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 作者:迷野 文案:外表冷漠内心深情攻vs机敏聪慧可盐可甜受。 世有预言,天下大乱,唯南疆巫皇可救万民于水火。 苏云舒为此与巫皇沈墨有了交涉。 可事有偏颇,等到他们相遇时,却逐渐在相互试探中慢慢温暖了彼此。 真相慢慢清晰,可江湖寥落,唯有一颗真心仍在,不负情深。 第1章 秋风萧瑟,天气已慢慢步入寒冬。 荒外有一片树林,名叫纳幽林,更是将这萧条景象呈现的淋漓尽致,所见之处,皆是荒凉破败,枝杈上一片或绿或黄的叶子都没有,干秃秃的林子显得格外幽静。 可纵使如此,还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只见一个身着朴素,面貌平常的男子一路仓皇的逃离,像是拼了命的躲避着什么,再仔细一看还能发现他的背上有一道极长的伤口,伤口两侧的皮肉都翻了出来,泱泱地流着血,在地上形成了一道长长的血迹,形容狼狈至极。 很快,便有一批黑衣人追赶上来,竟有一二十人之多,那逃命的男子听到风声,许是知道黑衣人们追了上来,便侧靠在一棵大树上,大口喘着粗气,只见他稍稍一动便是满额头的汗珠,他想抓紧手中的剑,可还是有些脱力,实在无法支撑,可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转身准备拼死一搏,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挡在了他身前,那形容凄惨的男子终于抵力不住,晕死过去。 等男子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被安置在一个破败的小屋里,他趴在床上,上身半裸,缠着几层纱布,背上盖着自己的衣物,他知道,自己得救了。转头一看,发现了站在窗口处向外远眺的救命恩人,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头有些干涩,许是这小破屋里的小破床质量实在是不好,他稍稍一动,那床板便“吱呀”一声响起来,窗口处站着的高大男子闻声转过身来,看向他,没有说话。 受伤的男子上下打量了那高大男子一番,只见他不似汉人,面庞如刀削过般坚韧明朗,五官深邃立体,瞳色却有些浅,微微发着蓝光,整个人显得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受伤的男子确定自己并不认识眼前这人,但也不紧张,只是慢慢开了口,礼貌的问道:“多谢大侠出手相救,不知我晕了多久?” 那高大男人的声音很是冷漠,像是千年寒冰一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三个时辰。” 受伤的人似乎并不在意,而是呼了口气,心里默默地感谢自己体质不错,竟能这么快醒来,他不由分说立刻挣扎着坐起来,只是这一动,背上缠着的纱布就又被鲜血染红了。但他竟似毫不在意一般,从破衣服里掏出一瓶药水。 高大的男人就靠在窗边的墙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只见受伤的人冲着高大的男人微微笑了一笑,便将自己的面皮撕扯下来。 高大的男人心道要不是给他治疗伤口的时候发现他的面皮和身上的皮肤颜色和材质都不尽相同,猜想到他可能易了容,不然此时看到这一幕还是有些惊悚的。 面皮扯下来后,床上那男子似乎有些累,歇了一小会儿才把药水涂在脸上,很快,这人的真面目就露了出来。 纵使高大的男子一直都是沉着脸,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却依然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饶有兴趣的看向那受伤的人。这可能是他在中原见到过长得最好看的男人了。 原来这人戴着面具,只是个相貌普通,过目就忘的脸,可他本身的那张脸却是有些惊为天人,白皙无暇的肌肤上恰如其分的长着勾人心魂的五官,一双清亮的桃花眼尤为醒目,明媚灿烂,灼灼其华。可许是此时受伤的原因,他的神情却是虚弱寡淡的,没什么侵略性,又显得有些清风霁月,眉目如画了。 待受伤的男人将自己的面容整理好后,便又疼得趴在床上,不动弹了。只是嘴上还带着歉意地对那高大男人说:“我这面具已经戴了快十二个时辰,再不卸下来就要腐蚀我的脸了,吓到恩人,多有得罪。” 那高大的男人摇摇头,示意没关系,但语气却依旧是冷肃的,“你是谁?为什么会被他们追杀?” 受伤的男人勉强的笑了笑,对那男人说:“能否麻烦恩人给口水喝?” 高大的男人先是微微一愣,看向这破败的小屋才发现连个水壶都没有,便从腰间解下一个酒囊,问:“只有酒。” 受伤的男人趴在床上点点头,惹得那破床吱吱呀呀响了半天。 高大的男人走近,将他小心扶起,给他喂了些酒,许是这酒实在浓烈,那受伤的男人呛了半天,才又重新躺下。不知是酒的原因还是身体略有恢复,受伤的男人面颊上微微浮起了一层红晕,看着不再那么死气沉沉,好看的模样倒是更加生动了,高大的男人就坐在近处,竟有些尴尬的别过了脸。 受伤的男子缓缓开口道:“我是苏云舒,江湖人称白阙公子。因朝廷星天鉴屡次三番杀害我武林中人,又偷渡大批火药,我便前去查看,却没想到中了机关埋伏,拼死逃出还一路被人追杀。” 高大的男子忽然开口道:“你背上的伤里有南疆特有的虫毒。” 苏云舒想了想,问:“你是说朝廷的星天鉴勾结了南疆人马?” 那高大的男子本以为他会问自己中的这毒有没有解药,却不料他竟问起了别的,心里有些诧异,但表面上却还是冷冷道:“不知。” 苏云舒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高大的男人道:“沈墨。” 苏云舒用自己无害的眼睛看了沈墨好几眼,看的沈墨开始皱眉时才问:“沈大侠是南疆人吧?” 沈墨坦然的点点头。 苏云舒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好看极了,“多少南疆人在我中原都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你倒是坦诚,不知我以后能不能叫你一声沈兄?” 沈墨闻言看了看苏云舒那张人畜无害却又好看至极的脸,迟钝片刻才点点头。 苏云舒淡淡开口:“那沈兄,我这伤,什么时候能好?” 沈墨道:“我已帮你将毒清了,只是以后三天,夜里你都会有些疼。至于刀伤就看你自己恢复的如何了。” 苏云舒问:“那沈兄会留下来等我伤愈了再走?” 沈墨的眼里充满疑虑,问他:“怎么?” 苏云舒倒是笑的更加明媚,说:“我只是想多听听关于南疆的故事。” 沈墨的眼中冷色一沉,道:“无可奉告。” 苏云舒识相地收敛了笑容,有些讨好似的小声道:“我不问,不问。沈兄别生气。” 沈墨看着眼前这人机敏圆滑的样子和那张风流俊逸的好皮囊,不仅没能心软,反而倒在心里多了几分怀疑。他冷冷的走向窗口,说:“我会来帮你换药。” 苏云舒在自己的衣服里摸索半天,掏出了一张软软的面皮,对沈墨说:“沈兄,你的相貌特点明显,怕是不好混迹于中原,我给你张人皮面具,你行动也能方便些,只是切记这人皮面具最多只能戴十二个时辰,否则你自己的脸会烂掉。” 沈墨接过,冷冷的道了声谢,便离开了这小破屋子。 站在院里,沈墨看了看手里那张面皮,犹豫半天还是戴上了。 待到天黑透了,一丝如虫子啃噬的疼痛感惊醒了苏云舒,他这才知道,哪里是有点疼啊,分明是又痒又疼,难耐的要命。但他没有声张,还是咬着牙忍着,出了满头的虚汗。背上奇痒难耐,他好想伸手去挠,可是理智让他死死的抓住床板,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就在他以为自己坚持不住准备动手去挠背上的伤口时,开门的声音让他瞬间恢复了理智,彻头彻尾的凉意浇了下来,直到桌上的残蜡被燃起时,他看见来人那张有些猥琐的脸,不由松了口气,竟还没心没肺的笑起来。 第2章 这张猥琐的脸正是出自他本人的手笔。虽说苏云舒自己生的好看,可这品味着实不怎么样,画出来的面具各个猥琐的要命,活像把采花贼和泼皮无赖都研究了个透彻,才结合出了这么一张张难入眼球的脸。 沈墨看他忍得那么辛苦还有心情取笑自己,心里不免认为这人真是心大。摇着头有些无奈的对苏云舒说:“我帮你换药。” 苏云舒很是配合,换药的过程很快就结束了,也不知沈墨在药里加了些什么,苏云舒只觉得伤口处清清凉凉的,之前痒和疼的感觉都不见了。 像是经历了一场大劫,苏云舒有些虚弱的说:“多谢沈兄。” 沈墨转手将买来的水壶和一些干饼放在苏云舒床头,一句话都没说便又离开了。 苏云舒看着沈墨买来的干粮,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沈墨转眼便到了先前救下苏云舒的纳幽林,一个黑影在他旁边行了恭敬的一个大礼,用南疆话说:“属下查明,那名叫苏云舒的中原人是承渊阁的小少爷。” 承渊阁是中原江湖的情报搜集站,许多人都会在承渊阁购买情报,而承渊阁的情报网则广覆中原,无论是朝廷秘闻,江湖轶事,还是黑帮白帮的各式勾当都会有所涉及,情报准确,但同理,价格也是奇高。 那黑影又说:“而白阙公子则是武林一个喜欢见义勇为,出手相助的侠客,我未查到白阙公子和苏云舒有何关系。” 沈墨点点头,心道这苏云舒易容手段了得,怕是身份也会不少。他开口问道:“怎么星天鉴里会有南疆人?” 黑影迟疑地说:“是···是叛军。” 沈墨的眉头紧紧皱起,眼里闪过杀意,他摆摆手,那黑影退行几步便倏地消失了。 三天后,苏云舒已经可以正常活动了,只是不能做出太大的动作,不然还是会扯到背上的伤,让他疼得一哆嗦。 苏云舒坐在小破屋的木椅上,对倚靠在窗边的沈墨说:“沈兄进中原是有什么事要办吗?” 沈墨的眼睛一直看着窗外,淡淡说:“找孩子。” 苏云舒凝眉想了想,问道:“我听说南疆国破前,南疆王曾把自己的小太子派人遣送到了中原施以保护,你要找的可是这个孩子?” 沈墨转头看向苏云舒,见他偏头认真的看向自己,轻轻点了点头。 苏云舒站起来,走到沈墨身前,半仰着头看向他低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沈墨微眯着双眼,像是有意避开似的轻轻把头往后移了些许,问:“那你又是什么人?” 苏云舒挑眉一笑,转身坐到木椅上,说:“我都告诉你我叫苏云舒了,我以为你会知道。” 沈墨只是依旧冷着脸看向他,没有接话。 苏云舒的表情慢慢变得凌厉,“可你不信我。” 沈墨顶着一张木头脸,阴沉沉的看向他,说:“为何信你。” 苏云舒叹了口气,一脸无奈道:“你们南疆人不知道救命之恩是很重的恩情吗?我以为我们已经是生死相交的朋友了,所以我告诉你我平日行走江湖用的是白阙公子的称号,真名是苏云舒,承渊阁的少阁主。解释的够清楚了吗?你呢?看你的武功和医术,应该不是普通的南疆人吧。” 沈墨沉默了半晌,脑海里编排了半天,还是决定如实相告,“我是南疆巫皇。” 苏云舒只当他的地位很高,却没想到竟高至如此,不由惊讶的睁大双眼,感叹道:“你···你竟然是···大祭司!” 沈墨似乎不太习惯中原人对他的这个称呼,不太情愿的点点头。 苏云舒一下笑了出来,露出了自己的小虎牙,显得可爱狡黠,“我的天!我爹要是知道我认识了南疆大祭司,一定会高兴死的!” 沈墨咬着牙,板着脸,不知道如何反应。 对于南疆人来说,最崇敬的人其实不是南疆王,而是掌管祭司事宜的巫皇,因为他们是上天的使者,掌管生死与福禄,有时南疆王要做出什 么决策都要先询问巫皇的意思。 苏云舒的眼里像是充满了光亮,好奇地问:“你真的是巫皇?那你也真的可以和上天沟通咯?” 沈墨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中原人有这些奇怪的问题,但看在还想利用他背后的情报网的份上,只好耐心回答:“不能,只是会看些星象,做些占卜罢了。” 苏云舒心里大概明白了为什么沈墨总是阴沉着一张脸了,因为他常年代表着南疆最高的威严,所以不怎么笑,而且也不太会和别人沟通,但通过这几天的接触,苏云舒觉得深墨心中有大义,脾气也不赖,是个值得结交的英雄豪杰。 苏云舒笑着问:“你们巫皇是先天就定下了吗?还是要选拔啊?” 这个问题仿佛触到了沈墨脑中的某根弦,只见他本来就不怎么和善的面色变得更加阴沉,冷冷道:“有仪式。” 苏云舒大概猜想到了什么,立刻转了个话题,问:“你刚说要找孩子是怎么回事?南疆太子丢了?” 沈墨道:“先前派出保护太子的人断了联系。” 苏云舒想了想说:“你别急,我把消息带给承渊阁,让他们搜索一下哪里有南疆的孩子。” 沈墨点点头,顺了他的好意道:“多谢。” 苏云舒笑眯眯地看着沈墨,说:“那沈兄不妨和我一道回一趟承渊阁,见见老阁主,他定能给你满意的消息,如何?” 沈墨向来独来独往惯了,有些不太情愿,本想回绝,可还没开口就被苏云舒打断了,“沈兄你看,我这浑身是伤,走路都困难,又如何能逃过各路追杀把消息带回去呢?你得护送我回去,才能确保拿到情报是真啊!” 沈墨只好无奈地点头。 苏云舒又把自己扮成了先前在纳幽林里被追杀时的那个人,一边画着一边对沈墨说:“这是我最常用的一张脸,也是白阙公子的模样。” 画完得意的对沈墨挑了挑眉,沈墨看着他那张在恶俗的审美影响下画的丑脸,不禁摇了摇头。苏云舒拍了拍沈墨的肩,笑道:“坐下,我也给你变张脸。” 从来没人敢这么大大咧咧地对沈墨说话,虽然感觉新奇,但他还是攥紧了拳头,皱起了眉,苏云舒兴头起来,又知他脾气好,便强行把他拉到椅子上,给他套上了个面皮,开始涂涂画画,苏云舒的十指修长,抚到人脸上还有微微的凉意,很是舒服,沈墨只坐了少许时间,苏云舒便熟练地画好了妆。 沈墨虽然自己看不见自己的脸,但看到苏云舒憋笑的表情也知道不会是什么正常模样,苏云舒满脸笑意地围着他打量了好几次,终是满意地点点头。 第3章 二人走在路上,两张丑陋的脸摆在一起,还真是有些不堪入目,行人都纷纷避开。苏云舒低声提醒着:“沈兄,你别走的如此气宇轩昂,你稍微勾着点背,弯点腰。” 沈墨从没模仿过市井小民,纵使依言做了,却还是有些勉强。苏云舒在一旁偷偷憋着笑。 承渊阁与纳幽林距离不远不近,一路好山好水可城池却并不多,唯一一座必经之城便是煌西城,煌西城是南疆和中原大齐国的交界城之一,民风彪悍,城内也显得有些荒败。 他二人一路行来,又饥又累,苏云舒想带着沈墨去城中一家酒楼吃点好的再买两匹马,却没想到经过一处暗街时发现有人在偷偷贩卖南疆奴隶,那是个年龄稍大的母亲和她的小女儿,贩卖他们的人只要听到那小孩儿哭便会用鞭子抽,往往都是母亲把女儿护在怀里,自己用背挡住。那小贩骂骂咧咧道:“再哭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那南疆母女似乎是听不懂小贩所说的话,不停地说着南疆话求情。 苏云舒感觉到沈墨的身体一僵,杀气外露,忙抓了抓他的胳膊,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先别暴露,看我的。” 还没等沈墨反应,就见苏云舒松开了抓着沈墨的手,从怀里掏出一把扇子,装模作样的走上前去,语气好奇地问那小贩,“这小姑娘怎么卖的?” 那小贩见他二人又丑又寒酸,语气不善道:“滚滚滚,丑东西,还想买姑娘,呸!出得起价么!” 苏云舒一点没恼,还笑眯眯地从兜里掏出一锭白银,说:“怎么还瞧不起我们呢,你看这是什么?” 小贩一见他们有钱,嘿嘿一笑,立马狗腿地走到苏云舒身边,猥琐兮兮地说:“您这说的哪里话,我怎么能瞧不起两位爷呢,两位爷仪表堂堂,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人,您看看这小姑娘长得多俊俏啊!什么都能干!”说罢,还色眯眯地对苏云舒眨了眨眼。 苏云舒心中作呕,又有些佩服这小贩睁眼说瞎话的能力,但仍装作一副色欲攻心的样子,对那小贩勾了勾手,示意近些说话。 小贩以为生意要成,立马腆着脸上前,还没靠近就被一掌劈向后颈,打晕了。 苏云舒冷笑一声:“白阙公子,专治你这种人渣!” 说着便从小贩腰间掏了钥匙,解开那对南疆母女手上的镣铐,刚想去扶,却见南疆母女都害怕的躲他,沈墨往前走了几步,说了几句南疆话才让她们稳定下来。 苏云舒叹了口气,有些不忿的自言自语:“明明是我救了你们,你们却怕我不怕他。” 沈墨瞥了他一眼,道:“给她们两块面巾先把脸蒙着。” 苏云舒从背囊里掏出两块面巾,沈墨用南疆说了些什么,就见那南疆母亲先把面巾叠着蒙住了小女孩脸,只露出了一点眼睛要看的缝隙,再如法炮制的把自己的脸藏起来。 沈墨在腰间摸出了个像是埙的小东西,放到嘴边吹了吹,不过一会儿便有个黑影寻来。沈墨用南疆语交代了些什么便把那母女交给了那人。 看着他们一起走远的身影,苏云舒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沈墨解释着:“蛊器,把虫蛊种在人体内,一吹这个虫蛊就会有响应,带着他找到吹蛊器的人。” 苏云舒又回头看了看那个小贩,问:“小贩怎么办?杀了泄恨吗?” 沈墨摇摇头:“算了。” 苏云舒将原先铐着南疆母亲的镣铐原封不动地铐住了小贩,又把钥匙扔出墙头,消失不见。 他二人走出暗巷许久,苏云舒才一脸笑意地不住打量沈墨,啧啧道:“我以为你会杀了他。” 沈墨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苏云舒又笑着打趣:“你可知那种小贩必有许多谋生手段,若他解开镣铐再为害于你南疆百姓,你不后悔?” 沈墨眉头微皱,冷冷道:“你不必百般试探,我对你们中原人没有恶意。” 苏云舒的小心思被拆穿,也没觉得尴尬,只是笑了笑,说:“我带你去家酒楼,他家的菜品可谓一绝!” 苏云舒轻车熟路地带着沈墨坐在二楼围栏边的包房内,小二见到是老主顾,沏了一壶上好的茶端来,说:“白阙公子请用茶,菜已经吩咐下去了,还是老几样。” 苏云舒笑了笑,“有心了,再加份紫苏膏。” 小二一声“好嘞!”便殷切退下。 沈墨一直没说话,眼神又飘向围栏外面的景象,煌西城的街道并不热闹,反而还有些冷清,可建筑布置却显出这里曾经的繁华与喧嚣。 苏云舒看出他心情不大好,开玩笑说:“沈兄,南疆人都像你这般一点戾气也没有吗?” 沈墨顿了顿,破天荒的低声回了句玩笑:“你确定你画的这张脸能看得出来戾气?” 苏云舒闻言一愣,笑了半会儿才说:“我发现你越来越有意思了。” 沈墨却不再开玩笑,而是板着一张脸静静的感知着周围的动静。 苏云舒觉得伤口处不太舒服,换了个轻松的坐姿,撑着头看向沈墨,忽然问了句:“累吗?” 沈墨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什么?” 苏云舒的声音显得惆怅又厌倦,他淡淡说道:“身为巫皇,却有百般无何奈何之事,累吗?” 沈墨知道他在说自己巫皇的责任和南疆亡国后的心情,不由得心里一苦,但却不知道说什么,刚好这时小二端着菜上来了,打破了他们之间尴尬的氛围。 苏云舒的心情总是瞬息万变,他的语气又变得愉悦,“来,尝尝。” 饭菜味道是不错,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城中还能有如此酒楼,当真是不易。 沈墨忽然开口:“这是你承渊阁的地盘?” 苏云舒料想到他会有此一问,笑了笑说:“还真不是,只是酒楼老板与我相熟。” 沈墨眉梢微微一抬,不置可否。 苏云舒夹了一块紫苏膏放到沈墨盘中,道:“尝尝是否有你家乡的味道?” 沈墨心中划过一丝细微的暖流,咬了一口,不甜,有股草药的清新香气,还不错,只是沈墨位居高位,在南疆时从未尝过这些小零嘴,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故土的味道。 沈墨点点头,说了声:“不错。” 苏云舒眼睛一眯,对沈墨勾了勾手,小声说道:“喜欢就赶快吃,吃完了好打架。” 从刚刚开始,沈墨就察觉到有人一直盯着他们,只是他二人都未曾声张。 沈墨不动声色地端起自己面前的汤碗,还没喝尽,就听一根银针自酒楼围栏外,对面的空铺里划空而来,苏云舒冷眼一瞥,没有动作,沈墨却只是右手一举闲置的汤匙,“叮”的一声金属碰撞发出的脆响,让那银针改变了方向,斜斜插进木桌上。 苏云舒当时在纳幽林晕了过去,没见过沈墨的武功路数,却猜测他武功不会低,如今他自己有伤在身,能让沈墨解决的就让沈墨去办,他就像个无事人一样坐在一边怡然自得。 沈墨身无佩剑,阻了那银针之后便知道对方大概的方位,立即从围栏处飞身而出,苏云舒却是有剑的,只见他将剑一把扔出,喊了声:“接着。” 沈墨准确无误地一把接过,直接破窗而入,进了那废弃商铺中去。 苏云舒从怀里掏出他那把招摇过市的扇子,扇了扇风,忽然扇面一合,用柄骨打掉了一记细鞭的攻击,看样子,是从楼上来的人。 苏云舒看见细鞭回弹时打碎的瓷碗,叹了口气,碎碎念道:“这下完了,要是让他知道有人因为我砸了他家店,他不得弄死我?” 想着,苏云舒也一跃而出,轻巧地落在大街上,准备溜之大吉,楼上的人也急忙跟着,怕他逃脱。 却不料苏云舒虚晃一枪,直接跑进了那废弃商铺,嘴里还大声喊着:“救我啊!沈兄你快救我啊!” 第4章 沈墨刚刚解决了三个手持暗器的敌人,闻声从商铺二楼跳下,挡在苏云舒面前,刚好持鞭人的鞭子赶到,沈墨抬起右臂一挡,“啪”的一声沈墨的胳膊就见了血,可他恍若无感,顺势右手缠了几圈,将那持鞭人一把拖了进来。 苏云舒微微一笑,将扇子打旋扔出,刚好打在持鞭人的穴位上,那人便一动不动了。 苏云舒走上前去,眼睛一眯,抬手夹住那人的下颌,直接把下巴给卸了。又打量半天才从地上捡起一根对方暗算用的银针,将持鞭人牙后埋着的毒包挑了出来。这才又把下巴给他安上。 沈墨看着苏云舒熟练的手法,微微皱了皱眉,却也没做评判。 苏云舒打量了一下那人身上穿着的官服,问:“星天鉴怎么就派了你们几个人来?其他人都去哪了?” 那人冷哼一声,不做回答。 苏云舒挑眉,“哟!还挺硬气。”说着往后瞅了一眼,看着沈墨手臂上渗出衣料的一道血痕,又说:“既然你伤了我朋友右臂,我便断你一条胳膊如何?” 那人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恨恨道:“有种直接杀了我!” 苏云舒假模假样的拿扇子扇了两下,摇摇头说:“不行,太干脆了也不行,要么我不用剑,用你的细鞭把你的胳膊生生绞断如何?” 说着便去沈墨那里取他夺走的细鞭,拿鞭子的时候还给沈墨眨了眨眼。 沈墨不知苏云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听之任之。 就在苏云舒在那人胳膊上缠鞭子的时候,一记长箭从屋外射入,苏云舒转身一避,同时沈墨也动了,他眼神一冷,向前快走几步,将苏云舒拉住往后退去。 一时间,箭雨袭来,那被定身的持鞭人活活被射成了刺猬。 这屋里什么都没有,只剩一张破旧的小柜台,沈墨一掌将柜台拍到楼梯转角的隐蔽处,让苏云舒委身躲进去,将他藏好后自己却准备独身杀敌,苏云舒拉住他。 沈墨疑惑地看向他,却见苏云舒还是保持着一脸鸡贼的笑意,对他道:“不必如此,来一起躲着。” 沈墨皱了皱眉,他是巫皇,是南疆最高的信仰,他从没做过面对有敌人时自己躲避的行为,但他看苏云舒那副轻松有把握的脸,又怕打乱他的计划,说服自己入乡随俗。 那柜台空间逼仄,沈墨硬被苏云舒拉着挤进去,两人都快搂在一起了。连对方的呼吸声都听的一清二楚,沈墨很不习惯,身体崩得僵直。苏云舒也破天荒的没开玩笑。 他二人保持着尴尬的姿势等了半天,箭雨的攻势才弱下来。沈墨忽然开口小声问:“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 苏云舒被蹭在耳边的低音和气流激了一下,打了个颤,下意识的“嗯?”了一声,然后真诚说:“计划?我没有计划,我在等人来救。” 沈墨气结,他之前怎么会觉得苏云舒是个靠谱的人?沈墨拿剑在地上一滚,出了隐蔽区,拔剑翻腕,砍断了几支长箭,一路剑花比划的让人眼花缭乱,很快就到了门后,刚准备出去解决了包围他们的人,就听门外一阵刀剑碰撞的动静,感觉到箭雨停了,苏云舒也走了出来,刚探了个头,大门就被一脚踢开,走进来一位身着红衣的公子哥,神情傲慢,长相却显得阴柔,眉宇间隐隐带些狠辣的意味。 他刚进门,一柄长剑就抵在他的脖子上,苏云舒忙喊:“别别别!自己人,都是自己人!” 沈墨这才把剑收回鞘中,飞身一闪,把苏云舒扶了出来。 那红衣公子哥一开口便是嘲讽:“哟,我当谁呢!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少阁主嘛!怎么?一来就砸我店?” 苏云舒赔笑,好声好气地哄着:“花爷,什么砸店,就是不小心被人打碎了个瓷杯。我赔您就是了。” 红衣公子哥冷哼一声,一脸嫌恶的说:“你怎么又把你那丑人皮戴上了?你旁边那个更丑的是谁?