《半斤八两》作者:岁岁安意 文案: 何越游戏人间多年,情人换得比衣服还勤,不过他心里始终揣了一个,谁都动摇不得。 那次酒会上,何越如往常一样“狩猎”到了王承弋,他见色起意,却不想阴沟里翻船,反被对方缠上。 何越不知道的是,王承弋心里也有一个人。 直到某一天他们发现,彼此心心念念的居然是同一个人。 “你喜欢他还出来瞎勾搭,好意思吗?” “彼此彼此。” 顽劣霸道幼稚年下攻x风流成性成熟稳重受 年下,不互,he 第1章 何越抬手按了按不断钝痛的太阳穴,不耐在眼中闪过一瞬,接着又换上了一副得体的笑容,转身应付着来人。 “老李,来给你介绍一下,我儿子。”何鑫成在一旁拍了何越的肩膀,把他往前推了两步:“以后越达都得看他的了。” 李总是跟越达地产合作的一个小供应商,几乎就是靠着越达的单子吃饭,看见何鑫成带了自己儿子过来,立刻恭维道:“何公子年轻有为,这么早就能担大事了,真是让人羡慕啊何总。” 何越勉强应下了这句恭维,心里更不耐烦了,三十一岁子承父业,年轻和有为哪个他也沾不上边儿。 不过这话对何鑫成十分受用,何越能感觉到他爸真是打心底里的高兴。 送走了这人,何越脸上的笑容立马垮了下来,小声对何鑫成说:“爸,我昨天才睡俩小时……” 不说还好,一说何鑫成的火就上来了。 “你还敢说,早说了这次酒会很重要,你还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何越心知自己没理,无言以对,低头摆弄着手里的酒杯。 何鑫成从小惯着他这个独苗,硬把何越惯成了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就是不知道收收心思干正事,转眼何越就要玩到了而立之年,何鑫成终于回过味儿来了,把何越拎到公司死命地折腾了两三年。 现在何越虽然还总是没个正行,但已经能独当一面,何鑫成便迫不及待地让何越加入董事会,再慢慢将股份都转给自己的儿子,自己好早些退居二线。而这次的酒会最主要的目的之一就是将何越介绍给所有人,这也是为什么何鑫成数次强调何越一定要重视今晚。可没想到酒会的前一夜何越居然又跑出去瞎混,直到第二天将近中午才回家。 何越不说话,何鑫成一个人也训不下去,缓和了语气:“一会爸爸的故交要来,打完招呼你就去开个房间睡觉。” “只打个招呼?” “是。”何鑫成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一眼,起身去应酬别人了。 没了何鑫成在身边,何越清静了许多,除了偶尔应付几个来与他寒暄的,就是端着杯香槟小口地抿着,待他慢悠悠地喝到了第四杯时,何鑫成的那位故交才姗姗来迟。 何鑫成与王磊这个发小多年未见,有些激动,两人一起回忆了半天的年少时光后何鑫成才想起来何越。 何越远远地看他爸招他过去,他便明白了自己今天的任务马上就要结束了,无比困乏的他迫不及待想要上楼睡觉,立刻打起了百分之二百的精神,只求何鑫成能早些放他走。 “这是你王叔,小时候还抱过你呢。”何鑫成拉过何越,向他介绍王磊。 何越自然是不记得的,但他还是要表现出一些亲切与尊敬,听话地叫了一声:“王叔。” 王磊看着何越,眼里透出一丝感慨:“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何鑫成跟着叹了一声:“是啊,咱们多少年没见了。” 眼看着两人又开始回忆往事了,被晾在一旁的何越心里有些着急,偷偷拽了下何鑫成的袖子,何鑫成回头对何越安抚地笑了笑,转头又问王磊:“你小儿子也跟你回国了?” 何越本以为终于可以去睡觉了,结果看到他爸这个表情,他便知道自己一时半会还是走不了,打起的精神瞬间消减了大半,也没什么心思听这两个长辈的谈话。 何越目光渐渐放空,身型萎靡下来,任由困意蔓延,周围嗡嗡的谈话声简直就是催眠利器,就在他快要忍不住打第一个哈欠的时候,王磊说了一句“这不就来了。” 王磊稍稍侧身,给来人让了个地方。 “嚯!小伙子长得真高。”何鑫成看着对方感叹道。 “何叔,总听我爸提起您。” 一个磁性中参杂着些许少年气的声音穿过众多嘈杂钻到何越的耳朵里,将他飘忽的视线拉了回来,他抬头,看清那人面容时微微怔愣,硬是把到了嘴边的哈欠憋了回去。 “是越哥吗?”那人也注意到了他:“你好,我叫王戎笙。” 不得不说,这个王戎笙长得很好看。 换句话说,长得很对他的胃口。 何越挑了挑眉,忽然间像是被打开了某个开关,整个人都换了副模样。挺直脊背,他向王戎笙微微颌首,将嘴角勾到了一个完美的位置,浑身上下每个角落都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礼貌与风度。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本身就是这么一个温文尔雅的人。 “你好。”何越的嗓音比平常更低沉一些,有一点沙哑,却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要是他那些狐朋狗友在场,就会发现,何越已经开启了他的“狩猎”模式。 不过这回他却要喊声冤枉,虽然何越花名在外,但也没有饥不择食到对一个性向不明的人下手,他只是习惯使然而已…… 毕竟,有谁不想让自己的好感对象对自己也产生好感呢。 虽然何鑫成对于突然精神焕发的何越感到莫名,但没有深究,何越自己愿意留下来是再好不过了,反正他也乐得何越跟在他身边给他长长脸。 何越与王戎笙跟在两个父亲身后,彼此时不时地交谈几句,无非都是些客套话,直到酒会快要结束,两人之间还保持着那种淡漠的距离。 何越倒是不着急,再说了他也并没有真的想把人弄到手。 王戎笙虽然身形高大,但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子,大学都没毕业,这次特意休了一个学期的学来跟父亲回国锻炼一番。他看起来十分谦逊,一口一个“越哥”叫着,言语很懂分寸,何越对于他的印象便停留在了“乖孩子”上,对他的兴趣也更浓厚了。 一直到酒会末尾。 何鑫成亲自将王磊父子送出去,何越走在一旁,猛然感到一个身影靠近,那人的臂膀几乎贴在了自己身上。 “越哥。” “怎么?” “你有女朋友吗?” 这个距离对于两个初识不到两个小时的人来说太过亲近了,这个问题也太过无理了,何越一愣,还是微笑道:“还没有。” “那我换个问题吧。”王戎笙顿了顿,说:“你有……男朋友吗?” 王戎笙的每说出一个字,何越的笑容便减一分,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何越嘴角的弧度已经完全消失了。 这句话砸得何越猝不及防,他抬眼,只见王戎笙眼里浓浓的戏谑,与之前判若两人。 “两个人说什么呢?” 何越听见前方何鑫成的声音,转头,发现王磊正把着车门,在等王戎笙。 好在王戎笙这几句话都特意压低了声音,几步外的何鑫成与王磊并没有听见,何越隐隐松了口气。 “和越哥很投缘,多说了两句。”王戎鑫不好意思似的挠挠头,一眨眼又变回了那个又些青涩的毛头小子。 说着,他几步跑到车前,钻了进去。汽车开动之前,王戎笙还特意摇下车窗,深深地看了何越一眼。 何鑫成见车开远了,这才想起来身后的何越从刚才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忙回头去看他,见何越站在五米之外,脸色在惨白的路灯下显得很是不好。 何鑫成摇摇头,上去搂了何越的肩往回走:“今天辛苦了,你就在酒店睡下,不折腾你了,我还得回家陪你妈去。” 然而终于如愿以偿可以睡觉的何越却没感觉到本应有的轻松。 “等公司的事告一段落,你也应该找个人照顾你了。”边走着,何鑫成边念叨着。 自何越迈入了三十岁大关,这句话就总挂在他父母的嘴边,有事没事就要拿出来说一说。 “不着急。”何越同以往一样含糊道。 何鑫成知道何越在外面花天酒地,还当是他没玩够,叹了口气,就没再多说,话语一转又叮嘱起他生意上的事情。 何越的脑袋又倦又乱,何鑫成的叮嘱他是一句也没记住,待到躺进了酒店的大床上后,还不断回想着何鑫成那句催促,以及王戎笙看似疑问实则笃定的话。 何越确实是个同性恋,但何越自己清楚,他直到现在还不结婚的原因,不仅仅因为他是个同性恋。 “何少终于肯赏脸了!” 苏启明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斜歪在皮质沙发里,透过夜店里震耳欲聋的音乐朝他吼道。 何越那天酒会后睡了个昏天黑地,整整两天才下床,期间谁的电话都不接,包括苏启明的。 这人从小跟他混在一处,两个人都不是安分的,可谓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这么一混就混了二十年,周围年龄相仿的不是成家就是立业,只有这俩还依然坚挺。 何越坐下来先是倒了一杯,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没拉黑你不错了。” 苏启明见他脸色不虞,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看看这脸,被催婚了吧。” 苏启明至于他就像是肚里的蛔虫,就算何越不表现出来,苏启明也能猜到一二。 被看透的何越更不想说话了。 忽然一个手机屏幕怼到了他眼前,何越将苏启明的手稍微拉开,这才看清屏幕上的照片,片刻失神。 “嘿嘿,怎么样?”苏启明见何越眼睛都直了,坏笑两声,指尖点点手机:“像不像?这人的人品也挺好的,要不你就带回去交差吧。” 何越不理会苏启明,蹙着眉头盯着屏幕,屏幕上的那张脸与那人有七分相似,尤其是眉眼,像是七月烟雨朦胧,隔着冰冷的屏幕都能感觉到那份温润。然而何越却越看不顺眼,把苏启明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推到一边。 “你知道我的习惯。”何越说。 “过这村儿没这店了哥们儿,这么像的真就一个,你要是过一阵子后悔了,我可不敢保证这人还没主。” 何越白了苏启明一眼:“省点拉皮条的劲儿,你说不定晚上还能多来两回。” 不去管被他三言两语气得跳脚的苏启明,他往周围扫视一圈,最终把视线定在了不远处另一个卡座里。几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坐在一处,何越没有犹豫,拎了瓶没开封的洋酒,径直走向最边上的那一人。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何越勾起嘴角,弧度不多不少。 “好啊。” 男孩很上道,不过十来分钟便软软靠在何越怀里,冲何越的脖子轻轻呼气。 何越低头,盯着眼前这双笑起来有十分妩媚的眼睛,吻了上去。 这双眼睛与那双温柔的眼睛半点也不同,但他宁可让自己深陷在虚无的回忆中,也不愿透过一个相像的代替品去自我安慰。 接下来几天何越都忙得脚打后脑勺,白天开会晚上应酬,为了的就是把越达的一个新的分支——越达娱乐做好。 还真别说,忙起来的时候就跟被洗脑了一样剔除了一切杂念,不论是对父母隐瞒的性向,还是对于某个人的思念,统统被何越抛诸脑后。 包括那个让他惊艳却琢磨不透的王戎笙。 总之,何越慢慢体会到了工作的乐趣了。 何越渐入佳境,却没想到这天中午被秘书告知何鑫成来了公司,在何越的办公室等他。 何越以为他爸有什么急事,刚从外面谈完事情的他马不停蹄地往自己办公室赶去,刚走到门口,却听见里面传出了谈话声。 往里一看,坐在何鑫成对面的两人正是王磊父子,三个人正说着些什么。 何鑫成看何越回来了,便叫他过去,何越路过王戎笙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瞥了他一眼,这一眼正好撞进另一双眸子里去,何越一皱眉,又瞬间松开,恢复了常态。 “爸,王叔,怎么了?”何越问。 “我特意带我们家这小子回国,就为了给他找个机会练一练,这不,思前想后,还是得麻烦你啊。”这句麻烦是对何越说的。 何越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让他在你手底下干两天,这小子虽然没经验,但是还不算笨。” 王磊话了,何鑫成紧跟着附和,明显两人早已商量好,王戎笙要跟他几个月的事实已经板上钉钉。 无奈何越只能点头同意,而王磊身边的王戎笙笑得一脸纯良,仿佛那晚莫名其妙的对话只是何越困倦时的臆想而已。 说实话,何越并不是很想再与王戎笙有过多的交往,虽然他依然觉得王戎笙很和他的口味,但是与被父母发现性向相比,他还是选择对王戎笙敬而远之。 所以何越把王戎笙扔到了下面的一个部门,与他的办公室隔了整整两层楼。 他本以为自己把麻烦撇远了,可是这个长了腿的麻烦可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 “越哥。” 看预算表看得正焦躁的何越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称呼。 何越的手指忍耐地点了两下桌面,调整好表情,才抬起头,问:“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吗?” “也没什么,就是我爸一直让我好好感谢你,不过这几天咱们都碰不上面,这不,我直接上来找你了。”王戎笙靠在门边,十分坦然。 何越:“没关系,不算什么大事。” “对于我来说是大事,越哥。”王戎笙抬手看了眼表:“已经午休了,我请你吃顿饭吧。” 何越最后还是跟了王戎笙出去,毕竟对方的父亲是自己父亲的好友,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既然是王戎笙请客,那便是他定的地方,车也就交给了他开。 何越坐在副驾,破天荒地感到了一丝别扭,对方高挑的身躯在狭窄的车厢里格外有存在感,何越只好一路都歪着头看着窗外。 “到了。” 两人下了车,王戎笙领着何越往里走去。 “这是我一朋友回国后开的,今天我也第一次来。”王戎笙说。 餐厅里以深色为主调,棚顶却有许多镂空,引入大量天光,冷清与温暖两种氛围融合得刚刚好。 “环境不错。”何越由衷说道。 “我那朋友主修建筑设计。” 何越闻言纠结了一秒这里菜品的味道会是如何。 两人刚刚入座便有人端菜上桌,从色泽与热度上来看都是才做好的。 “我让他们提前做的。”王戎笙笑了笑:“听说越哥喜欢吃辣的,不过我擅自主张,大多都点的是清淡的,这些天你工作太忙,不宜吃太刺激的。” 何越挑眉,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涌上心头,想了片刻却又没有头绪,只得暂且放在一边,道了声谢谢,才动筷。 菜品味道不错,渐渐地,何越放松下来,不再对王戎笙那么疏远,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天来。他竟然发现王戎笙竟然与他有许多共同爱好,一顿饭下来,何越对于王戎笙的印象又回归到了谦恭有礼上,外加个有内涵。 一直到返回公司楼下的时候。 “越哥。” “怎么?” “你记得我上次问你的问题吗?” 放下防备何越冷不丁没反应过来,回想了一会,脸倏地黑了下来,转头看向王戎笙。 这时车正开进公司的地下车库,王戎笙嘴角的笑容一明一暗交错间异常刺眼。 “你想说什么?”何越冷声问道。 “别紧张,我不会告诉你父亲的。” 王戎笙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 车已经停稳,王戎笙也转过头看他。 “我这次换个问题……”王戎笙的视线在何越嘴上流连:“你为什么不那样对我笑了?” “什么样?”何越莫名其妙。 “第一次见,那样。”说着,伸手往何越脸上摸去。 眼看着对方的手贴上来,何越迅速“啪”地一声挥开,忽然嗤笑一声。 “习惯了。” 王戎笙惊奇地发现何越说出这三个字时气质一瞬间变了,不同于之前任何一个样子,而是恣意张扬、满眼嘲讽地看着自己。 “只是这种程度而已,你不会当真了吧。” 丢下这句凉飕飕的话,何越把车门摔得震天响。 只留王戎笙在车里,摩挲着自己被打红的手背,若有所思。 “有趣。” 第2章  王承弋的视线在何越的嘴角流连,他伸出手试图抚上何越的脸:“为什么?” 眼看着对方的手贴上来,何越迅速“啪”地一声挥开。 “因为习惯了。” 说完,他如同以往的每一次,对于不同的人,展现出的同一种完美到虚假的笑容。 “这种程度而已,你不会当真了吧。”何越嘲弄地说。 他唇边的温柔挟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如同一阵春风将人轻轻包裹,吸嗅其中,竟带了一丝炙热的盛夏香气。何越的眼里含着满满的不屑,但那种肆意张扬却让王承弋看呆了眼。 鼻尖刺痒,那炙热的气息触碰到了他的理智边缘,顷刻燎原。 王承弋凑上来得突然,何越并不感到意外,他感受着嘴唇上的压力却没有闪躲,反而一手按着王承弋的后颈,把人往自己这边拖。 可对方在这方面显然不是什么温顺的人,渐渐也发起狠来,本来应属于缠绵的深吻变得像是一场搏斗,谁也不肯退让半步,拼了命地在对方唇齿间留下属于自己的气息。 拉扯间办公桌上的纸片被撕扯揉乱,飓风过境一般惨不忍睹,可这二人谁也没有去管。直到混乱中不知是哪个人碰掉了何越桌脚上的钢制摆件,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仿佛一个停止的信号,两张嘴唇这才分开。 王承弋喘着粗气,又想贴上来,但何越按着他的肩膀狠狠一推。 “你该走了。”何越以手背蹭了蹭湿润的嘴唇,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王先生,你隶属财务部,工作时间最好不要擅离岗位。” 王承弋没说话,他眼神不善地瞪着何越,半晌他点点头,又点点头,摔门而去。 何越以为这样就能断了王承弋的念想,不过他呆坐在椅子里好一会儿,脑子里却满是王承弋走前露出的表情,挥之不去。 李助理只见王承弋气冲冲地从办公室出来,几十斤重的门让他摔得微微颤悠。她虽然不敢妄言,但是王承弋的身份她还是知道一点的,望着那散发着戾气的背影,李助理拿起手机,打算跟人事的小姐妹分享八卦,可还没等她解锁屏幕,桌上的内线电话就响了起来。 隔着听筒都能听出自家老板的语气也不太妙,李助理战战兢兢地推开门,却被眼前所见惊呆了。放眼看去,自办公桌为圆心,三米为半径内,没有一样东西在它应该在的地方。 除了她的老板。 何越无视了李助理略显呆滞的表情,径直吩咐道:“给电梯装个门禁,楼梯的门也加个单向锁。” “啊?”李助理没反应过来,他们这间大厦的安保一向不错,怎的好端端的突然要加锁了。 “还有,即使是公司内部人员,上到这层都需要明确的理由和目的,你要确定好,可以吗?” 李助理缓缓地点头:“可以。” “行了,你先去忙吧。”何越摆摆手。 李助理听话地准备离开,然而鞋底还没来得及离开地毯,又被何越叫住。 “帮我收拾一下这里。”何越起身,路过李助理时还十分绅士地说:“辛苦了。” 办公室里就剩下李助理一个人,她侧耳听了一会儿,直到一声电梯提醒音透过厚实的门隐约传来,她才从兜里摸出手机,继续给她的小姐妹编辑那条未完成的微信。 “何总跟那个空降来的小少爷打架啦!” 提前下班的何越竟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这才下午,没局也没人,就算是酒吧都要七八点才开门。开着车跟个没头苍蝇似的转悠半天,他后知后觉记起有的会所白天也营业,便择了个常去的,驱车前往。 将车钥匙扔给泊车员,主管听着引擎声就迎出来了。 何越看这主管不是夜场那个,就主动提了两个名字,是他经常点的几个人,而主管听了,却说:“嗐,那都是上晚班的,现在人都不在。” 主管挠挠头,又说:“不过还有按摩的技师,也可以……” “算了。”何越打断他:“找个手法好的就行。” 他本来也没想干别的,点那几个熟悉的无非是想着能放松些,此刻何越疲于应付那些有的没的。 会所的设施一应俱全,除了该有的洗浴和娱乐设施,顶层还有间酒吧,除此之外,温泉spa套房也是何越经常光顾的一个原因。 超过三百平米的空间内,从进门到卧室,可归成一条行动线,淋浴清洗、温泉、冷热水池、桑拿,spa房,再到一张巨大而柔软的床。流水造景贯穿全程,以及不同空间内不同的特制沙龙香薰,何越不止一次夸赞过这位老板品味好。 “好到在这里的每个角落来上一炮都是享受。”苏启明是这么说的。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何越骂道。 简单冲洗后,何越便裸着上身直接走进spa房,没想到站在按摩床边等待他的竟然是个女技师。 “来吧。”他趴到床上,支着上身,待技师靠过来时,猛地抓住了她的手,捏了捏,问:“手劲儿大么?” 只见女技师涨红了脸,半天才从嘴里蹦出一个干干巴巴的:“大!” 何越放开她,寻思这小姑娘还挺老实的,轻笑出声,随后将脑袋埋进手臂里,动了动身体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遮光窗帘放下,只留几盏壁灯照明,在昏黄的灯光里,何越脊背肩膀上的肌肉更加分明,皮肤的光泽顺着纹理线条,渐渐隐没在阴影里。技师双手抚上他的腰,掌心贴合,找准位置一按,便是一声闷哼从她头顶传来。 这么一整套按下来,倒是女技师的脸颊炙热,耳后都沁出了汗,转眼再瞧何越,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睡着了。她为何越披上条薄毯,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何越一觉睡到了晚上,还不等他费力睁开眼,肩颈的酸痛就让他不住呻'吟出来,他撑起身子一看,自己竟然睡在按摩床上。 何越暗叹这按摩算是白按了。 而比酸痛的肌肉更令他在意的,则是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这其实很正常,几乎每个男人在每次睡醒后都会有的情况,可是何越垂眼盯着那个坚硬无比的地方,慢慢的,在生理反应平息后,他内心的燥热却越来越盛。 喉结滑动,他抿了抿嘴,梦里的唇齿厮磨依稀可感。 算了算,他将近一周没找过人纾解了。 索性不再胡乱回想那莫名其妙的梦,他起身去到洗手间,用凉水洗了把脸,将凌乱的发梢一一归位。 这建筑的顶层人声鼎沸,还没到午夜,已经热闹非常。服务员端来何越先前存在这里的酒,趴在何越耳边说了句话。 不大一会儿,何越怀里便多了一个人,正是之前服务员介绍的那个新来的“少爷”。六位数的酒在何越手里就跟不要钱的白开水似的,一杯接着一杯,杯杯溢到杯沿,怀里的人的唇缝被酒填满,亮晶晶的十分可口,何越却在这时发起了呆。 “何少?何少?” 何越蓦然惊醒,心里啐了王承弋一声。 “何少。”怀里的人小心翼翼地说:“是不是有点累了?你脸色不太好。” 何越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 “哎呀,都怪这里太吵了。” 言下之意是要拉他去开房了。 何越是真的腰酸背痛,但是那股邪火不泄不行,箭在弦上,总不能还靠自己的一双手来解放吧。 何越搂着人往电梯走,低下头与之调情,突然“啪嚓”一个酒瓶子砸在了他脚边,玻璃碎片四处迸射,几乎贴着他的脸划过,更是吓得这“少爷”直接缩着肩膀抱紧他的腰。 不悦的他往酒瓶飞来的地方看去,发现几个人正围着一个身影说着什么,那人也跟着呛声,激动时双方随手抓起旁边桌上的杯子什么的就乱扔。 几句话的功夫,又扔了几个出来。 臂弯里的身体瑟瑟发抖,何越耐心耗尽,他本就喝了不少酒,怒气随着醉意水涨船高。 “哪个傻逼砸的?滚过来!”何越大喝。 那帮人不是善茬,闻声转身,露出被围在中间那个人。 何越在看清那人的脸的一瞬间,血管里那小半瓶洋酒霎时蒸发殆尽,清醒了。 “你他妈骂谁呢?”为首的一人喊道,见何越不搭茬,更加暴躁,挽袖子准备动手。这时夜场主管才姗姗来迟,带着保安把那伙人制住,再连忙对何越点头哈腰赔不是,可何越从头到尾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他左看看右看看,顺着何越的目光,落在了一个人身上。 夜场主管立马会意,让保安把那个长相清秀的放开。 何越踱步过去,走近那人,堪称端详一样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人的脸。 眉眼与记忆里有七分相似,澄莹剔透,和煦而温暖。 “你。”何越的语气却更加冷硬:“不想挨打就跟我走。” 那人表现出明显的抗拒,但是两厢权衡之后,还是跟着何越走了。 而刚刚被何越从怀里拨开的“少爷”心下着急,他怎么也想不到这都能被人截了胡,想追过去,就被主管拉住了。 “你跟去干嘛?”主管问。 “少爷”支支吾吾,眉间都是焦急。 “挑瓶酒去吧,算到你的业绩里。”主管安慰他:“何少向来大方。” 走进电梯,光线明亮不少,何越才发现对方衣衫湿哒哒的,红一块黄一块,隔着一米远那酒精味都冲鼻子。 犹豫一秒,何越的手从一楼按键转向客房层。 那人防备着他,从电梯到房门间的短短几米走得磨磨蹭蹭,何越无奈,只好先进了房间,将门大敞开,他则去联系前台送一套干净衣服过来。 何越放下电话时,那人正好走到门口。 “你去洗个澡吧——” 何越的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那人打断:“我不是出来卖的。” 他看得出来,因为他从没见过任何一个出来卖的是走这种“贞烈”路线的。 “放心,我对你没兴趣。”何越冲他招招手:“门就开着,你随时能跑,可以进来了?” 对方倒是懂得见好就收,终于挪着步子走进屋里。 何越翻出了包烟,磕出一根叼在嘴里,问他:“你既然不是卖的,那你跟那些人在干什么?” “我欠钱。”三个字格外理直气壮。 这出乎意料的理由让何越的烟在打火机的火焰中备受炙烤,愣了一会儿,何越轻吸一口,才算点着了这根烟。他咳了两声,扶额:“合着我救错人了,原来他们才是苦主。” “他们是高利贷……” 何越忍俊不禁:“正经人谁会跟高利贷扯上关系啊。” 那人想反驳,几欲张口,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借口。 烟灰烧了半截,全新的衣物被送了进来,何越看看时间,时针过了数字一,便打算离开,他起身拿起衣服塞到对方手里。 这种人在他眼里就跟张白纸一样,什么都被他看得透透的,何越懒得逗弄了,说:“不管你为什么欠高利贷,来这是要蹦迪还是想跟富婆谈恋爱,先把自己洗干净了再说。” 对方一动不动,跟个木桩子似的。 何越走到门边,一手按在把手上,回身:“这是我开的房间,你今天就睡这吧。” 对方这才有了动作,抬头问他:“你呢?” “回家啊。”何越理所当然地回答,忽然一顿,又说:“难不成你想让我留下来?” 对方身形一僵,摇头。 何越这是故意问的,他当然不想留下来,没有任何留恋地转身。 “我叫陈陌,你叫什么?” 背后那人忽然出声。 何越扶着门,回头看向那张七分熟悉的脸,扬唇:“不告诉你。” 门关得利落,陈陌盯着深色的门板愣了一会儿,抱紧手中的衣服,在这偌大如迷宫的空间内寻找起浴室。 何越是抽完了余下的半根烟才走的,他就那么靠着走廊的墙壁,因王戎笙而起的欲'望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只留下看见那张面容时的疲惫。 人活了这么大,谁还没个白月光。即便是何越这样的花花公子也不例外。 将烟头扔进垃圾桶,何越自言自语:“齐斯啊,你还真长了张大众脸。” 高中时的何越仗着自己父亲和校长的交情十分地有恃无恐,逃课已是家常便饭,可眼看着何越的成绩越来越惨不忍睹,老师也头痛起来,苦口婆心、威逼利诱都用上了,奈何何越油盐不进,依旧我行我素。 束手无策的班主任自暴自弃地把自己的班长推了出去,希望成绩优良安分老实的班长能带带何越这个问题学生。班主任并不认为自己这个办法能起什么作用,甚至会让何越更加放肆,可他实在是心力交瘁,管不动了。 万万没想到,在那之后,何越居然渐渐收敛了下来。 何越从来没有注意过班上有齐斯这么一号人,这不怪他,每天上学就像走个过程,他待在教室的时间还没有待在厕所的多,哪认识什么班长课代表。 不过看着面前少年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何越咽下了口中拒绝的话。 出了教师办公室,何越对旁边的人说:“哎,你笑得挺好看啊。” 这是他对齐斯说的第一句话。 一切就像古早味的青春片一样老套。 何越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齐斯,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了同性。在潜移默化中他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改变,半分纠结也没有,可以算得上没心没肺了。 不过什么都不妨碍他喜欢齐斯,何越喜欢齐斯的笑,浑然天成的温柔,跟自己完全不一样。只要齐斯对他笑,他就无条件地听从齐斯,高二高三那两年,齐斯走到哪何越就粘到哪。 何越一直没有表白,他认为齐斯应该是知道了,只是他认为而已。 高考过后,他问齐斯要报哪个学校,齐斯还是那样笑着,说:“我可以出国念大学了,恭喜我吧。” 如同接受自己的性向一样,何越接受了这个突然的结果,半分纠结也没有。 “当然要恭喜你。”何越向往常一样搂过齐斯的脖子,揉乱他柔软的短发:“不过就算有时差也要经常联系我啊,小心我一生气就飞过去打你。” 齐斯出国后他们之间一直维持着频繁的联系,除了不能时常相聚,一切都如以往一样。 直到齐斯发来一张女生的照片。 何越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是时候该结束这段注定无疾而终的暗恋了。 从此他身边的人再也没有断过,英俊的、漂亮的、阳光的、妩媚的,就是没有像齐斯一样的。 像是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说来好笑,任谁都不会相信,专一和滥情竟能如此和谐地存在在一个人的身上。 何越二十五岁那年,苏启明看着何越送走一个刚刚撩到手的小男生,忽然对他说道:“你笑得……好奇怪啊,有种熟悉的感觉,哎,我这脑袋怎么就想不起来……” 听了苏启明的话,他一愣,随即又恢复正常:“你别想了,再把你cpu烧坏了。” 苏启明听他又拐弯抹角骂自己,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被何越按着脑袋支到一边。身旁的落地玻璃映出一切,何越看着那里的倒影,勾起嘴角,又垂了下去。 他一直没有忍心与齐斯断了联系,可现在他们之间也只剩下逢年过节的几句寒暄。这一切都是何越有意为之,因他无法面对终究会有那么一天,齐斯将挽着一个女孩,递上结婚请柬,或者邀他做伴郎,这无异于对他凌迟。 将目光从一个人身上移开很容易,但从心里根除很难。何越无能为力,只好把齐斯模糊成一道剪影,藏在某个角落。 然后继续过着他放荡不羁的生活。 第3章 那晚对于何越而言不过是一个小插曲,他手底下这个刚起步的公司和一群嗷嗷待哺的员工注定了他生活的主调只有工作两个字。到了他这个年纪,失败了只能回家继承家业这句话莫过于奇耻大辱,一想到这里他就泛起一丝焦虑。 正值国外最大的电影节,何越听取了建议,准备亲自去接触一些制作团队及工作室,取取经顺便了解了解市场。 例会结束后,何越手指捏着发紧的眉心,李助理在一旁收拾会议资料。 “机票是什么时候的?”何越问。 “明天下午三点,直飞。”李助理吐了吐舌头,等着何越来夸奖她,现在抢个直飞机票可不容易,不知道多少人都往那个本就拥挤的欧洲城市涌去,她可是费了不少劲。她把一个个文件夹拢好,也没听见何越出声,一抬头,却发现何越歪着脑袋,透过玻璃墙盯着会议室斜对面的电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助理也学着他,抻着脖子往外瞧。 何越突然问道:“门禁装好了?” “嗯,你跟我说完的第二天就装好了。” “怪不得……”何越喃喃。 李助理竖起耳朵,勉强听了个大概,不解。 “怪不得最近清静了很多。” 她果然不懂自己的老板在说什么。 自上次的不欢而散后,何越再也没见过王承弋,他想当然地认为王承弋知难而退了,心里放下了块石头,把什么儿女私情都放到一边,专心于工作。 他爹何鑫成曾对他百般教导,当老板的不能比自己的员工懂得少,因而任何事都要做到亲力亲为四个字,并令他奉为金科玉律。何越这趟公差算是咂么出点味儿了,本来只一周行程,硬是拖成了半个月。 当何越风尘仆仆满载而归的第二天,一份小报告就呈到了他的面前。 打眼一看,王承弋的大名及工号印在前头,他便知道自己那块石头放早了。 何越皱着眉头逐条扫过王承弋的出勤记录,发现王承弋哪里是知趣地不再烦扰他,而是压根就没来过公司上班。旷工近一个月,如果不是期间李助理眼尖拦了下来,恐怕王承弋早就被开除了。 何越那股焦虑劲又上来了,如果王承弋是别人,他肯定连睬都不睬一下,可麻烦就麻烦在王承弋不是别人,是自己亲爸的好友亲手托付给他的,不仅让他照顾好,还要教育好。时至今日,何越才意识到这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任务。 不知不觉的纸张被他搓出了毛边,经人提醒,他才惊觉两个副总都已经就位,在那眼巴巴地等着他主持会议。 何越尴尬地笑笑:“都来了,那咱们就开始吧。” 然后一边将纸揉成一团,丢进桌角的垃圾桶。 “所以这就是你抛弃我的理由?” 何越憋住反胃感,把一脸幽怨的苏启明推得更远。 “果然时间长了就只会拿工作搪塞人家。” 自打他来到这,苏启明的嘴就没停过,跟八点半的伦理剧成精了似的,让何越饱受摧残。忍无可忍之下,何越放下高尔夫球杆,打了个响指吸引安静坐在一边的年轻男人的注意力,问:“你就喜欢这种德行的?不如跟我吧,我起码是个正常人。” 苏启明如临大敌,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抱住男人,扭过头朝何越忿忿道:“兄弟的人不能动,咱们可是说好了的。” “原来你记得咱们是兄弟啊。”何越故作恍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什么时候把你给睡了呢。” 年轻男人捂嘴偷笑,这一笑给苏启明笑得失了面子。 “放屁!”苏启明急了:“还不是因为老子喊你十次,你有八次都说有事。” “怎么?J市一千多万人,就缺我一个陪你玩?”何越不咸不淡地讽刺道。 这句话似乎让苏启明想到了什么,他眯起眼睛,表情瞬间变得怫郁:“别提了,现在的人是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 何越突然有些好奇:“谁啊?” “不认识,以前没见过。” “你没整他?” 苏启明讪讪,不情不愿道:“我爸说,我爷爷年纪大了,让我别在外面瞎惹事气着他老人家。” 何越生出丝幸灾乐祸,问他:“那个人咋惹你了?” “两个字,抢人。”苏启明伸出两根手指头,冷哼一声:“也不看看是谁的人。” 何越歪头确认了一下苏启明身边的人,他纳闷,还是之前那个没错。 苏启明顺着他的目光,立马会意,解释道:“不是他。” “是你的人。” 何越一头雾水:“我的哪个人?” 苏启明眨巴眨巴眼睛,对他使了个眼色,意味深长道:“那个长得像你初恋的啊,兄弟可帮你留意着呢,谁让你总忙这个忙那个的,拖拖拉拉,让人捷足先登了不是。” 说完,他手心手背那么一拍,长吁短叹,一派怒其不争的样子。 何越回忆一番,隐约想起苏启明确实跟他提过这么一个人,不过他当时有意忽略,只是囫囵一看,转眼就记不得那照片上的人是什么样子了。 不想就此事深谈下去,何越垂下头,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说:“我去洗个手。” 眼看何越走的方向不对,苏启明不解:“为什么不去休息室里的?” “因为我刚才在洗手台上看见了一个用过的安全'套。”何越努力让自己脸上摆出礼貌的假笑,转身上了高球车。 他身后的苏启明恬不知耻地大喊:“好歹是兄弟用过的,外面的洗手间保不准是谁用过的呢!” 苏启明这话的确膈应人,横在何越心头上,让他怎么看这大理石台面怎么不顺眼。他稍显嫌弃地低头专心冲洗着手上的泡沫,余光中瞟见一双手,在他右侧的洗手池做着跟他一样的动作。 那手骨节分明,水滴挂在掌指关节间的凹陷处,再顺着手指滚到指尖,欲落不落,竟然性'感得要命。何越的目光不由自由地移过去,又看见那腕上的表是他相中许久的一块限量款,视线顺着手臂向上爬,一对笑意盈盈的眼睛冷不丁地闯进他眼里。 “我看你半天了。”王承弋感叹:“洗手洗得好认真啊越哥。” 还沉浸在那点旖旎心思里的何越瞬时如同身处冰火两重天,上半身跟下半身的反应迥然相反,好不难受。 见他发愣,王承弋还拿了张纸巾递给他。 “吓到你了?”王承弋问:“在想什么?是不是见到我特别惊喜?” “确实很惊喜。”何越回神,镇定下来:“你也来玩?” “嗯。”王承弋态度模棱两可。 “那祝你玩得开心。” 看何越势要离开,王承弋立刻拉住他,问:“你连话都不想跟我说?” 何越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因为我对你无话可说了。” 王承弋直觉不妙,何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令他压力陡增。 “需要我把你的出勤记录给你爸看看吗?” 这单刀直入打了王承弋一个措手不及,他有点站不住了,眼神开始飘忽,就是不敢直视何越。 何越心想果然把王磊搬出来更有威慑力。他抱着手臂,与王承弋的退怯相比,何越格外气定神闲。 “是你……”王承弋啧了一声,决定强词夺理:“是你让我走的。” “你是小孩子吗?不给糖就不合作?” “……糖而已,你给我又能怎么样。” 何越怒极反笑:“王承弋,你最好清楚一点,你不是那些我费劲心思挖来的高管,我没求着你给我做事,如果你需要超过工资以外的东西,我明天就可以让人事给你办离职。” 当然,辞退通知书第一份肯定会交到王磊手里。 王承弋明白了,何越是真敢不顾父辈交情把他踢回去。 两厢无语良久,王承弋撇着头还隐隐有些不服气,何越心里大概有数,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即甩手离开,留下王承弋兀立原地,周身的气压肉眼可见的低沉。 这时洗手间里侧的隔间传出一声门锁拧动的声音。 脚步声过后,一双白色运动鞋进入王承弋的视野内,他抬眼,见来人侧着头望着门口,好像在探究什么。他动作粗暴地掰过那人的脸,只见对方嘴角泛红,与白皙的皮肤相衬,昭显着刚刚在隔间里发生的一切,色'情味十足,可王承弋突然涌上一阵乏味。 “洗洗吧,送你回家。”他说。 “不打球了?” “别废话。” 与意兴阑珊的王承弋相比,何越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洗过的双手还留有潮湿感,他双手相握,湿润被掌心的温度蒸发。 调整好表情,他穿过休息室,一颗高尔夫球滚来,撞在他的鞋尖上。 发球台上两个人旁若无人地亲吻着,啧啧作响,直到何越重重地咳了一声,苏启明才从“百忙之中”抽出一点空闲。 “你怎么洗个手要那么长时间?” “遇到朋友聊了一会儿。”不忍直视眼前景象的何越耸肩:“不过都不重要了,你先忙……记得进屋,被拍到了你家公司的股价又要跌。” 苏启明满不在乎地翻了个白眼,还是牢牢环抱着年轻男人,教他挥杆:“你这就要走了?咱们还没开始呢。” 回答苏启明的只有一个背影。 苏启明贴在男人耳后小声地说:“我敢打赌他碰到的绝对不是什么朋友。” “赌什么嘛。” 苏启明不怀好意地笑出声:“你定。” 高尔夫球场离J市十五多公里,准确来说更像个度假村,周末去住上两天很是惬意,但要像何越这样没待上几个小时就打道回府的,只能用折腾来形容。他开回市区正好赶上饭点,虽然疲累,但他断然是待不住的,约上几个生意上往来的朋友吃个饭,吃饱喝足吹吹牛'逼,时间过得飞快。 “我弟开了个夜店,离得不远,去看看?”有人提议道。 “新开的那个None?那儿地皮可挺贵的呢。” “还行,就小孩子玩闹,弄点小生意。” “那我可听说那块选打扫卫生的都跟选美似的,真的假的?” “那……肯定比一般打扫卫生的好看。” 几个人不约而同笑起来,颇为猥琐,何越不见多高兴,只是跟着哼了两声。 “听我说啊!今天先让何少出手,咱们几个往后排排,要不然那一个个人在曹营心在汉的,眼睛总往何少那飘,你说是不是,何少。” 这人故意讨好,何越懒于客套,便说:“那我却之不恭了。” 灯光炫目,DJ的嘶吼中偶尔掺杂着尖叫,紧贴脸颊的耳语把人都变成了连体婴。何越口干舌燥,酒水的辛辣只会火上浇油,伏在他腿上的人抬起脸,朝他妩媚一笑,何越瞬间觉得腻歪极了,没了胃口。 把人掀到一边,何越不顾挽留,是想到外面透透气。在穿过窄细的走廊时,他还听见背后有人一声声地叫他“先生”,何越心里厌烦,走得更快,然而那声音十分有毅力地穷追不舍。 没办法,他回头,见一个人影气喘吁吁地朝他跑来,穿了一身这里的工作制服,并不是何越所以为的那个人。 他松开眉头,问:“有什么事吗?” 这人喘了口气,朝何越伸出手,说:“先生,你手机掉了。” 何越摸了摸空无一物的裤兜,才反应过来,可当他想伸出手时又顿住了。 手机所躺的那只手指甲修剪得干净而圆润,指节不大不小,既趁得修长,也不觉得骨瘦嶙峋,总之这是一只十分漂亮,且有气质的手。 对方莫名地看着迟迟没有动作的何越,而何越扫过那清俊没有半分女气的面庞,再来到了对方胸前的铭牌上。 “唐樊,后勤部。”何越念出声。 “是,先生。” 后勤不就是打扫卫生的么,何越想起饭桌上的谈论。 “谢谢你,唐樊。”何越接过手机,越想越有趣,倏地一笑。他的外貌本就优越,剑眉星目,一笑起来如锦上添花,唐樊看着便挪不开眼了,直到何越收起笑声,唐樊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默念领班的教导,第一条就是不能死盯着客人看,唐樊紧忙看向别处。 “你在这工作多久了?” 唐樊如实回答:“上周刚来的。” “你是不是在默背领班告诉你的规矩?” 唐樊悚然一惊。 “你领班有没有教过,说话的时候不正视对方是不礼貌的。” 唐樊不敢怠慢,迅速看向何越,却发现何越还是在笑着的,不过与刚才有所不同,这笑容柔和而克制,温文尔雅,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信任甚至依赖。 第二天一早,何越将唐樊留在自己的公寓,并嘱咐其可以多睡一会儿,便神清气爽地来到公司。 好事成双,他刚坐下,李助理就跟他报告:“今天王承弋来上班了,准时准点。” 何越不可思议道:“这么快?我还以为他得挣扎个几天呢。” 原来王承弋这么怕他爸,何越考量着,自己这算不算抓到了王承弋的一个弱点。 何越拿起内线电话,拨给会计主管,吩咐了一堆诸如多带带王承弋,最重要的是看住他。会计主管有口难言,顶头上司的命令只能答应,可是他心知肚明王承弋不是个省油的灯,还是个他管不起的灯。 说起来左右为难,谁不是呢。 会计主管放下电话,硬着头皮去寻王承弋,结果王承弋只留给了他一个空的工位。 “王承弋呢?” “……出去了。”隔壁工位的人看着主管比锅底还黑的脸色,战战兢兢地说道。 高坐上层的何越有所不知,王承弋竟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在公司混得风生水起,尤其是女职员,毕竟没人会拒绝一个长得帅嘴又甜的弟弟。 王承弋把硬糖嚼得嘎嘣嘎嘣直响,垫着手趴在桌间的隔扇上,问:“姐姐,这是什么味道的啊?” 对方被他盯得耳朵都红了,扭捏地说:“樱桃味的。” “嗯?”王承弋咂巴咂巴嘴,疑惑道:“跟我以前吃过的樱桃味都不一样。“ “那……哪种好吃啊?” 王承弋想了想,故意卖个关子,才慢悠悠地说:“当然是你的好吃啦。” 这下子绯红都蔓延到脖子上了,幸好这时有人解救了她。 “小周,资料整理好了,送上去吧。” 王承弋新奇地看着她手里的文件夹,问:“这是什么?是要给越……何总送去吗?” 她点点头。 “我帮你送吧。” 她又摇头:“我要给何总讲解的。” “这有什么可讲的。”不由分说地,王承弋夺过文件:“他聪明着呢,又不是不识字。” “可是……” “糖一定要给我留点啊。”说罢,人就跑没影了。 王承弋进入电梯,按了相应楼层的按键就靠到一边,随手翻动手里的文件。 他刚刚是从策划部出来的,这份文件显然是关于新电影的企划,他发现星环的团队比自己想象得成熟很多,可以说是万事俱备。 只差一个导演。 一个好的导演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而这些纸中有一张上罗列了许多现今有实力有名气的导演。王承弋一眼扫下去,竟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看得入神的王承弋没发觉电梯自始至终都没动过,恰好李助理按开电梯,好险没被王承弋吓出个好歹。 王承弋看见李助理还以为电梯到了,可当他探出头却发现自己还在原来的楼层,便退回来又按了一遍。 “坏了?” “没坏。”李助理亮了亮手里的感应卡:“何总让装的。” 王承弋恍然大悟,并且让到一边,示意李助理来按,可李助理迟迟没有动作。 “怎么了?”王承弋问。 “何总说,去找他必须有明确合理的目的。” 王承弋摆出文件夹,说:“哝,这呢。” 李助理很是为难,但在被开除和被纨绔小少爷讨厌之间权衡了一下,她还是选择了后者:“是这样的,你是财务部的,但是这份文件是企划部的,那么——” 她小心翼翼地抽走文件,再虚虚地推着王承弋,把他移出电梯。 “对不起!”一个深鞠躬后,电梯在她头顶缓缓关闭。 被拦在外面的王承弋的脸,比会计主管的还要黑。 第4章 新晋情人乖巧听话,电影企划初现雏形,商场情场两得意的何越在听说王承弋试图来找他后,每次看见电梯里的感应器都会感叹一遍自己的明智。 然而快乐总是不能长久的。 午休过后,何越推开办公室的门,见何鑫成坐在沙发上,惊讶地问:“爸,你怎么来……” 话还没说完,又瞥见旁边两个人影。 得嘞,某个闲杂人等还是来了。 何鑫成把他叫到跟前:“我跟老王来看看你们两个小子工作的咋样。” “……还不错。”何越勉强笑了笑。 王磊又说:“我可要谢谢你,今天一看啊,承弋可比以前稳重多了,看着没那么吊儿郎当了。” “没有,我没做什么。”何越受之有愧,事实上他确实除了把王承弋推远之外什么都没做。 “才不是呢。”王承弋适时插了个嘴:“越哥很照顾我,让我去做财会,正好我修过会计,这些天还学到不少课上学不到的东西。” 何越暗道不好,王承弋话里带刺,听着像是在夸他,其实就是在说他不负责任。 果然,王磊听了后的表情凝滞一瞬。 何鑫成看出不对,出来打圆场转移话题,关心起何越的工作。他先询问何越的大概设想和方向,又看了看电影企划的评估,点点头,说:“你觉得先从电影下手,是个方法,但是你如果要把星环娱乐的名字打好,那这第一部 电影可有讲究。” “这个我了解。”何越赞同。 “做事别太小家子气,还有现在的难度在于,虽然星环娱乐这一块还是初出茅庐,即使有好的团队,但还是名不见经传。”何鑫成虽然不懂电影,但他懂投资:“如果资金这方面有什么困难就跟爸说,爸帮你牵个线还是可以的。” “我心里有数。” “你有不懂的就跟大家好好商量,别啥事都自己憋着。”何鑫成说完,看了看时间,就准备走了。 何越跟着送到了电梯口,一路上都无视了那个存在感异常强大的人。 何鑫成等电梯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哎”了一声,问何越:“你这层楼怎么安锁了啊,我上来的时候还麻烦李秘书折腾了好几趟。” 何越面不改色地拿出了那套官方说辞:“为了安全,上上下下的人杂。” “哦……”何鑫成觉得有道理,没多问,又不着痕迹地把何越拉到一边,低声问他:“你怎么把承弋扔给下面的人带着?” “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几斤几两,跟着人家十来年工作经验的不比我好?” “坐办公室能学什么,你让人家去学怎么当会计?你王叔叔不好意思说,但是你不懂就是你的问题了。” 何越眼看装傻无用,泄了气。 说话间电梯到了,何鑫成拍拍他的肩膀,走过去与王磊一同进入电梯。 “对了,给承弋张卡,现在这样多不方便。”何鑫成走前对他叮嘱道。 所有小心思在何鑫成面前全都付之东流,何越深感无力。 “你怎么不跟着下去?”何越问站在他身旁的人。 “等你给我卡。” 李助理顶着灼人的目光和无形的压力,颤颤巍巍地为王承弋端上一杯他特意要求稍浓的红茶。她昨天刚应何总的要求把人拦下,第二条人家就跟着何总他爹屁股后面上来了,说不心虚是假的,怕就怕王承弋记仇,更不敢直视王承弋。准备趁着对方还没对她发难,赶紧溜之大吉,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她的手还没收回来,就听见那个好听的声音问了她一个问题。 “姐姐,你平时就做这些事吗?” 李助理忙不迭地回答:“差不多。” 王承弋跟个好奇宝宝似的追问:“差不多?除了跑上跑下的,还要干什么啊?” “有时候要陪何总应酬,送他回家之类的。”李助理如实相告。 王承弋喝茶的动作一滞,他放下杯子,拿手背擦了擦嘴边的水渍,指着李助理对与他隔桌相坐的何越大惊小怪道:“你居然让一个女孩子干这些!” 面对突如其来的职责何越表现得很平静,甚至有点无奈,他示意李助理出去,李助理瞬间如获大赦,迈着小碎步跑了出去。 看门关严了,何越才对王承弋说:“她的职责所在,没什么问题吧。” “问题可大了去了。”王承弋煞有介事。 何越耐下性子,做出洗耳恭听状。 王承弋说:“他一个未婚女性,跟你出去喝酒,还送你回家,问题不大吗?” “看不出你还挺保守。”何越揶揄道。 “因为这是个严肃的问题,事关她的名声,传出去会让人怎么误会她你想过吗?” 何越欣赏着王承弋这一通跟他爷爷差不多老的言论,忖量片刻:“那还是我考虑不周了。” 王承弋赞赏地点头。 “所以,我现在急需一个男助理。” 王承弋期待地看着何越。 “谢谢建议,我现在就让人发招聘启事。” “等等。”王承弋慌忙阻止,看何越应声停下动作,他放膝上的手攥了攥,下了决心,起身绕过桌子,走到何越身边蹲下。 “对不起。”王承弋仰视何越,郑重说道。 何越对于王承弋的举动措不及防,可是却一时间无法推开他。王承弋这一蹲弱化了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跟一条大型犬一样,更衬得那张无害的脸……可爱。 确实是可爱,何越被自己的第一想法骇到了。 喉结滚了滚,何越不动声色,只是说话的声音微不可查地沙哑:“你错在哪了?” “我对待工作不认真,无故旷工,给你带来困扰了。” “你懂了?” 王承弋字字铿锵:“我是真的懂了,越哥,我不是来混日子的。” 何越分辨着王承弋的眼里有几分真心实意,几经努力,也看不出半分虚假。其实不管王承弋怎样,是继续顽固不化还是幡然醒悟,让他留在自己身边是势在必行,不过何越想给他个下马威罢了,才故意装作不懂王承弋的暗示。 因而现在,何越认为自己应该适当将防备卸下了。 “越哥。”王承弋忽然唤醒沉浸在思绪里的何越。 “相比起喜欢你,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何越呼吸一窒。 “那就是变得配得上你。” 气氛微妙带着些许尴尬,总归不是甜蜜或者其他。倒不怪王承弋的表演太拙劣,只是这种“学院派”的告白让何越想起,高中时年级第二跟年级第一之间唧唧歪歪的青春伤痛文学,时至今日仍令他忍俊不禁。 憋着笑意,可微扬的声调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何越问王承弋:“你这话都是跟谁学的?” “隔壁会计姐姐放的有声小说。”看何越的态度软化,王承弋的目的就达到了,他眉头一挑,稍显嫌弃地跟何越调侃起来:“很无聊,但是洗脑。” “行了,我们先谈你的工作问题,最基本的,你有驾照吗?”何越问。 “当然,我十六岁拿的新手驾照,五年零事故。”王承弋信誓旦旦。 何越对此不置可否,他拍拍王承弋的脑瓜顶,表示这条大型犬可以站起来了。 一墙之隔李助理劫后余生,还惊魂未定,就见何越领着王承弋走了出来,两人之间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看起来和谐得很,这却让李助理感到一种不好的预感。 何越共有三个助理,除李助理外的另两个多负责公司内日常事务,各有分工。何越将王承弋安排在了第四个座位上:“以后你就在这,有什么问题跟她们请教就好,也可以来问我。” 这时李助理又冒出一股莫名的、虚无缥缈的寒意,这寒意似曾相识,好像多见于上学时老师点名的时候…… “你多照顾他。” 李助理的桌子应声震了震,一只手指点在她面前,不容拒绝。 她对着何越点头称是,又拐了个弯看向王承弋,发现王承弋竟也笑意吟吟地看着她,李助理不由地缩了缩肩。 何越满意地离开,徒留李助理欲哭无泪,其他两人还凑到王承弋面前打招呼,拿出零食之类的送给他,一派其乐融融。 李助理与其他三人画出楚河汉界,空气都泾渭分明,直到一阵滑轮滑过羊毛地毯的声音,离李助理越来越近。 “hello。”王承弋叼着根巧克力棒,大咧咧地敞着腿,整个人把办公椅塞得满满当当的,看着气势凌人,说出的话倒不尽然:“那就麻烦你照顾我了,嗯……我今年二十一,可以叫你姐姐吗?” 李助理心想我都奔三了,只要王承弋不计前嫌,叫阿姨都无所谓。 “都可以,都可以。”李助理满口答应。 “你好像看见我就很紧张。”王承弋明知故问:“该不会以为我还介意上次你把我拦在电梯外面吧?” 不等李助理反应,王承弋一挥手,大度地说:“怎么可能,我早就忘了。” 不过他刚刚回忆得却是蛮清楚的。 不论内心的挣扎,熟读《职场生存》的李秘书还是释然地笑了起来:“太好了,我还挺不好意思的。” “那就行,给我点活儿干吧。” 李助理坚信自己听出了王承弋的话里有话——给我点轻松且不像个闲人的活干。 她拿出了一张表,事无巨细地讲解道:“这是何总的日程,像这种会议啊,你要核实会议室使用时间,还有晚上的饭局需要提前订位点菜,都做完了去跟何总说一下就行。” 李助理发誓,这是最轻松的了。 王承弋斜睨着她,干脆地接过,看起来这份工作确实差强人意。 幸好李助理给出的都是“半成品”,只需核实,不需费心思安排,不出二十分钟,王承弋便得意洋洋地回了何越的办公室。 一进门他就发出了从刚才开始就存在心中的疑问:“你这是什么爱好?招的都是女助理。” 何越连眼神都没分给他:“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因为工作和做'爱,只能选一样进行。” “而我看上一个人,会邀请他做任何事,反正不会让他来当助理。” 这直截了当令王承弋当场哽住。 何越在键盘上敲完最后一个字,才看了他一眼,勾勾手指:“让我看看你拿了什么?” 王承弋不轻不重地拍在他桌上:“你的日程。” 下午没有太多事,整个表一目了然,何越看到最后一项,想起今天要跟广电的人吃饭,眉头一蹙。了解上面的风向能在剧本敲定前留有足够的余地改动,使其利于过审,为了这顿饭何越下了不少功夫,请了几个老艺术家出山,这一桌人的年龄相加起来都能追溯到明朝年间。 虽然如此,但何越最不愿意的就是跟这帮年逾半百的人应酬,不是往死里喝酒就是往死里喝茶,总归是一肚子水。 “对了,今晚你跟我去吧,你有其他安排吗?”何越灵光一闪,问王承弋。 “没有。”王承弋不假思索。 何越说:“那你下班后等着我。” 王承弋伸出双指并拢放在额边,给何越行了个礼,便不打算赖在这里,刷存在感也该适可而止,这道理他懂。 何越忽而想到了什么,又把走到门口的王承弋叫了回来。 “上班要穿正装,尤其是在晚上有场合的时候。” 王承弋这一身穿着随意,oversize的卫衣加运动裤,他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经何越这么一说,他嫌弃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摆。 “那我……” 何越没过多思量,只想着王承弋跟自己身高相仿,便脱口而出:“今天先穿我的应付一下吧。” 王承弋默默咽下了那句“我现在去买”。 随后他亦步亦趋跟着何越走进休息室,就像进入了一个未曾有人涉足的秘境一样,左顾右盼,被何越警告后依然任性地一屁股坐在床上,还颠了两下。 待何越转身背对他,在衣柜里挑选翻找时,王承弋点开微信,也同样翻找着,很快的,他找到了那个对话框,发送了一条:“晚上不用来了,改天。” “深灰色?” 王承弋将手机反扣着扔在床上,笑着说道:“好啊。” 脖子上拴的是何越的领带,还是王承弋动了些小心思,拿了一条跟何越同款不同色的,布料里透着极淡的干洗剂气味,王承弋捧着袖口闻了一个下午,才从其中闻出了男士香水的味道。 别人不知道,但何越这几个助理整个下午坐立难安。饶是见过点场面的,看见一个人进了趟老板办公室就换了身老板的衣服出来,还时不时凑到鼻尖细嗅,也做不到视若无睹啊。 六点一到,三个人逃也似的打卡下班,把王承弋独自一人一在这里,无所事事,好在没过多久,何越打开门扔给他一把车钥匙,打破了这种无聊。 “早点走,会堵车。”何越说。 “好嘞!” 出乎何越的意料,王承弋的驾驶风格跟他本人大相径庭,不抢道不加塞,一路平稳,看来他口中的零事故不是夸口。 何越侧目,视线从对方挺拔的鼻梁滑下,掉进微翘的唇峰,再卷入唇缝的线条里。 “在想什么?”感受到何越在盯着他,王承弋便问。 “在想不把你送到经济部可惜了。” “你现在想也来得及……” “哎。”何越突然指着斜前方:“从那个豁口拐进去,直接下地下停车场。” 他们二人提前二十分钟到场,一切安排妥当,其他人也姗姗来迟,陆续到达。何越没有避讳地介绍了王承弋,也明说了王承弋此时的身份就是他的一个小助理。 “让他来就是为了给我开车的,可别让他喝酒,要不我俩一会儿都得进局子。” 一群大老爷们哈哈大笑,震得何越耳朵都听到回音了。 “好不容易聚一聚,今天不醉不归。”这句话便把这顿饭的基调定下来了。 酒过三巡,这桌上只有王承弋独善其身,他被何越摘得干干净净,那何越自然成了“众矢之的”,人家喝一杯,何越就得喝三杯。 何越眼前越来越模糊,脑袋也越来越晕,眼前的景象从一开始丝毫毕现,到后来逐渐随着酒气晕染成色块。听着一通通高谈阔论,何越胃里一阵翻腾,他立刻摇晃着站起来,踉跄跑向包厢里的洗手间。 他没吃几口东西,几乎是空着肚子喝酒,呕了几下就再也吐不出东西,他支着脑袋缓了一会儿,恢复了些许清醒。忽地背上抚过一只手,何越的肌肉瞬间紧绷,他回头,发现是王承弋。 “我没事。”何越含糊道。 “他们怎么那样灌你?”王承弋看起来不太高兴。 何越爬起来,到洗手池边接水漱口,沾了点凉水扑在脸上,清醒了许多。他见怪不怪地说:“数我辈分最小……不灌我灌谁?” 王承弋的手还按在何越后背上,他不能理解这种酒桌文化。何越瞟了眼外面,勾住王承弋的脖子,趴在他耳边,嘴唇碰在他的耳垂上:“看见那个副局长喝高兴了就停不下嘴了吗?冲他说的话,这顿饭值了。” 可能是因为喝多了,何越失去对距离的敏感,但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王承弋没有感到自己想象中的兴奋。 而后何越走出洗手间,又投身进觥筹交错间。 J市近来多雨,尤其到了晚上,地上总是湿哒哒的。车子驶出停车场,王承弋打开车窗,瞬时一股潮湿的泥土味涌进车厢,冲淡了酒味。何越已然不省人事,闭着眼,时不时地嘟囔着什么,王承弋听不清就索性不去听了,无非是那些没头没脑的醉话。 午夜的高架桥不再像白天一样拥堵,顺畅非常,耳边除了汽车掠过的风声再无其他,突然“咚”的一声,转过头只见何越歪着脑袋,额角顶在玻璃上,随着车厢而晃动。 王承弋见状,伸长了右手,手掌揽住何越的头,搁回头枕上。 “玻璃太凉,会头疼。”王承弋自言自语。 他今天如愿以偿窥见了何越生活的一角,然而这并不是他想看见的。回想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酒会上,多少人排着队巴结何越,他都看在眼里,却不曾想过何越撇开他爸的关系出来单干,也是要与他人人情世故。王承弋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心里不太是个滋味。 王承弋一直冷着个脸,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跟谁怄气,直到他走到副驾驶外拉开车门,见何越迷迷糊糊伸出双臂,他忽然生出冲动,就势抱了个满怀,将何越从车上抱了出来。 王承弋自认为离坐怀不乱的境界还差得很远、何越就这么挂在他身上,重量和体温都是切实的,他怎么可能不生出其他心思。 负着这重量,王承弋来到何越的公寓门前,王承弋看是指纹锁便拿起何越的右手,勾住大拇指,歪歪扭扭地印上去。 他又换了食指,一阵红光闪过,解锁失败的提醒音再次响起。 “是哪只手?”王承弋贴在他颊边低语。 牢牢箍住何越的腰,再去摸他的左手。就在这时,门内竟隐约传来脚步声,略显急促,离他们越来越近。 “咔哒——” 门从里面开了。 第5章 一夜梦境繁杂凌乱,何越总能听见一个声音问他“哪只手?”,跟念咒似的,他忍无可忍,吼着让那声音闭嘴,却把自己从梦中喊醒。醒来时脑袋昏昏沉沉,好在没有头疼,突然感到枕边一动,何越睁开双眼,眼前直冒雪花点。 “唐樊?”何越不确定地叫出来人的名字。 “嗯,刚才听你在喊,我来看看你。” 何越这才发现唐樊披着浴巾,发梢湿得往下滴水,明显是洗澡洗了一半跑出来的。入了秋,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就算开了空调也容易感冒,他皱着眉头把唐樊赶了回去。 外面天光大亮,何越拿起放在床边的手表,发现已经快到晌午,忙给公司打了几个电话交代工作安排后,他再一次把自己的身体砸回床垫上。昨天下半场喝得太狠,何越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送走了那个副局长,往后的事是半点也想不起来。 唐樊洗完澡走出来,见何越颓废地斜斜歪歪躺在床上,边走过去,爬上床盘腿坐下,两手按上何越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揉'捏。 “昨晚是一个长得挺高,挺年轻的男的送我回来的吗?”何越问他。 唐樊手上动作一顿,回答:“对。”过了几秒,又追问了一句:“那人是谁啊?” “哦,员工。”何越感受着唐樊的“服务”,舒服得闭起眼睛,没看见唐樊复杂的表情。 唐樊搬来何越的公寓已有一段时间了,自从何越知道他在外与人合租,每月租金还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加之何越不愿意唐樊回去夜店打工,就对唐樊发出了同居邀请。 说是同居也不准确,何越房产不少,这间公寓只是最常来的一处而已。唐樊起初憧憬过,他以为这是一段恋情的开始,可是何越几乎每天都在工作应酬,晚归早出是常态,这让唐樊明白了,这段关系远达不到所谓的“恋爱”。 “今天我不去公司了,一会儿带你吃个饭?”何越一句话将神游天外的唐樊拽了回来。 察觉唐樊的情绪不高,何越抬起手挠了挠唐樊的下巴:“心情不好?” 唐樊否认了,何越也没太上心,推开对方的手坐起来:“等我洗个澡,宝贝。” 原本身上沾满酒气的外套被脱掉了,现下身上只剩了件衬衫还敞着前襟,估计是唐樊实在脱不下来了。何越一边走去浴室,一边把自己脱了个精光,路过卧室门口时,踩到了一团东西,他弯腰拿起,原来是一条蓝色领带。 把领带与自己脱下的衣物裹成一团,何越将其抛给唐樊:“帮我扔到洗衣房。” 唐樊拈起领带的一角,迟疑地问道:“这条领带是你的吗?” “是啊。”何越没有犹豫地肯定道。他昨天打的不就是这条领带? 站在镜子前,何越挤好牙膏,视线扫过自己的胸膛,忽地发出疑惑,自己昨天打的领带是蓝色还是红色的? 这无伤大雅的问题在何越的脑海里转瞬即逝,可外面的唐樊却如鲠在喉。 他抱着何越的衣服走向洗衣服,穿过客厅时不觉停下脚步,望向紧闭的大门。昨晚唐樊入睡不久被门口的动静吵醒,他立即意识到是何越回来了,还迷糊着就往外跑,可他推开门的一刻刹时清醒。 陌生男人半抱着何越,而何越的头躺在那人颈窝,角度暧昧无比,这场面令唐樊感到手足无措。 “我……我扶他进来……”短暂的呆滞后,唐樊伸出手,可对方挟着何越退了一退,闪避开他。 唐樊错愕,只听见对方“善解人意”地为他着想:“你扛不动他。” 说完他便不由分说地挤进屋里,唐樊跟在后面,看他没费多少力就找到了卧室,丝毫不见外,把何越撂在床上后,自己也十分自然地坐在床沿。 唐樊站在门口,看他的手指放在何越胸腹间,要解开何越西装的扣子,突然对方一愣,仿佛后知后觉想起来唐樊的存在,冲唐樊做了个手势,说道:“你来吧。” 唐樊本能地对这个人抵触,却放不下何越,只能听话地走过去。对方似乎等得不耐烦,手指勾住领带扯了扯,而后干脆被他摘下来,拎在手里。 唐樊在他面前走过,忽听到一声短促而轻佻的笑声。 他明白过来自己为何在对方的目光下如芒刺背,原来对方看他的眼神里满是讥诮。 那人走得干脆,走前把那条领带随手扔在地上。 这过程他们之间的交流不超过十个字,却令唐樊有种被极尽羞辱的错觉。 唐樊在为烂醉如泥的何越整理洗漱时发现,那条领带与何越脖子上的这条,是一样的款式。 “你坐在这发什么呆?” 沉浸在回想之中的唐樊一惊,回过神发现何越已经穿戴整齐。 “等太久了?”何越用手背蹭蹭唐樊的脸颊,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 “你今天心情很好啊?” 星环企划部,还是那个工位,还是一样的樱桃味硬糖。 面对这个问题,王承弋难以说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只能照实了讲:“说不上。” “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讲的。”小周自告奋勇。 “嗯……那我跟你说了,你要保密哦。”王承弋知道这“秘密”一般活不过下班,但他不在意。 小周点头如捣蒜。 “我发现我喜欢的人跟别人在一起了。”王承弋撇嘴,在对方吃惊的目光里,他语气一转:“但是我肯定,他们用不了多久就会分手。” 小周咽了口唾沫,八卦地问:“你喜欢的人?” “怎么了?我不能喜欢人吗?” “不是。”小周怕王承弋会错了意,小声问懂道:“我其实想问你喜欢的是……” “你猜。”王承弋神神秘秘的。 “世界上那么多人,我怎么猜得到。” “大胆点,就在咱们公司里猜呗。” 小周瞪大了眼,难以置信。 午休时间陆陆续续有人进出,之前财务部的同事来找王承弋一起吃饭,王承弋对小周眨眨眼,走了。 “想吃什么?” “泰国菜吧,我请客。”王承弋说。 启动车辆,何越问旁边的人:“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 唐樊这个性格何越渐渐习惯了,说好听了是老实,不好听了是没主见。何越知道做选择这件事指望不上唐樊,便自作主张开到了一家口味比较有特点的…… 泰国餐厅。 餐厅建在公园边上,挨着个人工湖,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风从层层叠叠的青翠吹来,掠过湖面,沁人心脾。再远处就是CBD,从餐厅的窗户还能看到星环的楼尖。 在这惬意的环境里,何越落座后总能感到一丝不痛快,无缘无故,这感觉令他后颈发痒,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挠了挠后脑勺,压下了这毛骨悚然的不适感,四下张望,冷不防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他斜前方不远处的一桌,与他视线对上,甜甜一笑。 或许就是这么巧,来离公司这么远的地方吃个饭都能碰到王承弋。“罪魁祸首”作势起身往他这边来,何越一秒内闪过许多想法,最终认定了王承弋这表情一准没好事。 他跟埋头研究菜单的唐樊说:“我出去抽根烟,你先看着。” 餐厅共三层,最上面是个露天阳台,不过最近天气凉,鲜少有客人选择到阳台用餐。何越回身靠在玻璃围栏,面对王承弋。 “带男朋友出来吃饭?”王承弋明知故问。 “你故意的?”王承弋又问。 “这从哪说起?”何越装傻。 “你故意让我知道你现在有人了,昨天才让我陪你去应酬,送你回家。”王承弋笃定道。 何越不赞同:“我是在给你介绍人脉,你爸交代的任务,我就一定尽职尽责,昨天那些人虽然老套刻板,但比整日混迹酒店夜场的富二代靠谱多了。” 王承弋似笑非笑,逼近何越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微妙。 “你知道他昨天看到我时的表情吗,太好笑了。” 何越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对方翕动的双唇,只一眼,他看向别处,冷冷道:“我不知道,你有话直说。” 王承弋毫不吝啬地对唐樊恶语相向:“没想到你的口味平庸得要命,就这种人而已吗?” 何越看起来不为所动,还条理分明地说:“首先,我跟他的事不需要你来评判,第二,我现在有男朋友,你就需要跟我保持一定距离。”何越就着说话的时候,将王承弋推离自己。 “你这么讲究?”王承弋嘲讽道。 “我这是对彼此的身体健康负责,你也别玩那么疯,身板再好也防不住啊。”何越抿嘴一笑,语重心长,他看了看时间,表示自己该回去了。 走到半路,何越压下了心脏悸动,叮嘱王承弋一句:“多吃点饭。” 阳台上只剩下一个人,王承弋靠在何越靠过的地方,若有所得。 “负责”王承弋咀嚼着两个字,在他短短二十一年的人生里,这字眼就压根没出现过,直到刚刚。 如果有人告诉何越,王承弋听进了他的一番话,那么他一定欣慰得多吃两碗饭,但是肯定没人会告诉他,王承弋不仅听了,还擅做理解,将何越的本意曲解得面目全非。 看来这家的菜色很符合唐樊的口味,桌面上七七八八被他打扫了个干净。何越吃了个八分饱后就放下筷子,看唐樊嘴角沾了一小块碎屑,还拿起餐巾替他拭干净。 “下午想去哪玩?看个电影怎么样?”何越提议。 唐樊面色为难:“我下午还有课。” “你不是毕业了吗?” “我在准备考研。”唐樊有些不好意思。 何越意识到自己对唐樊的日常生活了解甚少,他摸摸鼻尖,说:“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跟我说。” “不用,我很有把握的。”唐樊踌躇满志,好像十拿九稳,何越也不再过问。 殊不知,何越这种“点到即止”的关心,更偏向是敷衍。 何越带着企划部加班加点整整一个星期,剧本在经过十多次大改细化后终于敲定,接下来就是交给下面备案申请拍摄许可,而交给何越的下一个难题则是如何找到一位合适的导演。 其实这份名单早就摆在了他的桌面上,前前后后接触了不少大小导演,可是有能耐的没档期,无功无过的何越还看不上。也有非常知名的导演表示自己对这剧本很有兴趣,但几经讨论后却因导演的个人风格与剧本太过迥异不得不放弃。 这里面的的名字勾勾划划,没剩下几个,其中一个用英文拼写出的国人名字格外显眼。 这是何越那次电影节的一个收获——陈杰沛,小有名气的一个很有天赋的导演,十岁跟随家人移民国外,或许是因为环境突变,他的学业并不顺畅,断断续续读了六七年高中才考上大学,选的专业也是与导演丝毫不想干的金融,卡着最低的GPA才艰难毕了业。 神奇的是,没有受过任何专业指导的陈杰沛几乎是无师自通的,先是以几支短片在网络上大放异彩,随后他又接了些商业广告,有人看准了他的才华,请他导了一部低成本的文艺片,就是这部小片子,竟然意想不到地斩获了许多奖项,而陈杰沛也从此在电影届拥有他自己的一席之地。 何越想应该是因为陈杰沛不是科班出身,少了些教条样的束缚,镜头语言更带了天马行空的独特美学,别具一格。虽然在国内知名度不高,但何越非常看好他的发展,只可惜何越的看好是一回事,陈杰沛愿不愿意接这部电影是另一回事。 越达团队发出数封邮件石沉大海,而陈杰沛本人深居简出,找他说句话比登天还难。 “怎么苦着张脸?” 何越对这时不时突然从身边冒出的声音已经习惯了,相比于此,他更怕王承弋突如其来的撩拨。这人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时间说些做些模棱两可的,随即抽离,将何越“保持距离”的要求执行得异常完美。 但这置于何越更像是种折磨。 何越向王承弋展示手中名单,闷声道:“找不到合适的导演。” 王承弋走到何越身后,看了看,任意指了几个人:“这几个不是还可以么,还有这个张可可,我前两天刚看他导的那片儿,贼搞笑。” “我又不拍喜剧。”何越拂开他的手,转而按在另一个名字上:“我比较中意的是这个,不过一直联系不上,估计没戏了。” 王承弋眼神一动,这情况莫不是瞌睡还有人送枕头,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快,斟酌着开口:“这个人……” “何总,有人找。”李助理见门敞着,探了个头进来:“一个姓唐的先生。” 朋友的温泉酒店开业,请他去住两天,何越必须得卖这个面子,也想顺便带唐樊去玩玩,就约好了今天唐樊下课后来公司找他。 何越垂眸专注自己手中,应得漫不经心:“嗯,带他上来吧。” “好的。”李助理说完,就再没有声音。 “你刚刚说这个人怎么了?”何越好奇王承弋没说完的话,不过回答他的只有一片静默。 “王承弋?”何越看向自己左右,空无一物,那么大个活人跟凭空消失了似的。 “成天神出鬼没的……” 王承弋追上要下楼接人的李助理:“姐,我帮你去。” “啊?”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让李助理受宠若惊。 “你忙你的,反正我闲着没事干。”王承弋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与李助理商量。 那么李助理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带着满腹狐疑,三步一回头。 王承弋冲她摆摆手,让她把心放回肚子里去,转头望着电梯金属门上映出的模糊倒影,整了整衣襟,露出了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 接待台前唐樊盯着自己的脚尖,百无聊赖,忽地一道阴影笼罩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跟我来吧。” 电梯里唐樊缩在一角,尽量让自己离周身气势锋芒毕露的王承弋远一点。电梯门甫一打开,王承弋迈开长腿就走,唐樊直觉对方会为难他,但他从没来过何越的公司,这里弯弯绕绕比迷宫好不到哪去,别无他法只能跟着王承弋。 左拐右拐绕了三五分钟,还没见到何越,周围的人却是越来越少了,唐樊终于硬着头皮问道:“你带我去哪?” “慌什么?跟你唠两句而已。”王承弋在一道门前停下,一手推开,只见里面堆放了不少成摞的纸张和一次性用具,是个杂物间。 “我们不认识,没什么可说的。”唐樊防备着,不肯进。 “可我认识你啊,唐樊。”仗着人高马大,王承弋钳着唐樊的肩膀直接强硬推他进去,一把关上门后还谦和地说:“为表诚意,我叫王承弋。” 唐樊哪管他叫什么,一个劲儿问:“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帮你。”见他情绪激动,王承弋退后,摊手解释道:“我又不能把你怎么的,你听我说完,我就带你去找何越。” 唐樊不信,两人之间仿若有道万丈深渊,你进我退,你再进我再退,如果不是王承弋挡着这房间唯一的出口,怕是他早就夺门而逃。 “你在考研对吧,看起来对你蛮重要的。”王承弋开门见山,那态度就跟与自己的好友聊天讨论一样稀松平常,掰着手指头念着:“J大,F大,F理工,还有什么来着?” 见王承弋对自己的目标院校如数家珍,唐樊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恐惧来形容了。 王承弋乘胜追击:“很没把握吧,可你为什么不让何越帮你啊,这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当然,对我来说,也只是举手之劳。” 唐樊颤声说道:“我自己也可以考上。”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而且逞强不是个好习惯,比如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王承弋想了想,替唐樊作出决定:“就F大吧,这学校不错,离J市远……事实上,你只要付出一点点代价,除了J市去哪都随你挑。” “我不需要。” 唐樊的斩钉截铁让王承弋的表情出现一瞬的空白,随即他捧腹大笑。 “不会吧,你真的爱上他了!”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样,王承弋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他的眼角还因大笑湿润着,就毫不留情地抛出最后一根稻草:“那么他呢?” 第6章 “那么他呢?” 冒着蒸腾热气的水汩汩从指缝穿过,唐樊盯着水面上一圈圈荡开的波纹出神。 “宝贝!” 听到呼喊,唐樊赶紧看过去,冲何越粲然一笑。 何越坐在温泉池旁的沙发上,旁边就是这间酒店的老板毕则锐。何越朝唐樊扬扬下巴安抚他,转而问毕则锐:“怎么样?” 毕则锐打量着唐樊,失望道:“说实话吗?没什么味道嘛。” “味道?”何越皱起鼻子,好像十分嫌弃这种形容。 毕则锐会意:“我说的不是闻的那个味道,是吃的,跟品菜一样,酸甜苦辣咸总得沾上哪点吧,否则嘴里没滋味儿。” 何越看他说得头头是道的,没拂了他的面子,淡淡地说:“你就当我以前吃齁着了。” “转了性了,开始吃斋了。”毕则锐嗤之以鼻,根本不信何越的鬼话:“你就说吧,你嘴里现在还能咂巴出味儿不。” 毕则锐可劲儿地调侃他,按理来说何越应该感到恼火,可是他看向水汽氤氲里的安静身影,怎么都做不到将焦点聚集。 “哎。”毕则锐斜过身子,撞了何越一把,何越游到天边的魂被他这一下唤了回来,毕则锐煞有介事:“你记得上次聚会来的那个小演员吗?” 何越脑海一片空白:“哪个?” “就一演古装剧火起来的,男二专业户,上次一见你就念念不忘,每次出来都'何少呢?何少呢?'这么问个不停。” 毕则锐扭捏作态,故意学那肉麻的调子,何越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叫毕则锐收声,不想毕则锐变本加厉,喊得更欢了。两人推推搡搡中,一个音色浑厚但语气阴柔的声音朝他们的鼓膜飞奔而至:“何少!”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本尊的震撼程度犹如晴天霹雳,将毕则锐扁平的表演立体化,造成的伤害相应成倍叠加。何越努力维持着自己表面的温文尔雅,端着假笑,将紧紧扒在自己肩上的手移开。 这小明星长得不错,可是那犹若实质的滑腻感可太腻人了,还一口一个:“何少,我好久没见你了,你最近好忙呀。” 何越腹诽这人的自来熟,别过脑袋忙跟毕则锐使眼色,希望毕则锐能把这妖精弄走。毕则锐支着胳膊看了会儿戏,见何越的眼神跟要杀人似的,终于适可而止,生拉硬拖地挟走那小演员。 “何少!” “别何少了,杨总还在那边等你呢。” “杨总?真的吗?” “真的,赶紧的吧。”毕则锐连哄带骗,口若悬河之中还抽了个空回头,冲何越做了个“够味”的口型,欠揍得很。 两人渐行渐远,何越歇了一口气,他吸了吸鼻子,蹙眉扯起浴袍的领子靠近鼻尖,意外沾染上的甜香刺得他鼻腔发痒。 “味是真够大的……”何越脱下被污染的浴袍,弃之如同敝履,赤'裸着上身,毫不吝啬地展示他的“自律”成果。 可是这在场的唯一一个观众心不在焉。 温泉泛着淡淡的硫磺味,何越迈进水中,舒展身体,发出一声喟叹。 “何越。” “嗯?” 自何越周身散发出的波纹与唐樊的相撞,互相抵消,一时间只有水声滴答,短暂的沉默后,唐樊鼓起勇气:“我想跟你谈谈。” 唐樊不寻常的语气让何越收起散漫的态度,他侧过身,与唐樊正面相对:“好啊。” 唐樊说起话拐弯抹角的:“很多人喜欢你,而且他们都比我优秀得多。” “谁?”何越不明所以,听唐樊这意思是有所指,可自己没带他出入过风月场所,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唐樊吃方才那个演员的醋了。 何越哭笑不得:“就那种人不人妖不妖的,你吃哪门子醋?别开玩笑了。” 唐樊却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说:“我想如果我能比他们优越一点,但凡就一点,那一点也是你给我的。”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何越没辙,只能顺着他说。 “你喜欢我吗?” “当然了,我当然喜欢你。” “你爱我吗?” 何越的对答如流在此戛然而止,唐樊能明显看到,何越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褪去,而他的心也随之一点点冷却,身处温泉之中却如坠冰窟,凉得他发颤。 “对不起。”何越面无表情:“可能我们应该……” “我懂了。”唐樊截住了那个“结束”,为自己保留了最后一点自尊。 唐樊起身离开,何越没有阻拦,也没有追过去,他甚至连一点想要安慰唐樊的心思都没有。 何越的舌头发发涩,仔细品了品这段食之无味的关系,才迟钝地发现这里面充斥着第三个人的身影。从餐厅阳台上他与王承弋的针锋相对,到他有意让王承弋见到住在他公寓里的唐樊,追溯到最开始,也是因他惊鸿一瞥唐樊那双漂亮的手,与王承弋的何其相似。 “操!” 何越的拳头懊恼地砸向水面,水花四溅。 斜前方卡座里的那个男人贼头贼脑,频繁往王承弋这偷瞄,看得王承弋头皮发麻,只好趁那人再次伸出头时,抓了个现行。王承弋朝他做了个手势,对方见被逮到了,便放开了大摇大摆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卡座的另一端。 台上男声伴着轻柔节奏,娓娓唱着民谣,更衬得王承弋这一块的空气僵硬而尴尬。 “你是?”王承弋问。 “我叫苏启明,听过吗?” 王承弋审视着对面打扮花哨的苏启明,断定这人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暴发户,没什么品味,还喜欢装逼那种。 巧了,这跟苏启明对他的印象一模一样。 “没听过。”王承弋的表情鄙夷:“你不会是变态吧。” “你咋说话呢?”苏启明火冒三丈。 “我记得你,有一次在酒吧,你就一直盯着我,给我恶心够呛。”王承弋忆起那次,几乎跟刚才的情形角度别无二致。 “你他妈放屁,盯你老子还不如盯条狗!” 清吧不像夜店那样吵闹,多是人们聚在一堆低声聊天,苏启明这一嗓子可引来不少人侧目。 反观被骂的王承弋还比较淡定,他思前想后,忽然茅塞顿开。王承弋拉起紧挨着自己的人的手,放在膝盖上,揉了揉。 “你不会是在盯着他吧。”王承弋朝旁边撇撇下巴。 “我……”被点破的苏启明无话可说。 王承弋兴味盎然:“你这人挺有意思,总盯着别人的人不放。” 苏启明更恼火,指责起王承弋贼喊捉贼:“是你先抢人的好吧,我盯他很久了。” “我抢了吗?”王承弋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我酒都送过去了,这人我就预定了懂吗?” 看苏启明的手指朝下,在桌子上一点一点的,那气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说的是刑法呢。王承弋纳闷:“有这规矩?你定的?” 苏启明嗤之以鼻:“先来后到总懂吧。” “我只知道你动作慢了。”王承弋说着,挑衅地搂紧身边的人。 “你还别激我,我不吃这套,我就想跟你掰扯掰扯,你怎么就这么能装逼呢?” 苏启明怒形于色,王承弋没那么夸张但也临近发火的边缘,剑拔弩张之时,王承弋放在桌上的手机亮起屏幕,在幽暗的环境中很是刺眼。 王承弋定睛去看信息提示,忽地“咦”了一声,也不顾对面的苏启明了,兀自摆弄起来,他的手指飞速点划屏幕,嘴边的笑意也越来越大。 手机举到嘴边,王承弋甚至还有心情发语音:“我上次说那个学校的事,得请你帮着操作一下……” 苏启明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不成想就这样被对面晾在一边,自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窝了满腔的火,苏启明刚要拍桌子,就见王承弋将胳膊从那人肩膀上拿下来,倏地扬起头,脸上的笑容无半点虚假。 “Lucky you,人归你了。”王承弋像与苏启明达成了什么合作协议似的,那口气完全是在跟乙方谈生意,并且连卖带送:“还有台上那个弹吉他的。” “啊?”苏启明的思路脱节了。 王承弋扬长而去,留下了这场冲突的“导火索”跟苏启明大眼瞪小眼。 苏启明看对方像被丢垃圾一样被王承弋丢在这里,窘态藏都藏不住,他也觉得不怎么好受,便问:“你……你叫什么来着?” “陈陌。” 苏启明白白得了一个人,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他第一时间想起了何越,毕竟自己本来就是要给他这兄弟拉皮条,现在不是正好么? “分手?”苏启明拿着刚从酒柜里取出的红酒,摆在何越面前。 “第二天就跟我说他保研了,不在J市待着了。”何越摆弄着左腕上手表的卡扣。 苏启明笑得大声:“你看着可跟丧偶了似的。” “看着有那么明显?” “不是明显,是在我眼里很明显。”苏启明不禁诧异:“这是什么样的人啊,能让我们何大少失魂落魄。” 何越有气无力地瞥了他一眼:“问题不在他身上,是我。” “您没事儿吧?”苏启明仿佛见了鬼一样,目光中充斥着难以置信,差点上手扒了何越的裤子检查他是否还健全了。 何越难以承受这种质疑,骂了苏启明一句,苏启明才笑嘻嘻地求饶:“我开玩笑的。” 说罢又转身跑去厨房拎了俩杯子回来,苏启明大有促膝长谈之势:“来让知心哥哥帮你解惑吧。” 何越自动忽略那些奇怪的字眼:“我不知道该从哪说起。” “就说你最苦恼的地方呗。” 何越捋了捋思绪,接过苏启明递来的高脚杯:“我看上了一个我不能碰的人,因为如此,我就想找个固定对象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是到最后我才发现,我这个对象好像是为了那个人找的一样,甚至我选择他的原因都是因为他的某点特质跟那个人一样。” 苏启明被绕得云里雾里,他迷糊地问:“这故事里面有几个人啊?” 何越以看白痴的眼光看着苏启明,摇摇头,不想再说。 苏启明皱着脸,将这段故事叨咕了两遍,勉强抓住了重点:“你看上谁了啊?连你都碰不得?” “我爸朋友的儿子。” 苏启明了然,他可是何越那段惨痛黑历史的见证者,当时他没少接济何越。自那以后何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也连带着给他阴了一块一米见方的地。 “他如果不在我旁边晃悠还好,他每次一靠近……”那唯一一次接吻闪过何越脑海,他抿了抿嘴,说不下去了。 “其实……”苏启明耸耸肩,无所谓地说:“他都那么主动了,试试也可以啊,反正是你情我愿的。” “分开的时候谁讲究你情我愿啊。”何越说得很委婉,因为看起来他虽然对每个情人都十分体贴,但是本质都属于玩完就扔的关系。就像这次的唐樊,表面上是和平分手,实际上他给唐樊的伤害有多大他心知肚明,俩人差不多永远不会再有交集了。 几句话间,何越已经几口将红酒喝完,如同牛饮,实在糟蹋东西。苏启明看着一阵肉疼,后悔没拿些便宜的出来。 看何越还有伸向酒瓶的趋势,苏启明连忙按住他的手,试图转移何越的注意力:“哥儿们给你出个以毒攻毒的法子怎么样?” “你说。” “上次那个长得像齐斯的……”苏启明忙不迭把那个捡来的陈陌推销出去。 “我说了我不需要替代品。”何越想都没想便拒绝。 “可是你找那个情人不就是因为他某个地方像你爸朋友的儿子吗?”不能理解的苏启明连个标点都没顿,一口气说完憋得脸都红了。 何越想了想:“不一样,我对他是单纯的欲'望,是可替代的。” “欲'望,还单纯……”苏启明“嘁”了一声,满是不屑。他对何越一清二楚,何越弄不到手的东西会惦念许久,往往过一段时间没了热情,或者又有了新的目标也就算了,这回有些不同寻常,苏启明对这个能让何越朝思暮想的人生出几分佩服。 苏启明琢磨着自己的小九九,何越心里也没闲着,忽然他手中的高脚杯往玻璃茶几上一放,那声音听得苏启明牙根往外冒酸意。 “不过你说的对,以毒攻毒。”何越豁然开朗。 苏启明坐过去,抓起高脚杯左看看右看看,检查是否被何越磕出裂纹,一边问:“你想到什么了?” “同学聚会。” “你还会去那种东西?”苏启明随口一说,又瞬间恍然大悟:“哦,你是想见齐斯。” 苏启明拖长了音,阴阳怪气的:“厉害啊,比我那以毒攻毒还要毒。” “不,他不会去。” “你知道的倒挺清楚。” 何越自然知道,齐斯是被国外的公司直接派回国内位于K市的总部,离J市远得很,除了逢年过节必然不会出现在J市。 “不对啊。”苏启明疑惑:“他不去,你拿什么以毒攻毒。” 何越的回答玄而又玄:“感觉。” 苏启明算是彻头彻尾地服了他这个兄弟了,一个高中时的“初恋”念念不忘这么多年,有几个人能做到何越这么钻牛角尖的。 “唉,说你是痴情好还是滥情好?”苏启明唏嘘。 何越心乱如麻。王承弋如同一幅名画,可远观不可亵玩,何越想移开眼,但那画上美妙的线条,绝伦的色彩无一不引诱着他近一点,再近一点,可是一旦他超过了警戒线,那就大事不妙了。 苏启明半天没听见何越有什么动静,转过头一看,何越居然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没下安眠药啊。”大惑不解的苏启明挠挠后颈,怀疑起了自己。 第7章 何越悠悠转醒,见自己身处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中,还以为自己在哪个情人家里,扶着脑袋走出房间,他的记忆才全部回笼,想起来这是苏启明家的客房。没等他的晕乎劲过去,便又被一个电话拉去了公司。 原因无他,就是除了本来的电影企划,另一档选秀节目也被提上日程。何越一开始认为公司铺开得太大,没有主要发展方向,但是选秀市场还有大片空白,这块诱人的蛋糕谁都想咬上一口,越达也不例外。这种模式省去了很多培养艺人的时间和精力,并且出道便自带人气,光连一轮节目办下来的利益都非常可观,何越也不得不承认,管理层的决策是对的。 一个会议从上午开到下午,整理整理资料,又是一天,第二天还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事。何越不由得哀嚎:“不会连选人都要我亲自选吧。” 李秘书理好桌面上堆放凌乱的纸张,笑着安慰他:“那当然不用了。” 何越自然清楚,只是想抱怨几句,这些天他被公司“物尽其用”后,脑袋里唯一的念头就是离这间办公室、这间写字楼远点。 手机震动两下,何越深深呼出一口气,准备面临接踵而来的工作,却不想发来消息的是高中时期的生活委员。 他这才想起来,今天还有个同学聚会在等着他。 同学聚会这种东西,一旦大家都步入了社会,就开始变味了。何越的家世不是秘密,他爸爸很有钱这事人尽皆知,每每有这种场合,被吹捧是必不可少,更有许多人来求他的“举手之劳”。何越不吝啬那些举手之劳,可多了,也烦得要命。 然而他为了治自己的“病”,现在竟还想再去往那令人窒息的场合。 更可悲的是,他只敢去那种场合。 没错,何越害怕见到齐斯,胆怯得要死,只能妄图从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里感受出一丝从前的影子,聊以慰藉。 何越心中苦笑,他不爱在面上显露这种情绪。放下手机起身去休息间里的浴室简单冲洗一遍,换上身休闲装,再走出办公室时又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何大少,全然不见先前的憔悴之态。 尽管李秘书已经见识过许多次,却还是啧啧称奇于何越这惊人的恢复速度,她摸了摸眼下日益渐深的细纹,只能说一句“人比人气死人”。 