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在线阅读尽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半生逍遥(GL)》作者:玄笺 文案 莫青璃:“喂,谁允许你抱本楼主的?” 钟离珞:“你不是冷?我依约前来暖被窝。” 莫青璃:“喂,谁允许你亲本楼主的?” 钟离珞:“难道不是你么?我的楼主大人。” 莫青璃:“谁允许你停下来的?” 钟离珞:“是你,我的楼主大人。” 莫青璃:“谁又允许你把手伸进本楼主衣服里的?” 钟离珞:“是你。” 女人声音低柔而蛊惑,仿若天边月光倾泻而下,她说:我很想你。 PS:温柔淡定腹黑御姐攻VS外冷内热傲娇魔化受~ ☆、第1章 楔子 此时正值盛夏。 当白日照到这长街上,这一条街静静的像在作午睡,甚么地方柳树桐树上有新蝉单纯而又倦人的声音,许多小小的屋子里,屋子外,追逐打闹的孩子们相继安静了下来,皆爬到凉席上,或伏在母亲身上睡着了。 一座小小的城镇,有一条安然的长街。 风摇树动,窗外的桐树摇摇的树身,向天直矗,狭长叶片扬条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银光。 我百无聊赖的趴在桌上,天气太热,望着桌上的茶点一点食欲也没有,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微微眯起了眼。 这是一座客栈,再普通不过的客栈。 几张老桌,十数把椅。 唯一支撑着人们不睡过去的,就是堂前正唾沫飞溅的说书人。 一身青布长衫,两撇乌黑短胡。 “众位客官可知道最近这天下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是甚么?” 堂下有好事者答:“那自然是钟离老丞相告老还乡一事了,而且三个儿子也统统卸去官职,自此不问朝政。” “这位相公说得对,俗话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我大晋开国百年,至钟离丞相已是四世,急流勇退谓之知机,自此皇权最盛。”说书人醒木一拍,接着道:“不过今日小人要说的可是十六年前左相请辞、靖王平反一事……” 我翻了个白眼,对身旁坐着的女子道:“拜托,这两件事隔了十六年,中间有一点联系没有,这样转折会不会太突兀啊?” 正巧,说书先生停了下来,喝口茶准备润润嗓子,大讲特讲,盛夏时日大家都懒得说话,整间客栈万籁俱寂,于是我这声抱怨显得格外清晰。 老先生翘起来的胡子僵住了,上面还沾着一片湿湿的茶叶。 身旁的女子嘴角抽了抽,坐得离我远了一些,避之唯恐不及。 我站起身向众人抱个拳,连说对不住对不住,老先生继续。 说书先生把胡子上的茶叶拈下来,继续道:“说到这里必须解释一下靖王何许人也,靖王,子书晏。继开国君主子书赤之后第二个神话,晋世子子书赤杀伐天下,建立大晋,一统中原,安定百年后,朝政稳定,边缘小国却开始联合起来频频侵犯,子书晏奉皇命征战四方,百战百胜,时人称为‘战神’。” 二十二年前,靖王府以意图谋反一罪满门抄斩,七年后,终于沉冤昭雪,当年之事不过是先皇听信佞臣谗言,白白使得王府三十七口亡于刀下。 桌上一壶凉茶已经喝尽。 只听得说书人醒木一声收,提高了声调,似是到了尾声:“你待怎么着,这长安王莫青璃正巧是靖王爷当年收的义子,踏入仕途正是为王爷平反而来。” 我说:“不是义子,是遗女。” 旁边女子秀眉拧了拧。 说书先生叹了口气:“他年纪轻轻,机心如此,若是留在朝堂,恐怕会是第二个左相,国之栋梁啊,不过,莫青璃志不在此,很快与右相千金隐居世外,自此不见影踪。” 我凑过去,低声笑道:“没隐居,现在她们俩还在江湖上蹦跶。” “砰”的一声响,她手里的茶杯重重磕在桌上,旁边几桌的客人都望着看过来,我嘴角弧度咧得越来越大,就是没有笑出声,反正也不怕她看见。 想也是,若是你听一段故事,你不知道那是假的,津津有味的听下去,假的也成了真的。若是有个人时不时在旁边打扰你,说“这里是假的”、“那里也是假的”,不管真假,故事总归听不下去。 我是故意惹她生气的,这人惧热得很,我跟了她这些时日,只要坐下来,胳膊上一直敷着冰袋,一天半句话也不说,旅途漫漫,没有个人说话,无聊得很。 “信不信我给你下药,毒哑你的嘴?” 我:“……” 谁告诉我自己是大夫,医者仁心的! “白日天热,今晚入夜之后后院凉亭,你在那等我,把你知道的故事说给我听。”她坐下来,把冰袋重新敷好,让小二续了壶凉茶。 我:“……” 玩火*,把自己坑进去了。 …… 夏日天长,很久才入夜。我提着一壶陈年花雕忐忑地去后院凉亭找她,假装自己根本没有心存杂念,只是为了赴约而已,至于带酒,只是因为说故事嘛,总是要来些酒助兴。 月夜皎洁,她坐在凉亭的石凳上乘凉,石桌上布了三两酒具,是在自斟自饮。我蹭过去,把提来的花雕轻轻放在一旁,坐在她对面:“来了许久?” 她摇头,淡道:“刚到,开始罢。” 我提了提她壶中的酒,晃了晃,空了大半,看来她对听故事执着的很,我跟着她数日,从不曾见她对甚么有兴趣,当然,也可能是天气燥热,她又惧热,没有那个心情。 心里正琢磨着从哪里开始,对面的女子已经在催促:“故事!” 凉亭周围被老板娘种满了木槿花,大片大片沐浴在月光之下,由白渐红,一路漫开,像云里裹了烟霞,我抬眸看着初音,眉目清秀难得好看的一张脸,双眸乌黑却无神,许久不曾言语。 我替她和自己一人斟了一盏酒,缓慢开口:“这是一个很长……” 时光微凉,那一场远去的往事被春水浸泡,秋风吹拂,早已洗去铅华,清绝明净。以为历经人生匆匆聚散,尝过尘世种种烟火,应该承担岁月带给我们的沧桑。可流年分明安然无恙,而山石草木是这样毫发无伤。只是曾经许过地老天荒的城,在细雨中越发地清瘦单薄。青梅煎好的茶水,还是当年的味道;而我们等候的人,不会再来。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我身边的人和事,或生离,或死别,或江湖两忘。 而我终于明白,原来逍遥,只得半生。 她嘴里含着酒,偏头含糊了一声:“嗯?” “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第2章 近乡 午后,太阳隐到了云后面,乌云层层叠叠涌上来,那朦朦胧胧的亮光黯淡的消失在了乌黑的天际,大地刹那间一片漆黑。 大雨倾盆而下。 年幼的身子在雨里拼命奔跑。 “小郡主。” “跑快些,再跑快些,箭就要射到你背上了,哈哈” “左边。” 急促的呼吸使肺中的空气似被抽空,喘息声越来越重,一阵阵晕眩袭击着她的神经,眼前开始一片一片的发黑,心脏处甚至蔓上麻木的感觉,腿脚却只凭着本能在奔跑。 父王,娘亲,快来救我。 后面杂乱的脚步声和戏谑的声音随着吹来的风送进耳里,心中一震,却不敢回头看,女孩怕看了就再也没有勇气往前跑了。 “嗖!” 一道劲风从左方袭至,贴着她的脸颊擦了过去。 “笃!”劲风插.进她右侧的圆木柱上,余光瞥过去,原来是一支长箭,箭尾的黑翎羽不住颤动。 直到她再也支撑不住,先是双膝跪地,跟着由于止不住前进的趋势向前扑去,脸颊枕着冰冷湿润的泥土,原本带着青草芳香的空气中满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女孩双肘撑地,一咬牙,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的站定身子,回过身来对着他们。 干净整洁的雪白锦袍上早已脏污不堪,左脸上一道箭风刮过的血痕,渗出来的血很快被大雨冲刷干净。 子书晏的女儿,宁愿站着死,也不跪着生。 “一剑杀了我!” 银灰色的闪电劈下来,孩子抬头仰望着面前比她高出太多的男子,黑衣蒙面,锐如鹰隼的眸子略带些玩味,手里拿着根长蛇鞭,鞭尾的倒钩还滴着血水,鞭身已经被血浸成了暗红的颜色。 “好胆量,只不过,用错了地方”。 他两步跨到了女孩面前,两指捏起她的下巴,力气大得有些可怕,孩子双脚悬空起来,在空中无力的蹬着。 “这么水灵的小姑娘,呵,真是,可惜了呢……”男子目光轻佻,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孩子,就像说着甚么好笑的事情,丝毫不见怜悯,眼底晃出朦胧嗜血的红光。 轰隆轰隆,浓密的黑云翻滚着从天边压过来。 雨越下越大,浇下来的雨水狠狠地打在她的脸上。 女孩费力睁开被雨水模糊而刺疼的眼睛,努力弯起嘴角,勾出嘲讽的弧度:“呸,狗贼,有本事,你杀了我。” “狗贼?我喜欢,倒是没有人这么叫过我,郡主,我这便成全你”,男子阴恻恻笑起来,右手举起来长鞭,在雨幕中划出暗红色的闪电。 孩子安然闭上眼。 正当她以为必死无疑时,一片玄青色突然笼罩而下,就像雨过天晴云破,苍穹从高处压下,一个身影挡在女孩面前,挥手截住了那根长鞭,一收一放,鞭子打着旋儿转了回去。 女孩吐出了一口血水,右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在云雾朦胧的雨幕中,看见面前的人身材修长,玄青色长袍裹身,一枚银黑色面具从鼻梁上方将半张脸齐额遮住,面具之下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下颔弧线美好。 如天神一般,或者,是另一个恶魔。 有片刻的寂静。 天空劈下一道蓝色的闪电,仿若天将的银枪划破了沉寂的黑暗。 “我带你走,可愿意?” 女孩抬头紧盯着她冷酷面具下的半张脸,声音稚嫩清脆:“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最好不相信。可是,你没得选择。”女子面具下唇角冷冷的弯了弯:“死,或者跟我走。” “我选跟你走”。 她长而宽大的袖子一挥,将孩子揽在她的怀里,急速向天边掠去,朗声道:“这个孩子,我带走了。” 空气中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声音,雌雄莫辩,似有悲戚之意。 “好”。 非城是晋国的都城,非城的夏日刚刚过去,空气中的燥热慢慢被凉爽取代,路旁常绿的松柏,繁华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房屋,年代久远的石阶,组成了这个天下最为繁荣的国都。 非城南面百里的官道上,一辆外表简朴、内里暗藏乾坤的马车疾驰着。 车内的暗色软榻上侧卧着一个少女,身材纤长却单薄,精致宽大的黑色长袍覆在身上,乌黑长发不扎不束,流水般随意散在榻上,些许发丝垂到了软榻边缘,掩藏其中的面容仿佛清泉涤荡过一般,十分的干净漂亮。 “青衣,还需多久?”帘子后面传来一道低低的嗓音。 少女睁开眼睛,澄澈若琉璃的眸子本该如天上的星辰一般耀眼,瞧去竟如深山幽湖般沉寂,那张本来漂亮到极致的脸孔蓦地便散发出了一股严峻的冷意,生生让人忽略了本来的妖魅。 “天色已经不早,今晚尚需露宿一晚,明日一早可以进城。”马车外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驾车的是面容清俊的年轻男子。 “驾。” 年轻男子看了一眼西边已经泛出红光的太阳,挥了下手中的马鞭,加快了速度。 有些人的冷是天生的,而有些人是后天形成的,莫青璃属于后者。 很多时候,冷漠是一种特殊的保护色,一般人生遭遇过重大打击的人,性格大变,绝大部分会有两种选择,一是用冷漠隔绝自己;二是用放纵忘记自己。 莫青璃坐起身来,斜斜倚靠着车厢,素手将长发向后拢了拢,用红色发绳随意绑了,掀开了深蓝色的车帘,暮色渐深,远方日头也似不堪重负,就要往天边坠下去。 远处的村庄已现出缕缕青色的炊烟,扯成一片朦胧的轻雾。 “停下”,莫青璃忽然道。 “吁~”年轻男子将将缰绳一扯,白色骏马前蹄腾空,发出一声长嘶,停在了原地。 “阿璃?” “啊?”莫青璃难得愣了愣,“明日中午再进城吧”。 莫青璃捡了些枯枝,点了篝火,炽热的火舌随风舞动,上面架着青衣打来的一只野兔,已经洗净剥皮,空气中逐渐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她寻了棵树随意靠坐着,从包袱里拿出一柄精致的短剑,那短剑刃极薄,形状诡异,护手处雕着镂空的暗红色花纹,映着火光,远远望去就像在火中舞蹈的蔷薇花。 莫青璃屈起左腿,左手握着剑柄枕在左腿上,右手捉了一块白色的织云锦,细细、缓慢地擦拭着。 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 像是对待举世无双的珍宝,又像是对情人的轻声呢喃。 青璃。 她说。 “阿璃”,那边的猎物已然烤好,青衣撕了一只兔子腿递给青璃,莫青璃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轻声道了句多谢。 “青衣,楼里的人安排到京都了么?”莫青璃小口地咬着手中的兔子肉,优雅得像贵族的公主,但速度却并不见慢。 近十年的皇族教育让莫青璃保持着良好的涵养,而六年在外的生活也锻炼着她的危机意识。 “已经安排到了,但是楼里基本都是在江湖活动,在朝廷的根基并不深,如果要调查那些事情,还需要更多的时日。” “不急,这么多年都等了,不在乎这几个月。”莫青璃打开身边放着的羊皮水袋,喝了一口水,怎么觉得今夜的食物这么难以下咽。 青衣在心里暗道:不急?不急这几日日夜兼程,连马儿都换了好几匹,这还不急?若说急,为何今夜又歇得这么早? 篝火烧得越来越旺,莫青璃的半边脸在火光的照耀下通透得有些苍白。 “阿璃”。 “嗯?” “怎么今日歇得这般早?” 莫青璃一直都受青衣照顾,两人虽然名义上是主仆,但实际上青衣可以算得上是莫青璃的兄长了,所以青衣平时并不称呼她为“主上”,问这个问题倒也不算逾矩。 莫青璃勉力吞下了最后一口兔肉,喝了一大口水,却被呛住,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住,她抬头望了望明朗的夜空,星辰璀璨,静夜无声,从远处飘来的不知名花香,那是故园的味道。 她对着正北方的星星闭上了眼睛,眼角因为咳嗽明显泛红。 “大抵是,近乡情怯吧。” ☆、第3章 宿命 第二日午时,二人按时进了国都非城。 日子如流水,看似缓慢而平静地自身边流淌而去,并不能看到水面下的波涛暗涌。 这街道似乎比六年前更宽阔一些,人也多了一些,原来的孩子成了大人,原来的大人也在慢慢变老,原来卖豆腐的春生小哥如今也是三个孩子的爹了。岁月无情,不变的,是这京都一如既往的繁荣。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个黑色华服的少年背负着双手,漫无目的的走着,似乎在寻找些甚么,离他三步的距离,跟着一个身着青衣的清俊男子。 “青衣,这京都我已不大熟,带我去临江仙罢。” 莫青璃沉默了一路忽然开口。 她离开京都的时候只得十岁,一个孩子能够指望她记住了多少东西,她记得家恨,记得深仇,已经足够沉重。 临江仙是鬼楼名下的产业,当然在世人眼里它只是开遍了全天下的有名酒楼而已,鬼楼隶属江湖,而且基本上已然避于世外,莫青璃是现任的鬼楼楼主,自然首先要去见见楼里在京都的负责人——临江仙的大掌柜唐叔。 只不过,今日似乎是哪个公子佳人成婚的日子,远远的莫青璃便听见锣鼓的声音,原来只是有些喧闹的街道一瞬间便像炸开了一样。 看热闹本是人的天性。 “李婶,今儿个王公子与吏部侍郎的女儿大喜之日,王尚书家开百家宴啦,咱快去,晚了就没位置啦。” “听说王公子一表人才,就在前头呢,姐妹几个,走,咱去看看罢。” 小孩子更是开心,拉着几个小伙伴便往前涌去,甚至有个小姑娘撞到了莫青璃身上。 “对不起,大哥哥”,说完窘迫地看着莫青璃,脸蛋还是红红的。 “不打紧的,你快去罢。”莫青璃弯下腰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 随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侧身对青衣道:“青衣,有没有小路?” 热闹是他们的,我甚么也没有。 青衣领着莫青璃拐向了一条青石小巷,这条巷子并不很宽,堪堪三人并行,两侧都是高高的院墙,斜里辟出了几个偏门,透着十分古雅的气息。 不过许是都去前边看热闹了,巷子里空荡荡的,白色软靴底踩在青石板上有着轻微的空荡回声。 ...... 右丞相钟离府。 “小姐,卫公子又来了。”一袭紫色的撒花软烟罗裙,丫鬟装扮的年轻女子进了内室禀告,不过瞧她气质,并不似简单的丫鬟。 “哪个卫公子?”钟离珞手下的笔停也没停,随意问道。 “就是礼部尚书的儿子卫仲卿。”紫衣丫鬟道。 紫烟抚了抚额,这个卫公子都来了好几次了,小姐到现在还没有记住他的名字。 不过,那个人,也该回来了。 “你便告知那卫公子,言说我不在府内便可。”钟离珞眉目寡淡,专注地画着画。 “小姐,这借口你已经用过两次了,这次那个姓卫的学乖了,早早在前厅等候,再过会老爷就当唤人来请小姐了。”紫烟深知自家小姐的个性,她绝对不会去见任何人。 钟离珞几不可察的蹙了蹙眉,放下了手中的未完成的丹青。 “那就出府去罢,走偏门。” 这幅画,还是晚些回来再接着画罢。 因为墨迹未干,所以那张宣纸遍平铺在花梨木书桌上,再用白玉镇纸平平整整的压好,边角没有一丝的凌乱。 紫烟出房门前随意瞟了一眼,见上面用瘦金笔浅浅勾出两个小孩子的轮廓,明显一大一小,旁边还漫天飘着不知名的红色花瓣。 因为紫烟还要准备些物什,诸如披风之类,所以钟离珞便先离了府,在偏门等着她。 莫青璃与青衣走着走着,便看见巷子左侧的一扇门开了来,一个坐着轮椅的白衣女子从里面缓缓出来。 “这位姑娘,可否请你让一让。”青衣上前作了一揖,温言道。 这条巷子本就不宽,白衣女子的轮椅挡在路中央,正好挡住了莫青璃他们的去路。 白衣女子转过头来,看了看身前的青衣男子,微微颔了颔首,示意可以,便移动自己的轮椅更靠近窄巷边缘,腾出一个人的空隙让他们过去。 只是视线转到青衣身旁的人。 她只看了一眼,蓦地愣住,盈盈的一双眼里,涌起了水雾。 有些东西,天注定了,就是缘。 而所谓的缘分,不管时光沉淀多久,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不会断。 我们有时候管这种缘叫做,宿命。 莫青璃本来已经快要走过去了,心却像被针突然扎了一下,尖锐的疼痛,她皱了皱眉,忽然转头看了一眼路旁轮椅上的白衣女子。 那是个年轻女子,瞧上去比自己大上一两岁,就是脸色比常人要苍白一些,极美,眉眼却极淡,像水墨画里寥寥勾出的几笔,乌黑长发像是柔滑的锦缎,顺从地散在雪白肩头,上面缀着一条束发的银白色发带。 腰间是同色的银纹滚边蝉翼腰带,上边却是挂着长长的与白色很不相符的红色流苏,交织出的平安结缠绕着一枚红色的暖玉,这种极素敛与极张扬的颜色,在女子身上异常适合。 女子只看了一眼便垂下眼去。 莫青璃怔住,静静地看着她低垂的眼眸。 这个人的眼睛…… 不过,莫青璃并没有出神太久,很快便缓了过来,径直离开了青石小巷,往临江仙而去。 那女子身上有着极淡的药香味,应是常年与药为伴。 已然过去了六年,原来莫青璃已经认不出来钟离珞的样子了,即使她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 若是她看见随后出来的紫烟,也许就不会那么毅然决然的转身远走。 “小姐?”紫烟手里拿着披风披在了钟离珞身上,发现自家小姐有些失神。 “她回来了。”女子的声音有着淡淡的欣喜,却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凄惘。 “走罢,去静台湖。”钟离珞松开了由于用力过度按压轮椅而指节发白的手指,睫毛颤了颤,藏下了眼角极淡的一抹微红。 路上,莫青璃极力想去回忆那个女子的面容,却发现转身即遗忘了,只记得一双仿佛墨意渲染的眸子,透过轻纱薄雾,很远很远地看过来。 “阿璃,阿璃?”青衣见莫青璃魂不守舍的,连喊了好几声。 “甚么事?”莫青璃连忙甩开心中莫名其妙的念头,问道。 “临江仙到了。” 莫青璃抬目望去,面前是一座巍然而立的重檐九脊顶的庞大建筑,共有三层,绿瓦红墙,富丽堂皇,大门正中央上悬“临江仙”匾额,那匾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似是镀了金,看起来不似一家客栈,倒似一间宫殿。 也正因为如此,临江仙才成为京都达官显贵常聚之地,不够显贵,怎么配得上他们的身份。 莫青璃微微皱眉,与青衣大步往里而去。 门口两个模样俊俏的少年向二人行礼后,出来一人领着二人往里,边走边道: “二位,请随我往二楼。”莫青璃进了客栈里边,才发现里面的布置虽然极尽奢华,却又不是流于俗的一味堆砌,四面窗有三面悬着名人法帖,西墙上当挂着一幅当今世上一流书画家明彦靖的《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幅对联,乃是明彦靖墨迹:“烟霞闲骨骼,泉石野生涯。” 使楼里少了些许尘世烟火味,倒是多了几分高雅。 要说这少年既然在门口负责接引客人,眼光也是很毒的了,一眼看出来莫青璃二人身份非比寻常,略过一楼大堂,直接领上了二楼,二楼的布置比一楼大堂更为简朴,但是如果识货的人就会发现,二楼其实比一楼更为显贵,一楼流于外,这里则是寓于内,看似低调典雅实则奢华无比。 莫青璃和青衣被领进了雅间,房里纤尘不染,黄杨木材质的桌上铺着竹青色的桌布,桌上立着一只乳白色的细颈瓷瓶,里面插着几枝淡粉色的嫩蕊木槿花,看瓷瓶上面镂空雕刻的才艺应该是江州未名官窑独有的,价值百金,瓶子旁边是摆放工整的青花茶盏,也是同出江州。 莫青璃坐在桌旁,左手搭在桌上,指下传来柔滑的触感让她微微讶异,低头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桌布是苏州定云坊出产的丝绸,这种布料一般的富贵家庭根本穿不起,到这里却拿来做桌布。 常年待在山中,倒是不知鬼楼竟如此富有,虽然下山一年也在其他临江仙住宿,但却没有一个华贵到京都这间的地步,莫青璃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三楼又有些甚么物事。 “客官有甚么吩咐?”那少年领二人进来以后,又亲自倒好茶水,十指白嫩,不似做粗活的样子,倒似富家公子。 “我们要见你们掌柜的。”青衣道。 莫青璃抿了一口茶。 “不知二位从何处来?”少年面色平静,试探着问道。 “客从远方来。” “客往哪儿去?” “这临江之地,自然往仙界而去。” “仙界在何处?” “就在此处。”青衣从怀里掏出个铜质令牌,通体乌黑,中央包裹着一个小小的鎏银“仙”字。 少年笔直的背往下弓了弓,道:“客稍等,我这就去回禀掌柜的。”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进来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看起来十分精明的样子。 “不知二位有何要事?”,中年男子问道。 莫青璃有些犹疑的看着面前精瘦的男子,偏头看了一眼青衣,微微颔首。 青衣会意,问道:“你是掌柜的?” “在下便是。” “姓唐?” “不是,在下姓黄。” ☆、第4章 前尘 莫青璃在心里暗叹,果然楼里的保密机制做得很完善,唐叔地位应当还在这黄姓男子之上。 “劳烦把唐掌柜叫出来,我们找的是他。”莫青璃身子往前倾了倾,目光紧紧锁住黄掌柜。 “在下在临江仙做了十来年的掌柜,从未听闻有甚么唐掌柜”,黄掌柜语气没有变化,甚至脸色也是波澜不惊。 莫青璃眼里闪过一丝赞赏,是个人才,不知唐叔又会是何等人物。 “行了黄掌柜,大家都是明白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仙鬼殊途,其罪可诛’?”青衣不再多言,从怀里掏出了另一枚令牌,与方才不同,这枚令牌虽然也是通体乌黑,但却是天下极为罕见的乌金材质,一眼瞧上去似乎甚么字也没有,但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右下角有个小小的“青”字,正是象征鬼楼属下青堂的信物。 黄掌柜本来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见了令牌面色变得十分恭敬,立马道:“原来是青堂主,属下现在便去请唐叔。” 随即十分迅速的推门出去。 这次只过了一盏茶时间,进来一个穿着深蓝色锦袍的中年男子,他中等身材,略为肥胖,精致的丝绸衣服穿在身上仍罩不住肚腹上的肥肉,一双吊三角眼,笑容极为洋溢,典型的商贾模样。 “属下参见楼主”,唐叔将长袍下摆一掀,向莫青璃行礼。 “唐叔无需拘礼”,莫青璃忙站起来快步走到唐叔跟前,亲自扶起。她可不认为唐叔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就可以小瞧,心机最深的人往往就是表面最无害的人。 “青堂主”,唐叔站起身才点头向站在莫青璃身后的青衣问好。 “唐叔。”青衣道。 其实临江仙隶属鬼楼,但却并不属于哪个堂管辖,若说联系的话,与管理钱财的黄堂关系比较紧密。所以,作为京都负责人的唐叔地位其实并不亚于各位堂主。 “不知楼主此次来京,有甚么需要属下效劳的地方?”唐叔并没有因为莫青璃年纪甚轻而小看她,与其说说莫青璃本身有甚么让唐叔高看,倒不如说是历代楼主在楼里的权威太甚,从建楼到现在百余年,各任楼主不说青出于蓝,却也是不让前人,是以楼主本身便具有极高的威信。 莫青璃道:“是这样的,我需要查明一些东西,临江仙来往的达官贵人多,打探消息也相对容易一些,其余的并没有甚么。” 其实要打探消息红袖负责的赤堂专司于此,临江仙只是提供另一条途径而已,本来莫青璃并不打算借助临江仙来打探消息,并不是觉得唐叔不可信,只是她不想太多人知道她在查甚么,落人口舌,只是转念一想这里的确能得到许多消息,便也没有再顾及许多。 “那,现在是否需要将名单呈上,还有临江仙的账务,楼主需要查看么?”唐叔打量着面前年轻的楼主,果然是鬼母的传人,她的冷漠倒是都继承下来了,甚至更甚,心下纳闷:听说上上代楼主还挺平易近人,怎么落到后面就越来越冷漠了呢? “有劳唐叔了,不过我与青堂主应当住在何处?”莫青璃知道他说的是甚么名单,就是鬼楼在京都安置的眼线及其他人手的名单。 只不过衣食住行,住排在第三位。 “瞧我,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楼主与青堂主请随我上三楼。”唐叔宽厚一笑,拍拍自己油亮亮的脑门,手掌击上去发出清脆的声响,好像才想起来似的。 相比一楼与二楼,莫青璃是喜欢三楼的,三楼并没有繁复的装饰,也没有低调的奢华,而是真正的简朴,而且这上面十分安静。 但她并不清楚的是,三楼除了鬼楼的人是不能上来的,也根本上不来,三楼之下,有许多人在暗地把守着,至于如此简朴,是因为历代的鬼楼楼主对住处皆不喜欢铺张,喜好素雅。 夜,临江仙。 莫青璃下午看了一下午的账册,有些疲累,便站起身踱步到窗边,临江仙的地势高,又是在三楼,是以几乎能俯瞰整个非城。 国都果然是国都,夜里都是灯火通明,街市上的人也不见少,一眼望上去密密麻麻,灯网交织的繁荣。 人这么多,莫青璃却觉得越来越冷,春去秋来,风吹过来,本来碧青的梧桐也开始落叶了。 脑海中却划过一双幽深的眸子,一角素白的衣袂。 莫青璃将视线重新转到街道,寻找那个白日走过的巷口,却恍然发觉那间偏门原本属于的那座府邸。 是右相府! 白日那个白衣女子是……阿珞?她的腿……为何没有人告知她? 是师父拦下了消息么? 莫青璃无意识的关上了窗,而后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眼神凄迷,像是沉浸在了梦中。 “阿璃,用晚膳了。”门外传来青衣温和的声音,莫青璃方如梦初醒,道:“就来。” 晚膳莫青璃用得很少,向来爱整洁的她没有沐浴便早早睡了过去。 叮叮当当……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青竹风铃声浸漫了午后的校场。 日头慵懒。 年轻的妻子手拿蒲扇,坐在塌旁低头望着女童,女童同样睁大着清澈的眼望着身侧的娘亲。屋外下人偶尔走过,传来细细的低语飘散在耳旁,仿佛隔了几百年的时光。 “娘,我睡不着。” “汐儿睡不着啊,唔,那怎么办?”年轻的妻子装作思索的样子停下了手里的蒲扇。 “娘亲抱,汐儿就睡着了。”女童褐色眼睛滴溜一转,出了个好主意。 “可是......汐儿过了下个生日就满十岁了,大姑娘还要娘抱么?莫不是以后要让娘亲抱着汐儿出嫁?”年轻妻子宠溺一笑,还是躺下.身将心爱的女儿揽在了怀里。 “抱着出嫁又怎么了?”孩子嘀咕着,眼皮越来越重,直至在年轻女子的怀里嘟囔着睡去。年轻女子无奈而又好笑的摇了摇头,也慢慢睡去。 女童醒来的时候英武的男子已在塌边坐了许久,只待女孩自然醒来,将醒未醒的软糯声音:“唔,爹爹怎么才回来,汐儿都睡醒了......”说完,便扑到男子的膝盖上,笑得纯真如花。 就像所有的孩童一样,洁白柔软。 然而红尘变迁,世事无常。 “圣旨驾到!靖王接旨。”尖细而惹人生厌的嗓音从前院传来。 “阿玥,你带着汐儿再躺会儿。”男子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男人低头吻了吻妻女的额,原本光洁的两腮由于几日军机劳累又添了几缕青色的胡须,扎在女童脸上有微微的刺痒。 “管家,你带着汐儿快走。”兵刃交接声从前院一直到后堂。 “可是夫人......” “快走,快啊”,女子凄厉的喝止声。 “抓住她。”凌乱的脚步声,箭矢声。 在天上,怪相的黑云密匝匝遮满了天,化成各色狰狞可怖的形状,层层地压着地面。远处天际外逐渐裂成一张血湖似的破口,张着嘴,泼出幽暗的赭红,在乱峰怪石的黑云层堆点染成万千诡谲怪异的色彩。 “唔!”临江仙三楼的客房里,莫青璃手指成钩,手背上爆出条条清晰的青筋,死死攥住单薄的被单,指间关节拧的咔嚓作响。 “不要!”这次莫青璃大声喊了出来,惊动了睡在隔壁浅眠的青衣,青衣知道莫青璃是又犯梦魇了,连外衫都没披径直奔到了莫青璃的房门前,开始大力拍门,边拍边大喊:“阿璃,阿璃!” 莫青璃单手撑着床榻,慢慢直起腰。长发凌乱的散了下来,将她的半边脸隐在了黑暗里,看不到她的表情。 几滴冷汗从额际滴了下来,落在凌乱不堪的被衾上,寂然无声。 过了一会儿,青衣听到莫青璃虚弱的声音:“无碍,我已经醒了。” 窗子被大风吹开,夜里的寒风刮进来,木质窗户开开合合发出剧烈的声响。 莫青璃跌跌撞撞的下了床,凳子也撞到了好几个,她端起桌上的茶盏,猛灌了几大口冷茶,胸口不住的起伏。 “阿璃?”门外青衣轻轻地叩门,又试探着问。 莫青璃紧紧咬着下唇,用力捏紧了手里的粗瓷杯盏,砸向了房门的方向,吼道:“我说让你滚回去,没听到么?” “砰”地一声,杯子重重砸到门上,碎成数片。 “是,主上。”青衣眉拧的愈发紧了,却也只得无奈退下。 六年了,从前楼主将阿璃带回楼里,这梦魇便一直如影随形,真的便没有办法根治么? 翌日,又是一个晴天。 都说晴天难得,只不过这天晴惯了,若是忽然落了雨,倒是让人不习惯了。 莫青璃早早便起了床,或者说她根本就是一夜未睡,即便如此,从面上看去也看不出她其实已然十分疲累。她今日换上了惯常爱好的黑色长袍,黑色显得她身材更为纤长玲珑,黑袍子质地上佳,压着鎏金暗纹,领口与衣袖边缘也都镶了明暗相间的金边线,这种黑与金的搭配恰到好处。 只是莫青璃似乎在脸上动了些手脚,她的相貌本来十分阴柔,即使穿着男装也很容易被人怀疑是女子,如今看来五官刚硬了许多,轮廓也较先前深邃些。 江湖人都知晓,这是易容术。 “青衣,待会陪我出去走走。”一切收拾好之后,莫青璃下楼向正在用早膳的青衣道。 很多时候,我们想找的不是原来走过的路,而是想找到原来自己走在这条路上的心情。 一个小摊引起了莫青璃的注意,那是一个捏糖人的摊。老师傅巧手一个来回,兜兜转转便捏好了一个精致的小人儿。 ——父王,我想吃这个。 ——哪个,父王给你买。 ——就是那个,老爷爷手里的那个。 ——原来是糖人儿啊,走咯,父王给你买去。 ——父王父王,多买两个,一个给你一个回去给娘亲。 ——好,好,我的汐儿真乖。 莫青璃连忙低头,飞快的眨落了一滴泪。 “老师傅,我要三个糖人儿。”淡淡的声音从上方想起,糖人师父抬头,只见一个神色冷然的少年立在身前。 “给,小哥儿。”老人取了三个糖人给少年,这小哥生得俊是俊,就是眉间风霜堆砌也似,太重。 愁多不长命啊,老人轻轻摇了摇头。 少年付过钱,接了糖人便顺着喧闹的街道一直往前走,地上的枯叶越来也多,人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安静。最终在一座荒废的府邸停了下来。 ☆、第5章 旧宅 门角寂寂然躺着一块破旧的牌匾,上书“靖王府”,看其铁画银钩的气势,似乎在彰显这座府邸从前的辉煌。绕过正门从偏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杂草丛生,原先的亭台水榭早已破败不堪,地上满是枯黄的落叶,似是积攒了许多年。一阵风起,她好像又看见娘亲在院里大树下抱着她轻轻吹着短笛的样子,那时,槐花满地,遍地生香。 ——娘亲,我也要吹笛子,你教我好不好。 ——好啊,云汐要学甚么? ——我要学娘亲吹的,娘亲会的我都要学。 ——这么贪心?好,娘都教你。首先,笛子要这样拿…… 伊人已逝,言犹在耳。 冷风呼啸而过。 娘,我还没有把你会的曲子都学会呢,你说,我是不是很笨。 娘……我好想你。 满目狼藉的后院,立着三座新坟,其实说是新坟也不尽然,只是看这坟上青草不生,碑前也有烧过的纸灰,似乎是有人定期打扫过。 坟两大一小,上面用工笔简陋地刻着“子书晏然之墓”、“莫连玥之墓”、“子书汐之墓”,可叹靖王一生忠于江山、忠于百姓、忠于皇室,到头来落得这么个下场,连谥号也不能有,想来这三座墓是右丞相钟离大人他们立的吧,常言道文人相轻,这一文一武倒是人生知己。 莫青璃看着这三座新坟,将三个糖人分别供在了墓前,重重跪了下去,膝盖磕在层叠的落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冷风飞着她耳旁长长的发丝,莫青璃头低垂着,没人知道她在想甚么。 只是神色间越发悲怆,先是肩膀、而后是整个身子,都开始慢慢颤抖起来,后来抖得越来越厉害,身下的松软泥土被某些落下的液体化掉,融出一个一个的小坑。 手指抚上眼角,意料之中的干涩。 甚么时候连哭,竟也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风越刮越大,天色也慢慢暗了下来,云朵不堪雨水的重负,洒了几滴下来,然而,也只是几滴而已。 跪在坟前的身影却越发笔直,藏于宽大袖袍下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此仇不报,我子书汐誓不为人。 傍晚,她终于站起身,老天爷说好的那场大雨,终是没有落下来,只是刮着一阵又一阵的大风,将本来凌乱的院落吹得更加飘摇。 莫青璃拿起墙角的扫帚,将坟前的落叶一寸一寸清扫干净,或许是太过专注,以至于她没有发觉门外闪现的一角白色衣袂。 青衣要上前帮忙,莫青璃只是摆摆手拒绝。 打扫完坟前,她又把当年常住的两间房收拾干净,天色已经黑了。青衣看着她如游魂般来来回回的忙活,只是沉默站在一旁,没有打断她。 “青衣,你先回去,我今夜不回去了。”莫青璃有些疲惫的开口。 一夜未眠,再加上白日的心力交瘁,铁打的身子也有些倦意。 “是,阿璃你……”青衣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咽了下去,说了别的事:“其余的人快到了,最晚在三日后的中秋节,红袖和橙夏明日便可到了。” 莫青璃拍了拍他的右肩,勉力扯上一点笑意:“又是中秋了,大家一起聚聚也好,你们常年都不在一起任务,难得相聚。” 鬼楼里有不成文的规定,是从莫青璃的师父鬼母这一代开始传下来的:每逢中秋除夕,不管人在何方,楼里的堂主必须都要回到云梦山,大家一起吃顿团圆饭。今年中秋莫青璃这个新任楼主不在楼里,是以这些堂主来了国都非城,而上一任的堂主仍是须回到云梦山,与鬼母一道。 夜越来越深,月光透过枝繁叶茂的槐树,落了一地稀疏的剪影清辉。 待青衣回去之后,原本笔直的身影慢慢躬下来,背靠着年岁古远的老槐树坐下,轻轻环抱着自己。 风里有谁的呢喃轻轻消散。 没有人听清。 一阵微风掠过,撩起淡蓝色的纬纱,床榻上熟睡的女子悠然醒转,面容姣好宛如月光,只是唇色苍白让她看起来过于柔弱。 女子探出右手掀开纬纱,左手支撑着身子,颇有些吃力的坐起来。 “小姐,你怎么起来了。”紫烟面有忧色,为钟离珞取来御寒的披风盖上。 “睡得久了,身子愈发倦怠,我若再睡下去,莫不是要成了雕像?” “小姐净说笑,你身子骨弱,多休息是应当的。” 钟离珞却看着她笑起来,悄无声息地,眉眼舒展开来,眼先弯,嘴唇才慢慢翘起来,眼睛里似乎有水光似的,然后仔细一看,又不见了。 紫烟觉得她看着自己轻轻笑起来的模样,竟和以前家里耄耋之年的祖母有几分相似,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几分心不在焉,像是一瞬间想起了很多事情,有些无奈,又有些慨叹之意。 这让她记起了第一次见钟离珞的时候,分明她才十四岁,却不像一个豆蔻年华的妙龄少女,却有几分似行将就木的迟暮老人,看过了世间风云变幻,满目沧桑。 乖觉的推着她的轮椅到窗边,而后离开房间,她知道自家小姐很多时候喜欢一个人独处,而且最喜欢看的就是天。 今夜,不能成眠的又多了一人。 次日,左丞相易府,正堂。 青衫男子坐在右首座上,就着杯沿轻轻抿了一口:“好茶,汤色橙红明亮、叶底柔软碧黄,香气馥郁幽雅、滋味醇厚甜滑,饮后齿颊留香,该是越地送来的贡品大红袍吧,左相真是圣眷正隆啊。” “公子谬赞了,”易远已经花甲之龄,鬓发已经有点斑白,但精神矍铄,一双眼睛深沉得很,仿佛能看透事间的一切。 青衣男子道:“易相,明人不说暗话,在下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 易相道:“你就这么有把握我会帮你?”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男子悠然开口,从袖口摸出根碧玉簪捏在指间,簪头的翡翠珠色泽鲜亮,应是长期被主人把玩所致。“不知丞相可还认得这个?” 易相接过簪子细细端详着,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他竟然手一直在颤抖,直到在簪体寻见那深刻亦同样烙印在心间的“君”字,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半晌,方涩然开口:“既是她的意思,无论何事,尽管说罢”。 男子面色依然冷峻,但神色间多了分恭敬:“丞相大人,还有一月便是三年一度的科考,您是主考官吧,我家公子的意思,您应该懂。”见易远面有难色,男子又道:“不是让您舞弊,而是别让有些‘庸才’挡了我家公子的路”。 “你家公子是?”易远微微皱眉,这男子气质如斯,竟只是下人么?不禁对那个公子存了几分好奇。 “我家公子三日后必会亲自拜访,到时可与丞相详谈,天色不早,我该回去向主上回禀了,多谢丞相款待”,男子站起身来,微微拱手。 “未请教公子名姓。” “在下青衣。” “慢走,管家,送青公子。” 旁边的管家忙上前,“青公子,这边请。” “不送。” 中秋这个古老的节日由来已久,中秋之夜,月色皎洁,“圆月”作为团圆的象征,因此又称中秋节为“团圆节”。既是团圆,那便是一个都不能少,楼里年轻一代的堂主来得最迟的也赶在十五日下午到达京都。 临江仙,二楼雅间。 “来来来,大家敬主上一杯。”说话的是红衣翩然的女子,瞧年纪不过二十上下,三千青丝难得没有散下来,梳了个涵烟芙蓉髻,头顶斜插着一支掐丝银鎏金带款蝴蝶花卉簪子,一对柳眉弯似月牙,眼角微微上挑,谈笑间便是风情万种。 只不过腰间软肉却被人用指轻轻捏住,她轻呼一声,腰间那只手立马松了力道,改为轻揉。 其实力道本来就很轻,对红袖这种习武之人来说,其实是微不足道的。 红袖得逞一笑,就知道你心疼我,于是换了个姿势重新半靠在橙夏--此时在她腰间轻按的手的主人怀里。 “我不是说了让你端正一些么?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橙夏对靠在自己怀里的女子低低道。 “我很端正了,我都听话把头发都挽起来了,人家改不了嘛。”红袖桃花眼里盈盈的,似是要漾出水波来。 “……那你尽量,不许笑。” 红袖当真不笑了,唇紧紧抿着,眼里泛起了一层雾气,只是那表情看在众人眼里,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敬给莫青璃的酒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你还是笑吧,人家还以为我做了甚么了不得的事了。”橙夏无奈道,只是环着怀中女子的左手紧了紧。 “我就知道。”红袖摇着橙夏的胳膊晃,笑得贼兮兮的,像成功要到糖果的小孩。 “知道甚么?” “你最疼我。” “闭嘴。” 两人当着众人的面打情骂俏,却也不知避讳,莫青璃眼观鼻鼻观心,只安静坐着,也没喝酒,只是抿着茶水。 ☆、第6章 中秋 “橙夏姐姐,赶快把这个妖孽收了吧,我等,不忍直视……”最先看不下去的是一身蓝衣的少年,少年与红袖算是同一个类型的美人,只不过此美人,投胎时许是阴司的当值疏忽,竞投成了男儿身。 “众位哥哥姐姐以为如何?”上挑的狐狸眼似笑非笑,一双眼眸流转间竟能勾人魂魄,脸部轮廓精致柔美,皮肤细腻娇嫩,修长挺拔的身姿肆意不羁,那蓝衣更将他雪白的肌肤衬得似月为神,以玉为骨,如同无意间跌入凡间的妖姬,只消一眼,便让人沉沦。不过,再怎样好看的一张脸,连着看几年总该甚么感觉都没有了。 “啪”,一声脆响,蓝诺头上挨了一记,环视了一周,目光落到一旁面色冷凝的青衣身上,默默地摸了摸头,不敢再言。 “易以为,蓝诺这家伙总算说了句能听的话,不过既是中秋佳节,这第一杯自然先敬主上”,一直倚在窗边的绿易开口了。 他肤色较之蓝诺有些黝黑,不过却是健康的小麦色,如果说蓝诺一眼看上去像风流不羁的浪荡公子,绿易就是专注痴情的江湖侠客。 女子第一眼都会被蓝诺这样的人吸引,但如果是要过日子的话,还是选绿易来得妥当一些。 “主人,请。”绿易视线转到了一直静坐从未言语的黄槿身上,不知道为甚么,她不随青衣唤莫青璃为“阿璃”,也不随红袖等人称呼为“主上”,而只是称为主人,似乎她是她的奴,是属于她的下人。 莫青璃第一次听她这么称呼时心里的确有些异样,只不过时间久了也就随她去,毕竟只是个称呼,并没有甚么。 黄槿还是一身浅黄色的收腰窄袖亮银劲装,青丝高束,秀致的眉,杏子般的眼,额间绘一朵紫金色的重瓣佛桑花,左耳的耳洞穿着一枚银色耳环,利落中又带些乖戾。 这里的女子,除了莫青璃惯穿男装以外,只她从不穿长裙。 众人举杯,莫青璃十分给面子的一饮而尽,这些人,都是往后能够与她并肩作战的人。 红袖、橙夏、青衣和紫烟较其余三人年长,是先前便跟着鬼母的,后来鬼母将衣钵都传给了莫青璃,便也让他们尊她为主上,莫青璃听师父说过,他四人身世并不比她好多少。 上山的第三年,鬼母让莫青璃下山历练,其余人都是那时被带上山的,他们几人也都是孤儿。莫青璃若是想报得灭门之仇,少不得要培养几个心腹。名义上,他们是仆,莫青璃是主,可实际上,她是八人中年龄最小的,众人一向把她当作妹妹来疼爱,特别是青衣那几个年长的见过莫青璃刚上山时发狂的模样,心里便自多了份怜惜。 最好的收买,便是以心换心。 酒过三巡,众人的脸上都笼上了一层薄红。 各堂堂主平时各有任务,难得聚在一起,开始还守着长辈、尊卑,现下酒劲上来,倒也不管甚么长幼有序了。 “诶,我说,大家来行酒令,怎么样?”不必多说,这肯定是不安分的蓝诺提议的,只是这一下正中了某人下怀。 “哎哟,小蓝蓝”,敬完酒又如没有骨头般地软在橙夏怀里的红袖腻歪歪的开口了:“输了的可不止喝酒哦,还有别的惩罚,怎样?敢不敢来啊?” 平时红袖管理的专司情报的赤堂与专司刑罚的蓝堂接触相比其余五堂算是较为密切,只是每次出门游玩时只要有蓝诺在场,路人的视线就会有一半转移到蓝诺身上,更过分的是,他男女通吃。 对此,红袖一直“怀恨在心”。 “有甚么不敢的?”蓝诺其实心里很没底,被红袖甜得发腻的声音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说,他有预感这次对决又会像以前的三十八次一样,完败! 只不过,不争馒头争口气,不就是惩罚么?战败总比不战而败要好听些,再说了,红袖算是以长欺幼,输了也没甚么可耻的,这么一想,蓝诺心里顿时舒服多了。 “诸位兄弟姐妹请看,鬼楼两大妖姬,赤堂红袖对战蓝堂蓝诺,究竟谁胜谁负?来来来,下注了。大姐一赔一,蓝诺一赔一百了。”绿易这下可好,两掌一击,竟在一旁的桌上开了赌局。 青衣从怀里摸出一锭碎银子,押在了红袖那方,面色不惊的黄槿也轻轻勾了勾唇角,利落地走到赌局旁边,自腰间捏出枚金叶子放在红袖那方。 “嚯,不愧是专司审计的黄堂主,出手就是阔绰”,红袖抽空朝赌桌上看了一眼,惊叹道。 又看到一旁寒酸的碎银子,意味深长:“啧啧”。 “这是楼里的财产,况且,我会再赢一枚金叶子回来的,我可从不做赔本的买卖。”黄槿回到座位上,方悠然开口:“大姐从不会输的,对吗?” “对对,阿槿说的都对。您就瞧好儿吧,包你赢一个金叶子。” 莫青璃低头沉思了会,朝绿易幽幽瞥去一眼:“易,今夜你要赔大了。” 说着手探入宽袖中,摸出一枚成色上好的白色羊脂玉押在了蓝诺那方,手指着那块玉道:“此玉乃我无意中得来,怎么说也值许多枚金叶子,不至于中秋之夜你难得开个赌局,倒做了赔本买卖。” 红袖聪明,蓝诺也不笨,二人行酒令打了个旗鼓相当,各自已是一壶酒下肚。 行酒令来来回回就那几套,红袖很快就腻了,便提议猜字谜,蓝诺想了想,论猜谜,他与红袖都是个半调子,应当还有一半赢的机会,便答应了。 “哈哈,小蓝蓝你准备直接投降么?我们只说猜字谜,没说是我和你猜,我要让我家夏夏和你猜。”红袖这厮笑得开心,桃花眼眼波流转,无端生媚,又因饮了酒,眼角泛红,愈发像勾人心魄的妖精。 橙夏捏着酒盏的右手力度又重了几分。 祸水。 “那,我也可以请帮手。”蓝诺不服输道,转头环视在座的众人。 绿易正仔细研究那块羊脂玉,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里;黄槿摇摇头,摊手:我还有一片金叶子押在红袖身上呢,怎么可能帮你。 难道要请主上和青衣大哥,还不如干脆的认输了。 “行,我认......”输字还没说出口,便被一句冷冷的话语打断:“易,我现在下注可还算?” 是素来冷漠的橙夏。 绿易心道:一块羊脂玉可以抵许多金叶子了,再下注也不过是一赔一。于是道:“算。只是你要押多少?”若是再押上许多个金叶子,这块玉可不够赔的了。 “与阿槿一样,一枚金叶子。”橙夏道,说着从红袖怀里摸出一枚金叶子递给绿易。 “不过,我押蓝诺,赌局并没有说我一定是要站在红袖这边的吧?”橙夏淡然开口。 结果毋庸置疑,鬼楼两大妖姬第三十九次对决终于以蓝诺完胜而告终。 蓝诺决定,仁昭二年的中秋节定要一辈子铭记,这是他第一次战胜红袖,虽然是因为对方媳妇临阵倒戈,但总归是胜了,不是么? 蓝诺转了转有些酸疼的脖子,又活动了自己的十指,低头看着自己白皙不似男儿的手,轻轻笑了笑。 他只需要结果,过程甚么的,倒并不是十分重要。 只不过,有人欢喜有人愁。 绿易眼睁睁看着莫青璃将那块羊脂玉又拿了回去,将缠在玉上的流苏绕在手指上细细把玩,边叹息道:“易,难得我想做个好人,怎么送块玉佩出去如此之难,难于上青天啊。” 出了房门又转头幽幽道:“记得,你欠我,许多枚金叶子。” 绿易嘴角抽了抽,最狠的原来在这里。 莫青璃之后,还有另一个赢家--橙夏。 不过橙夏倒是没有要那一百枚金叶子,只是捏起了另一枚不属于她的金叶,目光深沉的望着绿易:“阿槿?” “她不会要的。”绿易勉力扯扯嘴角,明明是适合微笑的弧度,却并不能使人感到温暖。 “如此……”橙夏只说了个开头,便没了下文,转身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阿姐,祝你们幸福。” “我们会的。”橙夏的脚步顿了顿,随即更加轻快起来。 愿你也早日找到属于你的那个人。 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 鬼楼共有七堂,席间已来了六位,剩下一位便是滞留在右丞相府的紫烟了。 “紫烟,她……怎样了?”男装打扮的少女背负双手,望着窗外,灯火通明,街道上人流未散。 “主上,钟离小姐她……” “一切安好是不是?”莫青璃很快打断了她的话,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语调平缓,听不出喜怒:“甚么才叫做不安好,缺胳膊,还是断腿?” ☆、第7章 约期 “紫烟该死,甘受惩罚。” “我可是把我最重要的宝贝交给你,紫烟姐……”少女的声音越来越轻,只能看见两片薄唇微微颤动,风一吹就要给卷跑了似的。 可是跪在地上的紫烟还是听见了。 她何尝不是一样。 “没事,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是师父让你瞒着我不告诉我的吧。”莫青璃弯下腰扶起仍跪在地上的紫烟,让她坐在桌旁的凳子上,又用手探了探茶壶的壶身温度。 “茶凉了,我去重新沏一壶”。 紫烟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有说话。 原本的那壶茶,是她来的时候刚刚沏好的新茶,到现在,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怎么会这么快就冷了。 莫青璃说是去沏茶,可是却过了许久才回来,足足有三炷香的时间。 “我记得紫烟姐喜欢雨前茶,特意从楼里带过来的”,莫青璃拿过两只青瓷杯盏,替自己和紫烟一人倒了一杯茶:“尝尝,味道该是同以前一样。” 茶水滚烫,倒在茶盏里面也是雾气缭绕。 莫青璃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双明亮的眸子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可目光却并不柔和,飘过来的时候,像刀子一样地在紫烟身上轻轻戳了一下,带来一股敛而不发的冷意。 “紫烟奉前楼主命下山,到了右丞相府,那时候钟离小姐就已经坐着轮椅了,而且府里禁止谈论此事,后来我从一个要好的丫鬟口里得知了大略,就在我下山前不久,钟离丞相被刺杀,当时小姐替丞相挡了一刀,刀伤并不深,只是刃上涂了罕见的剧毒,连太医也无法医治,后来毒素扩散,就……” 紫烟知道她话里的意思,若自己还顾念二人情分,就应该把事实都告诉她,其实事到如今,只要莫青璃想查,很容易查到,她如今却还是问她,说明她是真的没有责怪于她。 莫青璃也能够理解师父为甚么要把这条消息拦下来,若按自己当时的性子,不偷跑着下山才怪。 她不怪谁,只怪自己不够强大。 紫烟说话时一直在注意着莫青璃的神色,只见她一言不发地盯着手中的茶盏,良久,忽然狠狠地将已经冷掉的茶一饮而尽。 二人并没有谈多久,东边已经发白。 莫青璃怕钟离府起疑,就让紫烟早些回去了。只不过紫烟刚走片刻,她脚下就跪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回禀主上,紫堂主说的与查到的结果完全吻合。” “知道了。” 莫青璃低头有些出神的看着已经空了的青瓷杯盏,猛地握紧掌心,手里的杯盏被震得粉碎,她摊开手掌,轻轻吹了一口气,那些瓷片的粉末扯成一条青色的薄纱,随风飘散了。 可是,我不会再信你第二次。 莫青璃两指揉了揉眉心,按照约定,今日该是去左相府见易相的日子了。 左丞相易府。 “想不到青公子的主人如此年轻,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易相高居主位,丝毫不掩饰对莫青璃的赞赏,许是爱屋及乌,毕竟是君曦让他帮的人。 “易相谬赞,后生晚辈,怎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莫青璃特意换了一身玄色长衫,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与她头上的羊脂玉发冠交相辉映,手里一把未着扇面的竹骨折扇,显得低调内敛而又不失涵养。 对易相这种看惯风云与各色人物的人来说,不能傲慢,也不能过于谦虚,无论哪一种,都会惹来反感。 “敢问公子贵姓?”易相细细打量了一下莫青璃,越看越觉得满意,甚至越看越亲切,心道不愧是君曦看中的人。 “晚辈姓莫,名唤青璃,幼时亦是京都人士,只是后来遭逢家变才遇着师父。”莫青璃说的 都是实话,只不过是含糊的概括了过去,来的时候师父说过,此人可信,但自己还是不放心。 “你师父可是唤作君曦?”易远猛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师父真实名姓我也不知,只知师父名字里有个‘君’字,江湖名号是鬼母”,莫青璃抿了抿唇,方轻声开口道。 其实鬼母与易相的事情莫青璃略知一二,还是从好酒的师祖——老鬼那里听来的,有一次老鬼醉酒,不小心说漏了嘴。 故事其实说白了就是恩怨情仇,只不过不是身在其中的人是总是无法体会个中滋味的。 大约在三十多年前,具体多少年,她也不知道,老鬼没说清楚,易相是江湖年轻一辈的翘楚,文武双全,模样俊俏,甚至还得了个玉剑公子的美名,而莫青璃的师父亦是名门之后,英姿飒爽,一个人闯荡江湖,再后来,就像书里写的那样公子佳人天定良缘,琴瑟和鸣,一时羡煞江湖。 只不过好景不长,后来的后来,好像是因为家仇,冤冤相报,恩断义绝,天高海阔,不复相见。 而今,她是江湖闻风丧胆的鬼母;他是朝堂风云叱咤的易相。 命运弄人,这件事真是莫可奈何。 “她竟是连真实名姓也一并舍弃了么?”易远低低呢喃。 莫青璃见易相面色凄然,心下了然,也不好说些甚么,师父的事,自己不好插手,况且,她自己那边也有些自顾不暇了,哪里还管得上这许多。 不过临走时还是将簪子留了下来,斯人不再,留个念想罢了。 “不过,易相你既为江湖人士,为何竟入了庙堂?”出府时,莫青璃背对着易远,低头似是不经意问了一句,也没等他回答便离了府。 这答案只有易远自己知道。 “我还是想站在你轻易就能看见的地方,君曦。” 易远痛苦地闭上眼,有滚烫的液体在眼皮底下流动。 莫青璃这几日有些坐立不安,常常一个人在房里走来走去,要不然就是在街上逛来逛去,但其实甚么东西都没买。照理说易相的事解决了,查消息手下的人可以办,她应该很轻松才是,可以安心去找她心心念念的人了。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她不敢去。 宁愿夜里偷偷摸摸潜入右相府看她,却又不敢光明正大的与钟离珞相认。 为此,红袖可是伤透了脑筋,为甚么呢? 莫青璃白日在临江仙或者酒楼附近走走停停,无所事事就爱叫她过去问问情报,害得她和橙夏的二人时间少了一半,心里能不怨念嘛,不过怨念之余也庆幸不是莫青璃不是夜里喊她过去,否则…… 于是,红袖展开了对她们年纪最小的楼主的谆谆教导。 “主上啊,你看,你来京都都十天了,这楼里也没什么事,消息自有我替你查,你赶紧去见钟离小姐吧。” “可是……” “可是甚么啊,你不想见她?”红袖抚额,几乎要仰天长叹。 “不是,我......”莫青璃还想说点甚么,又给红袖打断了。 “你甚么啊,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等等,好像有甚么不对,不管了,就这么说吧。 莫青璃沉默,终于点了点头,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提气纵身,几个起落,身影消失在红袖身前。 红袖站在原地擦了擦额角的汗,这个主上,平时做事这么果决,这次怎么拖拖拉拉的。 不知何时,她身旁多了一个橙色的身影,橙夏从怀里掏出丝巾替红袖擦汗,揶揄道:“我的大堂主,大功告成?” “那是,本堂出马,绝对拿下。”红袖偏头一甩,高高昂起头,得意道。 “又贫。”橙夏笑,伸手捏了捏红袖挺直的鼻梁。 “夏夏你说,主上怎么这次这么犹豫不决?”红袖收敛起不正经,问道。 “因为,遇见在乎的人了,”橙夏握了身旁女子的手,柔声道。 望向红袖的眸子满是情意,我们也曾经历过的,不是么? 另一边,莫青璃很快便到了右相府,只是天色尚早,她在府外又守到天黑才进去,熟门熟路寻到钟离珞的房间,从怀里摸出一张写好了几天的纸条,放在身上太久已经有了些褶皱,将纸条绑在袖箭上,从开着的窗户射了进去,“笃”的一声正钉在柱上。 “小姐,有信。”莫青璃听见紫烟的声音,放心的离开了丞相府。 屋内。 钟离珞打开那张有些褶皱的纸条,上面是莫青璃工整隽秀的小楷:“明日申时,城郊三里亭,不见不散。”落款却是草书的“汐”字,笔力刚劲,墨透纸背。 她扭头望了望窗户外面暗沉的黑夜,那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这人,真是辛苦她在屋顶待了几夜了。 再不来,她可要先去找她了。 ☆、第8章 东家 红袖以为说服莫青璃早些去找钟离珞就可以了,谁知第二天天不亮房门就被拍响了,红袖睡眼惺忪的从橙夏怀里钻出来,闭着眼睛就冲着门口骂道:“哪个王八蛋啊?催命啊,大清早的扰人清梦。” “你家楼主”,门外传来莫青璃清越的嗓音。 红袖这下子可全醒了,大早晨的把楼主给骂了,她是不是活腻味了?可谁知道楼主会大清早来敲她的门啊?红袖真是欲哭无泪。 橙夏拍拍自家媳妇的肩膀,乖,没事。 披上衣衫起身去开门。 莫青璃一脸局促的站在房门口,两只手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橙夏一眼看见心里就乐了,这副模样,哪里像平时不苟言笑的楼主,这才像一个十六岁女子应该有的表情。 但面上还是一本正经,反手将门掩上一半,问道:“红袖在里边更衣洗漱,待会她梳洗完了我让她去你房间。” 莫青璃微微颔首,回了房。 红袖刚刚把楼主骂了,哪里还敢磨蹭,一向嗜颜如命的人连淡妆都没化,洗漱完就风风火火往三楼去了。 本来按规矩红袖和橙夏也应是歇在三楼,只是红袖一直念叨三楼实在太简朴,硬是拉着自家媳妇住在了二楼,真实原因其实是红袖实在不想被最近这个不正常的主上骚扰了,她知道莫青璃是一个很讨厌麻烦的人,平日懒得去二楼,谁知住在二楼也不得消停。 “主上有何吩咐?” 莫青璃有些尴尬:“我昨夜与她约好今日申时在城郊三里亭会面,可是我翻了一遍衣橱发现没有女子衣衫,你眼光好,所以央你上午领我去置办些女子物事。” 红袖被莫青璃一句“你眼光好”说得心花怒放,可是转眼看了看天色,仍是一片黑暗,心下疑惑:“可是,主上,现下还未天亮,成衣店尚未开门罢?” 莫青璃讪讪的笑。 “所以,我只敲了一次门就回房了。” 红袖脸都黑了。 好容易太阳从天边的云里探出半个头来,周遭的白光越来越亮。 红袖领着莫青璃去了京都最大的锦绣坊,因为时间仓促定做衣裳已经来不及了,只得退而求其次置办成衣。 城南锦绣坊。 天色将亮,“吱呀”一声,伙计揉着困倦的双眼打开了厚重的紫檀木门,懒腰刚刚伸到一半,便见门口站着身姿出众的一男一女。 那年轻公子穿着玄色的锦袍,身形纤长单薄,背负双手侧身站着,只能看见侧脸严峻,他身旁的女子红衣斐然,正盈盈的望着伙计笑。 伙计一愣,黝黑的皮肤上忽的发烫,忙将伸到空中的双手收回来,端端正正的垂下放在身体两侧。 “两位,里面请。”年轻伙计弓着腰,做出很标准的“请”的姿势,这大概是这么多年他做的最标准的一次了。 莫青璃余光瞥了一下笑脸盈盈的红袖,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 锦绣坊是非城乃至天下闻名的绸缎庄,而且身后的绣娘团队亦十分优异,个个绣艺超绝。寻常绣坊有百人便算是大规模,而锦绣坊的绣娘却是有近万人,这尚且不算分属其下的零散绣坊,是以,凡是天下珍奇的锦缎,锦绣坊无所不包,各国皇室的穿用也是由锦绣坊负责。 其地位就好比酒楼中的临江仙。 这锦绣坊占地极大,足足是临江仙的两倍有余,却只建了一层,可见其家底丰厚。 不过说来奇怪,这锦绣坊的主人一代一代传下来,可是偏偏无人知道是谁,有人说,它是隶属于皇家,以前武宗时有位丞相想将锦绣坊占为己有,结果丞相贬谪,从此不知去向;也有人说,它属于江湖一个神秘组织;更有甚者说锦绣坊独立于各国、江湖之外。 个中真相,只怕除了锦绣坊的主人外无人知晓。 猜测归猜测,日子总是要过,现实就是:锦绣坊遍及大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锦绣坊出产的衣料,当然,山中那些樵夫猎户除外,若是锦绣坊扩展到毛皮买卖倒也不是不可能。 红袖环抱着双臂上下打量着店铺里种类繁多、颜色各异的成衣。 “主上,你瞧这件如何?”红袖指着右边一件妃色的锦绣双蝶钿花衫,配着一双云烟如意水漾红凤翼缎鞋。 莫青璃摇头:“太艳。” 你当我是你么?和花蝴蝶似的。 “那件?”那是一袭葱绿色的桃花云雾烟罗衫,配着一双双色缎孔雀线珠芙蓉软底鞋。 莫青璃皱眉:“不喜欢这颜色。” 红袖心道:干脆再挑一件黑色衣衫算了。 “这件如何?” “太花。” “左上角第一件?” “太素。” “右下角第三?” “纹路不好。” …… 红袖觉得,自己这几日定是撞了菩萨,才会诸事不顺,回去得让夏夏替她烧烧香。她都怀疑她家主上是刻意来折磨她的,不过瞧她一脸认真的挑选衣裳,红袖心里叹了口气,自我催眠道:自己这是在做善事,做善事。 偌大的店铺,上百套衣裳,全被莫青璃一一否决,她自己也很奇怪,自己向来不是挑剔之人,不然也不会常年只着黑衣,从不像红袖一般爱打扮自己,怎么今日竟没有一件入得了自己的眼呢? 红袖累得口干舌燥,坐在椅子上优哉游哉喝着伙计端来的上好雨前龙井:“小哥如何称呼?” 伙计挠了挠头,黝黑的脸涨得通红:“回小姐,小的名唤李贵。” 红袖又道:“李小哥,你这店里便只有这么多衣裳了么?” 那伙计本就见红袖生的貌美,心下窘迫,再者红袖向来见人三分笑,这伙计晕头之下竟将本不该说出的话说出了口:“内堂尚有,只不过里间向来只由少东家直接管理,小的没有资格进去。” 为甚么说这话不该说呢,这店铺内堂放的是贡品,也就是供奉给皇室的,其余人不敢也不能够穿,而其余客人也并不知道内堂其实放着贡品,若是知道,总会有些人不顾皇室威严,特别是不羁的江湖人士。 就好比红袖、莫青璃一类,看上了就不管甚么天皇老子。 而李贵既然说出口了,红袖二人就自然要进去看看了。 李贵这时终于回过神来,慌张拦住她们:“两位贵客,你们不能进去。” “哦?哪有开着门不做生意的?” “不是,不是,是……是东家现下并不在店里,内堂是不允许人进去的。”李贵额上紧张得出了汗,若是让东家知道他说漏了嘴,这份活计定是保不住了,甚至还会殃及身家。 “若我二人偏要进去呢?”莫青璃道。 外面太阳升得老高,屋内屋外照得亮堂堂的,时辰已经不早。 “二位贵客,实在是,本店规矩,不容破坏啊。”李贵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只怪自己一时色迷心窍。 三人争执不下之时,只听得一阵风铃清脆声响,一只素白的手撩开淡蓝色的帷幔,自帘后走出来一个年轻女子,瞧上去不过双十年华,生得眉清目秀,是典型的江南美人。 “李贵,你去做别的事,客人我来招待。”那女子声音温柔,却带着一丝难察觉的威严。 “小女子是这里的东家时雪筠,贵客如何称呼?店里伙计不懂规矩,怠慢了,烦请见谅。”女子向二人福了福身子,以示抱歉。 没错,这年轻女子就是锦绣坊在京都的当家人。 “小女子姓莫,这位是家姐。”莫青璃接着道:“小女子急着要置办衣物,听店里伙计说内堂尚有,又偏偏不让进去却是为何?” 时雪筠先是有些讶异,然后才笑道:“想是我那伙计没有说清楚,这锦绣坊的门开着便是做生意的,又怎会将客人拒之门外呢?二位请随我来。” 莫青璃、红袖二人随时雪筠掀开布幔往里走,才发现内中另有乾坤。 这锦绣坊前堂开门做生意,后堂又分为两部,向左是青石小路,想是通向居住的宅院;向右则宽敞许多,沿途游廊曲折,树木高大,层层叠叠。 穿过两进长廊,又穿过大片的扶苏花木和不知名的姹紫嫣红,时雪筠还热心的介绍这些花木从何而来,拥有怎样的奇香,倒像是领二人出来游玩似的。 莫青璃和红袖跟在后面,隐晦的对视一眼,这里礁石、树木、游廊,皆暗含五行八卦之术,生息相克,断然不是简单的商家。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三人来到了一间红墙红瓦的建筑面前,门前高高悬起的长条形匾额上只用黑墨写了一个潦草的大字:贡。 轰轰隆隆的沉闷声响,古朴厚重的红色木门被时雪筠单手推开。 挑选再三,莫青璃终是在时雪筠掌柜的建议下挑中了一套衣衫,里头是淡青色的水漾白玉兰散花如意月裙,外头则是月白色的银纹蝉丝纱衣,都是极为素雅的颜色,莫青璃一见时雪筠拿出来便中意上了。 回临江仙的路上,莫青璃二人心中疑虑重重。 显而易见,锦绣坊并不简单,若是给人一窥即知便也不会在东大陆上独占鳌头,而且势头不减。奇怪的是,时雪筠似乎认识她二人,虽然言语间不过是平常客套,但是还是不难察觉她话语间的恭敬之意,又或者她也并没有刻意隐藏。 相对而言,莫青璃心里是赞同第二种看法的,时雪筠会武,而且武艺并不低,但从她单手不费力气的推开上百斤的沉重木门便可见一斑,加之年纪轻轻就是锦绣坊的东家,察言观色,不仅是对客人,对自己伪装的工夫更是要深。 “主上,可需要红袖去探一探锦绣坊的底细?”红袖道。 ☆、第9章 弈棋 莫青璃低头沉吟,道:“不必,我在楼里看过锦绣坊的资料,很不齐全,似乎是被甚么势力保护了起来,我们现下去查,料也查不到甚么,还是不要做无用功,将人力放在手下的事情上。况且,我有预感,锦绣坊,是友非敌。” 查不到,不代表猜不到。若是这样,以为可以瞒过她,那也太小看她了。 而另一边,莫青璃二人刚离开,时雪筠将贡房的门关上,脚下七弯八拐,绕到了自己的房间,写下一张小纸条:如令执行。 一个时辰后,窗前的青瓷花盆边缘立着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翅膀不断的拍打着青绿色的花枝,脚上绑着一个小小的竹筒,时雪筠忙将卷在其中的纸条拿出来,只见上面隽秀的行楷字迹:自今日起,不必回禀。 时雪筠有些惊愕的望着纸条上的字,不过脸色很快恢复平静,随即走到燃烧的铜炉旁边,火舌舔上来,片刻化为了灰烬。 安然的给信鸽喂了食,躺到了卧榻之上闭目眼神,上面的事,自己只需要执行便好。 莫青璃这些年都是男装打扮,女子装扮着实不很精通,于是梳妆打扮这桩差事又落到了红袖头上。 若问红袖现下甚么感觉,她定会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谁让她摊上这么一个主上,谁让她公认的“眼光好”呢…… 这一番忙活,便到了午时,用过午膳后,莫青璃便早早出了门,出门前红袖冲她神神秘秘道:“主上,我教你的可练会了?” “嗯”,莫青璃低头应道,心里却有些不踏实。 待她离开以后,橙夏问道:“你教主上甚么?” 红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这个嘛,保密。” 橙夏不以为然,摆弄指间的银锁:“想是除了那勾人的招数,你也教不了甚么。” 红袖将她手里的银锁的链子勾到自己尾指上,手探到她的胳膊慢慢坐到她腿上,凑到她耳边轻轻吹气:“你不喜欢么?” 如愿看到女子耳朵飞快的变红。 橙夏心抖了抖,忙将头偏过去,将怀里那个妖精扶正。 真是的,无论多少次都会中招,不过,她若敢对别人使,自己就扒了那个人的皮。 在旁边的蓝诺真是恨不得自戳双目,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了好几层,正准备离开这个弥漫着浓浓的粉红色气氛的房间,谁知前脚刚到房门口。 “站住。”慵懒的嗓音,听得人骨头发痒。 蓝诺头皮都开始发麻,回头看向那个只要橙夏在身边浑身就跟软得没骨头一样的女子:“大姐。” “坐回来。” “是。” 鬼楼里是十分讲究长幼有序的,这是从第一代楼主就定下来的规矩,这也是为了让楼里更像一个大家庭,而并不只是江湖门派。 蓝诺在七使里面年纪排行第六,只在黄槿之上, 蓝诺以为红袖又突发什么奇想,心里正忐忑着,岂知红袖道:“蓝诺,你瞧见今日主上的装扮了没有?” “瞧见了。” “有甚么感觉?” “很好看。怎么了?”蓝诺不明所以。 “你不觉得你要让位了么?好意思称为鬼楼两大妖姬么?”红袖伸手捏了捏蓝诺漂亮非常的脸,笑眯眯的。 蓝诺:“……” 又不是我封的,再说自己一个大男人,要这种称号做甚么?是大姐你非要和我争个高低的。 橙夏:“……” 这是我媳妇?这是我媳妇! “青衣,你瞧我装扮可以么?发挽好没有?她会不会认不出我?”不到未时,莫青璃便带着青衣到了三里亭,站在亭子中间的石桌旁边,两只手掌摊开着垂放在身体两侧,只是很快又被汗水汗湿。 “可以,好了,不会。”青衣低头,两字一顿的回答了三个问题,声音有些闷,仔细听其中压着一丝笑意。 莫青璃自知失态,深吸一口气道:“你先下去罢,没我的吩咐不用出来。” 已然是九月初的天气,吹过来的风都带了些秋的凉意。郊外的树林在秋风之中,枝摇叶动,沙沙作响,衬得这亭子在这其中愈发静谧,亭子周围种着几株木槿花,那些木槿纯白似雪,沐浴在秋阳之下,朦朦胧胧,隐隐有些飘渺仙宫的味道。 远方似乎有轮椅车轮转动碾过地面的声音,吱嘎吱嘎。 钟离珞远远的便瞧见亭中立着一个身影,窈窕不可细看,她伸手对紫烟做出“止步”的动作,自己推着轮椅慢慢靠近。 那人本是背对着她,身形纤长笔直似雨后青竹,长长的发已然漫过了腰际。 闻得背后声响才转过了身,淡青色的里衣,外面罩着月白色的银纹蝉丝纱衣,脚上是白色的云纹长靴。长长的乌发用一根白玉响铃簪斜斜挽了起来,只是在额前又留了两缕碎发,额间点着一瓣鲜艳红梅,漂亮得像坠落凡间的精灵。 钟离珞长睫颤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那一刹那,似乎是黄沙漫天的大漠,血红的花朵火也似,大片大片地燃烧在日光之下,天空却有绵密的细雨,一丝又一丝,记忆中多么真实的幻觉。 秋风呜咽,听来好似女子低低的哭泣。 莫青璃踩着满地的雪白花瓣向她走去,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阿珞。”她轻声道,好像声音重了一些,就不能承受似的。 钟离珞睁开眼,伸手撩了撩耳旁的发丝,低眉安静地坐在轮椅中,漆黑长发似绢丝泼墨,散在雪白的肩头,黑白分明,一两朵木槿落在她肩上,她也未曾理会,安静的像一潭幽水。四周白花皎洁,衬得她整个人都剔透起来。 细碎的阳光盈满在她的身上,旖旎流转。 仿佛世上所有的柔光,都聚集到了她这里。 清风漫许花前影,原是人间降洛神。 一个人轻语,一个人低眉。 往事纷飞。 是三月院里桃雨纷飞,樟树飘香的季节。 记忆中的孩子鼻头红红的,站在她跟前,撇着嘴,一副我见尤怜的样子。 ——阿珞,疼。 ——汐儿乖,哪里疼?稍长的孩子眼里是止不住的怜惜。 ——手疼,吹吹。稍小的孩子伸出手去,递到年长的孩子跟前,眼底划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好,阿珞给吹吹就不疼了。 是那年秋风萧瑟,她拉着钟离珞非要去山上捉野兔,岂料天色渐晚,林间阴暗隐没了回家的路,只得在山上露宿,山间的夜里总是不安全,凛冽的山风传林而过,随之而来的“哧哧”的动物爬行的声音,是八岁的钟离珞用瘦弱的胳膊挡在自己身前,挡住了毒蛇的毒牙,眼见她唇色慢慢变成黑紫,自己害怕得哭泣,原本受伤的是她,她却抱自己在怀里安慰: ——我会保护你。 ——这蛇并不毒,我不会死,放心。 但自那以后,钟离珞的身子便再不如从前,那并不是有剧毒的蛇,只是耽搁太久,再加上山上风大受了风寒,足足病了一个月。 远远的地方有风吹过来,钟离珞抬眸定定瞧着走近的女子,本来清亮的眸子,现在蒙上了一层迷蒙般凄楚的温柔,她垂下了眸,长睫飞快的眨动了一下。 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她。 莫青璃走到她身前,手搭在木质的轮椅椅背上,缓缓地往前推着,到了亭子的台阶,她手下使力,整个沉重的轮椅便被抬了上去。 三里亭,离城三里,本来是以往战乱时亲属送别远征的战士的地方,后来天下大定,这个地方因着风景别致,便成为文人骚客偶尔游玩之所。 亭子并不很大,正中央放着一张圆形石桌,已然有些古旧,石桌上刻着方方正正的棋盘,左右两方放着黑白两个白瓷棋盅。 莫青璃坐到钟离珞的对面,纤长的手指探入棋盅,微微颔首,执黑子,先发制人。 钟离珞右手从另一个棋盅捏出枚白子,放在了棋盘左下角,中规中矩,再普通不过的下法。 人生如棋,棋如人生。 一个攻,气势凌厉;一个守,固守中庸。棋盘上黑白凌乱,早已厮杀了半边江山。莫青璃知道,钟离珞的棋艺自小高得离谱,幼时自己好武,她好书好棋,二人儿时的棋艺都是跟着父王和钟离丞相学的,自己脑子也不比她笨,却一次也没赢过她。 在山上的时候,莫青璃除了练武习文,棋道也从未落下过,君曦也是个中高手。 二人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亭子里静得很,风也停了,只有偶尔玉质棋子落下时与大理石桌面轻微的碰撞声。 一百八十七手…… 三百四十一手…… 一子一顿。 结局毋庸置疑,黑子已显败势,无力回天。 莫青璃手里捏着一枚棋子,力道大的几乎要捏碎它,像真的把这当做一场战争一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钟离珞盯着她手里紧紧攥着的黑子,沉默了一会,手起,一子错,步步错,固若金汤的防守中迅速打开一个缺口,兵败如山倒。 尘埃已定。 “你胜了。”钟离珞将手上的棋子放回棋盅,两手交叠着搭在腿上,挽唇笑了笑,宛若清冷的白梅绽然而放:“你知道,我不会与你为敌。” “不用你让,是我自己技不如人。”莫青璃猛地站起来,身前的棋盘被袖子带起的劲风扫乱。 ☆、第10章 相府 她两手撑在桌上死死扣住桌沿,俯身紧紧盯着钟离珞的眼睛。 钟离珞往轮椅后靠了靠,拉开了一些距离,静静凝望着看着莫青璃因低眉而自额间垂下的几缕发丝,以及掩在其中的鲜红花瓣和好看的脸,莫名的有些愣。 左手覆上了对方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的右手,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从桌沿下面掰出来。 “只是一局棋而已,你若不喜欢,我便再同你下一盘。” 好冰。 这是莫青璃心里的第一个感觉,手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钟离珞才意识到自己的体质偏寒,这样的季节里四肢都是冰凉的,有些歉意道:“我忘记了,我的手太凉。” 刚想把手收回去,莫青璃速度却比她更快,话音未落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没事的,我替你暖”,莫青璃摇头,将钟离珞的手捉了,一上一下含在两手之间,眉间的凛冽逢着了春风般,一丝一丝地褪去。 不过一盘棋,为甚么要那么当真呢?谁赢谁输,真有那么重要么? 莫青璃练的武功走的是阴柔的路子,四肢偏常人也较冷。只是练过一本叫做《焚天幽书》的心法,能够将热量集于一点,江湖上的“火云掌”、“寒冰扇”,大抵都是一个规律。 而此时这暖意附在钟离珞手上,柔软熨贴,却又带着些苦涩。 就好像在寒冬喝着放多了生姜的姜茶,暖人心却又苦到心里。 两人只是这么一坐一站,安静的静默。亭外此时又起了微风,隐约有风声穿过枝桠,沙沙的响。 莫青璃以为她会问她当年是怎么逃脱的,遇上了甚么人,又经历了甚么事,可她都没问,只是一直安静地望着她,犹如落花沾地,无甚音响。 原本莫青璃准备了很多话要和钟离珞说。 很多很多话,一句一句,都想说与她听,想不停地叫她的名字。 可此时看她娴静淡然的模样,莫青璃忽然释然了。 甚么话都不需要,她明白,自己也是。 莫青璃转头凝视着手里的黑色棋子,钟离珞瞧着莫青璃,空气中弥漫着木槿花的香气,随着风一并送了过来,混着两人身上皆有的药香。 莫青璃咬了咬下唇,半蹲下来,薄唇翕动,轻轻吐出了两个字:“阿姐。” 眼眶却立刻红了。 再多的话语,其实比不过一个温柔拥抱的慰藉。 钟离珞心里软成了一滩水,将面前的女子揉进了怀里。 莫青璃伸出双手环上女子的腰,将脸深深埋入她的腹部,女子抬手覆上她的发,由上及下,一寸一寸拂过,从头顶到腰间,就像她幼时曾经无数次揽她入怀。 王府灭门时她没有哭,被群狼包围时她没有哭,练功时被打得遍体鳞伤她也没有哭,在钟离珞温柔的怀抱里却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莫青璃在女子怀里许久,女子也一直保持着微微弓背的姿势,直到远处山影映上一层朦胧余晖。 “回去罢,好像很晚了。”莫青璃偷偷用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从女子怀里抬起头,轻轻吁出一口气站起身来。 幸好,眼泪已经干了。 “好。”钟离珞道,只是喉间低低的声响,似是在压抑着甚么。 莫青璃狐疑地看过去,只见她眉眼弯弯,用眼觑着她,眸子往下滑了滑,莫青璃顺着她的视线瞧过去,只见她腰腹间的白衣颜色明显比其他地方深,赫然是一片水渍。 女子眼里含着桃花般绮丽的笑意,眸子里满满都是莫青璃窘迫不知所措的样子,莫青璃觉得脸似火烧一般,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情急之下做了一件更加不可思议的事。 莫青璃飞快地抬起右手,张开手掌蒙住了女子的眼睛,好像如此便可不让人看见。 她的手掌温热柔软,只是掌心尽是薄茧,几乎灼伤了钟离珞的眼睛。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幼稚以后,莫青璃慌忙又收回了手,握拳藏到了身后。 女子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来:“汐儿,你怎么还同儿时一样,一害羞就蒙住人家眼睛。” 笑声清脆,借着风声传出很远,紫烟斜倚着柳树,折了根深褐色的柳枝夹在指间,听着远处传来的声音,嘴角无声的牵了起来。 “紫烟,你好像很开心?”青衣站在她对面,见她笑,清俊的脸上也忍不住浮起温和的笑意。 “你听见没有。”紫烟闭上眼睛。 “甚么?” “笑声,小姐的笑声。” 莫青璃与钟离珞就那么“对峙”着,直到钟离珞笑够了,捂住微微发疼的胸口低低喘息,莫青璃才假作冷下脸走到轮椅后边,低声责怪:“身子不好还要笑,也不知正经些。” 在钟离珞看不见的背后,莫青璃抬头望着远处,那里有高木秋风,重山绵延,一行大雁排成一字飞向渺远蓝天。 她方才冷着的脸忽然攒出一个极浅的笑来,听紫烟说,她好像这几年都不怎么笑呢。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古来折柳便是送别之意,故而这通往三里亭的道路都种着两排整齐的柳树,只不过时令徙转,叶已枯黄,瞧来颇有萧瑟之感。 三里亭离丞相府的路程并不近,到右相府的时候已经酉时了。 右相府的前门如多数名门望族一样,两扇高大的红漆木门,门身很笨重,上面雕着古旧的花纹,庭前的石狮子威风凛凛,往上看则是高悬的象牙木牌匾:用方正的楷书书写的“右相府”三个大字。 只不过门上的漆已蚀了去,金黄的铜门钮放着暗淡的光,牌匾上的字迹也不如以往那么清晰,只是依旧尽职尽责的两排戒律森严的禁卫军显示着这座府邸的非同寻常。 门前的守卫见一个陌生人推着自家小姐进府,心下生疑,却见莫青璃相貌出众,打量的目光难免带上了惊艳,莫青璃心生厌恶,面上的表情一寸一寸冷下来。 钟离珞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悦,瞥了一眼那个守卫,淡道:“莫要乱看,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一路游廊回转,莫青璃熟门熟路的推着轮椅来到了钟离珞的房门前,手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 屋内的布置还是以前的老样子,正对房门的是一张不大不小的黄杨木书桌,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一本翻开的《山海经》,后面是高大的檀色木书架,上面放着一些钟离珞常翻的书,她看的书多且杂,诸如庄子的《逍遥游》、儒家的《中庸》、《孙子兵法》,《女戒》也常拿在手里翻阅。 莫青璃顺着书架从右往左看,见书架上左面还分出了大大小小的方格,上面规整地摆放着一些锦盒,莫青璃放开搭在轮椅上的手慢慢走到架子前,那些盒子的材质都是耐腐耐磨的红檀香木,纹理直,偶交错,灰尘不染,想是主人十分宝贝这盒中物事,经常擦拭。 她偏过头望望深陷轮椅中的女子,见钟离珞微微一笑才动手取了一个最大的锦盒下来,打开来看才发现里面是一柄小小的木剑,二尺来长,颜色古旧,刃口摸上去已是十分光滑,不复当初刚刚制作之时的尖锐。 莫青璃仔细打量着木剑的剑身,手在上面反复摸索着,终于在剑格上寻着一个刻字:汐。字迹拙劣,歪七扭八的,一看就是出自孩童之手,只不过剑格反面的另一个“珞”字却相对工整许多,铁画银钩隐约有大家之风。 她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起来,拿着剑对着空气比划了几下,对正注视着她的钟离珞道:“我记得幼时,在院子里习武时,你就拿着本《庄子》安静地坐在树下看,也不理会我,我气不过,缠着你陪我说话,你答应陪我说话的时候我又不知该说些甚么,于是就学着那些名人游侠之流将名字刻在自己的武器上,当时你还夸我写得好,如今再看……” 莫青璃啧了一声:“当年的字真是不堪入目。” 钟离珞嘴角噙着丝弧度,看起来似笑非笑:“可是我当年是真心觉着汐儿的字好看。” “少诓我,你看看背面你自己的字,不过如今看来阿珞当年的字已经写得这么好了简直是天赋异禀。” 钟离珞面色平静,张口胡诌:“汐儿的字龙飞凤舞,自成一派。” 莫青璃:“……” 钟离珞推着轮椅坐到了书桌前,在一旁的笔架上挑了一管笔,道:“不信?笔墨伺候。” 待莫青璃磨好墨以后,提笔在纸上极快的写下了一个字。 那个字正是刚刚被莫青璃取笑不堪入目的“汐”字,笔迹学了个十成十,只不过相同的笔迹,一个有形无意,一个风骨自现。 莫青璃拿着木剑比对,忽而眸中一丝狡黠,惊讶道:“怎会如此相像?” 钟离珞没经过大脑思考,顺口就接道:“那自然是我这几年天……天赋异禀,汐儿先前也说了,我幼时字便写得好,自然也善描摹了,莫说你的字迹,我爹爹的字迹、我三位兄长的字我都会写,还有……” 只是这后面一番解释,倒是有些像欲盖弥彰了。 莫青璃看似了然的点头,只是琉璃般清澈的眸子溢彩流光,绕到了女子的轮椅后头,环住她的脖颈,下巴搁在女子的肩膀上轻轻蹭着,犹如乖巧的喵咪讨好自己的主人。 “长不大么?还喜欢在阿姐身上蹭来蹭去”,嘴上这么说,身体却早已习惯了莫青璃的亲密举动,身后的人淡淡的女子幽香,萦绕在身旁,她伸手扣住莫青璃环住她的手,偏头亲了亲她的侧脸,头微向后仰靠在莫青璃的肩窝,有些眷恋的闭上了眼睛。 “就是长不大,你是姐姐嘛,再怎么长也比你小”,莫青璃阖上眼,拥着女子的肩轻轻摇晃,在她的耳畔轻声道。 ☆、第11章 求亲 院里的秋风灌过枝桠,再从微掩的窗子透进来,格外温和的带起衣襟。 二人这般“耳鬓厮磨”的温存了一会,莫青璃才起身,将其他的锦盒一一打开,里面都是些孩童的玩具,除却木剑,还有风车、竹蚱蜢、头绳、甚至拨浪鼓……这些东西都是莫青璃儿时所爱,如今被妥帖地保存在那里,岁月不扰。 莫青璃伸手拿起那个小波浪鼓,当年用力才能紧握的东西,如今显得微不足道,轻轻摇了摇,又侧着耳朵仔细听,两侧弹丸撞击羊皮鼓面,发出“咚咚\"的声响。 钟离珞在旁边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甚至是一颦一蹙。 包括她眼里一瞬间的失落与迷茫,都不曾错失。 看过锦盒,再往里走,是钟离珞的卧房,房里的一切都透着格外的熟悉感,布局古雅精致。 屋里点着好闻的香,细烟袅袅。 她还是一贯的喜爱素色,纯白的帷幔,浅黄色的流苏垂落在床头,青叶流云的枕衾,床尾被放下的帷幔遮了。 莫青璃目光触及床头并排的两个枕头,微微怔了怔。 她幼时没有别的同伴,很黏着钟离珞这个比她大两岁姐姐,常常跑来丞相府过夜,便是不过夜,来睡午觉也是常有的事,于是久而久之,钟离珞的床头便备了两只枕头,而王府莫青璃的床头也一样。 莫青璃转过身,将钟离珞从轮椅上拦腰抱起来,坐在床侧,蹲下身替她除去鞋袜,让她平躺在床的外侧,钟离珞似乎知道她要干甚么,没有反抗,身子却还是不可避免的僵住,待把她安置好后,莫青璃也除去外衫,躺到了床的内侧,拉下锦被盖住二人。 二人侧过头相对而视,眼睛都不舍得多眨一下,吐在彼此脸上的呼吸温热,有着微微的痒意。 钟离珞见对面女子上下眼睫都要合到一起了,食指和拇指顺着脸颊摸到她秀致的眉上,爱怜的摸了摸,道:“倦了么?” “嗯”,莫青璃点点头,声音中确是有一丝倦意。 “那睡罢。” “不要,我要听阿姐唱歌”,莫青璃往女子肩窝里钻了钻,困乏之意更甚。 “想听甚么?”钟离珞低头看着窝在自己颈间乌黑的脑袋,鼻尖抵着她的长发柔声道。 “都想听,嗯,把你会的都唱一遍罢。” 声音迷迷糊糊。 钟离珞没说甚么,只是伸手揽过莫青璃的腰,拥入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当真如她所说的,从《虞美人》到《七月》,从《月出》到《念奴娇》,不知疲倦的,一曲一曲的唱给她听。 歌声低回婉转,缠绵悱恻,再加上莫青璃昨夜根本没睡,很快便在钟离珞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睡了过去。钟离珞看着已经完全钻到她怀里的女子,无声的笑了笑,将被子往下拉了拉,看着莫青璃恬静的睡颜失神,最终轻轻拨开她额间发丝,极其小心的在她眉心的梅花花钿上落下了一个羽毛般轻柔的吻。 我从来相信,你还活着。 莫青璃睡的很沉,醒过来钟离珞已经不在身边了。 从窗户望出去,月亮只是弯弯的一轮,在她眼里朦朦胧胧现出一个淡黄色光轮,四周静寂无声,偶尔能听见两声秋虫嘶鸣,抬眼就看到床帐顶上绣着的蓝色桔梗花。 未等她心里涌上失落,便听见门口传来一声轻柔的问讯:“醒了,可要吃些甚么?”正对上的是钟离珞含笑的眉眼。 忽然觉得心里酸涩,莫青璃吸吸鼻子开口道:“嗯”。 又见女子一直盯着她的脸瞧,莫青璃以为自己脸上有甚么脏东西,用手胡乱抹了一下,轻咳了声又假装严肃道:“我睡了多久?” 不知道为甚么,莫青璃总觉得与幼时有些不同,怎么现在在她面前总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两个时辰”,钟离珞说完,偏头向门外道:“紫烟,传晚膳。” 已然亥时了,莫青璃本以为她已经用过晚膳了,谁料她也推着轮椅坐在桌前,见莫青璃疑惑地瞧着她,右眉挑了挑,道:“怎地?不许我同你一起?” 莫青璃忙反驳:“不是不是,我只是……只是以为你早用了晚饭。” “吃罢”,钟离珞淡道,随即纤长手指拈起筷子,夹了块肉放到莫青璃的碗里,平静的声音有一丝隐约的笑意,听着像幸灾乐祸。 莫青璃脸顿时黑了一半,她平时喜素不喜荤,除了必要时刻在野外露宿时,很少吃肉。莫青璃看一眼碗里的肉,又向身边正襟危坐、举止端庄的女子瞥去哀怨的眼神。 “怎么不吃?”钟离珞奇道。 “我……没甚么。”莫青璃心里说,没事没事,这是重逢之后阿珞第一次给我夹菜,我若是不吃岂不是惹她不高兴,一咬牙直接吞了下去。 “瞧我,”钟离珞眼看着莫青璃吃了下去,忽然放下了筷子,有些懊恼的拍拍自己的脑门:“一时竟忘了,汐儿自小不爱吃荤。” 莫青璃:“……” 一顿晚饭就在一人欢快一人郁闷的气氛中度过了,莫青璃看着钟离珞的时候,细心地发现她似乎换了身衣服,一样质地的白色云锦,外面套着轻纱织就的同色外衫,袖口和领口缝着的兰色蔷薇换成了紫色的鸢尾,添了三分清妩,少了几分高洁,想是已经沐浴过了。 将近子时的时候,莫青璃从屏风后面沐浴出来,钟离珞安静地坐在桌边饮茶,她手指修长白皙,漂亮的指甲浸在热茶的雾气里也显得雾气缭绕,唇边隐隐约约一丝弧度,听见脚步声,此时正抬头看过来。 莫青璃心里陡然紧张起来,又心里安慰自己,不是跟红袖练过很多次了么?没问题的,没问题的。 掌心积了一层的汗。 眼角上挑,嘴角微勾,眉目含情,莲步轻移。 她心里回忆了一下,记着这一步一步的步骤,再一步一步的实行。 莫青璃五官生得极为柔和,眼角眉梢似乎天生风流,一颦一笑都透着极致的妖娆,只是平素不苟言笑生生遮掩了去。这一番虽为刻意,略显笨拙,却还是取得了预期的效果。 钟离珞手中的青瓷杯盏跌到了地上。 清脆的跌落声,与钟离珞猛然擂动的心跳重叠到了一起。 耳根迅速烧红了起来,面上却无甚表情,淡道:“烫到手了,不小心就给打了。” 莫青璃本身也不比钟离珞好多少,明明诱惑人的是她,却比被诱惑的人还要窘迫难当,只是低低应了一声。随即又轻声加了一句:“也不是甚么值钱东西,打了就打了,只是夜里喝茶不好,下次别喝了。” “来,坐下。”平复了一下心情,钟离珞拉过莫青璃的手,在她身前椅子坐下,从另一方凳子上取来一张叠放好的干毛巾替她擦拭头发,闻着身上中衣干爽的皂角香气与女子身上的冷香,头顶又是轻轻软软的触感,莫青璃舒服得阖上了眼睛,直到钟离珞轻轻拍她肩膀,还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莫青璃推着钟离珞到了床边,右臂从她的肋下穿过,想把她从轮椅上抱上去,钟离珞身子不自觉地僵了僵,躺到了床上才慢慢放松了下来,白色袖袍下的手指指甲轻轻陷入了掌心。 眼神复杂的扫了一眼正坐在床边脱去鞋袜的莫青璃,如果我拒绝,她会多想吧。 照例是莫青璃躺在里侧,钟离珞躺在外侧。许是下午睡得过久,没了睡意,莫青璃睁大了眼睛盯着顶上的床幔,上面简单挑了几枝蓝色桔梗花,内里穿梭着一只蓝边蝴蝶,在她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好似活了起来,就要展翅从帷幔里飞出去。 蝴蝶真的飞了出去,绕过床前垂着的淡黄色流苏,绕过房梁,绕过桌几,从那开着的窗户飞了出去,隐没在屋外朦胧的月光。 它走了,它还会回来么? 轩窗开得不大,月光如银子,铺洒在有些年头的青岩地面,稀疏的枝桠透过纸窗落了一地的剪影。 不行,我得捉住它,永远,也不能放它离开。 莫青璃忽然开口道:“阿珞,你可知我回京做甚么?” “嗯?”耳边传来她淡淡的反问,莫青璃偏头看过去,见她已经阖上了双眼,晕霭的月光萦绕在她清冷的侧脸,有种不能言说的温柔。 看着女子平静的侧脸,莫青璃继续道:“查明当年王府灭门的真相,当年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语气却不带狠戾,她保持着平静的语调,放轻了声音:“这只是其一,最重要的你猜是甚么?” “甚么?”女子的声音没有起伏。 “是你”,莫青璃屏住呼吸,仔细听耳边传来的动静,仔细瞧面前的人的表情。只是令人失望的是,似乎并没有见她有太大反应。 “嗯?”又是一个单音节,钟离珞也偏过头,睁眼看着莫青璃,由于背对着月光,看不清她的表情,自然也就错失了她深沉墨眸里一闪而过的欣喜。 “我说,你与我成亲,可好?”莫青璃支起右肘,从上方定定地瞧着钟离珞。 她眸子澄澈,若上好的琉璃玉,瞳色又极浅,应当是很容易被人看出情绪的人,可钟离珞与她对视着,却只看见缱绻的月光在她眼睛里,自己也在她的眼睛里。 ☆、第12章 一诺 “好”,钟离珞柔声道。 “啊,你说甚么?”莫青璃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我说,好。”她重复了一遍,未待莫青璃重新开口,她又道:“汐儿,你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无论甚么,只要我有,都可以给你。” 此时窗外月影皎洁,偶尔听得几声秋虫的鸣叫,屋内静寂无声。 莫青璃复又躺下去,顿了顿开口道:“阿珞你别想多了,其实,我要你与我成亲,是经过再三考虑的。其一,我要入仕,你可以帮我遮掩女子身份;其二,我知道丞相他们很操心你的婚事,你也没有喜欢的人,应当是没有罢,不如先与我成亲,不过若日后你我各有喜欢的人,我可以帮你解释清楚,这点你不用担心,我……”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钟离珞突兀的打断了。 “我知道,也信你。”话里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愠怒。 莫青璃说了那么多,其实想说的话却还是藏在了心里,有些人经历了失去就不再轻易去想得到,不是不想,而是害怕,而对于自己仅有的,却会拼死护住。 我想让你永远陪着我,她想说的其实只有这一句,钟离珞想听的也只有这一句,有时候我们面对自己真正所在乎的,总是喜欢找一堆各式各样的理由,下意识地掩饰,生怕被人瞧见自己心里的秘密,自己却说不出道理。 莫青璃曾经问红袖,怎么样才能留住一个人一辈子?红袖的答案很简单,让她爱上你。其实红袖的意思是说两人彼此相爱,就像她和橙夏一样,彼此有情,自然顺其自然的相守一生。可莫青璃却理解为一种手段,要说她与钟离珞之间的感情,最多只能算是姐妹之情,至少现在是,她说想与她成亲,也只是想留住她的手段罢了。就如那个“勾人的招数”,也是她在红袖那里学来的。 只不过,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感情自然也分千万种,若是千篇一律,世上又哪里来那么多痴男怨女。红袖和橙夏的模式,并不适于她。 不得不说,她对于感情之事,实在是知之甚少,不过,幸而钟离珞不比莫青璃,否则不知道多久她才可以发现自己的心意,当然这是后话,此处暂且不提。 这夜,自然是个不眠夜了。 房间的鎏金异兽同纹炉里点着小块的黑沉香,一直到燃尽,莫青璃说了很多话,说儿时的趣事,说山上的逸事,说江湖的见闻,说手下的“鬼使”,说易远和君师父的故事,说红袖和橙夏,也笑绿易喜欢黄槿却一直不敢说。 钟离珞大多数时候只是阖上眼安静地听,时不时地轻轻摸她的发,偶尔问上一两句。 “当日跟在你身后的青衣公子就是‘鬼使’之一,青堂堂主?” “你说易相和你师父?也至少是三十年前的事了罢。” …… 月亮沉了下去,窗外天边已经隐隐有了亮光,庭前的树枝上早起的几只鸟儿开始鸣叫。莫青璃从不知自己如此多话,竟然从子时说到了天际泛白,偏头看身边的女子正温柔地看着自己,心里一软,温言道:“阿珞,睡罢。” 钟离珞没有回答,不过片刻,耳边已传来她轻微的呼吸声。 她其实也累极了罢。 莫青璃睁大双眼望着帐顶已经飞回来的蝴蝶,安心地闭上眼睛,却仍是没有丝毫睡意,便索性从榻上起来,移动之间小心翼翼地避免触碰到正沉睡的女子。 因着她昨夜没有带换洗衣服,如今身上穿的中衣也俱是钟离珞的,想着自己出去也会很快回来,便打算直接穿钟离珞先前穿的衣服,于是伸手往床的里侧探去。 只是这一来难免靠女子太近,她呼吸轻柔微浅,徐徐吐到莫青璃的脸上,莫青璃低头,见她往日用发绳绑起的长发此时凌乱地散了,流水般铺在枕头上,眉眼寡淡,面容平和,仿佛她一直是这个样子,没甚么可以让她大哭大笑,双眸紧闭,温柔而恬静。 莫青璃看得出了神,一时忘了离开,许是呼吸不畅,睡着的人脸上慢慢染上一层绯红,莫青璃见状忙退了开去,又将被角压了压,确定不会进风以后才开始慢慢穿衣服。 本来打算先去外屋看看书,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钟离珞,目光一转,才注意到她的腿,该死,净顾着相认这回事,竟然忘了最重要的正事,莫青璃恨不得拍醒自己这不长记性的脑袋。 忙快步走到榻前,手指点了她后颈睡穴,将钟离珞的裤腿卷到了膝盖以上,映入眼帘的是匀称白皙的小腿,莫青璃三指并用,大拇指与食指和中指扣住她的膝盖骨,缓缓一直向下,直到脚踝,又仔细按压了她的腿部肌肉,弹性很好,色泽康健。 莫青璃盯着她的小腿,奇怪,照理说,她这种情况,腿部肌肉应该早已萎缩,怎么她的腿一点萎缩的迹象也没有,还是说有人用深厚的内力固定时间给她疏通经络……如果这样,是她自己,还是别人呢? 莫青璃自己对医术委实没甚么兴趣,虽跟着师父学了些许,但毕竟不很精通,只能把把脉,诊诊一般的风寒,心下想着等老鬼来了,让他仔细看看,毕竟,他还欠自己一个赌约。 有人! 莫青璃眼神一凛,寒光忽现,身体有如离弦的箭,极快的奔到了窗前,只见秋风微卷,落叶轻飘,窗前早开的白梅倒是探了一枝进来,花瓣间带了几滴晨起的露珠,没有半个可疑人影。 这世上能在她没有发觉的情况下靠近她的人,屈指可数,难道是老鬼偷摸着来了?不可能啊,以他的性子咋咋呼呼,怎么可能不来找她。 难道是她? 莫青璃看了一眼钟离珞熟睡的侧脸,压下了心里的疑惑,轻轻放下了她的裤腿,向外屋走去,关上门时,还特意往床榻那边看了一眼,没有异常。 莫青璃到了外室,心下微微思索,迅速写下了张纸条后,快步走到窗前,食指弯起来放到嘴里,发出了一声尖啸,这样的声音只有动物才能听见,她也不怕会吵醒里屋正睡着的人。 不多时,天边一只巨大的鹰隼裂空而来,那是一只通体乌黑的苍鹰,它一身羽毛黑得发亮,似乎是天生的贵族,睥睨苍生,一对幽深的蓝眸极具侵略性,此时正停在莫青璃的肩臂上,有力的爪子抓着她的臂膀又不会让她觉得疼痛。 蓝鹫——是那只苍鹰的名字,讨好的在主人脖间蹭了蹭,如果动物也有眼神的话,那它的眼神也必然是极为柔软的。 “蓝鹫,去天山把这个传给老鬼,”莫青璃把刚刚写好的小条放入蓝鹫左腿上绑着的竹筒,拍拍它突出的脊背道:“辛苦你了,去罢。” 它似是不满刚把它叫回来就让它去做事,低低叫了一声,在莫青璃脖间反复蹭了蹭,莫青璃了然地摸摸它的背脊,动作轻柔。 蓝鹫才双翅一振,在低空徘徊几圈后,便朝东北青空翱翔而去。 看蓝鹫飞走,莫青璃心里总算长舒了口气,有老鬼在,定没甚么问题了。看了看天色,又到了练武的时候,于是运起轻功,几个吐息间到了右相府的后山,在树上随意折了根树枝,开始练功。 鬼楼的功夫自成一派,剑法名曰“斩风”,以快为尊,连风都可以斩断,共分为九九八十一式,莫青璃演练到六十四式“狂沙雷卷”时,林子里风声呼啸,天空阴晦不明,树叶间抖出极大的沙沙声,莫青璃手里的树枝忽然“啪”的一声,折断了。 她凝神一看,不知何时,眼前已站了一堆蒙面的黑衣人,手里提着剑,飞快的将她紧紧围成一个圈,为首的人黑衣蒙面,手上握着的长蛇鞭上倒钩熠熠寒芒,他手往下一挥,那群人便都冲了上来,一个个出招狠厉,欲置她于死地。 莫青璃紧紧盯着为首那人,这个人化成灰她也认得,正是当年灭她满门的仇家。 杀了你! 杀了所有人! 她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浅色的瞳孔中央飞快的出现一抹细细的红线,如同对敌的眼镜蛇一般,妖冶而危险。 顾不得手里根本没有武器,莫青璃抢上一步“咔嚓”拧断了一个黑衣人的脖子,夺了他的长剑便杀了上去。 出剑,收剑,刺、劈、砍、勾、架、挑、拦、搠,莫青璃眼神漠然,如同死神派来的使者,重复着收割生命的动作,她瞳孔的细线已经慢慢向外扩展,到了整个眼珠,泠泠剑光的反射下,如同冰冷晶莹的红宝石,灼灼的闪着光。 地上的落叶被风呼啸着卷向了高空,还未落下来便在半空被霸道的剑气击个粉碎。 不知过了多久,莫青璃忽然感觉胸口一疼,有甜腥的味道从喉间涌上来,她缓缓低头往下看,瞳孔蓦地睁大,一根长蛇鞭贯穿了她的胸口,胸口如同破了个大洞,鲜红的血从中汩汩而出,很快染红了身上的白衫。 黑衣男人力道一撤将鞭子收了回去,卷起来握在手上,道:“撤。” 莫青璃“哇”的吐出一口鲜血,眸子中央的红色渐渐褪去,恢复了往常的颜色。 她垂下头,落下的发丝挡住了她的脸,表情晦暗不明。 浓重的雾气开始慢慢弥漫在林间。 莫青璃看着黑衣男人的背影,眼泪慢慢地流下来,冰冷咸涩渗入嘴角,却开始不停疯狂的笑。 眼泪混合着鲜血,像个神志不清的疯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忽然低低笑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大,她自己也不知道为甚么要笑,好像这时候就应该笑。 直到最后再也笑不动了,方伸开双臂,向后重重倒了下去,脸枕着冰冷湿润的泥土。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灰蒙蒙的天,不远处的山峦、村庄都好似裹在了一层轻雾之中,没有爹娘,没有自己,没有钟离珞。 爹,娘,孩儿果然还是没用,不能替你们报仇。 ☆、第13章 重伤 树林的风幽幽地吹着,树叶轻轻摇晃,抖出轻微的声响,几只麻雀站在树梢上,叽叽喳喳唱着人们听不懂的调子。 莫青璃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林子里,天空依旧青碧。 林间的雾气尚没有散尽,四周冷冷清清。 她疑惑地站起身来,想起甚么似的看看自己的胸前,发现胸前白衫上甚么也没有,只是上面沾了些土,略显脏乱。 眼风扫过四周,发现周围的草木都像被劲风席卷过一样,遍地残骸。 心中了然,她抬起右手,摸摸自己的唇角,果然还有未干的血迹,口中也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莫青璃蹲下.身拣起身边断成两截的树枝,淡褐色的双眸微微眯了起来。 师父说的果然没错,愈靠近京都,她这心魔,愈发重了。 抬眸看了看天色,想着已在林间待了太久,便马不停蹄的赶回右相府,钟离珞许是早晨才睡,如今正睡得沉,白色的衣裳上沾了点泥土,也不好还回去,莫青璃给她留了张字条便出了府门,打算回临江仙。 现在是辰时末,太阳已经升到天顶上去了,非城的街道上熙熙攘攘,叫卖的货郎,往来的行人,道路两旁装缮精巧的绸庄客栈,处处显示着国都的繁荣昌盛。 前方道路不远处忽然乱了起来,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莫青璃抬目望去,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失了控般的在道路上横冲直撞,马匹上似乎是一个刚刚学骑马的贵公子,口里还惊恐地大喊着:“快让开,快让开。” 不在意的收回目光,退到道路一旁,却在眼角余光瞥见后方道路中间站着的幼童时,脸色一变,正准备出手相救时,一个白色身影惊鸿般翩跹,从身旁飞快掠了过去,将孩子抱起,闪至一旁。 莫青璃从怀里摸出块碎银子,灌了内劲两指轻送,正中那枣红骏马的前蹄,马儿吃痛,嘶鸣了一声前蹄一屈跪倒在地上,马背上的人影也栽了下来,摔得灰头土脸。 并没有顾及摔下来的是谁,莫青璃转头去看那个白色身影,那人背对着她,一袭白色古烟纹罗衣,身姿窈窕,弯腰和孩子说了几句甚么,背影就逐渐隐没在了人群之中。 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尸体”,嘴角撇了撇。 无趣。 莫青璃心里暗道,加快了步伐。 身后灰头土脸的贵公子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颇为讲究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从怀里取出块紫色方巾擦了擦自己的脸,竟然分外的清秀,原来是位姑娘,她眼神紧紧锁住刚刚离开的莫青璃,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亮光。 “主上”,莫青璃刚刚回到客栈的房间,尚未来得及换下衣裳,便听见青衣在门口唤她,平静的声音里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焦急。 “出甚么事了?”莫青璃快步走到门前将房门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青衣有些担忧的脸。 要说鬼楼七使谁最沉稳,无疑是青衣,他年龄最长,入门时间也最长,平时楼主有事都是他帮着处理楼中事务,可这次竟然…… “蓝诺受了重伤,至今昏迷不醒。”青衣向后退了一步,沉沉开口。 “带我去看看”。 蓝诺虽说在七使里武功不算最好的,但胜在头脑灵活多变,这世上能重伤他的人怕也不多,而且他刚来京都,哪里惹来的仇家,莫不是原先的仇家追来了京都?除了问他自己,没人清楚。 莫青璃来京都也快一个月了,一直住在临江仙,也是不大方便,而且这次想必是要在京都久待,前几日便让青衣在城东置办了一座府宅,蓝诺被安置在那里。 府宅东面的某间房间,青衣、红袖、橙夏、蓝诺、莫青璃都在这里。 那个神采飞扬、连安静时眼角眉梢都透着一丝邪气的少年,此时正脸色苍白,毫无知觉的躺在榻上,平日总是上挑的狐狸眼此时紧闭,像破碎了的瓷娃娃。 莫青璃从锦被里抽出他的右手,探了探脉:受了极重的内伤,心脉几乎被一掌震断,五脏俱损。当今武林,除了三大楼、四大山庄的主人,还有谁有这么深厚的内力。 自己楼里的人,岂是他们想伤就伤的么? 心里忽然难以遏制地涌上一股愤怒,虽然蓝诺他们只是她的属下,但是彼此之间,在云梦山长久陪伴,早已超越了简单的主仆之情。 宽袖下的手指紧紧握成了拳。 “甚么时候的事?”她自知不可动怒,但话一出口便带着铺天盖地的怒气。 “主上,莫要轻易动怒”,青衣等见她动怒纷纷面色大惊。 “我……”莫青璃话刚出口,胸中内息翻涌,便有浓重的铁锈味从喉咙涌上,嘴角渗出殷红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她雪白的衣衫上。 她歇了一阵,回了一个让她们安心的眼神,方继续开口道:“无碍,只是郁结于胸,咳咳......可知是谁干的?又是甚么时候的事?” 口气不复盛怒,却比刚才冰冷了不是一星半点。 若不是今晨刚犯了心魔,就算蓝诺受伤,自己就算动怒也不致呕血。 “今晨卯时初刻,楼里的人在东郊小树林发现蓝诺躺在那里,于是就带了回来,至于是谁伤的他,暂且不知,不过主上放心,我立刻去查。” 回话的是红袖,一向嬉笑张扬的她面色也冷了下来,望向榻上毫无生机的蓝诺面带忧色:“主上可有法子救他?” 莫青璃顿时又头疼了,她虽然跟着师父和老鬼学了一些医术,但只是粗通,远不到神医华佗的地步。师父君曦倒是医术极好,在山上教她的时候她偏偏只对这个没兴趣,只是学了个大概,算来老鬼过些时日就该接到蓝鹫带去的信了,可是以他的性子,不在路上玩个尽兴又怎么会痛痛快快到京都,蓝诺的伤可拖不了那么长时日。 莫青璃盯着蓝诺的脸,似乎想起了甚么,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花的小瓷瓶,倒出两粒绿色药丸,这是鬼楼里的密丹——雪冥玄丹,用来暂时维持心脉,以司解救之法,不过也只能撑得三日。这药是前任楼主君曦在莫青璃下山前特意交付的,让她好生保管,如今想来,似是早就料到有这一天? “主上,手下的人说毒圣的传人连城此时正在非城,恰巧便歇在临江仙,需不需要橙夏去请她?”莫青璃微微讶异,说话的竟然是自她进门一直没有说过话的橙夏,她似乎极没有存在感,不说话大家险些忘了屋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当然了,红袖例外。 “连城?毒圣的女儿?你认识她?”刚刚一直在蓝诺床边的红袖闻言转过身,替大家问出了疑问。 “谈不上交情,只是有过一面之缘。”橙夏的表情似乎一直冷冷淡淡的,此时就算见到蓝诺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也不见她面色动容。 “既然连城在非城,那便去请她来吧。”莫青璃道。 “是。” “那我同你一起。”红袖忙道,执了橙夏的手,便往屋外走去。莫青璃心里暗自好笑,这两人,倒是丝毫不知避讳,转头却见青衣脸上挂着笑意望着渐行渐远的两人,风中依稀传来她们的低语声。 “夏夏,你是不是吃味了?” 橙夏:“……” “人家方才只是担忧小蓝蓝,真的,没有故意一直不看你。” “……” “夏夏,那要不……晚上回去任君处置?我保证。” “这可是你说的?”言语间已经带了一丝笑意。 “夏夏你看,今日的太阳好圆。” “你何时见过缺的?” …… “青衣,真好。”莫青璃忽而感叹起来。 “是啊,真好,”他附和着,耳旁却传来若有若无的叹气声。 橙夏虽然平日一副凡事漠不关心的样子,好似对甚么都漠不关心,但办事莫青璃还是十分放心的,特别是还有红袖在旁。 “青衣,我回去换身衣衫。”她低头看看胸前沾了些血渍的白衫,皱了皱眉头。 “对了,黄槿去了何处?”突然记起好像最近一直没有见她。 “阿槿本没有任务,不知为何,前几日忽然提出要出去任务,我便随她去了。”青衣站得依旧那么笔直,青色的衣裳很衬他的出尘俊逸。 “嗯,那我先回去了。”莫青璃微微颔首。 走到院门拐角,她站住脚,朝空气中唤了一声:“十一。” “属下在”,一个年约十六七着黑衣的少年便跪在了她的前方。 “去查一下,这个连城。” “是,”不过眨眼间,地上便没了少年的影踪。 鬼楼楼主之下,除了鬼使及他们手下的七堂外,还有别一个组织,便是专门护卫楼主的鬼卫,数量并不多,也就几十人,但却是楼主身边必不可少的,莫青璃身边有二十人,拨了十人在保护钟离珞,剩余的人便留在云梦山君曦那里。 大大小小的事折腾了一上午,莫青璃回到临江仙时已经午时了,用过午膳在房里休息,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待她醒来时床边早已跪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连城,毒圣连诀的义女,性温和,在江湖声誉颇好,虽善使毒,但平素一向以毒医人,所以江湖人也称其为‘医仙’”,十一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其他的呢?比如她的生身父母,身世如何?”莫青璃不禁讶异,只查到这些?这么简单的 消息是个有心人都能打听到。 “回主上,没有。”十一依旧低着头,声音波澜不惊。 “行了,你先下去罢。”莫青璃摆了摆手,道。 甚么都没有?鬼才会信。鬼楼的情报虽不比影楼,却也不会逊色很多,多半是被谁给销毁了。罢了,还是亲自去见见她。 如此想着,莫青璃便动身去城东府邸。到达那里的时候,恰巧见青衣从里边走出来,见是她便将她引去了蓝诺隔壁的一个房间。 房里有三个人。 红袖、橙夏她俩站在左侧,面前还俏生生地立着一个白衣女子,她腰间就系着一条银白花纹镶嵌的素色腰带,上面斜斜悬着一只碧色短笛,由于侧对着,莫青璃看不清她的样子。 “这位便是连城姑娘罢?不知我府上蓝诺情况如何?”莫青璃走上前去,温言道。 ☆、第14章 连城 那女子闻言转过身来面对着她,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青青眉峰,盈盈水眸,瞧来温温柔柔,偏生是那素净的模样里还掺杂着几分烟行媚视的妖娆。 只是面色较常人略显苍白,仿佛现下秋日懒懒凉凉的风,吹在人身上,没有丝毫压迫感,倒是有些亲和之意。 莫青璃瞧她眉目间几分熟悉感,但却忘了是在哪里见过。 “蓝公子他……是你?”连城说到这戛然而止,水色眸子微微睁大,却只是盯着她的脸看,温凉的眸心一丝讶异,转瞬即逝。 也不知她瞧见了甚么。 “连城姑娘?”莫青璃有些疑惑地问道。 “啊?”她方回过神来,继续道:“我方才瞧过,蓝公子伤得很重,我需要立刻替他医治,这位……” “莫青璃。” “劳烦莫公子准备天山雪莲、百年灵芝、冬虫夏草、无涯乌首,需要大量,病人醒后身子会很虚弱,比如好好养着,否则醒了也是无用。不过我疗治时你们都在外面候着,不可在旁观看。” 声音轻轻柔柔,如沐春风。 她面上亦带了几分忧虑,但眼里更多的却是胸有成竹与坚定,却不管莫青璃他们是不是能备齐这些稀有药物。 “自然都听姑娘的,有劳了”,莫青璃朝连城作了一揖,随即转身面向青衣道:“让手下的人去准备。” 莫青璃站在院子里,看着连城进了蓝诺的房间,微微皱起了眉,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她眼神清明,不似奸恶之徒,或许真的只是悬壶济世的大夫? 白衣翩跹,身姿绰约。这个人,是上午救人的那个女子! 莫青璃看着她的背影才想起来,怪不得方才见她几分熟识感。 “橙夏”,她又回到了之前的屋子,朗声喊道。 便见红袖一脸自如从橙夏腿上起来,欢快的喊了声:“主上”。 “我喊你了么,需要你答应?”莫青璃懒懒瞥了她一眼。 红袖拍了拍袖子,笑嘻嘻的:“主上恕罪。” 莫青璃假意冷下脸:“恕甚么罪,罚你去帮我调查个人,查不清楚就不要回来了,自个儿找个犄角旮旯隐居。” “好啊,我这就……”红袖忙不迭道,眼里尽是明媚的笑意。 “我说‘自个儿’,听不懂人话?”莫青璃淡道。 橙夏在旁白了红袖一眼。 “调查谁?”红袖问道。 这天底下,还没有我查不到的东西,除了……. “连城。” “好,我……唔”,红袖答应的倒是快,只是刚说了个‘我’字便被一旁的橙夏捂住了嘴。 “主上,关于连城的事,我想有个人再清楚不过了。”橙夏放开手,嗔怒的瞪了一眼红袖,又转头向莫青璃道。 这人都不动脑子的么?主上何时亲自来让你调查一个人,定是身边的鬼卫查不出来,若是红袖真的着手去查,怕是要真的在江湖上飘飘荡荡回不来了。 莫青璃挑起右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阿槿。” 日子若流水,总是悄无声息的从身边流淌而过,一月很快便过去了,三年一度的科考也结束了。 院子里瞧着还是往日的模样,只是叶愈发黄了,有时经不住西风凋零,每日晨起都落得满目枯黄,白白惹人心生叹息。 待到十月秋风起,繁花翠叶随风去。 黄槿在几日前回了京都,白日,莫青璃去问她关于连城的事,她只是盯着自己的鞋靴,安静地站在莫青璃面前良久。 一盏茶,又一盏茶。 莫青璃坐在堂前主位上,也沉默着等她开口。 她额前绘着一朵紫色的重瓣佛桑花,青丝全部束起,扎在精巧的银冠中,露出秀婉的面容,明明是那么果决的人。 半晌,她抬眸,支支吾吾开口,道:“主上,连城她......她同我提及过,她是楚地之人,父母双亡,十岁时被连诀收养做义女,后来便一直跟着义父。” “哦?”莫青璃拖了一个长音,放下了手中根本未抿一口的茶水,青瓷的杯盏重重的磕在桌面上,黄槿的心也随之咯噔一下。 “可还有别的?” “没有了,不过主上”,黄槿终于抬起了头,琥珀色的眸子里似乎有着难言的叹息:“连城不是歹人,我可以担保。” 莫青璃看着她的眼,清明、坚定,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甚么,于是摆了摆手道:“退下罢”。 黄槿依言退下,她的背影在秋日的萧索里,竟勾勒出几分寂寥的弧度,鹅黄色的衣袂在秋风中轻轻扬起,片刻又落下,渐渐消失在庭院深处。 堂前主位上坐着的人,低着头若有所思。 夜凉如水。 房间里没有点灯烛,清冷的月光透过稀疏的枝桠在窗前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屋里一半明,一般暗,一个黑色人影宛如鬼魅,坐在那明灭之间,安静地,饮茶。 已然三更时分。 窗前忽然掠过一道身影,若不是她一直注意着,怕是会忽略它。 唇角冷冷地勾了勾,来了。 随即靴尖轻点,一个提气纵身,宛如迅疾的黑色大鸟一般,瞬间从窗户掠了出去。 莫青璃跟着前方的身影在院子里东绕西绕,许是怕人跟踪,前方的人转了好一会儿才出了庭 院,飞快地奔向了西郊的方向。 此时明月高悬,但一路上树木高大,层层叠叠,落下斑斑驳驳的暗影,若不是前面的人此时 穿的鹅黄色衣裳在黑夜中还算醒目,要跟上她怕是还要多费点力气。 一路兜兜转转,莫青璃始终离她不远不近的距离,终于停在了一个小小的庭院外,古旧的木门大开着,青瓦飞檐,四周绿树环绕,倒是雅致至极,看来这里的主人倒是颇有品味。 月光之下,那人的面容被完全暴露出来。 确然是黄槿无疑。 她略微踟蹰了一会儿,抬眸望了望里面透出亮光的房间,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抬脚踏入了这座清幽的小院。 莫青璃环视了一下四周,轻飘飘地翻过了院墙,跃上了一棵侧对里面房间的一棵高树,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秋风吹过枝桠,树叶沙沙作响。 莫青璃一身黑色衣衫,掩在明暗不一的树影中,似乎与暗夜融为了一体。 房间里,烛光十分明亮,似乎是为了等待某个人。 莫青璃透过窗户看过去,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背对着她,腰上系着有着繁复云纹的同色腰带,腰间斜斜悬着个物事。 她面前摆放着一张墨色雕花长案,上铺天青色流云飞锦,上面摆放着研好的墨,东山麒麟玉镇纸压着有着墨迹似是未画完的丹青。 “吱呀”一声,门开了。 “阿槿,你来了。”轻柔似包含宠溺的声音在房里响起,似春风拂面而过。 女子转过身来。 青青眉峰,盈盈水眸,瞧来温温柔柔。 连城。 果然是她! 黄槿蹙眉,冷冷道:“我说过,我与姑娘并不相熟,这般称呼怕是有些不合适。姑娘救过我的命,要我怎样,你直说便是。” “来,先喝杯茶,夜里让你过来,当真是我的不是了”,连城顾左右而言他,走到桌边沏茶,只是动作不是一般二般的慢。 “喝完了,你到底要甚么?”黄槿夺过连城手里的茶盏,自己倒了一杯茶,飞快地喝了。 “我要甚么?你当真不知晓么?”连城捏着茶盏的手紧了紧,纤细的指骨节分明,似在压抑着甚么。 “不知。” 只是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谁也不知道。 “你若真不晓得,我来告诉你。一个女子为了另一个女子,千里迢迢,恬不知耻的从沅陵跟到扬州,从扬州跟到汉水,得知她在京都时,马不停蹄赶来京都,一心以为只要来京都便可以见着她,谁知刚抵达京都,便得知她又失去踪影;晓得她的意中人在京都,她定会回来,又恬不知耻的固执的一直在这里等着。” 连城忽然放下了手里的茶盏,飞快地攫住了黄槿的双手压在桌沿,身子往前倾,将她困在自己的双臂之间,身体几乎贴在黄槿身上,紧紧锁住对方的眼睛,苦笑道:“你说这是为甚么?” “我不需要知道。”黄槿偏过头去。 “你瞧,你说的是‘不需要’,而不是‘不晓得’”,连城笑出了声,深棕色的眸子浮上一丝怅惘,放开了黄槿的手,道:“既如此,你又何必问我呢?我要的,你给不起。” “除了这个,我都可以给你。”摆脱了禁锢之后,黄槿看着连城好看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可是除了你,我甚么都不想要。” 连城比她还要认真,眼睛亮晶晶的,比孩童还要真挚。 “固执。” “这是我的事。” “妄想。” “我欢喜做梦。” “你……”黄槿转过身去不再理会,透过窗户看着天边悬着的一角青灰色的缺月,心里仿佛某个角落生了枯草一般,想去拔又无从下手,更无法阻止。 无端烦躁,都怪这个叫做连城的女子。 “喂,你还不走?”黄槿转过身对着身后亭亭而立的女子道。 “啊?阿槿你先歇息,我回房了。”连城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扬了一抹笑意道。 说完流云般推门出去了,最后还体贴的将门带上。 最后回头看了看身后窗子透出来的昏黄薄光,以及那个纤薄的影子,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耳旁传来的不知道是谁的叹气声,还是风声。 连城,你当真是…… 恬不知耻。 口口声声说,你爱她,与她无关。 那为甚么你记不起她的笑脸,却无限的看见她的心烦,就在你来到的时候绽放。 “我说过了,我与你并不……” 我与你并不相熟,不要再叫我‘阿槿’,黄槿话还没说完,那女子早已退了出去,有些烦闷的端起桌上的冷茶喝了几口,才想起来,这里是连城的庭院。 夜有些深了,院子里渐渐地起了薄雾,风吹开窗前高大树木的枝叶,莫青璃早已不见踪影。 ☆、第15章 纸鸢 自从黄槿回京,连城跑城东莫府的次数便越来越多,初时蓝诺身负重伤,她也不见每日前来报到,如今来得愈发勤快,若不是那晚莫青璃跟踪黄槿,饶是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连城对黄槿怀了那般心思。 不过,这倒是她喜闻乐见的,人都是有弱点的,如今知道连城的弱点是黄槿,就算不知她具体底细,也不必担心她会对自己这方不利。 而还有一个原因,莫青璃识人,向来重眼缘,好坏美丑,只要瞧得顺眼便好,虽然她身边暂时还没有长得不堪入目的。连城这个人,莫青璃总觉得有丝熟悉,甚至亲切,一来二去的,便也同连城混了个熟。 时间过得飞快,今日便是科举放榜之日。 在京都滞留的士子们一窝蜂地涌向那小小一方明黄锦帛,要瞧个分明。或年轻俊逸,或老态龙钟,有人仰天长笑,自有人伏首痛哭,便是一旁的百姓也要凑个热闹,三年一度的科考,大家都好奇着瞧一瞧今年的金科状元可能会花落谁家。 莫青璃不以为然,今次不过公布殿试人选,反正自己定会在一甲之列,重要的是殿试,于是径直提了个纸鸢往右相府而去,约钟离珞去城西郊外放纸鸢。 通过她一月以来对右相府的不时拜访,钟离丞相和钟离夫人已经彻底放心的让钟离珞同她出来,看莫青璃的眼神也和看准女婿一般——越看越顺眼。 丞相这一生只娶得钟离珞娘亲萧雪晴一人,育有三子一女,萧雪晴虽年岁不轻,因着生活安乐,家里的后辈们也争气,没甚么烦心事,瞧上去不过三十来岁,钟离珞的五官大部分遗传自她娘亲,可想而知,萧雪晴也是个韵味十足的美人,而且待人平和亲近,府里下人都喜欢她。 萧雪晴此时正引着莫青璃去钟离珞书房,边走边道:“我说青璃啊,除了腿脚有些不便,我家珞儿琴棋书画俱是无一不精,性子也温婉,我也信你是真心的,日后可要好好待她,” 孩子,永远都是娘操心一辈子的人,如果非要说哪个时候不操心,那只有在娘肚子里的时候。 “我省得的。”莫青璃认真点头。 “你可莫要辜负了她。”萧雪晴拍了拍莫青璃的手,眼里似有晶莹闪烁。 “夫人放心,青璃在此对天起誓,此生若负钟离珞,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萧雪晴破涕为笑,用手绢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你这孩子,做甚么发这么重的誓,动不动就天打雷劈的。” 只不过心里却也安慰了许多,誓言这种东西,只要你信,那它就是真的。 当然,莫青璃是不信的,发誓只是为了让长者安心罢了,不过她相信自己,远比信神佛来得有效。 “好了,书房到了,我就不打扰你二人了”,萧雪晴冲莫青璃意味深长的使了个眼色,一步三回头的回了前院。 “阿珞”,莫青璃倚在门边冲她笑,还是黑色华服,边角压着暗金色的繁复花纹,东海银冠,白玉腰带,临风玉树,只不过是个好看的假公子,真姑娘。 “汐儿,你怎地如此空闲,隔三差五往我这里跑?今日不是放榜么?”钟离珞合上手里的《战国策》,抬眸看过来,还是一袭雪白衣裳,领口袖口皆用银线绣着流云,如水墨发却是绾了起来,斜斜插了根日永琴书簪,象牙白的簪身,顶上却嵌着一颗朱红玛瑙,红白相衬,似是要滴出血来。 她以前极爱白,但莫青璃见她以来,似乎总是极张扬的红色与极素淡的雪白,而又极端的好看。 虽然话里意思像是说莫青璃来的次数未免太多了些,不过听她语气却是欢喜的。 秋日的薄阳正往天顶上升,微黄的光线斜斜投射到红灰色的门框,淡淡然的暖色光晕在莫青璃清丽的脸上,仿佛笼在了神祇的光芒之中。 “自然是找你出游了。”莫青璃含笑开口,从身后掏出一直藏着的物事,一只画着红色木槿的纸鸢,底部悬着小小一支竹笛,眼里明媚得要开出桃花来:“我们去放纸鸢如何?” 蔚蓝色的天空,在深秋时节,一尘不染,晶莹透明,像一望无际的平静的碧海。 这个时节,西郊的游人并不很多,来的路上并未见着多少,便是见着的也多是安居一隅,大家互不打搅,不吵不闹不喧哗。 十月的秋风已经染上了凉意,但因着有令自己欢喜的人在旁,却也舒心至极。 莫青璃将手上的纸鸢线拉长约四十尺,面对逆风,双手食指和拇指扶住骨架,待风来的时候,便快速放手放飞手中的纸鸢,飞快的把放飞器交到钟离珞手中,推着轮椅快速地在已泛着枯黄的草地上奔跑,上空的纸鸢越飞越高,在风中吹得飘飘摇摇,悬着的竹笛发出“呜呜”的声响,好像筝的弹奏声。 “多谢。”钟离珞抬起头望着圆上碧空云霄的木槿花纸鸢,低声道。 “你说甚么?”风声太大了,莫青璃没听清。 “我很开心。”钟离珞抬高了一点声音。 “你说甚么?”莫青璃笑了,又问道。 “我说我很开心。”钟离珞转过头对着她的耳朵喊道。 “我还是没听到。”莫青璃捂住耳朵,生怕再受荼毒,却也不死心接着问。 “……”钟离珞极淡的瞥她一眼,别过头去不再说话,似是累了,额间鼻翼渗出细密的汗珠,挽起的发微微凌乱,有一缕发丝顺着耳际垂直而下,贴在她细致宛若上好白瓷的脖颈,苍白的耳垂如今蒙上了一层健康的红润。 莫青璃推着钟离珞寻了处偏僻的地方休憩,说是歇息其实也就是随意在草地上躺下罢了,本来莫青璃还是想把钟离珞从轮椅上抱下来,只不过被她无声的拒绝了,这几次都是如此,莫青璃也就不再勉强。 她知道,钟离珞虽然不说甚么,但是自尊心极强,每次她抱她的时候身体都会不自觉地僵硬,虽然只是很小的改变,但是莫青璃又怎么会察觉不出来,原本以为她慢慢会接受,谁知后来的抗拒越来越明显。若是换位思考,莫青璃想,她也会与钟离珞一样。 莫青璃在草地上坐下来,身体慢慢向后倒。甫一躺下便感觉背部接触地面的坚硬与草丛的柔软,二者相合,舒服安逸,她满足地发出了一声喟叹。身旁慢慢多了一缕冷香,清浅悠扬,是钟离珞挨着她坐了下来。 莫青璃刚想偏头去看她,却见她手里捏着一件玄色的披风,领口里侧用华贵的金线勾芡了张牙舞爪的四爪麒麟,在阳光下一时有些晃眼。那披风从出府时便见她一直整齐妥帖的叠放在腿上,毕竟秋日凉了,莫青璃以为她许是用来御寒的,谁知她转身便盖在了自己身上。 “我习武,你身子骨弱,还是你盖着罢”,莫青璃双手置于脑后,十指交叉,偏头好笑的瞧她。 她波澜不惊地在莫青璃身边躺了下来。 “阿珞,披风,别着凉了”。 莫青璃坐起身来,将披风从身上揭下,从瘦削的肩开始,打算覆在她的身上。 却被她用眼神制止,觑了她片刻,随即敛下眉,淡淡的开口:“我是姐姐,照顾妹妹是应该的。” 这回莫青璃没有理会,把钟离珞浑身給包了起来,裹得跟个粽子似的,边裹边没好气道:“这么大的人了,一点都不明事理,你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办?我说了我习武,就是穿个单衣也没甚么,你就不一样了,自从那年被毒蛇咬了以后身子就大不如前,你说说你,这么大的人了,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你简直要气死我……” “你听话……” 莫青璃还在絮叨,钟离珞嘴角抽了抽,她不过是觉得莫青璃生气皱眉的样子很可爱,想逗逗她而已,这回过头了。 “好了,”钟离珞拦下莫青璃还在摆弄披风的手,淡道:“我不过想逗你开心,你怎么忽然这般多话?” “啊?我有话多么?”莫青璃浑然不觉般,打算继续她手中未完的大业——裹披风。 “好罢,你没有。”钟离珞放弃了这个话题,把披风解开,没等莫青璃下一轮絮叨,便开口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那这样吧,我们一起躺着罢,这样总行了罢?” “可是……” “别可是了。”莫青璃还待说些甚么,不料钟离珞右手搭了她的手臂轻轻一拽,没提防便直直倒向了她怀里,左手揽着她的腰将怀抱收紧了一些,无奈道:“近来汐儿话多了许多”。 莫青璃被迫趴在女子身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此时她一把流水长发散在雪白的襟前,胸口轻微起伏,许是刚刚玩得累了,白皙的脸上一抹樱色,深湛的眸子海浪轻轻翻滚,似是此时如天边云层连绵不断的清浅笑意。 此时正瞬也不瞬地望着她。 心跳莫名其妙地快了起来,好像踩着鼓点一般,不,比那鼓点还要急了,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第16章 引诱 莫青璃赶紧挣脱了女子的怀抱,躺在她的身边,拉开了些许距离,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渐渐平复紊乱的心跳。 钟离珞好似不察般,把披风往莫青璃这边扯了扯,确定全部盖住以后,睁眼看着头顶青碧的天,轻描淡写道:“好像,有许久,没有如这般躺在草地上了,只不过这片天似乎总是这个样子,刮风、雨雪、疏朗、澄澈,来来回回不过这几个花样,却也不知变通的么?” 语气寡淡,好似对天有着怨愤,却又好似不是如此。 “或许不是它不知变通,只是我们不知变通呢?”莫青璃其实不太明白钟离珞话里的深意,莫名其妙的,话便出了口,好似心里有个声音替她回答了。 钟离珞一怔,始终望着天空的视线收了回来,目光复杂地看了莫青璃一眼,意味深长道:“或许你说得对。” 是我自己不知变通。不知不觉,你真的渐渐长大了。 莫青璃莫名的有些压抑,于是转了个话题:“等京都的事处理完了,我带你去云梦山上,那里四季如春,真的像隐在云雾里的梦境一般。山上呢,有座鬼谷洞,里面极寒极冷,不过对练功倒是大有好处,师父每日都让我在里面打坐一个时辰修习内力;还有祭剑的洗剑池,四大神兽分别镇守的青龙影、白虎塔、朱雀台、玄武镇,最漂亮的当属蝴蝶谷,只不过不知为何师父从不轻易让人进去......” “跟我说说你师父罢,常听你提起。”秋风飞起钟离珞颊边的发丝,拂过莫青璃的脸,有种轻柔酥痒的感觉,莫青璃微微侧头,见她已经阖上眼睛养神,侧脸白皙精致,散发着柔和的气息。 声音不知不觉中放轻了些。 “师父,待我极好,她不爱笑,也不爱说话,她武功与医术都极好,只是常年待在鬼谷洞里,除了处理必要的事情和每日出洞教我两个时辰的五行八卦外,从不出洞,脸上戴着银黑面具,我初时以为师父生得面貌丑陋,后来无意中得见真容,确是世间难得的美人,只不过为何戴着面具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不敢问,听老鬼说了师父和易相的事以后,我老觉着可能与此事有关。” “世外高人,可能都有些奇特的癖好。” “也许是罢”,莫青璃有些怀念的说起那个对她恩比海深的人,补充道:“不过,我是一年前下的山,师父让我在江湖历练一年才许我入京,还说有些事,要自己多经历才明白。等以后,带你见见师父,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你这么肯定?”钟离珞声音从耳旁传来,懒懒的,春雨挠心一般。 莫青璃点头,才发觉钟离珞看不见,于是又道:“嗯。” 钟离珞没有再追问为甚么,接着又道:“那鬼使呢?上回只听你说了几个名字,我想多了解了解这六年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怎样的?” 她的声音也放柔了些,像扶风而过的江边柳絮,柳枝轻缠。 “他们几个,”莫青璃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青衣年岁最长,冷静,平时一直帮我处理楼里事务;红袖活脱脱一个妖精,橙夏冷漠,不过心还是很热的,黄槿端庄,绿易直率,蓝诺……” 虽然连城已经给蓝诺做了医治,无生命之忧,可是伤势太重,至今未醒。 钟离珞见她忽然停下来,睁眼瞧过来,眼神微微不解。 “没甚么,蓝诺只是受伤了,在屋里躺着,我有些担心罢了。” “嗯。” 钟离珞漂亮的眸子阖了阖,轻轻应了声,莫青璃依稀见她眼里一丝不悦,仔细去看的时候,却甚么也没有。 忽然记起七使中最后一个人——紫烟。 紫烟,是四年前被安排到钟离珞身边的人,往好了说,叫做保护,往不好了说,就叫做监视,钟离珞那么骄傲的人,若是知道紫烟是莫青璃派的人,而且一直向她汇报她的情况,会不高兴的罢? 说呢?还是不说呢? 莫青璃不是喜欢犹豫的人,很快心里便下了决定,坦然道:“阿珞,有件事想跟你说。” “甚么?”钟离珞唇角弯了弯,很快又敛了起来。 “紫烟是我的人。”莫青璃道,却不料这句话可以理解成别的意思。 “你说甚么?”钟离珞忽然侧过身子,右手绕过莫青璃的肩,压在她左侧的草地上,手下使力猛地撑起了身子,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带着不可思议。 “紫烟是我的人”,女子垂下的发丝落在她的脖子里,有些微微的痒,莫青璃缩了缩脖子,又重复了一遍。 是我派到你身边的眼线。 “想不到汐儿这般了得……”那张清雅绝伦的脸霎时欺到她面前,一双清眸深深地望着她,放佛要将她的心从里到外瞧个透亮,却见她吐气清甜,薄薄的唇接着出声道:“这么快收了我身边的丫鬟么?” 莫青璃看出女子漆黑如墨的眸子里的愠怒,才晓得自己说错话了,一瞬间涨红了脸:“我……不是,我的意思是……” 结结巴巴了半天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甚么?嗯?”钟离珞右手食指慢慢勾起莫青璃耳旁一缕垂落的青丝,在手上把玩着,温热的气息缓缓吐在她的脸上。 钟离珞看她这般模样便知她不是方才自己想的那个意思,想也是,依自己对她的了解,根本不会轻易喜欢上谁,遑论是背叛过她的紫烟了。 “没甚么。”莫青璃忽然感觉闷闷的,偏头不去看女子忽然魅惑起来的脸。 钟离珞看出不对劲,放下了手里的柔软发丝,将莫青璃的头扳过来,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可是哪里不适?” 很容易便听出隐隐约约一丝担忧,莫青璃胸口闷闷的感觉顿时好了不少。 委屈的小声道:“你不好好听我说话,还误会我。” “好,我听你说,说罢。”钟离珞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发。 “我现下忽然不想说了,没心情。”莫青璃又偏过头,冷哼道。 “可是我想说呢。” 女子说话的语调很慢,悠悠扬扬的,像一支短笛吹奏的小调,莫青璃的心好像被软软的困住了。 “说甚么?”莫青璃闷声道,依旧偏着头没有看钟离珞,刚才的气却已然全部消了,最多算是闹小孩儿脾气,得哄着才行。 “我想说……”钟离珞的脸凑过去,贴着她的脖颈,清清凉凉的,唇几乎贴到了她的耳朵上,莫青璃想躲开却又觉得身体陷入了软软的泥淖中,无处着力,动弹不得。 她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又轻飘飘的离了去。 莫青璃耳根又红了起来,她说:我不喜欢你说,谁是你的人。 这人,到底甚么意思? 自己又为甚么要脸红。 嘴上却不服输道:“我偏要说,紫烟是我的人,青衣也是我的人,红袖也是我的人,我偏说。” 钟离珞仍然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幽冷的目光,像是要将她含进肚里。 安静了片刻,她牵着嘴角凉凉一笑:“你不妨再说一遍。” 透着危险的味道。 莫青璃心里突地打了个寒战,还是选择以另一种不十分丢面子的方式服软,嘟囔道:“你要我说我就说,我偏不。” “乖。”钟离珞左手收回来,躺在莫青璃左侧,看着她的后脑勺柔声道:“过来点,我抱着你。” 还没等莫青璃回答,只见她右手一捞,便把她带到了自己柔软的怀里,莫青璃僵硬着身子,总觉得与幼时有些甚么不同。 那怀抱着自己的女子身上萦绕出淡淡一丝梅花冷香,由于两人这样挨得太近,那抹女子香就轻飘飘地入了莫青璃的鼻息。 许是这香气太诱人,莫青璃神思都恍惚起来。 钟离珞低头见莫青璃像只鸵鸟般窝在她的怀里一动也不动,将她微微放开了些,披风往那边盖了一点,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柳眉微蹙,好像在沉思着甚么。过了一会儿,伸手,将她头上束发的玉冠取了下来,一头墨发随即散落在胸前,乌发黑衣,也看不出哪里是发,哪里是衣。 莫青璃才醒过神,有些茫然地望着她。 钟离珞满意的点点头,嘴角弧度越发深起来,道:“好好一个姑娘家,做甚么打扮成男子模样?” 莫青璃刚想说:我是为了便于行走江湖。眼角余光却瞥见一角深青色的衣衫,快速隐没在侧对着她们的一棵高大悬铃木后。 眼神一凛,又很快地恢复了原本的温润。 蝼蚁! 钟离珞显然也看见了,又看向莫青璃,见她不在意似的打了个哈欠,往她怀里钻了钻,似是倦了,握着她的左手阖上了眼。 知道她应是胸有成竹,钟离珞也就不再理会那个人影,把怀里的人儿揽了揽,额头抵着她的发,也睡了过去。 莫青璃醒得比钟离珞要早,但是也快午时了,秋日的太阳晒得整个人整个心都是暖洋洋的。 她想坐起身来,才发觉钟离珞的手臂还搭在她的腰上,女子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安静地阖着,许也是倦了。莫青璃小心翼翼地把女子因揽在自己腰上而露在披风外的手臂轻轻放回去,风里吹了太久,触上去跟冰块一样。 莫青璃身子微微侧了侧,调整个合适的姿势,仔细地揽了女子入怀,左手覆在她冰凉的右手上,低头凝视着女子清雅卓绝的面容。 一丝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专注与温柔深藏在她淡褐色的眸心。 此时在自己怀里安静睡着的,是自己这一生要保护的珍宝。 时间缓慢地流逝过去,此刻却定格在莫青璃的心里。 “阿珞”,莫青璃轻轻拍钟离珞的肩,“起来了”,若不是时间快到了,她是极不愿把她从睡梦里唤醒的。 忽然觉得自己考这个科举真是麻烦多多。 钟离珞睁开双眼,幽邃的眸子里云雾深深,莫青璃定神再看时已经云消雾散,迅速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坐起身,抬头看了看太阳的方向,钟离珞淡道:“原来已经未时了,走罢,去你府上。” “真聪明”,莫青璃起身去将钟离珞的轮椅推了过来,瞧着她笑,毫不吝惜自己的赞赏。 有时候和聪明人说话,你不说,她就知道你要说甚么。 “不过胜你些许,算不得十分聪明。”钟离珞撑着手臂,自己坐上了轮椅。 “你十分,我九分,这样总行了罢。但是,你是不是应该,替我把发束起来”,莫青璃看着凌乱散落在身后和胸前的长发,无奈道。 ☆、第17章 莫府 一盏茶后,城东莫青璃府邸。 “恭喜莫公子,贺喜莫公子,一甲进士及第,三日后殿试,到时就要改称莫大人了,咱家那时可就望莫大人多多关照了”。 说话的人尖声细气,语带谄媚,勾着兰花指双手抱拳对莫青璃作恭喜状,蓝底官服,胸前背后绣的补丁是练雀,内侍局的从九品太监。 莫青璃给这一嗓子震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抖都抖不下来。 “主上,内侍局的黄公公。”青衣在莫青璃身后用传音入密术向她传递眼前这个公公的资料。 “黄公公言重了,小子还得仰仗黄公公在圣上面前多多美言呢”,莫青璃客套道,一丝厌烦很好的藏在了眼底。 此人的职务平日怎见得皇帝,只不过人都爱听好话,即使明知不切实际。 “青衣”,莫青璃转头向青衣使了个眼色,青衣马上从衣袖里摸出一只成色上好的蓝田玉手镯,放到黄公公手里。 “好说,好说。”黄公公果然眉开眼笑,本就不大的眼睛愈发眯成了一条缝。 今日咱家选择来莫府可真是来对了,这出手可不比一般人阔气太多了。 “那就有劳黄公公了”,莫青璃笑着说。 继续客套了几句,那黄公公便识趣地告辞道:“莫公子,咱家在宫里还有些事,得先回宫了,不然宫门就快关了。” 莫青璃巴不得他快些走,客套来客套去,她恨不得一掌把他拍回皇宫,但面上还是装作温和有礼的样子,道:“黄公公慢走”。 又转头向青衣道:“青管家,送黄公公”。 望着黄公公“飘然远走”的“婀娜”身影,莫青璃有些出神。 依大晋朝律,一甲进士及第,就是金科的前三。一甲第一名状元一定会入翰林院当修撰,帮助掌修国史,榜眼、探花只能做个编纂记述的编修,看来一切就看三日后殿试了。 三天前,红袖一脸正容的来到莫青璃房间。 “主上,一个月了,我们的人还是进不去。” 莫青璃曾经派给红袖一个任务,把翰林院里面的国史和当年相关的文字材料偷出来,毕竟如果要调查六年前甚至十几年前的事情,史书是很好的佐证,虽然里面的过程不一定记载的是事实,但是结果却一定是对的,还有最机密的奏章。 现在红袖却告诉她赤堂的人进不去。 “嗯?”莫青璃不解:“赤堂的人我还是信得过的。论刺探消息,赤堂的人可是数一数二的。” 就算是她自己,虽然武功高出红袖,这方面比之红袖也是要差上些许的。 “主上,很奇怪。皇宫的守卫虽森严,但避开他们还是不难的,但是,翰林院周围好像隐隐藏着一股别的势力,将整座院落牢牢护住,我们的人要避开他们或许能做到,但是要在里面找出资料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出来就做不到了。”红袖顿了顿,又接着问道:“要不要属下亲自去?” “不必,免得打草惊蛇。” 守着翰林院的人?会是谁派的呢? 里面藏着甚么东西那么重要,难道是关于父王当年谋反的事? 当年的史官应当是记下了当年的事罢,有谁会担心别人会查清当年的真相么?若说是皇帝,现今的皇帝是我的堂兄——子书仁,那个昏君四年前已经不知何故暴毙身亡,难道是死忠于先帝的人守着那块地方?既然有所忌惮为甚么不当年直接毁了呢?那样岂不是更方便? 想到这,莫青璃觉得脑中搅得一片混沌,仿佛内心深处一根粗大的藤蔓正破土而出,渐渐生枝长叶,盘根错节,纠缠不清,她想伸手抓住甚么,却甚么都抓不住。 “汐儿”,身后女子的轻柔嗓音,伴随着轮椅车轮转动的轻微吱嘎声,仿佛隔了久远的时光。 精神恍惚了一下,莫青璃上前,很自然的接过轮椅,手搭在椅背上,问道:“怎么出来了?” “我见那个黄公公走了许久,你还没有进来,便出来看看”,钟离珞抬眼看她,有些担忧的问道:“出甚么事了么?” “没甚么,”莫青璃冲她笑笑,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很快转移话题道:“快申时了,你还没用午膳呢。”随即看了一眼旁边候着的丫鬟,道:“琴南,吩咐下去,准备午膳。” 名叫琴南的丫鬟领命下去。 “阿珞,很快就可以用膳了,我带你逛逛我在京都的府邸”,莫青璃没给她再问话的机会,推着轮椅径自出了前厅。 钟离珞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说甚么话。 这座府邸是刚来京都时青衣置办的,先前的主人是一个精通书画的大家,为人风雅,是以院里的布局很是雅致。 前院除了用来待客的厅堂外,便是满眼的高大柳桐,重重叠叠的将宅子包围了起来,阶下石子漫成涌路,左边是曲折游廊,通往后院,在游廊穿行时,可以看到右边巧夺天工的假山,山上林木葱茏,山下忽开一隙,清泉一派,绕阶缘屋,盘旋而出。 穿过游廊,便通向了更为广阔的后院。 迎面而来的便是扑鼻花香。 院子里坐落着一座宅子,青瓦白墙,已经被青衣命人翻新过了,宅子很大,由若干间房屋组合而成,皆面北而居,屋前几排数十株梅树,远远望去,不过深秋,有些梅花已然探出枝头,干净的日光照耀下,晕上了一层薄光,一团红、一团白、一团紫,端的是繁花似锦。 莫青璃单手扶着轮椅,站到钟离珞的侧面,却并没有往房间的方向,穿过花海,走到了一道古旧的木门前,门微微掩着,从并不高的围墙可以看见满目竹篁,莫青璃一直注意着钟离珞的神色,果不其然,推门见到那一片玲珑秀致的翠竹林后,微讶地偏过头看她,墨色眸子里像柔软的波心投入了一颗石子,荡起了涟漪,一层一层散了开去的,是涌动着的欣喜。 莫青璃总算是放下了心,也回她一个笑容。 这片竹林是莫青璃后来让青衣移植过来的,她向是爱竹,在山上的五年,便也是在山间搭了间竹屋,一个人住着,冷冷清清。她还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墨竹轩”。 她每日上午窝在墨竹轩里看书、习字、研习秘法机关,下午便去林间习武练剑,其实君曦师父只是晚间来,白日里莫青璃几乎见不到她,她每晚教她两个时辰的五行八卦、奇门秘法,说这是以后继任鬼楼所必需的,幸而莫青璃对奇门八卦颇有兴趣,还试着在偌大的竹林试验。 直到后来有天晚上君曦师父足足晚了五六个时辰,天将破晓才过来,才知道莫青璃的阵将君曦困在里面足足五个时辰。 不见愠怒,却有丝喜意,那是莫青璃难得见她笑的几次。 在莫青璃的印象里,君曦师父一直是个沉默的女子,不笑,也不爱说话。一年四季着玄青色衣衫,沉稳而内敛,如果用花来形容的话,就仿佛是暗夜寂然开放的黑色鸢尾,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这些年,莫青璃自忖遇到的人不少,特别是入了江湖以后,可她仍然相信,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向君曦师父一样,在陡峭的悬崖边孤傲的开放。 久而久之,她也便爱上了黑色,与君曦师父相近的颜色。 山上终归是山上,无论是白日还是夜里,总也迷蒙得很,连月亮也看不大清楚,只能看见自天边撒落在地上的音色月华,一片柔和之色。 夜里师父走后,莫青璃常常会睡不着觉,便取了碧玉短笛站在竹轩的屋顶吹奏,将白日用来挽发的玉簪取下,一头墨发披散开来,让凉风随意飘荡。 依稀记得幼时有个人私下里总是喜欢将她扎起的头发披散开来,总是用温凉的语气道: “乖,这样才好看。” 那个人,当是钟离珞罢?原来那是,她便记下了。 莫青璃推着钟离珞的轮椅向竹林深处走去,四周安静非常,因着心里想着事,脚步愈发的慢了下来。 而今入得朝堂,也不知会有怎样的事情在等着她,朝廷不比江湖,牵一发而动全身,看谁不顺眼,便可以随心惩处,而今虚与委蛇却又不是她的本性,该如何做,才能真正报得家仇? 正思绪飘飞,冷不防一抹冰凉覆在了她推着轮椅的手上,身子一颤,莫青璃一时愣在了原地。 “在想甚么?这么出神,已然到了。”莫青璃被身前那清冷的女子覆住了手,她的手一向冰冰凉凉,摸上来莫青璃却觉得灼如夏日,一时手背发烫得厉害,急忙不动痕迹地缩回手,站到她跟前,暗暗吸了一口气道:“只是想起在山上的日子罢了。” 钟离珞垂了垂眸,复又笑道:“很喜欢在山上的日子?” “平心而论,喜欢,山上很安静,也很闲逸。” 莫青璃说完微微偏头看向身侧挺直的绿竹,浅色的瞳染上一抹深意,其余的话却并未出口。 只是,灭门之仇,不共戴天。除非她死了,灰飞烟灭,否则,一定会为他们报仇,就算变做了厉鬼,也要回来索命。她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爹娘血泊中的身影,以及府里忠厚的管家、和善的丫鬟小厮是怎样一个一个地倒在她面前。 莫青璃看着竹子,耳旁的发丝被凉风带了一缕起来,侧脸朦朦胧胧,钟离珞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却觉得眼前这个人离她仍旧太过遥远。 看来,还不够呢,不过幸好,她有的是时间等待。 “汐儿,待此间事了,我们就离京罢”,钟离珞推着轮椅到了莫青璃的面前,笑意未来得及绽放便敛了下去,却见她的瞳色有些妖异,浅褐色中隐隐一丝红线,似封入了醉酿的沉红,迷迷蒙蒙,暗流涌动,远不如表面来得平静,急忙伸手去握她广袖下的手指,入手冰凉。 手下使了几分力,那冰冷的手指动了动,才渐渐回温,莫青璃低头瞧向她,眼神清澈,却有些茫然。 钟离珞眼底的墨色愈发的深,放佛黑暗里冰封的河流缓慢的解冻,终于开始涌流。 “怎么回事?”不复沉静,温和,而是冷冷清清,像是温泉中一朵乍然盛开的雪地冰花。 以及那一丝难以察觉的隐忧。 “甚么怎么回事?”莫青璃不解,怎么好端端的,女子的表情就变了。 “你的眼睛。” “眼睛?”莫青璃抬起左手蒙住自己的双眼,来回摸了摸,又放下来,眼珠上下转动,发觉没甚么问题:“眼睛怎么了?” 以往她犯心魔总会是幻想出打斗场面,血腥、屠杀,到最后自己死在别人手下,像今日这样,只是如同出了一会神,还从未有过。 她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第18章 殿试(上) 钟离珞抿了下唇,拉过莫青璃的手,按在自己腿上,迫她半蹲下身来,又看着她清澈的眼睛,温言道:“告诉我,你刚刚想了甚么?” 眼中却是不可抗拒的强硬。 莫青璃刚张口,钟离珞便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叹气道:“要说实话。” 望着女子墨玉眸子里勾着的薄雾,莫青璃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酸涩,咽下了本来打算说的没甚么,薄唇翕动,一字一顿道:“我在想,我要报仇,报仇,报仇。” 一连三个报仇,足见她心里的怨愤,或者比莫青璃自己以为的恨意还要深,甚至…… 钟离珞似是料到了,又似是没有料到,手搭在莫青璃肩上,神*言又止,半晌,道:“汐儿,你不觉得你这样……很危险么?” 莫青璃知道女子说的是甚么,她担心自己会被仇恨控制而迷失本性。 回她一个放心的笑容:“等报完仇就会好了罢,到时我们两个便去游山玩水,东山云隐寺,南海沧浪阁,北城凉筑楼,如何?” 随即站起身来,替钟离珞整理了下衣领后绕到轮椅后面继续往前走,搭在轮椅椅背的右手不经意颤了一下。 竹舍并不很大,如江南少女娉婷,青青翠翠的立在那里。屋前,本是一片灿烂盛开的白色木槿花,可惜花期已过,只剩下苍黑色的花篱,横直在竹屋两旁,倒显得有些空落。因着钟离珞腿脚不便,要坐轮椅出行,所以莫青璃便没有用鹅卵石铺就小路,只是在林间随意开了条小径。 轮椅吱嘎,顺着小径往前走,穿过屋外围着的一圈稀疏竹篱,恍恍惚惚便入了梦一般,竹舍左边一棵高大的桃树,因为已经入秋,不见甚么花瓣,离树百步之内一方兰亭,亭内石台石椅,石台上刻着围棋棋盘,古朴沉沉。 “这竹舍乃我亲手搭建,阿珞可喜欢?”莫青璃低头瞧着轮椅中的白衣女子,神采奕奕,颇有些邀功的意味。 “喜欢倒是喜欢,不过瞧你这般模样,哪里像一楼之主,与那讨糖吃的孩童可有两样?若是让青衣他们瞧见,不定该如何看你呢?”她笑。 莫青璃笑而不语,推着她继续向前,来到屋前。 我这般模样,又岂是任人瞧见的? “墨竹轩?”钟离珞抬头看着屋前悬着的竹制匾额。 “因着我在山上的竹屋叫这个名字,所以便也叫这个名了。” 屋内的布置其实很简单,一桌一椅一床榻,一道屏风,一封书架,而已。这本是莫青璃用来夏日纳凉的处所,不必弄得那么复杂。 只在屋内小坐了一会儿,便起风了,风从竹舍的缝隙间透进来,莫青璃探到钟离珞袖子下,去摸她的手,发现愈发冰冷,这林间本就幽深,如今已快入冬,更是寒气逼人,担心她受不得风,于是道:“阿珞,走罢,午膳也该准备好了。” 钟离珞顺从的点点头,临出竹林时回头看了一眼,风幽幽的从竹林穿过,吹下一阵泠泠轻音。 三日后。 莫青璃起了个大早,便去宫门口等候。 今日是科举殿试这日。 正是上早朝的时辰,宫门口便和集市一般热闹,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身着各色官服的人,从胸前的各类补丁便可以甄别官吏品级。看着各色面孔的人从自己身前一个一个的走过去,年长的、年少的、意气风发的、精神萎靡的,莫青璃就如一个看客一般,冷眼旁观着。 世间最丑恶的嘴脸,在这里都能一一见到。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迎来了领莫青璃入宫的人,这次倒不是那个“婀娜多姿”的黄公公,而是另一个“身形窈窕”的刘公公,瞧他身上服饰,应当是殿前太监。 这次一起入宫参与殿试的共有十人,莫青璃与其余二人被安排在队伍前列,显而易见那二人是与她同为一甲及第。 “在下苏子晋,家父是翰林院学士苏楚,这位是卫仲卿,礼部尚书的长子,大家同是一甲及第,不知这位同年如何称呼?” 路上,那二人中较为温和的一个便上来自我介绍了,瞧上去文文雅雅,透着一股书卷气,不似古板,倒是给人很舒服的感觉。却是他旁边的名唤卫仲卿的男子,面色冷峻,跟谁都欠他钱似的,不像礼部出身,瞧上去却像兵部的人。 白白浪费一张好面孔。 “在下莫青璃,江州人士。”莫青璃冲二人回了礼,又温和的笑笑。 人在世间行走,总免不了要戴各种各样的面具,有时候我们不能改变生活,就必须为生活而改变,久而久之,面具下的那张脸,慢慢的粘合、粘合,连自己也看不清。 “江州?那可是个钟灵毓秀的地方,怪不得莫兄生得如此俊逸。”苏子晋合了手里的竹骨折扇,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自称莫青璃的同年,身形比自己略略矮了些许,一身靛青色的竖领轻装,一头墨发用汉白玉冠束起一半,另一半散落在身后,五官宛若冰刀裁刻,俊朗分明。 果然江州出才俊。 “苏兄谦虚了,京都才是养人的地界儿,比起你和卫兄,小弟自叹弗如啊。”莫青璃连连摇头表示惭愧,苦笑道。 “欸,大家都是同年,不必如此客气。以后大家也得同朝为官,不如这样,你称呼我为子晋,便唤他仲卿好了。仲卿你说是不是?”苏子晋对莫青璃说完这番话后,左手肘撞了撞卫仲卿的胳膊,示意他表个态。 “是,子晋说得有理。”卫仲卿还是那副臭臭的脸色,没有多说一句话。 “那苏兄和卫兄,哦不,子晋和仲卿也唤我青璃好了。” 本着来而不往非礼也的原则,莫青璃向他二人作了个揖,以示恭敬。 苏子晋显然对莫青璃很有好感。 “青璃,我听说江州的琵琶可是天下一绝啊,不知是否名符其实?”苏子晋又摇开了折扇,问道。 “当真,子晋若是有兴趣,来日抽得空,小弟便同你去听一听又何妨?” …… 莫青璃很快便与苏子晋熟稔起来。 言语间,不难看出这苏子晋是心地单纯之人,因父亲是翰林大学士,耳濡目染书生气甚浓,平素爱些琴棋书画、钻研典籍甚么的。他为人大方,不喜客套,坦诚直率,倒是很合莫青璃心意,心下便生了一番好感,与他谈得愈发投机。 于是宫门口到大殿的路途也就显得不那么枯燥,不知过了多久,那刘公公停了下来,向殿前立着的另一位公公低语了几句,那公公看了莫青璃一行人一眼,便进得殿去了。 不一会儿又出来,领着大家进去拿金銮宝殿。路上反复叮嘱着待会皇上来了,皇上没让你们抬头千万不可抬头,皇上没让你开口不可多言,一行人一一应下。 走进大殿,正中是一个约两米高的朱漆方台,上面安放着金漆雕龙宝座,背后是雕龙围屏,方台两旁有六根高大的蟠龙金柱,每根大柱上盘绕着一条矫健的金龙。 抬头仰望殿顶,仿佛是另一个小天地般,那些盘着的巨龙跟活的似的,眼睛一眨就要从这里飞出去,翱翔云端。 莫青璃看着这华丽尊崇的金銮殿还有那高高在上的雕龙宝座,心里暗叹,怪不得天下有那么多人想坐上那把椅子,睥睨苍生,权力的诱惑,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住。 其实十岁那年,莫青璃进过一次宫,当时正是皇太后的六十寿辰,要求所有王公大臣携同家眷,只不过当时进得不是这金銮殿,而是用来宴请的永和殿,也不曾见识这前殿的奢华与夺目,更因着年岁不大,连那永和殿也记不大清了。 那是莫青璃第一次进宫,谁也料想不到,却也是最后一次,以云汐郡主的身份。 而今,踏上这金銮宝殿,脚踩着坚实的大理石,竟让莫青璃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时光变迁,亦不过是从前,兜兜转转,似乎在历史的滚滚长河中听见时间叹息的声音,深远绵长。 一切,仿佛都是命中注定。 “皇上驾到......”有太监尖细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跪”。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莫青璃与苏子晋他们站在殿中右侧,行跪拜礼,山呼万岁。 莫青璃低着头,跪在地上,明黄色的身影从身旁掠过去,身上隐隐晋国皇族专用的龙涎香,长靴上的明黄色缎面用金线绣着张牙舞爪的金龙。 “兴”。 众人便都起来,垂首站定。 “金科一二甲进士何在?”子书仁迈着矫健的步伐,龙袍下摆一撩,坐到了雕龙宝座上,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温润,亲和。 苏子晋、卫仲卿、莫青璃三人站在第一列,其余人站在第二列。 莫青璃因低着头,看不清子书仁的脸,但却能感觉到由上方而来的锐利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去,再移开,向后。莫青璃今日的装扮是钟离珞亲自动手,照例在脸上做了小小的易容。 “今日既是殿试,想必各位都明白,那朕废话也不多说,”子书仁在上方打量了一下金科士子,特别是一甲进士,个个丰神俊秀,芝兰玉树般的人物。 子书仁顿了顿,道:“我大晋立国百年,几代国君勤政为民,虽无内忧,却有外患。北狄一入冬便犯我大晋边境,南蛮也是一直虎视眈眈,我朝本是以武立国,更因此兵力众多,却于国库带来巨大负担,民生堪忧。若裁减军队,又恐外敌来犯,各位可有两全之法?” 莫青璃站在下头,眉眼低垂着。 北方进犯?是由于缺粮,南方则是大部分未开化之地,贪图中原先进的文化、发达的经济。若能和解,便好,若不能又该如何?军队裁减会背负很大的风险。 该怎么办呢? 这时,苏子晋已然上前,面色郑然,道:“启禀皇上,草民以为北狄屡次犯我大晋,不过为口粮,若能扬我大晋国威,何妨与他们和谈,便是与他冬日口粮,来年再奉还给我们。而南蛮在我朝南陲,若能通过商道互通有无,想必可安抚之,再辅之自由通婚,裁减兵士便会大大减少风险。” “好,不愧是苏大学士的儿子,”子书仁显然心情很好,又对着下方另一个大臣道:“苏爱卿,你可真是有福啊。” “皇上谬赞了,臣惶恐。”莫青璃左侧一个身着紫色官服,胸前绣着白鹇鸟补丁的官员一撩官服下摆,跪下谢恩,嘴里说是惶恐,可是那喜悦从上咧的嘴角便能轻易看出。 从左而右,按顺序第二个人应当是莫青璃了。 不知怎地脑子忽然闪现出许多画面,一会儿是娘亲亲吻她时温柔的笑靥,一会儿是父王在点将台上意气风发的雄姿,还有那青草庭院中清脆的笑声,这些片段慢慢糅合,却又牵扯着缠绕,慢慢拼凑成一幅完整的画面。 终于浮现出父王在桃花树下轻轻溢出的叹息:“若是可能,父王愿意就此解甲归田,就陪着我的妻女。