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南风入萝帷 作者:是辞 文案: 民国29年,上海滩,一段深情往事。 硝烟战火放两旁,先让我为你道曲柔肠。 周之南x阮萝 心意已定,万古不改。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民国旧影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之南,阮萝 ┃ 配角:陆汉声,李清如,李自如 ┃ 其它: 第1章 1.晨间事 周之南酒席散了才回来,木制楼梯被踩出声音。阮萝缩在被窝里听着,看样子喝的有些多,步伐已经乱了。她心里默默祈求,“别来找我。” 天公此时也已经入睡,没听到阮萝的祈愿。周之南洗了个干净裹着睡袍,光临她阮萝的闺房。 即使是冲过澡,她敏感的鼻子仍然嗅得到酒气。男人掀开被子自然地躺下,张开手臂想把她揽入怀中。阮萝向后一躲,从他臂弯绕了出去。 “还没睡?” “你能不能去主卧搂你的太太睡?” 煞风景。周之南用力揉了揉眉头,今夜有些累,不想与她争口舌之快。 “我今天很累,你最好乖些来我怀里。” 他态度愈发低,阮萝愈要站得高。还因她年轻气盛不懂低头。 “累就更不要来我这里,我不会对你好。” “周之南,我讨厌你。” 他闭着眼不做声,她只有硬着头皮继续说。 “周之南,你不要睡这里。” “我讨厌你的酒味,你真恶心。” 男人轻声叹了口气,骤然起身把坐着的少女按倒在身下,她穿了条衬裙样的吊带,绸缎材质在幽幽月光下映衬得她肤白如雪。 他一向的破坏欲碰到她全都消失不见,男人粗糙的大掌轻轻抚上女孩光洁的臂膀。 阮萝只觉得被他摸过的地方起了大片的鸡皮疙瘩,周之南兴趣骤减。 “睡觉,别勾我。” 把她按在怀里动惮不得的姿势,周之南很满意。洋钟哒哒的走了没几圈,阮萝就听到了头顶深沉的呼吸声,他睡着了。 天刚亮,阮萝被他弄醒,睁开眼的时候身上光了,人正埋在她光滑的肩颈。 “滚开,你又要做龌龊事情。” 他从上向下,抚摸寸寸肌肤,阮萝只觉得被子里像一条蛇在蚕食她的躯/体。 周之南就是蛇。 “萝儿,就一次。” 她心跳加速,开口有些急,“我不想,你起开。” 可是,她阮萝只是寄人篱下用来抵债的,哪里来的话语权。 周之南不傻,他开口并不是与她商量。 进去的时候,阮萝不争气地又哭了。 十八岁的少女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同周之南做这种事,龌龊至极。 可距离上次至今,他生意上的事情太多,忙的焦头烂额。再加上阮萝来葵水,算起来大半月没有过。 他心痒,早晨起得很早,看着她酣甜的面庞,好一个勾人的小妖。 ………… 阮萝再度被梅姨叫醒时,太阳已经高照。身上清爽,换了条睡裙。只遮不住的地方星星点点的红紫,告诉她,今早同周之南是真的。回想起最后,她在小死边缘,他是她唯一的浮木,可也要她生死不得自主。 阮萝心里更加恶心。 她连外袍都没穿,只一条吊带睡裙下了楼。梅姨在背后想开口,还是没多嘴。 林晚秋听到楼梯响声放下了杯子,拿起手帕轻轻擦了擦嘴角。她是大家闺秀,时时刻刻讲究仪态二字。 “周萝下来了,快坐下。” 她带着笑回头招呼阮萝,看到她的红痕,笑容有些僵住。但很快又是无可挑剔的笑意,抬手吩咐仆人为阮萝拉开椅子。 阮萝乖顺坐下,对着吃三明治的周之南假笑一番。他穿着中式长袍马褂,手里拿着西式早餐,本是不相配。可他自然得体的样子,没人觉得不妥。 周之南放下报纸,吃掉最后一口。抬头看她,他余光早就发现她的穿着,有些暴露。 “梅姨,把她外袍拿下来。” 梅姨下楼时就留了个心思把阮萝外袍带着,如今正挂在臂弯,赶紧递给阮萝。 阮萝不理,就让梅姨尴尬地立在那。 这种戏码每个月都要上演几次,林晚秋继续吃她那份早餐,抿一口牛奶。 周之南用仆人递过来的湿毛巾擦干净手,起身走到阮萝旁边,接过了外袍强硬地给她穿上,带子系的严严实实,不露一点风光。 随后,餐厅附近修剪盆景的小厮才敢继续走动。 服侍的仆人本以为早餐风波已过,这三人总算可以安静吃饭,周之南也回到自己座位。 “我不吃这个。”阮萝继续发难。 “国人吃什么洋玩意,不伦不类,怪恶心的。” 一时间餐厅寂静,谁也不敢说话。 周之南对着那边抬手,立马有人端着盘子送到桌上。 “喝粥。” 她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没成想周之南早有准备,只能忿忿低头,喝这碗温度适宜的粥。 “你的同学最近是不是在示威□□?” “唔…是。”阮萝含糊不清地回答。 “乖乖在家待着,不要参与这些事。”周之南发号施令。 “怎么,难道你也想做大汉奸?”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阮萝冷哼回应。 饭后,她被周之南点名上楼,同他去书房。 少女倔强的身躯立在书房中央,对视椅子上的男人。 “什么事情快说,我还要睡回笼觉。” 他微不可见地笑了声,为她强装镇定,为她刻意冷淡。 “下次把衣服穿好,知道吗?” “你自己做的畜生事,还怕人看吗?” 他挑了下眉,饶有兴致的样子。“我们之间非要说谁是畜生,那也是你。” “为什么是我?”阮萝不解。 “阮方友把你送给我抵债,他才是畜生。你是小畜生。” 阮萝就是个纸老虎,平日里被周之南纵着,事事争强。可被他一说,又说不过他,就只知道哭。这下子又红了眼眶,可怜巴巴地瞪他。 周之南带她到椅子前,把人环在怀里,阮萝坐在他腿上。 “除了会哭还会什么,这世上也就我心疼你。” 阮萝眼眶的泪滴落,落在他干净的衣衫上。一贯讲究的周之南不嫌弃,随手抹了抹。 “你乖些,身体不能随便给别人看。” “嗯?” 阮萝拒绝回应,只看自己的小金豆不停洒落。 “做阮萝有什么好,阮方友拿你当物件都不如。你如今叫周萝。” 她不知抽抽搭搭了多久,最后靠在他怀里睡了过去。十八岁的少女,一双腿已经笔直修长,时而却还像个孩子。 周之南把她抱回到房间,脱去外袍放在床上,阮萝睡的更加安稳。 他在她额前落下一吻,满目深情,满心亦是柔肠。 作者有话要说:po上已完结的,搬过来,是《观澄》民国篇老韩的好友周之南的故事。 小甜文,不建议说女主不好,我会护犊子。能翻墙的去那边看,有车。 我微博搜“日常”,有连载时写的小段子~ 2019.11.14 第2章 2.看戏记 阮萝嗜睡,上学日也常常迟到。奈何外人知她姓周,学堂的老师也不与她计较。 午饭梅姨在门前徘徊许久,见静悄悄的便没吵她。 客厅里钟摆足足敲了十二下,宣告正午十二点到来。阮萝被吵醒,头发散乱,少女软声尖叫。她天刚亮就被周之南弄了一通,半点精神都没,此刻只想把楼下大钟送走。心里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跟他提这件事。 她赖在床上不动,梅姨听不到声响以为阮萝还在睡,不敢打搅她。幸好林晚秋出现,直奔阮萝房间。 梅姨对她摇摇头,“太太,小姐许是还在睡,没声音。” 阮萝背靠周之南,整个周宅没人敢惹她,众所周知她脾气古怪难伺候。 林晚秋又换了身玄青色翻领旗袍,摆尾打在小腿肚,是她端庄适宜的长度。阮萝最不待见她这幅样子,看着就累。 “周萝,起了吗?”她声音软糯轻柔,是江南女子特有的声线。不似阮萝,开口就是黄莺出谷,脆得让人觉得吵闹。 “周之南有事?” 除非周之南下了命令,否则林晚秋不会来招惹她。 听到她回应,林晚秋轻轻开门进去。坐在阮萝床边,那情景有些许像是母女相对。 “之南打电话给家里,让我唤你早些起,下午去梨园看戏。” 阮萝掀开被子坐起身,姿态是顶不雅观,手抓弄她凌乱的发丝。 “我不去可不可以,你们伉俪情深,我只是个外人。” 见她露出肌肤,林晚秋忍不住把床尾挂着的外袍递给阮萝。 “你还不好意思了?我都没害臊。” “周萝,女孩子要自爱些。” 阮萝看她虚虚揽了下披肩,胸前翡翠项链轻微摇晃,这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正娉娉婷婷地站在她面前。告诉她,女孩子要自爱。 她阮萝是什么,上海滩人尽皆知的周家小姐。可她自己心里清楚,她永远是出身贫民区,尊严可以被人随意践踏的赌徒之女。 即使离开了那里,如今她也在被周之南摆布。 “周太太,你更应该教育你先生。” “难不成我身上是狗啃的吗?” 林晚秋本就不是口齿伶俐之人,更是说不过阮萝。她不得不放低态度,试图软化她。 “周萝,我一直拿你当女儿看。” 阮萝立马炸起来,声音都变得尖锐,“林晚秋,你脑子坏掉了?你女儿会跟周之南做那码子事?” 林晚秋呼吸有些急,欲言又止的样子楚楚可怜。 阮萝蓦地笑了声,她真是闲的,林晚秋战斗力负数,挨不住她三句话。 真是无趣。 “你出去吧,我换身衣服就下楼。” 林晚秋愣住,待反应过来轻声应了下,匆匆走出去。 梨园,看戏……阮萝光着脚踩在衣柜前的地毯上,思忖着穿哪件衣服得体。 脑海中出现了林晚秋刚穿的那身端庄旗袍,她便不假思索地换了条白色洋裙,随后唤梅姨进来给她梳发。 梅姨见她穿洋装,话到口边还是收住,按着吩咐给她梳了个相宜的发型。 林晚秋单纯,看到阮萝下来就开了口,“你要不要换一身?同行的还有之南友人,当穿旗袍才得体。” “周之南喜欢我穿这样。”她一句话堵住林晚秋的嘴,后者也不再多言。 梨园门前热闹非凡,因京中有名的旦角到沪,上海这边好京剧的贵人出面相邀,应允只演两场,还是私下的小场子,今日就是第二场。 下车时阮萝还看到了不远处的程美珍,她毫不含蓄地高摆手臂打招呼。 “美珍,你也来了?” 程家夫妻见是阮萝,带着程美珍挤过人群到他们面前,同林晚秋颔首。 程美珍也穿旗袍,大抵因为今日能得戏票的都是上海的达官贵人,故鲜有的这样穿。可她圆脸可爱,有些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觉,阮萝强忍住了笑。 彼此寒暄了几句,里面跑出了个小厮,过来告诉林晚秋,周之南已同友人落座,特叫人来请他们俩进去。阮萝同程美珍作别,他们仍需侯着人流,不知何时能递票进门。 周之南看到她穿着,只深深地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阮萝摸不准他的意思,决定按兵不动。 她对京剧没兴趣,手杵着下巴打瞌睡,并没注意到周之南频频望过来的视线。 戏散场时,阮萝是被叫醒的。周之南轻拍她巴掌大的小脸,“醒醒,回家了。” “唔……”阮萝揉了揉眼睛,站起身。 周之南把她即将滑落的披肩拾起,蝴蝶胸针重新别好,一番动作滴水不漏。友人知他疼爱这个“义女”,在旁边耐心静候。 直至回到周宅,阮萝仍未察觉周之南的情绪变化。她心里反而觉得没惹到周之南动怒,有些失落。 “上楼洗干净来我书房。”刚入客厅周之南沉声开口,阮萝只觉得双颊红了起来,逐渐蔓延到耳根。不知是否是错觉,她觉得厅里的仆人看她眼神都变的鄙夷。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阮方友的女儿,受到的鄙夷还少吗? 只阮萝不喜欢。 她鞋子都没换,小皮鞋哒哒作响,少女跑到自己卧房,那里是她最后的屏障。 周之南草草洗了澡换上睡衣,除去一身的烟火味。随手从书架拿了本书,等待阮萝。 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阮萝仍未到来。是了,他的女孩一向反骨,怎么会乖乖听话。 他摇电话到阮萝房间,是少女不耐烦的声音。 “周之南你催什么,烦不烦。我还没收拾好,需要时间。” “过来,别逼我去拿你。” 她穿衣柜里最保守的一身睡衣,遮的比周之南还严实。 男人看穿他的小心思,低声发笑。 “知不知道今天做错了什么?” “不知道,不清楚,不想讲。” 周之南终于有些憋不住,冷哼一声。 “跪着。” “周之南,你少拿两年前的阵仗吓唬我。我现在不怕你,我不跪。” 是啊,阮萝已经不是两年前的阮萝了。她不逃了,也知道倚仗着他的威风为所欲为了。 ………… 阮萝此时觉得自己是案板上濒死的鱼。她跪在羊绒地毯上,人趴在沙发上,一双纤细手腕周之南一手就能制住。 而周之南脖子上的抓痕仿佛在陈述:她阮萝誓死抵抗过。 他常年翻看账目,指腹积了层薄薄的茧,如今正在下面作恶。 “周…周之南……” 她扭动,试图反抗,周之南觉得眼热,可他有耐心,今天定要惩罚她明知故犯。 ………… “求你……” 少女发出第一声求饶,商人周之南开口。 “下次知不知看时宜?” “知……我知……呜呜呜……” 他大发慈悲,给她最后痛快。 她是最乖的女孩,永远知道自己如何闯祸,哪里不妥。周之南如今在上海需要社交,得体二字不只是林晚秋的专属词汇,周之南也需要。 把她放到沙发上,小小的人儿躺在上面大小刚好。他从书房小衣柜里找了件她的睡裙,是长的快要拖地的西洋款式。 阮萝缩在沙发边缘,任他摆弄穿好衣裳。 周之南就把她挤在边缘,几乎整个圈住她,低声开口。 “你最聪明,知道我看重什么场面,何时应该注意礼节。” “其他时候任你闹。” “不要蓄意惹怒我,这对你没好处。” “知道吗?” 阮萝没忍住又流泪,或许是刚刚高潮的泪水没流畅快,水珠坠下,打在他手背上。 周之南无奈叹气,“爱哭鬼。” 此情此景,一如当年。 她刚到周宅,梅姨带她洗干净换上新衣,阮萝在沙发边缘被他按住。周之南抬起她下巴,对她开口说第一句话。 “别害怕,让我看看你。” 可怎能不怕,阮萝白着小脸,脸上挂着泪水。 “真是爱哭。” 嘴上如是说,可周之南心里,好不心疼。 第3章 3.娇萝儿 周之南没有宿在阮萝房间,使她松了口气。 次日早饭没见周之南,想是很早就出了门。早饭过后,阮萝坐在沙发上,梅姨切好了水果放玻璃盘子里,阮萝胃口大开吃了不少。 没一会就来了人,克制着声响拆卸那座大摆钟,换了座无摆的钟立在那。尺寸未变,仿佛是同一盏钟,只钟摆被割去。 阮萝脾气古怪,头一次未被噪声吵到发脾气,看到换掉的钟,她满脸笑盈盈,一双眼睛眯起月牙形状。 周宅仆人仿佛被无声告知,阮萝掌控周宅风雨。钟摆吵到她,周之南就要折了钟摆。 有小厮到商会给周之南传话,大小姐见换了钟笑的合不拢嘴。他听了藏不住笑意,对着账目笑了几声。惊的小厮低着头不敢抬起。 周宅的人来往不断,换钟的刚走,钢琴老师就到。阮萝心头顺畅,脚步轻快同老师上楼进了琴房。 仆人们暗自舒了口气,今天大小姐心情上佳,省心,省心。 可今日,老师是来同她作别的。 这个教她钢琴的李清如,是个妙人。起初阮萝不愿意学,出口都是刻薄话。可李清如把她那些都看做稚气,不当回事。时而还会说些反击回去,偏偏她生着副淡雅如莲的气质,说刻薄话都是平着语调。 阮萝承认她喜欢这样,她不喜欢林晚秋那种被她说两句就憋不出话的愚笨秉性。 如今可心的师傅要走,阮萝有些不舍。 从琴房出来,仆人见李清如寻常地离开周宅,还得体地同梅姨打了声招呼。 而阮萝脸上没了笑意,径直回了房间反锁了门。 她脾气风一阵雨一阵,大家见怪不怪,只能暗自叫惨。 房间里,阮萝到处翻,从抽屉里的一个小铁盒中找到了包薄荷烟。前阵子程美珍来周宅,偷偷摸摸同她分享不知哪里弄来的薄荷烟,说是最新潮的,上海滩的名媛们都会抽上几支。还带上了一枚小巧玲珑的火机。程美珍胆小,一支都没碰全给了她,她怕周之南发现,特意藏在盒子里。 阮萝强装镇定自若,点着了烟,樱桃小口对上烟嘴吸了口就吐了出去,面前一通烟雾缭绕。 没什么大的趣味。 李清如告诉阮萝,她决定去英国留学,因为向往许久那里的生活。 阮萝只说了句真好,不知再说什么。 “你有什么打算?条件如此优渥,可是比别人多了个登天梯。” “我?我不知道,我大抵是周之南养的狗。” 李清如笑的清爽,“你呀,顶多是他的怀中猫咪,会挠人的那种。” 周之南在同化她。 来周宅的第一年,她不知道出逃多少次。偌大的上海,她不过蜉蝣,可周之南总能找到她。 他从不教训她,同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等她认输。反正无论是大雨滂沱还是烈阳高照,他周之南不必亲自奔走寻人。 手下的人把阮萝找到,带到他面前。阮萝衣衫狼狈,弄脏家里的地毯等下还需唤仆人换掉。 而他高高在上,闲时在家大多着长衫,脸上依旧是清冷不变的样子。真真招人恨。 那时她仍旧认不清,阮方友已将自己当物品抵给周之南,她归周之南所有。 有几次遇到雨天,她脏的不成样子,周之南才会皱眉。因她太脏,他还需亲自给她洗澡。 本是未曾上过枷锁的阮萝,出逃时却觉得脚下沉重,无力翻天。次数多了,她也不逃了。 周宅生活低调奢靡,是那个京郊贫民区的阮家一辈子碰不到的高度。光是阮萝的新衣便填了整整一柜子,半壁旗袍,半壁洋装,足够她出席各种场合。 周之南还吩咐下去,特地又打了一片鞋柜,专门放的是阮萝的鞋子。她随口说过不跟脚的鞋,不会再在她面前出现第二次。 一切都在周之南带她回到周宅之前置办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周之南在京城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儿。 可不是的,他待阮萝,哪里是父女之情呢。 一支薄荷烟清清凉凉,阮萝没章法的吸到头,然后捻灭。从回忆回到现实,她如今已经习惯这种生活。胸怀没有什么志向,日日只为快活。 果然是阮方友之女,不论在哪里,都是时代渣宰。 那时她仍想着靠自己为阮方友还钱,如今离了周之南,她尚不知道能存活几朝。 骇人,骇人。 下午本来有老师上门教她英语,阮萝知会了梅姨,推到下周。卧房门始终紧闭。 晚饭阮萝下了楼,餐桌上又挤兑了林晚秋几句,显然是心情不畅故意挑拨。 林晚秋比周之南还大两岁,年纪足以做阮萝母亲,并不与她置气。反正也是说不过她。 阮萝无趣,一碗饭没吃几口就上了楼。 一整天不见周之南,她更气了。心想倒不如早早推了英语课,约程美珍去大世界看杂耍。 周之南在饭店喝了酒,加上理了一天的事情,就宿在了楼上的房间。深夜醒来,想到了一整天没见到的小丫头。不是说今天心情很好吗,他倒是想回去看一看。 给了司机打赏的钱,周宅安静的很,他以为都已入睡。洗干净后,周之南倒是精神了许多,换了身睡衣进了阮萝房间。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他进了被子把人揽了过去,少女鲜有的乖顺,那必是已经睡着。 他附在她鬓角,缱绻非凡,喃喃自语。 “娇萝儿,教我好想。” 下一秒,怀中少女紧搂住了他的腰。 周之南愣住,只有月光才知道他有没有霎时间红了脸。 “周之南,你怎么一天不见人影。”语气中难掩低落。 “琐事多,抽不开身。” “哦……” 她少有的乖巧,周之南摸了摸她的小脸。同时敏感地闻到了屋子里有些闷着的烟味,但没说什么。 许久许久,他差点以为她睡着了,阮萝再次开口。 “周之南,你会不会不要我。” “不会。” 我爱你。这句话周之南说不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病态。 “我对未来没一丁点的打算,李老师都要去英国了。” 阮萝人生前16年都在想着怎么活下去,若非要说打算,便是活着。如今她达到了生存的基本,再论别的打算,也没有了。 “你想去吗?我当年也曾在英国留学,那里很好。” “不想,我觉得我不行。” “你有我,就没甚的行与不行。” ………… 心里有些许宽慰的阮萝,又忍不住说不中听的话。 “周之南,你是不是有病,怎么就看上我。” “……”他无声叹了口气,小霸王被他安抚得重振旗鼓,还是及时结束对话比较好。 “睡觉,不然就做正事。” 阮萝立马扯紧被子,做睡觉样子。 今夜是在周之南怀里。 第4章 4.脂粉香 这日,陆汉声来周宅做客。阮萝对他印象还不错,因陆汉声也是个能说的。再加上他不像周之南那般总是绷着,阮萝时而也会同他天南地北的扯几句。 说到她小时候同隔壁家的小男孩争一个脏了的馒头,陆汉声也未见鄙夷,反而兴致勃勃地想知道她到底抢到手没有。 阮萝小霸王,怎抢不赢。周之南心想。 但他往往要开口阻拦阮萝继续讲下去,因她如今名唤周萝,腌�H过去不值得提起。 阮萝只能心里暗骂他刻板,当着他面同陆汉声窃窃私语。 谁能想到陆汉声同周之南是同龄人。哦,还有个林晚秋,这三个竟是同龄人。陆汉声也不过小周之南一岁而已。周家同陆家是世交,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的很。如今周之南父母早已迁到英国,陆汉声母亲去年过世,父亲尚在。 奇怪的是,今日陆汉声寡言的很。 阮萝放学的早,换好衣服下楼正遇到周之南同陆汉声一起进门。厨房传来饭菜香气,她鼻子一嗅便知,糖醋鱼酸酸甜甜的味道,是她最爱。所以阮萝看周之南也顺眼许多。 “你回来啦?” “嗯。”周之南应了声,两人都将外套脱下递给了身边的仆人。 她很少见他穿西装的样子,她知道周之南更喜长衫。 “陆汉声,你好久没来了。”她又同陆汉声打招呼。 往常陆汉声大抵会回她,“小萝儿想我了?”随后就是周之南一声刻意的咳,和阮萝啐他几句。 今时,他只点了点头。 林晚秋从厨房走了出来,正拿着手帕擦拭她额上莫须有的汗。 “之南,汉声。饭菜已好,可以落座吃饭了。” “我上楼换身衣,等下。” 周之南绕开阮萝上了楼。他不上桌,家里谁敢落座,于是便见陆汉声走到了客厅,坐在沙发上等,那背影些许沧桑。林晚秋停不下来,转身吩咐仆人放些新鲜水果在茶几上。 只阮萝还停留在原地,被忽视的彻底。 她有些脾气,餐桌上只低头吃自己的,拒绝同另外三人有视线、言语交流。 然他们的交流,着实没带到她。 林晚秋开口,“汉声今晚是否要宿在周宅?” 陆汉声摇了摇头,“晚些回去。” 周之南用鼻子哼了声,替他改了决定。 “饭后让人打扫下客房,今夜留在这。” “这副样子回到家里,明日叔父必要给我打电话,我最近事情已足够多。” 林晚秋应允,陆汉声仍是一副丢了魂魄的样子。 餐厅安静下来,阮萝忍不住开口。 “我说,哪来的这么大脂粉味啊?” ............ 林晚秋挂着尴尬的表情,给她夹了块鱼肉。 “我自己会夹,真烦人。”嘴上如是说,她还是吃了下去。 “老实吃饭。”周之南平定秩序。 第二日到了学堂,阮萝给程美珍讲周宅怪事。 “他们话里有话的,我听不懂。” “我是周宅外人,我从来没有像昨天那么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是不是我好多余?我真的不想在那了。” 程美珍吞吞吐吐的,“他们是大人....我们还小,所以不懂。” “还小?你哪里小?”阮萝看程美珍未发育完全的胸部,打趣她。 女孩涨红了脸,想捂她的嘴。两个人闹作一团,阮萝脑海中不知怎的回想起昨天周之南绕过她上楼那一幕。 下了学阮萝让司机开到了大世界,她临时起意想去看杂耍。刚进门就看乌央的人堵在那,正奇怪今日并不特殊,怎的挤了这些人。 给小厮使眼色让他去探探情况,很快小厮回来。告知她最近上海滩有个新出名的歌星,今晚开嗓的票正在售卖。问了歌星的名字,阮萝嘟囔了句“没听过”,哪有杂耍好看。 小厮挤进人群为她买杂耍门票,阮萝在原地等着。 耳边传来他人的闲话,声音不小,她听得清清楚楚。 “这个唐曼,是踩了高枝。” “话怎么说?有小道消息?” “你竟不知道?这几日上海金融界都在传,唐曼唱罢下场,周老板直接进了她的房间。” “周老板?” “嘘......” “竟是这么个高枝,真是了不得。” “不是说周老板同太太感情一向稳定?怎的也做这等事。” “上层人士的生活,哪里是我们老百姓置喙得了的。” “嘘,莫再多议。” 阮萝仍立在原地,嘴角扯起弧度。小厮拿了票回来,只觉得大小姐皮笑肉不笑,是不太好的兆头。 “小姐,这杂耍还看吗?” “呵,你自己去看吧。” “啊?”