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劣的爱》作者:蛋蛋蛋黄 文案 短篇 程博远(攻)x严诺(受) 排雷:三观不正 腹黑攻 同x婚姻合法设定 卑劣的爱是否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一个小短篇 会尽快更完的,鞠躬感谢点进来的读者。 1 程博远回到家的时候,严诺正坐在沙发上,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枝点燃了的烟,茶几上盛了半杯水的一次性纸杯中已经飘了几枚燃尽的烟头。 程博远顿了顿,接着如同往常一样,脱皮鞋,放包,松了一下领带口,将西装外套挂到卧室的实木衣架上。 “家里没什么吃的吗?冰箱里好像还有一些鸡胸肉和生菜,你前两天不是说要减肥吗,我去做个沙拉。” 沙发上的人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看着他,又吸了一口烟。 程博远也没等他的回答,将袖扣摘下,挽着昂贵面料的衬衫袖口去了厨房,在冰箱前站定。从严诺的角度已经看不见程博远了,也看不见他站在冰箱前立了足足一分钟,随后吸了一口气,继续手中的动作。 严诺平时很自律,基本不碰烟酒,程博远也一向将他保护得很好,不会允许他沾染这方面的恶习。 “程博远。” 严诺不知何时站到了程博远身后,连名带姓地叫出他的名字。程博远暂停了切菜的动作,回过头看严诺。 程博远一身修身的白色衬衣和黑色西裤外面,套了一件极不相称的围裙,露出悠悠两截细长的手腕,右手持着刀,那刀是他们去日本旅游时买的陶瓷刀,左手扶着菜,这菜是昨天晚上吃好晚餐去城市超市消食时买的即食沙拉,无名指上素银色的戒指扎了严诺的眼,而更刺眼的是程博远的笑。 这笑容很美好,脸部的肌肉被牵动到最完美的状态,像那时夏日的向日葵一样耀眼。 “我今天遇见李肖然了。” 严诺仔细地看着程博远的表情,因此没有错过他僵硬的嘴角和眼神怔楞的瞬间,虽然那一刻转瞬即逝。 他突然觉得有点悲哀,想要像只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地里,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又突然觉得不甘心,想要刨根问底,揪出所有的是非对错。 所有缘由与答案早在他的心里转了一个圈,只缺一份尘埃落定的供词。 他自虐般地问出了那个问题:“所以,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诺在书房磨蹭到十二点才出来,本以为程博远已经睡了,没想到对方正倚在靠枕上刷手机。 注意到严诺进了房间,程博远抬起头问,“外面灯都关了吗?” 严诺嗯了一声,看着硕大的床内心又纠结了起来,他本来是想等程博远睡着了再进房间,这样可以避免尴尬。 几个小时前问的问题,程博远并没有回答。两人食之无味地吃完了晚餐之后,严诺就一头钻进了书房,程博远敲过房门问他要不要下去散个步,他冷淡地拒绝了。 勇气只有那一瞬间,去追究当年的事。 就算不追究,他也无法再像以前一样毫无芥蒂地面对他的丈夫了。他们在一起八年,结婚五年,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让他觉得身边的人如此陌生,就好像最早爱上的那个人从来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那现在坐在床另一侧的人是谁? 程博远洗好澡的头发还有一点点阴干,没有了发胶固定,发丝柔柔地搭在额头,还像八年前坐在教室那头的少年一样。如果此时程博远的任何一名同事见到他现在的样子,一定不敢相认,对外这个男人虽然也总是笑脸相迎的样子,但周身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强大的气场;唯有在家里,在严诺面前,他的笑总是温柔的,没有一点点侵略性。 见严诺上了床,程博远凑过身像往常一样吻上晚安吻,但严诺往后面躲了躲,嘴唇只堪堪擦过他的侧脸。 “睡吧。” 严诺顿了顿说,随即关闭了床头灯。 无数情绪在黑暗中持续发酵,今天原本应该是很累的,课题截稿,恰逢国外的团队来学校交流需要他负责接待,带他们参观实验室和学术讨论,又在一堆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中一眼看见了多年没见的李肖然……他原本以为见到李肖然自己会是怨恨的,却发现时间早就把那些情感挤压到丝毫不剩。所以他想大度一些吧,笑着邀请李肖然喝了一杯咖啡,却没有想到这杯咖啡牵扯出太多的陈年往事。 是另一个版本的往事,和他所经历、或者以为的往事大相径庭。 严诺的专业是计算机科学,计算机是被无数逻辑支撑起来的一门语言,他一向很会分析,从动机考虑,从机会解释,再结合证据。最终无数条错综复杂的线汇集成了一束箭头,箭头的另一端是程博远。 因此今晚的严诺失眠了,在赫然发现相恋八年的恋人在恋情开始的基石中便掺杂了谎言的晚上,睡不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烦躁地翻过身,尝试另一种睡姿,他没有起身看时间,直觉告诉他应该已经一点多了。 那个他早已以为已经入睡的男人却在此时开口了。 “当年我在你的手机里装了木马,修改了聊天内容。” 2 二十二岁的程博远还没有现今这强势的气场,也曾穿着运动衫,剃个板寸头,对所有人都扬着完美的笑,总是有许多男男女女围在他的身边。 而那个时候的严诺同八年后几乎无差,也许也可以说这些年岁月在他的身上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干净的中分刘海下驾着眼镜,书卷气息浓郁,却很少和旁人搭话,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严诺原本入学就较同龄人晚一年,高三那年家庭出了变故,落榜后复读一年,满打满算人生的轨迹迟了至少两年。因着内心的一点点敏感、自卑和其他的别扭情绪,他和同辈之间往往只是点头之交,并无知己。 这样的一个人,误打误撞地发现自己是个Gay,又竟然误打误撞地遇到了同类,交到了男朋友。 研一开学已经两个多月了,严诺就算有些脸盲,也把班里的同学认得七七八八了;唯独程博远,严诺第一次对他产生印象,是在一节晚课上。 距离上课还有一些时间,严诺坐在位子上塞着耳机看书,目光却不时落在前一排斜前方向的人影身上。 那个白色卫衣的男生是谁?严诺努力在脑海里搜索他的名字,却失败了;只是觉得有些眼熟,说明以前他见过。 殊不知那人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感受到他的目光,别过脑袋对他笑了笑。 严诺僵在原地,还在考虑是不是要回报以微笑,那人就又转了过去,随后起身,提着一个袋子走到了第一排最靠左的同学桌前。 “这是这次跟着杨教授去日本交流给大家带的一点零食。” 说着,拆开了手中精美的礼盒,里面是一枚枚包装精良的分装饼干,立刻有人围了上去,询问日本之行的见闻。 严诺想起班里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刚开学没多久就跟着教授去日本交流;他应该对此人在开学时有数面之缘,曾有数次他听见有人用酸溜溜的语气讨论这件事,言语间夹杂例如“关系户”,“走后门”之类的词眼。 