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词》 作者:金珠玉豆 文案: 江柔九岁时丧母后,在堂姨母家寄人篱下,备受苦楚。 回家之后,又被生父继母刻薄对待,有家不能回。 幸得上天垂怜,机缘巧合之下,江柔承师医仙炎宗门下,更因幼时对镇北王世子的恩情,被镇北王妃收为义女,一时身份水涨船高。 到了议亲的年龄,常有青年才俊携礼而来,只为能俘获少女芳心,可却从来都只是碰壁。 久而久之,关于江柔和镇北王世子谢止的流言传出,人人都道她无耻奢求,嘲笑她痴心妄想,自不量力。 而江柔从不理会这些流言,却也因为舆论甚嚣尘上烦不胜烦。 潇潇雨夜中,一把油伞下。 江柔被谢止困至墙角,他深眸如星凝视着她:“关于那些流言蜚语,我有话想同你说。” 江柔扇睫轻轻垂下眼:“男女有别,麻烦离我远点。” 浅浅呼吸近在咫尺,他想起当年南山老树下诱她说出的那句‘喜欢’,心思百转千回:“传流言的,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小道消息,明明是我痴心妄想才对。” 江柔:“……”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柔,谢止 ┃ 配角:炎井,边瑶瑶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醋挺好吃的。 立意:爱与被爱,都是幸福 第1章 1 逢秋遇少年 清晨的东山村,微风和缓舒适,初升的阳光照耀着青山树谷下的小村,有一群人聚集在苏家风霜陈旧的院门前,正议论纷纷。 “唉,可怜苏青,这才回来过了多久安生日子,竟就遭了恶贼了……” “要说那恶贼也着实可恶,他图财就好,伤人性命作甚,一脚把人踹的命都丢了,真不怕遭报应。” “可怜苏青留下的小丫头了……” 屋里,苏燕看着越来越虚弱的堂妹面无表情:“小青,事已至此,你需做打算了,这便叫人去通知江家吧?” 苏青脸色惨白,唇角带血的躺在床上,闻言她绝望的一双眼目光落在哭泣不止的女儿身上,眼泪滚滚落下,气若游丝道:“堂姐,事已至此,我有两件事求你……” “其一,待我死后,你费心,把我埋在爹娘的坟头边儿就行……” “其二,帮我把柔柔……送回江家去,好歹是亲生骨肉,江成他,他会管的……” 她近乎无力了,眼泪湿了枕头一大片,指着门后:“罐子里……有我仅剩的二十两银子,你收着……好歹看在姐妹一场的份儿上……” “你别说了,我记下了。”苏燕说着,起身到了门后从罐子里的荷包里拿出那二十两银子,直接揣进了怀里道:“不管来不来得及,江家都要先知会的,我这就找人去捎信,你先歇着。” 屋子里,静了下来。 九岁的江柔坐在床边,紧紧攥着母亲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个不停,伤心的哭着:“娘,你不要死,我怕……” “娘对不起你……”苏青颤抖着手,抚摸着女儿的脸,眼神里只有不舍悔恨:“娘不该把你带回来,娘该留在平城,哪怕后半生日日被人踩在脸上受辱呢……那样至少也能看着你长大出嫁,娘后悔了,后悔了呀……” “娘……呜呜,我不要你死呜呜……” 江柔哭着趴在了母亲的胸口,紧紧的抱着母亲,似乎这样就能将她留下。 “好孩子,别怕,记住娘说的话……等回到平城,跟着你爹好生学医,定要有一技之长傍身,娘才能放心啊……” “还有,床脚下,娘给你留了嫁妆,待你长大咳咳……” 但,话还来不及说完,一股血便从苏青的口鼻中溅出,她瞬间无法呼吸,死死的瞪大满是泪水的眼睛,用力的推着女儿:别看,别看…… 江柔满眼绝望的泪水,看着母亲濒死的骇人模样,无助的哭喊起来:“娘!!” 春时的午后,阳光温暖又刺眼,江柔走在布满杂草的小路上,看着身后那越来越远的小坟包,眼泪止不住。 她没有娘了,以后永远都见不到娘了…… 前头,穿着粗布衣衫的男人肩上扛着铁锹,眯眼看着跟在苏燕身后的江柔咧嘴一笑:“二十两银子管她几天饭,这个生意可真划算!” 江柔跟在苏燕身后,顺着声音去看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目光触及男人那满脸的胡茬时,有些害怕的低下了头。 苏燕闻言撇撇嘴道:“划算什么呀,小青临走前说了,要我们把她送回平城的,这一来一回的路费,十五两怕都不够。” 男人一听,摇头道:“送什么送,就这点银子哪够路上折腾的,写信叫她爹自个儿来接。” 苏燕听了,恻目看了看低头擦泪的江柔,嫌弃的蹙着眉应道:“那也成,不过等她爹来接估计要段日子的,最少也要个把月,咱总不能管着她吃白食。” 男人嘿嘿一笑:“怕啥,你不是说她常跟你妹进山也识得不少草药吗,待到了咱家没事儿叫她进山采药去,也不算吃白食了。” 两人说话根本不避着江柔,似乎根本不在乎已是大孩子的江柔听到了会怎么想。 又或许,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好叫她明白,现在的她就是个寄人篱下,遭人嫌弃的拖油瓶…… —— 时光荏苒,一转眼阳春盛夏已过,深秋已至。 夜幕将临,李家厨房里,刚满十岁的江柔,比半年前高了不少,身形容貌已有了两分少女的秀美,她正站在灶台前做饭,已是秋天她脸却热的通红,不停流着汗。 外头苏燕正在收衣裳,经过厨房时,语气不耐的催促着:“快好了没,别等你姨丈到家饭还没好,届时他又骂你我可不管。” 江柔听着她的语气,急忙应声:“就好了,姨母先进屋等着,我这就盛好端进去。” 诺大的瓷碗,盛满了刚做好的青菜面,江柔用布垫着碗底,一碗一碗的端,端了四趟,刚把筷子摆好,院门处传来李大庄进门的声音,他一落座,便问:“今儿平城还没来信儿?” 苏燕失望的摇摇头,把咸菜放在他面前,面上带着愁色,道:“没,只是再不来信儿,就要过年了。” 李大庄眼皮抬起,看了一眼已在自家吃住半年的丫头,哼一声:“她爹这个畜生,这半年去了十几封信,他愣是连个屁都没崩回来,自个儿的亲生闺女都不管,良心真是被狗吃了。不过也不能再等下去了,明儿我就启程去江家,一来叫她爹回来把她接走,二来这半年她在咱家吃的喝的住的,正好也细算算!” 江柔听着李大庄的话,拿着筷子的手攥的紧紧的,头也不敢抬。 她一直都怕李大庄,这半年来,这样的话她听了不知多少次。她更知道李大庄讨厌她,所以这半年里,她努力学着做饭,干活,不管刮风下雨都去进山采药换钱,就怕李大庄将她撵走,连柴房都不让她住。 她不想流落街头,她曾见过流落街头的孩子,她不想变成那样…… 吃完饭,苏燕在屋里给李大庄收拾行李,两人在屋里小声的盘算着要带多少路费,江柔在厨房洗碗时,李大庄的儿子李海进来了。 一看见李海进来,江柔心口立即紧绷起来,乌亮的双眼里也浮现出紧张戒备。 李海慢慢凑到江柔身边,一边拉开裤带一边说:“江柔你看看我这儿长了些什么疙瘩,该用些什么草药,你不是懂点医吗,帮我治治呗……” 十岁的江柔,比十三岁的李海矮了许多,她看着李海又做这种恶心的事情,垂下眸侧过了脸,面容上满是厌恶的神情,冷喝道:“走开!” 李海坏笑着,继续往她身边凑:“你帮我看看呗,真是痒的很,要不你帮我挠挠也行……”说着,就去拽江柔的手。 “啊!!”一声女孩尖利的叫喊,瞬间传了出去,自从住进李家这半年来,这样的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江柔打不过李海,更无处可去,但她要保护自己,她就只能尖叫。只要一尖叫,苏燕怕邻居多想,就会过来管李海。 这一次也是,苏燕立即从屋里跑出来,冲进厨房就一声历喝:“闭嘴!”说着,她骂骂咧咧的将嬉笑的李海推了出去:“读书去!” 下一刻转过头来,却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甩在江柔的脸上,满眼怒气:“你哥不过逗你玩,你值得叫的杀猪一样!又不是金子做的碰一下还能少一块儿不成?吃我家的住我家的,还不顺着我儿子点儿!要以后还不改,我干脆打死你!” 苏燕转身离去,厨房里顿时静下来。 昏黄的烛光下,江柔站在那儿,单薄削瘦的肩头颤抖着,低垂着头眼泪不停的往下掉。纵然心里委屈难受,但经过这半年她已经习惯这种对待,不过片刻她就擦擦泪继续洗碗。 收拾好厨房,她洗洗回了屋,关好门后又用木棍将门抵上,以防李海半夜偷偷进来,做完这些后她缓缓坐在了床边,单薄的肩膀慢慢的塌了下来,摸摸还在痛的脸,眼眶发酸的解下了脑后绑着长发的布绳。 散落的长发垂落在她娇嫩的脸颊边,一行泪落下的同时,粗糙的小手拿起梳子缓缓梳头。 进山时头上沾了不少的草叶,勾着头发有些痛,她想起母亲在时每日里给她梳头时,都会给她抹头油,从来都不会痛,眼泪不禁更汹涌,低声的抽泣起来。 哭着梳好头,吹了油灯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她抽泣着,思念着母亲,眼泪流着流着,慢慢的一切都静了下来。 清早,天微微亮,门被砰砰的敲了两声,江柔瞬间醒来,眼神还迷糊着,就立即下床穿衣穿鞋梳头。 待打开门,就见苏燕站在门口,李大庄手里提着包裹跨出大门,她眨眼看着,扶着门的小手微微收紧,目光中渐渐浮上期冀:这一次,父亲,定会来接她的吧…… 苏燕目送着男人走远,回过身来看着傻站在那儿的江柔,狠狠瞪了一眼,道:“为了去找你爹,这一趟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你娘给的二十两花光都不见得够用,你就别在这儿傻站着了,赶紧吃了窝头进山去吧!” “哦。”江柔不敢磨蹭,急忙打水洗洗脸,进厨房拿了两个窝头后,便背上背篓出了门。 李家村虽依山而落,但村子人少,除去偶尔见一两个人上来采野果,放兽夹,大多数时间山里也就江柔一个小孩。 虽山林幽静,有不少暗藏的危险,但江柔六岁就跟着母亲上山采药,学了怎么看兽夹子,和趋避蛇虫的本事,故而也从未遇到过什么危险,最多就是摔两跤,蹭破点手皮。 将至深秋了,山林里树木繁茂,阳光穿不透,风却不受阻挡,吹来时树叶一阵阵响,落下千百片枯黄。 江柔穿着蓝色的布裙,随着渐渐升高的日头,来到了一处山坳间,放下背篓她坐在草地上,准备歇一会儿。 怀里揣着的一个窝头,是后半晌吃的,她拿出背篓里顺路摘过来的酸枣果子,挑着红的开始摘着吃。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落开,她抬头看着斑驳的阳光,怎么风吹日晒都白净的小脸上,终于难得的浮起一丝轻松惬意的笑。 照着日头太舒服,她正想眯着眼在这儿躺一会儿,山坳的草丛里却突然传来一个少年清朗的声音:“喂,小丫头。” 四周正静,江柔乍一听见人声,猛然吓得手一抖,酸枣果子掉了满地,立即顺着声音转头看过去。 只见一个身穿青衣的少年,正悠闲的躺在山坳底的草丛里,头枕着双臂,对上目光的那一刻,少年咧嘴一笑,漏出一排白牙:“下来帮我一下。” 第2章 2 狼狈 幽静的山坳里,杂草深至膝盖,一个带血的箭竹兽夹落在一旁。 少年扶着包扎好的大腿缓缓起身,撕破的裤子处吹过凉风,他忽然有种没穿裤子的错觉……心想还好不是伤在屁/股上,不然他还真不好意思让这小姑娘帮忙。 轻咳一声,看着身侧的女孩,少年唇色微白的笑道:“小姑娘,今日多谢你了,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要在这草窝里躺多久了。” 他本来只是想进山来猎两只兔子玩玩,谁知道竟会不小心滑进这山坳里,还被兽夹给伤了。一想到带着这伤回去,不知道要听多久的念叨,他头比受伤的大腿都疼。 江柔看着他身上的锦袍就知道,他估计是城里来游玩的,摸不着山上的路数,不小心才掉进这山坳里伤了,闻言摇摇头:“不用谢。”便转过身,背着竹篓要走。 少年见此,清朗明亮的眸子看着她背影:“你叫什么名儿?” 江柔闻言,转过头来看看他,却只说了句:“我走了。”便再次转过身,没入了树影中。 少年见此,挑眉一笑,亦是利落的转身,拄着棍子一跳一跳的往前走,嘴里咕哝道:“不说算了,就这么个小山村,找个小姑娘还不容易……” —— 天将落黑,江柔才回来。 邻居正在门口和苏燕说话,“我娘家那边有个小子,春时过了县试后没几日,官府就发了不少奖银呢。听说来年若能再过了院试,那就是秀才郎了,日后定有大好前程的。哎,我是羡慕来着,只是我家那孩子,压根读不进去书。” “慢慢来嘛,你家儿子还小呢,不急……”苏燕笑道,想着自己儿子脑袋聪明,倒有几分读书料子的模样,以后得紧盯着他多多用功才是,考过了官府给银子,白拿多香呢。 转过眼看见江柔回来,便也不再闲话,回了院子拿过背篓看了看,只装了一半很是不满,还以为她没有早点回来做饭能挖多少呢,原来才这点,不禁冷脸问:“怎么回来这么晚?” 江柔低着头,想了想还是没将下午的事说出来,只道:“临深秋,药材不多了,就走的远了些。” 苏燕听了,话语分外刻薄:“别往深山了走,不然遇上个豺狼什么的,你死在那儿也没人知道……” 江柔低着头默不作声,提起背篓将药材晾在簸箕上,过了会儿才去洗手盛饭。 金黄的苞米粥,捧在手里热热的,到了口中香香甜甜的,比在山里啃的硬窝头好吃多了,她喝了一碗,便满足了。 吃完晚饭,天黑透了,江柔去厨房洗碗。 苏燕在屋里拉着李海说了一通读书的好处,李海压根没正经听进去多少,倒是眼珠子一转,先提了要求:“我读书习字辛苦着呢,还老得停下来研墨,你叫江柔过来给我研墨,我也好省点劲儿多读一些!” 苏燕一听,想着若能哄着儿子认真读书,也算是江柔的用处,就起身去了厨房,看着江柔道:“放下碗我来洗,你去屋里伺候你哥读书。” 江柔一听,小脸上两道好看的柳眉顿时蹙起,不想去。 苏燕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推着她的后背将她推了出去:“磨磨蹭蹭的干什么,不过叫你研个墨,哭丧着脸要死一样,赶紧的!” 江柔无法推拒,无处可走,只得抬脚进屋。 窗前的长桌上,摆着两盏油灯,昏黄的光晕映着李海不怀好意的眼神:“过来,给我研墨!” 江柔瞥一眼他的眼神,极恶心,站的稍远一些开始研墨,眉眼低垂着,唇角紧抿,肩头紧绷,满身戒备。 李海手里捏着笔,目光落在书纸上过不了片刻,就抬眼盯着江柔的脸看,小脸细白,唇畔绯粉,像桃花似的……瞬间想起了那书上所描绘的少女滋味,堪比娇花柔软…… 心思浮动,他眯眯眼,抬手迅速的摸了一把那脸蛋,惊的江柔弄掉了手里的墨条,啪一下掉在地上。 “你老老实实的给我研墨,别笨手笨脚的,弄脏了我的书本,你用什么赔?” 李海故意说给外头的苏燕听,又看着江柔咬牙瞪他,却又不敢吭声的样子,满脸坏笑着,趁着江柔弯腰捡墨的时候,手往那臀上一揉。 忽地一下,江柔觉得好像一条蛇爬了上来,恶心到浑身的鸡皮疙瘩瞬间竖起来,她愤怒到极点,咬着唇直起身,目光触及那黑色的砚台时,毫不犹豫的抓起来,狠狠的砸向李海的脑门! “啊!你个贱丫头,你竟敢打我头!”李海惨叫着跳起来,捂着剧痛的脑门,满脸都是墨水眼睛也睁不开,只管大叫:“娘你快来,痛死我了,痛死我了!” 江柔手上漆黑,乌亮的双眼已然通红含泪,瞪着李海她死咬着颤抖的唇,转身就走,她再也不会踏进这间屋子一步,再也不会! 走到门口时,正和苏燕撞见,略往里一看,她便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她才不管是谁对谁错,只见自己儿子吃了亏,火气噌一下冲上了脑门,上来就掐着江柔的手臂就将她拖了出去。 待到了柴房门口时,一连几个巴掌狠辣的甩在江柔脸上后,一把将她推进了柴房里,咬牙怒道:“小贱人,敢打我儿子,三天不许吃饭,我饿死你!” 江柔年幼,吃不住力,身子像布袋被苏燕推倒在屋里的柴堆上,脑门正好狠磕到一根木头上,她痛到失声,像片轻飘的羽毛一样落在地上,许久许久都缓不过来。 蜷缩在地上,她看着门外的夜空,只寥寥的几颗星星却那么亮,她含泪忍痛,满眼期望的告诉自己:没关系,爹就快来了,她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 —— 僻静的山村,一座大宅依山而建,诺大的门庭上,两个大灯笼随着夜风微微摇晃,院里灯火通明。 谢止半下午从山里回来,身上的伤惊了满院子人,重新包扎后就被勒令躺在床上不许再动弹。 此刻他正靠在床头,闲极无聊的捧着一本兵书看,没翻两页又合起来,望着一旁正提笔写信的贵妇人拧眉道:“母亲,这点小事,不必写与父亲知道吧?” 唐怀素转头看着儿子,细眉轻挑一哼道:“怎么不必,就是要你父亲知道,狠狠罚你才好,平日里一身所学也不知有几分是扎实的,竟连个兽夹都躲不过。” “今日是亏你运气好,遇见一个小姑娘帮你拆了那兽夹,包了下伤口,不然你这会儿还不定怎么样呢。” 谢止哀叹了一声,将书盖在了脸上,沉默了片刻朗声道:“母亲,明儿叫商姑姑去打听打听那小姑娘,她帮了我,我理应道谢的。” 唐怀素写着信,一边柔声应着:“你安心养你的伤,别操心其他的事,我自有安排。” “知道了……” 次日清晨,商姑姑用过早饭,便晃悠到了村里,开始打听江柔的下落。 问了两户人家,把江柔的来历打听了个清清楚楚后,她寻到了李家门口。 可大门却还未开,商姑姑便抬手去敲,又等了片刻,才有人开门,她一见苏燕便笑问道:“这位妹子,一早叨扰了,请问你家是否有个常上山采药的小姑娘?是叫江柔对吗?” 竟是来找江柔的? 想到昨夜的事,苏燕眼珠子一转,摆了摆手:“大姐寻错了,不是我家……”说着,就想关门。 商姑姑见她竟否认,还急着关门,联想起打听来的情况,料定了苏燕肯定是有什么不对劲。 遂抬手一拦,一边笑一边从袖中掏出荷包来,搁在掌心里头状似惋惜道:“哎呀,瞧瞧我这竟是寻错了,实是昨日里小姑娘在山里时候,好心救了我家公子一场。今儿专门来寻,本想给小恩人好生道谢来着,没成想竟寻不到人……” 苏燕的目光,早已偷偷扫过那沉甸甸的荷包了,眼睛幽幽发亮,心里猜测着银子肯定不会少于十两! 顿时,心里痒痒的难受,唇角尴尬的动了动,最终脑筋一转,道:“大姐,对不住,我方才没说实话,你找的江柔,是在我家的。” “哦?那妹子为何唬我呢?”商姑姑故作惊讶问道。 苏燕干笑一下,将大门打开,请了商姑姑进来后,扯谎说道:“其实是这孩子昨日里不小心在山里摔了,在屋里歇着不太方便见人,又见大姐面生,故而我才……” 不方便见人?难不成是摔得破相了? 商姑姑心里思索着,将荷包往苏燕手里一塞,话语十分关切道:“妹子,孩子摔得严不严重?可让我瞧瞧伤的什么样,回头送些好药好物来,好给孩子将养身子!” 苏燕拿到荷包的那一刻,心里美的厉害,乍一听她要见江柔,又有些不愿意。可再一听还有东西会送来,她便笑笑道:“那大姐稍坐,孩子还没起,我去喊她。” “嗯,那我等着。” 商姑姑见苏燕推开厢房门,反手关上后,坐在了竹凳上等着。 屋子里,苏燕迅速的将江柔拉起来,看着她脸上红肿,脑门伤血的样子,干脆将她头上绑着头发的布绳解开,让长发自然的垂落下来,试图遮一遮她脸上的狼狈。 待看着差不多了,苏燕紧紧攥着江柔的手臂,压低了声音威胁道:“外头有人来找你,说是你昨日在山里救了人,今日专门来谢你的。但你记清了,那人若问起你这脸上的伤,你给我咬死了,伤是你昨日下山时自己摔成这样的!但凡敢有一字说错的,你这辈子都别想在见到你爹,听清了吗!” 第3章 3 你碰她试试! 那扇门打开时,商姑姑往里头看了一眼,那是间柴房,一侧堆满了柴,另一侧就是木板床。 跟在苏燕身后的女孩低着头,瘦瘦的穿着蓝色的旧裙子,垂落散开的长发,遮不住那精致好看的容貌上,异样的红肿和额头的伤。 商姑姑只看了一眼,便知这伤绝不是山上摔的,定是被这个女人下手打的!顿时双目满是柔光慈爱的将江柔拉了过来,嘴里心疼着道:“瞧瞧这孩子,怎么就给摔成了这样,疼的厉害吧?” 苏燕听商姑姑这般说话,以为她没看出什么,提着心的落下了,拉过凳子也坐了下来。 而江柔却看着眼前陌生的妇人,感觉到了源自她身上传来的暖意,一双清灵的眼睛忍不住的有些发酸的摇摇头,声音细软:“不疼,小伤。” 这话一说,听得商姑姑心里越有些不好受,眸光扫过一旁唇角还带笑的苏燕,顿时满心的嫌恶。 拉着江柔的小手,感觉着孩子掌心粗糙的老茧,商姑姑微叹口气,冲她笑笑:“好孩子,一会儿我叫人送些上好的伤药来,你一日三回的抹,这伤很快就能好的。” 苏燕闻言笑道:“大姐,劳您费心了,其实这伤不妨的,乡下孩子皮实,在家歇过几日就能长好的。” 商姑姑淡淡一笑,扭头看着苏燕的眼神却是微微泛冷:“妹子,便是小伤也不能这么大意的,孩子毕竟是姑娘家,这伤在脸上万一落了疤,将来就不好找婆家了,还是得仔细点儿的,你说是吧?” “您说的是,说的是……”苏燕应付着,心里已经不耐,这人真是的,来道谢就道谢,管人家闲事做什么,怪烦人的。 眼见着苏燕在一旁坐着,江柔连话都不敢多说半句,商姑姑心里明镜一样,就没在这里多呆,只叫江柔好好休息,便起身回了。 回到大宅里,商姑姑直接便去了主院。 唐怀素正在院子里修剪枯掉的花枝,见商姑姑回来,问:“如何?可打听到了?” 商姑姑走近了,将自己所闻所见,细细的说了一遍,说到江柔明明是被打,却硬被逼着说是摔得,她直摇头:“可怜这孩子,寄人篱下的日子怕是没一天好过的,背地里不知吃了多少苦呢……” 唐怀素听着,心里也难受,放下了手里的剪子,看着晨起才扫过的院子,此刻又落了不少萧瑟的枯黄,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一会儿,你准备些伤药和旁的东西,叫人送去李家,不管东西落谁手里,好歹让孩子有药可用,不至于脸上落了疤。” “再者,回头你叫人勤去村里打听着,若得知那孩子被欺负的狠了,总要帮一把的。毕竟这深山僻林,止儿有幸能得这孩子所救,也是缘分一场,总不能坐视不管的。” 商姑姑闻言点头:“奴婢知道了,这就去安排。” 午时,东西送到了李家,苏燕看着摆在桌上的不少东西喜笑颜开的,除去那些糕点白糖果干之类的,最贵重的是两匹锦缎,质量上乘,一定能卖不少银子。 她将东西都收起来后,到了柴房门口,嘱咐江柔:“人家送了药来,你就好好抹。”早点治好了伤,一来能叫她出门去采药,二来她爹快来了,若见她带伤,怕是条件都不好谈了。 江柔听了,点了点头,伤痛的小脸上,那双眼里尽是了无生气的木然。 —— 深秋已末,风吹来时似乎已带着初冬的寒意。 一连十来天,李大庄马不停蹄的接连赶路,也终于到了平城。 一路上风尘仆仆,坐卧不安,李大庄满脸的胡子拉碴,灰头土脸的,来不及找个客栈歇下收拾一番,就着急的一路打听着找到了江家所开的医馆。 正值午时,医馆人不多,李大庄抱着包袱,听着药童说江德昌不在,估计晚上才回来,思索了片刻挠挠头往长凳上一坐,准备硬等。 医馆后院,堂屋厅里,正上首坐着一个年轻美艳的少妇,怀里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粉雕玉琢的胖娃娃,手里拿着拨浪鼓正逗着孩子。 得知李大庄干脆在药堂里坐下了,她冷嘲一笑,转眼跟身旁的丫头说:“你去,叫二富跑一趟告知舅老爷,今儿想法拖着老爷,哪怕在外头过夜都行,别叫老爷回来!” 丫头点头出去了一趟,片刻后回来,道:“夫人,其实说起来江柔也十岁了,就算是接回来过不了三五年也该说亲了。到时候您顶多是出一份嫁妆罢了,何必费心做这些,万一叫老爷知道了,怕是要恼。” 这美艳少妇,正是江德昌和离后,小妾扶正的后妻,王香梅。 闻言丫头的话,王香梅冷冷一笑,这半年来乡下送过来的每封信,她都烧了个干净,为的就是不让苏青所生的那贱丫头回城。这一回就算是这乡下男人寻来了,只要她拖住老爷不让二人见面,这件事就绝不会暴露。 想到当年做妾时,在苏青手底下吃的亏,便是那女人死了也不能抵消的!还想叫她养着苏青的女儿日日在跟前,装什么贤良淑德的后娘,呸! 她才不肯,别说是一份嫁妆,就是一个铜板,她也不想给苏青所生的小贱人用了去,江家所有的东西,都是她儿子的! 至于那小贱人以后在乡下过什么日子,是生是死,才不关她的事。 想着,王香梅冷哼一声:“你说的轻巧,也不想想前几年那女人在时,我同她是如何不睦?若真由得那小蹄子回来,她能给我好脸色,能敬着我这个后娘?” 丫头闻言不再吭声,倒是王香梅想了想,起身又道:“不行,这乡下人好不容易来一趟,怕见不到老爷轻易不会回去……我们走,我亲自去见二弟,这件事得好好商议。”说着,抱起孩子从后门离开。 李大庄一直枯坐在药堂里直到天黑,也没见着江德昌半个人影,眼见着时辰不早,他也实在是一身疲惫饥肠辘辘,便起身离开打算找个便宜的客栈住下,等明日再来。 谁知这住下一等,就是五天过去了。 李大庄已经快要急死了,他日日去问药堂的药童,药童每日都说江德昌去外乡进药材了,不知何时回。 好不容易打听到江德昌的宅子,打算去见那如今已当家作主的小妾时,到了宅子外头却是大门紧锁,问了左右邻居,说是那小妾抱着孩子回娘家了。 气的李大庄直跳脚,断定是江德昌那个畜生知道他来了,却不肯接回江柔,故意带着小妾躲出去了! 李大庄气极无奈,垂头丧气的回到客栈里,数着剩下的十三两银子,肉疼的要命。但又不甘心就这么回去,想了想干脆提了包袱,赖进了江家的药堂里。 躲在另一处宅子的王香梅得知,美艳的眸光冷然一闪:“哼,一个乡下来的臭男人,真当我治不了你了……” —— 江柔脸上的伤在经过几天的恢复后,能够勉强出去见人时,便和往常一样的背着背篓上山采药。 深秋了,山林里满地都是金黄的枯叶,药材也越来越少,几天的时间才能够采到盛夏一天的量。为此,苏燕一日日对江柔的脸色也越难看,但却不再随意动手。 这一日晨间,江柔照旧拿两个窝头进山去,瘦瘦的背影走远了之后,一直躲远处的李海,这才悄悄跟了上去。 他学堂那边,先生今日有事不来,但他却没将这件事告诉苏燕,而是如往常一般早早出门。他仍记着上次江柔用砚台砸他的那件事,一直都没消气,也没找到机会报复回去,打算正好趁着今日,将以前所有的帐,一起算一算! 江柔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后跟着人,一路进了山后,到了一棵参天大树下停了下来,正思索着今日该往哪个方向去,身后突然传来枯枝被踩断的咔嚓声。 浑身一个激灵,她瞬间回头去看,只见李海正弓着腰扶着一棵大树,那双眼……又阴又险! 几乎是一瞬间,江柔连思考都不曾有,转过身拔腿就跑! “给我站住!”李海一声大叫,旋即就追。 幽静的山林,大树多,小树更多,江柔瘦小的身子狂奔着,身上的背篓早被她丢开,穿行中张牙舞爪的枝桠被抽在脸上火辣辣的痛,她也丝毫不停。 忽地,一个拳头大的石头,猛的砸在她后肩上,肩胛骨顿时痛的厉害,她死死皱眉却也不回头看,只管往前。 不能被李海抓住,不然在这山里,半个人影也没有,她就算是叫破喉咙也绝不会有人来救! “贱丫头!再不停下,我用石头砸死你!” 身后,个头不算矮的李海速度也很快,来的路上他也早在书袋里装满了石头,只是山林树多,他的准头也不行,丢出十个石头也不一定砸中一下,眼见着石头要用光了,江柔也速度极快的往山下冲,他气急败坏的大吼:“小贱人!被我捉住你就死定了!我要扒光你的衣服把你吊在树上打!” 凶恶又淫/邪的话语,瞬间回荡在山里,随风远去。 江柔红了眼,跑的越急,可下山路上落叶成堆,她脚下一个打滑,整个人瞬间一声尖叫,狠狠的摔下去,滚进了一堆残叶中! 枯叶中,藏着不少山石,磕的她满身剧痛,滑下来时掌心更是血迹斑驳,一时根本爬不起来。 但就这片刻的停留之间,李海已经大笑着停在了她身前,居高临下,气喘吁吁的嚣张大笑着:“小贱人,这下我看你还怎么跑!” 语落的同时,李海便向她伸过来手。 江柔含着泪,看着眼前的恶鬼,死死的咬着牙,颤抖的手在枯叶中摸索起一颗尖锐的石头。 今日,就算是鱼死网破,她也绝不允许李海,碰自己一根手指头! 然,一瞬之间,一支闪着寒光的箭羽,砰——一声!刺入到李海脚尖的土地里,尘土被冲击破碎到飞扬起的那一刻,只听一个少年暴烈的怒吼炸响:“你碰她一下试试!我射穿你的手!” 第4章 4 诬赖 这一刻,四周极静,仿佛天地之间的一切都凝固了一般。 李海的手,只差江柔三寸之遥,却不敢再靠近半分。他闻声侧过的脸,自颊边缓缓滑下一滴汗水,双眼望着那持弓拉箭,一身刚硬的少年,紧张的眼神中,渐渐浮上不甘。 谢止站在五丈开外,一脚踏在青石上,少年墨黑的瞳孔紧锁着李海,持弓箭的手分毫不颤,语声沉稳干脆:“江柔,过来!” 倒在枯叶中的江柔,目光遥望着谢止,震惊他竟在此后,含泪的眼满是得救的感激。手里握着的尖石她不曾松开,在听见谢止这句话话后,她爬起便冲谢止跑了过去。 不过片刻,她站定在谢止的身侧,松开手中尖石,深吸口气目光不惧的看向李海。 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还差点被人射一箭,李海满腹怒气,直起身子后看着远处的江柔咬牙切齿:“江柔,有本事你别回家!” 他倒要看看,这外乡来的富家小公子,能护她几时! 江柔听他这话,好看的眉头微蹙,静静不语。 倒是谢止,一听这话,剑眉星眸一皱,喝道:“少废话,赶紧滚!” 李海咬着牙,身形晃了晃却最终没动,他在打赌谢止不敢真的射伤他! 见他不动,谢止眼眸微眯,欲再放一箭时,身侧的江柔拉住了他的腰带,轻轻一扯。 他回头对上江柔清灵的眉眼,听着她说:“不用管他了,我们下山就好。” 谢止看着她,顿了一下,道:“那下山之后呢?你回到他家,他再欺负你呢?” 江柔摇摇头,松开了手:“没事,我爹快来接我了。只要是在家里,有他娘在,他就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你确定?” “嗯,确定。” 见着江柔话语不似作假,谢止遂暂时收了弓箭。 前几日他养伤时,听商姑姑说她挨打了,就有些担心,等到今日伤好些才悄悄出门。原打算在上次相遇的地方等她,可谁知一上山就听见李海追赶叫骂的声音,便急忙随声而来。 一想到那些污言秽语,李海欲对她做的事,谢止看向李海的目光便满是怒意。 背好弓箭,谢止看着江柔,认真道:“我送你回去,但如果回到那个家,他再欺负你的话,你一定要来找我,我会帮你的!” 江柔看着眼前的少年,眼眸微弯,那日帮他时只是顺手而为,并不曾放在心上。 可后来他的家人却来重礼道谢,至今日为他所救,她那颗小小却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也渗入了暖意。 这种被人记挂的感觉……真好。 想着,便柔柔一笑:“好。” 李海看着谢止果然不敢真射他,心里顿时胆大得意起来,看着二人就要转身离开,手中的石头往那边一砸,叫嚣道:“会射箭有什么了不起的,拿着吓唬谁呢!特别是江柔,你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完……啊!” 身后叫嚣的声音还未在林间回荡开,便又传来李海的一声惨叫。 江柔同谢止回头一看,只见李海已经从那斜坡处滚了下去,头砰的一下磕在了一个青石上,然后……人便不动了。 “他死了?”谢止低声疑问。 “不知道……”江柔有些紧张,远远看着李海真的不动了以后,急忙跑过去,谢止也紧紧跟上。 细白的小手,按在李海的颈间,感受着指尖传来的跳动,江柔松了口气,抬眸看向谢止:“没死,只是磕晕了。” 谢止遂呼口气,看着满脑门是血晕过去的李海,挠挠头:“这下怎么办,我背他下山?” 江柔闻言起身,摇了摇头:“不用,你腿伤还没好利索不能再累着,你在这里守着他,我下山叫人。” “好。” —— 平城。 在江家医馆后院厢房里睡醒的李大庄,肚子饿的厉害,随意洗了把脸后,出去买吃的。 如今江德昌不在,医馆里的聘请的坐堂大夫和药童根本拦不住胡搅蛮缠的李大庄,只能由着他赖在后头住,但吃的却没人管他。 出来医馆,街上人来人往,他看看左右决定去吃街角那家便宜的咸菜粥,毕竟也不知道还要在这里等多久,银子要节省着花。 一路晃悠着,刚走了没几步,迎面就走过来一个男人,两人肩头一撞,他身形一晃的同时,只听“叮”一声脆响,他低头一看,平坦的青石板路上,落着一个破碎的玉佩。 李大庄眨眨眼,抬起头,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面前的男人就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瞪着眼睛恶狠狠的吼起来:“混蛋!你走路不长眼啊,竟把老子家传的玉佩都撞碎了,你给老子赔!” 家传玉佩……赔…… 一瞬间,李大庄倒吸口凉气,急忙开始挣扎推拒:“怎么就是我撞碎的,我好好的走路上压根没撞到你啊……啊!” 一声惨叫,李大庄话还没说完,一拳就砸在了他脸上,他痛的直叫唤抬手往脸上一摸,全是血,一下手都抖了,哀嚎起来:“这位兄弟,你真是弄错了,真不是我撞的你……” 人高马大的汉子一听这话,粗眉一拧,一拳砸在他肚子上,声高如鼓:“看看老子的眼,像是瞎子吗?少给老子狡辩,我这玉佩少说值三十两,今儿你要赔不出来,老子卸你一条腿!” 李大庄疼的嗷嗷叫,眼看着周围看热闹的多,却没一个人敢来帮手,知道今儿这事儿不好弄了,眼珠子直转慌着想办法。 男人可不等他多想,又是一拳捅上去,“你家在哪儿,带老子去拿钱!要是没钱,就跟老子去见官,等着挨板子!” “我有钱我有钱……”李大庄痛的受不了,只得先应了,叫男人松了手,捂着肚子往医馆回。待回了医馆,他说去后头拿钱,叫男人在外等着,男人撩起袍子坐在长凳上,指着他:“快着点,别耽误老子时间!” “兄弟稍坐,我很快很快……”李大庄这般应着,一回到了后院厢房里,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包裹,便兔子似的从后门窜了出去。 —— 李家。 屋子里,李海受伤的头上已经包扎过,失了不少血令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此刻他躺在床上,头又晕又疼。 苏燕坐在床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抹着,看着从小到大捧在手心里骂两句都舍不得的儿子,此刻伤重的模样,哭着问道:“儿子,你给娘老实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今儿一早你明明读书去了,怎么就在山里摔成了这样?” 李海就难受着将今日休学的事情说了,再说到如何在山里摔成这样时,目光掠过一旁低头站着的江柔时,暗恨着咬了牙道:“我进山之后瞧见了江柔,本来追着她玩儿来着,谁知道那大宅子里的富家公子也在山里,把我当猎物似的,一箭冲我射过来,差点射中我脚!吓得我当场摔成了这样,差点就没命回来了!” 苏燕听了,神情愣了一下,那大宅子里的富家公子,不就是……江柔上次山里救的那个? 想着,转眼看着江柔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江柔眉头拧着,出言反驳:“李海,你少扯谎。你摔成这样,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不要诬赖旁人!” 李海一听,顿时哎呦呦叫起来,装模作样的拱火:“哎呦我的头……娘你看啊,江柔这个小贱人,在咱家白吃白喝的不说,眼下我出了这么严重的事儿,她竟胳膊肘往外拐的向着旁人,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啊她!” 苏燕闻言紧抿着唇,知道儿子的话半真半假,江柔说的也未必是假的。可看着儿子头上的伤,想到那富家出手的阔绰,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遂一眯眼,起身二话不说一巴掌甩在江柔脸上,嘴里恶狠狠道:“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哥都成这样了,你竟还想着糊弄我,要不是我这会儿腾不出手来,我非打死你不可!”说着,便拽着江柔的手臂,将她拖去了柴房,往里头一推,关上门一锁! 江柔听着锁门的声音,从地上爬起来,扒着门缝冲外头喊:“我说的都是真的!是你儿子在骗人!” 苏燕不理会,回了屋看着床上的李海,低声道:“儿子,娘信你的话!你在家好好歇着,娘这就去找他们,为你讨个说法!” 李海乍一听,愣了一下,本意是想这么说叫江柔狠狠吃点苦头,没想到……但略一思索他就点了头,那个富家公子哥儿,有什么了不起的,叫娘去闹一闹也好,总不能到头来就他吃了亏! 苏燕转身出门,一路走一路的哭嚎着:“你们仗势欺人,欺人太甚啊……”活像唱戏一样的,不多时在家的村民就都出来看热闹了。 待到了大宅门前,苏燕干脆那门前一坐,手里的石头用力的敲着门,“叫你们家的小子出来,我倒要问问他,我儿子究竟哪里得罪你们了,害得我儿伤了那么重!出来啊,别想着在里头做缩头乌龟!” 外头大门口,又哭又闹的。 院里厅上,谢止满眼隐怒的站在一旁,看着眼神静静凝视他的唐怀素,薄唇冷着,掷地有声:“母亲,这件事不怪我,是那李海自己不小心摔的,这妇人纯属是在颠倒是非,胡搅蛮缠。” 唐怀素自然相信自己的儿子的话,且明白他的品行,闻言淡然的轻嗯了一声,眼尾轻挑,道:“你即有理,便无需惧她,自己去解决这件事吧。” 谢止闻言,俊朗的眉心微微蹙起,略一思索后利落的转身而出。 第5章 5 我们扯平啦 大门外,苏燕眼看着出来只一个少年,身后一个能顶事儿的大人都没有,一时有些傻眼,只一个小子,她还怎么谈条件? 但她也是想好了才来的,要闹到这家拿钱息事宁人,便依旧坐在地上哭嚎着:“可怜我儿子满头是血,伤重不起啊!这家人,他们仗势欺人啊,老天爷,我可该怎么办才好啊……” 谢止这十三年,一直顺风顺水,倒不是没见过鸡零狗碎的吵架斗殴,只是同这般惯会胡搅蛮缠的妇人,他倒是真没打过交道。 当下,少年俊朗朝气的面容就打了皱,语气克制持重:“这位大婶,你即是来询问你儿子受伤之事,那这般哭闹又有何用?” 苏燕闻言,用石头在地上使劲儿的敲几下,瞪着眼睛愤怒冲人群道:“大家伙儿,你们都看看啊!我儿子被害伤的那么重,他家大人却连个面都不肯露,这是瞧不起我这个村妇,想赖掉这个事儿啊!” 谢止闻言眉头紧促,“这位大婶,你若是来见我的,那我就在这儿,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但你若要一直这般哭闹,那就恕我不奉陪了!” 苏燕一听,眼神闪了一丝慌乱,生怕谢止转身关门不出,急忙指着谢止高声问:“你即这般说,那我倒要问问你,凭什么要用箭射我儿?你当他是什么,山里随意可杀的野鸡野兔吗?你好歹是富家公子,识文断字的出身,怎不知那可是一条人命,岂是你有钱有势就可随意戏弄残害的!” 戏弄?残害? 谢止听着这些话,深邃的瞳眸中瞬时燃烧起怒火,若不是有些话说出来会害了江柔的名声,他倒是真想问问,究竟是谁戏弄谁!意图残害谁! 深吸口气,拳头紧握,谢止稳住心绪,沉声道:“我是用箭射你儿子了,但我只是吓唬他,并未有意伤害他!我遇见他时,他正在山里追逐江柔,用拳头大的石头追着打江柔,更口口声声叫嚣着要打死江柔!你怎么不反问问你儿子,做这些伤人害人的举动又是为何?” 苏燕心里一咯噔,奸滑贪婪的眼睛闪了一下,瞬间就有了说法:“你懂什么?那些不过是他们两兄妹闹着玩的罢了!你一个外人,纵然要管,呼喝两声就是了,为何要用箭射吓我儿!” “更吓得我儿子当场滚落,磕的满脑袋血啊……呜呜,我的儿啊,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为娘的我也活不下去了呀……” 旁观的村民,在一旁看的热闹,窃窃私语声遥遥不绝。 谢止气的手都在抖,耳朵都怒红了,第一次深刻的认见识到,无耻之尤的含义! “我是用箭射你儿子,但我只是阻止他殴打江柔,并未吓他摔倒。他摔倒是在我和江柔要下山时,他自己不小心的!” 谢止到底是纯粹少年,面对这样的无赖妇人,他口说不赢,武不能动,更不愿就此认栽,硬生生的憋屈了满腹怒火,却无处可发。 唐怀素到来时,看着儿子气红的脖子,哑然失笑,近前来拍拍他的肩膀,柔声道:“这下见识到了吗,人性最无耻贪婪,最狡诈险恶的一面?” 听着母亲的话语,少年突然变得有些垂头丧气,点了点头。 “母亲希望你明白一个道理,永远,不可以小看任何人,哪怕这个人看起来,再怎么不起眼。” 言罢,唐怀素优雅的迈步到了苏燕身前,看着哭嚎的妇人淡雅一笑:“这位娘子,其实想要解决这件事很容易,你着实不必这般费嗓子的。” 苏燕不是听不懂话里有话,只是看着好不容易出来的贵夫人,一身锦衣宝钗,心里顿时激动起来:是啊,要解决这件事容易的很,拿银子来就行了! 想着,按耐不住提了:“这位夫人,你即出来了,那这事儿我便同你说。我儿子头上重伤如今躺在床上,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好,请医问药,后期休养的更不知要用多少银子,这些需得你们家负责!” 唐怀素闻言,点了点头:“这位娘子说的有道理,若真是我儿子伤了你家的孩子,那一应花用自然是我家来负责。” 这话一出,苏燕顿时惊喜,可还没等她高兴一下,便又听见:“可若不是我家儿子伤的你家孩子,那一应的花用,自然就与我家无关。” “你这话……”苏燕顿时急了:“要不是你儿子用箭吓唬我儿子,我儿子怎么会伤,此事你们可别想抵赖!” 唐怀素却不再和她纠缠,只看着身边的商姑姑,道:“你去村正家走一趟,请他过来论断此事。另外,这位娘子家的孩子在山里受伤时,除了止儿外,还有江柔小姑娘在场,你一并去请来,请她做个人证。” 商姑姑闻言,抬脚便去。 谢止听得这句话,清朗的眼神掠过一丝担忧,凑近了唐怀素低声道:“母亲,这样不妥吧……” 这个办法他不是没想到,只是觉得江柔在李家已经举步维艰,不想再给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带来压力了。 唐怀素却冲他淡然一笑:“不然呢?此事你要如何解决?是要背了这行凶伤人的恶名,抑或拿钱消灾,纵容这般颠倒是非,借机讹诈之人?” 谢止闻言,拳头缓缓紧握,最终眼神沉定:“我不纵容!” 苏燕眼看着商姑姑离开,想到江柔那死丫头不但在屋里锁着,而且也绝不会向着自己说话,一时急了,赶忙站起来喊:“叫什么江柔,她在家照顾我儿子呢……” 这厢唐怀素淡淡一笑,看着她着急的样子幽幽笑道:“这位娘子莫急,事实如何,咱们很快便能清楚了!” 苏燕怎能不急,已急得心里发虚了! 约莫一刻钟左右,商姑姑请了村正来,村正的身旁跟着江柔。 商姑姑去接她时,进院子发现她被锁在屋里,是经过村正点头后,强把锁砸开把她带出来的,结果一照面,就又看见江柔红起来的半张脸,气的商姑姑心里直骂苏燕不是人。 一行人站定,唐怀素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瘦瘦弱弱的身形,精致的小脸虽带着异样,可那双眼睛却很是清丽明亮。 她笑笑,拉过江柔的小手,说话轻柔温和:“江柔,不用怕,照实说就是。” 江柔眼神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贵妇人,神色丝毫不见紧张,乖巧的点点头:“我会的。” 唐怀素揉揉她的脑袋,请了村正落座,苏燕在听见江柔说话的那一刻,脸色已经很是难看,心里已经有些后悔来闹事了。 事情的经过村正已经知晓,当下让江柔站在众人面前,说出事实真相。 江柔看了看众人,目光落在谢止鼓励的眼神上,她眼眸定定,语调清晰道:“李海是他自己不小心摔的。谢公子射箭吓唬李海时,是因为李海正要打我,而且那一箭也是射在土地里,并未碰到李海分毫。” 语落,众人哗然。 谢止冲她咧嘴一笑,方才满肚子的郁气,一下就散了。 其实这件事大家心里都有数,这件事无非是苏燕看着人家有钱,想借机捞银子。毕竟平日里大家一个村子的,谁人是什么脾性,大家都了解的很。 苏燕狠狠闭眼,站在人群中觉得自己此刻好像没穿衣裳,头一次感觉到如此的丢人难堪,但她却尽力支撑自己的最后一丝体面,只转头看着江柔,眼神如刀般凌厉:“好你个江柔,竟帮着外人说话,亏我费心费力的养你这半年,你良心真是被狗吃了!” 江柔站在那里,皱眉看向苏燕,“姨母我没……” “你给我闭嘴!”苏燕厉喝着,有村正在这里坐镇,她是绝闹不下去了,当下黑着脸一把扯过江柔的手臂,拽上就走。 “江柔。”看着江柔被粗暴的拉扯,唐怀素上前一步,目光有些担忧:“听说你爹快来接你了,那在你爹来前的这些日子,我可否请你住在我家?这样也好让我有机会,报答你救了止儿一场的恩情?” 江柔回头看着这个温柔善良的贵夫人,心里感谢她的善意担忧,清亮的眸子浮上柔柔的笑,摇了摇头:“谢谢夫人,不必了,今日谢公子也救了我一回,我们扯平啦。” 黄昏日落,谢止看着女孩那被日光拉长的瘦长影子渐渐远去,俊朗的眉宇之间浮起愁绪:“母亲,她这样回去,一定会挨打的……” 唐怀素闻言,柔和的目光望着天边的明艳落霞,轻叹口气:“希望她父亲,能早点来吧。” 李家,苏燕回来后,就将大门紧闭了。 她快要气死,今日本来算的好好的,能趁机捞一笔银子的,没成想到最后,竟是她自己出了丑!这下好了,全村人肯定都在看她的笑话! 而这一切皆是因为,江柔这个贱丫头不肯帮她说话! 屋檐下,苏燕阴沉着一张脸,看着站在院中止步不前的江柔,声音低沉阴冷的可怕:“给我过来!” 江柔站在那儿,看着她的脸色,心里不是不害怕,但这一次她没有再往后退,而是直直的对上苏燕的一双眼,鼓起勇气说道:“姨母若要打我的话,就打吧。不过等我爹来时,我会把身上的伤一样样指给他看,告诉他伤都是怎么来的!” 苏燕微扬起头,顿时一口凉气窜入肺中,刺的生疼。 第6章 6 上门 不大的山村,冬日里不用去田里做活的妇人门,大多都三两聚着一起做针线。 眼见着一个老婆子进了李家的门,妇人们又开始低声的议论起来:“你们瞧,苏燕她娘来了,估计是来看外孙的。” 另一妇人撇撇嘴:“估计是听见了消息,以为自个儿闺女捞着银子了,来瞧着打秋风的。” “呵呵,那这回她要失算了……” 苏母进了院子,直奔外孙的屋里,搂着外孙心疼了一阵后,同女儿坐在了堂屋说话。 五十多岁常年劳作的妇人,面容上已有不少皱纹和黄斑,衰老的痕迹亦是明显,问一旁做针线的女儿:“那死丫头呢?进山采药去了?” 苏燕低着头,捏着布料,针头在发丝间蹭了蹭后,道:“一入冬山里就没什么药材了,我叫她去河里洗衣裳了。” “嗯,就该这样,把家里的活儿都给她干,省的一天到晚的吃闲饭。”苏母这般说着,下巴抬了抬,小声问:“小海这伤,那家真没管?” 提到这个苏燕心里就郁闷,皱眉点头嗯了一声:“管个屁,一个铜子儿都没出。” 苏母一听,撇嘴阴阳怪气道:“还是有钱人呢,这般扣扣搜搜的德行……” 说着,又问了李大庄什么时候回来,当听见女儿说归期不定的时候,苏母哼一声道:“一开始就该听我的,别往平城走这一趟,那姓江的不回信就是不想要这丫头了。你们留着那二十两在手里,养着这丫头几年,到时候直接叫她跟小海成亲,人和银子都是你们的,多省事儿,多好啊,非不听我的。” 苏燕闻言放下手里的针线,听着这些话,心里一阵阵烦躁:“我才不想江柔给我做儿媳,娘死爹不要的,一身的晦气。” 苏母却不赞同的撇撇嘴:“不听我的算了,我倒是想看看等大庄把那姓江的叫回来,能给你们多少饭钱!” 苏燕倒不担心这个,姓江的开着医馆,手里有钱着呢,只要大庄将人带回来,那这份钱他就跑不掉。 苏母沉默了片刻,又想起一件事,撺掇道:“哎燕子,不是还有苏青留下的那个宅子吗?三间大瓦房,大院子的还翻新过,应该能值不少银子的。” 苏燕郁郁的眼神,顿时亮了一些,是啊,她倒是忘了,还有那房子呢,若是能找到房契…… 初冬的河边,草叶早已枯黄。 江柔就着一个大石头,正在费劲的洗着衣裳,冷风吹来时,沾水的手冻的通红发疼,她忍不住放下湿衣裳,将冰凉的手贴在脸上。 一旁三十来岁的女人,看着她笑着问:“你这一大筐洗的了吗,要不要我帮你?” 江柔摇摇头,风吹到发红的鼻尖下,绯粉的唇弯起来,声音清甜柔软:“没事,我慢慢洗能洗完的。”