我手下的兵将也可以分散开来,春日农忙时耕种,农闲时操练,如此,便也能忠义两全了。” 父王离去的时光对莫青璃来说已太过久远,如今想来,恍如一个太过梦幻的镜花水月。她其实已然记不清父王娘亲的具体样貌,却因着这殿试的题目,突兀的想起他们。 想是冥冥中自有天定。 莫青璃手指紧握成拳,又松开。 父王娘亲,是你们在帮我么? 不动痕迹的理了理腰带和衣袖,莫青璃上前一步,道:“启禀皇上,草民以为,子晋兄言之有理。不过裁减兵士依然有很大的风险,不如……” 她顿了顿,似乎在等甚么,声音提高了一些。 “不如,将半数兵士解散。” 卫仲卿在旁边一直看着莫青璃,此时心里鄙夷的骂了一声不知天高地厚,却恍惚见到她唇角隐隐约约的一丝弧度,好像是在笑。 ☆、第19章 殿试(下) 果然莫青璃此言一出,尚未等她说出后来的话,朝堂之中仿佛炸开了锅一样,兵部尚书第一个跳将出来,右手指着莫青璃朗声道:“启禀皇上,此子胆大妄言,不知我国之根基,半数兵士解散,若是外敌来犯,让我大晋何以抵御外侮?” 声音洪亮,跟打雷似的。 莫青璃沉默着,不接话。 兵部尚书王庭,之所以跳出来不是因为削减军队会少拨军饷,而他就不能中饱私囊,恰恰相反,王庭是大大的忠臣,只是为人鲁莽了一些。虽然莫青璃一直骂先帝子书和是“昏君”,是他下旨才使得自己家破人亡,但也并不能否认他在朝政上做的贡献,先帝与子书仁的确算是明君,这晋国,算是大越各国中政治最为清明的一个。 无疑,莫青璃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兵部尚书这种鲁莽的忠臣,不然,她点的火,没有人来浇点油怎么能够行呢? “王尚书,何不让青璃把话说完?老夫可不信老夫的学生会说出毫无根据的话。”说话的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臣,精神矍铄,两鬓斑白,大红色官服,前后均绣鹤。 正是朝廷一方泰斗——左相易远。 莫青璃微微讶异地往那边看了一眼,易远回她一个了然的神色,那双洞穿一切的眼闪过一丝光芒。 他在帮她。 “易相甚么时候收了学生?” “这么多年没听过易老丞相有学生啊?” 身后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子书仁在上方看着,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 “王尚书,老夫也不信老夫的女婿在圣上面前胆敢妄言,王尚书未免太急切了一些。”沉沉稳稳的声音来自始终不曾言语的钟离右相。 如果说刚刚朝堂之上只是轻微的议论,那钟离丞相这句话不啻为平地炸起一声雷。 偌大的金銮殿顿时没了声音,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文武百官俱都在想,钟离家的大小姐甚么时候许了人家,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如果眼前这个“男子”真的是右相的女婿,又该如何对待。 别说文武百官,就连莫青璃这个当事人都不清楚,她是同丞相说过要与钟离珞成亲不错,可是她还没有去提亲啊。 只不过,易远和钟离丞相两句话,无疑是把莫青璃推向了风口浪尖,从不收学生的易左相的学生,右相的宝贝女婿,还在这殿试场上,可能出了这金銮殿,她又是今科状元。 这期间,子书仁也没有说话,莫青璃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他只是一直坐在龙椅上默默地看着殿下所有人,眼睛时而眯起,却没有开口阻止。 待到下面安静了一会儿,他身子往前倾了倾,才开口道:“莫青璃,将你刚刚未完的话说下去,你倒是说说何以要解散半数兵士?” 莫青璃暗自吸了一口气,将早已盘算好的话组织好,道:“将半数兵士解甲归田,并之其余百姓,各地农村住户,不论住户或客户,每五家组成一保,五保为一大保,十大保为一都保。凡家有两丁以上的,出一人为保丁。农闲时集合保丁,进行军训;夜间轮差巡查,维持治安。军训时可让上过战场的士兵负责操练,以身作则。如此一来可使各地壮丁接受军训,与正规军相参为用,以节省国家大量军饷;二来可以发展农耕;三来可以‘除盗’,维护百姓安全;四来可以建立严密的治安网,把各地百姓按照保甲编织起来,稳固我……大123言情山。” 殿内很安静,只听得到莫青璃清越的声音在殿中回荡着,来来回回。 “保甲制么?”因着内力深厚,莫青璃听见子书仁在殿上轻轻的重复声。 “莫青璃,抬起头来”,子书仁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来,话里听不出喜怒。 这番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莫青璃遵从的抬头,却不能明目张胆的看他眼睛,只微微扫过一眼,便垂下眼眸。 当日她离京的时候子书仁是太子,已然十六岁了,如今瞧来眉目间没甚么变化,依然温和亲近,只是眉宇间已然隐含着若有若无的王霸之气,配上一身明黄色的五爪金龙皇袍,站在这两米高的朱漆方台上,很有天下之主的样子。 在莫青璃的记忆里,幼时子书仁常来的地方便是靖王府了,也是她除了钟离珞外勉为其难能够称得上玩伴的人了,子书仁很宠她,总是“小汐儿”“小汐儿”的唤她,替她带好玩的玩意,带她吃好吃的点心,就像所有普通人家的兄长一般,是以,莫青璃虽恨他父亲,但对他却是讨厌不起来。 子书仁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莫青璃脸上,不锐利,但很执着,眉目如画,难得清俊的一个男子,但为何总是觉得在哪里见过呢? 莫青璃被打量的有些微的不自在。 若是莫青璃没有做易容的话,怕是这张脸老早就被认出来了,子书仁以前常往靖王府跑,与靖王爷商议国事,也没有少见莫青璃的娘亲,而莫青璃的脸与她娘亲足有七分相似。 两个呼吸后,子书仁向后坐回龙椅,向众臣道:“青璃提的保甲法,众卿家以为如何?” 此话一落,最快站出来的还是那个莽撞忠臣王庭,只见他向右跨出一步,手持玉牌,躬身道:“皇上,臣以为此举甚好,如此一来,即可解决军饷问题,又可解决兵将问题,臣附议。” 说完这王庭老脸红了红,还转头看莫青璃一眼,眼里闪着赞许的光芒。 莫青璃心里笑,这兵部尚书,还真有意思。 细心的人便能够听见,此番皇帝唤莫青璃,省去了她的姓氏。 王庭过后,朝中官员陆续发表了看法,大多数赞同,少数表示质疑。期间,右相再没有发表意见,而最后开口的是左相易远。 “回皇上,老臣以为,此法可行。不过具体施行起来亦有一定的难度,例如对保丁的操练能不能具体落到实处,他们训练的成果足不足以上战场……”易远当了二十多年左相,在朝廷叱咤风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能够从这看似完美的保甲制中找出致命的弱点,一针见血。 “还是左相考虑周到,不愧是当年先皇钦定的辅政大臣,朕佩服得紧。” “圣上言重。”易远不卑不亢,只是淡淡的回道。 一个江湖人,纵使在在朝堂三十余载,照样学不会,也不屑学会那些阿谀之道。 子书仁也习惯了易远如此,转头对莫青璃左侧的卫仲卿道:“噢,朕差点忘了,青璃之后,还有卫爱卿的公子卫仲卿呢,卫仲卿,对于我晋国外患,你又有何看法?” 若不是卫仲卿身上隐隐约约带着一丝敌意,莫青璃倒是忘了,还有他这么一号人物,要说卫仲卿也算得上是才貌双全,也是京都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只不过两相对比,要逊色许多。 “回禀皇上,草民以为子晋与莫兄说的都有道理,草民自叹弗如,便只补充一点,北狄一事,草民以为,可通商,可取所需。我大晋多平原,少产良驹,而北狄的千里马天下闻名,不如以物易物,以我晋国之粮换他北狄良驹。” 与之通商,订立契约,的确是个绝好的办法。只不过经历了刚刚“保甲法”那一番谈论,却是没有引起较大反响。 “好,好,好。果然我大晋英才辈出,天佑我朝。”子书仁拍着手掌,连说了三个好。 “传朕旨意,点莫青璃为头名状元,任翰林院修撰,从六品;点卫仲卿为榜眼,苏子晋为探花,任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听着皇帝钦点,莫青璃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虽按大晋律例,头三名一般都这么安排官职,但皇帝破格提拔的并不少,尤其是头名状元。 “微臣谢主隆恩。”三人齐声谢恩。 谢过恩后,照律例便是考二甲之人了。 “汉耿寿昌筑常平仓,时称便矣;后汉刘般谓常平仓有利民之名,而内实侵刻百姓,其故安在?而社仓之法,略以义仓同。何以楚越行之,不久便废,至陈子而独有成效?” 子书仁坐在龙椅上,拂了拂自己的袖子,慢悠悠的开口。 “启禀皇上,草民以为……” 这个问题是问二甲进士的,他们的具体任职是由吏部安排,除非有皇帝特别赏识的,不过这种情况比较少见,至少是近十年来没出现过。所以,第二轮殿试可以说只是例行公事。 早朝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终于要接近尾声了。 莫青璃在下面站得都有些犯困了,如此无趣,不知那些官员天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有事再禀,无事退朝。”站在子书仁身旁的小太监拖长了声调高唱。 有些刻意的尖锐。 “回皇上,臣有事要奏。”整个早朝,钟离右相除了方才那句话再也没吱过声,这次又忽然开口,众臣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甚么药。 莫青璃转头有些疑惑的看他,撞见他眼里明显的笑意,似是明白了甚么。 “皇上,臣虽说青璃是臣的女婿,但实际与小女尚未成婚,臣恳请皇上赐婚。”钟离右相朗声道。 “这?莫青璃,你以为如何?”不知道为甚么,莫青璃总觉得子书仁看向她的目光别有深意。 “微臣,亦请皇上赐婚。”已经站在风口浪尖,哪里容得她说退就退。 况且,莫青璃想,钟离丞相让子书仁赐婚肯定也是有他自己的考量,皇帝赐婚不比一般,钟离珞腿脚不便,若是以后有个好歹自己也不能随意休弃,虽说这于她来说绝不可能,但钟离丞相并不知道自己与钟离珞的关系,只不过,是为女儿着想的老人罢了。 “那便准奏,待会朕将钦点状元与赐婚的圣旨一并拟了罢。”说完又向身侧那个面貌清秀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退朝……” 一出金銮殿,各部官员便向莫青璃围了过来,连声祝贺:“恭喜莫大人,状元及第又抱得美人归,可喜可贺。”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哈哈哈,莫大人当真好福气。” “……” 莫青璃连道运气运气。 金科状元,左相学生,右相佳婿,皇帝赐婚。这么多头衔在她身上,这京都最近风头最盛的怕就是自己了。 而政治敏感的人可能会想得更多。左相和右相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此次竟是联合起来?或是要拉帮结派,莫青璃是何许人物,何以得到这样的恩宠?每个人在动她之前都要掂量掂量,她背后到底是谁的势力。 幸而,君曦在莫青璃回京之前就备好了天衣无缝的身世资料,江州富商之子,她自信,就算是影楼的人出手,也查不出甚么有价值的东西。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 虽说自己要的就是秀于林,可是如今这个局面,也不知是福是祸。 莫青璃抬头望了望头顶的天空,冉冉上升的橘黄色的皎日,正挣脱了层叠的白色云层,开始焕发应有的光彩,薄唇勾了勾。 终于,要开始了。 ☆、第20章 赐婚 冬阳和煦,晒到人心里暖洋洋的,街上来往的行人也懒洋洋的,老人坐在自家院子门口晒着太阳,孩童穿着厚大的棉袍在路边玩耍,直玩得满头大汗,想脱掉衣裳又怕爹娘唠叨,只得停下来歇息,伏在老人腿上睡了过去。 南方的冬天远没有那么沉寂,便是风,也是轻柔的,吹在脸上不会割得脸生疼。街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各式各样的商贩吆喝着,构成了一支独特的风情调子。 莫青璃出了宫门,没有坐轿,只是颇为闲适的在街上转悠,腰间缠着紫色流苏的红色暖玉,随着她的步伐一前一后的晃荡,青衣还是一如既往的跟在她身后,默不作声。 走着走着,莫青璃便笑了起来,阳光明媚,耀到她的脸上,竟意外的失了几分颜色。 “青衣,咱们快些回府准备。” “准备甚么?”青衣不解。 “回府准备聘礼,去钟离家提亲,今日早朝,子书仁替我和钟离珞赐婚了。” 莫青璃没了欣赏街上繁荣景象的兴致,脚下的步子也越来越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府里。青衣笑了一下,若不是白日街上人多,他不怀疑莫青璃会直接用轻功飞回去。 刚回到府上,正撞见红袖同橙夏从房里出来,一个妖娆似火,一个冷漠如冰,这两人走在一起,倒是养眼得紧。 “红袖”,莫青璃叫住红衣女子。 “主上有何吩咐?”橙夏与她一同停下了脚步。 “你们这是要去做甚么?”莫青璃忽然有些好奇。 “秘密。”红袖突然一脸神秘,桃花眼里裹挟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 “哦?我倒是有事吩咐你去做呢。”莫青璃刻意拖长语调,想逗弄一下她。 “主上尽管吩咐。”红袖平日里是妖里妖气,不太正经,可是一遇到正事便严肃起来,脸上的笑容瞬间收了起来。 “行了,没甚么大事。就是让你查查礼部尚书的儿子卫仲卿而已,让你手下的人去就行了,和橙夏出门去罢,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不乐意’、‘不要派我出去任务’”,莫青璃瞥了红衣女子一眼,一脸的了然。 “大恩不言谢,属下唯有上刀山下火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以身……噢,不行,以身相许可不行,我媳妇在这呢。”红袖冲莫青璃眨眨眼,右手搭着橙夏的肩,眼里笑意盈盈。 “赤大堂主的意思是,我不在就行了?”橙夏半天才冰冰冷冷的开口,恍如一下子进入了数九寒冬,其余几人皆觉得身上凉飕飕的,冷风直吹。 完了。红袖暗道又说错话了,不知道又要怎么哄这个女子了。 忙道:“主上,属下告退。” 莫青璃挥手放行。 也不知情之一字有些甚么魔力,竟让一向恣意红尘的红袖甘愿束缚在一人身边。 “青衣,把黄槿叫来,聘礼的事由她准备。” “阿槿她……同连城姑娘出去了。” 又出去了? “那让她晚上来我房里,我有事要交代。” “是。” 二人这般走着,到了房门口,莫青璃抬脚欲进房,却被青衣叫住。 “阿璃,我觉得连城姑娘似乎与阿槿早就相识。” “这个我知道,怎么了?”她们俩平日表现也没有刻意装作疏远,被心思细腻的青衣看出,这不奇怪。 “不止如此,上回经过阿槿房间时,她们似乎在争吵,我偶然听见阿槿在说甚么救命之恩,连城姑娘似乎还很生气的样子,她二人……”青衣顿了顿,接着道:“是不是与红袖和橙夏一般。” 莫青璃略微沉吟了会,道:“黄槿一向与红袖关系好,这事儿让红袖去问,至于与连城,那是她们的私事,只要黄槿不受欺负,不必理会。” 心里却叹口气,看连城那宝贝劲儿,再对上一个心有所属的人,这场爱的角逐里,受伤更重的必定是她,可怜那个温暖如春风的女子。 莫青璃回到房间,把身上的衣衫换下,只穿着干净的白色中衣,床榻上躺着一件银色薄甲,细碎的日光透过窗隙,映在银甲上光华流转,散发着圣洁的光芒。 莫青璃沉默地瞧着刚刚脱下来的轻软薄甲,思索了一番,手握紧又松开,还是叹气拿过来穿上。 转身回衣柜拿了一件宽大的玄色袍子套在身上,扭头看见压在底部的深蓝色包袱,将包袱拿出来放在桌上,里面有一块长方形的灰色布条,里面藏着莫青璃的短剑。 原本每夜都要擦拭的短剑。 青璃。 把包的严严实实的布条拆开,莫青璃慢慢握起那把猩红妖娆不似剑的剑,举高,再举高,正对着阳光的方向,眼微微眯了起来。 你是不是,也很兴奋。 剑身微微颤了一下,原本的鲜红色泽更为鲜亮,似在响应主人。 “真乖”,莫青璃将它抱在怀里,轻声道。 将剑身细细擦拭了一遍,重新包裹好放回了柜底,莫青璃才出门。 看了看天色,日头升得老高,约莫已是午时,想必右相府已在用午膳了,她这时前去,倒像是故意去蹭饭的,怕是不大好,正巧在路旁看见个卖馄饨的小摊,便在摊前随意点了碗馄饨,待到未时,方从凳上站起来。 那卖馄饨的是一对老夫妇,六七十岁的样子,身体康健,一直犹疑的看着莫青璃,还不时交头接耳。 莫青璃正奇怪,终于那憨厚老汉忍不住了,上前拍拍自己还算结实的胸口,仗义道:“小伙子,你是不是没带银钱?就一碗馄饨,就当我老汉请你了。” 莫青璃:“……” 她不过坐得久了些,便那么像付不起银钱的人么? 有些尴尬的从怀里掏出一锭碎银给了老汉,快步离开了这小摊儿。 这回莫青璃进丞相府倒是没有走正门,直接从院墙翻了过去,熟门熟路的摸到了钟离珞的房门前,悄悄推门进去。 房里安静非常,钟离珞斜倚在床边,下身覆着半截青叶百褶蓝云锦被,素手搭在腰上,膝盖上铺着一卷打开的书,已经翻阅了一半,如水的墨发柔软的披散在身上,不扎不束,落在若雪的轻衫上,黑白分明。 好看的眸子掩了,躲在密云般的睫毛下。 唇色依旧有些苍白。 莫青璃细细瞧着她精致秀美的睡颜,忽然好想走过去。 然后轻轻的抱抱她。 这时,女子清风停驻的长睫轻轻颤了颤,墨色眸子里掩着的星光就那么晕了开去,仿佛点亮了暗夜里漫天流动的星辰。 “汐儿。”女子睁开眼瞧着她,低声道。 莫青璃心里有些内疚:“我……扰你歇息了。” “无妨,我原也不打算歇息,就是等得有些疲累,眯了一会儿”,钟离珞冲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等人?我么? “为甚么不睡会儿?”莫青璃径直走过去,看见打开的书的封皮上几个大字写着《黄帝内经》,心道她看的书还真是杂,从古到今,从医到文,俱都涉猎。 “在等你啊,我的状元爷。不过,你比我料想的要稍晚一些,原本以为你会过来用午膳,怎知你脸皮薄到如此地步。”钟离珞合上书,放到枕边,用眼觑着莫青璃,唇角隐隐约约一丝浅弧,瞧上去似笑非笑。 “此话怎解?” “你敢说,你没有一回府就往右相府跑,又因为到了午时,你不好意思过来同我们一起用膳,才在外边随意吃了一些,现下还偷摸地进我房间?”钟离珞把盖在腿上的被子掀开,素手将落在胸前的墨发都捋向脑后,拿过枕边的白色流云发带绑了。 “我哪里有?” “我怎么却闻见某人……身上有张大爷家葱花的味道?”说罢还煞有介事的在房中嗅了嗅。 莫青璃:“……” 这人,难道是狗鼻子么?连谁家葱花的味道都能闻出来。 钟离珞看着莫青璃一脸无奈的样子,淡道:“你骂我是狗。” 莫青璃道:“我没有。” “你心里有。” “好姐姐,你可饶了我罢。”莫青璃苦笑着求饶。 钟离珞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弯下腰拿来搁在榻边的白色长靴,穿上,终于转移话题道:“状元爷这是来给我道喜?” 她姣好的面容被流泻下来的墨发挡着,从莫青璃的角度望去,只能瞧见她长长的睫毛和光洁白净的额头,那睫毛遮掩下的情绪,莫青璃看不见。 “钟离丞相告诉你的罢,那他有没有告诉你皇上赐婚的事情?”莫青璃瞧着钟离珞有些吃力的样子,将塌边的轮椅推将过去,却并不敢上前帮忙。 她太骄傲了。 “赐婚?这我倒不知,爹没有告知我。” 钟离珞直起身来,并没有坐到轮椅上去,右手指了指身边的床榻,让莫青璃坐过去:“来”。 莫青璃忙走了过去,坐在她身边,没有说话。 她许是躺在榻上休憩了一会儿,胸前衣襟散落开来,里面的中衣微微凌乱,露出胸前大片雪白的肌肤,甚至那精致好看的蝴蝶状锁骨也暴露无遗。 雪肤半露,眼眸如星。 莫青璃看得心跳蓦然加快,莫名的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你……大白天的衣襟散乱,成……成何体统。”莫青璃边道边低头伸出双手替她将衣襟拢好,手却一时有些抖,总也弄不整齐。 钟离珞低头瞧着这个笨手笨脚的女子,眼睛弯了弯,柔软的宠溺从眼底漫了上来,随她动作。 莫青璃的手却抖得愈发厉害,脸也烫了起来。 “还是我来罢,笨手笨脚。”钟离珞煞有介事的叹了口气,唇角的弧度却一直没见减小,冰凉的手指覆在莫青璃手上,引着她的手替自己整理凌乱的衣衫,她肌肤冰冰凉凉,好似一匹上好的苏州织锦缎面,平滑舒适,质地柔软,触上去便再不忍放开。 莫青璃抬眸瞧她,漆黑如墨的眸子因着笑意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瞧来朦朦胧胧,多了三分清妩。 一个愣神的工夫,衣裳就整理好了,忽然手下少了那一抹清凉,莫青璃心里蓦地涌上一股失落,也不知在失落甚么。 好想抱抱她,甚至,再摸摸她。 “汐儿你说……”女子的手若游鱼般探了过来,勾上了她的脖颈,又带来了那股凉意。 声音低哑,说不出的魅惑。 “说甚么?”莫青璃轻轻呢喃。 两人靠得太近,女子身上一丝清冷梅香混杂着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叫她一时难以思考。 “赐婚的圣旨快要到了罢,成婚以后,我是唤你夫君好呢?还是唤你娘子好呢?” 两人额头相抵,莫青璃几乎都能碰到她秀挺的鼻梁,女子垂落的长发有几缕落到她的肩上,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鼻尖,微微呵着痒。 心里、眼里只剩下了女子温柔的眉眼,一双黑眸仿佛浸在了黑水晶中,满满的都是自己的影子。随即女子阖上了眼,那张秀逸绝伦的脸愈靠愈近。 莫青璃瞧着她细密的睫毛,一时间恍惚入了魔一般,也闭上了眼睛。 ☆、第21章 怜卿 已然未时末。冬日的太阳愈发的暖人,叫人心里也舒适起来。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商铺招牌旗帜高高飘扬,年代久远的青石板散发着古朴的气息,不刺目的日光淡淡铺洒在红砖绿瓦或者那颜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上,于这繁荣的江南古城又添了几分难得的朦胧与诗意。 衣裳华贵的公子佳人缓缓而行,衣着朴素的城中居民穿梭于街里街外,像走入了一幅画中。 一城繁华半城烟,多少世人醉里仙。 莫青璃推着钟离珞在这街道慢慢走着,轮椅的车轮轧在青石板上发出吱嘎的声响,仿佛已然走过了几百年的时光。 “汐儿你看那个……”二人在这街道安静的走了许久,钟离珞忽然指着左前方,脸上有着淡淡的欣喜。 “甚么?”莫青璃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古董铺子? “我想吃。” 吃?古董可以吃么? 莫青璃眼风扫过四周,瞧见那古董铺子左侧有个小小的糖炒栗子摊位,摊后中年汉子手里一柄锅铲用力上下翻炒,两手袖子高高挽起,旁边的妻子坐在一旁穿针引线做针线活,时不时拿起手边的丝帕替丈夫擦汗。 推着轮椅过去,可见锅里糖分焦化,焦香四溢。 摊头站着一两位客人。 莫青璃低头,见钟离珞正抬眸看她,还一本正经的问道:“带银钱了么?” “没有。” 说是没有带银钱,莫青璃却故意推着轮椅往那个方向走,走到了那精巧摊位前。 “大哥,来一包糖炒栗子”,钟离珞向中年男人道。 “好嘞”,男人宽厚一笑,利落的铲了一铲滚烫的栗子装入防油的小纸袋,双手在布衫上用力擦了擦,将袋子递给钟离珞道:“姑娘,刚出锅的,小心烫。” 钟离珞接过小包,抬头望着莫青璃笑,一丝得逞的意味,然后自己推着轮椅继续往前走。 莫青璃回过神来,给了中年男人五文钱,追上去站到轮椅的侧面,抚额:“我不是说我没带银钱么?” “我知道你肯定带银子了。” 莫青璃假作严肃:“我若是没带呢?” “那就把你押在那里,给人家打杂”,钟离珞从油纸袋里捏出颗栗子,专注的剥壳,而后薄唇轻启,咬了一口,难得一脸餮足的模样。 莫青璃挑起右眉:“为何不是将你押在那里?” “你舍不得我,”钟离珞忽然转头看她。 墨色眸子里仿佛黑暗中的水流在涌动,幽邃深深,内里却是翻涌上来的散漫笑意。 知道对方是说笑,却仍旧说不出话来。 她的确是,不舍得。 六年前,她还有英武的父王,温柔的娘亲,和善的小厮和丫鬟,老实敦厚的管家伯伯,舍不得后院的老槐树,逃不开门前的桃花香。 放不下过往的人和事。 而今,她只剩下她了。 也只有她一个,还陪在自己身边。 有些害怕,若是她也离开自己,要怎么办? 半晌,莫青璃低下头,直视女子深沉若海的黑眸,认真道:“是,我舍不得。” 非但舍不得,而且是不能舍得。 原本只是互相开个玩笑,只是不经意间便忘了,眼前的人已经不是当年的人,是自己的错。钟离珞微微侧头,瞬也不瞬地望着那个神色肃穆的女子,忽然伸出左手捉了她的腕,轻轻捏了捏,没有放开,亦没有说话。 腕上玉般洁白的手指冰冰凉凉,掩在素白的衣袖下,在那苏州雪锦上绣着的白木槿的衬托下,愈发剔透,莫青璃有些怔。 长久的静默。 “走罢”,莫青璃左手轻轻反握她的手,右手推着轮椅向前。 “对不起”,有温柔的声音散在风里。 莫青璃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她的左手又用了几分力。 我知道。 二人这般走着,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的铺散在道路两旁,将她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街边的小摊小贩们脸上都漾着喜悦的笑容,各自准备收摊,这一日的忙碌也到了头。 “小伙子,钟离小姐。” 不经意间,莫青璃竟推着轮椅又走到了那卖馄饨的小摊,方才仗义的老汉用力挥着手热情的向二人打招呼。 “张大爷”,钟离珞温和的回道,莫青璃也冲老汉点点头。 那馄饨摊还没有收,但这个时辰大家都已经准备回家了,摊位上也没有别人。 橘红色的夕阳映在肆边小旗上,给这简陋的小舍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平添了几分静谧与安宁。 安静如水的日子,惹人艳羡。 钟离珞拍了拍莫青璃的手背,示意她过去。 二人在桌旁坐下,张大娘用抹布在桌上来回擦了许多遍后,用粗瓷大碗倒了两碗茶水过来。 “钟离小姐,还有这位公子,请喝茶,我们这也没甚么好茶水,这茶叶都是我们自家新炒的桂花茶,您尝尝?”张大娘布满皱纹的脸上竟挤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 “好。” 莫青璃看钟离珞一脸自如,似乎与这对老夫妇很是熟络。 抬手端起茶,仔细闻了闻,有股淡淡的桂花香气,醇而不烈,果然是好茶。 张大娘道:“钟离小姐,您身旁的这小伙子中午还在我这吃了馄饨呢,我家老头子还闹了个笑话,您和他?” “她啊......”钟离珞抿了一口茶,轻轻放下茶碗,右手扶着下巴,微微侧头瞧着莫青璃。 莫青璃给看得有些不自在,她笑甚么? “大爷大娘,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我身边这位公子,名唤莫青璃,是我未来夫君。你们唤她青璃便行。” 莫青璃脸登时烫了起来,嘴里的茶水也咽不下去,卡在喉咙里剧烈的咳嗽起来。 “莫急,喝口茶水也能抢着。”钟离珞凑过去,轻轻拍着莫青璃的背,眼睛却弯了起来。 莫青轻轻璃瞪她一眼,还不是你害的? 一个时辰前。 “成婚以后,我使唤你夫君好呢?还是唤你娘子呢?”女子吐气如兰,呵在莫青璃的鼻尖。 仿佛中了蛊一般,莫青璃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紫烟,小姐醒了么?” “回老爷夫人,小姐还在歇息。” 门外传来钟离丞相与夫人的询问和紫烟低低的应声。 莫青璃如梦初醒般睁开了眼睛,女子的脸离她约有一掌的距离,璀璨如黑水晶的眸子里敛着浅浅波澜,眼底勾着柔和的笑意。 唇角依稀有甚么柔软划过,是自己的错觉? “爹娘来了,我去外面看看,你在里边等会儿我。”钟离珞坐到塌边的轮椅上,推门出去。 莫青璃坐在床沿,右手食指抚上唇角,来回摩挲,分不清方才是错觉还是真实。 一时有些怔。 外室细微的对话声不断飘进来。 “爹,娘。”是钟离珞清浅动人的声线。 “珞儿啊,皇上已经赐婚给你和青璃,圣旨已经下来了。” “这个我知道,青璃她告诉过我。” “皇上今日上午赐的婚,青璃午间过来了?”是钟离丞相微微讶异的声音。 莫青璃闻言一惊,那人,是故意的么?这么说不是明摆着她来了相府么?大晋虽然较为开明,但是在女子闺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同样会遭人诟病,有损女子名节。 钟离珞道:“不是的,爹。是殿试之前,青璃说过会让皇上赐婚的。” 唇角却蕴着丝笑,目光若有若无的飘向内室。 钟离丞相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点头道:“是这样,青璃是个好孩子,珞儿啊,你可要好好服侍他。” 钟离珞温顺道:“是,女儿晓得。” 莫青璃听到这里,总觉得女子一直在强忍着笑意的错觉,服侍自己?自己服侍她才是正理罢。 “对了,爹,婚期在哪天?” “瞧我,把这事给忘了,钦天监定好日子了,就在下月初一。” …… “张大爷张大娘,我与阿珞定在下月初一成亲,你们也来罢,就在城东的莫府,离这里不是很远,到时我让府里派人来接你们。”好不容易茶水咽了下去,莫青璃跟着道。 张大爷夫妇连道好好,心说难得钟离小姐的夫君也像她一般没有架子,无论相貌还是性子,俱是相配得很。 “天色已晚,我们就先回去了。”钟离珞的茶水已经喝完,偏头意味深长的看了莫青璃一眼,又转头对着那对老夫妇道。 照晋国风俗,如果要成婚的的话,新郎新娘的喜服最好是由新娘亲手缝制。离下月初一只有半个月,却哪里来得及,依莫青璃的意思,去城南锦绣坊量身,让她们做就行了。 怎料钟离珞却神神秘秘的让她别担心,还亲手拿来尺子比量她的身材。 莫青璃看着拿尺在她身上比来量去的女子道:“我说阿珞,你绣艺再怎么好半月之内怎么可能做好两件喜服,我们还是请绣坊的绣娘罢。” 钟离珞头都没抬:“嘘,山人自有妙计。” 没成过亲的人,自然不知道成亲原来这般繁琐。 纳彩、向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幸好最后两项不必,日子是钦天监算好的,想必也不会差到哪去,亲迎就更好说了。 可就算如此,因为时间紧迫,前四项都集中在一起,搅得二人是头昏脑涨。 至于那个卫仲卿,赤堂传过来的消息与莫青璃猜的八.九不离十。 晋国开国近百年,钟离家四代为相,家族显赫。是以,钟离珞虽腿脚不便,但是却是直系中最受宠的独女,近年向钟离丞相府提亲的青年才俊算来也有不少,而卫仲卿算是其中最执着的一个了,听说这两年他统共向钟离珞提了不下五次亲,每次都灰头土脸的回去,连钟离小姐的面都见不到。 这个卫仲卿在京都也算是年少有为,礼部尚书的长子,生得又俊俏,他与钟离珞的事京都许多不明真相的百姓都津津乐道,甚至还很看好。而近两个月莫青璃一直往右相府跑,还数次约钟离珞出府郊游,俨然一副右相女婿的模样,朝堂之上钟离右相甚至亲自承认。 所以那日卫仲卿对莫青璃的敌意倒是事出有因,若是不恨莫青璃,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本来小小一个尚书之子,莫青璃根本不放在眼里,可是在翰林院他多次扰她查证当年之事,着实可恨得很。 当然这是后话。 婚期将近。莫青璃与钟离珞各有各的事情需要忙碌。 莫青璃最大的事情就是布置喜房了。 莫府里大大小小的房间不少,于是就选了一间最大的、采光最好的房间,屋前正是那十数株寒梅,窗外正对远处满山青翠竹篁。 本来这事不需莫青璃亲力亲为,可是她总觉着自己做才有意义,她和钟离珞都不喜太过艳丽,便只是在窗户上贴了些喜庆的双喜剪纸,床帏亦只是一层薄薄的红纱,梳妆台、书架等桌椅用品,不一而足,皆是仿照钟离珞本来的房间。 包括纱窗、红灯笼,赏下人用的红纸包封,收礼物用的洒金笺谢帖,桌上摆放的全套未名窑青花茶壶,半月形的银质果盘,以及当日要摆的果品都一一吩咐好。站在房门口往里头看,干净的红色,喜庆而不艳丽,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 只是见到门口贴着的对子:“映日红莲开并蒂,同心伴侣喜双飞”,皱眉道:“来人,把这副对子给撕了。” 又回到书桌前研磨提笔,笔悬在空中许久,一时也想不到甚么好对子,只得放下墨笔去外头透透气。 穿过那一片花海,推开古旧的木门,沿着幽深小径步入了墨绿色的竹海中,那座小竹舍仍然婷婷的立在林的尽头,慢慢走到那方兰亭中,手指轻轻抚着其上雕刻的围棋棋盘,冰冷温存,耳旁是清风摇曳翠竹的动听声响,像是谁吹响了一只巨大的洞箫,演奏着一支绵长的乐曲。 莫青璃闭上不自觉弯起的眼,坐在石凳上,在新竹的清香中,对面仿佛依依袅袅的浮现出白色身影,纤指轻动,抬眸浅笑。 …… 青衣从外头回来时,斜阳已经西下,莫青璃搬了梯子放在房门口,手里拿着两幅红纸,瞧见他过来,忙道:“青衣,过来帮我拿下对子。” 青衣在下头拿着下联,她自己踩着梯子拿着上联上去贴。 薄暮的余晖晕到她浅褐色的瞳仁里,水波横溢。 上联写的是:“携一山竹老”,青衣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下联:“伴一人白头”。 都贴好以后,他站在下头望着这简简单单的十个字,用的是粗管狼毫笔,墨下得很重,草书飘逸,凤舞龙飞。 红艳艳的婚庆对子,自有一派逍遥。 一会儿,青衣疑惑道:“阿璃,怎地没有横批?” 莫青璃拍拍手,从梯子上下来,往屋里瞥了一眼,道:“在桌上摆着了,墨还没干。” “写得甚么?” 镂花的窗棂吹入一阵冷风,掀起桌案上铺开的一张红色熟宣。 “半生逍遥。” 不知道为甚么,说起这四个字莫青璃总是有些唏嘘之意,好像是从灵魂深处发出来的叹息。 她自己也无法理解。 ☆、第22章 谈情 成亲前三日,莫青璃又去了趟右相府,这回钟离珞终于闲了下来,正在府里的一座水榭中弹琴,四面环水,琴声悠悠扬扬,是一支很古老的调子。 眼前仿佛是穿镇而过的狭窄河道,一座座雕刻精细的石桥,傍河而居的居民,居民楼板底下就是水,石阶的埠头从楼板上一级级伸出来,女人正在埠头上浣洗,而离她们只有几尺远的乌蓬船上正升起一缕缕白白的炊烟。 莫青璃倚在亭边,微眯着眼睛,慢慢的,原本听着调子的心思却渐渐转到了弹琴人清雅的脸上,还有那修长手指在琴弦之上的随意轻挑。 一支又一支曲子,钟离珞停下拨弦的手指,夕阳的余晖映在脸庞上,光影深深浅浅,说不出的好看。 微微抬眸看向莫青璃,道:“要不要试试?” 莫青璃摇了摇头。 “不会?” 点头,脸上微妙的一抹绯意。 其实莫青璃也不是完全不通,幼时虽然爱武,但跟着娘亲耳濡目染也学了一些琴艺,只是这几年再没摸过琴,早已忘得差不多了。 “过来,我教你。” 钟离珞拉过莫青璃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双手环过她的肩,冰冷的手指引着她的手指覆上琴弦,一个音一个音的试过,再慢慢弹奏一些简单的调子。 两人脸颊轻贴,一个冰凉,一个却愈发滚烫。 “你瞧,是不是很简单?”钟离珞在莫青璃耳边轻柔低语:“方才那首古曲唤作夕阳箫鼓,如果琴艺够高的话,听琴的人是能够看见江南水乡的。” 这声音宛如蛊惑的迷音,一步一步让人深陷,不可自拔,莫青璃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这种轻言软语中,心甘情愿。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青璃被凉风吹得清醒了一些。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依然在身旁女子的牵引下在琴弦上来回游走,入耳的,已经是方才钟离珞弹的第一支古曲,怔了怔,耳旁是女子温热的呼吸,然后过了片刻,面色陡然一变,眉头微微皱起来,目光锐利地看向正前方。 先前她心思恍惚,连周围的动静不对都没有发觉,若是以前,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蚕丝弦发出一阵颤音。 钟离夫人萧雪晴一身绛红色的百花飞蝶锦衣,手里一把织锦团扇,掩住了下半张脸,笑意连连:“琴弹得不错。” “娘……”钟离珞颇为嗔怪的瞧她一眼。 萧雪晴也拖长了调子,对她道:“哎,娘在这里……” 又冲着莫青璃颇为隐晦眨了眨眼,眼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为娘其实只是来喊你们用晚膳。” 说罢风姿绰约地转身,留下一个袅袅娜娜的背影。 走到庭院拐角的时候,忽然转过身来,轻笑着补了句:“晚膳不急着用,你们多弹会儿琴。” 钟离珞:“……” 莫青璃:“……” 东盼西盼,钦天监算好的日子终于到了。 十一月初一这日,天朗气清。 二更天,莫青璃便起了身。拿过床榻上铺着的团花绯色华服穿上,这是三日前钟离府送过来的,应当就是钟离珞亲手缝制的。 莫青璃不善女红,看不出是好是坏,就算钟离珞做的是一件乞丐服,她也会义无反顾地穿上。 红色锦袍质地上佳,上下都用炫目的金线滚过边,一眼瞧上去太过华贵,翻起袖口,才发现上面用银线压着盛开的雪槿花,雍容而不庸俗。 若是现下有专门的绣娘在的话,便会看出着锦袍上的绣艺并非几日之功,少说也得半年才能到此地步,单单是衣衫下摆处的鎏金云纹便要绣上一月之久,更枉论胸前用深色红线重绣的团花图案。 取过一旁同样用金线勾着火焰的玄色流云腰带系上,便连束发的玉冠上也嵌了红丝边,长长的流苏垂落到同样绯色的肩上,随着她的动作也一晃一晃的,轻柔极了。 莫青璃还是头一次着红衣,对着铜镜照了照,平日里玄色衣衫或多或少隐去了自己作为女子的阴柔面,现下因着一身喜气,眉目间透出的妖娆愈发明显起来,那自然流露的风情竟怎么掩也掩盖不住。 今日的易容看来要下大功夫了。 待一切整理好之后,天已大亮,正好去迎亲。 锣鼓喧天,仪仗成龙。 入目皆是喜庆的红色。 长长的迎亲队伍,几乎比得上王爷立妃了,那些人大多是京都里鬼楼的人,今日是莫青璃的婚礼,就算她想不出谁会胆敢破坏皇帝钦赐的婚姻,但也容不得出现一点问题。莫青璃胸前戴着大红的胸花,跨上同样脖子上系着红花的高头大马,便往右相府而去。 初冬的天气有些寒意,早晨日头还未完全散发出它的温度,但丝毫不阻挡百姓们的兴致,道路两旁熙熙攘攘的都是看热闹的百姓,零零碎碎的议论声不断从风里飘过来。 “瞧,那个就是新科状元,生得也很俊呐,不比那个卫公子差啊。” “甚么叫不比卫公子差,我们莫公子比卫公子俊多了好不好,你没看见他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么?你们家卫公子连笑都不会笑的。” “喂,你这甚么意思,卫公子那叫清高,不苟言笑,你晓得甚么。” “不会笑就是不会笑,清高甚么?” 话题中的两个主人公明明没有如何,街旁几个年青女子倒是为了两个自己毫不相熟的“公子”吵起来了,争得面红耳赤,好像哪方争赢了就会使她们所垂青的公子钟情于她似的。 正谈得不亦乐乎,耳旁却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闭嘴”。 女子们转头望去,刚想反驳,却被那女子的眼神吓得住了嘴,女子一身浅黄色的收腰窄袖亮银劲装,满头青丝用小巧的银冠束了起来,额间绘一朵紫红色的重瓣佛桑花,左耳的耳洞穿着一枚银色耳环,腰间别着一柄精致的银月弯刀。 是江湖人的打扮。 那几个人识趣的散了开去。 黄槿目光锁着栗色骏马上的红色人影,额间的花朵似乎黯淡了一些。 莫青璃骑在马上,裹挟着丝丝冷意的凉风吹过她的脸颊,带起垂在耳旁的柔软长发,偶一偏头,便瞧见路旁斜斜伸出的几枝尚未开放的红梅,盛着薄薄的白雪,俏生生的立在那里,红梅乌枝,煞是好看。 略微低了低眉眼,微微勾起了唇。 好想立刻见到她。 本来莫府到右相府的路程就不近,她这番心思一起,倒是觉得这路上愈发难熬了,于是便看左右两旁看热闹的百姓,自然也看见了人群中显眼的黄槿,朝她微微点了点头,便挪开了目光。 眼见着她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黄槿有些怔,被不断往前涌去的百姓冲击到也不管,一只纤手从斜里伸出来,握着她的手腕将她带出了人群,在一个街角停下来。 视线往自己的腕上看去,是白净纤长的手指,在往上,是连城温柔的眉眼,此时深棕色的眸子里却点起了怒火。 “你是傻子么?”连城大声呵斥道。 黄槿挣脱了她的手,抬眸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说话。” “说甚么?” “随便甚么都行。” “我没甚么好说。”黄槿抚平了自己的袖子,又把腰间刚刚因为冲撞有些偏的弯刀重新别 好,转身准备离去。 “黄槿!”连城拽住了她的袖子。 “多谢,姑娘终于叫了我全名。”黄槿凉凉道了声,轻轻将袖子从女子手里扯出来。 “你要气死我。”连城捂着自己的胸口,一副被气得心头疼的样子。 “我何时气你?”黄槿瞥她一眼,眼里没有情绪。 “你既然喜欢她为甚么不告诉她,你若是嫉妒她今日要成亲的人就说出来啊,这么忍着,你是傻子么?” 连城虽然是大声训斥她,眼里的怜惜从未隐藏。 绕了这么久,终于绕到了正题。 “嫉妒?”黄槿歪了歪头,似是在思考,片刻,认真道:“不,我没有,我没有嫉妒。” “你不是喜欢莫青璃?她要成亲了你当然会嫉妒,你若是成亲了我……”连城住了嘴。 不过黄槿显然没有在意她后一句话,连城自嘲地撇了撇唇角,觉得自己真是自作多情得过分,明明知道她根本不会在乎。 “我是喜欢主人,不过,我配不上她。” 琥珀色的眸子里柔波轻漾,似是要溢出来一般,连城只听见她一句极轻的话,恍如呓语:“她是我的主人,是我的神。” 长久的静默,横亘在二人之间。 似乎是对连城吐出了自己心里的秘密,黄槿有些不好意思再独个走,只得率先打破了沉默:“你方才说,我若是成亲了你怎样?” 一说出这句话黄槿就后悔得想去跳黄河,找话题也不是这样找的啊,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啊?”连城先是一怔,素净的脸上忽然一红,磕巴道:“我……我有说过么?”说完恨不得一掌把自己拍死,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如此,适才是我听错了。”黄槿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没理会她,扭头就走。 “喂,我想起来了,我方才是说过,阿槿,你等等我。”连城赶紧追上去。 前面的女子脚步并不快,连城很快便追了上去,却没有再敢拽着她的袖子。 黄槿眼风扫了扫身旁唯唯诺诺的女子,忽然觉得,这个人,也挺有趣的,嗯,如果不是出现得那么频繁的话。 ☆、第23章 成亲 按照晋国风俗,午膳是要在女方家里用,下午接新娘子过府,晚间才拜堂。 莫府处处红烛高照,大门口悬了两盏大红灯笼,又贴了一副对联衬托喜气,穿梭其间的丫鬟小厮衣衫上也别着一朵红花,十分喜庆。 莫青璃在京都并无熟人,只请了殿试时的几位同年,苏子晋此时正笑眯眯站在一旁。而钟离右相,不,现在得叫岳父了,他与易远在朝堂算是两方泰斗,是以,堂前照例来了许多宾客,热闹得很。 “一拜天地”,傧相嘹亮的声音响彻在偌大的前堂。 莫青璃牵着钟离珞的手,扶着她转向门外,跪了下去。 “二拜高堂”,这高堂便不止两位了,而是又加上了莫青璃的便宜“师父”易远,在众人面前他二人是师徒关系,而莫青璃这方也并没有长辈,让他坐上位再好不过了。 两人拜下去的瞬间,堂上三人的笑容简直不能用洋溢来形容,特别是钟离夫人,比当年自己成亲还要开心和紧张。 “夫妻对拜”。 莫青璃抬头瞧着面前凤冠霞帔的女子,心里涌动着的是自己也不能理解的莫名欢喜,这种心情,就好像是在蜂蜜里面加了糖,甜得腻人。 女子的容颜被红盖头遮掩着,可莫青璃私心里觉得,她好看的眼睛里肯定也是盛着细碎的阳光的。 钟离珞伸手轻轻碰了一下莫青璃的手,莫青璃反手轻轻握上去,发现她掌心全是黏腻的汗。 两个同样姿容雅致的女子,面朝着彼此,虔诚地叩下了头。 从今往后,她便是我的妻子,与我相守一生的人。 眼睛蓦地酸涩起来。 “送入洞房。”傧相高声唱道,完成了拜堂的最后一项。 莫青璃扶着钟离珞站起身来,让她坐到轮椅上,上前对傧相低语了几句,便与钟离珞牵着花绳两端一前一后入了后室。 “新郎有事要与新娘子说,待会便回来。”伴着傧相的解释声和众人的起哄声,二人过了幽长游廊,到了后院。 房里,丫鬟嬷嬷整整齐齐地站成两列,这些人并不是鬼楼的人,只是请来服侍的人。 “见过公子,见过夫人。” “嗯。”莫青璃淡淡应了声。 随即将钟离珞的轮椅推到塌旁,右手环过她的肋下,左手托着膝部,打横抱了起来,让她坐到床上。 意料之中,女子的身子有些僵硬。 坐定以后钟离珞将手探入被衾下面摸索,片刻,又将手拿出来。 莫青璃知道她在找甚么,于是也坐到塌边,一手揽了她的腰,贴近她的耳旁轻轻笑道:“没有,没有‘早生贵子’”。 我们二人,若是真能早生贵子,那岂不是上天开的天大玩笑? 钟离珞耳根微妙的一抹红,她也是第一次成亲,昨夜娘在耳旁嘱咐了一堆事情,桂圆、红枣、莲子、栗子是要铺在锦被下的,侍奉夫家要注意些甚么,包括闺房之事也红着脸一一讲与她听。 她心里觉得好笑,但是又不好说出来与她成亲的是个女子,且正是幼时常来相府的小郡主。 钟离珞听得莫青璃这么说,用手轻轻捶了一下她搭在自己腰间的手,没有说话,这也是她娘教的,新娘子在盖头揭下之前不可以言语。 “你们先下去。”莫青璃收回手,咳嗽了一声站起身来,对身后的丫鬟嬷嬷道。 “公子,可是还需掀红盖头,饮合卺酒呢”,那几个嬷嬷面带犹疑,互相看了看,有一个人站出来道。 莫青璃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罢,对了,让厨房送几个热菜过来,一荤四素,不要放姜蒜。” “是”,众人皆都退下。 这时,莫青璃终于站到钟离珞面前,右手拿过一旁的喜称,慢慢掀起了她的盖头,那张清雅卓绝的脸便完全呈现在她的眼前。 佼佼乌丝,玉带珠花,从未见过的端庄妍丽。淡淡烟眉,鼻梁高挺精致,再熟悉不过的眼,隐在烛光中,不复以往波澜不惊的沉寂,此时正敛着浅浅的涟漪,好似明月照耀下的清浅湖水。 就连平时总是苍白的唇色,如今也晕了一丝红润。 莫青璃望着她柔和的唇瓣,眼底渐渐有温度烧起来,一股莫名的燥热瞬间攀上了背脊,忙将视线移开,低头去解女子头上的凤冠珠钗,她方才与傧相低语就是说的这事,这般重的物事,戴在头上一天,不知有多累。 将发间的珠钗步摇一件一件取下,身前女子身上萦绕出一丝好闻的梅花香,裹夹着温和的药香。 “阿珞,这东西不必再戴着了,一会儿饭菜到了你先用,不必等我,前堂的宾客,我大多都不相识,一时脱不了身,要是乏了就先歇息。”莫青璃将最后一支嵌珠珊瑚蝙蝠花簪放到一旁的锦盒里,嘱咐道。 “嗯。”身下传来女子乖巧的应答声。 莫青璃直起身,双手搭在她瘦削的肩上,目光瞬也不瞬,直直地瞧着她。 “我一会回来。” 屋内淡淡的红色烛光洒了她一身,眉眼低垂着,透着淡淡的温柔。 “嗯。”乖巧得不像话。 有些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钟离珞忽然抬起眸,那眼极清极亮,眼角微微挑起来,像是含着些许笑意似的,内存光华,然而只一闪,倏地便又敛了去,莫青璃才发觉自己的唇已经快碰到女子的唇了,下意识的转了方向,只是如同幼时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随即流云般推门出去了,背影匆匆,怎么看怎么像是落荒而逃。 屋内,钟离珞抬眼打量这间屋子,和相府自己的闺房布置大抵相同,窗户上贴着些喜庆的红色剪纸,床帏只是一层薄薄的红纱,被衾倒是大红色的鸳鸯缎面,毕竟这传统还是要遵守一些的。 塌旁不远出是一张铺着红色锦布的三脚圆桌,桌上摆放着全套未名窑青花茶壶,半月形的银质果盘,盘里放着青枣、柑橘等果品,果品旁边燃着一对高高的红色喜烛,推着轮椅过去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两支喜烛刻着的花纹不是龙凤呈祥,而是两只凤凰。 没有龙,只有凤。 这孩子,还真是有心。 钟离珞抬手,两指摸上自己的脸颊,轻轻摩挲了下,眼里一时喜一时忧,表情瞬息万变。 前院与后院连接的游廊上,挂着两排大红的灯笼,晕霭的红光慢慢晃到莫青璃的脸上,她的身影在游廊飞快的穿梭,直走到了前堂门口,站定,面上还是烫得厉害,按着飞快跳动的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跳之后,踏了进去。 向来,只要是成婚,便少不了敬酒这回事,而且,酒席上也是最好谈事情的地方。说实话,莫青璃酒量并不很好,硬喝下去定会醉倒在宴席上。所以内力又有了用途,莫青璃内功颇为深厚,一喝下去便将酒从指尖逼出,几桌下来,左手袖口俱已湿透,也幸得这喜服是宽袍广袖,否则也不便宜行事。 易远领着莫青璃走向了庭中两个站在一起的老臣,道:“青璃,这是吏部尚书卫忠贤卫大人,兵部尚书王庭王大人。” 莫青璃满上酒盏,谦恭地向二位大人敬酒,道:“下官见过卫大人,见过王大人,日后下官若有甚么做得不对的,望二位大人多多指正。” 王庭就是殿试之时那个莽撞忠臣,笑哈哈地道:“好好,后生可畏。” 卫忠贤一脸严肃,只是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莫青璃心道怪不得卫仲卿一脸谁都欠他的样子,原来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与二人稍加交谈,易远又领着莫青璃走向了一位书生打扮的青巾客,声音压低了些:“这是翰林院学士苏楚苏大人”。 莫青璃几不可察的微微点了头。 这般下来,朝中大员皆认了个遍,但于她来说,只有一个名字是重要的。 苏楚。 已经在翰林院学士的位子上坐了十五年,翰林学士的官阶并不高,区区五品,但是职权大小是依皇帝而定的,受宠便权大,甚至可滔天,就论左右相都十分尊敬的称呼他一声苏大人便可看出,而且他是先皇的专属史官,多年前的事相比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婚宴直到亥时才结束。 许是酒喝得多了,莫青璃心里愈发的不平静,隐隐有种难以言说的冲动,满堂绯色落到莫青璃的眼里,竟有些刺目起来。 毁了它。 莫青璃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手撑在桌子边缘,晃晃脑袋,有些步履不稳地向后院走去。 青衣要上前扶着她,她挥挥手让青衣别跟着,一个人径直往新房而去。 恍惚着在院里穿行,初一的晚上没有月亮,院中还零星悬着几盏大红灯笼,一团团的红影铺洒在地上,透出一种诡谲的橘黄,冬日的晚风有些寒意,悄然渗入人的脖颈,莫青璃忍不住瑟缩了下。仆从们都在前院忙碌,后院静悄悄的,四周除了冷风卷起落叶的声音,便只余下她有些不平稳的呼吸声。 这般走了没多长时间,莫青璃抬起眼,淡褐色的眸子有些茫然,眼前的屋子透着微黄的烛光,窗前门上皆贴着红色的双喜剪纸,这许多间房间,便只有这一间是亮着的。 心中莫名其妙的归属感,以前这里不过是间屋子,只是用来休寝的地方而已,如今里面却多了一个人,有个人在里边等她。 莫青璃快步上前,站在门前,手甫一抬起,却又僵在了空中,门上繁复的雕花似织锦般荡开,仿佛燃烧着的火焰,灼伤着她的眼睛。 门里传来轻柔的问讯:“汐儿?是你么?” ☆、第24章 妻子 莫青璃定下心神,推门进去。 钟离珞侧对着她,身子陷在轮椅里,整个人沐浴在昏黄晕霭的烛光里,身形纤细单薄,原先因解下珠钗而散落下来的长发用红色的锦带束起,沿着她乌黑长发一垂而下。 女子随着推门声的响起朝莫青璃这边望过来,那乌发红锦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轻轻来回晃动,分外旖旎勾人。 莫青璃在门口望着,不敢走上前去,觉得这一切美好的就像水中月,镜中花,手轻轻一碰就会叮叮当当,支离破碎。念头一起,心里就鄙视自己成天老是想些有的没的,眼前的人真的不能再真了,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 最起码现在是。 她走上前,坐在她对面,桌上的饭菜精致,只是并没有动过的痕迹。 莫青璃提起筷子,问道:“不合你胃口?” 钟离珞把饭菜往她那边推了些,夹了一筷子随上荷叶卷送到她唇边,道:“不是,等你回来一起用。” “那不是都冷了?我不是说过不必等我么?”莫青璃顺着筷子咬了一口,讶异的发现竟然是热的。 钟离珞弯着眉,笑道:“先前一直让厨房小火煨着,方才才送过来,我料想你在前堂定是没吃甚么。”话音刚落,只见莫青璃猛地站起身来,将身上的红色锦袍脱下,置于一旁的凳上,只着了里边一件软薄红衫,一边脱一边不好意思道:“先前喝的酒全部逼出来了,左边的袖子全湿透了。” 钟离珞望着面前女子染上樱色的脸庞,五官深邃,眉目冷硬,宛若冰刀裁刻,皱了皱眉,问道:“要不要先把脸上的易容洗掉?” 莫青璃点头,从柜子里拿出个蓝色小瓶,走到一旁早已准备好的盥洗台,倒了些药粉在水里,片刻后,便将脸上的易容洗净。 五官柔和,干净动魄,眼角微微挑起,自然一丝风流妩媚,未挽的发如泼墨写意的一方瀑布,齐齐垂在身后,这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双眸澄澈若琉璃,却偏偏是人看不透的情绪。 回眸那一瞬,钟离珞心里一悸,下意识别开了眼,很快又不动痕迹地转回了视线。 莫青璃没有发现,复又走到桌前,倒了一盏酒,钟离珞也给自己倒了一盏酒,两人交换杯子,饮过合卺酒,用过膳后,子时已过。 先后沐浴,又是半个时辰。 莫青璃沐浴出来,见钟离珞已擦干头发坐在榻上,低着头,亵裤的裤腿卷到膝盖以上,正用手轻柔地按抚着,顾不得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身上的凉意,快步上前坐到她面前,抬起女子的腿置于自己大腿上,她哪里都是冰冰凉凉,连腿也不例外。 莫青璃扯过锦被盖在她身上,自己坐到床榻的内侧,手里暗自分了一丝内力,替钟离珞疏通腿上的筋络,不多时,钟离珞身上便暖了起来。 “汐儿。”钟离珞明显有些慌乱,急道。 “怎么?”莫青璃挑眉。 “放开我。”钟离珞的腿在她手掌挣扎,想要抽出来。 “不放。” “子书汐!”墨玉眸子里点起愤怒的漩涡。 “钟离珞”,莫青璃懒懒答了声,头也没抬,按紧了女子的小腿。 “登徒子!”钟离珞只得轻轻骂了一声,双手紧紧攥住莫青璃的胳膊,制止她动作。 莫青璃顺从地松开力道,抬起眸子,定定的瞧着她,目光狡黠:“登徒子?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莫说你我二人皆是女子,几个时辰前,我们刚刚拜过堂,你是我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明谋正娶的妻子,照顾你,不是我分内之事么?” 嘴角忍不住勾起一分无声的笑。 我看你还用甚么拒绝我。 钟离珞低下头,接下来便是良久的静默。 不过,她没有再挣扎。 蜡炬燃成一捧泪,滑下烛台,只剩最后一截烛芯子还在垂死挣扎,发出极淡弱的微光。 “够了,睡觉罢”,钟离珞从莫青璃怀里抽出腿,异常地沉默。 “好”,这次莫青璃倒是爽快的答应了,飞快地解了身上的衣物,躺了下去,心道钟离珞本就体寒,适才一直坐着,身上又带了寒意,直接躺下怕是会冷。 待到钟离珞躺下的时候被子里已经暖和了许多,莫青璃左手一捞,径自揽了她入怀。 “好梦阿珞”,莫青璃在女子耳旁轻声道。 “好梦”。钟离珞轻轻阖上了眼睛。 她此时侧着身子躺着,温柔的红色烛光晕霭下,长长的睫毛染着一层淡然的光,宛如一块沉静的美玉,在这薄薄勾勒而出的荣华中,散发出质洁的美。 两人的长发如海藻般纠缠在一起,浸漫了枕头,分不清彼此。 莫青璃撑起右肘,低头瞧着她精致睡颜,左手轻抬轻轻抚上她冰凉的脸颊,带起丝绸般的柔滑。 “妻子?”莫青璃轻轻呢喃。 她睡着了,她以为她听不到。 没想到钟离珞忽然低低呓语:“嗯?” 莫青璃惊得忙收回手,闭上眼,一动不敢动。 半晌,也没再见她有下文。 莫青璃睁开一只眼,眼珠滴溜溜转,偷偷观察了会,确定她没有醒,只是梦话而已,心里舒了口气,低头在怀里的人右眼睫毛上轻轻亲了一下,也阖上了眼睛。 妻子。 妻子。 可当真是这世上最美妙不过的称呼了。 许久,怀里的女子慢慢睁开了眼,眼神清明,不似睡着过的模样,往莫青璃怀里再靠了靠,被衾下的右手摸上自己的小腿,轻轻叹了口气。 你再这般宠着我,当真要将我宠坏了。 屋外还是一片漆黑,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已是五更时分,桌上的凤烛尚未燃尽,散发着微弱的红光,屋内的南海鎏金异兽纹铜炉细烟袅袅,香气清幽持久,像是极南之地产的新州香。 莫青璃睁开眼睛,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低头一看,女子的头正枕在自己的胸口,睡得很安静,右手搭着她的腰,左手则放在自己胸前,胸口伴着清浅的呼吸微微起伏。莫青璃下颚抵着她柔软的长发,缱绻而温柔。 女子身体单薄柔软,在被衾里终究沾染了融融暖意。 暖玉生香。 莫青璃此时才明白为何会有“从此君王不早朝”之说了,红颜媚骨,哪个男人逃得开。 小心翼翼地将女子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放回去,微微起身,将她的身子小心地放平躺好,再掖好被角,蹑手蹑脚的下榻,刚穿好黑色长靴准备起身去拿椅子上早已叠放好的长袍,甫一站起便被一股力道缚住,透过白色的丝质中衣,带着薄薄的暖意。 只得垂首站在原地,转头好笑地看着她,女子眸子微阖,将醒未醒。 莫青璃望着钟离珞微醺的眼眸,低下头凑过去,脸贴着她的面颊轻轻蹭了蹭,亲昵道:“我要去上朝了,乖,放开好不好?” 她觉得好像自己与钟离珞调了个个,以前是自己对着她撒娇,如今倒是有些反过来了。 钟离珞低低呓语一声,似是答应。 只是在莫青璃站起来后,手短暂松了松,从她的手臂滑下来,一路滑到手心,又握紧了,这回莫青璃想抽离都抽离不开。 她的手在被衾里捂了一晚上,握在手心的感觉暖如骄阳,仿佛世界上所有的温度都聚集在了她的手上。 莫青璃心下一片柔软,竟生出干脆不去上朝的想法,就在此处,一直看着她醒来。念头一起,心里忙摇摇头,暗骂自己若是君王,想必也是与那些沉溺酒色的昏君没两样。 微微笑了笑,牵了女子的手,重又掖进被子,穿好衣袍出去屏风外面洗漱。 被衾外的空气有些寒冷。 小声地打开门,一股寒意从缝里钻进来,莫青璃探出半个脑袋对候在门口的琴南轻声道:“拿几件厚一些的衣物来,还有前些日子我那件白狐裘也拿过来。” “是”,琴南应声下去。 等莫青璃洗漱好再进去时,讶异的发现钟离珞已经醒了,此时披着一件月白长衣,正坐在镜子前细细地打理着长发。 莫青璃走过去,从架子上取下一件衣物披在她身上,揽住她的肩,从她手里牵过梳子,颇为兴奋道:“我来” 镜中,钟离珞淡然一笑,就势往后仰,半靠在莫青璃身上,慵懒的半阖上眸子。 莫青璃将女子的长发一一理顺,边梳边问:“天色尚早,怎么不多歇会?” 丑时半才歇下,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时辰,自己是习武之人,稍事休息便行,可是钟离珞就不一样了,身虚体弱,应当多多休息才是。 钟离珞微阖的眸子忽的睁开,眼里水波晃了晃,闪过一丝笑意,又闭上。 “你猜。” 她墨发极长,且柔软,莫青璃的手在其中穿行,仿佛在柔软的水波中徜徉,毫无阻隔。往日都是简单的用发带将头发绑起,或者用簪子随意挽起来。莫青璃一时兴起,便想梳个复杂一些的发式,可是却忘记了,自己下山之后都是作男子打扮,只会梳男子发式,便是在山上,自己的长发也很少细细打理,更多的时候都是披散着,练武的时候用红绳绑着,山上也没有旁人,打扮给谁看? 明显这次,她高估自己了。莫青璃的指牵着她的发来来回回,却总也找不对门路,望着被自己弄得打了结的长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也忘了回答钟离珞的问题。 “嘶”,钟离珞轻呼一声,眼里泛起水光,道:“这位姑娘,莫不是你看我发质太好,因爱生妒想毁了它,果真如此,告知一声便可,阿姐自己来,好过在你手中受折磨。” “我……”莫青璃脸上一阵热浪卷过,实在不好意思跟她说自己原本是打算给她梳个复杂的发髻,世上大约再找不出比自己手笨的女子了。 ☆、第25章 翰林 “你甚么?” “没甚么,你别说话,转过头去。”莫青璃佯作恼羞成怒,钟离珞挑眉看了她一眼,果真乖巧的没再说话。 莫青璃赶忙将她的长发重新梳理,从耳旁各牵了一缕墨发过来,取过梳妆镜旁放着的白色流云发带过来绑起,与往日一样的发式。 莫青璃终于松了口气,比练一套剑法还要累。 钟离珞转过身来,素手探上莫青璃的额头,已是细汗绵绵,含笑道:“好了?”说罢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晨光熹微。 莫青璃大窘,嘴里支支吾吾:“你能不能……”后面的话含糊不清,从自己嘴里吐出来的字词,她自己都听不清。 “你说甚么?” “我说,你能不能叫我怎么梳女子发式”,莫青璃反正是觉得脸都丢到这份上了,干脆豁出去了,提高声音道。 “自然是好的,以后时光久长,我可不想每回头发都打结,最后一狠心剃度出家。”钟离珞抬眸,眼里的笑意似翻滚的海浪,一层一层的漫上来。 莫青璃面色愈发烫起来,不知道说甚么才好。 一阵沉默后,莫青璃终于想起来钟离珞还没回答自己刚刚问的问题,为甚么起得这么早,于是咳嗽了一声道:“你,你方才还没回答我,为何起得这么早。” “我不是说了你猜么?”钟离珞看她一眼,回过身去,对着铜镜整理领口的衣襟。 “你幼时便早起,只是习惯?”莫青璃随意答道,正巧琴南已经回来,于是取了一件白色的狐皮袄子替她穿上。 “错。” 莫青璃简直想要落荒而逃,直觉告诉她,不能再谈论下去了,否则,后果一定是自己被调侃得说不出话来,可是若真现下便落荒而逃岂不是太奇怪了么? 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那是甚么?” 钟离珞弯着眉眼:“因为……你知道我体质偏寒,惧冷,汐儿身上暖,我晚间才能睡得妥帖,你起身以后我就……”她故意放慢了语速,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下去。 “我先去前厅了,你洗漱之后一起用早膳。”莫青璃打断了她的话,赶忙离开了房间。 到底还是落荒而逃。 琴南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一个人跟被鬼追似的奔了出去,另一个在房里弯着眉眼笑。 …… 翰林院建制很早,始为供职具有艺能人士的机构,后演变成了专门起草机密诏制的重要机构,主要分掌制诰文字、纂修国史及译写文字。在内供职者皆称翰林,首席翰林学士称承旨,平时亦称大学士,现在的大学士就是苏楚。 翰林院并不大,只是独立于皇宫西部的一座宫殿,分为三阁,寒阁、暖阁、夕阁。平日处理公务皆在寒阁,取“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之意,用以勉励各位翰林修学要严谨,不要急于求成;暖阁里放着各类史料,用以查询;而夕阁是最小的一间,是用来单独议事的,一般如果大学士有甚么要务单独吩咐的话便在那里商谈。而且,因为翰林院的独特地位,皇帝时不时会过来看一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夕阁最主要的作用是为皇帝而设的。 正因着翰林院建在皇宫之中,所以与其他六部不同,退朝后翰林院的官员需要留在皇宫里,一直到夕阳西下才可以回府,而旁的六部官员则是退朝后回府用膳,然后再去各部办公。是以,莫青璃五更天便要用完膳去早朝。 此时已经下朝,天边有泛白冬阳。 翰林院寒阁,东北角。 一张墨色雕花长案,上面整整齐齐摞放着各类史书资料,有两本是打开着的,现出工整而又麻密的字迹来,莫青璃手里拿着一管狼毫,在一旁的熟宣上是不是记录着甚么。 片刻。 莫青璃一手支颐,皱眉看着面前的《晋国春秋》,右手在旁边的纸上又写下了几个字:“功、十年、诛、帝。”有些头疼,来翰林院也有十来日了,晋国的春秋史中关于靖王的记载只有寥寥数语:“初,晏征战四方,南平吴蛮,西征布依,北讨突厥,武帝悦,遂……” 这后面都是说的靖王子书晏的功绩,以及赏赐封王之类,而后面却笔锋陡转,写道:“二十五年,晏反,诛之。” 既没有写原因,也没有写过程,就这样一笔带过,诛之,然后便没了下文。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屡见不鲜,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皇家惯用的把戏。而莫青璃不解的是当年她父王好歹是个手掌兵权的亲王,定个谋反罪名总是需要证据,其中参与的人又有谁?就算主谋是先帝子书和那个“昏君”,那么他的爪牙呢?若查不清当年的真相要如何替父王平反?总不能拿着剑架到皇帝的脖子上,逼他下个诏书给父王平反,虽说自己应当做得到。 况且,莫青璃的目的从来就不止平反这一个,当初参与的那些官员,她一个都不会留,统统要给她下去为王府三十六口人陪葬。 心下思量一番,莫青璃视线移到旁边苏子晋的书案上,又假作不经意的眸子滑到右边,卫仲卿余光一直瞟着莫青璃这里,见她看向自己,若无其事的将视线收回,好像从来没有看她似的。 莫青璃嘴唇张了张,还没说话,果然卫仲卿又执了奏疏站起身来往苏子晋那里走去,边走边道:“子晋,你看这里……” 哼,卫仲卿,这可是你自找的。莫青璃心里冷哼一声,手里撕下一小片宣纸揉成小团,捏在两指之间,灌了内力激射过去,正中卫仲卿的膝后,卫仲卿膝盖一屈,一个踉跄几乎跪倒在地,她心里暗笑,面上却一本正经继续研读案前的《晋国春秋》。 两耳不闻窗外事,似乎眼前之事与自己无关。想也是,莫青璃好端端的坐在这里,离卫仲卿不近的距离,有谁看见她用纸团打他么?便是有人看见地上的纸团,谁又能证明是她做的,她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仲卿你怎么了?”苏子晋停下笔,有些惊讶的询问,阁里其他同僚只是往这边瞥了一眼,便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没甚么,没甚么,许是坐得太久,一时有些腿软。”卫仲卿有些尴尬的站起身来,讪讪的笑了笑,抚着膝盖回了自己的座位。 “仲卿真是为国为民,劳累如斯啊,青璃自愧不如,不过,可别坏了身子,不如这样,办完公我陪你去太医院抓个药,补一补”,莫青璃也放下手里的笔,抬起头来一脸担忧的劝慰起卫仲卿。 他冷哼了一声,狠狠地剜了莫青璃一眼,没有理会。 假若目光可以杀人的话,她不怀疑,自己会被眼前这人千刀万剐了,只可惜,只是会些表面功夫,恨她不如来些实际的,这样的人,给自己提靴都不配。 “仲卿”,苏子晋轻轻喝了一声,对莫青璃有些抱歉的笑了笑。 莫青璃叹了口气,不重,但足以让他二人听见,刻意忽略了卫仲卿,对着苏子晋道:“子晋,明日便是休沐之日,听说临江仙又出了新的菜式,可否赏脸一聚?” “青璃言重,荣幸之至。” “那就一言为定,明日午时,我在临江仙等你。” “自然”,苏子晋微微颔首,笑容温和。 卫仲卿冷着脸,眼里闪过一丝寒芒,一句话没说,不过莫青璃瞧他黑着的一张脸,心里舒坦的很。 终于到了日落西山之际,三人收拾好桌案准备回府,卫仲卿忽然开口道:“青璃,你等一下”,莫青璃充耳不闻,他只好又叫了一声。 莫青璃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不可思议道:“叫我?” 心里回忆了下,这应该卫仲卿第二次叫她的名字,乍一听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不然呢?此处可还有第二个莫青璃?”若不是为了一会儿见到你惊恐的神色,谁会喊你,卫仲卿心里冷笑,又转头对一旁站着的苏子晋道:“我与青璃有些话要谈,子晋你在阁外稍等一会儿。” 苏子晋点头出去,等到阁里所有人都走了,只余下莫青璃二人时,卫仲卿嘴角才勾起一丝弧度,阴阳怪气地道:“莫青璃,你装得真好,别以为我不知道,只要我把这件事禀明圣上,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话里有些狠意,恨不得将莫青璃一片一片撕碎了。 莫青璃皱眉想了想,疑惑道:“这……青璃实在是一头雾水,可否请仲卿点明,哪件事?” 卫仲卿右手长袖一挥,手背到身后,怒道:“少装蒜,你分明是个女子,参加科举不说, 还……还与右相之女成婚,假凤虚凰,你说若是圣上得知,你会怎样?” 那日在京都西郊那角藏青色衣袂,就是卫仲卿的。 莫青璃颓然地低下头来,声音也没了气力:“想必,会当真如你说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卫仲卿一脸得意之色,其实他也不是非要置莫青璃于死地不可,只是见她处处压自己一头,而且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更可恶的是抢了自己的心上人,不报复一下她,实在难解自己心头之恨。 “不过……”莫青璃注视着地面,又将视线悠悠地移到了自己的黑色长靴上,声音很轻:“若是你早日禀报圣上,我可能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卫仲卿冷哼:“现在也一样。” “不,晚了。”莫青璃抬了抬眸子,浅褐色的眸子中没有情绪,却无端让卫仲卿脖子窜起一股凉意,她接着道:“我记得,你是礼部尚书的长子,家中还有个幼弟卫仲宣,府上五十二口人,你若是禀明皇帝,我保证你府里血流成河。” 她说这话的表情淡淡,仿佛杀个人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第26章 端倪 卫仲卿一哂:“都杀了又如何?” 他府里那些人与他关系并不好,特别是那个叫做卫忠贤的老头子,自娘亲死后,自己再也没有同他说过话。 莫青璃歪了歪头,似乎在想甚么,突兀的笑了一声,道:“那……城南李家的那个乳娘呢?你也不在意么?若果真如此,我现在就下令将她沉了潭。” 卫仲卿亲娘去得早,几乎是那个李姓乳娘一手将他拉扯大的,虽为下人,却好比他再生母亲。 他心里一颤,面上却嘴硬道:“你!我不信。” 莫青璃淡道:“不信?你去城南看看罢,别怪我没提醒你,去晚了就只能见到她的尸首了。” 卫仲卿恨恨的看了她一眼,拔腿欲走。 “等等。” 莫青璃掸了掸并无灰尘的袖口,懒懒道:“你方才说的那件事,我希望你烂在肚子里,你今日来烦我,看在你是子晋的朋友,我不同你一般见识,若是你再敢去打扰钟离珞的话……” 她忽然冷冷勾了勾唇,眼中一片狠厉,原本只觉得有些冷峻的眼角微微挑起,竟带出些凛冽的杀气:“我便活剐了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说到做到。滚罢。” 明明声音轻柔,说出的却是这样的话。 卫仲卿不寒而栗,被她的气势迫得向后退了好几步,身子撞倒背后的书案,惊恐地望着眼前比自己还要矮上些许的女子,这个人,不,这个魔鬼,自己本不该招惹她的,也招惹不起。 苏子晋站在门外等候,不多时,见卫仲卿匆匆忙忙从里面奔了出来,仿佛见着厉鬼一般,自己喊他也不答应,看着他的背影好半晌,见莫青璃慢慢踱着步子从里面出来,上前问道:“仲卿怎么了?” “没甚么”,莫青璃淡道:“可能是府里有急事,走罢。” 天边夕阳正好。 夜里,沐浴过后,莫青璃坐在榻上,替钟离珞继续疏通着腿上的经脉,说起这事,钟离珞笑道:“你当真事先捉了李姓乳娘,要把她沉潭,如此神机妙算,我看未必罢?” 莫青璃也笑:“知我者,钟离珞也。你说得对,我先前没这个打算,只不过顺水推舟罢了,卫仲卿一介书生能有多快?我出了宫门让手下的暗卫再去城南抓的那个乳娘,时间刚刚好。” 钟离珞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道:“甚么时候学得这一肚子坏水?” “甚么叫一肚子坏水”,莫青璃习惯性地嘟起了嘴,不满道:“我这叫计谋,人心这个东西,有时候也不是那么难算。” “好好好,世间女子没有才智胜于你的,汐儿除了手有些笨,其余都算是完美。” 莫青璃轻轻瞪她一眼,又戳自己软肋,自从上次给她头发梳得打结之后,每日早晨仍是要自己替她打理长发,学了这几天,自己的手艺仍然没有长进,每当这时候莫青璃总是心里安慰自己,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自己的剑法还是很好的。 忽然想起来明日约苏子晋一事,也一一告知了钟离珞。 “苏子晋?”钟离珞低着头,轻轻呢喃,似乎在思考甚么,眉头微微蹙起:“可是大学士苏楚的儿子?” “你认识?”莫青璃很惊讶,她一个相府千金怎么识得苏楚和苏子晋的,“难道苏子晋原来也去右相府提过亲?” 原本莫青璃只是在心里想的,谁知道嘴上便说了出来。 钟离珞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轻嗔道:“想甚么呢你?你当我是那西王母的蟠桃么?人人争着抢着要?可以益寿延年?”心下却又止不住好笑,接着道:“他和他爹来府里拜访过,有过几面之缘而已。对了,你明日打算约他谈些甚么?” 莫青璃心道,你可不就是人人争着抢着么?我为了与你成亲,可是踏着多少情敌的肩膀啊。 嘴上却一本正经的接话:“翰林院我能看到的资料里关于父王的记载实在太少了,他是大学士的儿子,怎么说看到的东西也比我多。” 钟离珞瞥了她一眼,从莫青璃耳旁勾了一缕长发握在手上把玩,漫不经心道:“那你打算怎么与他说,直接问?” “还没想好,船到桥头自然直。”莫青璃语气轻快,手里熟络筋骨的动作却不停。 “你啊,我问你,这些日子你了解苏子晋是怎样的人么?”钟离珞有些无奈。 “以我的眼光,他为人不错,真诚直爽,不是迂腐的儒生”,莫青璃抬头想了想,总结了一下,道:“值得结交。” “那不就行了,与其遮遮掩掩,不如......”钟离珞放开了手里的长发,腿也从莫青璃手中抽回来,掖进了被中,打了个哈欠躺下来。 “不如甚么?”莫青璃也躺下来,两人相对而视。 在笑容中达成了默契。 手一挥,桌上的蜡烛应风而灭,黑暗里两个人的声音轻且柔,巧妙地融合:“不如坦诚以待。” 前朝有诗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关于这首诗的寓意我们略过不提,不过这却正是晋国都城的真实写照。 第二日巳时,莫青璃便到了临江仙,在二楼设了个雅间等苏子晋。 站在窗边往外头望去,远处是绵延起伏的青山,此时日头升得高了,橘色的光芒透过山间若隐若现的薄雾,交织成暖人的色泽;近处则是鳞次栉比的房屋,高瓦飞檐、雕梁画栋,在这光芒的笼罩下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辉。 江南的雨,江南的风,总不会那么冷冽,冬日的阳光照在人身上透着格外的暖,莫青璃向后退一步,竟能看到那细碎的阳光正追逐着她的衣摆,一路踏着轻快的脚步。 午时将近,莫青璃点了一壶碧螺春,坐在桌边慢慢品,已然是下工时间,街道的行人有些急匆匆的,想是赶着回家吃午饭,这般出神间,门外却传来轻微的声响。 “苏公子,莫公子便在这间房间等您。”是店里小二的声音。 “你先下去罢。”苏子晋从怀里摸出枚银锭,给了领路的小二。 “好的,有事您请吩咐。”那小二美滋滋的下去了。 苏子晋抬起右手,极为优雅地轻轻叩了几下门,伴之温和问询:“青璃?” 莫青璃在里边应了一声,门便被推开了,苏子晋今天换了一身深蓝色的锦袍,整个人衬得似月为神。 子曰:文胜质则史,质胜文则野,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倒像是说与苏子晋的了。 不过莫青璃又看他手里拿着柄竹骨折扇,扇上还用水墨粗粗勾勒出远山近水,端的是风雅至极,叹口气摇摇头:“子晋,这大冬天的你成天拿着柄折扇摇啊摇,实在是......”莫青璃凝神细想,方想出一个词来形容:“君子翩翩。” 苏子晋轻轻咳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折扇“啪”的一声收了起来放到桌上,坐到莫青璃对面,道:“瞧你说的,甚么君子翩翩,我是君子风风还差不多,你这不是讽刺我附庸风雅么”,复又白了她一眼,接着道:“我这不是习惯了嘛,扇子在手上,哪里还管甚么冬日夏日的。” 莫青璃笑而不语。 人既然到了,便可以唤小二上菜了。 “七十年的上等女儿红,尝尝味道如何?”莫青璃替他斟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 苏子晋两指托起酒盅,轻轻嗅了嗅,陶醉得闭上了眼睛,半晌才睁开眼笑道:“如此珍贵的酒,我倒是舍不得喝了。” “这可是你说的,旁人我还舍不得请他喝呢,把酒拿来,我喝”,莫青璃作势要把酒杯夺过来,苏子晋赶紧左手挡住她的手,急道:“哎哎,我不是开个玩笑么?这么好的酒,应当慢慢品,哪里像你,牛饮么?”又瞪她一眼:“瞧你这小气劲儿的”。 “你再敢说我小气?”莫青璃又替自己斟了杯酒,懒懒瞥他一眼,右手捏着青瓷杯盏晃了晃,专注地看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来回轻摇,慢慢悠的开口。 说起来女儿红,莫青璃差点忘了几年前埋在王府后院桃树下的两坛女儿红还没有挖出来。 “我不敢,不敢行了罢。”苏子晋赶忙将杯盏里的酒喝下,最后还不忘啧啧两声,表示下赞叹。 苏子晋出身文士之家,一爱书,二好酒。基本属于遇上好酒就走不动道的类型。 气氛活跃了些,莫青璃又替他满上酒,打算说今天的正事:“子晋,我今日约你出来,实是有事相商。” 莫青璃正心里斟酌怎样开口才最好时,苏子晋抬手,替二人各斟了杯酒道:“等等青璃,我先个你说个事,就是关于仲卿的,许是因着你娶了钟离小姐,所以仲卿处处针对你,我代他向你道个歉,先干为敬。” 说起卫仲卿,他脸色便正经起来,没有方才嘻嘻哈哈的样子。 莫青璃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你们两个是个甚么关系?需要你代他道歉? 苏子晋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暧昧,俊脸腾地红了,解释道:“你别想多了,仲卿自幼丧母,卫伯父又对他不管不问的,所以他性子孤僻,从小到大只得我一个朋友,我代他道歉也是应该的。” 莫青璃派人查过卫仲卿,莫说小时候的事,就连祖宗十八代都查清了,为人孤僻,不喜与人相交,但每月初十必定去趟苏学士府,甚至平时喜欢去碧湖居喝碧螺春,点的甚么曲儿都知道。可是性子孤僻并不能成为旁人原谅他的理由,上天也不会因此而厚待于你,凡事种种,在己在心。 有时候,上天就是不长眼睛的。 “嗯……”莫青璃无意识的点头,这个字眼拖得很长。 苏子晋脸一黑:“喂,你那是甚么表情,我和仲卿真的没甚么。” 天地良心,莫青璃真的没有想到甚么别的地方去,只是脑中在想事情,答话习惯性拖长了一些。是苏子晋自己想歪了…… ☆、第27章 线索 莫青璃白他一眼:“我有说有甚么么?” “你……我……”苏子晋一张俊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青,青了又白,端的是山花开遍,姹紫嫣红。 莫青璃见他面色变了又变,心下倒是愉悦,但也自知不可太过,便轻咳了一声,肃声道:“放心,我不会在意的,你也不必替他道歉。” 苏子晋放松的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此事就此揭过,接下来真该谈正事了。 莫青璃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道:“子晋,此番相邀,我有要事请你帮忙。” 苏子晋目光灼灼看着她:“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帮得上的,一定尽力。” “我想”,莫青璃看了他一眼,声音压低了一些:“帮我查一下当年靖王爷谋反的事情。” “啪”的一声,青瓷杯盏跌落在地上清脆的声响,苏子晋面色严峻:“你说甚么?” “你爹是当年的史官,你应当能看到更多的史料才是,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下当年的详情”,莫青璃看着他乌黑的眼睛,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 苏子晋从一旁的杯具中又取了只杯盏,斟满酒,缓慢道:“为甚么?” “实不相瞒,青璃本是靖王爷的义子,六年前靖王府满门被灭之时我正在山上学艺,幸而留得一条性命,学成之后,便一直想着查明实情,为义父昭雪,若我也死了,义父之冤何人能平。” 半真半假。 六年前,莫青璃侥幸在灭门一案中捡了一条性命,被君曦救回云梦山,便一直在山中学艺,十五岁被获准下山,却要在江湖历练一年,十六岁才踏足京城,而真实目的的确是为了平反。 莫青璃接着道,语气诚恳:“可是,书中对于靖王爷的记载太少了,我根本无从下手,不得已想请你帮忙。” 苏子晋沉默着,眼里乌黑沉淀,光芒闪耀,盯着莫青璃的眼睛,仿佛想将她看透般,心里却有自己的考量。 良久。 他温润的眉眼攒出一丝笑来,轻轻道:“好”。 “不过,你可得许我七十年的女儿红。” “这又何妨?” “两坛。” “一言为定。” 这有何难,临江仙窖里还有几十坛呢,便是全送他又何妨?转念一想,楼里爱喝酒的人不少,特别是那个师祖老鬼,简直嗜酒如命,他应该快到京都了,少说也得给他留几坛,若是发现没了好酒,恐怕当场二人就得过起招来,自己可没那个闲心跟他打,特别是自己目前还胜不了他,都活成精了。 酒足饭饱,当然酒是一直苏子晋在喝,莫青璃酒量不是很好,只是偶尔品酒,并不常喝。看着苏子晋一杯一杯的喝,莫青璃担心他喝多了会不会要自己送他回去,青天白日,自己送一个男子回家,这情景,怎么想怎么诡异。 虽然在旁人眼里,自己也是男子。 不过幸好,他没喝醉,看来酒量好得很,喝了那么多脸也没红一下,莫青璃正想和他道个谢就此分别,只听苏子晋走到浮雕红木屏风后面的书案前,把袖子挽起来,大咧咧道:“笔墨伺候。” “你这是做甚么?”莫青璃不解,却还是顺从地拿了墨砚,心里隐隐约约一个念头浮上来。 不会罢? “你等着看罢”,苏子晋神神秘秘地笑了笑,卖了个关子,接着笔走龙蛇,在宣纸上飞快的落下了几行俊逸的字,待写好后,提起来吹干上面的墨迹后,递到莫青璃面前。 那上面写的是:“和甫五年,帝与晏狩于雁荡山,同寝同食,或之人谓之无礼。帝曰:‘晏者,广而俭,文而有礼,必有大成,子姑待之,无需多言’”。 和甫是先帝子书和在位时的年号,子书和二十五岁登基,改年号和甫,史称和甫元年,当时子书晏十一岁,并未封王,住在皇宫。和甫五年,子书和而立之年,子书晏当时只封了个逍遥王爷,称长安王。从苏子晋这行字不难看出,那个时候子书和与长安王的关系十分之好,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至少表面功夫是做足的。 依莫青璃看来,那时长安王并没有功绩,只是挂着逍遥王的头衔而已,而子书和登基时先先帝晋穆宗的所有儿子中只留下了两个:一个是齐王子书和,一个是幼子子书晏。而那时子书晏不过十一岁,而且身后没有势力,对子书和构不成威胁,所以子书和才一直留着子书晏在培养?又或者是手上血腥太多,单独想放过幼弟? 后来长安王为其征战沙场,马革裹尸,五载而回,改封靖王。就算功高震主,自己又不是男嗣,不可承父爵位,难道非要满门抄斩么? 是因为当年靖王声威太过?还是由于别的原因,那又会是甚么呢? 日头渐渐西斜,窗口吹进来一阵冷飕飕的风,贴着莫青璃的脸颊,直钻进领口,莫青璃打了个寒颤,思路也就此中断。 苏子晋见莫青璃终于回过神来,习惯性拿起桌案旁的折扇,右手一扬,随手打开在胸前轻摇,耳旁垂下的乌黑发丝染上了阳光的金色暖意。 好不潇洒道:“我爹一直有写手札的习惯,这是我偶然在他书房看见的。” “偶然看见?然后一字不落的全记下来了?”莫青璃无意识地盯着他扇面的山水画,随口问道,心里还在继续着方才的思路。 “其实不是”,苏子晋有些不好意思的收起折扇,白皙的脸庞也带了一丝赧然,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大丈夫就应战死疆场,马革裹尸,这才是真正男儿的活法,我虽为一介书生,但也不例外。当年,靖王爷几乎为全大晋所有青年男子所崇拜,月白战袍、紫色方巾、一柄流雪红缨枪,成为大晋最时兴的装扮。因着爹和王爷同朝为官,我曾去王府拜见王爷几次,至今记忆尤深,不似将军,倒似儒生,只是耍起枪法时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这才是在疆场风沙鹤戾中打磨出来的真正的一柄枪,无坚不摧。” 脸色黯了黯:“当年靖王府以意图谋反罪被灭门,莫说朝中,就是百姓也没有多少人相信,我曾经试图在暗处搜集一些证据,只不过事倍功半,就这几行字,还是我趁爹不在的时候偷偷去他书房找见的。” 莫青璃心里有些怅惘,半晌,道:“你可还记得我父……义父生得甚么模样?” 有时候,我们越想记住一个人,那人的身影便越如同隐在镜花水月之中,隔了一层看不透的迷雾,穷尽所有力气,也看不分明。靖王府一事出的突然,顷刻之间,满门被灭,一点遗物也没有给莫青璃留下,除了后来那柄唤作“青璃”的短剑,还是君曦后来去王府找来的,所以,她对那柄剑便格外在意,以前都是日日擦拭,从不离身。 “记得倒是记得,我给你画下来罢,不过青璃,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好歹放开一些。” 苏子晋手搭上莫青璃的肩,轻轻拍了拍,以示善意的安慰,谁知她却像是触电般的向后疾退了两步,避开他的手,不免有些愕然。 莫青璃并非有洁癖的人,苏子晋她也并不讨厌,反而是真心将他当做朋友,只是面对突如其来的碰触,身体永远比大脑先反应过来,连忙不好意思道:“抱歉,子晋,我只是有些不习惯。” 苏子晋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不打紧,不打紧。不过你这一下真是有些伤人,像我苏子晋好歹也是京都数得上的翩翩公子,在你眼里彷如猛虎般避之不及,伤我倒不碍事,若是以后哪位大人要拍你肩膀,你可别像现在这样,不然,容易得罪人呐。” 因为这个小插曲,莫青璃一时兴致有些降下去了,也知道苏子晋一番好意,于是点了应了一声好。 待他画好画后,二人便在临江仙就此分别。 窗外的日头落到了天的尽头,依然在释放白日的最后一丝热度,莫青璃走出客栈,看着喧嚷的人流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薄凉的余晖洒在她的脸上,有着微微的暖意。 该回家了,家里还有人在等着自己。 不过还有件事儿没办,先前在临江仙提及女儿红,莫青璃才想起十岁时埋在王府后院桃树下的两坛酒还没有挖出来,当时二人约定待对方出嫁时便拿出来,上天其实也挺有趣的,闹到最后竟让她们二人嫁给了对方。 城南,靖王府旧宅。 莫青璃走到偏门,沿着阶梯拾级而上,推门而入,院内冷冷清清。 边抬头望了望天边快要燃尽的夕阳,不由得紧了紧衣襟,奇怪,刚刚还觉得有些温暖的阳光洒在这荒凉的院子里,莫名的寒意凛然。 后院的荒草疯长了几年,冬季又全部凋零,一眼望去,尽是颓然的枯黄色泽,斑斑驳驳,布满了整座后院,再细细、轻轻的,在空气中腐烂,呼吸间都是叫人不舒服的气息。 软底长靴踩在上面,那些枯萎的秋草层叠绵密,挤压着发出细微的讨人厌的声响,吱吱呀呀,就像群蛇在灌木丛间潜伏行进的声音,听在耳里毛骨悚然。 莫青璃抬眸往前看了一眼,有些老旧的秋千架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几步之遥,却总觉得有甚么东西牵扯着她,永远到不了似的。 别过去! 停下来! 它说。 ☆、第28章 窃玉偷香 莫青璃努力摒弃了脑海中莫名其妙的声音,快步走到那秋千架下,顺着秋千架视线往上,那架上缠缠绕绕,大片的深青色藤蔓,一直往上,往上,再像森森的密网一样覆盖了下来,甚至一寸一寸延伸到了莫青璃的脚下。青色的藤就像一双乌青的眼,冷冷地盯着她,莫青璃觉得自己就像被恶鬼扼住了喉咙,怎么都喘不过气来。 她猛地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右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急促的喘息着,头低垂着,额上全是冷汗。脑海中不断闪过零碎的片段,一幕一幕的晃过去,无比熟悉,却又不知道是甚么,左手伸向虚空,似乎想抓住甚么,却被胸口剧烈的疼痛打断。 忍不住蜷缩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莫青璃呼吸终于恢复正常,而此时她背后也全被冷汗浸湿,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凝神再去看那密密麻麻的藤蔓,却发现没有了刚刚那种感觉。 这是,怎么了? 莫青璃有些恍惚的挖开脚下的土地,取出两坛桃花酿,那片土地微微泛着红,像是倒了甚么东西上去,或者浸了甚么东西。 莫青璃眉皱得很深,直直地盯着面前诡异的青藤、红土,心里像是压了块千斤巨石,疲累得很,怔了片刻,不知为何脑海中隐隐约约划过一片素色衣袂。 钟离珞。 她现下好想去找她,与她说说话。 那种希望是那样迫切,连莫青璃自己也不能理解,就好像一个断水三日的人,第一反应就是要喝水一样。 背对着着夕阳的方向,莫青璃怀抱着两坛酒,加快了脚步,可回到府里的时候天色也已经开始暗下来,远远望去大门口悬挂着的两盏大红灯笼格外显眼。 淡而诡谲的红光晕到宅子门口的两只威武的守护兽上,那面无表情的死物竟也像活了一般,染了红光的眼目光灼灼地瞧着她,勾人魂,断人魄。 莫青璃闷哼了一声,弯下腰,死死地按着胸口,里面正不安分的剧烈跳动,整颗心似乎要从她的胸腔里挣脱出来,莫青璃闭上眼不去看那双诡异的石狮眼睛,一阵风似的奔入府里。 “告诉我,钟离珞在哪里?”刚进府里,莫青璃随手捉了迎面而来的一个小厮的衣领,大声问道,牙关不可抑制的颤。 “钟……钟离珞……是……是谁?”那小厮面色惊恐,似是见了甚么恐怖的怪物,艰难的吐出几个字,脸涨得通红,隐隐透出些青紫。 这小厮是刚来的,不知道府里主人的名讳。 莫青璃才发觉自己用力过度,小厮已然双脚悬空,怕是自己再吊着他一会儿,他便要一命呜呼,去见了阎王。 手一松,放开了他。 小厮蹲在地上剧烈的咳嗽起来,似是要将肚子里所有东西全都咳出来。 顾不得他还在咳嗽,莫青璃厉声喝道:“告诉我,夫人在哪里?” “在,在房里”,小厮捂着脖子一边咳嗽一般说话,哆哆嗦嗦地退到一旁角落,跪在地上不敢抬起头来。 莫青璃走后,青衣的身影慢慢从游廊拐角的黑暗里走出来,长身玉立,站在小厮的面前,右手扶住小厮的手臂将其托起来,低声问道:“你方才看见了甚么?” 小厮原本小小的眼睛睁得大如铜铃,哆哆嗦嗦道:“公子爷他......他他他......” 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听着,我再问你一遍,方才看见了甚么?”青衣从怀里摸出个分量不轻的一包银子,放到粗布灰衫的小厮手上,颇为暗示的拍了拍。 小厮也不是缺心眼的,屈下膝盖深深跪了下去,道:“回青管家,小的,小的甚么也没看见。” 青衣笑了一声,道:“倒是个聪明人,今夜你就离府罢。” “小的明白。”那小厮头埋得很深。 莫青璃顺着游廊向后院走去,游廊两侧悬着的灯盏散发着橘黄色的光芒,安安静静的,她本来步子极快,而愈靠近那小院,莫青璃脚下的步子也愈来愈慢,胸腔内的心渐渐归于原位,心跳也平缓起来。 方才那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说不出道理。 院子里有些昏暗,那些花花草草也郁郁的,太阳落下去了,月亮却并没有升起来。房门敞开着,由于光线的明暗,从外面看不清里面,莫青璃当下一阵讶异,钟离珞不在房里? 怎么不掌灯? 莫青璃弯下腰,轻轻把酒放在门口的青石地上,慢慢走了进去。 下意识的眼风打量着整个房间,左侧有轻微的呼吸声,她循着那个方向望过去,心下一悸,差点给跌了一跤。 屋里没有掌灯,只有天黑之前自然残存的一丝沉沉微光,透过小小的窗棂,一分不落的竟全聚集到窗边窄窄的卧榻上了。 而莫青璃心心念念的温婉女子就侧卧在洁白的狐裘软榻上,腰身以下覆着薄薄的白色锦被,身上雪白的衣衫与洁净无瑕的狐裘融为一体,柔软的乌发浸漫了软榻,甚至有几丝挣脱了软榻的束缚顺着雪白肩头垂下,调皮的悬在了空中。 深如墨的眸子微阖,掩在密云般的睫毛下,正安静地沉睡。 她腰间缠着好看的红色流苏,顺着软榻斜斜的垂到了地上,在一片素白中格外的醒目,也格外的美丽。一只手轻轻覆在腰间,另一只手却随意地搭在软榻边缘,露出来的手腕苍白柔弱,叫人忍不住想将其轻轻握住,妥帖的安放在胸口给予她温暖,再不让她冰冷。 莫青璃慢慢走过去,脚下的步子越发轻了。 离得近了才发现她搭在腰间的手上竟然握着两截红色丝绳,莫青璃凑近她的手去瞧,那两截红绳被编织成精美的平安结图样,上面还缀着三颗赤红色的玉珠,色泽鲜艳,清透圆润,精致得很。 莫青璃将她身上的锦被往上拉了一些,又捉了她右手手腕准备掖入被衾之中,一时不料被那股刺骨的冰凉冻了个寒颤。 她的手怎么如此冰冷? 莫青璃手抖了抖,目光一瞬不瞬地瞧着被满目雪白包裹住的女子,心神微荡之际,往下握住她冰冷的指尖,低头在她冰冷柔滑的手背落下一个吻。 柔软的, 短暂的, 一个吻。 像羽毛轻拂而过。 而她的唇此时竟与女子的手一般冰凉。 随即莫青璃半蹲下身来,握了她的手一起掖入温暖的被衾中。 胸腔里的心脏就要停止了一般,与方才在外头完全不同,莫青璃在心里低低叹息,抬头凝望着女子静谧的容颜。 一时看得有些痴,时间好像也静止了似的,天色越来越暗,莫青璃一直保持着半蹲姿势,也忘了去点灯烛,暗夜里她看见钟离珞黑暗的轮廓,纤长柔软,身上淡淡的清冷寒梅香气随着呼吸散在周围的空气中,与窗子递进来的散漫冬雨融合,清凉温润。 雨? 下雨了? 莫青璃心思不知从甚么地方终于绕了回来,抬头往轩窗那里瞧去,细碎的雨水迎面打在她的脸上,带着清爽的凉意。忙站起身来,准备去关窗子,许是因着蹲在地上太久,起身又太急,脑中顿时天旋地转,忙左手扶住软榻边缘,右手自然的加重了手里的力道。 几乎是立刻,她便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动作可能会弄醒钟离珞,手连忙松开,心下一阵懊恼,屏住呼吸去听她的气息,四周静寂,呼吸平稳。 暗暗松了口气,幸好。 将窗子掩好,莫青璃便走到桌边挑了灯烛,手里因着握着钟离珞的手太久,渗出了细细的汗珠,有些黏腻,准备出去清洗一下,刚走到门口。 “回来了。”身后便想起了一把温凉的嗓音,合着漫漫细雨敲击窗户的声音,湿润润的,一路蔓延到莫青璃的心里。 莫青璃转过身去瞧她,钟离珞此时已经坐起身来,女子墨发极长,随着肩头一路滑下,铺散在雪白软榻上,腰上垂着的红色流苏倒是安安分分的伏在她的双腿之上,红艳艳的,讨人喜欢。 刚掌了灯,屋内光线还不是很亮,晕霭的烛光晃到女子的身上,似笼在了一层昏黄的云雾之中,偏偏莫青璃能看清她唇角的一丝浅浅涟漪,能看清她舒展开的眉眼,能看见她墨色渲染眸子里明媚的笑意。 朦朦胧胧的,有甚么她所不了解的东西在心里破土而出,慢慢发芽,再经这一场散漫冬雨浸灌,几乎要长成参天大树。 “早就回来了,瞧你睡得沉,便没有掌灯。”莫青璃走过去,自然地坐在钟离珞身边。 “我早先醒了,后来又睡着了。” “这怎么说?” 钟离珞但笑不语,牵了钟离珞的右手握在手上,方道:“汐儿手上暖,握着我的手时太过舒适,我便又睡了过去。” 握着她的手?那之前呢? 自己偷偷亲她她知道了吧? 莫青璃脸上烫起来,望着她尴尬的笑。 钟离珞也一瞬不瞬地瞧着她,眼里亮晶晶的。 莫青璃心思百转千回,问了一个东大陆上通行的问题,简直是打破僵局第一法宝:“用过晚膳了么?” “不曾。” “我去叫厨房传膳,对了,今夜用膳之前,先饮点酒。” 好半天,莫青璃终于想起被自己遗忘在门外的那两坛的桃花酿,想来死物也是可怜得紧,被人赤.裸裸的忽略掉还无处伸冤。 “酒?你不是不爱喝酒?”钟离珞蹙眉。 莫青璃点头:“就是六年前埋在王府后院的桃花酿。”提起后院,莫青璃便想起傍晚时那诡异的情景,后背冷不丁攀上一股寒意。 钟离珞闻言,脸色登时变得有些难看。 ☆、第29章 以吻封缄 “怎么了?”莫青璃奇道,难不成她也觉得王府后院有些诡异? “没甚么,想起来一个噩梦而已”,钟离珞冲她摇了摇头,安慰的笑了笑,脸色还是有些惨白。 “那你再歇一会儿,我去厨房拿温酒的炉子,很快便回。” “嗯。”女子神色间仍有些恍惚。 莫青璃再不多言,踏步出了房门。 钟离珞坐在房里,抬手揉了揉眉心,她确是想起了一个噩梦,不过那个噩梦未免太过真实。 埋下桃花酒的那年是六年前,就是王府灭门那年的春天,桃花盛开时节,高大的桃树在风里枝叶飘摇,红色的桃花花瓣散落半空,仿若赤雪纷飞。 两个女童相对而立,说的甚么已经听不真切,不多时,远处来了一批手持利剑的黑衣人,白光闪过,秋千架下洒下大片艳烈鲜红的血,俱是王府里下人为他们的幼主挡下的血腥,慢慢地,年岁较小的女童脸上也满是血,幽蓝的雷电劈下来,似金枪划破黑寂的天空,刺目的可怖,自己哭着去拉那个孩子,手却一次又一次从她身上穿了过去,自己喊她也不见她应,眼睁睁看着挂着倒钩的血红鞭子刮下来。 不知道梦里的她结局怎么样,每回梦到这个地方自己便梦不下去了,一次一次地做梦,一次一次在同一个地方醒过来,若这是真实,钟离珞想,那未免太伤。 幽幽的叹出口气,窗沿那边却传来扑楞楞的声响,钟离珞推着轮椅过去,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正停在窗前开败的白玉兰上,只头顶一小撮紫色的羽毛,此时因为淋了雨,身上的羽毛湿哒哒的,都粘在一起,正摇头晃脑扑扇着自己两扇翅膀,瞧来分外惹人怜爱。 钟离珞取来一块干毛巾把信鸽包裹起来,食指轻轻点了点它的小脑袋,它缩了缩脑袋,嘴却奋力去啄它腿上绑着的细细竹筒,倒有些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意思。钟离珞颇为宠溺地笑了笑,顺着它的意把里边的纸条取出来,一片空白。 这当然不是说这纸条本来就无字,而是需要特殊的药水才能显现出来,就比如钟离珞现在手上的紫色鹤颈长吻瓶中的液体,往上滴了一滴,上面便慢慢显出一行墨字:“已如令执行。” 钟离珞手里捏着这纸条,垂眸若有所思。 等莫青璃回来的时候,信鸽早已飞走,看见那两坛酒好端端放在桌上,钟离珞正坐在桌旁,手里拿着张纸条瞧得出神,不知上面写着些甚么。 或许是太入神,也或者莫青璃动作太轻,钟离珞连她进屋都没发觉,一直到她架好红泥小炉方回过神来。 莫青璃站起身来坐到她对面,眼风划过那页薄纸,赫然一片空白。 白纸而已,作甚瞧得那般出神? 莫青璃两手交叉着抱在胸前,故作漫不经心道:“在看甚么?” “哪有在看甚么,出神罢了。”钟离珞抬眸笑笑,随即低下眼去,将纸条压在了杯盏之下。 长长的睫毛掩下了深邃。 “嗯”。 莫青璃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和钟离珞之间并不如表面那般亲密,似乎是有一些间隙的,而彼此却好像不知应该如何打破,就像现在,自己明明知道她说的不是实话,可是却不会去问,是不敢?是觉得应当留给对方空间?恐怕都不是。 一道浅浅的隔阂就这么划在两人之间,迟早会成为一道深深的鸿沟,最后爆发出来。 屋里一阵沉默,上好的桃花酿在红泥小炉上渐渐溢出了香气,与身前女子身上清幽深远的冷香弥漫了过来,酒沸腾发出轻微的咕噜声,许是窗子掩了,依稀只能听见窗外淅淅沥沥的声响,一声一声,都浸着古朴宁和的气息。 两人沉静若水,相对而坐。 气氛有些难言的微妙。 “汐儿,酒。” 莫青璃回过神来,见炉子上的酒已然要漫出来,慌忙过去,将火关小了些,又取了一旁配套的勺,从铜壶里舀了一些酒出来,端到桌上。 随即取来两只酒泉夜光杯,满了两杯酒,递给钟离珞一杯,又坐到她的对面。 钟离珞伸手接过,淡淡瞥了莫青璃一眼,眼底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此时屋内灯烛燃得久了,远比方才亮堂,钟离珞侧对着光,半边身子浸在了烛光里,光影深深浅浅,竟是淡淡的温柔,而炉子上的火径自燃着,不时发出火星炸裂时“哔波”的声响。 莫青璃这样看着她,觉得眼前这个人,和以前那个人又好像重合到一起了,甚么间隙,似乎是不存在的,这样想来心里好受了许多,于是也就右手撑在桌上扶着下巴,颇为期许的瞧着她。 眼见钟离珞顺着杯沿轻轻抿了一口,一丝涟漪从她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漾了开去,有些急切地问道:“怎么样?” “很好”,钟离珞舔了舔上唇,苍白的唇色沾染了酒意,像是春日枝头鲜艳欲滴的红杏。 莫青璃眼睛不小心滑过她的唇,一时移不开眼,莫名的口干舌燥起来,抿了抿唇,忙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一时不查,刚热好的酒太烫,喝下去整个喉咙就跟烧起来似的,舌头也发麻,钟离珞忙给她倒茶,莫青璃几乎是从她手上抢过去,连着喝了几大口冷茶。 钟离珞眼睁睁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嘴角抽了抽,却不自觉抿出了一丝浅浅的弧度,道:“喝那么急作甚?我又不和你抢,烫着了吧,过来一些。” 莫青璃依言将凳子往那边挪了挪。 心道过去作甚? 两人仅一掌之隔,一股温热的气息逼近,莫青璃抬头,一张清逸绝伦的玉颜便凑到她的眼前,放大,再放大,莫青璃僵着身子,眼睛睁得大大的,几乎要瞪了出去。 女子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如蜻蜓点水,犹自带着桃花的清香。 又轻飘飘的离了开去,若飘渺鸿羽。 她好香。 脑子一片混沌,几乎是下意识追逐着那桃花香气,莫青璃几乎是冲着钟离珞刚离开的唇撞了上去,只是力道并不很重,否则牙都得磕掉不成。 为了亲一亲磕掉一颗牙想想都不值。 几乎是笨拙的循着本能含住对面女子的唇,不住吮吸,就像孩童含着诱人的糖果,磨人,却没有别的动作。 等她回过神来,眼前是女子近在咫尺的容颜,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下意识便离了开去,站起身来就要逃跑。 她总是这样,面对钟离珞,每次觉得自己打破了界限,想要回到原来的位置,便想着逃跑,仿佛逃开了,一切都只是原来的样子。 归根究底,她只是害怕,害怕再一次失去,宁愿维持着已经拥有的关系,却不敢打破它,再进一步。 只是动了的心,若是能轻易收回,世界上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爱恨情仇? 不过,这次钟离珞可没让她逃,莫青璃速度快,钟离珞更快,右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压制在座位上,一时莫青璃却动弹不得。 她懒懒道:“占了便宜想跑?” 钟离珞目不转睛盯着莫青璃,双唇染着诱人的樱色,泛起水泽。 “我……我……”莫青璃浅色的眸子漫上水雾,几乎要哭出来:“是你先亲我的。” 钟离珞挑眉,原本清淡的眉眼渐渐明丽起来,道:“我那也叫亲?阿姐教你甚么才叫做亲。” 莫青璃一愣,只见她抬起右手在自己发间拨弄几下,一头长发便散落开来,凌乱的披散在衣襟上。 每次都解我束发的玉冠,这是甚么奇怪的癖好…… 莫青璃心里腹诽着,一句话还没说完,一个温凉柔软的东西含住了自己的唇,莫青璃睁大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精致的面容。 “闭上眼睛,”钟离珞道,心想这女人这么笨可怎么行。 莫青璃觉得眼前人的唇与她的人一样温温凉凉,就像春日刚刚解冻时的潺潺流水,带着落花的清香,一路流淌开了去。 “张嘴”。 钟离珞舌尖在莫青璃的唇上轻轻来回舔舐,莫青璃依言顺从的张了嘴。 也或许是本能。 唇齿交缠,她嘴里的桃花香气从中溢出来,夹杂着好闻的药香,淡淡微醺。 近在咫尺的温度和心跳。 这样*蚀骨的诱惑挑弄起每一根心弦,灵魂都随着对方细微的辗转而颤抖不已,莫青璃本就浑身软成了一滩水,半靠在女子身上,脑子里一片浆糊,再意识到眼前温柔地亲吻她的人是谁后,更是无力招架,只是顺着眼前女子的节奏本能的迎合她。 莫青璃想,屋外的雨停了没有,窗子或许掩得太紧,她甚么都听不见,又想应该是没有停的罢,要不然自己怎么觉得那清润的雨丝怎么却一滴一滴好像下在自己的眼睛里,下在自己的心里,温润柔软。 就像眼前这个人。 透过微微眯缝的眼,莫青璃瞧见面前女子睫毛轻颤,宛若蝶翼,本就清雅的面容在昏黄烛光晕霭下更加的柔和,自己何其幸。 良久,那抹温凉终是从她的唇离了开去,钟离珞方抬起头来,许是由于情动,墨玉眸子里泛起水雾,长长的睫毛上也染了一层水汽,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学会了没有?” 她说话时睫毛轻颤,那水汽好似春日露水一般,仿佛要滴落下来。 莫青璃一愣,顺口接道:“舌头麻了。” 钟离珞脸一黑,恨不得一头抢死。 莫青璃小声补充道:“方才酒太烫,舌头烫麻了。” ☆、第30章 定情信物 钟离珞直直的盯着她,眼里几分若有若无的哀怨。 莫青璃被她这样的目光盯着,似乎无处遁形,别过脸去,含糊道:“学……学会了。” 钟离珞往那边凑了凑,将耳朵凑到她的唇边,道:“我没听清。” 莫青璃大窘,一时又说不出口,静默了一会儿,腹中却传来轻微的,但在这只有她二人的空旷的房间的却有些突兀的声响。 一时才记起,午间一直与苏子晋商量事情,本来就没有吃甚么东西,现下又这么晚了,不饿了才怪,只是这时候发出这种声音,莫青璃这会脸色真是红了又青,青了又绿,绿了又白,白了又红,就差开染坊。 第一反应就是伸手蒙住钟离珞的眼睛,却看见对方不断上咧的嘴角。 笑,笑,笑,哪天把你的嘴笑裂了。 “哈,哈哈”,钟离珞几乎是捂着肚子在笑了。 莫青璃又伸出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道:“你不许笑。” 钟离珞整张脸都被蒙住了,忙不迭的点头。 只是等莫青璃放开手的时候,明显还是在笑,而且有笑容越来越大的趋势,只不过没有发出声音。 “你不许笑。” “我哪里有笑了?” “你看你眉毛眼睛都弯了,还不是在笑?” “那好,我不笑了,快去传膳罢,饿坏了我媳妇我会心疼的。”钟离珞当真不笑了,板着张脸道。 “谁是你媳妇?”莫青璃偏过头去。 “谁应谁就是。”好不容易板起来的脸破了功。 “我不去,你去。”莫青璃抬起下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好好,我去。”钟离珞看着她,笑得温柔又纵容,推着轮椅往屋外走去,又回头凉凉的瞥了莫青璃一眼,道:“那我真的去了。” “好了,我去。”莫青璃连忙将她拉回来,开玩笑,外面还下着雨呢。 …… 不知为何,莫青璃今夜用膳的速度比起往日来快了许多,钟离珞只是在一旁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进食,优雅得像皇族公主,不过想来她的家世比起公主来倒也差不了多少。 “汐儿,我瞧你吃得这般快,怎么一点也不见粗鲁?”钟离珞忽然放下碗筷,双手撑着下颚看着她,目光真挚。 莫青璃还记着刚刚的事,轻轻瞪她一眼,道:“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粗鲁的姑娘?” “开个玩笑嘛,俗话说得好,有其妻必有其妻。” 莫青璃差点没被嘴里的饭菜噎着,“有其妻必有其妻”,这是哪门子的俗话,想必是她自创的罢,心里暗道,这人是吃墨水长大的么,道理也是一套一套的,后来一想,她真的是吃墨水长大的。 “吃饭,莫要多言”,莫青璃顺着钟离珞端过来的杯子杯沿喝了口水,将饭菜咽下去,淡淡道。 “可是我用完了。”钟离珞睁大纯净的墨色瞳仁望着莫青璃,眼里满是无辜,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虽然莫青璃觉得她多半是装出来的。 “那就去沐浴。”莫青璃叹口气,不得不说,就算知道她是装的,自己就是吃她这套,装无辜,装可怜,不过若是换个人,自己可能就是一掌把那个人拍飞掉。 “好”,钟离珞语气轻快,去了隔壁的房间沐浴,隔壁房里只修建了一个大浴池,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温泉水,因为钟离珞腿脚不便,莫青璃便专为她修建了沐浴的地方。 月上中天,流光飞舞。 二人沐浴后,坐在榻上,莫青璃紧紧盯着从自己刚刚回府时便见钟离珞手上握着的两截红绳,连沐浴都带了过去,疑惑道:“现在可以告诉我,那是甚么了罢?” 方才自己问了好几遍,她都说夜里歇息的时候再说,这回终于到了歇息的时候。 “你不认识?”钟离珞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我认识啊,平安结。” “那你还问?” 莫青璃脸有些烫,小声道:“红绳,不是定情信物么?” 钟离珞作恍然大悟状:“你原来知道啊”。 莫青璃暗忖:大晋哪个女子不知道红绳是做定情信物的,你岂不是小瞧我? 于是有些赌气的道:“我当然知道。” “你知道就好”,钟离珞一改先前神色,语气忽然变得十分正经。 “云汐。”钟离珞唤道。 云汐是莫青璃她娘,也就是曾经的子书汐的娘给她取的小字,也是后来的郡主封号,这许多年再也没人那么唤过她,如今听来,恍如隔世。 “我在。” “这两条红绳是我亲手编的,也去万佛寺请弘一大师加持过,依晋国俗,本来是男左女右,但我二人皆是女子,便都系在右手上罢,”钟离珞捉了她的右手腕亲自戴上,望着莫青璃干净的眼睛笑道:“我既然占了你便宜,总得负责任罢,不然岂不是甚么薄幸锦衣郎之流。” 莫青璃撇撇嘴,自动忽略了后面一句话,接过另一条红绳也替她的右手腕系上了。 钟离珞握着莫青璃的手,放到自己胸前,郑重的许誓:“愿你我流年吉利,一世长安。” 紧接着嘴唇微动,没有发出声音,但她自己知道她说了甚么,她说:求你,老天。 流年吉利,一世长安。 莫青璃默默咀嚼着这八个字,一瞬间竟莫名觉出一股悲凉之意。 回过神来,手下是女子微微加快的心跳,好像对方就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心脏有种盈满的感觉,莫青璃饱读诗书,书中有那么多好听的情话,花前月下、才子佳人,她却觉得,没有哪句可以比得上这八个字了。 她低下头,看着两截皓白的腕交叠在一起,那交织在一起的红色丝绳上缀着更为鲜艳的赤色玉珠,珠圆玉润,在柔和的烛光下光华流转,美得不可方物。 有时候人,真正极致的开心反而难以用语言表达出来,能够表达出来的也就谈不上是原来你要表达的了。 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即是如此。 莫青璃斟酌半响,仍是想不出要说甚么话才好,只得轻轻应了一声,低头在她唇上轻轻贴了一下。 钟离珞揽着她的胳膊躺下,道:“睡罢”。 “好梦阿珞。” “好梦,云汐。” 蜡烛被莫青璃挥手熄灭。 片刻。 黑暗中传来钟离珞颇为无奈的声音:“你做甚么抱这么紧?” “……我冷。” “我体寒,身上要比你冷许多。” “……我热。” “现下已是十一月了……” 女子有些愠怒的声音:“钟离珞!” 你就不能让让我的么? 又是一声轻笑:“你抱着罢。” 钟离珞阖上眼睛,好似睡了过去。莫青璃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低头轻轻亲了亲她的眼睛,想了想,又在她唇上又亲了一下,才满意的离了开去。右手慢慢探出被子,瞪大眼睛在黑暗中看着右手腕,此时灯烛已经熄了,只能看见右手隐隐约约的轮廓,可她还是一直举着右手,盯着那个地方看着,不知疲累,唇角不自觉弯起来,弧度越来越大,意识到以后,又把那丝弧度压下去,不一会儿又翘了起来。 幸好烛火熄了,不然人家看见,都会问这个痴笑的傻子是哪里来的。 不知过了多久,窗下传来轻微的敲击声。 叩——叩——叩——叩叩。 三长两短。 莫青璃心神一凛,撑起半个身子往窗户那边看了一眼,是青衣。 小心翼翼的放开揽着钟离珞的手,将被角掖好,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了件玄色外衫披上,轻轻推开门出去,再小声地掩上,往书房去。 书房挑着一盏微亮的烛光,莫青璃整理好衣衫坐在书桌前,青衣和红袖一前一后站在她面前。 “都查清楚了?” “都在这里了”,青衣上前递给她一本蓝皮簿册。上面分别记载着六年前与现今四品以上的官员,以及他们的官职,当然这本册子上只是整理过的名录,具体的资料并不在这里。 “阿璃,我们整理过了,因着新帝登基不过两年,所以朝中官员大体没有甚么变化,虽通过科举及世袭换了一批新人,但为数并不多。” 莫青璃捏着那本册子,手指翻开第一页,第一行第一列赫然写着:礼部尚书竺南青。 “竺南青?”莫青璃疑惑道,这名字似乎不陌生。 红袖上前答道:“是当年最受宠的官员,当年除了左右丞相以外,属他权力最大,本来吏部就是六部里油水最多的地方,而且先帝十分信任他,之所以列在第一位,是因为他很可疑。” “可疑?怎么说?” “是,这人正巧是十六年前入的朝堂,并未经过科考,直接便上任吏部侍郎,三月内便升任吏部尚书,之后一直顺风顺水,圣宠甚隆,而据赤堂报来的消息,原先的吏部尚书并没有甚么过错,倒是为人忠耿,却无端被调任大理寺,离开了朝堂中心。还有一事,靖王府被灭门之后,竺南青便消失了,从此不知去向。” 红袖说的,与易远告诉莫青璃的差不多,不过易远当时只说了竺南青当时圣眷正隆,却并未说竺南青三月之内便成了一品大员,这个速度,还真是令人咋舌。 莫青璃右手抬起摸摸自己的右耳垂,这时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竺南青不知去向?哼,多半是被先帝灭口了罢。 “阿璃,我倒有个想法。”一旁静静立着的青衣忽然开口。 ☆、第31章 夜半雾现 “说。” “我以为,这个竺南青只是先帝的一颗棋子,而且是一枚用过即废的棋子,是用来专门克制靖王爷的,或者说同样压制钟离右相,钟离珞右相四代为相,不管是本人愿不愿,在朝堂都是权势滔天,势力盘根错节,即便是钟离右相没有异心,哪个皇帝夜里能够安心入睡?”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尤其是帝王之家。 青衣接着道:“三十四年前还是先先帝晋穆宗当政时,不就是用了左相易远么?左相这个人出身江湖,极为高傲,或者说他虽算是忠于皇室,但是对先帝来说远远不够,左相可以看着先帝扳倒靖王而坐视不理,但是却不会参与这腌臜之事,而钟离右相又与靖王爷交好,先帝一个人势单力孤,根本无从下手,所以,他需要培养心腹,而竺南青,便是一个极好的棋子。我们查过,竺南青身世清白,出身贫苦,干净得很。” “还有么?”莫青璃见青衣神色.欲言又止,便问道。 “有,我一直有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但说无妨。” “靖王爷生前与钟离右相私交甚好,为何主上不直接去问钟离右相,表明身份,兴许钟离右相那里有更为详尽的资料,而且是我们查不到的。” “我……” 莫青璃不是没有想过这方面,只是一有这个念头,便被压了下去,也许是觉得不想让钟离右相觉得她是为了这件事才与钟离珞成亲,如果一定要借助钟离右相的话,那也一定是最后,如果可以,她想还是靠自己来查清当年之事,没有必要扯上钟离珞家里。 “是因为钟离小姐罢,哦,不对,是夫人。”那厢红袖抿唇笑道。 “要你多嘴。”是又怎样?莫青璃瞪她。 “咳咳”,红袖捂着嘴假意咳了两声,道:“主上,我又想起个事。” 乌黑的眼珠来回转了转,接着道:“这些当年被先帝器重过的人,有半数已经不在人世,不像寿终正寝,或身患顽疾,或者直接遭了暗杀,还有的被贬谪到偏远的边疆,比如当时的礼部尚书李昌改、工部尚书常德建遭了暗杀,兵部侍郎孔建安在靖王爷死后第二年身患恶疾,大理寺卿少群青现在还在边关当个不大不小的官,只有少数几个还留在朝堂任原职,而其中最特殊的一个你也知道了。” 莫青璃想了想,道:“苏楚?” “正是,当年的人,只有他一个还活得好好的,不但如此,圣宠不减,”红袖冷笑了一声,道:“这是甚么手段?” 莫青璃倒是不了解这个,看来苏楚也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士了,他手里握着甚么呢?若是先皇要斩尽杀绝,当年为甚么不处置他?是信任?还是其他甚么别的原因? 屋内的蜡烛燃得越来越短,烛泪一滴一滴落在旧烛台上。 莫青璃揉了揉因长时间皱在一起而发疼的眉心,拿起一旁的剪刀重又剪了剪烛台上的灯芯,灯火亮了一些,有些疲惫的看着桌上记着凌乱人名的宣纸,道:“我看今夜就到这里,再过一个小时天就要亮了,你们回去歇息一会,我也得回房了,钟离珞醒了找不到我会担忧的。” 随即站起身来,拍了拍有些褶皱的衣摆,便推门出去。 “阿璃”,身后传来青衣的声音。 “还有事?”莫青璃转过身。 青衣冲她微微扬了扬右手,清俊的脸庞轻轻一抹笑意,声音温醇若酒。 “平安结,很好看。” 莫青璃歪了歪头,轻声道:“......多谢。” 天气越来越冷,特别是冬日的夜里,莫青璃本就穿得单薄,偏生南方的冬天风也带着独有的湿润,衣衫很快被晚间的湿重的露水打湿,莫青璃拢了拢衣襟,回头看了看还亮着昏黄烛光的书房,知道青衣二人还在房里商议事情,再次揉了揉眉心,稍微加快了脚步。 莫青璃轻手轻脚的回到房里,已经四更,再过一个时辰便要准备去上朝,想着再躺下去也来不及,身上湿气重别把钟离珞闹醒了,便在外室挑了盏灯,开始整理这些日子以来所得的一些信息。 首先,最早的时间是和甫五年,莫青璃在空白的宣纸最上端写下:和甫五年,先帝与晏,表面交好。 再来是十八年前,即和甫十三年,靖王大婚、先帝、竺南青进入朝廷。 接下来是和甫二十五年,靖王爷灭门,竺南青消失,受宠大臣基本不得善终; 和甫二十九年,先帝驾崩; 再后来就是当今皇帝子书仁,莫青璃又记下苏楚、苏子晋。 垂眸想了想,又用朱砂在竺南青、苏楚下面划了道横线,又圈起“不得善终”四字,打了个问号。 莫青璃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左手捏起那张画满了人名的纸,放在烛光下仔细端详,心中百转千回。 其一,父王并不是贪图权势的人,也曾向先帝提过解甲归田,然而被驳回了,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先帝为甚么要选择这么极端的法子?只是单纯的不信任父王? 其二,按理说,先帝即使用过了那些棋子,除了竺南青,其他人不应至死,只有竺南青知道最多秘密,先帝为甚么那么赶尽杀绝?那些人加起来也有二十人了,二品以上五人,其他的人也算不上是无足轻重的小官,这样做不会撼动朝纲的么?他是世人眼里的明君,理应更加顾及才是,为何还敢做得这么出格,当真是对自己太过自信? 其三,那些当年还存活下来的人是因为并没有参与靖王一事才能苟活,还是别的原因。若是前者,那当年的人若全然不在,又怎么找到当年陷害的证据从而平反呢? 其四,十年的空白,至今完全没有看到记载,中间是不是又有甚么事发生呢?或许要夜探一次苏学士府? 莫青璃站起来,转了转酸疼的脖子,发出咔嚓的骨骼脆响,伸个懒腰后,又皱眉紧紧盯着纸上按照时间记载的脉络图,在和甫五年与和甫十五年中间用朱砂笔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习惯性抬手摸了摸右耳垂,鬼使神差的,提笔在和甫十五年和和甫二十五年间点了个小小的“汐”字,红得有些刺目,写完登时想划掉,笔刚落到纸上却又停下了,从一开始她便是跳出来看整个局面,好似局外人,如果把自己放进去呢? 有时候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并不是绝对的,当局者体会到的,旁观者可能永远无法知道。 莫青璃闭上眼睛,在脑中抽丝剥茧,一层一层,终于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一双带着怨恨的眼睛冷冷瞥了她一眼,像一条冰冷的蛇嘶嘶吐着血红的信子,令人毛骨悚然。 她皱起了眉,拥有那双眼睛的人是谁?她努力去看,拨开一层层的迷雾,那眼睛的主人早已背过身去,隔着一层镜花水月,渐行渐远,渐渐地模糊至难以看清,直至消散在深深的浓雾之中。 莫青璃猛地睁开眼睛,狠狠揉了揉眉心,用力地回想那是甚么时候的记忆,宫殿?宫殿!富丽堂皇的宫殿!是永和殿,六年前太后寿辰! 正好是靖王府被灭门的那年! 那双眼睛的主人到底是谁?阴郁而怨愤,不像是先帝子书和,她并不是男嗣,敌对于她根本毫无意义,或许那人与莫青璃的爹娘有过节,从而也仇恨她? 脑子一片混沌,就像一出安排好的折子戏,又像一穗未开放便凋零的秋花,有些甚么秘密就要揭晓,又被生生折断了,理不出任何头绪。 到底是,遗漏了甚么呢?或者说,还缺少甚么? 莫青璃缓缓坐下,身子慢慢陷入椅中,有些疲累的闭上眼睛。 这一闭眼,竟然就睡着了。 直到太阳穴传来冰凉柔和的触感,鼻息间已是萦绕着一丝清冷梅香,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 莫青璃也懒得睁眼,任那人手指动作,轻柔的按摩慢慢缓解了她脑中的晕眩,脑海中那些复杂的事情也随着这舒适之感暂时忘却了。 过了一会儿,莫青璃精神终于完全恢复,轻轻捉住了钟离珞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睁眼瞧她,原本带着浅浅弧度的唇角就这么弯了下来。 更深露重,钟离珞身上竟只披了一件外衫,虽说比莫青璃身上那件要厚些,但终归还是太单薄,又体寒,怎么受得住夜里的寒气。 莫青璃忙放开她的手,起身去床边的架子上又取了一件厚的白狐裘给她披上。 “钟离珞,你要气死我是不是?”把女子浑身包粽子似的裹好以后,莫青璃才喘了口气,气急败坏道。 “你不是也只披了一件外衫。”钟离珞整个身子都被包在狐裘里,只露个乌黑的脑袋在外面,衬着领口雪白的狐尾,仿佛人也柔弱了许多,声音也没甚么气力。 “你能跟我比么?”莫青璃站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一手捂着胸口。 钟离珞低头嘟囔:怎么就不能比了。 莫青璃耳尖听见了,挑眉道:“你说甚么?” 颇有些你胆敢再说一遍,与你没个完的意思。 钟离珞抬起头,望着她弯起唇角,莫名其妙的笑起来,宛若冬日清晨枝头白梅绽然而放,静雅极了。 ☆、第32章 将君计(一) 一手拉过莫青璃捂着胸口的手,在唇边轻轻啄了啄,眼底漫上宠溺的神色,道:“没说甚么,汐儿不气,不气。” 莫青璃觉得眼前的女子有时候像个长不大的小孩,有时候又深沉得让人猜不透,就仿佛,身体里住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一个儿童,一个老人。 任她拉着自己的手,莫青璃语重心长道:“阿珞,你要晓得习武之人体质是不一样的,就譬如我可以在寒冬里穿得单薄一些,你怎么就不学好呢?我叮嘱你多少遍了,你体寒,平时仔细着不要着凉才是,你看看你今夜……” “你听话。” 钟离珞一直抬眸看着她,目不转睛的,眸子若浸润的黑水晶似的,亮得惊人。 她从来觉得莫青璃小大人似的教训她的时候,皱着眉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可爱得紧,明明她比自己年幼,一到这种时候便会像个长辈似的叮嘱自己,絮絮叨叨,不知疲倦。 莫青璃见钟离珞一直看着自己,终于停了下来,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道:“记下了没有?” 钟离珞乖巧点头:“晓得了。” 莫青璃一副不信的样子,右眉挑起来:“当真?” 钟离珞抿着唇,一脸严肃道:“当真!” “那就好,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既然已经穿戴整齐,那便准备用早膳罢,还得上早朝呢。”莫青璃道,正准备抽回手。 “等等,坐着,让我抱一会儿。”钟离珞空着的那只手轻轻一拽,莫青璃一时没站稳,跌坐在她的怀里。 莫青璃怕压着她的腿,忙挣扎着要起身,钟离珞另一只手按着她的肩,手下用力,莫青璃又不敢使内力,一时竟动弹不得。 “你的腿”,莫青璃急道。 “无妨,我只是不能行走,又不是废了。”钟离珞似是有些生气,话里几分冷意。 莫青璃抬眼瞧她,见她薄唇紧抿,本就苍白的唇色更是如白纸一般,方才清亮的黑眸压上比窗外暗夜更加深沉的颜色。 废,这个字眼,莫青璃听着太刺耳。 她登时不敢动了,却还是有些不死心的小声道:“可是……” “别可是了,我想抱抱你”,钟离珞眼里的暗色慢慢散去,唇角也蕴了丝笑意:“天色尚早,离五更还有一段时间呢,夜里不能好好歇息,我抱会儿我的媳妇怎么了?怎么,你不愿意?” “没有没有,我自是……愿意的。”莫青璃连忙接口。 我只是担忧你的腿,不过,老鬼怎么还不来,都两个月有余了,就是蜗牛,也该从天山爬来了。 莫青璃本是侧着身子,坐在女子大腿上,钟离珞手臂一捞顺势揽了她的腰,于是莫青璃整个身子差不多陷入她柔软的怀里,随意动了动,便能碰触到她身前的柔软,心跳不由得快了起来,脸也开始慢慢发烫。 稍稍挪开了一些距离,莫青璃在心里轻轻舒出了一口气。 “我是恶鬼么,会吃了你?做甚么离那么远?”钟离珞抬眸疑惑道,按住她的肩,身子又往前倾了倾。 莫青璃喉咙有些发紧,嗫嚅道:“不……不是。” “那就靠过来一些。” 这一番拉锯战过后,结果就是两人距离更近,莫青璃的脸直接埋在了她的脖颈,鼻息间是女子清幽馥郁的体香,裹挟着常年服药而带出的一丝淡淡药香,眼前就是她精致如上好白瓷般细腻的肌肤,离得太近,依稀能看见雪白皮肤下泛着青色的细细血管。 好想,狠狠地,一口咬下去。 把眼前这个人生吞活剥了,吞下肚去。 莫青璃觉得眼角烫得厉害,忍不住用鼻子蹭了蹭近在咫尺的肌肤,温凉柔滑,宛如上好的苏州织云雪锦,依稀用珍异的香气熏过。喉咙干渴得厉害,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双手向后环住钟离珞的脖子,唇几乎是颤抖着在她脖颈间游弋,向上亲吻到女子的下巴,终于找到了对方柔软的唇瓣。 严格说来,这是二人的第二次亲吻,事实证明,莫青璃是个好学生,无论是武学还是......一学就会。 莫青璃含着钟离珞的唇瓣不断辗转,馨香、柔软的舌尖,一点一点漫过她的齿,再细细地、轻轻地刮痧过去,温柔极了。 钟离珞眼睛阖上了,沉浸在面前女子的温柔亲吻中,脑中抽空还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这个学生约莫是聪明得过分了一些? 随即莫青璃的唇渐渐离了开去,转而亲吻她的脸颊,沿着脸颊一路游弋,最终含住了钟离珞的耳垂,终于女子揽着莫青璃腰肢的手不可控的抖了一下,手下轻轻拉扯,解开了对方的腰带,隔着薄薄的一层衣衫揽上莫青璃瘦削的肩,两人几乎是贴在了一起……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咚——咚!咚!咚!咚!”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声音不大,在静谧的夜里却有些突兀。 莫青璃回过神来,发现钟离珞雪白狐裘早已被褪至腰间,几乎是挂在了身上,胸前中衣凌乱,露出大片晶莹雪白的肌肤,锁骨精致,宛如分开的蝶翼,头微微后仰,墨色眸子微微阖起,掩下了光芒,宛如水中青莲,亭立而妖。 腰间有些凉意,莫青璃低头一看,发现腰带不知何时也被扯了开来,风透过窗棂间的缝隙进了来,带了一丝寒意。 莫青璃:“我……” 钟离珞:“你……” 一时竟相对无言。 片刻,莫青璃故作镇定道:“已经五更了,该准备上朝了。” 钟离珞睨着她:“……” 视线一转,女子颈上还有淡淡的红痕,顿时莫青璃觉得脸上烧得厉害,想是烧了一朵红云在上面,慌忙起身,一时太急腰正好撞上一旁的桌角。 “嘶”,莫青璃倒抽了一口凉气。 腰本来就是极为柔软的部位,平日就是百般护着的,特别是习武之人,腰腹几乎是力量的积蓄点,那桌角削得尖,而且是坚硬的红木,想来也知道撞上去有多疼。 忍着腰间的痛楚站直身子,莫青璃往前走了两步,替钟离珞整理好散乱的衣襟,再系好腰带,随即三步一缓地往塌边放置衣物的架子上走去。 “我帮你穿罢”,钟离珞推着轮椅过去,按住了她的手。 莫青璃看她一眼,道:“好”。 心道怎么她不知道脸红的,却在女子背过身去拿架上的衣物时耳根极浅的一抹红,难得的可爱。 莫青璃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是抿着唇低下头轻轻笑。 裹好束胸,换好白色的棉质中衣后,钟离珞拿过榻上的软薄银甲,细细端详了一下,惊讶道:“天蚕丝?” “你见过?” 天蚕丝乃世间少见,遑论制成软甲所需的数量了。古书《奇物志》记载:其锋如刃、其柔似水、其利穿甲、其舞如蝶。天蚕丝,其韧比蝉翼刀,天下诸物,已无可断。 而天蚕丝制成的软甲的更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而且还有一个特殊的效用,本是鬼楼的镇楼之宝,下山之前君曦特意嘱咐让莫青璃穿着。 “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不过你穿着这个做甚么,以防万一?”钟离珞替她穿上,淡眉微蹙,有些担忧道。 “不是,你看这儿。”莫青璃眼神示意钟离珞看自己胸口。 “看哪儿?” “这儿”,莫青璃往下努了努嘴。 钟离珞:“……” 脸竟然诡异地红了起来,眼神觑着莫青璃,不知道说甚么才好。 莫青璃才恍然发觉自己刚刚在说甚么,忙改口道:“你看甚么呢?谁让你盯着看了,你摸下试试?” 钟离珞额上一滴冷汗,道:“还,还是算了罢” 莫青璃脸也烫起来,怎么觉得这话越说越暧昧,只是为了证明天蚕丝软甲可以更好的掩盖性别特征而已,毕竟只裹束胸远远不够,但现下这说的都是甚么乱七八糟的,剪不断,理还乱,莫青璃干脆牵了钟离珞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钟离珞绷着脸,右手食指轻轻戳了两下。 莫青璃真是羞得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虽说这软甲穿上会使自己硬朗一些,外表看起来更像男子,但身体毕竟还是女子,这么摸上去还是有感觉的,莫青璃向后退一步,抱着双臂睨着钟离珞。 “晓得了,原来这软甲是这么用的,”钟离珞若无其事的点点头,继续拿过架上的深紫色官服给莫青璃穿上,面色平静,只是手心滑腻的汗没人看得见。 莫青璃伸展双手,微微弯下腰,由钟离珞将朝服给自己套上,一脸淡然。 不就是比装淡定么?我也会。 心里又道:登徒女子。 一番洗漱之后,便要准备去前堂用早膳,莫青璃比钟离珞稍晚一些,路上发现书房竟然还有亮光,走过去推门一看,红袖和青衣竟然还在那里,不知道在商议着甚么,心说既然他俩还在,便一起用膳好了。 途中,红袖见莫青璃扶着腰,心思一动,便不知歪到了哪里去,一个人弯着腰在一旁笑。 莫青璃看着红袖那诡异而意味深长的笑容,无端地有些毛骨悚然。 于是问道:“红袖,你笑甚么?” “没甚么,只是可惜罢了。” “可惜甚么?”莫青璃站住脚,这么一说还真勾起她的好奇心了。 “没甚么,见了夫人我再跟你说”,红袖冲她风情万种地眨了眨眼,运起轻功飞快地窜去了前堂。 莫青璃一头雾水,转头问一旁静默的男子:“青衣,你可知她在笑甚么?” “不知,大抵是遇见好玩的事了,不过,我有种预感,阿璃,对你来说应当不时甚么好事。” 莫青璃一脸赞同的点头,她也这么觉得。 事实果如青衣所料,自这日起,每次几个堂主见到她,总是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而原因,莫青璃很久以后才知道…… 前堂。 院里柳桐环绕,风定,人也静。 钟离珞一个人坐在四仙桌旁,琴南站在她身后侍候着,桌上摆放着用砂锅装着的红豆小米粥,几碟清淡开胃的小菜,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门口,远远的出现了一个红色小点,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聚集成一个红色张扬的身影,笑意盈盈地大步进了门来。 ☆、第33章 将君计(二) 红袖先是稍稍福了福身,恭敬道:“夫人”。 却不是行的江湖礼数。 钟离珞点了点头,温言道:“不必拘礼。” 钟离珞与红袖是见过几次面的,因为莫青璃总是召红袖来府商议事情,也时常留在这里用膳,算不上十分相熟,但也不算生疏。 红袖本就是个不喜欢甚么礼数的人,听她这么一说也就真的随自己的性子来了,原先,莫青璃虽是楼主,但是大家心里也是把她当做另一个妹妹,那她与钟离珞成了亲,应当把钟离珞当做甚么呢?是妹夫?还是弟妹?一想到莫青璃今早扶着腰走路,红袖觉得,应当是妹夫了。 她快速走到钟离珞左手边的凳子上一坐,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道:“夫人,你昨夜是不是……主上了?” 还颇为隐晦地使了一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眼色。 钟离珞皱起眉头想了想,有些茫然道:“阿璃?她昨夜不是与你们在一起么?四更天才回来。” 红袖瞪大了眼,声音陡然拔高:“难不成是今天?” 钟离珞瞬间想起适才的失控,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是她喜怒不形于色,在红袖看来,只是唇抿得更紧了而已。 而就这一个表情,解读在红袖眼里,就是事实果真如自己所料。 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冲钟离珞比了个大拇指:“我看也只有夫人能‘压’得住主上。” 钟离珞其实不明白她话里的深意,刚想发问,却听见远处轻微的脚步声,果然见莫青璃和青衣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口里还说着甚么“皇帝”、“左相”之类的字眼。 莫青璃过来坐在了上位,即钟离珞的右手边,青衣坐在红袖的旁边,红袖在莫青璃的对面。 钟离珞低下眉开始拿过一旁叠着的碗盛了四碗红豆粥,分别放在四人面前,青衣和红袖接过碗各道了一声多谢,莫青璃甚么也没说,只是朝她点了点头,眼睛弯了一下,里头像是含了潋滟水光似的。 红袖眼睛向前瞟瞟莫青璃,又划过右边瞅瞅钟离珞,“嘿嘿”地阴笑了一声,莫青璃被她笑得心里一抖,背上冷不丁攀上一股寒意,勉力扯上一丝笑意道:“你方才跑哪么快做甚么?” “我有要事要和夫人说。” 莫青璃夹了一筷酸豆角放到钟离珞碗里,头也没抬,漫不经心道:“关于我的?” 红袖笑容大大的:“是啊是啊。” 一脸期待地望着莫青璃,就等着她问下文。 莫青璃一直偏着头看着钟离珞那边,见她摇了摇头,将豆角拨回到她碗里,便问道:“不爱吃这个?” 又换了一块枣泥糕,手在筷子下边托着,直送她唇边,钟离珞抬眼望了望另外两人,见青衣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红袖盈盈地望着莫青璃,只觉耳朵烫得厉害,只得张嘴飞快地咬了一小口,然后低下眉去。 当真是喜欢甜食。 莫青璃想,看来得好好研究研究了,以往自己不爱吃甜食,除了老鬼喜欢吃的几道,别的还真是没有做过。 却没有想过,她这么直接送到人家嘴边,人家怎么好意思不吃。 红袖:“……” 这样秀恩爱可还行?无视我可还行?我们家夏夏那是不在,若是在,亮瞎你们的眼睛。 “主上!” 莫青璃终于看了红袖一眼,轻描淡写道:“甚么?” 心里继续琢磨着她的甜食。 “你不好奇我跟夫人说你的甚么么?” “有甚么好奇的,你知道的她都知道,你不知道的,她也知道。” 红袖桃花眼一挑,勾了莫青璃一眼,低头去喝粥:“那倒是,不然今早主上怎么走路一直扶着腰,怕是累坏了。” “我是被桌角撞到了”,莫青璃道,至于个中缘由,还真是有些难以启齿。 “桌角!你们竟然这么……”红袖声调猛地拔高,几乎震到莫青璃的耳朵,又垂头似是有些丧气的嘟囔着:“我家夏夏那么正经,从来都不让我。” 钟离珞在一旁听着,“累坏了”、“腰”、“桌角”、“夏夏”,又联系起刚刚红袖一脸隐晦的神色,恍然间好像明白了甚么,她虽博古通今,兴趣广泛,但多是看一些经、史、子、集正儿八经的书,不喜欢那些个花前月下、情情爱爱的,动不动就爱得死去活来,觉得虚假得很,是以不屑去看,也就从来不知道红袖说的那些事,除了新婚前夕钟离夫人跟她提了一些,算是从未接触过。 本来情之所至,也没有甚么,偏偏莫青璃正坐在她旁边,近旁是女子身上淡淡的体香,钟离珞越是心里说没甚么,就越是去回想,想她唇齿带来的熨贴温暖,想她的单薄脊背弓着的弧度,甚至想她有着薄茧手指抚过的战栗。 莫青璃根本没体会过来,见钟离珞雪白的脸上染上一抹樱色,甚至有越来越红的趋势,竟然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发现温度确是高了点,女子抬起头,轻轻看了她一眼,又低下眼,眼波流转之间,带出一似风情,恰如秋水湖波。 莫青璃朝红袖瞪了一眼,见她依旧笑盈盈的,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双眸染上迷惑,倒是身旁的钟离珞秀眉狠狠一拧,伸手夹了一筷小咸菜到身旁女子碗里,道:“喝粥,还要上朝呢。” 紧接着嘴唇微动,莫青璃认得她的口型:你的脚。 莫青璃连忙把桌下的脚从钟离珞的靴子上挪开,自己那一脚力度可不轻…… “哟哟,夫人还真是……”红袖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真是甚么?阿璃,我忽然有些想橙夏了,她回京的时候,让她来府里一趟,就说我有些好玩的事要说与她听。”钟离珞含了一口碗里的红豆粥,咽下,淡淡瞥了红袖一眼。 她脸上此时樱色早已褪尽,眉目寡淡,很快恢复了原本的淡然。 “咳咳……”红袖一口粥没吞下,卡在喉咙里,不断咳嗽起来,面色通红道:“夫人你不能这样,这要让夏夏知道,你还给不给我活路了。” 莫青璃把碗里的粥和小咸菜搅拌到一起,心想:到底这事是谁挑起来的,红袖最近倒是闲得很,应当多派些任务给她,免得她在屋里坐久了发霉,长出蘑菇来。 越想越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好像江湖上归云庄又不老实了,不如就派红袖去打探打探好了,顺道杀鸡儆猴,于是抬眸看了红袖一眼,只是眼神中,多了那么一丝算计的意味。 红袖被两个人这么幽幽望着,后背冷不丁攀上一股寒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暗道不好。 青衣全程在一旁看着,幽幽叹了口气:红袖啊红袖,胳膊扭不过大腿,你何必引火烧身呢? 他敢打赌,红袖年后没有好日子过了。 接下来,四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有碗筷之间轻微的磕碰声,气氛融洽得很。莫青璃见早饭大家用的差不多了,放下碗筷,将前堂的丫鬟下人统统遣散下去。 她双手一拍,交握在一起,道:“我有个事跟你说,阿珞。” 听她语气十分郑重,钟离珞脸色也有点严峻,问道:“何事?” “今日,也许是这几日,如果我晚上没有回来,你别担心,我应该是被‘某人’请去喝茶了,从那日起两日后,你就去找钟离丞相,让他去找皇上求情,至于青衣,会暗地去找左相易远,他知道怎么做。” “红袖。” “在。”红袖虽然平时没个正形,一旦有任务就会认真得不得了,甚至是兴奋的。 不然莫青璃平日也不会由着她,只要正经事不耽搁,其他的随意,她自己也不是甚么拘礼的人。 “你按兵不动。” 有些人,迟早会坐不住的。 红袖脸一下垮了下来:“是。” 钟离珞静静看了莫青璃片刻,藏在袖子下的修长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只轻轻道:“万事小心。” 莫青璃点点头,起身离开了前厅,去上朝,青衣跟在她后面一道走了。 钟离珞用眼睛跟着她深紫色的背影一寸一寸往前挪,渐行渐远,直至她一个转身,消失在府邸大门前,才转头看了一眼红袖,将袖口撩起来一些,收拾莫青璃用过的碗筷,边淡道:“红袖方才所说,可是闺房之事?” …… 待天色大亮时,红袖也离了府,钟离珞一人在书房案前,面前是一张墨迹未干的纸条:计划提前。 紧接着招来紫羽——即上回那只额上有一小撮紫色羽毛的信鸽,将纸条卷好放进它腿上绑着的圆筒里,见紫羽扑扇着翅膀飞快的飞向了浩渺蓝天,她才出了书房门,吩咐门口的丫鬟把紫烟找来。 辰时末,一辆简朴的中型马车从莫府后门急匆匆地离开,两侧的布帘都放了下来,遮得很严实,一丝光也透不进去。驾车的是一个年轻的紫衣姑娘,戴着斗篷,长长的纬纱直遮到了腰间,看不清她的脸。 马车一路飞驰,拉车的两匹骏马鼻孔哼哧哼哧地喷出白色的气体,终于停在了钟离右相府的后门,紫衣姑娘掀开车帘,从里头先抬出了一台颜色有些暗淡了的木质轮椅,然后从里面半扶半抱出一个眉目清淡的年轻姑娘,让她坐到轮椅上。 钟离珞环顾了一下四周,仔细听了听,有风吹树枝的声音,有鸟儿鸣叫的声音,还有儿童嬉闹的声音,不远处市井的繁荣之声。 她右手抬高了一点,紫烟会意,立刻推她进去。 ☆、第34章 将君计(三) 新帝登基不过两年,朝堂之中虽多是贤臣,但党派之争无可避免,身处风暴中心的无疑就是三个人,左相易远、右相钟离子、当今圣上子书仁,即使左右二相之间井水不犯河水,但是朝中大臣可不这么想,朝堂朝堂,哪里会是一个简单的地方。 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 头先,两党互相弹劾,左相党的说钟离右相倚老卖老,仗着四世丞相就对朝政指手画脚,不把圣上放在眼里,右相党可就不干了,明眼人都知道,右相这是要准备功成身退了,近年来连在朝堂上说话都很少说了,倒是左相那派,隐隐有着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意思,可知他们钟离家当丞相的时候左相还在娘肚子里没出来呢。一群老头子成天吵吵闹闹,吹胡子瞪眼,子书仁的龙案都要被压塌了去。 不过对于皇帝来说,乐见其成,两党相争,只要不过界,对于稳定朝政还是很有好处的,比如左相党哪个哪个又贪污了,右相党哪个哪个受贿了,中饱私囊了,第一时间就会有人找齐证据联名弹劾,贪官落马的速度一个比一个快。 而这样一个平衡,就在殿试那一日被打破了。 左相和右相之间竟然有了共同的联系,而那个人就是——莫青璃。 莫青璃自己倒是安稳得很,派手下人出去探查消息,在翰林院寻找史料,有时候约苏子晋喝个酒,安分守己得不得了,可她心里却知道,多少人惦记着她,左相党,右相党,最关心他的,怕是她曾经的“太子哥哥”子书仁了。 因为莫青璃,皇帝的龙案减了不少重负,左相和右相党都在观望,两位丞相自己也没吱声,实际上他们也没甚么好吱声的,因为自始至终,他们就是被动的,最操心的,就是子书仁这个皇帝了。 中宫,御书房。 子书仁坐在龙案前批阅奏章,面前跪着一个青年男子,那人面貌普通,属于进了人堆就找不出来的那种,除了从眉心直划到耳旁的一道骇人的深深刀疤。 “看到甚么了?” “启禀圣上,属下亲眼所见,钟离小姐于上午巳时,坐着马车急匆匆地赶到了右相府,从后门偷偷摸摸进去的,似乎怕别人看见。” “朕知道了,你下去罢。” “遵旨”。 中年男子退了下去,子书仁将手上那摞奏章批完,放下了笔,撑着龙案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对着一旁侍候的心腹太监道:“刘福,你申时的时候去趟翰林院,传朕口谕,把莫翰林给朕请来御书房。” 随即子书仁低头把玩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眉宇间有些冷意。 朝中的那些老臣,一个个活得太久,都成人精了。 申时末,寒阁的事物处理得差不多了,莫青璃看了看身边的同僚都在收拾书案,心里暗道:都十多天了,皇帝倒还真沉得住气。 说曹操曹操到。 这时,远处一阵陌生的脚步声传来,莫青璃抬眸望向寒阁的门口,一个穿着深蓝色内监官服的公公正小步走过来,当真是“莲步轻移,一眼百媚”的,细声细气而又刻意拖长的声音又在这寒阁突兀的响起,寒阁是众人办公的地方,很大、而且也比较空旷,这一声在屋里来来回回,堪称“余音绕梁”。 “皇上口谕,宣翰林院修撰莫青璃觐见。” 莫青璃又给震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说再在这宫里待下去,自己身上抖下来的鸡皮疙瘩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了,若是放在寒阁里,都不知道大家要去哪里修史办公。 口里却恭敬道:“微臣领旨。” 随即跟着那不知道叫甚么的公公离开翰林院,在这偌大的宫楼殿宇中穿行,建筑恢弘,雕梁画栋,美轮美奂,世间无二。 莫青璃看着这些宏伟的建筑,心里感叹,任这繁华泛滥,终年成殇,百年后不过一抔黄土,风一吹,雨一淋,甚么帝王将相,渣滓都不剩。 抬头顺势往天边看去,太阳已经打斜了,离京都不远的西边,有一座高山,远远望去便像浮在那里一般,饱受了一天的残照,山的周围酝酿成一层朦朦胧胧的岚气,反射出一种紫不紫红不红的颜色来。 风雨欲来。 路并不很长,穿过了御花园,大约两盏茶的时间便到了,那公公向里头禀报了一声,领着莫青璃进去了,莫青璃多看了这公公一眼,看他其貌不扬,原来是子书仁的心腹。 御书房内。 子书仁已经脱下威严繁复的明黄龙袍和九旒冕,换上了比较简单的常服,头上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玉冠,穿着蓝色的江牙海水五爪金龙袍,腰间系着掌宽的碧玉红革呈带,悬着一块双龙琉璃鸱吻玉佩,轻裘玉冠,长身玉立。 莫青璃进去的时候,子书仁正背对着他,身前是那张长长的墨色雕花龙案,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五花八门的奏章,左右各三摞,莫青璃眼神好,还能看见左边有一本打开的奏章上红色的朱批,她站在离子书仁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朝服下摆一掀,单膝跪了下去,道:“翰林院修撰莫青璃参加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低着头,眼却微微抬了起来,打量着御书房四周。 布置并不如前殿奢华,书房的左右两面都是高高的紫檀木书架,分门别类的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书册,皇帝身前的龙案前面是绘着晴云秋月的六扇翠玉屏风,只是云雾间隐着一条金黄色的巨龙,五爪嵌着飞舞的流云火焰,仿佛活过来似的。整间宫殿简约而不失皇家的气度。 “莫爱卿免礼平身。”子书仁转过身来,端正俊朗的脸上隐着一丝温和笑意,甚至左手微微前伸,做出虚扶的动作,近得莫青璃能看见他袖口上绣着的精巧金龙。 她忙往后退了一步站定,颇有些受宠若惊。 子书仁右手抬起,掩着唇轻轻咳了一声,似是有些尴尬? “莫爱卿可知朕宣你何事?” “启禀皇上,恕微臣愚钝。” 莫青璃说的是实话,她的确不知道。朝中势力平衡似乎因为她的出现而打破,原先的左相党和右相党自不必说,就是中立的官员不管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集中皇权,都得好好考量站位。 从表面看,莫青璃娶了右相的千金,似乎是右相的势力又增强了,可是左相也从未收过学生,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人心不足蛇吞象,左右相难道准备联合夺.权? 朝中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上不可能坐视不理,子书仁不笨,反而很聪明,左右相绝对不能轻易动,所以,他一定会试探莫青璃,只不过,怎么试探,所谓君心难测,莫青璃当然不会知道,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青璃,”子书仁开口了。 莫青璃心里打了个突,黄鼠狼给鸡拜年。 只听他又接着道,话里颇有几分无奈:“朕宣你来,实是受人所托。” 说完冲着屏风后面道:“云幽,出来罢。” 云幽公主?子书幽?小时候在宫里她是不是见过莫青璃都没有印象了。 伴着环佩撞击的叮当声,一双云烟水漾红凤翼缎鞋从屏风外露了出来,子书仁口里的云幽公主穿着一袭水绿色的流彩飞花蹙金翚翟袆衣,长长的裙摆拖在后面,梳着流苏髻,头顶斜插一支双鸾点翠步摇,随着她的莲步轻移,头上的步摇一晃一晃的,摇曳生姿,视线往上移,朱唇皓齿,明眸善睐,难得一见的宫廷美人。 莫青璃只看了一眼,低下头去行礼,道:“微臣参加公主,公主殿下千岁。” 如果那日在街上,她看了一眼那个从马上摔下的贵公子一眼,便会发现那人正是眼前的云幽公主。 子书幽忙伸手去扶,声音轻柔,道:“莫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起身。” 未等子书幽碰到她的手臂,莫青璃便不动声色的往后移了一步,继续垂首站着,心里却冒上一个不好的念头。 子书幽似是有些讪讪,子书仁看在眼里,不动声色道:“青璃,朕的皇妹云幽公主年方二八,已到了婚配的年纪,青璃以为如何?” “公主天香国色,自当寻一青年佳俊,微臣以为,苏学士之子苏子晋一表人才、学富五车,性情温和,想必可以好好待公主。” 莫青璃已经基本确定了皇帝这次宣她来御书房是打着甚么算盘的了,这番回答典型的揣着明白装糊涂。 “青璃,朕的意思是”,子书仁顿了顿,脸上竟牵出一抹笑,真心还是假意,他自己和莫青璃都清楚,他接着道:“朕把云幽公主嫁给你,如何?” 莫青璃皱起眉,道:“微臣惶恐,皇上,微臣已有妻室。” “朕知道,朕这不也是没法子么。实话跟你说罢,那日殿试,云幽扮作小太监就站在大殿上,一下朝就缠着朕说对新科状元一见钟情,要嫁给他,”又偏头对一旁的子书幽道:“云幽,你说是也不是?” 子书幽腼腆的笑了笑,冲着莫青璃含蓄地点了点头。 莫青璃眉皱得更深了,回道:“可是,皇上,那日在朝堂之上,不是已经赐婚于我和钟离小姐了么?” “朕知道,所以朕劝了她一个月了,实在是没有法子,云幽是朕唯一的皇妹,朕不宠着她还宠着谁呢,青璃,不然这样,朕也把云幽嫁给你,与右相千金不分大小,共事一夫,如何?” 莫青璃心道,你另一个皇妹就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而已。 ☆、第35章 将君计(四) 莫青璃心里清楚,子书仁这是给她下了个套,甚么云幽公主不云幽公主的,都只是幌子而已,皇家,一个公主的幸福算不得甚么,不然那么多和亲从何而来,只有无能的国家、无能的君主,才会以和亲,以牺牲一个女子的幸福来换取短暂的和平。她若是答应,一是会与右相之间产生裂痕,二也会使皇帝对她心生疑虑,一个如此轻易便屈服的人,就算招揽来了,也没有甚么价值;她若是不答应,便是抗旨不尊,皇帝就更有理由随意处置她。 就算抛开这些阴谋论不谈,除了钟离珞,她不会再嫁或再娶别的人,只是形式上的也不可以。 莫青璃抿了抿唇,上前一步,道:“启禀皇上,可否听微臣一言。” “说。” “钟离小姐待微臣情深义重,而微臣也曾发誓除她之外,今生不再有第二人。师傅也曾劝过我让我不要与钟离小姐往来,说是朝堂局势纷繁复杂,会危及性命,微臣甚至不惜与师傅闹僵,发誓不会后悔。若再娶云幽公主,岂不是陷自己于不仁不义不信之地么?” 莫青璃痛心疾首道:“微臣,当真是万万不能啊。” 子书仁没有答话,站在莫青璃面前看着她,见她一脸痛意,似乎真是诚心诚意,眸子微微眯了一下,带着危险的气息。 右手抬起来搭在左手上,拇指与食指摩挲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视线也随之落到了手上,良久,他背过身去,温润的声线不急不缓道:“这么说,莫爱卿你是不愿意娶朕的皇妹云幽公主了?” 莫青璃头垂的更低,有些无奈道:“皇上,微臣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子书仁忽然转头去看在一旁站着的子书幽,颇为宠溺道:“依皇妹说,朕应该怎么处置莫爱卿呢?” 子书幽眼里一丝寒芒,幽幽道:“依抗旨不尊罪处,押入天牢咯。” 莫青璃有些讶异的望了一眼子书幽的方向,以为这个公主不过是个幌子,想来竟是陪着她皇兄演戏的,演技还不错。 子书仁点了点头,似是十分赞同,道:“那就依皇妹所言,来人,莫青璃抗旨不尊,押入天牢候审。” 天色昏暗,御书房内已经掌了灯,他身着宝蓝常服的身材颀长,背影投在绘满晴云秋月的六扇屏风上,不复方才的亲和,属于帝王的凌厉气势扑面而来,再温和的人,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终究第一位是帝王,是江山。 “是”。 子书仁话音刚落,御书房的门便被打开,门外迅速冲进来一队禁卫军,动作快的让人不禁以为是早已在门外候着的,不过,只要动下脑筋,就知道他们本来就是在门外候着的。 莫青璃心里暗叹,到底还是被请去喝茶了,已经与钟离珞打过招呼,她觉得也没甚么好牵挂的。唯一担忧的是,希望天牢不要有甚么刑罚,皮肉伤她受得多了自是不怕,只是怕如果受刑会暴露她的女子身份。 值得庆幸的是,莫青璃担忧的事并没有发生,甚至关进去的时候连囚衣都没有换,更别提刑罚了,许是关进去的时候皇上并没有削去她的官职,不过也可能是皇上特意交代过,不能对她动刑。莫青璃有八成把握,子书仁将她关入天牢只是试探而已,试探她、也试探左相和右相的反应,不会拿她怎么样。 一场好戏,就要上演了。到底谁棋高一着,子书仁,咱们拭目以待罢。 御书房内。 子书幽寻了把椅子坐下,摘下了头上沉重的步摇首饰,一股脑都放在旁边,重重呼出了一口气,累死她了。 边偏头看向坐在龙案继续批阅奏章的子书仁疑惑道:“皇兄,你说这个莫青璃到底是聪明还是一根筋呢?” “皇妹以为呢?”子书仁头也没抬,平平淡淡又补了一句:“装得不错。” “多谢皇兄夸奖。”子书幽笑嘻嘻的,站起身双手抱了个拳,行个江湖礼,又坐下来道:“皇妹以为,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我在哪见过他。” “哦?”子书仁抬了抬眸,手中的朱笔一顿。 “可是我记不起来了,对了,皇兄你还没说你的看法呢?” 子书仁又低下眸去,手下奏章换了一本又一本,想来做皇帝也真是一件体力活,道:“朕暂时没有看法,不过,也许过几日就知道了。云幽,我瞧你当日在大殿之上,确是有些欣赏莫青璃的,皇兄这么待他,你心里可会不满?” 子书幽笑了一下,道:“皇兄,社稷与私情,孰重孰轻皇妹还是知道的,再说你也说了,皇妹只是欣赏他,并不是爱上他了,如何处置他皇兄不必顾及我。” 子书仁皱了皱眉,颇为怜惜道:“可怜身在帝王家,有时候我想着,要不要放皇妹出去呢,放你离开这高墙,社稷与私情总是不能两全。”眼底一丝痛楚之色很快被压下去,子书仁放下笔起身走到子书幽面前,轻轻抱了一下她,在她耳畔喃喃道:“可是,皇妹,我若是再放你离开,就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就算一国之君,就算指点江山,就算运筹帷幄,只要是人,心里总会有着不为人知的弱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皇妹……”子书仁的声音低得恍如呓语,一直在重复这几个字。 子书幽抬头望着高高的殿顶,轻轻拍了拍哥哥宽厚的背,轻声道:“我晓得的,皇兄。我不会走的。” 当年的事,子书幽全看在眼中,眼见皇兄一步步从欣喜到失落,从希望到失望,到了无希望,或许这也是一个帝王所必须经历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宁愿不爱,也不要爱得那么伤。 天牢里并不脏乱,相反还很整洁,只是常年不见天日,有一种发了霉的味道。牢房的地面上铺着一层稻草,上面覆着一张薄薄的草席,在这寒冬躺上去确是透着森森的冷意,不过对练过武的人来说倒是算不了甚么;牢房里也没有遍地蟑螂老鼠那般恐怖,不过这些东西倒还是有的,在牢房的缝隙间偶尔发出“吱吱”的声响。 莫青璃一边打量着第一次来“拜访”的天牢,心说天牢的条件可比鬼楼的“鬼牢”要好多了,她只是进去审讯而已,看着里头的情形便有些恶心得想吐。任哪个正常人见到到处都是鲜血淋漓的断肢残骸的牢房,都会如此,当然,除了专职刑罚的蓝诺,想到这里,莫青璃又想着蓝诺似乎已经在榻上躺了两个多月,身体是在好转,却始终没有醒来,也不知道是甚么情况。 