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迁客》作者:华亭永夜 文案: 长安古道夜华浓,星夜初相逢; 执手相随流离中,花月正春风; 人人都以为易晓天是被流放的,却没有想到他是自己把自己从朝堂上摘出去的!由于被迫害妄想症的影响,他总觉得周围有人要害他,于是在身上藏了各种各样的刀子,刀片,就是防备某人…… 然而,在这一条杀机四伏的流放路上,他怎么也不会相信,陪他走到最后的竟然是他一直猜忌提防的人?! 某日海棠花下,天朗气清,某人觊觎他很久了…… 易朝:大胆!你竟敢对朝廷命官不敬? 岑暮:头可杀血可流,老子可遇不可求。大人,您舍得吗? 战力爆表忠犬骚包攻x背着N吨偶像包袱的被迫害妄想症受,1V1,HE 食用指南: 1.周二、四、六、日21:00更新。 2.主cp双洁。副cp不保证洁。 3.受的身世成谜,前期攻受相互试探猜忌,后期甜宠。 4.天涯海角系列的文主要跟人,羽人,鲛人三族有关。《南迁客》是这个系列的第一篇,它只是揭开三族的序幕而已,所以文中关于羽人与鲛人的宿世恩怨都只是为下一本书埋伏笔。 6.首刷千万别看评,不是剧透就是带歪。 7.全文虚构,与历史无关。灵感来自我之前查《越人歌》资料过程中偶然发现南越历史,南越信仰羽人。 8.前期比较禁欲,后期…… 9.暂时还没想到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阴差阳错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易朝,岑暮 ┃ 配角:兰若夏、步轻尘、魏城雨、甘启来、齐思宁 ┃ 其它:庙堂江湖 一句话简介:与你朝朝暮暮,苦乐都跟随! 立意:在逆境重新站起来 ================== ☆、出京 永熹十五年,年仅十五岁的易朝随父易云海自流放地回京,一年后,其父病逝,整个长安城的人都觉的易云海确实是病死的,只有他一个人坚信:他爹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 他守灵之夜,一只白鸽子衔来一封信:恭喜阁下成为我昆山书院第三千六百一十一位学生,见此书请速来就读。 昆山书院是大夏一个最为神秘的书院,在荼繇山上,与太学和国子监不同,它是私人书院,招收标准不明,全由书院自选。上到皇亲国戚下到贩夫走卒,都有可能被书院选中,但是如果书院不认可,就算是天王老子也进不去。 易朝只身去了荼繇山。 五年后,永熹二十年,易朝从昆山书院学成归来,轻轻松松通过科举成为大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谏议大夫。不过,此时的永熹帝已经是四十多岁,再也没有年轻时的盛气豪情。朝廷内外的明争暗斗易朝都看在眼里,因此他拼命地上谏,为官三年,把朝廷内外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讽谏了一遍。 永熹二十年一月十八日,易朝弹劾京兆尹王麟买/凶/杀人……查明属实。 永熹二十年一月二十日,易朝弹劾兵部尚书章明山私自克扣粮饷……查明属实。 永熹二十年三月一日,易朝弹劾国子监祭酒在考场中徇私舞弊……查明属实。 永熹二十年三月十一日,易朝弹劾御林军总领汪卓任人唯亲……查明属实。 …… 一个个高官落马,易朝在朝中日益被仇视,自此,每天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仇家杀了。于是,他决定要把自己从京城摘出去…… 可是,去哪儿比较好,大夏北有突厥,西有吐蕃,南有百越,西南还有一个南诏。其中,百越之中又有两个势力最强大,分别是东越和南越。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南越。 * “嘿,听说了吗?听说了吗?易晓天被流放了!” “真的吗?” “真的!千真万确!” “天啊!真是天降大恩!易朝终于被流放了!” “走!咱们俩老哥去喝一杯!” 一群赋闲在家的官员谈起这件事那可真是乐开了花儿! “给我说说,他这一次是不知死活撞着谁了?” “嗐!他可真的是不知死活,竟然去弹劾丞相,这不是被贬了嘛!” “对啊!他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还以为弹劾了几个不高不低的就能上天了吗?要我说啊,这种人早该贬出去才对,祸害咱们这么多人!” 长安城中的百姓知道了这件事,却开心不起来,他们奔走相告,想着要为易朝进行一次万民上书之举,来到易府,易朝遣散了众人。 时间倒回一天前,他在朝堂上弹劾宰相祁静,这一次他没有足够的证据,以失败告终。皇上要给他点小小的惩戒! 这时高公公在皇帝耳边不轻不重的说了句话:“易大人常替南越水灾百姓上书。” “对,易爱卿,既然你时刻牵挂着南越水灾百姓,不如就去那吧,朕相信爱卿你一定可以成为一个深受岭南百姓爱戴的父母官。替朕将浩荡皇恩布施给南越百姓。” 易朝颤抖着跪谢圣恩,此一去南越,山高水远,料想此生怕是再难回长安了。 他匍匐在地上,叩谢了很久,直到周围的人渐渐散去。 大殿上的那群文武百官个个都在看他笑话,没有一个肯站出来为他说话。待众人散去,已是黄昏,斜阳万里照苍苔。 易朝在大殿里环顾了一下,朱漆的大柱上雕刻有龙凤的图案,张牙舞爪,似乎在向世人宣告着王者的风范。 他伸手抚摸着龙凤纹,叹了口气:“三年了,入京三年,就此别过,以后恐怕再难相见了。这片繁华太深了,它终究是不属于我。”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将朱漆柱子的影子投在地上。镂空的窗格暗影阑珊,是时光的磨盘,岁月的沙尘,薄得像梦,不可捉摸。 高公公从黑影中走来,越过他身边时只轻轻地说了一句:“易大人,老奴该帮的都帮了,剩下的路您好走!” “多谢高公公。”这是他把自己从京城摘出去的小手段。 掌灯时分,皇宫的灯陆续亮起来,黑夜里几个黑衣人沿着宫墙根快速行进,如鬼魅一般。 巡夜的宫女太监们提着灯笼在路上走过,丝毫没有注意到那躲在暗影角落里的陌生来客。 西宫翠华殿里,满园的紫玉兰花开的正灿烂,像宫殿里弥漫着紫色烟雾似的。 一个身手矫健的黑影从墙上跃下,溜进了紫玉兰园中,他叫岑暮,南越王次子,其上还有个兄长叫岑荆。 “你们都给我听着,一个都不许跟来!”一个女声严肃的说道,她后面跟着一大群太监宫女个个都点头如捣蒜,忙着答应道:“是,岑妃娘娘。” 岑妃穿着一件甚是华贵的衣裳,身后拖着一条长袍,慢悠悠的走进紫玉兰花园。 布咕,布咕! 这时,树丛隐秘处传来两声布谷鸟的叫声,她立即明白了什么似的,循着声音的来源走过去,地上的草齐刷刷地抬起她身后的长袍,右侧云鬓上的金步摇在随着走路的动作左摇右摆。 “你在哪儿?”岑妃看了一眼,悄声喊。 “你不用过来了,把东西给我就行了。”角落里传出一句话,似乎两人早早地有了密谋。 岑妃回头紧张的看着宫殿走廊里停住的下人,一面又急切地搜寻那人的身影。“我可以见见你吗?” “还是不了。您在深宫中,见我一个外人影响不好。”对方直接拒绝了她的请求。 “我……我只是太久没有见到你们了,有点想念。” “娘娘。”在岑妃听到对方叫自己为娘娘时,她心里不住地涌起一丝失落。 角落里的声音继续补充道,“时间不多了,快把东西给我吧。” “我带来了,怎么给你?”岑妃收拾好自己失落的心情,知道现在是什么形势,两人交流得越久,就越危险。 “向左走三步,把东西抛向那盏石灯。” 岑妃照做,向左挪了三步,从袖口中摸出一个锦囊,稍稍掷向石灯。 在东西落地的一瞬间,似乎有一道黑影闪过。但是她没有听见东西落地的声音。 “你还在吗?喂!你还在这里吗?” …… 很久过去了,没有人回答她的话,于是她大着胆子走过去。 灯柱子后面空空如也。这让她产生了错觉,如果不是锦囊突然消失了,她会以为自己刚刚在对着空气说话。 不过也好,那人能尽快离开这里是最好的。她长舒了一口气。 心还未完全放下来,忽然听到正阳殿变得喧闹嘈杂。 “抓刺客!抓刺客!” “有刺客!快来人了!” 岑妃有些慌了神,心想:为何如此喧闹?往回走时,她不慎摔倒,扑在了草丛里。 不远处杵在宫廊里的太监宫女赶紧小跑过了,扶起他们的主子。 岑妃收敛了一下自己惊慌的神色,对一个较信任的宫女说道:“你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是。”一个如花的宫女退下去,一路小跑,跑向正阳殿去。 正阳殿坐北朝南,位于宫城、皇城、京城的中央,是皇帝的寝宫。 此时正阳殿的人早已乱作一团。执戟持矛的御林军在殿里殿外围了三重,不放任何人进出。 小宫女只远远的看了一眼,又询问认识的同乡,方才获知了里面的消息,赶紧跑回去告诉娘娘。 正阳殿里,皇帝气愤的坐在金銮宝座上,左手正有几个太医在为他包扎,其他人则跪在地上听候发落。 地上还躺着两具尸体,黑衣蒙面,一看就是刺客。 “抓到同党没?” 底下跪着的人个个诚惶诚恐,没有一个敢回话。 皇帝更加生气:“朕要你们有何用?” 他抓起药箱朝一个御林尉扔去。 “是是是,臣一定尽快抓到。”被砸到的御林尉赶紧回话。 “抓不到,提头来见朕!” 听到这一句,他赶紧滚出去,生怕在这里再次惹怒天威。 皇城开始戒严,皇宫大门也紧闭着,拿到锦囊的岑暮从宫墙翻出去,落地时引来了一队卫兵,由此走上了逃亡之路。 长安城分为三层,外层为长安城,中有皇城,皇城内有宫城,每一层都有不同的等级的兵把守着。 他不好好不容易从宫城里翻出来,在皇城内到处逃窜,如一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群御林军抓错人了。 御林军边追边喊抓刺客,估计是有人在这个时间点刺杀皇帝,他边跑边想着,考虑到自己稀里糊涂的当了替死鬼,这是很危险的。刺杀皇上的人竟和他选择了同一晚行动,是无意相逢还是故意安排呢? 他一下子想不通那么多的事,总之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再说。 刚跑到皇城城门,一排弓箭手在等着他。 说时迟那时快,他急忙刹车拐进了一条小胡同里,可是还是有些迟了。 他被一支箭从背后射穿,破膛而出。他从牙齿尖发出一声轻微的咝声,禽兽折断箭翎,继续往巷子深处钻去。 他把手里的锦囊贴身藏好,这可是用生命换来的,更显得珍贵。 今晚没有月光,暮色为他打掩护,居民的灯也熄灭的差不多了,大家都沉沉的进入梦乡,等着天明。谁也不会知道今晚的一场生死追击。 巷子由青石板铺成,两旁的人家都是大门紧闭。路的尽头竟然驶过一辆马车,而且走得极慢,车前还有两盏灯笼,在夜色中微微摇曳着,似乎在呼唤他。 他加快脚步冲向马车。 ☆、出京 正是夜色渐深,天上缀着两三颗明晃晃的星子,它们一闪一闪的。在西北部的天狼星尤其明亮,像是一颗巨大的灯,挂在西北方,指引着什么不归路。 官道上,一辆马车徐徐驶来,车轮压在泥土上,碾压出了两道车轮的凹痕。车子由一匹棕褐色的马在前边拉着,走得很慢。驾车的是个十七八左右的小伙子,看上去精神不太好,眼皮有些沉重,重重地垂在眼珠子上,时不时打几个呵欠。 他手里拿着一条脱了毛的马鞭,看见马走的太偏了,才挥动手里的鞭子抽一下,拉回正道上。 他头上挂着两盏灯笼,随着车子行进而左右前后的晃动着,灯笼下的流苏像一个个调皮的小孩儿在荡秋千一样。 车里坐着一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男子,眉眼清秀,神情却有些忧郁,左手拿着一卷翻刻书,看时眉头一直紧锁着。灯光并不是很明亮,烛火时不时的随车马行进摇动一下。 在光影中,他的五官特别立体精致,穿着一身整齐的白色闲居服,身旁放着一身整齐官服和帽子。 正看得有些疲倦,忽然,车顶上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响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车顶上。他抬起头,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并没有什么异常,便伸出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了一下鼻梁以缓解看书的疲劳。 这时,他听见耳边传来一个声音说道:“别动!” 他稍稍睁开眼,便看见一把铮亮的匕首架在自己的颈上,一个黑衣人出现在他面前说道:“救我。” 听了黑衣人没什么诚意,反而带有几分威胁的求救,他放下右手缓缓问道:“说这话的人应该是我吧。” “少废话,一会儿又官兵来了,你要配合。”神秘少年用威胁的语气道。 “要是我说不呢?”易朝试探着。 “那你就完了!你一定会先比我走一步。”说着黑衣人将匕首贴易朝的颈上。 易朝感觉到了匕首的冰凉,眼皮跳了一下,叹了一口气,竭力的保持镇定时问到:“怎么帮?” 这时,车夫在外面喊了一声:“大人,怎么了?” “没事!我没事,赶你的车。”他盯着黑衣人朝外面喊了声。 车子继续行进着,“送我出城。” “好。现在就是在出皇城的路上。小七,出城!” “大人,这么晚了,确定要出城么?” “是。我去祭奠一下我娘,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大人别难过,像您这么好的官以后准会东山再起的。”小七调转马车驶上了另一条官道。 “停车,我们要搜查。”一对官兵拦住马车的去路,领头的男子手持令牌要求搜查。 小七与他周旋说到:“这可是易朝大人的车,你确定要搜?” “易大人的那也得搜,我们是奉皇上的命令,今夜捉拿刺客,违者斩!”说着粗暴的推开小七,大步流星的朝车马走来。 马车里,两人四目相对,岑暮四处看看,马车里面竟然没什么地方可以藏身!他蹙眉:“你乖乖配合我,如果我被抓了,你就是第一个死的。” 易朝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木然的点点头,左手还拿着书,正好翻到《孟子》那一页:“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但在这个紧要关头,他已经案上还放着一本书——《孟子》,至于看不看得进倒是另一回事儿了! 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哎,易朝大人,属下奉命搜查刺客,请您行个方便。” 易朝看了一眼少年,伸手往右边按了个机关,马车底部打开了一个暗门:“这是逃生的装置,你可暂时先躲躲。” 岑暮点头,躲到了车底。 外面的人没听到回答,不得不提高嗓音再次喊道:“易朝大人,属下奉命搜查您的马车,请您行个方便。” 还是没有人回答。 他等得有点不耐烦,直接伸手想打开车帘。 小七赶紧过来阻止说道:“您不能打扰我家大人,他正在休息。” “有何不可?走开!” “不行!” “小七,让他们搜。”里面的易朝终于开口了。 严明迹打开车门,里面只有易朝一个人,还在看着书。他抬起慵懒地眼眸,“严校尉搜完了吗?本官车里可没有藏什么吧?” “没……没什么,易大人打扰了。”说完,放下车帘,准备放行。 “严大人,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那不然还能怎么样?”严明迹反问。 “这可是出城的路,易大人这时候出城不是有点奇怪吗?” “放心,他出不去的。全城戒严,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让一个谏议大夫出城呢?”严明迹大手一挥带着人去别处巡逻了。 马车里,岑暮从车底下爬上来,这一来一去的倒是消耗他不少的力气。爬上来之后,他只能虚弱地蜷缩在角落里。虽然易朝救了他的命,但是他还是不敢放松警惕。 “好了,他放我们出城了。”易朝看了他一眼,小七在外头驱车的声音传进来。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来日有机会一定回报。”岑暮舔着自己的嘴唇,除了腥甜的血液以外,他还闻到了一种独特的香。这种味道很熟悉,他以前似乎在哪里闻到过。“大人车里的熏香是哪种?” “熏香?我这车里从来不用这些的。”易朝也谨慎起来,他的习惯小七也是知道的,不会随便把什么东西放到他的住处。“你闻到的是一种什么样的香味?”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太独特的东西其实就算以前遇到的时候不会有意识地去注意,也会在自己的记忆里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很淡,这种香味我只在朱雀街曾经闻到过一次,是在一个死人身上……”说到这儿,他陡然话锋一转,“大人在朝堂上恐怕过得不太好!” “难道这香有毒?”易朝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少量没什么,但是日积月累之后,恐怕就有问题了。”他的伤口在隐隐作疼,但是他又不能表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眼前这个官员到底是真心帮自己还是只是在威胁下虚与委蛇的,他都不知道。为今之计,就是小心提防! 易朝在车里摸索,找找有没有异常的物品。车里除了几根蜡烛,一个装书的箱子,一张案桌外,就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了。难道是在暗格里?易朝纳闷道。 岑暮看对方找不着香味的来源,便发觉自己嗅觉好一点还是有用的,他抬手指着案桌。 “在这儿?”易朝走过去,伸出食指敲敲案桌,发出了跟一般桌子不一样的声音,里面竟然是空心的!他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岑暮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文文弱弱的谏议大夫还随身带刀。 “防身用的,我在朝中树敌太多。”易朝下意识地解释道。他挥刀直接刺穿桌子,在破碎的木片下是一个指甲大小的黑色鳞片。 “这是何物?”易朝用一块布将鳞片拿起来,放到灯下仔细观察,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鳞片,像鱼鳞,却又散发着诡异的香。 岑暮心头一惊,他当然认得这个鳞片,那是传说中的黑色鲛人的鳞片,其香虽好闻,却能在无形中使人精神混乱,将人毒杀。可是这种东西怎么会被人用在一个普通的谏议大夫身上?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易朝见岑暮不说话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鳞片:“你可知道?” “不知道。”他摇摇头。 易朝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出了对方不想说,便没有再逼问下去。两人在车里沉默下来,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城中的街道上到处是巡逻兵,除了大街小巷以外,还有一些角落处能藏人的也被掀了个底朝天。 严明迹的队伍巡逻到城西,助手邢恩叫住他:“校尉校尉,前面那家烧饼店是我爹娘开的,一会儿路过我可不可以去拿几个烙饼!巡逻了一夜了,我肚子饿得慌!” 严明迹看了一眼他手下的兵,都有点力不从心的样子,所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他从身上摸出一袋银子,抛给他:“好!你去吧!对了,再拿些钱去给他们一人买一个。” “好勒!校尉。”邢恩拿着钱去邢记烧饼铺敲开了自己的门,还没有见到自己的爹娘便喊道,“爹!娘!我回来了!” 此时他爹娘正在铺子里做烧饼,听到儿子的声音立即扔下锅铲火炉出来迎接:“儿啊!你终于回来了!” “娘听说有刺客,可担心你了!记住啊,有刺客千万别去跟人搏命,我可就你一个儿子!”邢大娘抹着老泪叮嘱道。 旁边的邢老爹可不同意了:“嘿!老婆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咱儿子是做大事的人,怎么能临阵退缩呢!儿啊,别担心,有事情就迎头赶上去,别让人家笑话咱们老邢家出了孬种!” “爹娘,我是巡逻路过来跟你们买几个烧饼的,校尉还在外边等着呢!” “那快请他们进来坐啊!”邢大娘说道。 “娘,不用那么麻烦了,您给我拿六十个烧饼就好了!” “好!老爹这就给你拿去!老婆子快过来搭把手!”邢老爹干劲儿十足,将新出锅的五十个烧饼全都装进囊中,扎好,随后两夫妇又做了十五六个,一并塞给儿子。 邢俊买到烧饼,与爹娘告别后,就立刻赶回巡逻队中。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一下错别字 ☆、出京 “那是以前。我……” “少废话!”少年拒绝听对方的狡辩。 到了城门口,守城的人拿着令牌喊道:“今夜任何人都不准出京城。”口气生硬,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于是易朝令小七将车赶回易府。 “你叫什么?” “区区贱名,哪敢劳烦大人您铭记?” “在我这儿,人各有业,不分高低贵贱,在朝在野,都不过是人罢了。你所犯何事,他们为何要抓你?” “大人真想知道?” “有何不可?” “我……我喜欢的人进了皇宫当妃子,深夜会见,结果被发现,被当成刺客了。”少年故作悲伤道。 “听你的口音不像是京城人。” “外地来的。”他深吸了一口气,捂着伤口坐到一旁,背靠在车窗上,将匕首收回剑鞘里,对易朝的防备心已经没有先前那么重了。 “疼吗?”易朝目光盯着书,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你让我捅一刀试试,就知道了。” 易朝放下书,在车里找出治伤药,来到少年身边:“来,我帮你处理一下。” 少年看着易朝,手不知不觉的又握紧了匕首。 “放心,我要是想杀你,刚刚就不会掩护你了。”易朝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 他即熟练的解开少年的衣襟,撕下自己的衣角做成布条,“我要拔了。” 他手握在断箭上,慢慢往外抽,血和肉粘在箭上被往外带出来。 少年面上的五官拧在一块儿,手掐着大腿,指节发白,忍着不发出一丝声响。 “好了。”易朝将断箭头拔出,上了药,又小心的包扎好。 “看你不像是心怀不轨的人,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啊?”易朝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道。 “谁知道呢?我也觉得大人您眼熟,应该是在哪条街见过吧。大人您呢?”少年换了个姿势,好让伤口的痛感减轻一点。“您贵姓?” “不用叫我大人,免贵姓易,易朝,字晓天。你可以直接叫我易晓天。” “大人到家了。” “小七,过来帮我扶一下他。” “大人……这,这不太好吧,您可要想清楚,把一个刺客带回家,万一被发现,可是要……”小七颇为担心地说道。 “小七——谁跟你说他是刺客了?”易朝拉长声音,阴沉着脸色,以一种冷漠的神情看着他。 小七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威压。 “好的,大人!是我多嘴了。”他扶着少年,发现这少年跟他的年纪也差不多大,身上却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那是一种跟他这种下层人不一样的气质,从眼神到动作到语言都不太一样,忍不住好奇的目光瞄了两眼。 “怎么了?我很奇怪吗?”少年问道。 “是的,大人怎么会救你呢?”小七想不通,问道。难道是看上这人的样貌了?小七忽而想起他家大人以前念的一句诗“此翁白头真可怜,昔者红颜美少年。”于是暗自在心里揣测:不会真看上他了吧?不可能,他家大人有雪樱姑娘,怎么会看上一个大老爷们! “你问你们大人去呀!我怎么知道。” 易朝走在前面,听到两人的对话,嘴角露出了一丝隐秘的笑。 “兄弟,你是哪的人?” “外地人。” “我当然知道你是外地人,我问你是哪个地方的人?口音不像中原的。” “你们大人没教过你,不要问那么多吗?好奇心太重,知道太多的人一般都活不久。” 小七抬起头,看见对方眼里闪过一丝杀气,立即捂住嘴说道:“不问了,不问了。” 府里很安静,似乎没什么人住,院子里也就四间房,简单明了,一览无余。 易朝领着他们去了西面的一间屋子,“小七,把他放里面。” 小七照做,把岑暮放在床边,让他坐下。 “小七,给他找身衣服。” “是,大人。”小七退出去。 “大人,你府里怎么那么安静?不太像是三品官员的宅子。” “三品官员的宅子应该是什么样子?”他坐在桌边倒了一杯水问道,“要喝吗?” 岑暮摇摇头道:“不必了。三品官员应该是妻妾成群,金碧辉煌。” 易朝将茶水送到口边抿了一下说到:“那是别人的追求,不是我的追求。” “那大人您的追求是什么呢?” “我?”他站起来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黑漆漆的世界,负手而立,“我想让天下人都过的安宁快乐。” 岑暮心笑了一下道:“连自己都不一定安宁快乐,还想让天下人安宁快乐吗?大人的口气未免太大了。”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若天下人人都能富足安康,我一人贫困潦倒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又如何。” “……”岑暮正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大人,衣服拿来了。” 易朝瞥了一眼,皱着眉头说道,“怎么这么破,让人见了会被笑话的。去拿我屋里的那套给他。” “可大人您过的本来就不好,干嘛让他穿那么好?” “叫你去你就去。” “没事,不麻烦了,这件也能凑合着。小气,你放下吧。”岑暮开口。 小七看看两人,最后停在大人身上,等带着他的指示。 “那就放下吧。”小七放下衣服后,灰溜溜的跑出去,他家主人对别人尤其是落魄的人一向很慷慨。 前天一个乞丐从门口路过乞讨,易朝就大方地将自己的俸禄分一半给了老乞丐,其他的官员家里要什么有什么,他家大人就只有一座皇上赏赐的庭院,没人打扫,没人洗的,活像一座鬼宅。 “换上吧,我先走了。有事情可以叫小七。”易朝出门,小心的把门带上。 岑暮站起来,将身上的黑衣换下。后来听到窗外有一队官兵走过,他心头一惊,倚在窗口向外窥探,外面还处于全城戒严的状态,他似乎担心易朝会不会半夜把他出卖给外面那群人。 考虑到这儿,他溜出西厢房,摸了主人的卧室。 这里的布置同样也很简单,易朝写字的黑色案桌,后面是书架。另一边隔着一面素色的山水屏风,里面的人似乎正在床上睡着,隔着纱帐模模糊糊,他并没有看得清楚。 他走过去撩开纱帐,竟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他的心脏下意识地漏跳了一拍:他去哪了?不会是去引官兵来抓他了吧。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躲到门后,待那人走进来,他从身后勒住那个人的脖子,手里亮出了匕首。 来人立即亮出身份:“是我!易朝。” “你去干什么了?” “去吩咐小七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你们要去哪儿?” “可能要被贬出京城,到岭南。” 岑暮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从旁边扯下一段白纱,捆住易朝的手。 易朝疑惑的问道:“你这是干什么?我说过我不会告发你的。” “我不放心你,这几天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可以,但是你先把刀放下,容易伤到人。”易朝用极温柔的语气抚慰到。他的声音确实容易使人放松警惕,岑暮渐渐放下刀,拽着他的手走到床边,把纱布的另一端绑在床腿上。 “其实你也用不着这样防着我,我要是想杀你,早把你卖给官兵了。” “我不放心。” “可我上了一天的朝,很累。” “那你睡你的,我又不妨碍你。” 易朝有点郁闷,终于知道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那你帮我把头发放下来,外衣去掉。” 岑暮有点嫌弃,但还是走过来,照对方的说的话做,还顺便帮易朝把被子盖上。“现在可以了吧?” “可以,我先休息了,您自便。”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易朝进入梦乡,屋里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岑暮在床边看着他,隔着纱帐朦朦胧胧打量他。眼前的人笼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他捂着伤口,倚靠在床沿,竟不知不觉的也睡着了。 屋里的蜡烛还没有熄,几乎烧了整整一夜,临近天明时只剩下一堆残流的蜡油,凝结成块,满满的填在烛台里。 这一夜倒是平静安详,虽然时不时有官兵走过以及更夫唱筹打更的声音,但都没有把这两人吵醒。各自奔波一日的两人,都获得了一夜的安眠。 “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快走吧!” “大人这么快就要赶我走吗?” “并非是我要赶你走,而是我即将要出发去岭南,恐怕是无法再好好招待你了。”易朝接了圣旨之后,神色凄然。 岑暮双手抱拳说道:“大人保重,来日有缘再见。” 易朝苦笑了一下,“来日?恐怕难哪。” 岑暮伪装成一个逃难的人,避开一队队巡逻的官兵走到城门。他远远的躲在一个店铺转角,看见守城官兵比原来增加了三倍多,城门处还布置了三层关卡,进出城门的人都要搜身检查。关键是旁边的一个人手里还拿着易朝画像。 岑暮虽然不知道画像上画的是谁,但仍然有些担忧,心想:他们难道这么快就找人描出了我的画像了? 他不敢走的太近,怕万一被认出来就不好了。刚刚一回身,撞到了一个卖鸡蛋的老大爷。他正用手推车推着一筐鸡蛋,结果被岑暮这么一撞,鸡蛋全滚到了地上,一个个开出了黄白相间的蛋花。 老大爷揪着岑暮的衣服不让他走,喊道:“小子,你赔我鸡蛋!撞坏了我那么多鸡蛋,还想跑了?你赔我鸡蛋!” “大爷,我没钱。一会儿再赔给你行吗?小声点。” 老大爷听了这话,不但没有熄火,反而还故意将声音提高了,生怕全城的人不知道他吃亏了似的。 两人的争执引起了官兵的注意。 一队官兵走过来,整齐的步伐透露着杀伐的果断与无情。 岑暮有点慌了,他推开老大爷拔腿就跑。 “快追,别让他跑了!”官兵们立即反应过来,追上去。 ☆、出京 岑暮一边跑,一边推开路旁卖东西的人,打翻了菜摊,推倒了货架,各种混乱的场面自然是不在话下。 他将大半个京城几十条街闹腾了一番,堪比哪吒闹海。然而后面的官兵就跟滚雪球似的,越聚越多。 他回头看了一眼,心下暗叫道:糟糕!情况不妙。再不甩开他们,我就无路可逃了。 当即身形一闪,钻进一户小庭院里,跳墙,翻窗……将毕生所学的都派上了用场。 官兵们追到小巷子里发现人不见了。 “你,带人去那边。你,还有你,跟我来!其他的人去那边看看。”总指挥分好了工,他们各自分散追去。 岑暮从农家小院拐回了易府,正在庭院喝茶的易朝看见岑暮吃惊的问道:“你为何去而复返?” 岑暮单膝跪地喊道:“求大人救我!” “发生了何事?”易朝抿了一口茶,放下杯子,走去扶起跪着的岑暮,说道,“你先起来。” “外边全城戒严,都在抓我。” “你刺杀皇上本就铸成大错,我已救你一次,绝不会有第二次。” “易大人,我不是刺杀皇上的,我真的只是去看心上人。” “谁?” “岑妃。” “岑妃?有何可证?”易朝看了他一眼,不太相信。 “这是岑妃娘娘送我的香囊。”岑暮从怀中摸出香囊,双手递给易朝。“昨夜我与岑妃相见,忽然听到有人喊抓刺客。易朝大人,刺杀皇上的其实另有其人。” 易朝将手中的锦囊反复查看,确实是宫里的东西,再加上锦囊上绣有“岑”字,应该是岑妃的东西。 “要如何帮你?” “带我出京城。” “这……这恐怕有点难。”易朝眉头皱了一下,转身背对岑暮,似乎在想解决之道。 “为什么?”岑暮问到。 搬东西的小七接话说道:“外边的人都说了出城不许用马车,怕藏人,而且城门上贴有你的画像,你怎么出城?别把我家大人拖下水了。” “易大人,冤枉啊!刺杀皇上的人不是我,这锅我绝不会背的。” “我说你要受苦找大理寺去,别再这跟我家大人哭天喊地的。” “唉,大人,我要是去了大理寺,恐怕就很难走出来了。大人的救命之恩,我来世再报。”说着,他又跪下来磕了个头。 “你这是干什么,我又没说不帮你。”易朝回过头来扶起他。 小七苦口婆心的劝道:“大人你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被贬去岭南还嫌不够远吗?” 小七颇为抱怨。 “够了,小七,别再说话了,我自己做事有分寸。” 小七气不过,嘟嘟囔囔地走进屋里搬行李,“有分寸有分寸,你要是有分寸我还用跟着去南蛮之地嘛?” “易大人真的要帮我?” “是。不过你得去换个样子。” “啊!”岑暮有点茫然。 “小七。” 小七应声而出问道:“大人您又有什么吩咐?” “你去迷烟楼请一下雪樱姑娘过来。” “啊?大人你莫不是糊涂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找雪樱姑娘。” “叫你去你就去,别问太多。” 小七应了一声哦,麻利地跑出门去。 “等等。” 小七停住脚步,回头问道:“又怎么了?” “叫雪樱姑娘多带几套女装。” “我们进屋等吧。”易朝轻描淡写地对岑暮说道。 “迷烟楼?那不是青楼吗?哎,大人竟也有此嗜好!”岑暮口气中带有几分揶揄。 “不是。雪樱姑娘曾被富家公子刁难,我帮她处理了那件事,她将我视为恩人,仅此而已。” 哦~。岑暮明白似的点点头。 雪樱以前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姑娘,在迷烟楼里被一众花群掩盖住了风光,现在她已成长为迷烟楼的花魁。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迈着款款莲花步,她推开了易府的大门,轻盈地飘到恩公面前,一见面就忍不住想跪谢易朝。 “别!别行此大礼。真是折煞我了,谪迁之人不敢当。”易朝扶起雪樱。 “恩公谪迁了?”雪樱抬起头,睁大眼睛,眼里水波粼粼,煞是惹人怜爱! “是啊!” “恩公被流放至何处?”雪樱拉住易朝的袖子,袖子上面的布料有些旧了,虽然洗的干净,却也不免有些许发旧。“朝堂之人真是太可恶了!” “人心险恶啊!离开这是非之地也并不是坏事。”易朝扶起雪樱后,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平放在身前道,一派的“也无风雨也无晴”。 “易恩公,此次派小七急忙寻我,所为何事?” “衣服带来了吗?” “带了。” “你没告诉其他人吧?” “恩公大可放心!只有我一个人前来。” “好!雪樱姑娘,麻烦你将他打扮一下,要认不出原貌最好。” 正在一旁看两人叙旧的岑暮听到易朝突然提起自己,心下大惊:“我……我……” “我为什么我?可还想出城?”易朝在一旁道。 “想。但你还没问我愿不愿意这么做呢?”岑暮坐在椅子上,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那你可愿意?”易朝一脸无奈的问。 “大人,我就开个玩笑,别当真!只要能出城,扮什么都行。”岑暮笑呵呵道。 雪樱在一旁掩面而笑:“恩公这是何人?竟如此有趣?” “他?你问他吧。” “我先替他打扮,恩公是要在这儿呆着吗?”雪樱从绣花绢丝包里拿出一套红裙。 易朝看看岑暮:“我还是先行回避吧。” 屋里,雪樱边给他换衣服边说道:“易大人是我见过最好心的人了。” “可不是。他确实是个好官,但可惜就这么被贬出京城了。”岑暮像个木偶一样任雪樱摆弄。 “你是谁?从哪儿来?犯了什么事?我都不想知道。既然恩公想帮你,我就会无条件的支持他。不过,我想在这儿给你提个醒,别把恩公拖下泥潭里。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雪樱姑娘一边用青木梳子给岑暮梳头发,一边说道。动作很轻盈,却也很稳,每一梳子都从头顶梳到发尾。 “怎么会呢?我是个安分守己的老实人,大人这样帮我,以后我也会像雪樱姑娘这样,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岑暮僵硬地对着镜子的自己和身后的雪樱笑了一下。 “最好是这样。好了,美吗?”雪樱伏在女装的岑暮耳边说道。 岑暮点点头。 “我知道你是岭南来的……” 他听后心弦紧绷着,右手握紧了拳头。 “别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路上拜托你多照看一下易朝,他在朝中得罪的人很多。”雪樱拍拍岑暮的肩膀道。 “雪樱姑娘为什么会有把握认为我一定会保护他呢?或是有能力保护他呢?万一我自己出了门就被杀了呢?”岑暮放松拳头,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问道。 “呵呵呵,我的希望而已。”雪樱轻轻一笑,眼角中流出的气韵令人神魂颠倒,不愧为迷烟楼第一朵花,美人如花,一笑倾城再倾心,至今遗恨迷烟树。 易朝出了庭院。 小七上前问道:“大人您可真有想法,可您这也太冒险了吧。带上这样一个全城通缉的人,要是他在路上露出了什么马脚,到时候咱们可也得受他牵连。” “无妨!我相信刺客另有其人。” “您是不想让他当替死鬼吧。” “小七,如果你不愿意跟我去岭南就留在京城吧。这个宅子交给你打理。” “别呀,大人。我从小就跟着您,自打父母死后,您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您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多谢了。” “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谢字吗?说实话能跟在大人您身边那是三生有幸。” 这时,雪樱笑盈盈地走出来。 “换好了?”易朝疑惑的问道。 雪樱点点头,拍了一下手掌,一个纤瘦的女子昂首挺胸走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虎虎生威,粗略看去,眉清目秀,还算是有林下之风,可以走动完全是个汉子作风。 “您看可还行?” “看着还行,不过这走路姿势太损形象了。”小七抢先一步做出了自己的评价。 他看着易朝,易朝淡淡的说了四个字:“有失优雅。” “这样已经很好了。我们是走路出城吗?”岑暮问道。 “骑马。”易朝回答道。 “那不就结了,我现在走路雅不雅跟出城没多大关系。”岑暮大大咧咧地走到石桌坐下,还不忘翘个二郎腿。 “雪樱姑娘,你可有空?” “恩公,恐怕不行,我出来太久,老鸨会起疑的。” “那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我来处理。小七送一下雪樱姑娘。” “恩公保重,一路小心。” “嗯,你在京城也要处处小心。”易朝与雪樱互相叮嘱。 在一旁看着的岑暮觉得两人婆婆妈妈的,又不是生离死别,哪有那么多后事要吩咐啊。 雪樱走后,易朝回头叮嘱岑暮:“一会儿出城,切记小心谨慎。” “那我是以何种身份跟大人您出城?”岑暮问道。 “宠妾。” 宠妾?岑暮听到这个身份,愣了半天,低头看看自己的这一身女装,要多妖艳有多妖艳。 出城的路上,易朝和岑暮共骑一马,此时的岑暮蒙着脸坐在前边,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个美艳惹人怜爱的女子正依偎在易朝的怀里,马后边跟着小七,他推着一车的行李往城门方向走去。 守城的将领大喝一声道:“来者何人?” “谪迁之臣易朝,今日领旨前往岭南任桂州刺史。” “手谕呢?” 易朝从马背的口袋里抽出圣旨,递给守城将。 他展开看了一眼,又派人检查行李后,准备放行。 这时,一个曾经被易朝弹劾过的御林尉汪卓带队从路旁经过,远远地认出了易朝,故意刁难道:“等等!蒙面之人为谁?” “宠姬。” “哦?听说易大人为官清廉正直,从来不近女色,如何来的宠姬?”汪卓质疑道。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信陵君正直忠贞,不也有醇酒妇人之行吗?”易朝在马上颇为镇定地说道。 “不管是谁,出城都得摘下面纱。”汪卓冷冷的说道。 岑暮很久没有动。 “我说摘下面纱,你们没有听到吗?”汪卓拔出剑来,整个场面弥漫着一股严肃的气氛,有点近乎剑拔弩张了。 “日光之强,恐晒伤脸。” “一派胡言,若不肯摘下,莫不是刺客?易大人,你好好想想,这是多大的罪呀!恐怕这城你是出不去了,这岭南恐怕你也到不了。”汪卓冷笑道。 岑暮缓缓的抬起左手,摸到发上的面纱挽,手却被易朝抓住。 易朝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别动,别出声,一切听我的。” ☆、上路 岑暮点点头,将左手放下,却不知不觉抓紧了一撮马鬃毛。 “若不是,汪大人故意来耽误我的行程,该如何是好?如何赔罪?” “如若不是,我送你一千两黄金,供行旅之费用。” “好。在场的诸位都听到了,这可是汪大人自己说的。”易朝放开马缰绳,右手上移,摸在岑暮的脖子上,实际上是为了挡住岑暮颈上喉结。 岑暮有种被人掐着的感觉,致命的部位掌握在别人手里,只要这身后的人轻轻用力,他的命就此终结。 易朝用左手将他的面纱解下,只一瞬间,红纱拂过脸庞,露出了易朝精致华美的脸。 在场的人看到这张脸,都无一例外地屏住呼吸,心里惊呼:太美了!这是什么绝世容颜。 岑暮的美与雪樱的美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雪樱妖媚,容颜堪比洛阳的牡丹,花开时节动京城。而眼前这人的美,却很自然,有如清水出芙蓉,眉眼间还带着一种颇具侵略的野性。 易朝轻轻将岑暮的脸移向汪卓:“汪大人可看清楚了,她是我的宠姬,去到流放之地,我将要娶她为妻,今生今世,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听到这一句话,在场的人一片哗然,一个为官者竟然取一个貌似歌女的人为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岑暮听到这句话,对易朝有了很大改观,简直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他看着众人的表情,只想在心里嘲笑。 自摘下面纱的一刻起,易朝的手一直在挡住岑暮的喉结,生怕汪卓让他把手放下来。 “伤风败俗啊!你们两个……”汪卓打赌输了,气急败坏,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表达此刻内心的复杂心情。 易朝将岑暮的面纱挽好。“如何汪大人?一千两什么时候送来?” “你等着!”汪卓灰溜溜的离开。 小七在背后腹诽:公子,您读了十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到哪儿去了?敢情儿您真想上邸报头条啊! * 汪卓和一干人站在城门上,目送着那离开三人的背影。 四面是平原,一望无际,只有远远的一群大雁在向塞北的茫茫苍天飞去。 “汪大人,要不要派人暗中盯着。” “是啊!易朝似乎有点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放心我早已派人暗中跟着,只要他露出一点马脚,就会……”汪卓斜着眼一面站在城楼上蔑视着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一面把抬起的右手慢慢收拢,似乎是自志在必得,能将敌人牢牢地掌握在手中。 守城的士兵只有充当门柱子的分,即使看到了听到了,也不能管。 阳光照在他们身上、脸上,像鎏金的罗汉守卫着这座繁华的城市。 城楼下,严校尉与助手邢俊趁着换班时间坐在墙头根下休息,被晒了一天的两人各自顶着易朝近乎古铜色皮肤的脸。 作为外勤人员,他们不得不时时刻刻的在街上巡逻,风吹日晒雨淋的,锻造了一身坚韧的身形。 刚坐下来,严校尉就忍不住将头仰起,倚靠在滚烫的城墙砖上,一脸的疲惫。 邢俊是刚入军队不久,因为刺杀皇上的的事件,他被紧急抽调上来,后来跟着严明迹。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他估计要先被派去北方边塞守关了。 他坐在严校尉旁边,偷偷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摸出一个烧饼,摸摸自己的肚子,早上吃的饭,累了一天,肚子早就饿扁了。 他捧着烧饼,凑近鼻子,狠狠地吸了几口饼上的香气,随后拍拍严校尉的肩膀说道:“校尉大人您要吗?” 严校尉睁开眼皮,就着一丝小缝,看到了他助手递过来一个圆如月亮的黄灿灿的烧饼,便毫不客气地伸手拿过。 邢俊犹豫了一下,还是放手了。 看着严明迹大口的撕咬的烧饼,他吞咽了几下口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严明迹鼓鼓的腮帮子和一口口变小的烧饼,但他又不能开口。 吃了几口,严明迹才反应过来,他从倚靠城墙的样子变成了弓着背,左手搭在左腿上,右腿支起来,右手拿着烧饼翻来覆去的看了几眼,又看看在他身旁像小狗一样盯着烧饼的助手,“哪来的?” “我娘做的。” “你没吃饭?” 他吞了下口水,才点点头,就怕他点头时哈喇子从嘴角流出来。随后又立马摇摇头。 严明迹把剩下的烧饼还给他,他却一直在摇头。 “你不饿?” “不饿。”邢俊刚说完,肚子就抗议了,非常不争气地咕咕咕的叫了几下。 “还说不饿,拿着。以后你自己的东西先自己吃。” “严校尉,我……” 还没等邢俊说完,严明迹一把把烧饼塞到他嘴里,“叫你吃你就吃,扭扭捏捏,麻烦!啰嗦!” 邢俊嘴里被塞了烧饼,也不知是哭还是笑,要知道上级对下级从来不会有这么好的口气,大多数颐指气使。 严明迹看了下助手一眼,爽朗的仰天大笑了几声,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家里还有谁?” “爹娘。” “都是干什么的?” “我家是卖烧饼的。” “好,下次路过你家门口,记得再请我吃几个,味道不错!” “好!一定。校尉大人。” 严明迹咂咂嘴,又仰头靠在墙根上休息,仿佛还在回味那几口烧饼的味道。 邢俊在一旁啃烧饼,还没有啃几口,汪卓从城楼上下来,因为打赌输了,赔了一千两黄金,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处撒,看他休息的两人,便径直走过去,朝严明迹踹了一脚。 “你们两个偷懒吗?刺客抓到了没?”他又补了一脚。 严明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邢俊则站在身后弯着腰,手里紧紧攥着烧饼。 “还有你!吃什么吃,一副好吃懒做的样子。朝廷养着你们是要你们在这吃烧饼的吗?”说着他夺过烧饼一把甩向远处。 烧饼掉落地方,激起一阵烟尘。 邢俊的目光向哪瞥了一下,旋即收回来。 “真该把你们扔到塞外,体验一下守关的乐趣,在京都待久了,都变得懒惰懈怠了吗?”汪卓冷哼了一声,背着手离去。 邢俊看看严明迹,又看看汪卓,心里有些愤愤不平,他想:总有一天,我会爬到汪卓的头上,到那时我一定要他好看。 严明迹则是一声不吭地走过去,捡起烧饼,拍去上面的尘土,递给邢俊。 邢俊接过之后想说句谢谢,可是他没给邢俊说的机会,转身就走了。 两旁的房屋似士兵在给他列阵,路很曲折,直通向尽头的皇宫,那座宫殿在飞檐斗拱鎏了黄金,在光下闪着刺眼的光,将校尉的背影衬的很小很小,就像一粒沙在泰山面前一样。 邢俊眼睛有点痛,不知是被宫殿的金光刺痛,还是被严校尉的背影刺痛,他低头狠狠地咬了一口烧饼,左手手背很快的擦过眼睛,追上严明迹的背影。 长安城的街上,该巡逻的人还还在巡逻,该走路的人还在走路,又有谁会在意到他们的悲欢哀乐呢? “盛世不闻尘埃歌,世人只顾己欢乐。千世不管谁为主,一枕黄粱倚南柯。”[1] 歌女清亮的声音从画楼上传下来,伴着胡琴琵琶声,每一个音都像雨滴一样滴落在严明迹和邢俊的身上,心上。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楼上的歌女一曲终了,台下响起了一片喝彩声。 “好!” “真棒!” “雪樱姑娘,敢问此词是何人所作?” 雪樱微笑着将手中的绢丝团扇轻轻摇动,团扇搅起的气流撩动她垂在脸庞的一缕长发,而这一缕长发撩动了在场的青年的心。 “一位谪迁的公子所作,他曾嘱托我不可外传其名。恕小女无法告知。” “既然如此,那便不再为难,可否为我等再唱一曲。” “当然。诸位公子想听什么?” “既然你刚刚说道谪迁,不如唱送别相关的歌好了。” 雪樱微微颔首,坐在后面的乐师们又开始吹弹,丝竹管弦之声叮叮咚咚,如早春的泉水,从坚冰却流出,进而清澈泠泠。 雪樱唱着唱着,心却不知不觉飞出窗外,想到她的恩公易朝,恐怕这一去便是永别了,岭南多瘴气,吸入后极容易生病。她想起韩愈的诗: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朝阳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2] 想到这儿,她立即停止了唱歌,冲出迷烟楼,提起裙摆,丢下金丝团扇。 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愣了,不知道在台上唱的这好好的雪樱姑娘为什么一下子就跑了。 乐师们的琴音还未断,雪樱已经冲到楼下,跨上了一匹棕褐色的马,奔着城郊而去。 老鸨赶紧出来,平息众人的愤怒,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又是陪笑的。待安慰众人后,她叫紫儿:“这是怎么回事?” 紫儿一害怕,腿就软,跪在地上:“我,我也不知道。” “白吃饭的东西,我平时怎么教你们的?”老鸨将一肚子的火气全撒到雪樱的丫鬟身上,命人将一众侍女掌嘴。 ☆、上路 城外的大道上,易朝与岑暮共骑一马。推车的小七发牢骚小声地说道:“大人您读的圣贤书都读哪去了?干嘛还搂着他?” 易朝低下头看看小七:“以后在外,别叫我大人。” “哦!公子,都出城了,干嘛还搂着他?” “我们后面有尾巴。” 小七听了,赶紧回头看了一下,只见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有点慌张,假装在走路打趣。 “公子,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易朝若无其事的回答到。 “你呢?”小七又问女装的岑暮。 “想知道?”他反问小七,小七推着一车行李手有点酸,没心情猜对方想玩什么把戏,便点点头。 “你家公子告诉我的。”说完他侧过脸看了易朝。 易朝盯着他,用眼神问道: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 小七有种被抛弃的感觉,看着两人眉来眼去的,他加快了脚步,只要到了十里亭就有车可坐,他也不用再推着这车东西了。 亭外有一辆马车,缰绳系牵在一棵杨柳树上。 亭中站着一个身形纤长的男子,他看见易朝骑马走近,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易朝下马,又顺手扶着岑暮。岑暮本来不想扶着易朝的手,他自己会下,但考虑到后面两个跟踪者,只好扶着易朝的手下来。 “走慢点。”易朝在岑暮的耳边悄声说道。 岑暮点点头,两人走进十里亭。 小七则负责把行李搬到马车上。 “晓天兄,你还是改不了以前的性格啊!”那男子一见易朝就说到。 “是啊,行之兄。你我二人同窗三年,同朝为官,你倒是变了很多。”易朝以平淡的口气说道。 给他送马车来的是他的同学杜知,字行之。 “你也知道,人如其名,知行合一,我所做的就是我所认为的。” “行之,你知道,我也是这样。” “谪迁岭南,你可后悔?” “无悔。” “为何?” “在京为官,出京亦为官,在其位,均为天下苍生,亦何悔之?” 杜知仰天长啸三声:“晓天兄,这是你比我厉害的地方。车马已备好,咱们就此别过吧。当然,酒我已带来。何不叫你的歌姬唱一曲《阳关三叠》以助酒兴。” 岑暮一听,眼睛睁大了,看着易朝。 易朝出来说道:“他前几日伤了喉咙,不方便唱歌。” “是吗?”杜知倒了杯酒,一杯递给易朝,另一杯拿着走向岑暮。 岑暮没有动。他看向易朝,想问问对方的意见。 “晓天兄为何又蓄养歌姬了呢?不像是你的作风。” “是我捡来的。全因这位姑娘逃难落魄,父母双亡,在京城流落街头,怜悯之中,带回府里。” “哦?隔着红纱看,似有国色天香之容,姑娘,我可否一睹芳容?” 岑暮摇摇头。 “行之兄,他脸上有伤,怕吓到你。” “既然如此,那就不勉强了。不过,这杯送行的酒,姑娘可是一定要喝,感谢您同赴岭南,照顾晓天兄。”岑暮左手慢慢抬起来,想接过那杯酒。 易朝走过来,夺下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而后将杯子倒扣下来给杜行之看,证明一滴不剩,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杜兄何必在此为难一个小姑娘呢?要是想听她唱歌,日后路过岭南,我再带她去拜访您,可好?” 杜行之收敛了自己的不悦,陪上笑脸说道:“晓天兄,这是何话?我只是关心你,想到你我将要零落天涯,有些不舍罢了。千里送行一杯酒,酒淡情浓何处有?与君同窗十载秋,秋风杀尽百花愁。要是到了岭南,还请修书一封,免得我一直为你担忧。” “当然。”易朝一边再思考杜知的赠诗一边回答到。 这时,城道中出来一匹马,马上是一位俏丽的佳人在御马飞驰,飘荡发稍在风里飞扬,烟尘环绕着马蹄,如同乘云驾雾而来。 待走近之后,才发现原来是雪樱姑娘。 岑暮看着骑马的姑娘,心里有些赞叹不已:看似柔柔弱弱的女子,竟也有驱马飞奔的胆气和魄力。 雪樱下了马,提着裙边冲到长亭。 “你怎么来了?”易朝有些惊讶,显然他对雪樱的突然出现有些不知所措。 “恩公,此一别不知何日再见,我特来送行。” “你这一身装束,应该是在迷烟楼唱着歌吧。” “是,唱到一半就出来了。” “多谢你的挂念。” “恩公,我出来得急,没什么好送的,这支金钗就是达官贵人所赠,应该值几个钱。您留着路上用。” “不,不用。”易朝将金钗插回到雪樱头上,“这些东西你要自己留着,迷烟楼也不是长久的避身之所,以后攒够了钱,出去之后嫁个良人。” “我……”雪樱的眼睛有点湿润,她强颜欢笑,“恩公既然不要,那我唱一曲为您送行的,可好?” 易朝点头默认。 岑暮深舒了一口气,这样他就不用被逼着唱歌了。 雪樱从马上取下琵琶,边弹边唱,纤细瘦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按着,捻、揉、弹、跳、轮都很熟练。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1] 清理的歌声中夹杂着似有若无的啜泣声,动人心弦。 三叠唱下来,在场的几个人都忍不住流泪,旁边的柳树在风中摇曳,一条条柳枝像一双双手在拉住远行人的衣角。亭子在城边孤零零地立着,送走了一批又一批自愿的和不自愿远行人。 回望长安,高大的城墙围住了里面的人和事,看似一片辉煌与安宁。 马车一路向南。 赶车的是小七,他终于解放了双手,为了犒劳自己的双脚,他将脚横在车门前占了所有空地。 车里,岑暮和易朝悠闲地休息。 “你离开长安不难过嘛?”岑暮一边脱女装一边问易朝。 易朝道:“长安繁华热闹,实际上是一口名副其实的大锅。在里面煎熬的人并不简单。” “您就这样离开了长安,就不煎熬了吗?其实不止长安是大锅,大到天地,小到人生,都是一口锅,每个人都被煎着,煮着,熬着。” “继续。你说的很有道理。”易朝看岑暮停了话语,便补充道。 “你们的道家老子不是说过一句话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易朝将目光移到他身上,他疑惑这样一个人竟会有出乎意料的生活体验,“你到底是什么人?” “外地人。” “外地人?说真话。” “徐州人,去看心上人被当成刺客,我早跟你说过了。” 易朝下意识地抓住岑暮的手腕,岑暮的衣服脱了一半,上半身有点凌乱。 “左耳有孔,曾戴过耳饰。身前纹有花纹……” 听到这话,岑暮挣扎了一下,肩胛骨碰到的背后的车壁上发出了响声。 小七听到车里传出这么大动静便撩开窗帘往里看了一下,这一幕,吓得他赶紧收回手,放下帘子,咳咳,清了清嗓子朝里面喊道:“公子要记得读圣贤书,你被那厮的美□□惑了。” “小七,闭嘴,别多话!”易朝在里面喊道,“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要理会,赶你的车。” “大人您想干什么?严刑拷打吗?我是什么人似乎并不重要吧,重要的是我现在对你们的皇帝已经没什么威胁了。” 易朝扣着岑暮的手腕,露出了浅笑:“也是。现在倒是不重要了。你的过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未来。” “未来?大人,我不会威胁到你。” “你的做法已经威胁到我了。” “怎么说?”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去杀了那两个人,要么把衣服穿好。” “要是我说不呢?” “这个在我手里,你没有机会说不。”易朝将锦囊展现在岑暮眼前。 “你什么时候拿到的?”岑暮有些紧张。 “就在你我说话的时候。” 岑暮有点无奈,又不能对人动手,只好像泄气的皮球说道:“你先把手放开,我好穿衣裳。” “选好了就好。” “东西什么时候给回我?” “等那两人走了。” “好,一言为定。等甩开那两条尾巴,你我各奔前程。” 易朝松开岑暮的手腕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继续看书。岑暮右手枕着脑袋盯着易朝,易朝自然是泰然自若,完全没把刚刚的事放在心上。 车在行进途中左摇右晃,有些许小颠簸,可以容易催人入睡,尤其是像岑暮跑了一整天的。 他自从被当成刺客之后,他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生怕梦到一半发现自己躺在了大牢里。这不出了城没多久,他就在马车里就睡着了,熟睡时连手都无法支撑脑袋,身体沿着马车内壁滑下来,匍匐在易朝的脚边。 易朝看了一眼,觉得有些好笑,心里叹气道:毕竟是个孩子。 他伸手扯过毯子,盖在岑暮的身上。 透过车窗的小缝儿,他看到了外面那两个人跟踪者,心里暗自盘算要怎么甩掉他们。 熟睡的岑暮似乎做了个噩梦,嘴里不停地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易朝低下头,看了一下岑暮,听不清后者的呓语。但为了安慰他,还是伸手去拍拍他的背。 岑暮换了个姿势,往易朝的身边挪近了些,脑袋压在易朝的宽大的袖子上。 易朝扯了一下袖子,岑暮没有动。 于是他先放下手中的书,把岑暮的脑袋抬起一点,抽走袖子。 作者有话要说:[1]王维,《送元二使安西》,在配乐之后《渭城曲》 ☆、上路 岑暮嗫嚅着喊道:“阿娘,阿娘,不要丢下我!”随后抓住易朝的手,枕到他的腿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着。嘴上的胭脂都蹭到了易朝的衣服上。 易朝叹了口气,摇摇头,继续安心读书。 “公子,入夜了,路都不好走,要不……”小七撩开帘子,看见这一幕——岑暮枕在他家公子腿上,他目瞪口呆,忘记了后边要说什么了。 “停路边休息一晚吗?小七。”易朝若无其事的问道。 “哦,是的,我想问的就是这个。” “那就停了吧。” “公子……”小七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有话请直说。” “公子,你这样让他枕着……不太好吧?”小七终于大着胆子问道。 “有何不妥?” “那个他……他……你……唉!挺好的。公子,你随意吧。”最终小七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劝他家公子,只好放弃了。 易朝有点哭笑不得:“小七放心吧,等过段时间他就会离开。” “那他这段时间是一直这样打扮吗?” “嗯。” “天呐!”小七在心里抱怨道:怎么还要跟他走一段路呢? “这次是我们有求于他。”易朝说的很小声,仿佛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他是谁,你要求什么?”岑暮伸了个懒腰,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 “你都听到了?” 岑暮打了个呵欠,“要是听到了,我还要问你吗?” 他平躺过来,看到易朝俯视着他,猛然打了个激灵,像弹簧一样从易朝的腿上弹起来,“天呐!我怎么会睡到大人您身上?我不是故意的。” “无妨。”易朝捋捋被压皱的衣裳,上面染了一抹玫瑰色的鲜红。 岑暮木然的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他忘了自己是女装,脸上有妆,“我先出去找点吃的。” 岑暮想借口离开,他平时开玩笑的时候的当然可以没脸没皮的,但是要是真做了什么太僭越的事,心里还是会愧疚的。 “等等。”易朝伸手擦去他的嘴角残余的朱红色,动作极其温柔。 “多谢大人。”他转身出车门,只想赶紧离开,同时还不忘用手背蹭了一下自己的嘴角想:要是有水就好了,可以洗下这些胭脂粉末。 在车里的易朝张开手掌,拇指上沾有一片浅红色,叹了口气,随后又摇摇头。 “哟!大小姐,你怎么出来了?外边黑着呢,可别伤了您,吓着了您。”小七用酸溜溜的语气嘲讽道。 “小七,你是不是嫉妒我跟你家公子啊?” “嫉妒?我劝你离我家公子远点,我家公子可不会受你的蛊惑。” “是吗?我也想走远点,可你家公子很需要我。”岑暮故意将很需要我四个字加重语气,看到这个叫小七的仆人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觉得挺有趣的。 “我家公子才不需要你呢,一定是你死皮赖脸的缠着我家公子。” “那可不一定!你就是嫉妒我,小七。” “你说说看,我嫉妒你什么了?你说说看啊。” “你与你家公子相伴几十年,可你们却是主仆关系。而我却是一个自由人,虽然认识得晚,但以后说不定会成为你家公子的朋友。” “你……我不跟你吵了。” “你吵不过我,所以怕了?” “你!随你怎么说。”小七不理他,气呼呼的去捡柴火。 岑暮没有跟着去,怕车里那位手无寸铁,被那两个跟踪的人杀了可不妙。 易朝从车里出来问道:“小七呢?” “捡柴火去了。” “车后有干粮和水,你想要的话可自己拿。” “算了吧,大人,我不饿。” “那你帮我拿一下。” “叫小七,我又不是你家的佣人。” “把你带出城,你就这样?” “大恩不言谢,想必易大人也不会要求我报恩的。” 易朝说不过他,只好自己动手取来食物,顺手把烧饼递给他。 “谢了大人。” “以后不用叫我大人。” “不叫你大人,难道要像小七一样叫你公子吗?” “叫名字就好了。” “哦?我不记得你名字了,麻烦大人再报一下大名和家门。” “易朝,字晓天,洛阳人。”易朝很有耐心地答。 “那我该称名还是称字呢?” “长辈称名,平辈或晚辈称字。” “噢,明白了!易晓天,那我们现在就正式认识了,我叫山今木,徐州人。” “可有字?” “贱民一个,哪会有字?我看您饱读诗书,赐我个字可好?”岑暮凑上前,笑嘻嘻的问道,手里拿着一个烙饼。 易朝看看岑暮,又看看天空,彼时正是暮色深深,不远处的山岩和树影交叠,相互掩映,层层叠叠,像一幅或深或浅的水墨丹青。 他不知不觉的抬手摩挲下巴说到:“字暮,可好?” “哪个木?” “夜色深沉的暮,暮与木同音,叫来方便。” 听到这个解释,岑暮手中的烙饼突然掉到地上。 “怎么了?”易朝捡起烙饼,拍去上面的灰尘。 “没……没什么,就是太高兴了。” “是吗?” 岑暮赶紧点点头,其实心里有点被易朝惊吓到,自己化名山今木,没想到他取字竟然撞上了自己的本名。 “是这个字不好吗?” “没!没有。总之我很喜欢大人赐的字。”他再暗自揣摩,而后忽的会心一笑:“易晓天,我明白了。” 易朝有点疑惑:“明白了有何好笑?” “以后再告诉你。” “公子你们也不来帮帮忙,我一个人哪拿的了那么多的柴火。” “小七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一会儿不够我再去。” “公子,您就是太仁慈了,放着这么好的一个劳动力不用,干嘛还非得亲自去?”小七放下柴火,蹲在空地上,一边生火一边抱怨。 “我可不是你家的劳动力。” “我说你了吗?” “这就我们三个,难不成有只鬼是你的劳动力啊?” 小七一听这话,有点毛骨悚然,“呸呸呸,大晚上的不要说鬼,说鬼它就会来找你的。” “小七兄弟,那可是一连说了两个*字。”岑暮还特意在鬼字上用口型,而不出声。 “公子,你看,他又欺负我。”小七说不过岑暮,只好向他家公子求助。 “山今木,别逗小七了,他比较单纯。” “小七听到没,我看在你家公子面子上放你一马。”两个欢喜冤家终于平静下来了。 数着满天的星星,三个人围在火堆旁睡了一宿,柴火在哔哔啵啵的响,火光驱走了夜里的猛兽,驱走了寒气。时不时从火堆里跳出几颗火星落在泥土里,转瞬间冷却变成了灰和碳。 “快看!有流星。”小七兴奋地喊道。 只见悠悠旷宇中一颗流星划过,一下子就消失了,掉落到南方的一角的天空。 “一下子就消失了,好短啊。”小七还没来得及许愿,只好失落的埋怨。 “我们那边有个传说,一起看同一颗流星的人会永远在一起。”岑暮把胳膊枕在脑后,靠着一块大石头,右腿搭在左腿上,翘着个二郎腿。 “是吗?我们那边是在裤带上打结许愿,然后愿望就会成真。”小七破天荒地的接岑暮的话。 “易晓天,你们相信吗?” “传说罢了,我家公子从来不信这些,但我信。”小七补充。 “那小七,你许了什么愿?”易朝问道。 “还没来得及许愿。” “山今木,你信么?”易朝看着他问到,他听别人说话,或是在问话时,都是一副认真诚恳的样子,让你有种被放在眼中珍视如至宝的感觉。 “我……我也不信。处理掉那两人之后我们会各奔东西,怎么可能永远在一起呢?” “也是,谁知道呢?不过,在处理完那俩人之前,你可否先装装样子?”易朝一脸无语的说道。 “啊?哦,对不起,我忘了我现在还是女装。”他立即端坐起来,整理好自己的衣裙。 “易晓天,既然要演,那就演的逼真点。来!借你肩膀靠一下。”还没等易朝点头答应,岑暮已经靠过来,把头倚在他肩头。 小七用充满杀气的目光瞅着岑暮,岑暮有点得意,故意将手环抱在易朝的腰上,气一气旁边的小七。 小七果真被气得脸都绿了,心里咒骂道:这厮忒不要脸了,还真把自己当成大人的宠姬了? 树林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嘎吱声。 “笨蛋,你踩到树枝了,小心暴露!”一个蒙面人敲了另一个蒙面人一记糖炒栗子。 “放心,还没被发现呢!离那么远,他们可没有千里眼和顺风耳。” 易朝将手搭在岑暮的肩上:“睡吧。” “小七见此情景只好乖乖闭上嘴,心想:的想办法赶走这人,要不然公子真的会被这妖孽迷惑住的。 “你肩膀有点硬。”岑暮在易朝的肩上蹭蹭脸说道。 小七在一旁嘀咕道:“你别得寸进尺。” “不合适吗?”易朝出乎意料的温柔的问到。 “没有,只是我牙疼,不太适合枕太硬的肩膀。”岑暮随口说说。 “那到怀里来么?” 听到这个提议,他扫了易朝一眼,“易晓天,你怎么知道我的想法呢?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 “你就这么厚脸皮吗?”小七在一旁咬着牙说道,心中默默怨恨道:这哪里是得寸进尺,分明是登堂入室了。 “这是我跟你家公子的事,有什么不行吗?”岑暮果断的躺在易朝的怀里。 易朝微笑着,看着小七。 小七守好自己的东西,装作一脸不在乎的模样道,“公子你自己高兴就好,我都支持你。”说完双手交叉抱着胸前,挨着易朝睡过去。 易朝看着岑暮的脸,总觉得有些熟悉,以前似乎在哪见过,但他却回想不起来。跟着自己的记忆往回拼凑时,发现关于十岁那年的记忆都是空白的,就像易朝拼图偏偏少了最关键的易朝。 你到底是什么人?易朝看着岑暮这张精致的脸,后者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正在挖坑中,岑暮化名山今木(山+今=岑,木与暮谐音),他是个有身份的人啦!之后会慢慢揭晓。 ☆、上路 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考虑到京城那帮人不会就此罢手放过他,他需要一个武力足够高强的人来送他去桂州。 马车停在道路旁,走了一天的马也在休息。嚼碎的草料在马蹄边散落,东一堆西一点,说散也不散,就这么随意地放着。 翌日,清晨太阳正在缓缓升起,此时是夏末初秋的时间,不算太冷,露水湿润了露宿野外的人的头发,火堆早已熄灭,只剩几缕余烟在灰堆上萦绕。 岑暮觉得的有点冷,瑟缩了一下,睁开眼发现自己靠在小七身上,易朝的外衣盖在他和一旁的小七身上,人却不知所踪。 他立即警觉起来,四处搜寻易朝的身影。空荡荡的林子里连个鬼影都没有。 他朝小七轻踹了一下:“喂,起来了!快起来!” “哎哟,你干嘛大早上的不睡觉,踹人来了!” “快起来!你家公子不见了。”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是在车里吗?” “车上也没有,我早找过了。” 小七一听,猛然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什么时候不见的?” “我醒来就不见了。” “快找啊!你去那边,我去树林里看看。”小七火急火燎地嘱咐道。 他们两人分头找找。小七往树林里去,岑暮则往相反的地方。 山上树林深幽,豺狼虎豹甚多,岑暮料想易朝应该不会不敢去那儿,而在山下有一条河,河清水浅,易朝一大早会去那底下的可能性较大。 岑暮沿着大道,拐进草丛,穿过草丛,看见一片河滩。河对面有青翠的山,层峦叠翠,山上的树郁郁葱葱,特别有生命力。 河岸这边,易朝一袭素衣负手而立,望着江水潺潺,望着青山悠悠,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蹲在草丛里,犹豫该不该去找他,但仔细想想还是让他一个人呆着吧,毕竟被贬黜出京城估计也挺难过的。易朝虽然看似风轻云淡,泰然自若,无悲无怨的,其实都只是藏在心里没有表现出来吧。 他从怀中摸出了昨晚看星空时,易朝写的一首诗,里面的字字句句虽然豁达乐观,但整首诗读下来,尤其是岑暮看道易朝的神情,那种勉强的笑掩饰不了内心的悲伤,况且这种强作达观的字句也同样藏不住他心底的悲哀。 “你到底是个读书人,看不开就看不开,干嘛要装得风轻云淡呢?伤心了大哭一场,何必在这儿一个人郁闷呢?害的我们都为你担心!”岑暮看着易朝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道,想抽身退回马车停驻地。 这时两个杀手从易朝身后窜出,挥着大刀,直接砍向易朝。 岑暮手疾眼快顺,迅速用手抓起地上的一颗石子弹出去,石子哐的一声弹开了杀手的刀。 “快走!” 岑暮拉着易朝往旁边跑,两个杀手并肩追击他们两个人。 “这怎么回事?”易朝被岑暮拽着逃命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一边跑一边问。 “他们要下手了。” 其中一个杀手腾空而起,从身后直接劈向易朝和岑暮,岑暮身形一闪,下意识弯腰,在石滩上捡了个鸡蛋大小的鹅卵石掷向杀手,杀手的双手没有来得及收回剑进行防御,便被石头击中,吐了口。 岑暮趁此机会夺过那人的剑,对另一个黑衣人说:“原本我是不打算杀你们的,但既然你们先下手,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他手起起刀落,招招直逼向对方致命弱点,终于杀死一个黑衣杀手。另一个看到这种情况不利于自己,遁水而逃。 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水下冒起了一串串气泡,冷哼了一声,将沾血的刀子插在河滩上,扶起易朝:“易晓天,你没事吧?” “没事。”易朝经过一场惊险的刺杀,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勉勉强强挤出一个笑容。 “公子!公子,你怎么在这儿?终于找到你了!”小七急匆匆的跑过来,连额上的汗也没来得及擦去。 “小七,我没事。” 小七向河滩沙地看了一眼惨状,黑衣人的尸体躺在那,血染红了身旁的鹅卵石。石滩上插着一把刀,像尸体的墓碑一样立在黑衣尸体旁。而刀上的血像红蜡烛的烛泪一样缓缓流下来……见此情景,他头皮发麻,胃里一阵翻滚,呕出了隔夜的饭菜。 “小七,你怎么会来这儿?” “我听到你们这儿有打斗声就跑过来了。” “小七,我们快走吧!”易朝扶着他的仆人跌跌撞撞地离开。 岑暮赶紧过来了:“小七,原来你怕血呀!”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杀人放火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小七捂着脸说道。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杀人放火了?” “刚刚那尸体不是你,难道还是我家公子干的嘛?” “好歹我也救了你家公子,难道连句谢谢都没有吗?” 小七被噎得无话可说,他跟岑暮吵架,永远吵不过对方。 “山今木,你有办法解决他们吗?” 小七只好无奈地叹气说道:“我家公子真是命苦,刚被贬出京还不算太远,就在路上遇到刺杀,也不知道我家公子还有没有命去到岭南?” “小七,听天由命吧。”易朝从刚才的惊险中回过神来,又恢复了往常的镇定自若。 “怎么会没命去到岭南呢?不是还有我吗?”岑暮在一旁接话说道。 “你……还是算了吧,两个你能解决,那两百个,两千个呢?还有你不是就快与我们分道扬镳了吗?” “那可不一定,如果你家公子肯付出一些代价,我可保他到岭南桂州。” “此话当真?” “当真。” “可你拿什么保证?” “天机不可泄露。”岑暮故作神秘。 “公子,别听他瞎吹了,咱们还是找驿站派人保护吧。”小七转过头劝说。 “等等,山今木你要的代价是什么?” “这个……暂时还没想到,不过总得等价吧。” “好!我答应你。”易朝二话不说就应许了这个承诺。 “哎哎哎,公子别那么草率就答应了,再讲讲价,也许还会……” 还没等小七说完,易朝爬上马车,在里面鼓捣了一会儿,从车里探出头来:“山今木过来一下。” “什么事?小爷我累的很。”岑暮走到车边。 易朝递给对方一块玉佩,玉佩质地纯正,为正宗的昆山玉,上面雕刻的是一只凤凰,玉佩下端有一束紫色流苏。 “这是什么?看起来还挺贵重的。” “这是我的家传玉佩,作为信物,你保我到岭南谪迁之地,可要求我为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都可以吗?” “不伤天害理,不违背家国律令即可。”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岑暮将玉佩看了两眼,便揣在兜里。 “公子,那可是顶贵重的东西,你怎么连眼都不眨一下就送人了呢?还送给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野小子。”小七悄悄说道。 “如果我们不先显示出自己的诚意,别人怎么可能真心实意的帮我们了。” “可是公子,如果他反悔,到时候一走了之,那我们不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我赌一把,我相信他会把我们到岭南的。” “公子,你心可真大!”小七竖起自己的大拇指,他也无话可说,现在除了相信岑暮,还能有其他办法吗? “山今木,我们该上路了。”小七在车里喊道。 “来了。”岑暮提着裙摆跳上了马车,钻进车里。三人六目相视,易朝打开折扇,自顾自地扇起风来。 “看什么看,你不去赶车吗?我家公子请你来可不是当闲人的。” “小七。”岑暮不紧不慢道,“该去赶车的是你,你家公子是请我当保镖,不是当车夫。” 小七看完易朝,又看看岑暮,无可奈何的拿起了马鞭,“得得得,你们都是大佬,我去赶车,得了吧。” 小七出去后,岑暮正襟危坐,颇为严肃地问道:“易晓天,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不太清楚,在京城为官三年,该说的说,该谏的谏,不曾细数过得罪了多少人?”易朝似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风度。 岑暮听到后,眉头微皱,目光久久地停在易朝的折扇上,若有所思。 纸扇上只画了一株墨梅,墨梅旁边还题有一首诗: “你害怕了?”过了很久,易朝缓缓问道。 “当然!我可比不得大人,见过世间繁华,也见过民间疾苦,敢怒敢言,天不怕地不怕。我还想留着这条贱命看看山,看看水,然后再跟自己的相好过过日子。” “无妨。你尽力即可,实在不行的话,在危机时刻你可自行逃去,不必管我。”易朝浑不在意的说道。 “真的?大人你这么看的开吗?” “生死自有命,富贵全在天。我知道你尽力就行了,不必陪着我一起死。” “这你就大可放心,易晓天,我肯定不会舍己为人的,能保就保,能救就救,如果实在保不了,就麻烦你先走一步了。” “无妨,不麻烦。”易朝微笑着端起案前的一杯清茶慢慢饮尽。 岑暮从窗外看见那两人,不知是哪一伙的,一直在跟着,也没有露出什么杀心,应该不是河滩遇到的。 河滩上的两个杀手不仅训练有素,而且似乎是预谋已久,应该是另一伙人。 易晓天啊易晓天,你到底有多少伙仇家?岑暮在心里盘算到。 “你要如何解决那俩人?” “我暂时还没想到。” “凭你的能力,解决他们岂不是绰绰有余?” “有余是有余,但他们并没有露出什么恶意。既然他们想跟,那就跟着好了。” “山今木,没想到你也有仁慈的一面。” “不是我仁慈,而是在这地界不能随便杀人,要是到了深山老林,天高皇帝远的,倒是可以考虑解决了他们。” “他们一直跟着你,就一直穿着一身女装。” “那又怎么样?这不是挺好看的嘛,又不是没穿过。以前我爹娘怕我的阎王的小鬼勾走魂,特地把我打扮成女孩,用的也是贱名,好养活。” “是吗?你们那边的风俗还真有趣。” “那是。你不知道我们那儿一到秋天,满山遍野全开满了金灿灿的花,连空气都是甜的。” “你家到底在哪儿?” “昨天我不是说过了吗?在徐州。” 他不肯说真话,易朝自然也拿他没办法。 “要不大人猜猜我是哪儿的人?” “岭南。” 岑暮听到这个答案,心头一惊,他不得不收起吊儿郎当的心态重新审视这个被流放的京官:他凭什么在那个时候刚好出现在那里?又为什么会救自己?还连眼都不眨一下将自己的家传之物抵押给他? “你怎么会知道?” “猜的。” “说说你的理由。” “之前我说过,虽然你的官话很正宗,可是左耳,纹身都无法掩盖你的身份。” “大人真是好眼力,我确实跟大人顺路。” ☆、长安驿 “公子,我们到长安驿了。”小七在车外喊道,“要休整一下吗?” “那就住一晚吧。”易朝在里面吩咐。 道路旁,一座五层的驿站出现在眼前。 长安驿,顾名思义,就是离长安最近的一个驿站。从此处去长安城至多不过三日的路程,马匹脚力好速度够快的话,几乎可以是朝去晚回,连住宿的时间都免了。 驿站内有供过客中途换乘的马匹,还提供住宿和打尖,俨然像个客栈,不过它可不是普通客栈,而是官方经营的。主管驿站的官员一般是由朝廷派遣,多为当权者举荐。大家一般称其为长安驿长,或是站长。 其他地方的驿站都不如长安驿抢手,因为此处距离长安城很近,进出长安的人有很多,因此很有钱,再加上朝廷的俸禄,简直是比在京城为官的人还要多。 坊间流传着一句话:不当宰相当驿长,长安一驿可敌国。 “公子,我们到了!要在这儿住一晚吗?”小七问到。 “也好,住一晚,明日再启程。”易朝睁开眼睛,转而看向岑暮问道,“你呢?” “我当然是跟着你了。” 易朝先行下车,接着,扶着一个挽着面纱的女子下车了,不用说,这就是女装的岑暮。 两人走进店里,店内的人齐刷刷投来惊讶的目光,吃饭的忘记了夹菜,啃鸡腿的也停住了动作,只留着满口的油亮亮和鼓鼓的腮帮子。 岑暮很瘦,但此刻他感觉自己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虽然扶着易朝,眉眼微眯着,很是傲气,有一股寒梅之气,傲雪凌霜。 美则美矣,但是又跟一般的寻常美人不一样,在一袭红衣之下,还又暗含凌厉之风。总有一些深到骨子里的本性,是无法掩盖的。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呀?”小二见到有客人进来,就麻利地的跑过来问他。 “住店,两间。” “你确定了,两间?”小二有点疑惑,想再确认一下。 “是的,两间。” “您是要雅舍还是平舍?”小二又问道。 在后边的岑暮有点疑惑:住店不是随便一间屋子就可以了吗?还分雅舍平舍? “雅舍和平舍有何区别?” “哦!大人有所不知,我们的雅舍风景好,屋子的摆设也齐全,最重要的是晚上比较安全,没那么吵。”小二如数家珍,为易朝一一介绍了长安驿的情况。 “那就雅舍吧。” “好的,雅舍两间。请问还要什么饭菜吗?” “上你们的招牌菜吧。” “好嘞!”小二离开去安排事情。 “在下冒昧问一句:这姑娘是您什么人?”离易朝最近的一桌正在吃酒的彪形大汉站起来问道。 此时,坐在最角落的一位儒雅公子毫不在意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像是在看戏。一头墨色长发只是随手挽在身后,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岑暮在一进来时,就将店里的人扫了一遍,自然也很早就注意到角落里的那人。 怎么说呢,大概气质独特的人总是很惹眼的。 “鄙人的歌姬。” “我能认识吗?” “这……恐怕不是由我说了算,这要看姑娘自己的意思。”易朝把选择权抛给身边的岑暮。 岑暮在背后嘀咕道:“易晓天,你干嘛不替我拒绝了他?真是多此一举。” 他对着彪形大汉摇摇头,表示不想跟对方认识。 “你也看到了,她不愿意。”易朝在一旁补充道。 “多谢公子。”说完,刚才的鲁莽大汉坐回位子,喝了两杯酒,然后拎着一只烧鸡出了门,走出来之后汉子嘟囔了一句:“不认识就不认识!老子还不稀罕呢!” 刚栓好马车的小七进来问道:“公子,你怎么还在这儿?” “等你。” “等我!真的吗?我就知道公子不会忘了我的。”小七心花怒放道。 “拿着。”易朝将小二给他的钥匙抛给小七,带着岑暮一前一后,一只脚已踏他上了楼梯,又回过头道,“你就在我隔壁。” 小七拿着钥匙一下子从云端跌到谷底,赶紧追上他家公子的脚步。 岑暮和易朝一副琴瑟和鸣的样子,顿时将他气得有些抓狂。 进入房间,关上门的瞬间,岑暮立即变回了原来的那副德行:“真是的,又让我装女子,很累的好不好?你看看楼下那帮人,一个个都像是要把我吃了的样子。” “你还会怕被人吃吗?我觉得你不去吃别人都好了。”易朝半开着玩笑说道。 对于岑暮来说,别看表面一副清秀脱俗,真要狠起来那绝对是扮猪吃老虎的料。 “才几天?易晓天你就这么了解我吗?”他一边说话,一边想脱衣服。 “那又如何?那两个人你都没有解决……”易朝转身看到他的动作,眉头一皱:“把衣服穿上。” “这衣服我真的是没话说了,等哪天我也让你穿穿!”岑暮敞开衣襟在心安理得地喝茶。 “那我等着!”易朝坐下来,一脸无奈地说道,“那两人你打算如何解决?” “我不是在找机会吗?等到前面那座山,我把他们埋在哪棵树下就行了。”岑暮似乎志在必得。 易朝自然也不会理会他用什么方法,只是叮嘱道:“别伤了那二人性命。” “为什么?” “都是人生父母养的,长这么大不容易。” “易大人真是慈悲心肠啊!我看情况吧,如果那两人没什么危险,自然可以不取他们的性命。”岑暮喝了一口茶。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岑暮差点没一口茶喷出来,他赶紧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用手指梳梳头发,尽量恢复之前的端庄形象。 “是谁?”易朝在门后问道。 “是我,店小二。” “何事?” “送饭菜。” “放门外,一会儿我再去拿。” 小二果然很听话的把饭菜放下就离开了,他也不会多管客人在里面干干什么。 易朝将饭菜拿进来,瞥了一眼岑暮道:“吃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等等,出门在外你不应该多长个心眼吗?” “为何?莫不是饭菜有毒?”易朝停下筷子,看着满桌子的菜,不敢再下箸。 “没有那回事,吓你的。” 易朝:“……” “你怎么不说话了?”岑暮夹起一块肉往嘴里送。 “你想听什么?”易朝问道。 “唉,要是没有我,你们两个这一路会不会闷死!每次说不到两三句,你就沉默。虽说有时候沉默是金,但沉默太久了,你这人就是沉闷了。” 易朝:“……” 易朝又是一阵沉默,他自顾自地端起饭碗,感觉自己头顶是有一阵乌鸦飞过。 也许开开玩笑,这就是岑暮这条路上最大的乐趣。 隔壁的小七孤独地对着一棵旧盆栽小松树吃饭,吃一口,倒一口吐苦水:“我怎么那么命苦啊!小松,你说是不是?好不容易遇上个好点的主人,又被一个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小子抢走了!天哪!我小七怎么就是命苦啊……” 小七对面的松树盆栽熟视无睹,对小七倒苦水的行为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他哼了一声:“什么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都是假的,人跟草木一样都是没什么情的。” 小二送了饭菜后便下楼,跟刚刚那位坐在角落里品茗茶的翩翩公子汇报情况。 只听见那人问道:“情况如何” “易朝与他的歌姬住一间,另有一个仆人单独住一间。” “刚刚去送饭时可有听到什么?” “没有,只是一些打闹嬉戏的声音。”小二恭恭敬敬地回答。 “你觉得那姑娘如何?” “这……蒙着面纱,不太好确定,但给人的感觉是……”小二一下子想不到用什么词来形容比较合适。 “此女并非人间寻常人。”那个男子补充道。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跟平常所见到的女子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是太高了吧?”小二战战兢兢地回答。 “是吗?跟高矮有什么关系呢?” “那驿长您觉得是哪里不一样?”小二反问。 “气势。” 气势?小二还不太理解这个意思,长安驿长又说道:“你下去吧!多注意一下他们就可以了。” 小二应声,便去后厨工作,驿站里的客人也挺多的,他每天忙上忙下,一边工作还要一边注意易朝,这可真的不是见容易的事。 “易朝,你还真的是越来越有趣了。”长安驿长只手打开折扇,看向窗外。 窗外一片莽莽平原,北望长安,不见任何城墙高楼,就连皇帝的九重宫阙都消失在了视野中,指向长安城的路上只有几匹偶尔飞驰而过的快马和疾驰的马蹄疾扬起的风沙。 “驿长,您打算怎么办?”一个人影在暗处问道。 “别急,你先下去了,我之后再安排。” 入夜,长安驿站里的灯火渐次熄灭,驿站里的客人接二连三的入梦。走廊空荡荡的,到处充满了伸手不见手五指的黑。 老鼠在黑夜的角落里窸窸窣窣,有时还会发出一两声打翻瓶瓶罐罐的声音。鼾声从隔壁传来。 岑暮坐在床边的地上,他并不打算睡觉,因为他总觉得今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对这些事的感觉一向很准。 而易朝,因为有了岑暮在守夜,则安心地睡在床上。 隔着纱帐,岑暮借着昏暗的月光看到了易朝的轮廓,与白天相比多了几分短暂的安详。 大约是子时已过,这时屋顶传来一阵脚步声,极轻极细微。 作者有话要说:假的。 ☆、长安驿 岑暮立即警觉过来,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只听见脚步声停在了他们房间的上方,接着一小块瓦片被轻轻揭开,小孔里漏下了一小束光。 岑暮身形一闪,从窗户飞了出去,趁机在绑腿装抽出了短刀。 一个黑衣人半蹲在屋顶上,正看着屋里的动静,只是里面一片黑乎乎的,似乎没有人。 岑暮从旁边用刀尖抵住偷窥者的颈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在这儿?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不敢轻举妄动:“我……你一口气问了那么多个问题,我该回答哪一个好呢?” “别油嘴滑舌的,小心我一刀下去,你就没命了。”岑暮严肃地说道。 “我是……快杀了他!”黑衣人原本想说出身份,可是话到一半,突然喊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岑暮以为他身后有偷袭的人,分心回头看了一眼,却不料被黑衣人钻了这个空子。 黑衣人抓住时机,一把推开岑暮,飞向屋檐的另一角。 岑暮也赶紧追去,眼看就要追上了,两人在屋顶上打斗了一阵。 “你竟是个男子!”黑衣人眼里有些惊讶,尽管只漏出两只眼睛,但也能从他的眼里看出那点惊讶。 “跟你有什么关系?”岑暮再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 没想到黑衣人先露出一丝狡黠,展开轻功飞向远处,躲开岑暮的攻击。 岑暮追了过去,凭借自身轻功落在枝头上。 “你这么跟来,就不怕他有事吗?” “他能保护自己。”岑暮说道。 “真的吗?真的那么放心的话就跟过来吧!”黑衣人眼里话里都是浓浓的挑衅意味。 听到此言,岑暮担心在长安驿站里的易朝,便不敢再跟过去。他原路返回:“算你今天走运,要不是易朝还在那里,我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你的。” 深夜里,已经没有什么灯火了,只剩下一片寂静的黑。 岑暮不得不折返回去,他急匆匆的推开门窗,终于放下了一颗心:还好,他没事。 却不知,在他推门进来的时候,易朝已经睁开了眼,他起床问道:“发生了何事?” “没什么事,易晓天你就放心地睡吧,有我在。” “真的没事吗?看你一脸疲惫的样子,你是累了吗?”易朝从床上起来,看着对方。 “不用。你回去睡,我守着就好了,晚上太危险。”岑暮赶紧回拒道。 易朝听到这一句话,猜测到可能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别瞒着我,可是刚刚发生了什么?” “是。”岑暮看着易朝的样子,便知道自己瞒不了对方,只得将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你觉得是何人想害我们?” 身边的岑暮纠正了他:“不是我们,是你!大人,你到底得罪了谁呀?三番五次想置你于死地而后快。” “我……很多。” “很多是多少?” “大半个朝廷。” 岑暮听到这儿,自己已经是无话可说:“……”这位大爷,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活着出京城的? 随后,想想,他似乎抓到了什么灵光似的:“等等,但我觉得那人不太像是要害你的。” “怎么说?” “在我追出去之后,他还提醒我回来保护你。” “这就难怪了。” 由于两人都无法猜测到那神秘人的意图,因此他们在后半夜睡意全无,只等着窗外黎明到来,天放白光。 小七在隔壁睡得香甜,完全不知道他家公子和岑暮遭遇了一场怎样的危险。 天亮了,来敲想一脚房门的是店小二。 “易大人,我家驿长有请。” “你要去?”岑暮拉住易朝的手,企图阻止,他总感觉这长安驿长很诡异。 “无妨。我会小心的。” 易朝跟着小二去了四层。 楼连着木地板,径直通向了走廊尽头。走廊的尽头是无尽的黑暗,没有窗子,没有光透进来,像一个狭小的密室。 不过好在两旁都是屋子,并非是完全封闭的。 小二停下脚步,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易公子,你自己走过去吧,那边我们这等下人是不能过去的。” “多谢!有劳了。” “大人真是客气。”小二把人带到之后,就转身离开。 他站在楼上,向下可以看到一楼及柜台的全貌,过往的客人在这儿歇脚,身上的行李和过往商人的货物都看得一清二楚,是一个很好的观景点。 易朝走到尽头,这间屋子看上去很新,明显翻新过了。 上面是一把精美的青铜锁,雕刻的是象征着吉祥如意的莲花纹。 门上的锁扣也刷了一遍漆,看起来金闪闪的,像是镀了一层金色漆,门上的镂空雕花雕的是盛放的被世人追捧的洛阳牡丹,栩栩如生,像是花匠亲自把花栽种上去的。 他据此猜测驿站的主人应该是个极雅致的人。于是,抬手敲了三下门,里面传出一阵颇为悦耳的声音:“请进!” 待里面传出来回应,易朝这才放心地推开门,抬腿迈进去。他的脚步很轻,翩翩然,像一片落叶滑过枝头一样地轻。 易朝拉开门,里面很光亮。 站在门口向楼台看去,这遥远的长安城在天地的包围间显得特别渺小,如同工匠造出来的木制模具一样。 男子在楼台的朱漆栏杆下摆了一桌酒菜。 “诶!大人请坐。”见到来人,男子脸上浮出一丝浅笑,嘴角只是稍稍一弯,敷衍至极。 在易朝看来,那不是笑,而是喝了酒之后的微微抿一下嘴罢了。 “驿长,找我何事?” “哦!忘了介绍了,鄙人姓江,名千山,长安驿长。叫我江千山就好了。”江千山听到易朝说话,便回过头来,颇为热情地介绍道。 易朝看了一眼桌上的菜,算不上是山珍海味,但是却有一种别样的奢华。单是一个普通的白菜还雕刻成了花,青白相间,像一朵玉质的牡丹。他显得有些犹豫。 江千山似乎是看出了易朝的犹豫,便补充道:“易大人,别站着,坐下来喝一杯。难道我一个长安驿长的身份不能与易大人把酒言欢吗?” “驿长言重了!能与长安驿长同桌共饮是我的荣幸,把酒言欢倒是不必了,我一个流放出京的人没有这个福气。”易朝客气地回拒,因为他看着满桌酒菜,自己一晚上没睡,实在没什么食欲。 “诶!大人说的这话真是自谦了,谁不知道你在京城干的事,那都是大快人心的事!坊间百姓可都编成小曲竞相传颂呢!” 易朝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又不好拂了对方的好意,只好喝了杯酒。 “易大人怎么不吃菜光喝酒?难道是不合你口味?难不成怕我下毒?” “那倒没有。只是我真的不饿。” “不饿吗?岭南路途遥远,出了这儿,恐怕你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了。”说着,江千山又倒了杯酒在易朝的空杯子里。 易朝不想再这么闲聊下去,于是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找我所谓何事?” “我说,易大人怎么这么着急想知道?还是吃饱再说吧。” 易朝眉头微敛,不知道对方想耍什么把戏:“我没胃口。” “好吧。既然大人这么想知道,我也就不卖关子了。”江千山放下筷子,郑重其事,直接道:“有人想跟我买大人的命。” 易朝听后,神色自若:“多少钱?” 江千山看到易朝的反应,愈加好奇:“易大人难道不该惊讶吗?害怕吗?” “有何可惊讶害怕的!难道害怕了,那些人就会放过我吗?” “嗯。确实不会。我就欣赏你这样的。”江千山搓搓手,诚心诚意地赞扬易朝。 “你为何要告诉我?”易朝看着眼前这个长安驿长,总觉得这人身上有一种亦正亦邪的气质,既不像是好人,也不像会成为坏人。这一类人应该是最难判断的,他们游走在正邪之间,随时会倒向另一边。因此他不得不多防备一下。 “因为我乐意啊!他们向我买你的命,可我从来没答应卖给他们。我在长安驿站当驿长好久了,可不想因为这件事平白脏了我的仕途之路。” 易朝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听起来你是个好官!” “别夸太早,我没说卖也没说不卖。” “那你要如何?” “我怎么做,全看大人的选择。” “我的选择?我竟然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可以影响到你堂堂长安驿长的决定。” “大人也别小看自己的力量了。只要有心可为,则事必有所成。” “那驿长想要什么?” “我想要易朝大人的歌姬。” “不行!”一听到这个要求,易朝立即回绝。 “你还没听我说完呢,别那么早就拒绝!只要你留下他,我还可以送你一些路费。” “不行。”易朝坚决不答应。 “大人真的不打算再考虑考虑吗?这么一个弱女子怕是走不到秦岭就香消玉殒了。若是把他留在这儿,反而会有更多的好处。” “不行。”易朝觉得自己很为难,那岑暮并非是女子,这可如何收场好呢?他一边拒绝,一边在心里想办法。 “你凭什么让一个姑娘跟你流放到那蛮荒之地?你从不问问她愿不愿意。易大人,以前还听说你在朝中为官清廉正直,如今一见,竟也是自私自利的小人。”江千山没有想到易朝会这样坚定地拒绝,用利诱不行,只好从语言上逼迫他。 易朝被逼得实在是没办法了便道:“你可以当面问问他想不想的,如果他点头同意,我绝不拦着。” 但是他说话的语气中竟然破天荒地带上了有点愠怒。 “好!易大人果然爽快。” 于是,小二又去请岑暮。 ☆、长安驿 正在房间里的岑暮等得有点着急,一开始,他是坐在凳子张,,随后又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接着又在床上翘着二郎腿,一手枕在脑袋后面:“为什么易朝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山姑娘!驿长有请!” 岑暮:“……” 他听到这个称呼,想将小二放倒,或是暴打一顿。 想想还是不跟那人计较太多,“好,这就来!”便开门跟出去。 来到驿长的宴厅,只见易朝在气定神闲的吃饭,而另一个应该就是长安驿长。 此时他则是面向楼台之外,看着远方的城墙,天上的白云一点点飘过,眼前的这幅画除了天,还有一望无际的平原延伸到地平线上,仿佛在那里天与地仅仅隔了一条线。稍稍一伸手,就能碰到天。 看到岑暮走进来,易朝停下碗筷对他说到:“江驿长有些话要问你,照着你的本心回答就行了,不用在意我。” 岑暮用手指指向自己,表示自己不能开口说话。 易朝继续补充道:“如果……如果嗓子不舒服,你点头或摇头就行了。” 说完话,他又抬眼看一下江千山:“可以了!你问吧。” 江千山回过头,岑暮看着对方,发现那人也很儒雅,只不过没有易晓天身上的正气,眼中还多了几分狡黠之色,似乎时刻在盘算着对自己有利的事。 “山姑娘,你可愿意留在长安驿?” 岑暮:“……”妈呀!怎么每个人都这么叫?真想把你们暴打一顿。 但是顾及到自己的身份,于是只得忍住自己的心中所想,立即摇头。 “等等,别太快下决定。留在这里你不用跟着他受流放之苦,要知道这几千里的路途凶险异常,随时都会要你的小命。” 岑暮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他肯定是不会答应留下的。 江千山遇到这种情况,心里有些懵,心想:这家伙怎么那么犟!好说不行就只好试试歹说,劝人这种事无非就是威逼利诱。 于是他改口道:“从长安到岭南,你们不仅会遇到豺狼虎豹,还会有人追杀,有强盗拦路抢劫,你说你长得那么美,要是在路上你到了被强盗抢去做了压寨夫人可怎么办?那些可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要是你留在这儿,我保你一生平安,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江千山靠近岑暮,眼里和话里流露出了浓浓的诱惑。 易朝看了一眼这个长安驿长心想:你就这么当着我的面来挖我墙角吗? 岑暮依旧坚定地摇摇头,无论对方开出什么样的条件,他都不会留下的。一来是估计到自己的男子身份,二来他在心中知道这长安驿长可不简单。 江湖六奇人之一的江千山可不是表面看着那么简单,他不得不多提防着点。 为了尽快甩开这家伙的威逼利诱,他只好想出来一个办法。 岑暮推开江千山,冲到易朝的位置,跪坐在易朝的身旁,双手搂住对方的脖子,动作极其暧昧,像一个怕被抛弃的小姑娘一眼楚楚可怜。眼里真的挤出了几滴泪,直往易朝的怀里钻。 那眼神仿佛在说:易大人,别抛弃我!千万不要丢下我! 江千山心头一惊,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叫岑暮的男子竟然当着他的面这样抱住易朝,要是他没有提前知道岑暮是个男子,可能就会被这家伙骗过去了。 “江驿长,你也看到了吧,你还是放我走吧。” “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强求了,你们走吧。” “我在此先祝易大人一路平安!早日归来!” “多谢江驿长。” 易朝谢过之后,便带着岑暮走出去。 留在里面的江千山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失落,叹了口气:我要是不知道你是个男子,还真的会以为你们真是一对鸳鸯! “易朝啊易朝,你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驿长,可要下手?”隐没在黑暗处的一个死士出声问道,他的语气跟一条直线没什么区别,冷冷的,还有些僵硬。 江千山摆手说道:“不必了,放他们一马!毕竟不能弄脏我的手。对了,你去查一下岑暮是什么人。” “遵命。”死士收到命令后,立即隐入帘中,不知去了哪儿,神不知鬼不觉的,像鬼魅一样潜入黑暗中。 江千山在桌前坐下,回想起昨夜,他夜探易朝的房间发现了跟在易朝身边的女子不简单,因此不敢贸然出手。 毕竟对方是朝廷命官,即使被贬,也还是有些威望的。江千山不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因此在做事时总会多考虑自己的安全多一些。 * 离开宴厅,岑暮在到走廊上低声问道:“你跟他怎么回事啊?” 易朝简要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你为什么不答应他?” “你非我之物,我有什么权利答应他们。” “也是,但是如果他要小七呢?你会答应他吗?” “不会。我会让小七自己选,就像今天你选一样。” “为什么?” “你和小七一样,都是独立的个人,我没有权利替你们做出这些选择。” “可是小七是你的仆人。” “仆人也是人,也有选择的权利。” “哦!我明白了。你是我见过的比较奇特的人。” “哪里奇特?” “思想奇特,跟我以前见过的不太一样。你说,昨晚的蒙面人会不会跟他有关?” “也许吧,谁知道呢?叫上小七越早走越好。” 易朝径直走向小七的卧房,敲了几下却发现没人回应。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下都觉得情况有些不妙。 于是岑暮一脚踹开了门,进去一看,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 “怎么回事?小七呢?” 小七并没有在房间里,两人里里外外找了一遍,都快要把房间翻得底朝天了,但是都没有。 “你去马车那里看看。”易朝皱着眉头吩咐身边的岑暮。 岑暮点点头,立即跑出去,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脸色不太好,双手一摊,还是没有找到。 他们不得不去问人:“小二,住在房间里的人呢?” “不知道啊!不是一直在这吗?” “你可见到他去哪儿没有?” “没有。我一直在楼下招呼客人,不曾注意到。”小二被问了几句话后,便知道驿站发生了大事——有人失踪了! 他赶紧报告给江千山。 江千山一听消息,自然是立即赶过来处理情况。 易朝面容冷峻,仿佛冻了了千年的冰山似的说道:“江驿长把我的仆人藏哪儿了?” “易大人,这真的是谈达到冤枉啊!这可不关我的事啊!我要是藏,也是藏你身边这位闭月羞花的人,怎么会藏你的仆人小七呢?” 岑暮在一旁嘀咕:你要是想藏我,估计是藏不住。 “小七去哪儿了?这么一个大活人突然不见了,难道你会不知道?在你的驿站里出了这事,要是捅出去,你这驿长还当不当?”易朝平时虽然不容易生气,可真要是板起面孔来,那还是相当有威严的,尤其是一脸的冷峻,眼眸中似乎浸满了寒霜。 “易朝,你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作为长安驿长,只负责提供衣食住行,从不负责人的安全。小七失踪是怎么回事,我……” 这个江驿长说道关键处,似乎有些不大好意思,或许这其中有什么难言之隐。 一旁的小二见他家驿长被人这么质问,赶紧缓解气氛说到:“公子有所不知,长安驿站外有一座盲肓山,山上有土匪,专门抢劫有钱的过客。我们驿长也拿那伙儿土匪没辙。” “既然有土匪,为什么不上报朝廷,派兵围剿?” “大人有所不知,这盲肓山上的土匪早就在通缉令里边儿了,朝廷也派兵去围剿过,可是这山上的地势易守难攻,朝廷折损了很多将领,之后就不再理会了。” “难不成小七真的被劫去了?”易朝与岑暮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不太相信。 江千山立即有跳出来给自己打圆场:“这也是常有的事,一会儿如果有人送消息来要赎金那就是了。” “是啊,二位不如在这儿多住几天,也好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小二又继续 “要是耽误了救人呢?”岑暮终于说了一句话。 “这……”小二被岑暮的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 “山姑娘,那我找人去盲肓山上打听打听,这样可以了吧?”江千山为自己的店小二缓和场面。 岑暮懒得回答,便随意地点点头。 江千山颇为得意,眼睛笑成了桃花,打开折扇看了一眼岑暮,含情脉脉,像是在抛媚眼。 后者立即在这种眼神下生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心想:要是他知道我是个男的会是什么表情? 然而岑暮却不知道,早在昨夜江千山就已经知道他是个男。至于为什么这么做,纯粹是觉得好玩。 好玩?!没错,就是为了好玩。 “那就多谢了。” 江千山则说到:“不用,易大人要是真的要感谢我的话,不如把他让……” “不行!”易朝坚决回拒。 江千山看着那个男扮女装叫做岑暮的人,只觉得对方非常有趣,故而想跟易朝讨要来玩几天,谁知一朝三番五次的拒绝,还回绝的那么彻底。 得不到的就愈发成了一种心结,像天上的明月,天上的星星。他就更想讨过来了,时常在心里惦记着这件事。 都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有什么心思。反正易朝和岑暮通过眼神交流,一直认为早日离开这座驿站。 作者有话要说:易朝是个很民主的古代人? ☆、长安驿 “有信了!有信了!”小二兴奋的跑上来。 “可看清送信的人?”易朝开口的第一句话问的竟然是这个问题。 小二下意识地回答:“没有,这是一个飞镖直接钉在门上的。” 只见小二手上的匿名信只有薄薄的一张纸,还在一只菱形飞镖在上边扎出了个洞。 易朝展开匿名信,只见信上扭扭曲曲的写着一行字:想要人明晚子时拿一千两黄金来盲肓山下赎人。 江千山在一旁瞥了一眼信上的内容说道:“这就是那伙儿人了。看来小七真的被他们抓住了。” “可是我们哪儿有那么多的钱?”岑暮和易朝两人再次交换了一下眼神。 “如果二位没有的话,我可以借给你们。” “那可是真的谢谢江驿长了。”岑暮在一旁冷笑着说道。 “等等,可否先带我们去这地点看看?” “没问题。两位请随我来。” 两人跟着江千山去盲肓山走去。 盲肓山在长安驿站附近,是去南方的必经之路。山的两边有许许多多散布在周围的村庄,零零星星的,一个跟下一个隔得挺远的。 此时刚好到饭点,远远的山村似乎还有袅袅炊烟升起,看起来一片祥和,并不荒凉,不太像是有土匪的样子。 但易朝知道的是,这边的土匪对这些村民还是挺好的。 盲肓山的土匪属于义匪那一类的,俗话说盗亦有道,就是形容这一类人。 江千山很快就带他们来到路边的一块界碑前说道:“这就是他们经常交换赎金的地方。” 易朝下马,直接走到界碑前。 这一块矗立在路旁的石碑块看上去有些破旧,碑上面刻着三个大字——盲肓山,石碑的下面是一段介绍盲肓山的来源历史之类的文字。 野草长得不算高,还不足以挡住这块碑。站在碑前,往树林里看去,是一条幽静的路,曲折蜿蜒如一条蛇在爬行,不过它的路面却是极平坦的,没有石块颠簸车马。 上山的路则是隐藏在草丛石块中,如果没有向导领路,估计也找不到山路。 “我们先回去等等。”易朝看了一会儿周围的环境,暂时没办法。 江千山问道:“易晓天,你打算怎么办?” “筹钱。” “怎么筹?” “等待时机。” 回去之后,易朝和岑暮两人安安静静的,既没有筹钱的动作,也没有救人的着急。 江千山摸不清楚两人到底在想什么,只好时常叫小二去探听,把他俩的动向告诉自己。 距离子时还不到一个时辰,江千山忽然被易朝邀请到雅舍,三人一起把酒言欢。 江千山纳闷道:“你怎么还不去救人,不怕小七被撕票?” 易朝气定神闲地说道:“不碍事,小七是个有福之人,没那么容易死,我们先喝酒。” 江千山有点疑惑,看看易朝,又看看岑暮,总觉得两人似乎有什么密谋。 “江驿长,怎么不敢喝吗?这是在你的地盘,难道还怕我们动手脚吗?”岑暮坐在易朝旁边,先仰头喝了杯酒后揶揄道。 “那倒是没有,只是在替你们担心小七。”江千山心里发虚。 “江驿长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菩萨心肠了?小七是我们的人,自然是我们来交赎金。” “山姑娘,你误会了,我一直都这么好心的。” 江千山还是一杯酒饮下,之后便觉昏昏沉沉,他立即意识到自己中招了! 眼前的景物变得迷离昏暗起来,他右手扶额,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走了几步,便一头栽倒下去。 “你……你们……两个……”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眼前一黑,就此昏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已经被五花大绑了。 绑在椅子上的江千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在原地嚷嚷着:“喂!我说,你们两个不要太过分,我可是长安驿长。” 易朝坐在他面前,把玩着手里的折扇:“是啊,你是长安驿长。但你绑小七的时候可为何没有想起你是长安驿长呢!” “胡说!一派胡言!易晓天,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绑小七了?你们血口喷人。” “你早就知道我们有一千两黄金对不对?所以你绑小七然后谎称是盲肓山上的土匪绑的。” “你血口喷人,我怎么可能干这种事?易晓天,你不要凭借自己的猜测就给我扣黑锅,这个黑锅我不背!”江千山脸色发白,一边大声地为自己辩驳,一方面又心虚得很。总之,心里越虚,声音越大。 “盲肓山的官道上一派祥和宁静,道路上有数不清的马蹄和车輪压出的痕迹。周围村落错落有致,炊烟袅袅,这怎么会像是有土匪的样子。” 听到易朝的分析,江千山嘴角露出了一个笑:“易晓天,你就这样凭借表面的一派祥和来污蔑我吗?” 在一旁的岑暮没有任何表情,他知道交给易朝肯定没什么问题。“别插嘴!易大人还没有说完呢!” “江千山,江驿长,长安城据此不过三百余里,天子脚下敢有人帮在此绑架吗?你一接到消息不是派人去找小七,而是让我们在驿站里等,为什么呢?还有,为什么一听到小七失踪,你就判断为土匪绑架?为什么信上没有写任何地方,而你却把我们带到盲肓山的界碑下?这一切行为不觉得太可疑了吗?” 易朝一条条地给他分析。 将江千山的脸色则是由之前的气愤的红变成了被揭穿心思的惨白,他没想到自己的计划竟然头一次被识破!心里只觉得不服。 “不可能!一定不可能的。你不可能就凭这些表面的事件就推断出我在骗你吗?盲肓山山上明明有一伙土匪,虽然他们很久没有再出来打劫了。一定还有别的破绽,对吧?易朝。”江千山恢复平静,抬起头问道。 易朝微笑着,并不打算告诉他:“先把小七交出来,我再告诉你。” “既然易大人你那么聪明,不如再猜一下我把小七关哪儿了?” 易朝背转身,双手搭在身后,负手而立:“山今木,逼供的事就交给你了。” “大人放心!”岑暮走到江千山面前,浑身上下都透露着邪气。 “易晓天,你……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江千山朝易朝的背影喊道。 “我是什么样的人,难道驿长很了解我吗?”易朝头也不回地说道。他望着天外的星空,北斗七星在指示着方向。正处在北部天空中的北极星在众星的环绕下,静静地悬挂着。此刻,他的心情颇为愉快。 “如此良夜,有酒不饮岂不是浪费!”易朝端起酒杯,对着群星相酌。 “江驿长,看在你是朝廷命官的份上,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小七在哪儿?” “山今木小哥,你想怎么样啊?” 岑暮的动作顿了一下:“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男子?” “你猜?” “江驿长总是很喜欢让人猜谜啊!就不怕我直接让你把谜底带到地下去吗?” “哈哈哈!山小哥人美心也必定善,所以我倒是不怕!” “江驿长恐怕是忘记了还有一个词叫做蛇蝎美人。” 江千山听到这个话,忙不迭地盯着岑暮,想从对方如兰似玉的外表下看出一丝不忍,但是,他没有。 岑暮从怀里拿出一把刀子,高高举起,脸上都是阴险的笑。 “易朝,你难道不管管你的人吗?”他在岑暮的威胁下抓住易朝这根救命稻草。 谁知易朝竟然冷不防地丢来一句话:“你的命在你手里,我已经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你了,你自己要怎么选,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你要为你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岑暮的眸子显得极冷,像是冬天一望无际的冰原,同时又充满了对任何律令不屑一顾的傲气。 江千山心里拿不准对方会不会下手,因为这样的一个眼神真的是太少见了!要么是是十恶不赦的死囚,要么是藐视权利和等级域外之人。 那把匕首冰凉的刀刃划过江千山的皮肤,他的心里忍不住发毛,像是一条水蛇爬过一样,这种触感使得他头皮发麻。 “江驿长,说不说?”岑暮一刀插在他手指缝儿中,差点把对方的手指切下来。 江千山再也扛不住了,咬咬牙只好说到:“我说!我说!他被我关在四楼的密室里。” “江千山,你要是早点这么说不就好了吗?省得浪费我们那么多的时间。”