说着,目光不经意落在女人红肿发裂的手上,不禁粗眉道:“王婶婶,你的手这么早就生冻伤了?” 王姓女子闻言抬起手看看,无奈一笑:“老毛病了,一入冬就开裂,这还不算严重呢,严重的时候一动就流血呢。” “那你就没用什么药吗?这样干活多疼啊,还老在水里泡,伤口越发反复难愈合的。” “医馆里的药膏太贵了,我舍不得买。”说着抬起手晃着笑:“其实水泡软了还好,干活不疼呢。” 江柔看着她,觉得她真坚强,也真能吃苦,莹亮的眼睛轻眨了眨,笑道:“王婶婶,我有个法子你回去可以试试,就是用一两的干登登草在瓦片上,焙干后碾碎成沫沫,在倒进小半碗烧热的香油里,等凉了后每天早晚抹两次,你这手应该很快就能好的。” “真的,那我回去弄点试试,谢谢你啊江柔,要用了这法子我手真好了,我给你煮鸡蛋吃。” “鸡蛋就不用了,这方子我也是书上看的……” 提起书,江柔莹亮的眼睛,恍然了一下。 娘还在时,每晚都会带着她看医书,教她辨认各种草药的样子,味道,还会告诉她草药的疗效。 她眼神颤颤,也想起了娘死前的遗言,叫她好好学医,将来好有一技傍身。 而这半年来,她却连医书都没机会再翻一下,想着,不禁有些难受。 可片刻后,又忽然想到,入冬山里没药材,李大庄也不知何时带着爹回来,如今除去做这些杂事,剩下的时间倒不如回家把医书拿来,有空多看看学学也是好的啊…… 做午饭时,江柔看着苏燕,“姨母,天冷了,下午我想回家拿几件冬衣。” 苏燕闻言看向她,这一次同意的很利落:“那我跟你一块儿去,把那院剩的柴都拉回来,反正放着也没用。” 两人各有各的说法,事情就这么定了。 吃过午饭,苏母在家照顾李海,苏燕推着板车,带着江柔去隔壁的东山村。 两刻钟的路程后,江柔站在自家门口,看着大门上早已破碎的对联,是新年时,她和娘一起亲手贴上去的,如今……她眼眶泛红,吸吸鼻子,在苏燕的催促下,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院子里,经过一个盛夏,深秋,如今遍布枯草,看着荒凉极了。 进去屋里,各处都已落满一层薄薄的灰尘,墙角处更是结出不少的蛛网。 苏燕看着江柔发红的眼,眼睛转了一下道:“你先去搬柴去,我把这屋里桌椅柜子先扫一遍,灰太多了。” 江柔有些疑惑,她不过是回来拿些衣裳和书,并不是要在这里住下,苏燕清扫屋子做什么?但她却没吭声,转身老实的去搬柴了。 屋子里,苏燕见她出去,立即进了里屋,一边随意的扫着灰,一边仔细的在各处寻找着房契,一边还注意着外头的江柔……然而,找了许久,里间甚至外间她几乎都找遍了,都没能找到那一纸房契,不禁有些失望烦躁。 外头,江柔也把柴搬完了,进来拿衣裳时候,看着到处都灰尘都跟没扫过一样,不禁微微蹙眉。 拿好冬衣,书,用布包起来后,江柔转身看着苏燕,她正站在窗口。 “我收拾好了。”江柔道。 苏燕回过头,缓步走到柜子边上,一边将里头的厚被子拿出来,一边状似无意的问:“你娘走时,都给你留了什么遗言没有?” 遗言……江柔虽然年纪小,却也不傻,一瞬间就明白了此次苏燕过来,估计根本就不是来拉柴的……垂着眸子,她脑中回响着母亲的遗言,轻声道:“娘叫我回家后,好好跟着爹学医。” “没别的了?”苏燕抱着被子,看着江柔,试图从她的表情中窥探出蛛丝马迹。 江柔提着包袱的手,缓缓握紧,抬眸时候平静的看着她:“没了呀。” 苏燕不再多问,失望的冷了脸:“走吧。” 回去后,江柔坐在自己的小屋里,难得静下来翻着医书看。 堂屋里苏母听了苏燕的话直摇头:“这丫头说的话,我不信。苏青当年回乡后,又是修房子又是做门窗的,肯定手里银子不会少,所以才引来了恶贼。可就算是银子没了,这房子也是份遗产,她能不交代给她唯一的女儿?更何况,这么大的孩子什么不懂,只不过这死丫头鬼精的很,藏着不跟你说呢!” 苏燕听了,心里也有几分信,当下已决定等后面有机会,要再去找找才是。 李海养伤的日子里,江柔也不再进山,苏燕每每看着她都心中来气,总想法子给江柔找活干,江柔一旦有干不好的地方,她就找着理由骂,想方设法的发泄着她心中的嫌恶。 江柔也只听着,知道她如今不会再打自己,也就丝毫不怕她骂。 这一日,苏燕正叫江柔快些去做饭时,门口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身灰色的薄冬衣,古铜色的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李家嫂子,这会儿忙不,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苏燕见着是同村的,想着平日里来往也不多,他也不知有什么事儿,就招呼人进了屋,倒了碗热茶。 刘奎坐在屋里,看着院子里江柔抱着柴进厨房,咧嘴一笑,老实又憨厚:“这孩子,挺勤快的。” 苏燕讪讪一笑,不搭他的话,倒是先问:“刘家兄弟,你家里刘婶儿最近如何了,能下床不?” 刘奎闻言叹口气,摇摇头:“还是一样下不来床,今儿来找嫂子也是为了我娘……这不,眼看着年近了,家里却快要揭不开锅了。我是想着趁下雪前赶紧出去干活挣钱过冬钱,只是嫂子也知道我娘,离了人照顾不行。” “所以……”刘奎憨憨一笑,有些不好意思:“这不厚着脸皮来找嫂子,想着能不能叫你家江柔去我家,照顾我娘几天。也就做个饭,洗个衣裳,喂个药什么,活也不重,最多也就二十来天,我按一天十文钱给,不知嫂子同不同意?” 苏燕一听,一天十文钱虽不多,但却不用让江柔吃自家的粮食,还不用看见她在跟前晃,而且二十天过去,她爹估计也就正好来了…… 想了想,爽快一笑:“刘家兄弟既然有难处,那邻里之间的我也不能不帮,不过江柔这丫头的确是干活利索,叫她去照顾婶子,你尽管放心。” “那我先给五天的钱。”刘奎见事情这么顺利,掏出准备好的五十文钱放在桌上后,高兴的呵呵笑着起身:“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一早,嫂子带她过来,我就出门。” “得嘞……”苏燕送了人出门后,回屋把钱收好去了厨房,看着正在烧火的江柔,冷淡一笑:“我给你找了个伺候老太太的活儿,明儿一早跟我过去。”说罢,也不等江柔有所反应,就转身离去。 而锅灶前,被火光映着的江柔,却是满脸的茫然与无奈。 第7章 7 渴望 一早,江柔就跟着苏燕到了刘家。 刘家显然有些穷,就几间旧草芳,屋里屋外除了挂着些苞米,院子里围养着几只鸡外,几乎就没啥中用的东西了。 刘奎直接领着她们到了侧间厢房,厢房里左边是锅灶,右边靠墙就是老太太的床。 有些昏暗的小屋里,江柔忽闪着眼,看着床上躺着的面色苍黄虚弱的老太太,她目光正望着自己,带着笑。 刘奎在一旁道:“一入冬,我娘怕冷,我就把床搬来厨房这儿,这样厨房里做着饭烧着火,屋里就能暖和,而且有烟囱也不怕呛着她老人家。右边这个小床,是我新架的木板床,这段日子就委屈江姑娘晚上睡在这儿了。” “哎,这整个村,能跟刘兄弟比孝顺的,怕是挑不出来。”苏燕说着,闻着屋子里满是老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老朽的味道,她难受的蹙着眉,低头看着江柔嘱咐道:“一会儿好好听你刘叔交代这几天都得干啥,我先回家给你捆被子,一会儿拿来铺上。” 苏燕说着,走去老太太床前打个招呼后,转身就走了。 刘奎的包袱已经收拾好了,正放在木板床上,他看着小小年纪的江柔,憨厚的笑着说:“江柔你别愁,其实每日里也没啥活儿,除去一日三餐外,每日里也就给我娘熬两次药,再喂喂鸡,她要身上难受的话你再给她擦擦……” 许是看着江柔年纪还小,刘奎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细细的交代了两遍后,跟老母亲道了别,这才拎着包袱离开。 屋子里,江柔将自己带来的衣裳和书放在床上后,到了老太太床前,老太太虚弱的冲她笑笑,带动满脸的皱纹:“小姑娘,这几日,就麻烦你了。” 床上久卧的老人,身上的味道本就怪异,再加上刘奎在床上挖了个洞,底下就放着一个方便老人拉撒的木桶,这般一凑近老人,那股味道真有点冲,江柔忍不住的有些想要退开,却硬忍着艰难一笑:“不麻烦的,奶奶若渴了饿了喊我就是。” 老人点点头,叫江柔拿些干草铺床上后,见苏燕还没把被子送来,她就自己回去拿了。一来一回的村里人就都知道了这件事,背地里又开始议论苏燕这个人,真是见钱眼开到了极点。 收拾好床铺,江柔按着刘奎的交代,就开始生小炉子煎药。 在李家半年来,她从一开始的连火都不会点,到如今做什么都熟能生巧,中间不知被烫被伤多少次。 煎药的火候要恰当,一直就得人守着,江柔坐在小炉子前一边看火,一边看着医书,床上的老太太也不说话,屋子里静静地。 煎好药,江柔就给老太太喂药,刚喂完药就听见院子里的鸡叫个不停,她立即就又去弄鸡食,弄完这些看看时辰就该做午饭了…… 一整天,江柔就像个陀螺一样围着老太太在转,喂水,喂药,喂饭。老太太若是方便了,还需给她擦洗,长期卧床的人都会长褥疮,擦洗完还得上药粉,一番忙下来江柔热的满身汗,眼见着天黑了,还得去井边提水…… 天落黑时,江柔关上刘家的大门,回到小屋里。忙碌了一天终于在此刻闲了下来,她觉得有些疲惫,但突然换到了陌生的地方,她还真有些睡不着,不禁又对着油灯拿书看了起来。 “小柔啊,你看得什么书?怎么那么厚?”床上,老太太也睡不着,看着这个虽然年纪不大,但照顾自己却无比细心的小姑娘,心里很是喜欢她。 “我看的这本书叫万草集,是一本有关于草药的书。” “难怪听我儿子说起你,小小年纪的却经常上山采药,原来你懂得这么多呢。” 江柔笑笑,眼眸弯弯的回头看着老人,声音软软的:“我懂的还太少,所以才要多看书。”说着,她看着老人,想起今日给她上药时那研磨粗略的药粉,闻着不过是用了两种草药制成,疗效应该很是一般,不禁问:“奶奶,你治疗褥疮的药粉,用了多久了?” 老人想了想,道:“自生了褥疮就开始用了,大约五六年了,一直用这个。不过这个药啊卖的便宜,自然也算不上好,冬日里用着倒还行,但一到夏日这药粉即便敷上厚厚一层,肉还是会烂,有时候难受的我啊,恨不得立即死了才好……” “死了,也不用拖着我儿子在家里照顾我。五六年了,我卧床多少天,他就伺候了我多少天。这些年给我请医抓药,家底也花空了,他大好的年纪,因为我这个累赘,连个媳妇也娶不上,都怪我,怪我不死啊……” 江柔听着老人的话,看着她已然湿润的眼眶,眼神中不免有些悲伤,但她却不知该怎么安慰。 她这个年纪,就算再懂事,也不可能如大人一般七窍玲珑,只在片刻的沉默后,试着岔开话题:“奶奶,我读医书倒是见到一个治疗褥疮的药粉方子,你若是信我的话,我愿意研制出来给你试试疗效如何。” 老人听了,抬手擦擦眼泪,叹气一笑:“反正我身子都这样了,试试就试试,只是我现在这样,也拿不出买草药的钱啊……” 江柔听了急忙摆摆手,眼里突然就有了莹莹亮光,唇角也勾着笑:“奶奶没事,草药我有!” - 第二日,江柔在忙完了上午的活儿后,就回了李家去拿草药。进去院子里头苏燕并不在,她便径直去了杂物房挑草药。 李海听见了动静从窗户里探出头来,一看是她不禁戏弄道:“江柔,听我娘说那刘家老太太浑身臭死了,你去伺候她,没给臭晕过去啊哈哈……” 江柔听着李海的话心里厌恶,却不打算理他,只想赶紧收拾了药草离开。 李海却干脆半截身子探出窗户外头,坏笑着又道:“听说那老太太身子一动不能动,那是不是她拉屎了你还得给她擦屁股啊?” 见着李海这么贱,江柔忍不了了,从杂物房出来,乌亮的眼睛瞪着李海:“李海,好歹你也读过两年书了,难道竟还不懂‘尊老’二字的意思吗?又或者你就能保证等你老的时候,不会有卧床不起的那一天吗?” “小贱人!你咒我是不是?”李海骄纵惯了,乍一听这些会让他心里不舒服的话,登时就怒了,转过身出来就想去收拾江柔。 江柔手里却提着一根棍子指着他,厉声道:“你要是再靠近,我一定用这棍子抡你头上!” 李海看着她手里的棍子,想起苏燕跟他说的那些事,往前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冷瞧着江柔片刻,狠狠淬了口唾沫这才转身进屋去。 江柔抱着草药回到刘家,就开始准备。 草药一共有七种,有的要炒,有的要炙,弄完后每样还要碾碎成极细的粉末,而她现在手里也没有药碾子,所以准备的量虽然不多,可也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的,毕竟她也是第一次制药,一切都要摸索着来不能着急,而且一天里还有许多的杂活要做。 所以等她成功的将这药粉研制出来后,就已经是五天后的事情了。 新的药粉敷上后,刘家老太太感受着身上冰凉刺痛的感觉,张口轻轻的吸着气,江柔见她这样,有些担心的皱眉:“奶奶,很疼吗?” “尚且能忍受……”老太太摆摆手,忍着过了片刻后,渐渐觉得那疼痛的地方好似不那么疼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凉丝丝的轻松感,她顿时高兴的看着江柔:“好孩子,你配的药粉果然好用,这会儿竟慢慢不疼了呢!” 闻言,江柔这才松了口气,清丽的小脸上眉眼弯弯道:“不疼就好,这药奶奶再用几天,若效果好,我抽空再多制一些!” “好孩子,那就辛苦你了……” 用自己在书上学到的浅薄知识,如今却能帮着刘家奶奶缓解一些痛苦,让江柔觉得十分高兴,越发对于学医产生了炙热的渴望。 - 冬日里天黑得早,天将黄昏时江柔准备做饭,瞧着水缸里水不多了,就拎着水桶去提水,谁知刚走了不远,就见着刘奎回来了。 邻居的妇人见着刘奎回来,手里还提着一块肉,不禁笑道:“刘家兄弟回来了,还提着肉呢,这是专门买来给你娘补身子的吧?” 刘奎闻言憨厚一笑:“是啊,可怜我娘小半年都没开过荤了,我就专门买了块儿肥点的,一会儿炖的烂烂的,她吃了也好消化。” “哎,等我将来老了病了时,我家那小兔崽子能有你一半孝顺,我都要烧高香喽!” 刘奎闻言这些话,敦厚一笑,没再多说。 小小的屋子里,炉灶里的火还没灭,屋子里暖洋洋的。 江柔端着半碗野菜烧肉正吃着,床边,刘奎坐在凳子上,将炖的烂烂的肉,一块儿块儿的喂给老太太,还不忘给老太太擦嘴,嘱咐她:“娘,别哭了,好不容易吃顿肉,得笑才是。” 刘老太太听了,破涕为笑,干枯的手摸着儿子的脸感慨道:“我上辈子也不知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生了你这么个孝顺的儿子……” “可是儿子啊,娘一把朽骨头了,却一直拖累着你不死,娘对不住你啊……干脆不如,你趁着这顿肉,给我掺点□□进去,我也好早点一了百了,你也好早点娶个媳妇儿成个家啊……” 刘奎听着这些话抬手抹了抹泪:“别胡说了娘,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刘奎回来,夜里就不用江柔守着老太太了,吃完饭江柔就回去了。 将刘奎给的下一个五天的铜板放在苏燕屋里的桌上后,江柔回到了自己的小屋,正欲整理一下床铺睡觉时,却发现自己藏在床头干草里的家门钥匙,不见了。 第8章 8 火海 昏暗的光晕下,江柔坐在床边,低垂的眼眸轻眨想起了上一次苏燕和她一起回家的事情,明明说要打扫屋子却好像没打扫一样,而且还问她母亲都留下了什么遗言。 思及此,本就聪慧的江柔已经明白了,姨母估计是想找母亲给她留下的那些东西……她叹口气躺下,那些东西,她依照母亲的遗言藏的好好的,姨母要找就去找吧,反正她也不可能找到。 第二天一早,天还微微亮的时候,江柔就去了刘家,刘奎昨夜说了,他一早就要走所以让她早点来。 江柔一到了刘家,刘奎便提上包袱和老太太告别,定好了五天后就回来看她。 刘奎走后,江柔走到床边,看着精神不错的老太太,问:“奶奶,新换的药粉如何,身下还疼的厉害吗?” 老太太高兴的笑笑:“你别说,你制的这个药粉啊,用着真是不错,昨夜一整夜都不怎么疼,我总算是睡了个好觉了!” 看着老太太舒缓的脸色,江柔很是高兴,决定趁着这几天有空再制一些,不然等父亲来接她,她就帮不到老人家了。 在刘家的日子虽然忙碌,但比起在李家压抑辛苦的环境,江柔还是更喜欢刘家,老太太人也好,相处起来很轻松。 一转眼三天又过去了,黄昏时就开始起了大风,冬日的寒冷更是侵袭人心,江柔早早的打理好一切关了院门,和老太太一起窝在屋里。 “像是要下小雪了。”老太太听着窗外的狂风,如是说着,又担心起儿子来:“也不知奎子拿的棉衣够不够厚……” 江柔闻言笑笑,“奶奶放心吧,也再有一天刘叔就回来了。” “是啊……”老太太说着,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道:“小柔啊,你帮我在箱子找一件灰色的棉袄,记得去年奎子穿时勾了破洞还没补,正好我这会儿睡不着,拿出来补补等他回来好穿。” “好。”江柔应着,在她床头的木箱子里翻出了这件袄子,又找到了针线,最后将油灯放在老太太的床前,看着她艰难的靠在床头,眯着眼缓慢的缝补着,一时间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也曾在灯下为自己缝衣服,心里便有些难受的低下了头。 夜间,江柔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正靠在母亲温暖的怀里,母亲温柔的看着她笑,两人正说着什么,可突然之间母亲却惊慌的冲她大喊:“小柔!快起来,快起来啊!” 忽地,江柔从梦中惊醒直起身子,一双还带着迷蒙睡意的眼,却在目及眼前状况的那一刻,瞬间尖叫起来:“刘奶奶!” 满目的大火,不知何时烧起来的,噼里啪啦的火苗疯狂的燃烧着灶旁的柴,火光顺着墙根直接一路蔓延到老太太的床边! “啊!啊!小柔救我!” 老太太躺在床上不能动,满脸的皱纹充满了痛苦的神色,她惊恐的抬着手臂拍打着已经烧到床边的火苗,剧烈的灼痛,令她痛不欲生的大喊着:“救我啊!” 空气中满是火烧烟尘的味道,江柔惊恐的瞪大眼睛,看着已将要被火苗席卷的刘奶奶,在一瞬间狂奔到水缸旁边,可水缸竟不知何时裂了缝,半大缸的水,早已全部顺着裂缝流的满地都是…… “救命啊!”刘老太声音嘶哑又痛苦的喊着,火苗的热,烟尘的呛,令她痛苦的瞪大眼睛,用着全身的力气喊出最悲哀的话语:“儿子啊,我的儿啊,你在哪儿啊……” “儿啊!” 听着那年迈痛苦的嘶喊,江柔回过头,旺盛的火苗已经蔓延了刘奶奶的床上,而床上铺着的干草更是被火光一烧成灰…… 那一刻她眼神通红,不顾一切的冲过去,用枕头拍打着火苗,同时声嘶力竭的大喊:“来人!着火了!救救刘奶奶!救救她啊!” 火光的翻腾,将她的哭喊席卷。 木质的床,还有满床的干草,棉被,根本抵不住大火的肆虐。 火光中江柔站在屋中,惊恐的哭着,手中的枕头早已被烧坏,她眼睁睁的看着大火将刘奶奶的床彻底包裹,漫天的火光烟尘窜上房顶,入目之处,只有一片绝望的火海。 她被人抱出去的下一刻,草屋的屋顶带着狂虐的火光,瞬间坍塌,扬起高高的火星烟尘,随着风落在了主屋的草房顶上,瞬间又是一波火海翻腾。 她浑身颤抖着,站在被寒风席卷的夜幕下,脸上映着明亮又灼热的火光,满脸都是惊恐的泪,晕倒前的最后一刻,她脑中只回荡着一句话:刘奶奶……被火……烧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已回到李家,睡在她的小床上。 苏燕坐在她的床头处,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昏暗中江柔眨了眨眼,想到今夜发生的那些事,眼泪瞬间潸然而下,身子再次惊惧着颤抖起来。 苏燕感觉到她醒了,转过身来双手拽着她的肩膀,将她拽了起来,急慌问道:“今夜到底怎么回事?那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从头到尾的你跟我说清楚!” “我……”江柔泪眼模糊,眼泪在沾满烟灰的脸上留下一条清晰的痕迹,她哭着摇头:“我不知道……我一睁眼,屋子里就都是火了,我想救刘奶奶可是……水缸裂了,没水……我就开始喊……” “水缸好好的怎么会裂开?你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弄坏了水缸!”苏燕压低了声音质问,急得直冒火,她不过是想赚刘家几个铜板而已,没想到竟遇上这种事,若是刘奎回来得知自己的娘活生生被烧死那…… 江柔泣不成声,捂着脸呜呜哭起来:“黄昏时我打水回去那水缸还是好好的,我也不知道它怎么就裂了……” “那火呢?你做完饭以后,火灭干净了吗?” “我怕锅烧坏,是拿水浇灭的,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着火,我真不知道……” 苏燕气怒着一把将她推倒,瞪着蜷缩成一团的江柔,压低了声音怒吼着:“你这个不知道那个不知道,你到底知道什么?你想想要是刘奎回来发现他娘活生生的烧死了,你活的好好的,你猜他会不会说他娘是被你害死的!” “你还哭,你有什么好哭的,你怎么没跟那老太太一块儿的烧死算了!你就是个丧门星!晦气玩意儿!” 狠狠骂了一通,苏燕胸口起伏着,狠狠闭着眼再次坐下,沉默片刻后咬着牙道:“自你住在我这儿,我真是倒霉透了一天舒坦日子都没过过。眼下又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刘奎的老母烧死了,破草房也烧的只剩个土壳了,他要是回来赖着我,我可该怎么办……” 李海不知何时来到了小屋门口,打着哈欠说:“娘你怕啥,反正祸也是她闯的,回头等刘奎回来了,叫刘奎找她自个儿去,跟咱们有啥关系,又不是咱们伺候的那老太太。” 说着,又看着蜷缩哭泣的江柔,冷哼一笑:“若实在不行,把她交给那刘奎,叫她抵命去!” 苏燕母子离开后,屋子里彻底静下来。 门没有关上,寒风呼呼的吹进来,江柔蜷缩在床上,又冷又怕的瑟瑟发抖着。 等刘叔回来……她,该怎么办…… 一早苏燕黑着脸起来,做好早饭后来喊江柔,打算吃了饭带着她去找村正,望村正看着她都被吓傻的样子,等刘奎回来时候说说好话,可喊了两声没人应,她不耐烦的进了屋,声音拔高又喊了一声:“江柔,起来了!” 可床上的人一动不动,苏燕顿觉不对劲,急忙上前去看,女孩的小脸烧的通红,抬手一摸烫的厉害,她顿时心浮气躁,骂骂咧咧的赶紧去找药:“可不能给烧死了,烧死了等她爹来了,又是一桩麻烦……” 待给江柔灌上退热药,苏燕便马不停蹄的去找了村正。 村里发生了这样惨烈的事件,村正一早就也起来,叫了刘家的两个同门过来,叫年轻人去镇上找刘奎,年纪大一些的坐下来商量下接下来的事儿,苏燕来时,屋里正说着话。 刘奎的大伯见到苏燕,耷拉着脸道:“那个小丫头呢,你怎么不把她带来,我好问问她昨夜的火到底怎么回事!可怜我那命苦的弟妹,活生生的一条命就这么没了,合该那丫头去我侄儿院里跪着才是!” 苏燕闻言,眉头一紧,知道这老东西是想把失火的罪责硬压在江柔头上,回头好方便刘奎赖她,扭头便道:“刘伯,昨夜失火,村正亲眼所见,若不是张家大哥冒火进屋拉了一把,江柔差一点都没能从那屋里出来!你这话却说的像是那火是江柔放的一样?哪有这样空口白牙冤枉人的?” “天可怜见,那丫头不过是个半大孩子,昨夜的事儿一出,当场吓晕过去,今儿一早就烧的人事不省,还不知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呢,还请您老先嘴下留情吧!” 一番话说的刘老伯是面上赫赫,但却依旧不松口:“我没说火是江柔放的,但难保是她做饭时没弄好,火星子崩到柴上失的火,那不也是她的过错吗?” 苏燕一咬牙,硬顶回去:“可怜江柔伺候刘婶的时候那么用心,你们都瞧不见。一朝出了这种事,你却上下嘴皮一碰,想把罪责都压在一个孩子都头上,你也不想想,当初是谁上门求着我叫江柔过去的!” 刘老伯见苏燕这个态度,怒着一拍桌子,花白的胡子都要翘起来:“先上门找你又怎么样,你没拿钱吗?” “别吵了!”上首坐着的村正,一声怒吼,烟袋也不想抽了,啪的一声,往桌上一撩,冷着脸道:“还想不想解决这个事儿!” 苏燕和刘老伯顿时都不吭声了。 正当村正准备起身去李家,细问江柔时,外头传来一个男人的高喊声:“刘奎回来了!” 第9章 9 别怕 阴沉沉的天空,带着寒刀的风,肆无忌惮的席卷在天地间。 刘奎站在一夜之间被烧的只剩黑灰满布的残破院落中,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切,目光最终缓缓落在地上被白布覆盖的那一处。 刘老伯站在他身边,看着他惊呆到无法接受的这一幕,无奈的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奎子,火太大了,没能把你娘救出来……” 刘奎闻言,憨厚的面容上,眼睛渐渐湿了,他慢慢的跪下来,想要掀开那白布。 刘老伯却道:“奎子,别看了,都烧的……”不成人形了…… 刘奎却好像没有听见一样的,颤抖着手将白布缓缓的掀开,入目便是一具被烧的乌黑,死状狰狞的的焦骨。 他手剧烈的抖动起来,白布掉下去的那一刻,他发出一声撕心的哭吼:“娘啊!” 破败的院子外头,村民们听着里头令人闻者落泪的哭声,一个妇人忍不住擦了擦泪:“可怜刘奎,得多伤心啊,早前出去干了几天活,就赶紧买了肉回来给他娘做着吃,这么孝顺的孩子,见着亲娘的尸骨成了这样,怎么受的住啊……” 令一人也叹:“前几日晨起见着他,他还说只干一个月,等攥够过年的银子就不干了,照顾老娘要紧。可见也是不放心把刘婶交给一个孩子照顾的,只是实在是揭不开锅了,哎,可怜啊……” “要说那江柔也真是的,即是来照顾人的,也不把人好好照顾着,给弄成这样……” “你这话不对,一个半大孩子,夜里睡的多死啊,听说昨夜都吓晕过去了,也是怪可怜的。要说就是怪苏燕,不是她贪刘奎那几个钱,江柔也不会到刘家来,事情也不会弄成这样。” 村民们的议论声细细碎碎,院子里刘奎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眼珠子通红着问刘老伯:“大伯,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刘老伯想也不想的就说:“应是那小丫头做饭时不小心崩了火星子到柴上,才起的火……不过那屋里就你娘和那小丫头,究竟如何谁也不知。” 刘奎闻言,缓缓的起身,眼泪也不擦的转身就往外走,围观的村民见此立即让开一条路,随即远远的跟上。 李家,苏燕正愁眉苦脸的坐在院里,此刻万分的后悔,一开始就不该贪那十个铜板的钱,现在刘奎回来了,还不知会上门怎么闹呢……谁知正想着,大门就被人推开了。 苏燕抬头一看,是红着一双眼的刘奎,顿时就起身来,颇有些慌,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支吾道:“刘家兄弟,你……” “江柔呢,我有事想问她。” 刘奎走进院中来,看着苏燕将目光转向右侧,他抬起脚想过去,还没走两步,江柔从屋里先出来了。 惊慌恐惧,高烧不退的江柔,一夜之间看起来好像憔悴瘦弱了好多,她站在门口的位置,双手扶着门框,双眼红肿着,看着走过来的刘奎,眼泪落下的那一刻,唇颤抖着:“对不起刘叔,我没能救得了奶奶……” 刘奎站定在她身前,闻听她这句话,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这一幕,惊的江柔肩头狠狠一颤,死死咬住唇。 苏燕也吓了一跳,站起身来,慌张又疑惑:“刘家兄弟你这是……” 院门外看热闹的人,更是将脖子伸的长。 江柔已有些泣不成声,烧到通红的脸颊上,还留着昨夜的烟灰,斑驳的挂在脸上,映着她慌乱的一双眼,像极了山中被捕猎时,惊恐万状的一只小兽,那么的无助又可怜。 刘奎跪着,眼眶湿润的看着江柔,声音哭的有些沙哑:“江柔,我只是想知道,为何会着火……究竟是不是你不小心引起火的,你说出来,我不怪你,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想知道我娘到底是怎么落到这一步的……” 江柔看着他,听着他的话语,声音都在无措的颤抖:“我不知道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我做完饭,还用水浇灭了锅底的火……我和奶奶也是晚一些才睡的,她还给你缝了衣服……我睡到半夜,醒来就起火了,我真的不知道……” 刘奎却摇头,哑声哭着问:“你怎么能不知道?那间屋子里只有你和我娘两个人啊!如今我娘被活活烧死,只留下这一具不成样子的尸骨啊江柔,我娘死的那么惨啊,我求求你告诉我真相吧……” 在外人看来,刘奎真的惨,一夜之间没了母亲没了家,他一个大男人跪在地上哀痛哭泣的模样,真的很让人心中泛酸,不禁为之悲怜。 可江柔的处境也难,她纵然平日里再能忍能受,可那些毕竟是皮肉之苦,责骂之辱。但今日遇上了这样的事情,她已经慌乱了,看着刘奎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知怯弱着掉泪。 到底还是孩子,即便明知刘老太之死和她无关,可此刻她却无从辩解。霎时脸急得愈红,身子抖的更厉害,一个大喘气,身子一歪再次晕倒在地上,脑袋磕的砰一声! “江柔!”苏燕急忙过去将江柔抱在怀里,一手已开始掐她的人中,外头人群的窃窃私语声越盛,苏燕知道这件事一定不能叫刘家将老太的死扣在江柔头上,不然届时将会是她惹上一身的麻烦。 想着怒着,她大声的叫喊起来:“刘奎!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昨夜那场火把江柔都给吓成什么样了,高烧不退吓晕了几次,你却还追问着逼着她要真相!一个半大的孩子,深更半夜睡的正熟火就烧起来了,她又不是神仙能知道什么真相?在那样的大火中,要不是有人拉她一把,她自己差点都没能活着出来!” “是,你是好儿子,你是孝顺的好人,可你叫村里人说说,江柔就不是个好孩子吗?你别忘了当初,也是你自己看着江柔懂事勤快才上门来找的,你若要真相,那真相就是天意如此,怪不到江柔头上!” 刘奎听着这些话,通红的双眼浮过一层幽暗,却转瞬即逝,他随即就又哭喊起来:“当初我是看中了江柔懂事才来找你的,可我有什么办法?我家里穷的叮当响啊,连过年买粮食的银子都没有,我要是再不想办法出去赚银子,我娘就要饿死啊!” “你以为我把我娘交给一个孩子我就放心了吗?我不放心啊,可我们母子,也得吃饭啊!”刘奎哭着,拳头紧握着,埋头在地上捶着,“若早知,我宁愿我们母子一起饿死,也不要我娘被活活烧死啊!” “我就想知道一个真相,我错了吗?” 痛苦的哭喊声,引得外头的村民们,皆是眼眶红红。 可再看晕过去的江柔,也觉得苏燕说的不错,这场火,夜半烧起,莫名其妙,水缸也裂了,种种情形交织复杂,又怎能全怪在一个孩子身上? 苏燕抱着还未醒来的江柔,摸了摸她越来滚烫的额头,看着刘奎快要哭死的样子,心里阴暗的想着,老太太死了反而是解脱了他,不用他再费心费力的伺候了,他心里该高兴的想放炮仗才是,如今却在这里哭闹,一定是为了讹赖银子…… 想着,她心里越发烦躁,恨不得掐死怀里的丧门星! 思虑片刻,觉得干脆豁出去算了,便咬牙切齿的将晕过去的江柔往他跟前的地上一放,随即站起身说:“你如今非要个真相,无非就是想给你娘讨个公道,既如此这孩子的一条命,你拿去就是!要杀要剐还是要烧,随你的便!” 说着,她干脆往旁边一坐,冷哼道:“反正我也不是这孩子亲娘,也作不了她生死命运的主,她即欠你的,你直接向她讨就是了!” 刘奎一时傻眼,料不到苏燕会如此作法,一时愣住了,再说不出什么。 可紧握的双拳,微微泄露了一丝他心中的不平。 别说这孩子的命,就是这孩子的一根指头,他都不能碰。 他沉默片刻,缓缓的站起身,低着头抬步离开了。 苏燕目的就是逼走刘奎,眼见着目的达成,外头围观的却还没散,便赶紧起身抱过江柔抱进小屋里,盖好被子后就急忙出来热药,给江柔灌下,虽一时半刻的人烧不死,可要真烧成了傻子,那姓江的就更不想要她了…… 刘奎耷拉着脑袋回到了啥也不剩的院子里,刘老伯就上前来,说:“村正说了,你眼下艰难,丧事就村子里凑份子帮你办了,好歹叫你娘早些入土为安。” 刘奎跪在地上,将被风吹起的白布拉好盖好后,转头向院子外头的村民们磕了个头:“我娘的丧事,多谢乡亲们了。” 村民们一时客气,却不多言,热心的已经开始过来跟刘老伯商量着,丧事的仪程了。 半下午时,江柔悠悠转醒。 高烧一天一夜,也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她浑身无力且头晕头疼,一时躺在床上起不来。 缓了一会儿后下了床,倒了口凉水含在嘴里,直到稍微不那么冰凉时,才咽下肚,人也多少清醒了些。 顶着苍白的脸色,一头的乱发走出门,就见苏燕正在堂屋里坐着。 见她醒了,苏燕狠狠瞪她一眼,骂了句丧门星后,厉声说:“好好躺着不行吗,出来站着干什么,事儿多的烦人精!” 到了嘴边的一句饿,江柔又吞了下去,虚弱的走回屋里,关上门,再次躺回床上,眼泪默默的流着。 就在她将要再次睡着时,外头突然传来了商姑姑的声音:“听说姑娘病了,我家夫人叫我来看看姑娘。” 没一会儿,商姑姑推门进来,坐下床边满眼担忧的摸了摸她额头后,拉着她的手温柔的说:“姑娘别怕!” 江柔闻言,泪水瞬间潸然而下。 第10章 10 你要不要脸 听着商姑姑温柔却极具力量的话语,那一刻江柔无助的心里顿时变得不再那么害怕,她抬手擦擦眼泪,轻声道:“谢谢姑姑来看我。” 商姑姑笑笑,将来时带来的篮子放在床边,拿出里头还冒着热气的一碗鸡丝粥,一碗高汤炖萝卜,小声说:“我怕你那姨母不肯好生照顾你,专门给你做的,你赶紧吃了好暖和和的先睡一觉。” 豆大的眼泪,滴落在粥里,江柔点点头擦去眼泪,端着热乎乎的粥,慢慢的吃起来。 商姑姑目光慈爱的看着她,抬手给她散乱的头发整理了一下,便静静的等着江柔吃完,她收好了碗后,这才柔声道:“这件事,你不用怕,回头我们夫人会着手来帮你处理,你安心养病就是。” 江柔闻言,通红的眼看着商姑姑,轻摇了摇头:“江柔谢谢夫人和姑姑的好意,但这件事,我自己会再想想的……” “你心里有主意了?”商姑姑有些惊讶,原以为这孩子,遇上了这样的事,会吓得魂不守舍不知该如何是好呢,没成想她心里竟还能有自己的主意,看来这果真是平日里吃苦太多的缘故,思虑行事比同龄孩子要理智沉稳多了。 江柔沉默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吧,所以请夫人和姑姑无需为我劳心。” 见她这么说,商姑姑无奈一笑,拍拍她的手,没再多说什么,只嘱咐她好好休息,便带着篮子走了。 刘老太的丧事在村正的主理下,村民的支持中,不管是寿衣棺材还是坟地,置办的还算不错。 寒风呼呼的吹着,丧乐一路响着,白色的纸钱飘飘洒洒着像鹅毛大雪般落在刘奎的身上,他抱着灵牌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连续几日的伤心痛哭,眼睛已经血红。 待丧乐队伍走远,苏燕这才从透着小缝的大门口回来,叹着气往屋里走:“这一把人埋了,这件事也就算是了结了,还好刘奎没有再来上门闹,不然我可是连饭也吃不下了……” 说着,走到了小屋门口,看着已经病愈的江柔,皱着眉又道:“接下来在你爹来之前,你就不要出门了,不然若是撞见那姓刘的,再揪着你不放,我可救不了你!” 她说着,江柔听着,半晌才点了点头。 “真是烧成傻子了……”苏燕嫌弃着,冷的缩着脖子进了屋。 翌日,丧事毕,小雪落。 这是入冬来的第一场雪,虽然下的不大,可裹着雪花飘下来的风,却是冷的叫人直打哆嗦。 办过丧事后,刘家院子里彻底的沉寂落寞下来,这样的天气中,刘奎一个人正在打理院子。 房子烧光了,这几日他都是借住在大伯家,虽大伯说他住多久都行,可每每吃饭时大伯娘的脸色可不是那么好看的。他也不想看人脸色过活,就想着回来收拾一下,先把厨房修好,够他度过这个寒冬,等明年开春再说旁的。 厨房地上全是烧残的尘灰,他一筐筐的正往外收拾,一扭头,看见了迈进院子的江柔。 站在大门口,不过短短几日就消瘦许多的江柔,眼神哀伤的看着这破败的院子,和落魄的刘奎,轻声道:“这院子……不能住了吧?” 刘奎听到她这么说,想到难缠的苏燕,遂转了过了头,继续收拾自己的,只道:“不能住,也得住。” 漫天的雪花落在脖子里很不舒服,江柔身子微微一颤,向前了两步看着刘奎的背影说:“刘叔,虽然我至今想不明白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但我没能救出刘奶奶,真的对不起……今日我来,也是想给你赔罪……” 刘奎闻言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身的看着她:“赔罪?我娘死了,我房子也烧没了,你一个孩子要怎么赔?我岂能真要你的命不成?” 江柔有些怯怯的看着他:“赔命我不行,但房子……我是可以赔的……” 赔房子……刘奎闻言这句话,深藏着黑暗的眼神微微一亮,转而看向她,语气有些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 东山村,苏家院落前,江柔身侧站着刘奎,她指着这院子,道:“我把我娘留下来的房子赔给你。” 刘奎抬头看着眼前的院子,踮脚看向院里,三间大瓦房,两间厢房,院子大大的,比他之前自己家的破草房强了不知多少倍……顿时,心中难免浮起一阵喜悦之情,转头看向江柔的时候更是忍不住问:“你不诓我?你做的了主吗?” 江柔看着眼前充满了她和母亲回忆的院子,心中难受的点头:“我做的了主,你跟我来就是。”说着,转身走向一旁,往房子后头去。 不远处,一个人影探头往这边看了看,随即悄悄跟上。 墙角堆着的青石块儿,被搬开放在了一边,江柔从坑里挖出个木盒子,用手扫掉上面的土后,无声的叹了口气,将盒子打开。 里头放着母亲给她留下的所有东西,一份房契,一个荷包,三支银钗。 刘奎在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眼睛一亮,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起,想到江柔母亲就是因为恶贼丧命的,还以为她家的东西都遭贼洗劫一空了,没想到竟还留了这么多…… 江柔看着盒子里的东西,哀伤一笑,手放在了房契上。 那一刻,刘奎的眼瞳骤然一缩,透出大喜,只给房子也行,这样他以后就不用为住处发愁了! 但,就在江柔要将那张房契拿出来时,一旁的墙角后,尾随而来的身影瞬间窜出,像一簇风一样冲过来,一把将江柔手中的盒子抢了过去! “大外婆!”江柔吓了一大跳,惊呼一声,眼看着苏母以极快的速度将盒子塞进她棉袄里,腰腹间顿时鼓囊囊的,她登时极了:“快把盒子还给我!” 一瞬间的突变,同样让刘奎目瞪口呆,回过神的那一刻,他看着苏母藏进衣裳里的盒子,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 这个横刀夺财的老妇!就差一点,那房契就到手了!可盒子所藏的位置,却也不是他一个男人能随意去动手抢的,一时间,只眼睛冒火的瞪着苏母! 江柔喊着,上前就要去拿回盒子,苏母却不许她抢,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攥着她的手臂,就开始大喊:“好你个刘奎!没想到你表面老实,私底下却这么下作,把我家姑娘诓骗到这里来,是想占我家姑娘的便宜,坏她的名声是不是!” “你简直是个禽兽,我家姑娘才十岁啊!”苏母故意这般大喊着,一边强拉着江柔后退。 刘奎一听这话,气的差点没一拳砸过去,当即暴跳如雷的怒吼道:“你这满嘴喷粪的老妇!说的是什么污言秽语!明明是江柔带我过来,要把房子赔给我的!” “我呸!赔你个屁!你家老婆子是被火烧死的,房子是被火烧坏的,又不是江柔害的,凭什么叫江柔赔你,你真不要脸,连一个孩子也哄骗!”说着,强硬的拉着江柔:“走!跟我回家去,小孩子家家的,做什么要跟一个男的出来,你还要不要脸!” 苏母力气很大,江柔挣脱不开,都快气哭了:“大外婆,你别乱说了,我就是要把房子赔给刘叔……” “你给我闭嘴!谁允许你私自做主的!”苏母话语刻薄:“这么大的事,你跟我们商量了没有!吃着我家的饭,却干着吃里扒外的事儿,小小年纪真不是东西你!” 眼见着江柔被苏母迅速的拉走,到手的房子就要飞了,刘奎气的咬牙切齿,刚想要跟上,却被苏母回头一通辱骂:“你再过来试试,有我老太婆在,你这禽兽休想再碰江柔一根手指头!” 刘奎喉间几乎要喷出一口血,脑门一阵阵针扎般的疼,被这老妇红口白牙的污蔑气的硬是不敢再上前半步,铁青着脸站在那里,任由风雪狂吹,却无可奈何。 “大外婆你松开我!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房子,我愿意给他!”江柔一路跌跌撞撞的被苏母拖着,走路的速度极快,她差点都摔了。 直到走出去很远,苏母确定刘奎没有跟上后,才一把甩开她手臂,冷着脸哼道:“你一个孩子,说的话算个屁!” 说着,将盒子从衣裳里掏出来,当着江柔的面打开,翻了翻里头的东西后,高兴又贪婪的暗笑了一下,拎起那个沉甸甸的荷包扭头问江柔:“这里是多少银子?” 江柔手臂被拽的生疼,闻言眉头紧促:“不知道没数过。不过大外婆你赶紧把这个还我,这是我娘留给我的……” 说着伸手想去拿,苏母却躲了过去走在了前头,任由江柔再怎么哀求说劝,也不将东西返还。反而在回去路上以小解为由钻入了路边的林子里,将荷包里的三十两,足足拿出了二十两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江柔被苏母带着回到了李家,苏母将盒子交给了苏燕,狠狠的告了江柔吃里扒外的状,气的苏燕差点没忍住掐死江柔。 此刻,她看着盒子里差点就归了旁人的房契,眸子冒火的瞪着江柔:“你倒是大方啊,这么好的房子说给人就要给人,你娘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败家的傻子!以后这些东西我来管,你休想再拿去胡作非为了!” 江柔早已气哭,知道东西一落进他们手里就根本再也拿不出来,急得眼泪不停往下掉,甚至哀求起来:“姨母求你了,把盒子还我,这是我娘留给我的……” 苏燕狠狠一拍桌子:“你也知道是你娘留给你的!这会儿倒是舍不得我来保管,你要把房子给刘奎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大方啊?那老太婆又不是你害死的,你赔他个屁啊!” 谁知,正火冒三丈的骂着,院门口刘奎带着村正却来了。 第11章 11 永不可能 苏燕在看到这两人进院来的那一刻,立即就将盒子递给了苏母,眼神示意她拿进屋子里去,顺便将江柔拽到了自己的身边。 村正同耷拉着脸的刘奎进了屋里,苏燕招呼着村正坐下,还倒了茶,反倒是刘奎,连个好眼色都没给。 村正抽着烟袋,一口烟圈吐出来的时候,看着苏燕道:“我听刘奎说,江柔要把她娘留下来的宅子赔给他,却被你们强行阻拦,可有此事?” 苏燕闻言,撇了眼早就不是一脸老实憨厚,反而是一脸十分不甘的刘奎,冷哼一声道:“村正叔,您瞧我家江柔,不过十来岁个孩子,她说的话那能做主?更何况,指不定这件事就是有些人故意想法子哄骗我家江柔的!” 刘奎一听,登时往前一步,语气含怒:“是真是假,你问江柔便知!” 苏燕才不问,反而私底下很掐了江柔一把,瞪眼示意她不许乱说话。 村正将苏燕的表现都看在眼里,缓缓的放下了烟袋,眼神落在江柔身上,问:“江柔,你说要把宅子给刘奎,是你自愿的吗?” 即便苏燕掐她的十分痛,可江柔依旧沉沉点头:“我没能救了刘奶奶,觉得很对不住刘叔,而且他也没房子住了,我就想把我娘留下的房子给刘叔。”说着,她扭头看向苏燕,在她愤怒的目光中坚持自己的想法:“姨母,你就把房契给我吧……” 可她话还没说完,苏燕就转过了头,看着村正道:“村正叔,这件事劳烦您跑一趟了,可是这房子我暂时还真不能给。一来我家江柔还小,这房子的事儿怎么也得经过长辈首肯才行。二来江柔她娘虽然是不在了,但她爹还在呢,过不了十天半个月估计也就来接她了。若到时候,真得到了她爹的首肯,说愿意把宅子给他刘奎,那我这个当姨母的,那自然是没说话的。” 如今,大庄还没回来,更不知道江柔她那个畜生爹,到时候会不会愿意给他们想要的银子数目。所以这宅子她一定得握在自个儿手里,届时如果她爹不愿意给银子,就拿这房子和盒子里的东西抵,总之绝不能两头落空! 站在一旁的刘奎一听,顿时满是失望,知道这件事一旦拖到江柔父亲来,那房子再想拿到手,怕就难了…… 但他转过头看着村正,村正也是一脸无奈,沉吟片刻后只能道:“既然江柔她爹要来,那此事便就等她爹来了再说吧。” 一锤定音,苏燕笑呵呵的将村正送出门,回来后狠狠瞪了江柔几眼,扭头进了屋。 江柔留在堂上气的抹眼泪,却没有任何办法…… 村道上,刘奎耷拉着脑袋,肩膀塌的像是没了骨头,村正看着他这个样子无奈叹气:“我知道你没地方住心里难受,可房子是大事,人家等着江柔爹首肯也是应当的。现在要紧的是你吃住问题,一会儿我去村里吆喝几个人过来帮你搭屋篷,好歹先遮风挡雨要紧。” 事已至此,惊喜落空,刘奎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木然的说:“多谢村正叔了,要不是还有你给我出主意,我真不知该咋办了……” 语落,沉沉的双眼里,翻腾起一股阴暗。 到手的房子没了,指望自己重盖不知要用多少银子,要攥多少年!难道这样穷苦绝望的日子,就算是没了母亲的拖累,他也永远都翻不过身了吗? —— 平城。 李大庄自那日从药堂后院逃窜后,并未死心返程,而是缩在一家小客栈里躲着,一日只吃两顿窝头和粥,一连躲了好几天后才敢重新露面。 但他也不敢再去药堂里等了,只敢在天快黑时,去江家宅子那边晃一圈,看看那小妾回来没。 终于,晃了三天后,他总算等到了王香梅回来。 江家的门头上,挂着的大灯笼亮着光,近段日子一直吃不好睡不好,络腮胡子都长了满脸又消瘦许多的李大庄,看着那光亮,激动的跑了过去,应上门就去疯狂的敲:“江德昌你个王八蛋!你给老子滚出来!” 王香梅派出去的人,好几天没见李大庄的影子,自然以为他回乡了,于是她自认为解决了一个麻烦,就高高兴兴的搬了回来。 夜幕将落,寒风呼呼吹着,此刻她用过晚饭,正抱着孩子在怀里玩,跟丫鬟交代着,叫她明儿一早就去通知舅老爷,能带着江德昌回来了,可话还没说完,下人边小跑过来通报:“夫人夫人,不好了,外头有个男的大吼大骂着要见老爷,都快把门都给砸烂了,我跟他说了老爷不在家他也不听 ,只管朝着闹着要见夫人您!” 顿时,王香梅眸光锐利起来,将孩子递给丫鬟后,走到门庭前听着外头隐约传来的吵闹声,冷冷的从牙关中挤出几个字:“竟还没走!” 说着,眼神幽冷的转了两圈,沉吟了许久后,艳丽的红唇勾起一抹冷笑,转身回屋后再出来,接过孩子的同时,一张银票递给了贴身丫鬟,小声道:“你去找巡城卫队,就说咱们门口来了个疯子,吓得人心慌,请他们将人拖走,好生教训一番!” 丫鬟将银票塞进袖口,点头转身小跑从后门出去。 王香梅则嘱咐守门的下人,道:“甭管他怎么打砸叫喊,你只管当听不见就行了。” “是。” 李大庄一阵大喊大叫,累的气喘吁吁,可门却依旧不见打开。 他气怒交加,鼻子都要冒火,一边叫骂着干脆拿了石头过来用力砸门,不远处四个巡城卫军手里提着大刀,迅速的跑了过来,见他此状当即高喊着将他围了起来,一把把长刀唰的一下抽出来对着他,吓得他一下将石头掉在地上,手都抖了起来! 被拖走的那一刻,李大庄苦苦哀求着:“军爷饶命,我不是贼人,我是他们家亲戚啊亲戚……” 卫军才不管他是谁,只管拿了银子办妥事儿,当即将李大庄带去卫所,往那小黑屋里一关,扭头就走了。 黑乎乎的小屋里,李大庄喊了几嗓子自己无辜后,被卫军亮刀一吓唬,就彻底噤声了。 他瑟瑟发抖着缩在墙角,又怕又冷,在家里在村里一向都没人敢惹的汉子,经过这一遭后,竟呜咽着落下了泪。 