天牢不见天日,莫青璃也不知道具体过去了多少时辰,只能依据进食时间来断定已经过去了几天,是昼是夜。她左右两间牢房都没有关押犯人,更确切地说,是邻近的几间牢房都没有人,就像被独立出来的一样。 莫府里的人忙得团团转,钟离珞、青衣、红袖、右相等人俱都按她先前说定的在奔忙,她终日只是坐在草席上打坐、入定、练功,凝神静气,毫无杂念,内力进境却是一日千里。 如此,大约过去了两三日的样子,莫青璃正靠坐着墙壁练功,牢房外远远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只有足尖着地的声音,步履轻健且整齐,大概有三四个。 是高手。 “圣上有旨……”声音低哑暗沉。 莫青璃睁开眼睛,往牢门那头瞧去,距离太远,又正好被另一间牢房挡住了视线,那边甚么情形根本看不清,心道这时候会有甚么圣旨? 转念一想,哪里是甚么圣旨,传旨的人一般是宫里的内侍公公,那种尖声细气的嗓音她一辈子都记着了,方才来传旨的人分明不是,假传圣旨罢,只不过若是那个人指使的,倒是有那个权力。 果然,细微的、像利刃划过粗糙的麻布的声音,天牢守卫的闷哼声。 带着淡淡霉味的空气中慢慢地、慢慢地融进了一丝淡而新鲜的血腥味。 来不及多想,莫青璃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飞快地平躺到了草席之上,闭上眼睛,凝神细听缓缓逼近而来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三步…… 一人在前,一人在后,脚步声却重合在一起。 那两个人停在牢房门口。 “长风,把钥匙拿出来”,先前宣读圣旨的那个人看了一眼里头似乎正安然睡着的人影,冲身旁的男子低声道。 然后便是一连串铜质钥匙沉闷的撞击在一起的声音,还有两个人的呼吸声,莫青璃闭着眼,五感似乎通透了许多。 很快,铁门“吱呀”一声,开了。 那两个人慢慢走了进去,牢房里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住,莫青璃能感觉到身前罩下了一大片的阴影,连温度都降了下来,仍没有打算睁开眼睛。 二人对视了一眼,先前宣读圣旨的男子对长风点了点头。 呼吸猛地沉下来,莫青璃心下一惊,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醒过来,眼前却寒光一闪,冷风贴着她的面颊擦过去,带起微微的刺痒,她坐起身,身子向后缩了缩,往原先枕着的地方看去,青黄杂色的草席上安静躺着一缕墨发,寒意凛然。 “你们是谁?好大的胆子,谁派你们来的,竟敢私闯天牢刺杀朝廷命宫,不怕掉脑袋么?” ☆、第36章 将君计(五) “你们是谁?好大的胆子,谁派你们来的,竟敢私闯天牢刺杀朝廷命宫,不怕掉脑袋么?”莫青璃有些后怕的站起身,往门那边退了几步,侧倚在冰冷的墙壁上,声音有些轻微的颤,似是害怕极了。 头却低了下去,她此时背着光,抬手摸了摸右脸的伤口,果然有微微湿润的触感,手指拿下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是血。 她伸舌舔了舔指尖沾染的鲜血,在二人看不见的角度微微勾了勾唇角,这个小动作,在她做来,显得危险而魅惑。 这世上,能够让她流血却还能活着的人,除了君曦师父,只有她自己。 很好。 莫青璃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打量着面前的两个男子,他们穿着一身内监的官服,俱都生着一张极为平凡的面容,眼睛、眉毛、鼻梁、唇线,普通至极的五官,属于那种见过也会忘记的人,如果将他们放入人群之中,没几个人有把握能够认出他们来,不过那名唤作长风的男子有一道从眉心深深划到耳旁的骇人刀疤,手上握着三尺青锋,剑尖上染了两滴嫣红,泠泠冷光,倒是锐得很。 这样的人,很适合做杀手。 不过,莫青璃想,他们似乎这次是找错人了。 “你没必要知道”,回答她的是年纪稍轻的长风,即刚刚用剑伤了莫青璃右脸的人。 莫青璃又往牢门那边缩了缩,身子不如原先站得笔直,眼睛有些惊恐的瞥了长风一眼,哆哆嗦嗦道:“就是死,也要让我死……死个明白罢”。 这回唤作长风的男子没有再回答她,只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提剑便刺。 而他旁边那个年纪稍长的男子却一直环抱着双臂,动作没有丝毫的改变,甚至看长风动手时唇角的弧度还是一样冷硬。 此时的情况是:莫青璃靠在墙边,牢门在她的右前方,长风和那个冷面男人在她正对面,牢房外面还有他们的两个人,莫青璃没有听见他们过来的脚步声,猜想应该是在门口那里守卫。 眼见剑要刺到眼前,莫青璃算好角度,一矮身勉勉强强躲着这一刺,狼狈逃窜出了牢门,没来得及喘口气,身后又传来利剑的破空之声,边就地打了个滚,爬起身便往天牢门口那边奔去。 天牢里的犯人,都是天子亲自下令关起来的,先前说过关押莫青璃的那件牢房附近都没有关押别的犯人,都是空着的。于是这偌大的空间,只余下剑锋贴着空气飞驰而过的声音和莫青璃紊乱的呼吸声。 阴惨惨的墙壁周围点着几枝燃烧的火把,剑气经过的地方橘红色的火焰也被扯得东倒西歪,忽明忽暗,投射在墙壁上的阴影也愈发鬼魅起来。 其实不过瞬息,在生死线上游离的莫青璃却以为过了很长的时间,身后的冷锋离自己越来越近,寒意侵入体内,她几乎能感觉到它划破自己的衣裳,刺入背部的血肉会是怎样的痛楚。 “叮。” 不是冰冷金属刺入皮肉的声音,而是刀剑相撞的清脆声响,莫青璃站住身,转头看向后面,一直安静站着的冷漠男子此时手上正拿着一柄弯刀,格住了长风的剑,依旧是面无表情。 “长风”,男子利落的回刀入鞘,以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忘了我们是来做甚么的么?节外生枝,十个脑袋都不够你赔的。” “是”,长风撤下剑,对男子很是恭敬。 “那就好,我们……”男子还要说点甚么,却忽然转头看向天牢门口。 门口传来兵刃交接的声音,听动静,人数还不少。 “该死”,男子低低咒骂了一声,向长风使了个眼色,便重新抽出刀,眼中聚起寒芒,身影向天牢门口飞速掠去。 “真是麻烦”,长风看了一眼手中染了两滴鲜血的长剑,说着是麻烦,口气却是带着些兴奋。 莫青璃忙往里间走,靠在一旁较远的墙壁上。 未等男子和长风奔出几步,对方的人便进了天牢。皆是黑衣蒙面,武器各有不同,唐刀、藏刀、夺命锁、九节鞭、流星锤,一共五个人,便是五样兵器。 从身形来看,应是两男三女。 长风和男子的另两名同伴正和五人缠斗在一起,虽受了些轻伤,但看样子没有大碍,长风和男子很快加入了打斗中,人数相近,双方一时打了个势均力敌。 冷面男子的武艺很高,一柄弯刀舞得密不透风,远远望过去,带起来的刀光如长长的银练一般,已有两个黑衣人不慎被刀气所伤,不过也只是皮外伤,依莫青璃看黑衣人胜应当是迟早的事。 她站在一旁仔细观察个人的招式。长风他们一方虽然招式走的不是正统路线,但还是能看得出些路数,是江湖上顶尖的暗卫训练组织北冥府训练出来的人,那把弯刀?莫青璃眼睛微微眯起来,似乎是北冥府的镇府之宝“沧月刀”了,看来这批暗卫的主人倒挺有身份,可惜了不是在月光下打斗,不然倒是能见见难得一见的“沧海月华”。 至于黑衣人那一伙,兵器多样,武功路数也和兵器一样,诡谲多变,甚么刁钻的角度寻着空子就准备置人于死地,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莫青璃笑笑,靠在墙上看着这场精彩绝伦的打斗,说实话,这些人就算放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平日着实难见如此精彩的搏命。 长风和男子一伙只有四人,而黑衣人一伙却有五人,很快地,变成了一对一的局面,至于另一个多出来的使九节鞭的黑衣女人,则帮着使唐刀的黑衣人对付冷面男子,黑衣女人九节鞭收放之间,犹如蜿蜒的眼镜蛇,使出一招“金丝缠葫芦”暂时缠住了冷面男子的弯刀,随即飞快的朝唐刀男子使了个眼色,男子会意,扭头往莫青璃的方向看了一眼,身形一转,几步跃出争斗圈,手腕一抖,一柄泛着青光的唐刀如刁钻蛇影,从一个诡异的弧度带着凌厉气势朝她那里卷了过去,男子速度太快,在场众人甚至来不及反应,莫青璃只来得及偏了偏身子。 “嗤”的一声轻响,唐刀从左肩刺入,贯穿到后背。 男人拔出唐刀,刀尖殷红一片,莫青璃左肩鲜血犹如泉涌。 长风一伙人都被唐刀男子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个实在,使沧月刀的冷面男子脸色一变,一招“穿云”式摆脱了九节鞭的束缚,赶了上来,他轻咤一声,格住了那柄唐刀,两柄同样薄刃的刀相撞,发出“铮”的一声,冷面男子手下用力,弯刀从唐刀剑身一路滑了过去,直划到刀柄下方,刀刃剧烈摩擦带出一连串的火星,唐刀男子不得不就势往后急退。 冷面男子大声道:“老七”。 随即长风一伙中的另一人立刻撤手,奔到莫青璃身边,右手手指在她肩头疾点几下,又干净利落地扯下衣衫下摆的一大块布料,待上好金疮药后,替她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包扎。 唐刀,刀身是直刀,无弧度,窄锋,不会造成大范围伤口,但是一旦刺中,伤口的血便很难止住,极易失血过多而死,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刺客钟爱这门武器。 更遑论唐刀男子那一刀从前到后,贯穿了莫青璃的整个左肩,单纯的点穴手法根本不能止住血,因为莫青璃肩上的伤口已经不能简单称其为伤口,准确来说是血窟窿。 黑衣人和长风一伙还在打斗,不过现下已经很明显了,长风和冷面男子他们不但不是来杀莫青璃的,如今看来却似乎更像是来保护她的,因为要护着“手无缚鸡之力”又身受重伤的莫青璃,此时绕着那方墙壁围成半圆形环绕在她身边,明显影响了几人的发挥,处处受制,本来人数就比他们少,这样一来长风也受了伤。 莫青璃靠着背后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右手紧紧按住左肩伤口,尽量止住正不断从体内流逝的温度。 天牢里早已是一片狼藉。刀光、剑影、鞭锤之下原本好端端的水曲柳桌椅给卷得支离破碎,满地的木头残骸,映照在墙上为数不多的火光更是忽明忽暗,更有甚之,桌椅残骸被剑气猛击到墙上发出剧烈的声响,火把应声而灭。 再加上地上不知道是谁的鲜血,在青不青灰不灰的石质地面上更是说不出的诡异。 眼前一片一片的发黑,左半边身体开始渐渐麻木,眼前缠斗的身影开始重叠起来,却来越模糊,身体的力量在一点一点流逝,莫青璃狠狠晃了一下有些晕乎的脑袋,眼前的身影慢慢清晰了一些,她知道,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再不快一点,怕是要因为失血过多晕厥在这天牢里,那可就麻烦了。 正当她心里焦急时,大量的御林军从天牢门口处涌了进来,为首的赫然是钟离右相。 莫青璃终于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长风与冷面男子一伙和黑衣人都逃了,然后皇宫又开始闹哄哄的捉刺客。 结果不言而喻,就御林军那点斤两,能捉住那几个人才怪呢,况且…… “莫大人,你的伤耽搁不得,请速速随臣去太医院包扎一下罢”,站在钟离右相身边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穿着禁卫军服,似乎是宫中禁卫军头领般的人物对莫青璃道。 “劳大人费心,青璃的伤无碍,想是回府修养一二,便可痊愈了。” 去太医院包扎?莫青璃觉得,自己还不嫌命长。 甫一走出牢门,便觉刺眼的很,原来不是日光,竟是下起了雪。 雪是昨日夜里下的,是以并未遭到多少破坏,放眼望去,但见眼前一片茫茫渺远的白色,与天相接,显得格外安宁静谧。 细碎的雪花飘落到地上闪着耀目的光芒,红墙黄瓦俱积上了一层厚厚的雪,皇宫中的奢华与腌臜一律被掩盖在白茫茫一片下。莫青璃只见路旁的十数支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枝头的雪色,倒是分外精神。 她抬起头望着天空纷扬而下的细雪,几片雪花落在她的眼睛里,落在她的睫毛上,微微有些痒意,像是那个女子对她的温柔细语。 这般想着,莫青璃脚下步伐又加快了些,念想着快些回府见她。 左肩的伤口一直渗着血,原先长风那伙人包扎用的布料早已浸个透湿,整个左臂都被不断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因为官服是深紫色的,不容易看得出来。只有顺着莫青璃指尖不断滴落的鲜血,顺着她走过的每一步路滴落在茫茫的白雪上。 就像用血浇灌出的红莲,盛开在天地之间。 ☆、第37章 将君计(六) 莫青璃一直低着头,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雪地上,落下的脚印很快被飘扬而下的雪花覆盖,直到出了重重宫门。 她猛地抬起头,前方那漫天雪色中,仍着一身白衣却丝毫不失颜色的人是谁? 莫青璃快步赶上去,站在那人身前,那人身上裹着厚厚的白色狐裘,一张脸掩在在大大的兜帽里,露出部分乌黑的发,领口雪白狐尾映衬下,原本就因体弱而苍白的脸更加剔透起来,唯一的颜色算是始终清亮的墨玉眸子。 狐裘上已经积了一层雪,想是在雪中待了许久。 浓黑的长睫毛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雪花,莫青璃右手摸上去,轻轻拈去了上面沾着的细雪,看到对方眼睑上沾染的血迹,才回过神来自己右手方才一直按着受伤的肩膀,早已是满手鲜红。 她眼里有些歉意,张张嘴想说些甚么,却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倒在了钟离珞怀里,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让别人碰我。” 从她受伤到现在,血都不知流去了多少,只是一直靠意念强撑着,现在见到钟离珞精神一放松,身体上的痛楚和疲累就都袭了上来,放心昏了过去。 反正有她在。 “汐儿,”钟离珞失声叫道,眼中蓦然出现的是仿佛就要失去甚么天底下最贵重东西的惊惶。 她看着倒在自己怀里的女子,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手几乎是颤抖着去探她的脉,探她的鼻息,直到感觉到对方虚弱却平稳的脉搏,才记起来要呼吸。 嗓子干渴得厉害,嘴巴张合了好几次才发出声音,对身后的紫烟涩声道:“把她抱上马车,回府。” 藏在袖袍子里的左手一直在颤抖,不受控制一般。 紫烟从她怀里接过莫青璃,抬眼看了一下她家小姐,发现钟离珞本就白皙的脸更是一丝血色也无,惨白的可怕。 莫青璃知道自己是失血过多太过虚弱而昏迷,可是却不知为何醒不过来,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严重,身体像被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而脑海里却现出一片黑暗的夜空,没有星星,天上只孤零零地挂着一轮孤单单的缺月。 光影朦胧。 莫青璃身子忽然缩小了,到了十岁那个年纪。 面前是一级一级的青石台阶,漾着幽蓝的色泽。 她太累了,就坐在台阶上休息。不知何时,远处隐隐约约走过来一个身影,明明很遥远的距离,几个呼吸便到了她的眼前,莫青璃仰起头望着面前的女人,她穿着一袭宽大的玄青色锦袍,一枚银黑色面具从鼻梁上方将半张脸齐额遮住,面具之下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下颚弧线美好。 手里拿着一柄诡异妖娆的短剑,护手处是麻密的暗红色荆棘花纹,整个人晕在月色里,窈窕身姿勾勒出薄薄的荣华,似一张尘封已久的绝世名琴。 像一阵春风般踏着云到了莫青璃面前。 然后她弯下腰,向莫青璃伸出手,在月光下有些飘渺。 阿璃,跟我走。 莫青璃顺从的牵着她的手,跟着她到了一片黑暗丛林的入口,幽深的林子像一张森森巨口一样吞噬过来。 她有些害怕,抬起头想对身旁那个高出她许多的女人说些甚么,女人却立刻将短剑放到她手里,将她一把推了进去。 莫青璃再转身,发现女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穿林而过的风声,只得握紧了手里的剑,硬着头皮往前走。 这片林子很深,树木高大,生得十分茂密,以至于夜里的月光透不进来,只有重重叠叠的黑影晃到地上,风动一下,它便也动一下,像一个个跃动的鬼影。 莫青璃在林间漫无目的的走着,她甚至不知道进来做甚么,直到一双双泛着绿光的眸子在黑暗中一闪一闪,逐渐把她包围。 是狼! 而且是群狼。 莫青璃终于后知后觉的感觉到。 她握了握手里的短剑,掌心越来越重的滑腻感让她更加紧张,心脏都要跳了出来。这么多狼,自己肯定对付不了。 眼见着包围圈越缩越小,那一双双绿眼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往后退了几步,背脊撞上坚硬的树干,骨头硌得生疼。 她高高仰起头,借着黑暗中微弱的视力,打量着面前这颗高大的悬铃木,依稀可见高耸入天。 树?莫青璃似乎想到了法子,用自己只学了基本功的轻功在方才女人给的短剑协助下艰难地爬上了树,双腿悬空坐在树杈上。 焦急的左右环顾,莫青璃寻找着女人的身影,而此时那些绿点已经全部聚集到了树下,围绕着树一圈幽深绿光,谁也不会怀疑,要是落到了它们嘴里会被吃得连渣都不剩。 四周死一般的静,莫青璃甚至能听见群狼唾液滴在地面落叶上“滴答滴答”的声响,夹杂着从喉间溢出的几声低低呜咽。 风却是轻柔的,这种奇异的反差只能让人从心里打颤。 莫青璃在树上待了许久,因着站得高了,天光漏下来,竟看见那女人竟站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另一棵大树上,面具下的唇角蕴着丝笑,手里拿着一张银弓向她示意。 莫青璃心下一喜,很快便是一惊。 尖锐的破空声迎面而来,她发现,那支箭,对准的是自己的方向。 女人在远处张口对她说着甚么,可她一句话也听不清,她想往她那边走,一抬脚便从树上跌了下去,随即女人玄青色的身影一晃,像擦过暗夜的黑色鸿羽,蓦地消失了。 与此同时,她身处的那整片丛林竟也像打碎的玻璃一样,叮叮当当的全跌碎了。 徒留她一个,躺在幽蓝的青石台阶上,胸口插着一支黑色鎏金的白羽箭。 阿璃,不要相信任何人。 包括师父。 城东莫府,莫青璃房里。 “师父……” 原本一直躺在榻上安静昏迷着的莫青璃忽然喃喃出声,脑袋剧烈的左右摇晃,肩上刚止住血的伤口又一次崩开,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似乎沉浸在了痛苦之中。 “师父!”又是一声,右手抬起要去按住左胸口,却被榻边守着的钟离珞眼疾手快的按住了。 “不相信任何人……” 钟离珞压着莫青璃的手忽然一颤,目光复杂地望着榻上躺着的女子。 莫青璃觉得自己的眼皮很重,好似压了千斤巨石,怎么也睁不开,整个身体仿佛浸在了泥沼里,她想挣扎着爬起来,却又给泥泞扯得跌了下去。 指腹下柔软的被衾触感出来,莫青璃意识到已经躺在了榻上,下意识地去摸摸胸口,被箭射穿的感觉依然清晰,手刚抬到一半便被一双微凉的手给按住了。 她虽不能睁眼看见,却能听见房里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声咚咚的,是厚靴踩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进进出出,来来回回。 “夫人,热水备好了。” “夫人,公子的衣物已经取来了。” 这个声音她很熟,是府里琴南的声音,也是莫青璃手下的鬼卫之一。 “好了,你们下去罢。”这次是钟离珞清冷的嗓音。 “夫人,不需要我们帮忙么?”红袖竟也在。 “我一个人可以,你们去忙着自己的事便好” 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衣衫摆动摩擦着空气的声音,门吱呀一声,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想是他们都退了出去。 四周立刻安静了下来,莫青璃也不知道这场雪停了没有,许是停了,许是没有。偶尔听见“咔嚓”一声,是外面树上的枝桠被积雪压得狠了,最终不堪重负,做出落地前的最后一番挣扎。 忽然觉得胸口闷闷的疼,想被甚么禁锢住了,不让它逃离。 恍惚中觉得有人来探她的额头,衣袖丝质的触感冰冰凉凉,携了淡淡的冷香,擦过她的脸颊,冰凉的手指顺着她的额头、鼻梁、下巴,慢慢扶上了她的衣襟,轻轻一挑,莫青璃身上衣衫的禁锢都似解了开去,几乎霎时贴紧了四周的空气,冷得厉害。 除了右肩已经被血和金疮药混合出的不知名的东西粘住的地方,开始胶着出*蚀骨的疼。 看见莫青璃身体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钟离珞只得加快了手里的速度,将粘着在女子肩上的衣衫用剪刀剪开,取过一旁温热的毛巾仔细擦拭掉左肩上的污秽,扯过一旁的被子轻轻盖上。 过了一会儿,又开始擦拭她的身子,重新上药包扎伤口,换上清爽干净的白色中衣。 莫青璃实在昏沉的厉害,想睁眼看一看她,眼皮依旧想抬都抬不起来,只能看见一片雾般的白光,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钟离珞看着榻上安静得好像只是在睡觉的女子,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声音低低的,好像稍微抬高一点就会哽咽出声。 “对不起。” 她另一只手伸进被衾握住莫青璃的右手,指尖同样冰凉。 为甚么要说对不起,莫青璃不明白她话里的意味,而这个时候她也没有气力去深究,一阵倦意袭来,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怨我没有早些去找你,不然你身上也不会有这么多伤口。” 方才钟离珞替莫青璃换下衣物时,才发现她身上远远不止左肩一处伤口。 无论胸前还是背后,辨认得出的有刀伤、剑伤、暗器,疤痕不下十道,左手臂上还有一排野兽咬过的齿印,看齿痕深度,曾经见骨,这些伤口有新伤,有旧伤,而且近期似乎敷过“去腐生肌散”之类的药,泛着粉红的色泽,已经浅了许多。 最骇人的是偏离心脏不到半寸的地方,有一个圆形的疤痕,看得出来是箭伤,而且这道疤看起来年岁似乎最久,也没有变浅的迹象,猜想得出是莫青璃刻意留下来的。 钟离珞手指摸到了莫青璃的右脸上,那里有一道浅浅的血痕,是在天牢里拜长风一剑所赐。 她低下头,轻轻将唇贴在莫青璃脸上的伤口,眼里有些湿润。 对不起,是我的错。 ☆、第38章 将君计(七) 莫青璃睁开眼的时候,屋子里有昏黄的烛光弥漫。 一瞬间有种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觉,睁大着眼睛,有些茫然地盯着头顶的白色帐幔,上面简单用红线挑出几支素净的红梅。看着看着,她又忘了自己在看些甚么。 莫青璃右手撑在榻上,坐了起来,平日睡觉都没有躺得这么久,身子有些酸,不过精神倒是好了许多。 抬手碰了碰左肩的伤口,绷带一层又一层,包扎得严严实实,绷带下是伤口愈合时自然而生的痒意,身上也已经换上了干净的棉质中衣,清爽了许多,于是干脆的下了榻来,在屋里来回走动走动,活动活动筋骨。 避开左肩,伸了个不怎么舒服的懒腰后,听见房门外有轮椅的吱嘎声,飞快的躺到了榻上,将被子蒙到鼻子下方,只露出一双迷蒙的眼睛,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望着房门口。 门“吱呀”一声开了,钟离珞左手端着碗清粥,右手控制着轮椅进了房来。 “醒了?”钟离珞轻轻道了声,随即将手上的粥搁在圆桌上,往莫青璃那边去,边道:“我猜你约莫这个时辰会醒,去厨房熬了点小米粥,有些烫,等会再喝。” 莫青璃看着她,眼里仿佛有水光似的,没说话。 “怎么了?”钟离珞伸出右手探到她的额头,来回摸了摸,又用手背试了试自己额头的温度,轻轻松了口气。 不知怎么,从昨夜开始莫青璃一直发热,足足一天一夜才退烧。 莫青璃还是没说话,瞬也不瞬地望着钟离珞,没受伤的右手勾住她的后颈,闭上眼睛微微仰起下巴,唇角却轻轻弯了起来。 钟离珞笑了笑,扯过一旁的枕头垫在莫青璃身下,让她舒服些靠着,才配合的低下头安静地与她亲吻。 二人的相处大多时候是淡淡的,像爱人也像亲人,连亲吻也是,只是轻轻地贴在一起,摩挲着对方柔软的唇瓣。 许久,唇被女子轻轻抵开,屋内的气氛终于有了燃烧起来的症状。 “!”莫青璃眼睛猛地睁开,右手松开了钟离珞的脖颈,往下按住她的肩膀,用力向后推开。 钟离珞的轮椅被推得倒退了好几步,人也就势后仰倒在椅背上,回过神以后,明显的眼里一丝后怕:“……谋杀亲妻?” 莫青璃捂着嘴,含糊道:“我这几天待在天牢,三天没有漱口。” “是四天,你昏迷了一天一夜。”钟离珞又幽幽道:“推得这么狠,是要谋杀亲妻?” 莫青璃干笑了两声,单手不好控制,自己情急之下力道的确使重了一些,连忙顾左右而言他:“哈,我想漱口,桌上不是有粥么?凉了就不好了。” “琴南,去,打水来,让公子爷洗漱。”钟离珞目不转睛的觑了她片刻,方对着门外道。 “是。”门外传来应声。 说来琴南似乎好像永远都站在房门口,不分昼夜,随叫随到。 钟离珞很奇怪,于是便问莫青璃:“琴南原来都站着休息的么?” 莫青璃看了一眼门外,“琴南”正往远处走,笑道:“这个不是琴南,是琴北,鬼卫里的一对双胞胎,白日才是琴南,夜里琴北轮值。” 钟离珞:“……” 自己方才叫琴南,琴北也应了。 伸手就着莫青璃脸颊柔嫩的肌肤捏了捏,这人绝对是存心的。 …… “啊,张嘴。”钟离珞手里端着粥,正把勺子送到莫青璃嘴边。 “……” “怎么不张嘴。” “我一个手可以的。” 钟离珞勺子放回碗里,将碗放到她手里,淡道:“吃罢。” 莫青璃当真就边吹凉碗里的粥,眼角余光扫了钟离珞一眼,就着碗口喝。 “……脾气这么倔。” 钟离珞忙夺下她手上的碗,还是一勺一勺的喂她,看她不张嘴就瞪她,瞪到她张嘴为止。 除了三岁以前父王娘亲喂过莫青璃吃东西,这十几年还是头一回,她心里有些不自在,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三月缠绵的春雨,痒痒的,挠人心。 莫青璃这人太好强,又习武,也没甚么小灾小病,这次难得有个机会,钟离珞怎么会不好好把握住。 喂粥的人反而比喝粥的人更乐在其中,一碗小米粥愣是喂了小半个时辰,虽然后来不是用汤匙喂的…… 当然,粥有没有凉,我们也略过不提。 许是白日歇得太久,夜里莫青璃反而是睡不着了,不过钟离珞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过,早早的便睡了过去,正好给了她窥看的好时机。 烟眉皓目,雪颜冰肌,眉目间淡淡一抹温柔随烛光点染开来,就像深藏在古窖里的竹叶青,清冽醉人。 莫青璃抬手,隔着一层空气细细描摹着女子精致的五官,细长的眉,清冷的眼,微抿的淡色的唇。想,世上再没有生得如她一般好看的人,也永远不会有。 若是时光恬静,恒远绵长,没有凡尘琐事打扰,这个故事也就不必往下说了。 “叩——叩——叩——叩叩。” 三长两短,是窗下青衣传来的敲击声。 偏生莫青璃还无法生气,因为是她自己吩咐的,无论何时,只要有消息,立刻报上来。她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觉得青衣不太聪明,难道都不会看时机的么? 莫青璃没有立刻出门,只是用传音入密问他甚么事。 青衣道:“泽阳回来了。” 泽阳回来了,所以事情可以求证了。 莫青璃小心翼翼的拿开钟离珞搭在她腰间的手,想起身去拿衣物,谁知她却忽然醒了过来,与她一样套起了外衫。 莫青璃愣了一下神。 钟离珞看了她一眼,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若无其事道:“我陪你一起。” 莫青璃伸手按住她的手,道:“不必了。” 钟离珞盯着她的手片刻,似是有些受伤的垂下眼,眸子里水泽晃动,没说甚么话,解下外衫复又躺下,只不过这次,是背对着莫青璃。 莫青璃晓得她是误会了,也没忙着解释,随着她一并躺下,右手扳过她的肩,并排躺着,手指则顺着她的胳膊滑下去扣住她的左手,良久方道:“我的意思是,那些事,今夜且不去管它,明日再说。” 自己好像是太忙碌了,成天只要有消息就往书房跑,不论昼夜、不分时辰,却从来没有想过她的感受,半夜醒过来,身边总是冰凉凉的,如果是自己,自己会伤心的罢。 如今她是自己的妻子,不是旁的人,是要与她相守一生、相伴白头的人。 莫青璃头往那边靠了靠,枕在对方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怎么就忘了呢,是妻子…… 第二日清晨。 莫青璃与钟离珞惯常早起,便是昨日有些疲累,歇了一宿也已恢复了精神。 推开门,屋外的雪竟是下了一整夜,层层叠叠的,覆盖了整片庄院,一眼望去尽是白茫茫的一片,日光冷然,金色晨光从叶间滑落,洋洋洒洒的铺在雪地上,雪花形状不一,棱角分明,阳光照上去,隐隐绽出光点来。 雪积得很深,莫青璃穿着高筒的牛皮靴子踩上去,发出吱呀的声响,本来想着和钟离珞去前厅用膳,雪这么厚轮椅无法行走,于是就干脆把早膳传到房里来。 用完膳以后,莫青璃刚想去书房见昨夜回来的泽阳,一只脚跨出了门框,忽听得背后女子道:“我想去看看。” 这是钟离珞第一次提出这种要求,先前她一向不主动询问这些,莫青璃私心里是不想她接触这些的,可是又不想拒绝她,于是又问了一遍:“要去书房?” 钟离珞看着她,点头。 莫青璃跨出去的脚收了回来,倚在门边沉吟半晌,终于点头道:“好”。 这些事情,如果她想要知道的话,就让她知道。 自己虽不是奸恶之徒,但也不是甚么纯善之人,也会耍阴谋,玩诡计,满手血腥,所有的一切加起来,才是完整的自己。 她把那件狐裘披风又给钟离珞围得紧紧的,戴上了大大的兜帽,在她身前单膝蹲下,道:“上来。院里雪积得厚,轮椅不好过去。” 钟离珞看了看眼前瘦削的黑色肩背,小心翼翼的避过她左肩的伤口,紧紧搂着她的脖子,脸颊轻轻贴着她颈部柔嫩的肌肤,将狐裘上银色兜帽往前拉,两人脖颈几乎是贴在一起,那兜帽又大,自然将两人一起遮挡了。 明明不算宽阔的背脊,却比任何人都能让她安心。 “走咯。”莫青璃左手低垂在身侧,右手往后勾住钟离珞的腰,轻呼一声,起身出了门。 房门外是十数株并排而载的寒梅,如今这个时节正是开得最好的时候,或白、或红、或黄,齐齐盛放在雪白的枝头,勾红嫩蕊,幽幽清香。 莫青璃的步伐很稳,钟离珞趴在她背上,半点颠簸也不觉得,眼前就是横伸出来的乌褐色花枝,于是右手伸出去折了枝头两截梅花,一白一红,花心采了一层薄薄细雪,煞是好看。 莫青璃因为受了伤,在府里休养,也就没有再用玉冠把头发束起来,只是依着往日的习惯用红色发绳随意绑在身后,钟离珞看着手上握着的两枝梅花,左看看,右拣拣,拉下兜帽,把那枝红梅别在了莫青璃耳旁的发间,自己则握着那截白的。 “好看么?” 莫青璃不看背后,也知道她在自己发上摆弄些甚么,等她终于停下动作,问道。 钟离珞看着那朵鲜艳欲滴的红梅开在对方乌漆如墨的发上,眼睛弯起来:“好看。” 莫青璃忽然松开了一直在后面勾着对方腰的右手,飞快的旋身,未等钟离珞跌下去便一手揽住了她的腰,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腹。 白色的裙裾飞扬,宛如千丈无涯雪山里上下翩飞的一只白色蝴蝶。 钟离珞条件反射的紧紧搂住她的脖子,不让自己滑下去,脸颊几乎贴到一起,待稳下身子后嗔怒的瞪她一眼,微微拉开了距离。 莫青璃歪了歪头看着她,眼里笑意明媚:“花好看,我好看?” 她眼角微微挑起来,带出几分风流妩媚,里面水泽晃动,内存光华,衬着发间红得似要滴出血来的梅花,容颜丽得惊人。 钟离珞凑过去,在她的右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唇边白气萦绕,道:“你好看。” 莫青璃眼里更是绮丽得要开出桃花来,把怀里的人又抱紧了些,在她耳旁低低道:“抱住了。” 随即足尖轻点,向后急退几步,宛如优雅的黑色大鸟在雪地上借力飞向高空,右手凝聚内力,往那一片梅林拍出一掌,那些不算粗壮的树身俱都震颤了下,枝上积压着的白雪被抖向了高空,扯成一片轻纱似的白色轻雾。 细雪纷扬而下。 莫青璃紧紧揽着她的腰在这片临时制出来的雪中快速穿行,身形翩跹,宛如比翼而飞的一双鹣鲽,金色的阳光下面,好像照亮这片薄雪的光。 两人在书房门口停下来,钟离珞伸手把落在莫青璃长发上的雪拈下来,笑骂道:“是谁教的你,武功是这样用的?” 莫青璃低了低头,好让她方便一些,右手松开朝来时的方向飞快的做了个手势,钟离珞顺着她的手望过去,只见琴南正抬着轮椅从不远处过来,放到钟离珞身边,又默不作声的低头退下。 钟离珞幽幽的看了莫青璃一眼,坐上去。 莫青璃这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眉轻轻皱起来,似是在苦恼着甚么,道:“我想想呀,是谁教的我……” 忽而展眉一笑,然后对着面前的女子煞有其事的严肃点头道:“抱歉,我可能是传说中的自学成才。” 钟离珞盯着她刻意紧绷的脸,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莫青璃见她笑成这样,脸再也绷不住了,也笑出声,手搭上轮椅的椅背,道:“进去罢。” 书房。 莫青璃在进房以前就把发间的红梅摘了下来,这个样子,让属下看到,成何体统?在踏入房门的前一刻还是巧笑嫣然,后一刻便是冰冻三尺,称得上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房中站着一个黑衣男子,年纪约二十六七,面色冷峻,站得笔直,双手环抱着胸,胸前一柄唐刀,刀鞘乌黑透亮,刀柄处没有任何缀饰。 泽阳见莫青璃走进来,忙放下手,左手握着唐刀刀柄,刀尖撑在地上,半跪下来行礼,沉声道:“属下见过主上。” 一旁的钟离珞一见男人手里那把刀,面色极浅的沉了下去。 ☆、第39章 将君计(八) 莫青璃走到书房正中间的紫檀木镶云石圆桌旁坐下,道:“起来罢,泽阳。” 名唤泽阳的男人站起身,立在莫青璃面前,约五步的距离。 “说罢。” 泽阳道:“主上料得半点没错,他们隐在了皇宫里,我们盯了他们好半天,也再没出来,是皇帝的暗卫。这次若不是拜他们所赐,天牢也没有那么容易就能闯进去。” 很好。 “嗯”,莫青璃点头,又道:“我见那个拿弯刀的男人武功很高,你后来和他缠斗许久,没受伤罢?” 泽阳冷冷道:“受伤?他还要再练个十年八年的。” 先前说过莫青璃手下有一批鬼卫,带出云梦山的有二十人,而泽阳,是这二十人中的头领,无论武功还是头脑,都有值得自傲的资本。 莫青璃叮嘱道:“别掉以轻心,惜城和曲完的伤势怎么样了?” 惜城是那个使九节鞭的女子,而曲完则是另一个使流星锤的男人,莫青璃在天牢里亲眼见他们二人被弯刀男人的刀气所伤。 “无碍,皮外伤。” “让他们记得上药,就说晚一些我去看看。你先下去罢。” 鬼卫那些人,一个一个当自己是铁打的,只要不缺胳膊断腿,受的只是些轻伤根本不在意,莫青璃若是不去看看,他们肯定就是顺其自然了,口头禅就是:一点小伤算不得甚么,你看我现在还不是生龙活虎。 泽阳却如石雕般,定在了原地。 “还有事?” “求主上责罚。”泽阳跪了下来,双手奉上自己的唐刀“五色”。 钟离珞进房后便去了书案前写字,专注得很,好似并没有关心她与泽阳在谈论甚么,此时手里的笔却抖了一下,一滴墨落在宣纸上,墨渍重重晕染开来,将原来写的“汐”字晕得一片模糊。 “你是说这个?”莫青璃抬眉,眼神示意了下自己的左肩。 “属下该死,求主上责罚。” 泽阳这个人,认真是认真,就是有时候太过较真。本来就是按照任务执行的,有甚么该死不该死的。 莫青璃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托着他的手臂将他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道:“你做得很好。甚么错也没有,退下罢。” “是。” 泽阳退下以后,莫青璃转头望向书案前的钟离珞,却发现她一直盯着门口的方向,沉默。 见她看向她,钟离珞中指和食指并拢,眯缝着眼,冲着莫青璃的左肩比了个“刺”的招式,脸上寒霜凝结,原先温和的笑意早已隐去,看不到半点痕迹。 她推着轮椅到桌边,提起桌上雕着青花的茶壶倒了两杯热茶,将其中一杯递给已经坐在她对面的莫青璃,垂下眼,道:“你的伤,是你自己有意为之。”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莫青璃吹了口杯盏上弥漫的雾气,隔着一层雾气,对面女子的脸庞隐在其中,有些看不分明。 相同的,她自己的脸在钟离珞眼中也是朦朦胧胧。 “哦?说说你的理由。” “其一,那日你去上朝,分明穿着天蚕丝做的软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回来时却身受重伤,我替你换下衣裳时发现软甲整齐叠放好藏在你怀里,你是故意脱下的;其二,我观察过你的伤口,窄而薄,像是唐刀长剑之类的兵器,是泽阳手里那把‘五色’!” 莫青璃听着她这一番话,没表明甚么,只是平静道:“一点不错。” 钟离珞眸子沉了沉,道:“你方才问我理由,我也想问你理由。为甚么?” “我看子书仁最近闲来无事,把精力都放在我身上了。平日派暗卫在我府外监视也就罢了,这次还假意给我赐婚,再以抗旨不尊罪押入天牢。刚被关进天牢的第一日夜里他便来过一趟,试探我对当今朝局的看法,是保皇党还是选择丞相党,反正我说甚么他也不会信。他要试探我就让他试探个够,这次我的表现应该能够让他满意罢?”莫青璃就着杯沿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接着道: “再则,朝中那么多事,我不介意给他再多添一桩,让他把心放到正事上去,原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左相的学生、右相的女婿以抗旨不尊罪陷落天牢,被刺重伤,你说幕后的人存的甚么心,只是与我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有私仇,还是想……激怒左右相,联合朝中泰斗,反对皇帝?” 她抬眸看向钟离珞,轻轻笑起来,只是那笑中多了一丝冷意:“阿珞,你说呢?” 钟离珞终于抬起了眼,墨色眸子暗流涌动:“我说?我说皇帝迟早会怀疑到你头上。你认为皇帝会信?” “不会,但是越不信他就越不安,皇家的人,一向如此。一道伤疤,换来他的猜疑,不是赔本的生意。”莫青璃勾了勾唇角,带着些许嘲讽。 钟离珞放下了手上的茶杯,里面的茶已然喝完,她又续了一杯,盯着杯子沉默了一会,薄唇翕动,轻轻道:“那,你相信泽阳?” “嗯?” “我是说,他不会失手么?你伤的是左肩,若是有个好歹,就会一刀穿心,你就醒不过来了。” 莫青璃也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底部磕在桌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抬头往窗外看去,远处可见横亘的山俱被积雪覆盖,成了雪山,积雪映着碧蓝苍穹,犹如蓝白云彩连绵,一派安宁。 她听见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不,我不信他,我只信自己。” 接下来,二人竟陷入了难得的静默,在院中那种亲密无间的氛围荡然无存,气氛渐渐诡异起来。 茶盏里的茶从热到冷。 莫青璃回过神来的时候,女子清冷玉颜已经欺到了她眼前,不由分说唇压住她的唇,舌尖抵开她的牙关,钻了进来。 “唔。” 莫青璃从未见她这么热情,一瞬间有些错愕,随即自然的回应起来。 然而,她亲吻的力度越来越大,许久也不曾放开来,搂着她肩膀的力道也加大了许多,仿佛要把自己一片片揉碎了,揉进她的骨血里,莫青璃虽然骨头被硌得生疼,却依稀明白为甚么,只是默默忍着。 终于,钟离珞退了出来,牙齿抵着莫青璃的下唇,轻轻厮磨,久久,似乎想下口咬下去。 可最终,还是放弃了。 钟离珞微微离开她的唇,与莫青璃极近的距离,抵着她的额头,莫青璃只能看见她古潭般的眸子,幽幽,像是含了万般情意。 很快,钟离珞又凑了上去,不复强烈,带着极淡的温柔。 两人唇齿相依,游蛇般贴合得毫无缝隙,相互追逐,口腔中的清茶香气相合,带来*蚀骨般的颤栗,连灵魂都要随着对方的一进一退轻轻飘浮起来。 吻着吻着,莫青璃忽然觉得口腔中有淡淡的甜腥味,就好像是……好像是血的气味。 她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钟离珞。 拇指温柔地擦过她唇瓣上留下的银丝,细细地瞧着,终于在她下唇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还在渗血的口子。 不忍心伤她,所以便伤自己么? 结果都是一样的。 钟离珞定定的看着她,墨玉眸子浸润着水光,满满的都是认真,还有隐藏极深的期许。 莫青璃直觉她这时候应该明白些甚么,或者说些甚么来安抚眼前的人。比如钟离珞做出这些举动的原因,她应该懂的。可偏生脑中却一句话也想不出来,她不明白原因,不了解她的心情,或许她该说对不起,可是那三个字哽在她的喉间,宽大衣袖下的手指紧握成拳,唇张合了几次,竟是一句话也没有出口。 即使说了对不起又能怎样呢?归根究底,莫青璃没有找到一切的起源。 钟离珞眼里的光芒渐渐暗了下去。 汐儿,在你心里,我究竟算是甚么? 是姐姐?还是妻子? 又或者,根本甚么都不是。 你知不知道我看着你满身是血倒在我的怀里有多害怕? 我很害怕,你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过来。 我很害怕,你又留下我一个人。 我很害怕。 或许真如你说的,你谁也不相信,那个人,也包括我。 钟离珞似有落寞的闭上眼,将轮椅往门那边推,转过身来背对着她,轻声道:“我有些倦了,我想回房休息。” “好,我送你。” “一起罢,我一个人睡不暖。”钟离珞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过身来,面对着莫青璃,方才还有些冷冷的眉梢眼角漾出一个安抚的笑来。 依旧是莫青璃背着钟离珞回房,只是比之来时,安静了许多,各怀心事,相对无言。 两个人并排躺着,莫青璃睁着眼睛看着钟离珞熟睡的侧脸,陷入了沉思。 她心里明白,两人的相处虽然亲密,却依旧存在着许多的问题,有些是被刻意的忽略掉,而另一些却是自己也未察觉到的。 六年时间,改变了很多。 她了解自己么?自己又真的懂她么? 她不知道。 该怎么办,她也不知道。 莫青璃闭上眼睛,往身旁女子怀里靠了靠,想,要怎么办。 ☆、第40章 不可思议 经过歇息之后,钟离珞似乎忘记了上午那段不算纠葛的纠葛,而莫青璃心里却明白,她惯常把心事藏在心里,不想让她分心,于是莫青璃愈是愧疚。 两人依旧窝在府里过日子,偶尔莫青璃与青衣、红袖在书房商议事情,钟离珞有时候在旁边听着,有时候在房里忙自己的事,一切依旧。唯对于生活,却仿佛甚么地方有了个看不见的缺口,始终无法填补起来。 虽然莫青璃的伤势没有大碍,但是放出去的消息却是重伤昏迷,一时莫府门庭络绎不绝,来问候的各路大人,都已主人身体虚弱不宜见客为由拒绝,连皇帝也派了宫里的御医过来。 这么折腾了三五日,苏子晋却带来了好消息。 午后,前厅。 “青璃,我听说你受伤了,过来看看。”苏子晋穿着天青色的鹤氅裘,手中依然一把水墨远山的十二竹骨折扇,翩翩然立在莫青璃面前,身后跟了个垂首拿着补品的小厮。 又朝着坐在轮椅上的钟离珞打个招呼,琢磨半天,终于从嘴里挤出一个称呼:“弟妹。” 钟离珞唇边一丝极淡的微笑,点头表示答应。 “不妨事,就是好阵子都不能去上朝了。”莫青璃苦着脸举了举缠着绷带的左手。 “上朝甚么的不打紧,养伤要紧。”苏子晋摇了摇手里的折扇,向身后的小厮道:“你把东西放下,先下去罢。” 莫青璃看这架势,扬了下未受伤的右手,也让前厅的下人全部退了下去,当然,不包括在她身旁的钟离珞。 下人禀报苏子晋来府的时候,莫青璃正与钟离珞在书房练字,正好一齐出来。 “有线索了?” 苏子晋看了一眼一旁波澜不惊的钟离珞,倒也没说甚么,回道:“我上次不是与你说过父亲有记手札的习惯么?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找机会,趁父亲不在书房的时候偷偷溜进去好几回,终于给我找到了……” 他顿住,脸上有着明显的兴奋。 莫青璃顺着他的话往下接:“找到了甚么?” 苏子晋声音压低了一些,道:“全本的手札。我不敢偷出来,于是就自己拓下来了一份,都是关于靖王爷的那一部分,你看看。”他手探入胸口,从最里面的衣襟里掏出来叠得整整齐齐的几张纸,递给她。 莫青璃伸手接过来,却没有立刻打开看,而是问道:“没出甚么事罢?” “没有,就是差点被我爹发现了。”苏子晋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手里折扇摇动的频率加快了一些,深色的瞳孔中有着躲闪。 不是差点被发现了,而是已经被发现了。 前一日下午申时,苏子晋见父亲出府赴约,偷偷摸摸溜进书房。 苏楚因为是翰林大学士,除了藏书,还藏了一些别的不可明说的东西。书房自然比一般人家要大得多,高高的檀木色书架摆了十来排,一眼望过去密密麻麻,想找一册明确的书都难,更别说在里头找一本小小的不知道甚么模样的陈年手札了。 幸而苏子晋在这书房“混迹”了很久,熟门熟路摸到了几个可疑的地方,把那里的所有书都翻过一遍以后,终于在一册《隋书经籍志》的夹层中找到了一本颜色泛黄的札记,上面标着“和甫纪年表”。 就是它!苏子晋握紧了那本札记,赶忙坐到书案前翻开,找到有价值的就抄写下来。 侧对着书案的轩窗不知甚么时候被风吹了开来,桌上的手札翻动了一页,苏子晋专注的神情一滞,猛地抬头望向门口的方向,有人来了。 “子晋。”听见门外面苏楚的声音,苏子晋彻底放下了从窗子逃走的念头,只是飞快的把那本手札合着几张抄完的纸一股脑全收进袖子。 “爹。”苏子晋到门口打开门,向苏楚躬下腰行礼。 苏楚一向是温和的儒生模样,几乎从不红脸,单看苏子晋便可见一斑,只是疑惑道:“你一个人来书房做甚么?我不是说过我不在的时候不能来这里。你自己不是有单独的书房么?” “爹,孩儿想来找本古籍。” 苏楚往书案前一坐,看着砚台里磨好的黑墨,以及搁在一旁的狼毫,问道:“哦?甚么古籍,找到了没有?” 苏子晋低着眉,平静的接道:“《淮南子》的手抄本。孩儿方才正在找的时候,爹就来了。” “睁着眼睛说瞎话,你爹也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说罢,谁指使你的?”苏楚十分斯文的捋了捋颔下不长不短的胡子,拿起一旁搁置的狼毫笔,在铺开的宣纸上开始画《富春山居图》,声音依旧温和,半点没有发怒的征兆。 倒真像是父子俩,甚么时候都不忘记要温文尔雅,注意形象。区别是一个摇扇子,一个捋胡子。 苏子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手指蘸了杯盏里的茶水,在书案上慢慢写了一个字,字迹很浅,很快的,那个字彻底就不见了,看不出一丝痕迹。 苏楚捋了捋胡子,轻轻叹了口气:“子晋,这是你自己选的么?将来承继爹的位子,只安安分分的在朝廷当个翰林大学士不好么?” 苏子晋心里也不好受,“扑通”一声在苏楚面前跪下,眼神坚定的望着他,道:“爹,恕孩儿不孝。路是孩儿自己选的,无论将来怎样,孩儿绝不后悔。” “罢了,罢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 “当真?”莫青璃狐疑的看着苏子晋,看他眼神闪躲成这个样子,怎么都不像说的是真话。 “比珍珠还真。”苏子晋举着手几乎要对天赌誓了。 “那好罢,真的是多谢你了。若以后有甚么需要青璃效劳的地方,尽管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管苏子晋是不是真的被他爹发现了,现在的事实是他又替莫青璃找来了能够查证当年之事来龙去脉的证据。 说实话,莫青璃自认为与苏子晋的交情没有深到那个地步,同僚之义再加上对同一个人的信仰,苏子晋这么帮她,甚至去他爹那里偷手札,比起仇恨,莫青璃似乎更承担不起恩情,尤其是一个她并不是十分信任的人。 苏子晋哈哈一笑,将折扇收起来,声音提高了很多:“喂,本少爷帮忙可不白帮,你那窖里的女儿红可是答应好的,本少爷可不做亏本的生意。” 莫青璃笑道:“放心,少不了你的。十坛八坛的随你拿。” 苏子晋手搭上莫青璃的右肩,用力拍了拍,道:“好兄弟。” 这次莫青璃倒是没那么大反应往后退,苏子晋发觉了这点,还想说点甚么,正对上钟离珞投射过来的眼神,确切的说,是盯着他的手。 冰冰冷冷,宛如冬日千丈寒冰。 苏子晋手缩回来,几乎有一种被钟离珞冷冽冰雪般的目光给生吞活剥了的错觉。 定睛再一看时,她还是那副温柔恬静的样子坐在轮椅中,视线一直放在莫青璃身上,似乎没有从向他瞥过来一眼。 莫青璃与苏子晋寒暄了番,未时末,苏子晋抱着一坛女儿红回了府。 苏子晋走后,莫青璃和钟离珞又回了书房,翻看着那几张纸,大多记载的是一些先帝与靖王的一些事迹,从那些隐约能找出一丝蛛丝马迹,似乎从和甫五年靖王出去征战,五年后回来时,就与先帝子书和有了纠葛。 莫青璃指着纸上第一行字:“你看这里,和甫十年,帝与晏游于北城,至八方桥,帝令余退,遂与晏独行,余自远观之。未几,帝不悦,而晏面有怒色,其情不明。” “还有这里,和甫十二年,帝招晏于王庭,初,相谈甚欢,宴过三巡,晏不顾龙威,拂袖而去,帝非但不怒,且面有怅惘。” 莫青璃指出这些地方给钟离珞看,旁观者清,或许她能看出些甚么。 钟离珞捏着下巴,开始梳理时间线索,道:“和甫十年是你父王刚刚封王那年,当时的功绩怎么样?” “虽然在边疆立功颇多,但我想应该还不到功高震主的地步”,莫青璃仔细回想了下,想起赤堂的消息说在和甫十二年靖王再次出征,平了一个边疆部落,再立战功,因为此事朝廷关于要不要加封靖王为镇国公统领天下兵马而掀起风波,最终以靖王的极力推辞而告终,于是补充道:“应该是和甫十二年,和甫十二年风头最盛。” “那也说得通,不过……” “不过甚么?” “当时只有你父王和先帝两个人在场,你父王应当是个小心谨慎且不贪慕名利的人,他为甚么拂袖而去,不怕龙颜大怒么?照理说应当取得先帝信任才是。” 莫青璃心道,就先帝那个昏君,怎么说也不会信任她父王。 钟离珞伸手在笔架上取下一管狼毫,莫青璃忙停止腹诽,执起桌旁的墨石替她研磨,倒是有点妇唱妇随的意味。 一时屋里只有狼毫划过熟宣的声音,钟离珞落笔不停,宣纸上很快洋洋洒洒的全部写满了: 和甫五年,出征。 和甫十年,第一次纠葛。 和甫十二年,第二次纠葛。 和甫十三年,靖王大婚。 和甫十四年,冲突加剧。 和甫十五年,汐儿出生。 和甫十七年…… “难道……”钟离珞忽然顿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向莫青璃,眼中微有讶色。 莫青璃心中忽然有了个难以置信的想法。 不会是,先帝和父王同时爱上她娘了吧? ☆、第41章 原来是你 时令徙转,浪里浮沉。 曾经许诺了地老天荒的人,有一天会分道扬镳;曾经说好了永不相见的人,有一天会不期而遇。缘分这条河流,从容飘荡,从来就不是你我所能把握的。 恐怕谁也不曾料到,君曦与易远会是在这样一个境遇下重逢。 莫青璃肩上的伤看着可怖,其实并不是很重,她身体底子好,再加上疗养得当,好罢,其实是钟离珞时时刻刻监督着她,不过半月,就已经拆了绷带,只要不去练剑,做大幅度的动作已经基本无碍了,而这时沉寂已久的易远正好来访。 腊月十三的这日中午,莫青璃与钟离珞用过午膳后在书房整理几月以来的线索,越看越觉得那个吏部尚书竺南青十分可疑,但是又苦于实在没有更多的线索,只得依靠推测。 书房的门开着,暖炉里的火烧得正旺。 “竺南青……”莫青璃默念着这个名字,手指下意识抚上右耳耳垂。 这人,是不是当年最大的帮凶?他到底是不是还活着,如果活着,又在哪里呢? “汐儿,我记得你曾说过翰林院有一股别的势力在保护么?会不会是先帝事先布置的?”钟离珞眸子沉了沉,看向前阵子红袖呈给莫青璃的人名册子目光极淡。 莫青璃点头道:“这我倒是没有想过,先帝两年前驾崩,如果是留下来的暗卫的话,倒也不是不可能,这么说来,竺南青可能还活着为先帝效命?” 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毕竟先帝对他有知遇之恩,即使先皇已经死了,还是会有人誓死为他效命。 这就好像是千里马与伯乐的关系,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人生难得伯乐。特别是对那些傲气而有大抱负的文人来说,有一个赏识他的明君比甚么都重要。 钟离珞将册子翻了一页,右手捏着狼毫在宣纸上写了几个人名,道:“竺南青是以前的朝中大员,以前与他共事的官员怎么说?比如左相易远。” “问过了,其他的官员那里根本没有甚么有价值的消息,至于左相……”莫青璃叹了口气,就着钟离珞递过来的茶盏杯沿喝了一口热茶,接着道:“左相一副水深不见底的样子。” “那……你有没有想过……”钟离珞忽然反常的欲言又止,声音极轻。 正在此时,琴南在门口通报易相来访。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阿珞,你刚刚说甚么?”莫青璃站起来扶了扶衣襟。 “……没甚么,你去见左相罢”,钟离珞帮她把散着的长发束起来,又整理了下领口,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的点点头。 “怎么样?这媳妇没挑错罢?”莫青璃站到书房中间,打开双臂转了一圈,黑色的华服衬得她身形纤长,风姿窈窕,像一曲华贵优雅的长安调。 “嗯,事实证明,我眼光很好。”钟离珞眉眼弯了弯,唇角牵出一抹极淡的笑。 莫青璃也没反驳她,只是凑到她面前闭上眼睛,下巴高高扬起,像是在要求甚么似的。 钟离珞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眼底漫上温柔的宠溺神色,嘴里却无奈道:“快去罢,易相该久等了。” 看着莫青璃离开的背影,钟离珞才垂下眼,喃喃道:“你有没有想过去问我爹呢?汐儿……” 书房离前厅很远,莫青璃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才到前院,远远的便看见易远身子笔直地站在那里,像南山崖壁上一棵年代久远的古松,永远屹立在那里。 风吹不动,雨淋不能。 莫青璃心里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而先前她所见到的的易远,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他的府里,总是隔着一层膜。而现在,莫青璃竟然有一种亲切的感觉,或许是他现在的样子让莫青璃想起了她师父君曦。 易远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一些。 “老师。”莫青璃向前行了一礼,语气恭敬。 名义上,世人眼里,易远的确是她的师傅;其次,易远的确帮了她不少忙。于情于礼,莫青璃当唤他一声老师。 “青璃,客套话老夫就不多说了,老夫此次前来实是有事相求。” “相求不敢当,老师但说无妨。” 易远停顿了一下,嗫嚅着道:“能不能,带我见见你师父?” “这个……恕学生不能应。”君曦和易远的事,莫青璃只知皮毛,况且,君曦若没有亲自开口答应,她哪里敢自作主张。不过莫青璃见他一脸落寞,有些不忍道:“要不,学生替老师带个信给师父?” 话音未落,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梨花的香气。 莫青璃抬眼往门外看去,一个玄青色的身影由远及近,明明很远的距离,却在转瞬间来到了眼前。面前的人身材修长,看身形是个女子,一枚银黑色的面具从鼻梁上方将半张脸齐额遮住,面具之下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下颔弧线美好。 看不出真实年龄。 “师父!”莫青璃掩饰不住心中的欣喜。 君曦常年不出鬼谷洞半步,这次不知为何竟然来了京都。 “嗯”,女人声音极低的应了一声,看向莫青璃的眼里一丝藏得很深的温情。 “君,君曦。”易远年逾花甲之人,竟像个半大的毛头小子见到心上人一样,十分紧张,两只手从身前绞到身后,又从身后绞到身前,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易远”,君曦的声音仍然极为低沉,听来好似叹息。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前厅的气氛一时十分诡异,上一辈的事,莫青璃也不好开口。正当她打算把空间让出来时,君曦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也在这里么?” 原来,于千万人之中遇见早该遇见的人,在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再次遇见那个分散了的人,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只是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易远两只手终于找到了地方放,道:“是……是啊,我来找青璃有些事,别……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相对来说,君曦的脸被面具遮住,下半张脸仍旧看不出情绪,声音一贯的寡淡。 即使隔着一层面具,君曦也能够感受到眼前男人目光中的痴迷,只是很可惜,时隔将近四十年,再浓的情也被岁月这把无情的刀磨得淡去了。 莫青璃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出口道:“师父,我带你们去西厢详谈罢。” “不必了,阿璃,你先回避一下。” 莫青璃听话的退了下去,前厅只剩下君曦和易远两个人。 易远道:“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对你说声对不起,当年的事,是我的错。我不该明知杀了你爹娘会让我们夫妻情断,却还是去做了,可能当时有更好的办法。我想……” “当年的事不必再提了,我是听说阿璃受伤才赶过来的。既然左相也在这里,我不妨奉劝左相一句,当年的事我已经忘了,也烦劳左相大人不要执迷于此。” 云梦山在江州,离京都很远,坐马车的话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十来日,君曦收到莫青璃受伤的消息也需要些时日,这么一算,根本来不及。 君曦的确是特意来见易远的。 两人从青葱年华,到现在垂垂老矣,近四十年的执念,也该放下了。 易远古松般的身子往后晃了一大步才站稳,黯然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 四十年的守候,到头来,不过是水月镜花,一场空么? “放下罢。”君曦轻声道。 “好……好……终归是我,太过妄执。我犯下的弥天大错,如何能够弥补。”易远苦笑了两声,咽下喉头涌起的甜腥。 …… 一个时辰后,莫青璃再回来前厅,只剩下了易远一个人,只是身形有些佝偻,不如先前笔挺。 “老师,我师父呢?” “啊?啊,她……她出去了,很早便出去了。”易远恍如大梦初醒,仿佛一瞬间添了十年的沧桑,眼底晃出几分恍惚。 “出去了?去哪里了?” 易远好像没有听见,只是低下头眉头皱得紧紧的,似乎在想甚么事情,呢喃着自语:“旧山松竹老,白首为……为甚么来着?” “我想不起来了,青璃,你能不能告诉我。”易远忽然抬起头有些茫然的看着莫青璃,以前一双可以看透世间一切的眼里浑浊得很。 “白首为功名。老师。”莫青璃心里叹了口气。 易远忽然孩子气的猛地摇头,然后低声自说自话:“为功名?我怎么会是为了功名呢?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嘴里一边梦呓般重复着“不是这样的”,一边步履蹒跚的出了前厅,神情恍惚极了,好像下一刻,就会这么消散在这个世上。 莫青璃派了府里一个下人紧跟着他,免得易远出甚么意外。 旧山松竹老,白首为情痴。 莫青璃盯着他萧索的背影,心里一瞬间有些难受。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回了书房同钟离珞知会了一声,出了府宅,去找她师父君曦。 待莫青璃出府以后,钟离珞才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闭上眼睛往轮椅后背仰了仰,像是下了甚么决心似的,向门外候着的人道:“琴南,把青管家请过来。” ☆、第42章 心之魔魇 今日又下了雪,且是大雪。 外面寒风呼啸,卷着大片大片柳絮般的雪花朝她脸上狠狠刮过来。 莫青璃不知道君曦和易远说了甚么,只是她有预感,应该尽快找到她。 从街头到巷尾,从巷尾到街头。天将黑的时候,莫青璃才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酒馆找到她。 酒绿色的酒招在寒风中飘摇,发出“呼呼”的声响。 装修简朴的酒家里只有三两个客人,彼此离得很远,君曦坐在靠窗的位置,脸上的面具早已除下,露出一张好看的看不出年龄的脸。 莫青璃第一次见她的脸,以为她是三十岁;后来听她说起青衣他们的故事,又觉得她应该有四十岁了;而知道易远与她的纠葛后,才发觉,她应该是年近花甲了。 青灰色的木质酒桌上几个空了的酒坛摆放成了一条直线,而君曦此时正拿着一个酒坛往嘴里倒酒,玄青色的衣衫胸口颜色明显比其他地方更深。 莫青璃怔住了。 她从未见过她师父喝酒,在她的印象里,她只喝茶,不饮酒。 如今看来,君曦不仅会喝酒,而且酒量极好,千杯不醉。 窗子故意大开着,呼啸的冷风从窗口灌进来,将君曦打理好的长发吹得有些凌乱。 莫青璃走上前去,试探着叫了声:“师父?” “阿璃。”君曦抬起眼睛瞧她,极为深邃的眸子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莫名的厚重,却十分清明。 “陪我喝酒。” “好。” 一晚上,都是君曦在自说自话,莫青璃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听着。 “阿璃,你看窗外面的月亮,是不是很漂亮,我跟你说,三十多年前的月亮这个好看多了,又大又圆,就像……就像明珠一样,你看现在这个,我怎么看着,总是有点凄凉。”她忽然又笑起来,给莫青璃倒了一杯酒:“你说是不是月亮不好。” “是,是它不好。”莫青璃温顺道。 今夜大雪,没有月亮。 莫青璃知道,她师父并没有醉,只是在发泄,即使那些东西莫青璃理解不了,也或许,她师父,也不需要人理解。 …… 君曦安静了下来,看着莫青璃道:“阿璃,你想不想听师父和易远的故事。” “师父您说。” “易远这个人,四十年前,他是江湖上有名的玉剑公子,人生得俊,武功又好,许多姑娘都将他当做梦中情人。开始我嗤之以鼻,江湖上流言多,徒有虚名也不一定。我十六岁那年,终于征得我爹同意一个人去江湖闯荡,谁知道在第一个城镇——姑苏城的郊外就遇见了他,六月的天就像娃娃的脸,大雨说下就下……” 她声音放轻了很多,手中的酒杯也慢慢放了下来。 …… 城东莫府,书房。 “夫人,您找我有事?”青衣接到琴南的传话很快就来了书房。 钟离珞看着面前立着的清俊男子,温言道:“我找你过来,是有件事想问你。” “何事?” “阿璃,她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青衣心里没有底,他不知道钟离珞知道了多少,于是面上没甚么表情的装糊涂道:“阿璃的眼睛怎么了么?” 钟离珞冲门外道了一声“进来罢”,一个垂首低眉穿着灰布粗衫的小厮慢慢走了进来,青衣看到他的脸,赫然是那天傍晚自己曾经吩咐过的那个小厮。 “你说说罢。” 那小厮抬眼偷偷看了一眼青衣,又害怕得低下头,小声道:“那日小人正在府里游廊上走着,想给后院的小翠带点小玩意儿过去,忽然就看见公子爷从门外冲了进来,狠狠地攥住我的衣领,逼问我夫人在哪。当时他的眼睛,就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血红血红的,仿佛要吃人似的。小人……小人害怕得瘫在地上站不起来,后来青管家给了我一袋银子让小人别说出去,小人……” 小厮说完了这番话,伏在地上哆哆嗦嗦的不住磕头:“青管家饶命,夫人饶命啊!” 钟离珞的脸上平静无波,只是道:“你下去罢。” 青衣在一旁听着,眼里没有半点惊慌的神色,甚至隐隐一丝笑意。 总算,自己没有看错人,钟离珞,果然不是简单的人物,自己当时留下这个小厮,也是存了试探一分她的心思,如今看来,整个莫府其实在她掌控之中,一丝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 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保护得了她。 于是他反问道:“夫人既已知道,何必问我呢?” “我想知道原因。” 青衣笑了笑:“人有不同,可能阿璃与常人不一样,所以才会有不同的瞳色。” 女子墨色的眸子冷下去,沉声道:“她是不是有心魔?” 半掩着的雕花轩窗忽然被大风刮开,噶吱噶吱的响,雪飘到了窗内的地面上,屋里有片刻的静。 青衣沉默了半晌,却避开了钟离珞的问题,偏了偏头,颇为大胆的认真询问道:“恕青衣无礼,敢问夫人拿甚么保护她?” 钟离珞视线转到了那几片雪花上,好像在思考青衣的问题,袖袍下的手指却不断的活动着,不过瞬息之间,她从怀里摸出一把两寸长的银针,素手一扬,银针便如漫天花雨般射向了青衣的方向,青衣身子没挪动一下,不是他不想躲,而是躲不开。 那些银针都是贴着他的肌肤擦过去,稍稍挪动一下便会被射中。 “笃笃笃笃笃”的声音不绝于耳,银针根根钉入青衣身后的墙壁,入木一寸。 青衣蹲下身捡起地上飘落下来的几缕发丝,慢慢扭头望身后的墙壁上看,那些银针排列着组合成了一个字。 青衣才放心的笑出声来。 好。好。好。 他抬起眸子看向钟离珞,终于道:“不只是心魔,而且是魇。六年前,阿璃被鬼母带上云梦山,当时的神志已然有些不清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很乖巧听话,练功也很用功,糊涂的时候就嘴里一直念叨着要‘报仇’,鬼母纵使医术高明却解不了心病,阿璃的神智后来虽然恢复了,但是每夜都被魇困住醒不过来,几乎整夜整夜的不得安宁,最初的时候她夜里在墨竹轩睡觉外面都是大家在轮流守着。” 钟离珞唇抿了抿。 青衣顿了顿,声音沉重了一些:“很快的,大家又发现了另外一件事。她上山不久,大约半年的样子,我和红袖去墨竹轩找她,却见她一个人手里拿着把剑对着竹林乱砍一气,好像对面有凶恶的敌人似的,嘴里还不停在说‘杀了你’、‘杀了你们’之类的,之后便吐出一口血,昏了过去。几乎每隔半年,阿璃便会犯一次心魔。只不过这次来京,时间仿佛又缩短了,她这两次犯心魔的间隔不过三个月。” 钟离珞唇越抿越紧,几乎抿成了一条线。 青衣叹出口气,道:“这些年,我们试过许多法子,都无法根治,心病还须心药医”。 他忽然将青色衣衫下摆一掀,跪了下来,恳切道:“夫人,阿璃就拜托你了,希望你能保护好她。” 钟离珞看着这个面色坚毅的青衣男子,心里有欢喜,有愧疚。欢喜的是,她的汐儿这么多年被这些人好好保护着,愧疚的是,那些人中偏偏是没有自己的。 她推着轮椅从书案后慢慢出来,到了青衣的面前,弯下腰扶起他,轻声道:“我代她,多谢你们这么多年的照顾,不至让她一个人。” 青衣不在意的笑了笑,道:“没甚么,阿璃是我们的妹妹,大家心疼她照顾她是应当的。请保护好她,没别的事的话,青衣还有些楼里的事要处理,先退下了。” 钟离珞点头,青衣便行了个礼出了书房,他站在门口看着漫天纷扬而下的大雪,眉头微微皱起,随即大步往前院走去。 那件事,还是不告诉她了罢,毕竟,越少人知道越好。 钟离珞待青衣出去以后,把门窗都掩得紧紧的,缓缓褪下了身上的狐裘、外衫、中衣,从柜子里拿了个小瓷瓶倒出些白色的粉末敷在肩头、手腕甚至胸口上,那上面,青色的瘀痕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触目惊心,彷如厉鬼的爪子抓过的痕迹。 她敷好药慢慢穿好衣裳,低头呢喃道:“若是梦魇与心魔一起犯呢?” …… 雪,越下越大了。 几片白色的雪花从窗子飘进来,落在君曦乌黑的发上。 “那后来呢?” “后来,他杀了我的爹娘,而原因是数年前他爹娘在与我爹的一次冲突中不幸丧命,两代人的恩怨始终无法化解。我约他在雾隐山决一死战,他没有反抗,我最后也没能下手杀了他,只得许下‘永不相见’的誓言,这之后,当真便是三十多年未见。” “我那么信任他,把我的一生都交给了他,希望他好生珍重。” “当我满心欢喜的想告诉他我怀了他的孩子的时候,他却在那个时候让我知道真相,是他杀了我爹娘!他若是瞒着我一辈子,说凶手另有其人,或许他瞒我一辈子我就可以和夫君、女儿一世平安的活着。”君曦说着说着忽然变得激动起来,深色的瞳孔中央一抹妖异的红光闪现,格外的妖冶。 “师父还有女儿?那她现在何处?易相知道么?” 莫青璃大惊,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师父有个女儿。 “他当然不知道,若是知道的话怎么会趁着我有身孕的时候告诉我是他杀我满门。不过也没有关系了,”君曦狠狠的灌了一口酒,大笑起来:“哈,哈哈,死绝了,都死绝了。” 近乎痴狂,笑声里却是彻骨的凄厉。 自己终归,是不能原谅易远。 说完又极为怜爱的望着莫青璃,手摸上她的发,颇为眷恋道:“阿璃,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不容莫青璃去揣测她话里更多涵义,她已经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袖,拿起一旁的面具扣在脸上,扔下一锭银子往门外走去。 ☆、第43章 江湖两忘 雪花铺天盖地的往下落,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街上没有半个人影,路旁的屋子里晃出的淡黄烛光晕在雪地上,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君曦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走着,莫青璃在后头不远不近的跟着。 空气中慢慢响起空灵悠远的歌声,仿佛是从遥远的高山之巅传来: 仿若昨日檐下初逢,四十年梦一生。 若来年终于往事尘封,大梦初醒。 问年岁,情如薄纱,缘聚敌不过离分。 缘聚敌不过离分…… 前方女人的身影晃了晃,倒了下去,仿若擦过暗夜的黑色鸿羽,无声无息。 莫青璃以为她是心力交瘁昏倒了,忙快步赶上去:“师父!” 莫青璃蹲下.身怀住君曦的肩膀,想把她扶起来,却见她睁大着眼睛,正定定的瞧着下雪的天空,仿佛入定了一般。 “我在等他。”君曦忽然道。 “恨是真的,我恨他杀我爹娘,恨他告诉我真相,可是我恨了他多少年,也爱了他多少年。我在等他,一直在等他,他知道我会继承师父衣钵,留在云梦山上,可是他没有来找我,四十年了,我等了他四十年,他也没有来。” 易远一直心存愧疚,所以才入了朝堂,以另一种方式等待,等她的回心转意。 明明是相爱的人,因为这场虚妄的等待,白白错过了四十年。 殊不知,有些情,经不起等待。 “我今日见了他,觉得以前胸中一切都是妄执之念罢了,不如及早放下,无爱无恨,无喜无悲。” 雪,似乎越下越小了,终于有了停息的迹象。 “师父,我们回去罢”,君曦虽然看上去仍是三十几岁的样子,但实际已经五十多了,身子骨不比年轻人,在雪地里躺久了,莫青璃担心对她身子有大害。 喊了几声不见有人回答。 她抬手拂去了身上厚厚的一层雪,坐起身来,望向一旁的师父。 君曦紧闭着双眼,已是满脸泪痕的睡了过去。 玄青色的身影浸在白色雪地里,就像醉在一片雪白月光之中,有一种灼目的凄美。 莫青璃抬目望了望四周,临江仙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门口悬着两盏大红色的灯笼,于是将君曦背起来,带进了楼里。 之所以没有带君曦回莫府,有两个原因:其一是莫府离这里的确远;其二是临江仙到底是鬼楼名下的产业,总比别的地方来得让她信任。 莫青璃将君曦放到客房的床上才想起一个问题:师父现下睡着,难不成要自己来替她宽衣? 莫青璃与她师父的感情并不浅,她也将她当做第二个娘亲,但细想起来这些年她们之间并没有多少温情时刻,她与她师父的性子都算不上热烈,她教莫青璃武功、医术、棋艺、奇门八卦五行之法,教完就走,除了必要的话,一句话也不多说,连像今夜这样坐下来一起说话的情形也少见,是以,让莫青璃替她更衣,她还真是有点不敢。 君曦的衣物整整齐齐就叠放在红木圆凳上,莫青璃看了看似乎已经睡熟的君曦,再瞥一眼圆凳,手里拿起衣物又放下,放下又拿起。 桌上的烛火晃了晃,灯芯烧到一半轻轻炸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莫青璃映在床头的影子也晃了一下,已经过去许久了,湿了的衣服再不换下来会着凉的,她这样想着终于将把手里玄青色的长袍放下,有些局促的低头去解君曦的腰带。 因为内力深厚,君曦穿的并不多,连中衣一并不过两件,她解开君曦中衣的系带,发现她左肩有一个红色的印记,像胎记又像是纹身,似乎是一只展翅飞舞的赤蝶,由于是夜里,烛光很暗,加上影子挡住了照过来的光线,看不太分明,莫青璃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出于好奇,或许是求证心理,她凑近了去看,几乎是以一种暧昧的姿势趴在了君曦身上。 “你在做甚?”君曦有些干涩的嗓音从她身下传来。 莫青璃一惊,飞快地向后弹开站直了身子,垂首恭敬道:“没甚么,见师父睡着,怕您着凉,替师父更衣而已。” 君曦半眯上眼,似是有些疲累的抬手揉了揉眉心,视线滑到已经解了一半的中衣,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面前垂首站着的徒儿,随即若无其事的拢好衣襟。 “你可以出去了。” 莫青璃有些窘迫难当,也有些害怕,道:“师父早点歇息,徒儿就歇在师父右手边的房间,有事唤徒儿一声就行。” “嗯”。 得到君曦同意后,莫青璃便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青黄之光弥满了客房,君曦望着莫青璃走出的黑色背影,觉得那个孩子似乎还是有些怕自己。 六年前,她还是一个刚刚到自己腰的小女孩,眸子澄澈却满满的都是倔强和防备。 ——我带你走,可愿意? ——我凭甚么相信你? ——你最好不相信。可是,你没得选择。死,或者跟我走。 这之后,子书汐便跟着君曦到了云梦山,一直在鬼楼里生活,随母姓改姓莫,以剑之名为青璃。 君曦为了让她早些成才,上山第一天便让她跟着自己练武习文,奇门五行样样不落,那时莫青璃报仇心切,难免心浮气躁,想早日学成。 江湖上如今只知毒圣,却已然遗忘了二十多年前与之齐名的医圣,君曦出身医学名门,后来继任鬼楼,做了楼主,逐渐淡出了江湖人的视线,而云梦山环境得天独厚,种着各类奇珍异果,帮助精进功力诸如曼陀灵芝、九星奇蕊之类的灵丹君曦不知喂了莫青璃吃多少。更是逼着她日日浸药洗筋伐髓,虽不至百毒不侵,寻常毒药也伤她不得。 十二岁时,莫青璃自认为学有所成,开始暗暗筹谋下山之事,谁知君曦早已看在眼中,却也没有点破,行动永远比言语更有效,她把莫青璃关在野兽出没的乱灵谷,在妖风阵阵的山洞里待了整整三天,三天换来一个月的安分。 一个月后,莫青璃心里又蠢蠢欲动,这次君曦将一把长剑直接扔在了她面前,半句话没说,打到她爬不起来为止。 ——你以为你学成了?可笑,哪日你能胜过我,我便放你下山。 那次,莫青璃手下没走过十招。 君曦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勾起的唇角尽是嘲讽之意,语气轻蔑,仿佛她只是一脚能够踩死的蝼蚁一般。 ——废物。就这点斤两,想下山? ——废物! 莫青璃一次又一次被她打趴在地上,一次又一次爬起来,直到满身是伤,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 那以后,莫青璃再也没提过下山的事,而性子,也被磨得越来越沉稳,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越来越沉默寡言。 十五岁那年,莫青璃还是没有胜过君曦,只不过已经堪堪平手,千余招内不分上下,看准破绽,她也能够时不时的反击成功。 ——下山去罢。 君曦话里有着叹息,仿佛是命中注定,无法逃脱。 一转眼,那个孩子已经长得和自己一般高了,君曦换上一旁叠着的玄青色长袍,右手摸上自己左肩上纹着的赤蝶,隐隐有些灼热,仿佛要烧起来似的,她微微眯上眼睛,自己是不是对那个孩子太过严厉了? 莫青璃没有去问她师父肩上纹的是甚么,也没有深思自己是不是在甚么地方见过,她不是喜欢寻根究底的人,况且,她师父姓甚名谁,有甚么别的身份,从何处来又往哪而去,于她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干系。她只记得君曦救她养她育她,无论如何,自己敬她爱她,本是应当。即使,她与师父的相处方式可能在常人眼里有些不合常理,最初她将莫青璃从王府里救出去也是一副冷漠不近人情的样子。 如今,隔了一年多,莫青璃再见到她师父,心里的感激之意愈甚,若不是有她师父,她或许早已死在那场灭门案里,又谈何报仇雪恨?若不是有君曦,她哪里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又如何再度遇着她心爱之人? 知恩不图报,不死何为。 莫青璃怀着千般心思回了房间,看了看天色夜已经深得很了,才意识到自己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十一。”莫青璃打开窗子冲着空气中喊了声。 “属下在。” “回府一趟,告诉夫人我今夜不回去了,让她不必等我。” “是”,十一一身黑衣,足尖在房檐轻点,很快隐没在了远处的夜色里。 莫青璃本来是一丝睡意都无,睁着眼睛躺在榻上,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所有人和事:师父、易远;她、钟离珞;连城和黄槿;还有宫里的子书仁和子书幽、天牢里的事情。 想着想着,朦朦胧胧就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推开窗子,远处白雪皑皑,街巷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不知该说是生气还是寂寥。 洗漱过后,她去敲君曦的房门。 意料之外的,并没有人回答。 莫青璃想到甚么似的,推门而入,屋内空空如也,榻上的枕衾都没有动过的痕迹,四下打量了一番发现桌上茶盏下压着一张字条,上面是君曦的笔迹:师父去云游四海了,勿念。 看着这短短的几个字,知道她师父是真的放下了,也不知道该为她高兴还是悲伤,好好的人,说不爱就不爱了,好好的情,说两忘就两忘了,不过她以另一种方式看开,何尝不是一种庆幸? 转念一想,她又替易远可惜,瞧昨日的情形,易远的反应根本还是深爱着她师父,若真是这样一个结局,那易远这么多年来又是为了甚么? 情之一字,若是这么容易看透,世间的恩恩怨怨就不知会少了多少。 莫青璃将字条烧了打算回府,手在腰间摸了摸,沉吟了一会,往二楼的一间客房走去。 蓝诺重伤已经三月,仍是没有醒转的迹象,因为黄槿平日歇在临江仙,所以连城也一直住在这里,为了方便观察蓝诺的伤势,就把蓝诺从莫府带到了临江仙休养,而此时莫青璃去的正是连城的房间。 敲门不见应,莫青璃问了问小二才知道连城在一楼用早饭。 “介意在下同姑娘一起用早饭么?”身侧多了一片黑色的阴影,随之而来是男装少女清越的嗓音。 连城忙把嘴里的粥咽下去,抬头看一眼,正是下楼来找她的莫青璃,于是她放下筷子,笑道:“小女子自是不介意的,公子请坐。” ☆、第44章 七星海棠 莫青璃也就在她对面坦荡荡的坐下,一边用早饭一边问道:“蓝诺的伤势怎么样了?何时能够醒转?” 连城点点头,道:“没有大碍了已经,两个时辰之内就会醒。具体多快,取决于我吃早饭的速度。” 莫青璃:“……” “等吃完早饭,我去叫醒他。” “叫醒?” 很快,莫青璃就明白这个“叫醒”的真正含义。这日,连城替蓝诺诊治时并没有再让她出去,只见在一旁的水盆中把手好好地洗净,再用干毛巾仔细的擦干,终于把她腰间悬着的碧色竹笛解下来,凑到唇边。 该怎么形容那种声音呢,吹出来的不是那种传统的悠扬的短笛声,而是细细的、轻微的,甚至有些尖利的空气摩擦的“嘶嘶”声,内在却有它自己的调子,好像不是给人听的,为了给另一种特殊的种族听,就比如——蛊。 莫青璃目不转睛的盯着榻上躺着的蓝诺,只见他身子竟然不停地抽搐起来,似乎有甚么东西在他身体里钻来钻去,那东西到了他脸上,从露在外面的白皙肌肤可以看见一个巨大的长条状的黑影在下面爬来爬去,由喉部一路攀爬脸颊,黑影从额头到鼻梁,由鼻梁到嘴唇,巨大的黑影凸了起来,蓝诺漂亮的五官都给扭曲了一样,终于一条巨大的黑色肉虫从他嘴里探头探脑的爬出来。 那条虫子没有眼睛,没有触须,只是一团黑色的肉挤在一起,浑身湿哒哒的粘液,连纹路都看不出来。 莫青璃捂着自己的胸口别过了脸去,被恶心得说不出话来。 连城偷着看了一旁的莫青璃一眼,唇边隐隐一丝笑意,虽说她与莫青璃算是“情敌”,但谁说“情敌”不能成为朋友的,这个人其实也可爱得紧,面上虽冷,自己却无来由的知道她并不是无情之人,不然阿槿怎么说也不会喜欢上她,自己独来独往惯了,不善交际,却无来由的对莫青璃产生好感,想必是傩神为自己安排好的。 她面不改色的拿过桌上早备好的特制器皿,将那条黑色虫子装进去,将盖子盖紧,然后将藤壶亲了一口搂在怀里,就像是甚么宠爱的宠物一般,口里赞赏道:“小白真乖,干得好。” 又转头对莫青璃解释道:“这条蛊虫原本是白色的金丝小蚕虫,在蓝诺体内待了三个月才成了这样子胖乎乎的,让你见笑了。” “他甚么时候能醒?”莫青璃忍着被恶心得直突突的太阳穴,开口问道。 “一个时辰之内罢,这条蛊叫养心蛊,蓝诺伤得太重,心脉尽断、五脏重伤,寻常的医治方法见效十分慢,而且不一定能够痊愈,更重要的是……”连城忽然眨了一下眼,腼腆的笑笑,接着道:“我不会传统的医治方法。” 莫青璃挑起眉,疑惑道:“江湖上说,毒圣连诀是你的义父,你毒术出众,以毒医人,号为‘医仙’。” 连城走到桌前,把那个装着“小白”的器皿收到青布包裹里,道:“阿槿应当告诉过你,我是楚人,确切的说是南疆人,中原人医术和蛊术分不清,反正都是救人。至于义父,虽说毒蛊不分家,可他并没有亲自教我毒术,只是寻来许多南疆典籍让我好好修习蛊毒。况且,义父后来收了一个弟子,将毒术俱都传与那个弟子了。” “江湖上又说,你宅心仁善,救死扶伤。” 连城手里捏着包袱的一角,秀眉拧了拧,终于“扑哧”笑出了声:“宅心仁善,救死扶伤?也要他们找得到我才是,我救人看心情。我不想救的人,无论如何也找不着我,反正我身上都是蛊,便是找着了施忘忧蛊让他们忘记见过我就好。” 莫青璃听得她这一番解释,眼里忍不住浮上一丝笑意,点头总结道:“看来江湖上俱都是流言。我忽然有点欣赏你了,连城。” 连城青黛描过的眉舒展开来,颇为俏皮道:“多谢莫公子谬赞。你来找我不是只有这件事罢?” “的确,你看看这个小包里面是甚么东西?”莫青璃从腰间摸出个小小的黄色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一些黑色香料末,这几日莫青璃虽然早上还是按时醒,但却觉得自己晚上睡得未免太沉,一点动静都听不见,第一日还以为是伤口愈合所以睡得比较昏沉,可是一连几日就未免太过异常了。 因为体质有异,所以莫青璃已经有些适应了,前日早上醒得早了一些,打开屋内燃着香的铜炉,发现有些未燃尽的粉末,于是就将那些粉末收集了起来。 连城接过去仔细观察了一下,是沉香屑,似乎里头还有些小小的颗粒,又放到鼻下闻了闻,沉吟道:“你夜里有没有闻见特殊的香味?” “和以前的香味一模一样,而且因为体质原因一般的迷.药对我来说没多大效果,很快就能清醒,这几日却睡得异常的沉……” “是七星海棠,”连城放下了手里的纸包,已经有了定论。 “这里怎么会有七星海棠?不是西域才有么?”莫青璃一惊。 七星海棠,号称天下迷.药之首,源自西域,此药呈鲜红颗粒状,靠燃烧发挥其药力,无烟、无味,只需要小小一粒便可以迷昏一头大象,更枉论人了,由于此物功效绝佳,又极其稀少,中原几乎见不到这种迷.药。 “可能是谁从西域带过来了,你最近有惹上甚么棘手的人物么?” “应该是没有的,我在京都之事都是秘密进行的,况且要在我房里点的香料中掺入七星海棠,根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便是找来寻仇的,仅仅用迷药是不是有些太迂回曲折了,大可趁我独自一人时派人来刺杀。” 莫青璃房外有鬼卫把守,自己也是江湖上身手极好的人物,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七星海棠放进铜炉中,似乎不大可能,除非是内鬼。 是谁呢? 莫青璃脸黑得有些可怕。 连城收拾好一旁的包袱,对着脸色有些阴沉的莫青璃道:“既然蓝诺醒了,那我就没有待在京都的必要了。” “去哪里?” “去找阿槿,她又出去任务了。” 莫青璃沉默了一会,道:“值得么?” 因为人和人的经历不同,所以考虑事情的方式也不相同,就比如莫青璃觉得连城这样难免是有些自讨苦吃,爱上一个心有所属的人,不如及早放手,她是属于被动的人,不喜欢主动追求。也许正因为自己做不到,所以她才欣赏连城。 连城坐在她对面,皱眉想了想,才缓缓开口道:“我问你,你觉得天下这么大,过客这么多,遇见一个你真正爱的人,容易么?好不容易才遇见一个她,如何能够弃之于人海?” “况且我们南疆的瓦萨族人,是最最真性情的人,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哪怕幕天席地。不像中原人那么多花花肠子,我们碰到喜欢的人,就要一辈子和她在一起,对她好,永远也不变心。” 连城唇角微微勾起来,素净面容透出一丝妖娆明媚来,全然不复温柔婉约的模样:“我喜欢她,她就是我的。” 莫青璃忽然觉得,这份张扬的姿态竟也是十分合适她的,笑得像谁也抓不住的风,只有她自己知道哪里是她的方向。 只有她自己能够决定甚么时候停下来。 连城眉目间的狂傲敛了起来,换上原本温婉纯善的样子,道:“我从一出生,所有人都告诉我‘你是为了你娘,为了族人,为了南疆活着,独独不是为你自己’。被义父收养后,我便发誓要为自己而活。那怎么样才是活着呢?有人为名,有人为情。我遇上阿槿是十一岁的时候,只不过她当时还不叫这个名字,当年我跟着义父到处行医,凑巧救了她的父亲,那时我告诉她让她等我长大一些过来找她,却不曾想三年后我去她以前住的村子早已人去屋空。” 她抿唇笑了笑,接着道:“一年前,在沅陵的别院,她正好负伤跌在我的院子里,我又救了她,只不过她已经记不得我了。兜兜转转又绕回了原来的地方,这难道不是缘分?我不相信,傩神一定是为我安排好了的。” “阿槿在苏州。”连城清波荡漾的眸子顾盼生辉,莫青璃盯了她半晌,终于笑道。 正如连城所说的,人活着,总有一个方向,黄槿所在的地方,就是她要去的方向。 可自己的方向,又在哪里呢?是钟离珞么?还是报仇? “多谢。”连城站起身走到莫青璃对面轻轻抱了一下她的肩,很快便放开,用带着询问的语气柔声道:“我可以唤你阿璃么?我很喜欢你。” ☆、第45章 晴天霹雳 意料之外的,莫青璃对她的碰触没有多大的反感,再加上对连城莫名的熟识感,反而从这个拥抱中觉出一种惺惺相惜的知己意味,这是在青衣他们身边体会不到的,不管和他们再亲近,名义上的主仆关系永远存在着,也就永远成为不了知交。 莫青璃道:“自然,不过……你如何知道我是女子?” 连城抬了抬眉,又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莫青璃,眼睛弯了一下,道:“这易容之术易学难精,你脸上的易容常人可能看不出来,不过义父精于易容,我看得多了也就练出了几分眼力劲。况且……” “嗯?” “你从来没有刻意隐瞒,不是么?好了,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作为朋友,阿璃,送你个见面礼。” 她狡黠一笑,水漾的眸子里盈盈的,从袖子里摸出一对精巧的银质小铃铛。 “这是一对银铃蛊,分别寄存在这两枚银铃铛里,寿命为三年。只要你摇动其中一个铃铛,另一只蛊虫感应到,它所在的铃铛也会响,南疆的蛊许多都是因情而生,这对蛊虫便是用来缓解恋人之间的思念之情的。” 莫青璃伸手接过那对精致的银铃,好奇的摇响了其中一个,果不其然另一只也响了,面上也有几分惊奇与喜意,想不到这中原人人闻风散胆的蛊也有如此有趣的,但一时手边也没甚么好送的,心思一转,道:“阿槿惯用的武器是弯刀,也喜欢名刀,最为欣赏的便是北冥府的‘沧月刀’。我上回见到那把刀,便想着给阿槿弄来,不过现下还不到时机,待我给你找来那把刀,你再送给阿槿,她也许会欢喜。” 莫青璃忽然伸手轻轻怀抱了一下连城的肩膀,在她耳旁道:“保重。” 连城垂在身侧的右手往莫青璃手上放了一粒小小的紫色药丸,冲她轻轻颔首,道:“把它含在嘴里可以不受七星海棠的影响,保持清醒。”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临江仙,离开了京都,追逐着黄槿的脚步,仿佛永远不知疲累。 “我等着你的刀,阿璃。”她背对着莫青璃用力挥手,朗声道别。 莫青璃看着她白色的背影,觉得除了钟离珞之外,她是另一个能够将白色穿出不一样风采的人来,相对于钟离珞的清雅出尘,连城则是属于另一种,就像是肆意的风一样,无拘无束,颇有几分逍遥的味道,她温柔的外表下,是一个狂傲不羁的灵魂。 莫青璃站在门口,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甚么,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连城的身影早就不见了,身后也响起了轻微的咳嗽声。 “醒了?”莫青璃倒了一杯水送到蓝诺唇边。 蓝诺脸色虽然仍旧苍白,但是身体已然痊愈,精神也恢复了一些。 他伸手接过杯盏,咕嘟咕嘟全喝下了肚,莫青璃见状干脆把桌上的茶壶拿在手上,喝完一杯她就倒一杯,茶壶都要见底了,蓝诺才停下来。 许是这三月在床上躺得太久,而那只唤作“小白”的蛊虫也挺折腾人,他才渴成这样。 蓝诺将最后一口水咽下,一句废话也不多说,直奔主题:“主上,受伤的前一日夜里属下接到一封密信,正好是关于属下当时调查的事的消息,便立刻去东郊小树林赴约,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直到破晓时分,只听见耳旁一阵风过,属下便觉胸口一疼,没了知觉。” 莫青璃道:“你可看清那个人的样貌?” “没有,那个人浑身罩在大大的黑色斗篷里,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近日可有惹上甚么仇家?” 蓝诺轻笑了一声,道:“蓝堂专司刑罚,只负责对付那些被抓住的人,去哪里惹仇家?真要说的话,只可能是那些被我折磨的人的亲属。” 黑色斗篷?不知男女? 红袖的赤堂那里半点消息也没传来,根本没有线索找出那个人,难不成要把影楼、弑楼和四大山庄的主人都调查一遍? 那个人,到底是谁? …… 连城走后,莫青璃开始调查鬼楼是否出现内鬼的问题,谁在她的房间放了七星海棠,只是未等她查出是谁,有件事便如晴天霹雳砸在了她头上。 腊月二十日夜,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丑时一刻,一道炫目的蓝焰从城东莫府飞快的窜向墨绿色的天空,格外的耀眼。 黑暗里,无数条人影在非城的夜色中上下窜行,往同一个方向而去。 不过半个时辰,鬼卫、所有在京都的眼线,连同仍未离开的红袖、橙夏、青衣,大约一百多人全部聚集到了莫府庭院之中,一个个站得笔直,面目冷峻,如临大敌。 楼主急召,不知道是出了甚么大事。 莫青璃却背对着他们,一动也不动,背影僵硬得很,也脆弱得很,仿佛风吹一下就会给折断了似的。 “众人听令,停下你们手里正在查的事,不管是我原先吩咐的还是你们堂主吩咐的,所有人全部出动,把整个晋国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老鬼给我找出来,找到了马上把他给我带回来。立刻,我要立刻见到人。” 声音冰冷却急促,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一丝轻微的颤。 “若是老楼主不愿来呢?”,一个还不是很熟悉情况的眼线不要命的问道。 莫青璃转过身来,身形一晃,在人群中一把将说话男人抓出来,下一刻,男人的背被死死抵在院中一棵粗壮的柳树下,她手紧紧勒住那个说话男人的领口,厉声喝道:“我养你们都是废的么?别说他不愿意来,你们就把他绑来,就是死了,也要把他从坟里给我刨出来,给我起来救人!” 森冷的月光之下,青衣他们才发现她眼眶通红,眼里全是血丝,盯着那男人的目光暴戾得就像是要吃人一样。 所有人俱是一惊,屏住了呼吸,顿时死一般的静。 红袖赶忙上前握住了莫青璃的手,扣住她的脉门,莫青璃才缓缓松开指节发白的手指,有些虚弱地晃了晃身子,斜倚在红袖身上,青衣见状,立刻站到她面前,冷声对着那些还呆站着的人喝道:“楼主的命令听到了没有,还不快去?” “是,属下遵命”。 不过片刻,院中的人便散了个尽,仿佛从来没有来过一般,只有风中还飘荡着的几瓣凋落的白梅,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甚么事情。 红袖忙将莫青璃扶进了房间,让她坐在凳子上,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出甚么事了?” 莫青璃忽然紧紧攥住她的手,急切道:“对,还有连城,去找连城,找连城救人啊,她在苏州,你赶快送信给黄槿。不不不,还是我亲自来,我去叫蓝鹫。” 眼中却没有焦距,恍如呓语一般。 她摇着头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来,往窗子旁边走,曲起中指就要唤蓝鹫来,红袖连忙拉她回来,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乱动,在她身上连点几处穴位,莫青璃终于安静了,头低垂着,却安静得可怕。 “到底出甚么事了?要救谁?” 红袖他们见她这个样子,一个比一个着急上火。 “她死了,”一道幽幽的嗓音从身下传来,莫青璃依旧没有抬头,死气沉沉的。 “谁死了?” “她死了。”仍是没有一丝波澜起伏的声音。 “我求求你,你告诉我她是谁啊?”红袖急得简直要挠墙。 “钟离珞”,莫青璃抬起头来,已是满脸的泪水:“她死了,钟离珞死了。我要怎么办?怎么办?” 她又像是陷入了魔怔一般,一直在不停的重复着“怎么办”、“怎么办”的字眼。 青衣从怀里拿出一方白色丝绢,递给红袖让她帮莫青璃把脸上的眼泪擦掉,又轻声安抚道:“阿璃你别急,你告诉我们具体是怎么回事?夫人怎么会忽然就……” 自己前几日还与她谈过话,她可是要好好保护阿璃的人,怎么会轻易死去呢?况且以她的身份……他不相信。 莫青璃抬起头茫然的看着他许久,眼珠才木然的转了两转,脸慢慢涨成了酱紫色,红袖在她背上猛地拍了一下,莫青璃才呼出一直憋着的一口气,剧烈的咳嗽起来。 她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说出话来:“我怀疑有人在我房里点的沉香中放入了七星海棠,与连城商议后觉得可能是内鬼所为,我想找出来,于是今夜事先含着连城给的一颗解药,子时的时候,我发觉阿珞偷偷的从榻上起身,于是便悄悄的跟着她,发现她在一间废置的屋子里偷偷的喝药,然后咬着自己的手臂蜷缩在地上,十分痛苦的样子,我就推门进去,问她在做甚么,谁知这时候她抬头一看是我,忽然吐出一口黑血,一脸急切的说了一句‘我没事,莫怕’就昏迷过去了,我去探她的脉,发现她已经没有脉搏了。” “是我害了她,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推门进去她就不会有事的,一定是这样的……” 眼泪又不争气的滚落下来,她抬起手胡乱抹了抹。 青衣和红袖二人对视一眼,问道:“夫人现在在哪里?我们觉得夫人没有死。” 正所谓当局者迷,若是钟离珞真的死去的话,临死之前为甚么要说一脸急切的说“我没事,莫怕”这句话呢?好像是刻意说的,就是为了怕莫青璃担忧她。关心则乱,莫青璃的重心只放在了她没有呼吸上,很浅显的道理,她偏偏一时之间想不到,若是给她多一些时日冷静一下,也许她就会察觉到这点了。 只不过面对所爱之人在自己眼前死去,谁又能够冷静下来呢。 莫青璃仿佛捉着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住红袖的手臂,紧紧盯着她,浅色的瞳仁亮晶晶的,里面还残存着水光:“真的么?” 红袖的手被抓得生疼,眉也没皱一下,看着莫青璃目光灼灼的眸子,即使不很确定,也只得点头,她怕她一摇头,眼前的主上就要崩溃了。 “好,好,我立刻带你们进去见她。”莫青璃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精神也恢复了一些,拉着红袖就往内室走,手却一直没有松开,仿佛这是支撑她的唯一力量。 钟离珞一身雪白的衣袍躺在榻上,只是那张脸却如纸上拓下来的一样,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眉目浅淡,唇色苍白淡至透明,衬着这一身白衣,竟好似要直接离开这尘世似的。 莫青璃一进房来便坐到了床边,痴痴地望着她,好像永远望不够似的。 青衣上前探了探她的脉搏和鼻息,发现真如莫青璃所言,没有呼吸没有脉象,肢体冰冷,的的确确是一个死人了。 他不可置信的往后退了一大步,怎么会?她怎么会忽然就死了呢? 不可能的。 红袖见他这番动作,知道确是属实,钟离珞真的已经死了。 下意识的便去看莫青璃,见她还是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于是偷偷拉过来青衣,想三人低低商量怎么办。 “她还活着么?” 那声音像白惨惨的幽灵一般,空洞的在这个房间响起,令人毛骨悚然。 红袖一惊,发现莫青璃仍旧坐在床边,嘴唇动了一下,却不确定是不是她发出来的声音。 “青衣,你说,她还活着么?” 红袖仔细盯着她的唇,发现的确是莫青璃在说话。 “阿璃,我……” 青衣刚要说后面的话,却被莫青璃突兀的打断了。 “够了,别说了,我知道她还活着。”莫青璃脱去自己的鞋袜,与钟离珞并排躺着,拉过一旁的被子将二人都盖住,闭上眼不再看她们,轻声道:“天色已经很晚了,我和阿珞也倦了,我们想要歇息了,你们回去罢。” 这回红袖三人的眼眶都红了。 “那我们不打扰主上和夫人了”,红袖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很容易就能听出其中的哽咽之音。 红袖三人沉默着都退出去了。 黑暗里,莫青璃揽过女子的腰,在她冰冷的唇上亲了亲,低声呢喃着自语:“好梦,阿珞。” 之后,又将自己蜷缩着窝进女子已经冷透的怀里,她想弯起嘴角笑,长睫却慢慢湿润起来:“好梦,云汐。” ☆、第46章 涅槃之法 年关将近,京都已经有了过年的气氛,大红灯笼高高挂,家家户户热热闹闹的置办年货,就等着辞旧迎新,城东莫府也是门庭若市,络绎不绝,只不过这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京都有名的大夫,甚至宫里的御医总管。 “大人,请恕老朽无能,夫人的确已经西去,宜早日入土为安啊。” “废物,都给我滚出去。我说了她没死就是没有死,一群废物,滚!” 一连三日,莫青璃的房里永远重复着这样的对话。 无数的人抬头挺胸的进去,又垂头丧气的出来。 莫青璃已经整整三日没有离开过床榻了,脸色苍白得几乎可以比拟躺着的钟离珞,长发散乱的披在背后,黑色的袍子给揉得不成样子,满是褶皱,任谁也认不出她曾经是朝堂上意气风发的状元郎。 与第一日夜里的自欺欺人不同,莫青璃仔细回想了一下那晚钟离珞的话,是真的确信她并没有死,她不会忍心抛下她的,但却不知道怎么能够让她醒来,只好握着她的手不眠不休的守在她身旁。 “来人。” 门外的琴南听到莫青璃的声音,正想往里走,却被刚好赶来的青衣拦住了,只见他冲自己摇了摇头,手里端着碗粥,进门去了。 “阿璃,怎么了?”青衣走到桌旁给她倒了杯茶,递到她手上。 莫青璃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声音还是有些沙哑,道:“老鬼和连城有消息没有?” “手下的人还在找,你先别急。” “我没有着急,我怕她总也不醒,一个人睡着孤单。” 莫青璃摇了摇头,将钟离珞搭在床沿的手贴到自己脸上,轻轻摩挲,仿佛是她在安抚着自己。 “我让厨房弄了点粥,好歹吃一些。” 青衣将粥端到她手上,莫青璃倒是顺从的伸手接过了,只不过看着看着忽然别过头去,道:“我没有胃口。” ——啊,张嘴。 ——我一个手可以的。 ——吃罢。 ——……脾气这么倔。 眼里很快漫起了水雾,莫青璃赶忙抬起头,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头顶纯白色的帷幔。 “可是,你已经三日没有进食了。” “好了,我说了不想吃就是不想吃,你撤下去罢。” 青衣见她这个样子,还想说些甚么,身后却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是谁惹我们的小璃生气了?告诉老鬼,老鬼打得他屁滚尿流,回家他亲娘都不认得他。” 莫青璃和青衣俱是身子一震,转过头去,只见一个须发尽白的老人笑呵呵的站在门口,一身粗布麻衣,上上下下全是补丁,红的绿的花的,腰间松垮垮绑着一条苍色腰带,系着一个土黄色的酒葫芦。 “师祖,我求求你救救她!”莫青璃看清站着的人是谁后,一个箭步冲到老鬼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老鬼给吓了一跳,“噌”的往后退了一步,若不是这道门为了方便钟离珞的轮椅出入,没有设门槛,否则非得给绊倒不成。平日里没大没小管他叫老鬼的徒孙今日变得这么有礼貌不说,还给他跪下了,老鬼实在是吓得不轻,赶忙把她扶起来,道:“出甚么事了?小璃要我救谁,我老鬼就救谁,保证一句废话也不多说。” 莫青璃日盼夜盼的,终于把这个师祖盼来了,拉着他急急奔到钟离珞窗前,手一指:“救她!” “她是誰?” “我媳妇!” 老鬼见她这么着急,也就仔细打量了一番榻上躺着的白衣女子,对他来说,就只是一个生得比常人好看一些的人罢了,他这把年纪了,甚么没见过。 苍劲的手指探上她的脉搏,又探了探她的鼻息,两道白色的眉毛几乎要打结了,道:“呼吸不再,脉搏全无,已是死人之相,你确定是要我……救她?” “是,师祖,我确定她没有死,只是暂时失去了生命迹象而已。” 老鬼眼珠子转了转,摸了一把自己雪白的胡子,沉吟着点头道:“给我仔细讲一下过程,她吃了一些甚么东西,又是在甚么情况下变成这样的,你又如何确定她是活着的?” 莫青璃把情况都说了一遍,目光灼灼的望着老鬼,希望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老鬼给她这样的眼神盯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从前没被她这么“崇敬”的看过,他有些不习惯的打了个喷嚏道:“把当初她喝的药的残渣拿过来给我看看。” 老鬼仔细地观察了那些黑色的药渣,又凑近鼻下闻了闻,一脸严肃道:“她是不是中过甚么毒?” “是‘天毒冥木’。四年前,她中过毒,毒素扩散,导致下肢不能行走。” “那就是了,这药渣中其实含有‘鱼龙玄叶’,想来是为了以毒攻毒,解去身上‘天毒冥木’之毒的,只不过这其他的,似乎是‘血雾鬼瘴’和‘伏魔归离’”,他忽然一拍自己脑袋,仿佛顿悟般:“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天毒冥木’这种剧毒可以这样解。” 他又苦起脸,闻了闻那些所剩无几的药渣,开始自言自语:“明明还有一味药的,可惜味道太淡已经闻不出是甚么了,是甚么呢?” 莫青璃看着他对着那些药渣一时喜一时忧的,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样,不得不出口打断他:“师祖,你还没说她到底是怎么了?” “啊?她怎么了?”老鬼方回过神来,无意识的重复了莫青璃的那句话。 “是我问你她怎么了。” “小璃你方才说,她昏迷前对你说了一句话是罢,表明她没事,让你别担心。如果真的是这样,江湖上有一门失传已久的绝学,称为龟息之法,你可曾听闻?” “听倒是听过,传闻即使是内伤难愈的人只要修炼了这种心法,也能很快复原,而且据说用这门武功疗伤时,会进入假死状态!呼吸全无,脉搏气若游丝。” 老鬼点头道:“我猜想那日她可能正在疗毒,你刚好进去,她情急之下毒气攻心,不得已采用这门法子使自己进入假死状态,为了不让你担心所以勉力说了那几个字才昏迷过去。” 莫青璃先是点头,后又摇头:“可是师祖,龟息之法虽然失传已久,但是徒孙还是知道一些的,虽说进入假死,但还是摸得着脉搏的,她的脉搏根本已经感觉不到了。” 老鬼面色变了几变,快步走到床前两手搭在钟离珞的肩胛骨上,手指在她各处穴位以奇怪的手法按压着,片刻又顺她的手臂往下,捉住她苍白的手腕反复翻看,重新把了一次脉象,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雪白的眉毛打了结又松开,来来回回不断的检查,好像生怕遗漏了甚么。 莫青璃在旁边看着,实在很想把老鬼的爪子从钟离珞身上拿下来,但也知道是在诊治,于是强压住了心里的不适,再次悔恨自己怎么不好好学医。 半晌,老鬼终于重重呼出了一口气,甚么话也没说就拉着青衣往屋外走,边走边对莫青璃道:“你解下她的衣裳,看看她胸前是不是有很多红色细线从四肢百脉汇集到一起,开成一朵彼岸花的形状。” 等他说完这句话时人已经到了房门口,顺手带上了门。 莫青璃依老鬼所言,伸手解开了钟离珞的外衫、中衣和亵衣,露出白皙晶莹的肌肤,果不其然,数十条细细的红线沿着经络的排布方向,从四面八方延伸到她雪白胸口,尾端开出一朵猩红妖娆的彼岸花。 这是甚么?莫青璃手摸上她胸口的彼岸花,原本以为是一如既往的冰冷,花心却是出乎意料的灼热,似乎所有的温度都聚集到了这一点,就像一滴藏在冰里的火。 莫青璃正盯着女子胸口发愣,恍惚间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有些与礼不合,有几分趁人之危的意思,忙把钟离珞的衣服一层一层的穿好,对着门外大声道:“师……师祖,进来罢。” 老鬼似乎是有些急切的推开门,还没见到他人影声音就咋呼开了:“怎么样?有没有有没有?” 莫青璃眼光飞快的瞥了一眼钟离珞,确认衣衫已经穿戴整齐,又把被子拉到她身上盖好,才道:“有,那些红线沿着经络方向,在胸口结成了一朵彼岸花,可是师祖,这有甚么说法么?” “有的,有的,当然有说法,”老鬼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似乎是有些兴奋过度,眼睛里都要放出光来:“这可是传说中的涅槃之法啊,凤凰涅槃!龟息之法和它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原本这涅槃之法早已失传几百年,听以前在世的师祖说天底下只有‘转生门’藏有这部内功心法,而‘转生门’这些年更是在天地间销声匿迹,也许存在着,也许早已覆灭了,所以天底下几乎没几个人知道还有这门心法。想不到有生之年竟然可以让我老鬼给见到。我……” 老鬼性情中人,平生爱武爱毒成痴,一激动竟然哭起来了,拉过莫青璃黑色袍子的袖子便去抹自己眼角的眼泪,还哽咽道:“我真是死而无憾了。” 莫青璃额上一滴冷汗,用力地从他手中扯出自己的袖子,看了一眼袖口上的鼻涕眼泪,终于本性暴露了,好,看在他尽心诊治的份上,自己忍了。 咬牙切齿道:“老鬼你哭够了没有?能不能说重点!” 老鬼撇撇嘴,气鼓鼓道:“小璃,你还是如此的无趣,还有,你终于不叫我师祖了,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还是叫老鬼好啊,想当初,我俩在天山的时候……” 眼见他还要滔滔不绝的说下去,莫青璃狠狠瞪了他一眼,一字一顿道:“说!重!点!” “重点就是……”老鬼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哀怨的瞥了莫青璃一眼,终于道:“你媳妇练了涅槃之法,等她身上的红线都消失了,就会醒过来,照这个速度,三日之后她就会醒了。” “没了?” “没了!”老鬼点头,又想起甚么似的,脸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一挥手道:“青衣你下去,和门外候着的人通通离这间房间一丈开外。” 屋内只余下莫青璃和老鬼两个人。 他看了一眼仍旧在床上躺着的钟离珞,肃声道:“传说‘凤凰涅槃,三途而返;三途河畔,花开彼岸’,所以她胸口会结成一朵彼岸花。知道为甚么江湖上无人练成涅槃之法么?除了这门功法失传已久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取决于那个练功的人,必须是九阴绝脉,其余人练这门功法只会筋脉尽断而死。九阴绝脉,几百年都出不了一个,正巧,你媳妇就是这几百年出的一个,你记着,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老鬼手一指钟离珞,声音压低了很多:“她知,切不可让第四个人知道,不然江湖上必将掀起一番血雨腥风。” “血雨腥风?这九阴绝脉到底是个甚么说法?” “我也是听我师祖说的,九阴绝脉,不仅练功比之常人一日千里,而且以九阴绝脉练就涅槃之法后,浑身都是宝贝,骨可为利器,筋可为缠刃,最珍奇的便是她的血,饮之可助长修炼,增进百年功力不说,而且可以延年益寿,被江湖上所谓的正邪两道知道了,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莫青璃脸色也沉了下去,若是这个秘密被其他人知道,恐怕这一辈子都不得安宁了,日日夜夜都要躲避不知道哪里来的敌人。 老鬼见她脸上阴云密布,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了,小璃不必担心,这江湖上知道有涅槃之法和九阴绝脉这件事的人,除了老鬼我这老不死的,其余人也死得差不多了,不会有人知道的。” “我知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对了,”老鬼脸上笑眯眯的,一双小眼都要眯成了缝,捏了捏莫青璃的肩骨,咧开嘴笑道:“我以前觉得,小璃已经是少见的根骨俱佳的练武奇才,如今你媳妇竟然是个九阴绝脉,我决定了,等她醒了,我要收她当我的关门弟子哈哈。” 老鬼摘下腰间挂着的酒葫芦,得意的灌了一大口酒,腰板都挺直了不少,哈哈大笑起来:“我就要有个九阴绝脉的徒弟了,想想我老鬼这一生真是圆满了!来,小璃,你也喝一口,庆祝一下!” 这下莫青璃的脸黑得更加彻底。 等等,老鬼收钟离珞当弟子,自己是他的徒孙,那岂不是差了一辈,所以说以后得管钟离珞叫……师叔? 师叔?! 老天,你要不要这么捉弄人啊? ☆、第47章 原是师妹啊 “好了,你媳妇没事,一时激动忘记给你介绍个人”,老鬼拍拍自己的手,大白胡子一抖一抖的,向门外朗声喊道:“莲花!” 莫青璃听到这名字,本来以为是个娉娉婷婷的温婉女子,还道老鬼难道这把年纪还春心萌动了?给自己找了个师祖母不成,见到从门外进来的人后,她简直恨不得自戳双目。 甚么娉婷女子,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中年男子,一身品蓝青布缎锦袍,腰间是指宽的碧玉紫革呈带,肩背紫色琴囊,只露出一头。剑眉星目,五官轮廓比常人要深邃许多,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但莫青璃觉得他实际年龄应当要大上一些。 男子长身玉立在门口,挡住了大片的光阴,随着他走进来的动作,金色的阳光似乎一步一步漏进来,似乎是专门为了他而精心裁刻。 走近了,莫青璃才看到那人的一双眼睛竟然是大海的碧蓝色,看人的眼光却有些飘渺,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看过来,带着悲悯的意味。 她微微皱起了眉,这人,是西域人么? 莫青璃见那人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己,似乎是在看她,似乎又是在透过她看着别人,他向莫青璃微微颔首,眉目间多了一丝温和笑意,那股悲悯的色彩也就敛了起来,开口道:“不要听师父瞎说,我是连诀,是你师父的同门师弟,照理说,你当唤我一声师叔。” 声音低沉,却不沙哑,难得的好听。 又见师叔?这真的不是老鬼安排好的么? 莫青璃想起甚么似的诧异的望了连诀一眼,他说他叫甚么?连诀?那个毒圣连诀?连城的义父?! 又转头去看老鬼,老鬼没心没肺的哈哈笑了一声,道:“对对,莲花是我徒弟,按辈分来说,小璃应当唤莲花师叔的。” 刚刚莫青璃注意看连诀去了,一时间忘了莲花这个称呼,这回老鬼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她嘴角终于忍不住抽了抽,确定一个大男人要叫莲花? 莫青璃这才向连诀双手抱拳,行个江湖礼数,道:“师叔。” “师侄女不必多礼,第一次见师侄女,也没备甚么礼物,这块青玉是师叔二十年前从东海得来的,一点心意,还望你不要嫌弃。”连诀从怀里摸出一块成色上好的青雨花石玉,递到了莫青璃的面前。 那块玉肌理细腻,清明透澈,是天一样的青蓝之色,唯独中间融着一团红色雾气,像是一滴晕开的血,仔细看又好像不是,一看就是天下罕见的物事。 莫青璃:“……不必了师叔。” 她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老鬼,手没有去接。 老鬼接到她递过来的眼神,一吹胡子,冲莫青璃眨了一下眼贼兮兮道:“莲花给你你就接着,他手上的稀罕物事可多咧,不要白不要,再说这块青玉放他手上也是糟践,我瞧挺配你的,青璃青玉嘛,收下收下。” 听他这么说,莫青璃也就不再推脱,摊开手掌,连诀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把那块青玉放到了她掌心。 触手温润,中间那团红雾好似也解了冻慢慢流淌开来。 “多谢师叔。” “你不嫌弃就好。”连诀有些宽慰的笑了笑,退回了老鬼身后,不再言语。 两人这一番对话,气氛忽然有些僵。 这时,老鬼忽然“啊”了一声,一拍自己的脑袋,手指着床上躺着的钟离珞,道:“小璃,你,你,你刚刚说在那里躺着的是谁?” “舌头捋直了说话,我媳妇,怎么了?” 莫青璃翻了个不怎么优雅的白眼,心想他反应还是那么迟钝,怪不得刚刚一直没见他提,原是没有注意。 声调陡然拔高:“你媳妇!你一个女娃怎么娶的媳妇?” 莫青璃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往后退了一大步,直到安全距离,道:“你这咋咋呼呼的性子能不能改改,谁说女娃不能娶媳妇!你行走江湖那么多年,没见过么?” “胡……胡说,我……我当然见过!那我是没有见过你娶媳妇,不行不行,你得再成一次亲给我看,我就你这么一个徒孙啊,我盼着你成亲足足盼了好几十年了,想当年在天山我们两个……” “善意提醒一下,我刚刚过十六的生辰不久。” “那就是十好几年,我不管,我要你再成一次亲给我看。”老鬼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子却往前蹭了许多,拉过莫青璃的袖子往自己脸上抹,眼角余光偷摸瞥了一眼莫青璃,作势又要哭起来。 人说,老来俏老来俏,他这是老来哭。 莫青璃丝毫不给面子的扯过袖子,蹲下身恶狠狠道:“不就是想打一场么?不用演得这么卖力,走,京都西郊桦西陂。前提是,你别把我伤得太重,我左肩的伤还没完全好。” 眼里却有一份无奈与宠溺之意,这老人家,越老精神头越好,保不齐明日一头白发就黑回来了。 老鬼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脸上笑容贼贼的,一双小眼睛忽闪忽闪的,道:“我是真的想看你成亲,不过你既然提出出去打一场,那我就奉陪了,走!” “琴南,好好照料夫人。”莫青璃知会了一声。 一眨眼功夫,屋内的三个人便都消失了原地。 寒风烈烈,莫青璃和老鬼分别站在山坡两头,二人的衣袍在风中鼓得猎猎作响,对视一眼,便都身形一晃离开了原地,跃上了半空,莫青璃穿的黑色锦袍,老鬼则穿的灰布麻衣,一时间只见灰影和黑影盘旋飞舞,看得人眼花缭乱,不时发出几下掌风交错之声。 鬼楼武功,一向都是以快为尊,两人已拆了一百余招,连诀在一旁看着二人几乎是搏命似的打法,笑了一笑,徐徐取下身后背着的紫羽琴囊,端坐在一块大石上,修长手指搭上琴弦,竟然弹起了《十面埋伏》,其声清越,如击金石,竟是替这场罕见的打斗奏乐一般。 从午时到薄暮,山下到山上,只见灰影和黑影绕来绕去,两人身上的衣服被劲风扫过都有一些破损了,千余招后,莫青璃终于被老鬼一掌拍中胸口,飞了出去,背脊撞在树上,“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莫青璃恨恨的擦掉嘴角的血,站起来冲着得意洋洋的老鬼道:“老鬼,我不是说让你别伤我这么重么?我还要回去照顾媳妇的。”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自己再试试运气,没有比先前舒服一些么?我老鬼是把你胸口郁结的积血疏散了而已。” 莫青璃照他说的运气试了一遍,发现果真如此,于是不好意思道:“抱歉,错怪你了。” “错怪我是要有补偿的,我也不苛求你,回去给我做几个菜,甚么绣球乾贝、草菇西兰花、佛手金卷、三鲜豆腐汤、烟花三月下扬州……还有甚么,我想想,对了,还有寿首佛跳墙……”老鬼掰着手指头在那里数。 莫青璃阴阴笑了一声,柔声道:“绣球乾贝、草菇西兰花?烟花三月下扬州?二十四桥明月夜要吃么?” 老鬼给她笑得心里打了个寒战,低下头不敢看她,弱弱道:“不,不用了,就这几个了,我不挑剔的。” “听着,我要回去沐浴歇息。要么你一掌打死我,要么去喝西北风,你自己选。” 莫青璃说完头也不回的回了城东府邸,当自己那么好相与的么?陪他打了一下午人都累死了,还要给他下厨做饭伺候他,钟离珞还没尝过她做的菜呢。 因为老鬼在旁咋咋呼呼,莫青璃虽然被吵得头大,恨不得封了他那张嘴,但不得不说,原本觉得漫长的三日很快就过去了。 钟离珞一睁眼,面前四只眼睛目不转睛的望着她,一双是老鬼混沌却不失灵动的老眼,另一双是她一直牵挂的浅褐色瞳仁,感觉到右手上禁锢的温度,她用了些力握上去,偏过头望着她漂亮的眼睛,轻声道:“辛苦了。” 已经整整六日,钟离珞仿佛真的死去一般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虽然莫青璃一直心里告诉自己说她没有死,老鬼也确认过她会醒的,可是一想到另一种可能,她还是心脏窒息得恨不得立刻死去。 此时一听见钟离珞温柔含水的声音,莫青璃几乎要立刻落下泪来。 钟离珞见她这个样子,知道她一定是担心坏了,于是左手撑着身子坐起来,轻轻揽上她瘦削的背,在她背上轻柔的拍着,下巴磕在莫青璃肩膀上,在她耳旁呢喃道:“乖,是我的错,让你受苦了。” “我们的事等会再说”,莫青璃脸贴了她的脸颊一下,从她怀里轻轻退出来,指着一旁的老鬼道:“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师祖老鬼,老不正经的,你喊他老鬼或者老不正经都行。” 老鬼原本笑呵呵的等着莫青璃把自己介绍给她媳妇,听她这么说,吹胡子瞪眼睛的看着莫青璃,只可惜没人理会他。 钟离珞虽然坐着,也深深的向下弯了一下腰,恭敬道:“师祖。” “还是你媳妇懂事。”老鬼吹得飘起来的胡子垂了下去,满意地捋胡子点头。 “这位是……”莫青璃身子让开了一些,好让钟离珞看到屋中间的连诀,正打算介绍给钟离珞,却见连诀脸上莫名其妙的笑意,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钟离。”连诀往床榻这边走了几步,脸上的笑容愈发慈爱了,就像是父辈对子辈的笑容。 更令人讶异的是钟离珞忽然一脸惊喜之色,道:“师父!你怎么也来了?” “师父?” 莫青璃和老鬼二人异口同声,俱都是一惊,莫青璃想的是,阿珞怎么是毒圣连诀的弟子?以前未曾听闻;老鬼想的是,自己的徒弟把九阴绝脉抢去当徒弟了,自己很生气,转念一想,九阴绝脉是自己的徒孙,那就也算是拜在了自己的门下。嗯,也不错。 连诀微微颔首,碧蓝的眼眸里一丝温醇笑意:“你们没有问我,我先前也就没有说,机缘巧合之下,我在五年前收了钟离做徒儿,承继我一身毒术。” 五年前,师叔连诀收她为徒。 那时,自己已拜入师父门下。 原来师出同门,自己还比她早入门一年。 莫青璃忽然吃吃笑出了声,颇有深意的望向钟离珞,钟离珞接触到她略带狡黠的眼光,后背冷不丁攀上一股寒意。 噢,原来是师妹啊! “原来是这样,那小璃媳妇叫我师祖倒还真是毫无疑问了,小璃媳妇拜了莲花为师,小璃拜了小君君为师,那这么说小璃媳妇和小璃都是师出我老鬼这门,也就是师姐妹了,我来算算啊,小璃媳妇是五年前入的门,那照理说比小璃入门晚一年,应当是师妹了哈哈”,老鬼终于理清了这一堆关系,站在旁边乐得直拍手。 “同门的师……师妹?”钟离珞眼睛陡然睁大,漂亮的眉毛几乎都要打结了,咬着下唇缓缓看向莫青璃,眼里含了水光,颇有几分难以置信,和委屈的意味。 衬了她初醒有些苍白的脸色,更是楚楚可怜。 “对啊,师……妹!”莫青璃在只有她能看到的角度调皮的眨了一下眼,若不是老鬼和连诀在这里,莫青璃几乎就要大声笑出来, ☆、第48章 天生一对 “钟离,你刚刚醒过来,身子还很虚弱,在房里多歇息一下,我和师父先出去了。”连诀拽了拽一旁笑呵呵的老鬼的腰带,将他连拖带拽的带了出去,回头给了钟离珞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还体贴的带上了房门。 “莲花莲花,你拉我出来做甚么?你拉我出来做甚么?你这样拉着你师父,大逆不道是不是?大逆不道是不是?我们也去城西过过招。” “师父,你没瞧小璃和小璃媳妇有话要说么?您一个人杵在那干嘛,当大烛台么?大白天的可不需要,不,大晚上也不需要。” “你们这群年轻人啊,一个个的娶了媳妇忘了师父,还有师祖啊,都没有良心的啊,我白疼你们了都。” 莫青璃猜也知道老鬼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 听着门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莫青璃终于忍不住了,两手撑在钟离珞腰侧,身子慢慢凑过去,离着极近的距离,鼻尖抵着鼻尖,温热的气息吐在她脸上,几乎贴着她的唇瓣开口道:“师妹。” 钟离珞的脸噌的一下红了起来,又强忍着想要别过头的念头,绷着脸定定的瞧着眼前笑容明媚的女子,唇紧紧抿着。 明明害羞得紧,却装作没事人。却不知这副模样落到莫青璃眼里是怎样的娇柔可人。 “师妹你怎么不说话?想吃糖师姐给你买。”莫青璃眼睛都弯了起来。 钟离珞的脸颊越来越烫,不知道是羞怯还是因为莫青璃离得太近的原因,她终于别过了头,冰凉的脸颊轻轻擦过莫青璃的唇,像柔软的羽毛轻轻刷过湖面,在波澜不惊的水面上带起了一丝涟漪。 手却抵着莫青璃的双肩,将距离推开了一些。 莫青璃倒也没说甚么,只是坐直了身子,抬起手指在她柔滑的脸颊轻抚,低下头看着被面上绣着的鸢尾花,道:“我本来是打算好了让老鬼从天山过来替你诊治双腿的,一直没有告诉你是怕如果他医治不好的话你会失望,想偷偷确认之后再告诉你,我没有料到你是连诀师叔的徒弟,冒险以毒攻毒,更没有料到你是九阴绝脉,会涅槃之法,那天夜里……我以为……” 钟离珞身子一僵,耳根的绯红瞬间褪了个干净。 “我以为……”莫青璃用一种极轻的声音,颤道:“我以为你死了。” 钟离珞转过了头,静静看着她低垂的头。 “我那时候想,你死了,我要怎么办?我觉得自己快要疯魔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能够往哪儿去”,抬起头的时候,莫青璃眼角红了。 “你该在屋里的沉香中多放点七星海棠,那样我就能晚点醒来,你怎么这么讨厌。” 莫青璃弯着眉眼笑,眼角的眼泪却流了下来。 钟离珞抬了手过去,轻轻擦拭她脸颊的泪痕,道:“爱哭鬼。” 声音却极轻柔,像小石子投入宁静的波心。 莫青璃任由她手指在自己脸上动作,哽咽道:“我也不知道,在你面前我老是哭,我也不想的。” 钟离珞另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向后勾住她的脖子,瞬也不瞬的盯着莫青璃,深邃的眼里眸光浮动,道:“可是你哭,我会伤心呢。如果是因为我,我会自责;如果是因为别人,我会妒忌。” 声音幽幽的,却刻意的带了一丝笑意。 “所以呢?” “所以你还是不要哭了。” 莫青璃破涕为笑,道:“那我为自己哭好不好?” 钟离珞严肃的摇了摇头,道:“那也不行,你如果为自己哭,那一定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搭在她肩上的手却用了一分力,将她轻轻网进自己怀里,在她耳旁轻声道:“但是往后,不管怎样,你若是想哭,就在我怀里尽情地哭给我听。” 她说的郑重,且缠绵,好似情话。 莫青璃被女人若珍宝护在怀里,身前冷香馥郁,又听这一番话,心里更是软成了一滩水,哪里还能哭得出来,只得隔着单薄的衣料在她肩上轻轻咬了一口,闷声道:“讨厌鬼。” 清晰听到女人在自己耳旁吃的一声笑,然后道:“爱哭鬼,讨厌鬼,正好天生一对。” “谁要和你天生一对。” “师祖不是也说了么?我是小璃媳妇,难道不是你媳妇?三媒六聘,拜堂成过亲了的,难道做不得数么?” “老鬼是老不正经的,你是小不正经的。” “那我也是你媳妇,休想耍赖。” “……随你。” 女子满意的捏了捏她的耳垂,不再言语,两人相拥着静静坐了片刻,享受着彼此带来的缱绻温柔。 钟离珞眼风飘到床头垂下来的流苏,是深紫色的,很惹眼,她揽着莫青璃的手忽然紧了一些。 “其实,我睡着的时候甚么都知道,我知道那夜你抱着我泣不成声;我知道你在院中对着楼里的人大声喝骂;我知道你对红袖说以为我死了;我知道你整夜整夜的窝在我怀里;我知道那几天你一直握着我的手,他们都说我死了的时候你也没有放弃。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 莫青璃沉默着,没接话。 “我沉睡着的时候无数次的想,若是我不自视过高,以为疗毒不过半月,不想让你忧心。如果早早告诉你,这几日就不会让你这么担心受怕,都是我的错。” 莫青璃环着她腰的手松开,身子慢慢从她怀里退出来,浅色的瞳孔直直盯着钟离珞,眸光晃了晃,像是含了万般情意。 “我是想说”,钟离珞手捧着莫青璃的脸,墨玉瞳仁压上暗夜的颜色,里面似有月光流淌:“云汐,我爱你,不管发生甚么事,我都不会抛下你一个人。” 如果你死了,我就来陪你。 莫青璃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滚落了下来,不过这次是开心的,她抬手胡乱抹了抹。 “可是我讨厌你。” 钟离珞无声的笑了笑,眼里却隐约笼上一层雾气:“没事,我喜欢你就好。” 过了一会儿,莫青璃忽然道:“我想亲亲你,可以么?” 语气却是强硬的。 钟离珞一摊手:“任卿处置。” 莫青璃目光渐渐炽热起来,干脆一手按住她的后脑,作势就要去吻她的唇。 “师姐!” 声音寡淡,一本正经。 “!”莫青璃身子僵住了,被这么冷不丁的一唤,脑海里泛起的绮念一下子散了个干净。 自作孽,不可活。 钟离珞眼里笑意盈盈,两手勾住莫青璃的后颈,声音要化出水来,道:“师姐,师妹我想去沐浴,不知师姐应否?” 莫青璃有些懊恼的嘟了嘟嘴,道:“自然应,谁让我是师姐呢。” 钟离珞身子往她怀里靠了靠,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道:“我有些倦了,你抱我去罢。” 本来她刚从假死状态醒来,身子还虚弱得很,方才也是强打精神说了一会话,现下是真的倦了。 莫青璃见她一副真的疲惫得很的模样,心里有些酸楚,却做不了甚么,只能一手穿过她肋下,另一手把她身下的覆着的被子掀开,动作极轻的抱起她,往隔壁房间走。 隔壁的浴池里终年热气萦绕,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温泉,水位可以通过一旁的机关调节,是莫青璃特意为钟离珞设计的。 莫青璃抱着钟离珞走到池旁,低头望着她沉静的睡颜,心里却涌上不确定的飘忽感,尤其是这几日大悲大喜,现在陡然之间又回归到平静的日常现实中,有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阿珞。”莫青璃终于按捺不住,试探着叫了一声。 “嗯,我在。”钟离珞闭着眼睛,很简单,却而温柔的回应。 虽然声音藏着一丝抹不去的倦意,却让莫青璃莫名的心安了,继续道:“到了,要下来沐浴么?” “好。”钟离珞只是轻声道,仍旧闭着眼睛。 莫青璃便把她抱到池旁摆放的软榻上,又回去原来的房间取了一套干净的衣物过来。 “我已经把水位调低了一些,衣衫已经叠好了,放在池旁的矮凳上,天寒地冻的,你刚醒不久,在热水里多泡泡,解解乏。我就守在屏风外面。” 说完莫青璃就准备出去,因为钟离珞腿脚不便,到浴池洗浴的话是跪在地上手脚并用过去的,莫青璃不忍心,也知道她不想让她看见。 只是她刚走到翠玉屏风处,下意识的回了头,就见钟离珞抬起腰从软榻上坐了起来,然后双腿移至榻外,手撑在软榻边缘一用力,竟站了起来,往池旁走去。 因为已经四年不曾行走,前几步还走得摇摇晃晃,后来就越来越稳当了,身形笔直的站在浴池旁,窈窕身姿被池中漫起的雾气缭绕着,亭亭玉立若水泽中的白鹤。 随即环佩叮当之声响起,她腰上缠着的玉佩流苏便都被解下扔在了一旁。一袭白色衣衫滑落,在雾气中隐约现出一肩雪白,以及修长一双若玉手臂。 ☆、第49章 影楼少主 莫青璃本来瞧见钟离珞站了起来,一直盯着她的背影出神,此时见她竟然旁若无人的将衣衫脱了,好似挨了当头棒喝一般,立刻清醒了过来。 “你……你的腿好了?” 莫青璃欣喜之下,话都说不利索了。 钟离珞忽然听得这一声突兀询问,好似有些惊讶的转过了头,道:“毒解了,自然就恢复了,这般浅显的道理,不明白么?” 她一双眼眸含了朦胧水汽,似笑非笑,又道:“倒是你,汐儿,你方才不是说出去么?怎地还杵在这里?要替我沐浴么?” 莫青璃的脸腾地红了起来,虽说这几日钟离珞昏迷着,也是自己帮她沐浴的,应当谈不上甚么窘迫之说,只是昏睡的人,和现在她面前站着的美丽女子,是不一样的。 听她这么说,莫青璃才发现她衣衫已然被她层层叠叠褪下,堆在她腰间,好似盛放的白色莲瓣,流水长发散落下来,垂在胸前,遮着她玉白修长的手臂,亦朦朦胧胧勾勒出她胸前娇挺的弧度,带出一股子半遮半掩的风流。 “啊?啊,我是要出去的,我立刻就出去。” 她向后退的动作太快,脚绊到了身后的屏风,差点就一个踉跄摔出去,幸好身手好,手掌借力在地上一撑,在空中翻了个身,平稳的落到地上,才松了口气,愣愣摸上自己滚烫的脸颊。 等钟离珞从里面出来,莫青璃仍旧是抱着她回房间,喂她吃了点清淡的食物,见她又沉沉睡去,才转动了下有些酸疼的脖子,收拾衣物去隔壁沐浴。 夜里,两人相拥而眠。 钟离珞睡得怎么样莫青璃不知道,反正她自己仿佛与许多人同时过招一样,累得很。 她做了一个梦。 关于钟离珞的梦。 起先,只是一片雾般的白色,朦朦胧胧的甚么也看不清,耳边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哗啦哗啦的水声,像隔着很远的距离,她循声往那一片迷雾当中走去,终于来到了一潭池水旁边,四周水汽缭绕,池水中央隐隐约约掩着个模糊的身影,看背影,似乎是她熟识的人。 倏尔水雾在她面前四散开来,露出水池两旁黑色山石,以及掩映在雾中的人影。 伴随着水声轻响,清雅面容,玲珑腰肢,白皙长腿,慢慢从水中显现出来,钟离珞翩然走近,立在她身前。 水花散下,清澈水痕顺着女子完美的胸线、紧致的小腹,旖旎地往下滑。 随即她凑上来,轻轻吻上莫青璃的唇,带了水汽的莹润,温甜柔软,几乎让莫青璃以为自己正偷偷抿着云梦山龙泉台里最甘冽的竹叶青。 钟离珞伸手勾上她的腰,不知何时莫青璃身上的衣衫被悉数褪下,女子游鱼般贴上来,胶着着缠绕,像藤缠树般毫无缝隙,好像要一分分、一寸寸的揉碎了,将莫青璃压进她的身体里。 两人紧紧贴合着,身体火一般的滚烫,莫青璃腰肢软得不像话,整个身体都无力攀附在钟离珞身上,脚下也随着她的步伐有些不稳的往后退,直至沉溺在那一片暗湖的最深处,四周水光柔柔的波动…… 莫青璃醒过来的时候,浑身汗涔涔的,睁大着眼睛不住的喘息,却顾及着身旁睡着的女子,于是这种低而轻微的喘息,就显得更加压抑了。 她垂下了眸,抿紧了唇,两腿交叠着蹭了蹭,腿间的滑腻感让她耳根迅速烧红了。 真是的,自己怎么会做……做这种梦? 莫青璃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发现是墨染的浓黑,已然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起来练功。 手指动了动,触感却出乎意料的柔滑,似一匹锦缎,不知何时自己揽在钟离珞腰间的手探入了对方的衣襟,正覆在对方肚腹上方。 莫青璃手触电般的缩了回来,赶紧起身梳洗,心中那股郁燥之气愈甚,直到沐浴之后才慢慢 平复下来。 从她的房间到后山练功的竹林,中途要经过一座凉亭,莫青璃从那里过的时候,见微微的晨光之中,竟笼了一个端坐抚琴的身影,只是奇怪的是,那人手下动作虽然在拨弦,却没有发出任何琴音。 时辰这么早,而且现在府中独爱抚琴的人,只有连诀一个人。 既然都遇见了,莫青璃不打个招呼就未免太过失礼了,但是连诀十指在琴上轻拢慢捻,闭着眼睛似乎沉浸其中,一时莫青璃倒不知道是应该走,还是等着。 走近了,她才发现连诀抚的那把琴,没有琴弦,自然不会发出声响。 这个师叔,倒是个怪人。其实莫青璃心里很早就有疑问,既然连诀和师父同出一门,为何从来没有听师父提起自己有一个同门师弟,许是师父觉得没必要说?又或者老鬼没有告诉师父,这也不大可能啊。 脑子正想着事情,端坐的男子却慢慢睁开了眼,那一双蓝眸有着天空的颜色、大海的底蕴,总是沉沉,带着一丝悲悯的色彩。 “师叔。”莫青璃见连诀终于睁眼,于是微微躬身行礼。 “是青璃啊,起这么早练功么?”连诀笑起来的时候,眼里的悲悯就会莫名其妙的散尽,就像太阳扯破云层,光芒普照大地,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想来连城也是如此。 “是的,师叔。我见师叔在这凉亭端坐,不敢打扰。不过师叔抚的琴上为何没有上弦,既不知琴音,又如何抚琴呢?” 连诀笑得讳莫如深,道:“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音。青璃,你以后就会懂了。” 颇有几分出世高人的意思,莫青璃心里默默鄙视了老鬼一下,一大把年纪了,跟个老小孩似的,还没徒弟仙风道骨,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对得起江湖给他的“天山老人”的称呼。 莫青璃向连诀恭顺的点了点头,道: “想来是青璃年纪尚轻,不如师叔看得透彻。师叔,我去练功了,青璃告退。” “且慢,我大清早在这里抚琴,是刻意来等你的,青璃,我有话对你说。坐。” 莫青璃挪开的脚步顿住,入了凉亭在连诀对面坐下,道:“青璃洗耳恭听。” “你可知钟离的身份?” “青璃不知。”莫青璃怀疑过钟离珞,也曾觉得也许她并不如表面上那么简单,只是太亲密了,却往往忽略许多不该忽略的,就比如那日书房里闹矛盾,泽阳手里那把唐刀的名字叫“五色”,明明没有人说过,她怎么会肯定的说出“是泽阳手里那把‘五色’”,足以见出她对兵刃很了解,一个相府出身的千金怎么会知道这些。 “她是影楼的少主,等京都事了,我打算把楼主之位正式传给她。” 莫青璃心里一震,即使曾经怀疑过她不简单,却绝没有料到她是江湖上最为神秘的影楼的少主,而眼前这位西域师叔,竟是影楼的主人。 她抬起眸子,波澜不惊道:“为何要将她的身份告知师侄?据师侄所知,影楼里的机密,从来不外传的,是以建楼一百多年,从未有人知道各任楼主是谁,甚至连名号都没有。” “师叔只是想告诉你,鬼楼在京都的势力薄弱,你之所以能够如此快的得到各类消息,是因为钟离调用了影楼的力量,甚至出动了朝中的暗线,然后再想办法透露给你的人。” “所以?”很多人听到连诀这番话可能心里都会不舒服,自己以为辛辛苦苦调查出来的资料,到头来却是自己最不想牵扯到的人相助,莫青璃心里不舒服倒不是这个原因,在她心里,钟离珞与她是亲人,是爱人,无分彼此,她在意的是这番话为何是连诀这个师叔来告诉她。 连诀的碧蓝双眸似乎洞悉了一切,道:“所以,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忠告,许多话一直闷在心里是不行的,得说开了才好,钟离是我唯一的徒儿,而你也……我希望你们能够好好的在一起。” 他眼里藏了一丝清明的笑:“你瞧师叔这话说的可有理,云汐郡主。” 莫青璃淡褐色的瞳孔猛地收缩,死死盯着连诀:“师叔叫我甚么?” 连诀语气越来越缓慢,几乎是一字一顿道:“靖王之女,云汐……郡主。” 一片白梅从亭外飘进来,落到了连诀无弦的琴上。 四周顿时死一般的静。 ☆、第50章 山情长 先打破沉默的还是连诀,他道:“你现下心里在想甚么?应当是在想‘他是怎么知道的?这个身份明明天衣无缝,就算是影楼亲自出手也查不出来,难道是……难道是钟离珞告诉他的?’你是这样想的么?郡主。” 莫青璃从方才开始便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企图从他眼里寻出甚么情绪,结果甚么都没有,那蓝色太彻底,也太深沉,很好的掩藏了所有。 此时听得他一番话,终于讶异的看了这个师叔一眼,他难道通读心之术?自己想甚么他全都知道。 “我猜对了?”连诀笑了一笑,道:“其实你与钟离的事我不便插手,只是瞧着你们俩勾起了我年轻时的回忆,我希望你们俩好好的,既然有些壁垒冲不破,不如师叔来帮你一把。一起过日子,最重要的便是信任,我原先以为你经历那些事,又加上师姐严厉的教导很不容易相信别人,没想到钟离也是这样,只是出发点不同罢了,遇见事情都喜欢自己一个人扛,从我五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我就知道这孩子有故事,总也不明白她一个小姑娘家能有甚么故事。若不早些解开心防,你们两个迟早会出问题。” “实话说,你是当年的云汐郡主不是钟离告诉我的,是我自己猜出来的,影楼里的人在做些甚么,你手下人的举动,加上你与你娘相似的相貌。顺便给你提个醒,我既然能猜出来,”连诀手指了指皇宫的方向,声音往下压了压,道:“那个人,也会猜出来。到底要怎么打算,你可要想好了,青璃。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把今日清晨在这里见过我的事情忘了罢,我说的话,你好好考虑。” 连诀将桌上的琴囊收拾好,站起身来,拍了拍莫青璃的肩,不再多言,关切之意却溢于言表,随即背上琴囊大步往前院走去。 只剩下莫青璃坐在凉亭中若有所思,风听见她轻微的自语声:“我原本,就没打算一直不让那个人猜出来。那样,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她唇角挽起来,露出一个极浅的笑来,显得意味深长。 后山的竹林仿云梦山而建,莫青璃习惯了在墨竹轩外的竹林练功,于是天色微亮便到了后山,只不过似乎有人捷足先登,她远远的看见那个有些微胖的灰色身影,蹑手蹑脚的就准备离开。 “站住!”老鬼收招,天空的竹叶失去了依托的力道纷扬而下,灰色身影从那绿色的雨中飞快奔到了莫青璃面前:“干甚么干甚么,一见我就想跑,我就知道你们都嫌弃我老鬼,我……” “你给我打住!不许哭!”莫青璃连忙两手抱胸,护住自己的袖子。 老鬼小眼睛一眯,亮出一口洁白的牙,乐呵道:“小看我不是?你师祖是这样的人么?” 莫青璃挑眉:“不是么?” 老鬼立马停止了腰杆,比莫青璃高出半头去:“那必须不是,好歹我也是江湖有名的高人‘天山老人’。” 莫青璃翻个不怎么优雅的白眼:“若是江湖上的高人都像你这样,我看这江湖倒真的成了‘江湖’了,都是你们给哭的。” 老鬼给气得说不出话来,围着莫青璃开始走来走去,来来回回的绕圈,直到速度越来越快,乱影分.身一般,她只要抬眼,眼前便全是他的影子,万万千千,变幻无穷。 是鬼楼绝学——鬼踪幻影步。 当然,说了是抬眼,只要不睁眼便不会看到了,莫青璃闭着眼,其他的感官便调动起来了,再加上每个人身上具有的独特的气,只需要一点时间,她便能找出真身来。 任尔东西南北,我自岿然不动。 这不动也只是片刻,莫青璃左耳动了动,往左前方迅速拍出一掌,带起一股凌厉的掌风,面前的幻影立刻散了个尽,只见眼前老鬼的身影往后急退几步,右脚足尖在地上一点,飞快的跃上高空,然后再以雷霆之势从上方拍下一掌,莫青璃心里只道了一声“澡白洗了”,便迅速凝聚内力接下这一掌。 结果毋庸置疑,莫青璃觉得只要老鬼在一天,自己永远不能好好养伤…… “小璃啊,武功有长进啊。方才你找出我真身的时间比上回更短了,不错不错,相当不错。”老鬼抬手用力拍了拍莫青璃的左肩,一脸欣慰。 “……我肩上伤还没好。” 老鬼有些讪讪,摸了摸自己满是褶皱的脑门,眼里一丝懊恼之意,道:“我忘了。” 莫青璃装作无谓的样子揉了揉自己的肩,安慰道:“没事,你徒孙身子骨好,给你打个一掌两掌的也习惯了。既然招也过了,我有正事想问你。” 老鬼方才一时忘记莫青璃左肩的伤,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听她说有事问他,立马殷勤起来:“说罢说罢,我老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阿珞醒了之后,身体似乎异常虚弱,说着说着话她就睡了过去,这正常么?会不会是身体还有什么毛病?” “我看你一脸严肃,还以为你要问甚么大事呢?就这么件小事也需要来问我,我今早上见莲花在凉亭等你呢,你怎么没有问莲花……”老鬼还要喋喋不休下去,见到莫青璃瞪他的眼神,连忙住嘴,言简意赅道:“你媳妇,我徒孙没事,这是涅槃之法的后遗症,休息几日就好。” “昨日……的时候我见她的腿已经可以行走,是余毒已清么?往后不会再出问题罢?”莫青璃继续问道,关于钟离珞的事情,她可得一件件都问仔细了才行。 “说起你媳妇,当真是天赋异禀,我老鬼都没想出来‘天毒冥木’的毒可以那样解,假以时日,她的毒术不说超过我,超过莲花是铁定没问题的了。”老鬼得意的捋了一把自己雪白的胡子。 “信不信我把你胡子烧了,说重点!” 老鬼连忙捞起自己的胡子一股脑往胸前的衣衫里塞,边塞便快速道:“重点就是毒素未清,而且仅以她个人之力无法痊愈,需在阴气最盛之日,有一与她修习同一内功心法的人助她疗毒,面北而坐,气行周天,而且必须赤诚相对,不得有外物阻滞。与她修习同一内功心法的有我老鬼、莲花、你和你师父,既然要赤诚相对,符合条件的只有你了。而且我算过了,除夕乃是阴气最盛之日,就定在那日夜里罢,你替她疗毒。” 莫青璃狐疑的看着他:“真的?” 老鬼严肃点头:“当然!我老鬼何曾说过假话。” 莫青璃白了他一眼,道:“你说的假话多了去了。我记得天相学上说,除夕之夜明明不是阴气最盛之时的。” “你对天相之学熟,还是我熟,我推算过很久的,除夕之夜就是今年阴气最盛之时,若是不信,你媳妇的腿就真的一辈子站不起来了。” 别看老鬼平时老不正经,好歹也是高人,板起脸来还是很能够唬人的,最起码莫青璃虽然半信半疑,却也不敢拿钟离珞的腿开玩笑,只得点头称是,脑海里却又想起昨夜绮丽的梦来,一时不知当真如何是好。 问完了这件事,莫青璃看了看天色已经大亮,正准备回去看看钟离珞醒了没有,谁知这次却是老鬼叫住了她,神情出乎意料的认真:“小璃,方才是你问我事情,我也有事要问你。” 莫青璃见他这副模样,猜到他要问甚么,于是道:“我父王的旧部,我还没有去找他们。” “你到底怎么想的,要知道东大陆上不是没有出现过女帝的,前朝的开国皇帝便是女帝,你是只想替靖王平反杀了当年参与之人,还是想……夺.权。” “师祖以为呢?” 老鬼讳莫如深的看着她。 莫青璃也没希冀从他那得到甚么答案,她转过头望着掩映在竹林深处的墨竹轩,声音有些飘渺,道:“我很小的时候,父王就料到迟早会有那么一天,他已经给我安排好了后路。三个月前我在清扫旧宅的时候在我原先的房里找到一个暗格,里面是父王给我的一封信,附带着一块可以调兵遣将的虎符!他当时可能是觉得如果有虎符在手的话可以保全我的性命罢,只不过他低估了先帝的手段,根本不顾虎符之事以雷霆手段将王府斩尽杀绝。” “父王的旧部与其说是效忠皇室,不如说是效忠于有靖王的王室,我调查过了,这几年来那些旧部不知甚么原因依旧在朝中任要职,而且为靖王之事至今群情愤愤,如果我现在拿着虎符信物,再加上这张与我娘七分相似的面孔,就可以说服他们助我起事,况且,我身边那么多武林高手,起事必会更加顺利,一夜之间,便可以让百姓在睡梦之中,改朝换代!”莫青璃嘴角勾起来,颇有些嘲讽的意味,继续道:“也不是全无可能罢,师祖?” 冷风透过幽幽的竹林吹过来,有些低低的寒意,地上抖落一层青翠的竹叶,被冬日的露水打湿,颇为冷润。 老鬼却在这地上坐了下来,道:“你若想当皇帝,我会助你。” 莫青璃自上而下瞧着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眼睛终于忍不住弯了一下,语气倒是轻描淡写:“可是,我打算放弃了。改换朝代岂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如果不成功,生灵涂炭,即使成功,也不是皇帝换个人就行的。况且,子书仁这个皇帝当得挺好的,我在江湖上野惯了,宫里条条框框那么多,若是坐上皇位,不一定能比他好到哪去,到时候苍生因此遭罪,我岂不是千古罪人了?若是我父王在世的话,也绝不想看到我这样做,我洗清靖王府的罪名,是正名;若是夺.权,污了靖王府的名声,我死后怎么有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父王。” 老鬼“砸吧”了两下嘴,道:“你先前在天山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父债子偿,既然他对你不仁,你就要对他不义,要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 莫青璃在他身旁坐下来,道:“我先前不懂事不行么?平时怎么没见你记性这么好?” 老鬼眼睛一眯,忽然贼贼笑了一下,老脸凑到莫青璃面前道:“没这么简单罢,说,是不是和你媳妇有关?” 莫青璃白了他一眼别过头,懒得理他。 “你说不说,不说我就哭给你看。” 莫青璃转过头看了他半晌,心说他从来不沾情爱之事,怎么对自己的事这么有兴趣,不过这回还真让他猜对了,的确与钟离珞有关系,关系还不小。 她摊开两只手掌,平放到老鬼面前,道:“左手江山,右手情长。” “二者不可得兼”,眼前忽然悠悠飘下一枚青翠竹叶来,在空中婉转回旋,莫青璃两指捏住那枚小小的竹叶,紧接着紧紧攥在手里,道:“宁弃江山万里,不负儿女情长。” 天底下再没甚么,比她更重要。 ☆、第51章 我想亲你 “这话怎么说?”老鬼倒是有些好奇了。 莫青璃举起自己左手掌,道:“你看,我若是想要继承大统,必须暴露自己的女子身份,才能够名正言顺的以靖王之女的身份坐上皇位。当了皇帝最麻烦的就是后宫,我当然可以昭告天下说我娶的是女子,也可以力排众怒,废弃后宫,但是那群老顽固不得天天烦死我,天下的百姓又该如何想我,坐上皇位,很多事便身不由己了,不是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再说了,就算我在宫里待得下去,钟离珞呢?她虽然嘴上不说,但是与我一样都是厌恶那些条条框框的,我不能委屈了她,况且……” 她把左手放下去,眼神飘得很远,声音也放得很轻:“经过这件事后,我觉得这世上,没甚么比她更重要。所以这个皇位,他子书仁爱坐就好好坐着罢。” “哎哟,觉悟还挺高。所以是要把虎符还回去?” “现在不能还,等我把证据找齐全,京都事了了我再还回去,可不能便宜了他,这几日我得去联络一下父王旧部。”莫青璃从进京到现在心态已经转变了很多,由原来的极端到现在凡事居中庸,深思熟虑,可能是与钟离珞下棋下多了的缘故…… “改主意了?”老鬼真是摸不透她了,一会说不想夺.权,一会又要去联络旧部。 “我又不是你,出尔反尔。我只是去和叔叔伯伯联络联络感情,顺便让他们多上点奏章给子书仁添堵,过不了多久,这件事就该有个了断了。对了,我忽然想起来一件有意思的事,我们今夜去皇宫溜一圈,闹腾闹腾。” “好啊,我老鬼最喜欢这种折腾的事情了,特别是要去皇宫里折腾。” “那好,今夜子时,宫门口见。”莫青璃看了看天上太阳都出来了,赶忙往回走:“老鬼,我回去了,你徒孙媳妇肯定已经醒了。” 莫青璃走后,连诀的身影从一旁的绿色竹影中一步一步走出来,站到他师父旁边,皱起眉认真询问道:“师父,我怎么不知道钟离身上余毒未清?” 老鬼:“我毒术比你高,你不知道的我当然知道。” 连诀煞有介事的点头,继续道:“师父,我怎么不知道除夕之夜是阴气最盛之时。” 老鬼:“我天相学研究得透彻,我说是就是。” 连诀抿紧了唇,又道:“师父,我记得疗毒时似乎不需赤诚相对罢?” 老鬼跳起来就拍了连诀的脑门一下,道:“莲花你个混小子,明知道你师父是胡诌的你还拆穿我,你是不是皮痒痒了,想挨揍。” 连诀憋着笑,道:“徒儿不敢,只是你这么唬青璃不怕她知道了找你算账?” “啊,我忘了,她要是生气了我这辈子都吃不着她做的菜了,我的烟花三月下扬州,我的二十四桥明月夜,我的东风挽翠柳,不行,我现在就去告诉她。” 连诀赶忙拉住他,笑得讳莫如深:“徒儿敢保证,她不但不会生气,而且还会感激你。” “真的?” “真的!” …… 钟离珞身子依旧很虚弱,需要用不断的睡眠来休养生息,其实老鬼这个说的是对的,这是涅槃之法留下来的后遗症,过两天就会好了,而莫青璃见她这个样子,心里原本对余毒未清的说法半信半疑就变成深信不疑了。 正因为如此,她心里也就更加忐忑,昨夜那个绮丽的梦境在她脑海里来来回回的晃悠,玉白修长的双臂、一肩雪白的肌肤、形状完美的蝴蝶骨,还有水乳.交融的沉沦,一寸一寸,都压进了她的灵魂深处。 钟离珞半靠在床沿,正等着莫青璃喂下一口粥,却见她又开始发愣,手里的汤匙也跟长在了手上似的,再也不见她送过来,脸颊似乎还染了些许红润。 心下不解,钟离珞于是探了手过去摸她的脸颊,发现确实有些发热,刚想问她是不是身体不适,甚至打算替她诊个脉,却见莫青璃望着她的手出神,似乎在想些甚么,脸却更加滚烫了,又忽然猛地站起身,手里那碗粥也全泼在了天青色的被面上。 钟离珞:“……” 莫青璃忙窘迫道:“我……我去让下人换床被子。” 说完就往外跑。 “汐儿你等等”,原先钟离珞坐着轮椅,想拉住她还不方便,如今只是身子虚弱,床还是可以下的,她忙一把掀开被子,连靴子都来不及穿就把莫青璃拉回来,到桌旁坐下。 莫青璃见她光着脚,又穿得单薄,去一旁的架子上把那件狐裘取了,又替她穿上鹿皮短靴,才安安静静坐在她对面,像个小媳妇似的。 钟离珞有些担忧道:“是不是出甚么事了?还是身体不适?”也没等她回答就捉了她的手腕,搭上去诊脉。 她手指冰凉,搭在莫青璃腕上正好降了些郁燥之气,只是莫青璃眼风滑过她漂亮修长的手指,胸腔里的心脏又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明显感觉到她手指接触的地方几乎要被灼伤了似的。 “脉搏这么快?”钟离珞不自觉地咬着下唇,原本苍白的唇色也咬出了一丝红润的色泽。 任她心思玲珑,也猜不透莫青璃是被一个绮丽的梦境困扰,而且是关于她的……春梦。 而这种事情,莫青璃怎么也不可能好意思开口告诉她。 莫青璃心里越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个梦境,却越是不受控制的回想起来,自己真的会在这双似乎带了魔力的手下,为了她而完全绽放么? 一面羞耻,一面又觉得可耻的兴奋,这两种极端的想法,几乎要把她分裂成两个人似的。而此时,她看着钟离珞专注为自己把脉的样子,就越觉得自己可耻,脑中的绮念更是散了个一干二净。 自己,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的人呢? 钟离珞低头沉思着,脑中过滤了千千万万个可能性,也不知道莫青璃是出了甚么问题,于是抬起头准备问她,却见她眼里盈盈的,竟然泛起了一丝水雾。 莫青璃道:“我要是想亲亲你,你会觉得我很可耻么?” 钟离珞哑然失笑,抬手摸上她的发,温柔道:“怎么会?你想亲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想亲亲你,又不止想亲亲你,我还想抱抱你,想做更多,你会觉得我可耻么?” 她越说,就越忐忑,生怕钟离珞会不理她,也不想想,她说的这么朦胧,有几个人可以理解的。 钟离珞定定的觑了她片刻,眸色更加深了,直接捏了她的下巴凑上去,轻轻含住她的唇。 她唇上惹了庭外梅花的香气,虽是浅浅一抹,在这朔九寒冬,却最是能停驻良久,莫青璃原本忐忑的心在女子温柔抚慰下慢慢安静了下来。 钟离珞离开她的唇,轻笑道:“你不是要抱抱我?我就站在这里,抱罢。” 言罢将厚重的狐裘解下搁在一旁,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端详着莫青璃,眼里勾了一丝温柔笑意。 自上次浴池事件后,莫青璃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近的站在自己身前,女子身形高挑纤细,一袭白衣若水,胸前垂下一缕漆黑长发,腰间缠着的红色流苏长长垂下来,随着她起身的动作轻轻地晃了一下,勾人得很。 黑、白、红三种极为张扬又极为素敛的颜色,巧妙的搭配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姿容天成。 莫青璃几乎是抬头仰望着她,眼睛清亮而专注,静静地凝视,终于站起身将钟离珞拥入怀里。 她一直觉得,再多的语言,远不如一个拥抱来得真实,所有的情绪,想说的,应该说的,只要一个拥抱就可以全部涵盖。 没甚么,比这更亲密。 钟离珞在她耳旁呢喃道:“我坐着轮椅的时候,常常想着能够站起来抱抱你,就像现在这样。” 莫青璃脸颊在女人脖颈嫩滑的肌肤上蹭了蹭,笑道:“你喜欢的话,随时都可以。我就站在你身边,手一伸就够到了,够不到的话,我还可以凑过去,只盼你不要嫌弃我才好。” “甜言蜜语……跟谁学的?” 莫青璃声音清脆:“师妹!” 钟离珞懒懒道:“师妹可不敢当,师妹是老实人,师姐过誉了。” “师妹这是说的甚么话,师妹是老实人,难道师姐便不是么?师姐既是同师妹学的,师姐现在说的也是实话,便算不得甚么蜜语甜言了。” 这一番“师姐”、“师妹”绕来绕去,钟离珞心里的一丝怅惘之情也便散了个干净,两手兜住莫青璃的腰,妥帖的将她抱着。 钟离珞衣衫原本就穿得不多,莫青璃因着已经知道她也习武,而且内力也许已经超出了自己,也就随了她去,穿得太厚不舒服,她自己也知道。 正因为穿得不多,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莫青璃觉得自己环在女子背后的手可以清晰的摸到她背脊微弓的弧度,后背两侧凸起的蝴蝶骨,还有布料之下滚烫灼人的温度。 刚刚好不容易压下的那股郁燥之气又升了上来。 钟离珞下巴不经意蹭到了莫青璃颈侧裸.露的肌肤,感觉那里微微沁出一层薄汗,有点滑腻,肌肤也比往日滚烫一些,终于觉出了几分不对来。 ——我的意思是我想亲亲你,又不止想亲亲你,我还想抱抱你,想做更多,你会觉得我可耻么? 她勾了勾唇,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来,原来她是这个意思。 木疙瘩,也有开窍的时候。 ☆、第52章 萝卜风波 听说,三日前宫里遭了刺客,奇怪的是刺客甚么人也没有刺杀,只是把宫里折腾了个底朝天,甚么玉华宫刘贵妃、素言宫佟妃、芙蓉轩李贵人……凡是后宫里有名号的妃子通通哭哭啼啼的去找皇上,把御书房闹得鸡犬不宁。 听说,刺客是一老一少,武功高强得很,宫里的御林军被他们耍得团团转,皇上气得大发雷霆,将御林军副统领赵立衡当场撤职。 