不过现在倒是看上去挺和谐的,有同学在问一些交流的细节,还有同学问有没有去过什么景点,那人耐心地回着,一盒伴手礼分完了又拆了一盒新的,从教室右侧最后一排开始分起,平静的教室被激起波澜,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围在一块讨论哪盒好吃一些。 感觉到背后的人朝他的位子走过来,严诺不自觉地挺起背,目光还是落在书本上,只是那个人影毫无停顿地路过他,坐回了前一排座位上。 铃声打响,上课了。 严诺的心向下一沉,说不清是失落还是侥幸逃过一场尴尬的社交,他把耳机收起来,开始认真地听课。 “严诺。” 程博远叫住严诺的时候,严诺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程博远叫了第二声,他才模模糊糊回了一声“嗯。” 那人单肩背了黑色书包,先前零食礼盒的空壳已经被扔在了教室的垃圾桶里。严诺下课一向走得比较快,看得出对方为了追上他小跑了几步,有点气喘吁吁。 “不好意思啊严诺,今天带的零食不够分,你接下来有事吗?我宿舍还有一些,要不一起去我宿舍取吧。” “啊?不,不用……” 严诺下意识地拒绝了。 “你一会儿有事不回宿舍?” “也没有……” 他确实要回宿舍,同系的男生宿舍都在一层,就算去一下那人宿舍也不会耽误什么时间。只是……一般人会因为这种特意叫住别人吗? 再看对面的男生,利落的短发,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见他还在迟疑,咧开嘴笑着说,“走吧,不会耽误你很久的。” 严诺边被推着走,边在心里想自己和这个人不对付。同时绞尽脑汁地思考,这位同学……叫什么来着? 3 严诺本来想拿个什么小饼干就道谢回去,没想到那人塞给他一个小小的锦囊。 淡蓝色长方形的锦囊上端系有深蓝色的线结,将小袋子的开口锁住了;下方连接着一只金色的小铃铛,锦囊上面绣着“御守”两个字,严诺眨了眨眼,好奇地望向程博远。 ——刚刚进门的时候他看了一下宿舍门口的值日名单,成功地找到了这名同学的名字。 “零食分完了,这个是不小心多买的,就送给你了;可以随身带着当护身符用。” 程博远的眼角弯着,笑着对他说。宿舍晚上的灯光惨白惨白的,即便在这样的光线下,程博远还是朝气满盛的样子。严诺想起同班同学的议论,也许这人没有后门也没有关系,因为这样性子的人,不管在哪里都会受欢迎的。 严诺收下道过谢后回到自己宿舍,放下包,手机跳出一条短信,他低头看了一眼,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微笑,很快揣着手机钥匙出门了。 “严诺,你也去买夜宵啊?” 严诺嘴角还擒着笑,见程博远站在宿舍门口愣了愣,不自觉地点点头。 宿舍楼下的门厅灯吸引了许多趋光的蛾子,李肖然就站在台阶处,远远隔着一个大厅便冲严摆摆手。 “严诺,这是你男朋友吗?” 程博远双手插着裤兜,歪过头看严诺。他总是带着笑,漫不经心也好潇洒肆意也罢,提出的请求合乎情理却又不那么恰如其分。正如他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只是无关紧要的闲聊,唰地一声沉重地砸在严诺的心口。 如今回想起来,从那天之后,严诺就像一只蒙眼又愚钝的兔子,笨拙地一步一步踩进猎人的陷阱里。换宿舍,和程博远成为朋友,李肖然出轨,最后又顺理成章同程博远在一起……研究生毕业那年,同性婚姻合法化,程博远用一枚戒指彻底地拴住了严诺。 他曾以为自己是幸福的,同李肖然的过往不过是人生中一段可有可无的插曲,而能遇到程博远的他,是幸运且幸福的。严诺从没觉得有人可以如此贴近自己的心,挚友、伴侣、爱人,这些人生中至关重要的角色和基石统统由程博远占据。 如果可以,他宁愿没有度过今天,他宁愿当那只眼盲又耳聋的兔子,猎人将绳绑在兔子身上,兔子宁愿相信猎人会善待他。 “你要去哪里?” “不用你管!” 严诺然离家,打了辆车直奔酒店。拿着房卡刷开房门,他才后悔不迭——酒店只有套房了,打开房门,情色不堪的记忆席卷而来:结婚五年,他们在这家酒店的套房里纠缠胡闹过多少个情人节、纪念日,严诺被抵在落地玻璃窗上失神喘息,窗外是深夜都市的车水马龙;浴缸边的玻璃器皿盛着玫瑰味的浴盐,宽敞的淋浴房里用大理石砌垒了一处坐处......严诺黑着脸拉上窗帘关闭浴室的门,随手戴上床头柜边的一次性耳塞和眼罩,强迫自己入梦。 迷糊间他做了个梦,梦里猎人的那支黑粗澄亮的猎枪对着他,一边唱“小兔儿乖乖把门儿开开”,一边朝他身上撩着玫瑰味的洗澡水,严诺浑身的毛发都湿透了,竖起两只耳朵瑟瑟发抖...... 清晨的科大对门路边停了一辆车,不时有路过的女学生歪头打探车上的男人——车窗开有半扇,露出坐在驾驶室男人的英俊侧脸,察觉到车外的目光,他转过头朝她们微微一笑;过了马路,几个女生兴奋地交头接耳,被同行的一名学姐无情地打断,“别做梦了,人家不仅早就结婚了,对象还是严学长。” 程博远没有在意马路对面心碎的声音,他的目光紧紧粘在校门口的出租车,出租车上下来两个男人,一个清俊逸朗,另一个温和霁月,李肖然扶着严诺下车,右手搭在严诺的左肩。 置于方向盘上的双手慢慢收紧,程博远目送严诺和李肖然迈入学校大门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严诺还穿着昨天半夜匆忙出门的那身衣服,身边的李肖然几年未见,似乎看上去更加有气质了。 黑色轿车油门轰鸣后绝尘而去,树上蝉鸣依旧,除了校门口的保安,没有人注意到有一辆车在这儿停了两个小时后又悄然离去。 4 “说说你吧,结婚多少年了?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 李肖然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眼神不自觉的向严诺的左手无名指瞧去。 严诺的左手手指不自觉地往回缩了一寸,他勉强扯出一个笑:“研究生的同班同学。” 餐厅的服务生上前轻声询问是否还要添加咖啡,李肖然微笑着摇头拒绝,“我们马上就要走了”,随后扭过头望着餐桌对面的人说,“你今天应该也是去学校吧,我们一起去吧。” 严诺点点头,暗自庆幸这场尴尬的对话终于要结束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在下榻酒店的早餐厅遇到李肖然,他的初恋男友。 彼时李肖然与严诺并非同校,二人在讲座中相识,在李肖然的试探下确认了关系。与其说是恋爱的心动感,李肖然所吸引严诺的,更在于他淡然冷感的性子。这人总是温和冷静的,比起用冷漠搭筑围墙来掩饰自卑和不安的严诺,李肖然的淡泊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们的交往是有礼且理性的,李肖然和严诺同岁,却已经是研三了,有出国的打算。两人不止一次讨论过未来,严诺心仪的学校同在A国,与李肖然计划去的NE大学仅相隔一个州。 如果当时没有程博远从中作梗,从而误会李肖然出轨的话......那也许现在的自己,过得是另一番人生,严诺在摇摇晃晃的出租车上迷糊地想。 “当心!” 下车的时候,严诺差点被绊了一跤,李肖然温和有礼的手掌稳稳地托住他,他抬头歉然一笑,两人结伴往学院走去。 连续几天的学术分享,严诺作为学院代表演讲了近几年的研究方向和最新研究成果,也认真听取学习了NE大学的分享,不得不说在计算机科学领域,A国还是走在世界前沿,许多想法和实践给了他很多灵感;往往一天的会议结束,严诺和李肖然的团队一起回到酒店,有时晚上还会和李肖然一起在酒店酒廊接着讨论白天的议题。 仿佛用工作把自己塞满,他就不会那么难受,想着被欺骗的爱情,或者自己原本应该得到的前程。