小厮摸不着头脑。 她气鼓鼓地走出了大世界,进来时没注意,如今回头看到门口就贴着唐曼的画报。那上面的女人着颜色艳丽的旗袍,浓妆艳抹,眼波流转都是风情。再低头看自己装扮,青蓝同黑色搭配的校服,老土。 “你给我过来。” 小厮赶紧过来,听阮萝发话。 “这个画报,给我扯下去。立刻。” “啊?是,是。” 回到周宅,林晚秋迎了出来,“怎的这么晚才回,晚饭吃了吗?” “不吃,饿死。” “怎么了?” “告诉周之南那个老不要脸的,学堂我不上了。” 留下话就风风火火地上了楼,房门摔得好大声。 林晚秋在楼下不知来龙去脉迷惑的很。 “这又是哪股风吹的不顺心了?” 周之南最近操劳,没顾得上阮萝。上海时局动荡,周家掌握大半的经济,任谁都想分一杯羹。除此之外政府也在试探他,哪个都得罪不得,场面上需得过的去。 都是土生土长的国人,如今却时兴起了西洋做派,谈事情要去歌舞厅,还要叫舞女相伴。他日日出门要穿西装已经够烦,陆汉声一到夜里就要表演失魂落魄,商会还要革新,他分身乏术。 从书房出来,他打算去看看阮萝,却吃了个闭门羹。 阮萝锁了门。 看了看手腕的表,凌晨两点半,梅姨定睡下了。心里暗暗打算明日要同梅姨要阮萝房间的钥匙。 可第二天又是早出晚归,钥匙的事忘在了脑后。 他如今有些后悔回国。 但若当初没回,便没阮萝了。 第5章 5.忆往事 周之南二十八岁归国,是抱着振兴上海经济的决心。同年与林家孤女林晚秋成婚,外人只见林家产业都归了周之南,不知内情。 林晚秋三十仍未婚,是沪上名媛界的一个笑话。可见过她本人,保养得宜,仍如少女模样,且待人接物又极得体,你定不会再说她一个字的不好。 何况林家虽然没落,且到她父亲这支到她这代没了男丁,但资产仍在。林晚秋更是掌过一年的家,有些许打理生意的能力。不知那些逞嘴舌之快的人,有什么可嘲笑人家的。 两年过去,外人看来夫妻俩感情深厚。周之南有才干,更是在西欧留学学过经济,新式思想注入,周家愈发做大。 初遇阮萝,也是这一年。 阮方友也是书香世家后人,上过几年学堂,肚子里有些许墨水。可后来沾染上了赌,便没个好。到阮萝记事,微薄祖产已被变卖了个光,还欠了一屁股的债,苟活在京郊的贫民区。 周之南父亲有故交在京城放过几年的贷,后来人走的突然,许多放出去的还没收得回。故交独身一人无后,便转给了周家。周之南到京,低调为之办了身后事。同时雇了当地打手,使了些手段去把钱收了回来,大多数家里如今过得去的,几棍子下去都还了钱,最后只剩阮方友。 他已经变成不要脸的破皮无赖,任是被打被骂,只扯着脖子同你嚷,“你随便搜家里,随便拿。” 阮萝看着冷笑,家里砸地上有响的,只有阮方友视作命根子的小儿子。你瞧瞧,他如今这个样子,居然还想着为阮家传宗接代,真真是孝子贤孙。 周之南留京七天,直到最后一日,仍差阮方友一笔坏账,而他计划乘第二天上午的火车返沪。周之南不能接受这一缺口,他要亲自去看。 西洋汽车开到满是污泥的破落贫民区,是周家少爷周之南人生前三十年没见过的场面。下了车是扑面而来的腥臭味,还要接受周围孩童、大人的眼神注视。周之南头回恨自己的袍子太长,一滩不知是什么的水轻易就溅到他衣尾,顿时眉头皱的严肃。更可怜的是鞋,若不是情况不允,他恨不得现在就扔了。 低头进了“阮家”,对上阮方友同赵芳混沌无光的眼,周之南忍不住叹息。赵芳怀里还抱着阮萝弟弟,小娃娃咿呀咿呀的,闹的人心烦。 “你是?”阮方友先开口。 “周之南。” 看阮方友不明白的样子,他无奈继续开口,脏乱的房间味道熏人。 “听了手下人汇报给,知晓您也是个文化人。因此不想再同您动什么武力,但我明日返沪,这笔账今日须得有个结算。” “我没钱,你看我家这副样子,有想要的你自己拿啊。” 周之南冷笑,料想到他这幅破皮无赖样。 “我看他是最值钱的,不如你拿他抵债。” 他指的是赵芳怀里的男娃娃,这可不行。这是阮家未来之光,是贫民区阮家最宝贵的财富,阮方友一声尖叫否决。 “你没得选。”周之南能看出来阮方有多宝贝他这个儿子,他不是什么圣人,若是阮方友今日拿不出钱还贷,他不介意帮他卖了儿子换钱。 跟来的打手见他眼色,立马上去抢了孩子,赵芳害怕只能扒着阮方友哭哭啼啼,阮方友没了那股无赖劲,有些发怵。 “我......我还......有个女儿!我把女儿给你.....女儿给你......” “女娃娃可没有这个值钱。”周之南拿出手巾擦了擦汗,想尽快离开这里。看这样子阮方友是真的没钱,今天怕是真要做卖孩子的事了,有些罪孽。 赵芳跟着开口,“我们家女娃娃很漂亮的,今年16正好,许多人来家里说媒......” 只她夫妻俩同对方价格没谈拢,他们想把女儿卖个更高价。 “对对,你要是喜欢,就带到家里做个妾。不然卖到窑子里也行,你说了算。” 如今上海已经不准一夫多妻,况且他留洋归来,决计不会做纳妾这码子事的,只难免觉得阮方友这个女儿有些可怜。 夫妻俩见周之南沉默,当这事有转机。阮萝弟弟在凶悍的打手怀里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们须得再争取下。 阮方友推了赵芳一下,赵芳赶紧说,“我......我带您去看看我们家女孩,您先看看。” 赵芳走到外面拉了个路过的孩子问阮萝在哪,那孩子说在浴房洗澡。说是浴房,其实就是临时在外面搭的一个小空间,大多数时候水供不上,也没什么人过去。 “没.......没几步路,您跟我来。” 这是阮萝第一眼见周之南,老天爷胡闹,让她半分尊严没有,被迫露面登场,同她亲生父母唱这出戏。她跟一帮孩子在外面玩,发现浴房有稀稀疏疏不断的水,她身上脏的厉害,让人在外面给她看着,钻进去洗澡。 门口的孩子见到赵芳带着一群陌生人来,刚要把门开个缝隙告诉阮萝,就被赵芳扯到了一边。打手扯着孩子站在不远处,赵芳带着周之南走近。 她一把拽开了门,狭小且仅能容得下一人的空间里,阮萝赤果侧对着门,见门被打开,她眉目带着怒转头,看到周之南。 彼时阮萝头发打湿,上面初初发育两团,身形柴瘦。周之南看得到她的蝴蝶骨,还有后腰两枚浅浅腰窝。 那双眼怒视他,刚要开口,就被赵芳打断。是市侩的母亲带着讨好的语调,问周之南,“您看怎么样?” 他心想,阮萝弟弟可以留在这破落地方了。 而阮萝,在他眼中如落了水的青鸟,翠生生的。不知怎么,心窝子软了片刻。 他在英国那几年,看过些欧洲古典油画,满是赤果的女/体,周围的欧洲同学都抱着欣赏的眼神,觉得美极了。可他只觉得没什么什么感觉,美则美矣,不是他喜好的那种。 可看了阮萝的,他觉得她是他心中的亚洲壁画,少女是油画中走出来的灵魂缪斯。她不属于这里,她当穿秦记裁缝铺的蚕丝旗袍,坐西洋轿车,到大世界听戏,或是让林晚秋带她去法租界的外国餐厅喝下午茶......她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可绝不会有一件是在这般肮脏地方洗澡。 次日,周之南多购一张火车票,阮萝到沪。 阮方友的账平了,三百银元买断阮萝的一生。商人直道,是个好价。 ............ 周之南觉得那种感觉是心动,可陆汉声见过了阮萝,直骂他病态。 阮萝入周宅头一年,周之南都是抱着矛盾的心态。他知她逃跑,也不阻拦,但很快把她捉回去。时间一久,他确定了自己不是一时兴起,心安了不少。 那年除夕,吃过年夜饭他带着阮萝在周宅阳台看仆人放的花炮,烟火绽放在上空,阮萝笑得天真无邪。你站在楼上看烟火,看烟火的人在身侧看你,周之南眼里她比烟火炫丽。 阮萝,你前十六年的人生我无法改变,但你今后所有大好风光、富贵荣华,我必陪伴在旁。 回忆醇醇沉沉,周之南在情场上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两年搞不定一个阮萝。 这夜从书房出来,他需开瓶红酒,饮上一杯才好安眠。 第6章 6.夜相欢 上海滩瞬息万变,昨日的新起之星,今日也会跌倒谷底。 不止阮萝命人撕下那张画报,一夜之间满城再见不到唐曼的身影,大世界同样有新的歌星开嗓。自她声名鹊起到如今,不过半月而已。没人敢在台面上谈这件事,可心里都知这是周之南的手笔。 程美珍不知从哪个下贱胚子处听到的流言,讲给阮萝听。 “我听说,唐曼怀孕了,不知是谁的种,找上了周老板。其实我觉得就是周老板的,不是说他进了唐曼的房间吗。” “大世界的歌星和商会老板,这是何等的配对......” 她对上阮萝的脸,那灵动的五官没了神韵,下一秒就要冷笑出声,吓的程美珍闭了嘴,再不敢继续说这事。 阮萝当晚仍要反锁房门,周之南不配踩进她的卧房。 入夜,钥匙钻进锁眼,周之南不仅脚踏进阮萝房间,还踩出声音。 她睡的酣甜,呼吸浅浅。周之南脱了衣服上床。 ………… “周之南......” “我不想......” ………… 而他闷声笑的浪荡,是与平时不相符的表情。凑过去与她唾液交融,两人舌尖纠缠,他要把她吞没。 他的娇娇凑在他耳边,带着气声。 “周之南,你快些嘛。” 周之南只觉得顿时听到脑海中某根弦断的声音。 ............ 给她擦干净身子换了身睡衣,周之南尚想同她谈几句,他最近对她缺少关心,不知她为何不悦。可阮萝不配合,背对着他作出拒绝交谈的态度。 “你不想同我讲讲谁惹你不悦?我也好能让你畅快些。” 谁有你周之南最会惹我,她心想,但她不说。 “我好困,你别烦我。” 周之南暗暗叹气,只觉得她方才同他撒娇更像是为了快点结束。见她一直不动,他默默凑得近些,从背后抱住了她。 第二天程美珍大清早来了周宅,昨天她惹阮萝不快,今日要来沟通感情。她来得早,同梅姨打了声招呼就跑上了楼。梅姨想起昨晚周之南回来要了阮萝房间钥匙,赶紧跟在身后。周之南和林晚秋还未起,梅姨不能放声拦她。 到阮萝房间门口,刚好碰到周之南出来,梅姨低了头站在后面,周之南摆摆手让她下楼。 “周......周老板。” 周之南那双眼深沉,望了程美珍一眼,转身推开了门。 “美珍来找你玩。” 阮萝听到掀开被子,庆幸昨晚穿了件保守的睡衣。周之南系好手腕处最后一颗西装扣子,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他说:“薄荷烟不要再吸,晚上我来收走。” 阮萝愣住,不知道他怎么知晓的。他视线又给了程美珍,程美珍不敢同他对视,赶紧低了头。再抬起头,周之南已经下了楼。 她重拾笑脸进了阮萝房间,“周萝......” 第7章 7.朝暮暮 程美珍在周宅呆足一整天,晚上还留下了吃晚饭,阮萝今日心情不错,暂时忘记周之南以及唐曼。恰巧今日周之南带来了陆汉声,餐桌上热闹了不少。 陆汉声又是曾经的陆汉声,满面春风,一双桃花眼眉目皆是秋波流转。他同周之南最近生意上的事情清闲了不少,整个人意气风发的很。 “小萝儿最近钢琴学的如何?” “新老师和李老师差的远了,我不太喜欢。” 他有些愣神,反应过来赶忙回她,“老师不喜欢再换就是了,之南不是最听你的。” “不说他。你今日身上没脂粉味了啊陆汉声。” 陆汉声握拳在嘴边,假装咳嗽,周之南走了过来为他解围。 “没个样子,学不会叫人。” 旁边程美珍软着声音叫“陆老板”,和她直呼名字可谓是大相径庭。 “周之南,你真讨厌。”她第一个上了饭桌,又是大大的不礼貌。 陆汉声知阮萝地位,笑呵呵地打圆场,都陆续落了座。 程美珍见桌上光是糖醋鱼就做了三种,忍不住说了句,“周太太喜好酸甜口味,竟做了三种鱼。” 林晚秋柔着眼神看了看阮萝,应答程美珍。 “是周萝喜欢,我见厨房今日买的鱼新鲜,便都让做了,她也能多吃些样子。” 阮萝哼了声,没说别的。程美珍羡慕地看了看阮萝,埋头开始吃饭。 饭桌上全靠陆汉声活络气氛,他说到些有趣的,阮萝便积极起来同他谈得火热。周之南见她开心,没再多说话。因此一餐饭吃的有些久,快散的时候外面天都有些黑下来。 最后周之南开口问了程美珍,“你父亲是程记药房的程山?” 程美珍不知他何意,乖巧点头,等周之南下一句问话。 可他再没说别的,阮萝只觉得他莫名其妙,出门送程美珍上了车。 晚上周之南又进了阮萝房间,她正坐在梳妆镜前对着颗刚长出来的痘痘皱眉头,听到声音转过去就看到穿着睡袍神情放松的周之南,手里还拿着本英文原版书。 这下阮萝眉头皱的更深了,“我说周之南,你在家里好快活。今夜想同我睡就来找我,明日或许想同林晚秋睡了,便去她房间......” “又开始说不中听的话了,我从未和晚秋同房睡过。”周之南打断了她的话,仿佛他是房间主人一般,自然地靠在了床上翻他那本书。 “那你外面的孩子呢,林晚秋真是惨,嫁给你这个中山狼。” “哪来的孩子,你如今开始心疼晚秋了?” “我只是觉得她惨,她自己不争气没个脾气,平日里便是一副软声软气的样子,不受气就怪了。” 他闷声笑了下,“你无需同针对她,她年龄足以做你母亲,你把她当母亲她再开心不过。” 阮萝手里拿着罐香粉,听他这话立即开始不乐意,摔在了桌子上。 “周之南,要不要我再叫你爹地。” 他摇了摇头,知她不悦就不再细说。 “关了灯你这般叫我,我乐意听。” “你闭嘴。” 可再说话的仍是阮萝,她见他拿着本洋文的书就想找他的茬。 “周之南,你不要在我房间里看洋文,我不喜欢。” “这是想叫你一起看的书。” “叫我一起?” 他娓娓道来,“这本是西洋童话,里面都是基础易懂的英文,你可以先从这本书看起。” “我不愿意看这些,我还想让你把我的洋文老师请走。” “不准。”他两个字为她的新提议判死刑。 后来就演变成了周之南当场翻译,给阮萝讲童话,她听着周之南好听的声音,进入梦乡。 第二天清早,昨夜没听全的人儿还要问他,“最后小美人鱼怎么样了?” 见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周之南有些后悔给她讲这个故事。 “死掉了。” 她愣了下,接着就听到房间里传来阮萝大叫声,“周之南,你给我出去!” 他觉得她这般样子可爱的紧,“下楼吃早餐。”随后贴心的关了门。 晚上,阮萝关了灯躺在床上,刚有了些睡意,周之南摸进房间上了床。 她嘟囔着冲他说话,“周之南,你最近来的有些频繁。” “嗯。” “你的份额没有了,便不许再来了。” “嗯?” “就像你去进货,都是有要限额的,超过额度了便不可以。” 他听罢嘴角翘起,忍住了笑意,手伸了进去,心头畅快得很。 不理会她的推搡,附在她耳边开口,“可我周之南提货,从无限额一说。” “唔......” 她毫无反抗之力,被周之南封住嘴。 “周之南,我才想起来。”她用了全身力气推开他,非要把话说完。 “唐曼是怎么回事,她是不是怀了你的孩子。” 周之南刚起的兴致,被她一口“唐曼”和一句“孩子”浇灭。 他恹恹地起了身,扯了被子把她盖住,自己衣服开的扣子却不理。 手轻轻扯起她脸蛋,“你怎知晓唐曼的?” “哼,大上海前阵子人尽皆知,是周老板新欢。” “这些浑话你也信,愈发蠢笨了。” 阮萝在被子里踹了他一脚,“你好好说话,解释清楚。” 周之南叹气,“我和唐曼无事,孩子也不是我的。是谁净在你耳旁讲这些上不来台面的话,告诉我。” “美珍告诉我的,她也是听说的嘛。那唐曼哪去了?” 周之南沉沉看了眼阮萝,她双眸仿佛有光,满脸皆是天真纯粹。 “汉声同她有过露水情缘,那阵子他整日失魂落魄没个主心骨。我恰巧路过大世界,便去给了唐曼些好处,两人算是断了。” “孩子不是汉声的,更不是我的,她不知怀了谁的种,便来找我。” “可以了?”他鲜少一口气说这么些话,阮萝觉得有些满意。 “你见了她怎么说的啊?为什么她不见了。” “这些不是你需要操心的,很晚了,娇萝儿。” 阮萝若有所思,眼睛提溜转着,忽的想起,声音有些大。 “陆汉声......他不是已经结婚许多年?怎的同唐曼扯上,周之南你不要把自己做的事情放在陆汉声身上。” 周之南同她说不明白,关了床头台灯把她塞到自己怀里,“在你心里我就是这般无耻之人了?” 他想到前阵子林晚秋同他说,阮萝从外面怒气冲冲地回来,让人告诉他决定不再上学了。当时是怎么叫他来着,林晚秋咳了好些下才说出口,是“老不要脸的”。 “我是老不要脸的?” 如今这般情形,阮萝不敢惹他。 “不不不,你不是。” 怀中的人手感极好,“我老吗?” “不老不老,周之南你年轻的很。” 他哼了哼,如今时间有些晚,他明日再同她算账。 ............ 阮萝都快要睡着,迷迷糊糊中周之南问她,“薄荷烟也是程美珍拿给你的吧。” “唔......是美珍,我和她都觉得新鲜。” 第8章 8.情人诘 太阳升起,又是寻常的一日。 梅姨从外面进来,手里拿了封信,给了客厅里坐着的林晚秋。阮萝坐在旁边看到了,嘴里嘟囔了句“老土”。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写信。不知道电话是什么吗?” 林晚秋笑了笑,当她面拆开了信,只刚看第一眼,脸上的笑霎时没了。阮萝趁林晚秋没看她,整个葡萄扔进嘴里嚼,这样吃才畅快。要林晚秋看到,必又要催她先剥皮,再入口。她忍不住眼睛转啊转地看林晚秋,没成想她竟然落泪,拿手帕紧着擦拭。 阮萝不知如何面对这样的林晚秋,起身上了楼,还不忘带上装着葡萄的琉璃盘子。 可没一会,她觉得林晚秋果真是个体面人,这份体面让她一个旁观的都觉得累。 因此时林晚秋上楼叩她房门,“秦记送来了新裁的旗袍,你试试看,我帮你瞧瞧。” 打开门,她又是端庄笑意,阮萝心里暗暗赞叹“道行高深”。 晚上陆汉声做东,他家有喜事,定要先请上周之南一家,地点就在陆家公馆。阮萝穿新旗袍要配卷发,样子看起来堪堪比她本身年龄大了五岁,可她自己心头喜欢,便没人敢说个不。 到了陆汉声家里,才知是陆太太怀了孕。阮萝看着陆汉声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默默摇头。陆太太看着就是个比林晚秋性子还软弱的,陆汉声偏偏又是风流面相,就算有了孩子他未必会安生。 说起面相,她再看周之南,只觉得比起陆汉声满脸的精明与风流,周之南内敛踏实多了。只一想想她就忍不住敲自己的头,内敛踏实,她怎么想到这些混账形容词的,真真该死。 恰好对上周之南投来的目光,周之南只看到阮萝小手攥成拳头敲自己。阮萝觉得周之南眼神之中满是关爱,忍不住心头有些暖意。 夜里两人上了床,阮萝再不许他带那本破童话进房,就差进门之前要搜身。 “周之南,在陆汉声家里,你干嘛那般看我?” “你为什么敲自己的脑袋?”她动作很小,但恰好被他发现。 “要你管。你说你为什么看我。” 他从实招来,“你那样子很像江老板家的幼子。” “怎的他家小儿子长的很是娇俏?”她当他在夸她长相俊美。 周之南干咳了一声,先把她按在怀里,最重要的是抓住她那双手,怕她来了脾气又抓他脸让他难见人。 “江老板小儿子智力不太跟得上,憨的很。” ............ 阮萝冷了脸,“周之南,你现在去林晚秋房间睡,滚出去。” “不是同你讲过,我不与晚秋同睡。” “我信了你的混账话,夫妻还不同睡。我就是被你骗,被你欺......” 见她莫名其妙地又来了脾气,周之南也不恼,把她按着细细地吻,直到那张小嘴晶晶亮才开口。 “我和晚秋确有婚姻,但从未越雷池一步。不然我带你回家,你岂不是要被她作践死。” 他自己惯出来的怪脾气人儿,还要自己去哄。 “萝儿娇娇,快些睡觉。” 阮萝嘟着嘴,埋在他怀里闭了眼睛。 没过两日,林晚秋又收信。因家里从不来信,就算有人寄信件之类的给周之南,也是送去了商会。因此家里来了封信,阮萝忽略不得。 这次林晚秋拿了信显然仍是心潮涌动,面部表情都不能自控,却没有立即拆,而是回了房间。 阮萝见她反常,只觉得可疑。 晚饭周之南没回家吃,偌大的餐桌只有她同林晚秋,特意叮嘱厨房不必做太多菜。 阮萝见她不做声,忍不住喏喏开口,她鲜有地磕巴。 “我跟你讲,你......虽然......唉,就是......” 林晚秋见她这副样子,也是惊讶,抬头看着她不出声,仿佛告诉她慢慢说下去。 阮萝一鼓作气地说了出来,“就是虽然周之南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你有同他和离的权利。你莫要搞这些暗里的,仿佛见不得人的事情。” “周萝,你在说什么。” 她见林晚秋还不懂,有些着急。 “就是你那个信啊!” 林晚秋啪的一声筷子滑落到地上,仆人赶紧捡起撤了下去,又换上新的。 “你不要怕,我不会同周之南那个老不要脸的说,你只需尽早下决定就好。” 许是心里缓过来了,面前的林晚秋又笑起来,“你还不懂。不要这般说之南,他再好不过。” 阮萝只觉得眼前一黑,白眼差点翻过去,佩服周之南给林晚秋下的迷魂药。 卧房的座钟走到十一点,她猜此刻周之南定在书房,光着脚就跑去找他。阮萝平日闲着,心里有了事情便非要弄个明白。 踩在周之南书房软绵地毯上,小脚丫受了凉有些红。 “你怎的来了,还不睡觉。” “我有事要问你。” 他放下手里票据,上下审视她一番才发现她没穿鞋子,把她抱在怀里回到椅子上、阮萝却越发放肆,踩着他坐在了桌子上,是从上至下审视他的位置。 “又是程美珍同你讲甚的风言风语了?” “不是美珍,我要问你同林晚秋。”她满脸严肃,周之南差点被她带的也严肃起来。“你要给我好好讲你同林晚秋的关系。” 可周之南没心思同她好好讲,因天头有些热,她穿了条短的睡裙,现在坐在桌子上蹭了蹭。 “讲什么?”他声音拖沓,手已经覆上。 “就是你们两个人关系,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如今怎样。” “那天不是说了,有婚约,没旁的关系。” “嗯.......你怎的此时还乱动?” 他对此供认不讳。 “周之南,你又坏了心思弄我。” 票据无趣,幸好你来解乏。 第9章 9.弄娇萝 ………… 任他给自己穿好睡裙,抱着她离了书房,回到卧室。 他熄灭床头灯的前一秒问她,“刚刚开心?” 阮萝扯着被子遮住了大半边脸,眼睛都快要遮住,偷偷地看他。 “唔……开心的。” 那就好。周之南熄灭台灯,把他软娇娇的人儿搂在怀里,双双入睡。 这一觉仿佛回到两年前,她刚到周宅,尚且想着逃跑。可每次都是脏兮兮的被抓回来,周之南不打她不骂她,只拉着她进浴室。冷着声音让她自己脱衣服。 一开始阮萝不肯,她十六岁,足以明白男女有别,做不出当他面脱衣服的下贱事。周之南嫌她身上脏才不愿意亲自动手,浴室门紧锁,谁也出不去。 僵持不下许久,他只能叹气,把她逼在墙角……那感觉太差,阮萝甚至害怕他失控,她开始自己来。 后来几次逃跑,她害怕被抓回去也有另一层原因,是在周之南面前脱衣服。 回想起来,周之南从开始到如今,待她不薄。可他让她做周萝,她不愿意。倒不是她多顾念阮方友,可真正原因她也说不清楚。 第10章 10.忆晚秋 次日清早周之南起后,她听到声音也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见他正在系扣子。 “怎的又起这么早?” “得去商会,你再睡会。” 阮萝如今是周宅闲散的大小姐,可她出身禁不住细究,再加上她自己也不愿意同沪上名媛社交,她们或是去看网球赛、喝下午茶,或是搞文学的平日里酸绉绉的互相讽刺,阮萝各个都融不进去。 近日她吩咐人买了画板和各式的颜料,周宅客厅宽敞,她就在那瞎画起来,弄脏了也会有人立即过来清扫。 “琴房空旷,怎么不去琴房画。”林晚秋披着披肩从楼梯上下来,便看到阮萝在那画的认真。 “琴房便是琴房,怎能画画。你让周之南再给我辟出来处房间,做画室也好。” “你被他惯的越发没边际了。”林晚秋坐在沙发上,远远看她画的乱七八糟,但仍笑着。 阮萝是二百分的专心致志,颜色怎么调配都不是心中的那样,认真的很。 “听之南说,你最近常常问他我的事情。” 阮萝画笔掉在了地上,“你们俩感情这般好?他同你说这些。我可没把你收信的事情告诉他。” “你不要怪之南,我也没怪你。只觉得你好奇,我便讲给你听。这些事情他断是没法说的。” 