而江家宅子里,王香梅却在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得意的笑…… - 三天后,李大庄才被放出来。 这一日天上出了暖阳,李大庄走出小屋时,被阳光刺的一时有些睁不开眼,他抬手遮着光线,饿的有些发颤的脚步,摇晃着走出了卫所。 整整三天,每天只给一碗粥一个窝头,根本吃不饱,更冷的睡不着,他经历了三十几年来最痛苦的折磨。 待出来门口,暖阳照着,他心里想:算了,还是走吧,那个畜生肯定是不会要江柔,更不会给银子了,白白来折腾这一遭,差点命丧在此……他吸吸鼻子,摸摸发酸的眼,裹着袄子准备回小客栈。 可走了没几步,却有一个丫鬟拦在他前头,倨傲的抬着下巴,斜眼看着他:“我们夫人要见你。” 他愣了一下,遂即明白,抬脚跟上。 暖和的茶楼,雅致的包间里,王香梅坐在轻纱屏风后,看着落在桌前的人影模糊的李大庄,幽幽一笑,声音带着些高傲:“在卫所的这三天,应该不大好过吧?” 李大庄看着那模糊不清的女子身影,听着她的话就知自己没猜错,这一番苦头都是这个小妾搞的鬼!他愤怒的咬着牙,但却不敢再闹腾,“你到底想咋样,江德昌呢,我要见他!” 王香梅呵呵一笑:“他是不会见你的,你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吧。” 到了这种地步,李大庄也早已失去了来之前的自信,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后,道:“江柔已在我家白吃白住了半年不止,你们什么时候把她接走?” 屏风后传来女人轻蔑的声音:“接江柔回来?可笑!难道你不知道,她苏青母女,早已跟我江家断绝关系了吗?” 李大庄闻言,顿时大惊:“什么断绝关系?不就是和离了吗?” 王香梅冷声一笑:“当年苏青和我夫君和离时,我夫君本是不同意她将江柔带走的。可苏青却一意孤行,非要带着江柔离开,还立下了生死不再往来的毒誓。所以如今你问我何时接江柔,那我只能告诉你,永远都不可能!” 李大庄气极,拳头握紧:“那江德昌呢,江柔可是他亲女儿,他也不管了吗?” 王香梅垂下眼眸,摆弄着手炉上的流苏,缓缓道:“一个早已和我江家毫无关系的人,我夫君为何要管?” “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反正,话我已经和你说明白了。”言罢,冲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随即走出屏风,将准备好的一个荷包放在了李大庄面前。 李大庄手动了一下,听见里头的女人说:“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一,你拿着路费银子回去。” “二,我收回银子,你继续在这里等。但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我夫君,那我可就说不准了。”说着,呵呵一笑:“但不管你选哪一条,你都要明白,江柔的生死未来,早已和我江家再无半点关系!” 第12章 12 恶鬼 夜幕深深,寒风裹着小雪的山野间,一处荒村的破屋烂瓦间,透出一片光。 隐匿在黑暗中的一行人,由远及近悄无声息的摸到了破落的宅院左右,不动声色的将宅院围了起来。 谢止一身黑衣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少年的面庞上是极力镇定的模样,手紧握着腰间的长剑,听着院子里依旧一片寂静后,侧脸凝眉冲身后的人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一点点刺眼的光亮飞进墙内,伴随着火油罐子炸裂的声音,藏匿在院中的匪徒也尽数高喝而出! 明亮的火光将宅院内外照亮,训练有素的黑衣队伍已经在顷刻之间与匪徒缠斗起来。 刀光剑影之下,谢止看着一个提刀高喊冲来的匪徒,英眉一凌压下心中的一丝紧张,顿时纵身一跃一脚借力低矮的院墙,飞身时踢下匪徒手中的长刀,趁匪徒吃痛之际,一剑刺入对方的肩膀! “啊!”匪徒一声痛叫,挣扎着要逃,谁知一转身,一柄长剑刺入心口! 谢止看着匪徒瞪眼倒下的那一刻,心口极速在跳,下一刻同伴眼神严肃的拍他肩膀:“记住我们的任务,是不留活口,所以别忘了补刀!” 他深吸口气,再抬眸时眼底的紧张已尽数退去,点点头便冲向了不远处的匪徒,刀光叮叮当当不足片刻,长剑上已沾满了血。 半刻钟后,匪徒尽除,破败的小院中满地尸血,领队已经开始下令搜查,谢止站在外头,少年第一次杀人,心血还在翻腾。 正晃神间,一个同伴爆出一声高喝:“有个要跑了!” 谢止闻声望去,原来是一人一只藏在草垛里,此刻正疯狂逃窜,他正欲去追,身后传来一声高喝:“接着!” 他转过身,长弓箭羽落入手中!弓箭冰凉,他半分犹疑都不曾有,开弓上箭,借着周围微弱的薄光,对准逃窜的人影,微微一眯眼,箭羽飞射而出,瞬间刺入匪徒后心! 匪徒狠狠跌倒,却挣扎着还要逃,可刚起身,另一箭紧接而来,一箭穿胸! 眼见着匪徒倒地后再也不动,谢止收敛的呼吸才松开些,微微呼口气转过身。 骑在高头大马上魁梧霸气的男人,看着他浑厚一笑:“对你这个年纪来说,第一次出任务,完成的还算不错。”言罢,眯眼看着远处的死尸,又来了句:“只可惜,不是一箭解决。” 谢止闻言,剑眉微动:“我回去多练。” 正说着,十几名被匪徒掠夺的女子,皆是惊魂未定哭哭啼啼的走了出来,其中还有两个几岁的小女娃,满脸呆滞似乎早已吓傻。 谢止看着她们被安置在马车上,目光中带着些怜悯,问:“父亲,这样的事,究竟有多少呢……” 谢定台闻言,深邃的眼眸望向远处绵延不尽的山峦,沉声道:“多的数不清。自前朝起威赫山被这些土匪占据,数十年来,这达州就再没真正平定过,掳掠妇女还算是轻的了。” 谢止闻言,明朗的眼眸微蹙,胸口渐渐激荡开一股热烫:“不能彻底剿灭他们吗?” “这些年来威赫山土匪的管辖日益扩张,能力也更为增强,虽彻底剿灭他们是迟早的,但却十分不易。所以隔三差五的,总要杀杀他们的气焰才行,不然他们还以为真能在这达州,占山称王了!” 片刻的沉默过后,谢止望着远方,握着长弓的手紧成拳头,少年的心中,对于未来的路,第一次有了清晰明确的想法。 - 几日后,一开始微微飘零的小雪,逐渐变为大雪,白色的雪花在短短几日内,将附近山林覆盖上了一层冷白。 天地间冷意倍增,村民们相互走动着聚堆烤火,就连刘奎勉强能够遮风雪的小屋里也有不少男人相聚喝酒玩牌,整个村子只苏燕的院子里格外安静。 黄昏江柔做晚饭时,还听见苏燕在和李海念叨着不知李大庄何时回来,这都一个多月不止了,但当晚上夜幕降临关门准备入睡时,院门口突然传来了李大庄的喊门声。 已经躺下的江柔,忽地起身,抓着床上的袄子披在身上就跑了出去。 打开门,李大庄满身风雪提着一个破灯笼踏步入内,江柔探头看向外头,没有人……父亲呢? 她急忙回头,跟上李大庄的脚步,“姨丈,我爹呢?他没来吗?” 李大庄闻言脚步顿住,那双疲惫又深暗的眼底,掠过一丝愠怒:“急什么?都不让我歇歇脚吗?” 言罢,苏燕也已经出来,欢喜的迎了上来,一边给李大庄的身上拍着雪,一边关切的问:“这一路上冻坏了吧……” 眼看着他们夫妻进了屋,苏燕反手就将屋门关紧,江柔满含期盼的目光顿时被隔绝在外,她长发散着站在大雪飞扬的夜幕中,乌亮的双眼渐渐的黯淡下来,浮上了晶莹的心碎忧伤,爹……难道真的不要她了吗? 屋子里,李大庄躺在暖洋洋的被窝里,苏燕坐在另一头将他冻的冰凉的脚捂在怀里,看着男人风尘仆仆的疲惫模样,问:“看你这样子,一点也不高兴,难道是不顺利?” 李大庄紧闭着眼,被风雪吹了一路的头还在疼,闻言哼了一声:“岂止是不顺利,我都差点死在那儿!” “怎么回事啊当家的?那姓江的畜生,为难你了?” “岂止是为难那么简单!”李大庄提起这些事,就男人心中的气愤憋屈,遂将在平城遇到的那些事都一一说了,其中更是将王香梅的毒辣阴险说的尤为咬牙切齿,听的苏燕心中亦是一片怒火中烧。 这一趟去,原本是打算在江家捞个几十上百两的银子回来,可没成想,男人受苦颇多不说,到头来折腾一番,手里还是只剩了二十两不到的路费钱,当真是划不来的很…… 不过好在,苏青留下的遗物里有十两,还有三支银簪子,但一想到这些东西江柔不是想给旁人,就是藏着掖着不让她知道,苏燕就气呼呼道:“那现下咋办?江家不要江柔了,咱们也总不能一直养着她啊?这个白眼狼根本养不熟,况且采来的草药能值几个钱,怕还不够贴补她吃的。” 此时,两人说的正专心,根本没发现,小窗外掠过一个小小的黑影。 “反正连江家都不要她了,那咱们更是不必一直养着她的。” 李大庄冷哼一笑道:“其实回来路上我都打听过了,像她这般年纪的女孩,卖去城里大户人家做丫鬟,能值个十几两银子。但若是卖去花楼里,就江柔的姿色,少说能卖二十多两呢。” “哼哼,反正她爹不要她了,就算到了那种地方,没几年就被折磨死了,也没人会知道!” 李大庄说着,满眼都是贪婪之色:“等我歇两日,好好出去打听打听,到时候旁人问起,咱们就说把她送回去给她爹了,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嘻嘻,当家的,你这个主意好,果然家里还是你聪明!” 夜幕中透着昏黄光晕的窗下,雪花早已铺满地面。 满心期盼不安,忍不住过来偷听的江柔,一手抓着冰凉的窗檐,一手紧紧的捂住嘴巴,满眼都是绝望悲哀的泪光。 父亲……居然真的不要她…… 姨丈……居然还想将她卖去那种地方…… 她该怎么办? 眼泪滑落在脸上,江柔缩在窗下颤抖着身子无声的哭着,正满脑子无措时,屋门突然吱呀一声! 寂静的夜里,这开门声对江柔来说,比鬼还吓人! 她瞬间望过去,见李海披着衣裳出来,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李海明显的愣了一下,但下一瞬就冲进屋叫起来:“爹娘!江柔她在窗户底下偷听你们说话!” “什么!”李大庄一声惊呼的同时,苏燕已经先跳下了床,衣裳都顾不得披就跑了出来,一出堂屋就见江柔的身影已经逃出大门! - 夜里寂静,苏燕不敢喊,怕惊动了邻居,鼓足了劲儿咬牙就去追。 江柔疯狂的跑,长发在雪中四散飞扬,大雪冰凉落在她脸上,她满眼都是泪,拼了命的想要快点跑到大宅子那里! 谢公子在那儿,商姑姑在那儿,那个高贵温柔的夫人在那儿,他们肯定会帮自己…… 可村道上泥土多,大雪路更滑,江柔一个不小心瞬间狠狠滑摔在地上! “啊……”她痛叫一声,回头的一刻,就见苏燕已经跑了过来,她连忙就要爬起,可苏燕已经扑过来,阴暗的目光像是淬了毒,冰凉的手更是一把拽住她衣领,另一手就要来捂她的嘴! 不能被她捉住,绝对不能! 那一刻江柔心中只有这一个信念,她含泪的眼瞬间迸发出勇敢的光,双手将苏燕伸过来的手一按,张开口无比用力的咬上苏燕的小指!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瞬间回荡在风雪夜幕中。 江柔极力爬起的同时,用手又狠狠砸了一下苏燕的断指,看着她痛的捧手哀嚎,她起身就跑,而不远处,就是紧追而来的李大庄! “死丫头!你给老子站住!” 这一刻,李大庄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忍不住的狂吼一声,他知道若是让这丫头跑了,那面对他的将是声名尽毁钱财落空,说不定还会惹上官司,所以他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苏燕,冲上就去追! 大宅就在不远处。 身后的恶鬼更是越来越近。 这一刻江柔更不想认命,眼泪将要模糊视线的那一刻,她用尽全力的尖叫起来:“救命!” 少女凄厉的喊声,迅速的穿透了空气传向远处,她一路疯狂的跑也终于来到了大宅门前,举起拳头用尽全身力气敲响:“救命啊,快开门啊……唔唔!” 不过一瞬间,她就再发不出声音,身子更是腾空而起,李大庄还是追来了! 第13章 13 我不原谅 江柔整个人彻底被李大庄控制的那一刻,她根本撕扯不开那铁钳一样的一双手,含泪的双眼中只剩下惊恐和绝望。 那一刻她觉得天地间漆黑的一丝光亮都看不见。 可当不远处那扇门,吱呀打开,一个男子的身形探出来时,这漆黑一团的天地,便重新有了亮光缓缓会聚在她眼底。 “江柔姑娘……”守门的一瞬间就认出了江柔,眼看着她情况不对,瞬间冲过来大喊着:“你这汉子!放开江姑娘!” 那一刻李大庄只当听不见,只是想要加快速度的把江柔带走,可男子怎会允许,上前去不再客气,一拳直击李大庄鼻梁,不等他发出痛呼声,另一拳就止砸向李大庄的腰腹! 男人可不是普通守门的,而是训练有素的练家子,两拳下去李大庄已经痛到狼狈倒地。 男子收了拳,立即将摔倒在雪地里的江柔拖起来,扶着她退后了两步后,男子凝眉正要问李大庄的来历,身旁的江柔伸出小手,哽咽着晃晃他的手臂:“哥哥……我想见商姑姑……” 眼见着江柔转身进了那宅子,李大庄即便满心的不甘,也不敢闹,只能忍着疼咬牙先离开。 宅院里,商姑姑的房间里,江柔瑟瑟发抖的靠在床头,精致清丽的小脸上是惊魂未定的紧张。 商姑姑披着衣裳,将添上炭的手炉提了过来,放进了江柔的手里,看着她冻的通红的小脸和鼻尖,还有长睫长带着的霜花,心疼的又去拿了温热的帕子过来,一边细细给她擦脸,一边道:“还好你聪明,知道往这儿来,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此时此刻,不管是掌心的温暖,还是脸上的温暖,都不敌商姑姑话语中带来的温暖。 江柔惊险过后,心里是又冷又空的,她止不住的落着泪,抓着商姑姑的手臂靠在了她的肩头:“姑姑……” 而一旁圆凳上坐着的唐怀素,一向优雅温和的眉目此刻有些泛冷,看着江柔道:“江柔,依我朝律例,拐卖不足十二岁的良家孩童,重则刑鞭二百,入牢五年以上,最轻则也要刑鞭五十,入牢半年以上。” “而李家这般对你,已触犯律例。”言罢,唐怀素深深看着江柔,似乎暗含鼓励:“这件事你一定要好生想想,你是要去告官,还是要就此放过他们,当作无事发生?” 那一刻,江柔想起半年来在李家委曲求全,受的委屈苦楚,想起每每被李海想法设法的欺负,想起被苏燕扇巴掌那种痛麻耻辱的感觉……更想到如今李大庄邪恶的念头,苏燕欢喜的笑声,含泪的眼里顿时积满了深深的痛恨,出口的声音十分坚定:“我绝不可能当作无事发生,我要告他们!” - 李家,断了手指的苏燕,躺在床上快要疼晕过去。 狼狈回来被打的鼻血不止的李大庄,腰腹处更是疼的直不起腰。 只有李海,茫然疑惑的坐在床头,不敢吭声。 良久,苏燕倒吸着气,颤声问:“这回……咋办?那一家,可不是等闲人,江柔还救过那家的儿子,万一他们给江柔撑腰把事情闹大了……” 李大庄心中亦慌乱,烦躁着思索了许久,咬牙道:“事已至此,只能想法躲了!” 翌日一早,江柔从噩梦中醒来,还未下床就隐约听见外厅的说话声,好像提及了她的名字,她想起了昨夜唐夫人说的事情,立即下床穿上衣裳出来。 江柔脚步急急走出去,就见穿着一身明紫袄裙,气质优雅的唐怀素正坐在厅上,正同商姑姑说话。 “你醒了,怎么样,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的?”唐怀素说着冲江柔摆摆手,待她近身后,看着她微微笑道:“若有不舒服的地方,别不好意思说,在我这儿,你无需客气的。” 江柔看着眼前的贵妇人,轻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夫人放心,昨夜没受什么苦,只摔了一跤,也早不疼了。” “那就好。”唐怀素爱怜的揉揉江柔的脸,这才道:“一早我就叫人去县里找讼师写状子了,若一切顺利,午时之前官府就会来人,届时你不用紧张,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就是。” 江柔闻言,深吸口气,眼神毫不怯懦的点了点头。 果然,待到半晌午时,官府来人了,详细的问了江柔昨夜之事且记录在案后,当即便要去李家抓人问案。 唐怀素在一旁淡然道:“诸位不必去李家了,他们昨夜就逃了。不过我昨夜亦派人跟了他们,知晓他们此刻的落脚处,这就叫他来,给诸位带路。” 言罢,冲那边抬了抬手,江柔就见昨夜在门外救了自己的那个王小哥,带着一众官差疾步而去。 眼见着人走远了,江柔侧头看向身旁的唐怀素,满眼都是敬佩:“夫人,你真厉害,居然昨夜就猜到了他们会逃……” 唐怀素淡雅一笑:“这叫以防万一,等你慢慢长大,或许就会懂了。” 那一刻江柔看着她,心里忽然想,等她长大,如果能成为唐夫人这样的女子,该有多好…… - 东山村,官差的到来惊动了村里闲着的人们,当李大庄被官差从苏母家院中的地窖里拖出来的时候,围观的人群几乎都沸腾了。 “谁知道李大庄这是犯什么事儿了?” “不知道啊,但官府都来人了,估计事儿还不小吧……” 李大庄也不甘心就这么被押走,他大呼着自己没罪,官府乱抓人,可官差哪容他乱咬,直接捆了堵住嘴,拖上就走。 苏燕急得跟在后头哭,骨头还没接回来的手指用布包着,苏母见她慌的没了主意的样子,死拽着她压低声音道:“你跟去有什么用?没抓你都是好的!还不如这会儿赶紧去想法子哄哄那个小贱人,只要那个小贱人松了口,大庄就不会有事的!” 苏母的提醒,如同一巴掌,顿时令苏燕清醒过来,她急忙点头,擦掉眼泪冲回屋就捧上那盒子跑了出去。 屋子里,商姑姑正在给江柔摔的青紫的膝盖推药油,正忙着,一小丫头进来道:“姑姑,江柔姑娘她姨母来了,此刻正在外头哭着喊着要见江柔姑娘呢。” 商姑姑听罢,收回了手,帮着江柔整理好衣裳,起身净手时看着江柔道:“你要见吗?” 江柔莹柔的面庞沉思了片刻,起身点了点头:“我娘的遗物还在她手里。” 待来到大门外,苏燕见到江柔一下子就跑上来,直接将木盒子递给江柔,嘴里哄劝道:“小柔啊,昨天的事都是我和你姨丈不对,我们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罢了……你瞧,我把你娘的遗物拿来了,这些都还给你,你就别生姨母和姨丈的气了,跟姨母去官府撤了状子,饶过我们这一回吧?” 江柔拿过木盒子,打开看了看,里头的东西一样不少。 将盒子护在怀中的那一刻,她抬眸看着慌神的苏燕,眼神沉定,语句清晰:“姨母,在你家住的这半年,每次你打我,李海欺负我,甚至昨夜姨丈说要卖掉我的时候,你们追着捉我的时候,你怎么就不想着饶过我呢?” 苏燕看着江柔,在她年幼的眼神里,看不出丝毫的软弱,反而是那么的强硬。 这样的眼神,她见到过许多次,好多次打她的时候,她都有这样的眼神,不怕,倔强,不服……明明还是个孩子,却一点也不像个孩子! 苏燕心里没底极了,慌的发颤,伸出手来想要抓着江柔,江柔却将身子退后。 “小柔,看在姨母好歹养了你半年的份儿上,放过你姨丈吧,姨母求你了……” 江柔紧紧的将母亲的遗物抱在怀中,看着她眼神丝毫不软:“姨母,就像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满的事,你会扇我巴掌一样。如今你们做的这些事,我一样不想原谅!” 江柔言罢,抱着木盒子转身。 “小柔姨母给你跪下……”苏燕大喊着就要扑上来,可商姑姑才不会给她这个机会,当即带着婆子将人往外一推,反手就关上了门。 站在门外再敲不应的苏燕,委曲求全低三下四也没有了用处的苏燕,此刻眼睛愤怒到血红,瞬间暴露了本性,冲着院中就大骂起来:“江柔!你个恶毒的小贱人,你会有报应的!” “你吃我家的住我家的,我还不如喂条狗呢!你这个白眼狼,丧门星!你娘肯定就是被你克死的,如今你爹也不要你不管你,我看都是你活该!你活该没爹没娘的当孤儿,你不得好死你!” 站在院中的江柔,听着这些话眼圈已然通红,死死的咬着牙。 商姑姑更是气急,两手一挽袖子,端了一盆水冷着脸走到门口,叫开门之后,对准正在门外破口大骂的苏燕就泼了上去! “啊!”大冬天的这一盆冷水从头浇下,苏燕一身顿时湿了大半,冻的她跳脚大骂:“你个贱妇!你竟敢泼我!” 商姑姑却冷眼一哼,将手里的盆子递给一旁的丫头,喝道:“再去给我端水来,我就不信泼不走这乱吠的野狗!” 高门大户,出手阔绰,来历不明,苏燕自知惹不起这样的人物,目光又凶狠的瞪了商姑姑几眼后,咬牙切齿的边骂着走了,心里更盘算着,赶紧回家拿上银子,想办法去官府救人才是。 谁知她这一来一回的,等到了官府大门外,挤进人群中看到的就是李大庄被剥了裤子趴在长凳上,正惨叫着挨鞭子。 说来也是李大庄自己不中用,被押到官衙堂上往地上一跪后,县官惊堂木再狠狠一拍,他就已经怕了,根本撑不住县官疾言厉色的一番审问。 再加上唐怀素这边讼师疾言如刀的攻势,和王小哥的佐证,没多久功夫他就痛哭流涕的招了。 只是此事李大庄也只是有贼心,但还未实施买卖,故而尚且达不到入牢的标准。只是临近年关,拐卖孩童之事对县官来说也是治安重中之重,便趁机将李大庄拉出去杀鸡儆猴,当即判罚刑鞭五十,当众行刑。 五十鞭子,李大庄受的痛苦又漫长,惨叫声更是渐渐无力,等鞭子够数时,他身上早已经皮开肉绽,模糊一片了。 将黄昏时,王小哥回来了,在厅上报了堂上诸事,当江柔听到李大庄认罪后,又受了五十鞭刑,郁结了一天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唐怀素对此事的结果很是满意,看着江柔道:“此事能有这样的结果挺好的,李家得到这番惩罚过后,料想他们以后也再不敢对任何人随意起坏心了。” 江柔轻轻嗯了一声:“我在他们家也挨了不少打,这番下来,就算扯平了吧。” 唐怀素温和一笑,眼神轻转之间,又遂想起一件事来,便问江柔:“那这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呢?” 第14章 14 生疏 江柔不太相信,父亲真的不要她了。 所以,翌日,决定好要回平城的江柔,在商姑姑的陪同下,去了李家。 敲开李家门,开门的是苏燕,她眼睛红肿,在看见江柔的那一刻,便想到昨夜痛苦难熬的丈夫,怒气顿时自眼中喷薄而出,说话更咬牙切齿:“小贱人你还敢来?” 不等江柔有所反应,商姑姑先冷声开口:“你说话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有商姑姑在,苏燕不敢太过分,只狠狠瞪着江柔,那样子恨不得吃了她。 “姨母,我是来收拾东西的。”江柔说着,抬脚走了进去,经过站在院中的李海身边时,眼角余光瞥见他同苏燕一样怨毒的神色,江柔蹙着眉,不看他直接走进她住了半年的小屋。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只几件冬衣,两本医书,她利落的收拾好捆成小包裹后挂在肩上,走到大门口脚步停在苏燕面前,拿出一个荷包,递给苏燕。 苏燕顿时愣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缓缓抬手接过去的那一刻,狐疑着问:“什么意思?” 江柔闻言,看着她怪异的神色,道:“虽然你们对我不好,更包藏祸心,但我毕竟在你家吃住半年,这些银子就算是我付的饭钱吧,以后我们两不相欠了。” 苏燕愣神间,江柔转身离去,少女的背影在她眼中渐行渐远,半晌她冷嘲一哼:“贱丫头,就算你能回得了平城又如何,你以为那小妾会给你好日子过吗呵呵……” - 熟悉的小院依旧是荒芜的模样,江柔带着刘奎走进屋中,看着四周一切,处处都有她和母亲生活过的影子。 来到屋中的床边,她轻轻的坐上去,想起母亲的遗言又红了眼,唇角浮起淡淡笑容:娘,我要回去找爹了,我会听你的话,跟着爹好好学医的…… 静坐片刻,她擦擦眼角起身,确认了一遍屋子里再没母亲的遗物后,出来将袖口里的房契递给刘奎:“刘叔,这院子,以后就是你的了。” 峰回路转,失而复得。 刘奎心情激动,接过房契后笑了:“谢谢江柔,我娘若泉下有知,一定也会感谢你的。” 江柔至今还在为刘奶奶死时,她没能施救而感到难受,闻言刘奎的话苦笑一下,低头转身走了。 迈出大门那一刻,她回头看了最后一眼这院子,似乎看到了母亲站在门廊下笑着冲她摇手,眼泪……瞬间潸然落下。 而屋中,手握着房契,心情无比激动的刘奎,在将这房子看了一遍后,站定在窗边。 白日的光照在他一半脸上,半明半暗的映着他阴暗的眼底。 以后,他将住在这里娶妻生子,再也不用一个人守着那破烂的草屋,清理着那恶心不堪的糜烂皮肉,日夜不停的闻着那令人作呕的骚臭味! 他的苦日子,解脱了! 想着,他呵呵低笑起来:“娘,这么好的房子,以后就是我的了。” “若凭儿子自己挣,少说也要五六年……所以娘啊娘,你死的,可真不亏啊呵呵呵……” 午后,江柔坐在唐怀素准备好的马车上,接过商姑姑递过来的果圃点心,看着眼前两位善心的人,笑着红了眼圈:“夫人,商姑姑,谢谢你们,我会给你们来信的。” 唐怀素笑着,冲她摆摆手:“路上小心。” 马车缓缓行驶,商姑姑下了阶梯跟着车,还在跟她说:“回家后记住了,小心点你继母,可别再受欺负吃亏了!” 江柔探出马车,冲她们遥遥摆手,脸上是好久好久都再没有过的明艳笑容:“我知道了!夫人,商姑姑,你们保重!” 良久,马车走远了,唐怀素才察觉到风的寒冷,遂抬手贴了贴脸,一边笑着转身,一边道:“我去给止儿写封信,他要是知道江柔回了自己家,一定也会为她开心的。” - 冬日里,因经常雨雪,赶路速度比较慢。再加上江柔还小,也不能没日没夜的赶路,所以一到黄昏,王小哥就会找客栈宿下,第二日清晨再出发。 这样一来,平时最多半个月就能到平城的路途,他们硬是走了二十多天,而江柔也都快在马车里坐散了骨头。 终于在腊月初六这一天,他们到了平城。 王小哥一路驾车耳朵都生了冻疮,红通通的肿着,待进了城门,看着街道上来往的人流,他挠挠耳朵转身敲敲车窗:“江柔,你家药铺在哪条街?” 离开平城时江柔都七岁多了,自然记得自家药铺开在哪里,闻言想了想便道:“王哥哥,我家药铺在大树街,街口有一棵很大的树。” “得嘞。”王小哥朗声应着,江柔也将车窗的小帘子掀开,莹亮的眼睛看向外头。 街道的两旁店铺开着,因为下雪不少门前都还堆着未融化完的雪,但江柔的记忆,却对这条街道不熟悉。但离家而归的人,心里总是对于家乡有一种独特的情绪,特别是江柔,她小小的脑袋里此刻充满了繁杂的思绪。 爹见到自己,会如何呢? 如果他真如李大庄所说,不想管不想要她了,这一次更不让她进家门,她又该怎么办呢? 但就算是爹愿意带她回去,那个气走了娘的王香梅,若她不肯呢?当初娘就是她逼走的,若她再逼着爹不要自己呢? 近乡情怯,对于年纪不大却身世坎坷的江柔来说,更像是深深的不安和害怕。 当马车转过两个弯,江柔远远的看到那棵高高的大树时,一股熟悉从心底蔓延开来,她想起小时候每每经过这里,她都要拉着娘的手围着大树绕一圈……还想起小时候,在树下坐着吃糖人,还和街上的小孩们在这里闹着玩…… 距离大树越近,她想起的就越多,抓着小窗的一双手,更是随着马车的前行,越发不安的紧握。 但没过多久,马车几停了下来。 “江柔,到了。”王小哥跳下车,掀开车帘,下一刻江柔扶着他的手臂从车上跳了下来。 少女削瘦的身形站在江氏药铺的门前,看着门头上熟悉的四个大字,心头微微颤抖着,目光也终于带着勇气看向堂内,落在了一个男人身上。 爹在那儿…… 江柔深吸口气,双手提着裙摆一步步踏上台阶,走进堂中后看着长桌前垂眸看诊的男人,慢慢的挪到男人身边,声音里含着一丝难掩的颤动:“爹。” 江氏医馆,下了几天的雪停了,连着医馆里的生意也又忙了起来。 三十二岁的江德昌,模样生的不错,白净文气,此刻堂内坐诊,沉吟着为一个老者把脉,忽听一个女孩弱弱的声音:“爹。” 他没意识到是喊自己的,依旧头也没抬,待过了片刻,身边站了个穿着粉色袄裙的女孩,又喊了他一声,还拽了拽他的袖子,他才抬起头看过去。 这一看,愣住了。 片刻后回神,惊讶道:“你这孩子……怎么,怎么突然回来了……”说着,转头向外望去,却没看到前妻的身影,遂转头看着二年多不见的女儿问道:“你娘把你送来的吗?” 想到当初苏青带着孩子离开时,说过永不再见的,孩子也不需他再管。所以如今把孩子送来,自己却不露面,想来是日子过的艰辛,没法再照顾孩子了吧…… 江柔却看着父亲似乎一无所知的模样,眼眸微微发红,“我娘……已经去世半年了……” 此话一落,江德昌顿时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 酒楼里,王小哥在江德昌的招待下,酒足饭饱了一顿,临走前还得了一个沉甸甸的辛苦荷包。 父女俩站在酒楼门前,看着王小哥的马车离开后,江德昌叹口气,提过女儿的包袱,语声浮有哀意,示意她跟上:“走吧,先回去再说。” 一想到,前妻死的那么悲惨,他却丝毫不知,纵然薄情可江德昌的心里也难免有些不落忍。 当初,其实也并不是非要和离不可,可……想起那些争吵不休的往事,江德昌对于前妻,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再看看两年多不见的女儿,个子算高,却那么瘦,不禁叹口气,问:“那这半年你都住在谁家?他们对你好不好?” 在酒楼时,王小哥并未多话将那些事说给江德昌听,故而江柔听到父亲这样问,只是垂下了头,轻道了句:“住在苏燕姨母家,他们对我……还行……” 面对着两年多不见,早已生疏的父亲,他肯带着自己回家去,江柔都已经松了口气。 至于那些委屈,她则尽数的藏在了心底。 因为她知道,说与不说,都没什么用…… 江德昌闻言点点头,倒也不再细问,只沉默走着,脚步并不快。 看着走在前头的身影,江柔心中亦是诸多疑惑,想着在李家半年时间,寄过来的那十几封信,不禁抬眸试着问:“爹,这半年姨母他们寄过来不少信,叫你回去接我,你都收到了吗?” “信?”江德昌闻言,蹙眉看着她:“他们来信了吗,我没收到啊?” 江柔闻言,眼神缓缓的黯淡下来,又默默垂下头:“那……或许是弄丢了吧……” “也有这个可能。” 听着父亲随意的回话,江柔心里闷闷的难受,那么多信,一共十几封,父亲怎么可能一封都没收到,会不会是他收到了却故意不管? 毕竟他和娘早闹掰了,所以娘去世了他也不在意,连自己他也不想管了,所以他说他没收到信? 可他……现在却愿意带着自己回家…… 一时间,江柔分不清什么是真是假,一路上忐忑不安的心到了此刻,不但没有松快下来,反而更添了许多烦扰。 沉默着,江柔跟着父亲回到了熟悉的巷子。 当站定在写着‘江宅’两个大字的门楣下,江柔想到里头那个当年气走了娘的女人,细眉更是紧紧蹙起来。 江德昌看她一眼,抬步入内:“走吧,先去见见你继母。” 第15章 15 团圆 江柔抬脚踏入院内,眼神落在四周,已经和离开时大不一样,记得院子里以前种着两棵柿子树,现在也没了,只剩一片干枯的花坛。 江家人口简单,宅子并不很大,是以没片刻功夫,江柔就跟着江德昌到了内院。 彼时王香梅正在厅上看账本,门口的帘子被挑开时,她下意识的看过去,首先看见的是江德昌,心里正奇怪着他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正准备开口问时,就见江德昌的身子往一旁侧了一下,随之一个女孩便进来了。 当她的目光看清楚了女孩面容的那一刻,瞬间目瞪口呆,喉咙似堵了一团东西一样,一时说不出话。 江柔的目光也看向她,平平的看了一眼后,侧过眼环视了一圈这屋子。 她记得很清楚,这屋子,以前是娘住的,她以前一天的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在这间屋子里度过的。 可如今,屋子里的一切都不同了。 江德昌走到桌边坐下,屋中的温暖令他肩膀松散了些,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喝了两口后,这才看着满目惊呆疑惑的王香梅说:“小柔她娘不在了,以后就回来住,一会儿你去把后院厢房好好收拾一下,再配个机灵的丫鬟过去。” 说着,将头转过去,冲江柔招招手,待江柔上前两步后,道:“小柔,你应该还认得她吧?以前的王姨娘,现在是你继母了。” 江柔的目光这才正式的落在王香梅脸上,揪在一起的双手悄然紧握,轻轻的喊了一声:“王姨娘。” 王香梅的惊诧未落的脸色,顿时又更僵硬了三分,这个称呼,她可是很久都没听见过了,乍一听,还真是叫人想起许多不好的事呢! 但一旁的江德昌却先反应过来,眉头微微一皱,道:“小柔,不能再叫王姨娘了,得叫母亲,这才有规矩。” 江柔闻言,抬眸看了一眼江德昌,遂眼眸垂下,不肯张口。 母亲?她哪里还有母亲,她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 王香梅在这一系列的冲击后,脸上表情也很快反应过来,牵强的一笑道:“哎呀相公,小柔离家那么久,这才刚回来呢,这些都不急,不急。”说着,是假装亲热的站起身来,来到了江柔的身前,细看了一下笑:“跟小时候比起来,没怎么变呢。” “不过,怎么如今这么瘦了?记得你小时候,这小脸可很是圆嘟嘟的可爱呢?” 王香梅此刻清醒过来,随之而来的是后背一阵冷汗,脑子里冒出了一堆的问题。 这丫头怎么这么突然的就回来了?是那个乡下男人送回来的? 可一想不对,但若是那个乡下男人送回来的,那自己做的那些事情,相公一定都已经知道了。可瞧他说话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心平气和,看来这个丫头应该不是那个乡下男人送回来的! 那这个丫头是怎么回来的?自己做的那些事,那乡下男人有没有告诉这丫头呢? 一时间,王香梅心思百转千回,面上的笑容却丝毫不乱。 江德昌眼神淡淡的看着女儿,站在那儿,任凭后妻怎么好言讨好,却不说话也不动,倔强的像个木头。这些性子真是和她娘一模一样,心下顿时有些无奈的叹了口。 王香梅见江柔不应声,牵强的笑容也快装不下去,心里烦躁厌恶着,复又坐下来,假装着问:“相公你放才说,苏姐姐不在了是……” 江德昌嗯了一声,一手支在桌上轻柔着眉心,蹙眉道:“出了点意外。” 王香梅闻言转了转眼珠子,作一副伤心模样,长叹道:“虽以前和苏姐姐不睦,可一想到苏姐姐年纪轻轻的就……我心里也挺难受。” “都是命,当初她若不是强行要走,又岂会弄成这样……”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作的都是一副惋惜模样,却都没看见,江柔至进门许久,还像个木桩似的站着…… 过了片刻,江德昌感慨够了,这才发现还未坐下的江柔,好在心里那些愧疚还没消落,这才拉着江柔坐下,给她倒了杯茶,便使唤王香梅去收拾屋子。 手里捧着热茶的江柔,木然的坐在那儿,此时此刻心中半分回家的欢喜,都无,只有空落落的难受。 这个家……早就不是她的了…… 王香梅去收拾屋子的功夫,江德昌将两个儿子带了过来。 “小柔,这是你二弟江书,你没走的时候经常抱他玩的,还记得他吧?” 江德昌说着,将二儿子轻轻拉到江柔面前,自见了江柔便一直不曾舒展的眉头,此刻已放轻松,又指了指一旁丫鬟抱着的小儿子:“这是你三弟,叫江文,才刚一岁。” 江柔低头看着身边四五岁的男孩,想起以前是抱着他玩过,小时候的江书是挺可爱的,不过现在却丑了,像个没长毛的瘦猴。 但看着父亲未曾移开的目光,她还是缓缓伸出手,摸了摸江书的脑袋:“叫姐姐。” 江书却不肯,笑着冲江柔吐了吐舌头,扭身就跑了。 江德昌也难得早一些回来,从丫鬟手中接过小儿子搂在怀里逗着玩,一旁坐着的江柔,看着父亲面上那亲近的笑意,缓缓将手里的茶盏放下,静静的垂下了眼。 - 后院的厢房一直都闲置着,屋里一应的东西都是齐全的,收拾起来也快。 王香梅领着江柔过来,看着她将寒酸的包袱放在桌上,眼底掠过一丝极浓烈的厌恶后,又浮上虚假的笑,道:“小柔,以后住在家里,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开口说,可千万别客气。” 客气? 她本就是江家的女儿,如今也不过是回自家来,但这话听着,好像她又变成了寄人篱下一般…… 遂淡淡抬眸,看着王香梅,“姨娘布置的很好,没什么缺的。” 王香梅轻轻蹙眉,还叫姨娘?她父亲方才都特意教过她了,她却还不改口?铁定是故意这般作践她! 但眼下她刚回来,一切事情都还不明朗,王香梅也不敢随意刁难,遂轻笑一下说:“那小柔先在屋歇着,一会儿我就叫丫鬟来伺候。”言罢便转身出去了。 屋里瞬时静下来,江柔坐在床边,瘦弱的肩膀缓缓的塌了下来,微微的叹了口气。 不管怎样,父亲没有将她拒之门外,以后住在这个家里,就算是不受王香梅待见,但想来应该也不会与在李家时那般日夜提心吊胆。 暂时想通了以后,江柔精致明丽的小脸上神情也松软了几分,起身开始收拾起东西来。 回来的第一顿饭,王香梅做足了一个贤惠后娘的场面,预备了一大桌子的菜,她也特别会说话,举起一杯酒敬了江德昌:“相公,时隔两年,小柔终于能回来同咱们团聚,日后你也再不必暗自牵挂女儿了,时时都能相见,此番团圆喜事,妾身敬你。” 这番话,说的江德昌是里子面子都甚为妥帖,面上笑意抑制不住,点头道:“小柔这一回来,以后你就要又多操一份心了,若有辛苦劳累处,还望你多担待啊。” “相公这是哪里的话,这不都是应该的吗?”说笑间,夫妻推杯换盏,好不和乐。 江柔静静的坐在一旁,低头小口的扒拉着饭菜,不想抬头看眼前的一幕幕。 正晃神间,江书突然将手里的一块肉丢进她的碗里,还冲她咧嘴笑,沾了油的手指咬在嘴里。 江柔看着碗里的一块肉,不知在这瘦猴的手里玩弄了多久,顿觉恶心,可还没抬头就听见江德昌笑呵呵道:“书儿真懂事。” 那一刻江柔心里冷嗖嗖的,眼皮轻抬了抬,抬手又将这块肉夹回了江书的碗里,浅浅一笑:“二弟真乖,只是姐姐不爱吃肉,还是你多吃,这样才能长得像父亲这般高呢。”说着,又夹了一些肉放进江书的碗里。 王香梅见此但笑不语,倒是江德昌似乎很喜欢这一副姐弟和睦的画面,顿时夸赞道:“这就对了,姐弟之间就该这样亲近才是。” 江柔笑笑,很想把筷子放进茶杯里洗洗,但最终还是忍了,只是在片刻后默默的放下筷子,再没吃任何东西。 热酒下肚几杯,江德昌看着儿女齐聚,娇妻美艳,心中甚是顺意,至于下午时心中那点对于前妻的愧疚,此刻早已被抛之脑后,不知所踪了。 王香梅见他醉意微醺,便不再让他多喝,只是拉着他说话,声软娇甜的说:“明日我就叫人来,给小柔多做几身新衣裳,下回谁家里有请宴的,我就带着她过去,叫她们都瞧瞧咱家姑娘回来了。” “待多露露面,再过两年小柔的年岁也就差不多正好说亲了呢!” 江德昌听着,赞同的点点头,微醺的眼睛看着江柔:“小柔,日后在家里,凡事多听你母亲的话,平日里没事了多帮你母亲照顾两个弟弟,也多跟你母亲学学打理家事什么的。” 江柔闻言,好看的细眉微微蹙起,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可是爹,我想去医馆跟你学医……” 江德昌一听,就摇头了:“那不成,你一个姑娘家学什么医,总抛头露面的不像话,还是在家里,没事学学绣花儿什么的,这才是正理。” 她想学医?难不成还想以后学成了继承医馆? 王香梅一听,眉目就冷了,待又看着江柔失落垂下的眸子时,心中顿时又有了主意。 第16章 16 锋芒 回到家第一个夜晚,即便屋子地龙烧的暖和,再不似在李家时的寒冷,但江柔却碾转反侧。 父亲不许她去医馆学医,只让她待在家里,但日日和王香梅同处一起,她想一想便觉有些发愁。 她讨厌王香梅,甚至连带着毫不喜欢那两个所谓的弟弟,以后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难免有不快的时候,到时候父亲应是不会护着她的…… 所以,学医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还是要等到一个适合的时机,再同父亲好好说说才是。 江柔想着想着,终究敌不过困意,缓缓睡了过去。 一早起来,外头又起了风,看着像是还要下雪。 王香梅当着江德昌的面,嘱咐下人将早饭送进江柔屋里,说是怕冻着江柔,其实是不想看见江柔,更懒得在江德昌面前做什么贤惠的后娘模样。 一觉睡到自然醒,周身暖和和的,还能赖会儿床。待穿好衣裳,丫鬟小福便将温暖的洗脸水端过来,还会给她梳一个好看的少女发髻,绑上与衣裳同色的丝带。 坐在镜子前,江柔看着此刻的自己,终于是舒心的笑了。她如今再也不用随意扯根布绳子帮头发,随便一动就散成疯子模样了。 再看看摆在桌上的早饭,虽然也挺简单,但跟窝窝头比起来,就堪称丰盛了。 熬的黏糊的小米红枣粥,散发着甜糯的香气,新出炉的小笼包,一碟子酱萝卜菜,另两个鸡蛋,江柔满意的眯眯眼坐下。 回家来,不管怎样,都比在李家好。 吃过饭,小福就收了碗筷走了,家里下人不多,是以小福身上还兼着打扫的活儿,一时半刻的不会再回来。 江柔在屋里坐着,靠在窗边的炕上看医书。小门小户的没有什么晨昏定省的请安规矩,她也不会想着去前头凑什么热闹,一个人在屋里安安静静的看书,中间只出去找了一些笔墨纸砚,便就又回来了。 半晌时,小福缩着脖子跑进来,十四五岁的女孩长得很普通,说话却很给人一种踏实本分的感觉,说做衣裳的人到了,王香梅叫她过去量量尺寸。 江柔闻言便放下医书,起身往前院去。 前院厅里,王香梅正与衣铺的人说话,见江柔挑开帘子进来,眯眼笑着:“小柔,来,这位娘子带来了不少衣料和样式,你来挑几样喜欢的多做几身。” 江柔瞧了她一眼,勾唇一笑,“好。” 不打算跟她客气。 遂翻开了衣铺娘子带来的卷轴,各式布料都贴在卷轴上,颜色,样式,栩栩如生。她认真的看着,不多时,挑了六种一看就不会便宜的衣料,莹莹清亮的眸子看向王香梅:“夫人,我喜欢这些,不过……会不会选的多了些?” 当着外人的面,倒是没有再唤‘姨娘’二字,算她有点长进,只是……王香梅看看她选的那些,嘴角微不可查的抽了下,心头滴血,面上却一副贤惠笑容:“不多不多,只要你喜欢,花多少银子都值得。” 江柔倒是点头一笑:“我记得夫人昨日同我说的话,叫我无需客气的,那便每样布料再做双鞋子吧。” 王香梅:“……” 倒是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 衣铺的人做了这单大生意,喜滋滋的走了。 王香梅心里算着在江柔身上花出去的几十两银子,暗恨失策,却也后悔不及,只是在江柔提出回屋的时候,回过神来笑吟吟的说:“昨夜我跟你爹商量了,女孩子出嫁前要学的那些东西啊,你先从针线学起,这两日我便在家里挑个针线活好的去教你。” “那就劳烦夫人操心了。”客气话,早慧的江柔也是会说的,只是言不随心罢了。 看着江柔离开,王香梅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阴沉厌恶。 家里多出这么一个人,算着未来几年需要在她身上花出去的银子,以及将来要准备的嫁妆,王香梅就满心的痛恨。 “她怎地就没跟那贱人一同死了呢……” - 一转眼几天过去,寒冬风雪又至,暖融融的屋里,江柔开始学针线已有两日。 王香梅找来的这个懂针线女子名儿叫何晴,二十出头的模样,身形有些圆润,说话行事间性子有些冷。 江柔学针线很是乖觉聪慧,也鲜少叫她费口舌,可这何晴却是过于严厉,一旦江柔有错手的地方,她就会亲手帮她改正,但下手却粗鲁,每日总会‘不经意,不小心’的将江柔的指尖上戳出不少洞。 今日依旧是如此,江柔不过是针下的歪了一些,何晴就又是直接上来,二话不说捏着针扎下去,狠狠的一戳:“姑娘瞧好了,是这般下针的。” 指尖刺痛下,血花再次冒出来,顿时弄脏了手里的布料,何晴只撇撇嘴:“学针线的,就没有不扎手指的,姑娘擦擦继续吧。” 江柔眸子垂着,拿过帕子擦擦指尖,看着才两日时间指尖就几十个的针眼,微微抿着的唇,已然冰冷。 若一次两次是不小心,那十次八次更多次呢? 无非是她得了谁的令,故意要她吃些苦头罢了。 看来那王香梅果真是厌恶极了自己,明着不敢坑害,就在背地里用这种阴损的手段? 呵,打量着她一个小孩察觉不出,又或者是笃定了,她就算是察觉出不对劲来,也没法反抗是吗? 指尖的血,擦掉又冒了出来,江柔看着血滴想起了在李家时,因为怕被他们赶走无家可归流落街头,所以只能事事忍耐。 可如今,她是在自己家! 就算如今这个家是王香梅这个后来者掌控,她绝不会再继续忍,继续屈服,继续去过以前那种低头挨打不敢还手的日子! 眼波流转之间,放下了手里的物件儿,两只手捧了手炉在怀里,看着何晴道:“手疼,今儿就歇歇,先不练了。” 何晴眼皮暗暗翻了一下,却冷声道:“不过是扎了两下,哪就这般娇气了?姑娘年纪不小了,要加紧着学才是,不若将来说了亲事,连个像样的嫁衣都绣不出来,那可是要遭人耻笑的!” “绣不出来就买呗,反正我爹不缺这个钱。”江柔脆声应着,看向何晴一笑:“何婶婶心善,今儿就饶我一日吧,实在捏不住针了。” 话都这么说了,何晴也不能来硬的,只能嗯了一声,转身出了屋。 待来到前院回禀了后,王香梅冷然一笑:“管她看得出看不出,如今她在我手底下受教养,就算是拿着这事儿去找她爹也不怕,回头我自有说法。你也莫担心,照旧就是,她若是再躲赖,我自有别的法子等着她!” 何晴点头退下。 午饭后,江柔特意交代小福,后晌要在屋里休息,叫她别忙自己的不用过来伺候,小福应下后决定在自个儿屋里做针线。 外头下着大雪,后院也清净,平日里除了小福也没人来,是以江柔从后门溜出去的十分顺利。 她撑着一把旧伞,脖子里围了兔毛领圈,踩着满地的落雪往街上去。 不多时,她再回来,正踢落了脚下雪泥准备进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子试探的问话:“江柔,是你吗?” 她随声回头,看向院墙上头,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正趴在上头,细眉杏眼很是俏皮好看。 江柔看着她,眉头微微一蹙,又瞬时一笑而松:“刘家姐姐?” 刘微微见她还记得自己,雀跃的一笑,眼睛亮晶晶的:“是我呀是我呀,还以为你会忘了我呢!” 幼时的玩伴,虽然两年多不见,可分别时候她们年岁都不算小了,自然不会这么快遗忘。江柔看着她心里也是很欢喜亲近的,遂道:“小时候天天跟姐姐一起玩,哪能忘了姐姐的样子呢。” 刘微微笑着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又改了口:“我听见我娘声音了,她见我爬墙头会骂我的,我这就下来过去找你,你等我啊!” “刘姐姐慢点,小心别摔了……”江柔说着,刘微微的脑袋已经从墙头下去了,她笑笑进屋,开始准备茶点。 一个下午,两个姑娘在屋里说了半天的话,直到刘家的丫鬟过来催了,刘微微才走,两人还约好了过两日雪停了出去玩。 江柔对此也甚是期待。 - 翌日,何晴一早又来,江柔不想手指再受罪,拿了纸笔出来说先学学描花样子,过会儿再动针线。何晴心中不耐但也拗不过她,只能应了,同江柔一起坐在炕上。 约莫半个时辰后,何晴已经催促了两次,江柔却依旧不急,只将早就准备好的点心推到她跟前,还给她倒了杯热茶,笑着道:“何婶婶先喝口茶,用些点心,待我描我这个花样子就起针。” 何晴看着眼前的丫头长得倒是柔柔弱弱的,只是性子却颇为有些倔强,根本不似表面那么随和听话,心烦间端起茶喝了一口,又吃了两块儿点心。好不容易等着江柔放下了纸笔,催着她拿针线,可江柔刚刚捏起,却就又放下,叹一声:“手指疼的很,不想绣……” “姑娘,你这总怕疼怕苦的,手艺什么时候能学好?”何晴催促着,起身拿起针线就想往她手里塞,可刚下炕就听肚子呼噜一声,紧接着一股绞痛传来,她顿时难受的弯下腰,手里的东西落在了桌上。 江柔看着她这幅样子,眼瞳轻闪了闪,嘴角噙着似有若无道笑意,问道:“何婶婶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何晴刚想摆手说自己没事,腹中绞痛更甚,有种快要憋不住的感觉,她顿时夹着腿道:“姑娘先自个儿绣,我得出去一下……” 屋门开又关,屋子里顿时静下来,江柔眼尾轻弯了弯,这才捏起针线动起来。 然后一上午,何晴就没能在她屋里坐上半柱香的时间,到了下午,更是就没出现了。 晚上,江德昌回来的还算早,王香梅便叫人唤了江柔过来一起吃晚饭。 