程博远的电话号码,微信都被他拉黑了,严诺知道,如果程博远真的要找他,他总能找到。 然而程博远没有再出现过。 5 拉开家里大门的时候,程博远一只手捏着手机,还在和同事通话。 研究生毕业,程博远去了一家量化基金负责量化策略研究方向,比起严诺对学术上的追求,程博远显然对赚钱这件事更感兴趣。严诺的博士工资和项目补贴相较程博远的收入而言简直九牛一毛,对于两人的经济差距,严诺不在意,而程博远很满意。 他总是试图或多或少地控制自己的另一半,这一行为源于他性格里卑劣的一面。 房子的首付是程博远付的,贷款是他还的,仿佛严诺多欠了他一些,就同他绑得更紧些。 他的心里,一直有颗不安的种子,栽于他们爱情的初始。 这是一份他偷来的爱。 严诺消失的半个月,他依旧准时上下班,完美地处理工作上的问题,只有同他最亲近的同事隐约察觉到,程博远最近像是吃了火药,上班时经常盯着手机发呆,要么不停转动无名指上的戒指。 “那个程序就按照我说的做!你先在模拟盘跑一下,晚点把结果汇报给我!” 电话那边的同事着急地解释一些什么,程博远却没有听进去,钥匙还挂在门把手上,他愣了一秒,才接着关门,脱鞋,放包。 “我知道了,那先按照你的做,今天不急着出结果,你们早点下班吧,明天中午前给我就行。” 他的语气一转,顿时温柔地像是能掐出水来,电话那头的人像是被这忽如其来的变化吓得不轻,连忙应了几声之后就收线挂机了。 当然,对方自然也看不到程博远脸上不由自主的笑容。 严诺回来了。 卧室的灯开着,传来走动的脚步声,给这空旷的屋子平添了许多悦耳的声响。 程博远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声快要突破耳际,他连拖鞋都忘了穿,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以多快的速度跑到了卧室门口。 不过是认错而已,这半个月里,那些道歉的话在他心里绕了个百转千回;道歉、认错、撒娇、发誓、甚至下跪都可以。 他一直不敢说,是害怕严诺不愿原谅他。 更何况,那个人又回来了。 但现在,严诺在家里,在他们两个人的家。 很快,那腔柔情被掐灭,春水直接冻成了一块冰,细碎的冰渣直直捅向他的心窝。 他的声音很凉,还带着一丝嘲讽,嘴角的笑僵成了冷笑,手指紧紧抓住门框,泛了紫还不觉得疼。 “才过了半个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和老情人复合了?” 严诺手上没有一点停顿,卧室地上摊开放着一只二十八寸的大箱子,他已经回家有一会了,衣服正理到一半,箱子装了二分之一,自然也听到了程博远进门的声响。 其实他完全可以趁程博远上班的时候回家整理行李,事实上他原本也打算这么做——而最终没有的原因是,他并不欠程博远,不敢面对的人应该是程博远,而不是他。 冷静了半个月,严诺想至少在出国前要一个解释,至少辩解也好。 严诺没有回答,依旧有序地整理衣物,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程博远。 程博远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严诺的护照,他从没觉得护照的颜色那么刺眼过。 “怎么,你的老情人不肯为你留下来,你要追过去?你这些年的研究成果都不要了?你这么爱他,非他不可?” 那些没有经过大脑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话是程博远说的,诛的也是他的心。 严诺终于暂停了手头的事,直起身来,静静直视程博远的眼睛。 他过去怎么会觉得,程博远的眼睛很纯良,总是深情地望着自己;又怎么会认为,程博远的嘴唇很性感,吐露出的情话像清晨的花露一样纯净醉人。 明明是一双冷漠的眼,一张刻薄的嘴,一颗被谎言塞满的心。 于是他也学着程博远的表情,牵起唇角,冷笑着说,“李肖然怎么变成我的老情人,这件事最清楚的不就是你吗?” 6 “李肖然怎么变成我的老情人,这件事最清楚的不就是你吗?” 严诺紧紧地盯住程博远的眼睛,不出意外地发现了对方眼里的慌乱和无措。 他平时在外并不是一个擅长争执的人,最多也就红起脸梗着脖子争辩,然后回家朝程博远抱怨几句。 程博远总是会含着笑宽慰他,直到严诺心情好转为止。 程博远的耐心和温柔像是无限的,有时严诺在实验中遇到了什么瓶颈心灰丧气时,他会将头埋在程博远怀里,感受着炙热胸膛中男人的心跳声,他会陷入平静,并不由得觉得,即使路再难走,这里总有一个怀抱向他敞开。 这些天他也觉得累,有时想想不如就这样吧,不过是一些陈年往事,闭上眼,一年年也就过去了。 只是那些扎心窝的话依旧不由自主地从他口中说出来,心被刺痛的同时,一股巨大的快感席卷而来。 不如都说出来吧,这些天里在心里发酵了无数遍的,让他备受煎熬的,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那个时候换宿舍是不是也是你搞的鬼?徐卫怎么会突然知道我的性向还向系里上报了?好巧不巧只有你愿意站出来换到我的宿舍?” “做救世主的感觉很爽吧?当时被我满心信赖的时候你是不是在心里暗爽?” 程博远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严诺朝前走了一步,程博远瞳孔中印有他的倒影,是一个张牙舞爪咄咄逼人的影子,陌生又骇人。 “我收到李肖然出轨短信的那天,你约我去喝酒,那天你想的什么?是不是心里很得意,觉得我很好骗?” “除了这些,你还骗过我些什么?” “程博远,骗子,你让我觉得恶心。” 最后一句话说完,他看见程博远眼里的光,呼地灭了。 激烈的进攻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严诺原以为程博远会狡辩些什么,然而那人只是站在原地,身形微微发抖,一只手扶住门框。 两人沉默对视片刻后,严诺转过身,接着打开衣柜理行李。 这次出差需要两周,C国纬度比较高,要多带一些防寒的衣服,期间需要参加数个国际性会议,因此要多带几套正装。 只是现在他的脑子里一团乱,白的蓝的衬衫揉成一簇,只听得见自己越来越乱的呼吸声。 以及身后那声突兀的笑声。 “你后悔了?严诺?” 他回过头。 “因为李肖然,我让你觉得恶心了?现在李肖然朝你勾勾手指,你就像只狗一样凑上去。你把我当作什么?” 程博远换了一个站姿,踱步到严诺跟前,嘴角拉成了一条直线,继续冷言道。 “你在床上求我操你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我恶心——” “你这个混蛋!” 这场口角最终演变成真枪实弹的干架,严诺不会打架,也从来没有挥过拳,但他本能地知道如何捏紧拳头狠狠砸在对方脸上,他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手骨麻了一片,一米八十二的程博远被他击得向后退了几步,整个人随着惯性侧身而退,回过身时,才露出迅速红肿起来的侧脸和已经破口溢出鲜血的嘴角。 “呲……被我说中了?你能为了他动手,我真是没想到。严诺,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自己,这些年我亏待过你吗?这套房子首付是谁付的?贷款是谁还的?”程博远弯腰随意捡起床上的西装,提高了音量,“衣服,手机……所有东西,我都挑好的给你买,工作再忙,我都尽量早回家陪你吃饭。你呢?” “你这半个月在哪里?你和李肖然上床了吧?” …… 他赤红了眼,他揪紧了拳,两人扭打在一起,严诺毫无章法地出拳,每一记用尽了全力;程博远先是尝试着隔挡,混乱中也禁不住推搡了回去。 “衣服……还给你……” “房子……我搬走……” “欠你的……我都还清……” 可是哪里还得清啊。 每一件衣服,是两个人手牵着手逛街买的;屋子里米白色的沙发,茶几上的水晶水果盘,就连那两只青釉色的汤勺,都是两个人一点点淘回家的。 哪里算得清,谁的爱更多;又怎么分得出,归属于各自的部分。 从五年前带上婚戒起,他们的人生早就交融到一块儿,无法分割。 混乱间严诺被捶到了胃,忍不住闷哼一记,程博远愣了愣,那一瞬被严诺反手向后推,砰地一声背朝地摔倒,严诺揪着他的衣领半跪在地;感受到脖颈处的挟制,程博远反射性地擒住严诺的手臂,企图用蛮力制服对方。 忽地,一片温热砸到他的脸上。 程博远错愕地抬起头,很快,便定格住不再动作。 严诺哭了。 又湿又热的眼泪砸下来,笔直落到程博远的脸上。 严诺的刘海乱糟糟地垂落,眼镜早在方才的推搡间摔到旁处;他的双眼红着,紧紧咬着唇,整个人簌簌发抖,捏着程博远领口的手臂上泛着青筋,愣是没有溢出一点点哭腔。 明明只是几滴眼泪而已,程博远却觉得自己的心被砸穿了窟窿。 程博远的手掌落到严诺的双颊,他的脸很冰,泪却是滚烫的,沾湿了满手,烧得程博远的指尖发麻又发疼,痛感阵阵传导至心脏。 他不是没有看到过严诺流眼泪,相反,程博远以前很喜欢在床上把严诺弄哭,那一点点眼泪像是他的战利品,这让他觉得自己拥有了全部的严诺,包括严诺从不示人的另一面。 程博远从来不知道,眼泪也可以这么重,让人这么疼。 那些用冷漠和嘴硬铸就的铠甲瞬间崩塌,程博远的伶牙俐齿再也起不到任何作用,他开始尝试笨拙又无措的讨好。 “诺诺,是我不对……别哭了,是我混蛋,你打混蛋好不好?” “……” “不哭了,不哭了……是我的错,我是骗子,对不起,别哭了……诺诺……” 他终于愿意开口承认,自己的爱是卑劣的。 而严诺的回答是沉默的哭泣。 程博远今天说了这么多话,有口不择言的气话,也有悔意的道歉,可唯有一句,他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卑劣的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这份偷来的感情,是否终究需要归还。 7 程博远站在窗前,天气预报预告了一整天的雨洋洋洒洒落下,肆意拍打在玻璃窗上,远处雷声轰鸣,一场秋雨为这夜平添了潇瑟之情。严诺就在楼下,他走得匆忙没有带伞,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困住,想必一时间也很难叫到出租车。 多年以前,好像也是这样一场雨,也是他在窗前,严诺在楼下。他看见严诺走进一把黑色的大伞下面,李肖然撑着伞,两个人靠得很近。 他对严诺是一见钟情。 出于对同类的敏感,他几乎很快就确定了严诺的性向同他一致。程博远交过几个男友,高中时就向父母出柜。 程博远性格开朗,很容易便和周围打成一片,自诩长得过去,至少自己从来都是被追的那一个;感情上不算个花花公子,但也并不太过热忱。 分手都是他提的,原因无非是不爱了。 似乎是劣根性作祟,太过容易得到的东西,男人就不那么珍惜。 第一天报到时,他便注意到了那个单薄安静的男生,那人同身边的人点头示意,挤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后,就坐在原地不言不语。轮到他自我介绍时,只站起来淡淡说了一句,“我叫严诺,严格的严,承诺的诺。” 晚上班级聚餐,程博远被教授叫住去办公室谈了会话,等到达餐厅的时候,几乎一大半的人已经落座。餐桌是用好几个四人桌拼起来的长条形状桌,靠近门口还剩好几个空位,一起保研上来的几个哥们挥手招呼让他过去,他快速扫了一眼,本科同专业保研的那几个同学坐在一块谈笑,剩下的人从五湖四海来,互相不认识,今天是第一天见面,也正三三两两寒暄,聊着本科的学校或是别的什么话题。 烧烤吃到一半,程博远已经被灌了几杯酒,刚刚教授说两周后去日本的会带他一起去。程博远的毕业导师就是这位杨教授,也许是他的刻苦或者是谦逊让导师留下了一些印象,又或者是这次日本之行纯粹需要一个打杂的,总之刚刚入学的他就获得了一个研究生可能三年来都不会得到的机会——陪同导师出差。 虽然还没正式公布,下午同教授的谈话无意中被听见,在这群新生之间引起了不小的波澜,程博远喝了口啤酒,眼睛止不住往左边瞄,隔着七八个人的严诺似乎对这边的话题并不感兴趣,只专心望着餐盘里的烤肉。 程博远拿着酒杯过去的时候,坐在严诺对面的女生正抱怨空调对着她吹太冷。程博远叫了一声女生的名字,笑着问要不要换个位子。 “那里空调不冷,还挺空的,有好几个位子呢。” 他记忆力一向好,一个下午就记住了大部分新生的名字。 女生红着脸朝他道谢,和身边同寝室的女同学一起搬了过去。严诺所在的餐桌顿时少了好几个人,可能是感觉到严诺性格上的疏离,他身边的男生扭过头同另一边的人讲话,此时的严诺好像一座孤岛,一个人安静地喝酒、吃肉。 程博远跨坐到严诺对面,严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接着低下头去。一时两人无言,外人看来似乎是尴尬无比的场面,程博远只觉得难得的平静。 他喝的有点晕,正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往自己嘴里塞烤串,眼睛时不时往对面看两眼,怎么看怎么觉得对面的人赏心悦目。 仿佛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光是坐在这儿,就令人心跳加速。 当时他没想太多,关于爱情或者这场潜在的追求,只觉得来日方长,从小到大的自信或是那晚的酒精冲昏了他的头脑,程博远有一种预感,对面的男生,迟早有一天会是他的。 这次他想慎重一点,早就厌倦了无疾而终的感情,他想在确认关系之前多感受一点荷尔蒙的悸动,确信这个人是对的。 两个月后他在宿舍的玻璃窗边,看见严诺在李肖然的伞下,程博远人生中头一次无比确认正中红心的感觉。 是震惊,是嫉妒,是悔恨,是心痛。 是经历过了这一幕,心中所有未明晰的感情在这一瞬间确切无比。 伞下的两个人越走越远,正如八年后,程博远只能眼睁睁看着严诺将行李箱塞进出租车后备箱,那车在雨中消失的很快,大雨冲刷着一切痕迹。 总说时光会淡忘一切,八年前的心情却依旧历历在目。 八年前猝然伤心后,他选择带着微笑的面具去接近、欺骗、诱导严诺,一点点靠近严诺,拆散他与李肖然,最终将这人拥在怀中,楔入身体。 程博远从没真正觉得自己是错的,客观上他知道这是错误的行为,主观上他信秉人皆自私。 可是八年后,他却做不到了。 不是因为程博远的三观发生了任何改变,也并非他不愿像过去那样花心思布局。 他只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谎话。 想起严诺的眼泪,心就苦得发疼,他舍不得严诺哭,舍不得严诺难受,他甚至怀疑,如果严诺向他哀求想要离婚,自己只能点头答应。 只因他疼他,他爱他。 除了最初的那段时光,程博远再没撒过一个谎。婚礼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我会爱你,尊重你,陪伴你,保护你,直到生命最后一秒。 8 “阿嚏——!” 严诺侧过头打了个喷嚏,他吸吸鼻子,才刚刚十月初,这里的温度已经跌破十度,那天和程博远吵架后他就没什么心思收拾行李,胡乱塞了几件衣服进去,结果刚下飞机,就被北国的风吹到脑袋疼。 加上时差问题,这几天他都没睡好,只得每日清早依靠猛灌咖啡提神。好不容易熬过三天的会议,想着周末可以好好在酒店睡觉,却没想一早被同行的女同事拉去一起去当地郊外的奥特莱斯。 