夜幕刚被拉上,何越便径自开着辆低调的轿车去往酒店。司机请了假,李助理本想接送他来回,毕竟饭局上免不了喝酒,却被何越拒绝了,没别的意思,他根本没打算喝酒。 推开包厢门,里面是两张巨大圆桌。何越打眼一看,这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听到了动静,正齐刷刷地扭头看向他,他也不见促狭,大方迈了进去,立刻有几个当时走得比较近的同学起身迎了过来,拉他入座。 “好久不见啊何同学!”那个生活委员站起来,特意称他同学,听起来亲近些。 何越没多客套,不着痕迹推开了一杯送过来的酒,说:“这几年太忙,这不,好不容易闲了几天,见谅。” 递他酒的那个人悻悻地收了回去,嘴里应和着:“哪儿啊,何少有事业心,佩服还来不及。” 何越勾起嘴角,没再看他。桌上开始你一句我一句,说起那些不知道被嚼了多少遍的同窗往事,何越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就是没找到他想要的感觉,兴致缺缺。 这时忽然一个女同学说起:“何越来了,咱班的人就都凑齐了吧……我想想,一共有三十七个人……”说罢,她抻着脖子四下张望,数着人。 何越心底一动,默默想道:“别数了,少一个。” 他这念头刚闪过,就听得门那边的响动,何越看过去,就见那棕色木门敞开,显露出一人身着着白色衬衫,手臂上搭着件西装外套。 “不好意思,来晚了。”那人略带歉意地说道。 那还在数人的女同学恍然:“我说嘛,还差个齐斯,这下真来全了。” “你年纪大了记忆力都变差了,班长大人怎么都能忘?”有人揶揄道。 两桌子人皆笑起来,招呼齐斯进屋,一边给他挪出个座位。桌上又一次涌起了一阵热络的气氛,只有何越木然地坐在一处,仿佛被冻僵了一样。 那张脸一如他记忆中的,只是少了青涩,温柔更甚,何越略带慌张地错开眼,低头紧盯着自己的腿。他很怕,怕自己被密封在心里的感情,会如一桶发酵的酒,突然刺激令它爆炸。 “小越……小越?” 何越猛地抬头,惊觉齐斯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身边。 原来坐在何越身边的人实相地走开:“哎呦,差点忘了,当初何越跟齐斯关系可好了。” “怎么了?”齐斯坐下,看何越脸色僵硬,以为他身体不适,便关切道。 何越张嘴,发现自己的喉咙紧绷绷的,轻咳一声,说:“最近……最近工作太忙,有点累。” 齐斯噗嗤一下笑出声,眉眼弯弯的:“当初要是有人跟我说你会变成个工作狂,我绝对会认为他脑子坏掉了。” 何越脸倏地有些发烫,他想他应该跟着笑一笑,可是那个他最拿手的笑容仿佛断开了与肌肉的链接,最终何越只是抿了抿嘴,问:“你怎么来了?你不是……” 齐斯不做他想,回答道:“我回国之后一直在K市工作,这次也是巧了,出差给我出回来了。” 何越点点头,不知如何作答。恰好这时刚才敬酒那男同学又凑过来了,一杯酒怼到齐斯脸上,齐斯连忙推拒,说:“我明天上午还要开会,不方便喝酒。” “别呀,少喝两口也行啊。” 齐斯为难,旁侧陡然伸出一只手,是何越。 “我帮他喝。”何越说。 那个男同学下意识地缩了缩手,但何越看了他一眼,竟给他看得直冒冷汗,吞了口口水,他还是把酒放在了何越手里,何越掂量掂量这酒的度数,一饮而尽。 齐斯在一旁来不及阻止,不知所措。 经此插曲,有眼力见儿的人敢给齐斯敬酒了,偶有几个不识趣的,也都被何越拦住了,几杯下肚他面色不?,冷眼看着来敬酒的,硬给人家瞪得胆战。齐斯看出何越是在替他解围,但又不想何越跟老同学的关系闹得不愉快,便悄悄碰了碰何越。 “我其实喝一点没关系的。” 何越尽管努力克制,在齐斯触碰他时还是瑟缩了一下,他努力想找回往日的相处模式和感觉,绞尽脑汁,说出来的话还是干干巴巴的:“我记得你以前一杯倒的。” “拜托,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高中生了,工作这么多年,酒量还是练出来点的。” 何越这属于关心则乱,一遇到齐斯他的思维逻辑就开始混乱,像个傻子。 齐斯看着他,笑了起来:“但是小越还是像以前那么傻。” 何越隐隐感觉那两杯啤酒开始上脸了。 他们的交谈断断续续的,不少人排着队似的来跟何越打招呼,这顿饭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在应付各种来人,桌上的菜没动多少,酒倒是被瓜分一空,一个个醉意上脑,吵得要命。 所以到最后,他们也没聊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齐斯环顾四周,在嘈杂中汲取信息,他转过头跟何越说:“他们还想要去ktv,你要跟着去吗?” 何越当然不想,他摇摇头:“我不去。” 齐斯努努嘴,抱怨道:“我也不想去,明天上午开会,我一大早就得提前做准备,下午还有实地考察什么的。” 可难就难在这帮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何越,他们本来就擅长起哄架秧子,更别提喝了酒之后那股胡搅蛮缠劲。齐斯了解何越,他怕何越懒得斡旋直接甩脸子给别人,甚至能动起手来,便心生一计,让何越俯耳过来。 何越听了,不太愿意,但是顶不住齐斯恳求的目光,只好答应。 齐斯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架在自己肩头,而何越则垂着脑袋,好似失去了意识。他们穿过包厢里混乱的人群,不顾阻拦挽留,越过重重障碍走了出去。走廊的空气比那里要好上不少,何越立刻离开齐斯的肩膀,与齐斯拉开距离,他深吸一口气,缓解因紧张过度而酸痛的肌肉。 齐斯不疑有他,二人到了大堂,何越问齐斯:“我送你回家?” “你刚刚喝酒啦,这都忘了。” 何越汗颜:“就那几杯,你不说我都没感觉。” “要不我开车送你回去吧,我没喝。”齐斯说。 “那太麻烦了,你明天不是还有事么?”何越想也不想,回绝了齐斯:“我等司机过来接我。” 齐斯犟不过他,没辙了,靠近何越一步,使何越与自己对视:“今天太乱了,咱们有空好好聚一下?” 对于忽地缩短的距离,何越惊吓多过惊喜,多年来的习惯告诉他要远离,但是他的脚如同生了根,不愿离开。 齐斯当他默认了,莞尔,退开一步,往大门口走。他走了两步,又转回来,扬了扬手:“保持联系啊。” 何越望着齐斯上了出租车,走到一边的沙发旁,把自己的身体砸在上面,他仰着头,用手臂挡住双眼,似乎是想挡住棚顶水晶吊灯散发出的刺眼光芒。 少顷,何越感到身边有人靠近,他放下手,见酒店经理走了过来,对方轻声问道:“何少,需要给您安排代驾吗?” “不用了,谢谢。”何越掏出手机才想起司机好像请了假,他转手便要给李助理打电话,蓦然间王承弋曾说过的话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你居然让女孩子干这些……” 事实证明王承弋再说这段话的时候带有强烈的目的性,但不可否认,确实有道理。这大半夜的,让个女孩子来接送他,这老板当的也太没人性了。 既然如此…… 而后他继续闭起眼睛,不知不觉地意识开始向下沉,何越朦胧之间,感到脖颈一阵刺痒,他不禁拧起眉头,接着睫毛又被什么东西轻轻划过。何越猛地睁开眼,就见一片阴影笼罩在他面前,耳边一阵热风划过。 “您叫的司机到了。” 何越一哆嗦,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朝前方猛地一挥,心砰砰直跳。 王承弋反应敏捷后撤一步直起腰,躲开何越的攻击,噙着一抹坏笑,双手插着兜,从容不迫。 何越惊魂未定,只想狠狠踹王承弋一脚,可是王承弋没等他有动作,率先伸出手,遮在他眼眉上方,替他挡住吊灯直射而来的光线,好让他的眼睛能舒服一些。 “走吗?”王承弋问。 这一句问得何越偃旗息鼓。 “走吧。” 何越身后那徐徐旋转的吊灯,水晶玻璃折射出七彩的光斑,透着温柔的光晕。 不刺眼,很好看,何越是这么认为的。 “去哪?” 何越上了车就仰在靠背上,恹恹道:“回家。” 王承弋正低着头,四处摸索熟悉车内的设置,这次何越开的是自己私人的车,跟之前王承弋开过的那台商务车很不一样。他拨弄着档位,状似不经意地问:“上次那个公寓?” “嗯。” 倏地停下动作,王承弋奇怪:“不怕我为难你的小情人了?” 迎着对方求知若渴的目光,何越尽量令自己的语气更平淡些:“我跟他分手了。” 王承弋闻言微微靠过去一些,手肘拄在中央扶手上,眼里透着狡黠:“不是我自作多情啊,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 “比如?”何越不解。 王承弋没回答,但他的身体率先作出示范。离开了自己的座椅,王承弋侵入了属于何越的另一半车厢,何越能清楚感知到炙热的鼻息喷在他的额头上,嘴唇近乎贴着他的鼻梁,不多不少,半分也没碰上,却使何越有种被轻吻的感觉。 眉间刺痒,他在不知不觉中屏住了呼吸,等到王承弋离开后才觉出自己的身体被一条绑带轻轻拴住了。 “记得系安全带,越哥。” 口舌发干的何越想他应该知道王承弋的意思了,王承弋是在告诉他该解除距离限制了。 “开你的车,再做多余的事小心扣你工资。”虽然这种威胁对于王承弋来说根本微不足道。 王承弋不情不愿地调好导航,嘴里还喋喋不休的,侧耳听过去,原来是一大串:“心口不一。” “我哪不一了?”何越反驳,可这话说得多少缺了点底气。 “你这人就是不说实话啊,你明明特别喜欢我的。” 王承弋随时随地散发的自信让何越不自觉地想跟他抬杠:“你怎么就看出来特别了?” “那就是喜欢了。” 王承弋一向是咬文嚼字的好手。 何越也许没发现,他对王承弋的胡搅蛮缠不再感到烦扰,只是止不住想要发笑的欲'望罢了。何越撇过头,面向窗外,隐藏自己的表情,门上的储物格里有半包烟,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前扔在这里的了,何越敲出一根,含在唇间。 “你早就知道的,我又从来没说过不喜欢你。”火石与砂轮互相摩擦,火光乍现,映亮了何越半边脸:“但你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为什么?” “唔……”何越第一口烟吸得怪费劲儿的,嘴巴里顿时充斥着涩感,这盒烟起码开封了半年,烟叶都变得干硬。 他舔着下唇,唾液的湿润抵消了那种不适:“因为你年纪太小了。” 王承弋怪里怪气的:“真当我不知道我们大名鼎鼎的何大少啊。” “从十八到四十八。”有意无意的,他话里酸溜溜的:“喝杯酒的功夫都能听到你两段情史。” 何越也不害臊,他皱着眉头又吸了口烟,白色雾气瞬间被车窗外的风席卷而去,无影无踪:“你听谁造的谣,十八岁,长开了么?” “你别管造不造谣,就说你刚分手那个,跟我差不多大吧,他可以,我就不可以?”王承弋就差把双标两个大字贴何越脸上了。 “那你知道我们怎么分的手吗?”何越语带沧桑地感叹:“一开始讲得都好好的,但最后想要的越来越多。” 此次分手的始作俑者王承弋心知肚明,唐樊和以前那些“唐樊”们奢求的是什么。 “我跟他们不一样,越哥,我只想要你。” “你跟他们确实不一样。”何越终究还是把这根只抽了两口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咱们父辈有交情,还有生意上的往来。” “这样不是更好吗?” “我二十五岁那年,有一段时间穷到真连饭也吃不起了,每天只能睡上两三个小时,成天求爷爷告奶奶地谈投资,看看谁能接我手里的烂摊子。”何越打了个哈欠:“全拜我那个合伙人所赐。” 这段王承弋还真没听过,想想也是,这么狼狈的一段,换做是他也肯定会勒令所有人缄口不提。 “你懂了吗?”何越问沉默不语的王承弋。 “懂了,你借口好多。”王承弋瓮声瓮气。 窗外风景还是何越多年如一日的熟悉,进入小区,王承弋轻车熟路地左拐右拐,驶到何越的家楼下,停稳。 何越还是那个姿势,没有下车的意思:“你生气了?” 王承弋不满道:“没生气,我就是在替你可惜,错过了我这么好的人。” 何越笑着摇摇头,心里想这王承弋还是幼稚。他作势下车,刚碰上门把手,手腕便忽地被钳住,何越下意识挣了挣,竟没能甩开王承弋。 何越回头,见王承弋左手拉着他,用身体将他围困在座椅里。 “但我现在生气了。”王承弋的眼里果真含着愠色,攻击性十足,他质问何越:“那是因为那个人玩不起,你又凭什么肯定我是玩不起的人呢?” 何越从没想过他缘何这样认为,只不过…… 王承弋的猛然贴近来势汹汹,带着股狠劲,但意外的,落在何越唇上的吻如蜻蜓点水,仅仅是贴在一起,与第一次形同撕咬的亲吻天差地别,甚至不带任何欲念。 何越一愣过后,眨眨眼,对方的纤长的睫毛与他的互相交织,痒痒的。这时何越才看清,王承弋闭起了眼睛。 心重重地一撞,连带着胸膛与之一齐震动。 嘴唇上的压力慢慢离开,这双眼睛在何越眼前如蝴蝶展翅,显露出其中绮丽颜色。 何越仿佛望进了一汪清澈见底的靛蓝潭水……不,看起来越浅的潭水,越致命。 他强装镇定,急于离开王承弋的领域,只草草交代了句:“太晚了,不好叫车,这车你先开着。” 直到那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门内,王承弋才挪开眼睛。 “你不会拒绝我的,你做不到的,越哥。”王承弋做出最后的判词。 站在家门口的何越裤兜一震,他拿出手机,屏幕上躺着一条信息。 “小越,后天有时间吗?” 如梦初醒,被王承弋占据的大脑霎时被齐斯挤去一半,两相撕扯。 何越额角直跳,回想这一整个晚上,只能用追悔莫及四个字来形容。所谓的以毒攻毒,不如说是毒上加毒。 他这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无用功,什么叫徒增烦恼。 第8章 何越的理智告诉他应该对齐斯的邀请置之不理,或者以生病或工作的借口搪塞,可理智还没从大脑传达到他的四肢,他的手已经擅自做出了回答。 他握着两杯咖啡,温度渗出纸做的杯壁,令何越的掌心渐渐变得潮湿。 “嘿!”离得还很远,朝何越走过来的齐斯便高声招呼他。 齐斯今天穿得较为正式,据他说他今天上午还跟着分公司的人考察,这个更接近傍晚的下午是齐斯好不容易挤出来的自由活动时间。 “等久了吗?”齐斯问。 “刚好。”将两杯咖啡其中一杯交给齐斯,何越说:“给你的,多奶多糖。” 齐斯笑眯眯地接过,递给何越一个“还是你懂我”的眼神。 “先说好了今天我请客。”齐斯领着何越走上扶梯,何越跟在他后面,踩着台阶,随之徐徐爬升,心情也愈发飘然。 周围的一切都有了变化,又好像什么都没变。离这间商场几百米之外是一所中学,因此常有穿校服的学生于午休或放学的时间在这里闲逛。 何越和齐斯曾经也是其中一员。 齐斯站上较高一阶,他从十来岁起就被何越的身高压上一头,都快成心病了,久而久之,找到一个高处借地势俯视何越也成了他的一个习惯,齐斯心满意足地笑了。何越被这时隔多年依然保持的小动作触动,心里五味杂陈,刚要说话,便被齐斯突然转变的表情哽了回去。 齐斯伸出手臂指着何越后上方,抬着眉毛睁大眼,诧异不已。何越顺着他的方向,回首,但见三个闪着五颜六色灯光的大字逐一展露。 两人不约而同的在心中惊叹:“这地方居然还没倒闭。” 手里的咖啡变成了一盒游戏币,他们才后知后觉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与电玩城有多么格格不入。 齐斯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主动回忆起了当初:“嘿嘿……我记得我从小到大第一次逃课就是你教唆我,然后带我来的这里。” 何越眨了眨眼,在脑中抽出了那段经历,当初把他交给齐斯的老师知道后大发雷霆,追着他跑了三层楼,到最后上气不接下气了还止不住骂他带坏了班里的尖子生。 “那天我好像还拿积分换了个手机给你。”何越说。 “别提了,你那天花了四五千,都够买俩手机了。”齐斯忍不住挖苦他这个冤大头。 何越不甚在意,只是放眼望去,这里的游戏机早不知道更换了多少次,外面看着还是那样,里面全然不似当初。 他们俩人混在学生和年轻情侣中,不少被侧目,何越放不开,齐斯也发觉过了那个年纪,这些东西也没有那么大的乐趣了。捧着剩下的半盒游戏币,何越拽了两把椅子在推币机旁边坐下,一条胳膊挂在椅子后,翘着二郎腿,直把推币机玩出了轮盘的感觉。 何越低挡不住隔壁中学女生投来的花痴目光,转过头去叫齐斯离开这里,却看见齐斯盯着一对投篮机前的情侣愣愣地出神。 那男生正手把手地教女生怎么扔球,可惜女生力气不够,总是磕在篮筐边,她看着弹飞的篮球嘟起嘴,男生便凑过去细声安慰她。 何越也凑到齐斯边上,他发现齐斯眼神放空,眉宇间藏着些忧愁,好像在怀念着什么。 “齐斯?” “哎?”齐斯猛地回过神。 何越问:“你盯着他们看什么?” “我、我有吗?”齐斯也没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有。”何越肯定道:“而且你的表情……很怪。” 齐斯茫然,他不知道怎么就将情绪泄露了出来。 何越见齐斯失声,忽然间一种可能冲到了他的嘴边,他不由自主地问出:“不会是失恋……” “我跟我女朋友分手了。” 同一时间,他们一齐开口。 这回轮到何越失声了。 齐斯与他的女朋友相识两年多,感情不错,如果不出意外年底或明年年初就该谈婚论嫁了。这些都是何越这么年来以各种渠道旁敲侧击来的情报,他没有意料到关系如此稳定的两人就这么突然地分手了。 何越想脱口而出“怎么可能”,但这太突兀了,他没忘记自己此时的角色,他只是个多年来只有简单联系的老朋友,万不可能对对方的感情生活如此熟悉。 何越三思之后,让自己的声音尽量不那么刻意,道:“咱们找个餐厅边吃边聊吧。” 日式炭炉冒出丝丝缕缕的白烟,鲜红的肉片铺在铁网织的箅子上滋啦作响,慢慢地冒出油脂,香味也蔓延开来。 可惜两人各怀心事,都没什么好胃口。 “看起来是你被甩了?”何越以调侃的语气问道。 被一语道破的齐斯面色一僵,垂眼,怅然若失。 “什么原因?”牛肉被何越手中的夹子捏住,翻了一面,水油滴落在炭上,又激起一阵白烟。何越手中动作,的眼睛却是看着齐斯:“她出轨了?” 哪知齐斯摇摇头,否认了,他支支吾吾的:“该怎么说……原因有点复杂。” 何越好奇什么样的原因才能称得上复杂:“你慢慢说,我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半晌,齐斯才找到了一个切入点,一刀插进了这团乱麻:“这怪难以启齿的,你……” 何越洗耳恭听。 “同性恋你知道吗?” 心脏骤然紧绷,何越一瞬间无数年头和可能划过脑海,可能是他的神情太过骇然,让齐斯以为他误会了什么,连忙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我不是同性恋,但是我和她分手的原因,就是这个。” 何越忍下心神的震动,强作镇定,说:“你接着说。” “说来话长,我之前在国外念书时会做家教赚些外快,他就是我的一个学生。” “他也是国人,家里很有钱,给的报酬优渥,他本身也非常聪明,什么都是一教就会。” 从齐斯的娓娓道来之中,能听出来那还是一段很愉快的经历,可何越的眉心就没松懈下来过。 “我教了他能有两个学期,从那之后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他那时候还挺正常的,但是后来想想,他好像确实热情过头了。” 无人问津的烤肉在炙烤下难受地缩起了边角,变得发黑发硬。 齐斯言语含糊,说得艰难:“当然,我不是个古板的人,所以我知道他是同性恋的时候并没想疏远他,只是……我认为他有些越界了。” 齐斯越显得为难,何越越是怒不可遏,他紧攥拳头,指甲在手心留下一个又一个血印,只为让自己的面目看起来不那么狰狞。 “回国工作后就没再跟他有过来往,我以为就那么算了,他也确实很久都没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直到我跟女朋友互相见了家长。” “本来前两个月那会儿我们已经在商量什么时候领证了,而他突然出现在K市,我不知道他跟我女朋友说了什么,但是只过了两三天而已,我女朋友就发来语音对我破口大骂,然后就把我拉黑了。” “她骂你什么?” “她说我是个骗婚的同性恋。”说到这,齐斯苦笑,丧气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她应该是误会了那个人……”何越低声道。 “我不知道,现在我找不到我女朋友,也找不到他。”齐斯谈及此就焦头烂额:“我彻底跟我女朋友失联了,很奇怪,我去了她爸妈家,也没有人,听邻居说他们一家出去旅游了,带了很多行李,看起来短期内不会回来。” 至此,这件事已现出端倪,何越已然能推演出接下来的发展:“他故意设计你和你女朋友的分手,自然不会让你们轻易复合,他现在玩消失无非是想等那个再无复合可能的时机,他到时候再出现,想干什么都不晚。” 齐斯点头,何越的猜测与他的分毫不差。 肥美鲜嫩的纤维变得枯焦,被窜出的火苗燎成一块块黑炭,气味变得刺鼻,令人窒息。服务员赶忙跑过来,又是灭火又是道歉,一阵兵荒马乱后,又一盘新的肉被铺在了新的箅子上面。 “我可以帮你。”何越温言细语中埋藏着深深的无力。 目前看来,最令他失落的选项竟然是最优解。 “我帮你把你女朋友找回来。” “这……”齐斯犹豫。 何越不容置喙道:“找个人而已,对于我来说再简单不过。” “那就……太好了。”齐斯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吃进肚子里的两块肉如同石砾,横在何越的胃里磨得生疼。 “我本来不想说这些的,太麻烦你了。”齐斯过意不去。 何越无所谓地笑笑:“这不就是朋友应该做的吗,互相帮忙。” “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能帮上你的。”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霓虹渐亮,他们身边人来人往,喧闹不停。 “我就不送你了。”何越待不住了,他的克制已快到了极限:“我妈叫我家一趟,有点事。” “叔叔阿姨最近怎么样?” “都好。”他答得简短。 “你也保重。” “等我有眉目了就联系你,别着急,安心工作。” “好的!” 何越没再如以前那样目送齐斯离开,他转身的一霎那,温润儒雅的面具支离破碎,露出下面的阴霾。他一路走向停车场,迎面而来的路人皆被他冰冷的眼神骇住,退避三尺。 他只增不减的焦躁继续一根烟来缓解,可是他摸遍裤兜,才想起来因为齐斯不喜欢烟味,他便没有带烟在身上。 何越暗骂一声,双拳紧握,掌心将才刚刚抚平的伤口又一次撬起。 他一直将齐斯“保护“得很好,不仅将同性恋这三个字一直拦在齐斯视线之外,连他自己的性向都讳莫如深,在齐斯面前他甚至会故意亲近女性。何越下意识地认为同性恋这条道路要比异性恋难上许多,不论事实是否如此,他都希望齐斯这一生可以平安顺遂,起码可以不为自己该喜欢男女而迷惘。 而那个人,居然敢将他的保护罩撕开一个裂缝,挤了进去,这令何越感到无比愤怒。 和嫉妒。 “越啊,脸色怎么这么差,身体不舒服?”一保养得当的妇人从大门口迎出来,上来就挎着何越的胳膊,一手指腹点着何越的眼下,话语里尽是怜惜。 “没有不舒服。”何越拉下脸旁的手,握住:“外面凉,妈,你出来接我干什么?” “想我儿子了,不行吗?”何母嗔道。 “行行行。”何越满口答应,搂过何母的肩,一齐往屋里走。 客厅灯光明亮,暖黄色从挑高的棚顶洒下。何越看何鑫成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便走到对面坐下,何母跟在他旁边,片刻不离似的,细细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爸。”何越叫了一声。 “嗯。”何鑫成没什么反应,还专心于手中报纸。 何母这时又心疼地说:“这黑眼圈也太重了。” 何越反问:“有黑眼圈你儿子就不帅了吗?” 何母最吃这套,何越可是她最得意的“作品”,每每有人夸何越一表人才,何母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趁何母笑得花枝乱颤,何越安抚她:“我有在健身,身体好着呢,就是这两天工作忙,没休息好。” “那就歇两天。”何鑫成突然说道。 何越一愣,多少感到了些不可思议,这么多年来何鑫成什么都跟他说过,就是没说过让他歇歇这种话。 怕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没等何越多想,何母又说:“你光健身有什么用呀,咱们讲究调养的,对了,你李阿姨最近请了个营养师,药膳可是一绝,一会儿让她介绍给你。” 何越被这一大段说得摸不着头脑:“李阿姨?一会儿?” “哎呦,就是W市那个李家……” 何母还没说完,管家快步走来,说人已经到外面了。 何越还在奇怪怎么一进家门就闻到股饭菜香味,但往餐厅看却没见餐桌上摆着什么,原来是在这等着客人呢。 这是一顿规格很高的家宴,何越很多年没在自己家餐桌上看到这种分前菜主菜的用餐形式了。让他更困惑的是入座长桌另一边的三个人,一对中年夫妇,以及坐在何越正对面的面容姣好的年轻女人。 这场景让他想起了两个字——相亲。 李家在W市富甲一方,与何越他家一样是做生意的,早年见过几面,不算太熟。这次不知道他们来到J市的目的,何越思前想后,只能将李家和万象地产的郭家联系到一起,他曾听说这俩家是表亲关系。 而何鑫成与李氏夫妇的谈话也证实了何越的猜想,郭家的小儿子要办成人礼,他们是来祝贺的。 何越的脑子转得飞快,面上持着含蓄的笑容,冲对面貌美女子颌首,对方也礼貌地回礼。 何母瞥见了,赶忙拍了拍何越,为他介绍:“这位是李茹茹,比你小上两岁,可是个高材生,念到……念到……” “博士。”李茹茹及时接话,避免了何母的尴尬,又补充道:“在读。” “你好。”何越风度翩翩,自是不会给何母丢了面子,只是暗地里想到这真是个相亲局,就不住地烦躁。 李茹茹长相甜美,看着还如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似的,学历又高又有教养,再加上门当户对,如果何越是个异性恋,李茹茹简直是他结婚的不二人选。 可惜就可惜在他对女人没兴趣。 何鑫成叫过何越,说:“我们这周末要去外地考察项目,周末你替我们去。” 何越反应过来,他们谈到了郭家小儿子的生日宴。本来他也是要去的,只不过要去的是玩得更疯的“后半场”,“前半场”是用来给那些长辈走场面的,他帮父亲去个前半场也只是顺带的事,不算什么问题。何越干脆地应道:“好,我到时候带着妈过去。” 结果何母听了却捂嘴一乐:“我也跟你爸一起去。” 何越弄不明白目前的形势了。 “我们早就计划着去那边考察考察,不过这样就会错过郭家的成人礼。”何鑫成说 何母跟着何鑫成一唱一和:“我们就想啊,让你们两个小辈把祝福带到,也不算失礼。” 何越这才搞清楚“我们”指的都是谁。他下意识地看了李茹茹一眼,但对方在低头吃东西,与他毫无交流。 何鑫成又说:“离周末还有两天,你的工作先放到一边,带着茹茹在J市逛一逛,周末你们俩就搭个伴,一起过去吧。” “对,多照顾照顾茹茹。”何母说。 顿时压力倍增的何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求李茹茹千万不要看上他。 第9章 “假期”前何越最后一次来到公司,打算只用两个小时将周末以前的工作尽数分派下去。 最近几天他都不想受到额外的打扰。 当然这不是为了能心无旁骛地去陪李茹茹。 荧荧光亮的屏幕上写了几行小字:“何先生,非常抱歉,目前只能查到这位女士已经离境,同行的还有两人。” 何越心烦意乱地“啧”了一声,两手撑在桌面上,垂头丧气。 这时门扉忽然被推开,悄无声息,只有地毯被鞋底摩擦出的微妙声响出卖了来者。这种不打招呼就进老板办公室的行为,全公司只有一个人能做得出来。 何越连看都懒得看,径直问他:“有什么事?” 王承弋靠在门边,双腿交叠着,昂着头,连下颌角的线条都透露着骄横放纵。他把钥匙圈挂在的食指上,金属圆圈随着他的力道旋转,撞击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车钥匙还给你。” “哦,放那吧。”何越淡淡道。 特意起了个范儿的王承弋见何越如此态度,颇有些不满,大步走上前去,钥匙从他手中划出一道小小的抛物线,落到何越面前,跟保龄球似的,将何越的手机碰出一段距离,黑了屏。 这迫使何越不得不抬头看他。 “你考虑得怎么样?”王承弋硬声硬气的。 “考虑?”何越一双眼睛看着王承弋,被齐斯那边的糟心事割得七零八碎的记忆和情绪逐条链接,未知的悸动在某个角落被唤醒,只不过跳了两下,后劲不足。何越琐碎杂务缠身,提不起什么兴趣:“那个啊,我最近事情太多了,以后再说好吗?” “不是,你当我是什么啊?”王承弋是真心地认为何越不可理喻,他恨不得立马掀开何越的天灵盖看看里面都在想些什么。他内心挫败感作祟,哽了半天才讲出一句完整的话:“你去买菜都没有让老板多给你留两天的道理。” “那你想怎么样?”何越自己也无可奈何,相比之下,他更羡慕王承弋的一身轻松只顾快活。 王承弋感到委屈,瘪着嘴,只不过他看了何越一会儿,歪了歪头,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你遇到什么事了?” 何越有少许被看破的尴尬,他错开脸,眼神躲闪:“怎么看出来的?” 王承弋吸了吸鼻子,转过头东嗅嗅西嗅嗅,冷不丁地拽起何越的手指。何越猝不及防,手指碰到对方微凉的鼻尖,下意识的往回收,却被王承弋用力扣住。 “都是烟味。”他说:“你情绪不对的时候就爱抽烟。” 何越没想到王承弋如此观察入微,也没料到他对自己如此上心。他喜欢备包烟在身上,一般人都当何越是烟瘾大,鲜少有人能看出他的瘾是跟着心情走的。 王承弋看何越缄口不语,也没打算刨根问底:“好,我不过问你,我只想让你高兴一点,希望我带来的消息能让你高兴一点。” 好像忘了自己的手还在别人的掌控之中,何越沉声道:“我也希望。” 得到首肯的王承弋很是兴奋,眉飞色舞:“那这要从很久以前讲起了,越哥,能帮我泡杯茶吗?” 何越一窒,还是纵容地说道:“好,给你泡。” 不论是王承弋还是李茹茹,一个两个的都让他照顾,更不要说王承弋这个冒着危险气息的“大龄儿童”,照顾久了还真有点带孩子那意思,何越现下甚至觉得自己不如去开个托儿所,生意保不准比现在好做。 茶水间在助理办公区的另一端,王承弋拉着何越的手从三个助理面前走过,如若无人,甚至何越都没反应过来,就这样被他牵着走。 一面大玻璃窗立在这不大不小的空间里,更显得通透,百叶帘的叶片开启着,阳光从层层缝隙倾泻进来,横贯过流理台、咖啡机、杯架,最后落到地面上。王承弋先让何越进去,而后趁何越没有防备,悄悄为茶水间的门落了锁,细微的“啪嗒”一声,除了王承弋没人注意到。 何越背对着王承弋,在柜子里翻找茶叶,一边不甚熟练地操作着热水机,听着身后王承弋侃侃而谈。 “我高中的时候流行玩滑板,你知道吧,玩那个体力消耗很大,每次我都要喝好多水……” 大段大段的不知所云听得何越头大,冒着热气的水在阳光下澄澈剔透,淡淡的棕红逐渐变深,何越拿开滤网,把杯子递给王承弋,如此也没能阻止他的长篇大论,就这样被迫听完了王承弋一整个高中校园时光。 无聊的何越就当是忙里偷闲,耐着性子听,他在手边的罐子里捏出一块方糖,含在嘴里,舌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 最后王承弋终于讲到了重点,他语调提高,设足了悬念:“那个帮我作弊,结果我俩都拿了F的人,你猜他叫什么?” 何越指了指自己:“我认识?” 王承弋神秘莫测道:“你马上就会认识了。” “陈、杰、沛。”他一字一顿地说。 何越微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王承弋这种人会认识那么有才华又有个性的导演:“你没在开玩笑?” “你不信?等一会儿啊,我上IG上给你找我的毕业照。”他从兜里拿出手机,嘟囔道:“几年前来着?” 何越伸手盖住他的手机,压了下去:“不用找了,我信你。” 王承弋顺着他的力道放下手,舔了舔嘴唇,这动作令何越有种不好的预感。 “越哥,我不要报酬,但你总该给我些小奖励吧。”他讨价还价。 “我又不是没付给你工资。” 不知道是因为肢体接触还是怎么的,气氛往往就在一瞬间变化。 何越被一把按在流理台边,困在王承弋两臂中间。 “我没有在开玩笑。”王承弋把脑袋往前凑了凑,直视何越的双眼:“我可以介绍你们俩认识,甚至能让他答应下这部电影,只要……” 王承弋的话语充满诱惑,这对于何越来说是买一赠一的绝好买卖,可是何越始终不认为自己能够掌控得了王承弋。 然而在王承弋一眨不眨的期盼下,何越到了嘴边的“算了”却莫名其妙地转换成了:“等过两天,过两天我就……” 王承弋再一次贴近,把何越的腰压成一个向后弯折的钝角,何越很想把他的脑袋推到一边,无奈对方再次发挥大型犬的特性,死皮赖脸的功夫堪称一绝,何越只好把脸撇到一边。 这么一来何越的耳朵便暴露在了王承弋眼前,冷不丁耳廓一热,何越打了个激灵,刚要发作就被王承弋一把抱住。 “我不想等,是或不是,我现在就需要答案。” 两人来回这几下弄出了些动静,茶水间的隔音不好,墙是由薄薄的木板构成,用来进出的那扇推拉门还是面磨砂玻璃,不论里外看向另一面的事物都影影绰绰的,何越怕外面的助理察觉,忙低声道:“你他妈成熟点好吗?” 王承弋显然不想变得成熟,继续用蛊惑的语气在何越耳边念叨着:“快点,快点,我等不及了。” 对方近在咫尺,何越又不是性。冷淡,并且他有一阵子没放松了,可禁不起这么撩拨,只是被王承弋蹭了两下,竟然起了点反应。 被身体和心理两重夹击得头昏脑涨的何越在全面陷落前,使劲推开王承弋,小臂横在两人之间,让他稍微有了喘息的机会。 何越正色道:“我有我的顾虑。” “我知道,第一、我年纪小,第二、你爸跟我爸是朋友,还有吗?”王承弋抢答道。 何越无言以对:“没了。” 王承弋笑了起来:“我懂,不会缠着你的。” 何越心动了,他心底竟然有另一个声音在一遍一遍重复着:“试试吧,试试吧。” 王承弋紧盯着他,不放过何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直到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个反馈:“那就继续吧。” 还没说完就开始解开何越的外套,连里面的衬衫也不放过,急不可耐。 何越没想到王承弋竟然如此大胆,刚想制止他,嘴就被堵上了。 对方的舌头长驱直入,打着圈,搔弄着他的齿根,热情地邀他共舞,何越不是没处过强势奔放的,可是突然来这一下他也吃不消。很快,在这场角逐中何越先败下阵来,任由王承弋主导着这个吻。 舞曲奏至巅峰,两人耳边只剩下以心跳谱出的节奏,指尖每次划过都燎起一片火苗,所到之处一片狼藉,似要把他们二人点燃,焚尽在一起。 直到何越背上的手越摸越低,低到了某个地方,不仅如此,不由分说地还要往他腰带底下钻。 一瞬间何越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急忙反手一抓,阻断了王承弋的攻势。 “等……等一下……” 何越抽离得突然,两人的嘴唇发出“啵”的一声,在这狭小安静的空间中格外响亮。 王承弋不解地看着何越。 “你的手在干什么?”何越喘着粗气。 “怎么?你害羞了?”说着他又抱着何越啃了起来。 何越捏住他的下巴,把王承弋的脸扭到一边。 “你他妈……”王承弋忍不住骂脏话,不论是谁,被三番两次打断都不会有多高兴。 何越也不高兴,他后腰被硌得生疼,还被摸了把屁股,多少年来从没有人敢这么对他。何越闭了闭眼,平复心情,摆摆手,没头没尾地说:“好了,现在有第三条拒绝你的理由了。” 忘承弋的脸阴沉得很:“什么理由?” 何越紧皱眉头,啧了一声:“撞号了。” 这下子王承弋沉默了,半晌才回道:“你是上面的?” “我不是难道你是?” 王承弋松开何越,退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发出疑问:“我像吗?” 何越笃定道:“你很像。” “我才不像。” “我又没少干过你这型的。”何越只想翻白眼,他不想再在这倒霉的茶水间里多待一秒,便要离开,不过手还没碰到门把呢,何越就被一把又拽了回去。 “你决定让我上了?”被怼在墙上的何越问道。 王承弋屈起膝盖碰了碰何越的某处,问:“你这个样子出去不怕被告性 骚扰吗?” “你离我远点,我保证在开门之前我就能恢复正常。”何越皮笑肉不笑地说。 “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能忍吗?”王承弋不依不饶,趴在何越耳边小声道:“再说了,越哥不是也很久没……过了。” 何越无法反驳,他跟唐樊分手已经有段时间了,其间一直在忙,没时间放松,否则也不会如此轻易地被王承弋撩起火来。 王承弋忽然笑了,低沉的嗓音仿佛没有任何隔阂地直接穿透了何越的耳膜,震得他头皮发麻。 “没关系,我帮你。” 手机如同一块煎饼似的,被何越翻来覆去,来一个电话,就被他挂断一次,一个动作循环往复。 “你先去忙吧,我自己没问题的。”李茹茹见状说道。 “不是什么急事。”何越苦恼地再次扣住了屏幕,阻拦了来自名叫“王八蛋”的来电,对李茹茹笑了笑:“还有两个小时,得抓紧点,礼服有不合适的地方一定要改。” 李茹茹倒不怎么在意:“无所谓的,我不是主角,随便穿穿就好。” “不,你很重要,我需要保证只要有你出现的方圆五米内,你就是主角。”何越礼貌地补充:“我妈交待的。” 李茹茹再拒绝就是不识趣了,便没有推托。 身着笔挺制服的工作人员端着标准的笑容走过来,微微鞠躬,对他们说:“何先生,李小姐,礼服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开始试穿。” 何越抬手,对李茹茹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茹茹跟随工作人员走后,何越的电话依然没有消停的迹象,他垂眸,呼吸的节奏逐渐乱了,身体的某个部位依稀有被陌生掌纹覆盖包裹的错觉。 “何先生,怎么样?” 何越抬眼,是换好衣服的李茹茹回来了,一身姜黄色丝绸质地的长裙曳地,极显身材曲线,而李茹茹身边的工作人员正在殷切地询问何越的意见:“李小姐的肤色偏暖,姜黄色非常衬气色,您觉得呢?” 干咳一声,何越先是端起手边水杯,冰凉的矿泉水顺着他的喉管滑入胃里,浇灭了那燥热感。 “你喜欢吗?”何越问李茹茹。 李茹茹扯了扯裙摆,犹豫道:“好像太隆重了。” 何越点头,心里有了数,便吩咐道:“拿那套黑色的试试。” 李茹茹再次离开,何越长舒一口气,他把玩手中的玻璃杯,四方形的棱角硌着指节,他心想今晚必须得放松一下了。至于王承弋,何越对他的感情之复杂,让何越连他的电话都不想接,最主要的是,茶水间里的被动让何越窘态毕现。 最后李茹茹选择了何越建议的那条黑色小礼服,裙长及膝,端庄之余背部的剪裁还藏有些小心机,露出肩胛骨,在长发的遮掩下若隐若现。 先前说了她长得很漂亮,平常李茹茹只爱略施淡妆,就已足够惊艳,更何况今天妆发齐全,只会更加光彩照人。 王承弋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几日不见踪影的何越的手臂被一个标志美人挽着,王承弋不记得星环人丁凋零的经纪部签了什么艺人,他只知道那个女人亮晶晶的长指甲会在何越的西服上留下一道道印子,十分倒胃口。 他对身边口若悬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连锁企业老总施以假笑,王承弋说自己还有事,终于得以脱身,他脚下一转,径直朝何越所在的方向走去。 另一边何越的对于王承弋的到来完全不知情,他还在问李茹茹想喝什么,二人讨论着各种酒的口感口味,何越从侍应生手里端过两杯啸鹰长相思,给了李茹茹一杯。 “这年份不错,尝尝看。”何越说着,嘴还没挨到杯沿,肩膀就猛地被条胳膊压住。 “越哥,好巧啊,居然在这里碰见你。” 幸亏他没来得及喝,不然就王承弋这一下,何越不敢保证酒还能不能安然无恙地在他嘴里待着。 “呵呵。”何越干笑两声:“你也在这啊。” “有热闹的地方就有我咯。”王承弋说完才注意到何越对面还有其他人似的,问道:“这位是?” 何越这倒犯起了难,他跟李茹茹说到底连朋友都不算,以什么身份介绍都较为唐突,还好李茹茹善解人意,主动自报家门。 王承弋表现得豁然开朗:“李小姐啊,久仰。” 实际上他连听都没听说过李家。 李茹茹很早就习惯了这种场合下的逢场作戏,她也没听说过王承弋,所以只噙着一抹得体的笑,不多说什么。 何越动了动肩,把王承弋的手臂抖掉,迈开一步与之拉开距离,结果王承弋立马跟了上来,紧挨着他。 “越哥,我这几天都有好好上班,你呢?” 何越惭愧道:“我有别的事。” “哦——”王承弋说这话时是看着李茹茹的:“我懂了。” “对了,我这两天一直打给你想给你汇报工作。”王承弋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咬得格外地重,何越听在耳朵里却不由地想到了别处。 “可是你都不接电话呢,不如这样,我现在给你汇报。” 李茹茹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悠,总觉得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王承弋赖上了他们,何越走哪他跟哪,何越跟人聊天的时候王承弋也跟个保镖似的站在一边,不说话,也没有避嫌的意思。加上何越的女伴李茹茹,三个人自始至终就没分散开过,外人看来着实别扭。 就这么终于临近十一点,郭家把那价值十来万的生日蛋糕推了出来,意味着这场宴会已近尾声。 “累了吗?”何越问道。 李茹茹点点头:“平常这时间我都该睡了。” 何越刚想说话,又被王承弋截去了话头:“那你坐我的车吧,让司机送你回去。” 李茹茹拿不准主意,毕竟王承弋是何越那边的人,她便询问地看向何越。 何越寻思着王承弋应该没存什么坏心思,便说道:“看你方不方便。” 李茹茹想了想,对王承弋说:“那麻烦你了。” “没事儿。”王承弋大手一挥,满不在乎。 接下来“三人行”变回了两人,周围宾客也都陆续退场了七七八八,王承弋对何越说:“走吧。” “去哪儿?” “派对啊,我的车被开走了,就只能搭你的顺风车啦。” 何越没想到王承弋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第10章 “说回来,从那天以后你就再没来过公司,为什么?”王承弋问。 何越目不斜视,两手转动方向盘,夜晚路况复杂,他不想分心,就顺着王承弋的话反问:“你说为什么?” 王承弋煞有其事地思考半晌:“要我说,你是想躲着我。” “是因为董事长让我放假。”何越不留情面地道出事实,只是说话的时候他的指甲不自觉地抠弄着方向盘,碳纤维和麂皮之间脆弱的连接饱受来自何越的折磨,连何越自己都没注意到,这是代表心虚的小动作。 “董事长?”王承弋寻思了一会才捋清楚星环的董事长是谁:“哦,也是董事长让你来给李小姐当男伴的吗?” “我只是受我爸的嘱托,跟她一起正常地参加一个正常的宴会而已。”何越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王承弋对于这个解释嗤之以鼻:“这就是她一直挽着你,而你不停地给她端茶递水的理由?” 这一番添油加醋令何越失笑:“听着,这是最基本的礼仪,一个正常的男人就该对自己的女伴照顾有加。” “你是正常男人吗?”王承弋意在言外。 何越无言以对,他摇摇头,半天才说出话来:“我看是你的脑子有一点不正常。” 王承弋听了冷哼一声,终于结束了这场围绕着“正常”展开的话题。 过了一会,王承弋就跟闲不下来嘴似的,又问何越:“我上车前就发现你这车跟普通的不太一样。” 他抚摸车内细嫩的装饰皮革:“这些改装件都是巴博斯原厂的?” “不是。”何越顿了顿:“这辆车就是巴博斯出厂的。” “哇喔。”王承弋夸张地叫道:“跟别人在一起开豪车,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开别克。” 本以为已经进入下一个话题的何越见王承弋不出三句又绕了回去,忍不住喝道:“够了。” 何越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你不会……在嫉妒吧。” “我都快嫉妒疯了,你才发现吗?”王承弋无病呻'吟“你什么时候能挽着我的手,跟别人介绍我是你的谁呢?” 他自怨自艾的样子让何越跟吞了只苍蝇似的。 “等你让我上的时候。”何越没好气地说。 王承弋蹬鼻子上脸,立马作出小鸟依人状,掐着嗓子:“也不是不可以,不如今晚就……” “别逼我在这里踹你下车。” 周围荒郊野岭的,自驶出市区后,街边的霓虹不再那么密集,只剩了冷清的路灯,一颗一颗地排列整齐,照亮前方的宽阔而空旷的马路,被扔在这里那才叫真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论何越是否能说到做到,反正王承弋是不敢再贫嘴了。 趁着王承弋老实,何越抓紧开车,不一会,一座建筑的在黑暗中冒出头,灯火通明,与周遭格格不入。 把车交给侍应生,何越领着王承弋踏进了大门。 这庄园原是一个富商给家人建的,虽然在郊区,也是不可小觑的一笔数目,只可惜还没等建完,生意上突逢变故,这庄园难以变现,就被直接以低价抵了债。债主拿了这片地也没什么用,添了些钱将房屋修建完善,之后用作租赁,做些活动,别说,还挺赚钱的。 进入大门,面前是座双层小楼,中间有个镂空挑高的门洞,穿过门洞,一片宽阔的草坪映入眼帘,那中间支起了一个临时舞台,下面摆放着十几张卡座,黑色音箱围了一圈,看着真跟个露天夜店一样。再远了则是一幢六层高的巨大欧式“城堡”,后面还有泳池花园,确实担得起庄园这个名号。 深入人群之中,何越寻找今晚的寿星郭小少爷的身影,准备去打个招呼,可这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郭小少爷没看到,倒是看到了那个开酒店的毕则锐。 “何少!你怎么才到!”毕则锐顶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几米外大声吼道。 何越迎上去:“不算太晚吧?” “场子刚热,你来得正好。”毕则锐拿拳头轻轻砸了何越肩膀一下,何越一动,露出了他身后站着的王承弋。 毕则锐眼前一亮,他不认识王承弋,就当是何越的新宠,便调侃道:“怎么不是上次那个,又换口味了?” 王承弋听得不真切,但大概意思都懂了,他虽然自以为跟何越存在有某种关系,可他不愿与唐樊那种人相提并论,自然看毕则锐的眼神开始不友善起来。 何越没想那么多,将王承弋拽到身边,跟毕则锐介绍:“这位加拿大回来的,家里做重工的,姓王。” 毕则锐多人精啊,何越这么一提就懂了,最近一直有小道消息说某华人企业要回国内发展,再加上何越这么明示,答案呼之欲出。 “王少,幸会,我姓毕,毕则锐。” 毕则锐想要与王承弋握手,不过王承弋貌似不想与其结识,他斜睨毕则锐,迟迟没有动作,何越见此悄悄碰了下王承弋的后背,这才让他敷衍地与毕则锐握了个手。 王承弋紧挨着何越,仿佛宣誓他俩是一起的,想拉着何越离这个讨厌的毕则锐远点,但何越不为所动。 何越今晚是来消遣的,王承弋的出现纯属意外,他可不想再浪费时间跟王承弋大眼瞪小眼了。 略微思索,他心生一计,询问毕则锐:“男二专业户来了吗?” “男二专业户?”毕则锐想起来了:“来了,应该就在附近,我给你找去?” 何越赶忙拉住要去找人的毕则锐,在王承弋看不见的角度对他使了个眼色,毕则锐迅速会意,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明白。” 毕则锐钻回人堆里,王承弋板着脸的脸才有了笑意:“换个地方吧,越哥。” 何越担心毕则锐到时找不到他,只好装傻,说音乐声太大,听不清王承弋在说什么。王承弋贴过去,压在何越耳朵旁边,脸颊贴着脸颊,碎发搔痒何越的眼尾。何越那半边脸登时发热,他的手抵在王承弋肩上,完全没注意王承弋说了什么。 还好毕则锐回来的及时,他咋咋唬唬的,跑过来一撞何越,将两人撞了个踉跄,分开了来。 “来了来了来了。”毕则锐说。 王承弋不知道什么来了,只蹙着眉头瞪着去而复返的毕则锐,没注意到一个高大健壮的人影飞扑过来,等他发现时已经躲避不及。 上次缠着何越的那个演员此刻正挂在王承弋身上,媚声叫得老响。王承弋避开一步,他就紧跟一步,不论王承弋怎样推拒,他就跟身上涂了胶水一样粘,加上他的体型壮实力气也大,王承弋竟然没能掰开他的手。 “好好招待我们王少啊!”毕则锐招呼着,冲何越得逞一笑,又说:“对了,苏启明在后面呢。” “多谢。”何越说完,拔腿就走。 王承弋脱不开身,他看向何越的方向,只见对方早不在原地。 那边何越从侍者手里拿了杯酒,仰头灌了半杯,发现王承弋对他怒目而视,还有闲情逸致对王承弋举杯示意。 “你等着。”王承弋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第11章 一身轻松的何越叫了辆摆渡车,远离这些开到最大功率的低音炮。后院的泳池边也聚集了不少人,多是穿着泳衣,在这秋日的夜晚,凉飕飕的小风吹着,居然也不觉得冷。 如毕则锐所说,何越在这里找到了苏启明。 “来了?最近都没怎么见你,干什么去了?”苏启明坐在池边,耷拉着两条腿,上次一起打高尔夫的那个青年浸在水里,依偎着苏启明的膝盖。 何越见怪不怪,在他旁边蹲下,哀叹:“一言难尽。” “哦?”苏启明眼睛一转:“跟我说说。” 何越伸出手指在池水里画圈圈:“我说过的那个我爸朋友的儿子跟着我来了,现在在前院。” “哦……” “而我在那个因为他才去的同学会上,见到齐斯了。” “哦……嗯?”苏启明一惊,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幸灾乐祸还是安慰何越。 何越几度欲言又止,蹙紧眉头,最终所有言语还是化为一声叹息。苏启明也无奈,他怎么不清楚何越对齐斯复杂的感情,别说何越了,他苏启明想起初恋都觉得不是个滋味。 “这些倒是其次。”何越说。 苏启明难以想象是什么样的事,能让前两件事成为“其次”。何越只好将齐斯的遭遇与苏启明复述一遍,包括那个始作俑者的所作所为。 “世界上还有这么卑鄙的人,玩的手段也太恶心了,光明正大的不行吗?”苏启明忿忿不平,好像被拆散的是他自己一样。 何越郁闷:“齐斯的女友我早晚都能找到,可那个人是我一块心病,我一想到他就……” “他是谁?你跟兄弟说,管他是哪的,咱照样有办法弄他。”苏启明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我不知道。”何越叹气道:“我问齐斯了,他不肯告诉我。” “为什么啊?”苏启明想不通。 “齐斯有他自己的理由。”何越闭眼,那天与齐斯分别前齐斯的话言犹在耳。 ………… “不管怎么说他其实帮了我很多,我第一份工作也是他介绍的,对此我很感激他,如果没有那份工作就没有现在的我,所以小越,我不能告诉你他的名字。” “名字而已,没事的。” “不,我了解你,你现在看起来好像脾气好了很多,但是你内里没有变,还跟以前一样,爱替我出头,对方不付出代价你就不会善罢甘休。” “但是他那么过分……” “他对我有恩,我不想做那个恩将仇报的人,我只想找到我女朋友,让她听到我的解释。”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 “咱别想那个了,哥儿们今天认识俩俄罗斯的。”苏启明反手一拍何越,说:“刚上楼换泳衣去了,便宜你了。” 何越垂着头,好像在做什么心理建设似的,片刻后抬眼看他,本来落寞的表情已经不见踪影,或者说是被埋在了更深处:“那我不客气了。” 王承弋与那人妖一样的演员斡旋半天才得以脱身,寻遍了整个前院也不见何越,等他好不容易找到后院时,何越正躺在泳池边的长椅上,臂弯里搂了一个,腿,间做了一个,两个金发碧眼的男孩跟两块膏药似的,贴得死紧。 何越透过起了霜的玻璃杯壁往里看,一颗小小的青桔躺在里面,他晃晃杯子,被模糊的视野里隐约出现了一个伫立的黑影。 何越挪开手,定睛看去,不正是王承弋么。 “这么快?”何越惊讶。 “这还算快?你都已经开张了,我再慢点估计就找不着你了吧。”王承弋上前两步,一屁股坐在何越身边,本来就不大的躺椅随他的动作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何越怕这椅子塌了,抬脚轻轻踹了踹腿,间的俄罗斯男孩,示意他下去。 王承弋离得近,何越隐约能闻到他身上沾染着的香水,便皱了鼻子,嫌恶地说:“你身上这味也太浓了。” 听何越这么说,王承弋闻闻自己的袖子,忽然绽开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他迅速用手掐住何越的脸,虎口卡着何越的下巴,把何越的脸歪到一边,自己则倾过去,鼻尖碰了碰何越的颈侧。 “你也没好到哪去。” 两人的脸距离极近,两三厘米里挤满了暧昧的气息。何越怀里的另一个俄罗斯男孩开始感到局促,不知所措起来,加上王承弋不着痕迹的一瞪,他瑟缩着退出了何越的范围,拉着另一个人跑了。 何越挣开王承弋的钳制,望着空空如也的手臂,失落道:“你可真扫兴。” 王承弋带了点兴师问罪的意思:“当初谁大言不惭地跟我说,有了男朋友就会跟别人保持距离?” “男朋友?谁?你?”何越啼笑皆非:“咱俩合同都还没签呢。” “意向合同已经签了,你也算违约。” “什么时候签的意向合同?” 王承弋的手按在何越腹部,有向下滑的趋势,试图帮助何越想起来他们是什么时候签的字,不过还没等他采取行动,突然浑身湿淋淋的苏启明从远处大喊着跑了过来。 “哎!你要干什么?”苏启明语气不善,他以为王承弋是来找茬的。 王承弋直起身,苏启明停住脚。 “是你?” “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 何越的认知里这俩人是八杆子也打不着,巧了,其他两人也是这么看待他和另一人的。 “你跟他认识?” “你跟他认识?” “你跟他认识?” 三人面面相觑。 短暂的沉默过后何越打破这诡异僵局,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王承弋没有说话,毕竟他上次遇见苏启明时身边带了俩人,虽然那会儿他跟何越还没怎么样,但是若被何越知道了,那么他刚刚的诘问就少了许多底气。所以他决定按兵不动,先看看苏启明怎么说。 出乎王承弋的意料,苏启明只说:“只是之前碰到过,不算认识。” 苏启明考虑的可比王承弋多,他这么几秒钟之内展开联想,瞬间就把王承弋跟何越说过的看得见吃不着的那个人对上了号。 何越不知道他们各怀鬼胎,便分别介绍两人给对方,苏启明陪了个笑脸,对上次的冲突只字不提,算是给王承弋一个台阶下。 “对了,那边还有人等我,一会儿回来再聊啊。”苏启明指了指泳池边被他扔下的人,怎么来的又怎么一路小跑着回去,但要是何越仔细看他的表情,一定知道苏启明又在琢磨坏主意。 但何越的注意力全在王承弋身上。 王承弋以为苏启明是个有眼力见的人,便没在意,只不过刚刚他营造的气氛被这么一搅合,荡然无存。 矮几上的几瓶啤酒和软饮已经见底,何越又从冰桶里抽出一瓶martell,熟练地打开后直接对着瓶口往嘴里倒。 王承弋就那么看着,眼神扫过何越的脖子,像只豹子伺机而动,琥珀色的酒液自何越嘴角滑落,王承弋的喉结也跟随滑动,他说:“给我喝一口。” 直接将瓶子递给王承弋,何越举了好久,手腕发酸,王承弋也没有接过去,他啐了句“莫名其妙”,就见王承弋低下脑袋,就着他的手,挨近瓶口。何越的手发颤,这玻璃瓶太重,可他却一动也不想动,就这样看着王承弋伸出舌尖,沿着瓶口慢慢地、细致地舔了一圈,柔软的红色紧贴其上,被拓出瓶身的弧度,透明的玻璃无死角地展现得一清二楚,令人浮想联翩。 何越的手颤得更厉害了,他沉浸在王承弋的“表演”之中,渐渐攥不住沉重的瓶身,差点跌落,幸而王承弋飞速托住,又送回何越手里。 王承弋顺着瓶身往上摸,触碰到何越,几次试探后他愈发大胆,手指扣在何越指缝中,亲密无间。 “哈哈,我回来了!” 冷不丁的,他身后又响起苏启明的声音,王承弋一僵,此刻他无比后悔上次没把苏启明揍到个把月下不了床。苏启明手里拿了两杯漂亮的鸡尾酒:“我宝贝儿调的,绝对原创,尝尝?” 何越不自在地松开与王承弋相扣的手,将那瓶martell留给了王承弋,自己则接过苏启明递来的酒,想都没想,喝了个干净,咂咂嘴,酸甜的滋味冲淡了之前白兰地的辛辣感。 “不错。”何越夸奖道。 苏启明颇为自得,只不过他的笑意还未从心底传到面上,就凝固住了。 “左边……还是右边来着?”苏启明惊恐地盯着那杯鸡尾酒。 “有问题吗?”王承弋眯起眼,问苏启明。 苏启明支支吾吾,踟蹰不定,就这么一会儿,额头上都沁出汗了。他从吧台那拿酒时酒保告诉他左边那杯有“料”,可是……他没有再次确认一遍,是以他为准的左边,还是以酒保为准的左边。 苏启明如此慌张,傻子都能看出来那杯酒有问题了。 再看何越,已然扶着脑袋摇摇欲坠,身上皮肤微微泛红。王承弋略一忖量,摸上何越的脸颊,手背感受到一种灼人的热意,心下了然。 “哥!哥!”苏启明连滚带爬地跪到何越旁边:“我不是故意的啊。” 意识模糊的何越估计是听不到他的悔恨了。 不过听得一清二楚的王承弋不用想便猜到,这药本来是要下给他的,怪就怪苏启明脑子不灵光,就两杯酒的问题都弄不明白。 “怎么办?”王承弋问。 苏启明无措,他哪知道怎么办,这药是新出没多久的,一经推出便在圈里流行起来,流行就流行在它的药效非常猛,可不是多灌几瓶水能解决的事。 “去找解药啊。”王承弋提醒他。 “解药?”苏启明的脑子已经彻底宕机。 “去找给你药的人,他肯定有吧。” “哦,对对对。”失去思考能力的苏启明无条件地信从王承弋的话,跳起来就往吧台飞奔,不过跑到半路,脑门上的汗被风吹干,带走多余的热量,让他陡然清醒。 这种东西有个屁的解药啊! 苏启明原路返回,准备找诓他的王承弋算账,但是他回到原处,留给他的只有一张空荡荡的躺椅。 “完了,都完了……”苏启明万念俱灰。 第12章 怀中的何越愈来愈重,因双腿差不多失去了原本支撑身体的能力,何越只能依靠着王承弋才能维持勉强的站姿,同是一米八往上的大男人,这重量渐渐让他吃不消。 王承弋手中拿的是从何越兜里搜出来的房卡,如果不是他的来到,这间房将会与谁共享可想而知,他玩味一笑,抱着何越走进电梯。为了省力,王承弋把何越顶在电梯墙壁上,托起何越的臀。部,搁在窄细的扶手上,防止何越滑下,他还将一条腿卡在何越胯。间,牢牢固定住。 “何越?何越?”王承弋试探着唤了两声,不过何越半眯双眼,依旧给不出什么回应。 这栋建筑为早年所建,即使后来翻新了,内里的设施也不尽人意,尤其是这电梯,慢得要命。无聊的王承弋回想方才苏启明被他三言两语耍得团团转的蠢样,笑不可抑。 “你居然有那种朋友,呵呵。”王承弋对着不省人事的何越自言自语,嘲笑苏启明:“居然去找解药,他以为是武侠小说吗?” 在王承弋的注视下,何越嘴唇翕动,含糊地说了什么,王承弋听不清,便附耳到何越嘴边,但才刚低下头,嘴已经被另一片唇封住。何越的吻又急又狠,跟他软塌塌的身体截然相反,带着浓烈的欲望和热度。 呆滞只有一瞬,王承弋毫不客气地给予了回应。 何越如同搁浅的鱼,不知满足地汲取着水分,用力吮吸王承弋的唇舌,极尽纠缠,直到王承弋也将理智抛到脑后。 轻啄脸颊和耳垂,深吸对方颈间的气味,先前沾染的香水过了时效,只剩下最原始的荷尔蒙。他们如同两只野兽,用尖牙拉扯对方的皮肤,为对方留下疼痒难忍的痕迹。 直到电梯一顿,大门敞开,门外是幽深的走廊,王承弋用尽全身的自制力,与何越分开,抱着他步入其中,这段连接电梯与房间的路格外漫长,只因何越的存在,让王承弋难捱万分。 他的忍耐趋近极限。 何越被安置在柔软的床垫上,迷蒙的他立即举起双手勾住那若即若离的人影,再一次贴了上去,伸出舌尖舔舐王承弋的嘴角,上下都不觉地也作出同样的动作,刺探着侵入王承弋的口腔。 厮磨许久,王承弋却突然支起身,何越当然不依不饶,胡乱地摸索着,他无法,一手按住躁动不安的何越。 何越微烫的指尖在王承弋小臂上游走,所过之处留下了短暂的烙印,王承弋仔细看何越的眼睛,那里没有焦距,一片迷离。 重重的呼出一口气,王承弋甩开何越,跳下床,去冰箱里取了两瓶矿泉水回来。 拧开瓶盖,王承弋抬着何越的头,轻声道:“喝点水。” 何越自是不愿意喝,最后还是王承弋强迫灌下去了大半瓶,剩下的小半瓶洒得干干净净,或许因为冰水的刺激,何越清明了些,趁着机会,王承弋把另一瓶也喂进去。 逐渐的,何越停止了无章法的渴求,然而找回思考能力的他,却依旧做不到靠自己去压制一波波涌来的欲。望。 “妈的……”何越骂道。 王承弋站起来,单膝屈起搁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如此状态的何越,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何越喘了两下,命令王承弋:“给我找个人去。” 王承弋岿然不动:“你现在这德行,是找人让你上,还是找人上你啊。” 王承弋说得在理,何越四肢乏力,浑身上下只有一个地方是硬的,整一个任人宰割,而且何越也不想别人看见这副样子。这药效一阵一阵的,不见消退,也不知道苏启明上哪搞到这么缺德的东西。 “不然你来?”何越恶声恶气。 王承弋挑眉,不语。 何越把头撇到一边,颜色难看,良晌,才做出那个艰难的决定:“让我上,要不你就干脆点,只这一次。” 王承弋终于有了反应,弯腰靠近他,戏谑道:“这么随便?” “随便?”何越不甘示弱:“你不是刚才还自称我男朋友么?” “但你也否认了啊。”王承弋提醒他。 何越是真的无计可施,脑中留给他思考的空间被欲。望逼得节节败退,他破罐破摔:“你想要什么直说。” “一张合同而已。”王承弋认真道:“正式合同。” “你懂规矩。” “我懂。” 又一波药力涌了过来,何越怕自己开口就是呻。 吟,就要紧牙关点头答应。 王承弋如愿以偿,伸出手要解开何越胸前纽扣,却见于何越的嘴一同闭起来的还有他的眼。何越眉间颤动,似乎是害怕,还有些抗拒,王承弋的手停了下来,转了个弯,向别处走去。 感到异样的何越猛地睁开眼,惊讶地望着王承弋。 “我不是趁火打劫的人。”王承弋一手将何越粘在汗湿的额头上的碎发拢回去:“我等你心甘情愿的那一天。” 这句话令何越恍惚,只因为它代表了一个未知的长度,不是一个月,不是三个月。 好像他们这段奇妙的关系可以维持很久一样。 外界狂欢的灯光与音乐从半掩的窗帘泻进来,一首接着一首,高。潮迭起,欢呼声要将房顶都掀开来似的,这一切纷扰又与此刻他们无关,等何越的身体平静下来时,天色乍亮,外面静谧无比,不知什么时候人都散了。 这场抚慰旷日持久,到后来反倒是王承弋更为疲惫,他搂住何越把他们身下的被子一抽,抛到地上,反正里面的床单还是干净的。 王承弋倒头就睡,何越也好不到哪去,亢奋劲过了,袭来的困乏是平常的几倍。 幽蓝的天空照进何越的眼里,他眨了眨眼,忽然就变成金黄色,耀目异常。何越感到一种错乱的怪诞,思索了良久,他才察觉到自己已经睡了一觉了。 灰尘在光线中翻飞,他顺着阳光发现了自己躺在地上的衣服,和从衣服中滑出一半的手机。何越浑身的肌肉打着抖,努力地够到手机。 下午两点多了。 时间下面还有一条署名李茹茹的信息,发于四个小时前,何越点开查看,是李茹茹以颇为严肃的口吻请他出来谈谈。 按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完全可以回绝,但是何越认为他跟李茹茹的确应该谈一谈,双方父母的意思他再明白不过,避免夜长梦多,也是怕误了李茹茹,何越给了李茹茹一个地址,约她一个小时后见。 何越起身,旁边传来一声呓语,转头发现王承弋翻了个身,还在睡着。不觉地何越放轻动作,去浴室冲洗一番,挑挑拣拣自己被抛了一地的衣服,他闻了闻,酒味不重,看起来也不算太皱巴,将就将就还能见人。 穿戴整齐的何越站在床边,王承弋依然熟睡,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何越估摸他一时半会还醒不了,就将开来的那辆车留给王承弋,自己则乘庄园提供的车回去。 第13章 他定了一间酒店的下午茶,酒店坐落于江边,风景一流,正好天气不错,气温较前几天暖了不少,何越便选择在室外就餐。约定的时间一到,李茹茹准时到来,在服务生的接引下入座何越对面。 “昨晚有安全回去吗?”何越礼貌地寒暄。 “嗯。”李茹茹点头:“替我谢谢你那位朋友的车。” 何越想到应该还呼呼大睡的王承弋,笑了笑:“我会转达的。” 因何越提前通知过,下午茶的餐点在他们坐下不久后被呈了上来。李茹茹往热茶中倒入些许牛奶,手指捏着精致的勺柄轻轻搅动,她暗下决心,对何越说道:“我找你出来,是想跟你谈一件事。” “请说。” “想必你也能看出长辈们的用意吧。”李茹茹说:“是这样的,我目前还没有开始一段感情和结婚的打算。” 何越没想到李茹茹与他不谋而合,他还在苦恼怎么开口更加委婉,李茹茹就已经开门见山了。 何越也直言:“我理解你,其实我也想说这个来着。” 李茹茹长出一口气,既然何越这么好说话,她也没必要如临大敌,便跟何越倾诉起来:“我是家里的独女,再加上我的性格并不强势,他们总是担心我无法独当一面。” 李家如今家大业大,都是李氏夫妇两人白手起家干出来的,说是夫妻店也不为过,所以在他们的认知里,“男女搭配”肯定要比李茹茹一个人来得轻松。 “不过我不那么认为。”李茹茹眺望江畔,眼里满是憧憬:“我会用自己的力量让他们知道我一个人也可以,让他们放心。” “你已经很厉害了。”何越由衷说道,不是客套,他是在心底里认为李茹茹是个有能力且有野心的人。 “谢谢。”李茹茹嫣然一笑:“其实你很好,真的很好,我想如果我们继续相处下去,我早晚会爱上你,但是我更向往的感情是一见钟情,会不会太幼稚了?” “也不是。”何越的思绪飘向别处:“很多人的开始都是一见钟情。” “即使像我们这种人?” 他们这种人看似随心所欲,其实有太多身不由己。他们在外面随便招一招手就有大票的人贴上来,可现在还不是要奉父母之命面对彼此坐下来相亲。 不过何越还是肯定道:“会有的。” 放下了防备和隔阂,何越与李茹茹相谈甚欢,暖阳和煦,然而被江边咸湿的风一吹,何越的脑仁开始隐隐作痛,像针扎了似的。这时他的手机响起来,何越见是王承弋的来电,便挂断了打断发信息给他,可是他打了两三个字的功夫,王承弋又一个电话打进来。 “你好像每次都很忙。”李茹茹取笑他。 何越摇摇头,抱歉地说:“我去接个电话。” 走到一边,何越把接听电话放在耳边,对面一句质问砸了过来:“你在哪?” “我在吃饭。” “我问你在哪?” 王承弋的不悦显而易见,何越只好把酒店的地址告诉他,不过何越说完的下一秒,电话就被王承弋挂断了。 何越摸不着头脑,想不通自己哪惹到王承弋了,他的车都留在那了,难不成王承弋还能怪他先行离开?昨晚并没发生什么实质性的行为,甚至何越还稍微吃了点亏,怎么现在搞得像他是一个始乱终弃的渣男一样。 他回到餐桌旁,李茹茹关心道:“怎么了?要不你去处理事情吧。” “不是什么正事,朋友的电话。”何越指着这一桌子还没怎么动过的点心:“别浪费啊,这儿的餐厅一般要提前半个月排队,也就是我能插个队。” “既然这么难得那我就不客气了。” 李茹茹小口小口地吃着东西,精致的食物的确更招女孩子的喜欢,不过何越没那么好的胃口,他这会儿头疼得更厉害了。 江上船只来往不断,何越和李茹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剩下的时间就是在数船,结果也就过了二十多分钟,就听见餐厅里面闹得很,并且声音离他所在的室外餐区越来越近。 “先生,没有预约是不可以进来的。” “先生,请等一下。” 何越循声看去,正是王承弋不顾阻拦,硬往他这边走来。何越奇怪,郊区到这里光开车就得四五十分钟,王承弋这一路得是开得多快。他对全力拦着王承弋但收效甚微的几个服务生招手:“这是我朋友,抱歉。” 何越发了话,那边才敢放人,王承弋没理会那几个人的道歉,径直走了过来,但第一句话却不是跟何越说的。 王承弋皮笑肉不笑的,语气怪异:“原来是李小姐,又见面了。” “你好,昨晚谢谢你的车。”李茹茹的第六感告诉她或许自己不应该再继续待下去了,正好她也吃得差不多了,便跟何越道别:“那我先走了,别忘了我们约好的呀。” 何越含笑点头。 李茹茹拎着包离开,王承弋便坐在她原本的位置上,拉着脸问道:“你跟她约什么了?” “没什么啊。” “我不能知道?”王承弋有些恼怒:“那你昨晚答应我的正式合同又不作数了?” 何越一怔,抿起嘴,又说:“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作数。” 王承弋猛然倾过身,虽然他们之间还隔了张桌子,但王承弋具有攻击性的眼神不减威力:“你是在清醒状态下说的这句话吧。” “再清醒不过。” 何越的话让王承弋笑逐颜开,可是随即又板回了脸,故意装作不高兴:“所以你跟她约好什么了?” 在何越看来这种小事没必要跟王承弋交待,不光是八字还没一撇,就算有那一撇他的性向也不允许再有一捺,不过架不住王承弋一个劲儿地问,何越只好跟他讲明,自己与李茹茹约定与各自父母坦白对对方没有感觉。这才哄得王承弋的笑意回归脸上。 王承弋扫过这一桌子残羹,说道:“我饿了,咱们换个地方吃饭。” 何越埋好单,起身要走,但就在那一瞬间天旋地转,眼前一黑,险些栽倒,还是王承弋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王承弋感觉到他手底下的皮肤温度不太正常,便摸了摸何越的额头:“你发烧了。” 何越打刚才一吹风就开始不舒服,想来是昨天本来就被药物折腾得够呛,现在凉了一点身体就受不住了。 一想到这个,何越就联想起了苏启明,苏启明到现在也没联系他,八成是心虚不敢漏头。 因何越病倒,王承弋这顿饭便没吃成,他开着何越的车载着何越回家,车上何越忽然想到什么,问他:“你回来的时候开了多少码?我这车上得全是违章吧。” “管那么多。”王承弋顾左右而言他:“还不是因为你把我一个人扔在那。” “你是小朋友吗?找不到回家的路?” “是啊,大哥哥。”王承弋就着何越的嘲讽顺势耍赖,咬定了自己没有错,要怪只能怪何越没有跟他一起醒来,天知道他那时真有一种被利用的感觉。 何越懂得这是王承弋的小孩脾气又犯了,便没有计较,反而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找,打了几个电话。 “苏启明呢?我现在联系不上他。” 听到这个名字,王承弋竖起耳朵,何越的电话里说了什么他听不清,只能听见何越说:“连夜出国?算他跑得快,你告诉他,看在情面上给他半个月时间组织语言,让他给我一个完美的理由。” 何越放下手机,又接连给几个人发送信息,目的是苏启明一有动静他将是第一个知道的。王承弋也没闲着,他本来就看苏启明不顺眼,现在苏启明惹恼了何越,他不介意借此机会装装可怜,再给苏启明添上一刀。 “越哥,你知道吧,他本来是要给我下药的……”王承弋酝酿情绪,可怜兮兮道。 不过等了半天也不见何越回应,王承弋奇怪,看过去,发现何越竟然睡着了。 自己这可怜白装了,王承弋叹气,还是放缓了车速,拐弯时也注意着何越,不想打扰他的睡眠。 他们走的这条路是通往何越的家最近的一条主干路,通畅时很方便,但就怕遇到堵车。王承弋开着开着前面就堵了个水泄不通,十来分钟也没能挪出几米,烦闷不已的他忽然有了主意,插空驶出这条干道,拐进小路,改道去了别处。 第14章 “这是什么地方?”何越睡眼迷蒙的,看着车外陌生的环境问道。 “我家。”王承弋回答。 何越莫名:“你带我来你家干什么?” “唔……礼尚往来?”王承弋跳下车,跑到何越那侧,替他打开车门:“我去过你家,你当然也要来我家看看。” “等我病好了不行么?”何越抱怨,然而还是拗不过王承弋,跟随他进入铁艺大门,踩过花园被洒水器淋湿的草坪。 王磊在J市的不动产不多,这幢三层小别墅是其中之一,偶尔回国小住,空间绰绰有余。因是多年前置办的,建筑也是当年短暂流行过的美式风格,当然现在看来较为过时,但何越还挺欣赏这种复古感的。 “我爸回加拿大了,现在家里就我一个人。”王承弋拿出一双拖鞋,放在何越脚边:“你上床上躺着去,我给你找药。” 房子里面是翻新过的,风格与外表迥异,智能家居随处可见,一走一过便亮起的地灯,以及感应到主人回家便自动继续播放音乐的音响。 节奏强烈的电子舞曲吓了何越一跳,王承弋明显也措手不及。 “Alex,stop the music!”王承弋对人工智能发出指令,不过他的声音在价值六位数的音响面前仿佛蚊蚋,不值一提:“stop the fucking……” 王承弋喊不下去了,他几步助跑,撑着沙发一跃而过,跳到音箱跟前,拉住电线一扽,屋子里瞬时安静。 转过身,王承弋扔掉手中的插头,他耸肩,欲言又止,只是对着何越讪笑,好像找不到理由解释为什么会在家里放这么吵闹的歌曲。 何越没王承弋想得那么多,他的脑袋也不允许他想得太多:“谢谢,我的头更疼了。” “对不起。”王承弋道歉,走上去牵起何越的手,扣紧每根指头,牢不可分,何越随着他走上二楼,来到一扇门前。王承弋举起他们相握的那只手,放在嘴边,亲吻一下何越的手背:“这是我的房间。” 若是他没生病,何越一定不吝啬于回应王承弋的调情,不过他现在也是有心无力,就着这姿势,何越用手背轻轻拍打了一下王承弋的脸颊:“省省力气吧。” 王承弋推开门,又愣了一下,卧室还没整理过,被子乱作一团,地毯斜斜歪歪,地上还有只枕头。何越看了一一清二楚,却没嘲笑王承弋,毕竟他的卧室也没比这好到哪去。 “没请个保姆照顾你吗?”何越踢开拦在脚前的枕头,和衣爬上床,半倚在床头,长腿一伸,坐下来后他的头疼比刚才好了不少。 王承弋抱着手站在床边,但眼睛瞥到别处,没在看何越,说:“我一个人住习惯了,不太方便。” 何越深以为然,他只为自己的公寓请了一个隔天做一次卫生的保洁阿姨,而不是全职保姆,因为某些时候的确“不太方便”。 两人的思维发散,皆以为与对方背道而驰,殊不知是画了个圈,又在终点相遇。 王承弋这次长了记性,将房间草草收拾整洁,顺带看了眼垃圾桶,确认无误后跑出去拎回一个药箱。他拿出一根电子体温计,递给何越:“量体温。” 何越拿到手里就感觉不对劲,在手心磕了磕,电子屏漆黑一片,他对王承弋说:“没电了。” “是么?”王承弋又翻出一根水银体温计,让何越夹在腋下。等了一会儿,何越把体温计从腋下抽出,两根手指捻着,不断地转换着角度,似乎是看不清。王承弋拿过来,低头一看,皱起眉头。 “三十八度五。” “还行。”何越使唤着王承弋:“感冒药,退烧药,还有消炎药。” 王承弋埋头又是一阵翻找,最终挑出两个药盒,展示给何越,搭配着他的灿烂笑容,直接放到电视上当广告都行。不过鉴于那个没电的体温计,何越留了个心眼,把药从王承弋手中抽出,检查了一番,果不其然:“过期了。” 王承弋尴尬了,他今晚好像一件事都没有做好过,这家里每个角落都在跟他作对似的,他已经很久、甚至是从未在一个人人面前出过这么多糗。王承弋起身:“我去买药。” “等等。”何越拍拍身下的床垫,让王承弋坐过来一点,伸手揽住王承弋的后颈,拉近自己,手指若轻若重地摩挲,低声问道:“你有多久没回国了。” 王承弋被何越不同往常的体温炙得意乱情迷,主动地、略显急迫地将自己送了上去,他含糊地回答,目标却放在何越那两片唇上。 “十多年……”说了一半,王承弋的脖子突然一紧,他痛呼出声。 何越拎着王承弋后颈上那块皮肉,将他从自己的脸前拉开一段距离:“叫外卖就行,现在的外卖可以送药。” 痛意经久不去,王承弋瞪视何越,鼻中粗气直喘,平复好久才率然站起,趿拉着步子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何越问。 “做饭!”王承弋将色厉内荏表演了个透彻。 他的反应令何越称心,何越拿起手机点开外卖软件,一边回味王承弋的表情,痛快极了。这涉及到男人之间可怕又可悲的胜负欲,不管怎样,何越必须在这段关系里作为主导那方。 从厨房归来的王承弋应看起来依然不太高兴,没人知道这已经是他开着冰箱冷冻区吹了半天冷风的结果。规规矩矩的一碗面摆在床头柜上,其他不说,卖相就不错。 何越尝了一口,清淡却不失味道,王承弋的厨艺出乎他的意料。再看王承弋垂着眼睫,刘海稍显凌乱地搭在眉骨,脸上透出执拗,跟一条小狼狗一样,就算呲着牙也不敢咬何越一口,只等着何越摸摸他的脑袋。 何越还真的摸了摸,他赞叹:“没想到你还会做饭。” 王承弋嘴角微抿,说:“我上大学之后就自己住了。” “真棒。”何越的指尖点了点他的鼻尖,不想收回的瞬间被王承弋追过来,轻舔一下,一触即离。何越将手指蜷缩于掌心,酥酥麻麻的。 “时间应该差不多了。”王承弋喃喃自语,又对何越说:“我的礼物马上就要到了。” “还有礼物?” 王承弋不置可否,看了看时间,没头没脑地说:“他作息时间一直都很健康,起得特别早,我让他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联系你。” “谁?”何越大惑不解时,手机忽地发出“叮”的一声,提醒他有新的邮件,王承弋也跟着兴致勃勃地瞅着他,暗示他快些查看,何越猛然醒悟。 他迫不及待地点开邮箱,最新那封邮件下面的发件人果真是他期待已久的那个名字。 “真的是他。”何越不敢置信。他忙低头细细阅读,下巴却被一只手抬起。 王承弋撅嘴:“奖励。” 何越不是不想亲他,只是:“感冒会传染。” “那就传染给我吧。” 不容拒绝地,他贴近何越,抢夺他唇边的空气,就差那么几毫米,门铃恰时大声作响。 “药送到了。”何越说。 王承弋进退不是,无奈别人就在门口等着呢,没办法,他只好化繁为简,趁何越不及,用力一吻,随即跑下楼去。 何越噙着一抹笑,继续处理来自陈杰沛的邮件,不过又一声提示音让他的笑容凝固住了。何越的拇指动了动,这封将陈杰沛从第一条挤到第二的邮件包含大量文件,比如照片、护照复印件、银行卡流水、行动轨迹,而这些全部关于一个年轻女人。 离奇的是,即便是把她的家底翻了个底朝天,何越依然得不到他想要的信息。 不知不觉,他的嘴角的弧度消失殆尽,变为一条紧抿的直线。 第15章 虽然何氏夫妇的相亲计划因两个当事人的意愿半路夭折,但何鑫成没少借此数落何越,在何鑫成眼里,一定是因为何越表现轻浮,才惹了李茹茹的嫌,对此何越百口莫辩。 以往也只有何母一人爱念叨他,迈过三十大关后何鑫成也加入了何母的阵营。 身体好利索的何越正逢何氏夫妇从外地回来,他自告奋勇去接机,盼着能在两位面前献个殷勤刷刷好感,这事揭过去就罢了,可是他严重低估了夫妇俩的执着。 “你也不知道给你爹妈留点脸面。”何鑫成坐在后座,声音直戳正在开车的何越的后脑勺:“我们前脚还跟老李他们喝茶,后脚就听见茹茹来电话说你俩不合适。” “确实不合适啊。”何越说。 “怎么不合适了!”何鑫成的声音骤然严厉,何母在一旁忙按住了他。 “茹茹是我们物色好久才看中的。”何母柔柔地说,实则在跟何鑫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我敢说全国没有第二个姑娘比她更适合你,绝对是万里挑一的。” “妈,现在是人家看不上我,我配不上她。”何越索性将错就错,承认是自己没能让李茹茹喜欢,正好省了不少解释的力气。 “哎,那可不是。”何母听他妄自菲薄反而不乐意了:“我儿子怎么能配不上别人,只有别人配不上我儿的份儿。” 何鑫成本意是联合何母挫挫何越爱玩的心气,敲打他早日成家,谁知何母没两句话又开始捧上了何越,要说溺爱,何母可是主力军。 这回轮到何鑫成按住了何母,让她少说两句,自己则老生常谈:“肯定是你在外面那些个莺莺燕燕的,说回来,茹茹这么个好姑娘跟你也是白瞎了,而且你乱玩就算了,这么久连个孩子都没领回来。” 何越心生怪异,何鑫成这话怎么听味怎么不对,他问:“您到底是想让我结婚啊,还是着急抱孙子啊?” 何越这么一说,何鑫成自知失言,在何母不满的眼神下闭起嘴。 何母鄙夷地说:“这我不同意,我要的可是明媒正娶的儿媳妇,孙子也要有名有姓,外面领回来的那叫私生子。” “你就不着急吗?”何鑫成反问她:“我像他这个岁数的时候,咱俩已经结婚五六年了,他都上幼儿园了。” “哼,那我不管,我就看不得那种放。荡的女人进我何家的门。” 出师未捷,两人半路在后面起了内讧,各执己见,都不愿让步。何越终能歇一口气,他这次矛盾转移得很成功,预计一段时间内他们都不会再给他相亲了,可同时他也看到了何鑫成希望何家传承香火的期望溢于言表。 后座上的夫妻也各自扭过头,坐在座椅两端冷战,谁也不理睬谁。何越也怅然,车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这时候熟悉的铃声响起,何越一手控制方向盘,一手去拿中控台里的手机,却不想抓了个空。何母倒是看见手机在哪了,方才何越上车时抓着手机,回身跟他们说话的功夫就顺手将其放在手扶箱上。 “在你胳膊下面呢。”何母伸手拿起准备递给何越,又目光敏锐地看见来电的人的名字:“是承弋来的电话啊。” 何越愣了一下,才想起昨天王承弋发现他给自己备注成了“王八蛋”后,撒泼打滚也要让他改成宝贝或老公一类令人一言难尽的备注,何越再三坚持,加上一点小“代价”,才得以改了这个中规中矩的“承弋”。万幸他坚持了,要是被何母看见“老公”这种名字后果不堪设想。 他神经紧绷转瞬又松懈下来,回手让何母把手机给他,万没想到的是,何母看是王承弋的电话,居然径自按下了接听,并且放到了免提。 “哥哥!” 王承弋故意造作的声音吓得何越一身冷汗,脚下的油门都失了轻重,他顾不上别的了,连声打断王承弋,一口气都没带喘地说道:“我刚接上我爸妈在车里,你有什么事吗?” 王承弋那边出口半截的话音戛然而止,沉默了几秒,小心地问:“……叔叔阿姨好?” “哎。”何母应道,又拉了拉还在生闷气不说话的何鑫成的袖子。 何鑫成还有些端着,但还是尽量语气和蔼,问他:“承弋,最近怎么样?” 何越惊魂不定,王承弋对他的称呼多变,最近几天就爱用粘腻的语气叫他哥哥,每每这声“哥哥”一出场,接下来的话定是半句正经的也没有,露骨得直冒黄水。 何越从后视镜观察父母的表情,何鑫成与王承弋问候,替王磊关心了下身体健康如何,何母含笑随口跟着问上两句,都没觉得刚才王承弋的称呼有何不妥。何越算是知道了,何母是以这种方式给何鑫成一个台阶下,自己和王承弋都不过是个台阶而已,说了什么不重要。 看着他们之间气氛渐渐融洽,何越深深感到被利用的心酸。 “在何越那工作得如何?还算顺利?”何鑫成问王承弋。 “很顺利,我这不正要打电话跟哥汇报工作。” 何母调笑道:“他没给你委屈受吧,你可得跟我们多告告状。” 王承弋说:“越哥怎么可能给我委屈受,他对我特别特别好,不光在公司,生活上也很照顾我。” 说者有意,何氏夫妇没听出来什么猫腻,但何越再明白不过他的意了,顿时许多情景历历在目。 “他不是要跟我汇报工作嘛。”何越坐不住了,找借口拿回手机,关了免提放在耳边:“有事等我回去说。” 没了免提,何越声音不再遥远空洞,让王承弋的胆子大了许多,他问道:“回哪儿?” “回公司。” “我说今晚回哪儿?” 何越咳一声,在这个语境里,他回答谁家都显得突兀,但在王承弋面前,他总会生出莫名的冲动。 “我家。”何越说。 王承弋笑得放肆,然后他压低声音,隔着电话与何越耳语:“等你。” 何越心跳如鼓,不到一米之外的何氏夫妇,封闭的车厢,加在一起令他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他不得不承认,王承弋这个人给他的激。情,远超他过往所有情人。 他甚至有种迫不及待的心情,想快些见到王承弋。 发现车开得有些快,何母便问:“越,公司有急事吗?开这么快。” 何越骤然回神,旖旎如潮水一般退去。 “没什么,那我开慢点。” “对了,听你舅舅说你这些天在找海关的关系?”何母忽然想起来她与自己哥哥聊天时对方顺口一提,便关心道。 何越的舅舅也就是何母的兄长是体制内的人,跟海关那边有些联系,何越上次寻找齐斯女友结果在海关那环碰了壁,断了最直接的线索,他病急乱投医,试图通过家里的关系看看那边有没有松口的希望。不过他问完就后悔了,何越料到舅舅会跟母亲说这事,他更不想的是让母亲操心。 急于胡乱编造一个理由,刚逃到国外的苏启明被何越推出了当了挡箭牌:“那个苏启明跑到国外旅游,我有事找不到他人,不过现在已经联系上了。” 苏启明这人夫妇俩都熟,与何越“狼狈为奸”交好多年,到现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苏启明也会提着礼物上门拜候。苏启明的不着调与当初的何越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他们略知一二,能只身跑到国外玩到杳无音讯不是什么奇事,何越蹩脚的解释放在苏启明身上倒显得十分合理。 何鑫成颇有忧他人之忧的意思,对何越说:“他也老大不小了,这么玩下去人都废了,你就没想着把他往好的地方引导。” “我……”何越无话可说,难道苏启明下药后还一声不吭就跑是因为他没引导好吗? “他爸还比我小三四岁,上次我一见,那白头发都冒出来好几茬。”何鑫成前些年跟苏家走得近,生意上互相帮衬,他没少得好处,现在就想着不管从哪方面,能帮回去一点是一点:“这样,我看你现在搞的娱乐公司不错,工作内容没那么枯燥,容易培养兴趣,你就让他入个伙。” “爸,生意上的事,怎么能儿戏?” “你那个小公司对于我来说就是儿戏,对于你也是,工作要认真但别过于上心,你早晚都得回恒通来。” 何越沉默片刻。 “嗯,等苏启明回来,我好好跟他谈谈。”最后两个字他咬得很重。 第16章 企划部的小周有日子没看见王承弋了,听说他被调到总经理办公桌后就很少再像以前那样楼上楼下随处闲逛,对此小周感到些失落,虽然自己没什么机会,但枯燥的工作之余能看看帅哥养眼也是不错的。 也许是她的祈祷有了效果,今天那颀长身影又一次出现在了企划部办公区的门口。 发着呆的小周一眼就看到了,她偷偷从抽屉里抓出一把糖果,果然,王承弋超她这边走来,看见她桌面上那一小堆糖果时眼神一亮。 小周趁这时候跟他聊天:“好久没见你了,老总那边很忙吗?” 王承弋一边剥开糖纸,漫不经心地说:“是挺忙的。” ——他经常在何越面前装作很忙。 “那你今天不忙吗?” “还行。”王承弋信口说道,但其实他就是坐不住板凳,趁何越不在就恢复了散漫的样子。 小周绞尽脑汁寻找可以继续下去的话题,可她脑袋里全被一个问题塞满,想不出其他,所以她脱口问出:“你上次说你喜欢的那个人,她分手了吗?” 王承弋一愣,才反应过来,他颇为自得地笑着:“当然,有我在,他们一定会分手的。” “……那你跟她?” “我们在一起了。”王承弋话里满是理所应当,仿佛这世界上只有他这一个选择,自信得要命。 小周却迷惑不已,她没见公司里哪个女生跟王承弋走得近,在她还想继续追问的时候,却被一个声音打断,这声音吓得她霎时噤声。 “王承弋!” 是他们的大老板来了。 何越想见王承弋,所以他拒绝了母亲留他用晚餐的邀请,只在家里坐了一会便马不停蹄回到星环,然而迎接他的只有一张空荡荡的椅子,王承弋的人则不知道跑到哪去了,何越转悠了半天,问了几个人才知道王承弋的踪迹,等他来到企划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走到哪都引人注目的人,正与他人侃侃而谈,神情恣意。 他看了看,与王承弋交谈的是个女生,便没有顾忌,扬声叫他。 “走了,王承弋。”何越说。 王承弋见是何越叫他,顿时喜上眉梢,将手里的东西一丢,快步迎了上去。小周拾起那枚被扔下的糖纸叠成的千纸鹤,一边回味王承弋瞬息万变的表情,她总觉得哪不对劲。 “何总是给他发了多少奖金,这么殷勤……” “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以为得等到晚上呢。”王承弋问。 碍于脸面,何越肯定不会说出真实的原因,他临时起意:“我来接你去超市,今晚我做饭。” “你做饭?” 面对王承弋契而不舍紧追他的眼神,何越避无可避,只能装作自信:“怎么?” “我可从来没见你进过厨房。” 何越说:“你才认识我几天。” “是没几天,但我见得可多了。”王承弋悠悠道。 何越警告他在公司里不要口无遮拦,奈何王承弋最擅长撒娇耍赖那一套,就差在嘴巴上装个喇叭广而告之,何越恨不得拿东西堵上他的没羞没臊,拉着他径直去往地下车库。 将王承弋塞到车上后,何越驱车前往附近的超市,两人空着手进去,大包小裹地出来。 “买这么多干什么?”王承弋搓着被塑料袋勒得发红的掌心,问道。 何越拎着东西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门,里面一干二净。 何越心道:“当然是因为我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望着何越忙碌的身影,王承弋问:“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何越果断拒绝。 王承弋从善如流,坐在沙发上玩起手机游戏,耳边是何越在厨房叮叮当当地切剁之声,很神奇的有种心安的错觉,王承弋抿着嘴,无意识地笑起来,手底下的操作都格外轻快。 一局过后,王承弋再一听,何越那边没了声音,也不见有什么油烟味道飘出来,他心下好奇,放下手机,走向厨房。 何越背着身,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看那样子反正不会是在做饭。 “你在干什么?”王承弋的视线越过何越的肩膀,只看见手机屏幕的光亮一闪而过,然后就被何越倒扣在台面上。 “没干什么。”何越转过身,一支胳膊背在身后,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王承弋佯装毫无所觉,抬脚要离开,趁何越放松警惕时以迅雷之势握住何越那只躲躲藏藏的手,翻开一看。 “有我这个小百科在你旁边,没道理还要上网搜啊。”王承弋说道。 何越无言以对,他万不能说了自己会做饭,但因为一点基础的烹饪常识而去请教王承弋,那也太掉面子了。 可王承弋的热情高涨,反而衬得何越扭捏,不够坦荡。 何越转身,指着两袋长相很是相似的粉状物问:“玉米淀粉和绿豆淀粉有差别吗?” “看你要做什么。”王承弋一步上前,贴在何越身后,双手绕过何越的身体,呈环抱状,一手捏着一袋:“这个呢适合做面衣,这个……” 王承弋说着,何越听着,一开始还挺正常的,渐渐两人都开始心猿意马。王承弋的两只手早就不在那两袋淀粉上了,何越的心思也从厨房飞了出去。 这段关系发展至今,不论是对于何越还是王承弋,都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体验。最稀罕的就是,迄今为止他们还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尽管其他的能做的都做了。 这放在他俩谁身上这都是匪夷所思的事,往日谁不是风流成性的人,讲究的就是“速战速决”,哪有像现在这样磨磨蹭蹭的道理。 全不过是因为,王承弋恪守自己那个等何越心甘情愿的承诺,何越也不肯放松自己的底线,两人相持不下的结果。 感受到轻啄他后颈的柔软,何越眯起眼睛,手下却碰到了他随意搁置的刀柄,菜刀“咯噔”一声从砧板滑下,吵醒了沉醉其中的人。何越意犹未尽,但又不能放任自己半途而废,他只好歪过头亲吻王承弋的脸颊、嘴角,微微推开他。 何越将菜到放回原处,避免伤人:“等我做完饭,我中午去接我爸妈,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王承弋见此,怜爱地摸了摸何越,把他一丝不听话的头发别回耳后:“我帮你吧。” 何越摇头,不过提到他爸妈,何越倒是想起来了什么,他略带责怪地说:“以后你给我打电话别一开口就乱叫,万一被听到怎么办?” 王承弋不乐意了:“我是见不得人还是怎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今天我爸妈……” 不知道戳到了王承弋哪根神经,他忽然冷下声音:“何越,你在公司也这样,连上次你那个情人都能堂而皇之来找你,我就得跟你保持距离?” 何越没想到王承弋会在意这点,顿时心生愧疚,他开口想要对王承弋解释,却被王承弋一个摆手挡了回来。 王承弋离开厨房,只留给何越一个背影。何越眉头轻皱,他一直以以往的处事风格对待王承弋,却没想王承弋是与他那些情人是不同的,有着不一样的高高在上的自尊心。 轻声叹息,何越只能继续做自己的菜,打算借着吃饭好好哄哄王承弋,但他没看见,背过身的王承弋陡然放松的眉目。 加快动作,不出二十分钟,几道色香味都稍有欠缺的菜被何越盛进盘中,他拿起筷子尝了尝,表情一言难尽。不过何越还是硬着头皮把菜端了出去,但他放眼一看,却没在客厅发现王承弋。 