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卑劣的我 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文案: 这是一个只有我看得见的世界 我看见他们把血迹踩来踩去 我看见躺在楼下被无数人踩过的尸体 我看见那只微凉的绝美的断手 12岁的我有了命令别人的权利 我以为我掌握了全世界 *无需文案详细,捅爷出品精品短篇,看的惊悚读的放心。 *日系文风,情节较慢。非网文类一开始抓住人心的写法。 *女主变态,作者变态,三观过正者慎入。 *百合向,幼龄向。 *致敬乙一。 内容标签:惊悚悬疑 异能 搜索关键字:主角:小莎 ┃ 配角:千夏,哥哥,父母,姨母 ┃ 其它: ================== ☆、#1 姨母 “姨母,没关系的,我还可以跟你一起坐沙发,您又不胖。”我坐在沙发上微笑着说道。姨母从厕所出来之后,站在我的沙发边,她去上厕所之前就是跟我挤在一张沙发上。 我从乡下来的姨母扶了扶眼镜笑起来:“小莎真是个嘴甜的女孩儿,来来,姨妈抱着你。”她伸出手来,把我从沙发上抱起来。那手指如同一节一节的香肠,肥而软,指肚鼓鼓的。我厌恶的看了一眼她手指上因为常年做饭而留下的油腻腻感觉,想要躲开她的手却看着一旁的父母正在看着我,连忙笑起来,任凭她抱起我,自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沙发咯吱作响。她把我搂在怀里,塞在她肚子和胸前一层又一层的脂肪里。 我真是恶心透了。但我的父母正看着我,我是个懂礼貌的人,却仍然挂着热情又亲昵的笑容,坐在姨母的腿上。 母亲满意的笑了,她虽然也不是那么喜欢这个乡下的肥胖姐姐,但仍然和我一样挂着笑,客气的给我的姨母倒着茶:“一不在意,一个多小时都过去了。”我看了看母亲的笑容,连忙学着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偏了偏头我看着客厅旁边的镜子,镜子中,我和母亲笑的一样热情。 父亲没有笑,但他也没表现出自己的厌恶,只是显得略有疏远。看着这幅样子,我绝对想象不到他们俩昨天在卧室里说的话。母亲带着和姨母一样的厚厚眼镜,她们一团和气的笑着,她们眼镜后的眼睛我看不清,只觉得那镜片如同满是霜花的冬日玻璃。 “我那个姐姐又来了,上次带了那么多腊肠,说是要给小莎吃。天呐,我怎么可能让小莎吃那种东西,油腻腻的又脏兮兮的,谁知道她们乡下的厨房有多脏!我真怕小莎吃出病来!”母亲昨天在卧室里这么说。 “那就别给小莎吃,她还在长身体,上次送来的腊肠她一走我就扔掉了。”父亲说。“小莎年纪还小,一定不能乱吃东西的。你那个姨妈来,也别让她见着小莎吧,让小莎出去玩。” “我也想啊,可她每次都央着要见小莎,不见小莎不肯走一样。总是要对小莎搂搂抱抱,她也不嫌自己身上那股味!真是,每次她来了之后,她坐的那个沙发垫我都要好好洗一遍才行。”母亲说。 “唉,真是不想见到这个土里土气的亲戚,我觉得小莎最近也有点怪里怪气了。”父亲说着。 “我也觉得她……总是仿佛看着我们什么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你还记得上个月她不停地问我,哥哥呢,哥哥去哪儿了。你说我们家哪儿来的男孩儿啊。”母亲说着。 父亲点头附和:“对啊,而且我还总是看着她学习的时候盯着一片空白的桌面发呆,有时候走神就仿佛摸着手上的东西笑着,笑的甜蜜蜜的。她……上个学期学的内容也都忘得一干二净,真不知道她怎么了。” “是啊,她总是忘记几个月前学的东西,是不是这孩子记忆力不好了,要不要给她补补脑啊。” 我不在意父母对于我怪异的言论,而是选择性的听了前半段。 而如今,我母亲却欢喜而虚伪的笑着,她行动间隐隐的厌恶我看得出来,并且在心中了然的笑了。 “我又做了腌肉来,你们来尝尝吧。”姨母在目光乱转,找她的布袋。“啊,我怎么把袋子放在了这里。”她在洗手间门口的墙边看见了她的袋子,拍了拍我的手臂:“小莎,帮姨母把袋子拿过来吧。” 母亲脸色变了,连忙站起来:“不了不了,你怎么这般客气,我们家都不爱吃肉食,你怎么又送来了!” “尝点吧,这次的腌肉做的很好吃呢!”姨母肥胖的手推搡着我的后背,让我去拿,我迟疑的走向鼓鼓囊囊的靠墙而立的蓝色布袋,那布袋上满是新鲜的血渍,我有些恍惚,一把抓住袋子,就像在捕捉一只小憩的肥胖兔子,把袋子拽到姨母面前。 “喏,姨母。”我偷偷看着她的表情,说道。 她欢喜的拍着手掌,丝毫看不见袋子上的血污,从袋子中拿出了好几个小盒子,摆在桌面上:“小莎爱吃么?都拿出去吃,都是姨母我做的。快来尝尝!”我躲了躲那几个装肉的盒子,她打开盒盖,在一坨油腻腻的肥肉中挑出了一块,就要递到我嘴边,我连忙躲开,几乎都要从她臃肿的腿上摔下来,推着她的手腕,惊恐中强笑着说道:“姨母,我不爱吃。” 母亲变了脸色扑过来,一把抓住姨母的手:“小莎这孩子不爱吃这种肉,你先放下吧,我们回头劝她吃!” 母亲一边说着一面对父亲使眼色,父亲也担忧的看了一眼一脸惨白的我,连忙说:“大姐,我爱吃,但是不能现在吃啊,总要热一热啊,你先放下吧,回头我们热一热再给小莎吃!” 大家心里厌恶,却仍维持着表面,母亲连忙合上盒盖,急忙把几盒肉一把夺过,抱在怀里踉踉跄跄的跑到厨房。 姨母的动作僵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手掌拍了拍我的后背:“小莎一定要多吃点,要在长高一点,现在年纪还小呢。”我强忍着站起来的欲望,生生受了她的几掌,她身上的味道让我几欲晕死过去。我真的不应该为了试探母亲的态度和她坐在一起。 总算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位姨母,她在我们门口和我们告别。这位姨母满是热度与脂肪的身体,她泛着粉色的皮肤和那大嗓门都跟我们一家三口这微冷而安静的房子毫不相称。我们的房子如同蒙在蓝色的阴影里,仿佛从没有光照进来,我喜欢这阴冷宁静的房子,我也喜欢那一尘不染的玻璃,把外面世界的吵闹和我的家隔开。 快点滚吧。我心里喃喃道。 我又有点不放心,却看着父母脸上是平日一样的急不可耐与隐藏的恼怒嫌恶,我想应该是没问题的。 回到了房间,我看着一片狼藉的客厅,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真的要忍不住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洗一洗。我不想再抬头了,翻个白眼说道:“妈妈,我要去洗个澡。你帮我把衣服也洗了吧。” 母亲很理解我的想法,她也皱了皱鼻子,去开了窗,我看着那味道渐渐散开,舒心的笑了起来。就这样就对。 “妈妈,洗手间她也用了,你也擦一下吧。”我笑着说道。 我是个龌龊的人,这我一直知道。总是和别人装作一团和气,再怎么愤怒也都不说出,就算做了一点点坏事都用尽力去掩饰,我不想在别人眼中多一点点污点,我喜欢父母夸我,我喜欢我的同学和老师夸赞我。我觉得,他们的夸赞中才是真正的我。 这是矛盾的,我一直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人,但我又热爱听到别人的夸赞,我努力在各个方面都成为一个温柔而勤奋的人。他们纷纷对我笑着说,“小莎真是努力啊”“小莎成绩好棒”“真的对每个人都好温柔啊,小莎。” 我爱听这些,我爱极了他们口中的我自己,又痴迷而恐惧着真正的我自己。这种自身的矛盾,我每个夜晚抱着娃娃睡觉的时候,都能感觉到那两个我在心里不停地打架,不停地在对我说话,这是一件奇妙的事情。我觉得我不孤单了,我心里有了两个我。 我是何时发现自己是这样一个人的呢?是我哥哥还在的时候吧。 若是不回想起来,大概我自己都要忘了哥哥的存在吧。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哥哥跟我一个班,他虽然比我大上一岁,但是由于成绩不好留了级,于是就分到了我同班。我从小就成绩好,我想着到了学校,只要我像平常那样,我一定也会有很多朋友吧,一定有许多和我一般年纪的女孩儿羡慕的说:“小莎你真厉害,这道题你都会做。” 然而当我看到哥哥坐在最后一排,每到了下课都有一半的男孩儿女孩儿围过去跟他说话,我心里突然好讨厌哥哥。 他成绩特别差,数学从来都只能考30多分,经常也偷偷翻墙跑出学校踢球,老师点名批评他,他就敢跟老师对着干,父母揍了他,他也敢离家出走。我一面鄙视他这种不学无术的人,一面羡慕着他的随意。什么时候我也能跟老师对骂啊,什么时候我也能推开母亲跑出房间啊。 我们俩关系不好,我厌恶他的不上进,他讨厌我的虚伪。他仿佛随便一眼都能看清我的表面,似笑非笑的瞥了我一眼,然后转过脸去,一脸嫌恶。他那种恶心我的表情真的一次次激怒我,刺激到我! 你凭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你以为你自己是个什么好家伙么!我感觉我被剥开了皮,心中有一个生物带着触角带着巨口,带着黏湿腥臭的□挤出来,它对着哥哥张牙舞爪,狂怒的想要吞掉他。我为什么怒呢?我想大概是我发现自己羡慕他之后,自己的自尊心里深深地羞愧与不承认。我怎么会羡慕这种人呢?! 哥哥虽然成绩不好,但是人很仗义,我六年级的时候,他经常出去跟别人打架,因为个子高也长得壮,他结识了一帮朋友,班里有人被欺负了,他也愿意出手帮忙,又敢于反抗老师,做了许多大家都不敢做的事情,所以大家都特别喜欢他。 我也不是没有朋友,有一个跟我玩的不错的女孩儿叫千夏。虽然我也不是什么都跟千夏说,但是我们的关系已经发展到每个课间都牵着手一起去上厕所了,一起交换便当吃。她成绩还行,不算好,但个子高也很漂亮。我很喜欢她。 在学校这几年,其实我不少陷害哥哥。也不算陷害,只是我做的一点错事,可不愿让老师或者父母来骂我,就说是哥哥做的。哥哥没少挨打挨骂,他都知道是我陷害的,但他也知道辩解没有用,他只是恶狠狠的看着我,冷笑了几声,继续挨着父亲的打。 我一般都会躲在暗处,看着他对他比一个口型:活该。那时候,其实我挺开心的,哥哥这种人,挨了那么多打,也不差这一点了。 但是有一天,我放了学之后,我从老师办公室出来,路过教室门口,却看见哥哥在教室里拽住了千夏,我偷偷躲在后门,以为是哥哥喜欢千夏。却听到哥哥对千夏说:“你别再跟小莎玩在一起了,她会陷害你的。” ☆、#2 哥哥 我听到这话,瞬间愣了,突然就想冲上去推开哥哥,却强忍着怒火站在后门,继续听着。千夏,快反驳他,快维护我!我心里不安的喊着。 