车上的另两位女性正在讨论目的地城郊的奥特莱斯买什么品牌比较便宜,他生无可恋望着窗外,远处是一片枫叶林,漫天的红叶装点了蔚蓝的天际,路过那片枫叶林,广袤无垠的远处是遥远的云和无边的赤红。 严诺拿出手机,用相机定格了这一瞬。 落在美景里,许多纠结与不快都会暂时消散,他发了个朋友圈,没有配文字,只加了一个定位。 虽然把那人拉黑了,他还是带着那么一点点小心思,暴露自己的行踪。 离别前夕的争吵中他没有辩解此次出行压根和李肖然没有关系,而李肖然在A国也早已有了同性伴侣,之前的半个月他与李肖然没有半点越界的行为——严诺觉得没有必要特地去解释。法律上有“无罪推定”的定义,证伪永远比证实难,当程博远开始怀疑他,一切辩解都是枉然。 两人依旧僵持冷战,只是现在,严诺想程博远了。 只因为他曾经说过,想要两人一同去C国看一眼绚烂的红叶。 一万公里外的思念,只化作一张移动中拍摄的模糊照片,无言无语静静躲在朋友圈的一角。 到了奥特莱斯,几人分开行动,严诺先是随便找了家男装店买了一件白色的羽绒服把自己裹了起来,品牌他看不太懂,只知道打三折,打完折折合人民币一千,这绒摸着很暖和,接下来几天应该不会冷了。 完成了自救,他也没什么购物任务,只慢慢在园区踱着步,路过的行人都急吼吼的,华人很多,大包小包的,仿佛在与时间赛跑,在这儿买的越多越划算似的。 从欧舒丹出来,严诺手里提着给程博远母亲的礼物,每次他出国都会帮程母带些什么,保健品或是化妆品,那一代的人总有一种观念,国外的东西总是比国内便宜又好的,严诺也乐于为程母买些什么。 他一直很感激当年和程博远结婚时程父程母的开明态度,那天程博远带着他回家,他紧张得连菜都夹不起,程母为他倒了一杯酒,程父朝他举起了杯,只问了他一句话: “小严,你是不是想好了,要和小远过一辈子?” 当时的他重重地点头说是,酒杯相碰,他的杯沿低了一寸。严诺饮尽了杯中酒,烈酒烧喉,他却品出了甜。 路过一家男式鞋店,严诺进去逛了一圈,打完折的价格确实比国内优惠,他挑了一双深棕色牛津鞋,一双黑色德比鞋,都纹有布洛克纹,是程博远喜欢的款式。 导购都在另一边忙,严诺犹豫了一会,又把手上的鞋放了回去。 他想起那晚程博远的咄咄逼人伤人的话,转过身出了店门。 在咖啡厅喝过咖啡,严诺瞥见不远处的一家门店人头攒动,不由得好奇过去看了一眼。 是加拿大鹅的专卖店,严诺在国内同程博远逛过这家店,一件羽绒服要卖八千多,当时程博远兴冲冲地要给严诺买一件,被他严正拒绝了。 刚想进去看一眼,来了个电话。 “喂。我是,嗯,什么?怎么会出票失败的?” 是国内机票代理的电话,似乎是他们回程的票出了问题,由于航司超售导致出票失败。 “是的,我们还是下周五回去,时间上都可以,安排原来时间附近的航班就可以了。” “好的,谢谢。” 挂了电话,严诺才看见有几条微信消息。 是他以前的研究生同学,游烨,看到他的朋友圈询问他,是不是在T市?如果在,可以约出来见个面。 严诺扬扬眉,隐约想起当年游烨毕业之后似乎去的就是C国,许久不联系,他第一次知道对方就在T市。 约好见面的时间地点,他呼出一口气,挤进了人挤人的店里。 严诺拒绝了同行姑娘们一同晚餐的邀请,回到宾馆就洗了个澡扑上了床,连日的失眠加今天一整天的户外运动,他感觉自己的腰肌劳损又严重了一度,头痛欲裂。 床边放着一个大购物袋,里面是加拿大鹅最新款的羽绒服,是程博远的尺码。 在国内时他拒绝程博远购买的原因无非是他根本不需要这类奢侈品,学校的环境比较简单,严诺也不爱打扮,同一件外套他可以穿七八年,今天买给自己的羽绒服,也是在C国实在冷得不行应急买的。 但他知道程博远需要,程博远需要穿着澄亮的皮鞋打上规整的领带,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了消费水平。 特别是当导购说,这件是这个尺码的最后一件,这款不仅在T市全面断货,在国外也还没有发售时,旁边的东北大妈还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手上的羽绒服,他突然就不纠结人民币五千八百元的价格了。 虽然这一件羽绒服够的上他三分之一个月的工资,他还是眼睛眨都不眨地刷了卡。 回到车上,几个姑娘看见他买了加拿大鹅的羽绒服,兴奋地要求拿出来看看。 “严哥,你这不是给自己买的吧。” 小宋把衣服塞回购物袋,笑着揶揄道。 严诺的嘴角抽了抽,低声“嗯”了一句。 “我就说,严哥平时那么低调,怎么会买这么贵的衣服,肯定是给你们家那口子买的。” 他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笑容堪堪保持到宾馆,将自己扔上床,裹着浴衣头发还湿着就迷迷糊糊睡了。 半夜他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被吵醒之前他正在做梦,梦到自己被一只大白鹅追着咬,他被啄得脑袋疼,这时程博远忽地出现了,一手抓住了白鹅细长的脖颈,另一只手唰唰地扯下白鹅的毛冲着他笑。 “宝贝,给你做羽绒服。” 严诺打了个哆嗦,梦里的手机铃声由远及近,他强撑着睁眼,扫了眼来电,是一个当地号码。 梦里的白鹅还在眼前晃悠惨叫,他随手滑开了接听键。 几秒钟刚刚听到的人声,在电话那头响起了。 “宝贝,我在T市,你在……哪个宾馆?阿嚏——” 9 程博远敲开酒店房门时,带着一身T市夜晚的凉气和冷冽,严诺被他紧紧拥入怀中时,怀抱是冷的,体内流淌跳跃的血液是滚烫的。 一直到他被抱着进门,被吻到喘不过气瘫在床上,他都是懵的。 严诺轻轻推了推程博远,搂着他的男人暂停了亲吻,极近距离地望着他,鼻息间满是薄荷糖的味道,和严诺用嘴巴尝到的味道一样。 他看了看程博远,又别过头看了看窗外,夜晚八点,T市的夜没有太多霓虹,温暖的室温在玻璃窗上结满了水汽,窗外是一片漆黑。 费了半天劲才反应过来,严诺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是不是就打算离家出走不回家了……” 程博远带着鼻音讲话,语气闷闷不乐,说罢低头拿鼻尖蹭了蹭严诺的脖颈,严诺痒得躲开了。 “……我不是离家出走,我是来出差的。” 严诺无奈。 “我怎么知道,我找人查了你的航班信息,你没买回程票,我就连夜买了机票过来。” “啊……”严诺突然想起今天接了个机票代理的电话,好像回程票是有点问题,很快他又反应过来,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我的航班信息的?” 程博远愣了愣,移开对视的眼。 “找认识的人查的。” “你又在我手机里种了木马监控我?!” 严诺拔高音量。 “没有!”程博远顿了顿,“花了五千块钱,找人查的。” “……” 严诺一时语塞,不知道是否应该心疼那五千块钱,他想起今天下午在奥特莱斯从大妈们手中抢来的羽绒服,突然有点心累。 “总之我出差而已,下周五就回家了,你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说来就来,和单位请假了吗?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你不累吗?” 异国他乡,久别重逢的惊喜,让严诺忘了过去大半个月的冷战与纠结。 习惯性担心、习惯性心疼,却也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麻木冷冻的心又活了过来。 其实内心深处早就替他做了决定,他想要的不过是一句对不起,以及一句我爱你。 也许两句话就足够他继续自欺欺人过下去。 毕竟他心软了。 “累。” 程博远抬起头,眼中满是疲惫和委屈。 “但是我想你了,诺诺,我好想你。” 严诺两只手被扣在头顶,浴衣抽走系带后便松松垮垮地铺在身下,他侧过头,咬紧唇,尽量不溢出难耐的呻吟。 