洗手间都敞着门,主卧客卧都没有王承弋的踪影,何越差点以为他不告而别了,何越走到书房门口,看见门是半掩的。 王承弋站在书架前,一整面墙上密密麻麻的书籍中,这一本放在正中的格外醒目。他抽出来,原来是一本毕业相册。 J市实验中学,二零零六届。 摩挲书皮上烫金的凸起,王承弋总觉得这学校、这年份莫名的熟悉。再三思索回想也没得出个所以然,王承弋便一手准备将其翻开,然而门边传来的声响让他的动作一顿。 何越推开门,一眼就看见王承弋手里捧着的是什么东西,好像被窥到了秘密一般,他面色微凛,两步上前,伸手捏住那半开的扉页,“啪嗒”一下又给合上了。 王承弋错愕地看着他。 何越发觉自己太小题大做了,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但还是把那本相册从王承弋手里拿了回来。 沉吟一下,何越说:“准备一下,出门。” “不吃饭了?” “去外面吃。”何越微笑:“跟我朋友一起。” 王承弋虽然还有狐疑,但何越带他跟朋友一起吃饭这个举动无疑是在讨好他,这举动令他十分受用。王承弋离开书房后,何越将相册归置原位,书架上的书籍排列紧密,推入的话能感受到少许阻力,推入一半,何越复又将相册抽了出来。他翻开,映入眼帘的就是几张单独的照片,被夹在中间。 这几张照片上全是两个人的合影。 是何越和齐斯。 第17章 王承弋沾沾自喜,他借机无理取闹一番,顺利地勾起何越的愧疚,他便能朝着自己的“小目标”进上一小步,毕竟跟何越这么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他使点小心机也无伤大雅。不过能让何越主动提出带他去见朋友确实是意外收获,虽然王承弋不在乎这个,可是心里还是有些自得的。 原是几个交好多年的朋友约着出来一聚,何越先是因种种原因推掉了邀约,现在半路变卦,等他带着王承弋到了饭店,人家的局早就开了。 王承弋看这些人年纪都与何越相仿,穿着讲究,举止有度,他这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混在其中还有些格格不入。 但这同时说明了,不同于那些酒肉朋友,这才是何越真正的朋友圈。 “怎么又想着来了?”余醒揶揄何越:“还带着朋友来的。” 何越照实了说:“没吃晚饭,过来蹭顿饭。” 余醒听了大笑,拍手让服务生多加两幅碗筷,然后拉着何越入座。何越不忘身旁的王承弋,伸手牵起王承弋的腕子。 看见何越这个动作,几个人心里都有了底。 何越为王承弋挨个介绍,尤其是余醒,何越与他相识的时间仅次于与苏启明,属于莫逆之交。特别的是,等反过来介绍王承弋的时候,何越除了那些老生常谈的“名头”,最后还加了一句:“是我的男朋友。” 这一桌子都是知根知底的,当然清楚何越的性向,只不过他们一水的异性恋,不好这口,何越就不爱带着自己那些情人过来,玩不开不说,换得太勤了,多少有些尴尬。 “头一次啊。”余醒是真的对王承弋刮目相看。 另几个人也对王承弋的份量有了底。 忽然一个人不合时宜地调侃道:“这次认真了?我还以为你要守着回忆过一辈子呢。” 余醒一挑眉,但那人嘴快,他也阻止不及,虽然他们朋友之间可以无所顾忌,但这话对于王承弋来说可不算友好。 然而王承弋不是那些小肚鸡肠的情人,至少他的占有欲不同他们那样过于宽泛,他既不在乎何越的过去,也没想有什么结果。反倒是何越的反应比较大,他瞪了那人一眼,冷冷地说:“不该提的别提。” 那人瘪瘪嘴,自罚了一杯。 这些人基本都知道他跟齐斯那点事,不过能多嘴的可没两个,不是人人都是苏启明,能做到嘴欠得恰到好处。 何越回过头来,却不知道该不该跟王承弋解释一下,解释了显得他事儿多,不解释还怕王承弋又憋着闷气,思前想后,他模棱两可地说:“那个是很久以前的……” “没关系,我不在意那个。” 王承弋看起来满不在乎,这让何越松了口气,赶上服务生来摆餐具,两人之间隔了点距离,所以何越也没听见王承弋后来那句:“人之常情嘛。” 何越是真的饿了,拿起筷子就开始填肚子,有了自己那桌手艺的衬托下,来自饭店的菜色显得格外美味。按理说何越该顾及着王承弋这个“新人”,避免令他感到被排外之感,可是吃着吃着,反倒是王承弋频频为他夹菜添水。余醒在旁边看着,觉得新奇。 席间又不可避免地谈到了苏启明,余醒问何越:“他怎么惹你了?” 何越试探道:“他没跟你说?” “没有。”余醒说。 何越心道料苏启明再大的嘴巴也不敢到处宣扬他干的那点低智商操作,也对苏启明消了不少气:“倒没什么,这事在我这算过去了。” 余醒观察何越的表情,迟疑道:“真的?” “真的,你让他尽快联系我,有正事。”何越一脸真诚。 “那我就把你的话带给他了啊,到时候你要找他秋后算账,可别拉上我啊。” 何越搁下筷子,一边寻找不知所踪的餐巾,说:“放心,我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嘛。” 王承弋在一旁看着,就想把自己的餐巾递过去,不成想他一抬手就打到了什么东西,随之而来的一声惊呼,王承弋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站着一个服务生。 这服务生刚准备给他的茶盏添水,猝不及防就被碰了一下,热水倾了半条裤腿。王承弋顺势就将朝何越伸过去的手拐了个弯,用餐巾擦了两下那服务生的大腿处,朝对方抱歉地一笑,说了句“对不起”。 而后王承弋就没管这服务生了,何越也找到了自己的餐巾,对这边发生的意外不甚在意,倒是坐在他们对面的余醒看得一清二楚,那服务生突然间羞赧的表情,包括后来,服务生又进来好几次,添水添得异常频繁。 吃完饭,余醒趁着往停车场去的时候,走到何越身边,对何越挤眉弄眼,何越看得莫名其妙,俩人的脑电波愣是没对上,余醒只好说了一句:“抽根烟。” 何越才反应过来,转身拍了拍王承弋,对他说:“你先上车等我。” 王承弋知道接下来的谈话不适宜他听,便努努嘴,说:“那你快点哦。” 何越见他显而易见的委屈,宠溺地捏了捏他的脸,顺手把车钥匙给了他。 王承弋走出去几步,余醒就迫不及待地悄声问何越:“你跟他认真的?” “怎么可能。”何越矢口否认,他不觉地摸摸鼻尖,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会让余醒生出这样的误会。 余醒从兜里掏出盒烟,分了一根给何越,一边含着烟嘴点烟,一边信誓旦旦地说:“你知道我看人一向很准,我看他这人不怎么老实,招蜂引蝶的,你可别动真格。” 何越朝他安抚一笑:“我知道。” “你知道?”余醒不解,在他看来,不论是情人还是恋人,最基本的就是老实,都是有头有脸有身份的,总不能让人给自己戴帽子,说出去都成笑话。 何越不以为然的态度与余醒对比鲜明,他手指轻弹烟灰,整个人看起来游刃有余:“玩玩而已,再说了我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余醒无言以对,反正他的提醒也送到了,至于何越怎么想就不管他的事了:“行吧,我先走了啊。” 何越抬抬手,示意自己不多送了,他见自己手里的烟还剩了半根,就想在原地抽完了再上车。不过车里的王承弋一直盯着他这边,看余醒走了,就打开车窗一个劲儿地催何越。 无奈何越只好把烟往垃圾桶一按,快步走上车子。 何越身上裹挟着冷空气和烟草混合的特殊香味,王承弋吸了吸鼻子,忽地按住何越将要扣下安全带的手。 何越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王承弋低落地说道:“越哥,我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回去了。” “回去干什么?”何越一愣。 “上学啊。” 何越恍然,他差点忘了王承弋只是休学状态,只是来他这边实习一个学期的时间,之后还得回去继续上学的。何越惊异于时间过得如此飞快之余,也懂王承弋的意思,便问:“想出去玩?” 王承弋说:“不是,就想让你多陪陪我。” 他总能表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黏人,令何越无法拒绝,并且乐于其中。何越思考着,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短,新鲜劲都没过去,还有一个月就要分别,那可太让人难受了,也许他是时候暂时放下他的事业心,花时间跟王承弋好好相处。 “这么快啊……”何越感叹。 “越哥,你真是浪费了好多时间,如果你一开始就答应跟我在一起那该多好。”王承弋抱怨着。 “怪我了?” “不怪你。”王承弋忽然贴过去,轻啄何越的眉梢,低声道:“怪我让你顾虑太多。” 第18章 余醒说到做到,效率奇高,第二天苏启明就迫切地连发了十几条信息给何越,认错态度之诚恳,字字泣血一般,把“痛改前非”四个字以各种方式翻来覆去地扩写成了一篇小作文,何越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呢?”何鑫成问他。 何越抬头,见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何越尴尬地说道:“是苏启明。” “吃饭的时候别看手机。”何鑫成说。 何越登时明白了何鑫成的意思,把手机揣回兜里,端起酒杯,敬与坐在他们对面的人:“王叔叔,阿姨,路上辛苦了吧。” 王磊也举起酒杯,面上不见疲色,说:“我是经常坐飞机的人都习惯了,就是他妈妈,这么长时间的飞机可把她累坏了。” 王承弋的母亲抬手挡了何越的敬酒,笑道:“是有点累,那我就不喝酒了。” 本远在加拿大的王磊携妻子回国,一是因为王夫人想自己的儿子了,二是她许多年没回来,王磊想带她走一走。一下飞机就约了何家一家三口到自己的小别墅里聚餐,算是体现了亲近。何鑫成欣然答应,带着何越赴约,路上还跟嘱咐小孩一样让何越在别人家不要乱动,殊不知何越早就不止一次在那间别墅里过夜了。 何越的酒杯转了一圈,最后来到了王承弋面前,这时王承弋才磨磨蹭蹭地拿起,跟他轻轻碰了一下杯。何越坐回去,抿了一口酒,放下杯子,才发现王承弋慢一拍的动作,好像就在等着何越看他似的。只见王承弋仰着头,微微侧着,露给何越一个漂亮的颌角和具有肉感的下唇,以眼梢睨着何越。 移不开眼的何越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骂着王承弋发。情不分场合,但又一边深陷在王承弋的“肆无忌惮”里,矛盾万分。王承弋的嘴离开了杯沿,两片唇间便探出一点深红色,舌尖灵巧地舔舐自己的嘴角,明明刚喝过东西,却让人觉得他如刚走出沙漠的旅人,渴望着被什么灌溉,直到王承弋的舌尖将嘴角那滴酒液卷入口中,才现出满意的神情。 何越不觉地跟着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大拇指划过,他垂眸一看,自己的手指上有一抹淡红色,还在散发着葡萄发酵过后的醉人香气。 原来嘴边沾了酒渍的是他自己。 何越再去看王承弋,可王承弋已经转过头去跟两家父母谈笑,先前的旖旎全都不在。 说是恼羞成怒也好,气急败坏也罢,何越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他悄悄甩开拖鞋,光着脚在桌底向王承弋的方向摸索,然后不轻不重地踢了王承弋的小腿一下,瞬间王承弋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何鑫成这一辈子都在国内发展,从没有让何越出国留学的想法,所以他对国外的教育模式很陌生也很感兴趣,每次与王承弋聊天,就爱聊到他的学业上去,王承弋只得勤勤恳恳地为何鑫成答疑解惑。 “听说你们升学比国内容易多了?”何鑫成问。 “是比较容易,但毕业难。”王承弋说。 何越踩着王承弋的脚,又撩开他的裤脚,在他的踝骨上打着圈。 “那平时课业重不重?” “不算重,但要想拿到好成绩,在课外还是得花不少时间。” 王承弋动了动腿,何越的脚便从他的小腿渐渐往上滑,而后踩在了他的膝盖上。这桌子宽敞,人与人之间坐得开,桌下的空间也能让何越的长腿施展得开。 “那我听他们总说什么快乐教育。” 王承弋一笑,一只手悄然伸到桌下,扣住了何越的脚踝,面上还云淡风轻,对何鑫成说:“其实中高产阶级接受的都是精英教育,照样很辛苦。” 何越感受到王承弋的指甲在他皮肤上刮搔,又轻又痒,他想躲开,却被王承弋握得紧。 “我就是看他学习太累了,才提议让他休学的。”王磊说。 何越挣脱无法,就只能带着王承弋的手在他的腿上游移,王承弋暗暗使劲,但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他只能任由何越的脚往一处去。 “那这几个月过来,你是觉得学习累些还是工作累些?”何鑫成又问。 “各有各的辛苦,不好比较。”王承弋说。 何越在王承弋的大腿内侧向前挺进,这过程对于王承弋来说分外漫长,他垂下眼,已经能看见桌子下何越的脚尖,马上就要碰到他的—— 王承弋咽下了那声闷哼,但身体上别的反应却遮掩不住。 “承弋,怎么一脑门儿的汗?”罪魁祸首发声了。 其他人听了何越这么一嘴,尽数将目光转向王承弋,尤其是王夫人,直接靠过来拭了拭王承弋泛着潮意的额头。而何越早将自己的脚收了回去,正襟危坐着。 “身体不舒服吗?”王夫人问。 王承弋拉下王夫人的手,眼睛却看着何越,说:“没事,这酒度数有点高。” “高?这红酒……” 得逞的何越称心遂意,反观王承弋面色不虞,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得亏了王家夫妇舟车劳顿,这顿饭吃得仓促,结束得快,到了尾声,就剩何鑫成在跟王磊聊天,这时何越拿起手机,扫了一眼被溢出屏幕的弹窗通知淹没,全都是来自苏启明的信息和通话请求。 何越跟何鑫成知会了一声,拿着手机出了门,在小花园里寻了个角落,回拨给了苏启明。 苏启明先前见何越突然不回消息,以为是自己哪句说错了,又惹怒了何越,便变本加厉地开启新一轮的密集式道歉,越来越没底的苏启明后来直接开始给何越拨来视频通话,就在几通电话石沉大海的时候,“咚”地一声从扬声器里发出,紧接着就显示出了正在连接的字样。 临到这时候苏启明犯了怵,对着视频那边的何越支支吾吾,长篇大论的勇气都没了。 澳洲跟国内时差不大,都是傍晚前后,光线不甚明亮,何越能看见苏启明是坐在车里的,车顶的照明光线撒在苏启明的脸上,不怎么好看。何越开门见山,说道:“余醒跟你说了吧,我是有正事找你的。” “他说了。”苏启明立指起誓:“我保证,你说了我就能办到。” “来我公司。” “啊?”苏启明被这转折打得措手不及。 “我本来也觉得你不靠谱,但是我想了,人有所长,你也有你的长处。”何越说。 “我还有长处?”连苏启明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样,我这边艺人经纪部还没发展起来,缺人,我看你爱拉皮条那劲儿就挺不错的,多给我找点干净的,没黑历史的。” “成,我工资都可以不要。”苏启明不假思索,实际上他家里时常催他干点事,毕竟自从何越“改邪归正”后,这个年纪还游手好闲的就只剩苏启明一枝独秀,他那脑子那心性做过最大的事就是弄了个超跑俱乐部,后来还被他给做黄了。 如今何越这一手简直是以德报怨的典范。 “不,工资你得要,不仅如此,我还给你股份。”何越竖起食指,立在面前:“条件有一个,你需要尽快来公司报道。” “我明白!我现在就去收拾行李!”苏启明几乎在座位跳起来,他打开车门,往房子里跑。 何越忽然出声:“我还有事问你。” 苏启明一顿,恰好站在人行道上,他把手机举到脸前,堆着谄媚的笑容:“您说,小的有问必答。” 何越想问苏启明为什么要下药给王承弋,当他刚想张口,冷不防听见苏启明那边传来一个女声,说着中文,与苏启明打招呼。 盯着屏幕里从苏启明身旁走过,被分辨率压缩模糊的侧脸,何越僵住了。 “什么问题啊?你咋不说话了?卡了?”苏启明还在一刻不停地催促着。 那身影走远,直到从镜头的取景框中消失,何越才眨了眨眼,问苏启明:“刚刚那个人是谁?” 苏启明没想到何越要问的是这个,虽然感到奇怪,还是回答:“她是我隔壁的邻居啊,也是中国人,你说巧不巧。” “邻居?” 何越惊异不定,苏启明也看出不对了,忙问:“你认识她?”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就是齐斯的女朋友。”何越说。 苏启明回头看看她走远的方向,又问:“真的假的?你没认错吧。” 何越回想邮箱里被他翻看多次的资料,笃定道:“我不会认错的。” 苏启明听到这话就想抬脚追上去,却被何越出声阻止。 “齐斯不就是要你帮他找人么,人现在找到了啊。”苏启明不解。 “但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至少她一定知道是谁。” “那你的意思……不告诉齐斯他女友的消息?”苏启明拧着一张脸,不能理解何越的决定。 “暂时不告诉,至少在我找到那个人之前。” 何越既然不嫌事多自找麻烦,苏启明也管不了,他撇嘴,说:“那我……” “你不用回来了。”何越打断他。 “什么?” “我说你不用回来了,你留在那跟她当邻居,将那个人的身份套出来,但记住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那我的工作……” “我会帮你留着位置的,苏总。”何越提起嘴角,笑得狂妄,而后一把挂断视频。 说不上是兴奋或是什么,这对何越绝对是个好的进展。他握紧拳头,暗下决心,如果抓到了那个人,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何越沉浸在情绪之中,忽然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爬上脊背,他皱眉,转过身,见一个高大的黑影赫然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那人也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 “你在跟谁说话?”王承弋问。 第19章 日暮西沉,花园里只有几盏地灯照明,两人高的树木把来自屋内的光线挡了个七七八八,王承弋就那样背着光站在树下,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突然看到着实惊悚。 何越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斥道:“你走路不出声的?吓我一跳。” “是你一直在发呆,我叫了你两声你都没反应。”王承弋说。 “发呆?”何越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原地一动不动待了多久。 “你刚才在跟谁说话呢?”王承弋又问了一遍。 “苏启明,你知道他的。” 王承弋听见这名字一抹不屑浮于面上,他就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揣测道:“你们要找人是么?” 何越不太想谈论这事,毕竟这与王承弋无关,他何必将负能量带给不相干的人,所以何越囫囵敷衍道:“已经有眉目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王承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伸手勾过何越的腰。 “啊,你不会是……”王承弋拉长了话音,就在何越感到些没由来的紧张时,他的话又让何越哭笑不得。 “不会是让他帮你找情人吧,我这么快就要失宠了?” 何越两只手捧着王承弋的脸,鼻尖磨增了他的鼻尖两下,道:“不是情人,是仇人。” “仇人?”王承弋皱着眉,问道:“有人欺负你了?” “没人敢欺负我。”何越抬了抬下巴,很是自负地说道。 这不可一世的样子却令王承弋浮想联翩,他轻轻咬住何越的嘴唇,说:“那就是你要欺负人家。” 何越的语气也跟随着暧昧起来,他问:“我是那种人吗?” “你是。”王承弋肯定道,并且还说出了依据:“因为你刚才报复我的时候下脚很重啊。” 至此,他们谈话的内容已经变得无关紧要,当下的一举一动才是真正想要诉说出来的东西。 “那真是对不起了,为表我的歉意:”何越攀在王承弋耳边说:“需要我帮你揉揉吗?” 这正中王承弋的下怀:“当然,我可是难受了好久。” 何越且不拿手去摸,只用紧贴的下身蹭着,直到看到王承弋的眉头一动,下面的触感发生了些许变化,他又关切地问:“这样够了吗?感觉好点了吗?” 王承弋佯装恼怒,沉声道:“更坏了,你知道吗?我真想就在这办了你。” 何越听了发出一声轻笑,就跟在嘲讽王承弋自不量力似的,这笑声让王承弋的恼怒由假到真,他的搁在何越腰际的手猛地收紧,抬起另一只手扣住何越的后脑,以亲吻步步紧逼,使尽了浑身解数,王承弋发誓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投入地吻过一个人。 何越被他突如其来的那股狠劲儿弄得一愣,虽然不想承认,他隐约有些招架不住王承弋变幻莫测的技巧和力道。这是件考验肺活量的运动,何越率先感到了缺氧,他的脑袋发沉,人便不由自主地向后仰,王承弋顺势抱着他一点一点地挪向他身后爬满藤蔓的花墙。 何越的视野被王承弋占据,更不会知道他后面有什么,带着对未知的不确定,他选择相信王承弋的带领,从砖铺的小路上踩到草地,直到他的鞋后跟碰到了一块凸起的圆滑石头,本就重心不稳的何越忽然滑倒,往后摔去。 一声惊呼从厮磨的唇齿中飞出,何越闭紧了双眼,但预期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 “承弋!越!是你们在院子里吗?” 何越听见是他母亲,顿时一个激灵,立刻回过神来。 “是我们!”何越连忙大声回道。 王承弋扶着何越站直,在自己的衣服上拍了拍刚刚撑在墙上的手,要不是他反应快,何越的脑袋怕是得磕在墙上。 何越牵过他的手,贴近眼前看了看,发现王承弋的手掌被枝叶硌出几道红印,所幸没有破皮。 “疼吗?”何越问。 王承弋没有回应,他看着何越直挺的鼻梁和垂下的眼帘,在晦暗的环境中好像蒙上了一层纱,这一刻令他不觉地放空,然后按照本能—— 何越的眉心倏忽一热,他一怔,这热度是来自王承弋的轻吻。 “越!咱们该走了!”何母的声音伴着开门声传来,打破了他们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 “我该走了。”何越说。 王承弋拉住他:“跟我回屋去,今晚你留下来。” “不了,你爸妈都在。” “我不干什么,只是想抱着你睡觉。” 这一天一共发生了两件计划外的事情,一是苏启明暂时无法回国,二是王承弋母亲的突然归国。 王磊是回来谈生意的,照顾他母亲的任务自然落到了王承弋的身上,加上何越还善解人意地给他准了假,俩人就更没什么时间相处。 王承弋赖在何越的办公室不肯走,腻着声音撒娇:“你就陪我去嘛。” “我要是走得开我就陪你去了。”何越无奈道:“再说了你陪你母亲去旅游,我跟着干什么?” 王承弋的遗憾不加掩饰:“本来应该是咱们两个人去的……” “正好,我订的都是套房,你们住着也方便。” “但是我好想跟你一起去。” “我才想起来,F3的票我已经托人买好了,也不知道你母亲爱不爱看赛车。” “何越。”王承弋收敛起那副样子,严肃而低落地说:“我马上就要回去了,没几天了。” 何越听了叹了一口气,说:“我是真想陪你去,没看我连酒店机票都定了么?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忙。” 本来指望苏启明回来能让他歇上一阵,可何越没想到苏启明跟齐斯的女友套了大半个月的近乎都没套出个所以然来,之前星环企划的选秀节目已经跟视频平台达成合作,现在正是事多的时候。 王承弋恹恹的,走到何越面前,靠在桌子上:“到时候我们会有十多个小时的时差。” 这话倒是提醒了彼此,何越与王承弋对视,两个人的心里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个问题:“这个人能耐得住寂寞吗?” 答案很可能是否定的。 何越看向一旁,笑了笑,说:“没关系,我可以去看你。” 王承弋听出来了这标准化的场面话,但没说破,他也勾起嘴角,抓起何越的手,往自己身上引导:“你会想我吗?” 何越的手覆在王承弋紧实的腹部上,隔着衣衫描摹着底下的肌肉线条,发自肺腑地说:“我会非常非常想你。” 让王承弋将签好字的假条拿走,何越又点开微信催促苏启明。 “还没打听出来是谁吗?”何越已经是无数次问出这句话了。 “没有呢。”苏启明说。 何越不耐道:“你平常那几十句话就能套出人家家谱的本事跑哪去了?” 苏启明立马对何越讲明:“不是我不想跟她说话,是我实在抓不到人,她隔两天就带着她爸妈去周边玩几天,跟度假似的,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的钱。” 苏启明的最后一句话令何越陷入深思。 片刻后,何越豁然开朗,说道:“我真是糊涂了,明明这么简单的事却想得那么复杂,她一家的开销不小,富人区的房子更不便宜,去查屋主的身份,如果是租住的就去查是谁一直在为她提供生活费。” 苏启明放起马后炮:“其实我早想到了。” “早想到了你不去查?” 苏启明说:“谁给她打钱我是查不着,毕竟我在这边也没什么路子,但是那个房子的屋主我还真注意过。” “是谁?”何越急切地问。 “你别激动啊,屋主是个叫姓吴的的女人。” “你怎么知道是女人?” “我去翻了她家信箱啊,嘿嘿。”苏启明为自己的机智洋洋自得:“叫Fiona Wu,咋样?” “不怎么样。”何越大失所望,他就不该对苏启明抱有期望:“你还是去跟她套话吧。” 第20章 王承弋过安检的时候收到了一条信息。 “承弋,帮妈妈把包拎着。”王承弋母亲领着他出门时习惯当甩手掌柜,这种“苦力”就全权交给了王承弋。 “哎。”王承弋头也不抬,拎着包跟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一路余光瞄着母亲的脚后跟,绝大部分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手机上。 从安检到休息室,直到他踏上通往机舱的廊桥,陈杰沛才结束了那漫长的抱怨。王承弋从中提炼出最重要的一点,便是陈杰沛的签证出了问题,就在他要跟星环签合同的节骨眼上,不仅如此,陈杰沛晚一天到位,就意味着整个进程都要往后推一天,这显然不是一个好消息。 王承弋率先想到的是何越。 他回忆起这些天以来何越回复信息的速度很慢,经常聊着聊着人就没了,估计已是忙得焦头烂额。王承弋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有打电话给何越。 自然,他也没奢望能等到来自何越的接机。 王承弋来到公司,行色匆匆,刚进大堂就碰上了同样往里走的李助理。王承弋见了她,便礼节性地问了一句:“吃过午饭了?” 虽然现在已经过了午休时间。 李助理却摇头,说:“早吃过了,我出去帮何总买点东西。” “什么东西?” 进了电梯,李助理一手撑着腰,一副疲累的模样,另一手拿出码得整齐的几包烟:“就这个,我跑了俩地方才买到软包的。” 王承弋便没再说什么,一路跟着李助理来到何越办公室门前,在李助理将要敲门的时候,一手捞过李助理手里的烟,侧过脸问她:“何总在里面?” 李助理点点头,而后就见王承弋门也没敲,直接推门而入。 一瞬间王承弋微微眯起眼睛,一股被闷了许久的二手烟扑面而来,再看进去的时候眼前好像被蒙上了层白纱似的,整个房间里烟雾缭绕。 那个卧在沙发上的身影很是显眼,两条腿交叠着搭在扶手上,头则枕在另一边,把一张明明十分宽敞的沙发衬得逼仄。 敞开的门让室内的空气流动起来,随着门的再次关闭,这么一丝凉风也被掐断。 李助理盯着离自己鼻尖只有几寸的门板,踟蹰了一下,还是退步走开了。 厚实的遮光帘被徐徐拉开,轨道轴承相互摩擦发出了一种细微又绵长的噪音,这噪音钻进何越的耳朵,将与睡梦才碰了个手指尖的何越又拉了回来。 挤着眉头,何越眯眼望向窗边,见一个身影立在窗前,被光线修饰得十分抽象。他被刺得眼睛疼,索性又闭了起来。 “我才刚睡着……”何越呻。吟,抬起胳膊遮住眼睛,还以为进来的是李助理,便问:“烟买了吗?” “买了。” 听见这声音何越一怔,放下手,见王承弋站在沙发旁边,弯腰将几包烟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你回来了,怎么样?这趟玩得开心吗?”何越要起身,没成想刚抬了个脑袋,就“嘶”地一声,脸皱在了一起,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脖子。 王承弋一看这是睡落枕了,便扶起何越,然后替他揉捏放松后颈两侧的肌肉,嘴上说着风凉话:“好好的床放着不睡,来睡沙发。” “我就是躺一下,没想到会睡着。” 王承弋按摩的力量适中,一开始还疼得何越直冒泪花,渐渐地适应了,何越左右动了动脑袋,虽然还是能听到颈椎关节摩擦的声音,但已经舒服了不少。 何越顺手拿起烟盒,在打算撕开塑料包装的时候又顿住,他想到他从没见过王承弋抽烟,想来是没有抽烟的习惯。现在办公室里的烟味明显超标,连何越自己都能闻出来,这让他打消了再来一根的念头。 王承弋看在眼里,满意地捋了捋何越后脑被压得走形的发梢:“我去帮你倒杯水。” “谢谢。” 走到门边的王承弋忽然回头,安慰道:“其实没什么的,你不用太烦心。” 没等何越回答便去了茶水间的王承弋错过了何越疑惑的表情。 “……他知道我在烦什么?” 何越眼神慢慢放空,脑海中他与苏启明的谈话再次涌现。 他如每日上班打卡似的催促着苏启明停滞不前的进度,不过这次苏启明为他带来了一点额外的消息。 “她说她想她的男朋友了。” 何越听了,表情不怎么好看。经过这事,他不可能不对这个女人产生偏见,而现在她又说想念齐斯,这样反复无常正是何越所不屑的。 “你先听我说完。”苏启明接着复述着她的话:“她说,在她知道男友是个同性恋后,感到的不是怨怼或什么,而是一种无力感。面对他与其他男人亲密的合照,和对方信誓旦旦地说出他们相处的每个细节,那人能对于齐斯过去的经历如数家珍,喜欢吃什么,爱看什么书籍,甚至连齐斯上学时偏什么科都清楚。” “在那个人说出齐斯习惯用的安全套时,她彻底崩溃了,陷入了自我否定里,不得不承认,比男朋友出轨更令人绝望的消息是他的出轨对象是个男人。所以她选择脱离那个环境,换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就当是旅游散心,希望能早早忘了齐斯,但事实证明,她忘不了。” 何越沉默了几秒,冷冷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既然她也想跟齐斯复合,你在中间拖着算什么事儿啊……”苏启明小声地补了一句:“你现在跟那个人有什么区别。” “我当然跟他有区别——”何越的反驳戛然而止,因为他无法否认,他现在的行为跟那个人一样,本质上没有差别。 “我只是想让做错事的人得到惩罚。”何越已经趋近于狡辩。 “没必要。”苏启明难得说了次识大体的话:“既然齐斯都说了不希望你为难那个人,一定是有他的道理,别忘了那个人帮了齐斯多少忙,你别最后反倒让齐斯难做人。” 这话惊醒了何越,他的“打抱不平”何尝不是为了一己私欲,结果就是本末倒置,忽略了齐斯这个当事人的诉求。 “我再想想。”何越说。 之后他真就一直在想,伴着烟一根根地点燃,一根根地烧,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现在,他看着手里把玩着的烟盒,又不禁想要点上一根。然而何越刚要动手拆开包装,一只手从他头上伸下来,拿走了烟,又放了一杯水在他手中填补空缺。 陶瓷被水熨得温热,甚至有点发烫,一下给他烫了个激灵,何越不禁抬头。 王承弋看着何越仰视他的双眼,竟能从其中看出来点无措,王承弋怔了一秒,对于流露脆弱情绪的何越颇感意外,他勾着何越的下巴,在何越沾着烟草味的唇上一吻:“不就是陈杰沛他不能按时报到嘛,交给我,你别再这么抽了,对身体不好。” 就在这一霎那,何越豁然开朗。 不论是他从前竭尽全力回避着齐斯,还是现在他下意识地阻挡齐斯与他女朋友联系,其实都在回避着一个问题,就是齐斯终将会跟一个女人在一起。 这么多年他始终没能放下,可是那个能与齐斯走下去的女人很可能已经出现了,他自己一个人抬着究竟有什么意义? 毕竟,他也有一个非常棒的情人了。 被烟头溢满的烟灰缸诉说着何越有多烦躁,不过此时,何越忽然记不起那烟瘾的感觉了。 “哦,你说的是那事啊。”何越语气松懈下来,喝了口水,把杯子放在一边。 “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他尽快办好签证。”王承弋打着保票。 何越忽然笑起来:“我想明白了,签个合同而已,当面签就好了,在哪签不重要。” 王承弋没跟上何越的思路,当他回味了一遍,好像品出了何越的意思,王承弋犹疑地问:“你不会是要……” “你那是什么表情?”何越板了板脸,咳了一声:“我一个大老板,亲自拿着合同去洽谈合作事宜,不够格吗?” 王承弋简直乐开了花,不顾形象地直接扑了何越一个满怀。 “你要跟我去加拿大!”王承弋兴奋不已。 何越的双手绕到王承弋背后,抱紧,说道:“嗯,去加拿大。” 第21章 先前两手空空逃到澳洲的苏启明“衣锦还乡”,光行李箱就拖了五个,全是这阵子他购物所得的战利品,里面还包括了一块准备孝敬给何越的表。苏启明抱着沉甸甸的盒子去敲何越家的门,在门口等了半天,却没想到等待他到是何种晴天霹雳。 “何……何越呢?”苏启明戒备着,越过王承弋不断畏缩地向屋里张望,生怕看到何越的遇害现场似的。 王承弋挑眉,侧身让开,扬声喊道:“越哥,有人找!” 苏启明听见何越的声音从深处的卧室传来,穿过弯弯绕绕的房间,只能隐约听出“谁”这个字。 王承弋顿了顿,语气佻薄地问苏启明:“你叫什么来着?” “苏……” 不等他说完,王承弋又朝里面喊:“姓苏的!” 王承弋的目中无人让苏启明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他张口就要骂人:“你他妈的想死是吧,姓王的!” 王承弋四两拨千斤:“哦?你还记得我姓什么。” “我可不像您老人家的记忆力。”苏启明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嘲讽道。 王承弋不屑地笑了,利用他的身高优势睥睨着苏启明:“给你个忠告,对我客气点。” 苏启明问:“凭什么!” “凭我能跟他吹枕边风。” “枕边……”苏启明的嗤笑憋在喉咙里,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重复确认道:“枕边风?” 王承弋的嘴脸就跟宫斗剧里一朝得势的小宫女一样,对着苏启明这个昔日的“正宫娘娘”耀武扬威。苏启明则一脸煞白,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莫不是他亲手将王承弋送上何越的龙床。 苏启明气得说话时嘴唇直哆嗦:“你别以为我没你的把柄!” “你能有什么把柄?”王承弋处之泰然,丝毫不屑于苏启明的威胁。 何越的声音再一次远远地传来:“让他进来。” “你等着瞧。”苏启明的鼻孔重重地喷出一口气,梗着脖子连鞋也不换,径直往何越的卧室大步走去。 何越正蹲在摊开的行李箱前收拾衣物,就听见那脚步将他家的实木地板踩出了年久失修的的声音,一抬头看见苏启明站在他面前,表情严峻仿佛如临大敌。 “哎,你鞋底脏不脏,就直接进来。”何越说。 “何越,那个人是怎么回事?你真跟他在一起了?” “嗯,怎么了?” 苏启明上前,也跟他一样的姿势蹲在旁边,慎重地问:“不会是……不会是因为上次,我、我那个药……” “不是。”何越的否认让苏启明松了口气,但紧接着的下一句又把他的心提了起来。 “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而已。”何越瞥着瞠目结舌的苏启明,无奈道:“很奇怪吗?我跟你说过我对他有好感的。” “但是、但是。”苏启明磕巴了半天,干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他不是什么好人。” 何越叠放衣服的手微不可查地一僵,想起来类似的话他好像不久前才在余醒那听到过。 何越轻笑:“难道我是?” 苏启明往身后看了看,见王承弋应该没有跟过来,便低声对何越说:“他可比你会玩,你虽然换的勤,但你每次只占一个坑,他不一样,他之前可是带了好几个在身边。” 何越恍然大悟:“我说你对他的偏见怎么那么大。” “偏见?”苏启明不可思议:“那是事实好吧,我两只眼睛亲眼看到他左拥右抱,不亦乐乎的。” 何越只好把对余醒的回答又翻出来跟苏启明再说了一遍:“他怎么样我心里有数,你不用担心我会陷进去。” 苏启明哼着:“反正我警告过你了。” “你说你以前怎么不操这个心?” “因为……”苏启明靠近何越,趴在何越耳边说:“我以为你是因为他才对齐斯那件事看开了。” 何越一愣,他从未把自己对于这两人的感情联系在一起,苏启明可能是无心之言,但这的确警醒了何越。 紧接着苏启明又补充道:“而且他太帅了,就算我不待见他也不得不承认,颜值这方面他甚至比我都略高一筹。” 不着调的自我吹捧让心情刚要沉重的何越失笑,他把苏启明推开:“对了,你那'一个萝卜一个坑'是什么破比喻?” “我只说了坑,萝卜可是你自己说的。” 何越作势要打他,苏启明见机双手奉上了那装着价值不菲的名表的包装盒。 表盘上镶了一圈方形切割的钻石,在灯光下反射出亮眼但不刺目的光晕,何越很是满意,拿起表在手腕上比划,一边对苏启明说:“你既然回来了,有空就去公司熟悉熟悉业务,用你那双招子,给我找几个有潜力没黑历史的年轻人。” “你呢?”苏启明问:“收拾行李是要出门?” “嗯,出差顺便休息几天。” “什么时候走?” “明天。” 苏启明盯着何越的侧脸,再想到外面还有一个王承弋,总觉得哪不对劲。直到他走出何越的家门,下了楼,回到车上,突然灵光一现。 “这俩人都是top吧……” “她怎么也跟着来了?”王承弋扭过头与何越窃窃私语,眼睛却看向坐在对面的李助理,饱含着不加掩饰的不满。恰好李助理瞥了那边一眼,正好跟王承弋对上了眼,她头皮倏地发紧,如坐针毡,连忙左顾右盼,装作不经意的样子。 何越太了解王承弋了:“放宽心,她会跟签好的合同一起回去的。” 王承弋果然笑逐颜开:“那你会在加拿大待多久?” 何越沉吟,卖了个关子:“反正我还没买回程的机票。” 话音刚落,何越的第六感令他眉头一皱,但还是没能躲过王承弋的突然袭击。他的脸颊被王承弋实打实地嘬了一下,就当着恨不得自戳双目的李助理的面,不过何越最担心的不是这个。 他迅速做出回应——将王承弋推到一边,又转头张望不远处靠在沙发椅里闭目养神的王夫人,方才松了一口气。 在何越责备的目光下,王承弋无辜地眨眨眼:“没关系的,就算我妈看见了,也只会说'我们承弋跟小越的关系可真好呀,就像亲兄弟一样'。” 何越好奇:“你跟你亲兄弟会这样?” “也许吧。”王承弋抓了抓头发:“可惜我是个独生子。” 这时有机场工作人员走过来,通知他们可以准备登机了,何越懒得跟他废话,招呼李助理把他的电脑收好,拉着王承弋去为王夫人提供“叫醒服务”。 何越对于长途飞行其实挺打怵的,他每年都会跟朋友或父母出国旅游,七八个小时的航程还好,但凡超过了十小时,必定会发点低烧。他料想跟王承弋坐得近一定不得安宁,所以这趟飞机,他私心想把李助理绑在自己身边,不吵不闹还能照顾他饮食,何越值机的时候便特地将座位两两分开,分别占了头等舱的头尾两端。 王承弋拿着机票,站在第一排遥望何越,眼神哀怨。 “承弋,怎么不坐下来?”王夫人问。 “我……”王承弋不住地回头,跃跃欲试。 王夫人看出来了王承弋想要与何越坐得近些的想法,便劝他:“你看他拿着电脑忙着呢,人家这样出来是有公事在身的,你总去打扰人家干什么。” 王承弋不服不忿地坐了回去。 王夫人戳了戳他气鼓鼓的脸颊,打趣道:“看你那粘人劲儿,早知道当初就给你生个兄弟陪你好了。” 王承弋嘟囔着:“那可不一样。” 后排的何越把电脑放在宽大的扶手上,他低着头两手划动,状似在键盘上打字,可是掀开的电脑屏幕下却是一支手机。何越将编辑好的信息发了出去,屏幕上方过了几秒就显示出了“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何越不由地屏住呼吸,心里不免还是生出些畏怯之情。 收到女友联系方式的齐斯应该是开心的吧。 他长按下关机键,即刻暗下的手机将齐斯感激的言语拒之在外。 在飞机舱内的灯熄灭之后,何越吞了片褪黑素,戴上眼罩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在药物的影响下,他很快就沉进了梦里。 睡眠中的时间仿佛失去了长度,说长可能很漫长,说短有时候就像是一瞬间,比如被王承弋叫醒的何越,还以为只过了一两个小时,但王承弋却跟他说:“马上就要降落了。” 说完,空乘的准备降落提示印证了他的话,王承弋匆匆亲了下他搭在扶手上的手,站起来走回自己的座位。 何越闭了闭眼,想起旁边的李助理,看过去,发现她目视前方,好像已经见怪不怪,如同老僧入定,嘴角含着一丝看破红尘的微笑。 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头等舱,李助理想道。 行李有专人运送,他们只管过了海关就好。何越忍着时断时续的头疼,只希望能快点出关。 好在何越家底厚,他这种人本就不在海关的盘问名单里,简单两句话后何越终于可以脱离人群,找个空旷的地方待一会。随后而来的王承弋看出来他的不适,便叫住李助理,让她带着王夫人慢慢走,而王承弋则拉着何越,在复杂的航站楼里穿行,最后来到了一处露天的大平台上。 看样子这里是个咖啡店,不过因不靠近任何一个候机或出口,生意冷冷清清,但是这个位置绝对拥有无敌的景色。大片的绿色麦田从眼前延伸至远方,在某一处突然耸起一栋大厦,在那之后就是层出不穷的楼宇,它们的鳞次栉比与田野割裂开来,但又无比和谐。 就如一幅画一样。 何越跟着王承弋走上平台,新鲜的带着凉意的风吹过来,吹散了周身包裹着的闷燥空气,一瞬间仿若新生。 王承弋忽然回过身,站在何越面前,好像也走进了画里。 “何越,欢迎来到我的地盘。”王承弋说。 第22章 王承弋在市中心有一套自己的公寓,离他的学校开车仅需十分钟的路程,因此他常住在那里,而不是跟父母一起。 这倒跟何越挺像的。 王承弋再三央求何越与他去公寓同住,而何越却担心李助理一个女人独自住酒店,还是在这异国他乡的地方,肯定有些不便,就以此为理由拒绝了王承弋。 无可奈何的王承弋自己回了家,打算明天赶个早去找何越。可是他辗转反侧,一想到何越就在离他几公里之外的酒店里,就怎么也睡不着。 也是莫名其妙,他在国内的时候怎么就没这么急不可耐。 第二天,只小憩了两个小时的王承弋从地库里把他那辆尘封已久的迈凯轮开了出来,还因预估错了地库出口与路面的角度,将前唇磕出了一条裂纹。 十分钟后,一辆改了电镀银色的超跑停在酒店门口,车前还蹲着一个人,他摸索着前保险杠下面,感受到那里不复光滑的触感,止不住地长吁短叹。 何越刚走出电梯,一拐弯,隔着整个酒店大堂就已经能望到那招摇的颜色,他抬脚走近一看,不出所料,是王承弋的车没错。 王承弋瞄见何越的身影靠近,“唰”的站起,装作若无其事,冲何越挑了挑眉毛,示意何越对自己的车做出些评价。 “我终于感觉到我们之间的代沟了。”何越耸耸肩,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王承弋没能得到想象中的认同,有些灰心丧气,他跟着坐进车里,问:“不好看吗?” 何越找了半天形容词,目的只为不伤王承弋的自尊心:“太张扬了。” 王承弋意识不到自己的品味有多浮夸,但他想到了何越在国内“宠幸”次数最多的那辆黑色巴博斯,不太懂车的人都会以为那只是辆改了标的奔驰,的确够低调。 低趴的跑车在引擎的轰鸣中滑了出去,操纵着它的王承弋感到些许尴尬,他解释道:“其实我平常不怎么开这种车的。” 何越忍不住一笑:“看出来了,你开过来的时候把前面磕了是吧。” 王承弋的脸皮一红,不想露怯:“我是出门的时候没睡醒,不小心才蹭到的。” 何越看见他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没睡好?” “就睡了两个小时。”王承弋借坡就下。 “吃完饭回来睡一会儿吧。”何越说。 “啊?” 现在是上午十点,何越抬腕看表:“反正跟陈杰沛的见面是在下午,还有很多时间。” 王承弋也知道距离他们约好的时间还有很久,但是这大白天的,他再有困意也睡不着。 “我有办法能让你睡着。” 何越短短一句话引发了王承弋的无限遐想,他吃饭的时候心不在焉,想了无数种能让他入睡的“方法”,但他千算万起唯独漏一样东西。 “你说的就是这个?”王承弋捏着一颗白色药片,它来自何越手里那个标写着“褪黑素”的药瓶。 何越拿起一瓶矿泉水递给王承弋,看着王承弋乖乖咽下。 “我看会儿文件,你睡吧。”何越为王承弋盖好被子,只剩一个脑袋露在外面,王承弋黑漆的发尾散落在淡米色枕头上,刘海稍长,虚虚地搭在睫毛上,王承弋控制不住地眨着眼睛。何越忽然就想到了睡美人的故事,他学着动画片里王子的姿态俯身一吻:“Sweet dreams,my princess。” 没等说完何越自己先破了功,笑得前仰后合,结果给什么都没干的王承弋臊得够呛。 在何越的印象中,像陈杰沛这种青年导演大概是特立独行的,有一股艺术家的倨傲心气,脾气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反正跟面前这个眉眼温和的男人大相径庭。 陈杰沛带着副眼镜,身着深蓝色的羊绒薄衫,时不时地拿起勺子搅动两下咖啡,尝了一口后再放入一块方糖。 何越认为陈杰沛那杯咖啡里起码有半杯都是糖。 “其实我不太喜欢喝咖啡。”陈杰沛摸摸额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隔壁街上有家奶茶店,我经常去喝,推荐你们尝一尝。” 王承弋眼见气氛僵硬起来,他刚想说两句让两人活络一些,就听何越率先说道。 “没关系,我约在这里是想有个安静的环境供咱们聊天,聊完了咱们可以一起去尝尝你喜欢的那家奶茶。” 陈杰沛好像突然有了盼头,亮眼放光:“聊吧,咱们聊什么?” 何越总算感受出陈杰沛性格里的“奇葩”之处,就是异于常人的直楞。 何越照例撑出一个他最拿手笑容,先说起场面话:“非常感谢你能答应与星环合作,我也是借了承弋的光,才能跟你这样有才华的导演有认识的机会。” 陈杰沛盯了他的脸两秒,才说道“倒不关他什么事,我是对你们那个剧本感兴趣。”而且陈杰沛坦言道:“我关于商业片的经验不多,你能看中我也是挺有勇气的。” 王承弋的腿动了动,将何越的注意吸引过来,毫不避讳地当着陈杰沛的面说:“他这人就这样,脑子里少点东西。” 陈杰沛已经习惯了王承弋的阴阳怪气,只是给了他一个小小的白眼。 何越掏出合同,放在桌上推给陈杰沛:“虽然合同之前就发给你看过了,但你可以再确认一遍。” 陈杰沛根本没犹豫,不知从哪套出根笔,翻开就要签字。 何越猛地按住合同,因为原计划今天只是谈一谈合同细节,并没有到正式签字这一步,他又肯定了一遍:“这里面内容还挺多的,你不再看一看?你好像也没带律师一起过来……” “不用,这点我信王承弋,他的人总不会坑我。”陈杰沛十分干脆。 “他的人?”何越重复了一遍他提取出的关键词。 王承弋笑嘻嘻地把合同从何越手底下抽出,递给陈杰沛,然后对何越挤眉弄眼:“你让他早点签,李姐不就能早一天回去吗?” “再早也是大后天的机票。”何越泼了盆冷水。 王承弋才想起这茬,两肩一塌,怏怏不乐:“还有三天你才能搬过来跟我一起。” 这么一会间,陈杰沛已经将改签的地方都签好了,把合同规规矩矩地放回何越面前。何越提前完成了任务,没费心思也没费时间,真是意外之喜。 又交谈几句,何越起身去了洗手间。 当何越离开的间隙,陈杰沛又提起王承弋之前对何越抱怨的那句话,顺便嫌弃地嘲讽他:“你是什么动物吗?三天都等不了。” 王承弋却是一脸的“你不懂”,并且言辞露骨地说道:“这不是我的问题,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就该在床上度过。” 就算听了这种话,陈杰沛依然不为所动,还平静地说:“不过你的口味还是没变。” 这下子王承弋的反应突然变得有些不正常,他那稍纵即逝的迷茫就好像一个出题人被别人提醒了他制定的答案,连他自己都要感叹一句“原来如此啊”。 王承弋很快恢复常态,并问起陈杰沛:“嗯?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一笑,说不出来哪像,但就是挺像的。” 王承弋不置可否,什么也没说。 第23章 沿海城市往往会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特殊气息,伴着时不时掠过头顶高鸣的海鸥,何越愿称那种气息为闲适安逸。 他无所事事地咬着吸管,直到一只手摸到他的肩上。 “怎么样?”王承弋坐到他身边,修长的腿随意伸展,肌肉的线条印在裤子薄薄的布料之上。 何越的眼睛不觉地跟了过去,漫不经心地说:“这奶茶还真挺好喝的。” 王承弋笑道:“我问的是你对这里的感觉怎么样?” 河道上慢悠悠地驶过一艘货船,破开水面,浪花慢悠悠地自船头翻开,向两侧铺开,慢悠悠地荡至何越脚前,洇湿了绿茵草地。 这里虽然安逸,与J市像两个极端,但是对于长时间浸泡在快节奏生活中的何越来说,可能有点无趣。 “……挺适合养老的。” 这么一句话,让王承弋尝到了一丝奇妙的挫败感。 奶茶见底,两人回到车上,开出停车场时王承弋又一次结结实实地在减速带上将底盘从头刮到尾。 他尴尬地与何越面面相觑。 半晌,何越终于忍不住提点他:“斜着开过去啊。” 这晚王承弋干脆赖在了何越的酒店里。他在何越去洗澡的时候将自己脱了个精光,钻进了被子里,听着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脑子里少见地没有想什么旖旎的事情。 而是在想着自己如何做好“地主之谊”,起码让何越不会感到无趣。 他很久没这么绞尽脑汁地讨好一个人了,这方面的业务不甚熟练。主要是,何越不同于那些人,他说不定比自己见过玩过的东西还要多得多。 王承弋郁闷地趴在床上,抱了个枕头压在身下,将脸埋了进去。 当何越裹着浴袍走回房间,第一时间就发现那颗黑黝黝的后脑勺,他走过去,却见王承弋侧着脸,闭起眼睛,已经睡着了。何越久久没动,他对王承弋裸露在外的后背加以鉴赏,尤其是肌肉在脊椎两边隆起,挤出的那道沟壑,直直通往被被子掩盖之处。 床头上,他为王承弋准备的褪黑素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何越轻手轻脚地往床边一坐,没想到就这点细微的动静还是吵醒了王承弋。 “我怎么睡着了。”王承弋揉了揉眼睛。 “你说你失眠,所以我才让你留宿的,不过现在看来你睡眠质量还挺好的。”何越拿起现成的两片药,要往自己嘴里送,结果被王承弋拦了下来。 “你吃干这个干嘛?” “我倒时差啊,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有个枕头就能睡着。” 王承弋还是执拗地掰开何越的手,拿起药片往地上一扔,顺带勾住何越的脖子,嗓音低沉:“有我在你要需要这个?” “我还能把你当药吃了不成?”何越舔了舔嘴唇,像是真的在面对一盘令人垂涎欲滴的佳肴一样。 “明知故问。”王承弋的舌头细致描绘着何越的唇形,慢慢地侵入他的口腔,吮吸出啧啧水声。 两人之间的被子已经不知被谁掀在一边,现在将他们隔阂的只有何越身上那碍事的浴袍。王承弋单手解开本就系得松散的结扣,搂着何越一翻身,瞬间两人的位置倒转。 “越哥……”王承弋磨蹭何越的耳际,声音甜腻得要掐出蜜来,可他另一边的动作却那样有侵略性,霸道地在何越的领地里刺探。 何越昂着脑袋,接受王承弋在他脖子上舔舐,或轻咬他的锁骨,但在意乱情迷之中,他还是下意识地推拒着,用膝盖微微顶开了王承弋。 “不可以吗?”王承弋遗憾道,但还想契而不舍地做着小动作。何越被弄得十分难忍,一把掀开王承弋,转而再次成为上位。 “我还需要些时间……”何越伸手贴附在王承弋的脸颊,王承弋也做出顺从的样子,像个粘人的小动物,主动蹭着何越的掌心。 何越揉捏王承弋的耳垂,脑子里乱糟糟的,最后还是叹了一声,低下身去。 王承弋脸侧的手陡然撤走,他愣了一愣,随即便感受到被柔软略过顶峰的痒意,他支起上身,正与何越抬眼对了个正着,然后眼看着何越张开嘴,将他的吞了进去。 这晚好像什么都让他们说准了,虽然过程不同,但何越没有吃褪黑素便睡着了,抑或说他的确将王承弋当作药吃进了嘴里。 翌日,住在何越斜对门的李助理无所事事地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新闻,就在她苦着张脸妄图回忆起自己有关于英语六级的记忆时,隐约听到何越的声音在门口徘徊,李助理便跑过去打开门查看。 恰逢王承弋站在门前,抬起准备敲门的手敲了个空。 “……有事吗?”李助理问。 王承弋还没说话,站在后面的何越抢先发出邀请:“承弋要带我去他家公司看看,你也跟着去吧。” 李助理为了逃避满屏的英文节目,便与他们一道去了位于郊区的洛夫重工总部,却没想到自己会跳进另一个火坑。 她被王承弋扔给一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女人,据此人自我介绍乃是王磊的秘书。所谓同行相见,学历低的比较眼红,上午还在回忆六级的李助理在这个多伦多大学硕士毕业的美女面前就跟个小学生似的。 王承弋甩开了李助理这个包袱,带何越走向另一个方向,何越问他搞什么名堂,王承弋也三缄其口,不肯透露半点风声,看那样子就是准备了一个惊喜。 何越不禁有些期待,然后他看见王承弋偷了一把钥匙出来,然后带着他来到一辆两百吨矿山车的脚下。这车如同个堡垒样敦实,光是轮子的直径就得有四五米,堪称庞然大物。 “这一颗轮子买辆迈凯轮是难了点,但是v10的r8肯定够了。”王承弋抱着手,叉着腿,潇洒地靠在巨大的轮胎上。 王承弋不仅带他看了车,还带他进了驾驶室,并且信誓旦旦地说只要这车没卖出去就是他自家的车,既然是自家的车,就没有不能开的道理。 那绝对是噩梦一般的体验。 尤其是被六个安保追赶的时候。 李助理跟随王磊的秘书在公司上下参观,刚开始她觉得拘谨,没想到对方用中文对她说“可以随意一点”,应该是因为跟随一个华人老板的原因,中文成为了必备技能。李助理深深自省自己的业务能力,也请对方以英文交流,她暗自硬着头皮疯狂运转她一直不擅长的英文口语。 这室内的冷气开得不吝啬,但一圈下来李秘书还是出了一后背汗。这道不足为奇,奇的是回到正门大厅的她碰见了同样出了一身汗的何越,衣衫凌乱,喘着粗气。 她差点以为何越趁她参观这一会儿去跑了趟马拉松。 他们被几个身材高大的安保团团围住,王磊秘书跑上前去,才解开误会。 不一会儿一个人赶来,看样子是个高管之类,拉着王承弋走到一边。 从那边泄露出的只言片语让何越想到了很久以前,他也做过差不多的事。 上过几次驾驶课的何越自诩掌握了开车的技巧,不等驾照下来就将何鑫成的车从家里开到了学校,幸亏一路有惊无险,何越又偷偷将车回归原位。他以为整件事做的天衣无缝,结果还是被何鑫成发现端倪,罚了他一整年的零花钱。 何母后来跟不忿的他说,开上路出了事故,车坏没坏是小,万一撞到人了那可真是造孽了。 “你生气了吗?”王承弋走过来,在他面前立正。 至于他当初偷车是为了载谁,答案只有一个,但不重要了。 “倒没有很生气。” 王承弋垂着头还不住地偷瞄着何越,看见他一直阴沉的脸倏忽一笑,刹那间解了冻,如初春河面的薄冰,破得脆生。 “你不用绞尽脑汁带着我玩这玩那的,这座城市有趣与否对于我来说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第24章 转眼李助理带着合同飞回国内,何越没有了继续在酒店住下去的理由,他便由着满面春风的王承弋将他的行李拖回了家。一进门,行李箱被王承弋推到一边,回手拖上何越,拉着他把他扑倒在沙发上,困于自己双臂之间。 “别闹。”何越手忙脚乱地想要推开在他身上乱蹭的王承弋,可是王承弋变本加厉,鼻子在他颈窝一拱一拱的,何越两手按住王承弋的脑袋,使劲推开一段距离:“你怎么跟狗一样爱闻别人。” 结果王承弋还真学着狗“汪”了两声,发表了令何越啼笑皆非的言论:“这房间里都是我的味道,只有你不是,所以我要把你身上都蹭满我的味道。” 何越伸出手指刮刮他的下巴:“你再闻闻,有味了吗?” 王承弋听话地贴了上去,使劲闻了闻:“没闻到。” “那你闻闻这呢?”何越点了点自己的唇。 王承弋瞅准了时机,在何越开口的间隙,瞄准了他的舌尖咬了上去。虽然王承弋的力道不重,疼还是避免不了,这一下子何越泪花都要冒出来了,也不敢推王承弋了,反而抱着他的肩往回拉。 何越这无暇反抗的样子可正中王承弋的下怀,他刚要往更加过分的方向发展,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在他裤兜里响起来。 王承弋一手拿出手机,瞥了眼来电显示便接了起来。 “喂?”王承弋讲电话的同时,还不忘安抚地舔*何越的唇角。 “王承弋,你回来这么多天了怎么都不吱一声呢?” 何越离得近,也能将电话那边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王承弋专心调情,回答十分敷衍:“哦,我现在不是吱声了么?还有什么事?” “没啥事……” “我现在忙,先挂了……” “等一下!”电话那边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倒是给我们开门啊。” 王承弋皱着眉支起身:“你们在哪?” “你家楼下啊。” 那一行人上了楼,没想到王承弋家里还有第二个人,看来王承弋的那句“在忙”所言非虚。 他们这帮人有男有女,年龄相仿,一进屋便分散在餐客厅的四处,一时间没人说话。 王承弋去见何越朋友那会可没这么尴尬,毕竟何越那帮人瞅他就是个小屁孩,面对他的时候都是从容不迫。而这些年纪小的,看着何越老神在在地翘着腿往那一坐,拘谨多多少少还是有些。 尤其是何越的嘴唇嫣红,微微肿起,不难想象他们来到之前这里在进行着什么事情。 “来我家干什么?”王承弋问其中一个人。 被问到的,也是刚刚打电话过来的赵珀:“这不明天就开始上课了,我寻思咱们放松一下,轰个趴之类的……”赵珀又挠了挠头,非常有眼色地说道:“但显然今天不适合轰趴。” 王承弋赞同地点点头,相当于下了逐客令,不过赵珀又说“对了,我还要来管你借东西的。” “借什么?” “就你上次说那个特牛逼的主机,我这学期的作业会用到。” “我给你拿。”王承弋只想早点打发他们走,二话不说就回到书房拿东西。 那台电脑主机是他被销售忽悠着入了手,用来做工程正合适,但王承弋日常需求至多只是打游戏,这主机的实用性还不如一台游戏本,总之就是一个鸡肋的存在,用了两天被他扔到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一墙之隔的何越的视线在这些人身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在了赵珀身上,他打开了话题:“你是学动画的?” 王承弋费了不少劲才把东西从柜低的储物格里扒拉出来,他吹了吹上面的灰,措不及防被呛了一口,止不住地咳嗽。 他有种鼻腔里被灰灌满的错觉,吸气时都觉得充斥着满满的尘土味,怀抱不算轻巧的大铁疙瘩走出书房,王承弋就听见客厅里有说有笑的。 本来坐在吧台旁的赵珀不知什么时候转移到了沙发上,跟何越挨在一起。那俩人都拿着手机,王承弋眼瞅着何越将手机屏幕转向赵珀,那架势是要加好友,他急忙两步上前,在赵珀打开微信扫码的一瞬间,伸手横在两支手机中间。 “干嘛?”赵珀扬起头傻愣愣地问。 “我还问你干嘛呢。”王承弋没好气地说。 何越默默收回手机,微笑着作壁上观,并不打算给他什么解释。 赵珀这边没觉得哪里不合适,还眉开眼笑地跟王承弋说:“越哥说他认识那个唱歌的程菲,要给我介绍呢。” 他离开这么一会的时间,何越就能跟这些人打成一片,尤其是赵珀还叫得那么亲热。王承弋气不打一处来,把主机往赵珀身上一掷,砸得赵珀嗷嗷直叫。 “越哥也是你叫的?” 这时旁边那个女生幸灾乐祸地开起玩笑:“赵珀,你还不明白吗?王承弋是怕你把他头发染成绿的。” “你一小姑娘,怎么把人想得那么龌龊。”赵珀虽然是个双,但他更偏向于异性恋,更不喜欢比自己年龄大的,自然没对何越抱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在王承弋兴师问罪的目光下,何越没有再把手机给出去的意思,只是笑着对赵珀说道:“没关系,反正已经敲定了程菲来做导师,如果公演的时候你有空我一定留个vip,叫承弋带给你……其实我看你这个条件,去参赛也有绰绰有余。” “啊……那我岂不是能接受到她的亲身指导……” 王承弋额角的青筋一跳,心想这拉人进公司做艺人的桥段可真熟悉。 “何越。”王承弋面色不善,这一声警告意味颇浓。 何越略带歉意地对赵珀摆摆手:“抱歉,职业病。” 赵珀他们没坐上半个小时便被王承弋扫地出门,搬了笨重机箱到赵珀走在最后面,一脚迈出门槛的他徘徊不前,还是回过身。 赵珀欲言又止,见何越没有跟出来,才压着声音对王承弋说:“那个……有人知道你gap了一个学期,满朋友圈问你去哪了,不过没人告诉他。明天就开学了,我估计他肯定会去学校蹲你的点。” 王承弋花了些时间想到了赵珀所说的是谁,不屑道:“随他。” 他转身回到客厅,何越正弯腰在手提包里翻找着什么。王承弋上前,就着这个姿势从背后牢牢抱住何越,把下巴搁在何越的肩上:“找什么?” “烟,想抽一根。” 王承弋不满地哼了一声:“你别抽了,都不知道哄一哄我吗?” 何越说:“我就是逗逗他。” “你是逗他还是在逗我。”王承弋见何越不理他,立马开始不安分起来:“你是不是欠咬,嗯?” 王承弋的动作刺激得何越不住发笑,两人滚作一团。 第25章 何越睡梦中感到有人搔弄他的眉梢脸颊,不堪其扰的他胡乱挥手驱赶,而后又在他耳边说话,何越“嗯嗯”地连声应着,实际上半个字也没听清,反了个身又睡着了。这一睡就到了日上三竿,等何越醒时,扰他清梦的王承弋早就出门去上课了。 难得睡个好觉,何越不紧不慢地起床洗漱,伸着懒腰走出卧室,打眼一看就发现餐桌上扣着一个餐罩。何越走上前去翻开一看,果然是王承弋留给他的早饭。里面的内容很是简单,几乎都是速食品,薯饼和午餐肉,以及一些速冻蔬菜。 餐盘旁边贴着一张便利贴,上写着:“冰箱里没什么新鲜食材,早餐只能这样啦。”后面还画了个笑脸。 这笑脸异常传神,何越几乎能透过这简单的笔画看到王承弋的笑脸,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 他摇摇头,把餐盘端进微波炉里,设定好时间。这一分多钟里,何越就站在厨房,望着落地窗外的景色,放空了一会。直到微波炉“叮”的一声,何越一震,忽然回忆起昨晚他被王承弋压在沙发上,王承弋指着窗外那一片海湾,说自己明天就在对面上课。何越眺望那边,只有零星灯火,其余的尽数笼罩在夜色里,连海岸线在哪都看不清,王承弋便让他等第二天再看看。 何越现在一看,对岸郁郁葱葱,难怪晚上看不见什么光亮,只有几栋高楼在后面昭示着那边也是有城市的。 咂摸着没滋没味的薯饼,何越想到了什么,拿起手机给王承弋发微信。 何越:“在上课?” 没等上两分钟,王承弋便回了消息:“嗯,吃我的给你准备的早餐了吗?” 何越不忍心看那被他戳得稀烂的早餐,只能委婉地说:“吃了,但没吃饱。” 王承弋好像早就料到了如此,就等着他说这句话:“中午一起吃饭?” 这也正中何越下怀,他爽快答应:“好啊。”紧接着,何越又发了一句:“我去学校找你。” 几乎同一时间,王承弋的消息与他撞了车:“等我回家找你。” 何越思考片刻:“还是我去找你吧,你下午还有课,别来回折腾了。” “不过我把suv开走了,现在家里就剩那辆车了。” 就是那辆张扬至极的跑车。 对于开车这事何越早有准备,在国内就翻译好了驾驶证,按理来说是可以合法驾驶的。 照着王承弋给他的地址,导航被设置妥当,一切非常顺利,只不过何越在驶出车库的那一刻,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从车头传来。 何越抿嘴,自言自语道:“一定是这出口设计有问题。” 王承弋的家与他的学校之间是有捷径的,一架钢索桥从树林中冲出贯穿海湾,连接了两端,省了不少绕路的时间与辛苦。 开过那条狭长大桥,何越将音乐调得大声,然后打开两扇车窗,海风顷刻灌了个透彻。他一手掌握方向盘,左臂屈起,撑着脑袋,那样子俊逸得不像话,配上这引人注目的车,一路上得了好几声轻佻的口哨。 何越很享受这种对于他魅力的认可。 过了桥,距离学校还需穿过一片城区,路况不复杂,只不过信号灯颇多。何越又一次在红灯前停下,他习惯性地看看左右街道,在将要收回目光之时忽然瞳孔一颤,定住了。 一个饭店的招牌吸引着他的注意力,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何越目不转睛,冥思苦想,没发现红灯已经转绿,直至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起喇叭催促他,何越才回过神。 车开过了路口,他终于想起来那家饭店曾在哪出现过——齐斯的朋友圈里。 并不是何越有意忽略,他是真的刚刚才意识到,原来这里还是齐斯留学工作了六年多的地方。 可能是王承弋的存在感太强,有他在身边时何越就只能满脑袋顾念着他,一旦离得远了,留出了空档,何越闲下来的心绪便把该记的不该记的统统想了起来。 “这里也是齐斯的城市”的念头一经出现,他的心脏就如同充满气的气球,不经意间被针戳了个孔,缓慢地泄气,不疼不痒,就是提不起劲而已,酸酸涩涩的。 何越关上了窗户,将音乐调低再调低,直到车内只剩他自己的呼吸声。 导航到达了目的地,何越就近找了个处于树荫下的停车位,又照了张他旁边具有标志性的物体,发给王承弋,以方便一会来找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何越对着后视镜拍了拍自己僵硬的面部肌肉,尝试挤出一个笑容,他不想待会儿让王承弋看出他的情绪不对。 脸色好一些后,何越后知后觉出驾驶室的逼仄,坐久了大腿根直发麻。他干脆下了车把车门一关,再倚在上面,掏出手机打发时间。不过何越在几页布满app的桌面漫无目的地切换,内心挣扎许久,他终究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手,点开了齐斯的朋友圈。 齐斯没有设置浏览范围限制,只要肯花时间翻下去,就可以回溯到他第一条朋友圈。何越飞快地划下去,齐斯几年来的经历都被模糊成了一片片色块,他就这么找了半天,突然刹住,再慢慢地往上拉了几条,一张照片映入眼帘。 照片里正是那家饭店,齐斯配文说这家是他在这座城市里吃过的最正宗的家乡味,时常来光顾,可惜马上就要回国了,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阳光从枝叶间隙穿过,在何越的身上投下一片斑驳,树随着微风摇曳,何越却如尊石像似的,一动不动。 就在他看得入神之际,有人急急忙忙地地从远处跑来,径直袭向何越,不待何越反应,便死死地拉住了他的胳膊,生怕他跑了似的。 何越跟着对方的动作转过身,一怔,那人看见他也明显愣住。 何越目测这男生二十岁左右,稚气未脱,背着个大大的双肩包,穿着十分个性,顶着一头灰蓝色发丝,一颗银色唇钉镶嵌在唇窝。 总之,何越不认识这么号人。 显然对方也不认识他,并且还跟烫了手一样松开了何越,狐疑地一步一步退到了车尾,歪着脖子确认了一眼车牌号,嘀咕道:“没错啊,是他的车啊。” 何越一听这话就明白对方要找的是谁,说道:“如果你说的‘他’是王承弋的话,那你没认错,这是他的车。” 对方盯着他,防备而充满敌意地问:“你是谁?” 何越一窒,第一次意识到跟陌生人介绍自己也是一件有难度的事情,想了想,他简单道:“我叫何越,是王承弋的……朋友。” 被对方以非常冒犯的眼神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何越却没生气,他此时更好奇这人为什么对他的态度如此如临大敌。 何越说:“礼尚往来,你也该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对方抱起手臂,趾高气昂的,很没诚意地只告诉了何越他的英文名:“叫我John就行,我是他的男朋友。” 尤其是“男”字,被John拉长了音节标了重点。 何越一时间内心复杂,不过他量王承弋再大胆,也不敢跟他何越玩劈腿。 “……我没听他说起过。” John的眼神瞟向别处,冷笑一声:“呵,他就这样。” 那边王承弋熬过了枯燥的课程,一刻不停地快步走去停车场寻找何越,亏了他那辆醒目的车,离着几十米便看到了何越。再一看,何越背着身,貌似在与人交谈,而对方被何越修长的身型遮了八九,看不清楚是什么人。 王承弋加快脚步,走上前去,就在这时,一个脑袋从何越身侧冒了出来,那人发现了他,惊喜地朝他奔来:“王承弋!” “王承弋,你走了都不知道告诉我一声,我找了你很久,我很担心你……” 王承弋如遭雷劈,第一时间是去看何越的反应,后悔自己应该将赵珀昨天的提醒放在心上。 何越还靠在车边,只不过调转了个方向,面对着王承弋,脸上看不出喜怒。 王承弋甩开贴上来的John,急于撇清关系,他低声喝道:“你能不能别发疯,我去哪跟你有关系吗?” “你是我男朋友!”John大声叫道。 “我们早就分手了。” John又一次贴上去,试图抱住王承弋:“那是你说的,我没答应。” “你脑子是不是有病?”王承弋红了脸,多是被气的,剩下的是因为在何越面前演了这么一出闹剧,羞的。 王承弋对John更没耐心了,一把拽住他,往远离何越的方向拖了两步,在何越看不见的角度,换上了一副凶狠的面具:“我说过分手就是分手,不需要你的回答,我也不在乎,别让我做的太难看,滚。” John忽地安静下来,反复确认着王承弋的眼睛,那里半点留恋也没有,而且他不是瞎子,王承弋对他的每一个推拒都分外顾及着何越那边的反应,那生怕与他沾上半点关系动作,太伤人了。 退了两步,John的眼眶里蓄满泪水,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就在眼泪要溢出的一霎那,John薅下挂在背包上的鸭舌帽,往头上一扣遮住双眼,直剩一个精致的下巴露在帽沿外面,转身便走。 摆脱了纠缠,王承弋长舒一口气,可王承弋身后的何越,却从戏谑的神情逐渐变得恍惚。 是因为他又想起了齐斯吗?为什么John戴上帽子后,他有一种看到齐斯的错觉…… 第26章 “你听我解释,我回国前就跟他断了,已经大半年没有联系,我不知道他这么死缠烂打……”王承弋先发制人,跟连珠炮似的对何越解释一通,但他说着说着就发现了一件事。 何越根本没在听。 王承弋抬手在何越直愣愣的眼前晃了一晃,便看见何越一恍,如梦初醒一样。 “你说什么?”何越收回黏在John背影上的目光,转头看向王承弋。 “我说……”王承弋隐隐觉得何越的反应有几分怪异,他不禁感到些荒诞,便没了之前的心急火燎,沉声道:“我说我跟他很久以前就已经分手了。” “没事,我不是不讲理的人。”何越勉强提起一丝笑意,早前在车里对着后视镜所做的努力全都付之东流,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他的勉强。 不过这种勉强在王承弋理解中变了味。 “不是要去吃饭吗?”何越将车钥匙塞进王承弋手里,他迈步走向副驾驶那侧:“你开车吧,我腿有点麻。” “何越。”王承弋叫他全名的时候往往代表着他生气了。 何越顿住,两人之间隔着一辆车的距离,对视无言。何越不懂为什么王承弋含着怒气,更有理由生气的明明是他自己,他只不过是,现在没心情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 良久,久到他们的思想开始南辕北辙,天各一方。 王承弋下了决心,问道:“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何越没料到他竟会这样以为,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还不明显吗?你一直盯着他,我在跟你说话你都听不见。”王承弋指了指John离开的方向。 何越由衷地觉得王承弋不可理喻:“我怎么可能看上你的前任。” 王承弋瞪了何越几秒,拉开车门,腿一跨侧着身坐了进去,只留下四个字飘在外面:“你最好是。” 何越知道王承弋偶尔爱耍脾气,可是今天这理由太过匪夷所思,他无话可说,能做的只有跟着王承弋坐回车上。 王承弋没问何越想吃什么,径自发动引擎。 一路上他们都沉默无比,尤其是何越,他在思考,他脑海中全是John最后一闪而过的半张面容,以及下巴尖上那滴悬而未落的泪水。可他越仔细去回想那张脸,反而越来越模糊,转而慢慢变幻成了齐斯的脸。这让何越怀疑,究竟是John真的像齐斯,还是都只是他的臆想。 这意味着他没有完全放下吗? 何越蓦地一慌,十多年都过来了,这是他第一次开始害怕,害怕对齐斯的情愫会卷土重来。 突然间王承弋将车刹停,惯性带来的晃动使何越从深思中脱身,他抬头,发觉王承弋带他回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几十分钟前才见过的牌匾白日里也亮着灯,何越只觉得眩目。 饭店的老板应该认识王承弋,跟他亲切地打了招呼,还赠了两杯花茶给他们。那老板想寒暄几句,问王承弋好像很久没来了,按照王承弋的性格,往常一定会唠上两句,可今天他心情不好,板着一张脸,叫对方聊不下去。 王承弋闷闷不乐,他自认为是个占有欲较强的人,但也没到那种胡乱吃醋的地步,可是今天何越的表现令他心里有些没底了,毕竟他从未见过何越有过那样失魂落魄的表情。就算当初何越与那个被他威逼利诱走的唐樊分手,事后也没发现何越有过任何像这般外露的情绪。 这很不正常。 何越对自己的失常心知肚明。他也不想再重蹈覆辙,但就像一种病,如果要治愈,一是需要找到病根,二是得有缓解症状的药。 何越的目光投射到了坐于对面的王承弋身上。 算好时差,何越又一次点开了多日没有联系的齐斯的微信,发出:“进展如何?” 这就是他的“病根”。 何越这时身处王承弋家的客厅,面对着落地窗席地而坐,错落的大厦后面是成片的云,它们透着若隐若现的粉色,代表着这一天马上就要进入黄昏。 手机一震,何越轻吸一口气,解开锁查看。 “哈哈,我已经和她联系上了。” 这答案在何越的意料之中:“感觉你心情不错。” “当然,你呢?” “不怎么好。”何越打出这句话,又毫不犹豫地删除,换成了:“我很忙啊最近,这才想起来问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齐斯:“我们应该会复合了。” 何越的手指动了动,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齐斯又发来:“这几天我找到了些当初追她时的心情,还……挺新鲜的。” “接下来呢?有什么计划?”何越问。 “她现在在澳洲,所以我打算忙完手头的工作,把年假用了,去澳洲。” 何越:“去做什么?” “求婚。”齐斯还配了一个小拉布拉多的表情包,圆圆的黑眼珠跟两颗葡萄似的,天生的八字眼楚楚可怜,反复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何越看着那表情包,忽然回过头朝屋里叫道:“王承弋!” 听着声音从二楼的卧室快步走出来,王承弋一脸莫名,还没说话,就呆楞地任由飞奔而至的何越一把拥住,冲击力直接将王承弋掼倒在楼梯上。 “怎么了?”王承弋慌张地问他。 何越只是更紧了紧双臂,感受着怀抱中这具鲜活而又年轻地身体:“让我抱一会儿。” 这则是何越的“药”。 王承弋疑惑,但还是缓缓地,也拥了回去。 “我对那个John没兴趣。”何越埋着头,说出的话从王承弋的胸膛传入,再从他的体内爬进他的耳朵里。 王承弋的态度也软下来:“对不起,我也不该对你冷脸。”不过王承弋想了想,他还是有一道过不去的坎:“但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见过John之后就变得那么奇怪。” 何越稍稍撑起身子:“我只是觉得他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而已。” “像谁?”王承弋问。 何越短暂地思量,说:“一个老朋友。” 王承弋自然不信,操着酸溜溜的语气说:“是老情人吧。” “不,不是。”何越忙不迭的否认。 王承弋嘴一撇,不满于何越的遮掩。 何越笑里掺了少许苦涩:“是我的一厢情愿。” “曾经的。”他强调。 第27章 王承弋顿口无言,应是何越那神情比之前更加的落寞,才让他感到了心中一紧。王承弋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何越,和那个在感情中运筹帷幄、爱立于不败之地的何越不同,此时的他却透彻得不能再透彻了,他就是一个求而不得的失败者。 王承弋的某一处弦被拨动了,他能感同身受,但又不尽相同。 “你还喜欢他?”王承弋柔声问道。 何越扪心自问,却始终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肯定或否定,然后他换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说法:“我只是没办法将他从我脑袋里根除。” 王承弋眸中深沉:“你还有可能跟他在一起吗?” 这次换来了何越不假思索的回答:“不可能了。” 王承弋忽然用力捏住何越的下巴,抬起,让何越看向自己,眼里充满霸道和任性,气势汹汹地对何越下达了一个命令:“那就不许再想他了!” 突如其来的凶悍语气让何越一惊,甚至忽略了对方粗鲁的动作所来带的疼痛。 “何越,看清楚你面前的是谁,是我,是王承弋。” 何越的瞳孔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深棕色的虹膜上倒映着的那个人影,充斥了他的眼眶。 王承弋松开手,在他拇指按下的地方,一个浅浅的红色印记浮现在何越的皮肤上,可见王承弋使了多大的力气,他以与刚刚截然相反的温柔摸了摸那块痕迹,再抬眼与何越对视。 “你看着我,就只能看着我,就像我看着你那样。”王承弋轻轻地说。 “你……看着我?”这话令何越的胸腔为之震动。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喜欢我吗?”王承弋问。 显而易见,这是个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的问题。 何越喉结滑动,干涩地说:“喜欢。” 王承弋一笑,那黑黑圆圆的眼睛弯成了半月的形状,在暮光中积了一滩光芒在里面,那光芒来自于太阳。他再次抱住何越,像一对磁铁紧紧相吸,密不可分。王承弋在何越耳边一字一字地说道: “我也是。” 他可能常常说谎,一句话半真半假,但除了这三个字。这三个字他发自内心,至少在这一刻,他无比忠诚,就如同身上这个抱着他如同抱着救命稻草的男人一样的,忠诚。 两人抱在一起许久,都没有再说话,直到一震犹如“雷震”一般的声音从他们之间传出。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终结,何越从王承弋怀中脱出,眉心抖了一抖,迟疑道:“是你肚子在叫?” 王承弋反打一耙:“是你吧。” 中午赌气冷战那时候,俩人皆是没什么胃口,那一桌子丰盛菜肴基本没怎么动过,桌上唯二见底的就是那两杯赠送的花茶。他们靠着一杯茶水挺到了晚上,没再吃过任何东西,理当该饿了。 然后王承弋拽起何越,不由分说地带着他跑去了超市,采购了三四袋东西去填补家里空虚的冰箱。 结账时何越拎出两袋高纯度的巧克力豆,疑惑地问王承弋是做什么用的。从来远离厨房的他认为,王承弋抱着这两袋重量可观的黑巧克力当零食的画面太过骇人,可就是没想到这东西还有专门的用途。 王承弋神神秘秘,只说是保留节目。 这顿饭依然由王承弋掌勺,口味令人满意,何越坐在餐桌旁揉揉发硬的胃部,还不等他歇上半刻,便被王承弋架着双臂,一步一挪地走往厨房。 “你要干什么?”何越发现流理台边摆了些瓶罐,锅碗瓢盆,还有那两袋巧克力。这势头明显不对,他急忙撇清自己与厨房的关系:“我不太善于做饭。” “不是做饭。”王承弋抓住何越的言语漏洞,钻了个空子:“是甜品。” 两者并没有多大的差别,甜品听起来甚至更难一些。 何越百般不情愿,还是被王承弋按在了台边,为了不让何越半路偷溜,王承弋干什么都绑着何越,用身体和手臂禁锢着他,就跟一对连体婴似的。 何越怕的是做不好,既然王承弋想要手把手教他,他便随着去了。 面粉、牛奶、黄油,混在一起便已经有香甜味散发出来,王承弋将鸡蛋磕成两半,将蛋黄左倒右倒,没两下便筛出了一颗完整而干净的蛋黄。何越有样学样,手脚稍显笨拙,最后一下不小心把蛋黄撞在了蛋壳破碎的棱角上,蛋液从破口处流出,功亏一篑。 何越懊恼,王承弋却说:“没事,一样能用。” 而后剩下的蛋清打发,与搅匀的面糊再次融合,被王承弋倒入模具里,推进烤箱。 “这么简单?”何越难以置信。 “就这么简单。”王承弋说着抓过那袋一直躺在一旁的巧克力豆,倒进小盆里,放在灶上隔水融化。 在这方面一窍不通的何越看得认真,直到王承弋放了数量惊人的白砂糖进去。 “这么多糖?”何越的表情一言难尽。 “糖份会促使多巴胺的分泌,从而让心情变好。”王承弋伸手在巧克力酱上蜻蜓点水,沾了一点在指尖,放进嘴里尝了尝,然后满足地点点头,又叫何越试试看。 何越刚要学着伸手,就被王承弋按了下去。王承弋扬了扬下巴,嘴角那一抹故意留在那的巧克力很是显眼。 何越心领神会,靠过去,舌头一卷,那抹甜腻便覆盖于舌尖的味蕾,融化开来。 王承弋问:“够甜吗?” “有点太甜了。” 盆里又被王承弋倒进了一些还是固体的巧克力,用来稀释甜味。 何越自告奋勇接过硅胶铲,站在前面轻轻搅动着,王承弋趴在他背后,脑袋歪在他肩上,忽然叹了口气。 何越不明所以:“你喜欢甜一些的?” 王承弋的脑袋动了动,因姿势的原因,何越分不出来他是在摇头还是点头。又叹了口气,王承弋看铺垫得差不多,便说:“我可是听你的话,做了一个负责任的情人,不搞那些三心二意的,但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还想着别人,那就很过分了。” 何越感慨:“你还记得那个。” “当然,我就差当成座右铭纹身上了。” 何越淡淡道:“那你还得加个备注,我当时只说了‘对身体健康负责’。” “但在我这我就包括你的心。”王承弋骄横道。 “那有点超出范围了。”何越佯作苦恼的样子。 “我不管,我现在要求在原合同的基础上补加协议。”王承弋清了清嗓子,口吻正式地说道:“申请升级为何越正式的男朋友,从此何越不仅身体只属于王承弋一个人,连他的心也只能属于王承弋,为表诚意,本人王承弋也会坚守相同的合约条款。” 何越沉默良久,继而肩膀微微抖动起来,隐忍的笑声从他口中溢出:“我以为我们早就是了。” 王承弋顿时喜出望外,撅起嘴送了上去:“盖章。” 何越照着王承弋的嘴印了下去,这合同就算成了。王承弋从锅中拿出融化好的巧克力,万事俱备,只差烤箱里的蛋糕坯。 在百无聊赖的等待中,王承弋的亮了起来,他起身去看,见只是一条订票app推送的广告而已。王承弋本要忽略,但他忖思两秒,回头对何越说道:“这周末咱们去个好玩的地方。” 第28章 当天飘着细雨,柏油路面被浇了个透,反着油亮的黑光。王承弋与何越驾车穿过老城区,驶往城市的另一端。还在远处就能看见那座灯火通明的体育馆,离得越近,明显感觉到交通更加拥堵,道路两侧的人行道上多是三五成群的年轻人,全朝着一个方向行进。 “演唱会?”何越歪着头看着那些冒着雨也要步行的人,忽然顿悟:“这么多人,不好找停车位吧。” 王承弋胸有成竹:“我让人帮忙留好了。” 何越还在寻思是谁呢,进了停车场,他们的车子被泊车员引导至离电梯不远处的一个空位上,王承弋适才停好,何越就听见自己这边的玻璃被敲了两下,转头便看见了一个熟人。 赵珀主动开门,将何越请了下来:“越哥,又见面了啊。” 另一侧王承弋摔上车门,连带着整个车都抖了抖,他的指尖遥遥瞄准了赵珀的鼻子:“我说过你不许这么叫他,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赵珀翻了个白眼,向着何越耸了耸肩,一派“我不跟他一般见识”的模样。 事实上更心感无奈的是何越,他看这俩人就跟看小孩拌嘴似的,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斗得不可开交,实在是幼稚得很。 “无所谓,叫什么都行。”何越说。 “不行!”王承弋跟在后面补充道。 就这么吵吵闹闹的上了电梯,来到了一个检票口,他们终于分道扬镳,让何越的耳根子清静一会。 何越见赵珀离开,问王承弋:“他不跟咱们一起?” 王承弋小人得志似的挺起胸膛:“我怎么可能让他在旁边碍眼。” “那他去干什么了?” “他去找朋友了,他们的检票口估计在另一边吧。”王承弋神秘一笑:“我买的特殊票。” 体育馆呈一个巨大的环形,直径能达到两百多米,容纳几万人不在话下,每个区域都有独立的检票口,也不知道赵珀这趟是跑了多远。 过了检票口,进入几步开外的大门内,就算是到了体育馆内不,长长的阶梯向下蔓延。他们越过了众多座位,来到了第一排,但王承弋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然后何越才知道,所谓特殊票,就是站票。 站票听起来是累了点,但离舞台极近,若是站到第一排甚至能用手碰到,那种体验感和互动感是远在十几米外的座位不可比拟的。 这原是场拼盘演唱会,大咖后面才出场,他们入场时正有暖场的歌手在台上唱着抒情歌。何越虽对欧美娱乐圈了解不多,但他知道台上这位也算个初出茅庐便小有名气的歌手。 这时候他们周围人还不多,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享受音乐,这一首歌完后,歌手退场,王承弋暧昧地对何越说:“前戏已经完成,马上就是高潮了。” 何越一把推开他贴上来的脸。他们四周坐了数以万计的观众,就算人家注意不到舞台旁边的两人行状亲密,但那种被人窥视的压力何越无法忽视。 “进来的时候有看到卖饮料的,我去买两杯。”何越想出去透透气。 “等等,我也去。” 结果王承弋半路转道去了洗手间,两人约好回内场碰面。何越走出去才发现,他哪是来透气的,他简直是出来锻炼肺活量的。中场休息的二十分钟里,上厕所的上厕所,买东西的买东西,还有不少闲逛的,把本还称得上宽敞的走廊和休闲区塞了个满满当当。 以标着“Drinks”的牌子为目标,何越步履艰难,好不容易到了跟前,排在卖酒水的吧台前的队伍被挤得歪七扭八,何越在人堆里勉强分辨出来队尾,便站了过去。不过他等了半天,也不见队伍有任何向前挪动的迹象。 在嘈杂中,何越听见吧台那边传来的高声交谈分外耳熟,就像刚刚还在他脑袋周围叽叽喳喳的小八哥。 赵珀这个小八哥正跟服务生犯愁,这队他排了将近十分钟,好不容易排到他,然而就在结账的时候,他一摸兜,钱包没带在身上。赵珀便问服务员能不能等他打给朋友来付钱,可惜对方不近人情,把酒水往旁边一放,请他取完钱后到队尾重新排队。 就在赵珀磨磨蹭蹭不肯挪步之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他脸旁越过,一张薄薄的金色卡片夹在指尖,闪着灿烂的光芒,在赵珀眼中,那就是救世主散发出的美妙颜色。 “I'll pay for him。”何越略带歉意地对服务生说:“And two more cups,please。” 服务员看着递到面前的信用卡,虽然不太情愿,还是拿出了Pos机给他。 赵珀几乎热泪盈眶,就差就地叩谢何越了:“我怎么把钱还给你?” 几杯预调好的鸡尾酒而已,何越没打算让赵珀给钱,但彼时赵珀已经拿出来手机,满脸殷切地捧到他面前。 “加个微信吧。”赵珀说。 还好王承弋去洗手间了,没同何越一道来。 “你的目的不太单纯吧。”何越一语道破赵珀的小心思。 “哎呀,还钱要紧,其次是那个程菲……其次啊,我不是为了她才要加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描越黑,赵珀脖子都涨红了。何越倒不介意,也拿出手机扫了码,揣回兜里。没过几秒,有提示音响起,想来是赵珀的转账,何越看过去,赵珀对他使了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色,抱着那几个大塑料杯走远了。 何越买的酒也装好了,他拿起来朝着赵珀的反方向走去。 王承弋回到场内等了半天,久到他以为何越迷了路,他焦急地频频回头张望,远远瞧见何越慢悠悠的踱步下着楼梯,姗姗来迟。 他这个急性子上去就拽着何越往下跑:“我差点就去让安保找你了!” 措不及防的何越这边忙着稳住手里的杯子,以防溅洒出来:“那么着急干嘛?还没开始呢。” “你也不看看现在有多少人,再回来晚点久彻底挤不进去了。” 主舞台四周密密匝匝地围了一圈人,不仅如此,源源不断的有人涌进来,一层包一层的,肉眼可见地拥挤起来。 王承弋负责揽着何越,何越负责保护两杯来之不易的鸡尾酒,一步一停,排除万难,插进了人群中间。 不得不说,饶是何越饱览J市各大夜店,并且在夜店渡过了数个圣诞节,也未曾见过这种场面。 头顶的照明射灯突然熄灭,全场霎那间陷入黑暗,几秒钟后,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欢呼和口哨声,舞台后的巨大屏幕闪了一下,与此同时,围绕全场和舞台周围的低音炮齐齐发声。 “咚——” 那一刻何越的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接着他的耳朵被捂住了,王承弋的手掌紧紧贴着他的耳廓,为下一次的音浪来袭做好准备。 何越看过去,王承弋也在看他,并朝他做了个口型。何越读出来了两个字:“爽吗?” 黑暗的环境,还有密集的人群,何越找回一些安全感,他可以不再顾及来自陌生目光给予的压力,用手臂勾过王承弋的头,那姿势如同在热吻,然后对王承弋说:“你怎么不在床上问我?” 第29章 王承弋被何越轻飘飘的一句话勾走了所有的神魂,从此后不论炸裂的音符如何翻滚,观众的热情如何将要把屋顶掀开,他眼里就剩下了何越一个人。 色彩不断变换的舞美照亮了何越的脸,他津津有味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表演,跟随众人的节奏伸出手臂摆动或蹦跳,没有注意到身旁那个时不时瞟着他的王承弋。 鸡尾酒的酒精含量不高,但会令人兴奋,何越渐渐觉得自己的脸热了起来。 与其说是场演唱会,这里的气氛更像一场大型蹦迪,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只是纯粹的为旋律而律动身体,更利于发泄出多余的情绪,忘却烦恼。 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手中握着的装满酒的杯子,从铺满了冰块凝出的小水珠,慢慢被皮肤的温度蒸发,里面的液体一降再降,最后只剩了个空杯子。 王承弋终于忍不住了,他对何越大声道:“你刚说的在床上问你……” 何越没听清,反问他:“什么?” “你刚刚说了……” 王承弋话没说完,最后一首歌到达了尾声,鼓点愈发快速密集,所有人的情绪也进入了至高点前的前奏。忽然动起来的人群瞬间将两人挤散,王承弋朝着何越消失的方向寻找,只能看见一片人头攒动,光线并不足够让他看到更多了。 他开始呼喊何越的名字,尽管他知道此时他的声音是怎样微不足道,但他无法控制自己想马上触碰到何越的想法。 “I'm falling in the deep end, Deaming about you over and over again。” 何越眼见王承弋淹没在茫茫人群中,他有些着急,然而他力不从心,只能被推挤得越来越远,隐约中他似乎听到了王承弋的声音,可循着声音看过去又不见王承弋的身影。 “Makes me feel alive, Just stay with me tonight。” 