岑暮在手里摆弄那把险些切断江千山手指的刀,脸上挂着阴森诡异的笑容。 “我已经告诉你们了,可以把我放了吧?” “急什么?还有一个问题,第一天晚上的那个黑衣人是不是你?” 江千山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回答似乎不行,不回答也不行。 “说!是不是你?” 在一番思想挣扎之下,江千山被迫回答:“是。” “为什么?” “去看你。”江千山说的真是自己的想法,白天他当时在驿站里看到岑暮,就觉得岑暮这个人很有意思,所以想晚上去看两眼,谁知,才扒开瓦片,就被正主逮住了。 岑暮脸色不悦,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打雷的天。 江千山赶紧解释道:“这是真的,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身女装忽悠了多少人?我堂堂一个长安驿长,什么样的美女没有见过,但是偏偏没有见过你这样的。所以好奇之下才去看的。” 岑暮:“……”这么说是我的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嗐,过几天就要去学校了,所以直接多更一点,你们慢慢看啊! ☆、长安驿 易朝和岑暮看了一眼,带着江千山上四楼去打开了密室。 只见小七被五花大绑着,却仍然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小七!起来了。”易朝站在门口喊了一声。 “啊!公子救我!公子救我!”小七被吓醒之后,就开始闭着眼睛瞎喊,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该喊救命的应该是那位堂堂的长安驿长。 岑暮给小七解了绑。 小七一边活动活动筋骨一边跟易朝诉苦:“公子,怎么这么久才来找我?我还以为你们不要我了呢。” “你是怎么回事?” “我在房里睡着了,忽然就有一个黑衣人把我绑了丢进来,后来我听到公子和他说话,我原本想呼叫的,结果你听不到。” 江千山向易朝赔着笑脸解释道:“哈,就是一场误会,一场误会!大家也别往心里去了。我就是见财起意,想骗走你的一千两。如果你筹不到一千两呢,就会把这位抵押给我,岂不是两全其美?” 岑暮在一旁冷眼笑道:“小算盘打的还挺响的,你要是知道我是谁,恐怕还得十拜九叩地把我送回去! 江千山惭愧地解释自己的这一出闹剧。 岑暮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为什么你明知道我是男子,还想要呢?难不成江驿长还喜好断袖?” “不不不!我倒是没有那种癖好。只是我知道你是男子,扮成这幅模样,觉得甚是有趣,想跟易朝借来玩玩。” 岑暮阴沉着脸:“……”他特别想把这个人的肚子剖开来,看看这人的肠子到底绕了多少个弯,好奇心这么重。 “易晓天,现在可以告诉我破绽了吧?” “什么?”易朝想装傻糊弄过去。 “别装失忆了!你到底是怎么看出小七是被我绑架的?问题肯定不在我身上,我自认为自己的手法还算是天衣无缝。” “天衣无缝?可是江千山,还有一句话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岑暮一边给他解绳子一边说。 “思前想后,我觉得问题肯定不在我这儿!你可别跟我打哈哈了!”江千山丢下绳子靠近易朝说道。 “也可。因为我跟盲肓山的人认识。” “真……真的?!”江千山听到易朝的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一个在京城里当官的人,怎么可能会跟土匪认识呢? “嗯。”易朝点点头。 “难怪你一点都不着急,原来土匪是您朋友。” 易朝回头一片坦然:“那倒不算是朋友!只是以前帮了点小忙,他们重承诺而已。” “原来如此!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么说,你干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 “易晓天,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我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如果我们上京去揭发,会怎么样?” “别……别呀!二位祖宗,我真的是怕了你们两个了!一唱一和的,纯粹是来炸我的吧?”江千山的左眼忍不住多跳了几下,隐隐感觉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到现在,他才真正后悔招惹了这两个人。 “其实,要我们宽恕你也很简单,要点赔偿金就可以了!”岑暮借此机会狠狠地宰了江千山一笔。 “你也不管管你的人!易晓天。”江千山心疼的直流血。 “我也没有办法,是你先招惹他的。况且他只是与我一路同行,并不算是我的人了。”易朝站在一旁双手一摊,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岭南好了!”江千山看着易晓天厚颜无耻地问到,他实际上想跟着岑暮。 还未等岑暮回答,小七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不要!” 一个绑架他的人,怎么可能同意让他一路同行呢? “我问的是岑暮,你反对有什么用?” “你呢?”易朝转向岑暮,在问他的意见。 “我不想跟这样的人走,一路看着闹心。” “江驿长,可听到了”易朝面带微笑,让人如沐春风般说道:“好好做你的长安驿长,来日有缘再会。” “咳!也只能这样了,晓天兄,下次我再去岭南找你。” “也可。” 江千山有点失落:“山今木,要是哪天你在他身边呆厌倦了,可以回来找我啊!” “我?我才不想见到你了,我有易朝大人就够了。”说着他把手搭在易朝的肩上,露出了个明快的笑容。 易朝忽而觉得,明明是一条悲伤的南迁流放之路,可偏偏因为岑暮的出现了,令他充满了欢乐。 他在心里想着,嘴角就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 三人开始继续上路,这次他们又将五百两收入囊中。 “你觉得我这身女装真的很美吗?”岑暮在车里照了一下,磨光的剑刃上显现出他的面容,眉峰如剑,带着几分凌厉的气势。 这刀刃其实就是他带着防身用的一把匕首,名叫本心。短刀,不算长,却格外锋利,削铁如泥,剑上的寒光在一点点从剑身流溢出来。 经过长安驿这一事件后,他才有点朦朦胧胧的意识到自己的自身女装的威力。 易朝闭着眼睛,正在闭目养神的状态,点点头。 “有多美?”他有点得意地问道。 ……马车中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易朝没有答他的话。 “既然你不说,那就是美到无法形容了。那你喜欢吗?” 易朝睁开眼,瞥了一眼,心下决定还是好好看书,不想跟他废话。 “你别打扰我看书。” 岑暮倒是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并没有很在意对方的回答,反正他只是随口一问。 “说不清道不明,算了,当我没问。” 岑暮靠在车窗上,车有点颠簸,让他不能好好休息,他眼睛滴溜溜的转了几下,放着这个人肉垫子不用,岂不是浪费。 “易晓天,可以借你的腿给我枕一下吗?”岑暮脸不红心不跳地问出口。 易朝在心里腹诽道:你还真是个厚脸皮的。 “你说句话啊?不说,就是默认同意了。”岑暮补充道。 易朝从一旁的箱子抱了五六件衣服给他:“枕这个?” “好歹我也要保护你几千里,不能这么对我吧?” “再说就收回了。”易朝用略带威胁的口气说道。 “别别别!差是差了点,可总好过没有。”他将脸埋到枕头中,衣服上的香气很独特。于是他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睡梦中还在思考着这香气的来源。 难道是易朝院子那架紫藤萝的花吗?应该是在花架上晾久了,染上香气,然后…… 盲肓山的树丛里藏着一群彪型的土匪,他们个个凶猛异常,手里的大刀闪着血腥杀戮的光。 他们看着官道上一辆马车缓缓驶过,后面没有人跟着。这马车孤零零的向南行驶去,两旁是参天的大树,浓密的枝叶将整条路笼罩在阴影里,形成一个天然的隧道。 “站住!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一伙强盗突然出现在车前拦住小七。 小七看到这一行人手里拿着大刀,心下有些惊慌:“公子!” 易朝闻声从车里出来,看到盲肓山的土匪们拦住了他的去路,便据理相劝:“各位好汉!我们没什么钱,应该是误会了。而且我跟你们二当家……” 还未等易朝说完,一个光头的喽啰就打断他:“一看你这样,就不是什么好官!定是肥得流油!三当家的,别听他在那瞎套近乎了,宰了,瓜分钱财才是最要紧的。” “你们怎么能这样说易大人?他要是贪官,那这世上就没有好官了。”小七在一旁替易朝辩解道。 “你们要不是贪官怎么会被贬出来?”易朝被气得无话可说,这到底是什么逻辑?难道被贬出来的就一定是贪官吗? 显然在这伙儿土匪的逻辑里,被贬的人等于做错事的人。 “来人!把车劫到山上去。” 易朝站在车前,面对这架势毫不客气地吼道:“我看谁敢?” 一众匪徒面面相觑。 “别怕,他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埋了也没人知道。”旁边的一个男子在一旁撺掇着领头者。 大家就等着领头人发话。 “怎么这么吵?谁呀?真是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岑暮从车里出来,看到一群劫匪,眼皮都不抬一下,完全忽视这群山野之人。 “大哥,此时不动手,还等什么?把他们劫到山上去,大当家的肯定高兴。没准他一高兴,咱们都会得到赏钱。”花言巧语迷惑的话语让小头目动了心。 “来啊,兄弟们!围起来,别让他们跑了。” 岑暮做好准备打斗的姿势,这时一旁的易朝拦住他:“不如,我们去山上走一遭?” “大人不怕?” “有何可怕?我想当面问问二当家这是什么意思。” 岑暮在一旁不置可否,他算是默认了。 “敢反抗的一律杀了。我说两位,你们还是坐回车里吧。”那个乐于煽动的光头站在车前对两人说。 岑暮和易朝果然听话地回到车里,小七在一旁看着,也不好说什么,只好任他们夺走了马鞭子,被人牵到山上。 车里的岑暮暗自记下上山的路,为了逃跑的时候更方便些。 “易朝,你真的认识土匪的二当家吗?” “嗯,当年他还没有成土匪的时候,家里的田地被地主强占,我替他主持了公道。”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后来怎么成土匪了呢?”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只是或许是生活所迫,这也不能怪他。” “自从当土匪之后,你还见过他吗?” “见过一次。他给我送礼,我没有收。只是要他承诺劫富济贫,不能伤害无辜百姓。” “看来他履行诺言的很好很好。” “你这是何意?” ☆、盲肓山 “他大概是知道大人您坑得了一千五百多两,想来劫富济贫。”岑暮半开玩笑道。 “如果真是这样,直接跟我说就好了,何必动刀动枪?” “这也能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人的心性总会改变。”岑暮双手抱在胸前,看着跟在车周围的土匪,一个个神情严肃像瘟神似的。 他从窗口探出头,敲敲窗框子:“喂!这位大哥,我想喝点水可以吗?” “喝什么喝,麻烦!喝了还得拉,等上了山再说。”那人一脸黑乎乎的表情,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不论岑暮怎么恳求,就是不同意他们的任何请求,似乎他们对当官的有很重的怒气。 “我这有水。”易朝从箱子里拿出水。 “呃!不用了,我就随便找个借口搭搭讪,他们跟我有仇吗?” “这是典型的憎恨贪官,他们大概是真把我当贪官了吧!”易朝的神色有些凄然。 “你又何必在意这些不知道真相的人的态度呢?只要你觉得自己做的是问心无愧不就好了吗?”岑暮最见不得易朝露出这种凄凄惨惨戚戚的神色,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是啊!能像你一样的洒脱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易朝将自己的悲哀掩饰起来。 马车停住了,在一个山洞前,门口两边还有看守的人。 “下车!”外面的三当家大吼到。 易朝和岑暮、小七三人被暴力的推进山洞中。 “我要跟你们二当家谈谈。”易朝对眼前这个三首领韦虎说到。 “谈什么谈?没什么好谈的。你们现在就在这等着吧。”说完他向后一挥手,两个小喽啰将人质推进去,并顺手锁起洞口的大原木栅栏。 这扇木栅栏看起来很坚固,每根木头都有成年人的胳膊粗细。同时土匪还在外面落了个个大铁锁头,做工粗糙,实用性远远大于艺术性。 小七捶着栅栏向外喊到:“放我出去!放我们出去!喂!格老子的!你们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一个看守不屑的说道:“不就是一个落难的贪官吗?少废话,再敢惹老子清静,老子就割了你的舌头。” 说着,那看守真的从腰间拔出匕首,在小七眼前晃了几下,小七立即向入秋的蝉一样,不敢发出一声嘈杂。 易朝在里面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而岑暮则是在山洞里观察地形,完全没什么担心的样子。 “公子,你怎么还能这么气定神闲啊?拜托你能着急一下吗?” “急有什么用?你急你还不是一样得待在这里?” 小七见自己说不过他家公子,只好转向另一个人:“山今木,你不是挺厉害的吗?为什么刚刚不逃?” “我一个人厉害有什么用?要是我激怒了那群土匪,你和易朝不都得玩玩吗?” “唉!说的也是。”小七心灰意冷,随便找个墙角坐下。 就是看起来普通的墙角,在小七坐下的时候,着实让他吃了一惊,他感觉屁股下的稻草垛里面似乎有什么异常的东西咯着了他。 于是翻开草垛,发现里面竟然是个头盖骨! 小七“啊”了一声,连滚带爬地躲到易朝的身边,死死地抓住易朝的衣袖:“公子,公子!那边有死人。” 易朝想过去看看,可是小七拽着他的衣袖,不让他过去。 岑暮闻声,走过去,慢慢翻开草垛,发现了更多的人骨头。只是骨架碎了,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几个头骨、胫骨和指骨。 “怎么样?”易朝走过来问道。 小七躲在两人身后,脸色煞白。 “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只是应该死了挺久的。” “是男是女?” “看不出来,大人还对这个感兴趣?”岑暮在这关头还没忘记找空子跟易朝开玩笑。 易朝也没有生气,只是眉头微敛:“死者为大,万不可再此乱开玩笑。” “我知道。肋骨有裂痕,死者生前应该是被人殴打受伤。骨头看起来应该是男子。”岑暮想伸手直接捡起地上的一块骨头仔细看看。 易朝扣住他手腕说道:“别大意!骨头颜色发紫,紫中带黑,恐怕是中毒。” “易晓天,你看得倒是挺仔细的。是在关心我吗?”岑暮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确实是中毒,但不妨碍我检查。” 他推下易朝抓着自己右手腕的那只手,转眼间便拿起那个肋骨,又用那个肋骨当树枝当铁锹,刨开草垛底下的土。 看着两人蹲在地上对着一堆白骨聊天,小七的内心有如翻江倒海,他离得远远的,绝不靠近那里。可是那边放在草垛上的头骨正面对着他,骨头上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却嘲笑小七。 小七觉得背后凉飕飕:“别找我!别找我!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杀的你啊!我也不知道了你在草垛下!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是故意要坐在你头上的……” 他闭着眼,絮絮叨叨的念着,像求神拜佛像老和尚念经似的。忽然感觉似乎有只手搭在自己的肩上,吓得他赶紧从石头上滚下来。 “哈哈哈,小七你也太胆小了吧!”岑暮看着小七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有点得意。 “公子!公子,你看他又来吓我了。”小七眼泪汪汪的求助于易朝。 “我哪里吓你了,是你自己吓自己好吗?” “好了好了,岑暮别再吓唬小七了。”易朝分开两人,在他看来就是两个幼稚鬼在打架。 “小心点小七!晚上说不定他会来找你。竟敢坐在人家头上啊!” “公子,你看!山今木你个神经病,你再笑?我真想打死你。”小七追着岑暮跑。 岑暮在洞里跑了一圈后发现易朝身边比较好躲,于是两人围在易朝身边打闹。 易朝想要他们消停点,但无奈自己只有两只手,拦得了这个,又拦不住那个。在易朝将岑暮挡到面前时,小七躲到了后边。 可小七不小心被地上凸起的石头块绊倒,顺势倒地,倒向他家公子。 顿时间,三人如同木桩柴堆般被推倒在了地上。 “易晓天,小七!你们快起来行不行?你们两个人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岑暮被压在最下面,背后凹凸不平的石头咯的他背部酸疼。 小七下意识的知道自己又闯祸了,一骨碌的爬到旁边,想起来去扶他家公子,然而他是脚扭了。 “易朝,你还不起来?是打算占我便宜到什么时候?” 易朝脸色有点苍白,趴在岑暮的身上:“我……抱歉!我腰扭了。” “易晓天,不是吧?你是纸折的吗?你们读书人都这么虚的嘛,当人肉垫子的可是我,我都还没说什么呢。” “对不起!对不起!公子,我错了。” “快别道歉,快把你家公子扶起来。” “公子,我脚扭了!”小七瘸着脚,挣扎着站起来。 易朝:“……” 岑暮:“……” 岑暮叹了一口气,仰面躺着:“算了。你们这一对主仆可能都是纸折的!这是一个个都靠不住。” 他小心得翻了个身,想强将易朝翻到地上,谁知在他即将动的时候,易朝从牙齿缝里挤出了“咝”的一声,嘴角轻微抽搐了一下。 “怎么啦?” “痛!别乱动。我试着慢慢起来。”易朝紧咬牙关,小七过来扶他。 “等等,我试一下。” 易朝想问试什么,却感觉一只手摸上了自己的后腰。 岑暮近距离地看着对方的脸,果真有面如冠玉,眉眼似画的风姿,他赶紧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是这吗?” 那只手停在腰上的一节脊柱,“不是。在往下一寸。” 岑暮格外谨慎地往下挪了一寸,此时的位置已经是腰带下方,按了按。 易朝脸色因痛苦而愈加苍白,岑暮看见易朝的反应,知道就是这了,于是手腕用力。 对方埋头在他胸前发出了一声沉重的闷响,伴随的骨头的一阵脆响。 “好了!”岑暮翻身将易朝扶起来。 易朝伸手揉揉后腰,好像没那么疼了。 “山今木,你下手的时候能不能轻点?伤着我家公子可怎么办?” “怎么会呢?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你用的什么方法?”易朝感觉好点了之后才问到。 “呃,你腰扭了,就把他再扭回来就行了。”岑暮的回答简单粗暴,配合刚才易朝的痛苦表情。小七毛骨悚然。 “听说你脚扭了?来!我帮你看看。”岑暮问小七,同时又斜着眼看了一眼易朝,发现后者没有阻止的意思,就大着胆子走向小七。 小七就像小孩子一样抱着易朝喊道:“公子!公子!救我!我……我怕他会杀了我的。” 这次易朝没有替小七说话:“放心,岑暮很厉害的。很快你的脚就不疼了。” 小七忽然发现他家公子跟岑暮是一伙的,狼狈的瘫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在一片惨叫声中,小七发现自己的脚好了。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易朝微笑着说道。 “对呀!不疼!”就在小七刚说完话,忽然脚腕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小七哇的一声,差点连眼泪都溢出来了,原来之前因为小七惨叫,岑暮并没有给他正骨。 “公子,你骗我!啊!你竟然骗我!”小七委屈巴巴地远离两人,发现自己能走路了,又破涕为笑,高兴的说道:“公子,公子!我能走路了。”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理会小七。 “你现在怎么样?”岑暮坐在易朝的身旁问道。 “好多了!你呢?” “我?我好得很!百摔不坏。记得以前上树摘果子摔下来,上山砍柴滚下来都没什么事。实在是特别严重,就躺个几十天就行了。当时我们那的人都觉得我是神仙附体。不像你们那么娇贵。” 易朝注意到对方的用词是娇贵而不是金贵或是其他什么的贵,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说话。 对方又接着补充道:“我还以为刚刚我下手太重了呢!” ☆、盲肓山 易朝听到这话,如果他跟岑暮说不疼,那就显得太假了点,现在回想起刚刚那一下,不疼是假的,转口说道:“还好!” “我看到易晓天你的脸色……不太好。你说的还好,恐怕是很疼吧。” 易朝没有回答。 双方又陷入沉默。 岑暮看到易朝的睫毛随着眼睛眨动,纤长的睫毛在阳光的照耀下将阴影投在眼睑周围,他的心神微微荡漾,心想要是把手覆盖在他眼睛上,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 就在此时,一群土匪来了,他们打开是牢门冲三人喊道:“走!我们大当家见你们。” 易朝上前去问道:“我可以先见见你们二当家吗?” “废什么话?见谁是我们说了算,你们没资格说。”那人狠狠的丢下一句话,朝跟来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把他们三个押走。 三人被押送到盲肓山寨。 这个寨子里有老人小孩儿,屋檐下还晾晒有衣裳和新收的玉米。玉米一串串被绳子串好了,挂在门前,像装饰的帘子。屋后还传出来几声鸡叫。 易朝没有来过这里,但如果不事先知道这里是土匪山寨的话,恐怕会以为这是农家小院的村落。 周围四合都是树和高大的山,身处其间,几乎是不辨南北,不分东西。 “看什么看!别浪费时间,快走!”其中一个人推了易朝一把。 易朝打了个踉跄,幸好有岑暮在一旁扶助。 三人只好加快了脚步,穿过农家村落,他们来到一座守卫众多的大门,前门的左右两侧还有瞭望塔,虽然简易却看起来挺坚固。门匾上大书三个字:盲肓寨。 字体简陋,像是由不识字的山野村夫一笔一划刻上去的,字形扭曲。 过了在门,在里面巡逻走动的人都怀着敌意,盯着这三个人看。 领头的光头把他们带进三虎堂。 岑暮看了一眼堂子,都说一山不容二虎,这里近奢望想三虎成群,简直是笑话。 堂上坐着一个彪形大汉,身材魁梧,一副力可拔山的样子。只听见那光头说道:“大当家的,人带来了。” “三位贵客远道而来,我们小寨子有些失礼了。您不妨在我这多住几天,让我和我的手下给您赔个不是。”大当家从位置上走下来,满脸堆笑。 “无妨,大当家。既然是误会,不如趁早放我们下山吧。” “哎,这可不行,今天天色已经晚了,在这住下,今晚我们给你们陪个罪!多有得罪!对了,易大人,听说你跟我二弟认识,所以就不要推辞了。” 易朝听这话便知道现在这种情况是走不了了,即使他们想走,眼前这个人也不会放他们走。于是他转而提出:“我可以见见二当家魏让吗?” 听到魏让这个名字,大当家停顿了一下:“二弟下山办点事了,估计明天才能回来。所以易大人想见的话,得在这儿多住几天。” “那倒不必了,在这儿叨扰各位,实在是失礼。” “不会!不会!要是易大人能在我这儿住,简直就是我盲肓山寨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我为三位安排了客房,请稍作休息。” 贺天雕为他们安排了三间客房,还是连在一起的。待领路者走后,岑暮偷偷潜入易朝的房间。 “怎么了?有事?” “对。我觉得这寨子怪怪的。” “我也觉得。没见到魏让,所以我特别不放心。毕竟这个贺天雕实在是太狡猾了。” “要不我晚上去探探情况?” “千万小心。”易朝叮嘱道,他虽然相信岑暮的能力,但是一个人再强大,总不可能强得过一整个山寨的人呢? 入夜,天色渐暗下来。岑暮潜出寨子,来到村落这边。 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女人在门外收玉米,屋里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透过窗户,浆纸糊的窗子照亮,里面的摆设极其简陋,只有一张四方桌,桌面的木头由于长年累月的侵蚀,长出了一层灰褐色青霉。 “大娘,这边的二当家去哪了?” 老人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女孩子,便心生警惕,赶紧把岑暮拉进屋里,关上门。 在关上门前,她还看到外面有没有人跟踪。 “大娘,您这是怎么了?”岑暮看她的反应,觉得有些异常,她在害怕什么? “要死了!真是要死了!你这个小妮子,大晚上的一个人在外边瞎转悠什么?”老大娘关上门,先数落了一顿才回来他的问题,“侬晚上闹鬼,别出去瞎走动。” “什么闹鬼?” “二当家失踪,听说是被鬼抓走了,这几天都在做法事哩!侬是新来的没?不知道啊。” “那大当家是个怎样的人?” “他……还行吧,是保护我们的人。”大娘去厨房鼓捣了一会儿,想问姑娘吃饭了吗?可刚一转身岑暮就不见了踪影,神出鬼没的。 她在原地瑟瑟发抖,怀疑自己是领了一只鬼进来。 岑暮走回来寨子,却听到远处传来叮叮当当地摇铃声,出于好奇便循着声音过去看看。 密林中,一位道士在摆台跳大神,手舞足蹈,带着火焰的黄符纸满天飞,像一场火雨一样,纷纷扬扬,又化成灰烬落下来。 他在树上嗤笑了一声,登时离开。 道士听到了风声,以为是自己的做法显灵了,招来了大神,于是跳得更加卖力,整个人像是喝醉酒似的,疯疯癫癫,在台上手舞足蹈,嘴里神神叨叨。 易朝在屋子里望风,很快就有一个人来敲门:“易大人,我们大当家请您去赴宴。” “好,一会儿就来。” 之后,他们去敲岑暮的门,对方没有回应。 “那小妞人不见了!” 易朝情急之下朝外面喊道:“他在我屋里。” “大人请尽快!” “好的。” 门外的两个人不太相信,于是又喊道:“大人,能不能让山姑娘出个声?我们好回去交差。” 易朝的手心渗出了一层冷汗。 门外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想推门进来。“大人!开开门!我们现在就去宴会吧!” 易朝将门闩关好,背抵在门上,特别害怕他们进来。山今木,你快回来!快回来! “恐怕有诈!我们撞门看看!”一个小喽啰对同伴说道。 他的同伴也点点头。两人一下又一下子地踹门,咔嚓一声,门闩断了,易朝连带着向前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岑暮刚好从窗子跳进来,被他仆倒在地。 易朝挡住拂过宽大的衣袖,挡住岑暮的脸,对傻站在门外的两人冷冷地说道:“看什么看!滚!” 那两个小喽啰看到这一幕都有点不好意思:“失礼了!易大人!大当家还在宴厅等着您,请……” “立刻给我滚!”易朝装作极其生气的样子吼道。 岑暮在他身下,也感觉到了那种发自心底的怒气,心里忍不住想:你的戏还真够多的! 待那两个人离开,易朝才整理好衣襟问道:“可探听到什么了?” “魏让失踪,据说是闹鬼。” “鸿门宴哪!”易朝听到对方探听回来的消息,当即对自己现在身处的局势做出了判断,准不准确呢,到时候就知道了。 “你刚才怎么回事?” “他们邀请赴宴,幸好你即使赶回来。” 三人结伴去了宴厅。 大堂里,酒桌整整齐齐地摆在两旁,坐在席中的人面色都有些凝重,只有大当家一个人做出了虚伪的笑容,迎接他们说道:“来来来,三位请坐!兄弟们也不要拘束着!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今晚不醉不归!” 这一项令下,在座的人才稍微放松了一点,各自展开眉,有说有笑。 “来,我先在此敬大人一杯。”贺天雕拿起大碗倒酒。 酒灌满之后,易朝想推辞说:“我喝不了。” “诶,这就是大人不够意思了。大碗不行,那换个小杯子怎么样?”随后他叫下人换了个小杯子给易朝。 韦虎把杯子换到岑暮的手中时,还往对方的手里塞进了一张纸条。 岑暮看了韦虎一眼,总觉得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他们。但是碍于贺天雕在场,他无法明说。 他转身偷偷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了一个字:酒。 他在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难道这酒里有毒? 他转身倒酒,看见岑暮在跟他使眼色,便知道有异常。 贺天雕问道:“怎么了易大人?” “无事,就是太高兴了!能与诸位兄弟喝酒,真是易某人的荣幸。”随后易朝端起酒杯向各位土匪首领们敬酒,“易朝在京城为官三年,得罪了不少人,如今被流放出京。在此处遇到各位,真是莫大的荣幸!望今后各位好汉早日回归平常生活,得于家人团聚。” 在场的众人听了他的话,都纷纷低下头,似乎想起了什么愧疚的事。他们迫于无奈落草为寇,要是有得选择,还会这样吗? 贺天雕敏锐地觉察到兄弟们的心情异动,立即出面安抚:“兄弟们,听到易大人说的话了吗?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所以我们得感谢易大人这个恩人。来,大家把酒干了!” 贺天雕先自己仰头一饮而尽,其他的人也纷纷效仿。 不知为什么,易朝总觉得贺天雕的话里有不寻常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他也不太清楚。 “易大人,怎么您还不喝?酒香都要散尽了,可就不好喝了。” 易朝战战兢兢地将酒杯缓缓靠近嘴唇,眼见就快要碰到嘴唇时,岑暮推开了那杯酒,杯子碎了就撒到地上。 四面剑拔弩张,局势十分危急。在宴厅里的土匪们都拔出了刀,围攻三人。 不知何时,岑暮的手上也多了一把短刀,挟持离他最近的三当家韦虎当人质:“住手!再动手我就杀了他。” 贺天雕则抓住易朝:“你也别得瑟,他的命可是握在我手里。” 小七看向两边,不知道该跟着易朝还是跟着岑暮。跟着他家公子,势必面临危险,但是跟着岑暮,他好像说不过去,毕竟是他是一种的仆人。只好静静的躲在一边,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作者有话要说:假的。。。 ☆、盲肓山 “把他放下!易朝的命可比我三弟的命贵重多了。” “人命有何贵贱之分?上到王侯将相,下到贩夫走卒,皆生而平等!山今木快走,别管我!”易朝向岑暮喊道,他神情淡然,似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如果真像你所说的众生平等,那为何百姓要向官府低头?” “并非是低头,孟子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哈哈哈!易大人的话还真是有趣,可惜今天你们谁也走不了。”贺天雕展开眼角,大笑道。 “是谁想杀我?” “易大人不是应该最清楚的吗?怎么倒先问起我来了?” “哼!想杀我的人多如牛毛,但是我实在想不出谁会联合你们这群山野土匪来杀我!他们给了你们多少钱?” “易大人,这可不是钱的问题。” “你们之间是什么交易?” “是所有人……是寨子里所有人的命和未来。” “大当家的你真的是太高看我的命了,我的命可没有那么值钱。” “你的话是不是太多了点?易大人?” “贺天雕,你别自以为是,你以为跟你联合的人在朝中有多大的权力?”岑暮在对面挟持着韦虎说道。 贺天雕瞥了一眼岑暮,嫌易朝话太多了,便一记手刀劈在易朝的后背,后者顿时晕了过去。 “你!”岑暮睁大了眼睛,他没有想到贺天雕竟然会这么狠下心来,连他三弟的命都不要了。 客厅梁上跳下一个黑衣杀手,岑暮后脑勺受到一记冲击,也晕了过去。 一旁的小七看到那个偷袭者,是其中一个跟踪者:“你们!你们!原来是你们……” 接着小七也中招。 黑衣人说道:“大当家真是大功一件啊!待我禀告我家主人,定会给你们一个脱离匪籍,飞黄腾达的机会。” “那就多谢大人了!” 等他们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在黑暗的地牢里。 岑暮被绑在刑架上,他睁开了眼,环顾四周,除了左边有一扇木栅栏式的分隔物外,周围是密不透风,暗无天日的墙,像一个密室。 易朝和小七则被捆绑起来丢在一边,双手都被崴在身后,单从外表上也看不出什么伤。他在心里抱怨道:太他妈不公平了,凭什么把我绑在刑架上? “易朝!易朝!易晓天。”他一连喊了几声对方的名字,对方都没有回答。 这其实也怪不得易朝,他本来就是个读书人,自然比别人要脆弱些。他在昏迷中听见有人喊他名字,便模模糊糊地睁开了眼,四周一片昏暗,只有高墙尽头与屋顶相接的地方有几个通风口。 几束光便从这儿照进来,让这个狭□□仄的空间有几分光亮。 “在这呢!在这儿呢!别睡了,快来帮我解开。” 易朝看到旁边的小七还在昏迷,想到自己也没有办发出去,就不叫他醒来了,免得他又在这个环境里产生心理阴影。 他慢慢挪到岑暮的身边,对方被绑在十字架上,他自己有被捆住手脚:怎么解开?我也被绑着? “用牙咬吗?” “随你,都可以!能把我放下来就可以了。” 他看着岑暮,犹豫了一会儿,凑到岑暮的右手边,低头咬住一个麻绳,牙齿划过微凉的皮肤,他心头一惊,似乎这个感觉有点熟悉,然而只是一瞬间的感觉。 手腕上传来了一阵咬啮的疼痛感,打断了他的回忆,他立即压低声音道:“易晓天!你咬到我的手了” “请见谅。” 易朝立即松口,他自己被麻绳刮伤了嘴,流出了一点血。随后注意着点,咬绳子的另外一端。 “你……你还是别咬了。” “这次我会小心的。” “不是,是你的嘴被磨破了……”岑暮挂在刑架上,看着对方,心里隐约有点不忍。 易朝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而继续咬绳子。他不相信自己的牙齿连根麻绳都要不断。 岑暮看到他这样子,想再次他不用咬了,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在京城这么多年,不用靠谁也能活得好好的,只是为什么早不贬,晚不贬,偏偏在他去找岑妃的时候被贬呢? 他看着这个文弱书生,后者的心性着实如松,坚忍不拔,拿这咬绳子的事来说吧,要是换了别人,试了两三次,咬不动便会放弃,可是易朝把自己弄得满嘴是血,都没有一分松懈的样子。 他咬在口中的一小段绳子吸饱了血,像一截红绳似的,跟上下差异特别明显,格格不入。一道血痕从他嘴角缓缓流出,滴在漆黑的地上。那道血迹曲折有致,为他苍白虚弱的脸平添了一抹生的气息,一如他素色折扇上的红梅花。 “你嘴角流血了。”岑暮在一旁一直看着他。 “无妨。”他拼命地撕扯着绳子,绳子上面总算有些许松动,牙齿磨损了其中的一股绳。 岑暮心里的某根弦被人不知不觉地拨动了一下,泛起一阵轻微的涟漪。他似乎感觉口中也有点血的腥甜。 是错觉么?他咽了一下口水,似乎发现口中的那股腥甜愈发明显。 他不由自主地控制手腕,弯折回来,帮易朝擦去嘴角的血迹,冰凉的手碰到对方温热的血,让他心里微微颤动。 易朝停下口中的动作,咬着绳子抬头看着他,似乎对岑暮的这一行为有点惊讶。 岑暮不知道是该立即将手收回来,还是解释一下。 双方陷入沉默,谁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这时,门外的两个看守过来,打破了这一尴尬。他们知道岑暮是男的,但是一身女装,便过来嘲讽他:“醒了!嗨!我问你们话呢,怎么一个个都哑巴了?” 岑暮一脸的傲气:“狗腿子也配合我们说话呢?” 他的话激怒了两个喽啰,其中一个走过来从一旁拿起一条皮鞭,另外两个儿子是把易朝拖到一边。 “怎么?要对我上形么?小心你们的脑袋。” “连易朝都不敢这么说,你不过是个无名之辈,口出狂言!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要我脑袋?”说着,扬起鞭子在岑暮的身上抽了几下,后者愣是连吭都不吭一声。 易朝挣扎着朝两人喊到:“你们不要打她。要打就打我,我毕竟才是最主要的人。” “易朝,不要替我求他们,我扛得住。我会一一记住你们这几张脸,日后江湖相见,定要你们一并还回来。” 这边的土匪更加气愤,没想到竟然还会有这么不知死活的人跟他们说话:“继续抽岑暮,格老子的!你以为你是谁?贱骨头一把,真是活腻了。” “住手!我是朝廷命官,你们再打我的人,就是与朝廷作对,就不怕你们脱不了匪籍吗?” 三人中说话比较有分量的小头目说道:“易朝,你是朝廷命官没错,我们不能动你,但他可不是。天高皇帝远的,又有谁会知道少了一两个流放在外的人呢?” 鞭子像雨点一样落在岑暮身上,后者并未觉得痛,只是牙关紧咬,冷冷地盯着执鞭者,似乎想将人钉在眼睛深处,死了都要继续纠缠。 那人被这样的眼神吓了一跳,他只能更加卖力地打他,希冀通过力量上的压制来平衡心理上的弱势地位。 岑暮的衣服裂了好几处了,绽开了肉,鲜红的血从皮肤裂痕中涌出来。 易朝感觉每一鞭子都是抽在自己身上,开始以为是错觉,但是如果是错觉,怎么会那么真实呢?他使出力气推开那俩人,挡在岑暮的面前。 执鞭者忌惮易朝是朝廷的官员,便没敢再下手。 小头目走到易朝的前面,揪起他的衣襟问道:“他是你什么人,大人你要这样护着他,莫不是……”他压低了声音,在易朝的耳边说了后面几个字。 易朝的脸色有些微妙,脸上风云变幻莫测,最后化作先前的淡定:“不是。” “这是不是真的我现在就可以验证大人的话。” “你要对他做什么?” “大人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他拔出短刀在岑暮的脸上拍了几下,“大人,我问你几个问题不回答或者是答错了,我就割他一刀,答得我不满意,我再给他一刀。” “你……” “你喜欢他?” 易朝看了一下岑暮,违背着本心答道:“喜欢。” “怎么证明你喜欢他呢?” “你先把我手上的绳子解开。” 三个人站着不动,易朝随后补充道:“你们三个有刀有枪,我一个书生难道还能从这里逃走吗?” 易朝说的很慢,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一种淡然。土匪能真的给他松绑。 易朝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他一向喜欢在人前保持衣服整整齐齐的姿态,重新变回那个君子端方,他用手轻轻擦着自己的嘴唇,血迹还没有干涸。 岑暮有点虚弱,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状态,但是也不妨碍他继续嘴硬:“你们要打便打,找个书生来做什么?有什么用?”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个几句嘲讽意味的笑。 “大人,别磨蹭了,证明不了就直说,我给他一刀就完事了。” 易朝在一片沉寂混乱的牢房中走上刑架,双手很自然地搭在岑暮的腰上,后者抬起头,目光与他对,易朝使了个眼色。 两人身高相差不多,看起来几乎是一样的,易朝不用低头自然也能轻松地覆盖在对方的嘴上。 岑暮反应过来时,只感觉易朝口中递过来一个刀片。 他猛然打了个激灵:他要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千万不要认为易朝是白莲花人设,其实他是个心机boy+被迫害妄想症,老觉得有人要害他,其实……是真的有人害他。。。。(呵呵,有点冷,没办法,作者没有沙雕的天赋) ☆、盲肓山 这一个吻很轻很淡,纯粹就是逢场作戏,待那三个放松警惕,易朝从袖子里抽出匕首向三人刺去。 这一变故生的颇快,三人都有点猝不及防,不过易朝的手劲儿毕竟比不上土匪,他们迅速扣住他的手腕,用胳膊肘轻轻一敲,他就被制服了,昏倒在地,另外两个土匪立即把他绑好。 “他老子的!一真是个硬骨头。”他们骂骂咧咧,还从易朝身上搜出了很多别的危险刀具。把易朝捆好后丢到角落里,扬长而去,离开的时候还丢下几句话,“真是晦气,一个书生竟然带了这么多刀!你们之前怎么没搜完?一个个好吃懒做!” “大哥,我们也不知道他会有这么多的刀啊!” 土匪们的对话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地消失在黑暗中。 岑暮看了一眼易朝,后者正在黑暗角落里躺着,一动不动,看了下手很重。说实话,他也没想到易朝身上竟然会有这么多短刀,匕首,甚至嘴里的这张刀片也是人家备好的,可见易朝活的多艰难,每天都得地方着的周围的人。 待那三个土匪走后,岑暮把口中的刀片甩向手掌,而后用灵活的手指夹着刀片,一寸寸地割开绑在刑架上的绳子。 右手得到了解放,便赶紧解开了左手的绑绳。 他走过去探探易朝的鼻息,还活着,那些人不敢动他。 “易朝!小七!快醒醒,快醒醒!” 小七先醒来,他看到眼前的环境,慢慢接受了现实。 易朝似乎昏迷得有些沉,他将他抱在怀中,掐了好久的人中,都没有醒。 “公子怎么了?还活着吗?” 岑暮瞥了他一眼:“自己看。” 小七颤抖着手去试探易朝的鼻息,还有气,没死!“那我家公子怎么还不醒?” “之前醒过一次,刚刚才被拍晕的。” “我们要怎么离开?”小七醒来后在地牢里走了一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蜷缩在角落里。 岑暮将易朝抱在怀里,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样很安心。 昏迷的易朝掉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其实说陌生也不算陌生,只是自己在现实当中似乎从未去过,但是心里却感觉熟悉。 那是一座山,不知道是哪里的山,山上有榕树樟树,山下有一个清澈的湖,湖边满是垂柳,在山与水的相互映衬下,既幽静而又有几分神秘。 一个少年拉着他的手,他有点愣一下,不知道眼前这个是谁,他在记忆里回溯了一遍,确认自己以前没有见过这个人。 易朝问道:“你是谁?”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少年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拉着他的手往前走。他似乎看不见也听不见他说话。 自己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跟上去,易朝自己心里被吓一跳,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到水上,看到了自己的样子:这……这不是自己十岁时候的样子吗? 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了关于十岁那一整年的记忆,可是总有些时候,想不起来不代表忘记了,那是一段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被掩盖起来的记忆。 少年的脸并不清晰,像隔着一层水雾似的,他应该认识这个人。要不然自己怎么会这么毫无防备地跟去了呢? 两人轻车熟路地来到一个峡谷。“这是哪儿?”年少的易朝问道。 峡谷里盛开着各种各样的奇异花朵,红的、黑得、白的、粉的……凡所应有,无所不有。夜来香、映山红、山茶花、晚樱、蔷薇……还有许多是易朝叫不上名字的花。 除了山谷里有花,就连两边的悬崖峭壁上也爬满不知名的藤条,开满不知名的花。 “这是叫万蝶谷,是我们的禁地。” “禁地?既是禁地,我们私自进去不太好吧?” “我们就在这儿就行了,不用进去。” “你带我来这儿看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接着易朝感觉脸有点痒,他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在某人的怀里,对方的长发从肩上垂下来,其中有一绺长发落在他脸上。难怪会觉得痒。他在心里说道。 “你醒了?”他将易朝扶起来。 易朝抬手摸摸自己的后颈,被敲了一肘子,脖子现在仍然疼得厉害,脸色苍白。 岑暮看着他,抬手捏着对方的后颈,力道适中,帮他按摩:“你没事吧?” 易朝顿了一下,竭力保持自己的淡定风度:“暂时没事,只是有点疼。” 他的目光在周围扫了一下,发现小七蜷缩在自己身后,双手紧紧地抱着膝盖。他想起自己刚到京城时,第一次在街头看到小七,他当时也是这个模样,只是那时也就十三四岁,一晃三年过去了。眼前这个小七似乎又跟三年前的那个小乞丐的身影重合了。 地牢里永远都是昏暗无光,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小七,你怎么样?” “公子,我怕!” “别怕,这么多年都走过来了,不会有什么事的。要是他们杀我,你们找到机会就赶紧逃。” “公子,我……”小七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是怕死,他是怕他家公子死。 “你是朝廷命官,他们怎么会杀你呢?不是还有我吗?我不会让你死的。”岑暮的话语很淡,没有所谓誓言的确凿,却让人觉得有一种别样的心安。 “抱歉!山今木,把你牵扯进来。” 他听了这句话,按摩的手忍不住失了分寸,下手重了点,易朝脖子往旁边躲了一下。 “见谅!易晓天,你还欠我一个承诺呢,就想这么一死了之吗?” 地牢里陷入一阵沉默,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有旁边的一个牢里似乎还闪过人影,小七被吓了一跳。 “喂,你是人是鬼人呐?” 对面的黑暗中走过来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似地狱里的恶鬼。 小七抱紧自己,抖得厉害,像筛子似的:“你……你是……什么?” 披头散发的男子答道:“小生江阳县人,从长安回乡被扣留在这儿。” 易朝起身走近前:“多久了?” “不记得了,大约有两三年了。敢问几位是何人?” “易朝,字晓天。” “可是京城里的户部尚书易朝?” “正是。” “那可真是有缘,我考科举时听说过你的名字。” “哦?能否具体说说?” “礼部尚书魏大人说你不识时势,虽受人爱戴,但总有一天会被贬出去的。” “他倒是了解我。可是我已经出京,要不然便可前去拜访。您贵姓?” “小生姓许,名鹤,字云泽。要是大人逃出去,可否帮我把家书带给家父家母。” “可以。” 两人你来我往,交谈倒是挺利落干脆的。 许云泽从袖子里悄悄拿着血书从牢房的栏杆缝里给易朝递过来。 将近夜半时分,韦虎偷偷潜入地牢,三人还在想办法怎么逃出去,却看到了韦虎的身影出现在牢门前。“我放你们出去。” 易朝疑惑,怕是有诈:“这是为何?” “一会儿我们边走边说。” “可信吗?”易朝悄声问旁边的岑暮。 后者点点头:“应该可信,酒中有毒,就是他告诉我的。” 三人趁着夜色的掩护逃出去,悄悄从后山下山。 “三当家的,能说说为什么要放我们吗?” “是这样的,二哥下山后嘱托我,如果有易朝等人经过一定要保护他。您是魏二哥的救命恩人,我答应了他就一定会做到。你们三人就快下山去吧,不然大哥发现了,我可保不了你们。” “是谁要抓我?”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前几天山上来了两个人,很是神秘。他们是晚上来的,一来到就在大哥房里商量事情,估计就是那两个人在撺掇大哥。” “你大哥之后没说什么吗?” “他看见了那俩人就说,我们如果做成功了,就可以成为名正言顺的人,不用再担着土匪的名称,也不用再躲在这盲肓山了。” “易晓天,他们有什么能力保证让土匪成为不被通缉的人?” “这恐怕是骗他们的吧,一旦上了官府的通缉名册,除非遇到天下大赦,不然是不会被随意撤除通缉的。” “也是啊,那我家大哥岂不是被骗了?” “你回去尽量多注意一下你大哥,别让他误入歧途,断送了你们全寨人的性命。” “多谢大人提醒。”他们在韦虎的带领下很快就要出了山寨。 后山的小路杂草丛生,并不好走。 “对了,三当家,你看这个指环是什么人的?” 岑暮从怀里拿出一枚银白色指环,上面雕刻有杜鹃花纹,清晰且生动。 韦虎接过来就着月光仔细看,脸色一下子煞白:“这……这不是我二哥的指环吗?你从哪找到的?” “山寨外的临时关押山洞,我们在那儿发现了一具骸骨。” “不会真是二哥的吧,还有其他的物品吗?” “没有。” 韦虎拿到指环之后,脸色不太好,心上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似的,他走到一半的山路,终于顿住了脚步,经过长久的思虑:“大人,你们从此处下山,不用一个时辰就能离开盲肓山。我想去山洞看看是不是二哥。” “好,那你且保重。” “多谢大人!之前多有得罪,还望您能海涵。” “无妨。来日有缘再见。” 韦虎抱拳辞别,他身形一闪,敏捷地窜入了草丛中,很快就没了声响。 “我们走吧。” “易朝你不打算查查魏让,我总觉得这山上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不查了,这是他们山寨内部的事,我们还是不要多插手。” 小七也赶紧应和道:“是啊,是啊,我们还是别插手了,今天差点连命都丢了。我们还是快走吧。” ☆、盲肓山 于是三人顺着小路下山,在后山有一座断崖,挺深的。盲肓山寨子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多少年来,朝廷想要平定盲肓山,但是都没有办法。原本也想过昭安,可是土匪的条件太苛刻了,偏要上好的良田三千亩亩才肯放弃这就山头。 于是朝廷大怒,不再赦免盲肓山的一众土匪,见一个抓一个,见一对抓一双。 韦虎来到寨子外的山洞,守在洞口的两个喽啰见到他,立即挺直腰板喊到:“三当家。” “嗯,你们开一下洞牢。” 其中一个看起来机灵点的小喽啰问道:“三当家的,您进去干什么?里面又脏又臭的。” “臭?什么样的臭?”韦虎敏锐地觉察到什么,立即问道。 “就像死老鼠的味道,前几天特别浓,现在好一点了。” “快打开门。” 小喽啰不敢再迟疑,从腰间抓出钥匙,开门。 “你们两个去别处巡逻,我来这儿看看而已。” 两个小喽啰知道是眼前这个三当家要干什么事,不想让他们知道,便讪讪地离开。 韦虎走进去,看见虽然草垛已经放回了原位,上面明显有挪动的痕迹。 他向身后看了一眼,确定洞外没人之后,才蹲下来扒开草垛,里面埋着的竟然是一副没有肉的骨架,那骨架在火把的光下染上了一层诡异的橘色。 他赶紧找到指骨,他记得他二哥左手无名指指骨曾经被狼咬断过,那是他们在蛮荒山打猎时,他深陷狼口,多亏是二哥拼死救他。 果然,他在坑底挖出了受伤的指骨,上面还有狼咬的牙齿痕迹。 他将这节指骨收好,匆匆去找大哥,结果刚走出山洞没多远,便听见了有人喊道:快!快到后山抓人!快有犯人逃跑了!有人逃走了。 “抓人!抓人!” “去后山!去后山!快!别让人逃了!” 整个山寨沸反盈天,亮起了火把,原本寂静的山寨子,也顿时沸腾了起来,像一锅烧开的水一样。冲天的火光映得整座山都在发光,甚至连山顶的天空也变成了诡异的橘红色。 他赶紧向后山跑去,二哥死了,他可千万不能辜负了二哥的期望。他这个人虽然行事鲁莽,也没什么头脑,但唯独义气这点却比其他人要看重的很多。 他们三人结义来到盲肓山,为的就是让那些他被贪官恶霸欺负的人有个安生的地方,在这山头盘踞了十多年,他几乎都忘记了以前自己是干什么的了。 应该是个屠夫!他想起自己腰间的杀猪刀。 三人在高山密林中穿行,虽然不知道贺天雕在哪儿,不过,此时他应该没有发现他们,要不然就不会故意放出狠话来吓唬他们了。 “嗷呜~”丛林里传出一声狼嚎,声音忽远忽近,再加上山间的回响,似乎周围有很多狼在嚎叫。山上有狼是很正常的,毕竟这里人烟稀少。 小七被这一声狼嚎吓得双腿发抖:“公、公……子……公子有狼!这山上有狼山。” 岑暮头也不回地小七说道:“快走!荒郊野岭的,有狼是很正常的,我们那边还有毒虫毒蛇呢。” 小七双腿发软,软到几乎站不起来了,三翻几次要跌倒。易朝还算好,不过他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白森森的,像死了好久的尸体似的。 “要扶着吗?”岑暮注意到易朝的变化问到。 “不用。你扶一下小七,我还可以再走一段路。” “大人您真是顽强啊!行,你走不了再喊我一下呗。”岑暮话里有话,言下之意是您可真能装!易朝听出来了,但是他不想跟他在这儿开玩笑,他的力气确实都用来装镇定去了。 他边跑边拨开路旁的茅草,虽然有些慌乱,但也不至于狼狈得跟小七一样,走两步跌三步。他跟小七相比,胆子还算大。 忽然一匹狼丛林中窜出来,直接扑向易朝,可能是看见易朝比较容易撕咬或者是看起来比较美味。 岑暮从腰间立即抽出软刀,他的匕首、短刀什么的,都被土匪收缴了,不过现在的这把软刀像腰带一样系在腰上,倒是没有被发现。 在月光的的丛林下,处处昏暗,幽深诡异之地,更是充满了死亡的气息。一人一狼在树木间做殊死搏斗。 岑暮脚踩在树枝,一跃而起,每飞跃一次,就引起一阵树叶的摇动。他双手扣在狼颈上,胳膊肘在狼背上狠狠敲下,狼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反倒是岑暮的手肘传来一阵麻痹感。 他立即后脚蹬地,一个后空翻,远离灰狼。 大灰狼可不是那么好惹的,被激怒之后,大灰狼没有再去追逐易朝,而是转向攻击岑暮。前爪一挥,后腿用力,扑向岑暮。 岑暮身形一闪,躲到一边,手里的刀闪过眼睛,向狼划去。 大灰狼也不是吃素的,看到这么危险的刀看过来,赶紧跳往一边,向着月光长号,声音凄厉儿悠长,像是在呼朋引伴,把自己的兄弟姐妹都引出来。 不行!再这么拖下去肯定会被贺天雕追上来的,我得赶紧想办法解决这匹狼。 说时迟那时快,他来一个飞身踢,横扫狼头。与此同时,他的手被树枝划破了,再加上之前被鞭子抽伤的,几乎全身上下都沾满了血,这匹狼可能是被他身上的血腥味引来的。 他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眼里倒映着清冷的月光,一身红衣,在月下显得格外诡异和嗜血。仿佛他一身的红衣,都是被鲜血染红的。 为了速战速决,他转守为攻,扑向大灰狼,双手钳住狼头,抬腿朝狼肚子横扫过去。狼立即发出了一阵悠长的嚎叫,惊天动地,惊起了好几只在林间栖息的鸟,它们扑腾着翅膀飞向别的山头。 站在山巅的贺天雕纵览整个盲肓山,在这登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优势地位,每一个地方发生的动静全都落入他眼底。他立即用敏锐的目光捕捉到了这一个异变,赶紧带人朝这个方向追来。 狼被打倒在地,呜呜地叫着,像是在求饶,像是在哭泣。 “要不是小爷我今天有急事,非扒了你的皮不可。”岑暮将软刀收回腰间,带着惊魂未定的易朝和小七继续向山下跑去。 忽然,前面出现了火光,巡逻队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他们的前头,三人立即向旁边跑去,钻入半人高的草丛中。 谁知刚出了草丛,又遇上了贺天雕,对方一副恭候多时的样子。 “易大人,这么晚了不在寨子里好好待着,这么着急是要上哪儿去啊?” “虽然被贬,但我毕竟是朝廷命官,你这样对我们是不是太失礼了?” 贺天雕看了一眼岑暮,注意到后者几乎浑身是伤,他笑了一下,眼里都是凶残的光:“唉!易大人,真是抱歉,是我管教手下不严,还望您多加担待!可是您的人是不是也做了什么才导致这样的惨剧发生了?” 易朝的脸终于要绷不住了,生气地骂他:“就算你把我拿去邀功,也改变不了你土匪的实质。反倒是用自己全寨子人的性命替别人做了嫁衣。” “改得了改不了,可不是你一个被贬谪到岭南的人说了算。来人!把他拿下,严加看管。” “住手!我看谁敢动?”韦虎从草丛里钻出来喝住小喽啰。 贺天雕看到是韦虎,心里有些不悦,但是毕竟是自己兄弟,当着外人也不好发作:“三弟,莫非是要向着外人?” “我在此且问大哥一句,二哥是不是死了?” 贺天雕听到这一句,脸色立刻变得有些发白,没有再说一句话。这一片寂静的山林里,霎时间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你二哥失踪了,这……我不是正在请法师找他吗?” “哦?难道大哥不知道二哥去哪儿了吗?” “我怎么会知道?” “你看这是什么?”韦虎举起魏让的指环和一节指骨。 “大哥,你为什么要杀二哥?二哥做错了什么?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大哥的事吗?” “他……他当然有。阻止我们脱离土匪之名就是他最大的错误。” ☆、盲肓山 贺天雕早就想跟朝廷合作了,只要抓住易朝,就可以得到宰相一党的帮助,之后便是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一切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可是魏让却因为易朝对自己有恩,不同意这桩交易,所以他怕魏让告发,坏了自己的好事,便出面阻拦,劝说不成,索性就把魏让给杀了。 “你二哥不识时务,真是不知好歹,明明是为了全寨子人的未来,他就是不同意。” “你还我二哥的命来!”韦虎从腰间抄起杀猪刀,向贺天雕砍去。 后者拔出剑来了格挡,两人争斗中你死我活。 “我们快走!”岑暮拉着易朝和小七冲向另一条路。 一群喽啰赶紧追过去,因为他们在那边也不知道该帮大当家还是三当家,所以离开两大当家的争斗现场是最安全不过的了。 岑暮一边打一边还要带着两个没什么实力的人,被砍了很多刀,加上之前流的血,他的身体很快就有点吃不消了。 三人被迫逼到悬崖边,无路可逃,他杀红了眼,抽出刀,想与那些人拼个你死我活。 易朝拉住他,从怀里摸一个锦囊塞到他手里说道:“快走!去长安驿搬救兵。” 岑暮清醒过来,结果锦囊,没有犹豫,转身跳下悬崖,他自己跳下来倒是可以逃脱,因为崖上有藤有树,如果再多两个人的话,他可就没法保证他们的安全了。 他沿着藤条下滑,发现半空的悬崖中有一个山洞,其实他并不想去休息,因为易朝和小七还等着他找人来救呢,多等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 或许是他身上的伤口流出的血太甜,悬崖洞里陆陆续续爬出了很多毒虫,像蜈蚣、蝎子、蛇之类的,他像是发现了宝藏似的,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这么一个破山洞竟然也有这些!不知道毒性怎么样?带回去给道公,他一定很喜欢。” 为此,他在崖边耽搁了一会儿,从怀里摸出一个空瓶子,咬破手指滴了几滴血,将洞里爬出来的小虫子引入瓶中。 此时,天还没有亮,他赶紧滑下去,到达谷底之后立即奔向长安驿。 韦虎自然是打不过贺天雕,被毫不留情地杀死了。 易朝小七被绑回去。 “大当家的,韦虎可是你兄弟,你就这么下手吗?” “兄弟又怎么样?能比得上全寨子的人未来的幸福吗?我这么做的都是为了寨子里的其他兄弟们着想。” “你别在那里自欺欺人了,你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利!杀了结拜兄弟,你以为把我交上去,朝廷的人就会赦免你吗?他有什么权利赦免你,你不过是他的一个棋子。” “住口!易朝,别以为你是朝廷命官,我就不敢动你。”他抬手扇了易朝一巴掌,后者的脸上迅速出现了五个鲜红的手指印。 他要蹲下来拍拍小七的头问易朝:“这孩子是你的仆人吧,我杀不了你,但可以杀他。” “大当家的,有什么就冲我来,别动一个下人,他的命可不值钱。” 小七在黑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他可没有他家公子那么镇定的气度。 贺天雕仰起头不可一世地朝天空哈哈大笑了几声:“只要你别惹事,我自然不会动你们任何一个!来人,带去锁在客房。明天就会有人来领你了。” * 岑暮穿过重重密林,终于看见长安驿的五层小楼了,想抬手敲门,可是刚抬起手,便筋疲力尽倒在门前。 “你是谁?”一个穿着异族服装的小孩儿问道,这是岑暮小时候的样子,他的长发尽数垂在肩上,左耳垂上挂着一片弯月,他正在问一个少年。 但他看不清那小孩的脸,对方似乎比他大不太爱说话,少年只是郁闷,不理会任何人。 在岑暮的耐心逗弄下,对方似乎说了一句话,可是他没有听清对方说了什么。那人脸上隔着一层雾。 他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了一张床上:这是哪儿?长安驿吗? 他有点分不清现实和虚幻,自己浑身是伤,身上的破衣服也被换了。 他立即四下里寻找锦囊。 “你醒了?”江千山从门外进来。 “我的东西呢?” “在这儿!”他从袖子里拿出瓶子和锦囊。 “给我。”岑暮伸手去拿。江千山则故意拿开,不让他碰到。 “你想干什么?” “我已经查过你的身份了,你跟着易朝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保护他而已。” “那你现在呢?” “易朝被盲肓山土匪劫持。你赶快派兵去救他。” “哦,派兵?你把我这驿站当成军营啦,我这可没有朝廷的兵。” “那你想要什么?” “哈!果然是够爽快的人。我江千山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这样吧。我每年要一千斤荔枝。” “成交。可以把东西给我了吧。” “当然。”江千山把东西还给岑暮,随后指了指屏风旁边的柜子说,“你昨天那身衣服在里面,小二都洗好了。” 岑暮看着他,有点无语。 “抱歉!我以为你很喜欢红装。” 岑暮:“……”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荔枝吗?” “问了你会说吗?” “不会。” 他现在自然不用再穿着女装,便要了一套麻布素衣,穿好后与江千山一起去盲肓山。 江千山带着几十个死士,个个身手了得,很快便歼灭了小喽啰。 贺天雕与岑暮搏斗,两人不分上下,山金木不算是什么正人君子,他悄悄打开瓶子放出毒蝎子,毒蜈蚣,蛰了贺天雕,因此得胜。贺天雕是一脸的不服气。 “站长,没有发现易大人。”好几个死侍都回来报告。 “快说。你把易朝藏哪儿了?”贺天雕捂着被蜇伤的手,上面黑了一大块,甚至有点继续蔓延的趋势,不过,他笑了。 “死到临头还在笑么?我看你是不知道我的厉害。”岑暮又把一条蜈蚣倒出来,再不说让你试试这条百足蜈蚣。想想看,一百只爪子在你身上爬来爬去,然后每一寸皮肤都中毒溃烂,最后你一点点的看着自己变成一具白骨森森。 旁边的江千山听了都忍不住皱眉,心里发毛:还好,自己没有贪心听信那些人合作的事,不然现在就是自己在毒虫堆里打滚了。 “够了,他被那俩人带下山去了。” “哪条路?” “东边。” “你最好保佑易大人没什么事,否则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岑暮揪着贺天雕的领子,随后甩开。 贺天雕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什么身份,但是感觉他身上那种亦正亦邪的特质真的会做得出这种事。 “你去吗?”他转向江千山问道。 “我在这收拾残局,你带十个人去吧。” 岑暮便带着将千山的十个死士是快马加鞭从盲肓山下追去,很快在一片平原上就看见了易朝以及那两个跟踪者。 他们是汪卓的手下,劫持易朝只是为了泄愤,当年汪卓成为御林军总统领时,看上了一个良家女子,巧取豪夺骗来,这件事被易朝发现,然后被参了一本,现在成为御林军尉,十年不得上升提拔。 他们只带走易朝,小七在他们的眼中没什么价值。 岑暮从马上取箭,随后颇为熟练地拉弓搭箭,一箭射中了旁边单骑的人。对方中箭后从马上翻倒下来。另一个则快马加鞭加快速度逃脱,狠狠地抽了一下马屁股。 岑暮又拉弓搭箭,箭头直奔向那人的后背,只可惜被那人躲了过去。 旁边的两个死士从左右包抄那人,那人一个不小心人仰马翻跌倒在地,易朝被他挟持在手里,成了人质:“别动,放下手中的弓箭,否则我就杀了他。” ☆、盲肓山 莽莽平原上,只有十三个人在这片天地中争斗,连着沉在西山的太阳,红如血的霞铺满天边,一切都显得那么悲壮。 他走到穷途末路,不在乎再多拉一个垫背的,况且还是一个受人爱戴的官,对他这样一个连名字都不配留在历史上的,已经算是赚大了。 平原上的风呼呼地吹着,夹杂着黄土,尘埃卷过远处的村落,为这个画面多添了一层昏黄的迷雾和暗淡的凄凉。 岑暮在风中站立,他的长发并未束起,而是任其在风中飘荡,连上一身白衣,在一众黑衣死士中格外显眼。 易朝看着对方,似乎与记忆中的某个身影重合。他是谁?他在这种危机情况下问这些或是思考这些问题是极其不合时宜的,但是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脑子不思考这个。 从在京城遇到,再跟到这儿,为什么要帮他?是被迫吗?还是自愿? 他在看去时,对方的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极具讽刺意味而又十分冷淡,面对这种情况,他会怎么救自己?易朝的心有点慌,他第一次将自己的身家性命赌在一个只见过几面的人的身上。 周围的十个死士自然是不敢轻举妄动。 “你笑什么?”挟持易朝的人问道。他越看这个笑容心里就越发的紧张,甚至到了慌张的地步。 岑暮没有说话,只是那张清秀的脸上的笑容愈发诡异,充满了诡异的妖孽气质。任是相处了这么多天的易朝看了也有点脊背发凉,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像潮水一样冲击这他心里的堤坝。他到底是什么人? “你看看你的手。” 挟持者闻言,目光移向自己的手,只见上面不知什么时候爬了一只黑色蜘蛛,再加上自己的衣服本来就属于深色系的,他并没有觉察到这毒虫什么时候爬到了自己的手上,于是他赶紧甩了一下手。 说时迟那时快,岑暮右手拉弓扣弦的手指一松,箭就立即飞了出去,直中那人的眉心。 易朝看着离自己只有一寸的箭从自己的眼前飞过,直接杀了身后的人,惊魂未定,竭力保持自己的形象。但是还是无用,他双腿一软跪倒在黄土地上。 岑暮赶紧跑过去将易朝抱在怀里:“喂!易晓天,你醒醒!你……” 易朝稍微睁开眼皮,断断续续地问出一句:“你……是……谁?” 对方还没有听清楚,他就昏过去了。 岑暮只好把易朝搭在马背上,跟着十个死士回长安驿站。 盲肓山寨被平定之后,江千山将寨中的部分金银珠宝收入囊中,留下一部分遣散那些在山上聚集已久的小喽啰,让他们各自回回家。在地牢里的许鹤也被就出来了,现在正在长安驿养伤呢。 这段时间,岑暮百无聊赖,只好日复一日地坐在栏杆上看风景。 这时一只信鸽从南方的天空中飞来,他好像认得人似,的停在了岑暮的左膝上。他从信鸽腿上取下纸条,上面写着:此行的任务在锦囊中。 “去吧!”他放飞了黑白相间的鸽子。 他从怀中摸出锦囊,打开,从夹层里悄悄拿出一张字条,只见上面写着:保护易朝。 他撕碎了纸条,撒在风中,苦笑了几声:原来这就是我此行的任务啊。易朝啊易朝,怎么会是你?到底是谁让我亲自出马来保护你? 回想了一下前后的事情,他接到命令去长安找岑妃拿锦囊,拿到后又说新任务在锦囊里,是谁这么处心积虑的设计一个又一个的任务呢? 江千山拿两瓶酒过来问他:“喝吗?” 他接过来,直接去了酒封,顿时酒香四溢:“既然有酒,为什么不喝呢?” 他仰头便灌,随后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称赞道:“好酒。” 江千山仰头大笑:“够爽快的,你就不怕我下毒吗?” “你要是毒死了我,找谁要那一千斤荔枝去? “说得对!暮兄。” 岑暮听到他这样称呼有点不悦,皱了一下眉头,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易晓天,确信易晓天还在昏迷的状态,没有听到他们刚刚的任何话语。 “你没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他?” “没有。你怎么查到我的?” “这……天机不可泄露。” 岑暮白了他一眼又继续喝酒酒:“我以为你会跟我要求别的,没想到只是荔枝而已。” “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所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这在长安乃至整个北方都是稀罕物。我这人也没什么志向,只想在有生之年多赚点钱。” 岑暮:“……”你要那么多钱有命花吗? 他可没有把自己的心里所想说出来,只是改口道:“荔枝生于南方,极易腐坏,你要如何保存?” “实不相瞒,我正打算在长安驿站下建一座冰殿,到时候你可要来赏个光。” “到时候再说吧!这酒真好喝!叫什么?”岑暮没有答应将千山的邀请,而是问起了酒的名字。 “梨花白,四月一带梨花白,流风千里舞袖回。” “好名字!好酒!将驿长在长安逸可真是过得舒坦啊,连我这种方外之人都有点羡慕。” “我的地位哪里比得上你那么尊贵?” 小七醒来后精神状态不太好,整个人都失去了活力,连话都不想说了,岑暮逗他他也不反驳,不理会。 “你怎么了?小七,小七!你家公子还没醒,你要不要去看看?” 无论岑暮怎么说,他还是没理他,于是自己只能空叹气:希望易朝醒来别是这样,要不然他这一路可要闷死的。 晚上,他守在易朝的床边,毕竟是任务目标,不能有任何疏忽和闪失。过了三天,易朝终于醒了,醒来就看见岑暮支脑袋在床边睡着了,脸上还有点小伤,但是已经结了痂,没有影响到他的整体风仪。 他看着他,再加上之前的一些猜测,应该是岭南人,可是为什么会去长安?真的只是去看岑妃吗? 他仔细看看岑暮的左耳垂,并没有耳洞,只有右边是戴耳饰的。 单从外表也看不出什么,不知是不是他想得太入神,竟然没有发现岑暮什么时候醒了。 醒了的岑暮看到易朝靠那么近,心跳似乎漏跳了一下:“大人,你在看什么?” 他立即回过神,回到原来的样子,镇定自如:“没什么。情况怎么样了?” “贺天雕被关在牢里,其他人都遣散了。” “审问出是谁勾结吗?” “问了,他说就是挟持你的那两个。” “恐怕这两人的幕后者应该是汪卓,而不是宰相。” “不是?那有没有可能是祁静叫汪卓干的?” “不会,他们并无交集,御林尉只是负责皇城的安全,由皇帝和太子掌管。” “你不会想说皇帝想杀你吧?” “那倒不是。皇帝要是想杀我,一道圣旨便可,没必要在这里动手,也没必要把我贬到岭南去。” “要是皇帝真的下圣旨让你去死,你们会不会真的跟那句话说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样做?” 易朝看了一眼:“不会。” “为什么?” “我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我为天下百姓做事,并非是为皇帝一人做事。吾之命在吾手,为谁而死,自然由自己说了算。” “大人,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会被贬了?” “原因,说来听听。” “你跟那些人都不一样。世人皆曰求同存异,然而做出来的却多是党同伐异。” 易朝的心头一震,有些落寞,他回到原来的话题上:“应该是汪卓,我之参奏过他一次,导致他被贬谪成了御林尉,十年之内得不到任何升迁。” 岑暮在一旁听了,拍拍易朝的肩膀:“难怪人家要杀你,你把他的大好前程都堵死了,换做是我,我就会把你剥皮拆骨,死无全尸。” 易朝瞥了他一眼,觉得此人行事有些乖张,不像是善类:“我可没有堵你的路。” 听说易朝醒了,江千山备好了酒菜送到雅舍,一见面就很热情地问道:“易晓天,你终于醒了,这几天都没人陪我下棋。来!吃完喝完之后跟我来一局如何?” “多谢江驿长,他身体刚恢复不宜太劳累。”岑暮替他挡下了邀请。 “既然这样,那以后再下也不迟。” “你将被关在盲肓山地牢里的许鹤救出来了吗?” “救了,但是他的双腿还没有恢复,可能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 “那好,一会儿我过去看看他。” “我说易晓天,你这南迁的路有点悬啊,这盲肓山的土匪已经有三年没有拦路劫人了,你一来就遇上。” “祸福相依,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还是先去看看许云泽。”易朝从容地将对方的戏谑挡回去。 三人前去看望许云泽,后者躺在床上,感恩戴德:“多谢各位将我从土匪牢中救出。” 江千山很客气地将这一顶高帽戴给了岑暮,后者嗤之以鼻。 “许云泽,你的家书我先交还给你。” “谢谢易大人,我本以为自己会在土匪窝里呆一辈子,绝望之下才写了血书。” “你什么时候被抓的?”江千山面露愧色,像是在自责自己没有及时了解情况。 “大约是三年前的中秋节晚上,我急着赶回家与家人团聚,这才走了夜路,被掳上山。”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长安驿里有好吃好喝的,你且在这儿养病。”江千山的话还没有说完,小二就过来向江千山报告情况,神情异常慌张。 “驿长!驿长!驿长!大……大事不好了!” ☆、盲肓山 “怎么了?慌里慌张的,没看到我这正有客人吗?” “不,不是,是您夫人来了什么?” “什么?!不行我得躲起来,你们先慢慢聊,我失陪了。”江千山更是一脸的慌张,比小二的神色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岑暮好奇地抓住小二问他:“你家驿长怎么了? “我家驿长有一位凶悍的夫人,每月来看他一次。驿长很是害怕,每次都躲起来,但每一次都被找到。” “走!我们也去看看这位江夫人。”岑暮拉上易朝的手像一阵风一样跑出去。 在楼梯上,只见一个梳着云鬓的美丽小姐款款走上楼来,一身华贵的衣裳随风飘飘,乍一看温柔似水,一低头,如一朵风中的莲花不胜娇羞。 “哪里剽悍?人家美得不可方物,为什么江千山那么害怕呢?”岑暮看着这位江夫人从眼前飘过。 “人不可貌相。” “莫非大人你看出了什么?” “普通女子走路岂会步步生风?” 在易朝的提醒下,他恍然大悟,再一看那女子的手,手指细长而有力,掌心还有一些细茧子,如果不仔细看还真的看不出来。 “是个习武之人。” 接着走廊尽头传来江千山凄惨的叫声:“啊!小点声!疼!我不吃!不吃……” “我说易大人,你是不是看的太仔细了点儿?” 易朝瞥了他一眼:“看得仔细还能怪我吗?” 接着就听见江千山传来杀猪一样的叫声,她被抓去品尝苏雅娘做得极其要命的创新菜。 秦岭云横 这段南迁之路才刚刚开始,告别了长安驿站,他们穿过盲肓山一路向南行走,说是行走,其实也算不上,毕竟三人还有一辆马车。 在盲肓山脚下,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儿徘徊在官道旁,她灰头土脸的,神情忧郁,似乎找不到方向,即将走向自生自灭的地步。 三人经过时发现了这个女孩儿倒在路边,小七赶紧停下马车。 “小七,怎么了?” “公子,前面路旁倒了个女孩儿,我去看看。” 小七下车把女孩儿抱上车。 “拿水来。”他们给小女孩喝了点水,女孩儿有了意识,慢慢睁开眼睛。 “把烙饼拿来。”小七从身旁的储物木箱中拿出了一个烧饼,女孩儿看向烧饼眼睛顿时放出了奇异的光彩,赶紧抢过,大快朵颐。 “看来,她真是饿了。” “别急,慢慢吃,还有很多呢。”小七在一旁温和地说道。 小女孩狼吞虎咽的同时,脖子上挂着的指环掉出来。易朝和岑暮对视了一眼,那是魏让的东西,不是在韦虎的手里吗?怎么又到了这个女孩儿身上。 “小姑娘,你脖子上的指环是谁给你的?”小女孩儿听了,充满防备地抬起头来盯着岑暮,放慢了嘴里嚼食物的动作。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是不是韦虎给你的?” 她点点头,眼里的泪水在打转转。 “你爹呢?”岑暮随口问出了这个问题,小女孩听到这个问题开始流泪,边哭边吃。 “别哭了,别哭了,你不回答就算了。”岑暮拿这个小女孩实在是没招,只好闭上嘴不再说话。 “告诉小七哥哥你叫什么?” “魏小冉。” “你爹叫魏让?”易朝开门见山地问道。 这时小女孩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忍不住的哗哗哗的掉下来。 一旁的小七终于忍不住谴责两人:“公子,你们两个能不能少提人家的伤心事?” “好,好,好。我不说话了,不说话了。小七,她就交给你了。” “没事没事,有小七哥哥在呢,不会饿着你的。先吃东西,吃饱了再跟小七哥哥说好不好。” 女孩儿点点头,于是小七先出去赶车。小女孩看着这两个不会说话的人,心里害怕,便钻出车外和小七一起赶车。 岑暮看了一眼易朝:“看!你把人家吓跑了。” “彼此彼此!也有你一半功劳。” 马车开始缓缓行走在官道上,易朝想起事情的前后,有些疑惑道:“江千山是个无力不起早的人,怎么会答应带人上山救我们?” “哎呀,那是别人的事,我怎么知道?或许是因为你是朝廷命官,或许又是因为人家大发慈悲,也有可能是我赶上人家心情好,人家卖我个面子上山去救你呗!” 易朝表面没有再继续深究下去,其实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岑暮暗中跟江千山做了什么交易,但是岑暮一看也没什么可以拿来做交易的,便暂且放下了这个问题。 旁边的岑暮倒是一脸的悠闲自的,他想反正只是一千斤荔枝,应该没什么难的,送来给他,他也不一定保存得了。倒是易朝这个人聪明得很,是不是早就猜到了什么?猜到了多少? 两人在车里互相猜测,就看细心耐心,或者是更沉得住气。 小七自从有了这个小女孩的陪伴,路上没那么孤独了,也就不再理会车里那两位。 四人自旧孟津渡过黄河,一路南下来,到了秦岭。 秦岭是大夏版图的南北分界线,在这山顶上若是到了深秋初冬的时节,便可以看到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象,向北望去,平原莽莽,冰封千里,一片白雪皑皑,如梨花在这片土地上竞相盛开绽放。 向南望去则是一片生机勃勃,重峦叠嶂,小山上的树木重重叠叠,高低掩映,河水在山间流淌,倒映天上的白云以及山边的树木,一派的生机盎然,仿佛永远不会有冬天的来临。 小七和魏小冉驾着马车从山路绕过去,而易朝和岑暮则选择从山顶翻过去,主要是因为易朝想看风景,他不得不舍命陪君子。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山路上山,两旁的树木叶子逐渐变得稀少。起初在山脚下还有桦树,枫树,山毛榉……上到山顶,就只剩下松树了,针状的叶子在风中簌簌摇摆,在往上,海拔太高,就只剩下一些野草乱石。 易朝站在山巅回望长安,那里只剩下一片白云,连盲肓山都成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点。近看山腰的枫树呈现一片鲜红,向一地的胭脂溶在水中,若是在傍晚时分,连着西天日落的霞光,便是天与地都融成一片,色彩交相融合,分不清是天上还是地上。 有的树木落叶,有的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有的则满树金灿灿的,毫不保留地炫耀着秋天对它的爱戴。 秋风一吹,带着萧瑟的冷意扑灭而来。岑暮不禁瑟缩了一下:“我说易大人,你看够了吗?看到了我们就该上路了?” “你很冷?” “是啊,都快把我冻死了。”岑暮一边吸溜着鼻子,一边从嘴里呵出热气暖暖手。 易朝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递给他说道:“你披上吧,我还想多看一会儿。” “诶?大人,那我就不客气啦!”岑暮将披风披在肩上,上面还残留有那人的残余的体温,确实比之前暖了点。 “这有什么好看的?在我们那边八九月份的时候满山的桂花,三月则有满山的桃花,到了四月,还有满山的杜鹃花,一片一片,跟花海似的。” “倒不是因为好看,而是因为感慨。韩退之在这里曾经有过一首诗: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朝阳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现在我也是在这条路上的人了,你不觉得人生的事情很神奇吗?前面被别人经历过,后面还是会有人在重复。从徘徊汨罗,到贾谊长沙吊唁,再到韩愈柳宗元流放,我既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世事无常不就是这样吗?大人难道看不开这些吗?” “看得开,看不开,不都得接受吗?事实上,出京是我……”易朝忽然停住,没有再说下去。 “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 “没事!一丝感慨罢了,不说更好。” 岑暮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对方不想说,他也不能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命令他说。他也没有被流放过,也不能理解其中的心酸悲苦。 以前他也知道有很多人被贬到岭南,终日郁郁寡欢,一般都很短命,以至于传到京城说岭南不宜人居,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适宜人居的地方?如果不是因为心太窄,又怎么会看不穿这种流放出京这等小事呢? “大人看不开流放这种小事?”岑暮在一旁谨慎的问道, “倒也不是,只是感慨而已,就当是缅怀过去吧。无论是在朝廷还是被流放,终归是为了天下百姓来做事,所以我倒是不太在意。” “易朝。”岑暮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易朝回过头来问。 其实,岑暮想说岭南其实没有你想的这么糟糕,但想想还是算了,等他亲自去体会到就不会这么自怨自艾了。 “没……没事,你的披风。”岑暮解下披风,从身后给易朝披上。 两人走下山,周围的气温渐渐升高,一片绿树成开始出现在道路两旁,虽然有路,不过却不是很好走,两人都走的挺小心的。 小七将马车停在下山的路口等着了,魏小冉则去草丛里采几朵野花,看到易朝和岑暮的身影,小七高兴的挥手喊道:“公子!公子,在这呢!” “他们在下边等着了,我们快过去吧。”易朝在山顶感慨一番之后心情稍微轻松了点。 作者有话要说:修文也会有限制?我真是服了系统了,以后我要写一篇内涵一下这个气死人的系统!!! ☆、云横秦岭 周围的云雾渐渐变浓,两旁的树木也变得很模糊,在山腰起雾本来就是一种挺普遍的现象。 他没有听见对方的回答,便回过头来,发现岑暮竟然不见了。 “山今木!山今木!你在哪儿?”山里除了他的回音,并没有听到岑暮的回应。 山下的小七听到易朝的声音,看不到易朝,便有些着急:“公子怎么了?你们快下来呀,山上的雾越聚越多,我都快看不见你们了。” 他担心他俩在山上出什么事,此时魏小冉也没有回来。 易朝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都没有发现岑暮跟上来,心道:难道他在后面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凭着岑暮的身手应该也没什么能绊住他的。 他往回走了一段路,看见魏小冉倒在路边的野草丛中,他赶紧跑过去试图叫醒魏小冉:“魏小冉,魏小冉!醒醒。” 魏小冉在他掐人中之后,便醒过来了:“易大人,我怎么会在这儿?” “我不知道。你不是跟小七在一起吗?” “我?小七哥哥在下面等我,我去附近踩点野花,然后……”她这才想起她的花不见了,“诶,花?我的花呢?我花怎么不见?” “是什么花?” “杜鹃花呢?”她在浓雾里四下寻找。 “你可看见了山今木?” “没有,他不是一直跟大人在一起吗?我在山下采花,可是被人从后面打晕了。” “这样啊,你先下山去跟小七汇合,我一会儿就来。” “好。大人注意安全。” 易朝独自上山,往旁边的林子里走了一段路,发现这边的雾气相对少一点,山里的风毕竟不太一样,所以有些地方气流强,雾气就不容易聚集。 走出了山路,便是一丛野草。草丛里有些什么呢?谁也不清楚。 易朝捡了根树枝边走边扰动草丛,企图吓惊吓走草里的那些蛇虫蝎子之类的。忽然他似乎听见岑暮的声音,便矮身隐在草丛里。 “帮我去查一下这个人。” 另一个人则答道:“是。” 在那人转身时,岑暮又补充道:“没什么大事不要亲自来找我。” “是,主人。”那声音竟然是个女子,走路时还有轻微的铃铛碰撞声音。 易朝害怕自己听太久会被发现,于是小心翼翼地退回到山路上,心里一直在想:那女子是谁?为什么会叫山今木做主人? 心里想着,他不慎被一块石头绊倒,摔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岑暮从雾气中飞出来,刚好拦腰接住了易朝:“大人,小心。山路湿滑,伤着了您,可是我失职了。” 易朝回答到:“多谢,刚才你去哪了?” “人有三急,去办了点事。” 若不是易朝刚刚跟过去,又怎么会知道他这话里真假参半呢,三急是假,办事确实是真的。只是他在办什么事想查谁,他问出来谁知道几分真几分假? “我们赶紧下山吧。” “你刚刚看到魏小冉了吗?” “魏小冉?没有啊,她不是跟小七在一起吗?” “小七说她去附近采花了。” 岑暮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荒山野岭的,小姑娘一个人到处跑可不好。下次叫她小心点。” 易朝多注意着他的神色变化,无奈对方掩饰得太好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下山。 “公子你们两个怎么耽误了那么久?山路很难走吗?” “没有。魏小冉呢,她没回来吗?” 小七摇摇头:“她去采野花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呢!我们要不要去找找?” “不用。” “去找找。” 岑暮两个人同时回答了两个不同的答案,小七的目光在他俩身上来回逡巡。 “听你家公子的吧。”岑暮受不了被人用这样的目光看待。 “你为何觉得不用?”易朝捕捉到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似乎对魏小冉有点排斥。 “我觉得那小女孩太娇气了,跟着我们三个一路去岭南,恐怕有危险。” “可是人家又没妨碍你什么事?” 他不好直接告诉他们主仆二人一些原因,易朝虽然有点怀疑,他也觉得魏小冉有些奇怪,可是魏小冉的能力毕竟比不上岑暮,一个小姑娘也翻不起多大的浪。 正巧魏小冉从远处抱着一大束杜鹃花回来了,小七赶紧迎上去问:“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没事吧?” “我刚才采杜鹃花不小心走的有点远了。大人,要花吗?” “不用,我车里的东西太多了,暂时还无处可放。” 魏小冉瞥了一眼岑暮,后者也赶紧摆手说道:“我也不用,我也不用。你留着自己玩吧。” 魏小冉忍不住感慨,只有小七对她最好的。 “听说秦岭有个人医术精湛,堪比华佗在世,我们既然从此历经过,不如去拜访一下。”易朝提议道。 “公子,你要去拜访医妖,这恐怕不太好吧。”小七在一旁先提出了反对,他觉得越早到桂州越好,节外生枝反倒是在浪费时间,说不定还会有生命危险,因为他家公子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差。 “为何是妖?” “这我就不知道了。” “还是我说吧,行走江湖这种事,估计我比较在行。” “你就吹吧。” 他并不打算理会小七的语言。 “大人可曾听说过江湖六奇人?” “不曾。” “坊间传言当今世上有六大奇人,分别是长安驿长江千山,秦岭医妖,雪域情僧玄空,迷雾楼主兰若夏,渺云洲主凌昀,空城境主。世人在流传中分别给了他们一人一联诗作为评价,其实也是描述他们的身份和个性之类的。 江千山:江风飒飒千山雪,半江明月半江秋。 步轻尘:肉骨生死赛华佗,庐山不识或为妖。 玄空:酒肉穿肠花间卧,佛道本是多情人。 兰若夏:自古烟花红尘地,长生芙蓉玉兰花。 凌昀:海上仙城多蜃景,不见三山渺云洲。 空成境主:岭外云林花深浅,雾隐成山空成境。” “可你说了这么多,我还是不知道你要说的步轻尘呢。”易朝把玩手中的折扇道。 “别急,听我慢慢说。步轻尘作为医者有仁心,但是他的身份男女不知,坊间传闻为女,但也有说是男。逢大疫必出,救治众生。”岑暮颇为耐心地解释道。 “既由此观之,那必是菩萨一样的人,为何要成为妖了呢?” “主要是平常一般的时候,有人去求她救命,就得以命换命,救一人死一人。人们对他又爱又恨。” “有意思。照你这么说,我反而更好奇了。” “他的洞府虽然在秦岭山中,可是哪个门哪个洞府,谁都不知道。云横秦岭的景象,刚刚你也看到了,不是那么容易找的到的。除了六奇人,还有五大名景。” “可江千山为什么会成为这六奇人之一呢?”小七在一旁听了之后问道,魏晓冉也有同样的疑惑,只是她没有说。 这一点易朝猜得出□□分:“从江千山的行事风格可以看出来,确实够奇的,大概是他亦官亦匪的行事风格吧。” “大人猜对了。江千山身为长安驿长却是半官半商,富可敌国。他为人谈不上正派,但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匪徒,只在乎对自己有利益的事情。” 之所以是人对此并不知情那里吗? “我……我也是道听途说来的,世人不知道的东西,我又怎么会知道呢?”岑暮邪魅一笑道,“也是。大人你应该知道兰若夏吧?” “雪樱只是个普通姑娘,她又怎么会知道呢?” “大人,你竟然不知道她是迷烟楼四大名花之首吗?”岑暮有点惊讶,他一直以为易朝是知道雪樱的身份的。 “四大名花?”易朝很显然并不知道花楼里的姑娘们的排序。 “大人,你在长安呆了三年,都在干什么?” “我在处理政务,并不曾去过迷烟楼。” “那我就勉为其难给您普及一下坊间传闻了。雪樱,影兰,杜若,梅泠合称为迷烟楼四大名花,同时也是永熹四美。” “原来如此。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看来皇帝把你贬出来是对的,你书读的挺多的,确实该走走路了!” “你还未讲兰若夏。”易朝听这些传闻听得津津有味。 “兰若夏是迷烟楼的所有者,她创办的迷烟楼成为全国的情报中心。任何事情都会先传到她那里,有时候甚至连皇帝都不知道的消息,她那儿也有。” “恐怕换情报的代价不低吧?” “确实。没有等价她是不会给的。大人或许见过兰若夏?” “我从未见过。”易朝确实没有见过,连她是什么模样不知道。 四人过秦岭一路南行,接近日落时分,他们来到了江阳县。 江阳县在秦岭南麓脚下,一边靠着长江,一边靠着秦岭山,可谓是山环水绕,人杰地灵,此地亦成为一片富庶之地,连城门上的朱漆也是刚刚翻新刷上去的,天然树漆中独特的带有木香的漆味还没有尽数散尽。城中的商户都张灯结彩,颇为喜庆。 “公子,为什么这里这么热闹啊?” “大概是中秋灯会吧。” 岑暮从路边找了个人问道:“你好,小哥,这里为什么那么热闹?” “你们是刚到吧。你可不知道,这是县令家的小姐即将在城里举行抛绣球招亲,各位可以去看看。” “什么时候?” “中秋晚上。” “好。多谢!”岑暮回来把事情告诉其他三人。 作者有话要说:易朝的疑心病又开始发作了! ☆、云横秦岭 “这倒是挺有趣的,不如中秋晚上我们去看看。”小七高兴的说道。 “要去你去,我才不去呢!”魏小冉有点不高兴。 “你又怎么了?好吧,小冉,那我们只看灯会好不好?”小七一口一个小冉的安慰到,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人哄回来。 “你呢?”岑暮看向易朝,表情带有几分戏谑,不知道想耍什么把戏。 易朝看他的表情,直截了当地回了一句:“我不想去。” “那我们先去找客栈?” 四人走入城中,往驿站方向走去,路上却看到一个男子背着他母亲急匆匆的从城门进来找医馆。 这时,另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从醉仙居酒楼里出来,两人恰好在这时候撞上了。这公子哥也不知道是瓷器做的还是吃太撑了,被撞了一下之后竟然捂着肚子呕吐不止,脸色有些惨白。 身后跟着的三个小厮立即拦住撞人的男子:“想逃?撞了我家公子还想逃?” 那个男子撞了人之后就一直在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王公子,我不是故意的!” “你他妈的!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撞到本公子身上?” 两个小斯上前来把撞人的年轻男子按住。 “王公子,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是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要杀要剐都随你,但是先让我把病重的母亲送去治病好不好?” 这位被撞到呕吐的公子哥名叫王成君,是江阳县首富的长子,自幼时起就不学无术,纨绔至极,虽然长得人模狗样,但是却任意妄为。吐完了之后,他稍微舒服了一点,抓着男子的衣襟狠狠地扇了两巴掌,对方的脸上立即出现了两个手巴掌印。 “不长眼的东西,本公子是你能撞的吗?来!给我打!” 在他发号施令之后,三个小厮应声上前,撸起袖子想动手,年轻男子双手把头抱住,尽力保护好自己。他生病的母亲则被丢到一旁,一脸无奈想爬过去求他:“别打我儿子了,要打就打我吧。” 可是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别说爬了。 “住手!”易朝心软走过来说到,“光天化日之下随意打人,你眼里可还有王法?” “在这儿天大地大,老子最大,你是从哪儿来的小白脸,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妨碍老子教训他。” 易朝虽然白是白了点,但是并不是中看不中用的,以前在朝廷中,多被评价为面容姣好,风姿神韵,现在流放出来,被人张口闭口喊作小白脸,心下不悦:“我是朝廷命官,你再敢乱用私刑……” 还没有等易朝把话说完,对方目中无人:“冒充朝廷命官的这一罪才大呢!我说这位你有什么证明?” 易朝从怀里拿出印信,上面刻着桂州刺史易朝 王成君看后大笑的说道:“我说是谁呢?区区一个被流放出来的京官也敢来管我的事,你们继续打,别管这位大官。” 他们的话里满满的讽刺,虎落平阳被犬欺,大概就是现在易朝的情况。 “我说大人要不你辞了官跟着我吧,我可以给你十倍的俸禄,何必要到那蛮荒之地找罪受呢?” “立刻放了他!”易朝虽然脾气好,可也不是什么都能忍的。 “你过来,我看你长得确实不错,比起本县的花魁来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就不考虑考虑?”那纨绔子弟说着就伸手去捏易朝的脸。 岑暮立即上前,从旁边一把抓住那只揩油的咸猪手,用力往旁边崴去,疼得他哇哇直叫。 “再敢这样对我家大人动手动脚,我就断了你的手。哪只碰就断哪只,听明白了没有! “是是是,大侠饶命,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还有,向这位小哥道歉并且赔偿医馆费。” “什……什么?要我去道歉?他……他……可是他先撞了我诶!” “哇!疼!疼疼疼。”在岑暮的武力镇压下,王成君只得去跟先前撞他的男子道歉,之后又从怀里摸出一把银:“拿着!真是便宜你小子啦。”随后带手下气呼呼地离开。 “谢谢几位大人的帮助。” “我可不是当官的!要谢就谢谢他。”岑暮将功劳都推给易朝,他并不想多管闲事。 易朝平静地摆手:“不用谢了,现在先带娘亲去看病吧。” 看着这一个孝子背着娘亲走的背影,易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落寞,很快便消失。 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这个人从未提起过自己的身世。其实岑暮自己要是想查的话,都可以查到。 “光天化日的竟有这等纨绔之徒,实在可恨。”易朝收起眼底的悲伤,叹了口气。 “大人刚刚被调戏的样子,还真是可爱,连一句可骂的话都没有。” “住口,为何不早些出手?” “我…我以为大人你能唬住他。” “要是你继续穿女装,我就不会被调戏了。”易朝知道对付这种贱兮兮的人,只有比他更贱才行。 “大人什么时候竟也学会这样奚落我了?” “彼此彼此!耳目濡染,多谢你的言传身教。” 岑暮:“……”他在心里严重怀疑易朝被人掉包了。 “以后也让你试试?” “不敢不敢。” “他还穿过女装?”魏小冉悄悄在后边问小七。 “当然!还穿了挺久的。你都不知道当时长安驿长看他的眼神,那家伙可不像把他吃掉的样子。” “小七——” “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接着,他虽然嘴上说不说了,但却和魏小冉一起在一旁偷偷的笑,在心里偷着乐呢! 岑暮自己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这一个组合有点菜,他一个人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上还有两个孩子,都忍不住在心里暗叫苦不迭。 到了驿馆门前,破败衰颓的气息扑面而来,整座驿馆像一个空寨,没有人守着,大门紧锁,门上的朱漆早已被剥蚀殆尽。门前的两只石狮子底座长了一层青苔,其中一只石狮子的眼睛都不见了,檐角的蜘蛛网结了一层有一层。 岑暮和易朝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觉得今晚可能没有办法住驿馆了。 他走上前去叩门,门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你们有什么事吗?” “这个驿馆可还能住?” “不能了!此驿馆早就撤销了。” “为何被撤销?” “大人有所不知,接连有人无端坠井又查不出原因,只好撤掉。” “何时的事?” “大概是前年吧。” “您为何要住在这儿?” “我无处可去。人老了,老死在这儿也不错。 “您的孩子们呢?” “坠井死了。我原本就是在这里当差的,除了这我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您的生活还过得去?” “过得。县令时常接济,一日三餐倒不成问题。” “那我就放心了。” 岑暮觉得他问的似乎都没有问到什么实用的东西,于是自己上前问道:“对了老伯,这城中可有哪家客栈?” “不知几位大人想住什么样的客栈?”老伯站在门口道。 “都可以。” “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有一家福来客栈挺好的,不如大人就去那儿吧。” “可以。多谢指路。”岑暮双手作揖道谢。 从这儿往东走三条街,再右转,他们四人一路走去按老者的话走去,果然不多时,便看到了一家热闹的客栈。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到了晚饭的点,店中几乎是座无虚席,来来往往的客人都汇集在这儿歇个脚,喝碗茶汤。 福来客栈位于江阳城东西要道的两主干交汇处,自然是人多,店里的饭菜香味浓郁,把过往的人的魂都纷纷钩到店里去了。 “就是这儿了!公子,我们快进去吧,肚子饿的慌。”小七牵着马车走在后面。 四人走进店,店小二和伙计纷纷赶上前来问道:“这几位爷,是住店?”小二机灵的很,还未等易朝还会开口,他就看出来了。 “住店,四间。”易朝从袖袋拿钱。 “四间客房?不好意思,这中秋将近,小店即将客满,只剩两间,请问还要住吗?”小二腆着笑脸解释道。 两间?易朝思考着,看看旁边的三人。 “大人,我们去其他店看看吧,这江阳县这么大,不会只有他们一家客栈。”魏小冉提议道。 “姑娘,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江阳县虽然富庶,可客栈却并不多,每当逢年过节,都会爆满,几位若是不信,可以去打听打听!再说了,眼见着天色已晚,几位若是去了别处发现也无处可住,再返回来,恐怕小店这两间客房也会没有的。”小二很会说话,将离开的利弊全都一一剖析在众人面前,由不得你再不权衡。 “那就住下吧,反正也只是一晚,明天就走。”在一旁的岑暮摩挲着下巴说道。 “也可。你们两个呢?”易朝问小七和魏小冉。 “既然公子都没意见,那我就不去找了吧,省得麻烦。” “我想跟小七哥哥住一间。”魏小冉看着小七,嘟着嘴道。她心里还是有点害怕岑暮,至于怕什么呢?她也说不上来。这一路只有小七与她是最亲近的。 “小七,如何?” “公子,我都可以的。既然小冉说了,那就按她的意思吧。”小七本来就是个挺好的人,再加上魏小冉一副讨人喜欢的样子,就更不会拒绝了。 “那就这样吧。”易朝安排好一切事情,打算直接去客房,这时被忽视的某个人终于出声了。 “哎!易大人,你怎么都不问问我吗?”岑暮略作不悦状。 “你身手如此好,住哪边不都随意吗?”易朝话里有话,你爱住哪儿住哪儿,何必来问我? 岑暮狡黠的笑着盯着魏小冉,魏小冉被这目光盯得有点心里发毛,先开了口:“不!我不要跟他住一块!小七哥哥,你呢?” ☆、云横秦岭 小七有点愣住了,想问为什么,可是魏小冉在一旁摇着他的手,眼巴巴的望着他,请求他站在自己这一边。 “好好好!山今木不是我……我们拒绝你。你也看到了人家小姑娘不待见你。” “那我只好跟你家公子住一块儿了!”他嘴角上扬一个弧度,右手搭在易朝的肩上,一脸阴谋诡计得逞的模样。 “那走吧。”易朝把对方搭在肩上的手拿下来。 “别那么在意嘛!我就靠一会儿。”岑暮颇有点得意的样子。 客栈里正在吃饭的客人们倒是没怎么在意这四人的情况,跟长途跋涉的艰辛比起来,他们更乐于抓紧时间在客栈里休息。 魏小冉跟小七去安置马车。 “小七哥哥,今晚这里不是有灯会吗?我们去看看吧。” “你之前不是还说不想去吗?” “之前是之前,我怎么知道江阳城里有这么多好玩的东西!” “大晚上出去可能不太安全。” 魏小冉听到此话,一脸愁云,似乎开始要下雨。 小七赶紧改口安慰道:“我们去看看。” 他跟他家公子打了个招呼,易朝也没在意。彼时,他正在案桌前看书,头也不抬,摆摆手,允了。 天色渐暗,江阳城里的灯火渐次明亮,大街上一串串形状各异,颜色不同的纸扎灯笼排列得恰到好处,将整座城市点缀成一片明暗交错的灯海里。柏树枝上挂有,每户人家的宅门前也挂有,亭台楼阁的四方屋檐角里挂有。 江阳县城内有一条河,名曰流光河。此河从秦岭发源,流经江阳县,正好为城中的居民提供了洗衣玩乐的水。富贵人家的公子哥或是有闲情逸致的才子佳人,每逢节日嘉庆,便会乘船在水上观景,两旁的楼台水榭同样游人如织,更有红颜知己在灯笼下一笑桃花浅。各种吟诗作赋,舞风弄月,填词浅唱,都是数不胜数。 “小七哥哥,我想要一个兔头灯。”魏小冉在街上久久伫立在一个老人的灯笼摊子前。 这个摊子不算大,但却有上百只灯笼,形状各异,有兔子,狐狸,月亮,莲花……每个灯笼都扎得惟妙惟肖。 守摊的老人约摸七八十岁左右,白发在烛光中像染了霜似的,一层昏黄暗淡:“”姑娘好眼力,你是我见过的最识货的人了!这兔头灯可以飞天,点亮后许个愿望,兔头灯就会把你的愿望带给嫦娥。” 魏小冉惊讶的问道:“真的?!”随后又转向小七乞求道:“小七哥哥,买一个,就一个,好不好?” 她拉着小七的手撒撒娇。老人看起来有点驼背,一直坐在那里看着这两个小年轻在商量事情。 “怕了你了,就一个,说好的。”小七用充满溺爱的眼神看着对方,随后问老人,“这灯笼多少钱?” “二十文。”老人比划两根手指头道。 “二十文?!老伯,你这灯笼是用金子做的吗?抢劫啊你!” “年轻人,我这灯笼还真不一样,就值这个价钱,你可以买旁边普通的灯笼,只要一文钱。”老人指指挂在最旁边的普通花灯,咋一看去,跟眼前这些做工精致的灯笼真的是没法比。 “好好,我还是买兔头灯。”小七掏出钱递给老人,老人面带微笑站起来,接过小七的钱。 当他站起来时,完全没有特别苍老的模样,相反,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钱,连数都不数,直接丢进脚下的布袋中,右手捋顺胡子之后问道:“你呢?要不要也买一盏?” 小七连忙推辞道:“不用了,我们买一盏就够了。” “两位跟我颇有缘分,今日老夫高兴,就再送你们一盏灯如何?”老人从布袋中拿出另外一盏小巧精致的河灯,莲花形状的,艳红的花瓣重叠繁复。 “这怎么好意思,我们不能收。”小七看了这盏灯,感觉有些诡异,虽说红色喜庆,但眼前这灯的红色倒不像是喜庆,反而有点干涸的血色。 “拿着吧!年轻人,你们之前已经付过钱了。” “是啊!小七哥哥,你就手下吧。”魏小冉双手捧着兔头灯劝道。 他犹豫着,终于还是接过了那盏灯。 那老人又哈哈大笑了几声:“别担心,两位小友,我不会害你们的。” “可……可你得告诉我们这灯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你们烧着玩吧。”老人卖着关子就是不肯告诉他们关于灯的用途,还是什么时机一到,自然会知道的,一番话将两人说得云里雾里。 小七拿着灯仔细端详,这只河灯还没有小七的手掌大,既放不下蜡烛,在水面上也浮不起来,因为灯的中央是空心的,水可以直接透过底部。 魏小冉拉着小七往灯街深处走。 客栈中,易朝正静坐冥想,忽然,他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 一个约摸二十岁的年轻男子应声而入,眉眼中笑意盈盈,一身洒脱不羁的气韵令人见过一面便终身难忘。来者正是岑暮。 “你怎么来了?” “易晓天,你可真是麻烦,大晚上的还叫我去县衙拿邸报,这么快就忘记了?” “没忘。” “你就不打算出去玩吗?” “不想去,有何好玩的?”易朝接过岑暮手里的邸报,在烛光下细读。 邸报是官府内部的消息速递,朝廷里发生了什么大事,都会通过邸报登出。 “你看出了什么?长安那边怎么样了?刺杀皇上的凶手找到了没?” “没有。刺客倒是死了五六个,严明纪被赶出京城,流放到西北充军了。还有一部分人入宫。” “那……那岑妃娘娘呢?” “没提到。” “京城的人事变动倒是挺大的,所有的人几乎都重新清洗过一次。该放的放,该贬的贬,看来这次刺杀是早有预谋,你觉得会是谁?”岑暮凑过来在易朝的身旁看着邸报内容。 “未知全貌,不予评判。”易朝很客观的说出自己的看法。 “你别这么卖关子了,行吗?长安城里的势力来来去去不就这么两三拨吗?宰相一党,太子一党,还有部分中立的,你觉得会是哪边?” “你倒是对京城的局势挺了解的。”易朝抬起眼眸盯着他,目不转睛,像是在审犯人一样,要透过这身皮直接看穿他的心肺。 “易晓天,你别这么盯着我看,我不过就是道听途说来的,况且我也不是刺客,更不是幕后黑手。”岑暮被这么盯着,心里有些发虚。 道听途说?易朝反复念着这几个字:“道听途说!你还真是见多识广,连朝中之事竟也能道听途说。”易朝拿起茶杯,微微抿得一小口,放下,随后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了几下。 岑暮知道对方并不相信,他搜肠刮肚的找说辞企图忽悠过去,却始终找不到可以搪塞的借口,对方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想要骗过那双眼睛恐怕并不容易,他只好抛出一些自己掌握的东西。“大人出京恐怕也不是那么单纯吧!” 他将这句话说得九曲十八弯,语气里所含意味极其丰富。易朝听到这一句话,心头一愣,对上对方的目光,语气转而有些严肃:“你知道多少?” “不多。” “从哪儿知道的?” “我都说了,是道听途说来的。大人不必担心!不过,我想先在此说明一点,我跟大人只是保护与雇主的关系,我不戳穿大人的事,也希望大人不要过问我的事,咱们一路走走停停,到了目的地好聚好散,你说是不是啊?易。大。人。”岑暮用一种异乎寻常的口气跟易朝挑明了自己的立场,尽管脸上堆着笑容,可那种笑却有点阴森森的,像丹青勾勒着画上去,迷人了虚幻,烛光中时而摇曳的阴影附着在鼻翼的一侧和眼窝,深邃冷艳中带着一丝丝的无情。 “如果你实在不想跟我一路,不如就此离去,你我分道扬镳,从此阳关独木各不相干。”易朝叹了口气,也很干脆地挑明了自己的立场,他可不敢带着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物在身边,不知道哪天就会被他害死。 “可是大人的玉佩还押在我这儿。”岑暮从怀里摸出玉佩,眼里尽是柔情似水,他不会离开的。 “还给我!” “之前的一个请求还算不算数?” “算……算数。“易朝想想自己吃点亏也比带着一个不知深浅的人在身边要好一点,他这时已然有点懊悔,当初为什么会求岑暮来保护他,难道只是看着当时对方人畜无害,自己又救过他几次,便料定他不会恩将仇报吗? “大人,这可不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然答应送你到岭南,便不会半途而废。况且大人这一路还挺有意思的。”岑暮把玩着手中的玉佩,得意的倚在饭桌边,悠然自得道。 “可我已经不敢让你跟我一路了。”易朝叹了口气转身看向慵懒的岑暮。 “哦?只是因为我刚刚那一些话吗?” “差不多。”其实主要是从易朝在秦岭上见到岑暮跟那神秘女子的交谈之后便意识到眼前这个长相清秀的年轻男子不简单,心下便也多了几分提防。 “大人放心,我是个重承诺的人,不会在半路上就把你给害了的。再说了,你身上带着这么多刀,随时可以要了我的命啊!” 易朝心里汗颜,没想到对方还知道这么多,连他身上带有什么都一清二楚,他盯着他手里的玉佩,知道自己暂时还拿不回来,既招之,则顺其自然吧,他在心里自我安慰。 “罢了!罢了!”易朝摆摆手,两人这一轮交战,易朝败下阵来。 “易晓天,外面热闹得很,不如我们也去看看。”岑暮见对方脸色如此难堪,便主动提出带他去散散心。 ☆、云横秦岭 “不去。人多。” “你就是在这里待太久了,胡思乱想。别老是疑神疑鬼了!不如这样,过了长江,有什么疑问都可以直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岑暮将玉佩收回怀,拍着胸口中打包票。 “真的?为何现在不行?”易朝继续将信将疑,其实本质上多半是不信的。 “现在还有一些事情还未查清楚,之后再一并告诉你。我们去外面看看抛绣球的江阳县令千金。”岑暮拉着易朝的手,直接从窗外跳出去。 落地时,易朝的心还在胸口拼命的撞击,他还是第一次从三楼的窗口直接下来,惊魂尚未安定下来,岑暮便拉着他的手腕融入人群中。 县令千金许芳泽站在九层高的绣楼上,手里捧着个大红绣球,居高临下地看着人群。底下的人,一个个仰头喊道:“给我!”“给我!”“我,我在这儿!” 大家挤挤攘攘,伸出手试图想引起千金的注意。 “格老子的!你踩到我脚了!”“你蹭到我了,滚开!”“许千金是我的!” 底下的一众男子互相推搡,谁也不肯让着谁,许千金站在楼上看着这些人,忍住咯咯地笑起来,声音像一串清脆的铜铃,她的笑声与望海楼四角的铜铃声交叠在一起,惑心迷魂。 “女儿,看中哪个?别误了时辰。” “爹爹,暂时还没有呢!再说了,今天一整晚都是好时辰,哪会有耽误?” “就你最会说话。”他坐在一旁的四方桌后,招招手,一旁的婢女赶紧上来倒茶。 许夫人则在看着楼下的人群,她似乎不太满意今晚来接绣球的人,大概是舍不得这个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嫁进了别人家。 “山今木这里人太多了吗?还是别进去了。” “你看你,来都来了,再看一会儿呗!你看了红灯笼下站着的不就是许千金吗?”岑暮伸手指向望江楼。 易朝顺着岑暮的手指看去,只见九层的望江楼上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人面桃花相映红,海棠高照泛紫光,如出水芙蓉之貌,似弱柳扶风之姿,一笑醉倒众生,柳眉两弯倾城国。 “美吗?”岑暮在一旁笑嘻嘻的问道。 “美得不可方物!我们还是走吧。”易朝只匆匆看了一眼,他对人的长相并不是很看重,美则美矣,与他有何干系。 他刚想往回走,便被人撞着了,顺势向后倒去,一旁的岑暮伸手揽腰,恍惚间,他却觉得对方比楼上的人更让他失神,没有芙蓉桃花之姿,也没有醉倒众生,倾国倾城的容貌,却依然令他有一瞬间的失魂落魄。 岑暮赶紧将手放开,还未来得及说话解释什么,眼角瞥见一个红色的东西从楼上飞下来,他下意识地推开易朝,自己则侧身一闪,躲过了那个球。 众人一看红绣球落到地上,便争先恐后地挤过来,人群像洪水似的横亘在两人中间。 他站在那看着对方,嘴角不经意露出了一丝微笑。易朝则站在对面,也忍不住笑了,笑得风轻云淡。 只有许千金是郁闷的在绣楼上跺脚,咬牙切齿道:“傻瓜,傻瓜!两个大傻瓜。我明显了把球扔给你们,你们两个还躲开,真是气死我了。”随后她转头跟她爹道,“爹爹,我不嫁。这个绣球不算,气死我了!” “可你已经抛出去了。”许县令有些无奈,他堂堂一个县令,怎么能失信于百姓呢? “谁说是我抛的?是小梅!”许芳泽拉过婢女小梅顶替自己,小梅很无奈,自己也是又急又气道:“老爷,老爷我……不是。” “小梅,你替我吧!行不行?”许芳泽转而攻克小梅。 “老爷,小姐,我……我不行!我……”小梅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无奈地解释乞求。 “不行!你已经抛完绣球了!不嫁也得嫁。”许祝以父亲的威严镇压住了女儿的任性。 许芳泽只好向母亲求救,母亲郑氏也没有法子:“芳儿!听你爹的吧,现在不是还没结束吗?” “娘!要是丑八怪,我不嫁!” “好!丑的不嫁。” “家境贫寒的也不嫁。” “放心,来抢绣球的都是城里大富大贵的人,没有街边的阿猫阿狗。” “欺负我,骂我,打我的也不。” “好好好。我让他入赘,怎么样?” 见到自己的要求一一被父母请答应下来,她总算气消了点,回到栏杆边上,最后捡到绣球的是个书生,即将上京赶考。 许芳泽看了那书生模样不算差,一身的书卷气,有理有德,温文尔雅,还有一身的才气,尤其是为她吟了一首诗:美人如花歌月下,四海闲鹤此为家。安得比翼双飞蝶,人生无处不飞花。 “好诗!”许芳泽在楼上听了,对此缘分颇为满意。 岑暮则拨开人群走到易朝身边:“抱歉!破坏你的好姻缘。” “我觉得那绣球应该是抛给你的,凭你的身手为何不接?” “我四海为家,不想误了人家姑娘的一生。”岑暮回过神来,发现人海中的易朝不见了。 怎么回事?他去哪了?他赶紧在人海中寻找,一边拨开人群,一边还喊着对方的名字,然而整片人海在涌动,刚拨开了一条缝隙,转瞬间又淹没在了潮水中。 四面的灯火在暗夜中跳动,烛光透过各色的纸,染上了纸的颜色,于是,原本无色的光也就有了颜色。 他脸上多了几分愤怒和自责:要是不出来就好了,万一……他在心里做出了最坏的打算,万一自己完不成任务,回去顶多挨一顿骂,可易朝却会面临生命危险。 前几日他在长安驿站里知道自己的任务目标之后,便开始着手派人去查易朝。易朝,永熹二十年成为谏议大夫,永熹二十三年被贬,三年间一共谏三千二百人,几乎是大半个朝廷。上到宰相皇亲国戚,下到县令知府,没有什么人是不敢上书直谏的,只要他揪到。 