男人似是不满他的忍耐,一边在他的胸口吮咬,一边抬头看他的反应,另一只手也不见停,缓慢地为他做着扩张。 还非要说一些挑逗的话语。 “宝贝,想不想要?” “想要就叫出来给老公听。” “叫出来,说,要老公操你。” 低沉磁性的嗓音在严诺耳边响起,像是一条粗壮的蛇不急不缓吐露着信子,等待猎物上钩。 严诺瞪了他一眼,声音沙哑,“快点。” 程博远笑了,这人的眼袋挂着黑眼圈,笑起来眼神却依旧是明亮的。 “遵命。” 严诺的双腿被架起,滚烫的肉棒抵在穴口处,他没来由地有些心慌,刚想开口,嘴舌却被蛮狠地堵住,与此同时下半身被猛地闯入。即使扩张得彻底,前戏也算做得足,许久未做的身体依旧有些吃不消。 男人没有给他时间适应,很快大力开干,全身而退后又整根没入,用来做润滑剂的身体乳被操出了泡沫,一时间房间里暖气的滋滋声被臀部被撞击的啪啪声与津津水声掩盖了。 “唔……” 还没习惯下半身的酸痛感,严诺就被一阵阵持续的高潮炸得双目失焦,意识涣散,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程博远摆弄得换过好几个姿势,浴巾早就不知道被扯到了房间哪个角落,他正被压在穿衣镜前从背后挨着肏,镜子里还能看到程博远粗壮的阴茎从他体内进出的画面。 程博远正哄着他,“乖,叫老公。” “……老公……” 温柔的吻落在耳畔,严诺已经泄过一回,后身最敏感的地方正被来来回回地磨着,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满脸绯红,红唇微张,一开始的隐忍和别扭的情绪早就被诚实的欲望所取代。 过去一个月的压抑、纠结,在这一刻统统释放。 就这样吧,他想,他还是爱程博远的,在独自一人看红叶时,逛街时,以及在房门口看见远跨重洋来到这儿的男人时。 胸前落了深深浅浅的印子,镜子里的景色淫糜不堪,两人后背紧贴前胸,程博远不急不缓地顶弄研磨,沉重的呼吸落在他的耳畔,黏黏糊糊的吻从耳根连绵至锁骨。 而严诺也就放任自己沦陷在久违的情欲中,两人对对方再熟悉无比,他们很快就找到对方最喜欢的姿势,程博远的十指扣入严诺撑在镜前的手,两枚银质素戒相互碰擦。 感觉到严诺的乖顺,程博远轻轻挠了挠严诺前胸的凸起,用尖牙轻轻磨他的后颈,含糊问道,“他碰过你这里吗?” 很快,程博远就能感觉到怀中人的身体忽地变得僵硬,然后自己被狠狠推开。 再抬起头时,严诺满脸的媚意和顺从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又带着怒火的眼刀。 “滚!” 严诺喘着气嚷道。 10 程博远于周日登上了回国的班机。 一来一回,他连二十四个小时都没有待满,周六晚上还不欢而“散”,好在严诺没有真的赶他走,程博远去卫生间洗了个冷水澡冷静了一下,第二天起床顺利感冒了。 “这里怎么这么冷。” 程博远有气无力地摆弄着餐盘里的煎蛋。严诺怕被同事撞见,叫了room service在房间里吃早餐。 “谁让你没查天气预报过来的,快点吃,吃好了去机场。” 程博远周一最多请半天假,算上时差和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严诺给他买了下午两点的航班。 这一来一回的长途飞行,由于是临时订票,又是好几万的开支,过了昨晚最初的感动,严诺只觉得心在滴血。 程博远向来只管赚不管花,对钱基本没有概念,两人虽称得上小康但也不算是特别富裕;严诺自从高中父母离世之后便一个人生活,柴米油盐,习惯性会精打细算。 虽不至于小气或者抠门,但他还是有基础的金钱观念,他心疼这几万块钱,坐在对面的程博远却一副乐呵呵的样子,让他心中有气却撒不出来。 “我想多陪陪你。” 程博远说。 严诺将刀叉交叉放在餐盘上,喝了一口咖啡,窗外阳光正好,他看了看窗外,沉默片刻。 “下周五我就回来了。” “你真的会回来?没骗我吧?” “……我不回去去哪。” 程博远笑弯了眼,伸手揉了揉严诺的脑袋。 严诺皱了皱眉,却没有躲。 明明已经三十二岁了,严诺却依旧像个未成熟的少年一样眷恋这份掌心的温柔。而面前的男人也三十岁了,早就不是当年的校草,连眼角都多了几条纹路。 “宝贝,我在家等你。” 程博远离开前严诺为他裹上了那件新买的羽绒服,美其名曰奥特莱斯卖不掉的尾货。 “那我可运气真好,正好喜欢这款。” “嗯。” 严诺冷淡回复,只催促他快走。 机场安检口人多,程博远没做太多过于亲密的举动,他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严诺,说,“我等你。” 没等到严诺的回答,程博远便转身走了,连头都没有回。 严诺抿了抿唇愣是一句话都没说,看人消失在了入境口。 严诺想起研究生时,程博远隔两周要回一次家,他送程博远到车站,对方也是头也不回就走。 “我怕我回头,会舍不得你。” “而且我很快会回来,不会让你等太久。所以不要和我说再见,” 那是年少的程博远捧着他的脸说的情话,分离的情绪他没怎么体会过,他们在一起后就没长久分开过,就算偶尔的出差也基本保持每天打视频电话的频率。 只有今天,严诺忽地有种帐然若失的感觉。 或许刚刚应该回一句周五等我回家…… 还要等到周五才能回家啊…… 也许是因为异国的浪漫重逢,又或是昨夜的未尽情事,他总是觉得心口堵得慌,好像有莫名的情绪要满溢出来,而内心天平的另一头,昨天的感动散去后,这个月纠结的那些事儿又重新压上心头。 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一会儿还有和老同学游烨的约,还好昨晚稍微“运动”了一番,终于算是睡了个整觉,不然连夜失眠让他感觉快要猝死。 严诺没有看到安检磨砂玻璃那边探出来的脑袋,就像过去的每一次分别,他都不会注意,程博远总是偷偷地回过头看他。 就算知道很快会再见,程博远还是舍不得。 这么多年了,严诺是他唯一舍不去的一部分。 严诺和游烨约在中餐馆,游烨嚷着好久没吃中餐了,点了鱼香肉丝,回锅肉,香菇菜心,蘑菇炖粉条,冬瓜排骨汤。 多年未见,游烨也不生分,从学校的各种八卦扯到C国的糟糕天气;其实严诺和游烨并不算太熟,只是曾那段黑暗时期中,游烨给过严诺一些友善的安慰,因此严诺打心底对此人存在一点亲近感,这才在异国他乡答应同他见面。 当年在学校里严诺被爆出同性性向,源于和他同寝的同学上报到系里要求换宿舍,虽然性向属于私人隐私,同性恋也不犯法,但这事当时还是在系里掀起了一阵波澜。 人们总喜欢议论不同,有人说会说无法接受,有人会说性向是个人选择,甚至还有嚷嚷着同性才是真爱的腐女;人人洋洋洒洒发表意见,褒贬皆有,一时严诺成了风暴议论的中心。 不论是诋毁、亦或者是支持他的,没有人想过,光是把别人的隐私拿到公共场合公开讨论这件事,就足够伤人了。 那段时间是除了父母出事外,严诺过得最为痛苦的时期。为了减少舆论,他不得不尽量避免与当时的男友李肖然见面的频率,同系原来还能说上几句话的男生见到他都绕道而行。 那段时间陪在他身边的,除了程博远,还有游烨和小乔。 程博远的动机显而易见,至于游烨的动机,则完全是出于对同类的友好。 游烨和小乔是系里的另外一对,两人直到临近毕业才公开关系,一起前往C国继续进修。C国是较早开放同性婚姻合法的国家,以他们的背景也方便申请技术移民。 当年游烨兴冲冲地拉着严诺说,等游烨和小乔婚礼时,请他们到C国来观礼。 程博远在一边笑着说,好,记得定在秋天,到时我和严诺顺便来看枫叶。 辗转经年,枫叶红了又绿,严诺却未曾收到过婚礼的请柬。 话题又扯回某个讲师最近是不是生了二胎,严诺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 “游烨,小乔呢?今天怎么不叫他一起来?” 