你傍家儿?” 苏云舒感受到沈墨身上凌厉的杀气,忙道:“别别别,话不敢乱说,这是我救命恩人。” 这时,一个侍从模样的人进来报告:“花爷,人都解决了,共计63人。” 红衣公子哥摆摆手,侍从退下,他又开了口:“怎么惹上官府的人了?” 苏云舒笑眯眯地走近几步,说:“从宫里偷了点东西。” 红衣公子哥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指着苏云舒道:“你就站那儿,别动了,身上臭哄哄的,还戴着丑面具,真是脏了我的眼,别靠近我!” 沈墨眉头紧皱,苏云舒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说了几声:“是是是。” 红衣公子哥长袖一甩,又是一句嘲讽:“你长本事了!偷个东西就敢在星天鉴里开杀戒?那32条人命案是不是你犯的?” 苏云舒承认不讳:“我偷东西被发现了,他们围攻我我才杀的人。花爷,您看您这都帮我解决了一批追杀,您就好人做到底,帮我给我爹求个情呗!” 红衣公子哥转身就走,嘴里还冷冷道:“想都别想,跟过来,你们砸我店的钱我还得问你爹要!” 苏云舒转头对沈墨吐了吐舌头,招了招手,等他一同走,边走边小声说:“一会儿跟你解释。” 红衣公子哥进了酒楼便不知踪迹,苏云舒估摸着他是懒得理自己,开了两间房便上楼休息了。 过了一会儿,苏云舒敲了敲沈墨的房门,沈墨开门发现对方已经换成了他本来的面容,一时间还有点晃神。 苏云舒手里提了一些药剂,温和的笑笑,一双桃花眼顾盼生姿,明媚的紧,他说:“我来帮你把面具卸了。” 沈墨坐着,苏云舒三下两下帮他清理干净了面容,随即坐在他面前说:“这几日多谢沈兄一直护着我。” 沈墨那双浅眸在他本身坚毅的面庞上映着,显得他整个人尤为冷肃,他问:“星天鉴32条人命是你杀的?” 苏云舒想了想:“也不全是,总觉得有人在暗中帮我。” 沈墨又问:“你偷的是信函?” 苏云舒眼睛一亮,点点头。 沈墨皱眉思索片刻,说:“你身上背着32条人命,又拿了他们的信函,没理由只派这些小兵追杀,星天鉴中的高手都去哪了?还有什么别的任务?” 苏云舒沉声道:“这也是我今天一直疑惑的事。难道他们发现了信函的真正去处?” 沈墨问:“信函没在你身上?” 苏云舒摇摇头,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突然起身,道了声:“糟了!” 沈墨问:“承渊阁有危险?” 苏云舒眉头紧簇,来回踱步道:“不是,我没把信交给承渊阁的人。” 沈墨一把抓住苏云舒的手臂,冷声问:“你究竟是谁的人?” 沈墨的力气有些大,碰到了苏云舒的旧伤处,只听他“嘶”得倒吸了口凉气,便又不忍得松了手。 苏云舒叹了口气,“算了,剩下的事也不是我能左右的。” 苏云舒只是说:“沈兄,你信我。” 沈墨盯着他的眼睛盯了好一会儿,才叹气走向窗边,又看向窗外去了。 苏云舒知道自己利用了沈墨,不太仗义,便心有亏欠地开口:“那个……你今晚沐浴一下早些睡吧,明日一早我们就动身。噢对,这个酒楼是花爷的,就刚刚那个穿红衣服的人,他是寒剑山庄的庄主,和我苏氏世代交好,辈分却比我大上好多……罢了,不烦你了,你早些休息。” 听到门响,沈墨才重新坐回茶座上。他此次前来中原,不仅是为了找太子,也想完成一些自己的私念,他想找到当年南疆国破的缘由,想知道为何南疆国会突然涌现大量叛军?他查到了星天鉴,可是那些通敌叛国的信函却被人提前取走了。他一路跟随线索,直至纳幽林,救下了苏云舒,本以为这个中原人真诚热切,可没想到还是被利用了,信函交给承渊阁是没用的,承渊阁只是个江湖情报机构,那些信函只有交给宫里的人才能派上真正的用场,只是不知道苏云舒效忠的究竟是谁。怪不得苏云舒冒着被追杀的危险都要用白阙公子的面皮,原来是为了拖延时间。知道他受伤了便拖了自己下水保护他,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中原人,都是这般如此吗? 沈墨看向自己已经结疤的右臂,心中有些莫名的失望。 第5章 沐浴之后,沈墨身穿里衣准备睡下,敲门声又响起来,只是这次变得粗暴不少。沈墨刚寻了个外袍披上,那门就被推开了。来人竟是花爷,只见他晚上也是一身红衣,赤艳如血。 沈墨见他行为放肆,有些愠恼,但面上不显,只是略微皱了皱眉。 红衣公子也不客气,坐在茶桌边,冷眼一瞥沈墨,眼神锋利如刀,一开口便带着傲气:“想必那小东西已经告诉你我是谁了。” 沈墨淡淡道:“寒剑山庄庄主,花离轩。” 花离轩许久没听人连名带姓的喊自己名字,心中有些别扭的不爽,嘲道:“小东西叫你沈兄,叫我花爷,你是不是也该叫我一声爷来听听?” 沈墨只当他是撒泼,并不予理睬。 花离轩又是一声冷笑,抽出佩剑抵在沈墨颈边,动作一气呵成,快的让人不及反应。 沈墨却也没躲,目光冷冷地看着花离轩,只见他傲然一笑,眉宇间都带了些凉薄狠辣,开口问道:“巫皇来我中原所为何事?” 沈墨沉声说:“找人。” 花离轩又问:“只是找人?” 沈墨瞥他一眼,没再开口。 花离轩收回佩剑,嘴角一勾,“行,咱俩两清。” 沈墨知道他是要报午后那一剑之仇,只是堂堂庄主行事作风倒像个顽童,如此睚眦必报,不知所谓。 花离轩离开后,沈墨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只觉得中原人都令人头疼。 第二日,沈苏二人都没再戴着人皮面具,各自神清气爽地出现在一楼大厅。早餐时,沈墨一言未发,心无旁骛地喝粥,苏云舒却连连偷看沈墨的侧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花离轩不在,一般这个时辰,他是不可能起得来的。 沈墨吃完,出去牵自己的马,苏云舒才两三口解决了自己的饭,追了出去。 二人各自上马,一路疾驰,因为颠簸动荡,苏云舒早餐又吃的急,只觉得胃里翻涌,有点难受。 他叫停了马匹,干呕两声,却并没有要吐的意思。沈墨本来已奔出很远,又折返回来,看到苏云舒的眼尾因为难受染上殷红,漂亮极了。 苏云舒一夹马肚子,缓行几步到沈墨旁边,委屈道:“沈兄,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这话撒娇意味明显,沈墨却知道苏云舒绝不像面上那么纯良,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做戏,他只当是没听到,不予回答。 苏云舒见他嘴上不说,可骑马的速度却是慢了许多,知道沈墨心软了,便又继续讨好地说:“沈兄,你别不理我,你若怪我刺我一剑也可,把我交给星天鉴的人也可,但你别不理我呀!” 沈墨瞪了他一眼,说了声:“闭嘴。” 苏云舒却抿嘴笑了起来,模样生动明媚,他小声说:“终于理我了!” 沈墨无语良久,逐步提高速度,似是不想再听身旁之人耍无赖。 他们行路一天,几乎不曾休息,才在夜里赶到承渊阁。承渊阁的门童见了他们,行了一礼,道:“少阁主回来了。”语气却是礼貌疏离的。 一路上见了人,也都如此,极其礼貌地对他二人行礼,但言行神态却并不热络。 沈墨见苏云舒一进家门便收敛了所有笑容,严肃内敛的带着沈墨进了会客厅。苏云舒的父亲果然已经等在那里。苏父名苏满修,也算是江湖一大传奇。 沈墨见人行了一礼,苏满修起身相迎,将沈墨请到上宾座,却回头冷声道:“你去跪祠堂。” 像是料想到了一般,苏云舒跪下给苏满修磕了个头,起身离开了。 沈墨想他奔波一天,又几乎滴水未进,滴米未沾,不由有些不忍,可这毕竟是对方家事,又不好开口,只得作罢。 苏满修请下人沏了茶,缓缓开口:“之前小儿已将情况书信告知了,在下搜寻多日,并未发现其踪迹,却只得了两条线索。” 沈墨微抿了口茶,道:“还望阁主告知。” 苏满修微微一笑,转圜道:“您于云舒的恩情是你们之间的事,和承渊阁并无关系。” 沈墨早已想到,只是淡淡开口:“开价吧。” 苏满修却说:“不要钱,只想做个交易。” 沈墨抬眼看向苏满修,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苏满修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跪在沈墨面前,道:“我们承渊阁远离庙堂,只是为了在这乱世中谋一自处之地,可云舒却不知受谁蛊惑,非要搅到朝廷争端中去。眼见我承渊阁就要因他遭受大祸,我不能无动于衷。早些年就听闻巫皇大名,在下对巫皇品节仰慕已久,又闻巫皇善占卜窥星,在下只希望巫皇日后能保我承渊阁上下平安。” 沈墨眉头紧皱,把苏满修扶起,没有言语,可苏满修却紧抓着沈墨的手,言辞恳切:“巫皇,中原必遭大乱,若您答应保我承渊阁渡过此劫,自今日起,承渊阁上下情报网皆为您所用。” 沈墨问:“为何是我?” 苏满修苦涩一笑,“我也习得一些卦算之术,虽不专精,却也幸得上苍警言,唯有您可救我承渊阁。” 沈墨沉默片刻,庄严回答:“我不敢承此重任,但我可向您保证,若日后承渊阁有难,我绝不袖手旁观。” 苏满修苦苦一笑,向后踉跄两步,跌坐到座位上,叹了口气,“够了,如此便够了。” 沈墨从会客厅出来,向自己的客房走去,路过祠堂看到苏云舒端跪在香案前,进去礼貌的上了香。 苏云舒缓缓道:“若承渊阁有你庇护,我也放心了。” 沈墨早已无力去指责他把自己诱骗到承渊阁来受此安排,颠了颠怀间的水袋,问:“喝点水吗?” 苏云舒摆摆手,怅然道:“枉我自诩风流,身肩大义,却也保不得这天下,保不得这一家。我知错,可我不认错。英雄自乱世而起,自乱世而出,如今政治腐坏,众蛆当道,纵我辈身在江湖,也不能坐视不理。沈兄,若你还愿信我,能否原谅我一路瞒你欺你,我当真是毫无恶意。” 沈墨微微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没怪你。”只是有些失望罢了…… 苏云舒抬眼看向沈墨,眼眶里满是泪意,沈墨微微一愣,心口竟有些莫名的疼。苏云舒朝着沈墨磕了一头,声音酸涩:“我只怕我一人之责,日后会累及全家,沈兄,我承渊阁便靠你了。等苏某使命完成,必报您大恩!” 沈墨心想,这一大一小两只狐狸果真是把自己活活推入两难之境…… 沈墨蹲下,一指抚去苏云舒眼底的泪花,在他耳畔轻声说:“行了,别哭。你效命的人是不是二皇子?” 苏云舒身体一僵,没敢动弹。 沈墨又说:“当年南疆国破时,遣六皇子诱我入中原救我一命的,是不是你?” 沈墨眼睛一眯,离他更近,声音更小,气息吹的苏云舒有些痒,“你从那时起便开始布棋,若二皇子是将棋,我很好奇我是什么角色。你就不担心有一天这棋盘烧了,你也会引火上身。” 苏云舒呼吸一滞,并不言语。沈墨站起身来,神色如常,只是把怀里的水囊解下放到苏云舒面前,淡淡道:“还是喝点水吧。” 说完便走,留着苏云舒呆愣在原地许久。 第6章 来日清晨,沈墨刚醒,便听到有人说苏云舒犯了大错,要被逐出承渊阁。赶到祠堂,就见苏云舒被戒鞭抽的浑身是血,额头也磕破了。想到他本来就有伤,如今又是如此惨样,沈墨不由皱起了眉头。 苏云舒没看到沈墨,给苏满修磕了一个头,咳了半天才虚弱开口:“您多保重。”说完便用剑撑着自己,跌跌撞撞地走了。 苏满修面色极差,看到沈墨,强撑了一口气,对他行了一礼,道:“沈公子请随在下前来。” 沈墨跟着他从后院书房进到了一间密室,密室布置成了一间藏书阁,苏满修移动了一座书架,书架后侧便缓缓升上一个底部固定的密码匣,苏满修给沈墨示意了密码匣怎么打开。 沈墨只是淡淡赞叹:“柳叶大师的机关术真是精巧。” 密码匣打开后,一阵齿轮转动的声音,密室中间的地板缓慢打开,露出了长长的阶梯。 下了阶梯后就可观承渊阁的内部结构。谁曾想到,承渊阁地下全是忙忙碌碌,各自奔走的情报员,他们或拉动机器放入记录帛书,或**绳网取阅观看,或奋笔疾书写下秘闻…… 沈墨看到承渊阁的真正样貌,确实惊讶了一瞬,这是个极为庞大的情报工程,环环相扣忙而不乱。无论中原何处发生了何种变化,只要有承渊阁的眼睛在,便不会被逃脱。 苏满修说:“请随我来,您要的情报在此处。” 沈墨跟着他进了一间安静的屋子,屋顶坠满了红绳,每条红绳底部都系着一枚小木牌。沈墨身高体长,进了之后只能勾着腰,苏满修请他坐下,自己拉动了其中两条红绳,红绳拉动便从墙侧弹出一个小抽屉,抽屉里装着两份卷起来的纸条。 苏满修将纸条拿给沈墨。纸条上分别写着: “巫皇亲侍携一少年入中原,于淄博府消失踪迹。” “娄将军府新召一教书先生。” 沈墨心道:这承渊阁心思真细,娄将军膝下无子,亦没收义子后继,但仅从召了一教书先生便引起承渊阁怀疑且与太子之事联系到一起,着实不简单。南疆太子在中原还真是红火,淄博府是四皇子的势力,可娄将军却是二皇子的人。真不知那小小少年如今是何模样。 他微一作揖,对苏满修道了声:“多谢。” 苏满修回了一礼,沈墨要离开承渊阁时,给了苏满修一枚小蛊器,对他道:“若有事吹响此物便会有人来助你。” 苏满修仔细收下,又命下人拿来一剑匣,里面承了一把古拙质朴的长剑,剑鞘通体玉白,隐隐有蓝光萦绕,剑柄处是用上好蓝玉雕成,浑然天成,气质冷冽。 沈墨看了一眼,问:“寒江剑?” 苏满修点点头,双手恭敬地将剑取出,奉上,道:“寒剑山庄赠予的。” 一提寒剑山庄,沈墨又想起那一袭红衣的花离轩,犹豫了一刻,才接了那剑。他早上便注意到,苏云舒离开时拿着的剑是寒月剑,与他这把形貌极像,只是毫无蓝光,而是一把纯粹的白玉君子剑,气质也更加温和。 寒剑山庄有三剑齐名,问鼎江湖,便是这寒江,寒月,寒霜三剑。想来寒霜便是由那花离轩自己拿着了。如今三剑同时现世,真不知是福是祸。 沈墨自小成为巫皇,是有自己的法器的,用剑的机会很少。此次来中原,他担心法器显眼便没有带上,可纵使自己能运剑杀敌,也绝不是剑术大家,怎么花离轩舍得给自己这么一个宝贝。 沈墨有些犹疑地看向苏满修,苏满修指了指天。 ……又是天命?中原人当真是有意思。 苏满修又拿出一件福袋,不大不小,交与沈墨,道:“这是云舒托我给你的,他说这是特意给你研制的,可以反复使用。” 沈墨不看便知,里面装的是人皮面具。嘴角微微一扬,笑的不动声色。 如此这般便是全交代完毕了,沈墨骑快马向京都方向驶去,欲到娄将军府中尽快找到南疆太子。 再说苏云舒这边,离开承渊阁之后便见不远处有一马车,上了车嘲讽的声音便不绝于耳,“你这身子骨挨两顿鞭子就成这样,真是没用。竟敢把我的寒月当拐杖使!简直是暴殄天物!亏得你爹还求我让我来帮你一把,啧……浪费我的时间,你这样子还想成大业,天呐!我当时是怎么信了你们的鬼话的?” 苏云舒一个脑袋两个大,咳了半天才弱弱开口:“花爷,能让我稍微清静一点吗?” 花离轩用膝盖撞了苏云舒大腿一下,愠恼道:“你还敢嫌我吵?” 苏云舒被撞的伤口疼,“嘶”的一声翻了个白眼。 花离轩冷哼一声,“废物点心,被你爹惯的。” 苏云舒想起苏满修,脸色沉郁下去,都怪自己一意孤行,还没把自己摘干净就去涉足朝堂之事,眼下还要父亲各路求人救自己,想起就觉得胸中郁结,闷得要命。 花离轩把玩着自己的佩剑,忽然开口:“你爹到底算没算错?真的是个南疆人?” 苏云舒看了一眼花离轩,略有不满地说:“不是普通南疆人,是南疆巫皇。” 花离轩态度极其不屑,“巫皇怎么了?他是有八只手还是八条腿?我看他就很一般。” 苏云舒无奈摇摇了头,微微叹了口气,“最起码,他比我们这些所谓的正义之士更有侠士气概。” 花离轩嫌弃得摆手,“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我可不像你那般没用,还总使些下三滥的易容手段。” 苏云舒知道花离轩就是单纯抬杠,不愿再与他多费口舌,便哄道:“是是是,花爷是最英勇的,最厉害的,哪像我啊!您说是吧!” 花离轩听出了他口中的敷衍,冷哼一声把头扭向一边不愿理他。苏云舒也受不住,靠着马车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车上已没了花离轩的踪迹,苏云舒撩开帘子一看,是在某城郊外。他扶额无语,花离轩真是可以,就这么把浑身是伤的他扔在了荒郊野外…… 他动作缓慢地下了车,一瘸一拐地没走多久,余光便扫见了两道黑影,急忙一脚点地,用轻功飞身而上,将自己藏匿在树冠里,把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 一声石头投掷的声响,地上的碎枝叶噼啪响了两下,那辆马车便哄然炸开,连躲在树上的苏云舒都被那股热浪震了一下,爆炸声一完,就见马车开始熊熊燃烧,焦臭味扑鼻而来。 那两道黑影又咻地一下飞身至马车处查看,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寒剑山庄的马车怎么会在这?难道花爷来了?” 另外一人道:“车里没人,说不好,先回去禀报长老。” 二人又像两道影子一般消失不见。 苏云舒在树上,看不太清那两人样貌,可对话却听得一清二楚。他心道奇怪,那二人看起来武功不高,可轻功却堪称出神入化,见到寒剑山庄的马车不作交涉,反而先炸了再说,这是个什么道理? 想了想,他又觉得后怕,若是自己晚醒来一会儿,此刻怕是已成了一具焦尸,不由低声骂道:“花离轩,你真是害人不浅。” 苏云舒听声知道那二人已经走远,翻身下树,从怀里掏出了张面皮给自己戴上,因为额头有伤,面皮又不透气,额头处被蛰得生疼,他只能咬牙忍着,说话不由自主就变得瓮声瓮气。 他又把外搭脱下裹住寒月剑,城门处连个守卫都没,出入自由的很。他先去了医馆,医馆的坐堂大夫只当他是粗人,上起药来动作粗狠,苏云舒咬牙坚持,冷汗直流,蛰的额头伤口更疼了。 包扎完毕,苏云舒都快要哭出来,又买了两瓶伤药,结账时,坐堂大夫忽然说:“你背上裹着的是好东西吧。” 苏云舒心里一冷,佯装惊恐地向他看去。 坐堂大夫笑了笑,偷偷说:“我这里也收些值钱玩意,价格不比当铺低,小哥儿考虑考虑我这儿?” 苏云舒心道这人可能是把自己当成贩卖东西的小贼,微微松了口气,眼睛狠狠一瞪,语气有些上火,“不卖!”说完,拿了药给了钱就一脸不满地走出去。 坐堂大夫看着他的背影,撇撇嘴,“不卖就不卖,嚣张什么,真是没见识。” 刚出了医馆的门,苏云舒的脸色便冷了下来,此城无名,是个三不管地界,久而久之便得了个诨名,无名城。城中鱼龙混杂,杀手组织盘踞,无赖流氓更是数不胜数。任何一个小贩背后都有可能牵扯出盘根错节的关系来,不得不多加防备。 想及此,苏云舒又叹了口气,心道:花离轩,你是跟我有仇吗?当初给了你三个地点,你硬是先挑了这个,是让我来送死吗? 苏云舒决定还是先去找个老熟人,免得出什么不测没人给自己收尸。 第7章 稍微转了转,便兜到一处风月场所,名为百花楼,是个俗不可耐的名字,门口的装饰也是颜色艳丽,品位低下。苏云舒到门口就被拦下了,那看门的是个壮汉,壮汉一脸凶神恶煞地说:“干嘛的?没到夜里呢!不开门!” 苏云舒赔笑说:“我来找云仙姐姐,您就通融通融让我进去吧!”说着还给那壮汉塞了一块银锭。 壮汉收了钱,瞪他一眼,还是不让进。一副你拿我怎么办的样子。 苏云舒笑了笑,退了两步,开始朝楼上大喊:“云仙姑娘!我好想你啊!你说好了见我一面的,你出来呀!云仙姑娘!我夜不能寐,思之如狂啊!” 路边的人都纷纷侧目来看,皆是一脸莫测的笑意,壮汉急了,连忙上来要赌他的嘴,可苏云舒动作轻巧,一边躲一边喊。 很快,从楼上缓缓走下一名婀娜多姿的女子,只是这女子却不像她穿着那般温柔,就见她如街头泼妇一般吼了一声:“谁啊!在门口吵吵吵吵!打扰老娘睡觉,割了你舌头信不信!” 壮汉不动了,像是怕她。苏云舒也不喊了,狗腿地扑向云仙,脸上笑眯眯地娇嗔:“云仙姐姐,人家想死你了!” 云仙往后一躲,抬起一脚抵在苏云舒小腹,暴躁地问:“你他妈谁啊?赶紧给老娘滚!” 苏云舒笑着说:“四方万雨成云,玉华楼阁登仙。” 云仙一愣,收回自己的脚,换上一副谄媚像,连说话的口气都变得百转千回:“诶哟!官人是你啊!你可好久都没来看望小仙仙了!快快快,快随仙仙一道回房,我俩好好一诉衷肠!” 说完还对苏云舒一连抛了好几个媚眼。 守门的壮汉看的目瞪口呆。 云仙搂着苏云舒上楼时还小声问:“你怎么又换了张脸?” 苏云舒但笑不语。 一进门,苏云舒便撕了自己的人皮面具,面具勾连着伤口处的皮肉,疼的苏云舒头皮发麻,伤口还没痊愈,如今溃烂的倒有些不忍直视。 云仙一脸难言,责骂说:“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苏云舒笑了笑,自己处理了伤口。他本来是想让云仙代劳的,可无奈云仙的手劲实在是大,自己那张嫩脸可万经不起那般摧残。 苏云舒问了城里的情况,云仙简单说了一下:“城里有个横行南方三城的匪帮头子,近几年专干贩卖南疆奴隶的生意。还有个新起的杀手组织,名为夜鸦,这段时间暗杀了不少武林中人,也算是有点臭名昭著了,而火器就是夜鸦出行频繁使用的工具。” 苏云舒想到了城外炸马车的那两人,大概就是夜鸦的成员。略作思索,苏云舒问:“你可知那些南疆奴隶都被关在何处?又卖给何人?” 云仙苦笑,“我哪能知道那些,不过众所周知,南疆人都模样生的好,许多富贵人家都愿意养个南疆人在家里摆玩,当个花瓶欣赏也行。” 苏云舒点点头,问:“你与匪帮头子和夜鸦成员是否相识?” 云仙风情万种的一笑,说:“匪帮头子倾心云仙我许久,可这夜鸦……却神秘的很,没什么姑娘见过他们来消遣。” 苏云舒一笑,问:“你能请得动匪帮头子来见你一面吗?” 云仙想了想,说:“他们最近似乎去办什么事了,若要见面,便得等到半月之后。” 苏云舒眼珠一转,说:“可以,我也刚好能搬来救兵。这半月我先在你这里住下,看看夜鸦的火药弹都是从哪来的。” 云仙有些不安,叮嘱说:“你万事小心。” 苏云舒满脸笑意地安慰她,“姐姐放心!” 夜里,百花楼生意兴隆,人声鼎沸,云仙也顾不得苏云舒,下楼招呼客人去了,苏云舒便换上夜行衣,戴着白阙公子那张普通的人皮面具,趁乱从窗户跳出,混入夜色。 无名城比煌西城人多热闹,却也好不到哪去,最繁华的地方竟还是百花楼这种风月场合,其他地界都稀稀寥寥。 苏云舒一路轻功加持,到城外马车焚毁处查看,焚烧的痕迹很明显,甚至马车周围的部分林子也被殃及。苏云舒伸出两指在地上一抹,手里捻了捻,又放到鼻下一闻,火药的气味和他在星天鉴发现的那一批是相同的。 苏云舒心道:果然,什么杀手组织,夜鸦不过就是朝廷走狗,想要收拢江湖权势,若是不愿,变杀了灭口,也能少了个敌人。倒是星天鉴做得出来的事。只是,他们为何见了寒剑山庄的马车就要炸?难道花离轩得罪他们了? 正想着,便听到林子里窸窸窣窣的响动,他机敏一跳,用老办法躲到树上。 来了两个人,都穿的黑衣,在夜色中看不清楚。只能听到他们的声音,是一老一少。 年轻点的人疑惑,“刚听到这边有动静,怎么没人。” 老一点的声音沙哑尖细,喑着嗓子说:“不管,让人把这儿收拾干净,城中仔细搜查。” 年轻人道:“是,长老。” 那两人又如鬼魅一般离开,苏云舒远远跟在他俩身后,还是跟丢了,刚要离开便被一群黑衣人围了起来。 苏云舒啧了一声,心中暗道,完蛋了。 那群黑衣人没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出手就是杀招,苏云舒甩开背着的布裹,拔剑一斩,寒月剑在如此月色下芒光乍现,更显温凉如辉,皎皎如月。 那群黑衣人有八个,以合围之势攻上,苏云舒略一点地,飞身跃起,挥剑向一面劈去,剑势如虹阻了三人一瞬,苏云舒找到机会向那面急急刺去,出了包围圈,那人反应也极快,抬剑挡住,苏云舒微微一笑,出剑之时他就已从腰际解下一把扇子,此刻向前一甩,那扇子便立刻旋了一圈划过那人脖子。 只是瞬间,苏云舒便解决了一人,他知道此战必须速战速决,不能给他们反应过来的机会。 扇子回旋,苏云舒接住,执剑向右一砍,右边的人向后一躲,刚好后面的人也向苏云舒刺来,苏云舒一个空翻向前,右手寒月一剑插进右边那人的胸口,同时左手扇子合起挡住后面那人的剑势,“吧嗒”一声,扇骨被劈成两截。 苏云舒略微心疼,可其余五人哪能还没反应,眼见他们就要追上助后面那人一臂之力,苏云舒把断了的扇子向后一扔,拔剑便跑。 那帮黑衣人别的不说,可轻功却远在苏云舒之上,快被追上时,苏云舒只好一个急刹,向后突然发难,几声兵器碰撞的脆响,苏云舒没落得好处,后面又有人赶来,苏云舒眼神一冷,剑招开始变得狠厉,几剑刺去,角度极其刁钻,和他对战的两人全力对抗也还是被刺了好几道血口子。 苏云舒抬脚踢到一人胸口,那人向后退了几步,就见苏云舒脸都没转,只是手腕一翻,横剑向后一划,准备在他身后偷袭的人便被一剑封喉。 苏云舒捡起随之掉落在地上的那尸体的佩剑,向其余几人赶来的方向,掷飞镖一样把剑扔过去,手中寒月指天,小臂一转,直逼刚刚那人,那人把剑横在胸口防备,仰身向后贴地滑行,苏云舒却执寒月直直一劈,剑光大盛,那人的半个身子都被竖直的划成两半,死了。 那时的苏云舒满身沾得是血,许多处伤口因为发力而绽开,他一时间竟觉得右手有些脱力,浑身使不上劲,只是这时他的杀心已起,很难停下。 剩下的四人是一同来的,苏云舒挑了一个最前面的,下俯伸腿绊他,那人顺势向前一滚,苏云舒寒月一伸,抵在他脖颈边,那人反应也不弱,往后一闪直身站起,也横剑抵住了苏云舒的脖子,两人的力道相互牵制着,苏云舒用轻功向后划行,那人就一直在苏云舒眼前紧紧相逼。 