夕阳透过了教室的玻璃,落在一排排课桌上,课桌的影子密密麻麻在地上排列着,重叠在一起,我忍不住盯紧了千夏,太阳染红了大团大团的云彩,也给千夏纤长的睫毛染上了半透明的橙红色,她浑不在意的眨了眨眼睛,如蜻蜓翅膀一样的睫毛扇动着,我在她透明的瞳孔里看见了远处的夕阳与楼房的倒影。 “哦,那又能怎样?”她是个冷淡的说道。我心里莫名的开心了,她是在维护我吧! “你不知道的事太多了,上次你独自跑出学校玩,没有带上小莎,就是她去找老师告了密。”哥哥说道:“还有那次圣诞节,你收到的礼物比她多得多,是她在你放学打扫卫生的时候偷走了你的书包,把你所有的礼物倒进了垃圾桶里。”哥哥倒是说得义愤填膺,但千夏动也不动,她美丽的瞳孔带着夕阳的光泽,似乎心不在焉的凝视着哥哥的面孔。 我心里怕极了,我一面做出那样的事,我又不希望失去千夏! 千夏知道了之后,就不会再跟我做朋友了吧,我以后又要一个人吃便当了吧!大家都在跟别人讨论着,只有我一个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便当,一面侧耳倾听她们聊天的内容,一面装作什么都不在意的望着外面的天空。我不想要这样了,我不想要明明局促不安却装作我不屑与大家交流,不想要明明谁都没有在看我,我却仿佛每个人都盯着我看。我不想要明明大家聊得都是跟我毫无关系的事情,我一边吃饭一边听着,却仿佛听着每个她们口中说出的恶意的词,都像是暗指我一般! “那又怎样?”千夏笑起来,她真的很漂亮,千夏成熟的不像我们的同龄人,她总是淡漠的,无谓的。仿佛谁都不能沾染她也不能太过靠近她,谁都不能伤害她也不能让她惦记。她白皙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笑道:“小莎是怎样的人,我比你了解。我知道她的坏心眼,但又怎样,她那点胆量,也不会伤害到我。” 我脑子懵了。 “她虽然小气又嫉妒,但她又极其看重那副好孩子的表皮。就算做点坏事儿也是心里不安极了的想要掩盖,这种人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这话语从千夏涂着樱桃味唇膏的嘴唇中掉出来。我紧紧盯着她下唇,抓紧了门框。 “不足为虑,她还没招惹到我。”千夏最后这样总结道。 哥哥愣了愣,笑起来:“是,她没什么本事,最多也就告状。” 千夏不说了,拽起书包离开了教室,我也站起来。蹲在后门让我的脚都麻了,我抓着门框指甲断了也没发现。那指甲是漂亮的粉红色,是千夏从家里带过来的指甲油,我们一起涂的颜色,那时的我虚伪的说:“你看,这就是我们友情的颜色。”千夏淡淡的笑了。我们涂完了指甲油,把手摆在一起,看着她的手,我突然好想去握住。 那手指纤长而干净,指甲边缘圆润,骨骼在白到几乎要透明的皮肤下微微显示出漂亮的形状,骨骼显形却并不突出,一切都显得美的微冷。 我强忍着不去捏她的手,因为我知道千夏不喜欢别人碰她。真想和她一起牵着手回家,我们可以一起去穿过河边的草丛,走到水泥的桥上去,我们也可以交握着手,在交通灯下面有说有笑的等待。 但这都是我的幻想。千夏和我不同路,我都是一个人回家,我们不可能一起有说有笑的走。 我望着自己的指甲发了会儿呆,看着哥哥也站在教室里发愣。我心里好难受,那个真实的我早就被千夏发现,我有一种光身站在街道上的窘迫与难堪,而千夏对我毫不在意的态度与语气里稍微带有的嘲讽,我感觉心里就像是被无数尖刺穿过。她背叛了我们的友情,我心里这样愤怒的呐喊。但这呐喊一点底气都没有,因为我知道我跟千夏本来就没什么友情。 “你也在这里?”我突然听到了哥哥的声音,他站在门口,看着我,眼里的鄙薄一清二楚。我突然愤怒了,一把推开他,大声喊道:“你破坏了我和千夏的友情!你这种人,自己朋友那么多,你怎么知道友情的珍重,你怎么知道千夏在我心中的地位!” 哥哥没想到我这个小矮个子也会去撞他,愣了一下,冷笑道:“哼,你要是知道,就不会做出这么恶毒的事了!” 后来想来,把千夏的礼物扔进垃圾桶这件事,跟我以后做的事情比起来,真是算不上恶毒。但我当时却被这个形容词刺激到了,我再一次朝哥哥撞去:“你才是恶毒的人!我喜欢千夏,那事情不是我做的!”我狡辩道。 哥哥也恼怒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推开,我狠狠的撞在了课桌上,痛的几乎要昏过去,书包也散了,我一头冷汗的捂着肚子跪在了地上,哥哥看见我的样子,也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扶我:“喂喂,你没关系吧!” 我抬起头,看见了他担忧的表情真挚的绝不作假。是了,我善良的哥哥。 他成绩虽然不好,但心地却好极了,他莽撞却从不做亏心事儿,厌恶就表现出来,愤怒就发泄出来,就算现在的后悔和羞愧,他也毫不掩饰。他从未陷害过别人,也认真地对待所有的朋友,他总是想要保护别人,总是冲在最前面。哥哥虽然讨厌我,也从来不曾故意欺负我。 他和我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越是看着他那诚挚的咖啡色眼睛,我越有一种闷在心里就要爆炸的难堪与恼怒。对,一直做的最坏的是我,一直心里肮脏不堪的是我,哥哥的存在就是在不停的提醒我是多么恶心!我恨你! “你没事儿吧,我……我送你去医务室?”哥哥看着我快要昏过去的表情,抓住我的手腕想要背起瘦小的我。 我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盯着我哥哥惊愕的双眼,一字一顿的说道:“真想让你尝尝没有朋友的滋味,真想让你成为谁都看不见的透明人!你这种人,如果没有朋友就一点存在的意义都没有了吧!那你就在大家眼中消失吧!从世界上所有人眼中消失吧!所有看见你的人都会看不到你!”我一边艰难的说着,感觉有闹铃不断在太阳穴旁边疯狂的响着,我眼睛又酸又疼,仿佛身体里那个怪物的触角就要顶破我的太阳穴钻出来,我身体无一处不痛。 夕阳的红光尖锐的带着刺一般落在我身上,我感觉到那血红的夕阳让我的睫毛在瞳孔上投下深色阴影,我的脑浆仿佛要炸裂,丝毫感觉不到阳光的温度。 然后我就昏过去了。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这个世界就不一样了。因为我的哥哥真的消失了。 他不是死去了,而是在别人的眼中消失了。 醒来后,我在家里和父母说话,却看到哥哥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母亲只盛了三碗米饭,我低声说:“哥哥不吃饭了么?” “哥哥?什么哥哥?”母亲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惊了,猛地转过头去看那个坐在沙发上的哥哥,他颓然的倒在那里,注意到我的眼神,如同要吃人一样红着眼睛看了我一眼。我就觉得不对了。 哥哥猛地站起来,冲到母亲面前,大喊:“妈,我饿了!” 母亲一点都听不见他的说话声,她继续微笑着盛菜然后递给我。哥哥毫不避让的堵在母亲面前,母亲仿佛他站的位置天生就有什么东西一样,微笑着毫不在意的绕开他。 哥哥仿佛在我醒来之前,就知道别人看不见他了,他一把伸出手去抓母亲的肩膀。母亲被拽的后退一步,菜盘摔在了地上,妈妈惊了一下,连忙说道:“啊,我不小心摔了盘子!” 我震惊的合不上嘴。她已经看不见哥哥的存在了,可是……哥哥是确实存在的啊。我看得见。 哥哥急了,他抓着母亲的手不松手,母亲自然的挣扎着。她那副表情自然的就好像被一团绳子缠住了手,然后在解绳子一般,毫不急躁又平常无比。哥哥瞪着眼睛,喘着粗气牢牢抓着母亲的手,就是不松手,低声的带着哭腔说道:“妈妈,你看得见我的对吧……妈妈!” 我已经大概知道,我身上有什么能力了。 他是个小男子汉了,把母亲的手腕捏的咯吱直响,甚至泛起了青紫。母亲皱了皱眉头,似乎露出了解不开绳子的无奈表情,看着哥哥的手的位置。其实我想,她应该是看不见的。 然后我就看着母亲顺手拿起了手边的菜刀,用我来不及阻止的速度毫不犹豫的砍向了哥哥的手腕!哥哥惨叫一声,倒退两步,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血如泉涌的断腕,他的右手还抓在母亲的手腕上。母亲就像是解开断绳一样,拽掉哥哥的断手,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她看不见自己围裙和菜刀上沾的血迹,更看不见面如死灰的哥哥,笑着一边道歉一边收拾地上的瓷盘碎片。 我就明白,我当时的话成为了现实。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看不见哥哥了,他们不知道哥哥的存在,听不见哥哥的声音,看不见哥哥做出的动作以及那些动作的结果,也看不见哥哥的血。包括我的爸爸妈妈。 我又激动又害怕,坐在饭桌面前几乎要抖起来,哥哥一面痛呼着,一面扑到垃圾桶边,从垃圾桶中捡出了他的断手,那上面还沾着剩饭和菜叶。哥哥如同疯了一样顾不上止血,冲向我,我吓得连饭碗都要扔了,惊恐的从椅子上滚下来,缩成一团。别人看不见哥哥,我却看得见啊,哥哥也看得见我! “一定是你做的,一定是你做的!你这个恶毒的家伙!”他的左手掐着我的脖子,我惊恐的挣扎起来,父母看见我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小莎,小莎你怎么了!” “所有人都看不见我了!我要杀了你!”哥哥的表情都狰狞起来,我困难的盯着他的眼睛,几乎喘不上气,别人都看不见他,但他是真实存在的,他能杀了我!我心里转了好几圈,盯紧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不能杀我,你不可以杀我,也不可以伤害我!” 他猛地动作僵住,然后低声说道:“对,我不能杀你……”他仿佛在给自己下命令,我说的这句话仿佛已经成为自然就存在的东西,印在了他的大脑里。哥哥就平常无比的放开了手,走到了旁边,他悲哀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断腕,用外套缠上了手腕,仿佛要疯了。 在这样下去他会死的,我心里响起一句话。可是,我并没想杀死哥哥啊。 “你再这样,就会死的,你要去医院。”我看着他的背影,说道。他不在意的哦了一声,但并没动。他没听从我的命令?难道是因为我没看着他的眼睛。我想起这两次,我都是直视着他,连忙爬起来,跑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要去医院。” 哥哥仿佛一下子反应过来,连忙就要急急忙忙的冲去医院,我看着他手腕冒出的血沾湿了校服外套,有些愧疚,却又害怕他再伤害我,盯着他的眼睛接着说:“不是我做的……不是我让大家看不见你的。” “不是你做的。”