待进了屋,江柔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王香梅脸上,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王香梅眼底似暗藏锋芒,却又在片刻隐匿无形。 江柔却淡然一笑,上前去拉着江书坐下,从手中摊开一个纸包,问道:“二弟,姐姐这里有颗糖,你想吃吗?” 闻言,正欲坐下的王香梅,脸色顿时骤变! 第17章 17 交锋 那颗糖就在江柔的掌心,江书抬手就要去拿,但下一刻那颗糖就被王香梅拿走了,江书愣了一下,立即不满的哭了起来:“呜呜我要糖……” 王香梅嘴角抖了抖,斥责道:“吃那么多糖做什么,坏牙了可有你疼的,赶紧吃饭。”说着,将江书带去了她的身边,离江柔远远的。 江柔见此莹莹的目光转而一笑,声音清甜道:“不过一颗糖罢了,姨娘何苦要惹二弟哭一场,一会儿气胀了肚,饭又该吃不下了。” 王香梅一听此话,越发怀疑这糖有问题,更不肯给江书了,只夹了一个鸡腿过来塞进江书的手里,遂抬眼深深的看着江柔。 目光交锋处,她看着江柔不退不惧不弱的双眼,冰凉一笑:“待他乖乖吃了饭,一会儿我再给他不迟。” 江柔闻言,轻轻一笑,少女好看的眉眼淡淡转过,倒不再说什么,只是看了眼坐在一旁沉默喝汤的父亲,默默的垂下眸子。 回来这几天,她发现一个事实,那就是父亲几乎不管家中的事情,家中一应所有都交给了王香梅打理。 所以,就算是回了家,她也依旧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啊…… 而后,一连两日何晴都没有再来,据小福说是病的挺重,下不来床。 江柔对此置之一笑,她既然做了,就不会高高拿起却轻轻放下,如今王香梅必然已经明白,她不是乖乖挨打不敢吭声的懦弱性子。再下一次王香梅再想用什么法子刁难她,至少也会斟酌一下。 又过了两日,雪化的差不多了,隔壁刘姐姐按照约定过来,约江柔一起去逛街。 女孩子家出来玩,无非都是看些吃穿所用,刘微微带着她到了一家成衣铺子,说要来看看她定做的新衣好了没。 坐在店里,刘微微试穿着新衣裳,提着红色的裙摆转头看向江柔,笑着问:“你说我过两日定亲时,就穿这件行吗?” 江柔点点头,一笑:“这件好,喜气又好看,很适合姐姐的好日子穿。” 刘微微娇羞一笑,进去将衣裳换下,等着改改腰身的功夫,跟江柔说:“我知道如今你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多少是要受些委屈的,但作为姐姐,我还是要提醒你,千万别和你继母闹僵了,毕竟你以后的婚事,可是要你继母来安排的。” “你们若和气倒还好说,但若是有了龃龉,她在你的婚事上使绊子,给你挑些歪瓜裂枣的,那可就糟了。” 婚事…… 虽则对于此刻的江柔来说,这件事还很遥远,可是刘姐姐的一番话却是提醒了她,这些是会被王香梅掌控的。 江柔的眼眸,轻颤了颤,吐出一口凉气。 就如同她厌恶王香梅一般,王香梅也厌恶她,怎会盼着她好?若将来婚事真由王香梅掌控,那她就真的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至于父亲……怕是指望不上。 思及此,江柔叹了口气,不论如何,都不能继续被困在家里绣花了…… 几日后,何晴继续过来教江柔针线,只是这一次,她不再随意上手作践江柔了,只冷着脸教,话都不再多说。 江柔对此甚是满意,这样多好,井水不犯河水的,各自自在。 将近黄昏时,她听见小福说着父亲回来,正带着江书在院子里玩,她想了想,便抬脚出了屋子。 清了积雪的小院,路面上还有些湿润,江柔一身浅绿,衬托着少女初成的身条格外细美,她落步在江德昌三步开外,看着他手把手教江书打陀螺,轻柔唤了一声:“爹。” 江德昌闻声回头,看着她淡淡嗯了一声,呼吸时散出轻薄白雾:“可是有事?” 听得父亲这样问,江柔忽然觉得可笑。 自回来这些日子,父亲也并不是忙的脚不沾地,可却从来没有主动再问过她什么。 母亲的去世,她在李家的日子,那些他并未收到的书信,他竟半句疑问都没有,根本懒得管。 凉薄。 是父亲给她的感觉。 江柔微不可查的叹口气,抬眸看着眼前的父亲,含着一丝艰难的期冀,道:“爹,让我去医馆学医吧,我会好好学,针线我也不会落下的。” “你一个姑娘家,为何总想着出去学医?”江德昌有些不满看着她:“抛头露面的,多不成体统?” 江柔微微蹙眉,却还是直视着他,将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娘的遗愿,是让我好好学医,若我做不到,娘在泉下记挂,岂不是不能安眠?” 江德昌闻言,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看向江柔的目光也严厉又生气:“当初就不该同意你娘把你带走!瞧瞧你娘都教了你些什么?” “竟叫你一个姑娘家去学医,她也不想想那医馆里头,男女老少鱼龙混杂的叫你去接触,以后你还怎么嫁人?”说着,似乎是想到了以前那些烦恼的往事,更是气愤的一甩袖子,黑了脸道:“一个女子,就该生性安分,少出去见人!莫学了你娘的犟牛性子,当初若不是她主意大非闹什么和离,如今又岂会横遭不测,落得这样下场?” 眼见着江柔低下头,江德昌以为她是怕了,更是怒哼一声训斥道:“以后即回来家里,就忘了那些在乡下野跑的日子,没事多跟你继母学学持家处事,不然将来就算是嫁了人,也怕是要被旁人说我江家的女儿没规矩!” 那一声声疾言厉喝,贬斥着自己的母亲。 江柔听在耳中,痛在心中,想起母亲的死状,她眼眶中含了恼怒的泪,瞪向江德昌,反驳道:“爹!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娘不好!明明当初是你和王姨娘欺负我娘在先,不然她才不会带我回乡下,她更不会死!” “你胡说什么!”江德昌被戳中卑劣的痛脚,一瞬间羞愤又暴怒,猛然一甩袖子,眼睛都气红了,手也高高抬起了,可看着江柔那倔强含泪的眼神,巴掌终究是没有落下,只咬着牙道:“你娘她再好,她也死了!如今你还不是得回来跟着我过!以后给我懂事点,别再张口闭口提你娘,我不想听!” 不想听…… 江柔眼眶通红的看着父亲转身离去的背影,瘦弱的肩头止不住的颤抖。 烈烈的寒风中,她似乎一棵孤独的小树苗,任由狂风百般摇拽,却怎么都寻不到依靠。 墙角处,静默站立的王香梅看着这一幕,艳红的唇角冰冷的勾起,不屑的一笑,转身离去。 这一晚,江柔在屋中默默流泪许久,天彻底黑了,小福两手空空的进来,面露难色道:“姑娘,老爷说了,今晚不许你吃饭,叫你在屋中静思己过……” “我没错……” 昏黄的莹光下,江柔看着桌上摇曳的烛光,眼泪酸楚的落下,“错的是他……” 那天的事情后来江德昌也并未再有任何言语,但见江柔不再去一同用晚饭,便对于这个生性如同她母亲一样倔强的女儿,越发的不喜欢。 随后几天,江柔也没有再出屋子,除了偶尔刘微微过来坐一会儿,其余时间她都在屋里看医书,连针线都不再碰了。 何晴见她不碰针线,也不再来。 一日日过去,日子平静,偶尔看着窗外树上的枯枝摇曳,江柔只是发愁,以后怎么办? 难不成一直就这样困守在这间屋子里,直至王香梅随意给她安排一个婆家,嫁过去吗? 不,不可以,她要学医,她要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将近新年,各家各户都忙着办年货,备年礼,因还要准备祭祀之事,故王香梅忙的厉害。 待到腊月二十二这日,去郊外祭祖,江德昌一早就带着王香梅去了。 早年江德昌父母的坟头也是在乡下埋着,后来发家后他花钱寻了块儿风水好地,将父母的坟都迁了过来。 两块儿青石碑前,江德昌同王香梅将香饼馒头肥肉烧鸭等祭品摆好,最后放好香炉纸钱,两人一同跪了下来。 山间静,风呼呼吹着,燃香时颇费功夫,待青烟袅袅飘起,江德昌弯腰磕头,待再直起身时,看着断掉的香,一时愣住了。 王香梅却一下抓住他手臂,凑近他紧张道:“相公,香断了……” 香断不好,恐有血光啊…… 江德昌想着,皱眉又往炉子里续了三支香,可这一回,却是死活也点不着了。再去点纸钱,一样的烧一点就灭了,十分诡异。 他心突突跳起来,抬眼看看四周,孤坟俱多,阴森泛寒,顿时想起了孤零零埋在乡下,死的凄惨的前妻,只觉后背有点冷:“今日先回,改日再来。” 王香梅点头,开始收拾东西。 一来一回,江德昌心情已经不好,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家门口,他双手负在身后抬脚上台阶,脑中正想着要不要找个道士做做法事,猛地脚下一滑,整个人顿时重重的的磕在台阶上,一声痛叫! “相公!”王香梅见他摔了,立即上前,扶起他身子才发现,他竟磕的满口是血,还吐出了半颗牙! 江德昌看着手上的血和牙,想到今日香火不顺的事情来,脖颈顿时一阵凉嗖嗖,好似有人在吹气,他吓得说话声音都在颤:“快去,找个法师来……” 将近午时,江柔正在屋里练字,却有些静不下心。 放下笔,打算想想下午见了父亲时,该怎么谈话才能让他松口学医之事,正垂头思索着,房门被人推开。 她看过去,竟然是王香梅,不禁微微蹙眉,她怎么来了? 王香梅踏进屋子里来,身后跟着一个婆子,进来目光幽凉的看了江柔一眼,便道:“小柔,收拾下你的东西吧,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江柔目光一怔,“什么?” 第18章 18 困禁 “今日家里出了事儿,你爹也受了伤,法师说了你与他相克,所以你得出去避让一段日子。”王香梅淡声解释着,看着江柔不可置信的目光,心中冷笑着:一个娘死爹不爱的小丫头,收拾你,实在是小菜一碟! 江柔似乎明白了大概,但还是无法相信:“法师说我爹受伤……是我克的?所以要我避让?” “嗯,你与他相冲,若不避让,你爹恐有大灾。” 王香梅说着,状似惋惜的叹口气:“虽然这是你回来的第一个新年,本该叫你在家里好好过年的,可如今……必须得委屈你了小柔。” “你也知道,你爹是如今家里的顶梁柱,他若是有个万一咱们一家就没法活了,所以为了你爹平安,你且先在静心庵忍忍,待来年一切都过去了,你爹很快就会过去接你的!” 这一刻江柔彻底愣住了,整个人僵硬在那里。 法师的话,这种事情,爹就信了,还要送她去庵堂…… 在李家时那么多封信,她等了半年,他都不曾去,来年?他会来? 又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借口,就是想要赶走她的借口! 一瞬间,江柔深深吸口气,眉头紧锁,快步走了出去。 王香梅见此也不追,只冷冷一笑,嘱咐身后的婆子:“你把大姑娘的衣裳鞋什么的收拾一下吧。” 温暖的屋子里,江德昌给磕烂的牙嘴上了药后,正靠在椅子里满面愁容。 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他转头看过去,见是江柔,眉头更是紧促起来,“一点规矩也没有,怎么不知道敲门?” 江柔站在不远处,精致的小脸上此刻凝冷如冰,往日清丽的眉眼上更染满了失望委屈,她双拳紧握,问:“爹,因为什么法师的胡言乱语,你真要把我送去庵堂吗?” “你慎言,法师不是胡言乱语。”江德昌揉揉眉心,一想到法师说,前妻死的怨气极重,且随着女儿回来如今更是盘亘在他身边,怨恨滔天,他就惊魂难安。 但法师说,只有与前妻有血脉亲缘的女儿避让出去,去寺庙庵堂诵经消业后,那冤魂方能消散。 让刚回家不久的女儿去庵堂,他虽心中觉得有些愧疚,可一想到前妻的冤魂纠缠着他不放,他就丝毫也不犹豫了。 江柔看着面前称为父亲的男人,心里的百般思绪忍耐不住,终究红了眼眶,问出了扎在心底却忍耐了许久的那句话:“爹,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让我回来?” 江德昌看着她,心烦的拍了拍大腿,语气已有不耐:“你是我亲生骨肉,我岂有不想你回来的道理?只是如今事出突然,你也看见爹的样子了,今日只是小伤,难保明日是如何。为了爹好,你就委屈一些,去那边小住一些日子,待来年开春,我很快就去接你的。” 豆大的眼泪,止不住的掉了下来,江柔却迅速的抬手擦掉,满心的委屈和痛化为一个冷笑:“若那法师说,我一直克你呢?” 江德昌闻言愣了一下,深吸口气后闭了闭眼:“总之你先去,回头我自会安排!” “我不去。”江柔红红的眼睛直直的看向他,“我不去庵堂,你给我另找个地方。” “反正只要离开这个家,不克你就行了,你就给我找个学医的地方,管我吃住就可以……” 话还没说完,只听——砰! 一声闷响,江德昌一拳怒砸在桌子上,震的桌上的茶壶茶碗叮当作响,江柔身子也猛然一颤。 他满面怒意的吼起来:“我说了以后不许提你娘说那些学医的话,学的她那般固执自大,对你没好处!” 语落,屋子里一时间静下来。 江柔微微怔大着眼睛,看着他暴怒的模样,却一点也不怕,转而质问道:“为什么不许提我娘?” 然而江德昌却不回答,只怒而站起身冲外头喊道:“东西收拾好了没!” 江柔跟着他的脚步出来,眼睛红的厉害,紧追着问他:“你这般对我,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要把我送走,所以提起她你觉得羞愧,是不是?” “我有什么好羞愧的!只是躲避一时而已,你若是为爹好,你就乖乖的去,别再给我胡言乱语了!”江德昌烦躁的目光扫过女儿那张肖似前妻的脸,太阳穴顿时突突直跳,转过眼时看着王香梅从后院回来,高声就喊道:“你亲自送小柔过去,务必安顿好她!” 王香梅过来拉江柔的时候,手攥的很紧,似乎怕她挣脱。 江柔有些疼,但却恍若未觉,只看着眼前的父亲,心彻底冷透了。 在李家她过那样的日子,盼着是回来。原以为回来不管怎样,至少日子平静安生。 可如今……她的亲生父亲,却要在临近新年的时候,把她送走。 这一刻,她看着江德昌,眼睛里已然蓄满了痛和怨怒。 江德昌看着她,却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那眼神令他心底一阵发寒,只侧身摆摆手:“放心,我会去接你的。” 马车摇晃着,江柔坐在角落一言不发,通红的眼,已然空洞。 王香梅坐在一旁,低垂的眼眸遮不住眼中的得意之色,艳丽的红唇因为心情极好而微微勾着。 上次何晴被下药,在床上躺了几日下不来,那时候她就知道这个丫头,不是看起来那么好对付。 但家里家外,等着说她这个后娘闲话的人多了去,她可不想好不容易成了正室,还要被人揪着那点污点翻来覆去的说。就想法子设了套,让江德昌去钻,让他这个亲爹去做这个坏人,果不其然,一切极为顺利。 再看看此刻神思混乱的丫头,她越发觉得这招极好,借刀杀人诛心,不见血也不用刀。 至于以后这个丫头要在静心庵里待多久,呵呵,那就看她心情了…… 静心庵坐落在向东山上,庵堂不小,香火也旺。庵堂里的女住持,也颇有几分真本事在身上,在平城名声不小。 静心庵后山颇大,分为好几个独院,最大的院子是庵中女师傅们所居,另两个是供前来斋戒小住的贵客所居,最后面的那个院子,就是一些说不出口的原因前来的女子们住处,江柔被安排在了其中一个房间,里头一条长炕,四个铺位。 本来是有独立房间的,可是王香梅哪舍得掏钱,又不是叫江柔来这里享福的,遂选了最便宜的屋子,一次交足了半年。 站在简单朴实的屋子里,王香梅看着江柔冰冷的侧颜,轻轻翻了翻眼皮,咳一声道:“这儿虽不如家里自在,委屈你些,可为了你爹,日后听经时,你可要用心点为你爹祈福,只有你爹平安无虞,他才能早日来接你啊。” 江柔闻言,漠然的转过身,一言不发。 王香梅见此,也懒得再和她多说,讽刺一笑,转身离开。 寂静的屋中,江柔孤零零的站着,眼睛看着这间屋子,手提着包袱,无力的快要抓不住。 娘死了,有爹和没爹,根本就没什么区别,在哪里她都是累赘,都是寄人篱下的孤儿…… 在屋中静默了没多久,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师傅前来,给她拿来了庵中独有的道袍和帽子。 女师傅人很好,说话很温柔,帮着江柔整理好衣裳,戴好帽子,她已俨然是一个瘦弱清丽的小尼姑,只是神情极为哀伤。 江柔跟着女师傅,在庵中前后转了一圈,听她讲了庵中的各处规矩,才知道像她这种被送进来斋戒为由,实则困禁长住的人,除了每日听经诵法之外,还要分担庵中杂事。 见江柔年纪小,又少言寡语,女师傅心中怜惜,给她派了一个轻松的活儿,每日里管给各处烧水送茶。 茶水房里的女姑子四十来岁了,说话自带一股冷意,见了江柔二话不说就让她去打水。 寂静寒冷的山间,寒风呼啸泠冽,江柔站在水井边,看着远处随风摇摆的枝桠和卷入空中的落叶,眼瞳轻颤了颤,眼底又湿润了。 娘,我该怎么办呢…… 积雪未化的山林,突然传来了几声男人的痛呼,惊走了栖息在高高枝头上的乌鸦。 鸟儿翅膀震颤的声音,伴随着刀剑碰撞的叮叮声,谢止飞起一脚踢在匪徒的下颌处,下一刻匪徒倒地,他的剑也瞬间穿透匪徒的手掌,将人钉在了地上! 惨叫穿透林间,随后而来的几个男子,利落的抛出绳索,几下将几名匪徒捆成了粽子。 “奶奶的,这些悍匪崽子,还挺能跑,这么高的山硬跑了半个多时辰,差点叫他们跑了!” 男人气喘吁吁的靠在大树上,从腰间拽下一个小葫芦,递给一旁同样气息不匀的谢止,挑挑眉:“喝口酒,暖暖心窝。” 谢止犹豫了下接过来,仰头喝了一口,热辣的感觉顺喉而下,瞬间滋润了因侵入过多寒气而冷痛的心肺处。他大呼口气,少年俊朗的面庞带上一抹松快的笑意:“爽快!” “哈哈,这天出任务,不带口酒,刀都提不动!”男人说着,狂饮一口,挑眉问他:“队里几个兄弟就要回乡过年,约好了今儿晚上香玉楼不醉不归,你去不去?” 谢止摇摇头,摸摸鼻子,清咳一声:“我还小……” “哈哈,小什么,我似你这般年纪,屋里都两个了。”男人说笑着,直起身子收了酒壶:“走吧,把这几个狗崽子拖下山,喝酒去!” 谢止随即跟上,走过一处斜坳时,目光盯着一处片刻,团了一个雪球往那处一砸,一个箭竹兽夹忽地合上! 他挑眉一笑,如今这些东西,在他眼里处处都是破绽,再不会被伤到分毫了。 又忽地想起那个小姑娘,她如今回了家,应该也过的很好吧。 第19章 19 认输 临近年关,庵中香火甚旺,茶水烧个不停,江柔却没福气坐在锅灶前暖和的烧火,不是出去送茶水,就是去打水,一天下来腿都要跑断。 天色落黑,庵中也终于不再忙碌,江柔随着众师傅姑子用过清淡的晚饭,在香殿中跪经半个时辰后,终于可以回去休息。 小屋中,四个姑娘,江柔年纪最小,又是新来的,自然就是旁人眼里的软柿子,随意可捏。 昏黄的烛光下,江柔看着脚边的木盆,听着那姑娘命令道:“你去,打盆热水来给我洗脚。” 江柔抬眸看,林芳云十四五岁的年纪,肤色不是很白,说话间一股自以为是的霸道感觉,但她心情本来就好不到哪里去,遂将木盆踢开,道了句:“你自己没长手吗?” “呵呵……”身旁传来的耻笑声,令林芳云难堪,她倒是没想到这小丫头竟不怕她,但她在这里时间久,平日里更霸道惯了,自然不会就这么被打了脸,遂冷哼一声端起一碗茶泼到了江柔的铺位上后,又拎起了茶壶,威胁一笑:“你去不去?” 灰色的棉布被子,湿了一大片,暗暗的压在江柔心上,她默然的握了握拳,眸光深深的看了林芳云一眼,弯腰捡起木盆转身走出了屋子。 “厉害啊芳云,她还真去了!” “嘁,一个小丫头,我还治不了她?住在我这屋子里,还敢不听我的,这回就叫她明白,这屋里谁是老大!” 身后传来的笑声,渐渐模糊不清,江柔走在青石小道上,寒风如刀吹着她的脸,仿佛将少女清丽的面庞覆上了一层寒霜。 不多时,木门吱呀一声轻响,林芳云看着端水回来的江柔,得意笑道:“放到我脚下来。” 江柔端着水盆到她身前,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看着对面的林芳云,一双眼沉静的厉害,无声之间顷刻将那盆水冲着林芳云的脸就泼了过去! “啊!”几声惊叫顿响过后,屋子里陷入一片寂静。 另两个姑娘站在一旁,看着已经是落汤鸡的林芳云,和她身后湿透的床被,满眼都是惊诧,这小丫头疯了! 木盆被江柔扔在地上,她就站在林芳云面前,看着她漠然道:“别以为我年纪小你就可以欺负我,我不吃这一套。” 总是被人欺负的憋屈日子,她早过够了,如今更是都被抛弃在这儿,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冰冷的水,令林芳云冷的发抖,可更多是被气的,她死死咬着牙,抬手抹去脸上的水迹,瞬间起身便扑向江柔:“我打死你!” - 摆着药柜的屋里,江柔坐在长凳上,周身漂浮着的淡淡药香,令她低迷了多日的神思,浮动了些。 脸上好几条见血的抓痕,头发更是乱的枯草一般,心水师傅拿了药过来轻轻的给她抹,边叹道:“你明知打不过她,何不忍忍呢?如今脸上伤成这样,留疤了怎么办?” 江柔眼神空洞的木然一笑:“无所谓。” 反正也没人在乎……但她,不想再受欺负了,忍气吞声,她以后再也不要。 上完药,心水师傅让她回去,可江柔不想回,她喜欢药香的味道,想多待一会儿,便帮着心水师傅整理药材。 心水师傅惊讶她懂药材,心里对她的喜欢也多了些,允许她以后没事的时候,过来帮她整理。 夜越深了,江柔只得回去,进了屋中,湿掉的床铺也已经换了新的,林芳云正坐在床头擦头发,目光恨恨的看着她:“死丫头,这事儿没完!” 害得她被木心师傅罚了半个月的清扫各殿香灰,如今香火正旺,那些香灰不知积了多少,要多少筐才能清理干净,她都快气死了! 江柔不理她,似乎没听见她说的话,只是低头脱鞋,爬上床闭眼睡去。 - 翌日一早,晨间在饭厅用饭时,江柔端着粥碗正找座,脚底忽然被绊了一下,她瞬间摔在地上。 手里的粥碗碎裂,白粥落了满地,窝头更是滚出去好远,好在冬日里穿的厚,身上摔得不是很疼。 她爬起来回头去看,林芳云一笑走过,满眼都是讽刺。 江柔看着她背影,双唇紧抿,眼神越加阴霾,甩掉手上粘糊的米粥后,迅速的将地面收拾干净。 但林芳云还不解气,短短两日之内,江柔衣裳被剪破,鞋子被灌满水,床铺上被洒满土灰……看着一片狼籍,和坐在一旁得意大笑的林芳云,江柔转身去了趟厨房,端回来一碗糖水鸡蛋,放在了林芳云的床头。 林芳云见此,讽刺笑着问江柔:“这是服了?” 江柔嗯了一声,少女面上的抓痕依旧清晰可怖,声音却轻软:“我认输了,给你赔罪。” 林芳云看着另两个女孩,得意的冲她们挑挑眉后,端起糖水蛋,一边吃一边道:“早这样不就好了,以后乖乖的敬着我,我就不折腾你了!” “知道了。”江柔乖巧的应着,转身坐在了自己的床头,拿起针线默默的缝补着衣裳。 林芳云吃完了糖水蛋,舒服的钻进被窝准备睡觉,可闭上眼不多久,便觉得腹中渐渐有些不对,隐隐绞痛起来。她难受的侧过身,想着忍忍或许一会儿就好了,可岂料那绞痛的感觉却越来越难以忍受。 折起身子时,她忽地看见坐在床头的江柔,静静望过来的那双眼,顿时明白过来,厉声质问道:“你在糖水蛋里放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自然是毒药。”江柔平静的说着,长发在肩头柔柔落着,她看着林芳云一瞬间惊恐怔大的眼睛,轻轻勾唇:“不致死,但却能让你痛不欲生。” “小贱人,你竟敢给我下毒……”林芳云痛到面目扭曲,却不敢再耽搁,狼狈的从床铺上爬下来,捂着肚子就冲了出去。 一旁的另两人,见着江柔小小年纪,这般胆大狠手竟敢下毒,一时都有些庆幸,幸亏林芳云欺负她的时候,她们没参与…… 约有小半个时辰后,一脸痛苦之色的林芳云被人搀扶回来,似乎痛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躺下就闭上了眼蜷缩成一团。 一同而来的心水师傅怒极,紧皱眉头看着一脸平静的江柔:“你跟我出来!” 心水师傅对她很失望,还以为她是个乖巧的好孩子,谁知竟这般胆大胡来,气急斥责道:“以后你不许再来我这儿!你懂药物医理,便知世间药物是用来救人,而非用来害人!如今你这般行事,属实胆大妄为,从明日起,每日领戒尺二十!若以后还敢有半分此等行为,立即下山!” “是。”江柔低着头,声音轻轻的应着,却看不出有半分的悔过之心,心水师傅见此,气愤又无奈的甩袖离开。 山间的叶风吹来,能冷到人的骨子里,江柔站在门外吹了许久,才转身回屋。 烛光闪着,林芳云缩在被子里,喉咙里发出难受的呜咽,江柔径直走到她床头,垂眸看着她染了痛楚的脸色,淡然道:“听说你同我一样,是被家人送到这里来的,且这么多年,你的家人都没来看过你。所以林姐姐,似咱们这种被家人嫌弃的人,如果死在了这里,说不定对于别人来说,还是一件开心的事儿呢。” 林芳云咬着牙,听着她口中那些戳人心窝的话,眼神愤然:“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柔淡淡一笑,似带着些苦味,她靠在墙上,一身的灰袍遮不住眉眼的清丽娇柔,语声缓缓道:“就是想告诉你,以后别再找我麻烦,不然……下次你会更痛。” 林芳云看着她那双眼,幽深无波却透着一股冷,一点也不像个小孩……顿时眉头紧紧蹙着,拉过被子蒙住了头。 江柔见此,默然一笑,转身吹了油灯。 - 几日后,林芳云才下床做事,虽然脸色很差,但却也不再找江柔的麻烦。 而江柔每日里领二十戒尺,几日下来手心肿痛不已,根本提不动水,倒是有幸坐在锅灶前烧火了。 一转眼,年夜到了,庵中到处都挂上了新灯笼,天黑后亮起来,站在山门前看,颇有一种遗世仙阁的古朴清雅。 后院中,屋屋亮着灯,都在守岁,远处山下还时不时传来炮竹声声。 江柔坐在凳子上,看着林芳云几人欢笑玩牌,默默的想着,那个家,没有她,此刻应该很是和乐吧…… 大年初一,一年中香火最旺的一天,天还没亮时,庵中所有人都早早起来,准备迎接赶来上头香的香客。 这一天,所有人都忙的脚不沾地,江柔的二十戒尺都没空去领,好不容易等到了天黑能回房休息,同屋的李小芝和周秀秀都正穿着一身新衣,一见她回来,李小芝立即上前来问:“江柔你看,这是我娘今日给我送来的,好不好看?” 江柔看着她眉眼中的欢喜之色,眼睛里亮起一些羡慕,想着以前她也是这样,新年的时候总能穿上母亲做的新衣,不由柔柔一笑:“好看。” 李小芝高兴的又拉着周秀秀去照镜子,还说:“我娘说再有十来天我就住够九十九天了,到时就来接我,不过你们放心,等我回家后有空还会来找你们玩的。” 江柔听着她絮絮讲话,目光落在了坐在角落垂头不语的林芳云,身上依旧是庵中的灰袍子,其实,她又何尝不是个可怜人…… 又一日,江柔刚提回一桶水,正气喘吁吁的准备烤烤手暖和一下,周秀秀却远远的在外头冲她摆手,喊着:“江柔,你快来,有人找你!” 第20章 20 要她死 谁? 那一刻江柔心中甚至想,是不是父亲? 可这个念头刚一萌芽,她就狠狠的掐去,父亲对自己避之不及,他怎么会来? 江柔不禁嘲讽自己,简直是痴心妄想。 出来后院不久,江柔就见到了来人,是王香梅身边的一个丫鬟,怀里正抱着一些东西,见她来了笑着道:“大姑娘,今儿是老爷夫人叫我来的,说新年了,也不知姑娘在庵中如何,叫我来瞧瞧姑娘,顺道给姑娘送些好吃的。” 说着,把怀里的东西给她看:“姑娘瞧,有卤鸭子,还有桂花饼,花生糖……” 丫鬟说着,看着江柔面色淡漠也不言语,知道她还在生气被送来这里,遂干笑着问:“姑娘在这里如何?同奴婢好好说说,家里老爷惦念着姑娘呢。” 惦念自己?可笑…… “我挺好的。”江柔不想多说,目光看着远处的山林。 丫鬟见此也不再问,只是将东西塞进她怀里,这才离开。 抱着东西回到屋中,放在桌上后江柔便回去茶水房了,一直到天黑才回来。 一进屋,周秀秀就冲她笑:“江柔,你家里给你送来了这么多吃的呢,你还说你家里人不喜欢你,这不挺挂念你的吗?” 听着这些话,江柔一时苦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看着周秀秀盯着那鸭子馋的很,便道:“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要不拿去厨房热一热,咱们分着吃?” “好呀好呀,我去热!”周秀秀高兴的抱上鸭子就跑,一旁的林芳云却嗤一声:“真是个贪吃鬼!” 江柔看着她眼底遮不住的心酸,走到桌边拿了一些花生糖塞进她手里,她愣了一下,脸色有些别扭,倒也没有推拒,只是说:“以前在家时,我也常吃这个。” “那希望你能早点回去。”江柔说着,也塞了一颗糖入口,香甜的感觉浓郁,但却压不住她心底沉重的苦味。 送这些东西来做什么,有用吗,抑或是为了提醒她,其实他不是那么凉薄的人,更没忘了她这个女儿? 不多时,周秀秀端着卤鸭子回来,四个姑娘围在小桌前一起吃。 江柔不是很喜欢吃鸭肉,就只吃了一个鸭腿,其余的都留给了她们。其中爱吃肉的周秀秀吃的最多,到睡觉的时候还在嘀咕,肚子吃的好饱,结果又得了林芳云一阵挤兑,说她是贪吃鬼投胎,嘴是无底洞,几个人又笑了一通。 但待到鸡鸣时江柔醒来,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劲,腹中隐隐灼烧不说,更有种想呕的感觉。但待她张口吸入一些冷气时,腹中好似又好受一些,但没多久,身旁的周秀秀却突然叫着难受,趴在床头就吐了起来。 江柔急忙起来点上油灯,给她倒了一杯水让她漱口,林芳云更揉着眼坐起来,说她是鸭肉吃的太多才会这样,只是语落也揉着自己的肚子蹙眉道:“不过倒是奇怪,我也没吃过少,可肚子也难受的很……” 江柔闻言,眸光怔忪一颤,转头去问李小芝:“小芝姐,你肚子有没有不舒服?” 李小芝靠在墙上,头发遮住了半张脸,皱眉点头:“我也有点想吐……” 那一刻,江柔脑海中忽然有一个可怕的念头跳出来,她立即走到桌边,拿起昨夜剩下的鸭骨头放在鼻尖嗅,似乎有闻到,被极重的香料压制的若有若无的一丝苦味…… 林芳云看着她这幅样子有些不对,便问:“怎么了?可是鸭肉哪里不对?” 脑中那个念头,像火苗一样猛然烧起,江柔的手微微有些抖,拿起那些鸭骨头就走,道:“你们照顾秀秀,我去找心水师傅!” 漆黑的冬夜寒风似乎永不会停歇,黑沉的夜幕更是不见半点星光,远处黑压压的山林被风裹着像是张牙舞爪的鬼,江柔一路小跑,心跳的极快,敲门时候手更是止不住的颤抖。 片刻后,屋中光亮起,心水师傅拉开门,不等她问话,江柔就钻进屋中,将手里的大碗递过去,墨黑的瞳孔闪着繁杂的光影,话语里甚至有明显的慌乱:“心水师傅,你帮我看看这骨头,昨晚我们屋里几个一起吃的,这会儿都觉得身上不对劲,秀秀姐更是吐的厉害,我闻着也觉得味道不对,好像有毒……” 心水师傅一听,面色也郑重起来,拿过鸭骨头放在鼻尖,仔细闻了最终却摇头:“香料味太重,隐约能闻见但不好确定,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说着,提起小炉子上温着的水,倒进了碗里,浸泡了片刻后端着碗到了油灯下,将一根银针放了进去。 空气极静,似乎凝滞了一般,更似乎有种无形的东西,在随着江柔的呼吸,一锤锤的砸在她心上,压抑又闷疼。 片刻后,心水师傅将银针捞了出来,在灯下,那银光似被蒙上了一层灰雾般暗淡。 心水师傅凝了眉:“果真有毒!” 那一瞬间,江柔只觉得一朵白光炸亮在脑海,搅合的脑中无比乱,什么也理不清,只一个狂烧的念头:父亲这是要她死! 天光大亮,这件事住持也定下了决断,命人前去报官,且通知几个中毒者的家人。 因为有毒的鸭子是江柔的家人送来的,所以住持并未通知江家,而是等官府做决定。 屋子里,因暂时查不出毒物是何,无法配制解药,故而江柔几人中毒的症状也越发明显,其中周秀秀最为严重,已经无力起床了。 很静,没有人说话。 江柔靠在墙角,腹中灼烧感愈烈,她唇色都渐渐苍白,心里一团乱麻,满腔苦楚到极致,看着因自己而出事的几人,眼里盛满愧疚。 若这毒无法解,若这毒损害身子无法挽回……她们的人生,该怎么办? 林芳云悄悄看着江柔失神无措的模样,轻叹一声:“江柔,你别害怕,我……我不怪你,你也不知道鸭子有毒……” 江柔转过眼看着她,语气难掩苦涩:“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 那厢的李小芝,害怕的轻轻啜泣起来,一时间,屋子里压抑到江柔几乎无法呼吸,她却也只能硬撑。 大过年的,居然有投毒案发生,官府震惊到同时也来人很快,而一早就下山破解毒物的心水师傅,也带着一位老大夫回来。 老大夫经验足,诊断过后就断定了毒物是何,立即便开出了方子。 江柔站在他身侧,长睫颤颤着问:“请问,这毒……能解多少,损人身子……可否复原?” 老大夫叹一声:“这种毒,毒性不很霸道,也能缓缓尽数排出,但身子受损的程度,却是无法复原。”说着,他看着周秀秀,摇摇头:“就说这位姑娘,以后体虚易病是必定的了,且慢慢调养吧……” 想到平日里周秀秀最为生龙活虎,以后也许就要缠绵病榻,而她也才十三岁……无声无息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江柔抬手擦去,眼底的愧疚难忍在看见外头的官差时,化为了清醒坚定。 山下,江宅。 大年初五,已去亲友家拜过年的江德昌,闲在屋里没事,正带着大儿子习字。 王香梅正在库房中整理年礼,别人送来了不少东西,各样杂乱的堆了几天,正好趁这个功夫整理好。 官差来到时,夫妻两个还有些迷惑,大过年官差怎么会上门,遂笑着上前询问,当江德昌得知是他送去静心庵的东西,一下毒倒了好几人,其中更是有自己的女儿后,差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王香梅更是,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送去的东西有毒,怎么可能,她根本没有动手脚! 投毒案恶劣,且正值年关,官差们都不能舒坦的过年得出来跑腿,心中自是憋着一股气,当即铆足了劲儿要查个水落石出。江家一干人等,均被叫了出来,站在院子里一个个的被查问。 详细问了一圈,没人承认,办案的官差却不急,只咧嘴一笑:“没事,反正大过年的咱们也闲,涉案人先带回去,多审几次,不怕没人招!”说着,便指挥着要将准备了东西的王香梅,和去送东西的丫鬟先押走。 审问……一进了那种地方,出来哪里还能有块儿好皮肉。 王香梅一下就害怕的慌了神掉了泪,死死拽着江德昌的衣袖:“相公救我!” 那丫鬟更是,身子狠狠的抖了起来。 江德昌幸运,只是动了嘴,没沾那些东西分毫,所以官差不捉他。但此刻,他已经满脑子都是王香梅下毒害他女儿的可能,但再看看一旁嗷嗷哭的两个儿子,他终究一咬牙,求着官差:“官爷,差事辛苦,可否稍作休息,容在下为各位奉上热茶?” 若是往日,官差也许会给个机会,可如今却直接摇头:“热茶就不必了,查出凶犯要紧。”说罢,转身带着人就要走。 “相公!相公救我啊!”一想到要被用刑,王香梅控制不住心中的恐惧,凄厉的哭喊起来,脸上精致的妆容早被眼泪弄花了,狼狈的贴在脸上,被拽着走的那一刻,更是不停的跟官差解释:“我真的没有投毒,不是我啊,求官爷明察!” 而这时,被官差捆了手,已吓得瑟瑟发抖面色惨白的丫鬟,却带着哭腔突然开口:“我……我招……” 第21章 21 再不奢望 昏暗的牢房中,斑驳的墙上挂着许多的刑具,衬得四处森冷可怖。 王香梅随着官差一路进来,看着被关在这里头人鬼不分的犯人,害怕慌乱的大气都不敢喘。待走到最里头,她停了下来,看着牢房中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一下就哭了。 大冬天的,男人只穿着一层薄薄的单衣躺在脏污的地上,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因寒冷的折磨男人的身体抖成了筛子。 听到了来人的脚步声,男人痛苦的抬起头,目光望见牢门外哭泣的王香梅时,痛苦的哀嚎出声:“阿姐……” 只有一刻钟的说话时间,王香梅见官差走了后,立即蹲下身来将带来的厚棉衣塞进牢房中,看着弟弟急忙穿上她擦擦眼泪,哭诉道:“阿弟,姐姐不过是跟你牢骚两句那丫头,并无意真要她死,你何苦要那般做,如今……如今可如何是好……” 她是常对阿弟说讨厌江柔,恨不得她死在静心庵,可是她也从没想过要动手去做,只是想着让江柔在那里多住几年,到时候随便找个人家嫁出去也就算了,谁知阿弟竟会做到如此地步…… 王有为冷的牙齿打颤,靠在墙上痛苦的哽咽道:“我知道阿姐厌恶那丫头,不想让她再回家来,就想着反正一不做二不休,让她死在静心庵里,以后也不会再令你烦心了……且那药,用量也不多,我本是打算回头再送几次东西,让她慢慢死,可谁知这么快就会被人发现……” “阿姐,不论如何,这件事我都是为了你,你一定要救我啊!” 王有为万般后悔,这件事他不该自以为是的自作主张的,还以为能解决的悄无声息,可如今暴露了,他还不知会落得什么样下场…… 一想到也许会死,或者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牢里不知多久,他就后悔的很不得扇自己几巴掌!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为的是别人,倒霉的却是自己! 王香梅哭着,用力的点头:“阿弟放心,姐姐就算是豁出去这条命,也一定会救你的!” 回到家,还在马车上时,王香梅就看见了被堵住的大门口,中毒姑娘们的家人正在门外叫骂闹事。 她头痛欲裂,转过弯从后门回去,进了屋中后,看着坐在椅子里垂头不语的江德昌,挤出了眼泪上前去,轻声哀求道:“相公,阿弟他说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你救救他吧,我就这一个弟弟,他若有什么不好,我爹娘怕是也活不下去了呀……” 江德昌回头看着她,想这几年同她在一起也算是蜜里调油,更何况还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心里自然是看重她的。 可是,她那不争气的弟弟,往日里从他医馆里捞油水也就罢了,如今更是下毒残害他亲生的女儿!就算他同苏青夫妻缘尽,可女儿也是他骨肉,他就算是不那么喜欢,可也是打算了好好养大送她出嫁的! 更何况这件事如今四下皆知,都在明里暗里的怀疑是他要残害亲生女儿,还有生意不错的医馆更是无奈关门,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他越想越气,才不想去救那个畜生玩意儿! 将袖子拽了出来,江德昌满脸烦躁:“你弟弟他下毒害我女儿!我不大嘴巴抽他就是好的了,你还让我救他?” 说着,又想起一件事来,眼神质疑的看着王香梅,冷声问:“还有,他下毒这件事,你是真不知情,还是你们二人一同密谋的?” 王香梅见他怀疑到自己身上,急忙摇头解释,甚至跪在了地上梨花带雨的发誓,才打消掉了江德昌的怀疑。 只是,王香梅与他相处多年,对他的性子已是极其了解,又一番哀求哭泣后,江德昌终究是答应了想想办法。 - 夜,小屋中只剩下了江柔和林芳云二人,周秀秀和李小芝都在一天之内被家人接走,而官府那边也来人知会了已查出投毒之人。 居然是王香梅的弟弟,且投毒也不是王香梅或者父亲指使……只是因为王香梅厌恶她,所以那王有为想毒死她,为他姐姐彻底解除烦忧。 江柔坐在桌边,手里捧着一碗茶,却没喝,低垂的眼眸中浮动着迷茫的光影,如今事情已查明,这一次王有为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但王香梅一定会将这一切的帐都算在她头上,那个家,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更何况,她也早不想回去了。 可是,不回去,她又能去哪里呢?亦或者,干脆就在这庵中,做一辈子尼姑? 一抹讽刺又无力的笑意,勾在江柔唇角,少女仰起头靠在墙上,浑身都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低迷压抑感。 床上的林芳云见她这一天频频的表现怪异,不禁蹙眉问她:“江柔,如今投毒之人都已经抓到了,你究竟还在发愁什么?” 江柔闻言看向她,轻忽一笑:“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等了这么久,终于能回家了,恭喜你啊。” 消息也是今日收到的,林芳云的家里人,明天就会来接她回去。 林芳云闻言轻轻一笑,有些欢喜又有些发愁,叹口气道:“我都三年没回去了,也不知回到家里会是什么样……若是他们还像以前那般讨厌嫌弃我,我倒不如不回去……” 江柔听说林芳云是因为身为妾室的娘亲犯了错,才会被送到这里,一放几年不管不问。但时隔多年回去,处境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且她的年纪也该嫁人了,说不定一回去就会被随意找个人家嫁出去…… 想到这里,江柔忽然觉得,她们两个命运竟有些相似,都是失去了生身母亲,都是被家人抛弃,都是在坎坷不安的日子里如履薄冰…… 叹口气,江柔笑着安慰她:“别怕,一切都会好的……” 这句话,是说给林芳云,但又何尝不是说给她自己。 - 翌日午后,江柔站在山门前,看着林芳云随家人下山而去,呼啸的山风吹着她轻薄的身形,烈烈作响的裙摆似乎要带着她飞向远处,她目光不禁然看向远处,眼底的落寞了无边际。 她这幅样子,看得心水师傅一阵摇头叹息:“小小年纪,何必思虑过重,世上亲缘情缘法缘一切缘,皆不可强求。众生皆苦,不是独你一个,与其如此郁郁不乐,倒不如去殿前诵经,至少心思能平和清明些。” 心水师傅的话,说的江柔忽然想哭,低下头硬是忍了眼中酸涩,遂点点头,“是。” 两日后,江德昌带着王香梅坐上马车,往山上来。 那日后来,江德昌去寻了城里一有名讼师,倒还真寻了个法子,讼师说只要拿到了所有中毒者亲手按了指印的和解书,到时审案定罪,会判的轻些。 于是这两日他便同王香梅一起寻到了这几家人,王香梅声泪俱下的下跪哀求,他点头哈腰奉上银钱,挨了痛骂唾弃不知多少,总算是顺利拿到了三份和解书。 只剩江柔了。 江德昌自然知道,这件事对女儿来说是伤害,他做父亲的本该护着她才是,要她出具和解书,是为难委屈她。 可另一边又是同床共枕且为他生育两子的妻子,时时刻刻用哀求怜弱的眼神看着他,他哪里还能狠下心不帮她,只能硬着头皮同她一起来。但心里也想着,到底是父女,他好言相劝,想必女儿也会体谅他的难处。 山中,香客依旧来往不绝,江柔送茶水也几乎没有停过。 本来心水师傅是让她再屋里多躺几日的,但那日她中的毒不多,吃了这几日的药身子已基本无虞,便不想一个人躺在屋里胡思乱想就出来忙活,忙的脚不沾地,倒是暂时将那些烦心的事忘了一些。 江德昌到来的时候,江柔正提着一桶水,瘦弱的身子被那桶水拖的直不起腰,灰色的道袍和帽子极不起眼,若不是姑子指给他看,他甚至都没分辨出来那是江柔。 看着江柔在这里过的很是不好,一时间,江德昌满心愧疚,快步的走上前去,接过江柔手里的水桶,叹道:“提到哪儿?” 他来的突然,江柔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眉心微蹙,一时没说话。 江德昌知道她心里有怨气,无奈叹口气话语难得温和:“身子怎么样?毒可解了?” “我没事。倒是爹,不是说我克你,要避着吗,怎么会来找我?”江柔说着,江德昌脸色变了变,有些尴尬的难以开口。 江柔的眼角余光,这一刻也瞥见立在一旁的王香梅,她脸色并不太好,也踌躇着没有上前来,不知是什么意思,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遂转过眼,从江德昌手里提过水桶,径自往前走去。 江德昌见她这般倔强,只觉得和解书估计不好办,但还是抬步跟上。 到了江柔所住的小屋,江德昌看了看,说了句:“怪简陋的,委屈你了,不过没事,这地方以后咱不住了,一会儿就跟爹回家。” 回家? 江柔闻言转头看着他,墨黑的眼眸轻轻眯了眯,问道:“父亲怎么突然肯让我回家了?” 江德昌不自然的呵呵一笑,含糊道:“你中了毒,回了家我好给你开方细细调养啊。”说着,急忙扯开这个话题,拉着江柔坐下,试探着说出了和解书的事情。 “到底是你继母的亲弟弟,说起来你也是叫舅舅的,看在大家都是亲戚的份儿上,你按下这份和解书,以后他们王家记得你的恩,你继母更会百般对你好。” 江德昌说着,将准备好的和解书放在江柔手里,哄着道:“父亲这边,以后也绝不再跟你说重话,不管你是想提你娘,还是想去学医,父亲都允了,都听你的!” 江柔坐在那儿,安安静静的看着手里的那份和解书,长睫轻颤颤,红唇微动了动,最终勾起一抹深深的嘲讽,眼眶更是止不住怒意的泛了红,看向江德昌:“所以你说了这么多,到头来就是为了这份和解书?” 那姓王的,是想毒死她! 可是亲生父亲,却让她原谅那个意图毒害她的凶手! 所以他看重的,始终都只关于王香梅! 而她的死活对他来说,根本就无所谓! 一时间,江柔的心,似落入了无尽寒冰中,冷到了极致。 亲缘这种东西,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奢望了! 江德昌闻言眼神躲闪了一下,支吾着:“小柔,你听我说……” 然而,不等他话说完,江柔抬手就撕裂了手中那张纸! 一下!两下!三下!五下! 最后,往地上狠狠一甩,满地白纸黑字的残破碎片,江柔踩在了脚下,望着江德昌怔大的眸子,眼神满是嘲讽:“爹,若这和解书,我不给呢?” “你又是什么打算?还会让我回家吗?” 第22章 22 尖刀 天上一片阴霾不见阳光,纵使小屋陈旧的木门开着,屋里也是暗暗的。 江德昌看着眼前才刚十一岁的女儿,眼神中那倔强讽刺的目光,忽然想到了她娘在世时,也常用这样的目光看他。 一时间,喉头似梗了什么东西说不出话。 见着他无言以对,江柔失望至极,反正对他来说,如今的妻子儿子才是他最重要的家人,她又何必再问这些自寻其辱,那个家她也早就不想再回! 抬起脚步,江柔准备离开,而一直等在外面的王香梅听着里面情况不对,急忙进屋来。 近日来她寝食难安,更没有心思打理妆容,往日里艳丽的面容,如今看起来颇有几分憔悴委顿之色。 她上前来看着江柔,姿态早已放低,话语里甚至带着乞求:“小柔,姨娘知道你受委屈了,更保证以后对你比亲生的还好,这辈子都记得你的恩德!所以这份和解书,你就给了姨娘吧,我求你了!” 门口被她堵住,江柔只能停下脚步,闻言只冷冷道:“你不用求我,和解书这个东西,我是不会给你的。”说着,就想从她身侧离开。 王香梅却一下子攥住她的手腕,又急又气的眼泪都落了下来,声音更嘶哑着说:“小柔,姨娘给你跪下!” 她说着,居然真的膝盖一软,跪在了江柔面前。 这一刻,江德昌更是趁机说:“小柔,你看她都给你跪下了,我们好歹是你的长辈,都这般低三下四的求你了,你就应了吧?跟爹回家去,不好吗?” 手腕被攥的紧痛,江柔漠然着脸用力将手抽回,垂眸沉思了片刻,倒是轻忽一笑看着王香梅,道:“你们非想要这和解书,我也不是真的不能给,只是我受的委屈,却不能就这么算了。” 王香梅心里正恨,恨这个贱丫头跟她死去的娘一样可恶狠毒,竟逼着她都跪下了! 然而闻听江柔这句话,她立即就答:“你说!只要能让你心里好受些,愿意给这份和解书,你什么要求我们都答应!” 江柔往后退了一步,少女清丽娇柔的唇角轻蔑一勾:“很简单,只要把我中的毒,一模一样的喂你两个儿子一口,这和解书我就给你!” 语落,王香梅愣住了,怔大的眼睛里,急切的眼神,瞬间化为汹涌的毒恨,藏都藏不住! 而一旁的江德昌闻听这话,更是瞬间怒了,气的吼道:“江柔!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姨娘所生的儿子,那可是你亲弟弟啊!你小小年纪,怎能生出这种恶毒的念头来?” 闻言,江柔瞬间转头看着他,眸光里只有冷,“她生的儿子是你亲生的,我难道就不是你亲生的吗?” “我不过一句话,她生的儿子你就这般护着,但我差点被人毒死,你却逼着我和解?” 房间里一时落静,江德昌站在那里,竟难堪的低下了头,双手握成拳头,却再难说出半个字。 他知道,女儿怨恨他。 “呵……”江柔见他反驳不出,转过一双愤怒的眼,极其冷嘲的一笑,咬牙离开:“想要和解书,做梦!” 屋中的地上,王香梅缓缓起身,裙摆上沾满了灰尘,她死死的咬着唇,满眼都是愤怒屈辱。 苏青啊苏青,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女儿!想当年她区区一个妾室,生生逼走正室上位,何等骄傲。可没想到如今,竟被一个小贱人,戏弄羞辱至此! 满腔的怨毒怒恨,堆积在她的眼底,她颤抖着手按住眉心,极力稳着情绪。 江德昌上前握住她的肩膀,叹口气安慰道:“事已至此,逼迫她也无用,不如先回,我再去找那讼师想想办法……” - 冲出那间阴郁的小屋,江柔跑到了后山的林子里,蹲在一棵大树底下,压抑的哭着。 她觉得自己太傻,明明都落到了这种无依无靠的地步,却还固执倔强的不肯妥协。 不过是中了点毒,又没被毒死,不过是一张和解书,给了也不会死,还可以回家,还可以去学医完成母亲的遗愿。 可是……可是…… 她就是不愿意! 凭什么父亲以为哄哄她一切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凭什么他就那么理所当然? 他从来都没有问过她在失去母亲后,每一天的日子都是怎么煎熬度过的,他更是绝情的把她抛弃在这里,她又为什么要让他们称心如意? 她就不给,她就不原谅不和解! 如刀的风,割在脸上。 冰凉的眼泪,在少女的容颜上落下交错的痕迹,她无力的靠在树上,双眼木然的看着树顶摇曳的枝条。 她也不想回家了,她也早该认命的,那早就不是她的家了。 - 入夜,江柔摸着灼烫的额头,再次敲开了心水师傅的房门。 莹黄的烛光下,心水师傅在念叨着:“都跟你说了思虑莫重,事莫强求,非要不听。这下好了,给愁病了,难受的还不是你自个儿,有谁会心疼你半分?” “我不需要人心疼。” “嘴硬,真不需要人心疼,那你心里难受什么?”心水师傅说着出了门:“我去拿药罐子,你在这儿等着。” 江柔坐在长凳上,身子有些无力的趴在桌上,看着心水师傅关门离开,目光落在了桌上她放着的一堆药上面,随手拿了一种,在灯下看看不认识后,又放在鼻尖去闻,心里猜测着会是什么药材。 正这时,心水师傅回来了,一进屋目光自然落在她身上,可当看清她指尖捏着的药材时,立即冲上前来夺下,一下掰开她的嘴,确定她嘴里没吃之后,怒而斥骂道:“你个死丫头,拿这药做什么?还真想为了那些不关心你的人去死不成?傻不傻啊你!” “……”江柔眼神愣愣的看着她恼怒的模样,思绪因为发烧有些迟钝,回过神来后平静的说:“心水师傅,你想多了,我没想死。” 心水师傅瞪她一眼:“那你拿这药做什么?” “我不认识这味药,拿起来闻闻味道罢了。”江柔说着,有些干燥的唇轻轻弯了下,又问:“不过,这药叫什么,有剧毒吗?” 心水师傅才不回答她,只将这药收到高处,才叹口气:“你啊你,别犯傻寻死就行,人生在世,哪能没有坎坷的时候。你熬过这段,以后会有好日子的……” 江柔看着她将药罐子放在炉子上,通红的火苗烧起来,她眨眨眼,怅然一笑:“也许吧……” - 过了年,庵中的香客少了些,茶水也送的少些。 江柔病了几天,也没一直躺在屋里,不是混迹在心水师傅的屋里折腾药材,就是去茶水间烧火。 那一日与父亲的不欢而散过后,再未有人来找过她,她的日子也再一次变得清净平和,只是夜深人静碾转难眠时,心里依旧空落又闷疼。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正月十五,这一日香客多到快要将山门踏破,后院供人休息的房间更是早已被订满,江柔病已痊愈,自然又重新拾起了提水送茶的活计来,忙的鞋底都快磨破。 刚提了一桶水回来,还没喘口气,手边就又来了一个茶壶:“送去九号房。” 江柔无声叹了口气,提上茶壶往九号房去。 九号房是贵客雅间,在稍微清净的东南角,江柔一路脚步匆忙的过去,敲开房门后低头入内到了桌边,正要将铜壶里的茶水给香客添上时,身侧传来一声熟悉又诧异的声音:“江柔?” 江柔手中的铜壶一抖,热水差点洒出来,回头一看满眼惊讶:“夫人……你怎么会在这儿?” 唐怀素看着眼前的江柔,满目都是惊讶,唇角含笑的上前来问:“你一进门,我就觉得这身衣裙熟悉像是你,没想到竟还真是。不过,你又怎么会在这儿,还送起茶水来了?” 江柔闻言,眼神里闪过酸涩,将铜壶放在了桌上,双手无意识的揪着,苦笑道:“我……我爹说我克他,就暂时把我送到这儿来了……”说着,有些难堪的低下了头。 鞋面上是粉色的裙摆,昨日道袍洗了还没干,今早她就穿上了这身衣裳,也难怪夫人一眼认出她,这身衣裳还是在东山村时,商姑姑亲手给她做的。 唐怀素看着她,一时有些无话,叹口气后道:“你来信说,在家过的还好,我还以为是真好,没成想竟是这样……” 江柔闻言抬眸,故作轻松的一笑:“夫人别担心,我还好的……” 唐怀素岂能看不出她强装欢笑的样子,心里怜惜她,拉着她的手坐下,正想细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屋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两个大汉一下冲进来,亮出手中的尖刀横在她们脖子上:“不想死就别出声!” 冰凉的刀尖抵着脖颈,江柔身子一颤,下一瞬,眼前便遮下一片黑暗。 第23章 23 舍不得 江柔感觉到一路是从后山穿行, 然后便被塞进了一辆马车中。 眼前一片黑什么也看不到,口中被堵住,双手被捆, 速度极快的马车颠簸的要命, 那一柄抵在后心的尖刀一直不曾离开过。 这些人肯定不是来捉她的,应该是冲着身边的唐夫人来的……但江柔想不通,唐夫人这么好的人, 怎会惹上仇敌? 马车外, 男人粗旷的声音略微压低着说:“线报上明明说这女人身边带着一个十七八的丫丫鬟,马车里这个年纪明显对不上, 要不要拖出来杀了?” 男人的声音不经任何阻隔传到了江柔的耳中, 她心中的害怕一瞬间沸腾,身子更是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一旁的唐怀素, 却努力往她这边靠了靠,似乎想给她安慰。 紧接着片刻的沉默,就像是背后的尖刀一样折磨着江柔颤抖的灵魂。 终于在下一刻,听另一人说:“杀什么杀, 留着兴许有用呢,就算是没用带回去养两年配人也行。” 那一刻,江柔紧绷的身体才缓缓的放松下来, 只要暂时不死,以后总会有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 马车才在一处停下,男人粗鲁的拽着她们到了一个房间,片刻后油灯莹黄的光芒亮起来,她们面上遮蔽的黑布才被扯下。 三十多岁高瘦的男人站在她们面前,晃动着手里的尖刀, 冷哼道:“老老实实的,别逼着老子对你们动粗,不然你们会知道老子手里的刀有多快!” 男人离开后,房门被关上听见了落锁的声音,唐怀素环视了一圈,发现后窗都被钉死了,心里明白这些人有备而来,逃的机会怕是渺茫。再看看身旁被牵累的江柔,叹口气上前摸索着将她手上的绳索解了。 江柔恢复自由后,拽下口中的布团,眼神压不住紧张的一边给唐怀素解绳子,一边小声问:“夫人,绳子解开会不会惹怒他们?” 唐怀素揉了揉被捆绑到酸痛的手腕,摇头道:“不会,他们捉我另有目的,且就算是解开绳子我们也难逃出去,他们不会管的。” 唐怀素缓了缓,拉着江柔坐在床上,满眼愧疚的看着她:“今日是我连累你了,若能获救怎么都好说,若不能……是我对不住你。不过,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尽全力护你!” 这种事没人愿意更没人能预料,江柔摇摇头,正想说什么,觉得后脚跟似乎碰到了什么,遂低头一看,只见一只带血的人手! 那一个瞬间,江柔的后背忽升起一层冷汗,若不是被唐怀素反应极快的死死的捂住了嘴,她早已尖叫出来。 江柔牙齿打颤站在窗边,唐怀素查看过后摇了摇头,是一对老夫妻,估计是被匪徒占了房子,嫌他们碍事就给杀了。 走到江柔身边,唐怀素拉着她的手,安慰着她:“别怕,我们一定不会死的。” 江柔点点头,惊惧的双眼微微泛红,紧紧挨着唐怀素,腿肚子还在打颤。 过了片刻,只听房门被打开,一个男人推门进来,拧眉望着江柔:“小丫头,会不会做饭?” 唐怀素握着她的手,紧了一下,正想出口拒绝,身旁的江柔却点了头,但声音带着明显的害怕:“我会……” “那就出来做热汤,饿死老子了……”男人说着转头走了。 唐怀素怕她出事,握着她的手皱眉道:“你害怕就别去,我跟他们谈条件。” 江柔摇摇头,深吸口气,清亮的眸光极力镇定的道:“不过是做饭,不会有事的,夫人放心。” 唐怀素见她这般坚强,遂点了点头:“有事立即喊我,我去救你!” - 低矮的厨房里,男人正在到处翻着东西,案板上摆着不少食物,有面粉还有干菜腌肉,见她低着头走进来,男人道:“这里有肉,你看着做一锅热汤,动作快着点儿!”说着,依旧在翻东西。 江柔不敢耽搁,看了看食材决定做最简单的咸菜汤,便开始往锅里添水起火。 片刻后,男人从厨房的破柜子里翻出一小坛子酒来,高兴的咧嘴一笑冲外头喊:“我找到酒了!” 厢房屋里正在烤火的另两人随即喊道:“赶紧拿过来啊,喝了好暖暖身子!” “不急,大冷天的热热再说。”男人说着将酒坛子放在了闪着火光的锅灶边上,又往里头添了不少柴后,便从厨房钻了出去。 江柔蹲在锅灶前,看着男人出去的身影,目光落在脚边的酒坛子上,手指轻轻颤着。 隔壁的男人们似乎闲的无聊在玩牌,能听见他们的笑骂声,过了一会儿男人回来,见江柔正在案前切肉,打开的锅里面汤蒸汽缭绕,咕嘟咕嘟滚着,他径直走到锅灶前,摸了摸烫手的酒坛子,用干草垫着手拿走了。 不多时,咸菜面汤做好了,江柔找出碗盛好,一一的端过去,最后一趟低声的试着问他们:“汤饭……我们能吃吗?” 一路上拿刀抵着她们的瘦高男人闻言,冲她摆摆手:“吃去吧,又没打算饿死你们。” 江柔轻呼口气,转过身子时,目光掠过墙角处已经倒下的酒坛子,垂下眼眸回了厨房,正盛饭时又隐约听见他们说:“接应的人什么时候来?” “天黑路不好走,但估计子时之前一定会到,这女人太重要了,他们不会耽搁太久的……” 回到屋中,唐怀素上前来接过饭碗,江柔回身就将门轻轻的关上,在唐怀素动了动唇想要问她一些什么的时候,江柔一把紧抓住她的手,低语的声音颤抖着:“我刚听到那些人说,子时前会有人来接应什么的……不过我在他们的酒里下了沉眠散,这药效力强劲,算着不出半刻他们就会睡去,到时候便是咱们逃走的机会……” “只是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全部都喝了酒,万一其中一人没喝察觉出不对……” 那一刻唐怀素看着眼前虽然表情惊慌紧张,可眼神却尽力镇定坚强的女孩,竟有一瞬间的惊呆,却又在片刻后神思清明,紧紧攥着江柔的手鼓励她说:“江柔别怕,这件事你做的非常好!你即说那药药力强劲,那么我们至少有一半可以逃走的机会!” “不过以防万一有人没喝酒,我们也要赶紧谋算!”唐怀素说着,临危不乱的沉静眼神立即在屋中环顾起来。 厢房里,火盆里柴火燃烧着,有丝丝的青烟凝于屋顶,空气略微有些呛。 忽然,空气中响起瓷碗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瘦高男人看向对面,见方才还叫着快饿死的男人此刻居然摔了碗,低着头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儿,不禁戳了他一下:“二冬,你怎么回事……” 可一句话没说完,只见二冬一下子倒在地上,胳膊正巧搭在火盆上,他却毫不所觉,依旧沉沉的闭着眼。 “糟了!”瘦高男人瞬间起身,抬脚踢开了二冬被火灼烧的手臂,却在下一刻感觉到脑袋猛然一晕,他立即扶着墙站好,看着另一个同伴眼睛都睁不开,身形摇晃了两下也倒地不起,他旋即死死咬着舌头保持着清醒,双眼翻腾着怒火提刀向外跑去。 屋门,突然被大力的撞击,响声震颤人心的那一刻,男人暴怒的声音随之而来:“该死的贱丫头!你竟敢给老子们下药,老子要剁了你!”说着,陈旧的屋门又是被狠狠撞了几下。 屋内,一张陈旧的桌子,斜着摆在门后,紧紧的顶着门,唐怀素带着江柔站在门边,手里紧握着一根木棍,蓄势以待。 江柔站在她身后,祈祷着药效快一点让男人晕倒,不然她们怕是就逃不掉了! 外头的男人头越来越昏沉,手也渐渐无力,可一想到若被这里头的女人逃了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就硬是一刀戳在自己的大腿上,让疼痛逼迫自己保持清醒。 陈旧的木门根本就经不起男人极力的破坏,不过片刻已有破裂之势,这时唐怀素回头看了江柔一眼,江柔立即点头转身就将屋内的油灯吹了一时间屋中顿时一片黑暗,只闻听门外男人狂怒的吼骂声:“贱人!” 终于,那扇木门没能撑住,在片刻后被男人一脚踹碎,伴随着木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男人血红着一双眼就要进来,可就在他身子微微前倾的那一刻,黑暗中一根木棍,疾风一样狠狠的砸在了他的鼻骨上! “唔!”男人一声闷哼,剧痛之下,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头狠狠的向后仰着,他身形晃了晃却没倒下,可呼吸之间还没来得及睁开眼作出反应,那根木棍又再次凶狠的砸在了他的喉骨上! 那一刻,他脑中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声,除了痛就再也感受不到什么,手里握着的刀也伴随着他倒下的身子,掉在了地上。 他身子抽/搐着,瞪大着一双血红的眼,看着那个贵妇人捡起刀高高的竖起,一剑刺入他的胸口! 带血的长刀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惊醒了凝滞的江柔,她看着唐夫人溅了血的鞋面走近了自己,下意识的抬眸。 唐夫人气息短促的握住她的手,“我们走!” 小院外头,马车停着,唐夫人解开马的缰绳,双眼看了看四周。 江柔轻轻喘着气,心跳还因为唐夫人那一刀而狂跳着,夜幕之下,四处漆黑一团,看不清远处的光景。 唐夫人沉思片刻,回忆着来时一路的感觉,沉声道:“夜间城门禁闭,接应的人肯定不会从城里出来,可是如今我辨不清方向,不知那条路可以回城,若随意挑选一方恐与他们撞上……” 她说着,翻身上马向远处望了望,借着天地间微弱的光,最终做了决定向江柔伸出手:“上马,我们往南!” 江柔点头爬上马背,马蹄声响起那一刻,她回头望着那个小院子,手仍然在抖…… - 在马背上不知颠簸了多久,她们停在一处小村外,两人下了马悄悄的在村里找了一间破屋,准备躲到天亮就回城。 不知道那些匪徒会不会到这个方向来寻,她们躲在破屋的角落,将身子融入到混黑一片中。 唐怀素搂着江柔,寒冷让她们不自觉的靠在一起取暖,感受着江柔冷到瑟瑟发抖的身子,她将她抱的更紧。 “小柔,我想知道,你怎么会随身带着那些药呢?” 沉眠散这种东西,大多数就是年迈难以入睡者平日里用得到的东西,她一个小小孩子,身上却带着。但也幸亏她带着,不然今夜逃不出,后果将不堪设想。 江柔听着她清浅的话语,唇角微弯答道:“我有时候夜里睡不着,就用一些……” “小小年纪,该是睡的正香,怎睡不着呢?是因为你父亲?” 江柔摇摇头,良久微叹一声:“我不想要这样的父亲……” 片刻沉默,唐怀素知道她不想说,轻拍拍她的肩:“睡吧。” 混黑的天破开一丝光明时,心水就起床匆匆的下山。昨晚发现江柔失踪后,她就禀报了住持,带着不少人在山里找到了半夜都没见江柔人影,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天光大亮时,赶到了江家。 敲开江家大门,守门的婆子打着哈欠出来,心水上前去着急的就问:“烦问这位大姐,你家的江柔姑娘,昨日可有回来?” 婆子揉揉眼,反应慢慢点摇摇头:“大姑娘昨日……并未回来啊……” 这一句,心水本就提着的心更是跳上了嗓子眼,立即就道:“快带我去见你们老爷!” 不多时,江德昌同心水一道出来,心水回山上准备继续带人去找,江德昌则去官府报官,两人脚步匆忙去往不同方向。 站在门廊下的王香梅,手里绞着帕子,想到就因为少了那贱丫头的一份和解书,她阿弟便得在牢里多呆上两年,口中尽是咬牙切齿的恨意:“最好叫那小贱人找不回来,死在外头才好!” 一早,还在病中却几乎一夜未睡的商姑姑,听着外头传来的脚步声,立即起身走到门口,满面都是焦急之色:“可有消息?” 王小哥摇摇头:“知州府那边已派出去大批人去寻了,只是暂时仍没消息。” 商姑姑闻言头疼欲裂的靠在门扉上,按着头的手都在颤抖:“那帮杀千刀的贼子,等王妃回来,定要捉了他们五马分尸……” 天光微亮时,唐怀素便带着江柔重新上马,问路回城,待前行到了一处村落时,正巧遇见前来搜查的官兵。唐怀素自知这是商姑姑他们求助了官府,遂自报身份后,她们一路便由官兵护送着回城。 一路未曾下马,到了城中经过了繁华热闹的街道,她们停在了一处不起眼的院落门口。 下马后,府中下人一簇而来,商姑姑更是又喜又哭,只是在望见唐怀素身后的江柔时,愣怔了片刻。 江柔一路都在懵,此刻更是,身边围着一群人簇着她们进了院子,她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就被两个丫鬟带去了一个房间。 呆呆的坐在那儿,看着完全陌生的环境,江柔心里说不上紧张,只是她也知道似唐夫人这样连官府的人都客客气气的身份,不是她这样的人可以过多接近的,遂在心里想着,该怎么早点告辞才好。 不多时,门扉吱呀一声响,丫鬟们带着洗澡水和干净的衣衫进来,江柔便再没功夫想别的了…… - 主屋,商姑姑关上门扉,亲自伺候唐怀素沐浴。 雾气蒸腾的浴桶里,唐怀素靠在那儿,静静的闭着眼。 商姑姑给她用水梳着头,一边交代着所有的事情,待听到说已有书信送去给达州后,她眉头轻蹙起:“我既已回来,一会儿便叫王昭再起一封书信快马送去达州,交代清楚一些。” 商姑姑点头,又问起江柔:“王妃同江柔似乎是有些缘分。” 提起江柔来唐怀素笑笑:“可不是,这孩子……昨日本是连累了她,可没成想到最后能获救也是因她,哎……只是她命也着实苦了些,有家不能回的,硬是被逼的得用沉眠散才能入睡。” 说着,又道:“一会儿你派人去,好好查查她家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大过年的竟把一个孩子丢去庵中不管。” “奴婢知道了,只是官府那边定还会来人,王妃还是莫耽搁了,先梳妆吧。” “好。” 不多时,平城的州官李大人亲自来了,在厅中见到唐怀素安全无虞后,他提着的心才敢落下。 这一位若是在他的管辖地出了事,那他的官运可算是到了头,问过平安以及昨夜匪徒事宜后,李大人还要去亲自处理匪徒之事。这件事是必须得有一个结果的,否则那达州那位王爷,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临走前,更是安排了不少官兵在外守卫,再怕出现个万一,他担待不起。 而江柔,换了衣裳吃过饭后,一直在屋中休息。 回忆昨夜发生的那些事,劫后余生的她只觉得一切就好像一场梦一样,只是唐夫人精致鞋面上的血滴,她一直忘不掉。 一直在屋中等到黄昏,丫鬟才说,唐夫人忙完了,江柔便起身,长呼口气出门。 偏厅中,唐夫人正在用点心,见她来了招招手,笑着道:“小柔,过来坐下。” 江柔上前几步,却并不坐下,只是笑着摇摇头,“夫人,我就不坐了,天色将晚,我该回山上去了。山中的师傅一个日夜没见我,会着急的。” 唐怀素闻言,微微叹口气,问:“你回去倒容易,但……以后呢?” 想到下午时,商姑姑差人打听回来的消息,说这孩子被她父亲送去庵中后,差点被人下毒害死,可她父亲却还为下毒之人劳心奔走,更是逼着她要什么和解书…… 江柔闻言,有些苦涩的一笑,目光却柔柔的:“以后没事,总会有办法的,大不了,我当小尼姑也行。” 唐怀素看着她缓缓摇头,起身走到江柔面前后,握住江柔的一双手,柔和一笑:“你这样好的孩子,我可舍不得你当什么小尼姑,留在我身边,给我当女儿可好?” 那一刻,江柔抬眸看着眼前的人,长睫颤颤,却说不出一个字。 第24章 24 坦途 唐夫人说……留她做女儿? 江柔惊讶的看着她, 似乎想要从唐怀素的眼中分辨出些什么,比如……她这话的真假。可是一望过去,那双眼就只有浓郁的温柔和诚意。 也许, 还包含了一些怜悯。 唐怀素笑笑, 抬手拂过她耳畔的碎发,声音更柔了些:“来,坐下想想。” 红木椅子上摆着厚厚的软垫, 坐上去柔软暖和, 江柔微微低着头,脑中虽有些乱, 却也没忘了当初寄人篱下的日子, 甚至如今连亲生父亲都靠不住的这些经历,一时间, 心头刚有些意动的情绪,又缓缓的淡去了。 思索了片刻,她抬眸看着唐怀素,少女的面容上展露的是清灵与通透:“夫人, 你不嫌弃我,我真的很开心。可我……不管到哪里都是累赘,如今在山上虽然也不太好, 但想来过两年,父亲还是会把我接回去的……” 唐怀素看着她, 听着她说到父亲也许会接回她时,眼神中那遮掩不住的不安和不确定,很是心疼。这个孩子太懂事,太通透,经历的那些事导致她如今不敢轻易的相信别人。 想着, 遂换了说法:“你说的没错,等过两年你父亲或许是会接你回去,可到那时,你也不小了,难道你真的要将你的婚事前程,依托给他们?再者,万一你父亲不去接你呢,那你要一直在山中做个小尼姑,你不是还说你母亲的遗愿是要你好生学医吗?” 一字一句的,唐怀素毫不客气的戳穿了江柔刻意伪装的坚强,几句问话下来,江柔脸色都变了,头也垂的低低的,心里酸涩的厉害。 吃苦她其实不怕,就算是父亲将来不管她,她也能咬牙挺着,只是母亲遗愿,便是要她好好活着,好好学医啊…… 唐怀素看着她,知道那些话或许过于直白了些,但她承蒙江柔才得以获救,救命之恩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这孩子今后一生悲苦? 她是一定要拉一把的。 想着,便坐到了江柔的身边,温和道:“小柔,其实你不用想太多的,我不同你姨母家里穷,别说一个你,就是十个我也养得起。你给我做了干女儿,留在我身边,等将来成婚挑选夫婿,也会是掌握在你自己手里,而不是跟着你父亲和继母,被他们随意嫁出去。” “最重要的是,你的心愿。”唐怀素说着,看着江柔瞬间抬起的双眸,含泪中带着好奇,便问道:“你可知道咱们当朝医仙是谁?” 医仙……江柔立即点点头:“我知道,我听我娘说过,是一位叫炎宗的大师,一手医术堪称仙迹,天下医者无不向往。” 唐怀素笑着点头,眼眸流转间拍拍她的手:“你若做了我的干女儿,我一封书信过去,不说能让你成为炎大师的亲传弟子,至少能让你成为他门下的嫡传弟子。天下医者向往的所在,你难道不想去?” “我……”江柔惊叹于唐夫人的厉害,一封信过去,便可让她入医仙门下学医,便是普通弟子也是她如今身份遥不可及的存在! “我想去!” 江柔说完这一句,就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眸光莹亮的闪着。 唐怀素亦是摇头失笑,“好好好,只要你应下这事儿就行,虽是沾了炎大师的光,可多了一个小棉袄一样的女儿,也是我的福气啊!” 江柔闻言,贝齿轻轻咬着唇,脸颊透出一抹羞怯的粉,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正这时听见身旁的商姑姑笑着说:“小柔,你即应了,以后就该改口了。“ 江柔一听,有些紧张的鼓起勇气,软软喊了一声:“干娘……” “哎,好孩子,以后我也是有女儿的人了。”唐怀素说笑着,看着江柔羞红的脸,忽又想起一件事,问她:“那这件事,何时知会你父亲呢,毕竟过几日,你就得同我一道入京了,到底是你生父,总不好一言不发的就离开吧?” 江柔闻言,一时诧异,入京? - 这一晚江柔留在了这里,睡在柔软温暖的床铺上,她却睡不着,根本静不下心来。 做了唐夫人的干女儿,以后就可以进京去拜师学医……对于前一晚还在为人生路途发愁的江柔来说,这一切来的太快,太措不及防。 而且她也已经知道唐夫人的真正身份,是京城里镇南王府的王妃,这种身份这种家世,从来都不是江柔这种出身的人可以想象的,可如今她却高攀上了…… 江柔心里也知道,自己有她护着以后的日子就不会再辛苦难熬,但同时心里也会想,万一跟着王妃去了京城,她家里的人嫌弃自己呢,到时候让王妃为难了怎么办?她又该如何自处? 经历过的事情依旧历历在目,江柔无可避免的想到了这些,但这种事情,又怎能预料…… 翌日一早,江柔早早醒来,却没起床,而是有些懵懵的躺在床上裹着被子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商姑姑过来,手里拿着一套衣裳到了她床前,见她醒着笑说:“瞧,这是昨夜我叫两个针线好的丫头,连夜给你改制的一套衣裳,穿起来或许不大合身,但肯定暖和。你先将就着穿,一会儿我就叫人来给你量体裁衣,咱们也好穿着新衣高高兴兴进京去。” 江柔对于商姑姑,一直都有种莫名的亲近,见她来笑意就挂在了眼角,“谢姑姑,只是做衣裳就不必了,年前我回家时继母倒是大方给我定了几套,现都在家里放着,我今日正好回去拿。” 还有母亲的遗物,她更是一定要带走的。 商姑姑闻言一边帮着她穿衣,一边摇头:“那不行,衣裳还是得做的,你如今是咱们王妃的闺女了,一应的衣食住行那都得是顶好的,可不能落了身份气势。” 江柔无奈一笑,身份气势这种东西,她哪有啊…… 洗漱完毕,江柔去了正厅和唐怀素一同用早饭。 隔了一夜,江柔心里的热烫还未彻底消褪,见到唐怀素的那一刻,小脸悄悄就红了,上前按着商姑姑教的行礼方式行了一礼,道了一声:“干娘晨安。” 唐怀素笑笑,看出她羞,叫她起身后两人便坐下一同用早饭。 饭间,江柔说了回去取东西的事情,唐怀素看着她莹莹的目光,道:“你父亲那边,若是不好开口,我叫商姑姑同你一道去。” 江柔摇摇头,眼神坚定:“干娘放心,这件事我有分寸的。” 唐怀素便没再多说,知道这个孩子对于她父亲如今怨念颇深,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劝解,顺其自然也好。 - 饭后,江柔出门时,发现门口停了不少的马车。 因为两日前那件事,知州李大人亲自上门了,更留了卫兵保护,阵势这般大,所以镇南王妃住在平城这件事就没捂住。 虽然王妃被劫之事外人不知,但人们只知道眼下镇南王正在达州剿匪,既然王妃在此的话,那自然是要想尽办法前来拜会一番,看能否与镇南王府攀上点关系。 江柔回家的时候,商姑姑派了护卫一路护送,这般郑重的回家,她觉得父亲就算是再懒的管她,估计也要问个缘由。于是便交代这些护卫,别多说什么。 她的去处,不必交代他。 到了江家门口,江柔下了马车,守门的婆子一见她及这阵势,大惊失色,转过身就跑进里头去禀报。 江柔没理会她,独自一人进了院子,才刚走到中院,就见江德昌带着王香梅匆匆而来,她脚步也停了下来,目光沉静的看着那边。 “小柔,昨日一早心水师傅来说你失踪了,你怎么突然的回来了?你昨日到底去了哪儿,我都急的去了官府报案,生怕你在外头有个万一……”江德昌说着上前来,上下打量着她没什么问题后,提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倒是王香梅,暗暗咬了咬牙,昨夜她盼了一夜,这丫头死在外头才好,谁知竟全须全尾的回来了,真叫人失望! 江柔听着他的话,语气中的焦急不似作假,若放在以前,她兴许会为父亲的担忧而感动。 可如今……心里更多的是麻木,说到底回来后经历的那些事,受的那些委屈,早已将她心中对父亲的奢望,彻底磨平。 再对上父亲身后王香梅的那双眼时,只见她眼中的厌恶毫不遮掩,想起她弟弟被判了入狱五年,料定她是恨毒了自己。 忽然之间,江柔心头就松了,似乎一阵微风拂过,抚平了心上一些斑驳的痕迹。 她以后会随着干娘入京,不会再同这些人有什么干系,不管是父亲的冷漠也好,还是王香梅的毒恨也罢,她都不需再有任何顾虑。 能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这种感觉,真好。 江柔轻轻垂下眼,摇摇头:“我没事,回头我会去见心水师傅,同她道谢的。” 淡漠的回答,她面无表情,江德昌看的眉头蹙起:“那你昨日到底去了哪里?可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同我说清楚,我……” “父亲不必担心,不过是遇见了熟人,去她家里叙叙话罢了,没什么要紧的。”江柔说着,转过身子抬起脚步:“我回来只是收拾些东西,父亲自忙去,不必理会我。” “小柔你……”江德昌见她一句实话不肯说,眉宇间已有怒气,却强压着:“若是没什么要紧,那门外的护卫又是怎么回事?” 眼见着江柔脚步不停,也不再回话,江德昌生气她这倔强脾气同她母亲一样,却也按不下心里的疑虑,甩袖往大门外去。 王香梅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住了没多久的小屋里,一切摆设还是原样,江柔进去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母亲遗物,见好好的放着没被人动,她浅浅笑着开始收拾东西。同在离开李家时一样,没什么可收拾的,几件衣裳,几本书,便没了。 提在手里轻飘飘的包裹,也似在又一次提醒她,她身如浮萍,无处可依。 可一次,她已经不再迷茫,前方等着她的,将是坦途。 到了门口,护卫上前来接过她手里的包袱,江柔停在马车边,看着脸色铁青难看的父亲,无声叹息间最终还是将那句保重咽了下去。 他有妻有子在旁,自然是会保重自己的,何须她提醒。 马车缓缓离去,女儿临走前也没留下只言片语,江德昌面色冷沉,凝着那马车转过巷角,侧眼看着一旁的小厮:“跟上去。” 第25章 25 三哥 看着小厮随之远去的身影, 王香梅有些心气不顺,跟在江德昌身侧试探着说:“这小柔可真是个主意大的姑娘,昨日老爷那般操心夜不能寐的, 她今日回来却连句解释也没有。还有那嘴巴跟针线缝住了一样的护卫, 也不知哪里来的……这孩子,跟着苏姐姐回去那两年,如今终究是跟老爷不亲近了。” 这话说的江德昌面皮一皱, 女儿哪里是跟他不亲, 那什么都不肯说的样子,分明是防备。 只是原因他亦心知肚明, 遂拧着眉头, 一言不发的独自走了。 王香梅见此,冷哼一声, 想到那些随同江柔一起回来的护卫,衣着气势都很不一般,心里便猜着,那死丫头莫不是攀上了什么贵人? 马车里, 江柔的心情并无低落,虽然在母亲去世后,她对回家一度是渴求的状态, 可经过这短短两月,她也参透了不少。 就如同心水师傅所说, 渴求不来的东西,还是忘掉比较好,放过自己,是一种解脱。 她现在就解脱了,以后再不会被他们伤, 被他们害,或许会偶尔想起,但却绝不会想念。 挑开小窗的帘子,她眉眼柔和的向外看,就快要离开平城了,纵然这里带给她的多是伤感,但她也想多看看这里的样子。 门匾古朴的香铺,散发着鲜香味道的肉汤馆,站在摊位前吆喝的卖灯人,手里拿着五彩丝带玩闹的小孩……一幕幕,缓缓的刻在了江柔的脑海里,经过一家书铺时,她看到了住在家隔壁的刘姐姐,她正笑容羞涩同一个男子站在一起。 江柔想着,那应该就是她定了亲的未婚夫君,两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想必一定会幸福一生。 唇角弯弯她放下了车帘,似乎一切都释然了。 - 回去后,江柔整理东西的时候,听丫鬟说干娘忙的很,许多平城官家的贵夫人前来拜会,她没拒着不见,接了些帖子。 离开之前,江柔还想去一趟静心庵,知道干娘没空,她直接去找了商姑姑。 商姑姑却摇摇头,说静心庵在城外,来回不安全,怕她出什么事,只叫她写封信差人送过去。江柔虽有些遗憾不能再见心水师傅一面,可想着那夜被匪徒劫走时的惊险,还是乖乖的回屋写信去了。 而临近黄昏时,江德昌的身影,出现在了府外。 彼时,会完来客的唐怀素正在院里活动着坐了一天酸困的身子,闻听来人是江柔的父亲,淡然一笑,倒也不觉得意外。只是没着急叫人知会江柔,而是将人请去了偏厅。 江德昌不知道眼前款款而来的贵夫人是什么身份,他派来的小厮一见宅子外头都是官府的兵卫,吓得腿都软了不敢多打听就回去了,连他也是抱着谨小慎微的心情找来的,是以在唐怀素过来时,他便迅速起身低头不敢多看:“江某贸然上门打扰,还望夫人莫怪。” “江先生不必拘礼,坐吧。” 唐怀素优雅坐下,看着不远处一身拘谨的男人,眼眸轻眨先开了口:“江先生此来,应该是为了小柔吧。” “是……”江德昌说着,才敢虚虚抬起眼眸往上看了一眼,只知道这贵妇优雅华贵,气质出尘,却没敢失礼看清面貌,便立即垂眼,道:“这孩子不懂事,烦扰夫人了,江某今日此来,便是要将她带回去,还望夫人命人唤她出来。” 唐怀素闻言,悠然一笑,眸光带着些冷淡,语气平和中却隐隐夹杂着冷嘲:“江先生要将小柔带回去,是打算如何安置,继续送回静心庵里吗?” “……”江德昌闻言面上赫赫,有些羞窘,抬眸看着唐怀素急忙摇摇头:“不是,这一回是将她接回家,以后也不会再送她去静心庵了……” 唐怀素闻言,面容静默着垂下眼,缓缓道:“江先生,不知你是否知晓,小柔在东山村李家时的境况?” 一句话,江德昌面皮更是打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更是悄然紧握,“这倒是不知,这孩子也没告诉我……” “若是想知道多简单,托人去打听就行了,江先生也不缺那几个银钱,说到底不过是不在乎罢了。” 唐怀素说着,眼神冷然的看着江德昌瞬间局促的脸色,道:“她在东山村李家时,日日上山采药风雨不落,家务杂事更是做尽,小小孩子满手心都是老茧。但就这样勤快,依旧是隔三差五一顿打骂,不是头上有血伤,就是身上有青紫。” “更难的是,她盼着你回去接她,却怎么也盼不到。李家那男人倒是来找过你,可是据说,你亲口言早已和她们母女断绝关系。” 江德昌听到这里,急忙摇头解释:“李家人来找我过?何时,我都不知道啊……” 唐怀素笑笑:“就是去年冬月的事,至于你为何不知道,且没见到他,这中间又有什么缘故,我是不知。但小柔,她却差点被李家人卖去烟花之地,若不是逃了出来,怕是她这辈子都再难见天日。” “而这一切,你作为父亲,却不知不问不关心,反倒是以什么相克之说,将她一人丢在庵里,更有她被下毒暗害一事。一桩桩一件件,你可有护着她半分?” 手指在微微的颤,江德昌没想到女儿在乡下时遭受了那么多,一时间羞愧难当,头都抬不起来,只闷声道:“我……是我不好……” “说这些有什么用?”看着他低头不言,已觉难堪,唐怀素觉得差不多了,便起身道:“江先生,还有一件事我要告知你,如今我已经认了小柔做干女儿,不日将带她回京,当然这也是她自己思虑过后同意的。所以今日,她应当不会同你回去,不过你若想见她,我也不会阻拦。” 日落黄昏,天色渐暗。 江德昌离去的身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 江柔站在墙角看着,清灵的眼神十分平静,片刻后,静静的转过身离去。 江家。 江德昌自回来开始,就一人关在书房,连茶水都不让人送。 王香梅得知,心中奇怪的同时,又有些不安,想了许久还是抱着小儿子过去。 江德昌正在桌前翻一本旧书,书纸早已泛黄,且有不少磨损,听见门扉一声轻响,他抬头去看来人,下一刻缓缓将书合上。 王香梅笑着上前来,将儿子放在他身边,柔声问:“不是说去接大姑娘,怎么一人回来了?” 江德昌闻言,眸子微微垂下,拉着小儿子的手,许久后才嗯一声:“她不想回来。” 王香梅一听,心下一喜,面上却作一副疑惑神色:“不回来?她还想回静心庵?” 江德昌却不说话了,只是心中想起那位贵夫人说,去年冬月李家曾来人找他,可那时……他却突然被小舅子拉着去喝酒,一夜宿醉后,第二天一早便说去买药材,一走就是将近一个月。 如今想来,他那无所事事的小舅子,在那些日子行事却是那般的怪异,似乎……根本不想让他回家。 他也不是傻子,苏青还在时,曾经和王氏那般不睦,王氏她不想小柔回来,与她弟弟商量着从中做梗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时间,江德昌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生气无奈有,羞愧自责也有,烦躁难堪更甚。 他这般年纪,平日里也惯常被人捧着,如今被人当面毫不留情的嘲讽冷刺他不配为人父,那一刻他是真的觉得抬不起头。 丢人至极。 所以哪怕心里明白,女儿这一走可能就不会再回来,可若要他再去寻女儿回来,他是真的不想去了。 没法面对。 再看着王香梅,和身边的儿子,他方才到了嘴边的话,最终还是忍着没有问。 问了有什么用,她承认了又如何,不过是哭一场认个错罢了。 况且,小柔已经决意不肯再回来,而是跟着旁人走,不想再认他这个父亲了。所以,他就算是把家里搅得不得安宁又如何,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这日子还得过下去啊…… - 而后的几日,唐怀素不再见客,关起大门躲清静,闲时教江柔练字,然后便发现江柔的一手字,实在是拿不出手,遂每日里盯着她练。 江柔乖巧,又肯吃苦受教,不过短短几日字迹就有不少的进益,送去山上的信也有了回应,除了一包心水师傅亲制的蜜饯山楂外,还有一封短书,嘱咐她入京后为人处事要和善恭谨,不要动不动给人下药。教导她学医时勤学苦练,定要学得一身本事,足以立正自身。祝福她日后万事顺意,长乐平安。 虽相处短短的一段时间,可庵里师傅们的好,都是豁达宽容的,江柔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在她们身上感受到的温暖。 又过了两日,府里开始收拾起东西,计划行程,人人都忙得很,唯独江柔闲着在屋里看医书,正入迷时丫鬟突然雀跃着跑进来喊:“小姐,世子回来了,王妃唤你去前厅呢!” 世子……江柔眨眨眼,明白她们口中的世子就是谢公子,便道难怪这些日子迟迟不出发,原来是在等他。 便合上书,往前厅去。 正月里风还很冷,她穿着新做好的水青色毛圈披风,裙摆水花一般晃开着,不多时到了前厅。一进去,就看见正在唐怀素身边站着正说话的谢止。 大约半年不曾见,当初清隽的少年成长变化颇大,身量高大许多,身形似也健壮了些,夏日里白净的肤色也成了浅麦色,只那一双眼看人的时候却不曾变,依旧是清澈明朗。 “谢公子。”江柔上前去,屈膝福身,少女发髻上带着的珍珠发饰,随着她的动作拂过脸颊,微微晃动着好看的弧度。 谢止看着眼前的少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的一笑道:“江柔,你变化好大,记得以前你一直都是披头散发脏兮兮的模样,倒是如今这样,才像个真正的小姑娘。” 唐怀素笑笑,拍拍他的手臂:“方才不是告诉你,我已经收了江柔为义女,名义上你们已是兄妹,怎么还说话还直呼名字呢?” 这话一落,江柔脸瞬间就红了,站在那里倒有些局促起来。 谢止倒是咧嘴一笑,直接两步到了江柔面前,垂头拱手,声音清朗:“前几日那件祸事,母亲能脱身,还多亏了妹妹,我这做哥哥的,在此谢过妹妹恩情!” 江柔看他这郑重样子,红着脸急的直摆手:“谢……哥哥,那件事都过去了,你不必这样的……” 瞧着江柔都快急坏了,唐怀素呵呵一笑,道:“如今即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 说着,冲江柔招招手,待江柔到了身边后,又道:“止儿在家里,排行第三,上面还有两位堂兄,此后你便同家里的妹妹一样,叫他三哥就好了。” 江柔听了点点头,又冲着谢止福了一礼,柔柔的唤了一声:“三哥。” 目光对视那一刻,谢止笑着点头,想着叫江妹妹生分,叫柔妹妹又怎么那么别扭,遂挑挑眉笑道:“小妹,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你三哥,三哥一定全部替你摆平!” “谢三哥,我记下了。”江柔脸颊粉粉的,道了这句,便盈盈一笑坐了下来。 唐怀素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幕,正开心说着叫厨房加些什么菜,丫鬟走来问口道:“王妃,外头江家来人,说要见小姐一面,有东西送来。” 第26章 26 王府 江柔到了门房, 还未走近时就看到,来人是小福,她穿着一身蓝色的袄裙, 正抱着些东西有些局促的站在那里。 “小福姐。”江柔走上前去, 轻浅一笑。 小福见她来了,松了口气,等待的时间还一直怕她不是亲自出来, 若有些话没能按照老爷的吩咐交代, 她回去也不好交差。现在倒是安心了,一笑上前来, 道:“姑娘, 老爷这两日病了,不能亲自来一趟, 但叫奴婢告诉你,往后不必忧心家里,想做什么做什么去。这些是老爷亲自给你收拾的一些东西,姑娘看看吧。” 江柔接过东西, 垂下眸子的那一刻,还是问了句:“他病的严重吗?” 小福笑笑:“只是风寒,头晕, 想来吃药几日就会好,姑娘不必担心。” 江柔听着, 打开包裹,两本旧书,一个荷包。 荷包有些重量,应该是银子,江柔并未打开看, 直接翻开旧书,一看愣住了。 是一本医书,重要的是上面的注解,是母亲的笔迹…… 一时间,江柔心情惊喜又复杂,惊喜是母亲留下的东西又多了一些,复杂的是父亲,他这个人,说他凉薄也对,说他自私也行,说他尚存良心,似乎也没错…… “老爷说,姑娘离家后,最好是时常回信来家,他也好知道姑娘近况,若在外头过的不顺心,也可来信,他这一次一定会亲自去接。” 江柔将包裹抱在怀里,垂着的眸子一时没有抬起,只是在沉默片刻后,道:“小福姐,你回去,叫他多保重吧,也不用挂念我,我会过的很好的。” 不管他的话在说出口的那一刻,有几分的真心,她都不想再去验证了。 回头路,她更是不会走的。 - 谢止一回来,回京之事便很快提上日程,定好了休息一夜后,一早就出发。 面对着入京后一切的未知,江柔一夜翻来覆去,很久才恍惚入眠,可似乎闭着眼还没多久,她就被院中传来的动静吵醒。 迷蒙着一双眼,她看着帐子外依旧昏暗的天色,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窗口轻轻的推开一丝,只见谢止一身银白色的衣袍,正在春寒弥漫的轻薄白雾中舞剑,少年长成的身姿峻挺,动作行云流水,就像是飞腾在白雾中的一条蛟龙。 江柔一时看的呆了。 直到那微微打开的窗口吹进来一丝寒意森森的风,她才猛然回过神,羞赫自己居然做这种偷/窥之事,急忙将窗关上,回到床被之中。 可却再也睡不着了,又静静躺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起身,再收拾一番,以免落下什么东西。 出发是在辰时,车马浩浩荡荡的驶出街巷,随行着许多不知从那里来的护卫,足足有三十多人。 唐怀素所乘的马车,是特制的,精制实木刀剑难入,宽大且内置精致,铺着厚厚的棉被,还有一层毛皮,坐累了可以躺。 江柔靠在马车角落,怀里抱着一个手炉,正跟着唐怀素学下棋。外头,谢止同护卫一起骑在马上,少年半年来随军吃了不少苦,寒风对他来说似是已习以为常,江柔偶尔还能听见他在外头和人聊话时笑的爽朗。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饶是马车里已经足够舒坦,江柔依旧是坐的面有苦色。 偶尔遇上雨天,倒是会停下来稍作休整,江柔都会趁着这短短的日子,每日里多活动手脚。 而在这一段时间里,她学会了下棋,虽只是入门的棋技,却也能勉强和谢止对上一两局。 待身上厚厚的袄裙,换上稍薄一些的时候,京城终于到了。 一路上,江柔听干娘她们说过不少京城的样子,已经隐隐约约的在心里有了些影子,可是当真的到了京城的这一刻,江柔看着马车外头,感受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繁华,盛景,车马彼此穿行,街道上却井然有序,三层以上的小楼布满街道两侧,路上的行人各色,热闹极富生机。 放下小窗帘子的那一刻,江柔听见干娘说:“待住下几日,熟悉了家里,叫你三哥带你出来好好逛一逛,看看这京城的风土人情。” 江柔闻言点头一笑:“好。” 唐怀素看着她向来稳重的心性,自进城后就有些紧张微露,便拍拍她的手,柔声道:“别紧张,也别胡思乱想,你只需记得,你如今回的也是你自己家就可,旁的什么都不要在意,有我在呢。” 听着干娘的宽慰,江柔略有紧张的心,果真松懈了一些。 - 京城极大,马车又缓缓行了半个多时辰,才终于停下。 江柔深吸口气,下一瞬车帘被谢止抬手挑开,就见他俊朗的笑说:“母亲,小妹,到家了!” 唐怀素先下,她一落地,王府中早早等候迎接的众人便齐刷刷的喊着:“恭迎王妃回府,世子回府!” 唐怀素笑着摆摆手,片刻后回头看着刚下马车的江柔,伸过来手:“回家。” 江柔指尖微颤,抓住她的手掌,随着她的脚步一同踏入了镇南王府。 不知多少的目光,在这一刻均落在江柔身上,她感觉着那些或疑惑,探究,讶异的眼神,极力稳住自己的心。 谢止走在她身侧,看着她有些僵硬的肩膀,轻声道:“一会儿别紧张,若有不懂的就来问我。” 江柔点点头,开始试着忽略掉那些各异的目光,将心思放在王府中的景致上。 三春的花园,花草都培育的极好,鲜嫩的绿芽冒出无数来,未开的花苞已经挂上,想必过不了几天这里就是另一幅美景。 回廊连着绕了好几道,才终于过了一个拱门,门后又是一个极大的院子,灰墙红檐,这院中伫立这一棵不知几百年的老树,高大的看不见树顶。 谢止见她仰头去望,咧嘴一笑:“我以前爬到最顶上过,有根树杈上有个窝窝,躺着看星星正好。” 江柔听了,不禁有一丝向往的笑了一下:“可惜我不会爬树。” 谢止倒给逗笑了,同时也发觉她不是那么紧张了,就说:“不会爬树也无妨,京城里有不少观星台,待夏夜里星月正好时我带你去。” 一旁的唐怀素听着他们兄妹闲聊,优雅美丽的面容上浮着宽慰柔和的笑,可待脚步穿过内宅院门,看到不远处门庭下站着的那群人后,面上的笑容便缓缓归于优雅端庄。 而江柔在看见那群人的时候,明显已经没有入门时那般紧张了,随着干娘一路到了正堂,她目光寥寥看了几眼,发现所见一切,不管是人的装扮,还是物件的华贵,都不是她能够想象的地步…… 一时间,厅中热闹非凡,唐怀素的身边围过来一群人,大多是妇人和小姑娘。 谢止身边亦是,但大多是与他相差无几的少年。 江柔静静的站在唐怀素的身侧,看着她们说话间,不少目光幽幽探于她身上,她便压下紧张,凝着目光对上去淡淡一笑。 干娘说了,不用紧张,这以后也是她的家,她是要在这里长住的。 若是从一开始给人的印象就是胆小如鼠,畏首畏尾的,那以后与人相处难免被人看轻,倒不如一开始就大大方方。她做好自己该做的,旁人如何看她,那都不是她此刻该考虑的事。 一旁的唐怀素其实一直暗暗观察着江柔的反应,见她身形不落,稳重安然,一笑牵过她的手,将她带到身边对众人说:“这便是我刚认下的干女儿,江柔。” 众人只是片刻静默,便开始笑着说一些夸奖江柔的话,什么模样俏丽,天真纯粹,什么好听说什么,一时间江柔耳边只有叫人头晕的好听话。 片刻后,她都快听的红了脸,冲着那几位长辈福了福身:“江柔见过诸位夫人。” “真是个乖巧的孩子,难怪弟妹这般看重!” “近日天气极好,小柔得了空可要去我那边坐一坐……” 江柔有些羞涩垂下眸子,一旁的唐怀素知道她招架不住,遂将她交给了一旁的一个女孩:“丝丝,你和小柔以后便是姐妹了,现下你若没事的话,婶婶劳烦你一趟,带小柔去她的听秋院看看。” 江柔闻言,目光撞进一个少女的眼瞳里,她生的很美丽,十二三岁的模样,一身紫色罗裙,妆饰精致俏丽。对上目光的下一刻,少女就主动走过来,娇俏一笑:“小柔妹妹,跟我来吧。”说着,冲江柔伸出了手。 江柔有些羞涩,冲唐怀素点点头后,伸出了手,两个女孩牵着,要出厅门时,家里的另两个姑娘随即也跟了上来,几个姑娘一时间说说笑笑的往听秋院去。 