最后一句歌词从音箱中穿透出来,音节爬升至顶峰,同时舞台周围乍然喷出十几朵烟火,看的炙热的火花喷溅四散,映亮了一张张脸,驱赶了黑暗,恍然间如同白昼降临。 也是在这段短暂的光明中,他们两人发现了对方,对望片刻后不约而同地抬起脚步,伸手拨开面前的障碍,如两条逆流而上的鱼,奋力游向彼此。 还未碰到手或肩膀,唇就率先贴在了一起,他们旁若无人地亲吻,无视一切来自外界的声音,唯一能做的只有通过这种行为倾诉出与对方分开的十几秒中产生的眷恋。 匆匆走在退场人潮的前头,王承弋因预料到会喝酒,提前叫了代驾。司机坐在前面,何越和王承弋在后座各分一边,他们都歪着头盯着自己那侧窗外匆匆划过的午夜的街道,状似冷漠,实际上,但凡他们有一秒钟都对视,眼里的火花都会轻而易举地点燃他们之间的那根引线。 那时候恐怕会令代驾司机坐立难安。 第30章 近在咫尺的是王承弋沉静的睡颜,何越缓缓抬起一只手,拨了拨王承弋的睫毛,那片乌黑色颤动一下,何越便被环于他腰上的手臂突然间扣紧,两个身体瞬时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不过王承弋依然闭着眼,似乎还没醒过来。 何越悄声在他耳边说道:“今天周一,你不用上课吗?“ 过了好一会,王承弋鼻音浓重地嘟囔着:“旷了嘛……” “你确定?” “我只睡了三四个小时……”对时间已经模糊的王承弋随便说了两个数字,但准确来说,他睡了差不多六个小时。 昨晚他们在这间偌大的公寓里滚了个遍,何越不得不承认自己与年轻人的体力确有差距,先行打起了退堂鼓,只是他们不论是身上还是床上都一片狼藉,何越借着未消退的酒劲睡在了溢满温水的浴缸里。王承弋只好尽职尽责地为他清理身体,又独自换了一套新床罩,待他大功告成后窗外的天空已经透出幽蓝色,用不了多久朝阳便冒出了头。 到了现在日头正亮,王承弋如同畏光动物似的,弓起背,低下脑袋,将脸埋在何越胸前:“我不想去上课,太困了。” 何越垂眸,莫名生了一种他在“误人子弟”的错觉。要说他当初上学就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作为一个标准的害群之马,何越能带着身旁所有人一起不学无术,就算齐斯那样的人也逃不过他荼毒,被迫与他一起逃课。但到了王承弋这里他竟然油然而生出些许责任感。 眼见时间不早,何越食指屈起,用指节轻敲王承弋的脑袋:“新学期才刚开始没几天,你确定要旷课?” 王承弋没有回应,就在何越以为他又睡着了的时候,他忽然翻身,朝着何越压过来:“既然越哥这么有精神,不如再来一次怎么样?” 何越察觉到抵在他大腿上的坚硬,趁对方在他皮肤上磨蹭之际,他使坏地一别,就听王承弋轻呼一声,身体应声弹了起来。 这下子王承弋彻底清醒,他坐在何越腿。间,郁闷地揉了揉自己本就支翘杂乱的头发,视线从何越的脸上稍稍向下移了几十厘米,目光倏忽一直。原来是何越身上的遮盖随着王承弋的动作滑落,露出了零星散布的痕迹,尤其是胸前的两点,前一晚经受于王承弋的折磨,到现在还没有彻底消肿。 何越赶在王承弋摸上来之前打掉了他的手,明知故问:“你要干什么?” 王承弋的手在何越冷冽的目光中转移了目标,挂上了何越的脖子,整个人跟没有骨头一样靠着何越,捏着嗓子叫道:“我想要了,越哥。” “起来。”何越推了他一把,可王承弋纹丝不动:“你要是现在起来,我答应你今晚可以。” “真的?” “真的。” 王承弋手脚麻利,一股脑地爬起来,站在床边,不吝啬地将自己展示给何越,期盼着对方给予他欣赏的眼神,也是给何越最后一次挽留他的机会。谁知何越不仅毫无回应,还略显不耐地踢了他一脚,翻身一搂被子,倒回了床上。 王承弋傻了,他大声诉说不满:“你让我起床,打发我去上课,转眼自己倒睡起懒觉了。” 何越背对着他,动都不动,声音从蓬松的鹅绒被褥里钻出来:“你越哥老了,睡眠不足会猝死。” 何越显而易见地睁眼说瞎话,王承弋自然是半个字都不信。王承弋盯着何越留给他的一段后颈和脊背,牙根直痒痒,他想咬那块皮肉,但又舍不得,最后他选择以言语威胁道:“等我回来,好好让越哥精神精神。” 王承弋从未认为学校与家之间的距离有这么远过,一整个下午,他人坐在教室里,心却没有一刻放在眼前的书上,频频查看时间,目光比着时钟的秒针一格一格地行进,巴不得下一秒就下课,再下一秒就飞回自己的公寓。 他托着腮,小幅度地抖着腿,眉间写满了躁动,跟那些正值青春期的思春少年没什么两样。尽管王承弋的年纪离老成还远得很,但在他硕果累累的“履历表”的加持下,这种少不更事的情态理应与他毫不相干。 还好跟他相熟的同学都被赵珀拉去昨晚的演唱会,导致今天全军覆没尽数旷了课,否则他这幅样子少不了被编排几句。 想到同学,王承弋斜睨着身旁的空座位,若有所思。 这堂课对于王承弋来说分秒如年,整个教室应该只有他这一条鱼无法沉浸入知识的海洋中,逼近搁浅。突然他那依照课堂要求倒扣于桌角的手机收到了一条信息,亮起的屏幕通过桌面的反光折射出一线窄细的光亮,被王承弋及时捕捉。他瞄了教室前侃侃而谈的教授一眼,偷摸拿起手机。 之前说过陈杰沛的签证出了些问题,如果走全套流程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办下来,无疑会拖慢许多进度。了解各方难处的王承弋主动揽下差事,托人为陈杰沛加急办理签证,这信息便是使馆那边发来的通知,今天便可以取护照了。 这是个好消息,也同时代表着他不能够马上回家了。 王承弋不觉失态地“啧”了一声,这一声引得教授注目,结果就是他来不及收起手机,还因此得了一个口头警告。 当陈杰沛从王承弋手中接过护照,他盯着王承弋浮躁的表情,说道:“你要是不想帮我办可以直说。” “有那么明显吗?”王承弋顿了顿,又道:“开玩笑的。” “不太好笑。”陈杰沛如实评价后,邀请道:“要上楼去我工作室喝点东西吗?” “不用了,我还有事。”王承弋说完就要走,却被陈杰沛拉住。 “如愿以偿了?”陈杰沛点点自己的脖子。 王承弋照着他的动作,摸了摸自己的,没感觉出来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陈杰沛叹了一口气:“你脖子上那么大一个吻痕,需要我找个镜子给你照一下吗?” 王承弋摩擦着那一块皮肤,几下子将吻痕搓得更红了,他想起了昨晚的情形,勾起嘴角,又不想让自己的情绪那么外露,硬是将笑意压了回去。 陈杰沛的职业令他拥有一双可以敏捷发现各种细枝末节的眼睛,王承弋转瞬即逝的柔软定然逃不过他。陈杰沛是个藏不住话的人,有什么他就要说什么:“你喜欢他吧。” “废话,要不然我为什么跟他在一起。” “我是说,你喜欢他吧。”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句子,一模一样的语气,第二遭却让王承弋如当头棒喝,愣在一处。此时的陈杰沛看起来有些咄咄逼人,但王承弋知道,他终究不能回避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良久,王承弋说。 陈杰沛不以为然:“这是个是或否的问题,没有'不知道'这个选项。” “你想说什么?” “放轻松,我只是想说,好好谈个恋爱吧。” 王承弋心中一动,好像明白了,又不甚明白。他嘴上不甘示弱:“轮不到你一个没谈过恋爱的人教我。” “但我看过的爱情故事数不胜数。” “我知道了,大导演。”王承弋搪塞道,不等陈杰沛接下来还要说什么,逃跑似的一溜烟钻回车里,留给陈杰沛一段尾气。 陈杰沛低头翻看自己新鲜出炉的签证,喃喃自语:“电影里多得是像你这种的……” 第31章 王承弋一路开得飞快,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寻找何越,他循着电视的声音在客厅发现了那人的身影。何越上身赤裸,全身上下只着了一条属于王承弋的居家裤,屈着腿坐在地毯上,一个白瓷碗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冒着热气,他听到了王承弋走路的声响,转过头朝他扬扬筷子。 王承弋走过去一看,果不其然那碗里盛的是方便面,他皱眉:“冰箱里那么多东西,怎么就吃方便面。” “我要是会做别的东西我就做了。”何越准备吸溜一口面条,正要低下头,王承弋一手推走了他的碗。 何越为他突如其来的打断发怔,王承弋已将方便面端在手里,回身去往厨房:“你还能再等一会吧,我做点正经饭菜给你吃。” 何越马上到嘴的晚餐就这么不翼而飞,他举着空空如也的筷子,不知所措。接着他听见王承弋在那边翻动冰箱、摆弄炉灶,何越拎着他仅剩的两根筷子,趿拉着拖鞋,走过去。 王承弋准备做两道快手菜,他三下五除二将蔬菜和肉切成理想的形状,倒进锅里翻炒,然后加些水盖上锅盖。做完这一切后,冲洗干净手上的油渍,他才发现何越就坐在吧台边的高脚椅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真贤惠啊。”何越两手不沾阳春水,只会站在一旁说风凉话。 王承弋站到吧台另一边,面对何越:“你连饭都不会做,没有我可怎么办。” 何越一手点了两下王承弋的鼻尖:“是啊,没有你我这三十年是怎么活过来的啊。” 王承弋撇嘴,他有些来路不明的欲望,在这欲望的促使下,他问道:“越哥,以后我一直做饭给你吃好不好?” 何越沉默了,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毕竟这种类似于求婚一样的话语从王承弋口中说出分外违和,除违和之外,还有一点不可避免的心动。 “……你受什么刺激了?”何越问。 王承弋从一旁绕过,没了吧台的隔阂,这样能离何越更近一些,挤进他的腿间。他们此时的姿势与昨晚何其相似,不过王承弋相比于那时安静许多,只是搂着他枕在他的肩膀上。 王承弋给出的理由异常简单直白:“一下午没见到你,想你了。” 何越的担心松懈下来,他轻抚王承弋的后背,笑道:“你就跟我刚上幼儿园的侄女一样。” 王承弋默然,这就样依偎了一会儿,他突然如充满电的机器人一样,满血复活,瞪着眼睛质疑何越道:“你这个侄女确有其人?不是你瞎编出来的?” “你管我瞎没瞎编,反正我没见过二十来岁还这么粘人的。” 王承弋置若罔闻何越的嘲讽,反倒十分自得:“今天你就见到了。” 何越向来对他这副样子没辙,刚想拿手指弹他的脑门,却忽然皱起鼻子,问道:“菜是不是要糊了?” 王承弋也闻到了一丝微妙的糊味,他立刻放开何越,蹿回炉灶旁关了火。他掀起锅盖,白色水雾瞬间蒸腾,熏了他一脸,王承弋拿锅铲翻了两下,还好,只是锅边滑下的菜汤被烧糊了。 在王承弋盛菜的时候,何越忽然说道:“我下周就得回去了,公司里挺多事还得我回去亲自主持。” 王承弋的手一顿:“什么时候?” “下周一,我们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 满打满算何越在加拿大能待两周,已是极限,迄今为止苏启明无数次发出求援信号,哀求他赶紧回国。 “那我可以任性一点吧。” “可以,我准了。”何越直爽答应。 王承弋把今天他在课上神游时的想法付诸实现:“我记得我上幼儿园的时候,班里有个小胖子天天哭,从上学哭到放学,最后没办法了,他妈妈就来陪他上课,从小班一直陪到大班。” “你不会是……”何越对于自己的草率感到后悔。 王承弋朝他张扬一笑,满脸小人得志的兴奋:“我也要,我想把你拴在我身边,一整天都跟我在一起。” “简直是疯了,王承弋。” 何越言之成理,让他去陪读,就算疯的不是王承弋也迟早会是他。他当年雀跃地拿着来之不易的毕业证跟何鑫成交差,以为这辈子都不需再经受上课的折磨时,根本没料到将来有一天他还会走进教室。 不过他一想到不久后就要与王承弋分开,相隔半个地球,便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王承弋为他套上了自己的体恤和外套,抓乱了他的刘海,因何越向来爱把头发用发胶固定,露出额头,这样更具有他追求的精英范,所以当刘海垂下来时,长度直盖过了眼睛。 王承弋擅自拿了剪刀,趁何越不备,“咔嚓”一下,一茬发丝应声落在何越鼻梁上。 “王承弋!”何越嗔怒。 王承弋讪讪,发誓自己能挽救回来,强压着何越在他的头上胡作非为,东一剪子西一剪子,总有某个地方豁了个口,忍无可忍的何越把王承弋从自己身上掀开,夺了剪刀跑进洗手间。 过了一会,王承弋便见何越沉着脸,走了出来。 何越已尽最大的努力去拯救王承弋的作品,但他依然改变不了那狗啃一样的线条,不过乍眼一看,错落的碎发,加上何越出众的皮相撑着,还真有股子年轻的朝气。 “好看的,越哥。”王承弋憋着笑。 何越忽地抬起手,手中还是刚才那把剪刀,他的食指拇指稍微一动,锋利的金属闪动银色光芒,何越语气阴森:“那你让我也试一试。” 王承弋大声求饶抱头鼠窜,好不狼狈。 第二天,何越浑水摸鱼融入进近百人的大课里,这久违的感觉起先是新鲜,但用不上多久,何越渐渐吃力起来,他的英文水平应付日常交流问题不大,但这充斥着专业词汇的课程对于他来说,比听天书还要艰涩几分。 困意袭来的何越悄悄藏在前排人的后脑勺后面,趴在桌子上,结果一侧头,发现王承弋正看着他,比他还不专注。 “听课。”何越小声说道,用一根手指把王承弋的脑袋拨正。 一个星期的时间很短,王承弋尽量想使其更长一些。他们白天在桌下牵着手,于走廊的角落亲吻,在停车场的车里擦枪走火,晚上回到家里纵情地做。爱,每一天,每一夜。 最后一堂课的休息时间,王承弋去找教授请教问题,何越揣起钱包去买续命用的咖啡。走出大楼正门的一瞬间,寒风夹杂毛毛细雨刮过,何越抬头望了眼乌云低垂的天空,将外套的拉锁拉高了些 与此同时,刚刚进入工作节奏的J市,苏启明步履轻盈,他眼瞅着何越回国的日子马上到来,顿时感觉肩上的压力都没有那么重了。 苏启明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何越办公室外,李助理一抬头就看见他,叫了一声:“苏总。” “哎。”苏启明很喜欢这称呼,每次听人这么叫他都会特意回应一声:“我上次说的那个资料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放在里面了,我现在去取。” “不着急。”苏启明不紧不慢的,半靠在李助理的办公桌上,无聊地四下张望,他插在兜里的手闲不住,左碰碰右摸摸,拿了一根圆珠笔反复来回按出笔头。 李助理走出来,不好意思地说:“抱歉,苏总,我忘记复印一份了,方便再等一下吗?” “不着急。”苏启明还是句话。李助理第二次离去后,他手里这跟圆珠笔貌似已不能够满足他了,他又看了看,在李助理的桌面一角拎起一本杂志。 苏启明粗略一翻,里面全是英文内容,图片看起来更像是公司介绍,看得他一个头两个大:“什么玩意?”他正要放回原处,却扫到一个分外眼熟的名字。 眼熟归眼熟,可这名字的主人他不认识,一个中年女人,从姓氏来看是名华裔。 苏启明陷入沉思。 李助理拿着还热乎的复印件走回办公室,不等她说话,对方一个问题就搞得她摸不着头脑。 “这是什么?”苏启明问。 李助理踮起脚瞄了一眼他手里捧的杂志,说:“是洛夫集团的年鉴,我跟何总出差的时候去参观了总部,从那儿拿的。” “洛夫?”苏启明知道,这公司名字是拿英文写的,但实际上是个著名华人企业,董事长姓王,有个独生子叫:“王承弋!” “对,是他家的。”李助理说。 苏启明按住年鉴上的一张照片:“那这个叫Fiona Wu的,你帮我看看她名字下面的介绍是什么意思?” 李助理虽然不解,但还是为他翻译:“大概意思就是她对公司发展贡献颇多,是元老级的员工,不过已经离职了。” “啊……”苏启明仿佛拨开迷雾一角,瞬间目光炯炯,锁定住李助理,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太巧了,太巧了,巧到蹊跷。” “这年鉴先借给我。”苏启明欲匆忙离开,又被李助理叫住。 “苏总,复印的资料。” 苏启明折返,拿走李助理手里的资料:“差点忘了这茬,对了,笔还给你。”说完,放才一直握在手中的圆珠笔被他投掷进笔筒里。 当啷—— 何越将找回的硬币投进挂着“tips”标签的小铁桶里,走向旁边的取餐区等待,然而他甫一转身,发现一个人在距离他几米外伫立,不知道跟了他多久。 对方发色醒目,灰蓝色,让人想忘记都难。 “你是在等我?”何越问John。 第32章 “有时间吗?”John问。 何越有点好奇John会跟他说些什么,尽管无非是争风吃醋的老旧戏码,但本着放松心情的意图,他还是很愿意听一听。 就地找了张桌子坐下,那杯本属于王承弋的咖啡也被何越送给了John。不过John看起来没什么心情品尝,只是目光略带瑟缩地看着何越,又不敢将所有眼神全都放在他身上似的,好像一只楚楚可怜的小家雀,紧闭着嘴,一声不吭。 何越含着吸管,不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难道你要我的时间就是为了跟我坐在这深情对视吗?”何越笑吟吟的,此时此地的场景还真有那么点意思,异国的咖啡馆,周围人来人往,只可惜天公不作美,要是个晴天就更像电影里的画面了。 John苦苦挣扎,他知道自己沉默的时间过久。他一路从教学楼跟过来,这段距离不足以让他准备一份完整的稿子,让他将自己如一团乱麻般的情绪捋出一根线头。所以,他说了一句毫无意义的:“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何越挑眉,他发觉自己高估John的胆量了,明明上次见面时对方那样骄横,跟现在判若两人:“先说明白,我对你跟王承弋之间的事不太感兴趣,而且如果你要挽回他的话,最好不要从我这边下手。” “我没想挽回,我已经放弃了。”John脱口而出:“我只是——” 他咬咬牙,心一横,说道:“我只是想仔细看看你。” “……恕我没太听懂。”何越费解,因冗长枯燥的课程而迟缓的大脑开始跟不上节奏,他揉了揉眉心,他忍不住把John这句话往歪了想:“你就是想看看我?” 也许王承弋说的没错,John脑子是有点问题。何越毫不怀疑自己的魅力,可是有谁会喜欢自己的情敌呢,简直匪夷所思。他牵出一抹尴尬的笑,想表达自己的莫名,然而John下一句话,让他感到了些许异样。 “我一直知道我只是个代替品,只不过没想到是你的,我的意思是,从我见你第一眼起,直到现在,我都没发现我有任何地方跟你相像。” “什么?”何越迷惑,这段话他每个字都听清了,可是合在一起,比文言文还晦涩:“代替品?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John探究地看着何越,好分辨他是真不知情还是假装的,而后John提起一口气,掀开自己的一块伤疤:“我跟他是在朋友的酒局上认识的,那也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他喝醉了就开始胡言乱语,站在桌子上,握着酒瓶一个一个地点人,点到一个就说一次'不像',没人懂他在干什么,最后他点到了我,我懂了,因为他对我说了一句'你像他'。” 何越在John叙述时一言不发,不咬吸管了,眉头也没舒展开来过,随即他发问道:“可你凭什么认为,你是我的代替品呢?” John苦笑着:“就当是我的直觉吧,这几天总能看到你们在一起,他对你很不一样……相较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甚至才发现,他原来不是那种若即若离的人。”John绞紧手指,撕扯的疼痛使他自虐一般地说:“而且他不止一次遇到过,如果他能早生十年就好了,你比他大十岁是么?” 是,他正好比王承弋大十岁,可是他无法承认,无法让自己开口说上些什么。因为何越知道,John所说的这个人不是他,不可能是他。 “我知道他对我不是真心的,从一开始就知道。”John当何越的默然为默认,深深地看着何越,眼里是艳羡和不甘:“我现在放弃了,再见。” John起身离开,店门上挂的铃铛随着他的离开而摇晃,凛冽的风被清脆的声音吸引,从开合的门缝里钻进室内,顺着何越的裤管爬上他的身体。何越有点冷,他放下手里加满冰块的咖啡,搓了搓自己冰凉的手指。 他从未打算探寻王承弋的情史,他既不在乎,也不认为过去会对现在产生任何影响,然而今天阴差阳错的,他被动地了解了王承弋过去的一点,不甚清楚,但却有一股力量,让本应一笑而过的何越耿耿于怀。 这座城市进入了雨季,所以今天下雨是理当如此的,除此之外,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寻常。 何越心内有股没有源头且匪夷所思的猜测想要冲破桎梏,然而他现在还不知道那猜测是什么,他缺少一块关键的拼图来填补空白处,将一切联系在一起。 “是什么……”何越抹了把头发,发稍穿过指缝,再被夹住,何越拽了拽发根,钝痛感并没有让他想起来更多。 闪电划破灰白色雨云,惨白光芒打在虹膜上,令王承弋的瞳孔不由自主地紧缩。他惴惴地望着外面愈演愈烈的雨势,何越一去不复返,下半节课已经开始二十分钟仍然不见人影,打他的电话也无人接听的状态,王承弋翻找后在他的包里发现了何越的手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王承弋只好找借口离开教室去寻何越。 来到前厅,还没到门口,就能听见雨滴前仆后继地撞击着前厅那块玻璃砌的墙,噼里啪啦的,振聋发聩。王承弋小跑着,推开因风阻格外沉重的门。正门外面有类似门廊样的东西,一条突出的沿,从楼的左面延伸至最右,虽然窄细,但是可以暂避风雨。 两手空空的王承弋面对瓢泼大雨踟蹰了一下,刚想一步迈出去,就听见声打火机的声响,细微的声音隐藏在雨幕中,难以辨析,王承弋顺着看过去,心脏忽然就落了地。 何越背对着他,蹲在最左边的角落,吞云吐雾,乳白烟雾从他脸前升腾,迅速飘散。王承弋走过去的时候,烟刚烧了四分之一不到,何越的拇指与中指夹住烟嘴,食指轻敲,烟灰扑簌簌地往下掉,落进地面上汇成小溪流的雨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越哥。”王承弋扶上何越的肩膀,捏了捏:“你让我担心死了。” 何越咳嗽一声,嗓子跟被粘住了似的,他仰起头,笑了笑:“烟瘾犯了,抱歉,没跟你打招呼。” “单纯就是烟瘾?没别的原因?”王承弋问。 何越拍拍肩膀上的手,说:“公司那边的事而已。” 王承弋没有拆穿,何越压根没有带手机,怎么可能突然因为公司的问题跑来这里抽烟。他瞄了一眼何越身前数量可观的烟屁股,它们被直接按灭在烟盒上,那块本就印着警示语和一块烂肺,让何越戳得更加惨不忍睹,焦黑一团。 王承弋思量片刻,说:“不如提前回家吧,我准备了礼物给你。” “还有礼物?” “嗯,你马上回国了,我当然要送给你一些特别的。” “好吧,让我看看准备了什么。” 何越撑着膝盖站起来,小腿顿感酸胀,令他走路的速度慢了一拍,稍稍落在王承弋身后。这角度能看到王承弋一部分侧颜,还有形状好看的耳朵,何越想到,他似乎未曾在这张脸上见到过冷淡的神态,更别提若即若离,与John描述的那个王承弋大相径庭。 为什么? 第33章 齐斯。 室内温暖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王承弋取了两支高脚杯,拿出他看似早就准备好的桃红葡萄酒。软木塞被拉出瓶口的一瞬间,少量气体冲了出来,发出细微的声响,这“嘭”的一声过后,齐斯就骤然出现在了何越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联想到齐斯,毕竟齐斯从未在他和王承弋之间出现过,然而稍加带入,将齐斯放在那个关键位置,一切好似都明朗起来,脉络逐渐清晰,浮现于眼前。 荒谬,但是不失为一个完美的答案。 何越不可抑制地一遍一遍思量,他沉默地接过王承弋递来的高脚杯,里面的澄澈液体透着十分可爱的粉红色,何越垂眸,眉心却忽然一暖,他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动作与王承弋的一触即离不谋而合,才令王承弋没发现他的躲闪。 “别皱着眉头。”王承弋与何越碰杯,俏皮地眨眨眼:“其实我是个不错的倾听者,发生什么事、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我说,万一我还能帮得上忙呢?” 何越看进王承弋的双眼,一如既往的真诚,从不对何越设防似的,让何越生出一种想法,如果他有什么怀疑,直接问出来就好,何必自己胡思乱想。 他心存侥幸,或者说,他理应该胸有成竹,王承弋不会认识齐斯,这种巧合发生的几率太小,但他居然有些害怕:“我想问你……” 何越说了几个字便说不下去了,他脸上的纠结和复杂让王承弋看不懂,王承弋催促地问他:“怎么了?” 何越再一次下定决心,准备一鼓作气将自己的问题说出口,不过嘴唇还未动,王承弋的手机突兀响起,打断了他。 王承弋接起,对着另一端应答几声,眉间兴奋难掩,他撂下电话,打了个响指,对何越说:“我的礼物到了,期待一下吧。” 王承弋快步离开,迫不及待的样子更像是接受礼物的那个人。被留下的何越还沉浸在那种“不确定”中,仿佛被吊在半空,失重感包裹着他全身,以至于他的手机震动了好一会,他才感应到。 何越见屏幕上的名字是苏启明,便以为又是一通催促,遗憾的是他现在没心情听苏启明那些唠叨。可他拒绝一次苏启明就又打一次,契而不舍,何越无奈,只好接起:“我行李已经装好了,订了明天的飞机,如果没有失事的话你后天就能在公司见到我,所以一切等我回国再说,可以?” 何越劈头盖脸地说了一大串,跟本没给苏启明见缝插针的机会,苏启明只能急忙赶在何越挂断之前大吼道:“我不是要催你回国!” 苏启明的最后一个字破了音,很是滑稽,何越翻了个白眼,再一次把手机贴回耳边,问:“又干了什么蠢事,需要我帮你擦屁股?” “是王承弋的事。”苏启明清了嗓子,语速飞快,就怕何越一言不合就挂电话:“你还记得齐斯女朋友住的那幢别墅的屋主吗?我刚才查了一下,她有一家跨洋船运公司,成立至今只有几年,主要在加拿大和澳洲印尼之间通航,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之前是做什么的。” 何越没有应和他,苏启明顿了一下,喘了口气,紧接着说:“她在洛夫重工工作了十几年,洛夫,就是王承弋他家的那个洛夫,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而且齐斯所说的那个人,所有特质都跟王承弋特别的符合,你懂我想表达的意思吧。” 苏启明说完,电话里短暂地沉寂半晌,苏启明甚至连点呼吸声都听不到,他只好小心翼翼地出声:“喂?还在吗?” “嗯。” 苏启明担心:“你没事吧……” “没事,我知道了。”何越说。 出乎苏启明的意料,何越的声音古井无波,不像苏启明预想中的震怒或者什么:“你不惊讶?” “我已经猜到了。”何越脚边躺着一支高脚杯,里面的酒液尽数倾出,粉红洇染了灰白色掺杂的羊毛地毯,但颜色依旧可爱:“如果没别的事的话,后天见。” 何越努力稳住自己的气息,在电话中不露声色,事实上他的脸色苍白,手指微微发抖,放下手机,他闭着眼睛,只觉得天旋地转。 在短暂的黑暗过后,何越缓缓睁开眼,一捧装扮精致的花束出现在他面前,然后露出藏在它后面的那张俊朗容颜,不曾变过的笑容,一望到底的眼神,所有都那么熟悉,但却前所未有的陌生。 晕眩的余韵还在,在何越看来,如同被放慢了动作,王承弋一举一动都定格成了一幅画面,何越无法移开目光,他迫使着自己反复体味王承弋每个表情背后掩藏的秘密,这无异于种酷刑。 “Surprise!”王承弋将手中的花推出去,送进何越怀里,他抬手扫落衣服上的湿意,抱怨道:“外面雨太大了,厨师要晚点才能过来,不过主要是因为咱们俩回来的太早了,按照原计划,你一开门就能看到我精心准备的烛光晚餐。” 随后王承弋发现何越镇静得过分,乃至有些严肃,他滞了一下,脸不觉发热:“是不是有点老套,但是,谈恋爱就该有一些这样的情节不是么?” 何越点点头,不再注视王承弋,反是低下头,瞧着怀中混色的桔梗花,花瓣上挂了许多圆润的水滴,应该是暴雨的杰作,却让它们像是刚被摘下似的鲜翠欲滴。 “对了,你刚才要问什么?”王承弋搓搓手,侧耳恭听何越的烦恼。 何越站起身,忽然有了脚踏实地的坚固感,他已在苏启明完成了“坠落”的过程,没有想象的歇斯底里,也没有那样难以接受。 他只是,好像从来没认识过王承弋,从来没有过。 何越拨弄了两下花枝,垂首闻了闻复又抬头,凝望着王承弋,缓慢而有力地说出每一个字:“我只想问你一件事,关于一个人,齐斯,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王承弋错愕一瞬,仅此而已,而后他没有任何卡顿地切换到一种迷茫的表情:“谁跟你说的?” “不重要。” “他是……他是很久以前……我……你相信我,我跟他没关系。”王承弋解释得稍显艰难,不过他很快地找到了适合的情绪,便是如同解释与John的纠葛那时,一样的无奈又无辜。 何越啼笑皆非,他看够了王承弋的表演,最可笑的是,他竟然会被这种拙劣的演技而蒙骗。他猛地将花束甩在王承弋身上,本来柔嫩的叶片化成锋利的刃,划破王承弋的下巴,顿时粉蓝色的花瓣撒了一地,狼狈不堪。 何越指着尚在发愣的王承弋的鼻尖,恶声说道:“我他妈要听的不是这种屁话,你对他做了什么,你他妈有脸再重复一遍吗?” “什么?我不懂,越哥。” “你还在装。” “我是真的不懂……”王承弋脸上的伤口微微刺痛,他用拇指抹掉沁出的血珠,反应过来:“等一下,你认识齐斯?” 何越靠近他,手指从他的面门滑落至他的胸前,顶着心脏的位置,暗暗发力:“我不仅认识他,我还知道你所做的那些卑鄙无耻的行径。” “卑鄙无耻?”王承弋起先还瞪圆了眼,语气里尽是不解,可在何越无所动摇的狠戾眼神下,王承弋忽然发出一声短促而轻蔑的笑,无辜感也随之烟消云散:“你是指我把他跟那个女人分开?好吧,我是跟那个女人说过,如果不听话就把齐斯和我的床照贴出去,但那不过是我随口瞎扯的,她居然就信了。”王承弋复述的时候依然兴致勃勃,时隔许久,那女人的胆怯依然能够令他发笑。 突然王承弋灵光乍现,问道:“你不会是吃醋了吧?”他原地踱了两步,好像做出了什么巨大的退让似的:“这样,只要你求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把她放回去也可以。” 这是何越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王承弋,不是以往那惹人喜爱的狡黠,而是真正的不屑和嘲弄,以及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高高在上。 何越想到了另一件事:“唐樊,也是你从中作梗?” “是,是我把他弄走的,那又怎么样?”王承弋毫不犹豫地承认,肆无忌惮地贬低着唐樊;“他那样一文不值的人居然想跟你在一起,简直是痴心妄想。” 何越忽地觉得乏味,浑身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手臂脱力,砸回身侧,他失望道:“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你。” “你才发现吗?”王承弋嗤笑:“就算这样,我们还不是在一起了吗?越哥。” “别再这么叫我了。”何越低声说,他错过身,从王承弋身边走过,但被王承弋伸手拦住,王承弋扣住他的肩膀,让他寸步难移。 王承弋问:“你要跟我分开?因为齐斯?因为唐樊?” “不是,是因为你。”何越摇头,掰开王承弋的手指,将“枷锁”从身上拂下,朝门口走去。他的行李箱已经整理好放在玄关,免去了许多尴尬,尽管还远不到回程机票上的时间,但何越在这公寓里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 “所以是骗我的吗?你说的喜欢我。”王承弋的狂妄又不见了,仿佛回到了之前那个他。 何越站在门口,稍稍侧过身,没有看王承弋:“我对很多人说过喜欢,你应该庆幸,我喜欢你。” 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就这样放过王承弋。 话音落了,一扇门隔绝了两个人,王承弋无力地滑坐在地,窗外的瓢泼大雨冲刷着整个世界,唯独遗漏了这里,寂静充斥了房间每一个角落,恰如一座坟墓。 王承弋拨开零落的花枝,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显露其中,他拿起,打开,两枚蓝钻袖扣镶于黑色绒布上,熠熠生辉,依稀能看出袖扣的形状是两个字母揉杂在一起,分别为他和何越名字的首字母。 王承弋拈起一枚,自讽道:“还好没买更老套的礼物。” 第34章 星环娱乐的内部餐厅有两面可鸟瞰一百八十度城市风景的大玻璃,玻璃边上摆了几张大理石矮桌与沙发,苏启明跟何越就坐在其中一张桌子旁,而苏启明正蹑手蹑脚地偷瞄何越,并从怀兜里掏出一个扁形酒壶,试图在何越眼皮子底下将壶里的威士忌倒进咖啡杯里。 接着苏启明就发现自己的偷偷摸摸纯属多虑了,何越不仅没注意他,就算他把酒壶搁在何越眼前画着圈,何越也没做出什么反应。苏启明回想何越今早的例会上也是这样神不守舍,几次所有人都翘首以盼何越的见解,等了半天,最后发现何越只不过是在发呆而已。 “哎,哎。”苏启明叫了两声,拍了拍手,终于看见何越的身体一动:“魂儿回来了没?” 何越回过神,问道:“你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苏启明仰天长叹:“你这副德行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啊!” “我只不过是昨天——”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不舒服而已。”苏启明抢过何越的下半句话,装模作样地学着何越的语气说道。 “这话你骗骗别人就得了,我还不清楚你那些事?”苏启明压低声音:“你跟王承弋怎么样了?你有没有揍他?你是不是舍不得下手?你用不用我替你动手?” “打住。”何越打断苏启明,说:“我跟他结束了,彻底的结束了,你懂吗?” “别告诉我你什么都没干,这可不像你。”苏启明嘟哝:“不记得是谁咬牙切齿的,恨不得把欺负齐斯的人都碎尸万段……” 何越充耳不闻,将注意力放在了面前没怎么动过的午餐上,然后就听见苏启明说了一句十分倒胃口的话: “你对王承弋上心了?” 筷子磕在盘底,也像戳在了何越心上,他的身体僵了一刹,又抬起头仿若轻松地说道:“没有啊。” 苏启明仍是猜疑不减:“你确定?” “不能更确定了。”何越说完,发现苏启明已经默默将自己的咖啡推到他面前,而嗅觉告诉他,这里面的酒精浓度严重超标。 “……你在公司喝酒?” “我……我就是想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喝点酒会好很多。”苏启明讪笑着,找了个理由将自己摘了出去。 何越词穷,警告地瞪了苏启明一眼后还是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这时一个人从他身后掠过,行至苏启明旁边停下。 “苏总。” 何越看向那人,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黝黑的眉毛下面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浑身散发着阳光的气息,如果他说自己刚扛着冲浪板从海边归来,何越绝对不会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你的艺人?”何越问苏启明。 苏启明别有意味地对何越说:“助理。”又扬手示意助理去看何越:“这是咱们的顶头大老板,叫何总。” “何总。” 何越搁下杯子,摸着下巴打量这个助理,由衷认为苏启明利用职务之便“中饱私囊”。想了想,他随意牵出一个笑容,冲着苏启明的助理,果不其然看到对方的脸上沁出的羞色。 也是个Gay,何越心里有底,也不觉得苏启明浪费资源了。他表情未变,还是笑着,把头转向窗外,此时的光线不再如正午那样直射,玻璃里能隐约映出他的倒影。 苏启明见何越半点也不避讳,当着他的面勾引他看上的人,不太高兴,在助理看不见的角度怒视何越,结果不但没理他,而且眼神越来越恐怖,仿佛看到了仇人一样,那表情不可名状。 “外面怎么了?”苏启明也看了看窗外,除了高楼大厦以外什么都没有,他有些不知所措:“我没往酒里下药啊。” 然后,何越突然站起,他身下的单人沙发被他的动作推了出去,沙发脚与地面摩擦,声音刺耳。 “我去一下洗手间。”何越阴恻恻地说。 “何越……”苏启明担心他身体不舒服,欲跟上去,却被何越一句话按了回来。 “不用跟过来。” 黄铜洗手池底积了一汪水,清澈见底的水中渐渐卷起一个小小的漩涡,却好像能将人吸进去似的。何越一动,手掌拍在水龙头上,阻断了不断冲刷而下的水流,洗手间内瞬间恢复了寂静无声。 眼皮颤了颤,睫毛上悬挂的水滴坠落,落进水里,渐起的涟漪在铜色和灯光的交相辉映下,光芒刺痛眼底。何越抬起头,端视镜中的冷峻面孔,不敢做出任何表情。 就算知道了王承弋与齐斯的过往,就算知道了王承弋曾找过跟齐斯相像的人作为代替,何越也从来没将自己代入过其中,说是自信也好,自负也罢,他自认为自己不可能被当作一个替代品,况且,他与齐斯没有半点相似。 这是何越五分钟之前的想法。 五分钟之后,一切都被推翻。何越喜欢齐斯的温柔的笑意,也在这数年中无比怀念齐斯的笑,念得久了,他也不知不觉地那样温柔地笑起来。待他意识到自己正学着齐斯是也没有在意,反而当作习惯,这笑容能将他包装成一个风度翩翩的绅士,何乐而不为呢?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笑容有一天竟能变成一把利剑指向自己,当胸刺入,贯穿身体,毫不留情。 何越抬手抚摸自己的唇角,镜子里那人也做出同样的动作,他迟疑地,面部的神经如失去了控制,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颤巍巍地提起嘴角,迟缓地定格在那个熟悉的表情上。 “妈的!” 何越大吼一声,拳头攥紧,使劲砸向镜中的自己。第一拳落下,镜子只是震了震,里面的那张脸上似乎还带着笑,明目张胆地发出嘲讽,何越立即如疯了一般,落下第二拳,一拳接着一拳,直到镜子猝然碎裂。 那张脸终于在龟裂破碎的的玻璃渣子中消失了。 何越撑着洗手台,止不住地喘粗气,过了一段时间,粗重的呼吸声逐渐平复。 他直起身,摸上自己胸膛,手掌感应着身体里有节奏的跳动,轻轻说道:“还好,还在。” 这时,一声惊呼陡然响起,何越回头,看见那张脸闯入自己的视线,心中刚刚熄灭的火险些再此燃了起来。 来人长得跟齐斯有几分相似,而且何越认识这个人。 “天呐,这里发生了什么……”那人长大了嘴,瞠目结舌地望着何越身后如呈蛛网般碎裂的镜子,摇摇欲坠地盘踞在墙上,眨眼间又掉了一块碴子下来。 “是你。”何越径直说道。 “你、你还记得我?” 因为长相,何越忘不了这个曾被他在酒吧随手救下的人,只是想不起来名字罢了。 不知道是不是从何越的不语中解读出了什么,那人指着自己提醒道:“陈陌,我叫陈陌。” “你在这里做什么?”何越问道,言外之意是在问陈陌为什么会出现在星环。 陈陌的回答还是那么的理直气壮:“我在这里工作啊。” 第35章 何越上次见到陈陌时对方还是个欠了一屁股债的无业游民,没想到再见居然是在自己的公司,且陈陌声称在星环工作,确实有点不可思议。何越扫向陈陌的胸前,公司规定员工在工作期间需佩戴工牌,可是陈陌脖子上空空荡荡,没看到工牌的踪迹。 何越随口一问:“你在哪个部门?” “艺人经纪部。”陈陌说。 “记得戴工牌。”何越心思不在交谈上,只觉得疲惫,瞟了眼被陈陌挡住的门,有意终止这段交谈,然而陈陌却有与他叙旧的意思。 “啊?工牌?”陈陌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襟,当他要解释的时候,抬起眼,目光从自己的身体移向何越,中途恰巧能经过何越的鞋子。陈陌倏地瞪大了眼睛,只见那鞋边有几点鲜红色,如一朵朵从灰黑色瓷砖上生长盛开的玫瑰。 “你的手!”陈陌快步走上前,何越还没来得及躲开,陈陌已经捞起何越的右手。只见那手上的景象一塌糊涂,皮肤因不断重击而迸裂,加上些许划伤,还源源不断地汩汩冒着鲜血。 何越皱起眉头,在陈陌提醒他之前他半点痛感也没有,此时他眼睛看见了,那钻心的疼痛才姗姗来迟。 “我去处理一下,失陪。”何越面目稍显扭曲,伤到手与伤到其他部位相比,这感觉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可是他想抽回右手,陈陌却不肯轻易放开。 陈陌盯着他,诚恳地说道:“我帮你上药吧。” 何越很不情愿,他不太想看见齐斯的脸,包括跟齐斯有一星半点相似的也不行,他想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那种不适。 可是陈陌很是坚持,就算看出了何越的排斥:“你自己弄的话,左手操作肯定不太方便,而且现在正值午休,你的办公室应该没人能帮你吧,何总。” 何越静下心一想,陈陌说的一点不差,李助理几个人一道去了外面吃饭,而且他不想让这事被其他人知道,更不想被添油加醋变成故事作为谈资,相比于随便拉一个人为他包扎,眼前的陈陌是最靠谱的选择。至于苏启明,根本不在何越的考虑范围,他宁愿把手砍下来也不愿以听苏启明以那种怜悯的语气喋喋不休。 得到何越的肯定,陈陌立马脱下自己身上那件亚麻衬衫外套,轻轻裹在何越手上,确保不会紧挨着伤口。走出洗手间,不用何越说,陈陌便自觉地挡着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人的视线,确保没人发现何越的异常,二人就这么一路回到办公室。 等这件衬衫从何越手上掀开,白色的布料上已染了一大块血污,何越看到陈陌草草叠放两下搁在一边,看样子并不打算丢弃,便以为陈陌过的拮据才如此,便说:“衣服我会赔给你。” 陈陌两手拿着酒精和纱布,闻言一愣,随即否认:“我不是心疼衣服。” 何越问:“高利贷还上了?” 擦拭伤口周围的棉签微微一顿,陈陌说:“都还上了,连本带利。” 何越“唔”了一声后就闭口不言,主要是因为手上的疼痛在酒精的刺激下翻倍增长,尽管陈陌的动作轻柔。待到陈陌将纱布缠绕在他的指间,并系上一个小巧的结后,何越不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不再下意识地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尽管他的牙齿已经在上面留下了深红色的痕迹。 “谢谢。”何越说。 陈陌收拢着桌面上凌乱的纱布药瓶,说:“是我应该谢谢你,说起来也挺有缘分的,我进了公司才知道你就是……你,可惜你一直在外出差,我没有机会见到你。” 何越不解:“谢什么?又不是我安排你进来工作的。” “我想谢的是那天在酒吧,你帮了我。” “但你那时候的反应,不太像是要感激我的样子。” “我那时候神经太紧张,戒备心重了点,但你走之后我就知道了你是好人。”陈陌把药品归放回原处,又朝何越走过来,他扯了扯衣服,让自己看起来更体面一点,然后踌躇满志地说道:“我会报答你的,尽我的努力,为你的公司创造更多的利益。” 不知道陈陌这是拿了励志剧本还是什么,何越确是感到点好笑,他手握虚拳放在嘴边挡住笑意,以他自己才能听到的音量嘀咕着:“创造利益,就凭你——”突然,何越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他又把陈陌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端详一遍,问:“你不会是……艺人吧?” “嗯,是啊。”陈陌被何越的反应弄得不知所措:“那个、节目你没看吗?第一期已经播出来了,苏总为我安排了几个通稿,现在我的人气不错。” “抱歉,我还没来得及看。” “这样啊……”陈陌抿了抿嘴,何越的态度比他想象的更加冷淡,这时候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陈陌绞尽脑汁想着自己还能跟何越说点什么,那边半掩的门扉之外忽然传来苏启明的声音。 “何越,我他妈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你回办公室了。”苏启明人未到声先至:“饭吃了一半人就没影了,我还说你掉厕所里了呢,没想到是……” 苏启明在看清办公室内一坐一站的两个人后,语气急转直下:“是我坏了你的好事。” 何越正愁没理由打发陈陌离开,苏启明来得正是时候,他立即喝住要转身溜走的苏启明,又对陈陌说:“我跟苏总还有些事情要谈。” 陈陌知趣地点点头:“那我先走了,下次见。” 走了一个陈陌,又进来了一个苏启明,苏启明端着一脸猥琐轻浮,幅度夸张地挑着眉。 何越无视了苏启明昭然于表面的不怀好意,反而质问道:“怎么回事?” “什么事?”苏启明被问得措不及防。 “他啊。”何越指了指陈陌离开的方向:“我再三跟你强调过,要没有黑历史的,要没有黑历史的,你究竟在想什么啊?” 苏启明寻思了一下:“陈陌他没有黑历史啊。” “没有?” “没……有一点吧。”苏启明无法直视何越锐利的眼神,他心虚道:“但是他跟王承弋处过的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而且他们分开后陈陌就一直在我的掌控之中,非常老实,保证没有什么黑料可挖。” “什么?”何越不禁脱口而出,他原指的黑历史是陈陌欠高利贷和混迹于酒吧夜店这件事,没想到还能阴差阳错得到了一个“额外收获”。 “你指的不是这件事吗?”苏启明问。 何越隐忍于胸中的怒气又要爆发,就快要到临界点时,他瞥见了自己手上缠着的纱布,这才唤回了理智,他站起来,自言自语:“算了,我已经不会感到意外了。” 苏启明与何越就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何越再一次起身离开,他不满地问何越:“你又要去干什么?” “我倒杯茶压压火。” 苏启明松了口气,还得寸进尺地吩咐道“给我拿罐可乐。”不过何越走得快,什么回应都没给他,苏启明又小声道:“不拿也行……” 何越真就是去泡茶的,他烧了壶水,拽了张椅子往边上一坐,直愣愣地瞅着透明壶壁上渐渐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小气泡,然后气泡一个紧接着一个地飘转上浮,直到水开始沸腾翻滚起来。这期间何越什么都没想,他已然觉得所有涉及到王承弋的事物都令他感到疲累,如果可以,他真想让时间倒流回那次宴会,他一定前一晚喝得不省人事,就算被何鑫成吊起来打,他也不想再一次遇见王承弋。 水开只用了三四分钟,何越端着杯子回到办公室,刚走到门口,他隐约听到里面传出苏启明的破口大骂。苏启明拿着手机,一手叉腰,不出意外的话,被他用尽稀奇古怪的字眼疯狂攻击的,就是电话另一边的人。 “骂谁呢?”何越轻声问道。 苏启明见何越走近,往后退了一段距离,嘴皮子不停之余还对何越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让何越不要插嘴。何越耸耸肩,靠在办公桌上,一边品茶,一边听苏启明的“激情演讲”,也是一种调剂心情的方法。 不过慢慢的,何越发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苏启明手里拿部手机,看着分外眼熟。何越摸了摸自己的裤兜,又看了一圈桌面和沙发,才敢肯定—— “苏启明,你拿的是我的手机。”何越重重地放下杯子,还滚烫的热茶撒了大半:“你在跟谁讲电话?” 他欲从苏启明手中夺回,可是苏启明灵活地躲避,闪转腾挪,期间还不忘对着电话一顿输出。何越好不容易将他逼到角落,苏启明才不得已说道:“你没有必要跟这种傻逼说话。” “给我。”何越伸出手,电话里的人的身份,他已猜出了个大概:“我自己处理,给我。” 第36章 苏启明不情不愿地交出手机,何越眼疾手快地拽住他把他往门外一推,从里面扣上门锁。 何越注视着屏幕上的通话时间,数字匀速向前滚动着,好像在无声地催促着他,何越在心里计了三秒,才放到耳边,说了一个字:“喂?” “越哥。”熟悉的声音划过麦克风从何越的听筒中钻出,声音沙哑,看来王承弋刚才没少跟苏启明对骂。 王承弋说:“我想跟你谈谈。”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吗?” “有,还有很多。” “比如?” “是我错了。”王承弋好像准备了长篇大论,细数自己犯下的错误,那个口口声声说着“那又怎么样”跋扈青年成了过眼云烟,说好听了是幡然醒悟,但在何越看来,用反复无常来形容更为贴切。 何越听到最后,被王承弋看似诚恳的一字一句压得喘不上气,但迟迟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何越缓缓道:“还有吗?” 王承弋沉默良晌,说道:“我保证我不会再骗你,不会再对你隐瞒。” 何越忽然笑出声音,他捂着嘴,但难以抑制笑声还是止不住地从指缝漏出来。王承弋说了很多,但关于何越也是那众多替代品中之一,王承弋从始至终半个字也没提到。 “……很好笑吗?”王承弋问。 “太好笑了,王承弋,你说出了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大的笑话。”何越笑到双眼通红,眼角泛起湿意,他就这么一边笑,一边用最严厉的话语对王承弋下了最后通牒:“你那些无聊的忏悔说给你自己听吧,我不会原谅你,齐斯也不会,你的所作所为永远为人不齿。而且,我劝你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你知道的,起码在国内,我有那个能力。” “你确定不想再见我——” 王承弋话没说完,何越狠下心挂断通话,如同亲手关上了潘多拉的魔盒,内心得到了片刻的安定,如果忽略何越还在发抖的手的话。 缓了一会,何越转身打开门锁,苏启明一个踉跄倒了进来。 “听见什么了?”何越虚高临下地问道。 “什么都没听见,门太厚了。”苏启明观察何越的神情,并未发现什么端倪,便问:“你们都谈什么了?” “没什么特殊的。”何越走回办公桌旁,捏了捏桌面上的空烟盒,掷进垃圾桶里,再俯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拆了包装后第一件事是放在鼻尖下深深地吸气,他这几天烟瘾出奇的大:“我让他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就这样而已?” “嗯。” 苏启明气不打一处来:“我看你的劲儿都让他给磨没了,这样,换我去收拾他,我绝对给他弄得服服帖帖的。” “你认为很容易吗?”何越的视线透过飘忽不定的烟雾,锁住苏启明,警告道:“他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动他,你还不够资格。”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掺合进来,但是你就这么咽下这口气了?我都替你憋屈。”苏启明忿忿不平道。 “一回生二回熟,在这种我搞不起的人身上栽跟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何越深吸一口烟,吞咽进肺中,绕了一圈再从鼻中逸出,尼古丁给予他的神经一些安慰,让他能平静地说出:“我已经有点习惯了。” “但是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苏启明也拿了根烟,靠在何越旁边,跟他一起吞云吐雾。 何越何尝不心知肚明,但是说得轻巧,做起来哪有那么容易,谁不是在失重的无力感中才发觉自己正要跌倒,一旦失去了对自己的掌控权,结局便注定了要狠狠砸进泥土里,不断上几根骨头,就收不了场。 况且,他撂下的狠话有几分威胁性,何越自己的都难说,以何鑫成和王磊的关系,他要想让王承弋就此在他生活中消失,几乎是不可能的。 何越在此刻料想大不了就是逢年过节避无可避,而且说不定过上几个月他就释怀了,按照王承弋的性子,他这个替代品不行,很快就能找到下一个,到时候也能相安无事。 不过何越万万没有想到,他与王承弋的下一次见面会来得这么快。 何越隔天留出空闲去了趟医院,给自己手上的伤口做些专业处理。走出医院大门口,他正趁着阳光正好端看护士精湛的手艺,闲不住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却是个意料之外的人。 “齐斯,找我什么事?” “小越,我现在在澳洲。” 何越以为齐斯是来报平安的,便漫不经心地说:“找到人了吧。” “没有,我没找到她,她已经不在你给我的那个地址了。”齐斯的气息略微不稳。 “你先别急。”何越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一个人,于此同时,他听见齐斯说道: “我没有着急,只是他点了名说要见你,我没办法了。” “王承弋。”何越心中咯噔一下:“是我的疏忽,我没想到他的动作会那么快。” 齐斯不担心王承弋会伤害自己的女朋友,他只是奇怪:“你们怎么会认识?他为什么要见你?” “没时间解释了,你现在回到你住的酒店,我搭最近的航班过去,等我。” 何越倒是担心,他不敢让齐斯曝露在王承弋的面前,任由王承弋宰割。 齐斯没有犹豫,听从何越的话,搭车返回酒店。返回的途中,。返回的途中,他在车上收到了来自王承弋的消息。 “你联系何越了吗?” 齐斯回道:“我已经按你说的,让他来了。” “他答应了?”王承弋有一瞬的喜悦,又猝然熄灭:“他当然会答应,他一定会来的。” 但绝对不是为了他王承弋。 齐斯读不懂王承弋的自问自答,他只知道,这两个人之间一定发生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情,齐斯试探地道:“不关他的事,你为什么要把他扯进来?” “你不用管这个,你只用放心我不会对你女朋友做什么,我以后也不会再妨碍你们。” “谢谢……” “等他落地,我就把地址发给你。” 之后,齐斯再给王承弋发什么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第37章 何越发誓他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长途航班,拉起遮光板的一刹那他几乎被外面的光亮晃瞎了眼。这时候应该有不少人正趴在窗边,被飞机下方那箍着靛蓝海水的海岸线吸引住目光,然而何越烦躁地撇过头,抹了把脸,沉沉地叹出一口气。 这地方何越不陌生,J市的冬天冷,何母的关节不好,何鑫成就在此购置了房产,让何母在每年最冷的那些日子能有个舒适的去处。何越也常跟着何母来度假,可哪次也不如这次的心情沉重,一想到他待会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何越就不由得心力交瘁。 在漫长的飞行途中,何越用尽方法也没能让自己入睡,他一闭起眼睛,往日种种便如电影似的一幕一幕展现在眼前,那些甜蜜是真实的,舌尖还能体味到甘甜,然而薄薄的糖衣脆弱无比,很快的,里面包裹着的谎言与欺骗流淌出来,苦闷酸楚。苦不堪言的何越只好选了一部他看过一遍的电影,强迫自己目不转睛地看下去,即使他早就知道接下来的剧情。 以其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不会再一次陷入回忆。 眼睛泛着红血丝的何越找了副墨镜戴在脸上,临出机场前他没忘记去洗手间整理了一下仪容,尽管脸色稍稍差了点,但起码衣衫得板正。 结果,齐斯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小越,你是不是生病了?” 何越撇过头,拨了拨头发,故作轻松道:“有那么明显吗?” 面对这么明显的玩笑话,齐斯却很认真地向何越道歉:“对不起,我当初不应该去求你帮我,把你牵扯进来。” “你说错了,当初是我要主动帮你的。”何越的语气沉了下去:“而且我跟他结下的仇怨,与你关系不大。” 毕竟归根究底,齐斯受到的全是无妄之灾,自始至终更像个局外人。而何越和王承弋的关系就是建立在一艘随时可能翻覆的小船上,甚至不用浪拍过来,漏洞百出的船底终究有一天会让他们倾没。 齐斯追问道:“你们怎么会认识的?” “父辈有交情,所以就认识了。”何越轻描淡写地说。 “那可真巧啊……” 何越凉凉地说:“是啊,谁听了都说太巧了。” 他们说话的间隙,齐斯的手机有了动静,打开一看,是王承弋那边有了回应。王承弋发来的东西很简单,仅有一串地址。 经过同意,何越查看了齐斯与王承弋来往的聊天记录,他能读出王承弋的字里行间唯有一个目的,就是要逼他露面。何越百思不得其解,兴许,王承弋虽然还对齐斯贼心不死,但已经认识到掰弯齐斯是件难如登天的事,因而只能退而求其次,对他这个“打得火热”的代替品穷追不舍。 何越心中不禁冷笑,王承弋以为谁都能任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任他玩弄于掌心,但何越不是John、不是陈陌,更不可能是齐斯。 出租车开进一片卧于内湾的豪宅区,印度司机不紧不慢地哼着咖喱味的歌,油门一脚深一脚浅的,能把人的胃酸给晃出来。最后一脚刹车踩死,小车停在了一栋独立别墅大门前,司机操着浓重的口音与何越攀谈,抱怨着这边的地皮贵得多么的离谱。 何越听不太懂,只顾低头从钱包里抽出现金,没发现急不可耐的齐斯已经开门下车,跑过去敲门了。何越忙把钱一股脑地塞进司机手里,丢了句“keep the change”便也跟着下了车,司机手握着近百分之百的小费,瞠目结舌。 齐斯迈上台阶长按门铃,一声接着一声。就像专门等着他们一样,门很快地被人从内打开,此时何越赶了上来,正巧直面那开门的人。 纵使何越做足了准备,但他还是有一刻是窒息着的。 王承弋站在门后,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人笑了起来,仿佛很高兴的样子,可惜没等他高兴多久,就被何越一个动作扫了兴。 何越走到齐斯前面,用身体作为阻挡,将齐斯与王承弋之间的距离拉开,除此之外更是把齐斯完完全全掩在身后,保护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人呢?”何越语气生硬,墨镜后的眼睛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愿,绕过了近在眼前的人,只顾窥探屋内的情况。 王承弋缄默不语,他貌似看穿了何越挡了近半张脸的黑色镜片,看出了何越的躲闪,他一手扒着门,一手撑着门框,高挑的身躯将何越的视线堵了个严严实实,让何越只有看着他这一个选择。 何越“啧”了一声,又惜字如金道:“让开。” “我就不让呢?”王承弋抬起下巴,睨着他,不肯让步。 “那就别逼我动手。”何越左手成拳,重重地顶在王承弋身上,凶狠道。 只是王承弋纹丝不动,他全然忽略了何越的恼怒,反而暧昧地看了看自己的胸前,意味不明地说:“我求你动手。” 齐斯在后面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见他们说话,以为要打起来了,紧忙出声阻止:“小越,别冲动。” “呵。”王承弋听到这称呼,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不再杵在原地,顺着何越的力气让开一步,侧身留出空间让他们进来。 齐斯冲进屋里,四处张望寻觅,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人,他求助地望了王承弋一眼,但王承弋却在凝视何越,那眼神让齐斯觉察到了什么,他一愣,却没时间顾及这些细枝末节,转头便大喊女友的名字,喊了几声,便从远远的地方传来了一个女声回应他。 这房子不是一般的大,前后两个会客厅,齐斯顺着声音,整整穿过了六七十米的距离,来到了位于另一端的客厅,在他出现的同时,一个娇小的身影窜了过来,直直扑进齐斯怀里,紧紧拥抱在一起。 何越和王承弋跟在齐斯后面,将这一幕看了个清清楚楚,此时他们俩更像是一伙的,站在一条线上,一个抱着手一个插着兜,都对那一男一女身上冒出的感动和温馨不为所动。 何越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旁边的王承弋拽了他一把,何越警惕地看过去,但见王承弋朝他撇撇头,示意他们换个地方说话。 他跟着王承弋走出别墅,后院有个泳池镶嵌在宽阔的草坪里,更远一点的地方有个私人码头。这码头还是短了点,何越就算站到了码头尽头,还是能看见落地玻璃窗里的那对璧人,并且他总是不由自主地看过去。 何越下意识搓着手指,这是他犯了烟瘾时的习惯的动作。 王承弋靠在栏杆上,看了看何越,又看了看齐斯的方向,再将视线放回何越脸上。这里的风有些大,王承弋的眼睫总是被不听话的发丝打扰,搅动了他的眼中忽明忽灭的光点。 “你说的就是他吗?”王承弋问。 第38章 “就是他吧。”王承弋双肘后撑,仰着脑袋远眺天边厚实如棉花糖样的云层,姿态随意而舒适:“那个你念念不忘的老情人,是齐斯吧。” “你他妈不要乱说。”何越厉声说道。 王承弋恍若未闻,自说自话一般,问何越:“你还喜欢他吗?那时候你跟我说你只是没办法忘了他,你说的是实话吗?你现在心里还想着他吗?” “你有什么资格来跟我兴师问罪?” “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骗了我。”王承弋闷声说。 何越反过来被倒打一耙,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恼怒之余,还惊讶与王承弋精湛的演技,论起欺骗,他何越只有甘拜下风的份。 王承弋只能看见何越下巴疏离的线条,那副墨镜简直碍眼得很,他忽地一步跨至何越面前,抬手捏住眼镜的鼻梁,在何越来不及反应时迅速取下。何越习惯了暗色的环境,猛然间被拿掉了墨镜,日光涌入眼中,何越蹙起眉头,闭上了双眼。 就在他闭眼的那一秒,王承弋将自己的嘴唇送了上去,如羽毛落在何越的唇上,柔软得几乎感觉不到存在,相比之下王承弋鼻腔内吐出的气息显得更加不容忽视,一呼一吸的频率都是如此的熟悉。 不远处的水面上驶来一艘游艇,轰鸣的马达声将处于愣神中的何越惊醒,他双手推开王承弋,王承弋料到何越会这样,早有准备,他顺势倒退两步,再次把自己砸回栏杆,靠在上面。王承弋这下总算可以将何越所有的情绪和反应尽收眼底,其中便有何越推开他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看向别墅那边,浑身写满了戒备。 “你怕他看见,你果然还是喜欢他。”王承弋失望道。 何越是怕齐斯看见,但不是因为还喜欢着,而是单纯的不想让齐斯知道他是同性恋。可即便如此,何越也不想跟王承弋解释,他们已经不是那种关系了,他没义务去解释了。 所以,何越抱着破罐破摔的心理,说道:“你难道不是?” 王承弋没有辩解,反而坦荡地笑了出来,两手一摊,指尖还晃晃悠悠地挂着何越的墨镜,他承认道:“我是。” “既然如此,你凭什么说我骗你。”何越讥讽道:“你和我,都是一样的。” 王承弋眸中幽色渐深,他慢慢地摇着头:“我跟你不一样,很不一样。” “你更卑劣。”何越说。 “是我更清醒。”王承弋朝着齐斯所在的方向扬起手:“你看看他的样子,多直啊,我只花了两个月就清楚的认识到他永远不会是一个gay,你花了多少年?” “两个月?”何越冷哼一声,对王承弋的妄言嗤之以鼻。 王承弋接着说道:“ 我知道他不可能跟我在一起,所以——”他在背后做些小动作,捣捣乱,取悦自己,也未尝不可。 但何越想到的可不止于此,忽然他挑起一抹假笑,克制着情绪,平静说出:“所以你每个情人都必须像他,就像John,包括我。” 此话一出,周遭一切仿佛霎时凝固,连空气也被冻住,只余些许微鸣回荡在他们之间,在耳边重复着刺耳的声音。王承弋营造的游刃有余被何越一句话刺破,连带着他脸上的表情。 何越这时候竟生出一种快。感,看着王承弋的面具逐渐破碎剥离,就像他砸碎的那面镜子一样,从完美无缺变得残破不堪。 王承弋这次是真的慌了,他第一个反应是否认:“不是。” “我不是瞎子。”何越掀开了他们之间最后一层遮羞布,将里面的内容物摊在阳光下曝晒,所有肮脏都会因畏惧而燃烧起来,谁心虚了,谁便会被架在火上,享受煎熬。 “不对,不是这样的。”情势瞬息万变,脱离了王承弋的掌控。 两天前,被何越挂断电话的王承弋脑袋一热,计划了今天的一切。在等待着何越与齐斯赶来的时间里,王承弋才稍稍冷静下来,他彼时蹲在门边,数着地板上的木纹,还在迷茫地自问着自己究竟想达到怎样的目的,直到门铃响起,王承弋也没得出个所以然,但在开门后,所有问题就剩下一个答案—— “我还想跟你在一起。”王承弋说。 何越被王承弋说出这句话时的笃定所迷惑了,因此在王承弋靠近时他没有选择远离,王承弋对他伸出的手是那么具有诱惑力,只要何越肯牵上去,就能溯洄昨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沉浸在美梦之中。 但是。 “我不是瞎子。”何越又一次重复:“但我做过最瞎眼的事情,就是选择跟你在一起。” 王承弋怔住。 “这也是我做过最后悔的事情,将时间浪费在你的身上。”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王承弋问。 “不然呢?你真当我很闲?喜欢陪你玩什么替身游戏?” “我没有在玩游戏。” “对那些被你玩弄过的人说吧。” “那我们呢?” “'我们'这个词没有任何意义。” 听着何越三言两语就把他们的种种概括为“无意义”,王承弋心如刀绞,他的眼角用起酸涩,说话也带了鼻音:“何越,你别这么说……” 他忽然发觉自己的语言苍白无力,他一开始是被何越神似齐斯的笑容吸引,但后来……王承弋不知道了,那是他一直逃避的责问,现在这问题迫在眉睫,遗憾的是不论他如何作答,何越应该都不会再相信他了。 王承弋埋下头,站在何越的面前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他额前头发自然垂下,遮住了眉目,何越便只能看见王承弋鼻头透出淡淡的红色。如果放到以前,何越定会心疼地揽住王承弋,安抚王承弋,好像只要面对着王承弋,他的耐心这辈子也用不完。 王承弋盯着他们近在咫尺的鞋尖,眼前渐渐模糊,蒙上了层咸湿的雾,但耳朵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何越说:“你别跟我说你要哭出来了,装模作样给谁看?” 王承弋惊愕地抬头,但见何越不掩饰的讥诮毫不留情地射向他,他睁着眼连眨一下也不敢,只需一下,他的眼泪就会破堤而出,那样太难堪了。 王承弋下意识干笑一声,出于自尊心,他急于用些别的表情掩盖自己流露出的难过,这让他的面容看起来有些分裂的怪异。他抬手蹭了蹭额头,借机将眼泪憋了回去,又吸吸鼻子,放下手,恢复了常态。 “你说的太对了。”王承弋近乎自暴自弃地说:“我喜欢齐斯这么多年,可他却一直拒绝我,所以我就想到了一个发泄的方法,去找和他长得像的人,然后,操他们。” 何越听到最后三个字已经怒火中烧,他胳膊上的肌肉微微颤抖,右手手背上的伤口因他用力握拳而崩开,本来要已要结痂,却前功尽弃。何越唯一一个念头就是要狠狠地揍王承弋一拳,可王承弋没有给他行动的时间。 何越的手腕被王承弋的两只手牢牢扣住向后掰去,按在何越身后的栏杆上,王承弋更是把他压在自己与栏杆之间,棱角分明的扶手正好硌在何越腰上,痛楚使他动弹不得。 王承弋封住何越的嘴,不管情趣,不管技巧,只是一味地贴近深入,就算被何越的牙齿咬破舌头,也像失去了感觉似的,疯了一样扫荡何越的口腔,撕扯开一个个口子。最亲密的行为变成了不死不休的报复,他们互相啃噬,也许只有这样的行为才能将那些爱恨交杂诠释。 最终王承弋放开了何越。 何越的嘴里已经麻木,只有味蕾还尽职尽责地工作着,他嘴里有自己的血,也有王承弋的,两种血液混在一起,却只能尝出来一种腥甜味。 何越抹去唇边血迹,王承弋这才看见何越手上缠着绷带,那上面有片片红色,不是何越擦上去的,而是从内而外渗出来的。 “你的手怎么伤了?”王承弋想都没想,抓过何越的手。 何越甩开他,像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 “让我看看。”王承弋又说。 何越拔腿便走,头也不回。 “何越。”王承弋叫了何越的名字,但何越的脚步连停顿也没有。 码头上就剩下孤伶伶的王承弋,他后知后觉这次何越离开时半个字也没留给他,没有失望,没有责难,没有威胁。 他知道,他彻底失去何越了。 第39章 齐斯一抬头正巧碰到何越迈进屋里,齐斯还在奇怪,刚才是两个人一起出去的,现在回来的只有何越一人,他张口要问,便瞧见何越的嘴上的异常。 “你们打架了?” 何越摇头:“没有。” “可是你的嘴……”齐斯眼看着何越一边说话,下唇的破口一边往外渗血,这样子怎么也不像是没事,加上王承弋没跟回来,齐斯甚至担心何越是不是对王承弋大打出手后,顺便就把人“抛尸”水中了。想到这里,他直起身子往外张望,远远地看见码头上的人,这才放心。 何越听了齐斯的提醒,伸出舌头一卷,冒出血珠被他舔进嘴里,对此何越不想解释,他视线一转,放在了齐斯身边的女人身上。何越友善地笑起来,对她自我介绍:“我叫何越,你好。” “我叫程欣。”她说着,挽起齐斯的胳膊,紧紧拽着,朝何越感激道:“齐斯跟我都说了,是你帮了我们,谢谢。” “小事,举手之劳罢了。”何越又看向齐斯,冲大门的方向偏了偏脑袋:“走吧,没事了。” 何越行所无事一派淡定,齐斯反倒疑惑,他走在最后回头看了看外面的王承弋,只不过他看不清王承弋的脸,只得见王承弋面对他们这边,伫立原地,姿势都没变过。 何越又叫了一辆出租车,不出五分钟,与来时一样的小黄车驶了过来,他弯下腰准备打个招呼,车窗摇下,司机笑得见牙不见眼,嘴都要咧到耳根了,但不妨碍何越认出,这就是刚才载他们的司机。 何越的声音涌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送程欣进了车里,齐斯留在外面跟何越聊上几句,何越叮嘱道:“对了,你们要是还想玩几天的话别在这边了,回国转转,有不少好玩的地方。” “我知道,那你呢?”齐斯问他。 何越看了看时间:“我得马上赶回去,这次出来就只带了证件和钱包,而且我刚休完假,再不回去底下都要造反了。” 齐斯调侃道:“去年还经常看你在朋友圈里花天酒地,现在就三句不离事业了。” 何越无奈,他细想下来,自打遇见王承弋后,光顾夜场酒局的次数直线下降,乃至他们在一起后几乎彻底告别了那些场所,也是不可思议。但如果要让何越回归那骄奢淫逸的生活,他又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思前想后,他得出来个理由:“开始认识到自己年纪大了,玩不动了。” “玩不动了,就找个人定下来。” 齐斯这话太过像是长辈常挂在嘴上的唠叨,何越想也没想就拿出来标准化的应付回答,但他刚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我倒也想,但是可能……” “可能什么?” 何越却说道:“没有什么可能。” 齐斯叹了口气,瞥了眼安静坐在车里的程欣,拉着何越往边上走了几步,在确定他们的谈话内容不会传进程欣那边后,齐斯认真地问:“小越,你老实说,你跟王承弋的关系,是不是根本不像你跟我说的那么简单?” 如果搁在之前,被这么询问的何越一定会大惊失色,一口否认,但如今的何越要淡定得多,其实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尤其是王承弋这么一通闹下来,被齐斯看透不过是早晚的事。因而何越没有说“不”,也没有给出肯定:“反正现在很简单,掰了。”他含糊其辞,权当默认了。 “是因为……”齐斯颇是难以启齿,还好何越瞬间领悟了他的意思。 何越说:“原因有很多,你别多想。” 齐斯如释重负,但他一时间又找不到什么言语来慰藉何越,便要把手搭在何越肩上拍一拍,可没想到他一伸出手,何越竟侧身有意回避。齐斯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中,说道:“咱们俩认识多少年了,你这就见外了。” “你不介意吗?”何越不敢看齐斯的表情。 “我介意什么?你在我这就是何越,跟我从高中玩到大的朋友。”齐斯不解,在他看来,何越喜欢男还是女都不会影响到他们之间的友谊。 “你就不怕我对你有什么想法?” 齐斯忍俊不禁道:“别开玩笑了,我还不了解你吗,你要是对我有想法早就下手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是啊。”何越心想,这应该是最完美的结果,从今后他不必在齐斯面前隐瞒自己的性向,大大方方地做一个本分的朋友,挺好的。他回头看向路边的出租车,司机见他望过来,对他礼貌地招了招手,何越便对齐斯说:“别让司机干等着了,你们先走吧,我再打个车直接去机场了。” 齐斯上了后座,跟程欣坐在一起,临走时,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隔着窗户对何越大声道:“小越,我结婚的时候还差个伴郎,赏个脸可以吗?” 他一边说着,旁边的程欣一脸娇羞地轻捶他的大腿,嗔道:“我还没答应呢!” 何越笑而不语,摆摆手让车开走了。他目送出租车消失在街尾,然后迈开腿沿着人行道而下,没有像他对齐斯说的那样,叫一辆车去机场。 富人们都是自私的,将自己的宅邸依水而建,一家挨着一家,将美景框起来,裱载自家的窗户上。这片住宅区里只有一个公园能看到湾内的样子,何越一路漫步到公园的至高点,那坡顶放了张长椅。 坐在这里,所有的私人码头尽收眼底,也包括承载了他跟王承弋的剑拔弩张的那个。当然,何越来到这里后,那码头上已经没人了,直到日暮西沉,那幢房子还是黑黝黝的,死气沉沉,连灯也没亮过半盏。 何越的生活终于回归了正轨,如果他在遇见王承弋之前的生活可以称之为正轨的话。 苏启明终于不再费尽心思地往他面前塞跟齐斯相像的人了,坏消息是苏启明盯上了那种高大帅气的,一个劲地介绍给他。何越眼前一黑,太阳穴就开始闷疼,他随手揽过一个身材纤细可爱的男孩,以行动表明自己并不喜欢苏启明手里那种类型的人。 不过酒喝了几轮,何越始终没能下得去嘴,后来他干脆放开了那男孩,冷着脸自顾自地喝闷酒。 苏启明见状,那表情跟目睹了世界末日一样,怛然失色:“何越,你不会出问题了吧?” “滚。”何越言简意赅。 “人家送到嘴边了,你都不吃,你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就是那里出问题了。”苏启明意有所指地瞄了眼何越的下身。 何越控制住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他勾过苏启明的脑袋,另一只手拉开自己的下唇,苏启明往他嘴里看了一眼,脸瞬间皱了起来。 “我操,按我妈的说法你这是上火了,上大火了。”苏启明说。 其实全拜王承弋所赐,那些啃咬出来的伤口,都恶化成了溃疡。 何越继续灌酒,用酒精冲刷过溃疡时会有短暂的、直击灵魂的疼痛,但很快地痛觉神经便被麻痹,不多时疼痛再次袭来,何越就再喝一口酒,周而复始。 一段时间内,何越的话都变得很少。 李助理都忍不住在工作时间发微信给人事部的姐妹,感叹道:“老板最近真有那味儿了。” “啥味儿?” “冷漠霸总。” 她偷偷摸摸地欣赏沉默聆听会议内容的何越,何越一手屈起,支在椅子扶手上,正好能遮住嘴,他抬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投影,一言不发。 还真有那感觉。 李助理正在那天马行空呢,就见何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李助理立刻靠了过去,低下身等待何越的指示。 何越拿下挡在唇边的手,口齿不清地说:“倒杯热水。” 李助理瞧着何越红肿的嘴唇,心道:“还是差点味儿。” 她出来一趟,端着热水回去,路上碰到了前台的同事,对方叫住她,说:“李姐,还找你呢,刚才楼下有人找何总。” “何总开会呢,那人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事?我待会儿跟何总说。” “叫赵珀,他自称何总的朋友,找何总什么事倒是没说。” 第40章 赵珀被领进会客区时,诚实地说他有些意外,他一直以为何越顶多是个小娱乐公司的老板,但周围的环境和价值不菲的装饰告诉他,他的预估产生了严重的偏差。等了好一会,无所事事的赵珀盯上了一座造型前卫的雕塑,正当他凑近准备仔细观摩一番,会客区外的走廊里终于有了动静,赵珀下意识地站直,没由来地一阵忐忑。 会客区是一片开放的区域,大多外来的客户资方都在这会面,算得上星环的一个门面,于是何越从各个拍卖会上收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用来展示财力和品味,其中便有个人形石雕灯台。何越路上一直想着,他跟赵珀从那次演唱会后再没互通过信息,那如今赵珀突然造访的目的就非常耐人寻味了,他可能是想得太入神,第一时间没有发现站在灯台旁边的赵珀。 沙发上没人,何越的眼睛扫了一圈,才瞧见赵珀腰挺得笔直,站得跟雕塑似的没什么两样,完美的融入了他一屋子的艺术品中。 要不是何越现在疼得连嘴都咧不开,他一定会笑出来。 “坐。”何越做了个手势,请还在发愣的赵珀入座,并问道:“怎么回国了?” 赵珀的嘴倒是咧挺开:“我追星嘛。” 何越恍然大悟,节目都播出去三期了,他当时承诺人家的vip还没兑现。其实这事简单,他支会一声就能办妥,何越便对赵珀说:“我找人帮你安排。” 赵珀喜不自胜,但又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明显,加上自己来的唐突,便克制了兴高采烈,矜持地说道:“我来之前给你发了微信,本来想问你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何越却是没看到,他手机里微信的图标上的数字积了一堆又一堆,何越懒得逐条查看,就把赵珀这么漏过去了。 “下次吧。”何越说。 赵珀坐在对面心里直打鼓,他觉得眼前的何越不太一样了,相较于那个笑问他喜欢哪个明星的人,现在的何越更加寡言少语,不苟言笑,西装革履的往身上一套,距离感一下子就出来了。加之联想,赵珀犹豫一番,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你跟王承弋,是不是分手了?” 果然,还是绕不开这个名字。 “嗯。”何越无意殃及池鱼:“不用担心,答应你的我会办到。” 赵珀支吾其词:“我是有点担心别的,王承弋他……状态不太好。” 赵珀的话头开了,就源源不断地一直说下去,但何越不是很想听下去,他不动声色地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个人把赵珀领走。 何越给苏启明连打了两通电话,皆是无人接听的状态,他不禁腹诽苏启明不靠谱,有需要的时候从来不见人影,殊不知他要找的人,却近在咫尺。 李助理拿着会议资料来找何越,出了电梯就看见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趴在拐角处,缩在阔叶植物后面向会客区内窥视。 李助理走过去:“你在干什么啊,苏——” 话没说完,李助理被苏启明捂住嘴,拖到一边:“嘘!” 随后苏启明就跟电影里的特工一样,背靠着墙,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确认无事后才松开李助理。 “小点声。”苏启明轻声道。 “何总怎么了?”李助理的声音也跟着放轻。 “没怎么,我就听听。” 苏启明同样是来找何越的,他刚才就走到这里,再多走一步就进了会客区,然而里面那人说出的一个名字,硬是绊住了他的脚。 “啊?”李助理不解,她从叶子的缝隙里看到何越跟来客坐在沙发上,姿态照常,神采无恙,反正李助理是不觉得有什么值得苏启明这样蹑手蹑脚的:“不就是在聊天吗?” “你不懂,这人是王承弋派来的。” “他派人来干什么?” “那就不好说了,说不定……”苏启明算计起来,那样子高深莫测:“总之,不能让何越落了下风。” 李助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显然在苏启明的眼里,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次没有硝烟的战争,对方的后续部队在战役过后大摇大摆地来巡视成果,必要时再补上两枪。而苏启明当下迫在眉睫的则是,如何让王承弋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绞尽脑汁,先是要找几个夜场里跟何越比较熟的,撑撑场面,展示一下何越现在的生活有多么丰富,少了王承弋一个,还有一打人要抢着补上来。可苏启明随即否定了这个计划,J市的交通状况堪忧,怕是没那么多时间等人家赶过来。冥思苦想了近一分钟,他啃着指甲盖,突然灵光一闪,这楼里不就有个现成的人选嘛! 苏启明朝李助理勾勾手,说道:“你去楼下,帮我找个人。” “找谁?” “陈陌。” 赵珀说的都是实话,王承弋近来跟丢了魂一样,没有半点夸大,不过何越看起来并没有兴趣听他讲这些,对内情一无所知的赵珀想当然地判断,应该是何越甩的王承弋,并暗叹何越简直比自己的前女友还绝情。 何越联系不上苏启明,便揣起手机,对赵珀说:“我一会还有事,先找人带你去转转吧。” 赵珀适可而止,跟着何越走出会客区,在拐过一处种着阔叶植物的拐角时,赵珀眼前一花,一个人影猝不及防地与他们相会,直接冲进了何越的怀里。 何越被撞了个满怀,他低头,正好跟陈陌四目相对。 “你……”何越胸口被硬物撞得生疼,他定睛一看,罪魁祸首竟是陈陌捧着的东西。 陈陌很是惊喜:“我刚要来找你。”然后他把东西往何越手里一揣:“给,我帮你买的药。” 何越打眼一看都是治口腔溃疡的药,虽然不太明白陈陌是怎么知道的,但他还是道了声:“谢谢。” “没事儿。” 何越却若有所思,他问:“你自己去买的?” “嗯。“陈陌满怀期待地看着何越,可何越的回应让他大失所望。 “以后这种事让助理去做,你要习惯。” 陈陌心知肚明何越实为在责备他,但这话到了赵珀耳朵里就不一样了。 赵珀心想:“何越在关心这个人。” 赵珀看了节目,自然认识陈陌,他诧异的是,陈陌现在对何越热情异常,但在镜头前可不是这个人设。 “我明白。”陈陌努了努嘴,转眼又笑起来:“那咱们去吃饭吧。” 赵珀闻言,回想方才何越拒绝了自己一起吃饭的邀请,怕不是因为已经跟陈陌有约。 何越只觉得莫名其妙,他什么时候约陈陌吃饭了? 躲在暗处的苏启明眼瞅着要穿帮了,急忙跳出来:“何越,你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我刚才忙,没看到。” 何越成功地被苏启明转移了注意力,他把赵珀推给苏启明,简单嘱咐了两句,苏启明全都满口答应,笑呵呵地领着赵珀走了。 何越这才问陈陌:“谁说的我要跟你吃饭?” “李助理啊。” 从未给李助理下达过这个命令的何越决定要找李助理问个清楚,可惜他又被事务缠身,三番两次话到嘴边了,就是没时间问出来。 这晚,J市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第二天太阳一照,消失得无影无踪,何越的疑问也随着这场薄雪化了个干净,再也想不起来了。 第41章 “结婚?这么快?” 昨天元旦,为了逃离可以预见到的二十四小时高强度不间断的交际活动,何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薅着苏启明离开了J市,不过当天的节日祝福还是几乎塞爆了何越的手机,在那其中有一封与众不同的,就是来自齐斯的结婚请柬。 何越翻起手底的两张扑克牌,再次确认了一眼,而后神色凝重地看着已经发出的四张公共牌,举棋不定:“年底领的证,就差办婚礼了。” “跟吗?”苏启明问。 “跟个屁,今天真是倒霉到家了。”何越说完把牌一盖,果断弃牌。 苏启明的手气不错,牌面看起来赢率很大,他选择了跟注。何越偷瞄苏启明的底牌,说不眼红是假话,这苏启明可算是春风得意了,何越只能郁闷地摆弄着自己仅剩的五六枚筹码,把它们当作硬币弹着玩。 第五张公共牌发出来后,苏启明显然已经上头,他跟另一个十分具有暴发户气质的大哥较上了劲,一轮又一轮地往上加注。他在把筹码推出去的时间,抽空扭头跟何越交谈:“你要去吗?” 何越说:“我不仅要去,我还要去当伴郎。” “真的假的。”苏启明怪声怪气的。 牌桌上就剩下三个玩家,除苏启明和那位大哥之外,还有个不起眼的人,脸上看不见任何把握,乃至有些慌张,好像被另两个人的不断加注架住了,骑虎难下。 何越小小地伸了个懒腰,泡在赌场里整整一天,他也输了一整天,身心俱疲:“我无所谓,早释然了,祝他幸福。” “还说上成语了。”苏启明揶揄道。 何越哑然,和着只要是四个字,在苏启明那就算成语。半晌,他又蹦出来四个字:“爱信不信。” 苏启明不出意料地又说:“还是成语。” 到了最后摊牌的时刻,苏启明喜形于色,原因无他,他这把运气实在太好了,只要对面没有四条或同花顺,苏启明就十拿九稳了。从暴发户大哥开始按照顺序依次亮出底牌,苏启明作为最后一个,胜券在握的他已经准备好怎么欢呼庆祝,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径直将他钉在座位上。 “这他妈是什么……”苏启明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何越同样诧异一瞬,下一秒便开始了幸灾乐祸。 那最不起眼的人却拿了最大的牌,明明拿了最大的牌却不露声色,只表现出被动的样子迷惑他人。 苏启明下了桌还频频回顾,始终难以接受自己输了个精光的事实。 “你看到没有?那人是个演技派,演技派!” “看到了,玩不过人家就别玩了,愿赌服输。” 俩人都是奔着放松身心来的,结果就是谁都没觉出来痛快。何越手握酒杯立于阳台上,楼下的泳池里还在开派对,尽管到了深夜也没有停歇的意思,淫靡的笑声随着温暖的风四处飘荡,勾得人心尖痒痒。 “在这边开个酒店或者赌场,养个老挺不错的。”何越说。 “养老?”血本无归的苏启明难以苟同:“你养老的方式可真刺激。” “我是说真的,南边那块地很有潜力,我得到了消息据说市政府也要迁到那边。” “你还操心这个?地产开发不是你爸的生意吗?”苏启明四仰八叉地瘫在摇椅上,一晃一摆的,毫无形象可言:“不如想想眼前的事,比如齐斯结婚的时候你要送点啥,你想好了吗?” 何越一滞,坦言:“我还真没想,你说我送什么好?” 这么一句话的功夫,何越就听见苏启明那边传来微弱的呼噜声,他转身一看,苏启明拎着倾斜的酒杯,酒水洒了一身,人已经睡过去了。 齐斯老家就在J市,婚礼便决定在J市办,何越在婚礼场地方面帮了不少忙。有他的人脉,J市各大酒店会所可以任齐斯挑选,还有些具有特色的地点,不过最后齐斯还是选了个中规中矩的酒店,两家人都请了不少亲戚朋友,太出格了也不好。 至于礼物,何越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还是当天现包了个大红包,这红包确实厚了点,怕齐斯推拒的何越便没跟齐斯说,准备在仪式前迎宾的时候,直接夹在宾客送来的礼金里。 从天蒙蒙亮一直忙活到中午,何越跟着车队从酒店折腾到齐斯家里,再从家里返回酒店,因为新娘程欣不是J 市人,省去了不少流程,但琐事却半点不少,全都给了伴郎负责。何越哪遭过这种罪,尤其在听说那些长辈们层出不穷的奇怪要求,和时不时从脚边低空飞过的小孩,让何越深深地感到无力。 他结婚的时候绝对不要请这么多人。 如果他有机会结婚的话。 何越在酒店中庭顶着萧飒的冷空气抽着烟,他只披了件风衣,呼出一口气眼前就跟被蒙上了一样,分不清是烟雾还是哈气,短短半支烟的时间手就要被冻麻了,再站上两分钟估计腿也得失去知觉。 何越放眼四周寻找垃圾桶,中庭正中是个巴洛克风格的喷泉,两个半裸少女塑像在池中纠缠,姿态曼妙,如果喷泉开启则会为她们穿上水衣,不过在冬天这里是干涸的。喷泉边上就有个垃圾桶,何越正要过去,却见两具大理石胴体之间的缝隙中闪过一张面容。 出神片刻,何越绕过喷泉,但中庭的另一端空无一人。 他似乎出现幻觉了。 方才那惊鸿一瞥令何越心烦意乱,就连齐斯走到他身后他都没有察觉。 “嘿,发什么呆呢?” 何越惊醒,一看是齐斯,吁了口气:“你不用去迎宾吗?” 齐斯眨眨眼:“歇会儿,太累了。” “我替你站一会儿。” “不用,程欣她妹妹在那招呼客人呢。”齐斯要拉着他坐下:“你也累了吧,真是不好意思,我也是才知道结个婚这么多事。” “没经验,理解。”何越淡淡一笑,摸摸怀中还没给出去的红包,还是坚持道:“我去看着点。” 礼堂门口人头攒动,何越挤进桌子后面,就手把自己那份红包塞进专门收纳的箱子里。然后他拿起重量不轻的签到册,寻思自己是不是也该签上名字。漫不经意地翻动纸页,一张接着一张,直到某一页被他翻开,露出下一页上的名字。 登时,何越如同被冻僵了似的,端着这页签名看了许久,久到指甲都陷在了张扬的笔划里。 他刚刚没有眼花,也未产生过幻觉。 王承弋来了。 第42章 接下来何越全程心不在焉,跟着齐斯与工作人员对流程的时候,连一旁的策划都在问他:“何先生?您在听吗?” 何越茫然地问:“刚刚说到哪了?没注意听。” 然后策划低头按照纸面上印好的事项,把何越需要做的又说了一遍,等他念完,再瞧瞧何越,那眼神又不知道飘到哪去了。 眼瞅着策划的脸拉了下来,齐斯忙拉回何越的注意力,他问:“小越,你在找人吗?” 何越看了看齐斯,做了番衡量,还是没说实话:“没有,可能是起的太早,现在有点困了。” 事实上他可不就是在找人吗,今天到场了百十来人,加上酒店和婚庆公司的,有人陆续入座,还有聚在一起聊天扯家常的,一走一过全都是人,让人目不暇接。因此要在其中浑水摸鱼不是难事,换言之何越要捞出一个王承弋的难度跟海底捞针差不多。 “还有时间,你去休息一会吧。”齐斯非常理解他的疲累。 何越没有犹豫便拒绝道:“重要的是你的婚礼不能出差错。” 齐斯没有勉强他去休息,毕竟今天对于他来说不是小事,他也不希望有什么不完美的地方。何越则彻底将心思收回来,专心致志地听策划说话。 事实上需要何越做的事情不多,更多的是他作为一个配角如何找到一个恰当的位置。策划和何越都耐着性子,谁都想快点结束这一部分,策划的语速飞快,就算如此,何越还是抽空瞥了一眼别处,这一眼却彻底将他拉到了宴会厅的另一头。 人来人往的大门前那个人突兀至极,站在那里如同湍流中的岩石,任人们从他身旁擦肩而过,他却岿然不动,紧紧地盯着何越。 何越当下没有任何犹豫,他打断了策划,对齐斯说道:“其实,我认为我还是有必要去休息一下。”何越边说边走,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急切,但何越已经顾不上他突然的转变是否失礼了:“我很快就回来,不好意思。” 转身将一众讶异的脸庞抛在后面,何越从人群中穿过,一路上的障碍颇多,饶是他紧赶慢赶,等他到了门口,王承弋早就不在原地。 何越草草张望一下,抬腿往外走去,在匆匆走过电梯时,忽然听到身侧响起一个声音。 “你在找我吗?” 王承弋从电梯间旁的阴影中走出,他脸上带着笑意,在何越身前一米处停下,然而眼底里一片幽深,带着危险。 何越压抑住翻滚的情绪,沉着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 王承弋瘪嘴,好像被冤枉了似的:“啊……都要过年了,我爸妈带我回来探亲,你总不能连这都不允许吧。” “别跟我装傻,我说的是'这里'。”何越加重语气,质问道:“你收到请柬了吗?” “没有。”王承弋径直承认。 “既然没人邀请你,你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王承弋面不改色:“这里又不是什么私人领地,再说了,我也不是来参加婚礼的。”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碰巧路过吗?”何越讽刺道。 “我是来看你的。” 