他温和的重复了这句话,表情不是像听令机器人一样的呆滞,而是自然的仿佛这句话是他人生的信条一样。我更慌了,这不是我要的结果啊。我抓着她的手腕不让他走,拼命回想昏倒之前我对他说的话,斟酌了好久,说道:“所有看见你的人都能再看到你了,全世界的人都能看见你了。” 哥哥愣了一下,我回头,看着父母一脸惊愕的看着我,母亲说道:“小莎,你一个人在对谁说些什么啊?刚刚说不能杀你……你做噩梦了么,谁要杀你?” 我慌了:“妈妈,你看不见哥哥么?” “什么哥哥,你这傻孩子。”母亲吓坏了,过来牵着我的手,把我拽开,摸了摸我的脸:“是跟今天昏倒有关么,怎么又发糊涂了,老公,我们去医院看看吧,小莎这孩子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我们就这一个孩子啊……” 我面色惨白,几乎要站不稳。我不能撤消掉我曾经说过的话么? 哥哥听见那句“我们就这一个孩子”,整个人都站不稳了,他疯了一般冲出家门。我被他合上门的巨大声响吓了一跳,母亲却好像没有听见,她抱了抱我,我的脸贴在母亲怀里,惊恐的觉得,我真的变成了一个怪物,那动物带着粘液的触角已经长在了我的头顶,它肥胖而软滑的身体盘踞在我的大脑里,它就像是一坨黏黏的带着腥臭的肉。在母亲的怀里,我忍不住哭了起来,抓紧了母亲的毛衣,一边颤抖着一边哭起来:“妈妈……妈妈!我好怕……” 我大概猜得到,哥哥去了医院也没用,因为没人能看得见他。 这是三个月之前的事了,父母也觉得我从这天起就开始变得有些怪异了。 ☆、#3 死亡 然而到今日,我却能好好的使用这个能力了。 我看着别人的眼睛,然后在心里意念很强的情况下,就能命令那个人。而且我的命令还是能传染的模式,比如我对母亲说:“妈妈,你觉得我是个好孩子,所有看见你的人都也会觉得我是个好孩子。” 那么第二天,我再出门的时候,就能看到那些见过母亲的人热情洋溢的夸着我。她们的表情如同真的一样,说的话都不相同,但都在夸奖我,如果我忘了自己对母亲的命令的话,一定会觉得她们的夸奖真挚极了。 我能对所有的人或者有智商或是……有精神的动物作出指示,它们只要看着我的眼睛也会服从我。就像那天,我路过隔壁奶奶的阳台,她那只聒噪的鹦鹉正在说话,我听到它说:“隔壁的小莎又来了,真是个讨厌人的孩子!真是个讨厌的孩子!真是讨厌!讨厌!讨厌!”它学舌说道。 我的脸色变了,一定是奶奶说了我的坏话,让这鹦鹉学过去了。表面上对我亲善又慈祥的奶奶竟然—— “她还说了些什么?”我走过去,隔着栏杆看着一楼阳台上的鹦鹉。它黑色的小眼睛没有任何反光,直勾勾的盯着我:“小莎!小莎!坏孩子,偷了我们家的牛奶!偷了牛奶!偷了牛奶!”我大惊,没想到早上从奶奶家的奶箱里拿走牛奶的事情,奶奶竟然知道! 我连忙看了看四周,想让这不断重复的鹦鹉闭嘴:“给我闭嘴!” 那时候,我没意识到我已经向这只鹦鹉下了指令。但从那天之后,它就真的再没说过话,也没有鸣叫过了。它黑色的小眼睛畏惧地看着我,虽然不能说话,但它却飞到离我远一些的地方,怨恨而畏惧的看着我。 我恶狠狠地看了它一眼,转身走了。这小畜生知道些什么,我家也有订牛奶,偷奶奶家的牛奶,其实是带过去给千夏喝的。那次事情后,千夏对我还像平常一样,我们一起吃便当,但千夏从来不吃早饭,也不喝牛奶,我若是把我的让给她喝,她就不喝。但我若是带两瓶牛奶过去,她就会喝了。我们一起在晨光中的窗边喝着牛奶,这是我最幸福的事情了。 “你怎么会有两瓶牛奶。”千夏问我。 “啊,我们家给我订了两个,非要让我长高点,两瓶都喝掉。”我撒谎了。“可是我只能喝下一个。” “哦。”她轻松的笑了笑,我很满意自己的谎言,我也看得出来,千夏其实挺喜欢喝牛奶的。 真是幸福,我又和千夏一起做同样的事了。 没过几天,妈妈跟我说隔壁奶奶家的鹦鹉死掉了:“听说那鹦鹉就是不肯张嘴,一点食物也不吃,就是一直闭着嘴,也没见它叫过,就活活饿死了。” 我知道了,我的命令能作用于这些动物或人类的大脑,我能让他们视觉出现幻觉,让他们无视真实存在的某样物体,我能让他们感觉不到身上应有的疼痛,我能让他们忘记什么,我的命令甚至可以以传染的方式改变世界上所有人。 而如今我已经能完完全全的使用好自己的能力了。我站在洗手间门口,看着母亲在姨母走后,蹲在地板上认真的擦拭着血迹,但是我知道她根本看不见那些血迹。她手里的抹布沾满了血,母亲把抹布放在水龙头下洗着,她皱了皱眉头:“真是难闻的味道。” 我笑了,我说的难闻的味道是浓重的血腥味,但她说的一定是姨母身上的味道,她闻不见那血腥味。 她白皙的手指搓揉着抹布,血水漫过母亲白皙的指节,她看不见的,她眼里的一定是脏水而不是血水,她一定不知道自己在洗一块满是鲜血的布。这是只有我看得见的世界,就像所有人都看不见哥哥,只有我看得见一样。 母亲也看不见,站在门口的我满是是血,我的后背上有几个姨母留下的血手印。她眼中的我像平常一样。 我看着母亲打扫完了浴室,舒了口气:“妈妈,你把我的衣服洗了吧,姨母还抱了我,弄得我一身油烟味儿。”我走进浴室,脱下了身上的血衣,妈妈也皱了皱眉头:“小莎也不喜欢姨母吧,以后千万别让她来了。真是的。”我点了点头,乖顺的说道:“以后别让她来了。” 母亲看了看我的脸色,好一会儿才试探的说:“小莎,我们这个周末去医院一趟吧。” 我心里一惊,却仍然茫然的问着:“妈妈,去医院干嘛?我没有生病。” “去看看吧,应该做个体检的。”母亲搪塞的说道。我垂下了眼睛,我知道,母亲和父亲早就商量着要带我去精神医院看看,她们怀疑我有病。我却不怕,因为我知道我没有病,而我的能力,医院的那些大箱子机器也检查不出来。 我点了点头:“好的,妈妈。周末的时候我要穿你给我买的那套裙子。” 母亲松了一口气,笑起来:“好,我们看完医生就去再给你买衣服,你想吃冰淇淋了吧。”我用力的点头,我的确是很爱吃冰淇淋。 我看着母亲把我的血衣放进了洗衣机,又看她拆了沙发垫也放进了洗衣机里。那沙发垫几乎都被鲜血浸湿,这一定要洗干净啊。“多方点洗衣粉吧,妈妈。”母亲笑了笑,她一定是认为我讨厌极了姨母身上的味道。 “铃铃铃铃——”我在房间里写作业,作业摊开着,我却拿着装满液体的瓶子细细看着。外面响起的电话铃,让我抖了一下,我侧耳听着。 “怎么了?” “你说姐姐死了?!” “死在电车上?!” “找到原因了么。”我认真听着母亲的话。 “猝死么……天呐。她那么胖,说不定真的早就有心脏疾病。”母亲说道,我听得到那夸张的悲伤。 “葬礼么,我那天可能去上班呢,我们都很忙,到月末了啊。” “我也想去再见姐姐最后一面的,只可惜……”母亲似乎说的很为难。 她随即舒了一口气:“啊,谢谢理解了。其实我真的想去参加葬礼,只是最近正在忙升职,你懂得。我以后再带着小莎去给姨母扫墓吧。” 我没哭也没笑,转身继续看我的瓶子。那透明的液体在台灯下晶莹剔透,我微笑起来。 姨母当然会死。她一开始进家门就跟我挤在一张沙发上,那屁股上的肥肉几乎要挤死我,我一直厌恶这个姨母,她却毫不自知,她腰臀上的肉挤得我差点就昏过去。每次她来,我都很厌恶她,这种厌恶已经累积到一种高度了,已经要溢出我的心了。姨母去上厕所的时候,我站起来,对父母说:“我之后做的事情,你们都看不见,你们也不知道。这个区间取决于我下次对你说‘我之前做的事你们都看不见。’爸爸妈妈,你们坐在这里就好,不要乱动哦。” 然后我走进了洗手间,对着姨母说:“姨母,你别动啊,你既不疼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么?” 一个小时后,我溅了半身的血走出了洗手间。我把水果刀洗净,放回了原位,然后拿起了姨母放在沙发旁边的蓝色布袋,把里面的腌肉盒子一个个拿出来,把里面的腌肉都扔掉,装了新的东西进去。把袋子放在了洗手间门口。 母亲和父亲喝着茶,他们看不见我,我一面觉得兴奋,一面又觉得他们看不到我真的是件可怕的事情。 我洗了洗手,看着血水在洁白的洗手池里打着转流进黑黝黝的管道里,对趴在地上面无表情的姨母说道:“所有看到你的人,都不会觉得你身上有什么不对,所有人都觉得你如平常一样,就算你死了,也不会有人觉得你死的奇怪。” 姨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我又走到母亲面前,“你们看不见我身上的血,也看不见房间里的所有地方出现的姨母的血,你们也不觉得姨母有什么不同,她和去上厕所之前完全一样。”看着父母同意了之后,我笑着说道:“我之前做的事你们都看不见哦。” 然后我就坐在沙发上,看着被我用水果刀瘦身的姨母,感觉不到疼痛的从洗手间走了过来,她一脚一个血印,走到我身边,我看着那装满油脂与肉类的墙边的蓝布袋,笑着说道: “姨母,没关系的,我还可以跟你一起坐沙发,您又不胖。” ☆、#4 消失 三个月前,哥哥渡过了一段痛苦的时光,我以为他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没想到竟然没有,他冲进了医院,自己给自己粗暴的止了血。我佩服起哥哥来了,如果我一定做不到。他最终回到了家里,我看他捡起了自己的手,并且把手放进了冰箱里。父母都看不见那只手,它就躺在我的黄桃酸奶旁边。 那只手过了几天才开始坏掉,不过那时候哥哥已经死了。 哥哥不是因为伤口感染而死的,而是自杀的。 他生活在家里,就在我身边,我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得到他怨毒的眼神,但是他不能杀我也不能伤害我。但是他有别的方式折磨我,父母听不见他说话,但我听得见。每个夜晚他就坐在我的床头,唱着难听的歌,我整夜逼得不能睡觉,我不得不对他说:“你不许再说话与唱歌,你的嘴里不许再发出声音!” 然后我就再也没听到哥哥的嘴里发出声音过。我有些愧疚,看着他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怨恨,看着他独自摸进厨房找食物,看着他的房间被用来放杂物,看着他孤单的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睡觉,他的目光每日每日都落在我身上。我害怕了,明明知道他不能伤害我,但我怕了。你怎么不快点去死呢,我忍不住想。 你要是死了,我也可以完全忘记你。 可是哥哥伤口一天天恶化,他仍然活着,他每天端着饭碗坐在一边吃饭,直直的看着我。我写作业的时候,他就坐在我的旁边,来抢夺我的笔。他每天跟我一起去上学,哥哥妄想同学们能看见他,可是没有一个人能看见他。 我第一次使用能力,心里又惊慌又茫然,哥哥已经在疯狂的边缘,他拼命的想要让别人注意到他,于是就做了很多疯狂的事。比如说去抢夺老师手中的粉笔,老师则如同粉笔断了一样,毫不在意的再去拿一根。 