不远处院外,谢止正同几个兄弟说话,见几个姑娘出来,看着被围在中间的江柔,勾唇一笑:看来她适应的挺快的。 不多时,厅堂里正在和妯娌说话的唐怀素,看见厅门走进一人,面上的笑容稍稍落了一些。 那人四十来岁,正是老王妃身边的晴姑姑,进来厅中行礼过后,她圆润的面上淡淡一笑:“奴婢恭迎王妃回府,王妃一路辛苦了。” 唐怀素淡然勾唇,“晴姑姑无需多礼,坐下说话吧。” 晴姑姑摇摇头:“多谢王妃,奴婢就不坐了,奴婢只是来传老王妃的话,请您得空了过去一趟,您一走一年,老王妃一直挂念呢。” 坐在一旁的谢家另两房夫人,闻言晴姑姑的话,目光纷纷转向唐怀素。 唐怀素闻言只得起身,略有歉意的说:“大嫂,弟妹,你们稍坐,我先去见过母亲,回来咱们再聊。” 说着,提了下裙摆,身姿优雅的踏出了厅门,幽幽笑道:“一年不见她老人家,我也是挂念的很呢。” 第27章 27 少女 不多时, 唐怀素到了老王妃的院子,步入厅堂,她就见老王妃正靠在铺着软垫的椅子里闭目养神。 “儿媳给母亲请安, 不知母亲身子可好?” “你有心了, 我身子尚可。”老王妃闻言睁开眼,看着下头屈膝的唐怀素,抬了抬手:“起来吧。” 唐怀素优雅起身, 坐落在了老王妃的下手处。 老王妃满头银发, 因年纪大有些发福,面上皱纹倒是不多, 此刻看着离家久归的儿媳, 皱眉便是开口道:“你还是把那女孩带回来了?” 唐怀素淡然一笑:“那是个乖巧的孩子,日后母亲见了也定然会喜欢。” 老王妃闻言冷哼一声:“不过是个出身低微的孩子罢了, 就算是你和止儿蒙她搭救两次,可给些金银打发了就是,为何偏要认了干女儿,还给带回王府来?那么喜欢女孩, 家族里乖巧机灵的多少,过继哪个不行,何必养这种山沟沟里出来的?” 十多年的交锋, 唐怀素对于老王妃的这种态度早已是习惯,也早想到带着江柔回来会有这么一遭, 闻言只是垂下眸子说:“儿媳作出决定时,也是经过王爷同意的,王爷也更是嘱咐儿媳,要视那孩子如亲女,以报救命之恩。” 老王妃一听这话就心气不顺, 想到这些年来,她身为正室不能再为长房添子也就罢了,却还掬着儿子连个妾室都不纳,更别提庶子庶女,搞的王府长房只有止儿一个孩子。却偏偏在外头装的是贤惠孝顺模样,连儿子也对她言听计从,如今更是带回一个野丫头,真是气煞她也。 遂更没好气了,道:“少拿什么救命之恩唬我,报答的方式多的是,不过是你自己想养那野丫头罢了!” 被说破了,唐怀素面色也不变,只是低下头:“母亲当心,别气坏了身子。” 老王妃一拳打倒棉花上,嘴角抖了抖,冷冷撇过眼:“总之人你即然带回来养,也不好再给送走,就养着就是。只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最好盯紧了那丫头,叫她离止儿远远的!别等将来有些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就算有你护着,我也不会饶了她!” 唐怀素闻言,沉静的心快有些烦躁的压不住了,好看的眉头也蹙紧了:“母亲,如今小柔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您何故就想的那深远?” 老王妃却嗤声一笑:“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就如山鸡进了凤凰窝,待天长日久,它还能记着自个儿生来本是山鸡吗?” “母亲!”唐怀素语声冷了,再也坐不下去:“不过是个孩子,您言语何必如此刻薄?便是连三分的颜面也不愿给儿媳吗?” 老王妃见她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也见好就收,垂下眼帘道:“你只要看紧她,别养出一副妄想痴心,这些话我自然不会再说。” 唐怀素闻言,强压着心里的气,再不言语,福个身转身而去。 走出院门时,面上的烦躁怒意才缓缓的压下去,想到离家一年过的松快日子,这才刚回府便就开始怀念了。 - 来到王府的第一个晚上,江柔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却睡不着。 她的听秋院是干娘提前叫人布置的,里头一应的物件怎么好江柔看不懂,但是听谢家的几位姑娘话里话外的意思,她这屋里的东西大到床柜家具,小到一个茶盏,都是极贵重的。 干娘对她的看重,是摆在了明面上,她知道干娘的用心,是不想让别人看轻她。 所以,江柔感动的同时,更决定以后要变得更勇敢,更优秀,绝不能给干娘丢人。 镇南王妃和世子回京的第二日,雪花一样的帖子就飞进了王府内,王妃带回一个义女的消息自然也早散落出去,邀请的帖子上不少都提议带着江柔同去。 唐怀素却不想将江柔这么快带去这种场合,怕她紧张无法适应,就推拒了。 谢止也是,一回京就不少好友相约,整日不见个人影。 倒是谢家的姑娘们,平日里本就不怎么出门,几房之间关系也好,是以江柔即便是刚来到,也因为姑娘们的主动相交,没有太无聊。不过是短短几日之间,三房中几个姑娘的院子,她都一一去坐过了,也顺便把王府里的路认了认。 待又过了几日,唐怀素才终于有空,亲自带着她去了城西的炎氏医庄。 炎氏医庄占地极大,靠着城西的白昼山而建,山前是医庄的正门,山后则是医庄的数不清多少的药田。 江柔坐在马车上远远看着,心头便激荡起一股强烈的向往。 唐怀素看着她期待的神情,笑着揉揉她的脸:“炎氏收徒,都会做一些考验,你尽力而为就是,不用紧张害怕,届时不管分到哪位先生门下,你只潜心学习即可,旁的什么都不用操心。” 江柔点点头:“干娘放心,我懂的。” 进了医庄,唐怀素同一位夫人自去喝茶说话,江柔被一个身穿青衣的二十多岁女子带去了药房。 屋中窗子很大,光线明亮,古朴的长桌上摆着十种药材,对于江柔的试练也很简单,至少说出五种的药名,药效,就算她过关。 女子站在桌旁,冲站定的江柔微笑点头:“小姑娘,开始吧。” - 将近黄昏时,她们回到了王府。 唐怀素坐下后,看着江柔有些不舍,轻叹道:“这才回来几天,自个儿家里都还没熟悉呢,就得住到医庄去了,还要月余才能见你一次……” 江柔坐在干娘身边,握着她的手柔柔笑道:“干娘,一个月而已,又不是一年半载,很快就能见到的。” 唐怀素看着她兴奋的模样,无奈笑了:“最重要的是,你开心就好。” 江柔笑笑,正说话时,出门的谢止也回来了,一听说江柔要去医庄,月底才回,他先是恭喜,而后又笑:“再过几日我便也要西郊大营了,届时我和小妹都出门了,母亲在家里可别伤心没人陪。” 唐怀素笑着瞪他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正伤心呢……”说着,冲丫鬟道:“赶紧摆饭,用完了去给小柔收拾东西,说好了明儿一早就过去,可不能耽搁了。” 一旁谢止笑着凑话:“那明儿一早记得叫我,我也去送小妹。” 江柔无奈一笑:“我又不是出远门,哪有什么要紧,干娘三哥你们不用送的啦……” “反正我闲着没事,就当是去白昼山赏景了……” 闲聊的话语,浅浅带笑的在厅里散着,外头夜风缓缓吹起,院中最高的那棵老树,顶上已落了月光的痕迹…… - 又是逢春时节,三月底。 一辆马车停在了医庄门前,片刻后一个身穿蓝衣的少年从车上跃下,往庄内而去。 一路熟门熟路,身姿挺拔俊朗的少年,穿过庭院深深,走过卵石小道,再绕过一片被风吹过沙沙作响的竹林,便来到了后山的药田边。 黄昏的日光在他身后照耀着,他站在高处向四周望,片刻后,在看见少女纤细的身影时,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来,高声喊道:“小柔!” 时光,就仿佛是光影间隙里,跳跃浮起的细细灰尘痕迹,在不知不自觉之间,就匆匆闪过了不知多少。 四年的时光,更是如箭一般离去。 不止是谢止长成了翩翩少年,眉宇间已有几分惊鸿公子的模样,江柔更是,已经从当初那个清丽纯粹的小女孩,成长为娇柔动人的仙资少女。 遍地青嫩的药田里,江柔一身米黄色的春裙,手里提着竹筐,看向那边快步走来的谢止。 金黄的日光笼罩在他的身上,那一刻他宛若踏光而来,好似远得遥不可及,她即便眯着眼也看不清他的双眼。 直到他临近时,她才看见他唇角深深的弧度,和眼底的柔和微光,心微不可查的一颤,方才对于他那种触不可及的感觉才渐渐消失,江柔柔美一笑:“今日怎么这么早?” 谢止悠然一笑,接过她手中竹筐,声音温润清朗:“今日不忙。” 四年里,每逢月底,谢止从西郊大营回城,都会顺路过来接上江柔一同回家。 江柔也习惯了,会在每个月月底的时候,在心底里默默的等他。 两人一路说着话,回到了晾晒药材的院子,院子里摆着的全是木架,足足上百都多,层层叠叠的比谢止都高,望过去只能看见几条卵石小道。江柔转了一圈发现没有空余的位置了,就收了一些已经晒干的进库房,谢止跟在她身后,帮她拿着竹筐。 推开库房门的那一刻,江柔眼睛都还没有看清,就听见里头传来了两声惊呼:“谁!” 惊呼声落下的那一刻,江柔终于看清楚了屋里的情景,白净清丽的面容上,瞬间唰一下的红透了。 然下一刻,一只温热宽厚的手掌,就自身后附上了她的眼帘上,伴随着谢止清润的声音,他温热的呼吸也洒落在她脖颈:“打扰了,你们继续。” 第28章 28 中意 库房里, 药架子旁边的地上,堆着许多装满了药材的麻袋。 一个衣衫凌乱面颊绯红的少年,正被一个女子推倒在上面, 女子身上衣衫亦是微微散开, 宽大的裙摆正好遮住了两人交叠的双腿,这般情势,自然是在办正事。 被人撞破当场, 女子见着来人是江柔后, 也不惊慌了,那双桃花眼眯着一笑, 红唇水光潋滟的勾着, 嗓音低低的哑:“小师妹,下回不管进哪个门, 一定记得先敲敲,指不定师姐在里头呢。” 被蒙住双眼的江柔,听了这话脸颊更是红艳滚烫,只知道点头:“知道了师姐……” 炎霜闻言, 目光又落到谢止低垂的眸子上,一手按在身下少年的胸膛上,一笑:“劳烦谢世子带个门。” 谢止侧着半个身子, 眼神不往屋里看,上前拉上门后, 微不可查的长舒口气,再回过头来,目光不经意撞进江柔羞赫无比的眼底,莫名其妙的,他耳朵倒是一烧…… 江柔几乎是瞬间就垂下了眼, 不敢同谢止对视,只是提着竹筐就要去另一个库房,而身后的屋子里,却又传来了少年低低的抽泣声,似是埋怨,又似是撒娇:“师姐你怎么不穿门呢……” 紧接着炎霜笑哄的声音响起,“你哭什么,是不是男人吓成这样,小柔不会说出去的……” 里头说话的声音,江柔不敢再多听半句,脚步匆忙的倒像是她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纵使谢止平日在军营里那些粗汉子堆里混出来的,什么荤话段子都听过,此刻也不免觉得有些脸热,急忙跟着江柔一同离开。 - 光线有些昏暗的屋里,江柔正垫着脚在往架子上放药材,谢止进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纤柔的腰身,目光更是在不知觉之间,滑过她身上的曲线。 只一瞬,他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方才生起的那心思,只觉得心血翻腾难抑,直到架子上落下的灰尘迷进了江柔眼里,她难受的低下头来揉眼睛时,他才急忙冲进去,直接抓着她的双手,问:“怎么样,眼睛疼的厉害吗?” 眼里进了灰粒,难受的江柔睁不开眼,她只摇头:“没事,一会儿就好……”说着想抬手去揉眼,却发现手被他攥着。 一拉一扯之间,气氛突然有些微妙,谢止松开手,看着她这样,有些担忧道:“我帮你吹吹吧?” 江柔揉了几下,眼睛依旧被灰粒割的难受,但却不敢再揉,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嗯。”说着,微微扬起头。 谢止凑近她,看着她柔美的面容,那双紧闭着的眼泛着泪意,莫名的心跳有些加快,却强压下心里的异动,给她吹眼睛。 那一刻两人的呼吸,近到几乎毫无间隙,温热的感觉像是轻柔的羽毛,抚过彼此的面颊,空气静谧的只能听见对方的呼吸。 江柔眼睛微微的张着,有些模糊的看着面前少年的脸,脸上才刚落下的温度又缓缓升起。 片刻后,谢止停下来,问她:“好了吗?” 江柔摇摇头,“还在眼睛里。”说着想要退去,继续用手去揉。 谢止却在瞬间再次凑近:“别急,我再看看……” 正这时,门口突然走来一个身影。 炎霜见着屋里少年少女面容对在一起的情景,甚有意趣的低声一笑,双手拉上门扉的那一刻,道了句:“打扰了,你们继续。” 几乎是一瞬间,江柔的脸就红的如同煮熟的虾子,眼睛猛然颤动的那一刻,一滴眼泪落下来,眼眶中也不再难受,面前谢止的面庞,已经无比清晰。 门被关上的瞬间,屋中的光线分外昏暗,谢止在这一刻,却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眼里只有少女落下的一滴泪,和她烧红的脸颊。他鬼使神差的抬起手用指腹抹去那滴泪,然后,指腹便无法控制的落在了江柔微微张着的唇上。 绯红的唇,万般温软,他眸光像是被蒙上一层光雾,面庞微微试图前倾的那一刻,江柔却感觉到了什么,身子猛然往后退去。 不过是一个呼吸之间的事情,便好像有种无形的东西已经将两人的心攀连起来。 气氛尴尬到极致,江柔侧身低着头不语,谢止有些羞赫局促的挠了挠眉心,片刻后清咳一声,试着打破周身凝固的空气:“眼睛好了吗?没好的话,我去找你师姐……” “好了……”江柔声音极轻,语落后空气又是一片静,这一次她决定打破这局面,双手揪着腰带,声音绵绵的:“师姐的事,你别说给旁人听……” 黄昏金色的光影,透过门缝照进来一丝,正好落在谢止的脚前,他闻言转过头看向江柔红红的侧脸,目光里翻涌着压抑的心动,“放心,我懂。” 又静下来,谢止不曾挪开目光,笑着问她:“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吧。” 江柔这才有勇气抬眸看他,绯红的唇微微弯着:“好。” - 天色微暗时,二人回到王府。 厅堂里唐怀素正同镇南王谢定台坐着喝茶说话,听到丫鬟报他们回来了,便抬头去看,只一眼眼眸笑意便深了,抬手戳戳身边的男人:“你看他们,走在一起多般配啊……” 谢定台顺着妻子的目光望过去,看着院中少男少女并肩而来,一个挺拔峻逸,一个娇柔美丽,赞同一笑,嗯了一声:“是般配,不过母亲是不会同意的。” 一句话,唐怀素面上的笑容淡了一些,却也没再说什么,直到二人跨进门来,才笑着:“回来的正好,就等你们开饭了。” 谢止先一步上前,拱手行礼:“父亲,母亲。” 江柔随后福身:“干爹,干娘。” 谢定台点点头,目光看向江柔,颇为温和:“小柔,你新配的膏药用着甚好,我肩膀旧伤已不是那么疼了,有空你多配一些,我拿去给营里的几位兵长用着试试。” 江柔一笑:“好,我记下了。”言罢,她走到了唐怀素的身旁,又问:“干娘,商姑姑最近如何?” 两年前的一个雨夜,商姑姑回家时淋了雨后来大病了一场,落下了低烧的毛病,早就不在王府伺候。 唐怀素摇摇头:“上次她大儿媳还说,她还是那样,时不时的发烧,吃什么好方好药都没半点用处。哎,她这病虽磨人,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事,你就不必担心了,她两个儿媳还算孝顺,会好好照顾她的。” 江柔点点头,静下心神的那一刻,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在围绕着她,她扭头看向那个方向,正对上谢止平和沉寂的双眼,心跳措不及防又漏了一拍。 转过头,轻轻吸一口气,饭菜已经摆好在桌上。 谢家不一味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饭桌上一向是随意交谈的。唐怀素说着江柔瘦,给她夹了不少肉进碗里,谢定台问着谢止一些军营里的事,一顿晚饭在温暖和睦中结束。 饭后,谢定台带着他们去给老王妃请安。 几年过去,老王妃身子依旧康健,只是头上银丝更多了些,见着谢止后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眼里似乎就看不着旁人了,只拉着谢止说话。 江柔对此早已习惯,只静静的坐在一旁,一身乖巧的模样。 许久后,老王妃总算是放过了谢止,却又笑呵呵的将目光放在了江柔身上,同唐怀素说:“近来不是有不少帖子进来,说请你带着小柔去赏春宴的,正巧这两日小柔回来了,你挑一家带着小柔去。” “姑娘家长大了,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多带出去叫人瞧瞧,遇上了不错的人家,也该定下了。不然总掬着孩子在那医庄里,不出去见人,知道的是小柔自己爱学,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王府对她不上心呢!” 江柔垂头不语,其实她也不是经常有机会过来给老王妃请安,但自从过了十三岁生日后,每偶尔来一次,老王妃都会有意无意的提起给她议亲的事。 她不傻,她明白,老王妃这是怕她,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坐在一旁的谢止闻言,眉头微不可查的蹙起,目光轻轻的落在江柔身上,放在膝盖上的手,更是无意识的握成了拳头。 谢定台和唐怀素眼角余光将他的模样瞧得一清二楚,夫妻目光交汇的那一刻,谢定台似轻叹了一声,又呵呵笑道:“母亲,小柔的婚事不急。上次见了她恩师,人家清云先生还说,小柔天分极高,想留她在医庄多学几年呢。” 老王妃听着儿子的话,眼神却是冷冷的落在了唐怀素的身上,知道定是她撺掇的儿子这般说,遂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却也不当着儿子的面斥责儿媳,只是沉默片刻后,又问:“那就先不说小柔的婚事,且再等等也行。” “但止儿呢?”老王妃说着,语气越发严厉:“止儿如今都十八了!亲事却还未定下,你们看看人家嘉远侯府的世子,同他一般年纪,明年就要做父亲了!我看在眼里,心里是羡慕至极,真担心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熬到抱上重孙那一天呢!” 谢止就知自己也躲不过,闻言只是笑着宽慰道:“祖母,您看您说的这话,您不是早有重孙了吗?大哥两月前还抱来跟您看过的不是吗?” 老王妃哼一声:“我更想抱你的!” 谢止无奈一笑,打诨起来:“祖母这话可莫叫大伯母听见,不然又该说您偏心了。” “你少跟我扯皮,说吧,上月跟你说的那几个人选,你考虑了一个月,可愿意哪个?” 谢止眸光幽幽的望了一眼江柔的方向,垂眸失笑间,一双眼望向老王妃带着清明坚定:“祖母,我的婚事您莫急。” “事关终身,未来的妻子,我要自己选。” 选一个他中意的,也中意他的。 第29章 29 不许 回去的路上, 谢止跟着父亲在前头,江柔跟着唐怀素在后面。 夜色寂静无声,散落的星点在天上微微亮着, 并无月光。 父子在前头, 并未开口说话,这样衬的唐怀素柔和的声音很是清晰:“小柔,关于你的婚事, 你不用担心, 我跟你干爹早就商量过了,你的婚事你自己做主。将来什么时候议亲嫁人, 想嫁个什么样的人, 都由你自己选,选一个合你心意的, 我们只帮你参考,绝不会勉强你。” 四年过去,江柔的身量已同唐怀素差不多高,只是稍显瘦弱一些, 两人并肩走着。 江柔听着干娘的话,在老王妃那里感受到的冷意,渐渐被温暖, 她柔柔笑着点头:“干娘,我还小, 还想跟着师傅多学两年,嫁人的事不着急。而且我们医庄里,好几个师姐都是过了二十才议亲的,现在也都过的很好的。” 嫁人,她是真不想, 谢家的几个姑娘在几年间陆续嫁人,都是尊贵的人家,夫君也都是京城里有些名气的青年才俊,可即便是这样,婚后生活仍旧是一地鸡毛,偶然见着面,她总会听着她们说各种烦恼,听多了,其实挺怕嫁人的…… 更何况……她就算要嫁人,也一定是嫁一个自己内心中意的人。 而不是嫁一个,别人给她挑选的人。 想着,眸光浅浅的落在前头谢止的背上,想着方才他说的那句话,再想着黄昏屋中时,他意欲对她……一时间,面颊又微微烧了起来。 但又想到老王妃那些话,心里的那些波光撩动,便又暗淡下去。 - 每逢月底回来,谢止同江柔都会在家里待两天,形成习惯之后,下帖子邀请他们出去玩的,也都会等到月底。 一夜好眠,江柔在昨夜已经同唐怀素挑了今日赴约的帖子,是和谢止一起,同他表妹几人去骑马春游。 自到王府这四年,江柔每次受邀出门,不是唐怀素陪着,就是叫谢止陪着,从来不曾叫她一人赴约,怕的就是有些人见着她孤零零的暗地里欺负她,她碍着身份回来也不敢说什么,所以自来看护的紧。 此次都是少年男女们的玩乐,自然仍是谢止同去,一早起床江柔就直接换上了骑装,她不同谢止的表妹瑶瑶,出个门带好几身衣裳,动不动就去换的,她从来都嫌麻烦懒得带。 收拾完毕,在屋中用过早饭,江柔正在让丫鬟系腕带,谢止从外头进来,一眼便瞧见她一身淡紫色的骑装,细腰束着盈盈一握,满头青丝束成了马尾模样,英姿飒爽,望过来的眼神,却又清丽惑人。 不是第一次见她这么穿,可自冬去春来,她又成长不少,身形曲线更为窈窕,连骑装穿起来都比去年更要好看。 谢止一时有些挪不开眼,待到一旁丫鬟经过身旁时,他才回神,轻咳一声道:“时辰还早,你别着急慢慢来。” “嗯,三哥你先坐。”江柔瞧着他在一旁坐下,接过丫鬟奉上的茶,却又不喝搁在一旁桌上,只是盯着桌上那盆水仙看,还抬手拨弄叶子,甚是无聊的样子,不由垂眸浅笑,他今日,穿的黑色骑装,很好看呢…… 不多时,江柔收拾好,几步走到他面前,双手俏皮的背在身后,冲他笑:“我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一站一坐,间隔不过一步距离,谢止一抬头目光就正好落在少女身前的起伏处,耳畔顿时有些烧,却极力保持自然,起身道:“这便走吧,若是去早了,我们先准备着等他们。” “嗯。”江柔笑应着,同他一起跨出了门。 春游的地点,是在寿桃山的一处庄园,因着山顶上有一块巨石形似寿桃而闻名京城,过去大约要半个多时辰。 路上两人在马车上对弈,倒也不会无聊,到了庄园后,另几人果然还没到,谢止便说先带着她熟悉一下一会儿要跑的路道,两人便骑着马慢慢的往山边跑。 江柔身下的马,是两年前她学骑马时,谢止亲自给她选的,一匹温顺的小母马,虽然江柔不常骑,可这匹马却依然让她安心。 两人速度不快,主要是江柔的马术不行,不敢跑太快,谢止一边跟在她身边,一边教她驭马的技巧,待不多时,远远看见庄园门口停了许多马车后,两人才回。 远远的,边瑶瑶便挥手冲他们喊:“表哥,小柔!你们真不仗义,居然自己先去玩了,也不说等等我们!” 江柔一笑,跟谢止说:“瑶瑶好像生气了。” 谢止挑眉一笑:“她一年生气的次数比她吃的米都多,不用管她,一会儿自个儿就能好。” 两人说着,停在了庄园门口,翻身下马时,边瑶瑶已经气嘟嘟的鼓着嘴走了过来,双手叉着腰哼道:“你们俩真不仗义!” 谢止懒得同她扯皮,一笑去了一旁,同边家表兄和郭家公子说话去了。 边瑶瑶见他不理她的情绪,哼一声将矛头转向了江柔:“我不管,好不容易能同你们一块儿出来一次,总之今日你们一定得陪着我玩的尽兴才是,不然谁都别想回去!” 江柔知道她性子,遂笑着哄她:“行行行,我都听你的,你说想玩什么,我都陪你。” 边瑶瑶这才笑了:“这才差不多嘛。”说着转身跑了:“我去叫表哥,咱们先去捞鱼!” - 清幽的湖边,春阳暖日微风徐徐,湖面荡起的一层层波纹很是好看,江柔跟着边瑶瑶在湖边,她正拿着绳子和竹筐往湖里放,准备等着鱼儿自己游进竹筐里,她好一举捞上来。 旁边不远处,谢止和边景行,郭与安已经坐下钓鱼了。 闲聊中,郭与安起身去了一旁的林子里,可再出来的时候,他面露苦色,手上还带了不少血,嘀咕着:“真倒霉,我不过是想上树掏个鸟窝,摔下来了不说,还正好抓了一把荆棘,扎死我了!” 他说着往湖边走,江柔见了二话不说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去:“郭公子,我帮你看看。” 郭与安看着江柔快步走来,俊俏的面容上那双眼轻轻一闪,笑道:“那就劳烦江姑娘了。” 青石上,郭与安托着受伤左手坐着,江柔坐在他跟前,正低头用银针一根根的帮他挑刺,柔和的阳光照在少女纯净的面容上,顺着那侧脸就能看到优美的脖颈,郭与安不知觉,耳朵悄悄红了。 站在江柔身后的谢止,眼眸不经意一抬,就看到了郭与安的眼神,顿时俊逸的眉头狠狠一拧,郭家这小子…… 边景行见郭与安只是小伤,就拉着谢止回去钓鱼,可片刻后发现人是拉过来了,心却还在那边,他不禁笑着调侃:“别看了,再看下去你这心思,就藏不住了。” 被戳破心事的谢止,收回目光后,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低声来了句:“本来就没打算藏……” 边景行闻言只是摇头:“姑祖母怕是不会同意的。” 谢止却悠然一笑,目光透着坚定:“我想娶谁,只有我自己说了算!” - 边瑶瑶玩了一会儿,捞上来几条小鱼,高兴的叫人装起后,又拉着江柔去采野花编草环。 山间风景好,哪怕是简单的在草地里坐着,都能让边瑶瑶这种闺中女子高兴的不得了,下午跑马时,江柔依旧不敢跑太快,他们几人却是在转眼之间,就跑了没影。 江柔也不急,骑着她的小马,慢悠悠的看风景,待到了一处深草林,她翻身下马坐了下来,准备在这里等他们。 而不多时,身后传来了马蹄声,她回头去看,见是谢止,便起身冲他招手:“三哥,我在这儿!” 谢止正是不放心回来找她,片刻后下马走到她面前,笑问:“你骑马也学了许久,怎么还是这么胆小?” “我怕摔下来……”江柔不好意思的一笑,就要往前走,可一抬脚就被草丛中绊住,整个人顿时不受控制的往前栽去,身侧的手更是下意识的拽着谢止的手臂。 太过突然,谢止也措不及防,身子一个摇晃,长臂已经下意识揽着她的腰倒在了地上。 深深的草林,草叶有些扎人,当江柔发现自己倒在谢止的臂弯中,正心头一惊时,一只手过来挑开落在她脸上的草叶。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忽然想起昨日他指腹落在唇上的感觉,脸颊顿时一烧,折身就要起来,谢止却在瞬间,又将她的肩头按下。 一切都是寂静的,唯独除了谢止翻涌着的眼底。 他如同昨日一般,再次试图靠近,江柔却在一瞬之间,伸手附上了他的口鼻,红着脸颤着声儿说:“不许……” 谢止眼瞳一眯,抬手正想将她的手拽下,不远处却传来了边瑶瑶呼喊的声音。 江柔却像是找到了机会一样,趁着这个间隙,迅速逃离了谢止周身那能溺死人的空气,待跑出去很远,江柔才敢停下,回过头去看,他站在草林里遥遥望着自己,唇角似乎……带着些失落的笑…… 天色将晚,要回去时,江柔有些不敢同谢止坐一个马车,可是他们同边瑶瑶他们也不同路,而且这话若是说出来,定会让他们怀疑,所以思虑纠结了许久,江柔还是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自家马车。 忐忑不安的坐下片刻后,谢止上来了,她也不敢抬头去看他,只低着头坐在一旁,手里像模像样的拿着本书在看。 马车缓缓前行,许久都是一片寂静,相对无言,江柔甚至连动都不敢动。 可寂静的空气终究被谢止打破,随着衣摆窸窣声响起,谢止坐到了她身边,一条长而有力的手臂,更是直接将她堵在了他的胸膛和车壁之间,他离她很近,嗓音低哑着,无比的好听:“为什么不许?” 第30章 30 男女 这一刻江柔的脑子里, 忽然想起新年时,他们在阁楼上看京城里盛放的烟花。 寒夜很冷,他们肩并肩站在栏杆前, 看着各色烟花闪耀, 记得那个被光影照耀的瞬间,他转过头来看她,那双墨黑的瞳孔里, 除了流光溢彩的星光闪耀, 剩下的全是她的倒影。 也是自那夜起,他不再叫她小妹, 而是叫她小柔, 抑或……某一刻,呢喃轻语一声:柔柔…… “柔柔……”谢止只会在二人独处时, 才会这么叫她,此刻看着她低眉不语,他剑眉微蹙,星眸深深, 又凑近了些,低头想去看她的眼:“为什么不许?昨夜我在祖母那里说的话,你应当听见了才是。” 这句话, 就相当于他亲手捅破了两人之间那层透明的窗户纸。 他是男人,他有担当, 他正视自己的心中所想,他确定自己喜欢她,想和她在一起,并愿意为之付出所有努力。 他更想知道,她的心, 是不是同他一样想。 “你是我义兄……”江柔闭着眼,受不住他这种逼近,缓缓的将自己缩在马车的角落,哪怕此刻心在狂跳,她也维持着仅剩不多理智告诉她自己,他出身高贵,不是她这种寄人篱下的人,可以染指! “表兄妹都可以成亲,更何况义兄妹?”他说着,手臂微弯,越发缩近两人距离,在她通红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我想娶的人,只会是我喜欢的人。” “我的婚事,也由我自己掌控!” 在她心上落下这句话后,他就转身出去骑了马,留江柔一个人在车里,捂着狂跳的心脏,思量着他说的每句话。 - 将近黄昏时马车停下,江柔一人回到王府,谢止还有约,已经在路口去往别处。 一入内院,江柔便强压下心里的恍然,打起精神,不想任何人看出她情绪上的破绽。 这一夜谢止何时回来的江柔不知,只是一夜她却未曾安然入眠。 如同所有少女一样,到了这个情窦初开的年纪,她一样有了自己不能言说的心事,会在心动到难以自抑是辗转难眠,胡思乱想。 一早,她得回医庄,谢止要回大营。 江柔陪着唐怀素用早饭时,谢止还没来,才知他昨夜喝了酒,回来时有些醉,不知道醒酒没有。 唐怀素正准备用了早饭去看看他时,他院子里的小厮来说他已经醒了,待洗漱过后便去大营,叫江柔用过早饭直接出门,他在马车上等。 没过多久,江柔登上马车,一进去便瞧见他闭着眼,似乎有些不舒服的蹙着眉,靠在车壁上休息。待她坐下时,他那双眼才微眯着睁开,目光深深的看着她,动了动唇,却没说出什么。 江柔坐定后,看着他这幅样子,细眉轻蹙,柔声问:“很不舒服?” “头疼……”他轻声说着,抬手敲了敲脑袋。 江柔见他不好受,咬唇垂眸犹豫了下,问:“要不……我帮你按按?” “好。”他一听,有些没睡好的眸子轻轻闪了一下,很快就躺在了马车一侧,头靠在矮榻上,江柔见此无奈一笑,拿出软垫来垫在他脖颈下,柔软的双手就放在了他的鬓角两侧,轻轻的揉/按起来。 马车轻轻摇晃,谢止呼吸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只觉得昏昏沉沉,像是又要醉,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那双手似乎有些无力后,他问:“手酸了?” “有点。”江柔应着,又摇摇头:“没事,实在累了,我停下就……” 然,一句话没说完,她就见谢止睁开了眼,双手抬起拉住她的,贴向他的脸,说:“这样就好了。” “这……”江柔无语又有些羞涩,这能缓解头疼? 他却一笑,再次闭上眼,只是那双大手却一直按着她的,不许她的手离开。 又不知过了多久,江柔双臂也酸了,有些难受的唤他:“你放开我好不好?我有点难受……” 喊了一声没反应,好像是睡着了,江柔松口气刚想抽回手,他却忽然松开了,可却又在下一刻,身子往上来了一点,那颗脑袋直接压在了她的大腿上,一只手更是环在了她后腰上,还低哼了一句:“柔柔别吵,让我睡会儿……” 惊诧间想要推开的他的动作,突然就停了下来,那一刻江柔垂下眸子,看着他睡着的侧脸,怎么都挪不开目光。 - 马车停下的那一刻,江柔感觉着被压麻的腿,戳了戳谢止的肩膀,片刻后他有些迷糊的睁开眼,抬起了脑袋:“到了?” 江柔嗯了一声,挪动了下腿,缓了片刻后轻声道:“我走了。” 他点点头,眸光还有些不甚清醒,直到片刻后江柔下了马车,他才挑开小帘,看着她身影,忽然道:“柔柔……” 江柔转过身看着他,有些疑惑:“什么?” 他唇动了动,却最终化为一个温柔的笑:“没事,去吧……” 江柔进了内院,迎面撞上了炎霜师姐,她手里正拿着一张药方边走边琢磨,见江柔回来,勾唇一笑:“小柔师妹,师傅叫方才来了一趟,说下个月要在城南再开一处医馆,要从你们这些年纪小些的里头挑几个过去历练。你也来医庄几年了,学的也扎实,要把握好这次机会啊!” 江柔一听,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能去医馆历练,亲诊,哪怕不开方子,也会比待在医庄里进步快,便笑着点头:“多谢师姐提醒,我会努力的!” 炎霜笑笑,将要走时,眼睛一眯笑问她:“你跟谢世子好上了?” 这话问的突然,江柔小脸一红,摇了摇头:“没有……” 炎霜挑挑眉,笑一声:“反正你别学我,我无父无母的做什么都没人管。但你不同,所以有些事,该拒绝的时候要拒绝。” 江柔脸越发红,知道师姐是误会了那天她和谢止……但江柔也明白师姐是好意,便点点头:“师姐放心,我懂的。” “嗯,那忙去吧……” 江柔自从来到炎氏医庄,一直谦逊勤奋,虽然别的师兄妹也都是一样的努力,可她却似乎幸运的拥有天分这种东西,不管是师傅教什么,她总能理解参透的很快,并能将之活学活用。此次医馆历练名额,她自信自己能得到一个,但该做的努力,她也不曾懈怠半分。 半个月后,历练的名额定下,江柔顺利的得到其中一个,便开始同炎霜师姐,和另两位师兄一起,开始忙碌新开医馆的诸事。 按照医庄的惯例,若是历练的弟子三年内不出什么严重差错,那么将来炎氏名下的医馆,一定就会有这些弟子一个坐堂的机会,甚至可以以炎氏的名义自己开一家医馆。反之,要么回医庄重修数年,要么自寻出路。江柔坚信,她会是第一种。 医庄选址在城南的红庙街,街口伫立着一处红砖红瓦的小庙屋,里头供奉着土地神,一年四季香火从来不断。 此街道附近所住的大多都是京城里的普通人家,家家户户的房子都不大,却可能挤着四世同堂好几口人,是以这条街人来人往的热闹的很。 连着好多天的搬运整理后,炎氏医馆的牌匾总算是挂在了门头上,屋子里桌椅药柜,竹床挂帘都整齐弄好,甚至后院他们各自的屋子,床铺都也收拾完了,以后便会住在这里,不用再回医庄了。 炎氏的名头大,是以医馆开张前几天,纵然有三个经验丰富的前辈在这里坐堂,江柔他们只是看些病症较轻的病人,可再加上不停的抓药,说话,记录脉案,一天下来也是疲惫不堪……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江柔没有像在医庄时,会数着日子等谢止来接她,所以当天黑后谢止的脚步踏入医馆后,她反而愣了一下,这么快又月底了? 彼时她正在给一个烫伤手的孩子上药,孩子哭的不停,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别的,只看了谢止一眼便又低下了头忙碌。 谢止见她这般也不打扰,自顾自的坐在了药柜旁,静静的等着,看着她送走病人后,又趴在桌上写脉案……不知过了多久,江柔才停下笔长舒口气,晃了晃有些酸困的脖子起身回眸笑笑:“三哥,你饿不饿?” 谢止含笑摇头:“不饿,我来的路上吃过了。” 这时炎霜师姐和向师兄吃过饭来接班,见着谢止也在,打声招呼后,江柔抬起脚步往后院去,谢止亦步亦趋的跟上。 回到小屋,江柔点亮烛光,示意他先坐下:“你等我吃点东西,咱们就回去……” 江柔去了一趟厨房,端回来一碗咸菜鱼面,拉过凳子坐在桌前正吃着,一旁的谢止起身到了她身后,一双手按在她后颈上:“力度够么?” 那一刻江柔身子一颤,缓缓的放下了筷子,又喝了口水后,深吸口气回头看着他:“三哥,我没事,你不必这样……不妥……” 谢止闻言,幽深的眸光轻轻一眯,搁在她肩上的手不但不曾离去,反而是顺着她的肩线,滑过她脖颈,最后轻托着她下巴,语声低哑又似困惑:“怎么不妥?” 江柔身子轻颤,想要挣脱:“男女有……” 最后一个字竟是来不及说出来,他便猛然低头,温软的唇覆了上来。 第31章 31 谎言 温唇相贴, 气息缭乱,江柔惊慌失措试图挣脱,他却趁着她慌张时撬开齿关, 狂热席卷。 她一双手紧抓着他的手臂, 几番撕扯不开,几乎快要无法呼吸时,自眼眸落出一滴泪, 滑落到了谢止的唇边。他缓缓放开, 双唇贴着那泪痕最终落在她颤动的眼眸上,低哑的声音一字字敲着她心:“以后别再说, 与我有别……” 江柔紧紧闭着眼, 心跳早已乱的无法控制。 他双臂环在她身前紧紧的抱着她,下巴磕在她发顶, 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再去想吻她时的感觉,那双星眸紧闭着,呼吸仍不匀:“柔柔,祖母那边我自会说服, 你只需考虑什么时候嫁……” “你别说了……”江柔在他怀里,侧耳过去正好听见他狂乱清晰的心跳声,她紧紧合眸, 心痛的难以呼吸:“我……没想嫁你……” 哪怕这个吻 ,她惊慌失措之余, 又那么那么的欢喜……她也只能这般违心的告诉他。 谢止在听见她这句话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怔忪,手臂松了一些,江柔趁此脱离,起身站在了一旁, 却低着头不看他。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谢止看着她躲避的样子,剑眉微微蹙起,他明确自己的心意,却无法从她的情绪中感知她的心。虽然深知她的性子,更知她拒绝的原因,但……却做不到确信她是在骗自己。 她心里难道真的对他……没有情意? 这个想法让谢止心底有些犹疑,想要上前再问她,她却猛然往后退了一步,莹莹的水光眸子里,有些微薄怒意:“不许靠近!” “……”谢止脚步凝滞,眼眸深深望着她片刻后,不再逼她,看着她略微松口气的模样,他又轻轻一笑:“我不逼你,你慢慢考虑。” 方才说的那句谎,江柔的心里就好想被刀扎着,此刻看着他这般认真模样,伤他的话是再舍不得说出口。只想着,就这么冷着他,或许……时间久了,他就会忘记,就会放弃…… 嫁他。 她怎么不想。 她也喜欢他啊…… 可是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依附王府本就是亏欠,老王妃更是话里话外毫不掩饰的敲打她,她又怎么能不顾廉耻的靠近他? 她配不上。 所以这份本来就不该有不能有的心思,她只要藏着,自己知道就好。 马车里,莹莹的油灯亮着,两个静坐的人,都沉默不语。 谢止的眸光总是克制不住的落在她身上,江柔则是垂眸躲避着,一切是那么的安静,却又那么的不平静。 心潮涌动的万般情绪,都堆积在眼底,谢止看着她轻轻搁在膝盖上的柔柔细手终究是没忍住抬手去勾,轻轻勾了一下,江柔坐的离他更远了一些,更是眸光不动的说了句:“三哥,请守礼。” 他眉头一动,身子微微前倾,带着些逼人的压迫,道:“我若不听呢?” 江柔无奈,抬眸凝他一眼,“那我一会儿回去就告诉干娘,请她替我挑选夫婿……” “你敢!”话没说完,谢止就再次逼近,俊逸的面庞距离她咫尺之遥,她一下心乱如麻,往后缩起,耳边就传来他低沉的嗓音:“再说这种话,我还亲你!” “……”江柔一下子恼羞成怒,一把将他推开,侧过身背对着他,脸颊如烧,死死咬着唇不再言语。 谢止见她羞了,低声一笑,肩头松懈下来往后靠着车壁,眼眸望着她小巧耳垂上的耳坠,眸中渐渐泛开深影。 - 回府后,唐怀素如同往日一般,正在厅里等着他们。 一进门,谢止就交代丫鬟:“叫厨房做碗面送来,少放盐。”丫鬟一听,就知道是给江柔准备的,垂首领命而去。 那旁唐怀素已经拉着江柔说话,问她在医馆的日子如何,江柔柔声细语的回答着,眼角的余光察觉到谢止眸光一直灼灼落在自己身上,不禁有些暗暗紧张,再这般明目张胆的看下去,怕是要被人看出端倪……于是便趁着干娘喝水的功夫,转头悄悄的,却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谢止被她一眼瞪的,心里反而舒服极了,勾唇一笑,这才摸摸鼻子收敛了些。 “明日边府喜宴,我得早些过去帮忙,你们是同我一起,还是晚些去?”唐怀素说着,目光看向他们二人。 谢止自然是想晚些去,好和江柔一个马车,一个月就这么两日时间可以相见,多瞧瞧她也是好的。可江柔却不敢再和谢止私下相处,万一他再……思及此便急忙道:“干娘,我和你同去。” 谢止瞄她一眼,眼眸深深无奈一笑,随之点头应下。 一早,江柔刚起床还未开始洗漱,外头老王妃身边的丫鬟翠瑛却亲自来了,手里还捧着一个匣子,站在珠帘外头请安道:“姑娘晨安,老王妃得知姑娘今日要同去喜宴,特赐姑娘一套金翠宝石头面,还命奴婢为姑娘梳妆,请姑娘准备吧。” 江柔正睡眼惺忪坐在那儿,一听翠瑛的话,立即清醒过来,心中却是一叹。 因为干娘不急着自己定亲的事情,老王妃估计生气了,还专门趁着今日赴宴,叫翠瑛过来打扮她,不出意料的话,这场宴会过后,怕是就会有媒人上门了吧…… 她心如明镜,却也无奈,只是有些烦恼若今日后,真有人上门说亲,怕是干娘又要费一番周折拒绝……可老王妃的话,她却没有拒绝的权利。 “嗯,那就劳烦翠瑛姐姐了……” “姑娘客气了,都是奴婢应该的。” 日光明净的洒落在院墙上,屋檐下洒落下来的光芒,仿佛一层莹亮的光雾,谢止站在庭院里,正瞧着坛子里翠绿的枝桠,听见浅浅的脚步声传来扭头去看,一时看呆了。 江柔穿着一身米白色裙子,裙摆是烟霞橙色,走路时层层叠叠的摇曳着。纯净明丽的面容上,化着淡淡精致的妆容,细眉微弯,红唇软软,眼眸望过来的时候,柔柔若水。精致的金翠发饰上镶嵌着橙红色的宝石,耳坠亦是同样颜色,垂在她耳侧,晃晃的惹人眼热。 江柔被他盯着看的有些羞涩,美眸轻轻垂下,轻咳一声福身道:“三哥。” 谢止晃过神来,转过身子,勾唇一笑:“今日这身打扮……不错。” 江柔闻言,淡淡一笑:“祖母赏赐的头面,自然是好看的。” 谢止一听,瞬间便明白了什么,看着她抬步走进厅内,剑眉微拧。 - 边家是老王妃的母家,老一辈的当初在朝廷也算是肱骨之臣,如今这一茬小辈的虽然官职不如上一辈高,可在京里也是数的上的人家,这般迎亲喜事,家中自然是热闹之极。 江柔随着唐怀素入府中,直接去的就是主内院,新娘子还没迎回来,边家一众亲友的夫人小姐们都在,一屋子的人挤的满当当的,江柔一进去,认识的就笑着夸赞起来:“小柔这打扮不错,这才像个明艳动人的大姑娘啊。” “是啊,往日里她出门,别说上妆了,连个首饰都懒得多戴,今日这般,倒是开窍了呢!” 一时间,江柔被说的面颊绯红,笑的脸都快僵了,连挤到她身边的边瑶瑶也说:“你今日怎么突然愿意打扮了,不过好看是好看,就是看着好像变了个人……” 江柔只得无奈笑笑,片刻后趁着众人忙迎新娘子进门,同边瑶瑶一起挤了出去。 前头锣鼓喧天,热闹一片,新娘子进门后,江柔被边瑶瑶拉着去看,在屋里玩闹一番后,又被她拉着出去一阵疯…… 喜宴过后时辰还早,各家夫人们同坐一起闲话,她们这些女子便约着一起去府中的圆湖看边家大老爷养的一群鸳鸯水鸟。 到了才看到,早有一群男子在那儿,听见他们笑谈之间,似乎还在作诗。十来个姑娘看过去,几乎各自都看到了熟人,便商量着一同去凑个热闹。 江柔跟在人群中,目光只往那边随意一扫,便看到不远处懒懒倚着庭柱而立的谢止。 他似乎早就发现了她,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眼底已盛满了悠悠笑意。 她心头骤然一跳,垂落目光,那样似乎只装着她一人的目光,如何才能不让人心动…… 圆湖不大,但胜在水质明净,湖里养着各样锦鲤,一群白色的水鸟落在石头堆砌的岸边,时不时飞起,饿了就下水捉鱼,好不自在。鸳鸯鸟更是,成双成对的伏于湖面上,艳丽的羽毛在阳光照耀下甚至浮着彩光,好看的很。 边瑶瑶对她大伯养的这些东西早就看腻,只无聊的往池子里扔着鱼食,对于一旁作诗谈笑的热闹更是没有半分兴趣。江柔站在她身边,低头正看着锦鲤游水,身边走来了三个女子,其中一个声音还算熟悉。 她回眸一看,细眉便轻轻蹙起,李润音…… 虽不知为何,但江柔一想起这一年来同她也不过寥寥两次会面,一次是被她弄脏了裙子,另一次是差点被她绊倒,都不是什么好事。她不禁有些暗自防备,准备抬脚走向另一边,以免再发生些什么有口难言的事情。 可就在她转过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走过来的李润音却突然踩到了裙摆,一声尖叫,扑在了江柔身上,转眼之间,两人一齐了落入了水中! 随着扑通一声响,边瑶瑶惊叫大喊:“江柔!” 那边的一群人纷纷看过来,瞬间喊声四起:“有人落水了!” 第32章 32 夜来 发现落水的是江柔那一刻, 郭与安满面焦急,转头就要跳入水中,身边的边景行却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 他急的正要叫他松开, 却听又一声扑通,水花四溅的那一刻,谢止已经跃入水中! 各色的锦鲤四散开来, 江柔在落入水中的那一刻还在想, 李润音……自己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她吗?犯得着她这样拼上命的也要让她不好过? 溺入水中的感受叫人恐惧,江柔感受着身边女子奋力的挣扎想要跃出水面, 她想着自己也不能总做包子给人捏, 便死死的拽着李润音的衣裳不许她逃离,屏住呼吸的同时更是按着她的脑袋往上挣扎着去。 不是拼着鱼死网破也想让她不好过吗, 那就好好尝尝这溺水的滋味吧! 江柔头上的簪子露出水面的那一刻,折射着明亮的光线,谢止一把拽出她,一双手控住她腰间将她往上提。 水花溅开在眼前模糊一片, 江柔气喘吁吁的被他控在身前,一路游水到岸边,被他打横抱上岸。 那一刻她看着岸边众人瞪大的双眼, 无力的将脸埋在他肩上,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湖中的水花还在四溅, 片刻后一个男子将李润音捞了上来,看清对方的那一刻,眼神均有些暗藏的怪异。 郭与安在谢止抱着江柔上岸的那一刻,就冲了过来,解下了自己的外衫遮住了江柔湿淋淋的身子, 谢止看着他,眸光幽深:“多谢郭公子。” 郭与安摇摇头,看着将脸侧在谢止怀中的江柔,心下一片难忍的酸涩,“世子还是赶紧带江柔姑娘换衣裳,以免风寒。” 谢止点点头,抱着江柔抬脚离开,边瑶瑶满面焦急的跟上。 郭与安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感觉到身侧过来的人,手缓缓握成拳,回头看着边景行,有着明显的不悦:“你方才拉我做什么?” 他心仪江柔姑娘,上一次好不容易得到机会同游,他专门弄伤手就是为了和江柔姑娘多说几句话,这一次亲眼看着她落水,就算是知道趁人之危不好,他也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可却被这个混人生生毁了。 倒是谢止……她名义上的义兄,就这般抱着她离开……他心中难受的厉害,却又无奈。 边景行淡淡一笑,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别想了,没有意义。” 谢止看上的人,才不会给别人可乘之机,若真是叫他救了江柔,回头他铁定要遭殃。 边景行想着,回头去看另一旁,李润音已经被人搀扶着离开,方才救她的那人也已经不见踪影,回想着那个苏家的纨绔败类,若今日谢止不在,江柔阴差阳错被那败类所救,岂不是毁了名声? 思及此,他清明的眼眸缓缓浮上来一层暗暗的雾霾。 - 一路回到王府,江柔的心都在不安,虽然唐怀素叫她不用害怕,可是她仍旧控制不住的多想。 老王妃可是见不得她染指谢止分毫的,费尽力气的想要将她尽早嫁出去,或者早日给谢止定下亲事。 可是她不想嫁,谢止的心意更是……如今,她这番落水,一路被谢止抱着回,虽然名义上是义兄妹,可是那般毫不避讳,老王妃得知必定是暴跳如雷。 干娘要怎么应付老王妃,谢止又会说什么,老王妃会不会对她发难,若谣言四起,她又该如何自处……一切一切的繁杂思绪在江柔脑海里盘旋不停,她根本静不下心来,放在桌上的姜汤都凉了她也没有半分心思喝。 一如江柔所料,老王妃气的快要晕倒,扶着脑袋怒而埋怨着:“不过是落水,自有丫鬟去救,你慌什么?