苏云舒背靠在一棵大树上,退无可退,那人却抬起膝盖狠踹了苏云舒小腹几下,苏云舒噗得吐了一口血,手上的力道却没减少。可谁知下一秒,苏云舒眼眸一沉,松了抵住脖边剑的力气,那人稍稍愣了一瞬,只是一瞬,苏云舒便冷笑着趁虚发力,直接砍下了那人的头颅。鲜血喷涌,苏云舒整张脸都被染上了血红色,他却抹了抹自己的脖颈,有一条不深不浅的口子,是刚刚松力的那一瞬被划伤的,泱泱地流着血。 许是见同伴死法过于恐怖,其余三人竟一时间不敢上前,也不知谁,突然抛出了个火器弹到苏云舒脚边。 苏云舒一惊,骂了句脏话,咬牙用轻功逃跑。“轰”地一声,像是惊雷在耳边炸开,苏云舒被爆炸产生的气流震得扑倒在地上。五脏六腑都像是被击碎了一样,疼的剧烈。他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着血。 硝烟之中那三人走来,见苏云舒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地样子,心中防备稍稍卸下,准备近身查看他的伤势,就在此时,苏云舒拼死跃起,一剑捅入一人心脏处,可同时,有一人也被吓到,慌乱中将剑刺入了苏云舒左肩,苏云舒却像毫不顾忌,转身把寒月一扔,刚好插进那人的脑门。 做完这些,苏云舒再无力气,侧躺在地上盯着还剩下的一人,无言等死。 那人也被惊到,呆愣着半天没动作。终于反应过来之时,准备一剑结束苏云舒的性命,可就在那时,变故突生,从苏云舒怀里突然跳出一个黑色的东西,一口咬在了那人的手上,那人吓了一跳,连忙把那东西甩到地上,踩死了。 可刚刚踩死,那人就呼吸一滞,口吐白沫,眼白一翻,倒了地。指甲盖全是青黑色,手上的青黑最为严重,是中了剧毒死的。 苏云舒疑惑,趴了下来,费了半天劲向前爬了几下,才看清被踩死的竟是个拇指大小的蝎子。苏云舒平生最怕这种毒物虫子,很是费解这东西怎么上了他的身还不被自己察觉的。 忽然,苏云舒竟笑了出来,低声叹道:“沈墨啊沈墨,真有你的。” 深夜还未有苏醒的迹象,苏云舒趴在地上,听着荒林的风声,意识渐渐模糊,只有一样东西盘旋在脑中很是清晰,便是那双带着微微蓝光的浅色眸子。 第8章 再醒来时,对上的那双眼睛让他吓了一跳,差点从床上蹦起,他莫名心虚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沈墨看着他没说话。 苏云舒有点晃神,问:“我这是在做梦?” 沈墨低声道:“不是。”说着,沈墨用小勺细心地给苏云舒喂了点水。 苏云舒还是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问:“这是哪?” 沈墨答:“百花楼。” “我晕了多久?” “五天。” 苏云舒下意识地想抬手摸一摸自己的脸,看看毁容了没有,可惜浑身被绷带和木板绑的结实,无法动弹。 沈墨看出他的意图,安慰道:“已帮你摘了面具。” 恰好这时门被推开,云仙进来,看到苏云舒醒来大喜过望,她带着哭腔骂苏云舒:“你怎么不睡死过去?” 苏云舒赔笑,哑着嗓子撒娇:“姐姐别骂了,疼。” 沈墨起身向外走,云仙给他行了一礼,恭敬道:“多谢先生。” 沈墨摆摆手,出了房门。 云仙坐在苏云舒床边瞪他,苏云舒忙问:“怎么回事?他怎么在这儿?” 云仙责怪他,“你还敢说!一晚上没盯你你就给我到处惹祸!我那晚快天亮才回的房,发现你不在,到处寻你,听人说昨夜城外荒林有爆炸声才过去,刚走到那儿,就看见一个男人抱着你,我差点跟他打一架!后来,他给我看了他的寒江剑,我才知道是自己人。这几天,你昏迷着还总是吐血,一直是人家沈大侠照顾你,不过说来也怪,他的医术还真是好,他说你今天醒来你就今天醒来!” 苏云舒脑子有点懵,他问:“抱着我?怎么抱的?” 云仙奇怪的看向他,“还能怎么抱,打横抱着呗!你受那么重的伤,跟死人一样,还想怎么抱你?” …… 苏云舒不再说话。一脸一言难尽的诡异神色。 沈墨端了药进来,云仙要扶他起来,苏云舒忙说:“别!你手劲大的能掐死猪!” 云仙强忍心头怒火,假笑着攥紧拳头,指节咔咔作响。 沈墨微微摇了摇头,把药放在床头,自己小心将苏云舒慢慢扶起,还给他身后垫了两层软垫。 苏云舒的两只手臂都用木板固定着,无法活动。沈墨便给他喂,每一口都吹凉了让他试抿之后才能喝。 如此细心的照拂让苏云舒心里酥**痒,妥帖至极,可总感觉很是怪异,头越来越低,像是在尽量隐藏自己的表情。 沈墨见他如此,再看到他已经全红的耳朵,心下了然,低声问:“不习惯?” 苏云舒尴尬的点点头。 沈墨又问:“害羞?” 苏云舒猛的抬头想要否认,可一看见沈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憋的一张小脸皱在一起,别扭极了。 沈墨见平时那么伶牙俐齿的一个人语结成这样,眼睛里带了笑,哄着说:“没什么,我给南疆百姓喂药也是如此。” 苏云舒的别扭感觉顷刻间便消失了,乖乖喝着药,可那一股失落劲却怎么藏都藏不住。 云仙在一旁看得快瞎了眼,怎么喂个药这么多讲究,苏云舒怎么那么难伺候?而且这莫名其妙地多余感是怎么回事?她看不下去便摇着头走了。 一碗药喂完费了半天功夫,苏云舒不怕苦,却也被这浓郁的汤药恶心地眉头紧皱。 沈墨朝他嘴里塞了点东西,苏云舒嚼了嚼,竟然是一小块紫苏膏,他看向沈墨,满眼疑惑。 沈墨解释说:“这里的厨子做的,你的伤最好别吃糖,用这个缓缓。” 苏云舒微微一愣,装模作样地眨眼盯着沈墨,用一副被感动地不行的口气说:“沈墨,你怎么这么体贴啊!” 沈墨看他搞怪,有些无奈。 苏云舒忽然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沈墨一边给他掖被子一边说:“我本要去京都,半路见母蝎不吃不喝,知道你出了事,就折返回来找你。母蝎带的路。” 苏云舒想起了那危急关头救自己一命的蝎子,好奇问道:“你什么时候在我身上放的蝎子?” 沈墨说:“你跪祠堂那晚。” 想起那晚蹲在自己身前,在自己耳边说话的沈墨,苏云舒心道:行!心服口服! 苏云舒转移话题问:“你这是什么蝎子?母蝎子现在怎么样?” 沈墨说:“双生蝎,用南疆秘法养大,公蝎死,母蝎便不吃喝,直到找到公蝎,把它吃掉才能恢复自由。”说着,还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木盒,打开一看,母蝎正餍足地睡觉,肚子鼓鼓的。 苏云舒还是害怕这类动物,所幸沈墨很快就把盒子闭上了。 苏云舒缓了缓,突然道:“你去京都是在那儿找到了孩子的下落?” 沈墨点点头,忽然略带犹豫地问:“他是不是不太信任你?” 苏云舒顿了顿,知道沈墨问得是二皇子,苦笑一声:“什么信任?我又不是他的门客,也不是他的谋士,不过是互相利用,何谈信任?不过,他那人,确实有点疑心病。” 沈墨说:“我来时派我的人先去打探,你昏迷的时候已有情报过来,孩子在娄将军府,而且……被照顾的还挺好。” 苏云舒眉头紧皱,喃喃道:“娄将军府?” 沈墨点头,苏云舒想了想,道:“老将军虽然严肃古板,却是个刚正善良的人,应该不会亏待了孩子,二皇子防我,那便让他防着吧。” 苏云舒又说:“对了,夜鸦和匪帮的事你听说了吗?” 沈墨低声道:“云仙姑娘说了。” 苏云舒说:“我有个计划,等匪帮头子回来便能执行。至于夜鸦,他们应与星天鉴有什么勾当。另外,我现在才想起,夜鸦的长老说话像是位太监。” 沈墨微微叹了口气:“别想这些了,先养伤。你那晚把夜鸦八大护法都杀了,他们短时间内应不会有什么大动作。” 苏云舒眼睛一亮,声音软下来,问:“沈兄,我能求你件事吗?” 沈墨看着苏云舒,知道肯定不是好事。 果然,苏云舒嘿嘿一笑,说:“你能帮我把这事添油加醋的编成故事传出去吗?白阙公子最近都没什么作为了。” 沈墨突然无奈地敲了一下苏云舒的脑袋,轻声说:“胡闹,快休息。” 此话一出,两人都愣了一下,苏云舒抿了抿嘴,心道怎么沈墨对自己的态度亲和了许多,难道真是病了一场就能博人同情? 沈墨却如往常般,一副郑重其事地样子说:“我去找云仙姑娘,让她帮你写话本。” 沈墨扶着苏云舒小心躺下,帮他焚了清心安神的香才离开。 苏云舒盯着床幔,想起了一件往事。 两年前,他在承渊阁后山的祭房前跪伏数日,终于等到了自己的爹出来。 苏满修神情涣散,默然不语,有种摇摇欲坠的凄然感。苏云舒赶忙上前扶着,送回卧房静养。 七日之后,苏满修才能重新见人,且下达了一个命令:“烧了祭房,任何人不得再进后山。” 苏云舒担心自己爹爹的身体情况,前去探视,苏满修满目慈爱地摸了摸苏云舒的头,叹道:“孩子,去把我小叔请来。” 苏满修的小叔就是花离轩,一个辈分高的离谱的年轻人,苏云舒想到那个嚣张刻薄的红衣少年,撇了撇嘴,说了声“好”。 苏满修将花离轩和苏云舒带到一处密谈,对他二人说:“大厦将倾,三剑可出。” 花离轩问:“第三剑可算出是谁?” 苏满修喝了口茶,缓缓道:“青龙亢宿亮,救世之主现,南疆巫皇。” 苏云舒疑道:“南疆人?” 苏满修点点头,又说:“我还算了一卦,玄武危宿移,高而有险,凶卦。若此劫过,玄武壁宿可生,乃我大齐国的屏障。” 花离轩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说人话。” 苏云舒心中不满,却不敢发作,只能好声好气地解释:“我爹说,南疆大祭司最近有祸难,若我们能帮他渡过这次的灾祸,他就能帮我们大齐国重返太平。” 花离轩皱眉道:“为何是个南疆人,他们不过是脸长得好看,一点本事也无,行事懦弱,整个南疆国的军队还不及京都一个营厉害。还救世主呢,不会是你算错了吧。” 苏满修连忙摆手,打断他:“我最初也疑惑,反复求证,可星象所示,卦象所言,确为天机。且南疆立国百年,不无道理,他们虽民风软弱,却坚韧善良,比起我大齐国民心日渐浮躁恐慌的态势,强上许多啊……” 花离轩还是一副臭脸,略有烦躁地说:“知道了,到时候需要我做什么,知会一声便可,我走了。”说完起身,敷衍地行了个礼,离开了。 苏云舒看向苏满修,担心地说:“爹,那我们承渊阁?” 苏满修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去做吧!我们苏氏子孙绝不是只为保一家安宁而不顾苍生的懦夫,况且若是救世之主愿保我承渊阁,倒还有一线生机。只是今后要苦了你了。” 苏云舒心中感动,跪下给苏满修磕了个头。 苏满修将他扶起,郑重道:“孩子,你听我说,现下有一事交由你去做,我得到一个情报,皇上准备两月之后突袭南疆,你无论用何种方法,必须保住南疆巫皇的命。” 苏云舒从回忆里醒来,笑了一笑,还好当时真的成功救了沈墨一次,不然,自己现在也就没命了吧。 第9章 五日之后,沈墨帮他拆了木板,苏云舒这几日一直被悉心照料,吃饭喝水皆不用自己动手,宛如废人,这下恢复了动手能力甚至还有点不大习惯。 比如沈墨端药进来,苏云舒便乖乖坐在床上看着他,似乎是等着投喂。 沈墨冷眼一瞥苏云舒的手,苏云舒才反应过来,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药碗接过来,胡乱吹了吹就一口干了。 沈墨却照例给他嘴里塞了块紫苏膏。 晚些时候,云仙通知他俩:“匪帮头子提前回来了,今夜特来百花楼。” 沈墨和苏云舒对视一眼,沈墨开口:“你好好休息,我去。” 苏云舒委屈地撅嘴,“看热闹也不行吗?” 沈墨态度强硬,用毋庸置疑地口气冷冷回绝:“不行。” 夜里,匪帮头子带了几个手下来了百花楼,声势浩大,点名要云仙陪客。 云仙媚笑着扭着自己的身段,依偎在匪帮头子身边给他敬酒,匪帮头子伸手要捏两把云仙的屁股,却被她一掌打掉,打得手背都泛了红。 匪帮头子爽朗地大笑几声,粗野的说:“老子就喜欢你这娘们儿!够泼辣!” 云仙怒瞪了匪帮头子一眼,娇哼一声:“这么长时间不来看我,一见我就动手动脚,死色鬼!” 匪帮头子狠狠在云仙脸上亲了一口,悄悄在她耳边说:“这次干了个大买卖,仙仙别生气,我给你带了礼物。” “啪啪”一拍手,有一个手下从女人堆里爬出来,笑着递上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里面是一支紫金步摇,镶嵌着色泽明丽的红宝石,雕花充满了异域风情,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云仙眼睛一亮,拿过那步摇左看右看,爱不释手,撒娇让匪帮头子帮自己戴上。匪帮头子帮她把步摇插进发髻里,又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云仙千娇百媚地趴在匪帮头子怀里,略有幽怨地说:“你日日都能见到那些南疆美人,会不会有一天就厌烦了我,再转头把这些珠钗送给别的女人?” 匪帮头子酒喝的高兴,将搂着云仙细腰的手紧了紧,道:“怎么可能?那些奴隶怎么会有你来劲?” 云仙用指尖在匪帮头子敞露的胸口打着圈,娇嗔说:“我才不信。” 匪帮头子哄着:“你想怎样?” 云仙妒意十足地说:“将你豢养的那些奴隶都送走,要么就杀掉。” 匪帮头子大笑着捏了捏云仙的鼻子,在她耳边说:“都送走了,一个没剩,我以后就只有你一个女人!” 云仙满足的趴在匪帮头子怀里给他喂酒,眼神却冷了下来,她对匪帮头子说:“云仙给您献只舞!” 说着便打着旋去了台上,云仙的舞是百花楼最有名气的节目,她一上台,底下的人全都叫好,把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沈墨戴着苏云舒给他特质的人皮面具,隐藏在人群中观察着匪帮头子和他那几位手下的情况,忽然鼻头一动,侧目看向一个人,那人坐在最后排嗑瓜子,有一张猥琐至极的脸却没叫人作陪。 沈墨叹了口气,朝那人走去,那人一见他就要溜走。沈墨按住了他的肩膀,坐在他旁边,问:“伤口不疼了?” 那人就是戴了人皮面具的苏云舒。 苏云舒嘿嘿一笑,奉迎说:“您医术高明,不疼了。” 沈墨看他一眼,说:“一会儿跟在我身后,别乱跑。” 苏云舒摸了摸鼻头,说:“好。不过,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沈墨淡淡说着:“你身上有我调的药味。” 苏云舒扁扁嘴,认命了。二人都没再说话,一起看向台上,云仙就像一位下凡的谪仙,身姿柔软,美轮美奂,只见她跳跃着下台,一甩披帛,勾住了匪帮头子的脖子,妩媚地将他朝楼上带去,这是明显的求欢姿态,人群中起哄声此起彼伏。匪帮头子一把将云仙抱起,云仙也半作害羞地搂住匪帮头子的脖子。 沈墨和苏云舒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从另一头上了楼。 匪帮头子随便进了一间空房就把云仙往床上扔,正性急地扒她的衣服,就感觉到一柄凉剑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停下动作,转过身,问:“何人?” 云仙已起身穿好衣服,完全变了一张脸,恶心地呸了一声,从房内抽屉里取出一捆绳子将匪帮头子绑了起来。 匪帮头子恨得牙痒痒,骂了声:“臭biao子。” 云仙冷哼一声,取下头上的步摇,把尖锐的那面顶着他的脸,满目凶光地说:“问什么你答什么,要是敢耍花招,就拿这个戳瞎你的眼睛!” 沈墨开口:“账本给我。” 云仙已经告诉他们匪帮头子将南疆奴隶都卖了,应该是有大主顾,再加之之前的那些都得救下,所以账本是最全面的记录。 匪帮头子不屑地扭头,并不配合。 云仙将步摇都快扎到他眼前,匪帮头子都不为所动,云仙眼珠一转,扯下他的外裤,一脚踩到他两腿中间,隔着一层薄薄的亵裤,云仙坏笑着威胁:“不说,就让你断子绝孙!” 沈墨和苏云舒都略感惊讶地对视一眼,仿佛深刻体会到了‘最毒妇人心’的意思。 匪帮头子终于动摇了,恶狠狠的瞪着云仙,开口道:“南郊康氏豆腐铺,后院墙砖底下。” 得到情报,沈墨对苏云舒点了点头,跳窗而出。 沈墨找到地方,轻巧地翻进后院,敲打各处墙砖,发现一处像是藏了东西的位置,手刚探上,还没将砖取出,侧墙的大铡便忽然落下,沈墨反应极快,向后一跳,躲开了。 那刀铡咣当落地,后院的几间房内冲出了许多大汉,喊叫着:“谁啊?” 沈墨心知不能善了,以内力包裹寒江剑,砸向刚刚那个位置,砖头破碎,里面果然有个书册样的东西,沈墨将那账本揣进怀里,不知是谁喊了声:“拦住他!” 这些人随是土莽匪帮,可说到底还是些走投无路的百姓,沈墨不愿伤他们,向前厅跑去。 那些大汉虽然出招没有章法,可个个勇猛莽撞,沈墨只躲不回击,渐渐也处于弱势,他眼神一瞥,将摊着的豆腐摊尽数掀起,豆腐如天女散花一样四处散落,沈墨趁机飞身而起,用轻功逃之夭夭。 回到百花楼时,竟看到苏云舒站在门口等着。他快走几步,沉声问:“不冷?” 苏云舒哈了一口白气,摇摇头说:“还好,你没受伤吧?” 沈墨摇头,和他一道进去,低声说:“此地不宜久留,先去看看匪头。” 他们一进二楼的那间房,就看云仙小腿搭在另一只大腿上,坐姿豪放不羁,手上握着那步摇一下一下扎着桌子,眼睛死死盯着那匪帮头子。 苏云舒失笑,开玩笑说:“姐姐,你稍微做个女人吧。” 云仙这才收敛些许,急急问道:“怎么样?账本可对?” 沈墨从怀里取出账本,前后翻阅一下,点点头说:“大抵是对的。” 匪帮头子冷笑一声说:“我们向来有一说一,账本给你,放了我!” 云仙踢了匪帮头子小腿一脚,骂着:“放了你继续为害百姓吗?做梦!” 匪帮头子倒有耐心给云仙解释,一字一句说:“我们从来没有为难过百姓!” 云仙冷哼,“那那些南疆奴隶怎么说?” 匪帮头子说:“那是南疆人,又不是我大齐人,他们已经亡国了,活该成为奴隶!” 沈墨拳头紧紧攥住,苏云舒却先开了口:“怎么?南疆人便不是人了?你这狗东西贩卖南疆人便是做好事了?还一副大义凛然,洋洋自得地样子,真是头无知畜生!” 匪帮头子骂不过,只能咬牙忍下,恶狠狠地问:“放不放人!” 他们还没回答,楼底下就翻了天了,到处都是砸东西的声音和女人的叫喊声,有几个人上了楼,嘴里还喊着:“大哥!大哥你在哪?” 云仙咬牙,用那枚尖利的步摇抵住匪帮头子的太阳穴,对苏云舒说:“小苏,你有伤,先走。沈先生,麻烦你护小苏周全。” 苏云舒道:“姐姐,一起走,能应付得来!” 云仙摇头,笑着说:“不行,百花楼还有我熟识的人,你们快走。” 苏云舒一咬牙,对沈墨说:“走。” 第10章 沈墨搂住苏云舒的腰,从窗户跳出。到一处暗巷,沈墨把苏云舒放下,就要回去。苏云舒拉住他,轻声说:“不用,我叫的人应该已经到了。” 沈墨拉住苏云舒的手,在他手心写了一个“二”字。苏云舒低声道了个“是”。二皇子的人。平叛匪帮,是大功。 沈墨不再说话,扶着苏云舒在长巷中慢慢走着,忽然,苏云舒觉得脸上一点凉意,抬头看去,惘然道了句:“下雪了。” 沈墨也抬头看天,果然,下雪了。 他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披到苏云舒身上,苏云舒低声笑着:“好几年没好好看过雪了,沈兄,可愿陪我?” 夜挺深了,街巷一家开门的店铺都没有,沈墨怕他伤口恶化不让他淋雪,只能找了家有屋檐的门面,坐在人家门口的台阶上。 远处还能依稀传来士兵和匪帮的叫喊声,不过都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苏云舒忽然又开始发笑。 沈墨不知他在开心些什么,也没理他,自顾自地伸出手接了两片雪花,雪花一触到他的掌心就化成了水,凉凉的却没那么刺骨。 苏云舒枕在自己的膝盖上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开口说:“其实,我一开始也挺害怕的,怕死,怕失败,怕拖累,但是遇到你之后就踏实多了,感觉有人陪着我了,好像那番大事业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了,好像光明又近了一步。” 苏云舒话说的没头没尾,可沈墨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苏云舒又说:“沈兄,你们南疆过年吗?我想过年了,想放炮仗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儿,想把灯笼挂到最高的房檐,想吃包着铜钱的饺子。” 沈墨低声道:“南疆也过。”只是,他自己从来没经历过春节,更没经历过这些。 苏云舒偏头看向沈墨,“今年我想和你一起过年。你无家可归,我有家不能归,两个孤家寡人刚好凑在一起,到时候我们去找花离轩,在他们寒剑山庄蹭吃蹭喝,烦死他。” 沈墨深深地看着苏云舒,说:“好。” 苏云舒笑了几声,“你脾气真好。” 这话,南疆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敢对他说,沈墨趁着夜色浓重,微微扬起了唇角。 苏云舒说:“我给你讲个故事。” 沈墨“嗯”了一声。 苏云舒缓缓开口:“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爹领回来了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卖身葬父进了青楼,青楼的人经常毒打她,有一次她跑到街上被我爹撞见,给她赎了身。我小时候调皮捣蛋,无恶不作,只有她不怕我,每次我犯错,她就拧我耳朵,她那手劲大的要死,我对她拳打脚踢,可惜她手长脚长,我总也够不到她。后来,我爹安插在无名城的眼睛死了,没人补位。她总觉得欠我家一个大人情,便毛遂自荐地去了,为此她还学了好长时间的媚术,白浪费了她那一身蛮力。也是那时,我爹给她赐名,云仙。苏云仙,听起来是不是很像是我姐姐?” 沈墨沉声问:“你担心她?” 苏云舒没回答,却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她走的时候对我说,她本来就是从青楼来的,也该回青楼里去,这是命。但是这次不同,她心里有了责任,她知道她那是在保护她的家人。” 苏云舒越说声音越小,慢慢的竟倒靠在沈墨身上,沈墨帮他把衣服拉好,半搂住他的肩,让他睡的舒服些。 沈墨看向越下越大的雪,静坐发呆。 第二天,苏云舒睡醒,发现自己在一家茶楼里,迷迷糊糊地看向沈墨,沈墨却一脸精神的品了口茶。 苏云舒哼唧着说:“你怎么小气地连个客栈都不住?” 沈墨瞥他一眼,没说话。 桌上摆好了一些吃食,苏云舒正吃着,就听茶楼里说书的那人一拍惊堂木,喝道:“只见那白阙公子身型变长,又长了两只手来,生生拔出一棵大树便往贼人身上扔去,其余几人都吓得落荒而逃!” 苏云舒刚喝的一口茶“噗”地一声喷出去,呛得他咳嗽不止,沈墨体谅地轻轻拍打他的背。苏云舒缓过来以后小声责怪:“这谁写的话本?我都快变成妖怪了!” 沈墨同情地看了一眼他,低声说:“云仙姑娘。” 想起自己昨夜还追忆他们少年时光,不由气红了脸,咬牙切齿地说:“不堪入耳,不堪入耳。” 一壶茶后,他二人回到百花楼。百花楼已经被砸得破烂,他们走到云仙的房中,云仙刚醒,见到他俩,自得地吹嘘:“我昨日一簪子刺穿了匪头的脑门,官爷都夸我勇猛,他们领头的还说日后会上报上去,给我奖赏呢!” 苏云舒却皱着眉,小心问道:“你的脸?” 云仙的脸有一道长长的血痕,看起来很是骇人。 云仙豪爽地笑笑,“这有什么?江湖儿女哪个身上没点伤?我用这伤换了一个小姑娘的命,值了!” 苏云舒眼眶泛红,忿忿骂道:“那些官兵都是吃猪食的吗?一点用也没有,连个匪徒都治不了!还要你来帮忙!都怪我,若是昨夜我在,你也不会……” 云仙拍了拍苏云舒的手,笑话他,“诶哟,行了,多大点事,你和沈先生肯定不能和他们碰面啊,不然你上头怎么说?我这真不打紧。你莫不是忘了我也姓苏?” 沈墨也按了按苏云舒的肩。 沈墨问:“姑娘接下来作何打算?” 云仙想了想:“看阁主需要我去哪,若不需要我,在阁内当个家仆也好。” 沈墨道:“我有一处地方,里面皆是我救下的南疆人,你可愿教他们些谋生的手段?” 云仙一抱拳,“全凭先生吩咐。” 沈墨吹响蛊器,叫了那黑影过来将云仙带走。他二人也启程去往京都。 一路上他二人遇到不少流民,若是碰到欺世霸民的事,沈墨都会上前解救一二。 某日,他们在一个小镇饭馆里歇脚,旁桌的人议论纷纷,唉声叹气,只听他们说:“前两日,应湖区三城爆发了瘟疫,我在神木城的亲戚说他那里又有虫灾,边境戎族又对我们虎视眈眈,可皇上却整日沉迷求仙问道,对民生社稷不管不顾,这大齐国可怎么办啊?” 另外一人连忙捂住他的嘴,小声说:“话不敢乱说,你忘了上次张疯子就是骂了朝廷几句,便被拉进牢里活活打死了?” “唉……”隔壁桌的几人都长长地叹了口气。 苏云舒一路上虽然一直嘻嘻哈哈,实则心里憋着气,此番听到这些话更是气的紧紧攥着寒月剑。 沈墨给苏云舒碗里夹了一筷子菜,淡淡道:“你伤还没好全,先吃饭吧。” 苏云舒咬牙扒拉着碗里的饭,胡乱吞下肚去,冷声说:“你也看到了,那账本上的买主几乎全是京都官宦富贵人家,天下百姓如此民不聊生,可他们却有闲心养人玩。” 