用通俗点的话说,他这一张嘴是天生的“谏”。满朝文武绝大部分都将其视为眼中钉,关键是易朝谏的是真有其事,而且被谏的人事后都被查出了猫腻不小。 这样一个似有天眼的人,让朝廷官员乃至地方官都感到不安,无论是宰相还是太子,甚至是有些中立派也希望他离开京城。 岑暮在查的过程中只找到了一些近期的消息,有些小时候的事情都语焉不详,只一句带过:幼聪慧,十八岁入国子监,性温良,有志之人之才,实乃万民之福。 看到这一句,岑暮不禁有些纳闷:按道理,这样的一个性格平和温柔的人应该不会去讽谏这么多人,得罪这么多人,他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尽职尽责吗? 他在望江楼附近找了一遍,没人!又从西虎街找到了东龙街,也没有发现人。眼看已经快接近深夜了,人潮渐渐退去,街上的小贩已经开始收摊,流光河上的轻歌曼舞也渐渐淡了。他愈发着急。 亭台楼阁里,一个个歌女在琵琶声中唱到:“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歌声,忽近忽远,在空气中跳荡,醉了观光的客人,醉了整条流光河,也醉了这一座江阳城。连同灯笼五彩斑斓的光织成了一个繁华的梦,微微有点醉生梦死,堕落红尘的意味。 他现在可没心情欣赏这些绮靡的歌声,在流光河岸一路寻去,由于太过着急,撞上了一个从转角处走出来的歌女,她脸上涂着脂粉,红唇皓齿,妖艳动人。 被撞后欲破口大骂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敢撞在老娘的身上,抬头一看竟是个玉面公子,随即改口嗔怒道:“公子,可要随我上楼听曲子?” “抱歉,姑娘,我没空。” 谁知那女子腰肢一软,瘫倒在他怀里:“公子,扶我上楼可好?我刚刚被撞得有点发晕。”她装模作样地用手按住太阳穴,装作一副晕厥状。 “不了,我没空,你找别人。”岑暮拒绝得干脆利落,将女子推开,女子拽着他的袖子死活不肯放手,他只好露出了自己的袖中刀威胁道:“再不松手,你的脸明天就不能见人了!” 女子看到刀锋冷光一闪,瞬间脸色煞白,再也不敢多加纠缠,赶紧松了手转身离开。 他叹了口气,转身却看见杨柳树旁,灯火阑珊的地方正站着一个身形欣长,气韵不凡的男子,就是易朝。 垂柳的枝条,偶尔从他周围拂过,身后的流光灯街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个灯笼,却完美地将其映衬出来,整一个画面完全就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最好写照。 岑暮赶紧跑过去问道:“你去哪了?” “在河上听小曲,你呢?” “我找了你一晚上!还以为……” “以为我怎样?又被土匪抓?”易朝莞尔一笑。 两人沿着流光河走回客栈,“你听什么小曲?”岑暮边走边问道。 易朝悠闲自得,侧头看了他一眼:“柳永的《雨霖铃》。”随后他轻轻哼唱起“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彼时的流光河畔,垂杨拂水,水中一轮圆月静影沉璧,两岸行人三三两两,夜风轻拂,倒是格外应景! “不错,大人真是风雅。” “那倒不算。柳七郎沦落勾栏巷陌倒是浪费了他这样才华。”易朝 “大人,难道不是烟花巷陌成全了柳七么?” “哦?如何说?”易朝对他这一个见解倒是挺感兴趣的问道。 “依我看就是因为柳七郎在烟花之地才能亲近百姓,写出了百姓所喜闻乐见的曲子词,亲民为民才能使得他的曲子词传唱不衰,而不是孤芳自赏,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所以是烟花巷陌成就了柳永。”岑暮侃侃而谈,月光下,他的目光充满深情。 “观点新颖!不错。我以为你只是个浪迹江湖的人,没想到你还能对曲子词有如此独到的见解。” 岑暮只是默默地接过对方的赞赏,心里隐隐感到有些许的失落:我会的远远超过你所了解的,只是不方便告诉你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1]柳永《雨霖铃》 [2]辛弃疾《青玉案》 ☆、云横秦岭 两人行至流光灯街深处,卖灯笼的人陆陆续续收摊走了,只剩下一个老人依旧岿然不动,驻守在摊子前,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岑暮有些好奇凑过去看看,目光穿过摊前的灯笼落在老人身上,老人笑呵呵的问道:“二位公子,要不要买个灯笼?手扎的,结实好看,物美价廉。” “您这灯笼怎么卖?”岑暮顺手拿起一个白色灯笼。 “五十文。” 易朝听到这个价,有点不可思议: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竟开出这等价钱? 于是他上前问道:“老伯,为何还不收摊回家?” “老头子我在等有缘人。” “何谓有缘?” “譬如二位。”老人异常爽快地说道。 原来只是要把灯笼卖给我们!岑暮看着这人就像看骗子一样的眼神,自己明显被老人糊弄了,想着要离开。 “哎!两位公子买个灯笼不好吗?”老人看他们要离开,便也有些着急了。 “你的灯笼太贵了。” “二位公子,你们可怜可怜我这个孤苦无依的老头子吧!我一年到头就盼着中秋如多卖几个灯笼过活,两位行行好,买几个吧。”老人演得极其逼真,像是要把十万八千年的苦水都哭出来一样。 易朝看着守摊子的老人,再看看夜已经深了,怜悯心上来,不忍心看着这个老人在这里受罪,于是从钱袋里拿出五六两碎银:“拿去吧!我们不想要灯笼。” “哎,你们的灯笼……唉,既然不要灯笼,那这个……那我老头子我送你们一个小礼物,聊表心意。“老人从白色麻布袋里掏出一盏幽蓝色的河灯,只有掌心大小,没有蜡烛,却仍然在发着微光。 “这是?”易朝接过来托在手心,仔细端详。 岑暮只是觉得这灯笼很眼熟,好像在在哪本书上看到过。 “此灯名为‘引航’,可破万重迷雾,引失途之归人。”老人慢悠悠地解释道。 “这似乎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这可不行,二位接济我这老头子五两银子,送给你们是应该的。” “是啊,易大人,你就收下吧。”岑暮在一旁帮衬着劝说。 “那好吧!老人家,夜深了早点回去吧。”易朝收下河灯随后诚挚地叮嘱老人。 “多谢二位公子,老朽一把年纪了,倒是没什么好怕的。只是想多提醒二位,前路遥迢,多加珍重。” “老人家,可否告知姓名?” “无名无姓,山野之人,不劳大人惦记!回去吧。” 易朝一听对方称自己为大人,心头一惊,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 告别老人,岑暮托着掌心灯,幽蓝的光倒映在他的瞳孔中,像一颗星子。 “你说这灯是何来历?”易朝问道,眼前总是晃着老人的面容,似乎有点眼熟。 “暂时看不出,过几天我去查查。” 话音刚落,巷子里传来一声尖叫。 “救命啊!救命啊!杀人了!” 两人赶紧偱的声音跑过来,只见一个更夫慌慌张张的从巷口跑出来。 “别慌别慌,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易朝抓住更夫的手问道。 “那……那……那边有死人,有人杀人!”更夫被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浑身上下哆哆嗦嗦的,随后挣开易朝的手,跌跌撞撞地边跑边喊,引起了巡夜差吏的注意。 来到巷口,只见里面一片漆黑,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那里,手上握着一把刀,脚下倒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生下淌出一滩血迹,血腥味充斥的这一角狭隘逼仄的空间,更加浓郁。 “小七!你怎么会在这里?”易朝远远地认出了小七的身影,但那个酷似小七的男子似乎没有听到易朝的话,一直定定地站在那里,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 巡逻的差吏赶来大喝一声:“放下凶器!” 小七突然像被抽走了魂魄似的一下子倒在地上不醒。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在牢房里。 “醒了是吧?赶紧吃!”狱吏拿了一碗冷饭放在地面上。 小七赶紧爬过来敲打牢门:“大哥!大哥!行行好,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有杀人。” 狱吏冷哼一声:“你问问看,进见到这儿的人哪一个不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周围的坏人立即同意的点点头,他们之中却不乏有杀人放火鸡鸣狗盗之徒。 “可我真的是被冤枉的。”小七为自己辩解道。 “吃不吃?再不吃我就丢了?”狱吏显得有些不耐烦。 “别,别拿走,我吃!死也要当个饱死鬼。”他端起饭碗坐在角落一边吃一边在心里祈祷:公子,公子,快来救我!我的小命可就全靠你了! 也不知道是他运气好还是老天开眼,易朝和岑暮进来看他。 “小七!” “公子,公子,救我!我真是被冤枉的。我连杀鸡都哆嗦,怎么可能杀人呢?” “别急小七,我们相信你,你先说说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那?” “我……”小七思索着回忆昨晚的状况,“我昨晚买了个灯笼,然后去望江楼看许千金抛绣球,结果跟魏小冉走散了,后来有人抢了我的钱包,我追到巷子里……” 小七停顿下来,死活想不起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易朝追问下去。 “后来……”他嘴里喃喃念叨着这几个字,最终化成了四个字,“不记得了。这一段记忆我死活想不起来。” “那你先在牢里待一段时间,我和岑暮去查查,要是升堂审你时,千万不要承认。”易朝叮嘱道。 “但是他们若是屈打成招呢?” “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打你。” “好吧,公子,我的命就寄托在你身上了。对了,小冉怎么样了?” “她自己回到客栈了。”岑暮在一旁补充道。 两人离开江阳县牢房。 “山今木,你怎么看?”易朝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要么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要么是路上随便拉个替死鬼。” “我们先去查查死者。”易朝很快就确定了下一步计划。 在仵作验完尸体后,江阳县的县令许祝就下令不能把衙门的任何卷宗透露出去,尤其是对想插手此案件的人。 这一措施让前来调查的易朝岑暮两人碰了一鼻子灰。 “许县令,我们有权利参与调查。”岑暮被拦在门外大喊道。 “这是我江阳县内部事务,尔等一律无权插手。”许祝直接拒绝,一点儿人情都不,“易大人,你是否该管管你的手下。” “我等只是想来帮助您调查,早日还我手下一个清白。”易朝站在门口理直气壮地说道。 “不用你说,这是本官会查明真相的。你们回去吧!”许祝站在在庭院里对门外的易朝摆摆手,让他回去。 易朝可不是那种碰了点挫折就会退缩的人说道:“我曾救过令公子许云泽,可否通融一下?” “我儿子正在京城好好的考科举,哪里用得着你救,况且连你自己都被贬出来了,我有那么好骗吗?”许祝一脸的不屑。 “不,令公子曾在盲肓山的的土匪窝里被关了三年,现在在长安驿里养伤,不信的话你可派人去探探消息。” 许县令眼睛转了几下,捏着下巴思考着他们的话,将信将疑:“即便如此,本官也不能将案卷外泄,也绝不会因私废公的,恕难从命。”随后手一挥,门吏将两人拦截在大门外。 易朝见此无用,只好跟着岑暮离开。 许祝回到家里,将易朝的话反复咀嚼,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叫家丁快马加鞭去长安一探究竟。 入夜,江阳县又回复了以往的平静,街上的行人稀稀落落,在黑巷子更是连个鬼影都没有。这时,两道黑影从黑暗里分离出来,其中一个影子敏捷地翻入江阳县衙门庭院里,悄悄打开了大门,跳进来开门的正是岑暮。 深巷子里传来几声犬吠,更加深的夜的寂静。 易朝丝毫没有溜门撬锁的心虚感,直接从大门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像走进自家大门一样。 岑暮忍不住提醒道:“我说,易大人,您别这么坦坦荡荡的行吗?咱们不请自来是贼!”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贼,所以自然是不怕的。” 岑暮:“……”你是大佬,你说了算! 他对于这一番道理不知道该作何表示,于是直接拉着易朝的手快速穿过庭院绕到后堂。 “谁?”一个巡夜的官吏感觉到了眼前似乎有一道黑影飘过,提着灯笼照了一下,树丛里一只黑猫从墙根处溜走,留下一声绵长的猫叫声。 “喵——” 他心底里暗自庆幸:原来是只野猫啊!于是提着灯笼继续巡视下一个地方。 仵作后堂里,易朝被捂着口鼻摁在门上,在外面的声音走远后,两人才松了口气。 “大人,您就不能小心点吗?”岑暮颇有点操碎了心。 易朝点点头,低声说道:“能先放开我吗?” 岑暮这时才意识到,他们两人靠的有点近了,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关键是自己的手还不捂在对方的嘴上,温热的唇他掌心像块烙铁似的,他立即缩回了手。 两人半夜潜入仵作间就是为了查看尸体。岑暮将裹尸布揭开,一具僵硬的女尸出现在眼前,腹部中刀失血过多致死,身上已经出现了大片的尸斑。 易朝端详着:“你查到死者身份了?” “死者身份未知,看起来像是平常女子,他们也没有查到。” 平常女子?易朝在心里反复念叨这平常二字,伸手拿起尸体的手,只见指甲缝里有几丝血迹。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写的有点像古代探案了,暂时先更到这儿吧!到暑假再接着更,喜欢的请收藏一下。 ☆、江阳迷案 “你看出了什么?”岑暮也跟着蹲下来问道。 “死者生前可能有人有冲突,你看。” “她指甲似乎应该是在撕扯的时候抓伤对方,但是也没什么用啊,满大街的人难道要一个个查查谁身上伤口?” 一点线索又断了,易朝凝神静思,他在江阳县人生地不熟的,查起案子来,难免束手束脚。 岑暮吸吸鼻子忽然问道:“你又没有闻到什么香味?” “什么?”易朝的鼻子可没有那么灵敏。 “好像是她身上的。”岑暮凑近尸体,尸臭味与原有的脂粉味混合在一起,如果不仔细闻确实分辨不出来。 易朝托起女尸的手腕反复检查,随后得出了一个猜测:“她可能是青楼女子。” “何以见得?” “你看她手上留下的手饰印痕,普通人家的女孩子怎么会戴这么多饰品呢?” “大人,这就是你不懂女子的心了,但凡女子都喜欢漂亮的东西。” “不,这个不一样,这和昨晚那个与你拉拉扯扯的女子手上戴的饰品很接近。除了手腕以外,十个手指上也都有饰品。昨日我在流光河上听小曲,也只有碎月阁的歌女会这样十指皆装饰。” 岑暮仔细回忆着,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照你这么说,我觉得两人身上用的香似乎是同一种,只是昨晚那个浓郁得有些呛鼻,而这个由于尸臭的中和,已经是淡了不少。” 两人简单交换了个眼神,立即行动起来。 江阳县最有名的青楼无疑是流光河南岸的碎月阁了,此处山环水绕,一派的春光融融,即使是秋天,也依然是最引人入胜的地方。 歌女们倚窗临河,对过客报以微笑,有时一句:“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断肠白频洲……”便能将过往的游子心绪勾得离乱如云。高阁翠楼,雕梁画栋,伴以美人轻歌曼舞,实乃醉梦人世,颠倒众生之仙都。 易朝从未进过烟花之地,所以并不知道里面是如何被冠以销金窟的名号。他默默跟在岑暮身后,权当见机行事。然一进门,便有热情的姑娘围过来,他表面上虽然镇定自若,但毕竟有些心虚:“你要如何找?”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岑暮故意卖关子。 “哟!好俊俏的哥哥!不知您是想来听曲儿还是赏花?”一个女子问道,她是这儿管事的。 “找你们这儿最漂亮的过来。”岑暮从怀中拿出钱袋,豪气冲天地拍在桌子上。 “哥哥看看我怎么样?”旁边一个珠圆玉润的女子上前一步问道。 岑暮看了一眼,摆摆手:“不行!不行!姐姐你太过于富贵相。” “难不成你喜欢那种清汤寡水的祸国殃民相?”另一个紫衣女子上前说道。 “对对对!就是那种能让君王不早朝的那种!”岑暮的笑声极为爽朗,语言神态都似老手。易晓天在旁边看着,心里不知该作何感想。 “叫彩蝶下来!” 紫衣女子又转向易朝,“那这位哥哥呢?你要找什么样的?” “不找。我陪他来的。”他很坦然地面对众人的目光说出这句话,离得最远的几个姑娘忍不住用手绢掩面而笑。 易朝看向岑暮:我说错什么了吗? 对方有点忍俊不禁,眉头一挑:“之后我再跟你说。” 彩蝶姗姗来迟,一副倦容:“姐妹们,有什么事吗?” “这两位公子要找倾国倾城的,可不就是你?”离她最近的一个绿衣女子说道。 “找我?二位哥哥想听曲吗?”彩蝶抱起琵琶扫了弦,慢慢调音。 “不了,可否叫你们所有的姐妹都出来一下。”岑暮从椅子上起来。 “所有?你是觉得我家姐姐不够漂亮?”红衣女子上前质问道,她的脾气似乎有点泼辣。 “这倒不是。俗话说各花入各眼,彩蝶姑娘美则美矣,然而不是我等喜欢的类型。” “小梅,不得无礼。既然公子想找,那就叫姐妹们都出来吧。”彩蝶眼神里流露出冷艳的高贵感,目下无尘,在一众女子中颇为出类拔萃。易朝有些惊讶。 碎月阁的姑娘们接二连三地出来,集中在花厅里,各有各的风韵和特色。“二位尽管挑,彩蝶有事,恕不奉陪。”彩蝶神色恹恹地丢下一句话,打算回去。 岑暮极其快速地扫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人,对着彩蝶上楼的背影喊道:“彩蝶姑娘,等等。所有的姑娘都在这里了吗?” “公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她头也不回地说道,“有事就问老鸨,我不知道。” “你今日的状态不太好?彩蝶姑娘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彩蝶在楼梯上回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有什么事呢?只不过是太累了!先告辞了!”她莞尔一笑,消失在了回廊深处。 老鸨这时才赶过来:“二位公子,可找到心仪的姑娘?” “还没。你们这儿还有没有其他的姑娘?”岑暮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公子的眼光未免有些过高了!” “哪里哪里,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假装一副难过的样子,找不到一个看得上眼的失望与沮丧。 “啊!对了!”老鸨拊掌,“还有两个去王公子家了,还没回来。” “是谁?什么时候去的?”他追问下去。 “昨天。反正王公子是我们这儿的常客,所以待久了也没事。”老鸨似乎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是哪个王公子?” “江阳城首富王成君王公子啊!”说起此人来,老鸨笑得灿烂。 易朝拿到线索后,拉着岑暮往外走。 “哎!两位公子,你们不听曲子了吗?”老鸨着急地挽留。 “不了!不了!下次再来。”岑暮跟着易朝出门,一边朝老鸨告辞。 易朝在前面走得极快,腿长步子大,步步生风。 “易大人!”易朝没有听到,他正在思考那彩蝶的事,总感觉有点问题。 岑暮见对方没有理会,便又变着法喊道:“易大人,易晓天!你走那么快赶着去投胎吗?” 对方回过神来:“你有何事?” “都到中午了,去吃点东西?”岑暮指指爬上中天的太阳。 “我不饿,你随意。” “好吧。你等会儿。”岑暮去到包子铺,叫老板用荷叶包起来几个馒头。 “要么?”他递给易朝。 “我不……” 在易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不要时,他就直接拿起一个馒头塞到易朝的嘴里:“吃完了才有力气查,不许扔。” 易朝咬了一小口馒头,味道还行,就是这馅有点咸了。 他看着他吃起包子依旧是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在好笑之余,竟也有种无法言喻的美感。 “你在看什么?”易朝发现对方在盯着自己吃包子。 “啊,没,没什么。我们走吧。”岑暮掩饰自己的尴尬。 “你还未说碎月阁的姑娘为何在笑?” “大人真想知道?” “嗯” “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既然有女伎,自然也会有男伎。大人知道?” “有所耳闻。” “不知大人对此持何种态度?厌恶吗?” “人生一天地,万物皆蜉蝣。本来无可非,何来仇所怪?为生所迫,无需责怪。”易朝坦坦荡荡答道。 “大人还真是怜悯众生啊。”易朝没有再接他的话。 两人一路来到王府,敲开了门,却被告知王成君已经被官府先一步带走了。两人要找线索,只能去衙门旁听。 “对了,昨天王公子带回来的另一个歌女在何处?”易朝问开门的管家。 “歌女?那两位不是昨晚就走了吗?我不太清楚。” 来到衙门,许祝在堂上端坐,堂前的额匾上正楷端书四个大字:明镜高悬。但凡是所谓的青天大老爷,都喜欢搞这一套,以希冀显示自己的刚正不阿,然究竟有多少人能做到头顶上悬挂着的四个大字,终究是不得而知。 他惊堂木一拍,厉声问道:“堂下何人?与死者柳轻烟是何关系?” 王成君跪在堂下:“小人王成君,柳轻烟只是昨天来我府上唱曲,并无多大的关系。” “昨天她是何时离开?” “大约是亥时。” 易朝与岑暮被拦在门外,听见那人说戌时,眉头微敛,对一旁的岑暮道:“亥时离开王府,走回碎月阁也不过一刻钟地时间,为何柳轻烟会跑去流光灯街?” “会不会是她们想去那玩?” “不太可能,因为亥时之后的灯展已经差不多收摊了。” “也许我们应该回到那里去看看。”岑暮看着对方皱眉便提议道。 堂上许祝又询问:“另一个柳絮在哪儿?” “柳絮姑娘是跟轻烟一起走的,我怎么知道她在哪儿?”王成君颇为愠怒,他仗着自己是当地的首富,自然是不会好好回答的。 他向讼师使了个眼色,讼师立即会意,从袖口中拿出状纸,递给许祝。 许祝展开状纸,里面夹着几张交子,他眉头不受控制地跳动一下,心想:这个家伙,现在易朝在门外看着,我怎么好收? 他瞪了一眼讼师:哼!不识时务! “啪!”惊堂木一拍,底下的众人纷纷陷入迷惑,只听见许祝站起来厉声吼道,“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公然贿赂朝廷命官。来人,关起来!” “许大人!你不讲信用,以前是如何答应我的?”王成君被差吏拖下去,边挣扎,边喊。 堂下围观的众人只纷纷叫好,解气。想来这王成君在江阳县里横行霸道这么多年,早有数不清的人对他心怀不满,看到他沦为阶下囚,自然是不胜欣喜。 “易晓天,你怎么看?” “许县令倒像是做给我看的。去大牢问问?”易朝看着县令,后者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凶手在这一章已经出现了,大家猜到是谁了吗? ☆、江阳迷案 “问了他也不会多说什么,不如去现场看看。”岑暮道。 两人产生了分歧,面面相觑,最终是分头行动。 易朝直接去关押王成君的牢房。 “哟,这不是那位多管闲事的易大人吗?怎么有空来看我?”王成君揶揄道。 “昨晚柳轻烟和柳絮走的时候有何异常之处?”易朝开门见山问。 “我怎么知道,你的仆人杀了人,却让我来坐牢,你们当官的都是这样吗?” “你又如何得知是我仆人杀了人?” “我好歹也是江阳县的地头蛇,像你们这几个人的行踪我都了如指掌。”王成君一脸坏笑道。 “为何要监视我们?” “那倒不是监视,只是你们一行人太过于招摇,我得时刻提防着。” “既然如此,你手下的人一定知道些什么,对吧?” “知道又怎么样呢?我不想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王成君转身,背对着他。 “凭这句话,我也可以猜测是你手下的人杀了柳轻烟,再嫁祸给小七。” “易大人,说话要讲究证据。” “不然,你为何贿赂许县令?” “我先交点买舒服的钱,这样在这里会过得好一些。”王成君呵呵笑起来。 易朝自觉从他嘴里挖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便离开。 与此同时,岑暮在流光灯街的巷子深处查看,这里的血迹都被冲淡了不少。他蹲在地上,检查地面的情况,只见拐角处掉落一支发钗。 他走过去,拿起一看,是一支玉簪,纹的是一条鱼。端详几眼后,便收入怀中。从此处到王府,起码有一个时辰的路程,为什么柳轻烟会来这儿?还有那个柳絮去哪儿了?难道被抓走了?小七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儿?刚好又被更夫看到?这一切似乎有点巧合过头了,倒像是被人可以安排的。 他倚靠在巷子的墙壁上,把前前后后的事件梳理了一遍,背后不禁有点毛骨悚然。 一只手拍在他肩上,他被吓了一跳,回头:“是你啊!吓死我了!” 来者正是易朝,“有何发现?” “喏,只发现了这个。”他拿出玉簪,递给易朝。 “我们应该去看看柳轻烟的住处。” “恐怕不行,有价值的东西不都让官府搜走了吗?就算官府不收走,她的姐妹们难道不会私下分了吗?” “不一定,还是走一趟比较安心。”易朝摩挲着玉簪上的大鱼纹,目光深邃。 两人来到碎月阁,直截了当地跟老鸨说道:“我们来查柳轻烟的案子,立刻带我们去!” 老鸨一听这语气,也不敢再多说其他的话,两人凶恶严肃起来,活像两尊阎罗王。 “这就是柳轻烟生前住的屋子,你们随意。”老鸨打开房门,便退到一边,看两人若是没什么吩咐,她就打算离开。 “你先下去。”岑暮向老鸨摆摆手。 易朝先行一步迈进屋子里,一股浓郁的熏香扑面而来,是紫玉香,这是一种由紫丁香与紫藤萝调制成的香。 整个屋子都被前前后后来搜查的人翻过了,他们再来自然也不会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你发现了什么?”岑暮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百无聊赖问道。 “暂时还没有。”易朝在屏风后面答道。 “我看要是这里有什么地方没有被翻过,那就是暗格之类的。” “你觉得这个房间有暗格吗?”易朝走到床边,伸手按着床板。 “要是我,肯定不会将暗格设在床上,太容易被发现了。” “那你会设在哪儿?” “我会设在房梁上,毕竟我会轻功。不过,以柳轻烟的身手,肯定不会放在那么高的地方,不方便。我猜,要是有暗格的话,应该在……”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熏香的铜炉。 易朝看过去,确实比较少人注意到那个地方。 岑暮走过去,推动铜香炉,在地面敲了几下,这地面竟然是空的。他立即将表面的木地板撬开,里面只是一封信。 两人展开信,信的内容很简单,是一封情书。 “谁写给她的?”易朝匆匆看了几眼问。 “为什么非得是别人写给她的呢?难道不可能是她写给别人的吗?”岑暮抬起头问道。 “找找看有没有她的笔迹,对照一下便可知道。”易朝向屋子的另一头走去,那边是案桌,有纸笔。无奈桌上的纸笔都是新换的,根本找不到一张有字迹的纸。 两人从门外拉来一个女子:“你可有柳轻烟的字?” “没有。不过彩蝶姐姐可能有,你们可以去问问她。” “那你可认得柳轻烟的字?”易朝问道。 “不认得,我不识字。”女子腼腆地笑着说道。 “好吧,多谢姑娘。”岑暮送走了姑娘,又转向易朝,“去会会这个胡彩蝶吗?” “事到如今,也不得不去了,走。” 两人来到胡彩蝶的房门口,敲敲门。 “是你们!有什么事吗?”胡彩蝶开了门,不是很想搭理这两个人。 “我们想找你要柳轻烟的字迹。” “我没有。”她回答得干脆利落,“我跟柳轻烟不是很熟。” “是吗?我们之前可是通过你们的姐妹们了解到,你跟柳轻烟是很要好的姐妹,平时可是经常成双成对地出入。”岑暮拦在门口询问道。 “你们……”胡彩蝶自知无法逃避,只好回房把一封信拿出来,“她的字迹,你们要就拿去吧,反正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彩蝶姑娘,我比较好奇,为什么你的姐妹死了,你看起来一点也不难过?” “人死了就一定要难过吗?像我们这种人,死了反倒是一种解脱,不是吗?而且我跟她早就不是姐妹了,既然你们已经了解过情况,就该知道她跟我曾经吵过架。”胡彩蝶不耐烦地解释道。 确实,他们都听碎月阁的人说过了,她们两人确实因为争一个富家公子吵起来,但这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总不可能拖到现在才起杀心。 “二位还有什么事情吗?没有的话我就回去休息了。” “你知道这个玉簪是谁的吗?”岑暮拿出捡到的玉簪问。 胡彩蝶只是略微看了一眼:“是柳絮的。你们是在哪儿找到的?” “捡来的。”岑暮将玉簪收回来。 “暂时没事了姑娘。”易朝极有礼地告辞。 接着两人又来到柳絮的屋子里,这一间屋子就简单很多,可见有歌女之间也是分等级的,有能力的会住得好点。两人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发现。 对比了两封信,字迹是一样的。易朝忍不住问:“她会写给谁呢?” “恐怕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他们在碎月阁询问了一遍,了解到柳轻烟并没有什么追求者,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人,那她的情书是写给谁的?这条路又走进了死胡同里。 “去衙门探探消息?”岑暮提议道。 “恐怕县令比我们知道的还要少!” * 许祝在后堂狠狠地训斥一帮捕头:“养你们这帮东西真是没用!查!给我去查!我就不信,小小的一个江阳县,人还能消失不成!找不到柳絮你们就别回来见我!” “是是是!”三个捕快赶紧应话,而后灰溜溜地跑出去。 “还有你,讼师!你也去查查柳轻烟的案子。”他放缓了语气,一脸苦恼道,“易朝是出了名的谏官,要是他在这儿觉得我办案不力,回头参我一本,我这个县令还当不当?” “大人,别苦恼!易朝现在被贬,自身难保,哪里还会有时间去上谏?”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段时间,你们都要谨慎着点,叫那些人把尾巴收一收,等姓易的走了之后再说。” “是,我会传话下去。您还有什么事要吩咐的吗?” “没有了。”讼师刚想走,许祝又喊道,“等等,那个王成君怎么样了?” “他还很好,在牢里过得有滋有味的。” “那就不管他先,让他在里面呆一段时间,好反省反省。”许祝叹了口气,今天那一出,差点让他在易朝的面前露出把柄。早点把案子结了,就能早点送走这尊瘟神。可问题是,所有的线索都断了,剩下的人证物证都指向小七,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苦恼之时,又有两家父母来向县官报案,说自己的女儿也失踪了。 徐大娘的女儿徐丽丽在外出采桑时不见了,到了晚上徐大娘发现人没回来,就出去找,愣是没找到。 另一个是个屠户之女叫张敏,出去置办衣裳,结果到了晚上也没有回来,两夫妇在城里找遍了,都没有见人影。 两天之内,失踪了三个女子,死了一个女子,城中不禁有些人心惶惶,到了晚上大家都不敢出门了。 易朝和岑暮也听说了这件事,可惜他们没能参与进案子里,自然没有足够的线索。 “你说这两个失踪的跟柳絮是一样的吗?”岑暮揣摩道。 “可能一样。去找县令,让他把城门关上,从失踪到现在也不过两个时辰,那些人一定还没有离开。”易朝敏锐地觉察到。 两人来到衙门却被门吏拦下。“请你们的许县令出来,再不出来,那是那三个失踪的女子就要被带出城了。” 门吏一听事情的严重性,立即将事情报告给许县令。许县令从后堂出来:“听说你有线索?” “不是线索,而是猜测,眼下尽快把城门关上,在城里挨家挨户地搜,一定可以找到这三个人。”易朝也顾不上平时的风度,语速较平时快。 “这……关上城门只会闹得人心惶惶,恐怕不妥。”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妥不妥的?难道你想等到人出了江阳县,再去天涯海角找吗?”岑暮冷冷道。 许县令瞥了一眼这个人心想:竟有敢这样跟我说话的人?但是转念一想,关个城门也不是难事,便挥手吩咐管家:“你速速拿我的令牌去叫他们关城门!” “是,老爷。”管家领了令向城门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古代破案真的很难写!什么技术都没有,只能靠推理。 来个小冷段子: 易朝:岑暮,你怎么看? 岑暮:大人,我眼中只有你! 易朝:……别看我,看案子。 岑暮:你比案子好看! ☆、江阳迷案 还未等入夜,城北的一个破落院子里,三个蒙面人似乎听到了什么风声,警觉起来。一只信鸽从天而降。 他们取下信:带上货物速速出城! 黑衣人立即更换衣装易容,把三个女子塞上一辆满是白菜的车。 江阳城的大门开始徐徐合上,一个车夫推着一车的白菜出城。守城的官吏并没有拦下,他们在这城门守了这么多年,自然也是见怪不怪。 白菜下,两三个女子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迷药还没有过去,什么意识都没有。 * “柳轻烟的死您查到多少了?”易朝冷不防地问道。 后堂里,三个人坐在一起喝茶,许祝忙得焦头烂额,他实际上什么也没查到,查到的都走尽量死胡同。他叹了口气:“唉!没查到多少。恐怕还没有易大人你查到的多。” 他现在是不得不低头,对易朝这样一个人,实在是没什么可挑剔的,如果他能来帮他破案的话。“易大人,要不您来看看这个案子?下官实在是没辙了!” “许大人不必谦虚,我等只是路过江阳县,如果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我们一定会尽力的。”易朝淡淡地说道,没有怨恨,也没有不满。 岑暮终于知道小七看着他家公子做好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了,郁闷无奈。 在城里搜索的人回来了,都是一脸的沮丧。“你们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人?”许祝问道。 “没有!城里的破院落都是没人的。”一个捕头站出来回话。 许县令刚想发火,冲他们喊道:“你们这群废物!养你们有什么用!” 这时一个年轻捕快从门外冲进来:“大人!大人!有发现!” “快说!什么发现?” “在城北的一个破落院子里发现了一个锦囊,经确认是张敏的。还有周围的住户说前几天有五六个神秘的人住进了院子里,但是他们没敢上前去查看。”捕快语速颇快,短短几句话便将前后收集到的线索说清楚。 许祝拧着眉目思考着最近发生的事情,真是一件比一件棘手,而这些棘手的案件背后,似乎正有一张大网在牵制着每个人。他叹了口气道:“易大人,事先说好了,柳轻烟一案我只能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内你们查不到凶手,那我只好拿小七归案了。” 许祝坐在椅子上,面容憔悴,显然是因为这几天的事情闹得寝食难安。 “行,不过,许大人我们应当约法三章,你们的人都可以让我差遣。”易朝趁机提出自己的条件。 “易朝你不要太过分了!我还要人去查失踪案呢。”许祝左手一拍桌子,厉声反驳道。 “许大人消消气,我只不过是借两三个而已,并非要走全部。”易朝喝了一口茶水,眉头舒展了许多,只要在这里接到几个熟悉民情的官差,其实查起来并不难。 “罢罢罢,借你几个差吏也无妨。张正!”许祝朝门口喊了一声,一个年轻的官吏应声而入,颇为恭敬地问道:“大人,什么事?” “你这段时间带个人跟着易朝易大人协助他查案。”张正听后,抬起眼睛瞄了一下坐在县令左侧的易朝,随后立即拱手谢道:“是,大人。” “好了,你先下去吧。”看着差吏走后,他又转身对易朝道,“易大人还有什么需要下官帮忙的,尽管开口!”这一句话许祝说的那是一个心不甘情不愿。 “暂时没有。易朝先在这儿谢过县令大人。” “谢我太早也没什么用,尽快查明真相才是。”许祝拂袖而去。 “易大人,你今天可真让我长见识啊!”岑暮凑过来揶揄道。易朝根本没打算理他,谁知这厮颇有点蹬鼻子上脸的意味,继续说道:“易晓天,你这只狐狸!” “我可没骗过你。”易朝淡定地回答。 “没有吗?某人从京城出来,对外说是被贬,其实是……”岑暮脸上露出狡诈的笑容。 “够了!你不也是吗?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是徐州人?” “好吧!前言戏之耳。咱们互相扯平,先查案子要紧。”岑暮拉上易朝往大牢里面跑。 “你要去干什么?” “逼供。不使点手段,他哪会招?” 之前易朝来审问王成君,没有实权也奈何不了对方,这次有了许祝的授权,自然是不同。 大牢里王成君被逼到一个黑暗角落,昏暗的光照亮他半张脸,脸上是痛苦不堪的表情:“……你,你……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想干什么?王公子你都沦为阶下囚了,为什么还不赶快招供?”岑暮的声音有点幽冷。 “我……我没杀柳轻烟。”王成君连想都不想,直接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我有说是你杀他么?我听你的下人说见到柳氏两姐妹从你房间里哭着离开,请问这段时间他们在你屋子里面干了什么?你是否威胁恐吓过她们或者是做了什么出格之事?”易朝站在逆光处,大半张脸都沉在黑暗里面,阴冷的环境加上冷峻的语气,没人会把他跟之前温润可人的谦谦君子放在一块儿。 “我……我什……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知道!你们没资格审我,许县令呢?我要找许县令!”王成君有点歇斯底里,倚着墙,声音有些嘶哑。 易朝根本没打算理他这种落魄的状态,向岑暮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领会上前准备使用手段威胁:“王成君,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要是不说的话,我就让它在你身上给你松松筋骨,如何?”他从怀里拿出装毒虫的瓶子,里面装了一只长着绒毛的黑色蜘蛛,它正尝试着爬出来。 王成军只看了一眼,便脸色惨白:“不不不,不要!离我远点,远点!” “王公子,你要是乖乖听话的话,我们是不会为难你的,毕竟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不然也不会如此失礼地冒犯您。”易朝与岑暮一个□□脸一个唱黑脸,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终于,这个富家公子哥承受不住了。 “我说,我说!昨天我是想留下柳轻烟的,但是她不愿意。她们歌女大多卖艺不卖身,即使沦落风尘,也还是有点节操和该死的骨气。后来柳絮进来撞破了事情,我只好放出了俩人,让她们走。后来监视小七的家丁告诉我,他看见中秋夜那晚小七一个人去了小巷里,一伙儿蒙面人抓住柳絮。柳轻烟向小七求救,结果被蒙面人杀死。小七则是被那伙儿人迷晕了神智。” “就这些?还有没有遗漏的?” “没……没有!没有了,都说完了。”王成君惊魂未定。 “那你可认得这个?”岑暮拿出玉簪让他辨认,“这玉簪可是柳絮的?” 王成君接过看了两眼,摇摇头:“柳絮只是个小歌女,她带不起这么贵重的玉簪子。而且那天她来的时候头上也没戴簪子。” “那你可认得这是谁的?” “这……好像……好像是胡彩蝶的吧。” “你知道多少关于胡彩蝶的事情?” “胡彩蝶跟柳轻烟是姐妹,后来因为一个男子反目成仇。胡彩蝶跟一个书生,好像那个书生叫张生。对,胡彩蝶想跟张生私奔,结果柳轻烟抢走了那个男子。后来胡彩蝶跟老鸨告发,说是柳轻烟想跟张生私奔,结果柳轻烟被关了好久,张生也离开了江阳县。” “就这些?” “就这些,真的没有欺瞒两位大人,你们放过我吧。”王成君完全没了之前的盛气凌人的气势。 柳轻烟与胡彩蝶之间的恩怨情仇似乎还挺复杂的,他们从王成君及众多歌女的口中拼出了个大概的事情,两个女子为争夺一个男子的真心,撕得头破血流,确实令人唏嘘。然而他们掌握的线索里,柳轻烟似乎对胡彩蝶一点怨恨都没有。胡彩蝶生病,她在一旁照顾;胡彩蝶不愿意去应付的宴会,她代替去应酬。 想到这儿,岑暮不仅满腹疑惑,问道:“易晓天,你不觉得胡彩蝶的嫌疑太多了吗?” “是,我猜凑胡彩蝶一直在掩饰什么,她应该知道更多的内幕,只是我们不能让她心甘情愿的说出来而已。” “不如我们夜探碎月阁?” 易朝对这个提议不置可否,那就是默认了。 夜里两人飞入岁月阁,适逢胡彩蝶正在沐浴。易朝抬手捂住了岑暮的眼睛坐怀不乱道:“非礼勿视。”而后攥着岑暮的手往回走。 岑暮拿开易朝的手,发现对方的脸在幽微的烛光下飞过一抹绯红:“大人竟然脸红了!” 易朝有点尴尬,下意识把头扭开。 “谁?”胡彩蝶似乎发现了周围的异常向外面喊道,“来人!” 三个婢女闻声进来问道:“姑娘怎么了?” “你们几个去屏风后面看看是不是有人进来了?” “是。” “还有出去的时候把门窗关紧些。” “是。”几个婢女走过来查看情况。 易朝和岑暮两人迅速溜出门,进入了胡彩蝶的屋子。这里装饰得更加华丽,紫色流苏挂在九华芙蓉帐四角,檀香在金兽炉中袅袅生烟。 两人注意到屋里有两把琵琶,走近前一看,另一把琵琶上刻有柳轻烟三个字。 易朝拿下来抚摸着琴弦,有几根弦已经磨损了不少,看来是经常使用的。 “为何他要把柳轻烟的琵琶放在这里?” “大概是物伤其类。”岑暮随口说了一句话,突然一个男子推门而入,见到两个男子在胡彩蝶的房间里惊讶地质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 易朝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惊到,手一时没拿稳,琵琶就“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拦腰折断,里面竟然摔出了一张纸条,准确来说是一封信,只不过被揉的很皱。 他暂时没理会门口的男子,而是捡起纸,这也是一封情书,不过这情书竟然是写给胡彩蝶的。 “喂!你们两个在彩蝶的屋子里干什么?莫不是贼?”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可以将凶手揭晓了,最近在做互联网+项目,尽量按时更新吧。 清明时节,天公垂泪。青山不老,英魂长存!逝者已矣,生者且宽。 ☆、江阳迷案 “你闭嘴,我们是来查案的。” “官差?为何不穿官服?有何凭证?”男子越吼越大声,似乎这样可以给自己壮壮胆子。 岑暮从袖中掏出江阳县的令牌。果然,那男子一确认是官府的人,立即缄默下来,泄气。周围听到这边有动静的人也纷纷赶过来围观,凑热闹。 易朝把两封情书笔迹进行对比,确定是柳轻烟的。细读信上的内容,他们恍然大悟。 原来柳轻烟的情人并不是张生而是胡彩蝶! 只是胡彩蝶一直以为她抢走了张生,故而对柳轻烟恨之入骨。 胡彩蝶沐浴完毕,见到自己的屋门前站了那么多人,心下想到:出什么事了?她过来一看,看见地上摔断了的琵琶。心里的怒火窜上来。 “你们!你们两个竟然毁坏我的东西,出去!出去!立刻给我出去。还有你们,看什么看?散了,都给我滚!” 几个婢女走过来遣散众人。 “还有这两个也一并给我轰出去。”胡彩蝶愠怒的喊道,完全没有平常的温婉之气。 “等等,胡彩蝶,这琵琶并非是你的,为何要摆在这里?”易朝一语中的,戳破了对方的借口。 彩蝶花容失色:“胡说!这当然是我的。” “是吗?可是这有柳轻烟的名字,要不要叫你的老板过来问问?” “我留下来当个纪念不行吗?她是我的好姐妹。”胡彩蝶挥手叫婢女们先下去。婢女出去后小心地将门关上。 “那这支玉簪到底是谁的?”易朝拿出东西。 “不是我的,我怎么知道?” “可你昨天不是说是柳絮的吗?”岑暮开口提醒她。 “反正不是我的。” “要不要问问你的婢女们,她们服侍了你那么久,肯定知道。”岑暮提议。 “你……你们,你们两个一唱一和的,不就是想说我是凶手吗?” “对,难道不是你么?”岑暮问。 “柳轻烟死的那晚你在哪?”易朝开始审问。 “在……在屋里,太累了,睡着了。” “谁可证?” “没有人可以证明。但是你们也无法证明人是我杀的,况且不是有更夫看见了吗?你们为什么死死咬着我不肯放。” “只是想还柳琴燕一个公道罢了。” “她有什么可冤枉的,勾三搭四,迟早要把自己给玩死。”胡彩蝶勾起嘴角,笑得有些肆意张扬。 “可你却不知道她爱的人一直是你。” “怎么可能?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她爱我就不会抢走张生。” “那你看看这两封情书。一封没有名,一封是写给你的。”易朝把信交到她手上,她吊着眼角将信将疑的将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越看脸色越是苍白。 “彩蝶,吾爱,见字如晤……若见此书时,余恐亡矣。其与张生,故抢走……” 胡彩蝶的神色,有震惊转为悲伤,再转变为绝望,原来她一直以为是柳轻烟在抢她心爱的人,结果却是她最爱的人在保护她。 张生脚踩多船,在与胡彩蝶许诺时,又有别的女子厮混。柳轻烟不忍心见到自己的爱人走上不归路,于是出手抢走张生,随后打算抛弃张生,让张生这个负心汉也尝尝被人玩弄的滋味。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胡彩蝶误以为是柳轻烟为了一己之私有意抢走张生,要与张生私奔,干脆向老鸨揭发。之后柳轻烟对她的种种好,她只狠心的当做对方在赎罪,在忏悔。 “不可能!是不是那个女人找你们来骗我?对不对?该死的柳轻烟,你死了都不肯让我好过是吗?”胡彩蝶愤愤不平,像发了疯似的在砸东西,摔杯子。 “快拦住她。”岑暮闻言立即去按住胡彩蝶,胡彩蝶有些神志不清,一直在念叨着柳轻烟的名字。被限制住疯狂举动之后,忽然晕厥过去。 “你们赶紧去找大夫!”岑暮朝婢女喊道。门外的几个腿脚利索的小厮也赶紧去请大夫。 周围的人过来凑热闹,老鸨也赶过来处理情况:“要死了!要死了!你们两位怎么可以把彩蝶逼成这样?” 她转向彩蝶,一边抹眼泪,一边不知道该如何劝安慰:“哎哟!我可怜的彩蝶哟!这造的是什么孽呀?两位也请回吧,别再来逼彩蝶了。” “能跟我们说说彩蝶的情况吗?” “哎,胡彩蝶比柳轻烟迟一年来到碎月阁。那时她只有七岁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我一见她怪可怜的,就收进来了。她与柳轻烟真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好姐妹,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可惜了。都怪那个张生,两姐妹为了一个臭男人反目成仇,真是不值得!”老鸨说到张生,语气充满了谴责。 易朝与岑暮在旁边听着,看来除了胡彩蝶跟柳轻烟,谁也不知道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真正的故事。 “那后来张生去哪了?”岑暮问到。 “他啊!见我不答应就跑了,谁知道那个死鬼跑哪去了,早被狼吃了才好呢!像这样的人多活一天就多祸害几个姑娘。” 胡彩蝶现在这个样子,也问不出什么来,两人也只能先去休息。 在一间临湖的屋子里,易朝和岑暮相对而坐,一边看着窗外青山绿水,一边在里面探讨案情。 “咱们的线索是不是又断了?” “这倒不是,我们已经快要接近真相了。” “你是说……是胡彩蝶?”岑暮有点惊讶,不过细细想起来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胡彩蝶刚才那样子应该就是后悔过度所导致,她也许不是凶手,但跟真正的凶手也逃不了干系。” “二位大人,彩蝶姑娘醒了。”一个婢女过来传话。 “我们走,去看看。” “等等,彩蝶姑娘说不想见你们,她把她知道的都写下来了。”婢女把信交给易朝后便退下。 她写这封信也并不打算求得任何人的原谅,于是直接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交代清楚就可以了。 先前有一个黑衣人跟她买一个女子,她就是看柳轻烟不顺眼,把柳轻烟姐妹俩出卖给了黑衣人。她负责将柳轻烟两人引入巷子中,黑衣人则负责绑架。她在信中还提到黑衣人似乎是个跛腿。 跛腿!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人。 “走,肯定跟他有关!”两人向许府走去,而许祝的管家正好是跛腿。 许祝看到两人来势汹汹,有些诧异的问道:“易大人是查出了什么?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我们查到您的管家可能跟失踪的女子有关。” “什么?阿福不会的,他一直忠心耿耿,怎么会……”他生生地将背叛二字咽下去,回想起来,中秋灯会那天,他原本想叫阿福在一旁跟他一起观看,可是阿福却说家里有事,回去了。当时他也没有多在意。还有,在传令关城门时,也是有阿福去的,刚巧院子里的一群神秘人又急匆匆的出门离开。这一切会不会太巧了?如果不是易朝来提醒他,他又怎么会怀疑到这个跟了自己三十几年的老管家呢? “你去叫阿福过来。”仆人立即下去。 阿福跛着脚过来问道:“老爷,有什么事?” “找你来问点事,你……”许祝面对这个老管家有些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他看了眼易朝,示意让他来问,“是这样的,易大人想问你一些事,你如实回答。 “是,老爷。”阿福低眉顺眼非常地恭敬,让人无法将他与抓人的幕后黑手联系在一起。 易朝开门见山毫无顾忌地问道:“中秋夜里你在哪?” “在家里。” “可有人作证?” “没有。”他摇摇头。 “你可曾去过碎月阁见胡彩蝶?” “没有。”他面无表情地答到,完全像一只提线木偶。 “胡说!胡彩蝶明明说见过你,你还想抵赖吗?” “她见过我。可我没见过他,请问易大人她跟您说了什么,让您这样怀疑我?区区一个歌女空口无凭的话,难道大人就想拉我去顶罪吗?我跟许大人这么多年,官场的黑暗也见过不少。” 易朝知道单凭跛腿一个特征并不能锁定阿福,他们陷入两难的境地。 “阿福,你说的可是真话?”许祝并不相信。 “老爷,连你也不相信我吗?三十多年来我什么时候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许祝自知理亏,没有十足的证据就这样怀疑他的管家确实欠妥当。 “大人!易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张正急匆匆的跑进来。 “别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岑暮扶助上气不接下气的张正。 后者喘过气来说道:“胡彩蝶死了。” “什么?胡彩蝶死了?!具体什么情况?” “上吊自杀。” “叫上仵作跟我来。”易朝一挥手,丢下许祝跟管家阿福在原地,自己带着三个人前去碎月阁。 仵作验完尸体,确实是勒死的。 “叫婢女过来。”易朝有些疲惫,说实话,自小七入狱以来,他就没有好好休息过,明察暗访走了好多地方,几乎将整个江阳县都走了一遍。 连岑暮在一旁看了都觉得心疼:“要不要休息会儿?” “不必了。”易朝摇摇头,“明天小七就要开始判决了,我必须得马上查清楚。” 胡彩蝶参与了绑架案,关键是那个跛腿怎么证明是阿福呢?两人就这个问题一直在苦苦思索。 婢女走过来,低着头连气也不敢多出一下。 “胡彩蝶在上吊前状态如何?” “她……她只是一直在哭。” “她有没有寻死的念头?” “好像……好像没有。她抱着断残的琵琶,说是要报仇之类的。” 报仇?岑暮心里咯噔一下,既然还想着报仇,就不会轻易上吊自杀。“有没有可能是别人勒死的,然后伪造上吊迷惑我们。” 易朝沿着她的思路想下去:“有可能!指甲,检查她的指甲,看看有没有挣扎时胡乱抓伤留下的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推理可能不太严谨,以后修文的时候再改bug,现在先写出来再说。 明天是法定节假日,所以还有一更哦!(以后凡是放假都会加更的。) ☆、江阳迷案 仵作立即领命,经过一番仔细地检查,他在胡彩蝶的指甲处发现了点血迹。胡彩蝶与柳轻烟都是弹琵琶的,右手指甲会比别人的更长更硬些。 “山今木,今天那个管家来的时候你可曾注意到他的手” “没有,他一直将双手交叠在身前,显得很恭敬。你是怀疑他的手被抓伤?” “有可能。我们来演示一下,假如我是胡彩蝶,你是阿福,勒死我的时候,我的手会不会抓伤你?”两人在胡彩蝶的屋子现场演绎,还原了案发经过。 “看来今晚我们得必须去暗访一下。” “何必等到今晚,你现在就去跟踪,抓一下他的马脚。” 岑暮在心里感叹道:易朝啊易朝,你使唤起来真是一点都不客气。我上辈子是欠了你多少啊? “你一个人小心点。” 易朝有些好笑,他都多大了,难道还不让人放心吗?“放心,我身上带有很多刀。” “你那些刀……”岑暮啧啧地叹了两声,本想戏谑一下,可回想起土匪窝地牢里的那个画面,心有点酥酥痒痒的,于是放过易朝。“我送你一瓶,防身用。” 岑暮从怀里摸出毒蜘蛛,易朝看了一眼毛茸茸的八只爪子,他心里发慌。他更怕塞子松了,毒虫爬到他身上,连忙摇头:“不必了,你自己留着吧。” “你害怕?那我换把刀给你。”岑暮从怀里又摸出一把匕首递给他。 他认出了这把匕首,这是俩人第一次见面时岑暮用来威胁他的。 “怎么?连这个你也不收?” “多谢。”易朝勉强收下了月牙刀。 岑暮暗中跟踪阿福。 阿福是个四五十岁的人,话的不多,看起来挺老实甚至有点木讷,没人会觉得他是少女失踪案的主谋,可今天那一番对话让两人明显感觉到这表面的老实背后很可能是内里的狡诈伪装出来的。 一路上,阿福都很谨慎地观察四周情况。他回到家中,匆匆地写了张纸条绑在信鸽腿上放飞。 岑暮机警的看着信鸽。待阿福移开视线,他随手抓起地上的一颗石子丢出去,击中了信鸽的半边翅膀。鸽子扑腾了几下,掉落。他取出纸条:今晚子时来码头接我。 他将消息带回去给易朝,后者志在必得道:“不如我们将计就计,把接他的人一并抓住。” 鸽子又被放飞了,带着原本的那条消息飞回既定的路线,可惜它没有说话的能力,也没有自己的意识。 将近子时,阿福收好了包袱细软,借着月光溜出了许府,一边走一边还回头看看自己身后是否跟有尾巴。 夜是静悄悄的,稀稀落落的几个行人从他身边经过,并没有在他身上留意多少。 在流光河畔,只有一只乌篷船在等着他。为了以防万一,他喊了一句:天上月光光。 那撑船的船夫答到:仙山城慌慌。两人对上了接头暗号,便打算登船,没想到此时一个少年从水里跃出来,将船夫擒住。 阿福一看那身影,便知道是岑暮,掉头就跑。 “站住!”张正在身后拦截管家,“这么晚了你是要去哪儿?” 阿福脸上满是惊恐,随即看到许祝,心像掉进寒潭,表情僵化在脸上。 “阿福,这么多年我许某也算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做?” “老爷,阿福自知做错了事情,请老爷责罚。” “你说说你把那三个女子藏哪了?” “阿福,你胆敢背叛总会,定会不得好死。”船夫双手被岑暮箍住,随即感到后脑一震,晕在地面。 “太吵了,我让他安静一会儿,你们可以继续问。” “阿福,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抓那些女子?”许祝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气愤。 阿福没有回答,摆出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是不是他们威胁你?”易朝问。 “……”月光静静地照在阿福刻着皱纹的脸上,没有变化,没有生气,那是一张死得不能再死的脸。 “来人,把他带回去!”许祝朝后边的捕快喊道。 两个差役把阿福押回大牢。 许祝感叹道:“易大人,真是让你见笑了,我自家的事情都管不好。” “无妨。你不必向我道歉,该向失踪者的父母道歉。” “是,您说的是。我之后会好好安置那几个失踪者的父母。对了,还请两位莅临寒舍,我摆了一桌酒菜向你二位道个歉,顺便感谢您救下犬子。” “许云泽回来了?”岑暮问道。 “是啊,今天刚回来。之前是我错怪两位了,所以易大人千万不要推辞,否则就是看不起许某人了。”许祝抱以歉意的微笑。 “也好,你呢?”易朝并未把许祝之前的事记挂在心上,随口问。 “我当然是跟着你了。” 两人一同来到许府,许云泽拖着一条残腿前来迎接:“易大人,又见面了。” “是啊,你的腿还没有好,就不必亲自来迎接,太客气了。” “不可,在盲肓山若不是蒙大人相救,我可能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见父母家人。”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便坐下吃饭。席间还有许芳泽和她的夫君杨凌。 “既然柳轻烟的案子已查明,何时可以放小七?” “这个要等到明天审完阿福结案之后。易大人不必担心,小七在牢里不会受伤的。” 易朝斟酌了一会儿,便也放心了。 饭后,易朝在厢房前的庭院里看月光,月色下,假山的影子与凉亭相互掩映,灯笼的微光在夜色中闪烁,竹叶在晚风中飒飒响动。 “你在看什么呢?”岑暮坐在屋顶上,看到易朝在庭院负手而立,便跃下来。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多。” “我还以为你这个一向风轻云淡的人不会有什么烦恼呢!” “是人就有烦恼三千。” “烦恼三千,看淡即是浮云。喝吗?”岑暮举起酒瓶。 “不用。” “唉,如此良夜,没有酒,何以度?” 易朝接过酒瓶,然而刚想喝,一个仆人便慌慌张张地跑来向他报告情况:“大人,不好了!易大人。” “出什么事了?” “老爷叫我来通知你们,阿福死了。叫你们快过去。” 两人立即去县牢。 只见阿福的尸首横在那里,死不瞑目。 “仵作,什么情况?快说。”许祝站在一旁问道。 “回大人,他中毒而死。” “什么毒?” “这个……小人见识短浅,不知道是什么毒。” 岑暮蹲下来亲自检查后:“是千夜。” “千夜?可是传说中的三大毒之一的千夜。”仵作震惊,他只听他师傅说过,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存在。 “是,这种毒在人的身上不会有什么表现,可一旦动了反叛的心思就会立刻毒发身亡。” “照你这么说,阿福是想要告诉我们什么事?”许祝看着这个年轻人,不禁有些好奇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究竟是什么身份。 “这毒可有解法?”易朝问道。 “我没有,不过南诏应该有。” 南诏是盘踞在大夏西南的一个小部落,那里气候湿热,多奇花异草,毒虫猛兽。传闻那里曾有绯月教,专门研究毒虫花草。 “如果这事牵扯到南诏,事情就很严重了。”易朝忍不住皱眉。 “等等。”岑暮挪开阿福的身体,只见尸体下有两个血字:渺二。 易朝仔细辨认那几个字问道:“是你上次说的渺云洲吗?” “应该是的。”俩人都猜到一个地方去了。 “渺云洲是什么地方?”许祝看着两位在打哑谜,不禁问到。 “东海中传说一座仙山,虚无缥缈,比蓬莱方丈瀛洲还难找到。故世人只知道有三山,却不知道三山之外还有一座渺云洲。” “这么远,我一个小小的江阳县令如何查的到那儿。” “事到如今,许大人也不必自责,听天由命吧。”岑暮善心大发地安慰道。 易朝眼里有些无助和迷茫。 “易晓天,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他们为什么要抓那三个女子。对了,许大人,调那三个失踪女子的生辰八字及家庭情况给我看。” 许祝立即叫人调过来。 “你是想从她们的身世入手查一下她们有什么共同点?” “对。一下子消失了三个,其中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 案卷调过来之后,易朝迅速浏览,得出了一个结论:“他们都是子时生人。” “子夜阴阳交替,阴气最重,阳气将生未生,是至阴之人。”岑暮迅速联系到一个邪术——春阴祭。在万物复苏的仲春时节,杀死九百九十九个至阴之人可换回一个死人。 易朝了解到这个祭祀仪式,不禁毛骨悚然:“上书朝廷,我要彻查此事。” 岑暮反对:“易朝,你别管那么多行吗?能够操纵这个祭祀的,肯定不会是一般人。” 他想阻止,毕竟对方没闯过江湖,不知道江湖险恶,迟早得把自己玩死。 “我意已决。这么多条生命我无法坐视不理。不知道情况的时候,我或许还可以高高兴兴的过一辈子,但我知道了眼睁睁的看着九百九十九个女子死去,我会一辈子活在愧疚当中。” 易朝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岑暮再怎么劝也劝不回来。 “你毕竟不是圣人,没必要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肩上揽。” “……” 地牢里陷入一片沉默,他们的呼吸声都清晰地回荡在黑暗中,谁也没有再开口。连站在一旁的许祝也自觉尴尬异常。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又怎么了?”许祝不耐烦地问道。 “犯人!所有的犯人都出现呕吐迹象,您快去看看吧。” 易朝和许祝分头去看犯人。 小七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小七,小七,你怎么了?” 他伸手去摸小七的额头,很烫,便想把小七扛出去。 岑暮拦住他:“别碰!他这情况看起来像瘟疫,你把这个扎上。” 他自己在脸上扎了条纱布,又丢给易朝一条。后者看了一眼,决定把小七丢给岑暮,他知道对方能扛,所以并不打算客气。 “我说易大人你就这么使唤我吗?” “那不是你乐意的吗?” 易朝跟在身后,三人两前一后的走出了地牢。 “为何你会觉得是瘟疫?” “症状很像。” “你以前见过?” “是。在小时候,那时死了很多人。”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再见,亲爱的。 ☆、江阳迷案 医馆里挤满了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大夫,你看看他怎么了?” 大夫是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头子,眯着双眼看了一会儿:“跟那些人一样。你们两个还是小心点。” 本该是冷清的医馆,可这几天人却莫名其妙地多起来。他跟学生忙前忙后,如热锅上的蚂蚁。 “大夫,这病是否能治?” “暂时不能,你们先回去。我跟我徒弟再研究一段时间。” 易朝跟岑暮看了一眼躺在医舍里的病人,也不好说什么。 魏小冉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也赶到医馆。“易大人,小七哥哥怎么样了?” “他生了点病,在里面医治。你先别进去看他。” “严重吗?” “严重,可能是瘟疫。你先回客栈去。” “大人,你们要去哪儿?” “我们再再去城中四处看看。”易朝看着魏小冉,他就生怕眼前这个小姑娘到处乱跑,会有危险。 易朝离开医馆。 这江阳县的居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第一天还只是小部分人有这种症状,到了第二天城中又多了一部分,等到第三天时,几乎城中的每一个人都病了,大家这才诚惶诚恐起来,可惜有点晚了。 他们穿过大街小巷,都能看到在街上垂垂将死的人。不少的孩子在哭爹喊娘,棺材铺里的生意特别好,连往日里没人看得上眼的粗劣棺材也被一抢而空。白练和纸钱在空中飞,地上,屋顶上,都落满了纸钱。 “真是瘟疫。”易朝问道,“看样子应该让许祝上报朝廷。” “他已经去上报了,估计这几天就会派人过来。” “我想上秦岭。” “你恐怕很难找到步轻尘。而且它自己会出现的,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我不忍看到这些在街边哀嚎之人,上天有好生之德。如果你不想去,我不强求。”易朝平淡地说完几句,转身迈出院子。 岑暮赶紧追上去,心想:这人怎么如此执拗?真是…… “我又没说不去。等等我。” 两人各骑一匹快马出城,道路两旁都是病怏怏的,倒着一大片。死去的人只被一块白布盖着,苍蝇飞虫在尸体周围徘徊。 “易大人,这么早是要去哪儿?”许祝在城里巡视状况,碰见易朝。 “出城。” “您是要去找神医?恐怕这会儿出不了城,上边派人过来封锁了城门,怕我们把瘟疫带出去。” “不怕,我先去会会。”他知道身旁这位武功了得的人一定有办法出去的。后者看他这决绝的神态,在心中直感叹:使唤起我来真是一点都不客气,我上辈子是欠了您多少啊? “许县令,麻烦你下令把死人都火葬了,另外把有症状的都送到一处隔离起来。还有这个……”岑暮半截木头丢给许祝,“把这个烧了,将全城都熏一遍,能熏多少熏多少。” “这……这是何物?”许县令看着手中这块黑色的木头,不大,只有一节手指粗。 “一块祈木,驱蚊虫用的。” “好,那我就先代江阳县的百姓谢过您了。” 易朝两人驱马来到城门口,守城的将士个个都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面,见到有人要出城,站在最前边的一个将士喊道:“站住,不许出城。” “我们没有感染,为何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除非瘟疫好了,不然连只耗子都不能放出去。” “我们要去找神医救人。”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真去找神医,万一出了城就跑了怎么办?”守城门的将士态度强硬不肯放行。 易朝抬头看看天,已经是中午了,太阳晒得有些刺眼,远处的山在光下特别清晰。 “看!你们有个人倒了。”岑暮突然冷不防地喊了一声,并指向后边。 他们纷纷回头去看,个个都站得笔直如树,哪有什么人倒下。 岑暮手中的马鞭一抽,□□的马匹立即飞奔起来,将守城者冲撞成一盘散沙。来到城门口,城门紧锁,不过也不必担心。他双腿一蹬,飞身跃起,顺手将易朝也拎起来,飞上城墙,就这样出城了。 众守城将士只呆呆的看着这一幕,那人背后像长了双翅膀似的,轻轻松松一跃而过,过了城门,想拦也拦不住。 出了城的样子脸色有些发白。 “你恐高?” “有点。” “马呢?” “一会儿就到。”岑暮吹了声口哨,两匹快马从树林子里奔出来。 他们到秦岭脚下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天渐渐暗下来,寒风穿过树木,扑面而来。鹧鸪在树林深处鸣叫。一座山都空灵诡异。 “你能找到?” “能。若说是这世上还有谁能找到她的洞府所在,那就是我了。”岑暮有点得意。 “你去过?” “去过一次。天快黑了,我们加快脚步进山。”他说这话一方面是考虑到入夜之后山路难走,另一方面也希望易朝不要过问太多,该告诉他时自然会告诉他。 林中的路曲折幽深,且这夜暗淡无光,竟连个星星也不见了踪迹,狼嚎声从远处传来。深秋的时节,蟋蟀也闭上了嘴,不肯再开口鸣叫。 两人走到山林深处,忽然,草丛里一支暗箭飞出,刺向易朝。 说时迟那时快,岑暮推开他,伸手抓住了飞箭的箭翎,反向刺回去,刺中了一个埋伏在草丛里的杀手。另外两个杀手见自己的行踪暴露了,也只得拿着刀窜出来与岑暮搏斗。 刀光剑影之间,他的面孔在寒光中闪现,眉头紧锁,眉峰凌厉得像一把刀:“你们是什么人?” 杀手并不打算说话,只是尽全力地砍杀对方。他们的身手很好,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树叶在刀风下凌乱,每一次交锋,刀刃上都迸射出火花。易朝在一旁看的是胆战心惊,试想若是岑暮不跟来,他今天就葬身在这片荒野山林中了。 两个杀手用眼神交流,一个去拖住岑暮,另一个去截杀易朝。 易朝向小树林深处跑去,一路上的坑坑洼洼,将他绊得踉跄,身后那个黑衣杀手在紧追不舍。他逃一步,后面的凶手就追上来两步,这样下去,可不得了。 岑暮在这边被另一个杀手牵制住了,一时间竟然也没有办法脱身。他边打边问道:“阁下身手这么好,到底是受用于谁?” “与你无关。”他一刀迎面劈砍下来。 岑暮赶紧挥手提刀格挡,“刷”的一刹那间,电光火石,照亮了周边狰狞的树木。 两人打得难分难舍。 易朝这边眼看就要被杀手追上了,杀手一跃而起,挥刀劈砍下来。这时,一个女子甩出三根银针,刺中杀手的穴位,杀手立即僵在空中,随后掉落在地。 易朝惊魂未定,他看向那个女子,只是一个平常普通的姑娘,大约二十五六岁,背后还背着一个药筐,似乎是刚才完药从山上下来。 “多谢姑娘搭救。” “不用谢,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山高水长,有缘再见。” “诶,姑娘还没有请教您尊姓大名。”易朝看着那女子潇洒离去,不禁有些惭愧。 岑暮杀死杀手后赶紧过来:“你没事吧?” “没事,刚才有个采药人救了我。” “采药人?”岑暮立即去检查倒下的黑衣杀手的尸体,发现对方穴位上的银针正是步轻尘的独门银针,便高兴地祝贺道,“恭喜你啊,易大人,你刚刚见到的就是步轻尘的门徒。” “是吗?早知如此,我就应该留下那女子,有个熟人应该比较好找路。”他看着幽深的森林掩面慨叹。 “这不是还有我吗?”岑暮说出这句话时,总觉得自己在对方眼中似乎不太靠谱。 两人又重新上路,穿过秦岭的密林,再绕过重峦叠嶂,便看到一丛幽微的灯火。这一丛灯火是从一处院落中流溢出来的。 这一处院落很是隐蔽,不仅上山的难找,就算找到了路,也不一定能穿过九曲十八弯的隧洞,可谓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就是么?” “是啊!我以前来过一次。” 岑暮先去敲了敲院子的大门,一个女子出来开门。她穿着一身粗糙的麻布衣裳,头发只简单地用一根布条扎着。“你们是谁?从何处来?为何而来?” “我们是从江阳城的,那里发生了重大的瘟疫,希望求得步神医前去救治。” “你们先在此稍等片刻,待我去禀告我师父。”女子关上门。 月光照在两人身上,白白的,像是落了一层雪。 女子再次把门打开说道:“二位请回去吧!我师父说了,江阳城的病并非是瘟疫,她不想理。” “可是不是瘟疫,难道就不救了吗?”易朝上前一步问道。 “对!我家主人只除天灾,不理人祸。”女子说完,极其无情地将门掩锁,没有给他们再多一刻辩驳的机会。 “你可还有其他办法?”易朝问他。 他双手一摊,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就这么回去吗?易朝心里不甘心,可是在门外等着也不是个办法。再过几天,便是入冬了,秦岭山高,天就更冷了。不远处的几株腊梅在风中摇摆,虽然还没有开花,却依然是风韵无限。 “我们先回去?”岑暮试探着问道。 “我暂时还不想回,我……我想等一晚上。你……”易朝是想问你会陪我一起等吗?但是想想这一路上,他们一直在麻烦他,自己又经常怀疑他,便不好意思开口了。 岑暮等了良久也没有等到对方你字后面的内容,便猜测道:这人是想叫我回去吗? “我在这儿陪你等。看你这样,万一我走了,你又被人杀了怎么办?” 易朝看着他,眼睛弯成了月牙,明若繁星,灿若桃花,竟让他有片刻的失神,他立即调整自己的状态:“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为何?” “因为……” 作者有话要说:被哲学逼疯的汪疯狂码字中! ☆、江阳迷案 岑暮还没有说完,之前那个女子又出来说道:“两位还没有走啊!正好我师父今天需要一位药材,如果你们能将药材采来,我师父可以考虑赠药方让你们去救人。” 易朝问道:“此话当真?是何药?在何处?” “当真。这是独门秘方,其中一味药材需要用到东面断崖的一种草叫葬心。我们这些弱女子很难采到这种药,所以今天算是让你们捡到便宜了。”女子伸手指向东边,那里一片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姑娘,可不可以在这儿借宿一晚,明天再去采?” “这可不行。师父要做药,误了时辰就会影响药效,而且你们必须在日出之前把药采回来。”女子站在门槛里边,她只负责将话传给门外的这两位。 “好,我们这就去……”易朝的话还没有说完,一记手刀看在他脖颈后边,倒在旁边的人的怀里。 女子好奇地看着这两人,明明是一起来的,怎么又把另一个给打晕了呢? “姑娘,我可以去见一下步轻尘吗?” “你怎么知道我师父的名字?” “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去告诉你师父说是南越的那个人来求见。” 女子将信将疑地将话禀告给了师父步轻尘,步轻尘原本在药房里炼制丹药,一听是南越的那个人,就立刻丢下手中的工作,出门亲自迎接。 女徒弟有些诧异,她跟在师父身边很多年了,从来也没有见过师父对哪个人那么尊敬,竟然亲自迎接。所以在端茶倒水是时候,她就多留意了一下那从南越来的男子的长相。 他的长相确实算得上是上品,眉眼如画,面如冠玉,在那双桃花眼中还带上了一丝丝狐狸的狡黠。 所以,他是自家师父的什么人?她忍不住在心里猜测,难道是…… “若雪,你先下去。” “是,师父。”她很听话地下去,只是表面上的听话而已,出去后她又伏在窗口偷听。 “您怎么会来这儿?”步轻尘敬了他一杯茶。 “我是在执行一个任务,江阳县的事您知道多少?”他开门见山地问。 “殿下,实不相瞒,我前几日去江阳县查看过了,并非瘟疫,而是有人下毒。” “是什么人下的毒?” “暂时还不得而知。”步轻尘敛眉以答。 “您可有解法?” “有,刚才我正在做解药,只是确实缺少一味药材。” “既然如此,那我去采。” “殿下,东断崖的岩穴里有一只巨鹰在那,大部分的葬心草都被它叼回穴里了,您一定要多加小心。” “对了,麻烦您照拂一下我那位朋友,他要是醒来,别让他到处乱跑。” “殿下,那位是您的什么人?刚才我一位弟子去采药刚好救了他,他身上的债似乎还不少。” “这是我的事,神医您就不用多管了。” “好了!我们是什么交情,你亲自出马保护的人,想必也不是普通人吧。” 他放肆地笑了几声:“步轻尘,你的性格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呢!” 东面的悬崖上,草木稀稀落落,跟天上的零散碎星正好是相得益彰。往下看,是壁立千仞,如刀齐齐切下的断口,深不见底。 他拔下一条生藤系在腰间,飞身沿着石壁跃下,一路的风向刀子一样剐蹭在他的脸上,似乎想要阻止他寻找葬心草。 借着朦胧月色,他看到了收拢双翼在洞穴里休憩的鹰,很大,足足占了大半个石洞。在洞穴深处,是一从被做成窝的葬心草,中央是几个白色的鸟蛋,每一颗都有一个人头那么大。 他屏住呼吸,走向鸟窝,从鸟爪子的空隙穿过,将鸟窝的葬心草抓了一把塞在怀里。 本想拿到葬心草他就立刻离开,就在他要走的时候,目光瞥见了鸟窝中央有一个闪着绿光的东西,于是他就多留意了一下,发现那竟然是个手镯子。 这个地方怎么会有手镯子呢?出于好奇,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将镯子捡起,擦干净,镯子上可有很多蛇纹,这种花纹一般在南诏比较常见。 这为什么会出现南诏的东西呢?他将镯子收好,先离开这里再说。 转身时,已经迟了。巨鹰在他身后抬起爪子,一把将他拎起来,飞到洞穴外。 下边是万丈高空,浮云在他身边略过,他看着整座山都迅速缩小在地面上,整个世界都变得更加渺小。往上是一轮巨大的月亮,比中秋时的圆月有过之而无不及。天幕的颜色近乎深蓝,在鹰爪下,他被颠得分不清东西南北,整个天空的星星与月光在跳动,融合成一条条舞动的广袖。 他必须得将被动化为主动,趁着巨鹰还没有松爪子,他反客为主,用刀刺入巨鹰的爪子中,奈何这只巨鹰皮糙肉厚,爪子还特别坚不可摧,到没有伤着它一分一毫。 于是他反手割断自己的衣领子,跃上巨鹰的背部。巨鹰知道有人爬上了自己的背,它可不会就这么放过这小子。 它也开始任性起来,飞到距离地面几万里的高空中,突然收住双翼,像一颗流行一样猛然坠落。 岑暮趴在背上,双手死死地抓住鹰的羽毛,这次跌落的风可比悬崖上的风猛烈得多,他的眼睛被吹得很干涩,像是灌了辣椒水一样,整个天地在下坠过程中完全化为虚无。 在巨鹰眼看着要撞上山头屹立的岩石时,它有猛然打了个旋转,岑暮被迫悬挂着,脚下是万丈悬崖,放手即为粉身碎骨。 他不断地敲打着巨鹰,用刀尖狠狠地在它背上插下一刀。 巨鹰在悬崖上嘶哑着长鸣一声,凄厉的鸣叫在悬崖峭壁间回响,久久无法停止。 “放我下去,不然我就动手了。你长到这么大也不容易,上天有好生之德,劝你快快停止。” 他在鹰背上刺了几刀,这点伤对于巨鹰而言,也不过像是被蚊子咬了几口,无关痛痒,反而惹恼了这个大家伙。 巨鹰猛烈地飞升下坠,穿林掠山,将整座山都环绕了一遍,企图把背上的人给颠簸下来。 他知道与这只鹰多说无益,便攥紧匕首,往鹰的头部挪动。 在这个夜里,月光漫山遍野地开花,辽阔的天空中,暗夜的天穹之下,群山之巅,一人一鹰在殊死搏斗。巨大的双翼席卷过漫山遍野,形成一股强烈的旋风,山间的树,甚至是山上的石头,都在微微颤抖。 在九天之上,离月光最近的一次,这只鹰被重伤,一个翅膀再也扇不动了,向一边坠落下来…… * 在屋里休息的易朝醒过来,准确来说,他是被噩梦惊醒的。他看到岑暮从天上掉下来。心在胸口间跳动,脊背发凉,伸手一摸,都是虚汗。 我在哪?岑暮去哪儿了?他已经没有心情再继续睡下去了,出门。 在院子里打理草药的若雪看见他:“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跟我一起来的那个人去哪儿?”易朝按压下自己不安的心绪问道。 “他去采草药了。” 易朝转身就朝院子大门走去。 “去哪?”步轻尘倚在门框上问道,她的眸子在月光下像染了层冰霜似的。 “去找山今木。” “他的身手比你好,你去了也是拖累他。”步轻尘从他话里了解到殿下没有把自己真名告诉他,不禁有些好笑,两人是什么关系? “总要有人给他收尸的。”易朝坚定地迈出院门。 “就凭你?他连真名都没有告诉你,你还要去吗?”步轻尘在后边冷笑,她从香囊里拿出一片薄荷叶,送进嘴里细嚼,薄荷的冰凉感与清新感溢满身心。 他脚步顿了一下,很快做出了下一步反应:“那是他的事。” “好啊!那你就去啊!祝你出了这门,一路顺风,英年早逝。”步轻尘在月光下戏谑道。 旁边的小徒弟若雪也不敢插嘴,但她真的很同情易朝,于是在心里暗自腹诽自家的师父,真够冷血的。 “借你吉言,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他只是随口回答,语气中几乎没有愠怒。 看着易朝离开的坚决的背影,步轻尘眼睛里闪着光,那是强忍着在眼中的泪,与冰冷的月色交相辉映,奇异而又诡怪,温情而又冷漠。 若雪从来没有见过师父出现这样的神态,便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师父,您怎么了?” “没事,师父只是又相信爱情了。”步轻尘微笑着回到炼丹房,把自己反锁在里面。 实际上,她已经派弟子暗中保护易朝,所以才这么大胆地放他漫山遍野乱跑。 * 易朝向东走去,一路上,时不时会出现一些心绞痛的现象,他以前可不会出现这些症状的,难道是太过于担心某人。 两人一路走过来,虽说是互相猜忌,但是毕竟也是共同走过来的,多多少少会有点惺惺相惜。 他在崖顶上向下看去,月光将一整片山林照得发白,月光下的树林高高低低,参差不齐,像是海面翻滚的波浪,一层推着一层。 在树林中央,有一片凹下去的地方,那里一片狼藉。一只黑色的巨鹰还在地上苟延残喘。 他立即找了条路下去,直奔向狼藉之地。 岑暮正好掉落在巨鹰的旁边,喘着气,他没有力气爬起来了,身上的最后的一点力气都用来睁开眼,微弱的月光穿过瞳孔,天地如落潮后的海滩,礁石一片,荒芜而又死寂沉沉。 一双手将他扶起,他隐约看见了一个人影。 他嘴角勾起了一抹笑,而后失去了知觉。 易朝朝跟来的保护者说道:“还不快去通知你师父。” 黑影倏忽潜入林中。 步轻尘带着徒弟们赶过来清理现场,那只巨鹰受了伤,还没有死,她怜悯之下,便也顺便将其带回去医治。 次日,岑暮再次醒来时,看到眼前的场景,便明白自己回来了。他仔细回忆昨天来救他的是谁,好像是……易晓天! 回过神来拊掌喃喃自语道:“步轻尘!我不是让你看着易朝,别让他到处乱跑吗?” “那也得他自己愿意才行啊!你带回来的那个,脚长在他身上,我怎么看得住?”步轻尘在窗外看着醒来的人。 “你在这儿?什么时候来的?” “一直都在。”她倚着窗户,手中还拿着个酒葫芦,“要么?” “什么东西?” “药酒。助康复的。” “不用了。”他可不敢乱吃步轻尘给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决定发发糖,我自己也很需要糖! ☆、江阳迷案 “怎么?怕我下毒?” “下毒你倒是不会,只是会往里面加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喝完后心堵。”现在已经是入冬时节,他觉得有点冷,便披上一件外衣,下床,“他呢?” “在药房里熬药。” “……”他默不作声,心里有些感动。虽然对方手无缚鸡之力,还一直提防着他,不过还是有点良心的。 “你在发什么呆啊?说实话,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就是任务而已。去年我也是接收到同样的任务,把你从宫廷里带出来。”他其实并不想作过多的解释。一年前,他也通过岑妃拿到任务,而后在九重城阙里将步轻尘带出来。这两个任务会不是同一个人发出的?那个人到底是谁?究竟有什么目的?还是只是单纯地善良,想要借他的手拯救这些落魄的党争牺牲品? 一切都不得而知,他只能私下查。 “这么说,你们两个只是雇主和保护的关系啊!闹半天,我的泪是白感动了!”步轻尘自己喝了一口药酒。 “不然呢?”他挪到窗口,见她喝了药酒没什么事,便想要过来。 步轻尘一双狐狸眼挑起:“昨天他还死活要去为你收尸。” 他喝了一口,感觉浑身发热,脸色变红:“这到底是什么酒?你往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没毒。就是有点类似于五石散的作用。”她微笑着,“还要吗?” 众所周知,五石散是魏晋时期特别流行的一种“仙药”。 “真不该吃你给的东西。为什么你吃了没事?” “这是改进的,并非是五石散[1],对我这种经常服用的人自然是没什么作用。” “师父,你过来一下。”若雪在药园子喊道。 “殿下,有没有感觉好点?这药有助于你康复,我先走了,之后会给你带一点走的。”步轻尘邪魅一笑。 他赶紧关上窗户,锁好门,这药确实厉害,刚才还感觉冷,现在只觉得发热,如近火炉一般。 偏偏易朝这时候熬好了药,来敲门:“你醒了吗?我熬好药了。” 他在屋子里没穿什么衣服,不敢开门:“你……放外面。” “你出什么事了?开门。” “我没事!你放外面就可以了。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易朝将汤药放下,“你记得趁热喝,步大夫说凉了药效会减弱。” 良久,外面没什么声音了,他才敢大着胆子开门。 才开了一条缝隙,一只手抵住门,那只手骨节分明,还有几条结痂的疤痕,应该是昨晚去找他时被路上的茅草割伤。 他卡在两难的境地,对方的手卡在门缝上,他直接关的话会夹到对方的手,可要是不关上,自己这一副落魄样太……难为情?不,是失了礼数:“你放手!” “你到底怎么了?” “不用你管,你快离开。” “你没资格命令我。”他推门,虽然自己的力气没有里面的大,但是仗着自己的手卡在门上,对方不敢用过大的力气。眼看着门缝越来越小,他突然撤回力气,门一下子夹在手上。他闷哼了一声。 岑暮立即打开门,也顾不得什么不体面的事情,抓过被门夹红的四指:“你有病是吗?你以为我不敢夹断你手指是吗?” “你才有病,大冬天穿那么少?”易朝抽回手,随手拿起旁边一件衣服给他穿上。 他没有拒绝。 “你为什么那么烫?是发烧了吗?”易朝摸到他的额头,眼中更多的是关心。 他赶紧将头扭开:“我没事,你快离开!这是步轻尘的药酒后遗症,你快离开。” “真的没事,你要相信神医。”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信了那女人的话,真的不能乱吃她给的东西。 “你先把药喝了。”易朝将药拿进屋里。 他看着易朝,对眼前这个人产生些非分之想,他只希望对方能快点离开,趁他还没有失控时。接过药,他捏着鼻子一饮而尽,“好了,你快离开。求你了!易晓天。”他真的很难受,就像饿的要死的人看见一桌鲜美的菜却不能碰。 易朝很明显感受到了对方的抗拒和排斥,便也没有说什么,“我先走了。” 对方走后,他在屋子里蜷缩成一团,谁也不想搭理。 从九天上摔下来,虽说有巨鹰在给他垫背,但五脏六腑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再厉害的神医也只能通过药物来激发身体的自愈能力,这一个过程是很痛苦的,即使好了以后,多少还是会有些后遗症。 喝了药之后,他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梦见了很多的事情,凌乱的片段,过分真实的触感,清晰的气息,每个事件都颠三倒四,让他的脑袋糊成一锅粥…… “你记得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吗?” “蝴蝶谷……走,一起去。” “救命!救我!山今木,不要走……” “不,我怕。我害怕……” “你知道……同,生,蛊吗?” 他在梦里听见很多对话,很凌乱。 一个疯女人在唱到:“同生蛊,同生蛊,想同生,先共死。” “不要,我不想种。”他在梦中喊道,“不要!我不要种……” 有一只冰凉的手覆在他额上,帮他擦去额头的汗,动作还很轻,很用心。 他没有睁开眼,伸手将手掌按住,不让那人抽走。他很眷恋这冰凉的触感。 来照顾他的是易朝,他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再拿走。看着眼前这个被噩梦缠身的少年,也许这是唯一能给他的安慰吧。 之后的几天,他好得很快,不得说,步轻尘的药只是用的时候难受,药效过了之后便会好得快。跟她本人一样不走寻常路子。 易朝没事的时候就去院子后的药园里跟若雪一起讨论草药,在闲聊之时,若雪问道:“岑暮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直在保护我而已。你对他很感兴趣?” “不是,只是有好奇师父为什么会对他那么尊敬?” “你师父以前都不太爱搭理人是吗?” “当然,以前十个有九个来,师父都不会给他们任何好脸色看的。就算是王公贵族也不例外。” “那可能是你师父的故人之类的,会不会是你师父的弟弟?” “不会,我前几天听见师父叫他殿下……”若雪一不小心说起了自己偷听到的部分内容,赶紧闭嘴。 “你还知道什么?不用怕,我不会告诉他们的。” “我……在你被打晕之后,他叫我传话,说从南越来的,师父一听是南越来的那个人,就立刻亲自来迎接。” “这件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没有了,我就告诉了你一个。” “嗯,那你以后不要再跟别人说,不然你师父可能会责罚。” “知道了。”她在挖坑,种下一个小人参,再顺手把土填上。 易朝将前后的事情捋了一遍,大约拼凑出对方的身份了,只是,一个南越殿下,为什么会亲自来长安?肯定不是为了见岑妃,难道……是在密谋造反? 不对,如果造反就不会沦落到被追杀的地步了,应该还有一点。那个锦囊,是他们传递消息的东西,如此看来,宫中应该有他们的内应。 可是一路走来,那少年的心性倒也不像是要造反的人。 他的推测陷入矛盾的境地,要想知道更多的消息,只能等到以后慢慢观察。 岑暮的身体恢复后,步轻尘也做好了江阳城假瘟疫的解药。 “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吗?”易朝问。 “我就不去了,这次的瘟疫是人为,涉及江湖恩怨,我是不能参与的。我只能帮到这一步了。”步轻尘叫徒弟将药方和一些药粉打包给两人。 “我先替江阳城的百姓谢过您了。” “易大人真是客气。走吧,我就送到这儿,山下的路道阻且长,二位一路好走。”步轻尘转身迈入院中,与世隔绝。 “走,下山。” “步神医都不打算跟你说什么吗?”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跟她不熟。”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却不知自己早已被步轻尘的小徒弟卖得一干二净。 易朝:“……”看你还能装多久。 他笑笑不说话。 岑暮看着这眼神,有点摸不着头脑:难道他知道什么了? 回到江阳县,这里已经是一座空城了。城中的健康者都呆在家里,不敢露面;染上疫病的人都被官府集中安排在一处;死去的都被火葬了。 “看来许祝做得不错。”易朝赞叹道。 “先把人治好再说。”他在一旁泼冷水。 两人将药方交到许祝手里,让他派人去药铺抓药分发给百姓。岑暮将药粉倒入水井中,净化水中的毒素。 派去抓药的官差回来说有一味药——紫苏,在五天前都没人买走了,现在城中没有这一味药。 “看来是真的有人故意在杀人。”易朝看着空手而归的官吏道,“药铺的掌柜可看清那人的相貌?” “看清了,我叫画师去描样貌了。”一个捕快拿出画像。 易朝接过来仔细端详,得出一个结论:他不认识。 “以兄,现在不是抓人的时候,当务之急先救百姓。”许祝焦虑,他就怕现在的注意被这个故意买药材的人转移走了。 “当然,我知道轻重缓急。你派人去其他县买药。抓人的事情不急。” “可是守城的人不让出去。”捕快在一旁叫苦不迭。 “那就让守城的代替我们出去买,省得麻烦。”许祝拍案而起。 于是,剩下的事情就没什么需要他们操心的了。 守城者也不是冷漠无情的,他们派了一支轻骑去附近的县购买药材,不到一天就凑齐了数量。城中百姓服了药后,慢慢痊愈。 易朝他们也在着手排查下药的人,单靠一张画像就是大海捞针,寻无可寻。 * 小七痊愈后,四人又开始上路。一路南行,开始从渝州城渡过长江。渝州同样也是一个有文化气息的地方,李白曾在此地写过:“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四人从落脚点出发时,还是一片晴朗,现在来到渝州城的渡口,竟然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 “公子,现在并非六月天,为何这边的天气会变化这么快?” “渝州城多山,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变化快也是正常。”还没有上船,天上就下去了大雨,冷雨淋漓,天地都在一片沉寂中,只剩下雨声,风声,声声凄然。 “快走!快上船。”岑暮喊道。 四人一片狼藉,在雨中满身泥水。 十几个黑衣人从渡口附近的密林里冲出来,不仅是要杀易朝,同时也对岑暮痛下杀手。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要你命的人。” “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知道,殿下,我们就是要你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五石散的作用还挺复杂的,大家可以去看鲁迅的《魏晋风度及文章及与药及酒之关系》,据说五石散吃了之后会发热,皮肤变薄,容易受伤,所以魏晋时期的人都穿宽松衣服。(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这个会成为我写小说的梗,太有毒了!) 天啊!我的专栏怎么变成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没有违法违规的操作,后台也没有短信提示,平台又抽了吗? ☆、雪拥蓝关前 杀手的声音跟之前的几批杀手都不太一样,在语言方面,易朝还是很有天赋的,“山今木,他们的口音跟前几批都不一样,你要小心。” 他的话惹恼了杀手,后者从袖中甩出暗器,“多管闲事,本想留你这个无用书生一命,既然那么想死,就成全你们。” 岑暮用脚踢起一块石头打偏暗器:“嘿,你们的对手是我!” 双方冲上去拳打脚踢,手起刀落,砍杀搏斗。其间溅起的泥水向四周飞射,搅浑的水滩在雨中清澈了又浑浊,反反复复。 雨水顺着岑暮散乱的黑色长发流下,杀红了眼的他,在雨中孤傲地看着这一群黑衣人,有点一人单挑群狼的壮烈感。 俗话说的,空拳难敌四手,他被众人轮番消耗,战力再强,也总有用尽的时候。 原本无色的雨水落到他身上之后,再流下来,都被染成了血色。 “你们三个快上船。” 易朝知道自己在一旁也没什么用,便指挥小七和魏小冉上船,他自己是最后一个上船的。大声朝挡在渡口的人喊道:“山今木,你快上来!” “别理我,你们快走。” “想逃?一个都别想走!”其中一个杀手用暗器杀死了船夫。 没了撑船的人,他们这三个人在原地束手无策。 岑暮再次起来进入厮杀状态,而经过长时间的车轮战消耗,他的体力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带着满身的伤痕,节节败退。退到水边,他用双手将船推离岸边。“你们先走!快!” “你快上来。” 他看着船开始随水漂流,流血的嘴角露出了一个浅笑:“再见了。” 易朝看着这个笑容,忽而心头一阵绞痛。他看着那个笑在雨中模糊。身后是一群杀手。 水中也埋伏有杀手,船行到离岸边不远,两个埋伏在水中的杀手从水中一跃而起,将船掀翻。 他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可恨自己疏忽大意,被这一群杂碎拖住了腿脚,干脆潜入水中,去找易朝。 易朝落水后,他被呛得不行。江中水流极快,即使是在入冬时节,水流减缓,也只是稍微弱了点。在汛期,可是有“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的美称,可见那时的水速有多快。 他找到易朝,后者脸色发白,将近窒息,渡气,缓解。然而,却没有看见其他两个人。水急江深,水底漩涡层出不穷,一个叠加一个。碎石,残破的船板以及一些在江水中泡得发白的死尸在漩涡里回流。 江水很冷,刺骨冰神,他的知觉在这种环境下终究是消失得极快,在这样的境况下,他怕自己抓不住对方的手,在激流中失散,便用捆仙锁将两人的手锁住。 霎时间,整个水底世界都浑浊成一大片,黯淡无光,即使看到明明知道对方在眼前,可就是看不到任何人…… 当他再次醒来时,周围是一片茫茫的石滩,再往远处,是一座座高山,山上层林高低参差不齐。 易朝躺在他身旁,捆仙锁的手腕上勒出了红痕。他在身上找钥匙,才知道钥匙丢了,身上带的大部分东西都丢了,只剩下瓶装的毒蜘蛛。 “也好,省得麻烦。”他自嘲道,“易晓天,醒醒!” 易朝在他的拍打下,慢慢恢复过来:“这……是哪儿?” “不知道,应该是长江的某个石滩上,我们先找点吃的。” “河里有鱼,山上有野兔,凭你的本事应该不难。”易朝睁着茫然的双眼看着他。 “我当然是不难,可是你不行啊。” 易朝这时才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个铁锁:“你锁的?” “不然呢?” “……”易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自己锁上的,自己竟然还解不开。 “我身上只剩一把刀了。”易朝把上次对方给他防身的月牙刀拿出来。 “你还带着呀?这个很好用的。”岑暮接过匕首,抽出,朝水中一扔。 “哎,你怎么给扔掉了?”易朝站起来,看着水中激起一阵浪花。 “不是扔。跟我来。” 两人走向刀落处,弯刀不偏不倚正好刺中了一条白鲦。“今晚的晚餐。” “刀能砍断这个么?”易朝抬起手,对方的手也跟着被带起来了。 “不能。这捆仙锁可稀罕了,我还不想砍断。”他弯腰捡起白鲦,这鱼还算大,看上去鲜嫩肥美。 吃完晚餐,两人商量,决定明天上山,从高处看看方向再说。 次日,沿着山路上山。 入冬时节,山上开始下雪,两人互相扶持着,说是扶持,其实大多时候都是岑暮在扶着易朝走。易朝作为一个书生,确实有时候真的是太过于书生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 “这座是什么山,为何一下子变得如此冷?”易朝哆哆嗦嗦,一边搓手,一边跺脚。 “找到界碑才能知道。你要不要吃点?”岑暮从怀里摸出一瓶药。 “这是何物?” “步轻尘给的药,御寒用的。” 易朝不信他的话,不敢吃。于是两人再继续往山林里走。雪越下越大,大片山林都在白雪之下,雪与天相接,白茫茫的一片。 他终于扛不住了,扑到在雪地里,嘴唇被冻成了酱紫色,眉毛睫毛也落了一层霜。 “喂!别死啊!大人。易朝!”岑暮倒出一颗药给他服下。 良久,易朝苏醒过来,心情几近烦躁,浑身发热,他压住燥热:“你给我吃了什么?” “步神医的药。” “你……你以后别再给我吃这种药了。”他说完后与岑暮隔开距离,想起之前送药去看到后者的狼狈样,又转头问,“这也是你上次吃的?” “不是,不过药效差不多。” 他们找到一个山洞,结果从山洞里追出一头黑熊,两人只得赶紧跑。好不容易找到野果子,结果树上挂满了蛇。还不容易捡到一只兔子,结果兔子是中毒死的……他们两人流落在大山里,要多倒霉有多倒霉。 这上山的路可不好走,远远望去,重重叠叠一大叠山脉在山底下交错纵横。在上山途中,他们走到了一个山的界碑前,界碑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三个大字:神巫岭。 “原来这是神巫岭呐!”岑暮看着眼前这三个剥落的大字道。 “你知道这个地方?”易朝问道。 “以前听说过,据说常有巫仙出没。” “巫仙是何人?” “咳,就是一种特别喜欢钻研巫术的人。你知道在汉朝时期,武帝求仙心重,找了一大批仙师方术炼仙丹,其中就有一个是来自神巫岭。还有人说陈皇后使用的巫蛊偶也同样出自神巫岭。” 他有所耳闻,只是自己并不相信,历史上以讹传讹的事情多了去了,神仙巫术也不过是骗人的把戏而已。 岑暮看他一脸清高的不屑,便补充道:“我知道大人您心高气傲,自然不信这些所谓的巫仙,可是底层百姓可是十分崇敬。” “我知道,心诚则灵。” 在他们身后传来了一阵阵脚步声,“嘘!有人来了!”岑暮的听觉比较敏锐,两人立即躲入旁边的草丛。 前脚刚躲入草丛里,后脚就有一群人。走在前边的一位身着异族服装,非常怪异,看起来真的像是巫师。同时走在后面的两个人竟然是前几天在江阳县失踪的女子。 她们怎么会抓到这里的?来这里干什么?两人心中都有些猜测。 “走!我们跟去看看。”两人的手还被那该死的捆仙锁绑在一起,只能一起行动,他们偷偷摸摸的跟着这一群人上了山。 巫师带着五六个人走进山洞,还留了三个在门外等候。 他们这是在里面干什么呢?“你在这等会儿。”岑暮对易朝说完就想离开,后者拉住他的手:“等等,你要去哪?你看看我能在这儿等吗?” 他举起手上的捆仙锁。 “哈!我一着急就忘了,我们偷偷潜进去看一下。” 岑暮带着易朝飞身一跃,跳到了山洞的旁边。这个山洞不算很大,依山而成,自然地形成一个土堆状的小堡。洞口四周都是树木,很难被别人发现。如果不是跟着来,是很难找到这一个地方的。 他们挑了一块隔音效果不太好的地方,将耳朵伏在岩石上,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只听闻里面断断续续的传出几句话。“……留两个人在这守着……其他人跟我把另外一些货带走。” 另外一些货?岑暮听到这一些话,难不成他们还有其他的人也关在这儿?他们要带去哪? 洞穴里,一个等级低一点的随从恭敬的答道:“遵命左护法。” 面前这个被称为左护法的男人长相俊朗,面容干净利落的,可是如果细细看去,会发现他的眉眼之中带着一股说不清的邪气,阴森恐怖,尤其是他的左边眼角有朵红色的桔梗花。他摸摸手指上的一个玉扳指,望着洞外的朗朗晴天:“事情办妥了,天神将赐予你们祖孙万代永享不尽的福泽。” 跟在旁边的五个随从立即反应道:“教主千秋万代,福寿绵延。” 他微笑着,将一帮等待献祭的羔羊送入洞牢关押。被抓来的两个女子原本就胆小,此时看到这一群的凶神恶煞,也是不敢再哭闹,顺从地听从安排。 在洞牢里还同时关押有另外十个女子,三三两两挨在一起哭。 “姐妹,别哭了,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柳絮一向心大,安慰这几个同病相怜的姐妹。 “我也希望,可是我们已经被抓来半个月了,还是没有人来救我们啊。” 话一出口,所有的姐妹都失望至极。其实她们心里都明白,得救的希望是微乎其微的。 “吃饭了!”一个穿着怪异的男子过来,将饭菜往地上一扔。 她们抱成一团,不敢妄动。 “喂!说你们呢!吃完赶快上路。”他丢下一句话就匆匆离开。 ☆、雪拥蓝关前 梅香抽抽搭搭地哭着说:“姐妹,我家里还有一个年迈的老母亲。我不想死。” “我也是,我也不想。” 柳絮拿饭过来:“姐妹,同是天涯沦落人,多少吃一点,别把自己饿坏了。就算要上路,也要做个饱死鬼。” 她的话给这些薄命的女子一点支撑,或许是因为她的话起了作用,有几个年纪大一点的女子开始坚强起来,不再像以前一样顶着一张死人脸。 “来。大家多少吃一点,别饿着自己。” “是啊,是啊。我们在这个环境下,更应该振作起来。” 在接连几个女子的带头表率作用下,她们终于平复了心情,吃饱饭再上路。 洞外草丛里,在偷听的两个人都紧张兮兮的,生怕被进进出出的人发现。 “我们先离开这里,跟太近了容易被发现。”岑暮回头对易朝道。后者点点头,同意对方的意见,毕竟两人都有伤在身,不宜再跟别人动手。 退到离山洞大约一里的树林,两人松了一口气。易朝还在想那一件事,想怎么才能把那几个女子救出来,“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我想放长线钓大鱼。” “这种时候,你不是该召你的手下来么?殿下。”易朝风轻云淡问道。 “手下?你……你都知道了?”他回想自己似乎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易朝点点头,默不作声。 “什么时候的事?” “秦岭上。我竟不知山今为岑,木与暮谐音。”易朝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他的脸。 他有点窘迫,本以为还可以再装久一点,没想到才渡了长江,就被揭穿了。“我还真不少故意要欺骗你的。” “说吧,你为什么去京城?” “我去见岑妃……” “说真话。” “我真的是去找岑妃拿锦囊。” “锦囊里写了什么?” “我说了你可能不会相信……” “说。”易朝这个严肃的状态有点像在审犯人。 “保护你去桂州,信吗?” 易朝微眯着眼睛,似在回忆之前的事情:“信。” 岑暮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什么?哦,我知道了,您是自己把自己流放出来的,怎么会不知道呢?” “是的,我只是托高公公帮我流放去南越。岑妃是你什么人?” “我阿姐。”岑暮用口哨招来一只灰色鸽子,随后将帛书塞到鸽子腿上,放飞。 “他们什么时候会到?” “快的话这两天就能赶来。”岑暮乐观道。 “最迟呢?”易朝可没有这么宽的心,他必须尽可能地了解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 “最迟就不好说了,神巫岭这么大,找起来也不容易。” 易朝:“……”当我没问。 “听!那边有人过来了。”两人赶紧躲起来。 过来的是刚在跟在护法身边的两个属下,他们似乎在商量事情,只可惜岑暮隔得太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赶紧去报告教主,左护法要反叛教主。”说话的人脸上有一道疤。 “你确定是真的?” “千真万确。你把这个东西交给教主就行了。”刀疤脸说道,拿出了一张泛黄的帛书。 “好,那你在这儿盯着,我去报告教主。”他嘱托完毕拿着帛书便离开。 看着同伴离开,他露出了一个笑。 夜里,趁着所有的看守都睡着了,他去牢房敲醒柳絮。 “你要干什么?”柳絮看着他问到。 “嘘!我要放你们走,别声张。”他一边说一边解开绳子。 “你不是他们的人吗?”柳絮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 “放心,我不是他们的人,我只是在这儿做卧底。” “大哥,你叫什么?给谁做卧底?” “咳,这个就不能说了。总之不是坏人,你们快走。”他又帮旁边的一些人解开绳子。 “他们抓我们来是要干什么?” “如果出去了,你们就去南越找岑暮殿下,就说绯月教要重启春阴祭。”他说得干净利落,该说的说,不该透露的一个字儿也没有多。 “可是我们恐怕逃不走。” “放心,我都给他们下了蒙汗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醒来。”没多久,所有的女子都醒来了,聚集在一起,听眼前这个身着异族服装的男子在安排。 “你们出去之后,一直往南方走,这里离南越王城并不是很远。” 于是,在这一个夜里,十几个女子从山洞里逃脱下山,按照男子的话走。 匍匐在林中的岑暮和易朝自然也被这一变故惊动了。 “他是你的人?”易朝问旁边的岑暮。 “不是。我不认识他。”岑暮说的是真话,他手下没有这样一个人,他也没有在绯月教里面安插任何眼线。 他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个男子会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干这样的事情,难道就不怕那个眼角有桔梗花的那位吗? 女子还没有走下山,就被两个小巫拦住了。 “姐妹们,大家分散走!快!”柳絮镇定地喊道。 “想走?没那么容易!都给老子蹲在原地,谁敢轻举妄动,一个下场,死!”他们抽出刀威胁这帮手无寸铁的女子。 大家腿都软了,不敢到处乱跑,听话地蹲下来。 在洞口的男子听到山下的叫声,知道自己的计划失败了,他想逃跑,却被人从身后一掌打倒在地。 左护法面带微笑走过来,捏起他的下巴问:“阿乐沐,你要去哪儿?为什么背叛我?” “魏城雨,你才是那个背叛者。” “我?我背叛谁了?”他的牟子在清冷的月光下更冷。 “你背叛教主。” “证据呢?” “你自己心里清楚。绯月教从来不乱杀人……” “闭嘴,你知道什么?绯月自己就杀了很多人。你知道得太多了,留不得。” 阿乐沐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 “你笑什么?” “笑你即将大难临头而不自知。” “你是说这个吗?他已经比你先走一步了。”魏城雨拿出帛书在阿乐沐眼前晃晃。 “你……”阿乐沐的双眼瞪大,眼里满是惊恐,原来自己以为的万无一失,都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魏城雨的手往下挪,掐住阿乐沐的脖子,慢慢用力,他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着猎物在自己手中渐渐窒息,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 “你不算出手?”易朝问。 “还真不打算。” “为何?” “敌强我弱,不可妄动。”他不敢在这儿待太久,怕被那个左护法知道。 “谁?”魏城雨敏锐地觉察到有人在偷窥,一支暗器甩过去。 岑暮手疾眼快,拉着易朝往旁边躲开,万幸的是差一点就被刺中,来不及再说什么,他直接就拉着易朝的手往树林深处跑去。 魏城雨飞身追来:“阁下是什么人?为何不现身相见?” 岑暮可不敢跟他正面交锋,如果放在以前,他倒是可以一人单挑,但是如今多了个易朝,自己不好跟对方拼命。 魏城雨在他们身后追逐,死死不放,三人在神巫岭内四处狂奔。 他在心中盘算如何甩掉左护法,然而还是被对方追上来了。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南越的二殿下,有失远迎。”他一身的巫服轻轻落在一根树枝上,轻盈如羽。笑起来时,眼角的那朵红色桔梗花更加诡异。 “既然知道是我,就麻烦阁下高抬贵手,放我们走。” “这恐怕不行,您都看到那么多的事情,放您走怕是不现实,不如去我那喝杯茶可好?” “不了。我有急事。” “这可由不得二殿下了。”他从宽大的巫服中抽出袖中刀,向岑暮砍来。 岑暮手中有什么呢?大概就剩下一把弯月了,还要保护一个书生。对方定是看准了这个时机才敢如此挑衅。 “二殿下是在对我高抬贵手吗?我可不会客气的。” 岑暮:“……”得了便宜还卖乖?要是放在以前,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易朝跟着他,确实非常妨碍,魏城雨开始只是以为岑暮只是拉着那个书生,后来交手几招后,才发现绑在两人手腕上的捆仙锁,嘴角勾起了笑:“殿下这次是真的走不了了。” 他发现了这个破绽,一直挑易朝下手,好几次如果不是岑暮及时反应过来,易朝就要成为那人的刀下鬼了。 “住手!”魏城雨剑指岑暮的咽喉处,双方都停下来了,“二殿下,我赢了,跟我走吧。” 岑暮嗤笑一声:“走就走,想来你也不敢动我,我背后是一整个南越。” “当然不会动你。可他就不一定了。” “你敢!要是你伤他一分,我便要你千刀万剐,生不如死。” “我知道二殿下做得到,所以请殿下好好呆在住处,我也不会对你们做什么的。”魏城雨看看易朝,又看看岑暮,“以前我总以为二殿下不会有弱点。” 在场的三个人都明白,现在易朝就是岑暮的最大弱点。 他将两人带回洞穴里,与此同时,还有十几个女子也被抓来这里。 “对不起,连累你了。”易朝倚靠在洞牢里。 “知道就好,以后别乱跑,别给我找太多的麻烦。好了,好了,别想那么多了。” “绯月教不是在南诏吗?为什么会来这儿?” “说起来,他们这个教派还挺复杂的。教主确实在南诏,但是左护法魏城雨在三年前就被派去渺云洲,没想到又回到了这里。我猜,他是私自跑回来的。” “魏城雨的身份你调查过么?” “查不到。”岑暮很坦然,没办法,这人要是真想隐藏自己的身份,还真的比较难查到。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世界读书日,比较特殊,加更纪念一下。 ☆、雪拥蓝关前 “那右护法呢?” “右护法在吐蕃,估计也是去发展教众的。” 绯月教的创始人就是绯月,刚开始在南诏只是一个小教,后来越发展越庞大,势头很猛。绯月看到自己的教如此辉煌,野心自然也会大增,便派左护法去渺云洲开疆拓土。同时又派右护法去吐蕃招揽,但是吐蕃有本土的教,不容易进入。绯月教除了两大护法,还有五长老,大家平时各有领土,不常见面。 “这么说南越也有绯月教?”易朝问。 “当然。在南越管理分教的是一位长老叫乐迪云,以后有机会再带你去看看他,他是一个极其有趣的老头子。”岑暮说道这人,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其实不止是南越,东越也有,东越的管理者还是个女子,叫秦诗玛……” 他本想着继续说下去,这时一个巫师助手从洞外进来,他对看守叽里咕噜说了几句,看守便打开关押女子的牢门,放他进去。 “他刚才说的是什么?”易朝问。 “我也不知道。”岑暮叹气,“南方地区本来就是少数民族聚居之地,各族的方言千差万别,即使仅隔一座山,也是难以交流的。 “那平日里你们各族交流时用什么话?” “自然是官话。”秦始皇统一之后,书同文,车同轨,百越都使用官话交流,而且百越的王都是经过朝廷册封的。 只见巫师助手进去之后,女子们都在原地低着头,瑟缩在角落的阴影里。他在里面挑挑拣拣,随后指着柳絮说道:“就你了。” 柳絮比其他女子稍微镇定一点,但还是忍不住发抖:“去,去哪里?” “废话真多,去了就知道了。”他将柳絮带走。 柳絮跟在他身后,还不忘回头对众人道:“姐妹们,别担心,我去去就回。” 两个牢房相对着,中间只隔了一条过道。 柳絮被巫师助手带到了一座祭台前,这座祭台修建在半山腰,周围的树呈半圆形,像手掌一样将祭台抱拢在中间。祭台周围插着一圈高达十丈的旗子,旗面上画有面目狰狞的兽纹,像鸟不是鸟,各种线条弯弯曲曲的。兽纹四周还有一圈怪异的符号。 祭台中央燃起一堆话,大巫师站在台上,负手而立,似乎在等待着谁。他身后是十几个巫师戴着诡异面具在手舞足蹈,嘴里念出一连串让人听不懂的咒语。 “祭司,人已经带来了。”助手将柳絮往前一推。 “好,把她带上来,投入火中。”被称作祭司的男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他同样戴着面具,不过他的是白银色的面具,高贵华美,在长黑色的头发上,还挂着一根白色的羽毛。 柳絮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挣扎着推开助手,冲过来抓住祭司的衣角:“祭司大人,不要杀我!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吧!祭司!” 助手赶紧过来扯开柳絮,心里自责自己疏忽大意了,万一惹怒祭司可不好。 祭司根本无动于衷,他冷静得像一尊石像,任凭你如何哭,如何闹都与他无关。 柳絮被助手拖向火堆,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火堆中被烧成灰的木头在空中回旋,热浪涌向四周。她回想起在碎月阁时曾经听人说过,献祭给神的都是最纯洁最干净的童男童女,脑袋里闪过一个主意。她大喊道:“祭司,祭司,我是青楼女子,从小待在江阳县的碎月阁里,我会亵渎神灵的!” “停!”祭司听到这一句话,果断喊停,他转向柳絮,走过来拿起她的手反复查看,白如玉的胳膊毫无瑕疵。 柳絮知道他在找所谓的守宫砂,她压根就没点过那玩意儿:“我不纯洁,如果你把我献给神,一定会惹怒神灵的。” 祭司戴着面具,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是从他说话的语气中,柳絮明显可以感受到他的怒气。“换人!明天给我带个合适的来!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一群废物。”巫师助手赶紧把柳絮带走。 回到山间竹楼的祭司摘下银色面具,露出一张清秀俊逸的脸,一如长年生长在深山里的空谷幽兰,没有一丝人间烟火气息。和他的竹楼一样冷清的,是他这个人。 竹楼的书架上摆着卷卷书,他的目光从书卷中扫过,抽下来一卷,打开,上面记载的是一个人如何飞升的故事,飞升的是一个女孩,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卷中的字体歪歪扭扭,倒像是一个孩童记录的。 