青天白日的还将人一路抱回去,你行事怎就不计后果呢?” “亲事还没议,就出了这种事,止儿你是想把我气死吗?” 唐怀素同谢止站在屋中,听着老王妃愤怒的声音,母子两个皆是神情平静。 唐怀素心里一直都是想着江柔做儿媳,虽这想法没有摆在明面上,可是她也一向乐见两个孩子私下亲近的。今日得知江柔落水,一开始她还心慌,若被旁的什么男子救上来,回头名声怕还不好说,毕竟这孩子还不想嫁人。 可是一听是自己儿子亲自抱回来的,她当即差点就没忍住笑意,心里也断定了儿子迟迟不肯议亲的原因,原来是早就中意了江柔。她反而是暗暗松了口气,更不慌不忙了。 谢止听着老王妃的怒声,淡然一笑上前去:“祖母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划不来。且当时情况紧急,我这个做哥哥就在边上,不救岂不是说不过去?” 老王妃闻言狠狠瞪他:“那你把她救上来交给丫鬟不就好了,为何要一路抱着她?男女有别你不懂吗?” 谢止幽幽一笑:“孙儿懂,只那是柔柔,若换成旁人,我连一根指头都不会碰。” 这话一落,老王妃下面想说的话顿时就全梗在了嗓子里,一时间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诧异的看着他片刻后,手指发颤的指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唐怀素垂眸暗暗一笑。 谢止剑眉微拧,复又一笑,眼神坚定不移:“就是您想的那个意思!” “绝对不可能!”老王妃狠狠的一拍桌子,苍老的眸子都要冒火了:“你可是咱们镇南王府的世子!她算什么?” 言罢,老王妃眼珠子狠狠瞪着唐怀素,咬牙道:“自那丫头进府之日我就提点过你看紧了她,没想到我的话这些年你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竟纵的那丫头不知何时勾引了……” “祖母!”谢止话语疾历,眼神也冷凝了,看着老王妃语声冷然道:“您说话不要那么难听。” 老王妃看着孙子眼底的隐怒,难听的话顿时咽了下去,却又冷哼一声:“总之,不管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绝不同意!” 谢止闻言,深深的吸一口气,面上的冷意缓缓消退了些,却也不再如往日一般温和,话语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祖母,记得我同您说过很多次,我的婚事,我未来的妻子,我要自己做主,可是您却从来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既如此,今日我便再郑重的同您说一遍,我的婚事,我想娶谁,我自己说了算!” “人选如今就摆在您的面前,您不同意没关系,我可以晚几年再娶!”谢止说着,拱手行礼:“这些话还请祖母好生考虑,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受罪的是您。” 说完,谢止转身就走了,背影高大挺拔,早已不是小时候那个听之任之的小娃娃。 老王妃看在眼里,心痛的摇着头,话语直指唐怀素:“都是你害的,若不是你执意带回那个丫头,如今又岂会这样……” 唐怀素淡淡垂下眸,平静的很:“孩子大了,翅膀硬了,不听话了,气着母亲了是儿媳管教不严,还请母亲责罚。” 老王妃看着她,依旧是软硬不吃的护着那个丫头,气的头一阵阵的疼,终是忍不下去了:“你给我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唐怀素垂首施礼:“是。” - 江柔在屋中惴惴不安许久,唐怀素过来了一趟,含笑坐在她身边,握着她手只说叫她什么事情都不要担心,一如即往的过日子就好。 她没有提老王妃对于这件事要怎么处理,也没有提谢止都说了些什么话,只告诉她安心。 江柔送她到门口,看着将要落黑的夜幕,蹙着细眉不曾松开,却又满心不安无奈。 夜色落定后,江柔喝了一碗姜汤后,穿着淡青色的寝衣心神不宁的翻着医书,却根本看不进。她没有留人守夜的习惯,丫鬟早就离开,屋中静静的只有她一人。 莹亮的烛光微微闪动着,她默默放空了许久,叹口气合上医书打算起身去睡时,窗口传来咚咚的敲击声,轻轻的,却又那么清晰。 她愣了一下,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隙,就见谢止一身黑衣含笑晏晏的站在那儿:“就知道你还没睡。” 江柔轻轻咬唇,蹙眉小声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万一被人瞧见……” 谢止却幽幽一笑:“怕被人瞧见,还不赶紧给我开门?” “你休想,简直疯了!”江柔羞恼说着就要关窗,却见他的手瞬间扣在窗棱上,更冲着她低笑:“我有话跟你说。” 江柔心急,怕有起夜的丫鬟出来撞见,直摇头:“有话明日再说……” 谢止不动如山,只道:“等不到明日,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开门让我走进去,要么我从窗户跳进去。” “不然,一会儿被谁瞧见,你可想好怎么解释。” “……”江柔气的去掰他的手,却怎么都掰不开,正在两人在窗里窗外纠缠时,不远处一声门扉吱呀的声音,响在寂静的夜空里,几乎是瞬息之间,谢止便拉开窗跃了进来。 窗户被合上那一刻,江柔听见外头丫鬟小声的询问:“姑娘还没睡吗?是要什么吗?” 江柔双手按着狂跳的心,努力的平复慌乱的心情,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寻常无异:“没事,就准备睡了。” “哦,那奴婢退下了。” 丫鬟声音落下,一切归于寂静,江柔长呼出一口气,缓和片刻欲回眸狠狠瞪这个作坏的男人时,他却瞬间欺身上前。 温热柔软的放肆的唇贴上来的同时,一只大手穿过她发丝扣着她脑后,另一只手焯烫的控着她如柳细腰,唇舌肆意的勾着她缠/绵。 狂/热毫不收敛,江柔双手抵着他胸前推阻捶打,一声声嘤/咛不受控的溢出,他却因为这些细碎的声音越来越放肆,抱着她身子将她挤在窗前。 后背磕的有点痛,被吻的几欲迷失的江柔,立即清醒过来,开始在他怀中拼命挣扎,他却更是将她往怀中压,放开她红唇时,口中溢出的是无比低哑的声音:“柔柔,别再挣扎了……” 那声音,几欲情/迷压抑,江柔感受着腿上的某种觉醒,面颊瞬间绯红如朝云,试图同他讲道理:“你不是有话要说,先放开我……” 回应她的却只有谢止再一次放肆的深吻。 第33章 33 心意 四方的小桌上, 江柔一只手按在上头,双眼红红的瞪着眼前的谢止,另一只手里拿着鸡毛掸子, 直指他。 谢止站在对面, 蹙眉看着手腕上被咬的一圈牙印,最终无奈一笑:“真生气了?” “不许靠近我!登徒子!”江柔又气又怒,根本想不通以前向来一副正人君子的谢止, 如今怎么会变成这样?活像个发情的…… “别生气了, 我不靠近你。”谢止说着,倒是真坐了下来, 手腕上那圈牙印在烛光下很是清晰。 江柔的目光一落在那上头, 便羞愤的侧过了目光,若不是他太过分, 她也不必这般。 “坐下说话。”谢止敲敲桌子,俊逸的面容上已恢复平静,只眼神望着她的时候还浮着幽深的光影,就觉得她就好像是花丛中晒太阳的懒猫, 你不戳她一下她就懒得动,就算是戳她一下,她也不知能往前走多少。 你不逼着她, 她永远都会将所有的情绪,藏的完美彻底, 根本不会叫你知道半分。 他知道她怕前路的未知,知道她需要考虑的事情很多,所以才说没想嫁他,可是……吻她的时候,她的反应, 却可以告诉他。 她并不是对他无意。 江柔看着他老实坐下,才松口气放下鸡毛掸子,想起师姐曾说男人惯会蹬鼻子上脸,你稍有纵容的念头,他们就能迅速捕捉到,且以最快的速度付诸行动,说的是半分不假。 谢止就是看出她无法真正狠心的拒绝他,才敢三番两次这样轻薄。 想到此,江柔看向他的目光便冰冷又坚定:“以后你再敢这样,我就永远不理你,我说到做到!” 这么郑重……谢止看着她,沉默了一下,知道是自己太心急了,轻叹口气点了头:“知道了。” 得到答复的江柔无声松了口气,她虽然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但至少此刻,她绝对不能再纵着他,纵着自己…… 她怕亲密的次数越多,她就会越难控制自己的心。 “我来是想跟你说我们俩的事。”谢止说着,墨黑的瞳孔笑望着她:“今日在祖母那里,我同她说了,想娶的只是你。虽她不同意,但我做下的决定,绝不会因谁的阻拦而更改。” 看着江柔一瞬间怔然的目光,谢止乘胜追击,试图瓦解她的心:“还有母亲,她对我的决定不但没有任何怀疑,还来安慰你,叫你安心。父亲也是,虽然不知祖母叫他过去都说了些什么,可方才我见他时,他却对我说,真男人要一言九鼎。” 谢止说到这里,身子前倾靠在桌上,盯着江柔那双微微闪动的眼,低声一笑:“虽没明着说,可你我的婚事,他们应该已经默认了。” 江柔有些震惊,其实自从她和谢止长大到了该议亲的时候,这几年她根本看不透干娘的心思。 每次老王妃说要给他们议亲的时候,自己这边她会想方设法的阻拦,可是谢止……她却一直顺着老王妃的意思。虽然是谢止自己看不上旁人,可自隐约发现谢止的心意后,江柔纵然心有向往,却也从来不敢想着,干娘会属意她,更别说干爹…… 可是……江柔眼睫轻颤,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怔忪了片刻后,呆呆道:“但这也不是你可以无礼对我的理由……” 谢止一笑,眸光中满满柔和的光:“所以以后别再说什么不想嫁我,我知道你是骗我的。” 他说着,伸过手来握着她的,在她挣扎之前,认真的道:“我敢明确的告诉你,我心里有你,你不敢没关系,我不逼你。” “你不想我对你做不该做的事,我以后便不做。” “我只要你别逃避我的心意,一切事情我们顺其自然的慢慢来,好么?” 那一刻江柔感觉着他手心的炙热,一颗心怦怦直跳,许久才鼓足了勇气,说了一句:“好……” - 镇南王妃义女落水,被谢止一路抱回的事情,一夜之间在京城各家传遍。不少将谢止列为女婿人选的人家,经过这件事已经开始考虑换别的女婿人选。 毕竟人们也都不傻,谢世子这般年纪迟迟不议亲,王妃从来都不着急不说,更是连义女的亲事也不安排,无非是人家心里早有盘算。 一边是人们议论着江柔兴许就要从义女的身份转换为世子夫人,感叹她一个出身卑微的人却有了如此好运造化。一边是看热闹的,时刻关注着镇南王府的一切动静,想看看这件事最终是如何发展,会是怎么处理。 至于同样落水的李润音,却是没有什么人关注,只猜着最后的结果无非就是嫁给苏家那个纨绔。亦或者等事情热度消退后,随便许个什么人家,毕竟声名至此,也没有强有力的家世撑腰,自然不会同江柔那般,就算是出了事还能游刃有余的面对。 老王妃自是生了一场大大的气,她才发现一直以来她都在招人嫌弃,不但儿媳孙子嫌弃她多事,就连亲生的儿子也说叫她莫要在操心小辈的婚事。 一家人没有一个愿意听她的,可是一想到那个乡下来的丫头,将来会是孙媳,到时候整个王府不知会被旁人怎么嘲笑议论,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撒手不管。好在孙子说了婚事不急,她便安慰自己,事情一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一早如往常,谢止送江柔到了医馆后,他才往西郊大营去,近期朝廷有不少动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出军,临走时他特意交代江柔,不一定会是月底回来,叫她想回王府随时回,不必刻意等他。 江柔猜想着他或许是忙,也就没有过多的在意,待进了医馆后,瞧见桌前坐着的一个人影,她愣了一下,才惊讶笑道:“炎井师兄,你何时回来的?” 炎井自她下了马车就瞧见她了,看着一年不见的少女,出落的越发窈窕,他唇边的笑意也越发深了些。 “前几日回来的,只是一直在医庄。”炎井长相白净,气质清朗,说话的声音更是清润如微风:“得知沈师叔近期要同师傅研制新药,我便征循师傅同意,来暂代沈师叔坐堂。” 江柔一听,高兴的笑弯了眼:“那太好了,以后有不懂的,我就直接来问师兄,不像沈师叔,有问题问他,他总要把人先骂一遍才肯教,我都怕他了。” 炎井摇头失笑,对沈师叔的严厉自然也是深有体会,只片刻后看着江柔目光深邃的道:“只要你问,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师兄。”江柔说着,正有病人来,她便先回了后院换好简单的衣裳后才出来。 - 天落小雨的日子,雅致的茶楼里,来了一位戴着帷帽的女子,她一身白衣直上三楼,推开一扇门进去。 身后跟着的丫鬟关上门,刚转过身,就见自家姑娘帷帽落下的那一刻,脸上就挨了一个骤然而来的响亮巴掌。 “李润音,你真是个废物!” 李润音感受着脸上的火辣,垂落的目光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头垂的更低:“事情没办好,是我的错,但我真的尽力了。”说着,眼眸转向屋中坐着的苏奕明,似嘲似讽:“谁叫我没想到,苏公子的水性那般不好,距离那江柔那么近,却还是叫谢世子将人给救了。” 苏奕明一听眉头就拧起,却碍着那暴怒的少女不敢发火,只咬牙道:“你少胡扯,哪里近了,分明那么远!” “你给我闭嘴!你有什么资格开口,你也是个废物!”少女声音冷厉,走动时红裙摇曳在李润音的眼底:“这么小的一件事,本该万无一失的,却败在了你们两个蠢货手里,我真恨不得杀了你们!” 李润音低着头不多话,倒是一旁的苏奕明被骂得烦躁,嘟囔了一句:“如今事态还不明朗,也不一定谢世子就会直接娶了那江柔,你着实不必这么生气……” 红衣少女闻言转过身,死死盯着他,眼神森冷到苏奕明只看了一眼,就立即闭嘴了。 屋中静默了不知多久,红衣少女才抬起脚步,欲出门时,冷冷睨着李润音:“没用的东西,以后不要再出现我面前恶心我,否则……” 门扉吱呀轻响,复又合上,李润音一直低垂的目光才缓缓抬起,落在苏奕明的身上。 正主都走了,苏奕明也不打算再留,两步走到李润音的身边,抬手就去挑李润音的下巴,却被李润音一掌拍掉。 苏奕明呵呵一笑,贱兮兮的:“事已至此,你我的名声,倒算是有几分相配,不如你干脆嫁给我如何?” 李润音闻言,冷冷一笑,丹凤眼里迸发出一抹极厌恶的光芒,“好啊,只要你肯把屋里的那些狐媚子统统发卖出去,嫁你也不是不可以!” 苏奕明闻言冷哼一声,不屑道:“呵,李润音,你以为你是什么倾城美人,我愿意娶你不过是看你可怜,你还想蹬鼻子上脸?什么东西……”他污言秽语的说着,甩袖而去。 屋中再次安静下来,李润音缓缓坐下,面上神情淡然,一旁的丫鬟却是气的嘴都要歪了,心疼不已的咒骂道:“小姐,他们简直欺人太甚……” 李润音却一笑,目光淡然的看向窗外,话语已有几分忪快之意:“没关系,反正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 因为谢止走之前特意交代过,月底不一定回,故而江柔也没有刻意的等,只是在月底的时候独自回了一趟王府,将新制出来的膏药交给了干娘,又去看望了一番生病的老王妃,听了不少阴阳怪气的话后,她第二日便又回了医馆。 这一日天高云净,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江柔在医馆的后院正在同炎霜一起晾晒着库房的药材,忽然听见外头有吵闹之声,似乎还带着自己的名字,顿时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同师姐一起到了前头。 谁知一出来,就见医馆中的一名瘦高男子,将手指向她,怒喝道:“就是她,就是这个叫江柔的,前几日我胯下痒的厉害,到了这家医馆就是她给我看的,给我开了一瓶抹的药,却害得我胯下现在痒的都要挠烂了!” 那一刻,江柔看着面前陌生的男人,眼前猛的一黑,身形狠狠一晃将要倒下时,炎井在身后撑着她的肩膀,在她耳旁说:“小柔别慌,事情交给我!” 第34章 34 推开 医馆的内外聚集了不少人, 各种目光纷纷看向江柔,她几乎有些坚持不住,浑身都气的发抖, 炎霜看着她情况不对来到她身后, 将她拉到了药柜的后面。 那闹事的瘦高男子,还在高声喊着叫江柔给他个说法。 炎井站在瘦高男子的身前,一脸沉肃的看着对方:“这位公子, 你确定你身上的病症, 是我师妹给你看的吗?” 瘦高男子眼睛一瞪:“我当然确定,我又不是瞎子, 傻子, 记不住她长什么样!” 炎井闻言皱眉:“那不应当,按照我们炎氏医馆的规矩, 只要属于是隐秘病症,男患必须找男医,女患必须找女医。所以按照规矩,我师妹是不可能给你看这个病的。” 瘦高男子眼珠子一转, 声音更大了些:“我来的那天你们太忙了,我等了半天都没人给我看,实在没办法了才叫她给我看, 你们可不能不认账啊!” “就算是医馆再忙,我们也绝对不会让师姐妹, 给男患看这种隐秘病症的。” 炎井说着又上前一步,眼神冷冷的看着他:“这位公子,烦请你说清楚是哪一日,哪个时辰,来的我炎氏医馆。再把我们医馆给你开的药物拿出来, 我需查看那究竟是不是我炎氏医馆的药。” 江柔坐在药柜旁边,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炎霜师姐挡在她的身前,阻隔着那些目光,一只手轻轻的放在她的肩头轻拍着,安慰着她:“别慌,师兄一定会处置好的。” 江柔擦擦泪轻轻摇头,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更不敢想今天这件事过后,她的名声会是怎样…… 如果是她一个人倒是无所谓,可她如今是王府的义女,若此事一出,王府的名声也会被她带累。 到时候干娘他们又该如何遭人嘲笑…… 她不敢想… 瘦高男子看着炎井这么不好纠缠,干脆喊道:“你说这一大堆做什么?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就是她给我看!不过究竟是哪一日我也记不清楚了,约摸就是月初那几日吧。” 炎井又问:“那你既然说这药你用了不妥,那剩余的药物可否拿来呢?” 瘦高男子一瞪:“那药害惨了我,我一怒就摔了,哪里还拿得出来?” 炎井一听这个话,回头悠悠的看了炎霜和江柔一眼,炎霜瞬间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从药柜底下拿出两本册子来,走到了瘦高男子不远处,道:“你既然记不清是哪一日也拿不出药物来,倒也没有关系。” 炎霜走到人群中晃了晃手中的册子,对着里外的人说:“诸位,我们炎氏医馆向来严谨,但凡是来我医馆中看病的人,不管是内科还是外科,我们都会留下脉案记录在册。” “每一位病人姓甚名谁,哪一日哪一个时辰来的,接诊的大夫是谁,生的何病,开的什么药方,开了几幅,事无巨细的我们都记在这个本子上面。”炎霜说着,回头冲着那瘦高男子轻蔑一笑:“这位公子既然说是月初那几日来的,那我们便从初一开始查,查到十五为止。” “所以这位公子,报一下姓名吧。” 江柔看着师兄和师姐,视线有些模糊,医馆好不容易撑起来,从来不曾出过任何事,如今却因自己影响了声誉,岂不是毁了众位师傅师兄姐的辛苦经营…… 瘦高男子一听顿时眉头紧促,看着那本册子倒是没想到还有这种东西,思索了片刻之后,再抬起眼皮便是冷冷一哼:“这还真是店大欺客啊,你们把人看坏了还不想给个说法,推三阻四的,要查这个查那个的,麻烦的要死,老子可没工夫跟你们在这里耗!” 男人说着跟着骂骂咧咧的往外头走:“这满京城又不是只有你们一家医馆,老子往别处看去!”说着还鼓动围观的人群:“大家伙可别在这看了,不怕药会吃死人啊!” 眼见着瘦高男子见情况不对就跑了,炎井和炎霜无奈的看向身后。 江柔红着一双眼,想不通自己究竟得最了谁,如今会被人这样处心积虑的来污蔑她的名声。 炎霜叹口气收起那些册子,走到她身边:“小柔师妹,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人了?” 江柔沉思了片刻,想到了李润音……可是片刻后她又摇头,是不是还得查,她不能胡说。 炎井也颇为无奈,只是安慰她:“今日你无需在前头帮忙了,去后面整理药材吧。” 江柔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 江柔心里明白这件事是有人故意在背后害她,也知道这件事之后她遭到污蔑的名声一定牵连王府,所以她在思考之后,也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王府。 唐怀素知道这件事之后,神情不再一如往常般淡然,先是安抚了江柔之后,别立即派人去调查那个瘦高男子和李润音。 可那瘦高的男人似乎是早有准备,在离开医馆之后便再也不见踪影。 至于李润音,毕竟是官眷,就算是王府也必须在掌握证据之后才能查问,是以这件事暂时陷入了一种困局之中。 随后这件事便如风一样散播了出去,飘到了京城的各处角落,一时间江柔的名声,便跌落到了谷底。 连带着王府也遭受了不少明里暗里的轻蔑谈论之词。 说唐怀素把那孤女捧得像掌上明珠一样又如何,登高跌重,德不配位,便是这种下场。 江柔不再出门,外头的风言风语她也并不是一无所知,边瑶瑶甚至因为这件事情专门来王府看她一趟,问她事情究竟是如何。 江柔怎么答的上来,只能独自生闷气,不过两三日便病了一场。 唐怀素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派出去打探的人均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也越发证明了他们的猜测,此事一定是有幕后推手在掌控推动。 为的是损毁王府的名声吗?亦或是针对江柔个人? 连唐怀素一时也有些猜不透。 但这件事,却将正在养病中的老王妃气的暴怒不已,不但叫去了王爷和王妃,发了好大一通火,逼着他们思考对策,不能任由一盆盆的脏水泼到王府的头上。 也更明明白白的告诉唐怀素,只要她有一天可活,就绝对不允许谢止和江柔,有半分的牵扯! 对于这些江柔都隐隐的知道,也曾在唐怀素过来看她的时候,表达出一些自己的忧虑,甚至提出了搬出王府去住,可她还病着,唐怀素怎么都不允许她离开,只叫她安心养病,事情交给她处理。 这一日,唐怀素出府了,江柔在屋里喝了药后正靠在那里发呆,听着窗户外头有说话的声音,探头一看,原来是老王妃身边的丫鬟翠瑛又来了。 不过片刻翠瑛来到了窗边,冲她一笑:“姑娘,老王妃有请。” 江柔轻轻的点头,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 该来的还是来了。 - 光线有些昏暗的屋中,老王妃坐在上首,花白的头发,冰冷的眼神看着江柔。 “自你住进王府,我儿子和儿媳将你视作亲女,宠爱有加,锦衣玉食,从来不曾苛待过你半分,这些我没说错吧?” 江柔双手紧紧的揪在一起,放在膝盖上,闻言点了点头,双眸之中有深深的愧疚:“您说的没错……” 老王妃淡淡的睨着她,言语却冰冷如刀:“既然觉得没错,那事到如今,你又否觉得自己有些不得体呢?” “我镇南王府累世功勋,在外一向都是美誉,家族中的小辈更是教育严谨,从来都不曾出过什么丑闻。可如今我王府的满门声誉,却是毁在了你的手中!” 老王妃说着,颇有些咬牙切齿,看着下方坐着的那个少女,眼睛都快要喷火:“便是早些年你对止儿和怀素有恩,可这么多年,王府对你的看护养育,也该抵消了!” “我也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所以我也不想把话说的太难听,以免别人说我一个老婆子欺负一个小姑娘,可江柔啊,我们王府可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啊。” “家里除了止儿,也可还有几个没成婚的啊,此时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你知道我们家这些孩子以后可还怎么议亲?叫我们这些老一辈的人,出门的时候脸往哪里放?” 一字字一句句,如同刀子一样扎在江柔的心口,不过片刻她已潸然泪下,羞愧的抬不起头。 老王妃见她这般模样,凉凉地抬了抬眼皮:“我知道这件事错不在你,你也是受了无妄之灾,可事情已然如此,便要寻个解决的法子。” “我想着你年岁也到了,不如由我来给你挑选一个……” 江柔听到这里立即抬起了头,通红了眼睛里盈满了泪水,道:“祖母,您的意思我懂。” 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江柔迅速擦去,深吸口气后,做下了决定:“我回头便会搬出王府,日后……我会尽量少回来,或者不回来……” “这么多年王府的养育之恩,我谨记在心,日后在外面不管怎样,我都会立正自身,不会做出抹黑王府的事情。” 老王妃听着满意的点了点头,片刻之后,那双微微浑浊的眼睛又抬起来看着她:“那止儿呢?” 江柔听到这里,轻颤的眼神缓缓的垂下,呼吸有些难受:“我会离世子远远的……” “你是个乖孩子,有些话我就不必说的太明白了,你自己参悟吧。”老王妃说着,似乎有些疲惫的靠在了椅子,摆了摆手:“回去吧,记得说话,要算话。” 回到自己的院子之后,丫鬟看着江柔的神情不对,不敢进房间来打扰,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屋里面,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的开始收拾去东西。 这么多年住在这里,一切她早已习惯,忽然就要离开,以后还不能常回来,她还真的舍不得。 但想想自己从来都是无家可归的人,回到以前也并不会太不习惯,只是一想到这些事心里就是空落落的难受。 还有谢止……她才刚刚答应了他试一试,如今却…… 眼泪悄悄的落下,她坐在桌前写下了一封信,临走前交给丫鬟,让她递给王妃。 这么多年来,不是母女却胜似母女,她不舍。 可……她不能总让干娘难做。 回到医馆,大家都没说什么,只是给她塞了一堆的活,让她忙得团团转,没有什么时间想东想西。 后来唐怀素来了一趟,伤心的跟她说了很多话,还让她回去,可江柔无论如何都不肯跟她回,她只知道干娘走的时候似乎抹了泪。 她想着,或许这就是她的命吧,终其一生也不可能永远的拥有家人。 谢止回来已是几天后,天都已经黑透了。 他到了医馆后院的时候,江柔屋里正亮着灯,窗上正有她的倒影,似乎在桌前写着什么。 他推开门进去,她转头来看。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江柔竟觉得喉头有些哽咽,却硬生生忍了,只轻轻吸一口气,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容:“三哥,你回来了……” 谢止却满目心疼,走到她身边,抬手轻揉着她的发,片刻后伸出双臂轻揽着她的肩头,声音温润又轻柔:“别怕,我回来了。” “我会保护好你的。” 江柔眼眶酸酸的,但下一刻,还是他推开。 第35章 35 求亲 谢止看着江柔满目都是怜惜, 空落落的怀抱,更是让他觉得很是难过。 自从来到京城后,他们一直将她保护得很好, 都已经好多年没有看到她, 因为什么事情这么这么伤心了。 他甚至都以为,那些她曾经经历过的悲痛和苦难,似乎已经在时光的流淌中被冲淡了, 可原来他想错了, 根本不是。 那些她承受过的痛苦心事,她并没有忘, 只是一个人藏了起来, 藏在她心里的最深处。 所以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她又再一次的, 让她自己回到了那个独自承受伤痛的境地。 “柔柔别难过,这算是不上什么大事,任由什么流言蜚语,时间一久都会不攻而破, 我不想你因为旁人的那些话语折磨自己,跟我回家吧,行么?” 江柔垂着头站在一旁, 一手撑着桌沿,摇了摇头, 并不看他:“三哥,你不用劝我了,我暂时…不打算回去了……” 她知道干娘和他,并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 可她不能任性的,让他们承受自己为他们带来的这些, 他们本不该遭受的侮辱。 对于这件事她无能为力,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该怎么让这些流言消失,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远离他们,尽量让他们少受一些牵连。 “柔柔……” 见着谢止还想说什么,江柔抬起头来,冲他牵强的一笑:“三哥你不用担心我,我在这里真的过得很好,待你回去告诉干娘不用为我操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待以后,我再回去看她……” 谢止见说不动她便不再勉强,且现如今,当务之急也是早日查出谁是这件事的背后推手。 待一切查清,解决了这件事,到时候再让她回去,自然会容易些。 于是他便不再多言,只揉了揉江柔的脑袋,便转身离去。 回到王府之后,母子详谈了许久,唐怀素心情不太好,面上一直沉闷闷的已不复往日随时的温柔笑貌,只嘱咐他近日早些查明事情真相,好安了江柔的心。 翌日一早天微微亮,谢止便出了门到了一家茶楼,天光大亮时边景行来到,一进门就瞧着他站在窗口的背影问:“打算从哪着手?” “李润音。”谢止闻言回过头,俊逸的面庞上那双深眸有些黑沉:“先去找她。” 边景行闻言点点头:“先试试吧。” - 李润音已经许久没有出门,自从被当作一个废子踢开之后,她的日子比以前好过了许多,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家里帮着嫂子带孩子,刺绣作画,都是些姑娘家该做的事。 乍然接到谢止暗地里的相邀,她便猜到了是什么事,好看的眉眼只是轻轻一弯,倒也没有出门相见,只是提起笔,在一张纸上,落下了几个字。 谢止得到回信之后,看着上面的这个人名,似乎有些惊诧,片刻之后,那张纸条焚于火中,同边景行一道又出了茶楼。 直至天黑,马车才停在了长街一侧,挑开车帘边景行看着不远处,有些醉醺醺从酒肆走出来的苏亦明,冷嗤一声:“作为尚书家的嫡子,这个纨绔可真是给他爹争气。” 成家立业的年纪,文不成武不就,整日所行之事,不是斗鸡溜狗就是眠花宿柳,单去年一年据说就赌输了不下万两银子,这还只是明面上被人知道的,暗地里其实远远不止这些。 谢止坐在马车里,双手撑着膝盖,目光深沉的看着远处那道人影,沉声道:“走吧。” 阴暗潮湿的破旧房子里,半醉的苏亦明被谢止一脚踹倒在了地上,不知是堆积了多久的雨水,一下弄得他满身脏污。 他嘴里骂骂咧咧着,“谢止,别仗着你是镇南王府的世子,我就怕了你!” 谢止也不废话,只冷冷看着他,冲身后打了个响指,只片刻后,自屋子的阴暗处,便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以及……恶狗的狂吠声。 苏亦明浑身一个寒颤,扭头一看,只见三条大猎狗,正控制在一个男人的手中,那狗都极凶壮,眼睛里闪着寒光,大张着的嘴巴里更是不停的流着哈喇子,看着他的目光好像看着一坨肉。 谢止见他这般模样,也不废话:“苏二少,这三条狗来源于城郊的私猎场,平日里没事就会在猎场中追捕猎物,一旦咬到,不咬死绝不松口。” “所以只要你说出我想听的,这些狗,便会一直被拴在绳子里。” “但如果,你说不出我想听的,那么明日一早,苏尚书便只能从这里,找到你的骨头!” 苏亦明一听身子便有些害怕的颤抖起来,双眼瞪着谢止:“你说的是什么事我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会回答你!” “还有谢止,别以为你是镇南王府的世子,你就敢这么嚣张的行凶作恶,我苏家也不是好惹的,要是被我父亲知道,你……” “汪汪汪吼!!!” 谢止抬了抬手,牵着狗绳的那人别稍微松了一点,三条口立即冲着苏亦明,发出震耳的吼声,吓得他瞬间闭了嘴,下一刻便听见谢止问:“叫人去炎氏医馆闹事,诋毁江柔名声的人,是谁?” “……”苏亦明一听这个,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起来,眼神也缓缓的有些下垂。 谢止暗暗观察着他的表情,心里已经明了,抬上眼皮望向那旁,轻轻的摆了一下,那人牵着的狗绳便又松了一些。 “呜汪汪汪!!”暴力的狗叫声,瞬间到了苏亦明的身前,他瞪大一双眼,看着面前呲牙咧嘴的大猎狗,额头上满是汗,看向谢止:“你问的这个问题,我怎么知道……” 谢止见他不肯说冷眼一眯:“我数五个数,你若还不肯说,我也就不想听了。” 说罢,开始数。 “一。” “二。” “三。” 这一刻的苏亦明,已经是汗如雨下。 他很少跟谢止打交道,但也知道他作为镇南王府的世子,是不好惹的。听说他十几岁随着镇南王在外剿匪时,就不知砍了多少匪徒的脑袋。 可见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四。” 眼见着他数到这一刻,苏亦明颤抖着一颗心,终究是不敢赌自己的命,在最后一刻抬起手,狠狠咬牙说出了一个人:“是清河县主……” 语落的那一刻,谢止摆了摆手,那人便牵着三条狗又隐于了暗处。 苏亦明气喘吁吁的坐在地上,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之后,无奈地又道:“我只知道这件事是她让人做的,但去闹事的那人,现在去了何处我真的不知。” 谢止听到这里,目光又冷又暗,他记得祖母不止三番两次跟他提起和清河县主的婚事,也就是说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 一股烦躁,自胸中激荡开来,谢止紧促着眉头,冷眸看着苏亦明:“那上次落水,也是她安排的?” 到了这一刻,苏亦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烦躁的点点头:“她本意是让我救了江柔,随后定下婚约,可阴差阳错还是你救了人,为此她还发了一大通脾气……那个女人,要不是她借我银子还赌债,我也没必要听她的……” 苏亦明正说着,觉得有些不对,抬头一看谢止已经转过身要走,他顿时暴跳如雷的站起来,指着谢止的背影骂道:“谢止!你就这么走了?” “你是问到了你想知道的,那我呢?白白被你吓唬一场不成?” 谢止闻言转过身,淡淡的看了片刻之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普通的荷包抛给了他后,便转身离开。 “拽什么拽……” 苏亦明攥着这荷包,嘴里小声嘀咕着,骂骂咧咧,可刚打开荷包,看着里面有两千两的时候,倒是不再骂什么,美滋滋揣进了怀里。 回到茶楼,边景行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见他回来急忙问:“如何,可问出了结果?” “是清河县主。”谢止坐下来,喝了一口水,目光深深的望着边景行,幽冷一笑:“待我好好想想。” 该怎么好好跟她清算,这笔账! - 天黑后的医馆并不是很忙,江柔也只有每天的这个时段之后才敢到前面来,这时候不会有那么多人对她指指点点。 她正在桌前,整理一天的脉案,当门口传来脚步声时,她下意识的去看,可入目的人影却是叫她有些意外:“郭公子,这么晚了,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可是不对呀,他家距离这里,可不算近。 郭与安在看见她的时候,耳朵就迅速的发红起来,只是烛光并不是很明亮,所以江柔并未发现。 他有些局促的笑着上前来,看着江柔那双清亮的眼摇了摇头:“江姑娘,我并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只是…来看看你……” “最近……”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情,郭与安有些说不下去,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握成拳,细心的留意着江柔的表情。 江柔听着他的话语便明白了什么,有些尴尬的一笑:“劳郭公子挂心了,我挺好的……” 医馆里静静的,话音一落,气氛便有些尴尬起来。 郭与安悄悄看着她柔和的眉眼,想着来时在腹中默念过无数遍的话,终于咬了咬牙,鼓起勇气道:“江姑娘,其实郭某心仪姑娘已久,只奈何不知姑娘的心意,故而不敢贸然上门提亲……” “今日来,是想明确姑娘的心意,哪怕对郭某有一丝一毫……那郭某,定在三日之内上门去提亲!” 这一刻,江柔看着他,心中不免有感动。 这个节骨眼上,她名声坠落谷底,即便有镇南王府一直在背后撑腰,可任谁都怕是对她唯恐逼之不及。 他能有这份心,真的很不容易。 但…… 江柔抬眸,目光掠过门外阴影处的那一片衣角时,到了嘴边的拒绝之言,却又停滞了一下。 但转眼在看着郭与安通红的面容,紧张的眼神,她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说了句:“对不起,郭公子。” “我暂时还不想议亲嫁人。” 而门外那一片僵直的衣角,在听到这句话时,也终于垂软了下来。 第36章 36 军医 “我可以等。” 郭与安听见了她的回话, 心里十分失落,撂下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开了医馆。可是到了外头才发现, 谢止居然一直在门口, 那也就是方才他说的那些话兴许正好被他一字不落的听了…… 一时面色扭曲,又有些隐怒他此等偷听墙角的行径,但再想到坊间那些他和江柔关系的传言, 顿时又如同霜打茄子一样, 复杂了看了谢止一眼后,终究是低头走了。 谢止在郭与安走后, 才抬脚走入医馆之中, 江柔见他唇角噙着道幽幽笑意,无声的轻叹口气, 有些苦恼:“三哥,你不用总来看我。” “怎么?嫌我烦?”谢止微微弯下腰,手肘支在桌上,身子侧着看她。 江柔往后退了一些, 细眉微微蹙起:“近来那么多流言蜚语,我已经不胜烦心,你总来, 若被有心人看见,再去传些什么, 那我就更是寝食难安了。” 谢止也不是不明白,就是想来看看她,见她此刻面上愁容烦扰,薄唇微抿了抿,嗯了一声:“知道了, 但你不用过度烦心那些流言蜚语,过些日子,自会消停。” 江柔不再抬头看他,而是低头记录着脉案,谢止见此笑笑,温声道:“我走了。” “嗯……”直到他转过身,身影踏出门外,江柔才抬眸看去。 师姐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边,看着她这幅烦恼的样子,啧啧道:“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什么用,一切事情顺其自然不好么?他若真心仪你无可代替,自然会想办法为了你扫清一切坎坷障碍,你又何必拿旁人嘴里的那一套套来庸人自扰?” 江柔回头看着炎霜,其实心里真的很羡慕她的洒脱,在医庄的时候她也常常是人群议论的中心,可是她却从来都不在意,甚至反而嘲讽那些人舌头那么长却堵不住嘴。 她便问了一个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师姐,你会和师哥成亲的对吗?” 炎霜闻言眼睛眨了眨,又拧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后:“会的吧,他挺可爱的,也对我好,只是……我有时候也挺烦他粘人的,就还不确定吧……” “且他家里是三代单传,我若是同他成了亲,估计立马就得生孩子,可我不想生孩子所以还是先不成亲吧……” 江柔闻言,柔柔一笑:“那你就不怕师哥……变心么?” 炎霜闻言不屑一笑:“他要变就变,我才不在乎,世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 江柔真的羡慕师姐,羡慕她可以随心所欲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和他在一起,甚至不用为未来所考虑,只要开心就好。可这样的女子,却又是世间多数人不能容的,便是师姐,也常因为行事太过肆意遭师傅责骂,叫她早点嫁人别再惹出那么多闲言碎语…… 叹口气,她想着自己,只觉得一团迷茫茫…… - 两日后,街头熙熙攘攘中,一个瘦高男子正低头走在巷子里,手里提着半只烧鸡,嘴里还哼着小曲儿,一副悠然惬意的模样,可不过片刻,一个人从他身侧经过后,他嘴里的小曲儿就突然停了下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腰侧。 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正顶着腰间! 他一下就腿软了,看着身侧站着的幽幽冷笑的壮汉,支吾道:“好汉,敢问您……” 壮汉冷然一笑,刀尖又往前压了三分:“走吧,有人要见你。” 不多时,刘方就被壮汉拎进了一处僻静的小院里,小院里似乎是没人居住,四处都乱糟糟的,只有堂屋里收拾的还算干净,他一进去就被人踹了腿弯,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谢止大刀阔斧的靠在椅子里,少年俊逸的眉眼带着寒霜一般的看向刘方,也不废话,“前几日去炎氏医馆闹事的人是你吧?” 刘方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叫人寻仇来了,顿时也不敢狡辩,只是辩解起来:“这位公子,我只是个跑腿的,求您放过我……” 谢止幽幽一笑:“要我放过你,也不是不行,不过,就看你怎么做了……” 刘方一听还得做事,且一看这架势,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当即便死命摇头,都快急的哭出来:“公子,我是一个废物,什么事都做不好,实在帮不了公子,求您高抬贵手吧!” 谢止却冷眸一笑,只是抬了抬手,壮汉手里的匕首就抵在了刘方的脖子上,一瞬间,什么声儿就都没了。 壮汉声音粗哑,在刘方耳旁笑道:“这儿地方僻静,也是个荒院,任你死在这儿,往那地窖里一扔,怕是骨肉烂了都不会有人发现,连埋你的坑都不用挖,着实方便的很呢!” 刘方感觉到脖子上尖锐的疼痛,更好像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登时便吓惨了点头:“我做,我做,把刀拿开……” 壮汉见他还算是实相,收了匕首,谢止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放着一红一黑的药丸,刘方一见,登时便瞪大了双眼,满身都是冷汗。 “这是西域来的好东西,服下三个时辰内不会有任何症状,但三个时辰后,每增加半个时辰,腹肠就会多烂几寸,痛如刀割,直至腹中五脏烂穿而亡。” “黑色的是解药,只要你能在三个时辰内办完事回来,解药我就给你。” 谢止说着,盯着刘方吓呆的脸冷然一笑,下一刻壮汉就拿起了那粒红色的药丸,掐着刘方的嘴就丢了进去,见他挣扎着不肯咽,一拳便砸在了他腹上,他痛的一叫,不小心将药丸咽了下去。 下一刻,一片什么东西就飘落在他的手边,他低头一看,浑身更加颤抖,不敢想自己如果三个时辰内回不来,会是什么结果,只知道自己这一次真的真的惹错人了! 他话都有些说不利索,攥着地上那东西:“做什么,公子要我做什么……” 谢止这才向前弓身,黑眸幽冷一笑:“做你擅长的事……” - 这一日,京中贵族圈中发生了一件令人瞠目结舌的丑事。 一个瘦高男子,拿着清河县主的肚兜,沿街宣扬他和清河县主的私会密事,更扬言清河县主已经同他珠胎暗结。本来打算招赘他入门成婚的,可谁知清河郡主一朝变脸,又开始嫌弃他的出身,不仅堕了胎,更是不再相见,他怒不可遏,故此要叫世人知道清河县主的龌龊一面。 一日之间,此时闹的京城里人尽皆知。 清河县主得知此事时,正在屋中悠闲自在的她,差点没被一口茶呛死,当即暴跳如雷的叫人去寻找这个造谣之人,一定要捉回去,千刀万剐。 可是那时办完事的刘方已经惊惶未定的回到了那方空落落个小院子里,吃了桌上留下的黑色药丸,便马不停蹄的离开了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不多短短两日,这件丑事已经酝酿的人尽皆知,更甚至不少平日里看不惯清河县主的人,更是想法子添油加醋的描绘一通,趁此机会败坏清河县主的名声。 人言可畏,虽然是假的,可是只要知道的人多了,那假的或是真的,就没有人在意了,人们只会随着热闹,窃窃议论,至于正主,人们也只会赠她一句话: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这件事传入镇南王府的时候,唐怀素便猜到了是谁的手笔,发愁了许久的心情也总算是松散了一些。 至于一直安居在屋中的老王妃得知此事后,却是庆幸不已,庆幸谢止一次次拒了和清河县主的婚事,不然今日若闹出这一遭来,那可真的是倒霉透顶了。 只是也不免怀疑自己的眼光,难道真是老眼昏花了? 天色落黑后,江柔在后院收晾晒的药材,正提着筐子往库房里走,谢止来了,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江柔怔了一下,垂落眉眼:“我还以为你回军营了。” “没回呢。”谢止帮着她收完了东西后,同她一起到了厨房,角落里摆着一张方桌,锅里还有厨娘煮好的饺子,江柔盛了两碗放在桌上,递给他一双筷子。 蘸着香醋,谢止吃下新鲜的饺子,看着荧光下她柔美的侧脸,笑:“不用发愁了,你的事,以后就不会有很多人议论了。” 江柔已经开始回到前头帮忙看诊,自然知道清河县主的事情,闻言抬眸看着他,目光有些狐疑:“清河县主那件事该不会……” 不等她问出来,谢止就点点头:“不过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罢了。” 江柔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可我……从未得罪过她啊……” 谢止眸光深深的看着她,抬手敲了一下她脑门:“你落水那件事也是她做的,她针对你,也不过是惦记我,想要扫除障碍罢了。” “……” “她以为别人都是傻子。”谢止说着,看着她呆呆的样子笑:“别管她了,此事一过,她没脸再出门,你不用再有任何担心。” “只是有些遗憾,不能逼着她来同你道歉,毕竟她是三公主的独女,也不能明着闹太大被公主府拿了把柄,只能委屈你了柔柔。” 江柔看着他满目明朗和光,微微抿着的唇,最终柔柔一笑:“不委屈,这样就很好了……” 至少知道了是谁坏她名声,那人也得到了相应的惩罚,她很满足了,一时间,胸中郁气尽数消散,看着谢止的眉眼也清澈了许多。 “今夜回府吧,母亲很惦念你。” 江柔闻言,思索了一番,还是拒绝了。 谢止有些难过,却也不能逼着她,在陪她用过饭后,告诉她朝廷或许有动静,准备出军,他也会去,然后便在江柔担忧的目光中走了。 日子一晃,便又过去了半个月,炎夏已至。 几日前堂怀素亲自来了一趟,一是来看她如今心情如何,二是来告诉她朝廷准备出兵达州剿匪,王爷和谢止都会去,叫她抽空回去一趟,一起吃顿饭,给他们父子践行,这一次江柔应了。 在谢止回城的那一日,同他回了王府,还帮着干娘收拾了父子的行囊。 