何越没料到这个回答:“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我真的是来看你的。” 王承弋倏地抬手掐住何越前襟上别着的胸花,小小的一朵未完全开放的绿玫瑰,在黑色的西装的反衬下格外白净淡雅。他就这么拧着花梗左右翻看,表面上称赞道,实际言语里尽是嘲弄:“伴郎,可真有你的,越哥。” “放手。”何越扣住王承弋的手腕,戒备地暗自使力,试图让王承弋知难而退。 不过王承弋无动于衷,无视了何越的警告,径自说着:“知道你最让我敬佩的是哪一点吗?就是你居然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跟别人结婚。” 何越没有夸张,王承弋的自说自话他真是半个字也听不懂,简直是鸡同鸭讲。眉头深皱,何越貌似哑口无言,但他只是连王承弋的头绪都抓不住。 王承弋更来了劲,他怀带恶意,更加得寸进尺:“我今天来,就是想知道你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看着他踩着红毯走向另一个人的时候,你的表情会不会很精彩?” 何越拉扯王承弋的手,但对方就像粘在了他的胸花上一样,何越逐渐暴躁起来:“我的表情会不会很精彩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现在就可以让保安请你出去。” 话音刚落,“刺啦”一声从他们僵持在一起的手下传出,王承弋握着忽然没了附着的胸花,留给何越的只有胸花原处被别针撕开的布料。 这意外令二人怔忪间就维持着这姿势站了良久。 王承弋的笑声率先打破安静,他把花往何越手里一塞,耸耸肩:“我开玩笑的,越哥,咱们以后免不了还会见面,何必把关系弄得那么僵呢?” 何越面若冰霜:“我希望永远不会再跟你有交集。”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何越明白这个道理,老死不相往来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种妄想,除非何鑫成能跟王磊彻底断交,但显然是异想天开。 王承弋解释道:“我本来在附近吃饭,顺便过来看看而已。” “你现在看过了,可以离开了。” “好吧。”王承弋顺从而听话,他走到电梯旁按了下行按键,又回头跟何越说:“我那边有个做发行的朋友,你不是在拍电影吗?引荐你们认识认识?” “心领了,我们已经有合作的发行商了。” “是吗,那就算了。”王承弋遗憾道。电梯来得很快,他们只是在酒店的第二层而已。王承弋踏入电梯,冲何越歪了歪头,一字一顿地说道:“再见,越哥。” 电梯门在何越眼前关闭,他头顶的数字由二降到一,他走向电梯正对面,那边是一处挑空,能看见一楼的景象。何越行至栏杆旁,正好看见王承弋穿过大堂,走出正门,并且没有再回来。只是当何越回到宴会厅,也许是心理暗示,他总感到如芒刺背,令他不自在极了。 婚礼开始后,何越甚至反复反省这自己的表情是否真如王承弋所言,有不妥之处。直到新郎与新娘交换戒指后,彻底完成了仪式,他们双手相握而亲吻,何越敛目看着自己胸前,简洁淡雅的花瓣后面是被撕扯脱线的西装,他才意识到,他今天仅有的不妥之处,就是王承弋带来的。 第43章 签完最后一批文件,何越看了看表,尽管还没到下班时间,但当老板的就是有这点好处,来去自如随心所欲。他下到大堂,迎面就见苏启明举着几张纸朝他小跑着过来。 苏启明拦住何越:“你看看这份拟邀名单,有啥问题没有。” 何越回手穿上外衣,根本没打算接过来,态度散漫地说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是你公司的年会。” “但不是你张罗要办的吗?”何越从公司开张以来就没办过年会这种东西,今年还是苏启明突发奇想,吵吵着要展示展示他手下艺人们的水平,何越看他摩拳擦掌,一副信誓旦旦,就随他去了。 何越的事不关己,更令费力不讨好的苏启明心里不服不忿的,他跟上何越亦步亦趋,琢磨说点什么能引起何越的兴趣。 “是我要办的,但是你不觉得既然有了艺人,不办年会是对资源极大的浪费吗?” 何越顿了一顿,可问出的问题让苏启明大跌眼镜:“他们有这么闲吗?” 苏启明一个踉跄,他扶住何越的肩膀,面对着面,厌恶地说:“看看你那资本家的嘴脸。” “那么资本家要下班了。”何越扒开他的手,走到车边,从司机手里接过钥匙的同时又将另一把钥匙给了出去,何越对司机吩咐道:“这辆车也帮我换上雪胎,辛苦了。” J市近来日日下雪,路政就算连轴转也赶不上下雪的速度,扫了一层又落一层。何越上班路上必经过一座高架,几乎每个早上都会有几辆车困死在上坡路上,进退不能。 想到这里,何越忽然问苏启明:“你想去滑雪吗?” “滑雪?啥时候?”苏启明一愣。 “开完年会。”何越拉开车门:“我爸妈打算去C市附近那个新开的雪场,你要是想滑雪的话,就一起去呗。” “我是可以去啦……”苏启明站在车边,突然发觉自己来找何越的初衷已经被何越扯了老远。看见车里的何越系上安全带,发动引擎,苏启明急忙敲了敲窗户:“名单!” 何越降下窗户:“你定就好,我先走了。” “你这么急是有什么事?”苏启明追问道。 “回家。” 苏启明半信半疑:“你现在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见长啊,你回家着个什么急?” “回我爸妈家吃饭,不是跟你说了他们要去滑雪么,吃完饭还得陪我妈去买东西。”现在路况不好,往时半个小时的路程现在至少得话费四五十分钟,如果何越不赶着些,他母亲又得念叨他。 在室外跟何越聊了半天的苏启明浑身冒着丝丝寒气,他缩着脖子赶紧跑回办公室,拿起空调遥控器,可手指哆哆嗦嗦的,就是按不动那上面小小的按钮。他的助理走过来,接过遥控器为他调高温度,顺便问道:“苏总,名单你看了吗?如果没问题的话我就去发邀请了。” 其实苏启明也没耐心挨个去敲定,他甚至连一眼都没看过,更何况他被冻得不轻,连打了三个喷嚏后轻微缺氧的苏启明摆摆手,让助理拿走了名单:“你去发邀请吧。” 何母当了大半辈子的阔太太,唯一一件不爱假手于人的事情就是逛街,尤其是当何越出生后,她从领着只及膝盖那么高的粉雕玉琢的小孩,到挽着渐渐出落成俊美模样的男人,何越成了她最爱的“配饰”,不论走到哪,艳羡的目光络绎不绝,比任何翡翠钻石都要夺目。 某种意义上,何越不过是一个“工具人”罢了。 何越非常自觉,尽职尽责地将工具人的角色扮演到底,随着何母从滑雪用具逛到衣服鞋包,顺道陪着何母取了上个月定制的保养品,终于兜兜转转进了家珠宝店。 经理带领何母进了贵宾室,何越本来在旁边听着她们聊 了会天,可他还是抵不过乏味,溜了出来。他看了几款腕表,没有什么中意的款式,意兴阑珊的何越转悠到了一片盛满戒指的柜前,停下了脚步。 店员适时上前,为他介绍起来每只戒指的设计理念和含义,以及上面镶了什么样品质的宝石,然而何越左看右看,眼睛却粘在了一对对戒上。戒指只有几颗碎钻点缀,在一片星光耀熠里朴素得独树一帜,反而显得特别。 店员端出戒指:“何先生,要试戴一下吗?” 何越从店员手中拿起,简约的戒圈在灯光中泛出一圈柔和的光泽。也许是听了店员口中不算太触动的故事的蛊惑,何越鬼使神差地就要往手上套,就在这时,何母走了过来。 “这是对戒呀。”何母语气中有些惊喜:“我们越有另一半了?” 何越霎时间清醒,将戒指放回原处,解释道:“我只是看看。” 何母一脸心照不宣:“喜欢就买了吧,万一哪天突然需要呢。” “哪有这么突然的事啊。” “一见钟情啊,别的不说,我跟你爸就是第一眼就看对了。” 何越望着何母充满憧憬的双眼,心情却沉重万分,他斟酌一下,尝试着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可能不会结婚,不会要孩子呢?” 何母咀嚼了一番何越的话,严肃问道:“你这么问……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何越拉过何母的手,安抚道:“我只是说个假设,你想到哪去了。” “那我一定会很生气的。”何母板着脸说完,话锋又一转:“但是又能怎么样呢,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再生气,你不还是我儿子么。” 这一刻何越心里愧疚难忍,因为他知道,他的假设都会成真,一直无条件纵容他的母亲定会为此感到失望。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妈,谢谢你。”何越低声说道。 何母伸出指头,狠狠地按了何越脑门一下:“唉,就是给你宠坏了。” 何越笑起来,转身招过店员,掏出钱包为何母把账单结好:“下周我们公司有个年会,年会过后我就闲下来了,到时候陪你跟我爸一起去滑雪,或者去旅游,都行。” “年会呀,这好像是你第一次要办年会。” “不是我要办的,是苏启明,我其实不太想去,没什么意思。” 何母不尽认同:“别的你要偷个懒就算了,年会这种场合你这个当老板的一定得到场。” “我懂,我只是抱怨一下。”何越在票据上签好字,然后揽着何母走出店面。 收据被叠进了繁复的包装盒里,上面没有那两只对戒。 第44章 年会被策划成了演唱会的样子,观众没有演唱会的多,舞台却没比演唱会的小,灯光舞美都照着大型晚会的规格来的,何越今天到场后也不禁赞叹于美轮美奂的效果。得亏他开的是家娱乐公司,现成的资源就是方便。 何越找到苏启明,毫不吝啬地表达了自己的赞赏:“比我想象的好太多了,完全出乎意料。” 实际上,苏启明全分给了下属以及别的部门去做,他的作用只是起了一个提议,今天也是他第一次看到现场。不过既然何越那么夸他了,苏启明就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还可以吧。”苏启明挠挠头。 苏启明的助理跟了过来,何越对这助理还有印象,对方的外貌条件高出水平线不少,即便只有一面之缘,何越记得也挺清楚的。对方上来就跟苏启明贴得极近,神态要比上次亲昵不少,何越不用多想,就知道苏启明已成功得手了。 尽管这俩人在他面前比较克制,但何越实在没眼看下去,抬手赶人:“你该啥就干啥去吧。” 苏启明睇了何越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搂着助理便要走,可他才刚走了两步,突然被何越叫住。 “回来。” 苏启明闻声回头,何越没在看他,而是看着另一个方向。 “他怎么会来?”何越问。 苏启明往那方向看了看,却不想看到了一个阴魂不散的人:“是啊,他怎么会来?”苏启明大惊失色,他把问题传递给了旁边的助理:“怎么回事?” “那边应该是风陆传媒,稍等,我看一下名单……”助理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还没等他找出名单的照片,何越就只留给他们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用不着名单,何越在那一瞬间便得出了答案。齐斯婚礼那天,王承弋说他有做发行的朋友,何越没放在心上,现在一看,所谓的朋友确有其人,除了与星环合作的风陆传媒,还能有谁? 何越不客气地拨开正在跟陆峰交谈的人的肩膀,推到一边,虽然动作粗暴了些,但面上还维持了一派的彬彬有礼:“陆总,大驾光临,恕何某招待不周。” 被莫名打搅的陆峰怔了怔,他没有计较何越的失礼,与何越客套起来:“哪里,何总这么大手笔,着实让我大饱眼福啊。” 王承弋的心思一直飘在何越那边,自然也将何越的到来收进眼底,何越跟陆峰这两句话之间,王承弋已经站到了陆峰身侧。何越瞥了他一眼,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只是平淡地向陆峰问道:“这位是?” “哦,这是我表弟,王承弋,来协助我的工作,之后也会参与进何总的项目里,所以我就带他来凑个热闹,何总不会介意吧。” 随着陆峰的介绍,王承弋同样装作他们是第一次见面一样,伸出手,等待着何越握上来。 “当然不会。”何越的视线在王承弋的脸和手之间徘徊一圈,始终没有动作,他倏忽一笑,略带歉意地对陆峰说道:“年会马上要开始了,失陪。” 何越来的风风火火走的时候也没有半点留恋,王承弋只好悻悻地放下手。陆峰拽着他坐下,场内的灯光很快熄灭了大半,前菜也被陆续送至每个人的面前。 “姑姑没有断你的零花钱吧。”陆峰凉凉道。 “为什么这么说?”王承弋反问。 “你之前跟我说你想找个工作挣点钱,可是姑姑今天给我打电话了,说她在你回国前就给了你不少。” 王承弋没有回答,他转头望着几桌之外的何越,即便被陆峰拆穿了他的谎言也泰然自若,因为陆峰早晚都会知道,他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台上的人有上有下,桌上的餐盘也被换了几轮,陆峰对那些表演不甚感兴趣,他也是从事娱乐行业的,称得上见多识广,至少星环这些人在他眼中无功无过,不算惊艳。他发起牢骚:“这有什么好玩的?就你非要来。” 王承弋任性道:“我就是想来。” 陆峰若有所思,王承弋从没谈起过他有什么目的之类,因此陆峰猜测:“难不成是你喜欢他们公司的明星?” 聚光灯扫过台下,又一束一束地聚拢在舞台上,王承弋听到了升降机运作的声音,紧接着被音乐掩盖。 “……说不定呢。”王承弋盯着走出来的陈陌,意味深长道。 表演过后,跳得满头大汗的陈陌来到设置在走廊里的贩卖机前。他送了张纸币进去,选了瓶果汁,顿时机器嗡嗡地转动,然后叮叮当当地吐了几枚硬币出来。 陈陌收起硬币,弯下腰去拿饮料,他的余光好像瞥见了一双鞋,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找了你半天,原来在这里啊。” 听到这个声音,霎时间陈陌感觉身上的热汗凉透,他有些紧张地转过身,胆怯地直视王承弋:“我来买喝的。” 王承弋不置可否,他走近贩卖机,脸贴在玻璃前端看里面的商品,然后伸出手,掌心朝上,对陈陌勾勾手指:“借我四块钱。” 陈陌把刚揣进兜里的硬币又掏了出来,放进王承弋的手里。在王承弋操作贩卖机的空档,陈陌踟蹰着鼓起勇气,说道:“如果你没事的话……” “我都说了我是来找你的。”王承弋不耐地拎出一罐汽水,抠开拉环,顿时气体从罐中冲出,噼啪作响:“最近过得怎么样?你看起来混的不错。” 陈陌哪知道王承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提防地说:“与你无关。” 王承弋眯起眼睛,咄咄逼人道:“怎么可能与我无关?当初可是我帮你还的债,如果没有我,你会过上现在的生活吗?” 陈陌低着头,不敢看他:“我很感激你,但是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 王承弋仰头喝了一口汽水,“啧”了一声:“我是来跟你谈另一笔交易的。”他趁陈陌开口之前按住了对方的嘴,继而说道:“我可以先给出我的报酬,非常丰厚,不管你想要多少钱,想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只要你提出来,我都会满足你。” 这的确足够丰厚,陈陌大概知道王承弋的家世,他更了解王承弋敢说就绝对不会食言,只不过背后的条件,才是他最在意的:“你想要什么?” “要你……”王承弋的手从陈陌的嘴上滑至下巴,忽然他反手一掐:“要你离开这里,离开星环,离开J市。” 陈陌的两颊被王承弋按得生痛,下颌的关节又麻又酸,王承弋的虎口卡紧他的喉头,使他被迫抬起头,没过多久,陈陌的眼泪便止不住地渗出。 然而就在陈陌的泪眼婆娑中,却忽地出现了第二个人的身影。那人扣住了王承弋的手,寒声问道:“你想让他去哪?” 第45章 贩卖机内壁上的灯带闪烁不定,熄灭的刹那,三个人以一种纠结的距离和姿势被印在玻璃中,但这短暂的留影持续不久,下一秒电流恢复如常,排列有序的商品又回到了货架上,王承弋的手也解除了对陈陌的钳制,从陈陌脸上离开。 带着何越的手。 王承弋腔调古怪地说道:“现在肯跟我握手了?” 何越撒开王承弋,脸上看似不为所动,但平静之下却是无穷无尽的说不清道不明,他凝望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那上面有灯光投下的粼粼亮斑,但掩不住里面蕴藏的许多何越看不懂,也不敢看懂的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被无限拉长。 直到陈陌轻轻地拽了拽何越的衣摆,何越错开与王承弋相交汇的眼神,斜插一步,隔在中间,令王承弋远离陈陌。 “王承弋,你不要欺人太甚。”何越说。 何越的动作王承弋全部看在眼里,与那个把齐斯护在身后,站在他对立面的何越重叠在一起,这种昨日重现的即视感令王承弋笑不可抑,他一边笑着,一边说道:“看来赵珀说的都是真的。” 何越不知道这里有赵珀什么事:“他说了什么?” 王承弋没有理会他,只顾自己笑了个前仰后合,等他笑够了,偃旗息鼓,消停下来,语中还残留些许快活的余韵,他喘着气,手指向陈陌,掠过何越的肩旁,几乎戳到了陈陌的面门上。王承弋说:“我玩剩下的,你也要?” 此话一出陈陌脸色大变,他反射性地退后,躲开王承弋的指尖,就像要躲开什么指控一样,而后陈陌惊疑不定地抬头去看何越,却发现何越没有任何反应。陈陌有意将自己这段不算光彩的过往埋葬,特别是在何越面前。他尤记得第一次遇见何越时,他是怎样一本正经地说出自己不是出来卖的这种话,可转眼便屈服在催债人花样百出的手段和王承弋开出的价格之下。 如今王承弋无情地揭穿让陈陌感到无地自容,他害怕自己一抬眼就会收到何越惊讶或鄙夷的目光,然而并没有,何越什么反应都没有。 过了片刻,陈陌听见何越说:“我总不可能嫌弃你吧。” 但这句话是对王承弋说的。 王承弋挑了挑眉,勾起一边唇角:“也是,你怎么可能嫌弃我。” 他们如同在猜谜语一样,互相对出了答案,没有答案的第三人被排斥在外,不由得感到些无助。 陈陌小声地叫了一声:“何总……” 就这样一声细如蚊蚋的“何总”,猝然打破了难得的短暂的平衡,陈陌的牙齿一磕一碰间溅出的火星,彻底点燃了那颗名为“王承弋”的氢气球。 王承弋冲上前去,勃然大怒:“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我让你说话了吗!“ 何越站在陈陌前面,首当其冲,他两手抵住王承弋的肩膀,低声喝道:“收敛一点,王承弋。” 走廊里还有其他人,王承弋这声怒吼吸引了远处路人的注意力,都不断地看过来,何越碍于面子,不想让王承弋闹得太厉害。 王承弋被何越拦着,只好把手里那大半罐汽水朝陈陌扔过去:“滚!我他妈让你滚!” 拉扯中,易拉罐失了准头,砸在了陈陌的脚边,里面的液体因遭受到冲击瞬间充盈满了气泡,喷射而出。陈陌被吓得呆愣在原地,浅色的演出服被四处纷飞的水滴染得斑驳不堪。 何越回过头,尽量平稳地说:“陈陌,你先走,去换身衣服。” “可是……”陈陌犹豫。 王承弋又骂道:“你他妈没听见我说话吗?” 何越忍无可忍,彻底失去耐心,他对陈陌强硬道:“走!” 陈陌只好点点头,转身快步走开。何越趁机将王承弋推到贩卖机侧面,挡住了走廊另一头来自陌生人好奇的眼神。 何越按住王承弋:“你发什么疯!” 王承弋“呼哧呼哧”地出了几口气:“我是疯了。”他渐渐恢复理智,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在回国前,他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再意气用事,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去面对何越身边源源不断出现的新人。王承弋明明明已经收拾好了心绪,明明已经在回国后的首次见面能表现得游刃有余,但当他亲眼看见何越和陈陌站在同一边的时候,他前功尽弃。 他接受不了,接受不了何越跟其他人在一起。 王承弋控诉道:“你连那种人都要,你不要我。” 何越拎起王承弋的领子,鼻尖对着鼻尖,尽管距离极近,可气氛没有半分旖旎。何越何尝不是忍着火气,咬着牙根在说话:“你一直自视甚高,瞧不起他们,但是你跟他们有区别吗?” “在我看来,没什么区别。”何越做了个深呼吸,松开被他蹂躏得满身皱褶的衬衫:“至少他们不会把我当成另一个人,也不会死缠烂打,也不会不择手段地把我身边的人都赶走。” 王承弋却还是没完没了:“是因为这些吗?难道不是因为他长得像齐斯?” “你为什么总要把这些混为一谈?我最后告诉你一次,我早就放下了,我早就不喜欢他了。” “如果你说的是实话,那么我也一样。”王承弋哑着声音,每一个字从声带发出,透过王承弋的嘴,敲击在何越心上:“何越,你不觉得不公平吗?凭什么你能放下,而我就不能?” 何越抵抗住心上的震动,死守住理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又一个谎言,我看不出来。” 王承弋没有继续坚持辩解或什么,而是问道:“你就能保证你说的是实话吗?” “是。”何越说得坦荡。 “那我问你,你如实回答。”王承弋迈出一小步,再次挨近何越的脸,紧紧地看着何越,一瞬也不肯移开。他问道:“分开这么久,你有想过我吗?” 何越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沉默。 王承弋没有错过何越不自然轻颤的睫毛,以及想要躲避但又极力控制住的眼睛。 小小的希冀从王承弋心里冒出了芽,他退回原位,郑重其事道:“越哥,对不起,是我做的不对,我以后不会像今天这样妨碍你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离开。” 何越忽然有点无所适从。 “你还得再次习惯一下,有我的生活。”王承弋说。 第46章 王承弋果然言行一致,他让何越习惯有他的生活,何越就得被迫接受。 因为王磊携着王夫人回来了。 他们拜访完亲戚,便领着王承弋来到了何家,正巧碰上何家忙里忙外地收拾东西,准备滑雪度假,何鑫成当即一拍手,邀请王家一同前去,王磊当然欣然答应。多了三个人,连飞机都换成了一架私人飞机,上面除了何、王两家,另还有一个苏启明。 苏启明跟何鑫成和何母都熟,在他们面前从不感到拘谨,因而何越一问他,他没有多想便屁颠屁颠地跟了过来。本以为这会是一场温馨的家庭之旅的苏启明,在拖着行李箱,兴高采烈地来到机场时,他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我没看错吧,那是王承弋?”苏启明缩在宽大厚实的椅子里,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身后,面目表情浮夸地对何越做着口型。 机舱内有八个单独的座位,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宽大的U形沙发,置于飞机尾部,此刻王磊一家以及何越的父母,都坐在那沙发上。 何越坐在苏启明对面,偏头看了一眼,那边气氛其乐融融,时不时地传来笑声,伴随着王承弋的声音。必须承认,王承弋真是讨人欢心的一把好手,尤其是那张嘴,几句话就能逗得何母咯咯直笑,面对何鑫成同样能侃侃而谈,整一个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懂事又风趣。 苏启明不喜欢王承弋,何越再清楚不过,他不想勉强苏启明,小声说道:“我也没想到能有这出,你要是不想去的话,现在下飞机还来得及。”平日里不在何家主宅过夜的何越错过了王磊一家的拜访,他也是到了机场才知道这事,否则他肯定会提前通知苏启明。 “不,我才不走呢。”苏启明不屑地一撇嘴,扭着身子扒在椅背上,探出一双眼睛谨慎观察了一番。他从前才是那个在长辈前能说会道的角色,但现在,他的位置明显被王承弋取而代之了。苏启明有点吃味,转身对何越嚼舌头根子,酸溜溜道:“也不知道他们家来凑什么热闹。” 何越忙警告他:“别让人家听到。” 结果他这话刚说完,就听见何母在叫他:“越啊。” 何越吓了一跳,还以为真被那边听到了,不过何母只是想叫他过去罢了。 “怎么跟启明坐得那么远啊,过来一起啊。”何母说。 苏启明听了,刚要站起身来,就被何越一把按了回去。何越是怕苏启明忍不住跟王承弋呛声,到时候两人一同阴阳怪气,那场面可就好玩了。 “他有点感冒,让他在那边待着吧,别传染给你们。”何越走了过去。 何母关切道:“身体不舒服吗?” “没什么大问题,一会给他买点药吃就行了。”何越说完,不着痕迹地扫了沙发一圈,颇有些为难。别看这沙发够长,但他们坐得谁也不挨着谁,左半边是王磊和王夫人,何鑫成跟何母则在右边,王承弋还靠着何母这一侧。如果何越径直往中间一坐,怎么看都不合适,无法,他的选择就剩下一个。 然而就在何越的脚尖刚要往王磊那边倾斜的时候,他的胳膊忽然被拉住。 “越哥,坐这吧。”王承弋走到一边,给何越让了地方。 何越微微讶异,他点头道谢,坐下,可还没等他坐稳,一个身体紧接着挤了上来。 他早该知道王承弋不可能那么老实。 王承弋跟何母把何越夹在中间,这机舱明明豪华又宽敞,竟让他坐得紧巴巴的。何越侧头看了看王承弋,皮笑肉不笑的,王承弋却跟看不明白似的,懵懂地看着他。 何越看向王磊夫妇,对方无动于衷,无奈的何越只能僵硬着身体,跟几位长辈聊天,而王承弋一言不发地坐在他旁边,微微向他侧着身体,十分专注地盯着何越一瞬不瞬。飞机外面是天寒地冻,舱内的温度温暖如春,这种舒适感却在身旁源源不断的热度的冲击下逐渐失衡,何越觉得自己的耳朵尖有些发烫。 忽然何越搁在腿上的手背倏地一冰,他垂眸,是杯浸满冰块的矿泉水。 何越抿了抿嘴,还是从王承弋的手里接过来,并说了一声:“谢谢。” 这时王夫人问道:“承弋好像很喜欢何越啊?” 王承弋把目光从何越脸上移开,看向自己母亲,笑道:“是啊,妈,我一直仰慕越哥,一表人才而且还事业有成,能认识越哥真好。” 这话还是熟悉的肉麻万分,偏偏从王承弋口中说出来无比自然,无人会怀疑他的话语中是否别有深意。 何母看何越默不作声,悄悄地拿胳膊肘怼了一下他,何越立即反应过来,端起礼貌的笑容,回应道:“嗯……我也很幸运能遇见承弋这么好的……弟弟。” 突然,机舱前端传来一阵呛水声,苏启明的咳嗽止都止不住,好像要把肺咳出来似的。 何母说:“启明的感冒好像有点严重啊。” 何越霎时如蒙大赦,借口离开:“我去看看他。” 在他站起的一瞬间,又被王承弋拉住了。王承弋昂着脸,轻声说道:“越哥,注意身体,不要被传染了。” 何越把那杯他没动过的矿泉水给了苏启明,苏启明顺着自己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用了,我就是喝矿泉水呛到的。” 何越重重地叹出一口气,又像是松了一口气。到了这里他才觉得周围的温度正在缓缓降回正常。 苏启明缓过劲来:“你们俩刚才是闹哪样?调情吗?” “怎么可能,他话都说到那了,我还能怎么办。” “那你就这么惯着他,让他为所欲为吗?” 何越沉吟,耸了耸肩:“他之前跟我说,不会再妨碍我的生活,我想如果我找一个人在一起的话,也许……” “你真的信了他吗?”苏启明嗤之以鼻,他言之凿凿:“千万别信那小子满嘴跑火车……不对,他跑的简直是高铁。” 或许是苏启明的形容太过具象,何越的脑海中莫名地就出现了那个场景。起先他还能忍一忍,可是越憋反倒越想笑,终于,他低着头肩膀抖动不止,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让自己尽量不笑出声。 苏启明恨铁不成钢地说:“笑,就知道笑,看你以后还笑不笑得出来。” 没想到苏启明一语成谶,到了晚上,何越果真笑不出来了。 第47章 飞机从J市北上,去往更寒冷的地方——C市。他们到达时天还大亮着,不过虽然是短途飞行,可还是让所有人的味蕾因气压的变化而变得麻木又迟钝。晚餐顺理成章地被取消了,谁都没有胃口,何越则窝在房间里看了一会电视,没等到饥饿感,困意先涌了上来。 迷蒙了片晌,也许只有一瞬,何越忽然睁开眼,像收到了什么心电感应似的,手机也在同时响了起来。 何越翻出手机,见是何母的来电。 原来是两对老夫妻在楼下的棋牌室攒了个局,四个人打起麻将牌。何母叫何越的时候他们已经打了两圈,何母嫌累,就想把何越找去接手。 “我真是累了才叫你过来,要不我都不舍得我这个位置呢。”何母娇笑道:“我这两年来都没有过这么好的牌运。” 不论是何母想哄他过去才故意夸大,还是怎样,何越必然不可能拒绝。他揉揉眼睛,在原处坐了几分钟,缓过神后才欣然赴约。 何越推开棋牌室的门,一股暖风扑面而来。这里的墙壁是一块块保持了木质原色的木块磊成的,做出了仿木屋的造型,而那股暖意的来源是个摇曳着火苗的壁炉。何母给他让出座位,座位正面对的窗外就是一片被茫茫白色包裹山脉,与屋内的色调两相对比,令人心生惬意。 何母握了握他的手:“妈妈可把运气都给你了。” 何越淡然一笑,顺着何母道:“好,我会珍惜的。” 本来没抱着什么刻意的心思,何越打得漫不经心且随意,就算如此不认真,在他连着平胡了两把后也俨然对何母的话信了几分,他屁股下面这位置是个风水宝座。而接下来他更是鸿运当头,赢到何鑫成看他的眼神都开始带了威慑,何越讪讪地摸摸鼻尖,心想下把就放水。 不过没等麻将牌洗完,他身后的门又一次有了动静。 “打麻将怎么不叫我啊。” 何越回头,王承弋与他对视一秒,而后王承弋移开了目光,埋怨地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招呼王承弋进来:“搬个椅子坐在我旁边看看?” 王承弋走到何越对面,也就是王夫人的身后,弯腰趴在王夫人肩上,央求道:“不要,我想要自己玩。” 连连地撒娇终是让王承弋得逞,落座于何越对面。 何越眨眨眼,转而看起面前码放整齐的牌,他拇指无意识地来回磨搓麻将上凹凸不平的花纹,然后—— 一落千丈。 原计划是故意放水的何越甚至不需要做任何努力,他的运气在王承弋出现的那一刻不翼而飞。别人都是有来有回,赢家轮流做,但唯独略过了何越,仿佛在报复他之前的一帆风顺。 何越不由得回想起元旦那几天,他一塌糊涂的运气。虽然今天没有玩什么赌注,只是为了一个心情,可照着何越这样输下去,再乐观的人也免不了动摇,没了心气。 何越眉间郁郁,王承弋竟然直接问道:“越哥,你想要什么牌?” “继续吧。”何越无力地提了提嘴角。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把,何越逃一样离开了牌桌,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就是脱了衣服,仔仔细细地洗了个澡。 他身披浴袍,豪放地敞着怀,走出浴室,站在窗前慢悠悠地擦头发。 远处的山上的雪道很是扎眼,从何越的角度看去,如散下的白绸,加之天色渐晚,照明灯都亮了起来,映得冰雪愈加莹白,倒更像流光溢彩的瀑布,从山顶倾泻而下。 何越当下便打了个电话询问雪场的营业时间,在得知一直开到午夜后,他兴致勃勃地全副武装,让酒店派出一辆车,将他送至山脚下。 半路上何越还想起了自从入住就再没出现过的苏启明,便给苏启明去了两个电话,却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按何越对他的了解,八成是睡着了。 为了不被打扰,何鑫成直接包了两条雪道下来,一条中级道一条高级道。没做多想,何越拎着雪板径直上了通往高级道的缆车。 随着缓慢的爬升,耳边的寒风也更加冷冽了些,何越往下拽了拽帽边,盖住耳朵,能听到的便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用不了多久,在穿过段漆黑一团的树林后,眼前终于出现了终点的灯光。 先他一步在终点等后的滑雪教练为何越卸下雪板,领着他去往滑雪道。 教练问道:“需要我陪同您一起吗?” “不用了,谢谢。” “好吧,但是为了你们的安全起见,我会在途中设置几个安全员等候,以确保你们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何越本来就听不太清教练说的话,没办法,脚踩在雪地上的声响“嘎吱嘎吱”的,在颇为安静的坏境里可谓震耳欲聋,以至于他不确定自己是听错了还是怎样。 何越掀起盖在耳朵上的帽子,问道:“我们?除了我还有谁?” “对,还有一位……” 不用教练说完,何越已经知道另一个人是谁了。 他们前方的坡顶上站了一个人,全身上下捂得跟何越一样严实,但丝毫不妨碍何越认出这人是谁。 何越感到些荒唐,他为什么走到哪都能碰到王承弋?就连他临时起意的这次夜滑都能与王承弋不期而遇。 何越走过去:“你不是在打麻将吗?” 王承弋闻声回首看到是何越,倒显得很意外,他操控着脚下的雪板,灵活地跳了两下,转了个方向,面朝着何越:“你走了之后就散了,我闲得无聊,就来滑一会儿。”说罢,他抬手扫了扫身上厚实的滑雪服。在注意到了何越将信将疑地表情后,他又补充道:“我都已经滑了一圈了。” 为了证明他的话没有作假似的,一坨雪应景地从他衣服的皱褶中掉了出来。 何越默默地把自己的帽子再一次遮在耳朵上,而后他带好头盔,走到一旁穿雪板,王承弋也一蹦一跳地跟了过来。等何越扣上两脚的固定器,直起身来时,王承弋突然问道:“比赛吗?” “什么?”何越没听清。 “我说,比谁先到坡底,比吗?”王承弋的声音大了一些。 这回何越听清了,但他却十分后悔自己听清了。尽管何越脚下踩着的是块单板,却不意味着他对此有多么擅长,起码在游刃有余的王承弋面前,他明显不太够看的。然而何越也说不出回绝的话,毕竟提出挑战的是王承弋,他总归是不希望自己露出怯意。 不论什么方面。 短短几秒内何越考量再三,决定装作没听见,他对王承弋摊开双手,表示自己的迷茫,然后不等王承弋作出反应,何越回身,冲下雪道。 只得了个模棱两可的动作的王承弋云里雾里,不过望着何越极速掠走的身影,他恍然大悟,追赶上去。 固然,他悟错了意。 第48章 速度渐快,微小的雪花冰晶迎面撞来,砸在护目镜片上,发出连绵不断地敲击声。何越的视线放深放远,集中在面前的雪道上,便慢慢地忽略了这些细枝末节的小干扰,道两侧的深色树干也化成了两道残影,只有蜿蜒曲折的雪道被如白昼一般的灯光打亮,反射在何越镜片上、眼睛里,并不断变换着角度和形状。 在何越压下重心,掠过第一个弯道时,他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那道急速靠近的人影,忽地就出现在空无一物的雪道上,一秒也不给何越反应,直接超过他,滑出去好远。 何越稍稍分了神,他在这短暂的几个眨眼之间已经落出王承弋几十米的距离。他想道,既然他没答应王承弋的比赛,自然没必要在意谁快谁慢,放平心态就好。 如此想着的何越却也没意识到自己的言行不一,不知什么时候暗暗发了力,加快了速度。 王承弋的身后拖出一条雾蒙蒙的白色尾迹,何越便卯着劲盯着那条尾迹追赶,直到他看得越来越清楚,也就意味着他离王承弋越来越近了。 接着是一段直道,何越放开些控制,身体前压,即便是猛然增大的风阻也拉不住他的风驰电掣,刹那间反超,甚至算得上是易如反掌。 何越面罩下的表情轻松一瞬,却突然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会不会有点太轻松了? 很快,他便知道了自己并没有真正的超过王承弋,而是王承弋故意放慢了速度,在等他。 从他身后再次冲到前面的身影,又一次的以那种不远不近的距离吊着他,或者说是在挑衅他。何越简直被对方这种轻蔑的行为冲昏了头脑,失去了理智,把自己的单板水平抛在脑后,今天还非得跟王承弋较上劲了。 肾上腺素在不断增加的速度中累积,在身体承受极限的边缘试探,这种紧张和刺激却让大脑无比兴奋,近乎上瘾似的,一直往上增加极限快*感的筹码。两个人已经滑过路程的一半,始终处于难舍难分的状态,王承弋也认真了起来,步步紧逼着何越。 被安排在中途的安全员只感到眼前一花,等他再转头追看过去,那两人只留下两辙印迹,安全员上前几步向坡下张望,随后他拿起对讲机,对下面的同事说:“他们经过二号点了,安全……吧。” 雪板跃出,片刻的腾空和随之袭来的失重感令人微微战栗,仿佛把心脏绑在了过山车上,反复体味从至高处俯冲直下。然而此时此刻,何越早就不上什么心跳了,他甚至连本该鼓动耳膜的心跳声都听不见,他只是一味地做出条件反射的动作,应对着忽高忽低的坡度,和莫测的弯道,以及与王承弋的一次次拉近、超越,远离。 何越不禁回头瞥了一眼王承弋,对方好像有些追不上来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正在慢慢拉大,何越炫耀一样地冲王承弋扬了扬头,不论王承弋是否能看得清,他总归是痛快的。 可在何越转回脑袋时,脚下的触感却有一点不对。 他的板子似乎卡到了什么东西,冰块抑或是什么,雪板猝然间滑向别的方向,而不是听他的指令。这一卡让他直接偏离雪道,何越极力控制全身的肌肉,试图将雪板矫正回正确的轨道,然而收效甚微。 何越的动作逐渐歪扭,如果他是个经验丰富的滑手,说不定还能救回来,可惜他不过是偶尔滑一次的业余玩家,远没有那么天赋异禀。 王承弋看出了何越的异常,何越不受控的雪板向着雪道之外冲去,很快便会撞上防护网。 雪道两侧设有防护网,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冲出雪道或者给予缓冲。 只不过,何越的速度好像太快了。 电光石火间,何越反射性地闭起眼,双手将要抬起护住脆弱的颈部,就在这时,他的手臂一紧,一股力量将他拉住,但很快的,这微不足道的拉力被另一股巨大的冲击所湮灭。何越感到身体如同被车撞过去一样,直直把他撞歪到另一个方向,内脏仿佛都被移了位。他来不及想这力量从何而来,接踵而来的便是防护网的拦截,何越梗着脖子,恍惚间却被一只手覆住。 不是他自己的手,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抬起来。 然后天旋地转。 身下是未被压雪机压过的蓬松雪堆,何越喘着粗气,在确认自己还活着之后,他动了动手指和脚趾,然后缓缓地睁开眼。 他身上压了个人,何越屏息,感受到了另一股气息的存在,才松了一口气。 周围很是安静,只有积雪从树梢上扑簌落下之声。 原地躺了一会,劫后余生的庆幸褪去,随即涌上来的便是一波愠怒。何越挪动酸痛的手臂,僵硬着手指解开下巴上的卡扣,摘掉头盔和护目镜,甩到一边。 王承弋微微支起身体,问道:“你没事吧?” “是你没事吧。”何越嘴里的火药味毫不掩饰:“你冲上来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撞人是件多危险的事吗?想要找死直说。” 王承弋沉默了一下,闷声说道:“你没事就好。”然后,王承弋撑起胳膊,准备从何越身上爬起来,但不知怎么的,他就跟支不住自己的身体一样,又倒了回去。 恰好何越也屈起臂肘,微微抬头,王承弋这一下砸了他个猝不及防,对方没有脱掉的护目镜更是敲在他的鼻梁上,瞬间酸意从鼻腔蹿上脑门。 但比这更令人在意的,是他们的若有似无的贴着嘴唇,冬日夜晚的风从唇间的缝隙流过,被双方的体温熨烫。 一时间无人惊动这暂时的宁静。 郊区的星月格外明亮,挂在漆黑的树冠上,但何越什么都看不到。 只有那熟悉的呼吸萦绕耳畔。 直到发动机的轰鸣打破了这份宁静。 在三号点等候的安全员迟迟没见两个人路过,便寻了过来,一路上一直四下寻找,并喊着:“何先生!王先生!” 王承弋的脸一动,离开了何越,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回应道:“我们在这!” 驾驶着雪地摩托的安全员闻声赶了过来,他来时只看见两个人坐在雪中。 “还可以站起来吗?有没有感到不舒服的地方?”安全员连声问道。 何越摇摇头,对安全员说:“没什么事。” “那我先带你们下去。” 那雪地摩托上只够坐两个人,何越没等王承弋说话,边说道:“先带他走。” “好的,我已经叫其他人过来了,很快就到。”安全员给何越喂了颗定心丸,便走过去要搀起王承弋,可王承弋没有扶上安全员的手,而是自己撑着一条胳膊费力地站起。 何越没注意到王承弋的另一只手正不自然地垂着,天太黑了,照明灯分给雪道外地光线有限。随后,王承弋和安全员离开,只留何越独自在这里,他身体一仰,又躺回了雪堆上。 这次,他能看见星星了。 第49章 何越被而后赶来的安全员接起,在坐上雪地摩托时,他回望了一眼,发现他们刚躺过的地方时一片较为空旷的雪地,不同于别地的树木茂密。一路上,何越总是控制不住地回想那一段混乱的遭遇,他如果按照原来的轨迹冲出雪道,迎接他的将会是数棵粗壮而糙劣的树干。 如果没有王承弋那一撞…… 尽管不想承认,王承弋救了他却是事实,但他刚才还对王承弋说出的那些重话,实在有些……不知好歹。 何越纠结万分地回到酒店,双脚站到地毯上时还有些不稳,跟踩在团棉花上似的。他低着头专顾脚下的路,心想着不如一会去给王承弋道个歉,图个心安,却被等候在门口的何母扑了个满怀。 “你可吓死我了,没事大晚上的去滑什么雪啊,有没有受伤啊?”何母蹙着眉,满眼担心。 何越一愣,却问道:“妈,你怎么知道的?”这消息未免传得太快了点。 何母后怕道:“你还说呢,承弋一回来就被送到医院去了,这么大的事我能不知道吗?” “医院?”何越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王承弋走时明明还好好的:“他怎么了?” “我哪了解那么清楚,我听训赶出来的时候人家已经坐上车,走了。”何母叹息一声:“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过了十点钟就只有旁边镇上的医院还开着,也不知道水平怎么样。” 何越听了心里乱糟糟的,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是他脸色太差了,何母双手扶住何越的肩膀,焦急道:“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没有。”何越挣开何母,侧身回首看了眼酒店空荡的门前,说:“我还是去医院看看他吧。” “你爸跟你王叔叔陪着去了,承弋他妈妈睡下了,就没惊动她。”何母牵着他往电梯方向走:“你肯定也累了,好好休息一下,不要让我再担心了,好吗?” 何越看着母亲的愁容不散,难免不忍拒绝,他乖顺地点点头,随着何母回到客房。何母将他送到门口,看他进了屋,这才安心。 屋内的空调开得很足,何越脱掉里三层外三层的滑雪服,才发现自己的汗已把内衫浸透,此刻紧贴在身上,黏着着皮肤,难受得要命。 衣服被剥下后直接被何越扔在地上,他直接走进浴室。随着手腕拧动,水流登时从花洒中奔涌流出,一开始有些凉,须臾之间又转为滚烫。何越搂起被水浸湿,挂在眉毛上的刘海,昂起头接受水流劈头盖脸的洗礼。 不知不觉,浴室外的窗户上都蒙上一层水汽,何越简单地围了一条浴巾走出来,头发也懒得吹干,径直走进卧室往床上一躺,凝视着天花板发呆,等到眼睛酸了就阖起双目,过了半晌,复又睁开。 他睡不着。 何越辗转反侧,身体已经对大脑发出疲惫的信号,可他偏偏就是睡不着。无奈,他从床上坐起,动作粗暴地揉了揉自己那颗装了一团浆糊的脑袋,起身披上衣服走出房间。 夜深了,酒店走廊里空无一人。何越在一扇门前停下,踟蹰一番,抬手敲了敲门。 门里面传出窸窣的声音以及朦胧不清的交谈,但他等了将近一分钟,也没有人来应门。何越便又敲了几下,这回八成是因为他的契而不舍,终于有人前来为他开了门。 但不料,门后露出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何越被这人半裸的身体晃了一下,正以为是自己敲错门时,苏启明从这人身后冒了出来。 “我一猜就是你。”苏启明笑嘻嘻的:“找我干啥?” “原来你不是睡着了啊。”何越径直从两人中间穿过,走进客厅,在散落在沙发上的衣服裤子之间收拾出一个空地,坐下,一点避嫌的自觉也没有似的。 苏启明尴尬地朝他走来两步,手足无措的:“你这……这……” “改天吧,你们。”何越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口气,跟苏启明“商量”道:“不用急这一个晚上,不是么?” 何越坐得踏实,苏启明只好将那个刚勾搭上的行李生打发走,然后随便裹上两件衣服,走到酒柜旁拿了两支新酒杯回来。 “都后半夜了,你不睡觉吗?”苏启明递给何越一支。 “睡不着。”何越转了转茶几上几瓶已经开封的酒,挑了瓶顺眼的,为自己倒上。他伸出胳膊挑选时,衣袖微微后退,露出半截手臂,苏启明敏锐地发现何越小臂外侧有一块皮肤颜色不对。 “你胳膊上怎么青了?”苏启明问。 何越闻言,翻起手肘看了一眼,说道:“我刚才去滑雪了,然后摔了。” “摔出这么一大片淤青……” 何越淡淡地笑了:“这有什么的,王承弋直接摔到医院去了。” “严重吗?” “不知道。”何越沉吟着:“不过他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你知道吗?我现在感觉很愧疚,当时的情况很危险,他冲过来的时候就等于把他自己也置身于危险之中。如果没有他的话,我的后果要比现在严重得多。” 苏启明从何越欲语还休的尾音中读出了他的郁结:“你还想说‘但是’对吧。” 何越继续说下去:“但是,我不想跟他在一起,我不想因为这些而去答应他的愿望或者要求,虽然我的确欠了他。” “那……你现在对王承弋,到底是个什么心态?” “说实话,我还喜欢他。”何越来回晃动手里的杯子,就是不肯喝上一口,慢慢的,酒液在他掌心温度的催化下变得温热:“可是我不敢再试一次了,上次是以怎样的闹剧收尾,你也知道。况且我们之间的信任已经消耗光了,一份单纯只靠喜欢来支撑的感情能走多远,我再清楚不过。” “几个月?半年?”苏启明参考何越历任情人的在任时间说道。 何越耸肩:“差不多吧,我没做到过可以维持一段热情超过半年。” “齐斯不算吗?” 何越看向苏启明,反问道:“你觉得,算吗?” 苏启明本来很确定,何越对齐斯有多么念念不忘,他是最了解的,可现在何越这么一问,苏启明反而不敢确定了。 何越的视线回归到自己手中,垂下的眼帘掩盖住他眼底的一丝苦涩,何越说道:“他也一样,我们是一种人,而且他才二十出头。” 有太多的不确定。 第50章 何越也许意识到了,也可能被他故意轻描淡写了,但事实就是他正在把王承弋摆在一个与众不同的位置上,他正在设想他们的未来,并且开始害怕自己的朝三暮四,也恐慌于王承弋的喜新厌旧。 这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至少对于何越来说。 把自己的心交付出去是为大忌,尤其是面对王承弋这种人,年轻、热情、幼稚,还有反复不定。何越回想起自己二十岁左右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混蛋事,答案显而易见,令人惴惴不安。 这不是一次生意,也不会因为失败而陷入窘境。这是一次豪赌,要付出的代价远比金钱要来得重要。 何越自省了他近来跌到谷底的赌运,终究,他还是选择了退缩。他本质上是个商人,就算再不学无术,他也跟随着何鑫成耳濡目染,直觉告诉他,没有必要去为一个可以预见的结果冒险。 那会赔得血本无归。 对镜撩了撩鬓角和发梢,何越审视着自己眼下不甚明显的黑青色,在确定不会被人看出什么颓废之色后,他转身走出房间,又是那个意气风发的何越。 度假村依山而建,除了几间星级酒店之外,还有商店、超市以及餐厅,堪称一个规模可观的商圈。与他们一行人下榻的酒店仅一路之隔,就是一家广式茶楼,画风与白雪皑皑的典型北方景象大相径庭,不过生意却是不错,门口进出的人络绎不绝,听说厨房上下人员都是从广州的老字号打包过来的,味道必定不会差。 何越来到包厢,但见里面只坐了四个人,没有苏启明,也没有王承弋。苏启明倒好猜,他昨天拉着苏启明对酒无言直到东方泛白,离开时苏启明鼾声如雷,想必现在还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不过,王承弋…… 何越夹着半根春卷,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油香四溢,内里的虾肉紧实饱满,不过怎么嚼都差了些味道。食之无味地咽下春卷,他搅动了几下还冒着热气的粥,忍不住旁敲侧击,问道:“承弋的伤……怎么样了?” 王磊顺口答道:“就是脱臼而已,昨天到医院没几分钟就给接上了。” 王夫人跟着说道:“不过得养几天,反正滑雪是带不了他咯。” 王夫人神色轻松,还有心情调侃,何越便知道王承弋的状况不错,受伤不重。 “那就好。”何越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如果王承弋出了什么大事,他怕是亏欠的更多,不好还,更怕还不清。 他低头思索间,王磊接了个电话。王磊对着手机简单地“嗯”了几声,随后跟何鑫成说起来:“承弋他说医生给他开了消肿止疼的药膏,我怎么不记得了?” “好像有这么回事。”何鑫成也记不太清了,昨天事发突然,在医院跑上跑下,好像的确有去开药这么一回事:“可能被我拿回来了,应该就放在昨天我穿的外套里。” “那行,我待会儿让他去拿一下。”王磊说。 何鑫成又问:“承弋不下来吃饭吗?” “他说刚醒,没什么胃口。” 何母这会儿插话道:“早餐很重要的,更何况承弋还是个伤员,要不……”何母眼神一瞟,理所应当地落在了何越身上:“让越给他把药送过去,顺道带些粥啊虾饺啊这些清淡的东西,酒店里的早餐我可看过,都是西式的,不好吃。” 何越没什么意见,在长辈面前,这种跑腿的差事由他来做天经地义。他应了一声,刚要放下筷子,却被王磊阻拦。 “你这碗粥连一半都没喝完,就吃这么一点,待会儿到外面该冷了。”王磊宽慰他:“承弋那边不着急,他就是胳膊脱了个臼,又不是断了条腿,用不着去照顾他,他自己什么都会。” 何鑫成也说道:“先吃完饭,然后去我房间里把药拿着,给承弋送过去。” 王磊和何鑫成三言两语把何越支配得明明白白的,何越只好顺着他们,乖乖地留在这里,把粥喝光。 路对面的酒店高层,窗边趴了个年轻人。黑色的头发跟狭窄窗缝里钻进来的风一同嬉戏,给他平添了份狡黠,他皱皱鼻子,深吸一口带有冬天味道的空气,回手将手机抛向沙发,准头是有,不过被柔软的麂布一弹,给弹到了地上。 王承弋丧气地叹了一声,趿拉着拖鞋走过去,伸手往地上一捞,指尖还没碰到地,忽然一丝疼痛从他肩膀的关节中释出,跟道电流似的,直冲天灵盖。 他的大脑还没完全接受右臂带伤这件事,总会做出些下意识的举动。 换成左手,他皱着眉头,忍痛拿起手机,又一次走回窗边。上午,度假村纵横交错的街上行人渐多,比昨晚要热闹不少,都是身穿滑雪衣,拿着雪具准备上山的。王承弋却想从这些人里找出一个不同的,听说他们就在楼下吃饭,可惜从他的角度往下看,却很难看到酒店正门的方向。 当然,王承弋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 何鑫成昨天的确取过一管药膏,不过那时候医生留下王磊在诊室里交代医嘱,何鑫成便把药交到了王承弋手里,不过王承弋就把那药膏攥着,也没想过要揣起来,一直攥到了医院门口。 后来趁王磊去把车开到门口的间隙,王承弋借口自己胳膊疼,拿不住,又将药还给了何鑫成,眼看着何鑫成放进兜里。接着他马上转移话题,成功地让何鑫成忘了这茬事,回到酒店也没能想起来。 早晨他靠着赖床哄走了来看望他的王夫人,并让他们先去吃早饭,不用管他。然后王承弋掐算着用餐时间,挑了个不早不晚的时候,一通电话打给了王磊,届时何鑫成夫妇必然跟他们一块就餐,不可能送药给他。 排除苏启明这个不可能的答案,就剩下一个肯定的人选。 王承弋不知不觉中嘴角快要翘上了天,得意万分,不自谦地对自己的运筹帷幄表示叹为观止。 为了让何越给他送个药,王承弋也是煞费苦心。 说曹操曹操到,他的房门被叩了几下,不急不缓,是何越的风格,王承弋收敛笑容,用力抿了抿嘴,让嘴唇的血色褪去一些,显出些病容。 万事俱备,王承弋拖着步子地走过去开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脱臼的是腿。然而,纵使十拿九稳的他还是漏算了一点,门外的人不是何越。 而是那个不可能的答案。 第51章 王承弋精心准备的楚楚可怜瞬间垮了个干净,他冷眼看着苏启明,问道:“有事吗?” 苏启明罕见地没了之前那股不着边幅的样子,像变了一个人,很是严肃地说道:“有事,关于何越的。” 沉默片刻后,王承弋好像才衡量完这次谈话是否有价值,他让苏启明进来,并说道:“有话快说。” 苏启明有意无意的,擦着王承弋的右臂走了进去:“几句话的事儿,我也不乐意跟你闲聊天。” 被撞在痛处的王承弋表情微微扭曲一瞬,继而扬起一抹轻蔑的笑意:“我倒是好奇你能说出什么东西。”他拐弯抹角地骂苏启明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苏启明在门口的小吧台旁边停下脚步,找了个支点靠着,没有再往里面走,看样子不想多待。他回过身,饶有兴趣地瞥了眼王承弋的肩,问道:“听说你胳膊脱臼了?” “嗯。”王承弋敷衍回道。 苏启明又问:“因为要救何越才弄成这样?” 这次王承弋甚至懒得回答,从鼻腔里发出轻微的哼声,就代表认同了。 两句话的铺垫已经足够,苏启明好像洞若观火,什么都了如指掌似的,以笃定的语气直接切入正题:“你一定认为何越会对你有所亏欠吧。” 王承弋在听到这里时,还挺平静的,没什么反应。 其实苏启明说出这话的同时,内心里还念了一句“他的确是觉得他欠了你”,想到这点,苏启明对王承弋越发敌视,讲出口的字眼也越发尖刻:“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装傻充愣,但起码我清楚,如果不是你追着他,要跟他比赛,他会出意外吗?” 王承弋的眼神忽然变得幽深,两条线条凌厉的眉毛压在眼眶上,莫名地有几分凶狠:“你的废话真他妈的多。” “你就当我是废话吧。”苏启明不仅没如以前一样被王承弋的脏话激怒,反而带上了几分欣慰,因为他知道自己戳到了王承弋心虚的点上,王承弋暴躁不已,却不敢明确反驳,就相当于默认了苏启明的想法。 苏启明眯起眼睛,直望着王承弋,声色俱厉:“我不想再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明明是你带来的麻烦,最后总要他来承受,而你玩得开心了、得逞了,就可以置身事外,等风平浪静了,你又接着搅浑水,有意思吗?”苏启明说到激动处,手掌用力拍向吧台的桌面,连着一旁墙壁上的挂画都被震得摇了摇:“不只昨天晚上,还有齐斯那事儿,你为了一己私欲,给何越带去多少困扰你心里真的没数吗?” 王承弋怒目切齿:“你站在什么立场?有什么资格对我们两个的事情指指点点?” “我是何越的朋友,除了他的亲人,就属我认识他的时间最长,这是我的立场也是我的资格,我他妈只是希望我的朋友能像以前一样开心,而不是像现在一样!” 苏启明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按理来说是不会有回声的,但王承弋却能听到最后一句话不断地重复着——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 苏启明说:“放过他吧。” “放过……”王承弋品味着这个词语,也不知道品出来了个什么滋味,只是觉得嘴里涩涩的:“是他让你来跟我说的?” “不是,他不知道我来找你。”苏启明不想撒谎,他回忆昨晚何越那个颓然的垂眸,盖住了眼睛,但盖不住何越的忐忑和矛盾。苏启明说道:“但这绝对是他的意愿,请你放过他,王承弋。” 苏启明该说的都说了,几句话,所用的时间不超过五分钟。而王承弋从不屑一顾到被点燃怒火,最后回归沉寂,苏启明怎么走的他都没注意到,他眼神空洞,嘴里还在轻轻念着那两个字。 放过。这词太过可笑了,仿佛他做出什么伤天害理地事情一样,他不过是想要跟何越在一起,再回到他们在加拿大的那段日子里,而已。 有那么令人厌恶吗?王承弋抚心自问,如果他不千方百计,如果他顺其自然,他跟何越还有可能吗? 苏启明离开时开关门的声响似乎才过去不久,王承弋耳边隐约又传来敲门声,瞬间他醒过神来,拧着眉头看去。 肯定还是苏启明那个傻*逼。 王承弋想着,大步走过去,狠狠地按下门把手。 走廊里,苏启明一边往自己房间走,一边揉着自己拍痛的手掌,面部表情狰狞,咧嘴龇牙的,他自言自语:“不应该那么使劲的……” “你手疼吗?” 苏启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吓了一跳,他抬起头,发现何越就站在他正面前,再多迈半步就会撞在一起。苏启明心惊肉跳,暗道这地毯铺得也太好了,走在上面都带自动消音的。 何越看了看他来路的方向,疑惑道:“怎么从那边过来了?你的房间不是在另一边吗?” 别看苏启明彼时还跟王承弋振振有词,现在面对何越,却是不太说得出口:“……我迷路了。” “……是吗?”何越将信将疑。 “我……我还没吃早饭呢,饿死了,我先去吃饭啊。”苏启明编不下去了,便找理由开溜 苏启明就跟一条滑不溜手的鱼一样,一溜烟就蹿远了,何越虽然还是觉得有些许疑处,但没想太多,他掂了掂手里的药膏,数着门牌号来到王承弋门前,直接用药膏坚硬的纸壳敲了几下。 毕竟房间不小,何越本以为要等上一会才能等到王承弋,结果没过几秒,房门突然被拉开,“呼”地一下,带起的风扑在何越脸上,他不禁眨了眨眼。 王承弋也愣了,脸上的狠戾来不及收回去,哪有半分病容? “你的药。”何越伸手给出。 王承弋垂眼看了一看,然后后知后觉地收起自己不适当的表情,眉眼柔和下来,他低低地说了句“谢谢”,接着,握住。 何越还拎了打包好的粥和点心,只是过了一条马路的距离,依然滚烫着:“还有你的早餐。” 王承弋默默地从何越指间勾起包装袋上的尼龙绳,绳子太细了,他不可避免地擦过何越的手。王承弋停顿一下,但何越已经率先放开,整个袋子的重量便坠在了王承弋手上。有点沉,他肩头的关节又开始痛起来。 伴随这阵疼痛,王承弋回想起苏启明说的“这是他的意愿”,仿若一个魔咒,他看见何越的脸,就不觉揣测起何越的心里是不是正在不停的抱怨着王承弋什么时候才能放过自己。 他们间的气氛缓慢流转,何越嗅出了王承弋的不对劲。今天的王承弋好像丢了魂似的,干什么都慢一拍,除了开门速度奇快,要不是王磊亲口说出王承弋没有大碍,何越甚至以为王承弋磕到了脑袋。 “还好吗?”何越问。 “还好。”王承弋说。 何越点点头,退后半步:“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王承弋心中还在打着繁复的结,揉成了一团乱麻,可在见何越要走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阻拦:“越哥!”王承弋的嘴唇略微泛白,不是故意装的,他是真的疼:“我够不到肩膀后面,你能帮我一下吗?” 何越犹豫,可思极王承弋受伤的原因,愧疚心理终究占了上风,他答应道:“可以。” 在铺满地暖的室内,王承弋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卫衣,他穿上的时候胳膊还没这么疼,经过了那袋早餐的一番“锻炼”,前一晚的修养全部作废,王承弋又回到了刚做完复位时的状态。 待他千辛万苦脱下后身上蒙了薄薄一层细汗,王承弋将衣服放在一旁,朝何越看去,但见何越在专心致志地研究说明书。他咳了一声,引起何越的注意力。 何越的视线离开说明书,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副精壮的赤*裸上身,何越没敢细看,可这无异于自欺欺人罢了。他拍了拍沙发靠背:“坐下。”何越站在沙发后面,挤了些药膏在掌心,他双手来回搓匀,动作轻缓地贴上王承弋皮肤。不论他看不看王承弋的肉*体,在触碰上的一刹那,何越都会不可避免地忆起他对王承弋每一寸的了如指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膏,王承弋感觉出何越的手心很烫,就那么严丝合缝地按在他的肩胛处,一动不动。维持了这姿势片晌,何越一动没动,王承弋纳闷,刚要开口询问,何越这时缓缓动作,开始把药膏顺着肌理推开。 王承弋的肩现在还吃不了劲,他能体会到何越为了避免他再次脱臼,特意放轻了力道,比起按摩,更像是抚摸,从他的肩后延伸至前,来来回回。王承弋微微低头,他看见何越修长笔直的手指在他身上渐渐滑下、提起,指甲上沾了点点半透明的药膏。 王承弋的喉结滑动,他忽然扬起头,深深地注视何越。何越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继而专心手下的工作。 “疼吗?”何越问他。 “疼。” 他放过何越,谁来放过他? 第52章 经过反复揉搓,药膏慢慢渗透进去,触感也不再那么湿黏,何越稍稍抬手,看着王承弋被搓得发红的皮肤,正寻思着要不要再加上一点,手却忽然被一把拖住。何越错愕,潜意识里要挣开,但却在王承弋的一声柔软的呼唤中失了神。 “越哥……” 那药里不知含了什么成分,有些呛人,那刺激性的味道仿若实质,不仅对鼻腔的粘膜不太友善,王承弋的眼睛离的近了点,也不怎么好受。他眼梢透出淡粉,眼中水光盈盈,睫羽好像有些湿润,结成一簇一簇的,显得瞳仁格外黝黑。 对于何越来说,这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他有点不敢看下去,也做不到移不开目光。就在眨眼的功夫里,王承弋的手已在不知不觉中跟他交缠,十指相扣。 气氛变了质,有点发甜,还不到暧昧,可就在升温的途中,却戛然而止。 从何越的角度,除了能看见王承弋看向他的脸以外,还能看见些别的,例如王承弋下半身颇为怪异的某处。 何越霎时清醒过来,与王承弋相握的手恢复了知觉,跟被电了一样,他猛地抽回手掌。 “差不多了。”何越从王承弋身后走开,在茶几上抽了几张纸,粗略擦了手,将指缝中残留的膏体拭掉,再把纸团扔进垃圾桶。 一开始王承弋还没自觉,以为自己哪里又做错了,惹到了何越。一时间他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就这么哑巴了似的,目送何越走到门口。 何越临走时踌躇了一下,还是叮嘱道:“一天两次,你自己记得涂。” “等一下……”王承弋起身要追过去,刚站起来一半,裤子因动作变化而绷直,触感也变得微妙,他才发现自己身体的异常。 何越这时已经打开了门。 “对不起。”王承弋说。 门关上了,何越应该没听见。 “……可是我管不住啊。” 王承弋坐回沙发上,何越走后,他肩膀上被熨热的地方也凉了下来,上身就这么晾着,甚至开始觉出冷意了。王承弋把卫衣再套回身上,做了几个深呼吸,成功把欲*望压制回去。 一切恢复如常。 看似平静的王承弋忍了几番,没忍住,他捶胸顿足,喊道:“怎么就管不住啊!” 然后,王承弋左右翻找,终于在沙发垫的缝隙里找到了手机,驾轻就熟地点了屏幕几下,一通语音便被拨了出去。 等待音响了好一会,久到差点自动挂断时,终于有人接了起来。 王承弋不等对方说话,直接开口,语气严峻:“喂,我需要有人跟我说说话。” 那头沉默片刻,陈杰沛慢吞吞地回应,声音悠哉悠哉的:“什么话?先说好,我不是感情热线。” “你不是也得是。”被一语道破的王承弋有恃无恐,更是得寸进尺地嘲讽道:“你不是说你见过的比我吃过的还多?原来是在吹牛啊。” “我说过这种话吗?”陈杰沛明知故问,在得到了王承弋两声冷笑后,他才不情不愿地说:“算了,我都知道你要问什么,你的何越又脱离掌控了。” 王承弋沉着脸,虽然不想承认:“他从来就没在我的掌控之中,我用了我所有的方法,尽了我所有努力……我甚至连苦肉计都使上了。” 陈杰沛听了,觉得新奇:“苦肉计?有意思。” “算也不算吧,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就冲过去了。”王承弋给陈杰沛复述了一遍昨晚发生的事:“后来在医院才想到可以在这个伤上做文章。” “有用吗?” 王承弋不确定道:“应该有用吧……不过……”他心中游移不定:“我有个问题,因为愧疚而在一起,那还算出于真心吗?” “你觉得呢?”陈杰沛反问,毕竟这问题太简单了。 “但我没办法了,他有时候就跟块石头一样,捂也捂不热,我只能想方设法让他心软。”王承弋一筹莫展。 陈杰沛感叹道:“你真变了,你以前只在乎强扭的瓜解不解渴,现在你在乎它甜不甜了。” “别说风凉话了行不行。”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陈杰沛收起戏弄之情,认真起来:“一段健康的感情是双向的,你现在这个情况,明显不健康,如果他不肯给你同样的回应,你用什么计都是徒劳。” “难道我什么都不能做?” 陈杰沛老神在在,语气跟念佛偈似的,说了段看似玄妙实则俗套的话:“顺其自然吧,他如果爱你,他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 王承弋若有所思:“那你说他爱我吗?” 陈杰沛无语,他上次一时兴起,上赶着为王承弋开导感情问题,没想到就那一次,王承弋还就赖上他了。以前他们的聊天记录里是吃喝玩乐,近来“何越”这个名字被提到的次数直线上升,几乎到了三句不离的程度。别的就算了,刚刚王承弋那个宛若初尝请情愫患得患失少男才能问出的问题,彻底让陈杰沛怀疑起了王承弋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这可是王承弋啊。 陈杰沛说:“你怎么不问我火星上到底有没有火星人?” 王承弋不明所以,不明白陈杰沛的用意,便习惯性地跟着问道:“……火星上有没有火星人?” “我不知道!”陈杰沛吼得撕心裂肺。 王承弋讪讪,察觉到自己这问题确实弱智了点,他就此打住,给话题翻了个篇,他问陈杰沛:“你的电影开机了吗?” “年后开机,还有段时间。” 王承弋听见电话那头总有连续不断的沙沙声响:“你现在不会在度假吧,我好像听到了海浪的声音。” “嗯,在L市,如果没有你的电话打扰,我现在已经在沙滩上睡着了。”陈杰沛直言不讳。 “不回家过年?” 陈杰沛无奈道:“我家那两位去非洲看狮子去了,我不想去。” 王承弋不感到意外,陈杰沛他家一直就是这个风格,散漫随性,不拘于什么节日和传统,也因为陈爸陈妈这个性格,才能培养出陈杰沛这种不拘一格的创造性。 “L市温度问怎么样?”王承弋问道。 “二十八度。” 沉思少顷,王承弋说:“要不过两天我带我爸妈去那边过年吧,听着挺舒服的。” “这么突然?” 王承弋长腿一抬一放,仰躺在沙发上,头枕靠扶手,让自己的右臂能够平放,减轻些压力:“听你的,顺其自然啊。” 陈杰沛寻思了半天,才弄明白王承弋的第二层意思:“和着你本来打算让人家过年也过不安生啊。” 王承弋不悦道:“现在轮到你不安生了,等着吧。”放完狠话,他径直挂断语音。 药膏独特的味道从衣服下面不知不觉地渗透出来,王承弋也不知不觉地在脑海中回想何越的脸、身体和手,恍然间,仿佛又感觉到抚按他肩膀的力度,再次重现。 王承弋闭起眼,几秒过后,他认命地把手伸了下去,按住那蠢蠢欲动。 第53章 他们在度假村住了几天,王承弋就在房间里待了几天。王夫人担心他没轻没重,万一弄成习惯性脱臼也不无可能,便苦口婆心地劝他收收心,不要再想着滑雪,就连那种给小孩子玩的雪爬犁都不让他靠近。对此王承弋倍感无奈,但他拗不过王夫人,只得听话。 所以,何越有好几天没怎么见过王承弋了,除了每天晚饭期间,或是在牌桌上,但往往都有父母在场,没有独处的机会,这点莫名地让何越松了一口气。 麻将机自动洗牌,噼里啪啦的碰撞声从桌面底下传出,是种清脆悦耳的声音。何越表情淡淡,没有明显的情绪,欣然接受结果,只不过他放在桌面下的手指搓了搓,有点坐不住的意思。 何母在壁炉边的沙发椅上喝着茶,把何越的灰头土脸全看在眼里,她笑眯眯对何越道:“你下去吧,我来。” 何越片刻也等不及,把座位让给何母:“那我抽根烟去。” “少抽点。”何母说。 “知道。”何越路过闷头玩手机游戏的苏启明,顺手将人薅了起来:“带火了吧。” 苏启明手感火热,就这样被何越不由分说地往阳台上一带,瞬间被室外零下二十多度的温度冻了个透。苏启明收起屏幕上印了“失败”二字的手机,换了个打火机出来,悻悻道:“没见过你这样的,有烟抽没火点。” “我怕我输急了能把麻将机点了。”何越假笑着,仿佛在问苏启明这个答案是否令他满意。 “别说,这几天你在这四个座位轮流坐了一圈儿,坐哪哪就倒霉,我算是涨见识了。”苏启明唏嘘道,并对何越竖起了大拇指。 何越透过玻璃,扫了一眼正正码牌的王承弋,没说话。 苏启明也看过去,问何越:“怎么样?他这两天还去烦过你吗?” “没有了。” 苏启明鼻孔里哼出一声,藐视道:“不过如此嘛。” “什么意思?”何越问。 苏启明一窒,顾左右而言他,他对何越挑着眉,眼睛贼溜溜地转着:“没了这个大麻烦,咱们可以嗨起来了吧?” 何越不明道:“嗨什么嗨?” “你懂的。”苏启明暧昧道,语气略有猥琐之意。 但何越没表现出苏启明所期望的兴致高涨,反而给苏启明泼了盆冷水:“我目前还是想把重心放在事业上面。” 苏启明目瞪口呆:“不是吧……” “我爸过两年就要退下来了,这期间需要我做的事还有很多,等星环这边一稳定,我就该回恒通了。” “啊……那你、那你在飞机上说的,你想找一个人在一起……” “你不也说王承弋是在跑火车?我没必要为了他去勉强自己跟谁在一起。”何越走到阳台角落的垃圾桶旁,将烟头弹了进去:“当然,除非遇到合眼缘的。”他安慰着呆若木鸡的苏启明。 何越从外面回来,携了一身的冷意萧索,夹杂着淡淡的烟味,路过王承弋时,令王承弋不禁侧目看了一眼。王承弋轻轻地吸了一口那特殊的气味,敛目低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何鑫成却出声喊住何越,说道:“我们刚刚商量着,不如明天在周边找个温泉泡一泡,反正这么多天,滑雪都滑腻歪了,而且——”何鑫成看向王承弋:“承弋也挺无聊的,总不能然后他白来一趟是吧。” 何越当然没有意见,他回答道:“没问题,地方选好了吗?我听说附近有几个不错的温泉。” “我托酒店的经理去办了,人家在这边工作生活,对此也更了解。” 何越倒也乐得省心,之后他又陪着打了一圈麻将,把何母赢来的又输了个一干二净后,便回房休息了。 酒店经理列出几个有名的温泉,最后何鑫成和王磊一致看中了一处小众的天然温泉。 温泉会馆地处偏僻,需驱车三小时左右方可到达,顺着羊肠小道开进树林,两侧是被清至一边一人来高的雪堆,如果一路上没有指示牌,怕是不会有人知道这里还有个温泉。 这里胜在安静、人少,一次最多只接待二十位客人,当然所需花费也不菲。普通旅客都不清楚有这么个地方,就算有所耳闻,也会被价格劝退,毕竟这边温泉不少,货比三家下来,这家的性价比着实不高。 小道的尽头,是一幢造型简朴的建筑,门面看着不大,走进之后才能发现这里别有洞天。何越在跟服务生聊天时得知,设计这建筑的设计师不想毁掉这里的自然景观,如果放一幢庞然大物在这里必然会突兀异常,所以他利用地形和植被完美地隐藏了建筑对主体,花了不少心思。 但何越好奇的是,这里面虽然大,却似乎没留位置给温泉。 “温泉在下面,从后面的门出去,会有一条栈道直通河谷下面,走上十分钟就到了,那边一整条河都是热的。”服务生加以解释:“不过不用担心,河水并不急,而且我们有专门围起来的温泉池,很安全的。” 不少人会抱怨一句太远,不过何越却柔声说道:“这样啊,谢谢。” 年轻的服务生显然很喜欢何越这样善解人意的客人,便说得多了些:“下面的温泉二十四小时开放,不过不建议停留太晚,原因我们一般不会说,但是我可以悄悄告诉你。” 何越被勾起了好奇心:“为什么?” 服务生抬起手挡在嘴边:“因为虽然是冬天,但山里会有野熊出没的,很多人听了都会害怕,所以老板叫我们干脆不要说了。” “我懂了。”何越忍俊不禁。 服务生也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忽然收了声。何越这才感觉到背后好像有人,他转过身一看,是王承弋。 王承弋盯着他们,面无表情,服务生先觉出不妥,对何越说:“我会把行李放进房间,您请自便。” 何越又身看向王承弋,但这时王承弋已经撇过头,没在看他,不一会儿,王承弋便跟着王夫人离开大堂,往里面去了。 下午时分,两家人外加一个苏启明,在稍作休整后约好一起去体验体验这个别开生面的温泉。 温泉有两个规定,一是不能带手机,因此他们身上只着泳衣,外加一件厚浴袍,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算得上孑然一身轻。二是为了达到彻底放松身心的体验,在温泉池内不能说话打扰他人。 走下木质栈道,水流涓涓作声愈发清楚,绕过最后一片树丛,一条十米左右宽的小河尽收眼底,河上热气蒸腾,在接受了一段跋涉之后,寒冷的身体被这温暖的蒸汽一熏,瞬间如沐春风,被解了冻。 正如服务生所说,河边浅滩处用石块垒出四个水池,大小不一,其中两个小池子里已经有人了。他们人多,便挑了最大的,围坐一圈,正正好好。 何越左边是苏启明,右边是何鑫成,他稍稍侧头就能望见那川流不息,和王承弋。何越的眼神恍了恍,随即强制自己转移视线到对岸那颗挺拔粗壮的松柏上。一只黑褐色的松鼠从树后探出头,它手里抱着食物,左顾右盼,然后往嘴里一叼,攀上松柏树干,轻盈地蹦跳,尾巴随着身体而起伏摆动,划出一道完美的波浪线,最终隐入盛满积雪的枝叶里。 何越好像体会到了一些平静,他微微坐起,胳膊搭在石壁上,再将脸靠上去。冬日里的自然寂静安详,如同一幅静态的画,偶尔有小动物穿梭其中,做为点睛之笔,添了一抹生机。何越越看越入迷,将小半个上身都探了出去,幸好稍烫的水温与气温互相抵消,达到了一个平衡,即便胸膛以上露出水面,也丝毫感觉不到凉意。 最先离开的是苏启明,这种默坐行为简直能要了他的老命,他用手势表达了自己快要被憋疯了的意思,忙不迭地跑了。第二个是有些低血糖的王夫人,之后何越就记不太清了,他那时已经被困意绑架,连自己具体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 梦里也有一条河流,从山顶一泻千里,奔腾向前,渐渐变成了一道白色的波浪,冲至低谷,又飞上天空,飞得越高就越飘然,直到触碰到了云层,河水便变成了一根羽毛。 然后,那根羽毛轻轻地划过何越的鼻尖。 何越条件反射地皱着鼻子,耳畔响起“哗啦啦”的水声,他迷迷糊糊地张开眼,那羽毛触碰的痒意仿佛还在。 天彻底黑了下来,何越没意识到自己睡了多久,不过看看四周也知道,这四个温泉池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不对,何越瞥见从池子另一边荡过来的波纹,一层一层,接连不绝。 温泉池旁没有照明,最近的一盏路灯远在栈道旁。 何越只得借着暗淡的光线,睁大眼睛,用尽全力想要看清楚。 他犹记得服务生说过的话,这地方有野熊出没。 何越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对面方向,黑暗剥夺了他不少视力,耳朵倒是能听得清楚。突然,又是一声水花激起的声音,随后何越更是感觉到有水波不断地撞击他的胸*前,一阵比一阵猛烈,水面涌动,有东西正朝他游过来。 何越手脚发僵,大脑却飞速运转,寻找着对策,然而对方给他思考的时间太不宽裕,几乎是眨眼之间,便冲到何越的身前。 心快跳到了他的嗓子眼,经过短暂而漫长的一段平静后,对方猛然破水而出,这次,何越终是看清了。 不是熊,但更为可怕,那是只在传说中存在的,伴水而生的妖精。 王承弋撩起头发,背在脑后,水珠从额头脸颊滑下,有的却挂在睫毛上,挂在下巴尖上,因为长时间憋气,他不可抑制地喘着。 与其相反的是何越,他好像忘了怎么呼吸。 因水的洗礼,在何越眼中,王承弋裸*露出的每一块肌肤好像都闪着光芒,如水晶如钻石,俊美逼人。 那种感觉又来了,何越想道,最原始的,吸引力。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王承弋又靠近了些,他倾身,脸在何越面前停下,不再往前。 何越看着那泛出水光的唇,放弃了思考。 他的手臂一抬,手掌覆住王承弋的后颈,往下拉扯,而后,将自己的嘴唇送了上去。 这吻十分单纯。 无关乎爱恨,只关乎欲*望。 (这部分见@果汁含量百分之三十四) 何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栈道爬回会馆的,他只知道自己从迈出池水的一刹那,双腿就不停地打着颤,不是因为冷。 王承弋在身后叫他,何越也没有搭理。 浴室中,他站在花洒下冲刷着身体,将痕迹和气味渐渐从身上抹去。过了很久,久到淋浴房外的玻璃镜子都上满了雾,何越关掉了花洒开关,走到镜子前,抬手抹掉一层水雾。 情*欲褪去,眉目如常,只有肩颈上的点点红痕展现出一些端倪。何越扯过浴巾,遮住,走出浴室。 第二天,他们打道回府,乘着私人飞机回到J市,然后分道扬镳。王磊和王夫人听了王承弋的提议,一家三口转身又上了飞往L市的飞机。 这段时间里,何越与王承弋没有任何交流,包括后来他们也没再联系。 那次,用一夜情来形容貌似更为贴切。 很快的,何越在忙碌中也将这事遗忘在脑后。 时间一晃,就到了除夕。 第54章 “别垮个脸了行吗?”陈杰沛抱怨道。 “有法律规定我不许垮脸吗?” “看看这蓝天,这大海,这沙滩,还有一个你。”陈杰沛双手比作一个取景框,从手指圈出的长方形内看着王承弋:“你影响了整体美感。” “你别逼我骂人。”王承弋恶声道。 “你骂我也没用。”陈杰沛站着说话不腰疼。 王承弋一口闷气憋在胸口,陈杰沛总是有三言两句就能让人气出个好歹的能力。脏话就在嘴边,硬是被压了回去,王承弋忍着忍着愤然就变成了认同,他垂头丧气道:“是啊,骂谁都没用。” “唉,你这是逼着我当感情导师。”陈杰沛摘下墨镜,从沙滩椅上坐起身,面对着王承弋:“你说说吧,怎么回事。” 另一张椅子上的王承弋躺着没动,咋一看还挺像回事,颇有几分心理咨询的味道。 “我谨遵你的教诲,顺其自然,所以我那几天都没有特意去找他,连那些不必要的话我都不跟他说。”王承弋拿起来陈杰沛的墨镜,架在自己鼻梁上:“你猜怎么着?我们差不多一句话都没说过。” “所以……你平时跟他说的都是废话吗……”陈杰沛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王承弋气急,登时就要走:“算了,我不想说了。” “我错了,我不笑了。”陈杰沛把他按回椅子上:“你接着说。” 王承弋闭起眼睛,缓了一会才将心态找回来,他继续说道:“我觉得我最近自控能力越来越差了,尤其是我在告诉自己跟他保持一些距离的时候,我的身体就开始跟我的大脑作对,所以在温泉会馆那天,我没控制住自己……” “虽然有点快了,我的意思在我看来,感情都是要循序渐进的,不过你们嘛……可以理解。”陈杰沛勉勉强强说道:“这也算是个好兆头吧。” “不好,一点也不好。”王承弋连连摇头:“那种感觉很奇怪,我想不出来怎么去形容,但非要说的话,可能比较像是一夜情吧,完了就是完了,没有后续了。” “呃……那确实不是一个好兆头。”陈杰沛改口道。 “重点来了。”王承弋一个响指引过陈杰沛的注意力:“出乎我意料的是,何越那时候不但没有拒绝我,反而很主动,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是他先亲的我,也是他先……”王承弋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我看着他的眼睛,我确定他也想要我,就像我想要他一样,然而就是少了点什么,少了很重要的东西,我不太懂,你觉得呢?” 王承弋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回答,就在他以为陈杰沛也在苦恼地为他寻找答案的时候—— “你有反应了。”陈杰沛幽幽地说。 “什么?” “我是说——”陈杰沛深吸一口气,对着王承弋的耳朵大吼:“你能控制一下你自己吗!” 王承弋满脑袋都是嗡嗡的回音,抬头往下一瞅,他今天穿着的沙滩裤非常宽松,上面印的椰子树格外挺拔。 “……我操!我他妈到底怎么了!”王承弋跳了起来:“我是不是要疯了?我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从来没有!” 陈杰沛只想把王承弋脸上的那副墨镜拿回来,但此时的他只能用手捂起眼睛:“拜托你一定要告诉我你今天穿了内裤。” 可是王承弋只顾着自己哀嚎,哪里有空听陈杰沛说话。王承弋已经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这回何止是何越脱离了他的掌控,他连自己都控制不了了,着实令他抓狂万分。 王夫人令人准备好饭菜,便来海滩这边叫王承弋和陈杰沛吃饭,她才刚从别墅的后院走出来,离那两把沙滩椅还有些距离时,就遥望见王承弋动作夸张地跳来跳去,还不停叫骂着些不干不净的。王夫人最听不得的脏字,今天全在王承弋听见了,瞬间她怒上心头,快步走过去:“王承弋!你怎么在说脏话啊!” 王承弋听见王夫人的声音,立马噤声,也不跳也不踹了,老实地往椅子上一坐,软软地叫了一声:“妈……” “说了多少遍了,不准说脏话,多没素质啊。”王夫人嗔道:“再让我听见,你今天一天都不要吃饭了。” “对不起,妈。”王承弋诚恳认错。 王夫人瞪着他,无奈王承弋一犯错就表现得十分乖巧,态度之好让人挑不出错处,王夫人只好硬梆梆地说道:“午餐做好了,回去吃吧。” 陈杰沛审时度势,站起身跟着王夫人往别墅走。王夫人走了几步,却发现王承弋没跟上来。 “不想吃饭?”王夫人问王承弋。 王承弋有口难言,他的尴尬还没有完全消下去,他这时候怎么敢当着王夫人的面站起来。 “我想坐一会儿再回去。”王承弋小声说道。 “你在跟我赌气?”王夫人质问道。 “没有,真没有。”王承弋苦笑着,乞求王夫人给他一点时间:“我就坐一小会儿,马上就好。” 陈杰沛瞅准时机上前解围:“阿姨,以后我看着他,不让他骂脏话,现在咱们先回去吃饭,让他在这边自己反省一会儿吧。” 王承弋点头如捣蒜:“我一定好好反省。” 别墅处于L市的郊区,对于烟花的管控不严格,天一黑下来,就有三三两两的人搬着烟花走上海滩。 火苗点燃引线,周围的人纷纷跑开,跑得晚了的便会被烟花冲出来一瞬间的破空之声吓得尖叫不已。 王承弋眺望窗外,硕大的烟花在半空中爆开,星火四散,坠入海中,他的思绪却透过眼前景色,飞至遥远的地方。 J市应该不让放烟花吧,王承弋想。 陈杰沛从后面走过来,站到王承弋旁边,把手里端着的笔记本电脑放在窗台上,一边用手指滑动触控板,查看屏幕上的资料,一边跟王承弋说话。 “下午的时候我想了想,其实我说的顺其自然不是让你离他远远的,有时候说说废话还挺有必要的。”陈杰沛说。 王承弋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吃完饭我想找个电影看看,就从最近的新片里随便挑了一个评分奇低无比的,你知道我偶尔就会有那种逆反心理,想看看烂片究竟有多烂。”陈杰沛说到这里,不可避免地回忆起那部电影的情节和节奏,他难以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表现出了不少的嫌弃。 “然后呢?” “然后,确实很烂,特别烂。”陈杰沛对于自己浪费的时间表示痛心疾首,不过他转而说起其中一个角色,是个被男友常年冷暴力的女孩:“她有一句台词说得不错,大意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需要无聊的文字去维系的,既然那么喜欢言之有物,怎么不去答辩呢?”说完陈杰沛呵呵笑了起来。 王承弋没怎么理解到笑点。 陈杰沛自己一个人笑得怪尴尬的,他用指背搓了搓鼻子,转过头又接着看起资料来。 王承弋无聊便瞥了两眼,发现这应该是电影企划一类的东西,陈杰沛正在看的是演员表。好巧不巧,王承弋就在这两眼之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这是什么?”王承弋手指屏幕,指尖怼着“陈陌”两个字问道。 “这是演员,什么什么的,你总要尊重一下别人吧。” “哪来的?”王承弋又问。 “试镜来的呗。”陈杰沛仔细端详,还真不是试镜出来的演员:“这个角色……应该是资方塞进来的。” “资方?” “星环啊,你傻了啊。”陈杰沛嗤道。 “这样啊……”王承弋抱起手臂冥思苦想,忽然,他好像想通了什么:“你说的对。” 陈杰沛还没反应过来。 “我是该说点废话给何越。”王承弋说。 春晚开始之后王夫人亲自下厨煮了饺子,王承弋不怎么饿,随便糊弄了两个便吵着自己吃撑了,借故出去散步,否则按照往年习惯,他是要被王磊按死在沙发上看完整个晚会的。 王承弋沿着海岸线漫无目的地游走,时不时会碰到几朵特别好看的烟花,便随手拍下来,走了一圈下来,相册里存了不少好看的照片。 沙滩上散落了几段木桩,王承弋随便选了一个坐下来,低头在在手机里精心挑选,想要选出一张最好看的,发给何越。 他想,何越今年肯定看不到这么多姿态各异,颜色都不尽相同的烟花。 挑来挑去,王承弋看中了一张红黄相间的,这朵炸得尤其饱满,角度也好,直接用作手机壁纸都可以。他抿起嘴角,点开微信,准备将这张照片发送给何越。 倏然间,他隐约又瞥见海面上亮了一下,不觉间他停下手上动作,朝海边看去。 海面本来是黑黝黝的,随着滚滚袭来的波浪敲打在沙砾上,浪头居然就这么亮起了蓝莹莹的光芒。 王承弋朝着那片荧光海走了过去,脱了鞋,他当他的脚踩进海水中时,被他触碰到的水面便散发出片片冷蓝色,在他走动间,激起的水滴四处乱崩,砸下去就是一颗星星似的小小圆点,汇集在一起,竟有星河倒映在脚下的错觉。 王承弋觉得新奇,虽然以前不知道在哪看过这种荧光藻类的资料,但亲眼见到还是第一次。 看着自己发着亮光的双脚,他灵光一闪,伸手盛了一掬海水在手中,照了张照片,发给何越,并附言道—— “新年快乐。” 何越被他半刻也不停歇的微信弄得不堪其扰,就在他准备退出登陆之时,一条对话框被顶至最上面,何越愣了愣,手指悬在那上面犹豫几秒,这在这几秒里面,王承弋的名字又被新的对话框挤了下去。何越从茫茫信息海中将王承弋翻了出来,点开。 只见王承弋发来的是一张背景以黑色为主的图片,冷不丁一看像是捧了颗小月亮在手上,月亮正往下倾泻着星光,零零散散的,坠入更广阔的星海里。仔细研究了一番,何越才发现这不是网络上随便找来的图,而是王承弋在海边照的。 他认识王承弋的手。 再往下,就是一句平平无奇的新年快乐,比起那些花样繁多的祝福贺语,显得单调了许多。 不过,这是自打上次度假,他们第一次联系。 何越摩挲着手机边框,迟迟不肯触碰屏幕。恍惚间,仿佛有水波荡漾的声音萦绕在他身边,何越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深。 突然—— “越!来帮妈妈看着锅,别让水溢出来!”何母在厨房里大呼小叫,貌似遇到了不小的难题,急需有人支援。 何越刚想说让做饭的刘姨帮忙,却想到家里上上下下的保姆佣人全都回家过春节了,现在房子里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而何母平日里鲜少下厨,自然是手忙脚乱。 何母催得急,何越只好赶紧去厨房帮忙,尽管他对厨房的理解深得何母真传——一窍不通。放下手机之前,他匆忙回复给王承弋四个字,同样是“新年快乐”。 厨房里“顶了当啷”一阵乱响,几分钟后,那里面又传出何母的声音:“越,快把你爸叫过来帮忙!” 第55章 春节过后,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光秃了一整个冬天的城市肉眼和见地活泛起来,道边嫩芽抽条,已经能看到点点绿意。这不刚到四月份,何越就收到了余醒的邀约,约他去钓鱼。 “你是说真的吗?四月一号?”何越犹疑地问道。 余醒“嗐”了一声:“你当我是什么小年轻,还跟你玩愚人节那一套?” 何越不以为然:“主要你这日子选得太巧了,我真怕我去到那个导航都导不过去的野湖,才发现那里只有我一个人。” “谁说导不过去了,肯定是你用的那导航软件不行。”余醒当即拍板:“这样吧,我待会儿开车接你,咱们一辆车过去,总行了吧。” 何越下床走到窗边,拨开窗帘向外张望一眼,见天空晴朗,窗下的树梢纹丝不动,的确是个适合钓鱼的天气,便问:“苏启明呢?你叫他了吗?” “他说钓鱼是老年人才会干的事儿。”余醒闷闷道,好像对苏启明这句话颇为不屑,他语气一转,又说:“不过你一定要来,算我求你了。” “为什么?” “有人非要见你,我真是遭不住了。”余醒头疼道。 “谁要见我?”何越百思不得其解,什么人非要通过余醒来找他。 “祖宗。”余醒言简意赅:“我开车到你家需要半个小时左右,到时候见。” 莫名其妙的何越放下手机,转身进了浴室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后正正好好半个小时,这时余醒已经在他楼下等着了。 何越拎起许久未动,已然落满灰尘的钓具下了楼。余醒的越野吉普停靠在路旁,后座车窗上贴着黑色玻璃膜,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不过前座是透明玻璃,能看到副驾驶是空的。何越走过去,先是敲了敲车窗,然后拉开门把手,跟余醒打了个招呼,然后问道:“是谁找我?” 余醒没说话,抬起手往后座上指了指,何越将上身探进车里一看,只见后座上按了一个儿童座椅,椅子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抱着手鼓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何越霎时松了口气,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我们小余乐啊。” 余乐是余醒的独女,今年才四岁,却已经算是何越的“老熟人”了。 何越先把渔具放进后备箱,坐回车里,回过身冲余乐微笑道:“找我什么事啊?小余乐。” 但余乐不说话,显然生着闷气。 何越隐约感觉到余乐这股气是冲他来的,他便转而问余乐的亲爹,也就是余醒,道:“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问她她什么也不说。”余醒无奈。 “何越!”余乐忽然叫道,试图把何越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回她身上,她气冲冲地质问道:“你到底还说话算话吗?” 何越柔声道:“当然算了。”说话的同时,他默默回想着自己答应了余乐什么,只是时间较为久远,而且很多话都是随口一说,他怎么可能记得自己答应了一个四岁小孩什么东西? 忽然,何越想到了什么,他心中一凛,不会是…… “你说要娶我的!”余乐大声控诉。 这话先点燃了余醒,他不敢置信地问:“何越,你真这么说的?” “哄小孩很正常嘛。”何越无辜道。 后面的余乐不乐意了,对余醒喊道:“喂,你干嘛凶他!” “怎么能管你爸叫‘喂’呢,太不尊重了。”何越回头对余乐好言劝说道。 一时间车里几个声音交织在一起,乱哄哄的。 吉普车从何越家楼下出发,驶往城市边缘的高速收费口,期间全是细碎的你一言我一语,比如—— 余乐非常认真地,似真有其事地问罪道:“何越,你这个未婚夫还记得我们已经七个月零十三天没有见面了吗?” 这句口齿清晰并且没有磕绊的话着实惊到何越了,他是了解余乐小大人一样的性格,但没想到她那个小脑袋瓜还能记住这些。何越不由得拍了拍手,对余醒赞叹道:“不错啊,逻辑这么清晰。” 余醒非但没有高兴,还一脸“别提了”的表情,说道:“她手脚并用算了好几天,我说她怎么突然对数字感兴趣,还真以为开了窍了。” 何越发觉自己真是上了贼车了,这父女俩今天明显是来给他找事做的,他轻轻地叹了一声,在脸上装备出略显浮夸的歉意,好让余乐能接收到他的“悔意”。何越说道:“我错了,小余乐。” 余乐不买账,扭过头看向窗外,就是不看他。 何越无可奈何,他满身上下寻找着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哄余乐开心,可惜他今天身无长物,除了后备箱的渔具,然而他总不能拿个鱼饵来哄人。就在他犯难之际,何越瞥见自己的外套拉锁上的一个银色的小拉环,心生一计。他二话不说径直把拉环扯了下来,两指捏着,举在余乐面前:“哝,这个送给你。” 余乐强装矜持,做高傲状勉为其难地看了一眼:“这是……” “戒指。”何越说。 余乐却说:“可是上面没有钻石。” 何越牵过余乐的手,把拉环往她无名指上一套,小孩子的手指细,套进去还有些松松垮垮的。何越承诺道:“等你长大了就给你换成一枚有钻石的戒指。”见余乐重新笑逐颜开后,何越终于能回到自己的副驾座位上,不用再扭着身体朝后看了。 