他挡住了同学们看黑板的视线,躺在讲台上睡觉,我甚至有一次看到他在讲台上尿尿。但是有什么用呢,老师们看不见他留下的那一滩黄色液体。哥哥明白自己的徒劳之后,就开始时而消失了,他经常到了我看不见的地方去,但如果不消失,就一定坐在我旁边,咖啡色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然后骚扰我。 是了,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他。 我为了避免自己被当做是神经病,就也装作哥哥不存在,但这是困难的事情。他经常推我一把,或者用一撮杂草来挠我的脸,他恶毒的把死去的小鸟放进我书包里,甚至脱了裤子在我旁边放屁。我想他一定疯了,他一定急需要一个人跟他说说话。他知道别人看不见他,在也不顾及形象了,甚至裸奔都没人看见了吧,我恶趣味的想。 这么想着,我有点开心了。你这家伙也知道被人忽视的感觉了吧,也知道朋友的重要性了吧。 他骚扰我已经让我快疯了,有一天,我对哥哥说:“你以后再也看不见我了!” 果然,他再也没来看我,更没来骚扰我。只是仍然回家,蹲在我脚边吃饭,我可悲的看着他以惊奇的目光看着母亲和他看不见的‘小莎’说话。我觉得哥哥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后来他开始骚扰别的同学,有一天,我和千夏走出了更衣室,就看着哥哥拿着医务室的手术剪刀出来,狂奔在走廊上,他撞开了无数人,但那些人都漠然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看着哥哥走过去,蛮横的用手术剪刀插入了一个同学的脖子,我几乎是失声尖叫出来,扑进了千夏怀里。我看着那个同学的脖子喷出血来,但大家的表情是漠然的,他们看不见么?只有身边的千夏轻轻捏紧了我的手。 “啊,这个同学怎么昏倒了?”我看着那个人喷了一墙壁的血,倒了下去,血迹盖住了墙上“认真学习”几个大字。但所有的人都看不见血,他们看不见,只有我看得见。 是了,这个同学的死法也是哥哥行动的结果,也是大家看不见的。 那血朝我流过来,就像将死的人艰难地攀爬着过来,想要抓住我的脚。我避开了血流的势头,不让自己换好的白色运动鞋踩在血中,所有人都看不见他是怎么死的,只有我看见了。一个人惊呼起来:“啊,他没呼吸了!难道是死了?!” 所有的人都惊慌起来,我看着他们的鞋子踩在血泊中,溅起了小小的血花。他们每个人把血迹踩来踩去,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踩在血液上。我看着那沾了血的脚印到处都是,我看了那满墙壁的血,心里不断重复:只有我一个人看得见,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那个同学被送走了,我走到了哥哥面前,他满脸是血呆愣地站在走廊里。我看着他,他却看不见我。我站在他面前,多么想对他说:“你杀了人,你去死吧。”但我说不出口,我不想杀人,我也不会做这种事,我知道杀人是犯法的。 我又想说:“你看不见所有人吧。”又想着,如果他看不见别人,就体会不到那份孤独了。于是我想了想,低声说道:“你……以后再也没法和别人发生互动或肢体接触了,你不能伤害任何人。”他看不见我,但命令仍然发了出去,他眼神更可悲更怨毒了。 千夏走过来,对我说:“小莎?” 我连忙抬起头来笑了笑,但我似乎从千夏眼中看见了什么。她的神色和大家都不相同,她并没看我,我看着她站在满是血的走廊里,校服的上衣白的如同云朵一样,她的手干净的就像是婴儿的手,从来没碰过这世界的肮脏,从来没碰过肮脏的我的手。“他是怎么死的?”她低头看着我。 我慌乱了一下,后退一步,一脚踩在了血泊中。“啪叽”的黏黏湿湿声音吓了我自己一跳。“我怎么知道?” 千夏晶莹的瞳孔轻轻看了我一眼,我看得见她瞳孔中央我的倒影,那个并不是真正的我,那个我满是是血,校服脏的如同在猪圈里滚过。我摇了摇头,反问道:“千夏知道么?” “被杀的吧。”千夏移开了眼睛,我却盯着她那扇动的睫毛,看着她微笑着说道:“我看不见。”那时课间操的铃声响了,清晨的光从我背后的窗户照过来,那光是纯白色,似乎又夹杂了一些清晨天空的明媚蓝色,映在千夏脸上,她的皮肤细细的绒毛使得她脸庞的轮廓都柔软的像是泛光的浮云。那么白,那么……抓不住。 而我背后的光却使我的影子落在了千夏身上,落在了她胸前,我低头看着我那深色的难堪的影子,我觉得我破坏了千夏的美。我就是像那云朵下面烂臭的泥潭。 那一刻我真的怕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千夏面前逃开,又怎么穿过一地血痕与脚印的走廊,跑回了教室。许多人都围观那个突然死去的同学,他们带了满手的血回来,却毫不自知。他们手上的血印在桌子上,印在课本上,印在他们洁白的校服上,他们的脚印带着腥臭的血,重重叠叠的踩在教室的地面上。 我坐立难安的上着课,不敢去看这间教室的模样。 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孤独,我很想像他们一样无知,我感觉我和他们生活的不是一个世界。我却不想让同学们看出我的异常,我面带微笑的看着同桌拍了拍我,把一手的血抹在了我的衣袖上,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千夏却仿佛看得见血,但她面无表情的没有反应,只是淡淡的看着窗外。我不再看老师,而是盯着千夏的侧脸看。 如果千夏能看见我看得见的东西该多好,如果千夏和我生活在一个世界该多好。我忍不住这样想,但我知道这是妄想,而且千夏也绝不能和我看见同样的世界,那样她就知道我的内心如同我眼前能看见的一样,到处是血。 我们上着课,突然只听到猛地窗外一声响,我震动了一下,转头望向同学,他们却没有一个人听见。没有别人听见,难道是——! 我猛地站起来,不顾老师的喊声冲出了教室,然后我就在窗户下面看见了哥哥的尸体,他从最高层的天台上跳下来,我想一定很疼。他果然还是受不了了么?我有些难过。 哥哥死了。我不想杀他的,至少本意是这样。 我是不是间接地杀人犯呢?我是不是……做了犯法的事呢?我突然觉得悲伤,不知道是为了哥哥的死还是为了我自己,但我想应该是为了我自己多一点吧。因为我以前绝不会做这种事,我的怪物已经真的完全盘踞了我的大脑,我怕我哪天再照镜子的时候,发现我长了触角,或者我的身上流下了粘液。 “你在哭什么?”一个路过的男生跟我说话,我放下了捂着脸的手,指了指哥哥的尸体。 “那里有什么吗?”他蹲下来,看着哥哥的尸体,我想他看见的一定是地面。他蹲在地上查看,脸都快要贴到哥哥的后脑上了,仍然一眨不眨的看着。“这里什么也没有啊。” 真是单纯又幸福的男生,我这么想着,擦干了眼泪,低声说道:“没什么,我只是不小心踩死了一只蚂蚁而已。” 他笑了:“真是可爱又容易哭的女孩子啊。”他这么评价我。 然后我就看到远远地几个男生上完体育课走过来,他们从我身边擦肩而过,踩着哥哥的尸体走过去,仿佛地上什么也没有。我转身走了,那个男生却跟上了我:“我叫藤原,你叫什么名字呀。”他对我说,我却没有心情跟他说话。我回头看了一眼,接二连三的有人踩过了尸体,踩过了血迹,我心里只觉得可怕。 我弄出了一个多么可怕的世界。 抬起头来,我想看看天台的高度,却看到了千夏站在了天台上,她似乎远远的对我笑着。我惊了,她怎么会去天台,难道她看得见哥哥的尸体,她知道哥哥是从天台上跳下来的?风吹过她的长头发,我远远地看着她伸出手拨了拨头发,走开了。 我不敢再多看一眼哥哥,回到了教室。但后面几天我松了口气,却仍然坐立难安。因为哥哥的尸体就在楼下,没有人看得见也没人替他收尸,我每天坐在窗边,都看着哥哥的尸体被无数人踩过,那尸体已经在阳光下发臭变质,我再也不从那边走了,只是看着无数无知的人踩过那腐烂的尸体走过,他们都不知道他们的鞋子踩过这样一个人。 千夏也和我一起不再从那边走了。于是随着几场大雨,随着无数风吹日晒,哥哥落在水泥地上的痕迹渐渐消失了,不过那都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他的骨头被学生们无意间踢开,散落在操场周围。 我总算是松了口气,他存在的痕迹彻底消失了,我也可以渐渐忘却了。 ☆、#5 千夏 关于姨母的电话挂掉了。 “你在做什么?!”我听到推门的声音,慢条斯理的把瓶子塞回了抽屉。母亲的声音在我背后如炸雷般响起,我听到她说:“你作业做完了么?” 结果当然是没有,我今晚发呆了。母亲拉开我的抽屉,她并没看我的瓶子,而是发现了抽屉里的几本漫画,那都是哥哥以前的漫画书。“你居然不好好做作业,竟然在看漫画!你上次考试考得那么差劲,你已经半年多,成绩都很差了,还不好好学习!”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之前学的东西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我委屈的辩解,我真的记不大清三个月前老师讲课的内容了,我甚至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能现在恶补。 她猛地把书扔在了桌子上,冲我发了脾气。然后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今天不知犯了什么脾气,猛然把我的抽屉拉出来,把所有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啪!”我钟爱的瓶子猛然拍碎,液体撒了一地,那里面装的东西滚落在一地的玻璃碎片中。母亲却没看见,我脑袋如同被大钟撞过一样懵了,我看着那滚落的东西,从地上捡了起来,怒火如同被踩爆的气球一样猛然爆发出来。 “给我道歉!”我昂着下巴,第一次有胆量说出了这种话。 “什么?”母亲仿佛听错了话一样。 我往后靠了靠,后背顶着桌沿,昂头抿紧嘴说道:“给我道歉!” 然而她却猛然看见我的眼睛,突然就软下了语气:“对不起,小莎。”母亲说道。我心里却觉得不够,她是因为看了我的眼睛,接受了我的命令才这样,我要的不是这跟笑容一样虚伪的道歉。 我不知怎样想的,冲进了厨房,从厨房台面上拿了那个姨妈用来装腌肉的盒子,递给了母亲,瞪着她的眼睛说道:“给我吃掉!这是你最爱吃的东西!” 然后我就看着母亲一脸欣喜的掀开了盒盖,用手指捏起了那一块块的脂肪塞进了自己嘴里,那不是腌肉,那是……新鲜的肉。 我这才觉得好受一些,细细的端详着那个原来装在瓶子里的东西,那是一只手。一直美丽的断手,它手指纤长而干净,指甲边缘圆润,美的微冷,我笑着捏了捏那断手的掌心,和那只手十指交握。