阮萝捡起了笔继续画,嘴里嘟囔着,“你别自作多情,我不是关心你,只是觉得周之南如今太过得意。” “我要走了。” 阮萝不解,“你去哪?” “同我表哥一起,许是去巴黎,要看他在哪教书。” 阮萝此时仍没明白,不解她怎好好的要同表哥一起生活,“你同你表哥……你?” 对上林晚秋带笑的脸,她霎时明白,表哥是她的心上人。少女善变,她又开始同情起周之南。林晚秋开始给她讲许久之前的故事,阮萝终于放下画笔,聆听林晚秋的晦暗往事,探寻她内心的暗伤连城。 当年晚秋同表哥冯沐泽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逐渐暗生情愫。那时候西洋经济思维开始注入上海经济,冯家不知变通,在大浪潮中被打了下来,家道中落。冯沐泽却是学者思维,喜好文学,对经济一窍不通。 本来两人到了年纪应该谈婚论嫁,此时林家是断不会允许的。且思想变了,那两年不时兴表兄妹结亲了,甚至有些刻意避免的意思。 战争改变了上海,也生生拆散了他们。 说到这里,林晚秋没有太多的忧伤,只轻轻蹙眉,那模样任是阮萝看了也觉得心疼。 “我不明白,母亲为何也不允,她同表姨自小便亲密。时间过了这般久,我知她同父亲的不应允的愿意你,只是仍旧难忍心痛。” 冯氏破产,冯沐泽父亲跳了楼,母亲听到消息立马晕了过去。她把当年带的嫁妆变卖换了钱留给冯沐泽,跟着丈夫一起去了。都说看一个男人的品性,便看他会不会使妻子带来的嫁妆。她的丈夫再最难的时候,也没对她的嫁妆动半分念头。他是个好丈夫,只是未能适应新经济,成为了淘汰者。 “在他最难的时候,我偷跑出去安慰他,那是我最勇敢的一次。自小我从没反抗过父母,那真是一个紧张而慌乱的夜晚。” 冯沐泽接连打理父母的丧事,还要遣散家里的佣人,此时却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林晚秋月事迟迟不来,请了医生看才知怀了孕。 父母仍是保守陈腐之人,又只有这一个掌上明珠。林晚秋知他们心急,可那时候,父母是指着她脊梁骨骂她最狠的人。她是败坏家风的不洁之人,她肚子里的孩子他们叫他孽种。 “我被关在了家里,且对我的孩子没有话语权,要看我父母如何抉择。沐泽决定去香港读书,是他喜欢的文学专业,我为他高兴。临行前他翻进我家后院花园来见我。你可知他是文质彬彬的老实人,甚至有点死板,竟做得出翻墙之事。”林晚秋说这话时,笑的如花开一般,阮萝没有类似经历,但能体会到她心里那般的情动。 “他告诉我他的决定,还说定会争取留下教书,待赚了钱便回来娶我。我那时成日关在房间里,吃食也不定,时时觉得肚子疼。你可知要做母亲的人,从肚子里有了种开始,就会产生感应,我心中不安愈发明显。” “正如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沐泽曾给我讲过。我们在花园见面,我立在楼上的窗前,答应等他回来……” “当晚我是疼醒的,窗子忘记关,院子里种了大片的竹。凉风吹到脸上都是竹叶香,那孩子离开了。” “十几年了,再不敢碰竹叶香。我疼得要死掉了,我以为我就要死了,实则死的只有不成型的孩子。那时候我才16岁,便是你刚来周宅的年纪。” 阮萝听她哀愁的声音觉得心都跟着揪起来,如今彻底明白周之南那句把林晚秋当母亲她再开心不过是甚么意思。 林晚秋父母当初没出手救济冯家,其实林家也不过是将将支撑。夫妻俩不接受冯沐泽,觉得他是始作俑者,糟蹋了他们的女儿,造成了恶果。林晚秋每每听他们夫妻俩在书房压着声音为她婚姻大事争吵,末了便演变成一起骂冯沐泽,她笑。她从未后悔过,这后果也不怕承担,唯一的不圆满便是她没一同丧命。 新与旧的交替中,她也是牺牲者。 冯沐泽寄到林家的每一封信,都被晚秋母亲烧的干干净净,半个角都没落到她手里。她原以为她漫长的余下人生,都要如此煎熬的过,直到父母去世。 “我母亲挺着最后一口气,给了我一个匣子。里面满满当当的信件。我才知道,沐泽每三个月一封,十三年未曾间断。我怨怪了他们俩十三年,人好不容易去了,还要让我心里好生哽咽。她管不了了,准我去找沐泽。可林家家业仍在,死死求我,又教我且要守住。” 林晚秋不懂新经济,只能一切照旧的挺着,掌家一年,也亏损了许多。冯沐泽寄的最新的信终于落到她手中,因她从未回过信,或许冯沐泽都不知道她是否收到。那个痴人就傻傻地写,讲他如今在港大教书,最近发生了什么新事情,信末便是盼望回信。 近些年上海这边结婚年龄参差不齐,早的仍旧十几岁,晚的也有三十好几。她不知怎的就料想他已经结婚,说不定孩子都有了。这般想着,信放在那缺没再回。 一年后便是遇上刚回国的周之南,他主动上门拜访。周之南小她两岁,时年二十八,也是应该娶妻的年纪。且他不觉得林晚秋是上海名媛中的笑话,甚至体谅她独自支撑家族的不易。 “我心里只有沐泽,但之南答应我,会帮我振兴林家家业。我寻思着,那些微薄家产在我手里也不够几年败的,就有了些意向。我又同之南说,我不爱你,我有心上人。之南提议那便只合作,他想掌控上海经济,林家是在上海又有些年代的世家,且我做他妻子更有助于他在上海滩的交际如鱼得水。” 当年周之南刚回国,说媒的几乎踏破了周宅的门槛。只林晚秋当着他的面一无所动,只愿同他做表面夫妻,真真稀奇。 回忆是洗茶水,苦而糙。许是太多太多年头过去,林晚秋竟半滴泪水没落。阮萝只觉得一缕似有似无的愁思萦绕在她们俩之间,迟迟不会散去。 她画板上的颜料已经干的彻底,林晚秋开口刚要继续讲,门口传来汽车停下的声音。仆人上前开门,阮萝同林晚秋站起身望过去,是周之南带着个书卷气息浓郁的男人进门。 同时,林晚秋手臂搭着的披肩落了地。 是秋风送情意来了。 第11章 11.老坛子 旧情人相见,那场面凉而微涩。林晚秋对待每一场社交都是从容应对,如今成了哑巴。周之南引着人进了客厅,四个人站着却是都没坐下的意思。梅姨已经把茶沏好送上来,周围一阵阵茶香萦绕。 终是冯沐泽先开了口,“晚秋,许久不见。” 照阮萝觉得,冯沐泽声音同他长相般配,斯斯文文的样子,只可惜他不戴金丝边框的眼镜,那样才是满分儒雅。她原以为学者都是头顶秃秃,戴厚厚的镜片,冯沐泽却不是。那张脸也是秀气的很,不似周之南一张脸如刀刻画,五官较别人立体确是更好看,可看起来让人觉得冷淡疏离,少了分温和。 她暗暗感叹,林晚秋真真惊她不轻,十六岁胆敢未婚先孕,且爱慕十几年的心上人又是长情温柔之人,真好。她忍不住少女怀春,这般的男人,是值得爱的。至于周之南么…… 林晚秋哽着泪水,以手帕掩面,背对着冯沐泽。阮萝猜她情绪难控,单单论往事,谈个千万次的,也便过去了。比不得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才最戳你心窝,非要大声啼哭才过得去。 “可别哭,你一哭,那秋叶都落得凄凉了。” 阮萝生这么大,还没听过男人说甜言蜜语。见冯沐泽说出口这话,她先林晚秋红了脸,低头偷笑。她不知道周之南目光正给了他,见此眼神冷了下来。 林晚秋仍不作声,冯沐泽尴尬处在那,阮萝于心不忍,竟破天荒的出口调节气氛。 “冯先生好,您帮我指点指点这画吧。” 冯沐泽教书之余绘画学了些皮毛,放下了皮箱,走到画板前看了起来。林晚秋偷偷拭泪。 …… 晚饭是四个人一起吃,冯沐泽的行李被周之南吩咐送到了客房,他要在周宅小住。林晚秋终于开口说话,却只是微微应答,并不主动。她内心沉寂太久,且是无望地虚度了十三年,需要时间缓解,才能接受现状。 阮萝喜欢冯沐泽为人,席间一口一个“冯先生”的叫,丝毫没注意到周之南已经脸上挂不住。 原来冯沐泽回来祭祖,已经在沪上的酒店住了几日。四年前林晚秋卖了林家的洋楼,他寄到林家的信件通通被遣返,断了联系。本以为一切情谊就此断绝,同港大签的教书合同直至今年才过了期限,他没再续签,回上海祭拜父母,顺便看看能否打听到林晚秋状况。 周太太名讳谁人不知,何况周之南如今在上海滩地位今非昔比。他才知她嫁了人。说到这里冯沐泽表情些许苦涩,笑的有些尬。 阮萝见他触及□□有些呆的样子,猜想他怕是不知林晚秋同周之南的实质关系是怎样的。周之南没说,她也不该说,这本就是林晚秋的差事。 “那你可娶妻了?今年孩子多大?” 他尴尬笑笑,“我并未娶妻,只觉得不是心中挚爱,便不能草率。” 她偷偷看到林晚秋掉了滴泪。阮萝心骂林晚秋矫情,同她说要跟冯沐泽走了,却不回信,只让这书呆子痴痴地等。 吃完饭周之南就上楼进了书房,路过阮萝给她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阮萝疑惑,可他只留下背影。她在客厅跟林晚秋、冯沐泽坐了会,三人都没发声,阮萝才意识到,一溜烟地跑上了楼。 她没回自己房间,而是去了琴房。晚饭前她让人把画板送到楼上琴房,此时时间尚早,她打算再画几笔。可到了琴房,却没看到画板,不需多想便知道是周之南的小动作。 转了头径直往他书房走,门也没敲就推门进去。周之南闻声抬了头,脸上没个表情,“越发没规矩,门都不敲了。” 她果然看到画板就立在他桌子旁,只上面的画又不一样了。 “你怎么乱改我的画?” “冯沐泽改得,我改不得?”他语气凉嗖嗖的,沉沉看着她。 阮萝站在画板前皱着眉头,周之南把冯沐泽给她改的颜色都生生盖住了,又上了他自己的颜色。可整体颜色太深,看起来就跟周之南本人一般,深邃浓重,无声的强势。 “冯先生是学者,你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同人家比个什么劲。” 如果周之南有一日死了,必是被阮萝气死。可他两年时间已经学会平心静气,他犯不着为她故意的刻薄话动气。且周之南确是商人,他知道如何找补回来。 你看,他语调都没变,仍是那副冷静样子开口。 “你若是喜欢画画,便找个老师教你。” “你可知冯沐泽会不会留在上海,可以让他做我的老师。他这个人倒不是彻头彻尾的书呆子,他在香港待过,所闻所见有趣的很。这样他不仅仅可以教我画画,还能给我讲些有趣的。” 她说完转过头看周之南,他对着她扯出了个笑。说是冷笑又不准确,又有些似皮笑肉不笑,丑的很。 “你这是甚的表情,难看死了。” 周之南开口,“我原以为你喜欢汉声那般话多好玩的,今日看你竟喜欢冯沐泽这般的。嗯?” 就是不喜欢他这般的。 阮萝坐下,拆他桌子上的一盒西洋糕点,“倒也不是喜欢,只觉得林晚秋眼光好。” “你最好同他保持些距离。”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句话,他起身出了书房,阮萝也不知道去了哪。 待把那画空白处填了填补了补,觉得有些乏累,一看时间都过去一个多小时,阮萝晃晃悠悠回了房间。 一打开门,洗干净躺在床上的可不是周之南么。 “你自己没的卧房?时时来我床上睡,没个规矩。”她拿他训斥她的话来噎他。 周之南把手里的书放下,“家里规矩不是我说了算的?” 阮萝打开衣柜找换洗的衣服,嘴里仍是不服输,“□□。” 关了灯,阮萝开口问,“林晚秋要跟冯沐泽走,那你要同她和离吗?” “她决定好同我说,我自然应允。” “周之南,你可心痛?” 周之南被她这问题问的尴尬,“我不爱晚秋,视她如姊如妹。” “哦。”阮萝那双眼睛转来转去,毫无睡意。 实际周之南也没有,既都不困,不如做正事, ………… 把人欺负了一通,她很快睡着了。周之南看着,静静出神。 他着实病态了,此刻心里畅快非凡。 第12章 12.不可说 深秋时节,震惊上海滩的大新闻是周之南和林晚秋登报和离。不过如今上海动荡不安,没有什么会一直放在台面上说的事。或许茶余饭后,酒桌上推杯换盏,人们会说上一两句。 “周老板离婚你们可知道?婚后四年无子,当离。” “你这般思想老套,林家无子,财产还不是都归了他,如今上海滩都见不到林晚秋其人,周老板心狠。” “这话你也敢说。” “糟糠之妻不下堂,此举是大大的不妥啊。” 暗地里各式各样歪曲的话甚嚣尘上,只可惜当周之南面,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有人又说,看到林晚秋同一个斯文男士一起上了船,暗地里开始传周太太出轨。你看看这些人,自己在外面包歌女,长三堂子请花酒,偏要置喙别人和离之事。 周之南不愿意动手,陆汉声思量着自己前阵子颓废着,周之南没少为他分神,还屈尊纡贵地去见唐曼。他愿做一次正义使者,还上海滩商界一个清冷安宁。 嘴最碎的赵老板成了陆汉声目标,没几日众人便知唐曼肚子里的种是他的,他日日为此烦忧不知如何消去这股风声。偏遇上脾气火爆赵太太大牌输又散财,赵老板如今地位少不了赵太太家里的运作,然战时生意场上又难得意……茶几上仆人留下的水果刀成为凶器,夫妻二人挥刀相向。不是坊间八卦,这要上社会新闻…… “早就看那个赵老头不顺眼,我他吗想起唐曼就觉得恶心。”陆汉声靠在周之南书房沙发里,吸一支雪茄,眉头微皱。那样子不知上海滩多少痴心名媛看了心动。 周之南撕碎手里的一张合同,幽幽发声。“你自己做的腌�H事,如今知道后悔了。” “哥,感情上的事情,我后悔的太多。” “在这方面,我们都是一样的败者。” 见陆汉声鲜少深沉,这也没让他心软半分。 “汉声,我和你不同。她仍在我身边。” 陆汉声手里雪茄落地,把周之南特意从国外带回的羊毛地毯烧出了个洞。 梅姨在门口轻轻叩门,“先生,可以开饭了。” 周之南应了声,起身抚了抚衣袍。路过陆汉声拍他肩膀,“过好当下,我是盼你好的。” 说完他先出了门,给他时间缓解情绪。 “我好不了了……” 林晚秋走了,家里主卧很快换了新样子。过去周之南绅士,主卧一直是林晚秋睡,他不是宿在书房的床,就是阮萝的床。如今问题是,如何让阮萝来主卧与他同睡。 直接抱过去会不会太霸道,他的娇娇最是反骨,你敢替她做决定,她便定要反着来;那便问她,要不要来主卧睡,床更大些。 “我不要,林晚秋睡过,你睡过,我干嘛要去睡。” 周之南有些疲累,揉了揉眉头倦倦开口,“床已经换过,家具陈设也换了。” 他立在门口,阮萝坐在床上,脚指头上是刚涂的蔻丹,水红色晃的周之南心头痒。 “周之南,我有问题问你。” “有问题来主卧躺下问,我今日累,没精力欺你。” 可小姑娘满脸的认真,这让他觉得承受不住。 “周之南,你爱我吗?” 周之南觉得恍惚听到金器砸落在地的声音,空旷而刺耳。可夜已经深了,楼下都灭了灯。似是幻觉,他愣在原地。 阮萝十六岁时,尚没有形成关于人生的各种观念。阮方友肚子里有墨水,可分不到阮萝分毫,她长了这些年,世界里只有自己。 初见周之南,她被他看遍,尊严不值得一提,那是于她不存在的东西。他带她脱离泥潭,飞身成上等人。他好似是对她有意的。 进了周宅,她终于有了尊严,好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自从她乖顺呆在周家,周之南从未对她红脸,纵容她一切。又似乎是对她有情的。 十八岁生日宴罢,周之南心中野兽破笼,夜入香闺。至此两人变成今日奇怪关系。 阮萝不懂什么是爱,只见了林晚秋,她开始第一次开始思量,同周之南是什么。 不知沉默了多久,周之南无法逃避阮萝问题。因见她眼神坚持,仿佛答案不是“爱”她就会转身离开一样。可周之南是买断她一生,她断没有权利决定自身去留。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她歪歪头,看着他。 很难。 周之南从未觉得如此难以启齿。他能够对在陆汉声面前坦荡说,他初见阮萝为她瘦怯怯的样子心动;也曾在心里千百次的说,他是爱她的。可如今面对阮萝,他一个爱字都说不出。 商人心理不允许他先透出自己的价码,故而他掩藏心事,不可说。 男女相处,先讲出情爱的往往是女子。周之南心中,阮萝古灵精怪,心情如同英国的天气,永远让他捉摸不透。家里仆人暗骂阮萝脾气古怪难伺候,可偏偏周之南吃她这一套,他像是养宠物,任她在他头上作威作福。并且,没有底线。那为什么要说出口爱呢,我们如今这般不是很好? “林晚秋十六岁敢出门会情郎,做的是世间有情人最快活的事。我想,那种事即便不是两相情悦才做得,也至少要有一方是带着爱意的。” “我原以为你爱我,如今发现你是不爱的。那我同长三堂子的女人有什么区别呢?哦,原是我比她们干净些,毕竟我十六岁就被你看遍,第一次也是真真实实见了血的。” 周之南见她用刻薄话讥讽自己,皱着眉头开口,“别说这些轻贱自己的话。” 她嘴巴有些扁着,眼眶泪水即将溢出,“还是说我真真被你惯坏了。抵债的不过是个奴仆,怎的还奢望起主人家的宠爱来了。” 话音落下,泪水崩塌。她如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诉求什么,但就是忽的来了这股脾气,定要发泄出来才好。 “你还小,不应该谈爱不爱这些厚重的东西。” “你滚出去吧,周之南。我不想看到你。” 他轻声叹气,坐在她床边。小姑娘坐在床上搂着自己的腿,是一种极其缺乏安全感的姿势啜泣。他纵出的小哭包,又开始在他面前掉珍珠了。 “别哭了,哭的我头疼。” 你看,冯沐泽说林晚秋一哭,秋叶都落得凄凉了几分。可周之南呢,他只说自己头疼。下一秒她脸颊被他托起,抬头同他四目相对。 “若我回答了,爱,那你爱我吗?” 第13章 13.扰清闲 阮萝愣住。答案无疑是不爱,但她离不开周之南。周之南是她在浮浮沉沉乱世唯一依靠,对她也是真真切切花了心思的。少女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此时又觉得,同周之南如今这般没甚的不好。 你看,问题不落在自己身上,便不知道有多难。 阮萝默不作声,周之南开口结束话题。 “答不出就不答。我只劝你,平日里别净是只见别的男人,你多看看我。” 往常阮萝定要说,“你个老男人有什么可看的。”今日她无话,乖乖弱弱作老实样子。 周之南横抱起阮萝,进了主卧。床头幽绿的台灯熄灭,他声音疲惫,“新涂的蔻丹,很漂亮。” 她在他怀里愣了愣,“嗯。” 第二天阮萝清醒时,周之南早不知道离开多久,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多,艳阳高照。 周宅自林晚秋走后,阮萝俨然成为话事女主人。然她起的晚,早饭往往只周之南一人吃。不论她何时起,再送上一碗燕窝粥便可。折让厨房省了不少事,阮萝终于做了个让人感激的事儿。 她已经半月未去上学,近日里街上断断续续的学生示威□□,周之南早就勒令她不准参与,因此学堂照常上课了,她仍没去。 就在家里写写画画,练练钢琴,被周之南逼着学英文……偶尔去花园里侍弄下花草,当然这般头疼的是掌管园艺的小厮。 下学时间,程美珍来访,一起到的还有学堂同学沈仲民。 这个沈仲民,家里也是富庶的,阮萝听说他家里好像还能同陆汉声扯上表亲,不知是真是假。沈仲民受新式思想鼓动,满口自由与民主。阮萝嫌他日日穿中山装,十八九岁的年纪像个老头,与他并未有过过多交流。 “周萝,我放学遇上沈仲民,想着他课业学的比我好,便邀他一起来了。” 阮萝不置可否,把梅姨送上来的茶递给他们俩。沈仲民不加掩饰地环顾四周,然后感叹。 “周萝,我竟不知你家这般的大。” “沈少爷怎的夸起我家大了,是最近示威活动太多,许久没回自己家里看看?”她要同人分说到底。 “我家不如这么大。你与周之南是何等的关系?我听说他亲眷都已经移民。” 阮萝皱眉头,觉得沈仲民是真的不怎样会说话。他家里人明智,万万不要让他从商,不然必是挨不住他几年挥毫。 “你们俩若是来查周之南家底的,烦请出了门去商会找他当面问。若是查我身份的,也可去问他。就是一条,别来烦我。” 她如今真如周之南养在外面的女人,来了话茬也会三言两语的推回去,扯着周之南出来撑场面,那就没人敢再多说。 除了情商低下的沈仲民。 “你可知周之南近日同日本人有往来?我原在学堂听过你的流言,且不知你同周之南是何等关系,他如今举动你还花的下去他手中脏钱,在他豪宅里享受虚荣?” 他已经盖棺定言阮萝同周之南不正当关系。按理说阮萝应该被他说红了脸又红了眼,可她是怪物,透过少年人的质问只觉得:呐,关他屁事? “程美珍,半个月不见你就是带着这么个愣头青来我家里惹我不快?觉得我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她见程美珍只在旁边呆呆看着,像是也期待她阮萝口中说出什么回答一般。 阮萝丝毫不讲礼节地推着他们两个往门外走,“走走走,给我滚出去。别来我家,功课不需要你们给我讲。” “你是心虚还是畏惧了?你还年轻,可以自己做工养活自己。不必在这高档洋楼里做没甚自由的金丝雀……” “且周之南本性有问题,他商会做到如今天地,少不了做那些肮脏下流事,是个坏透了的老狐狸……” 阮萝从未被人如此絮絮叨叨的磨。周之南是唯一关怀她的人,可每每也是点到即止。沈仲民可以把她逼疯,引阮萝冷笑不停。 “呵,沈家少爷真是长行事了,竟学会在主人家讲主人的不是了。周之南其人如何,断不用你来评判。再在我面前讲这些下三滥的不中听话,我让你知道周之南是怎么掌上海滩经济命脉的。” “愣着干嘛,把这个人给我扔出去。程美珍你也走,我不想见你。” 人被小厮带了出去,阮萝从未觉得身上的阔身旗袍穿得如此的闷热,明明是蚕丝质地。她拿出绢子擦拭额头,这动作倒是有几分像林晚秋。可下一秒就是把那绢子挥出了旗子的气势,这样风才大,只也是大大的不雅。 周之南打外面回来正巧看到出了大门的程美珍和沈仲民,因从未看过阮萝的男性同学,便打车窗里多看了几眼。只觉得这少年郎样貌是不错,文质彬彬的,可眉眼太过正气,他不喜欢。 再思量了下,沈仲民同冯沐泽气质不怎么搭得上,他心里竟松了口气。 进了客厅,小厮上前报备,说大小姐和同学生了气,直说晚饭都不吃了,气冲冲地回了房。 周之南心想,明日程美珍必定又要大清早的来“请罪”。 咚咚的敲门声,伴随着周之南的声音。 “是我。” “别烦我!”两个声音重合,庆幸彼此都听到对方说的话。 推开门,阮萝坐在梳妆台前的小墩子上,脸上没甚的表情。 他解开两颗西装马甲的扣子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手掐了掐她的小脸蛋,抬头从下自上地凝视她。 “怎的忽然动了气?程美珍惹你不快便不再跟他接触就好。” 阮萝轻声叹气,“我想杀了他,平白的烦我。” 是少女脾气多变的气话,只周之南一人认真,对她说过的字字句句都认真。 “程美珍?” 见他眉头微皱,是认真的神色,阮萝一只手指封住他的唇,“不是。” 她双手又去抓他的脸,周之南确定她不是挠,便任她去摸。捏了两下他的双颊,又去摸他头顶,作慈爱样子,缓缓开口。 “周之南,怎么办呀。我不爱你,但我听不得别人说你。” 周之南听了笑了出来,“哪般说我的?我又不怕别人说。” 他声音温柔到自己都觉得诧异。 “你真真是个贱皮子,若是喜欢被骂,我日日骂你也是也可以的。”阮萝满脸嫌弃,觉得他这方面很是不争气。 实际上周之南是笑面虎,他佯装对事事都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却事事清楚。只平日里生意场上,先他一步动手的往往是陆汉声。 “准你骂,你在下人面前骂我的还少了?只一点你得记住,出了周宅不准。” “我知道,在外面要给你留脸面,讲得体。” 周之南起身揽她,“下楼吃饭。” “今日有人送我了个陈年的碧玉镯子,我见那纹路漂亮,通身浑绿,你戴上定漂亮……” 偌大上海滩是谁说给周老板送礼难的,如今不是送的很适宜? 第14章 14.处处吻 入夜后,劳累一天的周老板也需要纾解纾解心中烦忧。 阮萝是药。 ………… 最后的时候,周之南同她面对面,在耳边留下一句,“下次给我含,嗯?” 阮萝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不肯应允。 周之南发了狠,“那便不停。” 她头摇的更厉害,呜呜的闷声哭。