何越抹了一把薄汗,正所谓一个谎言需要用一百个谎言去弥补,何越总算用一句空话暂时补好了上一句空话的窟窿,他也同时非常后悔没在上车之前把身上这件保暖性能良好的冲锋衣脱下来。 “你说的要给她买钻戒的啊。”余醒从后视镜看着对拉环爱不释手的余乐,说道。 “我哄她的啊。”何越挡住嘴,小声地说。 “不可以总给小孩开空头支票,久而久之,她就对你失去信任了。” “养孩子还是门学问呢。” “那可不,你早晚也得学——”余醒脱口而出,在他意识到自己失言的时候已经晚了。 何越不在意道:“没事,说不定以后我还能领养一个。” “你爸妈还催你结婚生子吗?” “最近没有了。” “准备什么时候告诉他们?瞒下去总归不是办法。” 何越却说道:“再说吧,目前还没有这个准备。” 余醒还真顺着导航找到了他口中的钓鱼胜地——一个不知名的野湖。 找了个合适的地方,他们轻车熟路地架好钓竿,往钓椅上一坐,谁也不说话了。 钓鱼钓的就是一个心境。 就只有余乐在周围跑来跑去的,一会在后面的小土坡上爬上爬下,一会蹲在湖边搅水。就这么玩了不久,余乐站起身朝余醒说道:“爸爸,这里不好玩。” “不是你说要来的吗?”余醒问。 “但是这里没有蝌蚪啊。”余乐失望道。 “怎么可能没有,湖里面都有蝌蚪。” 余乐冲余醒挥着空空如也的小捞网,说:“什么都没有。” “你再捞捞看。”余醒敷衍地说。 这话一出余乐就不高兴了,这地方鸟不拉屎的,初春地上连草也没长出几根来,实在太无聊了。想着想着,余乐的眼泪便收不住了,她把捞网往地上一摔,就地耍起赖。 余醒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大拇指和食指打着圈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苦恼快要溢出来了。何越见这俩人要杠起来,无法,在场的就三个人,只有他能当那个和事佬。 他走到余乐身旁,蹲下,平视余乐:“不要哭了好不好。” 余乐抹着眼泪:“我不想在这里玩了,我想走。” “那你想去哪啊?”何越转头对余醒说:“我记得这边有个游乐园,离得不远。” 余醒却摇摇头:“上周去过了。” 另一边余乐的哭声稍小,何越一看过去,瞬间又嚎啕起来。何越听得脑仁直疼,搜肠刮肚地思考这边有什么能玩乐的地方:“对了,影视基地也在这边,开车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 余乐茫然地问:“影视……什么是干什么的?” 何越耐心解释:“你在电视上看到的电视剧和电影,很多都是在影视基地拍出来的。” 余乐半懂不懂,虽然不甚明白,但她知道那地方肯定比这鬼地方要有意思得多。 何越提到这个影视基地是有原因的,他的电影有一部分就是在这里取景,算算时间,这会儿应该正在拍摄中。说回来,他也是第一次来,跟着工作人员穿过占地面积巨大的基地,他们来到一处特意为电影搭建的场景,顺利进入片场。 余乐看什么都新奇,一路上拽着何越的手,把她亲爸抛在了脑后。余醒望着一大一小两个背影,五味杂陈,说不上是轻松还是心酸。 何越四处寻找陈杰沛的身影,处于礼貌总要先跟人家打个招呼,结果陈杰沛没看到,却等来了一个陈陌。 “何总。”陈陌与给他补妆的化妆师说了一声,便小跑着超何越过来:“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何越随口说道。他不知道陈陌被塞了个角色在电影里,不过稍微一想就能明白,是苏启明安排的。 “这样啊……”陈陌虽然跟何越没什么话题,但还是很想聊上几句的。 何越看着陈陌,想问问他陈杰沛在哪,不过还没开口,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裤管被拽了拽。 低下头,一双圆溜溜水汪汪的眼睛正望着他。 “抱。”余乐张开双手,声音比平时的更软糯。 何越愣了一下,便听余乐的要求,弯腰将她抱了起来,让余乐抱着自己的肩,坐在他的手臂上。 陈陌这才看见何越还带了个小女孩,他友善地一笑,跟余乐打招呼:“你好。” 可余乐一脸冷漠,没有回应。 陈陌只好又转向何越,问:“这是……” “这是——”何越刚要回答,只听得余乐抢在他前面,六个字掷地有声。 “我是他未婚妻。”说着,还炫耀地伸出手,展示出何越亲自为她戴上的拉环。 陈陌一时不知作何表情。 何越拉下余乐的手,对陈陌说:“小孩儿,乱讲的。” “才不是。”余乐哼道。 何越哭笑不得,心中又觉得这样无理取闹的余乐有些可爱,就像……缩小版的性转王承弋。 这联想未免惊悚了些,他赶忙将其驱逐出脑海,又跟陈陌询问陈杰沛在哪。 陈陌说就应该在附近,因为下场戏就快开始了。 两人面对而交谈,一高一矮,一个俊美一个清隽,其中一个人抱着个小女孩,气氛乐融,画面和谐。 陈杰沛按下快门键,把这一刻定格在手机里,他念念有词道:“我不是故意要搞事,我只是照片的搬运工……” 下一秒,他看见屏幕里的何越转过身,往他的方向看过来,陈杰沛猛地放下手机,佯作若无其事,在何越走过来之前锁上屏幕。 第56章 何越走近后才发现陈杰沛神色有些鬼祟,不太自在的样子,尽管他有些好奇陈杰沛为何见了他跟见了什么奇怪的的东西似的,何越还是礼貌地向对方伸出手:“陈导,辛苦了。” 陈杰沛跟何越握了握手,理所应当道:“拿钱办事,没什么辛苦的。” 何越心道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直肠子,讲话连弯都不带转的,不过不管怎么样,他自己这边的场面话是要讲满的:“两码事,我对这些剧组的工作也有所了解,挺累人的,尤其你还是总导演。”何越左右看看周围奔走忙碌的工作人员们,说:“做为出品方我应该多来这边走动走动。” “可是你开机仪式的时候都没有来啊。”陈杰沛脱口而出。 何越纵使有心理准备,也被噎得一时无言,他干笑两声:“那阵子太忙了,实在抽不出空。” 其实是何越压根没打算来。 陈杰沛点点头:“哦……理解,何总今天不忙了吗?” 何越刚要说话,怀里的余乐轻扯他的耳垂,指着几米高的摇臂摄像机说道:“我要去看看那个,何越,快带我去看。” 何越无奈,余乐任性的时候是真任性,一刻也不带等的,否则能在他耳边一直吵闹以达成目的。何越只好对陈杰沛道了句“抱歉”,带着余乐往一旁走去。 陈杰沛目送何越走远,再拿出手机,翻出相册里最近那张照片,十分自恋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构图,随即发送出去。 要说他是怎么一时兴起,抓拍何越与陈陌站在一块的照片的,那还得说回王承弋身上。当初王承弋指着陈陌的名字问陈杰沛时,陈杰沛还茫然不知这里面的关系有多么的错综复杂,直到他在片场看到了陈陌真人,陈陌熟悉的眉眼让他意识到这事情有趣极了。 陈杰沛在听闻原委后放肆嘲笑王承弋“贵圈真乱”,还明目张胆地讽刺道:“这就是报应吧,为了你干的那些缺德事儿而付出代价吧,王承弋。” 王承弋想要为自己辩驳两句,可寻思了半天,他也没找出来任何一点能让他辩驳的空间。 “谁要是敢给我递这么乱七八糟的剧本,我肯定马上撂挑子不干,我敢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导演会想拍这种东西。”陈杰沛哈哈大笑:“但是你今天给它演活了,太不可思议了,你就是个活例子!” 被大力“夸奖”的王承弋沉默地撂了电话,从那天起,陈杰沛再也没收到过王承弋的消息,他发给王承弋的消息也全如石投大海。 不过这场冷战,终究会在今天结束。 王承弋的两根手指放大了照片上的两个身影,又缩小,又放大,他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就是迟迟没有回复陈杰沛。 陈杰沛催促道:“你看见了吗?他今天来片场了。” “我看见了。” 单从文字上看不出王承弋此时的情绪,陈杰沛只觉得他过分淡定了,便添了把火:“他们聊了好长时间。” “现在还在聊吗?” 陈杰沛模棱两可地答道:“要不你自己来看看吧。” 过了三分钟。 王承弋说:“我忍一忍。” 过了五分钟。 陈杰沛又一次催促他:“你忍得怎么样了?” 这次王承弋回得很快:“我忍不住了。” 陈杰沛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掐掐指头,计算出了王承弋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后,忍耐力从一秒也等不了成长到了八分钟。 王承弋从房间飞奔至楼下,被坐在客厅看电视的王磊拦了个正着。 王磊问他:“这么着急出门干什么?” “我……我出去溜达溜达。”王承弋说。 “带着我的车钥匙溜达?”王磊抬眼瞟了王承弋手指上挂着的车钥匙,毫不留情揭穿他。 王承弋脚下就跟踩了炭火似的,就是在原地站不住,说话间一个劲地往门口蹭:“我兜风去,家里太闷了。” “闷?”王磊没觉出来,他只觉出来王承弋的心急如焚了:“再着急也别超速,懂吗?”王磊说完,又转过头接着看起电视。 王承弋满口“懂了”,却没有减速的意思,踩上鞋闪出家门。 祸不单行这四个字是有一定道理的,问题总会扎堆砸过来,就像王承弋开往影视基地的途中遇到的大堵车,源头竟是一起小小的追尾事故,麻烦的是两方车主在马路中间大打出手,又或者是突发故障的收费口,仅剩的两条通道排了近两公里的长队。 等王承弋开上高速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多了。 时间紧迫着他的车尾,推着他的脚深踩着油门,王承弋对于他不超速的承诺食了言。他紧盯车头前延伸至远方的车道线,注意力全在方向盘上,自然不会注意到对向车道驶来一辆不起眼的吉普车。 从远到近,再到擦身而过,在高速路上只需要几秒的时间。 不过这短短一瞬间,足够让吉普车里的何越确定,对面车里的人是王承弋。 他们开过的这条路通往影视基地,只有四排车道,中间没有隔离带,视线无所阻隔,对面车道开过来什么车一览无余,何越从远处便看见了迎面而来的那辆车。迈巴赫不少见,少见的是那个配色,何越记得王磊就有那么一辆,所以他在路过的时候多看了一眼。 何越没想到他的直觉这么准。 “……你怎么看?”正在旁边开着车的余醒问道。 何越没听清前半句,但余醒说了啥他猜得八九不离十,没什么心思聊天的何越说道:“可别跟我讨论国际形势了,余乐睡着了。” 余醒瞥了后座一眼,不再说话了。何越从后视镜望着渐渐远去的影视基地,陷入沉思。 王承弋自然而然扑了个空,他往陈杰沛旁边一杵,瞬间周围的气压仿佛都低了一个度。 陈杰沛看着监视器,里面显示出工作人员正在做开拍前的准备,他按下对讲机指导几句,抽空跟王承弋说话:“他刚走你就来了。”陈杰沛停顿一下,补充道:“真巧。” “你怎么不通知我他要走了?”王承弋责问道。 “别乱冤枉我,我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接。”陈杰沛紧忙把自己的锅甩得干干净净。 王承弋无话可说,他手机静了音,开高速的时候也没空闲时时刻刻去检查手机,这次还真怪不了别人。王承弋气闷,他转眼看见一个人走进拍摄场地,站在了陈杰沛安排好的站位上。 陈陌将外套脱下交给助理,闭着眼调整好情绪,在听到开始的指令后按部就班地演了起来。戏里所穿的衣服薄了些,因此他还粘了两个暖宝宝在衣服里,总算克服了些气温上的困难,也能让他更加容易入戏。 拍摄渐入佳境,陈陌投入地说着台词,追着与他搭档的演员向旁边几步,面前的摄影机拉开,那一刹那一道阴冷的目光投射过来,身上贴的暖宝宝仿佛变成了冰块,让他打了个寒颤。陈陌不由自住地往那方向看了一眼,直直地在一众人中看见了王承弋的脸,他一吓,嘴里的词就开始磕磕绊绊。 陈杰沛连声喊“卡”,冲着对讲机说道:“这是什么表情啊?我拍的不是惊悚片,重来。”陈杰沛放下对讲机,疲惫地叹了一声。 “我走了。”王承弋忽然说道。 “这么快就要走?”陈杰沛回头看他。 “我又不是来看你的。”王承弋居高临下看着他,语气淡漠,说完转身便走了。 王承弋离开后,陈杰沛继续专注于他面前的监视器上。陈陌的脸在屏幕上面占了不小的画幅,陈杰沛摸了摸下巴,思维发散开来。他的心态半是想看戏半是想帮忙,不论怎样,让那两个人多些交集多些见面总归比什么都不做强,但计划再好也是临时的,他管不了何越几点走,也没能力让王承弋瞬移过来。 可惜了,陈杰沛想道,不能看王承弋出丑了。 然而令陈杰沛意想不到的是,第二次机会能来得这么快。隔天中午,他竟又在片场见到了何越。 何越惭愧地笑了笑,对陈杰沛说:“上次走得匆忙,本应该请陈导吃个饭的,今天补上,不知道陈导有没有空?” 天助我也,陈杰沛想道。 第57章 那时候陈杰沛还在工作,被突然造访的何越弄了个措手不及,但他几乎没有犹豫地先答应下何越的邀约,而后才开始考虑对策。陈杰沛指着不远处全情投入的演员们,说道:“我很快就好,这场完了就可以休息了。”实际上他正挖空了心思就想怎么才能拖延时间。 从J市到这里的路途约八十公里,而且难保王承弋还在赶来的路上会不会再次碰到类似上次那样的种种状况,总之光是一顿饭的时间实在捉襟见肘,不够用。陈杰沛要做的就是尽量拖住何越,他在何越的注视下将算盘打到了正在演戏的演员身上。 场上的演员殊不知已经被陈杰沛盯上了,她将面临的会是本来就严格的导演变本加厉的吹毛求疵,不过,幸好在陈杰沛喊出“卡”之前,何越又说了一句话。 就如看透了陈杰沛的小把戏一样,何越秉着一派温文尔雅,将体贴入微表现到了极致:“那太好了,我已经叫饭店把菜准备上了,陈导这边一完事儿咱们就过去,也不会多耽误你的休息时间。” 陈杰沛手中的对讲机发出刺耳的嗡鸣,他松开按键,牵强地提起嘴角。 何越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剧组就跟战场一样,休息时间都非常宝贵。”何越善解人意道:“不妨碍你工作了,我去旁边走走。” “慢走,何总。”陈杰沛干巴巴地说道。 之后何越就站在不远处,他的外形称得上优秀,不比明星差,不少人以为他也是来这拍戏的演员,上去与他搭讪攀谈,何越礼貌地一一回答,不失风度。 陈杰沛趁机拿起手机,开始给王承弋通风报信。 “何越又来了,他要请我吃饭。” 王承弋那头显示了好一会“对方正在输入中”,似乎在斟酌什么词句似的,半天才发来一句:“他是来找你还是找陈陌的?” “找我的。”陈杰沛自信发出这三个字,然后随意抬眼看了看何越,竟发现陈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何越旁边,正在与何越聊天。 “……可能也找陈陌吧。”陈杰沛严谨地补充道。 王承弋:“等我。” 一番简单交流下来,陈杰沛默默在心中道:“我等也没用啊,关键是人家等不等你。” 何越这边的气氛则截然相反,云淡风轻,没有时间的紧迫,他侃侃与陈陌说着话,姿态神情皆是从容不迫。 “最近有遇到困难吗?”何越问道。 陈陌忽然被这么一问,不确定该如何回答:“具体指哪方面?” 何越努努下巴,点了点周围:“各个方面,工作上,生活上,有人为难你吗?” 陈陌背在身后的手指不觉中绞在了一块,应该是何越的语气温和,说出的话令人有种被保护的错觉,至少陈陌被这种安全感微微冲晕了头脑,他一瞬间仿佛又想起很久以前在那个酒吧,还是素不相识的何越竟然会从那些恶棍手里救下他。陈陌压抑不住心头悸动,他细声反问:“这个……你是在关心我?” 何越不知道陈陌在短短的沉默里都脑补出了什么,他不过是拿出了他惯有的社交态度,只是一段时间没有外出猎艳的他忘记了,他就是靠着这种温柔拿下了一票人:“这是我的电影,你是我的艺人,当然,我一定会关心你啊。” “我没有遇到困难。”陈陌低下头,他很怕自己脸颊的热度会浮现在皮肤上,被何越看去。 何越对这个动作解读出了不同的意思,他再次确定一遍:“不论你遇到什么问题,有人妨碍你的生活或者工作,你都要跟我说,知道吗?” 陈陌点头:“我知道,何总,但是这阵子在剧组真的很顺利,所有人对我都很照顾。” 何越挑眉,半信半疑,他实在没办法问出“王承弋有没有找过你”这样的问题,唯有旁敲侧击,不过陈陌闷得很,敲不出来什么东西。这时拍摄告一段落的陈杰沛走过来,对他说道:“久等了何总。” “没有,很快。”何越突发奇想,轻揽一把陈陌的肩,说道:“对了,这顿饭带陈陌一起吃吧。” 陈杰沛看了看陈陌,又看了看何越,问了一个十分没有情商的问题:“……菜够吗?” 何越已经渐渐习惯了陈杰沛的“语出惊人”,他笑道:“应该够吧,如果陈导不是太饿的话。” 这顿饭对于陈陌是飘然的,对于陈杰沛是焦躁的。 陈杰沛右手拿筷子,左手拿手机,就像偷摸在书桌底下玩手机的学生,躲避着何越的目光。 很神奇的是,何越这时还真如个老师一样,对学生欲盖弥彰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一目了然。何越一开始还不太理解陈杰沛的奇怪行为,但稍稍一想他便了然,这陈杰沛应该是在跟王承弋发信息。 在陈杰沛又一次看下桌面,左手微动的时候,何越请教道:“我对导演这个工作有很多好奇,不知道陈导能不能为我答疑解惑。” 陈杰沛抬眼,左手还是没有停下:“请问,我对于导演这个东西还算有些发言权。” “我来了两次,每次都见你会指导演员如何表达情绪,经过你的调教,他们真的都有灵性多了。”何越恭维得十分慷慨,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他还转而问了一旁的陈陌:“是这样吧?” 陈陌立马附和道:“是,我没有演戏的经验,但是陈导教了我非常多,也对我的演技很包容。” 陈杰沛还以为何越会问些深奥点的问题,但何越却在如此一个简单的技能上为他加了如此溢美之词,陈杰沛有些无语:“这是很基本的,每个导演都会这样。” 何越恍然大悟似的,又问道:“那是不是代表了导演都会是个好演员啊?毕竟对于演戏的技巧那么炉火纯青。” 陈杰沛否认道:“并不一定,懂和会还是有区别的。” “我想也是。”何越似笑非笑,意有所指道。 陈杰沛是个直言直语的人,花花肠子肯定没有何越这个生意人多,他不仔细想想还真听不出来何越是在暗指他演技拙劣。 不过何越没给他过多思考的时间,又谈起了陈陌,无非是让去陈杰沛多加照顾之类的场面话。何越顺口一提,陈杰沛顺口答应,结果却让陈陌听了个认认真真。 这顿饭在何越不断的提问和闲唠中进行得飞快,陈杰沛在发现自己吃得太快的时候已经晚了,不知不觉中桌上的盘子都露了底。而且,就算菜还挺得住,他的胃也挺不住了,陈杰沛最后撑得面如菜色,放下了筷子。 影视基地里的饭店就那么几个,水平大同小异,何越就近找了这家,离他们剧组不远,步行便可来回。他陪着陈杰沛、带着陈陌走回拍摄场地,没作停留,转身就要与陈杰沛道别。 何越说道:“陈导,其实你想看手机不用藏着掖着,咱们这顿饭只是随便聊聊天,没有那么正式。” 陈杰沛不好意思,说道:“这……不太礼貌……” 何越不甚在意:“我拿陈导当做朋友,希望陈导也是如此,朋友之间不用太拘谨。”何越又看了看时间,说道:“那我先走了,再见。” 陈杰沛有点急了,王承弋还没影子呢,何越居然就要走了。他忙阻拦道:“这么快啊,就吃个饭而已吗?不再转转?” 何越却说:“上次已经转得差不多了,我就不继续打扰了。” 陈杰沛哑口无言,只能放何越离开。 回到片场,陈杰沛坐回他自己的椅子上,给王承弋打了个电话。 “你到哪儿了?”接通后,陈杰沛先问道。 “停车场,刚停好车。” 听到这句话陈杰沛眼神一亮:“你在哪个停车场?” “B区。”王承弋说。 陈杰沛语气激动:“那你应该能碰到何越,他刚刚就往B区停车场走了。” “他走了?”王承弋抓住重点。 陈杰沛无奈道:“他说他下午还有事就走了,我又不能把他绑住关起来。” “谁让你绑他了,你就不能找借口……算了。”王承弋似乎是不再对陈杰沛这个交际废物抱有期望,他挂断电话,郁闷地往方向盘上一趴。 王承弋起先在车里等了一小会,他停的位置可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露天停车场里有半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王承弋就准备在原地守株待兔了。后来他幡然醒悟,他来这里的意义是什么?难不成是捉奸吗,他现在哪来的立场捉奸…… 想着想着,时间眨眼间流逝,十分钟就这么过去了,王承弋感到不对,何越就算是走两步退一步也该蹭过来了,结果到现在连半个人影都没见到。 王承弋又把电话打了回去,问陈杰沛道:“他开的什么车?” 陈杰沛一头雾水:“我不知道啊,你没看见他?” “从刚才开始就没人进出过这个停车场。” “不可能,这个方向只有一个停车场。”陈杰沛斩钉截铁道。 王承弋不禁怀疑陈杰沛是不是在耍他。他索性不等了,揣起车钥匙,下车把门一关,大步流星地往片场走去。 不消多时,众多工作人员都看到了这样一番场景,平日严厉苛刻的导演一脸悔不当初,旁边的那个人气势汹汹,看着像是来找茬的。 “你这么博学多识,一定听说过狼来了这个故事吧。”王承弋笑里藏刀,一咧嘴露出的仿佛都不是牙齿,而是闪着寒锋的刀片。 陈杰沛扶着额头,口口声声保证道:“狼来没来我不知道,但何越肯定来了。” “来了,人呢?”王承弋质问道。 “走了,他就往那边走了。”陈杰沛伸手指着王承弋来路的方向,他百口莫辩,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眼瞅着何越走去了那个方向,王承弋怎么可能碰不上。 王承弋心知不论自己怎么跟陈杰沛较真儿也无济于事,况且真要让他碰见何越,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相比之下,去找另一个人貌似更加有用。王承弋接受现实,退而求其次:“好吧,那我去看看别人。” “陈陌的房车在那边。”不用王承弋说,陈杰沛也知道他要去看谁。陈杰沛配合地又指了个方向,还不放心地对王承弋劝说道:“他待会儿还有戏,别动手,动嘴也找个没人能听见的地方。” “我是那么粗鲁的人吗?”王承弋斜目睥睨他。 陈杰沛小声说道:“希望你不是。” 王承弋来到一片停了数十辆房车的区域,随手拉住一个路过的工作人员,询问到了陈陌的确切在哪辆车里。他走至位于车身侧面的门前,抬手拉住门把手按了下去,在发现车门没锁时,王承弋压下眉头,眼睛的线条瞬时变得凶恶且凌厉,他猛地拉开门,却听到—— “你怎么不敲门啊。” 王承弋顿时如遭五雷轰顶,劈得他浑身僵若一块石头。 何越坐在房车内的卡座里,看着呆站在门口的王承弋,脸上没有一丁点意外的神情,好像就是专门在这里等着他一样。 第58章 何越拨弄着腕表上的表扣,按开,扣上,机械的声音穿透力格外的强,振聋发聩。他略带责备地对王承弋说:“进来吧,敞着门怪冷的。” 王承弋的手脚如上了锈一般,他吃力地挪动手脚,踩上房车的踏板,在何越的压迫力十足的注视下走进车厢。 “你在等我。”王承弋说道,这不是个疑问,他在打开车门的一刹那就已经明白了,被守株待兔的是他,而何越仿佛一个老道的猎人,早把他看得一清二楚,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何越的掌握之中。 “嗯。”何越用手指捏住表盘,向自己的方向倾斜:“二十三分钟,比我预料的要慢。” 陈陌这辆房车规格不高,车内不够宽敞,从门口能直望到车尾的小卧室,一目了然。这里除了何越没有别人,这点让王承弋稍稍感到些舒心。 “不用看了,陈陌他不在。”何越说着,桌下交叠的两条腿变换上下,长腿从紧凑的空间内伸出,皮鞋鞋尖恰好顶在王承弋的裤管上:“有事就跟我说吧。” 王承弋垂眼盯着裤子上被何越鞋尖灰尘蹭出的一块淡淡的白色,忽地自嘲地笑了出来:“我能有什么事,你难道不清楚吗?” 这笑容让何越感到些许刺眼,他撇过头,一手撩开紧闭的窗帘,向外张望一眼,车外无人,他才对王承弋说道:“陈陌应该跟你已经没关系了,何必要一直来打扰他呢。” 听到何越这么说的王承弋眼皮一跳,他俯身,一手支撑在桌板上,对着何越那双将所有情绪都保管得很好的眼睛,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说这话的?” “他的老板。”何越说。 “你这个老板能代替他解决问题吗?” “我想,应该是可以的。” 王承弋的声音冷冽,仿佛带着冰碴,他一字一顿:“那请何总保证,让陈陌认清自己的位置,叫他不要再对我的人抱有任何痴心妄想。” “你的人……”何越轻声复述,王承弋的灼灼目光就盯着他口中的“他的人”,可何越却不想将重点放在此:“你误会了他跟我的关系了。” 王成弋咬牙切齿道:“你瞎了吗?你看不到他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吗?他在看你的时候我恨不得把他的眼睛挖出来。” 何越无言,他不是瞎了,他只是……没在意过:“……如果你是针对他的话,大可不必这么费心劳力,因为我没有什么特别的癖好……” “够了。”王承弋忍无可忍:“何越,这事儿你要提到什么时候?”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旧黄历到了何越那总是翻不过去篇。然而对于王承弋可以轻松揭过的东西,置于何越却是喉管中的一根刺,吐不出咽不下。 何越也不想提起,因他每一次提起都相当于在自己的伤疤上再开一道,他只是不加思考,脱口而出罢了。何越眉头紧锁,说道:“不管怎样,你不应该总是牵扯无辜的人进来。” “那你就不应该跟他们走得那么近!”王承弋突然歇斯底里,本来撑在桌板上的手攥成拳头,狠狠地锤在桌面上。薄薄的木板颤颤巍巍,殃及了本来安稳摆在上面的东西,一罐没有扣紧的代餐粉从桌边滑落,白紫色的粉末撒了一地。 何越挪了挪脚,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溅上了一些。他暗自叹息,以为这次谈话又走进了一个死胡同时,一颗水滴倏然间砸在何越鞋上,打湿那蒙了薄薄一层粉的皮革,留下一个露出皮鞋原色的小圆点。 何越愣住了。 “何越,你是在报复我对吧。”王承弋说。 何越不太敢把头抬起来,不太敢去看王承弋的表情,不太敢去证实那滴水是从王承弋的眼睛里流出来的。 王承弋又看了看自己裤管上的那块灰尘,如今在满地狼藉的对比下,好像没有那么显眼了:“你这么吊着我一定很爽吧。” 何越还是低着头,不声不响。 王承弋的声音在他头顶上响起:“看着我为了你发疯,很有成就感吗?” 在何越的视野中,王承弋一双笔直的腿动了动,一条腿屈起,另一条腿跪下,膝盖落在脏兮兮的地面上,他也看见了王承弋的满面泪痕,和湿得一塌糊涂的眼角。 何越从来没见过王承弋哭,准确来说,他从没见王承弋在他面前哭出来过,不过何越更加不知道的是,这也是王承弋第一次因为对一个人的求而不得,而哭出来。 哭泣这行为是最无用的,往往代表了难以自控的情绪,以及走投无路的境地,在别无他法时,才会流露出来,博取最后一把同情。 王承弋也未曾料到,自己有一天会在一个人面前屡屡产生想哭的冲动。他两手覆在何越膝上,仰视着何越,说:“你拒绝我,又给我希望,一次又一次。”王承弋的眼神悲伤极了:“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所以你可以完全不在乎我的感受,可是我没办法不在乎,我除了像个傻逼一样追着你我还能干什么,但凡能让我好过一点,我都不会再缠着你。” 原来何越的挣扎,在王承弋的角度看来,就如同存心的戏耍。可这并不足以让王承弋崩溃,事实上压倒王承弋的最后一根稻草只是一个简单的客观事实,是一句轻飘飘的话。 “何越,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你啊。”王承弋说。 何越一震,他不觉抬起手,仿佛在对待什么稀罕物件似的,用指尖轻轻沾了一滴王承弋脸颊上挂着的泪珠,那温度竟莫名地滚烫,烫得他一个瑟缩。 王承弋在何越收回前顺势捧住他的手,搁在自己脸旁,轻轻蹭了一下:“做男朋友,做情人,做炮友,你明知道你只需一句话我什么都会答应,我会连滚带爬地来到你身边,我会对你摇尾乞怜,我还会对你感激涕零,但你为什么不说?你说啊……” 在王承弋近乎哀求的声音中,何越的心脏好像被攥紧揉捏着似的,疼得厉害,疼得他紧咬牙关,说不出话。 突然,门把手被拉动,车门应声拉开,一股气流钻了进来,带起地面上的代餐粉末,又掀起一小片烟尘。 “何总,我对完——”陈陌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盘卷了带的磁带:“剧本了……” 最终也没能等到何越半个字的王承弋敛目,凝滞了几秒,应是不想让其他人看见他如此脆弱又卑微的样子,他站起身埋着头就往外走,他人高马大,加上空间逼仄,在路过陈陌时差点将陈陌撞倒在地。 “王承弋。” 就在王承弋迈出房车的一刹那,何越终于发声了,何越说:“在外面等我。” 第59章 陈陌捡起他失手跌落在地的剧本,抖落抖落,卷成一个桶状,双手握住,他站在一片狼藉的地板上,车门在他身后关闭。这明明是陈陌专用的车,可他的样子却那么的局促不安,好像误入了他人的领地似的。 何越安抚地对陈陌笑了笑:“不好意思,把你的车弄得这么脏。” “没关系,助理会帮忙打扫的。”陈陌上前两步,正好走到桌前,他把剧本轻轻放在桌上,又弯腰拾起代餐粉的罐子。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他才唤了一声:“何总。” “嗯?” “我想问,你跟他……”陈陌欲言又止。 何越不愿多说:“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你只管过好你的生活就行,我想王承弋他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我其实能猜出一些。”陈陌嚅嚅道:“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 在遥远的记忆中,那奢华的高尔夫球场洗手间内,陈陌将嘴里的污秽吐进马桶,抽了些卫生纸擦拭唇边,自动冲水的马桶应声启动,带着白色浊液的纸巾随着盘旋而下的水流被冲走,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刚要推开隔间的门,忽地听到门外响起王承弋的声音。 陈陌没注意听,还以为王承弋是在外面等久了不耐烦,对他催促,然而在他且把门推开一条缝的时候,另一道声音却让陈陌彻底愣住。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何越的名字,但却对何越的声音记忆犹新。 外面两人针锋相对却处处透露着暧昧不清的对话让陈陌五味杂陈,他说不上那时候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悄悄地合上了那条门缝,无声地落下锁,直到听到何越离开,他才敢从隔间里走出来。 那时候的陈陌不敢奢想,自己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何越面前,就如现在一样。 陈陌又说道:“我也知道他为什么要找我麻烦。”他心中忐忑万分,他畏怯着,同时也深知这可能是他唯一一次表达心意的机会。陈陌紧张地做着无用的吞咽动作,好像这样就能把心跳咽回肚子里一样,他声音干涩:“因为他看出来了,我对你的……仰慕。” 最后的临门一脚收了劲,陈陌还是不敢说出那两个字,转而用一个意义模糊的词来替代。 不过其中的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何越心想王承弋还真没瞎掰,不过他倒不是很能理解陈陌这莫名其妙的好感从何而来,思前想后,何越只能想到一点:“陈陌,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如果仅仅是因为我在酒吧帮过你——” “就是因为那样!”陈陌提高声音,也许是因为何越轻慢的态度刺激了他,陈陌勇气陡增,说的话也更加直白:“那次在酒吧,我的确是想去走弯路的。” 陈陌喘了口气,接着道:“我那时候家里出了变故,把房子卖了也还不清债,别无他法,只能接高利贷填窟窿。借了五十万,这些钱可能在你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对于我的家庭来说,太重了,我甚至连学费都交不起了。”陈陌到现在还能感受到那种焦虑、绝望,他沉声说了下去:“每天都在利滚利,越积越多,根本看不到头,我走投无路了才会鬼迷心窍,去酒吧找金主,而你看到的闹剧,只是因为我临时反悔。” 何越听到了从陈陌口中讲述出的,这故事的另一个视角,他感到了一点点意外,但也觉得在情理之中,只不过—— “我记得你说你不是出来卖的。”何越说。 “我说错了,我就是出来卖的。”陈陌破釜沉舟,毫无保留地袒露出自己的不堪:“那天你拦了我一把,那晚上也是我睡得最安稳的一觉,第二天醒来,我就想再挺一挺,再坚持一下……可是,我没有坚持住。” 王承弋开出的高价让陈陌没有回绝的余地,他原本的设想是靠着那种途径缓解债务压力,没想过能一次性将钱还清,但王承弋出手阔绰,竟一次性将六位数直接转到他的账户里。陈陌盯着信息里显示的余额,接了许多通来自银行盘问的电话,晕晕乎乎地答应了王承弋的要求。 直到在球场再次遇到何越,他才陡然清醒。 “所以我不敢说我喜欢你,我觉得你一定对我失望。”陈陌黯然:“我配不上你。” 何越喟叹一声,抬手点了点桌子的另一边,说:“你先坐下,站着说话多累。” 待陈陌坐好,何越说道:“陈陌,你太天真了。” 陈陌闻言,看到何越无奈失笑的表情,他的眼中涌上愕然。 “把房间让给你住而已,就能让你认为我是一个正人君子么?”一个无心之举,能让陈陌产生出那么多的遐想,何越也是始料未及,而现在他能做到的也就是打破这些遐想了。何越说:“如果我在你面前表现的非常像一个正人君子,那只能证明我对你没有兴趣。” 陈陌想说些什么,可他的嘴唇还未动,何越先竖起食指制止了他。 何越说:“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对你失望,因为我觉得你的选择没错,为了还债,无可厚非。老实说,我也对不少人开出过条件,只不过我的方式要比王承弋绅士很多。”何越双手做了个“引号”的手势:“公平交易。” 这四个字彻底断送了陈陌的幻想,他眼神晃动,缓缓垂下脑袋,不再去盯着何越。 “不要有心里负担,好好工作,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跟经理人说,公司是会以你的利益为重的。”何越安慰道,他用了“公司”这个词语,而不是以他自己的名义,疏离之意不能再明显了。 何越从卡座中起身,陈陌依然低头沉默,何越很怕陈陌是在酝酿眼泪,有一个王承弋趴在他膝前哭就够让人难受了,况且何越也没有闲心再跟陈陌做纠缠,安慰陈陌。 何越走下车,王承弋果真听话地在外面等他。听见车门开关的声音,王承弋回头,迎上几步,走到何越身边。 “越哥……”王承弋低声叫道。 “走吧。”何越的脚步没有停顿,离开这片房车停放区。 王承弋紧随其后,没有问何越在车里都跟陈陌说了什么。 他们二人路过正在忙碌中的片场,陈杰沛一脸严峻,横眉立目地跟演员训话。 从下午开工就一直在拍这一场戏,反反复复怎么拍也拍不好,饶是陈杰沛这颗历经磨练的耐心都要受不住了。他急得原地直转圈,恨不得拿根螺丝刀把面前年轻演员脑子里缺的弦拨正回来。就在陈杰沛开始四顾周围、寻找趁手的工具时,猛然看见不远处走过的何越。 还有老老实实跟在后面的王承弋。 何越看见陈杰沛了,便面带笑意冲他微微颌首,而后朝着B区停车场走去。 王承弋则连看都没看过来,只顾一心一意地瞅着何越。 陈杰沛忘了还有个演员在等他训话,他张口结舌,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两人的背影。陈杰沛在脑海中重复着何越那个表情,还有王承弋的姿态,不由得感到些悚然。 他好像错过了什么。 何越不是早就离开了吗?王承弋不是去找陈陌了吗?陈杰沛糊里糊涂,想不通。 王承弋那边,他跟着何越上了车,他们离开影视基地,开上回J市的高速,一路缄默,只有广播里的音乐相随,不过在那氛围里,再欢快的节奏也会变得沉闷。 何越直接开到自己的公寓楼下,停好车,从车库上到顶层,王承弋全程跟条尾巴似的,一言不发地缀在他身后。 何越用指纹打开了门锁,率先进了屋,头也没回地对王承弋说:“进来吧。” “……干什么?”王承弋面对这熟悉的房子,却站在门槛外迟迟不敢迈进去。 何越换上拖鞋:“你说的,炮友。” 说完,不管王承弋作何反应,何越直接把王承弋扔在门口,自己步履从容地走至厨房,从冰箱里拿出瓶矿泉水,又到餐桌上取了个玻璃杯。他拧开瓶盖,将水倒进杯中,冰凉的液体很快地便把玻璃杯壁浸透,冷凝出一层水雾。 也是在这时,何越身后传来脚步声。随后一双手臂环过他的腰,在他身前扣住。 王承弋的头靠在他肩上,鼻息喷洒在他颈侧。 “好啊。”王承弋的面目晦暗不明。 第60章 月光穿过云层间的罅隙,毫无保留地洒进落地窗里,从窗沿顺着地板,爬上沙发的扶手,然后忽然间被一缕浓重的烟雾搅得浑浊不堪。何越伸长手臂,轻轻一弹,一节烟灰落掉落,正好落进那个被迷乱之时碰掉在地板上的烟灰缸里。 王承弋趴在他身上,肌肤相贴,亲密无间,也伸出一只手,握住何越的手腕,拉近至面前。王承弋就着何越的手,咬住烟嘴,吸了一口,顿时浓重的烟草气味横冲直撞地从口腔进入鼻腔,呛得王承弋难以抑制地咳嗽几声。 “不常抽烟?”何越将烟蒂叼回嘴里,榨干了最后一节烟叶。他可算是杆老烟枪了,抽的烟尽是毫克数高的,一般抽烟不多的人都接受不了他的喜好。 “嗯。”王承弋止住咳嗽,哑着嗓子应道。 “那就别抽了。”何越拍拍王承弋的肩膀,示意他从自己身上离开。 中央空调把屋内的温度控制在一个完美的临界点,就算赤身裸*体也不会感到半点凉意,只不过王承弋的身体像个暖炉,在温存过后就稍显多余了。何越身上黏腻得紧,掀开王承弋后他摸着黑走到卫生间,摸索着按开开关,灯亮起的一瞬间,何越从镜子里发现那个抱手靠在门框上的身影,是王承弋不声不响地跟了过来。 何越取了一条浴巾搭在肩上,转身去到浴缸边弯腰拧开注水开关,一边朝王承弋说道:“你先回去吧。” 王承弋盯着何越后颈突出的脊骨上明晃晃的牙印,那是他留下的记号。王承弋走到何越身后,覆在何越背上,两手握住浴缸边缘,让何越在自己的环绕中动弹不得。王承弋探出舌尖舔了舔那个牙印,诱惑地问道:“不留我过夜吗?” 何越被这么一舔,酥痒之意一路贯穿脊背,他缩着脖子强推开王承弋,回身坐在浴缸沿上,何越抬手摩挲着后颈,问:“不然洗个澡再回去?” 王承弋会心一笑,半推着何越试图一同滚进缸内的热水中,然而何越却纹丝未动,反而抬臂一挡,将他拦在原地。 “次卧那边还有一个浴室。”何越说道。 王承弋迟钝地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何越不是在跟他玩什么言语调情,而是真真切切的逐客令。做完就将他扫地出门,连要洗个澡都需要许可,何越言出必行,还真是把“炮友”这词诠释了个透彻。 王承弋的笑意逐渐消失,在何越的坦然的目光中他点点头,不再挣扎,只是脸色未免会露出少许尴尬的端倪。 “谢谢。”王承弋说完退了两步,转身走了出去。 他在次卧的浴室囫囵冲了个澡,头发也没吹干,只用毛巾擦了个大概,便套上衣服准备离开。王承弋听着主卧方向传出水流拨动的声音,想了想,还是没去跟何越道别。他径直出了门下了电梯,来到一楼后才感觉到四月的天气并不暖和,尚未干透的头发经冷空气一浸,头皮凉飕飕的。 王承弋插着兜在一楼发了会呆,掏出手机一看已经十点多了。自他下午跟着何越从影视基地回到这里,粗略算算,他在何越家里待了能有四个多小时。 四个多小时,结果就换来了这般下场。唏嘘不已的王承弋郁郁地打开打车软件,为自己叫了辆车。 不过在他输入起始点和目的地地址的过程中,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好像忘记了什么。 顶着若有似无违和感的王承弋从坐上车开始,一直思索到了自家小区门口,到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凑巧的是,就在他付了钱,开门下车的时候,恰逢出门夜跑锻炼的王磊。 王磊绕着小区慢跑一圈,正好跑到正门附近,就看见王承弋从一辆陌生的车上下来。王磊止步站定,在原地等待王承弋走进来。 王承弋见一身轻便运动装的王磊冲他招手,便猜到王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王承弋说道:“爸,你出来跑步啊。” 王磊点点头,问起从刚才就困扰着他的一个问题:“承弋,你打车回来的?” “是啊。”王承弋理所当然地说。 “车呢?”王磊又问。 “什么车?”王承弋茫然道。 王磊拧起眉头:“你白天把车开走了,你还记得吗?” 此言一出,王承弋登时醍醐灌顶,他那盘亘在脑中挥之不去的违和感原来源于此。谁让他在影视基地时浑浑噩噩的,心里全是纷繁复杂,想也没想直接跟着何越回了J市,至于那辆他开去影视基地的车,被忘了个一干二净。 王承弋挠挠脑袋,哂然:“……我忘了。” 王磊无奈一叹,他多少察觉出了王承弋的不对劲,毕竟是自己的儿子,王磊自诩对王承弋还是很了解的:“近来你魂不守舍的,是不是——”王磊小心翼翼地问,生怕伤了王承弋的心似的:“是不是失恋了?” “失恋?”王承弋寻思两秒,发现王磊说得还真没错,一时间无言以对。 王磊一幅“不用多说,我都懂”的表情,揽过王承弋,带着他往家的方向走:“其实看见你总想往国内跑我就猜到了,上学期有段时间你成天邋里邋遢的,那时候你妈就在犯嘀咕,说你是不是跟国内的女朋友吵架了。” 王磊夫妇不知道的是“女朋友”确有其人,但不是女性,还是个姓何的。好在王磊不打算刨根问底,他向来尊重王承弋的隐私。 看着王承弋沉默,王磊就当王承弋的不语为默认,苦口婆心地开导道:“虽然从你十八岁那年开始,我跟你妈都不再把你当小孩子看待了,但是客观上来说,就算你现在马上二十二了,也还是个毛头小子,所以你有什么困惑,都可以跟我们这些过来人请教。” 王承弋依然支吾其词。 “异国恋有时差?”王磊只好猜测道。 “不是。”王承弋在脑海中整理他跟何越的矛盾,起源在于齐斯,可是现在看来,症结却不尽在此。回想今天他们在房车中的对话,王承弋语气不定:“我想可能是因为,我骗过他。” “那问题可不小啊。”王磊审视着他:“犯了原则性的错误?” “不是,爸,我没有出轨。”王承弋哭笑不得:“我只是对他撒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谎。” “只要是谎言,就没有轻重之分。”王磊正色道:“承弋,你一定要牢牢记在心里,永远不可以欺骗你爱的人。” “……我在骗他的时候,还不知道我会爱上他。”王承弋愁闷难解:“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信任危机一旦出现几乎是不可逆的。”王磊说:“没有捷径也没有特效药,你只能用时间和行动去告诉她你还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可是万一他不等我呢?”这才是王承弋最担心的。 “这个嘛,如果换做别人,我肯定会说不要强求,不过你是我儿子。”王磊按住王承弋的肩膀,用力一拍,直言道:“抓紧她。” 夜深人静,一阵风吹过,灰云拨开,月光不再躲躲藏藏。 王承弋听着风挟着树梢轻轻撞击的声音,他沉声道:“我当然不会放开他。” 不远处便是灯火通明的家,王磊说道:“看到你遇到感情上的挫折,我其实很欣慰,因为你在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实际上代表着你在成长。”他说着,油然生出“吾儿初长成”的感动,可是王承弋随之而来的一句话直接将其瞬间浇灭。 “爸,所以你不会怪我频繁休学这件事吧。” 王磊竭力克制着蹭蹭往上冒脾气,百般忍耐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狠狠地照着王承弋的后脑勺来了一下,“啪”地一声,在黑夜中很是响亮。 王承弋“诶呦”一叫,他揉了揉被拍痛的地方,追上健步如飞的王磊,重施故伎,每每惹了二老不高兴王承弋都会祭出他的拿手技能,他撒娇:“我开玩笑的,爸,我上学期还多修了两门课呢。” 王磊冷着脸扫了他一眼,硬声硬气地问道:“你交的那个女朋友是什么人?有机会带给我们看看。” 王承弋心道你们早就见过他了,还熟悉得很,不仅熟悉,而且对他青睐有加。 “他啊,他可是个大忙人。”王承弋撇嘴:“不过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会带着他来见你们的。” 以一个新的身份。 穿过前院,王磊在开门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他被王承弋不知丢到了哪里的车,便说:“既然你准备长时间在国内生活,要不给你在这边买辆车吧,省得你总借我的车出去。” “可以吗?” “你随便挑一辆,实用点的。” 王承弋没有把头发吹干果然成了伏笔,吹了一路小凉风的他第二天头疼欲裂,歪倒在床上起不来身了。王磊近些天都在家休息,没有出门应酬谈生意,也不着急让人把车开回来。过了两天王承弋恢复了生龙活虎,这事还是落在了他身上。 等王承弋乘着出租车再次光临影视基地,他发现王磊的车上竟然蒙了厚厚一层黄色尘土,随手捡了根树枝在车窗上划弄两下,试着把玻璃清理出来,然而污渍顽固异常,不为所动。 王承弋抬眼一望,停车场旁边就是片寸草不生的荒地,上面推了些沙土。想来最近风大,把土都扬了起来,加上昨天飘的一场毛毛细雨,两相合作共同为车镀了层泥壳。 陈杰沛听闻此事,大手一挥,竟给他找了辆洒水车出来。 “泥巴而已,一冲就干净了。”陈杰沛信誓旦旦。 王承弋表示怀疑,可陈杰沛已经拽着他走出停车场。 “陪我吃个饭。”陈杰沛还惦记着何越第二次来访那天都发生了什么,这次可算抓到了王承弋,陈杰沛自然不会浪费机会。 还是那家饭店,还是同一个包厢,不过陈杰沛的对面换成了王承弋。陈杰沛简单点了三个菜,在等菜做好上桌的间隙,陈杰沛就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你们都干了什么?陈陌当天下午就请病假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我可没动他。”王承弋不屑地挑挑眉毛:“可能是何越跟他说了什么吧。” “我不懂。”陈杰沛印象中何越跟陈陌是站在一边的,当时他跟何越吃饭的时候,何越可没少托他照顾陈陌,难不成那都是场面话? 隔了这么久,陈杰沛才意识到,跟生意人聊天不能听见啥就信啥。 王承弋故弄玄虚道:“你懂不懂无所谓,关键是陈陌不再算一个威胁了。” 这时服务员陆续把菜端了上来,陈杰沛趁着空档想了想,问道:“你跟何越和好了?” “没有。”王承弋回答干脆。 “那你怎么看起来……”陈杰沛说不上来,既然他们没有和好,为什么王承弋看起来却—— “……满面春光的。”陈杰沛在下意识说出这几个字的同时,立马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他试探道:“炮友?” “嗯。”王承弋点头。 陈杰沛心服口服,他就知道不应该以正常人的心态去揣摩着两个人:“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怎么做?”王承弋念叨着,兜里的手机响了几声,他一看,是来自他表哥陆峰的信息。陆峰提醒他,他目前还是项目团队的成员之一,而今天有一个与甲方的会议需要他参与,换句话说,他需要去星环开会。 “这不就来活儿了么。”王承弋起身:“车应该冲干净了吧。” “饭还没吃完呢。”陈杰沛忙道。 “工作要紧。”王承弋搪塞道。 转眼间,就剩陈杰沛一人独守包厢,他感叹:“唉,当个炮友还屁颠屁颠的,跟个傻子一样。” 第61章 李助理将白色瓷杯轻放在王承弋面前,杯中的红茶澄明透亮, “李姐,你真好,还记得我爱喝浓一点的。”王承弋笑吟吟地说。 本来陆峰得知王承弋远在影视基地时,就没打算强求他回来开会。在其位尽其责,就算王承弋没怎么在陆峰的公司上过班,陆峰也不会让他去白白占个座位,起码要起些作用。可毕竟时间不宽裕,等王承弋赶回来哪还有空闲让人帮他熟悉会议内容了,到时候若是被人一问三不知了,或者不懂装懂闹出笑话,丢的还是陆峰的脸面。 已经开上高速的王承弋当时就急了,在电话里跟陆峰百般耍赖,并说出了自己与何越很熟,有他在肯定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不了解王承弋打工经历的陆峰信疑参半,因为星环的年会他还有印象,当时王承弋与何越的样子跟“熟”连边都不沾。然而在王承弋的再三保证下,陆峰勉为其难答应,还多次叮嘱王承弋少说话。 陆峰以为限制了王承弋的嘴就万无一失了,可他忘了一点,那便是王承弋这个人本身与“不安分”三个字尽可以划上等号。 风路传媒一行人到了星环,被陆峰提前支会过的项目经理决定在楼下等一等王承弋,然而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已经超过了约好的时间,王承弋依然没有现身。项目经理背着手在门口来回踱了几步,就在他决定不再等下去的时候,一辆迈巴赫以不慢的速度直接横插在正门口。 “我来晚了。”王承弋从车上下来,对项目经理挥挥手,跑上来把车钥匙抛给保安,熟稔地对保安笑道:“帮我停一下,谢谢!” “没事,来了就好。”项目经理方在愣神,其实这时候他就该意识到有哪里不同寻常。 二人跟随接待人员进了电梯,王承弋站在项目经理后面,所以在电梯门开启的第一时间,门外的李助理没有发现项目经理身后的人。 “请跟我来,何总已经到会议室了。”李助理说道。 “对不起,耽误了一些时间。”项目经理含着歉意说道。 “没有——”李助理刚要礼貌性地寒暄,她的声音忽地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掐断在嗓子眼里,罪魁祸首正是从后面蹿出来王承弋。 “李姐!好久不见!”王承弋紧紧抱了一下李助理,悬殊的身高差距让李助理那一刻看起来更像是在上吊。幸好这个拥抱只持续了短短几秒,被放开的李助理下意识地摸摸脖子,咳了一声,从惊吓中捡回了职业素养。 “好久不见。”李助理笑了笑,做了个手势:“请先到会议室吧。” 这时候项目经理已经隐约察觉到不寻常的地方了。 会议室内,风陆传媒提前上楼的几个人调试好电脑,星环娱乐的人也才刚到,都在做会议前的准备工作,总之,除了啥事也不用干的何越之外,大多数人还都没有落座。 项目经理走进来,第一件事就是先跟何越打招呼,他往何越所在的方向走了两步,余光中一个影子迅速掠过他身侧,在项目经理还在反应的时候,王承弋几步行至何越的旁边,没有什么社交礼仪,随意得像是走在自己家里,不仅如此,更是无视了座次安排,一屁股坐在了离何越最近的座位上。 一屁股坐在了甲方老总的旁边。 王承弋这么一坐,仿佛按下了时间暂停键,所有人都看向他,尤其是风陆的人,瞬间如同被点了穴,还是死穴。 完蛋了,他们不约而同想道。 矩形的会议桌被分为两边,星环和风陆各占一边,王承弋直接坐到星环那侧,怎么想怎么冒犯。项目经理忆起陆峰在电话里曾告诉他最好时刻盯着点王承弋,原先还不理解的他忽然就明白了原因。 面对项目经理快要跳出眼眶的眼色,王承弋无动于衷,他看向何越,何越也在看着他。 然后,何越淡淡说道:“就这么坐吧。”他放下手机,把李助理招了过来:“既然人到齐了,可以开始了。” 一旁的王承弋扬起一脸灿烂的笑容,对项目经理眨眨眼,转头又对正弯腰听何越说话的李助理说道:“李姐,我要喝红茶。” 李助理放下茶杯后便走回到自己位置上,她心中不免感叹世事无常,前同事摇身一变成了合作方,但还是那么自然地要她泡茶。走了一会儿神,随着会议开始,李助理的注意力从王承弋身上移开,在会议进行到快一半的时候,她的注意力再次被王承弋吸引了过去。 她看见王承弋正在奋笔疾书,认真而仔细地写着什么,写完了还端详了一番,而后王承弋露出满意的神情,点了点头。李助理略微好奇,不过以她的角度看不到王承弋写了些什么。 但何越能看见。 王承弋利用不透明的文件夹当作遮挡,将内容直冲着何越,也只有何越能看见那四个被中性笔描了许多遍,加粗加黑的字体—— “我想操*你。” 王承弋翻过一页,露出第二张纸,上面写着—— “可以吗?” 何越不动声色地望了他一眼,突然伸出手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前面正在滔滔不绝做着讲解的风陆的工作人员收了声。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何越说道:“我看王先生一直在做笔记,这么用功,想必有一些自己的心得,我能听一下王先生对此有什么更好的提议或者计划吗?” 王承弋猛地一下合上文件夹,把自己的“笔记”死死地压在中间,抿着嘴,不说话。 心知王承弋没有提议也没有计划的项目经理连忙打圆场:“何总,他、他只参与了一小部分……” “我想听他说说。”何越坚持道,温和的语气下暗藏锋芒,他对王承弋说:“不如你上去讲吧,可以吗?” 项目经理一听,汗都要急出来了:“可能并不能为您全面的展示我们的企划,您有任何疑问我都可以帮您解答……” 可惜他说的话皆成了背景音,何越没听,王承弋也没听。王承弋耳朵里只留下了何越最后说出的三个字,他心领神会,何越这是在为难他,也是在给他机会,只要他说出“可以”,就相当于何越和说出了“可以”。 而后,王承弋爽利地起身,项目经理只想原地躺下。 对于电影发行业务一窍不通的王承弋来说,这不是件简单的事,除了PPT上所展示出来的,还有很多纸质或是记在脑子里的延展性内容,而现在被赶鸭上架的他只剩下了照本宣科。 还好这种演讲汇报在学校如家常便饭,王承弋不慌不忙,竟真能将剩余的一百来页讲得有头有脑,语言在他的修饰下不再空洞,不深究的话还真像那么回事。 可惜一旦仔细琢磨,就会发现王承弋的言之无物,花时间听他讲上一遍还不如自己看一遍PPT的效率来得高。 项目经理笑得勉强:“何总,我其实还有很多东西可以补充……” “很好。”何越却说。 “啊?”项目经理一愣。 “我说他讲得很好。”何越将目光从王承弋身上移开,看回项目经理:“哦,你是还要补充对吗?请便。” 坐回何越旁边的王承弋闲适地靠在椅子上,下巴微微扬起,瞥着何越,猩红的舌尖放肆而浪荡地舔了舔唇角。 何越的眼神游移在他跟会议室前方的屏幕之间,半晌,何越扯松了些自己的领带,解开了领口最上面的一颗扣子。 而风陆的项目经理,开完了这辈子最煎熬的一场会议。 王承弋送走了面如土色的项目经理,转身跟着李助理回去,他瞟了眼原先装着门禁的地方,现在已经被恢复了原样。 “门禁拆了?”王承弋问李助理。 李助理说道:“何总说没什么用,就拆了。” 王承弋想着那门禁还是用来防他的,虽然到最后也没起到何越预想中的作用,但还是给了他一个接近何越的机会,弄巧成拙也不过是如此。颇有感慨的王承弋穿过行走过无数次的走廊,来到那间办公室门前,他的指尖轻拂过门把,金属依旧冰凉,但稍稍捂上一会儿便不一样了。 他的思绪短暂发散后便戛然而止,王承弋看着李助理横在他面前的胳膊,一愣。 李助理说:“何总说他马上回来,让你在外面等一下。” “为什么?”王承弋不解。 兴许是王承弋的表现像是被拦在自家门外的屋主一样自然,那种莫名感十分强烈,李助理解释起来都有些不知该如何措辞:“呃……你现在已经不是总经理助理了,也不是公司的员工了,所以……” 王承弋顿了顿,松开门把手,妥协道:“好吧。”他回到助理办公区,把李助理的椅子拽出来坐下,四处打量了一遍,问道:“李姐,我离职之后,陪他应酬的任务又交还给你了?” “是啊。”李助理说。 王承弋沉吟,说道:“很辛苦啊。” 李助理摇摇头:“习惯了,以前不也是这样嘛。” 忽然想到了什么,王承弋眼神一动:“这么说,你一直跟着他咯。” “差不多吧。” “那他有没有跟什么人走得很近啊之类的。”王承弋拖着椅子往前凑了凑,一手支在桌上,托着下巴,整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 “……之类的?”李助理不太确定王承弋对于“走得很近”的定义。 “就比如……算了,我就问你,楼下那些小明星里,有没有跟他关系不错的,总上来找他的,有吗?”王承弋放弃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没有哎。”李助理没有多想便否认了,何越对那些人都没什么兴趣,平常更不过问,基本都交给了苏启明去处理和把关。至于关系好的更没有了,前一阵子还有个陈陌偶尔来找何越,也有很长时间没再见到了。 王承弋又问:“那他在外面应酬的时候,有没有跟人说过这样的话。”他清清嗓子,学着何越说话的声调,模仿着何越的神态,说道:“我看你有当明星的潜质,不如来我的公司试试吧。” 李助理被王承弋惟妙惟肖的表演笑得停不下来,她明明没见过何越说过类似的话,却能想象出来那场景。李助理捂着嘴,然而笑声还是从指缝中钻出,传了很远。 “怎么可能啦,何总又不是星探,他不可能说出这种话的。”李助理笑着说道。 “你确定?”王承弋狐疑。 “确定。” 这句“确定”可不是李助理说的。 王承弋僵硬一秒,他转头看向何越,眼神无辜。李助理瞬间收起笑意,板起发酸的脸颊,装作若无其事。 何越一字不漏地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朵里,无奈之余还是无奈,他冷着脸径直走过,来到办公室门前,回头看了眼还坐在原位的王承弋。 王承弋得了这个眼神,立马跳起来跟了上去。 第62章 “你确定没跟别人说过?”王承弋缠着何越又问了一遍。 “没有。”何越不耐道。这是他当初搭讪王承弋时用的理由,不过是随口瞎拽了个由头出来罢了,王承弋难不成还真当他见人就说这么一套,他又不是那些借着自己有点破资源就哄骗无知少男的土老板。 何越甩开王承弋,来到办公桌前坐下,抽出一叠文件翻看,对王承弋的存在视若无睹一般。 被无视的王承弋尽管不悦,他还是蹭过去,从背后搂住何越的肩,紧紧的。他喃喃道:“原来你只跟我这么说过。” 何越不禁翻了个白眼:“这也能让你觉得特别?” “不够特别吗?” “你想知道我用过的其他理由吗?”何越说着,在文件的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龙飞凤舞的。 “不想听。”王承弋想也不想矢口回绝,有些郁闷,不多时,他又提起情绪,蹭蹭他的脸颊:“越哥,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啊,你都答应好了。” “我答应你什么了?”何越故意装傻。 王承弋摇晃着何越的肩膀,不依不饶地说道:“开会的时候,我去前面出丑,你就让我做。” “等一等。”何越皱眉,从王承弋的环抱中挣出,拿起另一份文件:“我要看一下这个,等忙完再说。” 何越语气严肃,王承弋审时度势,悻悻地收回手,无所事事的他便开始在何越桌边左转一圈,右转一圈,直到烦到何越不得不抬起头来看他。 何越盯着王承弋,笔尖在纸上点了两下,叹了口气。他想到了什么,便问道:“陆峰真是你表哥?” “如假包换。”王承弋思索了一下,灵光一闪:“实话实话,当初如果不是你让我来你的公司,我一定会被安排进我表哥那边工作。” 何越不禁发笑:“你真敢说是我让你来的。” 王承弋往办公桌上一趴,把何越面前的文件扫到一边,与何越脸对着脸,鼻尖和鼻尖几乎碰在一起。王承弋的低语,仿佛一道来自天堂的声音,宣告了不可违背的命运:“这么一想,就算那样,我们依然会遇见,这可能就是逃不掉的——” “孽缘。”何越说道。 王承弋垂眸看去,被何越解开的那颗扣子就藏在一丝不苟的领带后面,他的手指勾住领带,左右摆动,为何越松解了些许:“就算是孽缘吧。” 何越面色不改,淡定地拿回了文件,说:“我还没看完。” “你还能看得下去?”王承弋不敢置信:“全世界最完美、最尽职、最爱你的炮*友已经把他自己送到你面前了,你居然还要看那些废纸。” “大言不惭。”何越说道。 王承弋啄吻了他一口:“来嘛,不耽误你的工作,我保证。” 不得不说王承弋的适应能力不是一般的强,他总能很快地坦然接受自己的身份,然后将本应在安全区的界限拉直最极限,反复地在何越最敏感的神经上拨弄, 何越握住王承弋一直勾在他领带上的手,向外扯了扯,不用费多大的力气,柔软光滑的绸缎面就会散开。何越问:“你进来的时候锁门了吗?” “锁了。”王承弋说道,他为何越解开领带,将其从何越脖颈上拿下,握在手中。王承弋绕过桌子,走到何越背后,轻声道:“玩点不一样的?” 何越还没等说话,眼前骤然间漆黑一片,他一阵悸动,摸上自己的眼睛,那熟悉的触感告诉他,这黑暗的来源正是自己拿根领带。 视觉不再,这时候的听觉往往更加灵敏,这也使得王承弋的声音格外好似就响在他耳边一样,每个音节摩擦过他的耳廓,撞击着他的鼓膜,酥痒难耐。 “我来念,你听着。”王承弋说。 何越感受到王承弋的手掠过他的肩膀,接踵而来的是纸张被挪动的声音,可是他却迟迟没听见王承弋的诵读。 “加点惩罚吧,越哥。”王承弋忽然说。他不由分说将何越行椅子上拉起来,自己先坐了上去,而后让何越坐在自己腿上:“谁先把持不住,就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怎么样?” “什么要求?”何越戒备地问道。 “我保证不会是很过分的要求。”王承弋一声声地引诱何越上钩:“你知道我的,在你面前,我很容易就会有反应。” 何越的脑袋有些晕眩,一时间没有说话。 “好吗,越哥。”王承弋催促他。 何越短促地回答了一个:“嗯。” 王承弋扬起一抹得逞的笑容,他拿起那份文件,逐句逐字地读起那上面枯燥乏味的内容。起先何越只是觉得王承弋的声音比往日的更低沉了些许,可何越却愈来愈无法将精神集中在内容上,反而在意起了王承弋每个断句之间的喘息,有时候只是一个短暂的“唔”字,好像丢失了刚刚读到的地方,停顿之后,又继续读了下去。 直到王承弋问道:“越哥,你觉得怎么样?要签字吗?” 何越才反应过来,王承弋已经读完了一份文件。 “不签吗?”王承弋问,但久久也没等到何越回应,他便说道:“那我签了哦。” 那一秒何越有种不好的预感:“不要——” 但这阻止为时已晚,王承弋抽*出何越手中的笔,将笔尖轻柔地抵在何越皮肤上。 何越在察觉到耳后和颈侧若有似无的触感时就已全线崩溃,那感觉既像羽毛的撩拨,也有针尖一样的刺痛,不论到底是疼还是痒,尽施加在那一小块敏感的皮肤上。 何越不由自主地挣动,但王承弋还是固执又强势地在他脖子上写下一笔一划,不多不少,十五下。 何越输了。 他的赌运还是差得更人发指。 “愿赌服输啊。”王承弋放下笔,说:“准备好答应我的要求了吗?” (微博来冲) 后面一小段也放到微博了,下面是补字数的小剧场。 李助理面色严峻,紧紧盯着电脑,左手悬在键盘上,右手时不时地点一下鼠标,“咔哒咔哒”的,听久了还能听出些律动来。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种非常认真的工作状态。 除了从李助理身后去看。 只见一个卡通人物在屏幕上跳跃不断,过五关斩六将,几次濒临悬崖,都被李助理险救了回来,这也是她的表情如此严肃的原因。 没错,玩小游戏就是李助理惯用的上班摸鱼方法。 这可不是玩忽职守,她该干的都干完了,现在距离下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一想到今天既不用加班,也不需陪何越应酬,李助理的嘴角便无法抑制地扬了起来。 突然,早就练出一副好耳力的她听见总经理办公室的方向传来细微的声音,李助理随时待命的左手熟练地按下“Alt”和“Tab”键,瞬间网页关闭,露出了下面的填得满满当当的表格。 果不其然,何越在下一秒走了出来。 “何总。”李助理正襟危坐,浑身上下写满了“我很刻苦”的专业感。 “我有事先走了,你正常下班就好,今天没有额外任务。”何越丢下这句话,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李助理暗喜,又将网页点了出来,继续存档的进度,操控着小人上蹿下跳。何越一走,她就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不再时刻将手指预放在键盘上,也不做表情管理了。 然而李助理忘了一件事,下午的时候,进去办公室里的可不止何越一人。 就在她跋山涉水即将接近终点时—— “你在玩游戏吗?” 肌肉记忆让李助理的手快出了残影,从桌下飞了上来,按住快捷键关闭了网页。 但为时已晚, 王承弋走到她身后,不容分说地拿过鼠标,双击点开了浏览器。 “网页小游戏啊。”王承弋笑了笑:“李姐,你上班时间居然玩游戏。” 李助理心想你当初也没少玩,可她哪敢顶嘴,只好做出乞求状:“拜托不要告诉何总……” “啊……我不是喜欢打小报告的人。”王承弋一个大喘气:“但是有条件的。” 李助理问道:“什么条件?” “帮我盯着有没有什么明星之类的经常出入这里。”王承弋抬手一挥,将整片总经理办公区域都划进了范围:“我没有为难你哦,不涉及工作内容也不涉密,很简单的。” 李助理绝望地往桌上一趴,挣扎万分,许久后—— “只是帮你看着啊,其余的我一概不做。” “足够了。”王承弋欣慰道。 第63章 来电铃声响起,从休息室半掩的门外钻进来,何越掀开领带,室内光线幽暗,他的眼睛不用适应太久便可看清东西了。何越翻身下床,在他踩在地上时腿部肌肉还有些酸软,踉跄一下,随后他站稳,就这样裸着身体走出休息室接电话。 何越拿起手机扫了一眼,便接了起来。王承弋鬼祟地跟了出来,看何越将电话放在耳边,张口就问道“谁啊?”结果被何越眼疾手快地一捂,直接将他按到了墙上,王承弋的头硬生生撞了上去,却连半声痛呼也没漏出来。 王承弋的嘴被捂得真的很严实。 何越瞪了他一眼,一边对着手机说道:“喂,爸。” 何鑫成上来就问:“你现在在哪?” “我在公司呢。”何越回答道。 “星环?”何鑫成登时不太高兴,光听语气就能听出来,何鑫成说道:“你现在应该在恒通。” 何越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可不是应该在恒通么。每隔五年,恒通都会在这日举办周年答谢晚宴,今年正好是恒通成立的第三十五年。何鑫成提前几天通知他务必到场,何越也想着这事来着,还让李助理帮忙写在日程里,可惜办公室门紧锁,没人能来提醒他,唯一能与外界沟通的内线电话因为时不时地响一下,还被不堪其扰的王承弋擅自拔了。 何越困扰地搔了搔额角:“我忘了……” 何鑫成何尝不闹心,他也没想到何越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放在心上,无奈之余也没有别的好说,只得叹了一声:“快点过来吧。” 通话结束,何越扔下手机转身又钻进休息室,王承弋看他阔步往浴室走,便问道:“你要干什么去?” “我现在要去恒通。”何越随口回答。 王承弋沉吟一下,忽然出声:“我——” “你——”何越跟他心有灵犀似的,预料到了他想要说什么,几乎同时出声打断了王承弋:“你不能跟着,没你的事儿,待会儿洗个澡就走吧。” 又一次被下了逐客令的王承弋情绪低落,往乱糟糟的床上一坐,听着浴室内淅沥水声不断。 何越只花了不到十分钟,快速冲洗了一遍,在衣柜里挑出一套颜色沉稳的西装套上,离开得匆忙。 走前他为自己系着领带时,床上的王承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身体某个地方,何越被盯得发毛,便问:“怎么了?” 王承弋眼神一动,与何越对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什么啊。” 何越不疑有他,现在他只担心一会路上堵不堵车,虽然星环跟恒通之间直线距离仅有四五公里,可路却不会两点一线那样修的。 万幸路途顺畅,只是某一小段的车流在卫星地图上显示出了红色,何越估摸着前面应该是出了事故。果不其然,在车流龟速前进了七八分钟之后,他瞧见一辆车抛锚在路中,引擎盖里冒出浓浓的白烟,一个男人站在车头处来回踱步,焦虑感都快从那人身上溢出来了。 何越路过时车速缓慢,他侧头好奇地看了看,那人一脸懊恼,划弄两下手机后又抱着手跺了跺脚,捶胸顿足形容的也不过如此。 莫名就生出同情心的何越踩下刹车,滑行至抛锚车辆的前方停下,他开门下车,走了过去,对那人问道:“需要帮忙吗?” 那人看见有人肯伸出援手显得很惊喜:“谢谢,我已经叫了道路救援,但是……” 何越通过他的表情,倒也能猜出一二:“你看起来挺着急的。” “我确实是有急事。”那人说道。 何越看看时间,离何鑫成给他的时限还有二十分钟,便抬头问道:“你要去哪儿?不远的话我可以送你。” “恒通集团。” 何越感到些意外,他挑眉,扬手拍了拍自己的车:“巧了,上车吧。” 那人更感到惊诧,有些不知所措:“可我的车就扔在这里吗?” 何越说:“如果你真有急事,除了扔在这里也没别的办法了,不是么?你这车还是还能动,就挪到路边,道路救援来了就能拖走。” “动不了了。”那人唉声叹气。 何越又看了看表:“我也是去恒通的,顺路。” 那人衡量了一下自己半死不活的车子,和路人的热心相助,最终还是选择上了何越的车:“那麻烦了。” 何越驾车开离那片满是焦糊味的乌烟瘴气,过了这段路便是畅通无阻,唯一令他在意的是,他每每看向右侧后视镜的时候,眼角总能瞥到那人黏在他身上的目光。何越不太舒服,被一个陌生人如此近距离盯着看,属实莫名其妙。 何越委婉提醒道:“请问你一直看着我……” “对不起!是我有一点太……”那人恍然,知道自己的行为冒犯,连连道歉:“我不是故意一直看你的,但是你脖子上……有字。” 何越几乎忘了这茬,经这人这么一提醒,他抻着脖子对着镜子一照,勉强能看到脖子侧后处的字迹。怪他洗澡的时候没注意,洗得也不细致,尽管被热水冲掉了大半,可还是能依稀看出王承弋的名字。 原来他穿衣服时王承弋竟是在看这个。 王承弋明知道这字有多显眼,不仅没有提醒他,在他问起时还装作毫无异常,何越真不知该怎么评价王承弋这幼稚至极的行为了。 “谢谢提醒。”他用手指蹭了蹭,又对副驾上的人说:“你脚边的储物格里有一包湿巾,可以帮我拿一下吗?” “好的,没问题。”那人义不容辞,按何越所说,翻找出湿巾,并抽出一张递给了何越。 何越一边擦拭着,注意到旁边人的穿着,很正式,再加上恒通今天给员工放了假,应该没有人会在这个时间回去工作,何越便问:“你是去参加晚宴的?” 那人承认道:“嗯,我父亲在恒通工作,临时叫我过去。” 何越了然,他擦干净脖子后将湿巾捏成一团,暂时扔在中控的杯架里,过了个红绿灯,他才礼貌性地询问:“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门昶楠。” 这姓氏着实罕见,何越很容易便联想到恒通的第二大股东,同时也是陪着何鑫成将恒通做大的那批元老之一。何越有了兴趣,他转头深深看了眼这长相略寡淡,看起来性格温吞的男人:“门骐是你的——” 门昶楠立马答道:“是我父亲。” 何越却有些疑惑,门骐他当然熟悉,也知道门骐有一个儿子,叫做门昶阳。门昶阳深居简出,何越只见过几面,不管怎样,肯定不是他车上这个人就对了。 “我叫何越。”何越自我介绍道,他不必多说,如果门昶楠真是门骐的儿子,理应该听门骐提到过自己。 果然,门昶楠说道:“我听父亲说过你,真的好巧啊。”门昶楠有点不好意思:“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没想到还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说不上。”何越再往前开几百米就是恒通的大厦,没有迟到,估计何鑫成也不会继续责备他,心情轻松的何越笑了笑:“帮个忙而已,应该的。” 恒通这次答谢宴没有大操大办,就在公司内部的小宴会厅举行,请了些合作伙伴,以及公司的高层干部,人不多但也不少。门昶楠对这里还不熟悉,一路跟着何越进来,而后他们就分散开来。 何越在一堆人的中间找到了拿着酒杯与人高谈阔论的何鑫成,而他也免不了被塞上一杯,再费些口舌,才能脱身。中间门骐带着门昶楠来过一趟,门昶楠还特意当着长辈的面郑重感谢了何越,四个人聊了半天,门骐言语间还真直言明道出了门昶楠的身份,没想隐瞒,甚至有广而告之之势。 门氏父子离开后,何越便好奇地问何鑫成:“门叔叔什么时候多出一个儿子来了?” “人家的家事,你别过问了。”何鑫成态度虽模棱两可,但相当于侧面说出了门昶楠是个私生子:“他也是着急找一个接班人。” 何越似懂非懂:“门叔叔刚过完六十大寿吧,是该考虑这些了,不过他怎么不推门昶阳上来?” “昶阳性格太弱势了,貌似最近精神上还出了点问题,如果能站住,早就被推上来了,可惜。”何鑫成遗憾道。 “那以后估计得常跟这个门昶楠打交道了,不过他看着人还不错,挺……单纯的?”何越拿不准对门昶楠的形容,不过自第一印象来说,门昶楠不是一个城府深沉的人。 “是你要经常跟他打交道。”何鑫成轻轻碰了一下何越已经见底的酒杯:“你爸我也没几年可干的喽。” 何越最听不得这个,他反驳道:“您身体还好着呢,干到八十也没问题,可别把恒通这么大个玩意扔给我。” 何鑫成却不像以前那样骂他没有担当,只是摇头道:“不行了,累了啊。” 这次答谢晚宴上出现了一些年轻面孔,不止何越,也不止门昶楠。恒通的新旧血液开始更迭,在老一辈还没退下去的时候,纷纷都将自己的儿女领了进来,寻求一块地方让他们站稳脚跟,好继承自己的衣钵。 之后的日子里,结束了影视基地拍摄部分的陈杰沛带着拍摄团队去了外地,又出了国,两个月后宣告杀青,电影进入了后期制作阶段。另一边苏启明那块的工作也渐渐有了些成果,至少艺人的盈利能补上电影拍摄方面的支出了。 星环走上正轨,也代表着,何越回归恒通的时候到了。 第64章 何越揉了揉酸痛的双眼,看了一上午电脑屏幕,他眉心直发紧,再转看别处时眼前还有些重影。倒在椅子里,他把鼠标往边上一推,闭目缓了缓。 窗上拉起了遮光帘,冷气也不间断地从空调出风口被送出,润物细无声地爬过偌大的办公室里的每一个角落,可就算这样,依然缓解不了何越的闷热。 可能是因为这间办公室太大了吧。 至少要比他在星环那间大上几圈。何越犹豫少顷,歪着脖子,越过电脑显示屏看向办公室中间那张楠木茶台。 茶台边上,何鑫成正将烧开的滚水倒入茶壶,盖上盖子等了一会儿,又把刚泡好的头遍茶尽数淋在茶杯上,给茶杯洗了个热水澡。 “累了?”何鑫成专心在手中的茶具上,也不瞧何越,但就好像知道何越这时在偷闲似的。 何越就坐在何鑫成的办公桌里,看着何鑫成的电脑,帮何鑫成处理了整整一上午的文件。不仅是今天,他一周前就开始陆陆续续地接手一些工作,经常在星环和恒通之间两头跑,忙得不可开交。 何越站起身,扶着僵硬的腰,活动活动脖子,嘴里还不停抱怨道:“爸,说实话,是不是因为你想偷懒才把我拉回来的?” 何鑫成一脸不甚在意,说道:“知道难了吧,你真以为应付得了你那个小公司,就代表你能游刃有余地管理恒通了吗?” 这是何越早前说的大话,这两天动不动就被何鑫成拿来嘲讽他。如今的何越输心服意:“是我不自量力了。” 何鑫成哼笑一声,瞥了他一眼:“过来,喝点茶。” 何越走到茶台旁,坐下后他解开衬衫袖口的纽扣,随意折起来一段,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两指捻起小巧茶杯的沿口,瞬间灼热的温度从那一点点接触面积传至何越皮肤,烫得他立马撒手。茶杯跌回茶台上,其中茶水也溅出少许,何越搓了搓手指,嘟囔道:“这大热天的,您是怎么喝得下去的……” “学会养生啊孩子,你爸我每天都像这样劳心劳力,身体也没有透支,靠的是什么?”何鑫成从容举杯:“养生。” 何越迟疑地看着何鑫成,然后又一次拿起茶杯,搁在唇边轻抿一口,这一口让滚烫淌过嘴唇,热气沁满了口腔,大有顺着食管流向胃部之势,令本就不凉快的何越更加闷热。 “以我的思想高度还理解不了。”何越决定不要对自己过于勉强。 何鑫成笑他不懂得享受,叹他还是年轻了些:“泡茶的过程也是一种对压力的缓解,能让人心平气和,你就慢慢理解吧。” 何越不置可否,但目前他纾解压力最常用的办法就是—— 看着何越不知从哪掏出一包烟来,何鑫成说道:“别在我办公室里抽。” 何越冲何鑫成摇了摇烟盒:“那我出去抽了。” 何越离开办公室前,顺便拿了钱包揣进兜里。恒通每层楼里都有专门的吸烟室,这层也不例外,只不过何越路过的时候目不斜视,被“压榨”一上午的他可不是在吸烟室里抽根烟就能够满足的。 六月一到,J市的气温一路高歌猛涨,才过中旬就维持在三十度左右居高不下,不少人忧心六月份就已经热成这样了,七八月份得怎么熬。 恒通这片区域也全是些写字楼之类的办公场所,随之而生了不少咖啡厅,光恒通楼下就有三家。外头烈日炎炎,这种卖冰饮的店生意都不错,何越光看着那快排到门口的队伍就心生退意,好不容易找到了家人少的,他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快步走入,推开门的一刹那充足的冷气扑面而来,如获新生。 何越抬头望着前方,估算着排队所需的时间,没注意到他前面排了什么人,直到前面的人不经意间回了个头,何越才惊觉这有些熟悉的背影是谁。 自打上次晚宴后许久没见的门昶楠还是那副老样子,无棱无角,不功不过,笑起来甚至还带了点憨厚,不太机灵似的。 “居然在这里碰到你了,也是出来休息的?”何越率先开口问道。 门昶楠回道:“不是,我带我家猫到旁边的宠物店洗个澡,我等着也是等着,就想着来这边买杯喝的。” 何越打量一番门昶楠的穿着,确实随意了些。 “你还养了猫啊。”何越随口问候道。 门昶楠点头,有些羞赧道:“因为平常没什么事做,总在家里待着,就养了只猫陪我。” 这时何越已经咂摸出一丝不对味来,他本以为这些天从没在恒通见过门昶楠,是因为他们的工作没有交集,可现在看来,是门昶楠待业在家,根本没来恒通。可按理来说门昶楠遭门骐青睐,作为继承人来培养,不至于连个职位也不安排。 何越的疑惑埋在心里,面上没有表露半分,他想起门昶楠那辆抛锚的车,后来也不知怎么处理了,便问道:“你的车怎么样了?” 门昶楠一提起这车就愁眉难展,怏怏道:“别提了,发动机报废了,需要换新,我想想还是算了,维修的钱都能买一辆新车了。” “嗯,是没有修的必要了。” “就是最近这段时间没车开有点不方便。” 谁能想到门昶楠身为门骐的儿子竟然只有一辆车可开,连个代步车都没有,何越唏嘘。他仔细回想,那辆坏在路上的车好像是台宝马三系,至少是十年前的款式了,即便门昶楠只是个私生子,这待遇也太过寒酸了。 何越是见识过门骐对门昶阳的无微不至,如今听着门昶楠稀松平常地说着这些,只能叹一句同人不同命。 这几句交谈中,他们的位置轮到了最前面,何越十分自然地对门昶楠说:“我请吧。” 只是杯饮料而已,门昶楠便没有推拒:“好啊,谢谢。” 何越抬头望着菜单,见上面基本都是咖啡,之前那杯茶的苦味又从舌根回泛上来,他胃口大跌,只想在花里胡哨的品项名称中找到一个能将他嘴中苦涩中和掉的。 收银台后面的服务生看出了他的难以抉择,便伸出手指了指放在台面上的一块单独的小海报:“先生,我们新出的气泡水很好喝哦,夏日限定的。” 海报中的饮料呈鲜艳的湛蓝色,看着新奇,但标注出的味道却是葡萄味。 何越无所谓是葡萄或是其他,甜就行了:“就这个吧。”他对服务生说完,又问门昶楠:“你喝什么?” “一样的就好。”门昶楠说。 等待的时间里他们继续聊起来。何越问:“那你今天是怎么来的,打车吗?” “是啊,地铁不让宠物进,就算装在航空箱里也不行。”门昶楠颇为苦恼:“而且我家猫洗澡的时候很狂躁,只有这家宠物店能制住它,不然我也懒得千里迢迢带它来这边。” 何越听了一会儿门昶楠的宠物饲养心得,再一看时间,眉头忽地一皱。 “我出来太久了,该回去了。”何越带有歉意地说道。 “那我……”门昶楠也看了看时间:“宠物店那边还得一段时间才能完事儿,要不……我去看看我父亲吧,他在吗?” 何越说:“应该在,我之前有见到他。” 而后他们离开咖啡厅,离开了冷气的庇护,如同投身于熊熊燃烧的火炉之中,幸亏还能从手中的饮料上汲取一丝凉意,不过待他们回到恒通时,盛了满杯的冰块都被烤化了四分之一。 门昶楠往闸口走了几步,发现何越没跟上来,他回头,但看见何越原地站住,扭头看着大门左侧的沙发。门昶楠疑惑望去,看见那组沙发里坐了一个人,背对着他们,只露出来个后脑勺。 尽管只是个后脑勺,但对于何越来说,仅用一眼他就能认出来那人是谁。 “王承弋,你来这里做什么?” 第65章 王承弋在听见何越声音的一霎那眉眼瞬间开朗,他回头,见何越挺拔的身影就站在不远处:“越哥!”他兴奋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快步走了过去,用略带埋怨的口气说道:“你去干什么了?我打了好几个电话给你。” 何越摊手,他两条熨烫笔挺的西裤裤管线条锋利,除了一边兜里略微鼓出钱包的形状,再无其他:“我手机没带在身上,倒是你,你怎么来了?” 王承弋一说起这个就不太高兴:“我今天去星环开会,发现你不在,我就问了李助理,她才告诉我你在这里。” 距离上次王承弋去星环开会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可那次会议后的“意外事件”仍让何越记忆犹新。那天他急匆匆地离开,在晚宴上才想起来吩咐李助理,不要让任何人进出他的办公室,而他第二天一早推开门时,空气中还有淫*靡的味道飘荡不散。 何越感觉嗓子不自主地紧了些,他轻咳一声,纵然能料到这次的会议王承弋是带着什么目的前来的,可他还是明知故问:“有什么事吗?” “什么事你不清楚吗?”王承弋对他眨眨一边眼睛,贴近了一些:“陪我吃个饭吧。” 何越怔了怔,垂下眸子,又往后退了一步,将距离拉开:“今天不行,今天我没时间。” 这不是什么借口,何鑫成还在楼上等着他回去干活呢。 王承弋怎可能轻易放弃,他刚要再接再厉,说些什么,却忽地发现何越旁边还站了一个人,一直默默地在听他们说话。王承弋瞄了门昶楠一眼,从头到脚迅速打量一遍,没放在心上,可当他的视线落在门昶楠手中那杯跟何越一模一样的饮料时,脸色微微地变了。 何越只看到王承弋的眼神飘忽一瞬,突然扬起了一个饱含亲昵意味的笑容。 “越哥,外面好热啊,一路走过来我人差点被晒没了。” 何越一时间不知该回答什么才好,毕竟王承弋白净着一张脸,看不出热也看不出晒,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王承弋已经在这温度凉爽的大堂里坐了好一会了。 不过即便何越没有给出回应,王承弋依旧能自如地演出一场独角戏。他低头,就跟才瞧见何越还拿了杯饮料似的,惊喜道:“哎?是冰的吗?” 然后他无比自然地低俯下身子,就着何越的手,含住何越用过的吸管,似乎这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一个举动。 王承弋将分寸拿捏得张弛有度,至少足够让门昶楠看出来,他跟何越之间肯定有些猫腻。 如果门昶楠不是傻子的话。 “居然是葡萄味的,好甜啊。”王承弋在做着一系列动作的同时还观察着何越的态度,以及门昶楠的反应。在看到门昶楠一脸茫然,而何越也没有避讳之意时,王承弋心里有了底,如愿地笑了笑。 看着王承弋满意的笑容,何越这才反应过来王承弋这场略显突兀的表演的目的,他更是无语,干脆把杯子往王承弋身前一推:“喜欢就拿去喝吧。” 王承弋突然被塞了一个冰凉的东西在怀里,短暂的一愣。 何越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对王承弋说道:“我要去工作了,你——” “我上去看看何叔叔,可以吧。”王承弋抢着说道。 “随便。”何越本也没想着能轻易浇熄王承弋的执着,既然王承弋爱跟着,便跟着好了,只要不碍他的事就行。 好像真是王承弋多虑了,门昶楠对于他跟何越的互动并无任何多余的表现,就算在略显拥挤的电梯里,门昶楠也跟何越保持了正常的距离,对话也很普通,就跟何越讨论了几句关于恒通的问题而已。出了电梯,他们一个往左,另两个往右,直接分道扬镳了。 王承弋说不上自己在大堂时陡然产生的危机感从何而来,他兀自拧巴了片刻,只归咎出一个原因:“为什么有时间跟别人去咖啡厅买饮料,却没时间跟我吃饭呢?” 何越没想的王承弋沉默了这么久,却憋出来这么酸溜溜的一句话,便无奈反问道:“买个饮料需要多少时间?跟你吃饭又需要多少时间?” 王承弋随即释然:“也对,我有多久,你最了解了。” 何越停在何鑫成办公室门前,按住门把手不动:“有个条件,一会儿在我爸面前不可以说出格的话,也不可以做出格的事,就比如你刚才在楼下的那种行为,都不可以,懂吗?” 王承弋爽快答应:“了解!”然后他握住何越的手,十指紧紧包裹着何越的,推门走了进去。 何越等手背上一触即离的热度消散,心中叹息一声,随后迈进办公室,这时王承弋已经在跟何鑫成打起招呼来了。 何鑫成见王承弋来访,倍感意外,忙拉着王承弋坐下。何越路过那张茶台,站定,跟何鑫成解释了一下:“我在楼下碰到承弋聊了一会儿,回来晚了。” 何鑫成没放在心上,抬起手腕点了点腕上的表盘:“一点之前把那些文件处理好就行,下午两点有个会你得跟着我,开完会你今天的任务就结束了。” 何越品味着何鑫成“这很轻松”的潜台词,点了点头,顺带忽略了王承弋带有同情的目光,他转身走向办公桌。 身后,何鑫成看见王承弋带来的饮料,说道:“唉,年轻人就是不知道养生,总喝这些冰的,承弋,尝尝你叔叔这茶泡得怎么样。” 王承弋把饮料放在一边:“其实我特别喜欢喝茶,越哥知道。” “我不知道。”何越腹诽。 坐回那已经跟他难舍难分了一上午的椅子,何越动了动鼠标唤醒屏幕,接着他之前的进度继续工作,但他还没看上几行,何鑫成就接起了一通电话,聊上几句就走了出去。 何越这边尚且在把那些用简单字眼组成的复杂语句录进脑中,打散再组合成正常人可以理解的话,聚精会神的他突然感觉到椅子的一侧倏地沉了下去。 王承弋两手扶在何越肩膀,下巴轻轻抵在何越头上,声音低得如同呢喃:“认真的越哥好诱人啊。” 第66章 “下去。”何越沉声斥道。 王承弋稳坐扶手上,丝毫不动摇,他抚摸何越的脸颊,从颧骨徐徐滑至何越的下巴,然后轻轻一抬,令何越仰起头看他:“何叔叔不在,现在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人。” 何越不可避免的荡漾一瞬,可很快理智便坚定下来,何越拒绝:“不可以。” “但这才刺激,不是吗?”王承弋逼近何越,超何越压迫下去。 “他可能就在门外打电话,随时都有可能进来。”王承弋的投下的阴影笼罩着何越,每一句话都在明目张胆地勾引着何越的背德心,将其从深埋在何越身体中的某处一点点挖掘出来:“越哥,他知道你喜欢男人吗?他知道你在跟我上床吗?他知道我马上就要亲你吗?他知道我爱你吗?” 何越搭在桌边的手不觉蜷缩,指甲刮擦着自己的掌心,王承弋每问出一个问题便越近一分,何越的指甲也多陷入一分,未曾改变的,是他仰头的角度,是个适合被亲吻的角度。 王承弋在何越默许的态度下,得寸进尺,他们鼻尖擦过鼻尖,嘴唇挨着嘴唇。王承弋压着何越的力道渐渐加重,最终他含混不清地说道:“我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 字符碾碎在了唇齿间,王承弋捧着何越的脸,贪婪摄取着何越口中的空气,像一场有计划的谋杀。 慢慢地何越感觉到了缺氧的晕眩,虽然空气随着呼吸没有阻碍地钻入鼻腔,但仿佛是杯水车薪,依旧抵挡不了发沉的脑袋不由自主向王承弋贴去。何越主动了起来,他将舌尖刺入王承弋的唇缝中,闭起眼睛,沉醉其中。 就在情欲快要冒出了头,办公室的门被敲了敲,何越乍然间回神,惊惶地睁开了眼,向后撤身,企图与王承弋迅速分开。然而王承弋对那敲门声充耳不闻,非但不放开何越,还用牙齿咬住何越来不及退出的舌头。 只要何越敢分开,他的舌头就会被死死拽住,不仅疼,嗓子眼也仿佛被塞满了一样,喘不上气。 何越不停发出“唔唔”的声音,锤打着王承弋的手臂,就这么挣扎几下而已,汗都出来了。 这时门外的人又敲了两下,随后便传来了开门的动静。 王承弋终于高抬贵手,松开了牙关,随即而来的就是何越一记大力的推搡。 门昶楠一开门就看见王承弋一个趔趄,抬手抹了把嘴角,旁边坐着的何越眼睛发红,神情不善,两个人同样的是都在喘着粗气。 门昶楠看起来有点无所适从,他对何越笑了笑:“我是来跟你道个别的,我刚刚去找我父亲,但是不巧的是他才离开不久,所以我还是下次再来看他吧。”门昶楠瞥了瞥王承弋,又看回何越,感知到气氛诡异的他识相地说道:“再见。” 何越稳住气息,回道:“再见。” 门扉再次关严,室内的温度却好像冷了下来。 何越心有余悸地抬手按着额头,手掌下的眼睛闭了闭,他这才察觉自己的手正在发抖。 “王承弋,我非常严肃地问你,你答应出口的话都是放屁吗?”何越怒道。 王承弋不明就里:“我只是亲了你一下。” 何越的手放下,攥成拳头,落在桌面上,一声巨响。何越是真的气极了:“你下一句话就是‘不过是个恶作剧’,对吗?” “你太草木皆兵了,越哥。”王承弋上前一步:“我知道那不可能是何叔叔,何叔叔是不会敲门的,所以我才敢……”他想用动作安抚何越,但被何越一把挥开。 王承弋的轻描淡写令何越无力,他们南辕北辙的态度好像在讨论两件事一样,各说各话。 “就像你说的,我爸不知道我的性向,我短时间内也不会告诉他,而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我爸从别人嘴里得知这些东西。”何越远远没有准备好,也无法想象自己以如何方式向父母坦白。 但肯定不是以这种被动的方式。 何越指着门外:“这里不是星环,事实上目前我连外面那几个助理的嘴都封不住。” 王承弋说道:“你的意思是我踩到你的底线了。” “是的,学会适可而止吧,王承弋。”何越疲惫不堪,他可以接受王承弋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举止亲密些许,也能接受王承弋在无人的办公室内亲吻他,包括以往种种,但所有的前提都是不可在明面上肆意妄为:“我的世界里不只有做*爱,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有时候我不需要那些刺激,就像现在。” 何越说得很明白了,王承弋不想自讨无趣,情绪沉淀过后只剩下渣滓,酸涩又牙碜:“我懂了,那就不打扰你了,未来的何董。” 王承弋走出办公室,在走廊里还碰见了往回走的何鑫成,何鑫成敏锐地发现他脸色不对,王承弋此时没有了逢迎长辈的闲情,敷衍了几句便告辞了。从这层下楼的电梯里只有他自己,随着楼层减少,电梯走走停停,不断有人进来,将王承弋挤到了电梯最里面。 几十层楼的高度整整花费了三分钟才降到地面,人群鱼贯而出,走在最后面的王承弋在迈出电梯的那一刻抚平了表情中的狰狞,惟剩下些抹不掉的阴沉。 之前王磊让他买的车现在应该还在遥远的太平洋上随海浪晃悠,这些天王承弋都以出租车作为代步工具。而当他走出恒通的大门,却发现在门廊下等车的不止他一个人。 还有门昶楠。 门昶楠也看到了王承弋,顿时眼神里爬满了探究,他犹豫片刻,靠过去问道:“你就是王承弋?” 这话在王承弋耳朵里听起来很是怪异,他锁眉,睨视门昶楠:“听起来你好像以前就认识我。” 不外乎是何越跟门昶楠提起过,王承弋倒没自信到认为他在J市圈子里有什么名气。 不过门昶楠的回答一句比一句古怪。 “算是吧,我见过你的名字。”门昶楠说完,他叫的正好到了,门昶楠对司机招招手,走上前去。可他车门才刚刚拉开一条缝隙,又突然顿住。 “我的猫忘记接了!”门昶楠懊恼道,然后他突发奇想,回头看向王承弋,大方地将车让了出来。 王承弋没有亏待自己的习惯,接受了门昶楠的好意,但坐在车上的他,却比之前更加讨厌门昶楠。 第67章 何鑫成揣了满腹狐疑,回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问何越:“承弋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我看他情绪不对,你们两个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何越否认:“你别多想。” “我没有办法不多想啊。”何鑫成感叹一声:“不过我也懒得管你们小辈的恩恩怨怨,不是什么大事的话你就去给人家道个歉。人家还小,你都三十了,别成天意气用事的。” 何越哭笑不得:“爸,你怎么知道是我意气用事了?” 他自认为他给予王承弋的耐心已经够多了。 何鑫成抓住话柄,说道:“你看,你现在问这问题就缺少理智。很多事都分不出来个孰对孰错,以后你还会遇到更多的矛盾,最后只能在不断的妥协里找一个折中的办法。” “你那是做生意的道理。”何越说。 “人与人之间也是这样的,你要非跟人分出个黑白,结果就只有一拍两散。”