幸好没有伤到。 第二天,我穿着裙子和母亲一起去了医院。我紧张的攥着我的裙摆,对面年轻的男医生温和的问着话。他的眼睛就像是能看清我所有的想法,我只觉得几乎要缩到椅子的软垫里,母亲安慰的扯着我的手,我每一个问题都回答的思虑半天。过了好一会儿,医生笑起来,进来一个护士领我出去玩,他说她要问妈妈一些问题。 在他那样似笑非笑的眼神下,我慌了。他笑起来,就跟哥哥一样。 护士似乎很喜欢我,她笑着跟我聊天,还请我吃了一个冰淇淋,她夸赞了我的粉色裙子,我很有礼貌的挂着甜甜的笑容,感谢她的夸奖,心里却在想:她长得真是难看啊。 过了好久,我在小花园里甩开了护士姐姐,跑回了医院的大楼,我要听听那个男医生究竟跟母亲都说了些什么,我不放心。幸好那医生的房间在一楼,我趴在一楼的窗框上,耳朵贴着窗缝,揪紧了心听着。 “如果按照您说的状况判断,小莎应该是得了妄想症。”医生笑了起来:“这其实不是什么病,每一个孩子都会有自己妄想的世界,或许在他们的世界里,他们是拯救世界的英雄或备受关注的明星,但我觉得,小莎的状况跟他们不同。” 母亲连忙接话说道:“我也是觉得不同呢,她从小心思不外露,而有时候表现出来的惊恐也很真实,我觉得她像是被噩梦缠住了一样!” “嗯,按照你的描述,小莎的幻想中有一个哥哥,但这个哥哥似乎几个月之前就不存在她的幻想中了。她的性格也发生了改变,以前从来都不命令别人,却总是以命令的口气对别人说话。”医生推测道:“假设这个哥哥已经在小莎的幻想中消失了,根据你给我说的小莎的话,我猜测小莎害怕被杀,她又说‘全世界都能看见哥哥了’,那么这个哥哥的形象是你们看不见的,很有可能她幻想的哥哥已经死去了,小莎的幻想中有一个怪物,再追杀她和她所谓的哥哥。” 我踮起脚尖,继续听着。 “对,她还是总是露出若有所思的深思表情,但惊恐的样子很少有了。而且我还发现她有时候在做作业的时候,仿佛盯着手里的什么东西一直看,那个东西似乎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她看得特别认真,我还经常看到她把什么东西放进冰箱里,然而却其实什么东西都没有。”母亲抓紧了皮包,紧张的说道。 “那就是确定的妄想症了,她不断的幻想一些你们不知道的世界,别人家的孩子可能幻想的是自己是隐瞒身份的超级英雄,但她……似乎心思很多,礼貌也好,但笑容下面总是乱想些什么,这样的孩子,我猜不到她在幻想什么。”医生说道。“但我觉得,不是一个正面的形象。你可以猜测一下她会有什么珍爱的东西需要放在冰箱里,却又爱不释手。” “该怎么治呢?”母亲问道。 “首先不要让她总是发呆,这就是给她幻想的机会。给她买一些书,积极地童话之类的,让她分散注意力,如果可以,我想给这孩子做个催眠,我想知道她的幻想究竟是怎样。”医生说道。他还要说些什么,突然我听到背后有人叫我,一回头正是那个模样普通的护士,她的声音很响亮,医生竟然听见了她的呼声,一转头就看到站在窗边偷听的我。我一惊,连忙就要蹲下去,却看着护士姐姐什么都不知道的走过来,拉起我的手,带我往外走。我回过头,那个医生在房间里看着我,眯起了眼睛,笑了起来。 我已经不是恐慌,而是愤怒了。他在妄想揣测我的能力,而我的能力完全可以轻易的让他痛苦!他想要用那手术刀剖开我的心,却太高估自己了,我的能力已经让我成为了神一般的存在了,他却还想来窥探我的想法!你知不知道我一句话就可以让你去死—— 以前被调查被威胁我只会感觉到恐慌与想要躲藏,如今,我却只感到被冒犯了一般的愤怒。 没有人可以胁迫我! 我本来并不在意这个医生所说的话,但那关于妄想症的判断一直如同噩梦一样骚扰着我,我所见的真的是真实的么?那个只有我看得到的世界,只有我看得见的哥哥、鲜血与那只手,真的是存在的么? 回了家之后,我从冰箱里拿出了那只手。它并没有变质,甘油与酒精的混合液体使它保存的很好又不会变脆,我拿出来,与那只比我的手还纤长一点的手掌十指交握。它那么凉,在冰箱的光中显出白里透青的颜色来,我想起了千夏淡漠的微笑,想起了她涂着唇膏的薄薄嘴唇,想起了她……美丽宁静的尸体。 我其实一点都不希望千夏死掉,就算她依然鄙视我依然看不起我,但我希望她活着的。 哥哥消失后,同学们都各自找到了新的朋友。而许多女孩子都莫名开始仰慕漂亮又神秘的千夏,她们总是带着比我还虚伪的笑脸邀请千夏一同去洗手间,我心里的愤怒在她们围着千夏时,彻底翻涌而出。 千夏并没有拒绝这些叽叽喳喳的女孩子,反而是淡漠的什么也不多说也不厌烦的和她们相处着,越是这样我越恼火。千夏和我才是朋友不是么?她们算是什么,突然插入我和千夏之间的混蛋!她们说话那么吵闹,她们的皮肤那么差劲,说的笑话也很无聊,千夏怎么可以忍受她们啊! 而且我身边还是没有朋友,一次次照着镜子,我练习着自己最甜的笑容,我觉得我笑的已经够让别人感到愉快了,却仍然没有太多的同学来邀请我去和我一起做朋友。我看着自己不断练习的笑容,总觉得在咧开笑容的一瞬间,我露出了尖锐而充满血渍的牙齿。那带着腥臭牙缝中似乎还有残渣,是无情的吃掉我哥哥后留下的肉渣。 从那刻开始,我就抿嘴笑着,再也不露出牙齿了。但是拥向千夏的女孩越来越多,她们的笑脸如同纸做的面具,她们不断地把手里的杂志或是新买的小文具塞进千夏的抽屉中,她们邀请千夏一起去吃麦当劳。我每日每日的抓紧自己的书包,诅咒这些从我身边抢走千夏的人。 “千夏,我们一起吃饭吧。”我刚说完,就看到一帮女孩子拿着便当围坐在我和千夏周围,她们兴奋的说:“千夏的便当看起来好好吃!”“千夏要来尝尝我的么?”“千夏喜欢吃虾仁么?”我猛的扔下了筷子,合上了饭盒。 “砰。”因为愤怒而站起来的我撞翻了椅子,这巨大的声响猛然砸在教师中,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沉默的看着我。 我看到那些女孩厌恶又隐忍的表情,她们眼中压抑的讨厌与我对她们的讨厌一模一样,我恨不得让她们都死,却耐着有千夏在场,而她们心里一定和我一样。 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我打翻了饭盒,跑了出去。这是赌气的行为,我知道,但我更想让千夏知道,我很看重她啊。 千夏终究也没追出来,我又伤心难过又觉得,如果会追出来就不是千夏了。我坐在学校的栏杆上,旁边大树的影子落满了全身,我抹了抹那硬挤出的眼泪,突然觉得这眼泪也不全是假的,我是真的难受的想哭。就在抹眼泪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呀,又是你,你又在哭啊。” 我抹了抹眼睛抬起头来,看见了一张单纯的脸。 “我是藤原啊,每次见到你的时候你都在哭啊。”他笑起来,校服上满是草屑,我不想理他,却听着他一直说个不停:“其实我那天跟着你啦,我知道你是三班的,你叫小莎对吧!” 我想要骂他说:“你闭嘴吧。”却说不出口,因为我知道我现在的每一句话,都是带着那命令别人的力量。 他的话真多,我看着他热情洋溢的说着话,愤怒与伤心的心情平复下来了。我一个人想着,我的伤心真的是因为要失去千夏么,真的只是觉得别人抢了我的千夏么?我也讨厌千夏吧,我恨她不认真对我,我恨她走到哪里都吸引别人目光的光彩夺目,我也恨她能让全班的女孩儿都想要和她做朋友。 我一面喜欢着千夏,一面嫉妒着千夏,一面又怨恨着千夏。 她对我好一些,我也不会这么伤心了。我若是再有别的朋友,也不会这么伤心了。 后来我推开那个啰嗦的藤原跑开了,那天下午我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对千夏说:“我们放学后,一起去街角的公园玩吧。”她皱了皱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不了,她们请我下午一起去游乐场玩。” 我默默的不再说了。 那之后,我要邀请七夏一起去洗手间,她总是能找出别人陪她一起去,我觉得她在无意间的避开我,疏远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她也不喜欢我,但是仍然跟我关系很好啊。我淡淡的看了一眼拒绝我的千夏,然后去找我后座的女孩儿,看着她的眼睛说道:“陪我一起去厕所吧。” 她点头,我笑了,接着说道:“你会喜欢我的,你会成为我的朋友。” 这句话在一个星期之内,我说给了全班的女孩儿。从那天起,我再也不跟七夏一起吃饭了,我的身边总是围坐着各种各样的女孩儿,她们纷纷要和我交换便当,她们夸赞着我粉色的指甲。我挂着笑容和她们一起说话,却看着千夏一个人坐在窗边,似乎毫不在意,她的目光很少落在我身上,只是看着外面的操场。 我心中的愤懑丝毫不因为多了些朋友而减少,我总是盯着千夏看,希望她能多看我几眼。 她偶尔也会百无聊赖的撑着下巴朝我这里瞟一眼,我连忙转回目光,装作很热情的样子和旁边的女孩儿说话。再转过脸去,就看着千夏带着些嘲讽意味的也转开了目光。 我心里一紧。 终于有一天,我再也不想跟千夏这样了,我约了千夏来图书室,这次她总算没有拒绝,只是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我心里就因为她这个动作而感觉到朦胧的快乐。我和她站在图书室的狭窄书架之间,我们旁边就是图书室高高的狭小的窗户,那窗户透进来一束橙黄色的阳光,在那光束中,我看到无数微尘在惬意游动。千夏的侧脸就是这样被光束照亮,我看着她皮肤上几乎看不清的毛孔,空气中白色的小尘粒在她脸侧悠哉的游走着。 “我们之间是怎么了啊,千夏。”我是率先迫不及待的那个人:“我们不是朋友么?” “是啊,我们不是朋友么?”千夏重复道,我看着她的表情,心里惴惴不安,我几乎下一秒就要跳起来,扑到她身上,告诉她我是想和她做朋友的。但是我没有。 “既然是朋友,为什么你有秘密不告诉我呢。”她这样说道,我心里紧张起来,手指抓紧了铁质的书架,敷衍道:“怎么会呢。我愿意告诉你的。” 千夏笑了起来,她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下巴,就是这个动作这个逆着光的带着审视的笑脸,还有那指尖带来的微凉与柔滑,让我忍不住颤抖起来。我不知道自己是欢喜还是害怕,是激动还是畏惧,但是我心中澎湃而错综复杂的感觉如同满是腥咸的海水朝我劈头盖脸砸来,我几乎要被淹死,要站不住脚。 她弯弯的睫毛兜满了阳光的碎屑,她弯起的嘴唇有着细密柔软的唇皱,她的目光试探而尖锐,她的动作温柔而强硬。 我几乎要在她的目光中逃离,却仍然僵在原地痴迷的抬着头,看她一字一句说道:“告诉我吧,小莎,你能看见什么?或者说你用什么办法让大家都听从你的话,做了你的朋友。