听说,朝中十来位将军,包括大司马将军在内,联名上书,请求皇上将靖王一案拨回大理寺重新审理,御书房夜夜灯火通明,皇上头发都愁白了几根。 听说,左相易远忽然辞官告老还乡,皇上等于又少了一只左膀右臂,几番恳求左相去意已决,右相独大,朝中局势愈发得不明朗,皇上愁得都快吃不下饭了。 听说…… 最近这几日,京都里发生的事多了去了,若是放在往日可就街里巷外的早就传了开去,可是今时不是往日。 寻常老百姓终于迎来一个可谓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春节,没甚么比过年更重要,没有贫富贵贱之分,家家户户门口贴上了喜庆的大红对子,孩子们都换上了新衣新鞋,在街头街尾追逐着跑来跑去,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莫府里有老鬼、连诀,以及滞留京都的青衣、红袖、橙夏,加上钟离珞,一共有七个人,年夜饭也不能随便糊弄一下,最少也得弄上十几个菜,算得上是项大工程,原本做年夜饭不需要莫青璃亲自动手的,可是老鬼天天在莫青璃耳旁念叨二十四桥明月夜,烟花三月下扬州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除夕再不给他做,他可能就真的要生气了。 其实不用他说,莫青璃也打算自己来弄年夜饭的,毕竟来京都这么久,自己也没有亲自下过厨,钟离珞也没有吃过自己做的饭菜。 所以说,老鬼只是附带的。 “小璃,我想吃东风挽翠柳。” “小璃,我想吃八珍豆腐。” “小璃,我还想吃二十四桥明月夜,你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 莫青璃去厨房的路上,老鬼一直亦步亦趋的跟着她碎碎念,直到说到了第三十道,莫青璃终于幽幽道了声:“你不如一掌把我拍死得了,三十个菜,今晚还要不要过年了?” 老鬼闭了嘴,但还是一直跟着她,直跟到厨房门口被莫青璃赶了出来。 莫青璃熟门熟路的生起火,开始准备做饭的食材:兔肉、猪肉、鸡肉、羊肉、牛肉、过水之后晒干的荷叶、淘好的大米,以及葱姜蒜之类的配料,在厨房忙活起来。 一整个下午,便都是要待在厨房的了。 火烧得旺,倒进锅里的葱爆出诱人的香味来,莫青璃额上也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放下左手端的盘子,刚想抬手去擦,便觉一角冰凉的衣袖滑过她的额头,身旁也多了一缕冷香。 莫青璃手上的活正忙,也腾不出手来让钟离珞离她远一些,只是道:“你怎么来了?身子弱就在房里好好歇着,这里我来就行了。” “我来帮忙的,你一个人做这么多菜,太累了。再说了,连着躺了三天,骨头都酸了,而且我身子已经大好了,可以上山打老虎了。” 钟离珞说着把胳膊曲起来,似乎要让莫青璃看到她的力气一般,只是这宽袍广袖的衣服,甚么也看不出来。 莫青璃笑着拦住她的手,道:“打老虎也不行,厨房里油烟味重,熏着你了,你去一旁把蒜拍碎了,把肉剁成肉末,再把青菜洗了就可以了。” 钟离珞醒了没几天,几乎被莫青璃当成宝一样护着,一点事情也不让她做,就连吃个饭也要自己亲自喂才行,如今若不是怕她不开心,别说拍个蒜洗个青菜了,就算是要走步路,她都恨不得背着她。 就那点杂活费不了多少时间,钟离珞趁着莫青璃不注意把一旁的食材全部分门别类的整理好了,该切的切,该洗的洗,终于没活可干了,于是只能乖觉的坐在灶台旁边的矮凳上托着下巴看着莫青璃。 锅里热气腾腾的雾气熏染了莫青璃耳旁垂下来的长发,腰身玲珑,黑色华服的袖口高高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在这种雅黑色的映衬下,更显得她肌肤剔透晶莹。 真的就像平常人家里的妻子一样,温婉娴静。 这样的一双手,这样的一个人,拿着剑会是甚么样子呢? 用鲜绿荷叶包裹着的“二十四桥明月夜”用蒸笼蒸了半个时辰,终于出锅,碧绿的荷叶被蒸得舒展开来,像一个个仙童似的,中间奕奕地躺着二十四朵娇俏红莲——实际上是用大米和五种肉类揉合而成的,厨房里弥漫着荷叶清甜的香气。 莫青璃鼻子闻了闻,满意地点点头,将菜装盘后放入灶台最里的大锅煨着,接着准备下一道菜。 钟离珞全程看着,道:“汐儿,你不是在山上学武么?我记得以前在京都的时候你也没怎么下过厨,现在怎么练得一手好厨艺?” 莫青璃将手上的青菜放入锅里,油爆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道:“墨竹轩里只我一个人住着,穿的衣服师父倒是给我准备好,却不管我吃甚么,除了米粮。头先日日去山里捉些野兔烤着吃,或者去水里摸鱼,你知道的,我不爱吃荤的,而且这些东西吃久了也实在是寡淡无味,便开始自己种菜,学着烧菜,时间长了,就摸出些门道,也有了兴趣。要说这厨艺是谁锻炼出来的,那就是那个老不正经的师祖了。” “嗯?” 她手上锅铲快速翻炒着,道:“我上回说是在云梦山呆了五年,其实不尽然,有半年是在天山陪着老鬼的,他那个人太好吃了,而且藏着很多珍稀食谱,可惜自己不会做,就央着我给他做,以一门绝学交换。” 莫青璃忽然笑了笑,接着道:“我还跟他打过一个赌,就是这道二十四桥明月夜,赌我能不能做出他当年在宫里吃过的味道。” “结果你赢了?” 莫青璃淡褐色眸子晃出光来,格外的亮,不无得意道:“肯定赢了,那道菜是宫里的御膳,娘亲生前厨艺了得,也学了不少御膳,我吃过,而且知道诀窍的,除了食谱中的步骤外,还需在其中加入獐子肉,去腥取鲜。等以后我们两个闲下来了,就开个酒楼怎么样?就叫青珞阁,你当老板娘,我当厨子。” 钟离珞站起身来,笑道:“取的甚么诨名?你不是有临江仙么?再说了……” 她走到一旁盛着胡萝卜的篮筐提到矮凳旁边,又拿过橱柜里的小刀,道:“做给我一个人吃就够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无须理会。” 脸却没有正对着莫青璃,微微偏了开去。 莫青璃瞥了一眼钟离珞沉静如水的侧脸,煞有介事的点点头,道:“说的也是。” 钟离珞没有再搭话,低下头在一旁的矮凳子上开始雕胡萝卜,表情温柔而专注,仿佛在对待甚么头等大事一样,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在锅碗瓢盆中奋斗的莫青璃,莫青璃接到她的眼神就会冲她笑一笑,只是这样一个会心的眼神,便能让对方感受到满满的情意。 有时候一瞬,对一些人来说,和过了一生一样久长。 忙碌的时候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快乐的时候时光也过得特别快,既忙碌又快乐,那就更不必说了。 莫青璃放下手里的锅铲伸个懒腰,又捶了捶有些酸疼的肩背,冲一旁静坐的钟离珞道:“大功告成”。 钟离珞刚想起身帮她捏捏肩,身前刮过一阵迅疾的风,紧接着一个灰袍身影眨眼间蹿到了灶台前,掀起锅盖就打算拿手去抓,嘴里兴奋的嘟囔着:“我的二十四桥明月夜!” 莫青璃抓起手边的锅铲毫不留情往他手上敲,没好气道:“吃甚么吃,这是年夜饭,你赶快把你爪子洗了,去桌上等着。” 老鬼觍着脸,一副好商量的语气:“只吃一口不行么?我保证!” “信你的保证?除非母猪能上树了。” “我马上让母猪上树。” “那也不行,我就是信你太多,让母猪上树算甚么本事,你有本事让太阳打西边出来。” “小璃,好小璃,天地间顶好的小璃,求求你,就给我吃一口。”老鬼拽着莫青璃的袖子,开始来回摇晃她的胳膊。 “我一点都不好,你别再摇了,我头晕。”莫青璃抬头翻了个白眼,拍掉老鬼的手,往一旁正看得有些目瞪口呆的钟离珞走去。 “阿珞,让你见笑了,咱师祖就是这么个德性。” 钟离珞还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么有趣又这么好吃的老人家,岁数都顶得上五个莫青璃了,还孩童似的拉着她胳膊撒娇,只不过配着那一把大白胡子,怎么看怎么违和。 她瞧了一旁撒娇不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老鬼,笑道:“师祖童心未泯而已。” 老鬼这厢正生气着呢,眼尖的看到钟离珞背在身后的左手上似乎捏着个甚么玩意儿,身形一来一回,便把那东西握到了自己手里。 那是一个小小的人,瞧上去是个姑娘家,还是个漂亮的姑娘。 明眸皓齿,五官生得精致温柔,嘴角含着笑,眼角却微微挑起来,自然一丝风流妩媚。 那姑娘右手上还捉了一把菜刀,瞧上去颇为贤惠的模样。 莫青璃盯着老鬼手上的玩意儿,欣喜道:“那是我!” 说完就走过去想拿过来。 老鬼仔细端详了会,道:“原来是胡萝卜,菜不给吃,那先吃这个充充饥”,一口咬掉了那“漂亮姑娘”的头。 莫青璃眼里飞快的漫上浓重的雾气,气得几乎要哭出来,凡是手边有甚么全部一股脑的往老鬼身上丢,咬牙切齿道:“老鬼,我要杀了你。” ☆、第53章 她不及你 钟离珞也着实被老鬼这一举动惊了个实在,一个胡萝卜,被他吃了就吃了,自己倒不是很介意,但此刻见莫青璃泫然欲泣的模样,心里微微疼了一下,赶忙上去抱在怀里安慰:“没事,我等会再给你雕一个,比这个好看一千倍一万倍。” 又偷偷往旁边呆站着的老鬼使个眼色,意思是让他快走。 “不一样。那是你第一次雕给我的,就被老鬼那个老混蛋给吃了。”莫青璃本就委屈得不行,被女子这么柔声一安慰,伏在她肩上就哭了出来。 钟离珞一边轻轻拍着莫青璃的背,狠狠瞪了一眼老鬼。 老鬼原本也只是同她开个玩笑,谁知道就把这个平日油盐不进的冷面徒孙给惹哭了,心下也内疚得很,而且仔细想想也的确是自己做得有点过了,于是悻悻的把那个只剩下身子的“漂亮姑娘”放在灶台上,拍着自己的脑门懊恼着出去了。 “没事了,没事了。”钟离珞抱着她轻轻摇晃,柔声哄道,手里的动作也愈发轻了。 虽说见莫青璃哭有些心疼,但是见她依恋的赖在自己怀里钟离珞心里更多的却是裹了蜜糖的甜意。 哭,她会在自己怀里;笑,她也会对着自己。 眼前的那个人,是那么依赖自己。 半晌,莫青璃终于安静了下来,从她怀里退了出来,眼睛瞥到灶台上“漂亮姑娘”孤零零的半截身子,愣愣的不说话。 钟离珞微微皱起了眉,眼风轻飘飘的滑过地上装着胡萝卜的篮筐,终于小声道:“汐儿,其实你不必如此伤心的,我雕的第一二三四五六七个你都在篮子里……” 虽然中间闹了点不愉快,但这顿年夜饭吃得还是挺愉快的,吃过晚饭,钟离珞作为府里的女主人,自然要给府里的下人发红包。之后一行七人商量着觉得天色尚早,又是除夕,干脆出门转转,赶个过年的吉利。 非城是国都,人流来往十分繁密,是以夜里不设宵禁,平日里也没有多冷清,这除夕之夜就更热闹了。 行人如织,正是碧落箫声转玉壶,踏灯随处笑相呼。 两侧高高的楼台上悬起了各色的灯笼,红的绿的蓝的,五彩缤纷。薄软彩纱缠绕着在空中飞扬,炫目的烟花四散开来,一点也觉不出是夜的味道。 几人随着人流往最喧哗处一路行去,很快便被挤散了开来,莫青璃和钟离珞往左,红袖和橙夏往右,青衣、老鬼和连诀在最后面,因为老鬼比较贪玩…… 钟离珞牵着莫青璃的手,随在她身旁。 “这个好看么?”莫青璃站在了一家小摊边,手里捏了支花里胡哨的簪花,笑意盈盈。 “好看。” “胡说。”莫青璃把那根花里胡哨的簪子放回原位,交握的手轻轻捏了一下钟离珞的指尖。 “我是说你好看”,钟离珞唇角亦蕴了层薄薄的笑,路旁花灯的光漾在她深邃专注的眼睛里,被上好的墨玉眸子全数掩了进去,有着灿烂的暖意。 “又胡说。” 莫青璃连忙拉着她的手往前面走去,大庭广众的,她不害臊,自己还害臊呢。 “我哪里有胡说。” “你哪里都胡说。” 于是路人看见的就是一个面红耳赤的女子在前面走得飞快,偏偏还牵着一个笑容明媚的白衣女子…… “国泰民安,天下太平,甚慰朕心,甚慰朕心啊!”一袭烟罗紫长裙的云幽公主子书幽装腔作势的说了这么一番话,又笑嘻嘻地对着身旁一脸正色的男子道:“皇……哥哥,难得今年除夕你肯陪妹妹我出宫,说,是不是看上哪家小姐了?出来私会了?” 子书仁脸上很快挂起了一丝笑,收起手里的折扇轻轻拍了一下子书幽的脑门,道:“在你心目中你哥哥就是这种人么?” “哥哥,这是在外面,这么多人在呢,你能不能给我点面子?”子书幽瞥了一眼身后身着便装的几个暗卫,虽然都冷着一张脸,但她觉得他们心里肯定在笑。 皇兄也真是的。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突兀的鼓点响,停得片刻,金石丝竹之声一齐响起,高空烟花四散爆开,身旁众人的喧哗声更是比方才不知高了多少。 “哥,咱们快往前走,京都的芸娘在卿云阁表演了,平日里千金难求的。” 子书仁虽不常出宫,但子书幽可是得空就往宫外跑,京都里的大事小情都瞒不过她,芸娘一支清云曲独冠天下,她可是知道得真真的,还女扮男装去卿云阁看过一次,惊艳得很。 这回也不管他皇兄了,自己一个人就从人流里往前挤。 “你慢点。”子书仁忙让一个暗卫跟过去,话音未落,子书幽便撞到了一个白衣姑娘身上。 原本莫青璃二人不急不缓的跟着人流往卿云阁走去,一个紫色衣裳的姑娘从身后忽然撞了上来,钟离珞眼疾手快的将莫青璃揽进怀里,侧身一挡,于是那紫衣姑娘就撞到了她手臂上。 “对不起,对不起。”子书幽垂着头连声道歉。 “不碍事的,姑娘小心。”钟离珞放开莫青璃,温言道。 子书幽听得身前的声音温柔好听,便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番,眉目浅淡,却极好看,好像水墨画寥寥勾出的几笔,衬着那一身雪白衣衫,在这人群中就更为清逸出尘了,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姑娘可看够了?”旁边一道冷冷的嗓音传来,子书幽抬眼看过去,见是一个身着黑色华服的年轻女子,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五官生得极为精致柔美,甚至眉目间隐隐有一丝妖娆的味道,只不过那双浅褐色双瞳里凝聚的冷意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平常人家的女子,哪个人会穿黑衣的,衬着她锋利美貌,就像一把出了鞘的利剑。 莫青璃当然是认出来子书幽了,但是她今夜出门没有做易容,长发又散在身后,是以子书幽并没有认出来她。只是心里嘟囔,这都是甚么世道,原本以为自己姿色过人,现在忽然碰到漂亮得不像人间应当有的人儿,还一遇就遇见倆。 不过子书幽认不出来,不代表别人认不出来。 就这说话的工夫间,子书仁带着几个暗卫就赶了上来,先是对着子书幽道:“让你别跑那么快。” 说完才面对着莫青璃二人,道:“舍妹不懂事,冲撞了二位姑娘,实在抱歉。” 这一抬头,正好与莫青璃冰冷的视线撞个正着,既然撞上了,莫青璃就没打算躲。 “王妃!”子书仁盯着莫青璃那张与靖王妃七成相似的脸,脱口而出。 钟离珞看了一眼身旁沉默的莫青璃,向子书仁微微颔首,道:“想必公子认错人了。这是舍妹,我二人还要赶着去寻家父,请公子让一让。” 子书仁有些迟怔的让开路,钟离珞揽着莫青璃的肩过去,带过一缕极淡的药香味。 “汐儿?”子书仁才反应过来,王妃若是在世怎么可能这么年轻,说起来当年收敛靖王府的尸首时,子书汐和靖王妃的脸都是血肉模糊的,根本分辨不出来是不是本人,若是这样,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那个女子,是当年的汐儿,汐儿若是还活着,也该和那个女子一般大了。 一声不见应,他声音提高了些,试探着又叫了一声:“汐儿。” 也没见前方的女子回头,连脚步都没有停一下,又有些落寞起来,倒是身旁的子书幽看着莫青璃的背影若有所思。 “大哥,我想起来那个人是谁了,我说怎么那么熟悉,三个月前我的马受惊了差点轧伤一个孩子,是她伤了马儿的前腿,只不过她当时的背影是男装打扮。” “男装?”子书仁猛地回过神:“是他。” …… 钟离珞搂着莫青璃,引着她往一旁走,尽量避开四周的推挤,终于在离街道不远的一株高大悬铃木下停下来,晚风柔柔的吹过二人脸上,很舒适。 “汐儿。” “嗯?怎么?”莫青璃好像才回过神一样。 钟离珞伸手捏了捏她秀挺的鼻梁,笑道:“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担心被皇帝认出来了?不用怕,我会保护你。” 莫青璃瞟了她一眼,道:“担心倒是不担心,认出来了也好。只不过来得太突然了一些,我哪知道除夕夜里他不在宫里和王公大臣用晚宴竟然会来这市井之地。” “那……这个传说中的芸娘咱们还去不去看?” “不想去。” “听说这个芸娘一支清云曲独冠天下,平日里不出来表演的。当真不去?”钟离珞往她身旁凑了凑,眼睛眨了一下,颇有些诱哄的意味。 莫青璃原本去不去无所谓,权当凑个热闹而已。刚刚那句不想去只是随口答的,听钟离珞这一番貌似赞扬的话,才是打心底不想去了。 “不去。” 钟离珞听莫青璃声音有些闷,于是凑得更近了,仅一掌之隔,似笑非笑道:“听说这个芸娘生得倾国倾城,多少人为她神魂颠倒,当真不去?” “不去,你想看自己去看好了,我想回府歇息了。”莫青璃脸色彻底冷下来,就要往回走。 钟离珞伸手飞快的撑在莫青璃脑袋左侧的树身上,拦住她的去路,眼里有醉人笑意:“不及你。” “甚么?”莫青璃听得她这突兀一句,愣了愣。 钟离珞在她脸侧轻轻亲了一记,道:“芸娘再怎样能歌善舞,再怎样倾国倾城,也不及你。” ☆、第54章 假正经(一) 莫青璃脸一下子烧了以来,倒不全是因为这话,她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左右,发现所有人都往中央卿云阁搭建的高台涌去,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才有些无奈道:“这是在外面,你怎么也不注意一些。” “汐儿的意思是,在屋里就甚么都可以?” 莫青璃:“……” 干脆懒得再和这个满肚子不知道装了些甚么的女人说话,拉着她走到一旁一处高高的旗架下,那旗架高高耸立,上头横着一条乌褐圆木,左右各自悬挂着一盏大红灯笼,正对着高台的方向。 莫青璃揽了钟离珞的腰身,飞身踏步,宛如惊鸿,翻上了那悬挂大红灯笼的横杆之上。 钟离珞唯一不会的,就是轻功…… 两人坐在那高高横杆之上,双腿悬空,竟像两个孩童一般兀自在空中摇晃着。 高处寒风呼啸,唇边白气萦绕。 莫青璃转头问钟离珞:“冷么?” “不冷。”口里虽这么说,身子却贴莫青璃更近了。 莫青璃眸光软了下来:“冷的话我们下去,别的地方也可以看。” “真的不冷,我只是想靠着你,软软的,很舒服。” “那好,冷的话就告诉我,别逞强。” “谨遵妻命。”钟离珞直起腰行了个江湖礼数,身子往莫青璃怀里缩去,嘴里不知道嘟囔了一句甚么,依稀像是一句“这么多话之类的”。 莫青璃耳尖的听见了,刚想说句甚么,只听得又是一声鼓点响,穿透夜空,金石丝竹之声尽止,不知是谁道了一声“芸娘出来了”,原本聒噪的人群,倏然便安静了下来。 二人同时往中央高台上望去,那高台与卿云阁的楼阁中间架了一道云梯,只见一个身影从那些层层缭绕的白纱间走出来,影影绰绰,款款而来,宛如仙子登临。 是一个脸蒙红纱的红衣女子,却不会像风尘女子一般让人感觉俗气,只单单的站在那里,便有一股风流劲儿,将红色穿得如此出尘飘逸,就像忘川河畔盛开的彼岸花,像火一样弥漫开了去,又不像彼岸花那般孤单死寂。 这个人,不简单。 钟离珞和莫青璃对视一眼,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鼓点顿了片刻,又突兀的响了起来,一声一声,越来越急促。 那台上站着的女子动了,手中红纱舞动,曼妙的姿态在她纤长的身段间蔓开,似三千烦恼丝缠在足踝,被十丈红尘软软的困住,随着那鼓点的加快,女子舞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让人觉得她身上原先那些束缚都被尽数挣脱开了去,自有一分逍遥不羁的意味。 当真当得上一曲“清云”,艺冠天下。 跳到最后,芸娘手里的红纱都被她轻飘飘的散了出去,眼睛却忽然瞥向横杆上坐着的莫青璃。 对上那双水漾的深灰色眸子,莫青璃差点没坐稳给跌了下去,怪不得刚刚一直觉得有种熟悉感,原来是她! 钟离珞见芸娘往这边看过来,下意识就往莫青璃那里看,见她二人“深情对视”的样子,觉得自己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 “你认识她?” 莫青璃望着台上已经停下来的芸娘,声音明显有些雀跃,道:“是连城。连诀师叔的义女,上次她也跟我提起过你,你没见过她?” “不曾。” 连城不是跟着阿槿去苏州了么?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黄槿也回来了? 莫青璃坐得高,视野宽广,在下方仔细找了找,终于在高台东南角见着一身浅黄色的收腰窄袖亮银劲装的黄槿,青丝高束,额间绘一朵紫金色的重瓣佛桑花,腰间别着一把银月弯刀。 黄槿双手抱胸站在那里看着,面色沉静。 莫青璃“啧啧”了两声,不知这二人发展到甚么地步了。 她倒是一会儿想这个一会儿操心连城和黄槿,完全没注意到一旁脸色已经黑下去的钟离珞。 “汐儿,我觉得有些冷。” “那我们下去。”莫青璃抱着她下来,继续道:“我们去趟卿云阁,找连城和阿槿。” 钟离珞点头,似乎异常的沉默。 莫青璃见到连城和黄槿都在这里,心里原就有几分兴奋,再加上她以为钟离珞是累了才懒得说话,根本就没想到会有别的原因。 只是等她们到卿云阁找到管事的苏妈妈时,却得知连城和黄槿早已离开卿云阁的消息,二人只得回了府邸。 到了房里莫青璃才觉出几分不对来,怎么觉得钟离珞沉默得有些异常,就算是累了,也不至于一句话也不说啊。 “阿珞,你怎么了?”莫青璃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甚么。”钟离珞走到床榻那边去铺床。 “是累了么?” “嗯。” “那好,那我们就早些歇……”莫青璃那个“息”字还没出口,想起来老鬼说的除夕之夜要赤诚相对疗毒的事,一时喉咙梗住了,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这种话,让她怎么好意思说。 她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呢,就听钟离珞在那边道:“那个连城……” 难得的有些支支吾吾,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捏着被角的手指似乎不经意颤了一下。 “连城怎么了?”莫青璃走过去,不是怀疑,她真的确定钟离珞有问题。 “你喜欢她?” “嗯,挺喜欢的。”莫青璃已经走到她身边,仔细观察她的表情。 钟离珞指节用力过度泛出白色来,在这烛光下看不分明,莫青璃只看见她微微垂下了眼,涩声道:“原来……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 莫青璃把她身子扳过来,面对着自己,直视着她的眼睛,柔声道:“是哪样?我是喜欢连城,是朋友的喜欢。和对你的喜欢不一样。” 她瞳色极浅,极为专注的看着一个人的时候,会让那个人觉得,她满心满眼的全部都只是她一个人。 “我……”钟离珞看着她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你在怕甚么?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 “我……” 莫青璃双手搭在钟离珞肩上,力道很轻,声音也放得很轻:“说给我听,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么?甚么话,你都可以告诉我。” 钟离珞偏过头,脸颊在莫青璃柔滑的手背蹭了蹭,好像在眷恋着甚么,声音有些颤:“我怕。” “怕甚么?” “怕很多。我怕你只是将我当做姐姐,之所以会与我在一起,是因为习惯而已;我怕你太过温柔,太过体贴,太宠着我,我会变得很贪心;我怕你对我太好,又怕你对我不好;我怕你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就会离我而去,我怕你将来一旦离开我,我会活不下去。” 钟离珞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竟有些似叹息了。 期间莫青璃一直静静看着她低垂的眼眸,看着她蝶翅一般轻颤的睫毛,最后才凉凉道:“说完了?” 钟离珞抬起眼,墨玉眸子里水汽氤氲,彷如春日早晨山间弥漫的薄雾。 忽然听得莫青璃话里凉飕飕的确是有些不明所以,愣愣道:“嗯,说完了。” 莫青璃手从她肩上放下来,往床边一坐,气鼓鼓的道:“我生气了,你看出来没有?” “看出来了。” 腮帮子鼓得老高,瞎子才看不出来她生气了。 “那你说说我为甚么生气?” 钟离珞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慢慢蹭过去,肩膀贴着肩膀,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当真不知?” “当真不知。” 眼见对方开始装傻充愣,莫青璃白了她一眼,道:“那你做甚么靠我这么近?” “因为师妹……有一件礼物要送给师姐你。”钟离珞伸手环住了她的肩,慢慢凑过去,唇紧紧贴着她的耳朵吐气清甜。 莫青璃耳垂敏感得很,被热气一吹,白皙之上很快浮上一层绯意,钟离珞原就是开过窍的人,不像莫青璃一知半解的。此时见得她通红圆润的耳垂就在眼前,忍不住伸舌轻轻舔了一下。 “甚……甚么礼物?”靠得太近了,房中又静,莫青璃能听到对方心跳如擂鼓,隐约能够预想到今夜可能会发生甚么事,忍不住脸也红了起来,冷不丁耳处传来湿滑之感,她心里一哆嗦,整个人几乎软在了钟离珞怀里。 钟离珞眼角缝着一丝魅惑的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把自己送给你,你要么?” 身子却贴得更近了,莫青璃的手臂只要稍微动一动,便能感觉到她胸前的柔软,鼻息间也全是女子幽冷的体香,再加上前几日那个梦境似乎真真切切就在自己眼前,心里就更荡漾起来。 ——她余毒未清,需在阴气最盛之日,有一与她修习同一内功心法的人助她疗毒,面北而坐,气行周天,而且必须赤诚相对,不得有外物阻滞。除夕乃是阴气最盛之日,就定在那日夜里罢,你替她疗毒。 耳旁响起老鬼难得一本正经的话语,莫青璃浑身一个激灵,从钟离珞怀里挣脱出来,几乎是逃也似的奔到了桌前,连着喝了几大口冷茶。 这一番变故来得太快,钟离珞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嘴角僵了僵。 莫非自己生得丑么? 莫青璃重重喘出了一口气,加快的心跳却怎么平息不下来,几乎是一口气把重要的话都说完:“师祖说你余毒未清让我今夜替你疗毒而且必须赤诚相对。” 钟离珞烟眉微蹙,沉吟道:“余毒未清?赤诚相对?” 余毒清没有清难道自己不知道么?况且哪门功法疗毒需要赤诚相对的,又不是传说中的双修,多半是老鬼诓她的,这女人,有时候是挺好骗的。 钟离珞于是起身往莫青璃那边走,露出一个轻轻柔柔的笑来,好似春风,只是莫青璃看着,怎么都觉得比平时的笑多了一丝暧昧。 “既然如此,我来替你宽衣。” 钟离珞一手搭上莫青璃整齐的领口,修长手指顺着领口间的缝隙旖旎地往下滑,眼里藏着的月光,渐渐亮了起来。 “就当做是……为我方才的胡思乱想赔罪。” 作者有话要说:还不到钟离大人和连城见面的时机。 还有,不要看我一次更三章就到最后一章留言,不然我又要心塞了。 写“*”甚么的很费脑细胞的,三章写了整整几天……不是几个小时,是连着几天啊啊啊啊 谢谢陌者依然姑娘扔的地雷。 ☆、第55章 假正经(二) 那个“罪”字落下去的时候,钟离珞的右手已经探到了她腰间,正轻轻扯住了她系得一丝不苟的紫玉腰带,将她往床榻那边带。 钟离珞脚下移动,莫青璃也就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向后退,踉踉跄跄,却没有跌跌撞撞。 好像和那个梦境重合了一样。 “你觉得宽衣的话……从哪里开始比较好?” 语调尽量的缓慢,心跳却一下比一下快了。 更要命的是,钟离珞发现自己捏着莫青璃腰带的手似乎在发抖,连着扯了好几下才将她腰带扯下来。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莫青璃当真是以为要疗毒,倒是坦坦荡荡了,也学着钟离珞去解她的衣衫,虽然莫青璃不善女红,也不会梳甚么复杂发髻,但还挺善解人衣的,钟离珞只觉腰间一凉,素色腰带和缠着的长长流苏被一并解了下来,扔在一旁的地上,雪白衣衫褪下,只剩下纯白的中衣。 不知何时两人纠缠到了榻上。 莫青璃被钟离珞带着压到了她身上,身下是柔软的,对方温热的吐息让她整个人都开始焦躁起来,心好像踩着鼓点一样,连呼吸都不知不觉加重了许多。 面前只有钟离珞凑近的皎洁容颜,长长的睫毛轻轻颤着,翘起来的弧度盛了满室的烛光,而那烛光之下,是女子深邃若墨的黑眸,压藏着点点星辰。 莫青璃还未出口的“疗毒”二字被钟离珞用唇封住,起先是柔软的唇瓣相互轻轻触碰,后面不再满足于此,又双唇启开,迎接对方的清甜芬芳。 莫青璃一手撑在钟离珞颈侧,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另一手颤抖着则去解钟离珞胸侧的中衣系带,而后顺着里衣的缝隙,慢慢探了进去,女子肌肤冰凉,甫一接触到莫青璃温暖的手舒适得几乎忍不住叹出声来。 长久缠绵的一个吻,同时可以做很多事,特别是对习武之人,气息十分足,更是可以发生很多事,比如两人身上的衣物很快就被全数褪尽,凌乱的散在了床榻各角。 钟离珞原本冰冷的身体正在慢慢回温,渐向炽热,紧紧地贴合着莫青璃同样滚烫的身子,双手则箍着对方瘦削的背,指尖移动,来来回回在她光裸的背脊流连,描摹着莫青璃纤细单薄的骨架。只是摸到她背上那些纵横交错凸起的疤痕,心下酸楚,欲.念也降下了大半。 虽然最近一直敷着“去腐生肌散”,但要完全消去这些疤痕还是要一些时日的。 莫青璃浅褐色的眸子蒙上一层朦胧红光,漂亮的不像话,不是犯了心魔,而是点上了情.欲的色彩,她后背被女子温暖指尖如此爱怜轻抚,终于忍不住低低喘息出声。 空着的右手则热切缠.绵地摸上她腰间柔软滚烫的肌肤,来回轻轻碾磨,好似要融进对方羊脂般柔滑的肌肤里。 但就算是在这种时候,她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身下女子的不对劲。 于是停下了手里动作,柔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钟离珞在她背上的手指摸上其中一道伤疤,问道:“这道伤是怎么受的?” 莫青璃皱眉想了想,道:“十三岁那年与师父过招时伤的。” “那这道呢?”是一道最长的剑伤,从左肩一直划到了背脊中央。 “十四岁时师父伤的。” “腰间这处呢?还是你师父?”钟离珞声音冷了下去,这是甚么师父,简直不把徒弟当徒弟看,莫青璃掉根头发自己都心疼得不行了,竟然被那个捡来的师父弄得浑身是伤。 得,这还没见面呢,就要闹“婆媳矛盾”了。 “不是的,这道伤……”莫青璃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记不清这道伤是怎么受的了,明明记得不是师父的。于是实诚道:“我忘记了。” 但是这种答案听在钟离珞眼里,明显的就是偏袒她师父。 灯烛被莫青璃刚刚以掌风击灭了,只有从屋外漏进来的月光清浅。 借着月光,莫青璃明显看到女子幽深眸子里的怒火,再加上手一直撑着有些累了,也就翻身从钟离珞身上下来,躺到她身侧,安慰道:“其实师父待我很好的,这些只是皮外伤,没甚么大碍。” 钟离珞转头看着她,映着月光,眸子深沉若海的黑:“我怕你有事。” 莫青璃不在意的笑了笑,道:“我习惯了。就像那次在天牢里我设计让泽阳刺杀我,我算得分毫不差,泽阳会以甚么招式刺过来,他会刺向我甚么地方,我会受多重的伤,休养多久,应该偏离多少能够让伤势显得重而实际上又不会产生大碍。虽然我知道他的刀只要稍微偏一分,我就可能会没命,可直到刀子在意料之中刺下去,我顺着他的刀锋调整自己的身形承受时,我心里都是十分平静的,从来没有觉得害怕或者恐惧。在千钧一发中夺命,也是师父教我的,习惯就好。” 身旁的女子沉默了许久,久到莫青璃几乎都要以为她睡着了。 “可是我习惯不了,我会害怕,我胆子小,怕得要死。” 清晰地看到女子闭上的眼淌下一滴泪,很快便渗入身下的枕头,消失不见了。 莫青璃抬了手过去,的确摸到了湿润的感觉。 与她在一起这么久,总角之交,到现在鹣鲽情深,莫青璃一直以为没甚么事情可以让她情绪有极大的波动,安静得像一潭湖水,从未见她哭,也少见她大笑,总是温温雅雅的模样,以至于自己有时候竟错以为没甚么能够让眼前的人触动。 可今夜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先是最开始她的不自信,又道后来的坦言相对,才让莫青璃知道钟离珞是很坚强,当年知道自己腿废了的时候甚至连眉都没有皱一下,只是清淡的答一声“知道了”。 可是坚强归坚强,她终归是女子,最大的软肋就是自己的爱人,世间有一个人足以让她丢盔卸甲,所有的坚强狼狈不堪,而这个人——就是莫青璃自己。 莫青璃撑起身子轻轻吻上钟离珞湿润的眼角,话里有丝歉意:“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想,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钟离珞抬了眼,眼眸漆黑,定定的觑了她片刻,低头凑到她颈侧,在她凸起的锁骨轻轻咬了一口,像是惩罚她,又像是爱抚,好像有些不高兴似的道:“我不想从你嘴里听到‘对不起’这个词。我同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要你说对不起,我只是想把自己说给你听。” 牙齿与锁骨轻轻的磕碰,那种几乎像是灵魂碰撞的感受,让莫青璃身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刚刚暂时克制住的情.欲又涌了上来,甚至比方才更浓烈,她有些难耐的将身子往钟离珞身上贴了贴,一条腿也不自觉地往她身上缠。 脑袋晕忽忽的,残存的理智让她对钟离珞的话含糊的答了一声。 钟离珞凝视着莫青璃胸前的圆形伤疤,是十岁那年被君曦射穿的,修长食指轻轻划过那道疤,眼里藏着温柔的夜色,道:“疼么?” “不疼。” 非但不疼,而且很舒服。 莫青璃被女人手指欲说还休的动作撩拨得浑身滚烫,可是又看女人眼神清明,实在不好意思答后面的话。 下一刻,一声黏腻的呻.吟从莫青璃嘴里溢了出来:“嗯……” 她立刻咬紧了下唇。 原是钟离珞温凉的唇贴上莫青璃胸口的箭痕,甚至伸舌轻轻舔吻,胸口对女子来说本就敏感得很,更枉论对她做这事的是她深爱的人,一个眼神,就足以让她沉沦。 钟离珞亲吻的力道加重了些,但也只是一些而已,这力道对莫青璃来说,只是另一场温柔的磨折,温柔得像水,不疾不徐缓缓流淌。 此刻她听见莫青璃胸腔剧烈的心跳声,唇瓣间溢出了一声轻笑:“心跳这么快?很紧张?” 莫青璃觉得胸口像烧了一把火似的,以女人的唇舌为中心,开始蔓延到整个身体,要被这把火给烧为灰烬,偏偏那人这种时候还调侃于她。 她双手兜住钟离珞的腰,将她身子往上托了托,让她伏在自己身上,声音有些低低的喘:“上来一些,我想看看你。” 她此刻是真的很想看看那女人,纵使这些日子以来,她们整天整夜的在一起,朝夕相对,几乎是寸步不离,但是,还不够,这种灵魂深处的渴求,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理解。 钟离珞衣衫老早就褪了个干净,长发乌黑,绸缎般毫无阻隔地贴着肌肤滑下来,青丝盈满了莹润肩头,甚至有几缕落到了莫青璃胸前,有着微微的痒意。 肌肤胜雪,朦胧光晕之下,每一寸肌肤仿佛都旖旎地流转了诱人的光泽,比之窗外月色更加皎洁,那些光芒流淌而下,一路又淌到女人胸前两点娇红之上,仿若枝头白雪簇拥的两瓣红梅。 “好看么?”钟离珞居高而下的端详着她,唇边蕴着清浅笑意,只是那逐渐浓丽起来的眉眼,和墨玉眸子里翻滚着的灼热海浪,昭示她心里同样的热切。 莫青璃的唇抿得紧紧的。 她五官本就生得娇媚柔美,自有一股风流妩媚,此时被情.欲熏染,白皙的脸庞染上了些许樱色,眼角也烧出了一片红,正如一块晕了血的青玉,那种妖娆就更加夺目起来。 勾魂摄魄,天生尤物。 作者有话要说:我姑娘就是这么善解人衣,嗯。 但是我是走剧情的人!我真的是……走剧情的【都是剧情需要,摊手 虽然目前掉了点节操,但是我可以捡起来的,请相信我【满脸血。 ☆、第56章 假正经(三) 钟离珞眼里光芒越来越亮,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左手从她颈侧穿过去,枕在了莫青璃颈下,右手则伸过去,捏住了她的下.巴。 她手指纤长漂亮,因为习练暗器的缘故修剪得光滑齐整,此时正柔柔的抵在莫青璃下颔处,明显感觉到莫青璃呼吸越来越急促,气息灼.热。 钟离珞食指摩.挲着莫青璃紧抿的唇瓣,动作缓慢而磨人,却将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事实证明,女子在这方面的确是有天赋的。 莫青璃环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身.下不自觉涌出热.流,这女人对她只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便足以让她受不了。她头微微后仰,逸出了一声喘,喉头滑动了一下,浅色的瞳仁里红光更盛,几乎就要烧起火来。 “你便只是……想看看我的么?”钟离珞俯下.身去,在她耳旁轻声道,声音低沉而蛊.惑。 莫青璃被唇间的手指,耳旁的软语双重刺.激下,再也顾不得矜持,微微启开紧抿的唇,将钟离珞抵在她唇间的食指一节一节含进嘴里,轻轻吮吸,这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的限度,来表示她对眼前人的渴望。 钟离珞也没料到莫青璃会如此,手指传来的酥.麻灼热之感,让她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左肘支撑的力道卸下来,无力的压在了莫青璃身.上,莫青璃顺势往上揽住她的肩,再不叫她离开。 钟离珞吻上莫青璃颈侧因为动情已经有些濡湿的长发,又顺着颈部侧线往上,移动到那团小巧柔软的耳垂上,张嘴轻轻咬了一口。 莫青璃拥着她肩膀的力道陡然增大了许多,在这种轻咬之下,浑身一个哆嗦,若不是嘴里含着女人的手指,差点就要叫出声来。 于是这声呻.吟,就转化成一个自喉间发出的低低的含糊喘息。 钟离珞唇舌游移,却只是在莫青璃的脸侧,来来回回,时不时碰到莫青璃的唇角,却很快就退了回去,手指也从莫青璃嘴里退了出来,沿着她的喉骨一路旖旎往下,终于摸上她胸前的柔.软,平日里冰凉的手指早已温热得不像话,指尖的薄茧使得这种轻抚更加的刺激。 莫青璃从来没有这么迫切的想亲吻钟离珞,可身上那个人依旧在她脸侧游弋,不温不火的,好似故意悬着她,让她上不得,下不得。 感觉整个下.身都浸在湖.泽之中一般,莫青璃按捺不住了,她偏过头去,寻找着对方温软的唇瓣,同时祈求般低喃:“珞……阿珞。” 眼神迷离,声音轻软,竟带了一丝哭腔,听来楚楚可怜。 “嗯,我在的。”她再也忍受不住,含住莫青璃的唇热烈的亲吻,这个吻实在深到了极致,两人的柔软相互.交.缠着深.入,仿佛要将对方所有的一切都感受到。 钟离珞停驻在她胸前的手往下包住莫青璃柔若无骨的腰肢,身子热切地往下压,带着铺天盖地的气势,两人之间原就贴合得十分紧密,这样一来她胸前的两处柔.软好似马上就要揉进莫青璃身子里,叫她浑身都酥麻了,就像水和鱼一样,就此融为一体。 两人剧烈的心跳声和紊乱的呼吸声,也开始慢慢变成了一个节奏。 唇舌分开之时,莫青璃大口的喘息起来,她觉得几乎要被女人给含下肚去。 以前觉得钟离珞心绪没多大起伏,如今想来,真是天大的错觉。 莫青璃攀在钟离珞背上的双手在她光裸的背脊反复流连,又慢慢往下握住她水做的腰,来回碾磨女人腰侧滚烫的肌.肤,轻嗔道:“假正经,我看你的心跳比我还要快。” “这样就是假正经了?”钟离珞右手忽然滑到莫青璃大.腿内侧,轻轻摸了一把,结果是莫青璃被这一刺激,整个身子猛地一僵,腰身抬起来,更加紧.密地贴.合着身上的人,连脚趾头都难耐的蜷缩了起来。 “我是假正经,那你是甚么?师姐?”最后那声“师姐”被刻意拖长了尾音,微微带了些轻喘。 莫青璃仰起下巴封住女人好看的唇,不能再让她说话了,否则自己非得给她捉弄到从床底下挖个洞钻进去。 钟离珞眼睛弯了一下,唇角恶作剧般的笑意退去,眼神柔.软,重新与她接吻,手下的动作却愈发炽.热了。 莫青璃闭上了眼,承受着身上女人给她带来的所有,身体的某个地方正虚空的张着,等待她来填满。 她一时觉得自己像是在空中飘着的纸鸢,那女人就是风,自己只能随着她走,随着她留,连线,也被牢牢握在她手里;一时又觉得自己像是大海里的一尾鱼,时而被巨浪高高抛起,时而在温暖海洋里徜徉,这种似有似无的飘忽感让她心里不安,甚至有些迷惑起来。 自己是谁? 这是在哪里? 身边的人又是谁? 然而身上女人的热情温柔却又化成了一张缠绵的网,一寸不离的覆盖下来,真真切切,是那么妥帖地将自己包裹着,两人身上汗涔涔的,莫青璃情.迷.意.乱中一路摸过去,几乎有一种指尖深陷滚.烫融化羊脂的错觉。 直至尖锐刺痛那一刻到来,莫青璃紧闭的眼陡然睁开,手臂紧紧箍住钟离珞,在指甲即将抓伤女人皮肤的前一刻紧握成拳。 ——苍天负我!我如今已别无所求,只要你能好好的活下去。 ——替我活下去。 耳旁却传来一道极为苍凉悲伤的声音,又似有着无尽的怨恨与不甘,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令闻者落泪。 钟离珞手指埋在水泽之中,没有再继续动作,空着的左手爱怜的摸上莫青璃的右脸,想借这种安抚,来舒缓她突如其来的痛楚,却冷不防触到满手的冰凉。 她连忙退了出来,将莫青璃温柔抱住,轻声道:“是我弄疼你了么?” 莫青璃眼神好像失了焦,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任由它打湿身下的枕头,她其实不想哭的,只是从心底漫上来的凄凉忽然沉重到难以承受,像要窒息一样。 她伸手搂住钟离珞的脖.子,将下巴搁在她肩头,哽咽道:“不是,我只是太开心了。” 钟离珞不疑有他,只是宠溺的吻了吻她耳旁汗湿的长发,道:“难过要哭,开心也要哭,当真是爱哭鬼。” “不如你讨厌”,莫青璃牙关抵在在女人赤.裸肩头,轻轻咬下去,牙齿来回磨了磨。 “嘶……”身上女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疼?” “不……不疼。” 莫青璃藏在黑暗里的脸庞莫名一丝危险的笑意,吻落到女人脖子柔.嫩的肌.肤,像鸿羽轻拂而过:“那……这样呢?” 一只手却早已从她背后游移到胸前,不轻不重的揉.捏起来。 让你刚刚折腾我。 钟离珞这回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她怕一张嘴就忍不住呻.吟出声,那种声音,她听莫青璃叫出来会觉得兴奋,轮到自己,就觉得未免太过放荡了。 莫青璃吻上她的喉骨,含糊道:“你气息这么长的么,憋着,不难受?” 若不是压在她喉咙处的唇明显感觉到她猛然吞咽了一下,莫青璃倒要以为她没有感觉了,这种时候,还要假正经么?口是心非的女人。 她将唇齿移了开,双手抵着钟离珞的肩,将她往上推了推,自下而上瞧着她,下唇被她死死咬着,平日不见血色的唇倒是有些红润起来,眼眶都被情.欲之火烧得通红,漆黑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莫青璃的影子。 清妩动人。 被子滑到了腰身下方。 莫青璃将被子往上拉了拉,一手揽住她的脖子另一手圈了她的腰手下使力便将女子和自己掉了个个,妥帖的压在女子身上。 她有一双细长的眉,浓黑的眸子,蓝色月光晕霭下眼波荡漾得温软。 此时正无限爱怜的望着莫青璃。 莫青璃手指摸上女子紧抿的唇,轻轻分开她的唇瓣,而后反复摩挲,眼里慢慢漫上一层红雾。 可以么? 钟离珞伸手搂住莫青璃的脖子将她往下拉,唇贴上她的唇,伸舌轻轻舔了一下。 可以。 我的一切,都可以给你。 ☆、第57章 赤蝶图腾 大年初一,晋国有守夜的习俗,于是许多人家夜里根本就没有睡,早晨也就活动得早,祭祀、拜年,许多事情都等着做,很快非城便热热闹闹的了,莫府里的下人也早早便起来忙碌了,只不过后院是不能随便进出的。 院中万籁俱寂,窗外的梅花被风吹了一吹,悠悠的落下几片花瓣来。 天色尚早,昨夜二人实在是折腾得有些晚,此时正相拥着沉沉睡着。 第一声鸡叫过后,被衾里一截莹白的手腕从上方露了出来,钟离珞睁开有些迷蒙的眼睛,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胸口睡得正香的莫青璃,嘴角不自觉的弯了起来,在她柔滑的肩头亲了亲又闭上眼睛窝进被窝里。 只是刚闭上眼又猛地睁开望向窗子漏进来的微弱光线,好像快天亮了? 钟离珞小心翼翼的把莫青璃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拿下去,蹑手蹑脚的下床去穿衣衫。 莫青璃窝在钟离珞怀里,正睡得骨头酥软,在她起身后,手就无意识的在虚空中抓来抓去,似乎要把她拉回去似的,钟离珞见状不由好笑,却又不忍现在就叫她起来,只得拿了件自己的衣物到她手里,果然见她一脸餮足的将她的衣衫抱在怀里继续睡了过去。 莫青璃习武,惯常早起,像今日这种睡不醒的情况十分少见,想是夜里被折腾得太过,加之身边的女人让她觉得无比安全才会如此。 钟离珞洗漱过后天色已近大亮,薄薄的晨光透过窗户漏进来,落在莫青璃色泽红润的唇上,鲜艳饱满,有种诱人的可爱。 其实钟离珞走后不久,莫青璃就醒了过来,只是浑身都被碾过一般,眼睛也酸疼得厉害,想了想也不用上朝,干脆就闭着眼睛继续休息,此时听得外室软底靴踩在地上渐行渐近的轻微脚步声,停在了床榻边缘,她两只手伸出被衾外,高高地举着,迷迷糊糊道:“阿珞。” 意思让她抱她起来。 钟离珞也就弯下.身,两手兜住她的腰,将她从被子里抱出来一些,让她斜倚在床沿,又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自己去给她拿套干净的衣物。 莫青璃坐着觉得手臂好像凉飕飕的,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着一物,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全涌了上来,脸颊迅速晕上一层红晕,飞快的钻入被子又躺下,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这次是真醒了?”钟离珞手里抱着莫青璃的黑色锦袍走过来,眼里隐约有着愉悦的光亮。 “嗯……嗯!”莫青璃两手攥着被子上沿,露出半张脸来,点头如捣蒜。 钟离珞见莫青璃脸涨得跟煮熟的小龙虾似的,把衣服放在一旁,笑道:“遮甚么?昨夜又不是没有看过。来,我替你更衣。” “不……不必了,我自己可以。” 钟离珞只是瞧着她,一瞬不瞬的,定定的坐在床边瞧着她,眸子黑得发亮。 莫青璃:“……那好罢。” 于是从被子里坐起身,有些拘谨的面对着床的内侧,只将后背对着钟离珞,钟离珞倒也不管她如何,反正该怎么穿还怎么穿,不方便的话就把她身子扳过来也是一样。 “这是甚么?以前从未见过,好漂亮。” 钟离珞手指轻轻划过莫青璃的左肩,眸子好似遇着了惊喜,不知道看见了甚么忍不住出口惊叹道。 “甚么?”莫青璃低头往自己左肩看,由于视角问题,她只能看见疑似一块红色的印记,这红色印记她似乎在自己手臂上、胸口上都见过,都是拜某个女人昨夜所赐,以前能见过么。 莫青璃忙拢上自己穿了一半的中衣,强装无事道:“没……没甚么。” 钟离珞见她脸上红云越烧越旺,赶上火烧云了,于是在她身旁坐下,一手环过她纤细的腰让她偎在自己怀里,另一手则摸上她滚烫的脸颊,好看的眉微微挑起来,道:“莫不是昨夜受了凉,染了风寒?” “……” 受凉甚么的,莫青璃心道昨夜差点没给热死,还受凉呢。 钟离珞歪了歪头,沉吟了一会儿,一本正经道:“那就是你想太多。” 莫青璃抬头仰视着那女人漂亮的眉眼,依旧清淡,但是却比往日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在里面。 她将头埋在女人胸口,闷声道:“……我想的哪有你多。” 听见怀里人的闷声细语,钟离珞忍不住弯了眉,把莫青璃扶起来亲了亲她的长睫毛,柔声道:“我方才是说真的,我在你左肩上见到一个印记,像是一只展翅而飞的赤蝶,很漂亮。幼时没见你肩膀上有,是上山之后纹的么?” 左肩的赤蝶? 莫青璃原本眯着眼享受着女人温和的亲吻,听得她这么说猛地睁开眼,有些急切道:“把镜子给我看看。” 她把中衣拉下去了半边,在镜中看了自己的左肩的红色印记半晌,一时皱眉,一时舒眉,到最后竟出了神,恍恍惚惚。 真的是展翅飞舞的赤蝶呵。 自己该哭呢?还是该笑? 钟离珞在旁边看得虽一头雾水却也没有打扰她,但眼见她衣衫半解的坐了许久,难免会着凉,就把一旁的袍子给她穿上,又抱着她过去梳妆台打理长发。 莫青璃任由她动作,只是当穿戴整齐的时候,她闭上眼,似是有些疲惫的往身后女子怀里靠了靠,钟离珞也就顺势妥帖的抱了她,轻声道:“这只赤蝶有甚么来路么?瞧你魂不守舍的。” 莫青璃伸手扣住女人搭在她肩上的手,下巴在柔滑的手背上蹭了蹭,道:“我想,那只赤蝶是一种特殊的家族图腾。守宫砂是女子成亲后会消失,而这个则与之相反,女子成亲后才会出现。” “你还在哪里见过它?”钟离珞好像依稀猜到了些甚么,莫不是她还有亲人存世? “上次,师父来的时候,我有天夜里替她更衣,在她左肩上见到了一模一样的赤蝶,我当时觉得熟悉,只不过一时没想起来,刚刚见到我肩上这只的时候,我才知道我以前在哪里见过,是我娘。我在我娘左肩上也见过。” 钟离珞反手握紧她的手。 “我娘若是还活着,今年大约也四十来岁了,师父今年将近花甲罢。无论是四十年前她和易远的恩怨纠葛,还是她说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女儿,还有如今三个人身上如出一辙的赤蝶图腾,无疑都在证明一件事:我娘是师父和易远的女儿。怪不得……” 莫青璃忽然苦笑了一声,道:“怪不得她说在这世上她只有我一个亲人了。我当时还以为师父将我看做亲人,却原来,我本就是她外孙女。” “阿珞,你说我是该哭呢?还是该笑呢?我以为满门被灭,现在却突然有了一个外祖母,而且她还一直陪在我身边,却甚么都不告诉我,她真的就这么舍得么?” 钟离珞听她话里有几分凄楚之意,更是心里一疼,安慰道:“你也说了她与易远是那种关系,可能她是不想承认易远罢,所以连带着你和你娘都不承认,但她应该还是心疼你的,毕竟是骨肉亲情。” 心里却道,自己亲孙女还舍得下那么重手,这个外祖母也真是,以后一定要亲自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莫青璃转过头来,定定的瞧着她,却不是钟离珞意料中的泫然欲泣的模样,眼里连一丝水雾也无,清明澄澈。她看了钟离珞半晌,方才冷冷的眉眼攒出一个笑来,道:“说的也是,既然她不想承认,那就算了罢,一个名分而已,我也不是……不是很在乎那个的人。对了,你这么早叫我起身,要去做甚么?” 钟离珞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样子,心里更是酸楚,她这副模样,又怎么会是不在乎呢?明明就是,在乎的要死,易远那个外祖父因为不是很熟稔,可以不算,可是君曦,她最亲的师父,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却一直没有承认她。 “今儿个初一,依晋国俗,我们做小辈的,该早起给长辈拜年的,现在府里师祖和师父都在,便不能偷懒赖床,明日也还要回一趟丞相府。” 莫青璃放开钟离珞环着她肩的手,站起身来面对着她,笑意盈盈:“这是传说中的‘回娘家’和‘迎婿日’么?说来我也已经一个月没有见到右相和夫人了,倒还真是有些想念。” 钟离珞捉过莫青璃的手凑到唇边,在那洁白如玉的葱指吻了一下,笑道:“还叫右相和夫人?” 莫青璃觉得指尖痒痒的,心里更是哆嗦了一下,道:“天色已经大亮了,再耽搁下去怕是晚了,我去洗漱,很快便好。” “好,我在这里等你,回来一起叫师祖和师父用早膳。”钟离珞手轻轻捏了一下莫青璃的指尖,放开。 莫青璃背过身去,一直弯着的嘴角现在看来,却有些苦涩起来。 师父,你当年既然能救我,为甚么救不了我爹娘呢? 钟离珞看着她单薄纤直却有些僵硬的黑色背影,眼里漫起了柔软的水雾。 我知道,你很难过。 你的过去,我恨我自己无能为力。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左猫姑娘和z8x9姑娘扔的地雷,还有某块砖不让我说我还是得感谢的三个火箭炮。 不能加更感谢你们真是有些难过,毕竟生活不是只有码字这件事,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们,卖个萌好么 ̄へ ̄ ☆、第58章 生死天劫 梳洗之后,二人去给老鬼和连诀拜年,路上,莫青璃心里一直忐忑着,生怕老鬼见到她又要寻她过招,原本若只是自己一人便罢了,可是钟离珞还在自己身旁,若是让她亲眼见到自己被老鬼打伤吐血指不定得心疼成甚么样,依她昨夜对自己身上伤痕的心疼劲儿,莫青璃觉得,悬。 钟离珞会不会和老鬼打起来,虽然说打起来,自己肯定是帮钟离珞的…… “阿珞,今日的午膳我来做罢。” 老鬼太好此道,若是自己在他动手前先跟他说今日让他随便点,应当就不会动手了罢。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怎么掌心出这么多汗。”钟离珞牵着她的手,看她皱着眉头以为她还在方才之事心伤,后来却觉得她掌心越来越滑腻,似乎是在紧张甚么。 莫青璃左手扯了扯自己的领口,道:“没甚么,今日天气比较暖和,我有些热。” 话音未落,忽然寒风大作,带了湿意的风卷了梅枝上的薄雪直直钻入刚扯开一些的领口,莫青璃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钟离珞清淡的眉眼攒出一个明媚的笑来,手搭上莫青璃的衣襟,扶好:“……莫要着凉了。” 莫青璃:“……” 将近卯时,老鬼的房门紧闭,莫青璃与钟离珞对视一眼,疑惑的走到房门前,刚准备敲门就听见“吱呀”一声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出来的是身形挺拔的连诀,那双幽蓝的眸子沉沉,仿佛一潭幽静的湖,风吹进去也带不起一点波澜。 在见到莫青璃的那一刻,雾霭却尽数散去。 “师叔新年好。” “师父新年好。” 二人站在门口给连诀躬身行礼。 “新年好,新年好!”连诀眼里掠过一丝惊讶,紧接着似乎就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又难得有些局促道:“这大过年的,也没给你们准备礼物,当真是师叔的不是了。” 莫青璃忙道:“不必了师叔,您上回送的见面礼已经够贵重了,再说我和钟离,也不缺甚么,阿珞你说是不是?” 钟离珞在一旁附和道:“汐儿说得对,都是自家人,师父不必如此见外的。” “可是……”连诀还待再说些甚么,莫青璃忙岔开话题道:“师叔,青璃昨夜在京都的卿云阁见着连城了,这事师叔可知道?” “你说的是‘芸娘’罢,这孩子天资很好,就是平时性子顽劣得很,总也没有个定性,在卿云阁偶尔跳跳舞也是贪玩”,连诀说到这忽然露出个无奈却饱含宠溺的笑来:“听说最近又喜欢上个人,天天围着那人转,定倒是定下来了,可如今就更不把我这个义父放在心上了,女大不中留啊。” 说是这样说,可莫青璃看连诀的表情,明显是很宠着连城这个义女,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连城喜欢上的是个同她一般的女子。 “师叔,我瞧连城可是天天记挂着您,青璃和连城在一起的时候,老是听她提起您,说您有多疼她之类的。” 连诀嘴角忍不住上扬,口里却仍是道:“少诓我,她我还不知道么?还记得有我这个义父就不错了,成天心都在别人身上。” 真正看做自家孩子的人,就是自己随便怎么损都可以,却容不得别人说半句不是。 与钟离珞交握的左手指尖传来轻微的压迫感,莫青璃咳嗽了一声,道:“师叔,老鬼在里面么?” 估计这女人昨夜的醋还没吃完,还是暂时不要提连城比较好。 “我在这里。” 没等连诀回答,老鬼就从里面走了出来,还是一身满是补丁的灰布粗衫,腰间悬着个土黄色的酒葫芦,只不过那双狡黠的小眼睛却有些郁郁的,不复往昔的灵动光彩,原本莫青璃还有些担忧老鬼见到她会寻她比试,如今看来倒是杞人忧天了。 莫青璃装作一脸嫌弃道:“你怎么过年也不换身新衣裳,我不是着人替你置办了么?” 原以为他会反驳,会同往日一样与自己顶嘴,意料之外的,甚么都没有,沉默的有些诡异。 只安安静静在门口站着,老鬼身量并不短,只是平日里嘻嘻哈哈的老是没个正形,弯腰弓背的,如今笔直的站着身影猛然高大起来,衬着他随风飞扬的雪白头发和大长胡子,仙风道骨,终于有点像传说中的出世高人了。 老鬼深深的看了一眼身前站着的徒孙,眉宇间的担忧越来越浓。 这孩子,终究是躲不过么? 昨夜自己逛完夜市提了一葫芦上好的女儿红在京都最高的观星阁赏月饮酒,谁知抬头不经意间看到了那种星象。 莫青璃给老鬼这深沉的一眼看得云里雾里,道:“老鬼你怎么了?怎么忽然这么正经?” 老鬼紧绷的脊背放松下来,小眼睛眯起来藏起了眼里的隐忧,立马恢复了原先老顽童的模样,道:“我甚么时候不正经了,饿死了饿死了,你这个徒孙怎么当的,要把师祖饿死不成?” “我这不是来叫你用早膳么?” 莫青璃真心觉得自己想太多,倒是一旁的钟离珞看着老鬼神情复杂。 正月里,连下了好几场大雪,整座非城都给封在了冰天雪地中一样,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白日里街道上也是空荡荡的,只有商铺的旌旗在寒风里独自招摇,连带着人的心情也抑郁起来,特别是老鬼这种孤家寡人而又爱热闹的,就更加抑郁了。 月末,大雪终于停歇,天空青碧如洗。 老鬼在京都呆了一个月,若不是这个月连绵大雪,他早就离开京都了,哪里呆得住这许久。 正月二十七日夜,观星阁,高处星辰璀璨,远处有暗影群山。 “老鬼,我来了,你找我有事?” 离开京都的前一天夜里,老鬼忽然让莫青璃亥时到观星阁去,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与她说,莫青璃看他的样子不像说笑。 老鬼不似往常一般与莫青璃东扯西扯的,单刀直入道:“除夕之夜,我曾经在这里看见天有异象,原本没打算告诉你,只不过这些日子以来星象愈发诡异,我离京在即,想想还是必须告诉你,也好让你心里有个底,你且随我过来。” 京都的观星阁建在皇城东北角,高二十五丈,共十层,檐牙高啄,钩心斗角,是宫里钦天监用来观测天象,占卜吉凶的地方。 老鬼领着莫青璃走到观星阁的观测台,手指着正北的星空道:“大约半年前,也就是你来京都之时,紫薇正宫里出现了两颗帝星,也就是你和皇帝,你现在再看看。” 莫青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见有一颗星星明显黯淡了许多,而且正在脱离北斗星盘,往西方移动,她微微笑道:“那颗星运黯淡的星星就是我么?原来不是帝星就暗淡成这个样子。” 话音未落,就见那颗已经无甚光芒的星星周遭忽然红芒大涨,夜空本就是墨黑色的,而且其余星辰基本集中在了东南北三个方向,整个西方只看得见她这一颗星辰,于是这道红光显得格外的亮,也格外的阴森。 那光只闪了一下便消失了,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莫青璃嘴角的淡笑慢慢隐去,薄唇抿成了一条线:“这就是异象?这代表甚么?” 老鬼道:“偏离紫薇正宫,说明你如今无意帝位。而照常理,你这颗星辰应该湮没在北斗星盘周边,融合到更大的星盘之中,可现在却偏离到代表沉寂与死亡的西方,甚至时有红芒,这颗星,已经演变成妖贯孤星,也或者说,它原本就注定是这样的结果,而你却承载这颗星的星运。” “所以呢?” 老鬼定定望着那颗孤星,捋了一把自己生得茂密的大白胡子,叹了口气,道:“大劫将至,江湖之祸。” 莫青璃哂道:“意思是我会祸害江湖?我这么大本事的么?” 她不觉得自己有危害江湖的可能性,其一,她武功高,可是比她武功高的江湖人士也不是没有,就比如她师父君曦和师祖老鬼,连诀没有比试过但毕竟也多了二十年的功力在,还有神秘的弑楼楼主弑天,既然能那么快灭了原先的“一月杀”取而代之,也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其二,她虽不是良善之人,但也绝不会滥杀无辜,危害江湖,不至于。 老鬼抓了抓头,道:“唉,事情没到那一步,我也与你说不清楚。你只要记着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江湖事小,你事大。” 莫青璃明显从老鬼这句话里听出了些别的甚么。 “甚么是……保护好自己?我会怎么样么?” “我没跟你说么?”老鬼惊讶道。 “你跟我说甚么啊,这半天了你就说了我会祸害江湖,让我好好保护自己,中间的转折在哪里?” 这老人家还是忘东忘西的。 “是这样,与其说是江湖的劫数,不如说是你的劫数。两年之内,你必遭大劫,天定的生死劫。” 莫青璃宽袖下的手指颤了一下,面上却一脸狐疑道:“真的假的?” 语气轻快。 老鬼只是定定的瞧着她,小眼睛里竟然起了一层朦胧雾气,看不出一丝玩笑的意味,莫青璃心下了然,他说的是真的,老鬼虽然常常不着调的东拉西扯,可是从来不会拿生死来说笑的。 他摘下腰间的葫芦喝了一口闷酒,不是女儿红,是新打的烈酒,酒灌下肚去,如今早已冰冷。 老鬼转过头,不忍再看莫青璃年轻至极的脸,声音有些涩然:“小璃,你会死的。” 寒风从高阁上呼啸而过,将老鬼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裹挟在里面,无比清晰的灌入了莫青璃耳中。 “是么?” 她声音冷得像一块冰。 莫青璃垂下眼,视线落到了自己长靴的黑色缎面上,边缘用银线挑出一朵雪色木槿花,星光流淌之下静然盛放,是钟离珞一针一线亲自加上去的。 “我不能死。” ☆、第59章 在我身边 “小璃,命由天定,你逃不开的。” “我命由我不由天。”看老鬼这么斩钉截铁的模样,莫青璃这句话说得心里其实没有甚么底气,她害怕了,不知道未知的未来会是甚么样子,命运的大手会把她推向哪个方向,世事无常,一夕之间可以家破人亡,自己一条命而已,又算得了甚么。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子王孙,平民百姓,是善是恶,是对是错,之于老天,不过是蝼蚁,微不足道。 对未知的恐惧,是人的本能;可对命运的无力,真的是人的懦弱么? 无论如何,莫青璃想,自己必须争一争。 老鬼沉默了半晌,却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道:“你媳妇来找过我。” 莫青璃面色一变,猛地抬起头。 “你别紧张,我甚么也没说。那孩子心思太细了,初一那日她见我面色不对当天晚上便来找我了,问我是不是有些事是关于你的,但却不好说出来的,简直就跟我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当然这种事没经过你同意我不可能告诉她。” 莫青璃往高阁的栏杆处走,手臂张开背靠在雕花栏杆上,轻声道:“今夜这番话,你还是一直烂在肚子里罢。我怕她替我担心,她已经为我操了太多心了。” 老鬼抬了雪白的眉,道:“你放心,别看我平日里有些不正经,甚么话可以说甚么话不能说还是有分寸的,况且你二人之间的事,我更不好插手了。我只不过给你提个醒,你这媳妇,心思细腻,心机颇深,我老鬼活到这把年纪了,也看不透她在想甚么。” 莫青璃漂亮的唇线微微上扬起来,浅色瞳仁含了月光缱绻,道:“我喜欢她有心机。” 老鬼看她神色温柔,实在是难以理解,他孤家寡人逍遥了一辈子,从未沾过情爱,记不得是六十年前还是七十年前,那时倒有个小师妹喜欢他,可惜自己不解风情,小师妹后来嫁给别人了,自己就更懒得去理这些事情了。 他拍了拍腰间悬着的酒葫芦,发出“咚咚”的沉闷声响。 一人一壶酒,逍遥天地间,也没甚么不好的,个人有个人的活法。 “有机心也好,在江湖上也就多一份保障,将来也能好好护着你。”老鬼似是有些感慨之意:“我走了,记着我今夜说的话,有事的话让蓝鹫给我带个信,我会马不停蹄的赶过来的。” 莫青璃白了他一眼,你的马不停蹄要延迟三个月。 老鬼似乎看懂了她的眼神,干笑了两声,便从观星阁飞身而下,几个纵跃,不见了影踪。 莫青璃柳眉微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为甚么老鬼说话的语气,就好像自己是一个脆弱易碎的花瓶,一定要所有的人妥善护着才好,她难道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么? 是夜子时末,莫府书房。 莫青璃站在青衣和橙夏身前,手里捏了本折子,看折子外表微微泛着黄,似乎有了些年头了。 翻开折子第一页,列举了靖王当年各类罪状,说得靖王十恶不赦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第一条赫然是“意图谋反”,甚至还说到有一封通敌卖国的书信,只不过这书信莫青璃暂时还没找到;后面则是一些从未听闻的子虚乌有的罪名,莫青璃即使这几日私下看过无数遍了,却仍是怒从心起,鼻间发出一声冷哼。 呸,昏君、馋臣,狼狈为奸。 折子的最后一页则是数十位大臣的联合署名:竺南青、李昌改、常德建、孔建安、少群青……正是当年联名上书弹劾靖王的大臣们。 要说这折子莫青璃是怎么拿到的,还要从那次除夕灯会说起,子书仁与莫青璃撞了个正着,一张与靖王妃七成相似的脸,再加上子书幽一提醒,子书仁稍加思考就知道了子书汐与莫青璃是同一个人,再联系到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比如已经安分下来的靖王旧部忽然联名上书,比如前几日皇宫里的刺客事件。 要不说子书仁是皇帝呢,在正月十六上朝第一日,当庭擢莫青璃为大理寺卿,全权审理靖王一案,三公九卿六部,只要她开口,所有人都得配合,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子书仁算盘打得劈拉啪啦的响,自己让别人查,尽不尽心先不说,无论查得怎么样,靖王旧部加上莫青璃难免会有意见,若是让靖王之女亲自去查,那些人不会说半个不字。既省心又省力,还不伤兄妹感情,虽然那天见到莫青璃冰冷的眼神,子书仁就知道她不会再认自己这个“太子哥哥”了,不过没关系,她不把自己当皇兄,自己把她当做皇妹就行。 靖王一案其实疑点颇多,当年草草了结,便存档入了大理寺,后来虽然不断有人上书要求重审,但是都被先帝压了下来,四年后,先帝子书和驾崩,新帝子书仁登基,可迫于朝政不稳,他根本不可能那么快推翻先帝的权威,只得一拖再拖,直至如今。 莫青璃这次可是奉了皇命,短短半个月便把当年所有相关资料全部翻了出来,陈年旧事,当然也包括这折当年震惊朝野的百官弹劾书。 “橙夏,你把这折子拿上,凡是后面署了名的官员,有还活着的,全部,一个不留的给我杀了,让他们下去给靖王陪葬。” 橙堂是专门负责刺杀的,与红袖负责的刺探消息的赤堂正好相辅相成。 橙夏把指间的银锁牢牢扣在掌心,勾起的唇角带出几分嗜血的意味,道:“属下遵命,可要灭其满门?” 莫青璃忙摆手道:“别,不要滥杀无辜,只杀那些该杀的,做得干净点,不要给楼里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若是自己这么做,与自己的仇人有何两样? “是,不过……”橙夏微微抿着唇,道:“主上能不能让红袖快些回来,归云庄的事情应该快处理完了罢?” 莫青璃挑起右眉,道:“快了,你想她了?” “是,属下想她。” 橙夏倒是面无表情的直截了当回答,莫青璃和青衣面面相觑,眼里俱都写着不可思议,这种时候不应该矜持一下么?即使心里不矜持嘴上也该矜持一下罢。 “我这几日便召她回京,这件事你们俩一起办罢。” “谢主上。”橙夏一向没有温度的话语里终于多了一丝雀跃,随即垂首往旁边站了站。 “青衣,这折子上所提到的弹劾靖王的证据可找到了?” “没有,证据都销声匿迹了,就连那封最重要的号称是靖王通敌卖国的书信也不见了,似乎被甚么人拿走了。” “依你看呢?谁有可能把它拿走了。” 青衣面色沉静,道:“依我看,两个可能。第一,被先帝销毁了;第二,被想替靖王平反的人给拿走了,避免被销毁。” 莫青璃左手食指抚上右手腕上的红色平安结,赤玉珠温凉圆润,昏黄烛光流淌,美丽不可方物。 她垂下眼,幽幽道:“是么?那你说会是哪种可能呢?” 青衣清俊面孔笑意温醇:“你心里早已有了结论,不是么?第一种等于断了线索,若是第二种,朝堂之中最想为靖王平反的人就是钟离右相了,证据会在谁手上,不言而喻。” 兜兜转转,还是要回到原位,绕不开钟离右相。 三人商议到丑时末方结束,莫青璃的房里早已熄了烛火,她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皎洁月光从轩窗漏进来,能够看见床榻之上钟离珞枕衾而眠,面容恬淡。 莫青璃脱了外衫搁在一旁,蹑手蹑脚的爬上床照例睡到了里侧,又怕自己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寒霜太重,便与钟离珞隔了很远一段距离,尽量避免身体接触到,把她惊醒了。 冷不防一只温暖的手揽上她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妥帖的抱住了,同时脚也压住了自己有些凉意的脚,轻轻蹭她的脚背和脚面,钟离珞虽体质偏寒,但在这被衾里躺着久了,身上要比莫青璃暖和得多。 莫青璃双手来回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确定不那么冰冷才往女子肩窝里贴。 钟离珞忍不住笑,一手摸上莫青璃几乎给她揉得滚烫的脸颊,指尖来回轻抚,道:“不疼么?” 莫青璃脸上给摸得痒痒的,有些不自在的在她脖间光滑的肌肤蹭了蹭,才道:“不疼。” 声音又放轻了一些,带了丝懊恼之意:“是我吵醒你了么?还有一个时辰就早朝了,我不该还上.床歇息的。” “甚么傻话,你若是不来我今夜都不用睡了,你不在我身边,我睡不着。” 她说的那样自然平静,听来却是心灵深处最真诚的话语,莫青璃觉得自己肯定是脸红了,心里庆幸现下脸埋在女人颈窝,她看不到。 “好了,睡罢。”钟离珞确定莫青璃的手脚都暖和以后,一手绕过去枕在她颈下,另一手搭在莫青璃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柔声道。 黑夜藏起了女人曼妙的身姿,藏起了她清雅恬淡的面容,却藏不住她身上萦绕出的淡淡梅花冷香。 莫青璃的左手从女人中衣下摆探了进去,搭在女人腰腹上,在她羊脂般柔滑的肌肤上来回轻抚。 钟离珞闭着眼,声音微微上扬:“你想对我做甚么?嗯?” 莫青璃仰起下巴欲吻上她微启的唇,低喃道:“没想做甚么,就是想亲亲你。” 钟离珞微微偏头避开,吻落到了她的脸颊上,她话里几分不解,几分似笑非笑:“那你的手是在做甚么?嗯?” “我也不知道”,莫青璃心神有些恍惚,一手更紧的抱住了她,左手顺着清晰的肋骨慢慢往上摸,却被钟离珞隔着单薄衣料按住了,唇也被一根温热的食指抵住。 紧接着,一个温柔的吻落到了她的额头上,女人道:“乖,快点闭眼睡觉,很快就该早朝了。” 夜色沉沉。 作者有话要说:你想对我做甚么?嗯? 尽力完成京城卷,好困。可是周四貌似会有榜单,我可能是作死了。送了几个红包给眼熟的新姑娘,后来猛地心头一紧,我把一天的收入都送出去了啊!!! PS:今天在逛论坛【对,我就是手贱不码字,去逛论坛。】的时候看见有个作者妹子说123言情的作者是靠爱活下去的,写文这点收入估计大部分作者都会饿死。所以你们这群磨人滴小妖精,懂我的意思么?来表达你们的爱吧,请不要大意的酷爱来推倒【划掉作者君吧【误。 如果123言情的地雷能够炸出来潜水读者,不知道有多少作者要感激涕零。 最后,感谢支持正版的姑娘们,你们都是小天使~ 我知道有的盗文网会把作者有话要说一起盗过去,所以我想说虽然盗文死一户口本不至于,但是我还是想恶毒的诅咒一下你们,你同步更新你觉得你很高大上么?我是一个斯文的人,所以我会在睡前想完新章以后,心里默默诅咒,谢谢。感觉自己萌萌哒~ ☆、第60章 和盘托出(上) 翌日,延续了雪后的好天气,天空蓝得好像被水清洗过一样,清明绝净。 皇宫,金銮殿。 “启奏圣上,近日连降大雪,渝州遭了雪灾……” “启奏圣上……” 将近一个时辰的早朝,站得人昏昏欲睡,皇帝又按照惯例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虽说天下太平,但是总有些事时时都会发生,甚么干旱、洪涝、雪灾之类的,没有顶大的事,这些事也就一件件都来启奏圣上了。 要不说莫青璃说自己若是当了皇帝不一定及得上子书仁了,关于民生大事,他没有一件不记挂在心里的,日夜勤政,称得上是东大陆的君王典范。 “莫爱卿,靖王一事查得如何了?”听完那几位侍郎大人的上书,子书仁视线忽然转向下方站着的莫青璃。 莫青璃向右跨出一步,手持玉牌微微躬身道:“启禀圣上,臣已有进展,相信不日即可查明真相。” “那朕就等着莫爱卿的好消息了。” “臣,定不辱命。” 子书仁朝身旁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使个眼色,这次的小太监仍旧是子书幽假扮的,看来这两兄妹的感情是好到一定境界了,朝堂之上子书幽也是想来玩便来玩的。 子书幽拉尖了嗓子大声唱道:“有事再禀,无事退朝……” 虽然莫青璃算得上是习惯这种尖细的嗓音了,但还是震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无人再禀后,众人跪下山呼万岁之后便结束了早朝。 子书幽随着皇帝到了御书房,子书仁坐在龙案前批改奏章,她便搬了把椅子坐在一旁,问道:“皇兄,你为甚么会把皇叔这个案子交给莫青璃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翰林呢?” “你猜。” “哎呀,皇兄你别卖关子了,快说。” 子书仁手里的朱笔顿了一下,道:“你当时年纪还小,再加上她一直没进宫,所以你没见过她也在情理之中,莫青璃不是别人,是皇叔的遗女子书汐,也就是你的皇姐。她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替皇叔平反的,你说这事我不交给她还能给谁?” 子书幽眼睛猛地睁大了一圈,道:“皇,皇姐?这么说莫青璃是女扮男装的?” “不然呢?还记得除夕之夜你遇上的那个黑衣女子么?就是她,你呀,怎么遇到事情都不动脑子想想。”子书仁恨不得把手里的朱笔往她头上敲。 “动脑子这种事有皇兄就够了,父皇只有我们两个孩子,想想有个皇姐也挺不错的,皇兄,我想出宫去找她。” “别去,她不会再认我们两个的。”子书仁叹了口气,继续道:“毕竟,是我们的父皇害了皇叔满门”。 而且,是因为那种难以启齿的理由! 子书仁剑眉狠狠拧起来,指间攥着的朱笔越握越紧,在他手中“啪”的一声断做了两截,笔头那端落在奏章的白纸上,晕了一大片红色。 …… 殿外。 众位大臣散朝后各自往各自的方向,有去翰林院的,有回府的,也有直接去六部办公的,莫青璃走在后头,远远见着一个身影在台阶拐角处站着,似乎在等甚么人。 走近了,莫青璃才发现是她的岳父大人钟离丞相,也就猜到可能是在等自己,忙上前问道:“岳父大人可是在等小婿?” 钟离丞相微微颔首,道:“青璃,三日后休沐,你带着珞儿回一趟右相府,我有些东西要给你。” “是,小婿晓得了。” “那就好,那就好!”钟离丞相眉眼舒展开来,嘴角慢慢翘起来了一点,看着是笑的模样,但眼里却依稀起了些水光,似乎有些怅惘之意。 他抬起手,想拍一拍莫青璃的肩膀,只是手抬到半空中又放下去了,只是转身慢慢往宫外走去。 莫青璃看着他深红色的沉稳背影,觉得自己是靖王爷的女儿这件事钟离丞相约莫是也知道了,估计是要把他手上所握的东西给他,转念一想,她心下又忐忑起来,不知道钟离丞相知道自己是女子还会不会接受自己与钟离珞的关系。 “阿珞,你说我是穿男装还是穿女装?”莫青璃穿着中衣替端坐镜前的钟离珞打理长发,一边梳一边问道。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磨练,手艺也算过得去了,不会再出现头发打结这种事情。 钟离珞眸子略微玚着,瞟了镜中的莫青璃一眼,见她眉头紧皱的样子,轻笑道:“你说呢?” “我这不是拿不定主意么?你给我拿个主意。” 钟离珞好看的眉挑起来,揶揄道:“你甚么时候需要我拿主意了?行事果决的鬼楼楼主哪里去了?” 莫青璃从一旁的梳妆台上取过银色发带,将她头发绑好,叹口气道:“我猜约莫是被狗吃了。” 钟离珞忍不住笑,站起来面对着她,牵起她垂在身侧的手,一本正经道:“那吃了她的狗在哪里?我不能守寡,可得去救她。” 莫青璃有些头疼道:“还不就是我那个岳父大人,等我过去了肯定还有你娘,指不定要怎么看我呢。” “你说我爹娘是狗?” “你晓得的,我不是那个意思。”莫青璃身子往前倾,靠在她怀里,下巴搁在她肩上,右手抬起来轻轻捏她的耳朵。 她算是琢磨出来了,这女人别看一副温温雅雅的样子,跟不食人间烟火似的,肚子里千回百转的尽是调侃自己的心思,这么久了自己也算是找着了对付她的法子,只要自己撒个娇她就会把前面那事给忘了。 钟离珞受用的眯起眼,耳朵上软软而轻微的触感让她觉得很舒适,道:“我看你平时的装扮就挺好,就你这张脸,不做易容不束冠没人会看不出来你是女子,”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还是个很好看的女子。” 随即牵了莫青璃到梳妆镜前,替她打理一切。 等到收拾好用完早膳,二人便乘着马车到了钟离丞相府。 此时正是辰时,太阳渐渐露出个脸,云层周遭白光显亮,丞相府门口守卫森严的两排禁卫军的漆黑铠甲反射出一片亮黑的光。 莫青璃先下了马车,眼风不动声色的飘过这些禁卫军,转身去扶钟离珞下来,这些是禁卫军,原先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花厅,钟离丞相和夫人萧雪晴端坐在主位上,两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门口的方向,似乎在对待甚么头等大事一样,直到莫青璃和钟离珞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内,二人猛地站起身来,直直看着莫青璃,就像看着嗷嗷待宰的羔羊。 莫青璃一进门见这个架势心里就更忐忑了,和钟离珞握在一起的手逐渐被汗湿,她几乎都想松开手擦擦手心的汗,身旁女人仿佛为了让她安心似的,交握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指尖,就是这种轻柔的压迫之感,让她心跳奇异的平稳下来。 只不过下一刻,她忽然猛地挣开钟离珞的手,一个箭步冲上去,迅速阻止了钟离丞相要跪下的动作。 莫青璃急道:“丞相大人你这是做甚么?这不是折煞青璃么?” 虽然自己不知道他为甚么要下跪,若真是让钟离丞相跪在她面前,这算是甚么事啊? 钟离丞相扶着莫青璃的手臂,痛声道:“郡主,是我有负于你爹娘和靖王府,当年的事我手上明明握着证据,却不能够上书为晏然为靖王府平反,是我对不住你们啊!” 丞相夫人萧雪晴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件事是她夫君最大的心结。 “丞相大人千万别这么说,青璃相信您定是有难言之隐,还是先请坐下,慢慢说。”莫青璃忙将钟离丞相扶到主位上坐好,钟离珞在一旁倒了杯热茶送到她爹手上。 丞相喝了口热茶,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开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六年前,一纸圣意,靖王府在大白天被灭了门,府中主子下人无一幸免,”他看了一眼莫青璃,似是有些欣慰:“现在知道了,晏然的女儿还活着,算是最大的幸事了。我与你爹是至交,自然深知他的品性,全天下都谋反了他也不会起那个心思。” 丞相眼里起了些眷恋的笑意,继续道:“他一门心思只在他的妻女身上,说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也不为过。王府灭门后,我就开始寻找证据,人证物证,还有当年以吏部尚书竺南青为首的百官弹劾书上所提到的那封通敌卖国的书信也在我手里,简直是一派胡言加上漏洞百出,这种东西先帝竟然也会信。整整两年,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我觉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提笔写了一封万言书准备呈上去,谁知当晚便遭了刺客。” “刺客?” “是,刺客。”丞相苍峻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痛色,道:“四年前,就在我准备呈上万言书的前一天夜里,府里来了一批武功高强的黑衣刺客,家丁们根本抵挡不住,眼见刺客的剑就刺到我的眼前,是珞儿替我挡下了它,正因此珞儿的腿才会变成那个样子,老夫真是没用,连女儿都护不住……” 钟离珞轻声道:“爹,您别这么说,你看现在我不是都好了么?” 莫青璃沉吟了一会儿,道:“丞相大人可有看清那刺客的样子?” “那刺客蒙着面,只露出了额头和眼睛,看不清脸,不过那夜月光很亮,能够看见他眉心到耳旁有一条长长的刀疤,在月光之下更为骇人。”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回来得晚了,这周随榜,这几天会日更,妥妥的晚上三点睡的节奏。白天看书晚上码字,再逛论坛剁手,玩手机剁手,跺跺跺跺跺手!!【我是蜈蚣没吃药感觉自己萌萌哒~ 这个刺客应该知道是谁吧?这道疤还是挺特别的,加上适当的推理就知道谁派的人了。 123言情抽抽得越来越暴力了,收藏死了点击疯了章节锁了【我的AK47呢? PS:抱着好东西就要分享的原则,推荐个我最近发现的作者,笔名为“死去的作者”,写的暗黑短篇,很棒,强力推荐她的《掠夺人生》和《走失的尸体》! ☆、第61章 和盘托出(下) 那道疤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想让人不记住都难。 长风,既然伤钟离珞的也是你,那不如就新仇旧怨一起算罢。 莫青璃微微垂下眸子,柔和的侧脸弧线蓦地冷峻起来。 丞相继续道:“郡主瞧见门外守着的两排禁卫军没有,第二日天还没亮先皇就派过来了,美其名曰是为了保护相府,实际上就是为了监视我,我也算是看明白了。头先那两年我向先皇上过书要求重审此案,次次被驳回,我就开始自己调查,以为找出证据就行了,怎知原本就是先皇不想让靖王府洗刷冤屈,他明里暗里的提醒我让我不要再牵扯上这件事,抛却私交不说,明明知道功臣被谤却无动于衷,良心上又怎么过得去。” “先皇是世人眼里的‘明君’,若是我上了那道万言书,他就只能秉公办事,向天下承认是自己听信谗言,诬了靖王府,所以他派人来刺杀我,刺杀之后明里监视暗里威胁,我一个人一条命也就罢了,可我实在不能置我的妻儿和宗族于不顾,这些年老夫一直谨言慎行就是为了让我钟离家族能够平安稳固。先皇驾崩后,门口的禁卫军依旧如此,朝中局势不明,老夫也不敢轻举妄动,若不是借着这次契机,怕是不知何时才能让这些事重见天日。” 莫青璃道:“丞相大人也是为了大局考虑,况且你为我父王做的已经够多了,父王若是泉下有知,也会因为有您这个老友而倍感欣慰,实在不必太过自责,还有,青璃已经不是朝廷的郡主了,丞相照往常一样称呼我‘青璃’便好。” 钟离丞相将一直压在心头的事吐露之后,心情纾解了不少,也就笑道:“那老夫就不再拘泥了,青璃,那你与珞儿的婚事?既然同为女子,是否就此作罢?” 终于还是说到这件事上了。 莫青璃看了一眼站在丞相身旁的钟离珞,见她正专注的望着自己,眼角眉梢延伸开来的都是温柔的坚定,一狠心便在丞相面前跪了下来,膝盖磕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萧雪晴想,这得多疼,磕坏了可怎么办? “青璃是真心喜欢阿珞,想和她在一起一生一世,请丞相大人成全。” 钟离珞也走到莫青璃身旁跪下来,温言道:“爹娘,女儿能有今日,全赖汐儿,这世上,再没有谁会如她待我一般好。” 又俯下.身磕了一个头,道:“孩儿求爹娘成全。” “胡闹,简直是胡闹!女孩儿家家的,不老老实实找个如意郎君嫁了,说甚么在一起一生一世的,传出去让人笑话,京都的百姓又会如何看我钟离家”,丞相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磕,里面的茶水溅到了地上。 萧雪晴倒是一脸慈爱的望着身前并排跪着的两个女子,一样姿容出众,看着都养眼,当然更主要的是她喜欢她们两个,在彼此眼里能够看到深切的情意,而那种情意不比男女之情逊色,反而更纯粹。 她对着女儿眨了眨眼睛,使了个‘看我的’的眼色,伸手拉了拉夫君的袖子。 丞相虽在盛怒之中,但平日对萧雪晴还是很疼爱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只是语气还是柔和不过来,道:“做甚?你不会想偏袒她们罢?” 萧雪晴不置可否的笑笑,拉着他去了内堂,只留下莫青璃和钟离珞两个人在花厅跪着。 虽然他们二人暂时离开了,但是莫青璃她们仍是规规矩矩的跪着,丞相接不接受,是丞相的事,她们跪不跪着,则是代表自己的心意,有些事,不是因为做着好看才去做的。 “要是丞相大人不同意怎么办?”莫青璃有些担忧。 钟离珞笑道:“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都是你的人了,我爹不同意我就跟你私奔。” 莫青璃:“……” 这女人净打趣她,她都要心焦死了。 “莫不是我说错了?” “……没说错,简直字字珠玑。”莫青璃有些无奈的顺着她的话往下接,又伸手去摸她的腿,心疼道:“你这么跪着腿疼不疼,老鬼说你的腿受不得凉,要不你还是先起来罢,我一个人跪着就好。” “我没你想象的这么弱不禁风,咱们跪不了多久的,我娘可是神人,别看我爹是丞相,家里事都是娘做主,我娘说一他不说二,让他往东他不往西。当然了,”钟离珞抬手捏了捏莫青璃脸侧柔滑的肌肤,忍不住凑过去蜻蜓点水的亲了一口,眼睛弯了起来:“不如你听话,我若是说让你往东你会把南西北三个方向堵死。” “咳咳……”萧雪晴一身深兰色的牡丹花纹蜀锦衣,身形款款的从内堂走了出来,就见到自家女儿调戏小郡主的场面,心中大慰,暗暗称赞有其母风范,若不是自家夫君黑着脸站在身旁她都不忍心发出声音打断她们。 “夫人。” “娘。” 莫青璃微微低下了头,轻轻瞪了一眼钟离珞,这人怎么都不分场合的,不知道丞相他们会不会觉得自己轻佻。 钟离珞接到她嗔怪的眼神,也很无奈的冲她笑了笑,她哪里知道她娘出来的这么快。 “誒。”萧雪晴答得欢快:“你们快起来,这地上太凉。” 钟离珞看向一旁黑着脸的爹,女儿的腿才好不久,要是因为跪着又出了甚么好歹自己不得心疼死,于是钟离丞相绷着脸道:“你娘让你们起来,你们就起来,不用看我。” 声音却多了一丝温度。 明显听出了他话里的松动,钟离珞也就拉着莫青璃站起来,走到丞相面前,与她并肩站在一起,轻声试探道:“爹?” 老丞相偏过头去,鼻间发出一声冷哼。 “咳咳”,萧雪晴掩着嘴咳嗽了两声。 丞相这才不情不愿的应了。 萧雪晴道:“青璃啊,你今天中午就和珞儿留在这里用午膳。” “是,夫人。” 萧雪晴微微偏了偏耳朵,道:“我怎么觉得还是岳母大人听着比较顺耳。” “是,岳母大人。” “这就乖了”,萧雪晴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越看越觉得满意,她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钟离珞虽然乖巧听话但总是清淡如水的模样,从小到大丝毫不像普通人家的姑娘家,自己总还想要一个女儿,先前自己见着这女婿漂亮得不像话的脸,就想着她要是个姑娘家,是自家女儿该多好,这回可倒好,倒真是跟娶进了个女儿似的,虽然性子也不大热烈,但是没关系,和自家女儿在一块的时候就挺可爱的。 至于莫青璃与钟离珞同为女子这件事,萧雪晴出身武官门庭,年轻时又在江湖上闯荡了几年,性子就愈发不羁了,也就不在乎这些个条条框框,只要孩子过得好就好。 于是午膳二人就在相府里用了,钟离丞相虽然还是黑着一张脸但是莫青璃喊他“岳父大人”他也会闷闷的应一声,倒不是全无反应,看来攻克岳父也是指日可待。 用过午膳后,莫青璃随着钟离丞相去了书房,想是两人继续商议靖王一事,钟离珞则随着她娘在房里做些针线活,琢磨了半天觉得莫青璃甚么都不缺就打算给她绣个香囊。 只是手里的绣针来来回回,只绣了银色的花边,钟离珞就一脸无奈的停下,道:“娘,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看着我?我有点……毛骨悚然。” 钟离珞作势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表现出自己不寒而栗的感觉。 “嘿嘿……”萧雪晴笑得有些狡黠,往她身边凑了凑,钟离珞领口平素合得紧,长发散在身后,但此时坐下来又低着头,白皙脖颈处隐约显现出几片若有若无的红痕来,萧雪晴嘴角僵了一下。 难不成自己猜错了么? 钟离珞直起身子,一脸防备。 “做甚么?你娘可会吃了你么?” 谁说不会呢?爹那么个大丞相,不是在你手上治得服服帖帖的,怕是被你吃下去了连骨头都不剩。 …… 直到申时,钟离珞二人才离开相府,萧雪晴亲自送她们上的马车,只是视线一直落在莫青璃的领口,莫青璃同样给萧雪晴看得毛骨悚然,于是把领口合得更紧了,简直是密不透风。 暗蓝色马车中,莫青璃仰起下巴让钟离珞看她领口:“我领口脏了么?” 钟离珞心里默默的腹诽了一下萧雪晴,道:“没有,干净得很。对了,关于靖王一案证据都找齐了么?” “差不多了,还有人证需要我派人带来京都,大约半个月左右罢。” “那就好。” 莫青璃身子往一边歪,头靠在钟离珞肩膀上,道:“阿珞,我觉得这件事未免进展太快了,快得都不像是真的,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或许又有谁在暗中助我们?” “你想想从你动手查这件事,到现在有几个月了?” “我来的时候是八月,现在是二月了,嗯,也差不多半年了。” “半年还不够长么?别多想了,等京都事了,我带你去大漠看看。” 马车足够大,里头摆了一张虎皮软榻,钟离珞往里侧坐了坐,让莫青璃躺下来枕在她大腿上,轻轻摸着她柔软似海藻的长发,道:“你昨夜歇得太晚,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现在你先闭上眼睛歇一会儿。” 莫青璃顺从的闭上眼,含糊道:“大漠?” 钟离珞手里动作更加轻了,声音听起来竟是无比的深情与温柔。 “是,大漠。你会喜欢它的,我保证。”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京城卷完了,下一站就是大漠。 下章正式揭秘靖王府灭门的真相噹噹噹~ 最近123言情很奇葩留言需要审核,作者回复也要审核,本君是不会删评论的,若是被屏蔽了那就是123言情这个死傲娇干的 现在凌晨2点48,明天又要出门,姑娘们酷爱来表达满满的爱意罢,我先点名批评C,你又开始蹭人家楼!! ☆、第62章 君王之爱(上) 靖王一案昭雪那日,是仁昭三年二月十四,自灭门那日正好六年零六个月。 “靖王子书晏,和甫二十五年蒙奸佞诬陷,致使满门被灭,其义子莫青璃奉皇命重查此案,今得以沉冤昭雪,遂昭告天下,子书晏谥号护国王爷,加封镇国公,建碑记功,永垂名于万世,其子莫青璃袭长安王爵位。” 皇榜前,一中年男子几乎是哽咽着读完了这封皇榜,激动得不能自已,而后面朝苍天“噗通”跪了下去,连连叩了几个响头。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榜前站着的百姓们喜极而泣,也齐刷刷的跪了下去,不住地向老天磕头,口中不住道: “苍天开眼,靖王昭雪。” “苍天开眼,靖王昭雪。” 呼声越来越大,足见靖王生前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一时间,京都百姓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欢腾雀跃之中,鞭炮齐鸣,竟有股普天同庆的味道。 而此时皇榜中所提到的长安王莫青璃又在哪里? 莫府。 莫青璃已经把自己锁在房里整整一天,谁都不让接近,包括钟离珞,饭菜放在房门口也不见有人动过。原本靖王洗刷冤屈最应该高兴的人缘何如此异常? 时间倒退到一天前,二月十三,早朝。 子书仁端坐高位,一身明黄五爪金龙袍,头戴九毓冕,大手一挥,道:“传朕旨意,靖王一案证据确凿,当年确受奸佞所诬,故恢复靖王生前封号,谥号护国王爷,加封镇国公……” 莫青璃在下面一字一句听着,心里仿佛一下子少了一大块似的,空落落的,这难道不是自己进京一直想要的么?如今已经实现了为甚么又觉得难受呢?是因为没有追求了么? 她心神莫名的有些恍惚,只听得子书仁又道:“至于莫青璃,朕已知他即为靖王义子,在此案中又居功至伟,故承袭靖王先前的爵位长安王,也是我大晋第一个异姓王,封地为京都,将原府宅扩建,改为长安王府。赐丹书铁券,无需上朝,也无须固守封地。” 莫青璃眉拧起来,他这是甚么意思?他明知道自己已经不想再跟皇家扯上关系了。 “小柚子,把长安王的玉牌交给她。”子书仁对身旁站着的小太监子书幽道,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非要这样做,或许给她一个王爷的名分,就能够骗骗自己她其实还是当年的汐儿,也还是自己的妹妹,是皇家的人。 朝堂之上,莫青璃怎么说也不敢抗旨不尊,只得恨恨的望了一眼子书仁,接过递过来的玉牌,紧紧攥在手里,恨不得捏碎了它。 “以后,见此玉牌,如朕亲临。” 子书仁迎上莫青璃冰冷的眼神,心里有些苦涩,但面上还是保持着一贯的温和笑意。 下朝时,子书仁又道:“长安王,随朕来御书房。” …… 既然彼此都知根知底了,莫青璃也就不再顾甚么君臣礼数了,她将手里的玉牌放到龙案上,道:“请皇上收回成命。” “朕金口玉言,说出的话就没有收回的道理。况且朝中大臣今日都看见了,我头天封王第二天便撤了,以后还怎么指点江山。” 莫青璃终于有些无奈的看着他:“皇上何必呢?天底下那么多人想当王爷,你非让我做这个王爷做甚么?” “因为你是我皇妹,我必须给你应得的。” 莫青璃勾起唇角,牵起个凉凉的弧度:“可是,我没有兄弟姐妹,我是我父王的女儿,却不是大晋的郡主,这样说皇上可明白?” 子书仁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拳头,道:“朕明白,可这块长安玉是皇叔当年的那块,改封靖王以后便收了回来,如此,你也不要么?” 听得此言,莫青璃才重新拾起那块长安玉,仔细检查,若是她父王用过的,便会留下刻记,果然在长安二字的旁边嵌了一个小小的“晏”字,不过也不能排除是后来刻上去的可能性,她抬起眸子看着子书仁。 子书仁好似懂了她的意思,笑道:“朕有必要骗你么?对我来说有甚么好处。” “玉,我收下了。不过你别指望我会为皇家做甚么,还有,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尽管说,我都答应。” “一个人,一把刀。你手里的一个暗卫长风,我与他有过节,还有那把‘沧月刀’,我答应过一个人要给她取来。” “好。”子书仁答得爽快。 莫青璃真的有些看不懂这个皇帝了,他做这么多事情到底是为了甚么?转念一想,终于想起甚么似的,从怀里摸出那块靖王留下来的虎符,她原本就打算昭雪以后就还给子书仁,今日上朝也就带上了,想来子书仁是惦记这东西,毕竟虎符落到不轨之人手里就难办了。 子书仁接过小巧玲珑的虎符,小心翼翼的查看了一番,才放到龙案前早已布放好的锦盒中,想说句甚么,眼里的笑意还没凝聚起来便敛了下去。 “皇上可满意了?” “满意甚么?” 莫青璃道:“你做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这块虎符么?还有朝中我父王的旧部能够安心的归顺于你。两年前先皇驾崩,你初初登基朝局不稳,也就没有铤而走险提出来为靖王平反,两年后你安内攘外,朝政大定,然而父王的旧部却成为了一个不安定的棋子,你想拉拢他们,让他们完完全全的效忠皇室,而不是始终只效忠一个有靖王爷的皇室,正好我这时候回京了,你就顺水推舟的将此案沉冤昭雪,父王旧部对皇室的意见就会小很多,也就更利于你巩固皇权,不是么?” 子书仁觉得胸口隐隐泛起疼痛,手却拍了几下掌,苦笑道:“对,对极了。汐……长安王说得对极了。” “既然都遂君愿,那青璃就告辞了。”莫青璃朝他微微颔首,便打算离开了。 “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你看,关于你父王真正的死因,说起来算是宫廷丑闻,我也不知道让你知道是好是坏,但毕竟你是皇叔的女儿,有权利知道这一切。” 说完也没看一眼莫青璃,他知道莫青璃会停下的,子书仁转动了龙案上的笔架,径自走到一旁,从墙壁的暗格里取出了几幅卷轴和一本类似手札的物事,甚至还有圣旨? 那一堆东西看起来不少,被子书仁抱在怀里,看不太清。 “或许你见到这些东西会愤怒,会觉得难以置信,朕第一次见到时也这样。” 莫青璃走到龙案前,那堆物事已经整整齐齐摆放好了,是卷轴、手札和诏书,子书仁向旁挪开两步,把整张书案都让给她。 莫青璃手搭上一卷卷轴的红色系带,手指却莫名的有些发颤,似乎下意识的有些恐惧即将到来的事情。 然而最终还是将系带解开了,她手握着卷轴一端,慢慢,慢慢的展开来。 美人像,宣纸泛黄。 画像上,却是一个男人,一个莫青璃再熟悉不过的男人。 星眉朗目,杀意凛凛,一身月白战袍,一方紫色方巾,一柄流雪红缨枪,斜跨着一匹枣红骏马,马蹄疾驰,带起阵阵飞扬的沙尘,战神临世。 是靖王。 第二幅,相同的面貌,只不过换了一套月白色的锦袍,眼眸微阖,手里提着一壶已经拍开封泥的酒,半醉半醒的倚在桃树下,恍如谪仙。 是靖王。 第三幅,则有两个人,相对弈棋。 是靖王和先帝。 左下角还有落款——天启。 是先帝的表字。 莫青璃终于猜到了甚么似的,不受控制的打开了所有的卷轴,凌乱而又直观的铺在了书案上,每幅卷轴上都有一个相同的人——靖王子书晏。 或坐,或站,或笑,眉目神态,无不传神,可想象得出作画的人耗费了多大的精力,又是怎样的深情。 莫青璃近乎麻木的拿过桌上的诏书,翻开,发现是一封“罪己诏”:“朕深感己过,为一己私欲而犯下弥天大错,听信谗言而残害忠良,对亲弟产生不伦之念,并因妒生恨,有伤国体、家体、人伦,罪甚,罪甚!” 对亲弟产生不伦之念,因妒生恨。 这就是父王娘亲及王府所有人惨死的真正原因么?就因为这个狗皇帝的一己私欲。 甚么罪己诏,说得冠冕堂皇,这份罪己诏有碍国体,是皇室的丑闻,根本就不会真正发出去,只能够永远埋在深宫之中,若是真的深感己过,他就不会这么写。 莫青璃低着头,白皙手背青筋爆出,猛地将那张“罪己诏”撕得粉碎,也顾不得这里是御书房,几近暴怒的将龙案上所有东西都掀翻到地上。 始终还未打开的那本手札滚落到了莫青璃的靴边,现出里面一页密麻墨迹,几年过去了,墨迹有些斑驳,但还是可以清晰辨认。 她蹲□,一行一行的扫过,瞳孔蓦地缩紧,捂住自己的胸口。 和甫二十五年,太后大寿,朕在永和殿见到了他的女儿,已经十岁了,他很喜欢她,朕好恨,这么多年的嫉妒和愤怒齐齐涌上来,冲昏了朕的头脑,朕要报复他,朕要下旨杀了他。 后来,朕下旨了,他就死了,可是朕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御书房内静得掉根针的动静都能听见,窸窸窣窣的,是手札一页又一页翻过的声音。 …… 和甫十五年,他的女儿出生了,朕阻止不了他娶妻生子,她生得很像他的妻子,朕一看见那个孩子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朕想,朕要远离他,免得自己会杀了他。 …… 左手似乎承受不住一本手札的重量,莫青璃再也握不住,有些破旧的手札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莫青璃右手捂着开始剧烈疼痛的胸口,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红的血溅在那纸黄色薄页上,渐渐妖异成一只独眼怪人的红眼睛,怪状诡谲,直直勾着莫青璃。 它笑道:瞧,若是没有你,兴许你父王就不会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靖王到底为什么会死,不是先帝和靖王抢郡主她娘,而是先帝和她娘抢靖王,不过靖王不喜欢先帝罢了,至于杀了他,莫青璃的确是导火索,不过罪过肯定不在她身上,先帝是个疯子,世界上这样的疯子也不止他一个,得不到就要毁了他的人还少么? 既然京城卷快完结了,我就给你们梳理一下线索【因为我知道大家都懒,所以不要怪我这章小绿字很多_(:з」∠)_ 二十五岁子书和登基,子书晏十一岁,此时为和甫元年。先帝以前封号是齐王,只留下了子书晏一个兄弟,其他的就跟九龙夺嫡一样,都被他害死了,为了避免这个问题,所以先帝也只有子书仁和子书幽两个孩子。 三十岁子书和,子书晏十六岁,开始征战,此时为和甫五年。 子书晏征战五年,和甫十年,二十一岁回京,后来遇上了莫青璃她娘。 和甫十一年,第一次纠葛。 中间两年还有好多次。 和甫十三年,靖王大婚。 和甫十五年,子书汐出生。 和甫二十五年,靖王府灭门。此时子书晏三十六岁,子书和五十岁。 和甫二十九年,子书和驾崩,享年五十四岁。 后来的事就是子书仁在位了,纪年是仁昭。 为什么靖王想归隐先帝不让,因为他要的不是兵权,是靖王这个人,这也是靖王虽然在京,虎符还在手里的原因。【各种疑问基本在31章了,有些京城卷暂时解释不了的问题在后两卷。 这些都是我个人想法形成的系统,出现bug的话,欢迎指正。 莫青璃说先帝没有悔过之心,这是以她的想法说的,作者君没有说哦,没有说有也没有说没有,以后就知道了= =。 至今,楔子里面提到的事情出现了一大半,后面的就是江湖上蹦跶的事了,包括讲故事的主人公,都会相继登场,敬请期待_(:з」∠)_ PS:明天中午13点若是没有更新的话就后天更新,因为新章我还没写,我觉得自己负担不了日更了,一个原因是写太快让我有一种粗制滥造的感觉,我很不喜欢;另一个是我身体受不了,天天熬夜到两三点,早上又起得早,我狂拽酷炫的老爸昨天冷脸对着我一天,因为前天他两点多进我房里我还对着电脑,他不知道我天天熬夜,外带爸妈一天的唠叨,我自己也觉得我会把身体拖垮了,见谅_(:з」∠)_ 最后,章名是有原因的,其实我觉得先帝的爱已经变态了,真正的君王之爱我指的是子书仁很爱这个妹妹,不过因为老爹的原因莫青璃不把他当仇人已经不错了,虽然皇上在尽力挽回了,但也只是一声叹息罢了,别想多,世界上又不止有爱情_(:з」∠)_ ☆、第63章 君王之爱(下) 这些所谓的“皇室丑闻”既然是子书仁拿出来的,他自然是都看过了,只不过他不是当事人,也就没有顾及里面这部分的内容,但是莫青璃原本对此事执念颇深,如今看见有关于自己的内容,便将它无限的放大,将自己困在死局里面。 靖王的死,本不是她的过错。 或许是抱着挽回两人关系的心思,子书仁自己虽然不耻他父皇曾经的行为,先帝谥号武帝,也曾带兵打过仗,身子骨是不必说的了,但是靖王死后那几年,先帝是一天一天的虚弱下去,几月之内发至全白,而后便驾崩西去,是自己看在眼里的。 于是子书仁递给莫青璃一块干净的手绢,安慰道:“汐儿,这些已经都是往事了,不要再想了。来,把嘴边的血擦一擦。” 蹲立的女子却丝毫没有接过去的意思,只是静默了半晌,自己站起身道:“皇上,臣想回府了,府宅不必扩建了,臣也没打算在京都久待。” 声音却比方才更为疏离。 子书仁的手僵在半空,慢慢垂下来,道:“……好。” “谢皇上。这些东西,臣可以带走么?” “朕真的很想答应你,可是这件事不行,这些东西关乎国体,不能流出宫外。你有没有别的事,只要你说得出,朕一定帮你做到。” 莫青璃微微躬身,道:“如此,臣告退。” 子书仁望着莫青璃渐渐逼近门口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出声道:“汐儿。” “……”没有人回应,也没有人停下。 “莫青璃!” “皇上还有何吩咐?”莫青璃背对着他道。 “你能不能……能不能再叫我一声‘太子哥哥’。” “当年的汐儿和太子哥哥在六年前就已经死了,请皇上忘了罢。” 御书房的门被轻轻带上,却好像重重砸在了子书仁的心上,他四下环顾着这个空荡荡的御书房,偌大的空间,高大的檀色书架,雕花金漆龙案后是绘着晴云秋月的六扇翠玉屏风,云雾间隐着一条金黄色的巨龙,傲视天下,睥睨苍生。 他慢慢走到龙椅面前,久久凝视着两端的镀金龙头,然后坐下,深深的陷了进去。 ——当年的汐儿和太子哥哥在六年前就已经死了,请皇上忘了罢。 他抬手捂上自己的左胸口。 人心都是肉长的,朕是皇帝,但朕也是一个人。 …… 钟离珞原本以为靖王的事终于了结,可以好好庆祝一下,她已经很久没有下过厨了,从莫青璃去上早朝起便开始在厨房忙活了,她自认虽说厨艺不如莫青璃精湛,但家常几个小菜还是可以随便来一手的,忙着煲鸡汤的时候听下人来报说公子回来了,便急匆匆的解下围裙,洗洗手,赶去府门口迎接她。 谁知见到的却是心上人失魂落魄的样子,接下来便直接把自己锁房里了。 她抬手抚了抚额,这是……怎么了?都这时候了怎么还有变数。 “夫人,厨房里的饭菜怎么办?”小厮问。 “你们尝尝看,如果觉得好吃就给大伙当做中午饭,不好吃就倒了罢。” “是,夫人。” 小厮乐颠颠的下去了,方才做饭的时候他可是全程看着,那个香气,会不好吃才是有鬼,他瞥了瞥后院的方向,心道公子爷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个这么好的漂亮娘子也不知道好好珍惜,若是自己,嘿嘿…… 转念一想,顿时又苦下脸来,自己一无才、二无貌、三无钱,凭什么娶漂亮娘子,还是老老实实在府里干活,到了年纪让娘亲给自己说门亲事。 钟离珞刚刚走到房门口,琴南便手在她身前一拦,恭敬道:“主上吩咐,不见任何人。” 钟离珞抬了抬眉。 琴南又道:“特别是夫人。” 莫青璃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头顶上的白莲花,听着门外的动静,不是她不想让钟离珞进来,只是她自己心里一团乱,若是她问起来的话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说。 暮色四合,太阳渐渐挂到了西边。 已经开春的时节了,不知道是不是春风眷顾,靖王府的桃花早早的开了出来,一阵风过,高大的树枝随风飘摇,粉色的花瓣纷扬而下,仿若下了一场桃花雨。 树下有一个人,准确的说是树下的草地上侧卧着一个人。 那人曲起一条胳膊枕在颈下,精致宽大的黑色长袍覆在身上,身材纤长单薄,乌黑长发不扎不束,流水般随意散在胸前,被纯黑的袍子掩为一体,整个人融进了微沉的暮色中。 她身侧放着一坛拍开了封泥的桃花酒,坛子倾倒着。 似是喝得醉了,就地睡了。 有软靴踩在草地上发出倾轧的微响,仿佛一只柔柔的手慢慢拨开了沉寂的暮色,那人身着雪白衣衫,在侧卧着的女子身旁停了下来。 空气仿佛静止了一会儿,又重新流动起来。 钟离珞低头看着犹如沉睡的莫青璃,长长的睫羽刷下,光影便在眼下错落相致,秀挺的鼻梁,绯色的薄唇,蓦地痴了会。 随即弯下腰打算把她抱回去,只是手刚刚揽上莫青璃的腰,便听到女子清越的嗓音:“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带了一丝慵懒之意,眼却没有睁开。 钟离珞任她双手如同有自己意识般的攀上自己的脖颈,道:“我方才去你房里,发现你已经不在那里,猜到你可能会在这里。” 莫青璃伸手捏了捏她柔软的耳朵,道:“这世上,真的没有谁比你更了解我,也只有你会任由我胡闹。” 钟离珞眼底勾起温柔的笑,柔声道:“喝酒了?” 你的胡闹,对我来说都是莫大的珍贵。 “没有啊,你知道我酒量不好的,再说一个人喝酒没意思。” “那你身边的酒坛是怎么回事?” “那个……是我用来祭奠靖王府上下三十六口人的,今日算是还我靖王府一个公道了,都倒在地上了,我一滴都没沾。” 钟离珞坐下来,让莫青璃枕在自己大腿上,半坐半卧的让她窝在自己怀里,唇角勾着丝要笑不笑的弧度,道:“我不信,得亲自验过才知道。” 莫青璃的“怎么验”还没说出口,便见钟离珞清雅的面容逼近,紧接着温凉的唇便贴了上来。 最初只是双唇轻触,分分合合许多次,却似断不断的,莫青璃恨不得按住钟离珞不让她离开,然而这种轻飘飘的藕断丝连的感觉却足够让她沉迷,毫无反抗之力,一只手也只是无力的抓着钟离珞的肩膀。 身前传来钟离珞一声闷笑:“你这么着急做甚?” 莫青璃抬起有些迷蒙了的眼睛,脑海里反应的不是钟离珞说的这句话,而是心里涌上了小小的失落,这样便结束了么?就这么验不能验出自己喝酒了罢?最起码……最起码也应该……应该进来罢。 明明她是主动的,却又只是浅尝辄止。 于是她冷哼道:“不知道是谁着急。” “方才我只是尝尝你唇上有没有沾上酒水,要当真验出来,大抵还要更深入一些,汐儿你说呢?” “……” 莫青璃心道,怎么说都是你有理,她还有甚么好说,她还是甚么都不说比较好,让钟离珞自己唱独角戏去。 “你是恼我了么?”女人声音委屈的仿佛要掐出水来。 “……” 她是装的,她是装的,莫青璃心里无数次的对自己说,奈何一颗心早就被女人的嗓音融得要化了开去。 “就因着我亲了你?你便恼我了?” “……”歪曲事实也不是这样歪曲的。 “若是如此,那我以后不再亲你了,还是说……”钟离珞唇凑到她耳边,轻轻呵出一口气,道:“我方才亲的还不够的缘故,你心里不满?” “……我怕你了,对,我心里不满,你待怎样?” 莫青璃真恨不得一口咬死这个女人。 “所以说,你还是着急了,还嘴硬。” 钟离珞说完这句话赶在莫青璃炸毛之前吻了上去,给了一个令她满意的热切缠绵的亲吻。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月光挂在东边,白白的,软软的,像一团圆圆的棉花糖。 透过月光,可以看见桃树下两个相叠着的身影,一坐一卧,仿佛融为了一体。 “现在可以说说你今日回来为甚么那么反常了罢?” 莫青璃枕在钟离珞大腿上,额上是女人温凉的手温柔贴着,抬眼则是女人月华流转的容颜,忽然觉得自己前一刻的想法真是蠢到家了,对着身边这个人,有甚么话是不好说出口的呢? “今日皇帝给我看了些东西,父王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先帝爱上的是父王,父王却爱上我娘,先帝因妒生恨才下了那道旨。我在先帝的手札里看见,是因为我的出生才导致他越来越忍受不了,十岁那年太后大寿,是我第一次进宫,先帝是因为看见我盛怒之下转头便下旨灭了靖王府。” 钟离珞抬手捂住莫青璃的眼睛,好似这样就可以把莫青璃话里的黯然全数掩了下去,轻声道:“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你爹娘因为你的出生有多开心你不知道么?你的出生,不正是你爹娘相爱的证明么?你这傻姑娘。” “我知道我这样想不对,可是由不得我,我只要一想起先帝手札上的那几行字,就会忍不住想这些都是我的错,若是没有我,兴许事情就不会是这样了,兴许我爹娘也不会死,兴许……” 话音未落,脑门便被女人轻轻敲了一记。 “甚么胡话,你是不是想说兴许我就嫁给别人了。” “我哪里有。”莫青璃眼睛被蒙着,也不知道钟离珞说这话是何表情,是喜是怒。 “你瞧,若是没有你,我铁定就不会嫁给你了,那不就是说我嫁给别人了。” 莫青璃“扑哧”一声笑出来,道:“你嘴里全是歪理。” “歪理你也喜欢。” “错了,我只喜欢你说的歪理。阿珞,我们离开京都罢,我不想呆在这里了,一天也不想多呆。” “那后天走罢,明天去趟丞相府和我爹娘知会一声。我说过的,要带你去大漠,正好师父也说要把楼主之位传给我,影楼就在大漠里面。” 莫青璃眼睛给蒙得久了,竟有了些困倦之意,含糊道:“你甚么时候去过大漠的?” “……这几年同师父去过一次。你倦了么?” “没有,我想你陪我说说话。” “你想听我说甚么?” “说点让我开心的。” 钟离珞揉了揉莫青璃的柔软长发,宠溺道:“好。” 然后便没了下文,静默了好一会儿,风吹下一片桃花花瓣来,落到莫青璃唇上,她伸舌舔了舔,发现是花瓣后,随即卷了进去,嚼起了花瓣来。 “嗯,我喜欢上一个人。”待莫青璃吃完那片花瓣后,钟离珞忽然开口了。 莫青璃身子往上挪了挪,头更紧地往女人腹部贴,能感觉到她呼吸之间令人心跳的节奏,她一本正经问道:“是谁啊?” 心里却如明镜似的,透亮,但她就是想听这女人亲口说出来,心上人的情话,没有哪个女人会嫌多。 钟离珞却不答她,继续道:“一个聪明的……” 莫青璃唇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漂亮的……” 钟离珞感觉到自己掌心传来轻微的痒意,想是有人眼睛弯了起来,长睫轻轻刷过。 “可爱的……” 莫青璃抬手摸上了女人覆在自己眼睛的手。 “笨拙的……” 钟离珞觉得手下又传来轻微的痒意,想是有人眼睛又弯了下去。 “死脑筋的……” 莫青璃唇开始抿着了。 钟离珞藏在月光下的眉眼弯了弯,道:“爱生气的傻姑娘,喏,就像你现在这样。” “她这么不好,你为甚么要喜欢她?” “我甚么时候说她不好了,若是你认识我的心上人,请你帮我带个口信,就说我喜欢她,一个聪明漂亮可爱但却笨拙死脑筋又爱生气的傻姑娘,她的一切我都喜欢,只是因为她是她。” 莫青璃顺势配合她,道:“她收到了,也让我带个口信给你。那姑娘自认为没有你说的那么糟糕,还有,那姑娘让我问问你,你今日嘴上是抹了蜜么?” 假作抿着的唇却慢慢笑了开来,仿若此时月下桃花,绮丽无双。 眼前的手突然移了开去,莫青璃有些不适的慢慢睁开眼睛,见上方的钟离珞正凝视着自己,她眼睛似黑夜,里头深邃的不像话,仿佛看一眼灵魂就会被那个漩涡吸进去似的,永远逃不开,也,不想逃开。 此时满月正圆,天空有淡淡疏星,高大的桃树被女人倚在身后,月色从枝叶间洒进来,一地斑驳剪影,像被刀子仔细裁剪过,落到女人身上的月光却全数黯淡了下去。 女人目光看过来的时候,让莫青璃觉得一时天涯野寂,静夜无声,漫山遍野白梅盛开,而自己就是她最珍视也唯一珍视的那一朵。 “我嘴上有没有抹蜜,你不晓得的么?想是方才没有尝够的原因,大抵还得再尝尝。” 莫青璃眼里晃出了几分柔软水光,温顺的阖上眼,钟离珞慢慢俯□去,吻上她的唇。 万籁俱寂。 正西方黯淡的夜空一颗无甚光芒的星星微弱的闪着红光。 一下,又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京城卷到此结束!! 想了想还是先不透露第二卷卷名,嗯_(:з」∠)_ ☆、第64章 影之逆鳞 两日后,京都城外三里亭,和风微摆,柳枝轻缠。 亭外候着的枣红骏马有些不耐的“哼哧”几声,马蹄在原地踏了几下,另外一匹雪白骏马倒是安安分分的等待着亭中“依依惜别”的人们。 “珞儿啊,你能不能不走啊?”说话的正是丞相夫人萧雪晴,昨日钟离珞二人与她一说要离京之事,她手里的手绢就永远是湿哒哒的。 “娘,早先不就说好了么?”钟离珞从莫青璃手上接过最后一块干净的手绢,递给萧雪晴,有些无奈道。 萧雪晴忙着抹眼泪:“我还以为娶了个媳妇回来就可以在家里陪我了,你爹和你那几个哥哥都是五大三粗的,不如女儿体贴。不成想,这便要走了。” 丞相手扶上萧雪晴的肩,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话里原是安慰的意味,却被萧雪晴狠狠瞪了一眼,顿时有些讪讪,丞相又怎样?朝堂泰斗又怎样?人这一辈子,总有一个人能够完全克制住你。 莫青璃在一旁察言观色,忙道:“我们每年都会回京一次的。” “每年?那不就是十二个月?要不每个月回来一次,每次住半个月,怎么样?” “……”半个月,光是赶路就够受的了。 钟离珞朝丞相老爹使了个眼色,丞相主持大局似的咳嗽了两声道:“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再不快点赶路怕是无法赶到下一个城镇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们快走罢,你娘这有我呢。 钟离珞与莫青璃向后退两步,跪下向丞相二人磕了个头,便出了亭,利落的翻身上马,捉过缰绳拉过马头,马鞭一扬,便奔向与京都相背的方向,仿佛天边流云,一去永远不回头似的。 一代又一代的父母,一代又一代的儿女,总归是要目送着对方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对方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 丞相看着两个孩子疾驰而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喃喃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东大陆疆域辽阔,非城位于东南,大漠则处西北塞外,路途甚远,越往大漠,路上便愈是荒凉,城镇便也越少,有时赶不上进城,附近又无村庄,少不得要露宿荒野。 自从进了京,莫青璃再也没有如往常一样细致耐心的日日擦拭过她的短剑了,此时夜色如泼墨,林间点了一堆篝火,钟离珞正在火上烤着两条已经清理干净的鱼,这鱼当然是莫青璃去河里摸的,钟离珞腿脚虽然恢复了,以后却是受不得凉了。 莫青璃坐在钟离珞身旁,从包袱里把青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短剑拿出来,一层一层的拆开,开始细致的擦拭她的短剑,开槽的剑锷、护手处的荆棘倒钩,一寸又一寸,神情专注而温柔。 那把剑刃极薄,色泽又是鲜红色,在这火光中映衬下就像是在火中舞蹈的蔷薇花——妖娆明艳。 钟离珞眼神不经意飘过去,待看清那把剑后,手里串着烤鱼的木棍掉到了地上,泥土松软,莫青璃又太过专注,于是便没有听见这轻微的响动。 “它怎么竟又到了你手上。” 一道幽幽的嗓音在莫青璃耳旁响起,宛如深巷传来的洞箫之声,苍凉、幽渺。 莫青璃还是第一次听她用这种语气说话,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有些惊讶的抬眼望向身旁坐着的钟离珞,见她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原本就深邃的眼神更是被遮掩了,看不清她的情绪,只是方才还觉得明亮温暖的火光,似乎一瞬间变得死寂。 清淡的侧脸,还是一如往常精致温柔,可莫青璃看着她,竟觉出一股莫名沉重的悲伤,从她身上弥漫开来。 “它……是指这把剑么?” “对,影麟。” “这是我娘亲的遗物,但是我娘管这把剑叫‘青璃’,不叫甚么‘影麟’,你认识它?”莫青璃再看向钟离珞的时候,发现方才的感觉好像消失了一样,一切重归平静。 “这把剑,原本……是影楼的。这些年在哪里我倒是不晓得,只是想不到在这世上辗转来回,竟到了你手上。” 莫青璃微微皱起了眉,她记得钟离珞第一次说的时候似乎多加了个“又”字?难不成是自己听错了? 钟离珞继续道:“上古时期,部落征战,有一个部落的王灭了另一个部落,逼公主与他成婚,并且因为原先他求婚的时候被公主拒绝过,便在成婚之日只给她穿一件红色薄纱,借此来羞辱她。公主不忘家族深仇,于是令名匠打造了这把薄刃短剑,这柄剑的剑形仿佛荆棘蔷薇,而且柔软到能贴住背脊,将这柄剑贴在背上,再披上薄纱,便如纹身般难以分辨。成婚那日,灯火映照王城十几里外,宴会的最后,公主只用一剑便刺穿了两人的胸膛,将彼此紧紧串在一起,血液深入鳞片深处,从此这柄专为仇杀而定制的剑便染上了“斩情”的宿命,若是情侣之一持此剑杀死对方,自己很快也会死于非命。也因外形妖异,从剑锋沿着剑脊看去,能看到龙鳞般美妙的花纹,且它的剑质中含有萤石,因此亮得足以在深夜照影,故此得名。” 莫青璃倒是不知道这把剑这么有来头,还以为是寻常锋利短剑,只是外形不大一样罢了。 钟离珞手指着影麟开槽的剑锷,淡道:“据说影鳞每到杀人时剑锷便会泛出红光,那便是公主的恨和王的不甘借着血液浮现。” ——求求你,别再杀了。 ——她还是个孩子,我求求你饶了她。 面前的火光中似乎隐隐现出一个人影,高举着剑,无情的挥下,银月下,那柄剑饮血般妖异的红,就像死神收割生命的镰刀。 莫青璃忽然觉得握着的剑柄火烧似的,几乎都要握不住,眼前也是一片朦胧红色,她忙闭上眼睛甩掉了脑海中莫名其妙的声音,仿佛是为了逃避甚么似的问道:“那后来呢?这柄剑怎么流落到影楼手上的。” 钟离珞抱膝坐着,面前是跃动的火光,另一条鱼烤熟了已经放在一旁,只有火焰静静燃烧的轻微声响,直到静寂的林间树杈上候着的猫头鹰似是有些不耐的突兀的叫了一声。 “这件事说来话长,影楼建于一百五十多年前”,钟离珞忽的阖上了眼,道:“第一任楼主是一个叫做千雪的人,那柄剑原先是属于她的,至于她是从哪里得到这把剑的,时间过去太久,已经没有人知道,千雪楼主死后,那把剑大约是传了下来……” 莫青璃看着她,心里压抑得喘不过气。 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一片死寂,仿佛外界的温暖都与她隔绝。 再多的光照到她的身上,都像被无边黑暗吞噬了一般。 她不知道钟离珞为甚么会这样,但能确定的她不想见她这样,于是她把影麟重新放进包裹,拿起插在地上的串鱼的木棍,轻轻撕下一片鱼腹上的嫩肉递到她嘴边,轻笑道:“既然说来话长,就下次再说罢,再说下去天就亮了,来,尝尝味道。” 钟离珞睁开眼,偏头看着她,又看看嘴边烤得焦黄的鱼肉,清冷的眉眼攒出一个温柔的笑来,轻轻颔首。 女人睁开眼的时候,莫青璃明显看见她眼角深处的一抹红。 “怎么样?”莫青璃颇为期盼的问道,虽说这鱼是钟离珞烤的,但在莫青璃眼中和自己烤的也没甚么两样。 “好吃,可惜那一条给我掉在地上弄脏了。”钟离珞叹了口气,指了指一旁躺在地上的半熟的鱼,已经沾了地上的灰尘不能吃了。 莫青璃笑道:“不碍事的,我不爱吃鱼,你吃就好了,包袱里还有干粮,我吃那个就好了。” 说完便把鱼递到钟离珞手里,将包袱里剩的几张薄饼拿出来。 “你敢。”钟离珞睨了她一眼。 “哈?” “我说,你敢。”钟离珞撕下一片鱼肉递过去,冷冷蹦出了一个字:“吃。” 莫青璃:“……” 但还是顺从的吃了下去。 钟离珞这才弯了下眼,摸上莫青璃不经意间皱起的眉头,揉了揉,笑道:“这才乖。” 莫青璃心道自己绝对是被她当做小猫小狗了,小猫小狗还能哼哼两声,可她连哼哼两声都不行,被这女人吃得死死的。 几张薄饼、一条烤鱼,两个人当作晚饭也够了。 白日颠簸,用过晚饭后,钟离珞往篝火中添了些树枝,而后揽着莫青璃的肩,靠坐在树干上,相偎着睡了过去。 晚风轻柔,吹得林间沙沙作响,两人胸前垂下的长长发丝缠绕,无分彼此。 不远处的两匹马安静了下来。 而立在树上许久的黑色身影也似从来没有来过一般,宛如鬼魅,蓦地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进入【江湖卷:十指流沙】 重要新人物即将登场,详情可见配角栏。 注:影麟的资料引自九州志——【神器风物】碎国名剑录(上) 电脑可看见影麟的图片,很漂亮的,原谅我对兵器有着非同寻常的爱好 影麟剑的护手处有荆棘倒钩,太过用力握剑会伤到自己,所谓伤人者自伤,本是用来止杀,可惜没有起到作用。 ☆、第65章 祈神节(一) 两人一路奔波,终于来到了边关最后一座城镇——关宁城,等出了关,便是塞外了。 二人将近午时才进的城,关宁位于边界交壤之地,大晋又是对外开放的,除了汉人,来来往往的异域人也极其多,服饰各异,像连诀一般蓝色眼睛的人在京都或许少见,在这里却是见怪不怪了。 所有的不同,都可以在这座城得到包容。 莫青璃牵着马在前面走,她第一次来漠北之地,对这些异域物事十分着迷,街摊上的骆驼头骨,甚么骨链,羊角之类的,都上前看看摸摸,有些精巧的配饰便买了下来,挂在骏马身侧的褡裢里。 钟离珞则跟在她后面,嘴角一直勾着浅浅涟漪,偶尔视线落到两旁来来往往的人群和高大房屋,眼里流露出几分怀念的神色。 二人在这街道走走停停,不时轻声谈笑,虽然风尘仆仆,但容貌太过出众的两个女人,还是引来了许多人的注视,男子的目光多半是欣赏与垂涎,女子的目光则是嫉妒了。 被这么多人注视着,莫青璃再怎么喜欢也没了兴致,将最后一件象牙白的骨链收进褡裢,便回头对钟离珞道:“咱们找间客栈,在这里住一晚,明日出关?” “恐要多歇几日,瞧这天色怕是近几日会有大风,不便赶路,反正已经到这里了,不必再那么匆忙,正好在关宁城里好好转转。” “好。”莫青璃当然是钟离珞说甚么就是甚么了。 只是刚往前跨出第一步时,便见一个牧民打扮的汉子走到了自己面前,他右手握拳放在胸口,微微躬身行了个礼,道:“远方的客人,俺家有空着的房屋,客人可否赏脸?” 那汉子是地道的蒙民,最后一句话咬文嚼字的,说得颇为拗口。 莫青璃打量着面前的男子,年纪大约二十上下,头上包着白色头巾,皮肤被大漠的烈日晒得黑红,五官倒是生得极为端正,是个俊朗阳光的小伙子。 她微微皱眉,有些不解,这里的人未免太好客了一些。 钟离珞一怔,平淡无波的眸子里竟有些紧张神色,快步赶上来,将莫青璃护到自己身后,冲男子回了个相同的礼数,平静道:“多谢好意,只是我与舍妹明日便出关,我二人的夫君就在关外等着我们,若是去大哥家叨扰,怕是会落人口舌,于礼不合。” 那小伙子抓了抓自己的头,脸涨得通红,道:“啊,那是俺唐突了。” 他又有些紧张的在自己腰间来回摸了摸,似乎在找甚么似的,终于摸出一粒小小的犬牙,已经被串成了项链的模样,很是漂亮精致,他将狗牙项链递到钟离珞手里,连连道:“俺叫克穆尔,对不起,俺不知道客人已经成亲了,这算是俺给客人赔罪的,可以辟邪的,烦请客人不要见怪。” “无妨,只是我二人还要去前方客栈投宿,所以……” 克穆尔闻言站得笔直,侧过身子让两人二马过去,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莫青璃听见克穆尔有些沮丧的低语声:“怎么好看的姑娘,都成亲了呢?” 这回钟离珞和莫青璃牵着马并肩走着,莫青璃眼睛滴溜溜转了转,似是在想甚么主意,眼里闪过一簇亮色,钟离珞则目不斜视,一脸淡然。 直到离克穆尔老长一段距离,莫青璃才装作不解的问钟离珞:“关宁城的人这么好客的么?我们与那个克穆尔素不相识,他便请我们留宿,瞧上去也不像是歹人的样子。” “关宁民风淳朴,这里的人素来热情,习惯就好。” 莫青璃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道:“克穆尔送我的那个小玩意儿呢?我瞧着挺精致的,入乡随俗,我想戴戴。” 钟离珞瞥了她一眼,淡道:“丢了。” “丢哪了?” 她牵着马快走了几步,边走边道:“刚刚走得急,或许丢路上了,咱们还是快点找间客店用午饭罢。” 莫青璃连忙赶上去,空着的手挽上她的胳膊,沿着她手臂往下滑,摸到她袖下的冰凉手指,连带着那串绕在女人指间的犬牙项链,一起握住。 这女人,撒谎的伎俩一点也不高明。 钟离珞任她牵着自己,只是对上她不经意飘过来的了然眼神,耳根还是忍不住烧得发烫,顿时心下颇为懊恼。 莫青璃怕她恼羞成怒,也就没敢一直盯着她瞧,只是心思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一家客栈的门口,这里不比京都,客栈瞧着简陋,但干净得很,两扇灰旧木门敞开着,里头桌椅布局一览无遗。 “这是客栈。”莫青璃看见门上悬着的木匾,忍不住笑道,这掌柜的取名还真图省事。 午时已过,店里的客人比较少,三三两两的分布着,上完菜后莫青璃叫住小二问道:“小二哥,关宁城可有哪些地方比较有趣,我们想去转转。” 小二倒是热情,噼里啪啦报了十来个地名,最后才憨厚笑道:“瞧二位姑娘的打扮,是中原人罢。正巧今儿个四月十三,是关宁城一年一度的祈神节,城里所有百姓夜里都会出门,到长安街去,戴上面具行祭天舞,很是热闹,二位不妨凑个热闹。” “四月十三?原先的祈神节不是这个日子罢?”钟离珞纤眉微蹙。 小二也颇为不解的搔了搔后脑勺,道:“祈神节一直都是四月十三啊,小的今年二十又三了,从未听闻祈神节改过日子。” 钟离珞微微垂眸,道:“兴许是我记错了。” “没事儿,二位姑娘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小的先退下了。” “多谢小二哥。” 莫青璃从怀里摸出块散银,递到小二面前,那小二笑笑,却没有接,径自去向别桌倒茶了。 “一百多年来,祈神节一直都是七月十三,可四十七年前连年大旱,十几年没有降过一滴雨水,城中百姓不知旱死了多少,直到三十年前的四月十三连降了几场大雨,缓解了旱情,大伙都称是天神显灵,将祈神节改到了四月十三,说来也奇了,自此之后,漠北再无大旱。” 说话的是柜台前正拨弄算盘的掌柜的,莫青璃二人与小二的谈话他都听在了耳里,四十七年前,他年岁尚小,但那场天灾恐怕一辈子都会记忆深刻,想忘都忘不了。 “多谢老伯告知,小女祖上也是漠北的,后来迁往中原,一直听长辈念叨关宁七月十三的祈神节,不曾想竟改了日子。” 听钟离珞这么一说,掌柜的顿觉亲切起来,开始介绍这祈神节的特色,说的口沫飞溅,眉飞色舞,钟离珞倒是一脸专注的听着。 身侧的莫青璃眸子微抬,略微讶异的看了钟离珞一眼,眸中的浅色慢慢深了起来。 二人用过午饭便去了二楼的客房歇息,等再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远远的有锣鼓喧闹之声传来,客栈楼下也是人声喧哗,想来是那祈神节快要开始了。 莫青璃半靠在钟离珞怀里,像只乖巧的小绵羊,任由她替自己一件件套上衣裳,可能是一时不太适应漠北的气候,她觉得有些睡不醒,脑子里晕晕乎乎的。 不然她就会意识到,她平时外面只套一件黑色袍子,这次怎会穿得如此繁琐。 “好了。”钟离珞声音明显上扬,似是愉悦得很。 莫青璃被推着走到了梳妆镜前,甫一睁眼被镜子里的人给吓了一跳,脑袋像挨了当头棒喝般清醒过来。 镜中的女子穿着红色的高领束腰裙式蒙古服,胸口和袖口夹杂着天蓝色和黑褐色,俱都是织锦镶边,腰上则是掌宽的黄色丝绸系带,她头略微低了低,毡帽上的璎珞便垂到了眼前,贴在皮肤上有些微微的痒意。 “好看么?”钟离珞自后环住她的腰,一张同样漂亮的脸言笑晏晏的出现在铜镜里。 莫青璃抬手正了正头顶上的红色毡帽,有些别扭的望着镜中的自己,道:“好看,就是穿着有些不习惯,有点繁琐。” “就穿这一回,今夜祈神节咱们去凑个热闹,待会还得买面具呢,祈神仪式大约一个时辰后就开始了。你先下楼去等我,我换身衣裳。” “换和我一样的?”莫青璃歪了歪头看着她,眼神还有些迷蒙,原本就娇柔的脸蛋掩在大大的毡帽和帽沿垂下的玉珠之下,显得更乖巧可人了。 “嗯,一样。”钟离珞眼角逢了一丝宠溺的笑意,忍不住在她脸颊上亲了亲:“乖,下去等我。” “好。” 莫青璃觉得脑子里塞了一团浆糊,腿也跟灌了铅似的,她听见了钟离珞说甚么,却不晓得说的甚么意思,只是条件反射般的说好。 好容易抬了条腿,刚走了一步就差点往门上撞。 钟离珞眼疾手快的抢上一步扶住了她,去探她的额头。 “是不是不舒服?” 莫青璃一手紧紧攥住了钟离珞的胳膊,借此稳住身子,昏昏沉沉道:“头有些疼,好像有几个小人在里头打架似的,歇一会儿就好。” 钟离珞把她先扶到床上坐着,转身倒盏茶的工夫,莫青璃便靠在床沿睡着了,似是真的累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没什么好说的,依旧电脑放图,电脑可看见,盗文狗有本事你盗图,啦啦啦~\\(≧▽≦)/~ 这是我郡主穿的衣服,我照着衣服描写的,请无视脸。 然后在网上找了两张比较符合我郡主给人感觉的,我以前特喜欢的一个写女强的大人写的。郡主她媳妇我暂时没找到…… 本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咋说来着我给忘了_(:з」∠)_ ☆、第66章 祈神节(二) 莫青璃是被一阵大力的敲门声吵醒的,睁开眼的时候,屋内昏黄烛光静静流淌,钟离珞却不在房内,不知去了哪里。 莫青璃经过歇息,精神好了许多,脑子一片清明,把袍子套上便起身去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异族服饰,头上戴着羊角帽。 “何事?” 那少年微微弓□子,道:“祈神仪式快要开始了,爷爷白日嘱咐过我,让我来提醒二位客人。” “你爷爷是?” 少年道:“回客人,我爷爷是这间客栈的掌柜。” “你可知这房里另一位客人去了哪里?” 那少年刚要再答,午间那小二便奔了上来,楼梯踩得“登登”响,声音有些匆匆:“英哥,不要打扰客人。” 又向莫青璃道歉:“对不住,那位客人出门前吩咐过不要打扰您,英哥方才不在,没有听见,冒昧打扰,请见谅。” 莫青璃摆摆手,道:“无妨,只是那位客人现在在哪里?又出去了多久?” 话音刚落,空气中便多了一丝清冷梅香,伴随铃铛叮当之声,萦绕到了自己身前。 抬眸望过去,只见一身天蓝色蒙古服的盈盈的立在楼梯转角处,左手中指上勾着几包药包。 莫青璃还是第一次见她穿白色以外的颜色,蓝色温润如水,衬得她眉眼更加温柔,每一分,每一寸,都美得令人窒息。 她一步一步走过来,越来越近,走到她面前,墨玉眸子里浮光潋滟,好似明月照耀下的清浅湖水。 莫青璃看见她唇线漂亮,唇线微微启开,轻声道:“我回来了,方才见你身子不舒服,大约是水土不服,所以去抓了几味药。怎么醒的这般早?头还疼不疼?” 钟离珞边说边抬了空着的右手去探她的额头,漠北夜里冷得很,她手上沾了外面的寒气,更是比往日冰冷。 莫青璃却似感觉不到一样,拉下她的手握在手心,像在大海中迷失的人遇到了渴求的浮木,紧紧抱住了身前的女人。 她的心上人,此时就在这里。 她前一刻想着要见她,后一刻就真的见到她了。 要是…… ——苍天负我!我如今已别无所求,只要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替我活下去。 脑中那个久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苍凉悲远,阴魂不散一般,莫青璃觉得喉咙被扼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只得紧紧抱住眼前的女人,宝贝似的搂得死死的,生怕被人夺走。 钟离珞对莫青璃的反应倒没有多想,只是当她刚醒有些虚弱,连带着没甚么安全感,反手轻轻回抱住了她。 同时在她耳旁低喃道:“好了,我在这里。” 那小二和名唤英哥的少年见这二位客人旁若无人的在门口抱着,空气中慢慢弥漫着桃粉色的气息,怔了半晌,还是英哥谨记着自己的使命,开口道:“客人,祈神仪式快要开始了。” 钟离珞拍了拍莫青璃的肩,示意这里还有旁人。 “小二哥,这药烦劳你们煎一下,我这妹妹怕是水土不服,这是煎药的酬劳。” 小二接过钟离珞手上的药包,却没有去接那块散银,只是笑道:“客人说的哪里话,这是小店分内之事。” “如此,有劳了。” 钟离珞深知关宁人的秉性,性子直爽,他说不要就是不要,没有甚么弯的直的花花肠子。 “我瞧二位客人还未用晚饭,是否用过晚饭再去,祈神仪式在长安街,客人恐不识路,不如让英哥带你们去罢。” “多谢好意,我原先来过一回,自己去就好。” 小二了然的笑笑,不再多言,拉着英哥下去了。 钟离珞二人急匆匆用过晚饭便赶往长安街,路上买了两张鬼面具,到的时候,祈神仪式刚刚开始。 只见长安街高高架起了一座祭舞台,台上台下四方各摆一面红旗大鼓,十分庄严。台子四周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都如莫青璃二人,戴着鬼面具。 莫青璃四下环顾,琢磨着要不要同在京都一样找个旗架之类的坐上去看,好看得清楚一些。 钟离珞似是知道她在想甚么,交握的手捏了一下她的指尖,提醒道:“不可,既然来了,若是坐在高台之上,不同他们一起祈神,视为不敬。” 莫青璃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倏尔鼓点大作,彩纱飞扬,祭舞台中央慢慢升起一名华服女子,沉黑色做底,红色封边,上面暗纹压花隐约可见,显得典雅而又端庄,腰肢身姿,极为袅娜,大约是个年轻女子。 只是脸上带着一张青铜质地的鬼面,青面獠牙的,颇为骇人。 那舞姬手捧一叠红纱,向着西北天狼星方位跪下,上下嘴唇快速动了动,似是念了句甚么,然后深深的拜了下去。 钟离珞对莫青璃解释道:“这是在乞求天狼星君,不要发动战争,保边关安宁。” 台下一众人跟着十分虔诚的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些甚么,不是通用的官话,莫青璃听不大懂。 却听见耳旁传来熟悉的低语声,钟离珞也跟着在念,并且十分熟稔的样子,她脸上戴着面具,月光与灯光倾泻而下,华彩流动,莫青璃一时觉得一张薄薄面具,似乎隔出来了两个世界。 银月,华灯,祭台,舞姬。 无休无止的低语声像魔咒一阵阵侵入她的脑子,恍惚间她竟然觉得莫名的熟悉,也能跟着念出来。 ——汤汤之神,谓我盈休;子不语故,赐我甘露。 ——汤汤之神,谓彼盈满;子不语新,维彼如云。 鼓点阵阵,丝竹空灵,舞姬在这交织之声中,开始献舞。 这种舞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歌舞,而是为了祭神的,也就是给天神看的,来显示对神力量的崇拜和对自身的卑微,那舞姬手上红纱慢慢舒展开来,舞出一条又一条红色的光影,尾端系了精巧铃铛,每舞动一下,便会清脆的响一下,内里节奏分明。 莫青璃心里隐隐有些压抑不住,这是现实,还是幻觉? 若是现实,她怎么觉得精神飘忽的厉害,所有的人和影像都开始重叠起来,扭曲变形,幻化出另一片景象,两个身形相当的身影一前一后往这祭舞台上走去,向四周安静虔诚的百姓说着甚么。 穿过那一片华灯,那两人的身影终是逐渐远去了,淹没在了长街尽头。 是幻觉么? ——汤汤之神,谓我盈休;子不语故,赐我甘露。 耳旁的低语,却又层层叠叠漫上来,莫青璃几乎是克制不住的伸手摘下了钟离珞脸上的面具,对上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眉眼,墨色眸子中微带讶异,眼底是时光沉淀的缱绻温柔。 假的! 都是假的! 甚么都是假的,只有眼前的人是真的。 莫青璃伸手用力抱住了她,在她耳旁近乎魔怔的喃喃道:“我不要在这里,带我离开……带我离开……” 她一直在低低重复这句话,说到后面,声音已近乎哽咽了。 钟离珞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登时就慌了,哪里还顾得上甚么祈神仪式,四处张望了一下,见离这不远的地方有棵许愿树,树旁绕了一圈石台,急匆匆地就把她先扶到大树那边坐下。 这棵树年岁古老,枝繁叶茂,漠北的风谈不上温和,风摇叶动,抖出极大的声响,祭舞台那边传来的声音终是未传到这边便散在了风里。 听不见这近乎魔咒的声音,又被女人稳当的抱在怀里,莫青璃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对不起,你这么想来这个祈神仪式,还是被我弄砸了。”莫青璃搂着女人腰腹的手放开,有些愧疚的开口,从今日钟离珞的反应就可以看出来她很重视此事,只是被方才自己弄了这么一 出。 “甚么傻话,你觉得一个小小的祈神仪式和你自己比起来,谁重要?” “可是……” “别可是了,我当日在王府真没说错,你就是个死脑筋的。好了,告诉我你方才是怎么了?”钟离珞手按上她的太阳穴,开始轻柔的按压。 莫青璃紧绷的神经慢慢舒缓了下来,道:“这个祈神仪式……”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才继续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太阳穴上的手指顿了一下,又恢复了正常的节奏。 “还记得在哪里么?” 莫青璃眉头拧着,想了半天还是没想起来在哪里看见过。 “兴许是我记错了。”她觉得自己来了关宁城就怪怪的,先是在客栈莫名其妙的头晕,昏昏沉沉怎么都睡不醒,现在这个祈神仪式又如此诡异。 “大约真的是不习惯漠北的环境罢,回去喝了药早些歇息,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免得又头疼。” “嗯。” 莫青璃抬头仰望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女人,睫毛长长,盛了薄薄月光,眸子乌黑,仿佛黑暗幽深的河流静静流淌,她待人一向温和,但自己看得出她眼里其实没有情绪,疏离与冷漠的界限,踩得刚刚好。 只有单独相处时,她眼底藏着的温柔夜色才会像暗夜昙花一般盛开出来。 钟离珞见她跟入了定似的,忍不住轻轻笑道:“你一直盯着我看做甚?” 一直被这女人压着,莫青璃难得起了一分戏弄她的心思,她两指捏上钟离珞的下巴,语气轻佻:“师姐看你好看,就多看了两眼,怎么,师妹有意见么?” 除了在某个特定时刻,这师姐师妹的关系钟离珞还真反驳不了,只得佯装无奈的叹口气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只是话一出口,自己也怔住了,一直搭在莫青璃太阳穴上的手指也无力的滑落了下来。 “阿珞?”莫青璃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嗯?” “你怎么了?” “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嗯,不好的事情。” “与我有关么?”莫青璃拉钟离珞在石台上坐下,牵了她垂在身侧的手握住,摸到她掌心冰凉滑腻,似是出了冷汗。 “……不是,一个故人而已。” 莫青璃醋坛子刚刚倾斜了一点,没等倒点醋出来,女人往她怀里靠了靠,声音苍白柔弱:“汐儿,我觉得很冷,你抱着我。” 莫青璃不再多言,只是伸手将钟离珞揽进了温暖的怀里。 知道此事是她不想再提,许是有甚么缘由,自己也不是喜欢追根究底的人,日后时光久长,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自己安静等待便好,不必强求。 毕竟,陪在她身边的人,永远都只会是自己。 听得几声鼓点响,不远处的祈神仪式似乎已经结束了,人流四散开来,街道依然熙熙攘攘,两旁货摊前都是挑选物品的客人,人声喧闹,驼铃叮当。 夜,还没完。 作者有话要说:祈神节都写了辣么多还没有把重要人物写出来真是够了,我这么拖沓么?还有三和四,或许还有五,我也不晓得。 可是仔细看了看这两章,发现也没什么能够省去的_(:з」∠)_ ☆、第67章 祈神节(三) 祈神仪式结束后,莫青璃与钟离珞在许愿树下的石台上坐了一会儿,便打算回客栈。 今日是关宁城的大日子,是以夜里仍旧十分热闹,不少大人牵着小孩在这街上转悠,做生意的商人们也就抓住这个机会大赚一笔,吵吵嚷嚷的,讨价还价之声此起彼伏。 道路两旁的货摊依旧琳琅满目,莫青璃二人却已是没甚么兴致,慢慢往回走了。 与长安街头的热闹相对比,街尾摆着的一个孤零零的地摊显得十分冷清,引起莫青璃她们注意的不是那个地摊,也不是竹篾簸箕中盛放着的手工配饰,而是守着那地摊的两个人。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一个瘦弱的小姑娘,身上的衣服满是补丁,却干净整洁。 那小姑娘站在老婆婆身后替她捶背,不时在她耳边说着甚么,老人家笑得脸上的褶皱都要堆到了一起。 有人停下,蹲□来问价钱。 “五文钱一个,很便宜的。”那小姑娘见终于有人上门,小小的脸上满是兴奋。 只不过等待她的却是一个摇头罢了。 更多的人从她二人身旁走了过去,小姑娘脸上终于现出失望神色,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奶奶,重新打起精神。 莫青璃二人见这一老一幼颇为可怜,顿起怜悯之心,只是刚往前走了一步,便见一个流里流气的青年男子打那地摊前过,腰一弯,手指勾起几个骨质手链,冲那老婆婆挑衅的看了一眼,自顾自的往前走了。 那老婆婆浑浊的眼珠都没有转一下,似乎不知道眼前发生了甚么事,莫青璃与钟离珞对视一眼,这老人家眼睛原是看不见的。 简直岂有此理! 莫青璃怒从中来,就要冲上去教训那个败类,那小姑娘也动作迅速的追上了那个男子,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似乎是老婆婆听见,低声道:“哥哥,一共二十文钱。” 声音还颇为稚嫩,软软糯糯的。 男子不屑的冷哼一声,把袖子从小姑娘手里挣脱出来,就转身往前走。 让人更为讶异的一幕出现了,小姑娘袖口忽然闪出一道金色的光,直直冲着男子手臂过去,转瞬间又闪回了袖子里。 那个男人紧紧捂着自己疼得发麻的手臂,心下暴怒,抬起右脚就踹向那个不知死活的孩子,只是刚抬到一半被一只黑色靴子踩了下去,“咔嚓”一声是脚骨碎裂的声音。 “甚么东西敢动本大爷?”那男人膝盖一曲跪在了地上,口里却硬气得很。 每个地方总有那么个欺行霸市的东西,我们管这种东西叫做地头蛇,这男子名唤刘满,便是这关宁城的小小一只地头蛇。 刘满颇为狼狈的抬头,见面前站着一个穿着高领红色蒙服的年轻女子,自上而下睨着自己,眼神像刀子一样,森冷森冷的,恨不得把自己生剥活剐了。 关宁甚么时候来了这样的人物?生得倒是标致,只是看不上不太好惹,虽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可是在强龙面前,再怎么样地头蛇也要收敛几分。 刘满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忍了心里那口气,道:“不知在下何处得罪了姑娘?” “你拿老人家东西在先,肆意伤人在后,你哪里都得罪了我。” 刘满几要咬碎一口银牙,道:“非是我肆意伤人,而是这小杂种……小姑娘不知用甚么东西先伤了我的胳膊。” “是么?可我只看见你要伤害这小姑娘。”莫青璃冷声道。 她眼神何其厉害,自是看清了那道金光,似乎是条金色的蛇,速度太快,看不清具体的样子。 “姑娘莫要欺人太甚!”刘满自认也是有骨气的男人,怎容得一个女人在他面前几次三番肆意轻狂。 莫青璃看了一眼正护在那小姑娘面前的钟离珞,轻轻笑道:“阿珞,他说我欺人太甚呢。” 钟离珞也笑:“既然如此,何不遂了他的愿,欺人,就欺到底罢。” “好,都听你的。” 一直在莫青璃二人身后站着的小姑娘一脸诧异的盯着这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姐姐,在见到她们一脸轻松的谈论怎么惩治刘满时,心里更是惊讶了,在她的世界里,刘满几乎是她见过的最厉害的人了,听城里的人说十个和他一般身材的人和他打,也只有输的份。 眼神这个瘦瘦弱弱的姐姐,脖子细得可以给刘满一手便扭断了,真的打得过他么? 钟离珞觉得袖子传来牵扯的力道,低头一看,正是那个小姑娘,那小姑娘脸上有些担忧,轻声道:“姐姐,你们快走罢。我还是个孩子,他最多踢我一脚,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方才只是把这孩子护在身后,钟离珞并没有怎么打量过她,此时听这孩子隐忍懂事的话语,才有些诧异的看了看她。 只见这小家伙有一张比别人都白一些、少些血色的脸,眼角带着一圈淡淡的红,好像开在素白底色上的两片桃花花瓣。 想来该是因着平日生活太过艰难的缘故。 钟离珞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柔声道:“别担心,那个姐姐很厉害的。” 那小姑娘迟疑的点点头,拉着钟离珞袖子的手却没有再放开。 冷清的街尾传来几声突兀的惨叫,此起彼伏,“咔嚓”的骨裂之声不绝于耳,莫青璃拍拍手,走到钟离珞身边,笑容明媚,颇有些邀功的意味。 “我把他全身骨头都打断了,起码是要在床上躺个三年五载了。” 钟离珞伸手去撩她耳旁散下来的发丝,颇为买账的笑道:“汐儿真厉害。” 莫青璃穿着蒙古服,也就入乡随俗的右手握拳放到胸前,微微低头道:“多谢姑娘夸奖。” 心情十分愉悦。 她刚要走过去挽着钟离珞的胳膊,视线侧移,发现那个小姑娘缩在钟离珞身边,约莫六七岁的样子,伶俐的大眼睛,像驯鹿一样温柔。 瞳色竟然是极为罕见的墨绿色,比最天然的翡翠更纯粹。 好漂亮的孩子! 想是在这关宁才不会被当做异类罢。 “谢谢姐姐。”那小姑娘似是有些怕生,声音细若蚊蝇。 “举手之劳罢了,小妹妹不必多礼。” 莫青璃弯下腰,先是爱怜的摸了摸孩子的头,后来看到孩子身上的衣衫宽大,似是大人的衣服改过的,她手往下移,捏了捏孩子的胳膊,发现瘦弱得跟田里枯干的秸秆一样,顿时心生怜惜,从腰带上把钱袋解下来都给了那个孩子,道:“这些你拿着,同你奶奶置办点家用。” 这边动静太大,便是盲了眼睛,那老婆婆也听到这边响动了,有些困难的从地上站起来,颤颤巍巍的往这边走,边走边试探着问道:“宝丫头,你在那里么?” “奶奶我在这里。”名唤宝丫头的小姑娘将那袋钱放回莫青璃手里,急急忙忙的便去扶盲婆婆。 宝丫头把盲婆婆扶回到原先的地摊,让她坐好,又匆匆的跑到莫青璃二人面前,道:“对不起姐姐,银子我不能要,奶奶教过我,不可以随便拿人家东西的。” 钟离珞与莫青璃对视一眼,柔声道:“那,我们买你的东西可以么?” 宝丫头眼里写着惊讶,更多的则是兴奋,拉着钟离珞就往摊前走,话里带着明显的雀跃:“这些都是我和奶奶亲手做的,都是五文钱一个,很便宜的。” “我们全要了。” “谢谢姐姐,我帮你们数一数。一个,两个,三个……二十四,二十五”,宝丫头已经数到最后一个了,刚要说一共一百二十五的时候,却被钟离珞打断了。 钟离珞手指着空白的区域,继续数道:“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三十六,三十七,一共是一百八十五文,我们连这竹篾簸箕也一起要了,算二百文罢。” 宝丫头眼睛微微睁大,钟离珞食指凑到唇边,冲她比了一个“嘘”的动作,又指指老人家有些破旧了的衣衫,眉眼弯着笑了笑。 紧紧攥着钟离珞递过来的散银,宝丫头墨绿色的眸子好似浸润在了水汽当中,更是像温顺的小鹿一样惹人怜爱。 怕给奶奶听见,她只是无声的说了句谢谢。 她们的确是很需要钱,漠北不比江南,纵使现在是春天,夜里仍旧十分寒冷,她们身上的衣衫实在太过破旧单薄,难以御寒。 莫青璃走过来伸手将宝丫头的衣领领口合了合,悄无声息的又放入了一张折好的银票,道:“宝丫头,我们先走了,这几日都会住在‘这是客栈’,我姓莫,有事可以去找我们。” 说完便牵着钟离珞的手转身回客栈。 “二位姑娘稍等。”说话的却是那盲眼婆婆。 “何事?” “我老婆子虽盲了眼,但也知道是二位姑娘救了我这孙儿,若是二位姑娘不嫌弃的话,能不能随老婆子到寒舍喝杯茶。” “这……”莫青璃有些迟疑,夜已经很深了,长安街人流也开始慢慢散去,若不是出了这事,她们俩也不可能在这街上久待,只是视线落到那孩子满是期盼的小脸,不忍拒绝。 “好罢。” 宝丫头牵着她奶奶在前面走,钟离珞牵着莫青璃随在后面,垂眸若有所思。 半晌,她忽然压低声音道:“汐儿,我瞧那盲眼老婆婆怕是另有打算。我观她气色,大约活不过一个月了。” ☆、第68章 祈神节(四) 一行四人越走越偏僻,终于在一座破落的院子门前停了下来,看其围墙上的斑驳印迹,以及门上锈迹斑斑的铜锁,如果不注意看的话大概会以为这是一座废弃已久的院落。 宝丫头走在最前面,小心翼翼的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然后扶着她奶奶进去。 今日是十四,月光亮堂堂的,莫青璃也就借着月光打量着四周,院中的几处房屋好像都是荒废了的,门窗败坏,除了正中央一间,其余的甚至蛛网密布,只有打扫得十分干净的庭院,能看出一点住了人的样子。 “奶奶,我去烧点热水。”进了屋宝丫头踮起脚提了提桌上的茶壶,发现空荡荡的,忙不迭的去厨房烧热水了。 眼见着那孩子小小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钟离珞才道:“婆婆,既然宝丫头不在,你有事不妨直说,请我二人来不只是喝茶罢?” “姑娘当真聪慧,老婆子有一事相求,或许有些强人所难,但实是被逼无奈。” “但说无妨。” “我老婆子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唯一放不下的只有这个孙儿,现在吊着一口气就是想给宝丫头找个可以托付的人,好在我死后不必流落天涯,安安稳稳的活下去。” “你想把孩子托付给我们?你又怎么我们是善是恶,不会现在答应了转头就把她卖了么?” 盲眼婆婆忽然笑了一笑,道:“我老婆子眼盲,可心不盲,二位姑娘若是恶人,那世上怕就是没有善人了,宝丫头若是能得你们照顾,将来定会是个好姑娘。” 莫青璃心道,这盲婆婆倒还真是会说话,话里话外的夸她们无非就是想让她二人答应这件事,若是被这两句好话就熏昏了头脑,莫青璃这江湖也就不用混了。 “可是婆婆,我与她这两日便会启程去塞外了,日后行踪也是飘忽不定,孩子跟着我们怕是会受苦。” 言下之意,就是婉拒了。 莫青璃不是不喜欢宝丫头,只是有些怕麻烦,再说她二人身边成天跟着个孩子,想想那画面太美简直不敢看。 盲眼婆婆也没想着二人会立马答应,只是退一步恳切道:“老婆子不求甚么,只求二位姑娘能够收养我这孙儿,不必亲自照料,不至让她孤苦无依便行。” 莫青璃不好再说甚么,只是看向一旁的钟离珞,只见她一直静静的看着这婆婆,半晌,才开口道:“我们回去考虑考虑,明日再过来。” 这是客栈,客房,床上,钟离珞与莫青璃并排躺着。 “阿珞,你为甚么还要考虑考虑,我们俩身边跟着个孩子的确不方便,收养下来我二人也照料不了。” “考虑不代表答应,我有自己的考量。第一,宝丫头的根骨很不错,人也很乖巧懂事,我们迟早要找个徒弟把影楼和鬼楼继承下来,及早栽培的话,日后可以早点脱身;第二,那老婆婆的确时间不多了,若不是迫不得已,她也不会做这种打算,我们毕竟只是见过一次的陌生人;第三,你……师父年岁已高,你又常常不在她身边,有个孩子陪陪她也是好的;第四……” “行,不用说第四了,都听你的。”莫青璃把她身子扳过来用力的抱在了怀里,感慨道:“我上辈子是积了甚么德,能够娶到你这么个媳妇。” 钟离珞乖乖任她抱着,眸子里有着愉悦的光亮,嘴里却似是有些疑惑道:“为何不是你嫁给我?” 莫青璃听出这女人的调侃之意,也就乐得陪她演戏,在她唇上飞快的吻了一下,道:“乖媳妇,当日成亲不是我去你家迎的亲么?” “话虽如此,可成亲以后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莫青璃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便被抱到了女人上方,身下是女人温馨柔软的身体,衣料单薄,几乎与肌肤相亲没甚么两样,甚至这种若有若无的轻轻磨蹭更让人琢磨出一种*蚀骨的感受。 欲罢不能。 视线处则是钟离珞那张白皙精致的脸,似乎被月光飘过的大理石,又似乎是月光本身,一头墨发散在枕上,仿佛用冬天的黑夜作为材料,由盘踞在山洞的女妖亲手纺成的细纱。 眼睛、鼻子、耳朵、嘴唇,以及唇角若有若无的梨涡,无一不是神的恩赐。 唯一能够看到她情绪的黑眸里已是深沉若海,她眼里沉淀的海洋是那么宽,那么宽,宽到可以容纳她在漫长时光里所有的柔情与思念,出海的渡口又是那么窄,窄到她眼里永远只看得见那个人,唯一的一个人。 有时候莫青璃觉得,她眼里的情绪未免太过沉重,连灵魂都要被这股沉重紧紧束缚住,偏偏还甘之如饴。 她慢慢低下头,轻轻吻上那女人微微上扬的唇角,喃喃道:“我在想,你怎么能够生得这样好看,这样很讨厌。” 钟离珞微阖上眼,轻声道:“这样不好么?” 莫青璃声音开始有些含糊:“不好,我巴不得把你藏起来,不给别人看见,可是又做不到,所以很讨厌。” 女人轻轻笑了一声。 “如此说来,你岂不是比我更讨厌?一个女子,美成这样子,而她自己却完全不自知。” 面对那女人如此直白的夸奖,纵使心里很开心,可女子天生的矜持还是让她觉得很不好意思,只得不再作答。 一只温凉柔软的手却摸上她埋在女人颈侧的脸颊,来回摸了摸,又转而移到她的柔嫩的耳朵上,捏了捏。 “汐儿,你是不是脸红了?” “你……你胡说,我没有!” “那为甚么你的脸这么烫,开春时节,又是漠北,不至如此热罢……嘶,你咬我做甚么?”片刻才反应过来,似乎咬的是脖子,她深知自己皮肤的敏感程度,这一下肯定是个红印,好几天都消退不了的那种。 “子书汐,你明日还让不让我出门了?” “我……我……”莫青璃适才算是恼羞成怒,其实也不算是咬,只是亲的稍微重了一些,抬起身子仔细打量着那个已经由浅红转为深红的印记,莫青璃干笑两声,道:“反正蒙古服不是高领的么?穿那个看不见的。” “是么?我一个人穿可划不来,怎么说你也得陪我,有难同当嘛,你说是不是?”钟离珞伸舌舔了舔自己的上唇,这个小动作在她做来,显得危险而魅惑。 “你别过来……”莫青璃十分配合的坐起身来,揪着胸前的衣襟畏畏缩缩的往床角退。 “再过来我要叫了啊……” “你可以……待会再叫。”钟离珞声音压得很低,张牙舞爪的往那边靠近,难得见她如此活泼的模样,莫青璃演得也就更卖力了。 窗外那半规新月,似乎在空中停顿着,长久还不移动。 闹腾了一夜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早上莫青璃几乎是钟离珞抱着起床的,若不是怕在街上太过引人注目,莫青璃都想让那女人抱着自己去宝丫头家里。 她觉得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于是叫了辆马车,躺在钟离珞腿上继续休息…… 车夫听她们说要到那个地方去,微微有些讶异:那地方不是闹鬼么?怎地还有人住? 莫青璃听了,也就更为坚定收养那个孩子的决心了,怕是祖孙二人没有地方安身,才去了那里,怪不得一副荒废已久的样子。 二人到的时候,宝丫头和她奶奶正在院子做手工活,把一些原始的兽骨加工成手链、项链之类的,这些饰品不比江南精巧,却有种素然古纯的大气。 宝丫头眼尖,见她们二人来了,眼睛顿时亮起来了,兴冲冲的跑去屋里倒水。 “婆婆。”虽然老婆婆看不见,莫青璃二人还是微微低头行了礼。 “莫姑娘,钟离姑娘。”盲眼婆婆扶着矮凳想站起来,却被莫青璃给按住了。 这时,宝丫头也从里面出来,三人也就没有提及昨晚之事,只是随意客套着。 “莫姐姐喝水。”她将另一杯水递往钟离珞手上,却道:“姐姐喝水。” 莫青璃好奇的蹲下.身,问道:“你为甚么管我叫莫姐姐,却管那个姐姐叫姐姐呢?” 宝丫头一怔,小小的脸都涨红了,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就更加澄澈了,像水晶一样,道:“我听见奶奶喊莫姑娘,后面那个姐姐我没听清,怕喊错了。” 钟离珞只是站在莫青璃身旁,安安静静的喝水,眸子都未抬一下。 “阿珞,你为甚么要姓个复姓呢?瞧这孩子都记不住了。” “我爹在京都,你若是想知道,可以回去问问他。”她眸光凉凉瞥过一眼,又道:“你不是么?” “原先是,现在不是。”莫青璃心里已经完全放下此事了,提起来也没甚么,她自地上捡了根树枝,把“钟离”一笔一划写下来,给宝丫头看。 “认识这两个字么?” “认识。”宝丫头声音脆生生的。 “谁教你的?”莫青璃有些惊讶,生活如此贫苦,竟然开过蒙了? “奶奶,奶奶有书,她念,我看着,久了就记住了。” 钟离珞眸子终于抬了一下,喝水的动作也微微顿了一下。 莫青璃穿的高领衣衫,此时蹲了下来,与宝丫头同高,又微微偏过了头,颈间的红痕全数暴露了出来。 “莫姐姐,你脖.子是不是受伤了?是不是刘满又去找你麻烦了?”宝丫头忽然哽咽起来:“对不起。” 脖子? 莫青璃忙捂住自己的领口,假作平静道:“客栈蚊虫多,姐姐是夜里被大蚊子咬了。” 孩子的眼泪像明珠一样挂在长而浓密的睫毛上,抽噎着鼻子,明显还是不信的样子。 “骗人,我夜里睡觉也没有蚊子,一定是刘满他找了好多好多人欺负你。” 莫青璃一时倒是不知该怎么解释,脑筋一转,幽幽瞥了一眼身后的钟离珞,钟离珞莫名觉得脖间一寒,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莫青璃拽到了身边。 莫青璃道:“刘满怎么可能打得过我呢?真的是夜里蚊虫多,你看这个姐姐,是不是也被咬了?” 声音柔得要掐出水来,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女人。 宝丫头凑过去瞅了瞅钟离珞颈侧如出一辙的红痕,终于止住了眼泪。 钟离珞挣脱了莫青璃的手站起身,一本正经道:“方才在路上可能沾了灰,我厨房去洗下手。” “我陪你去罢。” “不必了。” 钟离珞走出老远,还能听见身后传来的低语声。 “钟离姐姐为甚么不让你陪她去呀?” “因为她呀……她害羞了。” “甚么是害羞?” “害羞就是……” 女人摸上自己愈发滚烫的脸颊,心道,我才没有害羞。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多送700字么么哒~冒泡姑娘你赚了。 今天日更一个,mua~为了庆祝今晚可以看古剑了,我的苏苏晴雪啊。 我粗略算了算,这章剧情占了一半,*占了一半,我是一个着力想写虐文的人,不知为何成了这个样子,算了,现在越甜以后越惨。 啊,对了,惜城说她喜欢紫色眼睛,你们觉得哪个好看?紫色还是墨绿色,这种不影响剧情的随意。给你们贴个绿色眼睛的图,依旧电脑可见。 ☆、第69章 祈神节(五) 等钟离珞洗完手回来,三人一同去了屋里,宝丫头一个人呆在院子里继续干活。 “婆婆,我们昨夜回去商量过了,在决定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们究竟是何来历?” “钟离姑娘,此事关乎我孙儿的性命,若是二位不能给出明确答案,请恕老婆子无可奉告。” “哦?”钟离珞微微拉长了声调,反问道:“你若是不告诉我们,我们怕是就决定不了了,说,还是不说,决定权在你。知道以后收养还是不收养,决定权在我们。” 莫青璃只是在一旁坐着,不说甚么话,唇角却微微弯了起来。 “婆婆,你必须告诉我们的,不是么?”眼见盲婆婆沉默起来,钟离珞淡淡的加了句。 钟离珞这是掐准了盲婆婆的软肋,她时日无多,根本没甚么可能再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来托付,眼下,她们两个是最合适的人,也可以说是唯一的人。 盲婆婆抬手蒙上自己那双已盲了六年的老眼,心下思量一番,很快便下了决定。 她皮肤松弛的脸上沟壑纵横,挤出个要笑不笑的表情,似乎是怅惘,又似乎是无奈,道:“希望我老婆子没有看错人,不然死了也没有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皇上和娘娘。” 皇上和娘娘? 莫青璃秀眉抬了抬,不会也是哪国的皇族吧? 盲婆婆颤颤巍巍的挪到床边,在床脚下摸索了半天,摸出一块蓝色的小布包,上面灰尘厚重,甚至结了细密的蛛网,很久没有打开过的样子。 她将里面的东西递到钟离珞手上。 是一块掌心大的紫玉,触手冰凉,肌理细腻,整块玉用精妙的手艺雕成了一只浴火凤凰的模样,正对着阳光,那只凤凰傲首而立,羽翼华美,光泽流转之下,几要翩飞而出。 钟离珞抚摸着这块稀世美玉,摇了摇头,心里微微叹了口气,道:“是南疆越国皇族的紫凰佩。” 见莫青璃眼里有些迷惑,解释道:“你可能当时在山上,不大清楚。就在王府出事的同一年,越国的三王爷逼宫,血洗皇宫,越国换了新君,看宝丫头的年龄,当时应是刚出生不久,可能是当时被护着逃出来的幼主。” 盲婆婆听着钟离珞略为慨叹的话语,心知自己应是没有看错人,双膝一屈,便向二人伏地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坚硬的地面上。 “既然姑娘认得出来这玉佩,老婆子相信您决不会是简单人物,二位姑娘大可放心,老婆子将紫凰佩交给二位,只是将公主的真实身份告诉你们,并不奢求二位替公主复国,只保她平平安安的活下去便好。” 盲婆婆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一下比一下重,老皱的额头血迹斑斑。 “老婆子求你们了!” 她年纪老迈,不中用了,唯一能做的便是乞求这唯一的希望了。 莫青璃心下不忍,倒是昨夜便已经决定收养的钟离珞一脸平淡的看着这盲婆婆,不知她在考虑甚么。 “阿珞?”莫青璃压低声音,拽了拽她的袖子,这老人家头都磕出血了。 钟离珞这才展了展眉,扶起了盲婆婆,道:“这件事我们答应了,但是这孩子及笄这日我会把这紫凰佩交给她,到时是去是留,凭她自己做主。” “多谢二位恩人。”盲婆婆又要跪下去磕头,被钟离珞一手拦住,她从怀里摸出一方白色手绢来,将老人额上的鲜血耐心细致的擦干净。 又恢复原本温和的模样,笑道:“婆婆,你若是再磕下去,连宝丫头都能发现你的伤了,到时她以为我们是恶人,怕是会怨我们。还有,不要喊恩人,我二人年纪轻轻的,怕是会折寿的,到时怎么照顾宝丫头?” 盲婆婆算是了了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心愿,心下快活,眼角的褶皱都笑出花来,口里不住附和着:“姑娘说的对,姑娘说的都对。” 等二人再出来的时候,宝丫头仍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坐在矮凳上串兽骨项链,只是身边竟绕了一圈又一圈的蛇,颜色五彩斑斓,一看就是剧毒无比,只是都安安静静的伏在地上懒懒的晒太阳,鲜红的信子收在了嘴里,没发出一点声响。 宝丫头手里动作专注,眼睛时不时瞥过缠绕在她左手腕上的金色小蛇,墨绿色的瞳仁里全是欢快的笑意,好像对着一个老朋友一样。 “宝丫头?” 她身边那样多的毒蛇,莫青璃二人倒是不敢轻易过去,离得不远不近的叫了声。 “莫姐姐,钟离姐姐!”她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小小的白脸笑容洋溢,她这样一喊,身边的蛇全部惊醒了,对二人“嘶嘶”的吐着鲜红的信子,一双双碧绿、金色、蓝色的蛇眼幽幽的勾着她们,纵使莫青璃她们不惧这些蛇,一时也被震慑个实在。 “别动,她们是好人。”宝丫头轻声道,低下头看着那群蛇的眼睛,墨绿色的眼睛慢慢化成一条绿色的细线,安静地看着它们,片刻,那群蛇伏下高昂的头颅,慢慢退散到了庭院各处,如同潮水退去,了无痕迹。 看见这一番奇异景象,处变不惊的二人也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到底,是个甚么孩子? 见过以笛音驱蛇的人,还从未听闻可以只看着蛇眼睛便可以驱使它们的。 “宝丫头,能不能告诉我们你怎么让这些蛇听你的话的?”钟离珞蹲下.身,语气十分轻柔。 “你是说它们么?它们是在保护我,我告诉它们说你们是好人,它们就走了,说是有危险就让阿蒙去叫它们。”宝丫头说的一脸纯真,听在二人耳里却是十分震惊。 “你能听懂蛇的话?阿蒙又是谁?” “阿蒙就是……”宝丫头把自己的袖子撩起来,露出半截雪白的小小胳膊,上面圈绕着一条金色的小蛇,鳞色亮得像是天上的太阳,在这阳光下,第一眼看见几乎要被晃了眼睛,钟离珞眯了眯眼睛才看清这是一条金翼蛇,传说中的蛇王,因通体赤金色,背部生了一对小小透明羽翼,故此得名。 这种蛇剧毒无比,当即毙命,昨夜刘满被咬了怎么会没事呢? “宝丫头,你能不能让我看看金……阿蒙的蛇牙。”那条蛇好像懒得搭理钟离珞,眯缝着眼,安安分分的伏在宝丫头手臂上。 “阿蒙乖,把嘴张开一下。” 钟离珞目光紧紧盯着金翼蛇,生怕它一个不小心就咬过来,这蛇速度快如闪电,很难躲开它的攻击。 金翼根本没把眼前的女子放在眼里,不屑的偏过蛇头,张大了蛇嘴,是条幼蛇,甚至还没长出蛇牙来,这蛇生长十分缓慢,天生就是这般大小,唯一能看出年龄的是蛇身颜色和嘴里的毒牙,颜色越亮,毒牙越长,代表毒性越强,方才见这蛇颜色鲜亮,还以为已经成年了,原来还是条刚出生不久的幼蛇。 “宝丫头,阿蒙你从何处得来?” 宝丫头放下自己的袖子,把金翼掩了下去,稚声道:“城里的孩子都不跟我玩,于是我就跟院子里的蛇玩,后来蛇越来越多,有一天阿蒙带着一大群蛇过来,然后大家就在一起了。不过你们不要告诉奶奶,她不知道有阿蒙和大家在。” 宝丫头或许是以孩童的角度来说的,却足以让莫青璃她们听懂了,越国流落的公主,在这异乡竟落得只能以蛇为伴了。 通蛇语,这孩子,也许是个宝呢。 莫青璃二人在宝丫头家里待到夕阳西下才回客栈,她们走了以后,宝丫头就开始去厨房烧热水给奶奶洗脚了。 盲婆婆原本是皇后身边的老嬷嬷,当时宫里一片混乱,她受皇上和皇后的嘱托将幼主带出了宫,一路颠沛流离,眼睛也毁在了这路上,从南疆一路逃到漠北,才敢安定下来,她除了会哄着宫里的主子,没有甚么一技之长,只得做些粗浅的手艺活,宝丫头也给她这样艰难的拉扯大了,而且乖巧懂事得不像话。 这几年,除了对主人的承诺外,自己也把她当做了亲孙儿,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谁都难逃一死。 “宝丫头,你喜不喜欢那两个姐姐?”盲婆婆闭上眼,爱怜的摸了摸正半蹲着身子给她洗脚的孩子的头。 “喜欢。” “那以后你跟着那两个姐姐好不好,由她们照顾你。” “好,把奶奶也带上。” “这可不行,奶奶不能去,奶奶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我跟着奶奶一起去好不好?” “不行的,那个地方很远很远,只能奶奶一个人去。” …… 第二日天还没亮,二人便被焦急的敲门声吵醒,门外站着的是哭得满脸泪水的宝丫头,她一见门打开就紧紧攥上钟离珞的衣袖。 带着哭腔道:“钟离姐姐,奶奶睡着了,早上怎么也叫不醒,你能不能去帮我叫醒她?” 随后出来的莫青璃一怔,照理说,不该这么快便去世了。 一盏茶后,三人已经到了宝丫头家里。 盲婆婆一脸平静的躺在床上,嘴角隐隐约约有一丝笑意,死得很安宁。 “是服毒自尽,原本最少可以活半个月的。”钟离珞上前仔细看了看她的面色,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对莫青璃道。 莫青璃张了张嘴,想说句甚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是她二人的错罢,若是不说急着离开关宁城,或许这婆婆能多活些时日,只是死得如此突然,要那孩子怎么办? 莫青璃看向那个在门口站着的,一脸期盼的孩子,目光分明是好像只要她们在,就一定可以救她奶奶的信任,鼻子莫名有些酸。 宝丫头对上两个姐姐望向她的怜悯眼神,依稀明白了甚么,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下睫毛掉下来,哽咽道:“奶奶是不是死了?” 莫青璃忙走上前把孩子抱在怀里,安慰道:“不是的,她只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还会回来么?” “她会回来的,只要你不哭,乖乖听话,她一定会回来的。” “是么?” “不信你问钟离姐姐,你不信我,总该信她罢?” “是么,钟离姐姐?”一大一小,两人的目光都锁定在了钟离珞身上,钟离珞眉眼弯出一个浅笑来,道:“是的,她会回来的。” 那张泪迹未干的脸蛋挤出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她抹了抹眼里又开始往下落的泪水,抽 噎道:“那好,我听话,等奶奶回来。” 钟离珞偏头望向窗外高远的天空,一只苍鹰展翅往西北青空翱翔而去,转眼无痕无迹。 她会回来么? 不会的,永远不会。 请匠人刻碑立墓,两天之内全部完工,盲婆婆被葬在了关宁城的北山之巅,遥望便是南疆的方向。 莫青璃看着墓前执着跪着的小小身影,依稀看到了昨日的自己,人生,大梦一场。 “她很像你。”钟离珞一手环上她的腰,把莫青璃揽到了自己温凉的怀里。 莫青璃偏过身子靠着她的肩,轻声道:“可是,我有你。” “她有我们,不是么?” 宝丫头执意要在墓前跪上一天,莫青璃二人也不阻拦,任她跪着,夜里,她们把宝丫头带到了这是客栈。 房里,灯火昏黄。 钟离珞让孩子坐在凳子上,自己半蹲下.身,道:“宝丫头,既然以后跟着我们了,我们给你取个新的名字,你说好不好?” “好。” “就叫越初罢。” 莫青璃疑惑道:“月出?” “不是,越人歌的越”,南越的越。 “勿忘初心的初”,取新生之意。 “你说好么,越初?”钟离珞看着那孩子,一脸轻柔笑意。 “好。”孩子乖巧点头。 莫青璃在一旁笑道:“等等,得取个小字罢,既然是在长安街遇上的,” 她从怀里摸出一直妥善保存的靖王的长安玉,将玉牌小心翼翼的挂在越初的脖子上,补充道:“不如,就叫长安罢。” 作者有话要说:这样完结一点违和感都没有,毕竟*oss只是在后面看着,虽然出手了,但是暂时不会危及生命。 人物也交代完了,不要告诉我乃们还不知道这个孩子是谁~ 到了房门口,我听见她的最后一句话,离得这么远,被夜风一吹竟然没有散掉。 “我叫越初。越人歌的越,勿忘初心的初,你莫要忘了。” ☆、第70章 响马劫色 江湖之巅有三大楼、四大山庄。分别为影楼、鬼楼、弑楼、铸剑山庄、清羽山庄、无定山庄、灵霄山庄。 影楼建立最早,也最为神秘,无人知道总部在哪,现任楼主是谁,本专司情报、刺杀,后来江湖出现了“一月杀”,专抢杀人生意,影楼也懒得与人相争,只司于情报;二十年前,弑楼横空出世,一夜之间“一月杀”被血洗,接替了这杀人之事,隐于东山之岛,现任楼主为弑天,常年笼在黑色斗篷之中,听说见过其真容的人无一存活;鬼楼则自在许多,建于一百年前,避于云梦山,情报刺杀都通,却又比不上其他二楼,现任楼主为莫青璃,江湖称鬼魅。 这次的目的地就是影楼,莫青璃心里说不好奇绝对是假的,江湖盛传影楼的总部在苏州的烟雨楼,无数好事的江湖人去查证,最后只落得个无功而返,想不到原是在大漠。 钟离珞说的没错,这几日的确有大风,风沙从塞外铺天盖地的吹过来,像是巨大的褥子一样盖住了关宁城原本澄澈的天空。 五日后,风过云舒,一行四人已经身处黄沙漫天的大漠了,莫青璃和钟离珞共骑一头骆驼,克穆尔和长安一头骆驼,在沙漠里赶路。原先只打算三个人上路的,但是客栈的小二哥听钟离珞说只是几年前来过一次大漠,不由分说便热情的介绍了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来做向导,即上次看上莫青璃后来又送犬牙项链赔罪的年轻汉子克穆尔,二人考虑了片刻,觉得沙漠里头的确瞬息万变,克穆尔也许能帮上忙,就答应了。 近处是沙,远处也是沙,黄莽莽一片,无边无际,莫青璃心中豪气顿生,觉得心胸都开阔了许多,若不是顾忌着克穆尔还在,而且可能会吃进一口沙,她几乎想要放声呐喊了。 短剑和包袱挂在一旁,钟离珞自后一手捉了缰绳,一手环住莫青璃的腰,生怕她太激动掉了下去。 毕竟一行不止她两个人,莫青璃也就稍微收敛了一些,身子也坐得笔直,只是时不时转头在钟离珞耳旁低语几句,女人一直面带浅笑,有问必答,可是姿态间的亲昵怎么也掩饰不了。 在她们右边的克穆尔看得眉头紧皱,不是说是姐妹么?怎么看怎么感觉不像,哪家的姐妹耳鬓厮磨,如此亲密的,而且在他的角度看过去,好像在亲吻一样。 心下疑惑,说不上刻意,可视线也就一直黏在她二人身上没有收回来。 冷不防袖子被人拽了拽,紧接着眼睛便被一只柔柔的小手给蒙住了,长安道:“哥哥,你不要一直看着她们。” 克穆尔疑惑道:“为甚么?” “姐姐会生气的。” “哈?” 长安手放下来,墨绿色的眼睛直直勾着他:“我说了,姐姐会生气,我也会。” 明明是个小孩子,可克穆尔这个年轻汉子被这样的眼神盯着,沙漠里太阳毒辣,他却觉浑身都浸了个透凉,金翼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从她袖子里猛地钻出来,上半蛇身高高的立着,血红的信子“嘶嘶”吐露。 “长安!”莫青璃冷冷道了声。 这孩子不知怎么回事,她奶奶死后,性情变了许多,平日在她二人面前跟个乖宝宝似的,在外人面前就不给人家好脸,再加上可能与蛇呆久了,浑身都染上了戾气,就和她那双眼睛一样,亦正亦邪,全然不似第一次见面的纯良无害。 好在本性不坏,她二人看着,应不致走上弯路。 “莫姐姐。”长安甜甜道了声,随即乖乖坐好,金翼也安安分分的盘回了胳膊上。 莫青璃道:“克穆尔兄弟,孩子不懂事,请见谅,不过你这么看着我们,的确是……有些于理不合。” 她眸子轻飘飘的扫过克穆尔一眼,却带来一股敛而不发的冷意。 钟离珞看着这一大一小,两双冷冷的眼睛,不禁对这憨直的汉子心生同情,于是开口道:“闲话少说,还是赶路罢,迷宫山大约还有半日路程。” 莫青璃眼神收回去,克穆尔如释重负般抬袖擦了额上的冷汗,感激的看了一眼钟离珞,又想起甚么似的大惊失色道:“客人要去迷宫山?” “是,迷宫山怎么了?” “迷宫山地域庞大,地形复杂,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在茫茫黄沙中,俺听俺爹说进去的人都化为了白骨,从没有人出来过,客人要去那里做甚么?” “自然,是去找我们的夫君了。汐儿你说是不是?”钟离珞环着莫青璃腰的手指用了些力,话里隐约有调笑之意,莫青璃自认是二十四孝好媳妇,当然得陪她演戏,于是认真点头道:“对,我那个坏心肠的‘夫君’家住在那里。” 克穆尔也是个直肠子,听得她这么说,当即把方才的疑虑抛到了脑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那是俺想多了。” 话音刚落,远远的地方似乎传来马蹄之声,黄沙滚滚,视线一片模糊,大铃铛响声震天。 刚刚盘进去的金翼蹭的又钻了出来。 “不好,是响马!”克穆尔和钟离珞异口同声道。 莫青璃虽然没来过大漠,但也知道响马,简单来说就是沙漠里的土匪,可是她们又不是那种一看就特别有油水的大商队,响马来劫她们做甚么? 这种关头,莫青璃心里竟划过一个好笑的念头:不会是劫色吧? 大漠的响马极为凶悍,通常商队过境都是联合起来,再请大批的护卫妥善保卫,甚至是官兵,可响马不管这个,该劫还是劫,劫完了回去喝酒吃肉。人家都是剽悍骏马,莫青璃几人骑的是骆驼,跑自然是跑不过了,只得按兵不动。 响马贼来得倒是快,片刻后便从十几里外奔到了四人面前,大约上百人,为首的是一个满脸大胡子的粗犷汉子,几乎都要看不清面目,只瞧得见一双锐利鹰目,手里拿着把丈长大刀。 “大当家的,我没说错吧,您瞧瞧这两小姐,可不比咱见过的所有姑娘都好看。”一旁一个生得尖嘴猴腮的瘦泼猴在汉子耳旁道。 “哈哈,老子正好缺个媳妇,听手下的弟兄们说今日出城的有两个漂亮得像天仙一般的小娘子,算是没白来这一趟。” 那汉子朗声大笑后,又放轻了声音,似是要表现他的铁汉柔情似的,道:“两位小娘子,跟哥哥我回去吧,包你们吃香的喝辣的,衣食无忧,一生不愁。” 莫青璃手里已经摸上一侧的影麟的剑柄,冷笑道:“瞧你生得这模样,想必吃沙子喝沙子的,才会如此粗糙,我二人跟了你,怕是会红颜薄命,恕我二人不奉陪。” 那汉子生得丑陋,才会任胡子长满脸,莫青璃歪打正着的正戳着他的痛处,心下暴怒,高高举起大刀,道:“弟兄们,给我上,先杀旁边那个年轻男人,这两姑娘给我留着。” 眼见响马贼一拥而上,莫青璃对钟离珞道:“擒贼先擒王,我去擒那个大当家的,你护着长安和克穆尔。” 随即足尖在驼峰上一点,提着剑便向那汉子冲去。 那汉子未看清她如何动作,身前黑影一闪,剑锋已经劈到了他门面前,那汉子抬刀一架,迫得莫青璃竟往后连连倒退几步,虎口震得发麻。 这汉子生得一身蛮力,不能硬碰硬。 莫青璃目光一凝,紧接着飞身而起,反手执剑,不刺反削,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在汉子再一次挥刀砍过来的时候,她的剑看似轻飘飘的侧身让过去,只是微微粘着在刀锋之上,实际却灌了内劲,沿刀锋一路滑至刀柄,若是常人,被这一迫,兵器非得撒手不成,不然手就得废了。这大当家的也不是白叫的,身子虽魁梧,反应却也不慢,左手握掌成拳,直击莫青璃胸口,这一铁拳若是中了,不死也残。 钟离珞在另一边对付那些小喽啰,一直在分神看着莫青璃这边,那汉子明显也是个一流的练家子,见她轻松侧身避过那汉子的拳头才微微松了口气。 她是毒圣连诀的徒弟,虽然平日不大用毒,但不代表她不用。 而且用的话,钟离珞难得嘴角弯出个有点邪气的笑来,也不能用些普普通通的毒咯。 克穆尔和长安一个眨眼的工夫,便见欺过来的贼人通通自马上滚落,在地上满地打滚,发出阵阵无力痛苦的哀嚎声,一声强似一声,有人已经忍受不了拔出自己腰上的马刀自尽了。 剩下的马贼见过去的同伴血肉模糊的死去,脸上终于露出惊恐神色,打着马一直往后退。 再见不远处的莫青璃手执软剑,身如游鱼,穿花绕树,在那汉子四周游绕,大当家的眼一花,剑已经架到了自己脖子上。 克穆尔原本黑红的脸白了又白,这是两个甚么女人? 长安小小的脸上自然是一脸崇拜,上回惩治刘满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两个姐姐很厉害,这次简直就是当作神了。 莫青璃一把将大当家的从马上拽下来,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鼻间发出一声冷哼,道:“大当家的?” 大当家的也是条汉子,眼一闭,头一歪,闷声不吭。 意思就是他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有个喽啰见情势急转直下,马鞭一扬,便往西北方向奔去,刚刚调转马头,钟离珞袖中箭已经出手,人倒栽进了黄沙里。 莫青璃抬眼去看钟离珞,见她还是那副清清淡淡的温柔笑容对着自己,仿佛刚刚杀了人的不是她。 再看看她身旁的十几具马贼尸体,莫青璃觉得眼前又开始笼罩上朦胧红色,胸口隐隐喘不上气来,忙偏开了头。 那些马贼死有余辜,不杀了他们也会有更多的人遇害,不是么? 可为甚么…… 她握剑的右手仿佛失去了气力,影麟也落在了地上,脚下那汉子感觉自己身上承受的重量轻了不少,睁眼却是女子出神的模样,手捉住她的脚踝向前一拽,趁她身形不稳,捡起地上的剑便向莫青璃刺过去。 ☆、第71章 千影之城 莫青璃只觉面前冷风破空而来,下意识便侧过脸躲避,右手五指成钩,去抓大当家执剑的手腕,左边却袭来一阵劲风,同时听得“铮”的一声,影麟的剑刃也被这劲风打的偏开了寸余。 大当家的只见眼前白影一闪,方才坐在不远处的白衣女子如一片轻飘飘的柳絮,突然落到了自己面前,刚想撤剑回劈,却觉得脖间一凉,他慢慢低头往下看,一只白皙细嫩的手正搁在自己脖子上,冰冷柔滑,就像是一条蜿蜒的毒蛇缠绕上来。 “咔吧”一声,是以指力生生扭断脖子的声音,大当家的瞪得铜铃大的眼珠映出来的是白衣女人冷冽如同逝雪的表情。 一切发生的太快,不过瞬息之间。 下一刻,莫青璃的身子已经落进了一个温凉怀抱里。 “你想死是不是?想死我陪你!” 钟离珞把莫青璃松开,全身上下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发现连一根头发都没少才重新把她紧紧的揉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把莫青璃的骨头都压散了。 被她抱着的莫青璃却感觉不到一样,两侧的太阳穴突突的厉害,不断地在钟离珞耳旁近乎呓语般呢喃:“不要……不要杀人。” 仔细听的话,还有一丝控制不住的颤。 “你不杀他死的就是你自己,再说了,他们是马贼,不杀他会有更多的人遇害。你在江湖上行走,这点道理都不明白么?” “我知道……我不是……可是……”莫青璃自己也不知道想说甚么,越说越乱,越乱就越想解释清楚,最后就陷入了死循环,抓着女人的手臂有些手足无措。 钟离珞方才也是给急的,说话口气难免重了一点,这会儿冷静下来了,禁锢莫青璃的力道就松了下来,声音也放柔了许多,道:“好了,我在这里。你现在闭上眼,甚么也别想。” “嗯。” 无论甚么时候,这女人的一句话,一个怀抱,总能让她安定下来。 那些剩下的马贼见大当家的已死慌忙逃窜,钟离珞也没有再去追,人不犯我,这些人,不必赶尽杀绝。 半晌,莫青璃忽然道:“对不起。” “嗯?” 莫青璃拉下她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沿着她的手臂慢慢往下滑到她冰凉的指尖,将手翻过来,掌心全是黏腻湿滑的冷汗。 “你心跳很快,而且一直在发抖。” 钟离珞纯黑的眸子定定的瞧了她一会儿,好看的眉眼攒出一个安抚的笑来,道:“我没事,倒是你,是不是身体不适?我看你最近都不大正常。” 莫青璃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刚刚只是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些零碎的片段……” 说到一半便顿住了,两人同时抬眸往远处看去,十几里外的黄沙像是被飓风卷起一样,铺天盖地的涌过来。 钟离珞立马伏下.身,耳朵贴在地面上。 “听这动静,似乎有近千人,而且没有铃铛之声,应该不是马贼,咱们且静观其变。” 长安和克穆尔也过来站在二人身旁,一行四人紧紧盯着前方黄沙中不断推进的人马。 为首的是个身着蓝衣的年轻女子,身后带领的却是一批全副武装的将士,黑铁铠甲在明亮的阳光有些刺眼,队伍中高高举起来的,是一面绣着“影”字的红锦大旗。 “属下救驾来迟,望天歌大人恕罪。”蓝衣女子在距离几人一丈远的地方提缰勒马,翻身从马上下来,飞快的跪到了钟离珞身前。 “起来罢,天阙大人回城了没有?”钟离珞上前一步,手扶着蓝衣女子的手臂轻轻一托,那女子不知怎么就被钟离珞托了起来。 “已于几日前回城。” 莫青璃心里还疑惑“天歌大人”的称呼,等那女子抬起头才发现那张脸她见过。 “时掌柜,好久不见。” 正是城南锦绣坊的东家时雪筠。 时雪筠先看了一眼钟离珞,见她点头,才扬起一抹温和笑意,道:“莫姑娘,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莫青璃眼里慢慢结了一道寒霜,道:“好,好得很。” 有这么个好媳妇,她能不好么? 时雪筠是何许人,平日在商场摸爬滚打,最是会察言观色,自然察觉到莫青璃些微的不悦,便不再接话,冲钟离珞又道:“请随属下回城。那些响马贼真是活腻味了,连千影城的人都敢动,回城之后,属下便带兵去剿了他们。” “这事以后再说。克穆尔兄弟,你过来一下。” 克穆尔为人忠厚老实,但这点事还是看得明白的,道:“俺知道,既然客人的夫君已经派人过来了,那俺就回关宁了。” “多谢。” 克穆尔哈哈一笑:“谢啥谢,俺一个大老爷们,遇见响马还要客人保护,这沙漠里要是有地缝,俺早就钻进去了。” 克穆尔带着他的骆驼优哉游哉的回去了,与此同时,时雪筠也牵了两匹骏马过来。 “阿珞,我与长安一匹马。” 钟离珞口里那个“好”字还未出口,莫青璃便已经带着长安打马上前了,只留下一个黑色的背影。 心知这人应该是怨她甚么都不告诉她,钟离珞忙催马跟上去,直至并排而行。 “你生气了?”女人小心翼翼道。 莫青璃目视前方,却没有再独个上前。 “依你看呢?” 钟离珞伸指摸上自己的下巴,颇为玩味道:“依我看嘛,自然是生气了。不然你怎么看都不看一下我?平日就没见你把眼神移开过。” 莫青璃猛地转过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瞪了她半晌。 长安见她二人就这么互相看着,心下寂寞,于是拍了拍手臂上正做着美梦的金翼,金翼被扰了美梦,满头怒火的爬出来,身子直直立起来,赤金色的蛇眼怨愤的瞪着长安,长安“咯咯”笑了几声,也就开心的和它对视。 三人一蛇,大眼瞪小眼,人眼瞪蛇眼。 跟在几人身后的时雪筠和那些兵将,眼珠子几乎都要瞪了出去。 钟离珞终于忍不住笑,道:“我让你看着我,没让你这么看着我,眼睛不疼么?” 又将声音往下压了压,道:“关于时雪筠还有千影城的事情,等回城了我全都告诉你,你一定要记着,这里只有千影城,没有影楼,只有城主和少城主,没有楼主和少楼主。” “千影城,千……影?”莫青璃低头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怎么觉得十分耳熟。 “没错,是你想的那个人,这事说来话长,有空我再告诉你。” 千影,千影,这两个字,有种熟悉到令人落泪的心痛,莫青璃低头沉思着这个名字,自然也就错过了钟离珞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 大漠的日头向来毒辣强烈,照到莫青璃身侧的白衣女人时,却又如那晚的火光,一瞬间变得冰冷死寂,再多的温暖,也于事无补。 “迷宫山到了。”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莫青璃抬头往地平线上极目望去,远处有几个小黑点慢慢在放大,那似乎是一道连绵不断的群山。 事实上它是一大群高高的沙堆,散布在周遭几十里方圆的荒地上。 这些沙堆是日积月累风吹积成的,所以全是弧形的,在外表看上去一模一样。它们就像一群半圆的月亮,被天空中一只大怪手抓下来,放置在这片沙漠里。 更奇怪的是,这些高高的巨大沙堆,每一个间隔的距离都是差不多,人万一进了这个群山里,一不小心就会迷失方向,而且自从千影城建立以后,便利用这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设了阵法在里面,更是里面的人出得来,外面的人进不去。 所以当地人才称之为迷宫山。 眼见迷宫山就在前面,时雪筠忙策马上前带路,一行众人进入了迷宫山。 “汐儿,披着斗篷,这里面风沙大。”钟离珞把一开始便准备好的包袱打开,取出一件黑色斗篷递给她。 这沙堆里面时而风平浪静,时而风沙骤起,迷得眼睛都看不见,那些马匹似乎是习惯了,是以没有惊得四处奔逃,穿行其间莫青璃一直目光冷凝的看着四周沙堆的动静,好看的眉头锁得紧紧的。 布阵的人好大手笔,这些沙堆依次合巽、离、坎、兑、震、艮、乾、坤八方之位,又按五五梅花之数时时生变,离坎互转,乾坤相调,生门瞬间变为死门,整个迷宫山都被包裹进来,就是十万人进来,若不懂解阵之法,找不到阵眼,也会死的尸骨无存。 若那人还活着,倒是可以讨教讨教。 兜兜转转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出了诡谲复杂的迷宫山,莫青璃刚从那阵中回过神来,下一刻,则真的是被震惊了。 眼前这座宏伟高大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城池,是海市蜃楼么? 这片神奇的沙漠,是怎样孕育了这样一座如同神恩赐的城,以至于每一个第一次见到这座城的人,都会受到来自它本身的强烈震撼。 千影城就如同一只陷入长久沉睡中的野兽,蛰伏在这片漂亮宁静的沙漠之中。 “呜……” “呜……” 城楼上吹响了迎接的号角,苍苍渺渺,像潮水一般蔓延开了去。 城门大开着,身着铠甲的将士分布在两边,从城门口一直延伸出去,直到迷宫山的出口。二人扛着军队的长号角,一端绑着红绸,搭在前面一人肩膀上,而后边那人便气力凝聚,千号齐鸣。 长安给吓了一跳,往莫青璃怀里缩了缩。 钟离珞看了她们一眼,轻声道:“进去罢。” “恭迎天歌大人回城!天歌大人千岁千岁千千岁!”莫青璃望着身边笔直坐在雪白骏马的白色身影,道路两旁是匍匐在地的城中百姓,那张适合春风浅笑的脸上蓦地多了几分威严,就像千丈无涯雪山顶峰的白雪,只可远远望着,不可侵犯。 仿佛她天生便是属于这片沙漠,这座城。 她,就是这里的王。 作者有话要说:咦,我好不容易挖出来的小天使们难道又开始潜水了?啥时候能1000条评嘤嘤嘤,难不成要到200章了? PS:若耶溪姑娘,接应的来了【感觉你也萌萌哒~ 姑娘们觉得哪里写得不好随便提,我第一次写文,就是根黄瓜,欠拍_(:з」∠)_ 我其实想说,真正心狠手辣(这个心狠手辣不是指随便杀人,我不喜欢滥杀无辜的人)的是郡主她媳妇嗷~以后你们会慢慢见识 谢谢小米cat扔的两个地雷~ ☆、第72章 将我囚牢 “莫姐姐,我觉得钟离姐姐好像变了个人,和原来很不一样,我有点怕。”长安坐在莫青璃身前,一直往她怀里缩。 “长安乖,钟离姐姐还是钟离姐姐,是你看错了。”莫青璃垂下眼,轻轻摸了摸长安的脑袋,却也将长安抱得更紧了一些。 一路直到了城主府邸,门前又恭候着几个气质明显不凡的人,见到钟离珞纷纷面露喜色,齐齐下跪行礼。 “属下司臣(森缈、颜牧)参见天歌大人。” 钟离珞伸手向前虚扶一下,道:“起来,都说过不必多礼了。” “司臣不敢,若是天阙大人知道了,属下可没好果子吃了,”说话的是长身玉立,白衣翩然的男子,年纪约二十三四,手里拿着一柄绘着远山近水的十二竹骨折扇。 “苏子晋?”莫青璃浅褐色的眸子直直盯着说话的那个男子,话里有疑惑之意,眼里却不见得有多疑惑。 她这个媳妇神通广大,见到谁都在情理之中罢。 “青璃,别来无恙。”司臣看了一眼钟离珞,见她没有甚么不悦的神色,才摇着扇子继续笑道:“上回你送我的女儿红还剩了许多,我将它带来了,改日我请你小酌几杯?” 话里已熟络了不少,仿佛二人还是在京都临江仙把酒言欢的同年。 莫青璃点头:“好。” 司臣原本心里忐忑,怕莫青璃在意他先前隐瞒之事,见她答应,心下高兴,又道:“青璃,你初来乍到的,我明日带你去逛逛千影城罢。” 莫青璃看向钟离珞,见她皱着眉头,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于是莫青璃故意在唇角勾出个难得明艳的笑来,冲着司臣语气亲热道:“好啊,子晋可要好好尽尽自己的地主之谊了。” 她原本五官柔美,平日冷着张脸也就罢了,如今这一笑,眉如春山,眼如秋水,风流顿生,生生像了勾人的狐狸。 司臣被她笑得心神一怔,白皙的俊脸微微红了红,扇子也收起来,微微躬下腰认真的答了句:“那是自然。” 钟离珞看着眼前这一切,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她张了张嘴,想说句甚么,却被莫青璃抢下话:“阿珞,我和长安有些累了,想去休息一会儿。” 那三人中唯一的女子森缈便上前来,道:“二位请随我来。” 眼见莫青璃和长安抬脚便走,钟离珞下意识便拉住她的胳膊。 “等会我陪你去。” 莫青璃松开一直牵着长安的手,右手覆到女人冰凉的手背上,慢慢地、慢慢地把她的五指从自己胳膊上掰开,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道:“不必了。天歌大人想必还有要事,就不劳您大驾了。” 指尖传来衣袖划过的冰凉触感,钟离珞低头怔怔瞧着自己的手,手指动了动,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那个虽然比自己年幼,却始终尽她所有能力来宠着她、照顾她的人,绞尽脑汁为她研究新菜式,每夜都替她疏通经脉的人,事事都随她意的人,第一次拒绝了她? 忍住想回头看看她的*,莫青璃跟着森缈一直走到了后院,紧绷的身子才慢慢松了下来。 “莫姐姐,你生钟离姐姐气了么?” “为甚么这么说?” 长安把她牵着自己的手高高举起来,道:“你手上用的力气太大了。” 莫青璃连忙把手放开,看见长安的手上一片红,甚至捏出了浅浅的指痕,心里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怒道:“疼你为甚么不说?” 长安有些委屈的低下头,嗫嚅道:“姐姐已经很生气了,长安怕再说话你会更不开心。况且……况且也不是很疼的。” “我生她气又不是生你气,你还是个孩子,疼就要说出来。等你以后长大了,你再说疼就不会有人理会你了。”莫青璃弯下腰摸了摸长安软软的脑袋,话里的怒意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怅惘。 长安仰起头看了她半晌,墨绿色的眸子干净纯粹,仿佛一面明镜,能照透一切被尘埃掩饰的心灵。 她两手搭上莫青璃的肩,将她往下拉了一些,温热的手指摸上莫青璃浅色的眼睛,轻声道:“姐姐,你哭了么?” 莫青璃顺势蹲下.身,任她将整个小小软软的手掌都蒙住自己的眼睛,笑道:“怎么会。” “你骗人,你心里在哭。” “够了。” 莫青璃嘴角刚弯起的弧度僵住,伸手一把将长安抱起来,转头对一旁候着的森缈道:“森缈姑娘,让你见笑了,请继续带路罢。” 森缈不在意的笑了笑,微微躬身道:“姑娘客气了。” 她们是早晨出的关宁城,经响马,过迷宫,到达城主府的时候已近黄昏,莫青璃将长安安置好后,便回了自己房间等钟离珞,她知道,她很快就会来。 四月十八,满月渐亏,就像她的心忽然破损的一个缺口。 “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了,在屋外照进的雪白月光之中,现出一身白衣的钟离珞。逆着月光,莫青璃忽然觉得在自己心里描摹过无数次的面容竟然变得模糊起来。 莫青璃站在书案前,面无表情看着走进来的女子。 “你怎么了?”她的语气还是那么温柔,唇角依旧挽着清浅的弧度,一如往常。 “时雪筠、苏子晋,这些还只是明面上的人,还有一些藏在暗处的,神通广大的好媳妇,你究竟在我身边安排了多少人呢?” “我……” 莫青璃伸出一根食指,比在自己唇上,制止了她的话,歪了歪头继续道:“你先别说话,听我说完,让我好好想想啊,嗯,是不是还有紫烟,我说为甚么她对你言听计从,口口声声‘小姐’‘小姐’,比对我这个楼主还要听话,那些事情,想必不是师父让她隐瞒,而是你罢?还有,你以前来过大漠这么重要的事情,为甚么紫烟从来没有说过,是她失职,失职到几个月不见你的影踪?” 钟离珞颔首,道:“紫烟的确是影楼的人,可是……” “当日在京城西郊时,我怕你会觉得我不尊重你,我怕你会不理我,满心紧张的告诉你紫烟是我派到你身边的眼线,你是不是心里其实一直在笑我,觉得我很好骗?后来,我说我要从苏子晋那里找线索,我曾问你认不认识他,你又是怎么说的:‘他和他爹来府里拜访过,有过几面之缘而已’,好几个几面之缘,我竟然还傻傻的吃他的闷醋,他是不是从来都是你派的人?司臣?可真是个好名字呵。” 莫青璃猛地冲上去,紧紧扣住钟离珞的肩膀,眼里分明是怒气满溢,语速却放得十分低缓:“甚么苏楚的手札,我父王的画像,其实……都是你安排好的,是么?我的好媳妇。” 她眼睛紧紧锁着女人幽邃的黑眸。 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信。 她仅存的一点希望在钟离珞的微微颔首中破灭。 “是。” 听到她的回答,莫青璃反而不生气了,只是冷笑道:“如此说来,从头至尾,都是你一个人设的局罢了,我就像一个傻子一样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钟离珞终于知道她犯了甚么错了,一向淡然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慌乱,飞快的拉住了莫青璃的手,急急道:“汐儿你听我说,苏子晋和紫烟的事情我都可以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子,其实紫烟在之前就……” 莫青璃倒是没有再挣脱,反而身子前倾,慢慢将自己陷入她的怀里,微微叹了口气,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我真的很爱……很爱你,所以这一切我都可以不在意,我都可以原谅你。我只想问你,你这么做是为甚么?为了保护我?” 钟离珞伸手紧紧的抱住她,喉咙哽咽:“我只是……我真的只是想保护你,我不想让任何人伤害到你,包括你自己。” 莫青璃抬手轻轻拍着女人的背,亲情与爱情,她一直以为亲情要多一些,可时至今日她才知道自己真的很爱这女人,爱到快要发疯了,可是,爱她如果要以失去自我为代价的话,她做不到。 钟离珞抱得那样紧,可有些东西,抱得越紧,不代表留得住,就像指间的流沙,抓得越紧,失去的也就越快。 “放开我。”莫青璃眼睛望着头顶的房梁,搭在女人背上的手放了下来,垂在身侧。 “不要。” “钟离珞,我说,放开我。” “我不。” “你若是再不放开,我就永远不再见你。” 感觉身上的禁锢慢慢松开,莫青璃一步一步往后退,直退到十步开外,她才摇了摇头,对着女人轻声道:“你听着,你虽长我两岁,但是我一直以为,我既然是你的妻子,我就应该是,也必须是站在你身边的人,我想好好宠着你,哪怕把你宠上天了,那都是我心甘情愿,只因为我爱你。可是你呢?你把我当做甚么?钟离珞,我不是站在你身后,连走一步路都要人扶着的孩子,既然如此,你不如废我武功,断我手脚,将我一辈子困在你精心编织的牢笼里。” 她眼里的冰霜从未凝聚便褪了去,眉目是那样温柔,即使现在这种情况,她还是一句重话都不舍得对她说。 钟离珞用手捂住嘴,却仍是压不住发抖的唇:“……我不是。” 眼见那女人长睫上水光闪烁,透过窗棂的月光,就像一颗颗将要坠落的珍珠,莫青璃缓步上前,抬起拇指温柔揩去她睫毛上的水珠,又凑近唇轻轻贴了一下的她的唇,温柔开口道:“不要哭,我不会离开你,但是这几日,我不想再见到你,莫要来找我。” 钟离珞双眸微微睁大。 莫青璃身子却已向后飘出丈外,钟离珞提气便要追上去,刚到屋门口一道掌风便袭向面门,等她避开之后再出房门,人早已不见踪影。 偌大的院子,除了她,空无一人。 钟离珞呆呆的站着,任漠北的夜风吹断她不断掉下的眼泪。 四月十八,满月渐亏,一如她心底从未愈合的伤口。 作者有话要说:执念。 ☆、第73章 心里有你 月上中天,流光飞舞。 黑漆漆的房里,床上躺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一身纯黑的袍子,看起来就跟完全融入这片黑暗之中一样,好像安静的睡着,胸口有节奏的微微起伏。 只是透过轩窗漏进来的薄薄的月光,能够看见她微微蹙起的眉头。 门开了,女人呼吸顿了一下。 蹑手蹑脚的靠近,有个人爬了上来,手摸到莫青璃的脸上。 小小的,软软的。 “长安,她用晚膳了没有?”眼依旧闭着,声音却分外清楚,分明不曾睡着过。 长安整个人都趴在了莫青璃身上,手指去拨弄她长而浓密的睫毛,玩得不亦乐乎。 “用过了。” 莫青璃微微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她说完那番话也觉得太过了一些,但是心里实在是生气,又怕钟离珞太过伤心,索性哪里都没有去,在长安房里一直呆着,正好也让长安当回“斥候”,给她报告报告“敌方”情况,免得那女人又不好好照顾自己。 长安望着她舒展开的眉头,先是乖觉的从她身上爬下来,往床角移了一些,才补充道:“不过钟离姐姐只吃了三粒米饭,一根青菜,就回房间去了。” 莫青璃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低头恨恨道了句甚么。 长安心道,果然自己早点起来还是正确的,不然这一下非得把自己掀翻不可。 “等我回来。” 莫青璃撂下一句话,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 …… 虽然一直告诉自己,她过几日就会回来,那些事情也可以慢慢解释清楚,自己耐心等待便好,可是钟离珞对着满桌的饭菜还是没有胃口,对着长安匆匆道了声吃饱了便回房了。 青黄烛光弥满了钟离珞的房间。 十指白皙修长,快速的翻飞,烛光之下就像两只灵巧的蝴蝶在起舞,缠绕其中的似乎是一段精妙红绳。 “叩叩。” “谁?”钟离珞眼神一凛,放下手里编了一半的小玩意儿,小心翼翼的收入了袖中。 “钟离姐姐,是我。” “是长安啊”,钟离珞一边答话一边打开了房门,却见长安手里提着个大大的雕漆食盒,似乎有些费力,钟离珞忙伸手接过来,又拉着长安进了房里,给她倒了点水。 “累坏了罢,喝点水。” 长安擦了擦头上的汗,咕咚咕咚的全喝光了,气喘吁吁道:“我看夜里钟离珞姐姐都没吃甚么,来给姐姐送点饭菜。” “你再歇一会儿,姐姐待会就吃。” 长安抿着唇,跳起来重重拍了一下钟离珞的肩膀,一本正经道:“那不行,待会可就凉了,对身子不好,女儿家的,就应该好好顾怜着自己。” “小孩子家家的,这些话从哪里学来的?” 钟离珞瞧着她小大人似的给她说教,有些忍俊不禁,轻轻敲了一记她的脑门,也就顺她心意打开了食盒,只是看见食盒里的饭菜的一刹那,鼻子一酸,差点就掉了眼泪。 碧绿的荷叶被蒸得舒展开来,像一个个仙童似的,盛放在青花瓷盘之中,中间奕奕地躺着二十四朵娇俏红莲——是莫青璃的拿手菜:二十四桥明月夜。 一层又一层,慢慢打开,里面都是她爱吃的菜式,包括她上回顺口一提的彩云阁的蝴蝶暇卷,还有一道甜品杏仁佛手。 长安低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嘻嘻笑道:“莫姐姐教我的。莫姐姐还说了,嗯,不乖乖听话的媳妇不是好媳妇,你的罪状又要加上一条,少吃一顿饭,她就晚来见你一天。” 钟离珞将饭菜一道一道取出来,工工整整的摆放在桌子上,轻声道:“她在你那儿么?” “是啊。” “她用过晚饭没有?” “莫姐姐说在一家叫做逸和酒楼的地方吃过了。” “她可还有说甚么别的,比如说甚么时候可以让我去见她?” “这个倒没有,你快吃罢,莫姐姐让我看着你吃完,你不吃完我就睡不了觉了。”长安把凳子往旁边一搬,跟个小佛似的抿唇凝目,端端正正的坐着。 “好……好,我现在就吃。”一顿晚饭下来,钟离珞的眼眶倒是红了个透,长安也在之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莫青璃还是原先的姿势在床上躺着,看见长安进来眸子微微抬了一下,见她手里空着,眼底隐隐起了些笑意,长安飞快的爬上了床,又趴到她身上去,去玩莫青璃的睫毛。 莫青璃眯着眼,懒懒道:“照我说的做了么?” “嗯,一个字都没漏,长安记性很好的。” “乖,长安想要甚么奖励么?” 长安盯着她漂亮的脸看了半晌,目光落到她色泽红润的唇上,有些好奇的手指戳了戳,软软的,柔柔的,于是问道:“我可不可以吃一下姐姐的嘴巴?” “你说甚么?”莫青璃声调陡然拔高,猛地睁开眼,直直盯着一脸懵懂的长安。 长安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天真道:“吃嘴巴啊,长安上回就见着钟离珞姐姐吃你的嘴巴的。” 莫青璃老脸一红,把长安从自己身上拉下去,扯过棉被把二人都盖上,有些急匆匆道:“睡觉睡觉!明日司臣哥哥要带我们去逛逛千影城,你可别起不了身。” “哦。” 黑暗里,长安的眼睛幽绿幽绿的,时不时地眨巴几下。 “姐姐,为甚么你们要互相吃嘴巴呢?” “因为我和她关系……很亲密。还有,那不叫吃嘴巴,那叫亲吻。” “那为甚么长安不能吃……亲姐姐呢?等以后长安和姐姐关系也很亲密了就可以么?” “那也不行,姐姐只能给她一个人亲。” “那我可以亲钟离姐姐么?” “你敢。” “姐姐,那为甚么……” “睡觉,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扔出去。” “哦。” …… 第二日,一大早,钟离珞便被叫去了炼药房,连诀面前是成堆成堆的蜈蚣毒蛇,沿着竹篓一层一层的盘绕上来,密密麻麻的,连诀手里正捏着一条细长的竹叶青,仔细打量着,见她进来仍旧持续着手里的动作。 “钟离,三日后你继任城主罢。” “这么快?” “师父还有几味药要去找,三日后就要走,耽搁不得。” “是,师父。” 连诀将手里的竹叶青递给她,示意她放到一旁的竹篓里,见到她微微皱起的眉,轻轻笑了一声,道:“和青璃闹矛盾了?是不是你在京都做的事情被她知道了?” 钟离珞有些讶异的望了他一眼。 连诀眼里笑意更甚,碧蓝的一双眼睛就更显得深湛了。 “不要小看你师父嘛,你师父又不是只会炼毒,我原先在京都的时候同她谈过,也早料到有这一天,青璃跟你一个性子,遇着事儿喜欢一个人扛,只不过后来改了许多,倒是你,还是老样子,也难怪她会怨你。” “可是师父,我比她年长,理应护着她的。” 连诀抬手便朝着钟离珞扔了条大蜈蚣过去,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我的好徒儿,你非要钻牛角尖作甚?禁锢不等于保护,平日里这么聪明,怎么这事儿这么愚钝,你现在第一是青璃的妻子,第二才是她的姐姐她的其他人,孺子不可教也。” 连诀放下手中物事,将竹篓子都盖上到一旁洗净手,道:“打个比方,若青璃与你都是一只飞鸟,要出去觅食的时候,青璃选择的是同你一起出去,遇到风雨两个人承担并尽可能护着你;你的选择是把她关在笼子里,自己一个人出去觅食,根本不给她站在你身边的机会。她若是不生你气,太阳就打西边出来了,我看你比她长了两岁,你啊,倒像是白长了。” 钟离珞愣在了原地。 眼见自家徒儿若有所思的模样,连诀终于放宽了心,背负着双手,优哉游哉的出了门去。 接下来的三天,风平浪静,唯一的不同就是,长安一日三餐定时定点的送到钟离珞房里去,莫青璃却是一直没有出现过,不知道她还是一直在长安房里,还是在别的地方。 钟离珞每日在房里写写画画,或者待在影楼的卷宗室了解江湖上的事情,机缘巧合之下竟看见莫青璃她娘莫连玥的卷宗,更发现一个令人惊讶的事情:据记载,莫连玥竟然是铸剑山庄老庄主莫淮阳的女儿。 钟离珞记得,莫青璃说过,她娘应当是易远和君曦的女儿,这么说是君曦交予莫淮阳抚养了? 听师父说影麟早在几十年前便已流落,极大可能便是在铸剑、藏剑成痴的铸剑山庄。那影麟剑难道是当做嫁妆给她的么?可谁家女儿出嫁会送这么一柄凶器,如果不是,又会是谁给她的? 钟离珞目光一凝,将卷轴继续向后翻,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没有生平介绍,只是说她和甫十三年嫁与当朝靖王,卒于和甫二十五年,育有一女,关于出嫁前的生活只字未提。 再往后,也是一片空白。 钟离珞将卷轴放回原处,微微眯起了眼。 铸剑……山庄。 作者有话要说:长安是话唠,从小养成的。 ☆、第74章 楼主大人 继任城主那日,是四月二十二,塞外的天空向来宁静高远。 城主府的大门打开,现出一身黑色华服的钟离珞,沉黑色作底,装点着暗色花纹,领口与衣袖边缘也都镶了明暗相间的金边线,以石黛描出的细长的眉,唇上匀开朱红的胭脂,眉心一朵仿佛烈烈燃烧的红色火焰,整个人美丽而又肃穆。 千影城似乎以黑为贵,连诀作为城主,走在最前面,原本的品蓝青布缎锦袍也换成了庄严的黑色,五官是西域人的深邃英俊,蓝眸深湛,单是看着他那双眼睛,便能觉出那其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悲悯。 钟离珞牵着同样一身黑的长安随在连诀身后,再之后,便是满副武装的将士,手持白缨长枪,步伐齐整。 千影城的继任仪式与外面很不相同,这里不祭天,不祭地,不祭神,不祭祖。 包括城中百姓,足足有近万人浩浩荡荡的出城,高阔苍远的天空下,连诀同钟离珞、长安三人向西北方向,即迷宫山的方向缓缓跪下,继而便是铠甲轻微的撞击声和衣袖裙摆之间的摩擦声,近万人齐齐跪下,叩首。 莽莽黄沙,一路延伸到望不到的天际,沉黑肃穆,一股岁月沉淀的沉重哀伤便如这起伏的黄沙一般蔓延了开去。 不久之后,莫青璃才知道他们祭拜的不是这片大漠,而是曾经埋葬在这大漠的一个人,一个守护了漠北数十年平安的人。 再无其他繁琐仪式,钟离珞牵着长安慢慢走到高高的城楼之上,身后是森严密布的将士,城下则是翘首以待的百姓,连诀蓝眸里掠过一丝欣慰的笑意,长袍下摆一掀,带头向她跪了下去,轻声道:“城主大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原本极轻,却暗含内劲,极为清晰的从城楼上传了出去,传到城下每个人耳中。 “城主大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天歌大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耳畔是数万人的山呼声,排山倒海朝她涌过来。 钟离珞注意力却并未在这上面,她左右环顾,黑眸中的黯然终于一闪而过。 她没有来。 高高的天幕之下,似乎一切都变得渺小,城楼的上的其他人都像是做了衬景一般,消失不见,那女人笔直的黑色身影在半截城头立着,站成了一棵清冷孤傲的树,仿佛已经站了很多,很多年。 …… 继任仪式一结束,连诀便立刻离开了千影城,赶着去找他那几位草药。钟离珞则带着长安回了城主府,她坐在书案前处理城中事物,长安坐在她身旁看书,时而逗弄金翼,安分得很。 一切,并没有甚么不同。 直到长安偷偷摸摸溜了出去,钟离珞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都微微加快了,手心甚至沁出些薄汗。 奏疏上那些工整漂亮的黑字依旧认识她,她却不认识它们了。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长安便蹦蹦跳跳的回来了,继续她信使的职责,只见长安先是干咳了两声,慢条斯理的正了正自己的腰带,又将袖口整理好,粉雕玉琢的小脸绷着,面无表情道:“你去告诉她,就说本楼主觉得这地方的夜里有些冷,既然是她带我过来的,让她今夜洗干净了过来给本楼主暖暖被窝。” 连语气都学了个十成十。 钟离珞光是想象就能想象出莫青璃一脸别扭的样子,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 “她可还有说甚么?” 长安慢慢踱步到了钟离珞面前,因着钟离珞坐着,所以长安也就差不多和她一般高,长安冷着脸继续道:“让她今夜穿白日那身衣衫过来,连妆容也要一模一样,不然本楼主不会给开门的。” 钟离珞心里某个地方忽然陷了下去,原来她一直看着她。 长安绷着的脸已经破功了,漂亮的小脸蛋上挂着大大的笑意,道:“姐姐还让我带一句话,还有一个……给你。” 言罢长安凑到钟离珞耳旁软软道:“你今日,很好看。” 原本是要学莫青璃的低柔蛊惑的,怎料年岁太小,只有温软柔糯了。 钟离珞觉得耳朵痒痒的,又被长安逗得实在想笑,脸上却覆上一只温热小手,同时听得耳旁一声清脆声响,长安对着自己的手背亲了一口。 长安摊手:“姐姐不让长安亲你,但是又让长安带一个吻给你,所以只好这样了。” 钟离珞心下欢喜,便将长安抱到自己腿上坐着,耐心问道:“她为甚么不让你亲我?” 长安皱眉回想了一下,道:“我前几天夜里问姐姐我可不可以吃……亲她,她说不可以,我又问可不可以亲亲你,结果她就回了我两个字:‘你敢’。” 孩子墨绿色的眼睛水雾缭绕,更为澄澈干净,有些委屈道:“长安不敢。” 钟离珞将脸埋进长安颈窝,忍不住低低笑出声,她怎么跟长不大一样,跟一个孩子计较,不过钟离珞若是知道当时长安说的是“吃嘴巴”,估计反应比莫青璃也好不到哪里去。 “莫姐姐说长安不可以亲我,不代表我不可以亲长安啊,嗯,长安这几日真是辛苦了。”作为犒劳,或者安慰,钟离珞弯着眉,低头在长安柔嫩的小脸蛋上轻轻亲了一记。 在关宁城的时候,盲婆婆虽悉心照料长安,或许顾及主仆身份,不曾这么亲密对待这个孩子,猛然脸上传来柔软的触感,长安第一反应竟然是害羞,飞快的从钟离珞腿上蹦下来,道了声“我回去给莫姐姐汇报”,便红着脸跑出门去了。 钟离珞看着自己空空的怀抱,轻轻挑了一下右眉,愉悦的继续拿起手边的奏疏批阅。 那孩子,脸皮薄得与小时候的汐儿有的一拼。 因为刚刚继任城主,而千影城也不只包括这小小一座城的范围,大片的沙漠,零星分布的牧民基本都算是属于千影城,受它庇佑,这也是千影城为甚么一直养着兵马的原因之一,所以城里要处理的事务不可谓不多,特别是钟离珞,前几个月总要亲力亲为,让城里的百姓信任她。 一边处理着手里的公务,一边打量着窗外的天色,暮色微沉,钟离珞便把卷书一扔,用膳后沐浴更衣,准备给她的楼主大人暖被窝去。 而她心心念念的楼主大人此时正在长安房里正襟危坐,一壶凉茶已经喝尽。 “叩——叩——”传来不急不缓的叩门声。 莫青璃猛地站起身,将衣衫后摆捋平了,又抬手摸了摸鬓角和额前,一切准备就绪后,才淡淡道:“谁啊?” “你媳妇。”意料之中,钟离珞的声音微微上扬。 “进来罢。” 门被轻轻推开,是日下弦,一轮弯月高高挂在天上,从莫青璃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是凌空悬在那女人头顶上,湛湛生辉。 钟离珞就站在门口,娉婷而立,雅黑色衬得她肤色胜雪,清丽至极的脸比月光还要干净隽永,一双黑眸寂寂生辉,里面浮光潋滟。 她站在太美太静的景致里,就像刚从她的梦里走出来。 呼吸一滞,有那么一瞬间,莫青璃甚至觉得自己恍惚是在做一场梦,是了,现实里怎么会出现这么美好的人。 直到自己落到一个温凉幽香的怀抱里,腰肢被一双柔软的手臂轻轻锁住。 莫青璃回过神,双手自然而然的抬起,却在快要碰到女人脊背的时候停住,就这么若有若无的隔着,冷声道:“谁允许你抱着本楼主的?” 女人声音低柔,彷如琴弦和鸣:“你不是冷?我依约前来暖被窝。” “那你就去暖被窝,为何要抱着本楼主?”莫青璃鼻间酸涩,手指用力,紧紧的回抱住了她,脸颊埋在她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多久没有这么抱着她了。 钟离珞闷笑了一声,却不再说甚么,由着女人光明正大的口是心非。 半晌,莫青璃道:“去床.上,站着腿疼。” “是,楼主大人。”钟离珞眉目噙着浅笑,将莫青璃抱到了床上,然后替她脱去鞋袜,盖好被子,自己才躺进去,两人并肩躺着。 怎知莫青璃干咳两声,悠悠道:“本楼主觉得这床硌得慌。” “是,我的楼主大人。”钟离珞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绕过她的脖颈,手下使力便把她带着压到了自己身上,轻笑道:“不知楼主大人觉得小女子身上软不软?” “骨头硌得慌,不过勉勉强强还可以接受。” “多谢楼主大人不怪罪。” 莫青璃冷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钟离珞知道她虽然这副表情,但应该是不生气了,于是还是决定现在就说清楚,道:“汐儿,我……想跟你解释一下苏子晋和紫烟的事情,苏子晋其实……” “嘘……”莫青璃伸指抵住她的唇,另一只手手指慢慢抚上她细长的眉,细致的描摹,转而拇指轻擦,滑过她额上绘的火焰印记,动作轻缓而缠绵,钟离珞觉得心里跟有个小钩子在轻轻的挠着,偏偏又不能去抓。 莫青璃抵在她唇上的手指现在也没有闲着,食指和中指托着她好看光滑的下巴,拇指则摩挲着她微抿的唇瓣,缓慢而磨人,不多时便红润得像红樱桃,就等着身上那个人去采摘。 钟离珞眸色渐深,吐露在莫青璃指腹上的气息灼热,她有些按捺不住地微微仰起头,莫青璃静静的看着她,双唇微启,低下头去,女人阖上了眼睛,却迟迟不见亲吻落下,只听得耳边清脆嗓音道:“子晋怎么?” 她睁眼,见莫青璃仍旧趴在她上方,瞬也不瞬的望着她,眸子清亮,仿佛刚刚一切都没发生过。 好险,差点就没忍住。莫青璃心里松了一口气。 钟离珞咬了咬下唇,原本红润的唇瓣更是色泽鲜艳了,她继续道:“我当时只是告诉苏子晋,让他尽力助你,我原先也不知道苏楚有当年的手札,更不知道他会画你父王的画像。至于紫烟,不是我派过去的人,她原先就是影楼的人,此事还要从一百多年前说起,你想必猜得出来,千影城的第一任是千雪……大人,而千影城的建立是因为前朝千影将军……战死沙场,千雪大人和那些将士便不再为大晁效力,隐于千影城,却继续护这一方百姓安宁。” 莫青璃听到这里忽然有些激动起来,捉着钟离珞的胳膊道:“果然是那个千影,我父王在世的时候常说他此生只佩服两个人,一个是前朝的千影将军,另一个则是大晋的开国皇帝子书赤。可千影将军和千雪大人都姓千,是姐弟么?” “千雪大人是千影的姐姐。”只是一直没有尽到一个姐姐的责任罢了。 “那然后呢?”听到这些前尘往事,莫青璃心里颇为兴奋,也就忽略了钟离珞语气中的黯然。 “然后?其实是先有的千影城再有的影楼,建城大约三十年后,当时还是晋世子的子书赤来到千影城,央千雪大人助他平天下,千雪大人答应了,于是出现了为皇室效力的秘密组织影楼,后来的楼主都将‘千’字加了一笔,改名为天,即为天子效命的意思,虽然后来也慢慢脱离皇室了,但称呼一直没改,这也是为甚么京都高官有些也是影楼的人的原因,千影城和影楼并不能混为一谈。至于紫烟,原本就是影楼的人,更准确的说,鬼楼的紫堂从来都是影楼的人,因为鬼楼最先也是从影楼分化出去的,时间大约是晋国建立不久。” 莫青璃略为讶异道:“这里边竟如此复杂么?” 钟离珞抬手摸上她的脸颊,轻轻捏了捏,点头道:“关系千丝万缕,我以后有空慢慢跟你说。” 莫青璃身子往上抬了抬,浅褐色眸子凉凉瞥她一眼,道:“今夜不行么?” 心下却是了然。 “不行,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钟离珞双手环上莫青璃的脖颈,将她慢慢拉下来。 女人声音低柔而蛊惑,仿若天边月光倾泻而下,她说:我很想你。 唇落下的那一刻,钟离珞看见莫青璃忽然不自觉弯起的唇角,心里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喂,谁允许你亲本楼主的?” “难道不是你么?我的楼主大人。” “喂,谁允许你停下来的?” “是你,我的楼主大人。” 莫青璃将脸深深埋入女人颈窝,笑道:“谁又允许你把手伸进本楼主衣服里的?” “是你。” 黑暗里,女子终于忍不住低低喘息出声。 莫青璃抬手摸上钟离珞好看的眼睛,有些失神道:“谁允许你牵着我的手伸进你衣服里的?” 女人低低呢喃:“是你。” 是日下弦,月色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大长篇,很长,初步预计是60W以上,具体多少我也不知道,现在应该是还没有到一半,每次看到数据我总是在想是不是真的写的很糟糕,然后就会很难过,以至于看到它就窝火,这几天卡文卡得很厉害,对着小黑屋甚么也写不出来,有姑娘知道我这几天怎么过的,我根本不敢看前面写的,有一种恨不得删文的感觉。不过,坑文这种事我干不出来,砍大纲也干不出来,争取一年之内完结吧,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幸而今晚来了点灵感,于是熬夜写了,从10点写到3点,4000字,写完就发出来好了,明天出去玩一圈。 原本打算郡主先攻的,写着写着就受了,反正已经这么朦朦胧胧的互攻了,其他的你们见谅吧。 祝:各位姑娘安,爱你们。 ☆、第75章 影楼禁地 城主府。 钟离珞正坐在书案前处理公务,手里的朱笔不时落下在折上落下几行字迹,再放到书案右方,奈何左边总是比右边多。 莫青璃和长安坐在屋中间的圆桌旁,双臂交叠着趴在桌子上,下巴搁在手臂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一大一小,两张漂亮脸蛋就在钟离珞眼前,瞪大着眼睛,双唇紧抿。 钟离珞今日仍旧忙得是天昏地暗,莫青璃也不知道她有甚么好忙的,但还是体贴的不去打扰她,好在钟离珞也算是习惯了这两人的注视了,从早晨到现在已经一个时辰了,从开始的浑身不自在到现在熟视无睹,她是想着上午把这些事处理完了,下午就可以莫青璃出去转转,于是更心无旁骛了。 其实是长安在这里,她想有旁骛也不行,偶尔深情对视一眼吧,旁边的烛台虽然小,但也是会发光的。 莫青璃和长安看着目不斜视的钟离珞,对视一眼,无声的叹了口气。 ——唉,难姐难妹啊! 左右两边奏疏高度持平的时候,钟离珞搁下笔,转动了有些酸疼的脖子,抬头道:“汐儿,你带长安在府里随便逛逛,等我处理完了就去找你。” 却见长安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莫青璃扶着下巴看着她,神情安静又专注,眸心藏着极深的温柔。 钟离珞莫名觉得脸颊有些烫。 莫青璃从桌旁慢慢站起身来,往她那里走,黑色的衣袂被风带动的微微飘起,身形纤长,体态窈窕,就像一曲华贵优雅的长安调。 那调子悠悠扬扬,一声一声,都似敲在了她心上。 肩上传来微微的压迫感,钟离珞回过神,身子仿佛有意识般,自然而然地往后靠,莫青璃的手在她肩颈处轻柔的按压,帮她舒缓因长久保持一个姿势的酸疼感。 钟离珞不知道是因为肩上的舒适还是因为身边的人,惬意的眯起了眼,头枕在莫青璃腰腹间。 “怎么有这么多事情要你处理?”怕吵醒长安,莫青璃声音刻意放得很轻,而话里那一丝心疼之意就更为明显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况且是一城之主,等忙过这段日子就好了,把城里的事情交给颜牧就好,师父不在的时候,也是他在处理。” 莫青璃低头,吻了吻她柔软的长发,没再接话,眼睛却瞥到她正在看的那些奏疏之上,说的是索缪尔部落和阿拉尔部落争夺一块绿洲的事,请城主决断云云。 连外面的部落争端都要上报到这里来,怪不得这么多事情。 原本莫青璃想说她来帮着批一些,也好让她轻松一些,但这种事情她也没接触过,不晓得要怎么处理,不由得惊讶的瞥了一眼钟离珞。 偷得了一点闲暇,两人却是不再多言,一坐一站,属于她们之间的亲密旖旎便自然而然的在空气中慢慢发酵,仿佛隔出了一个独立的空间,她们是那样契合,再也容不下别的其他。 莫青璃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在趴在桌上沉睡的长安,居然有一种安心幸福到想要落泪的感觉,她是真的有了一个家,有一个可以相守到老的恋人,有了长安,还有君曦,许多许多人,上天终归待她不薄。 钟离珞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情绪,转头看了她半晌,眉目漾出个极浅的笑来。 又听她轻声道:“长安要醒了。” 果不其然,长安埋在胳膊中的乌黑脑袋动了动,不知嘟囔了句甚么,挣扎着抬起头来。 莫青璃连忙弯下腰在钟离珞微抿的唇上轻点了下,才又笔直的站好,眼角微微挑起来,笑得像偷了腥的猫。 钟离珞似是嗔怪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带她在城里转转,午时之前回来,今日中午我下厨,你说好不好?” “当然好,只是你会么?” “自然会,我上次在京都做过一次,就是……嗯,二月十三,你最后一次从宫里回来的时候。” 莫青璃皱着眉头回想了下,正巧那天皇帝告诉她一些“宫廷丑闻”,回府的时候恍恍惚惚,那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哪里会注意到午膳是钟离珞做的,顿时心下颇为懊恼。 幸亏钟离珞没告诉她后来那些饭菜其实还能下口,于是府里的下人们便吃了…… 那厢长安已经从桌旁站了起来,只是眼睛还有些刚醒的朦胧,耳濡目染的,长安下意识的知道自己在这呆着可能会打扰她们,小小的身子弯下去,对莫青璃二人行了个礼,乖巧道:“姐姐,我先出去了。” 一抬脚,竟然是同手同脚,雪色锦袍的下摆被踩住,踉踉跄跄的就要往门口摔,只是下一刻便撞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莫青璃跟拎小鸡似的将一把长安拎起来,对钟离珞微微笑了笑,便出去了。 钟离珞透过门口看着她们的身影越走越远,薄唇抿出个极淡的笑来,近墨者黑,不对,近朱者赤,这迷糊样简直和上回莫青璃在这是客栈一模一样,轻轻摇了摇头,拿过手边的奏疏继续批阅。 莫青璃牵着长安的手走到院中一棵大树下,和长安并肩坐下,纤眉微蹙,若有所思。 长安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考虑考虑练武之事了,钟离珞连城主继任仪式都牵着她并行,明显是已经确定让她做下一任城主,自己这里也不能落下。 莫青璃道:“长安,你觉得武功是用来做甚么的?” “杀人。” 莫青璃有些诧异的望着她,一颗心悬了起来,只听她又补充道“杀坏人”,才微微松了口气,她可不想教出来一个杀神,成为江湖的祸患,长安这孩子原本就亦正亦邪,又与蛇为伍,从现在开始若是稍有疏忽,难保她不会走上邪路。 长安见到莫青璃皱起的眉头,不解道:“难道不是么?” 莫青璃认真的摇头,认真的答:“不是”。 她转过身,面对着长安,一字一句道:“不是杀人,是为了保护你在乎的人。就好比那天在沙漠遇上响马,你觉得钟离姐姐是嗜杀的人么?当然不是,但是如果她不杀那些人,死的就是我们;还有,你还记得我们救你那天么?不是因为刘满本就该死,前提是他要伤你,所以他该死,我们伤他是为了保护你。所以说,武功只是一种手段,杀人也不是练武的目的。” 长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莫青璃也知道她可能现在理解不了,又继续道:“你只要记住两条,这是原先姐姐入门的时候师父告诉姐姐的。第一:对强者不能心存畏惧,对弱者要心怀怜悯,弱者也有生存的权利,不能妄动杀念;第二:再缜密的计划在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但是这不是告诉你说计谋不重要,而是让你努力提升自己。记住了么?” “记住了!” “那好,走,去院子中间先扎一个时辰马步,免得下次走路就摔。”莫青璃纠正长安动作后,也陪着她在一旁扎马步,言传身教,再说一个时辰对她来说也不算甚么,当年君曦有一次罚了她整整一天,具体甚么名目现在也记不清了。 长安累得双腿发抖,满头大汗,身上穿的锦袍浸得透湿,当莫青璃说“时辰到了”的时候腿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值得欣慰的是,一句怨言也不曾说,她仰头望着站在她身前一脸淡然的莫青璃,高高的太阳悬在她头顶,阳光铺洒在她身上,整个人都像是镶上了一层金边,恍如神祇临世。 “起来。”莫青璃道。 长安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只是一站起来腿就抖得厉害,跟不是自己的一样,手下意识的去抓莫青璃的胳膊,来稳住身形,只是尚未碰到她的衣角,便如触电般收了回来。 暗暗咬紧牙,不能让姐姐师父失望。 “能走么?” 长安抬头看了一眼莫青璃,汗湿的小脸上满是倔强,道:“能。” 莫青璃挑眉,很好。 莫青璃原本就是打算让她先习惯习惯,就一直不紧不慢的在前面走着,也没甚么特定的方向,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条逼仄小路上,路径荒芜,有些灰旧的枯草横亘在两边,路的尽头有一扇半掩着的旧门,有些年头的模样,日头的光似乎也弱了一些,莫名的有些鬼气森森。 门后面有甚么? 手掌心传来一片柔软,莫青璃低头一看,是长安把自己的手伸了进来,脸上有着明显的惧意。 “害怕?还是想进去看看?” 长安道:“怕,但是也想去看看。” 莫青璃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实在怕的话,要姐姐抱着你么?” “长安不怕。”一双手臂却已经紧紧环上莫青璃的脖子。 莫青璃轻笑了一声,把长安一把抱起来,谨慎的往那道门走,越往那里靠近,莫青璃的心就跳得越快,似乎有甚么在冥冥之中指引着她一样。 “吱呀”一声,门被莫青璃轻轻推开,连带着抖落了满地的灰尘。 面前却是一阵浓稠的雾气,还有着淡淡的香气,明显不是自然形成的,倒像是谁设的阵法,难不成与迷宫山的那个阵法同出一人之手?若真是如此,莫青璃倒是有些兴奋,这次真要好好讨教讨教了。 “长安,你不要出声。” 四周似乎传来兵戈铁蹄之声,带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诡谲肃杀之意,由远及近,转眼间莫青璃就身处铁蹄之下了,迎面便是砍过来的长刀,脸上都能感觉到带过来的凌厉刀风,莫青璃足尖轻点,向后急退,怎料身后竟是一排排削尖的长枪,就等着她落进去,戳上几个透明窟窿。 心下大骇,莫青璃连忙腰身一折,足尖踩在刀刃上,借力飞上高空,只是这一片浓雾,目不视物,其中隐藏的杀机又怎是莫青璃能够全数预料到的? 头顶传来秃鹰呼啸之声,只消她稍稍往上一些,足以被秃鹰利爪抓得皮开肉绽。 身子急速下沉的过程中,莫青璃抽空看了怀里的长安一眼,见她脸上没有丝毫诧异或惊惧,心下生疑,问道:“长安,你看见甚么东西没有?” “没有。” 莫不是幻觉?难道是那股淡淡的香气?照理说自己体质异于常人,而且吸入第一口时便觉不对闭了气,现在却产生了幻觉,长安一个孩子竟然一点影响都没有。 即便是幻境,照样可致命,莫青璃一边躲避着砍过来的刀剑,一边寻找破解之法, 很快,她便发现了一个奇异的现象,这里其实是有两支人马的,一支兵马身穿黑铁铠甲,和千影城现在的将士穿的大同小异,另一支则是黄巾军,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胯.下乌云踏雪,双手狼牙大棒,正在人群中厮杀。 正是两军对垒,而且黄巾军人数几倍于黑甲军。 莫青璃想到甚么似的看了看自己身上,竟然应景的披上了一身坚实的银色盔甲,手握一柄透明长剑,长安早已不见踪影,心念一动,这不会是千影将军的装扮罢?当年他战死沙场,莫非是这般场景?若要破这阵法,难道是要将对面统帅给杀了?以幻制幻? 无论如何,先试了再说。 当手里的长剑利落的割破那大汉喉咙的时候,浓雾倏地散开,莫青璃知道她赢了。 长安还安安分分的待在莫青璃怀里,在她的意识里根本只是过去了片刻,莫青璃放下长安,目光幽幽的投向不远处,那是一片不繁不密的小树林,微风轻拂,风摇树动,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树林前有一块巨大的山石,上面几个血红的草书大字:禁地,擅入者死! 莫青璃抬脚,试探性的往前踏了一步,便听得左侧劲风袭来,压力却来自四面八方,杀机重重,尚未看清来人样子,抬手一架,便与那人对了一掌,登时内息翻涌,吐出一口血来。 只不过那人也讨不了好去,被莫青璃打得向后退出丈余。 这一下,那人的样子也暴露出来,是个看起来似乎枯干了的老人,瘦骨嶙峋的,一袭宽大的袍子松松垮垮的挂在他身上,刚刚与莫青璃对掌的手就像是被岁月耗干的枯藤,脸上沟壑纵横,老得有些骇人。 他站在那里,像老藤一样的手指着来时的方向,道:“回去。” 声音就像是喉咙中有刀片在缓慢的来回划过,干涩又渗人。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叫我拼命三娘!又是妥妥要三点的节奏了,写着写着又收不住了,打算一章3000的,结果发现分不开。 这个禁地,藏着钟离珞最大的秘密,大约下下章,或者下下下章就知道了。还有,那个阵为什么会是那样子,以后都能得到解释。 PS:我忽然想起一个事儿,逗大家乐乐,我爹常常在家讲他的“丰功伟绩”,说他以前去城里面,然后跨越护栏的时候被交警抓到了,警察指着那个“禁止跨越”给我爹看,我爹说:我不识字。o(╯□╰)o ☆、第76章 争风吃醋 钟离珞处理完公事从房里出来,抬手挡住毒辣的阳光在院中左右环顾,便见莫青璃和长安两人坐在不远处的凉亭。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刚一走近,便听见长安软糯的童音。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莫青璃扶着下巴,手肘懒懒的撑在石桌上,又念了下句。 长安也对着书卷摇头晃脑道:“蒙羞被好兮……”墨绿色的眸子忽然亮了起来。 莫青璃坐的位置是背对着钟离珞的方向的,长安却看见了从一片阳光中走出来的白衣女子,刚想喊她便见钟离珞冲她微微摇了摇头,眼里隐隐有笑意。 长安看了一眼慵懒地眯着眼的莫姐姐,了然似的,继续念道:“……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卿兮卿亦知……哪里来的小贼,何不光明正大?”身后人的轻手轻脚,和长安短暂的停顿,莫青璃怎么可能没发觉,只是任由女人温凉的手搭上她的肩才笑着开口。 “你把这诗改成这样,可不要教坏了长安。”钟离珞坐到她身边的石凳上,手撤下来的时候冰冷手指若有若无的滑过莫青璃的颈侧。 莫青璃还没开口呢,长安便一脸崇拜道:“莫姐姐不会教坏我的,她懂的可多了,比奶奶知道的还多。” 莫青璃挑眉看钟离珞一眼,你瞧。 钟离珞抬手懊恼似的轻轻拍了拍自己脑门,道:“我倒是快要忘了,你莫姐姐原先中过状元的,跟着她念保准不错。” 长安点头如捣蒜,忽然想起甚么似的,又道:“云汐说,以后上午教文,下午习武,夜里学奇门遁甲,钟离姐姐说呢?” 莫青璃嘴角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 “你叫她甚么?!” 长安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天真道:“云汐呀,莫姐姐原名不是叫云汐么?长安觉得叫云汐比莫姐姐好听,而且‘云汐’才两个字,‘莫姐姐’有三个字呢。” 钟离珞眉皱得深深的,肃声道:“你不可以这么唤她。” “为甚么?” “因为……”钟离珞想了想,如果说“只能我一个人这么唤她”,未免有些太过孩子气了,况且长安一定还会接着追问“为甚么只能她一个人”,到时难道要说因为莫青璃是她媳妇,别说长安年纪小还不懂,就算她懂自己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一时竟无言以对,便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莫青璃。 莫青璃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藏在袖袍中的手指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才强忍住笑意。 “因为姐姐心里会不舒服。”思考半天,钟离珞丢出这么一个答案。 “那为甚么……”钟离珞伸手捂住长安开开合合的小嘴,道:“我去给你们做饭,别的事情让你莫姐姐给你解释,还有,不要唤她云汐。” 长安愕然的看着钟离珞清雅白皙的脸上慢慢飘起的红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钟离珞走出一段距离后,莫青璃和长安对视一眼,嘴角咧得大大的,下一刻便同时捂住了对方的嘴,生怕从中溢出来的笑声被钟离珞听见。 笑够了以后,莫青璃弯着眉,举起一只手掌,长安也提掌上去,“啪”的一声击掌。 长安道:“姐姐看我装得像不像?” “像!” “姐姐也装得很好。” 莫青璃道:“彼此彼此。只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带着个小孩子虽然麻烦些,但是有时候能和她一起让那个波澜不惊的女人偶尔吃吃醋倒也不错。 “长安晓得的。” “那我们继续……”耳畔传来细微的动静,莫青璃噤声,抬眼望去,见钟离珞又去而复返,忙敛了笑意,同原先一样懒懒道:“我们继续念,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阿珞你怎么又回来了?”莫青璃装作一脸讶异。 “哦,忘了件重要的事”,钟离珞先冲她微微一笑,便转头对长安柔声道:“长安,今日莫姐姐教你的越人歌可学会了?” 声音柔得几乎可以掐出水来。 长安不自觉缩了缩脖子,结结巴巴道:“会……会了。” 说完还一字不漏的背了一遍。 “乖”,钟离珞倾身过去,在长安嫩嫩的脸上重重亲了一口,笑道:“当做奖励了,若是以后学得好姐姐天天奖励你好不好?” 余光却飘过莫青璃渐渐黑下去的脸,心情当真是说不出的愉悦。 长安抬手愣愣的摸上自己的脸,眼里笑出了花,脆生生道:“好!” “咳咳……”有人捂着嘴重重咳嗽了两声。 长安忙改口道:“不,不用了,莫姐姐已经奖励过了。” “哦?她怎么奖励你的?”钟离珞这句话好像是冲着长安说的,眼睛却一直看着莫青璃,一丝促狭之意不加掩饰。 “倒是没甚么新意,与你并无差别。”于是莫青璃将长安抱到自己腿上坐着,在她另外一边脸上亲了一口,颇为挑衅的看着钟离珞。 “如此,甚好。”钟离珞轻轻点头,施施然走远了,莫青璃放下长安,立刻跟了上去。 留在凉亭的长安揉了揉自己两边脸蛋,颇有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感觉,片刻又了然的点头,自顾自道:“这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吃醋了。” 厨房,莫青璃挽起袖子在洗菜,时不时看一眼灶台边忙活的钟离珞,手指修长白皙,动作干净利落,颇为熟练的样子,锅里热气腾腾的雾气熏染上来,萦绕着她耳边垂下的长长墨发,好看的脸也似隔了一层薄雾,恍如镜花水月。 莫青璃切好菜,便站到离她不远的地方,静静的看着她,想起刚刚钟离珞竟然亲了别的人,她就心里堵得慌,就算是孩子也不行,这也就罢了,这里没有旁人,她不会也亲亲自己的么? 怔了许久,忽听得钟离珞道:“天还没黑。”声音淡淡的,又似乎有些遗憾。 “甚么?”莫青璃回过神,云里雾里。 钟离珞将最后一道菜装盘,又洗净了手,目光落到她色泽红润的双唇上,眸色渐渐深了起来,低低问道:“不明白么?我不想只是亲亲你。” 待明白她话里意味,莫青璃的脸控制不住的开始发烫。 “原想等到天黑的,不过我现下改变主意了,过来。”钟离珞张开双臂,盈盈的站在她面前,笑意清浅。 莫青璃顺从的走过去,任由女人将自己牢牢兜在冷香馥郁的怀抱里。 钟离珞抬手捏起她的下巴,低头轻轻地含了上去…… “姐姐,司臣哥哥说……啊,长安甚么都没看见。”长安站在门口,五指大张着,捂住自己的脸,露出一双漂亮的墨绿色眼睛,里头笑意粲然。 钟离珞淡然自若的放开怀里的人,抬袖擦了擦莫青璃的嘴角,才问道:“司臣说甚么?” “司臣哥哥说,索缪尔部落和阿拉尔部落打起来了,让钟离姐姐过去一趟。” 用完午饭,钟离珞和莫青璃一起出了城,去那两个部落所在之地,长安则留在了城内。 钟离珞到的时候,两个头戴羊骨头饰、衣着华贵的魁梧汉子各自带着一拨人马,剑拔弩张,地上还躺着几具头包白布的尸体,新死不久。 钟离珞翻身下了马,一双冷眸环顾现场,道:“阿古达木,满都拉图,你们的人在做甚么?” 阿古达木和满都拉图是那两个部落首领的名字。 两人右手握拳放到胸前,向钟离珞恭敬行礼:“参加天歌大人。” 而后看着对方各自冷哼了一声。 “说,你们的人在做甚么?”钟离珞厉声重复。 阿古达木先开口了,愤愤道:“明明我带着族人先到的这片绿洲,阿拉尔部落明抢不说,大家都是沙漠的儿子,我索缪尔也就忍了,可明明已经商定好分配,他如今又要反悔。” 满都拉图满眼怒火的瞪着阿古达木,不说一句话。 钟离珞衣袖一甩,冷怒道:“好一个沙漠的儿子,既是兄弟,做甚么又要刀兵相向,谁先动手的?” 满都拉图往前跨了一步。 “你们随我进来。” 钟离珞看了他们一眼,径直往营地中央最大的毡房走去。 声音又轻飘飘的从她身前传过来:“让那些人散了,不用做事了么?” 毡房内部极大,四周披花戴锦的刺了各色繁复花纹,地上都铺上了柔软的白羊毛,一脚踩上去仿佛踏身白云之中,钟离珞坐在上方的一张鹿皮椅上,阿古达木和满都拉图坐在下首,被那双冷眸盯着,浑身如坐针毡。 看了他们半晌,钟离珞才微微勾起唇,缓慢开口:“满都拉图,你为甚么动手?” …… 莫青璃也坐在下面,注意力没有放在他们谈话的内容上,只是蹙起了眉,望着端坐高位的女人云淡风轻,泰然自若的模样,心里的疑虑越来越深。 到底有甚么不对。 钟离珞只说了几句,那两个首领便握手言和,并肩走出了毡房,然后就听到他们在外面劝慰族人的声音。 钟离珞从鹿皮椅上起来,面上的寒霜散尽,走到莫青璃身前,笑道:“不是甚么大事,阿拉尔部落杀索缪尔的人,索缪尔也杀了他们的人,他们只是想我过来调解,满都拉图也已经服罪,再赔偿一些牲畜,就算是过去了,他们不会记仇的,先前师父带着我也处理了不少。” 莫青璃只是笑笑不说话。 为甚么你总能够猜到我在想甚么,然后打破我的疑虑。 无心,还是有意呢?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就不放防盗了,于是自动订阅可以生效了,欢迎~ o~(_△_o~)~。。。 打滚求花花,姑娘的评论是坚持码字的最大动力~ ☆、第77章 卿本红妆 索缪尔部落和阿拉尔部落的争端解决,原本钟离珞和莫青璃打算即刻回城,阿古达木却说夜里会举行一年一度的篝火会,让她们在这里留宿一晚,盛情难却之下,再加上这里离千影城路途也并不很近,二人就答应了。 傍晚的时候篝火就点起来了,身着异族服饰的人们围坐在巨大的篝火堆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欢声笑语响彻整片夜空,阿拉尔部落和索缪尔部落一起,大家俱都忘记了白日的不愉快,如同最最亲密的兄弟姐妹。 莫青璃随钟离珞坐在离人群较远的一个角落,抬眼望着燃烧的篝火,喧闹的人群,在外人面前惯常冷着的脸却多了分明媚笑意,浅色瞳仁里倒映着跃动的红色火光,看得出来心情很是愉悦。 每年的篝火会,其实也是族里男女青年互明心迹的契机,姑娘们身着盛装,手拉着手围着篝火开始展现自己最曼妙的舞姿,来吸引自己爱慕的男子,阿古达木倒真是热情得过头,乐呵呵的过来请她们二人过去,莫青璃本来不爱热闹,不知为何这次却不想拒绝,她转头看向钟离珞,眼里略微一丝祈求之意。 钟离珞拿起身边的羊皮酒袋喝了一口马奶酒,讳莫如深的看着她道:“你确定要去?” “嗯。” “那好,我陪你去。”钟离珞拉着她站起来,缓步走进那群争奇斗艳的姑娘中间,莫青璃左手牵着钟离珞,右手捉住另一个姑娘的手腕,她常年练武,腰肢柔软,学起异族舞倒还像模像样的。 她穿的还是沉寂的黑色华服,只是在这明亮火光的映衬下,眼角眉梢都晕上了一层灿然的暖意。 钟离珞晃了一下神。 一旁衣装漂亮的男青年们除了原本心有所属的拉着自己喜欢的姑娘去跳舞,剩下的一股脑的全涌到了莫青璃面前,或高大挺拔,或秀气儒雅,都弯腰齐齐向她伸出手。 “噢~噢~噢~”四周人们的欢呼声高涨。 莫青璃皱眉望着这些人,兴致降下去,淡道:“抱歉,我已经成亲了。” 男子们面面相觑,似乎有些不大相信的模样。 肩上传来轻微的压迫感,莫青璃偏头看过去,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揽住了自己的肩,雪色宽袖,隐约可见暗银色的鹤纹压花。 站在莫青璃正对面的男子看着一脸平静淡然的钟离珞,乌眸里的黑色似乎沉淀得比原先更甚。 他忙不迭躬身行礼,结结巴巴道:“天……天歌大人。” “阿拉图,她真的已经成亲了。” 那名唤阿拉图的年轻男子带着众人一齐退开,心里却半分不悦也无,一脸的笑容,高高在上的城主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钟离珞揽着莫青璃重新回到那个角落坐着,面前已点了一堆小小的篝火,她不时伸手拨弄几下,眉眼弯着,十分闲适的模样。 莫青璃靠在她肩上,懒懒的不想动,只是道:“那些人为何不向你伸手?” 钟离珞淡道:“他们不敢。” 莫青璃打趣她:“莫非嫌你生得丑?你瞧阿拉图都结巴了,定是被你吓的。” 钟离珞觑了她一眼,道:“我就算是生得夜叉模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也跑不了了。” “这可说不准,不定哪日我就一纸休书休了你。” “你不舍得。”钟离珞嗓音还是淡淡的,天经地义一般。 莫青璃抬了抬眸子看她一眼,火光映在她白皙柔美的侧脸,竟透出一种明媚的张扬来,又望了一眼不远处纵情歌舞的人们,笑道:“你就这么抱着我,不怕他们怀疑么?” “他们不敢。” 莫青璃:“……” 原先怎么没看出来,这女人挺会端架子,一口一个“他们不敢”的,莫青璃伸手摸到她脸上,捏了捏,手感真好,钟离珞低下头不解的看着她。 莫青璃笑,她的女人好可爱。 巨大的篝火烈烈燃烧,火光点燃了半边墨色,照耀着那群淳朴质洁的人们。 已经互明心迹的男女青年们在跳完舞之后,对着西北方向那片墨蓝的沙漠行了最高的礼节,钟离珞眼睛望过去,笑意倏地敛了下去。 莫青璃也看过去,道:“是迷宫山的方向,这又是在祈求天狼星君不起兵戈么?” “不是,那是当年将军战死的地方。” “上次听你粗浅的说过一些,能不能说得详细一些,既然千影城是将军的姐姐建的,想必也传下来了一些外人所不知的事情罢。” 莫青璃来了兴致,靖王生前也是武将,常常与她说一些兵家战争,最为钦佩的不过二人,子书赤和千影,若要分个一二,子书赤是皇帝,而千影则是纯粹杀伐沙场的将军,靖王最看得上的还是千影将军,听说他在边关二十余年,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生生将风雨飘摇的大晁国给保了下来,只是最后据说是轻敌,又以少敌多,才战死沙场,对此,靖王生前是不认同的,从千影将军的那些战役来看,擅险中求胜却又不失稳妥,不可能会轻敌,而他的死,也成了历史上一个解不开的谜。 钟离珞身子僵着,半晌才回话:“你真想听?” 莫青璃不解,但还是实诚道:“很想听。” 钟离珞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眸中乌黑沉淀,犹如最沉静的夜色,又转过头接着拨弄面前的篝火,心神好似忽然不在了似的,声音十分飘渺。 “传言前朝,也就是大晁国与转生门有过约定,当国运不济时转生门会派一人出山助大晁力挽狂澜,年岁太久,谁也不知道这约定是怎么来的,但是天下纷争四起,大晁即将灭亡之时,转生门的门主派出了他的二弟子,就是千影将军出山,当即便封为元帅,赴往边疆,平了外患,皇帝龙颜大悦,金银珠宝、如玉美人几乎是成批成批往将军府送,风头一时无两。当然这些东西,将军都接了,一是为了假作贪婪保全自己,二来私下将珠宝变卖,分发给了穷苦百姓,美人也送回了家里。” 莫青璃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前朝那个末代皇帝可是个实打实的无道昏君,又满廷馋臣,自己几乎可以预见这么出色的将军会是甚么下场,于是直截了当就问道:“他是怎么死的?我不相信他是真的因轻敌而战死。” 钟离珞道:“同你父王一样,功高震主。” 莫青璃冷笑。 “只不过也有些不同,隐瞒二十年的身份一朝捅破,将军本是红妆。” 莫青璃大惊:“这么说是以欺君之罪论处了?” 钟离珞将手里的木棍扔进了火里,静静望着它燃烧殆尽,闭上了眼睛,缓缓道:“你晓得的,前朝的开国皇帝是女皇,将军隐瞒女子身份不是因为男装方便,而是怕惹皇帝猜忌,再昏庸的皇帝也知道要保全皇位,明明是天衣无缝,却不知是谁透露了将军的身份,京城闹得纷纷扬扬,又因着将军在民间口碑极好,于是就有了将军是女皇转世之说,是上天派来的明君,而且又有人说将军手里有象征着帝君的承影剑,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对她不利的方向。对,她是战死沙场,是因为斥候谎报军情、外援久待不至、孤身迎敌作战、心腹背后偷袭,是死在皇帝的算计之中,根本不是那些人所传的轻敌,她那样谨慎的人,怎么会……又怎么可能会是轻敌呢!” 钟离珞拿起另一侧的羊皮酒袋,狠狠灌了一口烈酒。 天色是墨染的浓黑,零星的悬着几颗星星,风突然凛冽地吹拂过来,夹杂着呜呜的哭声,附近的树剧烈摇摆着,连毡房的支柱也吱吱的叫起来。 莫青璃抬头望着黑暗中远方一百多年前厮杀惨烈的战场,好似看见一身银色盔甲的将军带领着黑甲凛然的将士,正挥动着手里的长剑,在敌军中来回冲杀,纵能以一敌十、敌百,他们的人却仍是越来越少,一个一个的慢慢、慢慢的在敌人的刀下倒下去,成堆成堆的尸体,横亘在荒漠里,血流成河。 忽然,将军低下头,愕然望着贯穿自己胸口的长匕首,刀尖殷红一片。紧接着,一支黑羽箭射到她拿剑的手臂上,越来越多的箭射到她身上,她终于不甘的缓缓向后倒了下去。 万箭穿心,死不瞑目。 黑色的夜风里,只有死亡空洞的哭声响彻在寂寞的大地上…… 最后,莫青璃看见将军绝望的眼神,竟然是看着自己的。 她吃了一惊,用力眨一下眼睛,甚么都不见了,四周安详如昔,火光前,她和钟离珞并肩而坐,而故事已经讲完了许久。 莫青璃忍不住又看了迷宫山的方向一眼,在零落的星光里,那一座沙堆竟像是天空中一只巨手从云层里轻轻放在沙地上的一座大棺材,葬着那群枉死的骁勇将士。 然而莫青璃却还有个疑虑,她问道:“我记得你方才说将军是二弟子,大弟子是不是就是将军的姐姐千雪大人,那她呢?既然千雪大人能够建城,也能够助先祖开疆拓土,平定天下,当是不输于将军的,为何不是她来做将军,而是让她妹妹来呢?” 钟离珞眸光轻敛,攥着羊皮酒袋的手指节发白,轻声道:“因为千雪大人自幼身虚体弱,不能习武,自然也就不能带兵打仗了。” “那千雪大人一定很愧疚罢。” 心里叹了口气,转头却见钟离珞静然而坐的样子,此时的火光却映得她脸色苍白通透,人也虚弱了不少,莫青璃抬了手过去,将她揽入自己怀里。 喉咙发堵,也说不出甚么话来安慰她,只能抱得紧一些,再紧一些。 不远处热情喧闹的篝火会已经落幕,阿古达木走了过来,请钟离珞和莫青璃回去毡房歇息。 这日夜里,钟离珞抱莫青璃抱得很紧,好像一不留神就会被谁抢走似的,再也找不回来。 翌日一大早,二人快马加鞭的赶回了千影城,钟离珞早已从昨夜的消极情绪中挣脱出来,正和莫青璃轻声谈笑着走进卧房,窗沿上停着一只通体乌黑的苍鹰,锐利的蓝眸紧紧盯着门口现出的黑色身影,猛地就冲了上去。 钟离珞抬掌便劈,被莫青璃拦下。 莫青璃伸手温柔的摸了摸它突出的凌厉背脊,对钟离珞笑道:“这是蓝鹫,我的朋友。” 她取下蓝鹫腿上绑着的纸条,低头去看,笑意敛了下去。 “师父有要事,急召我回去。” 钟离珞皱眉:“甚么时候启程?” 莫青璃抬起头,有些为难的看着她,道:“师父说,即刻启程。” 钟离珞垂眸,道:“可我现下还走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姑娘说前几章人物有些模糊,两个人给人的感觉都是淡淡冷冷的,到后来才会看出其中的区别,其实在我的设定里,钟离珞是属于淡而不冷,眼里只看得见郡主一个人,主外,有甚么需要交际的事情基本都是她去,在外人面前郡主一般都是沉默寡言,她是属于外冷内热其实很重感情的人,主内,生活起居她照顾得比较多。分工不同,但是爱对方的心是一样的,都是我喜欢的御姐么么哒~ 当然独处的时候就甚么都不好说了…… 之所以写出来第一是想让大家有个比较具体的印象,最重要是提醒自己不要写崩人物,这章中间差点就写歪掉了。 不知为何最近留言急剧减少,我才刚刚要写到一个*orz ☆、第78章 前世今生 莫青璃要回江州,钟离珞这里继任城主没几日,依旧是脱不开身,于是只得暂时分离。 刚刚谈笑的气氛登时荡然无存,仍旧在一处,离别的愁绪却丝丝缕缕的渗入了空气中,包袱铺开来放在床上,钟离珞一件一件的往里面添东西,除了两件换洗衣裳和银子,也不用带别的甚么,钟离珞却来来回回的,忙碌了许久。 莫青璃倚靠在窗沿,静静的望着她如同寻常人家的妻子送夫君远行时,细心体贴的收拾衣物,心里既甜蜜又酸涩。 师父到底是有甚么要事,这么急着叫她回去?路途遥远,千影城事情又多,起码是三个月不能见面了。 莫青璃心中哀怨,忽然眼神一亮,想起甚么似的摸向自己的腰间。 “阿珞!” 钟离珞转头,见莫青璃一脸兴奋的奔到自己面前,手里捏着两枚精巧秀气的银铃铛。 “你看!” 钟离珞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又轻轻摇了摇,铃音叮当清脆,但是同其他银铃并无太大区别,是要让她看甚么? “这是一对银铃蛊,分别寄存在这两枚银铃铛里,寿命为三年。只要摇动其中一个铃铛,另一只蛊虫感应到,它所在的铃铛也会响,据说这对蛊虫是专门用来缓解恋人之间的思念之情的。” 钟离珞试验了一下,发现果不其然,心下大为称奇,不过她心思缜密,赞叹之余也没有忘记问莫青璃:“如此稀罕的物事,你从何处得来?” 莫青璃支吾了半天,才道:“连城。她精于蛊术,在京都的时候她送我的。” 钟离珞歪了歪头,瞧了她半晌,伸手去摸她垂在身侧的手,一手的黏腻,道:“你做甚么这么紧张?” “我怕你误会。” 钟离珞眼里勾起一丝轻柔的笑意,好笑道:“我没有那么小气,更不会误会你,你心里想甚么我还不清楚么?我只是在想这个连城是何许人?会不会对你不利,哪日有机会我定要与她见上一面。” “那就好。改日我带你见见她”,莫青璃话一出口就觉得这句话似乎有一种莫名的暧昧,于是改口道:“我带她见见你。” 这就更不对了。 “不对,我的意思是……”莫青璃几乎要急出一脑门的汗。 钟离珞食指抵住她的唇,笑道:“好了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不用再解释了。” 烈日当空,钟离珞将莫青璃与长安一路送出了迷宫山,她们征求过长安的意见,问她是跟着钟离珞留在千影城还是跟着莫青璃回云梦山,结果是钟离珞被长安无情的舍弃了,不过考虑到天气越来越热,大漠里尤甚,长安跟着莫青璃比留在这里的确要好许多。 只不过私下里莫青璃问长安的时候长安却给出了一份颇为令人深思的答案:“钟离姐姐虽然很多时候都是笑着的,但是有时候长安会觉得很不舒服,好像有甚么东西在压着长安的心一样,我不是不喜欢钟离姐姐,只是没有同莫姐姐在一起的时候轻松。” 很多时候,孩子的感觉往往比大人更为敏锐。 莫青璃又想起那片隐藏在浓雾后的禁地,上回遇见那个干瘦的守护人,若真要打起来她应当是胜得了他,只是这毕竟是钟离珞的地方,硬闯未免太过了。 临走之时她回头望了那片小树林,心里蓦然升起一丝悔意。 她有种直觉,那里面可能藏着她心中对钟离珞所有疑虑的答案。 迷宫山出口,长安坐在马上看着几步开外莫青璃同钟离珞“依依惜别”,准确来说是莫青璃在不停的絮叨,如此说来,自己爱唠叨的毛病可能也是跟着姐姐师父学的。 “莫要因着我不在你就不好好吃饭,我私下里问过你府里森缈了,她说你三年前来千影城的时候就常常不按时吃饭,下次再来的时候我会盘问森缈的。” “我晓得的。” “你身子底子弱,这里夜里太冷,你记得多穿件衣衫,不要忙到太晚。” “好。” 钟离珞乐得听她同寻常人家的妻子一般左叮右嘱,虽然怎么看这次要远行的都是莫青璃,不是钟离珞,要叮嘱的话也该是钟离珞来…… 莫青璃静静望着她乖巧点头的模样,忽然伸手将她紧紧拥入怀里,这一走,真的很久不能见上一面了。 “我走了,照顾好自己,你要是……”后面那句话说得很轻,夹杂着微风,有些含糊,但钟离珞还是听清了。 你要是想我了,就摇摇银铃,不分昼夜,我都会知道的。 “好。” …… 目送着莫青璃与长安渐渐消失在远处起伏的黄沙之中,钟离珞敛下眉,慢慢打马回城。 这次,她没有去书房处理公务,而是换上了一袭黑色的锦袍,衣领袖口装点着暗色花纹,就像一领华贵的丧服,提上一壶烈酒,独身一人踏上上次莫青璃与长安无意中发现的那条逼仄小路,路的尽头灰草横亘,钟离珞静默了半晌,抬手缓缓推开那座半掩的旧门,就像打开一个被长久尘封的梦境。 她往嘴里含了颗红色丹药,径直穿过那片浓雾,走了进去。 她抬头望着巨大的褐色山石,血红的草书铭刻,诡谲而妖异,预料之中耳旁传来凌厉的风声,钟离珞转身,定定的望着眼前干瘦的守墓人,平静道:“云益”。 那名唤云益的守墓人收住掌势,浑浊的眼紧紧锁着钟离珞年轻熟悉的脸,“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泪水夺眶而出,粗哑的声音泣不成声:“主人。” 钟离珞蹲下.身,伸手摸上云益干枯得满是褶皱的脸,动作轻而柔,声音似扶风而过的叹息:“想不到你还活着,你已经这样老了,这些年,苦了你了。” 云益笑了一声,枯树一般的面孔竟露出孩童似的纯真笑容,道:“请主人千万不要这么说,小的临死之前竟能再见主人一面,也算是……死而无憾了,主人是回来看将军的么?” 钟离珞看向山石后那一片小树林,心神仿佛都飘到了那里,张了张口,涩声道:“是,我……来看看她。” 小树林并不大,里头也并没有设阵法,可她腿脚却似有千斤重,每一步都挪动得无比艰难,夕阳自她身后扯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林间小径的深处,有两座并排而立的墓,小小的,冷冷的坟墓。 钟离珞提了酒,小心翼翼的放在其中一座墓前,温柔如水的面具下,眉目间慢慢浮现的却是与她年轻至极的面容十分不相符的沧桑,和一种近乎温柔的悲怆。 她手指颤抖着去摸冰冷的墓碑,彷如触摸一场远不可及的幻梦。 我回来了。 ……小影。 恹恹的黄昏里,钟离珞抬头望着天顶依旧明晃晃的日头,眼前闪过一幕幕过去旧事,生生将她心里的伤口撕裂得更深,直至鲜血淋漓。 是练武场上挥汗如雨,年幼的孩子吃力的舞着比自己高出太多的长枪,小小的身子一次次被对面的白眉老者撂倒,手臂上蹭出了无数的伤口,她用舌头舔舔,从地上爬起来,更疯狂更凶狠的冲上去。 上药的时候,明明疼得呲牙咧嘴还没心没肺的笑。 ——阿姐,你不要哭。师父说,我长大以后会是大晁的将军,我不喜欢杀人,可是我想保护大晁的百姓,从现在开始我要很努力很努力。 是帅营里一灯如豆,营外是呼啸的寒风,身着银甲的年轻将军一脸倦容,面前是纵横排布的山丘沙盘,手边是画着边关虎视眈眈的各国兵力分布的羊皮卷轴,从深夜到黎明,彻夜不眠。 温热的饭菜放在一旁无人问津,帅营里其他将军进进出出,她一脸沉肃的调兵遣将,之后只有就着冷饭吃几口,出城迎战。 ——我必须比敌军快一步,这样我大晁的将士就能多活下来一个,是我带他们离开家乡,阿姐,我定要护住他们。 光影飞闪,是四十年的相依为命。 最后一幕,是迷宫山的修罗场,成堆成堆的尸体横亘,鲜血染红了大片大片的黄沙,如同燃烧着的冰冷地狱之火。 她下马跌跌撞撞扑进死人堆里,紧紧抱着浑身插满乱箭的女子,她身上纯净的银色铠甲被满身的伤口满身的血浸得暗红,就像是盛开在天地间,用鲜血浇灌出的红莲。 ——我一个将军,不是堂堂正正的战死沙场,却是死在小人的算计手中。 女子漂亮的脸上满是污浊血迹,血手死死攥着她的腕,仿佛倾注了她生命的最后一丝力量,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浑身发抖,目眦欲裂。 ——阿姐,我好恨!我好恨呐! 朝为红颜,暮成枯骨。 她在这世上唯一在乎的人,就这样死在她的怀里,张大着眼睛死不瞑目。 风声呜咽,奏响了一支哀长的挽歌。 带来的酒,被慢慢浸灌在了千影将军墓前枯黄的土地上,一寸,又一寸。 时光静止了,钟离珞静默的坐在这片静止的时光中,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天地一片苍茫。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转世的说法,z8x9在66章祈神节(二)就猜到了,先给你点个赞(并不是完全正确,她们前世是姐妹,不是情人,却胜似情人) 所以说莫青璃的所有疑虑都可以得到解释,千影城是钟离珞前世建的,影楼是她建的,是她帮子书赤建立晋国,包括鬼楼分化出去,也是她允许的,没有人比她对所有的往事,对这片沙漠更了解,钟离珞不像一般的年轻女子,我在行文的时候明里暗里的写了很多了,第一次暗示是在第五章《旧宅》,后面更多,我就不一一再说了。 如果想理清前世,将江湖卷目前写的这些章节都看一下的话,江湖卷目前并不长,可以有个大概(我知道大多数姑娘都很懒,但难免也有一些比较勤快的剧情党,想慢慢找伏笔的话,可以从第五章开始,当初可能觉得钟离珞说的话、做的事有些反常的地方,都可以得到解释。),而且在第三卷适当的时候我会写钟离珞前世的番外,也更为详细。最最懒的姑娘们只需要结合上一章看就可以了orz 我一直相信人有前世,转世以后,有人带着上辈子惨痛的记忆,就像是钟离珞,她对莫青璃保护过分是有她的原因的,就像我在72章《为你囚牢》中最后说的,“四月十八,满月渐亏,一如她心底从未愈合的伤口”(盖楼君留下的评论提到过这一句,么个,还有我在回复乱卷姑娘的时候说过有些事只能永远一个人背着,很痛苦。);而莫青璃却没有那些记忆,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如我后来为了解锁修改过的56章《假正经三》,和在关宁城的所有异常),她们都没有错,错的一直都是命,以后的番外会写到,嗯。 好了,这章我写得很辛苦,中途把自己虐哭了……也祝大家看文愉快。 最后PS:“朝为红颜,暮成枯骨。”——出自《华胥引》 ☆、第79章 陌上花开 天边第一颗星孤零零的升起来了,沙漠里的夜晚总是格外雄壮,又大又圆的银月下,钟离珞弓着身子,抱膝坐着,十指移开,眼角只余下淡淡的泪痕, 她站起身,弯下腰用手指勾起墓前已经空了的酒壶,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安然静寂的墓,转身便走。 脚下却传来轻微的震动声,似乎是地下有甚么东西。 钟离珞想起甚么似的,徒手挖开因为浸了酒已经有些松软的泥土,从里面取出一个外表朴素的长木盒子,里面的东西震得更厉害了。 钟离珞满是泥污的手拍了拍盒子,淡道:“酒是给你主人喝的,不是给你喝的,你激动个甚么劲儿,这么多年了,还是个酒鬼。” 那东西果然安静了下来。 “将你葬着这里一百多年,也是时候让你重见天日了,过些时日我带你去找你的新主人,她定会十分喜欢你。” 手里的长木盒子动静大得几乎握不住,钟离珞冷声道:“不许吵。” 钟离珞走出禁地,看到眼前的场景,呼吸一滞。 守墓人云益垂首安静跪在禁地的山石前,明亮的月光下,如同一尊暗灰色的石雕像。 钟离珞手指去探他的鼻息,果然已经面色祥和静静的“睡”去了,他在这里守护了近百年,实在是活得太老太久了,曾经的主人转世重回,百年执念一朝散,在这世间再无牵挂。 钟离珞将老人干瘦的身子抱起来,重新回了那片禁地,将他葬在了离自己原先的墓不远的地方。 上一世自己临死之时,只是嘱咐云益让他将自己葬在小影身边,怎料云益执意要守墓,这一守,就是他比常人更为漫长的一生…… 莫青璃走后,钟离珞上午在城里处理公务,下午便去林间静坐,夜里给莫青璃回信,雷打不动,每日三餐倒是按时用。 一晃眼就是一个半月过去了。 钟离珞依旧坐在书案前,面前是堆积成山的奏疏,她停下笔,从怀里摸出个绣荷锦囊来,里面装了几张叠得整齐的小条。 上面是莫青璃工整隽秀的字迹:绮罗日减带,桃李无颜色。思君君未归,归来可相识。 女人面色柔和了许多,继续看下一张纸条: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一张张打开,钟离珞抿着唇开始笑,平日莫青璃哪里会说些这么直白的话,甚么想你爱你之类的都是自己在说,白纸黑字的写信,她倒是不害羞了。 莫青璃走的时候,钟离珞特意给了她几只千影城的信鸽,好能随时保持联系,离千影城越来越远,信也就来得越来越慢,快马加鞭的话,从这里赶到江州也要一个月,大约是半个月前已经到了江州,莫青璃的信便每隔三天一封,从未中断过。 钟离珞将那些漂亮字迹看了一遍又一遍,甚至在纸上誊抄下来,才重新装回锦囊里,如珍宝似的放入怀中,最贴近胸口的位置。 她将放在一旁的银铃拿起来,轻轻摇了几下,放下。 果不其然,片刻后,银铃自顾自响了起来,钟离珞安下心,继续处理面前的公务。 可是薄暮时从禁地回来,窗沿上按时报到的信鸽却不见影踪,钟离珞在院中四下找了找,也没有发现它的踪迹,问过府里的人,同样说并没有见到信鸽,按捺下心里陡然升起的不祥预感,钟离珞第二天并没有再去禁地,而是在屋里守着,等到了迟来一天的信鸽。 上面写着:陌上花开。 是莫青璃的字迹,内容与往日也并无不同,钟离珞却敛下眉,唤来了颜牧。 “颜牧,我明日出城,城里的事交给你打理,你跟着天阙大人那么多年,想必不用我再多说甚么。” 颜牧皱眉,不卑不亢道:“继任城主至今,不过一个多月,大人现在便出城,似乎有些……不合规矩罢。” “颜牧,我不需要你来教我规矩,”钟离珞冷眸扫了他一眼,像是含了刀子一般戳在颜牧身上,继续道:“你退下,勿须多言。” 自己不清楚千影城的规矩,难道他比自己更清楚? 花开两处,各表一枝。 莫青璃快马加鞭的赶回了江州云梦山,火急火燎的去找她师父,此时君曦正坐在苦雨斋里头,面前是陈列整齐精致的茶具,她在慢条斯理的沏茶。 “师父。”莫青璃站在屋外,朗声道。 “进来。” 莫青璃规规矩矩的垂首站在她面前。 “坐。”君曦又将一杯刚沏好的茶推到她面前,“喝茶。” 莫青璃看了一眼茶水成色,纤眉微不可觉的皱了一下,又是苦茶,这几年每次来这苦雨斋都得喝一次,师父爱喝不代表自己也爱喝。 看着莫青璃面色平静的喝了下去,君曦藏在面具下的眉舒展开来。 “好喝么?” “回师父,不好喝。” 君曦瞥了她一眼,却不再接话,自个儿慢慢品这对她来说上上品的苦茶,阿璃,等你体会到真正的苦痛,怕是要比我更爱这苦茶。 两人相对而坐,莫青璃低着眉,君曦手指托着杯盏品茶,气氛安静又诡异,若是常人怕是忍受不了这屋里的气氛,奈何这二人不是常人,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沉默。 腰间的银铃铛却突兀的响了起来,铃音清脆,莫青璃手摸到腰间,眼神软了一下。 “师父,不知这次急召徒儿回来有何要事?” 君曦不咸不淡的道:“哦,没甚么大事,上个月我偶感风寒,对你甚是想念,于是便召你回来,想看看你,现下已经全好了。” 若是寻常人家的外孙女听见外祖母这样说,想必会嘘寒问暖,极尽关怀之意,可君曦的脸被掩在银黑的面具之下,声音还是那样冷淡,丝毫体会不到作为一个长辈的温情,莫青璃心里下意识涌上的一丝欢喜,很快便烟消云散,她只是轻声道:“师父年岁已高,还请保重身体。” “我听说你带回来个孩子?” “是,师父。” “等会你让她过来一趟。” “是,师父。” …… 莫青璃出了苦雨斋,走出一大段路,眼神一黯,明明想好好跟师父改进关系的,怎么还是老样子,除了生硬的“是,师父”,就不会说别的话了。 与此同时,屋里的君曦摘下脸上的面具,揉了揉眉心,一丝懊恼一闪而过。 很快,长安便到了,她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看了一会儿,又看看不远处倚在树下的莫青璃,才走进去,恭恭敬敬的跪下磕头:“拜见祖奶奶。” “起来罢。”长安依言站起身,垂首立在她身前,俨然另一个莫青璃。 “孩子,你叫甚么名字?” “越初,小字长安,姐姐们都唤我长安。” 君曦心道难道自己当真如此令人害怕么?于是她将面具摘下来,蹲下.身一把将孩子抱起来,让她高高的坐在自己肩头,走进里间,指着檀木架上陈列的各类物事,眉眼攒出个略显生硬却颇为宠溺的笑来,连声音也放轻了许多,道:“长安喜欢甚么?祖奶奶替你拿。” 长安这般年纪的孩子,自是谁对她好便喜欢谁,况且她知道抱着她的人是莫青璃的师父,也就更觉得君曦也是好人了,眼光扫过一遍后,上面有古董、兵刃和金佛像,大多不是一个孩子能够感兴趣的东西,忽然,长安眼前一亮,指着一只灰褐色的草蚱蜢兴奋道:“这个。” 君曦伸手取下那只草蚱蜢,目光竟流露出几分怀念,那是莫青璃上山后的第二年,自己有一日夜里去墨竹轩教她奇门遁甲,那日去得早了片刻,却见她借着微薄的月色坐在竹下,手里摆弄着几根枯黄的草,不多时一只草蚱蜢便在她手里成形,莫青璃对着月光看了半晌,忽然用力将它扔得远远的,然后拍拍手,头也不回的回了屋里。 于是这日夜里,一向准时的君曦晚到了半个时辰,而苦雨斋的檀色木架上却多了一只有些脏污的草蚱蜢。 “给你,可不要弄坏了,若是玩腻了,就拿回来还给祖奶奶,莫要扔了。” “长安晓得的。” “你还想要甚么?” …… 君曦后半辈子难得的温情倒是都给了长安,她自己的生女并未见过几次,对莫青璃又太过严厉,两人在一处多半是相对无言,根本未曾享受子女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 一直侯在苦雨斋不远处的莫青璃看到长安从里头蹦蹦跳跳的出来,第一反应是长安不会是被她师父吓傻了罢…… “祖奶奶跟你说甚么了?”莫青璃牵着长安的手往墨竹轩走。 “问了长安的名字,然后还对长安笑,给了我好多好多东西,还有这个,姐姐你看。”长安从怀里摸出那只草蚱蜢,踮起脚一脸欢喜的递到莫青璃眼前。 莫青璃定睛一看,一只腿长一只腿短的,不正是以前被自己扔掉了以后再也找不回来的那只草蚱蜢么?原来被师父捡去了么? “她可还有说甚么?” “祖奶奶说让我不要弄坏了,以后玩腻了就还给她。” “她是这样说的么?”莫青璃语气似乎轻快了不少。 长安对她连问两遍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真诚道:“是这么说的!” 莫青璃弯下腰,捏了捏她漂亮小巧的鼻尖,笑道:“你帮了我一个大忙。饿了没有?回去姐姐做饭给你吃。” 两人到墨竹轩的时候,竹屋外圈着的篱笆上已经停了一只雪白信鸽,正扑棱着翅膀,相对来说,钟离珞每次的回信都简单的很,寥寥几字,也不倾诉甚么思念之情,这次也只是写着:七月末,归。 现在是五月底,也就是还有两个月了。 莫青璃挽起右手宽袖,手腕系着的红色平安结愈发鲜艳,上头缀着的赤玉珠清亮通透,在阳光下熠熠的闪着光。 她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 两个月啊,好长。 作者有话要说:绮罗日减带,桃李无颜色。思君君未归,归来可相识。——邢邵《思公子》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 我写的钟离珞那里的时间已经是六月中了,而莫青璃那里才刚刚到五月底,收到的信是七月末归,两个月,所以说是莫青璃那里出了点事,让钟离珞提早走了,但是我还没码完,就先发这么多了…… 最后鉴于前世今生这个关系,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千雪和千影是亲姐妹,这一世是钟离珞爱上了莫青璃,就算莫青璃不是转世也一样,嗯,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其实钟离珞心动的时候曾经也纠结过我会说?可能是我写的太隐晦了…… 对了,昨天踩到520留言是惜城! ☆、第80章 久别重逢 既然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莫青璃准备先攻克下自己的师父,旁敲侧击的问问对自己娶了个女人的看法,免得钟离珞来了师父冷眼相对,她会受委屈。 于是第二日,仍旧是苦雨斋,同样喝下一杯苦茶后。 莫青璃试探着开口:“师父?” “说。” “徒儿成亲了。” “是说你在京都假凤虚凰之事么?此事我早已知晓。” “不是假凤虚凰,是假戏真做,徒儿很喜欢她。” 君曦手里的青瓷杯盏被轻轻放在面前的茶桌上,没发出半点声响,面具下那双幽沉的眼轻飘飘的睨了一眼莫青璃,鼻间似乎发出了一声冷哼。 莫青璃被她这声哼惊得心脏咯噔一下,手心微微沁出薄汗来。 “她是个很好的女人,请师父看在徒儿的份上,高抬贵手。”莫青璃说的很诚恳,她对君曦的性子不说了若指掌,但好歹也算是了解一二,保不齐,不对,几乎是一定会拳脚相向。 “凭甚么?你可知云梦山从来不许外人进来的?” “可我与她已经成亲了。” “所以?” 莫青璃支吾道:“是内人,不是外人。” “那又怎样?这里我说了算,我说她是外人,她永远都是外人。勿需多言,出去。” 眼见君曦利落的站起身走到里间,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莫青璃哑口无言。 …… 一连喝了十来天的苦茶,莫青璃终于得到君曦一句话:“好,暂且让她上山,我不动手,其他的到时再说。” 眼见莫青璃喜不自胜地出了苦雨斋,连脚步也不自觉比往日快了,君曦下巴处的弧线似乎微微柔和了一些,等莫青璃纤瘦的黑色背影完全消失不见后,君曦银黑面具下嘴角却冷冷的弯了弯,瞧上去竟有些讥讽的意味。 不动手,她可以动刀动剑,那个女人想进她莫家的门,简直是做梦! 此时已是六月,正值木槿花期,墨竹轩外的雪白木槿花便盛然而放,盈盈然萦绕着整座竹轩,与苍黑色的篱笆一衬,就更是洁白如雪,恍如仙境了。 从君曦那里回来,莫青璃心情大好,正端坐在轩内的竹亭中,手边一方石砚、一管狼毫、一纸素白信笺。 莫青璃不自觉咬着笔杆一端,眼珠子开始骨碌骨碌转,想:写点儿甚么呢? 朝暮不依长相思,白首不离长相守? 她抬手碰碰自己微微发烫的脸,心道之前已经写过那么多了,怎么现在仍旧只是想想便会脸红,再说也只是白纸黑字的写下来,又不是要用嘴说出来。不知何时才能练到钟离珞那个境界,那女人说起情话来从来都不脸红的。 想着想着忽然轻笑出声,嗯,定是她脸皮太厚。 不知甚么时候起了阵微风,空气中淡然的香味便更为浓郁了,莫青璃抬眸四顾,彷如置身花海,四周一片雪色。心念一动,便在纸上郑重的落下了四个字:陌上花开。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七月末,等她回来的时候,正是花开最好的时候。 将笺上的墨迹吹干,折好,召来亭外花篱上候着的雪白信使,刚想把信塞进它左脚的细圆竹筒中,谁知方一站起来,心口传来一阵剧烈疼痛,那疼痛来得那样突然,却比每一次都疼上百倍,就像有人生生在她心脏上插了一刀似的,莫青璃仰头望着亭顶的四方横梁,天旋地转,直接疼昏了过去。 长安原本是在不远处的桃树下练功,练完简单的拳脚功夫后,开始扎马步,因为莫青璃坐在竹亭之中,她便面朝着那个方向,于是将莫青璃倒下去的样子看了个真真切切,头先长安不以为意,还猜测可能是练甚么奇怪功夫之类的,许久不见姐姐起来,她这才心慌起来,急急忙忙跑过去。 莫青璃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面色苍白如纸,双眉紧蹙,一手紧紧捂着胸口整个人都蜷缩起来,似乎昏迷中也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一炷香后,莫青璃已经躺在了床上,床边是正在细心诊脉的君曦,房门口站着已经哭成花脸猫的长安,一身白色练功服上满是泥污,是方才去苦雨斋跑得太快在路上摔的。 长安眼巴巴的盯着君曦,良久终于见她叹了口气,眼泪登时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她温柔如驯鹿的眼里掉下来,止不住了。 “姐姐是不是也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不要我了?” 君曦闻言,偏过头看长安一眼,可怜兮兮的样子让她既心疼又好笑,道:“谁说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了?有祖奶奶在,她不会有事的,睡一夜明天便会醒了。” 君曦从莫青璃房中的柜子里找到一个白底蓝釉的青花小瓷瓶,从里头倒出了两粒绿色药丸,托起她的后颈喂她服了下去,未几,果见莫青璃脸色开始渐渐褪去苍白,眉头也微微舒展开来,似是安静的睡了过去。 长安亟不可待的走到床边,伸手想牵牵莫青璃的手,却见自己手上脏兮兮的,不在意的翻起袖子在干净的里衬把手好好擦了擦,长安才小心翼翼的握住莫青璃平放在身侧的手。 热的。 长安惊喜的抬头看着君曦暴露在面具下的半张脸,跪下连连磕头,语不成声道:“谢谢祖奶奶!谢谢……谢谢……” 有时候君曦会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眼前躺着的人分明是她在这世上的至亲,她救的是她自己的亲孙女,却要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替她道谢,若是要认莫青璃,她又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再加上自己以前对她的严厉程度,她身上满身的伤痕都是拜自己所赐,想是有怨的罢?即使她知道了又怎么样呢?或许会比现在更糟。 “起来罢,去洗个澡,把衣衫换了。还有,今日之事,不可告诉别人,包括你另一个姐姐。” “是,长安遵命!”长安起身行了个大礼,白净的额头上隐隐磕出血痕,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随意拿宽袖抹了抹便步履欢快的出门去了。 长安走后,君曦慢慢踱步到窗前,窗外花开如雪,屋内恬静如春,她看了看自己手上那个青花小瓷瓶,倒出一粒方才莫青璃服过的绿色药丸捏在两指之间——是鬼楼的密丹雪冥玄丹,用以暂时维持心脉。 君曦垂下眼,幽沉的黑眸里飞快的闪过一丝隐痛。 次日,伴随着几声鸟叫,莫青璃悠悠醒转,甫一睁眼,便被眼前那双漂亮的墨绿眼睛吓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的手指成钩掐上对方的脖子,只是触及之时猛然卸下力道,否则长安的小细脖子只怕就要被生生扭断了。 莫青璃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道:“下次不要离我这么近,很危险。”特别是你那双眼睛,乍一看会以为是狼…… 当然后面这句话莫青璃没有说。 长安将莫青璃的手拉下来紧紧抱在怀里,脸上丝毫未见惊惧,只是点头道:“长安知道了。” “嗯。”莫青璃任她抱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摸上她的头顶,在她发上揉了揉,嘴角隐隐一丝笑意,只是感觉到来自另一个方向的注视,抬头便看见君曦颀长的玄青色身影倚在窗边,上半张脸被面具牢牢遮住,下颔弧线美好却锋利。 莫青璃笑容倏地散去,略为低头道:“徒儿见过师父。” 君曦看了一眼莫青璃身旁的长安,又看向莫青璃。 莫青璃知她意思,于是道:“长安,你先出去练功。” “是。” 眼见长安走出去老远,莫青璃直言不讳的询问:“请问师父,徒儿身体到底出了甚么问题?” 心疼这毛病她不是没有犯过,起先她只是因为心结未解,心魔未散,受到刺激才会如此,可如今明明大仇得报,生活平和宁静,为何也会如此?难不成原先的猜测俱都是错的?原本就是她身体的问题? 君曦漫不经心道:“没甚么大碍,你身子骨好得很,是我昨日在你的饭菜中动了点手脚,想试试你能不能看出来。” 声音忽然冷下去,道:“阿璃,你太让我失望了,我看前年让你在江湖上历练的一年全数白费了,警惕性如此差。” “徒儿知错,请师父责罚。” “责罚倒不必了,以后下山了注意些。还有,你的身体没甚么大碍,不必太过担心,”君曦顿了顿,似乎有些赧然道:“即便有事,我既然是你师父,会救你的。” 说完便挥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莫青璃愣在原地半晌,浅色的瞳仁里才恍惚泛上一丝笑意,下一刻她便叫来了长安,同样嘱咐她不要将她曾经昏迷之事告诉钟离珞。 也因为此事,送到千影城的信笺晚了一日,也就是这晚到的一日,让钟离珞提前离开,七月中便到了江州,当然这件事,钟离珞并没有提前告诉她,所以当属下告知钟离珞已经到了的时候,莫青璃一脸惊讶,随即便是克制不住的喜悦。 然而君曦也给了她一记当头棒喝,可以派楼里的人下山去接,但莫青璃不准下山。 至此,莫青璃才隐隐觉得不对,钟离珞在她师父这里,想必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幸好师父已经答应不动手了,否则只论拳脚,钟离珞哪里打得过多活了四十来年、武功精湛的师父,到时自己要是帮着自己女人不是相当于火上浇油么? 而此时风尘仆仆的钟离珞正在山脚等候,见来的人是个面容俊秀的男子,心里难免一时落寞,然而她想的却更多,依莫青璃的性子不可能不亲自来,唯一的可能是她师父不允许,正巧,自己对她那个冷漠无情的师父兴趣大得很,莫青璃身上的每一道伤痕,她可是记得一清二楚,一日不忘。 云梦山终年云雾缭绕,站在山脚下看的时候似是悬在空中一般,青松翠柏、竹林香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简直像传说中的蓬莱仙境。 那男子给了钟离珞一颗丹药含在嘴里,用以抵制上山途中必经的瘴气阵,然后便不作停留,在云雾中穿梭,径直向前,钟离珞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与自己心爱的人久别重逢,是一种甚么样的感觉呢? 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你站在上山必经的出口,看着一抹白色的身影自云雾中慢慢显现出来,风尘仆仆,一脸倦容,然而她面上含着的浅笑,连带着眼睛微微弯起的弧度,又是那么熟悉入骨。 然后你的眼圈就有点发酸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存稿箱,要是后天12点没有准时更新,就是学校的网还没有弄好,我会补上的。 见谅~ PS:想必大家看得出来,师父是骗青璃的。 觉得师父好别扭,我就喜欢这么口是心非的,有机会一定要写个这样的主角,目前有个皇帝和将军的脑洞,不知道哪年才会写了…… ☆、第81章 大打出手 莫青璃自认不是个软弱的人,反而很要强,再疼再痛她也能咬牙忍着不吭一声,偏偏在钟离珞面前先前哭过好几次,第一次是在京都重逢的时候,第二次是钟离珞长睡醒来的时候,是为悲喜交加;第三次是除夕那日厨房老鬼吃了她的萝卜,多半是小女儿心性。可她没料到再次见到她的时候,竟然也会有掉眼泪的冲动,可是眼眶忽然泛起的酸涩感却又骗不了人,她忙偏过头,将眼里的酸意压下去。 将钟离珞带到以后,那名俊秀男子便向莫青璃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钟离珞自然看见莫青璃微微泛红的眼眶,也看到她飞快的别过头,心里某个地方就忽然软了一块,钟离珞慢慢走到莫青璃身边,扶住她的肩,让她直视着自己,道:“见到我就哭?我不是说过让你不许再哭了么?你哭的话,我会伤心的。” 声音似笑非笑,又有点像叹息。 莫青璃睁着红通通的眼睛,就像只白白软软的兔子,她轻声反驳道:“我才没有。” 钟离珞抬手摸上她热度比往常高的眼睛,来回抚了抚,一本正经道:“嗯,你没有,你只是像兔子而已,一只红眼睛的小兔子,而且是只黑兔子。” “……讨厌鬼。” 莫青璃话里有些嗔怪,双手却自然而然的环上了钟离珞的脖子,放心将自己全身的重量倚过去。 “与你这个爱哭鬼,正巧天生一对。” “以前是谁说我想哭的时候尽情的在她怀里哭的?” 钟离珞一手兜住莫青璃的腰肢,另一只手放在了她背上,好让莫青璃更加贴近自己,笑道:“你瞧你现下是在哪里?好了,我数一二三,你可以开始哭了。一……二……” 莫青璃张嘴便在她肩头咬了一口,这女人还没完没了了。 钟离珞当真住了嘴,只是安安静静的抱着她,时不时偏头亲亲莫青璃的侧脸,享受着将近三个月以来的第一次亲昵。 清风传林而过,吹下一阵泠泠声响。 “要立刻去见你师父么?”钟离珞忽然道。 一提起这事莫青璃心里就犯嘀咕,不知道君曦到底是个甚么打算。 只得平静道:“待会无论师父说甚么,你不要与她计较,一切有我。” “哦。” 莫青璃给她这一声“哦”,哦得不明所以,偏头看向钟离珞,见她黑眸沉沉,似乎藏了万般心思却又毫不表露出来,神神秘秘的,当下也不再说甚么,她相信她有分寸。 只是下一刻即将遇到的事,先失了分寸的反而是她。 二人甫一进入墨竹轩所在的那片竹林,便被空气中满溢出来的杀气迫得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莫青璃下意识的向前跨了一步,护在钟离珞身前,竹轩四角悬着青竹铃,此时全部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二人屏住了呼吸,环顾四周,莫青璃将影麟拔.出.来握在了手上,钟离珞指间也慢慢捏上一排细细的银针。 耳边风声微动,转眼间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剑便已经刺到了自己面前,钟离珞闪身急退,那柄剑也被莫青璃随后隔开,钟离珞打量着眼前的女人,玄青色长袍裹身,一枚银黑色面具从鼻梁上方将半张脸齐额遮住,面具之下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再看一眼她手里拎着的冷冽长剑,钟离珞心中冷笑,这人就是自己媳妇的师父,果然是好不讲理的人,与自己想象中的别无二样。 倒是莫青璃急道:“师父,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动手的么?” 君曦哼了一声,道:“我是说过不会动手,可我未曾说过不动剑。” “师父,你已经一甲子的功力了,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年轻姑娘,你这样是以大欺小、以长凌幼,就算是胜了,那也是胜之不武,师父不怕传出去被武林同道耻笑么?”莫青璃额上急出冷汗来,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话。 “那又如何?”听莫青璃这样说,君曦心里更为生气,平日怎么不见你这么多话,为了一个外人都敢和师父顶嘴了。 莫青璃眼见这头是不行了,便转而走到钟离珞跟前,压低声音劝慰道:“我师父就是这脾气,我方才说过了,你不要与她计较,也不要与她过招,你内功虽深,外家功夫却不曾精练,打不过她的。她年纪大了,你不要理她,我去和她说。” 她声音压得太低,只有钟离珞和她二人能够听见,君曦不知道她们在说甚么,只是见到钟离珞偶尔飘过来的凉飕飕的眼神,料到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阿璃,你让开。”君曦抬剑指着钟离珞,莫青璃却紧紧护在她面前。 “我不会让开的,请师父恕罪。” “好,那你别怪我连你一起杀。” 莫青璃听得君曦这句狠话,微微偏头低语道:“你别听她的,这么多年每次比试她都说要杀我,最多只会伤我一道疤,不疼不痒的。” 钟离珞看着她柔美却坚毅的侧脸,嘴角还隐隐有浅浅弧度,心里忽然泛过一丝轻微的疼,她是受伤受傻了么?当年是她不在,今日君曦若敢在她眼皮底下伤莫青璃半根汗毛,她保证,倾她影楼全力,也要将她覆灭。 眼里忽然飞快的划过一丝狠意,却被钟离珞重新压进深邃的眼底,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悄无声息的将手里的银针收了回去。 莫青璃正与她师父僵持着,身子却被微微推离开,诧异抬眼,却见钟离珞和煦的笑容,和唇上传来的温凉触感,稍纵即逝。 “让我去,你相信我。” 莫青璃抬手摸了摸唇,忽然笑了,也学着她在对方唇上轻轻的吻了一下,把手里的影麟交给了她。 好,我相信你。 君曦怒不可遏,当即捏了个剑诀,剑锋带起满地的竹叶卷了过去,钟离珞本意也是试探一下虚实,也就没有再避其锋芒,而是提剑迎了上去,只听“铮”的一声,二人齐齐向后跃了三步,钟离珞心下了然,自己身负九阴绝脉,根骨再佳,内功修为与君曦这种天资不差后天又勤学苦练几十年的人仍是有些差距,不可硬拼。而君曦则是大骇,这女子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修为已到如此境界,再过个十年,只怕是真的打不过她了,而后又冷笑,只不过现在,还早得很呢。 莫青璃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凝目观斗。她虽说相信钟离珞,却也明白君曦的武功实乃是江湖顶尖,除了老鬼怕是难逢对手,钟离珞想要赢她,根本不可能,待会若是钟离珞有危险,就是忤逆师父,她也要出手相救。 转眼间两人又斗在了一起。 只听得银刃劈风,霍霍生响,寒光熠熠的铁剑和通体妖红的影麟,剑光环伺,将两人完全笼罩在了一处,从地上、到半空,转眼间已拆了千余招,竹林的青翠竹叶纷扬而下,仿若下了一场竹光雨。 比武这种事原本就是要内外兼修的,仅论内功,钟离珞与君曦的修为相差不是很远,而论外家功夫,特别是剑术,钟离珞坐了四年的轮椅,对剑术的了解仅仅限于看,上辈子看千影练剑,这辈子看莫青璃练剑,最多也就是被莫青璃手把着手教过一些,能与君曦斗上这许久就是仰仗着内力颇为深厚,再加上她习练暗器多年,手上功夫较为灵活,久斗,特别是近身久斗,她不适合。 眼见君曦长剑刺到,钟离珞仅以左手肉掌迎上去,在即将削到之时微微侧过,运上内劲在剑身上轻拍了一掌,将剑刃向外打偏了稍许,右手则挺剑直刺君曦左肩,她反应快,君曦比她更快,剑身回撤,身形一转闪电般绕到了钟离珞身侧,避过这一剑,同时举掌回劈,劲风袭至。 钟离珞原本武艺就在她之下,而且招招留情,而君曦则丝毫不顾念着以大欺小、倚强凌弱,处处下狠招,也就导致钟离珞处处受制,这一掌也是借短剑相格之力向后险险避开。 莫青璃在下面看着,手心都捏了一把汗。 君曦早料到钟离珞会有此招,未等招式用老便欺身向前,撤剑回转,两下勾转,正好搭在影麟妖红的剑背上,一记缠字诀,死死粘着上来,钟离珞怎么也摆脱不了那柄铁剑,好不容易找出破解之法,君曦又是连用转、挑、勾三诀,她只是手腕轻转,钟离珞手里的影麟若是随着她转动,肩胛骨非得脱节不可,只得松手离剑,向后跃开落在地上,影麟的红色剑光在半空中映着日光闪了几闪,跌落到她面前。 未等钟离珞站定,铁剑寒光已不依不饶的追了上来,不死不休一般。 钟离珞身子如同一只优雅的白色大鸟向后急跃,直至身前多了一道黑色的身影,这才忍无可忍,抬手便是一排麻密锐利的银针,直取君曦的眼睛。 君曦见着莫青璃挡在前面,长剑的去势顿了一顿,也偏离了要害方向,然而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忽然眼前一片耀眼白光,夹杂着破空声,她挥袖一挡,手里的长剑似乎同时也受到了某种力道的阻拦。 玄青色的宽袖落下,视线重新恢复清明。 莫青璃被钟离珞护在身后,剑尖险险停在钟离珞胸口一指处,鲜血沿着钟离珞紧握住剑锋的左手五指汇成一条红线,慢慢融成一股细流,滴答跌落在竹林的地上。 “君曦(师父),你太过分了。” 一高一低,异口同声的声音。 君曦望着眼前两个女人,莫青璃清澈的眼里是忿忿不平的冷怒,而钟离珞寒如玄冰的眼里情绪则隐藏的太深,即便是她,也只能窥得冰山一角,明明她左手满是鲜血的握着长剑,却是以一副主宰者的姿态,怒意有之,更多的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训斥。 训斥?君曦皱眉。 随即松开剑柄,头也不回地走了,空气中传来她冰冷的声音。 “给你一天时间,明日,你搬去洗剑池,把那里所有的剑都擦拭一遍后,才可以再见阿璃。” 洗剑池么?钟离珞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低头打量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左手掌,眼底的乌黑沉淀得更为纯粹。 第一局,终归是她赢了。 只不过,钟离珞眼里的阴沉片刻云销雨霁,她抬起完好的右手将莫青璃轻轻揽在怀里,声音低而缠绵:“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钟离大人我要给你生猴子,我是你的脑残粉~\(≧▽≦)/~ 只有我觉得钟离大人说像兔子很萌么哈哈哈 PS:老生常谈的一句话,大家的评论是作者君码字的最大动力,我滚去睡觉了,明天早上有课,竟然熬夜码完了一章,给自己点个赞噢耶! ☆、第82章 欲擒故纵 林风斜斜穿过墨竹轩,四角悬着的青竹铃空灵的响了几下。 莫青璃手里正拿着一个乳白瓷瓶给钟离珞的左手上金疮药,动作十分缓慢,之后又面无表情的将那只手跟包粽子似的用绷带缠了一层又一层。 钟离珞坐在床沿,歪着头看着她,眼里隐隐有笑意,常人或许以为莫青璃这副表情是漠视,又或者是生气,可钟离珞看得出来她越是认真的时候便越是严肃,区别生气和认真的最大依据便是此刻搭在钟离珞腕上有些僵硬的手指。 莫青璃将盆里的血水倒掉,又去仔仔细细的洗了个手,坐回钟离珞身边,安安静静的。 寻常人家的小夫妻相处久了多半会有一些只属于彼此间的小动作,这二人就更不例外了。 莫青璃牵起钟离珞搭在床沿完好无损的右手,一上一下的含在手心里,轻声道:“你不需要去洗剑池,我待会去找她。” 从她忽然改变的称呼可以看出莫青璃现在是生她师父气的,也足以说明钟离珞的苦肉计使得很成功,她就是要借此给君曦一个下马威,让莫青璃完全偏向自己这边,免得她自视甚高,将莫青璃完全当做可以任打任骂的傀儡了,只不过君曦毕竟是自家媳妇的师父,闹僵了对双方都不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现在还是忍气吞声比较好,时机未到。 或者换个词,叫欲擒故纵。 她上辈子二十年的军师也不是白当的。 “不行,我非去不可。” 莫青璃抿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女人柔软的手指,道:“你看看自己的手。” “喜欢我的手?” 手上的温度暖暖的,捏得也很舒服,连带着钟离珞说出的话都有些慵懒之意,甚至有些含糊,可莫青璃却总觉得她话里有层别的意思。 “甚么?” “没甚么,只是许久没见你……”钟离珞身子往后撤了一些,上下打量莫青璃一番,乌黑的眸子目光清亮,若有所悟道:“嗯,觉得你比先前更好看了。” “胡说。”莫青璃伸手捏上她柔滑的脸颊,力道很轻,近于轻抚,笑:“你这张嘴,怎么天天跟抹了蜜似的。” “究竟有没有抹上蜜,你尝过不就晓得了?”女人清雅玉颜凑过去,鼻尖相抵,声音压低了许多,就像深夜幽林里蛊惑行人的山妖。 钟离珞温热的气息缓缓吐在莫青璃脸上,呼吸比往日略为急促了一些。 有些爱,相处若即若离就好,而有些爱,则需要将自己磨碎,和着岁月一起熬煮喝下去,才肯罢休。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这个吻比之前每一次都要热烈、缠绵、深刻,而两个内功深厚的人更是将这个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唇舌相缠的*蚀骨,如斯契合,仿佛灵魂都随着对方的一进一退而轻轻飘浮起来,飘过高山之巅,那儿有大片大片的雪白木槿盛开。 剧烈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额头相抵,双唇轻贴,谁也没有再继续动作,也不忍打破这一份安宁,任时光如水,水声潺潺。 莫青璃微眯着眼,一脸餮足的靠在女人怀里,后颈上一只温凉柔软的手正轻轻揉捏,就像在安抚一只刚刚饱餐一顿的小猫,小猫懒洋洋的哼哼了一声。 “楼主大人尝了这么久,可否尝出我嘴上有没有抹蜜?” 莫青璃舒服得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鼻间发出一声类似于“嗯”的声音,只是这软软的调子,同二人行亲密之事时发出的某种不可言的声音竟别无二致。 女人眼里波光湛湛,似乎遇着了欣喜般亮晶晶的,道:“再‘嗯’一声我听听?” “嗯……嗯?”莫青璃微微抬眸,有些不解。 钟离珞长长吁出一口气,将脑海中泛起的绮念压下去,淡道:“哪里可以沐浴?我身上全是灰尘,脏得很。” “竹轩不远处有个温泉,我平日都是在那里沐浴的,你现下就要去洗澡?” “连着赶了几天路,身上尘土太重。”钟离珞拉起莫青璃早先便洗得干干净净,似乎还带点香气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啄了一下,似笑非笑道:“你是在这里等我,还是……陪我一起去?” “我陪你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钟离珞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我在旁边守着你。”莫青璃着急补充,于是这番话,倒像是欲盖弥彰了,莫青璃耳根越来越红,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山石环绕,水汽氤氲。 钟离珞身子浸在热气腾腾的温泉池里,纾解连日来的疲惫,受伤的左手搭在池旁的岩石上,莫青璃手里捉着块白色毛巾替钟离珞擦背。 原本莫青璃是真的打算在一旁守着,奈何某人一只手受伤了,就站在温泉池中央楚楚可怜的望着她。 修长的玉颈,白皙的肩背,形状完美的蝴蝶骨,水流旖旎地往下滑。 莫青璃手里动作轻柔,声音温柔而坚定,道:“阿珞,你不需要去洗剑池,我也不会让你委屈自己。” “傻姑娘……”钟离珞右手掬了一捧水,注视着它慢慢从指缝间漏干净,缓缓开口道:“我记得你在千影城那次说,‘钟离珞,我不是站在你身后,连走一步路都要人扶着的孩子,我既然是你妻子,我就应该是,也必须是站在你身边的人’,师父也同我说过,你我若都是飞鸟,觅食之时便应当共同承担风雨。我承认,我很不喜欢君曦,只不过挂着一个师父的名分,她凭甚么那么对你,若是别人,我早将她千刀万剐,可她毕竟是你师父,更是你外祖母,你我要在一起是永远避不开的。要是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呢?” 莫青璃一怔,沉思片刻道:“我会尽我所能征得她的同意,可是……” 钟离珞笑:“觉得委屈我了?” 莫青璃点头,反应过来钟离珞看不到后,又低声“嗯”了一句。 “你可以,我便不可以么?况且,我不觉得是委屈自己,不过是擦拭几把剑而已,既然要征得她的同意,首先要让她看到诚意罢,这之后我自有办法。这些日子,你切记不要忤逆她,不过我有一个要求,不许受伤,不许掉一根头发。” 莫青璃假装蹙眉,为难道:“可是我每日晨起梳头都要掉好几根头发的,你打算怎么惩罚我?” 水声哗啦,钟离珞猛地转过身面对着她,漆黑如墨的眸子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一把长长墨发流水般散落下来垂在胸前,水汽萦绕,朦朦胧胧勾勒出她胸前挺括的弧度,风流半掩,细长的眉,清冷的眼,高挺的鼻梁,微抿的淡色的唇,清逸卓绝。 那双眼睛就那么凝视着她,璀璨珍珠一般,几乎可以从中窥看到漫天流动的浩瀚星辰。 莫青璃手里捉着的毛巾落到了水里。 钟离珞微微牵起了嘴角,贴在莫青璃的耳畔喃喃道:“你说呢?” 女人伸舌轻轻舔了一下。 莫青璃浑身一个激灵,几乎都能感觉到下腹开始涌动的暖流,莫青璃为了保险起见下来时身上还穿着中衣,照这样下去别说中衣,就是穿戴齐整也不管用了,她双手搭上钟离珞的肩,飞快的将她转了回去。 意料之中,听到身前女人闷闷的吃笑声。 莫青璃一只手在水下游移到她的腰间,柔柔的摸了一把。 笑声戛然而止,莫青璃这才满意的将毛巾拧干,帮女人擦拭手臂。 山风轻柔,钟离珞趴在池边的褐岩上,身子却开始慢慢往下滑,莫青璃只得一手托住她的腰,探头去看,见女人已经安静的睡着了,下眼圈有着淡淡的青白之色,温柔眉眼间揉着浓重的倦怠。 竟然洗着洗着就睡着了? 莫青璃颇为宠溺的笑了笑,浅色的眸心却掠过一丝心疼,抬手,隔着一层薄薄空气描摹着她精致的五官,小心翼翼的就像对待天下间举世无双的珍宝。 温泉池离墨竹轩虽然不远,但也不很近,莫青璃将钟离珞横抱在怀里,步履稳健的往回走,或许是莫青璃步伐太稳,怀抱太舒适,也或许是钟离珞实在是连日奔波太过劳累,中途竟然没有醒过。 莫青璃走得很慢,一盏茶后才到墨竹轩,床榻里侧的锦被展开来覆在钟离珞身上,右手露在被衾之外,莫青璃将她的手心翻过来,仔细抚摸着她五指指尖薄薄的茧,喃喃道:“你才是傻姑娘,就算你不使苦肉计,我也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苦雨斋,君曦仿佛早已料到莫青璃会来一般,早已备好了茶水,端坐桌前。 “师父,我不明白。” “不明白甚么?” “你为甚么这么针对钟离珞?就算你不喜欢她,你为甚么要对她下杀手,从我上山的第一日起,你便告诉我不可滥杀无辜,徒儿时刻谨记,手里从未沾过一条无辜生命的鲜血。可是师父,你忘记了么?” “她不是无辜。”君曦抬起头,幽沉的眼直直盯着莫青璃,一丝阴狠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现在才写完,晚了半个小时,最近很忙,见谅。 ☆、第83章 人小鬼大 “谁让她是那个人的徒弟,她师父该死,她也该死。” “够了师父!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在山上这几年,你对我再严厉,哪怕是打得我满身是伤,徒儿从未有一句怨言,因为我心里明白你是为了我好,可以说没有你,就没有如今的我。你曾经一次次的告诉我,不迁怒,不贰过,不要被仇恨左右心智,徒儿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可师父呢?无论你与连诀有甚么恩怨,那是你与他的事,你怎么能责怪到钟离珞头上。” 君曦眸中冷光闪耀,却没有再说甚么。 莫青璃声音软了下来,道:“师父,我想和她在一起,只想和她在一起,我要……和她在一起,她是我的妻子。可我同样敬你爱你,更不想让你为难,这么多年我从未求过你甚么,现在就当做徒儿求你,她不是我,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师父若是有甚么不满,都可以发泄在徒儿身上,请不要再与她为难。” 君曦手指托起青瓷杯盏,目光闲闲落到上面绘着的一尾跃起的青鲤,漫不经心道:“这么些年,你还是第一次主动与我说这么多话。” 语调还是听惯的冷淡,可莫青璃却似乎听出了一丝别的意味,就像是一个同大人赌气的孩子,闷闷的躲在角落里等大人过来找她,久待不至,最终却发现早已被大人遗忘了。 君曦从某种程度上就像是那个孩子,是她把莫青璃推得离自己远远的,等到发现她靠近另外一个人时,心里却担心她不再重视自己了。 莫青璃沉默半晌,忍不住道:“从小到大,你给过我同你说话的机会么?除了教授功课时必要的话,你可曾多说过一个字,现在你又想让我说甚么呢,师父?” 君曦叹了口气,道:“阿璃,我只是……” “只是甚么?” 君曦缓缓闭上眼睛,岔开话题道:“没甚么,明年三月江湖要召开新一届的武林大会,本来三楼从不参与,可是传来的消息说弑楼的楼主弑天已经确定前往,影楼暂时不知消息,江湖恐有变故,你也去罢。这次正好是在四大山庄之一的铸剑山庄举行,那里是你娘长大的地方,你可以去看看,铸剑山庄的老庄主莫淮阳是你的外公,也是我的同门师兄,他一直惦念着你。” 莫青璃似是不经意道:“那外祖母呢?” “她过世了。” “哦,那还真是……可惜呢。” 君曦淡淡应了声:“嗯”。 莫青璃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压抑,闷闷的,很不舒服,于是站起身准备告辞,道:“无论怎么说,师父永远都是师父,这一点不会改变,徒儿铭记于心。徒儿有些倦了,想回去歇息。” 君曦摆摆手:“下去罢。” 莫青璃看着她面具下冷凝的半张脸和微垂的眼眸,退了出去。 许久。 “唉……”不知是谁轻轻叹出口气,紧接着君曦手里握着的杯盏被生生捏碎在掌心,鲜血混着冰冷的茶水和青瓷碎渣慢慢滴落在石板地面上,暗暗淡淡。 莫青璃缓步往回走,右手慢慢抬起,覆在左肩纹着赤蝶图腾的地方,按了按,又状似不在意的摇了摇头。 师父,就让她永远是师父罢,一枚图腾而已,代表不了甚么。 真的,算不了甚么。 不知不觉,靴底出现了几枚雪白的花瓣,莫青璃蹲下.身一片一片的捡起来,万分珍重的放在手心里,起身向前推开了面前的木门。 听得耳旁吱呀声响,正在扎马步的长安扭头看过去,见是莫青璃后立马咧嘴甜甜一笑,道:“莫姐姐。” 莫青璃给她笑得心都化了大半,方才有些闷闷的感觉顿时纾解了不少,她走上前去揉了揉长安毛茸茸的脑袋,唇角扬起一抹笑,道:“长安乖。” 随即转头四望,便见到了倚在竹亭一角的钟离珞,她手里捏着卷打开的书,似乎看得入了迷,莫青璃玩心大起,蹑手蹑脚的过去,想吓她一吓。 “汐儿。”钟离珞忽然抬眸看她一眼,漂亮唇线微微上翘,颊边隐约攒出动人梨涡。 早知道这女人是装的,莫青璃自然是准备了后招,原本手掌即将搭上钟离珞的头顶,想了想又不舍得弄乱她的头发,只得往下摸上她的脸,捏了捏,以对长安同样的语气宠溺道:“你也乖。” 钟离珞:“……” 莫青璃见她一脸无奈,不无得意的在她旁边坐下,将手伸到她面前,手心摊开,道:“送给你。” 那些木槿花瓣晶莹剔透,洁白如雪,徐徐盛放在莫青璃手心。 钟离珞随手挑了一瓣捏在二指之间仔细端详,笑道:“为甚么送我花?” 莫青璃道:“噢,方才在路边捡的,我瞧它们孤零零的躺在地上,被踩坏了怪可惜的,就捡来送你了,你不喜欢么?” 钟离珞:“……喜欢。” 还真像是她能给出的答案,想不到她除了对自己,对那些花也很是“怜香惜玉”。 眼见钟离珞更加无奈,视线也重新落回到书卷上,莫青璃眼里隐隐有着得逞的笑意,默默蹭过去,贴着女人肩膀,试探着问道:“你心里不欢喜么?” “……欢喜。” “我怎么却见你一脸无奈?” “那是你看错了。” “那你为甚么一直看着书不看我?” 钟离珞将书转过来给她看,淡道:“自从你进了院门,可曾见我翻动一页?” “你不愿意?” 反正也看不下去了,钟离珞索性将书合上,连连点头:“愿意,一千一百个愿意。” 莫青璃将手里的花一股脑拨到钟离珞手上,站起身拍拍手,道:“时辰不早了,我去给你们做饭。” “汐儿……”钟离珞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莫青璃便风风火火的消失在拐角,不禁笑着摇头,她绝对是故意的,唉,是跟着谁学坏了呢? “咕——咕——”不知何时亭中的石桌上竟然落了一只白鸽,钟离珞脸上的笑容登时褪了个干净,抿唇望向不远处认真扎马步的长安。 “长安。” “甚么事?”长安在那头大声答,其实以钟离珞的耳力,细若蚊蝇的声音也能听得见…… “钟离姐姐有个事情想问你。” “可长安现在不能过去,还有半个时辰才可以动。你说罢,我听着呢!” 钟离珞心道你这一嗓子喊的,等以后功力深些全山都能听见了,于是她起身走到长安身边,才低声问道:“六月初十那日,你莫姐姐有甚么异样没有?” 长安眨眨眼,开始回想:六月初十,莫姐姐在竹亭写信,然后就忽然昏倒了,后来祖奶奶把她救醒了,就这么多事了,可是莫姐姐和祖奶奶都不让自己说要怎么办? 眼见长安秀气的眉拧成了一团,钟离珞都不忍心了,她可能是真的记不起来…… “那天……嗯……”长安开始支支吾吾,忽然眼前一亮,道:“对了,我不晓得莫姐姐那天在哪里。” 对了? 钟离珞心里叹口气,傻孩子。 “她不是每日都与你在一起的么?” “不是的,莫姐姐那日和祖奶奶在房里呆了很久,不和我在一起。” “你先前不是说不知道她那日在哪里么?又怎么知道她和祖奶奶在一起呢?” 长安忙捂住嘴,不住的摇头,含糊的声音从指缝中漏出来:“长安不知道,甚么也不知道。” 钟离珞好笑的将她小小的手掌拉下来,诱哄道:“你要是告诉钟离姐姐那天发生甚么事了,我就让你莫姐姐给你做好吃的,你想吃甚么都可以。” “甚么都可以?”长安眼睛都放光了,又泄气起来,摇头道:“……那,那也不能说。” “不能说?” “嗯,祖奶奶和莫姐姐都不许我告诉你。” 钟离珞将长安两只手握在手里,直视着她纯粹的眼睛劝慰道:“那你说,我和你祖奶奶谁更关心你莫姐姐?” “你。” “我那么关心她,会做出对她不利的事情么?” “不会。” “那不就行了,姐姐只是想知道发生甚么事了,我发誓,保证不会告诉她们是你说的,好不好?” 长安有些纠结的咬了咬唇,仔细琢磨又觉得钟离珞说得很有道理,于是将当日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可说完又发觉有甚么地方不对了。 倒是钟离珞听完沉默了半晌,无缘无故的晕倒?上次在京都时,有天夜里莫青璃忽然发狂差点杀了她,最后也是捂着胸口昏了过去,她的身体究竟出了甚么问题? “姐姐?钟离姐姐?”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晃动的嫩白手掌。 钟离珞回过神:“怎么了?” “你一定不要说漏嘴了,莫姐姐让我不要说的。” 钟离珞伸指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脑门,笑道:“你这般多话,以后当心嫁不出去。” “那钟离姐姐嫁出去了么?” “自然。” 长安亮出白白的牙齿,笑:“我晓得的,你是嫁给了莫姐姐。” 钟离珞摸摸她的头,也笑:“人小鬼大,是谁教的你?” “还有谁,不就是你们俩。” 钟离珞直起身,帮长安调整了一下姿势,道:“……我去厨房看看。” ☆、第84章 再度分别 夜里沐浴过后,就着不甚明亮的灯烛,钟离珞靠坐在床头,手里一卷闲书,莫青璃懒懒的倚在她肩头陪她看书,纯白的中衣胸前一把半湿长发,温泉中的水汽似乎还萦绕在她身上,衬了她柔美的五官,更添了三分妩媚。 钟离珞的视线落在书卷上,看得颇为认真,莫青璃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干脆微微仰起头开始数钟离珞长而浓密的眼睫毛。 四下静悄悄的,只余书页轻翻的声音,时间悄悄流逝,转眼月上中天。 “闷?”钟离珞将书合上,放到枕侧,偏头看着莫青璃。 “不会。”看着你,怎么也不会闷的。 钟离珞却勾起唇,温柔的笑容说不出的情意缱绻,她揽了莫青璃的腰将她身子往上托了托,让她半个身子都陷在自己怀里,道:“可我觉着有些闷,汐儿陪我说会儿话可好?” 莫青璃在她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更舒服的靠着,鼻翼间全是女人身上淡淡梅香和清新的皂角气息,莫青璃深吸了一口气,道:“说甚么?” “说说你罢,我今日将你这竹轩里的书架上的书粗略翻了一遍,大多都是一些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你很喜欢研究这个么?” “你瞧这云梦山避于世外,不受外人打扰,很大原因就是这山上的瘴气和诡谲的各式阵法,进得来出不去。师父说这是继任楼主的必备功课,不过说也奇怪,我对这些阵法亦十分入迷,武功我不敢说,光论布阵破阵,现在师父也不一定能胜得了我,这也算是我唯一能够让师父满意的地方了。对了,我一直想知道迷宫山的阵法是谁布的,上次若不是时雪筠带路,我当真是找不着阵眼。” 莫青璃自诩见过许多也破过不少奇门怪阵,偏偏瞧不出那阵的名目,一时倒耿耿于怀了。 钟离珞听得她话中几分恼意,暗自好笑,吻了吻她的额安抚道:“那个阵啊,叫鬼门关。是千影将军生前设计的,若是能给你轻易瞧破,她怎么会被转生门选出来呢?你说是不是?难不成你还想早出生一百多年去与将军讨教么?” 莫青璃诧异抬头,总觉得钟离珞似乎与之前不大一样了,原先只要一提到千影城的往事她身上总是有种莫名的沉重之感,压抑得喘不过气,可如今看她脸上仍是笑意浅浅,眼里依稀有水光,仔细一看,又不见了,就像一瞬间放下了许多事情一样。 “一直盯着我看做甚么?方才还没有看够?” 莫青璃眨眨眼,笑道:“没有。” 钟离珞歪了歪头看着她,故作疑惑道:“没有看还是没有看够?” 莫青璃反问:“依你看呢?” “依我看,作为一个女子,自然是希望听到第二种答案了。” 莫青璃右手勾住女人的后颈,将她往下拉了一些,在她温凉的唇上轻轻贴了一下,轻声道:“如你所见。” 钟离珞眼里水波晃荡,似要溢将出来,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幽深的黑眸里清晰倒映出莫青璃小小的影子。 莫青璃耳根微红,将脸深深埋进了钟离珞的颈窝,里头传出来的也有些含糊:“你原先不是说七月底到么,怎么七月中就回来了?” “有一封信来得晚了一日,我担心你便提前回来了,现下见到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 身下传来一句轻笑:“可能是你的信鸽路上贪玩,耽搁了一日,如此不称职,回去你可不能轻饶了它。” 