何鑫成问道:“你想跟他一拍两散吗?” 何越心情渐渐凝重,他扪心自问,答案却是否定的。 见何越不语,何鑫成也不多说教了,但又给何越下了个指令:“限你在我生日之前把人际关系处理好,到时候承弋他们家都要到场的,你不尴尬我还尴尬呢。” 何鑫成的生日在下个月十六号,正好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何越有种回到幼儿园时,被父母拉着手走到其他小朋友面前,叮嘱他们不可以再打架的错觉。他不禁失笑,口口声声答应下何鑫成的要求。 然后一连大半个月也没联系王承弋。 “砰”地一声,礼花炮在王承弋眼前炸开,绚丽的彩片四处迸飞,飘飘忽忽地落了一地,周围人应景地鼓起了掌,还有人给他端了杯香槟。 这过程中王承弋连眼睛都没眨,冷着一张脸,嘴角快耷拉到下巴上了。 眼看气氛就这么冷了下来,一旁穿灰蓝色衬衫的销售经理举杯高喝道:“恭喜王先生喜提爱车!” 围了一圈的销售纷纷应和,高兴得跟这车是他们自己买的一样,可惜就算如此,也没能挑起王承弋的一丝兴致。 王承弋把香槟原封不动地还给了销售经理,走到车前掀开了车衣,一辆磨砂黑色的性能轿跑展露出它宽阔的引擎盖,王承弋看着,这才稍微松懈了紧绷的脸色。他回头对销售经理说道:“麻烦了,陪我去上个牌。” 从车管所出来后,王承弋开着还没过磨合期的新车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城市街道上。车里的皮革味很重,但开了窗户又热,王承弋只得忍受着,绕着J市整整开了一圈,最后还是停在了那个他无数次想要来,又无数次将自己制止的地方。 恒通大厦。 听李助理说,最近何越基本没再回过星环,而是彻底将重心放回了恒通。 天色将晚,地面温度不再跟个烧红的铁板似的,微风掠过,还能捎带些凉爽。王承弋将车窗打开,坐在车里鼓捣着自己的手机。 他点开何越的头像,又退出去,再点进来。王承弋用指甲比这他们最后一次对话的日期,忿忿然地大力戳了几下屏幕,像是在泄愤似的。 王承弋抬头透过天窗仰望头顶灯火通明的大厦,忽然像泄了气,认栽地主动发了两条微信在这沉寂许久的对话框内。 第一条:“在恒通吗?我有事找你。” 第二条:“我的车今天到了,能带你去兜风吗?” 犹豫了一下,他觉得自己这样太过低声下气了,便接了一条:“不答应的话就别回我了。” 王承弋屏幕向下扣住,静静等待着。 过了几分钟,一条消息回了过来,王承弋连忙将手机举到眼前。滑开屏幕,熟悉的头像上出现了一个代表未读的红点,他的眼神颤了颤,今天头一次出现了雀跃的情绪。 “上来吧。”何越回复道。 王承弋握拳比了个胜利的姿势,毫无留恋地抛下了今天刚刚到手的新车,几乎用跑着进了恒通的大门。 手机就被他扔在中控台,屏都没有锁,依然停留在微信的界面。王承弋的聊天背景是张动漫图片,线条繁杂,颜色丰富,自然很轻易地弱化了那两个不断转着圈的半透明圆环的存在感。 转了不消几秒,两个圆环接连变成了醒目的红色感叹号,是那种就算在那乱糟糟的背景图片中,也能一眼看到的醒目。 不过,这会儿的王承弋怕是已经在等电梯了。 何越在恒通被安排了个副总的职位,不再借着何鑫成的办公室办公,他新的办公室也不在之前的楼层,甚至与之前的结构都不尽相同。王承弋拉着人打听了一番,才找到何越门前。 象征性地敲了几下门,王承弋便径自推开。何越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块平板,见是王承弋进来了,就对他勾了勾手,示意王承弋坐下来。 王承弋走到跟前,瞄见那平板上也是密密麻麻的字,想来何越最近是真的很忙,心里对于何越不闻不问的埋怨少了不少,可思及之前的不欢而散,他的声音还是有点别扭:“走吧。” 王承弋一上来就是这样没头没脑的两个字,弄得何越感到莫名:“去哪?在这儿不可以说吗?” 王承弋说道:“我的新车到了,跟我去兜风。” 何越恍然,同时他也十分为难:“改天可以么,我今晚有约了。” 王承弋一滞,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他微信里说得明明白白,怎么一上来何越就变卦了。他难以置信,质问道:“那你叫我上来干嘛?” “你说有事找我的。”何越不太理解王承弋为何表现得有些激动,好像他做了什么让王承弋不满的事情一样。 何越甚至花了几秒钟反思了一下,无果。 王承弋瞪着何越,忍了忍,把气咽回了肚子里,又说道:“我来都来了,这么久没见面,你都不想多跟我待一会儿吗?” 尽管何越看出了王承弋隐忍不发的恼怒,可他并不是有意推却:“但是我白天就约好了这顿晚餐,他现在已经到了,我总不能溜人家一趟吧。”如果王承弋早一点约他,他必然会将王承弋排在前头。 王承弋听到这里便明白了,自己这是被何越溜了一趟。这一趟可不止电梯一上一下那么简单,天知道他收到何越回信的时候有多么开心。 而现在他的情绪从云端直坠深谷,到现在也还没触到底。王承弋沉声问道:“私人局?” “嗯。”何越说。 王承弋想到何越话中的细节:“你刚说的那个‘他’是谁?” 何越倒没有隐瞒之意,坦然说道:“上次你来的时候应该见过……” “那个跟你一起买饮料的?”王承弋打断何越,他第一时间便想起那门昶楠令人不快的样子:“你什么时候跟他走得这么近了?” “有问题吗?” “我不喜欢他。” 说着说着,何越心头又一次涌上了那股无力:“所以呢?”他反问道,好像陷入了某种怪圈,他跟王承弋的沟通变得越来越艰难。 “所以你不可以跟他走那么近。” 像这样幼稚的言语已经屡见不鲜,可何越的耐心却日渐减少:“听着,我真的在很有耐心地跟你沟通,相对应的,你可以拿出一个成年人该有的态度来回应我吗?” 王承弋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东西,他深深望着何越的双眼,问道:“成年人该是什么态度?眼睁睁看着他爬上你的床也不闻不问?” 何越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王承弋所说的简直就是无稽之谈,他满脑袋挤满了“迷惑”两个字:“不是全世界的男人都是Gay,也不是每个Gay都想跟我上床。” 王承弋终是忍无可忍,吼道:“我能看出他的别有用心!” 而后便是一小段突兀的默然。王承弋喘着粗气,眼神狠戾,似要将何越拆吃入腹一样。相较之下何越要冷静得多,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何越发现,即便他遵循了何鑫成给的建议,有的事情也不是退一步就能海阔天空的。 “你干涉的是不是有点太多了。”何越说道:“难道因为你的疑神疑鬼我连正常的社交都不能有吗?退一万步,就算他别有用心也是我的事,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有什么资格? 这话撞进王承弋耳朵里,震得他一阵恍惚。 “我没资格。”王承弋慢慢冷静下来:“只是炮友对么?” “只是炮友。” “按你这么说,就算我跟别人睡也无所谓咯?” 何越顿了顿,不论他心里怎么想的,话赶话都说到了这里,便只剩下一个答案:“是这样的。” 王承弋盯着何越,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给何越留下了一声嗤笑。 被他猛地拉开的门轴发出一声闷响,门扉开合至极限后再反弹回来,阻尼在最后一刻发挥作用,不至于让关门声那么的惊天动地。王承弋快步离开,也没看路,一脚踩上了一块凸出的硬物,猝不及防的他踉跄一下,险些跌倒。 王承弋站稳,皱起眉转身,看向躺在地上的“罪魁祸首”,他拾起来,是一把车钥匙。 拿在手里翻看一圈,钥匙表面原是塑料的部分皆被碳纤维替代,很有特点,王承弋很轻松地猜了出来这把钥匙的归属,毕竟他以前还开过这辆车。 再抬头看了看不远处何越的办公室大门,王承弋冷哼一声,将钥匙往兜里一揣,扭头便走。 王承弋走后,走廊上一扇磨砂玻璃门动了动,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门昶楠扫了眼门前那片空无一物的地毯,颇是懊恼。 第68章 门昶楠进屋时发现何越仰着头靠在沙发上,抬起的下巴扯紧脖颈的皮肤,呈一条略有起伏的线,绵延至领口之下,偏生出一种脆弱感,他以一条胳膊遮在脸上,挡住从天花板上洒下的光芒。 “我回来了。”门昶楠小声说道,将何越“惊醒”。 何越放下手,睁开疲惫的眼睛,提起精神:“跟门叔叔聊完了?” “嗯,聊了一会儿,他也挺忙的,我就不多烦他了。”门昶楠笑中有些苦涩。 何越对门昶楠的家庭关系不做过多探究,他忽略了门昶楠若有似无的低落,深吸一口气,唤起手边平板的屏幕,瞥了一眼:“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走吧。”何越站起身,稍稍整理一下衣裤因久坐而产生的褶皱。 门昶楠忽然说道:“谢谢你,何越。” “小事。”何越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裤兜,接着四下扫视了一圈,走到办公桌旁翻找着什么,搜索了半天,连衣架上的几件西装外套都被他掏了一遍。 门昶楠关心道:“你是找不到什么东西了吗?” “我车钥匙不见了。”何越用鞋尖挑起办公室中央的地毯,但显而易见,这么平整的表面下是不可能藏得住一把车钥匙的。 门昶楠上前一步:“我帮你找一下。” “不用了。”何越拒绝道,而后走到电话旁边播出一通内线,一边跟门昶楠说:“我在公司借一辆车出来就好。” 听着何越几句话将交通工具的问题解决后,门昶楠才问道:“少了一把钥匙没关系吗?” “家里还有备用的。”何越倒不在乎。 何越随身只拿了手机,一身轻便,正准备跟着门昶楠一同离开办公室时,一阵汽车排气的轰鸣越过了几十层楼的高度,穿透了厚实的玻璃,携着不容忽视的气魄。 何越不自主地靠近窗边,向下张望。 一辆纯黑的的轿跑从恒通楼下驶进马路,车头灯划开一片夜色,它暴躁地在车流中穿梭,浑厚而高亢的声浪划过街口,咆哮着远去。 王承弋丝毫不顾虑他的新车在上路的第一天会收到多少罚单,只顾一头扎进J市夜里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 既然何越敢说出那样的话,他不多睡几个人,岂不是辜负了何越的好意。 J市最负盛名的Gay吧藏在一众有着高大门面的酒吧夜店中,不甚起眼,得走进一条曲折回廊,跟绕迷宫似的,所以经常有人喝多了走不出来,直接靠在墙角睡过去的。他这次来得早,没有那“尸横遍野”的景象,走出回廊,里面的人也没他想象得多。 王承弋从前就是这里的常客,只不过跟何越在一起之后就把这些都抛在脑后了,一心追着何越不放。今天一来,立即有种名为“自由”的空气环绕着他,却没给他带来多少惬意。 王承弋直接叫来了经理,这间Gay吧是有特殊工作人员的,出名也出名在这些人的质量非常高,囊括的类型也是五花八门。 经理赶过来,第一句就问:“王少,想要什么样的?直接跟我说。” “什么样的……”王承弋却被问住了,他冥思苦想,拧着眉头,缓缓道:“要三十二岁的。” 这要求在经理听来着实奇怪,别人提的要求都是高矮胖瘦,长相气质,虽然也有对年龄有特殊癖好的,但都笼统地说要年纪大的或者年纪小的,这么精确到一个岁数的,还真少见。 经理快速搜索了一遍脑中的库存,迟疑道:“三十二岁的可能不好找……” 然而等待他的可不止这一个苛刻的要求。 王承弋摸着下巴,思考着说道:“要看起来看温柔,其实很无情的,要虚伪、没耐心,脾气也不怎么样的,要拈花惹草,四处欠风流债的,要不在乎我的感受,也不爱我的。” 这一串下来听得经理目瞪口呆,王承弋这哪是来找乐子啊,这是来找他麻烦的吧。经理点头哈腰赔着笑,就想请王承弋放他一马:“您可是为难我了,这样的人我找不到。” 王承弋眼神一转,直视着经理,认真地跟经理探讨道:“你也觉得找不到是吧。” “真找不到。”经理连忙说着。 王承弋深以为然,不再强求:“那就凑合凑合吧,你有什么样的?” 松了口气的经理将王承弋领到一个包间,不一会儿,从门口鱼贯进入一票人,在王承弋面前一个挨着一个,排列整齐。一眼看过去,什么样的都有,这经理是将每种类型的都挑了一个,送到王承弋面前。 不过,经理严重预估错误了他今天的工作难度。 王承弋挑挑拣拣,哪个都看不上,人来来去去的走了好几批,一个也没留下来。 眼看这Gay吧里的都见过了一遍,再不行经理都要出去借人了,王承弋总算体谅了他的难处,点兵点将点出来两个人。 Gay吧楼上就是酒店,他们还特意包了三层,将房间改成各种情趣主题。 王承弋进了屋就往床上一坐,柔软有弹性的床垫幅度夸张地弹起,他还饶有兴趣地多掂了几下。这时那两个被“点”出来的男人一边一个地靠在他身旁,十分上道地开始点火撩拨。 王承弋向后撑着手,任由两人在他肩膀大腿上摩挲了一会,忽然“啧”了一声。 “你们就会这个吗?”王承弋问出了一句直击灵魂的问题。 被藐视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手,其中一人想了想,说道:“我还会跳舞。” “先跳一段。”王承弋见房间里正好有根钢管,便不客气地指使道。跳舞的那个从床上起身后,王承弋又问另一个:“你也别闲着,有什么特长?” 那人伸出舌尖魅惑万分地舔着嘴唇:“王少,我口*活儿特别好。” 王承弋挑眉:“行,他跳,你唱,挺好。” “王少……”被不按套路出牌的王承弋这样捉弄,那人不乐意地嗔道。 “想让我干*你啊?那得先让我起来吧。”王承弋挑起他的脸,端详道:“有的人我光看着他就能有反应,你们怎么回事?是没那个水平吗?” 那人被说得直想翻白眼,但又悻悻地行床上退下。这屋里没有ktv的设备,只有一个音响,里面还都是外文舞曲,没办法他只能清唱。王承弋听了两句,评价他唱得太干巴,没有伴奏加持简直不堪入耳,说着,自己掏出手机要给他放歌。 王承弋连上音响的蓝牙,在排行榜里找了首又能唱又能跳的歌,方便两个人展示才艺。而他稳坐在床上,冷不丁一瞧还以为他是什么选拔赛节目的评委。 音乐软件开启了屏幕常亮,王承弋没有在意,他抬头看着两人卖力地演出,既妩媚又诱惑,放在外面是不可多得的货色,可王承弋心中却跟一潭死水似的,难起波澜。 直到他偶然间低头,发现屏幕不知何时被误触回了微信界面,他发给何越的最后三句话以及何越的回复分毫未变。 只是多出来了两个红叹号。 王承弋看着他没发出去的后两句话,大脑空白了一瞬。 他的手指从屏幕低端向上滑动,不知是因为手抖还是啥,滑了好几次才顺利关闭了微信。坐在床边的王承弋将上身的重心前倾,双肘支在腿上,他双手交叉放在嘴边,眼虽盯着热舞,却进入不到他眼底。 王承弋仿佛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半晌,他举起拳头磕了磕自己的脑袋。 床前表演已经进入了一个小高*潮,跳舞的那人开了一瓶酒,将酒瓶举到身前,慢慢倾斜瓶口,随着扭动的身躯,酒液顺这他赤裸的胸膛一股一股地流下,像清泉小溪,在暧昧的灯光下闪着灵动的光。 突然,王承弋打了两个响指,对那跳舞的勾勾手指。 那人模仿着猫的样子,一步一扭地爬至王承弋的脚边,在他以为他终于能摸到王承弋的裤腰时,却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指令。 “浇我。” “啊?”那人错愕不已。 王承弋居高临下,抬脚轻踢那人怀里的酒瓶:“我说的是中文吧,往我身上浇。” 何越扶着门昶楠走出饭店大门,让门昶楠坐在台阶上缓一缓,而他则等着泊车员将车开过来。 “你想吐吗?”何越问。 门昶楠摆摆手,又摇摇头:“不想。”说完,便小小地干呕一下。 何越稍稍退后一步,思考着不若给门昶楠打个车吧,即便自己开的是公司的车,他也很难忍受有人在他旁边吐出来。 今天他受门昶楠的拜托,将门昶楠引荐给几个二代三代,从此就算在J市的少爷圈子里有个名字。何越想了一想,就带门昶楠来了这场他本懒得来的局。 至于他俩为什么现在一个站着,另一个蹲坐在地上,姿态狼狈。原是因为桌上属何越最德高望重,他说一句还要开车就能拒绝所有的碰杯,其他人顺理成章地都对准了初出茅庐的门昶楠,最后便给门昶楠灌成了这副德行。 台阶上的门昶楠忽然抬起头,有些大舌头地问道:“何越,你是……那个吗?” “什么?”何越没听清。 “同性恋。”可能是只有三个字的原因,这次门昶楠没有口齿不清。 何越犹疑,他不知道该否认还是大方承认,因为圈子里知道他性向的不是跟他玩得好,就是畏怕他,再不就是都有彼此的把柄,谁也别告谁的状。为了维持和平,大家都有那么一套规矩,多年来都相安无事,鲜少有东窗事发被捅出去的。可是他跟门昶楠,还没熟到那份儿上去呢。 就在何越心里打鼓的时候,门昶楠已经开始自问自答了。 “我也是。” “你?”何越惊异,他仔细地看了门昶楠一眼,笃定地说:“你不像。” 门昶楠“呵呵”一笑:“可能是我藏得太好了,太久了。”他低头用指尖划弄着地上的灰尘:“我是个私生子,只得了个姓氏就被抛弃的私生子,我甚至现在身份证上的名字都不是昶楠,是他将我找回去时,照着门昶阳的名字取的。他心里只有那个门昶阳,他心里唯一一个继承人也只有门昶阳,可惜啊,是个有病的主。他找我回去不过是告诉别人‘看,我门骐也有个健康的儿子’罢了,但是即便我心知早晚会变成门昶阳的垫脚石,我也不敢让他知道,我也是有病的。” 本来朦胧的猜测被门昶楠一番诉说尽数揭开,何越想过门昶楠不受宠,但没想到会是如此的不受宠。 不知该怎样宽慰,但何越最起码能告诉门昶楠:“这不是病。” 门昶楠听了,抬起头,看着何越,许久后,他嘴唇翕动,说了些什么,然而声音太小,何越听不清楚,便弯下腰凑近了些。 “何越,我可以……跟你试试吗?” 何越直起身,面不改色,佯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你喝多了,我叫个车送你回家吧。” 送走门昶楠,何越一路慢车,中途还碰上了查酒驾的关卡。他排着队百无聊赖地等着吹气检测,听见边上两个辅警在唠嗑。 “刚才那个人放走了?” “走了,换了八个仪器,挨个吹也没吹出来。” “简直不可思议,他身上那酒味儿我隔着两排车道都闻到了。” “现在的人哟,千奇百怪。” 何越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听到结尾点了点头,同感万分,真是千奇百怪。 检测速度虽快,但架不住队伍长,等何越被放行时已然后半夜了。 他行至小区正门口,本来打好了转向灯,却在半路改了道,何越开着车径直路过正门的出入口,在离大门不远处的道边停车。 降下车窗,夜风灌了进来,何越就这么想到了王承弋。 没想到王承弋真说准了门昶楠,可关键是他与门昶楠接触多次,也没感觉出门昶楠是为同类,而王承弋仅仅见过一面就能确信。 真是匪夷所思。 何越叹气,拿出手机点开微信,他与王承弋的聊天便弹了出来。 他下午说的那些话,多少有点重了。 手指犹豫不决,像是跟屏幕为同个磁极似的,悬在上面,点不下去。 此时,不远处墙边的绿化带里窸窸窣窣,连续不断,好像有什么动物在其中穿行。 何越听见了,起初以为是流浪猫狗,但那声音越来越大,听起来那动物的体型不小。 朝着那方向看去,他的视线却被茂密的树挡了个严实,难以窥探后面的景象,好奇心驱使何越开门下车,轻手轻脚地往那个方向走去。 柳条低垂,何越小心翼翼地拨开一缕,暖白色的路灯灯光从树叶枝桠中投下,他赫然看见一个人挂在小区的围墙上,那人双手攀在墙头,双脚蹬动,在黯淡的光线下仿若在吊颈一样。 这场景太过惊悚诡异,以至于何越在说话时嘴唇都有些颤抖。 “王承弋!你快下来!” 第69章 何越这一嗓子喊出来,王承弋的鞋底应声滑落,与墙面摩擦出一道粗粝的声响,随后便是“咚”地一下,王承弋整个人砸向地面,灌木丛摇晃不止。 何越三步并作两步,跃进绿化带,找到声音传来的位置,他低头,见王承弋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因周遭环境黑暗,看不清情况,何越蹲下身,点亮手机屏幕靠近王承弋脸旁,借着微弱光亮,他发现王承弋圆睁着双目,眨巴眨巴地盯着他。 见王承弋毫发无损,何越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他吁气,方才闻到王承弋身上的酒味,猛地扑面而来,熏得何越不由自主地窒了一下。 何越拿手机边角戳了戳王承弋的脸蛋,问:“你有毛病吧,爬墙干什么?” 王承弋的反应非常迟缓,隔了一会才“嘿嘿”一笑,说道:“找你。”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何越听了五味杂陈。王承弋瞅着他直乐,那样子别提多憨了,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 “傻子。”何越低声念道,然后站直了身体,俯视王承弋:“别躺在地上,凉。” 王承弋便试着坐起来,但两条胳膊软得跟面条一样,几次尝试都是徒劳无功,他只好对何越说:“起不来了。” 何越朝他伸出手:“我拉你起来,把手给我。” 王承弋听话地把自己的手交给何越,何越握牢了便试图将其拉起来,可他没想到王承弋是真的一点力气都不肯出,毫无预备的何越反被拽了下去,跌在王承弋身上。 他们之间的距离微妙,不近不远,刚刚好,黑暗之中还能依稀看到王承弋眼中反射出的两颗小小的光斑,璨若星辰。 何越在某一刻仿佛被吸进了那片如黑洞般的漩涡里。 但下一刻,他皱了皱鼻子,忽地别过脑袋,朝着草地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难以忽视的酒精味蛮横地宣誓自己的存在,在何越的鼻腔里肆无忌惮。他从王承弋身上爬起,吸着鼻子,忍住那搔痒感,问道:“你不会是从酒桶里爬出来的吧。” 没有得到回答,除了一句咕哝,像是呓语,何越再看下去,就见王承弋半眯着眼睛,看起来马上要睡着了。 何越忍住想要仰天长叹的欲望,妥协地搬起王承弋的胳膊,架在肩上,半拖半拽地运回车里。 都说喝得烂醉的人如尸体,要比平常来得重,他身上的王承弋虽然还没到失去意识的地步,但确是重极了。将王承弋拖进家门时,何越已是气喘吁吁,体力微微透支的他想着,可能是因为最近少有空闲时间给他锻炼身体,家里的健身器材也是许久没摸过了。 卸下肩上的包袱,何越插着腰喘了口气,刚准备去拿瓶水,裤子忽然被拉了一下,他回头,是王承弋醒了过来,正伸手捏住他裤管的一点点边缘,牢牢地。 何越愣了一秒,便顺从着王承弋的力气坐了下来,但他一挨近了,又嫌弃王承弋身上的味道冲鼻子,何越稍加忖量,就着手开始脱王承弋的衣服。 夏天天热,王承弋穿着单薄,上身只有一件T恤,但奈何他并不配合,让何越脱得十分艰难。 何越哄道:“把胳膊抬起来。” 王承弋无动于衷。 何越只能又加了一个字:“乖。” 王承弋这才按照何越的指示,将两条胳膊抬起来,方便何越帮他把T恤脱下来。 何越拿到手的第一刻便迫不及待地往沙发后面一抛,跟丢垃圾似的,生怕在手里多粘一秒钟,而后带何越再低下头时,见王承弋竟然还张着手臂,不知有何目的。 在何越疑惑的目光中,王承弋朝何越靠过去,嘴里软软地说道:“抱。” 何越立马拧起了眉头,下意识屏住呼吸,一只手指把王承弋按了回去:“洗个澡再说。” 生怕“夜长梦多”的何越加紧速度又将王承弋的裤子扒了下来,并以同样的姿势抛了出去。 扛着王承弋走进浴室的何越无暇思考,为什么刚刚在绿化带里如同瘫痪的王承弋这会儿就有力气支起身子了,也没注意到那条裤子落在地板上时,发出的一小声闷响。 温热的水流成股地倾注而下,王承弋如愿以偿地坐进了上次他没能进入的浴缸里。 何越这辈子第一次这样亲力亲为地照顾人,他挤了些洗发露在手里,在王承弋被浸湿的头发上揉抹,细密的泡沫渐渐在他指缝中变得丰盈,清爽的香味替代了酒味,在浴室里悄悄蔓延。 何越发现喝多了的王承弋话少得惊人,动也不怎么动,有时还呆呆愣愣的。见多了那些哭的、骂的、撒酒疯的,王承弋这样的确实罕见,何越也没想过王承弋这么活跃的一个人,喝了酒的反差会如此之大。 “这么看来你酒品还挺好的。”王承弋闭嘴了,何越就开始自言自语了。他冲掉手上的泡沫,忽然想起了个有意思的,他直起一根手指,放到王承弋面前,问道:“这是几?” 这是一道看似简单,但对于醉汉来说,能堪比高数的艰巨难题。 王承弋的视线从何越脸上移到他的手指,慢慢地靠近,何越以为他是看不清,还往前送了松,结果却在没有防备之下,被突然探头的王承弋吻在指腹上,蜻蜓点水一样,发出清亮地一声“啵”。 何越倏地蜷起手指,一时间心脏狂跳,他瞪了一脸无辜的王承弋一眼,撩起一捧水泼在王承弋的脸上,给王承弋泼了个激灵。 “把头发冲干净这件事,你总能自己做了吧。”何越走开,从墙上的壁龛里抽出条毛巾擦手,就这么几秒的功夫,他身后就传来了“咕嘟咕嘟”的奇怪声音。何越放下毛巾,闻声一瞥,王承弋竟然半个脑袋都进了水里,只露了一双眼睛,一串串气泡从他面前的水中升起,在水面炸开。 何越立马冲过去,托着王承弋的脑袋给人捞了出来。 “简直了,我要疯了……”何越呻*吟。 给宠物狗洗澡也不过如此麻烦,王承弋比狗强的地方可能就在于他的毛发比狗少,易于吹干。 王承弋顶着一头干燥蓬松的头发钻进薄被里,何越坐在床边给他盖得严实了些,便要起身。 “越哥,别走。”王承弋看他势要离开,出声挽留。 何越本想抽根烟再回来,但在王承弋的恳求下,他莫名觉得烟瘾引起的焦躁和不适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挪腿上床,何越背靠在床头,王承弋则抱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腹上,消停了。 月影从敞开的窗户缝里钻进来,掀起窗帘,印在地上,何越静静地凝望着,那澄白忽而长忽而短、忽而粗忽而细。在好一阵兵荒马乱地折腾后,此时片刻的宁静显得格外弥足珍贵。 他抚上王承弋的头,无意识地捋着王承弋半长的发丝,重复着这一个动作许久。 “对不起,今天对你说的那些话有点重了。”何越轻声说道:“最近遇到了很多不顺,情绪不太好,迁怒你了。” 何越顿了顿,听见王承弋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他垂眸,见王承弋睡着了,才接着往下说。 “我的名声在外,他们都知道,最近两年才弄出个娱乐公司,也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何越自嘲道:“从董事会到管理层,没有人信服我的决策,也没有人相信我有能力,但最让我难受的是,连我自己也不信。” 这些话更像是对他自己说的,郁结盘桓心中已久,他从没找人倾诉过,也没想过与人倾诉,没用,也没必要。 “我还没准备好。”何越说。 王承弋攥住何越衣衫的手指微不可查地紧了紧。 “我有点累了,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玩了。”何越慨叹:“很多年前思考过,如果有一天我玩不动了,要找一个人安稳下来,那个人在我脑海里是有一个固定的设想的……你完全不符合,可你就这么出现了。” 带着冲突,裹挟着欺骗,充斥了幼稚和任性,专横霸道,以及纠缠不休,绝非良人,但所有的缺点却在浓烈的不知名的情感下显得愈发渺小。 “所以,我该不该信任你?” “信任我吧。”王承弋无声地回答,可惜何越听不到他心中所想。 今夜便止于一个问号之上。 第70章 何越思考着是否要将王承弋脱下来的脏衣服直接扔掉,经过一晚的挥发,尽管味道不再那么刺鼻,但看起来皱巴巴的一滩,似乎也没有什么洗干净的必要了。 从茶几边上拿了垃圾桶,何越把衣裤一起囫囵一卷,塞了进去,起先他还没注意,刚刚王承弋裤子所在的地方,下面还有一样东西。等他处理完垃圾袋,走回来时,便看见了那安静躺在地上的东西。 何越捡起自己的车钥匙,顿了一瞬:“怎么会在地上?” 想着也许是他之前把备用钥匙拿了出来,又忘记了,何越来到专门存放各种钥匙的抽屉前准备物归原位,拉开抽屉,又是一顿。 两把一模一样的车钥匙分别躺在何越两只手中。 不过还没来得及何越细想,一阵光脚踩在地板上奔跑的声音从卧室方向传来,他回头,王承弋正好从过道里冲出来,看见客厅里的何越,庆幸道:“太好了,你还在……” 何越放下钥匙,推起抽屉,淡淡地说道:“这里是我家。” “呃……我的意思是,我以为你去上班了。”王承弋解释得生硬。 “今天不上班,有别的事。”何越回答。 王承弋忽然有些失落,也不多问什么了:“哦。” 可何越对他波动明显的情绪视若无睹似的:“去弄弄你的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 “……好的。”王承弋点点头,一步一蹭地往回走。 也是他走得太慢了,何越在他身后催促道:“快一点,十一点钟之前要出门。” 王承弋立住,转身,抬手指着自己,不确定地问道:“我?” 何越抿了一下嘴憋住笑意,正色道:“你是不是还在宿醉啊?如果你脑子不清醒的话我就自己去了。” “我很清醒!”王承弋怎么可能不清醒,并且为了证明自己,他居然开始倒着背乘法口诀,一边碎碎念一边走进卫生间,远远的还能听见:“九四三十六……” 何越终是忍俊不禁,勾起嘴角,突然间,他听见“哗啦”一声,脸色霎时一僵,快步走向厨房。他锅里煮了面条,果不其然,一旦稍不注意就扑了过,溢出锅边的面汤撒了一炉灶,此情此景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王承弋收拾好之后回到客厅,闻到了一丝微妙的焦糊味,不等他深究,何越就拉着他出了门。两人找了家粥铺随便对付了一顿早餐,而后王承弋便被何越载到一幢爬满绿植的洋房外。 车徐徐停在洋房门口,王承弋疑惑:“蛋糕店?” “嗯,帮个忙。”何越一边解下安全带:“晚上请你吃顿大餐。” 大餐的吸引力对他来讲吸引力不大,关键是要跟谁一起吃。既然是何越说的,王承弋问也不问要他帮什么忙,就直接欣然答应。 一进蛋糕店的门,浓郁的香甜气息便围了过来,参夹了烘焙的焦香,一瞬间仿佛置身于童话里的糖果屋中。 何越跟店员打了个招呼便径直上了二楼,楼梯上,他对王承弋解释道:“再过四天就是我爸的生日了,我妈就想给他亲手做一个蛋糕,这不,把我的份儿也算上了,不过我实在做不来这种东西。”他耸肩。 王承弋看着无奈的何越,偷笑:“没关系,我帮你。” 二楼有一整片开放式操作区,何母先一步赶到,已经穿上了围裙,正洗着手。 何越打了声招呼,何母闻声看去,却一眼看见何越身后的王承弋,她都没顾得上跟何越说话,惊喜地叫王承弋走进让她看看:“从过年到现在才过了几个月,承弋你怎么好像还长高了。” 王承弋低头估量了一下眼睛到脚尖的距离,笑道:“真的吗?” 何越走过来揽住王承弋,打算把今天的任务甩到王承弋的肩膀上。他对何母说道:“承弋听了你要自己做蛋糕,主动要求过来帮忙,而且他在这方面……挺擅长的。”何越最后一句话半路一转,有些不自然起来,他明明只是想单纯地阐述王承弋会做蛋糕的事实,可脑海中那段在位于加拿大的公寓中的某些记忆,自动地便被调去出来。 “我……还好吧。”王承弋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东西。 何母感受不到他们二人底下的暗潮涌动,她转身拿了条围裙往王承弋脖子上一套:“谦虚什么嘛。” 何越趁王承弋被拽去洗手的时间,去楼下点了咖啡,又回到楼上找了张桌子坐下,然而还不等咖啡做好端过来,偷懒的何越就被何母抓住了。 “越,你别干坐着呀,也来动手试试。”何母招呼道。 何越扶额:“妈,有你一个添乱的就够了。” 何母晃了晃手中的刮板:“这很简单的,跟做饭不一样,不用开火。” 王承弋也说道:“来试试吧,越哥。” 何越一个人拗不过两张嘴,将信将疑地来到操作台旁,被套上了同款围裙。 除了他们三个外,另有四名西点师在旁协助,按理来说应该进行得很顺利的蛋糕制作,却因为何母力求亲力亲为,略显磕绊。其中一个师傅还是法国人,不会说中文也不会说英语,也就是加拿大长大的王承弋能跟他聊上几句。渐渐的,做蛋糕的人就分成了两堆,三个中国西点师围着何母跟何越,尽显忙乱,王承弋则跟那个法国人游刃有余地闲谈着。 何越这边长叹一声,望着契而不舍的何母,心想做蛋糕可比做饭要难多了。他有些疲惫的弯下腰,双臂支在台面上,垂眸看了一会儿他面前一盆打发好的奶油,拿手指沾了一点,伸到嘴边,舌尖一卷,将自己的指尖舔干净。 王承弋默默地斜着眼盯着何越,以及何越修长的手指和骨干分明的手腕,神色一动。他转过头问那法国西点师会不会做翻糖蛋糕,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说了句:“稍等一下。”然后草草擦了擦手,转身离开了一会儿。 王承弋没有惊动何越,而毁了第五个蛋糕坯的何越早就焦头烂额,没有发现王承弋进进出出了好几趟,行迹鬼祟。 七月的白天很长,从蛋糕店里出来的时候夕阳还未完全落下,忙活了一整个下午的何母疲累不堪,但还不忘问何越:“回家吃饭吗?” “不了,我跟承弋在外面吃。”何越送何母上车,对司机点头示意一下,便推上了车门。 目送何母走后,何越刚想松一口气,却又想到今天的进度,怕不是在何鑫成生日之前,他都要陪着何母泡在蛋糕店。 “累了吗?”王承弋问道。 何越摇摇头,他不是累,他是在无数次失败的打击下感到难以忽略的失意。 王承弋牵住他走到车边,将何越推进了副驾:“我开车吧,越哥。” 何越却之不恭,并说道:“想去哪儿吃饭都行,方向盘在你手里。” 王承弋好像早就有了目的地,没有犹豫的,径直开往江边,顺着江边的马路一路开下去。何越还当他是要在江边找一家饭店,却不想王承弋越开越偏僻。 这里有一处刚开发不久的公园,嵌在河岸旁,如铂金项链上的一颗祖母绿,公园里满是郁郁葱葱。 王承弋停下车,满心期待地带着何越走向河畔,在钻出树林的一霎那不禁失望:“唉,还是来晚了,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他回头看何越:“这里的日落很美的。” 何越笑了笑:“没事,明天再来看也行。” 新开发的公园人迹罕至,四下寂静,何越与王承弋对视,谁都没有说话,却好像都知道对方心中所想、所要,不知不觉的,他们渐渐靠近,直到能看清对方面容上的每一根细小的汗毛,唇与唇夜近在咫尺,中间只隔了层看不见的纸,时刻都能被捅破。 忽地,王承弋一顿,稍稍离开:“你等我一下。”他说完,飞似的地跑回车那边,还没等何越感到不知所措,王承弋手里拎着东西又跑了过来。 “给你。”王承弋拎着透明包装盒上系着的小小缎带,举到何越面前。 何越定睛一看,那盒里是块蛋糕,他接回来,端在手里,小巧的蛋糕比他巴掌打不了多少。何越问:“你什么时候做的?” “趁你不注意的时候。”王承弋说。 找了张长椅坐下,就着河上吹来的微风,何越解开缎带,打开包装盒,显露出里面的内容物。蛋糕是深蓝色的,与奶油抹面不用,翻糖的表面更像是件粘土作品,可塑性很高。就像他手里这块,一只精致的小鲸鱼正徜徉其中。 王承弋递上刀叉:“来,你来切。” 看到王承弋如此兴致勃勃,何越忽然就有了预感,他接过刀柄,躲过了那只鲸鱼,缓缓切下。 果然,在一阵轻微的阻力过后,他的刀刃就硌在了一样异物上面。 何越从蛋糕里取出那黑色绒盒,揭掉包裹在其上的保鲜膜:“给我的?” “嗯。” 何越掰开绒盒的盖子,两枚蓝钻袖口安静躺在里面,一圈碎钻围绕着钻石主体,组成一些看似没有规则的线条,仔细再看,又好像是两个字母。 何越说:“又不是我过生日。” “这不是生日礼物,这是很早之前就该送给你的礼物。”王承弋向何越凑近了些,几乎贴在了一起。他指尖点了点袖扣,说道:“你看,这上面的蓝钻是我十八岁的时候,跟我爸去拍卖行拍下来的,当时是在做什么慈善拍卖,那边直接拿出了一块原石出来,看起来乌突突的,谁也看不上。但我就看着这石头不错,怎么也要拍下来,当时的成交价格足够去买切割好的成品了,幸好是慈善拍卖会,没有人觉得我是傻子。” “但是,转折来了哦。“王承弋声情并茂:“你一定猜到了我买回家之后切出来了什么,但你绝对猜不到我切出了一颗三点五克拉,近乎完美的蓝钻。” 何越挑眉,他不甚理解地盯着王承弋,又看了看被一分为二的钻石,说道:“做成袖扣,你太暴殄天物了。” “怎么会?”王承弋反驳:“我一直不知道拿它做什么好,就一直放在保险箱里。”他取下一枚,握住何越的手。何越穿着的是常服,没有可以别住袖扣的地方,王承弋便将袖扣比在何越手腕内侧,晶莹剔透的钻石只要一点光线,就能璀璨,衬得何越的皮肤愈发白皙。 王承弋说:“成为你的配饰,就是它生来最大的价值。” 何越沉默良久,水波拍打着不远处的河堤,像拍打在他心上。 “谢谢,很漂亮。”何越说。 王承弋问:“你会戴着它吧。” 何越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了刚才那个未完成的吻。 第71章 何越的指腹在切割线条凌厉的蓝钻磨蹭,垂眸端详钻石周围不明显的两个字母,如野蛮生长的枝蔓,组成了鲜为人知的密码。 他还在专心致志呢,忽地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抬头,见是同样一身正装的门昶楠。 今天是何鑫成的生日宴,门骐毫无疑问地受到了邀请,所以门昶楠会出现在这也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只是来得早了些罢了。宴会厅里还没准备完毕,何母现在还在旁边的休息室里,看着蛋糕店的工作人员将那座巨型蛋糕组装起来。 而何越,他从刚才开始就在宴会厅门口看着袖扣发呆。 “门叔叔来了?”何越问道。 门昶楠羞赧一笑:“父亲还没到,我们不住在一起,不同路,我怕路上堵车,就早些出发了,没想到两个红灯都没遇上。” 何越扬起手,往里面一指:“那先进去坐一会儿吧,请自便。” 门昶楠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回过身,踟蹰道:“最近……你好像都没有去公司啊。” 何越懒得解释太多,便耸耸肩,拿下巴点了点宴会厅里面,说:“要忙这些事情。”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在躲着我。” “躲你?为什么?”何越不解。 门昶楠深深地看着他:“因为我上次在饭店门口对你说的话。” 这么一提,何越就想起来了,那天门昶楠对他一股脑地倾诉心事,顺便还表了个白,着实让他在意了一阵,之后被突然以诡异姿态出现的王承弋取而代之,何越便再也记不起这茬了。 “我还以为那时候你喝多了,说的醉话。”何越说。 门昶楠有些扭捏,他轻吸一口气,说道:“我确实是喝多了,也醉了,但话是我真心的。” 何越曾有过将来他某一天希望安定下来时,他身边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一个设想,应该就是像门昶楠这样柔和的人,不吵不闹也不出彩,甚至有些平淡,适合过日子。 不过—— “对不起,我现在有人了。” 门昶楠闻言惊愕片刻,却没见多少被拒绝的沮丧,他随即问道:“是之前在公司大堂遇到了那个人吗?” “是他。”何越承认。 “你们已经和好了?”门昶楠脱口而出。 “已经——”何越顺着门昶楠的问话,没做思考便回答,可他刚说了两个字,突然意识到不对:“你怎么知道我们吵架了?” 门昶楠眼神摇晃一瞬,挠了挠头,小声道:“我、我在你办公室外面听到了一点,我不是故意的,何越……” 何越不太喜欢这种听墙角的行为,但门昶楠态度诚恳,他也无话可说:“算了,没关系。” “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吧。”门昶楠问。 “嗯。” 门昶楠笑了笑,还是带了点局促:“那你先忙吧,不耽误你时间了。” 何越颌首,没有挽留,而门昶楠没有进入宴会厅等待,而是走去了别的地方。何越看了看时间,准备去休息室关心关心何母的进度。 他走在走廊上,前面是个T字形的死路,向左拐不远就是何母所在的休息室。何越走到尽头,脚下转弯,却不想从身后猛地窜出一个人影,钳着他的身体,将他拖进右侧的走廊里。 何越被人怼在墙上,奇怪的是他并不挣扎。 “突击检查。”一个明显故意降了音调的声音顶在他身后,恶狠狠地说道。 “查什么?”何越配合万分。 “你身上的味道。”说着就将鼻子贴在何越脖子上嗅起来。 何越最受不了王承弋这样蹭他,不禁挣脱开:“别闹。” “换香水了?”王承弋问。 何越转过来,背靠墙面,降王承弋推开了些:“这你都能闻出来。” 他在蛋糕店待了好几天,整个人都快被腌入味了,今天特意喷了款味道辛辣的香水,好遮掩甜味。 “我不仅能闻出来香水,我还闻到了,你又跟那个姓门的说话了。”王承弋阴阳怪气。 王承弋肯定不是靠鼻子闻出来的,这点何越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刚才他跟门昶楠说几句话的时间,被王承弋撞上了。 何越沉吟一会,故意说道:“我说了,你能怎么办?” 王承弋先是撅着嘴,不悦溢于言表,见何越不为所动,他也憋不下去了,露出本来面目:“我其实也不是什么爱吃醋的人,前提是你能给我一点点好处……” 何越抬手:“给你个脑瓜崩要不要?” 王承弋反射性地闭起眼睛,紧绷了面部的肌肉,可他等了许久,何越的那个脑瓜崩也没落在他头上。王承弋睁开一只眼,眯缝着,却发现何越只是抬着手,仅此而已。 王承弋剜了一脸促狭的何越一眼,手上的动作倒是与他的神情截然不同,他温柔地握住何越的那只手腕,拉到唇边,轻吻一下。 “真好看,我的品味可真好。”王承弋抬眼望着何越说道。 何越借着这姿势,屈起手指,用关节蹭了蹭王承弋的脸颊:“你说的是袖扣,还是我?” “你,且永远只有你。”王承弋深情说道。 何越甩开王承弋,目不斜视地往左边的休息室走去:“油嘴滑舌,我都说不出来你这么不要脸的话。” “你不信?”王承弋两步追上。 “不信。” “你信一次嘛。”王承弋撒娇道。 “不信。” 休息室内,何母站在一人半高的蛋糕旁边,将一颗小小的装饰珍珠摆正位置,同时与一旁的王磊聊着天。 “我听我们老何说了,你连国内的公司都注册好了,是彻底准备在国内扎根了啊。”何母说道。 王磊直言:“也是为了承弋,我看他挺想在国内生活的。” 何母心领神会:“是看上哪家的小姑娘了?” “我也不知道,他不肯说,嘴巴严实得很。”王磊无奈,话音未落,王承弋便推门而入。 “是不是在说我坏话啊?”王承弋一进来就狐疑问道。 王磊拉下脸:“没礼貌。” 何母却是笑开了花,她现在见了王承弋简直比见了自己亲儿子都亲:“没关系的,快过来坐一会儿。” 何越后一步进门,看着何母与王承弋其乐融融的样子,他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叹气。 有王承弋在,何母的话题就总爱往他身上扯,先是请教王磊怎么把孩子培养得如此全能,连做蛋糕都不在话下,后来扯着扯着就跑到了王承弋的小“女朋友”身上去了,何母旁敲侧击王承弋,结果把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何越听得坐如针毡。 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半个多小时过去了。 何母问何越:“越,你爸怎么还不到啊。” 何越说:“应该快了。”何鑫成出发前给何越发了信息,按理来说,现在差不多该到了。 “你去催一下,他那个性格就是磨叽。”何母不客气道。 何越应承下来这差事,起身走出休息室,可他没有直接联系何鑫成,而是直接来到大堂。他跟酒店经理要了根烟,在正门外吞云吐雾,透了会儿气。 夏日炎炎,何越一身西装礼服,其闷热程度堪比套了件棉衣,他吸了两口烟就站不住了,掏出手机要给何鑫成打个电话时,路口那边传骤然来一阵巨大的撞击声。 何越一顿,朝那方向眺望两眼,继续拨打出电话,但一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本来燥热不已的何越在门口抽完了一整根烟,隔了三分钟,又再一次打给何鑫成。 还是无人接听。 何母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 “那些人赶着去看什么啊?”何母远远地看着人行道上,好些人都在往一个方向走去,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好奇地问。 何鑫成图方便,找了自家名下一家可以俯瞰江景的酒店,楼下就是J市最繁华的路段之一,就算是三伏天,行人也不见少,而现在不少人都被车祸的动静吸引了过去。 何越一愣,答道:“那边撞车了吧。” “哎呦,那可得堵车了啊,你爸可别被堵在路上。”何母忧心,从手包里拿出手机:“我得告诉他一声,让他绕路走。” 鬼使神差地,何越按下何母的手:“我跟他说。” 何母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先回去把蛋糕弄好,我在门口等我爸。”何越勾起嘴角,只是弧度稍有僵硬:“回去吧,外面多热啊。” “也是,这天了太热了,我还穿了条长裙,都是你爸非让我穿这身。”何母嗔怪道。 “回去吧。”何越没说别的,坚持地看着何母走回大堂,渐渐远去,他才收起笑容,转身离开酒店。 何越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生出要去看一看的执念,可微小的不安发出难以忽视的声音,叫他去那边看看。 其实离得很远就能看到那冒着白烟的大货车,即使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再多的人,也挡不住飘散的焦糊味和汽油味。 何越一层层拨开人群,往里面走去,直至他的视线越过最后一人的头顶,事故的全貌展现在何越眼前,令他眼前一黑。 人们与事故现场中间还有一层中空地带,没人敢越这“雷池”半步。 可何越没有犹豫,径直踩了进去。 满地是深色的、黏稠的的液体,不知是汽油还是血液,总归是刺鼻的。他离得近了,发现被压在下面的是一辆轿车,驾驶室部位面目全非,能准确分辨出的只有车的颜色。其余的特征,如品牌型号之类的,全被重型货车囫囵碾在轮下,成了一张铁饼。 这种情况下,司机不会有任何生还的可能性。 何越的心脏仿佛踩空了似的,有种从高处落下的感觉,他一只手不觉地摸上心口,镇定了几秒,而后,他抬脚走向货车车头。 货车挡风玻璃上有一大块血污,玻璃自血污向四周龟裂,挡住了车厢内的景象。 何越接着走,绕过了货车车头,来到另一侧。轿车的后半段相较于前部要好上许多,起码没有那么夸张,但那严重陷下的车顶,断裂的底盘,半点不减触目惊心的凉意。 何越在这一侧找到了轿车丢失的前车牌,正倒扣在他面前的地上,他用鞋尖挑起变了形的车牌一角,轻轻一抬,翻了过来。 蓦地,他按在胸口的手攥紧,何越颤抖的眼神不敢置信地望向那满目疮痍。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去,低下身,在扭曲的窗框中,他看见何鑫成被压在逼仄的空间内,紧闭双目,不省人事。 “爸!”何越的世界地动山摇,面色惨白,他扑在看不出原来形状的车上,向里面仓皇张望。还连在车上的碎玻璃阻碍了他的视线,他便徒手敲掉,不管是否会将自己划伤。 车里的何鑫成依然一动不动。 何越拉动门把,显然不会有任何效果,然后他开始暴力拉扯着这块顽固的铁皮,然而就算使尽浑身力气,车门仍旧纹丝不动。他又将手顺着变形的车窗框伸进去,扣动门内的把手,然而车门被变形的车厢卡住,已经不是解开门锁就能解决的事了,何越的力量无异于蚍蜉撼树,动摇不了这扇车门分毫。 何越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去摸何鑫成,他的手臂因狭窄窘迫的缝隙挤压,血液难以流通,到了他的指尖,已经煞白冰凉。何越颤抖着将自己清白色的手指伸到何鑫成鼻下,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感受着。 倏地,何越松了一口气:“爸……” 两辆消防车拉着警笛赶到,冲散了些紧紧将车祸现场包裹成一个环形的人群。 前后有十来名消防员从车上跳下,跑了过来,有的留在外围不断驱赶着周围的无关人员:“让一下!都让一下!不要围观!” 绝望的何越终于看到了希望,他一遍遍地对消防员重复着:“他还活着,我爸他还有呼吸……” 消防员回答简短,只应了句“好的”,然后便从何越手中接过门把手的掌握权,拿起工具说干就干,毫不拖泥带水。而何越则被挤到一边,消防员们若需要更多的空间,他就退后一步,但始终不肯走开。 “队长,弄不开,上切割机吗?” “不行,火星太大,会引燃汽油。”那被称作队长的人斩钉截铁道。 转眼间救护车紧接着到场,医护熟练地架起担架,从消防员手里接过人。现场忙乱不堪,声音嘈杂,可某些词句,总能准确无误地钻进何越耳中。 “货车司机失去意识。” “轿车司机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每一句类似的话都让如惊弓之鸟的何越一阵恐惧,生怕这话是按在何鑫成身上的。透过破碎的玻璃,从在门前忙碌不停的身影之间,何越失神地盯着闭着眼的何鑫成。 虽然隔了三四米,但何越却看得无比清楚,何鑫成眼角的皱纹,鬓边冒出的银白色的发茬,盛年早已不再,可何越这才是第一次将父亲的老态看进眼里。 这边没什么进展,便有人扬头喊着支援:“再叫个人过来一起撬!” 来往的消防员匆忙,争分夺秒地从何越身旁跑过,躲避不及便撞上了他,把失魂落魄的何越撞了个踉跄。 一名消防员注意到他,就跑了过来,说道:“你往后退一些,不要妨碍救援工作。” 何越恍若未觉,消防员拽住他的手臂,推着他,何越的身体却只晃了晃,脚下像生了根似的。 他望了眼近处塌陷变形的车顶,坚硬的钢铁像纸团一样被轻而易举地揉皱,又侧脸看向四周本是比肩迭踵的人群,现在已是作鸟兽散,躲了远远的。 以他身处之处为中心,四周忽地就变得空空荡荡,何越不知怎么就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就像J市的主干道竟然会如此冷清一样不真实。 “麻烦你……” 就好像在做梦似的。 “先生……” 所有声音都如同从遥远的另一端传来,隔着厚厚的壁垒,他仿佛在幽深的水中,模糊不清,何越唯一可以清晰听到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划过他的耳际,利刃般割破他的皮肤,阵阵发痛。 他吃力地转动颈椎,想要看向风吹来的地方,这分寸的距离分外遥远,他转动眼球,暴涨的火红颜色几近燎过他的眼眶,热浪令他脸上的汗毛都不自主地瑟缩退避,滚烫使得他猛然清醒。 瞬间如气泡破碎,涌进来的不是冰凉的水,而是炙热的火焰。 火苗自货车头部窜出,借助泄露的汽油铺好的路,迅速蔓延开来。 “请你配合一下可以吗!这里很危险!”见形势不好,消防员焦急大喊,甚至破了音。 这时,一道白色划过他们头顶,消防泡沫被高压挤出管枪,迸溅出的细碎水滴飞沫落了何越满肩,也直压了那气焰嚣张的火势一头。 这消防员说得对,他在这里只会妨碍救援工作而已,找回了些许理智的何越想道。 “……对不起。”他感觉嗓子像被一双手扼住了,说出来的话都变了音调。 何越微微挪脚,准备走远一些,膝盖却倏地一软,差点跪下,那名消防员见状,跟队长打了个招呼,跟上来扶住何越,撑起他。 何越转身的同时,用来营救何鑫成的切割机与他擦身而过。既然火已经燃起来了,再计较火星已经没了意义,现在重要的是效率。 切割机运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何越没有勇气再回头去看。 他每一步都如踩进沼泽泥潭,费尽了力气,才将腿从中拔出来。何越虽然蹒跚,但不敢停下,他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反方向走去,他怕一旦他停下,就会被拽进去。 突然,有人嘶声吼道—— “队长,不对劲!” 何越怔忪。 “快撤——” 霎时间,万物都被这个字定格在了这一刻,何越在近于凝固的时间里睁大了眼睛,目眦欲裂。他再也忍不下去了,他想回头,想冲回车边,可他就连一声“爸”还没叫出来,便被那消防员的手牢牢地按住了,带着他往前一扑,阻挡了他最后一个回眸。 爆炸发生得太快,叫人猝不及防,下一秒,更大的力量自他身后喷薄,仿若头凶兽破笼而出,咆哮如雷。 冲击波震荡开来,瞬间,何越跌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第72章 人从噩梦中惊醒,第一个感觉总是寂静,在混乱的光影掠过后,瞳孔的焦距逐渐清晰,这时才会缓慢而迟钝地恢复听觉以及嗅觉,像是身体还未醒来,但灵魂早就不堪折磨,迫不及待地想要冲出那精神的地狱。 过了良久,何越才在在舌根尝到了那苦涩的消毒水味,他眨眨眼,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刺得他头昏眼花。何越下意识活动了一下身体,右腿却动弹不得,他忍着晕眩,抬起脑袋往下一扫,只见自己的小腿上缠了一层纱布,被抬高固定。 他的动作弄出了些声响,惊动了坐在病房内沙发上的王承弋,下一秒王承弋便冲到何越面前,满脸的庆幸与后怕,眼眶通红。 “你醒了。”王承弋颤声道。 一同在病房里照顾何越的还有何家的管家,看到何越苏醒,急忙转身出门找医生过来检查。 何越张嘴,想要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哑无比,只能发出些孱弱气声。王承弋见状赶紧倒了杯温水,调高病床将何越上身扶起一些,仔细地把水喂进他嘴里。 缓和了些许后,何越问道:“我的腿怎么了?” “火苗引燃了裤子,不过扑灭得很及时,烧伤面积不大,也不是很严重,很快就会好的。”王承弋安慰道。 然而何越对自己的伤势好像漠不关心似的,在王承弋说话时心不在焉,恍惚地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等王承弋话音一落,才缓缓地问:“我妈呢?” 王承弋欲言又止,他早在何越昏迷时在心里排练了上百遍,若是何越问及此事,他该怎么说。但现在他面对着何越的问题,怎样也无法说出口,王承弋挣扎不已,终是模棱两可说道:“阿姨她……还在处理一些事情。” “她还好吧?”何越转过头,与王承弋对视。 那一刹那,王承弋被何越眼中的平静骇得一愣,那黝黑眸子下犹如一潭死水,波澜不起。 半天,王承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以为你会问叔叔的事。” 何越微微摇头:“我不需要问,我已经知道了。” “越哥……”王承弋开始害怕了,何越表现得越是释然,就越是反常,他情愿何越歇斯底里,也好过这样云淡风轻,独自将情绪憋在肚子里发酵。 这时管家去而复返,带回了医生和护士。 在医生拿出手电筒,准备检查何越的瞳孔反应时,他甚至配合地扬起了头,一边对王承弋说道:“通知我妈一声吧,告诉她我醒了,否则她会一直担心的。” 没有溢于言表的悲伤,是连何越自己也不得其解的问题,好像已经在没有意识的深渊里翻过了那些惊涛骇浪,醒过来之后只余一地残骸,却已是没有那种心胆俱裂了。 何母在一个小时后赶到了医院。不得不说,平日里被丈夫骄纵的她表现出了不同往时的坚强。 何母踩着一双细中跟依然步履稳健,身形不摇不晃,甚至还带了淡妆,若不是略微浮肿的眼皮,几乎看不出任何端倪。她站到何越床边,弯腰揉了揉何越的头发,柔声说道:“身上还有哪疼吗?有不舒服的地方要告诉医生。” “没有。”何越拍拍床边:“妈,过来坐。” “妈就不坐了,我就是来看看你,亲眼看你醒过来了,我也放心了。”何母抿了抿嘴,她垂眸沉吟一下,不准备多待了。何鑫成的意外离世太过突然,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和善后,何母无法做到假手他人。 但何越十分坚持:“陪我待一会儿吧。” 何母无法,只得坐了下来,何越对王承弋使了个眼色,王承弋瞬即领会,带着管家走出病房,将空间留给他们母子二人。 何越抚摸着何母的脸:“妈,对不起。” 何母眼神悲恸,她忙不迭否定道:“你没有错,越,你还活着,就是妈最大的幸运。”说着,她的眼中溢满了泪水,倏地滑落下来,被何越的拇指擦过,抹开一片湿润。 何越伸手揽过何母,让她靠进自己怀中。 何母还活着,对于何越来说何尝不是一种不幸之中的万幸,如果不是要提前去酒店准备蛋糕,何母本应是跟着何鑫成乘一辆车过去的。 他摩挲何母的肩膀,渐渐何母的肩膀开始颤抖,哽咽之声从何越胸前传出,继而变成嚎啕大哭。何越没有说话,除了紧紧拥抱着这个一日间瘦削下来的身体。 何越是她从此往后唯一可以放心依偎的臂膀了。 何母离开后,晚些时候王磊也来过一趟,带了些清淡的滋补吃食,与何越聊了几句,可他的心情同样是沉痛不已,每句话总是绕不开何鑫成,终究还是回归于沉默。 所以没过多久,王磊便告辞了,他走前把王承弋叫到外面,问:“承弋,今晚回家吗?” “不了,我留在这照顾越哥。”王承弋说。 王磊点点头,又说道:“你跟何越关系好,有些话他肯定愿意跟你说,鑫成这么一走,他免不了会遇到一些困难,只要他需要帮忙,你一定得转达给我,懂吗?” “我懂。”王承弋两个字说得又快又急,好像有什么事似的。送走了王磊,他赶紧回到病房,一拉开门,看到何越还是同一个姿势,躺靠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窗外出神。 但王承弋早在何越与王磊谈话时就发现了,何越的脸色发白,嘴唇也缺少血色。王承弋问他:“越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何越回过头,缄口不言,脸颊肌肉绷紧,像是在咬着牙。片刻后,他吐出两个字:“腿疼。” 王承弋看在眼里,心疼万分,他说道:“打一针止痛好不好。”然后,不等何越说什么,他便倾身按下了呼叫器。 “我的伤,多久才能下床?”何越忽然问道。 王承弋回道:“我问过医生,起码要两周才会开始愈合。” 然而何越眉头紧锁:“等不了那么久了,我爸的葬礼就在下周。” “可以坐轮椅,我推着你。” 何越低下头,沉思良久,坚定地说:“我想站着。” 王承弋暗叹一声,微微弓着背,使自己可以直视何越:“会有办法的,等医生来了,咱们跟他商量。” 何越望着近在迟尺的脸庞,低声回道:“嗯。” 王承弋伸手揉开了何越的眉心,温柔的亲吻落在何越的鼻尖:“但你答应我,下次再觉得疼了,别忍着,好么?” 第73章 这不到一周的时间里,来医院探望何越的人可称得上是络绎不绝,不过何越对此一无所知,他的病房算是整个医院里最安静的一间了。 原因竟是来访者尽数被王承弋拦了回去,只有一个从不善罢甘休的苏启明突破了王承弋的铜墙铁壁,硬闯了过来。 苏启明来的时候,何越正在换药。 医生为他揭掉覆在伤处的纱布,从裸露的红色皮肉上缓缓撕下,就跟拿毛刷在他肉里扫过一遍似的,就算打了止痛针,也依旧会痛。而后清理创面上好药,医生再将新的纱布缠上去,等待第二天再揭下来,重复上一天的步骤,直到伤口开始愈合。 何越已经有些习惯了,但苏启明靠在离病床最远的那面墙边,看得直龇牙咧嘴,好像那伤是在他身上一样。 “你来了。”待医生做完工作后,何越才看向苏启明。 “我……我打电话给你但一直占线,就直接过来了。”腿软的苏启明一瘸一拐地走向何越,表情沉重地说道:“节哀。” 何越的手机在爆炸中被摔飞出去,摔得粉身碎骨,而何越也预料到了他会收到来自各种人的关心,熟的不熟的,但他没心情也不想再应付了,便没想着将手机补回来。 “你有心了。”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兄弟。” “用不着安慰,你知道我不喜欢听那些虚的。” “那肇事的司机呢?”准备干实事的苏启明这话问的,颇有立马就要去弄死那人的意思。 何越却说:“死了,当场就死了。” 苏启明的气势瞬间萎靡下来:“这样啊……” “那条路不让走货车,司机为了抄近路,开得也快,当时应该是要躲避行人,可是车太重了,刹不住,司机慌乱之下直接冲到对向车道了。”何越说着从何母那听到的事故原委:“这是警方给出的调查结果。” “意外事故。”苏启明喃喃道。 何越低头叹息:“责任在对方,而对方也付出了代价,就这样吧。” 苏启明做不到他那样看得开通,他愤然不平,但除了做出些无用的情绪,也无法做到更多了,肇事着都死了,还能找谁算账去? 他坐了没多久,王承弋从外面回来,一进屋,就不客气地对苏启明下了逐客令:“聊得够久了吧。” “他的伤需要休息静养。”王承弋拉着门,保证了苏启明离开的路上畅通无阻。 苏启明来得是晚了些,加上在门口跟王承弋扯皮了半天,进来时天色已然不早了。他看了看何越略微疲惫的双眼,便说道:“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王承弋听了撇撇嘴,目送苏启明走出去。然后他顺手关上了灯,只留何越床头壁上两盏昏黄。 “我刚刚去跟医生商量了。”王承弋坐回何越床边的椅子上:“到时候他们会给你开适量的止痛药,不坐轮椅可以,但拐杖是一定要的,即使这样也不要久站,腿部充血不利于恢复……” “你怎么这么唠叨了?”何越打断他。 王承弋直说:“因为我担心你。” “我没事。”何越顿了顿,忽然问:“你几天没回家了?” 王承弋听了反问道:“你想打发我走?” “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你这么多天不回去好么?” 王承弋默默盯着他,突然沉着脸问道:“老实说,你是不是看上今天那个给你换药的医生了?” 何越每次换药都疼得眼前冒金星,看见穿白大褂的就条件反射地腿疼,哪有时间去瞧什么医生护士。可他知道,王承弋是故意这样说的,为的就是堵住他的嘴,叫他不要再讲类似的话。 “你可千万别走。”何越轻笑一声。 他嘴角的笑容转瞬即逝,王承弋眼疾手快地一戳,指尖顶住他的脸颊,定格了那个弧度。 “你笑了。”王承弋发怔,仿佛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 何越扯下抚在他脸上的手,握在手里搓了搓,垂着眼,没说话。时间忽然间流逝得十分缓慢,王承弋为何越放平床铺,自己则爬伏在床边,头枕着胳膊,侧着脑袋凝视何越。 灯影投下,何越的眼睛也在望着王承弋,睫毛遮起一片阴影。 “睡吧,我看着你睡。”王承弋说。 何越感到困倦,却难以入睡,这几天都是如此,每每也都是由王承弋这样陪着他,方能让他得到些安心。 “嗯。”何越闭起眼睛。 何鑫成的追悼会从早上开始,天还未大亮的时候,何越就在灵堂里站着了。 何母走过来,搂住何越的胳膊:“越,坐着吧,你爸也不想看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灵堂正中的黑白照片里,何鑫成微笑着,包容且亲和,正慈爱地看着何越。 “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何越侧头对何母说道,他再望回去,看了看何鑫成,转身走出灵堂,找了个角落,从兜里掏出止痛药。 透明的小塑料袋里装了两片白色的药片,何越拿出一片,仰头吞了进去,想了想,他又将另一片拿出来,放进嘴里。 追悼会开始后,便开始不断地有人前来吊唁,他们走上一圈,在何鑫成的遗体前鞠个躬,再走出去,就算最好了与何鑫成最后的道别。 而何越需要做的就是一一答谢他们。 久而久之,耳朵里听的全是大同小异的说辞,何越的回应也渐渐麻木,同他一起的还有他的腿,先是泛起酸麻,然后那股携着灼热感的疼痛又隐隐发作起来。 这时一人走到何鑫成的照片前,仰头瞧了许久,那身形有些佝偻,光看背影就看得出这人已经年迈。 近日带着门昶楠出席各种场合的门骐却是独自一人来的。 门骐走到何越和何母面前,先是对何母说了些客套话,又跟何越说:“昶楠身体不舒服,他很抱歉不能来吊唁。” “代我谢谢他。”何越礼貌道。 门骐又说:“你爸走得急,现在公司没了主心骨,你得早些振作起来。” 何越点了点头,回道:“好的。” 从何家的亲戚,到何鑫成的生前好友、生意伙伴,皆到过场。按照顺序,王承弋跟着王磊进入灵堂时,何越差不多站了两个小时左右。 王承弋一直担心何越的身体,就算是正常人,站上两个小时也受不住,更何况何越的伤还没见好呢。他一走一过眼神净往何越身上飘,好不容易轮到他去接受家属答谢了,王承弋上来先问道:“吃药了吗?你看起来不太好。” 何越说:“吃了。”但没说他把两片全都一起吃了,他也没想到这药效只叠加程度不叠加时间的。 王承弋狐疑,只因何越那表情他太过熟悉,这些天他看得太多了,何越明明就是在忍着疼。他还想说话,却被何越一伸手阻拦。 “谢谢。“何越伸出手。 王承弋盯了他两秒,握了上去,按照礼节道了句:“节哀。” 出了灵堂的王承弋便一直在外面守着,找了个地方看着里面进进出出,直到人越来越少,这时已经快到中午。他迫不及待地回去,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何越跟何母也都走了。 他找了个工作人员询问后才得知家属是将遗体送去火化了,便又马不停蹄地往焚尸炉那边去。哪知只看到何母一人在那边等着,何越却不见踪影。 王承弋心急如焚,火葬场里日日都不缺人来往,一个人的离开带着的是一群人的悲痛,哭喊抽泣不绝于耳,他在这些人群里寻不到何越的身影,愈发忐忑,直至他误打误撞地来到一片寂静的小花园,靠近公墓,也就少了许多纷闹。 王承弋在几丛香柏旁的长椅上发现了何越,何越背对着他,手里夹着根烟,烟灰落了一地,却不见人抽过。 “越哥。”他叫了一声,走过去:“找了你半天——” 在看清何越的脸的那一刻,王承弋突然间失了声音。 第74章 何越以为自己从病床上醒来时没有哭,他就不可能会哭了,然而当他点起一根烟,淡淡的烟雾飘荡于眼前经久不散,不知是被熏的还是怎么样,他忽地眼眶一酸。 烟灰烧了大半截,他的手指在盛夏的日头下逐渐被冻得僵硬。 王承弋抽走那根苟延残喘的烟蒂,一言不发地在何越身旁坐下,牵起何越的手,捂在掌心里。 何越依旧静静地望着那片墓地,只是泪水的汹涌跟他的沉静唱着反调,那表情显现在他脸上,既割裂又和谐。 感觉到何越的手指在自己手中渐渐回温,王承弋心稍稍定了下来,这样的何越起码要比在医院时的样子有生气多了,只有找一个突破口将情绪宣泄出来,何越真正的伤口才能愈合。 “他是在他生日那天走的。”何越轻声说道:“我眼看着他躺在车里,他那时候还有呼吸,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我伸手去碰他,但是又不太敢碰他。” 何越头一次开口提起那天的细节,这是他对何母都没有吐露过半分的心结。 “这辈子我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过,紧接着又来了第二次,不过第二次我不再觉得害怕,我只是后悔,没去碰一碰他,把他叫醒。” 日头缓慢爬升移动,树荫便遮了下来。 “我明白,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会以这种方式,来得这么快。”何越的声音颤抖一瞬,他说话时只带了些鼻音,没有哽咽:“就是有点后悔而已。” 王承弋同何越一齐眺望远处层层叠叠的墓碑,听到这里,他转头看向何越。何越的泪水源源不断,仿佛永无止境一样,液体攀擎在何越的眼球上,更显得那双眼睛剔透无比,积攒多了,便又滚落下一颗珠子。 “好像,没有谁能陪谁一辈子,总归有分离那一天的。” 泪珠挂在何越尖削的下巴上,随着他的话语,摇摇欲坠。王承弋伸出手指,接住,他放到眼下,透明的水珠在他的指腹上拱起浑圆的弧度,透过其看下去,指纹都变得清晰了些。王承弋盯了一会儿,倏地将手指贴近唇边,他的舌尖从指尖带走了那枚泪珠,入口只尝到无比的咸涩。 “会有人的。”王承弋笃定地说道:“会有人一直陪着你,直到最后,我保证。” 他们身后依稀有吵闹声传过来,眼前的是一片宁静,行走于公墓中的人们显然要释然得多,他们于墓碑前轻放下一束花,淡淡的花香随风溢散,不远千里,飞到了他们的鼻尖。 “王承弋,我腿疼了。”何越的眼泪不知何时止住了,风吹拂过,他的脸颊感到些紧绷。归拢起额前不时搔弄他眼睫的碎发,何越反握住王承弋的手。 王承弋抬眼,恰巧与何越侧过头回望的眼神撞到一起,恍若撞进了一潭水里,掀起层层涟漪。 何鑫成的墓地还未修葺完善,下葬的日期需择日再定,何母取了骨灰,便催着何越早早地回了医院。 尽管何越只是站了一个上午,但伤处依然不出意外地恶化了,他整条小腿肿起渗血,近些天的治疗前功尽弃,气得医生直训他不珍惜身体,也不尊重他们的工作。何越无言以对,但他更难面对的是何母。 何母十月怀胎生下的何越,伤在何越身上,就跟在她心上剜肉一样,哪看得了这些,便连连责备何越,却又不忍心说重话。 而王承弋也难得一见地严厉起来,不容置喙道:“之后不管去哪,都老老实实的给我坐轮椅。” 又在医院躺了一周,何越坐上了出院的轮椅。 出院当天只有管家在旁陪同,何母原本想来接他,但被何越拒绝了。不管怎么说,发生在何鑫成身上的事故确是在何越心中留下了些阴影,他隐隐有些惧怕开车,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念头盘旋在他脑海,担心何母在来时的路上会不会也遭遇意外。 而本来与他寸步不离的王承弋恰好被王磊叫走了,王磊在加拿大那边的生意突发了些状况,晚上就要赶飞机回去。但王家在国内的子公司刚成立不久,还没有一个能让王磊全盘托付的管理者,王承弋只好临危受命。他早上离开时不依不舍,好像何越不是要出院,而是要进手术室似的,弄得何越哭笑不得。 何越还从护士那取回了他被送进医院时身穿的那套西装。深色的一团装在袋子里,看出来已经被尽力叠放整齐了,但被烈火焚烧过后,又让医生拿剪刀剪成了几块,实在碎得不成样子。 何越翻开这堆破布,在衬衫袖口处找到了那两枚依旧完整的袖扣,只是其中一枚的铂金部分被灼黑了一点,他擦了擦,装在兜里。 此外,管家给他带来了他的新手机。在车上,何越插上电话卡,算是又跟外界接上了联系。在开往何家别墅的途中,何越接到了这部新手机响起的第一通电话。 竟是从恒通那边打来的。 何越对着电话那头显得比较沉默,他简短应答几声,脸色稍沉。 “叔,先不回家了,去公司。”何越对管家说道。 “现在吗?夫人还在家里等着。” 何越靠回椅枕上,闭目养神:“有点事情需要我去处理。” “这才刚出院,什么事儿啊都不让人休息……”管家小声地抱怨,旋转方向盘,拐了方向。 何越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可他却有种不知名的沉重预感。他在电话里只得到了出席临时股东大会的邀请,并强调他与何母务必到场,显然这会议的主角已经定了下来。 遗产继承还需要流程,而在这节骨眼上召开的临时股东大会,便十分耐人寻味了。 由管家推着他走进恒通大厦最大的那间会议室里,不知何越是来迟了抑或是这些人来早了,所有人都井然地坐在座位上,本有低声私语,皆在他出现后没了声响。 何越先是扫视了一圈,才发觉原来董事会里竟然有这么多的人。他眼熟的眼生的,将这硕大的桌子围得满满当当,加上他正正好好,一个座位也没浪费。 他对面坐着的,是他最熟悉的那位——门骐。 在何越来到后,会议室内有一阵短暂的寂静,好像都在等其他人先开口说话似的。照常理来说应该由门骐这个副董事长主持会议,可门骐半阖着眼。这时监事长忽然向何越问起:“何夫人不来吗?” 何越一笑:“我来就够了。” “那就……开始吧。”监事长说。 这次大会肉眼可见的仓促,没有提案,只有些关于恒通经营状况之类的资料,单薄得可以。 换个方向理解,也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何董的离世,让我们都感到悲痛不已,但是现在我们还要面对许多其他的问题,关系到恒通未来的发展与现下所处的情况……”监事长一番冠冕堂皇的讲话后,并请大家翻看会议资料。 何鑫成去世后恒通的股价会跌是必然的,这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会议的前几十分钟就照着这点讨论了一轮,随之自然而然地引出来了重中之重。 “是这样的,这次会议的主要目的。是想讨论一下董事会人员的变动,及时做出一些调整,稳住公司的股价。” 何越从文件资料里抬起头,神色自若,看向监事长,正好对方也在看他。 “何总。”这声是在叫何越,何越毕竟在公司还有个副总的职位:“现在恒通急需的是一位可靠的领导者,您觉得,您能胜任吗?” 何越当然不能大言不惭,他也没有狂傲的资本,在座的尽是比他年长许多、在商海沉浮多年的老油条,论可靠,他何越根本排不上号。 “我自认,还不够胜任董事长一职。”何越退了一步。 董事长可以选举轮换,他不介意将管理决策权放出,只要股权在手,他早晚能将权力收回,但何越不曾想到,这些人不止要他的权力,还要抽他的筋骨,扒他的皮。 监事长沉吟:“我们是从长远的角度来看的,也希望您能看得长远一些。” “不妨直说。”何越说。 “董事会希望您能转让全部股份。” 何越瞳孔微缩,他紧盯着监事长,眼中闪过难以置信,随即他又看向始终缄口不语的门骐,可门骐还是那副样子,眼观鼻鼻观心,打何越进门起就没变过。 “不可能。”僵持了良晌,何越一字一顿,咬牙回道。 他说完这三个字,某些人便坐不住了。 “何越,你还是太年轻了。”一个何越经常碰面的股东叹道。 “以你的资历,远不够应付这么大的一家公司。”另有人附和。 何越循声看去,冷笑不止,他眼神锋芒毕露,气势如要将那人钉在椅背上似的,厉声道:“我爸还没下葬呢,各位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何越的言辞失去了委婉,却更有杀伤力了,那个两个股东顿时脸色憋红,好像被当众掀开了衣服。 接下来便有人试图将自己与他们撇清,以更虚伪的理由,只是兜兜转转,这些人的意思全是本同末离。 “我们也是为了公司发展考虑。” “这是你爸的心血,你忍心让它败了吗?” “而且我们只是希望你转让出你名下的股份,至于你母亲的,还是会保留分红的权利。” 一时间这里竟跟个菜市场一样吵闹,你一言他一语,其余也有一声不吭的,但都是一副隔岸观火的模样,旁观何越一人被“千夫所指”。 何越猛地摔出文件夹,打在桌面上,声音响彻会议室。众人安静下来,何越沉声问道:“公司章程里有规定,股东资格不可以继承吗?” 监事长清了清嗓子,理智地说道:“公司章程里是没有这个规定,但只是建议你,不要儿戏,说白了,这关乎着在座所有人的利益,不仅如此,还有下面那么多人的工作,这楼里千来人都……” 何越挥手打断他,他冷冷道:“既然没有这个规定,那就免谈吧。” 最开始拱火的那人又说了起来:“你考虑清楚,别让恒通毁在你手里。” 何越在竭力忍耐住暴戾的情绪,他恶狠狠地瞪着那人,当下只有薅住那人脖子这一个念头,好叫那张忘恩负义的嘴再也讲不出半个字来。 这时门骐忽然说话了:“都放平心态,好好谈,万事都有商量的余地。” 何越转向门骐,然而门骐却不与他对视。 在门骐一句话的调和下,气氛暂时缓和稍许。何越沉住气,细细看过每一张贪得无厌的嘴脸,记在心里。 董事会不会善罢甘休,何越更不可能退让,会议就在两方拉扯之间进行了好几个小时,终究不会有什么结果。 会议宣布结束,从头至尾只说了一句话的门骐亲自推着轮椅,将何越送出去。 安静的走廊里,唯有轮椅滑动时的机械之声。何越目视前方,对身后的人说道:“门叔叔,追悼会上你让我早日振作,为的就是今天吗?” 门骐坦然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得知我出院,第一件事就是召开股东大会,多一天都等不及。”何越嗤笑,门骐在董事会里有着不可小觑的话语权,这件事门骐必不可能置身事外。何越问:“监事长的提议,是你授意的?” 他们转过了弯,管家就在前方不远的会客区等待何越,在这期间,门骐一直没有做出回答。 何越又说道:“即便不是你授意的,你也是默许了。”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从公司的角度出发。”门骐说。 “都到这一步了,什么话不能敞开了说?”何越伸手拉住轮椅的刹车,门骐的脚步一顿,他们停在了会客区外。何越说:“我的股份分散后,你就是第一大股东。” 门骐好似很是无奈:“凭此你就武断确定是我煽动他们逼你让出股份?” “不必来反问我。”何越说道。 “我也老了,我的年纪比你爸还要大。”门骐言外之意是他并无心争抢:“你对我的敌意太重了,但我还是愿意告诉你,你有把柄在别人手里。” 何越一凛,他虽知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但他想不到这些人还会用什么办法来对付他。 他有什么把柄?他的把柄多了去了。 门骐这一提醒,非但没有让何越感到心里有底,反而更将他悬了起来。 不过何越能肯定的是,今天绝对不是他与董事会最后一次短兵相接。 何越握住轮椅,往前滑了一段,回头;“那么,门叔叔,下次股东大会见?” 门骐看他的眼神颇为慈祥:“再见。” 管家搀着他坐进车里,又将轮椅折叠好,放进后备箱。 何越就在后座上垂着脑袋,凝视自己掌纹错杂的手心,一颗颗细小的汗珠从毛孔了冒出来,沾湿了他的手。 管家回到车里,启动引擎,又对何越说:“夫人催过几次,一个小时前说家里已经做好了晚饭,等你回去。” “你告诉她我在干什么了吗?” “我没有跟她说。” “谢谢。”何越抬头,与管家在后视镜中对视一眼。 “少爷,其实我觉得你跟你父亲很像,都是有担当的男人。”他跟随何鑫成多年,见过不少次何鑫成遇到烦心事,都会像现在的何越一样,对何母善意地隐瞒,只怕何母多忧心。 “哦?真的么?”何越勉强笑了笑,他看着窗外,街景渐渐化为光影掠过:“如果所有人都这么觉得就好了……”他呢喃。 何越回到别墅,在客厅见到了何母。何母正靠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而电视里播放的不是电视剧也不是节目,是几十年前,她与何鑫成的婚礼录像。 那时的何鑫成还未事业有成,婚房不大,两室一厅,屏幕里,那间房子的窗上、墙上都贴着喜庆的红字,挂着具有那个年代特色的装饰。何母的婚纱也跟现在流行的款式迥异,夸张的泡泡袖,繁复的头纱,还有那时候都偏爱的淡粉色,衬得何母格外娇俏。 录像里面的何鑫成也是年轻的,脸上是春风得意,笑得开怀。 纵使画面远比不上如今机器所拍摄的清晰,但何越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 管家说的没错,他的确很像何鑫成。 何越上前,抛弃轮椅,坐到何母身边:“妈,吃饭了吗?” 沙发这么一动,何母才回过神来,她看是何越,欣喜道:“等你呢,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何越说:“在医院耽搁了一会儿——”他余光中突然闪出一个人影,从厨房方向跑来,何越一怔,望过去,见来人居然是穿着围裙的王承弋。 “你回来啦!我正好把菜热了一遍。”王承弋热情道。 “你怎么来了?”何越问。 “我啊。”王承弋走过来,双手往何母肩膀上一搭:“我跟阿姨说好了,以后就住在这儿了。” “他爸回加拿大了,就留承弋一个人在家,多孤单啊。”何母拍了拍王承弋的手背:“搬来咱们家,还有个照应。” 何越有点跟不上这个发展。 王承弋神神秘秘地说道:“我还多做了一道药膳汤,专门给越哥的。” 何母稀罕道:“别看承弋年纪小,他对养生可是有研究的。” 王承弋听了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配合着作揖摆手的动作,逗得何母乐个不停。 面对这两张笑脸,何越顿时间感到了安稳,这一刻不论他遇到了什么挫折,什么困难,都不再重要,只因所有的不安都有了归处。 第75章 伤口开始愈合后,新长出来的皮肤周围总是会发痒,跟虫子爬过一样,感觉算不上强烈,稍稍转移注意力便可忽略不计。可在夜深人静之时,那刺痒就会变本加厉地袭来,隔着纱布挠也挠不到,更是不敢挠。 何越在床上辗转反侧,瞌睡一会儿就缓缓转醒,然后翻个身继续在睡意和痒意之间做着平衡。 半睡半醒这空档里,他的心事便瞧准了机会,冒了出来。何越不由自主地思考,董事会的人会拿出他什么把柄来对付他,这问题他想了许多天,但无法“对症下药”的他始终想不出什么对策。 因为他的把柄不是沙里的宝藏,需要深深地挖掘,他的把柄就是那片沙,随便捧起一把,每粒都能拿来说事。尤其是何越这样的人,私生活这方面就不说了,从经历到对象,走的就是“放荡不羁”四个字。除了私生活,他在商场上的所作所为也不尽然都能放到阳光下来讲,毕竟没有任何一个生意人能独善其身,多少都会做些小动作,钻些空子,走些关系,何越当然不例外。 想着想着,何越的困顿褪去,越来越精神,他又翻了个身,刚要叹息一声,却被门边一个黑漆漆的人形物体吓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何越一掌拍亮床头灯,待光线照射到门边时他倏忽一愣,接着心有余悸地闭了闭眼,问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刚啊。”王承弋同样被何越的反应吓了一跳:“我还敲门了,你没听见?” 何越想得太入神,两耳不闻门外事,是一丁点也没听见。 王承弋嗫嚅道:“我睡不着,越哥。” 何越揉按着自己的眉心:“我也是。” “是腿不舒服吗?”王承弋问。 何越承认,他坐起身,打开卧室的主灯,房间霎时亮堂起来。何越两脚沾地,一条腿只有脚尖能作为支撑,饶是这样他也不敢用力,走起路来有些不易。王承弋要过来扶他,何越拒绝:“我去洗手间,不要跟过来。” 王承弋捞了一手空,他原地踱了两步,有些无所适从。何越的卧室面积颇大,与床尾相对的一面墙后还有不小的空间,王承弋绕过隔断墙,来到何越的书房。 他曾去过何越公寓里的那间书房,同样是塞得满满的书柜,那边的书籍装饰性大于实用性,多数怕是连扉页都没被翻开过,跟这里的气息截然相反。 这里放眼看去,书柜上有许多通俗读物,甚至还有教材考卷,生活的痕迹很重,关于何越的痕迹也很重。 王承弋抽出一本语文书,封皮上写的是高三教材,他好奇地翻动两下,却发现除了第一页上被何越签了个名字,其余部分一干二净,刨除因年代久远而泛黄的纸张,这根本就是本新书。 “看什么呢?”何越步履蹒跚地走过来。 王承弋闻声,转身对何越展示自己手里崭新的语文书。何越从王承弋手中拿过,端详一眼,又在书柜上寻了个空插了回去:“居然还没被扔掉。”何越喃道。他一屁股坐进椅子里,释放了身体给予右腿的压力,何越抬头仔细看过这顶天立地的书柜,顿时勾起了不少年少时的回忆。 “你原来是个学渣啊。”王承弋兴趣盎然。 “看着不像?”何越瞥了他一眼。 “是太不像了,你每天西装革履地去工作,不是开会就是处理文件,还能把星环管理得井井有条……” “不过是有人替我把专业性的工作做完了而已。”何越一语道破。 王承弋促狭地笑了,他又发现一沓微微脱出的卷子,眼前一亮。薄薄的卷页被时间侵蚀后变得脆生不少,王承弋不敢太用力,一页一页地翻开,嘴里念着卷面上显眼的红色大字:“五十四分……四十三点五……六十二……”王承弋看得津津有味,何越也不见不自在,反而一脸纵容,支着脑袋看着王承弋。 忽然王承弋抽出其中一张,惊喜得像是中了彩票:“这有张八十八分的!”他将卷子举到何越面前。 这已是他高中时期罕见的高分了,何越大略翻了翻正反面,不经思索,脱口而出道:“我高中数学几乎没及过格,除非抄……抄别人的卷子。” 何越后半句的转折有些突兀了。 王承弋的表情瞬间变得奇妙:“……抄别人的卷子。”这里全是何越上学那时候留下的东西,他后知后觉地发现窗边摆了几张照片,虽然离得太远看不清,可他忽地就是觉得自己被这间书房排斥了。 踟蹰稍许,被排斥的王承弋抬腿往卧室走,结果还不等他越过那面隔断墙,一颗纸团砸在了他背上,骨碌碌地滚到他的脚边。王承弋一看,是那张卷子被无情地团成了一个球。 “丢我干嘛?”王承弋回头问道。 何越朝他伸出手:“你过来拉我一把,扶我回床上。” 王承弋揉了揉鼻子,回到何越旁边,拉上何越的手,将人拽起来。 “别回床上了,咱们去个地方。”王承弋说。 “这么晚了,去哪儿?” “看日出。”王承弋搂过何越的腰,不由分说地把何越往外拖:“反正你也睡不着。” 王承弋在导航上找了座山,一座半荒的山。盘山公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轮胎轧上去的声音十分粗粝,隔上六七十米才能碰到一盏照亮范围十分有限的朦胧路灯。 自打上了车何越就不明显地紧张起来,车子从盘山路往上爬之后更是沉默寡言,一双眼睛紧盯着车头前方被大灯照亮的那一块区域。王承弋注意到了,脚下的油门便踩得更轻了些。 寻到了一个可以停车的平台,王承弋直接将车头冲外,朝着太阳将要升起的方向。他熄了火,越过中控台握住何越的手,掰开何越的拳头,摊开已被冷汗湿透的手掌。 心知何越的惶然,王承弋没有立即出声安慰,而是安静地与何越十指交握,有力而可靠地,将自己的温度予以何越。 前方的天空还是一片漆黑,车灯也无法穿透,宛如一缸浓墨泼于眼前。 不一会儿,何越的汗消下去不少,他说话,嗓音一如既往的沉稳:“你如果好奇我以前的事,可以问我,我会跟你说的,不管是关于谁的。” 王承弋没有犹豫,他摇头:“比起过去,我更想知道现在,还有未来。” “比如?”何越看他。 王承弋拽过何越的手,让何越更靠近自己一些,他低声问:“你今天爱我吗?明天会继续爱我吗?” 何越那一秒仿佛尝到了一口百利甜,醇厚的奶油味和掩盖不住的酒精令人沉醉,让人不禁凑得更近,两人的剪影交颈痴缠。飘然的何越以话语舔舐着王承弋的耳廓:“或许你可以等到后天再来问我。” 引擎熄火一段时间后,车内的电源也会自动断电,灯光瞬间熄灭,夜色笼罩进车里,万物都被藏在了暗处里,这使得他们愈发大胆放肆。 微风拂过,树丛沙沙作响,有虫鸣不绝于耳,伴随着湿润的吮吸的水声,直到天空不再是纯黑色,一点一块洇出靛色,如一张逐渐被湿透的宣纸。 山上视野开阔,J市的摩天大楼从这里看去也泯然于天际线中。东方渐白,他们二人便坐在车里,让寂静环绕在周围,安详地望着同一个方向。 然后,一直等到头顶那块蓝色的幕布被染成了灰白色。 何越语气平和:“你居然没看天气预报就出来了。” 王承弋懊恼不已;“谁会想到今天是阴天啊,这都多久没下过雨了。” 何越调高座椅,直起椅背,无奈道:“下山吧,回家。” 王承弋按下启停键,仪表盘与中控屏幕被点亮,车内的光源也随之恢复。他踩着刹车,再按了一次,这次车却没能给出任何回馈。 他又是了一次,还是如此。 “启动不了?”何越问。 王承弋看到屏幕上显示了低电量的警告,说:“嗯,是电瓶没电了。” 何越心道稀奇,他们停在这之后就熄了火,既没一直开着车灯也没一直通着电,不该遇到现在这种状况的。他皱眉,按掉那条警告:“这车是我去年买的,电瓶怎么会坏得这么快……” “不过是小毛病而已,很常见的。”王承弋拿出手机,幸好手机还有电:“先叫辆救援车来搭电吧。” 第76章 救援车司机自以为动作隐蔽地,几次三番对这对大清晨被困在山上的两个男人投来探究的目光。何越一手扶着额头,掩耳盗铃般阻隔了对方的眼神,靠在窗上。他发誓回到市里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车扔进4s店换个新电瓶,只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一则通知打乱了他的心绪,令他无暇思考其他,也便把电瓶这事忘得彻底。 那是一则来自恒通董事会的通知。 如果上一次的临时股东大会太过仓促,这次董事会绝对给了他充分的准备时间。第二次临时股东大会将于十五日后的下午两点,还在那个老地方召开。 何越不是没旁敲侧击过,然而多数人都是闭口不谈,谈了也是支吾其词,给不出任何帮助。他虽一无所获,却也隐隐看出了恒通里派系的分割,一些董事与股东铁了心要弹劾他出局,其余的一些便是为了自己手里的收益,顺水推舟。 至于门骐,何越没去找过他,第六感告诉何越,门骐才是其中最复杂的人。 十五天一晃过得飞快,何越也能从轮椅上站起来了,行走自如。再次站在会议室门前,说不忐忑是不可能的。 他沉心静气,只留了郑重这一个表情在脸上,走了进去。 会议的一开始还是老生常谈,一个个都好言对何越劝说,轮番上阵谁都不想先撕破脸皮咄咄相逼,未免丢了体面。可何越一如上次一样,油盐不进,董事会无奈之下为他开出了提高两个点的分红的条件,甚至愿意高价收购他手中的股份,却依然打动不了何越。 其实他们若是能设身处地地想想,便能理解何越为何坚持,同样,若是何越也能设身处地,也能理解这些人的动机为何。 可惜各有各的立场,利益面前哪有将心比心这种好事。 会议进度来回拉扯,停滞不前,于是何越终于等来了那所谓的把柄。 是一张照片。 构图颇为吊诡,好像被长焦镜头怼在了脸上,面容清晰,但占据了一整张照片,其余一概没有,甚至连背景都难以分辨。 何越拿过照片,沉默地端详。抛开其余不说,光看这照片画面感是极好的,他探出唇外一点的舌尖,还有王承弋半阖着却闪动着光点的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能动起来似的,欲望若有实质几乎冲突照片这件死物。 “这算是一种威胁吗?”何越淡然道。 “不是。”还是上次那位监事长:“仅仅是希望通过这张照片,能让您重新考虑与恒通的关系。” “我知道,这绝对算是一桩丑闻,会让公司名誉受损,你想以此来劝我‘知难而退’,但是,就这样而已吗?”何越好似不痛不痒:“要是我不配合呢?发出去,对你们也没有好处。” 这是两败俱伤的操作,如果他们的智商还在线的话,就不会选择将照片曝光出去。果然,监事长的意并不在此:“你错了,我不是想要发出去,但作为提醒,你需要知道,这类照片很可能别人手里也有。而且如果你顺利接管了股份,成为恒通第一大股东,很多人甚至是媒体都会盯着你的私生活。” 何越抬起眼皮,盯着他,等着监事长的下文。 “监事会是有义务对于公司的管理者进行监督的,包括管理者的各种行为和品质。你不适合担任一个管理者的角色这个结论,是经过了我们一致的客观评估得出的。”监事长说。 用人话来讲,就是何越的人品和行为都在水平线之下,不配拿何鑫成留下的权力。 门骐在会议桌上一如既往的话少,这是他今天第一句话:“你不洁身自好,早晚有东窗事发的那一天。” 门骐语气温和,像是个稳重的长辈对自己的孩子谆谆教诲,只是“洁身自好”、“东窗事发”,搁在话里都不是什么褒义词。 何越勾出一个讽刺的笑,看向门骐,桌面下,他捏着照片的手微微颤抖。何越倒是不畏惧鱼死网破,恒通就算就剩个壳子那也还是恒通,只是…… 他不想牵连别人。 这照片影响的不止他一人,还有王承弋,甚至会波及到王家。 何越迟疑了。 冷风从空调口呼呼地吹进衣领里,门昶楠挪了个位置,离头顶的风口远了一些,这时他身后的会议室大门有了动静,陆续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何越起先还没看见门昶楠在不远处的床边站着,他满怀心事,还是门昶楠叫了他好几声才将他留住。何越回头,以一个疑惑的眼神询问门昶楠有什么事情。 门昶楠看起来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对何越抱歉地说道:“没能去参加何叔叔的追悼会……对不起。” 貌似门骐说过,那天门昶楠是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到场,何越想到门骐,顿时心寒,不免对门昶楠也冷淡许多。 “没关系。”何越面无表情地说,然后就要走。 门昶楠却伸手拉住他,左右张望一圈,把何越拉到一边:“他们是不是刁难你来着?” “还好。”何越轻描淡写地敷衍道,但事实上岂止是刁难,简直是要置他于死地。 门昶楠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煞有介事地说道:“其实我跟在我父亲身边,听到了些只言片语,他们手里还有录像。” “录像?”何越皱眉。 “嗯,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尝试着偷出来。”门昶楠道。 “不需要了。”不论是照片还是录像,且不论那边有没有备份的问题,就算何越拿到手里,也无济于事。何越干脆说道:“现在你父亲与我不太对付,你不用帮我。” “但我们是朋友不是么?”门昶楠的眉毛耷拉下来,有些失落。 何越不知该不该直说:“虽然是朋友,但是……” “你有顾虑?”门昶楠瞬间意会,他眼睛一转,忽然想到:“我真的就是想帮你,也看不太惯这些勾心斗角的,你完全可以信任我,毕竟你还掌握了我的秘密呢。” 一经提醒,何越才想起来这个‘秘密’是什么,他总是意识不到门昶楠也是一个同性恋。 他点点头,算是接下了门昶楠这份善意,随后又想到了那张背景不详的照片。