告诉我吧,我想了解你的世界,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那么温柔的话语,我几乎要脱口而出自己所有的秘密,但我看得见千夏毫无感情的眼睛,我知道她再用这种方式诱骗我说出口。 我明明知道千夏在逼问我,但仍想要陷入这亲昵的假象中。 说吧说吧。我的千夏与旁人那么不同,她什么都看得见,让她了解你,进入你的世界吧。 不不不不,我一旦说出,千夏一定会对肮脏的我厌恶到极点,她一定会远远离开我。 说吧。 不! 说吧。 不!! “我只是最近有些妄想症而已,我总是……幻想着自己有超能力而已,我以为我是能拯救所有人的超人呢。”我的谎言假到极点。千夏敛了笑容,眼里的失望与鄙夷我轻易就能看得出。她真是敏锐,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千夏这种女孩儿不是应该在世界上存在的人,她仿佛淡漠到随时都要从这世界离开一样,她敏感的感觉到我的不同,的确不一样。 “千夏,我们还是朋友么?!”我看着千夏要转身离开,连忙拦住她,我抓住她的手腕,她却甩开了我的手。我还怀念着接触到她手腕瞬间的柔和质感,却听到她说。 “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千夏微侧着脸,微微抬起下巴。 砰。 我仿佛听见了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炸掉的声音。它把我的头顶炸出了一个窟窿,我脑袋里那个粘滑的怪物张着巨口,疯狂的嚎叫着从我头顶的窟窿里钻出来,它黏湿身体变大,缠绕上我的身体,我如同陷入了泥沼,我眼前发黑,几乎要站不住。那怪物如同无壳的蜗牛,它缠紧了我让我无法呼吸,它的黏液腐蚀我的身体,它要把我陷入它软黏的肉中! 不,别这样,千夏!就算再讨厌我,你不都在我身边么?你讨厌我却也不离开我,不就是代表我身上还有你喜欢的地方么?! 千夏,别这样!求你,我求你对我笑一下就好,我求你把我从怪物身体里拉走,求你把我拽出来! 那黏湿的肉攀上了我的脸庞,就要挡住我的视线,我还在伸着手,祈求着,然而最终千夏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撂下一句话:“我只是很好奇你这种人的内心而已。”就在这句话传入我耳朵的瞬间,攀附在我身上的怪物猛然啊呜一口将我咽下,我再也看不见那一束阳光了。 千夏!千夏--!! 不要啊啊啊! “呼。”我猛然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睡着在书桌上,数学作业还摊开在桌面上,台灯发绿的光照亮了我惊恐而疲倦的脸。我动了动胳膊,感觉到一丝微凉,我低头看过去,一只美丽的断手摆在我手边,那粗糙的断口发紫,我欣慰的笑起来,拿起了那只手。一个月前的我被甩开了手,如今我却可以闭着眼晴细细感受她手腕的美好质感。 我拿起了那只手,轻轻放在自己脸侧,那微凉与柔滑,就如同那时候温柔的摸了摸我的下巴,对我微笑。 千夏……从来就不会离开我。 ☆、#6 痴恋 “小莎,你在做什么呢?”母亲的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吓了一跳,连忙回过头。“没有啊,我在发呆呢。” 母亲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她的镜片厚的我看不清她更深的表情。 “你告诉妈妈,你刚刚在想什么呢。”她蹲下来跟我说话,摸了摸我的头。 “没想什么啊。”我把那只手放在了桌面上,毫不担心母亲会看到,我对所有人都下了命令,他们都看不见这只手。 “不,我刚刚看你好像在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你告诉妈妈,你拿的是什么啊,你要是告诉我,说不定我也能看见了。”母亲说话就像在哄我,我知道这是她听从那个心理医生的建议,才来盘问我的。 “真的没什么妈妈。”我低下头:“我要写作业了,妈妈不要打扰我好么?马上就要考试了。” 母亲失望的表情很明显,她再次说道:“小莎,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妈妈说,妈妈能帮你的!”我心里嗤笑,却仍然认真地点了点头。 等到母亲关上了我的房门,我听到她跟父亲低声说道:“小莎……变了。她三个月之前就有点妄想症,那时候她总是说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可是现在不会了,她什么都不说。我就只有一次提到了‘千夏’的名字,可是我去她们学校问过,从来就没有千夏这个人。还有她说的哥哥,我又去问学校里有没有她叫哥哥的人,也是查不到。” 我听完了之后,默默的拿起笔,却一点都写不下去。 千夏死后,我怕警察去找她的手,又想要独占千夏的存在,就对全班的人说:“所有看见你们的人都会忘记千夏的存在,所有被你们传染的人,也会把这条命令传染给所有见到他们的人。除了我以外,所有的人都应该忘记千夏的存在。”我窃喜着所有人都不知道千夏的存在,只有我这里有千夏唯一一只手。 千夏是一个星期前死的,那个时候姨母才刚刚给母亲打电话,说下个星期要来。千夏的死,都是我的错,但我别无选择。 那天,千夏在图书室里转身就要离开,我突然冲了上去,一把拽住千夏,她微惊的回头看着我,我看着那一束阳光下,她的瞳孔透明的如同最干净的湖水,那咖啡色正是湖底的颜色。我一字一顿的说:“千夏你最喜欢我了,不是么?我一定是你最好的朋友!” 就在那瞬间,我的触角在头顶得意的摇晃,我看着千夏瞳孔变了,她的眼中出现了明显的抗争与挣扎,我看着她清明与嘲讽的神色被我的命令疯狂吞噬,我在她眼睛的倒影中看到了笑出一口獠牙的我自己。那清澈的瞳孔在她痛苦与不可置信的表情中浑浊起来,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在反抗我的命令,惊愕与恐慌让我后退了一步,但我却再次重复道:“千夏,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那一刻,她的挣扎停止了,千夏在阳光中对我笑了,她伸出手把我脸侧的碎发拨到耳后,那温柔的表情绝不作假。“那当然了,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啊,小莎。” 我脑袋懵了,巨大的欢欣几乎要让我昏过去,我混混沌沌的牵着千夏的手,她对我一直笑着,温和的跟我说话,和我一起走回了教室。那天放学,我们一起回的家,我忐忑不安的对千夏说:“你跟我不是一个方向,我们不用一起走的。”说这话的时候,我后悔了,我怕千夏真的不跟我一起走了。 但千夏摇了摇头,她握紧了我的手,我们十指交握。 “不,我想跟你一起走。”我幸福的简直如同做梦一样,每一步都似乎踩在云上。我都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说话怎么笑的,我只记得千夏的笑容,我只记得她的亲昵。 我们一起从坡道上走下来,樱花好多天都没有落下来,仿佛都是攒在了今天,仿佛都要在我和千夏走在树下的那几分钟,把所有最漂亮的花瓣都落下来。天空仿佛下了樱花雨,千夏的鞋子踩在樱花瓣上,柔软的花瓣成为我们的地毯。夕阳的光从樱花的间隙中落下来,我开心的无法形容,我简直想要去踹几脚那樱花树,让更多的樱花瓣落下来,让千夏柔顺的长发上落满花瓣。 那一天的风恰到好处,吹动了路边的小草,我回家时要路过一条铁路,它经常会经过火车,那天刚好有火车要经过,栏杆伴随着小站台的钟声落下,行人被拦在铁路两侧等待火车经过。“你听,这钟声就像是宣告每一天生活的重复,枯燥又幸福。”千夏侧耳倾听,笑着对我说到。 我本特别讨厌那提醒的钟声,总觉它太过尖锐太过让人烦躁,但千夏一说,我忍不住也要觉得这声音很美。 我们俩牵手的影子落在铁路上,我和她安静的等着火车经过。“哗啦啦。”火车极快的从我们面前穿梭而过,带着巨大的声响,带起了风,吹动了千夏的长发,我手心有汗,就在那火车急速从我面前驶过的瞬间,我两耳什么都听不见,大脑空白一片,仿佛听见了自己幸福沉稳的心跳。 千夏的手指在我手背上每一个指尖的微微用力我都能感受得到,我的世界第一次这么敏感这么宁静。那喧嚣的怪物也似乎沉寂了。 就这样,我一直笑着回了家,母亲看到我的表情也愣了愣,我飞快跑上了二楼自己的房间,兴奋的扔下书包,趴在窗户上想要看看千夏离开我家的背影,却看到千夏还站在楼下,她仿佛知道我会在二楼偷偷看她一眼,笑容大大的对我招了招手。 我猛然拉开了窗,带着兴奋高声对千夏喊道:“千夏!我喜欢你!”我的喊声惊飞了落在电线杆上的白鸽,它们欢叫着朝夕阳的方向飞走了,仿佛在笑话我的脸红与快乐。 千夏愣了一下,笑起来,她帅气的背着书包,两只手放在脸侧,对我大声回喊道:“小莎!我们是好朋友!”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傻笑着混混沌沌的看着她渐渐走远,那天的太阳仿佛落下的特别晚,那天的我一直躺在床上滚来滚去。我写不了作业也睡不着觉,每次回想起来千夏的笑容,我开心的都要尖叫出来。 我第一次那么爱着自己的能力,那么庆幸我是不同的。我第一次那么渴望去上学,去见到千夏的笑容!我不停的在被子里感谢上帝,感谢它对我的厚爱。我仿佛忘了那个卑鄙的我。 我以后每天早上都早早去学校,拿着小毛巾把千夏的桌子擦得干干净净,我去命令老师,让她把我和千夏调座变成同桌,我每天都把两包牛奶揣在怀里,让它保持着热度再给千夏。我偷偷拿了妈妈的钱,买了许多颜色的指甲油,都放在我和千夏的抽屉里,我们课间的时候偷偷涂指甲油,换成各种各样的颜色。 班里的女孩儿们还是缠着我,但我身边一定会留着一个千夏的位置。我开始厌烦那些叽叽喳喳的女孩们了,因为她们都想和我做朋友,所以也去讨好和我关系最好的千夏,我有些恼怒:她们算是什么,也想去靠近我的千夏。 千夏从来都是笑着,我们一次次牵着手说笑着穿过长长的走廊,那走廊上“认真学习”几个字上的血迹已经变黑发霉,可是幸福的我根本不想去看那些,我们一起在操场上吃棒棒糖,她一抬脚踢开了散在操场边的哥哥的骨头,我也不多看一眼。 这份高涨的热情一直冲昏了我的大脑,等我渐渐冷静下来的时候,我几乎要疯掉了。 有一天,我走在走廊上,听见一个男生低声说:“千夏怎么跟小莎玩的这么好了,而且全班女生都好像特别喜欢小莎,我记得她以前挺不招人待见的啊。” “谁知道,千夏以前可不是这个性格,她以前又冷淡又无所谓,人还长得很漂亮,如今总是笑着,说的话也跟平常的女孩儿没什么区别,我反而觉得她没有以前好了。”另一个人说道。 “是啊是啊,反而普通了,不如以前那么让人看一眼就难以忘记了。” “什么事情能让人一个人变化这么快啊,我都觉得这个千夏不是千夏了。” 我被这几句话猛然砸醒,慢慢的思索着我走回了教室,站在后门,我看到千夏在座位上回过头笑着对我说:“小莎,你去哪儿了!我怎么找不到你了呢。”她的笑容带着一点讨好与热情,我突然觉得,她的笑脸跟我身边那些女孩儿的笑脸一样,是我自欺欺人的产物,是一张画好的笑脸。 我的千夏不可能这样大声的带着笑的呼喊我。她永远坐在靠窗的位置,一手撑着下巴,淡漠地看着我,似笑非笑的勾勾嘴角,她就站在我身边也绝不会主动牵我的手,她仿佛随时都抓不住。那才是我喜欢的千夏吧…… 我一直幻想着千夏如现在这样,对我热情又亲昵,但如今我只觉得胆寒。我把千夏变得跟普通的女孩而变得一样了,那还有什么意义呢。我喜欢的千夏去哪里了呢,那个垂着眼睛,眼里没有我也没有所有人的千夏呢? 如同巨钟将我砸醒,我恐慌起来。我觉得我杀死了千夏。 我杀死了那个真正的千夏!这个千夏不是我喜欢的那个,我的快乐只是幻想被满足之后不明所以的狂喜。 千夏笑着来牵我的手,她站在我身边,睫毛和嘴唇还是以前那么美,但味道早早就改变,我到今天才发现。我猛然抽出了手,后退一步,沉寂了许久的怪物又带着得意的怪笑出来了,它嘲笑我的迟钝。是我自己的命令让千夏死掉了,千夏早就在我第二次说出命令的时候死掉了! “小莎,你怎么了?”千夏笑着问我。不,她绝不的可能这么跟我说话。 我冷下脸,说道:“我讨厌你!我们不要再做朋友了!”我故意说着这种话,奢望千夏也会冲我发火,请讨厌我吧,请做回那个讨厌我的你自己吧。 全班的人都听见了我的话,他们静下来,看着站在门口的我和千夏。 “你在说什么呢?”千夏露出受伤的表情,她更加紧张的抓紧我的手。“我们不是好朋友么?”她露出紧张的表情,仿佛我一旦拒绝她,她就会死去。 我看着那表情,心一点点沉下去。千夏不可能会这样。 “不,我从来都不把你当做朋友。”我甩开了她的手,转身回到了座位。我看着她站在门口,千夏她竟然哭了,眼泪从眼角滚落,我心慌了一下,但瞬间更感觉到恶心,是什么怪物占据了千夏的身体,原来的千夏绝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哭泣。 从那天开始,我开始拒绝千夏,不再和她一起吃饭,我也不想和那些同样因为命令所以喜欢我的女孩儿们吃饭,我一个人拿着饭盒坐在树下,默默的吃便当。千夏缠着我,我每次见到她都想掐死她,让原来的千夏回来。可是没有用的,我的力量一旦使用就没法撤消。 我每天都孤独的想要哭。原来还有个千夏,现在连千夏都不在了。力量的使用让所有人离我越来越远,我也越来越孤单。我的快乐比不上恐慌与痛苦。 千夏却仍然缠着我,仿佛和我做朋友就是她人生最大的目标。她经常坐在我家门口或者默默跟在我背后,我怕自己一冲动把她推下桥,故意不去看她,但这痴缠终于让我无法忍受了。那一天,我从家里装了一把水果刀去上学,我把千夏约到图书室,我看她快乐而积极的看着我,表情就像是那天我兴冲冲的来到图书室一样。 又是那样的阳光下,我杀死了占据千夏的怪物。 ☆、#7 妄想 她的血浸湿了一整排的书,那里都是千夏曾经喜欢看的诗歌。我看着她的手指徒劳的在铁架上抓着,那漂亮的指甲带着我们一起涂的彩色,抓出无数尖锐的声音。 我不会杀人,这是我第一次拿水果刀。我在家都很少碰水果刀,我胆子小,害怕那尖锐的刀刃伤到了自己,也就是这一天,我知道人的身体那么柔软,水果刀切水果时那么轻松,切开肉体的时候也这么轻松。 我不忍心多去伤害千夏的身体。明明觉得自己做的是正确的,我却哭的难受,眼泪掉下来,砸在满是血的地板上,我的眼泪和那粘稠的血融不到一起。千夏的血带着冷香,我看着她倚着书架抽搐挣扎着,过了好一会儿,她不动了,我以为她死去了,没想到抬起头,却看见了她的笑容。 那笑容嘲讽又冷淡,她一脸解脱的表情,带着冷意看着我。千夏的面容写满了疲倦与厌恶,她沉默的看着血从胸口流出来,弄脏了如云一般白的上衣,她很疼又很轻松,我看她比了个口型,轻声说道:“我终于不用……再违心的笑了。” 我才知道,我的千夏回来了。我果然杀死了那怪物,我抱住了千夏,在她视线以外哭的撕心裂肺,我跪在血泊中,那液体沾湿了我的袜子和小腿,我好开心,那个讨厌我的千夏终于回来了。又开心又难过,我哭的难受,那个怪物不止吞掉了我的大脑还吞掉了我的心,它把我心一点点吃下去了,它咀嚼的那么起劲,我痛得喊不出来。 千夏……我的千夏…… 我感觉血不再流了,她渐渐冷了。千夏真的死掉了。 我的腿在血泊里颤抖着,我几乎跪麻了,天已经黑了,时间过得真快,我这么想着。“里面还有人么?”突然有一个声音喊着,我惊了一下,猛然回过头去,就看到藤原拿着手电筒,站在我背后。他的手电筒闪了闪,照到了满身是血的我。“你怎么在这——啊!” 我连忙撞过去,他的手电筒砸在血泊里,摔碎了玻璃,闪了闪就不再亮了,我满是血污的手捂住了他的嘴,看着他惊恐的表情,我皱了皱眉头。连这个真心诚意凑到我身边的人,都开始害怕我了啊。 “你什么都没看到吧。”我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我松开了手,他顺从的点了点头,我松了口气,继续说道:“你可以走了,你没有见到我。” 我看着藤原走出了图书室,才捡起了水果刀,背起书包。站在图书室的大镜子前,我说道:“所有见到我的人,除了我之外,都会感染我所说的几个命令,这种感染会迅速传播,被感染的人也会感染别人。命令的内容是:所有人都会忘了千夏的存在;所有人都看不见千夏的尸体与鲜血;所有人也不会对我的行为感到怪异。” 我的手穿过千夏的胳膊下,拖着她的身体,费力的拖出了图书馆。我要找一个地方,来让千夏不被人打扰。 她个子比我高,我满头大汗的拖着她,穿过无人的操场,穿过长长的街道,没有人觉得我的行为有什么不对,我走在路灯下面,一步步艰难的往前走着。回过头时发现千夏的鞋子被我弄掉了一只,我不能让千夏这么光着脚的,于是我费力的背起了千夏,她的头抵在我的颈窝里,我背着她往河边走去。 我路过了那个我们一起等火车过去的铁路,这次仍然有火车要经过,栏杆渐渐放下来,那钟声在我耳边又如同以前一样刺耳,千夏听不见那钟声了吧。现在想来我们第一次共同回家的那一天,再美好,也是虚假的。那些话又有几句是千夏真心说出的呢?表面的千夏对我亲昵的笑着,她心里那个真正的千夏一定在反抗着,恶心着吧。 我把千夏又往上背了背,身边站满了下班回家的大人,他们没有一个人多看我一眼,更看不见我背着的千夏的尸体。“哗啦啦。”火车从我面前呼啸而过,夜色中火车车窗闪出的亮光飞速划过我的脸,带起的风吹开了千夏的头发,软软的蹭在了我的脸上。那一瞬间,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我感觉不到一点点千夏的心跳。 那黄色的划过我的闪光温暖的仿佛在另一个世界。而我的世界里只有疲惫,尸体与不安。是夜晚路灯外的颜色,深蓝又发灰。 眼泪模糊了视线,我的力气快要用完了,仍然咬着牙背好她,终于走到了河边。我记得那小桥下面有一艘废弃的小船,我把千夏放在了草地上,用自己的校服外套铺在船上,才让千夏躺在了船上。别硌疼了她才好。 星空下,我恋恋不舍的看着千夏,她轻松的躺在船上,小船随着波浪微微起伏,她的嘴角带着笑容。我决定留下千夏的一只手,至少要留些东西陪着我才行。我想起了哥哥的断手,于是用水果刀从手腕的地方切下去,缓慢的来回拉锯着,才割断了手腕,用校服包好手,我用沾满血的水果刀割断了绑船的绳子。 哥哥的手保存了好几天,这只手如果在防腐的液体里浸泡着,也能一直陪伴我吧。 微风吹开水面,细微的波浪推着千夏的小船,朝月亮的方向漂去。那里很快就回到了海里了,千夏可以去海里安眠了,我再也不会缠着她了。那天我一个人坐在岸边,坐了好久。 那天是,一个星期之前。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无聊到了极点。我觉得自己真的是一点依靠也没有了,我任凭怪物吞噬自己,我任凭自己因为厌恶而去杀死了姨母。我想姨母一定满身是血的坐在电车上,她的血在挤车的过程中不断蹭在别人身上,但是谁都不知道。 我继续重复着每天上学,每天做作业的生活,睡觉之前都会仔细的抚摸着千夏的手。回忆着我们曾经一起做朋友的那段时间。 这天回家的时候,我发现家门口停着一辆装家具的卡车,母亲指挥着搬运工从车上搬下来一个嫩绿色的书桌,我连忙跑进房间里。“妈妈,这是——” “我给你换一张书桌呀,医生说了,家具用一些漂亮的颜色也会让你心情好。”母亲笑起来。我突然想起了抽屉里那只装着断手的瓶子,猛地冲进了我的书房里,却看着空荡荡的角落发愣。 “妈妈,我的旧书桌呢?” “啊,让旧货市场的人收走了。”母亲笑着说道,我却变了脸色。千夏!千夏的手还在里面。 我顾不上别的,推开了母亲冲了出去,书包还没放下,我就朝离家最近的那个旧货市场跑去。但可想而知,我是找不到的。那桌子说不定已经被人拆了,没有人能看得见那只手,我也不能去问别人有谁见过。我甚至趴下去,在旧货市场一件件家具的缝隙中找,奢望那瓶子滚落到没有人看见的角落里。 我弄脏了裙子和袜子,背着书包,在旧货市场翻找到天黑,却也找不到。 坐在路边,我用零钱买了瓶饮料,书包在走路的过程中散落开了,我的书都一本本掉出来,但没有一个人提醒我。我想一定是因为一个星期的那条命令“不论我做什么,所有人都不觉得怪异。”有些委屈又觉得有些丢脸,但是我已经不想去一本本找回课本了。 喝着冰凉的饮料,越发觉得无望。想到千夏的手不知滚倒了什么脏兮兮的地方去,我心里就一阵难受,明天再来找吧。没有能告诉我千夏存在过的东西,我就心里难安。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医生,他混淆我的思想。我是否真的有妄想症,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突然渴望自己的确是有妄想症,我希望千夏是我想象出的人,哥哥也是,我希望我谁都没有杀死。我越是这么推想下去,越觉得自己的妄想症不一定是假的。 没有人知道哥哥的存在,很可能哥哥是我幻想出来的,我的童年也是幻想出来的。在一瞬间,我想到我如果有一个哥哥的状况,然后幻想了所有在这个假设下,我的生活。本来我就不喜欢说话,我平日也挺喜欢发呆的,如果医生说的是真正的,那么我的妄想症一定有好一段时间了。 我开始幻想自己得了妄想症。如果是这样的话,哥哥的物品渐渐都被淘汰,也是我幻想与现实接轨的地方,我自己的能力,哥哥放在酸奶旁边的断手,也是我想象的,我很轻易都能想出自己对这一团空气大喊:“不要杀我”的景象。我再去找老师那里有哥哥名字的名单,却发现已经换成新的了,有哥哥名字的那张已经没有了。 这也可能是幻想的。从一开始就只有那一张名单,老师可能根本就没有换掉,哥哥的名字都是我幻想的。