沈墨依旧是沉稳的样子,并未显任何急躁,“先去京都和他碰面,看看上面的表态,再做决断。” 他二人都知道此番话语里的“他”指的是二皇子,苏云舒闷声说:“嗯,是我心急了。” 沈墨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安慰。 第11章 休整过后,他们赶路的速度快了许多,到傍晚时便赶到京都,京都的城门守卫很严,即使戴着人皮面具,沈墨那双浅色瞳孔还是显眼。 在京都城外时,苏云舒便早有准备的从怀里掏出了个黑布条,沈墨接过,把布条蒙在眼睛上,在脑后系了个结。 他听到苏云舒担忧的声音:“你还能看见东西吗?” 谁知沈墨准确的抓住在他眼前不停晃着的苏云舒的手,说:“不是有你?” 他感觉到苏云舒一僵,但仍将他稳稳扶着,带着他慢慢进城。视线变黑自然是有许多不舒服的,沈墨没有言语,苏云舒却像感觉到了什么,抓着沈墨胳膊的手力气大了几分。 苏云舒问着:“怎么样?还适应吗?” 沈墨对于别人搀着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大习惯,随便含混的回了声:“恩。” 苏云舒编瞎话说是和城内医馆约好了,来给朋友治眼伤。二人被粗略搜查一番就进了城。 京都城内景象比别处好上太多,只是人们都行色匆匆,面上也都未带笑,倒有些惶惶不可终日的意味。 苏云舒一路扶着沈墨走远了些许,才把蒙眼的布条取下,苏云舒怕他眼睛不适还贴心地用手给他挡了挡光。 来到此处已经有些晚了,他们找了间客栈,可谁知京都的住房价钱比别处贵了三倍不止。 苏云舒以为遇到黑店,厉声询问,谁知老板娘却深深叹气,语气委屈:“我们这里已经是京都最便宜的一家店了,实在是皇城脚下,物价飞涨,我们若不如此,柴米油盐样样买不起,我们也要被饿死啊。” 他们一路行来,盘缠接济流民都散财散的差不多了,如此便只能尴尬地要了一间房。房间并不大,只能算得上干净,也并没有比别处好到哪去。 苏云舒一进房间,累的趴在茶桌上,早已懒得发表看法。 沈墨稍微收拾了床铺,对苏云舒说:“你身上有伤,早点休息。” 苏云舒趴在桌上没动,只是脑袋换个方向看沈墨,懒洋洋的开口:“那你睡哪?” 沈墨依然是面无表情地样子,“不必管我。” 晚些时候,他们二人卸了脸上的人皮面具,又分别洗漱后,苏云舒忽然一把抱住沈墨的胳膊。 沈墨看他,略有无奈。 苏云舒微微笑了笑:“别想瞒我,你肯定是想坐一晚上凑活休息一下,你这几天比我辛苦,得好好睡。一起睡床,都是男人挤一挤不碍事的。” 沈墨试着抽了两回手都没成功,硬生生被苏云舒拖到床上。 苏云舒侧躺在里侧,抱着沈墨的胳膊死死不撒手,像是怕他半夜逃跑了一样。 沈墨从小都是一个人待着,此时旁边有个人他还有点不习惯,侧头看向苏云舒也只能看到一个发旋,看起来很乖。 听到苏云舒逐渐平缓的呼吸声,知道他睡着了,再次尝试把胳膊抽出去,未果,又怕吵醒他,只能放弃抵抗。 意外地,这个晚上,两人都睡的很沉。 第二日醒来,苏云舒的姿势都没动过,比他醒着的时候安分多了。 沈墨醒得早,又抽不出手,只能躺着望向顶架。苏云舒哼唧着起来时,很委屈的抱怨了一声:“沈兄,我把自己的胳膊压麻了。” 沈墨心里一软,不由失笑。 苏云舒猛然坐起,头却砸到了床上的横栏,他“嘶”得一声,一边揉着自己的头,一边惊叹:“你笑了!” 沈墨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没忍住,低声笑起来,那冷肃威严的脸就像化成一潭春水一样,温柔许多。浅色的瞳孔也少了许多冷淡漠然,变得和煦起来。 苏云舒也跟着明媚一笑,“沈兄你以后得多笑笑,别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沈墨却及时收敛了表情,只是眼里的笑意还未完全散去,他抬手敲了苏云舒脑门一下,说:“分头行动,你先和他见上一面,我去找找账本上的那些人。” 苏云舒也恢复了正经,点点头。 苏云舒和二皇子接头向来是有专线联系的,只是他没想到,今天一同来的竟然还有六皇子。 二皇子安排他们在一处私人酒楼里碰面,这酒楼有钱都进不去,一碟菜是普通人家半年的花销,所以往来皆是权贵。 苏云舒戴着一张过目即忘的人皮面具,被人领进包间,看到六皇子一人正往嘴里塞着桂花糕,腮帮子鼓鼓的,显得有点憨。 六皇子脸长得小,看起来总觉得像个孩子,要不是知道他的赫赫战功,苏云舒此刻竟想摸摸他的头。六皇子见他来了,嘴里塞着糕点说不出话,只是热情的拍了拍身边的座椅,苏云舒笑着坐过去,给六皇子倒了杯茶。 六皇子咽下糕点,傻傻一笑,抱怨着:“你是不知道,我被关禁闭关了小半年,都快在宫里给憋死了,还好你来了,一会儿有时间咱俩切磋切磋?” 苏云舒也笑得自然,露出两颗小虎牙,摇摇头说:“不行啊,我现在受了伤,功力大不如前,根本打不过你。等我伤好了再来。” 六皇子不满得吁了一声,道:“你一天就知道骗我,上次你说如果我帮你把南疆大祭司引到中原你就让我看你的真面目,到现在也没实现。这次让你跟我比划一二,你又说你受伤,谁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苏云舒见他一张娃娃脸也没真生气,就是失望的有些委屈了,不知道怎么哄,只好说:“那这样吧,给你看个好东西。”说着便把寒月剑从背上解下来递给六皇子。 六皇子是个武痴,看到寒月立刻眼前一亮,爱惜得东摸摸,西摸摸,也不搭理苏云舒了。苏云舒觉得自己真是老了,每次看到六皇子都会流露出慈爱的目光。 刚巧二皇子赶到,苏云舒和六皇子起身行礼。二皇子随意得摆摆手,自己解下披着的狐皮大氅,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 二皇子坐下,喝了口茶,才开口:“我近来真是忙的脚不沾地,云舒,你听说了吧,最近一段时间,乱事频发,我如今真是焦头烂额。” 苏云舒略作思考,问:“皇上他……?” 二皇子苦笑,“偏偏父皇此时也要来添乱,非要兴建道馆,祈求国祚绵长。可国库里捉襟见肘,连下放的补给官粮都不够用。” 苏云舒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骂这狗皇帝吧,人家俩儿子就坐在自己面前,说皇帝牛逼吧,瞧瞧那都是人干的事吗? 二皇子叹了口气,“还好这次四弟没跟着添乱,户部那边几位大臣也死死守着国库不让父皇瞎折腾。” 苏云舒略作思考,问:“神木城是四皇子属地?” 二皇子点点头,“是,神木城的府尹是他娘家的嫡系亲戚。遭了虫灾,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苏云舒又问:“应湖区三城的瘟疫,殿下可有对策?” 二皇子摇摇头,“我派了许多御医前去,甚至连我府上最好的大夫都派去了,可依旧无果。现在只能隔离控制,不让瘟疫再扩大范围。” 苏云舒不知为何,脑中浮现出沈墨的面庞。 二皇子又道:“戎族前两日派人来和亲,可眼下哪有适龄公主?分明是趁火打劫。我都怀疑那虫灾和瘟疫是不是他们搞的鬼,也不知四弟有没有掺和。” 苏云舒劝解:“应当不是,他们若有这些本事,就该直接开战了。” 二皇子叹了口气,六皇子却突然插了话,“戎族?这是要蓄意开战?是我没把他们打怕吗?他们敢来,我就让他们屁滚尿流的滚回去!” 二皇子笑笑,“六弟啊,今时不同往日,我国之军饷实不能支持一场战争了。而且你也知道,父皇最讨厌皇子领兵权。” 六皇子撇了撇嘴,低声道:“那又如何?反正父皇本来就不喜欢我。” 二皇子瞪他一眼,有些哄小孩的意味,“瞎说。” 苏云舒实在没心思欣赏这兄友弟恭的场面,默不作声地吃了几口菜。 二皇子正色问:“前两**给我的剿匪功劳,我先谢过。不知最近你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苏云舒放下筷子,回应说:“这几件事我也是半路听说,没什么办法。不过四皇子那边已经开始收拢江湖势力了。若是皇上知道,他最信任的星天鉴被四皇子安插了人手,不知作何反应。” 二皇子眉头紧皱,“没有证据,单凭火药又无法指控。” 苏云舒冷冷一笑,“不如引蛇出洞?” 六皇子一直坐在旁边沉默,他也想加入讨论,可这两个人说的话他着实不能完全理解,只好默默把玩着寒月剑。 苏云舒却话题忽转,问:“听说娄将军最近新养了个儿子?” 二皇子脸色一变,笑了笑说:“你知道了。其实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南疆旧部还有些势力,若我善待他们的小太子,他们日后应该会报答一二,可以加以利用。只是你先前让六弟帮过他们的大祭司,我怕分你的心,便没告诉你。” 苏云舒脸色也冷了下来,“分我的心?是怕我有二心吧。殿下是怀疑我要帮的是南疆人,若日后我不听你命令,就要用小太子来牵制我?” 二皇子尴尬一笑,“没有,没有的事,你想多了。” 苏云舒变脸如翻书,他又温和的笑起来,但是语气却是郑重的,“殿下放心,若您心怀天下,念及百姓,我扶持的只有您一人。” 六皇子见他二人气氛不对,抬头凶巴巴地对苏云舒说:“不准惹我二哥生气,他最近日夜奔走,辛苦得很,你不能再气他!” 苏云舒觉得六皇子表情可爱的很,也佯怒道:“那你把我的剑还给我!” 六皇子心有不舍,撅着嘴“哼”了一声,猛的把剑一推,凶巴巴地说:“给你就给你。” 二皇子见他二人如小孩般斗气,轻声笑了出来。 苏云舒接过剑,也笑了。他转头对二皇子说:“我还有一事相求。” 二皇子道:“请说。” 苏云舒抿了抿嘴,乖乖一笑,“我想借点银两。” 二皇子失笑,六皇子却把自己的钱袋整个都给了苏云舒,接话说:“你这穷酸鬼,这点小事还找我二哥。诺,给你。” 苏云舒颠了颠那钱袋,有点沉,他感恩的真想吧唧亲六皇子一口。 谁知暖心的六皇子又开口:“想必你这穷酸鬼没吃过这里这么好的饭菜吧,一会儿我让小二给你准备两盒糕点,你带回去慢慢吃。” 苏云舒笑起来,本想拒绝,但想到应该带回去让沈墨也尝尝,便应下来,对六皇子道声谢。 六皇子叹了口气,说:“你若在京都,一定要时常来找我玩,我最近禁闭解了,却发现所有人都忙的要死,剩我一人太无聊了……” 二皇子目光柔和地看向六皇子,苏云舒笑着答应了,“一定找你玩!” 苏云舒离开的时候,两只手都提着重重的食盒,不由无语,六皇子也太实诚了吧…… 第12章 他回到客栈,等了半天也没见沈墨人影,只好出去找,他记得几家账本上的名册,便都去碰碰运气。 终于,在黄门侍郎周琼府上发现了沈墨,此时是白天,家主不在,守卫也懈怠。苏云舒轻功又比这些守卫好上太多,轻巧的溜进后院。后院有一柴门,门上的锁链被破坏了,苏云舒一进去便愣住了。 柴门背后,是一私人牢狱,一应器具,应有尽有。这里关押着许多南疆奴隶,每一个都是浑身赤裸,手脚被锁着镣铐,身上到处都是被折辱过的痕迹,不觉得香艳,只觉得毛骨悚然。 有的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趴在地上苟延残喘,有的私密处还塞着恶心的器具,有的身上被火具烧的没一块好肉。 最令人发指的是那些被塞进花瓶里的幼童,花瓶又瘦又高,幼童被活生生塞进去,身体以彻底扭曲的姿势在里面翻折,只有头颅露出,就像是要被欣赏的花朵一样。 这座牢狱里全是粪便与血液混合起来的腐臭味,记录着所有非人的遭遇与变态的行径。 尊严早已不复存在,耻辱狠狠得烙在每个人身上。 苏云舒一进去就被恶心得要吐出来,差点落荒而逃。可看向沈墨,却见他像没事人一样,动作利落的用寒江剑刺穿了每一个人的头颅,结束了他们苟延残喘的生命。 寒江剑已经被染成了红色,鲜血淋漓包裹着那本来发着荧荧蓝光的剑身,也不知他这一路走来斩杀了多少人的性命。 苏云舒心里扑通直跳,慌得要命。不对劲,太不对劲了,沈墨太平静了,平静的吓人,他的手甚至一抖都没抖,眼神也毫无波澜。 像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样,确认每一个人都被一剑了结,没有遗漏后,他看了苏云舒一眼,向门口走去。 苏云舒没敢说话,默默跟着。 接下来的他们去的几处地方都是如此,沈墨做着单调乏味的事,一路上,竟一个活人都没救出来,那些南疆奴隶就算被救出也都不成人样,只能统统就地解决。直到时辰稍晚,各处府邸的家主都该回来时,沈墨就像掐好了时间一样,停下来,用轻功飞身回了客栈。 苏云舒跟他一道回去,看他礼貌地向店小二要了支毛笔,在房中打开账本,将今日去过的地方都划了条道。 苏云舒坐在他身边,一声不吭。 沈墨一直没有发作,苏云舒心里更不是滋味,他觉得哪怕沈墨把气撒在自己身上也比一个人憋着要好。 沈墨画好之后,将账本又放入怀中,和苏云舒担忧的目光对到一起,问了声:“怎么了?” 苏云舒心里忐忑,有些不安地问:“你没事吧?” 沈墨抽出寒江剑,苏云舒心里咯噔一声,却见他仔仔细细地开始擦拭被血污浸染的剑身。 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苏云舒就盯着他擦剑的那只手,直到寒江剑洁净如初。沈墨忽然问:“看够了吗?” 苏云舒回神,低声问道:“你……想杀了那些变态吗?若你想,我陪你一起。” 沈墨看着苏云舒的眼睛,淡淡说:“不能杀,今天去的大部分都是官员之家,若都杀了,局势会乱。南疆百姓已是如此,难道要大齐百姓也遭遇一番吗?” 苏云舒心里想哭,他不知道说什么,他只觉得作为一个大齐人,亏欠了南疆太多,亏欠了沈墨太多。 沈墨看向苏云舒腰间鼓鼓的钱袋,沉声说:“我累了,麻烦你再开一间房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苏云舒点点头,起身向外走。 沈墨忽然说:“桌上的糕点盒也一并带走吧。多谢好意。” 苏云舒看着此时礼貌客气的沈墨,只觉得好不容易拉进的关系又猛的疏远开来,想说点什么,犹豫了半天,只说了一个“好”。 苏云舒在隔壁又要了间房,无时无刻都在关注沈墨房内的动静。可沈墨就像他说的要休息一样,房间里安静的要命,一点声响都没有。 他在心里琢磨,沈墨这个状态太怪了,初见时沈墨虽然一直容忍他,但是态度又冷又酷。怎么遇到个事,变得这么彬彬有礼起来?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他决定哪怕冒着被杀的危险也要去看看沈墨到底怎么了,谁知道他刚推开沈墨房门,就见沈墨赤裸着上半身,右手拿着剑,往左臂砍去。苏云舒吓得扑到沈墨身上夺了他的剑,慌乱问道:“你干嘛啊?不要命了?” 沈墨略微皱眉,阴沉沉地说:“看清楚些。” 苏云舒细看,才发现沈墨左边小臂上有两道环形伤疤,一新一旧,新的是刚刻上去的,还流着血。 苏云舒这才起身坐好,问:“这是什么?” 沈墨沉默了很久才低声开口:“欠的两条命。南疆王一条,南疆百姓一条。” 苏云舒皱眉,忽然有些生气,道:“你是觉得他们会死是你的错?你就这么把错往自己身上拦?” 沈墨猛的抬头,眸子里有摄人的怒火,“怎么不是我的错?南疆国破前我曾算了一卦,若不是那卦……”沈墨忽然说不下去,他神情痛苦,却隐忍不发。 苏云舒忽然笑起来,只是那笑让人觉得压抑凄然,“所以你进中原之后从未看过星星,也从未占卜过,你觉得是你卦象不准才导致南疆国破。巫皇啊,你怎么这么自以为是啊!你怎么就知道,不是有人在你的卦象上做了手脚呢?” 沈墨目光变得阴狠,他语气冰冷的问:“什么意思?” 苏云舒闭上眼,保持着他那显得老谋深算的笑容,缓缓开口:“我收到情报,知道大齐国要征战南疆,也知道凭南疆国力根本无法抵抗。为了保你,不让你和南疆王战死在一处,为了让你跟着六皇子进中原,我派人在你的占卜器具上动了手脚,让你坚信,六皇子那路,是后续发力的强敌,果然,为了保护南疆王,你独自带兵迎战。你,满意了吗?” 沈墨抬手掐住苏云舒的脖子,慢慢使力,看着苏云舒逐渐窒息的样子,咬着牙冷声道:“我猜到六皇子是你的把戏,可你实在不该动了我的卜器,你断送的是我南疆子民唯一的逃生路。” 苏云舒挣扎着睁开眼睛,两只眼睛因为憋气被涨的通红。 沈墨最终还是松了手,无力地道了声:“滚!” 苏云舒狼狈地摔倒在地,眼冒金星,大口地吸着空气,他什么都没说,回了自己的房间,看到房里给沈墨特意带的却一口未动的食盒,才鼻头一酸,流下泪来。 第13章 沈墨穿好衣服,收拾好一切,坐在床上,呼吸都带着颤音,往事仍历历在目。 在南疆,他住在高耸的白塔之上。因为南疆人相信,这座白塔可以更好的和上天沟通。白塔里设施很简单,大部分地方都空空如也,也没有床铺,只有完善的占卜用具。沈墨数十年如一日的过着苦行僧般的清修生活。 也是在这里学会了巫蛊之术和医术。 每年国祭之时,沈墨才会在行宫里住一段时间,下访到民间帮一些患有疑难杂症的百姓看病,若是治不好,便念一段往生咒,若治好,百姓就有如奉神一般对他更为恭敬。 唯一能和他聊聊天的只有南疆王。在南疆王还未成王之时就经常找沈墨玩,在上一任南疆王死后,他对沈墨说:“我爹死了,三年无祭事,我偷偷放你出去,你出去游历游历,总是一个人待在塔里,迟早会憋出病的。” 他那时有了自己的亲卫军,一吹蛊器便能现身的亲卫军。他在那三年里去过很多地方,学会了许多国家的语言。甚至武艺也在与各地武学的融会贯通中大有精益。 三年后,他回到南疆,南疆王待他更加亲厚。 直到南疆国破时,南疆王找他,无奈道:“国亡便亡了,我这王上本来也毫无作为,只是百姓无辜,我拼死也要带他们逃出去。你帮我卜上一卦,算算生路。” 他算出来的结果是,西乃生门。 南疆王便带着大批百姓朝西边连夜潜逃,沈墨自己带了一队迎战六皇子。 可他活了下来,南疆王和大批百姓却在半路遭遇截杀,无一生还。 他听闻消息的时候差点疯掉,他是巫皇,是南疆万民敬仰的神,是能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最高信仰,可他却因为一记错卦便生生断送了那么多人的生命。那时,他对自己产生了巨大的怀疑,甚至以后再没卜过卦,连星星都不敢看。他恨自己,深恶痛绝地恨着自己。 每每入夜,一闭上眼就是遍地的尸体,是他南疆子民鲜血横流的怨怪。他日夜受良心谴责,饱受折磨。 那时,他决心查明国破缘由,找出叛军涌现的原因,给南疆王一个交代,于是便在左手小臂上用匕首划了一个圈,提醒自己,这是欠下的一条命。 苏云舒之前并未意识到,让沈墨帮助拥有灭国之仇的大齐人,做大齐国的救世主有多残忍,这下,他才想明白,沈墨究竟是有多大的勇气和善意才能包容成这个样子。 第二日,苏云舒醒来,沈墨已经走了,床上连余温都没有。只是那晚京都三十几处地方同时失火。失火的地方控制的很好,面积不大,与主宅相距较远,无人丧命,只有些有点轻微烧伤。 苏云舒知道,那些失火的地方都是关押南疆奴隶的场所。在南疆,若人死后不能被秃鹫吃掉,便要用火烧了,这样,死后的灵魂才能飞升上天面见天神。 最让市井小民津津乐道地是,这场突如其来的见了鬼的火情,三十几家主家都没追究,查都不让查,都说是自家人不小心导致的,像是极力掩盖什么丑闻。 可苏云舒却不愿就这么算了,他联系了二皇子,让他顺势查清,势力小的财阀都被收监,有些国之重臣无法动摇便只能罚款,这一下,收缴了大量金银财宝,赈灾款项竟就这么凑齐了。 二皇子忙着和四皇子斗法,盯着户部看这拨款给应湖区三城多少,给神木城多少。皇上忙着应付戎族求亲的使团,也没有机会再提修建道观的事。剩了个六皇子无聊的不知该干什么,天天来找苏云舒。 苏云舒为了找到四皇子染指星天鉴的证据,也是各处奔走,寻找在安插在京都的承渊阁眼线,打听消息。夜鸦那边上次被伤了元气,蛰伏许久,最近也有了蠢蠢欲动的势头。 所有事情积攒到一起,苏云舒觉得糟心透了。 但对于六皇子来说,最开心的是他终于见到了苏云舒的真容。一日,苏云舒刚从一个旧部那儿得知有一批夜鸦成员从京都出发,前往应湖区三城。思索着回到客栈后,刚把人皮面具摘下,六皇子便提着两壶酒找他。 一进门,六皇子对着他的脸吹了声口哨。 …… 苏云舒无语,“谁教你的这个?” 六皇子挠挠头,嘿嘿一笑,“军中的人看到漂亮姑娘都会吹口哨。” 苏云舒觉得自己被一个傻孩子调戏了。 他打开一壶酒,香气浓郁,芬芳扑鼻,苏云舒笑了笑说:“这是个好东西,但是你以后不要跟着别人乱学这些,会被人打的。” 六皇子憨憨的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被人打过,那是个比你还好看的人。” 苏云舒挑眉,“比我还好看?” 六皇子点点头,一副要给你讲个大秘密的神情,“也差不多,你可能不知道,你让我救的那个南疆大祭司,那长相真是惊为天人,就是看起来特凶狠。我旁边的几个副官都被他的那股气势吓得一哆嗦。我不怕死啊,我就对着他吹了声口哨,他果然率兵来打我,我就且战且退,才把他引到中原的。” 苏云舒倒酒的姿势一顿,脸上的笑意也僵住,半晌都没再说话。 六皇子撇嘴,“你是不是不信?真的!那个大祭司虽然长得和我们不一样,但是南疆人本来就好看你知道吧,他在南疆人里相貌也绝不逊色!诶呀,下次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苏云舒苦笑着喃喃自语:“是啊,下次见到他,就知道了。”说罢,猛灌了一大口酒下肚。 六皇子神秘兮兮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被哪个姑娘甩了?你看你面色惨白,眼中有血丝,眼底有青黑,状态还不好,笑容又敷衍,说说吧,谁让你这么伤心?” 苏云舒看向六皇子,“交出来吧。” 六皇子捂住自己的胸口,问:“什么?” 苏云舒伸手去抢,“最近看了什么风月话本,交出来。”六皇子一直躲着,苏云舒便左手在他腰上挠痒痒,右手敏捷的从他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封皮上硕大几个字:《心悦于女》 …… 六皇子委屈的求情:“我就差两三页了,看完再给你好不好?” 苏云舒啧啧称奇,“小小年纪不学好,喜欢看话本。”他又翻了两页草草一看,“还是个这么纯情的话本。” 六皇子恼羞成怒,一把拽着书册抢回去,喝了一口酒,别过头。 经这么一打闹,苏云舒算是把心里的苦闷压了压。他面上依旧笑着,用肩膀撞了撞六皇子的肩膀,调笑道:“真生气了?对不起嘛……” 六皇子哼了一声,一副你快来哄哄我的样子。 苏云舒给他捏着肩膀,讨好说:“诶哟,我真错了,求求我们威风凛凛,武艺超群,帅气逼人的六皇子看我一眼吧!” 六皇子满意得转过身来,一扬手,道了声:“坐。” 苏云舒本来就坐着,听了话,起身重新坐下。两个人都笑了,碰了碰壶,各自喝了一口。 他们天南地北的瞎扯一番,六皇子忽然有些怅然的问:“是不是快打仗了?” 苏云舒看了看窗外逐渐昏沉的天色,“嗯”了一声。 六皇子情绪低沉,过了一会儿才问:“这次,我还能活着回来吗?” 苏云舒心中酸涩,硬是逼着自己带笑回答:“怎么不能?” 六皇子喝了口酒,“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齐如今被糟蹋成这个样子,哪来的军饷让我用?” 苏云舒安抚着说:“总会有办法的。” 六皇子又说:“我脑子笨,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若有一天我死了,你能不能帮我多照看照看二哥?他心气高,想的多,我怕他照顾不好自己。” 苏云舒腹诽,二皇子想登帝,对手和附庸者都在身后步步紧逼,他总要付出些代价。但苏云舒没敢说这些,只道:“别这么丧气,你会活下来的。” 六皇子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又充满了活力,“不说这个了,你是不是也快离开了?” 苏云舒点头,“快了,我准备去应湖区看看,你要一起吗?” 六皇子噘嘴,有些生气道:“我也想啊,可是父皇不让我出城,每天都要见我一面,说是检查功课,还不是要把我关在宫里。” 苏云舒笑笑,“皇上应该是在保护你。” 六皇子摆摆手,说起了别的,“你多加小心啊,瘟疫很厉害的。你身上有伤,而且你现在的状态真的很差,一定不能硬撑啊!” 苏云舒自我克制了半天才没有去摸六皇子的头,满脸慈爱地说:“知道了,我此行还有人作陪呢。” “谁啊?” 苏云舒眨了眨眼,“寒剑山庄庄主。” 六皇子眼睛一下就亮了,“就是那个给你寒月剑的人?我也想见他!” 苏云舒想了想,花离轩那个嘴毒心黑的坏家伙若是和六皇子见了面,指不定怎么欺负他,不行,不能给花离轩这个机会。他摇摇头,“我们是在半路上会面,下次有机会一定引见给你。” 六皇子扫兴地瞪他,“下次,又是下次,你每次就知道骗我!” “哪有骗你?我不是让你看到我的真面目了吗?”话刚出口,苏云舒便想起了沈墨,心里一阵纠疼。 六皇子却没看出什么,继续抱怨:“这要不是我无意碰上,你这辈子都不会让我看一眼的!” 苏云舒端起酒壶,碰了碰,说:“来来来,喝酒,喝酒。” 再晚些时候,六皇子被宫里的侍卫接走,应是二皇子在寻他。