钟离珞闭了一下眼,将莫青璃从身上抱下来平放在床上,一手屈肘撑在她颈侧,另一只手将她长发拨到耳后,带着薄茧的指腹来回轻抚莫青璃的脸颊,声音低沉而认真:“若是有甚么事,记得一定,一定要告诉我。” 脸颊处传来的力道极为轻柔,轻易便能感觉到女人满心满意的珍重,莫青璃双手摸到钟离珞背后,紧紧箍住她瘦削的背脊,喉咙有些发堵:“……好。” “你替我诊诊脉罢,看看有甚么问题。”莫青璃撑着身子向后撤,坐了起来,将一截细白的手腕送至钟离珞眼前。 钟离珞坐在她对面,抬眸看她一眼,眸中深沉若海,没说甚么话,冰凉手指已经搭上了莫青璃的腕,认认真真的切了很久的脉, 脉搏强劲有力,节奏齐整,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脉象,可钟离珞的心却仍是悬在半空中,没有着落。 莫青璃见她愁眉不展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有问题?” “不是。”钟离珞手指一路蜿蜒向下,握住莫青璃的手,又轻声补充道:“你很好,甚么事也没有。” 就是因为诊不出来,才更放不下心,莫青璃的身体状况分明有异,却不露端倪,须知愈是未知的,才愈是可怕。 莫青璃抬手在她眉心揉了揉,笑道:“想太多容易老的,师父是医仙,除了老鬼,医术有谁能比得上师父?她也说我没甚么大碍,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会好好保重身子的,放心。你若是再不放心,老鬼中秋也会过来,让他再替我看看,可以么?” “嗯。” 此时万籁俱寂,只有轩外时不时传来几声夏虫嘶鸣。 莫青璃原先的半湿长发早已干了,这一番动作之后颇为凌乱的披散在胸前雪白衣襟之上,黑白分明,中衣系带本就系得不牢,现在更是松松散散,隐约可见里边水青色的亵衣,她眉目舒展神情闲适慵懒,隐约竟有几分媚态,十分勾人。 一双莹白如玉的手伸过来,将她长长乌发尽数拨往身后,随即解开莫青璃胸前的系带,露出两肩大片的雪白肌肤。 莫青璃下意识的两手紧紧捂住胸口,钟离珞抬眉瞥她一眼,眸子沉了沉,唇也紧紧抿着,不大高兴似的。 莫青璃忙将手放下,局促的绞在了一起。 胸前一凉,那方水青色的锦布也被解下来搁到床的里侧。 然后莫青璃的手就被牵了起来,按在女人胸前柔软之上,薄薄烛光中女人故作叹息:“许久未见,你便一点也不想我么?白日又是谁洗手洗了那般久,我竟未曾料到,你那时是一个心思,现下又是另一个心思。” 话音未落,屋里的烛火便被人抬手熄灭。 几番折腾过后,莫青璃靠在钟离珞胸前,听着她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昏沉之中竟想起在京都观星阁时老鬼沉痛的话语。 ——小璃,你会死的。 浑身忽然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惊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了?”钟离珞将她抱得紧了些,声音有些欢爱过后的低哑。 “没事,只是有些累。” “那就闭上眼睛,睡罢。” “嗯。”莫青璃阖上眼,疲累之下,很快便沉沉睡去。 她还年轻,死这个字眼,对她来说未免太过遥远,况且,师父和钟离珞不会骗她的,她们说没事,肯定就是没事了,一定是的。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漏进来,莫青璃迷迷糊糊中,习惯性的探手摸了摸身侧的位置,冰冰冷冷。 是空的! 困意很快便一扫而空,紧接着涌上来的便是失落和沮丧。 这女人,这么快便去了洗剑池么?也不同她告别的么?不过是去个洗剑池而已,她做甚么要这么殷勤? ……当真讨厌。 睡不着,也不想起,身体似乎还残留着女人的温度,莫青璃干脆环抱着自己,想着钟离珞,看着头顶的帐幔出神。 门外似乎有小小动静,像是软靴底踩在松软泥土上的声音。 莫青璃对那个人那样熟悉,熟悉到只听这白靴轻踏的节奏,便知道是谁了,她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世间独有。 钟离珞手里端着铜盆和毛巾,轻盈的进了来,便见莫青璃微阖着眼,头偏向床外,樱唇半启,胸口起伏,似乎睡得正熟。 钟离珞将手里的物事轻轻放在桌上,坐到床沿,俯身含住了莫青璃的上唇,继而辗转轻碾,舌尖在外沿徘徊,似乎想找个时机钻进去,不出意料的双肩被一双手推了开。 “醒了?”钟离珞看着莫青璃颇有几分恼意的眼睛,话里笑意很浓。 莫青璃轻轻瞪她一眼,恼道:“你不是要去洗剑池么?怎地还在这里?” 钟离珞伸手探进被子兜住莫青璃的腰将她抱出来,惊讶道:“不辞而别?我哪里敢。” 莫青璃哼哼了两声,心里倒颇为受用。 不过许久不见钟离珞替她穿上衣衫,莫青璃扭头却见她盯着自己后背瞧得出神,眼神嘛,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然后一只冰冷的手便覆了上去,丝丝萦绕。 “你……你你,这还是青天白日的,想做甚么?” “没甚么,我只是瞧瞧你背上的伤疤,已经淡得差不多了。” 钟离珞取过一旁的中衣、外袍替她套上,最后才想起甚么似的,唇齿间溢出一声轻笑:“莫不是我昨夜做得不够,让你竟起了白日宣……嗯,的念头。” 眼见莫青璃眼中恼意更甚,就差把自己生吞活剥了,钟离珞忙压下笑,住了嘴。 嗯,其实生吞活剥也没甚么不好的。 用过早膳之后,莫青璃叮嘱长安上午让她自己念书,便带着钟离珞去山上逛了,反正君曦只是让她今日去洗剑池,也没说具体甚么时辰,只要是子时之前,都算是今日。 云梦山很大,除了主山脉,还有数座连绵起伏的山峰,均隐在这一片云雾之中,依次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也正是七堂所在之地,不过时间紧迫,也没空去那些地方,只是将主峰的青龙影、白虎塔转了一圈,便夕阳西斜,洗剑池却就在视线不远处了。 钟离珞手里拎着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莫青璃正在洗剑池简陋的木屋里给她铺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远望着洗剑池外的树林,幽谧诡谲,颇有些阴气森森。 “快回去罢,这么晚长安一个人会害怕的。” “可是……不然你跟我回去罢,你我才刚刚见面,不过呆了一天。” 钟离珞只是静静地望着莫青璃,这话彼此都心知肚明,不可能的,她只是说说而已。 “竹轩里有个长木盒子,里头是我送你的礼物,你定会十分欢喜,不过你现在先不要打开。还有,抽空我会去看你,等我回来。” 莫青璃再是不舍,却也明白是为大局考虑,她师父那里…… “好,我回去了,师父怕是不会轻易放我过来,你一定要记得来看我。” 钟离珞解下腰间的精巧银铃晃了晃,声音仍旧是清脆悦耳。 ——你要是想我了,就摇摇银铃,不分昼夜,我都会知道的。 云雾朦胧的天幕下,木屋前,钟离珞一身白色衣裙,黑发素簪,被淡淡月色笼上一层轻纱,眉目温柔,朝慢慢走向树林深处的莫青璃轻轻挥手,薄唇翕动。 莫青璃认得她的口型:等我。 可这一等,就等了半个月。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看时间,又是9月7日,这文都开坑一年了,虽然有半年在修文orz……但还是祝自己一周年快乐,目测会写到二周年。 PS:提前祝中秋快乐。打算写个跟正文无关的小番外,顺带发红包。不过红包一定会有,番外就…… ☆、第85章 中秋番外 仁昭某年,中秋。 莫青璃起得很早,钟离珞也起得很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越初住的风自轩门依旧紧闭着,门口两个高挑身影轻声细语。 “阿珞,我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大好?若是只有卿姑娘一个人在里面,那不就……” 钟离珞淡淡道了声:“这话你信么?” 莫青璃忍不住笑:“不信。” “那我们……进去?” 卿南音因为眼睛失明,再加上功力匪浅,耳力倒是比越初还要好,几乎在推门声响起的同时便将身下的薄被扯上来,将越初整个人都盖住了,同时凝神细听,脸冲着门口方向微微点头,疏淡而有礼的开口:“莫姐姐,钟离姐姐,早。” 即使薄被下的身子未着寸缕,声音仍旧是一贯的波澜不惊。 莫青璃二人齐声开口:“卿姑娘早。” 只是话里多了那么些调侃。 同时也开始打量卿南音,样貌生得挺漂亮,眉目偏长,鼻挺唇薄,清清秀秀的,看着很舒服,只是那双眼清隽却无神,当真是可惜了。 莫青璃板着脸道:“长安,我不是与你说了,昨夜让你住在隔壁么?你甚时候偷摸着溜了过来,孤女寡女的成何体统?” 方才卿南音一动的时候越初便醒了,心下窘迫干脆埋在被子里准备装死到她们离开,只是二人原本就是冲着她来的,怎可轻易放过? 一个乌黑的脑袋从卿南音胸口钻了出来,眨巴着眼开始装傻充愣,越初干笑两声,张扬的眉眼敛了几分尴尬,道:“哈,我也不晓得,一觉醒来就来这儿了,我可能是梦游了,一会儿让祖奶奶替我开点药就好,不必为我担心。” 说完还闭着眼,僵直着两手从被子里伸出来,高高举起,胸前一凉才意识到此举不妥,忙将手缩了回去紧紧捉着薄被边缘,墨绿色的一双眼晶晶盈盈,竟有些楚楚可怜。 谁要为你担心了? 装! 莫青璃啧啧两声,道:“遮甚么遮?我给你洗过那么多次澡,上上下下的我哪里没有看过?摸也不知摸了多少次了。” “你……你胡说!”越初赶忙去看卿南音,见她果然微微蹙眉。 “再说了……”莫青璃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越初,撇了撇嘴,不再往下说,眼里明晃晃的的竟是满满的嫌弃。 嫌弃?! 她越初自认模样身段不差,就算比之莫青璃和钟离珞,那也算是毫不逊色,还没有人嫌弃过她,竟然还当着她媳妇的面明目张胆的嫌弃她,虽然卿南音看不见,但还是莫名的火大。 越初自小和莫青璃和钟离珞在一起生活,只不过长大了性格却与二人截然不同,心善倒是随了二人,可是却是个十足的暴脾气,一点就着。 莫青璃和钟离珞有时候还会慨叹:小时候那个乖巧温顺的小长安是一去不复返了。 “哗啦”一声,被子被人一把掀起,越初已经站到了床前,收腰挺胸,不甘示弱的望着莫青璃。 其实到长安房里来是钟离珞的主意,数年前那场大劫过后,莫青璃性子便放开了许多,玩心重了许多,于是她就提议过来逗逗长安,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越初五官生得的确很出色,比较接近莫青璃那个类型,只不过莫青璃偏妖,她却是偏媚了,上身绣着锦鲤的火红亵衣,□是棉白的小裤,曲线婀娜,肌肤白皙细腻,桃花眼眸光流转,也是个十足十的美人。 此时钟离珞终于说了她进房来的第一句话,其实也不算是说话,只是动了动唇而已。 “哧”的一声轻笑。 却比说甚么都管用。 如果说莫青璃的欲言又止让长安只是火大,那么这声饱含轻视的嗤笑就是彻底让长安点燃了,还没等她爆炸,身后一个凉凉声音响起:“越初。” 隐约压着几分薄怒。 一盆凉水当头浇下。 莫青璃眉眼弯弯,适时地又插了句:“卿姑娘,虽然现下刚刚由夏入秋,早间还是有些冷意,你当好好劝劝长安,让她莫要光着身子站着,仔细着凉。” 越初看了看自己,“啊”的一声尖叫,眨眼间跐溜钻进了被子里,埋首在卿南音胸前。 “多谢莫姐姐提醒,这是南音分内之事,南音自当好好教……嘱咐她。”卿南音似是有些无奈,摸了摸自己胸前毛茸茸的脑袋。 “那就不打扰了。” “南音起身不便,就不送二位姐姐了。” 门被轻轻带上,卿南音将被子扯开,道:“软么?” 越初蹭了蹭,满足的长长叹了口气,道:“软……” “起来!”卿南音声音忽然冷到了冰点:“把衣衫穿上。” “她们两个欺负奴家,你也欺负奴家,奴家不要活了……”娇滴滴的嗓音简直让卿南音浑身一颤,骨头发痒,正如那日离开南笺时,这女子倚靠在门前柱上,轻言软语。 ——大夫离家远走,是我的过错,而且……颇有不便,江湖凶险,小女子不才,碰巧习过几年武,大夫若不嫌弃,这一路便由小女子护着大夫罢,也当是为自己赎罪了。 紧接着便是一年的如影随形,死缠烂打,最后竟牵牵扯扯,彷如天定一般,互许终身,如今更是走到“丑媳妇也要见公婆”这一步了。 果然缘分这个事情…… 卿南音心下一软,忍不住弯了嘴角,道:“还能不能好好说话?” “能!” “穿的甚么?” “红色亵衣,白色小裤。” “不许。” “好。”越初柔柔答了一声,也没问她为甚么不许,理由她知道,自己穿得再好看她也看不见,岂可便宜了别人? 卿南音摸到一旁的散乱的衣衫,替越初套上,一边穿一边不经意开口:“她真的一直替你洗澡?哪里都看过哪里都摸过?” 越初歪了歪头,看着女子微抿着的唇,无声的笑了。 “她骗你的,你不要信她。” “嗯。” 卿南音也不过穿着月白色的里衬,松松散散,微微低着头替她穿衣,下颔弧度极美,再往下看,隐约可窥见脖颈下一片白璧般的肌肤,越初看得心头一热,干脆按住了卿南音正搭在她肩上的手,往日冰冷的手指竟有些火热,甚至沁出些汗来。 “嗯?” “时辰尚早,再躺会儿罢。” “可她们不会等得着急么?” “放心,她们俩腻歪着呢,不会理会我们的。”越初将一旁的薄被扯过来,覆在了二人身上。 卿南音只觉身上压上一个温凉柔软的躯体,未出口的阻拦被淹没在唇齿之间…… 离风自轩不远的墨竹轩,钟离珞和莫青璃正在用早膳,倒真如越初所说并未等她们,也正腻歪着,只见莫青璃用勺子舀了一勺红豆粥,直送至钟离珞唇边。 你一口我一口吃得不亦乐乎。 在这山上别的没有,就是时间一大把,成天除了腻在一起还是腻在一起,与有情人,做快乐事,永远也不会嫌多。 “阿珞,你觉得卿姑娘怎么样?” “嗯,目前看来,是个好姑娘,降得住长安,与她很般配。” “可她的眼睛……” 钟离珞不解:“你很介意?” “怎么会?有些可惜罢了,你有没有法子治治?” 钟离珞沉思了会,叹气道:“长安说她是幼时生了一场大病才导致双目失明,而且已经盲了十几年了,不比我当年,只要清了毒素便可,她这情况,怕是治不好了。” 莫青璃也跟着叹气,可惜了一个好孩子,接着又释然了,道:“无论如何,这是长安的事,她喜欢就好。” 钟离珞取过桌边的锦帕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笑道:“哎,这事可没完呢,当年君师父那么为难我,如今好不容易轮到长安了,怎么说也不该轻易放过,你说呢?” 莫青璃抬了手过去,就着她颊边的嫩肉捏了捏,无奈道:“你啊,都听你的。” 依她看,自己和这女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开始和一个孩子斗来斗去。 …… 辰时,墨竹轩。 莫青璃、钟离珞、越初。 越初坐在二人对面,温柔乡缠绵过后早将方才窘迫之事忘了个一干二净,笑盈盈问:“姐姐找我何事?” 钟离珞淡道:“你与卿姑娘之事,我与你莫姐姐不同意。” 越初面色一沉。 “不是早说好了么?”又偏头望着一直低头把玩着钟离珞纤长手指的莫青璃,问道:“莫姐姐也不同意?” 莫青璃头也没抬,淡淡应了声:“她的意见便是我的意见。” “理由呢?” “这卿姑娘是何来历你可清楚?” 越初忽然“扑哧”一笑,道:“我还以为甚么呢?姐姐们不记得她了么?数年前,莫姐姐……的时候,山上来了许多名医高人,其中便包括祖奶奶的师兄卿无虞,当年卿爷爷身边还带着个小女孩。” 钟离珞蹙眉,眼里划过一丝隐痛。 那些日子…… 纵然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如今想起那段日子仍旧像是恶魇一般,紧紧束缚住她的心,午夜梦回依旧会满身冷汗,下意识的去摸身边那个鲜活的人,彻夜无眠。 莫青璃抬眸与她对视一眼,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指。 过去了,都过去了。 莫青璃道:“是小时候你说要娶的那个小姑娘?” “对,就是她!我找了阿音好多年了。” 莫青璃抚额,道:“你不知道按照辈分,我应该管卿姑娘叫师妹的,你又是我徒儿,你当唤她师叔。” 原先自己还担忧过老鬼收钟离珞为徒,自己要唤她师叔,莫名其妙多个辈分,如今长安倒是有个货真价实的小师叔了。 越初不在意的摆摆手,道:“你不告诉她,她不会知道的。” “哦?真是不巧了,你莫姐姐就是一个爱说实话的人。” 越初抬眉瞪她:“你!” 莫青璃瞥她一眼,凉凉道:“我怎么?还有个问题,卿姑娘双目失明,你若是以后厌烦辜负了她,又当如何?” “我会尽力治好她,即便治不好也没关系,这样不正好说明了她爱的不是我的美貌么?” 钟离珞那里已经调节了心情,听到这里终于淡淡道:“我倒不知是谁给你的自信,让你对自己的样貌如此看得起。” 越初咬牙:“长安自认,模样身段不比二位姐姐差许多。” 上看下看左看右看。 莫青璃摇头轻笑:“差得远了。” 钟离珞点头附和:“嗯,差得远了。” “你们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做不得数。” “那么你的情人呢?哦,我记得卿姑娘是看不见的。” 越初被她们俩噎得简直要哭出来。 “你……你们俩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莫青璃一拍桌子,喝道:“长安,你放肆。” 钟离珞拍拍莫青璃的手,示意她消消气,继续道:“不管你如何说,我与你莫姐姐暂时不同意。” 越初耳尖,注意到了“暂时”这两个字,颇为讨好的问道:“那要怎样你们才同意?” “考。今夜的家宴她来做,我们当甩手掌柜。” “你们明知她看不见,还要难为她!未免太过分了。” 钟离珞假作疑惑,偏头问莫青璃道:“汐儿,你说过分么?” 莫青璃眼都懒得抬,直接往她温馨怀里钻,话里有些倦意:“我都听你的。” 大白天的装甚么困啊?! 越初瞧着这相依相偎的两只狐狸,终于将在心里腹诽多年的称呼喊了出来:“你们俩简直是黑白无常!” 钟离珞略微玚着眼,礼尚往来道了声:“多谢夸奖,小狐狸。” 跟我们斗,哼。 哼哼。 作者有话要说:新鲜出炉的小剧场,所以放的慢了一些。 附小剧场一则: 报幕(沧桑音):欢迎来到《逍遥小报》独家专访《玄之有约》,今天我们为大家请来的是大晋国的云汐郡主莫青璃、大漠的王千影城城主钟离珞、数年前隐退的江湖高人卿无虞(虽然现在已经西去了)的高徒卿南音,还有我们南疆的公主(说的是旧国)、现在影楼兼鬼楼的掌门人江湖第一人长安。 众:(掌声、尖叫) 报幕(欢快):让我们继续欢迎通天彻地玄妙无穷玄之又玄(这是甚么鬼?作者君满脸血,因为没好好想笔名出的鬼_(:з」∠)_)主持人玄之小姐。 话外音:此处应有掌声。 众:(默) 主持人玄之(干笑):废话不多说,让我们马上进入正题,康桑密达music~ 众:(大声)主持人有病吧,专访放什么音乐,快滚下去吧。 主持人玄之(清了清嗓子):卿小姐和越小姐先坐会儿,按照辈分我们先采访年纪大的。 钟离珞、莫青璃(冷刀子):年纪大的? 主持人玄之(擦了擦冷汗):成……成熟,是成熟。(我咧个亲娘咧) 钟离珞(不屑):问罢。 玄之(正色脸):请问为什么你一直抱着莫小姐,现在不是刚刚上午么? 一旁的长安嘁了一声:她装的,平时她们就腻腻歪歪的,上专访也不知道注意形象。 玄之瞟了一眼长安那边,见她跟没骨头似的歪在某位正襟危坐的小姐身上,没说什么。 钟离珞淡道:她们两个小年轻,不懂我们俩已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了,哪跟她们似的,再说了,就长安那小体力…… (“哧”的一声轻笑。) 长安猛地站起身,登时就要炸毛:“你吖又嘲笑我!” 莫青璃冷道:长安你放肆。 这时钟离珞抱着莫青璃站起来(公主抱哟,轻轻松松不费力,有武功就是好。),往后台走。 主持人玄之:喂喂喂,两位,还没采访完呢。 钟离珞不解:我媳妇困了,你觉得我还会在这里接受什么无聊的采访么? 主持人玄之(狗腿):最后一个问题。 钟离珞:说! 主持人玄之(擦汗):你们是要回去白日宣……那个什么么? 钟离珞阴笑一声:你觉得呢? 主持人:我觉得……哦呵呵呵,大抵是。 钟离珞:此等私事,我如何会告诉你。滚开,信不信我分分钟把你射成筛子,喝口水漏得满地都是。 莫青璃懒懒抬眼:阿珞,莫要说脏话。 钟离珞(冲主持人):滚! 主持人(心里一万头麻花藤咆哮而过)嘤嘤哭泣。 钟离珞随即闲庭信步的离开了演播厅,隐约还能听见她们的耳语声。 (莫青璃:媳妇,我感觉你萌萌哒。) 主持人玄之(洗了把脸,补了个妆):好了,让我们继续采访越小姐和卿小姐。请问你们俩谁攻谁受呢? 长安(飞快举手):我我我,我是攻。(感觉自己萌萌哒~) 卿南音(沉默。) 主持人:卿小姐,你为何沉默? 卿南音淡道:她说她是。(感觉自己帅帅哒~) 众:噢~(了然) 主持人:越小姐,你怎么理解众人对你万年受的评价? 长安环顾现场,怒道:谁?谁说我是万年受?!!! 话外音(作者君):惜城,她说你和郡主一样都是万年受,攻都没有气场。 长安:你丫才是万年受,你全家都万年受!! 卿南音:注意形象。 于是接下来我们看见了一秒钟变淑女…… 台下众人:噢~噢~噢~(更加了然) 卿南音:玄之小姐,我们也得走了,二位姐姐还等我回去做家宴,时辰不早了。 主持人:喂喂喂,我才问了一个问题。 卿南音不解:还不够么? 主持人(奸笑):当然不够,我准备了XXXX一百问。 卿南音(亮出手里的银针):哦?你要懂得,世界上不止一个人会分分钟把你射成筛子。 主持人欲哭无泪,这群粗鲁的女人,这世道还让不让人好好做采访了。 挥一挥衣袖,作者君腿软的飘走了~被自己的辛勤感动哭TOT 我们下期见。 ☆、第86章 古怪木盒 穿过大半座山,莫青璃终于回到墨竹轩。 长安在自己房里看书,去问的时候得知她在君曦那里用过晚饭了,莫青璃索性也就不再下厨了,径直回了房。 夜已深,莫青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手里捏着那枚银铃,却又怕钟离珞已经睡下会打扰到她,干脆睁着眼睛打量这个住了六七年的地方。 今日是十五,月光很亮,屋里的布局几乎一览无遗。 中规中矩的书架、书案,收拾齐整的笔墨纸砚,案旁瓷瓶里的卷轴,一张红木圆桌,还有自己正躺着的这张床,没有多余的东西。 以前觉得简单朴素,现下却是有些空空荡荡了,风从竹屋的缝隙吹进来,甚至有呜呜的声响。 不对。 不只是风的声音,屋里有东西。 “咚咚。”像是甚么东西在不停的撞击木板。 莫青璃眼神一凛,凝神仔细辨别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视线右移,似乎是从书案上传来的,她记得不错的话,案上唯一多出来的东西,该是那个被钟离珞称之为礼物的长木盒子。 说也奇怪,莫青璃的手甫一接触那个盒子,里面的动静便消失了,就像一个贪玩的孩子想引起大人注意一样,当大人注意到他时,他又嘻嘻哈哈的跑远了,不再理会与你。 盒子的材质是耐腐耐磨的红檀香木,珍贵但不稀奇,花样也很朴素,随随便便纹了几朵莲,上面痕迹错落,划得不成样子,莫青璃有些奇怪,钟离珞若是要送她礼物怎会如此不讲究? 其实也怨不了钟离珞,她上一世将盒中物事葬入的时候对它颇有怨言,给它包层皮就不错了,至于盒上的图案更顾不了那许多。 木盒有些凉意,丝丝入骨,莫青璃却舍不得放开,似乎冥冥中有甚么东西在召唤着她,说:你应该打开它,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它原本就是你的。 莫青璃眼底晃出几分恍惚,手指也摸到木盒中间的青铜扣环。 “铃铃……”腰上系着的银铃却突兀的响起来,莫青璃一惊,却见那木盒接缝处已经被微微抬起,现出一条小口子,里头黑漆漆的,要将她搭在边缘的手指吞噬进去一般。 “砰”的一声响,木盒重新扣上,莫青璃飞快的将它放到书架后头,几乎逃也似的奔回了床上,左手紧紧攥着不住发抖的右手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薄凉的月色从窗隙间洒进来,那木盒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再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就像一个懵懂无知做错事的孩子。 翌日一早,莫青璃便将那盒子放到了长安房里,这盒中确有古怪,眼不见为净,钟离珞既然说了让她现下不要打开,便放着罢。 接下来的半个月过得甚是平静,确如莫青璃所料,她师父就没给她空闲的时间放她去洗剑池私会,日日研习古阵图、比试武功,钟离珞也没有再回来过,是不是被君曦监视了莫青璃也不得而知。 一个字:磨。 又是一年中秋,七堂堂主陆陆续续赶回云梦山,最早到的是青衣,那日正好是七月三十,竹轩花篱外,青衣顿在原地摊开厚重的掌心,上面安安分分躺着一个绣荷锦囊,蓝底白莲,很是细致,男子清俊的脸上满意的扬起一抹笑,随即小心翼翼的收入宽袖中,大踏步走了进去。 “阿璃。”声音温醇若酒。 莫青璃微微抬头,果见一个青竹般笔直颀长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笑容亲切,这几日来的恹恹之气倒是一下散去不少,说起来,青衣自幼时便对她照顾有加,就像寻常人家的兄长一般,倒是比君曦来得更加亲近。 莫青璃合上书卷,唇角抿出一个浅弧,道:“中秋还有半月,你怎地回得这么早?” “你啊,我说你的脑子里除了记这些阵图还能记住些甚么?今日是甚么日子你又忘了么?” “甚么日子?” “……你十七岁的生辰。” “哦。”莫青璃平静点头。 “哦?小姑娘家家的,不要总是这么老成,你是十七,不是七十。送你个生辰礼,知道你甚么也不缺,我也就没有给你弄一些珍奇的物事,听说洛城的*寺平安符最为灵验,这次任务路过*寺,我就顺道去寺里替你们求了平安符,正好又赶上*寺的主持僧无大师在,便给这两块平安符加了持。” 青衣话说的随意,手上却珍而重之的将一直藏在袖中的绣荷锦囊放到莫青璃手心。 “我……们?”莫青璃有些疑惑的将锦囊打开,里面是两片薄薄的黄色桃木符,上面还有红漆小字,一块写着“平安”,另一块则是“喜乐”,从外表上的确看不出甚么出奇的地方。 “不是你们难道是我们?我可是有意中人的,只不过她还未答应我,无妨,我不介意等着她。”青衣弯起嘴角笑,自有一份俊逸和洒脱,同时眉宇间还有那么一点藏也藏不住的春风。 莫青璃倒起了点兴致,将桃木符收好妥帖以后问道:“哪家的小姐?不会是这次下山认识的罢?” “很早便认识了,她也不是甚么小姐,你等着以后叫嫂嫂就好。还是说你的事,我刚上山便往你这里来了,听说夫人也在山上,怎么不见她?” “她……”莫青璃又开始愁了,便将上山以来君曦的横加阻拦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期间青衣坐在她身边,一直沉默着,等她停下来,那青竹般挺拔的男子忽然直起腰,沉吟道:“我在老楼主那里还能说上些话,这事儿,我会尽力。” 随即步若流云的打算离开。 “大哥!” 青衣顿住脚步,眼角中慢慢变得湿润,却又被他强自压了下去。 嘴角慢慢上翘,青衣转过身,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柔:“阿璃还有甚么事么?” 她上次叫他大哥,还是在七年前,当时她孤零零缩在墙角,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害怕得不敢动,彼时他已是二十来岁的男子,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向她伸出手,自然而然的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 那是她第一次喊他大哥,也是最后一次,唯一的一次。 “谢谢你。” “谢甚么?” 莫青璃忽然弯下腰,行了一个大礼。 “所有。” 谢谢你这七年来每次都赶在七月三十回来,陪我过生日,陪着我一岁一岁的长大;谢谢你一直告诉我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告诉我不要怕软弱,重要的是软弱过后要坚强,虽然我从来未听你这句话;谢谢你一直在我身旁,教会我如何面对江湖险恶;谢谢你不辞辛苦特地跑去洛城的*寺,我知道你这次任务离*寺的路程可谓十万八千里,我也认得桃木符上的字是你的笔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甚至比师父更重要。 青衣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鼻间,深吸了一口气走到莫青璃面前,修长的大手在她的头顶揉了揉,颇为宠溺道:“你既然喊我一声大哥,这就是大哥应该做的,我回去换身衣衫,这就去找老楼主。” “好。” “若是夫人以后待你不好,你尽可以告诉我,好歹大哥也是你的娘家人,不能让你受了冤枉气。” 莫青璃抿唇:“她不会的。” 青衣张了张嘴,还想说甚么,眼睛余光瞥到不远处的一抹白色,笑着将未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她说的对,你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一道淡淡的嗓音从竹轩门口传过来,下一刻,清冷梅香萦绕过来,那人便站到了莫青璃身边,微微向前跨了一步,挡在她跟前。 青衣不甘示弱的挑眉:“但愿如此。” 钟离珞礼尚往来的勾唇轻答:“事实如此。” 莫青璃:“……” 这是传说中的夫家和小舅子闹矛盾么?“婆媳矛盾”还没解决呢喂。 青衣却又笑了,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钟离珞道:“别忘了你曾答应我的事。” 钟离珞淡然点头。 青衣再未逗留,离开了墨竹轩,青色身影笔挺坚毅,像一棵在孤山上永远屹立不倒的青竹。 目送着青衣的背影消失在竹林深处,莫青璃伸手揽上钟离珞的腰,颇为好奇道:“你答应他甚么了?” 钟离珞眨眨眼,笑道:“没甚么,就是说要好好保护你而已。”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我不信,我有胳膊有腿,有甚么好保护的,我保护你还差不多。” 钟离珞飞快的垂下眼,再抬眸仍是清浅笑意,道:“因为他怕我欺负你呀,你瞧瞧我若是欺负你,你不是只有受着的份?” 莫青璃哼了一声:“大哥说你若是欺负我,就让我告诉他,他会教训你。” “他打不过我。”钟离珞笑得云淡风轻。 “……” “再说了,此‘欺负’非彼欺负。”钟离珞看了一眼长安屋里开着的门,那孩子正在里头看书,当下也就不顾忌的在莫青璃脸上偷了个香。 “你,你你……”莫青璃脸涨得通红。 “我怎么?”女人眼里水氲氲的,装得一脸无辜。 莫青璃对她这副模样根本招架不住,看了看天色也到了做午饭的时间了,干脆转移话题道:“我去给你们做午饭,你去长安房里等着。” 钟离珞挑眉,不置可否。 一提到长安房里,莫青璃倒又想起那个古怪的木盒了。 “阿珞,你上回放我房里的那个长木盒是不是有古怪,第一天夜里里头便‘咚咚’响,似乎有甚么东西在撞击一样,我心里也老有个声音说甚么我是它的主人,那盒中物事我是否曾经见过?” 钟离珞眸光轻敛,轻声道:“是么?”话里已有了些冷意。 “是你多想了,你先去厨房,我去看看。” “好。” 长安见钟离珞进房来,先是惊喜的叫了一声“钟离姐姐”,得到她微笑点头后便重新开始念书了,钟离珞将放置在檀木架上的长木盒取下来,去了莫青璃房里。 钟离珞抚摸着木盒上粗劣的雕纹,动作轻柔,声音却是无比的冰冷:“来之前我是否告诉过你,她不是你原先的主人,你若是不愿意重新认主,便做一把普普通通的利器,再敢妄想唤回她前世的记忆,我便将你重新带回禁地,永远葬在那里,永无出世之日。” “明白了么?” 盒中忽然嗡了一声,接下来便沉寂了。 钟离珞敛下眉,冷冷道:“乖。” 作者有话要说:for what? everything. ☆、第87章 她的底线 午饭是在屋外随意摆了张桌子吃的,置身花海之中,偶尔饭里飘落几瓣木槿,也可当做是甜点一般吃下,长安有两位姐姐左右陪着,吃得很高兴,饭都多添了一碗,莫青璃自是不必说。 用过午饭后,长安照例是在院中扎马步,钟离珞则终于将那盒子取了出来,置于轩内凉亭石桌上,莫青璃其实大约能猜出来里头是甚么,从重量和长度来看,应该是件兵器,自己善使剑,极有可能是剑,到底是把甚么剑,她便猜不出来了。 再次抚上这木盒,上回那异样的感觉已经不见了,几要令莫青璃怀疑上次的感觉其实是错觉了,甫一打开木盒,一股灰霉之味扑面而来。 莫青璃掩住口鼻,手在上方轻轻扇了扇。 里面的确躺着一柄剑,乌黑古朴的剑鞘,精致的银色剑柄,剑格是螭心血纹铁材质,隐隐有些妖红,就像天边流动的夕阳。 莫青璃一手握住剑鞘,入手冰凉,她抬眸先看了一眼钟离珞,见她点头才将剑身拔.出.来。 明明感觉到剑身缓缓从剑鞘中抽出,眼前却甚么都看不见,只有一截剑柄握在莫青璃手中,不见长剑剑身,莫青璃瞳孔猛地收缩,几乎是颤抖着将手中那截剑柄置于阳光下,果见凉亭的地面上投下一个飘忽的影。 莫青璃用手一碰剑柄下方,一缕血线缓缓流到地上,不知不觉便被剑身割伤了。 “我……它……是它……”莫青璃直直盯着那透明剑身,眼都舍不得眨一下,目光痴痴迷迷,嘴唇反复张合,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钟离珞道:“蛟龙承影,雁落忘归。将军死后承影便放在影楼蒙尘,我觉得有些可惜了这把利剑,便取来送你,宝剑赠美人。若是以后你师父再要与你比试的时候,你使承影定能打她一个措不及防。” 莫青璃回过神,将承影回剑入鞘,轻放到石桌上,偏头看见钟离珞不自觉抿起来的唇,莫名觉得好笑,这一老一小是打算置气了么? “这把剑,你替我好生收着罢。” 钟离珞微微蹙眉:“你不喜欢它么?既然如此,留它也是无用,回头我便扔了它。” “怎么会?我喜欢它还来不及。只是我娘亲原先给我留了一柄剑,我也使惯了,承影很好,可我不该贪心。再说了,既然是你送我的生辰礼,就更应该好生收着了,放你那里我才放心。” “生辰?甚么生辰?” 莫青璃见钟离珞眸子里满满的茫然,有些愕然,道:“你今日特地回来,又将这木盒打开,难道不是因为今日是我十七岁的生辰,所以将承影赠予我?” 钟离珞刚想起来似的,有些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道:“我将这事忘了,承影是原本就打算送你的,算不上甚么生辰礼物,不如今日我下厨给你做顿丰盛的晚餐,你说好不好?” 莫青璃弯着唇答:“好,你说甚么就是甚么。” 这女人骗人的手段一点也不高明,她以为自己会信么? 可没想到就是下个厨,也能出意外。 莫青璃原先预料的八.九不离十,钟离珞的确是被君曦派人监视了,不得离开洗剑池半步,不过今日是莫青璃十七岁生辰,她已经错过七年,断断不可再错过这一次,便将四周隐藏的暗哨三下五除二的全数迷晕,朝空中轻飘飘丢了句:“我去给你们楼主庆生”,便闲庭信步的离开了。 既是生辰宴,虽然只有钟离珞、莫青璃与长安三个人,那也是马虎不得,从申时开始钟离珞便在厨房忙活了,还不许莫青璃进去,于是莫青璃只得在院中陪长安练剑。 炊烟袅袅,扯成一片轻纱薄雾,萦绕在墨竹轩的上空。 远远的,竹林中有几只鸟雀扑腾着飞起来,莫青璃见此情景,心神一凛,拔腿就往厨房走,只是刚刚进得门口,便听见一声干咳,戴着半张银黑面具的君曦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生生止住了她前进的脚步。 “师……师父。” “怎么今日这么早便生火做饭?” “长安有些肚饿,我便给她做点吃食。” “哦?”君曦忽然绕过她径直进了厨房,眼睛也开始四处打量:“这里可有旁人?” 砧板上是切好的薄肉片,一旁的竹篾里放着沥干的青菜,最里的锅盖合着,散发出诱人的甜香味,唯独那个刚刚在这里的女人,不见了影踪。 莫青璃心下奇怪,料想钟离珞可能是听见动静提早走了,面上却一脸的波澜不惊,随意掀开锅盖将砧板上的薄肉片拨进去爆炒,口里还道:“厨房里油烟重,师父还是去外头歇会儿好。” 君曦没理会她,慢慢走到窗前,目光也开始顺着窗外的那条小道往远处望,微勾唇角,似乎发现了甚么蛛丝马迹。 莫青璃一颗心都悬了起来,吊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 “阿璃啊,你……”君曦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开口,平静无比的声音,却带来一股沉沉的压迫感。 就算是被她知道钟离珞来过,她也豁出去了,怎样处罚她都行,虽然她并不认为自己有错,毕竟只有钟离珞是她的底线,其他的,她毫无怨言。 “你很好。” 莫青璃微微睁大了眼,这句话怎么觉得莫名其妙,她怎么就好了? “她果真没来过。” 莫青璃心里越来越奇怪,照这样说钟离珞没有从翻窗而走,她还在这里,可是厨房就这么点地方,如何能够藏人,方才师父明明看过横梁上,断断不可能藏得了人,而且自己也没有听到除她和师父外的人的呼吸声。 君曦又望着莫青璃目光真诚的补充:“今日是你的生辰,她竟还守着那片洗剑池,不管她是记得还是忘记,都足以证明你在她心里的地位不如你想的那样重要。我先回去了,阿璃你自己要好好想想清楚,她是否值得你。” “徒儿会好好考虑的,师父慢走。” 君曦似乎心情舒适的回去了,而莫青璃皱着眉头将厨房来来回回的观察,终于发现了一个勉强可以藏人的地方,一口深褐色的装水陶缸,缸口被大大的圆木盖掩上了大半。 不会罢?莫青璃抬手掀开了缸盖,只听“哗啦”的一声水响,身上溅了一身的水花,水花散下,钟离珞浑身湿漉漉的站在她面前,合身的白色长裙被水浸得透湿,紧紧贴合肌肤,更加凸显出她胸腰之间曼妙的曲线。 滴答——滴答—— 水珠沿着她胸前的湿润长发,和垂在两侧的指尖滴落在水面上。 钟离珞弯着眼笑,睫毛上的水珠也落了下来,就像一颗一颗坠落的珍珠。 莫青璃深吸了一口气,生生压下那一刻心里油然而生的怒气,将那个浑身湿透的女人从水缸里一把抱出来,足下运起轻功,飞快赶到不远处的温泉池,“扑通”一声,直接将钟离珞扔进了水里。 钟离珞从水里钻出来,露出个乌黑的脑袋,刚想开口说句甚么却只见莫青璃急急离去的背影了。 知道她是去做甚么,钟离珞也就将身上的湿衣衫褪下放在岸边,好好地在温泉里泡着。 很快,莫青璃手里抱着一套白色衣裙回来了。 钟离珞两臂伏在池旁的山石上,静静的望着坐在石上一脸沉静的莫青璃,从她阴沉着的眉眼中很容易便能察觉到其中的冷怒。 莫青璃居高临下的瞧着她,见她还是那副闲适慵懒的模样,见自己目光落到她身上,还朝自己轻轻眨了一下眼,心里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落汤鸡,今日之前我倒是未曾听闻,有人会心甘情愿的成为落汤鸡。”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次你就当是长个见识罢。” “这样的见识不要也罢。” 钟离珞见她别过头,伸出食指去戳她搭在山石边缘的手背。 戳一下,又戳一下。 “汐儿,你生气了么?” “我哪敢,你一个大城主,自是想如何便如何,我管不起。”话里有些愤愤,手却任由那只冰冷柔滑的手一寸一寸握上来。 “管得起,管得起。你若不管我,我就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甜言蜜语,巧舌如簧。” 话虽这样说,莫青璃漂亮的眉头却微微舒展了一下,只不过很快又敛起来。 “今日是你生辰,我只是不想与她再起冲突,免得坏了你的心情。” “你这般对自己,我就开心了?” “下次不会了。” 莫青璃终于转过头,柳眉深蹙,道:“下……次?” 钟离珞三指并拢指天,立马改口道:“口误,口误。我在此对天发誓,绝无下次。” “好媳妇,你就原谅我罢。” 随即拉过莫青璃一只手含在手心,来回摇晃,剪水双瞳盈盈的望着她,竟有些小女儿的撒娇之态。 她虽比莫青璃年长,这事做起来倒是越发的自然了,谁让莫青璃就吃这套呢。 果见莫青璃笑骂道:“我怕你了,赶快擦干身子上来,你看看这一身的水,仔细着了凉,到时还不是我来照顾你。” 钟离珞眨眨眼,道:“既如此,还不如着凉了。” “你再说一句试试。” 钟离珞只是弯着眉眼笑,却不再接话。 那块山石就在温泉池旁边,莫青璃就斜坐在上面,为了让钟离珞拉到她的手更是往边缘坐了些,稍一动作便容易掉水里去,当然莫青璃不是一般人,所以能够稳稳的坐在上面,但是这是建立在没有人扯她一把的条件下,更何况是她从未防备的人。 又是“扑通”一声水响。 莫青璃站在钟离珞面前,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水,无奈道:“你拉我也下来作甚?我又没有淋一身的水。” “我想离你近一些。再说时辰也不早了,现在不洗晚些也得过来,不如一起。” “可我没有拿换洗衣物过来。” 钟离珞挽起唇,道:“我先上去,回去给你拿……女装。” 莫青璃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黑色华服,虽然袖袍宽大,可也不是男装,她未曾束胸,腰身也纤细,自认模样和身段都过得去,难道吸引不了钟离珞? “你觉得不好看?”莫青璃心里有些低落。 “不是,我只是觉得黑色太沉寂了,有些阴沉,你这般温柔的人,应该穿蓝色,我这几年给你做过一件浅蓝色的裙衫,这些日子也已经根据你的身段改过了,应该合身了。” 温柔么?好像还没有人这样说过她。 莫青璃忽然觉得耳朵有点发热,心里也微微发痒,有片小羽毛刷来刷去的。 “你不喜欢么?”钟离珞见她许久不答,心下竟忐忑起来,又问了一遍。 莫青璃回过神,看见她眼里的紧张神色,有些好笑道:“怎么会?你做的我当然都喜欢。” 女装啊,不如就穿穿看罢。 作者有话要说:承影不肯认主,妥妥的被嫌弃了吧,让你傲娇。 对了,承影是上古十大名剑之一,精致优雅之剑,透明的哦~找不到好看的图就不发给你们了,当然它的作用也不可能只是打酱油的。 昨晚写到两点依旧没写完,今天终于赶在上课前码完发了出来…… 作死的把周六日选满课,若是我在课堂猝死,小天使们记得替我收尸,每逢清明记得给我烧纸,或者当不成土豪,死了一定要壕一把TOT ☆、第88章 我的底线 钟离珞给她准备的是一件浅蓝接近白色的罗裙,颜色清淡层层渐染,已是美极,便只在领口用银线勾出一朵雪天莲蕊。 莫青璃系好腰带,缠上暖玉流苏,最后接过钟离珞手上搭着的水蓝色轻纱套在最外面,便同她一起往回走了。 对她来说,穿甚么其实区别并不大,只要方便行事就好,钟离珞似乎考虑到这一点,这衣裙款式简单,裙摆不长,袖口也是微微收起来的,很是干净利落,莫青璃很喜欢。 当然,钟离珞也很喜欢。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自高大竹林的缝隙中漏下几缕来,懒懒的平铺在竹叶上,很是静谧安详,长安下午的练功也已经结束,房里掌着灯。 其实下午的饭菜准备的也差不多了,一直放在灶里煨着,只要端上桌便可以开饭了,既是生辰宴,钟离珞将晚饭准备得颇为丰盛,菜式也准备了十几种,二人须得跑好几趟厨房才能将这些菜全数上桌。 最后还剩一道桃仁山鸡丁,钟离珞道:“汐儿,我去叫长安吃饭,你去厨房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来。” “好。”莫青璃不疑有他,熟门熟路的又回了厨房,却见原本干净空荡的白石灶台上静静的躺着一尊青玉雕的小马,掌心大小,精致得很。 这匹玉马头上的鬃毛竟是同马身相差极远的火红色,也不知从哪里寻来这么块罕见的玉料。 通体颜色清澈透亮,模样不是寻常骏马腾飞之态,而是两掌合十双目紧闭,做出祈祷之姿,倒是有些憨态可掬。 当然,如果马也有手掌的话,不过一般我们把它称为蹄子。 莫青璃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尊小马看了好一会儿,戳戳它的耳朵,又摸摸两只非同寻常的蹄子,笑得见眉毛不见眼睛的,最后才爱不释手的收进了怀里。 这女人,为何总是有这般多的心思。 钟离珞此时正在桌旁温言询问长安今日的功课,耳边传来鞋靴轻踏的动静,随即止住话语,自然而然的看向门口方向。 如果说莫青璃方才只是觉得整颗心像是浸在了蜜缸里似的,回到屋中这刻见到钟离珞淡然却分明有着了然笑意的眼神,心就彻底融化了,随之而来的竟是有些不好意思迎接她的目光。 莫青璃坐到钟离珞身边,干咳一声,道:“还愣着作甚?起……起筷罢。” 钟离珞一边提筷给二人布菜,一边笑道:“你是寿星,自是你先吃第一口的。” 长安原本夹了满满一筷子菜准备塞进嘴里,听钟离珞这样说忙把嘴从筷子口移开,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道:“今日是莫姐姐生辰么?长安怎么不晓得?” 莫青璃抬手去揉长安毛茸茸的脑袋,好笑道:“因为姐姐没告诉你,你自然就不晓得了。” “那今日是几月几日,钟离姐姐的生辰又是哪一天,长安保证以后每年都会记得牢牢的。” “今日是七月三十,你钟离姐姐的生辰是在十月初三,至于你……长安还记得自己的生辰么?”莫青璃才想起来,似乎没有从未问过长安是哪日生人。 长安低下头,看着脚尖附近的地面,声音有些黯然:“我……奶奶从没给我过过生日,也没告诉我是哪日出生的,长安大约快七岁了罢。” 莫青璃手向下滑到她小小的手臂,轻轻握了握,柔声道:“那就定在四月十三祈神节那天好不好?不过今年的已经过了,明年我和钟离姐姐再给你庆生。” 都说六月的天就像孩子的脸,反之亦然,长安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眨眼间便又是喜笑颜开。 “莫姐姐我觉得你新换的衣衫很好看。” “原先的不好看么?” “也好看,就是感觉不一样。” “钟离姐姐,我觉得这道山菇很好吃。” “喜欢就多吃些,快快长大。” 嗯,长大了就可以帮我们俩管事了。 一顿晚饭在其乐融融的气氛中结束了,更确切的说是在长安无休止的念叨和莫青璃二人耐心的解答中度过的。 之后各自回房休息,钟离珞先褪下外衫坐在了床上,却见莫青璃在找甚么东西似的在房里翻箱倒柜的走来走去,甚至中途又出去了一趟,一无所获的回来后,才语带焦急的问她:“阿珞,你有没有见着我换下来的衣衫里的一个绣荷锦囊?里头有很重要的东西。” “重要的东西?” “嗯,是青衣大哥送我的生辰礼物。” “你说的是那个啊,我在水边拾着了,料想可能是你遗落的,便拿回来放在你书架上第二排第三格那个小木盒里了,适才忙着别的事,忘记还有这事了,你看看还在不在。” 莫青璃寻着了那绣荷锦囊,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到床上坐着。 钟离珞抱膝坐着,疑惑地问道:“这里面是甚么?” “平安符,一对。青衣每年都会送我生辰礼,往年的我都好生收着了,不过这个不一样。你喜欢哪个?”莫青璃打开锦囊,取出两块桃木符分别放在左右掌心,笑盈盈的望着她。 钟离珞毫不犹豫的抬手取了那块写着“喜乐”的薄薄桃木符。 “为甚么选这个?” “我觉得这两个字生得好看,这平安符你日后好好带在身边。” 莫青璃先是笑:“我还以为你会因着我带着青衣送的物事而不开心呢。” 而后才皱眉道:“你是不是还是担心我身体会出甚么问题?这些日子我并未再犯过病痛,你莫要总是操那么多的心。” 钟离珞将她皱起的眉头抚平了,又去揉她的嫩滑的脸蛋,笑道:“我何时说过担心了,你想的未免也太多。对了,青衣跟着你师父多少年了?” “二十来年罢。” “这么说,他对你师父很了解了?” “我也不晓得,当是比我了解,师父很器重青衣,也比我在她面前能说上话,我还一直奇怪她怎么不把楼主之位传给青衣,他分明比我更适合。” “若是你和你师父起冲突,他会站在谁那边?” 莫青璃虽然不解她为何这样问,但还是认真思考了一番,道:“青衣很照顾底下的兄弟姐妹,对我更是无微不至,今日和他提起这事的时候,他大约是站在我这边的,不然也不会送一对平安符。” 钟离珞眸子转了转,若有所思的点头。 莫青璃见她眼里的光忽然亮了一下,唇角也随之勾出一丝算计的浅弧,就像老奸巨猾的狐狸一样。 “说,你又在想甚么坏主意?” 钟离珞淡然自若答:“想你而已。” 莫青璃:“……” 钟离珞将一旁的薄被扯过来,熄了烛火,低声道:“夜深了,睡罢。” 莫青璃累得昏昏沉沉的靠在她胸口,心中却一直没有忘了这回事,含糊道:“现在可以说了么?你方才是在想甚么?” 女人在她耳旁轻声道:“在算计你师父呢。” “算计?那你明日早起还要去洗剑池么?” “要去的。” “那……她若是找你麻烦,你……你莫要默默受着,你一定要告诉我。” “我晓得的。” “嗯……”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余下清浅的呼吸声。 钟离珞低下头,借着月光凝视着莫青璃恬静的睡颜,眼里藏着最温柔的夜色。 傻姑娘,若是这点事也解决不了的话,我要怎么保护你。 …… 只不过这次,谁都没有料到的是,君曦这次的矛头指向了莫青璃,而不再是钟离珞。 第二日,山北,洗剑池。 钟离珞挽起半截袖子,正低头聚精会神的擦拭那些原本便看不到一点尘埃的长剑,面上闲适自在,看不出半分不满。 脚步声传来,钟离珞抬头,竟是许久未见的青衣。 “夫人,阿璃被老楼主罚跪在舍身台,三天三夜。” “因为何事?” “昨日私会之事,”青衣抬眸环顾四周的密林,平静道:“想必是这些暗哨将此事告知了老楼主。” “那为何不是罚我?” “老楼主的意思,我等不敢妄猜。”青衣神色间忽然恭敬起来,眼睛却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离此地不远的小木屋。 钟离珞顿时了然,道:“青衣,我有件物事想给你瞧瞧,听说你是行家。” “荣幸之至。” 进得木屋,那些暗哨便听不见他们在说甚么,青衣开门见山道:“夫人,我觉得老楼主此举多半为试探,先前虽然她对阿璃颇为严厉,但因这点小事,根本不至于此,她心里还是很在意阿璃的。舍身台是鬼楼的密地,若是你现下去那里,想必更会给她抓到把柄,引她不满,若是不去,阿璃那里又当如何?” 钟离珞冷笑:“我若是不去舍身台,就踩了她的底线了。” 昨日藏身水缸里,她还记得君曦说的话。 ——今日是你的生辰,她竟还守着那片洗剑池,不管她是记得还是忘记,都足以证明你在她心里的地位不如你想的那样重要。 换言之,莫青璃是她们两个人的底线,这其中必然有一个平衡点,就要看她怎么做了。 钟离珞接着沉吟道:“你与阿璃她师父相处时间最长,她是不是一个软硬不吃,又软硬都吃的人?” 青衣听得她这样问,顿时明白她话中深意,道:“的确是这样,可是先来硬的,夫人能做到么?” 钟离珞忽然笑了,笑得意味深长,道:“我既然这样问,就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青衣你且去外头稍待片刻,我要换身衣衫,一会儿直接去找阿璃她师父,这次我要光明正大的去舍身台将她接回来。” 青衣笑,颔首退出去。 钟离珞在里头待了许久才出来,青衣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还是原先的模样,白衣若水,温温雅雅的样子,只是手里多了一把长匕首,硬生生带出几分凌厉来。 嗯,似乎脚上特地还换了双靴子,银色云纹靴。 钟离珞走到他面前,道:“走罢,烦劳青衣带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还记得《孔雀东南飞》里焦仲卿和刘兰芝的故事么?里头有个焦母,我见过一本书分析过焦母其实有病,独子,她就对焦仲卿已经执着到病态了,刘兰芝那么勤快的儿媳妇也给她弄走了,再来几个人她也是这样。 君曦奶奶也有病,要怎么破? 我女儿这就去给她送药,有病就得治是不是?>3< 忽然说起我女儿这个词觉得好有成就感TOT ☆、第89章 针锋相对 君曦眯着眼靠坐在树下小憩,钟离珞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她也不说话,就在君曦跟前泰然自若的立着。 一坐一站,也不知过了多久,君曦才冷冷开口。 “若是因为阿璃之事,我奉劝你还是回去罢。还是你打算杵在这里做望妻石?我再好心奉劝你,舍身台不是这个方向。” “自然不是,钟离此次前来,是希望前辈您能允我与阿璃之事。” 君曦嗤笑了一声,道:“你胆儿倒是不小嘛,你凭甚么?” “我需要凭甚么?” 之前君曦说话连眼都不屑抬一下,如今听得她这一句平淡却张扬的话,终于抬眸打量了她一眼,目光扫过她手里握着的长匕首,君曦轻蔑一哂,道:“莫不是还想受些皮肉之苦么?这次她可不在这里,我若是一不小心失了手,你的小命就……你还是回去罢。” 钟离珞皱眉,似是不大同意似的,道:“生死各安天命,何况您怎么知道晚辈胜不了?打个赌如何?” “好!不妨和你一睹。若是你输了,永远不可再见阿璃。” “可,若是您输了呢?” 君曦有些不耐,道:“短短半月,你的武功能精进到何等地步,我怎么可能输?” 钟离珞轻轻摇头,笑道:“世事难料,若是晚辈侥幸胜过您,晚辈也不会苛刻要求您立即同意,只是想让您给我个机会,好好长谈一次。” “一言为定!亮出你的兵刃罢。”君曦右手向侧一探,已将一柄铁剑翻手握在了手里。 “且慢。” “现在才后悔?晚了。”君曦勾起唇,下颔弧线绷得有些狠厉。 钟离珞将手里的长匕首扔在地上,不自在的抿了抿唇,将自己空空的两只手亮给君曦看,似是有些尴尬道:“晚辈还未说完,今日比试可否不比剑,前辈当知我对剑术实在是不很精通,所以……” “多事。”君曦利落的将铁剑一掷,深深□□了不远处的粗壮树干之中。 钟离珞拱手道:“前辈功力高深,晚辈佩服得紧,万望手下留情。” 这厢话音未落,劲风眨眼间袭至面门,钟离珞敛下心神,专心对战,她虽说做好了万全准备,定能出其不意,只是君曦功夫的确比自己要好得多,能不能胜她,还是未知数。 无论如何,成败在此一举。 思及此,手下攻势便更猛烈了。 君曦原本是打算速战速决,好让钟离珞再无话说,可比着比着,心却慢慢沉了下去,怎么这次用的招式同上次相差如此之远,上次比剑,钟离珞使的是莫青璃教的鬼楼“斩风”剑法和千影曾练过的剑术,多是诡而不邪的路子,如今赤手空拳,却屈指为爪,为钩,出招更是匪夷所思,专挑难以防备的地方下手。 倏尔变爪为指,直点她全身各处大穴,君曦自认活了这么多年,却未曾见过这样的招式,像是少林的“大力金刚指”,却又像是江湖天鹰阁“鹰爪擒拿手”,又似乎都不是,待要仔细观察时,她又换了一门武功,仍是怪异诡谲,相同之处则是都带着一丝邪气,狠辣非常,不是正道的路子。 钟离珞仗着她上一世在转生门看过的武功秘籍和这一世的勤练,和君曦堪堪打了个平手,可君曦不是一般的高手,功力深浅毕竟是硬伤,时间过得久了难免显露败迹,她左掌虚晃一招,本是准备攻向君曦右肩,怎知却露出大片破绽。 机会来了。 两人心里同时道。 君曦欺身而上,并指做掌拍向钟离珞胸口,分明打算一击制敌,岂料钟离珞竟微一抬手,电光火石间袖中箭出手,君曦哪料得到钟离珞会来这么一手,慌忙撤掌侧身躲避,箭尖险险地擦着她的鬓角飞过去,那箭尖还泛着蓝光,想是涂了剧毒。 她心里暗骂一声:卑鄙。 后背惊出一身冷汗的同时,手里却更不留情了。钟离珞见一击未中也并不丧气,意料之中而已,况且她还有后招。饶是君曦已有防备,却还是被钟离珞身上各处弹射出来的暗器弄得一时颇为焦躁,甚么锁魂梅花钉、暴雨梨花针,多不胜数,也不知她是藏在了哪里,无一例外的是上面都涂有剧毒。 又走了千余招,钟离珞忽然就着君曦的一掌往后虚晃一下,随即一脚踢向她膻中穴,君曦轻松避开,掌势直往下去扣钟离珞的膝盖骨,这是忽然听得“啪嗒”一声,钟离珞小腿上弹出一个机括,一根断箭迸出来,直取君曦下颔,此时离得更为近了,箭尖擦过君曦脸侧,带出一条小小的血口子。 “你!” 钟离珞趁此机会,又飞起一脚踢她身侧肩井大穴,君曦微微侧身,正好避过,怎料钟离珞靴尖亮光一闪,竟弹出一把锋利短刀来,脚尖翻转一勾,“刺啦”一声,君曦的玄色长袍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所幸躲避及时,伤倒是没有伤到,不过被一个小辈如此“捉弄”,君曦是真的恼羞成怒了,势如闪电的凝聚所有内力朝钟离珞拍出一掌,袖中箭已用了一次,看她还有甚么法子挡她这一掌,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以为用些暗器便能胜过她了么?这就让她知道知道甚么叫做天高地厚。 只是在见到钟离珞迎掌上来的时候,和她唇边若有若无的得逞笑容,君曦才觉出不对来。 被算计了么? 只见钟离珞那白皙细嫩的手掌竟不似血肉做的一般,泛着青蓝色的冷光,她掌中有毒!君曦再想收掌,已经来不及了。 两掌相接,君曦往后退了几步,钟离珞则飞出丈余,后背重重撞在坚硬的树干上,低头吐出一大口血。 可下一刻,君曦嘴角渗出鲜血,带了一丝诡异的紫色,连带着嘴唇都变成了紫黑色,面具下的半张脸铁青,她一句话未说,立即坐下调息逼毒。 内力越强,剧毒反噬便越强。 钟离珞抬手抹去嘴唇上的血迹,终于如释重负的笑了笑,慢悠悠的拣起扔在地上的长匕首,又慢悠悠的抽出来,架到君曦的脖子上,道:“晚辈得罪了。” 声音还是那么谦恭有礼,可君曦怎么听怎么火大,走了大半辈子的河,竟在一个小姑娘这里湿了鞋。 她伸指连点身上三处大穴,重重呼出了一口气,才冷哼道:“阴险卑鄙,同你师父一个德行。” 钟离珞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才掩唇轻笑:“那真是不巧了,您徒儿就喜欢晚辈阴险卑鄙。” “你!” “前辈莫要忘了答应我的事。” 君曦瞥了她一眼,道:“哦?我可曾答应了你甚么?” 就知道你会不认帐! 钟离珞敛下眉,薄唇微勾,眨巴了一下眼,装作一脸无辜的颇为不解道:“我同阿璃在一起这么久,她倒是时常跟我提起你,说你对她颇为严厉,原先我以为你只是想让她成才,可现下我便不明白了,大仇既已得报,她也不是小孩子了,你为何仍是如此苛求呢?” 君曦闭着眼继续调息,似是根本没在听她说话。 钟离珞接着轻飘飘抛出了三个字,却不啻为平地炸起一声雷。 “莫、师、伯?” 君曦猛地睁开眼睛,难掩震惊之色。 “你知道?那她……” “她自然也知道。只不过她不知你也姓莫,莫君曦,出身医药世家,四十年前满门被灭,凶手为已经退隐的左相易远,奈何当时已有身孕,她想留下这孩子却又心存怨恨,便将孩子送与了她的同门师兄——铸剑山庄的庄主莫淮阳抚养,取名莫连玥,莫连玥而后嫁予靖王,才有了阿璃。” “哼,你倒是知道得仔细,随我进来。” 苦雨斋里,钟离珞在沏茶,君曦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娴熟的手法,难得面色缓和了些,语气却还是冷冷的,饱含轻蔑之意。 “我倒真的有些欣赏你了,你若不是他的徒弟,我兴许还会接受你。” “又不巧了,你若不是她的师父,我还真是懒得同您多说一句话。” “你爹娘没有教过你要尊老么?” “我爹娘只教导我尊值得尊的老人,至于您,还是不必了罢。” “牙尖嘴利,巧舌如簧。” “多谢夸奖,愧不敢当。” 君曦瞧着她轻描淡写的一字一句反驳自己,心下却生不起气来,似乎有点明白莫青璃为甚么对这女子死心塌地了,她身上有一种吸引人的特殊魅力。 说她谦恭罢,说话间却毫不客气;说她沉稳罢,又时时刻刻透露出一种内敛的张扬,真是很奇特的人。 一番口舌之争后,屋里又沉默了起来,清苦的茶香却开始丝丝萦绕。 君曦伸手接过钟离珞递过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眉眼不自觉的舒展开,心里暗赞:好茶。 钟离珞也坐她对面不动声色的饮茶,苦茶,她历经两世,不比莫青璃觉得这茶难喝,反倒是能觉出其中的滋味来,人这一辈子,本来就是想想都要哭,想想都要笑的。 品完茶,君曦开门见山道:“你想与我说甚么?” “既然我们俩唯一的交集是阿璃,那我们就聊聊她,不知您意下如何?” 君曦沉默,想了想还是点头了。 “她怎么?” 钟离珞认真问道:“您了解她么?” 君曦垂下眸,轻声道:“聪明、努力、乖巧、听话、执着,很敬重我,凡是我说的话她都会听从,很好的徒弟,也是很好的……外孙女。” 她眼里多年来藏得很深的温柔终于慢慢浮现出来,低声道:“在我心里,世上没有一个人比她更好。” “这些话你可曾对她说过,你知道她为了得到你的赞赏付出了多少努力,又因为你的冷漠无情伤了多少心,你这般喜欢她为何不告诉她?你说她敬你,或许更多的是怕呢?” 钟离珞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却也是夸大其词了,莫青璃对君曦并不完全是怕,各掺一半罢。 见君曦抿紧了唇,钟离珞趁热打铁道:“你可知她在我面前又是甚么样子?坚强有之,更多的却是小女儿情性,你见过她哭么?便只是因为师祖将我赠她的一件物事损坏了,她便哭了。你见过她撒娇么?你不想见她同其他人家的孙儿一般承欢膝下么?你见过她在你面前大笑么?眼睛眉毛都弯起来的样子。所有的一切,你都见过么?若说了解,怕是青衣都比你更加了解她,最起码她会亲密的唤青衣一声‘大哥’,提起他也会微笑,而提起你我只见她叹息,然后便是重复的对自己说你是为了她好,不知是在说服我,还是说服她自己。” 话说的有些咄咄逼人,却字字在理,君曦发现自己一个字都无法反驳,她说的一切,她都没有见过,是自己硬生生把她逼成如今沉默寡言的样子,再想缓和也只是相对无言,不知从何下手,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现在回头想想,她竟不知是为了甚么,是啊,她是为了甚么,要将自己的孙女逼到如此地步,现在这副局面真的是她想要看见的么? 君曦袖袍下的手指颤了颤,想抬起来却又放了回去,她沉下眸子,冷声道:“你认为就这一番话就可以打动我么?狂妄!” 钟离珞摇头,明明语气平淡,却又是那份由内而外的自信。 “莫师伯,我不妨提醒您一句,我是先与她在一起,出于尊重,又看在阿璃的份上,我想征得您的同意,并不是经过您同意我才能与她在一起,您想必是会错意,高看了自己罢?” “哦?是么?”分明是不屑。 “自然是。我知道您为甚么对我颇有成见,师父那里我不了解,不好多说。可您的心思晚辈就妄加揣度一番了,阿璃是你唯一的亲人,您又那么喜欢她,偏偏找不到其他法子来改进关系,您想捆住她,不让她离开。你瞧我说的对么?” 君曦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反驳道:“你是女子,她若是娶了你我莫家岂非绝后?” 钟离珞又摇头,道:“这话说出来您自己信么?莫说我是女子,就算今日站在你面前的是个男子,想必同样会受到如此对待。再说她清白之身都给了我了,你待如何?” “你倒是了解我,实话告诉你,无论如何说,我永远都不会同意。” 钟离珞见君曦绷着脸,忽然笑了,笑得云淡风轻:“您不怕她恨你么?她是个很固执的人,既然认定了我,就不会再选择别人。” “再怎么说我也是她师父。” “哦?那是寻常,我自有办法让她与你反目成仇。”钟离珞挑起右眉,眉眼尽是明媚的张扬,君曦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眼睛紧紧注视着她的动作。 只见钟离珞拿起带来的那柄长匕首,慢条斯理的拔.出.来,刀尖朝上放在自己眼前,又从头上拔了根发丝放至刀刃上方,轻轻吹了口气,断发轻飘飘落在了地上,刀尖随之递到了君曦跟前。 “你要杀我?她恨的是你,不会是我。就算你有办法毁尸灭迹,也难逃怀疑。” 钟离珞比出一根食指,左右摇了摇,道:“不不不,我怎么会杀师伯呢?” 随即翻手一转,那柄长匕首便飞快落了下来,险险离在自己心口一寸的位置,君曦给惊出了一身冷汗,她余毒未清,根本提不起内力去阻止她。 钟离珞歪了歪头,笑道:“莫师伯将她罚跪在舍身台,而她了解我正如我了解她,她知我不忍她受委屈,定会来此,也定会与你起冲突,你说若是我重伤回去,生命垂危,她会如何?你当知我是谁的徒弟,我曾经研究过刺在哪个位置能让我重伤昏迷,然而却没有生命危险。再者,我下的毒我最清楚不过,您不过用内力暂时压制下去,根本阻止不了我。” 说完将匕首轻轻一送,刀尖刺破血肉,一朵殷红的花慢慢盛开在她胸口的白衣上。 “你先前让她不信任何人,包括师父,可如今她信我。” 君曦拍案而起,喝道:“你威胁我?” “不,我只是和师伯谈条件而已,你我之间水火不容,夹在中间最难做的是她,你若是爱她就不该为难她,不是么?” 白的衣衫,红的血,钟离珞只是坐在那里浅笑,浑然不觉一般。 真正心灵强大的人,单单坐在那里,便能让你感觉到她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压力。 作者有话要说:我原本打算今天不写小绿字的,忍不住,下课回来接着昨晚的一直写写写,首发12点前嗷= = (青衣:你们说就说话,不要拉我躺枪,我可是要在老楼主面前混的人,请容许我做一个悲伤的表情o(╯□╰)o) 其实那柄匕首只是浅浅的刺了一下,没有深入进去。钟离珞不会那么对自己的,她可是有媳妇的人,推己及人,她这么做郡主得多伤心,不过这个法子倒是可行。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钟离珞曾经说过时机未到,不妨猜测一下,若第一次她用这些奇招,其一她准备不足,不一定能胜;其二,这种胜利要挑选恰当的时候,君曦罚莫青璃是君曦自己算计好的,她想试探钟离珞,而且已经有心软的迹象,况且胜过君曦后说这番话效果也是不一样的。即使侥幸第一次见面便赢了,我只能呵呵钟离珞一脸,指着窗外的夕阳说:你看那夕阳下奔跑的身影,那是你逝去的情商。 (作者君:钟离珞大人我要给你生猴子?(^?^*) 郡主:烧死(╰_╯)#) 嗷,对了,先前调了自动订阅的同学记得的话可以用电脑重新开自动订阅,因为我这里显示都是手机wap订阅,心塞~嫌麻烦的话就不必了么么哒~ ☆、第90章 舍身断崖 一老一少,就这么僵持着,风从窗棂吹了进来。 刚过午时,房里还是亮堂堂的,阳光照着钟离珞脸侧一道柔软的弧线和细细的一缕鬓发,有着暖人的光泽,却再也无法掩饰她逐渐苍白下去的唇色。 君曦面具下的唇微勾出一丝讥讽的弧度,道:“丫头,你受了重伤罢?” 从一开始到现在,君曦觉得总有甚么地方不对,似乎自己一直是被动的那一个,由着她的思路去想,去推测,进而受制于她,可,她真的会伤人且自伤么?怕是不一定罢。 钟离珞仍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袖袍下掩着的左手却撑在了椅子边缘支撑着自己,能够笔直的坐着。 她将匕首放在桌上,暗自压下胸口翻涌的血气,继续笑道:“被发现了呢。师伯功力深厚,晚辈本就是胜得侥幸而已,再说晚辈说了只是想与您谈个条件而已,我与阿璃之事当真无回旋余地?” “甚么条件?”瞧钟离珞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分明就是挖好了坑等她跳进去,可还是忍不住想知道她接下来会说甚么来动摇自己。 虽然君曦觉得自己动摇得也差不多了…… “当然是师伯最在乎的人了。想必你俩在一处定是无话可说,若是您想好好同她相处又无计可施,或者说拉不下您这张老脸,不妨交给我。师伯意下如何?” 君曦冷哼道:“你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噼里啪啦响,如此一来,你倒是两头做了好人,既讨我欢心,也能让阿璃更为欢喜你。” “师伯说的这是甚么话,晚辈可是设身处地为师伯考虑,万万不敢妄存私心。你不想同阿璃好好说会话么?像寻常祖孙一样。” 君曦看她笑得一脸真诚,心里暗暗骂了声:狐狸。 更为懊恼的是,自己根本无法拒绝,若是能同莫青璃与寻常人家一般寒暄几句家常……从她第一次将箭射向她胸口的时候开始,便从未想过会有这日。 见她沉默许久,钟离珞心中已是大定,微微提高声音又问道:“师伯?” “丫头,你总要让我考虑考虑罢。还有,莫要再唤我师伯,我早已不认他那个师弟,你可以同阿璃一样唤我师……君师父。” 还说要考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看你是拉不下你那张老脸罢?人啊,年纪越大反而越要面子,再这么死要面子下去怕是一辈子都没进展了。 钟离珞心里笑,两手已一齐使力撑着身子站起来,欠身道:“那我回墨竹轩换身干净衣衫,然后去舍身台将阿璃带回来,不知君师父可有甚么高见?” “没有。” “如此,就多谢君师父了。” 青衣就候在离苦雨斋不远的树林出口,见钟离珞有些步履不稳的从里面走出来,胸前的白衫上血迹斑斑,忙伸手去扶她。 钟离珞下意识向后撤了一步,摆手道:“无妨,死不了。” 青衣也没说甚么,只是心里叹了口气,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先前等阿璃的时候,哪次她不是满身伤出来的。 钟离珞在前走,青衣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好在钟离珞虽走得踉跄,却不至摔倒,一直送到墨竹轩里头,青衣才回去堂里处理自己的事物。 “砰”的一声房门被反手带上,钟离珞背靠着屋门,浑身脱力,双膝一软便跪在了地上,自喉间吐出一大口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捂着胸口咳嗽了一声,继而敛下眉,手指连点身上三处大穴,又从柜里取出个瓷瓶倒了几粒黑色药丸出来咽了下去。 调息片刻后,钟离珞将身上的脏衣衫和天蚕软甲换下来,挑了件干净的衣裳换上,去厨房漱口。 屋里竹板地面上的血迹被洗得干干净净,来来回回,已是斜阳西下,日近黄昏。 墨竹轩的门口,花篱外,立着一道黑色的身影。 “君师父?” “我同你一起去。” “这么快便考虑好了么?既然如此,从此刻开始那便要听我的了。” 君曦皱眉,道:“听你的?我需要做甚么?” 钟离珞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忍不住拧了拧眉,道:“第一,把面具摘下来,隔着一层银黑色的面具,连真实面容都看不清,更遑论要看到隐藏得更深的?” 她忽然笑了一声,又道:“莫不是君师父样貌生得不如我二人?所以才迟迟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君曦:“……” 论说自己是说不过她了,不知莫青璃从哪里寻这么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就她那不善言辞的性子,怕是没有少被她欺负,只不过小夫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自己也不好多说。 至于面具……戴了几十年,习惯了,竟再也摘不下来了,不过这丫头说的也对,摘下面具或许能够少一些阻隔。摘,便摘了罢。 君曦修长手指扣住面具边缘,轻轻取了下来,露出一张明丽端庄的脸来。 容姿端华,眉目如画。 明明是六十岁的人,瞧上去不过三四十岁,钟离珞觉得莫青璃生得那么好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君曦年轻的时候,容貌定不会输于莫青璃。 钟离珞心思一转,道:“君师父,要不要再与我打个赌?” “可,你说赌甚么?” “就赌阿璃见到你的反应,她会夸你好看你信不信?待会到了舍身台你先别出来,等我咳嗽一声你再出来,允否?” 君曦道:“她先前见过我的脸,不见她说甚么。” “那是我不在。” 君曦:“……” “好,赌注呢?” 钟离珞扬眉道:“不知君师父可会做饭?” “会一些。” “那就好。” “你要我下厨?” “到时再说。哎,舍身台是这个方向么?” …… 舍身台是一座断崖,崖边一巨石,环绕粗黑铁索,上书三个大字:舍身台。 是用以惩罚犯下大错的门人的,莫青璃自认无过,却不敢违抗君曦的命令,自早到晚,在这里已跪了整整一天,她晓得是师父刻意为之,想必她的矛头指向的是钟离珞。 你去找她了罢?阿珞…… 由于久跪带来的疼痛可以忽略不计,只是心里的焦躁却如燎原之火,慢慢灼烧起来。 她不会有事罢?几乎忍不住想冲回去,然而这一闪而过的念头却很快被压下去。 心里有个声音说:你该相信她。 这种两重天般难耐的折磨在看到薄暮的余晖中闪现的白色身影的那一刻荡然无存。 “你怎地这么听话,她让你跪着你便一丝不苟的跪着,膝盖跪坏了可如何是好?”身前传来的是熟悉的嗔怒声,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她若要你从这里跳下去呢?你也跳?” 莫青璃顺着她托起自己的力道站起身来,笑道:“你瞧我敢么?” “谅你也不敢。” 莫青璃不再接话,站在她身前定定的瞧着她,钟离珞脸上少见的擦了水粉,唇上也抿了口脂,半点瞧不出身受重伤的样子。 脸上传来柔柔的触感,钟离珞给她摸得很舒服,半眯起眼睛,就像只一脸餮足的猫咪,她语调慵懒道:“你想做甚么?” 你师父还在这里呢。 下半句还没说出口,莫青璃便一手紧紧扣住了她的腰,一手抬起她的下巴,深深地吻了上去。 口舌相缠中,有一股清爽湿润的水汽,自然还有一丝极轻极淡近乎消失的血气。 莫青璃松了些力道,离开她的唇低声道:“你受伤了。” “没甚么大碍的。” “伤哪了?我回去好好给你检查检查。” “不用。” “那怎么行,若是有个好歹呢?”莫青璃不由分说的捉了她的腕,手指搭上去。 钟离珞挣扎了两下,根本没力气抽出来。 “你怎么受这么重的内伤?”怒气有之,更多的却是心疼与自责,莫青璃垂下眸,黯然道:“是我的错,若不是我,你也不必受这份苦。” “傻姑娘,是我自己激她的”,钟离珞刻意表现出得意神色来,继续道:“你师父那里我已经解决了,我厉害不厉害?” “……很厉害。”莫青璃弯起嘴角笑,眼里却有些湿润起来,亮盈盈的。 “也不看看是谁媳妇。” 钟离珞探过身子,旋即轻轻伸手,食指抚过她的眼角,继而将指尖上的莹润含进了嘴里,片刻皱眉道:“咸的。” 莫青璃反驳道:“甜的。” “不,是咸的,不信你自己尝尝?” “尝就尝。” 莫青璃牵起她的手,就要去含她的手指,钟离珞心下一个寒颤,才反应过来这里还有旁人,此等闺房之乐,在他人眼前,还是算了罢。 钟离珞忙抽回手,咳嗽了一声。 没有动静。 又咳嗽了一声,仍是没有动静,夜风静静的吹,那一堆黑黢黢的山石旁,君曦早已不见踪影。 倒是莫青璃见她连连咳嗽,去抚她胸口,口里直道:“快回去罢,我替你疗伤。” 钟离珞环顾四周后,果不见其人,顺从道:“好。” 话音刚落,便见莫青璃在她身前半蹲下.身。 夜风,断崖。 她还穿着那件浅蓝色的衣裙,黑发红绳拨至身前,露出一肩单薄纤瘦的背影,却是世上任何人都给不了她的安心。 “上来,我背你。” ☆、第91章 相思一处 山间幽静,钟离珞趴在莫青璃背上,静静听着软靴底踩在树叶上的声响。 嘎吱——嘎吱—— 莫青璃的步子很稳,几乎感受不到颠簸,钟离珞脸埋在她温暖的颈间,已有了些倦意。 “阿珞?” “嗯?”含含糊糊的回答。 “马上就到了,回去再睡,山间夜凉。” 钟离珞闻言睁眼,从她耳旁挑了一丝长发过来把玩,嘟囔道:“可你身上不是暖和的么?” “你又不是块织锦,可以整个折叠起来妥帖的收在怀里。” “那你为何不用轻功,非要慢慢走回去?走得慢也就罢了,为何又不让我睡着?还是你喜欢背着我,你想同我说会儿话?” 钟离珞每说一个字,莫青璃的耳朵尖就红一分,直烧成个小红茄子。 有些话,心知肚明就好,为何非要说出来。 莫青璃心下一阵羞怒,特别是听到钟离珞在她耳旁的低笑声后,更是将步伐也加快了。 “咳咳……”肩背上传来一阵颤意,女人重重咳嗽了几声,料是忽然的颠簸震动了五脏六腑。 “咳……慢……你慢些……”钟离珞喉间又泛起一阵腥甜之意,觉得自己真是自作孽了,这个时候也要逗她…… “疼了么?活该!受伤也不见你安分。”口里虽这么说,脚步却是比最开始更缓了。 钟离珞又低声嘟囔了几句,莫青璃没听清,料也不是甚么好话,便也由她去了。 静了片刻,莫青璃终于语气自然的问道:“中秋还有半月,过完中秋节你想去哪里?” “去哪里?”钟离珞有些不解。 “既然与师父之事已了,中秋至过年足足四月,不下山去转转么?” “怕是不行,我应了你师父一件事,总得做到才行,况且这其中少不了你的帮忙。至于其余的时间,在山上随意走走便好,除了这座主峰不是还有其余的山脉么?下山之事,放到年后罢,明年三月铸剑山庄要举行武林大会,消息说近日弑楼的人频繁在江湖上走动,怕是有大动作,在其位谋其政,你我接任其他二楼,便要维持平衡,好好的江湖,不能被弑楼扰了秩序。” 而且,关于影麟的事,她也想弄个清楚。 “你也知道弑楼的事?师父让我去一趟铸剑山庄,也算是回……娘家?”莫青璃琢磨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也可以说是我娘的家。” 钟离珞笑:“如此说来,我又要过一关了?这条小命可不知保不保得住了。” 莫青璃皱眉,认真道:“那只不过是我娘的娘家,与我无甚干系,我只是想去看看她当年长大的地方,至多唤莫淮阳一声外公,到底是外人,你我之事何必告予那些不相干的人。” 钟离珞抬手捏了捏她嫩白的耳朵尖,叹气道:“唉,你真是不可爱。” 明明是玩笑之语,偏生答得这么正经。 嗯,实在是可爱得过头了。 莫青璃不以为然,这女人一向是话里没个正经,干脆也就不甘示弱的淡淡回她:“再不可爱你也娶了,世上没有后悔药,再说你若是敢休我,师父也不会放过你的。” 钟离珞趴在她背上,看不到她的表情,料也是面无表情的道出这一番话的。 又继续听她道:“到了。” 钟离珞抬目望去,果见墨竹轩近在眼前,月华倾泻,周围开出大片的雪色木槿花,如同置身花海中,莫青璃房里依稀有昏黄烛光透出来。 两人俱是心头生疑,谁这么晚还会在她们房里? 几乎在二人进去的同时,君曦猛地从桌旁站起来,两手交叠着握了握,道:“小长安说她有些害怕,让我过来陪陪她,既然你们回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话音落下,人已飘至门外。 莫青璃张了张嘴,道:“师父,你的……”面具呢?怎么忽然取下来了? 君曦背对着她,身形孤高,声音寡淡,语速却比平时快了一些:“桌上有药。” 莫青璃抬手:“师……” 君曦早已走出老远。 那厢钟离珞已将桌上放着的精巧瓷瓶翻手握在了手上,倒出两粒药丸闻了闻,色赤,散发出清甜幽淡的微香,当是上好的疗伤之药,当下就服了下去,胸口抑郁之气顿消不少。 莫青璃回过神,就见钟离珞站在桌旁,捂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去床上坐着,衣衫脱了。” 长安在房里独个看书,忽的有个字念不下去了,于是便抱着书卷来到莫青璃房里准备请教一下,谁知刚到门口便听见这么一句话。 长安觉得,自己约莫是来错了时候,抬脚准备往回走,想了想又转回去将门带了上。 虽是夜里,总要顾及些不是? 房里的二人看着长安先是躬身行礼,而后自如的退出去带上门,目瞪口呆。 “汐儿,你觉得这孩子是真的懂么?咱们平时是不是太不顾忌了?” 似乎有点罪恶感。 莫青璃也是眉头紧锁,不知说甚么才好,半晌才怔怔道:“由她去罢,反正迟早要懂的,就当是提前告知她了,好在她并未表现出反感……你觉得呢?” “……甚好。” “那好,把衣衫脱了,我看看你伤哪里了。” …… 接下来的几日,或许是君曦对打伤钟离珞一事心存愧疚,或许是并未准备好再见莫青璃,反而是整日将自己锁在苦雨斋闭门不出了,只有钟离珞偶尔带着莫青璃去那里串个门,偶尔聊聊一些莫青璃儿时的趣事。 君曦与钟离珞倒是越来越亲密,与莫青璃却还是老样子,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两个寡言寡语的人凑在一起,也说不出甚么话来,好在来日方长。 转眼又是一年中秋,楼中的各位堂主悉数到齐,除了现任的,还有上一任的七位堂主,晚宴开席之前,青衣等人先是齐齐下跪给自家师父行礼,才各自入座,加之莫青璃、钟离珞与长安,足有十八人,当真是浩浩荡荡的一大家子。 长幼有序,君曦与七位老堂主坐一席,莫青璃三人与青衣他们坐一席。 钟离珞还是第一次将这七位见了个遍,青衣、红袖、橙夏在京都见过,紫烟本就是影楼的人,自是不必说,也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其他三位身上,毕竟在山上这几年是他们一直陪着莫青璃的。 绿易和蓝诺截然相反的模样,一个轻佻一个沉着,至于那个黄槿,一直端坐在位置上,低着头很少说话,偶尔不经意间将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带着几不可察的打量之意。 “主人,请。”黄槿举杯。 主人?钟离珞微不可觉的皱眉,不由多看了两眼。 一身浅黄色的收腰窄袖亮银劲装,青丝高束,秀致的眉,杏子般的眼,额间绘一朵紫金色的重瓣佛桑花,左耳的耳洞穿着一枚银色耳环,利落中又带些乖戾。 是那种常人一眼望上去就容易被吸引的人。 黄槿抬眸那一瞬间,琥珀色的眸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丝痴迷之意,那种眼神,是那样熟悉,钟离珞也常常在莫青璃看向自己的眼神里看见。 重瓣佛桑花?钟离珞朝远处墨竹轩的方向望了一眼,依稀是明白了甚么。 想不到,这几年她竟然还惹了桃花,瞧她一脸泰然处之的样子,怕还是不知道罢,不知道也好,就她这木讷性子,若是不告诉她,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察觉。 “黄姑娘,请。”钟离珞举杯,与黄槿视线相接时,唇边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就好像是在说,你辛苦隐瞒的秘密,我都明白。 被那样一双乌黑幽深的眸子盯着,黄槿只觉得自己像是身无寸缕般,被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的一抖,酒水洒了些出来。 酒沿着杯沿沾湿了手指,坐在她对面的绿易忙从怀里取了块白色丝绢出来递至黄槿面前,那丝绢边角绣了一朵鲜艳的红梅,枝蔓翠生。 “多谢,不必。” 绿易似是习惯了,也不在意的将手绢收回去,明知会被拒绝,他仍旧会选择这样做,这一次,下一次,无数次。 我能给你的,已经是我最好的了,可怎样才能让你看到我呢?阿槿。 最终黄槿以身体不适为由率先离席,红袖也扔下酒杯跟了上去,橙夏自旁看着,心里暗自摇头: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啊。 月凉如水,星辰璀璨。 黄槿倚靠在树下,忽然觉得有些冷。 ——来,阿槿,将衣衫披上,莫要着凉了。 黄槿缓缓闭上眼,连城,我怎会忽然想起你,难道是真的将你当成替代品了么?求而不得,便退而求你么?你若是知道我此时想法,是否会伤心难过? 罢了,我已伤你至深,实在不该再想起你,我没有资格。 “阿槿,你怎么出来的这样早,可是觉得哪里不适?” “连……大姐。”黄槿心头一喜,回头见是红袖,一滴泪竟自眼眶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 “哎哟我的好妹妹,你倒是哭甚么?是因主上之事么?她既已成亲,你还是早日忘了罢。”红袖见她落泪,登时就慌了,她还没见过阿槿掉过眼泪,忙抬手去擦她眼角的泪。 黄槿别过头,道:“不是。大姐,我想问你件事。” 红袖这下倒是豪爽了,痛快道:“问罢。” “你喜欢一个人喜欢了好几年,即便知道她对自己无意,也只是想着远远看着便好,忽然有一天你遇见另外一个人,她说她想和你在一起,而且对你无微不至,便是随口提的一句她也记得牢牢的,你会怎么做?” “是那个‘连’甚么的?你对他甚么感觉?” 黄槿咬了咬下唇,道:“我不知道。可能喜欢,也可能不喜欢。” “那就是喜欢。” “啊?” 红袖彻底发挥了她情场老手的功力,抽丝剥茧的分析:“喜欢你的还有易,你难道忘了么?他对你同样一片真心无微不至,怎不见你对他牵肠挂肚,说起来真是可怜了我这弟弟。” “大姐……”黄槿似是有些嗔怪之意,道:“你不懂。她……我之所以总记着她,还有……还有别的原因。” “是甚么?” 黄槿抬头望了望天上一轮水色圆月,忽的垂了垂眸,黯然道:“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大姐,我累了,想回房休息了,你也回去席上罢,二姐还等着你呢。” “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偏偏不告诉我下文,是不是你对她做了甚么你倒是告诉我啊,喂……喂,阿槿,你回来继续说啊。” 黄槿回过身垂首道:“如此,害大姐不快,是我的错,明日定当谢罪。” 红袖瞧着她远走的浅黄色背影,心里头跟堵了块大石头似的,上不来下不去,最讨厌说话说一半的人了,哼。 这个夜里,有人一觉到天明,有人彻夜无眠。 月,依旧凉如水,冷如霜。 作者有话要说:小注:重瓣佛桑花也称朱瑾,赤槿,锦葵科木槿属,是莫青璃喜欢的花。 另外顺便普及木槿的花语,虽然我不是很信这玩意,但看看也没什么。 【花语】:1、温柔的坚持。 2、坚韧,永恒美丽:木槿花生命力极强,花象征着历尽磨难而矢志弥坚的性格,也象征着红火,象征着念旧,重情义。 最后,我想说:世界上更多的是你喜欢她,她不喜欢你的一厢情愿罢了,黄槿、连城、绿易、青衣,我只能保证主角是HE,其余的就不好说了,我会说我总是分分钟想写死我的主角么?有时候想着结局前的地方,总觉得死才是最好的结局。 (不过已经决定HE了就是,我太怂,怕被打……) 我爱的人也爱我,我应该为此感到庆幸。 ☆、第92章 酒醉春宵 黄槿心怀怅惘的回了房,接下来便坐在桌旁发呆,轩窗大开着,视线所及处的月亮又大又白。 屋里一半明,一半暗。 有人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既轻且柔。 “谁?滚出来!”黄槿喝道,手已扣上腰间弯刀刀柄。 “两月未见,我的声音,阿槿便听不出来了么?”自暗处慢慢现出一道人影来,暴露在银色月光之下,那人穿着一身织云雪锦,腰间就系着一条银白花纹镶嵌的素色腰带,上面斜斜悬着一只碧色短笛。 月华倾泻,光影错落。 “怎么是你?你如何上得了云梦山?”黄槿深深皱眉,手却从刀柄上放了下来,心里也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为何不能是我?你忘记我说的了么?今生今世,上山下海,你到哪里,我便跟你到哪里。”此话常人说来或许会觉厚颜无耻,偏生连城说来却是那么顺理成章。 至于上山之事,她只是飞鸽传书给了莫青璃,此等小事,再加上与连城没来由的亲近感,莫青璃自然是爽快答应,当日便派人下山接她。 “你……”何必呢? 连城忙抬手打断她,道:“停停停,阿槿,我知道你要说甚么,今日中秋佳节,义父去了南疆采药,我孤身一人千里迢迢的赶过来陪你,你当真要继续往下说,再惹我心伤?当真如此铁石心肠么?” 她水漾的深灰色眸子里竟蕴起了一丝水雾,月光之下更是添了几分柔弱,若是寻常人怕是早已心中一软,揽了佳人入怀。 黄槿别过头,手摸上腰间悬着的青玉佩,反复揉弄了好几遍,才松开汗湿的掌心,支吾道:“你腹间的伤……好……好了没有?” 声音细若蚊蝇,连城也不比莫青璃二人内功深厚,仅练了轻身功夫保命,至多加上一些防身的粗浅武功,所以这句话也就没听清。 “甚么?” “你的伤。” 连城这回听清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笑吟吟道:“你瞧我活蹦乱跳的,自是痊愈了,你这是在……关心我么?” “此事因我而起,于情于礼,自当慰问。” “真是无情的人呢……”连城幽幽道了一声,语气却轻快,相比她以前说过的那些话来,这根本算不了甚么,黄槿是个直肠子,有甚么说甚么,自己不就是喜欢这样的她么?那日她若是对自己轻言软语,怕是还需要时间消化。 轻言软语?连城敛下眉,你扪心自问,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么?两年了,半点进展也无。 黄槿见她低眉,略有苦闷之色,不忍再说,便道:“我倦了,想歇息了,你?” 连城怔了一怔,抬手指了指身后那张圆桌,轻声道:“我在这桌上趴一宿便可,许久未见,我想看看你。” 黄槿张张嘴,还是把那句“何必呢”咽了下去。 “如此,请便。” 连城轻轻颔首。 “明早,我希望你……”黄槿欲言又止。 女子沉默半晌,终于道:“我晓得的,你不愿此事张扬,我会及早离开,不会给你添麻烦。” 此后屋里再无其他动静,不知过了多久,原本躺在床上应当睡得香熟的人悄悄睁开了眼,从被中坐起来,抱着被子静静望着不远处圆桌枕着胳膊安睡的温婉女子。 窸窸窣窣的起身声响,黄槿手里捏着一件厚披风,蹑手蹑脚的走到连城身边,刚要将披风覆到她身上,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薄薄月色,女子眼角泪痕依稀可见。 黄槿手一顿,缓缓闭上了眼睛,那件披风最终还是没有披上去。 罢了,长痛不如短痛,明知绝无可能,便不可给她留有希望。 花开两处,各表一枝,有人愁,自有人欢喜。 钟离珞觉得莫青璃今夜似乎格外的开心,连话也多了不少,一杯就倒的酒量若不是自己拦着,怕是要醉死在席上。 莫青璃酒量不好,酒品倒是不错,醉了不哭不闹,还是那副冷静肃然的脸,除了两腮熏染的浓重酒意,别的看不出甚么,甚是乖巧的模样。 钟离珞一看她这样子,便知她是醉了,一手揽了莫青璃腰,对着众人告了辞,半扶半抱的将她带回去。 蓝诺举杯对着她们的背影一饮而尽,朗声道:“主上,*一刻值千金,莫负良辰美景!” 莫青璃听见这话,倒是反常的回头洒脱接了一句:“承情。” 紧接着便听见众人哈哈大笑,若是她酒醒知道此事,怕是要寻个地洞往里钻了。 钟离珞将她的头转过来,笑道:“乖,安静一些。” 莫青璃望着她瘪瘪嘴,委屈道:“疼。” “哪里疼?” “脖子疼,你用的力气太大了。” “好,我错了好不好?”钟离珞有些忍俊不禁,明明自己动作温柔的过分了。 “不好!” “为甚么又不好呢?” 莫青璃歪着头想了半晌,奈何脑子塞了浆糊似的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胡搅蛮缠道:“我也不晓得,反正你哪里都好,怎么会不好,所以不能好。” 钟离珞都要给她绕晕了,想不到醉酒的汐儿是这样子,当真是无力招架,嗯,以后多让她喝喝酒,不过不能在这种场合,要挑两个人的时候。 “那脖子还疼不疼?”钟离珞另一只手摸到她后颈,温凉的手揉了几揉。 莫青璃长长叹了一口气,眯着眼嘤咛道:“舒服。” 钟离珞笑得眼睛眉毛都弯了起来,明日早起不知她还会不会记得今夜之事,不记得便罢,记得的话表情大约会很精彩。 好不容易回了屋,钟离珞让莫青璃坐在床沿,等她出去烧热水回来。 竹屋缝隙大,风漏进来,莫青璃的酒意被吹醒了几分,视线却仍是有些朦胧,钟离珞端着铜盆进来,见到的是便是莫青璃迷瞪着眼望着自己,偶尔眨巴几下,衬着两颊酒意飘起的绯红,煞是可爱。 钟离珞眼底勾起柔软笑意,拧干了毛巾替她擦脸,又解她衣襟准备擦拭身体,谁知一手刚落到她腰上,身上便传来禁锢的力道,莫青璃已飞快的站起身将她紧紧拥在了怀里。 钟离珞将手里的毛巾放下,抬手轻轻回抱住她。 然后耳旁便传来女子轻柔的低语:“阿珞,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刚刚回京,带着满腹仇怨,家仇未报,你也还坐着轮椅,纵是炊金馔玉,却也食不知味,可如今呢?我所珍视的人,全部都在我身边,一个都不少,师父、大哥、红袖他们,还有长安。” 钟离珞抚着她的背,出声提醒道:“我呢?” “你?”莫青璃下巴磕在她肩膀上,喃喃道:“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就是哪怕所有人都离开我,你也会一直在我身边。” 钟离珞席间也喝了不少酒,更多是替莫青璃挡的酒,身上酒香浓郁,莫青璃埋首在女人脖间,闻着这清甜之味刚刚压下去的酒意又上来了,眼前便是钟离珞洁白晶莹的耳垂,自己灼热的呼吸喷洒上去,很快便红得通透了。 莫青璃觉得呼吸有点不受控制,心跳如擂鼓。 她伸出舌尖舔了舔,颇为回味的咂了咂嘴,一鼓作气的含了上去,紧接着牙齿辗转轻碾。 女人呼吸一滞,声音有些克制的忍耐:“你……莫要再动。” “为……为甚么?”莫青璃抬起迷蒙的眼反问,舌头有些打结,若是平时她极少如此大胆主动,这次借着酒意倒是循了心里的本能了,爱她,拥有她。 钟离珞呼出的气息滚烫,落在莫青璃的耳畔,隔着一层布料,莫青璃手下的肌肤也在不断升温,几乎要烧起来,空气中渐渐升腾出一种醉人的甜香。 “你再动的话……我大抵就会对你做一件事情,很坏很坏的事。” 女人食指抵在莫青璃唇间,反复摩挲,而声音低柔,仿若古窖深藏的甘醇美酒。 莫青璃双眼已经有些迷离了,想是醉得不浅,只是顺着女人的动作含住她修长手指,像孩童对待诱人糖果一般慢慢吮吸。 钟离珞闭上眼再睁开,眸中乌黑尽数沉淀,中心却烧起了灼灼火焰。 是你先勾引我的,明日起不来身可怨不得我。 第一缕晨曦照进来的时候,莫青璃仍旧闭着眼,宿醉初醒,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头疼得要炸开,下意识便想抬手捂着自己的脑袋,怎料有人动作比她更快,两侧太阳穴被温暖手指抵着轻柔按压,莫青璃懒懒哼了声,歪着头又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是日上三竿。 这次疼的不是头,是全身,好像有人将她浑身的骨头都碾碎了又重新拼接起来一般,脑海中唯一有印象的只有她抱着钟离珞说话的场景,是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腰酸腿疼了呢? 这回头又疼了。 ☆、第93章 地久天长 锦被下的肌肤不着寸缕,亲密相拥,想也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冷不丁一只温暖的手在自己光裸的背脊上抚了抚,莫青璃一个激灵睁开了眼,女人放大的玉颜近在咫尺,呼吸清浅。 那双乌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的望着她,似乎有些促狭之意。 “醒了?天还没黑。” 莫青璃看着屋里亮堂堂的阳光,有些羞赧的往被子里缩了缩,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干笑道:“哈,醒……醒了。” 心里却忿忿道,还不是你害的。 背上那只手又游移到腰间,在敏感的腰侧揉了揉,莫青璃才反应过来,声音忽然提高道:“你你你,你那甚么之后怎么没给我套上亵衣裤?” 钟离珞看着她,微微偏头询问:“那甚么?是甚么?” 莫青璃瞪她一眼:“就是那甚么。” “噢,那个啊!”钟离珞作恍然大悟状,接着就弯着唇笑道:“你昨夜嚷嚷着热,不肯穿,非但自己不穿,还不让我穿上。原本我琢磨着既是中秋,你又喝了酒,便让你好好歇一晚,怎知你一直缠着我,不肯让我离去片刻……热情得难以招架,不知是醉酒还是,你对我原本就心生绮念,想时时刻刻与我缠绵,难以自拔?” 莫青璃白皙的俏脸蹭的就红了个透,跟锅里煮熟的小龙虾一般。她真的做出这种事?一直缠着她?当真是没脸见人了,哪里有个地洞能让她钻进去躲躲,只不过此刻地洞没有,女人温暖的胸口倒是有。 钟离珞只见在她说完这句话后,那个只露出半截的乌黑脑袋更是往下一缩,像鸵鸟一样埋在了自己胸口,紧接着有闷闷的声音从胸腔处传来:“我这样,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知羞耻?” 纵使她们做的是最亲密的事情,自己这样大胆,她是否会觉得自己有些放荡,而心中不快。 钟离珞两手托住她的腰,将她揽了上来,好笑道:“在我面前还要甚么羞耻,甚么样的你我没见过,况且,我喜欢你如此。” “那就好,”莫青璃松了口气,才想起来一个问题,往日这时候钟离珞早已起身准备好早饭了,怎地今日还未起身,长安怎么办? “你怎么还躺着,不饿么?” 钟离珞舔了舔自己的上唇,颇具暗示性的意味深长道:“嗯,饱了。” 她的唇色很淡,伸舌舔过之后水泽莹润,鲜艳饱满,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莫青璃漂亮的喉头滑动了一下,别开眼,故意不去解她昭昭然的风情。 “睡太久,我有些饿了。” 钟离珞立刻掀被坐起身,从床内侧取来一件外衫套上,边认真询问:“想吃甚么?我去给你做。” 莫青璃忙拉她躺回去,又替她将那件薄衫扒下来,嘟囔道:“骗你的,你再陪我睡会儿。” 钟离珞眼角弯出一道浅弧,似是愉悦得很,早知你是骗我的,去厨房我敢只披一件薄薄的都能看到内里的外衫连亵衣裤都不穿么? 眼见莫青璃上下眼皮又开始打架,钟离珞眸光轻敛,柔声问道:“还累?不如下次我……” 莫青璃两颊刚刚褪下去的红云又升了起来,她头低下去,道:“不……不必了,你喜欢就好。况且只是身上有些酸,比之练武来说算不了甚么,你也不是每次都……再说……” 她说到这忽然抬头看了钟离珞一眼,清澈干净的眸子里晃出几分水色光泽,轻声道:“你知道我的。” 再说她自己也很喜欢,不只是身体上的愉悦,更是为着灵魂深处的满足感,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能给她,就像是上天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好的,是你的,那就是你的,永远也不会改变。 莫青璃生性内敛,从来不会说甚么好听的情话,纵使没有直白相告,但说出这番话仍是俏脸生晕,面赛桃花,钟离珞怎会不知她心思,神色间便愈发温柔,最后只是抬手将她长发拨至耳后,继而亲了亲她的右眼睫毛。 “累了就再歇一会儿,我在这里陪你。” 这次莫青璃没有再睡多久,很快便醒了过来,钟离珞依旧眼神清亮的望着她,缱绻而缠绵,好像自开始至现在一直没有变过。 “甚么时辰了?” 钟离珞一边穿戴一边笑道:“巳时刚过,正好该起身准备午饭了,今日我下厨,你打下手。我昨夜与你那几个兄弟姐妹说好了,午饭来墨竹轩用,好歹算是你的娘家人,我得讨好讨好不是?” 莫青璃皱眉:“不必。” 钟离家四世丞相,256中文,钟离珞自小便是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哪个对她不是千般怜万般宠,偏生与自己在一起之后先是担惊受怕不说,还要面对她师父的刁难,内伤至今未愈,如今又要来“讨好”青衣他们么? “甚么?”钟离珞正在给莫青璃挑衣衫,穿蓝色还是穿黑色呢?一会儿好像那个对自家媳妇有意的姑娘要来,那还是穿黑色好了,得空再做几件其他颜色的,她穿甚么都好看,要绣甚么图纹呢? 莫青璃提高声音一字一句强调:“我说,不必为我做这些。” “他们陪你这许多年,聊表心意而已,你莫要老是想着委屈了我,我俱是心甘情愿,你何曾见我有半点不快?来,抬手,将衣衫穿上,入秋了,这么坐着当心着凉。” “可是……” “再可是下去你是要让他们见到你衣冠不整的模样么?我去端水,再不快些他们就来了。” 女人抬脚便走,莫青璃下意识拉住她的袖子,看着她犹豫半晌,才叹道:“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你,你为了我做了那么多,我好像甚么都帮不了你。” 钟离珞却抬起手背去探她的额头,笑道:“你说甚么胡话呢?没有发热的迹象,难道是酒仍未醒?” 莫青璃拉下她的手,正色道:“我说正经的。” 钟离珞也敛下笑容,神情严肃:“我也说正经的,若不是你一直站在我这边,我不敢与你师父唱对台戏;若不是有你,我也许还坐在轮椅上,浑浑噩噩了此余生;若不是有你,我更不可能是如今这个样子。你若再有这样的想法,我会很生气。” 我漂泊两世才遇到一个你,不知是上天怎样的福泽。 “这句话我只说一遍,你好好听着。子书汐,你永远、永远不会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钟离珞说完这句话便出去了,只留下莫青璃一个人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莫青璃忽然笑了,有些好笑的捶了捶自己的脑门。 午间开宴的时候,七人都到齐了,莫青璃看了看黄槿身后,不见连城影踪,有些疑惑,黄槿垂首恭敬道:“主人,她下山了。” 先前钟离珞已经听了莫青璃提及连城到了山上,正打算好好见见这个“神秘人物”,奈何这次仍是擦肩而过,算是在京都的两次,这是第三次了,莫不是真的没有缘分? 青衣他们自是比君曦好说话,一口一个“夫人”叫得颇为顺嘴,特别是蓝诺,喊得最为欢畅,很快便熟稔起来。 酒过三巡,橙夏像往日一样替红袖布菜,红袖转了转眼珠,对橙夏笑道:“承情。” 然后转头去看莫青璃,分明是在取笑她昨夜酒醉的胡话。 橙夏白她一眼,没说甚么,却也看着莫青璃。 蓝诺左右环顾,青衣大哥和紫烟姐铁定不会随自己胡闹,阿槿正苦闷着,那俩姐姐是一对,自己还不想找死,算来算去只有绿易了,便夹了满满一筷子菜放到绿易碗里,道:“易,多吃些,补补身子。” 绿易从善如流答:“承情。” 这下倒好,七个人十四只眼睛齐齐盯着莫青璃,莫青璃却是一头雾水,只得求助于钟离珞,眼神询问道:他们都看着我做甚么? 钟离珞神色柔和,却只是笑而不语。 蓝诺又道:“*一刻值千金,莫负良辰美景。” 绿易饮了一盏酒,笑道:“承情!” 莫青璃抿唇,皱眉道:“虽然我与阿珞、红袖与橙夏都是这般感情,但是蓝诺,白日宣淫未免太过,你想我罚你去面壁么?” 蓝诺差点没给自己的口水噎死,绿易俊脸刷的黑了下去。 果然是“不知者无畏”啊!当然宴饮过后,莫青璃得知此事来龙去脉,只有窝在女人怀里半天抬不起头,也暗自庆幸钟离珞没有在之前将此事告诉她,不然,她脸皮薄,难道要就地挖个洞钻进去? 往后几个月,实在是太静太好,莫青璃善于剑术,钟离珞则精于琴艺,闲暇之余,便在竹林中一人抚琴,一人舞剑,时有鸟雀和鸣。 白衣女子怀抱古琴,坐于竹下,素白的指尖轻拨慢挑,流水之音便徐徐而出。 前方不远的蓝衫女子一手执剑,脚步轻点,旋起衣角裙边,穿花绕树,游鱼从容,行云踏月一般,翩跹回转,碧叶纷扬而下。 偶尔眸光流转,一眨眼仿佛就到了地久天长。 以至于许多年后,莫青璃回忆起这段时光,觉得这实在是她人生中最为幸福的日子了,这之后即使千帆过尽,再怎么愉悦,总也带了生活的阴影。 江州处江南,武林大会在洛城举行,洛城地处晋国中部,一般来说要一个月的路程,钟离珞和莫青璃打算一路上游山玩水,于是十五刚过便准备下山了,长安自然是跟着她们的,依莫青璃的意见,孩子不小了,早日见见世面比较好,反正以她们二人的本事,护一个孩子绰绰有余,况且长安手上还盘着金翼那条剧毒的蛇王,这些日子过去,金翼虽还是原先小小的模样,毒牙却早已长出,尖而锐利,已成了年。 临行的时候,君曦一直将莫青璃送至山下,她那日除去面具便没有再戴上过,加上钟离珞在中间推波助澜,二人关系早已没有那么生硬,只不过多年形成的性子怎是改得了的,最终也只是拍了拍莫青璃的肩,好歹语气算得上温和的道:“若是遇见甚么处理不了的事情,记得飞鸽传书回来。” “徒儿明白,师父保重!” “好。” 君曦看着莫青璃年轻至极的脸,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孩子,往后的事,只能靠你自己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留言越来越少,潜水的继续潜水,冒泡的开始潜水,我深刻的反省了一下自己。 觉得可能是自己没有掌握正确的卖萌姿势 ̄へ ̄ 听说脸滚键盘有助于开发智商,滚了一滚,发现脸太大惹笔记本键盘摊不开,顿时感觉到来自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TOT 最后吼一句:终于下山了!!! ☆、第94章 疾风无影 武林大会定于三月廿八举行。 三人且走且停,一路行至洛城,沿途湖光山色,风土人情,倒也颇为惬意,除了有些不长眼的登徒子,非要扰人雅兴,俱都被轮番教训了一顿。 正如此时,莫青璃盯着落荒而逃的锦衣玉袍的华服公子灰头土脸狼狈逃窜的背影,眉深深皱着,眼里分明不悦极了。 这些人着实讨厌。 钟离珞拍拍她的手,安抚道:“莫被这些人扰了兴致,洛城到了,是先进城还是直接去铸剑山庄?” 莫青璃眼风扫向两侧算得上高大的林木,枝繁叶茂,用来藏人倒是极好,她微微勾起唇角,手指着洛城高大庄严的城门,意味深长道:“先进城罢。” “身上风尘仆仆的,总要先打点干净再去见铸剑山庄的人,今日不过初十,离大会举行尚有些时日。况且你与长安都是第一次来,咱们先在城里逛逛。” 那些人,从江州一路跟到洛城也是辛苦了,正好该让她们看看幕后的主使者到底是谁。 洛城是晋国最为繁华的城池之一,与京都几乎不相上下,但却是截然不同的风格。这里是武林人士最为集中的地方,随处可见提刀负剑的江湖人,街头、酒肆里是此起彼伏的高声谈笑。 偶尔肩胛相撞,顿下脚步,一看多半是认识的人,这个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穿云剑吴大侠,吴兄,嵩山一别,近来可好?” 那个笑着接道:“甚么大侠不大侠的,走,李兄,若不嫌弃,随小弟痛饮几杯。” 接着便就近找间客栈,寻张方桌,摆上几大坛酒,一叙旧情。 又或者这个道:“原是九尾追云鞭聂大侠,久仰久仰!” 那人眉毛都要飞起来了,却仍是抱拳行礼,谦虚道:“虚名而已,聂某愧不敢当。” 闯荡江湖,闯荡江湖,多数人不过闯的是个名头,走在路上,人人能唤得自己一声“大侠”。 长安被护在莫青璃和钟离珞中间,好奇的左看右看,小小的脸上满是欣喜,她长在关宁城,何曾见过这许多江湖人物,孩子都喜欢新鲜事物,她自然也不例外。 莫青璃见惯了这些,倒也不觉有甚么,于是转头去看钟离珞,只见她目不斜视,阳光照着她脸侧精致的弧线,似是沾染了一层薄薄的金粉,暖而轻柔。 那些舞刀弄棍的江湖人有甚么好看的,还不如看自家媳妇。 莫青璃三人进了临江仙,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着,随意点了些吃食,不久便跟着进来两个黑衣劲装的男子,生得其貌不扬,眉宇间的冷意足以令人生寒。 那两人没有带兵刃,最起码是没有带刀剑等明面上的兵刃,要了两斤酱牛肉,和一壶清茶,目光谨慎,时不时的落到莫青璃那处。 时下离武林大会的时间并不很近,洛城武林人士八方云集,铸剑山庄也不是谁都能进的,须得要请柬方可,又或者有请柬的人下山到洛城闲逛,是以人十分多,那两人坐的位置便离莫青璃十分远。 “阿珞,我看就是那两人一直跟着我们。”莫青璃对那目光装作视而不见般,对着钟离珞压低声音道。 钟离珞往她碗里夹了只水晶虾仁,淡道:“主使者应该就在洛城,今夜便知分晓,下午好好歇息歇息,养足精神。” “嗯。” 上菜的店小二刚刚走到黑衣男子那桌,不知怎么右膝忽然一曲踉踉跄跄的就往男子身上栽,好在有些功夫底子,很快便调整身形,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客官,小的一时腿软。” 其中一人冷着脸道:“无事。” 莫青璃收回指劲,皱眉道:“好歹毒的人。”差点害了无辜的店小二。 纵使那两人的动作再快,莫青璃也看清了他们袖下一闪而过的寒光,分明是要置人于死地,若不是那小二反应快,怕是要命丧当场。 钟离珞自是也将一切收入眼底,乌黑眸子沉了沉。 莫青璃没有亮明身份,住在了临江仙的二楼,果不其然那两人也跟着住进了隔壁。为了安全起见,莫青璃在长安身边派了个暗卫姐姐贴身保护着。 沐浴过后,莫青璃和钟离珞二人一整个下午都在房里睡觉。 当夜子时刚过,万籁俱寂,隔壁房里忽然有了动静,门被轻轻打开,又被关上。 黑暗里两道黑色身影左纵右跃,直往城西而去,消失在了一座新建不久的府宅面前。 莫青璃和钟离珞对视一眼,点点头,提气纵身潜入了这座宅子里,院内柳桐环伺,高墙青瓦,只是有些空荡荡的,连带着花草也是一片沉寂,只正中央的屋子有昏黄烛光透出来。 莫青璃和钟离珞跃至屋顶,掀开一片青瓦,屏息低头往里看。 “属下参见风左使。” “起来。”那被唤作风左使的男子背负双手,背对着那两人,身前是一张墨色雕花书案,案上一管长蛇鞭,鞭尾倒钩环生。 同是一身黑色劲装,只不过身材更为颀长挺拔,因为角度原因,看不见他的脸。 那两人似乎对他很是恭敬,站起身后头始终低垂着。 “她有甚么异动没有?” “启禀风左使,属下们跟在她身后许久,只是一路上游山玩水,并无其他。只是属下们发现……”那人欲言又止,似是难以启齿。 “只是甚么?说!” “属下发现她与身旁的女子关系十分密切,同进同出,同寝同食,似乎……似乎是那种关系。” “哦?”风左使话里竟有了一丝玩味之意,与此同时也转过身来,约莫二十七八的样子,五官英挺,棱角分明,称得上俊朗的脸,只是给人的感觉却并不舒服,戾气太盛。 莫青璃一见风左使那双阴鸷的鹰眸,心忍不住重重跳了一下,忽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钟离珞贴着她坐着,明显感到她身子一颤,忙握了她的手,抬眸望着她,暗含询问之意,莫青璃摇头,示意无事。 那个风左使的脸,自己可以确定并没有见过,何以有种熟悉之感,更甚者,像是一种害怕。 只听身下又传来风左使懒懒却又带点玩味的声音:“想不到还有意外收获,这,可越来越有趣了。她身旁的女子,竟是她的恋人么?倒是出人意料,只不过,这对我们更为有利。你说呢,严枚?” 名唤严枚的黑衣男子见风左使看向他的戏谑眼神,以及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从心里打了个寒战,忙伏□,头垂得更低了,战战兢兢道:“左使英明。” 下一刻,颈间却猛地传来禁锢的力道,整个身子也被提了起来,双脚悬空,面前是风左使冷酷的俊脸,以及那双阴沉的眸子。 “英明?你知本使要做甚么?” 严枚因呼吸不畅脸色涨成青紫,却不敢挣扎,费力的断断续续道:“是属……属下妄言,属下……知……知罪,求……求左使饶命!” “饶命?”风左使低声重复了一遍,自语道:“那就饶你一命罢。” 与严枚同来的黑衣男子松了口气,却见“咔嚓”一声,严枚睁大了眼,头一歪便死在了风左使手里。 “左使,您不是说饶过严枚么?”黑衣男子忍不住开口道。 风左使将那具软绵绵的尸体随意扔到地上,有些嫌恶的取出一块白色方巾仔细擦拭自己白净的手掌,轻蔑道:“我说的是饶你一命,怎么?你想去陪他?本使不介意满足你的愿望。” “属下不敢。” “把他带下去,你想葬便葬了,随便找个地方扔了也可,不要再让我看见。”风左使又看了一眼严枚瞪大的眼睛,分明写着难以置信,冷哼道:“自作聪明!” “是。” “严墨,你会否觉得本使太过残忍?” “左使行事自有考量,属下不敢妄言,照办便好。” 风左使终于满意的笑了,道:“下去罢。” 屋顶上,莫青璃把青瓦遮上,同钟离珞悄无声息的离开,一路上都若有所思的样子。 回了临江仙,钟离珞才出口问道:“汐儿,你见过他?” 莫青璃摇头:“不认识,但他的眼睛……眼睛,我似乎很熟悉。” 她闭上眼仔细回想,阴鸷、深沉的一双眼,仍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玩笑道:“许是梦里?” 钟离珞抿了抿唇,好像不大高兴道:“你梦里除了我,竟还有旁人?” 莫青璃弯着眉眼,去戳她面无表情的脸,笑道:“对啊,有许多许多人,你奈我何?” 钟离珞脸上再也绷不住,拉过她的手在唇边啄了啄,也笑道:“不同你闹了,说正经的。” 听她如此说,莫青璃也就把自己的想法先说出来:“你仔细听那位风左使及严枚说的话没有,他们说的俱都是‘她’,而不是‘她们’,可见他们针对的是你我中间的一个人,并且很快会有所行动。” 钟离珞点头表示同意。 “至于那个‘她’,应当是我。” “此话怎解?” “虽说我二人不常在江湖上走动,但显然你的身份更为隐秘,先前又一直在丞相府,谁人会注意到你,对你下手?况且,我有种直觉,那位风左使就是冲着我来的,他看上去同青衣大哥一个年纪,却阴狠毒辣,须臾间取人性命,丝毫不见怜悯,我隐约记得哪里似乎有这号人物,影楼消息路数广,你可曾听闻?” 钟离珞眸光微沉,轻声道:“江湖上各大门派的左使不多,却也有几位,然而这般年纪且是姓风的左使,行事作风狠辣,只有一个人,就是弑楼的左使,楼主弑天最得意的手下——风无影。” 莫青璃敛下眉,道:“连风无影都派出来了,弑楼究竟想做甚么?” “尚未可知,小心为上,既然他在洛城,想是与武林大会有关,且静观其变。” 此时洛城城西风无影府内。 风无影执起案前端放的长蛇鞭,手掌轻抚,眼底无限爱怜,却极快的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在月光下格外的森寒。 数年未见,你是否已不认得我了?不记得我如何屠你家人? 我的……小郡主。 很快,我们就会再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风左使第一次出镜在第一章,不是楔子,是正文的第一章。 风无影表示不满,人家才92章没有出现,你们就忘记人家了,人家比你们另一个女主出镜还早呢,按照出场顺序来说好歹也是第二。你们这些磨人的小妖精,通通焦冥牌手办了!!! ☆、第95章 铸剑山庄 在洛城逗留了几日,三人便启程前往铸剑山庄,而这几日再没有人跟踪她们,莫青璃与钟离珞料是既已到了洛城,风无影觉得无甚必要了。 铸剑山庄位于洛城之西灵渺山,依山而建,山门中央一柄巨剑自崇高天幕中直降下来一般,气势恢宏,古旧山石上刀劈斧凿出四个大字:铸剑山庄。 入得山门,便是一级级的青石台阶,高高延伸上去,极目远望,方可瞧见上面仿佛几重天外白玉砌就的楼宇,足见铸剑山庄的富足与底蕴。 江湖上武林大会四年一届,每届自会选出一任武林盟主,基本不出铸剑山庄、清羽山庄、无定山庄、灵霄山庄四大山庄的庄主之外,现任武林盟主是铸剑山庄的庄主莫鼎天,而君曦口中提到的莫淮阳,是莫鼎天的爹,数年前,莫淮阳与人比武,斗了个两败俱伤,现今伤势虽痊愈,却也只能坐着轮椅出行。 莫淮阳已年逾古稀,两鬓斑白,却精神矍铄,此时正在练武场教导弟子武功,虽是不能行走,武功却还在,时不时的还要与弟子比划两番,真真是爱武成痴。 “临风,我若是这般擒你右手,你当如何?” “临予,若敌人借此机会打你肩井穴,你该如何?” “哎呀,错了,错了,你若这么用‘平沙落雁’,岂非上去送死?” “这回可对了!孺子可教也!” 莫淮阳正手把手教得起劲,众弟子也在他的指导下寻着法门,渐入佳境,心中宽慰,耳旁却忽听得一声禀告。 “启禀老庄主,有位姓莫的姑娘自称是故人之女,求见老庄主。” 姓莫?莫不是玥儿的女儿? 莫淮阳一拍轮椅扶手,连连道:“快,快请她到萱芷轩,把我珍藏的明前茶也取出来,给她泡上。” “是。” 传话的小厮刚要下去,便又被叫住了,就见他们老庄主又猛地摇头道:“等等,还是我亲自去请,你,快快带路。” 自小跟在莫淮阳身边侍候的老奴看了看他身上灰扑扑的袍子,心笑少爷从少庄主都成为了老庄主,还是这般不拘小节,便出声提醒道:“老庄主,您的着装,怕是不宜见客,现今代表的是偌大的铸剑山庄,最起码得干净整洁罢,不然庄主若是知晓了怕是要不高兴了。” 莫淮阳眼睛瞪得铜铃大,高声道:“我是他老子,当年老子当庄主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也没见我铸剑山庄的名声损到哪里去,不照样是武林盟主,在江湖上鼎鼎有名。我莫淮阳怎么就生了他这么个儿子,莫鼎天那个迂腐性子,除了武功继承了我的,哪里有半点我的洒脱脾性。” 他声音洪亮,又中气十足,众弟子似是习惯了般,齐齐低头闷笑。 说起来也奇怪,莫淮阳生性豪放,为人洒脱,对门下弟子们从来不摆甚么架子,特别是退任庄主后,就更是成天与这些弟子混在一起,口无遮拦,常常大声骂莫鼎天生性迂腐,端架子,一口一个兔崽子的骂,其实莫鼎天只是行事严谨,喜欢凡事规规矩矩的,他为人极为孝顺,知他这个老爹性子,对他的话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听过就算了,反正他那些弟子都是明事理的。 众弟子对师父莫鼎天心怀敬畏,在他面前一口大气不敢出,倒是在莫淮阳这个师祖面前比较放得开,平日里处得像是忘年之交,自是不顾忌的齐齐低笑。 莫淮阳不管这个,急急对身后老奴道:“快推我去会客厅,我要立刻见她。” 老奴点头称是,一路上莫淮阳还一直催促着,可到了会客厅门口,他又踟蹰了,玥儿的女儿是不是会同她年轻时一样好看?有着细长的眉、清隽的眼,和一张会说话的嘴。她的女儿又会不会接受她这个外公,会不会怨他当年没有救下她娘? 想着想着,心中悲楚,老泪就下来了。 老奴司空见惯般,也不管他,径直走到门里咳嗽了几声,莫青璃三人转过身来,莫淮阳忙抬手抹了抹自己的老泪,端正的坐在轮椅上,推着进了门去。 只一眼,莫淮阳便认出了莫青璃,与莫连玥足足七成相似的一张脸,清丽婉约,就连眼角微微挑起来的弧度都一模一样,妖而不媚,一袭修身的黑色华服,比当年的莫连玥多了三分冷清,少了一分温柔。 与此同时,莫青璃也在打量着莫淮阳——她那个传说中的“外公”。 人陷在轮椅里,灰扑扑的袍子覆在身上,两手合握置于膝前,鬓发斑白,一把长髯服服帖帖的垂下,和寻常老人家并无不同,只那双眼锐如寒星,莫青璃凝眉,躬身唤道:“外公。” 声音疏淡而有礼。 只听得老人低低呜咽了一声,莫青璃讶异抬眸,就见那双刚刚自己心里还夸过锐如寒星的眼老泪纵横,莫青璃嘴角微抽,这是遇着第二个老鬼么?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袖子往后退了一步。 莫淮阳哽咽道:“让我先哭一会儿。” 于是便痛痛快快的一边抹泪一边嚎啕大哭了起来。 莫青璃:“……”幸好没扯我的袖子。 钟离珞:“……”汐儿的外公竟是这样子。 长安:“……”这老爷爷是怎么了? 莫淮阳身旁的老奴擦了擦额角的汗,出来解释道:“老庄主怕是见了小小姐太过激动,才至如此,往日里,老庄主不会这般无常,小小姐勿要见怪。” 莫青璃道:“自是不会。” 好容易等莫淮阳哭完了,才开始正常的说上话。 而莫淮阳的眼睛也终于看到了同莫青璃一起的钟离珞和长安,道:“这两位是……” 心里却暗道,若是那位样貌出众的白衣姑娘是个男子的话,倒是像极一家三口了。 莫青璃先向莫淮阳介绍钟离珞,眼里微微带了点轻柔笑意,道:“这位姑娘姓钟名离,是我的同门……嗯,师妹,至于这孩子,名唤长安,是青璃认的干妹妹。” 莫淮阳皱皱眉,道:“师妹?君曦师妹又收徒弟了么?何以不曾听闻?” 钟离珞眸子轻轻勾了莫青璃一眼,方道:“回莫老庄主,小女师父乃是天山老人的另一徒儿。机缘巧合之下与师姐相识,相熟,关系颇为亲密,便同行至此。” 莫淮阳原也不是爱想太多的人,便爽快道:“既是青璃的师妹,那便也不是外人,唤老庄主未免太见外了,同青璃一起唤我外公就好。” 钟离珞从善如流,立刻接道:“外公。”语气却是比莫青璃还要亲热。 莫青璃睁大了眼睛,竟然……糊里糊涂的就也唤上外公了…… “哎,”莫淮阳眯着眼,应得也挺顺理成章,一副享受的样子。 “对了,你们想必一路上舟车劳顿,今日先好好休息,青璃,我带你去你娘生前住的地方,她出嫁后,那里每日都派人定时打扫,同当年并无二样,如今你住进去,外公也……”莫淮阳说着说着觉得有些鼻酸,便不再往下说。 连穿过好几进院子,终于来到一处偏僻别致的院落,白墙黑瓦,花草丛生,像是单独辟出来的一方幽静天地。 无忧居。 只是站在门口,便能闻见花香扑鼻而来,不知是甚么品种的花,淡而醇香,莫淮阳领着她们进去,入目处便是大片的花木,那些花瓣皆是白白的、小小的,形似梨花,却又不是梨花,莫淮阳轻声解释道:“这是无忧花,你娘十九岁那年种的,当时还没有这样多,开得也没有这样好。” “她当时似是有些苦闷,在院里种下无忧花,希望‘一梦无忧,往事皆休’。” 十九岁? 钟离珞忽然开口问道:“外公可知她为何事忧愁?” 莫淮阳看着她,眼神惊讶。 钟离珞语含歉意道:“是晚辈唐突了。” 莫淮阳摆手,道:“无妨,玥儿当年的心思我也能猜上些许,想是为了靖王和……”他忽然止了话头,沉声道:“俱是前尘旧事了,况且说来话长,等你们歇息好,我们明日再谈罢。” 将莫青璃三人送至莫连玥生前住的房间门口,莫淮阳轻声道:“人越老就越是容易想起以前 的事情,外公怕触景生情,就不进去了,你住这间,其他两间我也让下人收拾好了,外公先回去了。” 说完便转动轮椅,向院外走。 只是进了一次无忧居,莫青璃便觉他的背影似是又弓下去了几分,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莫青璃收回视线,缓步迈入这座她娘生前待了二十年的闺房,基调是温暖的浅黄色,床前垂下的长长流苏、屋中央竖立的六扇翠玉屏风,一方铜镜、一张梳妆台,台上还有鱼纹雕花的首饰盒。 琳琅满目的书架,卷轴林立的青花。 这些简单的陈设,使得莫青璃心里那个原本已经模糊了印象的娘又重新清晰起来。 莫青璃闭上了眼,唇角隐隐泛起浅弧,似是回忆起了一些美好的东西。 她娘是一个满腹诗书的才女,是世上最最温柔善良的人。 钟离珞在一旁看着她,眼神柔和。 不管先前来铸剑山庄是甚么目的,钟离珞觉得,能够见到莫青璃此刻舒心快活的模样,就已经比甚么都重要了。 ☆、第96章 福尔摩珞 莫淮阳安排的是:莫青璃住在她娘莫连玥的房间,她师妹钟离珞住在她隔壁右手边,小长安则住在左手边,毕竟是一同来的,俱都住在无忧居,也好有个照应。 而其他的武林人士则住在其他的别院,于此地无扰。 已经是三月十八,满月有亏损的迹象,若不认真看的话虽不明显,但它的的确确是在发生中。 莫青璃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半开的轩窗外的月亮,眼神清明,一手搭在床沿百无聊赖的敲着拍子,似乎在等甚么人。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莫青璃呼吸陡然紧张起来,忙将手缩进被下,紧紧阖上眼睛。 “吱呀”一声——半掩的门被推开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自己面前,顿了半晌,也没说话。 莫青璃心里正疑惑,便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个人爬上了自己的床,往里侧缩了缩,躺在自己身边,一动也不动。 莫青璃侧过身子躺着,脸朝着床外,唇边终于抿出个小小的弧度,背对着身边的人开口了,语调慵懒娇媚:“我怎么不知你甚时候夜里睡觉这般老实了?” 竟然碰也不碰自己一下。 “长安瞧莫姐姐睡着了,怕将姐姐吵醒,是以不敢乱动。”耳旁传来的却是孩童清脆软糯的嗓音。 是长安。 长安?! 莫青璃猛地转过身,正对上长安一双幽亮的墨绿色眸子,正眨巴着眼看着她,格外的天真无辜。 “你怎么忽然来姐姐房里呢?”莫青璃语气轻柔,心里却捏了一把冷汗,幸好方才没把后半句话说出口,更没有说甚么出格的话。 “长安第一次来这里,觉得有些害怕,我在门口看了好半天,没看见钟离姐姐在你房里我才进来的。” 莫青璃干咳两声,竭力弥补道:“她在我房里你也可以进来的,尤其是白天。” “是这样吗?”长安满目疑惑的看了莫青璃一眼,低下头去,支支吾吾小声道:“我……我还是选钟离姐姐不在的时候来。” 莫青璃:“……” 看来自己的威望是毁得差不多了。 “莫姐姐,我可以抱着你的手睡觉么?”莫青璃正处于深深的挫败感中,手上却传来轻微摇晃的力度,低头便看见孩子眼里的一丝祈求之意。 莫青璃将身上的薄被往长安那边扯了扯,掖好被角以确认不会进风,才语带宠溺道:“自然可以,长安需要几只手?” 说到底,长安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第一次到一个陌生地方会怕也是情理之中,是自己考虑不周。 长安将她的手紧紧箍在怀里,仰着脸嘻嘻笑道:“几只手?姐姐有三只手么?” 莫青璃假作烦恼状:“只有两只,要怎么办?” 长安睁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笑:“唔,不知道,姐姐说怎么办?” “手不够,脚来凑,长安会嫌弃姐姐么?” 七岁大的孩子头立马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道:“不会的,就算姐姐生得白头发红眼睛的厉鬼模样,长安也永远最喜欢你。” “长安乖。”莫青璃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小脸,心里颇感欣慰。 “阿蒙呢?” 金翼本就不同于一般的蛇,与人待得久了更是通了人性,忙不迭的跐溜从长安腕上钻出来,一双金瞳亮澄澄的,鲜红的信子伸出来,讨喜似的在莫青璃掌心舔了舔。 莫青璃食指去戳金翼的三角状脑袋,笑道:“阿蒙也乖。” 二人一蛇又玩闹了一会,俱都有些倦意了,长安搂着莫青璃的胳膊很快呼吸平稳的睡过去了,莫青璃心有牵挂总也不能真正入睡,直到身边萦绕过来一丝清冷梅香,慢慢地将她包围,清风流水般温柔拂过。 身子也随之落进一个温凉的怀抱里,额上传来软软的触感,有女人低声道:“睡罢。” 莫青璃这才展眉真正进入梦乡。 钟离珞在房里想着铸剑山庄和影麟的事情,以及那个风无影总是让她心神不宁,是以耽搁了些时间,谁知一到这里见到的便是一大一小相偎而眠的场景,尤其是莫青璃似乎睡得不大安稳的样子。 在铸剑山庄的第一晚,三人一蛇睡在一张床上。 隔天一早,长安留在无忧居,莫青璃和钟离珞则去找老庄主莫淮阳,钟离珞盯着包袱里的影麟瞧了许久,最终还是一并带上了。 这路上,倒是有个小小插曲,在去莫淮阳的之剑阁的路上,遇到了铸剑山庄的少庄主——莫行一,莫鼎天仅育有一子一女,莫行一颇有乃父之风,为人沉稳,严于律己,是江湖上公认的铸剑山庄接班人,至于女儿莫思妤倒是像莫鼎天的性子,脱缰野马般不服管教,反正有个哥哥继承家业,父兄又宠她,就更是肆意妄为了。 “二位姑娘请留步。”莫行一的声音也如同他的人一样,低沉而娓娓道来。 “何事?” 莫青璃警惕的看向这个陌生的一身紫袍的青年男子,长身玉立,剑眉星目,举止间自有一股凛然正气,若是那夜的风无影在这里,定是一番鲜明对比。 莫行一执剑行礼,报以一笑道:“姑娘莫怪,在下莫行一,家父乃是庄主莫鼎天,见姑娘手中短剑似是奇物,不知可否借来一观?” 铸剑山庄素以铸剑、藏剑、名剑闻名于天下,每一任的庄主自是要修炼此道,莫行一只看影麟那生满荆棘倒钩的剑柄便知此剑绝不是凡品。 钟离珞先是向朝莫行一点点头,施以还礼,方温言道:“多谢少庄主垂青,只不过此剑乃是家传,更属凶邪,刃必见血,不可随意出鞘,少庄主见谅。” 莫行一也看得出钟离珞此番乃是推辞之意,也不在意,只是笑道:“如此,恕在下唐突了。” 君子不夺人所好,这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钟离珞道:“无妨。” 莫行一再不多言,抱拳又行了一礼,便急匆匆地带着身后几名弟子赶去山庄门口迎接陆续而来的武林人士,大会在即,他这个少庄主比他爹也闲不到哪里去。 之剑阁,莫淮阳住处。 进门前,钟离珞事先将短剑收进了白色宽袖中。 “外公。”莫青璃和钟离珞齐齐躬身行礼,语气恭顺。 “青璃,钟姑娘。” 莫淮阳视线落到二人进屋自始至终都交握在一起的手上,又不动声色的偏开,他虽生性洒脱不拘小节,却也不是傻子,不然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焉有命在?又如何能将铸剑山庄发扬光大?他这个外孙女和那个钟离姑娘关系明显不一般,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也不是没见过这种事,看得出来,孩子是真心喜欢。 况且,玥儿的事更是一个教训,若不是他当年不知内情,给玥儿订了亲,也不至两个孩子都那么痛苦。 莫淮阳心下黯然,又打起精神笑道:“你们这么早过来,有事要问外公?” 莫青璃道:“倒也没甚么要紧事,就是想问问外公娘亲生前的事,青璃想听听。” 莫淮阳抬起右掌,示意身后侍奉的老奴退下去,又推着轮椅移至半掩的窗前,目光凝视着半截高远的天空。 蔚蓝,却是有些早间的阴郁。 “你娘她生性纯善,体恤下人,喜欢侍弄花草……”他说起莫连玥的时候声音低缓,全然不似平时那般中气十足,白发人送黑发人,纵是过去了七年,于哪个老人来说生命中无法磨灭的沉痛。 与莫青璃专心倾听不同,钟离珞则是一直注意斟酌他话里另一层意思,或许连莫淮阳自己也未察觉到的——别的东西。 十八岁下山?十九岁的无忧花。 若是自己记得没错的话,莫青璃告诉过她,她娘莫连玥是二十岁才与靖王成婚的,婚后恩爱甚笃。 一个寻常女子,若是有了心爱之人,多半会羞怯,即便烦恼也不会说出“一梦无忧,往事皆休”的话来。 影楼里的空白卷轴,是谁抹去了那些记录?又或者,是谁阻断了这些消息? 那柄多年不知流落何处的影麟剑如何会在莫连玥手上?看方才少庄主莫行一的表情,若是原先便藏于铸剑山庄,何以不识得此剑,那么剑——又是谁给她的? 嫁妆?多半不是。 定情信物?是靖王给她的?可听莫淮阳言辞莫连玥似乎不喜刀兵。 还是……钟离珞眼底忽然飞快地闪过一抹亮色。 ——玥儿当年的心思我也能猜上些许,想是为了靖王和…… 昨日莫淮阳未出口的那句话到底是甚么。 是不是其实,当年还有另外一个人,在莫连玥乃至莫淮阳心里都充当着一个很重要的角色。 被隐瞒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小绿字有点多,请耐心看一下 ̄へ ̄ 因为连载的原因,写到这里或许有些姑娘们已经连不起来了,我这里解释一下。 还记得第一章么?按照常理来说皇帝下旨灭门,多半是押起来秋后一起处斩的,也有就地处决的情况,那应该派的是御林军之类的人。可是靖王府来的是谁?一群黑衣人,他们是谁。风无影只是当中一个有些地位的,也就是当时掐着郡主脖子那个。那么也就是说,靖王府的事不单单是皇帝一个人,换言之,青青的仇还没有报完呢,而她自己却不知道,现在的主动者是幕后的那个人。 若耶溪姑娘说不知道幕后主使的目标是谁,其实已经很明显了,风左使上头还有个人,我慢慢都会写到,风左使自己说的也是“小郡主,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了。”目标无疑是郡主,顺带可以猜测一下从京都一路跟到关宁城的那个黑色身影,见64章《影之逆鳞》 这篇文比较长,有些事也不能说得太明白了,只能说行文有两条线索:一是靖王府灭门一案,主谋从犯究竟是谁?二是青青的“病”,现在还没有着重表现,慢慢都会写到的,嗯。 也许有姑娘会觉得京城和江湖中间隔得太长了,才导致接不上来,也许是我自己结构安排不当的问题,下篇文会改进的。但是中间那些内容,影楼和云梦山的内容和线索都有联系的,而且我并没有说过前世今生是没有联系的,除钟离珞身世之外,前世影响到今生的还有一个最大的祸端,因果循环,万物生息自有其定律。【请不要把这篇文当做纯武侠之类的来看待,轮回转世都有了,所以接下来你们可能看到玄幻【虽然只有一点点= = 好了回到这章,Cosplay一下名侦探柯南: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跟我唱起来,其实就是柯南的主题曲)今天,我与媳妇青青来到了铸剑山庄,却意外发现媳妇她娘生前似乎有什么秘密,老庄主为何刻意隐瞒,多年被尘封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唯一看透真相的是一个外表看似年轻、但已经活了两世的老妖精名侦探福尔摩珞。 画外音:真実は何时もひとつ(いです)【真相只有一个】 【中文发音:新机次哇一次墨HI托次】 PS:因为第一次写文,又是大长文裸奔,有时候写着写着难免就灰心丧气了,有时候也会反省自己。相逢即是有缘,所以希望大家多多留言,不管是花还是砖,都可以哒,网络文学的最大优势之一不就是写手和读者的互动么? 写百合的作者大多是出于真爱,你们也知道这是冷频,比不上*和言情那边,唯一能够支撑作者写下去的无非就是读者的评论和爱了,若不是自己写文我也不会知道读者的留言对作者影响那么大,于是我自己就在喜欢的文下积极冒泡了,等忙过了这段时间给墨大写几篇长评,握拳【虽然她已经不在123言情了嘤 爱你们( ^ω^ ) 哦,对了,国庆手贱申了榜,所以这几天日更。 最后感谢耐心看完的妹子们么么哒O(∩_∩)O ☆、第97章 青梅竹马 莫淮阳说了许久,视线却一直落在窗外没收回来过,直谈到莫连玥出嫁时,才转回到莫青璃清隽年轻的脸上,目光留恋。 “你与你娘很像,生得一样好看。” 或许也一样固执。 莫青璃只是微微点头,转头便去看钟离珞,她料到她必定从莫淮阳话中也发现了甚么。 钟离珞这才将袖中短剑取出来,两手托起奉至莫淮阳面前,从容问道:“不知外公可识得此剑?听阿璃说是她娘生前的遗物,名唤‘青璃’,阿璃便以此剑为名。” “青璃”两个字钟离珞说得很慢,那双幽邃深湛的黑眸定定的望着他,洞若观火。 莫淮阳面色终于大变,若说方才只是怀念的沉痛,现在便是有些猝不及防了,满满的都是不可思议。 “它怎会在你这里,我当年明明已经退回去了。” “甚么退回去了?” 似是触到了莫淮阳的隐痛一般,他垂下头沉默,神色更是暗淡了不少。 “聘礼?”一旁静默的莫青璃忽然低声道,似是自语,可又分明不是。 莫淮阳缓缓闭上了眼,似是默认。 钟离珞朝莫青璃讶异的投过去一眼,莫青璃也偏头看着她,眼中含笑,收在宽袖中的手蹭过去轻轻碰了碰女人的手背。 转而莫青璃又提高声音道:“是聘礼么?外公?” 莫淮阳睁开眼,长长叹出一口气,眼角似有浑浊泪水,道:“你猜的不错,的确是聘礼。四十多年前,洛城的伽蓝庄与铸剑山庄齐名,家主与我乃是八拜之交,两家走动亦是频繁。伽蓝庄家主有一独子,名唤南清筑,比你娘莫连玥年长两岁,称得上是青梅竹马,幼时更是形影不离,当时大家都道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清筑那孩子更是痴心一片,对你娘极尽体贴。你娘及笄后,我曾私下问过她成亲之事,她只道年岁尚小,想多玩两年,却并未拒绝。” “毕竟是真的年岁不大,我便由着她去了。自及笄之后,你娘每年都会下山游历一番,十八岁那年,清筑那孩子忙于接任庄中事物,并未如往年一般陪同于她,也正是在接任庄主之后,清筑带着那把稀世的短剑和各式聘礼来山庄正式提亲,这对两个孩子来说原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我便点头答应了,可谁知就是这次下山,你娘遇到了你爹,也就是靖王爷。” 莫淮阳缓了片刻,才继续道:“得知我已答应她与清筑的婚事,你娘并不曾怪罪于我,只是伏在我膝上痛哭出声,说她这次下山喜欢上一个人,短短数月已情根深种,互许终身。我如遭雷劈,我竟错了么?问她对清筑究竟是何感情?要知那时清筑那孩子已经在伽蓝庄满心欢喜的准备大喜之事了。可你娘只是哭着道:‘虽不过兄妹之情,可若是没有山下那个人,我这辈子定是会嫁与南大哥的,毕竟世上没有谁比他待我更好,就是山下那个人,也未必及得上他,可感情的事情,不是根据谁对谁更好就能够选择的。’” 钟离珞偏头与莫青璃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皆看到了庆幸,感激上苍,让我成为你最爱的人,也是对你最好的人。 房中,莫淮阳凄怆而沧桑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你娘问我怎么办?我当时心下悔恨,玥儿她娘又过世得早,我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更不知如何是好。要去向清筑那孩子退亲么?二十多年来,我待他亦如亲子,你叫我怎么忍心?可不退亲的话,伤心的却是我自己的女儿,我便由她选择,若是她选择退亲,我便是拉下这张老脸,与伽蓝庄决裂也定不会让她心伤半分,可你娘没有选。也就是那时,你娘在院中种下无忧花,改名‘无忧居’,望“一梦无忧,往事皆休”。我知她心思,她若遵循本心,便是负了十九年来一直陪伴身旁的清筑,毕竟这么多年清筑早已认定了她就是自己的妻子;可若是选择成亲,更是负了山下那个人。” 莫青璃唇齿间终于溢出一声叹息,轻声道:“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莫淮阳抬手揉了揉自己皱巴巴的眼角,顿了顿,道:“确是如此,于是这事只有一直拖着,直拖到婚期将近,我以为此事尘埃落定,你爹却来了铸剑山庄。后来,我不知他们三人之间到底发生何事,就在成亲的前一天,你娘跟着你爹离开山庄去了京都,清筑那孩子则一身落寞的到我面前,退了这门婚事,此后,清筑一病不起。后来的后来,伽蓝庄败落,在江湖销声匿迹,南清筑再不见影踪,说起来,是我对不住他。” 钟离珞手上的影麟被莫淮阳拿过去,粗糙的手掌在剑格处温柔轻抚,眼神惆怅,道:“你们先前说错了,这把剑不叫‘青璃’,而是‘轻离’,因是赠与我莫家小姐,全名便唤作‘莫轻离’,清筑借此剑许下他作为男子一生的诺言,奈何只应了后两字,心爱之人终归嫁作他人妇。我先前刻意隐瞒此事,只是因为此乃我人生最大的错事,不想再提及,至于这把剑如何又回到你娘手上,外公不甚清楚,可能是清筑那孩子又给她了罢。” 思及此,莫淮阳沉重的心竟轻了一些,眉心舒展些许,将影麟交回到钟离珞手上,道:“若是如此,许是清筑那孩子终于放下了。” 钟离珞眼神瞥见莫淮阳眼里些微的释然,漆黑洞察的眸子闪过一丝隐忧,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而莫青璃微微眯了一下眼,问了个似乎与这段往事相关却又无关的一个问题,她问莫淮阳道:“外公,这些年,南清筑可曾回来过?” 莫淮阳圆眼微睁,似乎很惊讶她有此一问。 莫青璃继续道,给出了一份合情合理的回答:“既是我娘负了他,青璃想知他近况如何。” 莫淮阳这才道:“十年前,清筑回来过一次,还带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他与鼎天亦是结义兄弟,那小姑娘便拜鼎天做了义父。” “那这七年来,他有没有再回来过?” “不曾。只不过那唤作云幽的小姑娘倒是常来,我先前以为那小姑娘是他的女儿,负罪之感因此卸下不少,后来听云幽那丫头说,清筑不过是她的一个师傅而已。” 听得此言,钟离珞与莫青璃眼中俱都一副了然神色,连云幽公主都随着南清筑来过铸剑山庄,那就更没有错了。 时间吻合,动机吻合,身份则更是,南清筑,果然就是那个人。 二十年前进入朝廷的吏部尚书竺南青。 原先以为他不过是先帝手下的一枚棋子,如今看来,谁是谁的棋子,还真是说不准了,那么他如今呢,又是死是活? 当真是被先帝灭口了,还是其他,想到这里,莫青璃心里终于有些惴惴不安,却又被她强自压了下去。 回房之后,钟离珞给自己和莫青璃一人倒了一盏茶,递到她唇边,笑问道:“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人猜出影麟剑是聘礼,想不到我的汐儿也如此聪明。” 莫青璃也不伸手去接,身子前倾顺着杯沿抿了一口,嘴唇移开,清澈明亮的浅褐色眸子轻轻滑了一下,落到钟离珞饮过清茶水泽莹润的薄唇上,而后定定的瞧着她,一字一顿道:“就、不、告、诉、你。” 钟离珞知她是临时起意,闺房之乐本无定格,便也看着她,手扶着光洁的下巴,目光轻佻。 “你若再不说,我就……” 莫青璃眼里分明漫上轻柔笑意,却仍挑衅道:“你待如何?” 钟离珞站起身,步态轻盈,走到莫青璃身边,徐徐坐到她腿上,右手若游鱼探到她颈后勾住她的脖子,左手则两指挑起她的下巴,贴着她的唇开口,语调也同样轻佻蛊惑,低喃道:“我待如何?你若再不说,我自然是……亲你了。” 莫青璃深吸了一口气,眼光流转之际,眉目间妖娆倾泻,低声回道:“那我……就更不能告诉你了。” 女人唇瓣间溢出一声轻笑,道:“是么?我会让你说的。” 左右无事,无忧居也无外人,关起门着实腻歪了好一会,二人才说起正事来。 莫青璃走到她娘房里那张书案旁,地上立着一个青花大瓷瓶,里头卷轴林立,拆开一卷卷画轴,可以看到画上青衫若水的女子,美得惊心动魄。 春山如笑眉如语,秋水为骨玉为神。 与莫青璃足有七分相似,只是眉眼不如她那样冷冽。 有的画只有一副背影,绘着紫槿的油纸伞,伞下女子身形俊逸,脑后束蓝色发带,耳旁的长长发丝被微风细雨带得飘起,竟是比先前那副更为动人。 便是不懂画的人,都能看出这些画中满满的情意。 钟离珞目光落到左下角的落款上,赫然是“清筑”二字。 莫青璃方笑道:“你先前说我聪明,哪里及得上你,我若不是昨日闲时翻到这些画,如何能想到我娘当年竟有个青梅竹马。” 钟离珞也笑:“若不是你暗自引导老庄主回答你精心准备的问题,我又如何能猜出来。” 莫青璃面上浮起一层绯意,道:“咱们能不能不要这么互相夸赞,若让旁人听见,当说我二人脸皮赛过城墙了。” 钟离珞倒是坦荡,道:“自家媳妇,我难道还夸不得?我偏要夸。听好了……” 说完便装模作样清清嗓子,似要大肆夸赞一番,莫青璃忙笑着扑过去捂住她的嘴。 钟离珞顺势捉住她的手握在手里,清淡眉眼含笑,刚要说些甚么,房门却被敲响了。 “谁?” “庄主请二位姑娘过去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亦可名为听外公讲那过去的故事,更确切的说是从外公口中套那过去的故事,所谓“妻妻同心,其利断金”。 青璃实为“轻离”。 知道自己珍爱多年的宝贝被他人夺走的感觉么?莫连玥十八岁下山那年,南清筑刚及弱冠接任庄中事物,是以没有陪同。放在言情小说中他就是温润如玉的痴心男二,永远是对女主最好的那个,却永远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每次我都好想说,放开那只男二让我来。 我用十九年的时光来等待你盛开,最终却盛放在他人手心。夺妻之恨,你让他怎能不怨? 前阵子有句流行的话怎么说来着:嫁女儿的感觉就像辛辛苦苦种的白菜被猪拱了,当然我不是说靖王是猪,他也是好人【参照言情小说男一。】 莫连玥嫁人之后,南清筑大病,而后改名入京。若他就此一蹶不振或独身归隐,那他就是文里一个炮灰路人甲,看我第一卷花那么多笔墨提及这个人,就知道他是妥妥的“男一”了。【皮埃斯:此“男一”非彼男一,与两位女主无感情纠葛。 ☆、第98章 山雨欲来 莫鼎天忙于武林大会的各项事务,直到第二日才知道有两位莫姓和钟姓的姑娘被安排住进了无忧居,前去询问他那个老爹莫淮阳的时候,发现莫淮阳屋门紧闭,谁也不见,只得亲自看看这两人是甚么来头。 莫青璃和钟离珞随着领路的小厮一路到了山庄接待客人的惠云轩,远远的便能看见厅内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穿着一身庄重的青色袍子,双手背负着似在欣赏墙上挂着的山水画。 离房门丈远,莫鼎天听见脚步声,耳根微动,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中年男子沉毅硬朗的脸,头发一丝不苟的用方巾绑了起来,两腮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眼神锐如鹰隼。 莫鼎天目光落在并肩款款而来的两名女子身上,步履轻盈,几乎脚不沾地,可见内力深厚。 一袭黑衣华服的女子眉目冷清,褐眸沉寂,似乎任何事都不能让她为之侧目的模样;而她身旁白衣翩跹的女子却是眉眼含笑,目光清亮,见自己的眼神望过去,轻轻颔首以示礼貌。 好奇特的……一对? 莫鼎天心里暗自摇头,自己怎么也如市井妇人一般,想此等无聊之事。 待二人终于走到莫鼎天面前,钟离珞宽袖抬起,盈盈施了一个江湖礼,道:“在下姓钟名离,身旁乃是在下的师姐,姓莫名青璃。久闻莫庄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同凡响,后生晚辈,深感敬佩。得见庄主,想来也是不枉此行了。” 莫鼎天笑得谦逊,道:“甚么不同凡响,我莫鼎天区区武夫,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那些虚名不过是江湖上胡乱抬举的。” “庄主过谦了。” 莫淮阳当真是没说错,这儿子性子半点不像他,这若是莫淮阳,听到这名符其实的夸赞,早就心安理得的受着了,哪里跟莫鼎天这般客套。 莫鼎天仍是笑,目光却落到一旁静然而立的莫青璃身上,试探道:“这位姑娘也姓莫?说来与我铸剑山庄也算是有缘了。” 莫青璃看他一眼,目光淡淡,道:“许是五百年前是一家。” 莫鼎天道:“这般一看,莫姑娘与我故去的妹妹倒是几分相似。” 当年,莫连玥被君曦交给莫淮阳抚养,除她之外,只有莫淮阳与他当时的妻子知晓,莫鼎天只当是他爹从外头抱回来一个孩子,却不知那孩子与君曦之间的关联,更不曾见过君曦,更枉谈知道莫连玥与莫青璃的关系了。 莫青璃道:“那就更有可能是五百年前是一家了。” 莫鼎天登时哑口无言,钟离珞抬手过去捏了捏莫青璃的指尖,嗔怪的瞪她一眼,忙过来打圆场,道:“庄主莫怪,我这师姐自小性格孤僻,不善言辞,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庄主见谅。” 莫鼎天笑着摇摇头,道:“无事。” 他都五十岁的人了,怎会跟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计较,传出去让人笑话。 莫青璃却微微蹙眉道:“莫庄主,不知弑楼的人到了没有,如今安置在山庄何处?”她可不喜欢说一些不疼不痒的客套话,开口便是直截了当,再说该客套的钟离珞已经客套过了。 莫鼎天一怔,紧接着便面色一沉,道:“阁下究竟何人?竟敢直言弑楼之事。” “鬼魅。” “鬼楼现任楼主?你如何证明?”莫鼎天剑眉狠狠一拧,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现任楼主竟如此年轻,如何担当大任? 莫青璃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上有“敬请鬼楼楼主亲启”字样,淡淡开口道:“庄主自己的笔迹,应当认识罢?怎么我来了,你竟又不信了么?” 莫鼎天伸手接过来仔细查验,确是自己亲手所书,大意是:近几月来弑楼之人在江湖上走动频繁,甚至公开宣告要来参加武林大会,希望鬼楼楼主能够亲临铸剑山庄,共商对策。 江湖是另一个小天下,武林盟主是这个天下的领头人,历来由江湖各大门派自由争夺,虽然每年无出四大山庄庄主之外,却并不能阻挡其他门派的热情。可这些门派中,不包括影楼、鬼楼和当年的一月杀,它们基本避于世外,神秘之极,处在江湖顶端,从不插手江湖事物,一月杀明哲保身,影楼和鬼楼却是在关键时刻便会出手维持江湖平衡。 一百年前,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大魔头,江湖几遭血洗,群雄束手无策,最终还是请二楼联手将魔头伏诛。 而二十年前雷霆之势兴起的弑楼吞并“一月杀”,已与二楼齐名,虽行事诡谲却如二楼达成默契一般,亦不插手武林大会之事,此番弑楼一反常态大张旗鼓,作为武林大会举办东道主的铸剑山庄为防万一,便分别传书给了影楼和鬼楼,望楼主下山,注意弑楼异动。 况且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弑楼的事,只能由影楼和鬼楼的人出面,四大山庄属于另一等级,不好插手也不方便插手。 莫青璃似是有些不耐烦道: “如此,庄主可信了?” 莫鼎天收敛心神,神色间多了份肃穆,丝毫不因莫青璃年纪轻而轻视于她,温言问询道:“既然鬼楼楼主已经来了,老夫也就实不相瞒了,弑楼的风左使已经到了,就歇在离此地不远的梧桐苑,楼主想去的话,老夫现在便可带路。” 莫青璃轻轻摇头,道:“不必,我们在来时的路上已经见过风左使,料是此番再见也不会得知甚么有用的讯息,不如静待武林大会,弑楼到底想做甚么也就一一明了了。” 莫鼎天点头称是。 “只是我还有一事相求,望庄主答允。” “楼主但说无妨。” 莫青璃先是偏头看了一眼钟离珞,才沉吟道:“希望庄主不要将我来此之事告诉任何人,大会时安排普通席位便好,鬼楼常年避于世外,不想太过引人注目,况且监视弑楼一事亦是在暗处进行。” 莫鼎天自是毫无疑义,满口答应。 继鬼楼莫青璃之后,影楼的人也随之到了铸剑山庄,约十来个人,领头的是白衫方巾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来人称自己为影楼玄武阁的阁主,名唤司臣。莫鼎天心下大喜,安排他们歇在了紫堇院。 司臣当然是钟离珞通知他过来的,她自己不暴露身份,安安心心的跟在莫青璃旁边做个小师妹便好,司臣就暂时履行她那个楼主的职责罢。 转眼便是三月廿八,武林大会正式开始了。 要说这四年一届的武林大会,堪比朝廷的科举了,甚至比科举还要多等一年。在江湖上怎样出名最快,不是你一个门派一个门派的挑战,而是在武林大会的擂台上露上一手,兴许一夜之间,你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呢?所以擂台比武,江湖上年轻的一辈都是挤破了头要上去露脸。 莫青璃和钟离珞坐在台下不显眼的位置里,观察着擂台周围的动静。 风无影坐在另外一个角落,只能看见侧脸弧线冷峻,偶尔能瞥见他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森寒冰冷,似乎永远算计着甚么。 他没动静,莫青璃二人就更是按兵不动了。 在莫青璃看来,台上现在不过是一群小孩子过家家,“呼呼哼哧”的打个不停,全是些不入流的人物,明知上去了也会很快被打下来,还这样卖力也是蛮拼的了。 真正的高手还都坐在台下看着呢,高手都觉得先上台会显得自己没有水平,所以就强忍着自戳双目的冲动看着台上一帮人舞刀弄棒。 百无聊赖之下,莫青璃索性牵过钟离珞的手,搭在自己腿上,开始玩她柔软纤长的手指。 捏一捏,戳一戳。 钟离珞凑过去,压低声音笑道:“怎么?觉得无趣?” 莫青璃微阖上眼,漫不经心道:“岂止无趣,简直无趣得很。” 钟离珞目光落到擂台上,玩笑似的问道:“若是你上去,能不能力压群雄,当上武林盟主。” 莫青璃凝眉斟酌半晌,方一脸认真道:“这不好说,我与莫鼎天的功夫许在伯仲之间,或许胜他些许。可你晓得我是不能上台的。” 她这话说得坦荡自然,声音也没有压低,身旁有几个武林人士听见了,俱都一脸惊讶的看过来,见是个年轻姑娘,又轻哼一声别过头。 大有不以为然的样子。 钟离珞笑着去捏她秀挺的鼻梁,道:“你怎么总是这般正经,听不出是玩笑话么?” 莫青璃也不在意旁人的嗤笑,浅色眸子滑过去,内里笑意清浅,道:“自然听出了,可你问的问题,我怎敢不认真答?” 钟离珞轻笑着摇摇头,果然是近朱者赤,明明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她却一瞬间觉得心里裹了糖衣似的。 正在此刻,台上局势却瞬息万变,风无影上台了! 转眼间陆陆续续上去挑战的数人都被他一脚一个踹下了台。 群雄哗然,往年还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今日是武林大会第一天,让那些武功不佳的江湖小辈在台上露露脸已是不成文的规定了,往后几日才会慢慢出现真正的高手。 可现在是……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很快在人群中炸开来,声音也越来越大。 “这人是谁?怎么从未见过。” “武功如此之高,按理来说在江湖上早已赫赫有名,怎地如此面生?” 性子火爆的又有点本事的直接就开骂了:“他奶奶个熊的,你小子存心来砸大会场子的么?老子倒要讨教讨教。” 那粗壮大汉说完便飞身上去,百招之内风无影的手便掐上了他的脖子,眼见那大汉面色青紫,似要窒息而亡,风无影却忽然松开力道,似笑非笑道:“承让了。” 莫青璃停下手中动作,目光一凝,看向台上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风无影本就生得面貌俊朗,今日更是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衬得整个人温润如玉。 可凶狠的狼,就算披上一张纯善的羊皮,骨子里仍旧是狼,甚至比原先更是危险万分。 风无影慢条斯理的自怀中摸出一管卷好的长蛇鞭,“啪”的一声脆响抖落开来,又堪称斯文的握住鞭柄,将鞭身慢慢缠绕在手掌上,一圈又一圈。 白净修长的手,鲜红妍丽的鞭子,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 他居高临下的站在擂台上,冲着角落里坐着的莫青璃勾起嘴角,挑衅似的笑了笑。 语气却是温顺谦恭,道:“弑楼左使风无影,在此向各位英雄讨教。” 莫青璃心忽的一抖,与钟离珞交握的手也不可控的颤了一下。 “汐儿,你怎么了?” “没事,兴许是我想多了。” 毕竟,这世上用鞭的人那么多,不是么? ☆、第99章 步步为营 若说方才群雄愤然,现在却是集体静默,没有一个江湖人不知道,弑楼代表了甚么,那是与影楼、鬼楼齐名的顶尖势力。 可它们不是从不插手大会之事么?这次何以……再说了,就算是要夺取武林盟主之位,那也该是楼主弑天来,怎么轮得到一个左使。 群雄望向风无影上来的位置,那里只有空荡荡的一把椅子,根本没有传说中一身黑色斗篷的弑天。 风无影似是猜到他们的想法,扬声笑道:“各位英雄不必找了,在下不为夺盟主位而来,只是想向各位讨教讨教。” 既然风无影都这样说了,群雄也就按捺下心中疑虑,觉得自己有本事与之一斗的人开始摩拳擦掌准备上台了,要知道平日里想与弑楼里的人过招简直妄想,因他们只杀人,而见过他们的人也早已无法开口说话,更遑论是左使这种人物。 江湖上别的人不多,武痴还是不少的。 清风宗的宗主穆世文提着一柄青龙长刀,飞身踏步稳稳落在了擂台之上,提刀行礼道:“望阁下不吝赐教。” 风无影微微颔首,温言道:“自然。” 闪电般出手,长鞭复又抖散开来,舞出一道又一道的虹光,气势凌厉的朝穆世文的长刀席卷过去,穆世文只觉得周遭的风都被吸进那根长鞭,转眼风无影便欺到了身前。 台上斗得正酣,莫青璃和钟离珞却同时皱眉,不知道他打的究竟是甚么主意。 照理来说,他想夺武林盟主,或者说是藏在暗处的弑天想要夺盟主之位,怎么也不该选在今日,大可以再等几日,那时留下来的人当都是高手,何必如今这般多费力气。 若是不想,为何大肆宣扬要来参加这次武林大会,甚至引得庄主莫鼎天传书信给其他二楼,将她们引来铸剑山庄。 莫青璃心里一沉,是了,他们的目标应该就是将自己引来这里,可是目的呢? 钟离珞明显也猜到了这一点,黑眸紧紧锁住那方小小擂台,穆世文长刀被夺,已经败下阵来,现在台上的是风无影与清言宗宗主李敬轩,打斗的空隙间,风无影阴鸷的眸子又扫了莫青璃一眼。 莫青璃冷冷迎上他的目光,心中已有定论,道:“他要拉我下水。” 钟离珞视线一直落在风无影身上,自然也看到他狡诈的眼神,不无担忧道:“风无影目的怕就是将我们引来这里,我们已经来了,可是下一步呢?仅仅如此?” 她顿了顿,思量片刻才将心中的疑虑说出口:“汐儿,我怎么瞧着那个风无影似乎与你早就相识的模样?” “可能是罢,待会就有分晓了。” 风无影,你到底是不是那个人?若是,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许久,台下有人惊呼一声,清言宗宗主李敬轩也被打下台来,摔得灰头土脸,风无影仍是含着儒雅的笑,装模作样道:“得罪了,李大侠。” 要知这清言宗宗主也算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了,竟又败在这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的年轻人手下,碍于脸面,一时竟无人上台。 四大山庄的庄主除莫鼎天外,皆是拿捏不准,他们是上去还是不上去?上去便破坏了许多年来四庄立下的规矩,不上去的话任由这个名唤风无影的左使当盟主?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只不过此时风无影却主动给他们解了围,只见身着那月白色长衫、手执长鞭的男子微微躬身朝人群中一个角落行了个礼,朗声说道:“既然鬼楼楼主也来了,何必如缩头乌龟般畏首畏尾?在下正想向大名鼎鼎的‘鬼魅’好好讨教讨教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群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一袭黑色华服,容姿清丽的年轻女子身上,暗暗咋舌,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当真是鬼楼现任楼主? 自然也包括方才对莫青璃那句“大话”轻蔑嗤笑的人,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莫青璃冷眸环顾了一下四周,也不多言,直接运起轻身功夫,眨眼间便到了风无影面前,声音清寒似雪:“风左使……” 她鼻间发出一声轻哼,才继续道:“那本楼就如你所愿,指点指点你。” 分明是不曾放在眼里的不屑,风无影心下大怒,恨得牙痒痒,却只能皮笑肉不笑道:“得楼主指点,乃在下的荣幸。” 莫青璃是刻意激怒他的,虽然幼时只见过那个蒙面人一面,但印象里那人应该是个高傲的人,风无影!你到底是不是他?! 莫青璃柳眉深敛,捏了个剑诀先发制人,风无影不甘示弱的将长鞭舞得密不透风,迎了上去。 只见台上两道身影斗得天昏地暗,剑光和鞭影在其中交错闪耀,渐渐的,莫青璃觉得眼前的风无影慢慢幻化成了另一个人,这场景也似乎与她犯心魔时的场景重合了。 手执长鞭的黑衣人、阴鸷的双眼、讥讽的笑意。 “哧”的一声,利刃划破皮肉,风无影右手腕上满是鲜血,长鞭落到了地上,影麟的剑尖隔着衣衫抵在他的胸口,呼吸间都能闻到剑上的血腥味。 “我输了。”可他却笑得很开心,唇瓣张合,冲着面前的莫青璃无声的吐出三个字:“小、郡、主。” 钟离珞原本一直在台下看着,莫青璃胜得毫无悬念,可最后却有些不对劲,她握着短剑的手似乎在发抖,剑柄的荆棘倒钩刺进肉里,鲜血顺着她的腕蜿蜒滴落下来。 