哥哥的座位被教务处收走了,也一定是我幻想的,那里从来就没有一个座位。 哥哥坠在楼下的尸体也是我想出来的吧,我当时一定很奇怪,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地面哭泣。 那么千夏也是我幻想的?是啊,那么美的人,现实中怎么会有啊。我忍不住这样想。我其实并没有杀了千夏吧,她始终都在我的大脑里,她始终都在陪着我,我不曾砍断她的手,更不曾在图书馆里杀死她。是不是只要我再幻想着她活过来,她就一定会在出现在我面前吧,我只要想象一下,她就会坐在我身边和我在一起说话吧。我闭上了眼睛,幻想着千夏坐在我身边,我想着她的手轻轻放在我脏兮兮的手背上,她坐在我身边,有些不以为然的看着我狼狈的样子,她什么也不多说,就坐在我旁边。 她平静的看着我,我想象着她的目光,感觉那平静从她的手上传进我的心里。我不敢睁开眼,我不敢转过头去看看她是否在身边。我靠在椅背上,妄图回忆过去,让所有的能力都成为我的想象。可是我分不清楚,千夏真的存在么,我真的能够命令别人么,在我过去的生活中,真实的又占几成呢。 姨母不是我杀死的吧,她那么胖,得心脏病的几率也不低吧。那一地的鲜血也是我幻想的吧,我从未用水果刀割下她的肥肉,也从来不想杀过任何人,对吧!谁来告诉我,都是我的妄想啊! 我睁开了眼,身边并没有千夏。我觉得我需要找一个人,只有他才能帮我。 一个小时后,脏兮兮的我站在了那位心理医生面前。他惊愕的看着我,我既没有挂号,也没有人陪着,默默地看着他。他正好值夜班,诊室里面没有一个人,惨白的灯光一定把我照的狼狈又疲倦。 “请你告诉我,如何治好自己。”我把空荡荡的书包放在座椅上,抬头看他。 医生愣怔的看着我:“我想起你来了,那个得妄想症的小姑娘。” 我想要哭,却哭不出来,只是抿紧了嘴唇:“请告诉我,如何治好我,我想从妄想中脱离出来,我想让自己变成平常人。”我想把一切都抹去。 “你之前不是很不以为然么?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他低头看着我,那眼睛清明的让我羡慕。 “因为我的妄想很可怕,我想逃开。”我说道。“那不是个幸福的世界。” “这倒是奇怪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总是幻想自己有一只哆啦A梦,别的女孩子像你这个年纪都会幻想自己身边有很多男孩儿或者自己是某国的公主,你的妄想是怎么可怕了?我永远都记得,你那时候从窗外最后看我一眼时,凶狠的表情,我当时就觉得你这孩子在心里想着如何杀死我呢。”他随意的盘腿坐在诊室的地毯上,示意我也一起坐下来。 我嫌弃的看了一眼他的坐姿,也坐了下来。满是泥土的手在白色的长毛地毯上摩擦着。 我心里惊疑于他的敏锐,却拽着自己的裙子,敷衍的说道:“才没有。我只是讨厌别人探究我的想法。” “那你妄想的世界是怎样的?”他微凉的大手放在我肩膀上,试探而认真地问道。我看了一眼他咖啡色的眼睛,那目光锐利的仿佛要刺透我,我真是讨厌着医院的灯光,它让我无所遁形。我抿了抿嘴,说不出口。 “你这样不相信我,我是帮不了你的。我这里听到过无数人的秘密,我从来没有说出去过哦。”他认真的发誓。 我实在是因为千夏唯一存留的东西都不在,而无助到了极点。我急需要一个人确定的告诉我,一切都是我幻想的。于是我开口说道:“我幻想……我自己能够命令别人,做任何事情。” “然后我杀了人。” ☆、#8 重复 说了一切的我面色苍白的坐直了身体,看着我对面发愣的医生。 “你告诉我,该怎么治好我自己。”我看着他沉下去的脸色,连忙说道。请帮帮我吧!我承认我软弱到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求助别人。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低声道:“真是个情感尖锐又心思深沉的小女孩。你是分不清自己自己是幻想还是真实么,你相信自己有这样的能力么?” “……我相信。我觉得我只要开口让你死去,你就会去从楼顶跳下去了。”我说道。 他摇了摇头:“连我都觉得你是真的有能力了。我甚至都不敢让你对我实验一下你的能力是否是真实的了。”医生自嘲的笑了:“其实你的妄想症也并不是那么难治,你既然相信自己有能力,那么就更简单了。” 他扶起我,让我站在那狭长的镜子前,认真地对我说道:“那你现在就用你的能力告诉自己,一切都是你幻想的,其实你根本就没有能力。” 我看着镜子中脸上脏脏的我自己,我看着我的校服上还有杀死千夏的时候,那没有洗净的血迹,我身后的医生根本看不见我衣服上发黄的血斑。那蓬勃的想法在我心中翻涌,我一只手放在镜子上,看着自己黑色的眼睛,看着那攀附在我身上的黏湿的怪物,它看见了我的决心,名为妄想的怪物惊恐的尖叫着,它想要逃开,我却不给它机会。 “让我忘记吧。”我对自己说:“忘记所有跟能力有关的事情,忘记哥哥忘记千夏,忘记我自己有能力。其实我什么能力都没有,让我的妄想结束吧,求你,让我的生活变回平常吧!”我眼泪涌出来,我几乎要看不清自己的眼睛,看不清自己眼中的自己,我贴在镜子上,鼻子抵着镜子,跪倒在地上,一边哭一边重复:“求你让我忘记吧!让我分清什么是现实吧!让我忘记这几个月发生的一切吧!没有人觉得我忘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我做了什么,让一切我妄想的事情都消失吧,让大家都待我如平常一样吧。” 我突然感觉有一只手,把吸附在我大脑上的怪物粗暴的扯走,拽的我太阳穴仿佛都要鼓出来,我痛得咬牙切齿,却仍然扑在镜子上,看着自己的眼睛,一遍遍重复!“求你——我其实根本就没有能力吧!让我忘了吧,让我忘了吧,让大家都不记得那个妄想中的我吧!” 突然我感觉自己痛得两眼一黑,医生连忙扶住我,他抱起了我,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这是你第三次来找我了。” 什么第三次?! “我等着你,三个月之后再……”他又接着说道。 我还未反应过来一切,就昏死过去了。 * 我心情很不好的走在街道上,今天依然没有人跟我做朋友,我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默默的吃着便当。多么希望随便来一个人跟我说话也好啊。这次期中考试,我的成绩也很不理想,总感觉这个学习学的东西,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看到数学题如同天书一样。 我平常成绩很优异的,可是这一年以来,我总是觉得自己忘得极快,记忆仿佛出现了断层。 是不是最近太紧张啦。我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捏着成绩单,我小心翼翼的走上了楼梯,却看见了隔壁的奶奶从我身边走过。“奶奶好。”隔着老远我就一团和气的笑起来,心里却嘲笑着这老太太畸形的脚,我甚至想着自己如果伸出脚去绊倒她会怎样。 “小莎好啊。”奶奶笑了起来。 “奶奶,你的鹦鹉怎么不见啦,我记得以前还有呢。”我想起了那只每天早上影响我睡觉的小东西。 “它死了,早就死了。”奶奶对我的不知道并不表示惊讶,只是带着点悲伤的说:“它不知怎么的,就突然不张嘴了,我逗它吃东西它也不张嘴,烦躁的在房间里飞来飞去,然后没几天就饿死了。” 我听着这诡异的死法,心里默默说了一句:活该。 “那真是可怜啊,奶奶别伤心呀。”我低声安慰。 “小莎真是个好孩子。”她跟我寒暄了几句,就下楼了。我忐忑的敲开门,一进家门,母亲就让我拿出了成绩单,我急得都快哭了,却也只能默默的把成绩单递上去。 “数学只考了30多分,你都没在上课么?!小莎!”母亲对我的成绩极为看重,我垂下眼睛,不敢多说。 真希望这时候家里有个成绩比我还差的家伙替我挡一挡。 “你的脑子都用来做什么了?是上课的时候玩了么,还是偷偷逃课了?明天我就去学校,跟你的老师谈一谈!”她说着就拿起了门边的衣架,打在了我身上。“虽然说你要重视交朋友,也不代表你就可以放弃成绩!妈妈每天给你做便当,每天等你放学回来,不就是为了让你成绩更好一点么!” 我突然觉得好委屈,我莫名其妙的忘记了,也没有办法啊。我明明就是有很努力,但是又有什么用,到了学校之后大家仿佛都在偷偷议论我的坏话,每天邀请别的女孩儿一起上厕所都需要忐忑的考虑半天,我一点都不想去上学,也一点都不想要在这种地方学习! 你懂什么啊妈妈! “我不要去上学了。”我突然说道。母亲愣了一下,表情更怒了:“你在威胁我么,你这孩子!那你就别去了,不想去上学就去给我赚钱啊!你要是威胁我,不如说去自杀,不如说要杀死妈妈!” 你们这些大人都明白什么,都是妈妈教我要对别人带着笑脸,要去学会迎合别人,要知道怎样才是客气,可是就算我这么努力,也一个朋友都没有!明明你告诉我的都是错的! 我感觉有闹铃不断在太阳穴旁边疯狂的响着,我眼睛又酸又疼,仿佛身体里有个怪物的触角就要顶破我的太阳穴钻出来,我直直的盯着母亲,背抵着冰凉的大门,怒火灼伤了大脑,咬牙一字一顿的喊道:“那你就去死吧!” “啪。” 我就看着母亲的头猛然掉下来,挽起的头发与鼻梁撞在地板上,沾了一脸的灰尘,咕噜咕噜滚到了我的脚边。新鲜的粘稠的血液沾湿了我的运动鞋,我仿佛知道我拥有了什么能力。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以第一人称来写,就免不了少了许许多多能诉说的细节,而且女主年纪设定是12岁,她的世界中本来就会只关注自己想关注的,在写法上我并没有用一条完整时间链顺下来的写法,而是充满了回忆与跳脱,个人认为还是比较符合这篇文的基调和女主的性格年龄。其实还有许多细节想要写,但是碍于第一人称,如果再加上那些细节,难免有画蛇添足之嫌,我就直接弃之不用啦。比如心理医生其实是千夏的哥哥以及小莎的哥哥为什么会拿着剪刀杀死别人,我都没有写,不过觉得也无所谓啦这篇文我写的极快,大概就是第一天就写了1w5,然后中间磨蹭了好几天都写不出来,最后一天又直接写了1w2左右完结了这篇文。对小莎的设定最早来源于鲁鲁修,但是后来由于我看了乙一的《上帝的话语》,受到影响特别大,总之感觉是本来就想好的故事,开始下笔了之后,觉得怎样都很像是乙一的那篇文了。明明许多情节都是事先想好的,后来看来觉得自己就跟抄袭一样。嘛,不过也无所谓啦,想骂我抄袭什么的就骂吧,反正我写的很爽很开心,我投入的感情也挺多的,结果并不重要啦。话说今天才发现,我的短篇没有一个不暗黑的,真讨厌。 【全文完】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