他们出发的时间还不准确,人却已经在军营,到时候会随大军直接离开,不会再回城见面。 江柔心里止不住的失落,甚至想着,若知他要随军征战,前一段日子,就该对他好点……然这一日,医庄却将他们召回,说是要挑选一些人随行达州去做军医历练。 那一刻江柔想也不想的就开了口:“师傅,我去!” 第37章 37 残酷 炎热的夏季, 阳光爆裂的炙烤着天地间的一切,车马密集的军队行路的速度,却没有因为严酷的天气而有丝毫的松懈。 前阵大军比江柔他们早出发了半个月, 他们随后一路押送着物资紧追而去, 却因为车马过多速度一直提不上去,好在紧赶慢赶终于赶在了将近一个月后,抵达了达州。 江柔坐在药材车上看着远处的城镇, 疲惫的叹了口气后, 总算是露出了一个笑容,头上戴着的惟帽多少遮住了一些头顶热辣辣的阳光, 可露出来的那一双手却是已经晒成了麦色。 坐在车顶的炎霜师姐看着城镇更是畅快地喊了一句:“总算是到了!再不到老娘都要晒成干了!” 前面赶车的炎井师兄头上连惟帽都没有戴, 闻言回头看着她们,被晒黑了许多的面容清俊一笑:“等到了营地, 你们什么也不用管,先去洗洗歇歇。” 一旁坐着的樊师兄也是顶着那张被晒的通红的脸,看着炎霜师姐笑的温柔清澈:“我给你铺床打洗澡水。” 炎霜师姐闻言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当咱们来享福的, 还打洗澡水呢,能有地儿擦擦都不错了。” 樊师兄只能呵呵一笑:“那看情况吧,若条件允许, 我一定给你准备齐。” 师姐笑了笑捏了他的脸没有再说什么,几人就都专注的看着不远处的城镇。 城镇再远一些便能看到连绵起伏的青山, 而那最高的山顶上,便是匪徒所占之地。 他们要去的是战场,虽不是去前线,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谁的心里都会有一些紧张不安和莫名的情绪。 江柔亦是, 可在那些复杂的情绪之后,她更想知道的是这么久以来,谢止他怎样,有没有受伤…… 虽然一双眼睛看过去路程并不远,可是真行走起来,也是直到天黑透,才堪堪到了城镇的边。 等到看守的士兵查验过放了行,那么多的人员车马货物一股脑地涌进了城镇,光是一处处的安排,都不知耗费了多少的时间。江柔他们几个更甚者都已经在马车上睡着,将至破晓的时候才被通知,然后带着药材到了医治伤兵的地方。 一路来真的很疲惫,靠在马车上睡的这半夜虽然有些浑浑沌沌,但也解了疲乏,此刻天还未亮,但四周燃烧的火把却足够江柔看清楚这里的的面貌。 这里似乎是一个村子,土墙灰瓦的各个院落之前,时不时有巡逻的士兵穿行,村落前一大片开阔的地方,甚至搭建了不少的窝棚,燃烧的火把照过来的光亮能隐约的让江柔看见那里面躺着伤兵。 正四处看,炎霜扯了她一把,冲前面那个院子努了努嘴道:“师妹,这便是咱们以后的居所,不出意外的话,至少要在这里住上个半年,先进去看看吧。” “嗯。”江柔应着,随师姐走了进去。 是个不小的院子,后院是居所,前头是抓药熬药的地方,还有一间屋子是专门用来让医师们会诊。 江柔随着众人来到了一间小屋,小小的房间,摆了两张木板搭起来的简易床,除此之外,便只有一张歪了腿的桌子。 看着这一幕,江柔忽然想起多年前在姨母家的那个小小房间,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住在这么简易的地方了,一时间,竟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她不禁摇头失笑,将自己的包袱放在了其中一张床上。 一行人都安置妥当后大家商量着,反正天也快亮了,都睡不着了,干脆忙起来,炎霜师姐带头带这些新来的几位师姐妹先去查看一番伤员,剩下的男子们便留下整理随行而来的一车车药材。 窝棚里的伤兵大部分伤势较轻,真正伤势较重的都在另外的几个院子里面,环视了一半的时候,江柔就发现他们所受的大多都是箭伤,问了一下才知,威赫山险峻,易守难攻,匪徒们占据高地,开战时大多用远攻,弓箭投石之类。 是以朝廷的大军,到了达州这么久,开战不下十余次,却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江柔闻言想问问谢志止的情况,最终想了想又按捺住了,若他好好的,日后自会相见,倒不必急于这一时。 - 前线的营地,几位将领正在商讨出兵之策。 威赫山盘踞的土匪,经过这几十年的演变,如今人员众多颇具规模不说,更有甚者较之于朝廷的军队也不弱什么,再加上地势优势,深林密匝,着实是难攻。只是朝廷此次下决心出兵,自然也是不允许败的。 是以在多次的开战试探之后,将领们正商议着制定一个能够拿下威赫山的计划。 谢止便在其中,只是今日他的心思有些不在议事上,明明人坐在这屋里,可是那双眼却频频地向外看。 谢定台瞄了他几眼,见他神魂不在,眉头紧促有些不悦,就忍着没说什么,只是在议事散去之后让他留下,问:“今日议事,你怎么半句话都没说?男子汉大丈夫,既然上了战场那便该一颗心都扑在战事之上!” 谢止闻言,倒是老老实实地低下头来说道:“父亲,我只是觉得你们商议的这些什么截流,断后,或者围困的办法,都不足以一举拿下威赫山,反而会拖延战时。威赫山盘踞在此,匪徒们多年的习性导致他们穷凶极恶不怕死,且他们山里不知存粮兵器多少,他们是有些实力同咱们耗的。可咱们耗不起,出兵这么多,每日的粮草消耗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长此以往,战事越拖,对咱们便是越不利,军心也会涣散。” 谢定台闻言瞪他一眼:“你说的这些谁不知道?” 谢止一笑摇了摇头:“所以父亲,咱们为今之计想要攻下威赫山,就只有一个方法,那便是一边打一边往上攻占,逐渐的缩小匪徒的占地,直至打上山顶!” “只是这样的方法,伤亡必定不会少,所以还需细细考虑。” 谢定台见他说的还算不错,便也没再训斥他,摆摆手让他出去了,只是在谢止跨出房门的那一刻,沉声道了一句:“小柔若缺什么,你替她安置好。” 一句话,谢止便笑了,一点头再也不遮掩什么,风一样的跑了出去。 江柔正在药房碾药材,穿着一身不起眼的蓝色裙子,但谢止过来的时候,仍旧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江柔是直到面前的光线被整个挡住才抬头看去,看到谢止那熟悉的眉眼时,柔美又惊喜的一笑:“三哥!” 相逢的喜悦并未让谢止忽略她的变化,见她一路瘦了那么多,不禁有些心疼:“本来身上就没有什么肉,这一来倒是更瘦的竹竿一样了。”说着弯下腰,笑的温柔又明朗,小声道:“等我晚上给你带肉来。” 江柔笑着摇摇头,叫他不要做这种事情,被人看见了不好,他却说一定会来。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又忙起来,江柔就被一个老军医叫走,谢止只能离开。 可到了晚上,江柔好不容易闲下来,想着谢止说他会来的,可是直到天黑才知道有战况,猜着他没来应该是出战去了,一时间反而是担心起谢止的安危。 因为伤患众多,军医们大多也忙碌,除去几位年纪稍大的夜里熬不住,年轻一些的几乎是轮流分配了夜里照看重伤患,江柔便分在了后半夜中。 重伤患这里,许多伤者被伤痛折磨的睡不着觉,更有甚者还会止不住的哀嚎,江柔正在给一个箭伤在肩的男人换药,因伤口位置紧挨骨头,取箭的时候剜的深些,故而这伤极痛,男人疼的眼泪直流,又不想叫江柔看了笑话,一直死死的咬着牙硬忍。 “很快就好了。”江柔安慰着他,手中包扎的速度很快,可将要弄完时,就听见外头有人高声呼喊起来:“重伤患来了,快准备!” 江柔便急忙处理完手上的事情,然后向外冲去,火光照耀下送过来的伤患大多都是满头血,轻伤的士兵将他们一个个的抬到床上,伤血骇人,哀嚎声,叫喊声此起彼伏,人员混乱中,江柔看见了谢止一身银甲快步走来,额头上的伤流出的血盖住了半边脸…… “三哥!”江柔惊叫了一声,虽然早知战场便是这样,但亲眼见到谢止这般模样,她还是忍不住的慌,急忙跑上前去,拿出帕子想要擦拭他脸上的血迹。 谢止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拧眉摇了摇头,看下那边的几十名重伤患道:“他们伤得比我重,你快去帮忙不用管我,这点小伤我自己就能处理。” 江柔怔了一下认真仔细的看了看他的伤,只是皮开肉绽血流的有点多,看起来比较严重,但其实并不要紧之后,便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跑向了重伤患那边,随着大家一起开始忙起来。 这时江柔才得知他们被派去夜袭,可山上的土匪也早有防备,在他们的人上山不久,两下便交战了,对方占着地势高给他们采用落石攻击,导致这群人都是极其严重的外伤,且大都在上身和头上,还有一些同匪徒交了手,送回来的时候肠子都流到了外头,还没来得及救治就断了气…… 战场就是这么的残酷。 再次认识到这一点时,江柔仍旧是于心不忍,也不禁更加担心,在以后的战事中,万一他…… 一想到这里,心便猝不及防地紧痛起来。 直至天亮,这些重伤患才救治完毕,一共送回来二十多人,可医治的途中就有八人殒命。江柔满手的血看着晨光微曦时,那八人的尸体被抬走,一时间心里难受又无力。 行医能救人,却救不了命。 洗过手,江柔回到药房,准备去看看谢止的伤如何再回来,但去了药房才发现,原来他一直都没走,而是靠在角落里装满药材的麻袋上睡着了,头上的伤口也已经包扎过了。 她不禁疲惫地一笑,悄悄地走上前去,刚刚在他身边坐下,便见他微微地睁开了眼,眼神还有些迷糊,却一下就上来抓的她的手,投靠在他的腰侧又闭上了眼,声音微微的哑:“柔柔,陪我一会儿……” 第38章 38 多年 屋子里其实并不安静, 人来人往的各种细碎噪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但在这样的环境下,疲惫的江柔坐着坐着就靠着墙睡着了, 浑浑噩噩睡了不知多久, 到了外面师姐说话的声音才猛然地惊醒过来,再看看身边,谢止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江柔揉了揉眼后很快便清醒过来, 起身站在药房门口时, 看着不远处地上还残余着昨夜伤员运送回来时的血迹,想着昨晚是他带队去突袭, 虽然围剿了小队敌军, 但带过去的人受伤也那么惨烈算,想来他心里也会不好受。 洗漱过后, 江柔简单地吃个早饭,就将一颗心也全扑在了伤患上,熬药换药照顾伤患,一天下来忙的小腿都打颤。但接着好几天, 都没有再看到谢止的人,仿佛那一天的相见就只是昙花一现而已,根本就不是真实的。 但隔三差五送过来的伤员, 却又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谢止是在战场上, 所以他不方便来。 好几天都没见到他的人,江柔真的有些担心,上一次他的头上的伤也不知道好了多少,这几日不见又不知他是否又受了伤,几番担心过后, 这一日天黑以后,江柔总算是抽出来一点空去往前边的大军营。 这里守卫严密,等闲人不允许进,就算江柔身上穿着军医的衣裳,还依旧被拦在了门外,报明了来意之后在这门口等了许久,才有一个小兵小跑着过来将她带了进去。 巡逻的士兵一队又一队在这里不停地穿行巡查,火把四处亮着,一路过去被查了三次,才到了谢止的屋外,小兵将她送到这里便站在那门口,示意他自己进去。 江柔点了点头,道了声谢,抬手推开了房门。 便看到谢止坐在桌前,莹莹的一盏灯下,他提笔正在纸上写写画画什么,左肩上绑着的纱布渗出了许多深谙的血迹。 “你又受伤了。”江柔看着这一幕,反手将门和上。 谢止在听闻声音的那一刻抬头望过来,温柔一笑:“小伤,不严重。” “说谎。”江柔走到他身边,看着他露在外头的肩膀处,缠了那么厚的纱布都渗了血,怎么也不像是小伤的样子,不禁微微蹙眉:“这几日很忙?” 谢止点点头,眼窝下有明显的黑青,看起来好几日不曾睡好的样子,笑容都有明显的疲惫:“威赫山的土匪占着地势,不缺粮也不缺兵器,实在是难攻,尝试了这么多次不仅是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反而伤亡越多,大家都很头疼,近几日没日没夜的商议着攻山的法子……” 他说着话语渐渐的停下来,看着面前江柔那双柔美的眼眸,眼眶里忽然浮上深深的笑意:“担心我了?” 江柔看着他略有揶揄的眼睛,下意识的想要脸红,可是想想这也是事实就轻轻嗯了一声。 谢止倒是被她的坦诚怔到了,人明显的愣了一下后,咧嘴一笑:“放心,顶多受些伤,不会送命的,不然……我还怎么娶你?” 这句话一撂,江柔措不及防的脸红了,荧光下越显羞涩柔美,垂了眸子片刻后,道:“三哥,有些话你不要总说……” 谢止笑着,抬手敲了敲她的脑门,看着她盈盈的眼睛道:“你才是不要胡思乱想,有些事我会摆平,你只要信我就好。” “……简直是对牛弹琴。”江柔小声嘀咕了这么一句后,又看了看他道伤口,的确是没有大碍后,便起身准备离开。 谢止也不多留,想起身送她,却没江柔按着:“你老老实实的养伤,等过几日商讨出对敌之策时你也好去效力,我自己认识路。” “那我叫人送你……” “不用了。”江柔走到了门口,拉开门的那一刻回头看他,柔柔一笑:“好好养伤啊。” 谢止点点头,满目柔情的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良久后轻叹口气关上门,回到桌前看着方才所画的山地图,又是满面愁容。 - 江柔一路回去,回到药房就开始忙碌,药材每天所耗颇多,光是药方就不知多少,而且伤患大多数都是外伤,故而外伤药也是每天都需要配置的,她一回去就同师姐一道开始配置外伤的药粉。 门外不停的有人走过,江柔和眼霜忙碌的头也没空抬,她们这几天都分到了后半夜看顾伤患,所以配置完这些药材后还得去睡一会儿,不然后半夜根本熬不住。 忙了半天,炎霜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里面是一个菜饼,她分了一半给江柔:“吃吧,这是你樊师兄专门花铜板从灶上买的。” 江柔接了一小半,尝了一口转头笑看着炎霜:“师姐,师兄对你真好。” 炎霜抿唇一笑点点头:“是挺用心的……” 两人正闲聊着,江柔眼角余光感觉到窗口似乎站着一个人影,可当她目光转过去的时候,那个人影便又一闪消失了,像是一个幻影。 她不由得怔了一下。 炎霜看着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窗子,不由抬起手晃她的眼:“看什么呢,看傻了?” 江柔回过神来,呆呆的咬了一口饼,道:“刚才好像有个人站在窗子那里看我们……” 炎霜瞧瞧窗口,摇摇头:“我没看见啊……” “那应该是路过的吧……”江柔摇摇头,便也不在意了,收拾完药材之后同炎霜一道回去歇了。 而后半个月,出战许多次,都是日夜随机小队主攻,查探山势的同时,一点点的试探威赫山里土匪的路数,但仍旧是处于劣势,毕竟天时地利都在别人手里,想回回都赢且全身而退,那是没有可能。 期间谢止来过两次,他肩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可以带兵去前阵了,有一次如他所说,给江柔带了些肉过来,揣在他的怀里,江柔接过来的时候还是热的。但每次见面,说话的时间都不多,她很忙,他更是。 一转眼,战事又胶着了一月之久,江柔作为军医也日夜颠倒的忙碌了一月之久,从一开始的见到伤血还要花不少时间来判断伤势才敢下手,到如今见了太多,只需看几眼就能判断出伤势如何,该如何救治。 已入秋,秋雨下过两场,天气悄无声息的转凉。 这一日又是轮到江柔守后半夜,同她一道的还有炎井以及另两位军医。因为战事一直不停,伤患越多,且有些伤患无法转移,故而军医处前不久又在前面的空地上搭了不少窝棚,值夜的军医也人手不足,一个人差不多要管好几十伤患,忙起来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窝棚连着一片很大,内里用木头柱子撑着棚顶,棚里放着许多的炉子,上面几乎日夜不停的煎着药。 诺大的窝棚,点了十几盏油灯,可依旧是昏昏暗暗的,江柔手里拿着棉布和药,再提一盏油灯,到了一个伤患的床边,准备给他换药。 男人伤在大腿,箭伤又深,好几日了箭伤留下的血洞还会往外冒血,每次换药的时候都疼的他直锤头。 这次亦是,他胡子拉碴的躺在床上,一见着江柔冲他走过来,就又怕又愁:“江大夫,又得换药了吗?” 江柔点点头,将油灯放在他床边平坦处,便抽出一直放在腰间的小剪刀,一边给他剪着棉布,一边说:“得亏这几日天气不闷热了,不然就你这样深的伤,怕是早化脓了。” 江柔下手利落,瞬间伤口露在外,男人一见她收剪刀,就倒吸口气,紧紧的咬上牙关。 江柔低着头,认真的用特制药水清理伤口污血,即便动作很轻,可上药过程中依然能感觉到男人痛到颤抖,她无奈一笑:“好了,包一下就完了。” 男人点点头,擦擦头上的汗后,长呼一口气看着江柔:“江大夫,这几日都是你管我们这边吗?” 江柔一边收东西,一边摇头:“不一定啊。” 男人顿时蹙眉,叹口气:“我是真怕你那个师姐,下手虽然快但也是真狠,我现在一见她就害怕……” 江柔无奈一笑,炎霜师姐近来手艺进步迅速,处理外伤的手法快要赶上炎井师兄,就是练出来的,这样的情况自然是不会温柔到哪里去,只是听着男人抱怨,还是解释了一句:“长痛不如短痛,不管大夫手法如何,只要对伤处有益就好。” 男人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江柔离开后将油灯放好,看见棚里的水没了,想着后半夜还有不少药煎,伤患也要喝水,又见着靠在门口的小兵熬不住睡着了,她便提着水桶自己去了。 水井在村口位置,窝棚稍远的地方,借着月光和四周的火光,能清晰的顺着小路走过去,期间还能看到六人一组的士兵打着火把在村里巡逻。 不知多了多久,一队士兵巡逻到了窝棚附近,只见小道上倒着一个水桶,其中一人提起来还在奇怪的说:“谁把水桶扔在这儿了?” - 月光清冷,落在山野间的杂草密林中更似一层寒白。 江柔嘴里堵了一大团布,双手绑在身前,被两人粗暴的拽着在林间奔跑,一不小心绊到了枯枝,整个人一下就摔倒在满是枯叶杂枝的地上。 左边的男人气喘吁吁的靠在树上,问:“李海,你到底靠不靠谱?你确定这么女人带回去有用?” 右边的同样喘气不停的正是李海,几年时间他已经成长为身材健壮高大的男人,月光下那双漆黑的眼一团黑气,冷笑一声:“你放心,她有用着呢!” 说着,弯腰一把将江柔拽起来,看着江柔起身后怒瞪他的眼神,他不屑一笑手却是掐上了她的下巴:“江柔,这么多年不见,你倒是长的越□□亮了……” 江柔将头狠狠的偏过去,躲避着李海恶心的动作,她真的没有想到,李海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言语之间,似乎如今的他,是威赫山的一名土匪。 林间静谧下,江柔望着李海可怖的冷笑,忽然想起那一夜,她在窗外隐约看见的人影……一时间,一切都明白了。 看着江柔的眼睛,李海想起了当年她离开时的那个模样,和不久前,他发现她是一个军医的时候,当年那个他随意可以捉弄的小女孩,如今却是镇南王的义女…… 他说着,拉着江柔的手臂将她拽去他面前,同以前变化不大的那张脸,却露出更甚以往的邪恶笑容:“威赫山的规矩,谁带回去的女人,归谁所有。” “呵呵没想到吧,兜来转去多年,最终……你还是回到了我手里!” 第39章 39 宿命 夜还很深, 江柔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发现自己失踪的事情,又或者何时会发现。她现在已经明白,李海捉了自己去威赫山上, 肯定是别有目的。虽然她觉得自己不重要, 可是想到谢止万一得知,他会是什么模样,她的心就止不住的慌…… 李海带着江柔一路狂奔, 自从发现了江柔以及打听清楚她的身份后, 这件事他已经计划了二十来天。正好上次军营里要修窝棚,雇了一批乡民, 他沉趁机混迹于其中, 就是为了找到机会将江柔带走。 就凭她的身份,和镇王府, 谢止的关系,只要将她带回威赫山,就能立下大功,至于她……想到她离开后, 发生的那些事……他不禁回头看着快要跑不动的江柔,紧紧攥着她的手臂,她凭什么过那种锦衣玉食的贵族日子? 她不过是个没人要的野丫头! 江柔再一次摔倒在地上, 连续的跑她已经受不了了,这一次摔倒在了地上, 就算是李海将她拽起来,她也跑不动了,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还不能大口呼吸,简直快要憋死。 其实李海他们也不好受, 自己跑或许还快一点,可是一路还要拖着江柔,着实费力气。但是他也担心有人发现了江柔失踪很快就会追来,到时情况有变就不好脱身,所以停下歇了片刻后,就再次强拽了江柔起来。 江柔真的跑不动了,在又一次摔倒之后,另一个男人摇头摆手道:“歇会儿吧,我也不行了……” 李海只能也暂时停下来,喘着气蹲在江柔面前,看着她月光下浮着细汗的额头,目光森然怪异,又是嘲讽又是莫名的雀跃:“待到了威赫山,娘见到了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江柔闻言,抬眸看着他,奇怪这些年他怎么就怎么成了土匪,毕竟这是遭人唾骂的行当。 李海看着她这样眼神,反倒是笑了,一手掐上她脖子,却不用力,只是轻轻道摩挲着。 那一刻像是有一条蛇在江柔的脖子上缠动,她厌恶慌张的摇头抬脚踹他,李海被踹中了膝盖,身子向后退了一点。 另一人见此嘲笑道:“李海,这小娘们性子挺烈啊,要不我帮你教训教训?” “滚开!有你什么事儿!”李海恼羞成怒,站起身狠狠瞪着江柔,眸光中满是怒火,却攥着拳头没再有什么动作。 “啧啧,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怜香惜玉的?”男人说着,走到了江柔的身边,用脚踢了下江柔的脚,笑道:“当初也不知道是谁,糟蹋完人家,一刀就给捅了!” “你他娘闭嘴!”被提及旧事,李海胸中怒气更甚,莫名的慌乱中触及江柔那双眼,眼里尽是惊惧与嫌恶,心猛然就一紧,一把将她拽起来,厉声喝道:“歇够了,走!” 江柔自从来到达州之后,听说了不少土匪做过的恶事,也从来都知道,李海的性格从小就恶。 可是,听见刚才那男人的话,她还是不敢相信,他如今会恶到了这种地步…… 山林间幽暗,江柔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辨别方向的,只是知道跑一段他们会停下来看看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记号。 停下来的瞬间,江柔一直靠在树上,看着两人打着火折子在左右搜寻着什么,她平复着呼吸。 两人转了一圈确定了方向后再回来,李海走在前面,江柔走在中间,那个男人跟在最后,爬上一处斜坡时,江柔差点滑下,身后的男人直接两手扶着她腰,重重掐了两把,嘿嘿一笑:“走稳了。” 江柔垂着头,弯腰顺着他的力度起身的那一刻,黑暗中被绑着的双手绳子已经不知何时散开,手里打开的剪刀更是在一瞬间刺入了男人的大腿! - 江柔不见的事情很快就被人发现,炎井正过来想着帮忙江柔照看一部分伤患,刚问了一圈说看见江柔去打水了,而巡逻的士兵却正好拎着木桶过来询问是谁丢弃在路上的。 别说江柔身份特殊,便是一个普通的军医在夜里措不及防的不见了人影,也是要出去寻的。炎井这个人,办事自来谨慎,当察觉不对劲的那一刻,直接就亲自跑去找谢止,更是赶忙让巡逻的士兵先在附近寻找。 谢止来的很快,一身黑衣凌然,带着不少人找寻四下都不见人后,便确定江柔是出事了,立即找出了军营里最擅长寻迹的一名副将,随着副将仔细勘查,结合地形,最终确定下了方向,谢止便带着人手飞速追去。 但未免有所失误,其余的几个方向也都派了人去搜寻。 约半个时辰后,领头的副将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停下来,他走到一处老树边,借着火把的光看见了树上的一道凿痕,蹙眉道:“就是这个方向,匪徒在树上做了记号!”言罢,便再次冲向了前头。 谢止大步跟上,心跳的速度超越了任何时候,他不敢去想劫走江柔的人是谁,是什么目的,更不敢去想若是去的晚了她会遭受什么…… 他恐惧的牙齿都在打颤,穿行在山林间,树枝不停抽打在脸上他也好似没有半分感觉。 - 男人的惨叫声响彻林间的那一刻,李海瞬间回过头,月光微薄之间,他看见同伙一把将江柔推倒,她瘦弱的身子一下子就砸在地上,顺着斜坡滚了下去,同伙惨叫着扶着大腿,他依稀分辨出,那是一把剪刀! “贱人!”男人痛的咬牙切齿,剪刀戳的很深,似乎戳到了骨头,疼的他不敢动,他不停的吸着气,愤怒的看着李海咆哮:“你这个蠢货!为什么她身上还有剪刀!” 李海怎么知道,只是在回神的那一刻,目光立即就去寻江柔,却见她已经爬起来,似乎想逃。 他浑身汗毛竖起,飞速的狂奔过去,将江柔抓到怀中的控制的那一刻,手中的匕首也□□,抵着她的脖子,咬牙道:“江柔!我不想杀你,但你若是再不老实,我不介意切掉你一根手指!” 气息缭乱之间,江柔不敢再动,滚下来的时候头磕到了石头,温热的血已经流到了脖颈里,伤口疼的她颤着声音:“你和姨母怎么会到了威赫山?” 李海绷紧的面容上,那双眼有轻微的闪动,为什么会去威赫山,难道她以为是他自愿的吗? “不关你事,老实点!”李海恼怒低吼着,收起了匕首,正想撕了袍子再去绑她的手,却见她半边脸都是血,顿时心里说不清的滋味,又怒又气想掐死她。 那边的男人已经坐在了地上,腿上的剪刀已经拔了下来扔在一旁,正费力的咬牙试图包扎伤口,李海拖着江柔走过去,看着他这幅样子,皱眉道:“你留在这里藏好,等我安置好她,会叫人过来接你。” 男人怎么敢留在这里,那不是等死?当即怨恨的瞪着李海:“这个贱人伤了我,我要卸掉她一只手!” 李海眉头紧蹙,阴冷的目光看着他:“你来试试!” 男人咬着牙,看着李海这幅样子,即便不甘心,此刻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在李海拖着江柔要走的时候,急忙的起身:“等我,我能走!” 李海闻言,不过抬眼之间,手里的匕首就刺出了,速度极快,直入男人心脏! “反正你也走不了了,未免你透露我的行踪,这是最好的办法!”李海说着,在男人绝望身死瞪大的双眼中,一把抽出匕首,甚至还在男人倒地那一刻,割下男人的袍子,将匕首擦了干净。 他转过身来的那一刻,江柔仍在震惊之中,他……杀了自己的同伴…… 走到江柔身前,李海看着她颤动惊惧的眼睛,冷冷一笑:“怎么?没见过杀人?” “很简单的,同杀鸡差不多。” 江柔看着他的眼睛,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他是你的……” 李海不屑一笑:“身为土匪,最基本就要做到心狠手辣,他受伤了,走不动了,就是累赘,就得解决。” 这一刻江柔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沉默片刻,终究是忍不住疑惑:“你为何要捉我?” 幽暗的林间,李海目光凉凉的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为何捉她,似乎再次发现她的那一刻,他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将她带走。 为了带回威赫山立功,为了报复她,可更多的是,心里翻腾跳跃无法平静下来的卑劣念头! 她凭什么可以成为镇南王府的义女,生活在繁华的京城,而他却只能在威赫山,做一个人人惧怕咒骂的土匪? 她配得上那样的好命吗? 她配不上!所以他就要让她同自己一样,一辈子生活在卑劣龌龊的日子中! 因为这才是属于他们这种人的宿命! 再次被李海拉着走的同时,江柔求他:“李海,放了我吧,你带姨母下山来,我一定想办法给你们重新找个出路。威赫山……朝廷是一定会围剿干净的……” 江柔知道,她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更没有权利决定李海的去处,可是为今之计,她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 她必须要试试,她绝对不可以去威赫山! 李海听着她的话,回过头来看她的这一刻,目光复杂到了极点,嘲讽,松动,绝望…… 片刻后,他转过头,拉着她继续走,只说了一句:“她下不来的。” 江柔动了动唇,想问为什么,可李海却突然一把拉着她按在身前,匕首再次抵上她的脖子! 与此同时,数个人影显露在不远处,幽暗的环境中,甚至只能看见他们的轮廓,可是江柔一眼就认出了谢止! 他上前一步,稀疏残落的月影照在他肩上,面容幽暗不明,只听见他似隐含了狂怒的压抑声音:“放了她,我饶你一命!” 第40章 40 交换 没想到追来的居然这么快…… 李海心跳翻腾, 想着自己计划了那么久,只要再有一个时辰,能够翻过这座山, 他的计划都能成功了, 可是就这么败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面临生死抉择了,但这一次……他垂眸看着身前的江柔,再抬眸望着不远处的身影, 知道那个人就是谢止, 冷冷一笑:“我若不放呢?” 这样的回答也是意料之中。 谢止看不清对方的脸,只看见对方控制着江柔的身形隐在那暗处, 隐约感觉这声音好像在那里听见过, 却没有时间细想,只是皱着眉, 周身冷意更甚:“你没有退路了。” “呵呵,谁说我没有?”李海说着,将江柔往前推了一些,月光下那带血的半张脸, 顿时能隐约看见:“你要是舍得她死,就尽管过来!” 谢止只看了那一眼就眉心狠跳,拳头紧握, 牙关更是咬紧,“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要的就是她。”李海说着, 低头附耳同江柔说:“其实我倒是挺想看看,到了这一刻,他能为你付出些什么,例如……他的命?” 江柔听得这句话,心口就狂跳起来, 可她努力的稳住情绪,微微侧过脸,轻声求着他:“李海,我这条命不重要,可你想想姨母,你不想她下山来过正常的日子吗?” 李海? 虽然江柔说话的声音小,可是在寂静的环境中,谢止还是听清楚了。 一瞬间,便想起了当年的那些事,难怪,难怪他说,他要的就是柔柔! 李海……是想报复! 谢止的眸光翻腾复杂,微微的侧过脸,眸光望向身后的一人,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做了一个手势。 李海却因江柔的话,表情忽然就变了,变得阴冷森森,江柔只听他咬牙道:“我说了她下不来了!” 他想到那一年江柔走后不久,父亲身上的伤久治不愈就死了,后来他们村子更是被土匪洗劫,本来他们是活不了的,只是亏他识得几个字,那些人才留了他们母子的命。去了威赫山后,他像条狗一样的被人使唤,母亲更是直接被人抢去,几年之间已经又生了两个孩子! 以前也不是没有逃离威赫山的机会,可是她不走!就因为舍不得那两个孽种,所以就算那个男人打她骂她,她也不走! 几年的时间,他们在威赫山上活得那么耻辱不易,可是江柔……她离开之后,养尊处优锦衣玉食! 巨大的落差,让李海的心里越发阴暗狂怒,今夜真的走不了了是吗? 呵呵……他一定能走! 李海隐在暗处的双眸阴森,盯着不远处的谢止,冷哼道:“谢止,我也不跟你说废话,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放我们两个离开,要么……你就等着一会儿给江柔收尸!” 谢止闻言,上前一步,光影下那双眼反而更是黝亮,“李海,她好歹是你表妹,别伤她,你有什么条件我们慢慢谈。” 李海冷嗤一笑,挑起眉头:“拜她这个好表妹所赐,我爹死的那么早,这些年我时常想着,若有朝一日能叫我再遇见她,我一定亲手宰了她给我爹报仇。如今她落在了我手里……谢止,我这条命不值钱,可你要想好了,她的命,只有一条!” 谢止站定不动,听着李海的话,摇了摇头:“李海,我知道你若想杀她,绝不会留她到此刻,你这些话骗不了我。” 李海闻言,眉头顿时越发紧蹙,可下一刻就又听见谢止说:“朝廷出兵威赫山,是势必要全部剿灭的,我们是旧相识,你若今夜投诚,愿意为朝廷效力,他日拿下了威赫山,分领军功时,我保证一定会有你一份!” “届时,光明坦途,清白身家,你要什么都会有,考虑一下吧,是要继续做个亡命匪,还是想未来活出个人样。” 话落,一切都是寂静的,山林间也只听见树影之间微微沙响。 李海听着这些话,的确有那么一丝的动摇,可是……经历了那么多次生死,他早已不会再随意相信任何人的许诺。 那么好的日子,他是想要,可是也要有命去享受! 此时此刻,能保住他命的就只有手里的江柔,若真是听了信了他的,说不定放了江柔的下一刻,就是他殒命之时! “说这么多废话,没一句我想听的。”李海不想再耽搁下去,他手里有保命符,他还不至于被谢止牵着鼻子走,便又道:“谢止,想好了么,要杀了我们,还是放了我们?” 手里的那把匕首,寒光闪闪的就在江柔的脖颈儿之间,那么纤细的脖子,仿佛只要轻轻一戳就可以要了她的命。 谢止沉默着,僵持着,他知道李海或许不是真的想要柔柔的命,可是他不敢赌,他只能在片刻之后,又道:“我换她,你挟持我,比她更有用。” “不行!”李海正因为这句话愣神之间,江柔就急促的厉喝道:“你是疯了么,你若落于他手,将会后患无穷!” 谢止听着她着急的声音,轻忽一笑,却不该口,只问李海:“如何,这般交换,你不吃亏!” 李海自然知道,若是带了谢止回去,那就是捏住了镇南王的命脉,那对于战事来说将是最大的一个逆转,可是……他看着谢止,想到他一身的武艺,若是耍了花招,他根本敌不过,更何况江柔……他不想放! 思虑片刻后,李海最终咬牙拒绝了:“我不换!我要的就是她!” “放了我们走!”李海咆哮着,手中的匕首从脖子挪到了江柔的耳后,再没了耐心:“我数三下,你若是再不开口,我就先削了她的耳朵!” “李海!你不要乱来!”谢止一声厉喝,心下顿时狂跳。 李海却铁了心,开始数:“一!” “二!” 第三个数,就要跃出李海的口中,却一瞬间梗在了他的喉头。 不知是什么东西,朔朔两声,凉凉的,速度极快的刺破了空气,冲进了他的后心间,甚至有些痒。 他手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匕首顺着江柔的耳后就重重的滑下,下一刻,后心剧痛的瞬间,后颈又狠狠一凉,喉头处好像卡住了什么东西。 那一刻他再没有力气再握住匕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江柔挣脱逃走,谢止冲过来抱住了她。 匕首落在地上的下一刻,他捂着无法呼吸的喉咙,摸着那刺穿喉骨的弩箭,痛苦的倒在了地上。 他还是失败了,计划了那么久,还是功亏一篑还搭上了自己的命。 若是一开始发现江柔,不想着带她走,不想着以后折磨她报复她,是不是还能多活几年? 一瞬间,似乎很漫长,又很短,闭上眼之前李海想了很多,脑子里十分混乱,却发现似乎没有什么他值得挂念的。 最后一眼,他望着江柔,满眼都是遗憾,遗憾最后那一刻没能杀了她……不然黄泉路上,就能有她作伴了。 谢止紧紧的抱着江柔,火把已经亮了起来,他看着江柔按着耳侧的手已经满是血,心无比的慌,声音都变了:“柔柔你怎么样……” 江柔能感觉到那一刻李海是有杀心的,只是她反应的快,挣脱的快,那匕首才没来得及刺入她脖子,只是却在耳后至脖颈,狠狠的割了一刀。 伤口有多长她不知道,只是感觉到即便按着伤口,依旧是血流不止,她浑身止不住的抖,看着谢止紧张的模样眼眶已经湿润,“没事,只是皮肉伤……” 谢止却不信,若是皮肉伤不会出血这么多,当即将她背在身上,一边下山的同时,一边交代:“尸体就地掩埋,其余人跟我下山!” 江柔伏在他背上,回头望了一眼,李海的尸体静静的躺在那里,她的心跳依旧在砰砰作响。 若今夜三哥来的再晚一些,后面,她会怎么样呢……她不愿再去想,闭上了眼。 - 回到营地的时候,江柔几乎已经快要失去意识,头上和耳后的伤,不知流了多少血,她半边的衣裳几乎都染透了。 炎井他们焦急等待了半夜,见到谢止将江柔带回的那一刻,心才堪勘放下,可再看到江柔的伤,又是一阵心悸。 谢止将江柔放在床上,看着她合上的眼,抓着她的手气喘吁吁的唤她:“柔柔,柔柔……” 炎井转过江柔的头,看了看耳后的伤,眉头蹙的死紧:“伤又长又深……” 耳后的位置肌肤本就很薄,伤口的长度更是绵延至颈间,耳后伤可见骨,颈间伤皮肉都翻开了,只要再深一点,她的命就危险了。 炎霜站在一旁,脸色很差,小声说了句:“这种伤,是一定会留疤的。” 炎井已经开始准备救治,闻言这句话并为吭声,谢止却抬眸看着炎霜:“只要她能平安痊愈就好,伤疤不重要。” 炎霜听懂了这句话,看着谢止亦是满手血,便说:“世子先去洗洗吧,小柔交给我们就好。” 谢止闻言,又满目忧虑的看了眼江柔后,才缓缓的起身出去。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漆黑的夜也终是到了尽头,江柔恍惚着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趴在床头睡着的谢止。 他歪着头,半张脸藏在臂弯中,露出来的半边脸,能清楚的看见紧蹙的眉头,她想抬手去揉散他那眉间的忧虑,却在动了动那一刻,清楚的感觉到耳后窜入脑中尖锐的疼痛,不禁狠狠的倒吸了一口气。 微弱的动静,依旧惊醒了谢止,他瞬间抬头看向她,对上她那双吃痛的眼时,立即问:“是不是疼的厉害?” “还好,能忍受……”江柔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谢止听了转身就去给她倒了碗水,用勺子一点点的喂给她,放下碗后,握住了她的手,深邃的双眸里满是自责:“对不起柔柔,都是我没用,没能让你全身而退……” 江柔轻轻一笑,“说的什么傻话,这怎么能怪你呢。” “别自责啊,我看你这样,会难受。” 第41章 正文完 江柔养伤的一阵子, 战事更加激烈,谢止亦是身上大伤小伤不断,不战的时候他偶尔会在江柔这里呆上半日, 可战事一直没有太大的进展, 他作为将领也是一直焦头烂额。 威赫山的土匪凶悍又狡猾,在山林间又无比熟悉,不停的布下陷阱, 前去突袭的小队没少吃大亏。可眼看着天气入了深秋, 再过不了多久就入冬,一旦入冬天寒地冻, 不利于开战不说, 大军停滞在这里每一日的军费消耗就是一笔极大的数目,朝廷虽然对于此次出战准备充足, 可再拖下去军心也会低迷涣散。 毕竟是朝廷的强兵强将,十来万的大军却连一个区区土匪霸占的威赫山都迟迟拿不下来,说来实在是憋屈。 屋中,长桌四周围着一众将领, 几人或坐或站,一如往常般讨论着出兵之侧。 谢止头上有了新伤,抱着双臂靠在屋中的柱子上, 听着他们商议了半日,依旧是保守的攻击, 不禁皱眉道了一句:“我有个办法。” 谢定台闻言看向他,微抬下巴:“说说看。” “火攻,烧山!” 这话一落,谢定台还没吭声,便先有人摇头了:“这不行, 放火烧山此等法子不妥,别忘了那山上除了土匪,还有不知多少的老少妇孺呢!这要是真烧山了,回头无法控制,将威赫山烧的一干二净,百姓争议纷纷,那回头要怎么跟陛下交代?又会落得什么名声?” 另一个人也附和道:“是啊,咱们可是正规军,又不是土匪,怎能用这种偏门法子?” 谢定台坐在那里,暂时不发言,低垂的眉眼看不见任何情绪。 谢止上前一步,听着众人口中的各种质疑声,指着桌上的山地图,细细道来:“自入秋以来,山间都是西北风,若是以火攻,我们便从西山面开始。诸位再看,威赫山东面,悬崖峭壁,我们攀不上,敌军也下不去,是条死路。威赫山南,咱们的大营,敌军自然不敢过来。” “剩下的便是山北,所以只要用火攻,留给那些土匪的就只有两条路,要么死在山上,要么从山北下来。” “可是,那些土匪他们会等死么,他们自然不会,所以他们一定会自北下山,届时,只要咱们在北面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就行了。”谢止说着,抬眼看看四周,又道:“放火不是为了烧光他们,只是一种逼迫他们下山的手段,不然就凭现在的状态,时不时的上山突袭,又见不到成效,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拿下他们?” 片刻的沉默后,几人相视几番,目光最终都落在谢定台面上,只见他抬手往桌上的地图上一拍,定了下来:“三日之内,做好详细计划,出兵!” - 谢止过来的时候,江柔正在研磨药材,养了半个多月的伤口已经愈合结痂,长长的痕迹留她的颈侧,衣裳根本遮盖不住,她也似乎从来都没有遮盖的意思。 谢止坐在她身边,抬手碰了碰她的手臂,见她侧过眼来,眯眼一笑:“两日不见我了,我这一来,你怎么半点反应都没有?” 江柔抿唇一笑:“你想要什么反应?” 谢止咧嘴一笑,“叫声三哥听听。” 江柔闻言,眉头轻轻一拧,不知怎的就有些羞了,转过脸去轻声道:“无聊……” 谢止一笑,肩膀靠近她一些,一双眼幽幽瞧着她羞怯的模样,心里别提多喜欢。 自她受伤后,似乎同以前变了些,对他温柔了许多,他再说什么她一直躲避的话题,她也不会再冷言冷语的叫他别再提。 似乎……她想通了什么…… 想到这里,他不禁低声一笑,试探道:“年前应该能停了战事,届时我们回京,就成亲吧……” 江柔闻言转头看着他,想到那一夜他要同自己交换,是毫不犹豫的豁出了命,从那一刻起她就明白了,他的心,只有一片真。 他也从未对自己说过假话。 所以有一夜她忽然就想开了,自我纠结害怕做什么,他说了,他会摆平一切。 信他一次,不行么? 她也喜欢他的,想和他在一起的,就当是为了他,勇敢一次。 哪怕将来依旧不能在一起,但至少不会留下,自己从未为他努力过的遗憾不是吗? 看着此刻他期冀的目光,她脸庞悄悄的就红了,语声轻轻的:“到时候再说啦……” 谢止一听,就懂了,顿时笑的傻呵呵的,看着她耳畔的碎发,抬手轻轻拂去,柔声道:“我就当你答应了。” “随你……”江柔挥开他的手,羞涩的不去看他的眼,药房里人来人往的,谢止也不再逗她,只是看着她时,眼中那抹光愈来愈亮。 - 攻山那一日,西风狂啸,奔腾的火苗带着漫天的青烟席卷了半边威赫山。 翻涌的黑色烟雾随着风向卷上山间每一处,想要活命的土匪带着亲眷便只能下山寻找生路,几方都有大军围堵,乌压压的士兵霸气的围着威赫山,这一战,从土匪们携着老弱下山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了悬念。 残酷的战场,不会给这些作恶多端却依旧不肯缴械投降的匪徒留下生机,只有那些顾念着亲人还想活命的,选择放下屠刀的,也许还能保住一条命。 整整两天,昔日里盘踞在达州数十年,作威作福祸害乡里的强匪,终于被灭的灭,捉的捉。剩下的那些老弱妇幼,被大军分出一批人专门押管在山下。 自此后,达州平定,万民将不再受匪祸,不再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一连几天,谢止都未出现,只是派了人回来告诉江柔,他没受重伤,叫她安心。 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江柔才将一颗心放下,专心照顾着新旧伤患。 谢止回来的那一天,下着秋雨,阴凉阴凉的风还吹着,江柔刚从窝棚里出来,手里没有雨伞准备冒雨回去时,面前突然闪过一个人影,她抬头一看,是谢止。 他一副好多天没有吃好睡好的样子,眼窝发青,眼底有血丝,往日里那么俊逸清爽的面上,此时更是胡子拉碴的。 可江柔却在看见他的这一刻,很想抱抱他…… 谢止哪里猜得到她心里想法,否则怕是要高兴的跳起来,只是看着她,面容上遮不住的疲惫一笑:“想我了么?” 江柔被他问的一下就不好意思了,咬了咬唇,脸一下烧红起来,犹豫着还是点了点头:“嗯……怕你受伤……” 谢止朗声一笑,伸出手臂将她护在伞下,两人一同往药房去。 待进了屋坐下,江柔立即去给他倒了茶,得知他还没吃东西,正要跑去给他找东西吃,他却拉住她的手,轻轻一捏:“别忙了,一会儿我就要走了,坐下陪我说说话就好。” 江柔便坐下,看着他累了的样子,反握住他的手:“那边还要多久才能处理好?很久么?” 谢止点点头,十指与她相扣,另一只手也附上她手背,感觉着她的主动亲近,似乎一时间满身的疲惫都消散了,眼里的笑意更是盛满:“最多再有五六日,我手里那些杂事就能处理的差不多了,父亲说了,届时叫咱们先回京去,好赶上过新年。” 江柔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眼底的血丝,柔柔一笑,拍了拍一旁的药柜:“你靠在这儿,我给你洗洗脸。” 谢止一笑,哪里会拒绝,老实的靠在柜子上,看着她倒了水端来,便微微仰着头闭上了眼。 温热的帕子覆盖在脸上,片刻后拿下来,柔软的手指清洗着他的眉眼,片刻后她又拿出了小刀,呼吸喷洒在他面庞的时间,听见她说:“我帮你刮刮胡子……” 他微微睁开眼,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眼,柔润的红唇,很想凑上去亲亲她,可是又觉得自己脏,便笑着嗯了声,老老实实的靠着不动。 没多久,江柔收了东西,看着他干净的面庞,双手忍不住贴上去,轻轻揉了两下,“记得再忙,也别忘了吃饭。” 谢止摁着她的手,喉头滚了滚,低低的嗯了一声:“你提醒我,我就肯定不会忘。” 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江柔红着脸丢开了手,转身看着师姐揶揄的双眼,有些羞涩的躲避开,谢止看了看天色,也不能再耽搁,起身的那一刻附在她耳旁小声道:“等我回来。” 江柔望着他含情的双眼,心怦怦跳:“好。” 一个半月后,寒冬已至。 临近出发,天气阴沉了好几日,这一日难得有了暖阳,谢止带着江柔出来闲逛,说要赏景。 可寒冬日子,除了漫天遍野的枯草,什么也没有,江柔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也没有拒绝,只是跟着他出来。 站在烧的焦黑的威赫山下,江柔抱着一个手炉,站在他身侧,问:“这山……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呢……” 谢止却笑笑,眼眸微微弯着:“待今年的冬雪盖上几层,来年这山就会绿起来,不过这些树……就得慢慢来了。” 他说着,拉住她的手,感觉凉凉的,立即捧起来暖,一边说:“山秃了,也总好过那些土匪时不时的下山抢掠,今年新春,达州的乡民,就能安安心心的守岁探亲了。” 江柔点点头,清丽柔美的眼神含着笑,将手拽了回来,不再让他占便宜。 谢止却眼眸一眯,转而狡黠一笑,指着前方一处:“柔柔你看,那儿有只兔子!” “哪里?”江柔顺着看过去,还未看清半只兔子耳朵,被风吹凉的脸侧便落下一片温热的感觉。 浅浅一吻,他迅速离开,看着江柔转过头来拿双无奈的眼,他得意一笑,“谁叫你不给我牵手。” 江柔无奈着又被逗笑,抬手就去打他:“讨厌,叫你又占我……” 手腕被他捉住那一刻,身子也不受控制的跌进他怀里,那句没说完的话也被堵了回去,绵绵的情意在唇齿间流转传递,心头狂跳中,他抱着她低低喘/息:“我们回京,回去成亲。” 江柔烧红的脸贴在他胸口,问出了一个问题:“你会纳妾么?” 他毫不犹豫:“不会,我这辈子,只要你一个。” “那万一……你食言了呢?” “……不会食言。” “万一呢……” “没有万一……你信我。” 永远都,不会有这种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