苏云舒趴在桌子上,脸上所有的笑容都收敛了,酒精把他愧疚的感官放大了无数倍,他想找到沈墨给他好好道个歉,哪怕把自己的命给他也无妨,可是他不敢,他甚至害怕再和沈墨相见。 就这么迷迷糊糊的睡在了桌子上,第二天醒来头晕脑胀,胳膊也酸疼。他稍作调整,没戴人皮面具,而是蒙上一张面巾稍作遮挡,去了娄将军府。 第14章 娄将军和他父亲相识,二皇子与六皇子也是娄将军带去承渊阁的。只是娄将军并不喜欢苏云舒,一是因为见的少,二是因为通过各方描述,他觉得苏云舒此人跳脱,不能踏实干事。 苏云舒前去拜府,娄将军没给他好脸色。苏云舒一边赔着笑,一边求情要见南疆小太子一面。 娄将军冷哼,脸上的大胡子都抖了一下,“苏满修都敢在我府上安插眼线了?” 苏云舒心中权衡利弊,一句谎话脱口而出:“是二皇子告知于我的。” 娄将军眯起眼睛,仿佛要把苏云舒看透,“大骗子教出来了个小骗子。” 苏云舒被看穿也并不慌张,脸上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娄将军最终还是让人带他去看了小太子。 小太子是个小小少年,模样生的可爱,眼睛很大,炯炯有神,只是那浅色的瞳孔总能让他想起另一个人。小太子看到苏云舒还是有点怯生生的。 苏云舒笑着蹲在他面前,温和的问:“你好呀!我是苏云舒,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子刚学中原话不久,说话有些磕磕绊绊的,“阿……阿古般。” “阿古般?这是你中原的名字?” 小太子摇摇头,又紧张兮兮地回答:“娄恩。” 苏云舒语塞,心中想着这娄将军年过半百真是不要脸,不仅让小太子跟着自己姓娄,还让人家记着这是娄府给的恩情。 很快,他就收起了心中的吐槽,悄声问:“你见过沈墨吗?我……我是他的好朋友。”苏云舒从小到大说过无数个谎,唯有这个他心里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有点忐忑。 娄恩回答的声音更小,“见……见过,安上。” 苏云舒皱了皱眉,问:“安上?他的南疆名字?” 娄恩摇了摇头,想解释什么,但又说不出来,于是指了指天,说:“神。” 苏云舒猜测着问:“你是说你在南疆把他称为,安上?是神灵的意思?” 娄恩点点头。 苏云舒摸了摸他的脑袋,像是一种鼓励,语气轻柔地问:“娄将军对你好吗?” 娄恩有些费力的说:“好,就是……严厉。” 苏云舒笑了笑,看着这孩子,虽然性格有些怯懦,可确实没有什么伤,他放下心来,对娄恩说:“那你好好学习,哥哥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娄恩还有模有样地学着中原人给他行了个礼,苏云舒也笑着回了一个。刚要出府门,娄将军叫住了他,“给你朋友带个话,下次看孩子不必翻墙,不然我不介意和他打上一架!” 苏云舒知道他说的是沈墨,微微一笑,转身给娄将军行了个礼,走了。 他又在京都逗留了一天,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一些未雨绸缪的部署也都调整好后,离开了这里。 在快到应湖区的必经之路上,他和花离轩见面了,只是这次又多了个人,那人眉目含笑,一副温和的君子气质,见到苏云舒也是彬彬有礼的点头示意。 苏云舒疑惑道:“秦大哥,你怎么来了?之前不是都在寒剑山庄待着吗?” 花离轩抢了话,“你是瞎子吗?不给花爷行礼先跟秦祁打招呼。懂不懂长幼有序?” 苏云舒无奈的给花离轩行礼,嘴上敷衍着:“花爷好!花爷万福金安!花爷长命百岁!” 花离轩气的拿剑打他的胳膊,秦祁出声,温和的制止了,“阿轩,别闹。” 花离轩瞥他一眼,一脸不愿,却还是停下了动作。 秦祁温和地给苏云舒说:“阿轩这次要来应湖区,瘟疫肆虐,我放心不下便跟来了了。” 苏云舒啧啧半天,给花离轩说:“你看看你,都是爷爷辈的人还整日不让人省心,要不是秦大哥帮你管着寒剑山庄,你哪能整日里在外面逛荡,为非作歹?现在你连出个门都让**心,啧啧啧。” 花离轩恨得牙痒痒,他假笑着威胁苏云舒,“小兔崽子,你给我等着,你完蛋了!” 苏云舒哈哈一笑,得瑟道:“有秦大哥在,你就不敢把我怎么样。我终于不用受你欺负了。” 花离轩深吸一口气,瞪着苏云舒,一副“你有种”的表情,“你那个救世主呢?怎么没来?” 苏云舒面色一僵,有些心烦的摆摆手,“闹掰了,分道扬镳。” 花离轩冷哼一声,开口又是刻薄的语气,“你把人家气走了吧!那我是不是能把我的寒江剑要回来了?” 苏云舒表情极差,是啊,是自己把沈墨气走了,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骗了沈墨,又因为自私的想让他当大齐的救世主而伤害了他的子民,才把他气走了。 秦祁看出不对,温声叫了句,“阿轩。” 花离轩转头看他,秦祁轻轻摇摇头,笑着说声:“我们走吧。” 三人策马,很快就到了应湖区边界。 应湖区是围绕应湖而建的五座城池的统称,其中有三座因距离近,贸易互通有无,慢慢地,就取消了城防,彻底打通边界,成了如今的应湖区三城。另外两城与应湖区三城隔湖相望,此次瘟疫爆发,倒没有受到太多影响,但城内百姓依然产生恐慌,城中凋敝。 苏云舒三人还未进入三城便体会到一股浓厚的压抑感,死气沉沉的,颓废懊丧。他们把捂住口鼻的湿布绑紧,拴好马,往三城走去。三城城门驻扎着大量官兵,看到他们便态度不善得拦下了,苏云舒出示了二皇子给他的令牌,才成功进了城。 城中却不如他料想的那般饿殍遍地,死伤惨重,人们虽然神情麻木,无精打采,却依然照常生活,显得井然有序。 秦祁情不自禁得由衷赞叹:“这里整治得真是不错。” 苏云舒却不由皱起眉头,这里的情况和二皇子口中令人绝望的描述大相径庭,拉住一个看起来还有些活力的小贩问:“病人都在哪?” 那小贩见他们面生,狐疑的问:“你们是朝廷的人?” 苏云舒嫌解释麻烦,便点了点头,谁知那小贩转身就走,脸色比谁都臭。花离轩却忍不住了,一个扫腿就把那小贩缉拿在地,有些烦躁的骂:“什么玩意啊你就跑?我们是能吃了你还是怎么?给我站着,不然要了你的命!” 小贩忿忿的站着,一脸不愿意配合的神情。 苏云舒重复了一遍:“病人都在哪?” 小贩冷哼一声:“怎么?把所有人都关起来不说,你们现在是想把被感染的人都杀了吗?我告诉你们,别妄想了,他们还有救!” 苏云舒见小贩言辞激烈,情绪激动,微微眯着眼睛问:“有救?” 小贩瞧不上他们,半天没开口。 秦祁走到小贩面前,施施然行了个礼,态度非常温和:“这位公子,您可能误会我们了,我们是来看望病人的,绝无恶意,不知您能否带个路?” 小贩看这人眉清目秀,像个好人,而且态度很是尊重,也不好意思继续摆个臭脸,“哎呀,你们别去看了,他们会好的。给你们实话说了吧,前段日子有神灵来助,你们就别添乱了。” 苏云舒心中疑虑更深,反问了句:“神灵来助?” 小贩就跟传教得一样,眉飞色舞的讲述:“你们不知道,前段时间有阿婆在庙里给她儿子祈福,正磕头呢就见一位神灵从天而降,金光四溢。阿婆拜了拜他,那神灵答应阿婆给她儿子看病,谁想到,真是灵验!她那儿子真的就慢慢好转了!那神灵真是厉害,别人都束手无策的瘟疫,他就一个一个的治,都有好转,现在传染的也不厉害了。比你们朝廷里那些废物太医强多了!后来一传十十传百,就有人把这位大神供奉起来,还有人给他刻佛像呢!” 正说着,小贩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得意的说:“看到没!这个就是我从神灵那儿求来的护身符!神灵说了,上苍是平等的,只要我们心怀希望,每个人都会得救!” 花离轩不屑的转过头,嘀咕一声:“不知哪来的江湖骗子。” 小贩一下就怒了,“你这么没有敬畏之心,是会触怒神灵的!” 花离轩还想顶回去,秦祁把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摇了摇头。 苏云舒拉住小贩,言辞恳切,“你别理他,我这位朋友脾气不大好。我们也想去拜拜这位神灵,不知可否行个方便,带个路?”说这掏出一块儿银锭塞到小贩手里。 小贩眼睛一眯,笑容浮现,答应道:“行,跟我来。” 第15章 往城中走去,见到的奇异景象更多,街上有自发组织的清扫小队,都是些平日里足不出户的婆子姑娘,他们在街上各处洒水,打扫,还有模有样。男人们还有救援的组织,要是谁突然发病了,就几人合伙担着担子把病人往庙宇方向送去。街头还随处可见给小孩讲神灵故事的说书人,更有甚者,曾经城中的大商铺都在店门口摆起了素粥摊子,免费发放,说是行善积德。当然,有更多人还是灰心丧气的模样,无所事事的坐在家门口唉声叹气,等着死亡降临。 他们走到庙宇处,发现这庙很大,建在三城围墙脚下,但是荒废许久,破落不堪。许是病人实在太多,庙门口的地方都被各种病人和担架铺满,庙门之后的院里更是人多。有许多自发组织的义工在这里帮忙,互相照应。看起来,却有些杂而不乱。 苏云舒见到地上躺着的病人,病情不重的就是皮肤上布满红色的小疹,若是严重了,皮肤会出现黑青色的斑块,有些人会把自己挠的鲜血淋漓,还会高烧不退,癫痫呕吐,身上隐隐散发着臭味。 花离轩见了这场景,觉得空气都是脏的,哪怕捂着口鼻,还是嫌弃的用手遮住脸。 那些义工和意识尚还清醒的病人都面色不善的瞪着他们,直到进入庙堂里,这股被盯着的压力才减轻许多。庙堂里是没有病人的,却有一排药炉,都在煎着药。 苏云舒远远见到正摇扇煎药的人不由愣住了。 沈墨。 沈墨听到声音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神色如常的把他们请进庙宇里,招呼了一个百姓来帮他煎药,那百姓受宠若惊,仿佛是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任务,煎药煎的认真极了。小贩也显得高兴,像是近距离见到神灵一样,兴奋的有些无所适从。 沈墨冷着脸把他们三个带到庙宇侧面的一个小屋里,大概是之前庙里的看管和尚住的地方。 一进去,秦祁就给沈墨行了个大礼,语态温柔,“在下秦祁,之前就听闻沈公子高义,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花离轩还是冷哼一声,别过头,一脸不屑。 苏云舒一直低着头没敢看他,也没敢开口说话。 沈墨依然板着脸,回了个礼,第一句话却是:“粮食什么时候能到?” 苏云舒抬头,却见沈墨一直目视前方,完全没有看他,心里一紧,低声回道:“快了,近几日吧。” 沈墨没再说话,坐了下来。 小屋里有一张小方桌,每边都有一个蒲团。秦祁见沈墨坐下,也顺势坐在他对面。花离轩嫌弃得掸了掸才坐下,坐姿却不规整,显得有些吊儿郎当。 苏云舒却往后退了两步,靠在柱子上,有些心虚的说:“我不累,站着就行。” 沈墨依旧没理他。整张脸显得严肃冷漠。 花离轩看他这样子,还是没忍住吐槽一句:“就你这臭脸还有人把你当神仙,怎么想的。” 沈墨没任何反应,秦祁却微微皱眉,微微厉声喝他:“阿轩,不得无礼。” 花离轩吃瘪,撇撇嘴不说话了。 秦祁充满歉意得说:“不好意思,阿轩就是这脾气。” 沈墨微微摇头。 秦祁一笑,问:“沈公子对这瘟疫有眉目了?” 沈墨这才显得有点理他们的意思,说:“鼠疫。” 秦祁想了想,请教的问:“怎么之前没有发现?” 沈墨缓缓道:“牲畜死的多,死老鼠并不显眼。且此次瘟疫看起来凶猛,朝廷的人惜命,不敢好好查。上报无果后便把整个三城都封了,没人再进来看过。” 秦祁皱眉,有些恼怒,“这是让百姓自生自灭吗?怎的这般不负责任。” 沈墨又说:“人死光了,放火屠城,是最快的治理办法。” 秦祁长长叹口气,“这是在草菅人命啊!” 花离轩冷冷一笑,嘲讽道:“所以你就来冒充神仙了?” 秦祁轻轻拍了一下花离轩的肩,有些无奈的说声:“闭嘴。” 沈墨却耐心解释道:“我是翻墙进来的,这庙屋顶不牢,我和那婆婆刚好撞上,他们便以讹传讹了。” 花离轩继续嘲讽:“那你也不解释一下,就安心当你的土神仙?唔···” 话还没说完,秦祁就对沈墨一脸歉意的笑着,把花离轩的嘴捂上了。 沈墨却破天荒的朝着花离轩说了声:“无知小儿。” 秦祁连忙把花离轩的嘴捂得更紧,不敢让他再说一个字。 一直默默盯着沈墨的苏云舒却轻轻笑了一声,见秦祁看他,略作解释:“在这种时候,最可怕的不是瘟疫,而是绝望。沈。。。沈墨此举是给民众一个信仰,让他们有活下去的希望,所以他们才能顽强的战胜恐惧,像如今这样。” 沈墨一直忽视着苏云舒,仿佛没他这个人。苏云舒说完见沈墨依然没有理他的意思,不由讪讪的笑笑,继续安静待着了。 沈墨开口:“城中发现不少被老鼠污染过的粮食,之前民众恐慌时也浪费了一些,若是朝廷再不派粮,那他们就不是病死的,而是活活被饿死。还有,城中各大药房的药也都消耗很快,如果没有药,我也束手无策。” 秦祁神色郑重,说:“草药和粮食的事我来想办法,和朝廷斡旋也好,我找人筹备也好,一定尽快给你弄来。” 沈墨看向秦祁的脸色和善许多,微微点点头。 秦祁拉着不安分的花离轩要先行告退,苏云舒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跟着,沈墨却忽然开口:“疫病主要由唾液和血液传播,身上有伤的要尤为注意,不要接触患者。城内有一处义庄,里面都是没治好的死人,我忙的没顾得上烧,那里恶蝇满天,多加小心。不管你们有什么任务,都堤防些,好自为之。” 虽然不知道这些话是不是特意对自己说的,但苏云舒还是觉得心口一暖,有些感动。 秦祁温和的笑着,说了声“多谢”,他三人便又离开了。 三人先出城,秦祁告辞去准备粮草,临走时拍拍花离轩的背,叮嘱道:“你好好照顾自己,别欺负云舒,走了。” 花离轩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啰嗦。” 秦祁笑着叹了口气,骑马飞奔而去。 花离轩看苏云舒坏笑着看他,气不打一出来,拿寒霜剑戳了戳他的腰窝,“你很张狂啊?” 苏云舒求饶的躲着,“花爷,花爷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花离轩哼了一声,右手执剑,双手环抱胸前,一副不与你计较的样子,“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苏云舒稍微正色,“先查夜鸦,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花离轩讽道:“怎么查?瞎查吗?” 苏云舒已经习惯了花离轩的口气,“麻烦花爷去应湖区另外两城看看,我在三城里查查有没有可疑踪迹。” 花离轩摆手,自己上了马。 第16章 苏云舒绕着三城外围走了一圈,三城区为了方便封城,把另外一边的城门用锁链彻底封死了,还设有路障防止百姓潜逃。苏云舒在那些铁链上稍微摸了摸,发现铁链上积落的灰尘厚度不大一样,像是被人动过。 苏云舒心思一动,飞身上了城门阁楼的顶端,俯视一看,发现不远处有个蚊蝇窝,虽是冬季,仍有密密麻麻的蚊蝇在那个地方盘旋嗡叫。想来,就是义庄了。 夜鸦的目的是义庄里的死人? 苏云舒不得其解,决定守株待兔,以静制动。 他磨磨蹭蹭的拉着马遛弯,带它吃草饮水,连马都不想理他的时候,他才把马拴在隐秘的地方,自己又悄悄以轻功上了庙宇屋顶。 听沈墨说这庙的屋顶不牢,苏云舒也不敢多使劲,收着气力让自己悬在那里,又慢慢摸索到房梁支撑处,那是一棵粗壮的圆木,横亘在茅草之下,被遮的严严实实。 苏云舒趴在圆木上,用稻草把自己遮住,偷偷瞧着沈墨,只见他面无表情的给病人喂药,但是动作细心温柔,若是病人呕吐或者有其他突发症状,沈墨也不嫌弃,很有耐心的帮他们擦拭嘴角,再继续喂药。虽然脸色一直不好,但沈墨的行为却深刻证明了他的善心。 苏云舒想起自己受伤的时候沈墨无微不至的照顾,有些鼻酸,莫名的,还有些吃味。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绪一直在他心中发酵,苏云舒只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偷窥的小贼,非常不堪。 暮色渐沉,苏云舒便离开此处到义庄附近蹲守。白天就继续趴在庙宇的梁上偷窥沈墨,就这么过了三天。三天里,沈墨一直重复着煎药,看病,喂药的工作,繁琐且百无聊赖,可沈墨似乎浑然不觉,除了看病,连庙宇的门都没出过。义工还换了一批,可沈墨却由始至终都没歇过。 苏云舒越看越觉得自己不是东西,沈墨这么好一个人,怎么自己还骗了他那么多次?深刻检讨完,苏云舒怀着复杂的心情去义庄附近守夜,终于,他发现了夜鸦的踪迹。 那天夜里他并未看到人,只是鼻尖一动,他隐约闻到了硫磺的气味,察觉不对,便潜行溜进义庄。义庄里恶臭扑鼻,蚊蝇漫天,他几欲作呕,哪怕戴着湿布也能感觉到浓重的令他恶心的气息,他蹲在尸山后面,光线并不好,他只能看清有几个黑影用长剑戳着尸体,像是在尸体里埋些什么。苏云舒稍作联想,夜鸦是要用火药炸了义庄? 三城就算不被屠城,义庄的尸体肯定是要被焚毁的,所以他们在这里埋下火药,等到百姓烧义庄时便轰然炸掉,若是连三城围墙也被炸开,那么百姓疯逃,瘟疫会向外扩散,无法控制。 啧,苏云舒心里骂了句娘。 他悄无声息的缓步到离他最近的一人身后,动作利落的抹了那人脖子,出声道:“喂!” 其余人都回头看他,苏云舒疾速向义庄外面跑去,刚出门,背后就有一剑袭来,苏云舒闪身避让,遇到台阶,差点摔个趔趄,他顺势飞身而起,觉得自己有些失算,刚才明明只看到了几个人影,怎么出来之后人变得这么多?在各处黑暗地带隐匿的夜鸦成员都现身出来,一步一步直逼苏云舒而去,苏云舒没有细数,也估摸着得有二十几个。 苏云舒心想,四皇子疯了还是星天鉴疯了?埋个炸药派了这么多人,这是想把应湖都一并炸了吗? 他正皱着眉头思考对策,围攻他的夜鸦成员里走出一个老者,是他上次在无名城郊外听到的声音,那老者说:“好久不见,白阙公子。” 苏云舒把湿布摘下,咧嘴一笑,表情挑衅,“哟!这是哪位公公?我记性不大好,您自报家门吧。” 那老者不恼,咯咯笑了两声,语调有些阴阳怪气的,“信函在哪?” 苏云舒笑的肆意,说了句:“你猜!” 老者收敛了笑,不再与他多费口舌,下令道:“死人才没有秘密,上!” 那二十来个人闻声而动,苏云舒拔出寒月,剑芒乍现。这次来的人比那八大护法还要难缠,且人数众多,苏云舒不仅要应付攻击,同时还要听音辨位,防止偷袭。苏云舒手底下动作极快,能一招毙命的绝不留情,他的杀意渐浓,眼神里多了狠意,发觉自己处于下风,也不做思考,应对全凭本能,仿若一尊杀神。一时之间,武器碰撞的声音密集快速,连绵不绝。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云舒身上已是伤痕累累,血迹斑驳,但他已经杀红了眼,全然不顾自己伤势,出手一招比一招狠辣刁钻,突然有一剑从背后直穿他的小腹,苏云舒动作一凝,吐了口血,扭头一看,眼睛里恶意震天,他的气势吓到了身后那人,苏云舒抬手挥剑,那人头颅斩落。苏云舒捂着自己腹部的血洞,神情已经有些恍惚,眼前阵阵发黑,可空气里新鲜的血腥气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索性放开了动作,玩命似的斩杀剩下的那些人。 那老者见势不对,叫了两个人护送自己离开,走之前还狞笑着说:“你可能忘了,他们的剑都是染过瘟疫的剑。” 苏云舒想起这些人刚刚用剑翻动戳向义庄尸体的场面,那股恶臭和黏腻的尸液就在他脑海里阵阵浮现。既然这条命注定要丢在这儿,那你们都来给我陪葬吧!想着,苏云舒咆哮一声,拼着最后的力气刺穿了最后一人的胸口,看着遍地的夜鸦成员的尸体,苏云舒大笑几声,自己也体力不支的跪倒在地,用剑撑着自己。他腹部的伤口鲜血狂流不止,他的意识也已经开始混沌,但他还是极费力的用手指在土地上写了两个字“火药”,也不知道别人能不能看懂。 他仰躺在地上,天上忽然开始落下片片莹白。 苏云舒晕死之前最后的念头是:又下雪了。 苏云舒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冗长的噩梦,梦里,所有人都渐渐离他而去,父亲,花离轩,秦祁,六皇子,二皇子,云仙……所有人都离他越来越远,他伸手去抓也抓不住。 他还看到大齐国灭,山河尽毁的场景,百姓在大火和战争中痛苦的挣扎求救,可是混乱永远都不会停歇。 他觉得冷,好像身处阴曹地府似的,天上始终下着雪,冰凄凄的要带走他身上所有的温度,恍惚间,他看到沈墨撑着一把伞,踏雪而来,站在自己身前,表情悲悯的注视着自己,他体型修长,身姿挺拔,真的好像个神灵,遗世独立。 他觉得自己身重渐轻,慢慢向上漂浮,那股可怕的冷意也慢慢褪去。嗯?这是要升天了吗?我这种人也能去往天上? 体温回暖,苏云舒稍微挣扎两下,慢慢睁眼,发觉一切好像不是梦境,他此刻正在沈墨怀里,沈墨抱着他,连伞都不要了,就这么冒着雪走着。 一时之间,苏云舒有些迷惘,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但是这种温暖唤醒了他一直以来的委屈和害怕,他把头埋在舒服的地方,眼泪止不住的流,像个孩子似的瓮声瓮气的小声说:“对不起,沈墨,对不起,对不起。” 沈墨有没有回应什么,他已不知道,他再次陷入了昏迷。 什么时候,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也会变的这么卑微,这么忧心忡忡,仿佛年少时肆意张狂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罢了,若是能用一条命能把欠下的都弥补了,那这一生,如此这般也够了。 梦境一直断断续续,又颠来倒去,不知今夕何夕,时光为何物。他能听到有人唤他,花离轩或是秦祁,可是他最想听到的声音却始终没能响起。 第17章 终于,在一天下午,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秦祁守在他旁边,见他醒了,高兴的叫花离轩过来。花离轩一见他,眼眶都红了,可嘴上还是不饶,“你怎么还没死啊!” 秦祁无奈地拉了拉花离轩的袖子,温和说道:“什么都别问了,先休息。” 苏云舒头晕脑胀,听着声音都仿佛是隔了一层雾,不大真切。他看了看四周环境,觉得这里好像是沈墨住的那间和尚小屋,若是自己把床占了,那沈墨要住在哪里? 想曹操,曹操到。沈墨端着一碗药进来,秦祁拉着花离轩给他让位。 苏云舒见沈墨一脸面无表情,只觉得这场面是那么似曾相识,不由苦笑。他撑着自己坐起来,只觉得小腹一痛,可能是伤口又裂开了。他怕沈墨担心,强忍着没出声,可头上的冷汗涔涔已经出卖了他。沈墨还是将药放下,把他扶着,给他腰后垫了许多衣服。 苏云舒有些尴尬地看向沈墨,喉咙哽着,说不出话。 许是目光太热烈,沈墨和他对视一眼。苏云舒见到那双带着蓝光的浅色眸子,脑中嗡的一声麻了半边,还好,那双眼睛里没有厌恶和憎恨。 沈墨很快的收回目光,端着药依旧小心地吹凉了再喂到他嘴里,一口一口,耐心至极。 苏云舒却尝到了药里的血腥味儿,胃里翻江倒海,他紧紧皱着眉,忍得辛苦,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一股脑儿地全吐出来。 沈墨倒像是早有预料,床底下早放好了盆。沈墨一下一下抚着苏云舒的背,等他搜肠刮肚似的吐了很久之后,拿水帮他漱口,又擦拭干净了他的嘴角。 他吐的时候,花离轩和秦祁都没有上来帮忙,而是站在一边满脸担忧地看着。 苏云舒被扶回原位,看到他们这样,猜到自己可能是感染了瘟疫。忽然,一只微凉的手背抵在他额头上,他抓住沈墨的那只手,摇摇头。 沈墨这才沉声开口:“没事,我不会被感染。” 苏云舒只觉得一阵眩晕,他又渐渐不省人事的倒下了。 沈墨起身,对秦祁和花离轩说:“你们先出去,他又发烧了。” 秦祁和花离轩离开后,沈墨神色自然地把食指割了个口子,鲜血溢出,他将手指轻轻塞进苏云舒的嘴里,又往他唇上抹了两下,才端着药碗走了。 苏云舒一直处于断断续续的发烧状态中,整张脸虚弱的呈现出病态的青白,沈墨没让任何人再进过这间屋子,包括秦祁和花离轩。 偶尔苏云舒会有短暂的清醒,房间大多数时候都没人,有时他能看到沈墨在床前照顾他,他撑着气极虚弱的开口:“沈墨······” 沈墨看他一眼,缓缓道:“义庄内火药的事花离轩去查了,尸体还没烧。朝廷下派的粮食已到,秦祁也带了大批草药进城,如今在组织百姓自我救治。义庄尸体上的瘟疫有变,有点棘手,你染了那个,别出这个房间。” 苏云舒皱了皱眉,积了半天力气才吐出一个音节,“你······” 沈墨沉声打断:“我能治。” 苏云舒无奈的又开口:“你······” 沈墨看到了他眼中的关切,“我学巫医之术的时候,经常拿自己试毒,这点瘟疫没事。” 苏云舒沉默了,没什么想问的,接下来就是好好听沈墨的话,把伤养好。 大概半月后,苏云舒已经可以下地活动些许,昏迷的时候不觉得,清醒了就觉得全身上下都很痒,想到自己满身的红疹,深深叹了口气。