游烨给自己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神色未变,淡淡地说,“分手了啊。” “……” 严诺和小乔不太熟,毕业之后便没有往来了,他印象中的小乔是一个腼腆的男孩,总是怯生生地跟在游烨身后;小乔不爱同陌生人说话,看游烨的眼神中却总是盛着光的。 “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你在脑补什么渣男剧情了?” “没有,”严诺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有一些感慨。” 游烨拿出手机,调至相册,递给严诺。照片里是游烨,和另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两个人站在一桩白色的别墅前面,游烨的脚边还坐着一只毛发顺亮的金毛。 “这是我现在的爱人,Steven,我们已经注册结婚了;后面的房子是贷款买的,我和你说啊,T市房价真不贵,相比A市便宜多了,而且还有永久产权。就是C国这人工太贵了,操啊我和你说,这屋子大半的家具都是我们自己装的,这漆还是我一层层自己漆的……” “……狗子叫Alexandra,中文名旺财,是救助中心领养来的……” “……Steven不是我们这个行业的,他是媒体行业的,真是隔行如隔山,有时听听他们行业里的各种八卦和潜规则还挺有意思的。话说,你和你们家老程这么多年同一专业不腻吗……” “……你问他多少岁?哦,Steven比我大一岁……啊?你问旺财多大了?哈哈,他今年才一岁,还是个小崽子……” “……这两年没打算代孕,到时候再看吧,反正也不急,这房子还有好多年贷款呢……” 生活的琐事,凑齐了严诺所不了解的游烨的五年人生。 “祝福你,”严诺举起茶杯,“看上去很幸福。” 虽然白色的别墅、金毛犬、C国的婚礼,这些都曾是小乔的梦想。 像是看穿严诺在想什么,游烨笑笑,碰杯喝了一口菊花茶,直言道,“你该不会还是想我是个渣男吧,如今的日子,都是以前小乔所憧憬过的。” “……我只是觉得你们曾经感情很好。” “嗨,这一辈子,”游烨摇头,放下茶杯,嘴角的笑渐渐转为苦涩,“有谁能和最爱的那一个人白头偕老呢?感情不就是这回事吗?没必要非得爱得死去活来,大家过的开心就行了。” “都活到这把岁数了,现实总会有很多问题,你说是吧?” 严诺点头。 对于他人的感情他并不打算评论过多,作为旁观者他只参与过这二人多年前的片段,就像游烨说的,成年人的感情会遇到许多现实问题,不是光靠爱就可以解决一切。 游烨深呼吸了几次,有些烦躁,在和老板娘确认了能抽烟之后,从兜里掏出一包烟,递给严诺一支,严诺摆摆手拒绝,他便自己点了一支,狠狠吸了一口。 烟雾在两人之间的空间扩散,时间已经晚了,周围用餐的客人也已经走得七七八八,游烨失神地看了会烟雾,随后主动打破沉默的空气。 “这点,你不是应该最明白了吗?” 严诺疑惑地抬头。 “严诺,我们是一类人,没办法和最爱的人在一起,日子总要过下去,没什么公平不公平的。Steven知道我和小乔的一切,他也知道我没有办法彻底忘记小乔——我不是说我对Steven没感觉,找个备胎之类,事实上我也很喜欢他,我们两无论哪一方面都很契合,我只是没办法像以前对小乔一样,再对另外一个人倾注所有的感情了。” “就像你们家老程也知道你和你的前任一样,他知道你放不下他,也就这么接受了。你看,这些年,你们不也过得挺好吗?” “所以别扯什么爱情,这日子啊,能过下去就够了。” 11 严诺躺在床上,睁着眼看头顶,白色的蚊帐上面是白色的天花板,宿舍顶部的破旧电风扇积了整整一层灰,清晨冷风呜呜地从窗缝处灌进来。他听了一夜的风声,发了一夜的呆,却依旧理不清脑中的思绪。 他的新室友程博远似乎也没有睡好,随着翻身,床板发出咯吱声响。 李肖然凌晨发来的短信静静躺在收件箱中,上面只有五个字:我们分手吧。 十个小时之前,是他和李肖然相约见面的时间,李肖然并未如约而至,他拨通电话,电话那头是一男一女的喘息声。 通话断了,随后,便一直是忙音。 他打了十通电话,发了八条短信,终于在凌晨两点钟,收到对方发来的分手短信。 一切没有预兆,没有理由,这场出轨和分手猝不及防。严诺在床上想了一夜,依旧没有想明白为什么。 他决定去见李肖然。 才早上六点,窗外一片宁静,初冬的鸟儿孤零零叫着早,刚刚旋开门把手,宿舍里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 “严诺,几点了?” 程博远问道。 “六点十五。” “你这么早出门吗?” “嗯,出去晨跑。” 程博远挠了挠头,屋子里有些昏暗,隔着一层蚊帐更是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听见程博远说,“那你等等我,我和你一块去。” 那天晚上严诺也没有见到李肖然,自那以后,那条分手短信是他们最后的联系。 程博远不知怎么看出了他的失落,约严诺一起去喝酒。结果一到餐厅还没吃上一口菜,严诺先给自己灌了两杯啤酒,后面的记忆就晕晕乎乎连不成线了。 他只记得自己握着酒杯喊李肖然的名字,然后程博远从对面坐到了他旁边,轻声轻语同自己说了一些话。 什么话来着…… 好像是,“我也能对你好,不要再想李肖然了好不好?” 又或者是,“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不会让你再受一点点委屈。” 还是,“不要再去找他了,好不好?” 回忆夹杂着凌乱的记忆片章,严诺实在记不清那天晚上的细节,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他只把那晚的酒后失态作为同李肖然感情的句点,一起埋藏在了记忆深处。 如今想来,似乎还有那样一个画面。 他们坐在餐厅的一角,沙发靠背阻挡了外界的视线,程博远坐在他的身边,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桌上的菜肴已经凉了,空了的酒瓶边一个两个都是严诺爱吃的菜,当然今天的他没有这个心情,也基本没有怎么动过筷。 酒精让严诺完全放松下来,一些平时绝不会说出口的话未经大脑便冲出了口。他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程博远,“你喜欢我?” “是。” 程博远的表情很认真,同平时嬉笑打闹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他不笑的时候会显得很严肃,冷峻中又带着一点罕见的羞涩。 严诺嘴角扯出一抹笑,歪过脑袋,只觉得头很沉,很困,只得堪堪用手掌撑着额头。 “就算我忘不了李肖然,你还是喜欢我?” 严诺到达A市的机场,A市的温度比C国高了不少,大多数旅客一下飞机就把羽绒服塞到随身行李箱中。 到达口的程博远则鹤立鸡群,在一群穿着薄款外套的行人中央,唯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 是严诺给他买的那件。 看见严诺时程博远招了招手,小跑两步上来接过行李箱,严诺才注意到他的鼻尖已经沁出了汗。 这个男人在讨好自己,严诺知道。 耍小心机也好,笨拙地追到C国也好,所有的原因都源于八年前,程博远说的那句“是”里。 只是因为程博远爱他,在乎他,所以这么费尽心思。 回到家,严诺直接钻进了书房,翻箱倒柜。 只是找了半个小时还找不到想找的东西。 “你在找什么?” 程博远在背后问道。 “在找证据。” 严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什么证据?” 