试图讨价还价,可这也没用,你怎的同一个商人讨价还价呢,他可是要把你吃的骨头都不剩。 还不是得哭嚷着答应,“我给……” ………… “我觉得我被你骗了。” “怎么说?”周之南把擦干净的阮萝揽入怀。 “你给我新镯子,然后晚上就要被你欺。” 他听罢用鼻子哼了声,“不给你新镯子,我也可欺你。” “我们之间成了交易了,周之南。” 她开始钻进死角出不来,周之南虚虚打了她一下,“我们之间是平等的,你若是觉得不放心,我给你些家产让你傍身。” “要非说哪里不等,便是你没的权利离开我。这点你需谨记。” 说的有理有据,不愧是周老板。 “那你把周宅房契也要给我,不然我住的不舒坦。” 阮萝才不懂见好就收,她只知道见了好就要狠狠咬住,不死也要掉层皮。 周之南笑,“亲我一下。” 阮萝比他笑的还浓,“周之南,一吻抵一房,我能把你亲到破产。” “这般没出息,不想想做周太太,家产都归你。” 她被他不甚严肃的语气惊到,摸不准他到底是哪般意思,只能试探性地开口。“周之南,你是认真还是说梦话。” “现下时机不对,晚秋刚走。还需等一阵子。” 周之南愿意同林晚秋做婚姻交易,阮萝不相信他把婚姻看得多重。 “谁说要做周太太,沪上那么些名媛任你选,可轮不到我。只盼你找个温柔的,别太快把我踢出家门。” “哪来甚的名媛,只一个你就够让我头疼。” 阮萝啧嘴,“周之南,你是真的不会讲话。你此时倒不如说,你心里只有我。” 他是好学生,懂得举一反三。扯她纤纤玉手贴上他胸前,“心里自然只有你。” 阮萝些许满意,闭着眼贴上去轻吻他唇,细数其中情意,其实也是有几分的。 …… 次日阮萝起来后,正在餐厅吃三明治喝牛奶,是周之南式早餐,味道也还不错。 有小厮打商会来,呈上了个盒子。 阮萝放下手中食物,梅姨赶紧地上湿毛巾,她皱了皱眉敷衍地擦了擦手,然后打开盒子。是昨夜周之南应允的周宅房契,她一看地址便知。 除此之外周之南答应的给她傍身的财产,也只一张房契,她看了看上面的位置,唤了个下人问。 “霞飞路是哪里?” “法租界呀,那边都是新修的店铺,西洋玩意多。您可以让先生没事儿带您去那边逛逛……” 合着就给她了间铺子,两张纸白白用这么精巧的楠木盒子装,浪费。阮萝抱着盒子走到客厅,给商会拨去电话。 待转到周之南手里,他为阮萝鲜有的给他拨电话而心情愉悦,“怎的想找我了?” “周之南,你还能再小气些。” 她声音忿忿,带着计较,周之南都能想到电话那头财迷样子的阮萝失望而愤怒的神色,笑的更深了。 第15章 15.叹美珍 待晚上周之南回到家,阮萝对她仍旧有气,觉得他把做生意时的算计也用在了她身上。周之南低声下气的哄,还特意进厨房给她热了杯牛奶。 “霞飞路那间铺子我帮你租出去,这样你月月都有进账,且地皮握在手里。这般还不好?” 阮萝上唇蹭了大片的牛奶,啃着杯子边缘思量,觉得这般也好些,且能体会收钱快乐。周之南抬起她头,细细舔干净她留给他的牛奶。 “老不要脸。”她忍不住啐他。 两个人坐在客厅里,他拿早晨未看完的报纸胡乱翻着,“我问了梅姨,今日程美珍竟没来,奇怪。” “你怎的提她?她像个闷头鹅,昨日任那沈仲民气我个不停。” “我是寻思着,她今日要来同你请罪。”看她剩了口牛奶放在桌子上,定是不愿意喝了,“牛奶喝完。” 阮萝自来上海,也就在学堂认识了程美珍一人,算得上是朋友。且阮萝只是嘴上刻薄,心比菩萨软,思及此她便觉得同程美珍没那般大的气了。 “唉,其实我和美珍是朋友,没的请罪那般严肃。”她悄悄推桌上那只玻璃杯子,向着周之南面前,都被他余光收入眼中。 “嗯,你顺心就好。”他放下报纸拿起杯子,觉察杯里的牛奶都凉了下来,便不再劝她喝。 周之南喝掉了最后一口,拍了拍阮萝肩膀叫她上楼。 床上,周之南只搂着她睡,阮萝吊带落下去,他轻轻给提上去,再把被子给她盖紧些,当心秋夜风凉。 不太正常。阮萝心里暗道。 她作不经意状抬腿蹭了下周之南的,听耳边他压低了的喘息声,下一秒腿就被按住。 “怎么嘛?” 他无奈戳穿她,“当我看不穿你的小动作。” “我怎的小动作,周老板好霸道,躺在床上都动不得。” 周之南凑到她耳边压着声音说了句话,阮萝立刻乖乖闭眼。 他说:“再撩便让你含出来。” 次日大清早,程美珍来了。梅姨长了记性,要她在楼下等。小姑娘也没了上次那股积极劲,乖坐在客厅沙发。 周之南早些下楼,悄声关门怕吵醒阮萝,打楼梯下来见了程美珍主动开口。 “来找萝儿?” “是的,周老板。” 他径直往餐厅走,但程美珍眉间愁色都被他看在眼中,“这般早,可吃过早饭了?” “没……还没。” 周之南挥了挥手,厨房又送上一份银耳莲子粥和参茶。梅姨到客厅低声唤程美珍,“先生叫您去吃早餐。” 程美珍愣愣地放下怀中带来的礼物,坐到周之南下首,心不在焉地吃着那碗粥。 周之南装作看不到,粗略扫了扫今日的晨报,品他那盏参茶。程记药房近日生意惨淡的紧,也算程山倒霉。如今战事随时触发,但谁也不知道何时会打起来。若是战事已至,程山的生意必是红火。可如今这般尴尬境地,各方都要盯着沪上那几家老字号的药行。这味药不准,那味药也不准的,且程山早早看西药紧俏,这两年大半的生意都是做在西药上。 你胆敢做西药生意,那日本人必要把你盯紧,军统也要咬走几块肉,程山如今苦不堪言。周之南前些日子在宴会上看到他到处找人交际,只可惜那些人精对他避之不及。 人心往往就是这般真实,有钱人物欲横流醉梦笙歌,底层人便要拼两百分的力气去求得生存。 程美珍不是阮萝,他半分疼惜都不会放在她身上。吃完盘中餐,他擦手漱口出了门,留程美珍一人在餐桌前游离。 阮萝这几天走财运,接连收礼。程美珍送她一副翡翠打的吊坠,她不识货也看得出那色泽纯正,价值不菲。 她自知程美珍不会无缘无故送她东西,更何况是这般昂贵的。且她不喜翡翠,若想要也是唤周之南给她买,何来平白的收程美珍礼。 “你平白送我这般贵的东西作甚的,有事便说就是了。我那日也不是同你生气,只觉得那沈仲民极不是个东西。你惯不是个能言善道的,我犯不着迁怒于你。” 程美珍低头不语,阮萝仔细看了看她小脸,觉得眼睛有些红肿,像是昨日哭过。 “我见你可是哭了?”她耐心地问。 “周萝,你救救我们家吧。”程美珍带着哭腔开了口。 “我怎的救你?” 程美珍哭哭啼啼的讲她家事,讲他父亲如今凄凉局面,程家举步维艰。 “程记从我祖上就传下来,我父亲讲药房不能没。可现下已经没钱周转,母亲嫁妆都拿出来变卖,这块翡翠也是现打的……周萝,帮我求求周老板。我前日是惹你不快,你是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怪我不该耍小姐脾气,昨日宁死不愿意来同你赔罪,父亲已经打骂过。你是要打要骂,我也没一个不字。” 程美珍疯了。阮萝见过几次程山,瞧着面相就是个人情味淡薄的,没想到自己女儿都下得去手。且想想也是可笑,程家世代富贵,如今要向出身卑微的阮萝低声下气。 可周之南的钱尚且不是她的,他心情好时得她主动一吻便给她张房契,要说心情不好打她阮萝一顿也并非不可能。阮萝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断不能擅自应允。 “美珍,我若是自个手中有家产,你要我出钱帮忙,我是出得。可显然你求的是周之南,你当让你父亲去商会找他,而不是我。” 程美珍平日里就是个嘴笨的,许是刚刚那番漂亮话是父母教的,此时再开口便让阮萝心凉了大半截。 “周萝,你十六岁就跟周之南了,他一向宠你,这便是吹吹枕边风的小事情。你拿我当朋友还是丫头我也没甚的可计较的,我只求如今你帮帮我。” 她第一句话就足以惹怒阮萝,阮萝只冷笑,看着她,看她还说出哪些不中听的话。 “我……我父亲原说,他托人私下查周之南亲近的人,只可惜他亲眷大多已经定居国外。林晚秋也走了,只你一个人。” “他查到……说……说周老板也是个病态的,喜欢稚嫩少女,他想让我侍奉周老板。我不愿,我不知道你甚的出身,可我家世代也是高门大户,我断不愿意自己郎君是个快如我父亲年纪的……且他又是二婚……啊……” 阮萝一巴掌抽到程美珍脸上,干净利落。 大户人家的小姐,这般境地还在她面前论出身呢,周之南都成了她可挑选的物件了。 打扫的仆人听了声响赶紧走到厅子里来,被阮萝勒令退下去。见她语气不善,大家都不愿惹事。客厅里又是她们俩人,阮萝下手重,程美珍娇养的半边脸红了起来。 “你可真真是个呆头鹅,我劝程山如今生意不好便不要再折腾,不如到大上海请个脑袋灵光的舞女到家里,教他不会讲话的女儿如何说多些漂亮话再出来求人。” “沈仲民当我面前讲周之南不好,我让人把他赶出去。你今日怕不是也来讨人嫌的。我把你刚才说的混账话讲给周之南听,你且瞧你家那个破药房会不会倒的更快些。” “程大小姐如今有意出来卖身,奈何市价行情不好,遇不到周之南这般愿出高价的买家。做妓不容易,你这般心思不可留,早早做好准备,说不定遇上哪般喜欢凌虐你的,到时呜呼哀哉的念起周之南的好。” 程美珍被阮萝说的脸色难看的很,她本就看不上阮萝,在外周之南从未明说她是何等身份。只人人见是周宅出来的周姓小姐,通通礼让三分。刚入学堂程山把她的同学家庭都打探了个清楚,这个周萝是必须交际的,她便刻意讨好靠近阮萝。 近些年上海滩不流行早婚,所以程山才没早早给她定亲,为的就是多些时日挑选。只如今程家出了问题,人人避之如蛇蝎,更别提定婚约了。 程美珍厌烦极了阮萝,脾气古怪,说话刻薄。她必须时时哄着纵着,也曾妒忌周之南对她娇纵。可自撞见周之南衣衫不整地打阮萝房门出来,她便不羡慕了。 周之南虽生的漂亮,但年过三十,看着就不是她们那般青春年纪。她爱慕沈仲民,因他积极乐观努力生活,有年轻的气息在。更遑论他口中都是自由与民主,真真的西式思想,顶时髦的。 阮萝对程美珍最后仁慈,便是差了司机送她回家。 至此她阮萝可以说,在上海滩再没朋友。 第16章 16.折绣球 下午太阳正盛着,阮萝在后院摘了些花,就在院子里的桌子上插花。想着那日下人说霞飞路那边许多新开的西洋玩意的铺子,暗自打算改日让周之南带陪她去逛逛。因她已同程美珍彻底闹翻,不然定叫她同去,周之南算是备用方案。 院子里的仆人见阮萝神色如常,在那对着各色的花饶有兴致,心里暗说她真是怪物,上午刚同程美珍闹那么大响动,睡了个午觉起来又是正常样子。 阮萝不论旁人如何的看她,你若问她心里不难过吗?难过的,她认真对待了的友情被辜负了,程美珍不过是为着周之南才同她交际。但她从小不受父母疼爱,便养成了个对待感情淡薄冷漠的性子,也不知是真的不在意,还是习惯了强忍着不在意。 呐,花好看,就不要想那些不好的事情了。 打前院跑过来了个丫头到阮萝面前,急匆匆的。 “小姐,您快上楼看看吧。先生回来了,好像出了事情。” 阮萝放下了手里的花,梅姨递上湿毛巾给她擦干净了手,留下了一句“花别乱动”赶紧往前面走。 到了厅里,只见陆汉声一人,急的来回踱步。 “周之南呢?出了什么事?” 陆汉声拉着她开口,“日本来的新任经济司司长今日到沪,早早下了帖子请之南吃饭,谈上海经济。这出来的时候我晚了几步,不知哪得来的风声,有早等在门口示威的学生。” “然后呢?周之南怎么了?” “也没甚的大事,就是朝之南扔了东西。还有就是护着之南上车的时候,有拿了棍子的戳到之南了,我见他额头乍起了大片的汗。” “人呢?”阮萝没见周之南人,听他说的也不知道到底伤成什么样。 “上楼了,应该是去洗澡了,毕竟身上蹭了脏东西……”他说的有些心虚,周之南有洁癖,从没说过,但身边人都看得出来。 “你不拦着他些,也不知道伤的多重,怎的还直接去洗澡了?”阮萝边说边急着上楼。 “我拦得住他吗?他让我在这等李自如……” 阮萝早跑没影了。 先跑到了周之南常用来洗澡的那间浴室,进去只看到整套的西装被乱扔在地上,架子上的用具也被故意扫掉,落的到处都是。 看样子是气着了。阮萝再到书房,没见到人,便跑去主卧。此时他正穿着睡袍,手里拿着杯子站在窗前,刚好看得见后院里的桌子,阮萝插了一半的花正放在那,没人敢动。 走近仔细看他头上仍滴着水,几缕碎发耷在眼前,听到声音回过头,表情有些阴鸷。 “周之南,你真儿戏,受了伤怎么能立刻就去洗澡。”她如今倒拿出教育他的阵仗来。 “死不了,怎的澡还不能洗了。” 嗯,语气也不妙,可以确定气的不轻。 “气到了?” 听她这句问,周之南只凉飕飕的瞥了她一眼,没回答。 你看这些人,真真不长眼。周之南自在家里做少爷的时候就洁癖的很,衣服脏了一点都是不会穿的。遑论你朝他身上扔鸡蛋菜叶。 阮萝也凑近仔细看他,发现他额头也剐蹭破了,许是洗澡的时候沾了水,此刻那口子发着红。伤应是小伤,但就怕感染。 “你就不能忍忍,你瞧你这额头,都泛红了。一会等李医生给你看看。还有你身上怎么样?陆汉声说被棍子杵着了?” “没大碍。”他有些躲闪她关切目光。 “周之南……” 此时传来敲门声,是陆汉声带着李医生来了,阮萝走过去开门。 李自如一进门就讲风凉话,“哟,听说我们之南挨打了?” 陆汉声赶紧在背后拍他,周之南也开了口。 “你赶紧给我看,让他们两个放心,然后滚出我的房子。” “气的不轻,气的不轻,都开始赶我了。” 李自如给他额头上的小伤口消了毒,“这没什么大碍啊,汉声给我打电话那股着急劲儿,我还当之南要死了。” 阮萝忍不住开口,“不是这里,身上,身上的严重些。” “衣服脱了,我瞧瞧。” 阮萝猜他里面什么都没穿,扯了被子给他盖住下半身,周之南解了睡袍,露出上半身。他平日里少不了同陆汉声打羽毛球,得了空都会运动,身材保养得好,不似别的老板那般挺八个月孕肚,一辈子不生。 “啧,这是有点重。再使的力气大些,都能把我们柔弱周老板推倒了。” 可见周之南后腰上方一大块紫,细看其中带着青。那样子像一个湿气极多的人拔了火罐,只不过周之南是被伤的,阮萝看着都皱眉头。 “你害怕就出去待会,等他走了再进来。”周之南捕捉到阮萝细微神色,开口劝她。 阮萝摇了摇头,盯盯看着李自如反应。 “其实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 “你可说些明白话,之南好了定第一个拿你开刀。”陆汉声都忍不住催他,李自如这个人惯是能说的,嘴上不饶人, 他又轻轻按了按青紫部位的附近,周之南有些皱眉,不过幸好是轻微疼痛,伤的不深。本来当时示威的学生都是被拦着的,那力打到了他身上也化解了几分。 “还是给你开些中药调理吧,最近注意些别操劳,也不要久坐久卧就好。” 他那句操劳明显意有所指,看了阮萝一眼,正对上她有些不信任的神色。因李自如先是用西药的碘伏给周之南清理伤口,如今又说开中药,任谁都要怀疑。 “你……你别这个眼神。我本就是学中医的,后来半路出家学了几年西医。之南,你家小姑娘还不信我。” 周之南鼻孔出气对他,“你本就是半吊子东西。” “哎?对了,还有……”李自如欲言又止,对着周之南使眼色,只陆汉声和阮萝不懂。 “说。” “就是,你喝这副方子了。那,那味药便是得先停了……” “知道了,明日再吃。” 阮萝不解,“周之南,你还在吃什么药?我竟不知你有病。” 陆汉声是知道的,听了阮萝的话忍不住笑,拉着李自如出去开方子给下人。 房间里仍传来阮萝质询的声音,“周之南,你还哪里有病?” “调理的药罢了,你是怕我死了怎的。” “是,我怕我好日子过不了多久,周老板突然归西。” 入了夜,阮萝特意跑到后院偏角的花棚里折了几枝绣球插到花瓶里,这样她的插花作品才算完成。 秋日已经深了,花匠把好些怕晒的花都搬到了棚子里,阮萝带了一身杂乱的花香气上了楼。花瓶被她放在主卧窗前,想着周之南没在卧室定是在书房。她唤梅姨给她另拿了个浅口花瓶盛了些水,多剪的一支粉白绣球插进去。 阮萝端着花瓶,进了书房,“李医生不是叮嘱不要久坐,怎的又在书房呆这么久。” “他口中话几句真几句假,也只你傻傻地信。” 她把小花瓶放在桌角,周之南皱眉,从一堆账本中抬头。 “放到沙发旁去,这里碍我事。”他心里喜欢,可今日气不顺,定要耍平日里阮萝那般无名的脾气。 “不要嘛,周之南,这花多漂亮,只你桌子光秃秃。” 她上赶着来给他解闷,周之南岂有不笑纳的道理。 阮萝被按在他平日里办公的桌子上,近些日子她都爱穿不修身的丝麻旗袍,此时正方便了周之南。 ………… 第17章 17.绕指柔 他今夜很是烦躁,阮萝感觉得到。 结束后,附在她背上缓了缓气息,才撤出去,他破天荒的没给阮萝收拾,只把她裙摆放下,遮住风光。 自己撩下了睡袍,又是副可以见人的“正经”样子,只你要忽略他额前不整齐的碎发,和身前露得有些多的胸肌。 周之南坐在沙发上,点了支香烟,吞云吐雾,那副样子让阮萝看的都有些痴。 毫无疑问,他是俊朗的。平日里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今日少见的乱了发失了智,是另一番迷魂勾人的浪荡公子感。 神志回到现实,阮萝不准周之南对她冷落分毫。她转过身背靠桌子,胸前盘扣仍旧开着,将将遮不住胸脯。 “周之南……我腿麻了呀……” 闻声周之南把烟夹在唇边,一副痞样,起身到桌前把她抱到沙发上。阮萝自己找了位置,头躺在他腿上,周之南双指夹着烟继续抽,眼睛眯着,分外撩人。另一只手也不闲着,伸进阮萝未系好盘扣的前襟。 你看,一手抽着逍遥烟,一手握着神仙乳,他周之南真真是逍遥神仙。 阮萝知他今日心情不好,任他放纵。“周之南,我寻思着,是不是有人故意煽动学生,因而特地在饭店门口等你。” 周之南瞟她一眼,“这些事同你不相干。” 他一支烟抽罢,右手得了空,左手仍揉着阮萝。人向沙发后背一靠,闭着眼睛不知想什么。要不是阮萝衣襟里的手还在做着张合的动作,她都要以为周之南睡着了。 “周之南,那说个同我相干的。” “嗯。” “你今夜*好多,流的我腿上和裙间都是,好似发了水。” 周之南听她柔声说这孟浪话,嗓子干了几分。知她是故意撩着他,想让他心情好些,手上动作轻柔了几分。 “扯谎精,你泄的少了?” 心头些许畅快,他抱起阮萝往浴室走。 桌头的绣球开的正好,圆圆一垛,粉□□白的,为周之南冷书房添唯一亮色。 浴室里,周之南本在阮萝进书房之前就让梅姨放了洗澡水。梅姨也不知他何时来洗,更不能催,因而隔着一会就添些热水,一直保持着温度。这会刚加完热水从门里出来,看到抱着阮萝的周之南,低着头退下了。 周之南先把她放进浴缸里,再去卧房取了两人的睡衣,自己才脱了进去。浴缸是周之南花了重金建的,足够大到容纳他们俩,这般才是最时髦且会享受的人。 阮萝扒着浴缸边缘,泡的很是舒服,周之南靠在另一侧,两人互不搭理。 “我好渴……”阮萝低声开口。 “忍一忍出去喝,这下不方便叫梅姨来送水。” “唔……”阮萝明白,但确实渴的不行,打开了喷头弄湿了手,舔指尖水滴解渴。 周之南觉得,她就是在刻意勾引。虽他不愿她喝喷头里的水,但她也不必这般媚态。 只觉得自己也渴了。 “乖萝儿,给我含含。”嘴巴先头脑一步说出,是他现下最真实想法。 “唔?”阮萝没立刻反应过来。 周之南挪到浴缸一处小台阶的设计,他坐在那里。 阮萝霎时间脸红了起来,知晓他说的是这般意思。她单纯,不知道周之南见她那般举动,是何种人间诱惑。 “今日刚*过,这般能快些。若是下次,时间就要长些了。”他开始给她分析利弊,阮萝心动。 她磨磨蹭蹭地凑近………… 他哑着嗓子开口,“张嘴,吃下去。” 第18章 18.精与血 阮萝长发被周之南一手抓住,缠了几圈。他如此“贴心”,怕妨碍她视线。 此时阮萝不知是被热水泡的还是怎的,双颊红彤彤,心跳声都加重。 “娇娇,且让我顺顺意罢。” 阮萝知晓周之南不是那般不行事的男人,在外受了气,回家便下黑手作女人。他心有不快,若是没有阮萝,自己长久憋着,不定要堵多久。可如今有阮萝,她能让他静下来,除去那狂躁。 是心理大过生理,没有男人能抗拒。 周之南本是她阮萝裙下之臣,何曾奢望过被她反过来讨好。 阮萝是新手,她觉得自己似是回到第一次吃糖画时,小心着舔,怕化的太快。又似乎是到周宅后,抿着舌头,细细品味梅姨做的蛋羹。 周之南这处,又软又硬。 阮萝不禁想起,程美珍被她粗手推上了车,隔着窗户说最后一句话,“周萝,你如今就算住高宅美屋,开口仍是下只角贱民样。总有你色衰爱弛那日……” 被她生生打断,“你放心,我定当多娇俏几十年,榨干周之南最后一滴精血,不留给你分毫。” 此时她不正在吸周之南精血么? 她在他下首,但可控他情绪起伏,真是又高又低的地位。 抬头笑的灿烂,“周之南,你现下可是任我掌控。” 周之南正舒服着,哪允许她阮萝这样得意,今夜周宅可不是阮萝说了算,周之南仗着这股气要短暂话事。 他把她头按下去,声音有些低沉,“让你吐出来了?好生吃着。” 阮萝委屈嘟嘴,她应当做演员,戏是最好的,立刻眼眶便红。 周之南着实是任她掌控,说不出话,眯着眼享受。庆幸尚留着最后一丝神志,出来的前一秒拉开了阮萝的头。 可这么一拉,阮萝头又挪的不够远,粘腻液体乍的溅了阮萝一脸。 两个人都愣了,周之南喘着粗气,呼气平稳不得。她可怜兮兮的,但仍似在无声勾引你,任谁见到这样子都受不了。 阮萝骤的哭声打断对视,周之南扯了个帕子过来给她擦脸。 “你不要脸……” 他一句话不说,任她哭着骂,他是顶病态的,他没什么脸面可解释。 次日阮萝大清早发脾气,许是昨日迁就周之南今日开始不爽了,又或是她下楼见许久未穿长衫的周之南带笑快活样不平了。 我们阮萝昨日可是够乖的了,今日怎的不能耍脾气? 她看桌子上的红豆粥皱眉,“我不喜欢红豆,还拿红豆做粥,大清早的竟就不让人好过。” 周之南看报纸头都没抬,梅姨赶紧把红豆粥撤下去,换了燕窝粥,暗暗庆幸厨房多做了份。 “日日都是燕窝粥,今天不想吃。” 这下终于让周之南放下报纸,把他还剩一个三明治的盘子推到阮萝面前,“那吃这个。” “这是你剩下的。” 想他今日定是不出去,没用发油,头发只随意梳顺了,看起来比往日放松。 “安静些用早饭,然后再闹。”周之南一向讲究三餐,他自己餐餐吃的认真仔细。 “周之南,你是舒坦了。都过了一日了,还想着指使我?” 周之南头疼,为她清早无名怒火,他不想在餐厅当着好些仆人的面低声下气哄她。 “你大清早的火个什么,平白吵得人头疼,教你那些礼节一句都入不了耳。” “你喜懂礼节的,去大上海找头牌舞女。几百大洋买她一夜舞票,可比我阮萝贵的很。” 她又开始说这些刻薄话,周之南最恨她轻贱自己,她如今是周之南的人,那便是上等人。 把报纸扔到一边,彻底没了看的兴致。周之南接过梅姨递的杯盏漱了口,试图缓缓心中怒火,寻了个别的话茬开口。 “今早汉声给我打电话,程山带着程美珍到商会找我,说你打红了程美珍半张脸……” 可他说的不对。在外长袖善舞的周老板,在家为一个发脾气的阮萝说错话。 “怎么,周老板丢了面子,要同我算账?她程大小姐被我个下贱坯子打,你也觉得不符上海滩秩序对不对?” 周之南愈加头疼,“你能否不要兀自曲解我的话?且少说那些刻薄的,真真是被你气的头疼。” 她声音骤然变得萧瑟,语气也降了下去,“喜欢的时候最是钟意我这么讲话,骂在你身上你也是笑的。如今烦了,就是徒惹头疼了。” 他从未烦她,明明是他心中有气,怎的现在情形成了阮萝撒火。 “我今日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说你。”周之南先服软,不继续与她争论。 阮萝不依不饶,明明是周之南先说她的,他还一副大人大量的样子了。 她起了哭腔,可眸子里仍是一副倔强样子,“你若是烦了,便放我走。房契我还给你,一分一毫都不要你周之南的。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我还能死了怎么着。” 餐桌下周之南握紧了拳。接着叹了口气,先让梅姨等仆人退下,偌大餐厅只剩他们俩。 周之南起身到她面前,半跪着抬头给她拭泪,“别哭了,不单头疼,心也疼。” 阮萝使劲抽了下鼻涕,仰头想把泪水逼回去。周之南看着更不是滋味了,“还是哭罢,我给你擦。” 下一刻阮萝抓上他脖子,抓出了道红痕。可好了,周之南本就因为额头伤口近几日不能见人,这下可以连着这道新痕一起养了。 “周之南,我讨厌你,你别惹我。” “嗯,不惹你。” “我打小在哪长大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怎的生气了就拿我说话刻薄做文章。我若是像林晚秋那般软声软气的,饿死的坟头草都半人高了。” 若不是受过太多苦楚,谁又愿意这般刻薄的活。 周之南沉默看着她,阮萝继续说,“我就是下只角贱民,程美珍说的没错。我一开口就不是你们上海人,我也没想做上等人。” 阮萝不知道下只角是什么,但从程美珍口中说出,定不是什么好话。 他听到程美珍三个字皱眉,然后伸手堵住她的嘴。 “我不是厌你这般说话,只你别用刻薄话在我面前轻贱自己,知道吗?程山带程美珍找到商会我不生气,你就是把程美珍打死了,我也不会说你一个字。刚刚是我提的不合时宜,惹你更怒。” “我被你制的死死的,萝儿,你惯是知道怎让我心疼,磨我好苦。” 阮萝闻言轻抚他那处被她新弄的抓痕,软了声音。 “周之南,你穿长衫更好看。” “嗯。”他拿手帕擦干净她一张脸,陪她一起把这页翻过。“吃什么?” 阮萝被他软着哄好,转身拿起剩下的三明治,“这个,还要喝半杯牛奶。” 她开口认真,水灵灵的眼睛望进周之南双眸深渊,“周之南,我没有骗人。我真的不喜欢红豆,且今日不想喝燕窝粥。” “好,再不做红豆。” …… 仆人再进入餐厅,便看到阮萝低眉顺眼地吃三明治,周之南进了厨房,亲自用小锅给阮萝热牛奶。 真真怪异。 周之南若有所思,阮萝月事快近,且秋日愈发深了,可要叮嘱梅姨看着她少贪凉。 第19章 19.秋意暖 女子月事将近,往往容易高涨。阮萝不知不懂,可周之南没那个的意思,她也不好主动提。他在家已两日,白天里陪她折花打球,画画弹琴,可夜里就是不碰她。 他是腰被撞坏了?怎的还不行了。阮萝心里暗暗纳闷。 她一双柔荑状似不经意地移,可下一秒就被周之南钳制着手腕挪走。 “周之南,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周之南觉得奇怪的是阮萝。 “你……你可是去长三堂子了?” 周之南又无奈又想笑,“我去长三堂子作甚的,这几日几乎时时都同你在一起。” 是这样,但不妨碍阮萝觉得他奇怪。 她凑到他耳边,蚊子似的小声说,“你不想同我做那码子事吗?” 周之南扬起了嘴角,“哪码子事?” 阮萝娇嗔他,“正经些。” “最近不做。”他仿佛无欲无求的苦行僧,可阮萝知道这不是真的他。 “为什么?你不喜欢我了?” “没有,李自如的中药方子得吃足七天。” 阮萝不明白,“怎的吃他的调理方子还需禁欲?” 是不需的,周之南把她抱紧,“乖娇娇,快些睡。” 她气呼呼的,眼睛瞪的像铜铃,可也没了那股兴致。背过去做出睡觉样子,周之南只觉得她怎的这般可爱,自背后揽着她,掌心温和的拍打她身子。 静了没一会,怀中的娇人儿就睡着了。 次日清早,阮萝睁开眼就看到他站在衣柜前,正扣马甲扣子。 “你要去商会了吗,怎穿起了西装。” “别赖床了,起来换衣服。”周之南坐到床边唤他,手里又在摆弄袖扣。 “干什么呀?” “你这几日不是总跟下人打听霞飞路的洋货铺子?带你去逛逛,顺便去秦记裁几件新衣。秋也深了,天气愈发凉了” 阮萝前日同他提过一次,让他陪她去逛。但周之南得等他额头的伤好了的,因周老板最要面子,不能顶着个结痂的额头出去。 “你不是说得等伤口好了的?” 周之南从格子里拿出了顶礼帽,是最新流行的款式,虚虚比量了一下在头上,“这样就看不到额头了。” 阮萝笑的极甜,自然是乐意的,光着脚下了床。周之南拿着鞋子跟上她,“你跑哪去?” “我要去我房间里找件华丽的洋裙,同你这身西装配些。” 给她穿好鞋子,周之南忍不住开口建议,“别穿那些怪累赘的,不方便你逛。” 两人站在阮萝卧房的衣柜前,周之南先选了条墨绿色的裙子,“我见这件就好看的很,还轻盈些。” 阮萝持保留意见,觉得好看是好看,但是不够郑重。她把周之南推了出去,“我要自己选,你下去等我。” 他被推出门外仍不忘叮嘱:“快些决定,我去给你热杯牛奶。” 周老板亲手热的牛奶和梅姨热的有什么区别,许是更甜些罢了 。 周之南坐在餐厅里一直没吃,寻思着等阮萝一起。可他看了好多次表,报纸都被从头看到尾,阮萝还没下来。摸着玻璃杯里的牛奶都不热了,他默默地拿起来又进了厨房,再热一次。 出来时候正听见小皮鞋踩着楼梯的声音,阮萝可算下来了。 她花费了这么长时间,最后定的还是他一开始选的那条墨绿裙子,周之南端着牛奶笑了出来。再见她已经全套的装扮都戴好,头顶是黑□□纱帽,双手是蕾丝手套,还拿着和裙子同样材质的金丝绒手包。 周之南笑的更深了。 “你怎的都打扮好了,这副样子怎么吃早饭?” 他头发仍没打发油,看起来松散许多,同阮萝“盛装打扮”是两种极端。 “我没有涂口红呢,吃得了饭。” 周之南是觉得她身上差了什么,原是知道还没吃饭,特地留了口红没涂。 见阮萝坐下,他打趣道,“你要戴着手套吃三明治?” 她皱了皱眉,“你怎的日日都是三明治,吃不腻?我这戴着手套怎么吃呀。” 阮萝不知周之南心思,她惯是挑食,不爱吃蔬菜。周之南带她一起吃三明治,蔬菜和肉都夹在里面,阮萝也能一起吃下。 他噙着笑把她手拉过来,轻轻扯下了手套,“这不就能吃了,别想逃掉早饭。” 阮萝对他扮了个凶狠鬼脸,细嚼慢咽地吃起来,再喝几口热牛奶。 临出门前,周之南又上了楼取了件短斗篷给她披着。 “周之南,你怎么没抹发油,头发就这般随意放着。” 周之南想着她是近些日子在家里憋坏了,好容易出去了趟看的比谁都重要。谁说周老板在外最重得体,她阮萝如今也差不了分毫。 “我戴帽子,省得涂了晚上还洗的麻烦。” 他晃了晃手中礼帽,戴在头顶。 车子开到霞飞路,阮萝听司机说这便是了,她心想真是繁荣呀,熙熙攘攘的人,装修精美的铺子…… 周之南手腕虚弯,阮萝在外自是给他做足面子功夫,手搭了上去。 “便慢些走罢。”周之南开口,汽车在后面缓慢跟着。 阮萝许久未出来放风,心里高兴,便看着什么都要买些。糕点铺子各式各样的都买些,还可以分给家里的下人吃;过了时的怀表她见着精细,只多看了两眼周之南便让包着;专门卖礼帽的店铺,庆幸来了阮萝这位任性客人,让店里卖出一周份额…… 周之南为她还会想着他有些触动。路过了家西装店,洋裁缝正在给人量体裁衣。阮萝粗略看了看觉得风格还挺喜欢,便非要给周之南也定一套。 “今日是陪你出来开心的,怎的还给我买上东西了?” “周之南,你活生生的贱皮子。”庆幸她知道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小声骂。 “虽然你不中意西装,但我觉得你穿着也好看嘛。” 好好好,周老板化身老婆奴,任裁缝摆弄量尺寸,一丝不耐烦都没。 取了单子两人走出去,周之南忽然想起什么,“租界这边许多有些能耐的洋裁缝,有个叫路易斯最难请,做的都是宴会礼服。我回头打个电话让他到家里给你订一身。汉声跟我讲,沪上名媛们都争抢着请他。” 阮萝脾气怪,大家都喜欢的,她偏偏不喜欢了。 “我才不要,我惯是讨厌你那些应酬场合,裁了也没时候穿。柜子里的旗袍洋装我便够喜欢的了。” 此时要是程美珍在,或是任何一个不喜欢阮萝的世家小姐,都足以说阮萝“上不得台面,目光短浅。” 周之南有话未直说,握住她被风吹的有些凉的小手,“周宅如今没女主人,我日后少不了带你出去。” “哦,周之南,我后悔让林晚秋走了。你再娶个罢。” “混账话。” 他见她插科打诨的不愿意直视问题,便不逼她。 午餐周之南带她去吃西餐厅,他在国外是吃腻了的,只今时不同往日,在上海吃一顿也是新奇,且更多是为了让阮萝尝尝。门口匾额上是一串英文,阮萝不认识。 阮方友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瞧不上的赔钱货如今穿高级布料裁的裙子,一副上海名媛模样,在法租界寸土寸金的地皮上开的餐厅里吃饭。 周之南教她如何用刀叉,阮萝有些反常,乖巧听着学。 可他却跑了神,没再发声,下手利落把自己那份牛排切好小块,再同她置换。 “嗯?”阮萝抬头望他。 “刀叉知道怎么用就行了,没必要练的多灵活,那是厨子该做的事。” 她没憋住笑了出来。 阮萝惯有午睡的习惯,吃完饭出去逛了几家就开始打瞌睡。 “霞飞路怎的这么长?我还没走到尽头。” 周之南捏她脸蛋,“照你这般速度的逛,何时逛的完。你挨家挨户的看,可不是走得慢。” 车子上已经堆满了阮萝买的东西,她回头看到红了脸。 “那我不逛了,咱们回吧。” “我可没说不让你逛,自是你说了算的,我也得听你的。”他站住看着她。 “周之南,我好困呀。” …… 阮萝兴致昂扬地出门,回来却是被周之南抱进的周宅。她在路上就睡着了,小姑娘嘴巴没合上,周之南伸手给她兜着,口水流他一手心。 司机看不下去开口,“先生,睡觉时张的嘴是可以合上的。” “真的可以?” 司机擦了擦汗,“真的可以。” 周之南皱眉,轻轻一抬,那小嘴就合上了。他拿出手帕擦干净,一闻手心,都是阮萝口水味,眉头皱的更深了。 把她放到床上卸了身上碍事的装饰物,见她两颊粉扑扑的,脸型是鹅蛋脸,眼睛即使闭着他也知道是一双杏眼。 周之南伸手戳她,嘴里小声开口,“臭娇娇。” 可不论臭娇娇还是乖娇娇,都是他心头的软娇娇。 第20章 20.冷雨夜 上海滩冬日到来之时,下了一场大雨,伴随而来的是本年第一个噩耗。姑且不算林晚秋离开这件事,本就不算。 陆家公馆见了血,陆太太小产。 彼时阮萝和周之南正在书房里,周之南为因大雨延误到港的大批船只面色深沉,阮萝没什么心肝的靠在沙发上看一本世俗故事。 梅姨脚步声乱而匆忙,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门口。 闷闷的敲门声响起,这雨下的让人心烦,梅姨的声音听着都有些诡异而空冷的质感。 “先生,陆家公馆出了事。” 周之南唤人进来,梅姨白着脸开口,“陆太太小产了。” 足够惊人,足够阴晦。 阮萝的书落到地上,抬头看向梅姨。 而周之南手里那张信件被攥成团,这比生意事让他皱眉更深,“怎的回事?” “许是跟陆先生有关,陆老爷子发了怒。是近些日子才跟着陆先生打下手的那位吴小先生来报信,让您快些去瞧。留了话就冒雨跑回去了,怕陆老爷子下手没个轻重,也能帮着顶两下……伞都没拿,也是个可怜孩子……” 周之南起身,被阮萝拦住,“你带我一起去。” “场面不好看,你留在家。” 实则阮萝有些害怕,外面雷闪不断,周宅有些潮湿的空旷,她唯一安全感来自周之南。 “我只跟着你,我自己在家害怕。” 周之南心软,庆幸两人没换睡衣,套上外套下楼,汽车已经等在门口。 这几日连绵不断的雨,今夜下的最大,仿佛在无声告诉你,悲剧将至。 到了陆家公馆,大门敞开,是客厅酒架上的酒瓶砸碎了大半,地上红的白的参杂,厅子里好大酒气。不得已才开着门散味,庆幸大雨无风,照直的往地上砸,也就门口湿了一片瓷砖。因是深色,不是很惹人注目,站着个可怜见的小丫头,提醒你脚下有水,且要小心。 阮萝紧贴了贴周之南,被他护在身后。“陆叔和汉声呢?” 管家从一阵忙乱中抽身,“楼上书房。“ 见周之南注意力放在地上狼藉,贴心开口。”不是大事,酒是少爷不小心撞上架子刮碰到的,老爷见厅子里乱了套,且开着门太寒,拉着少爷上了楼。” 周之南点头,瞧这样子是动了手了,带着阮萝往楼上走。 还没到书房门口,就听到陆老爷子摔杯砸盏的声音,他让阮萝等在书房外,自己进去。阮萝知道事态严峻,乖巧应声,等在门口。 陆家公馆是纯中式的装修,不似周宅半中半洋,最初阮萝平日里找周之南茬的时候总拿这个来嘲他。但周之南爱穿长衫,陆汉声却爱西装。仿佛自打第一次见陆汉声,到如今,他从未穿过长衫。 她不了解陆汉声,但听说的皆是他的风流韵事,在上海滩无人不知。听梅姨说的,陆太太流产,与他脱不了干系。可是,自己的妻子怀了孕,他又做了什么会导致了她小产呢? 秋末的时候自打第一支绣球花进入周之南书房,那花瓶里的花就没断过。周之南见她喜欢绣球花,特命人从江浙一带进了些。那日阮萝一到院子里,见堆满的的绣球头都大了。周宅花棚早已放不下,就送了许多到陆家。 此时陆家公馆的厅廊内,每隔几步就是一盆绣球。阮萝最喜粉白的,送到陆家公馆的大多是蓝紫色。在长而幽的廊里,有些孤零零清幽幽的美感。只可惜阴雨半月,潮湿天气让人半点赏花的心思都没。 她正对着眼前的一盆若有所思,传来开门声,是陆汉声出来。 阮萝结合听到的声音猜想,陆老爷子朝他扔了茶盏。此时陆汉声额头鲜红的口子,同上次周之南被鸡蛋砸出的差不多,但更严重些。 他头发淋了雨湿漉漉的,发油定的型已经乱了,整个人看起来仓促而狼狈。 “陆汉声,你还好吗?” 周之南还没出来,她问不得,只能问陆汉声。 陆汉声没理,靠在墙上摸几个口袋,拿出了一包香烟,点上一支自顾抽了起来。 阮萝盯盯看着他,眼睛里仍旧是少女的纯。陆汉声只觉得这般眸子,他也曾近在眼前的观过。 但最终都被他摧毁。 所以此时,他又拿出了一支烟,递给阮萝,开口说第一句话。 “你也来一支?” 恰巧周之南此时出来,见此情形,打掉了陆汉声举着的烟。再把他向后一顶,陆汉声咣的一声被砸到墙上。周之南冰着脸,“别犯浑。” 可他一副破罐子破摔样,笑的苍凉而不羁,“我犯完浑了,现在痛快的紧。” 你看,祸乱时代,人心惶惶。他陆汉声也病变,刚失了养在肚中的陆家长孙,他亲生孩儿,他讲他痛快。 周之南松手,拉着陆汉声往卧室走。 陆汉声语气轻佻开口,“你带我去见她,能把她气死。” 阮萝静静地跟着,周之南执意拉着陆汉声过去。 三个人进了卧房,许是大雨原因这片的电压不稳定,只觉得房间里开着灯也昏暗暗的。 陆太太郑以瑟脸色苍白躺在床上,额头还包着个老式的缠头。她素来有偏头痛的毛病,此时更是脆弱,不定什么时候疼起来。 郑以瑟是典型的沪上名媛做派,样貌也是一等一的,菱形脸、柳叶眉、细凤眼、挺翘鼻,还有一张樱桃小嘴。满满一股子江南女子柔肠之感,见陆汉声进来强偏了头,不想看他。 阮萝不知,若是郑以瑟长得不漂亮,家室不显赫,陆汉声可不会娶。正如她刚怀孕,阮萝和周之南到陆家公馆吃饭庆贺之时,阮萝觉得陆汉声仍会日日风流,郑以瑟驾驭不住这匹野马。 今日宣布应验。虽早已是不争的事实,无需甚的应验。 下人把郑以瑟不喝了的补品撤下去,一切都是无声进行,碗放在盘子上的声音都显得扰乱宁静。终于房间里只剩他们四人,还没等周之南开口,门又被打开了。 是陆老爷子。 周之南和陆汉声被叫到门外,留阮萝同郑以瑟短暂独处。 即便家里长孙刚没,儿媳虚弱卧床,只陆汉声好好的陆家就没甚的大事。陆老爷子到时间就要入睡,路过叮嘱周之南处理好一切,一切轻飘飘几句话带过。 周之南自会处理,只这处理办法是怎样的,就不得而知了。 同时阮萝却在度秒如年。郑以瑟,或者说任何一个地道上海世家的小姐,都不会看得起阮萝。她在周之南身边是一个奇怪存在,女人比男人小家子气,肚子里平白多生了些尖酸刻薄。男人们在外不敢说周之南如何,更别提之前出了事的赵老板作前车之鉴。女人们私底下喝下午茶,难免高谈阔论一番自己见解:周萝可是个不明不白的低贱货,且让家里的姊妹囡囡离得远些。 她心里不畅快,总要迁怒别人。 “周老板也不说给你个名分。”她声音同样无力,虚无缥缈的感觉,在雨声中更难听的清。 阮萝心道,是她自己不愿要。她不说话,只静静坐在沙发上等周之南回来,她答应他只跟着,便不会惹出旁的有的没的。 “你这般也好,省去了我这长房太太的烦忧苦楚。但你身份上不了台面,我这种世家出身的,自是做不了你这种没名没分跟着人混日子的事。” 阮萝笑着,端着,看着。郑以瑟只觉得阮萝对她满眼怜悯,这是她最不能接受的。 “我劝你少说话,多在心里念经文,还能活的久一些。”阮萝心中为自己破天荒的镇定惊讶。 周之南同陆汉声进门,郑以瑟的丧钟敲响。 …… 陆汉声仍是那副乱着头发挂着血淋淋伤口的样子,送周之南和阮萝下楼。阮萝心中若有所思,下楼走得慢些。周之南已经下完最后一层楼梯,她仍在磨蹭。 “萝儿,快些。”他张开手臂,等她走下来揽住她。 然阮萝心中不明不白的,细微些许抗拒。脚下没小心,最后三个台阶直接扑了下去。 “啊……” 庆幸周之南把她抱了个满怀。 “周之南,我腿软……” 她以为周之南会搀扶她走,却不想被他直接抱起来。如今不是在周宅,而是陆家,都是外人,他不是最要面子。 她小声在他耳边说,“我自己能走。” “门口有水,怕你再摔着。” 阮萝不再说话。 第21章 21.见明暗 回到周宅,外面雨才渐渐小起来,也不再有雷和闪。前些日子周之南命人在主卧里装了个小的壁炉取暖,阮萝盖着毛毯在床上,整个人暖融融的,两颊呈粉红色,活像个吉祥娃娃。 周之南在书房打完电话吩咐完事情,已经十一点多,很晚了。到卧室见到阮萝坐在那发呆,开口问道:“这么晚还没睡?屋子里不冷吧。” 阮萝摇摇头,周之南上了床,他明显感觉卧室里比书房暖很多,甚至有些发热。还需叮嘱下人明日别烧这么旺了。 他已经躺下,阮萝却没,“不躺下吗?很晚了。” 明明屋子里暖得很,她声音却有些像是受冷导致的发颤,“周之南,那次扔你东西的人,还活着么?” 他调整枕头的手停下,看着她。“怎的问这种话?” 晚上在陆家公馆,周之南和陆汉声进来后,又支了阮萝出去。她觉得周之南今晚愈发奇怪,便扒在门口听里面的动静。 郑以瑟显然是情绪不稳定的那个,且她刚受了阮萝怜悯的眼神“羞辱”。 “陆汉声,你若不是来哄我开心,便不要在这个房间待着了,我看你是想要我死。” 周之南笑,“他何苦来的哄你开心,倒不如直接把商会账目往来奉上,你才最开心。” 郑以瑟瞪大眼睛,没料想到周之南知晓,还以为他们会同她继续装佯。 “以瑟,你让我很失望。” “陆汉声,你当我对你不失望。我已经对你绝望,只有我姐姐弟弟是关爱我的。” “这便是你偷我文件给郑以和的理由?” 吵架的时候,往往双方都没个逻辑章法。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通通都要提。 郑以瑟乍的提高音量,“那她呢?她没走!她还在上海!你不是告诉我她走了?我允许你找旁的女人,只她不可以。” “那不是她。”仿佛是错觉,陆汉声语气满是苍凉。 “就是她!你当我记不得她的长相,我告诉你,我一辈子都记得,我做鬼都会会记得她。” 郑以瑟已经不知是哭还是在嘶吼,阮萝在走廊里听的只觉后背发凉。 陆汉声放弃同她撕咬,直接提出最后诉求,“我会拟好和离书,到此为止。你做过的肮脏事我不想提,如今你孩子也没了,我顺意。” 啧,听者都要为陆汉声冷漠咂舌,那是他同郑以瑟的孩子啊。 “陆汉声,你有没有心的,那也是你的孩子。我不离,我郑家在上海滩几百年,断没出过一个失婚的,我不签字!” “那便强离。” 她声音都吼的嘶哑,“你好狠的心,我不离,我不离。我说了我准你在外面有人,只那个女人不可以,为什么还要同我离婚……” 周之南旁观一切,陆汉声已经扭过头不理,等待周之南做最后陈词。 “郑小姐,除非你死了,否则这婚是必须得离的。” 阮萝听到这句话,骤然抖了一下。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周之南,他在逼迫一个末路穷途的女人去死。 阮萝读的出其中意思,自然郑以瑟也读的出,陆汉声更是知道。 回到家里周之南让阮萝回房间,自己还要打几个电话。阮萝在房间里越想越恐惧,周之南对她太温柔,她便以为周之南就是这样的。直到看到另一番面目的他,她才感觉到有一种叫惧怕的情愫。 脑袋里转着转着就想到了周之南上次同日本人吃饭,被扔了脏东西,那个人的下场是怎样的呢? …… “我就是忽然想到了,你有没有报复呀,是谁在背后故意搞你?”阮萝故作轻快。 “外面的事情你少参与,娇娇。”他依旧躺着,伸手抚摸她背后。 “娇娇是谁,我不叫娇娇。” 行,这下是驴脾气又上来了。 周之南把她按倒,咬着耳朵低声开口,“是上海滩脾气最臭的萝儿娇娇,是周之南的头上金箍。” 她歪过头,试图离他远一些。 周之南再度贴上去。 可她如今有些惧怕另一面的周之南,且郑以瑟不知会怎样,扔过周之南的人也不知道怎样。她从未发现自己如此不了解周之南,她只看到她面前的他。 “嗯……周之南……我不想……” 他今夜做了不见血的“血腥事”,浑身热的很。 ………… “你惯是个扯谎精。” 他明明在欺负人,嘴里还要说她。阮萝只能在心里暗骂周之南这个牲口。 说不得说不得,这是最上不得台面的骂人话,她若是说出口,即便周老板没见过真正的牲口,也要让她领略一下牲口的做法。 周之南一向自律,今日时间太晚,他便不会不管不顾地欺负阮萝。 他去过鸦片馆,不理解那些人怎的眯着眼睛那般享受。谁说鸦片膏只是那般形状,不也有长成人形的阮萝这般的? 第22章 22.两番景 两日后,上海全市放晴。这场雨来的让人猝不及防,走的也是仓促突然。 阮萝午睡起来有些口渴,在楼上没叫到人,便自己下了楼去倒水。 她在餐桌上倒了杯水解了渴,听到厨房里有声音就走了过去。到门口闻到好大一阵红薯香气,梅姨和几个小丫头凑在一起。 “你们在吃什么?” 听到阮萝声音霎时间厨房安静下来,梅姨转过身来。“小姐,你什么时候起的?” “刚刚,我口渴,楼上叫不到人。” 众人都怕阮萝骤的发脾气,殊不知她睡的好心情自然也好。 “小文带来的,我们就弄了水煮红薯。没想到你起的早了……” 她径自走了进去,看着刚掀开盖子的锅里,香气扑鼻,看样子煮了很多。 阮萝知道她们都怕她,也就梅姨还好些,可她刚睡醒闻到香气就有些心动。 “可以给我拿两个吗?” “啊?可以,可以。” “谢谢。”她足够礼貌。 留下厨房里的丫头们长呼一口气。 阮萝端着盘子,上面放两只紫色长条状红薯,直接去周之南书房。他今日要给自己过周末,没去商会,但还是在书房坐了半日。 “红薯?” 他认得。 “周老板还识得红薯呢?” 阮萝坐在他腿上,周之南揽着她,“你休同我阴阳怪气的,便是没吃过,在书上也见过。” 红薯洗的干干净净,且一层皮被煮的薄嫩,周之南忍着烫掰了一块下来,喂到阮萝嘴边。 却被她偏头躲开,“你自己吃。” 他也不气,自己扔进嘴里,提供品尝后的感受,“还不错,味道刚好。” 却见阮萝在那仔细地撕那层皮,周之南为她破天荒的“淑女做派”发笑。 “我的萝儿如今长大了,做派都变了。我是见着红薯洗的干净且煮的烂,便没剥皮。” 不是的。阮萝摇头,终于撕干净一块红薯皮,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周之南,你若是吃过沾着泥的烤红薯,如今也定会去皮的。” 记不清是哪一年,也是如今这般的冬天。冬日里自是比别的季节难熬,何况北平的冬是大片大片的猛风打人身上,寒是直白冽人的。化雪的时候比下雪难熬,一冬天下来不知长多少冻疮。她十几岁的年纪,正要长身体,但家里要生弟弟,吃食都给孕妇。阮萝嘛,饿不死就行,少吃几顿没关系的。她带贫民窟的玩伴去偷独户院落仓库一角的红薯,被身后追过来的棍子不知道打了多少下,身上青紫了多少也无暇顾及。 她饿。 几个小孩捡了枯树枝生了火,红薯在雪堆里滚了滚算是洗过,扔到火堆里烤。红薯皮薄,火堆又控制不了火候,只能烤一会就扒拉出来。管它里面瓤子是不是还硬生生的,塞进嘴里就吃。 那时候阮萝心里就想,泥土真难吃,她满嘴都是泥土味,涩而苦。但又能尝到表皮和中心之间那一段熟了的红薯香,她又想,红薯真好吃啊! 直到在上海过了第一个冬天,她才知道,有钱人的冬天是会觉得热的。还有就是,上海的冬天不会下雪。 周之南紧了紧怀中走神的人儿,他没什么心思吃红薯,尝过一口就够了。蹭在她后肩,“萝儿在想甚?” “想到以前的苦日子了。这时候北平定是漫天巴掌大的雪花,一个冬天不知道砸死几个人。我弟弟如今应该也会走路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死。” 她语调平平,听的周之南只觉得空灵灵的。但他疼阮萝,就只一个阮萝而已。阮方友等人若是现在他面前,他会厌烦到想杀人。 “雪花还有巴掌大的?”周之南打趣,试图改变氛围。他在英国时而也会遇到下雪,但都是小雪花簌簌地落。 “可能是我那时太小了,只觉得雪花那般的大,砸的我也疼。” 他搂紧了些怀里的人,红薯已经变成温凉,他惯是不畏寒的,书房里没有取暖的壁炉。盘子被推到一边,周之南想抱她回卧室,或是在客厅,有壁炉便好。他甚至想,要不在书房也安一个,她最爱抱着世俗话本子躺在他书房沙发上痴痴地看。 电话声打断两人各自的沉思,周之南接起来。因阮萝仍在他怀里,两人搂的亲近,她清晰的听到那头陆汉声镇定平静的声音。 “以瑟割腕自尽了。” “哥,我畅快。” 周之南只平淡地嗔他一句“混账”便收线。 阮萝忍不住抖了一下,周之南料想她听到,也看出她最近有些变化。 “你怕我?” 阮萝眼神闪烁,目光游移,“没……” 他掰着她小脸同他对视,“说实话。” 阮萝紧咬下唇不吭声,答案显而易见。 房间安静的仿佛掉根针都听得见,但没有针,是周之南轻声叹气。 “这世上,最不该怕我的人便是你。” 他语气充满失望、可惜,声音苦涩、低微,仿佛做错事说错话的是阮萝,他才是被伤害的那个。 她心事难说,憋了半天才说出口了一句:“我只是想知道,上次对你扔东西的学生如今怎么样了。” 周之南抬手抚摸她后脑勺,仿佛为她抚平内心惶恐,声音淡淡的开口。 “我能动一个学生如何,他违反治安被巡捕房拘留是应当。我想着那种地方吃的定不好,还特意叮嘱为他另外配餐。以德报怨不过如此吧,萝儿。” 阮萝动容,为她把周之南想的那般而觉得羞愧。周之南不说别的,待她是一等一的好。她也知道自己没甚的让他贪图的,且他没有怪癖,日子过得再舒坦不过。 “那,那你为什么要逼陆太太,陆汉声也是……” 她话音刚落,被周之南抱起,回到卧室,两人挤在一张小沙发上。 他缓缓开口,“郑家四子,幺儿早逝。琴瑟和鸣,就只剩以琴、以瑟、以和两女一子。郑以琴远嫁重庆不提,郑以和亲日。他让郑以瑟偷汉声的商会文件,账务往来她知道的定也传了过去。再加上,汉声……我不能说,是他的私事。郑以瑟做了坏事,这是她的罚,懂了吗?” 阮萝似懂,又非懂。 “郑家是日本人那边的?” 周之南点头。 “那你是哪一边的?” 他搂紧阮萝,在她耳边低语,“我是你这边的。” 被她娇羞推开,“没个正经,你最是老不要脸。” “我现在已经对你骂我这句话麻木了。” “周之南,接受现实。” 头上传来男人冷哼,“你想要年轻些的,也没有了。” 阮萝从未觉得自己是如此耳根子软的人,被周之南三两句话就抚平心中恐惧。她整个人靠在周之南怀里,被他摸摸耳朵,再摸摸下巴。有些痒,她笑嘻嘻地躲。 她不知道自己爱不爱周之南,但她习惯周之南存在。这个男人是她的天,而她在这混乱上海滩过自己的岁月静好。即便她从未觉得自己真正属于这里。 “娇娇,不要怕我。我从未做过伤害你的事情,而是一直都在想怎样不让你受到伤害。你最是知道我软肋在哪,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周之南前30年顺风顺水,从未遇坎坷,从没有软肋。如今同阮萝两年过去,他忽然觉得如今这般滋味,也不错。 正如生来就满身铠甲的勇士,有一天发现竟还有一块软肉,那种视若珍宝和小心翼翼。 第23章 23.勿挂心 郑以瑟去世第二日,晨报刊登陆汉声花边新闻。他昨夜在大上海包了个舞女整晚的舞票,凌晨跳累了携着佳人进上海饭店。可谓是给郑家狠狠地抽了一巴掌,郑以和在家生了好大的气,恨不得立刻驱车到陆家公馆宰了陆汉声。 而主人公醒了酒回家换身衣服,来了周宅。这几日天气晴,外面也不那么冷,此时阮萝坐在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手里拿着本杂志,旁边还放着刊登陆汉声香艳事的报纸。她好不容易躲开周之南,在后院偷偷喝一瓶可口可乐,这是她新发掘的美食,可周之南不愿意让她多喝。阮萝只背后说他“小气”。 书房里倒是热闹,那个小气的不愿意让少女喝一瓶可乐的周老板面上正带着薄怒,报纸砸到陆汉声肩膀。 “瞧瞧你做的出息事,你是生怕郑以和不气急了拿刀子去捅你?” 陆汉声捡起报纸扔到茶几上,自己坐下靠着,长呼一口气。 “反正也要动他,给他来一剂猛药。” 周之南见他又在点烟,忍不住皱眉,“你最近抽的未免太凶了些,就这么忍不住。” “我现在就是个烂人,死不了。我爸不就是喜欢钱吗,我给他挣多多的钱,现在上海滩赚钱多不容易啊。你说他身体也不好,一把年纪,我给他整那么多钱他花的完吗?难不成带到棺材里花,我现在可没法让他抱孙子。幸亏我今天出来他还没看到报纸,不然又得动手。” 周之南看着他,沉沉地开口:“你放不下清如,就去英国,那边我也有熟人。上海的事你先给吴小江,我见他是个伶俐可用的。” 听到那个许久未听的名字,陆汉声愣了,直到烟灰掉到他手上,“嗨,哥你说这些干嘛……” 上海说太平也太平,说不太平也不太平。陆汉声同周之南一起做事,他倒是差点,只周之南不知背后多少把刀在立着。上海大部分人都在亏损赔钱,凭什么只你周之南屹立不倒。这种时候,他断不能留周之南一人在国内。 周之南适当转移话题,“那批货还得多久到港?” 他指是因前些时日大雨而延误的几船货。 “最快也得五日吧。” “好。” 陆汉声临走的时候,周之南忽的想起什么,最后问了句,是一件要确定的事情。 “上次那个被抓的示威学生,还在上海?” “哪个学生?哦,朝你扔鸡蛋的那个是吧。我听你的让人关照他天天只送生鸡蛋,那玩意生吃多了出事啊。被抬出去的,鬼门关爬出来跟爹妈赶紧回老家了,都没用我多动手。我说哥,咱都是留洋回来的,那生鸡蛋里面是细菌,细菌……” 他说起来没完,可周之南只需要确定人不在上海,阮萝不会见到就足够。其他的他并不关心。 “行了,你走吧。还得给你老婆准备身后事。” “呵,晦气。” 沪上名媛们若是在此,定会白了脸色,再不想同陆汉声扯上半分情缘。他当真花心浪荡,也是当真薄情。 周之南到后院的时候,阮萝正坐着发呆,眼神愣愣的。他走过去摸她小脸,虽然阳光正足,但他觉得温度还是低,她脸上凉凉的。幸亏怀里抱着个汤婆子,小手倒是暖意融融。 他看到桌子上玻璃瓶的汽水,佯装没看到。 “进屋吧,外面还是冷的。” 阮萝只觉得上海的冬天更像是北平的秋,有时候甚至恍惚,到底是在过秋天还是冬天。 “周之南,今年冬天上海会下雪吗?” 他不知道。不会?又也许会的。最近阮萝时而就会走神,不知在想什么,话也少了些。这不像她。 “不会。” 她抬头望着蓝而空的天,声音悠长而清冷,“不下雪,哪里算得上是冬天。” 周之南有些皱眉,“你最近怕是在家憋坏了罢。明日带你出去逛逛?” 这几个月来两人相处格外的好,小姑娘仿佛终于知道依赖了他一点。尤其是林晚秋走后,她无名的脾气也少了很多。他为这一点点不对的念头担忧,害怕有什么变化在暗中催生。 “我想回北平看看。” “不行。”他拒绝的干脆。 这不是玩笑,外面太乱了。在上海,他可以护她平安无忧;去北平,他也可找熟人护佑。那路上呢?他冒不起这个险。 阮萝拉他衣服,抬着头满眼真诚地开口,“周之南,我只是想念北平了呀。我已经两年没有见过雪了,我不是想见我爹娘,我从未想过他们。” 他抚摸她头,亦是满眼真情,“我知道,我知道。可是萝儿,不可以。” “好吧,周之南,你把我圈养了。” 他无声叹气,他还是把她宠坏了,让她半点外面的纷乱险恶都不知。 阮萝被周之南抱到客厅里,见她惨白小脸恢复血色才放心。梅姨送上热茶,阮萝仍是那副不甚开心的样子。 周之南妥协让步,“战争结束,我一定带你回北平,可好?” 阮萝侧头,单纯天真地问他:“战争什么时候会结束?” “我不知道。” “也许明年,也许十年。” 谁也不知道这场战争多久结束,不知上海滩的日本人何时被驱逐。我们都是大千世界的一抹蜉蝣,朝生暮死也不是不无可能。 只是阮萝,因你,我如今变得贪生怕死。 晚上陆汉声又来家里吃饭,家里陆老爷子正在气头上,他在外面躲躲也是好的。 阮萝觉得他是坏的,对他没个好脸色。可陆汉声仍是那副不甚在意的风流样,还主动同阮萝攀谈。被她冷艳对待也是笑,“之南,你家小姑娘被你宠的愈发没边了。” 陆汉声不会放在心上,周之南清楚。只如今小姑娘心气不顺,他也不敢说什么。 只得给陆汉声夹了口菜,“多吃些。” 嘁,陆汉声满脸嫌弃他这幅装乖样。 “晚点永昌银行的陈老板请听戏,哥你去不去。” 周之南不动声色的瞥了瞥闷头吃饭的阮萝,摇了摇头。 换来陆汉声更加嫌弃的摇头对待。 他试图给自己找补一些,“陈老板喜昆曲,我惯是听不来的。” “得,您别说,我都知道。” 周之南转眼成为二十四孝男友,或者说二十四孝“父亲”?陆汉声很是痛心。 …… 上了床,阮萝仍没理他。周之南讪讪地自背后搂了上去,凑她耳边开口。 “萝儿又不高兴了?” “怎的用又字,像是我日日都要作上几回一般。” 他偷笑,“是我不会说话,不如我们娇娇舌灿莲花。” 阮萝使了力地推他,下手也狠,只为挣脱他怀抱。周之南不依,非要搂她,两人在被子里做无声撕缠。他显然是留了力气的,不然阮萝哪还能将将挣脱几下。直到几分钟过去,变成他单方面挨打。 阮萝没个章法地捶他打他踹他,周之南任她肆意妄为,反正也不是很疼。 “你就是控制狂,我只是想回北平玩了,你凭甚的拒绝的人毫无商量余地。我户籍上名字都是你给登的周萝,我还能跑了你不是。你原就是拿我当丫头,怕我跑了罢。我还以为最近同你自在快乐着,竟没想到是……” 她打着打着发现周之南没了动静,一动不动地伏在床上,脸也压在枕头里。 “周之南?你不要装死,认输不丢脸。” “周之南?” 她有些惊慌,寻思着自己刚刚也没有踹到他的腰吧,她注意着呢…… 阮萝几乎整个人趴在他背上,凑到他耳边说,“周之南你理理我,我是不是踹到你腰了,疼不疼?要不要叫李医生来看看。” 他微弱地摇头,声音低而沉,阮萝不得不凑的更近去听。 “你抱抱我,我便不疼了……” 阮萝听他的把他揽入怀里,手放在他腰上面轻抚。他那处青紫早好了,没有丝毫存在的痕迹,只在心里知道,它存在过。 “周之南,你好些没有?我在给你揉。” “萝儿,我还有处疼,你能不能揉一揉?”他仍是虚弱着声音开口,下身几乎不动,阮萝当他太疼。 她声音有些急切地说:“哪里?你别动,我给你揉。” 周之南伸了只手过来,带着她在他后腰上的手向下。待阮萝反应过来,霎时红了整张脸。 “啊啊啊啊啊,周之南,你给我滚出去啊。” 他笑的仿佛脾肺都在跟着颤抖,无比开怀畅快。 阮萝声音如细小蚊虫,“你骗我……我再不信你疼了。” 周之南抚她那张“放狠话”的小嘴,两人埋在黑暗的被子里,是人世间的最最最亲密。 “好,不要信。我不会疼。” 这样是不是能让你少些挂心。 第24章 24.有情痴 深夜,迷迷糊糊被他擦干净纳入怀中,他眷恋细吻她微汗的鬓角,喃喃地声声“娇娇”。 只太过困倦,不知后面那一句“好生爱你”是真是假。 唯一可确定是,她直至睡去,仍觉得鼻尖都是周之南气息,怪她痴汉般埋在他颈间。 周之南在家连休两日,阮萝以为他今日定要去商会。没想到一睁开眼就是西装革履坐在床头,为自己递一杯热水的周之南。 阮萝却受到惊吓,“周之南,你吓死我。” 男人微微皱眉,“哪个姑娘是你这般反应的,睁开眼就见到我,岂不幸福?” “呵,周之南,多少个女人睁开眼就见到你,我真是懒得问。” 他恨不得一杯热水泼自己脸上,好教这脑袋清醒清醒。 不如早做补救,“吃过早饭带你出去逛逛。” “不去,寻个睁眼看到你觉得幸福的人去。” 周老板增加筹码,“再买一打可口可乐。” 阮萝顿时眼睛放光,“好!” 车子开在清早熙熙攘攘的路上,外面还有穿着中山装的学生在散发传单,高喊爱国。阮萝顺着车窗见有个人眼熟,喃喃自语道:“那不是沈仲民么。” 名字引发周之南挑眉,“沈仲民是谁。” 阮萝觉得阳光有些刺,立刻放下了车窗的小帘子。此举却引发周之南不快,只明面上什么都没表示。 “学堂的同学,据说他家同陆汉声家里还扯得上表亲。” 周之南那侧是看不到的,他把阮萝逼到角落里,再度掀开她旁边的帘子,看到了见过一面的年轻人。该确定的确定,才放开阮萝,还为她整理好衣领。 “霸道。” “是,我又老又霸道,不如你的同学年轻俊秀。” 阮萝皱眉头,“谁又说你老,平白的自己乐意说,贱死了。” 他缄默不语。 两人接下来都没怎说话,仿佛在无声冷战。只这理由让阮萝捉摸不透,老不要脸的莫名其妙来了脾气,难不成是同她一样每月也会来葵水。 到秦记又给她裁了几件新衣,再逛逛百货大楼,还记得带一打可乐放在车里带回去。中午周之南带她去吃另一家西餐厅,却偶遇了陆汉声。 他臂弯挂着个无骨的舞女,穿修身性感旗袍,胸前是露丰满曲线的水滴领,看的男人都要吞口水。只她长相也足够震惊阮萝,要不是她确信那个人早已出国,且给她寄过漂洋过海来的信件,她也要当面前是李清如。 但定不是的,李清如才不会打扮的这么媚俗。美人在骨不在皮,皮相长得再相像,骨相也是不同,甚至无法做比。 显然是彼此同时看到彼此,陆汉声带着人过来打招呼,也没做介绍。因他这种世家公子眼中,舞女终究是上不来台面的,若是给周之南介绍,才是打周之南的脸。 “哥,这不巧了。” “嗯。”周之南没甚的表情,陆汉声一向了解,知他定是心情不太好,打算开溜。 “那我去吃饭了啊,你和小萝儿吃着。” 周之南看着那舞女的脸,冷声开口,“你有些分寸,自如最近都在上海,教他看到你女伴样貌,打你我可不拦。” 陆汉声干笑点头,揽着人走了。 阮萝旁观一切,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只同盘子里那块牛排做斗争。 想是陆汉声喜欢李清如,她暗骂一句花花肠子想吃天鹅肉,做梦呢。 周之南无声抬起她手,再度同她置换盘子。阮萝面前变成一盘切好的小块。然后周之南再闷声切他面前被阮萝戳的乱糟糟的大块。 她叉起一小块纳入口中,笑眯眯地吃下去,为这味道而满意。 此情此景被周之南看到,骤的开口:“吃口肉就这般开心?” 阮萝见他仍旧板着脸,虽埋怨他莫名其妙发脾气,还是忍不住逗他。 “我开心呀,我喜欢吃。你要一直给我切,我就一直喜欢。” “嗯。”算是答应。 阮萝说话一向直来直去,开心了就忍不住说他。 “周之南,你怎么不开心了嘛,我明明也没有说你什么。你有不开心的你同我说呀,我不喜欢这样的你。” 听了她的话,周之南喉咙微涩,他当真不知如何开口。不是阮萝的问题,是他自己的问题。他年纪大她一轮还多,同她不相配,怪不得别人一字一句。 吃完饭上了车,打算回家,因她定要犯困午睡。车上安静的很,阮萝忽然凑到他耳边细声说:“周之南,你不老,你在床上可年轻了呢。嗯……在床下也是。你这般样貌说是上海滩第二,也没人敢称第一罢。我平日里骂你老不要脸,那是骂人话,做不得数。生闷气才会长皱纹,我不允许这么英俊的你长皱纹。” 她声音小而轻,气息打在他耳朵上,痒痒的,麻酥酥。说完还在他脸侧亲了两下,是稚嫩少女噘着嘴,吸在脸上发出的“啵啵”声。 一瞬间,周之南只觉得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在炸开,满腔炽热。 第25章 25.突生变 阮萝午睡起来见不到周之南,一边下楼梯一边大声问话。 “梅姨,周之南呢?” “小姐慢些,先生去商会了。” 嘁,且是早晨惹了她生气才特地陪她逛一上午。 到了客厅才发现,正坐着一个拘谨的女学生,满身书卷气。梅姨赶紧给她介绍。 “是先生给您新请的老师,想着现在外面也不太平,有今日没明日的去学堂,不如他找人上门来教。” 阮萝直接同那女学生对话,“你教什么的?” “英文。” 话音落下,对面少女靠在沙发上叹气抓狂。 “梅姨,你让周之南赶紧把钢琴老师给我找到,教绘画的也可以,这两个我愿意听。” 她对一切书本以外的东西都愿意提起兴趣。 梅姨惯是知道她同周之南相处模式,只偶尔要在两人中间打打太极。 “先生说绘画他教,不必找老师。教钢琴过几日会来,先学英文。”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你跟我来。” 她示意沙发上的人,两个人上了楼。 又过了三日,阮萝日夜为英文头疼,抱着书啃晦涩的单词。周之南忙起来昏天黑地,但她深夜迷迷糊糊总搂得到一个温热怀抱。 只今日迟迟未归。 不知道第几次下了楼,依旧没有看到周之南影子。两年多了,她从未经历过这么晚周之南还没回。或者说也许以前有过,但她没有放在心上罢了。 满室焦灼气氛缭绕,终于听到了汽车的声音,她高兴地跑出去,梅姨紧跟着为阮萝披上一件斗篷。 却是跟着陆汉声的那位吴小先生,吴小江。 “我认得你,周之南呢?” 吴小江也急的心跳加速。他惯是个机灵的,知道阮萝在周之南心中地位,回陆家安抚了陆老爷子再跑来周宅报个信。寻思着若是周之南心窝子上的人儿睡着了就走,奈何她没睡。 “郑以和在日本人面前参了周老板一笔,说他私下为抗日分子提供物资,今夜凌晨到港的三船货物便是针剂药品。如今日本人扣了周老板和陆老板,都在渡口一齐等着货船到港。” 阮萝被周之南保护的太好,从不知生意场上的事情。可周之南在日本人手里,她也知道要害怕。 心咚咚地跳,沉重而缓慢,仿佛听得到回声。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直至今日才知道,天塌了有周之南顶着,便没有阮萝什么事情。若是周之南没了,她只能等着被苍天吞噬。 吴小江原是想让她心里有个底,没想到比他还小的姑娘脸霎时惨白惨白的,手还在抖。梅姨赶紧从背后撑住她,怕她下一秒就到昏倒。 “周老板会化解一切的,您别担心,万事有他。赶紧进屋里吧。梅姨,您照顾好小姐,周老板自会记得您的好。我还得去盯着点那边状况,明日太阳升起之前这事定会解决。” 阮萝虚浮着脚步坐到客厅沙发,也不知他口中的这个解决是怎的解决。周之南被解决么,还是如何。她心里杂乱如麻,想了许多有的没的,却没办法集中精力。阮萝有些后悔,今早他出门前抱了抱赖床的她,又含情脉脉在脸颊印上一吻,她后悔没有回抱他。 想着想着埋在沙发里抱着膝盖嘤嘤地哭,满腔的都是“这可怎么办呀”。梅姨见她也不上楼了,便把壁炉烧了起来,客厅又变得暖融融的。再给阮萝泡上一壶参茶安神,拿到茶几前。 阮萝看着面前忙活的梅姨,哑着嗓子开口,“梅姨,坐下罢,给我讲讲周之南。” 她好像,从未了解过他。 在这个家里,下人都有些刻意疏远她,她也不在意。梅姨自她进周宅便是贴身照顾她的,可阮萝同她也不亲昵。只周之南对待她如同半个长辈,她也不会太无礼。 梅姨坐下,脸上带着笑开口。“我三十多岁进周家,现在都快六十了。眼见着先生从嬉笑打闹的孩童变成如今上海滩人尽皆知的周老板,称呼也从少爷便成了先生。当年老爷夫人见上海动乱,起了乔迁国外的心思,同时先生留洋,学的是西方经济。陆先生同去,不过没两年就回来了,先生呆的久一些。” “那他怎么还是回来了?我是想,上海太乱,在国外没什么不好。”阮萝提问。 梅姨也不知,“许是人生路太过顺畅,上海经济纷乱疲怠,总要有领头人站出来。这也幸亏回来,不然可不就没有你了。” 阮萝有些羞臊,理是这么个理。 “给你讲讲他年少的事情吧。他跟陆少爷、李医生自小一起长大的,他们三个小时候贪玩的很。先生是蔫坏,呸,这话你可不能同他讲。李医生也是机灵着呢,你别看陆少爷总是吊儿郎当的精明样子,他们三个里倒他最真。每次三个人惹祸,先生和李医生就把责任推到陆少爷身上。偏陆少爷也不解释,陆老爷脾气不好,少不了几顿打……” 陆汉声受了委屈到周宅哭,吃梅姨做的糕点。两个小家伙在客厅里对峙。陆汉声眼眶还带着被陆老爷子打出的泪水,嘴里糕点没吃干净,一边说话一边喷沫子。 “之南,你怎么和李自如那个臭狐狸一起坑骗我?” 当时不足十岁的周之南已经学会“装腔作势”,满脸认真语重心长地对陆汉声说:“汉声,因为我是你哥,便不能看着你一错再错。” 还要用手帕为他擦拭眼角泪水,陆汉声险些信以为真。 只可惜李自如悠哉悠哉啃着个桃子前来,嚷着句,“之南,我看汉声又挨打了哈哈哈哈。” 结果就是三个人撕打在一起,惊的周夫人急得不行。 阮萝听了没忍住笑出了声,竟不知他们三个自小还有如此趣事。笑着笑着,又悲从中来,也不知周之南现在怎么样了。 梅姨给她添一杯茶,再度开口。 “先生自小没甚的非要不可的玩具,倒是陆少爷和李医生总拿他的,他也不气,反正老爷夫人还会给她买,家里不差那几个钱。我寻思他这个性子的,许是月老没为他牵那根红线,一生平平而过。然也不是,他也会问我今日你心情如何,吃饭多不多,有没有甚的想买的。有次我跟家里丫头聊上街买菜,见到名叫驴打滚的小吃,瞧这名字稀奇,我竟没听过。先生说是北平那边的特色,让我特地再去买些回来给你。还有蛋羹,也是他问了北平的朋友,让我记下了做法给你做的。” “先生对你可是真真放了二百个心的。我许久未见到夫人了,她若是见了你,定也喜欢的很。夫人和先生很像的,先生喜欢的她自也喜欢。” 阮萝嗓子仿佛被人攥住,说不出话,只静静地听着梅姨说。梅姨犹豫许久,还是开口说了些僭越的。 “你今日问我,我便借着说些平日里不能说的话。周家到底是大家,这些家族惯是颜面最重要。你如今这般性子,还是得去些,先生多少次在下人眼前丢面子。周家的夫人断不能这般任性。” 阮萝又挂了泪,点了点头,仿佛真的向往有一日见周之南父母,且为他敛了性子。因如今他生死不定,阮萝什么都愿意应。 她不成想,周之南又哪里舍得让她克制自己呢?周之南最是贱皮子,她愿给他分毫理解,他最会温柔倾泉相待。 第26章 26.筹谋间 你可否知道,凌晨到天亮之间,有一段“混沌时刻”,天不明不暗,月神和日神在忙着轮换。在这期间,每个彻夜未眠的人,可以说任何想说的话,做任何想做的事。不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是你知我知,甚至你不知,我知。一切都是只属于你自己的。 这也是为何大多暗杀和见不得人的交易,神婆恶毒的诅咒和少女祈祷,都在此刻发生。因没有神会看到,便不会在功德簿上写你几笔。 上海市最大的港口,凌晨海风呼啸,周之南在心里默念一句:萝儿,好生想你。 一条浪扑过,如同雁过无痕,谁也不知道周之南心事。 阮萝一夜窝在沙发里睡不安稳,天蒙蒙亮,天边开始泛着茫茫的白,壁炉的火已经快要烧完,周宅响起汽车停稳的声音。 周之南脚踏进周宅,带一身海水的咸腥气,海风的生冷感。面前忽飞来一只“短毛家雀”,撞进他怀里,嘴里唤着“周之南”。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声音,上海滩唯一一个唤他周之南大名的正是此刻披着真皮斗篷的阮萝。 他试图推开她,“萝儿,我身上寒,且换身衣服再抱。” 周之南身上只穿了身西装和风衣,这一夜定是冻的不轻。梅姨确定人没事,帮他把风衣褪下挂起来,就钻进厨房煮参汤,好作滋补。 阮萝不应,使出吃奶的力气挂在他身上,一声不吱。 他无奈叹气,把人提着上了楼。到了房间里想把她放在床上,却被勾着脖子同她一起躺下。 洁癖周老板可受不了,“弄脏了床……” 可阮萝不说话,满脸倔强的勾着他脖子,周之南骑虎难下姿势尴尬,真真拿她一点办法都没。 “你让我换身衣裳,我嫌脏。然后好好抱抱你,可好?” 身下人的小脑袋摇的很快,不答应。 他本还想洗个澡,可别说洗澡,衣服都不让换,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幸亏梅姨到的及时,见两人尴尬姿势偷笑,表面上只装看不到。参汤放在床头边上,出声提醒。 “先生不吃姜我便没煮姜茶,参汤也来不及多炖,先趁热喝一碗热汤,下面还在煮着,炖烂了再盛上来。我去浴室放水,先生可得泡个热水澡,不然寒气入体就严重了。” 周之南强行蹭了蹭露出半张脸,回应梅姨:“好,你也一夜没睡,水放好了就去歇吧。” 房间里又只剩两个人,周之南拿梅姨的话劝她,“你听没听梅姨怎么说,萝儿,我好想去洗澡,脏的难受。” 