他有时不知道和沈墨说什么,就会腆着笑脸开玩笑的问:“我现在是不是特别难看?” 沈墨一眼都不瞥他,随口就回答:“还好。” 苏云舒每次喝药的时候都觉得药里有很重的血味,以为是什么名贵的药材,好奇问道:“药里这血味是?” 沈墨也不隐瞒,好像就是个很微小的事一样,冷冷道:“我的血。” 苏云舒端药的手僵住,喉中一哽,差点把药喷出去。他呛了两声,疑惑问:“为什么要喝你的血?” 沈墨停止自己手上的事,解释说:“我说过,你的病有点棘手,我的血能抑制它的毒性。” 苏云舒震惊,喃喃道:“你的血······这么厉害吗?” 沈墨拉着门准备出去,回答了这最后一个问题,“不是什么病都能解,这次是迫于无奈。” 沈墨出去后,苏云舒在房中老实坐着,把药喝的干干净净,连药渣都没剩。唉,沈墨又救了自己一次,怎么每次都被他救,他给我喂了这么长时间药,那他得流多少血?这么多恩情怎么还啊? 苏云舒烦躁的揉了揉自己披散的黑发,头疼的不住叹气。 因为义庄尸体身上携带的瘟疫已经开始往不好的方向变化,必须得烧。可按照夜鸦派来的人数看,尸体中埋的火药弹不可能尽数拆除,花离轩只能借来灵犬把义庄外面埋着的火药弹挖出来。 秦祁和沈墨看到挖出来满满一车的火药弹后,神色都变了。他们在庙宇里商议,苏云舒就隔着一道门加入他们,“四皇子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就不怕暴露吗?” 秦祁却问:“中原大齐国,不产硫磺,如此大批量的火药弹是从哪来的?” 沈墨阴沉着脸,冷声回答:“南疆和戎族都有。” 苏云舒扬声:“戎族和大齐就要开战,应该不会给四皇子提供这些。” 秦祁面色不好,有些为难的看向沈墨,“那······南疆?” 沈墨眉头紧皱,表情极其严肃,“南疆叛军。” 此时,花离轩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一进来二话不说把信甩到秦祁怀里,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信上写的“云舒亲启”,秦祁问了声,苏云舒隔着门喊了句:“噢,没事,二皇子送来的,你们看吧!” 拆开后只有简单的两个字:逼宫。 沈墨把信交给苏云舒,只听他下意识的骂了句脏话,继而说:“如今外忧内患,四皇子要逼宫?所以他是要把应湖区炸了,让二皇子措手不及赶来查看,支开一部分兵力?不对,星天鉴也有一批火药,他也想把皇宫给炸了吗?这不是便宜了戎族?莫非他与戎族早有协定?那神木城呢?就不管不顾了?他究竟要做什么?四皇子筹谋多年,怎么到头来感觉他就是个疯子?” 苏云舒想不明白,面色凝重,焦急得来回踱步。 沈墨拉住他,微微摇头,低声说:“镇定。” 苏云舒猛一抬头,抓住沈墨的手,急道:“沈兄,你还记不记得我在星天鉴偷的信函?” 沈墨没有把手抽回,只说了声“嗯”。 苏云舒皱着眉,“我忽然想起,我在义庄遭劫杀那晚,夜鸦的一个长老问我信函的下落,若是他们也没拿到,那就说明,信函已经交给皇帝了,可皇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墨看他陷入分析,默然等待下文。 果然,苏云舒继续说:“当年攻打南疆,皇帝是默许叛军通信的,或者,叛军联系的大齐人,根本就不是四皇子,而是皇帝本人。” 沈墨沉声道:“有理。” 苏云舒咬着下唇,恍然着松开抓住沈墨的手,坐在小木桌旁,继续分析:“不对,若是如此,那夜鸦是四皇子的人还是皇帝的人?要炸了应湖区的又是谁?可夜鸦若是皇帝的人,怎么会问我信函的下落?难道,四皇子派人渗入星天鉴,是为了牵制皇帝?” 苏云舒只觉得脑中一片乱麻,沈墨微微出声提醒,“不可先入为主,眼下把义庄的事处理干净。” 苏云舒冷静下来,偏头看向沈墨,很郑重的说:“沈兄,谢谢。” 沈墨没回答,苏云舒也没说谢什么,但是他们都心知肚明,太多的感激和纠葛根本不必言表,默契让他们都能懂得对方要表达的内涵。 气氛逐渐尴尬起来,花离轩适时得砸门,喊道:“你俩在里面干嘛呢?这么半天不出来。” 沈墨皱眉,心中破天荒得有些烦躁。 他出去后,秦祁关切得问:“云舒说什么了?” 沈墨摇摇头,沉声道:“我隐约猜到他们想做什么了。” 秦祁柔声问:“什么?” 沈墨表情严肃得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里面装着无名城时带他找到苏云舒得那只母蝎,花离轩偷看了一眼,嫌弃得往后一跳,躲在秦祁身后,脸皱在一起,骂骂咧咧得说:“什么东西啊!好恶心,你天天把这种虫子带身上?啧,真是变态。” 沈墨下意识得忽略掉花离轩的吐槽,对着秦祁说:“我要测一件事,没有龟甲,只能拿它代替,还请避让。” 秦祁对沈墨弯腰行了一礼,拉着花离轩的胳膊出了庙宇。 第18章 沈墨用清水净手,插了一根香点上,一挥下摆,盘腿而坐,神情庄严肃穆。 苏云舒听到动静,好奇的很,偷偷把门开了条缝,为了不打扰沈墨,刻意放轻了呼吸。他从未见过沈墨占卜的场面,只觉得分外赏心悦目。沈墨的脸本就深邃,此刻摆出如此郑重严肃的表情,只觉得气势逼人,神圣冷肃,仿佛他就是从天上降临凡间的神,高高在上,凌然万物。苏云舒差点就想给他跪下,磕头拜一拜。他心里觉得有些不爽,虽然巫皇模样的沈墨是那么令人折服,甚至能把一件最普通的黑衣穿出华服的感觉,可他是那么高不可攀,遥不可及,远不如平日里的沈兄显得亲和,虽然总是板着脸,可就是能感觉到他的善良和好脾气。 沈墨打开小木盒,摆在面前的地上,闭上双眼小声念咒,浑然不知苏云舒在心里是如何编排他的。 苏云舒听不懂沈墨念的咒,和南疆话有些相似,好像又不大一样。 咒念完,沈墨豁然睁眼,带着蓝光的浅色眸子显得悲悯而平静。他双手把母蝎拿出,母蝎乖乖的卧在他的手心,一动不动。沈墨用刚刚点燃的香在母蝎头上灼了一个孔洞,忽然,母蝎的背随着那孔洞开始裂缝,形成了一道道繁丽的花纹。 香灭,蝎死,礼成。 沈墨又闭上眼稍微缓了缓,才起身,起身的那一刹那,他的表情瞬间变得紧张,紧紧皱着眉头,把秦祁和花离轩叫了进来。 秦祁见他神色不对,问:“算出什么了?” 沈墨严肃道:“秦祁,立刻疏散所有百姓。花离轩,你拿着令牌让他们开城门,如果不从,就地砍杀。” 秦祁知道事情危急,但还是担忧道:“瘟疫······怎么办?” 沈墨凝眉:“已治的七七八八,不会再传染。” 秦祁点点头,立刻出去组织。 连花离轩都难得没有怼沈墨,一手握着从苏云舒那拿来的二皇子令牌,一手提着寒霜剑,朝城门走去。 沈墨在城中露了一面,他在三城百姓中地位很高,已然封神,他说让走,百姓便深信不疑,觉得这是上天的安排。看到百姓开始有条不紊的活动时,沈墨拿着一件黑色大袍子往庙宇小屋里走去。 苏云舒帮不上忙,又不敢走出房门,害怕传染他人,急的坐立不安。 沈墨一进门,他就拉住沈墨,问:“三城是要炸了吗?” 沈墨微微点头,把袍子披在他身上,又把斗篷给他戴上,遮得严实了,隔着袍子抓住他的手臂,说了声:“走。” 苏云舒皱眉,犹豫说道:“沈兄,我······我可以留下来,我身上有瘟疫,我怕······” 沈墨语气更加严肃,显得不容置疑,他又说了声:“走!”便拖着苏云舒往外走去。百姓正在加紧撤离,沈墨见秦祁应付得来,便一手搂住苏云舒的腰,从庙宇后方围墙那儿以轻功逃出。可就在那么紧张的时刻,一个奇怪的想法忽然钻进沈墨的脑子里:苏云舒腰好细,一只手都能搂得过来。 到了应湖边界,离三城有些距离的地方,沈墨对苏云舒说:“老实待着,在这儿等我。” 苏云舒的脸被斗篷遮着,阴影之下看不清表情,他点点头,就地坐下,一副乖的不行的样子。沈墨又飞身离去,查看秦祁那边的情况。 很快,天色步入黑暗。 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从三城内响起,紧接着便是连环的炸裂声,阵阵热浪朝外翻涌,火光冲天,彻底点亮了整个天幕,三城中所有的建筑轰然倒塌,城土皆崩,烟尘漫天,带着火药本身的酸臭,隔得很远都能闻到刺鼻的味道,爆炸声震彻四方,有如雷霆,一时之间,苏云舒都不知道该捂鼻子还是堵住耳膜剧烈的颤抖。 许是场面过于震撼,苏云舒还听得到不远处百姓尖锐的呐喊声,可能是真的被吓到了吧。苏云舒叹了口气,往后一瞥,发现应湖被震的翻起巨浪,正朝他铺天盖地的袭来。苏云舒骂了句娘,连忙站起身,觉得自己躲不过了,下意识的背过身去。 可下一秒感受到的不是水流喷涌,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沈墨不知什么时候赶到,将苏云舒牢牢护在怀里,“哗”的一阵巨响,沈墨替苏云舒抗下了那股巨大的冲击。苏云舒从他怀里挣出来,回头看他,只见沈墨全身上下都湿透了,还颇为狼狈,苏云舒自己也不可避免的被淋湿一点,他看着沈墨,轻轻笑了。拉着沈墨就往远处走去,唯恐第二轮巨浪再次袭来。 应湖周围是山地地形,但全是些矮山,晚上寒风凌烈,苏云舒怕沈墨着凉,带他快步行至一处山坳,生了篝火。 苏云舒很是歉意得开口:“现在已经入冬,你穿着湿衣会生病吧,要不,脱下来烤烤?” 沈墨无言得将衣服脱下,只穿着裤子,坐在篝火旁边,专心致志的烤衣服。 苏云舒将自己穿着的黑袍脱下给沈墨披上,瞥见他左臂上两道环形伤疤,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对不起。” 沈墨转头,“嗯?”了一声。 苏云舒惨淡一笑,“当初,我奉父命要救你于国难,可我并不认识你,也不知你愿不愿意担下拯救中原的重任,只能出了下策,诱骗你来了大齐。我不知道自己那时犯了那么大的错,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这个罪,我认。无论你想怎么罚我,我都认。” 沈墨看了眼远处还在熊熊燃烧的大火,半天才说:“我也不知。” 苏云舒只觉得自己心口酸涩,低头不语。 沈墨隔了半晌才说:“我知道你是无心之失,可我没办法原谅你,也没办法原谅自己。” 苏云舒叹了口气,苦涩的笑了一声,不知怎么回应。他心里清楚,所有事情哪来的对错?从一开始,他们的立场就不同,更何况国有大乱,江湖寥落,人人都身不由己。若真要怪,便得怪这世道不好,逼得人人都没办法无愧于心。他知道沈墨到现在都没杀他,就是在内心里翻来覆去的挣扎,就像当年,他一遍遍的折磨自己,把南疆国破的错都揽在他身上。苏云舒很心疼他,又对他无比敬佩,即使在这种国仇家恨的前提下,他依然选择尽心尽力的帮助大齐子民,见到谁都会帮上一帮。 想到这儿,苏云舒轻笑一声,觉得自己真是三生有幸才能认识沈墨。 苏云舒往沈墨那边挪了挪,挨他近了些,非常真诚的开口:“沈兄,无论你心中对我态度如何,我都得对你道声谢。三番五次劳你所救,你还愿意帮我大齐国百姓,这份恩情,大概我这辈子都还不完吧。” 沈墨烤好了衣服,将黑袍还给苏云舒,快速换上自己的衣服,才沉声说:“当权者私欲,不应迁怒无辜之人。” 苏云舒把下巴担在自己膝盖上,软声问:“沈兄接下来去哪?” 沈墨给篝火加了些干柴,“神木城。” 苏云舒眉眼一弯,有些愉悦的“嗯”了声。 沈墨不知道苏云舒在开心些什么,转头看他,说:“你到时候跟在我身后,不要说话,不要露面。” 苏云舒笑了笑,把斗篷戴上,脸被全遮住,“好,我会一直像这样。” 第19章 秦祁和花离轩将三城百姓安排在应湖区另外两城,可那两城百姓恐惧瘟疫,举着家伙堵在城门不让他们入城,两边百姓闹得不可开交,官府都拦不了。花离轩被这成百上千人的喧嚣吵得脑仁疼,连一向温和的秦祁都有些手足无措。 花离轩暴躁得拔出寒霜剑,怒吼:“都他妈给我闭嘴,老子杀人了!” 两边安静下来,花离轩恶狠狠的对两城人说:“限你们今天晚上给我腾空两家客栈,老子给钱。” 说完又目露凶光得对三城百姓说:“你们都给我挤着,地方不够就睡地上!妈的,再废话一句,老子把你们都杀光!” 说完,把手一抬,道:“秦祁,给钱。” 秦祁温柔地看着花离轩,往他手里放了几块金锭。 花离轩暴躁得命令:“客栈老板都给我出来!” 几个人被推搡着站出来,花离轩挑了两个看起来顺眼的把金子给他们分了。 花离轩又咬牙说:“他们的病已经治好了!谁以后再搞传播谣言,立马弄死!” 说完气呼呼地往城里走去,再不管那些破事。他有二皇子令牌,他不管了,官府就立刻狗腿得接管了安排百姓的工作。 秦祁看没什么大问题,追上花离轩,夸赞道:“阿轩挺厉害呀!” 花离轩翻了个白眼,无语道:“少拿这种哄小孩的语气跟我说话。” 秦祁笑了笑,在他身边跟着。 他们随便找了家酒楼进去,花离轩伸个懒腰,懒洋洋的说:“这一天天的累死了,我今天一定要好好休息。” 秦祁笑着开好了房,小二并不知道他们是从三城来的,只觉得是两个富家公子,殷切的帮他们各自打好了洗澡水。 花离轩享受的泡在浴桶中,忽然听到了一阵敲击声,“哒,哒,哒”非常有节奏感。 他站起身快速的穿好衣服,把靠在近处的寒霜攥在手里,眉头紧簇,注意动静。 那“哒,哒,哒”的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让人头皮发麻,花离轩恶狠狠地喊:“谁在装神弄鬼?给我出来!” 那声音忽然变成了尖锐的“吱呀”声,像是用指甲在划木头似的,花离轩表情渐渐变得难看起来,怒气冲冲地跑到大堂,一把抓住小二的衣领,质问他:“谁在发出那些声音?” 小二表情变得惊恐,又显得极其一言难尽,在花离轩越来越愤怒的眼神到威逼下,小二才悄悄说:“客官,怎么你听到了那些声音?好几年都没发生过了,我们这儿十年前死过人……” 花离轩没再继续听下去,怒喝道:“闭嘴!” 小二乖乖把嘴闭上。 秦祁正在洗漱,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衣服穿上,开了门,发现是一脸恐惧的花离轩,不由笑问:“阿轩,你怎么来了?” 花离轩把门关上,咬着下唇,一脸为难的说:“我们换家店吧。” 秦祁拉他坐下,温和安慰道:“太晚了,恐怕很难再换,发生什么事了?” 花离轩像只受了惊的猫,嗫嚅道:“这家店……闹鬼。” 秦祁微微一笑,温和说:“好啦,我知道了,今晚你跟我睡。” 花离轩可怜兮兮的点点头,半步都不敢离开秦祁。 秦祁想起小时候,花离轩是寒剑山庄独子,性格嚣张跋扈,嘴还特别欠,成天招惹是非,又因为他自小便长相阴柔,小时候特别像个小姑娘,别的小孩儿都取笑他是娘娘腔,他便经常和别人打架,或者说经常挨打,因为他不好好练功,没办法还手。被揍的惨了就回家哭鼻子,他爹瞧不上他,便收养了一个义子,秦祁。秦祁的父母是花离轩父亲的挚交好友,在一次江湖祸乱中双双丧命,秦祁成了孤儿。 收养仪式成后,因为秦祁年纪比花离轩大,花离轩的爹就让他叫秦祁哥哥,可花离轩撒泼打滚,死活不愿意,还故意连名带姓的称呼秦祁。秦祁性格温和,觉得无所谓,甚至觉得花离轩古灵精怪,可爱的很。 花离轩的爹帮秦祁爹娘报了仇,秦祁心怀感恩,便暗暗发誓一定要保护好花离轩。 这下,被欺负有人帮着出头,花离轩更加肆无忌惮,他有恃无恐的挖苦别人,一张嘴跟刀子似的挖着别人的心,小孩子最在意尊严和面子,每每被他怼的哑口无言,便都不愿意和他一起玩。连性格开朗,跟谁都称兄道弟的苏云舒都因为他的嘴碎,不愿搭理他。 但花离轩并不觉得童年苦闷,因为还有一个一直包容他的秦祁陪着。秦祁功夫比他好,可每次他欺负秦祁的时候,秦祁总让着他,任由他为非作歹。 花离轩的娘亲非常疼惜秦祁,同情他的遭遇,看到花离轩干坏事就经常拧他的耳朵,让他不准欺负秦祁哥哥,每次还都是秦祁给他求情。 秦祁不仅陪他玩,还照顾着他的生活,花离轩有点轻微的洁癖,他小时候更是个事儿逼。秦祁会帮他调好饮食的口味,房间的温度,熏香的气味,洗澡水的冷热比例……几乎是无微不至,而花离轩的喜好,秦祁全部了如指掌。 花离轩也和秦祁亲近,见秦祁功夫厉害,不愿比他差,便开始用心练功。 可即使他的功夫再好,花离轩还是个胆小鬼,他怕虫子,怕黑,尤其怕鬼。而被他欺负的小孩儿,有几个调皮的,以苏云舒为首,就经常装鬼吓他,花离轩无一例外,次次中招,每次都害怕的大哭着找秦祁。 秦祁就会心疼的安慰他,晚上再搂着他一起睡。和秦祁在一起的时候,花离轩就会觉得安心。而且每次这种时候,花离轩就会显得乖巧很多,也不张牙舞爪了,甚至偶尔还会甜甜的叫秦祁一声“哥哥”。 每次花离轩喊“哥哥,我怕”的时候,秦祁就会心软的一塌糊涂。 后来有一次,秦祁得了水痘,因为害怕传染便让秦祁待在房子里不让他出门,更不让花离轩探视。 花离轩的娘为了小小惩戒花离轩的坏脾气,便骗他说:“你的秦祁哥哥得了很严重的病,都是因为你嘴巴太坏,把秦祁哥哥气倒下了,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哥哥。” 小花离轩吓坏了,真以为是自己把秦祁气病了,哭着嚷着让秦祁不要怪他,他会改。 花离轩的爹也喜欢逗他,给他出了个主意,“你就每日给秦祁祈福,每天都发誓说你以后听哥哥话,不再用言语伤他,这样,秦祁很快就好了!” 小花离轩还真就那么做了,每日都****自我忏悔又给秦祁祈福,后来秦祁康复之后,哪怕告诉了花离轩真相,花离轩也还是遵守了对自己的承诺,没再怼过秦祁一句。 再之后,他们都长大了,花离轩的爹娘把寒剑山庄交给花离轩后,撒手不管,云游四方去了。 可花离轩那脾气,根本闲不住,到处瞎逛荡,嘴又刁,经常得罪人。秦祁索性就帮他管理山庄,让他自己胡闹,出去到处玩,闯荡江湖。 可花离轩的财政大权一直由秦祁牢牢把控,每隔一段时间,花离轩钱花光了,就回到山庄找秦祁再要,再带给秦祁各处新奇有趣的玩意。 想及此,秦祁忽然轻声笑起来。花离轩在他怀里缩着,颤着嗓音怪他:“你笑什么?吓死人了!” 秦祁声音温和清爽,“想起你小时候一害怕就叫我哥哥的事了。” 花离轩有点不好意思,刚想怼,又把话收回去,换了个说辞,“你好烦啊,别提小时候了。太傻了。” 秦祁轻轻拍着花离轩的后背,就像小时候安慰他一样,低声说:“不傻,挺可爱的。” 果然,只要秦祁一使出拍背技能,花离轩就会安心睡着。见他呼吸逐渐均匀了,秦祁在他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第二天他们走的时候,在花离轩没注意到时,秦祁和小二露出默契一笑,秦祁给的房钱多了不少。他们走后,小二还纳闷,怎么有客人要求那么奇怪,编鬼故事吓唬自己的同伴…… 第20章 应湖区三城爆炸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中原,皇帝命令二皇子亲自赶往应湖区,进行灾后重建的工作。可这些已是后话。 沈墨与苏云舒赶往神木城,临行前与秦祁和花离轩见了一面,花离轩怕虫,绝不肯去凑那个热闹。 苏云舒用黑袍把自己裹得严实,不能说话。只是沈墨微微皱眉,对秦祁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秦祁客气回答:“请说。” 沈墨沉声道:“召集各大武学世家,再征收一批粮草。” 秦祁疑问:“这是要开战?发生什么事了?” 沈墨轻轻摇头,“只是一种猜测,但愿不会成真。” 秦祁没再问,接了这个任务。 秦祁在苏云舒昏迷的时候已经帮着看管好了他的马,沈苏二人骑马赶到神木城,才真正见识了什么叫民不聊生。 已经入冬,虫子基本都被冻死了,也无须再治,可这饥荒却实实在在得折磨着神木城的百姓,积粮消耗殆尽,百姓食草吃土,入冬之后没有植物,便挖了地底的树根嚼食。 百姓见到沈墨与苏云舒二人,发疯了一般扑上身去偷去抢,苏云舒怕传染给他人瘟疫,一直躲避,沈墨将苏云舒箍着,不让别人碰他。这种混乱是苏云舒始料未及的,他们不想伤害这些人,逃命似的跑开了。 苏云舒喘着气,痛惜的说:“古有赤地千里,生啖人肉。我看,若是再不能吃饱,他们也该易子而食了。” 沈墨凝眉,问:“朝廷可还有余粮?” 苏云舒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整个神木城处在绝望与恐慌之中,仿佛末日一般,苏云舒都觉得自己预见到了大齐国要亡的下场。最可怜的还是些妇孺,肉眼可见的消瘦,虽没到皮包骨头的惨象,却也是令人不忍。 一个国家,到处都吃不饱饭,百姓连饱腹的最低要求都达不到,物价上涨的可怕,金不如粮,苏云舒觉得颓丧,不知道自己在为这个令人失望的政权体系坚持些什么,可若不坚持,百姓就只能等死了吗?总要有人站出来,总要有人去反抗,去为民意请命。 苏云舒算是为自己打了气,振作起来,对沈墨说:“我现在就给二皇子去信,看他有没有办法搞到粮食。” 沈墨点头,“我们也去其他粮仓看看,有没有陈粮。” 神木城的情况已经不是虫灾,而是饥荒,沈墨也无能为力,他没种过地,也没研究过农业,不知怎么帮忙。他只能把所见之处可能藏有虫卵的地方用药除了,免得来年开春再受虫子侵害。 他们找了附近几座城的粮仓,皆无余粮,连陈粮都没有,唯一的希望就是看二皇子能派多少粮食到神木城了。 苏云舒知道自己也做不成什么,劫难总要受苦,他痛恨这种无法作为的感觉,沈墨却安慰他道:“总会有希望,不要小看人的求生力量。” 苏云舒苦笑,问他:“那你接下来准备去哪?” 沈墨看了看天,“回一趟南疆。” 神木城离南疆很近,苏云舒能理解他想回去看看的心情。 南疆国破后,大齐军队在这里驻守,沈墨带着苏云舒去了南疆最偏僻的一隅村庄。 村庄里生活着沈墨一路陆陆续续救下的南疆百姓,云仙也在这里。 只是他们一进村庄,所有百姓都放下手中的农活,跪伏在地上,呼了声:“安上!” 苏云舒被震慑住,不知所措的看向沈墨,沈墨抬手,南疆百姓便起身继续忙自己的事。沈墨低声道:“走吧。” 云仙听闻沈墨带着一个人回来,高兴的去寻,可苏云舒见了她就躲,云仙疑惑,还是沈墨帮着解释,苏云舒身上有瘟疫,不方便见人。 苏云舒住在一间农舍里,不出门,沈墨倒是跑的不见踪影,云仙就隔着门和苏云舒聊天解闷。 苏云舒听云仙说,南疆人性格都很好,就是有些古板,执拗的相信神灵。她本来是想教南疆人做些农具卖钱,可苦于不会说南疆话,难以沟通,还好她认识了一个会说中原话的南疆货郎,那个男人有些腼腆,但是待她很好,也不嫌弃她脸上的疤,帮了她很多忙。 苏云舒知道云仙是动了春心,笑着祝福她。 云仙却给他讲起了听来的沈墨的故事。 沈墨本是南疆一对普通百姓的孩子,上一任南疆巫皇占天求神,指定了沈墨为可以与神沟通的灵童,即下一任巫皇。 沈墨断奶之后,便接受洗礼仪式。沈墨的父母都是忠诚的信徒,他们信仰至上,得知自己的孩子是灵童,与有荣焉,非常虔诚的跪拜在神坛下,双双自焚祭天。 洗礼仪式便就此开始,上一任南疆巫皇双手捧着还是婴孩的沈墨,一步一步登上神坛,将他放置在神坛顶端。用沈墨父母自焚得到的烟灰混合泉水制成圣水,给沈墨沐浴。 自此,沈墨便成了整个南疆国的神灵化身。南疆百姓开始供奉他。 沈墨从小就被养在白塔中,不能出去,说是供奉,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前任巫皇就在白塔中教他占卜和巫医之术。 他从小便知道自己身上担任着和神灵沟通的职责,可是除了卦象和星相,他看不到任何神灵的影子。 有一次,他问了前任巫皇一个问题:“神灵是真的存在着吗?” 可回答却是一顿毒打。 前任巫皇对沈墨本就严厉,他绝不允许灵童质疑神的存在和地位。若是灵童都怀疑神,南疆百姓又如何相信? 之后,沈墨再没问过类似的问题。 南疆每年都有国祭,沈墨可以在国祭那天出塔,看看外面的世界。 可是每当他友好的想和别人玩或者说说话时,那些人都敬畏的给他跪下磕头。没人知道,那样崇敬又恐惧的态度对一个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可沈墨什么都没说,也没有闹脾气。他只是慢慢变得不爱说话,并且很快接受了自己的身份。他知道,自己代表着南疆百姓的信仰,代表着南疆国最高的威严。 即使南疆百姓敬他怕他疏远他,他也还是深深爱着这片国土,和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可爱的子民。 也不知什么时候,沈墨开始苛责自己,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占卜有任何错处,因为哪怕是一个小小的错误,都决定了南疆百姓的命运。 在沈墨14岁时,前任巫皇去世。他成了南疆史上最年轻的一任巫皇。担任巫皇之职,他便可以自由出入白塔,可他还是习惯性的把自己关在白塔中,阅读大量的古籍书卷,了解其他国家的风土人情,学习别国文化和文字,还自学了武功。 苏云舒听的内心很是心疼,沈墨是南疆的神,可对他而言,沈墨也是个人,他甚至无法想象,一个孩子从小便把自己封闭在一座空荡的白塔中,苛刻的要求自己苦修,戒掉了所有贪玩的**,把守护国家的职责担在自己身上。沈墨这么多年,肯定很孤独吧。每当他一个人站在塔顶看着人间灯火辉煌的时候,他又在想些什么? 沈墨回到苏云舒的房间时,手里端着一碗药,“你恢复的差不多了,这药喝三天就能痊愈。” 苏云舒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墨。 