他的手指在羊皮画像上摩挲了一下,听到有人造访竹楼,便收起羊皮卷,带上银色面具。 “我的东西呢?什么时候给我?”来者正是左护法魏城雨,他不笑时,眼角的桔梗花便是僵硬的开在脸上。 “魏护法,着什么急?你给我抓来的极品有瑕疵,不适合献给山神。等我把祭祀仪式做完再说。”祭司收好羊皮卷,在竹楼里取出茶水,到给来访者。 “祭司,我劝你不要耍花样,不然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代价?你的族人可还在我手里。”魏城雨把玩着他递过来的竹杯子。 祭司面具底下的脸有些紧,他极力压制自己的厌恶与憎恨:“我当然知道,还请护法您高抬贵手。” “哈哈哈!当然,只要祭司你听话,一切都好办。”春阴祭本来就是一种禁术,主持祭祀仪式的巫师必须得是有经验的大巫,是经过神认可的巫。魏城雨才绑架了全族人,胁迫祭司巫栎为他做事。“不过,祭司的诚意我至今还没有看到。” “我已经在替你做事了,你还想怎么样?如果你信不过我,大可以去找别人!”巫栎紧紧攥着杯子道。 “别人哪里比得上您。我们既然是要长久合作的,不如您摘下面具,我们坦诚相待,如何?” “神巫一族的祭司从来不对外人摘下面具,请您尊重。” “外人?祭司您还真是有趣!”他将手伸向面具,巫栎看着他对方的手,还有眼角的桔梗花,妖艳诡异,处处透露着罂粟般的诱惑。 他在魏城雨的手即将触碰到他面具的瞬间,从书架上抽出一卷羊皮书,塞到对方手里:“这是关于我族祭司的记载,你可以先了解再决定要不要看我的脸。” 魏城雨收回手,坐在椅子上看着祭司局促不安的样子,有点想笑,他对面具下的人长什么样子一点兴趣都没有,刚刚的动作也不过是吓唬吓唬祭司而已,敲打他一下,没想到对方还当真了。 “祭司的诚意我是看在眼里的,希望您不要故意拖延时间。”他将羊皮卷放在一边,并不打算看。 “祭司!大事不好了!”一个巫师进来报告。 “什么事?” “山下来了一队人马,似乎在找什么人。” “来的人都是什么样子?可是官府的人?” “不是,看上去倒像是南越那边的。” “你先下去叫大家准备去避一下风头。”巫栎嘱咐道,随后又转向魏城雨,“护法您招惹了什么人?” “没什么,抓了个南越王二殿下。”魏城雨把玩着手中的羊皮卷。 “你……”巫栎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人是天不怕地不怕,一心想找死,他还有一族的人要护着,不可能和他一样疯癫,“现在你怎么办?” “撤!” “我的族人呢?” “放心,他们都好好的,只要你听话。”他打开羊皮卷,只见上面记载的事情都近乎泯灭人性。祭司是神巫族最高的存在,所有的族人对祭司绝对服从。普通族人在小时候必须学习巫术、巫咒,只有一小部分顶尖优秀的人才会成为巫师。祭司会从巫师中挑选三个优秀的人成为祭司的后继之人,这三个继位者一定是所有巫师中能力最强,长相俊美者。三个巫师在跟着祭司学习三年后,会被送入禁地筛选,第一个走出来的便是神选中的,没有被选中的将死在禁地里。被选中的继位者在成为祭司的那一天必须将自己的整张脸献给神,才能得到神的认可,并且此后会一直活在面具下。 “祭司。”他看完后面无表情。 “嗯”巫栎回过头,看到对方打开了羊皮卷。 “你是怎么从禁地出来的?” “杀人。” 魏城雨笑了,眼角的桔梗花一下变得鲜活起来。“收拾一下,明天带着你的人跟走。” “去哪?” “去了就知道了。”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洞牢里,岑暮在易朝耳边说道:“我有个主意!来跟我演个戏。”易朝心领神会,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假装疼痛难忍。 “快来人!快来人!他好像中毒了。有人要死了!”岑暮跪在易朝身边大喊。 两个看守进来检查,一个蹲下来查看易朝,岑暮趁其不备,一记手刀打在他后颈上,抢过他手中的钥匙。另一个眼见自己的同伴被打倒,知道自己中计了,赶紧夺门而出:“来人啊!来人啊!有人要逃跑!” “快走!”易朝和岑暮出去,顺便给这一群可怜的姑娘开了牢门,“你们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大家一涌而出,最习惯的方向就是下山。易朝和岑暮则从另一个方向逃跑。 在竹楼的魏城雨赶过去抓岑暮,以为他会往山下走,谁知一路追过去,只抓到了逃跑的女子。山下的南越人在原地待命,难道他们还没有联系上?他在心中猜测道。 随后,他立即赶回来,吩咐手下立刻收拾东西,带着十三个姑娘赶紧离开这里。一个心腹问道:“神巫族人怎么办?” “他们啊?”他摸摸下巴,冷笑道,“要让祭司好好为我工作,就得下点狠手。杀了,然后家伙给南越那帮人。” “是。”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是一对副CP,他们不会在一起,大家不要期待太多了。 ☆、雪拥蓝关前 他安排好事情之后,闯入竹楼,拉起巫栎的手:“跟我走!” “现在?祭司还没有完成。” “我会留一部分人代替你完成的。” “我的族人呢?” “我会放了他们。”他们带着一批人从北面下山,绕开驻扎在南面山脚的南越人。 易朝与岑暮逃亡山岭间。“你的人什么时候到?” “我也不知道,总之应该快了。” “啊!” 两人在暗夜里陷进一个溶洞中,四周一片黑漆漆的。洞底部湿滑阴冷,寒气扑面而来。四周的石笋在地面上拔地而起,参差不齐。溶洞的顶部还有往下生长的钟乳石,獠牙丛立。岑暮掉下来时给他当了人肉垫子,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岑暮?岑暮!”他把岑暮揽起来,发现背后都是血。地上是破裂断碎的石笋,要是换做是普通人,身体早就被扎穿十几个孔了。 “岑暮!你不是最厉害的吗?快醒来啊!”他抱着岑暮,小心翼翼地褪下怀里人背部的衣裳,尖锐的石头在嵌在肉里,扎出来的伤口不亚于刀剑之眼,大大小小订上了十多个孔,看着都觉得让人寒颤。 他将石笋尖一块块挖出来,岑暮的下巴抵在他肩窝上,每挖一块,对方就颤抖一下,很疼! “你再忍耐一下,还差最后一块。”他都不敢直视了,这原本平整的皮肤变得坑坑洼洼,像是从钉板上滚过一遭似的。这最后一块,正好扎在心的背面,要是在长几寸,直接穿心破膛而出。 “啊!”岑暮在迷迷糊糊中感觉背部像被人插了一刀,只穿心口,他一口咬在对方的肩上。 这家伙!咬人还真疼!易朝没有推开他,而是赶紧把汩汩流血的伤口捂住,包扎。 “易晓天!”他的意识恢复了一点,只喊了一个名字,又昏迷过去了。 “我在。”易朝带着昏迷的岑暮摸着黑在溶洞里行走,他得找点水,估计一会儿病人会需要。溶洞很湿冷,河流大多是暗河,不在地面。溶洞里除了钟乳石在滴水外,还真找不到河流、泉水。 “冷……不要!不要种蛊……”岑暮在昏迷中忍不住抱紧了对方,牙齿在寒气中打架,他陷入了噩梦,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几句话。 “没事的,我在这里。”易朝温柔地抚摸着对方的背以示安慰。他也很冷,手指捻着一个青瓷瓶,这是之前那种药,虽然可以暖人但却有几分催情的嫌疑。他犹豫片刻,倒出几粒,服下,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对方,无奈天气太过于冷湿,药效过得很快,他不断地服药,索性把整瓶药都服下。抱着岑暮,他知道自己的状况,服药只是为了温度而已,所谓的情|欲都是药物引起的假象,要压制住,不能失控。 他将对方的身躯紧紧抱着,一半渴望,一半禁止,人之所以高于动物,不就是能控制自己的行为与欲|望吗?他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轻轻在对方的唇上轻啄了一下,毕竟是人,得到了一点,就会忍不住想要索取更多。他再次吻上去,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久,那感觉跟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像渴久了的人需要水,冷久了的人需要暖一样……为何会是这种感觉?真的是药的缘故么? 两人在溶洞里待了一夜。 溶洞顶部倒挂着的钟乳石尖凝结出水滴,其中一滴滴到了岑暮脸上,他睁开眼,看见易朝脸上的红晕没有消失,身体依旧很暖。再一看右手还拿着一个青瓷瓶,明白了一切。 “易晓天,这药是能乱吃的吗?你放开我!”他只是稍微挣扎,对方便倒向一边,没有醒过来。 “你怎么了?”他伸手去摸对方的额头,很烫。发烧了吗?他在心里猜测道。把人捞起来,搀扶着往有光的地方走。就算是在地下的岩洞里,也会有一些草药可以使用。 他在溶洞深处看到了一些壁画,很多都被水流腐蚀殆尽。这是关于神巫族人羽化成仙的过程,可惜,有一部分关于献祭的内容消失了。 神巫族自称是神巫岭山神的后代,人人皆有羽化成仙的可能,只要祭司通过与神沟通,获得神的恩准,便可将族中的神女羽化成仙,成为族中新的庇佑者。但是在近一千年来,族中的羽化成仙者人数越来越少,神的血脉越来越稀薄。 岑暮将内容记载心里,从溶洞钻出来。外面早已一片白雪皑皑,松针叶上也结出了冰花。他又累又饿,已经没什么力气再扛着昏迷的某人,于是便捡了些枯藤做成简陋的拖车,将易朝放在上面,自己用手拖着走。 到了中午,日光正好,细微的冰晶开始融化成水,滴滴答答落在雪地里。他接了一点雪水喝了一口,又从树上抓了一把干净点的雪。雪在手中融化,滴在易朝的嘴唇上,后者张开嘴,喝了一点,也清醒了一点。 “你终于醒了?怎么样,那药好吃吗?一个人全吃了,也不给我留点?”岑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开玩笑。 他的脸又不知不觉地红了,从来没有这么窘迫过,真想找条地缝儿钻进去,埋掉算了。 开玩笑的某人正饶有趣味地看着对方,他觉得他这样子真好看,竟是如此吸引他!不行,我在想什么呢?自己没有吃药,怎么跟吃了药一样? “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以后不准你再私自偷我的药,你以为你真的很能耐是吗?知不知道过量了真的会死人的。” “我……是你说冷……” “我说冷,你大可以直接把药塞我嘴里,干嘛要自己吃?”岑暮一问出口就有点后悔了,要是他在那种状态下乱吃药,能控制住自己的行为吗?还真指不定把易朝怎么样了。 易朝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两人又同时移开目光,假装互相没事。 “能走路了吗?”他咳了一声问。 “可以。”易朝站起来,走了几步,结果就因为体力不支,腿发软。好在对方在自己身边,伸手捞住了人。 岑暮的手搭在易朝的腰上,以前他从来没有注意过,某人的腰为什么会这么细,不知不觉间心在加速跳动。他的目光扫过易朝的脸,自上而下地审视一遍,鼻梁高挺,面如冠玉,眉目如画,每一笔都恰到好处。也不知皇帝每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心里会是什么感觉? 易朝在他的搀扶下站起来:“你在看什么?” 他像做了坏事似的有点愧疚急忙掩饰道:“没,没什么。我扶你,那边好像有座竹楼,我们过去看看。” 易朝只是觉得他搂得有点紧,不过没有说出来,他怀疑是那种药影响了他的感觉,过几天药效退了就正常了。 两人走到竹楼下,这是一座二层的竹楼,底下完全架空。竹楼旁边还有个祭台,除了周围十几面旗子在风中猎猎作响外,再没别的声音。祭台中央还有一堆没有烧完的木头和灰烬。 “我们上去看看。”岑暮带着他走上楼。在竹屋里,一杯茶摆在桌面上,看来是屋主人来不及喝完就走了,走的匆忙。书架上是一列的羊皮卷,他们拿下来粗略地浏览一遍。大部分都是关于巫术的,还有一些关于神巫族历史的。 “你对神巫族了解多少?”易朝拿着一卷羊皮卷问。 “不多,他们世代隐居,一般不跟山外的人有什么来往,倒是山外的人想来求仙术的比较多。不过入山的人都没有再出来……” “传说羽化成仙是么?” “聪明!就是这么说的。” “你的看法呢?” “我更倾向于他们留在神巫族中生活,或是被杀死在山中。”岑暮看着满满一架子的羊皮卷。 “这里可能是祭司或是族长的住处,普通的人不会有这么多的资料。” “你很聪明,但是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 “什么事?” “神巫族没有族长。”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今早在岩洞里看到了一组壁画,神巫族人通过祭司与山神沟通,通过献祭某种东西,可以将族中的圣女羽化成仙,保佑全族。” “是真的飞升吗?” “我怎么知道?再看看书吧。飞升这种事,想想也不太可能。怕只怕那个圣女被暗中杀死,做成了飞升的假象。” “既然是祭司的住处,那这里应该有什么东西可以把这个东西解开。”易朝举起手上的捆仙锁。 他咳了几声:“我家族的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一把刀就能砍断的。你还是等我回南越之后再找我师父打开吧,免得伤着你。” “我在你眼里很容易受伤吗?”易朝放下羊皮卷问。 “这不是我眼里的事,这是事实!你确实很容易受伤。” 易朝没理他,拿起另一卷看,这是关于祭司形成的历史介绍。他凑过来看了一眼,毛骨悚然:“这一族也太没人性了,成为祭司岂不是变成鬼的模样?这么残忍竟然还有这么多人当,真是不可理喻。” “也许他们觉得自己本就是为神而生的,别说一具躯体,就算是死也是心甘情愿的。”易朝看完了,将羊皮卷塞到他手里,准备去看另一卷。 祭台中央熄灭的火突然自己燃烧起来,而且越烧越旺,火舌腾空而起,席卷周围的旗子,火星飞到旗子上,给这几面诡异的旗帜灼出小洞。 作者有话要说:少刷微博多写文,少看热点多读书。 少说废话多做事,少听人言多思考。 少赖床上多运动,少吃垃圾多喝水。 少去抱怨多感恩,少说谎话多行善。 少想退缩多行动,少点计较多宽容。 脚踏实地日日行,千里何时不登顶? 但曾拖延日复日,终岁宏图幻花影。 不行,我拖延症又犯了,亲爱的读者啊!请赐予我写文的力量吧!我要努力写文,不能再这么拖延下去了。 ☆、雪拥蓝关前 易朝听到了很多凄凉的歌声,像是在祈祷,像是在送葬,群山都在回响着这种沉重悲哀的歌声…… “群山于苍天外……汝为海上之流云,风中之孤雁……以风为裳兮水为佩,羽化飞升兮佑我族。千世陨兮神不灭,时与晏兮岁不顾[1]……” “你有没有听见歌声?”他仔细听着问旁边的岑暮。 岑暮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你听见什么了?” “几句祷词。”易朝忍不住照着声调念出来,“¥%&*%¥#@*&¥#%#@” “什么意思?”岑暮听到他念了一句听不懂的话,“你什么时候会神巫族的语言了?” “神巫族语?”易朝回过神来,“我说的不是官话吗?” 岑暮:“……”还真不是!他摇摇头。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将话翻译了一遍:“群山于苍天外,汝为海上之流云,风中之孤雁。以风为裳兮水为佩,羽化飞升兮佑我族。千世陨兮神不灭,时与晏兮岁不顾。走!我觉得他们有话跟我说。”拉着岑暮就跑到了外面,祭台上的火熊熊燃烧,有五面旗子都着火了,依然在风中摇摆。 旗子上的咒语在火光中飘落,一声声回荡在群山之巅,火光冲天,四方混沌,天与地浑然颠倒。易朝头很疼,像是要炸开似的:“你们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说?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我跟你们并没有什么关系?”他捂着脑袋,一遍遍对着空气质问,整个人陷入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还忍不住向火焰冲去,飞蛾扑火。 岑暮在一旁拉着他,不让他投入火堆,这里的环境一下子竟然变得格外诡异,天空的乌云聚拢在山顶上方,四周陷入一片黑压压的状态,狂风将烈火包围在手心,周围剩下的几面旗子也相继着火了。 “不要过去!不要被那些巫术迷惑了!看着我!看着我!其他的都是假的,只有我是真的!易晓天!”岑暮抓着他的肩膀摇晃,企图把他摇醒。 “啊!我不是叛徒!不是!”易朝捂着耳朵,在跟一个虚无的影子辩驳。 “我知道!我相信你不是!快醒来!易晓天!易朝!”岑暮的双手形成一个环,抱住他,拦住他! 燃烧的祭台,火星席卷,画满咒语的旗子更加疯狂摇摆!一遍遍的咒语声在山间,和风响起,同尘坠地,一声碎心,二声碎魂,三声裂天与地,万物寂灭! “啊!放开我!我不是叛徒!我从来没有背叛任何人!”易朝撕心裂肺地喊道,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力量,挣脱了他的手,投向祭台上的熊熊大火。 “不!”他追过去,将受巫术迷惑的易朝打晕。祭台上的火焰更加凶猛异常,从中心火堆蔓延出来,点燃了整座祭台,四周的旗子全都缭绕在火舌中,整一片天地沉在一片火光中。 “殿下!”他的手下在山中寻找,看到冲天火光找过来。第一个找到他的是勒诗里,一个的南越女子,她一身的南越装束,腰间插着一把刀弯刀。 “我没事!来了多少人?”他抱着昏迷的易朝问。 “三十人。我发个信号叫他们在山下会合。”勒诗里利落地朝天上发信号,她看了一眼殿下怀里的男子,面容清秀,相貌上确实是极品,唯一不足的便是有几分狼狈。她压下自己的好奇心,知道自家殿下不喜欢别人多过问。 * 易朝只身在祭台附近徘徊,“岑暮!岑暮!”他喊了几声,没有人回应他,于是环顾四周,不远处是一个村寨,都是三层的竹楼,依山而建,高低相间,参差不齐。 他走入村寨中,鸡犬相闻,老人孩子在门前玩耍,并没有理会这个外来的陌生客人。他上前打个招呼,老人和孩子没有反应,看来的幻境,应该是祭台设的。 他继续向前走,一个戴面具的男子站在竹楼前,看样子是神巫族的祭司。楼下是一群巫师,他们应该是准备要来参选祭司接班者的。 祭司居高临下地看着一众年轻的巫师,伸出手指点了一个人:“你!出列,叫什么?” “巫栎。”年轻的巫师回答,他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一眼祭司。 “抬起头来!”祭司的声音如古钟,每一声都撞击在心上。 巫栎抬起头,看着竹楼上的祭司。 “你!出列。”祭司在台上又点了一个男巫师。 他面带微笑没有前一个那么怯懦:“巫清。” “嗯。你出列!”他并没有对巫清表示出过多的青睐,而是又点了一个女子,巫清有点丧气。 女子出列报了名字:“巫旻。” “你们三个将跟随我学习三年,之后进入禁地接受神的考验成为下一任祭司。”他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毫无感情。 “是。”三人行谢礼,互相看了一眼。 此后三人跟着祭司学习祭祀仪式和各种巫术、咒术。易朝跟着祭司,看到后者摘下面具后的毁容的脸,简直不忍直视,表面一层皮完全被剥下来,剩下的是结痂的肉,暗红的纹路…… 他收回目光,忽然觉得这些人也挺可怜的,在对神的信仰中抛弃了自己,现世尚且不好,何以将人生寄托于彼岸? 巫栎三个人成了好朋友,每天一起讨论巫术咒语。 祭司在布置任务,叫一个巫师助手过来:“南海有鲛人于下月十五现世,速速带人去捕。” “是。”助手领命,可是巫栎在门外听到了一切。这孩子!易朝感叹道。 “报!祭司,圣女逃跑了!”一个村民过来报告。 “一群饭桶!我怎么跟你们说的,一定要看住圣女!你们!快去找!”祭司原本死水一样的话语终于出现了愤怒。 村民立即带着村人去找。幻境里的场景变化极快,他眼前又出现了一个被抓回来的女子,大约二十五左右,眉眼之间与易朝有点相似。 祭司在祭台上宣布:“圣女私自逃离,还与外人有了孩子,关押禁足。” “不!祭司,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吧!他是无辜的。”她在祭司的脚下乞求道。 “孩子可以宽恕,但你的罪却不可宽恕。来人!把圣女带下去。” “祭司,圣女固然有过错,但罪不至死……”巫栎在一旁替圣女辩解道。 “巫栎!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想要保住她,你就得成为祭司,不然你没资格在旁边指指点点!”祭司厉声打断。 “是!弟子知错了!”他收起自己的怜悯之情,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被人从圣女的怀里抢走。 可是,十三岁的巫栎于心不忍,在半夜从祭司竹楼里偷走了孩子。易朝只看到了他偷孩子和托人送走孩子的一些片段,具体送给谁,他也不知道。 巫栎做的事被最好的朋友巫清揭发给祭司,他被吊在祭台上七天七夜。 “你为什么要冒险做这样的事?”巫旻拿水来给他喝。 “我只是不忍心。”他半死不活地吊在刑架上,却依然笑得出来。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以后你还会对我不忍吗?” “嗯?” “我看你真是被吊太久了,脑子都被太阳晒昏了吧!我说的是禁地,你会把你的仁慈分给我一点吗?”巫旻坐在台阶上,看着他。 “会。其实不需要你死我活也可以走出禁地的。” “你还真是天真!”巫旻笑着说,她知道进入禁地的三个人,永远都只能有一个人走出来,有两个人必须死。她收起笑容,在巫栎脸上亲了一下,巫栎的脸一下子红起来,愣愣的,没反应过来。 “你要记着,到了禁地可不要对我下杀手。” “嗯。”巫栎点点头。他不想对任何人下杀手。 易朝看到这些,眼眶有点湿润,这一场残酷的角逐在这三个少年之间展开,如果一开始就厮杀,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不舍了,然而,他们相处了三年…… 三年说快不快,圣女嫁了个同族的,生了个女儿,又被祭司封为圣女。她想带着女儿跳河,结果被人救下,没死成。 祭司在台上宣布她的一向罪名:谋杀圣女罪。她的女儿被迫与她分离,她自己则在紧闭中上吊自杀:“不自由毋宁死!”她将遗言写在上吊的白绫上。 祭司召集全寨村民:“这些事以后不准提起,谁要是胆敢在圣女面前提起,就是违背神意,子孙后代将永远活在诅咒中。” 寨子中的人从此对这件事讳莫如深,一概缄口不言。 巫栎与巫清、巫旻进入禁地,易朝被阻隔在外面,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十天后,巫栎浑身是伤,进去之前的白衣被染成了红色,额头上多了一块若隐若现的纹路。 祭司与村民在禁地入口处迎接:“我们新的祭司出来了!感谢上苍!感谢天地!” 族人齐声高呼,齐声高唱:“群山于苍天外,汝为海上之流云,风中之孤雁。以风为裳兮水为佩,羽化飞升兮佑我族。千世陨兮神不灭,时与晏兮岁不顾。”他们手舞足蹈,在火光中尽情欢乐,仿佛错过了,就再不复有此乐矣! 巫栎两眼无神,空洞迷茫地看着芸芸众生,冷得真像一尊神像!可是,他才十五岁。 祭司要在祭台是上给他加冠,增加荣耀,他像一个傀儡一样走上台,抬起头问祭司:“神真的存在吗?” 祭司脸色一僵:“你不是在禁地见到神了吗?还问我干什么?” “祭司,那不是神……对吧?”他的眼睛很冷,血丝在眼神中交错纷杂。 作者有话要说:[1]原创诗歌,借用李贺《苏小小墓》:风为裳,水为佩。 五一快乐!接下来放假7天都会日更哟! ☆、雪拥蓝关前 “啪!”祭司抬起手掌扇了他一耳光,愤然离去。巫栎逃离神巫岭,到处流浪,后来听说神巫岭出现天灾,他立即赶回来。 这里到处是火,一如人间地狱,且到处是着火的死尸,整个村寨都陷入火海,生人成死尸,死尸变白骨,白骨化灰烬…… “祭司这是怎么回事?” “你之前不是问神存在吗?现在你看到了吧,神降下谴责!今日我一身殉天,平息神怨,剩下的族人就交给你了。好好带着他们走下去,你一直是最有怜悯心的,最像神的一个,我相信你!”老祭司推开他,跳入祭台中央的火堆中。 “不!祭司!师父!”他跪在火堆旁流泪,匍匐在地上自责懊悔,“师父,要是我当初不离开,会不会是一个不一样的结局?师父!你听到了吗?” 火焰在向四周肆虐,吞噬一切的生灵,正狂妄无边,天降大雨,一点点抹平火焰的烧灼,他在雨中流泪,在雨中哭泣,撕心裂肺地喊着他师父……总以为岁月静好,时光绵长,岂不知顷刻间便楼塔城倾,万世罹殃。 易朝在一旁看不下去,他觉得心上压着一块石头,让人喘不过气来。这更我有什么关系?是谁想让我看到这一段历史?这段历史又有几分真几分假?他在心里猜测。 幻境再次变换,这是一个重建后的寨子,已经没有之前的宁静安详了。巫栎成了新的祭司,不过他没有毁容,老祭司走得太匆忙,没有留下泯灭人性的记载。不过,这种技艺应该会在羊皮卷中记载,他去找了,却被告知,老祭司将相关的都烧了。所以师父一直都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他不敢再想下去,之后还查到前任祭司留下的一些遗言,希望他完成圣女羽化成仙的任务。圣女羽化成仙需要鲛人引路,以鲛人作为祭品,引导圣女飞升。 “师父之前不是让你们去南海找鲛人吗?找到了么?”他戴着面具在桌边问祭司助手。 “找到了,只不过鲛人善伪装,之前一直关押在祭台底下,只是后来天火降临,鲛人失踪,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快去找!”他拍案而起,有些不满手下人的做事懈怠。 后来,圣女巫昀与一个男子私奔,得知消息时,他立即亲自去把人抓回来。私奔的男子竟然就南海鲛人! 这莫非是天意?他捏着茶杯在思考。飞升的仪式如期举行,鲛人被当做祭品丢如火中,圣女巫昀哭得死去活来:“不要!” 鲛人在火中流泪,泪化为珠,滴滴答答落在祭台上……忽然一场雨降临,打断了飞升仪式,圣女巫昀与鲛人消失在人们眼中。 “怎么回事?快去找!”巫栎在祭台上大喊,“一定是他们逃走了!快去找!就算是天涯海角也要把他们找回来!”他疯子一般拿刀在祭台上四处乱砍,其中一道砍向易朝…… 易朝在昏迷中看到了一些幻象,一切都太过于真实,他不由得从梦中醒来:“啊!” 待镇定下来,发现自己在一座宫殿里面,布置得极其辉煌华丽,梁柱烛台,无不雕花刻字,罗帐画屏,风帘翠幕。不过不是中原风格,是南越的风格。他没有多少惊讶,毕竟南越的二殿下都待在自己身边大半年了。 他穿上外衣,出去。五个侍女刚好从门外端着金盘路过,她们行了个礼。 “等等,你们二殿下可在?”易朝问。 “不知。二殿下时常不在宫里。”走在前面的宫女答。 “没事,你们下去吧。” “是。”五个侍女往东走去,东边是另一座宫殿,斗拱飞檐,看得出受中原的影响很大。 门前一片苍翠的桂树,树下还有映山红、玉兰……花园中央是一座八角凉亭,亭中有石凳石桌。他走过去,石桌上还有一盘未下完的棋局,黑子被白子围困,局势紧张,可如果稍加用心,仍可以在死局中获得一线生机。 “嘿!你在看什么呢?易大人?”岑暮从身后拍了一下他。 “没什么,就看看这残局。” “有何高见?应该走到死局了吧?”岑暮低头看看棋局,这是昨晚他与哥哥下的,他执白,王兄执黑子。 “在这儿,能扭转乾坤。”易朝从旁边拿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的左下角。 岑暮看着不禁大加赞叹:“确实一子转乾坤。走,你想吃什么?” 易朝看着他,眼角垂下来,思考良久道:“这里离桂州还有多远?” 他忽然想起对方是谪迁来的,不是来这儿游山玩水的,自己保护了一路,反而有点恋恋不舍:“不远,过几天我亲自送你过去。” “嗯!多谢二殿下。” 不知为什么,他听到他称呼自己为二殿下,一下子那么陌生,“怎么不叫我名字了?” “毕竟身份有别。” “是吗?也对。你爱怎么叫怎么叫。”他有点强颜欢笑,“对了,魏小冉和小七我手下都找到了,送去桂州了。” “多谢。”两人互相看着彼此,却找不到什么话可说。异兽炉中焚有香,那是一种他从未闻过的香。“你这边点的是什么香?很特别,味道不浓,却让人恋恋不舍。” “这叫悠梦,用排草香[1]加多种花香调制而成,有安神清心的作用。对了,你在祭台上看到了什么?”对着满桌珍馐美馔,岑暮想起了要问的事情。 “看到了很多。”易朝将自己在幻境中看到的东西都讲了一遍,唯一的隐瞒的就是圣女跟自己很相似。 “二殿下,大王听说易大人醒了,想接见他。”一个宫女过来传话。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岑暮挥挥手,随后转向易朝,“你去吗?我阿娘、阿爹想见你。” 可以不去吗?他想问,可是看到对方满脸期待的表情,话到嘴边变成了:“你希望我去吗?” “希望。”岑暮说话向来直率,不像是在王族中长大的,倒像是在江湖草野中任情潇洒,放浪不羁的侠客。 他笑笑:“那便去。”他的父亲易泽也曾被贬来南越做官,并且跟南越的王族有些交情,这也是他将自己摘出京城,选择来南越的原因。 这是一场普通的会见,所以不在政事大殿上,而是在紫烟阁。刚一进门,南越王和王妃便从座上起来迎接。 易朝没有想到他们会这么热情:“大王,王妃,在下易朝,字晓天。” “不用拘礼,你是故人之子,孤与令尊易云海先生是故交。”南越王高兴地问,“令尊怎样了,可安康否?” “回京之后就西去了。” “请节哀!不谈那些伤心事了,你就当做是家宴。” 易朝:“……”家宴?他看向岑暮,你跟你爹娘说了什么? 对方赶紧撇清关系:“我什么也没说。” “王兄,你什么时候带了个阿哥回来?”南越的公主,岑暮的妹妹岑思思进来问。 “你大哥呢?” “大哥一会儿就来。” 岑暮白了妹妹一眼:“没大没小的,以后有好事都不叫你了。” “别嘛!王兄,我知道错了。易大人跟我王兄很般配啊!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天造地设……” 岑暮赶紧捂住她的嘴,就怕她什么都往外乱说一通。 易朝被“天造地设”这一个词惊讶,掉了筷子,她真的知道天造地设是什么意思么? “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易晓天,我妹妹学艺不精,乱用词语,你别介意。”他急忙救场。 易朝自然也不会在意。 “大殿下好。”门外的宫女喊道,接下来走进来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身形欣长,容貌与岑暮相似,但要比岑暮多几分老道和棱角。 “阿爹,阿娘,我来迟了。易大人,幸会幸会。”他进来完全没有什么惭愧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易朝觉得眼前这个人看似有点散漫随意,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但骨子里却处处透着计较,“大殿下,幸会。” “没事,这次算是自家人,下不为例。”南越王带着点责怪语气。 “是,阿爹,我会注意的。”他落了座,坐在岑暮旁边。 “王兄,你最近很忙啊?”岑暮问。 “是啊,水灾刚过,一切重建的工作都得安排妥当。”他笑着说道。 “阿爹阿娘,你看,王兄这么勤政爱民,以后肯定会是个好王,不如就别等了,早点立王兄为储君不好吗?”岑暮的话就这么说出来了,在一旁的易朝怀疑他是不是没经过思考。 “现在是家宴,不适合谈这事,以后再说。”南越王收起了笑容。旁边的岑荆也陷入沉默。 这是他们的家事,易朝在一旁也不好插手,他之前吃过了,来这只是见一面父亲的故人而已。 离开宴会,他踱到了紫云阁东边的小花园,花园的南边还有一座小楼,古朴别致,清幽且富有江南特色。 出于好奇,他走过去,门前的额匾上龙飞凤舞地书写这三个字:流云阁。门两边还有一副对联:花开花落自在心,云聚云散本无人。穿过半圆拱门,他看到里面的屋子并未关门,有一男子披发抚琴,身旁焚香缕缕,像是隐世君子。 那人发觉有人来了便问:“既来了,何不进来饮一杯?” “在下易朝,字晓天,昨日刚到南越王宫。”他进来,没想到眼前抚琴的人竟是个盲人。 “我知道,阿暮跟我说过。”男子抱起七弦琴,放回原位,又叫人备茶。 “不知先生贵姓,与岑暮是何关系?” “免贵姓裴,名停,字流风。他师父,教习官话,诗书和剑术,让您见笑了。”他拿起茶杯倒茶,如果不是看着对方眼睛上的白绢,易朝断然不敢相信对方是个失明者。 “您谦虚了,岑暮该是您最得意的弟子吧?” 他高兴地笑道:“是啊。” “师父!”岑暮从门外进来,看见易朝在这儿,立即收敛了自己的行为,“易晓天,你怎么在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干宝《搜神记》: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泪泣为珠。 [1]排草香:宋·周去非《岭外代答》:排草香,状如白茅草,诸草香无及之者。 ☆、隔岸相思雨落 “我随便走走,听到此处有琴声就过来了。”易朝看看他们师徒二人,似乎有话要说,便极有自知之明的补充道,“我先去别处看看。” “好!你不要走太快,我一会儿有事跟你说。”岑暮叮嘱道。 易朝走后,他将门关上:“师父,绯月教的左护法魏城雨要主持春阴祭,我们是不是该出手管一下?” “能主持春阴祭的人不是一般人,你确定自己要趟这浑水?”裴流风拿起茶杯,轻吹了一下,似乎在品茶香。 “我确定。这件事他一定会管的,他只是个普通文人,迟早会被人杀害,我不能放任他一个人去。” “阿暮,你要想清楚他是你什么人,值不值得你这样做,考虑好了再来告诉我。”裴流风年纪不过三十上下,说出的话跟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似的。 “好。我下次再来给师父请安。”他抱拳,离开。易朝在流云阁门口等他,那人在一盏青灯下,身形萧条,却处处透露着神韵,旁边盛开的海棠花在他的身旁也失了颜色。 “你怎么在这儿等?” “这园子挺大的,我怕你找不到我。” “怎么会?你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他说出这话时,易朝抬头看着他,两人相视良久,随后一笑泯尴尬,“你看我,说话确实有点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另一个意思……”他这是越描越黑。 “不用解释了,你不是说有事情跟我说吗?” “嗯,你还要继续查魏城雨的案子对吧?” “是。这件事毕竟遇上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算是我为官多年尽自己的力了。” “我跟你一起查,行吗?”他怕这件事牵扯的范围太大,不希望对方受到什么伤害。 易朝有点诧异:南越的二殿下做事还要咨询他么?但还是转而点头默认。 “走!南越王宫来了一批乐工,跟我去看看。” “乐工有何好看的,不如去你家的藏书阁。” “原来你是觊觎我家的藏书阁?” 易朝莞尔一笑,嘴角在竹影下似跳动的烛焰,忽隐忽现,“早就听说南越的藏书阁典籍众多,且多为孤本,仅次于集贤殿。” “文殊台明天再去,你先替我挑几个水平高一点的乐工。”他拉着易朝直接飞上一座屋顶,举目四望,南越王城中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和月争辉,一派祥和。 “为何不去里面?”他们飞过屋顶,站在窗外,易朝看他并没有进去的意思。 “我一生自在惯了,不喜欢这种虚与委蛇的应酬,我们在外边听听就好了。”他看着里面的歌舞升平,繁弦急管道。 易朝忽而问起:“你……希望将来如何?” 他看得太认真,没有听清:“你刚才问什么?你看,那个盲眼琵琶师如何?” 易朝往里面看去,在一众乐工中,唯有一个双眼蒙着白布的乐工,怀抱琵琶,各种扫、轮、拂、弹、挑技法精湛,堪称一绝。而且琵琶师面容姣好,有一种病态美:“确实不错。” “与雪樱相比,如何?” “略胜雪樱。” “好,那就选他了。要是他不是个失明之人就好了,南越王宫的乐工都是有严格要求的,不会对任何人网开一面。” “这么说,刚刚我是评价是无意中帮了乐工?” “也可以这么说。” 果然,琵琶师并没有被乐官选中,他抱着琵琶从大殿里走出来,刚迈出大门,就被人叫住了,“乐师请留步。” 他停住脚步,侧头偏向声音来源问:“阁下是?” “南越二殿下。” “殿下好。”他微微弯腰,抱着琵琶不好行礼,“殿下找我来是为何事?” “我和易大人都觉得你的琵琶弹得不错,想请你来我殿中。” “在下三生有幸。” “先生的眼睛是为何瞎的?”易朝上前来问。 “我是先天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先生以后必将大展宏图。”易朝在一旁安慰。 “易大人真是说笑了,在下只是个乐工,哪有什么宏图可展,若能一生精进琴艺,也是一种宏图。” 三人回到西泠殿,这是岑暮住的宫殿,东边是他王兄住的,叫东阳殿。西南边有一座思华殿,住的是他妹妹岑思思。 当他招齐殿中所有的乐师,易朝着实被震惊,这一众乐师里面,盲眼的还真不少,此外还有断手的,残腿的……几乎都是肢体残缺的乐工。 “你看起来很震惊?”他问道。 “是啊,但凡乐工,大家都青睐身体健全之人,你倒是找了一群这样的。” “哈!我只是比较看重才能。有才者皆可来,况且他们在外边也难讨生活,所以就让他们在我殿中演奏了。” 新来的琵琶师很快融入了新的群体,众乐工合奏。琵琶叮咚,秦筝雁柱,丝竹管弦,和谐相鸣,翔九天而遏行云,越万世而碎流光。 他喝了杯酒,看着易朝。后者正在认真地聆听乐师的演奏,丝毫没有发现某人在看着他。 岑暮,你要想清楚一点,他只是你的任务目标而已,你已经完成了,应该放手了。不行,还有案子还没查完,所以他还是我要保护的任务目标。想到这儿,他稍放下心。 “你不是会填词吗?填一首赠与我,如何?” “学艺不精,过几天吧。”易朝回过神,笑容在烛光中摇曳,“有一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你王兄不是个简单的人,你要多加小心。” “哈,易晓天,你太过担心了,我王兄还是挺好的……”他怎么会不知道他王兄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只是现在他没有证据证明,今天那一场所谓的家宴上,他也不过是试探着阿爹阿娘和王兄的关系。自古王族无兄弟,这一点他还是明白的,可是他对那个位子真的没有什么兴趣,如果他王兄肯放过他,他自然会离开南越王宫,一生天涯,酾酒临江,纵潇洒,忘却人间琐事。 “我之前刚刚在殿外想问的是你志在何处?” “我啊,就想一生游历天下,任情江湖,逍遥快活,哪管他权谋争斗,尔虞我诈!”他拿起酒杯,顺便也替对方满上。“你呢?” “我,跟你不一样,我想一生为民,先忧后乐,守一方平安。” “别跟我说,你还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他抬着醉眸戏谑道:“易大人,你真是个当门神的好料子!” 两人相对而笑,周围是月光如水,乐音遍地,穿雕梁画栋,停云止水。 易朝被他灌醉了,脸色红润,他伏在桌边,迷迷糊糊的,如画的眉眼中染上一层醉意,如烟雨中的西湖,朦胧而雅致。 “喂!易晓天,你怎么这么容易就醉了?才喝了几杯啊?”他抬手示意让乐工离开。左手肘支在桌面上,他歪着头笑眼盈盈地看着易朝,抬起手捏捏后者的脸,嘿嘿傻笑。 “易晓天,为什么天下间竟会有你的这样生得好看的人?还这么聪明。”他抬手将人横抱起来,向珠帘罗帐后走去,自己踩着一副踉踉跄跄的步伐在床边跌倒,摔了人不说,还吻上去了! 在这么一瞬间,他感觉浑身上下一阵颤栗,面红耳赤,心跳加速,比喝了酒还醉。这是他以往从未有过的经历,太诡异了。他赶紧离开对方的唇,不敢直视。好在对方没有醒来,他把人丢在床上后,落荒而逃,怕多看一眼便会万劫不复。 夜风凄寒,南方的冬天即使无雪,也依旧能冷彻心扉。他披着狐裘,站在殿外,寒梅在风中交错掩映,与他面容相得益彰。 他耳边回想起师父的话:你要想清楚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值得你为他做到什么地步。他其实也不清楚,也许只是觉得易朝这样的人应该平平安安,让他守护一方百姓。要说刚刚那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跟易晓天这样了,可是以前却从未产生过这样的感觉,难道是因为对方即将要离开了,自己舍不得?不行,我得冷静一下! 翌日,易朝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床上躺着,只穿着一身单衣,他回忆了一下,确信没有发生什么出格的事情。可是,他却被告知二殿下离开王宫,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既然岑暮不在王宫里,那他呆在这儿也没意思,跟勒诗里说了一声之后,便打算自己离开王宫,去桂州赴任。 勒诗里是岑暮手下的五大护卫之一,看身形,很像是在秦岭上跟岑暮密谈的女子,走路时还有铃铛声。易朝怀疑岑暮是有意躲着他:“姑娘以前是不是都跟着二殿下?” “是啊!我是他手下的五大护卫之一,肯定是要跟着的。”勒诗里回答爽快,带着南越女子的豪气与率真。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方在诈她的话。 “以前他化名山今木的时候,你去秦岭见过他?” 她摸摸头,笑嘻嘻地说道:“易大人你都知道了?那时候二殿下还真不是故意要骗您的,您不要介意啊!” “我知道,那这次他去办事为什么没带你?” “啊……这个……哦!他带了另一些人。” “都有哪些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她想赶紧离开,再问下去,她的谎话就编不圆了。 “等等,我一会儿就离开。” “啊?你不等二殿下回来吗?” “不了,他可能不想见我。” “怎么会呢?二殿下只是太忙了。大人您莫要见怪。”她只想赶紧把这件事告诉二殿下。 “我也差不多该去赴任了,在这里叨扰多日,感谢你们二殿下的盛情款待。对了,把这封信交给二殿下,我先走了。”易朝骑上马。 ☆、隔岸相思雨落 “哎!易大人,别急着走啊!我去问问二殿下。” “不用了,等他回来交给他就行了。”他挥手告别,策马奔腾,一路向西南方向驰驱,身后的王城,消失在扬尘中,万丈高楼,万家灯火,都被他留在身后的梦境中。 他以为自己是孤身离开,却不知高楼栏杆处,正有人,凭栏醉饮,目送君归去。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他的心好像缺了一块,怎么都填补不上。 “易朝啊易朝,你倒是走得潇洒自如,不惹一丝凡尘,可你知道我吗?”他坐在栏杆上,唱起了坊间词曲,“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1]” 歌罢已是泪满袖,何处解忧愁,无边冬雨没(mo)残秋。他在楼高处,望着尘埃,空对斜阳一樽酒,笑着和泪饮下…… “二殿下,易大人托我转交的信。”勒诗里拿出信。 岑暮拆开信,上面是一首词《清平乐辞别》: 风云万里,岭外长相忆。月下萧萧竹影迷,唤来鸿雁相寄。 目断天涯路长,举杯浊酒千觞,醉笑清歌曼舞,与君不诉离殇。 “勒诗里,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良久,他看完后只轻声问道。 “属下没有喜欢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不过你可以去问问大王和王妃,他们俩的感情那么好……” 岑暮打断她的话:“我的情况不太一样。” “难道殿下喜欢的是易大人?”她虽然是这么说,可脸上也没有多少惊讶。 “不知道。” “那他喜欢殿下吗?” “没问过。” “殿下,你这情况不太乐观啊!感情这种事最讲究你情我愿了,如果只是您一厢情愿,劝您最好就此忘了吧。” “我知道。你先下去吧,我再看一会儿。” “是。”勒诗里退下,她其实很想再问一句:您在看什么?人已经走远了,喜欢就追上去,当面给他唱情歌,问问他是什么想法。但想想,自己一个局外人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岑暮抬起左手,摸摸自己的有耳垂,上边戴着一个金环,道公给他算过命,说他命轻了一点,不容易养活,需要戴点金,增加命的重量。 他想起在车里易朝观察得很仔细,看到他左耳曾经戴过耳饰。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轮番在他眼前略过。 他忘不掉,也不可能把一切都当做没发生过。 * 易朝一路策马飞奔,不过半天的时间,便到达了桂州。小七和魏小冉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远远地看见易朝的飞马,便挥手兴奋地喊道:“大人!大人!” 周围还有几个州府里的官差,他们只是站在门口等候这位新上任的京官,脸上并没有多少欢迎的表情。 他下马:“小七,小冉,你们着段时间都去了哪儿?” “大人,你可不知道,我们落水之后,就一直飘到了一个村庄里,一个渔民救了我们两个,随后又送我们出山里。” “大人,您呢?”魏小冉看看身后,没有见到岑暮,有点好奇,“另一个人怎么没跟您回来?” 在她的提醒之下,小七才想起山今木那家伙没有跟来:“对啊,山今木去哪儿了?” “送我到桂州自然是走了,人家是南越二殿下,跟我们不是一路的。”易朝挥手叫差役牵马走。 “什……什么?南越二殿下?天啊!我们一路上都跟以为大人物在一起?”小七捏捏自己,确信自己没有再做梦。“可是南越二殿下为什么会去长安?难道是去打探消息?他们要造反?”小七脑补了很多猜测,似乎整件事的背后都有一个大阴谋。 “小七哥哥,你想太多了,或许人家只是去看看她姐姐而已。”魏小冉在一旁纠正她。 “姐姐?你怎么知道?” “南越公主岑珏入宫为妃,就是岑妃啊!她是岑暮的亲姐姐。”魏小冉嘟着嘴说道。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易朝回过头问。 “我爹说的。他知道的可多了,还叫我去找娘亲。” “你娘亲是谁?” “不知道,爹只是说这个是我娘亲的信物,日后我娘亲那边的人见到了,自然会认出来的。”她举起手上戴的指环。 易朝想起岑暮说过,这个指环是南诏的东西,莫非这个小姑娘跟南诏有关系?他没有将心中的猜测说出来,事情暂时还不明朗,先看看南诏那边是什么情况再说。 “你要好好收着这东西,也许它将来会有很大用处。” “嗯,我知道了,大人。”魏小冉又在脸上绽开了笑容。 易朝一上任,就找人把关于人口失踪的卷宗都调出来,他亲自筛选了一遍,将疑似被抓去献祭的少女案子都找出来,总共不下十个。 “你们为什么不查这些案子?”他看着满堂的官吏问。 师爷在一旁弓着腰恭恭敬敬地回答:“大人,您刚上任有所不知,这几个案子都成了无头案,我们查不到。并且派去查的人都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有三个人的尸体是从河里捞上来的。于是前任县令就决定不查了。” “胡闹!怎么能把人命当儿戏,查!我要彻查这些案子。你,带几个人去这两家问问情况。你,带几个人去这三家问问情况,剩下的都去街头巷尾走访,看看谁家的女儿失踪了,没有上报的,一律给我排查出来。” “是,遵命,大人。”官差们领了任务赶紧离开,一边退下一边窃窃私语道,“走走走!这位大人不太好惹!”“是啊!是啊!咱们将来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喽!” 刚想静下心来看看卷宗,门外响起了鼓声,有人在击鼓鸣冤。来喊冤的是一个三十六岁左右的男子。 “堂下何人?为何击鼓鸣冤?”易朝在堂上端坐着,一拍惊堂木,满堂肃静。 “小人张三三,我要告这妇人杀了我爹。”他跪在堂下理直气壮地说道。 旁边的一个女子也是三十左右,穷困潦倒,她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在抹眼泪。 “这妇人叫什么,是你什么人?又为何要杀你爹?” “她叫韦芳,二十岁嫁与我,此后我爹待她很好,她却经常没事找事跟我爹吵架,后来还杀了我爹。” “你怎么知道是她杀的?你亲眼看见了?”易朝质问道。他可不相信一个妇人会杀老人。 “没有,是我邻居李大力看见的。” “传李大力上来。”易朝向堂下喊道。 一个猥琐的中年男子应声上来,她悄悄看了一眼堂上的县太爷,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县太爷有点年轻啊!还挨千刀的好看。 “李大力,你亲眼看见韦芳杀了她公公?” “是是是,我亲眼看见的。”他坚定地点头。 “那我问你,她是用什么杀的,怎么杀的?为什么你不上去阻止?”要是这样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看见一个女人杀老人,又是邻居,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不可能不上去阻止的。 “我……她是柴刀砍死的,当我看见时,老人已经倒在地上了,她手里拿着柴刀。” “韦芳,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大人,我认罪。”韦芳在堂下哭着说。 易朝听出这女人的无奈,有心为她主持公道:“你有什么难处尽可以说出来,本官向来是公正的,不会偏袒任何人,也不会放过任何有罪之人。” 她抬头看着堂上的易朝,嘴角动动,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摇摇头:“我认罪。” 既然人家不说,易朝也不可能强按牛头让它喝水,便摆摆手,暂时将韦氏收入大牢。 张三三看到这种情况,甚是得意。旁边的邻居李大力倒是没有什么表情。 退堂后,小七发觉他家大人不太高兴便试探着问道:“大人,怎么了?下了堂还这么闷闷不乐的?” “韦氏肯定有什么苦处,杀人的很可能不是她。” “可是她自愿顶罪了呀。”魏小冉也很同情这个女人。 “张三三握有把柄,找个人去监视一下他。” “谁?”小七问道。 易朝这才想起来,岑暮不在身边,自己手边没有合适的人,办起事来也麻烦。“没事,你找个身手好一点的差役去就行了。” “岑暮还回来么?”魏小冉问道,虽然第一次见岑暮的时候,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嘴还有点贱,但是相处久了,对方心不坏,能力又强,是一个哥哥一样的人。 “不知道,应该不会了,他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们住在府衙里,府衙后边是一座水上园林,一条河从水榭楼台下流过,园中的花草树木都是靠着这条活水生长的。每一任来这儿的县令都会翻修一下这个园子,好让它看起来更合自己的心意。 易朝没有这个闲心,他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在一座六角亭中,他看到了很多可在亭柱上的诗赋词曲,其中一首,还是自己父亲易泽的。 易泽是很久之前贬到岭南的,十年前带着十一岁的易朝回到长安,在长安仅仅过了一年,就病死了,剩下他一个人在长安孤苦伶仃地生存。 就在他沉思之时,一个差役赶来报告事情:“大人!大人!有情况了,张三三确实在用韦氏的孩子要挟她。周围的邻居都说张三三是个嗜赌成性的人,还动不动就拿韦氏出气。他跟他老头子也不合。” “知道了,你去保护好韦氏的孩子,我去一趟大牢问问情况。”易朝吩咐道。 “是。”差役刚想离开,易朝又叫住他,“你叫什么名字? “哦,小人林九郎。” “好,你去吧。”他径直走去关押韦氏的大牢。韦氏在牢里很安静,一心求死。 作者有话要说:[1]引自欧阳修的《踏莎行·候馆梅残》 [2]原创《清平乐·辞别》: 风云万里,岭外长相忆。月下萧萧竹影迷,唤来鸿雁相寄。 目断天涯路长,举杯浊酒千觞,醉笑清歌曼舞,与君不诉离殇。 (放心,很快他们会再见面的) ☆、隔岸相思雨落 易朝叫狱卒打开牢门,自己走进去:“人不是你杀的,对吧?” 韦氏没有说话,不否认,也不承认。她的半张脸掺进了死的冷暗。 “你和张三三有两个儿子,他是不是用还在威胁你?如果你不说的话,你的孩子最后有什么事,我们也赶不过去。” 她的表情有点松动,似乎也在权衡利弊。 易朝接着说道:“一个能把他老子都杀掉的人,对他的孩子会手软吗?就算不杀死,也总有一天会把他们卖给别人当奴隶,你希望你的孩子走上这一条路吗?韦氏。” “大人,我该怎么办?我只是一个无助的女人,无用的娘。” “跟我说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我希望大人能保护我的孩子,张三三以前不是这样的,后来染上赌瘾后,就将家里输得一败涂地。他爹劝他,我也劝他,但是他就是不听。他抢了老头子的棺材钱去赌,结果全输光了,老爷子在气头上说要砍了这个不孝子,结果自己被砍了。” “那李大力是怎么回事?” “李大力那小人一直觊觎我,被张三三抓住了把柄,才来作伪证。” “哦?你跟李大力是什么关系?” “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亲了,我还会跟李大力一起吗?”韦芳气愤地反问道。 “不是,你误会了,我只是在想李大力想从你家拿到什么好处罢了。张三三经常打你吗?” “打,不止打我,也打孩子,也打他老子。” “这样的人值得你来顶罪吗?” “我有什么办法,我只是为了我的孩子而已。大人,你说,我该怎么办?” “自然是站出来,将他的罪行公之于众,我来治他的罪。”易朝安慰道。 “好,我相信大人,明天在堂上我会说出来的。” 得到了韦氏的肯定之后,他回到县衙,一个叫罗杰的差役在四处找他:“大人,您这是去哪儿了?让属下一顿好找。” “有什么情况?” “在南边的一个小村落里昨天不见了一个十七岁的姑娘,跟大人筛选出来的十几个案子的失踪人情况相似。” “有没有查到什么?” “失踪者名叫苏九,我们在河边找到了一片奇怪的鱼鳞。”罗杰拿出鱼鳞,这是一片紫红色的鱼鳞,大约有手掌般大小,在鳞片的另一面,还有斑斑血迹。 “这是什么鱼?” “属下不知。” “这边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传说,比如是鲛人一类的。” “鲛人倒是有,不过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有个渔民说南海出现了鲛人,从北方来了一批专门去看鲛人的人,后来就再也没有人看见过鲛人。” “那群人长什么样?他们见到鲛人了吗?” “据说很神秘,不知道长什么样。应该没有见到吧,他们后来悄悄离开南海,我们也不知道他们见没见到。”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大人,还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做?” 易朝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积极的人:“你跟他们不太一样啊。” “哦,小人只是觉得大人是真心想为百姓做事,所以要积极一点。前几任县令来到这儿就跟等死似的,我们实在不想跟着他们。” “那我还要多谢你的夸奖了。要不,你去跟着林九郎保护韦氏的孩子。” “是。” 次日升堂,张三三一脸不情愿:“大人,为什么还要升堂?韦氏不是已经认罪了吗?” “她认罪了,但是我没有抓到真正的凶手啊!”易朝坐在堂上看着这人冷冷地说道。 “莫不是大人想说我是凶手?” “我有这样说吗?还是说你自己要承认?” 这一句话将张三三噎得哑口无言。 韦氏上来后,将张三三平日里的罪行一一供述出来,一旁的张三三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他没有想到紧紧过了一夜,事情就会朝着他不利的方向进行。话毕,韦芳哭诉道:“大人,请为我做主啊!我真的是被逼的,我的孩子还在他手里。” “大人,这纯属污蔑。” “真的是污蔑吗?传张三三的邻居们,让我们来听听你的邻居是怎么样评价你的。” 张三三一听这些,原来这位县令早把自己的家底摸得清清楚楚,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邻居们上堂时,推开差吏夺门而出。 “快追!”易朝在堂上拍下惊堂木,他也没想到这人竟然会来这么一出畏罪潜逃的戏码,是自己大意了。 张三三没有慌不择路,相反,他很精明,逃向了自己的靠山——桂州州长张海家里,他与张海有点交情,两人算是叔侄关系。张三三其实也并不叫张三三,而是张三山,只是西南官话里三与山比较难区分。 他一见到张海就哭诉道:“州长叔叔,您手底下一位新上任的县令要拿我开刀,杀鸡儆猴!” “你犯了什么事?他要这样对你?”张海在家里本是好好的一天,全被这名义上的侄子败坏了。 “他听信妇人之言,说是我杀了我爹,您说这可信吗?” “你别在那抹眼泪了,你肚子里有几根肠子我还不知道吗?说实话,你究竟杀没杀你爹?” “没有,千真万确啊!我是失手推他撞到柴刀上的。” 张海扶额叹息:大哥这儿子也真没用。他原本不想帮的,但是昨日收到京中的一封书信,京中的某个人托他“关照”一下易朝,杀杀这前谏议大夫的嚣张气焰,所以此事正好可以用来做做文章。 “你起来吧,毕竟是亲叔侄,我就帮你这一次,以后你好自为之吧。” “多谢叔叔!” “你先在我府里住一段时间,料想易朝也不敢直接上我府中抓人。”张海吩咐道。 易朝等了好久,终于有官差回来汇报情况了:“怎么样?人抓到了吗?” “大人,张三三躲进州长大人府里了,我们抓不到。” 州长?他插手这事就己经是为公还是为私?易朝在原地思考,如果只是单纯地保护自己的侄子,他倒是不怕,可如果跟京城中的那帮人有关,那这事就复杂了。 “大人,还抓不抓?”林九郎问道。 “暂时不抓,我想想办法,你们去多找点证据,过两天跟我去州长府要人。”他虽然这样说,可是自己的官职比州长小一点,恐怕对方要保下张三三,自己也无可奈何。 * 南越王宫,岑暮在青梧殿里对着一张画像发呆,画上那人仙姿绰约,儒雅的风范从纸面溢流而出。听到殿外有脚步声进来,他赶紧收好画像,正襟危坐,假装自己在习字。 “殿下。”进来的是勒诗里,她风尘仆仆,似乎刚从千里之外赶回来一样。 “怎么是你?易朝的情况怎么样了?”岑暮放下笔问道。 “他遇到了点麻烦,桂州州长张海有意为难他。”勒诗里将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殿下,需要我出手帮他吗?” “暂时不用,他能自己解决。”岑暮嘴角露出了个幽微的笑,像是在看某人的笑话。 “那我还要回去继续暗中保护他吗?”勒诗里愈发不懂她主人的心了,她在心里归结为八个字:喜怒无常,捉摸不透。 “不用了,我亲自去。你留在王宫监视王兄,有情况立即飞鸽传书告诉我。” “是。”勒诗里表面上这样回答,其实心里感觉莫名其妙,不是相信易朝能解决吗,怎么又亲自上场了呢? * 桂州州长门前,易朝带了一群差役来拜访张海。门前的两头石狮子静立着,增加了几分朝廷的威严,可是这里离京城十万八千里,山高皇帝远,在威严的东西离开了那里,同样变得微乎其微。 “让易朝进来。”张海对门吏说。旁边的张三三有些紧张惶恐,“叔叔,这易朝看起来不是个好惹的主……” “他当然不好惹,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疯狗一条,到处咬人!”张海有些懊恼,“你还杵在这干什么,等着他来抓你不成?” “是是是。侄儿立即下去。”张三三赶紧离开正厅,转入后堂隐藏。 易朝带着人进来,一张口便是客套的寒暄,接着开门见山:“张州长,幸会幸会!下官来办案,抓个罪犯,还请您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我这儿没有罪犯,只有我侄儿一人。敢问我侄儿犯了什么事?”张海气定神闲地问。 “弑父。” “我已经问过三儿了,他说不是,还希望易大人您查清楚。” “下官查清楚了,林九郎、罗杰将证据呈给州长。”易朝对身后的随从吩咐道,只见林九郎和罗杰分别将凶器和张老汉的尸体抬上来,张老汉身上的伤口与柴刀一比较,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哪里是失手推倒的,分明是蓄意谋杀。 张海在心中思付:张三三这小子没有说实话!真是可惜,不过,他跟他哥哥张老汉并没有多深的感情,自然也不会在意张三三杀了张老汉。他更在意京城那帮人的指令。 “可有人证?” “有,李大力是亲眼看到的张三三弑父,可是却因为有把柄在张三三的手里,所以做了伪证,污蔑韦氏。” “作伪证?这样的人,其话不足以采信,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难保这一次不会又是假的。”张海否定对方,一心想保下张三三。 “州长,您要看清楚张三三的狼子野心,一个连生身之父都能痛下杀手的人,能对他叔叔手软吗?不要引狼入室,害人害己。”易朝的眼神有点冷淡,近乎无情。 “我的事不劳易大人操心,今天大人不是来说公事的吗?那就公事公办好了。” “我想公事公办,但是州长大人您一直在偏袒。”易朝走近前,压低声音道,“到底是您想偏袒,还是某些人想让您给我添堵?” 张海被戳破心思,脊背发凉:眼前这人还真不是好惹的主!难怪他能在京城搅得满朝风雨,要是以后再回京,估计也会引起一番大浪。 “你们干什么?乱闯州长府邸,这是犯法的!”后堂传来一阵喧闹声。 ☆、隔岸相思雨落 “你!易朝!”张海气得脸色发白,“你竟然直接在我府中抓人!目无尊长!” 易朝微笑着:“我只是公事公办!” “你就不怕我上报朝廷参你一本吗?”张海威胁道。 “我自问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苍生百姓,你要参便参,恕不奉陪!”易朝拿出了自己的强硬态度,硬是叫手下的官差把张三三抓出来。 “来人!拦住易朝。”张海府中自然也是备有护卫的。一声令下,上百个护卫从后堂出来,围住易朝等人,整个局面剑拔弩张。 “大人,这局势不太妙啊!”林九郎拔出刀,挡在易朝前面。 “不用怕,他应该不敢的。” “大人,你可能不太了解,这里天高皇帝远的,把您杀了恐怕朝廷也得大半年才知晓,如果他有意瞒报,恐怕朝廷永远不会知道您的消息。”罗杰在旁边补充提醒。 易朝眉目轻敛:难道自己动不得这个人?这一次服软,下一次他还会这样,反复如此,那自己这县令还当不当? “易大人,你要想清楚真要拿张三三一条不值钱的命来毁掉你的前程吗?”张海有些得意。 正在为难之际一个声音从大门顶上传来,“如果是我呢?” 众人循声望去,在飞檐顶上,坐着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公子,一身南越服饰,贵气华美,在左耳垂上还有一个金色小圈,黑色长发没有束起,任风吹起。身下层层叠叠的黛瓦铺成鱼鳞,背后是湛湛青天,更衬托出他的高贵与神秘。来者正是岑暮,易朝不露声色地微笑。 张海在桂州呆了十几年,自然见过南越王族,他向岑暮行了个礼:“二殿下不知为何突然造访蔽州,有失远迎。” 他一跃而起,轻轻降落到张海面前:“张州长不必多礼,我只是来要个人。” “谁?” “张州长不必装傻了,您心里亮的跟明镜似的,怎么会不知道我的来意?”岑暮将手背在身后,没有理会旁边的易朝。 “是张三三吗?可是易大人要提走他。” “但你没有给他,不是吗?” 张海不知道这个南越二殿下为何而来,难道张三三背后的靠山是岑暮?他瞥了一眼被林九郎手下抓住的侄子,张三三一脸的颓废样,一看也不可能攀得上南越王这样的靠山。 “张州长考虑好了么?我没有资格吗?” “难道不是,您既然想要,就找易大人,人在他手里。” “那就叫你的家丁们收起刀枪,放他们走吧。” 张海这时算是明白了,这尊大佛不是自己想要张三三,而是替易朝要的。京城那帮人再厉害,也不可能把手伸到这里来,他只得答应,恨恨地看着易朝一行人离开。 出了门,其他人跟在后面,易朝走在前边问身边的岑暮:“你怎么会突然过来?” 他微微一笑掩饰自己之前的尴尬:“我事情办完了,顺便过来看看,就刚好碰上这事。” “少女失踪的案子我查到一点线索,过几天你跟我去看看么?”易朝不经意间说起。 “可以,我正愁没事做闲得慌呢!后来又去神巫岭走了一趟,那里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他也说说自己这段时间的方向,算是……交换情报?他心里是这么认为的。 说到神巫岭,易朝倒是想去看看:“你去的时候怎么没叫上我?我倒想走一遭。” “真的?”他看着易朝认真地问道,“也是,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肯定能发现一些我不能发现的东西,走!” “现在?”易朝看着他拉起自己的手,有点惊讶。 “对啊!时间拖得越久,被抓走的九百九十九个女子就越危险。春阴祭一般举行在仲春之际,现在都快到腊月了,你不着急吗?” 两人重回神巫岭,神巫族人的祭台都成了一片灰烬,祭司的竹楼还立在原地。易朝上了竹楼,站在幻境中前任祭司所站的位置,看着楼下的岑暮。心中思付着:几十年前前任祭司就是这样点中了那三个孩子,巫栎是现任的祭司,他在帮魏城雨主持春阴祭,可是为什么他要帮魏城雨主持春阴祭呢?他有点想不通,难道他也想复活什么人?还是他有什么把柄被魏城雨抓在手里? “嘿!你在想什么呢?发现什么了?”岑暮不知何时,早就从楼下上来,在他身后拍了一下他肩膀,打断了他的思考。 “我在想巫栎为什么会帮魏城雨?魏城雨到底想复活谁?” “这两个问题我也想不通,而且掌握的资料不够,如果真要弄清楚魏城雨的话,那咱们得去一趟南诏的绯月教了。”岑暮倚在竹楼的栏杆上看着对方。从这个角度看去,易朝的面容在温和中还带有几分凌厉,对方骨子里本就是个不安分的人。 “你跟绯月教的关系怎么样?” “还好吧,进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岑暮笑着说道。 易朝:“……”这也叫好? “既然绯月教那边不好下手,那我们还是去查查跟鲛人有关的失踪案。”易朝迈腿想离开,他在背后回答,“行。一切听你的。” 易朝诧异地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为什么我感觉这句话怪怪的?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他跟上来。 “没……可能是我的错觉。” 在祭坛下,两人发现了一条密道,密道的洞口不大,正好可以让一个人进入。岑暮自然是走在前边。他吹亮一只火折子,沿着密道走。阴凉的风扑面而来,令他想起之前在溶洞的事情。本来还只有淡淡的一点腥味,越往里面走,血腥味越浓重。 他不由得捂住了口鼻:“你又没有闻到?” “闻到了,但是没你的反应难么大。”易朝看起来还算是淡定的,他不知道对方是真淡定还算假装的。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路,火折子的光亮渐渐变暗,洞穴里的血腥味也越来越重,岑暮只感觉自己的胃在翻滚,在走下去他可能真的要吐出来了。 这个洞穴勾出了他记忆中潜藏的最深的恐惧,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想再往前走了,可回头看看易朝,对方肯定是要继续追查下去的。 “你怎么了?脸色有点难看。”易朝问。 “我……没事。”他继续走路。 “你要是受不了可以在这儿等我。” “真的没事,我连杀人都不怕,还怕这一点味道吗?”他死撑着向前走。 在隧道尽头,简直是一片人间地狱,地上的尸体横七竖八,一摊乱石似的堆在面前,老人。小孩、妇女、男子……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在这里,而且都无一例外地穿着神巫族的服饰。 岑暮看见这些毫不意外地呕吐了,他脑海里闪过很多零零星星的片段,同样是在山洞里,同样的血腥和杀戮,那时他只有九岁。 易朝扶着他往外走:“没事吧?你想起了什么?” “我……不要种……同生蛊!”他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这一句话。 “都是假的,都是幻象,你醒过来!”易朝拖着他出到洞口后,不忍心看着他一直在犯魔怔,反反复复说着那一句话,便一拳砸在对方的背上。 他在这一重击之下终于恢复神智了:“我刚刚是怎么了?” “你可能是幻境迷惑了。” “不,那不是幻境,你之前在幻境里看到的是关于神巫族的过去,而我看到的好像是关于我的过去。” “你以前是不是经历过什么?” “好像有一段很残酷的事,但是那一段记忆我想不起来了,应该是被谁抹去了。”岑暮眼里有些悲伤,他想知道以前发生了什么,以前不会看到这些事的,最近这一段时间,不,准确来说,是遇见易朝之后才频繁想起那段被抹杀的记忆。 “同生蛊是什么?” “同生蛊?我不太清楚,只听道公说过是一种禁术。这里的神巫族人看上去像是刚被杀不久,或许凶手还在周边,我们还是小心一点。” “你上次来的时候没有发现这个地下密道吗?” “没有。你难道怀疑是我吗?” “不是,只是照常理推测,你确实是最有动机和能力的那一个。” “你也这么认为?” “不是,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光,你不会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易朝莞尔一笑,“最有可能的还是魏城雨。如果魏城雨之前是为了要挟巫栎为他做事,那应该留下他的族人才对,可是为什么又杀了呢?太不合常理了。” “魏城雨不是常人,我们也没有必要按常理推测。”两人将偌大的神巫岭走遍了,也没有找到任何其他有用的线索,这帮人在走之前把一切线索都销毁干净了。 “既然这里找不到有用的线索,不如去南溪村看看鲛人的线索。”易朝叹了口气,目前只能寄希望于鲛人了,不过这鲛人玄之又玄,恐怕希望渺茫。 * 桂州南溪村的河滩上,一行人在河边上似乎在寻找生命东西,大多是官差,其中有两个男子比较特别,他们并肩行走着,一个是南越服饰,一个是中原服饰,两人走过时引起了村中人的一些好奇,不过,大家只敢在远处围观。 “你这一身装束太惹眼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南越二殿下吗?”易朝看着这么多百姓的目光,确实有点不舒服。 “习惯了,中原的衣裳在这有点闷热。” 易朝扭头,看到他左耳上戴着的金色小圈:“你们这边还喜欢戴耳饰?怎么只戴了一只耳朵?” “大人你看得可真仔细!不是我想戴着,而是小时候道公给我算命的时候说我的命轻了几厘,所以爹娘打了只金耳环增加重量来着。” “嗯!挺好看的。”易朝只是随口评价。 来到河边,当地的老人介绍,这条河叫南溪,一直向南流入漓江,漓江又汇入西江,一直往南,有一段叫珠江,尽头就是南海了。河两岸是青山相迎,树木丛生,不少的村庄沿河分布。 “南溪的尽头是南海,鲛人能从下游游到这里?”易朝向南望去,这几段河少说也有几千米,水急水深,总觉得不可思议。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泪泣为珠,这不就说明鲛人有神力,能做到的事恐怕不是我们所能想象的。” “如果真非常物,那你我要如何寻找?”易朝有点迷茫。 ☆、隔岸相思雨落 “看机缘!”岑暮故意说句玩笑话安慰他,“我看你机缘挺深的,应该能找到。” “正经点,我们是在查案。”他展评眉梢看着其他差役在河边寻找蛛丝马迹。 林九郎跟两个手下在河岸的一处草丛里有了新发现:“大人!大人!快过来!这里有发现。” 两人立即过去看,只见草丛里有一个黑色鹅卵石做成的路标,箭头的方向指向南边。鹅卵石摆放整齐,看起来肯定不是自然形成的。 “你们怎么看?”易朝问众人。 “失踪者留下的求救信号?难道她被抓到那个方向去了?”林九郎心直口快,指着南溪的下游问道。 “不,我倒觉得像是有人故意在引我们往南去。”岑暮看着鹅卵石路标有些谨慎道。 易朝跟他的想法比较相近,如果是求救者的话,怎么可能把石头摆得那么整齐,在那种危急时期,不该有这样的刻意去把路标摆好。 两人对视了一眼,其他人看着这石头想法跟林九郎的差不多,总觉得易大人跟二殿下在打哑谜。罗杰斗胆问道:“大人,你是怎么看?” “我的看法跟二殿下的一致。你们看,如果你在逃生时刻,会把记号做得这么好吗?”在易朝的解释下,罗杰和林九郎等人总算明白过来了。 “你们留在县衙里守着维持治安,我跟二殿下顺着南溪南下看看情况。” “可是,大人你会不会有危险?”林九郎问。 “不会的,大人身边有二殿下,谁敢动二殿下啊?”罗杰拍拍林九郎的肩膀,劝他不必担心。 “是啊,你们两个带人回去,我有消息就通知你们。”易朝嘱咐道。 待众人走后,岑暮问他:“你打算怎么查?” “沿着河流一直查下去,可是这边似乎没有船。”易朝极目远眺,这条南溪很长,但是却没有一条船。 “早知道你是这样的想法,我已经叫手下备好了。”他吹了一声口哨,一条船从上流漂下来,撑船的是个男子,满脸微笑,一见到岑暮便行礼,右手收回横在胸前鞠躬:“二殿下、易大人。” “这位是甘启来,我的五大护卫之一。”岑暮给易朝做了个简单介绍。 “甘将军,幸会。”易朝先一步走上船。 “易大人真是折煞小人了,我还没有到将军的地位。”甘启来眼睛滴溜一转,转而笑道,“要是大人能替我跟二殿下推荐推荐,或许我就成了。” 易朝回头看看岑暮,后者在岸上对他笑:“你家殿下会听我的?” “不知道,没人试过。”甘启来再次笑笑,其实他就是开个玩笑也没想让易朝帮他。 “你们俩在说什么呢?聊得这么愉快!”岑暮上船问。 “他说想让你给他……” “没事没事,我们在聊怎么找凶手。”他打断易朝的话。 “甘启来,你这个样子让我不太放心啊!”岑暮盯着他。 “二殿下,属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甘启来拍着胸脯保证。 “你也不用对他那么严厉,他不过才十五六岁的年纪。”易朝替甘启来辩解道。 “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你说说他想让我给他什么?” 甘启来咬着牙跟易朝摇头,示意对方不要说不要说! “他想当将军。”易朝还是很直接地把他卖了,他内心五味陈杂。 “真的?”岑暮看着他,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好好表现,立了功自然会给你封赏的。” 他在原地愣愣的:什么?他家二殿下竟然默认了?果然还是朝中有人好做官。 “别谢我,谢你自己,好好立功,争取成为南越最年轻的将军。”易朝经过他身边也拍拍这个愣小子的肩膀。 “嗯!嗯!”他点点头,连划船都更加卖力了。 顺流而下,他们很快出了南溪,转向漓江,这一段是桂州景色最美的地方,有“穿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的美誉。冬天处于枯水期,水落而石出,山光在林中穿梭,斑驳陆离。 这本该是一段美好的航行,然而一阵呼喊声从林中传出:“救命啊!救命啊!” “停,立刻靠岸。”在岑暮的一声令下,甘启来立即将船停靠在岸边。 三人循着声音跑过去,树林中的人听见有人来之后,立即拖着女子从树林的另一边逃走。 “殿下,我去那边追!”甘启来说了一声便与他们两人分道扬镳,从东面去堵这伙人。 树林里的阴翳层层叠叠,杂草在追逐的步伐中沙沙作响,那伙人总共有四个,同时手里挟持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你们两个殿后,拦住他们。”其中一个指挥道。 另外两个人便放慢了脚步,等着岑暮他们走进,双方又是一场殊死搏斗。看着他在战斗自己也帮不上什么,所以易朝就先追过去:“我先跟过去。” 岑暮刚想说什么,可对方已经离开了。 易朝只是远远地跟着,不敢走太近,他知道自己的实力有几斤几两。出了密林,甘启来在前方拦截他们,于是又有一个人留下来战斗拖延时间。十五六岁是小姑已经被打晕了,领头人把人质扛在肩上,向河岸停靠的一条大船奔去。 这条船高三层,都是用木头做得,上面堆放着许多货物,是一条商船。风帆扬起,正有起航的意思。 他看着人被带上了商船,而岑暮他们还没有追来,如果放弃了这条线索,下一次就难找了。于是打定主意后,捡起树枝在脚边画了个记号:表示自己跟上船去了。 他悄悄从船后的一个口子上去,藏在货物舱里边。周围一袋袋的东西是大米,他在心里思付道:这大米是要运去哪儿?难道是他们的据点? 船夫收了锚喊道:“开船啰!” 易朝透过木板墙缝向外面看去,船上的人都穿着普通,不像是魏城雨的人,但是魏城雨的人为什么又会上到这条船呢? 有脚步声!他马上躲回角落里,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舱门被打开了,一束光照进来,接着两个男子走进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细长的影子蔓延到易朝的脚下,另一个矮一点胖一点,影子落在地上,像被人拦腰截断似的。 “阿理,你说咱们真的要跟着他们出海?”矮个子的人问。 “当然啰!富贵险中求,不出海难道你想继续在这儿饿死不成?”阿理回答。 “我没有出过海,有点担心!” “阿阶,这条船上的都是老人了,懂的东西多着哩!不用怕。你扛这袋到厨房去。”两人扛走了两袋大米。 南方水灾造成了大批流民,大部分的人要么北上去中原乞讨,要么出海做生意。但是出海毕竟有危险,大多数人选择去乞讨。 他躲在角落一边观察敌情,一边想办法给岑暮留记号,可是在水上怎么做记号? * 岑暮与甘启来解决绊脚石后来到水边,早就空空如也。甘启来望着水面:“易大人去哪儿了?” 岑暮在草丛里找到了易朝留下的记号:“他跟着匪徒上船了。”他有点着急:易朝那家伙手无寸铁就这样跟过去了,太莽撞了!从来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你立刻去找一条速度最快的船。” 两人乘坐小船追过去,好在这条河岔道不多,一路南下,顺风顺水,入夜之后,两人便很快看到了大船。 “我从水里游过去,你在这儿跟着,有事我会通知你。注意,别打草惊蛇。”岑暮嘱咐道。 “是。二殿下,您小心。” 岑暮跃入水里,像一条鱼一样游向大船,潜入商船内。他在大船顶部听到了一些零零散散的对话:“船长,这一番航行还要多多关照啊!” “不必客气,我还要感谢各位的捧场呢!如果不是左护法,我怎么可能从一个流民变成现在这样坐拥一座金山的富翁呢?” 其他人则哈哈大笑,觥筹交错,杯盘碰撞,原来他们在船舱里开宴会。 他只听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货舱里躲藏了一天的易朝不得不出去找点吃的,他摸进了厨房,说实话,鸡鸣狗盗之事他还是第一次做,隐隐有种良心的谴责。 他只是从笼屉里拿出两个包子,有点烫手!忽然听到门外有人进来,四处看看,厨房里竟然没什么可以避身的地方。一只手从身后捂住他的嘴:“嘘!别出声。”随后他被人拎上房梁。 他知道是岑暮,对方总是在不早不晚是时候出现,再迟一秒,外边进来的伙夫就会发现易朝的存在。 待伙夫将馒头拿走后,他问道:“你什么时候潜进来的?” “两个时辰前。”岑暮略微思考了一下。 “有什么发现?” “偷听到的一点,跟魏城雨有关。”岑暮将自己听到的事情简要说了一下。 “看来我们是找对方向了。”易朝咬了一口馒头,吃的很慢,儒雅的风范总是不经意间在一举一动中流露出来。 他看着他吃馒头,看的人也是津津有味。 “你也没吃饭?”易朝发觉他一直盯着自己。 “没……只是在想为什么他们走珠江去,而不是长江?长江东流,一路可以直达东海进入渺云洲,可是为什么要绕道南海?这不是白费力气吗?”岑暮思考的样子还真的跟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太一样。 “这个窝也曾经想过,可能是为了顺便跟南洋诸国进行贸易,或者是想掩人耳目,又或者是……”他没有将这最后一种结果说出来。 不过两人都明白,这最后一种结果是他们最不希望发生的,那就是有人在故意引他们去南海。不过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只是想除掉他们? “你带了多少人来?”易朝问道。 ☆、三万里海雾茫茫 “不多,就甘启来一个。”他毫不担忧地答。 易朝:“……”这不是去送死吗? “不过,三天之内我没有跟甘启来传信的话,他就会带人来找。” 夜深,船上的人大部分都入睡了,两人将商船的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在舱底的密室里找到了被抓的姑娘,细数一下,竟然有三十个。看来魏城雨也在赶时间。岑暮在心里有些担忧,这些人该如何救走?如果跟着去到他老巢,到时候会有更多的人需要救,他南越的手下怎么样才能及时赶到呢? 南越的东部有一个东越,双方经常发生战争,最近几年才平静些,然而这平静的背后可能蕴藏着更大的漩涡。 不到十天,商船进入伶仃洋,腥甜的海风迎面吹来,穿过木板进入每一层楼。船长钱青在甲板上看着远方海天相接的地方,那里正升起一轮红日。 一个助手走过来悄声在他耳边说道:“船长,有人混入我们的船队。” 钱青皱着眉问:“查出来了是谁了吗?有什么目的?” “暂时还没有查到,这几天伙夫只是报告说有些食物莫名其妙地丢失。”这个助手叫阿嘎,是钱青最信任的心腹之一。 “阿嘎,你去叫阿左阿右加强戒备,按兵不动,注意不要让混入者发现,暗中查清楚再说。”钱青抬手让他下去。 岑暮和易朝两人都扮成了船中的仆人,混在人群里,如果不仔细辨认是很难发现的。 “嘿,老哥,我第一次出海,还不知道这是去哪儿呢?”岑暮走过去与一个正在船舷边啃馒头的人聊起来。 “嗐,我也不太清楚,船长每次带我们出海都是去不同的地方,这一次我也不清楚。”这个中年男子大约四十岁左右,但是显得有些苍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六十岁了。常年在海上的人日晒雨淋的,一般都显老。 “我要不是家里遇上了大水灾,怎么会拿命来开玩笑啊!”岑暮在一旁装的极其逼真,仿佛他真的经历过大灾荒似的。 “小兄弟,别担心,咱们船长真的是为大海而生的人,前几次航行遇上大风暴,他愣是把咱们一船人都从海上带回来了。”马老汉说起这件事,一脸的崇敬。 “你之前都去过哪些地方?” “占城、高棉、暹罗……还有几个不记得了,嗐,反正都是由船长在跟当地人接触,我们也不了解。” “我就希望能挣几个钱回家给我老母治病,你们一次出海能挣多少?” 说起钱的事情,马老汉警觉地看看周围,打量了一下岑暮身后的易朝:“这位是?” “他是我哥哥,这儿有点问题,不太爱跟人说话。”岑暮指着自己的脑袋回答。 易朝:“……”别人都是在背后说我坏话,你倒好,直接在我面前说。 身后的易朝当然知道对方说什么,他配合地露出一个傻笑。 “这个数。”马老汉用手指头比划了一个数字。 “八百两银子?”岑暮问道。 “是黄金。” 岑暮有点惊讶,难怪他们都乐意万里迢迢出海,这个数换做是在家耕地,得耕多少年啊。“老哥真是厉害,我老母和哥哥的病有希望了!” 易朝:“……”你能不能别老提我? 经过十几天的卧底,他们大概了解了船上的人。船长叫钱青,原本是吴越人,后来遇上水灾家破人亡,自此走上了出海的路。他的手下有三个:阿左、阿右、阿嘎,其中阿左阿右是他的同乡,为了利益出海的。阿嘎是他的养子,也是他训练出来的一把刀,凶狠毒辣。 岑暮也暗中观察过阿嘎,并没有发现这个人像船员们说的那样凶狠毒辣,相反,在他养父面前,他真的比一条听话的狗还忠诚。船上的其他人都有饮酒的习惯,唯独这个叫阿嘎的年轻人滴酒不沾。 “那个阿嘎是个什么样的人?”易朝问道,此时两人正在船尾的角落里闲坐。 “看起来对自己特别狠,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和癖性。” “武力如何?” “没动过手,不太清楚,但是看着倒真是我的对手。” “我有一个问题……”易朝停顿了一下,在犹豫要不要问出口。 “什么?问吧。” “如果动手的话,你有把握赢吗?” “不确定。”岑暮还是有一说一地坦诚,既不夸大也不贬低。四周都是茫茫大海,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儿了,客观地看待对手才是生存的正确途径。 “那我们还是尽量低调,别露馅了。”俗话说的好啊,人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刚说完,阿左和阿右就在甲板上喊:“集合!快集合!”周围听到命令的船员都陆陆续续过去。 “我们要不要过去?”易朝问道。 “过。”两人跟在人群的最后面,低着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阿左站在前边的高台上不紧不慢地喊道:“今天召集大家来是有事情要说,我们这一支船队干的都是大买卖,大家都是熟人介绍进来的……” 站在旁边的阿右实在受不了他这慢吞吞的语气,直接打断他:“我来说,我们收到消息有人混进船队,现在大家互相认一人,看看有什么面生的人。” 大家站在甲板上互相看看,马老汉记得船上之前有两个小伙子新加入的,他左顾右看,没有找到任何一个,这才明白过来:“我有事情要说!我有事情要说!” “你叫什么?”阿左客气地问道。 “马老汉。” “你想要说什么?”阿右直接上来问道。 “我之前见到过两个年轻人,面生得很,一个很傻,一个很精明,我还以为是新加入的人。” “现在在这里吗?” “不在。刚刚还看见他们两个坐在船尾吃饭来着。” “阿左,你带他去画像。”阿右敏锐地觉察到了异常之处,“我带人去搜船,告诉阿嘎带人去底舱。” 两人分好工,立即在船上搜查。“你去那边!你跟我去这边。”“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两个人找出来。” 阿嘎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身强力壮,他带着十个手下进入底舱。底舱多是用来存放粮食和关押重要人质的地方,平时很少有人来。他挥手让其他人分散包围这个底舱出口,他则撞开舱门。 门打开的一瞬间,灰尘满天,里面绑着两个被扒光衣服的水手。他们看见阿嘎出现,急忙求救。 阿嘎气冲冲地走进来,拔走塞在他们嘴上的布条:“怎么回事?” “阿嘎少爷,我们被人打晕了,醒来就成这样了。” “可恶!立刻给我搜,一个角落也不要放过。”他一拳砸在地板上,拳头落处出现了一个洞。 然而全船的人几乎翻遍了每一个角落,就是找不到这两个人。 船长舱内,钱青靠在太师椅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阿嘎垂头丧气地回来禀告:“船长,我们没有找到两个入侵者。” 香炉的镂空雕花中升起缕缕白烟,在不经意间也染上了主人的悠闲。“没事,在这茫茫大海,料他们也插翅难逃。” “可是船长您不担心吗?莫非您早就知道有人潜入船队了?”阿嘎低着头问。 “本来就是故意引他们上来的,我们要将他们这样!”他睁开眼,右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随后微微笑,又恢复原来悠然的状态。 “那潜入者是谁?” “在那,你自己去看。”他一副慵懒的样子,对阿嘎爱答不理的。 他恭敬地站起来去案桌底下,打开暗格,里面是两幅画像和一封信,信上只有简单的一个字:“杀。”一幅画像上写着易朝,另一幅则写着岑暮。 易朝他不认识,可是岑暮这个南越二殿下他还是知道的,看到那一个杀字,他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船长,这可是南越二殿下,咱们真的要这样做吗?” “你怕了?” “没有,只是不想让您被人利用。” “放心!有些事你只要去做就行了,别问太多。” “是,阿嘎明白。”他收起画像放回原处。 * 易朝和岑暮躲在了船外边,脚下是茫茫大海,波涛时不时涌上来,扑打船体。准确来说,他们俩是挂在船舷外边的。 “你还能坚持多久?”易朝问。 “应该还能坚持一会儿,等他们搜完我们就回去。”岑暮一手攀这船舷向外突出的木桩,一手揽着易朝,此时竟还有心情开玩笑,“易晓天,你是不是该少吃点?” “这都什么时候了,能正经点吗?” “好吧!易大人永远都是板着脸的。” “如果你能把耍嘴皮子的功夫用来想办法,我们早就安全了。”易朝扭过头看着他。 他不知怎么的,被这么一看反倒有点不自在了,脸有点发烫:“你别这么看着我,不然我会想……” “想怎么样?” “亲你。”岑暮直接回答。 易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两人回到船上,此时虽然没有再搜船,但是每个人都很严肃,如临大敌。他们低着头走过船尾,却冷不防的被人叫了一声:“站住!” 岑暮手心冒了一层冷汗,左手攥着易朝的手。 “说你们两个呢!转过身来!”喊话的不是一个普通的水手,而是阿左手下的人,手里还拿着画像。 他慢慢转过身来,与对方视线相交的一瞬间,对方认出了他,“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岑暮就冲过来捂住对方的口鼻,生生窒息昏倒。 在船顶上放哨的水手看到了这一幕,立即大喊道:“快来人!入侵者在这里!来人!”他的声音惊动了一整船的人,所有船员向这里汇集,咚咚咚的脚步声将整个甲板震得晃动起来。 “走!”他拉上易朝的手便逃到船舱里。 作者有话要说:又到了周末,照常周更!我得勤快点,不能再这么懒惰了。 ☆、三万里海雾茫茫 阿嘎从船顶直接破开木板从天而降,挡在两人的面前:“二殿下,幸会!您怎么有空来我们的破船上?不会是为了观海吧?” “你们做了什么难道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少废话,让开!”岑暮二话不说直接上去飞身横扫一脚。 阿嘎不闪不躲,同样抬腿扫过去,两人的长腿在空中相踹,很快有同时被弹开。 岑暮大为惊叹:“阁下有这样的好身手,为什么要跟着钱青干这样的事?加入我,成为南越的勇士吧!” “二殿下恐怕想多了,我就喜欢这海上的生活。”他一拳飞来。岑暮只好抬手格挡,两人的水平都很高,打得有些难分难解,船上的木桌子木凳都被碾压得粉身碎骨。 阿左和阿右也相继赶来加入战斗中,岑暮渐渐不敌对方三人。趁他不备之时,阿嘎抬腿将岑暮打倒在地,岑暮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 “没事吧?要紧吗?”易朝冲过来拍拍他的背部。 “没事,我还能再坚持一会儿。” 双方对峙之际,寂静的船舱里响起了掌声:“哈哈哈!二殿下不愧是南越第一勇士!”钱青从船长舱中走出来,站在楼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 “是谁想杀我们?”易朝抬头看着他。 “易大人,二殿下,你们挡了谁的路,谁就杀你们!这还要问我吗?”他抬手给对面的三个人发了个信号,随后自己又慢悠悠地走回去。 阿嘎、阿左和阿右得到命令后立即冲过来,岑暮也只好带着伤上去迎战,可几番轮回下来,他是在扛不住了,趁着自己还有点力气,甩出□□,霎时间整个船舱都弥漫着一层白烟。 他拉起易朝的手跌跌撞撞地逃到甲板上。 “他们逃了!追!”阿嘎靠着天生的听觉在一片混乱的脚步声中分辨出来易朝和岑暮的方向,钻进去迷烟中追出去。 阿左和阿右及其他众多的船员也赶紧跟在后边追出来。 “想跑?没那么容易!你们不知道上船容易下船难吗?”阿嘎在背后吼道,他在迷烟中将匕首掷出。 易朝只感觉背后一阵钻心的疼,他攥紧了拳头,紧咬牙关,没有出声。岑暮注意到他的异样,回头往对方的背后一看,赫然插着一把刀子,周围的衣裳都染红了。“可恶!”他想回头去跟阿嘎厮杀,易朝抓紧他的手:“不要去,带我走!”他虽然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有力。岑暮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右手搂着腰,从船舷上跳下去。 追来的阿嘎看着海浪波涛:“他奶奶的!竟然跑了!” “这么一片海跳下去就算不被淹死也会被海中的鲨鱼吃掉,阿嘎不用灰心!”阿左乐观地说道。 阿嘎没有理会,只是一个人闷闷地走开。 “他怎么了?整天一副死人脸!我又没欠他什么?”阿左歪歪地挂在船舷上,浑身上下都是懒懒散散的。 阿右瞥了他一眼:“就你话多!啰嗦!” “阿右你也是这个样子,真没劲儿!”阿左望着一片平静的海面。 在船上看着这片大海平静,可是真要到了水里,那还真的说不上是平静。两人在暗流中起伏不定,跟着海面下的水流在无目的地漂流。易朝和岑暮身上的血被海水冲散开来,这无疑会引来鲨鱼。 潜伏在漆黑的水底里的猎食者在鲜血的诱惑下纷纷出动,它们接二连三地游上来,岑暮只好往水面上游,好不容易露出脑袋,他抹了把脸,看到的竟然是无边无际的大海,连天空都是海的颜色,浑然一体,令他分不清东南西北、上下左右。 周围的水面也竖着五六片鲨鱼鱼鳍,像风帆似的在海面上破浪前行,在这片海洋里,他与鲨鱼上演了一场生死时速,易朝的意识已经很微弱了,他什么忙也帮不上:“你放开我!自己逃命去吧!” “说什么胡话呢!我不会放弃你的!”后面是追逐的鲨鱼,锋利的牙齿,嗜血的灵魂。 “把我丢下,你还有一线生机,如果不放手,你也会死在这里的。”易朝强撑开自己的眼皮好看看周围的情况。 “别啰嗦!再干扰我逃命就把你砸晕。”他撂下话,对方也只好闭上嘴。 过了一会儿,易朝听见了一些歌声:“你听见歌声了吗?有人在唱歌。”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歌声,除非是鲛人!” 歌声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来,有些缥缈,忽近忽远的,像风中飘忽不定的风筝。岑暮仔细听了一下,但是听不懂:“对,确实是歌声。” 后边追逐的鲨鱼放慢了速度,接着又停在原地,随后像看见什么更恐惧的东西,纷纷调转方向远离两人。 “它们在害怕什么?难道是……”两人同时回头,身后大约五丈的地方有一个人,披着水蓝色长发,眼睛也是蓝色的,耳朵长得奇异,像两片树叶。脸色近乎头顶的云一样白,脖子下方隐藏在交领衣襟中。这是汉代的样式?易朝在心里猜测道。 见对方没有恶意也没有要走过来的意思,岑暮问道:“阁下可是南海鲛人?” 对方沉默没有回答,而是抬手向西指去,有种仙人指路的既视感。抬手的瞬间,宽大的袖袍带着水出现在海面上,瞬间又干透了,随着海风轻轻飘荡,袖子的边缘还刺绣着繁杂的花纹。 易朝推翻自己前一个猜测,“阁下在秦时期是否到过中州?” 他看了眼易朝点点头。 “那边有什么?”他又接着问。 鲛人再次沉默。 “他听得懂我们讲话吗?”岑暮有点好奇。 “应该可以,只是他不想交流罢了。”他跟岑暮说完,又向鲛人问道,“你是想让我们去那边是吗?” 鲛人再次点头,随后消失在了海水中。再看西边鲛人所指的的方向,海雾散开后,出现了一个岛,两人决定游过去,就算岛上有什么危险,也比在水里泡着强。 “你怎么知道他在秦朝到过中原?” “他衣服上的刺绣纹样,那是只有秦朝才会使用的纹路,还有,秦始皇建造地宫时以人鱼烛长明宫殿。” “如果真的是照你所说的,鲛人岂不是上百岁了?” “难说,这一个种族都只是在古籍中有只言片语的记载,我们今日能遇见,也算是一种奇缘。” “话说回来,他为什么要帮我们?”岑暮带着他游过去。 “不知道。我隐隐有种感觉,他似乎一直在跟着我们。”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看看,后边除了一望无际的大海,再也没有什么其他东西了,甚至是一些鱼都不见了。 “会不会是之前那片鱼鳞,他想拿回去?” “不知道。”易朝从怀里艰难地摸出鱼鳞端详了一会儿,除了颜色有点像以外,没什么特征。 “你打算怎么处理?” “既然人家救了我们,这鳞片我们留着也无用,不如会回去罢了!”他随手向后边抛出,鳞片在空中划过一道半圆形的弧线,坠落到海水中,沉沉下落。在深海阴翳与光线交错的地方,一条人鱼从海水中显形,深蓝色的鱼尾在海水中支撑身体,上半身穿着飘逸的服饰,长发在水里四散开来,像一片肆意生长的海草。 他伸出手掌接住下落的鳞片,眼神里都是沉默,这片沉默中,潜藏着封存千年的悲伤。 岛上,一片碎石沙滩,远处是高低错落的灌木丛,再远一点,有一座大山,山顶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他扶着易朝一步步上岸,身后的沙滩上留下四行深浅不一的脚印。他将对方安置在一块看起来较为平整的大石头上:“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止血的草药。” 易朝点点头,他的脸色惨白,都快赶上鲛人了,被海水泡得太久,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是海水的咸腥味,黏黏腻腻的,特别难受。海水渗入伤口,火辣辣的疼。等了好久都没见对方回来,他边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岑暮捧着一堆草回来,他不确定哪种疗效比较好,干脆都拿回来试一试。回来看到他左手支着脑袋靠在石头上小憩的样子心里有些好笑:都伤成这样了,还保持自己的形象! 但是仔细看的话,会觉得易朝的睡姿还是很雅致的,面容安详,哪怕以天为盖,以地为席也能像在宫殿里一般,别无二致。 说实话,他不想打扰对方,出于私心,他想再多看几眼。可是背后的伤口可等不起,海水加上炎热的天气,如果不及时处理,会感染溃烂的。 他走到易朝的身边,刚坐下,对方就醒了:“你回来多久了?我刚刚有点累,不小心睡过去了。” “刚刚回来的,你把衣服……解一下。”他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竟然会有点不好意思。 易朝倒是没有在意,背过身,将腰带松开:“后面我看不到,有劳了!” “好,你忍着点。”岑暮在他身后将衣服从肩上取下,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刀拔出,他一声不吭,强忍着伤口的疼痛,可是身前的沙地上被抓出了十道爪痕。 “你还挺坚强的。”岑暮心疼地说道,他自己看着伤口都觉得背疼,随后是上药,包扎,整一个过程易朝都是安安静静的。如果不是看着对方的身体还会颤抖,他都要以为对方早就昏睡过去了。 ☆、三万里海雾茫茫 处理完伤口后,他将衣服披在对方肩上:“我去找点水。” “嗯……我……没……”话还没有说完,易朝满头大汗,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强撑下去了,顺势倒在石头上。 “唉,你看你,疼就喊出来嘛,干嘛老是死撑着呢?早知道会这样我就应该把你打晕了再说。”岑暮看着天,正是正午时分,日光强烈,在沙滩上晒太久会中暑,所以把易朝也带在身边。 丛林里面有一条路,看起来像是经常有人走。他沿着小路走,出了丛林,小路的尽头是一个村落,里面大大小小,粗略一算,竟然有十几户人家,而且人家的烟囱上还冒出缕缕炊烟。这座小村落的背后是那座山。村前是一条河,不宽,正好把村落森林隔开。河对岸有一条挂起来的桥,正孤零零地在风中飘荡。 “喂!有人吗?救命啊!”岑暮隔着河向对面的村庄大喊道。喊声在山壁上回荡,形成层层叠叠的回声。 一群人从里面出来,其中一个年长的老人问道:“你们从哪里来?”他看起来像是村长一类的人,周围的村民都对他恭恭敬敬的。 “大爷,我们从海上来,船遇上了风浪,其他人都死了。”他回答。 众村民在一起商议:“看他们伤得这么厉害,应该是遇到风浪了。” “我赞成帮他们。”一个年轻小伙子举手道。 “我不同意,万一他们是海上来的强盗怎么办?”一个瞎眼的老人反对。 “我不觉得,我看着他们挺面善的,应该不会是强盗。”一个老婆婆说道。 “这样吧,大家举手投票,决定放他们进村的就举手。”村长调和众人的矛盾。果然大部分人都赞成帮助这两个外乡人。 桥被缓缓放下来,他带着易朝走过来。进入村子后,他们住进了一间柴房里。 一个热情的年轻人经常来这里看望他们,这个人叫葫芦,他从小就在村寨里长大,没有去过外面,一来就缠着岑暮叫他讲讲外面的事情。 岑暮也从他口中得知,这一群人最开始是船员,航海到这里之后,发现这里的生活也不错,久而久之就定居下来了,当然,村子并不封闭,时常有人出海,去周边的地方卖些鱼肉,同时再买些东西回来。 “岑大哥,他是你什么人?”在听完岑暮讲外面的世界之后,他看见易朝一直没有醒过来便问道。 “我……哥哥。” “哦!可是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他刚说完好像就意识到希冀说错话了,掌嘴,“呸呸呸,你看我这嘴,就是不会说话,你别介意啊!” “那倒没关系,也不是亲的。” “他的伤看起来很严重啊!我听村长说后山上有一种长得像蘑菇一样的东西,一半是白的,一半是红的,可以帮助病人痊愈。” “真的?后山上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吗?” 葫芦摸摸后脑勺:“好像没有。不过,千万不要去山顶有雪的地方。” “为什么?” “雪下面是火山,掉下去人就会被烧成灰的。小时候我跟两个朋友去那玩,他们掉到雪里去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你帮我在这看着他,我去找药。”岑暮高兴地走出门。 “哎……”葫芦拉住他,“村长不给外人采药,你千万小心点。” “好,你放心。”他出了门之后就小心地避开村中的人,溜上了后山。 这座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占据了岛的中心,上到了半山腰就可以看到半个岛屿。越往上,树林就越稀疏,中午的时候这里的雪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到了傍晚时分,雪又变厚了,估计到了晚上,这就该结成冰。 岑暮在树林中寻找葫芦说的蘑菇状的药,从他的描述中岑暮猜测可能是冰火芝,这是灵芝的一类,传说能够使白骨生肉,使死人复活,不过传说毕竟是传说,总有很多夸张的成分。他当然不相信能够肉骨生死,但是有助于康复倒是真的。 山间的密林略过两个人影,岑暮立即躲起来。 “冬瓜,我们上次抓的那条人不人鱼不鱼的东西去哪儿了?” 躲在草丛里的岑暮心里咯噔一下,人不人鱼不鱼,不会就是鲛人吧?他们抓鲛人干什么?难道那个鲛人指这里是要我们帮他救另一条鲛人? “嘘,别说那么大声。”被称作冬瓜的男子大约二十左右,他警觉地看看四周,确定没什么人之后才回答,“那条鱼是村长要的。” “村长要那玩意儿干什么?” “说你是大南瓜你还不承认,当然是卖钱了。你想啊,那么稀有的东西要是拿到市场上,岂不是大赚一笔?” “村长什么时候去卖鱼?我也想跟着去。”南瓜说道。 “你要是机灵点,村长肯定会带你去的。”两人一前一后走下山。 岑暮从草丛里出来,将事情压在心上,先去找冰火芝。一路上山,终于在雪线边缘看到一朵冰火芝,半红半白,红的那一半比火还要华丽,白的那一半跟雪一样冷艳。 他走过去拔起冰火芝,却不料现在是雪化的时间,雪线比平时都要高许多,此时他的位置已经到了火山口,拔下冰火芝,就是压断雪层的最后一根草,整个雪层哗啦一下陷落下去,说时迟那时快,他伸手抓住了一块凸起的冰,锋利的冰沿将他的手割出了血,融化的冰与血滴滴答答地掉到底下的岩浆中。 他要是再迟一点,就成了脚下的灰烬了。趁着冰岩还没有完全融化,他右脚一蹬岩壁,翻上来了。 * 山下村长家,挂在屋角落的铃铛响个不停,村长眉头一紧:“不好!有人偷药!冬瓜、南瓜,你们两个去看看那两个外乡人在不在。其他人跟我上山。” “是。”村长带着十个村民上山查看情况,来到山顶,只见陷落的雪和一个巨大的火山口,底下是翻涌奔腾的岩浆。原来生长在这里的冰火芝已经不见了。 “可恶!你们分头找找,看看有什么东西遗落的?一定要找到偷药人。”村长忍不住将怀疑的心投向那两个人,总觉得很有嫌疑。 不过,他们没有在现场找到任何可疑证明是岑暮和易朝的东西。 * 岑暮轻车熟路地回到了葫芦家的柴房里,葫芦一看他满手是血,惊讶道:“你真的采回来了?” “嗯,接下来呢?” “煮水给他服下就行了。”葫芦刚说完,外面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葫芦!葫芦!快开门!” “你把他们引来了?” “我不知道啊。” “你采的是山顶那棵?”葫芦脸上的表情再次惊讶。 “是啊。” “天啊!我忘记跟你说了,那棵是村长家的,他在上面设有机关一采下就会掉到火山里去。” “我没事,你先去开门吧,别让人家久等了。”岑暮笑着说道。 冬瓜和南瓜二话不说,直接推开葫芦,跑进柴房来,在柴房里搜来搜去。 “喂!二位,你们一进来就大肆搜索,这难道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岑暮坐在床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少废话,要不是我们放你们进来,估计这会儿你们都要被野兽吃掉了。”冬瓜一边找一边大喊道。 “你们是不是偷了冰火芝?” “什么?冰火芝是什么东西?我一直呆在这屋子里,如何偷得了你们那什么芝?”他不屑地说道。 “真没有?”冬瓜看向岑暮,对方一脸的“君子坦荡荡”,不像是偷了东西的样子,随后他又转向葫芦,下巴一抬,问葫芦是不是。 葫芦立刻点点头:“是是是,他们从进来之后就没有出过我家院子。” “冬瓜,这里没有。”南瓜将屋子翻了个遍,什么也没找到。“可能真不是他们干的,毕竟从这里上山,没有一个时辰也到不了啊。” “走!”冬瓜挥手叫上南瓜离开这里。 葫芦看见他们离开,赶紧关上门,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你刚刚的配合不错,有没有兴趣出去谋个差事?”岑暮一边煮水一边问葫芦。 “我?真的可以吗?”他简直不敢相信天上掉馅饼会砸在他头上。 “嗯。你过来。”岑暮从腰上解下一块令牌交给他,“以后你要是想出去,可以拿着这块令牌来南越找我,我给你个一官半职。” “好。以后有机会一定去。”葫芦小心翼翼地收好令牌。 “哎,对了,你们有没有去抓什么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你指的是什么?”葫芦摸摸脑袋不太理解对方的话。 “哦。没事了,就随便问问。你跟冬瓜南瓜他们是什么关系?” “嗐,我们就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不过吧,他们觉得我比较傻,一般去外面也不带我去。” “你的爹娘呢?” “他们有一次出海就再也没回来……他们都跟我说我爹娘在海对岸住下了,所以我就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出海,到对岸去找他们。”葫芦傻傻地笑着。 “……”不知怎么,岑暮觉得心里有些难受,过了许久,才开口道,“以后你要是能出海了,记得来看看我。” “一定的,岑哥。” 他煮好药后,给易朝服下。后者喝了一口便吐出一口乌黑的血。他轻拍这对方的背部,尽量远离伤口患处:“好点没?” “你给我喝的是什么?不会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这我就不清楚了。葫芦,这药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吗?” 葫芦回忆了一下:“好像没有……不过长肉的时候伤口会很痒。” 很痒算是副作用吗?两人四目相对,都放下了自己多余的担心。 外面传来喧闹声,像是在集会,易朝问道:“外面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每周更三 ☆、三万里海雾茫茫 葫芦嘿嘿一笑:“今晚是我们这里的过年,你们可以来看看,很好玩的,有歌舞,有篝火,还有考餐……” “考餐是什么?”岑暮问。 “就是大家围在一起考一条大鱼。” “是什么样的大鱼?” “什么样的都有。” “那有没有那种长的像人的?” “这倒没有,再说了,长得像人的鱼谁敢吃啊!”葫芦说完,外面又有人来敲门了,不过这次是一个小姑娘,她是来叫葫芦去当帮手的。 葫芦在门外喊了一声:“岑哥,我去年会搭把手。” “去吧!”岑暮站在院子里向他挥手。 “想不到你跟他混得这么熟了?”易朝披了件衣裳走出来。 “别出来,你这样会着凉的。”他趁着四周没人看见,赶紧将易朝扶进去。 现在这个天气,哪里算得上凉,太阳还在天边照着呢!“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易朝严肃地问道。 “我就知道肯定瞒不住你。”他叹了口气将事情说了一遍,还说到了鲛人的事情。 “你亲眼看见鲛人了?” “还没有,今晚打算去看看。” 入夜,村子中央的空地上,所有的人都围着火堆唱歌跳舞,火堆的火苗在热烈地向上涌起,接着又像烟花一样向四周散开,形成一朵蘑菇云。 村子里的男男女女都在笑靥如花,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只有葫芦一个人在一旁帮别人考肉串。之前那个来找他当帮手的姑娘此时也跟另一个男子在跳舞。 岑暮只是经过时看了一眼心里直叹道:“葫芦啊葫芦,你怎么在这儿傻等着呢?喜欢哪个姑娘就大胆上去跟她表明心迹啊!” 村长在主持年会,正好给了他潜入村长家中一查到底的机会。村长家建在全村最高的地方,站在上面可以将周围的每一户人家尽观眼底。地势虽然高,可走上去也挺费时间的。这一栋三层的竹楼背山靠水,形式可以说是得天独厚。南瓜和冬瓜没有参加年会,他们要守着村长家。 他偷偷溜进竹楼里,里面陈设简单,不太像是经常有人居住的样子。他在里面找了很久,在书房发现了一个暗格,那是一个石雕的鲤鱼,正是跃龙门的姿态。就在他移动石鲤鱼时,三面竹楼飞出暗箭,好在他身手灵敏,一下子避开了暗箭。 “谁?”门外把手的两个人听到声响后立即进来,岑暮则从窗外跳出去,留给他们一个模糊的背影。 “追!”冬瓜和南瓜也一起追上去。村长也得知自己的家进贼了,赶紧回来查看,随后带着一帮人跟着冬瓜留下的痕迹追过去。 村子东边,葫芦家,易朝入夜之后发现背部很痒,很想伸手去挠,但是又怕将伤口抓伤。岑暮跳窗进来,二话不说将易朝摁在床上,剧烈撕扯对方的衣服,同时也将自己的衣服脱掉。 “你发什么疯呢!” “嘘,我被发现了,他们追来了。” 易朝瞬间明白局势危急,也不敢再犹豫,这应该是最好的方法了,两人滚到了床上,岑暮看着身下的人,吻上去,随后又沿着颔、脖子一路轻咬下来,在对方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串串吻痕。“我警告你,别乱来!”易朝低声警告他。 “放心,我有分寸,大人!”他在对方的耳朵边回答,声音低得有些异样的暧昧。 “哐当!”门被粗暴地踹开了,冬瓜和南瓜两人各手拿大刀闯进来,看到这样一幅场景,简直是春宫图再现。床上的两人面容姣好,一个带着妖孽的不端,一个带着病态的苍白,上半身没有盖被子,身材好得令人艳羡…… 随后村长也带着人进来。 …… 双方一阵沉默,易朝脖子上的吻痕还没有消失,他别过脸,不想看门口那些人,背后的伤口很痒,他忍不住蹭了一下床单。 岑暮先开口:“各位有事吗?大晚上闯进来就为了看我们找乐子吗?” 村长一张老脸有些不自在:“不好意思两位,我们村里出现了小偷,怕两位客人受伤,所以来看看。” “看也看够了,你们是不是该离开啊!”岑暮双手支撑在易朝两侧,后者呼吸的气流正平缓地扑在他手腕上,有意无意地撩拨着他的心。 冬瓜的眼睛滴溜溜地在屋里搜索了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南瓜比较单纯,一直低头看自己的脚趾头,脸红得能捏出血来。 “怎么?想看我们表演吗?你们能承受得住就看吧。”岑暮俯下身子,眼角的余光一直在关注门口站着的那帮人,心想:你们还真想看啊?再不走,我就要露馅了! 他在易朝的脖子上轻咬了一下……那帮人还没走! “大人,要不你叫几声?”他低声在易朝的耳边打招呼。 “怎么叫?” “随便。” 易朝开始在某人身下装喘息,刚开始还不大放得开,后来越装越像…… 村长实在看不下去这么不要脸的两个人,冷哼一声带着人离开。 等院子的门关上,他们两个才停下来,岑暮在上边近距离地看着他:“大人,你的演技还真不赖,我都要忍不住假戏真做了。” “下去!” “要不咱们试一下?我会好好伺候大人的。”岑暮死皮赖脸地盯着易朝,后者的鼻尖上挂有一些晶莹的汗珠。 “立刻从我身上滚下去!”易朝伸手推了他一把。 “好吧!”他放过易朝,虽然喜欢但是不能乱来,易晓天一向是吃软不吃硬,要是他真的用强,估计以后连朋友都不能做了。他边穿衣服便说情况,“我在竹楼里发现了暗格,可惜是假的,村长很狡猾。” 易朝根本没心情听他说话,背部的伤口越来越痒,原来副作用这么大! 见对方没有理他,岑暮回过头来见易朝趴在床上,背部的肩胛骨微微弓起,双手交叉互相死扣着。“你怎么了?”他过去扶起易朝。 “背后很痒。” 他看了一眼,原来那个伤口上的溃烂的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一层层长出来。“没事,只是开始长新肉了。” “不行。”易朝扣不住自己的手,往后抓伤口。他赶紧抓住他的双手:“不能动!再忍一下,长出来就好了。” “痒!”易朝一直企图挣开对方的手,但是都失败了,他陷入了一种自相矛盾的状态,一边想抓伤口,一边又用理智告诉自己不能抓,“放开我!不,不要放开我……” “别怕,我在你身边。”岑暮从旁边伸手将人圈在怀里,同时扣着对方的手腕。 “我真的很难受!唔!”易朝在他怀里挣扎,“敲晕我!敲晕我!” 他心一狠,抬手捏了一下易朝的颈部,后者很快失去了知觉,脑袋靠在他的肩上。他替对方穿好衣服,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颈侧的淡红色咬痕还依稀可见,他心头咯噔一下:怎么轻轻咬的这么久还没有褪去?他伸手摩挲着颈侧的吻痕,那是某人微凉的皮肤。 “你啊你,怎么具有这么大的魔力呢?看见你笑一下,我就会开心好久,看见你皱一下眉,我的心都会碎。你到底是我的什么人?”他抚平易朝皱着的眉头,在后者的眉心处落下一个吻…… 易朝在梦中又看见了更多的事情,他看清楚以往出现在他梦中的那个地方,是一座禁地,里面的蝴蝶成千上万,每一只都像落叶一样在空中打着旋落到花上。 那个一直陪伴着他的少年,竟然……是小时候的岑暮。他比岑暮大三岁,所以这个时候,对方也不过七岁的年纪。 原来我们这么早就认识了! 长安古道上,月黑风高,两人初遇……以为是偶然,其实早有羁绊。 难怪当时会觉得熟悉。他的过去与岑暮的过去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所以后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忘记这段记忆呢?他在梦中自我诘问。 * 年会上,葫芦被南瓜和冬瓜堵住,他们把葫芦嘲笑了一番:“你去看看你家里住的那两位,都是什么人啊!不要脸!” “胡说!岑哥跟他哥哥才不是那样的人呢!你们胡说。” “哥哥?难道还□□?还是你早就知道了?”冬瓜和南瓜一直嘲笑葫芦。 