莫青璃眼睛开始慢慢充血,变得通红,死死盯着风无影,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你!果真是你!” 风无影展眉,笑得十分舒畅,以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对,是我!想不到当年的小郡主,已经出落得这般标志了,我还真是欣慰呢,当年还有些可惜没有一并杀了你,如今瞧来倒是有点乐趣。有趣……真有趣……” 莫青璃手腕一抖,影麟的剑尖往前送了一点,鲜血很快从风无影胸前的衣襟渗出来。 风无影朗声大笑,两指搭上妖红的剑刃,不费力气的拨开,高声道:“鬼楼楼主果真名不虚传,在下甘拜下风。” 笑过之后,他微微勾起唇角,继续压低声音挑衅道:“你是不是,很想杀了我?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啧,想想我就觉得有些疼。郡主,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只要动动手指,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可我亲爱的郡主,你为甚么还不动手呢?” 他忽的皱眉,作恍然大悟状,眼里却是满满的自得和嘲讽:“噢,我忘了。让我想想,众目睽睽之下,你作为鬼楼楼主明目张胆的杀了弑楼的左使,而且是一个已经认输了的左使,会怎么样呢?” 莫青璃只是沉默,剑柄的倒钩也刺得越来越深,整只手掌都被鲜血染红。 会怎么样?会激怒弑天,会引发武林人士不满,会破坏江湖的平衡,会让鬼楼多年来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风无影说得很对,在这台上,她不能杀了他,必须忍。纵然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也一定要忍。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眉眼已是看惯的冷淡,与波澜不惊。 莫青璃回剑入鞘,转身面对着已经面色沉肃的群雄,淡道:“本楼无意掺和武林之事,只为瞧个热闹,既然风左使点名求我指教,那我就指点一二,比武之事,还请各位英雄继续。” “得楼主指教,倒也算是平生幸事,既已落败,在下便也就到此为止了。” 风无影弯腰捡起地上的长鞭,扣在腰上,丝毫不见落败的丧气,颇为春风得意的下了台,向众人抱拳告退,施施然的离开了人群。 莫青璃随后跟了上去。 经过钟离珞身边时,钟离珞一把拉住了她,要替她包扎伤口,却被莫青璃制止,抬眼便见她褐瞳冷厉,不由的吃了一惊。 莫青璃辨认出眼前的人是钟离珞,眼神软了下来,轻声道:“我要去做一件事,你注意着这里,若我在大会结束之前没回来,就在房里等我。” 钟离珞面上浮上一层担忧,道:“需要我同你去么?” “不必,这是我与他的恩怨。” “小心为上。” “我会的。” 莫青璃转头盯着风无影的背影,冷冷的勾了勾唇,原本清澈干净的眸子逐渐漫上一层朦胧红雾,浑身竟笼罩在浓重的戾气里。 她的确是要去做一件事情,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那就是—— 杀了风无影。 她要,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风叔叔小心【顶锅盖跑。 99章,九九归一,十全十美~等着100章给自己撒花~ ☆、第100章 谁是蝼蚁 风无影走得很快,离开人群后更是直接运起轻功,飞速的往梧桐苑去,似乎知道后面有人跟着他,稍慢一步就会死在他人剑下。 莫青璃原本一直跟着他,眼见距离越来越近,却在进入一片树林后,忽然消失了踪影。 这片树林并不是很大,可莫青璃站在林中间,一眼却望不到头,她闭上眼睛仔细听了听风的声音,似乎是自东南而来,片刻又是西北,间或夹杂着几声树枝断裂的微响。 莫青璃鼻间发出一声冷哼,雕虫小技。 离这片树林不远的梧桐苑,一间幽暗的内室里。 风无影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恭恭敬敬的朝身前站着的人跪了下去,倒真像是温驯的绵羊。 “小风见过主上。” “起来罢。”弑天整个人包裹在宽大的黑色斗篷里,大大的帽沿垂下来,根本看不清本来面目,连声音也是刻意伪装过的,低沉嘶哑,像是喉咙长久不用而生了锈一样,在这幽闭的空间里,莫名的渗人。 弑天视线落到风无影已经被鲜血浸透的袖子上,自怀里摸出个小瓷瓶,道:“不是甚么重伤,将药敷在伤口上,三天之后,自可痊愈。” 风无影伸手接过去,“谢过主上。” “你跟着我有多少年了,小风?” 风无影垂下头,恭顺道:“回主上,十九年八个月零十七天。” “也快二十年了呢,难为你记得这么清楚。我记得从那伙人手下救下你的时候,你还是只有那么一点点大,不过刚刚到我腰侧,一晃就过了二十年了么?你看看我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最后只剩了一个你。”弑天似是有些喟叹之意。 风无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语气竟是格外的认真,道:“救命之恩,养育之德,小风没齿难忘。” “真是个好孩子,不枉我这么信任你……”弑天任他跪着,片刻后才弯下腰去扶他起来,又动手亲自替他上药包扎伤口,边摇头道:“你输在她手上,倒也不冤。” “是。” “若连你都能赢了她,那还要我做甚么呢?况且,好戏还没上演呢,就这么杀了她岂不是太无趣了?她越害怕甚么,我就越要让她承受甚么,这样,我才能觉得快乐、舒心。”弑天将绷带绑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终于满意的笑了笑,又继续道:“你说呢?小风。” 风无影抬头便看见弑天死气沉沉的脸,从内心油然而生出一种巨大的恐惧,下意识低下了头。 “主上说的是!” 弑天两指捏住风无影的下巴,迫他抬起头来,仔细端详着他那张年轻俊美的脸,啧啧叹道:“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小风,你当知道背叛我是甚么下场。” 搭在下颔的手指冰冷刺骨,就像是死去已久,从棺材里刚刚爬出来的人。 风无影向后退了一步,就要跪下去以表衷心,被弑天眼疾手快的制止了,只听弑天轻声笑道:“诶,小风这是做甚么?我不过说句玩笑话,她追来了,你该走了。下面的事情,我来处理。” “小风告退。” 莫青璃破了树林里的阵法后,随着一路的血迹跟到梧桐苑,正好见到她要杀的风无影从一间屋子里出来。 “风无影,今日我便要你血溅当场!” 风无影也不惊慌,谁的死期还不一定呢,不对,主上说了不杀她,看来今日是她是死不了了,不过往后有的是机会。 他就站在原地,唇角依然是那惯常的讥讽笑意,眼睁睁看着莫青璃的剑刺到自己眼前,不躲不避。 “铮”的一声,莫青璃的剑被一股大力拨开,风无影面前多了一个人影,来人全身罩着黑色斗篷,宽大的帽沿垂下来,遮住了本来的面目。 莫青璃微微眯起眼,“弑天?” “想不到楼主大人竟认识本尊,荣幸之至。” 莫青璃冷冷盯着他,道:“世人皆知你一身黑色斗篷,见不得光。” 弑天对这讽刺听而不闻,声音竟含了一丝隐隐的笑意:“楼主大人这话可说的不对,你看见的光,是真正的光么?你觉得它是,无非是你现在过得开心快活,看甚么都觉得是光;本尊可不这么认为,你看那里……” 弑天抬手指向幽暗的内室,冰冷的、黑暗的、潮湿的、暗无天日的。 掩在黑色斗篷的人声音激动得发抖:“你看那才是光!本尊所渴望的一切都在那里!温暖、幸福,还有我爱的人呐,它们都在那里。” 莫青璃觉得眼前这人简直是个疯子。 “满口胡言,你若是再拦着我,莫怪我不讲江湖道义,连你一起杀。” 弑天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幽幽道:“口气倒是不小,你师父没有教过你人要有自知之明么?” “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是你!”莫青璃再不多言,第一招便使出“斩风”剑法最霸道的招式——“一叶知秋”,先发制人,要打弑天一个措手不及。 周遭的落叶都被卷了起来,霸道的剑气在地上霍然劈出丈长的深坑,地上铺着的青花大砖击得粉碎,尘土落下,弑天就站在剑气挥落的中间,安然无事,右手上已握了一截诡异的兵刃。 非刀非剑,非钩非戟,从未在兵器谱上出现过。 “初生牛犊不怕虎,本尊说过了,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既然你师父没有教你,今日本尊就勉为其难来教你了。”话音刚落,弑天人影一闪,在原地消失了。 瞬息之间,便欺到莫青璃眼前,劲风将弑天的帽沿吹得带起来,露出一张鬼气森森的脸来,衬着弑天那森冷的笑容,就更可怖了。 面色蜡黄,毫无光泽,是人皮面具。 可莫青璃还是冷不防的给吓了一跳。 真正的高手对决,失之毫厘便是谬以千里,莫青璃避得再快,耳旁的发丝还是给削下来一缕,若是慢上一步,掉下来的就是脑袋了。 若是这么掉了脑袋,去了阴间阎王爷问她怎么死的,难道回答是吓死的么? 可和弑天打斗得越久,莫青璃就越往下沉,直坠冰窖,无论自己使出再精妙的剑招,他都能轻描淡写的化解,此人武功着实了得,怕是和自己师父差不多,甚至比师父还要高,再这样下去,不但报不了仇,反而会命丧于此。 要怎么办? 而此时,风无影早就在打斗的空隙间逃得无影无踪。 “你就这点本事么?”弑天猛然大喝一声,发起攻势,手里那截断刃银光环肆,就像一轮硕大的月轮,步步紧逼,莫青璃每接一招虎口都震得发麻,节节败退。 “还以为过了七年你能有甚么长进,就这点实力你怎么和我斗?” “自从你师父当年从我面前带走你,我就一直等着这一天,你简直太叫我失望了,郡主!” 那句“郡主”落下来的时候,莫青璃手里的影麟终于脱手,飞了出去,人也向后跃出丈余才堪堪止住,脚下的青砖应声碎裂,莫青璃单膝跪在地上,唇边开始有丝丝鲜血溢出。 她身上黑色袍子残破不堪,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每一丝布纹都被血色覆盖浸润,而右手被影麟的倒钩刺得太深,鲜血顺着指缝流淌,几乎可见其中森然的白骨。 “当年?”莫青璃垂眸低语,似乎才意识到弑天话中的含义,“师父从你面前带走我?这是何意?” “不明白么?”弑天状似随意的举起自己手上那截银白色的断刃,目光似有眷恋之意,道:“这柄巽风上一次饮人血还是在……嗯,我想想,是在七年前。” 弑天好像想起了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语气十分欢快,可听在莫青璃耳里一字一句都让她恨不得抽其筋,剃其骨,弑天得意洋洋道:“在靖王府,一个叫子书晏的男子。噢,我记得没错的话,那好像是你父王罢?郡主。” “啧,可惜了那么个温文尔雅的王爷,死后都没能留个全尸。” “住……住口。”莫青璃抬袖蹭了蹭嘴角,挪动了几步才左手拣起掉落在地上的影麟剑,以剑尖抵地,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站起来。 “想必你当年没有见过你父王临死时的样子罢,想来有些可惜,我今日心情不错,就大发慈悲的说与你听。首先,抓住你娘,绑在柱上威胁他放下手里的长枪,他杀一个人,我就让她心爱的女人身上多一个窟窿,要知道你父王可是征战沙场的将军,没那么好杀的,当真是夫妻情深呵,他连反抗都不反抗一下,当真是好玩至极……然后呢,你猜我又做了甚么?” “我、让、你、住、口。”莫青璃捂着胸口开始急促的喘息起来,气得浑身发抖,身上的伤口也一一迸裂开来。 莫青璃越愤怒,弑天就越兴奋,那双死寂的眸子都放出激动的光亮,不安分的在院中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边走边高声道:“我将他们两个都绑了起来,堵住他们的嘴,他们当时的眼神啊,啧,真是让我感动,不甘,绝望,还有可笑的‘生同衾,死同穴’,不过两只蝼蚁,妄想蚍蜉撼树。当真可笑,可笑啊,哈哈哈哈……” 那全身隐在黑色斗篷里的人竟狂笑起来,笑声里暗含着深厚的内力,震得莫青璃又是一口心血涌上,顺着齿缝沁出嘴角,滴答滴答的又渗进砖隙中…… 笑完之后,弑天转身对着莫青璃疑惑道:“怎么郡主觉得不好笑么?那你不妨再猜猜我会让他们如愿么?答对了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哦,想必没人告诉过你子书晏身上究竟受了多少刀才断气罢。” 见莫青璃不说话,弑天又摇了摇头,轻声叹道:“唉,郡主,你为甚么不猜呢?只我一个人自说自话,很是无趣。啧,你若再不开口,我就要取你性命了,你这么弱,再等几年,想必也是这般模样,我没那么多耐心呢。” “唉,若是你死了,你心心念念的那位姑娘会去陪你么?” 那喋喋不休的人又自顾自点头道:“无妨,本尊不会让你寂寞的,等你死了,下一个就是她,啧,说起来倒是你连累了她,其实本尊也不是那么爱杀人。” 莫青璃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那人在说甚么已经完全听不清楚,四肢百骸都如遭撕扯啃噬,痛到皮肤都欲爆裂开来,不是来自伤口的疼痛,反而像是甚么尘封的东西终究要觉醒一般。 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呵”,一声低笑忽然在这僻静的院落响起,却如同地狱深处传出来的死亡之音。 “不妨试试,谁,才是蝼蚁?!” 由于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肌肤,合起的双眼像是疲倦得受不住了,却突然暴睁……她还是那个人,但眼已不是那双眼,那眼中尽是血红,冒着森然的杀气,像血色琉璃般光华夺目,又危险得让人只看一眼,便觉绝望的死期。 莫青璃往前踏了一步,脚下厚实的青砖瞬间被碾得粉碎。 她将影麟的剑刃举到眼前,伸舌舔了舔上面沾染的鲜血,漂亮的眉眼间尽是嗜血张狂的杀意,似乎脚底下整个院落都开始震动起来。 “谁?才是蝼蚁!” 作者有话要说:武力值比较:弑天≥君曦>莫青璃(没有魔化之前)>莫鼎天≥其他三大山庄的庄主≥钟离珞(不用毒和暗器) 师祖老鬼是天下第一,但是他不掺和这些事,不用比较了。 哎呀,十全十美了。国庆放假这几天累死了,我要歇两天,下周依旧申榜了,所以休息两天继续日更,嗯,我们下次见。 看了看评论数,觉得到1000可能要150章,我就这么点寄托,苍天也不能满足我(;′⌒`)存稿箱表示现在4点了,我去背单词睡觉了,大家晚安,群mua~ ☆、第101章 请君入瓮 看见莫青璃那双赤红的眼睛,弑天竟然微不可觉的松了口气,手里那截断刃——巽风也握得更紧了一些,手背青筋暴起,突然横过断刃,直取莫青璃咽喉。 莫青璃腰身一折,剑尖斜刺,左掌如风,直击弑天脑门。剑刺是虚,掌击却实,存心要一掌将他打得脑浆迸裂,弑天闪身斜走,险险避过。 一时间风声鹤唳,满院狼藉。 在一处缠斗已久的两条身影再次分开来时,弑天的墨黑斗篷被割开了好几道口子,可莫青璃身上新添的伤也并不比他少半分。 弑天越战越心惊,暗生退意,游戏还没开始,他可不能和她在这里同归于尽了,于是虚晃一招,便撤身往后急退,谁知莫青璃杀红了眼,右剑左掌,狂风暴雨般攻将过去。 “铿”的一声,他手里那柄无坚不摧的银色断刃竟真的断作两截。 弑天一边奋力抵挡,一边叫道:“你疯了!” 莫青璃对他的喝骂充耳不闻一般,只随着本能挥剑,不死不休。 她身上的血越流越多,整件袍子都看不出原来纯正的黑色,胶着出一种浓稠暗红的色泽,空气中满满的都是血腥味,许是失血过多,莫青璃脸色惨白,动作也终于慢了下来。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弑天深吸了口气,一个纵身起跃,便离开了这间已经犹如修罗场的庭院。 莫青璃抬脚想追,却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紧接着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弑天觉得他除了当年连玥嫁给子书晏时,还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被一个孩子逼得落荒而逃,一路到了铸剑山庄东南角的树林里,弑天才顿住脚步。 他抬袖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鲜血,随即垂眸盯着袖上殷红的血迹,忽然低笑出声。 “我怎么忘了,此事不是正合我意?哈,杀一匹狼比捏死一只蚂蚁可要有趣得多呢!” 时近黄昏,霞光浅淡,尚有暖意,可再好的景致落到弑天那张死气沉沉的人皮面具上,全数被吞噬了进去,余下的只有无尽的阴冷。 “谁?滚出来!”弑天目光忽的一凝,望向了一棵粗壮槐木后。 “主上,是我。”年轻男子恭顺的回答,那人一身月白长衫,从树后走出来,正是早已逃脱的风无影。 “是小风啊……怎地还未离开山庄?” 风无影道:“小风担忧主上安危,是以不敢擅自远离。” “难为你一片忠心,你且先回楼里,最近这几个月都不要在江湖上出现了,否则性命堪忧。” “那主上你呢?”风无影话刚出口,便觉自己失言,忙不迭的跪了下去,“小风多嘴,请主上恕罪。” 弑天也不生气,弯腰扶起他,抬手在他肩膀轻轻拍了两下,似是掸去他衣上灰尘一般,目光却幽幽落在了铸剑山庄主庄和无忧居的方向,微微勾起唇角。 “我嘛,自然是留下来,好好陪我亲爱的郡主玩玩了。” …… 莫青璃醒过来的时候,左手传来轻微的压迫感,她往回抽了抽,谁知竟丝毫未动,耳旁随之传来一道疲惫但不失温柔的嗓音:“醒了?” 她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才依稀看清一张女人的脸。 “珞……”嗓子跟火在烧似的,只能勉强说出一个字,声音还是嘶哑得骇人。 “乖,别说话,先喝口水。” 喝过水后,喉咙明显好受了许多,莫青璃望着钟离珞轻声开口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钟离珞抬手轻轻去抚莫青璃微蹙的眉头,柔声道:“忘记先前的事情了么?两天前,你在擂台上赢了风无影后,说你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让我等着你。可我等你许久也没见你回来,去梧桐苑寻你才发现你一身是伤的倒在地上。谁伤的你还记得么?” 两天前?莫青璃觉得脑中一阵剧痛,当日的记忆齐齐涌上来。 风无影,长鞭,郡主…… “风无影是当年屠我满门的仇家,我当日跟着他,是想杀了他为家人报仇,后来……”莫青璃说到这里,忽的顿住,后来? “风无影不是你对手,汐儿,到底是谁伤的你?”钟离珞的手指已经拨到莫青璃耳旁的发,一下一下的拨弄,语气漫不经心,眼底却慢慢显露出阴狠之意。 后来怎么样了?后来?后来! “唔,”莫青璃忽然抬手死死捂住了脑袋,似乎有甚么东西在里头横冲直撞,疼痛难忍,她开始用力的捶打自己的头,好像如此便可将那可怕的东西赶出去一般。 手上绑好的绷带又开始渗出血来。 钟离珞眼中阴狠倏地消散,仅剩满满的慌乱,她忙拉下莫青璃不停捶打的手紧紧握在手里,看着她的眼睛大声道:“汐儿,你冷静一下。” “你看着我!你看看我是谁!” 莫青璃眼神失焦一般,清澈的瞳孔木然的倒映着钟离珞惊慌的脸,没有一丝往日的柔情,手下却一直在挣扎,绷带上的血沾染到钟离珞干净白皙的手上。 钟离珞根本按不住她,迫于无奈只得一记手刀劈在她后颈。 这次,莫青璃清醒得很快,虽然仍旧记不起那日去追风无影之后的事,却不再像方才一样失控。 “两天前?”莫青璃按了按自己的后颈,道:“无怪脖子都觉得有些疼了。” 钟离珞眼里极快的闪过一丝愧疚,手探到她颈上,力道适中的按压,“好些了么?” 莫青璃舒服地阖上眼,道:“嗯,好多了。” “那就好。” “阿珞,我觉得往后……” “嗯?” “我还是一步都不离开你比较好。” 钟离珞手中动作顿了顿,道:“为何?” 莫青璃缓缓睁眼,身子往前倾,轻轻抱住了钟离珞,道:“虽然我已不记得因何受伤,但是我知道你会有多担惊受怕。” 似是为了缓和气氛,莫青璃笑着补充道:“况且,跟着你,你会保护我的。” 钟离珞手滑下来,回抱住莫青璃越发瘦削的肩背,低声叹息道:“你知道就好。” “从今往后,一步,都不能离开我身边。” “好。” 莫青璃身上的伤看着可怖,其实多是皮肉伤,她身体底子好,恢复起来也很快,再说还有钟离珞日日给她准备药膳,想不好得快也难。 风无影如她所料早已离开铸剑山庄不知去处,原本莫青璃打算立刻离庄去寻人,因着养伤便多留了些日子,而此时武林大会也到了尾声,该露脸的早露过了,最后一日是铸剑山庄莫鼎天与灵霄山庄凌宇争夺盟主之位。 可就在前一天夜里,出了一件大事。 钟离珞、莫青璃、长安、金翼三人一蛇正躺在床上玩闹,房门却忽然被叩响了。 “谁?” “两位姑娘请见谅,我是老庄主跟前伺候的临云,老庄主说他忽然想起一些前尘往事,想让你们过去一趟。”门前的弟子垂着头有条不紊道。 前尘往事?莫不是关于南清筑的事? 莫青璃起身套外衫,钟离珞却多了个心眼,对着门外问道:“老庄主可有说究竟何事?” “老庄主未曾说明,不过看他语气急切,似是急事。” 钟离珞思索了一番,才开始穿戴。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一身白衣的女子立在前面,莫青璃离她一步远的距离。 “二位,请随我来。”临云微微弓下.身,做出请的姿势。 钟离珞看着这个名唤临云的弟子始终低垂的头,以传音入密之术对莫青璃道:“汐儿,我瞧这人似乎有古怪。” “我也有这种感觉,可是临云我们见过,虽然垂着头,还是能够看得出来。” “易容术?” “不大可能罢,易容之术易学难精,要完完全全易容成另一个人的样子,江湖中怕是没几人能做到。” 钟离珞敛下眉,道:“不管是否事有蹊跷,到了之剑阁见到外公就知道了。” 一路行至莫淮阳的之剑阁,临云停在门口,又微微躬身道:“老庄主就在里面,二位姑娘请进,临云先告退了。” 随即退了下去。 屋里掌了灯,烛光透过纸窗映出来。 “外公?”莫青璃在门外喊了好几声,都未见里头有人应答,更让人奇怪的是,门是半掩着的,莫青璃随手一推便开了。 “外公!” 莫青璃和钟离珞往里走了些,便见书案旁掩了一角青衫,莫青璃抢上几步,急忙奔进俯身查探,便见一个人影倒在血泊里,两鬓斑白,发霜浸染,喜怒形于色的脸上满是惊讶,高仰着脖子,眼大睁着。 莫淮阳胸口插了一柄妖红短剑,大片大片的血迹从他胸口弥漫开来,连带着他雪白的胡子也满是血污,短剑的剑柄倒钩环肆。 正是莫青璃那把影麟。 莫青璃伸手在莫淮阳脖间,已无脉搏,而手脚温热,显然刚死不久。 莫淮阳的尸身仍是睁着双眼,莫青璃想到“死不瞑目”那句话,不禁心中大恸,伸手轻轻将他眼皮合下。 然而顾不上悲痛,莫青璃忙把剑拔出来,准备离开此地,门外却传来训练有素的脚步声,顺着门口往外看,已经是灯火通明,层层包围住之剑阁。 很明显,被陷害了! 既然逃走无望,钟离珞干脆仔细打量着现场,企图找到甚么线索,她视线移到莫淮阳垂在身侧微微握成拳头的右手,乌眸微沉,将他的手轻轻移了开,果见他手下藏了一个小小的血字,短短的一划一直——“十”字。 “汐儿你看这里。” 莫青璃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面色忽变。 以莫淮阳的武功,世上能杀了他的人并不多,而且屋中并无打斗的痕迹,看莫淮阳的表情似乎是死在极为熟悉的人手上,“十”字,这种时刻她们只能想起一个人:南清筑。 他果然还活着么?甚至丧心病狂至杀了当年待他如亲子的莫淮阳? 就这一会儿工夫,少庄主莫行一已经带人冲了进来,将莫青璃和钟离珞团团围在中间。 “爷爷!” “老庄主!” 看到平日和善的老庄主莫淮阳就这么凄惨的倒在血泊里,莫青璃手里还握着那柄杀人的罪魁祸首——影麟,铸剑山庄众弟子皆是眼睛通红,恨不得生啖莫青璃血肉。 “给我抓住她们。”莫行一抹了一把眼泪,扬手大声喝道。 莫青璃向前跨了一步,当先而立,横剑挡在钟离珞身前,平静道:“老庄主之死,凶手非我二人,请少庄主明察。” 同时向钟离珞低声道:“脱身要紧,勿要伤人。” 这个当口,谁能听得进去这话,众弟子纷纷大喝一声,亮出佩剑。 “众弟子,布阵!” “是!” 若论单打独斗,铸剑山庄所有人都不是莫青璃对手,然而阵法这种东西,就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效果了,特别是铸剑山庄这种历史悠久弟子众多的门派,更是会有精妙之极的阵法。 很快,莫青璃二人便被困在了万丈剑光之间,纵武功再高,一时之间竟无法脱身。 而此时,方才那个名唤临云的弟子上前在莫行一耳旁低语:“少庄主,这二人武功甚高,我看这阵法困不了她们多久,弟子知道无忧居里还有一个小丫头,是同她们一道的,不妨将那小鬼抓来,不怕她们不乖乖就范。” 莫行一点头,高声道:“临风、临云、临允,随我去无忧居。” 莫青璃和钟离珞脸色同时大变。 糟了,长安还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有个名词叫做:离开媳妇会死星人。 关于武器,风无影当日是故意在台上和她打斗的,基本所有人都认识那把剑是莫青璃的。 关于弑天,对,他就是南清筑。 关于外公之死,我保持沉默。 关于“十”字,其实是出于《射雕英雄传》。 真正的江湖篇,到这里正式开始。 请小天使多多留言,这样码字就可以跟打鸡血一样,然后就可以继续申榜——日更,构成一个良性循环。觉得自己最近得了躁郁症,求顺毛Σ( ° △ °|||)︴ ☆、第102章 山庄厮杀 莫青璃与钟离珞背靠着背立在院里,被围在几十名铸剑山庄弟子中间,月光下那些长剑反射出的光芒几近耀眼,长剑如林,纷纷刺来。 莫行一已经带人往无忧居去了,她们却还被困在这里。 所有人都以为莫淮阳是她们杀的,本就群情激奋,若是为了破阵伤人甚至杀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况且莫青璃也不是嗜杀之人,这些弟子是无辜的,实在不该把命送在这里。 可长安若是被抓起来,她们势必有所忌惮,若是被关在铸剑山庄里,谁知南清筑还有没有后招,事到如今还是脱身要紧,方可从长计议。再说若是让江湖中人晓得鬼楼的楼主竟然被困在这里,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她丢得起这脸,楼里丢不起。 莫青璃飞身而起,短剑横扫,一招纯正的斩风剑气呼啸而去,站在前面的弟子纷纷抬剑抵挡,却仍是被霸道的剑气阻得向后退了几退。 就是这短短的几步,莫青璃对着另一旁正在拼杀的钟离珞急道:“阿珞,这里我先抵挡,你快去无忧居,别让莫行一抓住长安。” 钟离珞反应极快,轻轻颔首,便往无忧居方向急速掠去,冲上来的弟子被莫青璃挥剑一一荡开。 眼见钟离珞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莫青璃才勾勾唇,开始慢慢寻思破阵之法。 莫青璃和钟离珞走后,长安便一个人和金翼在床上滚来滚去,等她们两个回来,谁知没等回来姐姐,等来了四个一脸肃然的执剑男子。 临云站在门口,一抬脚蹬开了房门,房里却空荡荡的。 莫行一道:“临云,你说的孩子呢?” 临云环顾四周,眼神冰冷,道:“少庄主,那个小丫头怕是躲起来了。” 这屋中央摆着一张镂镶云石的圆桌,圆桌上铺着一块暗红色的锦布,自桌沿长长垂下来,直至桌角,外面没有风,那锦布却微微动了一下。 长安躲在桌底下,紧紧屏住呼吸瑟瑟发抖,金翼盘在她胳膊上,吐出鲜红的信子严阵以待。 远远的,钟离珞便听见无忧居中发出一声惨叫,紧接着似乎是桌椅撞击的声音,还夹杂着孩子断断续续的哭声。 几乎是飞也似的,钟离珞奔进了房内,饶是她之前做好了所有的打算,最坏不过长安被莫行一抓住,莫行一不像是会滥杀无辜的人,长安起码不会有甚么危险。 可看到眼前这幅场景,钟离珞才知道甚么叫做雪上加霜,甚么叫做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少庄主莫行一死了,面色青紫,浑身抽搐着死了。金翼攀在长安肩上,高昂着上半身,亮出一对尖利的小小毒牙,一双金瞳中央显出一条黑色细线,明显是凶性大起。 莫淮阳的确是遭人陷害,可是莫行一确是被金翼咬死的,换言之,是死在她们手上。 一夜之间,老庄主和少庄主齐齐亡命,山庄这么大动静,莫鼎天也该发觉了罢?那其他武林人士呢?钟离珞越想越心惊。 来不及多想,钟离珞拎起长安便往莫青璃的方向而去,迎面却袭来一道雷霆掌势,似乎裹挟着狂风暴雨一般。 “杀了吾父,害了吾儿,想走?你当真当我铸剑山庄无人不成?”沉稳却饱含激愤的男子声音,还有一丝怎么也掩饰不了的悲恸。 钟离珞心道,真是怕甚么来甚么,是庄主莫鼎天! 莫鼎天左掌右拳,每一招都像撕裂了空气一般,呼啸生风,钟离珞不敢硬接,只得且战且退,黑暗里越来越多的火把亮了起来,往这里聚集过来。 莫鼎天一夜之间连失两位至亲,早已失去理智,只恨不能将钟离珞毙于掌下,谁知钟离珞却一一避开,他心下更是大怒,转头对着身后弟子大声喝道:“将我的昆吾剑拿来。” “是。” 钟离珞听他此言,心更是沉了下去。 莫鼎天说的昆吾剑是一把通体漆黑的玄铁巨剑,莫鼎天不愧是武林盟主,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臂力却是天下难有对手,更兼内功深厚,不似莽夫般使的蛮力,反而招式精妙,他既得兵器更是如虎添翼,挥动巨剑开山断岳,向钟离珞头顶直劈过去。 钟离珞身法再快,却也带了一个长安,只往右边侧了身子,虽是躲开这一剑,整条右臂却被劲风扫过,火辣辣的疼痛,布料也全被风粉碎,露出赤.裸白嫩的一条胳膊。 不等钟离珞喘息之机,莫鼎天又是一剑横砍。 钟离珞只避了两剑,便累得满头大汗。 莫鼎天打算趁胜追击,耳旁却连连听得破空之声,紧接着面前数排麻密的银针,针尖幽蓝,想是涂有剧毒。 钟离珞忙将长安放下,道:“若是有人靠近你,就让阿蒙咬他。” 这种时候保命要紧,哪里还顾得上甚么无辜不无辜。 暗器、毒,这一类的东西对付常人尚可,对莫鼎天这种江湖顶尖的高手,根本不能伤其分毫,至多起一个拖延时间的作用,但配合钟离珞神出鬼没的身法,勉强能和莫鼎天打个平手,只是应付得颇为吃力。 还要时不时的顾及着一旁的长安,就更是惊险万分了,好几次差点命丧莫鼎天剑下。 正当此时,夜空中“咻”的一声响,炸开一道炫目的蓝焰,跃动的黑影从山庄外急速赶过来,是鬼楼的急调令,是莫青璃。 另一头,莫青璃已经摆脱了众弟子的围困,焦急的往钟离珞这边赶,时间过去这么久,莫鼎天和其他人始终没有出现,一定是钟离珞那里出事了。 这夜,注定是个不眠夜,整个铸剑山庄亮如白昼。 庄主莫鼎天眼眶通红,与数百名弟子将莫青璃、钟离珞与鬼楼随后赶来众人的鬼楼暗卫团团围住,而闻风而来的武林人士则是处于观望态度。 事情没有明了之前,没有谁会妄自插手,况且这是铸剑山庄与鬼楼的恩怨,试问哪门哪派惹得起其中任何一个?三大山庄除了无定山庄与铸剑山庄过往甚密外,其他两庄都是等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莫青璃之前不想与铸剑山庄扯上关系,是以只认了外公老庄主莫淮阳,而没有告诉莫鼎天这个名义上的舅舅,要他怎么相信莫淮阳其实也是她的亲人,断不会杀了他,况且现在莫鼎天已失去理智,说甚么都不可能听得进去。 莫鼎天闭上了眼睛,缓缓举起左手,下令:“杀了她们!” 莫青璃秀眉一拧,喝道:“莫鼎天,你好大的胆子,你难道不知我的身份?况且真凶另有其人,你枉为盟主,竟然是非不分。” 莫鼎天提剑直指,怒道:“你们杀吾父,害我儿,我不管你是谁,就算天皇老子又如何?我只知今日你们杀我至亲,我莫鼎天若不为他们报仇才是枉为人父枉为人子,给我杀了她们!” 话音未落,已提起巨剑带头冲了上来。 无定山庄的庄主施无情忙道:“鼎天,不可冲动。” 然而莫鼎天眼里只有浓烈的恨意,根本听不见施无情的阻拦。 顿时喊杀之声震天,莫青璃心知不可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和铸剑山庄结怨越来越深,一边和莫鼎天打斗一边想着对策,而此时场中局势已有了巨大的变化。 钟离珞扬手一挥,空气中很快弥漫着一种酸甜的香味,在场的武林人士有觉察得快的,忙捂住口鼻,然而除了那些内力深厚至可以抵挡药力作用的人之外,全数倒了下去,自然也包括铸剑山庄的弟子,他们离得近,见效更快。 至于鬼楼的暗卫钟离珞早已嘱咐他们屏息,是以并无大碍。 方才被围困在之剑阁时,这些经过她精心加工的*散留在无忧居没有带在身旁,不然早解决他们了。 “泽阳,你们带着长安快走。” 等暗卫们都撤干净后,钟离珞才抬头对着正与莫鼎天在屋顶激烈打斗的莫青璃大声道:“汐儿,我们撤。” 莫青璃听得身下传唤,忙撤剑飞身下来,莫鼎天喝道:“哪里走?”跟着跃起追击。 钟离珞双手微抬,数十枚银针激射而去,就闪身一避的工夫,莫青璃与钟离珞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恨!”莫鼎天巨剑狠狠往她们离去的方向劈过去,只听“轰隆”一声响,整座院墙坍塌下来,墙外只余一望无边空寂的夜色。 清羽山庄和灵霄山庄的庄主上前装模作样的问询几句,其他有头有脸的人物同样不寒不暖的慰问两句。 莫鼎天低垂着头,充耳不闻一般。 众人见得此景,回房继续休息,唯有一身青色儒衫的美髯男子留了下来。 施无情摇了摇头,拍了拍莫鼎天的肩,安慰道:“鼎天,今夜之事怕是颇有蹊跷,是你太过冲动,幸好没有酿成大错。你且与我说说,为何会与鬼楼楼主大打出手,你亲眼见到她杀了老庄主和行一么?” “无情……”莫鼎天终于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却哽在了喉咙。 这么多年的兄弟,施无情明白他此时心中悲痛,不想多言,便也不再勉强。 “那我先回去了,若是有事随时唤我。” 莫鼎天也不回答,原本乌黑的头发一夜之间竟然白了半边,他拖进沉重的步子慢慢走进无忧居,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着托起莫行一已经冰冷的尸身紧紧抱在怀里。 喉中终于发出低低的呜咽之声。 “行一……我的孩子……” “行一……你都这么大了,为甚么还要吓爹呢?爹求你,求你起来啊!” 再不是甚么武林盟主莫鼎天,再没有甚么庄主莫鼎天,此时,他只是一个痛失爱子的老人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莫行一的确是好人,他死的时候二十九岁,刚近而立,算得上英年早逝了。 一路走好,少庄主! ☆、第103章 敌暗我明 离洛城百里的渭城,临江仙。 “小姐,您这回都出来这么久了,是不是该回庄了?”说话的是一名粉色衣衫的少女,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模样娇俏可人,看着不过十五六岁。 “行了行了,阿湘,你是唐僧转世的么?自打我出来你都说多少遍了,等回去你看我不叫爹把你的嘴封起来。”莫思妤头也不抬的不耐烦道,继续和面前的精美菜肴奋斗,昨夜没赶上进城,露宿荒野就算了,现在好不容易吃顿好的阿湘还在旁边唐僧似的一直念。 “唔唔”,那名唤阿湘的丫鬟立马抬手捂住自己的嘴猛地摇头。 “让你总是如此多话,下次不带你出来了。” “小姐你又冤枉我,从你出来到现在我不过说了二十一遍,比上回少了十多遍呢。”秦湘不依了,嘴角翘得老高。 “呃”,莫思妤摸着肚子满意的打了个饱嗝,果然吃饱了心情就好了,她原本狭长的凤眼眯了起来,弯成了月牙儿的弧度,抬手捏了捏秦湘粉嫩嫩的脸蛋,轻声哄道:“阿湘乖,是我不对,是我记错了。” “哼,小姐当我是小狗呢!” 莫思妤立马反驳道:“哪个敢当你是小狗?本小姐拆了他。来来来,快吃菜。” 她筷子伸出去,才发现桌上杯盘狼藉,菜都被自己吃了个干干净净,怔了一怔,反应极快的夹起一个馒头放到秦湘碗里,一本正经道:“光吃菜对身体不好,你看本小姐对你多好,帮你把对身体不好的都吃掉了,这天下哪里还能找到我这么好的小姐啊!” 说完身体还极配合的打了个饱嗝。 秦湘十分不雅的翻了个白眼,眼白差点翻进天灵盖去。 “哎,你们听说了么?铸剑山庄出大事了!”邻桌忽然传来一道压低了的嗓音。 莫思妤眼里笑意蓦地敛去,秦湘也适时的闭了嘴。 “没听说啊,铸剑山庄现在不是在举行武林大会么?能出甚么事?” “老庄主莫淮阳和少庄主莫行一在一夜之间都死了,听说莫大侠一夜之间头发都白了,有人还看见莫大侠抱着少庄主的尸首痛哭呢!” 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忙不迭问道:“怎么会?!谁武功那么高能够杀了他们两个,少庄主虽说比不上莫大侠,但也是年轻一辈的翘楚,莫老庄主就更不必说了。” 先前说话的男子左右张望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了,道:“听说是鬼楼的楼主鬼魅大人,你们不知道,那天夜里铸剑山庄的莫大侠带着几百名弟子和鬼楼的人大打出手,最后还是让他们给跑了。” “鬼楼不是一直高高在上,从来不掺和这些江湖事么?” “那谁知道呢?他们怎么想的我们这些普通人怎会知晓,说来莫大侠也真是可怜,一夜之间连丧两位至亲,特别是少庄主,铸剑山庄还不知道要交给谁继承呢。” 那人就此打住,提高了声音道:“来来来,不说这些事了,喝酒喝酒。” 只是酒碗还没递到唇边,身侧袭来一阵劲风,手腕也被一股大力攫住,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道暗哑的女子嗓音:“你方才说的话可当真?” 那女子眼眶泛红,似是强忍着甚么,然而目光死死勾着他,要吃人一般。 那人奋力挣扎了两下,却没有挣脱。 “哎,姑娘,你到底要我说甚么?” “铸剑山庄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你又如何得知?” “你问的是莫老庄主和少庄主之事么?在下刚从洛城回来,那里正闹得沸沸扬扬呢,不信姑娘可以自己去趟洛城。疼疼疼,姑娘你快放开我。” 他觉得手腕都要被面前这个姑娘折断了,明明看着瘦瘦弱弱的,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莫思妤一时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坍塌了一般,身形不稳向后晃了一大步,手也随之松开男子的手腕,连道歉都忘了失魂落魄的往临江仙的门口走。 “我不信,我不信,我要回去……回去。” 秦湘忙拉住她,道:“小姐你的兵器。” 莫思妤与她爹莫鼎天一样,天生臂力了得,是以武器是一把人高的玄铁巨镰,秦湘不会武,她想帮着拿也拿不动。 “哦。”莫思妤机械的返回桌旁,将巨镰负在背上,就往门口冲,秦湘在桌上扔下一锭银子,匆忙赶上去。 走得太快,迎面便撞上两个人,这一撞也将莫思妤撞回了神。 “抱歉。” 钟离珞和莫青璃抬眼打量着这个直直撞上她们的年轻女子,柳叶眉,丹凤眼,一身火红的裙衫,就像燃烧的火焰,只是眼圈泛红,像是刚刚哭过,连带着她身上的火焰也暗淡了一些。 “无妨,姑娘既是急着赶路,先请罢。”钟离珞侧身让过,她声音不疾不徐,彷如清澈的小溪流淌而过,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莫思妤心神竟奇异的镇定了下来。 “多谢。”然而山庄事急,来不及细细打量,莫思妤道过谢后便匆匆离开,只依稀记得是两个姿容出众的女子,有着温柔声音的是那个穿白衣的。 莫思妤走后,钟离珞、莫青璃、长安三人进了临江仙,前夜她们连夜逃出铸剑山庄,便一路到了渭城,总算可以歇口气了,也能好好理清当夜的来龙去脉。 一夜之间,铸剑山庄便与她反目成仇,南清筑真是使得好手段,偏偏敌暗我明,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路途劳累,长安用过饭莫青璃便哄她睡觉了,和钟离珞去了隔壁房间商量铸剑山庄一事。 “阿珞,我觉得……” 钟离珞慢条斯理的取过两只青花杯盏,提起桌上的茶盏倒了两杯茶,递了一盏到莫青璃手上,轻声道:“不急,先喝口茶。” 莫青璃不明所以的低头轻抿了一口,入口香醇甘冽,上等的碧螺春。 钟离珞才道:“喝茶有助于宁心静气,好了,我们从头到尾梳理一下。首先,去找我们的是在莫淮阳身旁伺候的临云,之前我们便发现他不对劲了,也许真正的临云已经死了,那只不过是个冒牌货。莫淮阳死在房里,手心藏着一个小小的‘十’字,初步确定是南清筑,可究竟是不是他,我们并未亲眼所见,是以不能断然确定。” 钟离珞见莫青璃眉头微蹙,似乎是想起了甚么。 “汐儿,你可是有所发现?” “我也不敢确定,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风无影时他曾经说过的那个‘她’,你再想想弑楼是甚么时候在江湖上建立的,南清筑的伽蓝庄又是甚么时候隐匿的。” 钟离珞神色了然,淡道:“二十年前,包括竺南青进入朝廷,都是在二十年前,这么说来,南清筑与弑天是同一个人了。” 她好看的眉终于也如莫青璃方才一般微微皱起,道:“他是来找你报仇的?” 莫青璃点头,道:“我早有预感,风无影是冲着我来的,不然弑楼的左使何以针对我,这是最好的答案。而且鬼楼与铸剑山庄反目成仇,借铸剑山庄之力除掉我,或者借鬼楼之力除掉铸剑山庄,最终都会两败俱伤。” 莫青璃嘴角牵起冷笑:“他莫不是想称霸武林?那也要看他能不能吞下。” 钟离珞垂眸若有所思,忽的抬眸道:“不,还不够。莫鼎天不是莽夫,那夜只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才会下令杀我们,若是他冷静下来想一想,必然会觉出其中不对来,我们没有理由要杀莫淮阳、莫行一,反而从头至□□事反常的弑楼才是值得怀疑的对象。” “的确不够,可是阿珞你别忘了,同样的借口放在我身上同样适合,弑楼嫁祸我们,要我和铸剑山庄两败俱伤,只因他们行事反常,所以便被列为怀疑对象;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行事一向如此,那为甚么不能是鬼楼借此来嫁祸弑楼呢?同样为三楼之一,鬼楼想要称霸武林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铸剑山庄暂时不会轻举妄动,一是为准备葬礼之事;二是莫鼎天拿不准真凶到底是谁。我们可以趁这段时间再找找线索。” 钟离珞又倒了一盏茶,缓慢开口道:“说到线索,我觉得莫行一的死有蹊跷,我当时进无忧居的时候,不止莫行一倒在地上,还有另外两个同去的弟子,只有临云活着,我看过他们的伤口,死于蛇毒,都是被金翼咬死的,金翼并不是见人便咬,那两人可能是被人推到它跟前的,具体的等长安醒了自有定论。所以我怀疑,那个临云是弑楼的人。” 莫青璃微微睁大了眼。 钟离珞继续道:“而且那个人极有可能便是弑天。” 作者有话要说:易容术:初级的郡主会,就是将脸稍加易容,比如将五官易容得刚毅一些,画眉毛画眼睛什么的。 高级的就是易容成另一个人的样子,但是这样需要脸模,所以真正的临云已经死了,有人取了他的脸模易容。 莫思妤是莫鼎天的女儿,莫行一的妹妹,以后还会有她的戏份。 今天的更新……好吧,终于赶在13号之前发出来惹。 ☆、第104章 火上浇油 天空好像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然后浓稠的墨汁猛然便倒了进去,夜黑沉得可怕。 黑黢黢的山道上一前一后两个身影疾行往上。 “小姐,你走慢点,我……我跟不上了。”秦湘弯下腰,开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阿湘你真没用。” 莫思妤嘴里没好气道,却利落的将巨镰从背上解下来拿在手上,蹲在了秦湘面前,“快点上来,照你这个蜗牛速度明天天亮也到不了山庄。” 秦湘一愣,怔怔道:“可你是小姐,阿湘怎么敢让小姐背,要是让老爷知道了会不会打断我的腿?打断了腿以后就真的不能跟着小姐了,要不还是小姐你先走罢。” 莫思妤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南无阿弥陀佛”,才转过头笑眯眯道:“你留在这里喂狼?我明早再来给你收尸,希望狼给你留个全尸。” 四周黑漆漆的,只有山风传林而过枝叶摇动的窸窣声,隐隐的似乎丛林深处真的传来“嗷呜”的狼嚎声。 “啊啊啊,我不要!”秦湘蹭的蹿到了莫思妤背上,紧紧搂着她的脖子,颤声道:“小姐快……快走。” 莫思妤差点给她撞得一头栽在地上,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前倾了几步才稳下来。 “阿湘你最近吃甚么了这么重,差点把你家小姐压死你知道么?” “我哪有小姐吃得多,每次你都只给我剩两个馒头。”秦湘不满的嘟囔道。 “你自个儿吃得慢怪我咯?再说吃馒头对身体好,不然你哪能又重了,你看本小姐顿顿鱼肉,瘦得皮包骨头,可见那些东西不是甚么好东西。” “小姐你……还是当我甚么都没说。” 莫思妤终于满意的点头,运起轻功在山道上开始飞奔,秦湘只觉得耳旁风声呼啸,几乎要把她的耳朵刮掉了,却没再说“小姐慢点”之类的话,只是环着自家小姐的双手更紧了一些,脸也贴进了莫思妤带着些微凉意的颈窝。 小姐。 铸剑山庄的古朴庄门大开着,行行刺眼的白幡重重挂起,从门口一直延伸到了灵堂,高高的灵堂上列着灵位香案,琉璃花瓶中插满不知名花束,白色的烛火下,堂前乌木的棺椁在地上映出苍凉的影子。 若不是看到笔直站在棺椁之侧,已经满头白发的老人,莫思妤还恍惚觉得这是一场梦,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梦醒了,爷爷还在,哥哥还在,一切都没有改变。 入夜后,宾客散尽,诺大的灵堂只留下莫鼎天一个人,和两具并排而立的乌木棺椁,高高的白幡被穿堂而过的夜风吹得扬起,莫鼎天抬手擦了擦眼角,转过了头,勉力挤出个慈爱的笑容。 “妤儿,你回来了。” 灵堂外老树上做窝的鸟儿突然惊叫一声,堂上白色的烛火晃了一晃,莫思妤猛地扑进莫鼎天怀里,哽咽出声:“爹。” 莫鼎天抬手摸上她柔软的发,轻轻抚着。 “哭罢,还有爹在呢,爹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莫思妤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住往下落,湿透了莫鼎天的半边肩膀,等她哭够了,莫鼎天才朝门外一直候着的阿湘唤道:“阿湘,领小姐回去休息。” 秦湘乖觉的走进来,却看了看哭得梨花带雨却面貌决绝明显是不走的莫思妤,站在一旁没敢动。 莫鼎天叹了口气,对莫思妤祈求道:“算爹求你好不好,快回去睡一觉。” 他忽然别过脸,涩声道:“还有,明日一早便要下葬了,睡醒了记得换身合适的衣衫。” 甚么时候自己认为世上最最无坚不摧的父亲也会像如今这样脆弱不堪,他忽然间白了的头发、不复往日那般锐利的眼神,都像一把把刀子狠狠扎在她的心上。 莫思妤,你为甚么还是这么不听话? 往日有爷爷宠着你,哥哥宠着你,父亲也宠着你,是所有人的掌上明珠,可现在呢?你醒醒罢,人不是只能顾自己活得开心,譬如责任,还有担当。你哥哥身上曾经负着的一切,该换你来背了。 莫思妤脚步移动,走到堂内陈放的两具孤凄棺椁旁,修长的手指抚摸着乌木棺沿,漆黑的眼睛空茫执着,紧紧盯住棺中已经换上寿衣的青年男子,眼眸紧紧合着,那张薄薄的唇惨白如纸,再不能说出对她万般宠溺的话语。 刚刚止住的眼泪似乎又盈满了眼眶,莫思妤忙抬袖用力擦了擦眼睛,直起腰来,心中已经下了一个决定。 “父亲,我即刻回去休息。明日在葬礼之上,我希望您同时宣布,由我来继任少庄主,以后执掌铸剑山庄。” “可是……” 莫思妤忽然笑了,“父亲信不过我?女儿的武功可不比哥哥差半分。” “自然不是,我只是不想……”莫鼎天还没说完,便又被莫思妤截断了。 “好了父亲,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我觉得有些累,我同阿湘先回去了。” 莫鼎天张了张嘴,不知道还能够说甚么。 “对了”,莫思妤走到灵堂门口,顿住脚步,低声道:“请父亲放心,哥哥不在了,你还有我,铸剑山庄更不会败落。” 今夜的月光很暗,黄晕晕的惨光投在堂门立着的女子身上,莫鼎天觉得鼻子跟被人狠狠揍过一拳一样,酸疼得厉害。 “阿湘,让下人备热水,我要沐浴,再给我找一件丧服来。” 秦湘愣在原地,道:“可是小姐,老爷不是让你先睡一觉么?你要穿丧服睡么?” “让你去你就去,多嘴!” 秦湘被她忽然的怒气吓得立刻住了嘴,她弯腰福了个身默默退了下去,只是刚出房门眼泪便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秦湘抱着丧服回来的时候,莫思妤已经在屏风后面洗浴了,不知为甚么她这次洗得格外久,秦湘在外面听着里头哗啦的水声,总觉得还夹杂着低低的抽泣声。 “阿湘,进来。” “是,小姐。” 秦湘将莫思妤头上最后一条白头绳系好,轻声道:“小姐,好了。” 便打算退到一旁候着,谁知腕上却传来一道轻柔的力道,莫思妤坐在镜前,微微仰头看着她,歉声道:“对不起阿湘。” 秦湘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心里感觉到一种陌生的疼意,像绵密的小针在扎,不是很剧烈的疼痛,但就是消退不了。 “没事的小姐,我也有错。”再说我秦湘只是一介丫鬟,你真的……真的不必向我道歉。 莫思妤站起身,食指抚上她的眼角,笑:“小兔子。” 秦湘任由她在自己脸上戳来戳去,反驳道:“我是小兔子,小姐就是大兔子。” 就在秦湘闭着眼等着下一轮“蹂躏”时,身子却落入了一个温暖馨香的怀抱里,耳旁是她从未听过的温柔和叹息:“阿湘。” 秦湘觉得自己心跳都要停了似的,屏着呼吸答:“甚么事小姐?” 莫思妤却忽然松开了手,道:“没事,你快去睡罢。” “那小姐呢?” “等天亮。” “那我在这里陪小姐等。” 莫思妤看了她一眼,狭长的凤眼沉淀着叹息似的,轻轻颔首。 第二日,秦湘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头顶红色的薄纱帐,像挨了当头棒喝猛地坐起身,怎么睡到小姐床上来了?匆匆忙忙梳洗了一番,冲到院里拉住名弟子问过才知道莫思妤一早就赶往了下葬的灵渺山之西阳伊谷。 而另一头,冗长的仪式过后,莫淮阳和莫行一终于入土为安,新继任的少庄主莫思妤与莫淮阳、无定山庄的施无情关在一间房中,秘密商谈。 施无情心思最是缜密,在当夜便觉出事情不对来,这几日更是确定事有蹊跷。 莫鼎天略一沉吟,吩咐莫思妤道:“妤儿,你去把临云叫过来。” 当夜行一、临风、临云、临允四人同去的,当时究竟发生甚么了?为甚么竟只剩下他一人,命大还是另有隐情? 临云很快便到,恭恭敬敬的跪下行礼,“临云参加庄主、少庄主、施庄主。” 莫鼎天道:“临云我问你,当夜究竟发生何事?你将详情一一禀明。” 临云抬起头看了看面前站着的三个人,似是有些害怕的咽了咽口水,才道:“庄主也知道,弟子原本便是在老庄主跟前伺候的,当夜弟子在门外听见屋里传来剧烈的争吵声,依稀是甚么‘老骨头’‘你们铸剑山庄也配和我斗’之类的话,弟子觉得事有不妙便去通知了少庄主,等我们赶到的时候便见鬼楼楼主手中拿着一把沾血的短剑,她想逃走,少庄主就一声令下拦住了她们。弟子知道与她们同来的还有个住在无忧居的小丫头,便告诉了少庄主,然后……” 他忽然声音有些发颤,沉痛又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道:“无忧居的那个小丫头带着一条毒蛇,少庄主原意不想伤她的,谁知那条蛇猛地冲少庄主咬了过去,本来以少庄主的武功可以躲开的,可怎料那名穿白衣的女子在这时进了来在少庄主身上推了一把,不知那是条甚么蛇,少庄主只是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毙了命,临风和临允也是这么死的,若不是弟子跑得快加上庄主来得及时怕是也难逃毒手啊!” 临云垂下头,是无法伪装的沉痛。 可他宽袖下的手指轻轻动了两下,似乎在打着不知名的拍子。 郡主,我继续送你一份大礼,你可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莫名觉得有一对新CP出现(⊙_⊙) 好吧,弑天又在送礼了…… ☆、第105章 初次见面 莫鼎天又问了几个问题,对当夜的情况原原本本了解后,便让临云下去了。 “妤儿,你有甚么看法?” 莫思妤摇头,“一面之词,不能全信。况且就算临云说的是真,兹事体大,鬼楼不是小门小派,若是两派争斗,爹,难保不会有人趁此机会浑水摸鱼。” 莫鼎天转头去看施无情,施无情捋了一把自己修整整齐漂亮的胡须,扬眉笑道:“莫侄女的话句句在理,鼎天,我看十年之后,铸剑山庄你可以放心交给莫侄女了。” 莫鼎天和莫思妤一时沉默下来。 “鼎天,伯父和行一已经……你不该继续消沉下去,还是及早振作……” 莫鼎天打断他,平静道:“我明白,此事疑点颇多,过两日我会下山去找鬼楼的楼主,妤儿留在庄里主持庄中事物,无情若是庄中无事,希望你留在此地教教妤儿。” 眼神却不动声色的滑过莫思妤,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施无情怎会不懂。 “我都快当甩手掌柜了,山庄都是我的大弟子在操持,几乎比我打理得还好,你放心,在你回来之前,我会留在这里。” 替你保护女儿。 莫思妤狭长凤眼精光一闪而过,道:“爹,我出去一趟。” “好。” 临云出了房间后,同往日一样往练武场方向而去,一路优哉游哉,谁知走到一个拐角人就忽然不见了,连风都没有惊动,尾随在后的司臣心中忿忿,一拳打在树干上。 昨夜钟离珞飞鸽传书过来,让他跟踪山庄一个名叫临云的弟子,这才第一天,任务便失败,脸都丢到奈何桥去了。 “阁下可是在找我?”身后却传来一道轻佻笑声,饱含轻蔑。 司臣回过头,正是一身明蓝弟子服的临云,衣带飘飘,眉目清朗,若不是他唇角勾出的嘲笑弧度,怕是没人会把他和“杀人不眨眼”这个词联系起来。 见司臣不发一言,“临云”低头掸掸自己原本就一尘不染的袖口,慢吞吞道:“玄武阁主,你主子是不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弑天?又或者……” 弑天身形一闪,左手出手如电,掐住了司臣的脖子。 司臣吃了一惊,能当上阁主,他武功已然相当不弱,却不想眼前这个男子身形竟如鬼魅般,未来得及躲开,最脆弱的地方便被对方捏在手里。 弑天皮笑肉不笑道:“又或者……我是不是杀莫淮阳和莫行一的凶手?” “现在,你明白了么?” 他手背上筋骨猛地爆出来,司臣双脚开始悬空,脸色慢慢变得青紫,却始终不曾挣扎,垂在身侧的手指艰难的曲起,做了一个手势。 …… “汐儿,司臣传信过来了,那个临云果然是……”钟离珞手里捏着张字条,急匆匆的回房。 莫青璃低着头,一手隔着被子轻轻拍着长安的胸口,嘴里哼出不知名的曲子,侧脸清隽柔美,被阳光镶上了一道毛茸茸的金边,格外的好看。 钟离珞顿住脚步,在门口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才走到她身边,明眸含笑。 莫青璃细心帮长安掖好被角,才和钟离珞一同去了原本长安住的房间。 “长安怎么在我们房里?” “许是那夜受了些刺激,她自己一个人不敢睡,于是便来房里找我,哄了半天才睡着。对了,你刚刚说甚么?” 钟离珞伸手,将手里的字条递给她。 “我昨日给司臣传信,让他调查一下铸剑山庄的临云是不是有人易容,而那人,又是不是弑楼的楼主,谁知这么快便收到了回信。” 字条上的内容一如她二人先前所料,临云就是弑天,可就算知道又如何?他神出鬼没,又有可能随时会换一张脸,怎么找到他? 罢了,当务之急还是先化解与铸剑山庄的恩怨。 莫青璃道:“我方才问过长安了,当夜她听到门外动静,便躲到了桌子底下,被发现之后,第一个来抓她的人是穿紫衣的人,四人之中其他三人都是穿的蓝色弟子服,只有莫行一穿的紫色,而且金翼去咬莫行一的时候,连长安都看出来他原本已经躲过去了,但是被其中一名弟子推到了金翼的尖牙上,另外两个也是这么死的。长安不认得那名弟子是谁,可我们猜也能猜出来是唯一活下来的临云。” 钟离珞好看的眉头皱起来,道:“事情至此,我们知道铸剑山庄一事全是弑天搞的鬼,可口说无凭,莫鼎天会信么?” “信不信另说,我们必须找个机会和莫鼎天好好谈谈,他并非不明事理的人,先将事情说开了,然后再慢慢找证据,况且南清筑一定不会放过我,迟早会找上门来。” “机会?”钟离珞扶着下巴,重复着这两个字。 甚么叫做天遂人愿,好比天凉了有人给你送衣裳,瞌睡了有人给你送枕头,想见莫鼎天的时候,合适的牵线人便送上门了。 翌日,莫青璃和钟离珞带着长安在渭城里头闲逛,谁知竟逛见一处叫做“青珞阁”的酒楼,莫青璃站在酒楼门口,抬头望着那块金漆红木的匾不住地笑。 “阿珞,你还记得在京都的时候我曾经说,等我们两个闲下来了,就开间酒楼,你当掌柜的,我当厨子。” 钟离珞也笑,道:“我与你日夜在一处,竟不知你何时偷摸着又开了家酒楼。” “我倒是想开,不知被何方神圣捷足先登了,我看也到了午饭的点了,不如进去坐坐?” 钟离珞点头,莫青璃便望向长安。 长安拉着莫青璃的手,软软道:“姐姐说甚么就是甚么。” 这间酒楼只有一层,里头的布置很简单,几把方桌,几张长凳,但是很干净,客人也不少,看来这里的厨子倒是不错。 莫青璃眼光不经意落到靠窗的一张桌子上,忍不住面露喜色,拉着钟离珞过去。 钟离珞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是三名姿容出色的女子,却美得各有千秋,其中一名黄衫女子钟离珞认识,是莫青璃的手下,名唤黄槿,至于那两个……一人素锦白衫,眉目温婉,唇角似乎总也含着春风;另外一人绿衫飘渺,生得朱唇皓齿,端华如画,举手投足皆带着天生的贵气。 与此同时,那三人也看见了莫青璃,反应却各有不同。 黄槿以极快的速度放下碗筷,起身退至一旁行礼,神色颇见紧张;白衣女子反应最为自然,她朝莫青璃微微颔首,像见着久别重逢的老友,嘴角的笑意更浓了;那绿衫女子表情最为复杂,先是一喜,而又忐忑的看着莫青璃。 “主人。”黄槿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嗯。” “阿珞,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连城。” 钟离珞心下讶异,面上换上得体的微笑,朝连城点头,“连姑娘,时常听阿璃提起你,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目光却开始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面前与她一样穿白衣的人。 一身苏雪锦,腰悬碧玉笛。 春山如笑,眉目含情,说的就是她这样的人罢,只是……钟离珞忽然偏头看了莫青璃一眼,心中顿生疑虑。 黄槿见钟离珞又接着看向自己,额上竟沁出汗来,手也开始发抖,像是所有的秘密都无处可藏,暴露在她敏锐的洞察之下。 莫青璃转身向连城介绍,“连城,这是钟离珞,我的……我最亲密的人。” 连城脸上的笑容不比钟离珞逊色半分,从容道:“钟离姑娘客气了,我也时常听人提起你,幸会。” 原来阿璃喜欢的人就是她啊! 钟离珞出于保护莫青璃的心态不免多打量了连城几眼,而连城则是抱着要好好看看莫青璃的心上人,亦即自己心上人的“情敌”的心思,目光也胶着在钟离珞身上。 一旁的莫青璃看她们“如胶似漆”的对视,忙往前跨了一步挡在钟离珞身前,隔断了连城的眼神,同时回头嗔怪的看了钟离珞一眼。 大庭广众之下,钟离珞也不顾忌,径直揽上莫青璃的腰,在她耳旁轻声低语了一句甚么,似乎是在哄她。 莫青璃眉间刚刚凝聚的不悦瞬间烟消云散。 黄槿见她这一番“变脸”,忍不住神色黯然。 自始至终一直被众人的那名绿衫女子终于站起身来,支支吾吾道:“皇……皇姐。” 这人赫然是当今皇上子书仁唯一的妹妹——云幽公主子书幽,新年过后,子书仁不知出于何种考量,竟然百般规劝子书幽出宫玩玩,正值武林大会,子书幽原本想去铸剑山庄凑个热闹,谁知在路上遇见了卿云阁的头牌——芸娘,也就是连城,便一直跟着她了,连城又对黄槿穷追不舍,到后来竟演变成了三人行。她们今日正好刚到渭城,碰巧便遇见了莫青璃 。 莫青璃对子书幽视而不见,对那声“皇姐”也就听而不闻了。 “皇姐。”子书幽又唤了一声,这句倒是比刚才自然多了。 莫青璃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坐视不理。 “皇姐!”声音又高了不少,已经有其他客人看过来了。 莫青璃不得已才开口答道:“公主,区区在下怎么会是你皇姐,认错人了罢。” 子书幽凑到她跟前,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斩钉截铁道:“皇兄说过的,你是皇叔的女儿,那就是我皇姐!” 子书幽不提还好,一提莫青璃心里的火就开始涌上来,她勾唇冷笑道:“还是别了,我们靖 王府高攀不起你这颗金枝玉叶。” 心思单纯、不明怒火的子书幽继续语重心长道:“皇姐,我知道当初是父皇对不起皇叔,可是父皇是父皇,我们是我们,你总不能……” 莫青璃身子慢慢变得僵硬起来,牙关紧咬,眼睛死死盯着子书幽,钟离珞毫不怀疑眼前这个人再喋喋不休的话,莫青璃发起狂来会直接伸手扭断她细嫩的脖子。 于是钟离珞忙截断子书幽的话头,温言劝道:“云幽公主是罢,此处人多,私事还是待会再谈。” 子书幽冷不防被打断,偏头看过去,钟离珞她方才听过介绍,记起这是右相府的千金,况且钟离珞说的确实有理,这里人多口杂,她毕竟是皇家人。 怀中女子身体软化下来,钟离珞凑到莫青璃耳边轻声提醒道:“云幽公主是莫鼎天的义女。” 作者有话要说:五个女人一台戏,加上长安……六个,长安不算女人,女孩…… ☆、第106章 两生之花 昨日莫青璃与钟离珞还商量着要找个机会和莫鼎天深谈,今日子书幽便送上了门来,本着不利用白不利用的原则,莫青璃按捺下胸中熊熊燃烧的火焰,面如寒霜的冲子书幽点了点头。 “小妹妹,你叫甚么名字?眼睛真好看。”这空隙间,连城已经在长安面前蹲下.身,柔声问询。 长安有些不敢相信的抬起粉嫩的小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低头颇为羞赧的嗫嚅道:“长安的眼睛……连姨觉得好看么?” 以前在关宁城的时候,他们都说自己生得一双狼眼睛,是怪物,就算是二位姐姐,也不曾夸过她眼睛漂亮。 “连姨?”连城先是愕然,而后才柔柔笑开,就像春风轻拂过波澜不惊的平静湖面,“谁教的你要唤我连姨?” 连城抬头用疑惑的眼光望向莫青璃,莫青璃摇头,“不是我教的,多半是她方才听我介绍你的名姓,才唤你连姨的,你别看她小,却很乖巧懂事。” 莫青璃说出这番话,面上颇为自得,倒是有种“吾家有妹明事理”的自豪感。 钟离珞笑着接口道:“汐儿,你不觉得辈分有问题么?长安可是管我们叫姐姐的,这一句‘连姨’可是拉开了一辈呢。” “长安,你应该唤她连姐姐的。” 长安撅着小嘴不说话,精致小巧的五官都要皱到一起,鼓成个包子模样,十八道褶,分明是不情愿——小长安闹脾气了,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好可爱。 连城心里直呼。 长安墨绿色的瞳仁里清晰的倒映出一双白玉纤长的手,飞快的凑到自己眼前,来不及反应脸颊两侧便传来柔软指腹轻微的压迫感。 莫青璃见状大惊,一把捉住连城的胳膊,便将她往身后带,与此同时钟离珞闪电般出手攫住了长安的手腕,准确来说是她腕上缠着的金翼。 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连城只觉得身旁一股子轻风擦过,身子一转便被莫青璃整个挡在了身前。 长安眨眨眼,一派天真的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 屏息片刻后,钟离珞才松开长安的手,对不解的连城抱以歉意的笑容解释道:“连姑娘得罪,因着长安腕上盘着一条毒蛇,姑娘小心为上。” “蛇?”连城深灰色的眸子似乎亮了一些,“可否借我一观。” “此事需得问长安,阿蒙是她的朋友。” 长安倒是爽快的摞起袖子,让连城看她细白的小手腕上盘着的毒蛇,金翼高高昂起头,做足了蛇王的派头。 连城眯了一下眼睛,琥珀色眸子神色难测,上下两片嘴唇快速张合,似乎在念些古老的咒语,在场众人并未听到任何声响,令人不可思议的场景出现了,金翼垂下了永远高傲昂着的三角状头颅,服服帖帖的趴在长安腕上,身子一时抖得像筛糠一样。 众人瞠目结舌。 连城住了嘴,将长安的袖子放下来,又回复了一贯的温婉笑容,“罕见的蛇王,用来炼蛊当为天下至尊。” 莫青璃道:“前些日子这条蛇还间接害了三条性命,此事说来话长,我们遇到了些麻烦,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她目光不经意扫到一旁已经缄默不语的子书幽身上,顿时有些头疼,这个皇……妹?好像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三个人是逛,六个人也是逛。一行人用过午饭后,便在渭城的街上转悠起来,浩浩汤汤一群各色美人在路上走,不知道还以为渭城最大的青楼——西江月的花魁姑娘们集体出游了呢。 除了莫青璃和钟离珞之外,其他三人气氛莫名的诡异,比如现在。 “阿槿,我瞧这对玛瑙通透澄亮,成色上好,我送你好不好?” “连姑娘客气了,我对这些物事无甚兴趣。” 子书幽不知是孩子心性,还是别的甚么,也依样画葫芦,拣起摊上一枚碧玉胡蝶钗,问询道:“芸娘,这枚簪花你喜不喜欢,喜欢我买给你。” “不用了云幽,我带的银子足够了。” “阿槿,你瞧这个……” “连姑娘客气……” 紧接着又是子书幽略带讨好的语气,“芸娘……” 莫青璃抿抿唇,牵着长安和钟离珞,像是怕殃及池鱼似的,离连城她们三个远了一些。 “莫姐姐,她们在干甚么呀?”长安睁着茫然的大眼睛,望着不远处那几个互相不买账的姨姨,觉得大人的世界好难懂。 “简单来说,就是你云姨在讨好连姨,而连姨喜欢槿姨,懂了么?” 长安摸摸自己的鼻子,若有所悟道:“懂了,所以长安以后一定要娶个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的媳妇。” “乖……等等,为甚么是娶?不应该是嫁么?” “姐姐可以娶媳妇,为甚么长安就不可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孩子一脸愤愤不平的望着莫青璃,就像是她问了一个多么天怒人怨的问题。 莫青璃语重心长道:“你是女子,长大了终归要嫁人的。” “那长安以后也要嫁个互相喜欢的媳妇!就像莫姐姐和钟离姐姐一样!” 莫青璃:“……” 钟离珞听她们一大一小的对话,又拿眼角瞥见莫青璃瞬间僵硬的脸,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莫青璃一眼瞪过去,钟离珞忙掩嘴干咳两声,眼神开始四处飘,离街道不远处正巧有一口碧湖,两旁垂柳青青,便应景吟道:“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 吟过方笑道:“汐儿,我瞧春意正好,明日我们去踏青罢?” “可我记得后半句是‘永丰西角荒园里,尽日无人属阿谁?’” 莫青璃对这个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女人彻底无语,只好低头准备继续纠正长安在她们二人的言传身教下毁得一塌糊涂的嫁娶观念。 “长安,过来连姨这里一下。” “好。”长安看都没看莫青璃一眼,高高兴兴的往连城那里跑,只恨没生出八条腿来,依这个天资,别的不说,她的轻功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 连城觉得自己就像永远停不下来的陀螺一样围绕着那人转来转去,只可惜那人从不肯回头看她一眼,就像此刻,黄槿依然目不斜视的径直往前,只有左手时不时的摸上她腰间那柄弯刀,一丝温情很好的埋在了琥珀色眼瞳的最深处。 这不是她原来那把弯刀,而是后来莫青璃从皇帝手上要来,又转送给连城的那柄沧月刀。 常言道,铁石心肠,又有哪个人的心当真是石头做的,捂都捂不热,就算是块千年寒冰,若是有个人一直温情待你如初,也该打开一个缺口了。 一旦出现缺口,便如同万顷之力加之,迟早会土崩瓦解,时局已经不再是自己控制得了的。 黄槿心里长长吁出一口气,正打算加快脚步,袖子却被扯住,低头便见长安纯真如花的笑颜,“槿姨,这个送给你。” 长安拉过黄槿的手,将刚才连城给她的一枚乳白色的玉环直接放到了她手上。 义正言辞道:“姐姐说,大人是不可以拒绝孩子给的东西的。” 姐姐? 黄槿像是被踩到痛脚一般,条件反射便去看跟在身后不远不近距离的莫青璃,意料之中仍是和钟离珞低声谈笑的模样,她眼里的光彩刹那间黯淡了下去。 然而掌心躺着的玉环光华却更为暗淡消沉,连城看着那个眼里始终不曾有过自己的人,缓缓眨了一下眼睛,那层晕霭许久的深灰色水雾终是像冬日枝头的新雪,慢慢消散了。 连城三人刚到渭城,并没有选好住处,莫青璃便做东把她们都带去了临江仙,这样一来商量甚么事情也更为方便。 刚入夜,莫青璃正在铺床准备就寝,却看见钟离珞坐在桌旁,一手扶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模样,她只穿着白色的中衣,似乎还漫着一层沐浴过后的水汽,如水墨发散落身后,就像江南烟雨中一方泼墨写意的瀑布。 由于侧对着,莫青璃只能看见她细致宛如上好白瓷的颈项,和烛光下晕染光泽的侧脸。 莫青璃轻手轻脚的走过去,自后环住她瘦削的双肩,语调缱绻:“在想甚么?” 钟离珞身体仿佛习惯了般有意识地往后靠,整个人陷在了莫青璃的怀里,慵懒得像一只晒足了太阳的猫咪,“在想你。” 莫青璃的脸不争气的红了起来。 钟离珞闭着眼,淡淡补充道:“在想你是不是又脸红了。” “正经些!” “遵命,我的楼主大人。”钟离珞转过头笑意盈盈的看着她,眼里含了潋滟湖光似的,“坐我怀里。” 莫青璃心里还没来得及扭捏一下,腰身被一双手勾住,下一刻身子便陷入了一个柔软温凉的怀抱里,女人清幽的体香顷刻间弥漫了她的呼吸。 那抹清冷梅香就像深深植入了她的生命中,无处不在。 女人凑到她耳边,声音低柔而缠绵的唤她,“汐儿。” “我在。” “汐儿。” “嗯,我在。” …… 她唤一声,莫青璃便答一声。 莫青璃觉得只要这个女人一句话,无论甚么,自己都可以给她,就算要自己的命,她也能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献上祭台去供奉她。 桌上的蜡烛不知不觉燃了一半,烛泪滴下来,很像情人的眼泪。 良久,钟离珞终于拉开了一些距离,目光却一直流转在莫青璃清隽的脸上,始终不舍得移开,“你知道为甚么我今日多看了几眼连姑娘么?” “嗯。”莫青璃还沉浸在方才的旖旎中,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嗯?” 钟离珞但笑不语,温凉的指腹温柔划过莫青璃的脸,仔细描摹着她的五官,她秀挺好看的鼻梁、恰到好处的樱唇、细长却不凌厉的眉峰,最后落到她最最好看的浅褐色眼睛上。 莫青璃不笑的时候,那双眼睛的无情与冷漠昭昭然,可她笑的时候,眼角会微微挑起来,带出一股子极致的风流妩媚,大约是民间所传的勾魂眼的形状。 钟离珞手指摸到她眼角挑起来的勾人弧度,薄薄的唇吐气清甜道:“有妖气。” “甚么?”莫青璃身子一抖,差点从钟离珞腿上滚下去。 钟离珞忙搂紧她的腰。 莫青璃一口气没缓过来,瞠目结舌道:“你刚刚说甚么?” 钟离珞换上一副正经脸色,轻描淡写道:“我说你,笑起来像个妖精,而且还是狐狸精。” 莫青璃:“……” 钟离珞:“……” 莫青璃白了她一眼。 钟离珞才凑到她眼睛上亲了一下,笑道:“我喜欢你这样的狐狸精。” “本楼主可以理解为你在夸我么?” “自然,我一直都是在夸你。” “本楼主感激涕零。” “楼主大人客气了。” 莫青璃觉得再这么不着四六的说下去,可能要到天亮了,于是将话题转到最开始的问题上,“你方才不是在说连城么?怎么忽然牵扯到我身上了?” 钟离珞这才敛去玩笑神色,郑重道:“你看见连城那张脸,难道没有熟悉之感?” 莫青璃观她神色,也就认真的回想起第一次和连城见面的情形,那时的确觉得她眉目之间有几分熟悉感,可却记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钟离珞见她好看的眉头皱起来,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你有没有想过为甚么会有一股熟悉之感?” “也许见过与她相似之人?” “猜对了,的确有人与她相似,而且这个人,这世上怕是没人比我更了解她。” 莫青璃竟然觉得心里涌上一股酸涩,不无幽怨道:“谁?” 钟离珞漆黑如永夜的眸子里头藏着一丝笑意,更多的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她薄唇轻启,吐出一个轻飘飘的字,却重如千钧:“你!” “她笑起来的样子,和你有三分相似。”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问我我女神是谁,我会回答钟离大人。 甚么?你问我理由? 因为她和郡主在一起,我都是代入自己写郡主的,钟离大人是郡主的,就等于钟离大人是我的。 虽然我没她好看没她的武功没她温柔,没她那么软没她那么好捏。 (⊙o⊙)…那我究竟是代入什么了?仔细想想简直了~~~~对不起我想一个人静静。 郡主摸出短剑擦拭,幽幽补刀: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没我年轻,本小姐年方十七,玄玄你个老妖精。 作者被会心一击,怒吼道:你丫才是老妖精,你全家都老妖精,你媳妇才是老妖精你自己造么?(说出来作者才发现自己剧透了,准备面壁一千年。) 郡主(甜蜜笑):我造啊,她是磨人的小妖精~ 作者扶墙爬走睡觉,别拦着我,我要去天台吹吹风!!! 那么问题来了: 1、静静是谁? 2、风是谁? 3、挖掘机学校到底哪家强?^_^ ☆、第107章 胡诌大法 莫青璃一下便坐直了身子,“像我?”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除我之外怕是黄姑娘也看出来了。”不然她不会见到和连城在一处时见到莫青璃会神色躲闪。 “那阿槿为甚么不告诉我?” 钟离珞抚额。 她敢说给你听么?顺道真情流露,告诉你她其实喜欢你很久了?我看你这几年在山上除了练武就不干旁的事也不想旁的事。 “嗯,许是黄姑娘觉得花有相似,人亦有相同,此等小事无需禀明。” 莫青璃刚刚绷直的身子软下来,懒洋洋道:“也许是缘分罢,不过你下次莫要那么看着连城,阿槿会吃醋的。” “黄姑娘?”钟离珞思索了一番,挑眉煞有介事道:“也对,那我下次还是只看你好了。” 莫青璃低下头,漂亮的唇角微微上翘了一下。 “对了汐儿,你是怎么认识黄姑娘的?” “四年前我第一次下山,从一群酒鬼手中救下了阿槿,之后她便一直跟着我了。” 钟离珞一脸了然,啧啧叹道:“原来是英雄救美,不对,是美人救美,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甚么?” 眼见莫青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钟离珞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笑得一脸宠溺,“你呀,我该夸你聪明呢?还是该夸你聪明呢?” 莫青璃别过脸,不理会女人卖的关子,反正该说的她总会说的。 钟离珞将她的脸转过来,黑眸瞬也不瞬定定的望着她,眨眨眼笑道:“黄姑娘喜欢你。” 莫青璃也瞧着她,容色淡淡道:“一点也不好笑。” “我说真的,不然你想想她为甚么固执的单单一个人唤你‘主人’,却不同青衣称呼‘阿璃’,也不和红袖一样唤你‘主上’,又为何每次见到你都那么紧张,不正是寻常女子见到心上人的反应?” 莫青璃先是眸色微讶,而后很快恢复了惯常波澜不惊的模样,她自钟离珞耳边挑来一缕柔软长发绕在指间,凑到鼻翼迷恋似的嗅了嗅,不在意的道:“她喜欢我,那是她的事,与我何干?与你又何干?” 如愿看到女人深邃的墨瞳里漫上清浅如新月的笑意,莫青璃忽然抿唇轻声道:“你是不是很想听到我这么说?” 钟离珞一怔,目瞪口呆的模样瞧来竟难得的可爱。 莫青璃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哈……我逗你的,谁让你平时老捉弄我,难得占一次上风我还不得好好把握?时不可失,失不再来。” 她眉眼飞扬,眼角几乎要开出绚丽夺目的花朵来。 钟离珞不发一言,眯着眼瞧她。 莫青璃身子一抖,忙从女人怀里弹出来,瞬间飘到丈远——的床榻。 钟离珞优雅的起身,双手掸掸无一丝尘埃、洁净如雪的中衣,缓步往床榻的方向走,唇角勾起危险的弧度。 莫青璃抬起纤纤玉指指着她,一脸惊恐道:“你……你要做甚么?来人呐。” 钟离珞嫣然一笑,悠悠道:“做甚么?本大人打算宠幸一下你。” “你你你……你别过来!” “我过来了,你待如何?” “砰”的一声房门被大力撞开,一个绿色的人影猛地冲了进来,高声嚷嚷道:“汐姐!汐姐!” 莫青璃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钟离珞就赶忙拉过里侧的被子将她衣衫半解的身子盖了起来,而后才动作迅速的系好中衣系带,对着风风火火冲进来的子书幽淡淡点头,“云幽姑娘。” 莫青璃冷眼看着她,不悦道:“公主,您这又是闹的哪出?” “!”子书幽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们两个。 半晌才反应过来,愣愣道:“我刚刚从门口路过,听汐姐唤‘来人’,以为你遇到了甚么危险,才冲了进来。不成想……扰人雅兴了?” 莫青璃脸都黑了,扰得不是一星半点,况且她原本就对子书幽有意见,这下心里更不爽了。 钟离珞拍拍她的肩,安抚道:“云幽姑娘也是担心你,你别怪她。” 子书幽对钟离珞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点头如捣蒜。 “多谢公主热心,我这里无事,您可以出去了。” 子书幽张张嘴,眉宇间的落寞一闪而过。 钟离珞按在她肩上的手加了一分力道,莫青璃才敛下疏离神色,生硬道:“早些睡。” “汐姐也是,云幽先回房了。” 子书幽走后,钟离珞掀开被子躺进去,屈肘撑着脑袋瞧着莫青璃不复舒展的眉头,轻声问道:“你讨厌云幽?” “不是,只是不想跟她扯上关系。” “你别把她当先帝的女儿,就当做普普通通的妹妹而已,她和你身体里的确是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液,再说我瞧那孩子本性单纯,也很在意你这个皇姐。” 莫青璃偏过头看她,柳眉深蹙,“那孩子?” 钟离珞从容答:“她不是年纪比你我都小么?” 莫青璃放下心头疑虑,点头道:“那倒是。你放心,既然有求于她,我尽量不对她太过冷淡。” “如此还不算太过冷淡?”钟离珞空着的手去捏她的鼻梁,笑道:“哪日我真想瞧瞧甚么样对你来说才是真正的冷淡。” “我想你大约是没这个机会了,我永远不会对你冷言相向。” 如果问钟离珞她觉得莫青璃甚么时候最可爱,那大约是她一本正经的说着一些自以为理所当然的情话,那远远比书中的花前月下、华丽辞藻更让她心动。 就如此刻,她眸光轻敛,神情认真,长长眉睫上昏黄烛光流淌,睫毛掩映下那双浅褐色的眸子就像漆黑夜空中最耀眼的星辰,流转出一种分外夺目的美丽。 钟离珞缓缓阖上眼,低下了头…… 窗外的银月弯着眉探头望进来,停着不走,似乎在等待这一室即将上演的旖旎。 “噔噔噔噔”的脚步声,钟离珞和莫青璃同时被惊醒。 会这样火急火燎,而且蹦蹦跳跳,且有资格住在临江仙三楼的人,只有一个人——长安。 莫青璃长叹一声,拉过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脸。 钟离珞心性再好,也受不了这样一而再的打扰,还没等她愤愤然起身开门,门外便传来长安欢快的声音:“莫姐姐、钟离姐姐,我今晚要去和连姨睡。” 钟离珞甚至尚未来得及出声回答,门外的小长安又蹦蹦跳跳的跑远了。 对,她来这里就只是为了好心知会她们两个一声——她今晚要和那个捡来的便宜姨姨——连城睡觉。 问题是谁要她的好心知会啊?折腾了大半夜连亲都没亲上,屋里两个人简直欲哭无泪。 “汐儿……” “嗯,”莫青璃声音有气无力,“我们睡觉罢。” “没兴致了?” “嗯。” “那好罢,过来点,我抱着你。” 烛火被抬手熄灭,只有窗外的月亮赖着不走,光华亮了许多,不甘心似的。 不知何时女人食指扣上了莫青璃的下巴,轻轻摩挲,若即若离,深若寒潭的眸子在月华流转之下亮得发烫,莫青璃从她胸前抬起头,预料到甚么似的,心里满满升腾起了一种期待感。 钟离珞的手力道适中的捏着她的下巴,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莫青璃配合的微微张开了嘴唇,像以前无数次自如的回应她,清幽甜香混着钟离珞夜里常喝的清茶味道从她的舌尖上蔓延开来,刺激着她原本就蠢蠢欲动的敏感神经。 钟离珞的手指像包裹着滚烫的火苗,在她脖子上轻柔的缭绕着,热切而缠绵,却始终在她的颈侧徘徊,不曾深入下去。 莫青璃抬起左手紧紧揽住女人后背,右手则开始急切的拉扯她胸前的系带。 钟离珞拉下她的手,手指滑进莫青璃的指缝,止住她的动作,莫青璃感觉她的发丝落在自己脸上,轻轻的,很痒。 女人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喘息,才闷笑着艰难开口:“你不是说,嗯……没兴致?” “我只是怕再有人打扰,内火得不到纾解,会走火入魔……” 莫青璃还没说完自己就笑出了声。 “你甚么时候练的胡诌的本事?” “跟师妹学的!” “师妹可不敢当,如此高深本事,师妹当向师姐多多学习,望师姐不吝赐教。” 莫青璃清咳两声,道:“首先这第一步,须得解衣。” 钟离珞抿唇浅笑,手指轻轻一带,便将胸前被莫青璃扯得散乱的系带拉开,露出大片白璧般的肌肤。 “哎,师妹,还有师姐我的呢?” “以前可从未听闻哪门功法还须得解师姐衣的。” “那是师妹孤陋寡闻了,我这胡诌*不同寻常功法,稍有疏忽便会走火入魔,万万不可行差踏错。” 钟离珞唇角越翘越高,顺从的在薄光月色中探手过去。 “这第二步嘛,须得解亵衣。” “还是你我二人的都要解?” “自然。” “第三步呢?” 屋内一时静默无声,月光透过窗纸,床榻及地面泛出一层暧昧清透的雪银。 莫青璃脸烫得厉害,“我实在是编不出来了……” 钟离珞离她近在咫尺,呼吸温暖着她的脸颊,若有若无的冷香*蚀骨般渗透过去。 “接下来,师妹会青出于蓝的。” 窗外起了一阵微风,不知是哪棵树上折落了枯枝,挂在树梢的月亮没了依托,终于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这其实是一章千难百难才推倒的故事…… 从下山开始到武林大会,好久没亲热了好么?郡主说了,内火得不到纾解,会走火入魔的,嗯!!!! 关于连城和长安的关系。 可参照时间,南疆越国叛乱,长安是皇上遗存的孩子,连城十岁被收养,时间倒回去,正好是叛乱那年,她是大祭司的女儿,可以解释她为何能驯服金翼,为何擅蛊,为何与长安关系亲近,老乡见老乡,两眼那个泪汪汪XD,况且有没有亲戚关系,我没设定,你们自己脑补咯。 这和主线无关,所以放在小绿字了,不写在正文。 紧赶慢赶今天发出一章,上回答应给楼一笑姑娘的长评加更,虽然感谢过了,虽然加更得晚了点,还是得感谢一次,啾啾啾一万次。第一条正经长评啊!!看得辣么认真!!而且也不造下条会是何时。 明天不知道会不会更新,看进度,更新了也会是在半夜,第二天再看吧。么么哒~爱你们( ^_^ ) #我要做个小太阳,浑身充满正能量!# ☆、第108章 扑朔迷离 翌日一大早,众人用罢早饭,莫青璃将长安支去了隔壁房间,才和其他人谈起铸剑山庄之事,黄槿本就是鬼楼的堂主,自可不避嫌;子书幽不用说,可令钟离珞费解的是连城也手执短笛,春风尔雅的倚在窗沿。 问及缘由,莫青璃只是淡答:我相信她。 闲话不说,莫青璃把她们几个人叫到一起后,直接进入正题:“铸剑山庄一事想必各位一路上也有耳闻,只不过那并不是真相。当夜我、阿珞和长安在房里玩闹时,来了一个弟子……” 将来龙去脉解释一番,当然莫青璃巧妙地省去了关于弑楼的一切猜测,只道是自己被人陷 害,不知真凶系谁。 子书幽张大了嘴半天合不上,本来就不小的眼睛几乎要瞪了出去,她抬起发着颤的手指着莫青璃,“汐姐你是……是……为甚么大哥他没有告诉我?!” 莫青璃看着她满脸惊吓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又强迫自己咽了下去,她身影倏地闪到子书幽面前,居高临下道:“怎么你以为子书仁是江湖百晓生么?事事皆通?还有,我是厉鬼么?让你这么害怕?” 谁知子书幽一怔,就像久饿的孤狼在森林游荡数日终于见到食物一般两眼放光,猛地冲过来抱住她的胳膊大力摇晃,语无伦次道:“啊啊啊啊!三楼之一的鬼楼楼主!!是活的!我终于见到活的了!” 莫青璃给她摇得七荤八素的,下意识便想用内力将她震开,奈何理智反应得比身体更快,只好黑着脸任她摇晃。 反正少不了一块肉,就当被小猫小狗撞了一下。 钟离珞长眉微弯,在一旁憋着笑,却不曾出手阻止,好在子书幽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份,忙撤了手整理好莫青璃扯得有些凌乱的衣袖,再端端正正的垂在身侧,似要挽回最后一丝早已不知被丢到哪个山沟里去了的面子,佯作正经道:“你想要我做甚么?” “我听老庄主说,公主是莫庄主的义女,鉴于我身份敏感,所以想央你去趟铸剑山庄,就说此事另有隐情,我想请他下山详谈,我在渭城等他。” “我此番出京本也是想去武林大会瞧个热闹,不料中途遇到芸娘才耽搁了,老庄主生前很是疼我,说甚么我也会去趟山庄吊唁,再看看庄里的故人,只不过你让我带封口信,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哦?”莫青璃倒是未曾想过子书幽会提条件,“但说无妨。” “父……我自小只有大哥一个兄弟,宫里也没有其他的玩伴,我小的时候偶尔看见宫外寻常人家的姐妹玩耍打闹,很是羡慕,大哥他虽然疼我,可毕竟是太子,很少有时间陪我,那时候我就想我要是有一个姐姐该有多好。在京都,很早很早我就知道你是皇叔的女儿,是我皇姐。我当时高兴坏了,恨不得立刻去你府里找你,可是大哥说是父皇害了皇叔一家,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们,让我不要去。” 莫青璃皱眉不解道:“你既已心知肚明,现在又何必自讨苦吃?” 子书幽缓缓的摇了摇头,露出个与她年纪不符的苦笑来,“你就当是我自讨苦吃罢,不过人活一世总该讨些苦来吃吃,不然活着也只是活着罢了。我早就打算好了今日便启程去铸剑山庄,此后会直接回宫,我也知道皇姐今生大约不会再踏进皇宫一步,而我毕竟是大晋的长公主,命由不得我自己做主。以后天各一方,或许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我不想留有遗憾。云幽不勉强你承认我,哪怕唤我云姑娘,也比公主更为顺耳。不是么?” 莫青璃向来觉得子书幽是那个人的女儿,她说甚么自己都该无动于衷,可为甚么这番无奈甚至透出一丝祈求意味的话语听来却如此刺耳,“公……云姑娘,你不欠我的,何必如此低声下气?你大晋长公主的气派呢?” 子书幽眸中漫起一层浅色水雾,或许因为是堂姐妹,她的眼睛和莫青璃的有些相似,瞳色都很浅,也很清澈,不同的是莫青璃那双眼看不出明显的情绪,而子书幽却是个心事都写在眼睛里的人,单纯而热情,又懂得察言观色,不会踩过界限。 子书幽抬头望着莫青璃暗含不悦的脸,歪了歪头,弯着唇笑道:“被狗吃了!” 说完便干净利落的推门出去,回房拿早已收拾好的包袱。 她转身的一瞬间,莫青璃看见她眼角滴落的眼泪,在空中一闪而过,晶莹而脆弱,就像断了线的风筝。 莫青璃伸手接住那滴眼泪,怔了许久,才轻轻道了声:“热的。” 钟离珞望着大开的房门,“看来她皇兄将她保护得很好。” “嗯。” 自始至终,连城都只是斜倚在窗前,悠然的转着手中的短笛,一言不发。 她长而柔软的睫毛垂了下来,无人看清她眼里是明是暗,是喜是忧,唯有那永远含着春风浅笑的嘴角,弧度完美得像一幅画。 子书幽走了。 匆匆来,匆匆去。好像从未出现过这一号人物似的,从莫青璃在青珞阁遇见她,到她离开,满打满算不过十个时辰,不到一天。 皇妹?皇妹。 莫青璃坐在案前,一手支颐,一手握笔,对着面前的素白信笺不知如何下手。 “想给云幽姑娘写信?”正沉思中,冷不防一道淡淡嗓音响在耳旁,正是言笑晏晏的钟离珞。 “你又知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当然后面这句话莫青璃没有说出口。 “我怎么不知道?我还知道你打算直接派往长公主府。” “还有呢?” “还有,我知道你又心软了,子曰不迁怒,云幽公主本性纯良,也是个可怜孩子,你觉得自己先前说的话太过分了,想道歉。” 莫青璃听她把自己心里想的事一字不差的说出来,顿时一喜,忙不迭的将笔一扔,抱了她的胳膊蹭过去,颇像讨主人欢喜的小猫咪,带了一分撒娇之态,“那我想写甚么,你肯定也知道了。” 钟离珞拍拍她的头,笑眯眯道:“乖了,你还没想,我当然不知道了,慢慢想,我去看看长安。” 说完“毫不留情”的把胳膊抽出来,流云般推门出去了。 莫青璃冲她施施然的背影做了个不雅的鬼脸,继续扶着下巴出神。 …… 铸剑山庄。 莫思妤刚听庄中弟子禀报子书幽到达山庄的消息,少女清脆的嗓音便远远的从门口传来,“思妤姐姐!”随之一个黑影冲进来,便被抱了个满怀。 站在莫思妤身后的秦湘定睛一看,见是那个每年都要来山庄串串门的云幽小姐,咽了咽口水,打算趁她没发现之前蹑手蹑脚的偷溜出去,只是还没到房门口。 “小阿湘~” 秦湘头皮一麻,拔腿就跑。 “站住!”秦湘才不听她的呢,没命的往外冲,恨不得背上生双翼。 奈何孙悟空总是逃不过如来的五指山,她的粉色长裙裙摆被子书幽抓在手里,那可是小姐送她的,弄坏了她找谁哭去,只得苦着脸站在原地,眼睁睁望着子书幽兴奋的搓了搓自己的手,满面雀跃朝自己柔嫩的脸蛋伸过来。 秦湘心里哀嚎一声,认命的闭上了眼,然而久久没有动静。 “好了云幽,你不要再捉弄她了。”女子低沉含笑的嗓音。 秦湘猛地睁开眼,见是自家小姐抬手轻飘飘的攫住了子书幽的手腕,她感激的看着莫思妤,眼泛泪光,伶俐的大眼睛像温顺的驯鹿般温柔。 莫思妤给她看得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似乎为了掩饰般,掩嘴轻咳了一声,道:“阿湘也不小了,该给她寻个良人了,你再这么捉弄她,给她未来相公看见了成何体统?” 怎么这话自己说出来,觉得这么不顺耳?莫思妤下意识的偏过头看了一眼秦湘,见她满脸震惊的望着自己,明亮的眼睛飞快的漫上浓重的水雾,好像自己再说一句就要哭出来似的。 莫思妤住了嘴,心头的懊恼一闪而过。 “小姐,我去厨房看看饭菜好了没有,您和云幽小姐慢慢聊。” “……好。” 秦湘走出老远,莫思妤还怔在原地,子书幽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道:“思妤姐?思妤姐!” 莫思妤眼神有些迷茫,“甚……甚么?” “合该我问你才是,你在看甚么?看小阿湘?” 莫思妤置若罔闻,答非所问道:“云幽,你说我方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不然,阿湘为甚么会哭呢?为甚么…… 子书幽一头雾水,“甚么说错话了?” “哎呀就是……算了,不说了,你怎么今年回来得晚了近半月?” 子书幽道:“路上遇见个熟人耽搁了,带我去灵堂罢,我想去给爷爷和行一大哥上两柱香。” 莫思妤垂下眼帘,轻声道:“你随我来。” “思妤姐,死者已矣,节哀顺变。” 莫思妤身上还穿着纯白色的麻布丧服,身子清减了不少,她长长叹出一口气,强作欢笑道:“我明白的,你也是。” 灵堂的白幡依旧没有拆下来,高高的悬于两旁,在门外站着便能感觉到里面的沉闷与阴森。 莫思妤只将她送到灵堂门口便回去了。 子书幽进去的时候,发现莫鼎天背负双手立在堂前,案上放着两座乌木所制的牌位,乌黑的、冰冷的。 灵堂幽深,细烟缭绕。 “义父?”子书幽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似乎害怕惊醒他。 莫鼎天转过身,见是子书幽,勉力扯上一点笑容道:“是云幽啊,我前阵子还惦记着你怎么还没到庄里,现在是来给爷爷和行一上香么?” 子书幽看着他依旧打理得一丝不苟束在冠中,却已然全白的发,觉得眼眶瞬间酸涩得厉害,忙别过头去一旁取了三支香点上,可烟反而熏得眼睛更疼了。 莫鼎天弯腰拿了个最厚实的蒲团过来放在子书幽脚下,子书幽忙抬手用力擦了擦眼角,跪了上去。 上香完毕,子书幽心里一直记着莫青璃交代的事,便冲着神色看起来有些恍惚道:“那个,义父,我在山下遇见了鬼楼的楼主,她说当夜实属被人陷害,想邀您下山详叙,她……” 莫鼎天摇头,抬手轻轻搭上子书幽的肩,以一个长辈的口吻告诫道:“你如何识得她?她又如何会央你带信?云幽,江湖险恶你莫要被坏人骗了,送了自身性命尚不自知。” 子书幽语塞,第一,当年南清筑带她来的时候只道自己是江南某户人家的小姐,根本不知她是公主;第二,没人知道莫青璃的身份,更枉论只道她和莫青璃其实是堂姐妹关系。这些话解释起来就没个完了,况且也不能随便告诉其他人。 怎么才能让义父相信呢?对了,昨日皇姐似乎把详情都说了一遍,当时有谁在场,具体发生了何事。 “义父,我与鬼楼楼主的缘由是在太过复杂,更不便多说。您要是不信的话我可以将鬼楼楼主告诉我的真相再说给你听一遍,她说当夜其实是临云到她们房里,说是老庄主有要事相商才去的之剑阁,她们到的时候爷爷已经死了,然后行一大哥凑巧就带着人来了,逮个正着,这不是太过凑巧了么?就像是有人安排好的一样。还有……” 莫鼎天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沉声道:“换个地方说。” 随后莫鼎天派弟子将莫思妤和施无情都唤去自己房里,子书幽才将莫青璃告诉她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莫鼎天三人在子书幽嘴里听到一个与临云所说截然不同的答案,俱是心惊,莫鼎天当即道:“妤儿,你去把临云叫过来。” 莫思妤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疲惫叹气道:“爹,临云死了,死在自己房里。你这两日都呆在灵堂,我就没有告诉你这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对应一下时间顺序。 洛城到渭城是一天的路程。 老庄主和少庄主死的第二天,莫青璃她们到了渭城,莫思妤第三天到的山庄(钟离珞传信给司臣,司臣奉命跟踪弑天),第四天下葬(早晨司臣被弑天发现了,当夜回信来了,当时司臣被弑天抓住的时候做的手势其实是让远远藏着的暗卫传信回来),第五天莫青璃遇见子书幽(真正的临云被弑天利用完了,杀了,顺道死无那个对证,放烟雾弹),第七天子书幽到了铸剑山庄。 就是这样喵,午安=_= 好困赶着睡午觉,有错字请留言指出,下次更新再改,爱老虎油~ ☆、第109章 急转直下 施无情捋了一把胸前的美髯须,微讶道:“怎会死得这么巧合?就像是……” 莫思妤很快接口:“杀人灭口,有人刻意在掩盖甚么。” “妤儿,你还漏了一种可能,”莫鼎天眼神复杂,终于有些不置可否的笑笑,道:“又或者有人猜到云幽会来,提前下手了呢?” “爹,你是说爷爷和大哥其实不是鬼楼楼主所害?” 莫鼎天看着她摇了摇头,道:“爹也只是猜测而已,也或许是鬼楼楼主利用云幽刻意对我们说出那样一番话,令我们生疑,在我们找临云对证前又杀临云灭口,虚虚实实,看似自相矛盾,亦可为脱身之计。” 子书幽闻得此言,立马激动道:“皇……她没有利用我,她不是坏人,我相信爷爷和行一大哥不是她杀的。” 莫鼎天慈爱的抬手揉揉她的发顶,分明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语重心长道:“人心隔肚皮,孩子。” “义父,你相信我!她……” 子书幽还待再说,已被莫鼎天再次打断,“好了,义父相信你,可我总不能随便相信任何人罢?不然铸剑山庄焉能存活至今?” 莫思妤也搭上她的肩膀,加重力道按了按,道:“云幽勿要多言,此事爹爹心中自有计较。” 莫鼎天道:“无论如何,与鬼楼楼主见面详谈总是必要的,我明日便下山去渭城,按照先前定好的,妤儿你守着山庄。” “女儿明白,爹。” “云幽,你要与我同去么?” “不了义父,我在山庄住一夜,这趟出来得有些久,我得早些回去,我家中兄长会担心的。” 莫鼎天沉吟片刻,道:“也好,天色不早了,你与妤儿用过膳早些回房休息,我和无情还有些话要说。” “是,爹(义父)。” 莫思妤拉着子书幽出去,只是刚走到门口才忽然想起一件事,道:“对了爹,下葬那天,我看到影楼的司臣阁主和临云在院子里,似乎在说着甚么,临云似乎很是害怕的样子,垂首跪在司臣阁主的脚下。” “司阁主?他们谈话内容你可有听见?” “离得太远,听不清。而且当我刚想走过去的时候临云已经退下了,司臣阁主随后离开。” 莫鼎天浓眉微不可觉的皱了一下,淡道:“爹知道了,下去罢。” 莫思妤走后,莫鼎天转而面向好兄弟施无情,问道:“无情,你怎么看?” 施无情眼睛微眯,眼底透出几分严肃来,道:“区区一个武林大会,竟会惹得三楼齐齐现身,似是早有预谋,我始终想不明白,幕后主使的目的到底是甚么,为何偏偏挑铸剑山庄下手?还有,你忘了么?老庄主虽腿脚不便,可武功仍在,屋内却没有任何打斗痕迹,一剑毙命,此事难道不可疑?” “如果是鬼楼楼主下的手,她的武功不至高到如此境界,而且她被安置在无忧居,是否与老庄主相识?如果不是,幕后主使又是谁?那个人必须也有着不俗的武功,甚至也认识老庄主。” 莫鼎天头疼的捏着自己的眉心,脑中灵光一闪,忽的道:“无忧居!” “甚么?” “没甚么,只是想起一些往事,此番下山料是可以与她求证,暂时不便告予无情,还请勿怪。” 施无情撇撇嘴,美髯须往上提了一提,笑道:“我又不是你的管家婆,事无巨细都得知道得一清二楚。影楼的司阁主可还在庄内,我们去问问他,不出意外,定又会是一个与莫侄女嘴里所说截然不同的答案。” 莫鼎天闻言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说曹操曹操到,还没等他们两个去找司臣呢,弟子已来禀报说住在紫堇院的客人正在待客的惠云轩等他,莫鼎天二人忙赶到惠云轩。 司臣身着白色锦衣,手里一柄山水泼墨的十二竹骨折扇,翩翩然的立在厅内,对着刚刚踏进来的两位庄主合扇作揖行礼,道:“二位庄主有礼。” “司阁主有礼。”莫鼎天和施无情在江湖上摸爬滚打惯了,冷不丁的这么说话还真有点别扭。 司臣笑了一声,温文道:“在庄内叨扰多日,在下该回去给楼主复命了。临走前给莫庄主提个醒……” 他眼底笑意倏地敛去,肃声道:“你庄中那个临云,是个冒牌货。” “此话怎讲?” “这些天铸剑山庄发生的事楼主通通看在眼里,她怀疑临云有人易容,挑拨离间,便让我在庄中调查临云,那日……” 两天前。 司臣原本以为自己会死在弑天手上,谁知捏着他最致命地方的那只冰冷的手猛然松开了力道,还没等他喘口气,弑天又出手迅疾的点了他的穴道,随之噗通跪在了他脚下。 装作一脸卑微与恐惧的模样。 司臣动弹不得,眼角余光却瞥见远远的似乎有个身影在往这边走。 弑天恭敬的垂首跪着,脸上惊恐万状,在莫思妤看不见的嘴角却是狞笑:“既然你主子都发问了,那我当然得卖她几分薄面,她猜得没错,本尊便是弑天。至于莫淮阳和莫行一是否死于我手,真是不好意思,她的面子只够一个答案的。” 弑天拿眼角瞥了瞥逐渐靠近的莫思妤,摸了摸那张不属于自己的脸的下巴,道:“本来一条狗嘛,本尊也不屑于动手,谁让你好死不死来招惹我。今日算你命大,我不杀你,回去告诉你主子,就说我还给她们准备了许多大礼,请她们一定要拿稳了、收好了!可千万……别接不住啊。” …… 莫鼎天眉头深锁,道:“临云是弑天易容?” 司臣“啪”的一声抖开折扇,在胸前摇了摇,淡道:“言尽于此,在下所言是真是假,相信莫庄主自有判断,就此告辞了。” “司阁主慢走。” “不送。” 与此同时,离渭城不远的涿州,临江仙三楼。 “砰砰砰”,门敲得震天响,不知道的还以为土匪下山了呢。 红袖夜里要出个任务,是以整个下午都在房里歇息养精蓄锐,她生平第二恨有人把她从梦里吵醒,第一恨有人把她从橙夏怀里吵醒,现下橙夏不与她在一处,更是任何一件小事随时随地都可能让她暴躁起来。 门外的人当然不可能是她家主上莫青璃,于是红袖咬咬牙深吸了一口气,打算把门外的人骂个狗血喷头。 “是哪个龟孙子扰了姑奶奶的美梦,姑奶奶要扒了你的皮,然后再把你扔油锅里炸,做成.人肉串子……”红袖上下两片嘴皮子一合一张,连珠炮似的吐出一堆她自认为是“象牙”的东西来。 “红袖,你今夜的任务取消,一炷香后,我们出发去渭城,我去牵马,在客栈门口等你。” 是青衣清润而饱含焦急的声线。 红袖身子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拾掇自己,在一炷香烧到末尾前穿戴整齐冲出了临江仙的大门,手里正端着托盘上菜的店小二只觉一阵风从自己面前刮过,托盘上的一整只烧鸡便不见了踪影。 “大哥,出甚么事了?”红袖急急问道,只是手里提着一只油光滑亮的烧鸡,怎么看都有点滑稽。 红袖也不想这样自毁形象,自己睡了一天腹中空空,看青衣这么匆忙,哪里有时间给她准备好吃的,只好就地取材。 青衣却笑不出来,一把将马缰递到红袖手里,低声道:“边赶路边谈。” 随即立刻翻身上马,策马扬鞭,扬起一路灰尘。 “大哥,你等等我!” 好容易赶上青衣,红袖气喘吁吁的问道:“到底出甚么事了这么着急?现在可以告诉我了罢。” “阿璃在渭城。” 红袖咬了一口手中的鸡腿,含糊道:“所以呢?” “铸剑山庄的莫老庄主和少庄主死了,江湖传闻死在阿璃手上,她不会随意杀人,除非……但我与她通过信,她的确是被陷害的,而且幕后的那个人不会轻易放过她。” “要去帮主上么?那也不必如此着急啊,害我连饭都只能在马上吃。” 青衣一直目不斜视,这时才转过头深深看了红袖一眼,清隽的眸子蕴含着浓重的悲戚,沉沉道:“我们不是去帮她,而是去阻止她。你忘了两年前江南陆家庄一百七十余口是怎么死的么?你还想看见那样惨烈的死状么?” 红袖脸色这才大变,下一刻竟翻身下马,弯腰开始剧烈的呕吐起来。 她小半辈子杀人不少,却从未见过那样惨烈的场景,四处皆是断臂残肢,肠脑遍地,红黄难分,被生生劈成两半的人,甚至更碎,模糊的一团血肉,分散各处,老人孩子,一个活口都不留。 青衣勒马停疆,等红袖恢复过来。 红袖觉得胃里的酸水都要呕出来了,才重新赶路。 两人再不说话,只有马蹄踏在官道上频率紧密的“嘚嘚”声。 离涿州城数里后,青衣才回头望了望视线中越来越小的城池,眸中飞快划过一丝黯然。 “大哥,你这次走和顾姑娘说过了么?” 青衣难得愣了一下神,才垂眼轻声道:“事情紧急,还没来得及与她道别。我与她常年不在一处,此次能见她一面已然足够。她要我等她十年,如今已是第八年,再过两年,我便去紫微坊提亲。” “祝大哥早日修成正果。” “嗯。闲话少说,尽快赶路罢。” 青衣再抬眼,清俊的脸上已是一贯的坚毅与沉稳,就像是风雨浇灌里永远不会倒下的青竹。 花开两处,各表一枝。 翌日莫鼎天带着一行弟子下山出发去渭城,快马加鞭终于赶在了城门关闭前进了城,住在城西一座属铸剑山庄产业的庭院里。 “临辛,你把这封信交到临江仙一个名唤莫青璃的姑娘手上。” “是,庄主。” 临辛拿着信离开,莫鼎天才将门重新关上,脱衣准备就寝。 “叩叩叩。” 莫鼎天皱眉,披上外衫起身开门,边走边道:“临辛,你怎么又……” 却在见到门外那个人时,浑身如遭雷击般愣在了原地,莫鼎天忙抬手用力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定眼前的人千真万确后,才用力的伸臂抱住他,声音激动而哽咽:“义弟!” 南清筑也紧紧的回抱他,声音低沉而沙哑:“义兄。” 直到南清筑进房坐在他对面,莫鼎天还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消失了近十年,自己几乎都以为已然身死的义弟忽然又出现了自己面前,算是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唯一的好事了。 “义弟,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为兄一直很想你。” 南清筑摇头苦笑,道:“随处飘荡罢了,听说老庄主和行一出了事,我才匆匆忙忙赶回来,想看看有甚么能够帮上忙的。” 莫鼎天见到南清筑本就心下欢喜,见他如此说更是心道虽然已过十年,但义弟还是与原来一样重情重义,颇为感动道:“有你在我就更放心了,正好明日我与鬼楼楼主见一面,你同我一起。” 他看南清筑眼圈泛黑,还道他路途劳顿,忙拉过他的胳膊,道:“义弟,我看时辰也不早了,我带你去隔壁房间歇息。” 南清筑唇角微勾,露出个温和的笑容来,道:“义兄,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但说无妨,只要为兄做得到的,一定帮。” 南清筑忽然伸臂抱住他,紧紧的,声音低沉响在耳畔,近似叹息:“我想……借你的脸用用。” 莫鼎天闷哼一声,唇角开始有丝丝鲜血溢出。 ——老庄主虽腿脚不便,可武功仍在,屋内却没有任何打斗痕迹,一剑毙命,此事难道不可疑? ——那个人必须也有着不俗的武功,甚至也认识老庄主。 所有想不通的问题,在这一瞬间如醍醐灌顶,可答案却让莫鼎天心痛到难以附加。 “是你!畜生!我爹待你如亲子,你怎么忍心?!” 鼻尖有血的气息,越来越浓郁,南清筑抽出扎进他后心的匕首,轻轻附在他耳边,道:“对不起义兄,一步错,步步错。从二十年前开始,我就没有退路了。” 南清筑慢慢松开手。 莫鼎天的身子轰然倒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终于忍住不写小绿字了=W= ☆、第110章 我心伤悲 夜影朦胧,庄院一角花草灰败的开着,影影绰绰。 莫思妤阖着眼,抱枕而眠。她睫毛颤得厉害,就像受了惊的黑色蝴蝶,总也睡不大安稳。 “妤儿……”一道沉稳而不失慈爱的男子嗓音在耳畔响起。 莫思妤睫毛颤动得更剧烈了,一双手也不安的攥上身上覆着的锦被。 “妤儿醒醒……”男子声音更加轻了,就像初冬温暖的太阳。 莫思妤深深皱着眉,睁开了眼睛。 光影明暗,莫鼎天正一脸笑容的站在屋中间,冲她微微点头。 “爹?爹!”莫思妤忙一把掀开被子,急急套上鞋靴,往莫鼎天那里走。 “妤儿,你就站在那里别过来。” 莫思妤脚被钉子定在了原地。 “孩子,你听我说,别难过。爹首先要和你说一句对不起,爹曾经对你说过会‘永远陪着你,一直陪着你’,如今爹却要食言了,继爷爷、大哥之后,爹也要离你而去了,这世上只留下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可你要记住,就算是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比以前更好。人只有一无所依,才会真正变得强大。” 莫思妤抬手紧紧捂住嘴,眼泪夺眶而出。 莫鼎天慈爱的看着她,“对不起,我的孩子。爹相信,总有一天,爹会为你骄傲的,在九泉之下,倘若有人问我是谁,我就说,我是莫思妤她爹。” 他笑得一脸慨叹与满足,身体却渐趋透明,就像轻纱薄雾,要慢慢消逝在这空气中。 莫思妤忙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宽大、干燥、温暖,无数次牵着她走过泥泞与山野、阳光和风雨的父亲的手,然而当她握住,他的指甲却片片剥落,血肉砰然绽开,转眼间只剩下凛凛白骨。 温热的血喷溅到莫思妤脸上,她想要哭泣,却发不出声音来,莫思妤无助的望着她爹,莫鼎天也在望着她,暗淡的月光下,晕成一片静默的哀伤。 他身上慢慢渗开触目惊心的血迹,仿佛全身上下有无数伤口同时开合,吐出越来越多的鲜血渗透他青色的长袍,浓稠得几乎要冒起泡沫。 “啊!” 莫思妤终于无力的瘫坐在地上,怀抱着满是血腥味的空气失声痛哭。 翌日天刚破晓,莫思妤顶着红肿的眼睛去敲施无情的房门。 “施叔叔,我要下山。” …… “阿璃,我想出去取个东西,你陪我去一趟罢。”用罢早饭,连城便向莫青璃使了个眼色,似乎有事要和她说的样子。 “好。”莫青璃放下碗筷,自是愉快答应,同时和钟离珞颇为隐晦的对视一眼,均闪过一丝兴奋。 郡主、王爷、小姐、楼主都做过了,唯独这媒人还没有试过呢。 莫青璃本以为连城说去取个东西只是个幌子,谁知她左转右晃,居然来到一家铁匠铺前,连城径直走向了一个上身□着的精壮汉子,铸剑炉呼啸生风,烤得那汉子满身油亮的汗,顺着他的脸颊和背脊流下来。 “吴师傅,我央你打的物事打好了没?” 吴师傅一抹脸上的汗,先道一声“客人稍等”,便进了里屋,取出一柄极精致的小弯刀来,刀鞘是亮银色,大约只有掌长,与其说是兵器,倒不如说是给人随手把玩的小玩意罢了。 “这是按照客人给的图纸打的,说句老实话,我老吴打铁造兵几十年了,还从未打过这般精巧的小玩意儿,客人还满意么?” 连城极为珍重的接过来,意料之中的冰寒刺骨,这是她无意中得来的千年寒铁,只得一小块,连匕首都做不成,便干脆打了一柄只供把玩的小弯刀。 她修长手指眷恋抚过精巧刀身,才回刀入鞘,轻声道:“满意,我很满意。” 随即毫不吝啬的从怀里摸出一锭足量的金子递给吴师傅,吴师傅连声道谢,这次可遇到贵人了,好几年的生计都不用愁了。 莫青璃只在旁看了一眼,便知这弯刀是送给谁的,她在连城看不见的角度翻了个不怎么优雅的白眼,又撇了撇嘴。 一路上,连城脸上都挂着赛过春风的笑,几乎赶上西江月的头牌花魁花如酒了,眼见路上老少爷们、姑娘媳妇的都投过来异样的眼神,莫青璃心里抖了抖,不动声色的离她远了一些。 连城一侧头,发现莫青璃根本没有和她走在一起,忙凑过去撞了撞她的肩,笑问道: “阿璃,你觉得这柄刀好看么?” 莫青璃目不斜视,“嗯。” “阿槿会喜欢么?” “嗯。” 连城登时笑得和小孩似的,“那就好,那就好。” 莫青璃眼神开始四下打量,随口接道:“嗯。” 连城止住笑,白了她一眼,道:“你多说两个字会死么?” “第十九遍,你少说两个字会死么?” 莫青璃淡淡回她一句,眼睛已经锁定了一间装潢精美的铺子——采蝶轩,全晋国首饰最好最齐全的铺子,莫青璃勾勾唇,抬脚便走了进去,连城忙后脚跟上。 “两位姑娘,想置办些甚么?小店这里金、银、玉、琉璃一应俱全,您瞧这个梅英采胜簪,簪身是上等的蓝田玉,顶上是银雕的五瓣梅花,采用最先进的镶刻法,这可是出于晋国最有名的玉匠师段泊蘅之手,别处想买也买不到。姑娘气质出众如斯,配您刚刚好……” 铺里的伙计一看这两人神色,明智的选择了面带笑容的连城,上来就是一顿噼里啪啦连珠炮似的介绍,连城朝莫青璃那里努努嘴,道:“是她要买。” 那伙计倒也机灵,立马挑了另一款,语如连珠继续道:“若是这位姑娘,这款碧玉棱花双合长簪极衬姑娘,您瞧……” 莫青璃微不可觉的皱了皱眉,轻轻吐出几个字:“闭嘴,你很吵。” 伙计的表情瞬息万变,红了白,白了绿,端的是五彩缤纷,连城在一旁掩嘴偷笑。 伙计住嘴以后,莫青璃瞬间觉得世界清净了不少,便也就专注开始挑着,嗯,首饰。 连城要送给黄槿礼物,莫青璃回头想想自己好像也没给钟离珞买过甚么,都是她一会儿送个定情信物,一会儿精心准备生辰礼,她们都成亲这么久了,难道还比不上连城么哼。 “连城,你过来。” 连城放下手里的和田玉镯,一脸莫名的走过去,眼前一花便觉发上似乎有些痒意。 莫青璃往后退了一步,仔细看了看连城戴着的发簪,摇头,取下来。 连城抿唇笑道:“我还以为你是要送给钟离姑娘呢?原来是送我的,真是受宠若惊了。” 莫青璃自顾自看着其他簪钗,头也没回道:“你想多了,你与她皆着白衣,气质相近,我不过借你一用,是以并未受宠,何来惊慌?” “啧啧,恶语伤人六月寒呐!” “现今将将四月。” “四月更寒。” “那便由你寒彻骨罢。过来,再帮我试试这支。” 连城嘟囔了两声,乖乖的走过去当“试簪人”。 要不说这世上,人与人是要看缘分的,莫青璃与连城在京都因着蓝诺的疗治相处过几月,在常人看来也许不过点头之交,然而在她二人之间,却已如同相处多年的好友一般,莫青璃在外人面前冷冰冰的性子,在她面前也能多说上几句话,甚至于同她插科打诨。 挑到最后,莫青璃精心选好两支簪子交给伙计,一支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一支玉镶红宝石的日永琴书簪。 分别放入锦盒装好后,莫青璃默不作声的将那只装着碧玉簪的锦盒递到连城眼前,她方才试的时候就觉得这枚碧玉簪很适合她。 连城不客气的接过来,一句多谢也不说,从莫青璃瞬间柔软下来的眼神、微敛的眉,便能轻易明白她的心意。 直到现在,连城才隐约明白黄槿为甚么会喜欢莫青璃,冷漠的外表并不能代表甚么,重要的是她对自己身边的人如何,她的确是天底下少见的人,任何人接触过她冷漠外表下的温柔,怕是都不会再舍得放开了。 不过她已经心有所属了不是么?自己做的不过是把阿槿从泥潭里拉出来。 “还愣着作甚?” 莫青璃走出老远,才发现连城站在原地愣神。 时近晌午,莫青璃也没往回走,而是随意上了间酒楼,寻了个僻静地方坐着,酒菜上齐之后,才淡淡开口道:“连城,你让我陪你出来,有甚么想问的,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连城也不惊讶,依旧笑容和煦,道:“就知道瞒不过你,我想问,阿槿是怎么到鬼楼的,又如何奉你为主?” “十三岁那年,我救过她一命,当时……” 下了酒楼,莫青璃仍旧不回临江仙,又转而进了另外一间铺子,这间就不如采蝶轩装潢精美,然而各种物事却一应俱全,莫青璃见连城一脸茫然,解释道:“四月十三是长安的生日,我得给她挑份生辰礼。” 连城眯了一下眼,道:“四月十三?她的生日明明是……” 明明是在正月初十。 “甚么?对了,长安与你倒是挺投缘,依你看她会喜欢甚么?”莫青璃专注着挑选礼物,也就没在意她说的是甚么。 连城也走上前去挑选,自如道:“没甚么,再说生辰礼还是各挑各的罢,你这个当姐姐的准备礼物,我这个做姨的也不能示弱不是?” 莫青璃拿眼角瞥了她一眼,不再接话。 又逛了好几家铺子,才挑选到合适的礼物,二人才打道回府。 莫青璃和钟离珞的房间离楼梯比较近,是以连城要回房间必须经过那间房,只是里头却传来清楚的对话声。 “黄姑娘,我知道你喜欢阿璃……”是钟离珞温柔清浅的声线。 “请夫人放心,属下从未妄想过能与主人一起。”略带一点局促,然而又透露出坚定的清脆嗓音。 连城顿住脚,静静的在房门前立住。 “黄姑娘,我并不是要责怪于你,只是好奇而已,我家姑娘性子冷淡又不可爱,话又少,你怎么会喜欢上她呢?” 门外的莫青璃抬手摸摸自己的鼻子,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主人不是这样的,她救过我。我自幼丧母,爹爹从此一蹶不振,在药罐里熬了十二年仍是撒手人寰,为了葬父我将自己卖到了一户富贵人家为奴,虽然尝尽白眼冷遇,倒也算是吃饱穿暖了,然而时日不久,府里风流成性的二少爷看上了我,我趁着夜黑风高逃了出去,可是在林中却遇到了一群醉鬼,被压在那群人身下的时候,我觉得这辈子也就如此了,谁知……我听到空气被撕裂的声音,一柄短刀就插进了男人的胸膛……我顺着远处的火光走过去,就看见了倚坐在树下擦拭短剑的主人。她那个时候比现在更冷漠,我把短刀还给她,她走回树下,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黄槿顿了顿,接着道:“我想着自己漂泊无依,便决定跟着他们,他们一行有好几个人,三女二男。我知道她是故意让我跟着的,我就那样磕磕绊绊的跟到了云梦山上。再后来,我拜在了原来的黄堂主门下,改姓为黄,取名为槿。” 钟离珞看着她,又道:“黄姑娘,你取名为槿,在额上绘重瓣佛桑花,是不是因着她喜欢木槿?” “是。”既然都说出来了,黄槿也就答得干脆了。 钟离珞眼风不动声色的瞥过合着的房门,试探着问道:“那,你允许连姑娘一次又一次的接近你,是不是因为……她们二人生得相似,你把连姑娘当作她的替身?” 莫青璃看了一眼连城,她薄唇紧抿,屏住呼吸,仿佛一颗心都被屋内的人捏在了手上。 是死是活,全凭她一句话。 长久的亘默,屋内终于传出一声轻轻的应声:“是”。 连城将手里那柄精心准备的小弯刀攥在手心,表情冷如四月凉雨。 她一言不发,转身便走,在那一瞬间,莫青璃似乎看见她眼角飞快闪过的一滴亮光。 作者有话要说:鉴于今晚码完字太晚了,明早还有课,于是我打算通宵了=_= 我发现我越来越爱我的郡主了,都快超过我的钟离大人了,不行,我不能爱上我自己,我要好好反省反省【大雾 ̄へ ̄ 躺着君对小说中人物心疼指数(综合没写完的全部):连城>郡主>钟离>(这个人不能告诉你们)>阿槿。 莫名其妙这章把自己虐到了,不造为甚么,可能是代入感情太深了。 然后黄槿的番外我曾经放在上面过一次,不过很早之前了,应该只有冒泡看见过。 最后:对不起我不是萌萌哒的作者,也做不到萌萌哒,只能一本正经的说话了。大家晚安。 ☆、第111章 为你画眉 连城一言不发,转身便走,在那一瞬间,莫青璃似乎看见她眼角飞快闪过的一滴亮光。 莫青璃错愕的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抬脚跟了上去。 临江仙东南方向三里,有片小湖泊,连城越走越快,到后来竟运起了轻功,直到湖边才停下来。 她高高扬起手,似乎要将那柄弯刀一把扔进水里,奈何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最终还是恨恨的收回了手,一屁.股坐在了湖边的青草地上,沉默不语。 莫青璃步子挪过去,与她并肩坐在一起。 “后悔么?” 连城望着面前碧绿澄净的湖面,偶尔有飞鸟扑腾着翅膀从水面上一跃而过,带起一串荡开的涟漪。 “为甚么要后悔?” “阿槿她……” “她仍旧不喜欢我?” 莫青璃张了张嘴,许多劝慰的话却说不出口,只得轻叹道:“嗯。” “她不喜欢我是她的自由,我不会强求,可她怎么能……”连城垂下眼帘,纤长柔软的睫毛轻轻盖住了她深灰色的眼瞳,“怎么能将我当做一个替代品?我是喜欢她,我可以放下我所有的骄傲,死皮赖脸的缠着她,只要是她,所有的一切我都心甘情愿。可这不代表我没有自尊,她身边的人是连城,是我,而不是谁的替身。你问我后悔么?今日之前,我没有后悔过。” “对不起,若不是我阿槿也许不会如此。” 连城偏过头看了莫青璃半晌,好看的眸子里像是包裹着两颗温润透彻的琥珀,温声道:“说的甚么话,这与你无关,况且若你当年没有救她,也不会有今日的阿槿了。” 她忽的话锋一转,语带玩笑道:“可我也救过她,她为甚么不喜欢我?” 莫青璃却笑不出来,她伸指摸上连城漂亮的眼角,轻轻抚了抚,意料之中的干涩,心里叹了口气,莫青璃抬手将女子揽进了怀里,在她耳畔低声叹息道:“我看不见。” 很快,莫青璃便觉左肩一片冰冷的湿润。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不是早就知道的么?为何还要灯蛾扑火?” …… 在黄槿说出“是”那个答案时,钟离珞并没有表现得多么意外,她取过桌上的茶盏给黄槿和自己又添了点新茶,边状似不经意道:“黄姑娘,恕我直言,你似乎说的是谎话。” “我为何要骗你?” 钟离珞好整以暇望着她,漆黑的眸子闪着洞察的光芒,“你不是骗我,你是在骗你自己。” 黄槿又一次沉默,垂眸注视着杯中被茶水一冲泡又重新漂浮起来的茶叶,就像是她那颗再也无法按照往日规律跳动的心一样,有些事,变了就是变了。 钟离珞趁胜追击,笑道:“黄姑娘,我今日用早饭时,特意观察了你,你看了她五次,却不动声色的看了黄姑娘十五次;而且我昨日深夜很偶然的看见你在连姑娘房门前站了很久,你不会告诉我,你有半夜查房替人盖被子的习惯罢?” “是,我是喜欢上她了,可那又如何?” 钟离珞笑眯眯拱手:“恭喜,有情人终成眷属。” 黄槿却摇了摇头,琥珀色的眸子掠过一丝苦涩,道:“成眷属?谈何容易。我也是女子,我知道连城如何想,但求独一无二,不求倾国倾城,我现下心里藏着两个人,等我能够做到全心全意只待她一个好,我会去找她。” “那你甚么时候能够做到心里只有她一个人?一年?两年?还是一辈子?她会等你那么久么?黄姑娘,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你,能够握在手里的,才是你真正应该珍惜的。有些人,不是你一回头,她永远都在,别等失去了才后悔莫及。” “我……” 钟离珞站起身来,才想起来似的笑着补了句:“忘记告诉你了,方才我听到门外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可能是连城和阿璃回来了,不过在你说出‘是’的时候,那两个人的呼吸声就不见了,许是走了。黄姑娘,你若是想追,现在还来得及哦。嗯,我去看看长安。” 钟离珞理了理衣袖,施施然的出了房门,徒留黄槿一个人坐在那里。 杯中的茶水冷了下来,涨开的茶叶复又沉了下去,好像与开始并无二样,许久,黄槿将冷茶一饮而尽,默然的站起身,回了自己房里。 去找她?能说甚么呢,若她真的能够就此死心,那……那样也好罢。 好过在自己身上耗费大好年华。 夕阳的余晖在湖面上铺洒下大片的金子,气氛有些沉郁,莫青璃看了一眼在湖边洗脸的连城,又看了看自己左肩的水渍,装作一脸嫌弃道:“连城,回去你要赔我一件袍子,这可是苏州定云坊的乌雪锦。” 连城本意想送个大大的白眼给她,奈何眼睛哭得有些肿不大好翻,就拿眼角瞥了她一眼,鄙夷道:“喂,是你主动靠过来的。” 莫青璃怎会真的计较一件衣裳,看她情绪恢复的差不多了,忙不迭点头笑道:“说的也是,算是我好心做善事了。” 连城取出一方白绢,将脸上的水慢条斯理的擦干净,走到莫青璃面前,把那柄小弯刀一把塞到她手里,干脆道:“送你了。” 也不等莫青璃,径直往回走。 “我又不喜欢刀,你送我作甚?” “当作赔你的衣衫,千年寒铁比甚么定云坊的乌雪锦值钱多了,它是你的了,你若是不喜欢便扔了,或者送人,都随你做主。” 莫青璃将弯刀捏在指间把玩,含笑看她:“那我送给钟离珞?” 连城瞪了她一眼,咬牙切齿道:“我真、羡、慕、你!” 莫青璃笑得一脸灿烂,“我也羡慕我自己,练得一手伤口上撒盐的好本事。” 半折半腾的回了临江仙,上了三楼楼梯,莫青璃故意在连城眼前扬了扬手里的小玩意儿,才悠然的踏进房门,伴随着关门声,连城清晰听到莫青璃微微上扬的喜悦声线:“阿珞,送你件礼物。” 她垂下眼睫,眼底神色难辨,脚步却毫不停顿的回了房。 屋内。 钟离珞手里捏着那根玉镶红宝石的日永琴书簪仔细端详了会,才忍不住摇头笑道:“汐儿,你怎么忽然想到送我这个?” 莫青璃脸凑到她眼前,眨巴着好看的眼睛,无辜道:“你不喜欢么?” 钟离珞顺势在莫青璃脸上亲了一下,将她揽过来坐在自己腿上,宠溺道:“喜欢,喜欢。你送我的我能不喜欢么?只是你不觉得这簪子有些眼熟么?” “眼熟么?”莫青璃佯作微讶之色。 钟离珞挑眉,“嗯,十分眼熟。” 莫青璃抬手环住女人的后颈,偏头笑看她,颊边泛起红云,就像春日枝头万朵娇花羞赧而放,道:“我不晓得你喜欢甚么样的,这根日永琴书簪我在丞相府见你戴过,料想你定是喜欢的,所以便买了一支一模一样的。” 钟离珞点头,目光赞许,“我的汐儿真是聪明。” 莫青璃自认说的俱是一本正经的实话,却在女人看似赞许实则调笑的目光下羞红了脸。 “你取笑我。” “我哪里敢。” “哼,你有甚么不敢的?” “你不让我做的,我甚么都不敢做。” 钟离珞看她整个人都往自己怀里钻了,忙笑着将她拉出来了一些,凝视着她的眼睛道:“我没有取笑你,是真心欢喜,你替我戴上,好不好?” 经过一年多的练习,莫青璃早已不是刚刚成亲时那个打理个头发都让钟离珞恨不得削发为尼的笨手笨脚的姑娘了,瞧她手指上下翻飞,就像两只灵巧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梳理好之后,莫青璃自后环住她的肩,下巴磕在她肩上,轻声道:“好看么?” 如水墨发绾起一半,另一半随意散在胸前白衫,上面斜斜插了根日永琴书簪,象牙白的簪身,顶上却嵌着一颗朱红宝石,红白相衬,似是要滴出血来。 钟离珞惬意的微阖上眼,身子往后靠,将头枕在莫青璃肩膀上,“好看。” 莫青璃安静的抱了她一会儿,又道:“我替你画眉好不好?” 钟离珞抬眸诧异的望着她,漆黑眸子透出异样颜彩。 莫青璃取过一旁眉石,手指摸上她好看的眉毛,轻柔抚过,认真道:“我看书上常常说有男子为心爱之人画眉的,我虽不是男子,却也有心爱之人,我想为你画眉,好不好?” “好。” 钟离珞眉毛细长,颜色很浅,但眉形不用画已是极好,莫青璃捏着青黛眉石,对着她的眉毛斟酌半晌才轻而郑重的描过,一下,又一下,如鸿羽轻擦。 莫青璃低垂着头,耳旁的发丝落在钟离珞的脸上,有些微微的痒意,而身上独有的淡淡药香弥漫出来,萦绕在钟离珞周围,竟让她有种安心到落泪的感觉。 ——我想为你画眉,好不好? ——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愿一生为你画眉。 ☆、第112章 别来无恙 “好了。” 莫青璃放下眉石,钟离珞才如梦初醒,脱口而出道:“这么快?” 莫青璃先是一怔,而后笑道:“你若是嫌快,我往后慢一些,只不过你的眉毛不用画已是极好看了。喜欢的话,我可以每日替你画眉。” “一言为定,拉钩!”钟离珞伸出尾指仰头看她,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莫青璃好笑的勾住她的尾指,异口同声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再大拇指盖章,这就算是成了。 似乎才意识到不合自身形象的行为,钟离珞清了清嗓子,将莫青璃拉到梳妆台前坐下,拿起青黛眉石捏在指间,道:“我也替你画罢。” 莫青璃端坐着,笑得意味深长,“好啊。” 不比钟离珞眉目浅淡,除了瞳色较浅外,莫青璃五官则明艳许多,眉毛的颜色也是恰到好处,增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嗟,钟离珞攥着眉石半晌,手心都粘了一层薄薄的汗,却是无从下手,不由微微垂眼,心中沮丧。 莫青璃歪头饶有兴味的看着她。 大眼瞪小眼。 钟离珞终于愤愤然扔下手中物事,二指去捏莫青璃的脸,不满道:“你怎么生得这样?” 最后干脆两只手一齐上去。 莫青璃任她揉面团似的将自己的脸搓圆了又捏扁了,笑道:“哪样?” “……我想给你画眉。” “嗯?我不是坐着让你画?” 钟离珞哂她一眼,眼波横出几分娇嗔的味道,“明知故问。” 莫青璃抬手覆住她在自己脸上作怪的手,然后偏头,在她掌心轻轻吻了一下,就像藏了一朵沾染了露水的桃花。 莫青璃明媚的眉眼含笑意,静静的看着她。 钟离珞双手捧着她的脸,慢慢凑过去,鼻尖抵着鼻尖吐息温热,刚要开口说些甚么,门外却传来黄槿恭谨卑微的声音。 “主人,请下楼用晚膳。” “知道了。” 这顿晚饭吃得颇为尴尬,连城和黄槿专心攻克着各自眼前的一碟菜,看似津津有味,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再可口的饭菜吃进去那也是味同嚼蜡,钟离珞和莫青璃则端坐如老僧入定,不斜瞟半眼,若不是偶尔为对方夹筷菜,怕是要就地坐化了。 就连饭桌之上无心事的长安都觉出不对来了,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筷子一指离她最远的那道素炒荷藕,脆生生道:“我要吃那个。” 她人短手短,压根够不到。 莫青璃和钟离珞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连城和黄槿默了半晌,同时举筷,半空中视线对撞,又同时放下竹筷,多么可贵的默契! 长安先是试探性的向莫青璃投过去一眼,得到她赞许的眼神后,直接捏着竹筷将碗沿敲得叮当响,边敲边不依的嚷:“我要吃荷藕,我要吃荷藕。” 钟离珞摇头,一只手探入桌下,捏了捏莫青璃的指尖,似在责怪她又教长安学坏了。 连城动作迅速的去给长安夹菜,面上带了她一贯的温婉笑容,完美的无可挑剔。 “长安乖,还想吃甚么?” “莴笋。”长安这回指的是黄槿面前那道菜。 莫青璃急忙低头往嘴里扒了口饭,才将她几欲脱口而出的笑声咽下去。 长安这孩子,当真是聪明极了,颇有乃姐之风。 奈何天不遂人愿,连城笑容不减,在长安的指示下将桌上的菜夹了个遍,直撑得长安肚儿圆滚滚,愣是没有看黄槿半眼。 黄槿心里深吸了口气,搁下碗筷起身,平静道:“我吃饱了,先回房了。” “好。” 黄槿躬身行礼后,才转身离开,只是没走出几步远。 连城先是宠溺的抬手揉了揉长安软软的脑袋,才偏头对莫青璃道:“阿璃,我记起还有件要事要办,要离开一阵子。” “你打算甚么时候走?” “明日一早。” “这么快?” “嗯。” 两人同时扭头往黄槿那里瞧,只见她步伐没有丝毫停顿,浅黄色的衣角很快湮没在楼梯的拐角。如果连城此刻站在她面前,就会看到她琥珀色的瞳孔一瞬间的收缩,以及深藏眸心的她渴望已久的感情。 “她走了,可以说实话了?”莫青璃用筷子抵着下颚,好整以暇的看着连城。 连城撇了撇嘴,“实话就是我没甚么要事,既然她不喜欢我,我又何必在她跟前碍她的眼。” “哎,怎么叫做碍眼呢?你走了阿槿才会真的伤心呢,”莫青璃伸出食指在她眼前勾了勾,“你且附耳过来。” 便将她们二人走后黄槿说的那番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连城越听嘴角的弧度翘得越高,眼里藏着的光慢慢亮了起来。 “只要她看得见我,要我等多久都可以。” 莫青璃与自家媳妇对视一眼,心道这媒人算是做成一半了,依连城这毅力,黄槿纵是有孙悟空七十二变,也逃不脱她这个如来佛的手掌心了,好了,又可以喝杯喜酒了。 功德圆满,阿弥陀佛! 正在此时,门外却传来骏马长嘶的声音,紧接着一道亮眼的红色便冲了进来,长安只觉眼前一花,便被抱了一个异香满怀,等她看清那张妖生媚气的祸水脸,才甜甜唤道:“红姨。” 没错,这红衣女子正是两日前快马加鞭从涿州赶到渭城的红袖。 红袖给长安这一嗓子喊得,简直心都要被喊化了,忙长长的“哎”了一声,从怀里摸出几块方糖来,放到长安掌心,这两天没日没夜的赶路,根本没时间歇息更没时间好好吃饭,就这两块糖还是她刚刚在外面特意给长安买的。 长安接过糖,在红袖脸上留下一个湿湿的口水印,然后动作麻利的从红袖身上爬下来,一阵风似的直奔门口的面容清俊、修长挺拔的青衫男子。 “青衣哥哥!青衣哥哥!” 这一番深情呼唤连带着投怀送抱,直看得红袖目瞪口呆,外带心碎成渣,明明青衣大哥年岁最长,都可以当长安的爹了,偏生被叫做“哥哥”,自己就是代表着青春不再的“红姨”,知道的还好说,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是哪个青楼的老鸨呢…… 更令人气愤的是,长安甚么时候对自己这么热情过,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活像是猫见了耗子。 青衣先是对莫青璃点头打了个招呼,才蹲下.身轻轻松松的一把将长安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肩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小包来,笑容亲切道:“刚出炉的桂花糕,很好吃的,小长安尝尝?” 他手在长安眼前一挥,忽的变出了一团白软软的棉花糖。 长安迫不及待的一手一个拿过来,乐不可支。 “你作弊!”红袖憋出眼泪,忿忿指着他。 青衣身上仿佛是百宝袋般,一样一样掏出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关东糖、方糖之类的糖就有好几种,更别说竟然还藏了张猴王面具在身上,长安手里拿不下,直嚷着让青衣都放在桌上。 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等把身上倒腾空了,青衣才摇摇头,露出无奈的笑容:“红袖,亏得你是个女子,也幸而你嫁了个女子,不然怕是要被婆家扫地出门的。” “为何?” “你若是有儿女,如何能顾养得好?” 红袖反应极快道:“所以大哥你现在是在为顾养自己将来的儿女作打算了?说起来大哥年纪也不轻了,若是寻常男子早就儿女绕膝,那么顾姑娘……” 青衣低头整理衣袖,从容道:“我与她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 “我有甚么好操心的?” 青衣略显修长的眼睛眯起来,笑得像老谋深算的狐狸:“橙夏已经快从沅陵回来了,我打算让她再去趟涪江,去杀涪江门通岛的岛主。你觉得呢?小红?” 红袖就像霜打的茄子瞬间蔫了下去,却仍旧不忘垂死挣扎的蹭到莫青璃身边,眨巴着湿漉漉的一双桃花眼,可怜巴巴道:“主上,你不会这么狠心罢?” 莫青璃不为所动,她耳朵只敏锐的注意到了一人,于是看看青衣,又看看红袖,皱眉道:“顾姑娘……是谁?” “是大哥的……唔唔!” 青衣举止优雅的取出一方手绢擦了擦长指上沾染的糖渍,轻声喝道:“吃也堵不住你这张嘴。” 红袖被塞了一嘴的方糖,粘住了牙说不出话来。 青衣这才面对莫青璃,笑得一脸温润道:“此事说来话长,流徵是我的意中人,但因她身份特殊不便多谈,总而言之,将来你会见到她的。” 莫青璃扬眉,兴致盎然:“大嫂?” 青衣耳后终于泛起微妙的一抹红,点头,“嗯,大嫂。” 既然青衣说不便多谈,莫青璃也就没有再追问,只是将连城与他二人互相介绍,正说着,众人目光如电,齐齐射向客栈门口,那里大踏步走进来一个身着深蓝弟子服的铸剑山庄弟子,目不斜视,径直往莫青璃这桌过来。 “莫姑娘,这是庄主给你的信。” “多谢。” “在下告退。” 莫鼎天让人带来的信很简单,不过就是约她们明日上午在渭城城西的一座老宅会面,一一传阅后敲定大伙同去,之后便各自回房歇息。 有人相拥直至天明,有人对月孤枕难眠,更有人夜半私私窃窃。 青衣与红袖餐风饮露、快马加鞭赶到渭城,本更应当好好休息,此时却聚在青衣房里秘密交谈,蜡烛一截一截燃烧殆尽,灯芯“噼啪”的炸了一声,子时已过。 “大哥,楼里的鬼卫都召集过来了么?人手少了我怕……”红袖柳眉深蹙,平常笑嘻嘻的脸上竟是难得的担忧之色。 “除了阿璃身边的,我还带了十来个鬼卫来,不是人手够不够的问题,而是我们不能让她……总之,从今日开始,我们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我晓得的。” 青衣看她眼下一圈乌青之色,心知她也是累极,便轻声劝慰道:“好了,你快回去歇息,不然等橙夏回来见你这副模样,她该怨我这个做大哥的没照顾好你了。” “大哥也早些歇息。” “嗯。” 翌日清晨,渭城西郊莫鼎天府邸。 “吱呀”一声房门被一双宽厚的大手从里面打开,莫鼎天手上又拿着一封信,吩咐在门前候着的临辛道:“将这封信交给临江仙的莫青璃。” 临辛心中疑虑,却也并未多问,只是尽职尽责的跑去临江仙传信,这次那个叫做莫青璃的女子接到信后深深皱眉,问道:“莫庄主是否有要事在身?何以将时间改到下午申时?” 他一个小小传信弟子如何知晓,只得垂首道:“许是庄主有事要处理,弟子也不知。” 那女子便半信半疑的放自己回来复命了,当他对庄主说“信已送到”的时候,一向光明磊落,连笑也笑得坦坦荡荡的庄主,竟然嘴角微勾,露出个类似于讥诮的笑容,那张原本沉毅亲和的脸便蓦地令人生畏起来,然而一眨眼,又消失不见了,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 应该,是错觉罢? 莫青璃虽然不知为何莫鼎天将时间改到了下午申时,但仍旧是准时前去城西,黄槿借要去查账为由,没有跟来。 开门的是前两次来送信的弟子——临辛。 “各位请随我来。” 临辛按照莫鼎天先前的嘱咐,将他们一行人领至待客的紫云轩,才躬身退下:“庄主随后就来,请各位稍等片刻。” 莫青璃一边打量着紫云轩内的陈设,一边琢磨着待会与莫鼎天应当如何化解仇怨。 许久,还不见莫鼎天出现,而空气中却慢慢渗入一种酸锈的血腥味。 是血。 有很多死人。 莫青璃心神微微一凛,与此同时,钟离珞与青衣他们皆手按兵器,做好迎战准备。 窸窸窣窣的声响,利刃划过喉咙的粗哑。 一个、两个、三个……三十个。 众人奔出门去,院中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大片大片的尸体,俱都着铸剑山庄弟子服,其中也包括不久前领路的临辛。 而站着的那些人,也穿着深蓝色的弟子服,只是一个个面色冷冽,目光冰冷没有丝毫感情,根本没有山庄弟子的凛然剑意,无声无息,更像是一群无知无觉的死人。 他们手中各握着一把银月弯刀,寒光逼人,刃尖上的血滴答滴答,滴落在青石板,又渗入缝隙中。 为首的赫然是一袭黑色斗篷,永远隐在黑暗里,看不清脸的男人。 “别来无恙啊。” 男人咧开嘴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要改到申时呢? 如果我说求评求花花有人理我么T^T 虽然最近123言情有病,评论又要审核,但是我都会上电脑审核哒,也会回复哒T^T 来个人顺毛吧T^T ☆、第113章 为你献祭 莫青璃移步挡在众人面前,凝视着面前通身黑色的人,略略皱眉道:“弑楼主?” “是我。” “莫鼎天呢?” 弑天手指抬起来,轻叩着自己的太阳穴,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也修剪得整整齐齐,浑不似满手血腥的人。 他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道:“噢,我想起来了,杀了。” “你……简直丧心病狂!” “丧心……病狂?” 弑天怔了一下,无意识的重复,接着似乎听到甚么天大的笑话,不屑冷哼道:“他们活该,谁叫他们信错人了呢?这可怨不得我。” “滥杀无辜,执迷不悟,”莫青璃拔出短剑,猛地跃过去,怒不可遏道:“该死的人是你。” 莫青璃与铸剑山庄众人虽无多少感情,但莫淮阳毕竟是她娘二十余载的养父,莫鼎天与莫行一也是行得正坐得端的光明磊落之辈,弑天借往日交情一一杀害不说,竟还恬不知耻的引以为荣。 靖王府之事早已了结,莫青璃在山下历练两年,有了心中所爱,有了许多值得珍重的东西,早不是为仇恨活着的孩子。先帝已死,多年前参与此事的官员也得到了应有的下场,至于弑天,或者说南清筑,说到底是他们家对不起他,若能就此揭过,再好不过,她爹娘在九泉之下也定不想见到冤冤相报。 弑天若执意想继续找自己报仇,自己也不惧他,可冲她一个人来便好,为何要牵连无辜,这院中弟子哪个不是正值大好华年,硬生生命陨异乡,悲愤自责交加,莫青璃厉声喝道:“你该死。” 弑天只觉劲风扑面,隔着一层面具依旧割得他脸颊生疼,莫青璃一招“雁凝银霜”迎面冲击而来,这一剑她使了十成功力,声势猛恶惊人。弑天身子微侧,让过这致命的一剑,左手推出去打她手腕,将她剑势卸在一旁。只听得喀喇喇几声响,院中的大树缠着枝蔓轰然倒下。 男子眼睛陡然亮了一些,带着惊讶的赞许道:“不错嘛,有长进。” 紧接着手中银光一闪,已多出一柄奇形怪状的弯钩,锋刃逼仄,泠泠寒光,原本那把巽风已经被莫青璃斩断了,他黑色身影一晃,便欺身到了莫青璃面前,缠斗在一起。 两个黑色人影在白刃、红剑中辗转,两人身法极快,兵刃撞击的清脆声响,一道道的剑光映着夕阳闪了闪,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生疼。 与此同时,弑天带来的那些死士也忽然动了,二十人对付剩下的钟离珞等人,余下十人站在原地待命。 钟离珞抢身向前,一把握住某个死士的手腕,侧身带着那人转半个圈,手上的弯刀就正好割向身后另一个打算砍她一刀的死士的脖子,青衣提剑截住那人去路,只听刺啦一声闷响,那人脖子上鲜血飞溅,钟离珞和青衣同时往旁边腾挪几步闪避骤然飞溅的血浆。 二人相视一笑,继续解决其他死士。 连城许是因着鲜少见此场景,被那些死士手里专割人头的弯刀一时威慑到了,竟愣了一下神,直到一把弯刀直直朝她飞过去,才下意识的一矮身,同时听得耳旁一声铮鸣,红袖单手提着 双刀,将她一把拉起来,指着正在院中央的青衣急切道:“躲到大哥身后去。” 连城习惯性的摸上腰间的短笛,却很快放下,从袖中取出一管软鞭来,加入了战局中。 她的拳脚功夫只够自保,只借着还算灵活的身手在那群死士之间周旋,帮助钟离珞和青衣三头夹击,只不过青衣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打斗的空隙间总是将目光投向在半空中与弑天缠斗正酣的莫青璃。 “咻”的一声,裹着焰火弹的袖箭从青衣手中射入高空,在半空中炸开一片炫目的明蓝。 旁人看不清,可身处其中的莫青璃却再清楚不过,弑天并没有尽全力,他在让着她,又或者,他在等甚么? 你在等甚么? “弑楼主,你既恨我,何不尽全力与我一斗?新仇旧怨,今日一并了结!” “不不不,郡主,你说错了,我并不恨你,你瞧底下那些人,都是我带给你的祭品。”弑天气息一沉,身子猛地坠下去,落在那十余名死士中间。 那十人动作极快的在弑天身前形成一道防线,铜墙铁壁般密不透风。 “好好享受我为你准备的祭品罢,郡主!哈哈哈……”伴随着粗哑刺耳的长笑声,弑天足尖轻点,向后飘出三丈远,双手抱胸悠闲的望着她。 莫青璃提剑便追,那群死士动如鬼魅拦在了她的身前,明明她武功胜出他们许多,却摆脱不了这群似乎无声无息的死士。 这群人是弑天专门训练过的,练的是东瀛的影遁法,身法神出鬼没,他整整培育了二十年,饶她武功盖世一时之间也奈何不了他们。 莫青璃忽然记起老鬼在自己跟前常常使的鬼踪幻影步,同样是万万千千,变幻无穷,与这些人的功夫可谓是有异曲同工之妙,每个人都有自己身上的气,只要分辨出来就能够一击制敌。 于是她屏住呼吸凝神闭眼,耳根微动,朝左前方斜劈出一剑,“哧”的一声,剑刃切入人体,势如破竹,那人竟被当先劈做了两半,脑浆横溢。 滚烫的鲜血“嘭”的猝不及防溅在莫青璃手上、脸上、身上,带来一种陌生的快感——原来杀戮,是这么的美妙。 这不是她生平第一次杀人,却是第一次近的闻到这么浓郁的血的气味。 她深吸了一口气,多么香甜的血的气味,莫青璃转头紧紧锁住剩下的九个人,握着短剑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跃跃欲试。 “我的郡主,为你献祭。”弑天低低笑了一声,声音低沉至模糊,之后便从原地消失了。 等莫青璃杀到第五个人的时候,剩余的死士空洞的脸上终于流露出巨大的恐惧来,与其说她是在杀人,不如说是在享受杀人的过程,刚刚死去的四个人,没有一个人是一剑致命,手臂、大腿、腹腔,被开了无数道口子慢慢放血,就像世上最精准的大夫,那些伤口开得恰到好处,只会让人眼睁睁看着自身鲜血流尽,却不会立刻死去。 她黑色身影在蓝衣白刃中穿梭,直看得人眼花缭乱,等她停下来,那群死士才后知后觉右肩剧痛,原来右臂已被齐齐削去,随意丢弃在地上,那断手躺在地上似乎还在动,是不甘,或是其他。 莫青璃眼前一片血红,耳中充斥了琴弦毁断一般凄厉的铮鸣,心里涌动着难以抑制的渴望,剑刃切入人体,起先势如破竹而后势衰力竭切进,然后无数鲜血迸溅在她脸上,带来腐蚀般的灼热和快意。 不一会儿,以黑衣女子为中心,地上残肢断臂,肠脑遍地,以及红黄难分的液体肆意横流,空气中充满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莫青璃有些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角,不以为然的撇嘴道:“一群杂碎。” 她左右环顾,将视线落到了钟离珞那头,赤红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好像……还有几个猎物呢? 钟离珞在解决完那二十人后,忙往莫青璃那里赶,却被青衣一把拉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夫人别过去。” 两方僵持在原地,不知甚么时候青衣召集的鬼卫尽数赶到,将他们的楼主层层包围在中间。 青衣往前跨了两步,高高举起手,沉声下令:“把她抓起来。” 钟离珞一把截住他的手,“青衣!你做甚么?!” “抓她,如果制服不了她,死的就会是我们。” 莫青璃就站在那群鬼卫之中,转了转自己的脖子,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好像要给扭断了一样。 她抬脚信步朝这边走过来,抬眸看向钟离珞,隐藏在长发下的脸暴露出来,可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 明明是同一张脸,眼睛里却写满戾气,好看的唇角讥诮的勾着,刺目的鲜血从她的额角、鼻翼缓缓滑落到下颔,滴在她足下的青石板上。 浑身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般,*的,几乎看不出还是原来那个干净整洁,何时何地都将自己收拾得妥妥的的女子。 钟离珞默不作声地望着她。 莫青璃也安静地看着她,脸上忽然绽开一个笑来,不似平时那种妖娆或羞赧,而是见到世间最可口的猎物的那种野兽的兴奋。 钟离珞一颗心直往下沉。 “夫人,”青衣低声提醒,将她往后推了推,抬臂挡在她身前。 钟离珞还是不死心的看着她,试图在她眼里寻出点熟悉的东西。 对待猎物,要有足够的耐心,况且……莫青璃依旧静静与她对视着,那瞳仁是清澈的,可仔细一看,内里却是浑浊的,没有感情也没有温度。 曾经她的眼神冰冷却藏着最深的温情,写满了对生命的怜悯。 如今她的眼睛赤红而空洞,若血琉璃般耀眼,隐藏的却是对世间一切的漠然和厌弃,包括她自己。 狂热的,冰冷的。 她要毁了一切。 青衣再不耽搁,果断道:动手。 包括青衣、红袖在内的鬼楼中人一拥而上,踩宫踏位步履匆匆,刀刃撞击之声不绝于耳,却似乎被一道无形的阻隔。 周遭的喧嚣归于空寂,除了被众人包围在中间的女子,钟离珞再看不见其他。 她看见她额上慢慢现出一朵烈烈燃烧的火焰胎记,她看见她挥剑大开大合身姿英凛,她似乎看见她清隽的眸子慢慢扫过自己的脸,一种从内心深处溢出的温暖,开始随着久远的时光蔓延,瞬间将她包围,将她融化,柔如云,淡如烟。 莫青璃在人群中远远的看过来,眉目含笑,嘴唇张合,无声的吐出两个字:“阿姐。” 眼前的身影终于与那人重合。 钟离珞怔怔的望着她,猝不及防的掉下一滴眼泪。 ……小影。 莫青璃眼底烧成赤红一片,眉心火焰烫得厉害,被禁锢的灵魂挣脱了一切束缚。 呵,南清筑,若不是你歪打正着,我可能这辈子都只能屈居在这副躯壳中,永远无法苏醒了。 ☆、第114章 手足相残 一切声响渺若云烟,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另一个世界传来。 钟离珞看着那个年轻女子一步步走近自己,看见她微垂的眼睫,看见她眉目间风霜浸染的秋意,看见漫长时光在她的眼底沉淀若月。 那段静止的时光,一步步的,站定在自己跟前。 她手指微抬,覆在她额间的火焰胎记,滚烫得几乎要灼烧她的指腹。 “阿姐。”女子的声音不比莫青璃清亮,反而有一些低沉,仿佛是与生俱来的苍凉。 钟离珞的手指终于忍不住颤抖起来,紧紧的扣至她后背将她揽在怀里,声音破碎得厉害:“小影,小影,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姐姐对不起你。” 千影眉梢挑了一下,懒懒的将下巴搁在她肩头,任由钟离珞在自己耳旁不断重复着那些话语,这些话,她在墓前已经听过无数次。 先前她枉死战场,怨气太重徘徊不去,一直不曾投胎转世,直到钟离珞转世之后她才投身轮回。这么多年,钟离珞一直将她的死怪罪到自己头上,恨自己从来未曾尽到一个姐姐的责任,恨自己不能及时赶到,从敌人手下救回她。 “阿姐,我从未怪罪于你,百年已过,你实在不必如此耿耿于怀。” “可我不能原谅自己,若不是我你也不会……” 千影伸指抵住她的唇,眼底极快的闪过一丝不耐烦,低声引诱道:“姐姐当年救不了我,若是现下我有机会重生,你可愿助我?” 钟离珞抬眸,一时有些无措的茫然。 “重生?你不是已经站在我面前了么?” “你好好瞧清楚,这只不过是我造的一个幻象罢了,真正的我在那里。” 钟离珞这才如梦初醒环顾四周,发现皆是一片雾般的白光,自己仿佛和千影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半透明屏障里,她手指的方向,那一片白雾倏地散开,能够清晰的看见与青衣众人缠斗在一起的“莫青璃”。 或许说,已经是她的妹妹——千影。 心里隐隐泛起不安,钟离珞咬着下唇,“你说的重生,究竟为何意?” 千影神态悠闲的望着不远处的“自己”,道:“很简单,我要那副身子,那个人亦不过是一缕亡魂,与我并无二样,何以她占着那副身子十七年,既然如今我已苏醒,断断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你想怎么做?” “彻底蚕食她的意识,让那副身体完完全全属于我,阿姐,我要她,你愿意给我么?”千影偏过头看了一眼钟离珞,清澈的眸子带点似笑非笑的意味。 钟离珞默不作声。 一边是朝夕不离相爱甚笃的爱人,另一边是相依为命心存愧疚的妹妹,当两者只能存其一的时候,她要怎么选?又能怎么选? 选莫青璃,继续亏欠妹妹更多么?她做不到!选千影,杀了莫青璃,然后自尽?可她有甚么权利来决定莫青璃的命运。 千影见她这副表情,唇边一丝了然的微笑,她手掌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好,好,好!好得很!这可是你自己选的,苍天负我,我便屠尽世人,看在你是我亲姐姐的份上,我将你留在最后。” 她周身慢慢燃起冰冷的红色火焰,原本漂亮精致的五官在这火焰中逐渐扭曲至变形,整个人被掩在熊熊火光中。 与此同时,“轰隆”一声,钟离珞面前的白色屏障碎成万片,轰然坍塌,周遭纷扰一齐灌进耳内,院中景致一览无遗。 鬼楼的暗卫们身上大小伤口接连不断,仍是不会当即毙命的放血,精准的剑法、分毫不差的割口,温热的鲜血不断迸溅到“莫青璃”脸上、手上、身上,全身上下每一处骨骼都在战栗,在发抖,叫嚣着还不够,远远不够,需要杀更多的人,渴求更多的血。 眼看伤亡惨重,青衣一咬牙,即刻命令道:“八荒*阵!” 八荒*阵,*为上、下、东、西、南、北,即天地四方;八荒指东、西、南、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个方向,八荒*,即为天下寰宇。 是极为厉害也极为狠辣的阵法,人一旦被围困其中,莫要说逃不出去,便是逃出去了也是非死即伤。 泽阳众人彼此之间眼神飞快的交流了一下,慢慢地绕成了一个圈子,最后构成了一个网似的阵型,将莫青璃生生压在了里面。 “莫青璃”好看的眉梢挑起来,“咦”了一声,将手里的影麟握得更紧了一些,试探着迎了上去。 甫一交手,才知这阵型确实厉害,对方一十四个人,每一个拿出来,都不够她两剑的,可这严丝合缝地压迫下来,竟好似四面八方伸出无数只手无数只脚,惊涛骇浪一般,天地都要囊括其中的霸道气势,压得她情不自禁的边打边退,那阵型也跟着她不断收缩,直要逼得她一退再退,退无可退。 不过片刻功夫,她额上已经微微见汗。 青衣见她应接不暇,自开始便悬在喉咙口的心落下了一点,可他怎么也不会预料到,他们所对付的不是一个失去神智的莽夫,莫青璃本人便对五行术数研究精深,而现在占着这副躯体的灵魂更是奇门八卦无人能出其右的前朝将军,一个阵法,便能困住她,前世不知在战场上死了多少回。 “莫青璃”再不进攻,随着众人的步伐往后退,心中却开始暗自算计。 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东为“伤门”,主破坏,寻常情况必有血光之灾,然而不破焉能立? “莫青璃”眼里红光暴涨,忽然飞身而起,迅疾如电般闪向此时正提着双刀守着伤门的红袖,红袖双刀劈向她拿剑的右手,若她避让半分,或是当头迎上,其他人便能趁此机会将她重新压制在里面,此阵精妙尽在于此,每个人的些微破绽都能刚好被旁人补上,天衣无缝。 怎知“莫青璃”避也不避,直直以血肉之躯迎上压下来的刀刃。 眼见便要血溅当场,红袖急急撤回刀势,收势过急导致被反噬之力震得五脏动荡,往后倒退出十来步,密不透风的阵型陡然撕开一道缺口,旁人再想补上,已经来不及了。 一切都来不及了。 红袖嘴里含着半口血,乌黑的瞳孔剧烈收缩,倒映出妖红的剑影。 刺耳的剑啸声破空而来,没有人见到“莫青璃”怎么动的,她身形在原地一晃,下一刻便刺到了红袖眼前。 “嗤”的一声轻响,冰冷金属入肉发出沉闷的丧声。 短剑贯穿了青衫男子的胸膛,剑身齐齐没入,鲜红的剑尖从背后露出来。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伴随着一声凄切的“大哥”的呼喊又重新流动。 “莫青璃”垂下长睫,怔怔的瞧着自己仍旧紧握着影麟的手,眸中凝固的赤红晃动了一下,紧接着胶着出极大的痛苦神色。 沉墨渊,是人的意识暂时安眠的地方。 莫青璃眼神涣散,痴痴惘惘在里头游走着,四周都是墨般的浓黑,几欲将人吞噬殆尽,本能的想出去,又找不到出路。 ——我姓谢,谢青衣,从今日开始你可以唤我大哥,我会照顾你。 不知在里头走了多久,忽然有一道沉敛温柔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前方隐隐有白光闪现。 她循着那道白光往前走,是谁?谁在说话? 莫青璃脑中一片混沌沸腾,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熟悉温和的嗓音到底是谁,就像即将堕入深渊之中,从半空中伸出一双坚实的大手,将她轻轻托了起来。 ——小姑娘家家的,不要总是这么老成,你是十七,不是七十。送你个生辰礼,知道你甚么也不缺,我也就没有给你弄一些珍奇的物事,听说洛城的*寺平安符最为灵验,这次任务路过*寺,我就顺道去寺里替你们求了平安符。 眼前的白光越来越亮,几乎要刺痛她的眼睛。 “莫青璃”左手揪住了胸前衣襟,仿佛那颗心就要这么生生炸裂,执剑的右手也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眼底的赤红终于彻底散去,彻底恢复了原本温润清澈的浅色双瞳。 而那个青衫若玉的男子胸口插着短剑,血如泉涌。 他费力的抬起手,温暖的指尖摸到她眼角,声音低沉好似温柔叹息:“阿璃,别哭。” 莫青璃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她浅色的眸子先是低头愕然的望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然后才闪现出一丝迷茫,最后才是满满的措手不及,就像恍惚间走失了的孩子。 “我……我……我不是……”莫青璃触电般松开了握着剑的手,神色恍惚的不住往后退,跌坐在地上,抱住自己瑟瑟发抖。 周围都是断臂残肢,有弑天带来的死士,也有她亲自培养的暗卫。 满目疮痍。 她头深深埋进膝盖间,低声呢喃道:“我没有杀大哥……我没有杀人……我没有……” “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我不是……” 钟离珞缓缓阖了一下眼睛,刚想走上前去,却被脑中剧痛迫得蹲下.身来,那道苍凉的女声多了一分凄厉,“可恨!我迟早会将她取而代之!” 与此同时,莫青璃一脸木然的从膝盖中抬起头来,目光定定落向了身边一具尸体手中的冷弯刀。 ☆、第115章 死如秋叶 她左手飞快的捡起弯刀,对着自己的右手高高擎起来…… “阿璃,别!” 青衣胸前被血渍污了一片,倒在红袖怀里,眼睁睁的看着她举刀用力的朝右手挥下,却再也无法阻止她。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以肉眼几不可察的速度撞了过去,“叮”的一声弯刀落了地。 同时后颈传来一阵剧痛,莫青璃还没反应过来便失去了知觉。 看见钟离珞一脸凝重的抱着已经昏迷的莫青璃,青衣这才偏过头剧烈的咳嗽起来,地上很快凝了一大滩的血迹,他面容清俊温雅,此时却惨白的像是一张薄纸,刺目的鲜血从他嘴角不断的涌出来。 红袖紧紧按着他仍旧插着短剑血流如注的胸口,好像这样就能让他在这世上多存活一刻,她泪如雨下,却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哭出声。 青衣眼底浮现往常的揶揄神色,手颤抖着去擦红袖脸上的眼泪,道:“傻丫头,哭甚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做大哥的……欺……欺负你了呢。” 红袖抹了一把眼泪,更多的眼泪却不住的往下掉,话里也带上了浓重的哭腔:“谁要你替我挡这一剑的?我宁可自己死了。” 青衣用力吸了一口气,中指曲起来就要去敲她的脑门,红袖忙伏下.身将脑门凑到他手边,青衣这才能将手指搭上去,轻轻敲了她一记。 渐渐流逝的生命让他的话语显得那么苍白与无力:“说……甚么胡话,哥哥护着妹妹,本就是……是理所应当。再说……你死了,二妹如何能活?你若再说这些胡话……” 他身子忽然抽动了一下,吊着口气断断续续道:“大哥……在九泉之下……也会死不瞑目。” “那顾姑娘呢?你不是说要娶她的,你死了她怎么办?!” 流徵,怎么办? 青衣抬眸怔怔的瞧着哭成花脸猫的红袖,唇角浮上一丝极浅极浅,虚弱的苦笑。 “夫人。” “何事?”钟离珞跪坐在他身旁,眼眶也忍不住泛了一圈红。 她仔细观察过他伤势,一剑穿心,妄说她的毒、连城的蛊,便是华佗在世亦是药石无医。 