这样的亲吻在他跟王承弋之间太过常见,以至于何越不能确定他是什么时候被偷拍了,这也让他对那份录像生出了好奇心。 “那个录像,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看看。”何越说。 门昶楠笑眯眯的答应了。 走出恒通,门口等着何越的还是管家,他有意拒绝了王承弋为他当司机的请求,只怕自己未调整好的情绪被王承弋察觉。 何越的头一顿一顿地疼起来,他撑着脑袋,忍住轻微的不适感。车子驶在宽阔的马路上,方向却不是朝着何家的别墅。 第77章 余醒且倒了两杯水拿到客厅,何越正好从电梯里走出来。 “怎么突然来找我?”余醒招呼何越坐下,又将杯子放在他前面。 水里还飘着冰块,何越抿了一口,有些冰牙。放下杯子,他说:“想要请教你一个问题。” “请教?倒是稀罕事儿。”余醒揶揄道。 何越提不起打趣的兴致,他苦笑一声,问道:“你说,如果我想封锁住一个消息,难度有多大?” “难度——差不多可以说是不可能吧。”余醒是做出版生意的,平时工作上会与许多媒体人打交道,也比较熟悉这类行业。不过提到封锁消息,他却不看好:“现在纸媒式微,放到以前,把报道一撤,万事如意,但是那只是以前……” 余醒摇头叹息,不必多说,何越也能了然心中。网络时代的信息传递如同山火,这边熄了那边起,看着貌似是被扑灭了,可焦黑的枝干下还藏有火星,悄悄地蔓延,一转身就又是一片火海,唯有时间可以平息。 “遇到事情了?”余醒问。 “不是什么大事。”何越将自己的困境粉饰太平已成了下意识的习惯。 余醒语重心长:“咱们这堆人里,就数你跟苏启明最活跃,可是伯父去世之后,你有点变了。” 何越稍稍愣住,他抿了抿嘴:“我也感觉到了变化,身不由己啊。” 氛围凝重起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半分钟之久,不过幸好被一声清脆的童声及时打断。余乐从屋里跑出来,叫着何越的名字,她身后的保姆亦步亦趋地跟着,生怕腿短手短的她摔了。 有了余乐在,刚才那沉闷顿时消散。余醒搔了搔额角,拾回笑容,他调侃:“尝到生活的苦了?” 何越回想一番,却说道:“谈不上,我起码不愁吃穿,没资格说苦。” 余醒耸耸肩,顿了顿,发出了邀约:“晚上还有事么,出去喝一杯?” 何越没有立马答应,他先是拿出手机,查看了新增的消息,里面有何母的也有王承弋的,都在问他什么时候回家。而当他锁了屏之后,漆黑的屏幕如一面镜子,映出萎靡不振的面容,何越盯着那张脸看了几秒,回答道:“好啊。” 一身居家服的余醒站起身:“等一下,我去换身衣服。” 余醒离开客厅后,余乐爬到何越膝上坐着,两只小手捧着何越的脸颊:“你看起来很累啊。” 还是那小大人样的语气,一点没变,何越宠溺道:“那你说说,我现在看起来有多少岁?” 余乐的为难显露在脸上,她冥思苦想后说道:“嗯……你不用自卑的,就算你变成大叔了我也会一直喜欢你。” “你还挺会安慰人的。”何越轻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头。 余醒衣服换得很快,在何越跟余乐说话的时间,又回到了客厅。他将余乐从何越身上抱起来,几人一齐往入户电梯那边走。 电梯前,余醒安慰余乐说妈妈晚些就回家,然后把余乐交到了保姆怀中。余乐不知道听没听清余醒的话,她只顾看着何越,何越靠在电梯里,笑着对她挥了挥手,可余乐却撅着嘴,因为她分明看出来了,何越并不想笑。 何越不爱喝酒,起码是讨厌无意义地往胃里灌酒,他在酒吧只是跟余醒小酌了几杯,半指高的威士忌就能抿上半天。其余时间多是跟余醒谈天,在喧闹昏暗的环境中,能让何越放松许多。 这一聊就快到了半夜。何越回家时意识清醒,连微醺都够不上,他站在别墅前仰头望了一眼,偌大的房子窗户尽是黑的。 何越本以为家里人都睡了,他穿过客厅,竟发现有灯光从餐厅那边投射出来,何越脚步一顿,循着光线走过去,先是看见一台冒着缤纷彩灯的笔记本电脑摆在餐桌上,越过支起的屏幕,带着耳机的王承弋正全神贯注,手指娴熟地操作着鼠标和键盘。 何越放轻脚步,走到桌边,垂眸看了眼屏幕上的游戏画面,下一秒里面的人物停住动作,原是王承弋的手离开了键盘,摘下耳机抬头看着何越。 “你回来的好晚。”王承弋拧着眉头抱怨。 何越伸手抚摩王承弋的头发,发丝穿过指缝的感觉十分有趣。他问道:“我妈呢?” “阿姨睡下了。”王承弋站起身,合上电脑,他鼻翼翕动,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酒味:“你喝酒去了。” “跟朋友喝了两杯。”何越抬脚走向楼梯,一边解释道:“是跟余醒喝的,你还记得吗?咱们跟他一起吃过饭。” 王承弋觉得自己善妒的样子已经深植进了何越心中,尽管事实也是如此,但是——王承弋追过去,跟在何越身后,顺着楼梯一阶一阶向上:“我只是担心你的腿,还没好利索,不应该碰酒的。” 来到三楼,何越卧室的门前,何越忽地回身,王承弋措不及防,两个人差点贴到一起,近在咫尺。 “只是一点点。”何越低声说。 王承弋的视线落在何越的唇上,他不禁贴近了些,微微探头,但就在快要触碰到何越时,对方却倏地推后一把步,再次拉开距离。 “我有点困了。”何越说。 王承弋怔住,颇为讶异,语言在喉咙里滚了几圈,才说出来两个字:“晚安。” 何越挑了挑嘴角,还是勾过王承弋的下巴,吻了他一下,说道:“晚安。” 一道门板将他们分隔开来,王承弋在门外站了一会,若有所思,另一边的何越背靠在门上,疲累地闭上眼睛。半晌,他们默契异常地动了动,王承弋转身离开,何越走进卧室。 何越没有开灯,他径直路过他那张柔软的大床,走进书房。 屋内不是绝对的漆黑一片,窗外月光皎洁,今夜似乎格外明亮。他坐在书桌后面,从兜里抽出照片,看着那上面的自己和王承弋,出神了好一会。 许久,何越从抽屉里拿出一整条烟,之后,在房间里徐徐腾升的烟雾就没断过,打火机的声响隔一会就响一次,每次都带着一小簇火苗,短暂地温暖何越的脸庞。 桌面上被王承弋翻出来的卷子还在,何越拽到眼前,一张一张地看着,从头到尾,总是在低空起伏不定的分数提醒着他,他从来都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而已。 衣着再光鲜,表面再有涵养,那也是物质赋予他的一层肤浅修饰,事业再有成,那也是基于何鑫成的支持。没有何鑫成,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我这样的人,确实不堪大任。”何越自嘲道。 他在房间里找了个阔口花瓶,拎到阳台上,把那沓卷子塞了进去。他蹲在花瓶边上,又拿出了那张照片,看了看,抬手打开打火机,将摇曳不止的火舌靠近照片一角。 照片立刻被炙热烤得卷曲起来,火焰蚕食着上面的画面。等到打火机有些烫手了,何越才停止灼烧的行为,他收起打火机,把照片扔进了花瓶里。 不消几秒,里面的卷子也跟着燃了起来。 何越抬头望着天边的月亮,望了很久很久,直到他的颈椎酸痛难忍,才小声地喃道:“如果我放弃了,爸,你不会怪我吧。” 火光渐渐湮灭在花瓶底,只留下一堆灰烬。 第78章 在老板不知所踪的第四十五天,李助理再一次见到了她“朝思暮想”的何总。被放养的她一度认为何越要抛弃星环撒手不管了,还好苏启明没有跑路,打消了李助理以为自己会随时失业的危机感。 而且这段不用为何越跑东跑西、也不用陪着何越四处交际应酬日子,让被工作虐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她感到十分不适应。拿着何越的杯子站在咖啡机前,李助理想道,人类可真奇怪,忙的时候想尽办法偷闲,闲下来了又觉得不安心。 不过管他呢,何越回来了就好。 李助理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何越的办公室,满面春风地样子让埋头在文件里的何越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你要结婚了?”何越突兀问道。 李助理的笑容凝固:“何总,我连男朋友都还没有呢。” 何越挑眉:“你看起来那么高兴,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喜事……” “我……我高兴是因为,何总一回来,公司就启动了那么多的项目,我为公司的未来可期的前景感到高兴。”李助理瞎掰了一通“优秀员工”发言,结果一转头却发现何越又钻回了文件堆里,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李助理放下咖啡,却没有离开,她扒着桌边,好奇问道:“可是,为什么突然决定要这么多项目同时开展啊。” “因为我资金充裕啊。”何越理所当然道。 这就约等于句废话,李助理想知道的是何越的资金从何而来,毕竟她是半个新投资人的影都没见到,结果被何越一个“我有钱”给搪塞回来。 李助理寻思寻思,兴许何越是不愿意谈道他的资金来源。既然老板不愿意说,她这个助理也该适可而止。 何越忽然头也不抬地对她说:“帮我把苏总叫过来。” “不用叫了,我已经来了。”门口响起苏启明的声音,见何越看过来,他还不急不缓地在门上敲了两下。 说曹操曹操到,再巧不过了。何越便就着手里文件的内容跟苏启明开了个小会,等会开完了,何越合起文件夹,苏启明却还在原位坐着,没有离开的意思。 何越恍然:“你找我有事?” “也没啥事。”苏启明换了个坐姿:“都卖干净了?” 不需挑明,何越心知苏启明指的是什么:“我名下的都转出去了,我妈那部分保留了分红。” “你妈她还真同意了。”苏启明惊异道。 何越回想他带着忐忑与何母商量此事的时候,何母的淡然远超他的预想:“她对于这方面,一向比我看得开。” 苏启明不忿,他理解不了何越的决定:“你也看得挺开的,要是我,我非要跟他们磕到死。” “我不是没想过,可是冲动劲儿过了,我想明白了。一,我真不是那块料,也怕毁了我爸的心血,二,牵扯到了无辜的人,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苏启明盯着何越看了片刻,解读着何越的表情。 “谁无辜?王承弋?”苏启明不可思议,他甚至觉得何越脑子坏掉了:“你考虑他做什么,人家在国外家大业大的,还怕你那点小绯闻?” 何越说:“我没办法做到那么自私。” “你何止是不自私,你简直是无私。”苏启明捂着心口,样子像是被何越气出了心脏病来:“那王承弋呢,你跟他说了吗?你被你们俩的偷拍照威胁……啧,董事会这些傻逼的招可真损。”苏启明咒骂道。 “我什么都没跟他说,本来也不关他的事。”何越也怕给王承弋造成一些没必要的心理负担。 苏启明感觉自己就跟进了间庙似的,对面的何越离菩萨就差镀个金身。他坐不下去了,一拍大腿,站起身来:“哎呦,我这不得把红包先备好了。” 何越扭头看过去:“你准备红包干什么?” 走到门边苏启明撤回半步,没好气地说道:“等着喝你们俩的喜酒。” 下班之后何越独自开车回家。这段时间他又能摸方向盘了,只不过不比往日激进了,开得像个老头子,他看见大货车还是会发怵,不觉会踩下刹车绕路走,再加上晚高峰堵车,一路停停走走。 成为车流组成的长龙中的一部分,何越的车被卡在一间商场门口,他的目光扫过商场外壁上的巨幅广告,定格在其中一幅上。 他陪何母来过几次这家珠宝店,上一次还是在冬天。他径直走向那片展示戒指的玻璃柜,看了一圈,却没找到他记忆中的那个款式。 “何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呢?”店员问道。 何越便跟对方简单形容一遍,店员听到后回想一番,略带歉意地对何越说道:“那款是冬季限定的,现在已经没有了。” 柜里流光溢彩,但都入不了何越的眼,他想要的那对戒指说不上惊为天人,只是一个念头先入为主,便没有可以后来居上的了。 “可以定做吗?”何越问道。 店员扬起微笑,面对普通客户,他们是不开放定做服务的,但是——“如果是何先生的话,当然可以。” 何越说不清自己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去将戒指的款式模样形容出来的,他还提出了些小心思,将一些心照不宣的东西藏在里面。何越忽地想到,王承弋在做那对袖扣时,是不是也有同样的触动。 远在何家别墅的王承弋对此一无所知。他走进客厅,保姆正弯腰将茶几擦得整洁如初,顺便又放了一叠近日的报纸在茶几一角——这是何鑫成的习惯。虽然何鑫成已经离世,但许多人还按照他生前的规矩运作着。 王承弋无所事事,便随便拿起一份,他抖开报纸,从上至下大概看了看有什么吸引人的标题,在看到下半张的时候,视线猛地冻住。 何越从车库上来,远远地望见王承弋坐在沙发上,垂着头,貌似在看什么东西。 “我回来了。”何越说道。 听到何越的声音,王承弋立马回过身,趴在沙发靠背上:“下班了,越哥。” “嗯。”何越路过王承弋,顺道摸了一把他的脑袋,一如既往的毛茸茸:“你爸不是让你管着点公司么,怎么每天都看你在家里待着。” “我哪有你忙。”王承弋的眼睛追随着何越:“对了,阿姨说今天她要跟朋友出去吃晚餐,叫咱们自己解决,厨房已经开始准备了。” “好,我先去洗个澡。” 何越一如既往的从容,行为举止到表情神态叫人看不出任何破绽,这却让王承弋不知道该怎么将问题问出口了。在何越准备上楼之前,王承弋叫住何越:“最近还好吧。” “你是指什么?”何越停下脚步,反问道。 “就是想问问……有没有遇到什么困扰之类的……” “没有。”何越莞尔,不假思索地回道。 王承弋说:“越哥,你还记得我说的话么?疼不要忍着。” “早就结痂了。”何越稍稍拉起裤管,露出脚踝,他的腿已经不需要再包裹绷带,也不会再疼了。 目送何越的身影消失在二楼,王承弋坐回沙发里,再次拿起报纸,翻开到财经版面。 第79章 J市只有两个季节,夏季与冬季分明,其余两个就只作为一个短暂的过渡,春天的长度只有一棵树从光秃到枝叶繁茂的时间,同理秋天就是等那些树叶掉光,任性地无视了节气。 何越站在星环高层的窗边,向下张望,一阵风刮过,路边的树梢上已有些不甚牢固的叶片岌岌可危,零星地飘落而下。 苏启明在这片走过了两圈,何越那凭窗而立的姿势仍是一成不变。他背着手一步一晃地踱过去,装模作样地跟着何越一起俯瞰街景。 “这有什么可看的?”苏启明看着步履匆匆的行人,不解道。 何越依旧目不转睛,说起话来的样子就有些高深莫测:“夏天又要过去了。” 苏启明理解不上去,便故作姿态道:“嗯。时间过得真快。” 何越又说:“我打算在Y市买一套房子,等冬天的时候搬过去。” 一提到Y市,苏启明就想到了越过沙滩吹来的海风,彻夜不停的派对,永远不重样的俊男美女,以及数不清的赌场、赛马……还有他今年元旦输进去的几百万。 不太愉快的回忆令苏启明眼角微微抽搐:“呃——你开玩笑的吧,咱们在那待了两天就搭了大几百进去,你居然还想买房常住?” “我看中的是Y市气候好,设施完善,生活节奏慢,适合我妈那样的人。”何越耸耸肩:“我已经找人帮我去看房了,靠山面海,安静。” 苏启明嘟囔:“还真是去养老了……” 何越没注意听,因为他的手机震了震。何越低头查看信息,视线扫过两行,一抹笑意浮现于眼底。 “我先下班了。”何越抬头对苏启明说。 苏启明一愣:“干嘛去?我正好也没事干。” 何越话中有话:“你还是去准备你的红包吧。” “什么意思?”苏启明追上去。 何越的脚步有些迫不及待,他来到电梯前,扬唇笑道:“我定做的戒指到了。” 苏启明目瞪口呆,他之前只是拿何越打趣,哪想到会一语成谶:“不、不是吧……你对他认真了……” 何越从没用“是否认真”衡量过自己,他不过是想做便做了,想买戒指便买了,想送给王承弋,那么就去送。 珠宝店内,在店员的帮助下,何越试戴了属于他的那枚。 曾经他爱衡量利弊,喜欢选择一条更为稳妥的道路,省心省力,以自我为中心。他对待别人可以漫不经心,但他选择的人一定要对他忠心不二。 跟王承弋在一起是他这些年以来做的最“出格”的一件事,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即便他尝到了苦头,交出了信任又被辜负,他拼命悬崖勒马,却逃不开那无可救药的吸引力。 在等待店员将戒指放进庄重无比的盒子里,覆上精美包装的间隙,何越又在店里转了几圈。他拿起一块以铂金镶嵌的翡翠,这坠子的价格甚至比一块裸玉还要贵,但懂的人都明白,多余的装饰代表着下面有被遮掩的瑕疵。 是的,纵使这份信任有瑕疵,他可以把裂纹弥补,包裹起来,照样是一块巧夺天工的奢侈品。 接过袋子,他在店员的陪同下走出店门,踏上连通珠宝店与商场玻璃廊桥。 廊桥一侧是商场大门那面三层楼高的通透玻璃,当然,隔音没有实打实的墙壁好。 所以在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引擎轰鸣声传来,何越的耳朵尖动了动。每个品牌的每个型号,声浪都有自己的特点,听得多了,甚至能分辨特定的某一辆车。 他侧头,眼睛透过玻璃,看见一道模糊黑影划过商场门口的马路,迅速消失在他的视野之外,有些眼熟。 王承弋将车放置于停车场,跟随着服务生进入电梯,来到了一间会员制的茶馆。这茶馆位于一幢高层建筑的顶部,里面的装修古色古香,小桥流水卧在钢筋混凝土里,外面是现代化的都市,倒是相得益彰。 茶馆老板养了好几只品种少见的鹦鹉,扑簌簌的从头顶飞过,时不时地鸣叫,生机盎然,配着满室茶香,十分符合中年人的闲情逸致。 比如坐在王承弋对面的那位中年男人。 如果何越在这里,应该能认出来,这中年男人正是恒通董事会里的成员之一。 “李叔,我的意思你应该知道了。”王承弋说。 被王承弋称作李叔的男人名叫李凡,这李凡万分当心地抿了一口烫茶,吁了口热气,道:“你爸跟我说了。” “那您意下如何?” 李凡垂着眼,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没有直接回答王承弋的问题:“我跟你交个底,我是有套现的想法,这想法也不仅仅只是我有。”他下意识地压低了些声音:“往不好听了说,门骐他年纪大心脏也不好,没几年活头了,现在像我这种胆小求稳的,都在接触买家。” 王承弋面露喜色:“那就再好不过了。” 谁知李凡却摇头:“不是我说,你这种年轻人,把这事想得太简单了。” 李凡手掌向上,靠近王承弋面前的茶杯,做了个“请”的手势,让王承弋稍安勿躁。 “恒通不是那些草台班子,防止恶意收购的措施永远比你的手段多,不管你是想这样来私下协议,还是去市场上收散股,都行不通。”李凡说。 这一番话无疑浇灭了王承弋大半希望。 那天他在报纸上看到了恒通股份转移的新闻,对他造成的震撼无以复加,而何越竟然还能若无其事。王承弋当时很想冲上去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何越的泰然让他无法开口,他能感受到何越是想瞒着他的。 因此,便有了他今日的自作主张。 王承弋眉头紧拧:“走正规途径呢?” “就算是走正规途径,咱们放到明面上来,你也不行。”李凡否决得干脆:“而且,你知道为什么你不行吗?” “为什么?”王承弋问。 “何越在心甘情愿卖掉股份之前,恒通召开了两次临时股东大会,第一次他还负隅反抗,但第二次之后,没过几天他就签了转让协议,我想很有可能是因为监事会拿出了一张你跟他的……照片。” 王承弋花了几秒来反应照片是什么,他表情迷茫,与李凡的意味深长对比鲜明,渐渐的,他从李凡暧昧不明的语气中体会到了一丝苗头。 如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王承弋呆坐在座位上,一时间念头全部空白,只有胸腔里回泛出的一股股酸涩顿痛,刺激着他的大脑。 “把何越踢出恒通,就是门骐主导的,别看他不冲头阵,但那几个叫嚷声最大的,都是有他授意,董事会里起码有一半人都要看他眼色行事。”李凡说完,又反问道:“而你跟何越的关系,在董事会里人尽皆知,你说他会不会让你收购?” 当然不会。 “……那我该怎么办?”王承弋声音沉闷沙哑。 李凡叹气:“我也不知道,但有一点我能肯定的是,只要门骐不点头,你别说进董事会,你就算拿着钞票去砸那些董事的脑门,人家一股也不敢卖给你。” 王承弋垂头想了一会,期间有只鹦鹉落在他腿上,啄了下他的手背,应该是有些疼的,但王承弋毫无所觉:“那个门骐,说的话当真那么有分量。” “恒通的创立就有一份他的功劳,当初那几个老股东走的走、退的退,就剩下他还跟着何鑫成,一晃过去这么多年,如今没有何鑫成压着他,你应该能想象出他的话语权有多大。” 王承弋面前的茶水已经没了蒸腾的乳白色热气,杯壁也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下慢慢冷却。 “这么说,好像是死路一条了。”王承弋低声道。 “事在人为。”在李凡看来,王承弋在这方面还是青涩,面对困难容易悲观,毕竟生意场上没有绝对,不到尽最后一把力谁都不知道会不会迎来转机。李凡提点道:“你是找对人了,我跟你爸的交情比跟那门骐深,我愿意多跟你说一说。你有一个优势,是一般人没有的。” 王承弋抬眸,问:“什么优势?” “你家有钱啊。”李凡哈哈笑道:“何越的股份,要吃,也得有那个胃口,我估计门骐现在已经消化不良了。” 王承弋不能拿钱砸其他股东的脑门,但可以去砸门骐的。 何越推开家门,管家闻声迎了出来,上来要替他接过手里的袋子,何越笑着婉拒了。 “承弋在家吗?”何越问管家。 “约莫中午一过就出门了。”管家回答。 何越思考片刻,想着也是正好,他拎着个“庞然大物”回来,免不了被王承弋翻个底朝天,到时候翻出两枚戒指来,惊喜是有了,但仪式感却一点也不剩了。 回到卧室,他将冗余的包装扔掉,就留了个轻巧的盒子。拿在手里在房间里来回转了两圈,何越还是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选择放在那对蓝钻袖口的隔壁,紧挨在一起。 第80章 何母在那研究新买的豆浆机,何越抱着手在一旁瞅着,专心致志。厨房里除他们外还有忙碌着早餐的保姆,磕了个鸡蛋进锅,“滋啦”一声,不一会油烟就起来了。 何母瞥了何越一眼,问:“今天怎么回事?打扮得这么精神。” “嗯?”何越还没换衣服,他打量自己一番,没觉出来自己哪里打扮了。 何母的手指顶住他的脑门,将何越的头抬起:“看你这发型做的,一丝不苟的,是要出席什么场合么?” 何越才反应过来,他早上是对着镜子摸了两把发胶,因为…… “下午要出去吃个饭。”何越简略地说道。 实际上,他是准备邀请王承弋去吃饭,顺便把他精心准备的礼物送出去。为了让他拿出戒指的那一刻能 他着实花心思考量了许久,在偌大的J市里找寻一个不落俗套的场合。最终,何越找到了一家开在游艇上的日料,一天只接待一桌客人,并包下了一段宽广的江域,既保证了私密性,景观也是别具一格。 何越且在发散思想,眼神飘往了窗外,忽地一杯豆浆横在了他眼前,何越顺着握住杯子的手看去,见何母挑着眉,对他说道:“尝尝你妈亲手打的豆浆。” 接过杯子尝了一口,何越眉头动了动,这豆浆刚打出来,没加糖,味道寡淡勉强可以下咽,但他还是说道:“好喝。” 何母嫣然一笑,推他出了厨房:“你去叫承弋下来吃饭。” 何越如获大赦,忙不迭地放下豆浆,三步并做两步登上楼梯,来到一间客房门前。 这间房就位于何越卧室的正下方,王承弋自打搬过来就住在这里。 他象征性地敲了两声,便推门而入,恰好碰见王承弋一身潮湿地从卫生间走出来,腰间的浴巾都还没围严实。 王承弋听见声音先是下意识地将关键部位迅速挡了起来,发现来人是何越后,却做出了截然相反的动作。他一手解开浴巾,往床上一甩,大摇大摆地冲何越走过去。 王承弋离得近了,便闻到了何越身上若有似无的发胶香味,他抬眼看了看,发现何越今天似乎格外光彩照人。 “有点奇怪哦越哥……”王承弋说道,可他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何越的视线在王承弋身上晃了一圈,看似不为所动,也不理王承弋的话,直接说道:“早餐做好了。” 王承弋努努嘴,与何越擦身而过,走进步入式的衣帽间:“我马上下去。” 何越却没有离开,反而抬脚走到床边坐下,问道:“你下午没事吧。” 王承弋提上裤子,从衣帽间里探出半个身子:“什么?” “出去吃个饭,我订了餐厅,在江上,只有我们两个人。”何越说,语气稀松平常,把准备的惊喜都隐藏在平静之下。 但王承弋一反常态,从来都是一口答应的他罕见地迟疑了一瞬。他走出来,挠挠头:“下午……公司有些事情需要我本人去处理,我尽量早点回来可以吗?” “没关系,正事要紧。”何越补充道:“不过最好别等到天黑,他们八点钟就打烊了。” “不会的,很快。”王承弋此刻还赤裸着上身,他想回衣帽间拿件上衣出来,转身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你今天要带我出去吃饭?为什么?” 王承弋莫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他就是觉得何越不对劲。 “吃个饭需要理由吗?不过是朋友空出来的预约,比较难得,你不愿意去我就带我妈去了。”何越故意说道。 王承弋果然急忙说道:“别啊,我要去。” “算了,你既然还有事……”何越作势要站起来,结果被王承弋一把推回去,更是扑倒了何越身上,将何越压在自己与床垫之间。 “我说了我去!你等我回家,三点之前不回来我就是狗。”王承弋一口气说完,快得像是生怕何越反悔一样。 何越不住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王承弋也能感受到那酥麻的感觉,自何越身上而来。 王承弋淡定下来,抬手拂过何越的发际线,沉声说道:“你今天这么帅,是给我看的,真好。” 何越被发胶固定的头发给王承弋这么一碰,痒得很,他仰了仰头,躲开王承弋的手:“你想干什么?” 王承弋压得更紧了些,抵住何越的额头:“我在想,是吃完饭回家再把你弄乱,还是现在就把你弄乱。” 何越没有回答,他从王承弋的压制下 抽出一条胳膊,环在王承弋的腰身上,指尖按着王承弋的脊椎骨一节一节地向上爬,直到爬至王承弋的颈部,何越突然用力压下对方的脑袋。 顿时他们的嘴唇磕在一块,便如被施了魔法,磨蹭辗转,就是无法分开。 何越某些不听话的发丝从发胶的桎梏中抽身,散落下来,恰到好处的凌乱感让他另有一种味道。 王承弋眯着眼看着,沉醉其中。 突然,二人身后的门被敲了几下。 “吃饭了!”何母在门外叫道。 这声音如警钟敲响,何越忽然道:“门没锁……” 王承弋也霎时清醒,他忙起身,将何越释放开来。 何越坐起身,说道:“你去穿衣服,我去应门。”说罢,何越走到门前,整理了下歪斜的衣领,捋了把头发,然后开门。 何母见开门的是何越,便说道:“让你去叫承弋吃饭,结果俩人都没影了。” “他刚刚还在睡觉,叫醒他花了不少时间。”何越说。 “承弋既然还在睡,你叫人家起来干嘛。”何母双标得很。 何越哭笑不得:“反正都起来了,马上就下楼。” 何母点点头,准备离开,但她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哎”了一声。 这一声叫得何越冷汗快要冒出来了,他的身体微微挪动,挡住何母的视野:“怎么了?” 何母伸手归拢何越垂落下来几丝的刘海:“头发怎么乱了?” 虚惊一场,何越关上门,长出一口气,转身看见穿好衣服的王承弋正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王承弋晌午时分离家,何越之后便陪着何母看了会电视剧,何母对着电视屏幕连打哈欠,叮嘱何越要拍电视剧的话可不能拍这样无趣的剧本。 何越笑而不语,何母虽然抱怨,但还是跟上瘾了似的看了好几集。最后何母敌不过困意,要回卧室补个午觉。 何越也回到自己房间,挑挑拣拣自己下午出门穿的服装。 当他终于拎了一套满意的衣服出来时,把衣服往床上一铺,却瞥见床头柜上的手机亮了起来。 何越拿起查看,见是一条来自门昶楠的信息: “何越,我拿到录像了,已经用邮件发给你了。” 第81章 诚如门昶楠所说,一封邮件躺在何越的邮箱里,显示于十分钟之前送达。何越坐在电脑前,操纵鼠标点击附件,他面色凝重,盯着进度条飞快地从左爬向右边,只用了十几秒的时间。 看来这视频不长,何越想道。 已经放弃了股份的他,现在对于这份录像没有别的探究,只是想知道他什么时候被偷拍的而已。何越打开视频,没有任何前奏,直接是他跟王承弋忘情亲吻的画面,比照片更加直观,更加有冲击力,此外,画幅也更大了些。 视频中的背景没有被切割出去,可以看得出当时他们处在一个昏暗的环境中,光线从头顶处投射下来,视频边缘还有些紫色的眩光。 何越对这颜色非常熟悉,是他车内的氛围灯。 视频播放完毕,结束画面中他们的嘴唇依旧没有分开。何越盯着那定格的动作思索片刻,蓦然醒悟。这拍摄角度微微带了仰角,如果从车外拍摄,绝对拍不出这样的角度。 何越眼神一凛,他冲出房门,顺着楼梯走下车库,而他的那辆车子正稳稳卧在车位里,一如往常一样。 却也是如此令何越感到不寒而栗。 仔细摸索过内饰每一寸连接点,每一条缝隙,何越一无所获,整个车里干干净净,连一根外露的电线都没有。他直起腰,将身体的重量向后倾靠,后脑顶着椅枕,轻轻磕了磕。 渐渐的何越静下心来,他回想那个微妙的角度,而后缓缓地将目光放到了中控的空调风口上。开启手机的手电筒,何越扒着窄小的隔栅向里面窥视,明亮耀眼的白光划过空调口里无人问津的区域,一个黑洞洞的摄像头近在眼前,如一颗眼珠,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 半个巴掌大的机器,还连着电线,在何越手里像个半死不活的老鼠。他旁边本来光洁如新的中控台被拆得七零八落,有些部件甚至是被何越生拉硬拽下来,再也恢复不了原样。 而这老鼠的尾巴延伸至中控黝黑的深处,何越知道,电线的尽头是这车的电瓶。这段时间他电瓶频发故障,屡屡屡屡亏电,也是因为这颗摄像头的运作,需要电力来支持。 何越定定地看着前方,车灯打在墙上,印出了两个漂亮的光圈。这辆车是他的私人专用,非常私人,不像公务车都有司机为他掌舵,这车他的钥匙也不曾交予他人,意味着除了何越自己以外,没人摸过这车的方向盘。只有前一阵时间,他没办法开车的时候,王承弋偶尔会帮他…… ……王承弋。 何越在这一瞬间,无法阻止他思绪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奔驰,一个画面未经过他的同意,擅自从浩瀚的记忆中浮现出来。 那是他站在自己公寓的玄关处,对着两个一模一样的汽车钥匙发呆的画面。 何越的车钥匙丢失过,在恒通的办公室不见踪影,第二天,又凭空出现在了他的公寓里。 准确地说,是出现在王承弋脱掉的衣服下面。 下一秒,何越便否定了这刚滋生出苗头的疯狂想法:“这不可能,也没道理……”他低声说道,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他不会这么做的。” 何越有些失去平稳的语调出卖了他内心不安的事实。 铂金脱下,瑕疵没有华美的装饰遮挡,他的信任就是如同一块有裂纹的玉,要易碎得多。 何越手脚微微发麻,像有蚂蚁啃噬着他的神经末梢,顺着血管,爬进他的脑子里,整个脑袋里嗡嗡作响。他攥了攥拳头,提起精神,深呼一口气,决定打个电话给王承弋。 他不想胡思乱想下去,他想听到王承弋对他保证,这颗摄像头与王承弋半点关系也无。 然而在他拿起手机的同时,另一条来自门昶楠的消息弹了出来,何越点开,喉结不自主地滑动一下。 门昶楠:“还有一件事,我来公司拷贝录像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 何越的心霎时如被拴在了船锚上,直直向深不见底的地方沉去。四个字母,一个汉字,花了他足足一分钟的时间:“谁?” 门昶楠那边沉寂了良久,没了动静,何越几乎望眼欲穿地盯着手机屏幕。 在一段煎熬的、度秒如年的等待后,何越得到了门昶楠的回答。只不过门昶楠给他的回答不是一个名字,而是另一段视频。 视频的开头是几秒混乱的晃动,门昶楠的鞋尖出现在镜头里,然后视角猛地一抬,对准了一扇双开的实木大门。何越认得这扇门,是恒通统一的装修,何鑫成的办公室就是这样的门,同样的还有——门骐。 手机里的画面逐渐靠近那扇门,能看得出拍摄者的小心翼翼,悄无声息地将镜头挤在了门缝中间,轻微的过曝之后,屏幕里呈现出办公室内的景象。 本应在自己家公司的王承弋出现在了视频里,穿着今早那件衣服,与门骐毫无芥蒂地握手,落座于门骐对面。 色彩反透过镜头的感光元件,追根溯源,王承弋的背影愈发鲜活灵动,通过扬声器传出的声音又爬进手机里,便不再有失真。 “久仰。”王承弋对门骐说。 门骐不苟言笑,看着王承弋的眼神甚至带有轻蔑:“不敢当。”他假意道,口吻里却没半分谦虚:“听说你好几天前就约过我见面,原谅我最近事务缠身,一直没得空。” “我当然不会介意。”王承弋的笑容也不见得有多少真诚在里面:“之前跟你的助理说过了我的来意,想必她一定转告给你了吧。” “嗯,是跟我说了。”门骐沉吟,他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手部的皮肤比脸上的还要松弛,缀着些老年斑,动作也不甚灵活。门骐忽然问:“算我好奇,你今年多大了,就来跟我谈这种事?” “二十二。”王承弋坦荡答道。 门骐听了便摇摇头:“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还在玩过家家的年纪。” 王承弋没有立刻说话,他转换了个坐姿,气势稍稍强势,然后口齿清晰地一字一字道:“你可能还不太清楚我的立场,与你说话的,是洛夫集团旗下子公司莱森的代表人。我此次代表了王磊王先生,前来洽谈股份收购事宜。” 门骐这才正眼打量了他一遍。不过门骐人老了,脑袋倒不糊涂:“在我看来你更像是代表何越来的。” “是什么给了你这种错觉?”王承弋不客气地反问道。 “任谁看了你们的照片,都会有这种错觉吧。”门骐没有避讳,直说道。 王承弋挑了挑眉毛,他暗自深吸一口气,面上表现得不动声色:“跟你们这种多疑的人打交道真的很累。” “难道不是么?” “你是长辈,比我多活了好几轮,阅历高了我不知多少,但恕我直言,看图说话就是你的真实水平吗?”王承弋嗤笑一声:“我跟他没有你想的那么认真,玩玩而已。” 门骐忽然笑得古怪,他的五指有规律地磕打着桌面:“何越可是为了你连恒通都可以不要,但你现在居然跟我说你们只是玩玩而已,我一个老头子,已经跟不上这时代了。” “我是来谈收购的,你要非把我这个人跟生意绑在一起,我也没办法。”王承弋看起来满不在乎:“实话告诉你,我有喜欢的人,不是何越,他叫齐斯,是何越的高中同学。而何越则是我追求齐斯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就因为何越的阻挠,才令我错失跟齐斯在一起的机会。” 王承弋这一段说得流畅,理直气壮,因这些的确是事实的一部分,全部有迹可循,不怕门骐去查。 “……我没怎么听懂,如果何越对于你来说是个阻碍,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门骐问。 “你是跟不上时代了。”王承弋不屑地说道:“送上来的,不要白不要。” 门骐有几秒钟的默然,突然抬手抚掌,赞成道:“有道理。” 王承弋带着些不耐烦:“关于我的私事你了解的够多了吧,我的诚意拿出来了,不如咱们来谈谈正事?”他端正了姿势,摆出了谈判的架势:“我父亲很早就看中了恒通,他一直有收购股权的意图,可惜没有机会,而现在正是个好时机。还有,你目前也很需要大量资金的注入吧,独木难支,应该有个人来帮你分担压力,我敢断言,莱森是你最好的选择。” 门骐说:“我非常了解你父亲的财力,但是洛夫集团毕竟远在加拿大,只凭子公司的一块招牌,能给出应有的保障吗?” “除了一块招牌,还有我。”王承弋说。 “我不是有意质疑你,但你说的话可以作数?” 王承弋是真觉得门骐这人异常难缠,没完没了地质疑让他干脆抛出一句平地惊雷:“反正我爸还没死,我就有绝对的话语权。” 门骐没接话,他略微惊讶地看着王承弋,又在王承弋不注意时,飞快地瞟了一眼办公室虚掩的大门。 王承弋继续为门骐开出支票:“你尽可以规定股份转让的时间限制,一年,五年,十年,随你。” 在门骐看来,这种承诺要实在得多:“……这才算拿出了一点诚意。” 见门骐松了点口,王承弋喟叹:“生意人。” “这不是一件小事,小心驶得万年船,我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生意人,最怕栽进别人挖的坑里。”门骐笑道。 半个小时后,王承弋走出门骐的办公室。门骐一动不动,靠在椅子里,闭目养了会儿神。 没过两分钟,又一个人走了进来,站在门骐桌前,没有坐下。 门骐料到了来人是谁,他慢慢睁开眼睛,望着门昶楠,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之意:“哎,我看你们这种小孩自以为是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门昶楠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嘲弄,没有放在心上,反而恭敬问道:“他说的收购的事……” 门骐慎重沉思片晌:“你录下视频给何越发过去了?” “发了。”门昶楠说。 “嗯……”门骐老神在在:“应该可以准备下一步的工作了。” 门昶楠有些讶异,他再次问门骐:“真的要跟王承弋合作?” “这个王承弋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对。”门骐意味深长:“送上来的,不要白不要。” 第82章 王承弋抓住了下午两点钟的尾巴,赶回了何家别墅。进了家门,放眼望去,一楼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他蹑手蹑脚地爬上三楼,毫无预兆地猛地推开何越的房门,结果却扑了个空。 他转了一圈,又趴在阳台上向院子里张望,而后搜寻无果的王承弋在原地犹豫一会,灵光闪现,径直往车库走去。 通往车库的走廊深在地下负二层,王承弋刚走下最后一阶台阶时就隐约感受到了那个方向传来的微弱震动,是引擎发动产生的声响。果然他一拉开门,就看见那一排停放整齐的车里有一辆是亮着灯的。 王承弋小跑着冲上前去,突然地扒在车窗上,试图给何越一个惊喜:“我回来啦!没迟到吧,我说到做到。” 然而何越没有被他的出其不意吓到,反倒是像被从梦游的状态中拉了出来。何越机械地转头,看了王承弋一眼,推门下车。 王承弋退了两步,给何越让出了地方:“走啊,出发去吃饭……怎么了?”他忽然意识到何越的神情不同寻常。 何越按上车门,发出一声巨响,整个空间仿佛都震了震。 王承弋愣住了,他定定地盯着何越,眼神无措。 半晌,何越低声对王承弋说道:“对我趁火打劫的人那么多,我没想到你也是其中之一。” “趁火打劫?”王承弋只觉得匪夷所思,他再次确认一遍:“我对你趁火打劫?” 何越闭了闭眼:“你是从恒通那回来的,对吧。” 王承弋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他的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出来话。 何越接着问道:“你去跟门骐见了面,对吧。” 王承弋走上前两步,但与此同时何越又退了半步,王承弋凝视何越推后的动作,眼中泛起苦涩。他停下来,不再靠近,抬头说道:“越哥,我不管你从谁那听说了什么,不要信。”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何越点点头,看似沉静:“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当然明白。 然后,何越拿起手机,抬手举到王承弋面前,轻点屏幕,视频正好从王承弋大谈特谈他只是跟何越玩玩而已那一段。里面的王承弋满口鄙夷,就连指尖在空气中划动的几个小动作,都带着自然无比的轻视和嘲弄。 听了几句,何越好像听不下去了,他倏地关上屏幕,视频发出的声音戛然而立。放下手,王承弋的脸从手机后面露出,却是紧皱着眉头,一脸焦急。 “我是想帮你把恒通拿回来。”王承弋口口声声解释:“我是为了取得他的信任才那么说的。” 不过在此时“证据齐全”的情况下听来,王承弋的话未免太过单薄,那样子如同在绞尽脑汁为残破的谎言打着补丁。 何越挑起嘴角,又落下,那一秒钟好似有水光闪动在他眸子里:“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为了取得我的信任,才这样跟我说的?” “你冷静的想一想好不好。”王承弋几乎百口莫辩:“你不可能看不出来我对你的真心。” “你这真心是指这个么?”何越扬手,一样东西飞向王承弋。 王承弋接住,他低头一看,竟是个微型摄像头:“这是什么?” 何越反问:“你装在我车里的,你不认识?” “我不知道,这不是我的东西。”王承弋忙不迭否认,他也同样惊异于何越怎么会从自己车里拆出摄像头,但目前的状况给不了他多余的思考时间。 何越说:“没有人碰过我的车,除了你喝多了去我家找我那天,我的钥匙丢了,而那把钥匙是在你兜里找到的。” “钥匙是我捡的。”王承弋如实说道,但不管谁听来都会觉得太过苍白。一切不利都将矛头对准了王承弋,他只能无力地对何越说:“我发誓,这摄像头不是我装的,我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你信我一次。” 何越撇过脸,错开王承弋的目光:“我已经把最后一次机会给你了。”他的语气变得平缓:“我一直很想相信你,也努力在相信你……” “越哥……” “其实这些都无所谓,都无所谓。”何越垂眸,沉寂了许久,做着挣扎。他忽地吸了吸鼻子,抬眼望着王承弋,悲哀道:“但是‘反正我爸还没死,我就有绝对的话语权’,这话你是怎么说出口的?” 何越没有诳言,他可以忽视王承弋的种种行为和言论,唯独这一句不能。这才是最令何越难受的的一点,王承弋短短的十几个字,包含了对何家境况的嘲讽,对何鑫成莫大的不尊重,是侮辱,是何越的底线。 最要命的是,王承弋自己也无言以对。 他们沉默着对视良久,何越率先走到一边,一巴掌拍上车库门的开关:“现在,从我家里滚出去。” 车库大门在王承弋面前缓缓落下,就像将一个世界生生分割成了两半。他在车库门口一动不动地站着,站了半天,腿虽有些僵硬发麻,但脑子却灵光了许多。 何越手里的录像无疑是来自于门骐,联想至那一张董事会摆出的照片,王承弋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门骐昭然若揭的野心。他回想他捡到钥匙那天的细节,那把钥匙就跟被精心摆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似的,等待着王承弋捡起来。一无所知的他即便当时将钥匙还给何越,等到如今东窗事发,他照旧是第一嫌疑人。 惊诧于门骐的深谋远虑,王承弋同时也发觉了一丝微妙,犹如一团看似被理顺的乱麻,实则还有结扣藏在里面。 王承弋想敲一敲门,将他的推测告诉何越,可王承弋的手却悬在门前,迟迟砸不下去。 最终,他还是垂下手,转了身,整个人的身影肉眼可见地萎靡,失魂落魄。 王承弋的车停在了何家别墅的门口,停了一整夜,他也在车里待了一整夜。 车里没开空调,只开了一面窗,从他的角度看不到何越的房间,可他还是默默地望着那房子里的灯一盏一盏熄灭,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此时的天气已经不如之前暖和了,尤其是夜晚温差巨大,第二天王承弋在头昏脑胀和浑身酸痛中醒来,不可避免地着了凉,发起低烧。 升起敞了一晚的玻璃,王承弋调高空调温度,将额头靠在方向盘上,细微的皮革味熏得他想吐,也让他迅速清醒。启动引擎,王承弋在晨曦中驶离何家。 别人是越烧越糊涂,他则是越来越清明。 见识了门骐手段的他无异于与虎谋皮,然而这是他目前最好的机会,能够进入恒通最好的机会,也很有可能是唯一的一次机会。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分叉路,在何越与门骐之间,他只能二中取一。 开着车,在路边找了家药店买了退烧药,囫囵吞了几片,王承弋就着手里剩下的半瓶矿泉水抹了把脸,回到车,给门骐的助理打了个电话。 这回对方的架子没有上次那么大了,也没那么难约了,门骐欣然同意了他的拜访,并表示随时欢迎。 还是坐在同一把椅子上,门骐还是同样的笑里藏刀。不一样的是办公室里多了许多人,正进进出出的,往外搬着东西。 “要换办公室,吵了一点,见谅。”门骐说:“不过不妨碍咱们谈话。” 王承弋扫视四周,意有所指道:“果然是长辈,做事周全,面面俱到。” “早说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嘛。”门骐端详王承弋的脸色,还状似关心,假惺惺地问道:“怎么?是我做得太过分了?” “无所谓,咱们合作愉快才是最重要的。”王承弋洒脱一笑,如甩掉了肩上的担子:“我也得多跟您学习。” 一来一往貌似和谐,但二人各怀各自的鬼胎,各有各自的目的,这一小方办公桌上风云诡谲、尔虞我诈。 股权收购并不是王承弋的个人行为,他实为一个公司代表,初步谈拢之后便将具体工作交给了莱森的工作人员去接洽。门骐果真毫不客气地在合同里加了不少附加条件,包括莱森在五年之内不可将恒通的股份转让给他人等等,明摆着防止王承弋转身就把股份转给何越,让何越有机会卷土重来。 而王承弋管不了那么多,他回了自己的家里,好好地病了一场。 在他终于大概痊愈,只余些许感冒后遗症的时候,王承弋再次来到了何家门外。 他太想何越了。 摁了几下门铃,等了半天,没人应答,王承弋隐约听见院子里有“沙沙”声不停,他透过铁栅门望向里面,发现是管家正在草坪上一下一下地扫着落叶。 “管家!管家!”王承弋叫道。 管家闻声回头,见到是王承弋,便放下了扫帚:“来啦。” 管家刚把门开了个缝,王承弋就迫不及待地钻进去,可他的脚才踏进何家的地界,却又止住:“那个……”王承弋瞄了眼别墅的方向,不知怎么问管家才好。 但管家如有读心术一般,对他说道:“少爷和夫人都走了。” “出门了吗?”王承弋问。 “不是,是离开J市了。” 王承弋愣了,他呆滞地消化这一信息,反应迟缓地问:“……去哪了?” 管家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被留下照看房子,其余的都不清楚。” 王承弋哪有那么容易糊弄:“他们去的哪个机场,坐的哪班飞机你总该知道的。” 管家叹息,敛目摇头:“别为难我了。” 王承弋张了张嘴,没再逼问,他低落道:“对不起。” “但少爷留了话给你。”管家又说道。 “他说什么?”王承弋忽然瞪大了眼,急忙追问。 “说你的东西还在楼上,让你自行去整理吧。” 眼中刚刚亮起的光芒瞬间消逝,王承弋点点头:“……谢谢。” “门没锁,需要帮忙就叫我。”管家说。 王承弋那点行李,远用不上管家来帮忙。他当初随意拉个行李箱就跑了过来,到现在,也还是一个行李箱。 胡乱地塞一塞,他的那些衣服只花了十来分钟的时间,可王承弋却无比希望这过程能慢一点。所以他又将行李箱翻开,把衣服细心地叠了一遍。 但仍旧远远不够。 王承弋走出他住的客房,整栋房里寂静万分,少了人气,他努力想在空气中抓住些什么,不觉中,脚步将他引到了何越卧室门前。 这里还存留有何越的气息。 王承弋在何越床边坐下,拂过被褥冰凉的布料,眼睛却瞥见床头柜上一个半开的抽屉,里面仿佛有光闪烁。 他伸出手,轻轻拉开,然后呼吸一窒。 反光的是他送给何越的袖扣,而袖扣旁边的—— 打开盒子,两枚戒指映入眼帘,王承弋小心翼翼地抚摸戒圈,眼神颤动。他毫不怀疑这戒指的归属,每个细节都强烈地诉说着,这是属于他的。 ——这本来是属于他的。 如果那天他没有去找门骐,而是待在家里,跟何越去游艇上吃饭,这戒指应该已经套在了他的手指上。 秋风掠过,刚扫干净的落叶又铺了一层。 “何越……”王承弋蜷缩在床上,紧紧地将方盒贴在胸前。 第83章 Y市人爱说自己的城市四季如春,但要是较起真的话,说是四季如夏倒更贴切些。 通体雪白的建筑搭配大面积的落地玻璃,坐落于海边的房子向来半点景观也不愿意浪费,爱走前卫的风格,迥异于何家在J市的别墅。 泳池紧邻着一块不高不低的小悬崖而建,能清楚地听到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连同着海风一起卷到陆地上。 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撩动泳池平静的水面,瞬时水波激荡,撞在两条笔直修长的小腿上,洇湿了挽起至膝盖的裤脚,其中右腿的皮肤上有一片褐色的狰狞疤痕,被水浸润后更为明显,破坏了美感。 “我操,这地方真舒服啊!”苏启明从房子里走出来,望见这泳池,立即把身上的长袖外套一扒,一个助跑,越过何越径直跳进泳池里,砸出一朵巨大的水花,何越躲闪不及,被溅了一脸。 许是在J市冻久了,苏启明撒开了欢儿,穿着T恤跟短裤游了整整一圈。 何越抹掉睫毛上的水,睁开眼睛就看见苏启明一颗脑袋飘在水面上,整个人飘在水里,随波逐流。 苏启明将身体的重量交给水,放松全身,眯起眼睛感叹:“小风一吹,感觉我又活过来了。” 何越双脚浸在水里,搅动两下:“觉得舒服就多住几天,空房间有很多。” “我倒是想。”苏启明怨声载道:“自打你把星环扔给我之后,我连个像样的假期都没了。” 何越轻飘飘地回答道:“能者多劳。” 苏启明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游至岸边,两首一撑翻身上岸,坐在何越旁边,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难受是难受了点,所幸并不会感到冷。他犹豫地搓了搓手,低头踟蹰,然后含糊说道:“J市变天了。” “入冬了,我知道。”何越说。 “我不是说天气那个天。”苏启明忙道。 何越面色微冷,眼睫垂下,将眼中的情绪遮得彻底,他沉声道:“你不用跟我说王承弋现在混得有多么风生水起。” 苏启明用力摆手,连声否认:“我要说的也不是这个。” 何越抬眼,看他:“那你要说什么?” 苏启明说道:“门昶阳自杀了。” 何越怔了怔,门昶阳虽是门骐最宠爱的儿子,但因故向来存在感过低,就算是死了,怎么也跟“变天”联系不到一起去。 “为什么?”何越问道。 苏启明的态度有些不以为然:“毕竟他那个人心理本来就有问题,自杀可以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预兆。”说到这里,苏启明话锋一转,凑近何越,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关键是发现他自杀的门骐,当场突发心梗,俩人一趟被送进医院了。” 何越沉吟:“严重吗?” 苏启明言之凿凿,跟亲眼看到了一样:“很严重,前后进了好几趟抢救室,我反正觉得门骐是熬不过来了。” 何越疑惑道:“可我没听到这方面的风声。”门骐病重不算小事,即便何越身不在J市,消息还是灵通的,可这事他竟然一点也没有耳闻。 “捂得很严实,我也是碰巧听说的。”苏启明挤眉弄眼,生怕何越不信他。 何越倒不是怀疑苏启明的能力,他不过是对苏启明的信息来源感到好奇:“听谁说的?” “我听……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苏启明差点说出了名字,临到嘴边又改了口,看样子是不打算跟何越坦白。 何越并不强求,他的好奇心没那么强烈:“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我的意思是,门骐一倒,你就可以回J市了。”苏启明说到一半,见何越突然发笑,他不解:“还有星环等着你呢。” 何越敛起笑意,说道:“我不想回去。” “可门骐已经不行了。”苏启明加重语气,又强调了一边。 何越站起身,走向室外厨房的小冰箱,拿出了两个杯子,里面装着切割好的冰块:“你不会以为我是被门骐逼走的吧。”他刚从水里捞上来的双脚一步一个脚印,又折返回泳池边上。 苏启明想了想:“那是因为王……” 何越忽地伸出手,截断苏启明的话,他摇摇手指:“我是自己想走的,跟谁都没关系。” 苏启明不认为这是何越的真心话,他沉下脸,质问道:“你一辈子就打算这样了?” 何越漫不经心,他想着现在还差瓶酒,便再次起身在院子里寻他昨天没喝完的那瓶,留了个潇洒的背影给苏启明,声音里透着懒散:“别说得跟我自甘堕落一样。” “你就是在自甘堕落。”苏启明冲着他喊道。 何越在沙发旁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顺道拿了根烟,他含着烟嘴,一手挡住从海边吹来的风,一边含糊地说道:“我只是做回我自己罢了,你不记得了么,我一直是这样的人。”何越抛下打火机,深吸一口,朝苏启明走去,一手拎着酒,一手夹着烟,他张开双臂向苏启明展示:“有酒,有烟,衣食无忧,不好么?” 苏启明愤懑地瞪着他,缄口不言,何越便自己答道:“简直再好不过了。” “你骗不了我的。”苏启明说。 “歇歇吧,我现在过得很开心。”何越把酒倒上,递给苏启明的同时还与之碰了一下杯,可他们谁也没有要喝的意思。 “你开心就好,何越。”苏启明算是明白了多说无用,他不是症结,也不是解药,他能给予何越的支持极其有限:“我还是希望你能回来,星环我该拿多少还是多少,别再跟我谈转让了。” 这也是苏启明这次跑来Y市的主要原因,他发觉近日何越的言辞中几次三番透露出想要把星环全权让给自己的想法,令苏启明不禁感到些bu?m。没了恒通也没了星环,何越怕是真要跟J市说再见了。 何越听后,垂着头,沉默了好久,突然间轻笑一声。他指头一弹,将那半截烟扔进泳池里,水争先恐后地一拥而上,溺毙了火星。 “我弄了艘帆船,想玩玩吗?”何越歪过头冲苏启明笑着 道。 苏启明说:“我不会那个。” “没关系,我也不会。” 苏启明在Y市住了将近半个月,何越的“地主之谊”让苏启明逐渐从上次赌场失意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并再次投身进去,又拱手送出了一套房。尽管输了不少,苏启明前一天还哭爹喊娘地要跟何越签什么“戒赌协议”,第二天早上何母多给他分了一个煎蛋,苏启明就又生龙活虎起来,诠释了没心没肺四个字。 其余时间,苏启明就是跟何越漂在海上,两人找了个教练学了几天,就敢结伴驾着帆船在海上航行,与陆地背道而驰,直至海岸线淹没在海平线之下。 苏启明终算体会到了何越所谓的养老的乐趣,直呼自己老了也要在这边生活,何越听着他在一边咋咋唬唬,自己仰躺在船首的甲板上,举起手机遮在眼前挡太阳。 海上的信号飘忽不定,又慢得像个年近耄耋的乌龟,他随意点开一个新闻软件,盯着空白的页面半天,突然间新闻一股脑地加载出来,何越猝不及防看了满眼。 标题一如既往地耸人听闻,几行概要上明确道出了恒通近期内部股权的变动,下面还写了笔者的种种猜测。大概就是董事长门骐久日不曾现身,王承弋的动作越发大胆起来,大张旗鼓地吸收着恒通的中小股东,大有要“谋权篡位”的架势。 这么看来苏启明的消息准确无误,门骐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否则但凡门骐能起得来床,也不会叫王承弋得逞一星半点。 忽地涌上一阵索然无味,何越撇开手机,意兴阑珊地起身调帆返航。 苏启明莫名其妙,他视线转向何越的手机,见屏幕还亮着,他偷偷地蹭过去,瞄了一眼最显眼的那条新闻,若有所思。 转眼半个月过去,何越载着苏启明和他的行李箱,连带着苏启明来时穿的那件外套一齐打包送到了机场。何越停在航站楼外,没有下车的意思。 “不送你进去了。”何越说。 苏启明从后备箱拎出自己的行李箱,走到前排车窗边,弯下腰对何越笑了笑,他这几天晒黑了好几个色号,显得牙格外的白:“何越,我是说如果,你还有机会拿回恒通的话,你会回来吧。” 何越无奈:“你说的只是没意义的假设。” “回答我。”苏启明固执地问道。 “我不知道。”何越给不出明确的答案,因他从未设想过这个可能,但在苏启明的逼问下,何越首次在他人面前将自己的心扉敞开了一个缝隙。他深思许久,皱着眉头,甚至有些痛苦地说:“讲真的,我不会回去,我有点……害怕……害怕去面对一些人,好累。” 苏启明目睹了何越的表情,只得道:“好吧。”然后他敲敲车顶,算是代替了再见,拖着行李箱走进航站楼。 车里的何越重重地叹出一口气。 何越没把苏启明的话放在心上,继续过着自己散漫的养老生活。他爱上了帆船运动,甚至很多个夜晚都在船上度过,海浪的颠簸仿佛能把多余的烦恼颠出脑海,随波逐流倒成了他一个逃避现实的方法。 只是他没想到苏启明的预言能力准得吓人。 几乎没人知道何越在Y市的确切住址,何越也曾跟何母交代过不要跟别人透露,所以当他家的门铃响起的时候,何越还以为是物业或者是邻居。 然而门一打开,来人却让何越一愣。 对方西装革履,手拎公文包,一身的精英范,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既不像物业也不像邻居。 “你好。”何越略带茫然。 “你好,我是王先生的代理律师,贸然拜访,打扰了。”对方自报家门:“鄙姓高。” 何越一时间没能够消化这人的自我介绍,他顿了顿:“你好,高律师。” 高律师礼貌点头,询问:“我有些事想跟何先生谈一谈,方便吗?” 何越扫了一眼高律师的身后,包括院子外面,一无所获的他将目光转回了面前人的脸上,说道:“请进。” 尽管高律师没有说出他的委托人确切是谁,但何越光凭那一个姓氏就能够猜到了。 这位是王承弋的律师。 何越防备心颇重,他不知道王承弋是从哪得到他的地址,也不知道高律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高律师落座后,不多做废话,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摆在何越面前。 何越瞧着那意义不明的文件封面,没有动作。他问道:“这是什么?” 高律师回答:“这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书。” 何越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什么?” “因为王先生于日前返回了加拿大,人已经不在国内,所以委托我来处理莱森股权转让的问题。”高律师四平八稳,一副经验老道的样子,不论何越作何反应,他永远都端着彬彬有礼的表情。高律师替何越翻开文件,为何越大概展示了一下合同的内容:“何先生不如仔细看一下,这个价格是经过专业机构估价得出的,包括了莱森目前所有业务和项目,以及所持有的百分之三十一恒通集团的股份。” 就像推销一份平平无奇的理财产品似的,这场面荒谬绝伦。若门骐在场,就算本来没有心梗,也必定能气得呕出一口老血来。 莱森继承了洛夫集团的大手笔,现在经营的项目和几个控股公司都不是闹着玩的,价值不菲,门骐就是看准了这点,才敢跟莱森、跟王承弋合作。门骐认为这是种约束,但显然王承弋不这样认为。 谁能想到王承弋敢釜底抽薪,这百分之三十一都还没捂热乎呢,他干脆把莱森囫囵个送出来。给出的估价也可谓是在做慈善,相当于何越付钱买下恒通的股份,其余都算作赠品。 没人会舍得的,没人会这样做生意的。 反观何越,他半点喜悦之情也没有,甚至不觉坐得靠后了一些,离那份文件远了一点。莱森价值几何,何越心知肚明:“抱歉,我没有这个意向。” “何先生再考虑考虑吧。”高律师坚持不懈,还说道:“王先生说,这是他欠你的,请你务必收下。” 何越这时的脸色已变得有些难看,他冷硬地回道:“我不需要。” 高律师恍若未闻他的拒绝:“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联系我,我可代为沟通。” “你没听到我说话吗?”何越的淡定耗尽,他匪夷所思地看着如同机器人一样的高律师,字正腔圆地说:“我不要什么莱森也不要恒通,你们还能强买强卖不成?” 结果高律师蓦地站起身,抽出一张名片放在那份协议上:“价格也还有商量的空间,这是我的名片。”说罢,他拎包告辞、快步离开的动作一气呵成,迅速无比,连阻拦的时间都没留给何越。 留何越一人与这沓写满“荒诞”二字的纸面面相觑。 何越拿起手机,他有打给王承弋问个清楚的冲动,却在黑名单的页面犹豫良久。 何母回到家,发现何越呆坐在沙发上,她走上前,才注意到了摊开的协议,她问:“这是什么?” 何越见何母靠近,抬手把文件夹合起,放到身侧,搪塞道:“没什么。” 不过是,迟来的歉意,还有无用的施舍,而已。 第84章 何越一直以来的变化何母都是看在眼里的,不过她只要表现出一点担忧,何越在她面前的伪装就变得更加坚固厚实一点,更加的若无其事,将汹涌暗流以风平浪静掩饰。 久而久之,何母也分不清何越什么时候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什么时候是装作高兴,因为他在她面前表现出的永远是正面的情绪。 但转折点发生在那个文件夹出现之后。 何母发现何越不再热衷于出海了,或者说,何越甚至连家门都鲜少迈出了。他时常在客厅一坐便是大半天,望着院子里移栽过来的几颗椰子树,看着宽大翠绿的叶子经受烈日的炙烤,看着它们经过暴雨的摧残。 台风过境,瓢泼的雨水仿佛无穷无尽一般洗刷着一切,从窗户向外看出去,天地模糊一片。 何母担心那些还没怎么扎根的椰子树会不会在狂风中倾倒,她站在窗前,贴着玻璃努力观察着外面:“砸到房子就坏事了……越,你说这鬼台风啥时候才能过去……”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何母回头,看见何越支着脑袋,专注地盯着外面,尽管此刻的玻璃窗只能映出他自己的倒影。 何母这才意识到,何越不是在看椰子树,也不是在看时不时落在院子里的海鸥,更不是在看偶尔路过窗外的松鼠。 他什么都没在看。 何母缓缓走近,在何越旁边坐下,动作轻柔地靠在何越肩上,何越眼神一动,他侧头,张开手将何母揽入怀中。 何母偷偷瞄着何越的脸,何越的表情令她惴惴不安,她说不清那是种怎样的表情,似乎揉杂了许多,混成了一剂成分复杂的哀伤。 这是何越近来经常出现的表情。 何母也曾试图探个究竟,弄清楚文件夹里装的是什么,能对何越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可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何母再也没见过那绀色的封皮,更无从考究其中包含了怎样的东西。 第二天,雨过天晴,可院子里一片狼藉,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 何越头痛地拎起一瓶滚落进树丛里的红酒,他脚边满池子的草屑树枝,甚至还有海草漂在水面上。 在他踟蹰要不要自己动手,拿个网将泳池捞干净时,何母走上二楼的阳台上,见他在院子里,便扬声问他:“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何越仰起头,疑惑道:“现在不就在家吗?” 何母说:“我是说回J市。” “这里住得不舒服吗?”何越问。 “不是不舒服,我就是觉得天气太多变了,就像昨天那台风,太吓人了。”何母心有余悸:“J市就不刮台风。” 何越抿了抿嘴,一下子不知能说什么好。何母想回去,他自然要把何母的意愿摆在前头,而他自己又十分抗拒回去,内心的矛盾让他不由地定住。 何母瞧着何越纠结的样子,轻声笑道:“不想回去么?” “我……”何越难以启齿,何母还十分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忽地就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 何越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兜里,抓了一把空气才后知后觉声音传来的方向是何母那边。 何母拿出手机,看见来电人的号码显得有些不解,她接起电话:“喂,你好……是,我现在在Y市,昨天遇到了台风,手机信号不通。”何母简单解释两句后问道:“请问有什么事情?” 何越在楼下大概能听清何母说话的内容,他感到些奇怪,看样子,打来电话的并不是于何母相熟的人,而且何母的神情严肃且认真,似乎有事发生。 通话比较简短,其间多是何母在倾听另一边讲话,不时应答一声,只不过她的声音逐渐开始颤抖,脸色泛白,不过多时,何母低声说了一句:“麻烦了……谢谢。”然后倏地放下了手机,站不稳的她小小地踉跄一步,幸亏她一手扶着阳台栏杆,不至于摔倒。 何越看瞅着何母的变化,急忙问道:“妈,谁打来的电话?出什么事了?” 何母艰难地喘了口气,她转向何越:“是公安局。”说到这里,仿佛再也不能承受了一样,眼泪夺眶而出:“警察说,你爸那场车祸,不是意外。” 顿时,何越觉得天旋地转。 酒瓶从手中滑落,砸在石板地上,霎那间四分五裂,醇香浓厚的红酒混着玻璃茬在何越脚下漫延开来,洇成一滩血一样的阴影。 前不久才下了雪,J市看守所前的马路清理得还算干净,积雪都堆在了路旁,但车轮压在路上,还是会有些“咯吱咯吱”的声响,就像压在雪上。 何越冒着寒风走向看守所大门处的岗亭,在对方再三的确认之后,他得到了可以进入的允许。 未决的犯罪嫌疑人是不允许探望的,尤其是身为被害人家属的何越,不具有探望的权利。但也正是因为他是何越,他有渠道能见到那个策划了整起车祸的人。 会见室里挂着两扇大窗户,并不像想象中的压抑,例如白炽灯配着冷色调,一派被放逐的凄惨。反而有阳光从铁栏中间穿过,照得室内明亮温暖,同时也洒在了门昶楠的头上,给他的发丝罩了一层柔光。 “居然还能再见到你。”门昶楠十分惊喜,他咧开嘴笑了,还是何越印象中温顺的样子,别无二致。 可何越却没有了以往的温文尔雅,他寒声道:“早晚会在法庭上见的。” 门昶楠凑近他们中间的玻璃,细致地端详何越冷静的面容,不可思议道:“我以为你会恨不得杀了我。” “我没时间对你宣泄情绪,我只是想跟你聊聊。”何越说。 “有什么可聊的?你早晚都会从警察那边知道来龙去脉。”门昶楠套用何越刚才说的话。 何越没理会,直接问道:“为什么?” “你确定想听一遍我的口供?”门昶楠直摇头,他看起来十分无奈:“好吧……就是那种普通又俗套的理由,为了夺取恒通罢了。”说到半途,他也觉得为了间公司而去害人性命这件事貌似挺滑稽的,嗤笑出声。 何越对此视若无睹,仍旧一脸冷漠:“是你还是他?” 门昶楠的笑意稍稍收起,反问何越:“有差别吗?”虽然何越没有明确说出“他”指的是谁,但门昶楠懂了,自嘲道:“我不过是他的白手套而已。” “这也在你的供词里吗?”何越接着问。 “不在。”门昶楠眼中饱含玩味:“但他现在半死不活,跟被判了死刑没什么两样。” 探视时间只有十五分钟,何越算了下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我还有个问题,在我车里装摄像头的——” “是我。”门昶楠抢着承认,事到如今他没什么可隐瞒的:“何越,这计划比你想象的要早多了,从我被他召回来开始,就注定了会有这一天,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谎言。” 在听到这个回答时何越没有多少意外,接到警方的请通知后,他与何母即刻坐上了飞回J市的飞机。在飞机上,何母小声地一遍一遍跟他说着电话里警察透露的只言片语,何越也渐渐将一些事情串联起来,在脑海中形成了大概的图案。 门昶楠说:“我的车是故意坏的,我没养猫,我也不是gay,我装作gay试探你只是为了制造日后拿捏你的把柄。不过王承弋的存在真是太巧了,他比我要合适得多,别人最多只能作为一个把柄,但他能变成你的软肋,效果拔群。” 何越听到“王承弋”三个字,神色微动,随即便被他压了下来:“果然打了一手好算盘。” “但那次在饭店出来,我说的那些,关于我的身世,都是真的。”门昶楠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尖,逐渐变得尖锐:“我是门骐的亲生儿子,但在他心中他只有一个孩子,那就是门昶阳,明明都留着一样的血,可唯独我被排斥在外。” 何越瞧着那愈发扭曲的面容,终于在门昶楠身上看到了一个罪犯的影子:“所以你可以没有底线,为了讨好他,甚至可以杀人。” 门昶楠突然一愣:“你在用什么眼神看我?你是觉得我疯了对吗?” 何越不语。 “也对,但疯的绝不止我一个。”门昶楠说:“门骐疯了,他机关算尽仅仅就为了一个董事长的座位,能坐进恒通大厦里最好的那间办公室,简直可笑至极。我也疯了,我为了让他承认我姓门,让他承认我的身份,就去帮他干脏活,屁都不敢放一个。”门昶楠兀自摇摇头,语气居然缓和下来:“门昶阳也是疯的,但他是疯得最正常的一个,有时候我就在想,门家的基因里是不是就自带了什么缺陷,让我们都变成了疯子。” 探视时间还剩三分钟,日头斜移,阳光不在眷顾在门昶楠身上,脱下柔光,就像脱下了一层皮,露出里面的肮脏不堪。 “反正我受够了。”门昶楠往后一靠,电话线被他抻得绷直。眼看三分钟流失殆尽,何越仍是如此沉着,这令门昶楠感到无趣:“你这么平静,会让我有种你原谅了我的错觉。” “我会找最好的律师,尽我最大的努力,把你送到你该去的地方。”何越再次看了眼表,对着话筒狠狠道:“下地狱吧,门昶楠。” 这绝不是一句苍白的诅咒,何越绝对会说到做到。 “我是该下地狱,因为我不是被逼的,我是自愿当一条狗,但门骐他不知道,我就算是狗,也是一条会咬人的狗。”门昶楠见何越身后一直站在不远处的辅警走了过来,示意何越探视时间到了,他语速飞快地说道:“你猜门昶阳的病为什么久治不愈?门家里里外外连墙的拐角都是钝的,门昶阳又是从哪拿到的刀,用来自杀的呢?” 何越拧起眉头,他垂手放下话筒,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辅警带着何越向门外走去,他们身后忽地传来一阵撞击声,是门昶楠用手在拍着玻璃。 “你应该谢谢我!何越!” 门昶楠歇斯底里地喊道,声音被憋在玻璃里面,随后便被按倒在地,没了声响。 接见室外,还有人在等着何越。 何越一打眼就看见了那身着警服的中年人,他走上前去:“刘警官,多谢帮忙。” 这人便是案件的负责人,一位老刑警,早年受到过何鑫成的帮助,如今他接手了这案子,也叫人唏嘘不已。 “都是小事。”刘警官摆摆手,领着他往外走:“我送你出去。” 何越便跟上前,随着刘警官走下楼梯,来到大门前,停下脚步。 门上挂了门帘,可外面的冷气还是见缝插针地钻了进来,何越将手插在兜里:“刘警官,我方便了解一下案子的细节吗?” “已经结束调查了,大概给你说说也没关系。”刘警官把他拉到一片暖气片旁边站着。 “初期调查的时候啊,不是没怀疑过那场事故的性质,那边那还特意查过肇事司机有没有收到大笔的汇款之类的,但是什么也没查出来,就当作一起意外车祸处理了,直到接到了举报,翻案重查,这才交到我手里。”刘警官回想道:“也算是计划中的变化吧,当初嫌疑人找到货车司机的时候,商量的是一慈善机构的名义给他孩子一笔捐款,等成年之后就能领取,而司机只需要进去蹲几年,貌似挺划算的。你想想货车压轿车,多轻松啊,但谁成想还能发生爆炸,货车司机把命也搭进去了,这下子人家的妻子不乐意了,吵着要报警要曝光,嫌疑人只能继续用钱安抚。而且货车司机的妻子不再接受捐款那种形式,必须看到现金,结果就是第二次交易过程漏了马脚,我们也是从这里着手深入的。” 而何越的重点却落在了刘警官的一句话上:“举报?” “嗯,有人举报。” “能透露是谁举报的吗?” 刘警官忖量片刻:“只能跟你说,举报人姓王。” 第85章 阔别几个月,J市依旧是老样子,不会因为谁的离开而改变,尤其是医院这样的地方,每日都有人说再见,或许当下轰轰烈烈,但置于城市之中,不过是一声孱弱的呜咽,瞬间便会被淹没在喧嚣之中。 何越拉高了毛衣的领子,呼出一口哈气,迈进住院部的大门。 他上次来的时候还是夏天,那时候他是躺着进去的,坐着轮椅出来的。而现在,他故地重游,为了看望一个重病垂危的人。 门骐所在的楼层都是单人病房,幽静无比,走廊里的人要比楼下少了很多,多是护士医生在走动。因此何越离得很远就看见了病房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跟在那站岗似的。 何越一开始以为那人是门骐的亲戚或下属之类,几句交谈后才知道,这人是个便衣。何越心下有数,门昶楠被抓进去了,门骐被紧密监视也是理所应当。 何越问那警察:“我能进去看看吗?” 警察考虑了一下,点头答应:“可以。” “谢谢。” 病房是阳面的,但是窗帘拉得严实,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颓丧的死气。 门骐面色灰败,插满了一身的仪器以维持生命,心率监测器上的线条缓慢地起伏,发出规律的滴滴声。他早年丧妻,如今没人能来照顾,只有护士在他床边忙前忙后。 何越站在离病床三步远的地方,问护士:“他一直昏迷着?” 护士调着输液管,小声回答:“前两天醒过一次,紧接着又进了趟抢救室。” 这倒出乎何越的意料:“为什么?” “他有个自杀未遂的儿子跟他一同送到医院,本来救回来了,结果在他苏醒的前一天,他儿子跑到住院部的楼顶,跳楼了。”护士怜悯地看了这垂垂老矣的人一眼,感慨不已:“他听到这个噩耗,立马就挺不住了。” 何越垂眸凝视门骐,看不出什么憎恶,他就如个来探病的后辈,关心着门骐的病情:“他现在怎么样了?” 有些话不该是护士说的,所以她摇摇头,隐晦地对何越表达门骐的状况。 何越站了一会,对一直在他身后的警察说:“我跟他说两句话吧。” 拽过一张椅子,何越坐了下来,只是离病床依然保持着距离。警察听他这么说,便要往门外走,却被何越出声拦下:“不用回避,没关系。” 四周的空气有些凝滞,温度微妙地降低,何越琢磨了好半天,对门骐说道:“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他觉得这感觉有点奇怪,对着一个给不出任何反应的人自言自语:“我一直以来都很尊敬你,因为你是我爸最好的合作伙伴,这是他亲口跟我说的。” 停顿了一下,何越脑海中浮现出何鑫成对他说教的场景,会心一笑:“他还说过商人重利,也要重情义,尤其是互相扶持走过低谷的朋友,抛弃了朋友就等于抛弃了自己的良知。” 但笑意维持得不久,在他又一次看向门骐时,脸上只剩一片冰冷,他诘问道:“你拿他当过朋友吗?” 问完这句,何越等了一会,像是在等门骐的回答。 然后他接着问道:“你的良知还在吗?” 门骐没有回答,沉重的身体摊在床上,如一滩烂肉。 不过至少心率还是平稳的。 “今天你躺在这里,算不算得上是报应?”何越扫视左右,视线从一众不菲的仪器上掠过。就算这样,门骐还是能住最贵的病房,接受最周全的看护,自然够不上“报应”二字。 何越说:“我觉得还不算,发生在门昶阳和门昶楠身上的事才是你的报应,兄弟阋墙,父子相害。” “你扼死了门昶楠,临死前的门昶楠给门昶阳递了一把刀。现在他们一个死了,另一个离死也不远了。”何越娓娓而谈,可内容并不如他的口吻一般美好:“而你苟延残喘躺在病床上,到了最后,什么也留不下,你看重的,你珍惜的,全部先你一步而去,就连你殚精竭虑得来的恒通,我随时都可以再拿回来。” 何越不知道门骐能否听见他的话,可此刻他无比希望门骐能否听见。 “你现在后悔了吗?”何越说完也就将话说到头了,再无话可说,他站起身,拎着椅背物归原处,礼貌地说道:“早日康复,门叔叔。” 他转身,对一直守在门边的警察颌首。出了病房,朝着另一侧的电梯走去。 突然,急促的警铃从身后的房门内逸出,不出几秒,迎面跑来了几个医生跟护士,与何越擦肩而过, 何越目不斜视,步履平稳。 进入电梯,依稀能听见走廊尽头那边的混乱,何越不为所动,按下了关门键。 看来今天又多了一个人要跟这城市说再见了。 苏启明发现何越悄无声息地回来了。他的意思是,当他知道何越回来了这个消息时,何越已经到他家门口了。 苏启明将何越迎进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几天了。”何越脱下外套,熟练地在鞋柜里拿出双拖鞋给自己。 苏启明拿过他的衣服,抱怨道:“都不告诉我一声,我给你接风啊。” 何越说:“回来得太急了。” “我看也是。”苏启明掂量掂量手里的外套:“你穿这玩意儿在J市的冬天里晃悠,做好感冒的准备了么?” 经苏启明这么一说,何越还真觉得鼻子有些发痒。 苏启明说:“你先坐着,我给你弄点东西暖和一下。” 何越还以为苏启明是去给他倒杯热水之类的,没想到一抬眼,苏启明款款归来,携着两只玻璃杯,里面是澄莹的透明液体。 还不等苏启明走近,何越就闻到了那股刺激的烈酒味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是苏启明的风格。 “我有事找你帮忙。”何越说。 苏启明把酒塞进何越手里,慷慨道:“咱们两个还分什么帮不帮的,有事你直接说。” 何越不卖关子,也不扭捏:“借点钱,我要买东西。” 苏启明闻言呆住:“我真的……”他拉长声音:“等你这句话很久了。” “你不问我要买什么啊?” 苏启明以笃定的语气说:“买恒通,不是么?” “你怎么知道——” 苏启明猛地跳过来,以气吞山河之势跟他碰杯,何越没有防备,手被撞得歪了歪,撒了自己一身的酒。 “何越,欢迎回来!”苏启明手舞足蹈。 第86章 何越一直没忘了苏启明说漏嘴那事,不过在他又找到那个跟个机器人似的高律师,签下合同之后,接踵而至的是堆成山的事情,何越仿佛又回到他刚创立星环那时候,不论是莱森还是恒通,令他焦头烂额的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苏启明又像条鱼一样滑不溜手,三番两次何越追问他,他都能巧妙地敷衍过去。耿耿于怀的何越可算找到了机会,把苏启明按在了星环。 苏启明眼神飘忽不定,但他这次实在是没有理由跑路了,他嚅嚅道:“那个……我为什么知道呢,是因为王承弋告诉我了。” 何越差点以为自己听差了,他竟然能从苏启明嘴里听到王承弋的名字并且没有伴随着脏字。 “包括门骐心梗那事儿,也是他说的。”苏启明讪讪地瘪了瘪嘴,瞅着何越的眼中满是心虚:“然后我就礼尚往来,把你在Y市的住址告诉他了。” 何越顿时恍然大悟,他就说苏启明什么时候消息那么灵通,而且苏启明一走,没过多久王承弋的律师竟能直接找上门,全都有了解释。 “你不是……看不惯他吗?”何越疑惑。 苏启明坦白道:“我承认我原先是有偏见,我先入为主了,后来我才发现,这人虽然还是挺欠揍的,但他是真的喜欢你。” 何越心中微动,胸腔里泛起了点点酸涩,他转过头看着别处,轻轻叹了一声。 李助理敲门进来的时候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她注意到何越的脸色不太愉快,看起来有些失落,便不觉地放低了声音:“何总,我东西收拾好了。” 苏启明指着李助理,对何越说道:“哎,你怎么连小李也要带到那边去啊?” 何越睨了他一眼:“你想撬我的助理。” 本来苏启明没那个意思,何越一说他就来劲了:“小李,你说你是想跟我在星环,还是跟他去恒通?” 突然被点名的李助理瑟瑟发抖,在苏启明炯炯有神的视线下往何越那边蹭了几步。 “小李,你可真不地道。”苏启明痛心疾首:“几个月以来都是我独自一人苦苦支撑这个公司……” “闭上嘴吧,我走了。”何越受不了苏启明说来就来的哀怨,转身便走。 李助理看何越走了,也马上跟了上去,被留下苏启明忽然感到一丝凄凉。 恒通的那间办公室在短短不到一年内换了三任主人。 何越曾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被何鑫成逼着处理事务,当成免费劳工。那时的何鑫成就坐在一张茶台旁边,一天到晚地看着他工作。 而现在茶台已经不知去向,那里门骐换成了一圈沙发,装点成了会客区域。 何越走了一圈,发现不少地方都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他注意到墙上多了几幅画和题字,全都是门骐后来挂上去的。何越站在画前端详片刻,将李助理叫了过来:“找几个人把这些字画都撤下去。” “收起来吗?”李助理问。 何越说:“扔了。” 李助理虽然对艺术方面一知半解,但她爸在这方面却是个老学究,见得多了,多少也能叫出来几个人名。她看画上的落款都是现代名家,一幅画不说价值连城,几十上百万都是可以轻松卖出的,现在何越一句扔了说得好像着画框里裱的都是废纸一样。 李助理心疼归心疼,还是照做了,出门去找人帮她搬画。 何越眺望远方,从这里看出去,和从星环看到的风景,不尽相同又十分相似,还有莱森,据他所知,莱森也位于这片商业区里,在某一幢大同小异的写字楼里。 其实直到现在,何越还没去过莱森,尽管莱森此刻也属于他了,但他心里始终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此刻,他回忆刚刚在星环,他与苏启明的对话。 “其实我还跟王承弋说了点多余的。”苏启明说。 “说什么了?” “我说你是因为不想见他才去的Y市,你不想回来也是因为他。” 何越无话可说,他那时确实是存有这样的心理的。 “所以他把恒通的事情处理完了就回加拿大了。”苏启明问:“你不去找他吗?” 最后一次争吵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何越迟疑道:“我想我们都需要时间,也许等恒通的情况好转之后……” 想到这里,门口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来,进来。”李助理找了几个身形魁梧的保安回来,指挥道:“把这几幅画拿下来……小心一点……对,然后、然后再小心地扔——”李助理再次向何越确认:“何总,真的要扔吗?是不是有点浪费了……” “嗯,是有点浪费。”何越转身:“找个收废品的卖了吧。” 李助理目瞪口呆,决定还是不多嘴了。 何越拿出手机随意查看一眼,他放了静音,就是怕被打扰,果不其然,屏幕上堆积了长长一排的未读信息。 大多数都是来自许久没有联系的赵珀,王承弋那个喜欢追星的朋友。 何越第一反应是赵珀又来找他求演唱会门票之类的,可当他点开信息详情,却发现内容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赵珀起先给他发了许多通语音,在何越一直没有接听的情况下,最后发给他“有急事”三个字,后面还跟了二十几个感叹号。 赵珀找他能有什么急事,无非是关于…… 何越克制自己发散的想法,他带着急迫感给赵珀回过去语音电话,等了几秒,赵珀接了起来,张口第一句话就砸得何越眼前发黑。 赵珀说:“王承弋他出车祸了。” 那一刹那何越的心脏被狠狠地攥住,他眼前闪过一团严重变形的车架、刺鼻的汽油味、血和火光,他扶住自己的额头,缓解那种无法抗拒的晕眩,声音发着抖:“他怎么样了……” 赵珀停顿了几秒:“还在还在抢救室里。” “哪儿?”何越问。 “抢救室……” 何越打断他:“我说,他在哪家医院。” 李助理在办公室外面埋头翻找有没有哪家收废品的能收那几幅字画,突然何越夺门而出,对她说道:“开车送我去机场。” 李助理见何越神色慌张,不由得也跟着慌起来,迈着小碎步急忙跟上:“是要出差吗?需要我现在订机票吗?” “不用,我订完了。”何越说。 直飞航班一天只有两趟,最近的一班一个小时后起飞,何越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机场,他必须赶上那班飞机。 去见王承弋,这是他仅剩的念头。 第87章 何越抵达加拿大已是当地时间第二天中午,他一路上就没合过眼,一闭上就是各种恐怖的画面纷至沓来,所以在他走下飞机时,身体已经显现出疲累的症状,而他的精神却不容他得到半点休息。 赵珀本是要来接他的,但何越嫌耽误时间。他身无长物,出了海关连行李也不用等,直接出去找了一辆出租车。司机依旧是印度裔,分布在世界各地的印度人仿佛只有两种职业可以选择,不是做IT就是开出租,而他们的车开起来又猛又快,不要命似的,现在倒正合了何越的意。 半个小时后,出租车停在医院门口,何越下车,赵珀迎上来,领着他走进医院。 在闻到医院特有的味道的那一刻,何越眼眶发酸,他今年来过太多趟医院,每一趟都是在跟死亡打交道。尽管努力做好了心理准备面对一切可能,但在赵珀为他推开房门的那一刻,何越还是见到了他最害怕看到的景象。 王承弋静静地沉睡在床上,从被子底下伸出的手上插输液针头,检测设备的电极线从病服下延伸至他床边的仪器上。何越拖着步子,畏怯又渴望地靠近,他看见氧气面罩遮住了王承弋的半张脸,面罩上淡淡的水雾告诉何越,王承弋还活着。 何越想碰一碰王承弋,他抬起手将要抚摸王承弋的额头,却是忽然一顿。 离得近了,看得清楚了,有些端倪自然便显露出来。 一个人的身体状况大可以从气色上窥见一斑,就像虚弱苍白是掩盖不住的,王承弋的脸色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刚经历过严重车祸,躺在床上陷入昏迷的病人。 何越眯起眼睛,扫视王承弋全身,除了一条被吊高的腿,他没在王承弋身上找到一点哪怕是擦伤。 收回手,何越俯下身,在王承弋耳边轻声说道:“氧气管没有插上,你知道吗?” 他说完,只见王承弋薄薄的眼皮下眼珠转动两圈,倏地睁开,中气十足地问:“哎?没插上吗?” 王承弋抬起脑袋,看向呼吸机,在发现几条管线都连得好好的时候,他僵住了。王承弋缓缓地,一点一点地转头,战战兢兢地瞅着另一边的何越,谄笑一声。 何越假意勾了勾嘴角:“我骗你的。” 王承弋“嘿嘿”笑着,叫了一声:“越哥。” 何越脸稍沉,表情不能更加严肃,声音的温度也降了下去:“你不应该拿这个来开玩笑。” 王承弋心虚地错开何越的目光,何越站了一会,转身要离开。王承弋瞥见何越站在床边的鞋尖往后退了半寸,势要转身,慌忙阻拦。 “等一下,别走!”王承弋猛地起身,身上贴的手上夹的,全部都掉落下来,砸在地上。他伸手扯住何越的袖子,紧紧地捏住一角,而过大的动作也扯到了他的伤处,王承弋痛叫道:“好疼!我的腿是真骨折了!” 何越停住,垂头望着王承弋的腿:“真的出了车祸?” “真的。”王承弋拖着一条断腿还不忘油嘴滑舌:“没有你在身边,我茶不思饭不想,精神恍惚,开着车直接撞到树上去了。” 他拽着何越,试探地往回拽着,把何越拉回床边,一边说道:“越哥,你可怜可怜我吧,不仅车子报废了,我还要赔树的钱。” “没买保险吗?”何越一针见血,戳破了王承弋一句比一句更甚的卖惨。 王承弋被噎了一下,转移话题:“……我的骨头上还打了钢板,医生说我很有可能就这么一直瘸下去了。” 何越在病床上找了个边坐下:“你觉得我会喜欢一个瘸子?” 王承弋放开何越的袖子,转而握住何越的手:“你只要说你爱我,我就不会瘸了。” 王承弋话音刚落,几乎没有任何空隙,没有一秒的犹豫,何越便回道:“我爱你。” “说喜欢也可——”王承弋没想到自己会如此轻易得逞,继续耍赖的话都说了一半,他才反应过来,蹬大了眼紧盯住何越:“你再说一遍。” “滚。” 何越早在一进门的时候就该察觉王承弋的把戏,若王承弋伤得很重,王磊和王夫人怎么可能不在一旁看护。只是关心则乱,容不得他想得更多。 一直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困意加倍涌上,到了下午,也就是国内的后半夜,何越的眼皮直打架,没到过来时差的他怎么也该睡觉了。 然而王承弋却拖着他,不让他去酒店休息,硬是在自己的床边多加了一张床。 何越拗不过他,便顺着王承弋的意思,躺在了那张简易的单人床上。 两张床中间就隔了十几厘米,王承弋撑起身子支着脑袋看着何越,而何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熬不住了,竟能在王承弋专注的凝视下安然睡去。 一觉无梦,醒来后天色大暗,何越睁开眼,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在黑暗中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忽然,他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你醒了吗?” 何越含糊应答:“嗯。” 王承弋又说:“我还没睡。” 何越伸了个懒腰,精神了一些,问道:“几点了?” “四点多。”王承弋的语气可怜巴巴的:“我睡不着,我怕我睡着了你就走了。” “我不会走的。”何越说。 王承弋将信将疑,他抬手开了一盏灯,面对着何越,说:“跟我说会儿话。” 何越坐起身,活动一下他睡得发僵的颈椎,想了想,问出了自己一直心存的疑惑:“你怎么发现的,我爸车祸那事。” 王承弋颇是得意:“当然是靠着我的聪明才智了。” 何越言辞犀利:“哦?你打开脑袋让我看看,一个能往树上撞的人到底哪儿聪明了。” 王承弋不忿地轻哼一声:“我捡到你的车钥匙在先,叔叔出事在后,也就是说那个摄像头是先装上去的,可姓门的又不会预知,他是怎么知道恒通很快就会交到你手里的?我稍微一想就发现了。” 实际上他的脑回路绕了很久才接上。 何越听完,忽地说道:“对不起。” “这应该是我对你说的。”王承弋忙反驳道。 或许谁都应该说,谁也都值得一句,而现在,他们谁都不该说“对不起”。 因为“我爱你”要比“对不起”来得重要得多。 王承弋的手越过两张床之间的缝隙,搭在何越手上:“越哥,去看日出吧。” 何越不同意:“你刚做完手术。” “石膏都打上了,不会有事的。” “别胡闹。” 王承弋央求道:“我真的好想去看,你带我去吧,好不好。” 何越无可奈何,他可没忘记上次看日出的经历,吃一堑长一智,他问王承弋:“这次你看天气预报了?” “看了,是晴天。”王承弋说。 凌晨四点多,赵珀骂骂咧咧地送过来一辆车,把钥匙扔进王承弋的手里之后又骂骂咧咧地走了。 何越从王承弋手里接过车钥匙,哭笑不得。 这次还是王承弋拿着手机,打开了导航地图,在茫茫群山之中放置了一个目的地,最令何越惊奇的是,导航居然真能规划出一条清晰的路线来。 何越遵循地图,从城市里驶出,直到建筑物逐渐减少,树木多了起来,几条车道宽的大道缩减为双向单排的小路,山脉的轮廓也从一条绵延起伏的线变成了车轮下碾过的石砾。 过了半山腰,路边渐渐有了积雪,银白堆满了树梢,周围浓雾弥漫,让何越心里有些没底。 王承弋说不少滑雪爱好者都会来这里滑野雪,绝对不是什么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 何越十分怀疑王承弋的信誓旦旦,可箭在弦上,终点就在不远处的山巅上,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但好在这段晦暗不清的路并不长,冲出雾气的一瞬间,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立于云层之上的世界。 他们在山顶的一片略显简陋的停车场停下,何越仰头从天窗看出去,感觉天空都近了许多,触手可及一般。 如此想着,何越真的伸出了手,摸向半空中,结果半路却被另一只手抓住,拉了回来。 然后他的无名指感到一丝冰凉,有什么东西自指腹滑下,稳稳地套在了指根处。 何越没有防备,盯着手上那戒指愣住了。 这是他买的戒指。 “跟我想象的一样。”王承弋端量着,怎么看怎么觉得赏心悦目,他趁着何越发愣,拿出了另一枚塞进何越手里:“其实我已经偷偷试戴过好几次了,但我还是想让你帮我戴上。” 何越侧头,问道:“你想好了么?” “我想好了。”王承弋说:“你呢?做好一辈子都甩不开我的准备了吗?” 何越抿着嘴,忍不住笑了笑。他拿着戒指,拉起王承弋的手,郑重地将其套在王承弋的无名指上,戒圈与皮肤贴合得严丝合缝,再合适不过。 两只手十指交缠,钻石在指间闪烁,何越低着头,翻来覆去地看,蓦然间生出许多感慨。 何越说:“我想我做过最正确的选择,是在酒会上请你喝了一杯酒。” 王承弋想了想:“那么我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一定就是对你死缠烂打。” 何越抬眼,王承弋也在望着他,周遭的静谧渐渐压抑不住胸膛里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你追我赶,最终同步成了相同的频率,两个人慢慢靠近,好像天生就有着对彼此独一无二的吸引力。 朝阳冲破云霭,天光乍亮,而相爱的人却闭起了眼,因他们已经拥有能够照亮自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