他转过身,抬头看程博远。 “能让你到现在一直以为,我对李肖然念念不忘的证据。” 随后他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程博远眼中的讶异和心慌。程博远垂下眼,抿着唇,走到了一排书柜前。 第二排,靠左边第五本,《数据结构》,是严诺念研究生时的一本教材,因为觉着还有一些用,所以留在了家里。 第一百五十三页,夹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穿着白色短袖的严诺和李肖然,严诺想起来这是当时有一次他和李肖然在离学校不远的森林公园拍的。 照片洗出来就随手夹到了书里,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书柜深处藏了这么一张照片。 “你是要找这个?” 程博远的声音有些轻,却重重砸在了严诺心上。 “还有呢?” 严诺深呼口气,很快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什么能让你以为,我一直忘不了前任?” 游烨说,几年前的毕业散伙饭上,程博远喝醉了酒,嘴里一直喃喃,我后悔,我后悔。 游烨凑近了问,程博远后悔什么? 程博远说,我后悔我来晚了。 去哪里晚了? 严诺的心里,我晚了,那里已经住了一个人了。 后来游烨问什么程博远都不再回答,严诺费力回想,也想不起游烨形容的那般,二十五岁的程博远,明明拿了全班最好的offer之一,得了优秀毕业论文,意气奋发,被无数人羡慕,却在散伙饭上醉酒后一副要哭的表情。 严诺想象不出来。 他眼中的程博远,一直都是阳光的、温和的、永远游刃有余的样子。 拿到第一个月工资的那天,程博远下班路上去了首饰店,回到家不慌不忙地拿出对戒,对严诺说,“Will you marry me?” 这样运筹帷幄的程博远,怎么可能一直生活在不安全感中?怎么可能一直误以为严诺没有放下过前任? 能让一路顺风顺水,总是站在顶点的程博远,产生如此自卑的心理,只有一种原因。 那就是他爱他,胜过一切。 “还有什么能让你以为,我一直忘不了前任?” 程博远垂下眼,他的羽绒服还滑稽地挂在身上,额头布满了汗,刘海遮住了眼睛,严诺紧紧盯着他,没有错过他嘴角一抹自嘲的苦笑。 “你没有吗,严诺?那为什么一直保存着这张照片?” “仅仅靠一张照片,你就这么断定?” “我向你表白的那一天,你说你忘不了他。” “我们在一起后,你的社交网络,一直没有删除李肖然。” “以及……第一次的时候,你不愿意叫我的名字。” “你这个混蛋!” 严诺骑坐在程博远身上,时间仿佛回到了两周前,他在卧室收拾行李,程博远出现,两人发生了口角后打了一架,当时他也是这个姿势,发白的手指用力揪住程博远的领口,浑身颤抖不止。 眼泪砸到程博远的脸上,脖颈,和昂贵的羽绒服上。 程博远愣在原地,任严诺突然间将自己推倒在床上,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妈的……又哭了……” 严诺也不想哭,太不爷们了。 但是他太心疼了。 就好像有人拿一条生锈的链子,在他心口上慢慢磨,那些陈年的烂账,竟然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一枚大脓包,这病灶在程博远身上,却痛在严诺心里。 “这张照片,我根本不记得,只隐约知道好像有这么回事。” “你向我表白那天,我刚刚失恋,喝多了酒,说的都是屁话!屁话你记得这么牢!” “我没刻意删除李肖然,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这些年,别说联络,我连他的一条朋友圈都没有刷到过,你不说,我都不记得我没有删除他。” “前一阵子我也只是偶遇李肖然,他早就在美国结婚了,我和他也只是工作关系而已。” “至于,至于第一次……” 严诺哽咽,再说不下去,咬紧嘴唇不泄露一点哭腔,程博远从一开始的诧异,渐渐到震惊,神色复杂,最后程博远坐起来,双臂环住严诺轻拍他的后背。 “我知道了,诺诺,不哭,都是我的错。” 温和的手掌落到严诺颤抖的背脊,严诺咬着牙骂道,“是你的错,你这个混蛋,你怎么可以这么想?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可以这么想?” “对不起,诺诺。” 程博远轻声说,喉头也带了一点涩意。 他依然没有说出口,严诺却懂了的是,程博远只是太过在乎,太害怕失去。 作为惩罚,程博远被严诺缚紧双手,只能眼睁睁地看严诺缓缓坐上去,居高临下地要求他一直不停地叫严诺的名字。 “你这个变态,”严诺喘着气,自己寻找角度,“你试试看,一直叫我名字看看!第一次,怎么可能……全程都叫你的名字!” 严诺上半身赤裸,白净皮肤透出诱人的粉,他的眼眶还红着,额角渗出的汗落到凸出的锁骨上,程博远看得口干舌燥,浑身燥热,他耸动下半身顶弄了两下,却发现双手被捆的状态下实在难以借力。 “诺诺,快……帮我解开……” 他快热死了,身上还穿着羽绒服呢。 “不行,”严诺缓缓地动,顶到敏感点时闷哼一声,连声音都带了可以掐出水的媚意,像是一个小勾子,惹得程博远愈发躁动不安,“要让你长长记性。” 卑劣的爱,是否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程博远扪心自问了八年,时不时觉得,是不是当初不要插手离间,严诺会过得比现在更幸福? 他终于在今天问出这个问题。 彼时他的双手已然被解放,滚烫的身体挨着另一具汗水淋淋的身体,严诺软绵绵地挂在他身上,嗓子有些沙哑。 听见问题,靠在程博远肩膀上的脑袋动了动,严诺的声音很软,很轻,带着餍足后的慵懒。 “不知道,可能吧。” “……” 感觉到程博远的沉默,严诺轻轻笑出了声。 “你怎么不问我,还怪不怪你八年前做的那些事?” 程博远静了静,仿佛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问题,隔了一会儿,又略带期盼问道,“那你还生气吗?” “生气。” “……” 严诺揉了揉程博远的耳朵,这个男人的耳朵意外地软,就像他的内心一样,软和地盛着严诺,将严诺小心翼翼地包裹保护。 “傻瓜,我爱你。” 严诺当然不知道如果当时程博远没有插手,他的人生是什么样子,是否会幸福。 他只知道,现在已经足够幸福了。 幸福到那些往事所带来的糟心,根本比不上得知程博远一直以来的误解所带来的震惊。 还是会生气被骗,生气程博远的不信任。 但这些情绪,于此刻消弭在了彼此的怀抱中。 最重要的是,他要和程博远一起走下去,去下一个八年,十年,二十年,直至人生的尽头。 至于程博远的那些不安…… 如果说一次不够,他可以说第二次,第三次,很多次。严诺在程博远的怀抱里眯起眼,困意渐渐侵袭,恍惚间回忆刚刚绑住程博远的体会还不赖,嘴角忍不住挂了笑。 程博远轻轻吻上那抹笑,小心翼翼地搂住严诺。 怀里的人睡了,他拿起床边的手机,打开隐藏程序进展列表,将所有进程删除得干干净净。 程博远可不想和严诺再吵这么一架了。 素色对戒在指尖交叉相印,程博远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答。 会不会有一天,严诺会后悔,会恨他所做的一切? 但没事,他知道,他还有严诺的一辈子,用来慢慢思考。 反正不论答案是什么,这一辈子,程博远都不可能放开严诺。 他会努力不让严诺后悔,竭尽全力给到严诺可能需要的所有,无论是金钱,陪伴,还是爱。 虽然,这不过是一份卑劣的爱而已。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