葫芦生气地跑回家,刚好看见岑暮在亲吻易朝,便质问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岑暮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他带着葫芦来到院子:“是真的。” “你们明天离开我家。” “为什么?”岑暮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你们犯了我们村子的禁忌。” “是什么?两个男子不能相爱吗?” 葫芦点点头。 “好,我们明天就走。”岑暮看着山头,黑压压的一片,像是随时都会倒下来将村子压在山下。 葫芦的手指在兜里的令牌上捻了很久,心里挣扎了很久才拿出来:“这个给回你。” “怎么,以后你不打算来找我了?你们村子有这样的禁忌我能理解,在我们那边这样的事情是很正常的,两个男子相爱,其实就跟男女相爱一样,都是用心来交换对方的心。”岑暮的眼睛里漾着月光。 葫芦不明白这种感情,他没有见过,更没有体验过:“那……我以后还能去找你吗?” “当然可以了。赶我走的是你们村子的禁忌,又不是你,对不对?”岑暮看着他笑。 葫芦收起令牌,犹豫了很久才开口:“岑哥,你跟他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嗯……这个……很复杂!看见他笑,你会开心;看见他皱眉,你会难过;看见他哭,你会心碎;你会想把他永远捧在手里,像一尊神一样供奉在你的心头上……总之,你会变得不像原来的你。”岑暮自己也不太明白,只能胡乱地说说感受。 “那是变优秀了吗?” “不一定哦!有可能是变坏,也有可能是变好。” 葫芦没有再问下去,默默回到自己屋子里。 ☆、三万里海雾茫茫 翌日清晨,两人悄悄离开了葫芦家,出了村子,过了河,回到了那片丛林。“你接下来怎么办?”易朝已经好多了,伤口的新肉也长出来了。 “晚上再潜进去看看。” “我们可以等他们带鲛人出海的时候再动手劫下来。”易朝说道。 “这个办法好是好,但是我们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带鲛人出海呀!在这片森林生活一两个月还行,两三载我可等不了。”岑暮看着河对面的村子说道。 “我觉得他们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一定会尽快将鲛人带出去。”如果问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看法,他只能说是猜测。 两人在岛上的另一边查看,山的东面是村子,西面是一片荒山,连棵稍大的树都没有,只有大片的沙漠和零零星星的沙棘和干草。海边停泊一条船,有些破旧。两人走过去,破木船的内侧画这一个葫芦。 “这会不会是葫芦他爹娘的?”岑暮问道。 “有可能。”仔细找找,他们又发现了船舷下的隐蔽处,有一片干涸的血迹,血都渗进船木头里。在血迹中,他们找到了一行字:何洋杀我。一笔一划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触目惊心。 “何洋是谁?”易朝这几天都没有出过门,自然也不认识多少村中人。 “好像是村长。那天晚上我潜入竹楼看见门口挂着这个名字。难道是村长杀了葫芦的爹娘?” “暂时不确定,不过有很大的可能。一同出海,多多少少都会因为分钱不均而起争执。”易朝站起来,看看四周,当时吹的是西北风,还挺大的。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可以做个风筝飞回去。 刚想跟对方说,岑暮看见海边站着一个鲛人:“他又出现了。”鲛人慢慢地飘过来,只露出半身,不过看身后的波纹,下半身的鱼尾在拍打海水。 “你是要我们帮你救出鲛人?”岑暮问。 鲛人点点头。 “可是我们找不到它。”岑暮把易朝挡在自己身后。 鲛人手掌向上,一个海螺出现在手心,他抛到岸上。岑暮过去捡起来。 “它会给你指方向。”鲛人虽然是对岑暮说话,可是目光一直看着易朝。 易朝有点不知所措:“你认识我?” 鲛人摇摇头:“不认识,但是好像见过你。”随即消失在海水中。 “你们认识?”岑暮拿着海螺问。 “不认识。不过之前在神巫岭的幻境里见过他,他就是被当做祭品的那条鱼。” * 易朝在外面接应,顺便找材料做风筝。岑暮则潜入村子,有了海螺,他很快在村子的西北角找到了一个石洞,洞口不大,周围没什么树木,只有几块大石头。门外守着三个人,他们看上去有点疲倦,忍不住对着老天打哈欠。 岑暮捡起一块石头丢向右边的草丛,石头落到草丛里,发出了响声。三人立即警觉起来,竖起耳朵听着。“你去那边看看。”一个高大的男子指挥道。 其中一个地位地点的人极不情愿地走过去,岑暮也悄悄挪过去,从身后将人脖子一扭,后者立即断气。 两人见他去了难么久还没有回来,不禁有些奇怪:“这么慢?你去看看黄牛在干什么呢?磨磨唧唧的。” 又一个男子过来,他看到的是黄牛的尸体,刚想大叫就被人从身后捂死了。岑暮直接去洞口解决最后一个,山羊求饶道:“别杀我!别杀我!里面很复杂,我可以带你去找鱼。” “走!别耍花招。”岑暮冷冷地威胁道。 “是是是,不敢。”他带着岑暮走入洞内,山羊没有带错路,一直都符合海螺的指向。左拐右拐大约绕了十八个岔路口之后,他见到了那个鲛人,小小的,只有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大小,在大缸里蜷缩着小小的身体。不过这个鲛人浑身上下呈白色,白得有些不正常。 他将鲛人捞起来,回头看见山羊,那人哆哆嗦嗦站在一旁,似似乎很害怕这个鲛人。岑暮走过来:“你怕什么?” “鲛人。他……之前……不是这样的。” “之前是什么样?” “之前他是跟……人一样,头发……也是黑色的。”岑暮抬手捏晕山羊,不管怎么样,先把这个鲛人带到海边再说。 他刚走出去,洞内的机关被触发,几百支暗箭从四周飞来,他只得赶快躲开。靠着灵敏的身手在洞壁上跳跃躲避。 出了山洞,周围的护卫都赶紧朝这边靠近,他只好潜入村子。一村子的人都被惊醒,他们向四邻八舍喊道:“抓贼啊!大家快起来抓贼啊!” 岑暮逃到了东边的一个巷子角落,旁边不知是谁家的后门,一下子打开,将岑暮拉进去。“是你?”岑暮看见搭救自己的竟然是葫芦,有点惊讶。 “上次我赶走你们是我不对,我已经想清楚了,你爱谁谁,跟我没有关系,不过我还是要祝福你们。”葫芦认真严肃地说道。 “不错,思想觉悟高。” “这个是……”葫芦看着这条鱼?这个人? “鲛人。你们村长要杀他。你把他带去西面沙滩,他爹在等他。”岑暮想应该是吧,虽然长得不太像,他将鲛人转交给葫芦。 “岑哥,你呢?” “我去引开他们。” 葫芦抱着鲛人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离开村子,跑向小岛西边海滩。小鲛人睁开眼,看见他葫芦,之后一直盯着葫芦。葫芦只顾着埋头跑,没有发觉鲛人在盯着他看。 岑暮将全村的村民引向反方向,他们还没有发觉鲛人已经被带走了。其中冬瓜跟在后面,发现了异常:“不对,鲛人不在他手里!” “坏了!”南瓜在他的提醒下才回过神来,发现追逐的村民当中唯独没有葫芦,“难道在葫芦那里?” 两人立即脱离村民,转头向葫芦家跑去,到达时,葫芦家早就是一片空空如也。“南瓜,带你家的阿旺来。” 阿旺是南瓜家的一条狗,鼻子特别灵,跟葫芦关系特别好,有事没事经常来葫芦家蹭吃蹭喝。它带着两人去西岸,光秃秃的海滩上一览无余,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抱着一条人鱼跑向海边,那正是葫芦。阿旺汪汪汪兴奋地叫起来。 葫芦回头一看,是他们追来了,他害怕,加快了脚步。 “葫芦!停下!给我停下!你这个小兔崽子,竟敢偷偷联合外人,看我抓到不把你皮剥下来!”冬瓜一边追,一边喊道。 葫芦更加害怕了,他知道冬瓜能做得出来。鲛人扭头看向冬瓜和南瓜,暗暗记住他们的脸,以后回来报仇!还差两三步就到海边了,葫芦心里觉得有希望,可就在这时,冬瓜也急了,他心一狠,将手中的大刀投出去。鲛人抖了一下身体,把葫芦带倒,扑向前边,摔了个狗啃泥。 背后的大刀只是在他背上划了一道口子,伤口火辣辣地疼,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将鲛人推入海水中:“小鱼,快走!别让他们抓到你。” 鲛人碰到海水之后,外形一下子变了样,变得更人一样,不再是异常的白色了,不过,他吧眼睛却是海水一样的蓝。他在海水中长大,长成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一头黑色长发像瀑布一样挂在身后。 “小……鱼”葫芦看着眼前这个变化巨大的鲛人,有点不可思议。鲛人看向冬瓜和南瓜,手一挥,一条水龙冲向两人。 “不要杀他们!”葫芦匍匐在沙滩上喊道,“他们是我从小到大的伙伴。”鲛人收回手,那条水龙在半空中化作一阵雨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南瓜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个怪物,向空中放了一个信号,这边追逐岑暮的人看到信号之后,才反应过来是调虎离山,赶紧向西海岸跑去。 岑暮跟易朝会合,两人一同走捷径去了西海岸。 “葫芦!葫芦!”岑暮跑过去拍拍葫芦。葫芦满口是血,他从兜里摸出那块令牌:“哥,我恐怕去不了南越了,这……这块令牌还给你。” “说什么傻话呢!哥送给你的就不会再收回来,你拿好。”岑暮将令牌塞回他裤兜里。 “葫芦,好大的胆子!竟敢联合外人!”村长大吼道,后边跟着的一群村民也在默默看着这个叛徒。 易朝终于开口了:“村长,你难道不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吗?” 经他一提醒,村长才镇定下来,看看四周的环境,那一艘破船不正好钻进他眼里吗?他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汗珠。原来他们是早有预谋的! “你在这里杀了多少人?何洋!” 什么?村民们面面相觑,他们的村长会做这种事? “胡说!你这个外地人肯定是早有预谋,想离间我们!”何洋站在人群前,“大家不要相信他的话,都是骗人的!” “是吗?大家看看那条船上的血字,是不是葫芦的父母的?”易朝指着破船,“难道你们不奇怪为什么一同出海,有时候经常是村长一个人回来?难道真的是他幸运吗?” 村民们在易朝的点拨下,渐渐对村长产生了怀疑,他们之中也有不少是从过海的,要说遇上大风暴,整船人死掉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只有一个人回来是很少的。 “你们难道宁愿相信一个外地人,也不相信我这个村长吗?” “不是我们不相信你,而是你的嫌疑确实多。”一个年轻人站出来说话,“你为什么背着我们抓鲛人?” 鲛人是经常出海者的守护神,在迷路的时候会引路,遇到人落水时,会捞人起来。因此,在出海者中,大家都心照不宣都把鲛人当做海神一样供奉着。 何洋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确实是财迷心窍才去抓鲛人卖钱的。“滚出我们的村子!” “何洋!滚出我们的村子!”村民中有人先喊出来,接着其他人也加入进来。 何洋看着这一群乌合之众,脸上阴晴不定,终于变成了一阵狂笑:“你们这群小人!哈哈哈!既然这样,那大家都不要呆在这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设定:鲛人不能上岸,上岸之后会变小,法力全失,跟一个普通小孩没什么两样。我会在下一本《遥相望》中详细介绍关于鲛人的设定 ☆、三万里海雾茫茫 “冬瓜,南瓜!你们两个还愣在那儿干什么呢?还不快把他们杀了?” 冬瓜和南瓜自然不会做这么没人性的事:“村长,我们做不到!” 看着自己最亲的手下背叛,他的老脸变得狰狞,扭曲,疯疯癫癫地跑向山上,一边哭一边笑。既然那个人已经疯了,村民们自然也不想多管下去,大家挥挥手都转身离开。 鲛人打了个手势,指指葫芦,又指指自己。“你是想带他走?”易朝问道。鲛人点头。 岑暮把葫芦交给鲛人:“我知道你们能治好他,对吧?”鲛人点头,抱着人潜入海水中。 “你觉不觉得这个鲛人跟我们有点像?”岑暮看着海面,眼里有些惆怅。 “是啊,也可能是我们见得太少了。”话刚说完,小岛突然晃动起来,像一条大鱼在搅动海水,海水泛起了层层白色泡沫。 接着,山顶涌出岩浆,首先将山下的村子埋起来,所有的村民在岩浆的追逐下狂奔向海岸,一些跑得慢的人被岩浆吞噬…… 村民在岩浆中挣扎、叫喊、哭泣……整一片如同地狱降临人间。 冬瓜跑在最前面:“大家快跑!快到船上去!” “哥哥!哥哥!等等我!”一个小女孩掉落在人群的最末端,她被石头绊倒,眼看着岩浆就要到达她脚下了,南瓜回头将小女孩拎起来,冲向海边。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去救人?你这命还要不要?”冬瓜在船上咒骂道。 “冬瓜,这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喷发?”南瓜问道,不管冬瓜怎么骂他,他都回去救这个小女孩的。 “我怎么知道?有可能是何洋那老家伙干了什么事,想拉着所有人给他陪葬。”全村几百号人,逃出来的也就二三十人,大家灰头土脸地看着自己的家园埋在一片火红的岩浆中,面无表情。 “哥哥,我们该去哪里?”小女孩哭着说道。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回到最开始的那个地方。”南瓜耐心地解释道。 “坐好,我要开船了!”冬瓜看了一眼船上的人,大家默默地瘫在船上。岩浆流入海水激起了一片滋啦啦的响声,像在烤肉似的,然而此刻谁都不想再吃烤肉了。 一层又一层火红的岩浆又从山顶蔓延下来,火光将整个夜空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火山灰反而将整个天空遮盖得灰蒙蒙,阴沉沉的。 “快走!” “过来帮我把风筝放起来。”易朝拉着他去树林里,一架大风筝出现在眼前。 “风筝?你什么时候做的?”岑暮有点惊讶,“能飞吗?” “我没试过,理论上可以。”两人将风筝推到悬崖边,身后的岩浆在逼近,十丈、九丈、八丈…… “我们上去。”岑暮与易朝推着风筝,双手握着木杆,一起冲下悬崖。身后的岩浆哗啦啦地流出来,将一切埋在灰烬中。两人乘着风筝在空中飞,底下是无边的大海,海上零零星星散布着几个小岛,再远一点是圆弧形的天空与海,东方,有一抹光亮在云层出弥漫开来。 身后是冲天的火,喷发的热量推动这风筝往西北飞,西北风则在他们前面吹拂,逆风而行。 “咱们是逆风?能行吗?”岑暮看着海上茫茫的一片,远处出现了一块大陆。 “逆风才能起飞,具体能飞到哪儿?我也不知道。”易朝气定神闲地说道,明明没什么把握,可是却能把话说得令人安心。 “我信你。”他看着他认真地说道,周围是湛湛青天,连同天幕上的星子,仿佛他将黑夜剪裁,将星空披在肩上,他的眼睛就是所有星星中最亮的那一颗,让所有的都黯然失色。 易朝也看着他,心神微漾,可是他不能被他吸引,他是个被流放的人,以后还是要回到京城的。对方确实南越的二殿下,难保两人有一天不会站在对立面,他一心想要扼杀这段不合时宜的感情。“为何信我?” “不为什么。”他再次笑笑。对方虽然是个书生,但脑子是真的好用,竟然还真的凭一己之力做出了风筝,“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人,是只会念之乎者也。” “那是腐儒,我不是,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易朝也同样笑着回答。 “也对,你跟他们确实不一样,我一直觉得你有种熟悉感,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你是丢失过记忆?” “算是吧,有一段很惨烈的事情不记得了,我从文殊台的记录中看到只言片语,加上从南越王宫里的一些老人口中了解到一点,七拼八凑凑出一个大概,当年我阿爹阿娘并不是继位者,新的南越王上位后,对兄弟进行屠杀,我师父救出了阿爹阿娘……”他停顿下来,在考虑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所以大王和王妃害怕当年的事情发生,一直迟迟没有立继承者?” “对。”他脸上的笑容隐下去,眼睛里多了几分忧伤。易朝看着他,心里竟也不知不觉生出隐隐的疼。眼前的这个人与梦里少年时代的岑暮重叠在一起,他的心愈发地疼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 “你看着我干嘛?你知道你这样盯久了会让我产生误会的。”岑暮收起自己的哀伤见缝插针地调戏对方,“想知道是什么误会吗?” 易朝收回目光淡淡道:“不想。” “大人你真没意思。” 太阳正在天边升起来,霞光满天,云下的大陆也越来越清晰,一座城市出现在下方,渺小得如同蝼蚁一般的人在水田里干活,在街道上叫卖行走。 “下面是哪里?”岑暮问道。 “不清楚,据我推测,差不多回到交趾了。” “交趾北部是南诏,不如我们去查查绯月教?”他考虑到海上的线索已经断了,打算直接从绯月教里拿到魏城雨的消息,然后直接去渺云洲走一趟。 “也行,但是得先降落。” “你没考虑到降落的事情吗?”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当时考虑的是怎么样让它不掉下来,没考虑过怎么样降落。”易朝没辙,把事情都抛给了对方。 “好吧!你坐稳了。”他将风筝顶部的布料戳个洞,风筝在空中剧烈晃动。易朝自己被晃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大风筝像一颗流星一样坠落下来,落到了一棵树上卡着。好在这是落在了城郊,不然肯定引来一帮人围观。 岑暮先落地,看着仍然抓着风筝骨架的易朝,笑嘻嘻地问道:“易晓天,你还活着吗?” 易朝安定下来,看见站在树下的某人正咧嘴笑着:“托你的福,还活着。”他在看清楚,这棵树离地面还有好一段距离呢,他从牙齿间发出“咝”的一声,有点麻烦。 “你跳下来,我接着。”岑暮在树下喊道。 易朝平时很少会相信别人,唯独对岑暮的话没有多加思考就相信了,他松了手,从树上跳下来。岑暮拦腰接住:“大人,你这么相信我?就不怕我让你摔死?”他放下易朝。 “摔死了我你也捞不着什么好处。”易朝破天荒地回了他一句。 “大人您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出了一趟海竟然学会怼人了。” 易朝沉下脸,他自己倒是没有觉察到这一变化,大概是这家伙的话越来越不正经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那我是把大人染黑了还是染红了?”岑暮又开始撩拨他。 易朝:“……”给你点颜色你还开起了染坊? 他决定不理会对方的撩拨,径直走向交趾县城,岑暮跟在后边亦步亦趋:“哎!有话好好说啊,别动不动就拂袖走人啊!” 彼时正是阳光正好,虽然是深冬时节,却没有一点冬天的样子,远处山坡上有牧童骑在牛背上,单衣薄衫,一支竹笛吹出悠扬轻快的音乐。 两人刚一入城,易朝走在前面,且步子走得比较快,将岑暮落下一段距离,他刚一进城,冷不防被人泼了一身水,从头到脚,湿透了。 岑暮在身后大笑:“叫你走那么快!” 城里的人正在举行泼水的活动,大家正玩得开心呢,并没有注意到有外乡人进来。接着岑暮也被泼了好几勺水。他拉过一个当地人:“你好,你们这里是干什么呢?” “你是从北方来的吧,这是我们这里的泼水习俗,现在只是提前预热,到了四月才真正开始呢!” “好,多谢啊!”他谢过当地小哥,转头看看易朝,后者径直走向一家裁缝铺,他看着对方的身影自言自语道,“又不等我!”这一段时间以来,他似乎对易朝有点过度上心了,可是对方却一直是若即若离的样子,心想:我要怎么捂才能把你捂热? 进到裁缝铺,里面大多是本地的服装,裁剪铺的柜台后坐着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者,看到有客人进店,他抬起头:“二位想要什么样的衣裳?” 对方说的是当地的语言,易朝听不懂:“……” “两套北方的衣裳。”岑暮上前来跟店家交谈。 “两位是从哪里来?” “前几天出海被风浪吹到这里来了。”岑暮笑着,不动声色地环视这个店铺。按道理,这种店铺在这么有利的地方,应该是客人非常多才对,可为什么却只有他们两个。 “二位跟我过来。”老人说着,带他们走进里间。 岑暮把易朝拦在身后:“你跟在我后边,这里不太对劲儿。”易朝自然也看出来了。 老人带他们走进去之后便消失在了阴影里,周围都是悬挂着的布料,花花绿绿,随风摇晃。染缸里还有很多残余的染料,地面也是斑斑点点,一片狼藉,更有些红色的,不知道是染料还是血迹! 岑暮谨慎地看着四周,果不其然,十几支箭从飘荡的染布中飞出。他手疾眼快,抽出一条染缸里的布料,挥手将暗箭卷进布里,随后另一只手在扯下竹竿上晾晒的布料甩出去,将隐藏在暗处的人缠住,一拖,便飞滚出来。 ☆、落南诏卷入宫廷争 “饶命!饶命!我们不知道您是江湖中人!”在背后放冷箭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他一脸的胡子拉碴,颓废不堪。 “你们在这里宰客多久了?” “没有多久,就一年的事情。”他刚说完,之前那个老人也出来了,“好汉放过我们两父子吧,我们也是无奈才出此下策的。” “我倒要听听你们有什么苦衷,说!”岑暮将两人绑起来。 “老头子我家本来是在南诏旁边,可是南诏国王好战,经常来扰乱交趾县,我们只能一迁再迁,沦落到这里开了一家黑店。” “你说说,南诏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啊!我一年前就离开南诏边界了。”老人诚恳地求饶,表示自己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怎么看?”他回头问易朝。 “我看就放了他们,但是要他们保证以后不准再做这种事情。” “好,你们俩听到了吧?还不谢谢易大人。”岑暮本来也没打算杀他们,毕竟都是生活所迫。 “多谢易大人!多谢易大人!”两人被放了之后,老人从店铺里拿出两套衣裳送给他们作为谢礼,“二位要去南诏的话,可以去北门外,那里有一支商队准备从交趾返回南诏。” “多谢老人家了。”“这还差不多。”两人接过谢礼同时说道。 两人换上了南诏的装束,易朝一改往日的风格,长发自然地垂在身后,额头还带着一串麻绳编制的饰品,倒是有一种独特的异域风情。“你为何一直看着我?很怪异吗?” 岑暮别开目光:“没……很好看,只是不太习惯。”他自己对自己的样子也不太习惯。 两人穿过县城,走去北门,在城门外有一群南诏服饰的商人在树荫下休息,见到有人来,便警觉起来,握紧腰间的刀。 “大哥,我们的船遇到风浪,只能走陆路回南诏,还望各位能带我们一程。”岑暮在江湖混迹多年,各族的话多多少少都学得有模有样的。 商人看了一眼他和站在身后的易朝:“他是什么人?” “他是我哥哥,从小就是个哑巴。” 易朝:“……”怎么尽给我安各种各样的名目?但是他只能配合地点点头。 “你们叫什么?” “我叫阿九,他叫大五。” “好,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问问老板。”他看了一眼两人,转头去树林里面找老板,只见他走到一个独坐的中年男子身边恭敬地行了个礼,随后说他们两兄弟的事情。老板听完后,起身,走过来。 岑暮立即照着他们的样子,右手搭在左肩上,弯腰行礼:“老板好。” “嗯,说说你们的船队是什么时候遇到风浪的?”老板瘦削的脸上长着一双狐狸眼,一看就是那种精于算计的人,恐怕骗过他不是那么容易。 “在海上漂太久,不太记得日子了。等我们醒过来时,就已经到了交趾县的海滩上了。”岑暮心里有些紧张,但他还是尽量装出一副真诚的样子。 “二位是南诏哪里人?” “南诏王城人。” “王城的!正好和咱们同路,那就一起走吧。” “多谢老板,不知老板如何称呼?” “免贵姓莫,莫忽尔。”莫忽尔刚说完名字,这时一个彪形大汉过来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事情。随后脸色变得很难看,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两位自便,我有些事情需要去处理。” “老板再见。”岑暮颇为恭敬地送走莫忽尔。 易朝坐在树下看着他们交谈,这时旁边的一个女商人过来:“小哥是哪儿的人?”他碍于岑暮给他安的身份,不能开口说话,只能用手势在空中比划。 “唉,原来哥哥你是哑巴啊!没事,我以前有个妹妹也是哑巴,后来她就被人抢走了。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她。” 易朝在心里猜测会不会是魏城雨,他胡乱地在空中比划,可惜对方看不懂,他只好用树枝在地上写:她叫什么?怎么失踪的? 女商人看了一眼地上的字惊讶道:“你还会写汉字?可惜我不认识这几个字。” 易朝只好用脚抹去地上的字,转而用手语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商人连猜带蒙终于理解了一点:“你是问我叫什么?我叫那迦,南诏人,跟着我哥哥那坡来交趾做生意。” 岑暮聊完之后走过来:“你们在聊什么呢?” “你是?”那迦抬起头看见一个英气潇洒的年轻人走过来。 “我是他弟弟阿九,这是我哥大五。” “哦,你们这对兄弟不太像!”估计每个听见他们是兄弟都会这么评价,一个中原人,一个南越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差别的。 “唉!”他假装悲伤地叹气,“我是后娘养的。” 那迦笑嘻嘻地说道:“你们两兄弟真有趣!我先走了。”随后起身抖抖自己裙裤上的灰尘离开。 他坐到易朝身边,此时周围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他们不能交谈。他坐下来后只是在自言自语道:“老板叫莫忽尔,他们这一群人要去南诏王城。他手底下有两个厉害的保镖……”说到这儿他转头看了一眼对方,确认对方还在听着,他其实还真不习惯这样一个人自言自语。 易朝点点头,算是一种回应,让他继续说下去。 “目前还不知道他们运的是什么货,不过看他们这么谨慎的样子,怀疑应该是一批很贵重的货物,到晚上我再去探探。” 易朝拿过他的手,在掌心写字:那迦的妹妹失踪。 他看着对方修长的手指在自己掌心划动,一笔一划都在勾起他心头的渴望,不过他还是压下去:“你怀疑跟魏城雨有关?”对方点点头。 “我找个时间去问问情况。” 易朝还打算写几个字,可这时一个保镖过来,他就是莫忽尔的另一个保镖,那迦的哥哥那坡:“你们在干什么呢?” “他在给我看掌纹呢!我哥哥会一点相命之术。”岑暮又在大言不惭。 “哦,那可否也给我看看?” 易朝只好硬着头皮接过那坡的手掌,一开始对方伸过来的是右手,他摆摆手,指对方的左手。 “男左女右,请把你的左手给我哥哥。”岑暮在一旁解释。 那坡像是在试探他们,将左手伸出去,易朝仔细看看手上的掌纹,这是一个断掌,是薄命丧门之相。“先生看了这么久,可是看出了什么?但说无妨。” 易朝转头看着岑暮的目光,让他自己看看这人的掌纹,岑暮瞥了一眼,直说吗?还是编一套让他高兴的话?很明显易朝的手势是直说。 他照着易朝的手势解释:“你的掌纹原本是大富大贵的命,可是一道异线打破一切的好运,你是地狱的使者,将无边的红莲业火带到人间,罪恶烧尽之时,你也会成为灰烬。” 一旁的易朝感觉自己词穷:“……”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其实他说到是这个意思,之时岑暮换了一种玄之又玄的表达方法,让那坡自己参悟。 “先生可否说清楚些?” 易朝摇摇头,岑暮补充道:“天机不可泄露。您好自为之。” “弟子受教了。”那坡右手搭在左肩上鞠躬感谢。 “不用谢!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岑暮送走那坡,松了一口气。 那坡自己以前也去算过命,跟易朝两人给出的答案差不多,都是指向不祥之兆,原本他还怀疑这两位是故意混进来的,现在经过这一次,他放心了不少。 易朝白了他一眼:“……”就知道胡说八道。 “我这可不是胡说八道,我是按你的意思解释的。这不是把这个小子唬得一愣一愣的吗?”他现在就是有点在欺负对方不能说话。 下午太阳没有这么毒辣之后,商队开始上路。一匹匹马背上驮着一袋袋货物走上路,商人一般都牵着自己的马匹,两人跟在商队的最后面,默默观察这些商人。 “嘿!兄弟,我叫刘一,你叫什么?”一个牵着马匹的人走近他们打了个招呼。 岑暮看着眼前这个男子,虽然是穿着南诏衣裳,可是长相却是近乎中原的。“你是哪里人?” “我江南道的,前几年跟着他们在这条路上运货。”刘一有点高兴,传说中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你是哪的人?别忽悠我,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岭南道的,遇上水灾出海谋生,结果船翻了,差点连家都回不去。” “唉,都是命啊!” “对了,你们这是什么货?” “南海的珍珠,我们在那边收购再拿到南诏去卖。” “都是吗?你们收得也太多了吧!” “我只是说我这一匹马的珍珠,其他人的我就不知道了。” “你们不是一伙的吗?”岑暮有点惊讶。 “哪里,我们只是路上一伙而已,到了目的地都是各自分散行事,彼此不插手,我自然也不知道他们的东西是什么。”刘一看着一匹匹从自己身边走过的高头大马,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 一路上,刘一成了他们的朋友,三人一边走,一边谈天说地,南诏的风土人情和地方掌故刘一都详细介绍了一遍。易朝听得格外认真,他很好学,就凭一路上的聆听,竟然自己学会了南诏的语言。岑暮遗憾自己以后就不能有一个哑巴哥哥了。 进了南诏王城后,商队的人就分开,大家各自去买卖。 “现在是要去找绯月教吗?”易朝问道。 “不急,我们先跟这莫忽尔看看他们想干什么。” ☆、落南诏卷入宫廷争 两人跟着莫忽尔,后者一直去到了南诏王城,他拿出令牌,守卫直接把他放进去了。 “我们要跟进去吗?”易朝躲在墙角看着莫忽尔的商队消失在城门口。 “我去就行了,你找个安全点的地方呆着。” 易朝看着他潜进南诏王宫后,便去附近找了个客栈,想想怕对方找不到,就在窗口挂了个白色布条作为记号。 南诏王宫,岑暮在帘幕后偷听他们的对话。 “大王,我们已经把世界上最珍贵的珍珠带回来了。”莫忽尔挥手叫那坡和撒阿伦抬上来。 “可是南海鲛人之泪?” “是的,大王。” 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鲛人之泪,难道是抓了鲛人一直折磨不成?岑暮边看边猜测,他对鲛人不了解,见过的两条都是雄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流泪。透过帘幕的缝隙,他看不清楚珍珠具体长什么样,不过粗略一看确实是上品,色泽饱满,光泽亮丽,比一般的珍珠成色要好几倍。 南诏王走下来,双手拿起珍珠,眼里都是渴望:“好啊!真是好啊!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成色这么好的珍珠。我全要了!” “大王,鄙人一向久仰大王的威名,故千辛万苦收集了这些珍珠来拜见大王……”莫忽尔恭恭敬敬地跟南诏王说好话。 “你想要什么?跟本王直说,看在你进贡这么多珍珠的份上,我一定答应。” “多谢大王!小人只想要一支三千人的军队,好继续下海寻找更多的珍珠。” 南诏王一听这个要求,只是三千人,不多,再加上是为了找珍珠,于是手一挥当场应承下来:“准了!” “多谢大王!”他领了南诏王的令牌和文书,便跟着侍臣去军中提人。 他要军队干什么?三千人不多也不少,难道是为了抢劫?岑暮在帘幕后忖度。此时南诏王命人收好珍珠后,一个穿着华丽的女子走进来,左手戴着一只翠绿色的镯子。她一进来便劝解道:“大王怎么可以拿军队去跟商人换珍珠呢?这些商人是何等地狡诈,只怕……” 南诏王在座上漫不经心地说道:“国师大人多虑了,只是区区三千人,他翻不起什么大浪。况且他只是要拿去继续为孤找更多的珍珠。” 什么?她就是国师?岑暮之前只知道绯月教是南诏的大教,没想到南诏的国师竟然就是绯月。 “大王真是好骗!” “国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孤要做的事还轮不到你插手。” “大王找到公主了吗?您要是死了,南诏可怎么办啊?”绯月从走进来到现在都没有对南诏王行过一个礼,而且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两人平起平坐的感觉。此时,她看着座上的南诏王丝毫没有低人一等,诡异的笑容挂在脸上。 “国师,孤待你不薄,你到底还想要什么?这几年孤都已经退居成傀儡王了,你还想怎么样?” “大王,谁说你是傀儡王了?您可是南诏至高无上的王,我只是在帮你找小公主而已。” “那……你找到公主了吗?” “找到了,之前有人说在中原出现过,后来又说在南越出现。或许不久就能把公主带回来了。”绯月收敛起脸上的笑容。 南诏王在宝座上摩挲着下巴,他害怕,害怕公主找回来之后,他就要被眼前这位女国师拽下台了。他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不如先下手为强? 岑暮在绯月离开后也悄悄跟着离开。拐到后花园时,看见了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女子,是南诏王妃,她虽然一身的珠光宝气,可是脸上却很沮丧,似乎每天过着忧虑的生活。 岑暮不敢走太近,只是远远看了一眼。 * 客栈里的易朝看到楼下走过一群教众,个个头戴银饰,手上脚上腰间挂满铜铃,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吸引了一大群人观看。 “这是什么?”他问客栈里的小二。 “您是从外面来的吧?这是王城的祈福队,绯月国师组织的,据说王妃生病了。” “小二哥,我从外面来,不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你可以讲讲吗?”易朝颇为客气地问。 “其实咱们这儿也没什么好讲的,可能也就是王宫里的一些秘闻趣事比较有意思。” 易朝从他的口中了解到南诏真正的王妃其实不是现在的这位,而是另一位叫玉妃,玉妃没成为王妃之前是绯月教的圣女玉无缘,与绯月教主平起平坐,当时的绯月教还只是一个小教。玉无缘当了王妃后,提拔了教中大多人,其中教主成了国师。南诏王以前不管事情,一切都是由玉妃做主,那时候的南诏繁华,百姓安居乐业。 “后来发生了什么?玉妃怎么不见了?” “当时啊……我是听我爹娘说的,具体是什么样的我也不知道。南诏王娶了现在这个王妃——穗夕,当时玉妃反对这桩婚事,愤然离去。可是在路上遇到了杀手,她和她的女儿都死了,不过也有人说她女儿没有死,一直流落在外,国师暗中派人寻找。” “可查出凶手是何人所为?” “没有,因为玉妃是在南越、南诏、吐蕃三不管境地内遇害的,谁也查不出来。” 易朝叹了口气:“天妒英才。” “可不是吗?要是玉妃还在的话,咱们的生活会比现在好一百倍。”小二说完后就失落地离开,留下他一个人站在窗口看着祈福队伍离开,满天飞起的纸钱看着哪里像是在祈福,根本就有点诅咒的意味。 南诏王上台之后,一直连年征战,周围的人都不得安宁,今天打了那个,明天杀了这个,永远没有尽头。与此同时,他还不断地扩充军队,加重徭役,失去了不少民心。 岑暮回来了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感觉南诏王城风雨欲来。” “你看到了什么?” “你猜猜国师是谁?” “绯月。我刚才已经跟这里的人了解过了。” “你每次都走在我前面,绯月和南诏王有嫌隙,我看他们两个迟早是要决裂的。说说你了解到的东西。”岑暮长话短说,拿起桌面的一杯茶送到嘴边。 易朝半路拦截:“这是我的。”随后他又向柜台喊道,“小二,再来一杯茶。” 岑暮:“……”我决定不跟你计较。 两人将消息分享后,一合计,发现南诏的水还真的深。为了以防万一,岑暮飞鸽传书,叫他的护卫赶过来。 说巧不巧,刘一卖完珍珠后也来到这家客栈休息,一件两人,便赶紧走过来:“阿九,大五,又见着你们了。” “刘一哥,你这是卖完了?” “对,赚了不少呢!”刘一拍拍口袋。 “你之后打算去哪?” “我即将回江南道,太久了有点想家了。” “你是做珍珠生意的,帮我看看这颗是什么珍珠?”岑暮离开王宫时顺手拿了一颗出来。 他拿起来对着阳光仔细观看:“这不是珍珠。” “不是?你确定?” “千真万确,这不是珍珠,这只是南海边上一种特殊的鱼产下的卵,经常会有居心不良的商人拿这种东西充当珍珠骗钱。你看,它虽然外形极像珍珠,可对着光看,中心有一个黑点。”刘一拿起来对着太阳让他看,果然在一片模模糊糊的白色中间有一个黑点。 “这是什么鱼产的?” “好像是珍珠鱼,反正那边的人是这么叫的。” 旁边的易朝也在虚心学习,他还得继续装哑巴,两人同时舒了一口气,还好不是鲛人。他在岑暮的背上写了几个字:问鲛人。 岑暮会意:“刘一哥,你在海边呆了那么久,有没有听说过鲛人?” “听过,南海的渔民都说鲛人生性善良,在船迷航时会给他们引路,是他们的保护神。” “那有没有关于鲛人的其他细节,比如说眼泪,还有会什么?” “好像眼泪能变成珍珠……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刘一想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南海有一个渔民与鲛人相伴,后来跟着鲛人去海里生活了。听说有时候会看见那个渔民在礁石上吹箫,鲛人在旁边翩翩起舞,神仙眷侣一般的生活。”刘一边说边流露出无限的艳羡。 岑暮看着易朝笑笑不说话,随后他目光瞥见飞鸽,便借故离开坐席,剩下易朝和刘一在继续喝茶。 * 两人出了客栈,在王城中行走,绯月乘坐花撵从王宫里出来,她一身的绫罗绸缎,华贵耀眼,路上的百姓纷纷避让。岑暮站在路旁,第一次看清楚她手上的镯子的花纹,跟他在秦岭鹰窝里捡到的一模一样。 “我今晚可能要夜探王宫。”他心头有些疑惑,对身旁的易朝说道。 “嗯,注意安全。”不一会儿,他们走到王城的西街上,这里正在举行庙会,所有进入庙会的人都戴着面具。 “我们也进去看看?”岑暮买了个狐狸面具,顺便将一个银白色面具递给他。 “……”易朝好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他带上面具了,随后拉着手走入西街,“跟紧了,这里人多!” 易朝被他拉着手往前走,耳朵尖有点发烫,对方的手圈在自己手腕上,像戴了一圈烙铁,可是他不能表现出来。他们从海边到这里,已经是正月了,离春阴祭的时间越来越近,再找不到线索可能一切都迟了。他的心头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似的,令他喘不过气来。 “你怎么闷闷不乐的?是不喜欢这里吗?”岑暮在人群中停下脚步,红色的灯笼映在他的面具上,还真有点狐狸的狡诈意味。 “没有,你不是说要去王宫吗?现在还有时间玩?” “我潜进去是为了查这个镯子的来历,现在还早,不急!”岑暮看见远处有一架大秋千,拉着对方的手冲过去,“别担心太多,走!我带你去放松放松。” 易朝看见他跑的方向,心下感觉不太妙。果然,对方把他拽到了秋千上。 “我都多大了,还玩这个?”易朝不太乐意,但是还是被他推上去。 老板笑嘻嘻地过来说道:“这个不限年龄,无论是男女老少都可以玩。” “怎么玩?” ☆、落南诏卷入宫廷争 “荡秋千你会么?”岑暮在一旁指着旁边的人,“你看他们怎么玩你就怎么玩。” “不了,前几天我刚从海上飞回来,再也不想上天了。”易朝看着旁边那一位女子把秋千荡到天上去,他有点晕。 “好吧,我带你去别处。”他拉着易朝的手,这一次易朝没有跟着他走。 “怎么了?” “我真的不想去玩。” “好吧。”岑暮心里有点失落,虽然戴着面具看不到表情,但是这样子的岑暮让他心里有些不忍。所以易朝改口道:“我只是太累了,你陪我去屋顶看看星空。” 岑暮眼睛里的光又重新恢复了,他带着易朝飞上了一座屋顶,这是庙会里最高的一座了,向东望去,是南诏王宫的半月形宫殿。 “这里离南诏王宫还挺近的,要不我先去查查?”岑暮看着易朝,他觉得对方需要点时间一个人静静。 易朝抬起眸子看着他,良久才说道:“小心一点。”岑暮报以一笑,他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你真的没事吗?” “我……真的没事,你放心。” 他在心里安慰道:他没事的,只是累了。最近一段时间,易朝愈发地沉默寡言,心里肯定藏着事,只是他猜不透他的心。 在王宫里,他绕到了一个尘封的大殿,这座玉缘殿正是当年玉妃居住的地方,玉妃死后这座殿就被封起来了。 飞过宫墙,穿过回廊,越过花园,他进入正殿,里面的摆设整齐干净,应该是每天都有人打扫。在正殿尽头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玉妃的画像,画中人的左手戴着一只玉镯,花纹与岑暮手中的玉镯一模一样,同时她的手指上还戴有一个指环。岑暮心头一惊:这!这不是魏小冉脖子上戴着的那个吗?难道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关系? 魏小冉会不会就是国师要找的公主,从今天他们说公主出现的地点来看,跟魏小冉的行踪很相似。他决定叫手下的人顺便把魏小冉带来南诏。 “谁在里面?”绯月从宫殿外经过,发现大殿的门被打开,赶紧追进来。岑暮只好赶紧逃走。大殿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只是壁上挂着的画像正对着门口,画中人微笑着,目带温柔。 “无缘,是你吗?你回来了吗?”绯月看着画像问道,可惜没有人回答她。 出了大殿,岑暮赶紧回去,路上看到了一支军队从北方的军营里出来,个个手持火把,像一条火龙一样奔向王宫。这是南诏内部的事,他也不好插手,索性当做没看见。 易朝倚靠在屋顶上睡着了,月光洒在他脸上,白皙清澈,任是谁看了也会惊为玉雕天人。 “你是真的累了吗?心里藏着那么多的事,怎么可能不累呢?”他看了几眼,便把对方横抱起来送回客栈,看着对方的睡容,恋恋不舍,又在那两片薄唇上轻啄一下才离去。 他走后,易朝睁开眼,在对方抱起的时候他就醒了,只是一直在装睡。他伸出手指摸了一下自己被亲过的唇,心里五味陈杂,一点晶莹的东西从眼角流出来,他知道自己在越陷越深…… 对方没有说过,却一直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自己则异想天开地认为:只要对方一天不戳破这层窗户纸,他就可以逃避一天。 * 岑暮虽然不插手,可是也不会放过这么一个看好戏的机会。他躲在暗处看着这一场宫廷政变。 乌云飘来,月光隐没,南诏王宫的宫墙外,一群黑影迅速略过,守卫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被人从身后抹了脖子。领头的是之前进贡的商人莫忽尔,他的两个心腹那坡和撒阿伦打头阵。之前的商人都成了这一拨杀手,打开城门,北边的军队分成三路,一路包围王宫,一路跟着莫忽尔进入王宫,直奔南诏王的寝宫而去。 南诏王看见外面火光闪烁,立即醒来,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骨笛吹响。几百个死侍从宫殿四角飞下来:“大王。” “对作乱者杀无赦!”南诏王披衣在寝殿里徘徊。门外所有的守卫都被杀死,换上了莫忽尔的人。 莫忽尔推开门:“大王!” 南诏王很惊讶,他以为今晚逼宫的会是国师:“怎么是你?” “不然还能有谁呢?”他拿出令牌。 “我一直以为是国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孤待你不薄。”南诏王气愤地指责道。 “我也不想那么做,只是您这个王当得太他妈窝囊了,要是公主被他们找回来,这南诏岂不是成了他们的了?” “所以你想杀孤自立?” “不是。”莫忽尔拍拍手,王妃从门外进来,给这个大王行了个礼。 “你们两个竟然串通好了!好啊!都是我瞎了眼,引狼入室。”南诏王锤胸顿足。 “不是我们两个,还有他们。”王妃朝门外看了一眼,“怎么,来都来了,还不进来吗?各位将军?” 南诏的十大将军中有五个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南诏王终于明白了,这个商人为什么要三千士兵,他要到不是三千士兵,而是那块令牌!“你们这群乱臣贼子!来人,杀了他们!” 五百死侍从黑暗中跳出来,与南诏的五位大将军厮杀,刀光剑影,场面一片混乱。“快!快去请国师来!”他对一个死侍喊道。死侍得令,立即离开。 然而此时的国师并不在国师府,她在玉妃殿里隔岸观火。“国师大人,大王那边情况危急,您不去看一下吗?”她的随从听见了喧闹问道。 “不急,让他们先耗一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吹灭了桌面的蜡烛,整个宫殿陷入一片黑暗中,而她的眼睛却在月光的映衬下,泛着寒光。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国师大人,要是让穗夕占了先机,我们还有胜利的把握吗?”随从又问。她是绯月教的护法之一。 “不会,还有五位将军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加上咱们的教众,胜券在握。让穗夕的人把大王杀了,我们再以护国的名义清理了他们,名正言顺地迎回公主。”她仿佛已是得胜者的姿态。 * 南诏王寝殿一片狼藉,血迹斑斑。他躲在桌底瑟瑟发抖:“怎么样了?为什么国师还不来救孤?”派出去的死侍回来报告说:“国师出去了,暂时还没回来。”他知道这一个消息,心如死灰,眼看着自己养了十几年的死侍一个个倒下,他似乎已经预见了他的未来。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他的死侍全部阵亡,他被将军萨斯从桌底拎出来,丢到地上。“别杀我!你们要王位就拿去,我通通都送给你们。” 王妃穗夕端庄地走过来:“大王,我们怎么会做这种以下犯上的事呢?我们只需要你下令处死国师,换掉另外五个将军,怎么样?拉卡,把王的文书和印信拿过来。” 拉卡将东西放在南诏王的面前:“大王,写吧!” 他咽了一下口水:“我……我写了你们就放过我吗?” “当然,好歹我们也是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会杀你的。”穗夕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看看这个昔日高高在上的王,沦落成这幅模样,传出去还指不定是什么笑话呢! 他颤抖着抓起笔,一笔一划地写,每一个字都似乎有千斤重,每一笔都写得很艰难。就在他写了一半后,门外响起了吵闹声,又一拨军队冲进来,领头的是国师,旁边还有南诏的另外五位将军。 “出去看看。”穗夕与五位将军带着南诏王出到寝殿门口,两方势力以一个五层台阶为界,分庭抗礼。“国师,你带着人杀进来,莫不是要造反?” “穗夕,造反的人是你,我们只是来救大王。”绯月看着穗夕,对旁边的南诏王不屑一顾,那个人就跟空气一般,不存在任何值得一看的价值。偏偏空气还要嚷嚷:“国师!杀了他们!快杀了他们!” “住嘴!大王您再多说一句,我就送你下去跟玉无缘相会。”穗夕的声音在生气地时候会愈发地尖锐,“国师,劝你赶快退出王宫,不然我就杀了他。” “杀吧!反正他也没什么用。杀了他正好让我们有了借口动手。”绯月的眼神黑沉沉的,活像五星无月的暗夜。 “你……” “我查了很多年,你是不是参与了当年的事情?”南诏王此时幽幽地问旁边的穗夕。 提起这件事,穗夕的脸一下子有些煞白:“这么多年了,你一直在查我?亏我还这么相信你!” “我很愧疚,愧对玉妃,所以……” “所以你就联合国师来查我?像你这样脚踩两只船的人,凭什么还要坐在那个位置上?真是够恶心的!你查到了什么?找到那个该死的小公主了吗?”她手中握着剑,笑吟吟地看着南诏王。 “早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人,我当初就不会让你成为王妃。”南诏王懊悔不已。 “现在才知道后悔,太迟了。”绯月没有一丝的同情,玉无缘是她最好的姐妹,也是绯月教里唯一一个可以和她平起平坐的人,可是玉无缘却选择了南诏王妃,放弃了自己作为圣女的身份。“如果当初无缘没有遇到你,也就不会成为南诏王妃,也不会被这女人害死,她还是那个圣女,会成为绯月教最负盛名的人,甚至也可能取代我成为教主……” “如果我错了,那就让老天惩罚我吧!是我对不起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南诏王扑向穗夕的长剑……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南诏是在唐朝时期的一个西南少数民族政权,与《仙剑奇侠传》的南诏没有关系,大家不要混入。 ☆、落南诏卷入宫廷争 穗夕拿着剑的手慢慢松开,她从没有想过要亲手杀他:“大王!大王!你不要死!大王,你听到了吗?我是穗夕……你睁开眼看看我,看看我啊!”她扑过去,完全没有了之前咄咄逼人的气势,眼里只有懊悔与深深的绝望,还有唇齿边反反复复地喊着那个人的名字“卡洛……” “南诏王妃与五位将军勾结谋反,杀死了大王,大家跟我去把乱臣贼子拿下!”众人一拥而上,这边的人也奋起还击。只有穗夕看着这一场闹剧,悄无声息地拿起长剑,自刎,尸首一并倒在了大王的身边。 岑暮有点看不下去了,心里很痛,同时王族中人,对这种宫廷政变自然能感同身受。好在易朝不在现场,不然以他的性格,说不定还想站个队帮哪一边。他会帮哪一边呢?他顿时有点好奇易朝的选择。 底下正打得热闹,忽然王宫外又换了一层包围,另外一群陌生的军队迅速将王宫包围,且比之前的还要严格。领头者走进来:“住手!”喊话的竟然是刘一,他不是回去了吗?难道他也想掺和一脚不成?岑暮隐蔽好自己,静观其变。 “你是谁?这是我南诏的事情,你休要多管闲事!”绯月说道。 “国师,将军,这可不是我刘某要多管闲事,而是你们的大王曾经写信求助,我们赶来帮忙。” “有何凭证?” “这是文书,我是岭南道节度使刘伊山。” 岑暮心头一惊,自己竟然没有发现对方的身份,想想自己虽然在岭南挺久的,貌似没有听说过这个人,难道以前见到的都是冒牌顶替的,真正的节度使一直在这一带潜伏?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个叫刘伊山的就太可怕了。 绯月看过文书后确定是大王的字迹,便没有多说什么,有人来调停也是好的,毕竟一番斗争不知道要死多少士兵。 刘伊山颇为满意,随后他又开口:“南越二殿下看了那么久,不打算出来见个面打声招呼吗?” 岑暮听到对方叫自己,不禁感觉犹如晴天霹雳,这么说这家伙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而且一路上还装的跟没事人似的。 “你不出来,易大人可就没面子了!”刘伊山说完,易朝气定神闲地从宫门外进来。 易晓天?他早就知道了?可能只有我一个人不清楚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岑暮只好从屋顶上飞下来:“刘大人,国师,幸会!” 绯月惊讶地看着这个身着南诏衣裳的年轻人,眉目俊朗:“你是南越二殿下?刚才的事情你全都看到了?” “是的,我只是路过,顺便过来看看。我没有打算插手你们之间的事情。”岑暮一边扯着谎话,一边盯着易朝,目光里责备对方:你知道姓刘的是节度使,还不早一点提醒我? “既然你没有要插手的打算,那么国师和另外五位将军坐下来好好谈判不行吗?一场政变,苦的是百姓。输了,是死;赢了,也终归是土。”刘伊山对他们说到。 双方想想,确实也是这么一回事,以后虽有暗斗,但至少也不会损失太多。 岑暮蹭到易朝的身边:“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是节度使的?” “很早之前,在路上,他说他是江南道的时候我就怀疑了,江南道没发生过大灾荒。后来我看到他写的汉字,便猜测他不是普通人。后来在客栈,他说要回去,我便打算开口问他,正好你有事离开。” “所以你就是在那个时候确定了他的身份?” “没错。” 岑暮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自己才走开一会儿,就被某人给卖了:“你怎么不早点说呢?” “是你一直让我装哑巴的,我如何说?”对方这一句话将他堵得哑口无言。 “二殿下,你对此时如何看?”刘伊山让南诏国两方势力坐下来和谈,自己过来问。 “未知全貌,不与评判。刘大人,这是他们内部的事,我作为南越人,不好插手。”岑暮很有自知之明,尽量提防着他。 “莫不是怕刘某人害你不成?” “不是。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就是跟着易大人查案,不小心卷入这场纷争。” “你也不必这么提防我,当初你姐姐岑珏入宫,还是我亲自去迎接的,当时你还小。”刘伊山笑着,拍拍对方的肩膀。 “那您为什么改头换面一直呆在商队里?” “主要是我之前得到一份密报,跟你们南越有关,所以来查查。”刘伊山收起了笑容,显得有些严肃。 “那您查到了什么?” “暂时没有,这不查到南诏来了。” 岑暮还想继续追问下去,门外冲进一个人,他嘴里喊着:“二殿下!二殿下!”来者正是甘启来,不过他一身是血,有点狼狈。 “你们遇到了什么?” “我们照您的吩咐,带着魏小冉来南诏,可是路上遇到了一伙劫匪,他们把魏小冉劫走了。” “什么?劫匪有什么特征?” “没有,劫了人之后就一路向东逃跑,我已经派一部分人去追。” 在场的人都有点诧异,魏小冉是谁?为什么要劫走她?难道她跟失踪案也有关系?“绯月国师,我们此番来南诏是想跟你打听左护法魏城雨的消息。”岑暮问道。 “魏城雨是我教的左护法,当初我派他去渺云洲的封雾岛设立分教,只后只有一点零星消息传回,他已经离开我教三年了,恐怕现在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我想知道那个叫魏小冉的小姑娘是什么人?” “国师,你可认得这个?”岑暮拿出玉镯递给她。 “这……这是玉无缘的,怎么会在你这儿?” “当初我在秦岭的一个鹰窝里发现的,可能是巨鹰把它刁会自己的巢中,魏小冉的父亲叫魏让。” “什么?可是魏国的魏,谦让的让?” 他点点头:“魏让与魏城雨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说来话长,他们是兄弟,一同加入我教。后来魏让与圣女玉无缘相爱,但是却被南诏王横刀夺爱,玉无缘嫁给了南诏王。玉无缘离开南诏可能是想去找魏让,结果半路上遇到了穗夕派出的杀手截杀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或许魏让带走了她的孩子,并且抚养长大。你们有关于春阴祭的详细记载吗?”易朝在旁边听了大概的事情,便很快梳理出了事情的前后,魏小冉失踪,极有可能是被魏让劫走了,当务之急是找到魏城雨的藏身之处。 “我去藏书阁找找。”绯月没有立即回答这一类禁术的问题,毕竟禁术一点都马虎不得。十位将军留在原地,面面相觑,最后一笑泯恩仇,握手言和。 岑暮环视人群有点奇怪,似乎少了几个人。 “你在找什么?”易朝看了他很久。 “那个商人莫忽尔还有他的手下怎么不见了?”在他的提醒下大家才回过神来,搜索这个失踪的商人。 “不好!莫忽尔的野心不仅仅是挑起我们的内斗,他是想毁掉南诏。”拉卡看着藏宝阁冉冉升起的火焰,“起火了!快去救火!” 其他九位将军赶紧带着自己的士兵过去,藏宝阁里的火越烧越旺,周围的几座宫殿也遭殃了。王宫里的侍女护卫都纷纷出逃,整一座城都淹没在火海中。 “你在这人等着,我过去救人!”岑暮转身离开。 易朝拉住他的手:“没用的,来不及了。” 岑暮回头,看着他,再看一眼他身后屹立不动的刘伊山:“你们都猜到这是个阴谋了?” “嗯,你想过那些假珍珠吗?莫忽尔为什么会愿意把珍珠送给南诏王,是个商人都会逐利而为,难道他只是为了三千士兵吗?”易朝敛眉解析,他看着这场大火,心里也很难过。 在他的提醒下,岑暮反应过来:“那些珍珠易燃,他想借助假珍珠烧了整座南诏王宫。可是为什么他如此憎恨南诏王呢?” “这个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刘伊山叹气。 来救火的军队到达着火的宫殿门口,根本没有办法进入,火势太凶猛了,里面的人还没有来得及逃出来,就成了灰烬。藏宝阁里收藏有南诏最精美的字画、典籍、文书…… 绯月在藏书阁看到了大火,便赶紧带着一卷□□出去,路上遇到了逃跑的莫忽尔和他的手下,她立即上去抓住他们。 “那坡、撒阿伦,你们两个拦住那个疯女人!”莫忽尔下令,自己则先溜走。 三人的打斗声惊动了周围的人,“快来帮忙!莫忽尔在这里!莫忽尔在这里!” 莫忽尔只得抱头鼠窜,终于跑到绿池旁边,没有退路了。十位将军赶来团团围住他:“莫忽尔,你今日犯下如此大罪,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穷途末路的莫忽尔站在湖边仰天长笑:“你们那个南诏王值得这样尽忠吗?不过是一个傀儡!” “你为什么那么仇恨他?”拉卡站在湖边,离他最近,剑抵在他的喉上,只要稍稍用力,就能一刀毙命。 “我不是仇恨他,我是仇恨你们整个王公贵族,凭什么你们一句话就能决定我们的生杀予夺,凭什么你们一句话就能让千里流血,万民无家?你们统统该死!”莫忽尔说得很激动,几近热情澎湃,进入一种癫狂状态。“玉妃在的时候,多么美好!为什么你们要害死她,你们都得为她偿命!” ☆、落南诏卷入宫廷争 “疯子!”站在较远的萨斯轻蔑地骂了一句。 “我疯?对!我就是个疯子!是你们把我逼疯的,是你们!你们是一切罪恶的起源,一切疯病的根源!让你们永远活在这个无尽的黑暗当中吧,我要追随玉妃寻找永恒的乐土!”他大笑着扑向拉卡,抓着拉卡的手,自尽于长剑之下,死时嘴角依然挂着不灭的笑…… 拉卡的手有点颤抖,他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同情和颤栗,于是极力掩饰,害怕被同伴看出来。可偏偏伊莎的眼睛尖锐:“拉卡,你在害怕什么?这样的疯子死了才好,你不会被他的妖言蛊惑了吧?” “没有的事,怎么会呢?我是南诏的将军,自然不会对任何敌人心软的。” “那就好,我们十个是南诏最锋利的剑,既然是剑,就不能对任何人心软,包括自己。”萨斯站在中间,大火的光没有将他的眼神暖化,反而增添了一抹杀气。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藏宝阁只剩下一片焦土。那坡和撒阿伦以纵火罪被国师处死,南诏的宫廷政变也在刘伊山的调停下告一段落,十位将军重归于好,国师绯月代理南诏的政事。 南诏议事殿,绯月将□□看了一遍后对岑暮和易朝道:“关于春阴祭的详细内容,□□中的介绍不多,可能已经被魏城雨撕毁了。春阴祭一般在春末最后一个月圆之夜举行,并不是在仲春,所以你们还有时间。” 易朝听后心里稍稍放松些,紧迫感缓解了一点:“国师,万一发生了,该如何阻止?” “杀掉主持祭祀者便可。对了,我要在这里处理政事,就不能跟着去营救公主了,不过我们会派三位将军跟着你们去渺云洲,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国师刚说完,三位将军就从殿外进来,两男一女,分别是拉卡、萨斯,伊莎,岑暮一看这三个人,总觉得绯月是不是故意支走他们。 三人行礼:“二殿下。”他们各自报上名号。拉卡,南诏第一将军,号称剑术第一;萨斯,南诏第二将军,善用□□,远距离作战。伊莎,南诏第三将军,据说巫术作战。 “感谢各位的鼎力相助,希望我们合作愉快。”易朝颇为客气道。 “几位先回去准备准备,七天后我们出发去渺云洲。”岑暮把手搭在易朝的肩上,后者冷淡至极。 “你们放心去吧,我对魏城雨下个通缉令,只要他敢上岸,教众会立即通知我和各大长老。”绯月能帮的也只有这些事情了。 出了殿门,岑暮的护卫甘启来正在门口等着,一见二殿下出来,立即迎上去:“二殿下,你们怎么在里面商议了那么久?” “告诉勒诗里,叫她继续监视王兄的动向,一有情况立即飞鸽传书,还有叫上巍山、狐狸跟我去渺云洲。”岑暮吩咐道。 “那我呢?我也想跟着去。” “不行,你得和勒诗里、伽玛留守南越。” “好吧。”甘启来沮丧着脸离开。 “为什么不带他去呢?”易朝等他离开后才问道。 “因为南越有我阿爹阿娘,我要以防万一。还有,渺云洲很凶险,要不你也留下?”岑暮打量着对方。 “不行,我一定要去。”易朝坚定地样子让他跟以前不太一样。 “为什么?只要人救出来不就好了么?你还在意谁去救?”岑暮问道。 易朝知道自己必须得去,这不止是救人的问题,还有可能解开自己过去的迷,他在神巫岭看到的记忆太熟悉了,仿佛他曾在那里生活过一样。 “你不告诉我原因,我就不打算带你去了,说实话,你还是很能拖累人的。” “我……”他不打算这么早就说,也许这一切只是自己瞎担心的呢?想到这儿,他换了种语气,“我是怕某人太单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你不让我去,无非就是怕我有危险,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既然你都明白,为什不肯死心呢?你……你真的就这么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吗?我之前查过你,你一个温文尔雅的人,为什么一入京就将京城搅得天翻地覆?为什么一直拿自己的前途甚至是自己的命在开玩笑?你……你就这么想死吗?”岑暮憋在心里很久的话终于还是问出来了。 “如果我想死,我就不会把自己摘出京城了,你以为我是被贬的么?我是……这是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他推开岑暮,不想再做过多的解释,转身想离开。 岑暮拉住他,心想一起去就一起去吧,大不了一起死在那儿,也省得一个人活着太孤单:“既然要去的话,你是不是得学些简单的剑术,起码能自保?” 他低着头,回想起刚刚两人的对话,怎么说得好好的,一下子就吵起来了呢?多么幼稚!算了,算了,也许是自己太在意了,反而会被对方牵动情绪,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便也烟消云散。“你教么?” “教,只要你肯学。” “能得南越二殿下亲自教习剑术,求之不得。”他故意在称谓和身份上拉开两人的距离,时刻提醒自己和对方身份有别。 聪明的人学什么都特别快,这是岑暮在教易朝时最大的感受。第一天,易朝拿剑的姿势手法都不太对,他一点点给对方纠正。第二天,易朝的基本功都上手了。第三天他学会了大部分的招式,只是不太流畅熟练……到了第六天,所有的招式都掌握了,遇到一般的杀手都能自保。 岑暮看着自己亲手教导出来的“徒弟”颇为得意地说道:“不错,易晓天,你可以出师了,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他疏离地道谢:“多谢二殿下指导。” “嗐,你这么一叫,我都觉得有些生疏了。要不要过过招,我们比试比试?”岑暮听到对方一口一个二殿下,心里有些失落。 易朝低头思付良久,看不出到底乐意还是不乐意,愿意还是不愿意。“你如果觉得勉强,就算了。”岑暮看他这么为难终于还是开口补充了一句。 “那就承让了。”易朝挥剑划过他的脸庞,他迅速往后躲开,锋利的剑割下了一缕长发,悄然落地。 “你还真不打算手下留情?”岑暮提剑挡下。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你也不要对我客气!”易朝再次挥剑砍下来。 两人的刀剑相杀,电光火石间照亮两人的眉眼,冷酷无情,看着会让人误以为真的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但是他们心里都明白,这只是一场比试,不会真的要了对方的命。 长剑划过庭院中的茶花,开得正绚烂的茶花在剑风飒飒中摇晃了一下。易朝是尽全力了,岑暮倒是控制得当,没有伤到对方,但是又一直逼迫对方用尽全力。 十几招过去了,易朝有点力不从心,他的衣裳差不多被汗水浸湿,可是对方却一直纹丝不动,仿佛只是轻轻松松地玩而已。他只得加快速度。 “易大人,欲速则不达,你这样子会伤到自己的。” “二殿下也请你小心些。” 路过的侍女见这两人打斗的阵势,只得赶紧离开,怕刀剑无眼伤到自己。周围的树叶、花瓣落了一地,还有一部分被剑风带起,回旋在空中,凌乱不堪。 岑暮看他这么执着的样子,两鬓的长发都被汗水浸湿了,心疼,便放松了警惕,也收敛了自己的招式。 易朝不领情,还是一直尽全力挥舞着三尺长剑……既然强攻不行,那就智取,他假装手腕晃了一下,剑柄不稳,似要掉落。岑暮只得收手,偏开剑锋。 易朝趁其不备,握紧剑柄,挥刀相向。 不好!上当了!岑暮心下暗叫,这家伙就是仗着自己奸诈让他分心。他立即提刀补救。两人的剑相向刺向对方…… “哐当”一声,是铁器掉落在地的声音,岑暮选择中途弃剑,站在原地,看着对方的剑次过来,他手心冒出了冷汗。 易朝的剑指着他的喉咙停下来,再近一点,对方就死了。 “易大人,你太狡猾了,像一只狐狸。”岑暮看着近在咫尺的剑锋,锃亮的剑身上映着自己的影子,模糊又暗淡。 “为何弃剑?”易朝的眼神有点冷,但在冷漠中又夹杂着一丝温情脉脉,暖的一点苗头刚露出来,转瞬间又被冷漠掩盖。 “我的剑永远不会对着……最亲的人。”岑暮淡淡地说道。 “假如有一天你我在战场上相见,你还会这么说吗?” “我相信不会有这么一天的。”他对着易朝笑,“易大人,多谢手下留情,我欠你一条命。” “我们只是比试而已,没有谁欠谁。”易朝打算收起长剑。岑暮却抬腿踢飞对方手里的剑,迅速出手,从身后扼住对方的咽喉,随即在易朝的耳边说道:“易大人,我还忘记教你另一件事,如果功夫底子不好,千万不要跟人靠太近,没了剑,你学再多的剑招都没有用。” 他称岑暮为二殿下是为了拉开距离,可是岑暮叫他做易大人却总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在里面,尤其是这个近距离前胸贴后背的姿势。“放开我。” 岑暮放开他,却转身把他按在旁边的一棵椰子树前,树顶端的叶子晃了几下,连同那几个硕大的椰子也抖了抖。岑暮靠得很近,说话时的热气扑到他的脸上,他的心比平时多跳了几下,耳朵有点发烫,好在现在的装束是南诏风格,头发垂在两侧,遮住了泛红的耳朵,对方的声音钻入耳中:“易大人,你对我若即若离的,是不是在害怕什么,又或是在逃避什么?” 两人身高相仿,眼睛互相直视,易朝尽力掩藏内心的真实,装得极其自然:“二殿下,没有的事,我能有什么逃避的呢?” 岑暮将他拽如怀中,此时树顶的一个椰子正好掉下来,砸在易朝刚刚站的地方。 ……两人就这样,看着地上的椰子,互相沉默良久。 “是啊,除了你自己,谁还知道呢?”岑暮放开他,捡起长剑,“好好练习,记住,你的功夫底子不好,别跟对手靠太近。”话毕,潇洒离开。 易朝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一缕黑色长发,他很憎恶自己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样子,一边逃避心底的感情,一边又渴望接近那个人,两种极端的感情将他的灵魂撕碎,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七天后,南诏的三位将军来找他们会合。岑暮收到师父裴流风的口信,叫他回南越一趟。“三位将军,我有点急事要回南越一趟,你们拿着我的令牌自行去东海的崇明港,我的手下在那里备好了船。” 三人得令后自行奔赴崇明港,也不再多问。 “我呢?”易朝看着他。 “你跟我回一趟南越。” “那边出什么事了?” “不是,是我师父有事情要交代,应该是跟我们这一趟出海有关。”岑暮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这反倒令易朝有点不习惯了。 ☆、落南诏卷入宫廷争 两人回到南越,岑暮独自去见裴流风:“师父,徒儿回来了。” “你带那个人回来了吗?” “带了,在门外。” “把他也一并叫进来。” 易朝被岑暮叫进来,两人都不知道裴流风在搞什么鬼,看着这位瞎眼的师父在屋子里鼓捣,从书架暗格处拿出了一个古檀木锦盒放在两人面前。 “师父,这是什么?” “这是海心沙,在海上航行怕你们遇到海蜃,所以把这东西交给你们。”裴流风坐下,“海蜃是一种海上的幻像,据说是妖物所化,会引出你们心中最渴望的事情。” “我们该如何使用?”易朝看着锦盒里的一盘散沙,总觉得不靠谱。 “具体怎么用我也不知道,这是我当年从海边的一位老人手里买下的,他不曾说如何用。” 易朝和岑暮面面相觑:你师父好像也不太靠谱。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听说最近东越活动频繁,你路过的时候最好亲自去查看一下情况。” “您是怕他们会对南越不利?”易朝没有细想便脱口而出。 “是,他们与我们虽说是进水不犯河水,可是要想独霸一方,迟早都会对我们下手。”岑暮向他解释。 “你们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没有就可以退下了。”岑暮和易朝都没有要说的,便打算离开,这时裴流风又叫:“岑暮,回来一下。” “师父,又有什么事?”岑暮折返回来,易朝则自己先走出门。 “上次问你的问题,你想好了吗?” “什么问题?”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二殿下。” “师父,我想明白了,他是唯一一个可以牵动我心绪的人,我打算与他携手一生。” “你问过人家了?” “还没有。” “没有你在这里深情什么?他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心思?估计是对你没什么想法,你趁早确认一下,断了自己的单相思吧。”裴流风忍不住想损他几句。 “不,我觉得他好像在害怕,对我若即若离的。” “你要好好想想你是什么身份?如果是一个普通男子就罢了,一生平平淡淡,不会有什么为难的……” “你是说我的身份让他为难了?” “你觉得呢?榆木脑袋,你的身份牵涉的是两方的百姓,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易朝就是最为难的那一个。他站在他的立场上,如果爱你,就辜负了朝廷;如果偏向朝廷,辜负的就是你。” “可是我不会跟朝廷作对的。”岑暮发誓保证。 “这话你要跟他说,不是跟我说。” “多谢师父指教!请受徒儿一拜。”岑暮虔诚地叩谢裴流风,这大概是他叩得最认真的一次了。 他走出去,易朝问道:“你们说了什么,这么久?” “没什么,就是一些琐事。”岑暮掩饰着自己的心虚,打算再观察一段时间再挑明自己的意图。 东越在南越的东边,如今在东越主政的东越王叫齐思宁,年纪轻轻便叱咤风云,在东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目前两方虽然和好,但是也时常有一些小争执。最大的一次便是南越王继位的那一次,东越趁着南越朝中混乱,起兵进攻南越,好在南越的王位虽然不稳,但各地镇守的将军都不受朝中政局的影响,立即发动反击,成功阻止了东越的进攻。 东越的王城在闽州,不过此时的东越王并不在闽州,而是在泉州。为了掩人耳目两人尽量低调路过。打听到齐思宁的行踪后,他们直奔泉州而去,看看这个东越王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到达泉州港口,这里的人很多,大部分是商人和渔民,即将出海。其中有一条船有许多护卫在看守,这条船足有五层楼高,每一层都有带刀持戟的人,船上的人个个都很严肃,警惕地看着四周。 “应该就是这条船了。”岑暮躲在远处看着大船说。 “东越王要出海?” “暂时不清楚,或许是在暗中送什么东西。晚上到船上走一趟?”岑暮问道。 “也好,既然来了,总要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不远处走来一支军队,他们抬着很多箱子上船。旁边骑马的官员喊道:“快!走快点!” “未来的敌人从海上来。”易朝嘴里突然冒出一句话。 “你是说他们要选择从海上进攻南越?” “你们南越海上的力量如何?” “正如你所见,没有。我们死守陆地,不让他们上岸不就好了。”岑暮提出自己的意见。 “不行,如果两面夹击,海上和路上同时进攻,你们有几层胜算?” “恐怕没有。南越的士兵虽然熟悉水,可是我们的水上装备比不上东越,如果他们选择水路进攻,从南海一路,从长江、湘江、灵渠便可长驱直入,对我们很不利。” “所以回去你好好想对策。” “要不易大人你到南越军中当个军师吧?”岑暮看中他的聪明和狡诈。 “不去。我还有要事在身。”他直接回拒对方。 “要是南越有事,你……会来援救吗?” “会。”准确来说,他会上书朝廷,叫朝廷派兵去救。岑暮听到对方这么说还是很高兴的。 夜深之时,码头上的人还没有回去休息,到处是火把,他们还在往船上运送箱子。岑暮一颗石子扔过去,绊倒了一个抬箱子的士兵,后者被石头击中膝盖,疼得抱膝前扑,引起一阵骚乱。 “怎么回事?”一个骑马的士官拉住缰绳居高临下地问道。 “被一颗石头打了。”士兵将膝盖露出,被石头击中的地方出现了一大块青黑色,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回去干活,其他人加强戒备!”他将事情上报给上一级将军。趁着这一段混乱的时期,两人悄悄绕过士兵,潜入船上。一楼的船阁是个宴会厅,东越王正在座中举杯邀众官员共饮。如果不是看见他们的士兵搬运物资,他可能真的就被东越王骗了。表面上是在海上寻欢作乐,其实只是个幌子。 “我们去底层看看。”岑暮带着他下去,最底层是货舱,整整齐齐地叠着一面墙的箱子。他进去打开其中一个木箱,里面是□□。再打开另一个,同样是□□还有□□。 “都是武器?”易朝看着这些大木箱皱着眉,看来南越可能真的有一场大难了。 “嗯。”他点点头,思考该怎么化解,难道放一把火烧了吗?“易晓天,你先出去。” “你要干什么?想一个人毁掉这些吗?”易朝问道。 “对,都是木头,烧了就好了。” “你有把握离开吗?” “有。”得到他的肯定答复后,易朝悄悄离开,躲在船的上层,等待时机上岸。 岑暮将□□全都倒出来堆成一堆,将干草放在周围,随后一把火点燃了干草,火势迅速蔓延到木船周围。 外面巡逻的人员第一个发现着火了:“来人啊!来人啊!走水了!快来人!” 听到同伴的呼喊,大家赶紧赶过来救火。失火的消息传到船上正是沉浸歌舞中的东越王耳中,他拍案而起:“谁敢的?立刻给我查出来,我要将他千刀万剐!” “大王,您别管是谁干的了,先逃命要紧,咱们下船!”旁边的一个侍卫拽着东越王下船。船上的官员也赶紧跟着逃命。易朝混在人群中得以离开,他躲在一个民居里,从窗口正好可以看到那艘失火的大船。 “快去救火!你们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快去!”东越王对手下的士兵大喊大叫,那是他攒了很久的□□,就这么毁在一场无名大火中实属遗憾。 “大王,这火势太猛烈了,我们救不了。” “救不了?底下全是水,你们说救不了?不会把船沉到海里去吗?快去!”东越王骂醒了周围的官员,他们赶紧找工匠去凿穿船底。 易朝在窗前看着大船沉入海水中,心中像是被谁揪了一下,隐隐作痛:“岑暮!你不会死的!”可是等了很久,都没有人从船上下来,船沉了之后,水面上一片平静,没有任何人从水里钻出来。 此时,东越王派人下去打捞□□。“水里有人!”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周围的士兵立即上前来朝水中射箭,他们看不清楚水里到底有没有人,完全是处于一种风声鹤唳的紧张和疑神疑鬼。 坐在屋里的易朝有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他实在等不下去了,便出门去找岑暮,刚一打开门,便看见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站在面前,正是岑暮。“你回来了!” 岑暮很虚弱,向前倒在他怀里,背后竟然插着一支箭,手臂上还有被箭擦伤的口子,血水混着海水。“你不是说你能安全回来吗?”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这里不能久留,我们去崇明港。” “可是你这样能走吗?” “可以,只要止住血就可以了。” 易朝匆匆为他处理伤口,两人赶紧离开。楼下已经被东越王的军队包围了,齐思宁坐在阵前,看见两人走出来:“二殿下,烧了我船这么快就想走?不打算商量一下怎么赔偿吗?” “船是我烧的,跟他无关,你抓我回去就可以了。” “真的无关吗?既然无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数一二三,咱们退回去。”岑暮低声说道,他捂着胸口,背后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疼。 易朝明白他的想法,退回去走水路。 “二殿下,我这箭上有毒,感觉怎么样啊?” “死不了,我的命还挺硬的。”他随手摔下一个□□,退回楼里。易朝迅速打开窗户,外面是断崖,这座屋子依海崖而建,确实独特。 “跳。”两人同时从窗户跳出去,坠落到海水里。与此同时,外面的东越王也命令手下放箭,无数的飞箭如雨一般穿过门窗扎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要出海了! ☆、渺云洲里魂落忘川水 放了几轮暗箭,东越王挥手叫人进去看看情况,谁知道推开门之后竟是一片空空如也,他不由得怒火中烧:“可恶!实在可恶!我一定不会放过南越的。李将军,清点一下我们的□□还剩多少,不够再叫工匠补充,我要踏平南越。” “是。”李将军收到命令立即退下。 落水的两人互相搀扶着从水里走上来,他们到了距离泉州很远的一个海岸,远处有一座渔家小屋,外边的窗户上挂着渔网,门上还刻有一个名字:马遂良。岑暮没走几步就陷在沙地里,幸好有易朝在旁边扶着。“你怎么样?” “还好,还能坚持一段时间。”他的嘴唇变成了紫黑色,中毒有点深。 “你还能叫你的手下来吗?” “能。”他右手勾着易朝的脖子,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对方的肩上,左手吹了一声悠长的口哨。一只灰色鸽子从天上飞下来,“你写。” 易朝从身上撕下布条,咬破手指写到:中毒,速来救。“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不用写,鸽子会带他们来的。”他强撑着眼皮,这会儿已经忍不住在打架了。 放走鸽子,他们走向渔家,敲门,没有人应。于是易朝也不管那么多,直接推开门进去。久无人居的屋子灰尘扑面而来,桌面上还有一截烧了过半的残烛,左边堆放着渔具,右边有一张空床,他将人扶到空床上,放好。“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别跑太远。”岑暮的声音气若游丝,对方还没有听见就离开了。 易朝在渔家的里里外外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吃的东西,便亲自去海边摸鱼,抓螃蟹,捡贝壳…… “我做了点汤,你多少吃一点?”易朝把人扶起来让对方靠在自己肩上。 海鲜大杂烩汤送入口中,岑暮眉头皱了一下:“你以前是不是从来不下厨?” “是,君子远庖厨。我第一次做,很难吃吗?” “没有,比我第一次做的好吃多了。”岑暮不想让对方失望,拧着眉头喝下去,这汤什么材料都没有放,淡得不能再淡了,鱼腥味、海草味、海水的咸腥味都混杂在一起,实在是难以言喻。 “我看一下你的伤口。”他放好碗就想解对方的衣裳。岑暮抓住他的手,拒绝:“没用的,你治不了,徒增烦恼而已。” “至少让我心里有个底。”他直接扒开背后的衣裳,伤口的血已经干涸,没有中毒的迹象,可是为什么岑暮的面容却又表现出中毒的样子,“这是何毒?” “东越的蚀骨,伤口不会有任何中毒的迹象,迷惑大夫延误救治时间。” “你还有多少时间?” “三天。” “我该做什么?” “等我的手下来,他们会带解药来的。” 易朝看着他苍白的面容,虽带着病,却依然不服输,坚定的双眼让人心安。“好,我信你。” 后来岑暮处于发烧状态,意识迷糊,可张嘴闭嘴喊着的一直是他的名字,他在一旁守着,每喊一声,都像一把刀插在他心上,而他却束手无策。 第三天,甘启来带着所谓的解药来了。“我可以看看是什么药吗?” 甘启来一脸丧气:“易大人,这毒没有解药,以前有人中了蚀骨,不是死,就是残,二殿下只能以毒攻毒。” 易朝愣在原地,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抬眼看去,床上游走在地狱边缘的人,至死都还在喊着自己的名字,可恨他什么都做不了。 “殿下,属下来迟了。”甘启来坐在床边,将一颗药丸送入岑暮嘴里,后者服下之后,蜷缩着身子,浑身抽搐,像是被人鞭打着,接着一口污血吐出来。他恢复了一丝意识,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易晓天呢?” “易大人在门外,我没有让他进来。” “那就好……回头封你将军,要不要?” “殿下,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再拿我寻开心了,你能好好活着回去再说吧。” “别告诉他我这毒好不了。” 甘启来想给自己来一耳光:“殿下……这个……恐怕有点迟了。” 易朝推开门,逆光处大半张脸落在阴影里,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你还想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甘启来,你去备船,明天出发去崇明港。”岑暮找个理由支开属下,甘启来也赶紧灰溜溜地跑出去:这两个人太复杂了,我还是能跑多远跑多远。 易朝站在门框处,只是静静地看着倚靠在床头的人,没有再说一句话。 “我没想过要骗你,只是……不希望你担心。”岑暮最终还是打算服个软。 “我不会担心你的,二殿下,我只是怕你死了谁帮我去救那九百九十九个人?”他的身影在光影中勾勒出来,每一个细节都被阴影模糊。 岑暮勾起嘴角:“易大人能这样想当然是最好的了。” 两人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甘启来在一旁看着他们,也同样是默默做事,不敢劝。好在以毒攻毒还是有点效果的,也有可能是岑暮的身体好,没过多长时间就自动痊愈了,连他自己都觉得神奇。病好了,可是两人的关系还没有回春,他还得想办法把他的易大人哄回来。 东海崇明港,这一行人出海所乘坐的船名为海蛟,据说是当地最厉害的造船工匠打造,面对任何的风暴大浪都能稳如狗。巍山、狐狸、拉卡、萨斯、伊莎都在船上等着了,看到岑暮三人出现,立即下船迎接。“二殿下。” 岑暮在甘启来的搀扶下走上船:“大家不必拘礼,都随意些。”他自己在外边更多的是以一种江湖姿态与人相处,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平生快意恩仇,最受不得朝堂上的繁文缛节,可他偏偏是个南越二殿下,总有一天还是不得不披上这一套凡俗的束缚。 易朝跟在最后上了船,船上还有其他一同出海寻找渺云洲的求仙者,其中一个身着黑色道袍的男子过来:“敢问阁下是去渺云洲吗?” “是。想必大师也是吧。” “对,鄙人清若,那边五位是我的同门和弟子,此番出海寻访仙人。海上凶险异常,不知阁下是为何而去?”清若道长将手中的拂尘收好,指指船尾的几个身着道袍的人。 “救人。” “可是前段时间屡屡失踪的女子?”清若 “道长知道?” “江湖游历,有所耳闻。” “那道长对渺云洲了解多少?” “不多,先师遗留的残卷中记载有只言片语,故此来查证。”清若收敛了笑容,有些东西自然不会跟别人分享。易朝莞尔一笑,对此不抱深究。 “放开我!放开我!”一个女子声音从底舱传来,越来越近,众人都好奇地跑出去看。甘启来拎着一个南诏衣裳的女子走上甲板。女子还在大声嚷嚷:“小屁孩,你给老娘放手,有本事咱们单独打一场!可恶的小屁孩!” 甘启来把姑娘丢到岑暮面前:“殿下,她在底舱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要干什么。” 岑暮和易朝看着这个姑娘,这不就是那坡的妹妹那迦吗?易朝问:“那迦姑娘,你跟来做什么?” “你……你不是哑巴?”她抬头同时看见了岑暮,一副清冷的样子,脸上分明写着我心情不好,别惹我。“我就是听说你们要去渺云洲救人,我想自己去救我妹妹那玛。” 船已经开了好一会儿了,这时候也不能把人丢到海里去,于是她乞求道:“各位大哥,求求你们,让我跟着去吧,我不会拖累你们的。” “你会什么?”甘启来问道。 “会鞭子。”那迦从身后拿出一条细长鞭子,在船上当场演示一遍,“怎么样,我可以跟着去吧?” 岑暮捏捏鼻梁,摆摆手。甘启来替他开口:“行行行,你哪凉快哪呆着去。”其他人也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 那迦看着三位将军表情冷漠,知道自己哥哥干的那些事,也不敢上前去打招呼。反而是一群年轻的小道士对她比较感兴趣,她就加入了道士群体,跟他们说起自己的英雄事迹。 “殿下,您还有事情吗?没有的话我先到处看看。”甘启来上了船之后想去找巍山和狐狸叙叙旧,毕竟两位是他的师兄。 “去吧。”他说完后觉得很累,加上海风吹得很轻柔,船在水上微微晃动,他有些困倦,在椅子上眯一会儿。 易朝一直站在他旁边,自上船后,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他身上,这会儿见岑暮闭上眼,还以为对方又昏迷了,便伸出手,在他鼻子前探探鼻息。“我还没死呢!”岑暮睁开眼,抓住对方伸过来的手。 “放开。我是怕你死了都没人知道。”易朝想要抽回手指,奈何对方攥得太紧,加上船上人多眼杂,拉拉扯扯容易引起误会。 “我死了你会为我流泪吗?”岑暮颇为深情地仰头问道。 “会。哪怕死了一只蚂蚁,我也会的。于我而言,你二殿下的命跟蝼蚁的命没有多少区别。” “易大人博爱众生,佩服佩服。”岑暮表面是夸赞,但语气却不正经,“但是你口是心非的样子,更让我佩服。”这话明显是在调戏他。 易朝阴沉着脸:“……”好了伤疤忘了疼! 忽然,船体剧烈晃动,站在船上的人都左摇右晃的,霎时间,天旋地转。船上的东西在到处乱跑,从船头滚到船尾。 易朝没有站稳,向后倒去,岑暮将他拽向自己。在这个危急时刻也由不得他拒绝,他坐在岑暮的腿上,被某人从背后环抱,双手圈在腹部前。椅子还随着船的晃动到处跑,眼看着要撞上船舷了,易朝别开头,他可不想看着自己撞得面目全非。 岑暮在他背后笑了一声,抬腿抵在船舷上:“放心,不会让你撞上去的。”果然不一会儿,船又向另一边倾斜,易朝从没有经历过这么随波逐流的场面,心跳得有点快。一部分是因为船晃得厉害,另一部分是因为他正坐在某人的大腿上,隔着两三层衣物也能清晰感受到。他冷下脸:“你能安分点吗?” “易大人,这不能怪我啊!年轻人血气方刚,不是情有可原吗?” 易朝对此无话可说,他的脸愈发地红,可转瞬间又全然暴露在对方的眼中。岑暮原本想再多说几句荤话调戏调戏,但是看着对方脸红得能滴出血似的,便改口道:“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话说大人真的是清心寡欲吗?”他环抱在对方腹部的手往下移,移到了小腹上,易朝赶紧抓住这两只不安分的手:“你不是说不会乱来的吗?” “不是,是大人太勾魂了。” “混蛋!”易朝人生中的第一句脏话送给了岑暮。 作者有话要说:在桂林终于再次吃到了荔枝“妃子笑”,太怀念这个酸酸甜甜的味道了!疫情期间果子贵得要死,呜呜呜,是我不配…… ☆、渺云洲里魂落忘川水 船尾的一群道士大多慌里慌张的,其中几个年轻的小道士抱着船柱子喊:“师父!师父!救命啊!”没有抱到船柱的人则在地上随着船体左右颠簸。一部分没有出过海的人在剧烈晃动下呕吐了。 “大家盘腿坐好,默念平海咒。”清虚道长喊道。 清若和他的师兄清虚、师妹清纯三人盘腿坐下,口中默念咒语。听到长辈们的指导,小道士也跟着盘腿坐下,诵念平海咒。这个咒语是当年先辈出海时一位仙人恩赐的,念之可平万顷波涛。不过只是记载在先师的《渺云洲浪行记》里边,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姑且死马当活马医。 “大家扶好了,船遇到暗涡,正被卷进去!大家小心!”舵手在船顶上喊道。船长也赶紧上去查看情况。往海中一望,海水中出现了一个深蓝色的漩涡,足足有一个云梦泽那么大,漩涡将周围的东西,无论是海面上的还是海水中的,通通吸进去。 甘启来在船舱中喊道:“巍山师兄,狐狸师兄,殿下还在甲板上。” “小甘,你在这儿等着,我上去看看殿下,巍山你保护好小甘。”狐狸说道。 “放心去吧。”巍山将甘启来从摇晃的船板上拎起来,又绑上了一条麻绳。狐狸摇摇晃晃地爬到甲板上,看见他家二殿下正抱着易大人坐着椅子晃来晃去,脸上还带着莫名其妙的幸福感,完全没有任何的恐慌,真是晃瞎他双眼。 拉卡、萨斯和伊莎三人则坐在船舱里环绕一根柱子形成三角,互相固定自己的位置。 海里的漩涡扰动了空中的气流,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海面上形成,流云汇集,乌云密布,天上也出现了一个云涡,大船被卷进了漩涡里,所有人都只看见眼前一黑,一片混沌,仿佛回到了盘古初开的那片天地,不安与躁动在黑暗里涌动,压抑麻木的神经,每一个人都陷入了昏睡。 易朝醒来时看见岑暮在一旁看着他,环顾四周,发现周围一片荒凉,没有一棵花草树木,只有无尽的巨石矗立在岛上,远处的天空是深蓝色的,只有一天暗淡的光:“其他人呢?” “不知道,我醒来就发现自己在这里了。”岑暮笑着说道。不知怎么回事,易朝发现对方笑得有些奇怪,跟以前不太一样。 “我脸上有什么吗?一直这样看着我?” “你比以前好看了。”易朝随口夸奖道。 “是吗?多谢夸奖。”岑暮起来拉着他走向大石头,“我在那边发现了一些东西,你过去看看。” 易朝走过去,发现岑暮跟在自己身后,心下多提防一点。大石头下是一条深沟,深不见底。后面的人伸手推了他一把,他赶紧向旁边躲开,拔出剑,砍伤对方的双手:“你是谁?” “易大人,我是岑暮,你怎么能对我挥刀相向呢?” “你不是他,你到底是谁?”易朝质问道,双眼没有一丝温情和怜悯。 “你怎么发现的?”“岑暮”捂着被砍伤的胳膊,站在深渊旁边问道。 “他从来不会站在我身后。” “哈,原来是这样。” “你到底是什么?” “想知道?就跳下来找我吧!”假岑暮向后退了几步,倒下深渊。易朝跟过去看,深渊里面没有任何变化。旁边的石头上写有一首诗:命悬海风鸥鹭哀,鸳鸯曾怨共头白。魂落忘川长生叹,奈何桥头一徘徊。[1] 这是何意?难道这里是已经到忘川了?他一向不相信这种怪力乱神之说,便离开去找其他人。 岑暮到了另一个角落,这里照样也是荒凉,不过他醒来时还是抱着易朝。“喂!易大人,该醒醒了?”他叫醒了易朝,易朝睁开眼问道:“这是哪里?其他人呢?” “我也不清楚,咱们最好去找找。也不知道甘启来怎么样了,他才十五六岁。当初我是不想让他跟着来的。”岑暮扶起对方,边走边说。 “来都已经来了,我们先走出去再说。”他刚走了两步,便腿软了一下,幸好岑暮在旁边扶着他,他抬眸看着对方,眼里回旋着绮靡的光彩,“你喜欢我吗?” 岑暮点点头。易朝嘴角勾起一抹笑,捧起岑暮的脸,慢慢靠近,双唇就快要贴上了……岑暮抽出刀,直接捅在他背部。 易朝推开他,一脸惊讶:“你说过不会对我兵戎相见的。” “是啊,我说过不会对易晓天兵戎相见,可惜,你不是他。”岑暮看着没有一滴血的弯月,心思沉下去,他就怕其他人也会着了这家伙的道。 “你怎么发现我的破绽的?” “你其实伪装得挺好的,唯一的破绽就是他不会对我投怀送抱。” “这么说一直都是你在单相思了?”他带着嘲讽的笑站在原地,随后转身。 “想跑?没那么容易。”岑暮踢起一块石头,击中那人的膝盖窝,他向前扑去,单膝跪在地上,岑暮赶紧将其擒住。“你一直用他的脸让我很不舒服,所以你是自己变回去,还是我帮你?” “别杀我!我这就把面具拿下来。”他将自己脸上的□□撕下来,露出了自己本来的面目,不算丑。 “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怎么离开?其他人去哪了?” “我叫无绥,这里是……海市的底部——鬼市魂楼。” 海市蜃楼分两种,在海上的叫海市蜃楼,在海水下部的叫鬼市魂楼,但是由于大多数人只见过海上的,没有见过海下的,见过鬼市魂楼的人都没有出去过,所以说起海市蜃楼,便只有海上一种。 “你们有多少人?” “不多,就五六个,守着忘川,永远不得离开。此处的忘川也不是地狱的忘川,它只是鬼市魂楼里的一条深海沟,里面住着被流放的鲛人。” “怎么出去?” “跳下海水,一直往水底游。” 岑暮瞪了他一眼,显然不相信这种鬼话。 “我……我说的是真的,此处是深海之下,与上面的世界是对称的,潜到深处才见光明。” “你跟着我一起走。” 无绥垂下眼角:“我……也想走,可是我走不了。” “为什么走不了?” “我跟鲛人有契约,要帮他们抓满一万个人才能重获自由。” “你也是被抓来的?” “不是,我是船翻了,自己掉进去的。”无绥带着他走到忘川,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 “你说鲛人住在里面?” “嗯。你走吧,你的朋友应该也会遇到像我一样诱惑你们的人。” “跳下去的人会怎么样?” “要么跟鲛人订立契约,要么沦为鲛人的食物,不过像你这样好看的,估计会沦为鲛人的玩物。”无绥跟他交谈一段时间后,发现这个年轻人脾气还挺好,性格随和,于是无意间开起了句玩笑话。 “您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走吧,你带路,带我去找其他人。”岑暮不敢靠太近这条深渊忘川,怕被这家伙下黑手,俗话说得好“一人不入庙,二人不观井”,出门在外,总得提防着点。 无绥带着岑暮绕到岛上的另一端,恰好此时易朝一个人迎面走来,两人见了面,都有点冷淡,易朝开口:“我们各说一件彼此都知道的事情。” “我相信你是真的。”两人面对面站着,岑暮开口,他身后就带着一个本地人,自然不怕其他的冒牌货。 “我不太相信。”易朝看着他,又看看身后那个陌生人,他对人的信任本来就少的可怜,加上刚才一个假岑暮要将他推下去,现在他是谁也不敢相信了。 “你靠近点,我告诉你。”岑暮勾勾手指。 易朝无动于衷,谁知道对方会有什么诡计。无奈岑暮只得走过去,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易朝听完面红耳赤,在对方的胸口砸下一拳。 “现在你相信了吧?”岑暮脸上绽笑。 “除了你谁还这么没皮没脸的。”易朝往后挪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身后的无绥看着愣愣的,两人是怎么回事?这么快就确认身份了吗?“你说了什么,他这么快就相信你了?” “这是个秘密。”岑暮将手搭在易朝的肩上,后者一脸嫌弃地拿开。无绥这时才真的看明白了一点,岑暮就是贱兮兮的单相思。 “啊!救命!”一个人的喊声从远处的忘川传来。两人想过去看看,无绥在后边无动于衷:“不用去了,掉进去就永远出不来了,出来了也只会像我一样沦为引诱者。” 无绥带着两人去找岛上幸存的人,数一数,最后只找到了九个人,分别是南诏的三位将军,清若、清纯两位道长,甘启来、狐狸、巍山和那迦。他没打算给这些人讲解岛上的情况,只是让他们尽快离开。 “为什么?”那迦问道。 “月圆之夜鲛人会从忘川渊出来。”无绥解释道。 “今天是什么日子?”甘启来插话道。 “不知。”无绥自己呆在这里很久了,暗无天日,完全没有时间的概念。 “贫道记得好像是正月十四了。”清若出声,他掐指算了算时间,他们出海的日子是初一,海上的时间比较模糊一点。 “那你们可得尽快离开这里。”无绥拿出一块手帕,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递给岑暮,“今日我救你们也算是一种缘分,这封信麻烦你出去后送到泉州海边的一个姓马的家里,就说他儿子已经死了。” “可是一个门口挂有渔网,门上刻有马遂良的渔家?”易朝回忆起之前去过的一个地方。 “是,正是,我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没有了,只有一间空屋子。” 无绥目光里的希望暗淡下去,他的父母兄弟都不在了,那他辛辛苦苦地抓人有什么用,一切都太徒劳了。“我带你们出去。” “你不是不能离开这里吗?”岑暮问道。 “我的家人都不在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没意思。走吧!”无绥带着他们下水,“一直往深海里潜就会出去了。” 其他人都不太相信他的话,但是岑暮和易朝相信。到深处,是一条黑色的海沟,其他人都觉得被骗了,不敢再往下游。无绥比划着:“过了这条线,就可以出去了。” 这时,后面出现了一群鲛人,其中一个领头的手上、脖子上都被锁链束缚着:“无绥,你竟敢背叛我!” 作者有话要说:[1]原创诗歌。 ☆、渺云洲里魂落忘川水 “快走!”无绥推了他们一把,众人赶紧朝着黑色深沟游去。岑暮在后面,拉上无绥的手,却发现后者根本进不了深沟。同时,他的脖子上出现了一条白色的线,那条线的另一端正在鲛人手里,无绥被往回拽。 在挣扎间,无绥束起的长发飘落在海水中,整个人恢复了形态,他!不准确来说无绥竟仿佛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他一身红衣与暗淡的深蓝色背景相衬,既嗜血又充满了杀气,身后一双火红的翅膀如两道红色的月亮。 岑暮腰间的弯月竟然自己飞出去,落在无绥的手中,化作一柄长剑,只是也是月牙状。“你们快走!” 对面的鲛人不敢再靠前一步:“朱雀,你怎么还没死?” “你们还没有死,我怎么能先走一步呢?” 易朝看着这个场景,一些久远的记忆又浮现在眼前:“你是谁?”他在水中昏迷,落入无边的黑色深渊中。岑暮往下游,将他揽入怀中。 无绥帮他们拦住了鲛人,一场大战将海底三万里搅得涡流乱翻。 众人回到了海市蜃楼里,岑暮横抱着易朝出水,上到海市蜃楼,周围一片祥和,没有昏暗的石滩,也没有阴沉沉的天。这是一座高入云霄的楼,飞檐斗拱,碧瓦朱甍,华丽得如同一座宫殿。 “这是海市蜃楼?”甘启来看着眼前这座楼感叹道。 “别上去,这是海心沙,你看看怎么用,据说可以破除海市蜃楼的幻像。”岑暮把一包沙子抛给他。他接过后跟巍山、狐狸一起琢磨。其他人也在楼底下看着,就算不能上去,也可以饱饱眼福。 “易晓天!易晓天!你醒醒!”他叫了几声溺水的人,掐人中,按压……终于把人从鬼门关拽回来了。“吓死我了!你怎么突然就溺水了?” “不是,我看到那个红衣男子,突然头痛欲裂,一些很久远的记忆就涌入我脑中。”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鲛人被羽人打败,流放到了忘川渊,由朱雀看守。” “你到底是什么人哪?怎么老是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是不是平时看太多笔记志怪小说了?” “不是,我觉得我可能跟神巫族有点关系。”易朝说起神巫族,他就觉得心头沉重,一整个族都被魏城雨灭了,在想查到什么也寸步难行。 “这恐怕才是你真正想来渺云洲的原因吧。” “是,我除了想救人以外,还想查清楚一些事情,神巫族的圣女跟我长得有几分相似。我爹的画稿中有一张她的画像……”易朝停下来,事情似乎越来越确定。 “你觉得神巫族圣女很可能是你娘?” “不知道,只是有可能,按照时间推算,我爹流放岭南正好经过神巫岭。而那个孩子是被巫栎送走的,我想知道巫栎把孩子送到哪里去了。” “如果你跟神巫族有关,那刚刚那个叫朱雀的红衣女子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也是神巫族的不成?”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我总感觉神巫族的背后可能还牵涉到一些很久远的事,比如说跟鲛人有关的一些事。”易朝一切都只是推测,其实还有一个他没有告诉对方,圣女后来还有一个女儿,她有可能还是易朝同母异父的妹妹,而这个妹妹似乎羽化成仙了。 “殿下,我们三个人试了很久都不知道这海心沙怎么用。”甘启来把沙子还给岑暮,垂头丧气地坐在一旁。 “殿下,我看着海市蜃楼并没有什么危害,不如我们上去看看?”那迦过来问道。 “你要想清楚你是来干什么的,如果不想回去,就在这住下,没人管你。”甘启来奚落道。 “小屁孩,我问你了吗?闭嘴!”那迦吼道。 “那迦姑娘,海上奇凶异险颇多,你还是小心为妙。”岑暮非常客气地跟她说话,心里其实是很不耐烦的。 “你看看,小屁孩,你主子为人这么有礼里,怎么你就学不到一星半点儿呢?”那迦转而损甘启来,甘启来也不甘示弱,两人一路上吵吵闹闹的,真是一对冤家。 “我们之前不是有一盏引航吗?拿来试试。”易朝提醒他。 岑暮拿出引航,这是当初在江阳县一个卖灯老人送的,他将沙子倒入引航中,沙子竟然自己冒起火苗,接着整个灯悬在半空中,仿佛真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拿着,引导他们前进的方向。 “大家跟上!”岑暮和易朝走在前面,其他九人跟在后面,引航一直向前飞,穿过了一堵墙,大家也跟着穿墙而过,墙的这边是茫茫大海,回头在看那座海市蜃楼,它正渐渐从底部往上消失,最后完全消散在空气中。整个孤岛出现在眼前,方圆不过几里,还比不上一条船呢! 易朝伸出手掌,引航慢慢落在他掌心,灯心的一簇火苗也在海风中熄灭。清若走过来问道:“这可是引航灯?” “正是,你怎么知道?” “先师在笔记里曾说过,其实我们是来找掌门的,他一年前就不见了。现在山上有事情需要掌门出面,二位可曾见过?” “他是何样貌?” 清若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七八十岁,仙风道骨的。易朝和岑暮交换了个眼神,跟卖灯的老人有几分相似,但是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老人了。 “你们掌门尊姓大名?” “法号夔源。” “你们为何会认为你们的掌门会来渺云洲?”对于不合常理的事情,易朝都会多留个心眼。 “实不相瞒,我们掌门云游前跟我们说想去渺云洲见个故人。” “见谁?” “这是掌门的事,他不说,我们也不好多问。”清若真诚回答。 “殿下,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拉卡走过来问道。 “我也没办法,暂时先在这儿呆着吧,说不定会有渔船发现我们。”岑暮回头对拉卡和其他人说道。 “我还有一件事情,你的弯月为什么会被朱雀拿到?”易朝想起了自己闭眼前看到的事情,有些诧异。 “这个我也不知道,那把弯月我一直以为它只是把匕首,没有到到了朱雀手里,会变得这么大。弯月说是家传的,其实也不太准确,是我以前在万蝶谷捡到的。” “万蝶谷?是什么地方?” “我家的一个禁地,里面由我道公看守,一般来说是不让外人进的。” “你小时候是怎么进去的?” “这……”岑暮回想了一下,“这段记忆不记得了,我隐约记得好像是跟一个小孩进去的。” 易朝心里咯噔一下,自己在梦中见到的小时候的岑暮是不是就在万蝶谷里,可是是谁把他们放进去的?为什么又消除这段记忆?“那个小孩长什么样?” “记不清了。” “会不会是你哥?” “不太像,我有一个感觉……”岑暮停下来,似乎在征求对方要不要听的意见。 “你说。” “我感觉那个人像是你。”他说完后观察对方的反应,怕对方又说他不正经,可是易朝没有表现出以前的嫌弃,“不会真的是你吧?” “我以前不确定,但是现在我在梦中看清楚了那个跟我一起去万蝶谷的人,就是你!” “如果真像你所说的,我们是不是早就认识了?”岑暮又想起了同生蛊的事情,他害怕这个东西,那到底是谁想往他身上种呢?为什么他的父母不阻止? “也许吧。毕竟我爹跟你爹娘都有交情,小时候见过也是正常的。”易朝风轻云淡地解释。 “那帮道士的话你信吗?”岑暮又问道。 “不太信。先前在船上说找仙人,现在看到引航又说是找掌门,总之要提防着,小心驶得万年船。”易朝看着清若的背影说道,此时的清若正跟师妹清纯商量事情,估计是在讨论该怎么出去的方法。他们有先师的笔记,自然对渺云洲有更多的了解。“对了,上次在火山岛上,鲛人让你去救小鲛人,不是给了你一个海螺吗?你吹一下。” “咱们在东海,他在南海,你觉得有可能吗?” “不知道,姑且死马当活马医,总好过在这里坐以待毙。” 岑暮拿出海螺,这个海螺是纯白色的,看上去宛如玉雕。他拿起海螺吹了一下。霎时间整个海面风起云涌,海水的波纹朝这边涌来,甚至连远方的云也飞过来。 其他九个人过来问:“怎么回事?” “之前救过一个鲛人,看看他会不会来帮咱们。”岑暮心里也没抱多大希望。 海水里,一个人身鱼尾的物种从深海里游上来,出水的一刻,像一朵蓝莲花绽放在空中。他甩甩头发上的水珠,一身秦代衣裳出水即干。他靠鱼鳍支撑起身体,看着吹海螺的人:“何事?” “我们想要去渺云洲,请您指个方向。”岑暮没想到这海螺真的能把人招来,自然有点喜不自胜。 “此处已是渺云洲。”说到渺云洲,他的眼里有些消沉和悲伤。 “我们想找封雾岛。” 鲛人向东指去,但他的目光却一直落在易朝身上。 “我们没有船,您可以再帮一个忙吗?” 鲛人犹豫片刻,他的目光深邃,望向西方,海上薄雾弥漫,一片朦胧,但是他的目光似乎能看穿这片海雾,良久平静地说道:“三日后有船经过。”他说完后,想没入水底离开。 易朝上前问道:“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从上次开始便这样,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但是你身上有羽人族的血,以后想要飞升,还是会抓我们回去当祭品的。”这是鲛人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还要帮我?”易朝想要再多套出一些消息。 “你跟她很像。” “她是谁?”鲛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慢慢没入海水中。 ☆、渺云洲里魂落忘川水 “是不是神巫族圣女巫昀。” 鲛人停下来,没有再往下沉,此时他只露出一个脑袋在海面上:“你们是什么关系?” “带我去找她。” “我也找不到她,她在渺云洲里,只是不肯出来见我。” “你一直在这儿?” “对,我在这儿守了她好久了。”鲛人说话时回想起以前的事情,心很痛,像针扎一样,有些事情就是一颗钉在你心上的钉子,想起来的时候会疼一下,看见的时候会疼一下,睡不着的时候也会疼一下,梦醒的时候疼一下,睡着了在梦中也会疼一下,总之,你摆脱不掉。 “她为什么不肯出来见你?” “因为羽人和鲛人有宿世之仇。”鲛人不愿意再说下去,自沉水底。 易朝冲过去:“鲛人!回来!你给我回来!给我讲清楚你们的仇……放开我!我要去问清楚,我要去问清楚!”岑暮在身后紧紧抱住易朝:“易晓天,不要过去,那边是深海!你不要命了!” “这是我最接近自己身世的一次,我有些失控了……”易朝恢复平静,海面上只剩下圈圈涟漪,阵阵波纹。 “你别太执着于过去了,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会与你同在。”岑暮环抱着他,在他耳边说,他忽然反应过来,这岛上不止他们两人,赶紧与身后之人保持距离。周围的人注意的焦点都停留在易朝是羽人的事件上。 两位道长虽然没有什么反应,可目光却一直落在易朝身上,似乎在寻找后者属于羽人的特征。那迦好奇地过来问:“你真的是羽人?” “你知道羽人?” “知道一点,以前听我太奶奶说过,羽人是神的后裔,跟鲛人诞生于同一个时期。不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羽人就消失了。”那迦的目光在他俩的身上扫过来扫过去,犹豫了一会儿问,“既然你是羽人,那他会不会也有可能是羽人?” “不会。我是南越二殿下,身份明确,毋庸置疑。”岑暮反驳道。 “暂时不清楚鲛人的话有几分可信。” “鲛人从不说谎。”清若过来说道。 “道长你怎么知道?”易朝反问。 “先师的《渺云洲浪行记》中记载的。” “《渺云洲浪行记》是一本什么书?你的这位先师又是何人?”易朝步步紧逼,他知道这个道士掌握着很多关于鲛人和羽人的线索。 “这……咳,《渺云洲浪行记》是我家掌门所做,他早年曾游历渺云洲,与羽人有交情,所以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 “你可带有书?”易朝许问的同时还观察对方的神态。 “没有,书在究天观里,我们不能带出来。”清若非常坦然,自信自己的话绝无半点虚假。 “那还请您讲讲关于羽人的事情了。”岑暮说道。 “羽人自天上坠落,便分为两支,一支隐居渺云洲,他们背生双翅,多以白色、黑色、杂色为主,其中以白色为最尊贵。另一支就是后来隐居在古楚之地的神巫族,他们没有双翅,与普通人别无二致。其实他们都是没有经过祭祀和羽化的羽人。羽化成仙最重要的祭品就是鲛人,不过鲛人稀少珍贵,且大多生活在深海中,所以神巫族的人基本上每代族人都只能有一个羽化成仙,那就是他们的圣女。羽化之后的人会飞到渺云洲居住,躲避世人。” “就这些?”岑暮思付道。 “是,掌门的笔记里就只有这些。” 清纯道长走过来时,拂尘轻扫过易朝的广袖:“阁下若真的是羽人孑遗,那必然是苍天垂佑,万民之福。” “道长此话是何意?”易朝暗自揣测到。 “庆幸罢了,无他意。”清纯与师兄清若交换了个眼色。 三天后,果然有一只船从西边来,先是桅杆,而后是船体出现在众人的视线最好中。岑暮踱到易朝的身边:“你看那船是不是有些眼熟啊?” “似乎是钱青那艘。”易朝说完后,两人面面相觑,心道:不是冤家不聚头。 “大家过来一下,我们可能会有些麻烦,希望各位能保密。”岑暮将两人之前与钱青的恩怨简单叙说了一下,大家都同感:不是冤家不聚头! 两人只好装成南诏国的长老,易朝装为南诏的阿塔长老,岑暮则装乐迪云长老。带上面纱将脸遮住,三位将军打掩护。 甘启来有点担心:“殿下这样能行么?万一别发现了,你们可怎么办?” “别担心,不是还有你们吗?如果我们被发现了,会选择第一时间反抗,拖延时间,到时候你们负责把他们制服。”岑暮隔着面纱嘱咐甘启来,后者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又是第一次出海,自然心里没什么底。 “阿来,别怕!不是还有我们吗?”他的师兄狐狸过来拍着他肩膀说道。 “可能也是我多心了。”甘启来看见那迦过来,他赶紧离开。 “嘿!小屁孩,你去哪儿呢?姐姐有事找你。”那迦追过去。 “我才不信你有什么事呢!”甘启来的声音有些颤抖。 易朝看着两个年轻人欣慰地说道:“年轻真好!” “易大人,你年纪很大吗?”岑暮在旁边假意撩拨他。 “比你大……”易朝停顿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大你三岁。” “我不介意的,就算你大我十岁也没关系。”岑暮笑嘻嘻地说道。 易朝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天聊得怎么有些变了味道?他还是闭上嘴,不想再被某人见缝插针地调戏了。 钱青的船近了!大家在岛上挥舞着手或是布条大喊道:“喂!救命啊!这有人!” “那边的船能不能捎我们一程?”那迦的声音很尖锐,极容易穿过海雾到达船上。 阿左站在船舵旁边望风,很快便听到了喊话的声音,循声望去,有十一个人在一个荒岛上求救,他用胳膊肘捅捅旁边正在眯眼休息的阿右:“你看,那边有人!” “这荒海无边的,哪有人?别是你看到了鬼吧!”他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继续睡。 “不是,是真的有人,你看!那边十一个又跳又喊的不就是人吗?” 阿右不耐烦地吼道:“你他娘的别打扰老子睡觉,管他是人是鬼呢!我们为什么要救?别多管闲事了,行吗?” 阿左委屈巴巴地望着他,决定去问问船长。 钱青自然也听到有人喊叫了,他透过窗户,看到了那十一个人,有五个南诏的,三个中原的,还有两个道士。于是心下暗自揣度:这群人怎么会来荒岛上?莫不是为了宝藏而来? 正想得入神,阿嘎从门外进来:“干爹,外面岛上有人在求救,我们怎么做?” “阿嘎,叫舵手把船开过去,咱们去问问情况。” “干爹,你不是一向不管这些事的吗?” “那群人不一样,你看见没,有两个道士,还有五个南诏国的,那两个黑纱遮面的是南诏绯月教的长老,他们出海,肯定是为了什么大事,咱们最好卖他们一个人情,顺便打探打探。”钱青耐心地教导眼前这个名义上的养子。 “多谢干爹教诲,孩儿明白了。” “嗯,去吧。” 大船渐渐靠岸,阿嘎站在船边问道:“各位是什么人?为何落在荒岛上?” “我们原本是出海寻仙的,不巧遇上风浪,船翻流落荒岛。”清若还是用他那一套说辞,易朝看出了他这一个老狐狸的特质。 “那旁边这几位呢?” 拉卡站出来回答:“我们六人是南诏的,这二位是绯月教的长老,乐迪云和阿塔。”易朝和岑暮先后站出来向阿嘎表明身份。 “我们是东越的,来海上寻宝。”巍山带着狐狸和甘启来上船。 阿嘎一一确认他们的身份后才让他们上船,对后面三个说是寻宝的人多加关注了一下:“三位是去寻什么宝?” “这个天机不可泄露。”巍山也没有想到自己随便编的一个借口竟然还引起对方的兴趣。 “哦?既然不可泄露,那就请三位下船慢慢等待天机吧。”阿嘎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想要上船,先交出关于宝藏的秘密。 巍山现在是骑虎难下了,看向旁边的狐狸:你帮我圆一下这个谎呗! 狐狸:“……”你什么都不清楚还敢乱回话?真想敲死你!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猪队友呢? 生气归生气,他还是尽力救场:“我们来之前是带有海图的,只是船翻了之后丢失了。” “你们看过海图吗?总该记得多少吧?” “依稀记得一些,往东走就会看到一座岛,海图上标名为封雾岛,岛上丛林密布,在一个山洞里就有一大批宝藏。” “你们对这个宝藏知道多少?”阿嘎继续问道。 “没多少,海图也是先辈留下的,我们这不是太穷了吗,才不得已出海寻宝的。还希望各位壮士手下留情,到时候找到了我们可以五五分。” “五五分倒不必了,你们好自为之吧。”阿嘎收集到消息后便去跟钱青商量。狐狸捏了一把汗,终于把人给骗走了。 “不愧是狐狸。”岑暮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殿……” 岑暮将食指放在嘴上,示意他不要说。