脖子间的胳膊终于松了松,刚在码头他周之南也没被人抵着脖子,如今却被个小姑娘锁喉,真真丢脸。 阮萝闷着声音说,“先喝汤。” 周之南坐起来端着碗喝,一口喝下去半碗便放下了。 “喝光。” 阮萝高压监视下,他再端起碗,喝了个干净。还要把碗倒过来给阮萝看,呐,我喝光了哦。 他到衣柜里取了睡袍,牵着阮萝进了浴室。仍是上次两人共浴的那个浴缸,梅姨放好了水。 周之南把西装脱下扔在地上,入了水,脖子靠在浴缸边缘,半闭着眼。 阮萝扯个了个小矮墩子坐在浴缸旁陪着,低头闻了闻周之南发梢,仍是浓浓的海腥味。 周之南发觉她细小动作,笑了笑,“你不如给我洗个头,最好再抓抓。我这吹了一夜的海风,真磨人。” 阮萝在架子上拿了进口洗发水,又从柜子里找了个喷壶添水。同周之南扯开些距离,先上了洗发水,再用喷壶洒水打泡。泡沫起来了,便双手给他细细的抓、按,周之南舒服得昏昏沉沉,几欲睡着。 “我竟不知你还会给人干洗头发。” 阮萝笑,“我以前在北平,什么没做过呀。这般的给人洗头,洗五个,便能换一顿饭。” 周之南骤然睁眼,从发间扯了阮萝的手出来,“早知道就不让你做了,怎的不跟我说。” 她打掉他的手,“都是泡沫,别闹。”继续给他抓,只周之南没了享受的心思。 他双眸清晰,似是有些悔意。阮萝见状食指沾着泡沫,点了他额头正中央一下,仿佛为他开了“天眼”。 “周之南,想什么呢。你会让我给别人洗头吗?” “不会。” “那不就结了呀,这是给你私人服务。” 好,只属于我一人。 周之南洗完澡又是光溜溜只穿一件蚕丝睡袍,阮萝低声骂他“不要脸”。 却被他听到,“不要脸?” “我可什么都没说,我想睡觉了。” 太阳已经升起,周之南拉上了那层遮光的窗帘,两人上床准备补觉。他头发还没干透,便靠在床头拿了本书随意翻看。阮萝枕着枕头,一双手搂着他的腰,眼睛转着,哪里是一副要睡觉的样子。 “我瞧着你挺精神的,怕是一会我头发都干了,你还没睡。” 阮萝借坡下驴,“那就等你一起睡嘛。你给我讲讲夜里发生了什么。” “生意上的事情你听不懂。” “我听得懂,郑以瑟被你们逼死了,郑以和报复,在日本人面前讲你坏话,那船货是禁药,你到底有没有摊上大事?” 他伸一只手指封住她喋喋不休的嘴,“第一,郑以瑟该死,她偷了汉声很重要的文件。第二,我只是普通商人,没有运禁药。” 时间回到昨夜,周之南没回家吃晚饭,因是前些日子拒了永昌银行陈老板的局,约了这顿饭补上。 饭局散的有些晚,陈老板是苏州人,此番又请了两个会唱评弹的瘦马,咿咿呀呀的。周之南虽然是上海人,却更喜京戏,陈老板好的昆曲评弹这一类的,他听的头疼。 一曲唱完,娇俏可人放下琵琶到了陈老板怀里。另一个朝着周之南来,就要坐他腿上,周之南避之不及连连推脱…… 终是把陈老板和瘦马送到了上海饭店开的房间里,他才得脱身。 一出门,就被日本人拦住了。算了下日子,陆汉声说那几船货最快五日,这如今还差一日。难不成是海上起了风,船要早到。 到了港口,陆汉声早已站在那,满脸阴郁。 “你怎么这个脸色?” 旁边汪伪派来的特务脸色有些尴尬。陆汉声头发微乱,看着不像是海风吹的,倒像是人为拨乱的。但周之南来时日本人也是客客气气的,情况没敲定之前怎么会动手。 郑以和迎面走过来,海风面前众生平等,他被吹的也有些凌乱,眼镜都要扶不住。 “周老板,陆老板,好久不见。” 虚伪地握手客套过后,这场戏郑以和做主角。 “真是打扰两位老板的雅兴,一位在贝当路的公寓里同如今大上海最火的舞女翻云覆雨,一位在上海饭店瘦马坐怀吴侬软语好不自在。” 陆汉声先开口,“我的大舅子,不会说话就闭嘴。当心海风猖狂,撕烂了你的嘴。” 周之南面无波澜,无人知道他先是被陈老板盛情款待搞的头昏,如今海风肆虐他真真没甚的精神。只巴望着货船快些到港,好回家搂着娇娇人儿睡觉,乃人间最快活之事。 郑以和胜券在握,不为说不过陆汉声有分毫不快,反而笑的更深。 “日本人已经侦查到,货船今夜到港,比想象中的快了一日啊。这你们俩不就要少活一日了?哈哈哈哈哈。” 他看过陆汉声信件,因此知晓一切讯息不足为奇。周之南不成想,自己的货,竟有人比他还着急到港。 “你就没想过我使计陷害?”周之南开口,顺着海风传到郑以和耳中。 可郑以和满脸笃定,“想过,所以我的人前几日混上了船。你把货封的那么死,铁皮包着,还要钉上死钉。你当我没做过海上生意,除了药品还有东西需要这么严实?” 当然有。 周之南微笑,郑以和最怕他这般笑,往往没有好事。但如今他有日本人撑腰,扳倒生意做的最大的周陆两家,他郑家就可以一家独大,何苦来哉的再怕周之南。 一群人等在港口,周之南几船货好大的面子,引两种国籍三方势力的人在此等候。穿绿军装的日本军官似是叫藤田什么,他也没记住,反正再不会打照面。 凌晨三点半,一群人被海风吹到傻。本唯一傻的是郑以和,非要守在这,杜绝任何周之南偷天换日机会,便要众人陪他一起傻。 卸货开箱,第一箱打开,是美国进口的丹祺口红。郑以和脸色微变,不太好看。一整箱一整箱的开,第一船货全开了个遍,都是丹祺口红。 除了药品还有什么东西需要裹这么严实?口红啊。 再起第二船的货,钉子钉的死,还打了弯。需得用特定的起子和两个成年男人合力拔,效率也不是很快。 第二船的丹祺口红都开了箱后,陆汉声打了一声哈欠,“是不是能回家了?” 郑以和不会轻易认输,还有一船不是,只要找得到一箱是药物针剂,就足以让周之南进日军司令部,竖着进横着出。 是在周之南面无表情、陆汉声哈欠不断、日本人脸色铁青中,第三船货全部开完。 郑以和颤抖着声音爆发出一声大笑,在煤油灯星星点点斑驳的港口渲染诡异和阴森。 第27章 27.少女情 他输了。 已经无心探究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整整三船丹祺口红,一支针剂一片西药都没找到。钉子倒是堆起个小山,太阳升起后定有孩童过来疯抢,还能同打铁匠换几枚糖果吃。也算他郑以和做了件善事。 气的胡子都歪了的日本课长扯过手下的枪杆子推向郑以和,庆幸他理智尚在,还知道用枪把那头而不是刺刀那头,只是耐心被耗尽气的不轻。 把郑以和推倒以后,走到周之南面前微微颔首,态度愈加恭敬了许多。周之南是无党派商人,不站队,这种中立身份对于重振上海经济有很大助益。毕竟彼时,他们痴心妄想,上海终将会归帝国所有。 翻译在旁边用中文小心重复刚刚说的话:“藤田课长说,大水冲了龙王庙。他一时受小人蛊惑误会了周老板,还望海涵。上海经济逐渐复苏,港口生意必须要做起来,如果有帮得上忙的只需派个人来找藤田课长就好。今日太过操劳,大家都早点回家休息。” 周之南同他虚与委蛇,微笑颔首,目送藤田背影离去。 陆汉声蹲在郑以和旁边,拍他煞白的脸,“我的前大舅子,怎么这么心急。郑以瑟死了,你就迫不及待的要搞我了?你少在她耳根子边说几句,她也不至于死这么早不是?” 郑以和没了主心骨,他刚同日本人苦心维系的关系,就这么断了。无论政界商界,无论国籍,失信为大。明明一切都对的上,为什么就没有药品。 周之南脑袋里已经开始嗡嗡作响,“今日多谢郑老板派人替我开箱,不然还真犯愁这些厚铁皮箱子放不放得进周家库房。我便回了,劳烦您的人再帮我把货送到五号仓库,辛苦。” “周之南,我不信。你大老远的从美利坚就运三船口红回来,还故意裹的严严实实唬我。”郑以和仍旧撕扯。 他让他死个明白,“战争时期经济萧条,口红却可以卖的最好,这是西方经济学原理。再者,前半个月大雨你也看到了,我不包的严实些如何赚钱。” “三船,三船!你骗谁,你卖得完?” “不要忽视沪上名媛购买力。” 丹祺出名的变色口红强调自然,千人千色,满足各种名媛需求,且可以分销到北平、南京、重庆,赚钱再没有人比他在行。 陆汉声搭日本人的车来,如今搭周之南车回。周之南让司机先送陆汉声回陆家公馆,再回周家。 陆汉声疲惫靠在车上,“哥,郑以和不会不给我们送那些货吧。我看堆那么老高,天可要亮了。” “他不敢。日本人看重港口,又欠我个情面。他不在天亮前把货给我搬到地方,藤田会把那一堆钉子钉他身上。” “那就好。嗨,这海风真鬼,吹的我头疼。小如还在床上等我,我昨晚衣服还没脱,特务就进来了,真扫兴。” 周之南皱眉,“那个舞女,你叫她小如?” 他一掌拍到陆汉声后脑勺,继续训斥。“你再不断了,我明日就叫李自如来看看。他就算还不知你当年做的混事,看到那舞女拼了命的也得把你打个半死。” 陆汉声连连告饶答应,也是没怎么放在心上,或因相貌相似图个新鲜。 …… 周之南给她讲完,阮萝已经有些睡意。她听不大懂什么口红经济、起钉开箱,只知道是郑以和陷害周之南,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周之南,你没事就好了。我下次定不再问你生意事了,听的我好困。” 卧室内壁炉烧的旺,他头发已干,躺下把阮萝搂住,“那便睡觉,梅姨应吩咐下人不必按时做饭了,何时醒来何时吃。” 两人都快要睡着,阮萝还是问了句,“那船上到底有没有药剂啊……” 当然有,扔进太平洋了。 他答道:“没有。乖萝儿,快睡。” 熬了一整夜白日里再补觉,起来后难免还是会浑身乏力。阮萝头发披散着,外面再裹一件袍子满客厅跑。午饭最重头的是梅姨煲了一上午的参汤,阮萝惯是讨厌咕嘟半日炖出的东西,今日破天荒的跟周之南一起喝了两碗。喝完小脸红扑扑的,看的他心痒想捏。 吃完饭阮萝钻进花圃折一支新绣球给周之南书房花瓶换上,两个人便窝在房间里画画。周之南在国外辅修过一年的绘画课,教阮萝不成问题,反正她也只是随性画画而已。 画的是昨夜周之南站过的上海港,两人化身孩童,争论起来大海到底是深蓝还是浅蓝。周之南爱深色,画出的东西总是浓墨重彩的深调。可阮萝少女心仍在,恨不得把大海涂成粉红色。 周之南投降,“行行行,你涂粉色,粉色。货船是蓝色,蓝色蓝色。对,真漂亮。” 日方送来拜帖打破一室嬉笑明媚,邀约周之南到上海饭店用晚饭以表歉意。他不得不去,如今周陆两家联手,对外宣称只振上海经济,绝不带政治身份。各方宴请他都计算着去上几次,如今若是拂了日本人面子,便是在拿掉了一端天平上的砝码,打破平衡自寻死路。 庆幸离晚上六点还早,陪阮萝画完一副抽象派画作――《海港》,虽然她声称自己应是印象派,周之南汗颜。再揽着她看她慢慢喝光一瓶可口可乐,时钟走到五点。 日本人定会早到,他便也要早点出门,已经致电给陆汉声叮嘱过。 周之南从楼上衣柜换了件风衣,路过楼下衣帽架特意折回去,从他昨夜穿的风衣内袋拿出了样东西,让梅姨把这件送走去干洗。 “周之南,做什么呢?” 他神神秘秘拉她靠近,倏地拿了个长方体小盒,递到她眼前。 阮萝接过一看,正是一支丹祺口红,上面写着英文“Tangee”。 “我当是什么稀罕玩意,我有丹祺口红呀,还没用完呢。” 周之南哼了声,“包装不同,你可以轮着用。” 她嘴上是那么说,心里却是乐开了花,为他献宝似的拿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箱子里偷的。 “周老板怎么也偷东西呀?” “那本就是我的,算不得偷。” 她钻进他怀里,周之南为她莫名亲昵而窃喜,揽住她细腰。 “周之南,你偷我的心,怎么算。” “……嗯?”两颗心相贴,不知谁的先剧烈跳动起来,带动了另一颗,扑通扑通,一下两下。 “怪我愚钝,竟不知道你日日夜夜的只偷走一点点。如今发现,已经空了,都在你那处。” 他不知她何意,也不敢妄自揣测,声音发涩,“嗯。” 阮萝嫌他蠢笨,还听不懂,踮着脚附在他耳边开口。 “周之南,我有些喜欢你,你这个偷心盗贼。” 仿佛心要跳到嗓子眼,明明是等待许久的一句爱的回应,他此时却像被修鞋匠的胶水黏住双唇,半个字都说不出,甚至一度怀疑在幻觉之中。 门口传来司机催促的声音,“先生,该走了。” 阮萝后返劲的红了脸,推开他一鼓作气跑上楼,才不回头看那个呆头鹅。 第28章 28.两心知 他伴着月色而归,同日本人吃过饭,还要去看艺伎表演,到家洗好回房已经十点钟。 卧室里壁炉烧的暖烘烘,借着幽幽月光可以看到床上躺了个“蚕蛹”。阮萝听到周之南回来的声音,立马把双人盖的毛毯卷在身上,自己困在里面。 周之南上了床靠着,也不急盖被子,房间里半点声音没有,细细地还能听到柜子上古典西洋钟哒哒走针声。 那卷蛹终于探出了个头,是发丝凌乱的阮萝。抬头发现周之南正满眼玩味地看着她,霎时间红了脸。 “你知道我没睡,我都要憋死了!”她娇声埋怨。 “屋子里这么暖,任谁卷这么厚都睡不着罢。” 分析的有理有据,于是得到阮萝回应:“周之南,你滚出去。” “这是我房间,我为什么要出去。” 她反应过来,如今她才是“寄人篱下”,抑制不住有些气。 “行,那我出去行了吧,我走。” 偏她刚刚卷的太实,不滚动是挣脱不开的,可她又不愿意滚到周之南那边,一时间情况尴尬,不上不下。 周之南见她呼哧呼哧的样子,估摸着额头都出了汗,没忍住笑出了声,不再逗她。他凑过去压住被卷的阮萝,手指头戳她脸蛋,再伸进微张的嘴。 阮萝一时没反应过来,含住了他手指,很快就满面凶狠的做咬他的样子,但嘴下还是留了力。 他幼稚,手指在她嘴里乱搅,“谁晚上那会说喜欢我?我刚回来,又骂我又咬我。” 阮萝嘟嘴想吐出他的手指,未果。嘴里含糊不清的说:“我反悔了,我不喜……” 话还没说完,周之南手指拿出,低头堵上她嘴,湿热的舌探进与她交换唾液。 是人世间的最亲密。 直至把她亲的晕晕乎乎,同她额头抵着额头,鼻尖对鼻尖,窃声私语。 “萝儿,我平日里的骄矜颜面,到了你面前是分文不值。但没甚么的,大千世界里只你一个人是例外,规矩二字断不能用来约束你。在我看来,花开花落要看你心情喜悲,春风入帷也是为抚你微皱的眉。若我心中曾一片荒芜,因你来了,如今万象峥嵘。” 老男人说起来情话是怎样的呢?大抵就是这般吧。 让阮萝想起,她夏夜赏后花园池子里的莲花,香气淡而幽,不知不觉中麻了身子,那一整夜她睡觉,恍恍惚惚的仍觉得香气在鼻尖萦绕。又像是第一次偷吸薄荷烟,心跳加速的紧张,以及初次触碰的悸动。 毛毯铺开,阮萝重获自由被他搂着,手在上面虚虚扇风。 “周之南,你不要负我。我没甚的身外之物,你若是负我,我就杀了你嘛。” 她说的软糯轻飘,周之南佯装恐惧,“娇娇好凶。” “哼,知道怕就好。” 合上眼之前最后一秒,她问他:“你怎么不说爱我?” 也不知她听不听得到回应,周之南更像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早就说过。” 一切又恢复太平,上海滩表面维系祥和样子,暗地里风云涌动,见血的不见血的事都在悄然发生。 周之南得空便待在家里陪阮萝打发时光,现在她钢琴弹的越发好了,举手投足间倒真真像是个世家小姐。 暗地里周之南同陆汉声商议,趁着郑以和失信于日本人之时把他除掉。否则他再出卖同胞表忠心,事情就又是另一番田地了。 冬月十五,郑以和在泰丰茶楼饮茶,被军统特工击杀,一枪毙命。郑氏企业一盘散沙之际,长姐郑以琴回沪,变卖家产换现。 一周后,周之南举办生日宴会,包整栋上海饭店,一众名流名媛悉数到齐。 刚筹划生日宴时,周之南寻思着如今同阮萝已然互表了心意,不如直接生日宴暨订婚宴。阮萝一瓶可乐下肚打了个嗝,闻言抬头呵他一句:滚。 今日宴上,阮萝作为周之南女伴,当全场最高调。穿黑色织锦缎双襟旗袍,整布金线包边,裙摆是山水纹饰。压襟挂的是周家祖传玉坠,头发挽起扮老成,留两缕碎发在双颊两侧是少女阮萝最后坚持。 她本长得就俏,此番特地的打扮,人群里都在议论是哪家的小姐。消息灵通的人可是知道,周夫人当年在南山产子,这一辈家谱正轮到“之”字辈,故名之南,阮萝旗袍纹饰意义不言而喻。再说那压襟的玉坠子,几年前也是见林晚秋戴过的。看样子,周老板这是又要定下了,喜事将近。 阮萝怎么也没想到,再见程美珍是这个局面。宴会的邀请名单是陆汉声帮着拟的,周之南草草看了眼见没有程家便没再做修改,照着单子发的请柬。 程美珍是跟着陈老板一起来的。 这几年上海愈发流行西式做派,凡是参加正经宴席,必要带正经女伴,见不得台面身份的自是不可。有正妻的携妻子出席,无妻的也要请个相称的大家闺秀,邀约一起。譬如陆汉声今日邀的,就是城南酒庄的许老板,许碧芝小姐。 陈老板丧偶多年,始终未娶。这便于他在外面厮混,□□度日。阮萝注意到程美珍时,陈老板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正顺着她的腰向下滑,再抓上两下。 嘁,恶心至极。 配上程美珍那张圆润的少女脸庞,真是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邪恶画面。程美珍长得不赖,但同阮萝一般大的年纪,阮萝已经出挑的有了女人味,身长臂长、腰细腿细,眉目间也隐约显露出媚意。可程美珍与她大不相同,浑身体现着一个“幼”字,明明身材也是前凸后翘,看脸还是像个孩子。 阮萝心想,这般长相的女子,最能考验男人。抑制得住邪恶思想的,是君子。抑制不住的,往往极其容易成变态。显然陈老板是后者,程美珍身侧抠弄的手指告知答案。 周之南从人群中得了空,走过来揽住餐桌旁的阮萝,“在发什么呆?” 阮萝扯着她转身,“看到程美珍了,后面那个背对着我们的,是永昌银行的陈老板吧?” 他不动声色地侧身看了看,“是他。我没请程山,应是陈老板带来的。” “我的天,程山疯了吧,为了个破药房自己女儿都卖。” 他拍她肩膀,抚平她情绪,“安心,我不似陈老板变态。” 换阮萝暗暗戳他痒,论不要脸自是没人比得过他周之南。 人到的差不多后,周之南到台上讲了几句漂亮话,无非是欢迎感谢之类走个过场。讲完再宣布开场舞起,等同于宴会正式开始。每年都是这个样子,阮萝已经参加周之南第三次生日宴,真是岁月如梭。 想着今日开车来饭店的路上,周之南问阮萝舞学会了没,不会晚上踩他的脚吧。 阮萝午睡睡的沉,起来就被当洋娃娃似的摆弄,有些起床气还没发散。靠在周之南怀里开口,“没学会,定照着你这双擦的发亮的新皮鞋踩,且瞧好吧。” 他也不恼,两手轻轻揉她两侧太阳穴,小心谨慎怕弄乱她发型,“我折了这条老命给你踩。且靠着,趁我还没被你踩死,再给娇娇揉揉脑袋。” 阮萝噤声,心里受用得很。 贴身裁的旗袍最为合身,展露女子窈窕曲线,可是比阮萝平日里穿的阔身旗袍妖娆多了。现下被周之南抚着腰,轻随着乐曲摇晃,一步一步牵引。 他骤然勾的紧些减少两人之间距离。 她瞪了眼睛嗔他,“周之南,我本是不会踩的,你这般亲密,我可挪不动脚了。” 被点名的人大拇指正徐徐缓缓的隔着旗袍摩挲,闻言笑了,笑的却有些冷。 周之南咬牙切齿附在她耳边开口,“萝儿,我还没有夸你,今日好美。” “有多美?”她抬头望进他沉沉的眸子,满是媚态。 他几乎吻上她的耳,气息吹的阮萝发麻,“美得想让你穿着被我……” 啧,粗鄙。 阮萝微微皱眉表示不赞同,回他:“已经很多人对我表达过称赞,我觉得比你此番话更能证明我美。” “哦?” 周老板饶有兴致。 第29章 29.贪晌欢 开场舞罢,觥筹交错。 宴会本身的意义并不是庆贺生日,而仍是应酬。人们或是寻求合作,或是笼络关系,世俗的很。阮萝见餐台的西点做的精细,可每每想吃上几口就被来敬酒的人打断,人人都想同周之南喝上几杯。 她虽未喝酒,果汁却也跟着喝了不少,没一会就觉得想上洗手间。 扯了扯周之南衣尾,“我要去洗手间。” 他微微低头听阮萝的话,听罢向面前的人颔首,带着阮萝离开宴厅。 “这里人多太杂,我带你去。” “上个厕所也要跟着,周之南,你还怕我丢不成。不过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生日宴这般无聊。” “每年不都是这样,只你总偷偷溜走,以为我不知道。” 他喝了不少酒,眼睛带光,笑也带着些撩人的意味。搂着她腰带着她走,“我带你去楼上的,这层人太多。” 阮萝不疑有他,跟着上楼。楼上皆是客房,刚要问他,下一秒就被扯着随便进了个房间。她以为是让她去房间的洗手间,也没觉得哪里不妥。可却被按在门口放西洋座钟的矮柜上。 “周之南……你干什么呀?” 她话尾的呀字撩的他愈加心痒难耐,把她上身按的更紧贴在柜面,“好好趴着。” 知道周之南要做什么龌龊事后,她闷声道:“周之南,你给我滚。” “不。” ………… “周之南,你能不能去要点脸啊,下面都是人。” “哪有人?他们抬头看得到我弄你么?” “下面都在等着,我们快点?” 阮萝背着他翻白眼,这个贱人,谁想做这事的啊,还快点。 刚要提起声嗔他,就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应是几个巡查客房的服务生最后一次检查,因夜色渐晚,楼下会有醉酒的客人入住。 听到了声音,她赶忙别过手推他。周之南正在兴头上,哪能让她推动,反而被反剪在了身后,动惮不得。 服务生挨个房门打开查看,阮萝清晰地听见一间、两间、三间……她不专心,被周之南狠狠抽了下,可怜兮兮。 “你……停下……” “我们快点,楼下定有人找我,晚上再……” 快你个头啊!人都要进这间房了,还在说晚上。 他刚刚也是临时起意,跳舞的时候周围男人的眼光投过来,让他很不舒服。头一次正式带阮萝出来见人,竟不想自己养的姑娘两三年间出落的这么娇俏,那些目光像狼看着肉,他就要给这肉盖个章,让他们知道归谁所有。 且是同她头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做。 阮萝彻底放弃同他讲道理。 “……什么声音?你听到没?” “有声音吗……好像真的有,这间。” 陌生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们本就在房间门口,彼此听的更清楚。周之南当属上海滩头一号的不要脸,他不可能听不到,动作却丝毫不停。 “咔哒”一声,门一点点被打开。要庆幸房间内没开灯,黑压压一片。 年轻的服务生带着疑惑打开门,“有人吗?” 对上黑暗中看不大清的周之南冷漠双眼,人进来的那一秒………… 他低吼了声,“滚出去。” 那服务生也是吓到,赶紧带上了门。 阮萝愤恨地咬牙,回眸骂他,“不要脸。” 却是媚眼如丝,让他心醉。 骂的仍是周之南听腻了的,是事实。 裙摆放下,阮萝又是衣衫整齐。只她腿软,被周之南抱到梳妆镜前的椅子坐下。 此刻她除了发丝仍乱,一切都是正经模样,谁敢想象前一秒在做那码子事情。双颊是事后的红晕,刚刚好,沪上名媛都要问一句用的是哪家腮红,如此适宜。 周之南抽出她盘发的发簪,一头墨发散落如瀑,再拿起梳子给她顺发。 满室静谧安宁。 阮萝心头也软了几分,开口竟是诗文,“娥眉顾盼纱灯暖,墨香瀑布荡衣衫。执手提梳浓情过,却留发丝绕前缘。” 周之南笑意渐浓,“哪里学来的诗,我竟都没听过。” “话本子上看的罢,不知出处。” “写的不甚好。” 头发再度被发簪盘起,男人力气比女人大,盘的更加紧实。阮萝见头发弄好,站起身来同他对视。 “哪里不好?” 周之南认真,深情望她,“绕甚的前缘。” “我同你只有今生,今后生生。” 阮萝兜不住笑意,满目欢愉。被周之南抚摸带笑的脸,带到面前眷恋地吻。 吻罢,还要在她耳边说:“刚刚不便亲你,现下补上。” 第30章 30.燕归巢 两人打算下楼,还是周之南先想起,“你不是要上厕所?” 阮萝立刻变上愤怒表情,打了周之南两下。 “死不要脸的,我现在没有了!” 她说的是没有尿意了,周之南知道。 把她双手按下去,他现下脸上可不能挂彩。 附在她耳边说,“晚上亲自帮你。” 被阮萝踮着脚捂住嘴。 楼梯正是刚刚巡房的那两个服务生在守着,阮萝低头,仿佛人家就不会看到她一样。 周之南却是脸不红,心不跳,“去打扫吧。” “好的,周先生。” 电梯里,阮萝小拳头打在他身上,忿忿开口。 “你看看,人家是知道你是谁的,丢不丢脸。” “丢甚的脸,难道不是快活得很。” ok,阮萝宣布,本届不要脸大赛周之南夺冠。 刚回到宴会厅,迎面遇上匆匆忙忙的陆汉声。 “哥,去哪了?找你半天。” 周之南再度撒谎,揽着阮萝,“萝儿不舒服,我陪她休息了会。” 