青衣偏过头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莫青璃,钟离珞会意的将她抱了过来。 接下来的一幕则有些诡异了。 青衣将右手覆到自己胸口上,沾了满手的血腥,又将自己带血的手指点在莫青璃眉心,嘴唇费力的张合,吐出一连串生涩难懂的话语。 若不是他一脸虔诚,旁人怕是要认为是骗人的江湖术士在装神弄鬼。 红袖一头雾水,钟离珞则是微微睁大了眼睛,很快又敛下轻讶神色。 以吾之灵,祈求天恩。 通灵之术,他既是君曦亲近的人,会得些许也并不奇怪,如此说来他也通得些天道了。 等青衣把手放下来,他原本惨白如纸的脸上更是没有一丝血色,汗水黏着了他的发丝,“我……我封了她今日杀人的记忆,你……你一定……一定不要再让她想起来。” 钟离珞默然点头。 青衣咳嗽起来,每咳嗽一下,身体就又抽动一回,若雨青衫下开出大片大片腥红的花朵,胸前的血迹触目惊心,“还有……还有两年前江南陆家庄的事,也……也一定不能让她想起来,否则……否则她会疯的。” 钟离珞虽不明白江南陆家庄究竟发生何事,但也晓得现下不是问询的时机,只是郑重答:“好。” 红袖慌乱的不断将身上穿的裙衫下摆往下撕,盖在青衣胸前,殷红的血仍是不依不饶的层层浸漫出来,似在讥讽着她的不自量力,“陆家庄的事,我会与夫人细说。大哥你别再说话了,我求求你!” 青衣没理会她,继续艰难的对钟离珞开口:“你……你答应过我的,要好好照顾她。我……知道……知道这世上只有你能救她,只有……只有你能!” 他咳嗽得更剧烈了,吐出的血依稀带了内脏的碎块,钟离珞拉过他的手掌合上去,一股源源不断的绵柔内力渡了过去。 落日余光在天边扯出一块金红的绸子,笼得整座院落都朦朦胧胧起来,无论我们如何挽留,该走的依旧会走,这白日终是要尽了。 青衣努力抬着疲倦的眼皮望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红袖,极费力将手探入胸前衣襟,红袖顶着通红的眼睛定定的瞧着他,他摊开手掌递到红袖面前,是半块蝴蝶状的缺玉。 上面沾染了它主人刺目的血,就像是蝴蝶在哭泣。 青衣身子绷直得厉害,仿佛所有的气力都要用尽一般,“红袖,你将这块……这块玉还……还给流徵,别说我死了,就说……就说……” 他浑身都剧烈颤抖起来,微弱的声音碎在风里,“就说……我等不了她十年了……是我……我负……负了她。” 他与顾流徵相识在最好的年华,得缘于一场阴差阳错,那年他二十岁,她十八,她要他等他十年,他说好。 月色清朗的夜晚,少时的他倚在窗前,眉眼温润如玉,偏头含笑问她:以何为证? 她一身黑衣夜行衣立在他对面,神色冷冽,干净利落的将祖传的玉掰成两半,女儿家生来的羞怯不大高明的藏在泛红的耳根,轻声答:就以这块蝴蝶佩为证,十年后,你来紫微坊娶我。 声音似泠泠珠玉落在地上,清脆好听。 男子修长手指从藏青色衣袖里伸出来,接过那半块蝴蝶佩,眼里笑意陡然更深:那好,十年后,你嫁给我。 ——十年后,你来紫微坊娶我。 青衣最后一次看向那块蝴蝶佩,它静静的躺在自己手中。他认真地看着它,仿佛要用灵魂去铭刻一般,漆黑眼眸似汤汤春水,缱绻温柔,良久,将它紧紧握住,闭上眼睛笑了笑。 树上不知名的鸟兀的哀叫一声,整座院落忽的撩起大火,火势迅疾如猛虎蔓延开来,趁风越烧越旺,映出半天的红光,熊熊大火将院中树木烧得劈啪作响,粉色的桃花在火中翩翩起舞,徘徊不去,火光映得青衣的脸别样清隽,可滔滔热浪里,他的眼睛却没有再睁开。 一切归于静谧,院中尸横遍地,仇人的,亲人的。 房梁从高处跌下来,“啪”的一声像是给了呆立的众人一个狠狠的巴掌。 钟离珞率先抱起莫青璃,当机立断道:“快走!” 再不走,难道要被烧死在这里么? 泽阳抱着青衣的尸首,其余人则带着牺牲的鬼卫快速的撤离这座别院,路上正好遇到从铸剑山庄急急奔下山的莫思妤及山庄弟子,只是钟离珞已经没心思再打招呼了,带着一行人如风一般从她身旁掠过去。 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她似乎听见那群弟子中有人说:她怀里抱着的那个人就是杀害老庄主和少庄主的凶手。 但那又如何呢? 南清筑,你有算计她的本事,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看你我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众人回到临江仙,红袖带着几个鬼卫去处理青衣的后事,钟离珞在房里照顾莫青璃,鬼卫头领泽阳则雕像般伫立在房门口。 替莫青璃洗澡的时候,钟离珞发现她虽然满身的血看着可怖,实则并没有受多少伤,况且外伤只是其次,怕就怕她醒来记起先前之事,难不成自己要日日绑着她么? 整整三天,临江仙三楼弓弦紧绷,众人连大气也不出一声,红袖也一直没有露过面。 刚回来的时候,莫青璃就浑身开始发热、出汗,刚洗完澡就又是汗涔涔的,钟离珞只好不断的替她换干净清爽的衣物,连眼都来不及合一下。 夜里,她的状况好了一些,钟离珞握着她的手趴在床沿不自觉睡了过去,然而很快,她身上又发起冷来,在被子里瑟瑟发抖,钟离珞只好又脱了衣衫上床去抱着她。 这样时冷时热的来来回回折腾到第三天,莫青璃状况才稳定下来。 钟离珞坐在床沿,低头凝视着她安静下来的睡颜,手指温柔抚过她的眉毛,良久,推门出去。 “泽阳。”她轻声道,眼神示意他跟她去隔壁房间。 刚进房里,还没等泽阳开口问询,钟离珞便开门见山道:“我想知道两年前江南陆家庄一事的来龙去脉,你若是一直跟着她,也应当知道此事。” 泽阳依旧站得像一柄冷硬的刀,话语也像他的唐刀不带丝毫缀饰,“两年前,主上涉世未深,下山路经镇江,陆家庄的陆天昊垂涎主上,夜里下药将她带走,我等找到主上时,陆家庄已是一片血海,全庄上下一百七十二口尽遭血洗,老弱妇孺,无一幸免,死状比之今日有过之而无不及,基本没人能看出本来面目,俱是碎成数段的尸块。当时的主上双目赤红,亦已发狂。” “她当时额间可有火焰流云?” “没有。” “那你们当时是如何制服她的?” “老楼主赶了过来,与我等一同制服了主上,此后一把火烧了陆家庄,此事也就随着这把火湮没了。” “那她那次醒后如何?” “老楼主用金针封了主上的穴,是以醒后主上不记得这段记忆。” 钟离珞垂下眼,摆手道:“好了,你下去罢。” “是。” 金针封穴,灵咒封印,从不滥杀无辜的你,若是有朝一日,记起你曾满手血腥屠人满门,你曾杀人如麻害死至亲,你成为了你生平最恨的人,该是怎样的苦痛? 只盼你永远,永远不要想起来才好。 第四日清晨,莫青璃终于醒了。 莫青璃觉得头脑昏沉的厉害,眉心隐隐作痛,似有异物又不知为何,她撑着身子吃力的从床上坐起来,四处打量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心里空虚得厉害。 钟离珞端着铜盆进门,便见莫青璃望着房门口出神,好像是看见了自己,又好像眼神透过自己看着很远的地方,这让她有些莫名的害怕起来。 “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莫青璃目光怔怔的落到她身上,悄无声息的,就像一湖死寂的水。 钟离珞将铜盆放在桌上,急匆匆走到床边,轻轻揽她入怀。 莫青璃被温暖包围着,眼前雾蒙蒙的白光开始消散,现出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年轻女人,她终于回过神来,紧紧、紧紧的回抱住她。 力道大得就好像,她是她在这人世,唯一的依托。 之后,钟离珞去厨房端了碗粥喂给她喝,莫青璃乖觉的小口喝着,才记起似乎没有一直看到青衣和红袖,好奇道:“大哥和红袖呢?” 钟离珞喂粥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们回山了。” 莫青璃懊恼道:“本来我还打算偷偷跟着大哥去见见大嫂呢,他这么快就回去了。” 钟离珞觉得鼻子似乎被谁揍了一拳,酸疼得厉害,她忙低下眼,轻声道:“日后,总有机会的,你别急。” 莫青璃唇角笑得漂亮:“嗯。” 作者有话要说:总是被自己虐到,也是醉了。 本来中间还有一截铸剑山庄的,写不完,放到下次更新好了。 40W字get√ 晚安。 ☆、第116章 不可爱笃 火光漫天,巨大的火舌舔舐上来,将城南莫家的别院尽数包围在熊熊火海。 在说书先生口中,这样的时刻总是会降一场大雨,可这把火直至烧无可烧渐渐熄灭,老天爷也没落一颗雨,晚风微凉,如血残阳,莫思妤同数十名铸剑山庄弟子,静默的立在这一片焚毁的废墟面前。 黄昏下的废墟弥漫着被大火烧透的焦灼气息,还有尸体烧焦的气味。 莫思妤目光扫过去,步伐缓慢、一步一步的走向莫鼎天住的那间房,偶尔偏头避开掉下来的房梁,又或者一脚踢开焦黑的横木。 终于,她停下步子,“扑通”一声重重跪了下去,如血的夕阳自她身后扯出长长的影子。 她面前是一具面容已毁的男子遗骸,身长七尺,腰系蟠龙玉,束发的银冠寂然的躺在一旁,背后有一道深深的剑伤。 莫思妤低下头,将手伸进那具遗骨的手中,紧紧握住——宽大、厚实,因为被灼烧过,比往日更加温暖。 莫思妤笑着牵起男人只余枯骨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声音放得轻轻地:“爹,女儿带你回家。” 一众弟子虽心中悲伤,也有偷偷背过身抹眼泪的,但终归不比莫思妤,接连失去三位亲人,其中一名年岁稍长的弟子出声劝慰道:“小师妹,事已至此,依我看咱们还是先把师父敛了罢。” 莫思妤抬眸静静的望着他,目光似有千斤重,压得说话的弟子喘不过气来。 半晌,她才淡淡道:“我爹的尸骨,我亲自来收敛,你们去收其他师兄弟的。” 众人听命下去,莫思妤才寻来一块白布,将莫鼎天的遗骸慎而又慎的包裹起来,她每裹上一层,便松下手死命揉揉自己僵直的脸,神经质的发起抖来,“不能哭……不准哭……” 她淡然的指挥着众人收敛数十名遇难弟子的尸骨,然后回庄;她默默的看着施无情抱着她爹的尸骨悲怆难以自抑泣不成声;她身披重孝站在素白灵堂前,接受众人或真心或假意的安慰。 “逝者已矣,请莫庄主节哀顺变。” “晚辈晓得。” 一直到三日后莫鼎天下葬。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落过一滴眼泪,红过一次眼眶,庄内吊唁的江湖人开始有人骂她冷血,亲爹死了也不见哭一声,可有些痛,表面上看不出来,那是因为烂在了心里,每每触碰,便会疼得钻心蚀骨。 已经是黄昏了,夕阳血色大片大片的浇下来,莫思妤一脸冷然的站在莫家的群墓面前,从左及右,分别是她的爷爷、父亲和哥哥。 秦湘在离她丈远立着,安静的陪着她。 “阿湘。”明明没有哭过,莫思妤的声音却有些沙哑。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几天来小姐第一次唤自己,虽然莫思妤甚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但是秦湘就是知道她很难过,可她不过一介丫鬟,嘴又笨,能够做甚么呢?不过是在她难过的时候一直守在她身边,提供可怜的微不足道的温暖罢了。 而那温暖,也未必是小姐想要的。 一听莫思妤唤自己,秦湘欢喜得恨不能一蹦三尺高,立马屁颠屁颠的往自家小姐那边跑,边跑边应道:“是是,是,小姐,我在。” “昨儿个临彦向我讨你,我答应了。” 秦湘猛地顿住脚步,“讨我?是甚么意思?答应?又是甚么意思?” “就是他想娶你做媳妇的意思,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连这么浅显的话也不懂么?阿湘我跟你说,等嫁过去了,可不能在我身边这么随便,唉,罢了,你这性子怕是改不了,我还是回去嘱咐临彦多包容包容你……” 莫思妤自顾自说个不停,像是在自我催眠着甚么。 秦湘截口打断她:“小姐为甚么要答应?” 莫思妤原本一直背对着她,此时终于转过身来,眉微微皱着,狭长凤眼略带困惑,“我为何不答应?” “我以为小姐你……”你是喜欢我的。 秦湘望着她凉凉的眼睛,后面的话堵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以为甚么?” “阿湘想一直陪着小姐,永远。” 莫思妤往前走了两步,几乎要贴上秦湘的身子,她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一双美眸尽是茫然,“永远?是多远?” 秦湘仰着头,斩钉截铁道:“永远,就是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到底是个傻姑娘……” “你想陪着我,你有没有想过我愿不愿意让你陪着我。”莫思妤怜悯似的瞧着她,仿佛瞧着一只卑微的小狗,“我不愿意让你一直陪着我。” 秦湘呆呆的张着嘴,下一刻,泪水从她那双小鹿一样漂亮的眼睛里涌出来,顺着脸颊大滴大滴落下,下唇被咬出深深齿印。 她仍旧保持着仰视的姿势,也不去擦自己的眼泪,倔强的盯着莫思妤,“小姐,我没有听清。” “我说,阿湘,我不愿意……” 秦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蹦起来捂住莫思妤不断吐出伤人话语的嘴。 求你,我求你别说。 莫思妤惊诧的望着她。 下一刻,秦湘就像亡命赌徒一般,不顾一切的抱住了她,紧紧的,她明明不会武功,力道却大得几乎要让莫思妤窒息,许久,她耳旁才传来一声隐忍的带着哭腔的话语:“小姐,我会嫁的,对不起。” 是我自己要嫁的,不是你不要我了。 莫思妤喉头一甜,半口血含在口中。 稀稀疏疏的星星升起来,慢慢点亮了最黑暗的苍穹。 看着秦湘在月光下踉踉跄跄渐行渐远的身影,莫思妤想,她应该不顾一切的将她揉进怀中,告诉她自己喜欢的一直都是她,可,怎么能呢? 莫思妤立在墓旁,良久,修长手指抚上冰冷的墓碑,一寸又一寸。 “是非之地不可留,也许下一个躺在这里的就轮到我了,你叫我怎么忍心?” 月影被摇曳的梧桐扯得斑驳。 “阿湘……”她低低唤道,可秦湘早已走出老远。 …… 莫鼎天也死了,铸剑山庄只余下一个孤女,都说人多欺寡,铸剑山庄这么大块肥肉任谁都想来分一杯羹,所谓的江湖道义说到底也不过是各自为政罢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除了无定山庄的施无情与莫鼎天知交几十年,是真心相帮,凌霄庄主凌宇、清羽山庄向天笑虎视眈眈,俱是一副假仁假义的模样上前道:“莫侄女,铸剑山庄先今这副模样,不如凌(向)伯伯派人来帮着打理打理?” 莫思妤几不可察的皱皱眉,谦恭道:“晚辈谢过二位伯父好意,不必了。” 向天笑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道:“莫侄女这就见外了罢?少说我们与鼎天都是兄弟,他走了我们替他照顾照顾女儿,打理打理山庄也是理所当然。” 他扭头看向一旁面带微笑的凌宇,“凌兄,你说是也不是?” 凌宇人如其名,生得器宇轩昂,可内里是个啥玩意谁也不知道,这俩狼狈为奸惯了,凌宇从善如流答:“向兄说的极是。” 莫思妤扯扯嘴角,心里骂道:你们俩这哪是要帮我照料山庄,分明是明抢。面上却只能忍了这口气,好声好气道:“庄中尚有施叔叔帮着照料,不劳二位伯父挂牵。” 向天笑登时脸就沉了下去,老大不高兴道:“莫侄女这是瞧不起我二人么?还是说……”他忽的恶狠狠盯住站在莫思妤身旁风度翩翩的施无情,道:“施贤弟想……” 他手掌握成拳,意思是“独吞”——独吞铸剑山庄这块肥肉。 本来莫鼎天身死,施无情已是悲难自胜,被向天笑这话一击,怒不可遏的拔出软剑,径直刺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不知走了多少招。 院内群雄尚未散去,看见这两位庄主打起来了,心生惊诧,紧接着便是吵吵嚷嚷议论个不停。 莫思妤看了一会儿,才高声道:“施叔叔,别打了。” 施无情从房上飞身下来,将软剑扣回腰间,冷哼道:“向天笑,我告诉你们,你若再敢找莫侄女的不痛快,我无定山庄跟你们势不两立!” 向天笑也是个火爆脾气,立马呛声回去:“当我清羽山庄怕了你不成?成天炼丹炼药整些邪魔外道,早该从四大山庄中除名!” “向天笑!” “施无情!” 眼见又要打起来,莫思妤忙把施无情拉回去,凌宇也一脸阴沉的将向天笑拉至一旁,低声商议着甚么。 江湖上立威最快的方法是甚么,不是你攀上多高的一棵大树,而是凭借自身的本事,也就是——武功,无论别人私底下怎么看你,在明面上,武功就是一切。 总而言之,若是铸剑山庄新任庄主能够技压群雄,镇得住场子,那就能够镇住江湖上那些蠢蠢欲动的宵小之辈的心,无定山庄是棵大树不错,可背靠大树不一定好乘凉,大树的阴影也可能将你压得喘不过不起来。 上次武林大会,莫鼎天与凌宇比试前一日,老庄主与少庄主齐齐遇害,江湖又并无大事,是以盟主之位暂时空缺。 莫思妤面沉似水,淡淡的说道:“凌伯父,您与我爹的盟主之战不如由我来继承罢?” 凌宇剑眉微挑,“你说甚么?” 莫思妤微微笑了笑,仍是少女那般干净无瑕,只是那笑绕进眸子里,绵密如万千蛛丝,凉凉的,看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施无情看着她微弯的眼,忽然觉得一股悲哀涌上心头。 莫思妤站在台阶之上,环顾四周,高声道:“正好各位英雄都在,三日后我与凌伯父比一场,若是我胜了,盟主之位我不要,任由各位自由竞争;若是我败了,盟主之位名正言顺归凌伯父所有,且铸剑山庄央凌伯父帮忙打理。” 她压低声音道:“凌伯父意下如何?” 凌宇欣然应允,这对他来说,是桩稳赚不赔的生意,何乐而不为? 既有群雄作证,当事人又无异议,这场比武便敲定在三日后,擂台。 这一战——关乎铸剑山庄的生死存亡,莫思妤无论如何都不能输。 “莫侄女,连你爹对上凌宇都没有十分把握能胜过他,你这不是自寻死路么?”一进房门,施无情憋了半天的话才愤愤出口。 “施叔叔,我打不过他,不是还有你么?” “我?” 莫思妤阖了一下眼睛,似乎下定了甚么决心一般,定定道:“我知道施叔叔有味新练成的药,可在短时间内提升功力数倍。” 施无情脸色登时大变,甩袖怒道:“胡闹!简直胡闹!” 莫思妤抿唇不语,她的表情却不容拒绝。 “就是求我,我也不会给你!药并未炼好!” 莫思妤偏头望着他,轻轻地说道:“施叔叔,你忍心见我爹一生的心血毁于一旦么?” 施无情怜惜的摸了摸她的长发,心疼道:“难道我就忍心毁了你么?你让我百年之后怎么去见九泉之下的鼎天?” 莫思妤忽然淡淡的笑了,从窗棂漏进来的阳光沾染在她的侧脸,像是盈了一层薄薄的金粉,年轻美好得不真实,“我还要把铸剑山庄发扬光大,我会让爹以我为傲,我不会死的,施叔叔,你要相信我!” 施无情抬袖用力擦了一下自己的眼角,推门出去。 “我去给你取药。” 作者有话要说:所谓情深不寿,相处之道,自不可相仇,却亦不可爱笃,否则待到无法长久相处的那一刻,又当如何自处? 这章都是小莫小姐,人一无所依了,才能真正变得强大。(也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喜欢看副cp的戏份嗷~)我要把上次的心疼指数改一下,小莫小姐才是真正最可怜的一个,“每一代人的上下求索,都是从亲手把父辈埋进土里那一刻开始的。” 我不止是想写一个言情故事,也包含着我对责任和承担的看法,对人生对宿命的见解,写得开心也希望你们看得开心~ 明天去电影院看女神的新电影,遇见爱情!晚安各位。 埋下一颗地雷,能不能砸出许多潜水的咩~ ☆、第117章 不可相仇 “临彦,你将秦湘叫来,今夜便成亲。” 莫思妤穿着庄重的白色丧服,背负着双手立在大开的窗前,夜风斜斜吹进来,她身后的地上笼下大片灰暗冰冷的月光。 “小师……庄主,前庄主头七尚且未过,如此是否太过……” 临彦吞了吞口水,“仓促”两个字在莫思妤平静如水却有如千钧的目光中,咽回了肚子里。 “明日一早,你便带她离开山庄,走得越远越好。” 莫思妤走到屋内的衣柜前,取出一套藏得最深的凤冠霞帔来,大红色,很是喜庆,莫思妤手指摸上领口上精致的绣纹,来回抚了抚,才忽觉眼前有些迷蒙,纤长柔软的睫毛上盛了一层薄暗的月光,看起来就好像碎碎的月光融化在她的眼中,眼泪闪着光。 “喜服、喜烛我早已备好,你去唤她。” 临彦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庄主,我晓得阿湘并不喜欢我,你又何必勉强她。” 莫思妤垂着眼,淡淡的说道:“你喜欢她,会待她好一辈子,不是么?” “话虽如此,可……” 莫思妤截口打断他,“那便够了,你再多话我便将她随意嫁给哪个阿猫阿狗,到时你莫要哭着来求我。” “是,弟子晓得。”临彦咬咬牙,领命退下。 ……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新娘子却如一尊木偶般,面无表情的坐在梳妆镜前任人摆布。 莫思妤手里拿着棉线,亲自替秦湘开脸,一边绞着面,一边笑着念叨:“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一边三线弹得稳,小姐胎胎产麒麟。眉毛扯得弯月样,状元榜眼探花郎。” “阿湘,你父母双亡,打小便跟着我,我当你作我的亲妹妹,如今要出嫁了,姐姐就虚长几辈,为你做这些开脸、梳头的活了。” 接着她又替秦湘梳头,边梳边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好像秦湘成亲,莫思妤比当事人还要开心,直絮叨个不停,说完最后一句,她将秦湘垂落的发丝挽起,轻轻插上镶着珍珠的金丝钗,意味着真正成为大人了。 只是不知道为甚么,一向稳妥的手,没来由的抖了一下,金丝钗“叮”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她若无其事的捡起来,重新别上去,这回倒是周周正正的嵌在了秦湘乌黑的朝月髻中,以一个近乎拥抱的姿势,她双手搭上秦湘的肩膀,望着铜镜中映出来分外明艳的容颜,淡白色的鹅蛋脸,嵌了一对娇滴滴、滴滴娇的清水眼,鼻梁挺立,两腮晕红。 莫思妤唇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好看么?” “小姐,为甚么?” “甚么为甚么?” 秦湘以为自己会软弱得哭泣,她单纯的脑袋根本想不明白莫思妤为甚么这么急匆匆的将她嫁出去,为甚么她以为会陪伴她一辈子的小姐忽然不要她了,她脑子里有太多的不明白,却不能够问明白。 或许有些事不说破,对彼此都好。 秦湘低下头,眼睑被昏黄的烛光打上一层浓重的阴影,“没甚么。” 戴上凤冠,覆上盖头,秦湘扶着莫思妤的手臂一步步往门外走去,临彦就候在门外,新房就在离莫思妤房间不远的一间厢房,新婚物事一应俱全,也不知她私下准备了多久,又是给谁准备的。 这是一场只有三个人知道的婚礼。 秦湘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视线所及之处只有脚下的方寸之地,十几年的时光在眼前大片红色映衬下走马灯般鲜活转动,她忽然记起也是在这样的月光下,莫思妤站着她面前,软软的手指摸上她的眼角,眯着眼笑:小兔子。 也记起那个温暖如花瓣的怀抱和在她耳旁温柔而无奈的叹息。 甚至记起半梦半醒之间有人身携幽香俯身而下,落在她唇上柔软的触感。 她本来认了命的心底蓦地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甘来。 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嫁作他人妇! 在即将跨过门槛的那一刻,秦湘忽然顿住脚,紧紧攥住了莫思妤的手臂,与此同时一道低哑的声音从盖头下响起,淡淡的:“莫思妤。” 主仆有别,这是她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可秦湘觉得一切是那么自然,就好像那个名字在自己心尖上千回百转,又细细咀嚼过千万遍,早已熟悉入骨。 “你当真要我嫁么?” “阿湘,你说甚么胡话,临彦是真心喜欢你。” “那你呢?” “我?如今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我的妹妹。” “是么?”秦湘猛地扯下大红盖头,因为力道太大头上的金丝钗复又掉了下来,她紧紧盯住莫思妤漆黑的眼睛,水漾的一双眼里竟流露出微弱的祈求之意。 求求你,别不要我。 莫思妤弯腰捡起来,给她戴上,偏头含笑望着她:“阿湘,不要闹孩子脾气。” 秦湘默不作声的站了许久,唇角勾上一丝决绝的笑意,道:“是,阿湘知错了。” 说罢连盖头也不盖,毫不留恋的走向了门外候着的同样身着大红喜服的临彦,手上一暖,是属于男子温热干燥的气息,“别怕,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秦湘卸下了全身的力气,靠在了临彦怀里。 如果她回头,会看到莫思妤的眼泪。 亲自送她出门已是莫思妤能够做到的极限,若再要主婚,她怕自己就会当堂抢婚了,到时前功尽弃,又当如何?用尽全副精力抑制着自己不露出丝毫破绽,目送那两人相偎着拐入不远处的厢房,红烛昏罗帐,相对影成双。 莫思妤缓步进房,将门扣上,背靠着房门身子慢慢滑了下去。 月光透过窗纸,窗前地面一片凄白。 她自腰间摸出青釉瓷瓶,倒出一粒墨色药丸来,捏在指间端详片刻,再不迟疑的吞了下去。 药效很快便发作了,一阵剧痛从莫思妤的脊椎窜起,紧接着凶狠霸道的内力便涌向七经百脉,纵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莫思妤仍是痛得弯下了身子,蜷缩在地上浑身战抖,额上滚下豆大的汗珠,在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要爆体而亡。 莫思妤漂亮的五官扭曲变形,额角青筋暴起,突突的跳动。甚么秦湘、甚么山庄、甚么家仇,仿佛都是天外的东西,唯一能感到的只有切身之痛,如刀剐、如凌迟,无处不在的痛,神智被剧痛拆得支离破碎,莫思妤死死咬着牙关,咯咯作响。 痛到昏迷,又再次痛醒,在清醒与迷茫之间兜兜转转,忍受无穷无尽的痛苦,意识涣散之际,她甚至想过为何不这样死去,一了百了,然而舌尖咬破的瞬间,血腥味从口中弥漫开来,意识在瞬间清醒。 全身的骨骼似乎都裂成碎片,而千百把碎片便是千百把刀在她经脉中横冲直撞。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苦痛终于熬到了尽头,在她最后的意识里,一道清脆甜美的嗓音如山间明月、谷底清泉幽幽响起,如真似幻。 “阿湘……” 施无情推开房门,一股浓重粘稠的血腥味便扑鼻而来,蜷缩在地上的莫思妤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鲜血混合着汗水,眉宇间触目的清黑,她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迸出血珠来,几乎染成了个血人。 口中不断喃喃着一个名字。 施无情凑过去仔细听了听,终于长叹了一口气,将她抱在怀里,在她耳旁轻声安慰道:“她很好,昨日一早已同临彦离开了山庄。” 莫思妤眉头舒展开来,唇角翘起,放心昏迷了过去。 …… 莫青璃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依赖钟离珞了,也越来越孩子心性了。她伤势不重,又在床上整整躺了三日,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却仍旧装作未曾痊愈卧在床上,天天眉开眼笑的让钟离珞喂她喝药。 说不出是出于一种甚么心理,可能在外人面前坚强惯了,在能够依靠的人面前就更加容易表现出软弱的一面,倒不是说真的软弱,更多的反而是希望得到珍重的渴望。 好在钟离珞能够细腻的察觉到她的一切心思,并全心全意的满足她。 钟离珞低头端起药碗小心抿一口,勺子送到她嘴边,话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汐儿,你觉得这药苦不苦?” 莫青璃抬眸望着她,薄唇微抿,笑得安静,“苦。” 钟离珞一双眼弯成月牙儿,素手握成拳头,递到她面前,变戏法似的变出一颗糖来,莫青璃刚要伸手去接,却被钟离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含进口中。 莫青璃面上浮上一层恼意,拿眼角瞥了她一眼。 钟离珞抬手捏上她的脸,鼻尖抵着鼻尖,烛光下眼波荡漾得温软,“张嘴。” 莫青璃也不害羞,任由女人将糖果渡到自己口中,非是她脸皮厚,而是几乎每次都会上演这样一出,若是次次都害羞得恨不得挖地洞,满世界都该是坑坑洼洼,无立锥之地了。 缠缠绵绵喂过药之后,钟离珞才提起这几日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盟主之战。 “汐儿,听说昨日铸剑山庄新任庄主莫思妤与灵霄山庄的凌宇的比试,莫思妤赢了,还差点断了凌宇的一条手臂。” 莫青璃懒懒的靠在钟离珞肩上,手指上绕着女人胸前的一缕长发,不在意道:“先前倒没听说过这样一号人物,如今看来,也有几分本事。我记得不错,她应当是只比我年长一岁。” “我们见过她的,上次在城……第一次来渭城的时候在临江仙门口撞见过她。” “上次?是那个背着玄铁巨镰的女子。”瘦瘦弱弱的女子,背着那样一柄巨镰,想不被人记住也难。 钟离珞将被子往莫青璃身上扯了扯,继续道:“是她,既然她新继任庄主,必定会对莫鼎天一事展开调查,上次我们赶到城南别院时,莫鼎天早已葬身火海,想是弑天搞的鬼。” 莫青璃眼里忽的闪过一丝狠意,又是他! “我即刻传信给红袖,让她把赤堂的人都派出去,我要将他的老窝找出来,便是不能一网打尽,也不能总这样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他还当我是软柿子好捏。” “别。” “甚么?” 钟离珞偏头看了她一眼,道:“不必动用你的人,我先前已经派司臣处理这件事了,论打探消息,总是我这里更擅长一些,况且红袖临走时跟我说她有新的任务。” 莫青璃好看的眉头蹙起,疑惑道:“新的任务?可我并没有派新的任务给她啊。阿珞,你是不是有甚么事瞒着我?” 钟离珞眨眨眼,低头在她脸颊落下一个吻,调笑道:“怎么会?我一向是事无巨细,任由娘子做主的。” “任由我做主?” “自然。” 莫青璃朝下努努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道:“躺下。” 钟离珞目如秋水,依言乖乖躺下。 “把衣衫脱了。” 钟离珞自下而上望着她,笑花溅到眼底,“师姐这又是要练胡诌*了么?身子可大好了?” 莫青璃一手屈肘撑在她颈侧,另一手摸到她胸前的中衣系带,原本心神淡定,一听到她戏谑的嗓音,脸颊忍不住又开始发烫:“嗯,已经……已经好了。” “师姐,不知你觉得师妹的胡诌*练得怎么样?” “甚好。” “青出于蓝了?” “嗯。” 莫青璃本以为钟离珞会继续调侃于她,谁知身下却没有了动静,莫青璃眸子扫过去,才发现钟离珞微微低下头,正在静静的看着她,就像沙漠里千影城高高城楼上最为清澈的月光,里头沉淀的时光又是格外的深沉久远,和安宁。 被这样一种目光注视着,莫青璃觉得心脏前所未有的重重一跳,一阵凶猛的纤颤由心脏一直奔流到彼此交握的指尖。 鬼使神差的,有些话就这样出口了,“我爱你。” 除了千影城那次争吵,她步步诘问曾经脱口而出过这句话,并不曾再说,只因为她觉得与其将情爱挂在嘴上,不如用实际行动证明,来护她怜她、珍之重之。 可她从未想过,有个词叫情之所至。 她到现在才恍惚意识到,钟离珞之所以会常常对她说“爱你”、“想你”,并不是因为她擅长甜言蜜语,一切,不过也是情之所至,到底,是自己爱得不够深。 还没等她说“对不起”,后背便传来禁锢的力道,同时听得耳旁女人低柔而满足的喟叹:“我也是。” 莫青璃忽然有些释然了,罢了,现在明白,也不算太晚。 第二日清晨,钟离珞刚睁开眼睛便见莫青璃撑着头看着她,眼神专注入迷,也不知看了多久。 “你昨夜睡了没有?” 莫青璃先是俯下.身在她唇角轻轻吻了一下,才笑答:“睡了。” 其实是骗她的,她根本一夜未睡,昨夜钟离珞累得睡着了之后,莫青璃便看了她一晚上。 莫青璃的主动亲吻让钟离珞有些受宠若惊,第一反应竟是探手去摸她的额头,怕她是又发了甚么高烧,手心手背皆试了一次,又亲自贴上去,俱没有试出甚么异样。 “身子还酸么?我瞧你昨夜有些累。” 钟离珞望着她,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糟了,这个灵魂不会是千影的罢?难不成昨夜和自己亲热的人是她妹妹?! 她低头将自己散乱的衣襟拢好,一脸防备道:“你究竟是谁?” 这回轮到莫青璃皱眉了,伸手去探钟离珞的额头,“阿珞,你不会是睡傻了罢?自家媳妇也不认得了么?” 两方确认对方是自己的媳妇无疑后,莫青璃才率先起身穿好衣衫,打水给两人洗漱,而后从厨房端了两碗粥和几碟小菜上来。 用膳期间莫青璃一直盯着钟离珞瞧,直瞧得钟离珞俏脸飞红,浑身发毛,如坐针毡。 苍天呐,还她娇羞可爱的小媳妇。 她低下头,小口的快速喝粥,眼风飘向专注看她一百年的莫青璃。 莫青璃忽然放下粥碗,眉眼弯弯道:“阿珞,我觉得你真好看。” 钟离珞一时没忍住,“噗”的一口粥喷了出来。 莫青璃抬袖擦去脸上的粥水,又取出手绢帮钟离珞擦去嘴角的残渣,倒了一盏茶递到她唇边,温柔道:“是呛着了么?早叫你不要喝那么快。” 钟离珞咽了咽口水,觉得她要好好消化一下这样的莫青璃。 作者有话要说:5000字哟嘿~ ☆、第118章 有钱任性 人间四月,芳菲不尽。风起天阙,玉砌雕阑,珠帘卷,有人在吹笙相和。 一声尽,一声长。 渭城的街道上依旧是人来人往,在一家不起眼的小摊面前,携手立着两名姿容出众的女子,一人身着轻纱织就的白色裙衫,素手捏着一只打磨光滑的黑玉手镯,低头细细端详。 白皙手指衬着莹润通透的黑玉镯,格外的好看。 良久,她眉头舒展得漂亮,略微抬眸望向身旁候着的黑衣女子,面露期许。 做小本买卖的货郎从一开始便知道这两位是有钱的金主,钟离珞一拿起那只黑玉镯子,他便深吸了一口气准备使出吃奶的工夫,口若悬河的将那镯子吹成天上有地下无、独一份的稀世珍宝,谁知那位冷冰冰的黑衣女子只凉飕飕瞥了他一眼,他浑身就跟凉水过了一遍似的,打了个寒战。 货郎张张嘴,喉咙跟堵住了似的,三寸不烂之舌被团了一团塞在嗓子眼,只得眼巴巴的看着,希望那位金主看上这镯子,好归家与婆娘孩子交差。 此时见白衣女子的神情明显是中意上了,货郎心里一喜,一双眼泫然欲泣的望向冷若冰霜的女子,付钱的才是真正的金主啊! “喜欢?”身着黑色华服的女人捉住白衣女人冰凉指尖,连同那手镯一齐包在手心,问的是镯子,眼睛望的却是那个人。 那一瞬间,不知是不是货郎的错觉,他只觉这黑衣女人好像刹那之间,就从一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块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连眼神都温暖了下来。 “喜欢。”白衣女人歪着头看她,眼睛弯了一弯。 莫青璃轻车熟路的自怀里摸出枚金叶子,轻轻往前一送,那货郎眼睛顿时冒出绿光来! “多……” 货郎点头哈腰,只是“谢”字还没说出口,面前便多出一只手将那枚金叶子轻巧的夺了回去,紧接着就见白衣女人摇头叹道:“有钱也不能这么任性,我日后怎么养得起你?” 莫青璃默,她身上只带了这个。 况且,临江仙和锦绣坊每年上缴的税银就占了将近国库的一半,以钟离珞和她的身家,就算天天一把一把的扔金叶子,那也得扔到奈何桥去…… 货郎眼巴巴瞅着钟离珞手上那枚金叶子,嘴角一撇,几乎要嚎哭出声,这时莫青璃一句话简直就跟救世主一样,浑身闪闪发光,仿佛人生的康庄大道,就在眼前。 只听莫青璃淡淡地说道:“你身上带银两了么?” 只要是两人一同出门,钟离珞身上从来没带过银子,说到底,一直是莫青璃在“养”着她,吃她的住她的玩她的用她的,连人也是她的。 钟离珞掩嘴干咳了一声,左瞟一眼,右瞟一眼,眨眨眼睛将金叶子还给货郎,拽着莫青璃的手便往前走。 莫青璃任由她拉着,在大街小巷晃了个遍,倒真如方才腹诽,扔出去一大把金叶子,乃至演变到最后整条街的小贩们都两眼放光的望着她们,心里无一不在乞求这二位菩萨能够大驾光临,甚至有的货郎干脆挑着担子,亦步亦趋的跟着。 就像前面是两庄财神爷,活的。 莫青璃边信步闲逛,边捏了捏钟离珞的指尖,低低道:“走。” “走?走哪去?” 最美不过人间四月天,衣香鬓影,团花重重。街道两旁店肆林立,酒旗招摇,佳人才子缓缓而行。 突然有行人瞪大了眼睛。 面目冷清的黑衣美人将另一美人当街拦腰抱了起来,施展流云步法,顷刻间不见了影踪,只留下面面相觑的行人,和大眼瞪小眼两眼泪汪汪的货郎们。 尚未来得及反应,钟离珞只觉身子一轻,路旁景致便开始飞速的倒退,虽然并不怎么习惯,但是被人抱在怀里她也就乐得享受,半眯着眼睛看这女人。 莫青璃五官柔美,然而下颔却是有些瘦削,有一股子莫名的肃杀之意,带来危险的气息。 莫青璃本是专心的目视前方,然后下巴传来软软的压迫感,她略低了低头,钟离珞收回手指,眉开眼笑的冲她扬了扬,莫青璃嘴角弯起来一点,静静的、无声的笑了。 她这一笑,下颔绷出的凌厉线条倏地柔和了下来。 钟离珞又看她一眼,手指抓住她胸前的衣襟,往她怀里靠了靠,轻轻的问道:“我们,为何要跑?” “有钱也不能这么任性,我日后怎么养得起你?” 莫青璃眼皮抬也没抬,将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了她。 钟离珞先是语塞,后又想到甚么似的脱口而出道:“汐儿,你是不是没带够钱?” 莫青璃:“……” 莫青璃觉得胸口一阵发颤,然后女人柔若无骨的手摸索到了自己腰上,身下传来一声感叹:“果然是没有钱了。” “胡闹!” 莫青璃一脚刚踏在路旁的屋顶上,被女人摸得心里一抖,险些一脚踩空摔个倒栽葱。 然而脸却慢慢红了起来,从耳朵根,红到白嫩的耳朵尖,再蔓延到整张脸,简直活生生演了一出番茄种植记。 钟离珞双手搂住她脖子,凑她凑得极近,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细碎的阳光倒映在她漆黑的眼睛里,亮得惊人。 莫青璃却抿着唇,看也不看女人一眼。 钟离珞却咧着嘴笑开了,明明还是自己那个娇羞可爱的小媳妇嘛。 远方牧笛响起的时候,两人优哉游哉的晃回了临江仙,店里的小二一见她们回来,忙不迭的赶了上来,带了几分焦急神色道:“二位可回来了,有贵客在楼上恭候多时了。” 贵客?这时候会有谁来找她们? “带路。” 店小二弓着身子将莫青璃二人引至二楼一间雅间,又行了个礼恭敬的退了下去。 门自内被人打开,露出一张年轻女人的脸。 柳叶眉、丹凤眼,穿着肃穆的黑色裙衫,像是在为谁戴孝。 这个人莫青璃认识——正是铸剑山庄新继任的庄主莫思妤,前些日大败凌宇、让对山庄垂涎三尺的武林人心服口服的江湖新锐,后起之秀。 她不穿那火红色的衣衫,倒显得整个人都冷清了不少,加上她眉目早早压上的风霜,虽是同样明亮无二的五官,可与第一次见她简直判若两人。 莫青璃眼睛瞥向屋内桌旁立着的一柄人高的玄铁巨镰,鼻间发出一声冷哼,不屑道:“你也来杀我?” 她话里轻蔑之意再明显不过,莫思妤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手掌摊开往桌旁一伸,示意她坐下。 她眼风扫过钟离珞的时候,眼里极快的闪过一丝光芒,难以分辨得清。 莫青璃说这个“也”字并不是毫无道理的,这段日子不断地有号称名门正派的人前来刺杀她,甚么金阳宗的“一剑封喉”娄一剑,千仞剑派的“追云剑”齐一涵,飞鹤堡的堡主段秉郡,只不过都是有来路、无退路罢了。 莫青璃是不杀无辜,可也不是好相与的,有人找到她门上来非要置她于死地,那就自然不能手下留情了,否则就算是有一千一百个脑袋也不够人砍的。 临江仙的暗卫个个训练有素,放到江湖上也都是一顶一的高手,自然能很好的将来人拦下来。 每逢半夜莫青璃想抱着自家媳妇做点甚么的时候窗外就传来兵刃交接的声响,时而夹了一句临死的惨叫声。莫青璃从女人怀里钻出来,淡然自若的拢好两人散乱的衣襟,面无表情的垂下眼,轻声说道:“你说我是出去将他们清蒸呢?还是红烧呢?” 每当这时候,钟离珞都只是拍拍她的手,笑得一脸无奈。 后来那些人学乖了,专挑她们出门的时候下手,有时候二人入夜了还在外头晃荡,那些刺客便见缝插针的钻了进来,只是结果别无二致,眼睛一睁,便再也闭不上了。 钟离珞怕莫青璃杀人会再发狂,便赶在莫青璃出手前解决,也不用兵器,只是藏了一身的毒,素手一扬,便是一条性命,杀人不见血。 这些日子以来,她手上沾了多少条人命她没算过,她不在乎。 无辜?罪有应得? 那又如何? 有时候莫青璃远远的看着这样的她,谈不上害怕,只是有些不能理解,她做了十八年的相府小姐,初入江湖,如何能够做到杀人不眨眼?就好像司空见惯一般。 人命,对她来说与草芥无二。 然而钟离珞看着她,眼神很深很深,依稀泛起水光似的,轻轻的道:“有人要杀你,在此之前,我会让他们成为尸体。” 一波又一波的刺客,她俨然成了众矢之的。 究竟为甚么那些武林正道要杀她?传来的消息说:四大山庄联合,振臂一呼,江湖群雄响应,诛鬼魅、灭鬼楼! 借口么?自然是将铸剑山庄的人命都算在了莫青璃头上。 传言说,莫思妤赶到城南别院的时候正巧见到莫青璃浑身浴血的从里头出来,甚么?你说传言不可信?那如果是莫庄主亲口承认的呢? 对,莫思妤在盟主之战后承认她亲眼所见是鬼楼楼主杀害她爹,杀了众位弟子。 她是女子,又是当中最大的受害人,但凡有些热血的汉子就没有不怜香惜玉的,还有些本意不想掺和的门派在四大山庄的统领下也扯不下那张老脸置身事外,于是就形成了所谓的联合。 现下那个亲口承认莫青璃是罪魁祸首的小莫庄主就微笑着坐在莫青璃对面,站起身给她们三人一人倒了一杯茶。 茶香弥漫,是上好的碧螺春。 钟离珞微微点头以示礼貌,手指托起杯盏,优雅的小口抿着。 莫青璃一向不喜欢七弯八绕的,她将茶盏推开些许,不耐烦道:“有话直说。” 她心里补了后一句:我没把你赶出去就不错了。 莫思妤仍是笑,只是她双眸狭长,笑起来的时候眼里的情绪被掩藏得更深,只听她淡淡道:“做笔交易罢,表妹。” 莫青璃脸刷的黑了下去。 你才表妹,你全家都是表妹。 钟离珞一时又没忍住,“噗”的一口茶喷了出来。 莫青璃闪得及时,茶水浇在地面上,她轻车熟路的从怀里掏出雪白手绢,在钟离珞唇角擦了擦,温柔道:“娘子,悠着点。” 作者有话要说:对此我只想说,钟离大人你一百多年的教养是不是被郡主给吃了,我觉得她最近吃你吃的比较多,合该是连教养一起吃了( ?? ? ?? ) ヽ(??ω?? )ゝ ...(??ˇ?ˇ??) ...(??) 对了,这章24小时内留言的都送红包,别问为什么! 就是有钱!任性!( ? ?ω?? ) 大家开心就好! ☆、第119章 武林公敌 莫思妤叫这声表妹确是天经地义,知道她爹与莫青璃的娘亲不是亲生兄妹的人要么死了,要么便是绝口不提,况且三十多年的兄妹,即便不是亲生又如何? 心知江湖上的传言想必早已到了莫青璃耳中,自己唤她“表妹”更会显得欲盖弥彰和假惺惺,或许是亲人接二连三的遇难,让她对这个偶然有过一面之缘的表妹有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仿佛厨房里的糖醋瓶瓶罐罐尽数颠倒,五味杂陈,况且…… 莫青璃旁若无人的替钟离珞将茶渍擦干,许久才目光冷冷扫向莫思妤,道:“莫庄主,本楼不认为与你有做交易的必要,我杀了你爹,不是么?” 莫思妤看了她一眼,眼睫微垂,无端生出几分世事淡泊的清寡之意。 她声音很轻,却是十足的诚恳:“表妹,此事另有隐情。当日……” 三天前,莫思妤与凌宇在擂台之上直斗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才侥幸胜他半招,原意是打算各自回房歇息,怎料却横生枝节,凌宇虽败却也败得光明磊落,至少在众人眼里是这样。 只见他站在莫思妤身边,以剑指天信誓旦旦道:“今日凌某败在莫侄女手下,心服口服,武林盟主之位也无脸去争。可凌某得到消息,杀害前盟主的凶手正是上次被围困在铸剑山庄的鬼楼楼主,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然她行踪不定,又武功高强,鬼楼一向神出鬼没,行事诡谲幽谧,是以想请诸位英雄团结一心,为江湖除害。今次她能杀了前盟主,下次呢?” 底下众人一时议论之声四起,声音压得低低的。 莫思妤抬眸诧异的望了一眼凌宇,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正这当,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哼,一个尖锐的声音骤然打断了中气十足声讨鬼楼的凌宇,也打断了莫思妤的思绪,那人声音乍听起来,刺耳的很,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咙一般,还微有些嘶哑。 只听他说道:“凌庄主,据我等所知,鬼楼一向不理江湖之事,五十年前的大魔头莫炫便是它与影楼一同除去的,你说鬼魅大人杀害前盟主,证据何在?只言片语便断定这起血案是鬼魅大人做的,恐怕太牵强了罢?莫不是你自己吞铸剑山庄不成,反将矛头对准了鬼楼?”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一处,莫思妤也随着众人的眼光望过去,只见那说话的人身长七尺,生得唇红齿白,双眸狭长,眼角上挑,无端生出一片骄矜的阴柔气。 蓝袍玉带,长发入冠,胸前抱着一柄镶金嵌玉的宝剑,似笑非笑的望着台上两个人。 ——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风流而不下流的“玉面狐狸”蓝景宸。 这人武功谈不上顶尖,却也算是一流,再加上生得一副漂亮的皮囊,是许多江湖女子的梦中情人,他出名便也是因着这股子风流劲,无父无母无牵无挂,独身一个。 凌宇给人戳破心思,面上仍伪装得毫无破绽,他抿起嘴,这一脸平易近人活似弥勒佛一般的大侠不笑的时候,那双眼竟出奇的凌厉,有种说不出的压迫力,他盯住“玉面狐狸”蓝景宸半晌,才缓缓地问道:“依蓝兄弟的意思,又该如何?” 蓝景宸桃花眼一眨,朝擂台之上的莫思妤抛了个媚眼,莫思妤心里一震,觉得后颈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蓝景宸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一旁的凌宇脸色有些阴沉,轻喝道:“蓝兄弟,你再风流也要看看这是甚么地方!” “在下自然知道,这儿是铸剑山庄,在下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就不劳凌庄主提醒了。”眼见凌宇一脸阴沉,蓝景宸心里大呼痛快,他就是看不惯这些所谓的大侠假仁假义的模样,若不是奉楼主命在这里注意铸剑山庄的异动,自己才懒得跟这个甚么鸟毛庄主插科打诨呢! 幸好有个庄主美人在这里,没事可以看看,赏心悦目。 面上却敛去玩世不恭神色,摸着下巴道:“在下走南闯北的……咳,各位你们也知道我的走南闯北是为何意,天底下美人那么多……对不住各位,我又说到美人身上了……我在路上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特来给各路英雄提个醒,以防各位吃饱了撑的,叫猪油蒙了心,又一腔热血的被人撺掇,做出甚么……有损门派威严的事情。” 他忽而压低了声音,阴森森道:“甚至可能……会丢了自身性命哦。” 言罢又哈哈大笑起来。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也不是傻子,俱都沉默下来,此事本就可疑,蓝景宸话中明里暗里都是在指桑骂槐的说凌宇撺掇他们联合,实际不过是想他们的手铲除鬼楼,好一招借刀杀人。 这其中也有信任凌宇的,毕竟这么多年在江湖上威名赫赫,谈不上一呼百应,一呼五十应还是有的。 莫思妤面色平静,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底下众人的反应,眼角余光扫过在凌宇身后不远处站着的向天笑,只见这位粗犷喜怒形于色的汉子脸上现出愤恨与紧张神色,一时心中便有了定断。 一时气氛有些僵,凌宇皱皱眉,长叹了一口气,眼角逼出两滴浑浊老泪,无奈道:“凌某一心为中原武林,却遭非议,罢了罢了,众位英雄如何想凌某,凌某并不在意,大是大非面前,望各位英雄明辨。你们即便是不信我,也该信莫侄女罢?当日鬼楼楼主狂性大发,先杀盟主、后屠弟子,莫侄女可是亲眼所见!莫侄女,你说是也不是?” 众人目光齐刷刷射向莫思妤,窸窸窣窣的议论之声更大了。 莫思妤抬起头,目光好像有重量似的扫过那些人,众人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这样看着,浑身一凉,下意识的便住了嘴,莫思妤这才字字笃定道:“是,我亲眼目睹她杀我父亲,又屠我师兄弟。” 凌宇接过话头,仿佛随口一提似的道:“诸位可还记得五十年前的大魔头莫炫?莫炫创神医谷在江湖行侠仗义、救死扶伤,何等英雄豪杰!可最终逆天道练功而走火入魔,成为令人闻风色变恶名昭彰的大魔头,莫炫有一孙女名唤莫君曦,正是三十年前的神医谷‘医仙’,后来被天山老人收入门下,继任鬼楼楼主。据我所知,现任鬼楼楼主仍是姓莫,名唤青璃,指不定正是大魔头莫炫的后人。” 他声调似乎控制不住猛地拔高,竟有些尖利了,更是令众人心中一颤,“若是当年历史重演,在座的各位有谁能够阻止得了她?” 凌宇此话一出,众人中有些上了年纪比如峨眉派的掌门慈惠师太、少林的空怀大师、崆峒派的掌门点沧流均是面色大变,这些人当年俱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虽没有直接参与,但却是亲眼见过那场几乎可称为屠杀的江湖浩劫,各派折损大半,奄奄一息,他们各自的师父也都是死于那场浩劫当中。 这些年才重新休养生息,若是再来一次,怕是江湖多少年都恢复不过来了。 凌宇提剑指着“玉面狐狸”蓝景宸,呵斥道:“你能么?” 蓝景宸瞪着他,一时无言以对。 他也不需要蓝景宸回答,又对着台下众人,剑尖一一指过,不厌其烦的一个个问道:“清风宗宗主,你能么……清言宗宗主,你能么……” 被点到的人,皆都面色尴尬的垂下头。 凌宇才收回剑,摆出一副大侠应有的大义凛然的模样,沉声道:“你们不能,我也不能!但鬼楼楼主年岁尚小,武功修为远远不到莫炫当年地步,在此之前,我们便要将她铲除,永绝后顾之忧,还江湖太平。” 少林寺的空怀大师手捻佛珠,第一个自人群中走出来,悲悯道:“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愿江湖再无浩劫。” 紧接着是德高望重的慈惠师太、崆峒派的点沧流、七星坊的韩荃坤一一站出来,剩余众人相互对视了几眼,小声嘀咕了几句,便都站到了凌宇那面,形成了一个中央凝聚、周边松散的联盟。 空怀大师等人的确是为了江湖大义,可后来的那些便是墙头草了,或是碍于面子,或是随大流,心中弯弯绕绕,皆是出于自身考量。 而蓝景宸趁无人注意到他,偷偷离开了人群。 凌宇和向天笑对这副场面当然乐见其成,唯有施无情兴致缺缺,旁人或许会被凌宇这一套义正词严的理论给蒙骗,他不会,但莫思妤明明告诉过他并没有亲眼所见鼎天死于何人之手,此时为何又断然认定凶手是莫青璃。 然而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能去问她出于甚么理由,只能提及他时不疼不痒的附和几句。 凌宇“春风满面”的演讲又持续了一段时间,做了一番布局之后,终于宣布各回各家,施无情回去才找到机会问明莫思妤。 “莫侄女,你为何要在台上说谎?” 莫思妤先不回答,而是问了一个问题:“施叔叔,你觉得目前的山庄最需要甚么?” 施无情道:“需要休养生息。” “非也,非也。”莫思妤轻轻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山庄家大业大,折损几个弟子还不至休养生息,而且在这番境遇下,又岂是休养生息的时候?你在山庄四处走走,哪个弟子不是义愤填膺,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活靶子!有一个能够仇恨的对象!那日下山不止我一个人见到鬼楼楼主,所以,这凶手,她是也得是,不是也得是。” 莫思妤狭长凤眸盯着施无情,淡淡道:“施叔叔,你说呢?” 施无情叹出一口气,轻轻说道:“是,你说得有理。” 鼎天,你的女儿真的长大了,而且连我都已经看不清她了。 莫思妤偏过头去,眉眼掩在房梁的暗影下,道:“况且,凌宇此人如何得知莫炫与鬼楼楼主之间的来龙去脉,若说是胡编乱造,我宁可相信有人在暗地里帮他。” 莫思妤这一猜测倒是对了,凌宇和向天笑秘密回房,屋里一个身着黑色连帽斗篷的高大身影正背对着他们,他身子陷在阴影里,仿佛合该生于黑暗,也永远归于黑暗。 “一切顺利?” 最后一个字微微上扬,本该是疑问的语气,在他说来却是十分笃定。 凌宇小心翼翼上前两步,道:“阁下究竟何人,为何要助我二人?” 那人似乎低低笑了一声,方道:“我不是帮你们,我只是想要一个人而已。” “谁?” 那人撂下一句“这个你们不需要知道,听我的便是了。”下一刻,人影已经不在原地了,只剩下大开的窗子,微风吹进来,像是那里从来没有站着一个人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当年的大魔头莫炫是君曦她爷爷,嗯。 所以郡主天生有当魔头的血统哟 ☆、第120章 天意如此 “所以你为了你的山庄,将我推到风口浪尖,现下却又来找我做交易?”莫青璃挑起眉,略带讥讽的目光在莫思妤脸上不住逡巡,见她仍是那副得体得过分的微笑,连唇角弯起来的弧度都是那么恰到好处,眼神清亮得让人觉得她是当真诚心诚意。 莫青璃觉得无趣,才收回了讥讽有余以致有些轻佻了的目光,替自己重新倒了杯茶,开门见山说道:“说罢,你想要我做甚么,还有你的筹码。” “我爹下山之前曾经将你与铸剑山庄的关系悉数告知于我,并且断言你绝非害死爷爷与大哥之人,他下山本想同你一起找出真凶,谁知出了意外。而我自己私下也并非没有调查过临云,易容之说已得到证实,况且……” 莫思妤忽然转头看了一眼坐在莫青璃身旁唇角带笑的钟离珞,这个人她见过两次,不知为何,此人虽不发一言,却无法令人忽视。 “我那日虽当着众位英雄说你是害我父真凶,然心里亦明白凶手另有其人,我不知那人是谁,但料想那人处心积虑想要陷害于你,你定然晓得那人身份,便来问问你。” 莫青璃手里托着茶杯,微微偏头看她,唇角微勾道:“哦?仅此而已?” “当然不止,表妹作为鬼楼之主都暂时对那人束手无策,仅凭我区区铸剑山庄一己之力想必是无法报仇,是以想请你帮忙。” 就算莫思妤不说,莫青璃也不打算放过弑天,此刻听她这么说,还是按部就班的淡淡问道:“筹码。” “铸剑山庄!” 莫青璃虽然不怎么待见这个所谓的“表姐”,但对她娘自小长大的山庄爱屋及乌。好歹听她面色不改的吐出这四个字,还是心里涌上一股想把茶泼到她脸上的冲动。她是脑袋被门挤了吧?山庄是父辈留下来的基业,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无论如何亦不可拱手送人,君子报仇还十年不晚呢?何况女子。 莫青璃抿了一口茶,强忍住脱靴砸她脑袋的冲动,道:“我要你的山庄做甚么?再说你将山庄给我不怕死后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至亲?” “我姓莫,你也姓莫,那么山庄在你手里还是在我手里,有区别么?” 莫思妤决定将山庄交给莫青璃,除了这个原因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习武最忌冒进,逆道而行无疑是自取灭亡,她之前为与凌宇比武强行提升功力,服用了施无情的药,生生将经脉拓宽了一倍,以容纳暴涨的功力,七经百脉拓张时的痛苦自不必说,上次施无情在她房里见到她时浑身毛孔都已经迸出了血珠,便是强行突破的后果。最要命的是,这种人为的拓宽经脉只能维持一段时间,一旦恢复原样,经脉便会因承受不住汹涌的内力爆体而亡,所以今后她必须每隔一段时间便服一次药,来维持现状。 而每次服药的危险,毫不逊色去阴司走了一遭,换言之,她随时都会死。 这也是她为甚么执意要送走秦湘的原因,山庄局势不明,她护不住她,何不远离是非,即便与自己在一起,指不定哪日便是一具尸体了,徒添伤心罢了。 莫思妤见莫青璃不说话,缓缓阖了一下眼,长睫微垂,似在等她的答案。 却见眼前白影一闪,钟离珞疾风掠影般,屈指为爪去扣她的脉门,莫思妤反应也快,一掌拍在桌沿,连人带椅往后退出三尺。 钟离珞一击未中,在她意料之中,只见她微微一笑,再次迎了上去,左掌右爪,使出一连套精妙的连环擒拿手,这些自都是她前世看的武功秘籍上的,并不同于江湖上常见的大小擒拿手中规中矩,反而透出一股子邪气。 莫思妤虽不知她意欲为何,但也不能束手就擒,只得见招拆招,然而对手用的功夫又是见所未见,心里暗暗猜测这人是何来历,江湖上年轻一倍的高手寥寥可数,难不成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还是哪位不世出的高人又收了弟子? 莫青璃在钟离珞忽然出手时皱了一下眉,而后便安静的坐在桌旁看着,又淡淡吐出了今日的金科玉律:“有钱也不能任性。这房里的东西很贵,你们莫要碰坏了。” 钟离珞心里忍俊不禁,足尖轻点,右手直取莫思妤咽喉,将她迫到了房中相对宽敞的一处地方。 两人并未施加内力,只是单纯地比拳脚功夫,只见衣袖上下翻飞,黑影白影极快的错身而过,又缠斗在一起,掌风四起,此时房内光线渐暗,独有那一抹白穿梭在深浅不一的黑色中,格外的醒目,和,让人心动。 且看她出手如电,宛如惊鸿,行云踏月,旋身若飞蝶,带起雪白的衣角裙边,身形翩跹好似不是在比试,而是无涯雪山之上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莫青璃原本还是心情愉悦,可看着看着,心里就不爽起来,眼前一黑一白斗得旗鼓相当,同样长发飘飘,虽然在她眼里她这位表姐生得只能算颇有姿色,可也不得不承认在世人眼里也许能当得上“倾国倾城”也不一定,她当然不会认为钟离珞会看上她这个表姐。 她不爽的是,这样的钟离珞竟被除自己之外的旁人看去了。 简直不能忍! 莫青璃向来率性而为,当下弹身起来,加入了战局,单打独斗也许提升功力之后的莫思妤不会怕她们任何一个人,但是二打一,她武功再高也只能败下阵来。 于是此刻,她双手被钟离珞反剪在身后,胸前大穴被莫青璃封住,瞪着眼睛一动不能动。 她再如何老成,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女,又是铸剑山庄的庄主,是无论如何也受不了如此侮辱的,当下被激出几分血性,柳眉倒竖,也不喊表妹了,斥怒道:“鬼魅,我诚心诚意同你合作,你不同意便罢,何以如此辱我?” 莫青璃施施然在凳子上坐下,戏谑的望着她,悠悠道:“辱你?莫庄主,是你有事瞒着我罢?既不坦诚相告,我何必以礼相待。” 钟离珞也笑道:“莫庄主,我劝你还是实话实话,我二人不是歹人,再说你不说我们也能查出来,依我瞧……庄主似乎脸色不太对?” 她手扣到了莫思妤背后的右手脉门上,渡了一丝真气进去,果如河流入海浩瀚无边,无声无息。 莫思妤认命似的撇了撇嘴,反正她也没拿莫青璃当外人,而且除了莫青璃她没有可托付的人,便将服药一事和盘托出。 莫青璃连灌了两杯茶,忍下了再次脱靴砸她这个表姐脑袋的冲动,那种时刻为何要硬碰硬,当养精蓄锐苦练武功才是,有朝一日再打败凌宇不是一样? 可她不是莫思妤,也没有身处她的环境,莫思妤当时的选择,是为了施无情、为了山庄,甚至,她想过自己会死,甚至有时候也想过死了才好。 生的懦弱与死的坚强,不过一念之差。 虽然这个蠢表姐不招人待见,但是好歹是山庄的独苗苗,说到底此事因自己而起,若能救她,她定会竭力相救,至于甚么山庄的,她又不想一统江湖,她不在乎。 莫青璃于是看向一旁淡眉微蹙的钟离珞。 钟离珞对炼药这方面颇有造诣,垂眸沉思片刻,便对莫思妤道:“要保住性命,须得先废去武功。” 武功?对一个江湖人来说意味着甚么,那是命,不,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那不是一朝一夕促就的,是十几年如一日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步步练出来的,是在危急时刻能够化险为夷的法宝,它深深植入骨髓,那不仅仅是身外之物,不仅是一技之长,而是江湖人的灵魂所在,失去武功的江湖人,那还算是江湖人么? 况且,这种时候让莫思妤自废武功,无异于自寻死路。 况且,钟离珞说的是“先”废去武功,而不是只废去武功便可。 不出意料,莫思妤脸上浮现出淡淡的说不出什么意味的笑来,道:“多谢,只是家仇未报……” 她话音就此止住,二人也不再多说,只是开始正式商议弑天之事,钟离珞已经派司臣去调查弑楼的老巢,但是目前只查到在东海附近,具体不知在何处。莫思妤提到所谓的联盟,只要目前莫青璃不做出甚么出格的事情,应当不会有甚么大碍,毕竟有许多门派也并不是完全信任凌宇和自己,多的是静观其变。而她自己会尽快回山,若凌宇和慈惠师太他们有甚么动作她会通知二人,让她们提前做好准备。 月色渐老,商议完事情,三人一起用过晚膳后,莫思妤便回了房。 房中有一名山庄弟子,似是等了许久。 莫思妤关上门,快步走过去,弟子跪下行礼道:“庄主。” 莫思妤觉得一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方才被莫青璃二人制服住都没有这么紧张,“她到哪里了?” “阿彦带着秦湘姑娘到了红叶城外的一个名唤邱家村的村庄,已经在那里安家落户。” “她……他们过得怎么样?” 弟子抬眸看着她,似是觉得庄主这句话问得颇有深意,斟酌了半晌才道:“山野闲人,夫唱妇随。” 莫思妤垂下眼飞快的眨了几下,摆手道:“好了,下去罢。你派几个人在附近保护她,别让她发现了,还有,今后她的消息不必再禀报于我。” 弟子领命退下。 莫思妤缓步走到窗前,用力的推开了窗子,极目向浓黑的夜色望去,似乎消失在茫茫天际的黑色便是那人所在的地方,触不可及的地方。 ——红叶城。 也不知站了多久,耳旁传来敲门的声音,莫思妤这才收回视线,去开了房门,一见到门口那个人,她不免有些惊讶。 “钟离姑娘?” “莫庄主,”钟离珞轻轻一笑,视线落到屋里,道:“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摆好茶盏,相对而坐。 “不知钟离姑娘找我何事?” “也没甚么要紧事,就是我希望庄主替我保守一个秘密。那日你曾在城南别院见到她浑身浴血躺在我怀里之事,请你不要提起。” “我可以知道原因么?” 钟离珞歉然道:“抱歉,恕我不能直言。” 莫思妤不在意的笑笑,道:“钟离姑娘见外了,说起来你也算是我表妹夫,区区小事,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那便,多谢了。” 钟离珞起身告辞,回了房里,见莫青璃正披着水色薄衫,斜倚在床头一双美目含情,几要望穿秋水。 “你去哪里了?” 钟离珞边脱衣裳,边面不改色道:“哦,我去长安房里看看她睡了没有。” 莫青璃不疑有他,掩嘴打了个哈欠躺下.身去,一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那长安睡了没有?” “早睡了,和小猪似的。” 钟离珞上床去搂了她的身子,抬手摇摇一指,熄了灯烛便准备睡觉。 莫青璃头埋在她颈间,不大安稳的蹭来蹭去,钟离珞抬手揉上她的后颈,呢喃道:“可是哪里不适?” 话里有了些倦意。 “没有,我想说……”莫青璃支支吾吾道:“你下次不要随便和别人动手。” “好。” “咦,”莫青璃诧异的抬起头,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她,在黑暗里格外的清亮,“你都不问我为甚么么?” 钟离珞低头吻了吻她的右眼睫毛,轻笑道:“你说甚么,我做甚么。还需要问甚么?” 莫青璃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吃些莫名其妙的飞醋,她这样想着,就真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钟离珞搭在她后颈的手指戳了戳,宠溺道:“你笑甚么?” 莫青璃将唇贴在女人耳廓。 “没甚么,我只是太喜欢你而已。” 第二日一早,莫思妤便快马加鞭的赶回了铸剑山庄。 钟离珞苦心积虑的想把那日的事瞒下来,每次莫青璃提及青衣她都会一笔带过,或是又出去任务了,好在他们本页不常见面,莫青璃也不觉得有异,至于城南别院一事,在莫青璃的记忆里便是她们赶过去的时候莫鼎天已经死了,众弟子也死于一场大火中,她们并没有见过弑天,亦没有交锋。 好像一切都天衣无缝一般,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 可有些事情,越害怕发生,就越是会找上门来。 这日莫青璃与钟离珞在外边待得晚了,天色渐渐暗下来,路上行人三三两两,越往前走,人便越少,走着走着,到了一个拐角,莫青璃便停下了脚步,抬目往四周望去。 风很静,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唯有远处传来的脚步声空空旷旷。 咚咚——咚咚—— 但在街道两旁的楼阁似乎都有几个黑色的死角,是藏人的绝佳去处。 来了—— 眼前寒光一闪,比以往所有来杀她的人速度都快,一道黑色的身影紧接着犹如猎豹般扑了上来,莫青璃眼疾手快的两指夹住剑尖,灌了内力用指在剑尖上一弹,本以为这一下非让那人脱手不可,却意料之外的两指一麻,似乎内力被人弹了回来。 原是柄薄如蝉翼的软剑,那人撤回剑,一抖剑身,尖锐的破空声传来,不偏不倚的又刺向莫青璃咽喉。 莫青璃不敢托大,腰身往下一折,避过这一记杀招,足尖在地上一点,弹身起来徒手迎了上去,那人剑光如影随形,带着一生一次一意孤行的决绝杀意,不死不休地纠缠。 这人和先前来的所有人都不一样,那一瞬间身上暴涨出来的杀气,几乎让莫青璃胆寒。 钟离珞也不迟疑,加入了战局。 只见夜里三条人影缠斗在一起,时有剑刃的银光从黑夜里划过,格外的耀眼,也格外的森寒。 自然,那人最后被二人联手擒住了,之所以不杀她,是因为从她招数和装扮上可以看得出,她是个真正的杀手,而不是与其他人一样是所谓的正道人士,莫青璃想生擒她审问,弑楼可是专门干杀人生意,说不定能问出甚么来。 莫青璃点了她的穴道,扯下她的蒙面黑巾,薄亮的月色下年轻漂亮得令莫青璃微微讶异。 她唇角沁出一丝血迹,是使出那种玉石俱焚不死不休的剑招所致的内伤。 而她面色平和恬静,仿佛被制服了、也许很快就会命丧于此的不是她。 可她的眼睛骗不了人,她漆黑沉湛的眼里有着凄然的笑意,看向莫青璃时毫不掩饰她刺骨的恨意。 ——她恨她。 恨不能生啖其血肉。 可为甚么呢? 莫青璃皱眉,心胸抑制不住的狂跳起来,眼睛紧紧盯着她的下巴以防她自尽,朝钟离珞努努嘴示意她搜搜这女子的身。 钟离珞在身着夜行衣的女子腰间摸了摸,倒真让她摸出一件物件来,下一刻她认出那是甚么后,面色变得极其难看,万分悔恨方才没有将这女子立毙于掌下。 后患,无穷。 她掌心安静的躺着一块雪青色的蝴蝶玉佩,中间有一道明显的裂痕,其中半边翅膀沾染了鲜血,雪白月光下,就像是蝴蝶在哭泣。 那半块玉佩她曾经在青衣手中见过。 青衣临终前,曾交代红袖交还给一个人,一个与他曾经立下十年之约的女子。 眼前这个人,她是—— 顾,流徵。 作者有话要说:顾流徵,青衣他未过门的媳妇。 紫微坊杀手。 见109《急转直下》 见115《死如秋叶》 依旧5000字~mua~ ☆、第121章 事与愿违(一) 见那块蝴蝶佩落在钟离珞手上,原本面色平淡视死如归的顾流徵忽然眼睛充血,眼眶通红,恨恨的盯着钟离珞。 莫青璃见状不对,抢上一步“咔吧”一声利落的卸了顾流徵的下巴,而后视线才落到那块玉上,面露疑惑道:“这块玉……” 钟离珞心一颤,话里带了一丝不可察的紧张:“你见过?” 难不成青衣生前给她看过? “不曾,只是觉得颇为别致。” 一旁的顾流徵微垂下眼,静静的看着钟离珞手里的玉,眼里忽然蓄起一层浅浅的眼泪,双唇启合,兀自说了甚么,只是下巴被卸下来,只能自喉间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莫青璃不明白,钟离珞却是再明白不过,她是在说: ——还给我。 钟离珞将蝴蝶玉放回去,又妥帖的压紧,确保它不会掉出来,才对莫青璃道:“这个人交给我来审罢。” 她边说边托起顾流徵的下颔,又是一声脆响,装上她的下巴,随即两指疾出点了她的哑穴。 莫青璃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眨眨眼,手背探上钟离珞不知不觉沁出冷汗的额头,皱眉道:“阿珞,你是不是哪里不适?怎么出了那么多汗。” 钟离珞轻巧的拨开她的手,笑道:“快入夏了,我觉得有些热。” 此时星云幕下,月上房檐,光凉如水,但仔细感觉的确能觉出一丝燥热的气息,莫青璃弯弯眉,只是抬起广袖将她额上的汗擦干净,转身将口不能言体不能动的顾流徵扛在肩头,对钟离珞温柔道:“回去罢,给你洗个澡。” 钟离珞跟在她身后三步远的距离,手贴在腰间的衣衫上,将那上面的冷汗一一擦干。 她就好比是林中的惊弓之鸟,哪怕是一点点风吹草动,也能吓得她心惊胆战。千斤重物压在她心底的那根弦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而且她永远不知甚么时候,那根弦就会毫无征兆的断掉。 当夜回去,顾流徵被关在了临江仙后院的一间厢房里,手脚被缚,依旧点着哑穴,鬼卫的头领泽阳在门口守着,琴南琴北在房里看着。 顾流徵斜倒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头顶上的床帐,房里昏黄的烛光照在她脸上,活似一盏无知无觉的美人雕像。 风从窗棂漏进来,她眼里极快的闪过一丝喜意,直直望向窗前淌下的大片雪白月光。 有个眉目清朗的少年正立在那里,身形颀长好似青竹,他歪着头看向她,漆黑眼眸如汤汤春水,微微含笑:哦?以何为证? 躺在床上的顾流徵身子绷直,微微启唇,但却发不出声音:就以这块蝴蝶佩为证,十年后,你来紫微坊娶我。 少年不答。 记忆中那人应是接过她的蝴蝶玉,笑意深深道:那好,十年后,你来娶我。 可他为甚么不说话? 顾流徵神色紧张起来,试探道:不好么? 那少年依旧摇头不答,他挪动步子,到了床前,修长手指从藏青色衣袖里伸出来,隔着月光摸到眉目清寡近乎薄情的顾流徵脸上,叹息似的道:流徵,你莫要等我啦,是我负了你。 顾流徵抿唇不语,吃力的仰起头,似乎想靠他更近一些,即便知道那只是虚幻的温暖。 然而她尚未碰触到那人,他身子便慢慢趋至透明,消散得无影无踪。那人便像一场幻化出来的镜花水月,美好如林间月华,可望而不可即,如今连望也望不到了。 “噗通”一声,顾流徵从床上滚了下来,琴南琴北这对双胞胎赶紧将她扶起来,却见她睁着大大的眼睛,一时竟有些骇人,死死盯着微微开启的窗棂,似乎要随甚么而去一样。 她手脚被缚,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琴南两个人联手竟制不住她,情急之下只得一记手刀劈晕了她。 月上柳梢,窗前白光如练,莫青璃低头望着怀里的女人,钟离珞眉头紧皱,嘴里兀自说着甚么,额上冷汗淋漓,似是被梦魇住了。 莫青璃握紧了她的手,在她耳边不住的说着话,许久,钟离珞才安静下来,仔细听的话她依稀是在说: “无论甚么事,你若不想让我知道,我便永远不知道。” 可究竟是甚么事呢?让你这样害怕。 你在,怕甚么? 第二日用完早膳后,钟离珞忽然不经意道:“我看长安这些日子在屋里也憋坏了,昨日一直闹腾着要出去玩,你一会儿带她去街上转转。” “好,那你呢?” “司臣刚到城门口,我去接他一趟,顺便问问有没有弑楼的消息。” 莫青璃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眸中似含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归于平静,只是轻轻点头道:“好。” 随即去了隔壁房间找小长安。 钟离珞站在临江仙三楼,看着莫青璃和长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慢慢离开了视线范围,匆匆下楼去了后院顾流徵的房间。 其实钟离珞说的也对,这几日长安的确是在房里憋坏了,这一放出去跟出笼的鸟儿似的,撒丫子就跑,莫青璃要是不拉着她,不定要野到哪里去了。 “长安,你慢着点。” “姐姐快点。”长安小小一只,力气倒是挺大,拉着莫青璃便往前蹿,引得街上人人侧目,幸好莫青璃也不是那般在意旁人眼光的人,便由着她拉着自己,她倒要看看长安这是要往哪里去。 两人最终在一家普通的茶楼停了下来,名字也普通——“清茶楼”,唯恐不知道它是茶楼一般,长安也跑累了,莫青璃一把将她抱起来走了进去。 这茶楼外表简陋,里头的客人却不少,熙熙攘攘的只在东北角留了张空桌子,店小二将莫青璃领过去,问了要些甚么吃食便退下了。 莫青璃望了望四周的客人,那些人多半是江湖人,手边都带着刀剑,有几个人眼光还时不时瞥过来,又不动声色的收回去,莫青璃低了低眉,唇角微不可察的勾了一下。 此时长安正襟危坐,从怀里摸出块白手绢,慢条斯理的擦了擦额上跑出来的汗,已经有些大家闺秀的模样了,与方才那个疾走狂奔的小孩儿几乎联系不到一起,莫青璃竟想起了“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这个词,一时又是欣慰又是好笑。 她们刚落座不久,店小二便搬上一张古老方桌,桌上置一沉黑响木。 从帐后悠悠晃晃走出一个上了年纪的干瘦老头儿,一身青布长衫,颔下一撮山羊胡。 那说书人向楼内众人一揖到底,道句“众位客官好,在下某县某某,”响木一敲,便开始了。 长安眼睛登时就放出绿光了,莫青璃才知道她打的是甚么主意,小孩子爱听说书无可厚非,只是那说书人今次说的东西却让她有些出乎意料。 若是钟离珞知道莫青璃此次带长安出来会听见这样一番话会遇见那样一群人,怕是宁愿好几日起不来床也不会让她出门。 只听得那人道:“瞧客官都是武林人士,小老儿便说说江湖上的事情。想必前盟主莫鼎天身死之事客官们早已知晓,凶手也被现任庄主亲手指认,便是鬼楼的鬼魅大人。” 莫青璃撇撇嘴,往嘴里塞了颗圆润饱满的花生。 “提起这鬼魅大人,姓莫,名青璃,乃是当年神医谷医仙莫君曦的外孙女,武艺高强,听上次参加过武林大会的英雄们说,是个美人。只不过美虽美,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修罗,可怜莫盟主一世英豪,因轻信这女修罗,落得尸横剑下,同行弟子更是死无全尸,不信诸位客官去看,城南别院里地上还残留着触目惊心的血迹……” 长安瞪大了眼睛望向莫青璃,脱口而出道:“姐姐,你……” 莫青璃忙捂住她嘴,食指抵唇做个噤声的动作,又望着她轻声道:“人不是我杀的,你相信姐姐么?” 长安用力点头,墨绿眸子似上好琉璃玉,里头涌动的皆是满满的信任。 干净纯粹而不带丝毫伪装。 莫青璃弯了一下眼,往长安嘴里喂了颗蜜饯,心里道:女修罗,倒也算是个不错的称呼,只不过将弑天的账记到自己头上,还是有点不爽。 然而下一刻,莫青璃的心“咯噔”一下,手颤抖得厉害,一时连茶杯都握不住。 说书人轻咳了一下,道:“说起此一役,不能不让人联想到两年前江南陆家庄灭门一案,陆家庄庄主陆少均虽说不是甚么大侠,却也算得上是善名远扬。陆家庄上下一百七十余口同是无一活口,死无全尸,同是一把大火湮灭。” 莫青璃一只手搭在桌沿,听闻此言,却是听得“喀拉”一声,那木桌生生给她掰下一角来。 “小老儿虽不是江湖人,却浸淫江湖轶事多年,若我没记错的话,两年前,正是鬼魅大人初初下山之时……” “住口!” 说书人给这声厉喝截了个戛然而止,便见茶楼中央站起来个身着黑色华服的年轻女子,样貌漂亮,但是眼角眉梢却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肃杀气。 在场众人齐齐拔出兵刃,一虎面汉子举刀喝道:“呔,你这女修罗哪里走,今日我便要你为莫大哥偿命!” 长安一拍袖子,金翼眯着金色竖瞳面色不善的从她腕上钻出来,长安指着那汉子大声道:“阿蒙,给我咬他!” 莫青璃一把拉下长安,让她躲在自己身后,随即盯着那伙人冷笑道:“偿命?也要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你两年前屠陆家庄满门,而今又连杀铸剑山庄三代庄主,此等兽行,人神共愤,我郝大钊便是这条命不要了,也要替天行道!” “一派胡言!” 莫青璃运起内劲,抬脚便是两三张桌子狂风般猛地掀了过去。 那几张桌子被那些人举刀劈开,木屑纷飞,继而乒乒乓乓一阵响声过去,碗儿、碟儿、盘儿、杯儿,也不知打碎了几百只,两方电光火石间不知过了多少招。 那说书人早躲到了桌子底下,瑟瑟发抖。 尘埃落下,那黑色华服女子依旧不动如山的站在茶楼中间,袖袍无风自鼓,被内力灌得猎猎作响,嘴角似笑非笑,眉心火焰胎记若隐若现。 灼如春华。 作者有话要说:永远十八岁~耶~ ☆、第122章 事与愿违(二) 春末夏初,杨柳垂荫,渭城风光正好。 不知哪家的富贵公子摇着折扇路过街旁的清茶楼,脚步悠哉,好不自在,那公子将折扇潇洒抖开,望着高远清澈的蓝天,兴致大起,张口便吟道:“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连串鬼哭狼嚎的声音自那公子瘦弱的身躯中爆发出来,可谓惊天地,动鬼神!缘由无他,天上掉下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来。 公子眼前一黑,差点没当场厥过去。 那汉子脸色煞白,冷汗淋漓,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那公子抿了抿自己秀巧的唇,刚想探头去问问,忽听脑后风响,伴着几声惨叫,反应极快的让开了身子,拔腿就跑出丈远,才敢回头看。 果然见地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人,从清茶楼二楼的窗户里还络绎不绝的往下掉人,活似下饺子。 此时楼上,莫青璃抬脚将最后一个人——这伙人的头领郝大钊从窗户踢了出去,才踱步到说书人躲的那张桌子下,一把将那抖如筛糠的说书先生拎小鸡似的拎出来,往地上一扔,居高临下的喝问道:“说,你今日说的这番话谁指使你的?”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女大王饶命啊!” “女大王?” 说书先生一见莫青璃面色不善,用力狠狠掴了自己一巴掌,忙改口道:“女修……不,求鬼魅大人饶命!” 莫青璃弯了一下眼,似乎是在笑,眼角却没有笑纹:“我这人没甚么耐心,你也知道莫家庄的人是怎么死的,再废话一个字,你知道后果。” 说书先生浑身凉水过了一遍似的,打了个寒战,他就知道不该贪图那一百两银子,在茶楼说些这个,如今惹了这个煞星,有钱想必也没命花了。 莫青璃等了一会儿,眼里终于透出明显的不耐,于是她转身对一旁乖巧立着的长安笑道:“小长安,你说我是拆了他呢?还是拆了他呢?” 长安几步跑上前亲热的抱住莫青璃的胳膊,嘻嘻一笑道:“姐姐说拆那就拆吧。” 她们俩谈话的语气亲切随意,就好像拆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张桌子。 说书先生登时吓了个大小便失禁,脸上也是涕泗横流,边磕头边磕磕绊绊道:“昨夜有人找到小人,给了小人一百两……一百两银子,让小人说铸剑山庄并……并江南陆家庄一事。小人知错了,饶命啊!” 莫青璃忙捂住长安的耳朵,有些头疼。 “停停停,你别嚎了。那人生得甚么模样?” “他蒙……蒙着面,小人没看清。” 莫青璃拉起长安温暖的小手,道:“走,我们回家。” 随即再不看说书先生一眼,从他身旁走了过去,说书先生惊魂甫定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眼泪,耳旁传来渐渐走远的那两人的对话。 “姐姐,你刚刚眉心好像有东西。” 煞星轻轻笑了一声,道:“是甚么?” “唔,红色的,像是火焰一样的东西。” 那煞星似乎沉默了一会儿,才接道:“若你下次再看见了,一定要告诉姐姐。” 莫青璃牵着长安消失在楼梯拐角,肩背瘦削,黑色孤冷乃至有些不近人情,可微微偏向孩子的侧脸却透出令人安心的柔和。 说书先生忽然觉得,这煞星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 钟离珞推开门,便见顾流徵斜靠在床沿闭眼假寐,较一般女子偏长的眉目一半掩在帷幔的阴影下,一半清寡的暴露在阳光下,气质疏离。 钟离珞看了琴南琴北一眼,二人会意的退出去。 钟离珞在屋里站了半晌,才上前去亲自给顾流徵松绑,期间顾流徵只是睁开眼,任由她动作,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眼里没有笑意,却也没有恨意,平静的像是一湖秋水。 钟离珞面露歉意,愧疚道:“顾姑娘,昨夜之事乃我不得以而为,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不必虚情假意,既为你所擒,自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声音只是单纯的冷,从喉间发出来便带着寒意,又有些涩意,似乎很久不曾言语过一般。 钟离珞脸色微妙的变了一下,仍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道:“顾姑娘说的哪里话,你既是青衣大哥未过门的妻子,那就是我们的嫂嫂了,大哥之死我们也很难过,嫂嫂是不是误会了甚么,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为了表示诚意,钟离珞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送至顾流徵面前。 顾流徵将她的手一把拍开,滚烫的茶水四溅开来,钟离珞白皙的手背顿时一片通红。 “猫哭耗子,我晓得他是死在谁手里,除非我死了,否则我一定要手刃凶手。最好的办法,你现在便杀了我。” 见她如此笃定,钟离珞心里暗自忖道:照理说当日在场的只有鬼楼的暗卫和红袖她们几个人,怎么也不可能会将莫青璃杀害青衣之事说出去,顾流徵又是怎么知道的?且让她试她一试。 于是钟离珞目光落到顾流徵腰上放蝴蝶佩的地方,冷笑道:“是红袖告诉你的罢,让她去送块玉竟然如此多话,回山便让她以死谢罪吧,楼里可不需要不听话的叛徒。” 因着青衣的关系,顾流徵与红袖相交虽不算深,却也不浅,归根结底她只是个杀人的刺客,心性耿直,没有钟离珞说一句话心里要百转千回来个九曲十八弯,给钟离珞一试便试了出来。 “不是她告诉我的,你别错怪她。” “哦?那是谁说的?” “是……”顾流徵及时刹住了嘴,抿唇将“闷葫芦”这一词发挥到了极致。 就算她不说,钟离珞心里也早有计较,她轻“哦”了一声,继续试探道:“是不是你所效命的主人告诉你的?他是不是总是穿着一身黑色连帽斗篷,说话声音嘶哑,像个活死人。” 顾流徵的唇抿得更紧了一些,却已经给出了答案。 只要是有关于莫青璃的事情,钟离珞都能表现出极大的耐心,但是对于油盐不进的顾流徵,钟离珞自有她的处理办法,耐心只会浪费时间。 “顾姑娘,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放你离开,但从此以后你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顾流徵想也没想,截口打断她:“我选二。” 钟离珞闭了一下眼,将最后一丝同情和怜悯压下去,声音听起来冰冷无情:“好,既然你执意要杀她,那我只有先杀了你!” 她指尖捏了两根亮亮的银针,抬至眼前,便要刺向顾流徵身前死穴。 千钧一发之际,门口传来琴南的声音:“夫人,楼主已于一炷香前回来,现在正在房里。” 这么快?钟离珞皱眉。 “她在做甚么?” “楼主似乎脸色不大好,已经躺下歇息了。” “好,我一会儿过去。” 其实在长安说她眉心似有异物前,莫青璃便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了。她平素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但在郝大钊说出那番话时,她是真的起了杀意,强烈的几乎控制不住,若不是顾念着长安还在一旁看着,怕吓到长安,她也许会真的一个个拆了他们,而不是只将他们打趴下。 那种骨骼碎裂、血肉纷飞的感觉,似乎是心底涌起的渴望,浑身都在为此战栗。 她甚至想,那种感觉她是不是真的曾经经历过,她是不是真的曾经手执三尺青锋,抬手血溅五步。 回到临江仙,莫青璃觉得身体乏得厉害,眉心也隐隐作痛,楼里的属下说钟离珞去了后院审那个刺客,便干脆将薄被一扯,躺在床上歇息了。 刚躺下便开始做梦。 她梦到自己被绑在一间漆黑幽暗的大水牢里,水很浅,只及脚踝,耳旁还有滴答滴答的水声。 四周的铜雕兽头中往外一点一点的涌着水。 没有一点亮光,就像是一个密闭的大铁笼子。 她抬了一抬脚,却发现抬不起来,似乎被锁住了。 似乎有人低低笑了一声,空空旷旷的,有些飘渺,更有些阴森。 “谁?谁在那里?” 回答她的只有无边无尽的黑暗,像怪兽的巨口将一切尽数吞噬。 莫青璃不知自己在里面待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或许是一天,又或者一年两年,牢里的水位升到了及膝的位置。 眼前终于出现了渺茫的白光,先是微薄,而后渐强,露出白光后面的一座古雅的庭院,青瓦白墙,屋前种着数十株梅花,或浅或深、或紫或白,朦胧月光下影影绰绰,像是虚幻的仙境——是她在京都的家。 屋里面便应该是她心心念念的女人了。 莫青璃心头一喜,差点落下泪来,她高高扬起了脖子望眼欲穿的盯着那扇半掩着的门,她不知被关在这里多久,实在是想她想得快要发疯了。 门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推开来,屋内景象一览无遗。 静谧的冬夜,床上两人相拥着同被而眠,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睡在外侧的女人脸上,她眼眸微阖,胸口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落下错落有致的阴影。 莫青璃数着她呼吸的拍子,不自觉微微弯了眉眼。 下一刻,她的心便被重重一敲,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捏住,她冲着画面里的钟离珞大声道:“小心!躲开!” 睡在床里侧的人忽然翻身而起,居高临下的跨坐在她身上,双手紧紧扼住了钟离珞的脖子。 钟离珞毫无防备被人制住要害,第一反应不是挣扎,平素墨玉般平静的眸子忽然翻滚起灼热深沉的痛苦来,她目光一瞬不瞬盯着身上那个人,脸上浓重的悲伤难以抑制。 屋内不知何时亮如白昼,那人上半张脸戴着一张妖红的面具,面具下薄唇讥诮,似笑非笑。 那人有意无意的往莫青璃这边看了一眼。 钟离珞费力的抬起双手捉住那人的手腕,她反抗的力气越大,戴面具的人掐她便掐得越紧,不多时,她脸上便隐隐现出紫青之色。 莫青璃忘了从水牢底下束缚住她双脚的胳膊粗的铁链,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 莫青璃重重摔在了坚硬潮湿的地上,冰冷刺骨的水像饥渴的怪兽一拥而上,在那一瞬间灌进她的眼耳口鼻。 作者有话要说:我爱留言的小天使们去了哪里TOT 难道都不刷掉落的么? 不会卖萌,于是你们这群抖M们,快颤抖吧!!! ☆、第123章 事与愿违(三) 春末夏初,杨柳垂荫,渭城风光正好。 不知哪家的富贵公子摇着折扇路过街旁的清茶楼,脚步悠哉,好不自在,那公子将折扇潇洒抖开,望着高远清澈的蓝天,兴致大起,张口便吟道:“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连串鬼哭狼嚎的声音自那公子瘦弱的身躯中爆发出来,可谓惊天地,动鬼神!缘由无他,天上掉下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来。 公子眼前一黑,差点没当场厥过去。 那汉子脸色煞白,冷汗淋漓,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那公子抿了抿自己秀巧的唇,刚想探头去问问,忽听脑后风响,伴着几声惨叫,反应极快的让开了身子,拔腿就跑出丈远,才敢回头看。 果然见地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人,从清茶楼二楼的窗户里还络绎不绝的往下掉人,活似下饺子。 此时楼上,莫青璃抬脚将最后一个人——这伙人的头领郝大钊从窗户踢了出去,才踱步到说书人躲的那张桌子下,一把将那抖如筛糠的说书先生拎小鸡似的拎出来,往地上一扔,居高临下的喝问道:“说,你今日说的这番话谁指使你的?”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女大王饶命啊!” “女大王?” 说书先生一见莫青璃面色不善,用力狠狠掴了自己一巴掌,忙改口道:“女修……不,求鬼魅大人饶命!” 莫青璃弯了一下眼,似乎是在笑,眼角却没有笑纹:“我这人没甚么耐心,你也知道莫家庄的人是怎么死的,再废话一个字,你知道后果。” 说书先生浑身凉水过了一遍似的,打了个寒战,他就知道不该贪图那一百两银子,在茶楼说些这个,如今惹了这个煞星,有钱想必也没命花了。 莫青璃等了一会儿,眼里终于透出明显的不耐,于是她转身对一旁乖巧立着的长安笑道:“小长安,你说我是拆了他呢?还是拆了他呢?” 长安几步跑上前亲热的抱住莫青璃的胳膊,嘻嘻一笑道:“姐姐说拆那就拆吧。” 她们俩谈话的语气亲切随意,就好像拆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张桌子。 说书先生登时吓了个大小便失禁,脸上也是涕泗横流,边磕头边磕磕绊绊道:“昨夜有人找到小人,给了小人一百两……一百两银子,让小人说铸剑山庄并……并江南陆家庄一事。小人知错了,饶命啊!” 莫青璃忙捂住长安的耳朵,有些头疼。 “停停停,你别嚎了。那人生得甚么模样?” “他蒙……蒙着面,小人没看清。” 莫青璃拉起长安温暖的小手,道:“走,我们回家。” 随即再不看说书先生一眼,从他身旁走了过去,说书先生惊魂甫定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眼泪,耳旁传来渐渐走远的那两人的对话。 “姐姐,你刚刚眉心好像有东西。” 煞星轻轻笑了一声,道:“是甚么?” “唔,红色的,像是火焰一样的东西。” 那煞星似乎沉默了一会儿,才接道:“若你下次再看见了,一定要告诉姐姐。” 莫青璃牵着长安消失在楼梯拐角,肩背瘦削,黑色孤冷乃至有些不近人情,可微微偏向孩子的侧脸却透出令人安心的柔和。 说书先生忽然觉得,这煞星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 钟离珞推开门,便见顾流徵斜靠在床沿闭眼假寐,较一般女子偏长的眉目一半掩在帷幔的阴影下,一半清寡的暴露在阳光下,气质疏离。 钟离珞看了琴南琴北一眼,二人会意的退出去。 钟离珞在屋里站了半晌,才上前去亲自给顾流徵松绑,期间顾流徵只是睁开眼,任由她动作,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眼里没有笑意,却也没有恨意,平静的像是一湖秋水。 钟离珞面露歉意,愧疚道:“顾姑娘,昨夜之事乃我不得以而为,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不必虚情假意,既为你所擒,自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声音只是单纯的冷,从喉间发出来便带着寒意,又有些涩意,似乎很久不曾言语过一般。 钟离珞脸色微妙的变了一下,仍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道:“顾姑娘说的哪里话,你既是青衣大哥未过门的妻子,那就是我们的嫂嫂了,大哥之死我们也很难过,嫂嫂是不是误会了甚么,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为了表示诚意,钟离珞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送至顾流徵面前。 顾流徵将她的手一把拍开,滚烫的茶水四溅开来,钟离珞白皙的手背顿时一片通红。 “猫哭耗子,我晓得他是死在谁手里,除非我死了,否则我一定要手刃凶手。最好的办法,你现在便杀了我。” 见她如此笃定,钟离珞心里暗自忖道:照理说当日在场的只有鬼楼的暗卫和红袖她们几个人,怎么也不可能会将莫青璃杀害青衣之事说出去,顾流徵又是怎么知道的?且让她试她一试。 于是钟离珞目光落到顾流徵腰上放蝴蝶佩的地方,冷笑道:“是红袖告诉你的罢,让她去送块玉竟然如此多话,回山便让她以死谢罪吧,楼里可不需要不听话的叛徒。” 因着青衣的关系,顾流徵与红袖相交虽不算深,却也不浅,归根结底她只是个杀人的刺客,心性耿直,没有钟离珞说一句话心里要百转千回来个九曲十八弯,给钟离珞一试便试了出来。 “不是她告诉我的,你别错怪她。” “哦?那是谁说的?” “是……”顾流徵及时刹住了嘴,抿唇将“闷葫芦”这一词发挥到了极致。 就算她不说,钟离珞心里也早有计较,她轻“哦”了一声,继续试探道:“是不是你所效命的主人告诉你的?他是不是总是穿着一身黑色连帽斗篷,说话声音嘶哑,像个活死人。” 顾流徵的唇抿得更紧了一些,却已经给出了答案。 只要是有关于莫青璃的事情,钟离珞都能表现出极大的耐心,但是对于油盐不进的顾流徵,钟离珞自有她的处理办法,耐心只会浪费时间。 “顾姑娘,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放你离开,但从此以后你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顾流徵想也没想,截口打断她:“我选二。” 钟离珞闭了一下眼,将最后一丝同情和怜悯压下去,声音听起来冰冷无情:“好,既然你执意要杀她,那我只有先杀了你!” 她指尖捏了两根亮亮的银针,抬至眼前,便要刺向顾流徵身前死穴。 千钧一发之际,门口传来琴南的声音:“夫人,楼主已于一炷香前回来,现在正在房里。” 这么快?钟离珞皱眉。 “她在做甚么?” “楼主似乎脸色不大好,已经躺下歇息了。” “好,我一会儿过去。” 其实在长安说她眉心似有异物前,莫青璃便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了。她平素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但在郝大钊说出那番话时,她是真的起了杀意,强烈的几乎控制不住,若不是顾念着长安还在一旁看着,怕吓到长安,她也许会真的一个个拆了他们,而不是只将他们打趴下。 那种骨骼碎裂、血肉纷飞的感觉,似乎是心底涌起的渴望,浑身都在为此战栗。 她甚至想,那种感觉她是不是真的曾经经历过,她是不是真的曾经手执三尺青锋,抬手血溅五步。 回到临江仙,莫青璃觉得身体乏得厉害,眉心也隐隐作痛,楼里的属下说钟离珞去了后院审那个刺客,便干脆将薄被一扯,躺在床上歇息了。 刚躺下便开始做梦。 她梦到自己被绑在一间漆黑幽暗的大水牢里,水很浅,只及脚踝,耳旁还有滴答滴答的水声。 四周的铜雕兽头中往外一点一点的涌着水。 没有一点亮光,就像是一个密闭的大铁笼子。 她抬了一抬脚,却发现抬不起来,似乎被锁住了。 似乎有人低低笑了一声,空空旷旷的,有些飘渺,更有些阴森。 “谁?谁在那里?” 回答她的只有无边无尽的黑暗,像怪兽的巨口将一切尽数吞噬。 莫青璃不知自己在里面待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或许是一天,又或者一年两年,牢里的水位升到了及膝的位置。 眼前终于出现了渺茫的白光,先是微薄,而后渐强,露出白光后面的一座古雅的庭院,青瓦白墙,屋前种着数十株梅花,或浅或深、或紫或白,朦胧月光下影影绰绰,像是虚幻的仙境——是她在京都的家。 屋里面便应该是她心心念念的女人了。 莫青璃心头一喜,差点落下泪来,她高高扬起了脖子望眼欲穿的盯着那扇半掩着的门,她不知被关在这里多久,实在是想她想得快要发疯了。 门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推开来,屋内景象一览无遗。 静谧的冬夜,床上两人相拥着同被而眠,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睡在外侧的女人脸上,她眼眸微阖,胸口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落下错落有致的阴影。 莫青璃数着她呼吸的拍子,不自觉微微弯了眉眼。 下一刻,她的心便被重重一敲,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捏住,她冲着画面里的钟离珞大声道:“小心!躲开!” 睡在床里侧的人忽然翻身而起,居高临下的跨坐在她身上,双手紧紧扼住了钟离珞的脖子。 钟离珞毫无防备被人制住要害,第一反应不是挣扎,平素墨玉般平静的眸子忽然翻滚起灼热深沉的痛苦来,她目光一瞬不瞬盯着身上那个人,脸上浓重的悲伤难以抑制。 屋内不知何时亮如白昼,那人上半张脸戴着一张妖红的面具,面具下薄唇讥诮,似笑非笑。 那人有意无意的往莫青璃这边看了一眼。 钟离珞费力的抬起双手捉住那人的手腕,她反抗的力气越大,戴面具的人掐她便掐得越紧,不多时,她脸上便隐隐现出紫青之色。 ☆、第124章 事与愿违(四) 钟离珞备好马匹,再回到后院的时候,门前守着的泽阳不见影踪,顾流徵八风不动的坐在桌旁,地上却平白无故多了一大滩的血迹。 钟离珞的眼角没来由的跳了一下。 尚未等她开口,顾流徵便道:“方才莫姑娘提着剑来找过我,让我杀了她替青衣报仇。” “你杀了她?” 顾流徵垂了垂眼,语气淡淡的:“我断了她一条手臂。” “姓顾的!” “我甚么?” 钟离珞气结,这姓顾的话里是真是假谁也听不出,妄论此言是假,即便她真的断了莫青璃一只手,万事因果,那也是莫青璃心甘情愿,自己还能将她杀了么? 若她因此心结得解,说不定自己还得感激顾流徵。 于是钟离珞一摆手:“临江仙门口有个穿灰色衣衫的男子,你去找他,他会带你去大哥睡着的地方。” 顾流徵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我方才那句话是骗你的,我没把她怎么样,地上的血是因为她原本有伤。” 钟离珞眼角跳得更厉害了,顾流徵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她心里更是“咯噔”一下,自早晨出门至现在也不过两个时辰,究竟发生过什么事?莫青璃到底伤着哪里了,明明说是在房里休息怎么就受了伤?依这情形,她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可如今能怎么办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人。 她急匆匆的回房查看,屋中空无一人,只看见触目惊心的血迹从桌上,到地上,一路延伸到屋外。 钟离珞身子微微晃了晃,手扶在桌沿稳了一下。 她走到窗沿,手指入怀,取出一支指长的乌黑短哨放入口中,内息凝聚,一声尖锐而绵长的哨响传出数里。 不多时,院里便跪满了密密麻麻的身影。 不言不语,无声无息,就像是一尊尊跪着的冷漠的石雕。 钟离珞回房取了一幅闲时画的莫青璃的画,淡淡吩咐下去:“去,看到这个人,发信号通知。” 在她走出院门的同时,身后跪着的身影便也散了个干净。 莫青璃从顾流徵出离开后,便恍恍惚惚的出了门,泽阳心中担忧跟在她后面,然而前方身影忽然加速,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绿瓦红墙,勾栏瓦肆,满街人来人往,那人便像落入了沧海的一粒粟米,转眼难觅行踪。 莫青璃知道有人跟着她,可现在她谁都不想见。 梦境之中的事都是真的,她全都记起来了,枉她曾在君曦面前信誓旦旦自己从不曾手染无辜之血,枉她曾义愤填膺的指责君曦迁怒于人,枉她自以为胸怀宽广在报仇之时饶恕了那些大臣妻小,枉她自以为问天问地无愧于心。 数百条人命就像数百块千斤巨石,沉甸甸的压在她肩上。 你与风无影之流,有什么两样? 莫青璃站在原地,忍不住低低自嘲出声:“你也不过,就是个笑话。指责他,你也配?” 快入夏了,风刮起来也竭尽全力的靠近夏日的骄狂。 大风鼓起莫青璃宽大的衣襟袍袖,她的身影在其中显得那么单薄不堪,弱不胜风一般,仿佛就要随之而去。鬓角的长发被风卷得如鞭子一般,一道一道抽在她侧脸,生疼生疼。 脑中那些光怪陆离而又真切发生过的事情闪过来闪过去,一遍一遍,越来越清晰。 莫青璃阖上眼,全神贯注的感受着火辣辣的疼意。 她想,怎么不再重一点? 狂风之后,便是一如既往的暴雨。 莫青璃抬起头,迎接那场恨不得掀天灭地呼啸而来的大雨,眼睛被雨水糊得睁不开,可她还是竭力的睁开眼,望向阴沉得几乎要落下来的苍穹。 她忽然想起七年前,也是在这样一场暴雨里,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所有的过往。 她曾经怨过、恨过、不甘过、不平过,然而身边的温暖却始终不曾离开过她,无论是面冷心善的师父,还是无微不至的兄姐,还是……她。 莫青璃垂下眼,摊开掌心,左手的鲜血被大雨冲刷干净,向外翻卷出白色的肉。 她怔怔的望着它。 雨雾如烟,竟扯得那一场往事也如烟起来。 这场雨浇得措手不及,街上的货郎慌忙收摊,打着伞的行人在雨幕中穿梭,溅起一地积水,许是见一个小姑娘失魂落魄的站在长街中央,纵是大雨,仍是有人心生怜悯。 莫青璃似乎听见有人在她耳旁不断的说话。 “姑娘?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罢。” “姑娘,这把伞给你。” “姑娘……” “这姑娘不会是傻子吧?生得这么俊,可惜了。” 聒聒噪噪,就像几千只鸭子在她耳旁叽叽呱呱,吵得她脑仁疼。 为什么想淋个雨都不得安生。 “孩子。” 莫青璃迷茫的抬起眼,见面前站着一个满脸慈祥的老婆婆,身形佝偻,仅仅到她的胸口,一身灰色的粗麻短衫,裤脚提起来,露出一双瘦骨伶仃的小脚,老人眼角自然密布的皱纹弯出树木年轮般宽厚的弧度。 “孩子,快回家吧。” 莫青璃不知怎么的一下回过神来,她摇了摇头,哑着嗓子问道:“家?” 她脑中忽然不合时宜的冒出“丧家之犬”这几个字。 “你是没有家么?” 莫青璃条件反射的想摇头,迟疑了片刻,又点了点头。 “可怜的孩子,那你先跟着我老太婆回去避避雨好么?” 莫青璃点头,抬起*的衣袖将矮瘦的老人护在身下,一手接过伞,按照老人指的方向往雨幕更深处走,就像走向了另一个世界。 她也说不出为什么要跟这个老人家回去,或许在那一瞬间,她只是想找个地方避一避,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 钟离珞从东城走到西城,又从南城跑到北城,终于听到城中某处传来的隐约哨声。 她脚步顿也不顿的飞身赶过去,一尊石雕跪在雨幕中,道:“楼主要找的人方才跟着一个老人到了这里,在此地逗留了片刻。” “她现在人在哪里?” “属下不知。” “废物!”钟离珞抬掌一挥,那尊石雕身子飞出丈远,呕出一口鲜血。 “是。” “废物”石雕一句话不多说,便重又消失。 钟离珞抬眼打量了这间破落的茅屋片刻,走了进去。 那老婆婆将莫青璃送出门,一扭头便看见了桌上放着的一枚红色玉坠,其上水滴婉转,鲜艳欲滴,老婆婆贫苦了一辈子,不知道这块玉坠价值几何,但莫青璃即便淋成了落汤鸡,身上的衣服也极易看出不是什么普通人,老人家手里攥着玉坠,蹒跚着步子移到门口,大雨茫茫,哪里还看到那人的身影。 钟离珞进门便看见一老人家坐在桌旁,唉声叹气。 手边放着一枚红色坠子,钟离珞目光一肃,她认得那坠子是莫青璃挂在腰带上的缀饰。 “老人家?” 老婆婆一抬头,见到今日第二只漂亮的落汤鸡,她愣愣的张了张嘴:“姑……姑娘叫我?” 钟离珞微微一笑,抬手拂去了脸上的雨水,道:“此处可有他人?” 就像所有贫困惯了的人见到衣着显贵的人下意识的心里不安一样,老人局促不安的站起身,轻声道:“有什么事么?” 钟离珞忙扶她坐下,声音尽可能的柔和。 她半蹲下.身,与老人保持着平视的高度,“婆婆,我是向您打听一个人,刚刚是不是来过一个穿黑衣服的女子,和我一般高,模样俊俏。” “来过、来过,来过的。” “她同你说了什么?” “这小姑娘奇奇怪怪的,什么话都没说,就在我这里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对了,她还留下一个玉坠子,姑娘既然认识她,替我交还给她。我老婆子孤家寡人,不需要这个的。” 钟离珞拦下老婆婆递过来的手,将坠子扣在她的掌心,道:“婆婆,既然她给您,您便收下罢,我看您这屋子周围还有好几户人家,就没有遇到困难的?您用不上,他们也用不上么?” 老人讷讷的站着。 “上学堂的孩子不少罢?可是每户人家都交得起束脩?” 老人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终于轻轻点头。 “您收着罢。” 钟离珞拍拍老人枯瘦的手背,笑了笑,随即离开。 转身的瞬间,她脸上的笑容便飞快的敛去,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钟离珞回客栈的时候,雨势已经小了许多,这场大雨来得快,去得也了无痕迹,不一会儿小雨也没了,彻底放晴,只是天色渐暗,东边也挂起了稀疏的几粒星子。 不甚明亮。 钟离珞全身都已经湿透了,衣服贴在身上,衣襟散乱,样子有些狼狈,她却毫不在意似的在桌旁一坐,疲惫的揉了揉眉心,阖上了眼睛,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 就是这一出神,让她暂时并未察觉屋中其实还有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诸事缠身,是以最近更新…… 我决定第二卷以后的章节都叫事与愿违(X),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为了省心取章节名,不过可能下章就坚持不下去了……orz ☆、第125章 你不是我 钟离珞在昏暗中坐了一会儿,起身掌灯。 烛火摇曳,视线所及处的墙角蜷缩着一个黑色的身影,她将头深深埋在膝间,面容掩藏其中。 钟离珞走上前,蹲下.身,双手环住了莫青璃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圈入怀中,难以抑制的发出一声叹息来。 “怎么回来了不告诉我?嗯?” “……” “累了么?我抱你去床上休息好不好?” “……” “你身上都湿透了,我去替你拿身干净衣物。” 见莫青璃始终不说话,钟离珞只有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准备将她直接抱到床上去,却听见莫青璃开口了,她声音比往日低了许多,沙哑得很。 “外公死的那天,我在哪里?” “嗯?” “莫淮阳死的那天,我有没有一刻离开过你身边。” 钟离珞皱眉,说实话她只记得那天夜里的事,白日里记不大清,虽然说过要让莫青璃一步不准离开她,但总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是在一起的,又拿不准莫青璃到底想问什么,只得避而不答:“你问这个做什么?” 莫青璃将她往外推开,身子又往墙角缩了缩,头低垂着:“你们真是傻,莫淮阳手下的那个‘十’字,可能是南清筑的‘南’字,又为什么不能是‘莫’【注】字呢?哎,我既然能杀那么多人,又怎么会在乎区区一个莫淮阳呢?” 她语调微微上扬,似乎笑了笑。 听到这熟悉的带点调侃的笑意,钟离珞的第一反应不是退开,而是飞快的扳起莫青璃的脸,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她脆弱的喉咙也被一只冰冷的手拿捏住。 那只手湿滑如蛇,贴在她的肌肤上。 一阵天旋地转后,钟离珞的后背被一股大力狠狠抵在了墙上,脚尖费力的踮着地。 “阿姐,别来无恙啊。” 钟离珞后脑一并受到冲击,撞了个头昏眼花,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人,“莫青璃”弯着眉,似乎是在笑,眼角却没有笑纹,满室烛光温柔的涤荡着她的脸,就像一盏漂亮却诡谲的美人灯。 “小影?”钟离珞静静的瞧着千影,心里说不出的复杂,上次的幻境除外,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真实的见到她的妹妹,借着莫青璃的身体。 千影歪了歪头,好整以暇的望着钟离珞。 “很意外么?告诉你一个秘密。” 钟离珞的确很意外,她这个妹妹几乎可以说是阴魂不散了。 “只要她心里有一点动摇,我便会趁虚而入夺回这副躯体,”千影伸出小拇指比了比拇指盖,笑着补充道:“喏,就像这么一丁点。更别说这次受这么大刺激,我要是不出来转转,啧,都对不起她给我的机会。” “你要怎样才能放过她?” 千影左手捂上自己的心口,痛声道:“阿姐,你我前生四十年的情谊竟比不上一个区区十七年的小鬼?刨去你和她分开的六年,也不过十一年而已。” 钟离珞错愕,她记得千影远没有这般活泼,可能是自小知道身负重担,当将军之前就练武成疯,不怎么爱说话,从军之后更是不苟言笑。 还没等她开口,千影又面色一沉,比六月的天变得还快:“阿姐,你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你,如果你死了,她肯定更是心如死灰,那我就能彻彻底底控制这副身体。” 千影眨了一下眼,手指缓缓加重了力道:“所以权当为了我,你去死,好不好?” 钟离珞迅速抬手打向千影肘上的“曲池穴”,千影手指的力道猛地卸下来,钟离珞趁此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才轻声道:“汐儿,我知道你听得到,你不是问我么,那我告诉你,莫淮阳死的那天你一直和我在一起,一步也不曾离开。” 她自一开始便看出来,这个“莫青璃”虽然此时被她妹妹控制,然而额上的火焰胎记却一直没有出来,眼睛也很清澈,不似以前内里浑浊一片,足以看出灵识尚存。 果然此言一出,“莫青璃”身子明显的颤抖了一下,双手无力的落下来。 千影恶狠狠的盯着她姐姐,就像是猎食不成呲牙咧嘴的小兽,虽然很不合时宜,但钟离珞还是笑眯眯摸了摸她的脸,道:“乖,姐姐的小影别再挣扎了,姐姐知道你不是真的要杀我的。” 她刚才若真的要杀她,以她的速度和武功,根本阻止不了。 上辈子四十年的习惯,几乎下意识的,千影就想把脸贴在她姐姐手心,理智将她从悬崖边拉了回来,她想偏过头,奈何莫青璃的灵魂同时控制着这副身子,只得闷闷哼了一声。 钟离珞不理她,紧接着又对莫青璃道:“我知道即使青衣不怪你,你也会怪罪自己,所以才会躲起来,不想见任何人,可大哥若是活着,他愿意见你这副模样么?” “莫青璃”低下头,牙齿咬着下唇,身子僵直得像块木桩。 千影觉得自己没机会了,适时的钻回了灵魂沉睡的沉墨渊,大不了下次再来。 她有的是时间。 钟离珞揽过莫青璃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在她耳旁温柔的问询道:“我替你换身干净衣衫,然后去床上睡一觉,好不好?” 莫青璃垂在身侧的双手抬起来,在即将碰到钟离珞时却僵住,停在了半空中,握成了拳。 她下唇咬出深深的血印,轻声说:“我身上都是水,你别……” 别这样抱着我。 钟离珞截口打断她:“你不要我了么?” 她声音平淡,平淡得就像是在说今晚的月亮很大很圆一样。 烛光之下,钟离珞的面容有些不明朗,唯有那双眼睛冰冷而幽深,就像两口看不见底的深井,阴岑岑的,有些渗人。 莫青璃意料之外的沉默了,半晌,才轻轻说道:“我怕我哪一天早晨醒来,睡在我身边的就会是一具尸体,而我的手就掐在那人脖子上,你懂么?” “我不是不要你,我只是怕会杀了你。” 钟离珞往后退了半步,双手抱胸看着她,道:“杀了我之后呢?难道你不会来陪我么?” 莫青璃语塞,“我……自然会去陪你。” 钟离珞露出个不耐烦的神情,道:“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即便是死,阴曹地府也是你我两人作伴,你怕什么?我喜欢的那个莫青璃什么时候畏首畏尾过!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不要我了么?你只要回答是,我立刻离开。今生今世,绝不再见你一面。” 莫青璃:“……我想沐浴。” 钟离珞挑挑眉,倾身在她唇上极快的啄了一口,“乖,我去给你打水。” 双双沐浴过后,莫青璃犹犹豫豫的提出暂时分房而居的请求,钟离珞爽快答应了,只是提了一个要求,她要看着莫青璃睡着才去隔壁房间。 已经是戌亥交替的时辰,桌上燃着的蜡烛灯芯哔波作响。 莫青璃安静乖巧的躺在床上,两手交叠着搭在腹部,眼眸微阖,长长的睫毛羽扇一般刷了下来,眼下光影错落,像是睡得香甜。 钟离珞将被角掖好,正打算轻手轻脚的离开,冷不防手上一凉,被人拉住了。 莫青璃的手在被里捂了许久,仍旧是没染上什么温度。 “睡不着么?” 莫青璃不答,只是睁开眼深深的望着她,眼里似有深情万千:“阿珞,若我下次再随意杀人,你杀了我。” 钟离珞唇抿了起来,手指攥住衣摆,指节发白。 “我要你,亲手杀了我。” 钟离珞挣开她的手,又替她把被子盖好,才笑道:“说什么……胡话。” “我没有开玩笑,”莫青璃也笑,眼睛眉毛弯弯,就像窗外树梢挂着的半轮明月,“我想死在你手上,反正我死了,你也会下去陪我的,你方才说过,不是么?” 钟离珞只觉得有一只柔软而尖利的爪子在她心上划过,唇上的血色刷的褪了个干净。 她说:“我……有些倦了,我先回房了。” 钟离珞从来没有像今夜这样不想与莫青璃在一处呆着,她前一刻还语气平静的说出她死了之后,让莫青璃下去陪她的一番话,可一旦轮到自己,她却连想都不敢去想,就算是虚幻的场景。 亲手杀了她? 她只要一想到这句话便浑身冰凉,全身的血液都给冻结住了一样,眼前一片一片的发黑,耳畔嗡嗡作响,最后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连蜡烛都忘了吹灭。 有些东西,是只能一个人担着的。 莫青璃从床上起来,走到桌旁,将蜡烛吹熄,而后慢慢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连绵不绝似乎永没有尽头的黑暗,低下头惨淡的笑了一下,似是自言自语道:“你明白么?” 作者有话要说:注:艹字头,可写作“艸”,但近代以来的繁体字都是两个“十”字的。所以莫淮阳那个“十”字,也可以指“莫”。 ☆、第126章 众生皆苦 当夜两人各自无眠,第二日用早膳的时候,莫青璃忽然提议想去洛城的*寺,钟离珞筷箸停顿了一下,毫无疑义的同意了,一路上,二人都默契的不再提起昨日之事。 大晋尚佛,是以民间佛寺庙宇广布,而*寺历经几朝,年代悠久,是晋国最负盛名的佛寺。 *寺浩浩荡荡的占据了一整座山,山间林木郁郁葱葱,一株株养得青翠欲滴,初夏时分,林间走着多少有些凉意。 地势算不得平坦,千百级台阶蜿蜒而上,极目望去才能瞧见顶上掩映在绿影中的巍峨佛寺,山道上拾级而上的香客络绎不绝,有拖家带口的,也有独身一人的。 五湖四海、国泰民安。 钟离珞一手揽着莫青璃的肩,将她护在山路的里侧,避免她被拥挤的人潮碰触到。 越离得近了,远近传来似有似无的诵经木鱼声,融化在一片蝉鸣鸟叫里,山顶上香烟袅袅,“佛门清净地”的感觉扑面而来。 大雄宝殿正中央供奉着铜鎏金的释迦牟尼佛像,雄浑庄严。佛陀结跏趺坐,手持禅定印,他面容沉静、神态安逸,略微俯首,以一种仁慈的眼神下视着众生。 莫青璃笔直的跪在蒲团上,然后双手合十,深深的将头埋了下去。 谦恭,又卑微。 钟离珞立在一旁,看着她身子几乎弯成一道弓,听见她虔诚的自语声:“弟子深感罪孽深重,甘堕十八层地狱,不得往生。以前枉死在我手下的人,弟子愿日夜诵经,为之超度,愿他们来生一世安稳,太平喜乐。” 她想起在京城一朝高中、肆意张扬的翩翩状元郎,想起在白雪纷扬中身姿飘逸、抿唇浅笑的黑衣少女,想起她在云梦山竹林中舞剑如鸿,行云流水的蓝色身影,想起她不经意间眼眸流转,轻嗔薄怒,无不牵扯着她的心魂。如今这些记忆都像是隔了另一个世界般,看不见也摸不着。 那个走马天地间、不为世事所扰的美丽女子,叫她怎么同现在这个一脸忏悔,卑微而脆弱的跪在一方小小蒲团上,不住念叨着“罪孽深重”的可怜人联系在一起呢? 世事风云变幻,总不是你我能够预料到的。 钟离珞不信佛,她知道莫青璃也不信佛,只是想从中得到救赎罢了。 莫青璃在佛前静静的跪了很久,才站起身走到一旁闭目诵经的年轻和尚旁,先施一礼,才问道:“小师父,请问主持僧无大师在么?” 小沙弥仍旧闭着眼,捻着手里长长的佛珠,唱了句佛号:“阿弥陀佛,施主找主持何事?” “并无要事,只是旧时我家中大哥曾来此请主持大师加持过两块平安符,是以小女子想见见大师,盼他能将其中详细告知于我。” “逝者已矣,何必执着于虚物,心中无物,则无不有之。施主……”小沙弥慢慢睁开眼,显出一双古潭般沉静的眸子,波澜不惊的盯着她,莫青璃只见眼前一花,腰间那块平安符便给他捏在了手中。 以莫青璃的眼力竟没有完全看清他的动作。 钟离珞往前跨了一步,挡在莫青璃身前,神情警惕的盯着那小和尚。 小和尚细细端详了那块平安符,眉宇间露出一点慈祥的笑意,同他那张年轻的脸说不出的违和,但却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不一会儿他将平安符还给莫青璃,道:“佛曰众生皆苦,唯人为最,因思而知,因知而苦,因苦而坚,因坚而悟。施主,若觉罪孽深重,何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莫青璃笑笑:“佛门也收女弟子么?” 和尚道:“佛祖渡人,眼里只有人。” 钟离珞瞳孔刹那间收缩了一下,一只手状似不经意的搭上莫青璃的肩膀,只有莫青璃知道她手上使了多大的力道,几乎要将自己的肩胛骨生生捏碎来。 莫青璃倒也觉不出疼来,她觉得自己可能是不正常了,*上越疼,她心里反而有一种畅快的感觉,不然她满腔的怨悔要如何排解呢? 然而,斩断尘缘,断绝七情,清尽六欲,她暂时还没那个打算。 还未等她开口,身子一转,紧接着唇上传来压迫的触感,旋即听到钟离珞冷冷的嗓音:“她尘缘未了,怕是不能跟你修佛。” 钟离珞拉过她的手,不容拒绝道:“走。” 和尚也不恼怒,神色平静的瞧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万物皆是我,我即是万物,心中有佛,在哪里修行都是一样的。 只是…… 和尚皱眉,开口叫住了两人。 钟离珞护犊子似的将莫青璃护在身后,又像是防什么猛兽似的将和尚挡得远远的,和尚瞧着一脸防备的钟离珞摇摇头,露出个怜悯的神情,嘴唇无声的张合了几下,道:“施主,你来路坎坷,极易陷入偏执而不自知。贫僧送你一句话,当引以为戒:万法皆空,因果不空,拨云见日,得而复失,顺其自然,凡事切莫强求。” 来路坎坷? 钟离珞目光一肃,抿唇一言不发,再看向身侧的莫青璃,见她神色并无异样,才察觉那和尚似乎并未真正开口,像是有了什么法子只让自己一个人听见。 这和尚,到底是什么人?瞧他外表年龄大约只二十五六,然而功力深厚至此,又一副修得大道的模样,恰好此时正值饭点,一旁的另一个和尚上前来,道一声“主持方丈,该用膳了”。 二人这才明白这小和尚正是莫青璃方才要找的僧无大师。 之后,和尚赠了莫青璃几本经书,正如她在佛前所言,莫青璃开始深居简出,日夜诵读抄经,手里也常常捏着檀木佛珠,不知是在超度别人,还是在超度自己,好在这样的生活让她眉宇间的沉郁散去了不少,钟离珞看在眼里,心中也暗暗松了半口气。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莫思妤从铸剑山庄传来一封书信,大意是说灵霄山庄的凌宇集结向天笑、施无情、少林寺、峨眉、七星坊、崆峒各门派正准备大举讨伐她,要她事先做好准备,自己会在那方里应外合云云。 ——树欲静而风不止。 莫青璃接到信只是垂了垂眸,手指捻动着檀木佛珠,一颗又一颗,看破世事似的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便将信放到香炉里烧了。 若是前两个月,恐怕莫青璃会一脸倨傲的说“我岂会怕他们?要杀我,也不掂量着自己有几斤几两,哼,不自量力”,短短两个月,便将一个少年人的锐气尽数磨去,十七岁的人,神色不动间却已染上了几分老人行将就木的暮色。 “阿珞,你替我修封书信给师父,问问有没有人扰她清净?若是有人到了云梦山,当真是我这个做徒弟的无能了。” 钟离珞:“……” 火舌舔上来,莫青璃松开捏信的手指,静静的看着信燃烧殆尽,化为飞灰。 耳旁却没有意料中的回答,莫青璃疑惑地转过身:“阿珞?” 钟离珞偏过头,极快的眨了几下眼睛,问道:“怎么了?” “我让你替我修封书信给师父,问问有没有闲杂人等扰她清净,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适?我去帮你把连城叫过来。” 莫青璃二人仍旧是住在渭城的临江仙,连城没什么要事也在她们隔壁住着,正好陪陪长安。有个现成的大夫在,莫青璃自然不会弃之不用,当下便要去请她。 钟离珞忙拉住她:“不用了,我身子好得很。” “那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我没事。” “逞强。” 莫青璃不由分说,直接拉着她去连城房里了。 连城正抱着长安低头不知说些什么,长安坐在她腿上笑得前仰后合,一见莫青璃二人过来,跟猴儿精似的麻溜地蹿下来问好。 莫青璃揉了揉长安软软的带着奶香的脑袋,笑道:“你们在说什么?” 长安笑嘻嘻道:“红孩儿大闹天宫!” 莫青璃“咦”了一声:“什么时候大闹天宫的变成红孩儿了?” 连城笑着把话头接过来:“我觉着世人讲来讲去就那几个人,没意思,便帮她将故事都融合了一下,红孩儿可以劈山救母,为什么就不能大闹天宫了?” “等等,红孩儿劈山救母?” 长安一本正经的娓娓道来:“从前有座五行山,山下有个妖孩儿,名唤红孩儿,那红孩儿无父无母,独自长到十八岁,土地公公便将他的身世告知于他,女娲娘娘跟前原有两名侍者,他娘先祖便是其中之一的大白蛇精,他娘先祖陨落后有了他娘,名唤白娘子,白娘子触犯天条被镇压在华山之下,于是红孩儿历经九九八十一难……” “停停停……快别说了。”莫青璃险些在原地绊了一跤。 长安一脸崇拜的望着连城,又对莫青璃道:“莫姐姐,我觉得连姨讲的故事比外面说书先生还要好。” 连城笑眯眯的,一脸受用。 莫青璃挑了挑眉,心说:可不是么?哪个说书先生能够把西游记、白蛇传和上古神话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第127章 反攻之路 玩闹了一阵,莫青璃便将长安打发出去练功,让连城替钟离珞诊脉,所谓医者不自医,钟离珞的嘴又比深海里的蚌壳还要紧,谁知道是不是身子出了什么问题。 本来钟离珞还想挣扎一下,被莫青璃轻飘飘一眼瞪了回去,钟离珞低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乖觉的坐到床上去,莫青璃走过去体贴的帮她把被子盖上,好像她已经确诊是个病人似的。 钟离珞望着莫青璃一连串自然的动作,眼都没眨一下,她在心里长叹一口气,想:自己怎么就越来越没出息了? “连城,你给她瞧瞧。” “好。” 看莫青璃这么着急,连城不自觉的也紧张起来,忙将她的家伙什都摆出来,一阵望、闻、问、切之后,连城垂手立在床沿,看看莫青璃,又看看钟离珞,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 钟离珞身子骨好得很,拳打南山大虫,脚踢北海游龙那也是去得的。 莫青璃急道:“什么病?你倒是说啊连城。” “这个钟离姑娘,她身体好……” “咳咳……”钟离珞忙掩嘴咳嗽了两声,苍白的脸上很快泛起病态的潮红,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 连城也是个心通七窍的,见钟离珞眼神不对,脑筋一转便飞快的改口道:“好……好像不大对劲啊。” 她适时的补上一脸担忧的模样,摇头长吁短叹。 这一个月以来,钟离珞和莫青璃表面上相处得挺正常,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一处,可有一次连城起得比往日早,竟看见钟离珞从莫青璃隔壁房里出来,这才知道两人夜里并未歇在一起,钟离珞这番装病怕是有缘由的。 顺手推舟,何乐而不为? 佛说:成人之美,胜造七级浮屠。 钟离珞垂下眼睑,杨柳不胜风般躺下去,心说:小连姑娘真上道。 莫青璃的脸刷的白了。 连城摸着下巴,咂摸了下嘴,寻思着玩过了就不好了,便道:“怕是季节更迭,钟离姑娘穿得太过清凉导致寒气入体,是以经脉阻塞、运行不畅。” 她又转头去询问已经阖上眼睛病歪歪躺在床上的钟离珞,道:“钟离姑娘是否夜间睡觉没有盖被?” “许是罢,我记不太清了。” 钟离珞的模样就好像一下子就病入膏肓了。 莫青璃在床边坐下来,手背搭在她冰凉的额头,声音放得很轻:“那……有什么法子医治没有?” 连城这番话实在是漏洞百出,遑论钟离珞并未夜里睡觉身着太过清凉,莫青璃又不在她是要便宜谁?即便如此,她内功深厚,自可御寒,怎么也不会着凉,可巧就巧在她编的借口是寒气入体,须知钟离珞数年前中过毒,自此体质畏寒,更是在轮椅上坐了好几年,莫青璃平日便很小心她的身子,连城这次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见莫青璃深信不疑,连城微微睁大了眼睛,心头难得地升起一丝愧疚来,干脆牙一咬,抱着早死早超生的态度趁热打铁道:“那个……那个好好疗养即可,我一会给她开些温性的补药,你夜里看着她点,冷热交加,病情容易加重,最好是……” “嗯?”这一会儿时间,钟离珞脸上的潮红便褪了下去,现出肌肤本来的苍白和柔弱来,通透如美玉,几乎能够看见皮肤下青色纤细的血管,莫青璃指腹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着,像是对待举世无双的珍宝。 “最好你抱着她睡,如果能发发汗就更好了。” “我知道了。” 莫青璃站起身,抬指搭在自己的腰带上,吓得连城往后一退,以为她要当场宽衣,谁知莫青璃只是略作整理,弯腰将床上的被子一裹,将钟离珞囫囵个的拦腰抱回去了。 她撂下一句:“连城,一会你让琴南去熬药,熬完送过来。记得要……对症下药。” 最后那四个字,咬得有些重,就像是刻意在强调什么似的,连城神情一怔,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与钟离珞的小伎俩被识破了,可从莫青璃的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咬咬下唇,快步走到桌前,写了张祛除钟离珞所服药物药性的方子,服了这贴药,基本什么脸色苍白之类的症状就会消失了。 反正她都成.人之美到这个地步了,钟离珞应该不会怪她的……吧? 钟离珞被莫青璃抱回去放在床上,心里忽然七上八下,没来由的忐忑起来,依她对莫青璃性子的了解,莫青璃就算知道她是装病的也不会气恼,虽然她觉得已经穿帮了。 她闭着眼睛,感觉得到莫青璃就站在床沿,目光温柔,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她,却并未开口。 半晌,房里落下一声极轻的叹气声。 “吱呀”一声,门开了,而后又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钟离珞慢慢睁开眼睛,抱着锦被坐起身,环顾四周,空荡荡的房间逐渐蔓延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侵入她的四肢百骸。 一个月前,当僧无大师想让莫青璃遁入空门时,她几乎是强硬的将莫青璃带走了,莫青璃也并未说什么,一切如初,可之前那天夜里莫青璃说的话依旧在她脑海中,记得清清楚楚。 ——我不是不要你,我只是怕会杀了你。 无论两个人关系多亲密,同寝同食,毫无芥蒂,除非把两人的骨肉拆碎了丢进锅里一道煮了,否则两个人,终究是两个人。 她受伤了,你只能心疼,却代替不了她肉疼,甚至连分担也不能。 钟离珞生平第一次,产生这样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也不知她一动不动的坐了多久,房门再次被推开,莫青璃端着一碗黑褐色的药进来,便见钟离珞整个人缩成一团,如同一尊静默而悲哀的石像。 “醒了?” “嗯。” 莫青璃微微一笑,勺子递到她唇边:“来,把药喝了。” “我没病,”钟离珞抿唇望着她:“我是骗你的,我根本没有病。” 莫青璃将汤匙放回碗里,汤匙磕上去发出清脆细微的碰撞声,她垂下眼睑,轻声说:“我知道。” “这一个月来,我每夜都会去你房里查看,你都是和衣而眠,炎炎夏日,谈何着凉,中暑倒还差不多。你看,连城开的药也不是什么温补的药材,银翘、红藤、半枝莲,你是服了什么毒才呈现生病的假象吧?” “是,是我无理取闹,我不该服毒装病,不该让连城陪着我演戏,不该明知道你不想与我歇在一处还勉强你,是我强人所难,我不能够设身处地的为你着想。” 钟离珞原本想心平气和的说下去的,越到后面越忍不住心里那口气,两个人又怎样?既然每夜都过来,分明是片刻放不下,就因为她随时可能会发病从此就不在一处了么?简直岂有此理。 钟离珞一把掀开被子,下了床,没好气道:“我先回房了。” 莫青璃晃晃手中的药碗,汤药的苦涩味在房里愈加弥漫开来。 “我真走了。” 莫青璃一声不吭,鼻子凑上前,闻了闻。 嗯,的确够苦的,幸亏自己准备了蜜饯。 钟离珞微微偏过头,用余光瞥了她一眼,见她仍旧对着那碗药出神,心里又是气又是伤心,大步流星的走到了房门口,“哧啦”的一声拉开了门。 莫青璃这才慢条斯理道:“你很不乖哦。” 她坐在床沿,抬手朝钟离珞比了个手势:“过来。” 钟离珞站在原地,盯着她,脑海中天人交战,是要一鼓作气势如虎的离开呢?还是要十分有出息的乖乖听话,当个二十四孝好媳妇,过去呢? 是过去呢?还是过去呢? 一番激烈的争斗后,钟离珞决定了:过去!她还能吃了自己不成? 当那一碗浓稠而苦到奈何桥的汤药被一口一口的吞下,钟离珞才深深为自己服毒装病的决定后悔,她肯定是昨夜被莫青璃看太久看慌了神,以至于饥不择食。 莫青璃取出手绢用力在她唇角擦了擦,面色不善道:“毒药是可以随便吃的么?该。” 钟离珞语塞,眉头皱得紧紧,眼里蕴着一汪水雾,楚楚可怜的望着她。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在她面前开始没有反驳之力了?需要靠装可怜了?不知不觉改了天换了地,竟毫无所觉。定是这次自己理亏,所以下意识的让着她。 “张嘴。” “唔……”嘴里被飞快塞进一个东西,舌尖上甜软的滋味化开,很快将那股苦味压了下去。 莫青璃开始宽衣解带。 “你做什么?” “连城说给你发发汗,”莫青璃一挑眉,似笑非笑:“你说呢?” 钟离珞不语,乖觉的抿着唇,开始脱衣裳,率先钻到了被子里,遮掩了半张脸容,露出一双水雾朦胧的漆黑瞳仁,很是乖巧。 莫青璃掩唇打了个哈欠,钻进被窝里,抱着钟离珞合上了眼睛,她一条腿伸进钟离珞双腿之间,若有若无的蹭在某个极为隐秘的部位,另一条腿缠上去,四肢几乎都扒在她身上。 却一动也不动,仿佛很快便睡着了。 钟离珞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很快便真的出了一身的汗。 她认命的闭上眼,竭力地想要睡着,莫青璃腿不经意抽.动了一下,钟离珞浑身一哆嗦,咬住了牙关。 那条腿似乎不满足于这么轻微的动作,往上移了移,膝盖轻轻的抵了上去,钟离珞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的夹紧了双腿,可夹得越紧,身体作出的反应就越强烈。她几乎能感觉到身下涌动的热流。 她深吸了口气,磕磕巴巴的开口道:“你怎么……又同意与我同……嗯……床共枕了?” 莫青璃仍旧阖着眼,漫不经心道:“我怕你迟早将自己毒死。” 钟离珞忙借坡下驴讨饶道:“我错了。” 莫青璃懒洋洋的轻哼了一声,“错哪了?” “不该乱吃药。” “还有呢?” “还有?” “记不起来?” “哦,我记起来了,不该和连城串通起来骗你,怎么说也只能我和你串通起来骗连城。” “嗯,还有呢?” “我不该……” …… 钟离珞答得口干舌燥,莫青璃仍旧是那句雷打不动的“还有呢?”眼睛也未曾睁开一下,不知她是消了气还是没有。 莫青璃终于“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点了点钟离珞的鼻尖,明眸含笑道:“我倒是不知你做错了这许多事,接下来你只要一件事不做错便好。” “什……” 钟离珞惊呼一声,便被莫青璃翻身压在了身下,她上身只穿着轻薄的亵衣,这一番动作下更是扯得散乱,露出胸前大片白璧似的肌肤,锁骨精巧,若分开的蝶翼双飞。 莫青璃低下头,张口轻轻咬住了她的锁骨。 她含糊道:“这一件事,便是不许忍着,一丁点也不许。” 钟离珞双手插.进莫青璃的发丝,一咬牙一跺脚,心道:死就死吧。 连城在自己房里呆了一会儿,便出了门,经过莫青璃房门前,似乎听见里头声音不对劲,于是将耳朵贴在门缝上,直听得面红耳赤。 “汐……汐儿,等一下。” “等什么?” 钟离珞隐忍的声音:“门……嗯……门外有人。” “我知道,她很快便走了。” 人家都下“逐客令”了,连城也不好意思再听下去,双颊滚烫的离开了。她先前在卿云阁也并非没有见过此等□□,阁中女子众多,向来磨镜之事,屡见不鲜,却仍是见一次脸红一次。 罢了,还是出去找小长安,净化一下自己的心灵,上回书才说到真假红孩儿。 申时末,相拥而眠的钟离珞与莫青璃被“砰砰砰”的大力敲门声惊醒。 钟离珞披上外衫开门,连城焦急的声音便直冲冲撞了进来。 “长安被抓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心理上的反攻才是真正的反攻啊,恭喜郡主翻身成攻。 钟离珞:她只是傲娇→_→ PS:今天下午和人聊天,姑娘告诉我要卖萌才有评论,我一直坚信你们不会是这样肤浅、靠吃萌【↑】才留评的小天使,我一直坚信不用多久,我就能升值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分分钟走上人生巅峰,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后来,一天,又一天,事实告诉我,我看错你们了。对于一个血统高贵天性高冷的冥王星人来说→_→【没错,就是我,重点是高,坐着身高一米八,站着泥萌懂的,分分钟突破天际 ̄へ ̄】,对于你们这群霸王的抖M们,我只能说我还是回我的冥王星吧。 那是我日夜思念、深深爱着的星球啊~到底我该如何表达~我还是回去吧~ 对,小长安被我带走养成了【手动拜拜】 #论童养媳在外星的养成# ☆、第128章 谁入地狱(一) 连城听到莫青璃的“逐客令”后,便自觉地离开去找长安,却在院中久寻不见,询问琴南时得知她跑去街上玩耍了,而且有琴北陪着她一道,连城也就放了心。 谁知她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非但长安没有回来,连暗卫琴北也一并失去了行踪。 连城这才意识到可能出了事,这才来找莫青璃她们。 莫青璃一边穿衣一边焦急的问道:“长安什么时候出去的?” “上午巳时左右,听琴南说她练剑练得有些烦闷就想出去玩玩,买点零嘴或者听听书什么的,琴北就带她出去了,因为她平日有时也在外头用午膳,午时没回来大家也没放在心上,琴南和琴北是双胞胎,有些心灵感应,方才她忽然觉得心神不宁,于是便发信号联络琴北,却并未得到回应,派人出去找的时候,只找到重伤的琴北,长安被人抓走了。” “那时到现在过了多久?” 连城不安的抚上腰间悬着的短笛,担忧道:“有半个时辰了,长安不会出事吧?” 莫青璃不自觉的皱眉,安慰道:“应该不会,长安不过还是个孩子,那些所谓的武林正道应该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连城道:“武林正道?” 莫青璃道:“嗯,上月有人传信给我让我小心武林正道,说他们正寻思着对付我,我的确将这事放在了心上,只是并未料到他们如此卑鄙,竟然抓一个孩子。也许很快,便有人来给我送信了。” 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最好不要动她的徒弟一根头发丝,否则她就活拆了他们,要这江湖天翻地覆,永无宁日。 连城就站在莫青璃对面,在她略带讽刺的说完上面这番话时,不知是不是出现了错觉,她忽然觉得莫青璃的眼睛里隐隐约约闪过一丝红光,亮得可怕。 钟离珞一手按上莫青璃的肩膀,拍了拍。 莫青璃闭了一下眼睛,还待说些什么,余光却扫见一道金光,那金光带着视死如归的气势直直向连城扑过去,莫青璃飞快地将连城往身后一带,左手凌空一抓,一把将那东西擒在手中。 那东西触手冰凉柔滑,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趴着,软绵绵的顺着莫青璃的手指垂在半空中,三角状的尖脑袋时不时动弹一下。 一截蛇尾已经断了,青绿色的血汩汩而出。 是长安寸步不离的小伙伴——金翼蛇。 以莫青璃的眼光来看,它应该是在喘气。 “哎哟我的小阿蒙,这是怎么了?”连城忙一脸心疼的把金翼接过来,检查它身上的伤口,谁知金翼半点不配合,方才还软趴趴的,现在忽然就有了气势,鲜红的信子吐个不停,焦躁得很。 连城按着它的脑袋,嘴里吐出了一串常人听不懂的话语,像是命令,又像是安抚。 谁知专治百虫的咒语这次竟不管用了,金翼整个身子都剧烈的发起抖来,蛇身直立,着急忙慌的想要传递什么消息。 连城干脆放弃了,手指爱怜的摸着金翼的脑袋,屏息聆听,一旁的两人看得云里雾里。 半炷香过后,金翼“嗖”的一声,从连城手上蹿了出去,由于速度太快,血迹斑斓的蛇身拖在地上只是留下一道浅浅的、蜿蜒的红印。 连城飞身跟上去,扭头提醒道:“快跟上,阿蒙知道长安在哪里。” 莫青璃抄起房里的短剑便跟上去,耳边却听得一阵嗡嗡的震颤声,就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越来越强烈。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屋内的柜子无人自开,藏匿其中的承影剑仿佛长了手脚似的,飘到了自己面前。 噫,剑成精了?这是作的什么妖? 钟离珞脸色一沉,就要将那把剑带回去,莫青璃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复杂的感觉,类似心疼、类似眷恋,她伸手拦住钟离珞,像是忽然换了一个灵魂似的,轻声说道:“带着她吧,你拿着。” 且按下这头不讲,长安的确是被那群武林正道带走了,确切的说是南清筑披着正道的皮将长安抓走了,他并未暴露本来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普通正义之士的名头跟在灵霄山庄的凌宇身边。 此时,渭城城郊小树林,峨眉掌门慈惠师太、少林的空怀大师、崆峒派掌门点沧流、七星坊的韩荃坤、武当派的三石道长,加上灵霄山庄的凌宇、清羽山庄的向天笑、无定山庄的施无情和铸剑山庄的莫思妤,以及各自所带的门人,还有江湖上说得上名号的几个门派,将将数百武林人士都聚集在这里。 偶尔路过的樵夫一见这帮舞刀弄剑的江湖人,险些把斧头磕在脚上。 时下正值六月中,老天并没有因为英雄齐聚这方寸宝地,便给个好脸色,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立马变得阴沉沉的,天上乌云密布,一场瓢泼大雨似乎就压在了半空中,准备随时落下似的,天气愈发的闷热了。 空怀大师捻着佛珠,很好地诠释了何谓“心静自然凉”,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会将焦躁写在脸上,只在心里默默的焦躁着。 一众人等,竟安静得有些诡异了。 凌宇抱着剑站在队伍的最前头,正气凛然,一股子大侠的风范,他身后的弟子也不敢含糊,规矩严整的立着,其余人也不外如是。唯有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名容貌平平的灰衫男子双手抱胸倚在树干上,直眉楞眼的,看上去不怎么起眼。 远方树丛传来扑簌簌的声响,灰衫男子抬起头望过去,嘴角已含了一丝笑意,那副躯体便似换了个灵魂似的,变得狡黠而引人瞩目起来。 此人正是易了容的南清筑。 长安被人拎小鸡似的拎到了这片小树林,还没看清谁是张三谁是李四,一阵天旋地转又给摔了个屁.股蹲儿——她给人毫不怜香惜玉的扔在了地上。 长安伸手揉了揉自己摔成八瓣儿的屁.股,撅着嘴死死瞪着扔她的那个人,要将他牢牢记在心里,她不服气,不就是仗着比自己高比自己大,等她长大了非把这个人摔成十六瓣儿不成。 女子报仇,十八年不晚。 她正这样想着,两道劲风袭来,不偏不倚的一道打在那人右肩上,一道打在那人膝盖上,那人如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咔嚓”一声撞断了好几排的树枝,当下摔成了十六瓣儿。 那十六瓣儿竟然没死,爬起来站在了一旁。 长安愕然的张大了嘴,在觉得世界真奇妙的同时,不忘扭头瞥了瞥劲风袭来的方向,她人小归小,武功还是在打基础的阶段,但跟着莫青璃也有一年多了,眼力劲还是训练出来了。 那是个相貌说得上英俊的男子,长发入冠,一身月白色的长衫,笑得温文尔雅,许是孩童的直觉,长安没来由的心颤了颤,觉得眼前这人不是好人。 风无影在长安面前蹲下.身,讨好道:“别怕,哥哥替你打坏人。” 长安心说我才不怕,你替我打了他我以后找谁报仇去,口中却乖巧道:“谢谢叔叔。” 风无影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块方糖来,递到长安眼前,道:“小长安想不想吃糖呀?” 长安眨巴了一下眼睛,作出一副想吃而不敢的无辜模样,脆生生道:“姐姐说小孩子吃糖会蛀牙,不许我吃。还有,姐姐说不许陌生人叫我长安。” “那你叫什么呀?” “姐姐说不能告诉陌生人我的名姓。” “你姐姐是谁?” 长安对风无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只觉眼前的人无药可救:“叔叔我瞧你生得脑袋瓜很灵光的样子,怎么问题一个比一个傻,姐姐说了什么都不能告诉陌生人,你不是陌生人么?嗡嗡嗡嗡的,跟苍蝇一样。” 她低下头去玩手边的青草了。 风无影讨了个没趣,灰溜溜的回了南清筑身边。 南清筑难得笑了笑,摇头道:“小风啊。” “是,主上。” “你做什么要讨好这么一个小孩子?” 风无影觉得一股热气从脖子上就蹿了上来,好在脸上戴了南清筑给的人皮面具,看不出什么,他小声道:“少主喜欢这孩子,我想待她好一些。” “小风……”南清筑喉咙里堵了块大石头似的,忽然犹豫起来,在那张憨厚耿直的面貌的掩饰下,竟有几分悲哀与心疼,他叹了口气,说道:“你跟着我这么多年,可有后悔?” “属下对天发誓,绝无半点后悔。” 南清筑张了张嘴,终是垂下眼睑,不再说话了。 长安趁着没人注意到她,双膝一屈,将手搭在膝上,腕上的金翼跐溜就钻了出来,长安与它对视了片刻,便将手搭在草丛里,让它趁机离开。 不一会儿,这树林中便传来“嘶嘶”的声音,直教人起鸡皮疙瘩。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忽的多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黑影,说黑影太笼统了,因为大部分是黑褐色,更确切的应该说斑斓的影子,离得近了,才看清是乌泱泱的一大片蛇。 为首的赫然是一条身长不足两尺的金线蛇,金身金眸,昂首挺胸,召集了它的小伙伴们来救主。 长安一巴掌拍向了自己的脑门,捂住眼睛不忍直视,感动之余,她心说:这傻蛇。 让它去搬救兵,它倒好,搬错了品种。 人和蛇,那能是一样么? 在场的高手那么多,能是被这群蛇吓唬了的么?长安拿下蒙在眼睛的手,又是努嘴又是摇头,狂给金翼使眼色,让它快走,这傻蛇直眉楞眼的瞅了好一会儿才看懂,又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圈,才恋恋不舍的准备离开。 当它想游动的时候,却觉得尾巴一阵剧痛,扭头一看,才发现被一枚牛毛针将它的蛇尾牢牢钉在了地上。 长安身体比头脑反应更快,立刻冲上去想拔掉那枚针,却为时已晚,只听有人大叫一声:“小小年纪便会控蛇,这不是小妖女是什么?先将这小妖女抓起来。” 长安登时被提住领子,五花大绑了起来。 眼见一名男子提着剑朝金翼蛇阿蒙走了过去,长安一边挣扎,一边嚷道:“快走!” 金翼一扭头,泪眼朦胧的张开蛇口一口咬断了自己的尾巴,背部的透明羽翼展开,闪电般逃窜了出去,溅起一蓬青色的血雾。 金翼逃脱了,长安也不再挣扎,她撇撇嘴,任人将她绑起来,丢在树下,享受着“万众瞩目”。 莫思妤瞅了瞅一脸倨傲的小长安,她是女子,对孩子亲近些倒也不会惹人怀疑,便坐到她身边,陪她说话解闷。 天色渐晚,林间逐渐生起了一堆堆的篝火,烧得“噼啪”作响,一众人分门别派的坐着,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议论起来。 “师兄,这妖女不会不来了吧?抓了这小妖女到底管不管用?” “师弟莫要多言,我瞧这妖女快来了。” 长安大声“呸”道:“你们才妖男!全家都是妖男!死妖男!” 莫思妤心里偷偷笑,手上里塞了一块兔子肉堵住了长安的嘴,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可再说。 天色是墨一样的浓黑,林间树影黑黢黢的,未点篝火之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长安刚落下这句话,只听远处传来一道冷冷的嗓音,仿佛从四面八方笼罩下来。 “我倒不知天下英雄几时这般英雄了,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八岁女娃,倒也不怕天下人笑话了去,也是,以多欺少向来是你们的优良传统。你们不是要找妖女么?我现下就在这里,你们可抓得住我?” 长安心头一喜——莫姐姐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打算下章结束第二卷的,看来得再写两章~ PS:噫,报告前方战果,上回书说到冥王星与不卖萌会死星大战→_→目前鏖战甚酣,组织奖赏了我一艘宇宙飞船,让窝能任意遨游于宇宙,天性高冷血统高贵的冥王星人惦记着地球上嗷嗷待哺的人类们,便在战场上写了一章,发往地球╮(╯_╰)╭现在又踏上飞船赶赴战场了,地球上的人类们,不要太想窝(づ ̄3 ̄)づ╭?~【手动掰掰】 ☆、第129章 谁入地狱(二) 凌宇拔剑出鞘,横于胸前,沉声道:“诸位小心了。” “凌庄主,只要你将我徒弟放了,一切好说,否则别怪我不念江湖道义啦。”远处无光,声音也不知从哪里传来的。 “你这妖女,人人得而诛之,若不是为诱你出来,我们怎会与一个女娃计较,只要你乖乖束手就擒,我们保证不伤这孩子一根毫毛。” 一众弟子附和道:“对,赶快束手就擒,我们饶你一条性命。” “对妖女还有什么好说的,大家伙一起上。” 莫青璃从暗处的林木中走出来,一手捂着腮帮子,觉得有些牙疼,道貌岸然遭雷劈啊。 凌宇抬手打断众人的七嘴八舌,大声道:“大家安静,敌暗我明,加强……” 他的话音忽然顿住,神色一凛,抬眸望向黑暗树林的最深处,只见一名身形纤长的女子,身着玄黑色的华服,亭亭然立在那里。一手捏着檀木佛珠,一手握着一柄未出鞘的短剑。 一群同样身着黑衣的男男女女面目肃然的站在她后头。 看着就不像是好人。 南清筑倚在树旁,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莫青璃道:“加强什么?谁暗谁明?我说你们这群人怎么说起瞎话来从来不睁着眼睛的,你们抓一个小孩来要挟我,手里捏着人质还要加强防备?我是生了三头六臂还是神灵附体了,让你们这么害怕。” 南清筑悠悠开口了:“凌庄主,你别听这妖女的,她在拖延时间,你看——” 只听“哗啦”一声树枝摇动的声响,长安所在的那棵树上落下两道迅捷的黑色身影,是趁着莫青璃引去众人注意力偷偷潜过去的钟离珞和连城。 连城一把拎起长安的领子,像拎着个小猫似的飞身跃起,说道:“走。” 离得最近的莫思妤迎头追上,钟离珞轻飘飘的一掌拍在她肩上,莫思妤赶紧配合的往后摔出丈远,钟离珞紧接着甩出一把银针,把追上来的人迫得退了一退。 就是这一退,已经足够连城将长安带出重围了。 其实也算是运气,凌宇和向天笑离得太远,慈惠师太和空怀大师几人本就觉得用个小孩子来胁迫人实在是说不过去,根本就没有出手阻拦。 长安站定后,径直扑过去抱住了莫青璃一只手臂,连声道:“姐姐姐姐……” 莫青璃道:“可有哪里受伤?” 长安摇着她的胳膊嘻嘻笑道:“没有哪里受伤。” “嗯,我们撤。” 留下来只不过是场无谓的争斗,莫青璃不想让自己的人白白折在这里,况且这些武林正道她虽然瞧不上,但总归是有好人的,那些披着人皮的兽,也轮不到自己来收拾。 然而就在此时,只听一声轻笑,一名容貌平平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来,他抬手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若有所思的摇头道:“啧,鬼魅大人,你这次真是太轻敌啦,你瞧瞧身边的天罗地网,你,撤得出去么?” 莫青璃放眼望去,不知何时四周的林木上多了数道黑黢黢的人影,无声无息的将这方寸的地方包围了,他们拔出冷光熠熠的弯刀,眉目映着刀光,阴冷森寒。 这些人她并非没有见过,是南清筑的死士。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空怀大师看着这群怎么看怎么像邪魔外道的人,深深皱眉,问道:“凌庄主,这些是何人?” 凌宇笑道:“大师,凌某担心会让这妖女跑了,这些便是凌某请来的帮手。” 莫青璃微微侧头,道:“阿珞,你带了多少人来?” 钟离珞面沉似水的审视着周围的状况,低声说道:“六十七个,足以一战了。” 她早先便料到躲不开一场恶战,把能召集到的精锐都带过来了。 而这时南清筑已经举起手掌,又挥了下来,树上的死士提着弯刀猛的扑了下来,凌宇和向天笑带人冲杀了过去,短兵终于交接。 黑夜真正降临的这一刻——混战开始了。 连城只轻功精湛,武功却是不行,带着长安躲在了一棵树下,黄槿一把弯刀舞得密不透风,暂时护住了二人。 莫青璃手里捏着佛珠,默念了好几遍“南无阿弥陀佛”后,才目不斜视的穿过血气弥漫的道路,走到了一个人面前,南清筑得体的笑了一笑:“郡主,我来取你性命。” 莫青璃也冲他微微一笑:“弑楼主,万望手下留情啊。” “瞧郡主说的什么话,我当然要全力以赴了。” 南清筑腾空而起,身子猛地拔起丈高,手中弯钩翻飞,大喝一声,数道流云从上方迅速劈下,莫青璃迅速拔出短剑,并没有直接迎上去,而是错身向后踏九宫步,极险而又极巧妙的躲过了所有的杀招。 这些日子以来,她总觉得脑子里多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包括武功,也莫名其妙的学会了一些从未学过的步法。 南清筑哈哈一笑,宽大的袖袍被深厚的内力鼓得猎猎作响,弯钩急刺,直指莫青璃胸口,莫青璃横剑封架,弯钩便“叮”的一声撞到了剑身上。莫青璃只觉手臂巨震,虎口震得生疼,果然,自己还不是南清筑的对手,脑海中隐隐有一个声音提醒道:武之大者,非是坚如磐石,非是稳如泰山,非是惊风骤雨。武者,恰如春雨润物,无声无形,翩若惊鸿,举轻若重。 莫青璃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 南清筑弯钩划过去,莫青璃身子往后一仰,脚下错开半步,手上短剑在南清筑的弯钩上缠缠绵绵绕了一圈,南清筑手腕一麻,弯钩几欲脱手。 一轮皎月冉冉升起,往日幽深恬静的小树林,尸骸相叠,嘶喊和惨叫声此起彼伏,莫青璃和钟离珞带来的都是楼里武艺高强的暗卫,对付凌宇那些弟子简直是虐杀,麻烦的是慈惠师太、空怀大师和韩荃坤那帮老前辈,还有南清筑带来的死士,那些死士像是不知道疼痛一样,除非割下脑袋,否则不死不休,在场的所有人全部卷入了这场南清筑和凌宇安排的混战中,而一旦开始了,就没人能控制局面。 钟离珞方才为了潜进去刻意换了身夜行衣,即便如此,她身上的黑色也深沉了许多,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身上带的暗器也已经用尽,平时温柔的眉眼顷刻间冷如冰霜,天下傍我,予夺生杀,仿佛这才是本来的她。 仿佛上辈子实现不了的事,在这辈子都可以实现。 凌宇给鬼楼的一名暗卫补上最后一剑,和不远处同样杀掉一个人的向天笑对视一眼,齐齐将目光投向了混战中央的钟离珞。 南清筑告诉他们:只要杀了站在莫青璃身边的女人,莫青璃就会不战自败。 “纳命来!”只听左边传来一声大喝,钟离珞下意识的抬剑一架,一股排山倒海的大力从剑身上传来,若不是手里是神兵承影,只怕要当场折断。钟离珞踉跄着往后倒退了三步,神色一凛,面前却是提着柄掌宽的九环刀,势道极为威猛,还没等她松口气,脑后生风,凌宇长剑已经刺到。 前有猛虎,后有饿狼,钟离珞只得就地打了个滚,向左狼狈逃开。 她拳脚武功本就不敌凌宇和向天笑,若只对上一个或有胜算,对上两个,这世上恐怕除了老鬼,没有人能够胜得过他们俩,就是全身而退都绝无可能。 向天笑的九环刀舞得虎虎生风,每次刀风刮过,钟离珞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也不知是受伤了没有。凌宇剑走轻灵,剑招飘逸却是处处杀招,“刺啦”一声,钟离珞左臂被拉出一道五六寸长的伤口,殷红的血迹在雪白的胳膊上触目惊心。 她周边的暗卫被南清筑的死士牢牢牵制住,一个也脱不开身。 两面夹击之下,钟离珞在生死线上游移,若不是仗着神兵在手,早已命丧黄泉。 莫青璃在打斗过程中向那边瞥了一眼,直吓得心惊肉跳,忙不迭便要撤身回走,南清筑又哪里肯饶她,弯钩往前一掷阻住她的去路,似笑非笑道:“郡主,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 莫青璃心神大乱,手下招式不如先前那般缜密精妙,不多时,身上也被割了好几道口子。 难道今日当真要命丧此地? 莫青璃深深的看了一眼在不远处的血泊中竭力奋战的钟离珞,她身形阻滞,明显不如先前灵活,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她会死的。 这怎么可以?莫青璃太阳穴突突的厉害,手上筋骨猛地爆出来。 ——绝对不可以! 另一厢,向天笑一柄九环刀已经牢牢封住了退路,凌宇终于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手里长剑一抖,带着一股子腥风照着钟离珞的心口就招呼了过去,眼看就要将她前胸后背刺个对穿。 空中陡然降下一声暴喝:“姓凌的,你敢伤她!我要你的命!” 就像是有两个人同时在说话。 凌宇瞳孔骤缩——最后见到的是女子狰狞妖冶的脸,和一双如爪似钩的手。 在场那么多高手,以他们的眼睛只看见面前闪过一道残影,随后凌宇便身首异处了,莫青璃漠然的站在一旁,垂着头,左手的四根手指,往下滴着血。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固了。 莫青璃那身玄黑色的袍子上面有着大片大片的污迹,称得上漂亮的脸上溅满了血迹,她伸出手指,在自己的眉骨上轻轻抹了一下,露出一双漂亮的红色的眼睛。 她抬起头微微笑了一下,迷恋似的吸了一口满是血腥味的空气,柔声道:“承影,过来。” 没人知道她在叫什么,除了钟离珞。 那柄剑就像是真的有自己的灵魂一样,“嗖”的一声从钟离珞手里飞了出去,到了它的主人手里。 莫青璃右手高高举起剑,左手捻着佛珠,一字一顿轻声说道:“佛说,你们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 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倘世人举刀向我,又何妨立地成魔。 作者有话要说:南无阿弥陀佛→_→ 坐着菌三观很正的→_→ 第二卷倒计时→_→ 对了,昨天加今天码了一个短篇,十个小时的产物,随便戳戳留爪就行。传送门: 想早点发的,因为我记得fly姑娘十点半左右会刷新,但是现在才写完,fly姑娘大概是睡了,那么,大家晚安(っゝω^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