他立即改口道:“长老,你就不要跟我开玩笑了,我都快把自己给忽悠进去了。” “你们上了船之后就好自为之,我们俩现在的身份是南诏的长老,跟你们走太近不太好。”岑暮站在船边谨慎叮嘱。 ☆、渺云洲里魂落忘川水 “明白。”狐狸点头低声应答。 “还有,替我多盯着那两个道士。”岑暮依旧看着海面,那里荒岛成了一个黑点,渐渐模糊。 “他们有什么问题吗?”巍山问道。 “暂时还没有,不过也要小心。” “是。”甘启来和巍山都在旁边听着他的安排。 钱青的船总共分为三层,最底下的一层是货舱,用来存放货物或是关押人的。二层是船员们居住的屋子,大小不一,有的能住五六个,有的只能住一两个。三层是船长钱青、阿左、阿右、阿嘎居住的,在顶层还有一个宴厅,专门用来大宴宾客。 岑暮和易朝是绯月教的长老,自然是住同一间屋子。三位将军则在隔壁保护他们。 屋子简洁朴素,没有什么装饰。岑暮进来之后就四处看看,敲敲墙壁:“你说那些姑娘是不是还是在他们船底?” “有可能。要不然他们千里迢迢来封雾岛干什么?” “我在想该不该去看看?” “不用再去了,免得节外生枝。如果人在船上,他们会直接带我去封雾岛。” “如果人不在船上呢?他们出海是为了什么?”岑暮提出问题。 易朝低头沉思,纤长的睫毛在黑纱中若隐若现,肤色在黑纱的衬托下更显得白皙,他发现对方在看着他,打乱了他的思绪:“你在看什么?” “看你。”要是在以前,岑暮不会回答得这么直接,至于现在敢了,是因为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易朝没有接他的话,起身去窗边站着,外面是翻涌的巨浪,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船身,偶尔还会从窗口溅入几朵浪花。海雾在水上弥漫,实是凡界之仙都,海上之仙城。 “怎么又沉默了呢?”他跟过去站在对方的身边问,“如果你不想我这么说的话,你就给个界限,让我知道哪句话该说,哪句话不该说。” “我没有这么大的权利决定你该说和不该说的话。”易朝有意拉开距离。 “好吧,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给你机会了,你没有珍惜。”岑暮的目光落在对方的嘴唇上,他记得自己以前没有对某人产生感情的时候吻过几次。隔着黑纱,易朝的两片薄唇更加诱人。 他将人一把揽入怀中,隔着两层黑纱亲了一下,旋即放开。易朝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家伙真的是越来越出格了:“放肆,你敢这样对待……”朝廷命官四个字还没有说出口,他就被对方捂住了嘴,岑暮笑嘻嘻地说道:“大人,头可断血可流,老子可遇不可求!你要想清楚,错过了我,你还会遇到比我更适合你的吗?” 易朝推开他,自己也在船的晃动中往后踉跄了几步,扶助旁边的桌子:“你太高看你自己了。再跟你说一遍,不要乱来!” 岑暮知道对方是有点急了,兵法有云:欲擒故纵,不能将他逼得太紧,于是笑脸迎上去:“别生气,我以后不会乱来了,你放心。” 这句话他已经说了好几次了,易朝不会再相信:“离我远点,三尺距离为限。” “遵命。长老大人!”岑暮很听话地退开到三尺外,“这样可以了吗?” 易朝不知道他在玩什么花样,便也不打算再理会。他背过身,抬手摸了一下自己被亲过的唇,似乎还火辣辣的疼。以前他主动去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他知道自己心底的闸门在一点点地被某人撬开。这种感觉新鲜又刺激着他的心,让他逐渐忘却自己的道德感。总之,他很矛盾。 “咚咚!两位长老,我们船长有请。”外边传来一个水手的声音。 “好!马上就来!”岑暮整理好自己的衣裳,回头看着易朝,“阿塔长老,一起去?” 两人一起去顶层的宴厅。钱青在正座上看着两位长老进来,根本没有要起身迎接的意思,他一直保持着一副慵懒的状态,旁边一个侍女在给他剥葡萄,送入嘴里。 “船长。”两位长老只是按礼节象征性地鞠躬。 钱青抬手,让阿嘎出面与他们交谈。阿嘎领命:“两位长老请上座!” 他们入座之后,三位将军和其他人也相继进来。清纯道长低声对师兄说道:“这船长是是什么人?竟然这般傲慢无礼?” “嘘,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别说那么大声。”清若告诫她。她也识趣地闭嘴。 “师兄,他找咱们来是干什么呀?”甘启来跟在狐狸的身后问道。 “暂时不清楚,咱们静观其变。” “这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鸿门宴?”甘启来心有点慌。 “阿来,你懂得还挺多的。”巍山摸摸他的头。 “别摸我头,会长不高的。”甘启来推开他的手。 在座中大家各自埋头于食物,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饭毕,钱青直接挥手让他们回去。大家都有点懵:这?难道只是请我们吃一顿饭?大家也不敢多回头看一眼,怕表现出什么异常让对方怀疑。 待众人走后,阿嘎也有点不解:“干爹,您这是?” “先看看他们的反应再说。魏城雨那只老狐狸不会心甘情愿地把藏宝图给我们的,这几位南诏的人应该会去杀杀他的锐气,到时候咱们再趁火打劫,懂了吗?”钱青拿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案桌上一杯紫红色葡萄酒在烛光中泛着红光。 “是,孩儿明白。” “好好跟着干爹学,以后你就是海上的霸主。”钱青又闭上了眼,嘴里哼着家乡的小调,悠闲自得。 阿嘎多看了一眼他干爹,总觉这人也不过比他大十岁,可是心机却这般毒辣老练,到底是混迹各大海洋,纵横海域八千里的海盗头子。 船一直向东行驶,五天后,他们到达了封雾岛。入岛的码头上守着五个绯月教的教众,他们一见钱青的船来,便熟练地搬走挡路的路障。 钱青下船,带着其他人上岛,“阿嘎,你在这里监工。阿左阿右,你们带这几位去东区,记住别让魏城雨知道。” “是。”阿左阿右抱拳领命。 易朝他们被带去了东区,它位于岛上最东边一部分,是钱青的领地。除了一座江南园林之外周围一片荒地,背景是一片茫茫的大海加上湛蓝的天空,反倒是这座别致的江南园林有些格格不入。 “你说他为什么要把咱们带来这里?难道不该直接带去见魏城雨吗?” “他们之间有利益冲突,很可能是钱青不信任魏城雨。”易朝在心中分析了一下当前的情况。 “那我们就有空子可以钻了。” “但事情还不清楚,你想怎么办?” “先查清楚在说。我们现在人多,可以分头行动。”岑暮想办法联系走在前面的巍山、狐狸。他快步走上前低声吩咐,“分头去查人质。” 狐狸和巍山点点头,拉卡、萨斯和伊莎也自己商量好了分头行动去找公主魏小冉。易朝和那迦留在园林里负责掩护他们的行踪。 岑暮越过草丛,躲在石头后,等一队巡逻兵过去之后才离开,他不紧不慢地跟着钱青,只见后者径直走过一道桥,桥的另一边连接一座城堡,四面都是厚厚的砖墙,墙面上只留下几个透气的口子。 他想办法引开守桥的士兵的注意,丢了一块石头到旁边的草丛发出动静,守桥的人立即被吸引过去了。他抓住机会溜过桥,潜入石头城堡。 里面是别有洞天,整座城堡里面大约有九层,像一座塔一样,不过中间是一个祭坛,祭坛顶部是一个六角的天空,空荡荡的,偶尔有几只海鸥飞过,也没有为这小小的一角天空增添多少生气。 祭坛上画满了奇形怪状的花纹,像是咒语,又像是文字,总之外行人无法解读。祭台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图腾,一只像鸟又像蛇的蜷缩在祭坛中央的地面上,触目惊心。 他只稍稍瞥了一眼都觉得心底升起一丝无法言喻的寒意,于是加快脚步跟上钱青。 钱青并没有发觉自己身后多了条尾巴,一直在路上哼着轻快的小曲。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了魏城雨的屋子,敲门。 “进来。”里面传出一声颇有磁性的声音。 钱青走进去:“左护法,我已经带人回来了。” “嗯,钱船长,你做得不错。” “按约定该把藏宝图给我了吧?” “急什么,不是还有一段时间吗?等我的祭司主持完祭典之后再给你。” “哼!希望你说话算话。”钱青拉过凳子一屁股坐下,没想到凳子突然散架了,他直接坐到了地上。 “魏城雨!你这么快就想卸磨杀驴吗?”钱青愤恨地瞪着他。 “钱船长,你也承认你是驴啊?你以为你带了外人来我会不知道吗?”魏城雨笑得时候眼角的桔梗花会变得一场艳丽,像一朵正欲绽放的花,“绯月对我下达了通缉令,你就把绯月教的长老带到岛上,你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钱青看着他,眉头上出现了恐惧:“你……你怎么会知道?”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你现在去把他们杀了。” 钱青有些犹豫。“怎么?你大发慈悲不成?当了那么多年的海盗,你手中的人命还少吗?” “这不是人命少不少的问题,是我怕得罪整个绯月教。” ☆、渺云洲里魂落忘川水 “你怕得罪绯月教,就不怕得罪我吗?”魏城雨站起来,“哦,对了,忘记告诉你一件事,你和你的养子都中了千夜,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好好干。” “什么?千夜!你什么时候给我下的?”钱青脸色变得煞白,比海鸥身上的毛还要白。 “你觉得呢?你以为我真的会相信一个当了几十年海盗的人?” “这么说你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我们?你根本没有藏宝图?” “当然没有。” “你……”钱青刚想奋起反抗,可是肚子一阵绞痛,紧接着心口也开始疼,一阵一阵的,像是有人在捏着他的心,他捂住胸口,脸色青紫,什么力气都没有了。 “怎么样?感受到千夜的美妙之处了吗?胆敢有反叛之心,就会让你痛到死。”魏城雨看着他像只狗一样趴在地上,顿时心中大悦。 钱青刚想爬出去,魏城雨又在后面叫住他:“站住,我改变主意了,你不用杀他们,把千夜下到他们身上。绯月给我送来的帮手我为什么要白白浪费了呢?” 他接过千夜,这只是一小瓶药而已,里面不多不少刚好十一颗。他出了门之后,便把药揣在怀里,走去东区。一路上,他都在想,到底是谁出卖了他?会不会是…… 岑暮没有跟着钱青,而是去其他的屋子看看,然而这座大楼里并没有巫栎的身影,找了一遍之后,他在心中纳闷道:巫栎会去哪儿呢? 他从近道回到了东区,提前告诉众人不要吃钱青给的任何东西,里面有毒。狐狸在北区找到了九百九十九个人质,而南诏的三位将军并没有找到魏小冉。 “魏小冉会不会跟巫栎呆在一起?”易朝想了一下才说出自己的猜测。 “你是说春阴祭要通过魏小冉来复活魏让?”岑暮跟着对方是思路想下去,总觉得魏让、玉无缘、南诏王的关系有点复杂。 “可是魏小冉不是南诏王的女儿吗?跟魏让有什么关系?”那迦问道。她确实问出了三位将军的心声,难道魏小冉不是南诏王的亲生女儿吗? “我也不清楚,不过魏城雨是当年所有事件的见证者,他应该不会搞错的。”易朝抬起头看到三位将军失望的样子便问道,“如果魏小冉真的不是南诏公主,你们还会尽力营救吗?” “这……”拉卡有些犹豫,他们三个就是为了公主而来的,如果公主根本就不存在,那他们此行的意义何在? 伊莎看了看同伴,鼓起勇气说道:“易大人,我们会帮忙救人的。如果魏小冉真的不是公主,我们回去后会如实禀告国师。” “殿下!殿下!”甘启来一脸兴奋地喊道。 “嘘!别叫这么大声,你怕钱青他们认不出我们吗?”岑暮看着这个小护卫,真的不该带他来的。 “哦!我下次注意。”甘启来喘过气之后说道,“我在南区的一个山洞里发现了金子,真的有宝藏。” “真的?干的漂亮!甘启来!回去我就封你个职位。”岑暮夸了这个孩子一句。 “殿下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甘启来有点不好意思地默默后脑勺。 “其实,我们正好可以用这个消息去诈一诈钱青。”易朝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岑暮自然也知道,两人交换眼神,胸有成竹。只有周围的人干看着他们打哑谜。 “你倒是说说是什么主意?”那迦问道。 “你们听我安排就可以了,不用知道太多。”岑暮转身在狐狸耳边说了几句,之后又吩咐巍山装得像样些,其他人只要跟着就可以了。两个道士上了岛之后就自成一派,没有再跟着岑暮他们一行人,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钱青进来,还亲自送来了饭菜,他挥手叫身后的手下把饭菜拿上来:“几位舟车劳顿,辛苦了!” “此言差矣,钱船长,您才是那个最辛苦的人!这不我们已经准备出去找宝藏了。”狐狸笑嘻嘻地说道。 “真的?你们怎么会知道宝藏的位置?”钱青随口问道。 “都说了,我们是真的看过藏宝图的。” “你们所说的宝藏是谁的?”钱青不太相信,毕竟刚刚才有一个黑心的家伙跟他说没有宝藏。 “据说是一个海盗藏在这里的,我爷爷的爷爷曾经是这个海盗中的一员,当年亲眼看着他们把宝藏藏在这里。”狐狸说起谎话来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钱青有些犹豫自己该不该在饭菜里下千夜,如果他们说的宝藏是真的,毒死之后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 看到钱青一直在思考,岑暮开口慢悠悠地说道:“船长,魏城雨的通缉令想必您也知道了吧?他私自滥用绯月教的职权,抓人举行春阴祭,触犯教规,绯月教主特令我等前来抓人。” “我知道。其实我也可以帮助几位将他抓住,不过有个条件。”钱青微微颔首,他一向高傲,很少会对人这么客气。 “您请说!” “我帮你们抓人,这座岛归我。”钱青看重的是岛上的宝藏,不管狐狸说的跟他知道的是不是同一批,他都要据为己有。 “没问题,只要跟我们抓住他,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岑暮答应下来,反正到最后这伙人都会被一锅端掉的。 “你们先吃饭,我去安排些事情。”钱青最终还是没有把药下到饭菜里,他当前想尽快找到魏城雨安插在他身边的奸细,不然自己的行踪永远被人掌握着,就算找到宝藏也无济于事。 他以前当海盗的时候听说的是秦始皇当年派人出海,送了一船的金子作为路费,传说那些金子最后都被藏到了一个岛上,会是这个岛吗?跟他说的是同一批宝藏吗?他有些吃不准。 他将自己的三个心腹叫到一间密室里说:“他们发现金子了,今晚我们就行动。” “干爹,他们的话可信吗?咱们毕竟还在魏城雨的眼皮子底下。”阿嘎有些担心。 “我觉得没问题,毕竟他在西区,咱们在东区,小心点是不会被发现的。”阿右说道。 “我赞同阿右的看法。”阿左补充道,“不过咱们还是小心点,毕竟是背着魏城雨干的。” 钱青看着他们三个,谁都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异常,难道是自己猜错了?他决定静观其变。出了密室之后,阿右便借故离开了东区,钱青跟上去。发现对方只是去东区看一只兔子,阿右虽然是个急脾气,对人冷漠,却对小动物有一种别样的同情,算是怪异的一个。 一只信鸽从东区飞出,钱青将其击落下来,拿出纸条一看,正是自己在密室中说的内容。他咬牙切齿,将手中的纸条捻成粉末:是阿左还是阿嘎?既然你要告密,那我就帮你一把。他在树丛里冷笑。 此时,阿左和阿嘎都待在东区,告密者当然不知道信鸽被打下来了。 魏城雨收到书信,对手下说:“你去把祭司请来。” 巫栎被叫过来,听对方说了之后,大吃一惊:“什么!你要提前开始春阴祭?这是不可能的,危险太大了。” “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一定要提前春阴祭,你不做也得做。”魏城雨看着他,目光里都是不容置喙。 “你!后果自负。”巫栎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他没有主持过这种祭典,更没有不按规则地主持祭典。 “我不管是什么后果,你只要安心地主持就行了,其他的事情我来做。”魏城雨将人请出去,自己带着一群手下去南区山洞查看。 这是一个很大的山洞,里面一半连接这海,半只船的残骸埋在石滩上,金子从船的残骸中闪着光芒,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这些金子掉落在这里历经千年,依旧光泽动人。 “你们到处看看哪里适合埋伏……”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群南诏人从残骸后面飞出来将他团团围住。这群人中有南诏的三位将军和那迦,还有一个岑暮装扮的绯月教长老。 “魏城雨还不快快束手就擒,把公主交出来。”拉卡手握长剑,旁边的萨斯和伊莎则手持□□。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们啊!久仰三位将军的大名。绯月在南诏把持国政,想必你们三位活得很憋屈吧,要不要留在封雾岛,我将北区三岛赐予你们,如何?”魏城雨颇为真诚地说道。 “教主说过,你最擅长蛊惑人心,看了果然没错!”伊莎手中的□□上了架,蓄势待发。 “不是我擅长蛊惑人心,而是你们心底本来就有不满和怨恨,我只是满足你们罢了。既然你们不领情,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对了,长老,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到处跑,教主是不是嫌你老不死啊!”他转头看着遮着脸的岑暮,没有认出后者。 “跟他说那么多干什么,直接把他抓住,救出人质!”那迦甩出自己的长鞭,直接上去跟魏城雨打斗。 “船长,你们还在等什么?一起上!”萨斯叫一旁的钱青四人。大家一起群殴魏城雨。魏城雨脸上并没有惊慌,反而讪笑:“正好一起来,省得我再去一个个收拾你们。” 魏城雨的护卫也鱼贯而入,将所有人围住,整个山洞里陷入一片混战中,乱石碎土飞得满天都是,在双方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魏城雨喊道:“你还在犹豫什么?”他拿出一个银色铃铛,摇响,叮叮当当的声音回荡在山洞里。 ☆、渺云洲里魂落忘川水 钱青、阿左、阿右和阿嘎四人都同时感觉腹内一阵绞痛,动作也放慢下来。阿嘎倒戈相向,反手杀了阿左和阿右,两人临死前都目瞪口呆:“你……你竟然背叛我们!” 阿嘎站在魏城雨身前右手搭在左肩上:“左护法,属下任务完成。” “阿嘎!你竟然是这样一个人,枉我一直以来对你那么信任!”钱青的脸疼得泛白气愤地喊道。 “干爹……”阿嘎叫了他一声。 “别叫我干爹,我没有你这样的干儿子,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钱青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靠插在土里的剑支撑起身体。 “阿嘎,还在等什么,把他也杀了。” “不行,他还有一处关于秦始皇宝藏还没有告诉我们……” “呸!”钱青啐了他一口,“就凭你永远不会从我这人知道任何关于宝藏的事情。” “好!宝藏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务必撬开他的嘴!”魏城雨收拾完这一边,有看向其他人,“你们几位呢?还要抓我吗?” “你把公主交出来!”拉卡挥刀指着他。 “这可不行,我还有事情需要她呢!” “她跟魏让没有关系。”拉卡与他交涉。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话吗?没有关系,魏让会把她养这么大?”魏城雨的眼睛里充满了偏执,有一种走火入魔的状态。 “既然如此,我们只有决一死战了。”萨斯放下狠话。 “你觉得你们打得过我吗?”魏城雨眉目微挑,“二殿下,你呢?装了这么久,不嫌累吗?” 岑暮揭开面纱:“你怎么知道是我?” “乐迪云我见过几次,你的身手我也曾领教过。二殿下很英勇啊,恐怕不是一个人来的吧?”他看向旁边的巍山、狐狸、甘启来。 “当然不是,后面还会有一大群人来。”岑暮勾起嘴角,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魏城雨眼角的桔梗花变得有些晦暗,他见不得别人这样笑,因为一般这种情况下就会预示这他掉进了别人的陷阱。 果然,他的一个助手从洞外慌慌张张地进来:“报!报!护法,海上来了三艘大船。” “看清楚是谁的人?” “不知道,有南诏的也有南越的,来势汹汹。” 魏城雨的预感一向准,他迅速做出决定:“快!跟我回碉堡!” 在上封雾岛之前,岑暮他们就已经向等待在崇明港的后续营救人员发出信号,他们这一支先锋出来是为了寻找封雾岛的具体位置。 “想跑!恐怕没那么容易。”岑暮给他们使了个眼色,大家一起上去挡住魏城雨的退路,魏城雨手下的人也加入了混战,整个山洞回荡着刀剑的碰撞声,刀光剑影闪烁其间,厮杀的火光照亮晦暗的山洞,点点磷火,斑斑白骨从瓦砾堆里冒出来。 魏城雨见自己有些不敌,三十六计走为上。过桥后,顺手将桥砍断,关起了整座碉堡。□□手在窗口和垛口处严防死守。 岑暮他们追到河岸边,再往前一步,□□手就放箭,只能暂时止步于此。易朝带着赶来救援的人去北区,结果人质早就不在了:“我们来迟了。” “易大人,那接下来怎么办?”乐迪云上前问道。 “乐长老,我们先去找二殿下会合。” 回到碉堡的魏城雨叫属下加强戒备,不准放任何人进来。他受了点伤,需要回去闭关修养。阿嘎跟在他身后问道:“护法,能不能把千夜的解药给我?” “你证明你的忠心了吗?” “刚才已经证明。”他颇为自信地说道。 “只要你不反叛,千夜也不会发作。要不要解药都是一样的。”魏城雨头也不回地离开。 阿嘎站身后:你总是说话不算话,那好,我就用我自己的方法解决了。阿嘎在他闭关期间在碉堡里找解药,找了好久,才在他的密室里找到一颗。 两路人马会合,大家商量如何救人。易朝提出一个方法:“巫栎的族人被魏城雨杀害,我们可以试试策反他。” “你想进去?”岑暮看了他一眼,虽然对他的想法不赞成,但这是最有效的。 “对。” “我跟你去。”易朝没有拒绝。 “殿下你们要小心。”甘启来站在人群的最前面。 “你们守在外面要及时接应。”岑暮安排了等在外面的人,自己才带着易朝一块儿进去。 两人从碉楼背后爬到顶端,在从天井处进去。中央祭台上九百九十九个姑娘被绑在柱子上,整个祭坛呈八角星形状,每个角燃起一堆火,中间则是一堆熊熊大火,比之前在神巫岭见到的更加凶猛。 巫栎还在屋子里准备祭典的物品,他此时换上了一身白衣,素雅洁净,袍子的边缘刺绣有咒文和图腾,线条卷曲,每一笔都充满神秘莫测的力量。 “阿里,帮我拿冠子来。”他在铜镜前朝门外喊了一声。 进来的是易朝。 “你是谁?”巫栎没有见过他,警觉起来。 “巫栎,你为什么要帮他?” “你是易朝?!”巫栎联想起前前后后的事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问我为什么要帮他?不帮他难道帮你吗?你们杀了我的族人,还来问我为什么帮他。” “我们没有杀你的族人,真正的凶手的魏城雨,是他杀了你的族人。” “不可能!那这个怎么解释。”他拿出一枚玉佩,正是易朝之前交给岑暮的。 “怎么会在你那儿?”他想起来之前去过祭台之下的密道,“我们去过祭台底下。”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 “我还看到了神巫族的过去,你送走了圣女的孩子……” “你还看到了什么?”巫栎盯着他,在思考对方的身份,他心里有一个猜测。 “还有你们三个去禁地接受神的考验,还有天火焚山。”易朝简要地说出自己所知道的,“你在禁地里看到的是什么?” “你是圣女的孩子?”巫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 “不知道,你当年把孩子送给了谁?” “一个道士。” “是究天观的掌门吗?” “夔源,他当年还没有成为掌门。”巫栎对易朝明显放松了戒心,“能看到幻境的人只有圣女的孩子,所以你应该是了。想不到,兜兜转转二十几年,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当年最后一个圣女飞升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可能是圣女临时反悔,鲛人带走了圣女巫昀,我们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圣女的踪迹。” “那次羽化有没有成功?” “我不知道,应该成功了。”巫栎在铜镜前看见自己的映像,虽然活了这么多年,他的外表跟二十几岁的样子一样,没有老去。神巫族的祭司都是得到神的认可,属于半仙的行列,能活一百岁,会死但是不会老。 “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就别再助纣为虐了,族人是魏城雨杀的。”易朝看着他的背影劝道。 “你就是我最后一个族人了,可惜要是你早来一点,一切都很容易阻止。” “什么意思?” “他要提前春阴祭,我已经帮他祷告了一场,停下来恐怕那九百九十九个姑娘命难保。”巫栎戴上祭司的冠帽。 “还有什么办法停止?” “有,换祭品。” “怎么换?” “你不用管,我去就行了。我把祭品换下来之后,你就把人带走。”巫栎起身走出门。 “巫栎!”易朝叫住他,“谢谢你!” 巫栎在门槛处回眸看了他一眼:“不要太在意自己的身份,该怎么样生活就怎么样生活。” 易朝点点头。 魏让的尸体被抬上祭台,尸体像是睡着了一样,没有一点腐烂。 “放开我!放开我!”魏小冉也被他们抓上来,绑在中央的一根柱子上。她看到了魏让的尸体,心里疼得像刀扎,“爹爹!爹爹!你们把我爹爹的尸体偷到这里来干什么?不许你们动我爹爹。”她在柱子上踢身边两个押这她的人。 “这丫头太吵了!”旁边一个人便一手刀敲晕她,绑好后便离开。 “他不是已经变成白骨了吗?莫非我们之前看到的是假的?”岑暮问道。 两人躲在暗处,看着祭台上的事情:“也许连韦虎都被骗了。” 魏城雨提前出关来把控祭典,他一方面想提早见到哥哥复活,另一方面则是不信任巫栎,怕他临场变卦。 巫栎上台先是焚香祭天,在台上脱鞋,跣足站在祭坛的图腾纹路上。他的脚腕上挂着神巫族特制的银铃,每走动一步,铃铛就响一下。他在台上舞剑,铃铛就跟着他的步伐响起来,节奏鲜明。 刚开始,魏城雨还觉得挺合理的,可是看着看着就觉得这个祭典跟之前□□上描述的不太一样,直到巫栎挥剑砍断绑在女子身上的绳索,意图放她们走。柳絮自由后连滚带爬地去救其他的姐妹。 魏城雨拔剑越上祭台,挑开他的剑:“祭司,你这是干什么?” “你杀我族人污蔑成南越二殿下。”巫栎淡淡地说道,脸上没有很明显的怨恨。 “你……听谁说的?” “你只要回答是与不是。” “你心里都有定论了,何必再问我呢?” “真的是你!枉我一片苦心替你主持春阴祭,我就不该相信你。”一把短刀从他袖口中滑出,他拔刀刺向魏城雨。 作者有话要说:桂林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连宿舍都快被淹了。哈哈哈,我再一次见证历史的时刻(坐着竹筏去上课)☆_☆,真TMD浪漫啊! ☆、渺云洲里魂落忘川水 魏城雨手疾眼快闪开刀刃,结果却发现根本不是这样,对方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匕首拐了个弯。巫栎在自己的左胳膊划下一刀:“以吾血赎吾罪……” 魏城雨冲过去制止他,然而对方躲开,手里拿着刀,挥向魏城雨,赶走他,在自己腿上割一刀,白衣瞬间变得殷红,嘴里还念叨着一句话:“以吾骨献吾神……” “护法!护法!他们冲进来了!”一个守门的下属奔过来喊道。 “谁打开了门?”魏城雨在台上喊道,一边是祭司正在自残,不知道在主持什么诡异的祭典,另一方面是危机的局势。 “我。”岑暮和易朝从暗处走出来,帮忙救下绑在柱子上的人质。与此同时,外面的人正在与□□手鏖战,大家前赴后继,只为渡过这条河。 “又是你们两个!三番两次坏我好事。”魏城雨怒不可遏,但是他这时候却没有时间去管岑暮他们。在他分心的一瞬间,巫栎又在自己的身上割了一刀:“以吾身祭吾族……” “住手!你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了。”魏城雨徒手夺过他的匕首。 “放开我!”巫栎挣扎着,他还差最后一刀就成功了。 “我是害了你的族人,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魏城雨从身后环抱着他,不让对方自残。 “你现在没想,是因为我对你还有利用价值,总有一天,你会杀了我的。”巫栎拔出对方腰间的长剑,直接往自己腹部刺去,剑刺穿了他的身体,也把从身后抱着他的魏城雨一并杀死:“以吾魂祭吾神。礼成。”他的嘴角露出了笑。 “巫栎,你就这么恨我吗?”魏城雨捂着伤口,他被伤得不是很重,抱着奄奄一息的巫栎问道。 “对!恨你。恨你杀我族人!恨你骗我!”巫栎推开他,从他的怀抱里逃出来,匍匐在地上。 “那就让所有人一切陪葬吧!”魏城雨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仰天大笑,挥剑砍向巫栎。岑暮跃上来挑开他这一刀,保下巫栎。易朝上去扶起巫栎。 “别忘了,我好歹也是绯月教的左护法,就让你看看我的能力吧!” “别让他有机会翻盘!”巫栎喊出最后一口气,就倒在地面上,没了呼吸。岑暮一刀将其毙命。可惜已经迟了,他在最后的一刻念下了契咒。 霎时间整个祭坛摇摇欲坠,地面震动得厉害,一条深渊黑沟从祭坛中央延伸,企图将周围的一切事物吞入里面。 * 阿嘎拿到解药之后,便匆匆走去地牢,将钱青放出来,把药喂进后者的嘴里:“干爹,你快走。船我已经备好在北区了,你赶紧走。” “哼!谁知道你搞的是什么鬼把戏?”钱青冷冷地拒绝他的好意。 “干爹,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是为了解药才低头的。” “一派胡言,你以为我会信你?” “干爹,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船在北区,你自己好走。”阿嘎突然觉得肚子很痛,五脏六腑都开始隐隐作疼。他的皮肤也开始出现血痕,幸好地牢的光线比较暗,对方没有发现。 “你不走?” “我走不了了……”他一口鲜血呕出来。钱青扶起他:“你自己没有吃解药?” “解药只有一颗。我从来没有背叛干爹,他承诺只要我帮他,他就不会要了干爹的命。” “蠢!傻!你跟我学了那么久,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呢?” “干爹,快走!魏城雨死了。那些金子我也给干爹搬到船上去了,不要在当海盗了,好不好?”阿嘎气若游丝的声音乞求道,“我爹娘死在海盗手里,我不希望我的干爹去当海盗。” “好,干爹答应你,以后不会当了,再也不当了。”钱青将他抱在怀里。阿嘎伸手最后没有摸到干爹的脸就落下去了。 钱青带着阿嘎的尸体离开碉堡,去到北区乘船离开。 营救人员终于越过河流,夺下大门进入碉堡,将垛口的□□手全部拿下。他们进来就看见了一条大裂缝出现在祭坛上,它蔓延得很快,将祭台周围都圈起来,形成一座孤岛。甘启来喊道:“殿下,易大人,你们怎么样了?” “别过来!带着人质赶紧离开这里!快走!”岑暮喊道。大家看到这种情况,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赶紧带着人走,留下巍山、狐狸和甘启来在这里等着他们的二殿下。 “你们三个也离开,这里太危险了。”岑暮看着渐渐扩大的鸿沟,显然自己是走不了了。 “殿下,我们的责任就是保护你。”三人说道。 整个世界都抖动起来,中间的孤岛轰然陷落到深渊中,站在上边的人也跟着落到深渊里。易朝一直往下坠,岑暮抓住了他的手…… 两人穿过黑暗,落到了一片黄沙中,远处有一座城,孤零零的立在那儿。“这是哪儿?”岑暮睁开眼看到一片荒芜,“我们不是在海边吗?” “不知道,感觉这里像是西北的阳关。” 接着一个孩子从西边走来,他浑身破破烂烂的,像是流浪了很久。走近一看,那少年的脸跟魏城雨也太相像了,左眼角没有桔梗花,但是有一块红色的胎记。他从两人面前走过,没有看见他们。 “难道我们是在幻境里?” “我觉得是在魏城雨的记忆里。”易朝回答,“我们跟去看看。” 魏城雨走向那座孤城,可是还没有到,就倒在了路上。魏让从城里骑马出来,往南边驰骋。远远看去,年轻的魏让跟巫栎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眉眼之间,同样的温暖。 “我还以为是巫栎呢!他们两个也太像了吧。”岑暮感慨道。 “我好像有点明白当时祭台上魏城雨为什么说不会伤害巫栎了。”易朝说道。 “为什么?”岑暮不明白。 “看下去就知道了。” 他看到了倒在路边的魏城雨,调转马头,来到魏城雨的身边。他将水囊给对方和了口水,又把一个馕递给他。魏城雨像是饿疯了似的,抢过馕大快朵颐。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魏让坐在他身边,等他吃完。此时已是傍晚,金光洒遍大漠,金黄的沙子让人看起来像是一地的金子。“你叫什么?” 他摇摇头,流浪太久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了,好像从来没有名字。 “嗯……那我送你一个名字吧。咱们在阳关相遇,坊间时常唱到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那我便从中选几个字,叫魏城雨可好?”魏让看对方久久没有回答,因为他不喜欢,“算了,你要是不喜欢就自己取吧,我就随便说说的。” “不!我就叫魏城雨。”魏城雨吃了馕,欣然接受这个名字。 “吃也吃完了,我该走了。”魏让起身,跨上马。 “带我走!”魏城雨说道。 “你没有可以去的地方吗?” “没有。他们都说我是怪物,不肯收留我。我去到哪都会被他们打。我憎恨这个世界。”魏城雨仰着头,说话时不卑不亢。 魏让想了一会儿:“如果你要跟着我也行,不许再说这种憎恨谁的话,知道吗?” 魏城雨拼命地点点头。两人一同去了南方。这个时期的魏让是绯月教的十大长老之一,他一回到南诏便被诏去商量事情。 在魏让住处的魏城雨出门时被一群孩子嘲笑:“丑八怪!丑八怪!”他没有多在意,只是遮住眼角的胎记匆匆离开。他低着头走路,撞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将他拎起来,扇了他一巴掌:“你小子!偷我钱!拿出来!” “我没有!我没有偷你的钱。” “不承认就把你卖到馆子里,看你……”当他看到魏城雨眼角的胎记时,眉头一皱,“妈的!一个破相的撞什么撞!倒贴钱都没有人要。” 他推开魏城雨,抬腿离开。魏城雨心里的怨气一下子被激怒起来,他冲上去照着那人的手一口咬下去。 “哎呦!这只疯狗是谁家的,还不快来人把他赶走!”男子扇了魏城雨好几巴掌。 从教里出来的魏让看见魏城雨被人打,抓住那男子的手:“光天化日的怎么能随便打人!” “是他先咬人的。你看看这个小鬼,大白天的出来吓人!难道不该死吗?” 魏让看到了魏城雨脸上红红的手掌印,咬着牙问道:“你打他了?” “打了又怎么样?”男子桀骜不驯地说道,他是南诏的贵族,自然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怎么样?当然是打回来!”魏让抬手在对方脸上打了两巴掌,“再让我看到你欺负人,就不会这么轻松放过你了。” “你!你!你给我等着。”男子跌跌撞撞地跑开。 魏让拉起魏城雨的手:“还疼不疼?” “不疼了。”魏城雨绽出了笑。 “走,咱们回去。”他带着他走过一个糖葫芦摊子,“你要吗?” 魏城雨点点头,他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心里很好奇。魏让买了两串,一人一串。对方只是拿在手里,观察得很仔细,舍不得吃。 “这个是用来吃的,你看。”魏让演示给他看,把糖葫芦咬在嘴里,嚼碎。魏让看着他吃。 魏让教他习武,教他识字。有一天,魏让从绯月教中回来很高兴地对他说:“魏城雨,圣女教了我一种方法可以把你眼角的胎记改变,你需要吗?” “真的吗?改成什么样的?”魏城雨跑到他面前,左边的头发垂下来,遮住眼角的胎记。 “嗯,桔梗花怎么样?你看,你这眼角的胎记真的很想桔梗花,如果加以修改就会很漂亮。” ☆、渺云洲里魂落忘川水 “你帮我?”魏城雨睁着眼问。 “是啊,不然你想自己来吗?”他从药箱里拿出刀与针,“痛的话就出声。” 魏城雨很听话地坐在他面前,仰头,魏让在一点点帮他修改眼角的胎记,完成后就是一朵栩栩如生的红色桔梗花。 “好了,以后就不会再有人笑你了。”魏让看着这朵桔梗花,心里乐滋滋的。 “哥。”他站起来握住魏让的手,“我……” “你有什么就说呗!”魏让显然是大大咧咧的那种,没有觉察到对方的小心思。 “我想加入绯月教。” “可以啊,有志向!我去跟教主说说。” 魏城雨很快加入了绯月教,一开始他只是个小小的教众,跟千百万教众没有什么不同,后来他很努力学习,不到三年,便超过其他的教众,一跃成为护法的助手。魏让看着他成长起来,自然是开心的。 他生辰那天,魏城雨带来了两串糖葫芦:“魏让,我买了糖葫芦。” “你这孩子,三年不见,连哥都不喊了。”魏让嗔怪道。 “没有,只是想永远记住你的名字。”魏城雨说着,把一串糖葫芦递到对方的嘴边。魏让想拿过来,他没有放手:“就这样吃吧。” 魏让当时也没有在意,只是以为这个孩子在绯月教里学会尊老了。 生辰的晚宴上,他们就是一家人在座上对饮,谈天说地,像是要把三年缺失的话语都补回来一样。 “这三年不见,你进步神速,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料。怎么样?你现在学习的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酒酣之余,魏让微醺说道。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但是不知道对方的想法,我该怎么办?”魏城雨左眼角的桔梗花愈发地鲜红。 “对方是单身的吗?” “是。” “那就大胆地去问呐!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逢,既然遇到了就别错过。”魏让劝道,站起来对着月光大喊道,“只羡鸳鸯不羡仙!” 魏城雨起身,走到他面前,把手搭在他肩上,慢慢凑过去亲了他一下:“我喜欢的那个人是你,魏让。” 魏让的酒一下子醒了,推开他,落荒而逃。魏城雨在原地呆呆地站了半天,月亮的冷光洒在他身上,那么冰凉冷落,连眼角的桔梗花也失了颜色,仿佛枯萎下去了。 岑暮看到这里终于明白了易朝之前的话,魏城雨是把巫栎当成了魏让,他喜欢魏让。转头看身边的易朝,后者面无表情,只是静静的地看着。 后来,魏城雨经常看到魏让与玉无缘走得很近,他们两个似乎成了恋人。他心里愤恨渐趋扭曲。直到有一天他送礼物给魏让,在门外听到了魏让与玉无缘的嬉笑声,手中的礼物掉到地上,直接掉头离开。 魏让出门看到地上的礼物,捡起来,身上的衣裳都是完完整整的。玉无缘跟着出来:“你这样对他,公平吗?” “这是断了他念头的最好方法,过段时间我就要离开绯月教了。还希望您多加关照他一下。” “我会的,他是条好苗子。”玉无缘目光冷淡,一尘不染。 与此同时,他发现了南诏王喜欢玉无缘,于是私下找到南诏王,与南诏王合谋。在魏让走后,南诏王乘虚而入,娶了玉无缘。而他再也找不到魏让了。 南诏王又想娶穗夕,玉无缘不肯让步。穗夕私下里找到魏城雨,劝他合谋一起杀了玉无缘。魏城雨在寻找魏让多年无果后,对玉无缘更加憎恨,于是欣然同意。 玉无缘离开王宫在三不管的地带遇到了魏让和他手下。“你带着小冉去找魏让托他帮我照看。”她对自己的护卫说道。 “娘娘,你怎么办?” “我逃不了了,他恨了我很多年,早知道会有这么大的祸,当初我就不应该答应魏让的请求。”玉无缘懊悔地说道。护卫带着玉小冉离开。 “圣女,你说他会不会来救你呢?”魏城雨问道。 “我跟他从来没有什么关系……”玉无缘反驳道。 “你觉得我会信吗?连孩子都有了。” “那是我跟南诏王的孩子,不信你可以去问魏让。当初他求我帮他一个忙,有一个少年喜欢他,但是他不想耽误少年的未来。可我直到那一天才知道他想逃避的人是你。”玉无缘说出当年的一切,然而魏城雨不信。他杀了她,将一切的事情推到穗夕身上,自己还成了左护法。 “那个孩子抓到了吗?”他问手下。 “找到了,但是她在魏让手里,我们不敢动。”手下人回答 “魏让在哪?” “在盲肓山落草为寇。” “我去会会他。”魏城雨赶去盲肓山,见到了魏让。 盲肓山上,风清木肃,层峦苍翠间藏有豺狼虎豹,一不小心便成了虎狼的口中餐。盲肓二字便是最大的概括。 “你躲了我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我就那么让你恶心吗?”魏城雨揪着魏让的衣襟问道。 “不是,只是我一直把你当弟弟看待,走不出那一步。” “走不出?我替你走!”他在盲肓山中强吻魏让,将对方的唇咬破,鲜血与沫濡混杂,残暴与渴望都在这唇齿的交锋间暴露无遗。 “够了!”魏让推开他,“你这是干什么!没必要这样。” “我想让你永远都不会忘记我!你说,你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对我没有一点感觉,为什么当初要救我?为什么要把我带在身边?为什么要帮我纹这朵花?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每次看到这朵花就会想起你吗?” “让我再想想。”魏让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你不觉得你很自私吗?把你挂在我眼角,让我感觉到你的存在,却看不到你这个人!” “对不起,我为我当初的做法向你道歉。” “不用了,魏长老,我今天就是来告诉你,我要去渺云洲了,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他转身一步步离开,很慢,他希望对方喊他停下,然而,魏让始终没有出声。 后来他就一直在渺云洲,直到听说魏让死了,他从渺云洲回来,直奔盲肓山,见到的魏让中毒很深,只剩半口气了。他赶紧伪造了一具白骨代替魏让,自己则带着魏让回到渺云洲的封雾岛。然而最终他还是没有救活他。 他抱着魏让的尸体,守了很久,对着魏让的尸体说话:“你知道吗?我找到了一种方法,据说可以将你复活,你等着!”离开前他在魏让的唇上亲了一下。 岑暮再次扭头看易朝,后者的眉头敛得极深,似乎很有感触,但又不想表现出来。他握住对方的手:“你很难受?” “没有。”易朝皱着眉头回答。 “没有那你皱什么眉?”岑暮伸手将对方褶皱的眉头捋平,“皱多了就不好看了。” 易朝抓住他的手腕,看着他的眼睛:“如果我死了,你会变成魏城雨那样吗?” “不会……” 易朝听了放下那颗悬着的心,谁知对方又补充一句:“我会比他更疯魔。” “比如……” “比如跟你的尸体一起睡,或者是殉你。”岑暮认真地说道。 易朝收回目光,跟着魏城雨的转换到了另一个地方:神巫岭。 同样是一个沉沉的黑夜,魏城雨挥手:“将寨子里所有的人都抓起来。” “是。”夜里整个寨子火光冲天,鸡鸭犬吠生此起彼伏,整夜不息。 巫栎从梦中惊醒,拨开罗帐披衣下床。一把青锋从黑暗中挥来,他立即闪开,拎起旁边的椅子挡下袭击:“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的族人?” 两人在黑暗中对话,谁也看不清谁:“我想来找祭司大人主持一个祭典。” “请人就这个请法?恐怕不是普通的祭典吧。” “是春阴祭。” “不行,这个祭典太过凶险,逆天而行终是要付出代价的。”巫栎拢了拢肩上披的衣裳。 “我不管,天要罚便罚,我都认了!你族人的性命可都掌握在你手里。” 巫栎戴上面具跟着魏城雨出去,他的族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被抓来了。“祭司,你答不答应?”巫栎在考虑,没有及时回答他。他抬手,一个手下立即杀掉一个人。 “你……野蛮至极!”巫栎骂了一句,奈何他修养太好,搜肠刮肚都没有可以骂人的话。 “当然,您是圣人,所以请救救你的族人啊!”魏城雨站在竹楼上,看着底下跪着的一个个人有如蝼蚁般脆弱卑微,“点香,每烧完一炷香杀一列人。看看你们的大祭司到底有多狠心。” “你……不用点了,我答应你就是了。”巫栎看着这一群族人,狠不下心。族人走时,一个小男孩被石头绊倒,没有人敢来扶起他,大家都忙着赶回寨子。 巫栎走下竹楼,扶起小男孩,帮他拍去身上的泥土:“别哭了!有祭司哥哥在这儿,你们不会有事的。” “哥哥,我害怕。”他抱住祭司,把小脸埋在巫栎的肩窝哭泣。巫栎轻拍他的脊背:“我楼上有一串糖葫芦,我带你去好不好。” 小男孩拿到糖葫芦之后就不再哭了,一个人慢慢走回寨子里。这一切都落在魏城雨的眼里,他的视线中,祭司的身影跟他记忆里某个模糊的身影重叠在一起,重新勾起他温暖的回忆。“魏让,是你吗?” 巫栎回头,脸上戴着一个银色面具,冰冷无情,连同那双眼睛也衬得格外冷。魏城雨自嘲地笑道:“是我晃了眼,祭司你跟一个人很像。” “我跟谁都不像,我就是我。”巫栎拂袖离开。 ☆、渺云洲里魂落忘川水 回到渺云洲的封雾岛,巫栎问道:“你想让我复活的人在哪儿?我得去看看才知道该怎么做祭祀祷告。” “你跟我来。”魏城雨带着他去地下的冰殿,整个冰殿只有一张寒玉床,那个人躺在寒玉床上,面容安详,像是睡着了一样。巫栎一看到那人的脸,感觉自己像是在照镜子一样:这也太像了吧? “你怎么了?”魏城雨注意到了他的异常,虽然戴着面具,但是眼神不一样。 “没什么,你先出去,我要问一下他的个人意愿。” “我可以呆在这吗?” “有人在会惊扰了他的灵魂,到时候他不肯说话就麻烦了。” “好,有事情叫我。别耍花招,你的族人还在我手里。”魏城雨临走前还警告他。 巫栎摘下自己的面具,他的脸跟躺在寒玉床上的魏让确实相似,可是仔细看到话还是有点区别的,他的眼角更细长些。“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跟我如此相似?难道只是巧合吗?” 魏城雨在门外等着,一个手下赶来说道:“护法,岑暮他们已经去到密道里了,我们捡到了这个。”他拿出一块玉佩。 易朝转头看着岑暮:“你什么时候把我的东西丢了?” “没有丢啊!我一直带在身上,不信等一下出了幻境我拿给你看。”岑暮很认真地说道。 那他们手中的玉佩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另一半?易朝在心里猜测。 魏城雨看了一眼玉佩:“把它放在密道里,我之后会带祭司去,这样才能让他乖乖给我主持祭祀。” 巫栎戴着面具出来。“问完了?” “问完了。” “他说了什么?” “不方便说。” “好吧,他想回来吗?”魏城雨想了想又问道。 “不能说。作为祭祀,如果泄露与灵的对话,会被神收回能力。”巫栎说的很认真,仿佛是真的存在一样。 “我不为难祭司了。想告诉祭司一个不好的消息。”魏城雨故意卖关子停下来。 “什么消息?别卖关子。” “我的手下放了你的族人之后,他们藏到了祭台底下的密道里,可是南越的二殿下岑暮和易朝带人把他们都杀了。” “什么?”他恍然间有些头晕,腿软了一下,扶助旁边的树。良久,他才回过神来,“带我去看看。” 他们回到了神巫岭,巫栎立即冲到密道中,看见的是如山的尸体,死相惨烈,如同人间地狱,在一角落里,他找到了一枚玉佩。他双腿跪在地上,叩头,再叩头,三叩头之后他匍匐在地上,久久没有在抬起头来。 魏城雨蹲下,手掌轻拍在他背上:“祭司,别难过,你帮我复活我哥,我会帮你报仇的。” 巫栎起身,没想到面具在这个时候从脸上滑下来,他沉浸与悲伤中,竟然没有发现面具松了,因此自己的整张脸完全暴露在对方眼中。他赶紧将面具带上。 魏城雨僵在原地,他盯着巫栎,怀疑是自己看错了,难道是这里怨气太重?他赶紧离开。 巫栎堕落了好几天,每天都把自己关在竹楼里,喝得醉醺醺的。魏城雨实在看不下去了:“你打起精神来行不行?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 “我挺好的,真的。”他坐在角落里,脑袋倚在墙上,一手拎着酒瓶,一手垂在地面上。魏城雨扪心自问:“我真的做错了吗?或许当初我不执著于复活哥哥,会不会就不是现在这个情况?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他进去后便没有关上门,径直走到巫栎的面前,单膝跪下,端详这对方银白色的面具:“你之前给我看的羊皮卷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应该毁容了吗?” “因为天火焚山,前一任祭司自己殉神了,没有来得及帮我。”他的双眼在酒的作用下无神而空洞,他绝望地笑了几声,“他临死前还叫我好好保护族人的,结果现在一个都不剩了。” 魏城雨伸手拿下对方脸上的面具,很像,但是又有不同之处,尤其是在这种醉醺醺的状态下,对方的眼角上挂着泪珠,泪痕还没有完全消失。 “你跟躺在寒玉床上的人是什么关系?” “他……一个我爱而不得的人。你醉了,别喝太多!” “我没有醉,醉的人是你,我从你眼睛里看到了醉意。”巫栎靠近他盯着他的眼睛,“你把我当成他了,是也不是?” “……”魏城雨没有回答,他心里乱得很。偏偏这时候巫栎抬着醉眸在诱惑着他,这么相似的容貌,这么绝望的眼神,一切都太让他心慌意乱了。 他捏住对方的下巴,吻上去,对方也是极其配合地张嘴,呼吸间酒气伴着淡淡的松香、雪冷在唇齿间融化。对方的衣襟腰带被一一除去…… 易朝抬手挡住了岑暮的双眼:“非礼勿视。”而后带着岑暮离开屋子。可是里面的声音还是不可避免的传出来。 岑暮握着他的手:“要不咱们也试试?反正是在幻境里。” “胡闹!”易朝想抽回手指,没想到却被对方抱着,压在翠竹栏杆上,来了一个细腻温和的吻,一切发生得太过于突然,让他没有来得及避开。 “易大人,你到底怕什么?每次只会捂我的眼睛,为什么你都不捂你的眼睛?” “你还小,不能被带坏了。” “我不小了,我们那儿经常有人这么干的,男男女女男女都见过,要说带坏的话我可能早就坏了。” 易朝:“……”看来我做得有点多余了。 “大人,你要不要试试,我的功夫也不错的。” “滚。” “大人,你的脉搏跳的有点快?是不是……”岑暮扣着他的手腕,亲昵地问道。 “不是。”他将手抽出,摆脱对方的爪子。 岑暮伸手揽住易朝的腰,将对方按在栏杆上,对方的双手抵在他胸膛上,欲拒还迎。岑暮分别抓住这两只手放到一边,按着对方的肩膀吻起来,他第一次尝试着撬开易朝的嘴,但是后者没有松开。“大人,这是幻境,你如果在这儿都不敢,出去之后恐怕更加不敢了。你爱我吗?”岑暮的话语带着蛊惑,一直在诱惑易朝松口。 易朝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人,心里的防线一下子松了许多,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岑暮,紧闭的双唇微微张开一点,对方灵巧的舌头便滑进来,与他的交错缠绵在一起,虽然是幻境,可是这感觉也太真实了! 岑暮很快又松开了他:“感觉怎么样?” 易朝虽然心里觉得不错,但是总不会开口再索取。“还……”他的行字还没有说出口,岑暮又再次亲上来,这一次比上一次更用心更长久一点,令他放弃了抵抗,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天地终于虚无,万物化为乌有,唯有眼前人是真实的…… 里面忽然没了声音,两人反应过来,立即分开。接着就看见魏城雨一身整装出来,怀里还横抱着一个人,就是祭司巫栎。 “巫栎是怎么了?刚刚不是还玩得挺欢的吗?”岑暮看着巫栎被折腾得有点狼狈,尤其是脖子上一连串扎眼的红印子,长发往下垂,随风飘荡。 “不知道,我们可能错过了什么。我怀疑祭司可能不允许跟别人产生跟生感情。”易朝思付着说道。 “这么残忍吗?又是毁容,又是断情绝爱的,神巫族的祭司也太可怜了吧。” “其实不止是神巫族,能与神沟通的主持一些神祀祭典的人都要求绝对纯洁,所以我猜测巫栎和圣女也是一样,先跟去看看再说。”两人跟着魏城雨。 巫栎一连昏迷了好几天,魏城雨天天守着他,喂水、喂药、擦拭……简直是无微不至。“去把祭司的羊皮卷古籍藏书全都找来给我!”他对属下喊道。他的属下拿来一堆古书,他在书堆中看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终于找到了一个地方:寥岳。 寥岳是羽化之后的历代神巫族的归宿之地,相传那里住了很多代神巫族羽化者。羽化者餐风饮露,超脱生死,不为凡俗所束缚。 魏城雨带着巫栎去渺云洲深处的寥岳,这是一个禁地岛,岛上登陆口耸立着一座神庙,庙里供奉的是一个羽神像,背生双翼,左手拿剑,手在剑的中部紧握,剑是弯的,像佛晓时挂在天边的下弦月,右手竖在胸前,长发披散在身后,飘逸的广袖宽服有飘逸之气。神像抿着嘴,目视前方,表情冷漠,没有一般的神的慈祥。 “这是神看起来有点凶。不过仔细看看,他有点像那个镇守在忘川渊的朱雀,之前看他拿走弯月的时候差不多长这样。”岑暮端详这神像。 “他可能是个战神像,战神主杀戮战争,不会是慈祥的老人。” 魏城雨跪在神像前,跪拜:“圣女,请救救你们的祭司吧……”没有人回应他。“我知道你是听得到的,为什么不肯现身呢?”他在殿中反复磕头,额头上磕出了血印,他还是没有放弃。他在神像前跪了四天,心中的扭曲又开始冒出头来,“既然你们不肯救他,就不要怪我手狠了!”他捣毁了神像,“去死吧!你们这些虚伪的神!什么圣女,什么羽化,都是骗人的鬼话!穷途末路,从未有神佛保佑!若神不仁,何必再存!若神不慈,何必再礼!” 朱雀神像四分五裂,地面开始剧烈震动,一道黑色深渊出现在眼前,它像一张大口,意图把一切都吸进去,黑暗里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竟然让副CP先走了,不要骂我!作者玻璃心,脸皮薄啊啊啊啊! ☆、渺云洲里魂落忘川水 这时,一道光闪现,巫昀从天而降,双手结印,封印忘川渊。她背上的双翼是金色的,整个人落在神像废墟上,看着魏城雨:“你竟敢毁坏朱雀神像,罪不可恕!” “我是有原因的,为什么我求了你四天你都不肯出来见我!一切罪责由我来承担,只要你救救巫栎!求你了!” 巫昀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祭司:“他作为祭司知法犯法,我不可能救他的。” “可是,他以前曾救过你哥哥。如果不是他私下把你兄长送走,你兄长不可能活着离开神巫岭。”魏城雨在古籍中找到了巫栎的笔记,对以前的事情有个大概的了解。 “既然这样,我可以救他,不过有个条件,你亲手修复朱雀神像,从海边一直三跪九叩来到这儿,我就帮你唤醒巫栎祭司。”巫昀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波动,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一尊不亚于朱雀的神像。 “好。”魏城雨亲自修复朱雀神像,来到登岸的地方三跪九叩,一步步回到神殿。刮风下雨,阳光曝晒,他都忍下来了…… 岑暮别开眼,再也看不下去了,易朝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你和巫昀还真像,心肠都挺硬的。” “不是心狠,而是规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即使是羽化的巫昀也不能。”他看着巫昀,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羽化的妹妹,很陌生。她身后金色的双翼让神殿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在这个神殿里,她就是最至高无上的神像。 魏城雨跪拜到了神殿:“现在可以了吧?” “可以,不过你刚刚召唤出了忘川渊,所以你死了之后会永远被禁锢在忘川渊中,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不后悔。” “好。”巫昀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属于人的灵气,她想说什么,可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她来到巫栎身边,手掌覆在后者的额头上,一阵淡淡的光芒笼罩着他:“原谅,回归。” 她站起来看着魏城雨:“祭司是与神灵沟通的人,清心寡欲,断情绝爱。劝你还是不要用情太深。”随后她隐没在空气中。 魏城雨将人抱在怀里,巫栎慢慢睁开眼:“你终于醒了!” 巫栎看到神像,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为族人殉葬?” “你就这么想死吗?我已经失去一个了,不想再失去你!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自己作为祭司不能与人做某些事情?” 巫栎没有说话,默认。 “我以后不会再碰你!你给我好好活着!不许死在我前面,知道吗?”他们在神殿里拥抱…… 周围的景象渐渐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一个背影晃晃荡荡地走向黑暗深处,那个背影正是魏城雨。他走了两步,回过头眷恋地看了一眼巫栎在地上的尸体,最后消失在黑暗深处。 岑暮攥紧易朝的手,想等着忘川渊消失,可是这片黑暗显然是感觉到还有活人,不肯离去,想把他们两个也拖进黑暗深渊去。黑暗里几个鲛人伸出大手,尖锐的长指甲像利剑一样,能瞬间把人开膛破肚。 忽然,一串佛珠出现在眼前,将二人圈起来,一个和尚从天而降,将鲛人爪子砍断,他是大名鼎鼎的玄空。与此同时,另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御剑飞行,与鲛人打斗。 御剑飞行的老人正是究天观的掌门夔源。“老家伙,你怎么也来了?” “事关天下苍生,我佛慈悲自然要来除魔卫道。”玄空回答。 “二十几年不见,我们又再一次并肩作战啊!”夔源一边打一边笑着说。 “访旧半为鬼,尔今尚遗世。有空喝一杯?” “都这么久不见,你怎么还是老样子?” “人总是很难改变的,这样也挺好的,酒肉穿肠花间卧,佛道本是多情人。”玄空微微一笑。 易朝和岑暮算是见识到什么叫放浪形骸,这两位应该就是修行界中的奇葩。“小心!”易朝看到岑暮后边飞来一支尖锐的指甲,自己扑过去挡下里暗箭。暗箭突然变成一只大手,将易朝拽入黑暗中。岑暮来不及多想,抓着对方的手,一起被拖入忘川渊。 两人一直往下坠,天上的那点白光越来越模糊,周围一片黑暗,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无尽的黑暗从这里蔓延到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角落。忽然一道白光出现,巫昀出现在深渊上空,这一次,她没有空手来,手中多了一柄长剑,一刀砍断了那只拖两人下水的大手,横扫千军。 在上层还有两个人来助阵。三人与黑暗中的鲛人厮杀,无数的哀嚎声从黑暗里传出来,挣扎、痛苦、哭泣、怨恨……每一声对充满了对自由的渴望,对囚禁的怨恨…… “大师,你们两个带人走!” “凌昀姑娘,你一个人能行吗?” “不劳二位挂念,我想最后给他们一击。”巫昀挥着长剑挡在最前面,一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势。两只长翼在黑暗中展开,照亮了一方黑暗。 玄空和夔源带着易朝、岑暮两人离开忘川渊,这时巫昀站在黑暗最深处,一双金色的翼在身后展开,像两个炽热的太阳,驱散晦暗,带来光芒。她的裳衣在黑暗中猎猎作响,黑色长发在光耀中飞舞凌乱。左手结印,右手举起长剑,手起刀落,她在黑暗中开辟出条光明的路。再反手一挥,将光明与黑暗隔开。“尔等宵小,即刻退下!”她一声令下,旋风四来,光耀万丈,黑暗的深渊立即退去,像一条被打败的蛇缩回原来的地方。鲛人在光中暴露无遗,他们的眼里全是恐惧,争先恐后地跟着黑雾离开。她将鲛人打退后,剩余的黑暗很快收敛,退回地下。 岑暮和易朝这时才看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是在祭坛的大坑里,上面的碉堡形成了一个圆形进口。 巫昀缓缓降落到地上,背后背着一双巨大的金色长翼,她站在易朝面前喊了一声,语气一条直线,没有任何起伏和情感:“哥哥。” “你长大了。”易朝看着眼前这个妹妹,怜爱多于亲切。她是经历了怎样的痛才羽化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人。 “是啊,这条羽化的路本来应该是你走的,可惜巫栎那时不清楚状况,阴差阳错把你送出去了。” “你都知道了?” “羽化之后查清楚了。” “你……现在过得好吗?” “还好,在寥岳守护忘川渊,还有一群羽人。”巫昀微笑着说道,“哥,事情完成了,我该走了。二位大师,有缘再会。” “阿弥陀佛。”“凌昀姑娘走好。”夔源和玄空辞别。 “巫昀,有个鲛人一直在等你。”易朝叫住她。 “我知道,我一直在云上看着他,叫他早点断了这个念头吧,我们永远不可能走到一起。” “为何?” “神不会爱上他的祭品,正如人不会爱上他的食物一样。”巫昀消失在空中。 易朝听到这句话颤抖了一下,他希望他的妹妹快乐地过一辈子,然而走上这条路后,一切都是奢望。岑暮揽过他的肩膀:“别想太多,一切顺其自然。” “嗯。”易朝没有再拒绝。 “感谢二位大师相救。”岑暮抱拳感谢。 “此言差矣,二位不远万里来救九百九十九个人,那是天降的大功德。”玄空说道。 “是啊,两位对天下苍生有这份心,难能可贵。”夔源看着两位年轻人深感欣慰。 “道长,这盏灯换给您。”易朝想起来那盏灯,拿出来递给夔源。 “不不不,这是赠与有缘人的,你就收着吧。既然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一步了。”夔源拽着玄空飞出碉堡。 “二位大师要去那儿?”岑暮喊道。 “云游四方,逍遥自在。”夔源丢下一句话。 “殿下!易大人,你们终于回来了。”甘启来站在坑顶喊道,“大家快来把殿下拉上来。” 从坑底上来后,岑暮问道:“岛上搜查过了吗?” “搜了,这里的人都被遣散。另有一些罪大恶极的将被带回去依法处置。”巍山说道。 “殿下,钱青和阿嘎不见了。”狐狸带人搜查了碉堡回来报告。 “他们是早有退路,金子还在吗?”易朝问道。 “也不在。” 岑暮摸着下巴:“渺云洲这么大,找起来恐怕很难。” “其实只要他们不做坏事,我们可以不用管了。”易朝看着四周的环境,总觉得像经历了一场梦一样。他向来不相信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可有一天真的见到时,才真正明白正所谓“六合之外,圣人不言。”的真意。 “听你的。”岑暮带着人回到船上,准备启程离开。南诏的三位将军找到魏小冉之后,在确认了魏小冉的身份后,一直在周围保护她。那迦在人质中找到了自己的妹妹那玛。其他人也跟着船队回去。 清若听说易朝见到了自己的掌门,赶紧过来询问:“易大人,您真的见到掌门了?” “是的,多亏他救了我们。”易朝本来想去找魏小冉告诉她身世的,在路上遇到了清若,两人在船舱中对话。 “掌门还好吗?” “好,他看上去还很有精神。” “他可曾说去了何处?”清若又问道。 “不曾。他跟着玄空一块云游去了。”易朝回想起他们两人一起御剑飞行离开的样子,羡煞旁人。人生潇洒不过如此,得一人,浪迹天涯。纵使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万人敬仰,又何足挂齿! “多谢大人。”易朝转身离开,结果清若从身后突袭,将其拍晕。清纯道长从门后出来:“师兄,你打算怎么带走?” ☆、云雾缭绕情定一生 “船备好了吗?”清若半扛着人。 “备好了。”两人趁着其他人没有发觉,将小船丢下大船,乘着小船离开。 岑暮在跟手下清点人数登记,看到魏小冉上甲板来玩,便顺口问道:“易大人不是找你有话说吗?你怎么出来了?” 魏小冉眨眨眼,满头疑惑:“易大人什么时候来找我的?我呆在船舱里好久了。” 岑暮听完心头一惊,心下暗道:不对!有情况!“巍山、狐狸、甘启来,你们立即去找易大人。清点人数的事情就交给其他人。” 他们将船翻了个遍,都没有发现易朝的踪迹。站在最高处的舵手远远地看到一个黑点:“殿下,殿下!你快上来看看!那边好像有条船一直往东边的一个岛划去。” 岑暮不走楼梯,直接跃上去,看着远处的一艘船,飘得很远。“掉头!” 舵手立即调转船的方向。“这个速度多久能追上?” “现在是逆风,咱们船大,受到的阻碍也大,恐怕要两三天才行。”舵手在旁边心算了一会儿才回答。 “来不及了。”岑暮皱着眉,“还有小船吗?” “原本有,可是被人戳穿了。” “看来是早有预谋!狐狸立刻给我查船上还有谁失踪了。”岑暮站在舵手旁边朝下边的人喊道。 狐狸立刻去查,不到一刻钟便回来报告:“清若、清纯两位道长不见了。” “你们坐船去追那只小船,我先从水路过去。”岑暮吩咐完还没有等他的手下答应,自己便直接跳进水里了,追着那条小船去。 “岑哥!”他在游的过程中听见有人喊他名字,擦一下眼睛的水看去,竟然是葫芦,他坐在一个小舟上,小舟的做工粗糙,一看就知道是他自己砍树凿出来的。 “葫芦?!你怎么在这儿,没死竟然不来看望我,太不够义气了!”岑暮泡在水里说道。 “我这不是来了吗?知道你跟易大哥有难,所以我匆匆忙忙做了个独木舟,你先上来。” “你一个人?” “不是,还有我的鲛人,他叫阿离。”一个鲛人从水中冒出头来,他身上多了件衣服,恐怕是葫芦给他做的吧!岑暮在心里猜测。 “多谢当初的救命之恩。”阿离拱手谢岑暮。 “不用客气,举手之劳。”岑暮上了小舟,阿离在水中拉着独木舟在水中疾驰。不到半天,就追上了清若的船。 “清若,还不快快停下!”岑暮警告他。清若却当做没听见一样,猛地划船,任凭你如何划,终究快不过鲛人的速度。岑暮见机会到了,从独木舟跳到他们的船上,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清若和清纯,把他们绑在船上。 他把易朝身上的绳索解开,叫醒对方。易朝醒来后看情况瞬间猜到了事情的前后,他审问两位道长:“为何抓我?” 两人不肯开口。岑暮威胁道:“不说?不说我就把你们丢到海里,不要以为我做不出来!”他伸手拎起清若,想把人丢到海里,清纯道长喊道:“不要丢我师兄,我说!” 岑暮将人丢回船上:“说!” “我们只是听说用羽人炼长生不老药。” “谁说的?”易朝冷下脸,旁边的岑暮则是一脸敌意,像是要把他拆骨剥皮似的。 “在究天观的禁|书阁看到的。”清纯低着头,不敢看对方。 “禁|书多是些虚无的东西,劝你们还是少接触比较好。”岑暮讪笑道。 “是是是,以后我们肯定不会在这么做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岑暮收起笑容质问道。 “我们发誓,如果我们再打羽人的主意,就让我们生生世世短命早夭。”清若直接发毒誓。 “你呢?有什么想法吗?”岑暮问受害者易朝。 “小惩大诫。”易朝只是看起来仁慈,但绝不是无原则宽容的人。 在得到他的意见之后,岑暮将人挂在小船后,让他们试试在水中飞行的滋味。回到大船上,两位道长被关起来。 “葫芦,你跟阿离要不要上船?”岑暮问道。 “不了,我们还要去别的地方玩。” “那你们去玩吧,要是有一天去了南越,记得去找我!” “知道了!”葫芦挥手道别,阿离背着他在水上越走越远,夕阳下,他们渐渐模糊成一片海雾茫茫。岑暮还站在原地看着。 “人已走远。”易朝开口,想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谢谢。” “谢什么,为你,一切都值了!”岑暮回头看着他,对方的长发在夕阳中染上金光,一如海面的粼粼金光。 他们从渺云洲回来,满载而归。在崇明港分道扬镳,乐迪云等人负责送九百九十九个姑娘回她们各自的家,三位将军则带着魏小冉回南诏,分别前,魏小冉交给易朝一封信:“易大人,请帮我把这封信带给小七哥哥,还有,你们有空一定要到南诏来看我!” “放心吧,我们会的。你回到南诏之后,励精图治,争取像你母亲一样让南诏百姓富足安康。”易朝看着这个小女孩,忽然间觉得她一下子长大了,不会再动不动就哭鼻子了。 “嗯。我会的。”魏小冉点点头,跟着三位将军回南诏。 他们走远了,岑暮问道:“你呢?打算去哪儿?” “回桂州,我毕竟是刺史,离开太久不行。”易朝看了一眼繁华的城市。 “别着急回去嘛,人人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既然来都来了,去走走?”岑暮邀请。 “也可。”两人一同上岸去。彼时的封州城正是一派祥和,城中最好的去处便是兴宁区的勾栏瓦肆,内里有木偶艺人表演,还有说书唱曲评弹快板等民间曲艺。沏一壶茶,坐上那么个小半日,不觉时间飞逝,一日便从此过去了,实在是消磨时间的好去处。城里的达官显贵、走卒贩夫没有不喜欢这里的。 易朝跟着岑暮进入一家茶馆,名曰:“殊途。”门边两副楹联说:南流北流四方客,长途短途生死途。他没有直接走进去,而是在门前看了一会儿。 “你在看什么呢?不就是一副楹联吗?”岑暮到回头来问,他自己也跟着站在门前看了一会儿。他没有被流放过,自然体会不到殊途的内里含义,“你看出了什么?” “店主人或许跟我一样。走,进去看看。”易朝收回目光,两人径直入店。 “二位客官,你们想喝点什么?” “一壶上好的龙井。”岑暮开口,对方随意。台上有一男一女在弹唱,唱的是白居易的《琵琶行》:“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易朝听得比较入迷。 “大人倒是喜欢这种天涯沦落之曲!”他坐在对面给对方倒茶。 “那倒未必,只是听来比较有感觉。人生一世,殊途而遇。正如你我本就殊途,巧就巧在如今对饮谈歌。”易朝毫不客气地拿起茶抿了一口,清香四溢,沁人心脾,“好茶。” “大人相信殊途可以同归么?”他一边笑着,一边观察对方。 易朝笑笑,不置可否:“谁知道呢?” 这时窗外楼下传来一阵呼喊声:“抓贼啊!抓贼!他偷了我的钱。”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两人临窗望去,正有一个妇女追着一个年轻人,想必就是那个年轻人抢了她的钱。岑暮从窗口飞出去,从天而降擒住了年轻人。 “拿来。”岑暮向后崴着年轻人的手。 “什么?我没有偷她的钱。”年轻人辩驳道。 “没有那你跑什么?”岑暮直接从他怀里搜出了赃物,“还说没有。” “这是我自己的。”年轻小伙依旧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妇人追上来哭诉道:“你这个败家子!怎么能偷给妹妹治病的钱呢!” 原来这是个嗜赌成性的小伙子,他家里还有一个妹妹,正病重呢。“反正她已经治不好了,就别把钱浪费在她身上了,我去给她赢回一副棺材不好吗?” “你……你这个坏小子!”老妇人抬手打他,可是一边打却一边哭。清官难断家务事,岑暮和易朝也不知道该怎么劝,送官府老妇人不愿意,放了这个年轻人,他还是会继续偷的。 “这样吧,我们先抓着这个人,您先把钱拿去买药,好不好?”岑暮跟老妇人说道。 “这……你们千万别把他送官府啊!我就只有这一个儿子……”老妇人乞求道。 “放心,我们就在这座茶楼里等着,您呢,买了药之后再来把您宝贝儿子领回去,这样可以了吧?”岑暮解释一通。 “好,多谢两位公子。”老妇人拿着钱离开。 围观的众人对两人拍手称赞,其中一位年轻的书生过来:“两位贵姓?” “您是?” “在下殊途茶楼的店主,名为夏殊途。”他手拿一把折扇,扇上绘有山水图景,别具一格。 “岑暮。” “在下易朝,字晓天。” “刚刚听说二位光临小店,请上座。”他将两位邀请入茶馆,派人将偷钱的小伙子看管起来。 “殊途兄为何将茶馆命名为此?想必背后大有故事。”易朝问道。 “不算大有故事,只是感慨于人生漫漫,其途多舛。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他招手叫人上茶。 “难道您也命途多舛吗?”岑暮漫不经心地问。 “是啊。我看两位也跟我一样,命途多舛,不过逆境只是暂时的,二位终将乘长风破万里浪。” “多谢您的吉言。” ☆、云雾缭绕情定一生 “我与两位颇有缘分,不如送二位一点自制的茶。”他从茶架上取下一小罐密封的茶叶,“此茶名为殊途同归,纪念一位故人所做。” “可否讲讲?” “兰若夏。当年我与她同门拜师,后来遭人陷害被逐出师门,承蒙她的关照。若你们有幸见到她,替我说声谢谢。” 易朝还想继续问是不是迷烟楼的兰若夏,可是这时小二上来报告情况:“二位公子,有个老妇人要领走小伙子。” “让她带走吧。”岑暮说道。 “人也领走了,我还有事先行离开。”他起身拜别离开。 易朝和岑暮也离开茶楼,两人在茶楼对面听听书,说书先生在台上讲得豪气冲天,似乎三尺之台看尽历史大势,台下的人也是不亦乐乎。 “话说永熹帝刚继位时,那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辅一上台,便将朝廷内外的弊病一一革除……”易朝嘴角露出了个浅笑,这一段历史加工颇多,有失真情,不过聊为一听倒也是可乐的。 两人在勾栏瓦肆中度过一天,晚上夜不闭户,灯火通明,夜里依旧有不少的游人前来看戏,参军戏多少逗人一笑。 “大人,我有一个礼物要送你。”岑暮故作神秘道。 “什么礼物?” “跟我来。”他拉着易朝一跃飞上了封州最高的楼:摘星楼。楼下的封州城灯火如海,群星璀璨。百姓在城中熙熙攘攘,平安喜乐。 “你带我上来就是为了看这座城?”易朝转头问。 “不是,你看!”他指着不远处的天空,出现了几百盏孔明灯,正徐徐升空,“愿易大人早日实现理想,守一方太平,活一世长安。” 易朝勾起嘴角,眉间的褶皱终于完全展开:“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辰?” “好歹我也是南越二殿下,查个生辰还是很容易的。”他勾起对方的手,盯着对方明如晨星的双眸,“易晓天,我喜欢你。” “我……”易朝想让他再想想,可是话还没有说出口,嘴就被封住了。 “不用急着回答,你好好听听你自己的心。”他离开对方的唇一会儿,说完话之后,再次吻上去,绵长,轻柔,像最悠长的茶,一点点沁入易朝的心。易朝的双手原本是垂在身体两侧,可是随着对方的亲吻,他渐渐抬起手,抱住了对方。他的心跳得比平常快,他被诱惑了!只那么一瞬间,他推开了岑暮,擦擦嘴唇:“让我再想想。” “好,我等你。”两人站在楼上,相对无言,眼下只有天地一片浑融交错的画面,地上的灯火是天上群星的倒影,正如湖中的倒影一样,看起来真是却又这么虚幻。 “殿下!殿下!”甘启来从远处飞过来,他的身手又精进了。此时他手中拿着四串糖葫芦。来到两人面前,他塞给易朝一串,塞给岑暮一串,“你们尝尝,这里的糖葫芦很好吃的。” 岑暮和易朝看着糖葫芦又忍不住想起了魏城雨和魏让,瞬间没了食欲。“你自己留着吧。”岑暮给回他。 “啊?为什么?二殿下你都没有尝过呢!”甘启来郁闷道。 “呃,我也不喜欢甜的。你多吃点!”易朝也给回他。 “好吧。我在楼下发现了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像是在护送什么东西。” “在哪儿?”岑暮问。 “在今天那个茶馆的后门,你们看。”甘启来站在摘星楼上指向一个方向。只见那里一个人偷偷摸摸地从茶楼后门出来,手中有一个包袱。 “甘启来,你跟过去看看,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是。”甘启来飞身跟踪那人。 “我们也走?”岑暮问对方。 “我再看一会儿。” “你留恋这里的风景还是留恋……”他再次勾起易朝的手掌,对方的手还是挺粗糙的,执笔处有一层茧子。 “算了,走吧。”易朝抽回手指。 两人下楼之后,甘启来直接把人抓回来了,还把人家的包袱翻了个遍,找到了一封信。岑暮扶额慨叹:“不是叫你跟踪吗?你怎么直接把人抓回来了?” “他发现了我,所以我之后把人抓回来了。”甘启来坦率地说道,脸上丝毫没有犯错的样子。 “先看看信再说。”易朝拿过甘启来找到的信,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字:人已回。 “谁回来了?你要把信给谁?”易朝收起笑容问。 “……”那人没有说话,跪在地上。 “说!”岑暮威胁道,“不说的话后果你知道的。” “不就是死吗?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嘴角挂上了一个讽刺的笑,接着嘴角流出一丝黑血,整个人迅速倒下去,一动不动。 岑暮伸手去探探鼻息,没气了,“死了。甘启来,备船,我们得快离开这里。”这里距离东越很近,如果他是在给东越送信的话,恐怕他们的处境有点危险。 于是,他们从此地沿着长江溯流而上回桂州,速度也不慢。 巍山、狐狸和甘启来三人乘坐另一条船。一路上,风景靓丽,江上烟波浩渺,江面波光粼粼,江水之下白鲦怡然自乐。两岸青树翠竹,交相掩映。渔家小楼隐藏在青山绿水间,惬意悠然。 到了云梦泽上,更是碧波万顷,一泻汪洋。湖上还有零零星星的几只渔船在捕鱼,舟子在云海里唱起了歌,悠扬婉转,有如天籁之音洋洋洒洒而落于九天之下。 两人泛舟湖上,远处的舟子唱起了一首歌:“滥兮抃草滥予昌枑泽予昌州州鍖州焉乎秦胥胥缦予乎昭澶秦踰渗惿随河湖。[1]”节奏鲜明,感情深沉。易朝的手指在船舷上跟着歌声的节奏敲打着节拍,一下又一下,可在他看来,这骨节分明,白皙如玉的手指不是敲打在船舷上,而是敲打在他的心上。 “你听得懂?”他问道,远处的舟子唱的是吴越方言,吴侬软语,温柔的声音声声坠心。 “听不懂。”易朝睁开眼,一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坦率,“乐是心之声,不需要通语言也能明白的。” “那你从这歌声里听出了什么?” “思念……还有求而不得。”易朝随口答道。 他听了这话,只是真心觉得眼前这位谦谦君子真的很聪明,既然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自己的心思呢?“你想知道他唱的是什么吗?” “你知道?哦,我差点忘了,你本来就是南越人,自然也懂东越和吴越的方言。” 他用对方能听懂的官话唱了一遍:“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顽而不绝兮,知得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2] 易朝沉浸在他的歌声中,唱完后只是微微一笑道:“原来是《越人歌》啊!难怪这么深情,令人着迷。” 他看着易朝:“我这么用心地唱,难道大人不该给点表示吗?” “嗯,唱得不错,天籁之音,情感充沛,声律到位!”他简单点评岑暮的歌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岑暮:“……”我是想让你这么正经地评价吗?“大人……跟我共度余生好不好?” 易朝冷不防被他一句话呛到了,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易晓天,越人仅仅只是一个划船者,他向鄂君子皙表白都能被接受,难道你要拒绝我吗?” 易朝并没有回答,他不拒绝也不肯定,只是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你还小,可能不懂这些事,感情这种事,很复杂,有时候,对一个人有好感,不代表爱……” “我不小了,按你们儒家的说法,我也算是弱冠之年,在南越,十五六岁的人大多都已成亲了。我贵为南越二殿下,又自小闯荡江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可唯独你,是唯一的可以牵动我心绪的人。看着你哭,看着你笑,看着你假装风轻云淡,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甚至是微微皱一下眉,都像是在绞杀我的心。” 易朝有点头疼,以前只是以为这人对自己有好感,可竟从来没有想到会是这么深。而且这两地文化风俗不太一样,百越本就是个民风开放的地区,青年男女双方在歌会上唱对眼了,合心意了,就可以在一起,哪怕没有三书六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可以在一起。可是他是传统的儒生,思想上还真过不了那道坎。“你是南越的二殿下,以后是要继承南越的,跟我在一起没有子嗣。” “大人,你想得太远了,那是你们中原的想法,我妹妹可以继承南越,我妹妹的孩子也可以成为南越王。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只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不确定,让我再想想。你也需要想清楚一点。” “这种事有什么好想的,跟我在一起你又不吃亏,爱就爱了,不爱就不爱了,人活着,总归不过百年就入土为安,你背着一身的道德伦常,不嫌累吗?” 易朝陷入沉思:“……”有些事你这个年纪的人是不懂的。 “易晓天。”他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易朝回过神来:“怎么?” 此时的云梦泽上烟云弥漫,温暖湿润的气流在两人身边徘徊不散,一种难以言明的情愫在这样的环境生发,一如深埋于地下的种子,在收到雨水的召唤后,隐隐渴望破土而出。 他犹豫了良久,抿了一下嘴唇:“你……再吻我一次,我就会明白自己的想法了。” …… 见对方没有说话,他继续补充了一句话:“你想想,魏让和魏城雨,一个无缘无故地犹豫不决,一个为爱痴狂,难道你希望我重新走一遍魏城雨的道路吗?我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你,只要你说一个不字,我就永远不出现在你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会比较甜! 1.《战国策》里记载有 2.《越人歌》:有人认为这是一首关于两个man之间的情歌,主要是越人的性别有争议。 ☆、云雾缭绕情定一生 易朝看了他很久,没想到对方能提出这样的要求来,他心里知道自己是喜欢对方的,只是不想承认罢了。随后,看着那双深情清澈的双眼,里面有无限的渴望,倒映着山水,倒映着云天,以及自己的身影,装下一整个世界,美得惊心动魄。 再一想到幻境中看到的魏城雨,他舍不得让他走上那样的道路,也许他可以拒绝,可是拒绝意味着失去。这一路走来,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对方的存在,最终,他做出了决定。他情不自禁地抬手,捏住对方的下巴吻上去。 岑暮自然是心里乐开花,他一开始只是配合着对方,慢慢地,左手扣住易朝的手腕,皮肤底下是渐渐加速跳动的脉搏。右手摸到背上,搂得很紧。他渐渐占据了主动权,将人完全控制在怀里,企图对对方的衣服下手。 易朝反应过来,伸手拿起桌面的杯子,一杯水泼到他脸上:“你想做什么?这光天化日的!”云梦泽上,还有几只大大小小的船在航行,忽远忽近的歌声在湿雾中迷离缥缈。 他清醒过来,情迷意乱间,眼角余光瞥见对方的锁骨在衣襟里若隐若现:“抱歉大人,谁叫您刚刚太勾魂了,我有点情不自禁。” 易朝看他那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心想真是一片好心喂了狗:“你还想抱着我到几时?” “永远,可以么?”他左手依然扣着对方的手,“大人的脉搏跳得很快,对我……是有那方面的想法的,对吧?” 易朝感觉自己的心思被人戳破,有些无地自容,他至始自终都处在一种很矛盾的状态,一边是自己的身份,三纲五常,人伦天理,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了,一边是自己的心,不可否认,他喜欢他,只是他是南越二殿下,将来要是与朝廷敌对,他该站在哪一边? “你为什么不肯承认呢?”他看着他,捏起易朝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语气带着南方楚地特有的蛊惑魅力,“告诉我,你在顾忌什么?” “我……你的身份。” “如果你觉得我的身份有问题的话,我可以离开南越。” “不是,是另一个问题……”他没有怀疑对方会背叛大夏,只是多想一点最极端的状况。 “你是怕南越背叛大夏?那好,我可以现在就给你做出承诺。”他右手指天,表情诚恳真挚,“我岑暮在此向苍天和最爱的人起誓,只要有我在一天,南越就不会背叛大夏,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 易朝得到这份誓言,确实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了,至于别人的眼光,反正自己已经被贬出京城了,京城里的那帮人爱怎么说就随他们说去吧。他点点头。 “易大人,你别光点头啊,至少也得有什么实际行动表示表示。”岑暮颇有兴致地盯着他,放开了左手。 他再一次主动地勾起岑暮的下颔,吻上去,极细腻,极温柔,像是在对待一件绝世珍品。然而,对方可不会像他一样小心翼翼,相反,更偏向与野性与直接,想把他吻死在怀中。他推开对方,心在胸膛里起伏不定,他借着空隙,大口地喘着气,擦了一下嘴唇:“不行了,就到此为止吧。” “大人,你不想跟我有更进一步发展?”他抱着易朝看着对方泛着红晕的脸和耳朵。 “暂时不想。”他知道对方是指哪方面的事,野合这种毕竟太越矩了,他做不来。 “好吧!等我备齐三书六聘就娶你,虽然我们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但如果你想要的话也可以。” 易朝扶额叹息:“……”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别否认,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你骨子里恪守礼法,所以一直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别否认!” “嗯,我承认。”两人相视而笑,静静聆听这云梦泽上的歌声,如水之浩荡兮,涤心灵而无尽。遏行云而醉月兮,响九霄之鹤唳。韵悠长而质绮兮,情深切而多思。 “再说一遍,你承认什么?”岑暮腆着笑脸问道。 “我承认喜欢你。得了吧,看把你美的。”易朝伸手去拿茶杯,岑暮给他倒茶,贴心至极,“你对我太上心我有点不适应。” “没事,习惯了就好了。” 月从云中出来,惊飞了栖息在枝头的乌鸦,月光洒在船上,岑暮枕在易朝的腿上,静静享受这片刻的安宁,他希望时间就停止在这一刻,永远停下去。 “岑暮。”易朝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我们那边都喜欢叫对方阿郎,要不以后你别叫我名字了,叫我阿郎好不好?。”岑暮看着他问道。 “阿郎。”易朝思付一下,这样也可以,“你看这块玉佩是巫栎给我的,跟我原来那块是一样的吗?” 岑暮拿出当初对方抵押在他这儿的玉佩,纹饰一样,但是是一对的:“这玉佩最开始是魏城雨的手下在神巫岭找到的,那么是谁掉落的?” “巫栎之前没有见过这个玉佩,所以这个玉佩不是族中之物,除了我们……”易朝突然想起另一个人,“你还记得阿乐沐吗?他是谁的人?” “你不说我都要忘记这个人了,他的上线在长安城里,恐怕不是我们所能查到的。” 长安城?他在心里多揣摩了几遍,这是个很棘手的问题。玉佩到底是什么来历?阿乐沐又是什么人?“阿乐沐没去长安之前他的身份是什么?” “不知道,我们查到的消息很少,似乎有人在抹去他的痕迹。玉佩会是他的吗?”岑暮摩挲着手中的两枚玉佩。 “暂时还不清楚。我总感觉阿乐沐会不会跟你们南越有关系?”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难道名字吗?” “不是,是他说话的腔调,南腔北调,各地都有自己的特色,就算极力掩饰,可是总会有一些与生俱来的东西是无法掩饰的。”易朝回忆着阿乐沐所讲过的话,只可惜太少了,他无法确定。 “我再派人去查查。”岑暮站起来朝另一条船喊道,“巍山、狐狸,你们两个过来一下,有事情要你们去做。” 巍山和狐狸过来:“殿下,请吩咐。” “你们分别去长安和南越查一下阿乐沐这个人,不管是什么消息都搜集来,一个都不能放过。” “是。”两人迅速领命消失在夜色中。 “我总感觉我们将会面临一场大难。”易朝站着看向水里的波纹,水中沉着一轮圆月,在粼粼微波中碎裂。 “放心,有我在,再大的风浪我们都会一起熬过去的。”岑暮握住他的手,他也收拢五指,握紧对方的手。 船行到一片荷花塘中,莲叶莲花在夜色中摇曳,草虫在莲叶底下名叫。一只白鸽在天上盘旋,似乎在找什么人。岑暮吹了一下口哨,白鸽果然飞下来。他拿出信,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字:危!殿下速回! “这是勒诗里传来的?”易朝从旁边看了一眼。 “对,南越有危险,我们得赶快会回去。甘启来划船!”他朝船另一头的甘启来喊道,此时的甘启来正在剥莲蓬吃得津津有味,听到二殿下的声音,立即丢下莲蓬,拿起竹竿撑船。 这时,十个杀手从荷花丛中蹿出,他们直冲着岑暮而来。 “甘启来!”甘启来也立即反应过来,扛着一把大刀从船上飞去与杀手搏斗。岑暮也冲上去跟他们过招。“是谁派你们来的?” “你觉得呢?为什么不在渺云洲多呆几天,大殿下还不想让你回去。”领头的杀手说道,他们都是岑荆训练的手下。 “他是要杀我这个兄弟吗?我这几年从来没有对不起他,我也没有想过要跟他抢这个王位。”岑暮咬牙切齿道。 “自古王族无兄弟,二殿下难道不懂吗?此时你不想,不代表以后你不想。”他一刀砍下来,与岑暮迎面相杀。 双方打得你死我活,杀手是一群亡命之徒,根本不怕死,一个倒下另一个有扑上来,用车轮战消耗着他们的力量。 就在岑暮他们即将处于下风时,巍山带着帮手回来加入战斗:“殿下,我来迟了!” “保护好易大人!”岑暮来不及多说废话,直接下命令。易朝在旁边还算勉强可以自保:“不用管我,我暂时还可以抵抗一阵子。” 经过一番激烈的厮杀,荷塘中的几朵白色荷花都染上了血色,水里漂浮着十具死尸。岑暮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回南越查,结果在路上听到了南越的情况,大殿下已经将南越王和王妃软禁,自己掌控了南越的一切。我怕他对您暗中下手,所以就赶回来了。”巍山匆匆忙忙将事情说了一遍。勒诗里受了伤,在王城外的一个隐蔽处养伤,二殿下的部下大多流散在南越中,以前跟二殿下有关的人也被排斥在政权之外。 “他们的军队最近有什么动向?”易朝问道。 “最近调兵频繁。” “往哪个方向?” “好像是北边。”巍山回答,不敢有所隐瞒。 易朝皱着眉:“那东越呢?” “好像也有北上的动向。” “他们联合想要反叛。不行,我得阻止。”易朝看着岑暮坚定地说道。 “你想怎么样做?” “提前告诉朝廷,叫他们做好准备。” “我帮你。” ☆、云雾缭绕情定一生 “嗯,你在长安有比较快的传信点吗?”易朝点头答应。 “兰若夏。不过她不会帮我。” 易朝白了他一眼:“……”那你说出来有什么用? “她不会帮我,但是她会帮你。我带你去长安走一趟。” “她为什么会帮我?” “见到她你就知道了。”岑暮眨眨眼,故作神秘。 “难道雪樱是兰若夏?”易朝联系其前后的事情,总觉得雪樱作为一个普通歌女知道的东西有点多。 “也可以这么说。我查到的是兰若夏假借雪樱的身份接近你。” “目的何在?” “不知道,不过肯定不是害你。”两人赶去长安城,故地重游,不过现在情势危急,易朝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看长安花。他们直奔迷烟楼而去。 “你看到了吗?那个在台上弹秦筝的人才是雪樱。”易朝向台子看去,那女子虽然也美,但是比之前那个少了点英气,多了几分柔弱之气。 “兰若夏一直以她的身份来见我,难道是因为我爹的事情?” “跟你爹有什么关系?” “我爹以前被流放过岭南,是因为他当时从宫里受人所托将一个小女孩带走,宰相找不到人,便诬陷他将他贬到岭南。” “你是怀疑那个女孩是兰若夏?” “不能确定,只是猜测罢了。” “关于后来你爹回京不久病逝的事情,你查到多少?” “不多,但是我觉得他不是病死的,是被人药死的。我查了十几年查不到任何线索……”易朝说起这桩陈年旧事眼里还是忍不住流露出悲伤。 “所以你当了谏议大夫之后,一直拼命地搅动朝廷里的水?” “对,只有浑水才能摸鱼,只要我将他们闹得惶惶不安,他们才会对我出手……” “然后露出马脚!”岑暮握住对方的手,“答应我,以后不准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好不好?” “好。”易朝表面这么答应下来,其实以他的性格,该怎么做还是会怎么做。岑暮跟在他身边那么久了,当然也看懂他这一个好字背后的真实面目,但是他又能怎么办呢?即使对方选择惊涛骇浪,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冲在前面替他乘风破浪。 此时的兰若夏在迷烟楼最高处看着楼下众人寻欢作乐,醉生梦死。隔着一重轻纱珍珠帘幕,她斜躺在榻上,案头的香雾袅袅升起,缕缕如梦。暮春的风从镂空雕花窗格里吹进来,带着长安百花的芬芳,她正沉醉其间,忽然一个声音将她从恍惚仙境中拉回来。 “兰楼主,好雅致啊!” 她凤目睁开,看了一眼从屏风后出现的男子,正是岑暮:“怎么是你?易大人送到了吗?” “送到了,又带回来了。” 什么!她立即从榻上起来,柳眉微蹙:“你带他回来干什么?” “他有事情要问你。” 易朝从门外走进来:“兰楼主,我此番前来是有事情找你。” 兰若夏叹了口气,自己原本装得好好的,现在全都露馅了,既然都已经装不下去了,那便坦然相见好了。“易大人,有事请说,我能帮的尽量帮你。” “我想知道你为何要帮我?” 兰若夏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岑暮,正犹豫着要不要说。易朝补充道:“他是自己人。” “实不相瞒,我年长你五岁,当年承蒙你爹易云海的帮助,我逃脱一死。离开皇宫之后,我流落到民间,得到究天观的道长相助,学习机关术和飞信术,后来自己建立了迷烟楼,搜集全国大大小小的情报。” “我爹回京之后遇到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这件事关系重大,我搜集到一些关于祁静的证据,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之后会派人交给你。”兰若夏说道。 “那我出京的事情也是你安排的?” “说来也巧,当时我只是从高公公那得知你要出京,所以暗中动用了自己的力量从南越找人护送你,没想到南越那边直接找了二殿下。”兰若夏虽然自己拥有一张巨大的情报网,但是也不是什么都能安排得事无巨细的。 “我入京的事情还有谁知道?”岑暮想起自己刚入京就遇上皇帝遇刺,有点过去巧合吧。 “这件事我后来查了,但是没有查到,问题不是在我这边,而是你们南越那边。” “你是说南越跟京城中的某些人暗中联合?”岑暮联想起东越、南越的军队动作,易朝最担心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易朝正眉目深锁,思考解决之道:“兰若夏,你能向皇上传递消息吗?” “可以。你想让我传什么?” “让皇上即刻调动军队到南方镇压南越和东越。” “你是说这两个地方要造反?” “目前只是猜测,以防万一。”易朝希望最好不是这样。兰若夏看了一眼站在他旁边的岑暮,眼神仿佛在问道: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兰楼主,我王兄篡位,要是他联合东越北上,我也没有办法阻止。” “二殿下颇有当年重耳之风范。”兰若夏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转向易朝,“你在这儿先等一会儿,我去安排手下送信。” 等兰若夏走后,岑暮踱到他身边:“兰若夏刚刚那一句重耳之风范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自己猜。”易朝叹了口气,“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要潜回南越召回旧部。” “你放心去吧,我在这儿等候消息。”易朝看着他,心里虽有些不舍,可是他现在是左右为难。 “你注意安全,我让甘启来来保护你。”岑暮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打斗的时候别跟人走太近,你的剑特别容易被人夺下。” 易朝沉下脸:“……”目前只有你夺下我的剑。 岑暮在离开时在他嘴角亲了一下,越窗而出。兰若夏回来时只看见易朝一个人,便诧异道:“他走了?” “嗯,回南越召集旧部去了。”易朝接过兰若夏端来的茶水,“多谢了。” “这是祁静的一些证据,但是还不足以扳倒他,易晓天,你还是再等一段时间吧。” “放心,我自有分寸。现在确实还不是扳倒他的时候,以大局为重。”易朝接过证据,里面仅仅是一些贪赃枉法的证据,如果能拿到他勾结东越和南越的证据,胜算就会大很多。可是自己远离朝堂,该如何拿到证据呢?“你在祁静身边安插有眼线吗?” “原来有一个,可惜被杀掉了。”兰若夏惋惜地说道,想想自己还有没有可用的棋子,一无所获,“他身边很难安插眼线,所以我怀疑祁静背后有高人相助。” “你觉得会是谁?” “有可能是我同门师兄兰亭子,这么了解我的做事手法,全天下恐怕除了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兰若夏叹了一口气。 “我来长安之前在封州的一个茶馆里遇上有一个叫夏殊途的人,他让我带一句感谢的话。”易朝不紧不慢道。 “他啊!他现在怎么样了?” “很好,开了一间茶馆叫殊途。” “那就好。他只是我当年的一个师弟,帮他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没想到他还能记着。”兰若夏想起以前三人一块学习的日子,现在三个都零落天涯,各不相见。 兰亭子比兰若夏早一年进入究天观里学习,二人同时拜在辅政峰兰道长门下,学习机关术和谋略术,掌门夔源云游四方,不常管理究天观里面的事情,因此每个山头都有自己管事的人,而且每个山头只认自己师父,对名义上的掌门基本上不清楚,甚至有些弟子从入门到学完出山也不曾见过掌门一面。夏殊途是后来才进入究天观的,不过他学的是易命术,因为发了门规,被赶下山了。 兰若夏学成下山之后建立迷烟楼搜集情报,坐窥全国重要事情,有时候连朝廷也会卖她几分面子,因此她这座迷烟楼在长安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存在。所以易朝住在这里是最安全的。此时的他站在迷烟楼上,看着长安万家灯火通明,兴庆宫的宫灯在夜风中摇曳,与群星争辉,甚是欣慰。他不希望这份和平与宁静被打破,因此无论如何,他都要阻止两越北上。 * 情报通过兰若夏的调度被送到了永熹帝手中,他拿起来看了一眼,越看眉头越发地褶皱,最后直接将文书摔到案桌上:“混账东西!传兵部尚书裴杰上来。” “诺。”一旁伺候的高公公立即下去安排。 不一会儿,裴杰就赶到皇宫:“皇上!深夜诏臣可是有急事?” “南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现在才传来给朕?”他拿起文书摔到裴杰脸上。裴杰低着头慌慌张张地捡起文书,打开,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文书上的内容赫然写着南越大殿下岑荆篡位囚禁南越王,并与东越联合准备北上反叛朝廷。 他忍不住在心里思索到:这是谁传上去的?越级上书简直不把我放在眼里!回去查查是谁干的。不过他还是要先解决眼前皇上的怒气。“臣不知道是为什么,我也是今天才收到消息。” “南越内乱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知道,朕看你这个尚书也用不着当了。”皇帝挥手让这个碍眼的大臣退下。 裴杰没有退下:“皇上,南越的事情应该交给朝廷商量之后再定夺,切不可凭着一面之词就做出决定。” “朕做决定什么时候要你在旁边指手画脚的,滚!”皇帝生气地喊道。 裴杰走后,他在书房走了两三步:“高明,你说说,有什么人可以抵抗?” 高公公揣度圣意,没有立刻答话,而是说:“前几日礼部整理了一批表现极好的人,陛下不如从中挑一两个。” 皇帝停下脚步回头对高公公夸赞:“甚得朕心。立刻将文书找出来。”他拿到文书之后便从中精挑细选,然而看了很久,忽而又想还是留到明日听听群臣的意见再说,两越相争,倒是可以互相消耗,这对于朝廷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高公公看着皇帝放下文书,心里也没底,估计兰若夏的情报没有起到多大的多用。 ☆、战况紧急生死侍 甘启来接到二殿下的命令后便连夜从南越赶来保护易朝。此时的迷烟楼里,易朝正在思考如何解决眼前的局面,踱到窗边。 “易大人,我来找您报道。”甘启来从突然从屋檐上倒挂出现在他眼前,着实把他惊吓了一番。 “我知道了,你先下来,这样太危险。” “好啊。”甘启来跳入窗内,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拿起案桌上的桃子吃得津津有味。 “二殿下他怎么样了?” “还行吧,反正大部分的人都被打散在南越的各个地方,要重新召集的话还需要一段时间。”他说话时腮帮子鼓鼓的。 “还有没有其他的情况?” 其他的?甘启来回忆了一下:“有,勒诗里受了伤,二殿下的师父裴流风被囚禁在王宫中。具体情况不太清楚。” “易晓天,朝廷的人传信回来了。”兰若夏拿着一封书信上楼来,看到甘启来,心中立即警觉起来,“你是谁?” “二殿下派我来保护他的。”甘启来直率回答。 兰若夏看着易朝,眼神在跟后者确认甘启来说道话是真的吗?“是这样。”易朝点头,“你带来了什么消息?” “这是朝中眼线给我带回来的情况,你看看。”兰若夏把信给易朝,“今天上朝,皇上让群臣讨论这件事,朝中分成了两派,一派以杜知为首支持帮助南越王,另一派以丞相祁静为首,反对帮助南越。” 易朝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书信:“反对帮助南越也不过是想让两越相争,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罢了。太子一党帮助南越,恐怕是杜知提出的意见,他想通过这件事拉拢南越。这是件棘手的事情,回京也有五六日了,恐怕我要亲自去见见杜知。” “易晓天,这样做恐怕会暴露你在京城的行踪。”兰若夏有些担心。 “无妨,反正迟早都是要出现的。你安排一下,尽量让丞相那边的人迟一点觉察到我跟杜知见面就行了。”易朝放下信叮嘱兰若夏。 “可以。我想办法把杜知引来迷烟楼。”兰若夏匆匆出去,又折返回来,“我在西北的眼线传回来一个消息,流放都西北的严明迹最近带着一支军队悄悄潜回来了。” “他们是接收到什么消息吗?” “这个暂时还不清楚。” “严明迹是哪一边的人?” “没有明确的站队,不过从流放到升迁短短一年时间,他现在已经是安西都护府都护。” “这么短的时间内升迁如此之快,朝中没有人帮助是不可能的。” “那我这就去查一下他身后之人。” “有劳了。”易朝拜谢,心里赞叹:兰若夏不愧是究天观辅政峰出来的。 * 兰若夏派了雪樱去杜府传递消息,自己亲自去查严明迹。杜知收到消息之后,赶去东宫见太子。太子名叫江昭,年方弱冠,见到杜知颇为恭敬地问道:“先生有何事?为何如此匆忙?” “太子殿下可还记得去年被贬至桂州的易朝?” “记得,先生曾说过他有治世之才,如果得到他相助,必能动摇丞相这棵大树,可是他从不偏向任何一方。”太子一字一句谨慎回答。 “咱们现在有机会拉拢他,只要太子殿下您心系天下百姓,仁爱万民,自然会赢得他的相助。”杜知颇为自信地说道。 “先生为何有此自信?” “殿下,我与他是同窗,自然知道他的学识和为人。其人最大的有点便是仁爱百姓,最大的弱点亦是如此。如果您能仁爱万民,对各族一视同仁,自然会得到他的认可。如今他悄悄出现在京城,很有可能是为了阻止两越的战争。殿下,您看,这是雪樱送来的信,今晚我将去赴会趁机拉拢易朝。连迷烟楼都肯帮他,可见如果我们能得到他的认可,以后的路必将容易许多,到时候还希望太子殿下能尽力保持仁爱万民的心。” “好,多谢先生教导。”太子接受了这个建议。“先生,我还有一事想求教。” “您请说。” “两越相争,我父王是怎么想的?” “皇上可能是想坐收渔利,他不会坐等着两越联合北上,我想皇上早已安排了兵力在南方布防了。”杜知说道。 入夜,杜知带着邀请函来到迷烟楼,此时满堂宾客,永熹四美在台上轮番表演,这样的盛况恐怕也只有每年的新年才会有一次。杜知进门后就被引去后堂,易朝正在里面等着。 “晓天兄,好久不见,没想到你会主动来找我。”杜知一见面便寒暄道。 “行之兄,咱们就开门见山地说,恐怕你早就知道我见你的目的了吧?”易朝问道。 “是啊。朝堂论辩,我站在两方百姓的一边,所以你想来找我。” “对。”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解决呢?太子在朝廷中的地位可比不上宰相,如果你想要太子据理力争的话,恐怕是以卵击石。” “所以条件?”易朝看着这位同窗。 “你加入□□。” “不行,我易朝只为百姓,不为太子,也不为丞相。”易朝立即拒绝对方的条件。 “太子也是为了天下百姓,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如果你想要救两方百姓,就得加入我们。我劝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在这一件事情上,你可以暂时和我们联合,之后你若是觉得太子达不到你认可的标准再离开。” 易朝看了看手中的书信,这是兰若夏查到的最新的关于严明迹的消息,严明迹也是□□的,这时候从西北跑来京城,无疑是狼子野心。“你们调严明迹来京城目的何在?” “你连这个都知道了?”杜知心头一惊,转而恢复之前的气定神闲,“也是,你背靠着一座迷烟楼,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实话跟你说吧,其实就是你猜的那样。” “那我就更不能加入你们了。”易朝坚定地说道。 “晓天兄,你还是谨慎地考虑一下,我相信你会永远加入我们的,毕竟当朝的皇上已经太老了,不适合在那个位置上了。” “他不适合,难道太子更适合吗?”易朝反问道。 “难道不是吗?从前的永熹帝是怎样的意气风发,锐意改革,你看看现在的他是什么样子,不理朝政,宰相独大,畏畏缩缩,一直在用一些方法挑起群臣内斗,这是在内耗朝廷的实力。难道你就忍心看着这几百年的江山基业被这么消耗殆尽吗?你仁爱天下百姓,难道我就不是了吗?”杜知有些激动,他们两个是昆山书院中的双玉,不仅是在学识上,还有为人上,从来都是谦谦君子之风,很少会有这么激动的状态。 “你相信太子会是年轻的永熹帝?” “当然,我有这个自信,我以前没有看错你,以后也不会看错这个太子。” “那好,既然你这么有自信,就带我去见见太子。”易朝面壁思考良久,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无论哪党哪派,只要是为了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他便站哪一派。不过太子是否值得他帮助,还得亲自去了解才能知道。 “请跟我来。” 甘启来阻拦道:“易大人,兰楼主说不能让你随便出去。” “你还被人管着?”杜知在一旁戏谑道。 易朝看了一眼他这个同窗,对甘启来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兰若夏那边我会处理。你跟着我一块去。” 甘启来想了想,还是听易朝的话比较合适:“好。” 两人跟着杜知悄悄去了东宫拜访太子。此时,太子此时正在书房里看书,身旁的烛火在风中跳动,案桌左上角被玉龙镇压的白纸在轻轻摇动。易朝在门口站住了。杜知没有着急叫他,而是跟着他站在门外看着年轻的太子。 看了一会儿书,太子又提笔写字,眉眼间有一股认真的劲儿。“你不进去通报一下?”易朝问身边的杜知。 “这倒是不必,他对我一向尊敬,所以我跟他私下里也没有那么多繁琐礼节。”杜知笑着说道,将肩上的一缕长发甩到后面,“走吧。” 进门时守门的侍卫:“杜先生。” 里面的太子也听到了人来了,他有些惴惴不安,起身迎接:“两位先生。” “太子殿下。”易朝和杜知按礼节行礼。 “先生若能助我一臂之力那就太好了。”太子谦恭的笑着说道。 “我想问太子殿下,为君者为何?”易朝看着太子,后者确实真诚无邪。如果他不是皇帝的独子,恐怕这种心性根本活不长。 “当为民,心系百姓,先忧后乐。”太子的回答很简单,倒是照着本心回答的,如果他回答得浩浩荡荡,反倒会让易朝疑心是杜知在背后教他说的。 “晓天兄,正如你看到的,太子殿下会是一位可以安民保民的仁君。”杜知在一旁补充。易朝走到案桌前,桌上有一份策论《安世策》,他低头认真看起来,觉得还不错,但是他还想再等一段时间,“承蒙殿下厚爱,太子殿下若能保持这份心,天下何人不如水归来,又何必在乎我一个流放的人呢?我先行告退。” “等等,先生,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不是,请容臣再考虑考虑。”易朝自行请退。杜知也拿捏不准对方是个什么意见,只好跟太子请辞,跟着他走。 易朝走后,他回到椅子坐下,此时书房的屏风后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太监,刚刚那些话他都听在耳朵里。太子看到他,勾勾手指:“小邢子,你说易朝是什么态度?” “殿下,依我看,您还欠缺点猛药。”小邢子大概十七八岁,比太子小一点,他走过来抓着太子的手,坐到后者腿上。 “什么猛药?” “一剂能感动易朝的药……”他右手勾着太子的脖子,伏在对方的耳根处说道。太子陷入沉思…… ☆、战况紧急生死侍 杜知跟着易朝出来:“晓天兄,你的立场如何?” “暂时还不确定,请容我再思考一段时间。” “也行。你等得了,我们也等得了,只是南越的百姓可等不了。”杜知打开折扇在身前请摇。 易朝没有再理会他,出了城门,一群杀手从屋檐上飞下来,刀剑直冲向易朝。甘启来挡住他们:“大人快走!” “你小心!”易朝自己先行离开,他好歹也学过一点剑招,自保可以。但是真要遇上厉害的杀手,自己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用。他从小巷子里左拐右转,看到一家烙饼铺子还开门,就躲进去了。 在铺子后厨做烧饼的老人以为是客人来了,出来说道:“客观,我们的烙饼已经卖完了,明个再来吧。” “大娘,我不是来买烙饼的,外面有人要杀我,暂时借您这儿躲一下。”易朝关上后门跟她解释道。 她也立即警觉起来,看眼前这位公子一身正气,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而且自己也有个儿子,要是回来的话,恐怕也像他这般清秀。“那你快屋里去躲躲。” “多谢大娘。”易朝赶紧进屋里躲着。 “老头子,你去锁上大门,今天早一点打烊。” “好嘞!老婆子!”后厨传出来一阵应答,接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走去前门关店。这时两个拿着刀的蒙面杀手从门外经过,他们按住门板:“老头,有没有看见一个书生从这里经过?” “书生?没有,这里只有两三个糙汉子。”老人回答。杀手立即走开,追去别的地方。 他回到屋里,看见易朝,也没有多少惊讶:“刚刚那两个可是来找你的?” “是,多谢大伯。” “唉,这年头连京城都不安全了。”他坐下来倒了杯水给易朝,自己也喝了一杯。 易朝环顾四周,发现这家人竟然没有子女:“这里只有两位住着么?” “是啊,我儿子邢俊原是在城中当守卫的,可是就在一年前因为皇帝遇刺的案子被牵连,流放去西北了。”老大娘说着,叹了口气,“他已经一年没有回家了。” 原来一年前的案子牵连了这么多人:“那他可曾寄过家书?” “寄倒是寄有一封,不过说来也奇怪,他没有在信上说他驻守在哪里,我们不识字,兴许是送信的差役念漏了。” “如果二位不介意的话,在下识得几个字,可以帮你们看看。” “那敢情好啊!”邢大娘高兴起来一拍大腿,去拿来书信。 易朝接过书信,心下有点疑惑:这写家书的纸倒是精细得很,不像是塞北的东西。他展开书信,内容只是一些日常的报平安,最后还有一句:孩儿不孝,日后飞黄腾达了一定回来报答爹娘。 他给两位老人完完整整地念了一遍。念完后,两位老人说要感谢他,拿了两个烧饼塞给他。甘启来沿着他做的记号找到了易朝:“大人,你怎么在这儿?我快回迷烟楼。” “嗯,对了,我这儿有两个烙饼,你尝尝。”易朝把老人给他的烙饼塞给了甘启来。 甘启来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直接大口咬起来:“大人,你在哪儿买的?味道真好!” “你不怕有毒吗?” “怎么会?大人给的应该没有毒吧。”甘启来对二殿下指派的人一向没有戒备心,接过烧饼的那一刻,就露出了吃货相,“再说了,你不是从刚刚那个店买的吗?那家人挺好的,我以前来吃过。” “以前?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二殿下去接步神医出宫的那一次。”两人边走边聊,躲过了杀手的追踪,回到了迷烟楼。 兰若夏一脸焦急:“易晓天,大晚上的,你怎么自己出去了?外面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抱歉,楼主,事急从权。” “唉,算了算了,要不是看在当初你爹救过我的份上,我也不会参与你爹事情。我听说外面出现了杀手,是不是你们引出来的?” “是啊,刚刚可危险了,要不是我一直跟着,恐怕真的让那帮人得手了。”甘启来插话道。 “我去查查杀手。”兰若夏说道。 “等等,你去查一下城西烧饼铺邢大娘的儿子邢俊被流放到哪里了。” “这件事不是很重要吧?” “没有,只是想帮老人打听一下,毕竟刚刚他们于我有救命之恩。”易朝解释道。 “好,我派人去查。”兰若夏离开,一边去安排人手查邢俊的流放地,一边找人保护易朝,自己去查杀手。 甘启来看到窗边飞过一只鸽子,便招呼它飞过来。鸽子是从南越飞来的,这是他们二殿下和五护卫之间传递消息的方式。他取下纸条拿去给易朝。 易朝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我已找到大半旧部,勿念。他看完嘴角微扬。甘启来在一旁有点莫名其妙,他以前看二殿下传来的消息从来不觉得好笑,于是问道:“大人,二殿下说了什么?” “自己看。”易朝把纸条递给他,他接过来看看,只是一条消息,哪有什么可高兴的? “对了,之前狐狸不是来京城查阿乐沐的事情吗?