沈墨问:“怎么?” 苏云舒动容的说:“我听说你小时候成神的事了。” 沈墨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喝药。” 苏云舒一口气把药灌进肚里,这次的药没有血味。 他们在南疆待了三天,第三天苏云舒被允许出房门,他跟着沈墨去了南疆王的坟冢。 沈墨站在南疆王坟前,用南疆话说了一段类似祷告的咒语,说完后他正准备离开,苏云舒拉住他,“等我一下。” 苏云舒跪在南疆王墓碑前,磕了三个头,诚恳说了声“对不起”。说完,他从怀里掏了把匕首,把左臂的衣袖撩起来,学着沈墨的样子,在左臂上刻了一道环形的口子。他把血淋在南疆王碑前,郑重道:“我知我罪,可眼下还身有重任,我会携沈墨找到当年事情的真相,还您安息。” 沈墨看着他的动作,心中有些动容,也没拦着。 苏云舒起身,对沈墨微微一笑,说:“错,大都在我,你不能再一个人扛着了。” 沈墨不知作何表情,转身说了句:“走吧。” 晚上,云仙为了庆祝苏云舒痊愈,拉着沈墨和他一起喝酒。沈墨说自己酒量不好,要以茶代酒,一开始苏云舒没说什么,等云仙回去,他却耍赖着提醒沈墨,初见时沈墨身上可是只有酒没有水的,非不让沈墨再蒙混过关。苏云舒眨眨眼,说:“我喝一杯,你喝一杯,如果不想喝,就回答我一个问题。” 沈墨无奈,拗不过苏云舒的执着,点头答应。 苏云舒的第一个问题是:“你小时候一个人待在白塔里都在想什么?” 沈墨看了他一眼,回答:“忘了。” ······行。 第二个问题:“你真的从小到大,连个玩伴都没有?” 沈墨点点头。 第三个问题:“你······孤独吗?” 沈墨沉默半天,眼里带着似笑非笑的锋锐,“你不用把我想的多苦,有些事从一开始就习惯了。而且,十四岁前,前任巫皇每天都来给我授课,十四岁后,南疆王也时常来白塔找我,不至于没人说话。” 苏云舒偏了偏头,带着疑惑的语气问:“南疆王?你和他关系很好?” 沈墨眼神落在了苏云舒面前的酒杯上,苏云舒眉毛一挑,又喝了一杯。 沈墨的视线有些放空,仿佛看到了久远之前的地方。他缓缓道:“不算好,他比我大十岁,大概和你一样同情我,总像探视幼弟一样来找我聊天。可他毕竟是南疆王,该有的礼节我还是要遵守,他可能是觉得我疏远他,便逐渐减少了看我的次数,却更关心我饮食起居的质量。但他送来的东西,都不大有用处,我更愿意他送几本古书给我。” 苏云舒心中好奇,自觉的又饮一杯,问:“所以,其实你心里很感激南疆王对你的照顾,可却不知如何表达,所以南疆国破时,你拼死也要保护他和南疆百姓?” 沈墨眼帘低垂,微微颔首,承认道:“差不多吧。” 苏云舒两杯酒下肚,有些着急的问:“你是不是很恨我?那你当时为什么没杀我?” 沈墨却没再回答,给自己倒了两杯酒,咽下肚去。 苏云舒得不到答案,有些苦闷,自斟自饮了两杯。沈墨却起身躺在自己的卧榻上,闭上眼睛,不动弹了。苏云舒扭头看他,心中疑惑,酒量怎么这么差,两杯酒就倒了? 第21章 冬天的夜里很冷,苏云舒怕他着凉,给他盖上被子,掖好被角,却忽然盯着沈墨那张深邃坚毅的脸开始发愣,鬼使神差的,他好想亲一下沈墨的眼睛。他将自己的脸慢慢凑近,像个做坏事的小贼一样,心里忐忑又带着莫名的刺激和兴奋,当两张脸近在咫尺时,沈墨却忽然睁开眼睛,他那双浅淡的眸子分外清明,毫无喝醉的神色。他就那么看着苏云舒的眼,哑着声音,问:“你在做什么?” 苏云舒感受到了沈墨的气息抚过自己的下巴,酥**痒的,还带着酒香。他腾的一下气血上涌,赶紧弹起来向后退了两步,面容绯红,心脏扑通扑通慌乱的要命,他觉得自己跟被煮熟了似的,又红又烫。他磕磕巴巴的问:“你没醉啊?” 沈墨坐起来,沉着脸,声音低沉,“我休息一下,没醉。” 苏云舒觉得自己太难堪了,单手捂着脸跑回自己的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蒙了起来。他喝酒从没醉过,可这次却不知为何,像是微醺一样轻飘飘的,酒劲开始反应,上头。他迷迷糊糊的睡着,睡之前脑子还反复想着一个念头:大概,是我醉了。 第二天醒来,苏云舒打算着,若是沈墨问起,就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沈墨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态度和平时一样自然,也不好奇昨夜的情况。苏云舒心里反而还有些失望。 今日,他们便要离开了,走之前,沈墨带他去了一间不起眼的小竹屋,并从竹屋的地下挖出两个盒子,一个便是沈墨自己用的法器,法器是一根短杖,顶端嵌了一颗纯黑色的石头,那石头没有任何光泽,像是能吸收光明一样。杖身上刻着繁复诡丽的花纹,密密麻麻的蔓延纠缠,透着一股阴森森的冰冷。 沈墨将法器背在背上,和那把冷冽的寒江剑交相辉映,还有种诡异的和谐。沈墨又打开另一个盒子,里面是把白柄折扇,沈墨将折扇递给苏云舒。 苏云舒有些惊喜的问:“送我的?” 沈墨点点头,“之前你那把不是在无名城被毁了?” 苏云舒大喜过望,将折扇拿起,爱不释手。那白玉柄不像寻常白玉一般摸着冰冷,倒是有些温和的暖意,而且颜色也没有那么白净,有些泛灰,给人一种隐抑的威压。 沈墨见他好奇,解释道:“这不是玉石,而是玉骨。” 玉骨是种种机缘巧合才能偶然得到的一种材料,珍贵异常,可遇而不可求。苏云舒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一窥如此宝贝,有些激动的打开了折扇。 扇面用的不是绢布,而是一种极韧又锋利无比的纸。纸上画的是副山水图,只有寥寥几笔墨色,却营造出了分外幽深的意境,让人看一眼便再难移出。苏云舒找了半天也没看到署名,好奇问道:“这是谁画的?好高深啊!” 沈墨淡淡说:“我画的。” ······ 苏云舒无话可说,沈墨仿佛真的无所不能,他问:“你画的是哪里的山水?” 沈墨默然,隔了一小会儿,才开口:“这不是山水图,是机关术,可使人致幻。” ······苏云舒心道,行,是自己才疏学浅,没有见识。 但这并不妨碍苏云舒宝贝这把折扇,他把折扇妥帖的放进外衣内衬,又拍了两下,心满意足。 沈墨见他喜欢,唇角微不可闻的勾了一下。 他们离开南疆,再次去往中原,途径神木城时发现已经有官员开始施粮布粥了,不做耽搁,直接赶往京都,路上他们听闻了应湖区三城城毁,皇帝大怒,下遣二皇子及一道儿官员去应湖区赈灾的消息。 苏云舒便给沈墨分析自己的想法,“你说皇帝知不知道四皇子要逼宫的打算?他把二皇子支出去是因为四皇子的计谋成功,还是在保护二皇子?” 沈墨却忽然提了一个问题,“二皇子是怎么知道四皇子逼宫计划的?” 苏云舒眉头一蹙,“你是怀疑二皇子被人利用了?” 沈墨看了眼手边正吃草休整的马,沉声道:“也可能是四皇子。” 苏云舒从在义庄碰到夜鸦成员时就开始觉得整件事情不太对,可他没想明白,这下听到这话,好奇的问:“怎么说?” 沈墨摇了摇头,问他:“你见过四皇子吗?” 苏云舒仔细回想了一下,略微点头,“之前在六皇子外府中见过一面,印象还挺深,感觉非常阴鸷。邪气很重。” 沈墨却不再说话,苏云舒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忽然问:“你还记不记得,你在我家祠堂中说我是布棋人的话?但我并不是,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只是一颗棋子。” 沈墨把马缰拉好,上了马,冷冷说了句:“那就跳出去,毁掉整盘棋。” 苏云舒一挑眉,嘴角上扬,眼睛也眯起来,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到达京都后,他们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六皇子。 他们在六皇子府中待了许久,直至下午时分,六皇子才一脸倦容的赶回来。他一见沈苏二人,脸上的烦闷一扫而空,又活力十足的对着他二人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沈墨眼神一冷,苏云舒却眉眼弯弯的笑起来,“你这坏毛病怎么还没改掉?” 六皇子嘿嘿一笑,“见到你们就没忍住。你跟他认识啊?” 苏云舒轻笑一声,点点头。 六皇子移到苏云舒身边,悄悄在他耳边嘀咕:“是不是比你好看?” 苏云舒打量沈墨,眨了眨眼,也搭在六皇子耳边,“我更好看。” “啧。”六皇子嫌弃的看了一眼苏云舒,“没点自知之明。” 苏云舒笑了好一会儿,才稍稍收敛了神色,“二皇子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消息?” 六皇子请他们坐下,环顾四周,用凉茶在桌上写:二哥没走。 沈墨与苏云舒对视一眼,苏云舒指尖蘸水在桌上写了个“?” 水痕很快消失,六皇子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封信,低声说:“我一直贴身带着。” 苏云舒接过,和沈墨一道看,信上说: 四弟与戎族勾结,欲叛权。父皇假遣我治灾,实则按兵不动,瓮中捉鳖。若有急事,告知六弟。局势波动,万事小心。 沈墨忽然起身去了一旁的书桌边,苏云舒和六皇子见势都走过去,沈墨拿笔在纸上写道:你麾下有兵多少? 六皇子接过笔,驻防军五千,已有一千人马回传京都。 沈墨再写:娄将军呢? 六皇子在心里算了一下,写道;禁卫军八百。 沈墨又写:四皇子如何?戎族如何? 六皇子叹了口气,面色不好,写下:总计不少于五千。一千八对五千,毫无希望? 沈墨摇摇头,在纸上一笔一画写下个“皇”字。 他也不作解释,将纸拿起放到一边的蜡鼎中烧了,又俯身凑在苏云舒耳边,“给秦祁去信,粮草和火药立刻送来。” 形势危急,苏云舒心里也没再产生什么旖旎的想法,点头称好。 沈墨忽然出声问六皇子:“近期宫中有什么典礼吗?” 六皇子点头,“有!五日后便是与戎族的和亲宴。” 苏云舒皱眉,疑惑道:“大齐不是没有公主吗?” 六皇子挠挠头,笑了笑,“本是位郡主,父皇给她封了新名号,便成了公主。” 苏云舒眼中寒光一现,问:“哪位郡主?” 六皇子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好像叫什么,薛如夏。” 苏云舒心中盘算,两年前皇帝重翻旧案,将本是重罪诛家的薛氏恢复了正臣名声,并立了本该已死的薛氏罪女为郡主,这事蹊跷,可当年无论承渊阁如何查,都没有半点消息。看来,这薛如夏身上,藏着不少秘密。 他转头看向沈墨,却没想到沈墨也是一脸郑重的神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六皇子热情,留他们吃了晚饭,又收拾了客房让他们住下。 晚上,苏云舒去找沈墨,却发现他不在屋里。心中莫名开始慌乱,他走出沈墨房门,神色阴沉的很,正准备离开,就听到一声沉稳的嗓音,“上来。” 苏云舒眼睛亮起来,转身仰头看,才发现沈墨坐在房顶上看天,月光挥洒在他的脸上,像是打上一层温柔的银光,显得他熠熠生辉,神圣高洁。 苏云舒松了口气,以轻功飞上,坐在沈墨旁边。 沈墨看了他一眼,把自己身上的棉质披风解下给穿着单薄的苏云舒披上。被突然的温暖包裹住,苏云舒下意识的打了个激灵。沈墨问:“伤好些了吗?” 苏云舒摸了摸小腹,轻笑着说:“已经好了。这两年我真是把之前没受过的伤全补回来了。” 沈墨没搭腔,继续抬头看天。 苏云舒顺着他的目光也向上看去,发现除了月光清亮,也没什么好看的,星星只有零星几颗,也都是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也不知沈墨在观察些什么。 忽然,沈墨开口:“青龙五宿,亮了。” 苏云舒下意识接话,“心宿亮了?预示改朝换代?那此战,必输?” 沈墨沉声道:“不一定。” 苏云舒想到,也对,不一定就是四皇子继位,说不定是二皇子呢。 沈墨忽然问:“你会窥星?” 苏云舒回神,“嗯?不会啊。但是我知道一点星相的含义。” 沈墨点点头,“我想和四皇子见一面。” 第二日,苏云舒把沈墨的想法转述给六皇子,让他酌情安排一下。沈墨去了娄将军府探看南疆小太子,苏云舒则是把走之前安排下去的任务收网。 之前想引蛇出洞,把四皇子染指星天鉴的证据找出来,让他和皇帝狗咬狗,可如今情报到手,苏云舒却犹豫了。二皇子尚在京都附近蛰伏,皇帝的智谋也远不如想象中简单,四皇子这个靶子显露在外,倒让人觉得分外不安心。 苏云舒没有动作,而是去娄将军府找沈墨。 第22章 进了娄府,被下人引到南疆太子处,远远就看到娄将军和沈墨并肩而立,神情严肃的看娄恩小少年练功。苏云舒微微一笑,这两个人黑着脸在一旁观看,娄恩自然紧张,招数动作错了好几处,每次一错,娄将军和沈墨就非常默契的眉头一皱,娄恩就更害怕了。 苏云舒笑着打岔,问:“小娄恩,你练了多久了?歇一会儿吧!” 娄将军瞪了苏云舒一眼,沈墨没什么表情。娄恩可怜兮兮的像是看到了救命恩人。 苏云舒手里提着一小盒糕点,递给娄恩。娄恩谢过,默不作声的在一边吃去了。苏云舒眨了眨眼,坏笑着问娄将军:“大将军,最近皇上有没有见过您?” 娄将军捋了把胡子,“自然。” 苏云舒又问:“皇上精神状态可还好?” 娄将军并不想理他,敷衍答道:“尚可。” 苏云舒眼珠一转,问:“还沉迷于修仙问道之法吗?” 娄将军冷哼一声,“他敢在我面前提及那些妖术?我是跟他爹一起打天下的,若是他敢给我提那些,我就敢替他爹教训他!” 苏云舒“嘶”的一声吸了口凉气,劝道:“大将军说话还是稍微注意下言辞,近来因说错话受了牢狱之灾的人可不在少数。” 娄将军不屑,嗓门都提高了不少,“谁敢!” 苏云舒微微叹气,与沈墨对视一眼,略微点了点头。 娄将军忽然想起什么,问:“四皇子那事你们知道了吗?” 苏云舒点头,“二皇子已然告知。” 娄将军像是回忆起什么,“四皇子从小就主意硬,谁都管不了,跟皇上小时候一模一样。亡妻生前就说,四皇子那脾性,若是走好了,便是强权帝王,若是走偏,就真的是个魔头。他小时候我不知打过他多少次,可他骨头硬,从不服输。皇上倒是偏爱他,如今看来,亡妻所说,真是一语成谶。” 沈墨和苏云舒都不知该如何劝慰,没有开口。 娄将军深深叹了口气,“娄恩是个好孩子,就是性格太过怯懦,我是真心实意把他当儿子看待,可惜,时间不长了。” 苏云舒忙道:“怎么会?娄将军,您还康健,切莫胡思乱想。” 娄将军又瞪了他一眼,说:“谁告诉你我说的是身体?若我想活,百二十年不成问题。我所言,是政治,四皇子成了这幅气候,我肯定要守着一方太平,到时候是生是死,可全都听天由命。娄恩,就靠你们了。无论你们谁活下来,都必须要把他养大成人,必须让他正义善良,听到了没?” 沈墨也没多做客气,直接说:“放心。” 娄将军看了沈墨一眼,有些不太高兴,摇了摇头再次看向苏云舒,叮嘱说:“我与亡妻无后人,若你们有心,也记得每年给我们烧些香火。” 苏云舒鼻酸,郑重点头,说了声“好”。 他们离开娄府后,沈墨见苏云舒眼眶泛红,问他:“怎么了?” 苏云舒摇摇头,小声说:“想起我爹了。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沈墨安慰道:“没事,我的人都在承渊阁左右,若有动静,必来告知。” 苏云舒“嗯”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上面全是四皇子的罪状。沈墨扫了一眼,问:“你准备如何?” 苏云舒道:“我忽然不想上承了。皇帝,有问题。” 沈墨略微点头,将那本册子自己拿着。 苏云舒也不知想起什么,忽然问了句:“小太子的南疆名字叫······阿古般?” 沈墨说:“是,福佑南疆的意思。” 苏云舒有些紧张的问:“那······你的南疆名字是什么?” 沈墨依然是面无表情,显得有些冷酷,“我没有名字。” 苏云舒讶异,“啊?” 沈墨解释,“巫皇都是没有名字的,人起的名字会亵渎神灵。” 苏云舒用手指蹭了蹭鼻子,又问:“那沈墨这个名字······是?” 沈墨眯着眼,“当年游历时起的化名,没什么含义。” 苏云舒不再问,两人一路沉默。 回到六皇子外府,六皇子见他们回来,开心的想拉住沈墨,被躲开了,朝他做了个鬼脸,转身拉住苏云舒的袖子,说:“安排好了,明天你们跟我去四哥府上!” 苏云舒倒是有些疑惑,“这个时候,四皇子同意见你?” 六皇子不明所以,点点头,眼神无辜,“是啊!怎么了吗?四哥答应的挺爽快的啊!” 苏云舒皱眉,心想,若不是四皇子设好了陷阱等我们去跳,就是六皇子人格魅力太强,所有人都愿意宠他。他下意识看向沈墨,只见沈墨神色如常,点了点头。 他们易了容,跟着六皇子进了四皇子府,四皇子在会客厅的主座上正看书等候,微微斜靠在椅侧,坐姿轻松的很。他的头发随意系在脑后,穿的也是常服,不像二皇子那般,时刻都是宽严得体的模样。 下人通报,四皇子微微抬眸,一双眼睛显得冰冷阴郁。六皇子行了草草一礼,喊了声:“四哥。” 四皇子微微点头,“把人带到了,怎么还不走?” 六皇子愣住,反问了声:“啊?” 四皇子看了眼六皇子身后的沈墨和苏云舒,说:“二位来,是想说什么?” 苏云舒把六皇子拉到身后,沈墨走上前,还没动作,四皇子突然出声,“等等。”他懒洋洋的看到一边的侍女,说:“打盆温水上来。” 侍女领命,端了盆温水。四皇子抬起小臂,伸了两指,慵懒的弹了弹,房内所有的奴婢下人都退了出去。这时,四皇子才坐起身,尽显威压,“脸上的妆都卸了,我不和不真诚的人谈条件。” 苏云舒看了眼沈墨,见他已经动作利落的摘了人皮面具,才动手将自己的也卸了。 四皇子俯身,将小臂撑在大腿上,细细打量他们,忽然邪魅一笑,“白阙公子,承渊阁近来可好?” 苏云舒紧了紧拳头,微笑回应:“还行,不劳四皇子关心。” 四皇子微眯双眼,整张脸都显得危险歹毒,“你这易容功夫倒是厉害,我追查许久是谁在星天鉴开杀戒,却一直没逮到你。”说这,四皇子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笑了几声,又说:“对了,你知道是谁告诉我白阙公子就是承渊阁少阁主的吗?” 苏云舒嘴上一直保持着笑容,可眼睛里却已经冰冷一片。“还请赐教。” 四皇子勾勾手指,坏笑着说:“悄悄告诉你,是我二哥。” 六皇子急了,站出来,质问道:“胡说什么!二哥才不是那种人!” 四皇子笑的更加肆意,只是笑的阴毒的很,“诶哟,你还没走啊!唉,果然是一个额娘生的,都是些蠢笨货色。” 六皇子怒气上涌,差点要动手。苏云舒连忙拦住,在他耳边小声说:“你出去等我们吧,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六皇子咬牙,忍了这口气,甩袖离开。四皇子就一脸好整以暇的看着,像是在观赏跳梁小丑做戏一般。 六皇子刚出门,四皇子就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目光阴险的看向沈墨,问:“你又是谁?南疆人都敢插手我大齐国之事了?” 沈墨并未回答,而是从怀里掏出那本写满四皇子罪状的册子,扔给他。 四皇子只是打眼一扫,冷哼一声:“怎么?想卖我人情?还是找不到门路递上去?其实不必麻烦,我可以帮你们交给父皇。”说完,他又把那册子扔回,摇着头懒懒说:“若就这点事,那可太没意思了。这种册子,我每天都不知要见几百个,你看我如今不是还好好的坐在这儿?” 沈墨将那册子直接撕成碎片,洒在地上,才正色开口:“这上面的事,大多都是假的。” 四皇子嗤笑一声,扬声问:“哦?” 苏云舒往前走了一步,郑重的行了一礼,开口道:“我们来是想知道,您究竟为皇上顶了多少罪?” 四皇子眼中的阴邪愈加沉郁,他大笑几声,笑声有些凄烈,“二哥那蠢材身边竟然还有明白人啊!可惜你们想通的太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说着,他站起身,捏了捏眉心,疲倦的说:“命运的纺轮一旦开始运转,那丝丝线线纠缠的根本停不下来。” 沈墨一把抓住四皇子的手腕,忽然皱了皱眉,问:“你被人下过毒?” 四皇子冷冷抽回手,眼里闪着怒火灼烧的野心勃勃,在深处却染着某种颓然的绝望,“你们别枉费心机了,大齐不值得救,还不如一道儿毁去,创建个全新的辉煌帝国!” 苏云舒声音清冽,像一泼凉水浇了上去,“百姓怎么办?战争和更替,遭殃的永远是那些无辜的百姓!” 四皇子看向苏云舒,满眼不理解,仿佛刚刚听到了一个笑话,“百姓?那些蝼蚁有什么好考虑的?天下,是强者的竞技场,不是那些废物无所作为的温床!他们弱小,无辜,那又如何?是他们在自掘坟墓,和我有什么关系?” 苏云舒气结,一时之间都不知如何反驳。 沈墨忽然说:“你现在所做的一切,皇帝都知晓。” 四皇子冷笑,态度极其傲慢,“知道又怎样?他拦得住吗?还不是眼睁睁等死?” 沈墨却依然冷静劝导,“别自负,戎族不是好啃的骨头。” 四皇子眯着眼看沈墨,“你是谁?以什么立场来劝我?你是个南疆人,戎族如何,大齐如何,和你有任何关系吗?你有什么资格劝我?” 沈墨毫无气恼,淡淡回答:“南疆巫皇,沈墨。” 四皇子眼睛却亮了,他有些好奇的问:“原来是大祭司啊!是不是从小当神当惯了,见什么不顺眼都要管一管?可我们不同,我从小就被当成魔头,你说,我们的立场是不是该水火不容才对啊?” 苏云舒抢话说:“可你不是魔头,你只是被世人误解。若你愿意解释······” 话还没说完,四皇子就打断了,“解释?为什么要向那些废物解释我的意图?你如今发现我被人误解,会来帮我吗?你还不是在帮二哥六弟那些蠢材?他们只知道唯命是从,跟着狗皇帝屁股后面转。呵,我真为我体内流着和他们相似的血液而感到恶心和羞辱。” 苏云舒无奈的提醒,“那毕竟是你爹和你的兄弟。” 四皇子的眼里像是藏着深不见底的黑暗,他的声音冷血无情,“妄作人君,妄作人父,除了杀他,我真找不出什么办法面对他。至于兄弟,那就麻烦你告诉他们,藏好了别出来,还能保一条命。” 说完,转过身,看向沈墨,邪邪笑着,“我对你倒是更感兴趣,有时间一起聊聊?” 沈墨点点头,面无表情的说:“好,那就今晚吧。” 苏云舒惊诧的看向沈墨,刚想开口,四皇子就说:“白阙公子,你就别留了。我这儿不欢迎你。” ······好一个四皇子,把他的路堵得死死的。 沈墨走到苏云舒身边,低声道:“没事,你把六皇子看好。” 苏云舒看着沈墨那浅色的瞳孔,满腔的话语都化作一声叹息,他点点头,走了。 第23章 晚上,四皇子拉着沈墨一起喝酒,这次沈墨倒也没有推脱。四皇子没有了需要针锋相对的对象,便会变得阴暗却哀伤。 沈墨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自己先问:“你的毒是谁下的?” 四皇子阴阴的笑,“小时候不懂事,把砒霜当糖吃。” 沈墨凝眉,四皇子看他表情,笑的更夸张,“你是不是特别不理解?从小生活在光芒下,怎么会明白我这种人的心思?” 沈墨看着他,问:“你和戎族的计划是什么?” 四皇子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为什么要告诉你?” 沈墨严肃的说:“我是想提醒你,不要反被戎族利用。” 四皇子嗤笑,“其实,这天下最后归谁,我都无所谓。不管你信不信,我只不过是想搅搅浑水,把乱子闹得大一点,你不觉得这样更好玩?” 沈墨忽然问:“你是想黑吃黑?” 四皇子稀奇的惊叹:“哟,大祭司都会这种话?真是不得了,大齐果然是个大染缸,再圣洁的人进了这染缸里,都会变变颜色。” 沈墨叹了口气,“你会没命的。” 四皇子癫狂的神色全然收敛,换上一副绝望又自傲的面容,“我最不怕死了。想死死不成,才是最痛苦的。闲着也是闲着,给你讲个故事吧。” 四皇子颓然的缓缓道来:“有个小孩啊,一出生,就享受着无上的荣耀。他母系权大势大,辉煌的很,母凭子贵,恩宠空前。可皇帝不是仁慈的父亲,他玩弄的是皇权术数,是人心,他开始忌惮小孩的母系背景,折辱酷刑,全部施在那个可怜的母亲身上,一个女人,活活被逼疯了。小孩还没长大,身上就背着杀兄弑弟的名头,坏事做尽,臭名远扬。小孩解释,没人相信,他们都觉得小孩坏透了,是个魔头。小孩都想到以死明志,可硬是被人救回来了,他忽然想明白,既然大家都那么觉得,索性就做个魔头。于是,顺理成章,所有脏水都往小孩身上泼,那些肮脏至顶,丧尽人伦的交易,小孩都担了。所有人都怕他,唾弃他,背后里不知使了多少阴招想害他。可他依然完好无损,甚至越来越得皇帝的青睐有加。没人知道原因,他们只觉得小孩手段阴毒,雷厉风行,颇有皇帝年轻时的风采,可没人想到,从根儿里就坏透了的是那个皇帝。孩子长大了,不想认命,不甘于受那些欺辱,他开始和皇帝斗,可外人看来,全是那孩子谋权夺位,谁又曾想到,那孩子只是在拿回属于自己的尊严。哼,一帮蠢材,局势压根就看不明白,还总异想天开拯救苍生,到头来,却在加速灭亡。” 沈墨问:“为什么告诉我?” 四皇子凄然叹道:“若此战身死,我不想一个能懂我的人都没有。再疯狂的人也需要一点认可。我是魔头,为害四方,可能这世上,唯一愿意听我几句真心话的就只有神了吧,你说呢,大祭司。” 沈墨和他碰了杯酒,沉默了好久才说:“这次,你掌握了多少火药?” 四皇子阴邪一笑,摸着下巴说:“玉石俱焚,足够了。” 沈墨又问:“应湖区三城的火药······” 话还没问完,四皇子就了然的回答:“那批火药可不是我的,不过,点火的人是我,将计就计而已,若是二哥听话,也算能保他一命。” 沈墨看着怪笑的四皇子,知道和他解释万民平等都是对牛弹琴,也不耗费口舌。默不作声的喝了好些酒,直到凌晨,天光快亮,沈墨起身要走,语气不乏关切的说了句:“对了,谢谢你当年在淄博城放了小太子一马,如果不是你,他可能活不到被人救到京都。望你小心为上,好自为之。” 四皇子看着沈墨的背影,喝了口酒,癫狂的笑着,眼里却流下两行清泪,他咬着牙小声啜泣,像是一头困兽,压抑着自己深切的孤独和绝望。 沈墨走回六皇子府,门仆认识他,放他进去。可他刚进了客房的院里,就见苏云舒披着裘衣从房里走出来,关切的问:“我刚听到你回来的动静了。你没怎么样吧?都聊什么了?” 沈墨对他招招手,哑着嗓音,低沉说道:“过来。” 苏云舒微微皱眉,不知沈墨是怎么了,以为他不舒服,便往前走去。 还没靠近,沈墨便一把将苏云舒拉进怀里,背拱起来,头抵在他肩膀上,像是累极了的样子。苏云舒闻到很大一股酒味,略有责怪的说:“怎么喝这么多?你不是说你不胜酒力吗?” 沈墨低声说:“骗你的。” 苏云舒从没见过沈墨这么疲惫的时候,也不忍心怪他,“我扶你回房吧。你好好休息一下。” 沈墨强硬的箍住他,“别动,让我靠一会儿。” 苏云舒便一动不动的站着,心疼的轻拍沈墨的背。 苏云舒只觉得像是一生都过去了,他站的腿麻,又不敢动,他担心沈墨在自己肩头睡着了,有苦说不出,正在心里抱怨着,沈墨忽然起身,苏云舒腿麻的那股劲一下子钻上来,他往前冽了一下,沈墨将他稳稳接住,轻声笑起来。 苏云舒一边咬着牙忍着麻劲,一边瞪沈墨,“笑什么?” 沈墨深深的看着苏云舒,像是要把他刻在自己眼睛里一样,“谢谢你。” 苏云舒不明所以,有些不好意思的问:“谢我什么?” 沈墨扶着苏云舒往房里走,边走边说:“谢谢让我遇到你。” 啧,苏云舒脑袋里“嗡”的一声像是炸开。 沈墨偏头,看向苏云舒已经全红的耳根,眼睛里带着深情的笑意,他心里默默补出下半句话:谢谢让我遇到你,如果不是你,我也不知道还能在孤独里坚持多久。 那天下午,秦祁赶到,他们把火药和粮食都藏在城外的一个山洞中,花离轩带着许多江湖人士前来支援,也都分派在山洞附近作以保护。 沈墨去忙自己的事,苏云舒便陪着秦祁和花离轩在京都逛逛,了解一下地形,方便日后部署。他们在一家饭馆里坐下,花离轩在饭馆外的小摊上因为一个灯笼跟小贩吵起来。 苏云舒翻了个白眼,只觉得花离轩真是个祖宗,在哪儿都能跟人怼起来。他一扭头,正准备吐槽,却见秦祁一脸温柔的看着花离轩,不免觉得诧异,问:“你怎么看个吵架能看的这么高兴?” 秦祁却满含笑意的问:“你不觉得阿轩很可爱吗?” 苏云舒满脑子问号,非常不能理解,他嫌弃的问:“可爱?他那样子叫可爱?你从哪看出来的?” 秦祁但笑不语。 正匪夷所思着,花离轩带着自己胜利的果实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一个灯笼,脸上是吵赢了的得意表情,一坐下,就说:“快过年了,也不知道今年还能不能回去。” 苏云舒脑子里想起他和沈墨的约定,叹息一声,忽然灵光乍现,他觉得自己想明白了秦祁的思路,这不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他睁大眼睛看向秦祁,又使了使眼神,瞥了两下花离轩,秦祁笑着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花离轩则嫌恶的瞅苏云舒,嘴上不饶道:“你眼睛坏了?瞎晃什么?怎么见人就抛媚眼。” 苏云舒扶额,有些同情的想着,秦兄这条路,可谓是任重而道远啊。 第24章 很快,几日后,和亲宴开始,六皇子将两名随侍换成了易容之后的沈墨与苏云舒,只是随侍入宫不得佩剑,他们便把武器都交给了秦祁。 宴会开始,气氛热闹的很,戎族派人跳了两段粗犷豪放,极具异域色彩的舞蹈,引起满堂喝彩,接下来便是公主入殿,那郡主排面恢弘,舞乐奏章演了许久,那郡主才身着一袭赤红华服,头戴灿金凤冠被人抬进殿里。 苏云舒敏锐的感觉到,自那郡主进来,沈墨的气场就不太对,他悄悄抓了下沈墨的手,示以提醒。 一阵觥筹交错之后,公主和戎族的世子该行跪拜之礼,就在此时,异象突生,公主突然从鞋底抽出一把匕首,从戎族世子的背部刺进,手法精准的插入心脏。鲜血在大殿上喷涌,活像一朵又一朵艳丽又诡异的花。满座哗然,四皇子神色也变了,他当机立断,一挥手,本该停止的大鼓忽然又被击响,只不过这次不再是靡靡之音的配乐,而是慷慨激昂的行军鼓。 皇帝坐在主座上,神色坦然。公主薛如夏保持着端庄的笑容缓缓站起,脸上是种视死如归的轻松表情,她轻蔑的看向慌忙奔走或呆若木鸡的群臣,红唇轻启,“这一天,终于来了。” 四皇子突然心中一悸,果然,行军鼓叫来的并非戎族盟军,而是二皇子与娄将军。 看着大齐铁骑军整装有序的围在宴厅外面,参与宴会的戎族人知道事情有变,也慌了,拿起表演用的舞刀就向皇帝砍,却一一被娄将军从中拦截。皇帝稳若泰山,岿然不动,睥睨群臣,全然没有一点荒唐的神色。二皇子突然想起,自己的父皇是以铁血政治著称的,这些年耽于求仙问道,荒废朝政,倒是忘了他曾经那些狠辣的手段。他看到皇帝正眼色沉沉的等着自己开口,心中莫名咯噔一下,跪地报禀:“儿臣已制服外围戎族敌军,四弟······四皇子亲军也全部收押。” 四皇子微微一笑,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阴暗。 皇帝看向四皇子,眼里竟有些欣赏,他对二皇子的话恍若未闻,而是对四皇子说:“老四,把你真正的手段使出来吧。” 四皇子咧开嘴笑的张狂,“知子莫若父啊!” 果然,立刻有一个小兵急急匆匆的奔跑而来,嘴里大呼:“报!报!戎族大军协四皇子令牌一路杀到皇城脚下了!” 皇帝神色一凛,威压全放,问:“有兵多少?” 小兵神色难堪,咬牙道:“皇城脚下,先锋军三万,后续正式武装军十万还在赶来,北方七座城池全部沦陷。”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皇帝的神情难看的要命,他恶狠狠的看向四皇子,问:“你当真是不把我大齐基业放在心上啊!” 四皇子满不在乎的笑笑,“给颗糖再打一巴掌的事儿不是您的最爱吗?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多谢父皇多年栽培。” 皇帝脸色越来越阴沉,下令道:“娄将军,带兵迎敌。老二在殿外保护。其他人,原地待命!” 薛如夏趁他们说话之际,悄悄移动自己的位置到四皇子身后,刚准备用匕首刺他,却被人拦下了。那是个相貌普通的随侍,可手里拿的却是南疆巫皇才有的法器。薛如夏有些惊慌的抬眼,低声道:“是你!” 易容后的沈墨冷眼瞧她,没有说话。 大殿中央,六皇子却站出来向皇帝请命:“父皇!儿臣愿带兵前往北方,平定叛乱。” 二皇子皱了皱眉,神色紧张的看向六皇子。 皇帝却敷衍一笑,道:“允了。” 六皇子行礼退出大殿,苏云舒缓步跟着,有些着急的看向沈墨那边。 四皇子看到沈墨出手救他一命,轻声笑笑,低声道:“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愿意救我,不枉此生。走吧,别在这里耗着了。” 沈墨皱眉,薛如夏忽然落泪,小声对沈墨说:“若你还去祭他,麻烦你代我说声对不起,阿夏来生再做他的女儿。” 沈墨看到苏云舒的眼神催促,快行几步,跟了上去。到殿门口,就听见身后有人倒地的声音,随后就是慌乱的惊呼:“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沈墨身体一僵,向后看去,就见薛如夏自我了结倒在了人群之中。四皇子还笑着对他招了招手。只一眼,殿门关合。眼前就只剩冰冷的黄金璀璨。 苏云舒拉了拉他,轻声安慰:“别看了,走吧。” 沈墨转身,便看到皇城大门已经抵挡不住,杀声震天,火光弥漫,嘶叫狂吼此起彼伏,六皇子急道:“快走!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后面那陆陆续续十万大军还正在我大齐肆虐!” 皇城已被攻破,几个偏门也都被占领,遍地都是太监侍女的尸体,大多都是被乱刀砍死。他们参加宴会,身上不允许携有佩剑,但沈墨还有法器,苏云舒怀里也揣着那把玉骨扇,他们一路护着六皇子出逃,不多一会儿,身上便溅满了鲜血。六皇子趁机抢了一把戎族大刀,也加入混战。 可情况危急,不允许他们恋战,只能且打且避。 在人群最密的地方,娄将军骑在战马上看到他们,大喝一声,一甩长枪帮他们逼退了一批戎族士兵,娄将军年迈,已经喘的不行,还是咬牙把六皇子拉上马,自己跳下去,一拍马屁股将六皇子送走。六皇子倒也没有客气,甩动缰绳,又用抢来的大刀挥斩四周,冲出重围。 娄将军下马之后,近战并不能占得上风,却还是拼着气力帮沈墨和苏云舒开路,他说:“你们听着,小太子被我送到承渊阁了,保护好他!” 正说着,娄将军的后背被划开一条大口,他怒目圆睁,呲牙咧嘴的不停砍杀,苏云舒有些泪目,可他自己应敌也**乏术。沈墨神色不忙,对苏云舒大声喊道:“云舒,帮我争取时间!” 苏云舒听到,立刻到他左右,拿起折扇便是周密的应战。 沈墨将法器直指天上,不知嘴里念了些什么,手里又比划了些什么,就见远远传来一阵“扑棱扑棱”的声音,苏云舒咬牙坚持,可双拳难敌四手,就在他快抵力不住的时候,天上忽然扑过来一大群蝙蝠,密密麻麻的遮蔽着皇宫大门上方。 所有人都被这异象震慑到,竟同一时间停了动作,趁此机会,沈墨抓住苏云舒的肩膀便以轻功飞身逃出重围。 苏云舒很快回神,在空中大吼了声:“将军保重!” 这一声不仅唤醒了大齐军队,更像是唤醒了那些蝙蝠,只见他们露出獠牙,疯狂的冲进人群进行撕咬,像是中了魔一样,被砍伤都不管不顾的吸食鲜血,他们的利牙有如小刀,一旦勾住人的皮肤,便会撕扯一大块肉下来。 大齐军队如有神助,士气大盛。娄将军唾了口鲜血,大笑着想这沈墨倒还有点本事。他振臂一呼,高声喊道:“杀!” 一轮新的抗战就此开始。 沈墨和苏云舒逃到皇城外,才发现整个京都都被攻陷,百姓尸首遍地,惨叫声络绎不绝。他们对视一眼,下地才看到秦祁和花离轩带着大批武林人士前来支援。秦祁也看到他二人,将手中的寒江、寒月两剑分别扔给他们。 忽然,一阵地动天摇的爆炸声响起,苏云舒遥遥一望,皱眉道:“星天鉴,炸了。” 但是好在星天鉴里存放的火药大多都威力较小,爆炸范围也波及的不广,但偏偏,和亲宴所在的大殿就在其中。苏云舒愣住了,耳边全是乱糟糟的喊叫声,远处还有连绵的轰鸣声。二皇子,二皇子还在大殿上。 沈墨帮苏云舒挡了两波攻击,对他喊:“云舒,应敌!” 苏云舒回神,像是发泄怒气一般对着戎族军队拼命砍杀,后面赶来的戎族军队将他们包抄在一起。他们腹背受敌,每个人都疯了一般,孤注一掷。 沈墨拉住秦祁,交代说:“你把粮草和火药交到六皇子手上!”说完,帮他划开了一点安全的距离,秦祁飞身而上,一跃而出。 花离轩边打边靠近他们,一袭红衣耀目的很,都分不清是血还是衣服本身的颜色。他难得没说什么难听的话,“你们,都给我好好活下去。” 沈墨手执寒江,苏云舒手执寒月,花离轩手执寒霜,他三人站在一处,倒真像是三位顶天立地的英雄,在这黑暗的漫漫长夜里亮起一些属于希望的白芒。这场盛大的慌乱混战也不知行进了多久,天光大亮,所有人都筋疲力竭,负伤累累。几乎都需要互相支撑着才勉强不会倒下。 他们如是,戎族亦然。 忽然,一阵战马的嘶吼声从皇宫内传来,苏云舒擦了擦被血污染的看不太清的眼睛,才发现二皇子灰头土脸的带着禁卫军过来清场。 苏云舒眼里闪起庆幸的光,虽然二皇子身上清晰可见爆炸的损伤,可还好,人没事,还活着。六皇子中路阻截后,皇城脚下的戎族军队已经很久没有增援。二皇子远远看到寒江寒月剑,驾马过来,说:“大祭司,请跟我来。” 第25章 沈墨骑上另一匹马跟着二皇子一路进了皇帝的主卧,皇帝已经奄奄一息,只是还强撑着一口气不愿离去。 二皇子说:“劳烦大祭司看看。” 沈墨准备把脉,皇帝突然抓住他的手,颤颤巍巍的往自己枕头底下拉。沈墨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张皮革布,上面写的竟然是南疆的卜文。看样子,像是上一任巫皇的手记。 卜文内容是:南疆国破,天下大乱,齐子谋逆。 沈墨摸了摸上面的刻痕,忽然皱眉,了然说道:“最后一个‘齐子谋逆’是被人加上去的,两位皇子都没有逆反之心,是你硬逼出来的。” 皇帝急急的喘了两口气,眼中流下了几滴浑浊的泪水。 沈墨忽然问:“为何你愿信一个罪臣之女薛如夏,也不愿信自己的亲生儿子?” 皇帝想解释,可实在说不了话,挣扎几下便咽了气,眼睛却迟迟没能闭上。 二皇子忽然开口:“四弟在爆炸时拼死将我护在身下,甚至还把他的亲军符令也交给了我,你知道原因吗?” 沈墨抓紧了手中的卜文书,构想起了前因后果,“事情还要从我南疆前任巫皇说起,他曾养有一女,叫阿夏,那女孩儿是他捡来的中原小孩儿,很懂事。他对外声称那是侍神童女,给予了她很多权利。我因为种种原因,只闻其人,却从未见过。前任巫皇死后曾嘱咐我好好照顾她,可阿夏却忽然消失不见了。如今看来,她可能在收拾前任巫皇遗物时,发现了那卜文书,想用此和大齐皇帝做交换,恢复薛氏声誉。于是她将自己隐匿起来,转圜于南疆军队之间,游说筹谋,几年之后把卜文书和南疆叛军的联络线一并交到大齐皇帝手上。但是她还留了心眼,在卜文上加了一条‘齐子谋逆’想看皇帝与儿子自相残杀。后来,薛氏证名,薛如夏成了郡主,南疆国破。” 二皇子咬着牙,问:“那四弟所做的那些罪大恶极之事······” 沈墨毫不留情的说:“大多都是皇帝加在他身上的无端罪名。四皇子是最早发现皇帝阴谋的人,可没人信他,他便只能将计就计,以恶人之名调查对抗,单枪匹马的布置了一切。” 二皇子陷入长久的沉默,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感慨他此刻的心情。他苦笑着缓解得知真相的悲哀,对沈墨比了个“请”的手势。 沈墨出去,走了一段距离,看见苏云舒被花离轩搀着跪在一具被白布裹着的尸体面前。沈墨问:“这是?” 花离轩回头,小声说:“娄将军。” 沈墨没说话,站在尸体头部,低头默念了一段安魂咒。 苏云舒起身,抹了抹脸上的污渍,他没流泪,可声音却带着酸涩:“我累了,想回家。” 沈墨道:“好。” 花离轩看了看阴沉的天色,低声说:“我要去找秦祁。” 第二日,二皇子便黄袍加身,继了位。成了大齐新一代帝王。可那时,沈墨和苏云舒已在回承渊阁途中了。 路上,苏云舒一直有些闷闷不乐,只顾着骑马,一声都不吭。沈墨知道得让他一个人静静,便默默跟在后面。二人行至纳幽林,苏云舒忽然停下,沈墨也叫停了马儿,等他开口。 苏云舒恍惚道:“我们在这儿相见,你救我一命,恩怨就这么结下。这才过了几个月,我竟然有种物是人非,沧海桑田的感觉了。” 沈墨看着苏云舒的背影,没有说话。 苏云舒忽然转头对沈墨粲然一笑,两颗小虎牙又露出来,“沈兄,年节快到了,我们加快脚程吧!” 沈墨点点头,道了声:“好。” 可当他们赶到承渊阁时,却发现大门被人强行破坏,里面也全是被砸烂抢烧的破败样,看着像是被洗劫一番的承渊阁,苏云舒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皱着眉立刻闯进,一个人都没有,但地上墙上全是血迹。 沈墨也下马,进了书房密室,看到地下的区域全被烧了,那些情报都成了纸灰,一个都没落下。但同样的,没有任何尸体遗骸。 沈墨按住苏云舒的肩,说了声:“稍安勿躁。” 说完,从怀里取出蛊器,吹响。 黑影人很快赶到,对沈墨行了一个大礼。 沈墨问:“承渊阁的人呢?” 这话沈墨是用中原大齐话问的,那黑影人知道是想让苏云舒也听到答案,便也用中原话回到:“安然无恙,已尽数转移南疆。” 苏云舒紧绷的状态瞬间松下来。 沈墨又问:“谁来过?” 黑影人回答:“前两日,星天鉴。但我们发现其踪迹,已提前准备。苏阁主自己烧了地下所有情报。” 沈墨微微点头,黑影人退行几步,像真的影子那般消失了。 苏云舒在路上听沈墨说了薛如夏的事情,问道:“是不是皇帝对卜文起了疑心才过来找线索?” 沈墨低声道:“可能吧。” 苏云舒又问:“会不会是四皇子安插进去的内应给你的人故意提醒才让他们免受一劫?” 沈墨说:“也许。” 是啊,反正都死无对证了,谁又能知道谁生前做过什么呢? 他们继续赶路去了南疆,到的时候,已是除夕夜。南疆的小村落变得热闹异常,物资贫瘠,没有多余的装饰,所有人一起建了个大大的篝火堆,围着它嬉戏打闹。涌攘的人群,欢声笑语,一点都没有遭受过劫难的样子,南疆人也都是朴实的笑着,用磕磕巴巴的中原话和他们一起玩闹。 苏满修捧了两坛酒,拉着苏云舒聊天。 苏满修笑着看眼前的人们唱歌跳舞,其中云仙闹的最欢,她一点都不扭捏,大大方方的为所有人献舞,舞姿很美,她的丈夫笑着拿铜碗给她打节奏,其他人也放开了,要么加入,要么喝彩。苏满修感叹:“这才是劫后余生的样子啊!” 苏云舒也笑笑,“爹,承渊阁毁了,你心疼吗?” 苏满修拍了一下苏云舒的后脑勺,笑骂:“臭小子真扫兴,当然心疼了!百年基业,到我这儿毁了,不过也没事,损失了些钱财罢了,只要我的这些人都活着,情报网就一直都在。” 苏云舒吐了吐舌头,忽然看到不远处怯生生盯着他看的娄恩,对他招了招手。 娄恩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张方形的红纸。娄恩有些害羞的把红纸展开给苏云舒和苏满修看,上面是一个“福”字,笔法虽然稚嫩,却仍可见飘逸的气势。 苏满修笑着夸赞:“好!好字!” 苏云舒也不住点头,娄恩红了脸,磕磕巴巴的说:“真······真的吗?” 苏满修把娄恩拉进自己怀里,揉着他的脑袋说:“真的!你写的比云舒小时候写的好看多了!他小时候那字跟狗趴似的。” “啧。”苏云舒听自己的亲爹为了哄别的小孩儿高兴这么吐槽自己,装作吃味的说:“小娄恩,你看看,我爹喜欢你都超过喜欢我了。我真是太可怜了!” 娄恩不能完全理解中原话的意思,只是跟着嘿嘿笑着,一张笑脸腼腆的很。 苏云舒看着周围找寻半天,问:“小娄恩,沈墨在哪啊?” 娄恩乖乖的说:“每年春节安上都要给南疆子民祈福。” 苏云舒点点头,拿着酒去找沈墨,果然,在当初放置法器和折扇的房内,看到了盘腿坐在一根长香前的他。沈墨神情肃穆,口中念念有词。苏云舒没有打扰他,就坐在不远处,撑着头打量。慢慢的,那祈福词就像催眠咒一样将苏云舒带入梦乡。 苏云舒是被一阵欢呼声惊醒的。他打了个激灵,有些迷糊的揉揉眼睛,问:“怎么了?” 沈墨正收拾器具,沉声说:“大概是吃饺子了,你也去吧。” 苏云舒缓过神才看到沈墨在自己身上盖的大氅,微微一笑,起身拉住沈墨就要往外走,拉了几下发现拉不动,回头疑惑的问:“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沈墨说:“不合礼法。” 苏云舒忽然想到,不会以往每年大家热热闹闹,人声鼎沸的时候,沈墨就一个人在塔里待着,跟念经似的为国民祈福吧。苏云舒有些心疼,小心地问:“那我给你端一碗进来?” 沈墨摇摇头:“巫皇此时要禁食的,你去便好。” 苏云舒撇撇嘴,不大高兴的坐下,“算了,你不去我一个人吃好没意思。把你孤零零的放到这儿我也于心不忍,陪你一起饿着吧!明日再叫云仙姐姐给我二人专门做饺子吃!” 沈墨失笑,也一同坐下,和苏云舒一搭一搭的聊着天。 第二日,饺子还没吃到嘴里,秦祁和花离轩就过来了,随之一同而来的还有个噩耗:六皇子战死疆场。 苏云舒的笑脸瞬间僵硬,有些不信的问:“不可能,搞错了吧。” 秦祁面色也很难过,紧紧皱着眉说:“真的。” 苏云舒想起那个笑起来有些蠢的六皇子,那个善良的想让人摸他脑袋的六皇子,想起那个曾有些惆怅问他自己会不会死的六皇子,不由愤怒起来:“怎么可能!你们见没见过他打仗的样子?他那么勇猛刚毅,打起仗来凶的要死,他可是几次逼退了戎族大军的最强战士!他怎么会死?怎么会?” 花离轩也怒了,吼道:“你在这儿发什么疯!是我们害死他的吗?是戎族!你厉害去跟戎族军队叫板啊!” 秦祁手捂着眼睛,压着声音说:“前日,众将士都想回家团聚,六皇子许诺他们放松一下,在帐内正庆贺,鼓舞士气,戎族却派兵偷袭,六皇子为护住一些伤残的士兵,身受重伤。昨日,正是年节,本以为休战的戎族却突然大肆进攻,六皇子还是亲身带队,最终战死。消息,是昨日夜里传到皇宫去的。二皇子听到消息便咳了血,现在大概正在治病。我们是半路收到传信,才过来告知你们的。” 苏云舒红了眼眶,倒退两步,被沈墨扶住。 苏云舒喃喃道:“昨夜,整个中原都在歌舞升平,阖家欢庆。可这快乐却是有人用鲜血和性命的代价换来的。六皇子本不用淌这浑水,他可以安安心心做他的皇子,做他的王爷,一生衣食无忧,可如今呢?为了我们这些人,丧了性命,成了亡魂。” 沈墨还保持着冷静,问:“皇帝怎么说?” 花离轩冷哼,“我看,该和谈了。” 沈墨点头,说:“走吧,进宫看看。” 刚回来两日便又要走,云仙有些不大高兴,娄恩也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苏满修倒一直是乐呵的样子,叮嘱他们路上小心。 进了宫,二皇子面色并不大好,可身体却是无恙的。他见了沈墨与苏云舒,也只是苦笑着说:“这下,倒真成了孤家寡人。” 没人敢接这话,偌大个偏殿安静的让人心里发闷。 二皇子如今身穿皇袍,可体形消瘦,看起来竟有些可怜。他忽然开口:“和戎族已经谈好了,我大齐割地北边五城,分予他们。” 沈墨道:“不如直接开通通商口岸,戎族若是有粮可吃也不会平白来骚扰大齐。” 二皇子冷笑一声,沉默了片刻,还是没做解释,只说了声“好”。紧接着,又说:“南疆国土划分为城,城主若让南疆小太子当,他可会反我?” 苏云舒皱了皱眉,抢着回答:“你救他一命,他自然不会反你。但我看,若你心中有疑,城主之位你还是另寻他人吧。” 二皇子笑笑,笑容里竟有了和老皇帝相似的高深莫测,“不必了,我欠巫皇一个人情,就当还你。” 沈墨没谢恩,只当是知道了此事。 苏云舒本想问问六皇子的事,可眼下看二皇子这状态也不好开口,脑筋一转,问:“听说京都今年会举办天灯会?” 二皇子点点头,嘴角带着浅浅笑意,“小六最喜欢热闹,本来我是想让他看看的。不过也好,他若是知道大齐国土丢了些,还不知道怎么生气呢。百姓受苦太久,我已下令减轻赋税,休养生息,天灯会就让他们好好祈福吧。” 沈墨和苏云舒告辞,临走前,苏云舒还是不忍的提醒:“你多保重。” 他们在京都逗留数日,直至上元佳节。 满街大大小小的花灯琳琅满目,人群拥挤,热闹异常。苏云舒聪明,猜了好些灯谜都中了,手上提着兑来的莲花灯,眉眼带笑的向沈墨展示。 好些姑娘们都出来赏灯,她们看到沈墨脸带凶相,不敢接触,便都胆大热情的向苏云舒示以好意,又是送荷包又是送红绳。苏云舒是双桃花眼,笑着打趣那些姑娘,把女孩子们逗的咯咯笑,可东西却一样都没收。 沈墨没管他,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默默跟着,怕他走丢。 晚些时候,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苏云舒好奇一看,才发现百姓开始放天灯了。说是天灯,其实就是孔明灯,苏云舒挤着走到沈墨身边,在他耳边喊:“沈兄!我也想放天灯!” 沈墨拉住他的手腕,另外一只手抽出法器,很快便在人群中开出一条通道,带他走到卖天灯的小铺旁。苏云舒用毛笔蘸了金墨,认真的在天灯的红纸上写下:国泰民安,河清海晏。 沈墨看到,破天荒的打趣他:“你真是家国情怀。” 苏云舒一愣,就见沈墨自己拿笔在灯上写:云天遮蔽无绝色,舒怀墨袖成风流。 一眼就能见到诗头为“云舒”,苏云舒不免红了脸。但夜色掩藏,倒也看不出来。 他们将天灯放出,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的天灯缓缓而上,消失踪影。沈墨一低头就能看见苏云舒眼里的星斑点点,竟比漫天天灯更加惹人心醉。 苏云舒感受到沈墨的目光,戳了戳他的胳膊,问:“看什么?” 沈墨忽然俯在他耳边,声音低沉:“我还记得那次喝酒你偷亲我未遂,欠了个解释。” 苏云舒脸开始发烫,从腰际掏出个红绳塞进沈墨手心。 沈墨眯了眯眼,问:“你受了哪家小姐的定情邀约?” 苏云舒一慌,忙解释:“不是!我买的!我给钱了的!”再看向沈墨眼里的笑意,得知自己被耍了,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自己也笑了。 从此,便是山高水长,深情予陪。 作者有话说:完结啦!番外会慢慢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