你能联系到他吗?”易朝想起来问道。 “暂时不能,如果他有意想联系我们的话会自己来的。”甘启来瘫在椅子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 夜半时分,迷烟楼的大门被急促的敲开,开门的是雪樱,一个送信的人进来问道:“楼主呢?” “楼主有事出去了,怎么样南方发生什么事情了?” “两越北上,攻取了旻州城。” “什么,你等着,我只就给楼主传信。”雪樱立即上楼,将一枚信号弹发射升空。此时的兰若夏正在跟踪一个杀手,看到这种情况,只能暂时先放弃这个杀手,回迷烟楼了解情况。 易朝也被惊醒了,他穿衣下楼,听见了她们说的事情,兰若夏问道:“易晓天,你怎么看?” “朝廷那边怎么样了?”他皱着眉头问。 “蛰伏在涚州的兵力反应很快,已经加强戒备了。”兰若夏回答。 过了旻州就是涚州,看来皇上已经在暗中布防,不过他只是布防而已,从未打算出手帮助南越。易朝捏着眉目思量。 “在涚州领兵的是谁?” “裴鑫。他有一个哥哥叫裴停,弟弟叫裴杰。”兰若夏怕他不了解情况。 “裴停,字流风是吗?” “对,易晓天,你怎么知道的?他并非是朝廷中人,而且已经消失好长一段时间了。”兰若夏有些好奇。 “在南越见过一面。” “他竟然流落到南越了!” “怎么,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侠肝义胆,只是有点放浪形骸。在军中很受爱戴,可惜后来得罪了权贵,被排挤出了朝廷。”兰若夏颇有些惋惜。 “他离开的时候双眼如何?” “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他现在双眼……” “对,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瞎了双眼了。” “世事难料啊,算了,这些旧事还是让它过去吧。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我想去军中。”易朝冷静回答,“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混入军中?” “军中很危险,打起仗来刀剑无眼,恐怕会伤到你。” “无妨,你给我安排个军中的文职。” “这个没问题。”兰若夏在安插眼线这方面还是很厉害的。她给易朝弄了个假身份:张晓天,作为参军幕僚去到裴鑫军中。 去到裴鑫军中的第二天,越军就来攻打涚州,裴鑫看到越军只有一万左右的兵马,便没有放在眼里,叫副将李偲带着两万兵马出城应战。 越军带兵的是王魏,一个身长八尺的男子,孔武有力,眼睛却是小而尖,不笑的时候都是难以看清楚瞳仁,更别说笑的时候了。看到对方出来的兵马将近他两倍,他也丝毫没有任何的畏惧。“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李偲。”李偲报了自己的名号,“尔等南蛮之人,还不速速投降更待何时!” “是胜是负现在还没有定呢!你可没资格叫我等投降,咱们凭实力说话。”王魏在军前喊到,“擂鼓!” 咚!咚!咚!战鼓响起,越军的将士们喊声大杀四方:“大越必胜!大越必胜!大越必胜!” 李偲咬牙切齿:“这些个家伙显然不把咱们放在眼里!来呀,谁出来挑下他们的锐气?” “属下愿打头阵!”一个中年的黑甲副官秦山拍马出来主动请缨。 “好!秦副官勇气可嘉。擂鼓,给秦将军助威!”李偲喊道。 王魏一看对方派人出来应战,立即提着大刀出去,与秦山大战三十多个回合,最后王魏险胜对方。秦山吃了败仗回来,李偲气不过头战失利,于是自己冲上去与王魏相斗,两人来来回回打了三百多个回合,此次交战双方的将士都瞪大了眼睛,看最后谁会得胜利。 王魏被李偲的刀砍伤了手,策马回军:“布阵。”越军的一万将士立即有序的排列形成一条长蛇,名曰蛟龙阵。说是蛟龙阵,其实倒不如说是长蛇阵来得更贴切些。因为这阵看上去就是一条长蛇,打了阵头,阵尾就会甩上来;踩了阵尾,阵头便会回来,把破阵者咬死;如果打中间,那两端就会被把破阵子者团团围住,任你是七十二般变化也难逃出重重包围。 李偲得了小胜,便有些轻敌,不把对方的阵放在眼里:“李锦、陆江,你们两人各带五千兵马去踩蛇头蛇尾,方成成,你跟我去打阵中。咱们三管齐下,看他这个阵还怎么摆下去!” “是。”他的手下领命,兵分三路分别去破阵。 化名张晓天的易朝在城楼上眺望这阵,心里赞叹:这阵颇为精巧,想必越军中必有高人相助。此时的裴鑫正在城中与下属饮酒作乐,丝毫不担心城外的李偲战败。易朝的身份只是个参军,管不了打仗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打算写30万字,差不多要结束了吧?好累啊!第一次搞连载,感谢各位小可爱,谢谢啦!绕了一个大圈,终于要填最开始挖的坑啦! ☆、战况紧急生死侍 李偲的破阵方法确实有效,很快三个地方出现了缺口。越军的蛟龙阵被砍成了三截,士兵们各自逃窜。看到这儿,易朝的心里隐隐有些担忧:这么容易就破了蛟龙阵?是李偲找对了方法,还是他们故意失败? 王魏见自己的阵被冲散,拍着马往回撤同时喊道:“擂鼓收兵。”战鼓又被敲响,所有的越军士兵都退回到营中。李偲也带着胜利归来。 “大人,你在看什么呢?战争都结束了。”甘启来踱过来问道。 “我觉得越军的实力有点弱。” “弱一点不是好事吗?这样涚州就不会被攻占了。” “可是要是他们有阴谋呢?你去查查他们此次来了多少人。” “好。”甘启来领了命令悄悄潜入越军中刺探情报。 王魏回到军帐中,派人驻守在旻州的东岳王和南越王汇报情况。 旻州城城楼,东越王齐思宁接收到的消息,微微一笑。 岑荆站在他身边问道:“前方的战况如何?” “失败了。” “失败你还能笑的出来?” “当然,为什么不笑?”他随手将信撕碎撒下城楼,岑荆见此情景,只觉得他有点丧心病狂,“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当然不会忘记。你家夫人……哦,不,应该是王妃,我会好好优待的。但是你也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齐思宁满意的点头。“报!”这时一个南越的传令兵来到。 “何事?” “大王,二殿下最近在南越频繁出现,并且他之前被打散的旧部不有靠拢的趋势。” “好,你先下去。”岑荆挥手让他离开。 齐思宁在一旁戏谑到:“大殿下,看来你的位置坐得不□□稳,要不要我派人去帮你?” “不用,我带一部分人过去。”岑荆带着一半人马离开旻州,奔赴紫州。 次日,涚州城楼下,王魏又带了两万兵马来叫阵。李偲这次带了三万人出来,跟昨天一样,轻松得胜。易朝看着胜利的将军归来,眉头越发拧得紧。甘启来从越军中打探消息回来。 “你查到了什么?” “大人,他们明明有十万兵马,可是每次指派一万出来,真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 易朝心头一惊,暗自叫道:不好,他们这是在攻心。“杀敌先杀心,助长我们的骄气,所谓骄兵必败,恐怕我们即将要面临大败了。” 甘启来可没有想的那么长远:“啊?大人,那我们该怎么办?” “见机行事。” 第三天,王魏带了三万兵马来叫阵,李偲主动请缨:“将军,不如我们倾城而出,彻底击垮他们,省得他们在来挑衅骚扰。” 裴鑫犹豫了一下,旁边的校尉刘成附和道:“我觉得这样也好,省的那几个小杂碎一直在咋呼。而且咱们已经赢了两次,想必第三次是绰绰有余了。” 裴鑫思付良久,大手一拍桌案:“好!就这么办。清点一下城中还有多少兵力?” “十万。”旁边的总管说道。 “好,这样你们两个各带五万人出去,今天就平定了这伙越人。” 易朝知道此事后,不顾阻拦来到营帳前,冲进帐中企图阻拦:“将军,太冒险了,不能这么做!他们一直在假败,只是为了引你们倾巢而出……” 然而他被守门的卫士拦在营帐外,裴鑫听到喊声便大怒道:“哪来的文官?赶走这个纸上谈兵的家伙。” 易朝的建议没有被采纳,刘成和李偲带着十万人出城,果然打败了王魏带来的三万人。对方还没有来得及收兵,就被李偲等人冲散了。王魏对士兵喊道:“赶快逃,快走快走!”他们这一支被冲得东一堆,西一片的,大旗、甲胄、长矛什么的丢了一地。 王魏带着残余的五千人往山谷中逃去。这条山谷在涚州城的西边,山谷两边是茂密的树林和高耸的峭壁,中间只有一条险要的峡谷。 李偲和刘成正追赶上瘾忘了兵家大忌:穷寇莫追。追到这一个峡谷中,他们被人伏击。一线天的两侧,霎时间黑压压的一大片全身人影,接着就是暗箭、乱石、圆木像下雨一样纷纷的砸下来,战士们死的死,伤的伤,成了一片枯骨。 他们全军覆没。战败的消息传回到军帐中,裴鑫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传令兵跪在地上喊了三声将军,才把他的魂喊回来。“快关城门!死守,等待朝廷援军。” 他在军帐中踱来踱去,想起今天在帐外喊的人:“你去把今天在营帐外大闹的人叫来。” 易朝来到帐中:“拜见将军。” “先生是何人?” “在下张晓天,前几日来投奔军中。” “先生在此关头仍然气定神闲,想必有大智大慧。今天是我的愚钝,没听先生的阻拦,才铸成大错!” “将军懂得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先生可有退敌之策?” “有,但是有点冒险。” “只要先生肯出手相救,我全军上下愿听先生指挥。” “好,先把城中的剩余兵力都清点一遍。”他们此时守城的兵力只有一万左右,大多是些老兵,算上做饭的伙夫也就一万五左右,这个情况要比易朝估计的还要严峻。朝廷的援军打来最快也需要五日,但他们的粮食只够两天。 打了胜仗之后的王魏又来叫战,易朝命人大开城门,自己站在城门上观看,周围空空如也。城中的居民也被集中安排到一个地方保护起来。 王魏骑着马看这架势有点吃不准对方是什么阴谋,他的副手杨宣问道:“将军,他这是要学诸葛亮摆空城计吗?” “不知道,他有点面生,看起来不像是领兵打仗的人。” “难道是从外地请来的高人?” “难说。” “我们要怎么办?” “用兵讲究虚实不定,实者避之,虚者击之。你带五千人马去探探虚实。” “是。”杨宣带着五千兵马大摇大摆的进入城中。刚进完城门,大门便突然关上,城楼上,四周出现了数不胜数的□□手,接着就是万箭齐发。 “不好!我们中计了。”杨宣刚说完就被一支箭射中,从马上摔下去。 城外的王魏看见杨宣进去那么久都没出来,便知道里头有埋伏:这家伙果然不是空城计,而是想着要瓮中捉鳖,我们还是按兵不动吧。 夜晚的涚州城楼上多了很多人影,其实都是用稻草扎成的。涚州暂时安全了,甘启来却接到勒诗里的飞鸽传书。岑暮被其王兄围在紫洲,情势危急。 “甘启来,我要回一趟京城。” “易大人,这时候出城恐怕不太好吧。” “没时间了。这座城就交给裴将军守着,你跟我走。”易朝匆匆安排了一些守城的事项交给裴鑫后带着甘启来连夜赶回京城。他们昼夜兼程,只用了不到两天,便到了杜府。 “晓天兄,你怎么来了?” “我想好了,加入你们。不过我想要太子的兵符。” “晓天兄,你来迟了。兵符不被皇上收回去了。太子在朝廷上恳请皇上出兵帮助南越二殿下,结果触怒了皇上。你看我如今也是赋闲在家,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得到这一个结果,易朝也是无可奈何。返程的路上他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在想如何破局。刘艺山是节度使,只听朝廷的命令,自己请求不了。如今之计就只剩下南诏了。“甘启来,你拿着我的信立即去南诏找绯月国师,她应该会帮我们。” “可是我走了,大人您怎么办?” “我暂时不会有事的,现在你家二殿下情况危急,多等一分,就多一点性命之忧。” “好,大人保重。”甘启来骑着马拿书信奔向南诏。 易朝又想到了其他一些事情:如果他们没能及时赶过去解紫州之围,那我是不是需要做窃符救赵的事情?此时他有点左右为难。 回到涚州城,援军还没有到,他一直在城楼上看着敌方叫阵。白天稻草人都放倒在地上,只有晚上才立起来,吓唬对方,让对方不敢半夜进攻。 紫州城里,岑暮和他的部下被围困,勒诗里好了旧伤,又添了新伤,瞎了一只眼。岑暮一脸疲惫靠在墙根处,望着湛湛青天。 “殿下,会有人来救咱们吗?”勒诗里过来问他。 “会的,我相信他。” “可是易大人没有兵权。” “但是他一个人就足以胜过一个军队。” 勒诗里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既然殿下都相信他,那她作为将军,肯定也会信。 围困岑暮的正是他的王兄岑荆。他接到岑暮在紫州召集旧部的消息,便立即赶过来,连夜将紫州围住,断水断粮。 涚州城,朝廷与越军对垒,五天后,朝廷的援军来了。来支援的将领正是严明迹,他原本就是太子调遣从西北回到京城,结果太子被夺走兵符,他也被派来涚州抵抗越军。 易朝鉴于之前的事情,不想跟他碰面,尽量躲在幕后,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戴个面具。在讨论战术时,严明迹问到:“这位是?” “在下张晓天,究天观道士,特来助裴将军一臂之力。” 裴鑫则夸到:“是啊,是啊,这位先生当真厉害,空城计加伏击,要不是他在,我们恐怕等不到援军来临了。” 严明迹盯着易朝看了一会儿:“既然如此,那先生对接下来的战役有何高见?” “在下认为应当这样做。”他在沙盘上画了几条线,两位将军也看明白了,立即派兵按计划行事,这次他们没有再敢轻敌。 ☆、战况紧急生死侍 裴鑫亲自带着三万兵马出城与王魏迎战,最初双方还是不相上下,到后来裴将军不敌,且战且退。王魏看不清形势,拦住要追逐的手下赵明:“不要追!你带几个人去路的两边看看有没有伏兵。”他自己曾经让别人吃过亏,自己也会更加小心。 赵明带着一支三百人的轻骑从路两旁的高地眺望裴鑫逃走的路线,没有任何伏兵。王魏这才敢带着人去追裴鑫的残兵败将。 在另一边,严明迹得带着三万人马袭击王魏驻扎在涚州城外的大营,把他们的营帐粮草全部烧光。守营的校尉林水发现有人偷袭后,立即派人灭火,自己赶紧去找将军王魏。王魏得知自己的大营被烧后怒不可遏:“格老子的!被这一帮人给骗了!” “现在怎么办?”林水问他。 “既然他烧了我们的大营,那我们就把这伙人给灭了!给我追!”王魏一声令下,所有的将士立即追过去。 裴鑫一看身后的追兵越来越勇,自己原本残余的一万人,不到一会儿便折损为一千人。他只好带着剩余的人往河边跑。他们走过了桥变砍断了绳索。 越人善泅水,王魏的军队也直接从水里游过来。裴鑫带着人钻进树林里,逐个击破,他们与之前埋伏在林中的人打了个暗示,立即在自己身上插满草和叶子。 王魏带着军队追入林中,发现对方没了踪影,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冲动了:“大家小心!”一支支暗箭从密林中飞出。他们立即退出林中,可惜他们的退路已经被切断了,一个个身披草叶的人从树上跳下来,或是从地上冒出来,一刀一个,如鬼魅一般杀人于无形。 王魏管不了他手下的人的死活,自己一个人往外面逃。裴鑫一身树叶装出现在他面前:“王将军这么急是要去哪儿?咱俩还没过过招呢!” 两人在河边相斗,最终,王魏死在了裴鑫的刀下。此次战役是裴鑫和严明迹大获全胜。 驻守在旻州的东越王齐思宁听到了这个消息后,再也绷不住脸了,他摩挲着下巴,看一眼墙上的军事图标注的涚州城:看来朝廷的力量还挺大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王宝,你去问问京城那帮人到底动不动手,我这可拖不了多长时间。” “是。”王宝带着东越王的书信去了京城。 涚州城里,裴鑫载誉而归决定犒赏三军。“张先生好谋略,不知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易朝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军刚得了胜利,士气大增,不如主动出兵攻城。” “这……”裴鑫有些犹豫,“不瞒先生的话,我此次出兵时皇上明令禁止出兵,我等只可守城,不可主动出击。”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易朝劝他。可是裴鑫还是不敢违抗皇帝的命令。庆功宴的当晚,火光闪烁,三军将士在火堆旁酣饮。易朝没有参加,他正在等待时机。 酒过三巡,裴鑫和严明迹都醉的差不多了,他自顾自的走进营帐。由于他之前的功劳,卫兵们都把他当军师来看待,并没有阻拦。他进入帐中做贼似的环顾四周,将军和他的手下都醉倒了伏在桌上,他拿走将军的兵符去军中调了一万人马离开涚州城。 刚出城,南下的道路上伫立着一个骑马的黑影,就是严明迹,他没有喝醉,刚刚的一切醉态只是装出来的:“先生,这么晚是要去哪儿?” “救人。” “救谁?” “南越二殿下。” “先生真是够爽快的,我一直觉得先生跟一个人很像。” “谁?” “易晓天大人,他在朝堂上永远气定神闲,谈笑间便可让敌人灰飞烟灭。” 听到这话易朝也不打算掩饰下去,干脆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的身份,他抬手摘下面具:“严将军很聪明,不过我现在加入□□,你我皆是太子一党。太子命我出兵救南越。” “是这样吗?” “不信你可去问杜太傅。” “既然如此,易大人保重。”他思虑良久,最后还是决定让开道路。 易朝带人去到紫州暂时驻扎在外面。此时,岑荆的军队正在强力攻城,但是他的后方驻地防守空虚,于是易朝带着一万人马直接偷袭了驻地。 坐在帐中纵览全局的岑荆听到营地被偷袭的事面色凝重:“对方来了多少人?” “不知道。”侍卫答道。 “去把攻城的军队召回来,另外把王城的军队也调过来,我就不信困不死他。” “是。”侍卫立即下去。 易朝成功偷袭了岑荆的营地,烧了他们的大部分物资。这时一只信鸽从王城里飞出来,飞到易朝的身边,鸽子显然认得他,他取下纸条: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今夜子时夹击。 他看完后将纸条撕碎,兵贵神速,趁着岑荆的援兵还没有来到,此时又是损失惨重,正是最有利的时间。他抓起地上一抔松土,张开五指,让松散的泥土从指间漏下,随后又抬头看了一会儿天,此时正是东方天边飘着几朵乌云,似有风雨欲来的趋势,他自言自语道:“今晚会有大雨,正是好时机。” 果然,入夜之后天下起了大雨,岑荆白天在易朝的手中吃了大亏,这时的防守加强了不少。不过由于大雨来势汹汹,营地外的火把火堆都被浇灭了,四周陷入一片黑暗,雨声掩盖了一切杂音,只有帐篷在黑夜里散发出幽微的光。 几个人从布蓬里印透出身影,旁边几个人摸黑进帐篷杀了里面的人,然后换上他们的衣服,继续去下一个帐篷。期间两个巡逻的兵发现了异常,立即敲锣打鼓:“有人偷袭!有人……”他们还没有喊完,就被人悄悄割了喉。这群惊弓之鸟一听有人偷袭,都慌慌张张拿起武器走出帐篷,走到雨里。岑暮从南面进攻,易朝则带着兵马从北面夹击,一时间杀声四起,血流成河。 岑荆半夜里没有睡着,听到声响之后便从床上跳起来,带着几个亲卫离开驻地,向东逃窜。东方的一条必经之路上,他中了易朝埋伏,离开紫州界线时只剩下三个人跟着他。幸好白巳带着人从王城赶来救他。 在雨中,易朝和岑暮相遇,一个南来,一个北往,他们各自骑着战马,隔着雨幕相视而笑,只一个眼神,便足以胜过千言万语。 回到紫州城,甘启来从南诏带来了十万救兵,领军的正是拉卡。岑荆又带着白巳的二十万军队来与岑暮抗衡,双方在紫州僵持不下。 “晓天,你觉得该怎么破这个局?”岑暮站在地图前问道。 “阿郎,如果……如果你能狠下心来,一定有能力破这局。”易朝抬起眸子看着他,眼前这个人更最初看到的有点不一样了,是更成熟了,脸上的棱角开始出现,只可惜这成长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世界上只有你最了解我。”他紧握手中的刀柄,现在他确实有能力与岑荆决一死战,可是那样的话无异于自相残杀,死的也是他南越的子民。这一场战争没有赢家。“你有最能将损失减到最小的办法吗?” “没有,只要是战争,就会有人死,就会有大损失。”易朝握住他的手。 “好吧。我知道了。”他放开对方的手,自己走出去安排事情。第三天,他与王兄在城楼下兵戎相见,昔日的亲人,此刻的仇人,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残忍了。 “王兄,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呢?”岑暮问道。 “我一直想放过你,可是有人不肯放过我。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去找道公算命的事情吗?你会杀了我,自己称王。”岑荆平静地说道。 “只是一个算命的话,你为什么要耿耿于怀呢?如果没有这些事情,我可以离开南越,从此隐居山林,再也不会南越啊。” “说得倒轻巧,你觉得我会信吗?”两人的谈判就此崩溃,双方的军队厮杀起来。 在两兄弟打仗时,东越王趁着南越王城没有重兵把守,带人去灭了南越,掠夺了宫中的金银珠宝和有用的人质,南越王和王妃被杀死。当消息传到两人手中,已经是一天之后的事情了。岑荆丢下岑暮,直接奔去东越质问齐思宁。 岑暮则带着军队回王城,回到时,已经是一片荒芜,他的爹娘都已经成了尸体。他跪在两人的尸体前喊道:“阿爹!阿娘!”声音撕心裂肺。易朝把他抱在怀里,此时此刻,没有任何言语能安慰对方,只有默默的陪伴。 他将爹娘下葬后,在堂前跪了一天,没有再说过一句话。易朝跟着他,除了叫他吃饭,也没有再说其他的话:“阿郎,吃点东西。” 他看着眼前这一碗白粥,想起了以前阿娘亲手做的,便没有胃口:“我不想吃。” “好吧,你什么时候想吃了再告诉我。”易晓天走出灵堂,勒诗里过来问道:“易大人,殿下怎么样了?” “还是不肯吃饭。” “殿下真的是怪可怜的。” “你去前线盯着点,有事情及时告诉我。”易朝想起去东越找人的岑荆,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他们不是联盟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轻易变卦?难道背后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想到这儿,他有点担心朝廷那边,为什么太子会突然帮助南越?为什么严明迹又会给自己让路?一切线索纷繁复杂。 “是,易大人。”勒诗里离开王宫。 ☆、战况紧急生死侍 易朝去军中处理事情,回来的时候发现岑暮已经离开灵堂了,他在宫中寻找,来到西泠殿,此时岑暮正在一棵桂花树下的石桌上喝酒。“你怎么在这儿?” “晓天,喝么?”他给对方斟了杯酒,抬着醉眸问道。 “不喝。现在是什么状况你难道不清楚吗?东越正在觊觎朝廷。” “可是我的南越已经没有了!我的阿爹阿娘也都死了!” “他们死了你不是更应该给他们报仇吗?别把自己搞得跟个醉鬼一样,可怜兮兮!你若不自救,谁会来管你?你若不自强,谁会理你?难道你装可怜,东越王就会放过你么?醒醒吧!阿郎!”易朝夺过酒杯,一杯酒泼到对方脸上。 岑暮无声地笑了笑,攥着他的手腕,将人摁到桂树下的草地上,粗暴地吻住对方,一切的空隙都狠狠堵死,掠夺每一寸,每一厘。易朝从未想过对方会有这样一种粗暴的一面,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挣扎,想离开对方。 “别走好吗?我真的很难受!”岑暮离开对方的唇乞求道,他强忍了一天的眼泪终于流出来,滴在了易朝的脸上,流进易朝的嘴里,有点咸,有点苦。 “不走,我不走。”他抬手拭去岑暮脸上的泪,双手捧起对方的脸,主动亲吻。两人一开始只是限于吻而已,后来加上夜色幽深,四周寂静,仲夏的夜风缓缓撩拨着两人。于是岑暮开始撩开对方的衣襟,他在颈上轻咬,随后想往下…… 易朝自律心比较强,他在犹豫要不要顺从对方时,陡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挣扎着推开岑暮的手。 然而对方像疯了似的一直在镇压他的反抗“住手……唔……不要在这里,回去!……唔……别在这里做。” 岑暮没有听他的。 易朝见自己的劝说无果,只好在对方亲他时,在岑暮的唇上咬了一口,也不知是自己用力过猛,还是对方的唇太薄,竟然咬出血来。 “易晓天,我是该夸你贞烈呢还是……”岑暮舔了舔唇上流出的血,恢复了神智。 “要我可以,回去!”易朝抓着对方的肩膀,语气坚定。 “这里又没人,你怕什么?” “举头三尺有神明。” “神不会管这些事的。”他再此封住易朝的嘴,继续撕扯对方身上的衣服,易朝推开他:“回去!别在这里!” 岑暮有点无奈,遂将人一把捞起来,横抱回西泠寝殿。罗帐飘落,烛火幽微,他把易朝放在床上,压上去,粗暴地撕开对方剩余的衣服。 易朝同样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当他看到对方左肩上的黑龙纹和胸前的刀疤时,忽然下不去手了。他头痛欲裂,一部分被封存很久的记忆开始涌上心头,左手捂住额头,牙齿间轻发出一丝倒吸冷气的声音。 “你怎么了?”岑暮发觉对方的状态不对,便也停下手中的动作。 “头有点疼。” “我帮你揉揉。”他伸手按在对方的太阳穴上,力道恰到好处,“现在呢?” “比刚才好多了。你这条伤疤从哪里来的?” “小时候弄的,不记得了。” “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情,跟这条伤疤有关。你在禁地替我挡了一刀……其他的没有想起来,我再努力想想。” “不用勉强,想不起来就算了,我看你难受我也会心疼的。”岑暮认真地盯着他的双眼。 “还来吗?”易朝的目光在没衣服的两人身上来回逡巡。 “不做了。我不想在你身上发泄,我希望跟你的每一次都是愉快的。”岑暮将他抱在怀里。 易朝知道对方对他是有欲望的:“我帮你。” 岑暮攥着他的手腕:“不用。你好好躺着,让我抱着就行了。”他勾起易朝的下颔,再次含住对方的唇,之后再一点点撬开,一点点深入,易晓天没有再拒绝,而是很配合地迎上去。刚才某人喝的酒带着淡淡的桂花清香蔓延到他口中,刺激着他的理智。 他的手摸上对方的背,这一次轮到他把人压到了身下,由被动变为主动,诚然,他也是人,也有欲望,只是这欲望被压抑得太久,以致于他自己都误以为自己是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修道之人。 岑暮一把将人箍在怀里,将易朝的头往自己肩上摁:“好了,好了,今天就算了,别累着自己。” 易朝动弹不得,安静地倾听对方的心跳和渐渐平缓的呼吸声,自己也睡着了。后来他不知道睡了多久,被对方的梦话吵醒的。 “不要!不要!走开!给我走开!我不要种同生蛊!不要种同生蛊!”岑暮嘴里喃喃念叨着,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鼻尖上也有。 他抓住岑暮的手,安慰道:“别怕!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啊!”岑暮睁开眼,抱住对方,像一个做了噩梦的孩子,“不要走!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不走,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告诉我,你做了什么梦?”易朝勾起食指,拭去对方鼻尖的汗珠,顺便帮他把汗湿的长发捋顺。 “有一个人为了救另一个人,在我身上种下同生蛊,我当时很痛苦,如万箭穿心一样。”岑暮回忆起来还是有些颤抖,他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呢? “同生蛊的原理是什么?” “种下同生蛊的两个人只要一方没死,另一方就永远不会死。但是这个过程非常痛苦,我曾听到过一首歌谣:同生蛊,同生蛊,想同生,须共死!” “好了,都是梦的,也许你没有种呢?假如你看不清谁跟你种的同生蛊,你可以把那个人当做是我。” “我希望你活着,即使我死了。” 易朝沉下脸:“说什么胡话!你敢死我就永远离开南越。” “好好好,易大人,别走!我保证尽力活下去。”岑暮从噩梦中恢复过来了,又继续他的本性。 翌日,他们起床打算去军中,勒诗里大大咧咧地走进王宫,直奔西泠殿,敲门:“殿下您在吗?我找不到易大人。” 易朝拽了岑暮一下:“别让她知道我在这儿。” “为什么”岑暮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后者脸上有点挂不住。随后岑暮又问道,“你找他有什么事?” “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易大人。” “你直接告诉我吧,我一会儿转告他。” “是关于大殿下的消息,您确定要听么?”勒诗里在门外确认一下。 “我出去。”易朝穿好衣服下床,岑暮从身后抱住他,“你叫勒诗里去监视岑荆?为什么?” “我只是有些疑点还没有解决。”易朝回答。 “殿下?”勒诗里在门外半天没有听见对方回答,于是再次问道。 岑暮直接在屋里喊道:“说!” “大殿下在去找东越王的途中遭遇埋伏,全军覆没。”勒诗里在门外报告情况。 “什么时候的事?”岑暮问道。 “昨晚。” “谁做的?” “是东越王手下。临死前我想去救大殿下,可是大殿下心里有愧,他说自己联合东越完全是因为自己喜欢的人在齐思宁的手里,他一直被要挟。” 易朝很想冲出去让勒诗里闭嘴,可是自己被他控制着,动弹不得,又不能直接开口。岑暮陷入沉思,他以前只知道王兄有一个思慕已久的姑娘,却不知是谁,齐思宁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 “殿下,殿下,您还在听吗?”勒诗里在门外敲门喊道,她家殿下应该没有那么脆弱吧。 “你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出来。”岑暮迅速穿好衣服,回头问易朝,“你去吗?” “去,不过你先跟她走,我稍后再出去。” “易大人脸皮未免太薄了些,她早就知道我爱你。” 易朝听到这一句,有点迷茫:“什么时候的事?你的护卫是不是都知道?” “应该吧,除了甘启来,其他人都能看出来。” “我有个问题想问……” “关于甘启来?”易朝点头,甘启来总觉得有些单纯,说得直接一点,就是有点白痴性格。 “他是我从西域的一伙人贩子手中救出来的,那伙人喂他吃了药,导致他对人没什么感情,但是一旦认定了主人,就会非常忠诚。”岑暮说完先自己出门。易朝虽然能猜到一点,但是听到真相还是有点不可思议。 勒诗里一见自家殿下,就注意到了唇上的伤口,她好奇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岑暮立即抬手挡住她的眼睛:“喂喂!勒大将军看什么呢?走啦!” “您嘴上的伤口怎么回事啊?” 岑暮摸摸嘴上的伤口,笑着答道:“自己不小心咬的。” “易大人不跟出来吗?我还以为是易大人咬的。”勒诗里大大咧咧地说道,脑子很清醒,也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但是她个人在南越这么开放的风气下待惯了,见怪不怪。 屋子里的易朝:“……”南越果然跟中原不太一样。 “就你话多!”岑暮抬腿走出宫门,骑上马,却没有急着离开。 勒诗里有点诧异:“殿下还不走吗?” “等人。一会儿某人出来了,管好你的嘴,别乱说话。” “是是是,殿下。”勒诗里无法理解二殿下为什么一直顺从着易大人。 易朝很坦然地走出来,骑上马,三人骑着马去军中。一路上,勒诗里在默默观察着他们二人,简直是二殿下一个人在单相思而已,易大人哪有看他一眼啊? ☆、平东越安天下 到了军中,拉卡和甘启来、巍山、都在议事厅等候,见二殿下进来,都以各自的方式行礼:“二殿下。” “免礼。情况我都知道了,这次召集大家是为了部署下一步的事情。”岑暮拿出了公事公办的气度,平时一副浪荡不羁,可真要认真起来,倒还是有几分二殿下的样子。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易朝,“主要是易大人的主意。” 易朝上前一步:“各位将军,要想镇压东越单靠我们这四十万兵力是不够的,我们必须得联合朝廷。” “可是朝廷并不打算帮我们。”甘启来跟了易朝那么久,对朝廷的嘴脸实在是太清楚了。 “我在涚州还是有几分说话的分量,今天我就会回涚州劝说他们联合。而且我相信,太子一党会同意的。”易朝颇有自信地说道。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之后的事情再徐徐图之。”岑暮对会议作了最后的总结,“你们还有事情吗?没有就可以退下了。”其他人告辞离开,留下易朝和他在会议厅中。岑暮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真的打算去涚州?” “是。只有我能说动他们合作。”易朝态度坚决。 “好,让甘启来跟着你去,有事情的话要马上飞鸽传书告诉我。”岑暮在沙盘前堵住对方,眼神清澈却又压抑着最深的渴望,易朝凑近对方的脸,右手搭在他的肩上,左手搭在他腰间,两人在厅里吻别。之后易朝带着甘启来立即驱马回涚州。 裴鑫将军一听说张晓天回来了,立即出门来迎接:“先生,你可算回来了!”严明迹跟着裴鑫身后,只是淡淡的看了易朝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易朝赔罪:“将军,前几日我受太子之命私自领兵去救南越,还请责罚!” “既然是太子的命令,我自然不会怪罪先生。严将军都跟我说了,您放心。”裴鑫扶起跪地的易朝。 “现在情况如何?” “东越王从南越略来了很多俘虏,兵力大增,我们涚州城岌岌可危啊!”裴鑫大概给易朝说明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易朝平静地说道:“既然是掳掠来的,想来俘虏们也不会很卖命,我们还是有胜算的。之前我带兵去救南越,已经跟南越的二殿下商量好了,咱们两方夹击。” “先生打算怎么做?” “两位将军信我吗?” “当然。”裴鑫不用说,他已经见识过易朝的实力了,自然不会质疑,现在就看严明迹的倾向了。 严明迹思考了一会儿谨慎地说道:“看情况。” “好,二位将军,接下来就听听我的计划……”易朝走到地图前,东越在大夏的东南部,临海,其中他的王城在荼州,荼州与涚州隔了两个州。 百越自秦始皇统一以来,一直臣服于朝廷,纳贡,通婚都未曾缺少。朝廷对百越内部不常管束,因此百越就分分合合,形成了之前两越并立的局面,现在东越灭了南越,朝廷不会干坐着,让一越独大,他们一贯讲究制衡和稳定。 旻州城外,裴鑫带着二十万军队驻守城下,叫阵,意图收复旻州城。旻州城楼里,东越王身边站着一个形貌优雅的女子,她叫司徒微。“大王,您打算怎么办?” “既然他们想要我出城应敌,那我便顺了他们的心意就好了。”齐思宁从窗外向外望去,看到城楼下裴鑫带的军队正擂鼓呐喊。 “别忘了您跟我主人的承诺。” “当然,我很快就会把朝廷周围的兵吸引过来,到时候你们尽快动手就行了。”齐思宁负手而立,一身华衣在风中飘荡。 司徒微听见有人进来,便退回幕后隐藏。来者是齐思宁的右将军孙凯:“大王,桩子已经安排好了。” “现在先不要惊动他,以后需要的时候再启动。” “是。”孙凯又问,“大王还有什么安排吗?” “你带一部分人去东边的青牛谷伏埋伏,一会儿会有人带猎物进去的。”齐思宁安排到。 “是。”右将军孙凯领命离开。 旻州城下,左将军成晌带着军队来迎战,他一开始还是很勇猛的,随后一点点溃败,逃亡青牛谷。 裴鑫之前吃过几次亏,不敢再贸然追去,问易朝:“张先生,这该不该追?” “甘启来之前去青牛谷看过了,那里易守难攻,适合埋伏。我猜他们肯定在那里埋伏了人。不如我们将计就计。裴将军,你带一部分人去当诱饵,我已经派严明迹将军埋伏了,咱们从后面来个反包抄。”易朝说道。 裴鑫带着人去追左将军成晌。青牛谷只有一条峡谷,两边是山崖,有树林做掩护,再往上,是山峰。果然刚一入青牛谷,两边就有成百上千个□□手出现,向他们发射暗箭。“快撤!” 他们正在为自己的埋伏高兴时,山峰上出现了滚滚巨石,埋伏后面还有埋伏,右将军孙凯首先发现了自己身后埋伏的人,正是敌军的严明迹。“快撤!快撤!”然而上山容易下山难,他们的□□手没有来得及离开,就被山顶滚下的巨石砸烂,孙凯负伤逃回旻州。 裴鑫带着自己的军队赶紧离开,心里直感叹道:先生这一招着实冒险。但又不得不佩服他的谋略。这一战结束后,他的上书的到来朝廷的批准,朝廷又加派了兵力来援助裴鑫收复旻州,在人数上远远超过了东越王齐思宁的兵力。他们现在可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尽了。 易朝夜晚登上涚州的城楼,遥望齐思宁占据的旻州,再过不久,他们就要完成收复战役了,但是他总觉得这个齐思宁好像在等待什么?敌强我弱这种形式下,难道不应该是速战速决吗?于是他叫甘启来多盯着点军中的情况,一有异动立即来告诉他。 岑暮又派了信鸽传信,他们此时已经潜伏到了东越的王城外,约定了同时对齐思宁进行同时打击的时间,明天晚上。 约定的时间到了,裴鑫带着三十万人围城,将旻州城楼团团围住,水泄不通。齐思宁半夜还没有入睡,这时一个传令兵匆忙来报:“大王!大王!有情况!” “什么情况?” “南越的二殿下去围攻咱们的王城了。” “什么?守城的东方顷能抵抗多久?” “恐怕不是很久,东方将军叫您赶紧回去救城。”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他披衣去到窗外,城楼外灯火点点,这是敌军的火把,他现在已经被困在城里了,军队恐怕突围不了。王城看来是救不了了。 司徒微敲门进来:“大王,您打算怎么办?” “我会在这里拖住朝廷的军队,希望你主人动作能快一些,别浪费了我一番心血!”齐思宁坦然地回答对方的问题。 “那就好。” “你不走吗?” “不走,我还有任务没有完成,万一城破了,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齐思宁看了一眼司徒微,笑了几声:“也是,你的身份那么尊贵,他们确实不会对你怎么样。那到时候你请自便。” 他带着人来到城楼上,镇定自若地坐在那里看楼下敌军团团包围:“裴将军,劝你最好收兵离开,不然你会永远后悔的。” “齐思宁,你立刻出城投降,我等可饶你不死。”裴鑫在马上喊道。 齐思宁颇为厌倦地瞥了一眼,随后叫身后的左将军成晌把人质带上来。是岑暮的师父裴流风,同时也是裴鑫的大哥裴停。他一身是伤,连眼睛蒙着的布条都染上了血迹。“裴鑫将军,还认得他是谁吗?” 裴鑫怎么会不认得,那是他找了十多年的哥哥,只是大哥的眼怎么瞎了?“齐思宁,你打不赢便拿人质来做要挟,有什么意思!” “没意思!但是能赢就行了。把你的人撤离旻州,否则我就杀了你大哥。”齐思宁威胁道。 裴鑫陷于两难境地,涚州城楼的易朝知道这事后,也难以抉择,毕竟那是岑暮的师父。这时裴停不紧不慢地开口了:“二弟啊,你是大哥的骄傲!不要向任何的敌人投降,就算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大哥!”裴鑫隔空喊道,声音近乎嘶哑。裴流风突然撞开挡在面前的守卫,自己从城楼上一跃而下……他以实际行动做到了自己所说的话。 裴鑫策马奔向裴流风,此时的裴流风已经摔得浑身是血,嘴角却挂着微笑。“大哥!”裴鑫抱着他大哥尸首在城楼下怒吼! 齐思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场意外,裴流风的自杀行为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现在他不得不给自己想想退路了。 “攻城!”裴鑫化悲愤为力量向自己的军队呐喊。“攻城的事情交给裴鑫。”易朝神情严肃,匆匆写下军令,“传给严明迹将军,叫他在旻州城东面和南面分别设置埋伏,一定要杀了东越王。” “是。”甘启来做事的速度比较快所以由他去传令。易朝在后方等待消息,接下来就看他们的了。 ☆、平东越安天下 “大王,您先撤回城中。这里交给属下来抵挡。”左将军成晌主动请缨留下。看着一个个搭上城墙的梯子,齐思宁少有地皱眉了,对方攻城速度很猛,恐怕难以支撑到破晓。 “好,你在这儿尽量抵挡。”齐思宁嘱咐道,刚想离开又觉得自己的话不够分量,又补上两个字,“死守!” 成晌带着剩余的士兵在砍杀一个个冲上来的人,又是抛石头,又是点火的,想尽一切办法阻挡。可是自己的兵力毕竟比较少,不一会儿就出现了缺口,裴鑫的士兵爬上了城墙,与守城的士兵厮杀。 齐思宁先派自己的手下右将军孙凯带着一部分人装成自己的模样从南边走,吸引对方的注意,自己再换上普通士兵的装束从东边走。从南边走的人遭遇了严明迹的埋伏,全军覆没。 东边距离港口近,他之前在这里放置了一艘船,只要上了船,他就安全了,之后天高地远,哪里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呢? 在平陵山附近,他看此处地势险要,怕会有埋伏,所以远远地跟着自己的士兵,让士兵们开路打先锋。果然,在他的士兵们刚走入平陵山时,山头便出现了一大群骑马的人,他们手挥大刀从山上奔下来。 士兵们一看这阵势,早就没了主心骨,乱做一盘散沙。齐思宁赶紧掉头去找自己安排在伏幽山的秘密军队。他可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打倒。 裴鑫的军队付出了巨大的牺牲,终于打倒了成晌的守城兵,俘虏了成晌,得胜而归。随后不久,易朝也接到了岑暮胜利的消息,至此,东越消亡,只是东越王齐思宁还在潜逃中,暂时不知道下落何处。 裴鑫带着俘虏回来,同时还带回了一个女子,名叫司徒微。据说裴鑫当时进入城楼中,司徒微正被捆绑在一个地窖中。易朝看了她一眼,目光停留在她的手腕上,上面有一道紫红色的勒痕:“姑娘是哪里人?为何会出现在东越王的私牢里。” “小女名叫司徒微,之前在南越王城里唱曲,后来城破后被掳到了旻州。”她低着头轻声回答。 易朝想起了之前岑荆被齐思宁要挟,难道是她?“你可认识岑荆?” “认识,我就是在大殿下手下唱曲的。”她咬着下唇想了想,随后说道。 “裴将军,你先给她安排个住处,等之后二殿下过来再处理。” “也好,反正是南越的人,我们也不好多插手。”裴鑫叫手下带人走。 “对了,将军,你们可搜查到了东越王的踪迹?”易朝走到地图前沉思。 “还没有,这人简直是他妈的人间蒸发了,找不到踪影。”裴鑫手攥成拳头砸在地图旁边。 易朝敛起眉头,一日找不到齐思宁,他就一天不能放心,总觉得这家伙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反叛之心:“你们一定要找到他,要是让他东山再起,恐怕会是一大祸害。” “张先生,我等一定会找到东越王。”裴鑫拍着胸脯保证,这时严明迹从门外进来,“张先生下一步打算要去哪儿?” “打算先帮你们找到东越王再说。怎么,严将军要走了?”易朝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 “是啊,旻州收复了,我也该回京城复命了。”严明迹叹了口气回答。 “严将军不帮我们一起找东越王了?”裴鑫直愣愣地问。 “不了,裴鑫将军,我有点事要跟张先生商量。”严明迹面无表情地说道,对方识趣地出去。可是,两人在议事厅里沉默,一言不发。易朝打破沉默开口:“是向皇上还是太子?” “都有。先生你一定见过太子了吧,所以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先生。” “请讲。” “太子身边是谁在帮他?” “这种事不是将军你最清楚的吗?” “说来惭愧,我长久以来都在西北守边,真的不知道太子身边有什么人会那么尽心尽力地帮我。”严明迹微笑着说道。 易朝有些诧异:“难道将军至今还没有见过太子?” “没有,没有被贬到西北的时候我只是京城中的一个巡逻校尉,怎么可能见得着太子这等金贵的人呢?” “以前他没有帮过你,那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帮你的?” “大约是被贬去西北三个月后,我斩杀了一个草原部落的王子,可是军功被人抢了,京城中自称□□的人帮助我夺回军功,从此我的晋升之路一直很顺利,顺利到连我自己都不敢想象。”严明迹感叹着回忆。 易朝陷入沉思,这确实不太正常,如果太子要拉拢西北的守军,肯定不会找这样一个寂寂无名的人,可是现实却是严明迹被选中了。“你是想让我帮你分析吗?” “洗耳恭听。” “你认识杜太傅吗?” “听说过,但是我不认识,也没有交情。” “那……之前跟你一起被流放的不是有一批入宫了吗?会不会是你的部下?”易朝想起之前在驿馆中看到的邸报内容随口分析到。 严明迹忽然感觉对方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他知道邢俊是入宫的,难道是他?“看将军的样子,似乎心里有答案了吧。”易朝试探道。 “是啊,只是还不确定。我回京之后要去看看他。”严明迹表情变得有些严肃,甚至有点难看。 “将军的脸色如此难看,莫不是遇到了很棘手的事情?”易朝语气带着几分关切。 “不是,可能是我多虑了。”他起身告辞离开。 易朝朝门外喊了一声甘启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就从门口倒挂下来:“大人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你立刻飞鸽传书给京城的兰若夏,请她查一下严明迹被流放前的一个叫做邢俊的部下。” “是。”甘启来一溜烟儿就没了踪影。 易朝在原地正思考事情,这时一个传令兵急匆匆地跑进来:“张先生!裴将军请您过去。秦山将军发现了东越王的踪迹。”他二话不说,立即赶过去。 “裴将军,消息来源可靠吗?”易朝一进门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可靠,秦山是我的心腹大将,眼力尖锐,他的搜查能力绝对是没问题的。秦山在旻州城的北部陨日谷附近发现东越王的踪迹,他们很可能就躲在那里。”裴鑫信誓旦旦地说道。陨日谷地形易守难攻,周围多是高山密林,适合藏人,确实是残兵败将的好去处。易朝在静心思考。 裴鑫有点急脾气,再加上之前看着自己的哥哥死在眼前,心里对齐思宁愤恨极多,因此更加想去讨回来:“张先生,俗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趁他们还没有反映过来,我们一举将其歼灭,岂不是大快人心!” 易朝听得有些头疼:“欲速则不达,我们再考虑考虑,多加侦查。” “张先生,机不可失,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带兵去扫除东越王。我就不信了,他们这几个残兵败将还能蹦跶不成!” “你打算带多少人去?” “当然是越多越好,将陨日谷围得水泄不通才好。” 易朝扶额叹息:“……”他是怎么当上这个将军的?“还是要留一部分人下来守城的,万一将军出了什么事情,也好有救援的余力。” “好,张先生留下来守城,我带四分之三的兵力去围陨日谷。”裴鑫与他达成协议之后,便带着兵力去陨日谷。秦山做开路先锋,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直接开赴陨日谷。 残阳如血,萧瑟的晚风掠过山谷,带来了无边的凉意,山头上的归鸟在云中徘徊,看着这人间的一群人,渺如蝼蚁。 “秦山,你之前看到的是在这片地方吗?”骑在马上的裴鑫问道。 “是,将军,再往里走两里路就差不多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地。” “好!今日我就要在这里手刃仇人。传令下去,左军从左翼包抄,右军从右翼包抄,剩下的跟我杀进山谷去。”裴鑫下令。 军队立即兵分三路,从三个方向进攻陨日谷,这座寂静的山谷包围在昏黄的夕阳中,陨日挂在正前方,仿佛真的是一个血红的眼睛睁着,静静凝视天与地。 秦山带着裴鑫等人进入山谷,这条道路不是很长,两旁都是高大的树,树根交错在一起,地面几乎被绞得支离破碎。山崖上是碎裂的石痕,狰狞地咧着嘴笑。 他们走到入口不远处,便看见了一群躲在树丛中的士兵,都穿着东越的服饰,一看见朝廷的军队便惊恐逃走:“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大家快跑!” “快去通知大王快跑!” 他们边跑边喊,秦山一箭射中的一个士兵,后者倒地身亡。裴鑫见状,暗自惊喜自己占得先机,一拍马屁股喊道:“快追上去,谁抓到东越王就赐一等军功!” 下属们立即亢奋起来,摩拳擦掌地追去,他也同样策马飞奔。在这整一个过程中,只有秦山默默落在士兵之后,他策马返回,出谷,找到包围的左军校尉卢笛:“卢校尉,将军在里面发现了敌军踪影,命你速速从左侧进入密林。” 左军校尉卢笛看了一眼无边的密林,有些犹豫:“这真是将军的命令?” “怎么,难道我还能假传军令不成?” “不敢。属下只是有点担心。” “莫非校尉你要临阵脱逃?将军说了,抓到东越王赏一等军功。”秦山板着脸骑马调转头,最后丢下一句话,“贻误战机,后果自负!” 卢笛虽然有些犹豫,但是级别不够,只好带兵进入密林。埋伏在密林中的东越王军队看着他们一步步走近,带猎物进入陷阱,他们立即冲出来,开始一场大屠杀。 与此同时,裴鑫追着东越王放出的几个诱饵,也遇到了埋伏,他们且战且退,还是不小心掉到了一个天坑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裴鑫提刀破口大骂:“齐思宁!你他妈真是气死老子了!有种出来单挑,别老是搞这种阴谋诡计!”他接连喊了几声,都没有任何人来管他。这一群人挤在坑底,望天兴叹。 “秦山!秦山!这小子去哪儿了?”他又不甘心地喊了几声,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平东越安天下 秦山装作一副落败狼狈的样子来到右军校尉蒲芳处:“蒲校尉,蒲校尉,将军在谷中遇到埋伏,速去救援!速去救援!” 蒲芳一看秦副将的样子,便也没有多加怀疑,直接带人进去救裴鑫将军。结果人没有救出,自己的兵力倒被打散了,带着五万多人流落到荒山中,躲在一个山洞里。 东越王手下回来报告战情,此时的东越王正在一个断崖边临时搭建的亭子里,左手把酒,看着脚下无边翻滚的树林浪涛,飒飒作响。 “大王,敌军被我们打散了。” “做得好。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不就是吗?你先下去吧,有事情随时来报!”他将手中的酒倒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东越的亡魂早日安息,两越的宿世之怨就到今天为止吧。” 秦山策马回城,在旻州城外的一个山坡上,他心头一狠,往自己身上捅了一刀,捂着伤口回城。守城的人一见秦副将,立即将他扶下马:“秦副将。” “快带我去见张大人!快!”他捂着伤口喊道。守城士兵立即带他去见易朝,同时还让人找大夫过来。 “秦副将,你是怎么回事?裴将军发生什么事了?”易朝看见他被人搀扶着进来,便走过去问道。 “张先生,裴将军他们中埋伏了,被困在山里,我好不容易才在将军的掩护下逃脱。您快带兵去救将军。”秦山将事情长话短说一遍。 易朝听后,没有贸然带兵去救,而是回到沙盘旁边,看着陨日谷的地形,眉头紧皱:“秦副将,你过来说说,裴鑫将军是在那里遇到埋伏的?” 他应声走过来,随手指了山谷中央:“将军在这里发现东越王的残兵败将,追过去中了埋伏。” “他应该是分成三路进攻吧,其他两路军队怎么没有去救援?”易朝头也不抬地问道。 秦山在一旁有点胆战心惊,心下暗道:这位还真的不好糊弄,只是看了一眼地图,便知道将军的排兵布阵,当真了得,假以时日,他一定是大王的劲敌,我得找个时机除掉他。 “秦副将?怎么不说话?”易朝见对方没有回答,便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秦山立即回答:“回先生的话,我们确实是兵分三路,左军校尉卢笛从左侧包围,右军校尉蒲芳从右边包抄,可是不知道出了什么原因,卢笛擅自进入林中,导致后来将军出事时,只有蒲芳来救。” “你呢?你当时在哪儿?” “我跟着将军。” “你先下去养伤,我这就带人去救。”易朝在三个军队安排点插下军旗,暗暗将地形记在心上。秦山没有急着离开,他看着对方在沙盘上的标记,有些疑惑:他到底信了几分? 易朝发觉他没有要走的意思:“秦副将还有事吗?” “没有了,属下这就下去治伤,与先生一起去救将军。” “嗯。”易朝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 此时已经是晚上,明星初挂,天幕幽深。易朝带着余下的人进入陨日谷中,树影森森,如万鬼夜行,密密麻麻,重重叠叠。 “秦副将,这就是当时裴鑫将军遇到诱饵的地方吗?” “是的,眼下他们已经离开了。我们可以去深一点的地方找找将军。” “劳烦秦副将做我的开路先锋,毕竟我是个化外之人。” “好。”秦山驱马走到前头,他一边走,一边注意身后的易朝,确信自己应该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他带着人一路上都是平静得吓人,大坑深处传出了裴鑫的喊声,有些嘶哑。“在这里!将军在这里!”秦山指着前面的大天坑。 易朝驱马上前,往下看,确实是裴鑫将军和他的手下:“传令下去,把裴鑫将军救上来!”士兵们立即散开,将绳子丢下去,帮助坑底的人爬上来。 “张先生,你终于来了!”裴鑫一身狼狈地爬上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感谢这个谋士。 “不用,其他人呢?” “嗐,别说了,这个狡猾的齐思宁,把我的人都打散了,估计被在山里。”裴鑫叹完气,看到秦山负伤站在一旁,恭恭敬敬的,走过去大手拍在他肩上,“秦山,好样的!下次封赏一定给你头功!” “多谢将军,这是属下的本分!”秦山战战兢兢地拱手谢过。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易朝的眼里。他在鞠躬时发现草丛中藏着人,“谁!”随即踢起一块石头飞过去,砸中那个人。 离草丛最近的士兵赶紧过去把人抓起来,这是一个东越的侦察兵,来跟踪敌人的。他被抓出来之后,就朝秦山扑过去,抽出对方腰间的剑,自杀,裴鑫他们自然什么情报都没有得到。 “张先生,接下来咱们应该怎么办?”裴鑫问。 “回去之后再从长计议……”易朝的话还没有说完,地面陡然震动起来,每一课树木都在不由自主地抖动,群山乱舞。 “恐怕来不及了。”秦山警觉地环顾四周,山的东部、西部和南部都出现了东越王的军队,他们正形成一个包围圈向裴鑫等人合拢,形成合围之势。 “咱们的人多,不用怕他们。”裴鑫看上去极其有自信,怎无奈现实是他的兵多是没什么信心的。 齐思宁带着他的秘密军队形成合围之势,只留下北部的一个小口给他们走,但是这可不是生路,而是要把他们逼进死地。陨日谷呈东西走向,两边都是高山,其中北边有两座山,一座叫白华山,一座叫玄冰山,两山之间的凹陷处有一个大湖,成为浴日池,深不见底,湖水冰冷,传说池底有水怪,专吃人肉。陨日谷的南边只有一座青隅山。 双方厮杀中,血流成河,此时已经入夜,也天上的月光似乎都被溅上了一身血,变成了红色的。 秦山时刻注意这易朝,就想找到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后者。不过易朝跟着某人学过,好歹也会点剑招,在一片混战中自保还是没问题的。 齐思宁的“残兵败将”似乎有点厉害,他们很快就被打退到北山边缘。裴鑫吼道:“不许退!不许退!一定要打败他们!” “将军,我们抵挡不住了!”秦山一边厮杀一边喊道。 易朝第一次上战场,看着这一片混乱,血流成河的场面,耳朵嗡嗡作响,怎么回事?我这是怎么了?他有些走神,这一走神,可不得了,敌方放箭,箭如飞雨,遮天蔽月。不少人都相继倒在他身边。 “大人,别愣着,快走啊!”一个士兵模样的少年挡在他面前。 “甘启来,小心别被人发现你的身份。”易朝低声交代道。 “知道,大人你也要小心。出了事,殿下肯定会剥了我的皮的。”甘启来嘟嘟囔囔道。 这时,裴鑫被一群敌兵围攻,快要招架不住了,甘启来过去救他。刚刚离开一小会儿,易朝就被一支流箭射中。他忍着疼痛折断箭翎,右手挥剑厮杀抵抗,终于还是扛不住了。 “大人。”甘启来丢下正被围攻的裴鑫过来救易朝,两人往山里退。 秦山见状,便大喊道:“大家快走!退到山里,快!”裴鑫默默无言地退到山里。 齐思宁的军队将他们所有人围困在了玄冰山和白华山之中,这里的地势还算是易守难攻的,如果没有湖底的水怪传说,估计齐思宁肯定不会让他们有机会走进这里。 “将军!将军!”黑暗里一个声音传来,是右军校尉蒲芳的声音。 “蒲芳,你怎么在这儿?”秦山问道。 “我本来是从外面救将军的结果被打散,逃到这里了。”他简单地跟裴鑫将军回报了自己的状况。大家汇集,清点了一下自己手中所剩的兵力,根本不能与齐思宁抗衡,再加上对方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占得地利。 清点结束之后,秦山偷偷一个人摸到湖边,他打开一张纸条,这是刚刚那个侦查兵死前塞到他手里的,其实是齐思宁派来给他传命令的,让他把人引入浴日池,再唤醒湖底的东西。 他正打算把纸条毁掉,这时易朝捂着伤口站在他身后:“秦副将,你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呢?” 他慌张地回头,看到只有易朝一个人,便也无所谓害怕被发现了:“张先生,一个人到处乱跑可是很危险的。” “在这里如果你没有恶意,我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是吗?那您似乎不是很走运。”他拔出佩剑,指向易朝。 “为什么?” “杀你,你是大王最大的障碍,一定要除掉你。”说完,他挥剑朝易朝砍去。甘启来从草丛中飞出来,擒住秦山。 “你……怎么会?我伪装得那么好,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秦山在这一变故中有些不知所措。 裴鑫也从树丛后走出来,一脸愤恨,踹了秦山一脚:“秦山,枉我这么多年拿你当心腹,你竟然这样背叛朝廷!你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出来吧。”易朝朝身后的树林喊了一声。 左军校尉卢笛听到易朝的声音后从树丛中走出来:“你自以为伪装得很好,可是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引我们走入齐思宁的圈套,当时你传令的时候我就对你起疑心了。” “所以你是怎么从包围中逃出来的?你的手下应该都死了吧!”秦山斜着眼嘿嘿地冷笑了一声,眼中满是嘲讽。 “你这家伙!”卢笛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给了他一拳,他的嘴角流出了血,可是还是挂着挑衅的笑。卢笛抬起手还想再补几拳,裴鑫阻止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实现大王的宏图大业啊!他一直想要彻底解除两越的宿世之仇,这不是最好的办法吗?” “你就是一个疯子!”甘启来无法接受他说齐思宁是为了化解世仇而灭南越。 ☆、平东越安天下 “你们才是疯子。当年我是两越交界处一个普通百姓的孩子,可是你们一打仗,所有的一切都毁了,我的爹娘也死在了战争中。多亏了前东越王把我带回宫中,有幸认识大王,才能成为他宏伟蓝图的一块铺路石。你们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两越和平相处的方式有很多,为什么你们要选择最残酷的一条?” “因为以前的路都只是治标不治本,所以要来一剂猛药!”他近乎疯狂地大笑,随后一个箭步跳入湖中。甘启来伸手只抓住了一片碎衣角。 易朝看着重归于平静的湖面,有点惆怅,甘启来过来扶着他:“大人,怎么了?” “世界上总有些人初心是好的,却造成了一个惨剧。” “我才不相信他们会是好心的,一切都是借口!为自己做的错事找借口!”甘启来拧着眉愤愤不平。 东越王城,岑暮在城中处理入城后的安抚事宜,拉卡、巍山和勒诗里都在等他安排事情。可是,他讲着讲着,就感觉自己的左肩莫名其妙地痛了一下,随后一口鲜血吐出来,将手中的文书都浸湿了。三人立即上前来:“殿下!”勒诗里和巍山一左一右搀扶着他。 岑暮用手背擦了一下血:“我没事,他可能出事了!” “谁?”巍山有点不知头尾。勒诗里瞥了他一眼。 “难道你知道?”巍山问道。 “不知道。”勒诗里理直气壮,“但是现在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 “你们两个集合兵力去旻州,我先一个人赶过去。”岑暮又继续补充道,“拉卡,这里的事情交给你来处理。” “是。”拉卡领命。 “殿下,你一个人去会不会太危险,让巍山跟你去?” “不必,你们两个以最快的速度带兵去旻州。易朝可能遇到了棘手的事。”岑暮安排完事情之后,便一个人快马加鞭赶去旻州。 巍山有点奇怪:“为什么殿下就凭着吐血能感应到易大人遇到了危险啊?” “我哪知道?不过……”勒诗里边走边说,故意卖关子。 “不过什么?把话说完你再停行不行?大姐!” “小崽子!再叫一句大姐试试!”她抄起拳头想给他一记教训。 “好好好,阿姐。以后不敢了。” “这还差不多。我听说道公有一种叫做同生蛊的东西,两个人种下之后,就能感知彼此的生死祸福。两方只要有一方还活着,另一个就不会死。” “这么神奇!难道殿下种了?” “不知道,也许吧。”勒诗里也不是从此小跟在殿下身边,自然也不知道这么久远的事情。 “我也很想种,道公还有吗?” “我怎么知道,你去找道公吧。而且这同生蛊也不是说种就种的,同生蛊,同生蛊,想同生,先共死。你又没有做好死的觉悟?” 巍山眉毛一挑:“阿姐,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死。”两人去军营召集军队,直奔旻州城。 被围困在浴日池附近的裴鑫军队已经三天了,不少的士兵已经饿得是前胸贴后背,连拿刀提戟的力气都没有了。齐思宁的军队只围不攻,等着困死他们。 裴鑫叹了口气,看着奄奄一息的易朝:“张先生,您还有什么办法吗?” “暂时没有。不过求救的倒是有一个。”他拢了拢自己肩上的衣裳,有点冷。 “先生请讲。” “你去找树枝、布料做明灯,越多越好。” 裴鑫立即照办。他们原本可以鸽子传信,但是齐思宁这家伙安排了一圈弓箭手在周围,专门射鸽子,飞一只,打一只,飞两只,打一双,可怜甘启来的一只灰毛小鸽子成了别人的盘中餐,他自己郁闷了一整天。 直到深夜,他们总共做成了一千盏明灯,有红有白,白的是布料本身的颜色,红的是他们的血染成的。千盏明灯,可是能飞起来的只有九百多盏。 他们将明灯点起,所有的明灯上画着同一个符号,那是在扬州时岑暮画在三百盏明灯上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易朝还是依样画葫芦写上去。灯为了防止被他们全都射下来,他们选了是个不同的位置,一起升空。 果然,灯刚升起来,就有数不清的箭飞来。升上天的明灯在摇摇欲坠,在如此密集的箭雨中,一盏盏明灯如烛火摇曳,一个接一个落下来。 甘启来看着这一片灿烂明灯在箭雨中遭难,心里不忍,便捡起地上的石头,与箭对抗,他凭一人之力,只能保护得了一盏灯,经过一番枪林弹雨之后,天空中只剩下一盏红灯在那里,像一轮红色的月亮,与月争辉。 齐思宁看见那盏灯,责怪手下办事不力:“拿弓来!”他亲自拉弓搭箭射向空中的孤灯,然而灯飞得太高,早就过了一般弓箭的射程范围,他想打也打不了了。 他将弓丢在一边:“传令下去,今夜攻进去。在他们搬救兵来之前,一定要杀了他们!” “是,大王。”命令被传到军中,东越王围困他们的兵力开始进攻浴日池入口,裴鑫和他的军队作殊死抵抗,甘启来被易朝遣去前方浴血奋战,他一手握着剑,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却又不得不靠剑支撑着自己虚弱的身躯。 在两方交战时,岑暮看到了飘在陨日谷上空的明灯,便知道他在那里,而且情况危急。好在巍山和勒诗里带着军队来了。他们趁着齐思宁全力围攻裴鑫军队时,从背后袭击。 齐思宁在军中收到战况时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从东越到这里起码也要两天,他的消息刚传递出去,岑暮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带兵来了?” “属下不知,只是在后方偷袭的却是是岑暮军队。”传令兵跪地低头回答。 “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自言自语地说道,“拖住他们。” 他在崖山观战,眼看着自己的大势已去,便找人假扮自己在军中指挥,自己一个人从山边离开,一路向东,上了船。 岑暮奔着救人而去,没有理会其他的逃兵,齐思宁的军队逃的逃,散的散,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威风。 这一战生死不问,只有一盏血染的灯在空中静静凝视,像黑夜里最孤独的落日。日后史家提笔做春秋时,只是一笔带过,称为陨日之役,而千千万万葬身于陨日谷的亡灵却全部化作沃土,滋润野草丰茂,山林叠翠。 岑暮冲到崖上指挥军帐里,里面只有一个替身,他挥刀剑指东越王替身:“齐思宁在哪儿?” “我……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殿下放过我吧!放过我!”他说着都要跪下来了。 岑暮一脸嫌弃地离开,清理战场的事情交给勒诗里和巍山处理。从入口走进去,周围全是死尸,有的断头,有的断了手脚,有的死不瞑目,有的嘴张得很大,尸体叠了一层又一层,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1] 易朝倚着树,右手的剑插在地上:“阿郎,你来了!” “嗯,我来了。”他微笑着走过去。 易朝拔起插在地上的剑,终于耗尽了力气,向前倒去。他立即伸手拦腰抱住,从怀里摸出一颗药糖,喂进对方的嘴里:“对不起!我来迟了!” “没事,我只是有点累了。”易朝靠在他怀里,闭上了眼。 “那就睡会儿,我带你走。”他将对方横抱起来,也不管周围一众人的目光。 这时,整个浴日池四周忽然剧烈震动,“快走!你们快点离开这里!”裴鑫喊道。可是已经迟了,周围的出口全都陷落下去,接着湖水蔓延到整个山口。水中传出一阵恐怖的咆哮:“我要出去!放我出去!你们这群鸟人!放我出去!” 水面开始冒泡,他们站的地面也开始出现裂缝,一条条蔓延开来,接着一块块没入水底。 “殿下!殿下!”甘启来和勒诗里、巍山都在白华山崖上喊他。 “你们不要下来,把手上的士兵都安置好。”岑暮命令到,易朝闭着眼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抱紧了他的脖子,“别怕!我不会放手的。” 裴鑫和他没有来得及逃走的士兵都惶恐地围成一圈,看着水一点点蔓延到脚面,哗啦一下,他们全都掉到水里。 他们一直往下坠,周围的水特别冷,完全没有流动的感觉,像一潭死水。水中没有鱼,甚至连一点泥和水草都没有,干净得过分。 不知下坠了多久,他们穿过水底,直接落到了一座水晶宫前,这是一座由七彩水晶砌成的宫殿,宫殿顶上还有一颗发光的夜明珠将整个水底照得透亮。 水下的场景与他们想象中的不一样,反倒有些富丽堂皇,像一座龙宫。台下是九层的高台,水晶栏杆在夜明珠的冷光中透着寒意。 易朝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他看着这座宫殿,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阿郎,放我下来。” “你好点了吗?别逞强。”他将对方放到水晶地面上,只见在易朝的脚落到地面上时,水晶地面的倒影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影子,身后多了一双金色长翼。岑暮注意到了这个奇异的影子。 ☆、平东越安天下 易朝抬腿往水晶宫里走,却被某人拉住了手,他回头:“阿郎,怎么了?” “没有,怕你飞走了,我就抓不住你了。” “我不走,永远在你身边。”他反手与对方十指相扣。 裴鑫带着手下蹭过来:“张先生,你们要进去吗?” “嗯。反正也上不去。”易朝随口答道,此时头上是一片深蓝色的“天”,不仔细看,还真的看不出来上面是一层水,隔开了真正的天,同样的蔚蓝,却给人一种泰山压顶的感觉,完全没有广阔的意味。 “那我们在外面等着吗?”裴鑫谨慎地问。 “裴将军您自便。”易朝拉着岑暮的手走进去。 裴鑫他们也赶紧跟上来,人生地不熟的,还是跟着聪明人走比较好。他回头向手下大手一一挥道:“快跟上!” 穿过华丽高大的殿门,里面一切都是用水晶做成的,在地板下,还可以看到各色的鱼在游动。大家都好奇好奇地盯着脚下游动的鱼,却不敢轻举妄动。 “这下面难道是水吗?”岑暮蹲下来,此时一条鱼从底下游上来,在易朝的脚边徘徊不去。 “不知,我好像在哪儿见到过?” “是你家族遗留的记忆?还是神巫族的幻境里?”岑暮用手指敲敲水晶地面,底下的水竟然泛起了波纹,像是站在湖面上一样。 “你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我了?”易朝将水晶大殿内的布置看了一遍,空荡荡的,除了十九根支撑殿顶的紫水晶柱子外再无他物。 岑暮走过来,右手搭在他肩上:“我什么时候不了解你?” 易朝刚想说什么,可是忽然整个殿一下子陷入黑暗中,裴鑫手下的士兵都有点不知所措,慌乱地挤到殿门,想离开,门虽然没有关,却出现了一扇看不见的门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镇定!”裴鑫大吼一声,让他的手下保持镇定,“都过来,组成一个圈。保护好张先生!” 岑暮在黑暗中抓住了对方的手:“你改名了?什么时候跟我姓?” “闭嘴!”他严肃地拒绝,在这个环境下,他可没有心情开玩笑。“裴将军,不用管我,你们自己保护好自己!” “听到了……”裴鑫话还没有说完,自己的士兵就开始自相残杀起来,接着,自己手中的刀也忍不住举起来对准自己的战友,“怎么回事?大家快散开!” 他们在黑暗中自相残杀,刀剑声乒乒乓乓,被这座水晶宫无限放大,吵得人几乎头痛欲裂!岑暮推开易朝,自己的左手掐着右手:“快走!离我远点!” “大家不要慌,镇定下来,这是幻境放下你们的刀!”整个大殿中只有易朝是没有受到影响的,他冲过去,夺下岑暮的剑,对方却死死抓着不放。“阿郎,是我!你醒醒!松手,把剑给我!” “离我远点!不要走太近!我会误伤你!”他再一次用力推开易朝。后者在这一掌冲击下,踉踉跄跄后退了好几步,撞在水晶墙壁上。 这时,墙壁内和地板下都传来了可怖的笑声,哭声,还有絮絮叨叨的声音。“看哪!这是多么豪华的一场盛宴!” “来啊!一起来一场狂欢啊!” “该死的羽人!囚禁我们!不甘心!不甘心!”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吃掉所有人!吃掉所有人!” …… 岑暮拿着刀飞过来,剑尖抵在他的颈上:“易晓天!你快走啊!我快控制不住了!我说过,我永远都不会拿剑对着你的。”他的左手与右手互博,像是两个人在打架。 “一定有办法的,阿郎,等我!”他离开冲向大殿深处,想找到解决的方法。 这时,旁边的一个士兵挥刀向他砍来,岑暮冲过来,左手握住士兵的剑,血从手指缝儿里流出来。“谁允许你动他了!要杀要剐冲我来!” “阿郎!”他想都不想直接夺过对方右手的剑,杀了士兵。“手怎么样?” “没事!死不了。但是我的右手似乎被人控制着。” “恐怕其他人也是这样。”易朝拧着双眉,目光瞥向一面紫色的水晶墙。 身后的水晶墙上,慢慢出现了一个淡金色的影子,他身后生有长翼,金光闪闪,一双金色的眼眸灿烂得像天上的太阳:“凤凰一族?” “你是什么?”岑暮把某人挡在身后。 “封印这里的一缕神识。”他淡淡地回答,“你们被鲛人困在这里,都是因为封印的力量减弱了,想要出去,最好去加固封印。”他看了一眼站在岑暮身后的易朝,又补充了一句话,“可惜了,血脉不纯。” “封印在哪儿?”易朝知道他是在说他。 金色羽翼的人伸手指向大殿正东方的一根紫色水晶柱,上面镶嵌有一颗眼睛形状的金色宝石。 “我该怎么做?” 他指着岑暮流血的左手。易朝还想再多问几句,可是神识消散在水晶墙中。岑暮夺过刀:“我不同意!”随后冲去金色眼睛前,将自己流血的手掌按上去,没有任何反应,他不是合适的人!“怎么会这样?” 易朝拿下他的手:“阿郎,把刀给我!听话!” “我可以任性一次吗?”岑暮看着他。两人在金色眼睛前沉默,周围厮杀不断,伴随着被囚禁的痛苦与诅咒,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水晶殿中。 “阿郎。”易朝看着他,叫了一遍爱称,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叫习惯了这个称呼,就像叫自己名字一样熟悉顺口。 他把刀递到他手上,自己退后一步,金色眼睛上还沾染着他的血,血痕像水一样流下来,一直到水晶柱子底部。地板下奇形怪状的鱼似乎能嗅到鲜血的滋味,纷纷游过来,聚集在那一滩血之下。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不是有你在这么?”他在自己手上割了道口子,按在金色眼睛上,只感觉自己身体的血液全都被吸走了!他眼前一黑,陷入沉睡中。 岑暮扶着他,霎时间,整个大殿开始摇晃,那些可怖的声音在哭泣,在求饶,在呐喊! “不!不要!”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你们这些小人!” “若是吾等重临人世,定要尔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回到了岸上。裴鑫看着山水湖泊,着实捏了把汗,刚才一切的场景像是在做梦一样,然而,自己手上的血迹和伤口都证明他们不是在做梦!看到岑暮怀里抱着的人,他不清楚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但猜测肯定不简单:“张先生怎么样了?” “不清楚,将军先处理你自己的伤吧,我带他去找大夫!”岑暮叮嘱完之后便带人离开。 好在易朝只是失血过多,需要好好休息几天。两人在旻州城中停留了好几天,步轻尘接到岑暮的求助,立马从秦岭赶过来给易朝医治。三天后,易朝醒来,一睁眼就看见他在自己床边睡着,左眼角有一条细小的伤口,是在湖水底下跟士兵打斗时留下的,左手已经包扎好了,正耷拉在左腿上。 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着这个人,他的爱人!他的阿郎!只要他开口,对方会毫不犹豫地把命都给他。可是他又能给他什么呢?……想到这儿,他俯身,在对方的嘴角上落下一个吻。 自从阿爹阿娘死后,岑暮的睡眠非常地浅,他感觉到了某人的体温,便睁开了眼,语气颇带着点宠溺的意味:“易大人,这可不太符合你的行事风格啊!” “人总会改变的……” “但是爱你,我永远不变!”还没有等他说完,岑暮插话打断对方。 两人近在咫尺,互相凝视,这一刻仿佛历经了千年的岁月,岑暮直接将人揽入怀中,抱在怀里亲吻唇齿相碰,方寸之地激发两人的□□。 易朝能感觉到对方充满侵略性的舌在他口中肆虐,霎时间便风云突变,天崩地裂。他的衣襟被撩开,急促而短暂的呼吸让他有点眩晕。对方离开他的唇,轻咬着颔、颈、锁骨、肩的皮肤……他的理智越来越薄弱,搂着对方脖子的手却忍不住颤抖起来……做到一半,他莫名其妙地晕过去了! “易晓天!易晓天!喂!别晕啊!你别撩得人火起来自己又逃走啊!”岑暮抱着他,按了一下脉搏,几乎按不到。于是害怕事情不妙,赶紧帮他把衣服穿好,找大夫步轻尘来。 “又怎么回事?还让不让老娘好好休息了?”她接到命令就立即赶过来。 “没办法,他脉象更虚弱了。”岑暮摸摸鼻子。 步轻尘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病人,按按脉搏,心里纳闷:奇怪!早上的时候脉象已经好很多了,怎么这会儿又虚弱下去了?于是问道:“他刚刚醒过?” “对,醒了一会儿,又晕过去了。”他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又看看易朝的眼睛也,没什么状况,怪了!本神医竟然找不出是什么原因?这时,眼角偶然瞥见易朝颈上的红印子,于是伸手将对方的衣襟拉开一点,看到那些痕迹,立即掩起来,明白了!她盯着岑暮:“你不知道他是病人吗?这都什么时候了!啊?年轻人节制些,他还没恢复呢!” “是是是,我知道了,下次会注意的。” “算了,反正易大人已经醒过一次了,没什么大事,我给他开一副养血的药就行了。”她拍拍岑暮的肩膀,走到门口,回过头来叮嘱道,“记住!节制点!别把我的病人弄得半死不活的。” “好了,知道了,步神医。你一个大姑娘说起这些事怎么一点也没羞没躁的?” “殿下,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再说了,对于老娘来说,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人呢,再完美的色相,本就是一副皮囊而已!不过区区三四十年,便垂垂老矣。我只问殿下一句,到那时,您还会爱他吗?” “会,我爱的不是他的皮囊,而是皮囊之下的灵魂,是我跟他之间的感觉。五六十年之后,我也会老,到那时谁抛弃谁还不一定呢!”岑暮不假思索道。 “你们两个狗男人!又来骗老娘的眼泪!” “步阿姐,你没有爱过别人吗?”岑暮换了个亲切的称呼。 这一喊,反倒把让步轻尘有点感慨以为自己真的有一个弟弟,她想了一下前尘往事,苦笑了一下:“我啊,曾经喜欢过一个,不过他喜欢的是别人。算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你们两个办喜酒的时候一定要请我!老娘要看着你们这一对狗男男白头偕老,幸福美满!” “阿姐,多谢!”他看着步轻尘一个人离开,自己回到易朝床边。 “易晓天,你听到了吗?步轻尘都在祝福我们,等你好了之后,我们去海上办婚宴好不好?此后天下太平,河清海晏;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你我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他双手握着对方的手,脸蹭在他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即将要结束啦! ☆、落难京都中 第二天,苏醒的易朝正在喝药,不得不说步轻尘的药确实比一般的大夫开的药见效快,不到两副,他感觉自己好得差不多了。 “再喝点?”岑暮看他一口喝完了药,想再盛一碗。 “不用了,太苦了!” “我看你喝得挺痛快的,哪有半点苦的样子?”岑暮放下碗,从怀里摸出糖,“张嘴。” 他没有张嘴,想看看那颗糖长什么样。岑暮抚摸着对方的唇瓣:“乖,张嘴!没有毒,要不要我试给你看?” “怎么试?”易朝一开口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想:我还能收回自己的话吗? 岑暮把糖含嘴里,喂到他嘴里,很甜,一直甜到心底。“大人,想要我吻你就直说嘛,我肯定满足你!”他逮着机会在他耳边调戏道。 “滚!”易朝黑着脸道。 “吃了我的糖,就是我的人!我想好了,我们在海上办婚宴,你觉得怎么样?”岑暮坐在他对面拿起他的手,把玩,像是小心翼翼地握着一个珍贵的白瓷似的。 “海上能掩人耳目,你想得很周到。只是,现在太早了。”他流露出几丝犹豫不决。 “不早了,你看看我们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东海南海,生死相依……只是可惜了,我阿爹阿娘还有师傅都看不到我们在一起……”他下意识地挪开视线,隐藏好自己的某些不愉快的情绪。 他的这一番话看似说的风轻云淡的,却在不经意间勾起了另一个人的心弦,易朝看着他,心里总有些愧疚,似乎自己亏欠了对方很多,也许是这一路走来他受他太多的照顾。 “好,那便依你。阿郎。”他将岑暮圈在怀中,将对方的头摁在自己的肩窝里,“以后我会陪着你的。” “殿下,大人!大事不好了!”甘启来风风火火地从门外进来,看见他家殿下正在易大人的怀里,瞬间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我先出去。” 岑暮正襟危坐:“回来!发生什么事了?” “外面有两个从京都来的官差,说易大人擅离职守,要捉拿易大人回京审问。” “他们现在到哪儿了?”易朝问道。 “已经到旻州城楼了。” “这么快?你要不要躲躲,我去应付那两人?”岑暮问他。 “不,这次恐怕是躲不掉了,我跟他们去京都一趟。” “你自己要小心啊!要不,我叫甘启来暗中跟着你?等我处理完南越的事情我就去找你。” “也好。”易朝跟着甘启来去会见京都来的官差。官差见到易朝,简单地交代了几句,直接冷冷地说道:“易大人,有人举报您玩忽职守,不在桂州好好呆着,到处乱跑,还私自盗取兵符,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 “我是追查人口失踪案离开的,桂州的知府张海知道。” “易大人,我们也知道您的事情,算了,私下跟您直说了吧,举报您的就是张海,他把您的仆人小七送到京都了。”其中一个人面心善的官差直接揭开窗户纸。 易朝看了甘启来一眼,门外是岑暮正在偷听,意识到事情有点严重,便立即跟着官差上京。 他走后,岑暮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他一个人走,便将道公珈乐去世的事情交给勒诗里去处理,自己后脚跟着易朝去京都。 珈乐住在南越西部的十万大山中,收有一个关门弟子:珈迩。珈迩飞鸽传书说道公病逝,叫岑暮赶紧回来。其实这个道公珈乐早就是百岁老人了,活了那么久离开人世也是一件好事。在这里人死了以后,送行者们并不是在唱丧歌,而是用欢快的乐曲送逝世者离开。 易朝被带到京都之后,直接被关进了大理寺狱,他自己倒是没有一丁儿的紧张与不安,在大理寺狱中坦然自处。送饭菜的人见到他这样,都忍不住啰嗦一句:“易大人,您都一点儿不着急吗?” “急有什么用?我没有做错事,他们有何理由治我的罪?”他坐在狱牢的窗下。 “好好好!我也相信大人的为人。只是这世上莫须有的罪名多了去了,劝您还是找外边的人搭救一下吧。” “小哥,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既然大人想直接点,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帮大人您送口信,您给我点……意思意思。”他想要钱,一脸笑嘻嘻。 易朝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花钱找人办事从来不是他的风格,他比较担心的还是其他人的安危。“这样吧,以后我有事再寻你,如何?” “没问题。咱们这儿都是这么干的,您也别担心!我做事向来手脚利索,绝不泄密。”他听到牢门被打开的声音,立即机警起来,装作旁若无人地离开。 进来的是兵部尚书裴杰:“易大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承蒙大人的关照,我过得还可以。”他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裴杰在心底冷哼了一声,心道: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易大人能干出偷窃兵符的事情,还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啊!我一直以为大人是天底下顶好的君子,时时刻刻都能谨守住自己的底线。” 这句话戳中了易朝的痛处,偷兵符大概是他这一辈子干过的最让他失了体面的事情,可是要是纵使再回到那个时刻,让他再选一次,他也还是会去做的。“尚书大人还真是高看易某了,我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何德何能能让大人这样高看?况且,孟尝君尚且为时难国难干些鸡鸣狗盗之事。” 这话倒是把裴杰气得脸色发白,“虽然你救过我兄弟,但是我不会就此对你宽恕的。” “我从未要求任何人宽恕我,易某从来没有做错什么,何来的宽恕?”他站起来背过身,不想再与裴杰对话! “哼!你等着!三年前你参奏我的事还没完呢!”裴杰丢下一句话,气呼呼地带着下人离开。三年前,易朝上奏他克扣军饷,害得他白白被罚去三年俸禄,因此,睚眦必报,一定要拿回来,出口恶气。 迷烟楼,兰若夏在楼中得知了易朝被关进大理寺的情报,有点坐卧不安。她立即着人去调查易朝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被抓到大理寺的,同时还派雪樱私下监视京中各大势力的动向。 “楼主,岑暮来了!”下人来向她禀报。 “快让他进来。” 岑暮让自己的护卫巍山在门外守着,自己走进来,“兰楼主。” “请喝茶,你是为易晓天的事情来的吧?”兰若夏叫人上茶。 “正是。” “他被带走之前说了什么话?” “没有。他并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方的势力要对他下手。” “当时你就应该拦住他,凭你的能力至少可以保他在南越一世平安。” “楼主,我倒是想啊!可是易晓天他这个人,想必你也了解,他想做的事情怎么会允许别人阻拦呢?” 兰若夏自然是知道这个的,易朝来京城肯定做了准备,他想以自己为饵,放长线钓大鱼,但是她还是忍不住生气:“所以你就看着他来胡闹!” “我不是看着他胡闹!我是跟着他一起来的。” “胡闹!简直是胡闹!完全不把自己的小命放在心里。京城的势力是你们想翻就能翻的吗?我在京中经营了十年,只是微微窥见京城的势力,那是吃人不吐骨头!” “楼主,我相信他,我相信他一定是经过思量才会做这么冒险的事情,放心吧。”岑暮倒是没有一点儿担心。 “罢罢罢,事已至此,还是想想怎么解决眼前的困境再说吧。”兰若夏叹了口气,折服,“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甘启来已经在暗中保护他,我们先查查到底是谁想浑水摸鱼。”他经历过这么多的生离死别后,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天真的潇洒少年了。 易朝进入大理寺不久后就被提审,他在受审的过程中确实承认了他偷盗兵符的事情,但是,为什么而偷,这个理由本就很充分。当然,严明迹也可以为他作证,只是大理寺那帮人知道严明迹人家毕竟堂堂西北大将军,不好直接请过来。 第二个收押理由就是易朝擅离职守,作为桂州县令竟然私自离开,让一个仆人代替他处理政务。对于这个问题,易朝的回答是他是因为追查少女失踪案去的,并没有擅离职守,反而是自己恪尽职守。至于叫小七代替自己处理政务的事情,只是因为自己不可能一身兼两事,再说了,小七处理的事情都公正合理,百姓们都没有什么异议。 张海看见自己的两条理由都被无情驳倒了,一肚子坏水没处倒,于是心下想出了个诡计:易朝啊易朝,你不是说小七处理得很公正,没有人有异议吗?那我就让他们有异议不就好了!我动不了你,就让你折损一两个人也好! 他到丞相府拜会祁静:“相爷!” 此时丞相正在府中逗鹦鹉,那是一只金毛的异种鹦鹉,头上还有一个红色的冠,一见张海来了,那只鸟便叫道:“小鬼来了!小鬼来了!” 张海看了那只怪鸟一眼,心里想把它炖了,可是脸上却又不敢表现出来。丞相背对着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回相爷的话,易朝的事情恐怕还钉不死他。” “这倒是个大问题!他若不死,必成祸害!” “那属下该怎么办?”张海谨慎地探问道。 “你先回去,吸引明面儿上的注意,剩下的自会有人去处理。” “是。”张海弯腰,想离开。丞相又叫住他,“相府是人盯着的地方,以后没事就少来,省得叫人撂下话柄。” “是,下官记住了。”张海回到驿馆,便派人去桂州花钱买了几个投话的来京城。 ☆、落难京都中 岑暮这边自然也没有闲着,他通过兰若夏的情报传送能力号召自己在桂州的人手,让他们连夜做了一份万民书,送上京城来。可是在入京的路上却遇到了一群杀手,专程前来抢夺万民书,护送万民书的部下都丧命。 万民书半路被劫的事情传回到岑暮这里,他有点沉不住气了:“这群人!真当我南越好欺负是吗?我堂堂南越二殿下,想保一个人难道都不行吗?” 兰若夏劝他:“沉住气!他们这是奈不住了,易晓天正在一步步将他们逼出来,你别毁了他这盘棋。” “我知道,关心则乱,但是还是忍不住担心他。”他重新静下心来分析局势,他们拥有更多更快的消息传递路线,再加上易朝的沉稳,只要不出什么乱子,他们一定会将幕后黑手揪出来的。 “易晓天能有你这么一个人在关心他,我也就放心了。他爹的在天之灵也会安息的。”兰若夏忽然极为感慨地说道。 “你能说说易云海的事情吗?” “这个……”她停顿了一下,想想随后又接上前话,“这样吧,我告诉你,但是你要保证不能让易晓天知道,以后一定要保护好他。” “你这话我听着怎么像是在交代后事?” “不是后事,但是也差不多了。我跟师兄兰亭子有一场赌约,赌我们谁在政局辅佐方面更胜一筹。我选择了太子,他选择了丞相,这一次应该是我们最后的决战时刻了,我们两人之中输的那一个将会回去继承师父的辅政峰,以后再不能过问朝廷江湖中的任何事情。我是怕我失败之后易晓天没有人在暗中保护他了。” “兰楼主,相信你看人的眼光一定比你师兄好,太子会成功继位的。易晓天能有你这么一个关心他的姐姐,真的很幸运。”岑暮这样说道。 “咳,我只是报恩罢了。易云海自南越回京之后,在长安任右扶风,他帮助我建立了迷烟楼,尤其是把很多暗桩都替我安排好了,所以我才能在五年之内建立了一个完善的情报传递网。这一段时间里,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可是都找不到是什么原因,最后是衰竭而死的。”兰若夏语速很快,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他的生活习惯怎么样?” “都很正常,早睡早起,饮食有节,并无异常。” 岑暮听了,拧着眉:“这种情况可不好查,你们查到了什么?” “并没有什么,只是……” “有话可以直说,我会接着你们的线索再继续查下去。” “只是我们发现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当时他家的仆人小七去过一次朱雀街。” “五年前易晓天十五岁,小七小他两岁……”岑暮分析了一下,敏锐地觉察到小七的异常,“小七是什么来历?” “不知道,我们查不到小七的来历,据易云海的话,小七是他在路边捡来的,捡来的时候也就八九岁的样子。” “他现在在哪里?” “已经被张海带来京城了。”兰若夏说完又补充道,“我会找人多加注意小七的动向。” “有劳了。”岑暮想起他与易朝第一次见面时,马车里奇异的黑色鲛人鳞片,会不会是长期被那种味道浸染,导致易云海的体质衰竭呢?那黑鳞片又是谁放进去的呢?“对了,照你的话,张海两个做伪证的人已经被我们劫回来了。” “那就好,我们的胜算又大了一点,接下来静观其变。”兰若夏等着师兄兰亭子出手。 然而实际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好,变数时刻存在,也许是一个人,也许仅仅只是一封信。 长安中秋夜,圆月挂在清朗的天上,普通人家欢乐融融。这是易朝被投入大理寺狱的第七天,按大夏律令,收押嫌犯十天内如若没有充足证据,则可放人,疑罪从无。再过三天如果张海还没有证据,易朝就可以出来了。 张海在驿馆里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这时,他的手下回来了,一脸的颓丧气:“怎么了,你们两个?我不是叫你们去办事吗?人呢?” “爷,我们半路上给人截胡了。” “是哪一拨人?” “还能有谁?就南越那帮呗。人家二殿下铁了心要护着易朝,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天意啊!”张海叹了口气,他办事也就这个水平了,想咬谁都咬不死,反而容易被倒打一耙。 “爷,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还要继续吗?” “拧不过还拧!你脑子有坑啊!就到此为止吧,剩下的交给其他人。”张海敲了一记属下,“对了,你带两三个人去把这个东西送给裴尚书,就说是一点谢礼,不成敬意。” “是。”他接过来,走出门后,打开檀木匣子一看,里面竟然是一颗夜明珠,周身通透,发着幽幽的白光。 大理寺狱中,两个官差押着一个犯人走进来,那个犯人正是小七。他挣扎着大喊道:“你们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抓我,还有没有王法啊!你们有什么证据抓我!要是我家公子在,你们一定不敢那么嚣张。” “进去!啰啰嗦嗦的家伙!你家公子不是在那儿吗?”官差在他背后推了一把,他踉踉跄跄跌倒在大牢的地上,抬起头一看,还真是他家公子。“公子!你怎么也在这儿了?” “被抓到把柄了。”易朝只是若无其事地说了几句。 “唉,连公子你都进来了,那咱们还能指望谁呢?”小七垂头丧气地坐在一边。 “看情况,皇上也不是昏庸之人,他会宽恕我们的。” “公子,您指望皇上,不如指望南越二殿下,他打算怎么救咱们啊?”小七平静地问道。 “他正在想办法,找证据从合理渠道救人。”易朝看了一眼小七,后者一直保持着一副天真质朴的样子,看起来没有什么城府。 “哦。”小七懒懒散散地坐在易朝旁边,有点失落。 “小七,你来我家多少年了?” “我十岁被老爷捡到,大约九年了。” “你觉得我们对你如何?” “公子为何这么问?是不是不要小七了?” “不是,不是!只是怕万一这个坎我过不去,以后你就去把宅子卖了,拿着钱好好生活。京城势力盘根错节,你去南方会好一点。” “公子,你和老爷对小七如同恩人,小七不会背叛您的。”他真诚的眼神天生就容易让人放松警惕,获得信任。 “你别担心,我只是先安排一下……后事。”他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恐惧,在没有十成的把握下还敢来当诱饵,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淡定。 “公子……”小七犹豫了一会儿,动动嘴唇,还是没有说后面的话。 过了一会儿,小七被提审,回来之后就是一副闷闷的样子,问他十句答不上来一句。 东宫,太子正在与杜太傅商议事情,“太傅,眼下我被父皇禁足在宫中,该如何是好?” “太子莫要着急,现在易朝正在大理寺狱中,祁静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我们暂且等待,以不变应万变,静观其变。” “如此,那就有劳太傅了。”太子恭恭敬敬地谢过杜先生。 这时,门外的一个声音传来:“太子殿下,严明迹将军求见。” “严明迹?可是前不久领兵去平东越的那位?”杜知问道,这个将军竟然与太子有交情?他对此可并不知情。 “是的,太傅。” “太子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只是他的军功被人抢了,我顺手帮他而已。” “殿下长大了,懂得做好自己的打算了,臣深感欣慰。不过,以后与朝中大臣结交尽量小心,不要落下把柄被人抓着。”杜知赞叹完又提醒一下。 “是,多谢太傅教导。” “如此,那臣先告辞了。”杜知出去,严明迹走进来,两人擦肩而过,互相看了一眼,并不认识。 “严将军,深夜造访可是有大事?”太子起身问。 “是,易大人被抓入狱中,太子可有办法?” “严将军,我眼下已被父皇禁足在东宫,外边的事情恐怕还真的是有心无力,易大人的事还望你多加留心。”太子脸上并没有多少担心的神色。 “臣领命。” “不过也不要太张扬,打草惊蛇了不好,毕竟朝堂上还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盯着呢!还有其他的事吗?” “臣的军队驻扎在长安城三十里外,要不要调近一点,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也好有个准备。” “嗯,将军思虑甚周,就悄悄调近些。我也隐隐感觉风雨欲来啊!” “是。”严明迹汇报完事情,拜别太子。他这一次来的主要目的除了汇报情况以外,还有一个就是看看太子身边的帮手,可是他此行只见到了一个杜知,并没有见到邢俊。 走出东宫大门,他看见一个肖似邢俊的背影,便上去从后面拍:“邢俊。” 那侍卫回过头,是一张陌生的脸,他结结巴巴:“将……军,小小人不……不叫邢俊,小人人……叫李辉。” “抱歉,认错人了。你走吧。”他带着失望离开,后面那人又喊道:“将军,等等,您是想找邢公公吗?” “邢公公?” “就、就、就是太子子身边的、的邢公公啊,他他……以前好像叫邢俊。” “他现在在哪儿?” “在……”李辉摸摸后脑勺,磕磕绊绊,“不知道,应该……在东宫。” “好,没事了,你走吧。”严明迹看着东宫若有所思,苦笑了一下,快步走出皇宫,“看来,他是躲着不肯见我。” 在东宫的弦池阁上,邢俊正看着将军离开的背影,他的眼光冷淡中透着无限悲凉。“将军,您的前途将会是风光无限,红霞满地。” 作者有话要说:将军和小宦官的情路会比较坎坷! ☆、落难京都中 东宫,子夜时分,回廊的宫灯渐次熄灭,一道黑影潜入东宫中。太子江永宁挥手叫侍从离开,自己准备就寝。 侍从们刚离开,梁上传来一阵笑声:“太子殿下,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太子一听这声音,吓出一身冷汗,回头一看,梁上的人已经跳下来了,他面容瘦削,眼角微挑,一身的风尘仆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溃败逃亡海上的东越王齐思宁。 “好大的胆子!你怎么敢来这里!”太子挪到床边,床边挂着一把剑。 “我怎么不敢?我赌太子不会杀我,毕竟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 “那我不应该要杀你灭口吗?”太子拔出剑。 “您当真杀得了我吗?”他抬手握住了剑刃,血从指缝中钻出来,滴落到地上。 “说吧,东越王深夜造访,有何贵干?如果是要我帮你复国那是不可能的。” “您真的以为我跟您合作是因为司徒微的诱惑吗?” “难道不是吗?还是说你有更大的野心?别觊觎本不属于你的东西,不然你会失去得更多。”太子放开剑柄,负手而立,俨然一副不可企及的样子。 “啊!司徒微那个小美人,她……她确实有魅力,不过凭她的本事,也就只能够诱到南越大殿下。对于我来说,真正能诱惑到我的,是太子殿下您!” “为……为什么?”太子脸色大变。 “到底是谁把你教得那么好,做了我所有想做的事?杀父、娶母、男宠……”齐思宁看着对方的背影在黑暗中颤栗。 “你!放肆!” “我堂堂东越王,连天子都不放在眼里,只对你一人俯首称臣!让我成为您手中最锋利的剑,斩杀一切荆棘乱草。”齐思宁单膝跪地,双手将剑奉上,他的右手掌还有一道深红淌血的伤痕。 太子看着他,目光落在他脸上,两人相视良久,是黑暗里狮子与豺狼的对峙。太子最终选择接过剑,指着他的咽喉:“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啊!就不怕我杀了你?” “我既然敢来,自然不怕你会杀了我。况且,我对你还有很大的用处呢!我敢赌你不会杀了我。”齐思宁镇定地看着太子,此时,剑尖抵在他的喉上,只要对方再多进一寸,就会要了他的命。 两人僵持不下,最后,太子收回剑,丢给他一个面具,“罢了,罢了,把面具戴好,别让人认出来。” 从此,世上少了一个作乱的东越王,而太子身边多了一个武艺高强的侍卫。 翌日,一张奏折传到皇帝的手中,奏折弹劾桂州张海在地方结党营私,鱼肉百姓。皇帝看了,正是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正好遇上这一个不要命的撞到他心窝子上,于是叫人把张海带来。 丞相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立即询问谋士兰亭子:“兰先生,此事该如何是好?” “不急,张海做的事情只是他自己做的,您并不知情,所以在关键时候只需要把自己的关系都撇清即可。”兰亭子在庭院中浇灌他一院的兰花。 “可是,我们不能如此被动!” “相爷既然尊我为谋士,我必然会为相爷尽力相谋,相爷您大可不必如此担心。” 祁静虽然表面上尊他为谋士,可是私心里对这个人并没有完全信任,“既然先生这样说了,那我就听先生的。” “那是自然。” “只是先生与兰若夏是同门师兄妹,会不会……”丞相说出自己的疑问。 “这您就不必担心,我与兰若夏有赌约在身,如果其中一方输了,就再也不能过问朝廷江湖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还望先生多费心了。” 祁静走后,兰若夏前来拜访兰亭子:“师兄,好久不见,你倒是越发有闲情逸致了。” “师妹,谬赞了,我哪里比得上你啊,你建立起了覆盖整个大夏的情报网,可谓是将大大小小的事情尽窥眼底。还守着这么大的一座迷烟楼,多少美人繁花都在你身边。”兰亭子掐下一朵兰花送给兰若夏,“区区小礼,不成敬意。” “能得到师兄的赠花,恐怕普天之下没有多少人吧?”兰若夏接过兰花,凑近鼻子嗅嗅,“好香啊!” “全天下这么多人,我只送你一个。”兰亭子吊着一双狭长的凤目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师兄,你这话我可担待不起,要是真这么喜欢我,就应该退出这场赌约,回去继承辅政峰。” “不不不,退出去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师兄啊师兄,你狡猾的本性还是没有改变不过,我会让你知道谁的眼光更好,谁的能力更强。” “师妹,你还不是一样不服输。好了,当说客就免了,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呢!”兰亭子将一盆稀罕的金兰搬回里屋。 兰若夏不肯离开。 “你怎么还没走?” “我还有问题没有问完呢!” “问!问完快走!” “师兄,你这态度可不是对待师妹的正确态度啊!”兰若夏拿起水壶帮他浇水,说是浇水,其实是在灌水。 “住手!住手!你看看你,把我的话都淋死了!”兰亭子抢过她手中的水壶,“以前你也是这样!” “是啊,那时候我们在辅政峰修行的日子多快乐啊!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你要想回去?把赌约输了不就好了?” “那可不行,我要名正言顺地回去,不要输了才回去。”兰若夏靠近师兄的肩膀,“师兄,陪我回去看看可以吗?趁着现在还没有分出胜负。” 兰亭子作为她的师兄有点于心不忍,毕竟是相处了十年的小师妹,自从小师妹被师父赶下山之后,他就一直找她。他知道小师妹喜欢师父,他也希望小师妹过得幸福,他一直有意撮合小师妹和师父,只是,掌门师伯师叔们都不同意。 “好,我陪你回去一趟。” 兰若夏成功地支走了兰亭子,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岑暮和易朝来办了。 岑暮联系上了狐狸,此时的狐狸已经成功伪装卧底在丞相手下的人里,并且取得了丞相的信任。 狐狸故意安排丞相的眼线看到了兰亭子跟着兰若夏离开京城。果然兰亭子刚走没多久,丞相就收到了消息,“我就知道这个兰亭子不能相信。” 此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丞相暗通东越王的罪证被司徒微呈报给皇帝,皇帝虽然老了,但是也没有昏庸到不辨忠奸的地步,他一看到这个如山的铁证,肚子里一股无名之火冲上心头:“这个宰相,亏朕还这么信任他,竟然敢做出谋逆之事!来人!” 他刚站起来,气血攻心,话都还没有说完呢!就倒下去,不省人事。 皇上这一倒,可让周围的侍卫太监们纷纷乱了阵脚。“太医!太医!快叫太医来!”高公公立即吩咐下去。 正阳殿中又开始忙碌起来,谁知道这个皇上到底还能活多长?不会就这么一气便山崩了吧? 岑妃和其他嫔妃都跟着皇后进来看望这个躺在龙床上的老人,岑妃跟在最后面,她自从十二岁入宫以来,从来没有被皇上召见过,如今二十二岁的她在一众嫔妃之间倒像是个公主。 她不喜欢那个老得可以当她爹的人。 太子也匆匆赶来正阳殿,还未踏进宫门便问:“高公公,父皇怎么样了?” 高公公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回太子的话,陛下年事已高,又急火攻心,怕是难啊!” 太子脸上很快闪过一丝奇异的表情,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悲伤。 皇上病倒的消息也传到了祁丞相耳中,同时传来的还有太子暗中调动严明迹军队的事情。“看来,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要先下手为强!” “丞相,兰先生离开前给了我一个锦囊,您是不是应该先看看再说?”旁边的一个助手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 丞相抢过锦囊打开,里面只有一句话: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恐怕兰先生跟我们并非是一条心的,他话不可全信。听我命令,将地下的三万死侍召集出来,另外那着兵符调御林军守城,不准放严明迹的军队进来,违者,斩!” 助手得令离开,丞相叫来李三铎:“你去把小皇子带来相府,我要多加保护。” “是。”李三铎收到命令后也下去,不过他没有立即去执行命令,而是用鸽子传了个信。 城中的军队频繁调动,很快就把整个皇城周围戒严了,所有的人都不许在街上走动。 在军队调动的同时,大理寺狱的其他犯人因为狱卒被调走了,突然发生暴动,他们拿到了钥匙,逃出大牢。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犯人逃跑了!”狱卒们大喊道。“快去报告上边的人!” “快走!快走!大家快冲出去!”犯人们则疯狂外涌,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易朝在这片嘈杂声中泰然自若。 “公子,咱们不走吗?” “我们有没有犯错,为何要逃?此时若我们逃了,不就让他们坐实我们的罪证了吗?” “是啊,公子你一直都是深明大义的人,只是可惜,如果你不逃的话,他们怎么会有借口杀你?”小七的半张脸在月光中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像一层冷铁面具。 “小七,自从你到我家,我自认待你不薄,你又为何这样做呢?” “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我本来是丞相的私生子,为了得到他的认可,我忍辱负重来到易大人家里。”小七面容冷淡,看着这个大他三四岁的谦谦君子,在他面前,他简直是一个小人。 作者有话要说:本书中会有挺多反转的,别骂我,之前都埋有伏笔了,不会莫名其妙的。 ☆、落难京都中 “我爹是你害死的。”易朝冷冷地质问。 “是。” “怎么害的?” “用这个。”小七从怀里拿出一瓶药丸,里面都是传说中的鲛人鳞,有奇异的芳香,杀人于无形。 “你来到这儿也是为了杀我?” “是。” “那你的算盘可能打错了。”易朝没有看对方,只是击掌三声,甘启来从黑暗处飞出来。 “大人!” “你还带了帮手?公子,你早就知道是我了?”小七有些惊讶。 “不是,一开始并没有怀疑,你装得还挺辛苦的。后来,你在车上放的鲛人鳞被岑暮找到了,在你被带上京城之后,兰若夏说我爹死之前,看到你去过朱雀街。” “是啊,这鲛人鳞可不就从他们那里买来的吗?难怪没有毒死你们两个。大人您是个好人,不如好人做到底,让我完成任务,回去好要得一官半职。” “你真是太天真了,你对于祁静来说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就会被弃之如弊履。”易朝好心好意地劝诫。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必手下留情了。”小七拿出刀刺向易朝,甘启来立即阻挡下来。 “今天这个场面就是为你们准备的,你们两个就死在这大牢里吧。”他拿出两个火雷,点燃。 “易大人!小心!”甘启来扑向易朝,把后者带出大牢。刚一离开大牢,整个大牢轰的一声夷为平地。 大理寺狱的地牢塌陷下去一大片,站在周围打算冲出围墙的犯人们都纷纷回过头来看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四周的城墙上很快出现了很多弓箭手,都是御林军,带头的是汪卓,他又回到了御林军总统领的地位,但还是对当年易朝弹劾他的事情念念不忘,这不,亲自带人来斩杀易朝。 “大家给我听好了,里面这些人都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一个都不能放跑了!通通处死!” “是。”弓箭手们回应他的话后,万箭齐发,下面的犯人们死的死,伤的伤,只有五六个身手稍微好一点的能在枪林箭雨中活下来。 “大人!小心!”甘启来护主心切,没有发现自己落在了一片无遮拦的空地中,霎时间,万箭穿心而来! 好在他手疾眼快,迅速反应过来,将易朝带走,一跃躲到了一个墙角,抄起旁边的木板一把拽过来,挡在两人前面。 利箭刷刷刷地钉在木板上。 “甘启来,你传信给岑暮了吗?”易朝躲在木板后面问。 “传了,殿下一会儿就来!”甘启来透过木板眼,看着外面的状况,“他们这是想要大人的命啊!” “是,甘启来,记住!一会儿如果你实在不行,就尽快逃命去。”易朝嘱咐起后事。 “大人,这还没有到最后一刻呢!相信我家殿下会来的!”甘启来话音刚落,赶紧躲开木板眼,一支利箭刺穿了木板,差一点就被甘启来给一箭穿喉了。“妈呀!吓死我了!再慢一点,我就没命了!” 这时,汪卓在城楼上喊道:“易朝,你若快快投降,我便留你个全尸,否则,你这越狱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大人!”甘启来偏过头。 “放心,我不会出去的。我会等你家殿下来的。”易朝的右手食指在沙地上画了个标记。 “易朝,劝你赶快出来投降……”汪卓的话还没有说完,大理寺的狱门就被人打开了。 剩下的犯人立即涌向门外! “放箭!放箭!一个都不能放出去!”汪卓死也不会料到大门会自己打开,他原本的计划就是瓮中捉鳖。“你们两个去查查,谁把门打开了?快去啊!愣什么!” 底下的场面一片混乱,汪卓眼看着就快控制不住局势了,他下令投火雷,把这群人都炸死在这儿。 “汪统领,请三思啊!这筐火雷投下去,这一片都会被夷为平地的。咱们也逃不了!”旁边的一个士兵出来阻止他。 “三思什么?今天我要的就是易朝的命!他必须死在这儿,绝不能让他出去!快去!一切后果由我来负责。”汪卓大吼,“易朝,你这几年把我害得这么惨,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投火雷被运到城墙上,他们把火雷装上投掷器。 “哈哈哈!听我口令,等我数三下,你们一起投!”汪卓盯着易朝和甘启来躲着的木板的地方,准备等着两人一出现就投火雷炸死他们。 “一、二……”他还没有数到三,就被人从后面捅了一刀。他慢慢回头看,是一个士兵模样的人,但是面孔很陌生,不是他手下。“你……你到……底是什么……”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到底而死。杀他的正是狐狸。 旁边的士兵正在等待主帅下令,却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主帅被杀了,他们立即冲上去救汪卓,与狐狸厮杀开来。 “是狐狸师兄!易大人,是狐狸师兄。”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他去丞相身边卧底,要不然咱们的消息怎么可能那么快?” 狐狸甩开一部分追兵:“甘启来,快带易大人来开这里!” “好!狐狸,保重!”甘启来带着易朝奔向狱门,然而此时,躲在狱门控制中枢的小七却露出了微笑:“公子,再会!再也不会了!” 他将大理寺狱门的拉锁砍断。大理寺狱门为了防止犯人集体逃跑的事情发生,装有一个死亡机关,只要把狱门控制中枢的拉锁砍断,大门就会锁死,同时还会引爆埋在大理寺狱周围的火雷,将一整片地区都毁掉。 “不好!大人有危险了!”狐狸为了甩开这部分追兵,直接从城楼上沿着绳索滑下来。无奈他的绳索被砍断,直接坠落到地面。 “甘启来,快带着易大人在城门关上之前出去。”他看着两人距离大门还有十丈左右的距离,恐怕来不及了。 “快追!他在下面!”汪卓手下的兵又下到地面来追他。他只得一瘸一拐地向控制中枢跑去。 甘启来拽着易朝很努力地向门口跑,可是,大门关上的速度远远要快于他们所估计的。等他们距离大门两米的时候,大门关上了。 易朝扒着门缝,可是没有用。 后面一片追兵要来杀他们。 四面是火焰包围,火雷在一个个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 “易大人,快走!”大门西边的控制中枢传来了狐狸的声音,接着大门就开了。 两人朝狐狸那边看过去,只见狐狸抱着中枢台的机关死死不放,后面是一帮刽子手将刀砍在他背后,刀刀见血。 “师兄!”甘启来大喊道。 “快走!去找殿下!甘启来,你敢不听师兄的话,以后就不给你桂花糕吃了!”狐狸满脸是血,却又笑得很豪迈,似乎那些刀根本不是砍在他身上的。 易朝拉着甘启来走出了大门。 他们走后,狐狸松开了控制台,看着这一群在他背后插刀子的人:“哈哈哈!痛快!尔等今日不就是来给某陪葬的吗?来啊!我怕你们?”他从怀里摸出一块带血的桂花糕,剥开糖纸,放入口中,面朝南方。 众士兵根本不知道这大理寺狱底下埋有什么东西,只以为是这家伙临死前的恐吓罢了,便一起围上去,将人刺死。 他死了,但是是站着死的。 忽然,四面火光冲天,一座狱成了火场,所有的一切都化作烟尘。 易朝和甘启来虽然跑出来了,可是仍然被火势冲击到,易朝将甘启来这个少年保护在身后,自己被火烧着了。 附近没有河,也没有水井,甘启来只好脱下外衣帮他扑灭身上的火,但是光拍打并没什么用。 幸好岑暮及时赶来,见到心上人正在被火烧着,他将易朝着火的外层衣服全部扒掉,随后一抔黄沙盖上去,活像将人埋在沙地里似的,但总算把火灭掉了。 甘启来看了之一系列操作,脸上是大写的服字,然而想起狐狸师兄的死,他就变得闷闷不乐了。 “发生什么事了?”岑暮看着将要虚脱的易朝,伸出手在他额上覆盖着安慰。 “狐狸死了。”易朝抬起头有气无力的看着他。 “放心,还有我。”他脱下外衣给易朝披上,把对方搀扶着回去。 “你该安慰的不是我,是甘启来。” “先送你回去,之后我会好好跟他说说的。毕竟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失去一个师兄了。” “他之前还有一个师兄?” “嗯,我有五个护卫,但是你现在看到的只有狐狸、巍山、甘启来、勒诗里四个,还有一个叫山曲,他很早就死了。” “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这其实没什么的,人死可能也是一种解脱吧,再说了,山曲是为了救甘启来才死的。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山曲死得其所,就像今天的狐狸一样。”岑暮捏着对方的手,虽然语气毫不在乎,可是易朝看的出他的无奈与隐藏在这副轻松外表之下的难过。 “你能这样想就好了,小七确实是杀我爹的人。” “这场越狱也是他策划的?” “不像,倒更像是丞相和他背后的人策划的,毕竟小七只是个动手的棋子而已。” “你是说丞相背后除了兰亭子还有其他的人?” “目前看来极有可能。兰若夏将兰亭子带走,他不可能有机会再策划这种越狱杀人的事情,而且据我所知,辅政峰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做。辅政峰属于名门正派,自有他的门规,像这种不惜牺牲这么多人的性命来达到目的的行为,他们不会允许门徒随便做的。”易朝分析道。 ☆、落难京都中 “那些人在暗处,咱们不好判断啊。你觉得他们会在哪里?”岑暮将他搀进屋子。这里是兰若夏的迷烟楼,虽然不是最安全的,但至少那些人不敢轻举妄动。 “从我决定出京的时候,我就隐隐觉察到皇宫中有人在布置一切,而且布置的可能不止两三年的时间。我向兰若夏的人发出要出京城的信号后,高公公在暗中替我周转到南越。” “你的意思是说,真正的幕后黑手可能在兰若夏的情报网中。这么说起来,我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当初我收到入京找岑妃拿锦囊的消息就觉得有些蹊跷,为什么一定要把接你离开京城的消息中转到岑妃手中?为什么在我进入皇宫之后,会有人刺杀皇上?这一切都有点巧合过头了!”岑暮回忆之前的事情。 “是,就像一个蜘蛛,盘踞在网的中心,兰若夏可能并没有发觉她的部分情报流入了别人的手中。” “这么说来,皇宫里还有很多的高手啊?” “我怀疑可能还有一拨人在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可是,那会是谁呢?” “目前还不清楚,但是我看很快就要出现了。”易朝分析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心里已经有一个大概的人选了,但是,他希望不是。他抬头看了一眼对方:“阿郎,岑妃是你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她死了,你会怎么办?” “你的意思是她?” “现在只是猜测罢了。” “我希望不是她,毕竟她也是我堂姐,十几岁的时候就被送到长安的皇宫里,孤苦伶仃的。” “岑妃虽然被封为妃子,可是她没有孩子,一直被冷落。”易朝避开对方的视线,低下头。 “这……怎么可能!岑珏阿姐的容貌在整个皇宫都是数一数二的,怎么可能不被宠幸?” “是真的,宫闱之内向来是尔虞我诈,岑妃自幼长在南越,可能不懂得如何争宠。” “既然她连争宠都不会,又怎么会布置这样一个大局呢?” “以前不会,不代表在宫里耳濡目染十年了还不会啊。”易朝 “我不信!”岑暮拽着对方的衣襟认认真真地反驳。 “咝!”易朝被他这么一拽,背后的伤口有些疼,“阿郎,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都要多留个心眼。” “我弄疼你了?不说这些了,来,我给你伤口上些药。”岑暮叫人拿烧伤药过来,亲自给他涂上。 易朝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毕竟现在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但愿他的猜测是假的。他把出京前前后后的事细捋。“岑暮,你还记得我们出京之后遇到的事情吗?” “记得,先是长安驿的江千山想杀你,而后又是盲肓山的土匪。这一切不是汪卓干的吗?”他停下手中的动作。 “以前我觉得是,但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汪卓也不过是颗棋子罢了。” “你是说……” “汪卓和丞相再大,能唆使长安驿长江千山吗?江千山是皇上的皇叔。” “可这江千山虽是皇亲国戚,但他并没有封号,只有一个驿长之职。” “不,这里面涉及到十五年前的事,当时的苏雅娘还是镇守北亭的大将军,而江千山则是朝中的清平王,后来不知所谓何事,江千山竟自愿放弃封号,与苏雅娘去长安驿当了个小官。” “那又如何?这也有可能是人家厌倦了朝廷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那咱俩的事呢?你有什么打算?”岑暮将胳膊搭在对方的肩上,凑到耳边吹了一口气,颇为暧昧。 易朝推开他:“说正事呢!” “人生大事难道不是正事么?” “这个……过了这一阵再说。后来盲肓山许久不出的土匪出来劫人。” “嗯,当时我们都认为是汪卓派人干的。” “是,可是贺天雕为何要杀魏让?” “魏让阻止贺天雕投靠朝廷……”岑暮说了半句话后停顿下来,自己隐约也感觉到这件事哪里不合常理了。“你是说……” “对,魏城雨为何没有给魏让报仇?不是他没有找到主谋,而是那个主谋他不能动。” “那人位高权重,身边定有很多高手保护。既然咱们有方向了,不如让兰若夏去皇宫找找线索?” “不可,兰若夏目标太大,她一去的话必然会打草惊蛇,不如你安排甘启来进去?” “甘启来?”岑暮犹豫了一下,“他还要保护你。” “有你不就够了么?” 彼时,岑暮正坐在他旁边,有时候对方漫不经心的一两句话便可勾动他思绪万千,他看着他,目光温柔而深情。 “我可说错什么了?”易朝看他这样子,有点不适应。 “没,就是大人太会说话,让我忍不住想……”他故意停跟对方顿卖关子。 “想什么?” “比如这个。”他抬起左手,从侧面勾起易朝的下颔,对方顺着他手指的力道转头,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 岑暮低头吻住那两片浅色唇瓣,良久,放开。要不是某人有伤在身,他真的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 “阿郎,我们还是先说正事吧。”易朝的脸飞过一抹绯红。 “说到哪儿了?” “幕后黑手位高权重。” “还有那个东越王齐思宁,他的一举一动好像都在配合什么人似的。” “我们快要接近……”易朝的话还没有说完,外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声音正是走向这边。 “殿下!殿下!”巍山还没有走进来。 “是巍山的声音,估计是为了狐狸的事情来的。”岑暮替他整理好衣裳。 “狐狸的事……抱歉,是我拖累了你们。”易朝握着他的手。 “不关你的事,你千万不要自责。” “殿下,狐狸他怎么了?”巍山打开门,看到易大人正靠在床头,背部是很严重的烧伤。“易大人不要紧吧?” “无事,不用担心我。狐狸的事情我很抱歉。” “狐狸他怎么了?”他看看殿下,又看看易大人,这两人神色都有些凝重。 “他为了救人,死了。”岑暮拍着他肩膀,“别太难过了。” “嗯。咱们五个人追随殿下十年了,也算是死得其所。”巍山的声音低沉,目光一直低垂着看向地面。 “巍山,是我对不起你们。当时你们五个人成为我的护卫,我说过有朝一日咱们会在山林间举杯高歌,现在一切都成了奢望。” “殿下,请允许我去找凶手!我一定要为狐狸报仇。” “巍山,如今这个时候万万不可自乱阵脚。”易朝看着他们。 “易大人,我知道,放心吧,我不会意气用事的。” 岑暮看了一眼易朝随后跟巍山商量:“我跟易大人商量了一个计划。” “殿下,有事但请吩咐,属下一定万死不辞。” “巍山,我希望你好好活着,你潜伏皇宫,调查一下宫内的状况。” “尤其注意岑妃。”易朝叮嘱。 “是。”巍山领命离开。 “对了,阿郎,你还得去看看甘启来,他目前的状况似乎不太好。”易朝拢了拢肩上的衣裳。 “冷吗?如果冷得话我出去之前给你关下门窗?”岑暮看他动作不便,顺手替他将肩上的衣裳整理好。 “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 “易大人,这话就是你的不是了。什么叫我大可不必这样?你是即将成为我新娘子的人,我怎能对你不上心呢?”他趁对方不注意的时候,迅速在对方的鬓角落下一吻,“别多想了,苍天在上,易大人此生是我的心头好,是我此生唯一的光,不管是浪迹天涯,还是身处朝堂,我都站在你身旁。” 易朝的墨色眸子中倒影这他的影子,“就你会说话!” “易大人,我要不会说话,怎么把你骗到手?好了,我去找甘启来聊聊。”岑暮离开后,易朝抬起自己的手掌,掌心处是他自己手指掐出来的血痕。 “甘启来!甘启来!”岑暮出到院子里,向着屋顶大喊,他知道甘启来一定是躲在哪个屋顶上了。 以前只要他喊一声,甘启来就会自己出来,可是现在,他站在庭院中等了很久,也没有人应答。 “甘启来,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可就不给你买冰糖葫芦啦!” …… 依旧是无人应答,只有庭院中的牡丹在微颤。 “算了,我还是亲自去找他吧!”岑暮刚想抬腿离开庭院,甘启来从东面的一个屋顶上探出头来:“殿下!” “你小子怎么我喊你这么久都不应?” 甘启来没有回答,又把头缩回去了。 他看了一眼这个小护卫,干脆自己也飞上去找他谈谈心。“狐狸的事情……” 他刚一挑其话头,甘启来就抱着他哭起来:“狐狸师兄!殿下,狐狸师兄是为了救我们而死的!” “别哭!别哭!我知道,你们都尽力了,狐狸的在天之灵一定不希望你们这样难过。”岑暮拍拍他的背。 “殿下,狐狸师兄是个好人,要是我再强大一点,他就不用死了!我真恨我自己,为什么那么弱!” “你还是个孩子,不用这么责怪自己。以后你会慢慢变强大的,到时候就能保护每一个人了。别哭了!我们要振作起来。” “殿下……” 甘启来没有再说话,只是伏在他的肩头啜泣。他能做什么呢?自己的五个护卫已经死了两个,南越不复存在,现在只有他们这一群忠诚的手下还跟着他。 傍晚时分,夕阳晕染了天地,悲壮苍凉的长安城在黄昏中伫立。 迷烟楼东厢房的屋顶上,甘启来已经在他的怀中睡着了。 易朝从屋里出来,墨色长发披在肩上,他抬头看到了屋顶上的两人,岑暮把右手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不要出声,以免惊醒了甘启来。 距离迷烟楼不远处的兴庆宫正处在一片压抑中,由于皇帝病重,宫里的人一律禁止出宫,连走动都受限制。 ☆、一世长安 是夜,暗淡无光,星子隐没。 环绕在兴庆宫外的皇城脚下,一群甲兵悄然迅速走过,如一群鬼魅在黑夜里穿行。在兴庆宫里的人还不知道一场大变即将降临,他们只担心躺在龙床上的人是否安康。 三个太医跪在龙床边,一个年迈的太医正将手搭在皇帝的脉搏上,静静探测皮肤下虚弱的脉象。 他敛眉屏气,愈发探测不到皇上的脉搏了,忽然,指尖下的微弱跳动一下子消失了。他心惊了下,还是尽量沉着地转过头看着他的同僚。 同僚都是活了五六十年的太医了,自然也看懂了他的眼神,心里做好准备。 “太医,陛下如何?”跪在太医旁边的王皇后看到了他们的眼神交流,心下不安。 “陛……陛下驾崩了!” “什么!陛下!”王皇后看着龙床上的人,心里一下子崩溃“我的陛下啊!您怎么就这么走了呢!我……” 她扑过去抱住皇上的遗体,哀嚎大叫,痛哭不止。 身后的太子也有点慌了神,扑过去一边喊父皇,一边抹眼泪:“母后,别伤了自己的身子!” “我的皇儿啊,你父皇怎么能这么狠心抛下我们娘俩!” “皇后请节哀!太子请节哀!陛下驾崩是举国之丧,还望两位能保重身体。”老太医在一旁劝解道。 其他的妃嫔也暗自心慌,伸头看看陛下的情况,又看看皇后的表情,百分百是驾崩了!她们也同样哭起来,只是不敢声张,在那里抽抽搭搭地哭。 岑妃在众妃嫔中低头无声,她看了一眼太子,正巧太子也在抹眼泪的时候偷偷看了她一眼。两人隔着眼泪隔着一种妃嫔注视了一瞬,便立即恢复原样。 皇后快哭得岔了气,在太医的安慰下才渐渐缓和过来。“皇后,您是一国之母,可千万不能因为陛下的死伤了自己的身子!请皇后为社稷着想,为天下百姓着想啊!” “太医,这件事不准外传。”皇后顺过气之后,叮嘱来给皇帝诊断的三个太医。 “是,老臣能为陛下诊断是荣幸。我三人都已年迈,也没几年可活了。”老太医信誓旦旦地保证。 “来人!来人!”王皇后对着门外喊道。 一群金吾卫冲进来,领头的是禁军首领杨子岳。“皇后!” “杨将军,立即下令封锁皇宫,所有人等一律禁止出宫,还有,陛下驾崩的消息一并封锁,胆敢传出去者,一律杀无赦。” “是。属下领命。” 皇后站起来,收敛起悲伤之后,整个人像是换了样貌似的,眼神中多了几分阴冷。她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低头跪在堂下的众妃嫔,嘴角露出了一个隐秘的冷笑。 岑妃抬头正好对上了皇后,对方那阴冷刻毒的眼神不禁让她心头一凉。 “陛下生前待各位不薄,如今陛下一个人仙去了,未免孤单,尔等不如去陪陪陛下可好!”皇后的语气哪里是商量,分明是命令,说白了就是想让她们几十个嫔妃殉葬。 “皇后姐姐,不要!我可以去落仙庵替陛下祈祷,不要让我去陪葬!”李贵妃爬过去求着皇后。 “贵妃娘娘,陛下生前那么宠爱你,死后肯定也想你陪着他,你身为一个贵妃,怎么能不带头呢?我说的,对吧?”皇后勾起贵妃的下颔,看着对方哭得梨花带雨的,真是令人讨厌,当初不就是凭着这一张可怜兮兮的脸勾走了陛下的魂吗? “皇后娘娘,不要!不要!除了殉葬,其他的我都可以。” “陛下那么爱你,你怎么能这样背叛陛下呢?贵妃娘娘……”皇后停顿了一下,随后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补充,“总之啊,你是必须去陪着陛下的。放心,我会让你死得痛痛快快的。” 李贵妃一下子瘫软在地,她无助地看着一殿的人,没有人会出来帮助她,她不知是哭还是笑,像疯了似的大喊道:“呵呵,我第一次看清了这深宫,你是一条毒蛇,盘踞在这片深宫中,每一个脚印都是血。当初骗我去给陛下侍寝,一口一个妹妹长,妹妹短,你当真厉害啊!呸!你不得好死!” “来人,贵妃疯了,拖出去,赐白绫三丈。” “你不得好死!王臻!你不得好死!”李贵妃被拖出去时还在骂骂咧咧,嘴里吐着最恶毒的诅咒。 “母后,其他人怎么办?”太子在一旁谨慎地问道。 “我不是说了吗?陛下在那边孤单。你尽尽孝道,把你父皇遗留在这里的妃子都送过去。” 太子有些犹豫。 “怎么?你不愿意?” “不是,儿臣不敢,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望母后三思。” “百善孝为先,好了,不要再说了,母后今天累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处理了。你是要继承大统的人,何必要妇人之仁?”皇后叫宫女搀扶自己起身,准备离开时,有对着太子进行一番教育。 “是,儿臣明白!多谢母后教导。”太子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岑妃,“来人,把她们都送回各自的寝殿,明日午时赐酒。” “啊!太子殿下,不要啊!” “太子殿下,好歹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 “太子殿下,我之前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请您放过我吧!” 她们一个个乞求太子高抬贵手,奈何太子只是摆摆手:“恕难从命。” “太子殿下,那我先告辞了。”岑妃安安静静地离开。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太子也回了自己的东宫。邢俊上前提醒:“岑妃娘娘似乎不太高兴,您今晚要去看看吗?” “现在是多事之秋,我不方便去接触她,你替我送信过去。”太子立即修书一封交给邢俊,邢俊接过书信时,太子却没有松手。 “殿下,您这是……” “小俊子,你会恨我吗?” “恨您?怎么会呢?要不是因为您的宠爱,怎么会有我的今天?” “真的吗?” “真的,殿下,我对您绝无半句虚言。当初我只是个因为巡逻不力而被送进宫来的罪人,是宦官中最下贱的一类,要不是您赏识,将我提拔到您身边,恐怕现在我还只是个打杂的。”邢俊真诚恳切地看着太子的眼睛。 “对啊,难得你有这份心。若我有朝一日君临天下,定让你常伴我右。”太子将书信塞到他怀里,右手抚摸对方的脸,俯首亲吻。 “殿下,您这样做置岑妃于何地?” “何地?不冲突啊,我对三妻四妾,三宫六院都没兴趣,只想要你们两个一左一右常伴我身旁就好了。”他饶有兴味地看着邢俊,“你吃醋了?” “没有。” “真的没有吗?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何只选中你们两个?” “不知。还请殿下明示。” “偌大的皇宫里,只有你们两个没有跟我说过那些天下苍生万民的啰嗦话,要是你们两个也这么说,估计我只能一个人在宫里孤独终老了。”殿下的影子落到他脸上,那份阴翳与无奈处处透露出这座宫殿的压抑。 “殿下,您在这个位子上,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呢!何必这么难过?”他伸手环腰抱住殿下,这具高贵的身躯下,藏着一个没有人理解的灵魂。他与殿下年纪相仿,所谓的床笫之欢也不过是一个灵魂与另一个灵魂的碰撞。 “你不懂!父皇要求我爱天下万民,母后教我爱芸芸众生,杜太傅也叫我博爱百姓,他们都希望我爱众人,却从来没有人爱过我。父皇只爱他的妃子,母后只爱她的凤位,杜太傅也不过是打着苍生百姓的幌子在爱他的权谋。小俊子,我真的好累!真的好累!”他转过身,脑袋靠在邢俊的肩上。 “殿下,你爱天下苍生,我爱你。我会陪着你的。等你走上九五之尊之后,就没有人敢再要求你了。”邢俊抱紧了太子殿下,他觉得自己真该死,一开始本就是为了将军而进宫的,兜兜转转之间爬上了殿下的床,从来没有想过要爬到那么高的位置上,却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一直往前推。 “是吗?但愿如此。”他的手勾住了邢俊的脖子,将对方压下来,吻…… 东宫对面的角楼上,一个戴着黄金面具的男子在自斟自饮,看到了东宫中发生的一切事情:“哦!还有这一出好戏啊!太子殿下,你可真没让我失望。罪恶滋长的深宫,你是其间开出的最纯洁的莲,剥开层层花瓣,里面却早已腐败生蛆。哈哈哈!太子殿下,你可真让我着迷!来,让我带你看看,你最宠爱的男人到底怀着一颗什么样的心?” 邢俊从东宫出来后,整理了一下衣裳,立即送信去给岑妃。 “邢公公有劳了,殿下怎么说?” “殿下说,明日午时会将毒酒换成普通的水给您,您只需要装死,下葬时我会安排人悄悄把您接走。” “好,有劳了。殿下还好吗?” “回娘娘的话,目前情绪不太稳定,毕竟是皇上驾崩,所有的重担都压到了他肩上。” “是啊,您在殿下身边请多加照看照看。” “是。娘娘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没有的话我先下去了。” “有劳了。”岑妃看了一眼窗外阴沉沉的天,似乎要下雨。“邢公公,我十二岁被送入皇宫,在这里呆了也有十年了。” “是,娘娘是想家了吗?” “没有,哪里都一样,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就会有杀人和流血。我看了这么多年,也看够了。” “娘娘,您这话是何意?奴才愚钝,越来越听不懂了。” “没有,没有,只是想等这次事件之后让殿下送我出宫,去落仙庵。” “娘娘,殿下那么爱您,你怎么能离开呢?” “我也累了,说实话,殿下爱的并不是我。”岑妃站起来,走到邢俊的身边,低头嗅嗅,“这悠梦香是我南越王室特用的香,只贡给皇上和殿下……” ☆、一世长安 邢俊的腿脚忍不住颤抖:“娘娘,我……我只是长久在殿下身边待,偶尔染上一点也实属正常。” “正常吗?你可能还有一件事情不清楚,这种香稀少珍贵,制成香囊后,皇上和殿下都是贴身佩戴。”岑妃微笑,看着邢俊。 “娘娘,我……” “好了,邢公公,不用解释了,你跟殿下什么关系我心里清楚,我不拆穿你,是希望咱们可以好好合作。” “娘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邢俊看了一眼岑妃,他愈发看不懂这个二十左右的女子了。 “没什么,其实吧,我对殿下也没有很深的感情,殿下对我呢,也多是把我当成某人的替身罢了,所以,我想请邢公公助我逃离皇宫。从此天高地远,我与皇室再无任何瓜葛。”岑妃拍拍他的肩膀。 邢俊有些犹豫,毕竟殿下对她的感情,他也是明眼见着的,到底还是缺少些真正的情感。 “邢公公,别犹豫太久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可是一笔好买卖,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岑妃煽动他。 “这……好,我助你出宫。但是你还是要先假死,蒙混过关。” “没问题,邢公公,合作愉快!”岑妃颇为满意地笑了,烛火下,她的嘴角勾带其苍凉的烛光,依稀的幻影里是数不清的过往。 她想起了她在南越的过去,那是她父王要杀王叔,计划失败,导致南越大乱,皇叔上位后,杀了她父王,将她送入大夏的皇宫,一呆就是十年。 十年已过,当年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有了主宰自己命运的能力,她要选择自己的未来,逃离了皇宫,天高地远,任你自由。 想到这儿,她又忍不住露出了笑,她的身影在烛光中笑到颤抖,像一朵雨中的花。 出了门的邢俊有些隐隐的担忧:那女人真的愿意放弃这皇宫的荣华富贵吗?这可是她好不容易等来的? 他刚走到东宫的门口,便遇到了严明迹,他想躲开那人,回头四下里搜索可以藏身的地方,却发现这条道路上空空如也。 于是,邢俊低着头快步走过去。 严明迹伸手拦住他:“公公,你跟我的一个朋友长得很像。” “将军,你认错人了。这天底下长得相似的人多了去了。”他低着头尽量用尖细的声音掩饰自己的身份。 “哦,是吗?那您抬一下头让我看看长相如何?” “不用了,我还有急事,请您高抬贵手放我过去。”他推开严明迹匆匆走过去。 “邢俊!”严明迹在他身后喊了一声,“我知道是你。” 邢俊只是停了一秒,随后加速走开:“将军,您认错了,我不叫邢俊。” “为什么不肯见我?总得给我个理由啊!难道只是因为你成了宦官吗?”对方没有再回答他的话。在东宫门口,严明迹不好搞出太大的动静,他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东宫大门处。 邢俊走进宫门之后,便立即伏在门后啜泣:“将军,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配见你!免得脏了您的眼睛。” 在这一个寂静的黑夜里,东宫的墙隔开了两人,墙里是断断续续的哽咽声,墙外是孤单的影子在兀自徘徊…… 皇宫的宫墙外聚集越来越多的甲兵,他们将整个皇宫围起来,只待皇宫打开一个小口,便破墙而入。 翠华宫里,灯火通明。 这是李贵妃的寝宫,她明天就要被赐死了,不甘心的双眼看着这一切绫罗绸缎,珠帘罗幕,此时案桌上除了珠宝首饰外,还有一封无名的书信:“皇后,你好狠毒的心啊!既然我得不到,我也不会把它们留给你。到不了咱们玉石俱焚,鱼死网破!” 她拿起桌面上的书信,放到蜡烛上点燃,随后自己匆匆出去,翠华殿外没有人敢拦她。 李贵妃出去后不久,宫城外便出现了兵器械斗声。皇后急忙跑出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太子在东宫也听到了声音,他从床上立即披衣起来:“来人!来人!外面怎么了?” “殿下,丞相开始行动了。”齐思宁坐在房梁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还挂着笑容。 “你……你……这是我的寝殿,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许进来。” “我没有走进来啊,我是从屋顶下来的。”他跳下房梁,看着太子衣衫不整,反倒勾起了他的兴趣。他顺手帮太子理齐衣襟。 在他伸手过来时,太子一把挡住他的手:“你想干什么?” “相干你,太子。” “混蛋!滚开!本太子是你能动的吗?” “太子殿下,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啧!非常诱人。”他低头俯身在太子耳边吹了一口气。 “当初我就该一刀把你砍了。” “想砍我,随时都可以。”他把自己腰间的刀拔出,塞到太子手里,“拿好,朝这,用力推。” 剑尖抵在齐思宁的肚子上,只要太子殿下稍稍用力,便可将某人刺得肠穿肚烂。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吗?” “放在其他时候,我确实不敢这样,但是在现在这个时候,你若杀了我,你的性命恐怕堪忧啊!”齐思宁又朝太子靠近了一寸,唇几乎要贴到太子脸上了。 太子的手握着剑柄,始终没有敢下手。 “既然你不下手,那就到我了。” “你……”太子还没有说出口,自己的嘴就被对方狂野的吻给封住了,自己手中的剑被夺下,还有腰被一只强壮的手箍着,让他动弹不得。 “放开!”太子咬了一口对方的嘴唇,从对方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觊觎我的?” “什么时候?”齐思宁摸摸嘴唇上的伤,嘴里多了一丝腥甜,“很早以前,我第一次跟着父王来进贡的时候,在御花园看见了你,当时就觉得你很特别,以后会成为……” “成为什么?” 齐思宁凑近太子的耳朵:“成为我的新娘。” “你小心,在床上会被我杀了。” “在您床上死,那也是做个风流鬼!” “现在是不可能的!” “我也没说现在,太子殿下您有点急啊!” “你!”太子多次被气,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这么多年来的好修养全被这家伙糟践了。 “王儿!王儿!”皇后的声音从宫门外传来,他立即跑出去,只见宫门外围了一群甲兵。皇后被祁静的手下擒住了。 “母后!”太子朝母亲喊了一声,“祁静,你这是叛乱!” “太子殿下,臣不是叛乱,而是清君侧。” “是谁把你放进来的?”太子问道,他身前站着一群侍卫,其中最靠近太子的是一个戴着黄金面具的男子,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而站在左边的是邢俊。 “当然是本宫啊!哈哈!”李贵妃从祁静后边走上来,看着皇后跪倒在地的狼狈样,得意洋洋:“瞧瞧!你那狼狈不堪的样子!你母仪天下的风范去哪里了?你不是一直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吗?怎么这会儿不行了?” “呸!”皇后啐了她一口,“贱人!你作为先帝的妃子,竟然勾结朝中乱党,按律应该诛九族!” 李贵妃抬手,一个耳光落在她脸上:“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吗?做你春秋大梦去吧!” 她还想再打,祁静阻止了她:“够了!贵妃娘娘,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些账你们以后再算。” “祁静,你到底想怎么样?先帝何曾亏待过你?”皇后质问他。 “当然没有,正因为先帝没有亏待过我,所以我才更加要维护先帝的正统血脉!” “什么!你这么说是在质疑本太子的真实性吗?” “当然,请问皇后,他真的是当年那个太子吗?” “祁静!你想拥立李贵妃的儿子就直说,用不着跟本宫绕那么远。”皇后斥责到,“我儿绝对是先帝的纯正血脉!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 “纯不纯正可不是由您一个人说了算,来人!带太子殿下去滴血认亲!”祁静一声令下,周围的甲兵立即冲上去。 “我看谁敢!来者杀无赦!”齐思宁横道挡在太子面前,一副黄金面具更加衬托了他的诡异与冷血。甲兵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阁下是?” 齐思宁不再开口,只是冷冷地看着祁静,眼神犀利,像藏着一把刀,利刃出鞘,便可一击封喉。 “不用怕,咱们人多!”祁静的手下裴杰喊道,他极力唆使甲兵们冲上去。 “真的是你们人多吗?”太子站在齐思宁的身后,冷笑起来。会这样发笑的太子在所有人眼里都异常陌生,只有齐思宁觉得这才是太子最真实的模样。 “你……”祁静还没有说出话,宫城外又响起了一片厮杀声,“快去看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太子殿下何时竟已羽翼丰满了?” “报——丞相,外面……外面……是严明迹带兵来了!” “啊、这,嗐……”祁静迅速在心中盘算。 这时,李贵妃见大势已去,便拔刀刺向皇后:“就算我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皇后,这都是你逼我的!” 皇后腹部正中一刀,鲜血直流,她的手捂着肚子上的孔,还剩下最后一口气,回过头看着她的皇儿,嘴巴微张,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母后!母后!”太子大喊。 ☆、一世长安 “哈哈哈!好啊!好啊!死得好!”李贵妃看着在场的众人,心里没有一丝愧疚和忏悔。 “我要杀了你!”太子冲过去,想杀掉李贵妃,却被齐思宁拉住,后者甩了一个飞镖,钉在李贵妃的额头上,李贵妃气绝身亡。 “你明明有能力救我母后,为什么不救?”太子摇晃着齐思宁的手臂,后者无动于衷,像个木偶傀儡,任凭你如何晃如何摇。 “你们是如何得知我的计划的?”祁静看着外边上来的人群,终于发觉对方的实力了。除了严明迹和他的军队以外,还有岑暮、易朝以及一些江湖中人。“我竟然不知道,你们早就暗中联手了!太子殿下好能耐啊!拿下南越,收服易朝,联合迷烟楼,哪怕你没有朝廷众人的支持也有足够与我抗衡的能力。” “司徒微把你勾结东越王的证据交给我们了,你还有何话可说?”岑暮首先出声质问。 “司徒微?恐怕你们是被人利用了吧!我从来没……”请假正打算说自己从来没有勾结过任何人,这时,太子打断他。 “都逼宫造反了,你这时候还想着狡辩吗?南越,易朝,迷烟楼这些不都是你把他们逼到我阵营的吗?哦,你还忘了一个人,就是严大将军。” “我早该防着你将自己的人安插入军中。” “这可不是我安插的,而是你把他丢到西北之地。严大将军可是自己从西北黄沙中生长起来的胡杨木。”太子收敛起平日里的温润之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邪狞和狡诈。 “老夫千防万防,终究还是有漏网之鱼。罢罢罢,今日我败北你手,也是天意啊!不过,你当真以为我没留有后手吗?”祁静看着太子,“殿下虽然年少有为,可别忘了,姜还是老得辣。呵呵。” 太子看了一眼身旁的齐思宁和邢俊,齐思宁听了这些话,倒是什么反应都没有。邢俊则有些摸不清那只老狐狸到底在搞什么鬼。 易朝叮嘱旁边的岑暮:“阿郎,小心些!我怀疑可能是有埋伏,你还记得大理寺狱的爆炸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整个皇宫岂不是都要灰飞烟灭了?”岑暮低声询问。 易朝点点头:“为今之计,最好就是找出埋藏的雷。” “你有计策了?” “暂时还没有。”易朝摇摇头。 “既然你留有后手,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呢?还是说祁相你已经是山穷水尽,穷途末路了?”太子戏谑讥讽,企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激怒他。 “祁相,我易朝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处处置我于死地?” “易大人,都因为你树大招风啊!当初若是跟我站在一边,我自然不会拿你怎么样。可你偏偏站去太子一边。”祁静眯眼微笑着,他转向太子,“太子殿下,放我安全出宫,我会将最后的杀手锏告诉你们。” “你现在还有杀手锏吗?就凭你这只老狐狸红口白牙一句话,我就会相信你吗?”太子殿下看了一眼他母后的尸体,“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你这是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啊!太子殿下。”祁静笑得更加猖狂,细长的眼角微微吊起,像一只狐狸一样。 “从你谋反的一刻起,你就已经走上绝路了,不是我逼你,是你自己把自己往绝路上退。你为何要谋反?” “我对先帝衷心耿耿,日月可鉴!先帝在上,老臣从未想过要谋反,一切都是为了维护正统。” “说到底,你还是不承认本宫的皇室血脉吗?” “当年的事,老臣替陛下查过一二,老臣敢断言,你绝对不是先帝……。” “住口!”太子殿下吼住他,他不想听这个老家伙再说下去。“严明迹,杀了他!” “是!”严明迹挥手下令,“围住这个乱臣贼子,别让他们跑了。” 一大群甲兵冲上来,与祁静的甲兵扭打在一起,两方内斗,穿着一样的服装,一样的面孔,完全分不清谁是谁,只管一阵乱斗。 霎时间,整个场面混乱不已。唯一可以看清的是,祁静的地盘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一个方圆大小的圈。围在圆圈周围的士兵正在奋力抵抗,一个倒一个地倒下。 太子看到这种情况,觉得自己是必胜无疑。而对面的易朝却眉头深敛,岑暮在混斗中保护着他,使他免于刀剑的无眼。 祁静立于混乱中,看着岑暮、易朝、太子和他旁边戴着黄金面具的人,嘴角露出了笑。他抬手在空中击掌三下。 不远处的宫墙上,升起了一盏红灯,红灯在漆黑的夜空里摇摇晃晃,像一朵风雨飘摇中的微弱烛光。而那猩红一点,确实催命的血痕。 祁静一晃眼就消失在了黑暗混乱的场面中,接着,四面宫墙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四面都陷入了一阵巨大的白光中,那光刺眼,让人看不清黑暗的任何一个地方。 耳边一阵巨大的轰隆声传来,整个皇宫地面都在摇摇欲坠,屋顶高楼一个接一个倒塌…… 滴答!滴答! 黑暗的天牢中,一滴滴水从破旧的屋角缝儿渗进来,滴在潮湿的地面上,旁边的草垛上长出了白色蘑菇。 滴落的水汇集成一滩后,开始往地处流去,流过一个苍白的手,那只手的皮肤过于苍白,像是没有血似的,指节分明,一看就是经常舞刀弄枪的。在感觉到水的冰凉之后,那只手动了一下,眼睛也模模糊糊地睁开了。 岑暮睁开眼,只见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头顶上的天窗缝儿漏下一丝丝亮光。他全身都疼,像是散架了一样,脑袋里掠过昨晚的场景片段,他立即清醒过来,“易晓天!易晓天!” 他四下里寻找,结果看到在另一个牢房里,易朝正虚弱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旁边还有一只老鼠在草垛里找吃的。 “易晓天!易晓天!”他一连喊了几声,对方都没有反应。 怎么会?难道……他不想做出最坏的打算。 再往旁边看去,易朝的左边牢房里是太子和邢俊,严明迹将军则被关在最里面的牢房。“还有一个人呢?”岑暮没有看到戴面具的男子,心下有些奇怪。 他推推天牢的门,发现这天字一号的牢房果然名不虚传,根本掰不动。 太子殿下本来就是娇贵的身躯,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从来没有进过牢房,更别说是天牢了,他一醒来就忍不住呕吐,把自己吐得七荤八素的,差点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邢俊在一旁轻拍他的背。 “可恨的祁静,要是本太子出去,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刚说完,又继续呕吐。 “太子殿下,您还是省省力气吧。”岑暮隔着两重牢门劝解道。 “易大人怎么样了?你可有办法出去?”太子收敛起自己的脆弱,努力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还在昏迷,我和他被分开了,没有办法查看他的伤势。” “易大人似乎伤得很严重。”太子似有若无地看了一眼易朝,后者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从来没有动过,看起来就是一具死尸。 岑暮心头像压了一块石头似的,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必须得想办法过去。 “我听说被单独关押的犯人都会耐不住寂寞,想打通墙壁找人说话,或者是挖墙越狱之类的,你可以看看牢房里有没有地洞或者是墙洞。”邢俊看着易朝背后渗出的大片血迹,心里很慌,如果再没人帮他的话,恐怕会失血过多而死。 “你怎么知道的?”太子问。 “我……其实也是听说的。”邢俊嘿嘿笑了一下,有点憨憨的,却非常可爱,他不敢告诉太子,自己和严明迹将军之前因为抓不到刺客,办事不力,被一同放入大牢里,当时杨将军被打成重伤,他就是钻墙洞过去帮将军上药的。 在大牢里,他第一次听到了将军对他的信赖——邢俊,你是我最忠诚的手下!我严某将一辈子把你放在心上。 因为这一句话,他的人生出现了非同寻常的转折。本来,他才是被流放去边疆的那一个,而将军是要进宫的。 他把建功立业的机会留给了将军,把一切黑暗和不堪默默扛在肩上。 他替他进宫了,成了太监。 邢俊看着晦暗的地牢,又想起了过往,然而,一切如烟,早已消散殆尽,唯一不变的是对将军的忠诚。 “我找找。”岑暮在牢房里转来转去,发现了一个铲子,他拿着铲子沿着墙根一直摸索行进,果然摸到了一条裂缝。 他提起铲子一敲,砖头松动,这里真的有一个墙洞。他立即加快速度,将松动的转头拿下来,穿墙而过。 “易晓天!易晓天!易晓天!”他冲过去,抱起易朝,后者依旧一动不动,身体有些冰凉,“易晓天,我来了!你快睁开眼看看我啊?” 他抽出自己的手,发现手掌上都是血,易朝的背部被炸伤了一大片,别说血肉模糊了,就连皮肉里的森森白骨都露出来了。 “别怕!别怕!”他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易朝听,总之,他的手上都染上了血,在止血的过程中一直颤抖不停。 易朝的脸上毫无血色,白得像一张纸。呼吸一场微弱,只有浅浅的脉搏还在证明着他没死。 “岑暮?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小七不知何时从牢房外进来,看见岑暮抱着易朝。他转头看看墙上的洞,“原来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要是觉得好看就吱个声,评论区一片静悄悄的,我心里写着很没底!口味越来越偏向自己了,哈哈哈!(悄咪咪哔叽句,我口味偏重,比较独特,不知道你们会不会雷。) ☆、一世长安 “小七,易朝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下这么狠的手?”他斥责小七。 “不是我要对他下手,而是我爹。谋反的是他,杀人的也是他,策划埋雷的也是他。”小七急忙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卸到自己叛乱逼宫的爹身上,表示这所有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易朝就要死了,你能不能救救他,给他找个大夫,或是带点药?”岑暮看着易朝虚弱的样子,就害怕多磨叽一会儿,后者就没命了。 “不行,要是被我爹知道了,恐怕他会死得更快。” “那你放我们出去!” “这可不行!谁叫你们要趟这趟浑水?如果当初你们两个肯好好在南越带呆着,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小七有些冷漠,一切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你放我们出去,我带他回南越,从此不再插手这里的任何事情。”岑暮开口,还顺便看了一眼另一边关押着的太子殿下,后者只是默默的坐在干净的地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能保证可是易大人保证不了啊!我跟着易大人也有十多年了,对他太了解了。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哪怕是豁出性命也要管到底!”小七说起易朝的事情,脸上都是怀念之情。 “既然那么久,为什么一点旧日情分都不念?枉他错看了你,养了只白眼狼!”岑暮看着小七那张脸,就忍不住想揍他一顿。 “我只是奉命行事,这些我可管不了。” “你……!”岑暮冲上前,一拳打在小七的脸上。 “打得好!”小七摸摸脸,揪住对方的衣襟,同样给了他一拳,“你们好自为之吧。”小七丢下饭菜自己先出去了。 “小七!小七!”岑暮喊了那个背影,对方冷漠离开。他摊开手掌,自己的手心多了张字条,是刚刚小七打他时递过来的。 他打开字条:今夜子时,救! 看来小七对易朝并非是不念旧情的。 “阿郎,别为我伤心。”易朝半睁着眼睛,抬手替对方擦掉眼泪。 岑暮感觉到对方手指的温度在一点点下降,一点点变凉。“易晓天,你不许死!听到了吗?要是你敢死,我就带着剩余的部下踏平京城,杀掉祁静和这里所有的人。” “你敢?!”易朝闭着眼,咬紧牙关,死死地抓着对方的衣襟。 “你敢松手,我就敢。你是唯一一个可以束缚我的人,如果你死了,我就会按我自己的本性行事,到时候天下是安是乱,可由不得你了。” “敢……”他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可是心里的这口气依旧不松开。 岑暮自己内心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痛苦,对方爱的依旧有很多比自己重要。 子时降临,天牢里一片寂寂,老鼠在草垛中爬行的声音非常清晰。在这一片寂寥中,一个轻微的脚步声出现在老鼠爬行声中。 黑影来到易朝的牢房,掏出钥匙,麻利地打开锁头:“快走!” 岑暮没有迟疑,立即抱起易朝直冲出天牢。天牢外,接应他的是甘启来、巍山和勒诗里。 “殿下!快上马!” “巍山,你现在立即去联系兰若夏,她一定有办法救太子。” “是。”巍山离开,遁入茫茫夜色中。 剩下的四个人一起南下去南越故地找珈乐。 * 与此同时,一个黑影潜入天牢,他脸上的黄金面具闪着光,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像是一星鬼火。而他的身手矫健,像极了潜行在深夜的鬼魅。 不一会儿,他便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太子殿下关押的地方。不过,他没有进去救太子,而是在角落看着太子和他的情人在黑暗中互相拥抱。 “小邢子,只有你会一直陪着孤,对吧?”太子殿下摸着对方的脸颊,眼神有些无助。 “殿下,无论生死,我都会在你身边。”他将头埋在太子的肩窝中,双手紧紧抱着太子。 他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太子殿下,我会让你看清自己的所拥吻的人。一片痴心,到头来却付与东流水!哈哈哈,这是多好玩的一件事啊!想想就能让人血脉喷张。” 严明迹此时被关押在最尽头的牢房,他正在大牢中央正跪着,上身挺拔,唯一不足的是脸上多了条疤,伤口结痂,如蜈蚣趴在脸上似的。 “严将军,我来救你出去。”齐思宁用偷来的钥匙打开牢门。 “为何不先救太子?” “你出去之后召集部下清剿祁静,这是太子殿下的手谕。”他拿出一封盖着太子印信的书信递给严明迹。 “你怎么会有太子的手谕?”严明迹接过来展开书信。 “我们看到了司徒微送上来的证据,知道祁静的野心,所以提早做了准备。”齐思宁戴着面具,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自然也就相信了他的话。 “好,多谢!先生接下来要去哪?”严明迹看了一眼他脸上的黄金面具,总感觉这面具之下的人似乎有点熟悉。 “保护太子。” “臣替天下百姓先谢过先生。” “谢我干什么,太子已经谢过了。这是我跟太子之间的事,用不着扯上天下百姓!”他负手而立,高傲的下颔抬起,对严明迹的感恩不屑一顾。 “……”天牢里陷入一片寂静,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严明迹也不知道如何将对方的话接下去,他区区一介武夫,自然不懂得这些朝堂上的话术。 “一会儿出去时,无论看见什么都要沉住气。”齐思宁叮嘱道。 “末将明白。”他听这句话时有点莫名其妙,可是当他真正走出去时,看到太子与邢俊搂抱在一起,才明白面具男子叮嘱的深意。 他看见这两人,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他从西北流放者一路被提拔上来,成为一个名震八方的大将军,其中有多少是自己的功劳,有多少又是邢俊在背后斡旋,他自己都说不清。 他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看见,匆匆跟着齐思宁离开天牢。 * 皇城望楼上,祁静正看着天边渐渐发白的天:“长夜将尽,破晓终现啊!” “丞相,我们内部出现了叛徒,他把易朝岑暮放走了!”裴杰急匆匆地爬上望楼报告。 “他是谁?” “就是您的小公子。” “我还以为他真的有心来认我这个爹,却原来也只是为了图一点利益。罢了,罢了,让他消失吧。”祁静挥挥手。 “丞相,他可是您的亲生骨肉啊!”裴杰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亲骨肉又怎么样?他终究背叛了我,不是吗?”他反问裴杰,这一问让后者有些猝不及防,竟一时间哑口无言。 “好,我这就下去。”裴杰下楼。 这时祁静又叫住他:“等等!” “相爷,还有什么吩咐?” “把他杀死后,尸首挂在城楼上,杀鸡儆猴,看还有谁再敢背叛我!”祁静的语气平稳,没有一丝起伏,像是在交代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 “是。”裴杰嘴上这么答应,背后却寒毛倒竖。 严明迹出城时,正好碰见了小七被人押送城门的情景。他没有出手救他,全因自身难保。 兰若夏在城外收到接人的消息之后,立即安排了人手将严明迹带走。她不知道太子身边还有面具人这样的高手存在,有点疑惑,“先生是何时跟在太子身边的?” “这个恐怕不是楼主该管的吧?” “恕我冒昧,请先生见谅。”兰若夏收回了自己的好奇心,她虽然表面上不问,但是私底下也会接着查下去,凭她的手段,这世上恐怕还没有她查不出来的。 齐思宁将严明迹送出来后,又回到了天牢暗处,一半是为了保护太子,一半又是在角落里暗自窥探太子的落魄。 就像以往千千万万个夜晚一样,他从东越潜入长安城,只是为了远远地看一眼太子的睡颜。他看了他十多年,可是,太子却从来没有真正见过他。 直到有一天,司徒微带着太子的命令潜伏到东越王身边,他才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他顺水推舟,表面上对司徒微很好,其实都只是在利用司徒微这条线勾搭上太子。 他将司徒微送去南越双重潜伏,也不过是为了达成太子的心意。在这一场巨变中,除了各方的利益与阴谋的斗争外,还有他们情感取舍与追随。 窗外的天空渐渐发亮,灰蒙蒙的一片,他取下腰间的酒葫芦,兀自在角落中喝起酒来,落在他身上的,是一片黑漆漆的窗栏影子,可落在他眼睛里的,又是一颗闪烁的星。 天渐渐亮起来了,外面又响起了喧闹声,是刀剑,是厮杀,是肉搏……是无尽的残酷与杀戮,铺成的血毯直引向皇宫,这一篇昨日的繁华,翻页后,竟成了今朝的枯骨黄沙。 太子殿下从睡梦中醒来,趴在牢门往外看:“小邢!是他们带人来了吗?” “应该是,殿下,我们有救了!我们得救了!”邢俊开心得从地上蹦起来,敲打着牢门。 正在他们高兴之际,一个细长的黑影从门外进来,剑尖拖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声音。那是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他的眼神早已死去,只剩下满是怨气的杀戮之心。 没错!来者正是祁静! 他被严明迹的军队围困,正节节败退。然而他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来抵抗了。约摸半柱香的时间,他就会成为别人的俘虏。 太子看见祁静,便连忙退到后边:“祁静!死到临头,你还不知悔改吗?” “悔改?太子殿下,您看我还有机会吗?您还给我机会吗?不会!你恨不得要抱我碎尸万段。所以,我何不在临死前拉一个垫背的呢?有太子殿下您这么金贵的陪葬品,我祁静也算没有白活。” 作者有话要说:小七的反转会比较多,再加上我的思维跳跃性比较强,建议你们看慢点。 ☆、同生蛊 “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先帝,可是你看看,你干的这些事,哪一件是为了先帝?你扰乱先帝治理的国家,你要杀先帝的皇子,你……” “住口!你不配!你根本不是先帝的孩子!先帝他根本就不喜欢女人!”祁静在最后一刻几近崩溃,将自己保守了二十几年的秘密脱口而出。 “你!你说什么?这不可能!祁静,你不要妄想了!”太子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子殿下若是不信,可以好好想想,为什么皇上三宫六院,只有皇后和李贵妃有孩子,其他的连个公主都没有?还有岑妃,为什么他连碰都不想碰?”祁静的脸有些扭曲,他在笑,也是在哭,他恨自己为什么在临死前要把守了二十几年的秘密说出来。 “这不可能!不可能!”太子的腿有些发软,幸好有邢俊在旁边搀扶着他。 “再看看太子殿下你,有几分长得像先帝呢?” “如果我不是,难道李贵妃的孩子就是了吗?” “当然,他也不是,只是他的血脉比你要更纯正些。”祁静的食指抚摸坚韧。 “胡说!借口!一切都是丞相你胡诌出来的借口!为了掩饰自己谋权篡位的借口!我不信!我不信!”太子往后退。 “信不信由你!待我送你下去问问先帝,你自然会信的。”祁静抬起长刀,对着太子砍下去。 邢俊在旁边推开太子,自己生生挨下这一刀。 “你怎样了?邢子……邢子!”太子看着邢俊一点点倒在自己面前,轰然间整个世界都倒塌了。他抱着邢俊的尸体跪在黑暗的地牢里,手帮忙捂着他的伤口,“别怕!别怕!我在这儿!我在这儿的!邢子!” “殿下,我不怕!您要好好活着,我非常愧对您的厚爱!如果有来世,我一定好好赎罪。”邢俊流这鲜血的嘴角上扬,非常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 “邢俊!”他抱着对方默默流泪。 “太子殿下还是个情种?呵呵!”他冷笑了一声,“正好让你们一同在地下团聚吧!”他举起刀,迅速落下,在即将砍到太子的一瞬间,他感觉到了一个阻力,那力道迅速把他的剑弹开。 “要杀太子,经过我同意了吗?太子殿下的命是我的,谁也拿不走。”一阵幽冷的声音从黑暗的地牢角落里传出来。 祁静回头一看,那人脸上戴着黄金面具,在阴影里若隐若现,看起来像一个充满邪气的鬼魅。“你怎么没有被炸死?” “相爷还没死,我怎么敢死呢?”他从腰间拔出匕首,指尖在坚韧上弹出了有节奏的音乐,那是死亡的节拍。他轻轻擦拭剑尖上的灰尘,铮亮的坚韧映出他的黄金面具,以及那似有若无的笑容。 “杀了他!我命令你杀了他!”太子看着齐思宁喊道。 “相爷,听到了吗?太子殿下让我杀了你哟!这一把剑看起来多么锋利,只要轻轻往脖子上一划,无数美妙的鲜血便会源源不断地从皮肤里流出来!” “疯子!你到底是什么人?”祁静握着剑柄的手忍不住在空气中颤抖。 “你猜?”他话音刚落,祁静知觉眼前闪过一道光,脖子上感觉到了一阵轻微的撕裂,就没了意识,应声倒下。 “一下子就死了!太没意思了!”齐思宁用手抹干净剑刃上的血,收回剑鞘中。 “齐思宁,为什么不早点动手?”太子抱起邢俊质问道。 “为什么?因为好玩。” “人命关天,这事情岂能儿戏?” “我看太子您跟这个小宦官玩得挺欢的,怕扰了您的雅兴!” “你……你看见了多少?”要不是天牢里光线昏暗,太子耳根子的红霞怕是要完全暴露在对方眼中。 “都看见了。”他大大方方地承认,还顺便托起太子的下巴进行一番挑逗,他低下头在后者的耳边吹了口气,“是谁把你教养得如此合我心意?” “走开!”太子嫌弃地扭开头,推开对方,抱着伤者出去寻医。 他在后面带着满怀恶意的笑:“别着么上心!小心您的一腔真情都付与东流水!” 太子正着急上火,没有听齐思宁的恶意挑逗,他一心一意只想救邢俊。 齐思宁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斜着头微笑:“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太子殿下,我可是非常期待您的表演啊!” 天牢外的杀戮声渐渐平息,一场血雨腥风慢慢过去。 太子殿下刚冲出天牢,就看到了外面一片血流成河的景象,死尸堆叠在宫城的道路上,原本红色的宫墙经血的涂染之后,变得更加鲜红,整个皇宫都飘荡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太子殿下!臣救驾来迟了!”严明迹带着一队人马跪在他面前。旁边还有兰若夏的人以及杜知召集的大臣。 “免礼!严将军辛苦了。”太子迅速进入状态,将平日里太傅杜知教的御人之术通通用出来,他看了一眼严明迹身后辛苦鏖战的将士们,大为赞赏,“众将士辛苦了,日后论功行赏,诸位都是有功于天下社稷之人,孤绝对不会亏待你们的。” “太子!太子!太子!”他们在战后的皇宫里高呼呐喊,为这位年轻的帝王所向披靡。 严明迹看了一眼太子抱着的人,他心头一惊:是他!“殿下,这位怎么了?” “刚刚叛臣祁静来杀孤,幸好他挡下了。快叫御医!”太子跟旁边来救驾的人吩咐道,送走了伤者之后,他看了一眼皇宫,“清理战场,三日后登基。” “殿下,这是不是太急了,总得选个黄道吉日吧?”旁边跟着他的太傅杜知提醒他。 “太傅多虑了,国不可一日无君,我等得了,这天下的百姓可等不了,就明天。” 杜知深感欣慰,自己将太子教导得如此爱民爱天下,日后一定是个励精图治,能重振朝纲的明君。 安排完所有的事情之后,太子守在邢俊身边。这时,岑妃来看望殿下。 “你怎么来了?” “太子殿下,您之前的承诺可还算数?” “岑妃,为何你执意要离开皇宫?留在我身边不好吗?”太子握着邢俊的手问她。 “皇宫我已经呆了十年了,早就厌倦了。” “可是,毒杀我父皇的人我怎么能让她逍遥法外呢?”太子摩挲着下巴。 “太子殿下,当初可是你授意我这么做的,现在你后悔了?” “我从没授意你这么做,只是让你看着办。” “你现在到底放不放我出宫?” “不放!你必须呆在在这里!” “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岑妃没有想到太子会这样出尔反尔。 “因为我在皇宫太孤独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不是吗?还有那个戴黄金面具的不是吗?你寂寞,你空虚,难道就要让所有人陪你受罪吗?我不管,我一定要离开皇宫!”岑妃的情绪有点激动。 “朕明天登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说不许走,你就不许走!你以为你走得了吗?”太子的眸子有些冰冷。 “你以为你是天子就可以胡作非为吗?要不要我也把你毒死,让你去地下找你那个倒霉的糊涂父皇?”岑妃威胁道,“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反正谋杀天子的罪名我又不是没背过。” “不要!不要!岑妃姐姐,为我留下来,可以吗?”太子殿下发现岑妃一向吃软不吃硬,干脆服个软,拉着她的袖口乞求她。 岑妃无动于衷,想当初,她被送入皇宫,孤苦伶仃,小太子在御花园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也是这么拉着她。“凭什么我要为了你留下来?你跟我是什么关系?” “你……你是整个皇宫中唯一可以和我说心里话的人。如果你愿意留下来,我可以让你坐上掌管六宫的位置。” “哈哈哈,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按照辈分,我是你父皇的妃子,也算是你的母妃之一啊!”她转身,伸手托起太子的下巴,“你对我有感情吗?没有!你喜欢的是床上那个小宦官,你留我下来,只是因为害怕孤单,害怕没有人陪你说话。你懂吗?” “我懂,只要你留下,皇宫的大门可以随意进出。” “男宠呢?”岑妃问道。 太子牙关一咬:“男宠可以随意挑选。” “算了吧,我可不想整日被你手下的大臣弹劾!送我走吧,宁儿。”她推开太子拽着的手。 “宁儿知道错了,等我登基之后,就送你出宫,可好?”他退了一步,对眼前这个女人一直挽留,但是他知道,他留不住她。 “希望你信守诺言,别再反悔了。”岑妃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太子殿下,您这样就放走了?多可惜啊!”齐思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引诱他走上歧路。 “你滚开!” “要是我啊,就直接把人囚禁在皇宫里。”他从身后环抱太子的腰,“对吧,岑妃之前既然肯在宫里呆十年,为什么不肯继续为你在皇宫再呆十年呢?” “她要自由。” “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自由,她出了皇宫,会被生活所迫,柴米油盐,同样不自由。你把她强留在皇宫里,她可以衣食无忧,过个十七八年,她有了你的孩子,就不会再离开了。” “这……” “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你是一国之君,想要什么会得不到呢?”齐思宁在面具之下的半张脸显露出诡异之气,他在一步步将太子引诱,唤醒太子内心被压抑许久的欲望。 ☆、同生蛊 三日后,太子登基大典如期举行,岑妃在殿中坐卧不安,原因是她早上收到一封密信:太子将在登基之日娶你。 她看后,只觉五雷轰顶,银牙咬碎,将密信揉在手里:“太子的翅膀硬了,什么事都敢做啊!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样把我留在皇宫。太子,别怪我不念旧情,全都是你逼我的!” 朝堂之上,太子登基成为大夏的新皇帝,他刚想宣布一件事情,一个宦官匆匆跑进来:“皇上!皇上!岑妃娘娘的寝殿着火了,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人救出来了吗?” “没有!火势太大,里面的人恐怕……” 宦官还没有说完,他就立即冲去岑妃殿,周围的人拦住他:“皇上,大典重要啊!不能离场。” “是啊!是啊!反正人已经救不回来了,您去了也只是徒增烦恼。” 众官员集体请求皇帝不要为了区区一个岑妃离开大典。他看着朝中所有人,都对他给予厚望。他愣愣地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他将迷茫的目光投向太傅杜知,询问后者的意见。杜知摇摇头,示意他不要离开大典。 他失魂落魄地坐回龙椅上,无心再进行大典了。 大典结束时,已经是晚上了,他匆匆忙忙感到岑妃的寝殿中,那里已经是一片焦土,他看到殿外的梧桐被烧了一半,只剩下残枝败叶在风中凌乱。 他哭了,蹲下来,捂着脸,哭了。 这偌大的皇宫里,所有人都觉得他应该博爱天下,好好成为继承人,每日按着先生、太傅、父皇和母后的要求做事。仿佛他生来就该是这样。只有十岁时遇见的岑妃,她带着他放风筝,做草环,斗蛐蛐……感受到了普通人家孩子的童年生活。 他沉浸在回忆里,不知是哭是笑,抹干净眼泪,嘟嘟囔囔:“岑妃,宁儿错了!不该将你强留在皇宫。一路走好!” 随后,又忍不住埋头哭起来。 这时,他感觉自己左肩一沉,一双大手握住了肩膀。他抬头一看,是齐思宁,撇开头,不想让这个人看见自己的勒痕。 齐思宁破天荒地没有奚落他,而是将他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什么话也没说。 * 严明迹在大典结束之前就离开了,因为他一向不喜欢那种推杯换盏的宴会,太过于喧闹。 他独自一人,不知不觉就晃荡到了东宫。在高墙外,他有意无意地朝里面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却看到有个黑衣人在里面偷东西,他立即跃墙而上,翻进了东宫。 那黑衣人看见有人进来,立即想逃走。 “想逃?留下姓名!”他与黑衣人搏斗一番,最终黑衣人狡猾地将他引到邢俊养病的地方,消失了。 他一路追进来,以为黑衣人进了太子寝殿,便推门而入。谁知,门一推开,看见的是邢俊。后者的伤势已经恢复了一点,可以下床走动了。严明迹推门进来时,他正好在扶着案桌走路。 “你……好了?”严明迹看着他,心情复杂。 “将军不该来这里。”邢俊转身背对他。 “邢俊?邢公公?你飞黄腾达了就不认识我了,是吗?当初我们一起守城,一起抓刺客,一起吃饼,你还说要带我去你家……” “够了!你不要再说以前的事了,都过去了。” “过去?好啊!邢公公,过去的事咱们就不提了,咱们说说现在的事吧!你爬上了太子的床可真长能耐了。说说你怎么爬上太子殿下的床吗?”严明迹奚落他。 邢俊听着这一句句刺耳的话,每一句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还是最柔软的那一块。 “怎么?你难道没有什么可说的吗?一直躲着我,为什么?我从西北一路晋升,也是你干的吧?”严明迹大步流星走进来,拽着对方的手,“别沉默!说啊!” 邢俊看着他:“我没什么好说的。” “我只问你一句,你打算怎么祸害太子?” “我没祸害谁!我……”他想说一切事情,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说啊!你连魅惑人主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是说不出来的?”严明迹的话就像大刀砍在他心上。 他再也扛不住了,戳着严将军的胸口一字一句地倒苦水:“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进宫?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爬殿下的床?这么多年我受的苦你知道吗?当初他们安排去当太监的,是你!是你严明迹!不是我!” 严明迹听到后面一句话,愣愣地伫立在原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接着说:“对,你能从西北回来,全是我的功劳,是我为你卖身求来的!你满意了吧!严将军。” “你给我说清楚,当初发配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他抓着对方的手,却没有想到对方的手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有点软,茧子也消失了不少。 “我以为你回来后回去查发配边疆的事,看来是我太天真了!当初,他们安排你入宫当太监,我看你被打得半死,于心不忍,就替你进宫了。我进了宫之后,是最低贱的一类太监,连服侍贵人的机会都没有,整日被上等太监欺负。后来我听说你在西北过得不如意,拼死拼活得来的军功被人抢走,我就开始盘算如何接近皇上,然而机缘巧合之下,我接近的是太子。” “你……”严明迹知道一切事情后,原本有很多想说的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怎么样?是不是特别贱?你特别想杀我?来啊!反正我这贱命一条,你要就拿去好了!”他看了一眼对方,轻蔑地笑了一下,“再告诉你一件事,先帝是被我毒死的。” “你!真是你做的?” “太子旨意,不敢不从。”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三下,“太子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好,你要小心!好了,我话也说完了,将军还是早点离开吧,免得产生什么误会。” “我不信!是不是你在背后教唆太子?”严明迹揪着他的衣襟问道。 “你们在干什么?”皇上站在门外喊道,“严将军,这里是可不是随便能进来的。” “殿……皇上,臣只是路过,看见有窃贼就跟进来了。”严明迹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半跪在地上。 “哦,可有捉到?” “臣无能,让他跑了。” “跑了?既然如此,严将军为何不去查,而要在这里逼问我的人?”皇上走进来,冷着脸问。 “皇上,严将军只是抓贼心切……”邢俊向他求情。 “我问你了吗?邢公公,难道以前没人教过你少说话多做事吗?”皇上看起来有点生气,不知道刚刚那些话他听到了多少。 “是,属下立即去查。”严明迹看了邢俊一眼,立即退下。 邢俊倒了杯茶:“皇上,请喝茶。” 皇上接过茶杯,看了一眼里面的茶水,正泛着涟漪,他泯了一口,随后将剩下的茶水泼到邢俊脸上。 邢俊立即跪下来:“皇上,我错了,请您息怒。” “错哪儿了?” “我……我不该跟严将军说下毒的事。” “看来你还是没有清楚自己错在哪儿了。”皇上看了他一眼,抬手捏着对方的下巴,“孤那么宠爱你,你为什么要背叛孤?” “我……” “从一开始你接近孤就是有目的的,对不对?都是为了严明迹,对不对?” “皇上,不是的,不是的!真的不是您看到的这样。”邢俊跪在他脚下哀求。 “孤只相信看到的和听到的。邢俊,孤那么宠爱你,你为什么要背叛孤?”皇上掐着对方的脖子,后者额上青筋暴起,面红耳赤,在即将窒息的边缘,他又松开了手。 他将对方的衣襟剥开,用剥下的衣襟捆住对方双手,动作粗暴。邢俊看着眼前这个人有点陌生,除了这副皮囊,完全不像朝夕相处的太子,他有些害怕,挣扎到:“求求你,放过我吧!太子殿下,我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背叛你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放过你?孤以前对你那么好,你呢?是怎么回报孤的?”他将人抱起,摔到龙床上,压上去…… “不要啊!不要啊!殿……殿……下!我……” …… 坐在门外凉亭处的齐思宁正一边斟酒自酌,一边饶有兴味地看着东宫太子寝殿里的烛火明灭。他脚边烧着一盆火,待火势大些,他随手将一套黑衣丢进火盆中。“过了今夜,太子殿下从今往后就只属于我一人了。” 东宫之内,翻云覆雨,玉体交错,罗帐昏灯中呼吸缠绵,本以为是一场欢悦盛宴,在某人来说,其实是一场无情的惩罚。 太子将今晚的不痛快与愤怒都发泄在他身上,下手失了轻重,此时床上已是猩红点点,血迹斑斑,血迹自然也是狼狈不堪。 “孤早跟你说过,你并非孤的唯一,孤也并非无你不可。从今日起,不!从此时此刻起,邢俊,你被逐出宫了,以后不许再踏入宫中一步,否则……杀无赦!”他披上衣服,贴近皮肤的长发被汗水浸透,垂在肩上,表情却非常冷淡,仿佛在打发陌生人一样。 邢俊穿上衣服,动作特别缓慢,下床后跪在地上拜谢殿下:“谢殿下不杀之恩。” 他没有理会他的跪拜,披衣起身,目光瞥向窗外,背对着邢俊。 邢俊慢慢地站起来,一步步走出门去,某处撕裂的伤口还在流血,他连走路都有些困难。出了门,走在长长的宫廊中,他脑袋空空的,目光也呆呆的,直愣愣地看着前方。他对太子殿下并没有感情,只是与他生活久了,习惯了那个人而已。 ☆、同生蛊 “哟,这不是邢公公吗?怎么一个人走出来?不跟皇上一起出来吗?”李公公问道。他曾经是打压邢俊的其中一个,后来邢俊得到太子帮助,便学乖了。但是邢俊并不买账,把对方赌钱的事情揭发出来。 邢俊没有回答他,只是慢慢走出宫。 “我看,他是被抛弃了吧!”旁边的一个小太监戏谑道。 “大家有仇的赶紧来报啊!”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周围路过的太监们都笑起来。 李公公上前踹了邢俊一脚:“不要脸的东西!太子殿下的床你也敢爬上去?卖身求荣的家伙!呸!” 接着其他人也跟着来打他,有些有仇,有些没仇,只是没仇的大多想巴结李公公而已,或是想借机出口恶气,谁让你被太子看上,而我们没有被看上呢?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邢俊抱着自己的脑袋,在距离宫门不远处被打了一顿。待那些人出完气,离开后,他才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麻木地走出宫门。 他被太子逐出宫时,没有哭;他被众人群殴时,没有哭;可是,当他走出宫门时,看到某人的背影,眼泪却瞬间决堤了! “欢迎回家。”严明迹向他张开双臂,温和地对他笑。 他站在原地,竟有点不知所措。最后还是严明迹上前来,把他揽入怀里。 在温暖厚实的胸膛中,他的眼泪蹭在了对方粗布衣裳上,在对方身上,他还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烙饼味道。他抬起头:“将……将军,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本来出了宫想直接回军营的,后来路过你家烧饼铺,你爹娘问起你的去处,我没告诉他们。后来兰若夏的人给我传来消息说你今晚会被逐出宫,我就赶来接你了。”他指着旁边一匹气喘吁吁的马给他看,只见马鬃毛都被汗水打湿了贴在棱骨上。 邢俊第一次露出了由衷的一笑。 “没受伤吧?” 他摇摇头,然而苍白的脸色出卖了他,他体力不支,顺势倒下。胸前的剑伤本来已经止血了,因为今晚那事又裂开了,胸前的衣襟渗出了红色的血。 “还说没事!走,我带你去看大夫。” “不去!不去!” “怎么了?这么严重的伤怎么能不去看大夫?听话。” “我不去!回去止止血就可以了。”他很抵触去看大夫,怕被大夫看出其他地方的伤就不好了。 “你在怕什么?看你走路的样子,你跟太子的事多多少少我都能猜到,在我面前,不用掩饰……” “将军,你不介意?” “不介意。”严明迹摇摇头,“既然你不想去,那我们先回家。你爹娘还在烧饼铺等你。” “嗯。”他任由将军抱着,上马。 * 回到南越,岑暮带着易朝去禁地,勒诗里拦住他:“殿下,你疯了!你真要用同生蛊去救他?” “对。你们别拦着我。”岑暮坚定地抱着奄奄一息的某人。 “你知道同生蛊有多危险吗?一不下心会被你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勒诗里,你爱过吗?你知道有些人会比你自己的命更重要吗?他是我此生唯一一个爱的男人,我一定要救他。” 勒诗里还想着要劝劝他,一旁的甘启来拉住她,让她不要再掺和殿下的事情了。她叹了口气,终于放弃了。“殿下,你也老大不小了,自己长点心吧。我不管了!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对了,殿下,上次我去处理珈乐道公的后事时,他叫我转交一句话给你,在阁楼最底层有你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你去找过么?” “没有找到。可能只要你才能找到。” “好,我去看看。你们两个守在禁地门外,有事情立即通知我。” “是。” “对了,下一任守门人在哪里?等一下把他叫过来,我想见见。” “殿下,他叫你先拿了道公的遗物之后去禁地,他在禁地门口等你。” “好,我知道了。” 他带着易朝来到禁地的守门人珈乐居处,在易朝被带去长安的时候,珈乐就死了,岑暮没有亲自回来料理这位南越禁地守门人的后事。 阁楼连接着旁边的一棵树,看起来更像是一座鸟巢。珈乐屋里的东西都没有改变过位置,所以,那东西应该还在原来的地方。 珈乐到底想把什么东西交给我?岑暮在心里暗自揣测。他将人放在阁楼上的竹床上,自己进入阁楼内部搜寻。 小阁楼里四处飘着一股竹子的清香,尽管经历很多的风吹雨打,依旧没有多少发霉或是被虫蛀的状况。这主要得益于珈乐作为禁地守门人特制药方。 他四处看看,左边是一个书架,上面的东西多为瓶瓶罐罐,看起来似乎是珈乐生前养蛊用的。右边是一张东西向的藤桌子,上面只在中央拜访有一个花瓶,瓶里插着一朵开败的红杜鹃,早就晾成了干花。 他走过去,拿起花瓶,只见花瓶底部画着一个箭头,箭头指向正好是那棵树。他又按照箭头的指示,走向树干。 这是一棵大约十个人环抱都抱不过来的大榕树,榕树的树干上还有很多垂下来的须。他围着树干走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难道在树里面? 他走近去,敲敲树干,发现有些地方是空心的。他似乎明白什么似的,立即把树皮挖开。里面正好形成了一个类似于抽屉的空间方格。 在格子中间放着一个黑檀木小方盒,上了锁。周围有很多小蛇在守着,估计里面还有一个更厉害的毒物在看守。岑暮对珈乐太了解了,他们这些成为守门人的人,心眼都比一般人多。 他将手掌割开,放血,引出看守黑匣子的毒虫,先是黑蛇,再到蜈蚣,最后是剧毒蜘蛛,这要是贸然把手伸进去拿东西,不死也残。这毒虫呢,也不是谁的血都能引出来的,只有南越王族的血可以,它们是认亲的。 待毒虫们离开之后,他拿出黑匣子,打开,里面只有一封信,大意是殿下,老朽愧对南越王族,所以特地让自己的儿子阿乐沐去魏城雨手下卧底,暗中帮助岑暮。底下还有一张如何使用同生蛊的介绍书。 “他愧对南越王族?他做了什么事能让他愧疚了一辈子呢?”岑暮收好书信自言自语。来不及想太多,他赶紧把伤者带去禁地。 禁地是南越最神秘的存在,它里面一般是用来养同生蛊的。岑暮虽然作为二殿下,长大后并没有进过里面,只有南越王偶尔会进去看一两眼。 在禁地外守着的是一个南越装扮的男子,大约十五六岁左右,他一看见岑暮,就立即参拜:“殿下!” “免礼,你能打开禁地吗?” “不能。师父走得突然,并没有留下任何打开的方法。” “你可知道同生蛊?” “知道一点,同生蛊,同生蛊,想同生,先共死。但是,平时师父不会告诉我这个蛊的制作方法和用法,因为它有违天理,逆天而行,终究是不自量力。” “现在还有这种蛊吗?” “里面或许有。” 岑暮看着禁地大门,他仔细研究了一遍:“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师父临终前告诉我一句话。” “什么话?” “钥匙一直都在殿下手中。” “还有吗?” “没有了,殿下,我先退下了。” “等等,你叫什么?” “道公赐名阿乐沐。” 岑暮再次打量一下眼前这个人,眉眼与之前看到的阿乐沐有几分相似,“哪个乐?哪个沐?” “安乐的乐,三点水加木头的木。怎么了?殿下,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你先下去吧。”他仔细看看禁地旁边的石头上,有一个圆形的凹陷口,上面还有细微的花纹。他看着眼熟,好像……好像是当初易朝抵押给他的半块玉佩上面的花纹,他把两块玉佩找出来,另一块是在渺云洲时巫栎给他们的。 他把两块玉佩拿出来对比,竟然能严丝合缝地拼接到一起,而且完全合适禁地石头上的凹槽。看着禁地的大门在缓缓打开,他额角的靑筋在剧烈跳动,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巫栎的玉佩是从哪里得到的? 易朝的呼吸越来越弱,手脚也越来越冰凉,上天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二话不说,他带着人进入禁地。刚刚走入禁地,一股熟悉的记忆开始像洪水一样喷涌而出,一下子涌进他的脑袋中,使他头痛欲裂。 不远处是万蝶谷,哪里有无数只记忆之蝶在飞动,闪动翅膀引起的轻微气流尽可以形成一阵风,把谷中开花的花粉融入空气中,原本无畏的空气也因此变得甜腻起来。 还没有走动几步,他便跪倒在地上,嘴角渗出了血。易朝自然也被他摔到了地上。 两人在万蝶谷中昏迷不醒,蝴蝶停在他们身上,空气中的甜腻的花粉也纷纷落到他们的发上,衣上…… 岑暮进入到一个幻境中,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大约七岁左右,他对这一段时间没什么记忆,主要是受伤忘记了。 “你想起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同生蛊 他回头一看,竟然是易朝。 “你……你竟然好了?” “没有,这里是幻境。你把我带去何处医治?怎会突然进入幻境里?” “南越禁地——万蝶谷。我都不知道自己以前还来过。”他看着年幼的自己悄悄跟在爹娘身后进入万蝶谷,他也拉着易朝的手,“走!跟去看看!” 两人进入禁地,看到珈乐在万蝶谷中设坛施法祷告,旁边还有一个中年男子,眉目之间跟易朝有几分相似之处,怀里还抱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那是我爹易云海,他抱着的是小时候的我。”易朝转过头来解释。 “你都记得?” “不!一开始不记得,是后来才一点点想起的。” “是我给爹娘守灵那夜,你说头疼的那一次?” “差不多,当时想起了一些零零星星的片段。”易朝握紧对方的手。 “你还看到了什么?” “珈乐不小心把同生蛊种到了你身上。” 幻境里珈乐神神叨叨地唱唱跳跳之后,打开一个竹筒,里面飞出两只蝴蝶,一红一黑,刚飞到半空中,就变成两缕轻烟消失在阳光中,接着,周围的蝴蝶都成群结队地围过来,盘桓在刚刚那两只蝴蝶消失的地方。随后,蝴蝶们一只接着一只从空中掉下来,死亡。地面上铺了一层蝴蝶的尸体,像一地的落花一样。 “这是……?” “应该是在制作同生蛊。”岑暮看着这个悲壮的场面,有点难受,一只蝴蝶死了,另一只蝴蝶会跟着殉情。 “阿郎,答应我,如果我死了,千万不要为我殉情。”易朝撩起他垂在脸庞的长发。 “殉不殉情是我的事,不用你管。如果你不想我死,那你就不要死。” 易朝沉默不语。 接着,珈乐把竹筒倒出来,里面是两个蝴蝶茧,“这是同生蛊,一颗给他吃,一颗给与他共命的人吃。同生蛊最大的好处就是有一个人活着,另一个无论受多重的伤都不会死亡。最大的好处也是它最大的坏处,只要有一个人死了,另一个就必须死。” “云海兄,你再考虑一下。”南越王劝道。 “好吧,容我再想几天。这个药另一半先留在道公您那吧。”易云海只接过半颗让易朝服下。 “后来,是我哥带我去偷药,我吃下去了。” “你吃了?跟我共命的是你?”易朝恍然大悟,“难怪我第一眼见到你会觉得你熟悉,会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你,都只是因为你跟我共命十几年。” “所以,你不要想着死。你死了,我就活不成了。”他将易朝摁在旁边的石壁上,小心亲吻。 “痛么?”易朝伸手抚摸对方的脸庞。 “你说呢?如果不痛的话,我怎么会连做梦都害怕呢?同生蛊,同生蛊,想同生,先共死。我吃了之后,就跟中毒一样,差点死了。” “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后来嘛,是珈乐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把同生蛊压制住了,我也就忘了这段记忆。你说,我要是能把被压制的同生蛊激活,是不是就不用再重新种了?” “你想怎么激活?我告诉你,阿郎,不许做危险的事。” “放心,放心,我的易大人!咱俩的命是绑在一起的,我不会乱来的。” 这时,周围的环境发生了急剧变化,蝴蝶们接二连三地朝他们两个冲来,围着他们发动进攻。 “快走!”岑暮拉起对方的手冲出万蝶谷。 蝴蝶们也跟着,在后边穷追不舍,霎时间整个世界都形成了一阵蝴蝶旋风,将周围的树叶、花都卷起来,纷纷扬扬,却极具攻击力。 易朝边跑边感觉自己的鼻子有点痒,他的脸迅速变红,气管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一样,呼吸困难。他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却一点效果都没有。紧接着,他的脸变成酱紫色。 “别呼吸!空气中有花粉,都是这些蝴蝶的养料。”岑暮捂住对方的口鼻,但是似乎来不及了。 易朝缺氧开始意识模糊,他看不清眼前的环境,只剩下双手死死地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岑暮的手。 “来不及了!”他把对方的手搭到自己的肩上,右手揽过易朝的腰,直接攀着左侧崖壁的藤条而上,身后是铺天盖地的蝴蝶像落叶一样簌簌飞来。 他知道崖壁上有个通道,可以直接穿过万蝶谷进入到禁地的另外一个地方——空城境,在坊间传闻的“岭外云林花深浅,雾隐成山空城境。”南越王就是空城境之主,当时他跟易朝一行人说起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他们这件事。 上到通道外,他回头看见蝴蝶依旧穷追不舍,干脆点燃火把,将飞进来的蝴蝶一把火烧成了灰。先进来的蝴蝶被火把点燃,赶紧退出去,可是后面还有许多追上来的蝴蝶没有来得及停住,也被带出来的火星点燃翅膀。 它们从空中坠落,伴着灰烬,伴着尘埃…… “易晓天!易晓天!你醒醒?我们快安全了!”他拍拍这个倚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人,后者意识模模糊糊的,竟对着他傻笑。 “你怎么回事?” “嘿嘿!阿郎,我好像很久以前就见过你?”易朝笑呵呵地看着他,靠得很近,说话时的气流似有若无地扫过他侧脸颊。 “不是好像,就是很早就见过。你怎么像喝醉了一样?”他伸手摸摸对方的额头,有点烫手,“你怎么那么烫?哪里不舒服?” “阿郎,我哪里都不舒服。”他完全没了平时那种正襟危坐的样子,嘟着小嘴,把全身的重量压在岑暮的肩上,几乎是挂在对方身上似的。 “……”岑暮并没有听说过万蝶谷的花粉会有什么异常的毒性。但是以防万一,他将对方全身上上下下都检查了一遍,没有什么问题。 “阿郎,我难受!” “哪里难受?” “热……我觉得很热。”易朝忍不住解开自己的衣襟。 岑暮摸摸他的脸,确实很烫,这时,外边的火熄灭了,蝴蝶开始试探进入通道里。 “走!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他把人半扛在肩上,一路从通道往里走,穿过山体,尽头处是一个圆形的亮光。 两人一直往前冲,冲出山洞,他们径直下落,掉落到一个温泉中。追着他们一路过来的蝴蝶像泉水一样涌出通道。 易朝喝几口水,迷迷糊糊地从水里冒出头来,蝴蝶们似乎发现有活人了立即向易朝这边俯冲下来。说时迟那时快,岑暮一把将人按进水里。蝴蝶略过湖面,有几只打湿1翅膀,直接掉在湖水里淹死了。 易朝挣扎着,咕噜噜冒出了一串气泡。岑暮将他搂进怀中,用双臂将人圈起来,吻上去,撬开对方的嘴,渡了一口气过去。 易朝安静下来,没有再挣扎,双手渐渐地抬起来,搭在对方的腰间,那里隔着衣裳还可以摸到厚实健壮的腰肌。 岑暮原本只是想给对方渡口气,但是这一渡时间有点长,渐渐变了味道,他感觉到了对方第一次主动将舌头伸入自己口中,挑逗。渐渐地,他不止回应他,还更加将人搂得更紧…… 空中的蝴蝶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他往上游,将人一把捞起来,擦去对方脸上的水珠。隔着温泉氤氲的水汽,对方的眸子在水雾中颇为迷离,湿漉漉的长发贴着额角,还有那刚出水的皮肤,水珠流淌过的痕迹清晰可见。 “阿郎,我……热……”他开口呼唤最亲昵的名字,双手还搭在对方的腰间,一副欲求不满的形象呼之欲出。 岑暮太阳穴里的靑筋在跳动着,他对这样的易晓天完全没有抵抗力,沾着水珠的眉,迷离的双眼,白皙诱人的皮肤,以及往下水珠流过的锁骨…… 他把人摁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大人,您这样子可真让我难以把持啊!”他封住对方的嘴,舌头撬开对方的唇齿,将里面肆虐掠夺一番,角角落落全都据为己有……同时手还温柔地剥开对方的衣裳,先是腰带,接着是肩膀,将衣裳褪到手肘的时候,他就等不及脱自己的。 虽然是幻境,但是他感觉好真实!尤其是抱得美人归,如果这是幻境,那么他宁愿一辈子都不要醒来。 温泉的水花四溅,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泛滥开来,一圈又一圈的激荡冲击两人的内心。 被压在身下的易朝在对方低头亲吻他时,下意识偏开头,使得对方的吻落在了侧颈上。岑暮掰过他的脸颊,让他看着自己,“大人,你在躲什么?” “我……我……” 还没等他说完,岑暮低头衔住他的唇:“我心悦你,不辨男女。 易朝睁大了眼睛盯着他,想说话,却始终没有出声。岑暮低头亲吻他的眼睛:“不用说话,把你整个交给我就好了。” 霎时间,他心潮澎湃,所有的犹豫都化作云烟消散在无尽的泉水中,他闭上眼睛,直接咬在对方的唇上,一丝腥甜沁入他的口舌中,他狠心把对方的嘴唇咬破了。 岑暮舔舔被咬破的下唇,坏笑:“易大人平日里看起来温文尔雅,想不到凶起来可真够狠的!”他顿了一下,故意买个关子,“不过……我喜欢!” 他将人扑到,拖入温泉中,水花四溅,两人在温泉里缠绵悱恻,纵不知天长岁远,只恨良宵苦短,玉肌相亲,唇齿相迎…… ☆、同生蛊 他从一场春梦中醒来,此时万蝶谷中已经是夜晚了,天幕中明星莹莹,东散西缀,谷中的花竟然一夜之间全数凋零,只剩下一个个枯萎的花茎。蝴蝶自然也都散落到地上,一派的萧瑟凄凉。 不过,只要易朝在他身边,一切都无所畏惧。他看了一眼躺在他身边的人,后者正在沉睡中,虽然醒不过来,但脸色已经比之前的要好很多。 他抓起易朝的手,号脉,脉搏也比之前要稳定许多,他总算松了一口气。“看来你身上确实是跟我种的同生蛊,此后,你我的命就绑在一起了,天注定,谁也丢不掉谁!”他把易朝的长发理顺,在后者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随后,又把人抱起来,继续往万蝶谷走。 “同生蛊!同生蛊!想同生,先共死!” 他走到谷中时,周围响起一阵小儿唱童谣的声音,唱的就是关于同生蛊。 不就是共死吗?让我以命换命都没关系!只要能救回易朝! 他没有停下步伐,很坚定地向山谷里走去…… 霎时间,天旋地转,整个万蝶谷躺在地上的死蝴蝶都莫名其妙地飞起来,像被人操纵似的。 岑暮的嘴角露出微笑,他没有抵抗,而是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等着这一场浩大的蝴蝶旋风将他们包围,困死。 在濒临生死的一瞬,他要告诉自己不能睡,不能闭眼,否则两个人就永远没有复活的机会了。 黑暗无光,耳边只剩下无尽的风声,沙沙沙……接连不断…… 无数的蝴蝶在咬啮着他的身体,他跪倒在地,双手却死死地环绕着易朝,保护后者…… 他的眼角想要溢出泪水,但他忍住了,牙齿咬破舌头,却还是没有把怀里的人松开一分一毫。他把脸埋在易朝的颈处,那人渐渐变凉的体温让他的心比现在万蝶蚀骨还要痛上百倍! “如果这一次,真的要同赴地狱,我也会陪着你,为你披荆斩棘!易晓天,你睁开眼看看我!看看你的阿郎!” 他歇斯底里在易朝的耳畔喊道,可是对方不仅没有一丁点儿反应,原本微弱的呼吸消失了! “易朝!”他匍匐在地上,仰天长嚎,嘴里喷出一大口血。 眼前的蝴蝶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渐渐将他们包围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中。 黑暗里,岑暮视线中最后的影子是一句咒语,那是创造万蝶谷的人留下的最珍贵的信息,“我明白了!” 可是已经有些晚了,他们被困在蝴蝶矩阵里,从里面根本就是万难冲破! “这些蝴蝶把我们困在这里,不就是象征着蝴蝶茧吗?如果我们能破茧,不久能成蝶了吗?”他对着易朝,虽然明明知道对方什么也听不到,可是他还是想跟他说话! 他扫视了蝴蝶茧子内部,都是黑乎乎的一片,根本没有什么口子可以出去,于是镇定心情,拖着残躯在想办法:“如果茧子内部没有出口,那蝴蝶幼虫又如何破茧呢?那一句咒语会不会就是前辈留下的关键——破茧的关键!” 岑暮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被蝴蝶咬噬的伤口,已经发黑变色,流出了不少的污血,但他无心处理伤口,他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把易朝带出去! 他摸向腰间,发现自己的匕首掉了,二话不说咬破手指,在蝴蝶矩阵内写咒语。 一句、两句、三句……十句……他没有看到易朝醒来,也没有发现蝴蝶矩阵有松动的痕迹,心里有些失望,但是,他唯一能做的,不就是用血在写咒语吗? 他继续写下去,一百句、两百句、三百句……一千句…… 岑暮拖着绝望的手指在蝴蝶茧子内写咒语,麻木机械地画着鬼画符一般的古老文字,易朝的身上也被他写满了咒语,而他蘸着血的手指已经被磨破了…… 他失血过多,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终于,体力不支,倒下去。 * 易朝醒来时,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一间竹屋里,满屋子都是竹子的清香,竹窗下挂着一只草编的蝴蝶,风将它吹得左右摇晃。 我不是被炸伤吗?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儿?他回忆了一下,好像在梦境中看见岑暮,那时他们好像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他猛然清醒过来,“对!阿郎在找同生蛊救我!” 他披衣起身,走出竹屋,步履匆匆。 勒诗里在庭院里晒草药,看见他,没给什么好脸色。 易朝叫住她:“勒诗里,这是哪儿?阿郎呢?阿郎还……” “活着!”勒诗里将手中的草药丢到竹筐里,站起来,拍拍手上的尘,“易大人,如果你不喜欢我们殿下,就请您高抬贵手,放过他吧!别再这么吊着他了,他为你万蝶穿心,差点放干自己身上的血写咒语!你为他做过什么?如果不喜欢,就直接拒绝殿下,咱们殿下也不是没人……” “勒诗里,住口!”勒诗里的要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人打断了。 两人循着声音看去,岑暮一手扶着门,肩上披着衣裳,看起来有点虚弱。 “殿……殿……下。”勒诗里看着他竟没了之前咄咄逼人的气势。 “这是我跟易大人之间的事,你不要管,什么都不要再说了。”岑暮咳了几声,肩上披着的衣裳也滑下几分,露出了肩上的伤,他赶紧把衣裳拉起来掩盖住。 易朝的眼睛也是利得很,他推开勒诗里,径直走向岑暮:“阿郎!你到底还有多少瞒着我?” 他将人直接拖回竹屋内,反手关上门,扯开对方身上披着的衣裳,着实吃了一惊。对方身上全是细细密密的伤口,像是用针扎出来的小孔似的。“这是怎么弄伤的?” 岑暮拽过衣裳,对方没有放手:“放手!” “不放!告诉我怎么回事?”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让我误以为你想跟我上床!把衣服给我!” “上就上!”易朝将人推倒在床上,自己压上去,看着对方身上的伤口,他心疼,他轻轻伸手抚摸,“告诉我怎么回事?” 岑暮咬着嘴唇,犹豫了很久:“激活同生蛊的代价!”他用下巴示意对方看看这间屋子。 易朝支起半边身子,环顾四周,屋子的四面墙壁都是用血写的符号,一串连着一串,有些还重叠在一起,每一笔甚至是一个点都像针一样刺进他的眼里,扎进他心里。“都是你写的?” 对方点点头。 他抓起岑暮的手,每一根手指上都有伤口,他将手拉近自己的嘴,用心吻着。 岑暮看着他,强忍了很久的泪连着心里的委屈一并顺着眼角流出来,流到背后枕着的布衾上。 他想抽回手,可是,易朝没有放手。对方低头在他流泪的眼角落下如蜻蜓点水的吻,随后又往下,吻住两片薄唇,企图打开对方的唇齿。 岑暮别开头,推开他,不想让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对方眼中。 “阿郎,你在犹豫什么?” “没什么……” “你对我还是有所保留的,对不对?告诉我,你还瞒着我什么事?” “……”他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易朝的眼睛实在太锐利了,稍稍一瞥,自己内心拼命掩盖的事情都会被他刺破。 “别装哑巴!说啊!”易朝第一次对人露出凶狠的一面,他不是不会生气,只是大多时候,他所遇到的大多数人,都不值得他生气!他捏着岑暮的下巴,强力把对方躲避的脑袋掰回来。但是,岑暮的眼神还是在躲避,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看他。 “看着我!说啊!”他的声音一次比一次高,企图把对方从阴暗孤僻的角落逼出来。 “你不是爱着天下人吗?我在你眼里也像他们一样,殊无二致,不过是你博爱天下中的一粒微尘罢了。你何苦这样为我而气呢?”岑暮仰着脸,看着对方的眼睛。 “不一样!你跟他们不一样。我心悦你,这是你在幻境跟我说的!”他疯狂地吻着对方的嘴,在对方的下唇中央咬出一个伤口,“被咬下唇的人,会跟咬唇的人下辈子成为夫妻。不管同生蛊能让我活多久,我下辈子还要来找你!这一刻,我不关心天下,我只想要你!” 这一刻……这一刻,我不关心天下,我只想要你! 易朝的话像一块巨石撞击着他的心,对方亲吻他,轻咬在他的颈上,每一个动作之间都带着最深的诱惑,是抚慰心伤的良药,是安慰心灵暖,炫耀着最绝色的痕。 他的手摸上了易朝的背部,从背后将对方披着的衣裳撕开,翻身将人压在身下:“我身上有伤,不适合在下面。” “我都行。”他眉头也不带皱一下。 竹楼里春花灿烂,微风常暖襟衫薄,绯梦缠绵,云雨绵绵,日长昼漫漫,十指相扣,玉□□错,怎不耐神仙也羡煞! 说什么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要什么琼楼玉宇,金车白马? 谈什么荣华富贵,锦绣华裳? 人生一世,白驹过隙,一刻春宵便足抵千金! 是梦?是真?是实?是虚? 又何须在意! 想与你朝朝暮暮,一同奔赴生生死死,哪管世人痴痴狂狂莽莽郁郁,终化作一句时不我与! 翻云覆雨之后是坦然面对,面对生死,面对无尽的过去和未来。易朝微喘了一口气,抱着岑暮,鬓边的发微湿:“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易大人,你这样特别像卖身你知道吗?”他用手抚摸对方如墨的长发。 “就当是卖给你了!”易朝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啧,你……好吧。同生蛊只有十年,十年之后,我跟你都会死。” “那又何妨?十年,我们可以做好多事,无论是闲云野鹤,还是庙堂江湖……”易朝还没有说完,岑暮就打断他,“我都陪你!” 他封住他的嘴,再次在床上嬉闹起来。易朝揉着腰就地求饶:“不来了!不来了!” “来嘛!来嘛!再玩一次!乖!” 两人嬉笑打闹的声音从竹屋传出,周围是寂静的竹林,竹影深深,挡住世外微尘…… ☆、终章 翌日清晨,甘启来敲门:“殿下!殿下!在吗?” 屋里的两人还纠缠在一起,易朝拍拍对方的背:“快起来!甘启来叫你!” “我好累!不行了!不行了!起不来了!” “叫你节制些,别纵欲过度……” 岑暮封住他的唇:“你在我身边,怎么可能节制?每时每分都舍不得你离开。” 易朝看着他:“……”没想到这家伙这么粘人! “殿下!你在吗?” “在,有什么事吗?” “京城传来消息,岑妃寝宫失火,很多人都被烧死了!” “那岑妃怎么样?” “没有救出。” 岑暮听到这一句,脸上的幸福笑容一下子消失,他双手支撑在床板上,有些难以置信。易朝看着他的变化,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把人揽到怀里。 “殿下!下一步怎么做?”甘启来在门口问。 “你先去把勒诗里巍山叫到前厅会合,我们一会儿就过去商讨下一步计划。”易朝摸着岑暮的长发替他回话。 “好,易大人我先走了。” “我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死了。”岑暮在他的怀里,抬头看着他。 “不怕,以后我会陪着你,我会成为你唯一的亲人。走吧,他们在前厅等我们。”易朝从床上下来,走了两步路,有些不自然。 “怎么了?” “腰有点疼。”易朝白了他一眼,“下次不能跟你玩这么久。” “易大人,昨晚玩的时候你可没说停啊!还玩得不亦乐乎!”他穿好衣裳,“我背你?” “蹲下。”易朝果然不想走路,直接让他蹲下来,趴到后者背上。“如果他们问起来?” “就是易大人脚还没好,走不了路。”他停顿了一下,又恶趣味地补上一句,“放心,我绝对不会说是我把易大人干到不能走路的!” 易朝感觉头顶一阵乌鸦飞过:哪壶不开提哪壶! 珈乐的禁地守卫处前厅,甘启来、勒诗里、巍山都来了,此外还有一个是珈乐的关门弟子阿乐沐坐在厅前。 “殿下!易大人这是怎么了?”三人问道。 “啊易大人的腿伤还没好,不方便走路。”他把背上的人放在椅子上。 “我们现在先商量下一步计划。”易朝迅速将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说说这几天京城都发生了何事?” “平定祁静之乱后,太子登基成新皇。”巍山先上前来说。 “岑妃的寝宫着火,里面的人都死了。”甘启来补充。 “严明迹将军自愿解甲归田。”勒诗里最后接上。 “为何解甲归田?” “目前不清楚。” “那他现在在何处?” “我们的眼线传回来的消息说他在一家烧饼铺卖烧饼。” “可是邢记烧饼铺?” “好像是这个名字。易大人,你怎么知道的?” “我去过那家烧饼铺,老板和老板娘的儿子叫邢俊,是严明迹的手下,后来入宫当了太监。”易朝垂下眼角简要说了一下。 “兰若夏那边有什么消息?”岑暮觉察到对方的心情不是很好,赶紧转移到另一个话题上。 “还没有,她说有一个人想见见殿下,问殿下什么时候北上长安?” “过两天吧,等易大人身体好一点再说。” “我没事,明天就可以去长安了。”易朝抬头,语气坚决。 “好,一切听易大人的。”他看着他,虽然有些担心,但起码对方心里应该有分寸。 易朝握上他垂在身侧的手:“放心,我没事。” * 战乱之后的长安,不到半月又恢复了它的平静与安详,城道中栽种的牡丹正开得艳丽,纵马疾驰,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恣肆豪迈在这一条天街便可实现。 通往迷烟楼的街上,正缓缓驶过一辆马车,车后跟着三个人,两男一女,女子眉目间颇有英气。马车到达目的地后,便停在门口。 车上先下来的是一个轻装男子,他下来之后,扶着另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下车:“易大人,我们到了。” “走吧。” 一行人进入迷烟楼之后就被雪樱引向最高楼:“她们在楼上久候。” “雪樱姑娘,是谁要见我?”岑暮拉着易朝的手往上跟着引路人走。 “你的故人,见了便知。”雪樱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另外三人,“这三位请留步。” 岑暮回头:“你们先留在这儿,有事我会叫你们。” “可是,殿下,我们要保护您的安全。”勒诗里之前没有来过,不放心。 “这里很安全,三位不用担心。”雪樱宽慰道。 “兰楼主是我的故人,不必担心。”易朝说道。 甘启来和巍山拉着勒诗里:“别太担心了,这里的人都挺好的,咱们去逛逛?” “你们去吧,我在这儿等着。” 易朝和岑暮进去后,看到兰若夏旁边坐着的竟然是岑珏:“阿姐,你……你不是死了吗?” “没有,说来话长,我是自己伪造了一场大火。”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逃出宫。自打我被送入皇宫之后,便一心想着要离开,但是我走不了。后来我遇到了太子,他也想离开,可是他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东西。” “你跟太子……”易朝忍不住问。 “啊?不是情人关系,我们保持着一种奇妙的关系,互相利用,互相怜惜,无论谁死都会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他授意我毒杀皇上,但是我不敢,他给了我一半的毒,另一半恐怕是那个跟在他身边的宦官干的。” “你为何要告诉我们这些?” “不是告诉你们,而是告诉小暮。”她的目光转向岑暮,“你要小心太子这个人,他并不像表面的这么简单。” “嗯,阿姐,后来呢?” “他原本答应只要老皇帝一死,他就会送我出宫,然而,他食言了,竟然打算在登基之日娶我。” “所以你就放了一把火,烧掉寝宫?”岑暮问。她点点头。 “你怎么提前知道这个消息的?” “有人给我送了纸条。” “你可知是谁?” “不知。” “纸条可还在?”一直在一旁静听的兰若夏问。 “在。”岑珏将纸条从袖中拿出,递给兰若夏。 “我马上派人去查查。”兰若夏出门叫雪樱去办。 “太子天性纯良,这事我不信。” “不信?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易大人,你们都被他骗了!我在深宫中活了十年,早见惯了里面吃人不吐骨头的险恶黑暗,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人与人的关系就像变天一样,阴晴不定。这一刻你跟他是生死不渝的朋友,下一刻就可能刀剑相向,鱼死网破。”岑珏说得有些激动。 “阿姐,慢慢说,别激动!我相信你。” 岑珏看了一眼他们一直牵着的手:“你们……什么关系?” 岑暮牵起对方的手:“他是我一生所爱。” 易朝点头默认。 岑珏的表情复杂,目光来回在两人之间徘徊:“算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对了,之前大哥有一个嫂子叫司徒微,下次我带她来见见你。” “司徒微?哪个微?”岑珏眼皮跳得有些厉害。 “微不足道的微。” “她是你大哥的嫂子?” “是啊。” “据我所知,她是太子的人,太子为了联合东越,把她派到东越王的身边□□。” “不可能吧!她说是……”岑暮和易朝对视了一眼,两人才发觉司徒微有问题。“为什么她会有祁静联合东越王的罪证?按她自己的说法,她是被抓到旻州的,怎么会拿得到祁静和东越王勾结的罪证?” “去找司徒微。” “不用找了,我们刚刚收到消息,她死了。”兰若夏回来。 “怎么死的?” “失足落水被淹死的。但是我们在她手上发现了一个龙形玉佩。”兰若夏拿出玉佩。 “是太子的吗?” 兰若夏点点头:“是。我们查过确实是。” “司徒微是太子的人,太子恐怕真的早就开始布这个局了吧?三年前的刺客恐怕与他脱不了干系。”岑暮细想。 “三年前你来京城的事情我跟他说过,可能他从那时候其就开始他的计划了。” “他的目的是什么?”易朝看着岑珏。 “为了权力,为了自由!你们所有人都在逼他要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要说什么话,不能说什么话,他很厌倦这种生活。你知道吗?当一个人在压抑的环境中待久了,他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就是冲破牢笼!种子为什么要发芽?为什么要破土?都是因为压抑,要逃离。”岑珏能感觉到太子的处境,他们是一类人,在深宫里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阿姐,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南越没有了。” “就算有,我也不会再回去的。天高地阔,哪里都可以。而且,兰楼主还邀请我加入迷烟楼。” “是啊,我们迷烟楼最近缺人手,尤其是像岑珏这样的。” “易朝,好好照顾小暮。” “我会的。他也是我此生唯一的爱人。”易朝攥着对方的手。 “阿姐,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 正当里面的交谈正欢愉时,一阵急切的敲门声传来…… ☆、终章 易朝重回朝堂,岑暮在不远处的迷烟楼看着宫城。 杜知意气风发过来祝贺:“晓天兄,恭喜恭喜!” “行之兄,有何可喜?” “你从南归来,安然无恙,不是大喜吗?”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易朝只是淡淡地回了他一句。此时的朝廷早已不同往日,皇上在经历了祁静之乱后,坚决肃清朝野,提拔了一批新人,换掉旧臣。 皇上由面具侍卫扶着来到朝堂,他扫视了一眼底下的人,看到了易朝。“易爱卿功劳甚大,想要什么封赏?” “多谢皇上,臣不求赏赐,但求公正。关于南越的事……” 皇上抬手示意他停下:“南越的事朕自有分寸,天下一统,百姓和乐,不是很好吗?” “是。”易朝无可辩驳。 “先皇在时,我就发觉易爱卿牵挂南方,那不如就封易爱卿为岭南候,替朕驻守南越故地,不知爱卿意下如何?”皇上龙颜微悦,看了一眼旁边的齐思宁,齐思宁不置可否,他守了他二十余年,清楚地知道他在想什么,不止是东越、南越,还有南诏和其他地方也会统一起来。 “臣叩谢陛下。”易朝跪拜领命,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如果南越复国,对朝廷始终是一大隐患,站在朝廷的立场上,他理解皇上,只是不知岑暮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下朝,他回到迷烟楼,岑暮早早就在门口等他:“怎么样?上朝可还顺利?” “顺利,皇上封我为岭南候……”易朝看着他。 “这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你怎么看上去不太开心?” “让我驻守南越故地。” “……”岑暮沉默了一会儿:“这样也好,起码是你守,安排别人我可能不乐意。皇上心里装着一面明镜,他知道换了别人驻守南越我可能会起兵,但是派你驻守,我是绝无可能的。” 易朝抱住他,摸摸对方的头,想安慰,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虽说学富五车,可真正用起来的时候却是捉襟见肘。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我接受。咱们回王城去从新开始,你之前不是说很想去文书台吗?我一直都没有带你去。” “好,那我们明天就启程。” * 易朝重回朝堂,岑暮在不远处的迷烟楼看着宫城。 杜知意气风发过来祝贺:“晓天兄,恭喜恭喜!” “行之兄,有何可喜?” “你从南归来,安然无恙,不是大喜吗?”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易朝只是淡淡地回了他一句。此时的朝廷早已不同往日,皇上在经历了祁静之乱后,坚决肃清朝野,提拔了一批新人,换掉旧臣。 皇上由面具侍卫扶着来到朝堂,他扫视了一眼底下的人,看到了易朝。“易爱卿功劳甚大,想要什么封赏?” “多谢皇上,臣不求赏赐,但求公正。关于南越的事……” 皇上抬手示意他停下:“南越的事朕自有分寸,天下一统,百姓和乐,不是很好吗?” “是。”易朝无可辩驳。 “先皇在时,我就发觉易爱卿牵挂南方,那不如就封易爱卿为岭南候,替朕驻守南越故地,不知爱卿意下如何?”皇上龙颜微悦,看了一眼旁边的齐思宁,齐思宁不置可否,他守了他二十余年,清楚地知道他在想什么,不止是东越、南越,还有南诏和其他地方也会统一起来。 “臣叩谢陛下。”易朝跪拜领命,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如果南越复国,对朝廷始终是一大隐患,站在朝廷的立场上,他理解皇上,只是不知岑暮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下朝,他回到迷烟楼,岑暮早早就在门口等他:“怎么样?上朝可还顺利?” “顺利,皇上封我为岭南候……”易朝看着他。 “这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你怎么看上去不太开心?” “让我驻守南越故地。” “……”岑暮沉默了一会儿:“这样也好,起码是你守,安排别人我可能不乐意。皇上心里装着一面明镜,他知道换了别人驻守南越我可能会起兵,但是派你驻守,我是绝无可能的。” 易朝抱住他,摸摸对方的头,想安慰,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虽说学富五车,可真正用起来的时候却是捉襟见肘。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我接受。咱们回王城去从新开始,你之前不是说很想去文书台吗?我一直都没有带你去。” “好,那我们明天就启程。” “晓天,你们真的打算明天走吗?”兰若夏知道后过来问。 “是,我们打算尽快回去处理政务。” “也行吧。” “有空记得回京城来看看我们。”岑珏从里面走出来,即使穿着一身普通人家的衣裳,身上还是流露出一种无法比拟的贵气。 “知道了,阿姐。我会的。” 南越王城,文殊台,这里是王宫的藏书阁,易朝独自在整理校对古籍。窗外的日影渐渐西斜,昏黄的光落在古籍残卷上,流溢出岁月的味道。 岑暮拿着一盘桂花糕来看他:“张嘴。” “不可在此吃东西,食物碎渣掉落在这里,容易引来蛀虫。” “那好吧,你跟我出去?” “可是我还没校订完呢!” “校订的事情不急,现在这里光线昏暗,容易伤眼,况且还有好多时间呢!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去了你就知道了!”他把人带去一棵桂花树下,此时正是八月,金桂飘香,地面上铺着一层淡黄的桂花,玉桂的旁边是一丛海棠,没有花,但是枝上挂着海棠果。 “你就带我来看这棵树?” “不是哦,拿着。”岑暮递给他一把小铲子,“来,跟我一起挖。” “你在底下埋了什么?” “你猜?猜不到就跟我一起挖。” 两人在树下挖起来,这里的土还算比较疏松不一会儿就挖到了个硬物。再往下挖,原来是一坛酒。 岑暮把酒坛子捧出来:“这是我五年前的生辰埋下的,当时还想着以后会有谁跟我一起喝?” “难道今天是你生辰?” “对啊。”他揭开酒封,递到易朝面前,“你闻闻,多香啊!一晃五年就这么过去了!太快了……”他想起以前的种种事情,鼻子有些发酸,“算了,算了,不想那些了,你陪我喝一杯吗?” “当然。阿郎。” 两人席地而坐,中间只隔着一张小方桌。推杯换盏之间,手指难免会有触碰。 夜色渐深,星光暗淡,初三的弦月挂在空中,空气里弥漫着醉人的酒香和花香。对于岑暮来说,令他沉醉的不是酒和花,而是易晓天,只要对出现在他面前,他的一切注意力都会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 “阿郎,你醉了。” “是啊,我最近容易醉,十有八|九是因为你。”他凑近他的脸颊,本想亲了一下就放手,谁知对方也因为有点醉酒,没料到对方会蹭上来,体力不支,顺势倒在地上,身下是一层浅黄花瓣,倒下时,还不慎打翻了一樽酒。 “给我写首诗好不好?清风,淡月,有花,有酒,有美人相伴,怎能缺少诗呢?” “为何你这么喜欢我写的诗?” “不为什么,因为是你写的,专门写给我的,所以喜欢。” “好,你先从我身上起来。” 易朝提笔,在纸上写到: 自黜岭南怨路长,过盲肓,渡长江。万水千山,幸有君在旁。若问此途殊不苦,微微笑,不敢狂。 深夜银辉照海棠,幽烛光,与君赏。回眸一笑,牵月转回廊。携手情深不知处,只此心,送阿郎。 他放下笔,握着对方的手,指月起誓:“我易晓天与岑暮不离不弃,生死相随,如有违背……” 岑暮封住他的嘴,握住他指月的左手手指,十指相扣,我知道就好…… 玉桂仍在凋落,酒桌上打翻的酒在台上四散乱流,文殊台一梦,桂花雨纷纷,酒香醉人,弦月在深夜转过长廊…… 作者有话要说:《江城子》 自黜岭南怨路长,过盲肓,渡长江。万水千山,幸有君在旁。若问此途殊不苦?微微笑,不敢狂。 深夜银辉照海棠,幽烛光,与君赏。回眸一笑,牵月转回廊。携手情深不知处,只此心,送阿郎。 至此,全文完结!撒花撒花!感谢一直以来十个支持我的小可爱们,谢谢你们一直在收藏我的文,默默支持我(流泪抱抱)。 因为三次元事情较多,无法日更(两日一更,周末多更一章),不过,总算把坑填完了,自认为没有烂尾。书中关于羽人鲛人的坑在另一本书中再填,天涯海角是一个比较大的系列,暂时不透露那么多。 易朝这个人太难写了,以后应该不会再写偶像包袱这么重的角色了。 关于南越国历史大家想了解的话可以看看黄展岳先生的《南越国考古学研究》,在南越王墓出土的很多文物上都绘有羽人纹。南方地区普遍有羽人信仰。本文的历史架空类型,与历史上的南越国赵佗政权无关,借个名字而已。一月份的时候为了答《越人歌》是不是同性恋情歌的问题,去查资料,偶然发现南越历史,获得了一个灵感,三月份开始连载。 在连载的过程中,我收获了很多,其中就是关于诗词,易朝毕竟是个有文化的人,我总不能把他写得太差啊,所以找资料找老师努力学诗填词,真的尽力啦!捂脸jpg. 各位打负分的请手下留情,如果因为觉得副cp让你踩雷了,我在此郑重道歉,因为副cp我无法控制,他们只能顺着自己的所作所为走向自己的结局,如果因为某个人的喜好而强制修改的话,会很别扭,望海涵! 总之,全文概括起来就一句话: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下一篇《谁篡改了我的命[反穿书]》欢迎支持,就是作者笔下的悲剧主角穿出来找作者改命的故事。灵感就来自我费尽心血地写易朝这个角色时,发现自己还挺喜欢他的,(别骂我!好歹我也是人,按着自己喜好创造出来的角色,当然会有一种奇怪的眷恋感,再加上我一般站攻),但是我可不打算拆散他们,所以另起一本书,试试我的新灵感。既然人可以穿进书里去,那为什么不能让书里的人穿出来呢?反穿书嘛!哈哈哈!你肯定猜不到结局就对了! 就像这本书,你们猜到多少呢? 最后再啰嗦一句,无论好不好看,都请吱一声哟!让我知道还是有人看的,不是机器人在看~[]~。 8月10号开新文!!!!!请注意查收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