陆汉声可是个人精,那双桃花眼写满了不相信,打趣地看着他们俩。 许碧芝走过来挽陆汉声手臂,她生的极美,烈焰红唇、阮萝最喜的手推波纹,举手投足都是烟波流转。阮萝倒是觉得,她同陆汉声般配得很。 而李清如是陆汉声玷污不得的池中清莲。 “周老板,许久未见。这些日子都不来我酒庄品酒了。” 哦?这下轮到阮萝饶有兴致。 女人心细,会品话中细枝末节。这些日子不来了,那便是这些日子之前,是来的。 有意思。 周之南知道不妙,“最近过的顺意畅快,且家里的酒还多着便没去。汉声晚上总喜欢喝上几杯,邀他多去,也好给你增些进账。” 说完还要看着陆汉声,问一句:“是吧,汉声?” “是是是,之南除了应酬,几乎不喝酒的,不喝酒的。” 阮萝微笑,她不在外人面前给周之南难堪,且看晚上回家怎么收拾他。 许碧芝骤的发出了笑声,半掩着嘴巴,那样子阮萝看了都觉得娇美可人。 “开玩笑的,周小姐可别醋。周老板曾帮过我,再没别的了。你无事也可以去酒庄坐坐,有女孩子可饮的低度甜酒,男人在外面时常喝酒,女人差哪里了。” 说实话,阮萝对许碧芝第一印象不错,不知道怎么的,明明她穿的性感娇艳,她仍觉得她面善。 “谢谢,得了空会去的。听您说话有股北平口音……” 许碧芝晃了晃手里的高脚杯,满脸狡黠,“我是北平过来的。” 这不巧了,阮萝笑的跟朵花似的,“我也是。” 许碧芝在这应酬场浸了也有些年头了,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周之南表情明显不妙,但碍于阮萝开心,他便在旁边看着。可若是许碧芝讲些不该讲的话,就是在给周之南添堵了。 “以前日子过得苦,便不提了。今时开心,才最畅快。” 阮萝见她说话也是个爽朗人,笑着点头应和,当是个知心大姐姐。 周之南附在她耳边低声说:“我带你去吃些东西,别饿着了。” 许碧芝搂着陆汉声胳膊,两个人识相走远。 “周之南,许老板好漂亮啊,看着还好年轻的。” “嗯。” 见他反应冷漠,阮萝用手指戳他胸口,“你的旧情人?不敢说了?” 他抓住她柔荑抚摸,“没有的事。她当年从北平流亡过来的,做那种事情。我刚回上海同人应酬推辞不得……” “嗯?”阮萝瞪大双眼歪着头,假装天真地笑着看他。 “什么都没有,坐一起喝了酒。然后送她去拍电影了。她有头脑,赚了钱做的生意。” “哦……就坐在一起喝酒呢……还送人家去拍电影了……周老板好生阔气,我怎的没这个福气去拍电影。” “萝儿,我头疼。”他佯装蹙眉,伸手抚头。 “少给我装。” 她飞了他一眼,低头戳着盘子里的精致西点,若有所思。 回去路上,车里。阮萝见他薄醉,靠坐着直抚额,她才不是贴心的小棉袄,她当是毒棉花才对。 因而阮萝半压在他身上,抓住他下巴直晃,“周老板,三十三啦,身体不行了哟。” 周之南这会子刚喝完,且人接人的敬酒,喝的有些猛。他酒量不差,又这么这年商界里应酬往来着,只想缓过这股劲再收拾她。 若是缓不过来,那便……找床睡下。 他把她作乱的手拽下,整个人带到怀里抱着,说话有些缓慢。 “娇娇,可别闹我。脑袋里昏沉,缓一刻就好。” 阮萝可不能让他缓过来找她算账,但她闹归闹,着实还是不忍心下手没个轻重。此时便乖乖躺在他怀里,看他握住她的那只大掌,青筋明显,骨节纤细。你看看,他不光长的俊,手也是一等一的漂亮。 阮萝抬头看他闭目养神安静的脸,不知道他有没有长新的皱纹。她爱上了一个年长她十四岁的男人,她今年还没到二十岁,仿佛是在梦境中。 “周之南……” “嗯?” 他明明闭目,回应她唤的一句周之南却无比迅速。仿佛只这般声音的唤一句,无论他清醒与混沌,都会立刻应声。 可她却不知道说什么了,说“我此刻好想抱抱你”,亦或是“这么多年,你辛苦了”,还是“我心疼你”? 一句话都说不出,她只缩在他怀抱里更紧。 周之南恨自己今日没穿长衫,西装贴身紧实,阮萝往他怀里缩,他举手投足并不便利。为她小女孩举动而发笑,是他亲自惯养出的娇娇,只能把她抱住的更紧些。 阮萝心想的是:周之南,这么这年你独自披荆斩棘,无所不能,一定很累吧。说句自私的话,我不想你再做挽上海经济狂澜的救世主,你只是我一方天地里的逍遥客。 汽车平稳停在周宅门口那一秒,周之南睁眼,神色清灵。他最会调整精神,可以控制何时疲怠何时正色。 把阮萝臂弯的披肩向上裹了裹,他仍记得如今将将腊月,可比数九寒天。带着阮萝快走几步,推开周宅大门进去。即便已是深夜,客厅壁炉仍烧得旺盛,是他早叮嘱过的,怕阮萝短暂路过而受凉。 两人踩在楼梯上,阮萝神神秘秘开口,“周之南,我还没给你看生辰礼。” “还有礼物?”他惊,又喜。 不想承认三十多年多少金贵物件见的多了,却在为少女为他准备的生辰礼而雀跃期待。 阮萝更急,她可是滴酒未沾,先他两步加快速度上楼梯。她今日穿了高跟鞋,旗袍开叉虽然高,但也比不得她平日里穿惯的阔身款式便利。 因而周之南目之所及,少女小腿快速交叠着上楼梯,来回磨蹭,尽是风情。 他想,在看生辰礼之前也许可以做点旁的事。她不是刚刚在车上还说他身体不行了吗,他现下缓过了洋酒的上头劲,可以证明一下。 上了楼先路过的是周之南专门用来沐浴的洗手间,她拉着阮萝停下,开口低沉,“先洗个澡罢。” 阮萝见了马桶,忽然想起自己一直还没上厕所,“啊,我上个厕所。你去卧房拿换洗的衣物,洗完再带你看礼物。” 她说完还对着周之南俏皮地飞了个媚眼,看的他愈加起火。 阮萝关门的手被他阻拦,周之南帮她落锁,咔的一声。再一步步接近阮萝,是野兽在悄声行走,沉沉开口。 “我不是说,晚上亲自帮你……” 第31章 31.祝生辰 ………… 周老板亲自为浴缸放水,两人泡了进去。他接受自己破功现实,温香软玉在怀,到处都是人间最美滋味,好不痛快。 阮萝打他手,她实则很累,但脸上挂不住,要同他闹上一闹,才好睡觉。 “周之南,我讨厌你。” “我爱你。” “我不爱你。” “我爱你。” “你不要脸。” “……” 见他不再说,阮萝又不允,“你怎么不说了,生气了是吗?周之南,你真计较。” 你看,女人就是这般生物。我可以一次次说不爱你,可你若少说一句,我定要闹个不休。 周之南闭目养神,水下的手却在捏着,默了默。 痛饮纵情过后,却是满目清明。 “我还是爱你,只我有一点点痛心。” 他埋在她颈间,沉沉呼吸打在阮萝耳下,抑制而诱惑。 “痛心什么?” “你都不说一句爱我,大抵生日也是这般无趣。” 他语气低微,阮萝难以抵抗,蹭了蹭旁边的头,软糯开口。 “我爱你,周之南。” “生辰快乐,周之南。” 好,他窃笑。 第32章 32.赠之南 两人谁也没再提去看生辰礼。 周之南今日是做了两次,但他酒已醒,躺在床上甚至觉得有些清灵。 主要是阮萝彻底虚弱投降,周之南靠坐着,给她顺一头青丝,再爱抚她背。只觉得今朝的上海,波涛汹涌下,也有一番宁静自在。 三十三年人生,初初做一个俗人,滋味倒也是不错。 再俗气一点,他此刻想点一支烟,今夜烟酒欲都要沾一沾,做彻彻底底的大俗人。 想着就起身,准备去客厅抽上一支,被阮萝抓住了手。 声音迷迷糊糊仿佛在沉睡边缘,“你干嘛去呀,周之南。” 她真的很爱唤他全名。 听过最多的称呼是“周老板”,从商之前,家人朋友唤的也是“之南”。只阮萝不嫌绕嘴,她又是北平人,平翘舌咬得极准。翘舌音永远像是猫咪的爪儿,挠他的心。 “我想抽支烟,你先睡。” 她侧着头枕着枕头,闻言嘟嘴,“在床上抽嘛。” 她是准了,可周之南过不了心里那关。他洁癖,断不能接受在床上吸烟。 阮萝手已经搭上了他腰,周之南无奈,从床边柜子的抽屉里拿出了一盒香烟,抽出一支夹在唇间。 隐约闻得到淡淡烟草味。划根火柴,短暂烟火味,点着香烟,吸上一口,周之南微微眯了眼。 他仍旧喜欢划火柴,不似陆汉声一支做工精巧的打火机到处晃。 默默地往床边蹭了蹭,生怕烟灰弄到床上。庆幸冬天不似北方干燥,不然还要防止火患危险。 阮萝跟着蹭过去,把他挤到床边。 他本想着快些吸完就蹭回去,这下被挤的动不了地方,有点僵住。 “娇娇,不要靠这么紧。” 她头埋在他腰侧,仍是背朝上扭了扭头,埋得更紧。 周之南一支烟抽的像打仗一般,按灭了把她翻了个身,揽入怀中。 那声音闷闷沉沉,又娇态憨憨,在他耳下。 “少抽烟呀……今天又喝酒又抽烟……还做了两次……身体呀要注意……” “我身体不好么?” “好……” “萝儿快睡罢,明日带我看礼物。” “嗯。” 一室寂静,周之南闭眼酝酿睡意,阮萝缩在他怀里呼吸沉稳。 她又骤的开口,“周之南,你今天许愿没呀?生日愿望……” “没有,我人生目标都已达成。” “哦……” 这样哦。 …… 次日清早,周之南照旧按时起床,但不打算去商会,在家歇息一日。 阮萝起来还没刷牙洗脸,就说要带他去看礼物。 被周之南无情拒绝,“去刷牙。” 嘁,真计较。 洗漱好了后,他又叫她去用早饭,吃完再去看。 “周之南,我说你倒是真的不急。既然不在意,那我倒不如让陆汉声拿走,白白送他。” 周之南喝一口参茶,抬头笑对她,“你怎的不准备两份,再送自如一份。他来的不多,你也不能区别对待,都是我的好兄弟。” 她也笑,“周之南,滚。” 说完她像是反应过来,梅姨没在餐厅,旁边是两个小丫头,好像有些太不给周之南面子。 “是你惹我的……” 语气有些放低,周之南倒是惊,“你骂都骂了,今日怎么这般低顺。” 她低头搅碗里的粥,“我就是思忖着,平日里有些太过不给你面子,今后要注意些。” 他闻言笑不出来,“这是还没睡醒罢。” ok,周老板三十三周岁第一天,阮萝决定不与他计较。 “闭嘴,吃饭。” 梅姨进了餐厅,低声知会周之南,“先生,书房地毯换好了。” “嗯。” 阮萝听了有些惊喜,“书房换地毯了?” “我原先那张特地从英国带回来的波斯地毯,铺了多少年了还好好的。汉声这半年烟瘾大,那块毯子被他新烫了好些个洞。” 她吃完最后一口粥,蹦蹦跳跳上楼,直说要去看看那新毯子。只留给周之南了个长发飘荡的背影。 待他吃好漱了口,进书房正看到阮萝坐在那块地毯上,茶几放了个包着的扁平物件。 “怎的坐在地上,脏。” “没事的,新毯子干净呀。明日也许就不能坐了。” 这理由周之南将就接受,可他自己还是坐在了沙发上。 “瞧瞧礼物。”他发号施令,显然知道桌子上的便是礼物。 阮萝乖顺给他打开,是装了框的一副画。 纯西式的小幢洋楼,绿茵草地,两个画的不太清晰的人,旁边还有只狗。 周之南笑意更深,阮萝先他一步开口解释。 “你给我的那本画册只有西洋的小楼,我只会照着画,便画的这个。” “这是两个人,和一条狗?” 阮萝有些心虚,她从画册里分别找了不同的部分,自己再组合画在一幅画里。她画的不够好,人和狗都十分抽象。 不,不是抽象,阮萝自称印象派,是朦胧之美。 “是的。”她有些心虚。 周之南看的认真,左下角还有她亲题的簪花小楷: 赠之南萝 只可惜那字着实不算好看,像蝌蚪爬虫,说是簪花小楷已是太过抬举。 他指着那处问,“我怎没见你叫过之南?” 阮萝趴在他膝头,抬头仰望他,“我是为了少写一个字,看不到我阮字都没写吗,我字真的是太丑了,不过这也是一种艺术。” “嗯,是艺术。” 她始终等不到他一句喜欢,有些失落。她是知他从不缺珍贵物件的,临近生日那些天,收了不知多少宝贝。阮萝一个都送不起,虽她那间铺子收了几个月的租,也不够买一对进口玛瑙袖扣。只能花了心思为他准备一副亲手作的画。 阮萝不吭声,仍趴在他膝盖上,只头埋了起来。周之南抚着她长发,她看不到他满眼温柔笑意难抑。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腕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我很喜欢,萝儿。” “真的吗?” “当然。也许,你想住画中这般的独栋别墅吗?” 阮萝犹豫,“独栋别墅是没有邻居了吗?会不会很孤独。” “不会,我们会有邻居的。” “可上海太乱了。” 不是上海。 他指节绕着她发丝,脑海中的想法愈加强烈。 “等下我把画挂在书房,挂在哪里好?” “那里吧,不不不,这里。其实那里也行。” …… 下午陆汉声来家里,同周之南在后院打了会网球。阮萝看着新鲜,也要试试。 说她力气像鸡仔都是贬低鸡仔,周之南教了会,轮到阮萝自己还是球都打不过网。 陆汉声建议她站在网旁边打最合适。 被阮萝做了个鬼脸。她心疼周之南额头出了层薄薄的汗,让他去跟陆汉声歇一会,叫了来送果盘的小丫头陪她一起玩。那小丫头也就阮萝那么大年纪,骨子里还是贪玩的,两个人笨呼呼笑嘻嘻,玩的也还算开心。 周之南喝了口茶水,笑的同她一样开心。 陆汉声看在眼底,“哥,就认准了?” “嗯。” “你当初带她回家的时候我可没想到会有这天,合计你终于开窍知道玩女人了呢。” 周之南一口葡萄籽吐他身侧,“好好说话。” 陆汉声躲了躲,“你这生日过的还愈发回去了,玩小时候吐人那套。什么时候办喜事?晚秋姐也有了有阵子了。” 上海滩瞬息万变,几月时间足以忘记一个离去的人。 “结不结婚,没甚的区别。我爱她宠她,不比一纸婚书有用得多?” 他对婚姻,算是无谓。也提过同阮萝订婚,被她拒绝得干脆。 陆汉声吃着水果,给他娓娓道来,“这你就不懂了。名分这种东西,她要不要是一回事,你给不给又是另一回事。人家早就跟了你,该做的也做了,现在跟你住在一起,算什么事儿啊?何况你背后还为她做了那么多,自如……” “先不说这个罢。”他开口打断。 陆汉声知道他听进去了,就也不再��嗦。 喝了几口茶暖暖身子,两个人站起来舒缓舒缓,准备再打一会。 周之南开口,“汉声,要不要一起回英国。” 第33章 33.倦怠怠 陆汉声挑眉,“嗯?” 见他愿意细听,周之南平稳声音开口,“我也是近些日子偶然有想,今日愈发强烈。” “之南,你怕了。” 他认的坦率,“是。” 两个人一时都有些干涩,说不出话来。那边阮萝玩的开心,她十九岁,精神满满,力气虽然小了些,但是浑水摸鱼地玩也是尽头十足。 周之南开腔,“汉声,你说我是否突然死去。” “还有,我死了,怎么办。” 陆汉声一时间不知道他说的是周老爷子和周夫人怎么办,还是阮萝怎么办,亦或是他同李自如两位挚友怎么办。 “你不会死,好好的说这些作甚。” 可他异常冷静,“如今的上海滩,谁都会死。” 陆汉声用花天酒地掩饰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只要他烟酒沾得越多,女人换的越勤,日子过去得就越快。 周之南一向自制,天生远见,是最适合做生意的料。也要畏惧风起云涌之下,众生平等。 人活在世,最怕的就是有一软肋。 更怕的,是在祸乱时期,仍放不下软肋。 阮萝于他,便是。 陆汉声揽住他肩膀,任旁人看了只觉得两人亲昵。 “之南,你该认清,她当不起周太太。”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呢?并不是笑阮萝出身,不配做周太太,亦或是她配不上周之南。而是,周家家业繁盛,周太太并不只是爱情产物。近些年上海滩高喊婚姻自由恋爱自由,可那仍不是高门大户的自由。 遑论如今暗流涌动,谁也不知道暗中架着的枪瞄准了哪位贵人的头。 周之南的头,谁不想要。 “你不明白,她很聪明。只我在时她才会娇纵些。” 陆汉声挑眉,持保留意见。 还是回到一开始的话头上。他觉得,也可以考虑。 “我是在哪都一样,大不了去英国便是同西洋女子约会,我英语还行吧?” 周之南被他逗笑,破除严肃神情,语气轻松起来。“你就不思量着稳定下来。当初许多事情碍你,如今已然无碍,为何不洗干净自己。” “哪里是说洗干净就洗干净的。保不准我哪日又脏了,还不如一直脏下去。” “汉声,既然这样就别再撩拨清如。” “哥,再打一会。这干站着我都冷起来了。” 他转移话题,周之南也不戳破,两人拿了拍子向阮萝那边走去。 …… 太阳下山,今日上海天空是紫色的,充斥着罗曼蒂克的美感。阮萝在周之南书房的窗前看天空,诚然外面的世界很美,她却只有周之南是整个天地。 但她不在意。旧社会女子一辈子托付给一个男人,往往被负被欺,她不怕。 你不能把她当做真正的周家小姐。再不济阮萝过回前十六年生活,又不是没过过。 两人搂在一起,短暂挤在一张沙发上。周之南又看了个把小时的公文,有些疲惫。 晚饭前,城南酒庄送来请帖,邀阮萝得空去品酒,许碧芝近些日子都会在沪,静候光顾。 她正窝在周之南怀里,两人一起拆开来看。周边绘花鸟样式的精致纸张,配许碧芝亲笔写的簪花小楷。 是真真正正的簪花小楷。 这个女人可怕得很,明明是没受过教育的,做起生意后苦练各种本事。你怎能相信,这秀雅字体,是个胸无二两墨水的女人写出来的。 他抖了抖那张纸,面色如同古井不波,任谁也看不出个中含义。 阮萝倒是开心,因从未有人请她。且同程美珍断交之后,偌大上海滩她再没个能说话的朋友,也是寂寞。 “想去?想去就去罢。”周之南想让她开心。 “可以去吗?我同许老板投缘,都是北平出来的,定有的话聊。” 周之南把那张请帖随手扔在了茶几上,“可以。只酒不能多喝,觉得脑袋开始昏沉了,就需得放下。” “周之南,你好��嗦呀,像个老妈子。” 换他敲她脑袋,“敢说我是老妈子。” 阮萝埋在他胸口蹭了蹭,“周之南,我现在好开心呀。是不是每天都会这么开心下去。” 他闭目,抚她的头。 许碧芝是个人精,他生日宴带阮萝露面,唯有许碧芝沾陆汉声的光同阮萝攀上话。第二日就送帖子来请。她自是知道任何心思都瞒不过周之南双眼,那便亮得清清楚楚,不怕你知道。 可这样,并不能让周之南放下戒心,仍应思虑。 他叮嘱阮萝,“许碧芝城府颇深,此番请你意义不明。你同她交际的时候,且要留心。” 阮萝才不傻,知道他所谓的“意义不明”,明明就是许碧芝见她同周之南关系,走枕边风路线。看的还是周老板面子。 “你当我傻呀。” 她踹了他一脚起了身,捋顺自己有些乱的长发。 周之南只觉得时间就这么过下去,也挺好的。 “头发就这么披着,怪好看的。” 阮萝偏头看他,躺在沙发里衣衫微乱,头发也乱,倦怠怠地眯着眼,好生颓废。 “周之南,你最近好消极。整个人倦倦的。” “娇娇,不想再工作,你养我。” 阮萝噗嗤笑出声,“行呀,我给人洗头养你。” 他也坐起来抱住她细腰,头埋在颈窝,咕哝了句:“算了罢。” 次日,周之南早起,他今日行程是上午陪阮萝去城南酒庄,中午看她睡下再去俱乐部与人谈生意。 冬日里阮萝更懒散,虽然她是想去见许碧芝的。 “就不能下午再去,我不想起这般早。” 周之南给她讲为人处世之道,“虽是她请你,可上门做客断没有下午去的道理。这是礼节。” 好好好,败给礼节。 汽车停在酒庄,许碧芝宛如一朵人间富贵花立在门口等候。她今日穿得更高调,想她平日里便是常这么穿的,张扬美丽。 她打远见到车里的周之南,笑意更深。 这证明她没请错人,也没低估阮萝在周之南心里地位。 “周老板,没想到您也来了。” 许碧芝主动伸手,笑得妩媚。 周之回应,两人短暂握手。“下午才有事,寻思许久没来,便来看看。” 她直接上去轻轻抱了下阮萝,仿佛两个人无比亲昵一般,“周小姐,这么快又见面了。” 阮萝嗅得到香水味,是浓郁的玫瑰香气,许碧芝从不掩饰她的魅力。 “许老板,上午好。” “外面寒,快进来说话。” 有周之南在,许碧芝同他说起生意事说个没完,阮萝有些后悔让他同来,有这时间她不如在家睡个懒觉。自在多了。 “程记药房的程山,攀附上了陈老板,他那女儿我见着也是可怜。陈老板惯是喜欢那变态下作手段的……” 许碧芝撞上阮萝有些好奇的眼神,便不敢再细说。 “虽陈老板出资入股,但程记不敢做西药生意了。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周之南心如明镜,她在试探他口风。 “程山畏首畏尾,出了点差错找不到根源,就自断一臂。女儿也是白送,陈万良新鲜劲过了,钱扔进坑里都没个声响的,你说起不起得来。” 许碧芝满眼精明,“我懂周老板意思,如今上海药业可是没个人物担得起来了。我想着手头也有些小钱,趁此机会可能插得上手?” 周之南微微低头,阮萝刚吃了块定胜糕,嘴角衣服上都落了些渣。他也不嫌脏,先摘了她嘴角的,再把衣服上的捡起来扔到桌上。 心里笑许碧芝,太过精明不是好事,太过贪心,更容易铸成大错。 “不太建议。” “周老板何意?” 周之南沉默,阮萝连吃了两块糕没喝茶,有些噎,伏在桌面上咳了起来。 侍应赶紧拿水过来,他喂着她饮了几口水,同糕一起咽下去。小姑娘眼睛里都噎出了泪水,周之南拿出手帕给她擦拭干净。 “怎的跟没吃过一样,家里何时短了你,狼吞虎咽的。” 阮萝低头,手里攥着他的手帕揪出大片的褶子。 “还不是你们说的我听不懂,明是请我来的,你非要跟着。这下你同人相谈甚欢,我是半分地位都没有了。” 明着说的是周之南,暗里点的是许碧芝。 许碧芝看着周之南满眼宠溺地任阮萝骂,丝毫都不觉得丢面子,自然也不敢再逆着阮萝意思。何况她本就是请的阮萝,把她得罪了可是得不偿失。 第34章 34.许碧芝 三人逛了逛酒庄,主要是陪着阮萝逛,周之南是来过许多次的。 许碧芝极会享受,或者说为上流人士提供享受。她这酒庄叫酒庄是屈才,明明已算得上是俱乐部。除了品酒,还有□□,据说特地从国外请的洋人荷官,中式的麻将等项目更不必多说。暗地里的勾当阮萝不得而知。西式建筑后面靠山,有巨大马场,不止可以骑马,还能赛马。旁边建了个高尔夫球场,如今上海玩高尔夫的人并不多,许碧芝学的好,各个老板都愿意往她这来。 阮萝原刚到周宅的时候,便觉得周宅已是豪华,但汉洋折衷的设计足够低调内敛。后见了陆家公馆,更大更洋气些,陆汉声和陆老爷子都是会享受的主。如今见了许碧芝弄的,她才知道什么是人间销金窟。 战乱时代,底层人民为吃顿饱饭奔波劳碌,死人嘴里都要掰块吃食出来。上海滩高阶人士,纸醉金迷,好不自在。 许碧芝不是凡人,是人间妖孽,美丽且吃人的那种。 同这种人交际,可要记得留半分,不然定要被她咬个干净,骨头都未必吐。 阮萝午间小憩了一会,醒来不见周之南,想是去同人谈事了。 许碧芝见她醒,亲手送一杯温水。让阮萝受宠若惊,是除周之南以外第二个守着她睁眼送水之人。 她问阮萝下午想做些什么,阮萝是想骑马的。许是北方姑娘,骨子里从出生就更野生一些,许碧芝同样。但阮萝今日只穿了旗袍,且她衣柜里没有骑装,想着回去可以让周之南给她定做几件。 那便只能在阳台上喝喝酒聊聊天。 许碧芝挑了瓶低度的白葡萄酒开了,打算陪阮萝喝上几杯。阳台修的很大,又奢华,两个人坐着的软椅旁边还烧着碳火,弄得阮萝觉得有股暖意。 “我还没喝过酒,不知道会不会喝一口就倒了。” 许碧芝掩嘴清笑,“可没那么夸张。你慢些喝,喝完抬头看看我,晃晃头。若是觉得我也跟着动了,那便是不能再喝了。再喝周老板就要把我剐了。” 阮萝是被她逗笑的。 周之南哪有那么凶神恶煞。 世间最温柔,不过是他了。 “你倒把他说的像是阎王罗刹。我没见过他这般模样。” 许碧芝喝低度酒如同喝阮萝和可口可乐,三两下就喝光。她酒瘾、烟瘾,样样不缺。便就差个毒瘾了。 “我真羡慕你。被保护的那么好,日子过得可是顶天儿的顺意。哪像我,成日里的被那些男人遭践。” 阮萝提着高脚杯,晃了晃,杯子里液体盈盈曳曳。 她偏头,笑的满目单纯,“我也羡慕我自己。” “但是许老板,路是你自己选的呀。” 许碧芝看明白,她透彻的很。 不能细细谈论这个话题,趁早寻别的话茬。 许碧芝:“你有些年没回北平了吧,我听你口音都听不出了。” 阮萝小口嘬了嘬杯子里的酒,她虽没喝过,酒量也绝不至于一杯倒的地步。 “是啊,有三年了。你应是我这三年见过的唯一一个北平人。且还有些口音。” 许碧芝赚了钱回过北平,甚至如今她也免不了时时回去。不是她双亲尚在,而是同那边的生意牵上了线。 “上海话我说不利落,现在这里各地的人都有,老板们都讲普通话。我打心底还是觉得还是北平好,只因上海有生意,回不得去。幸好时时因生意往来会去上个几天,也算是慰藉。” 可算说到阮萝想说的点子上。 “许老板可是常回北平?” “也不算是常,至少三两个月的得去上一趟。你不大懂这其中的门道,我若是不去上一去,那边厂子的人消停不了几时。” 她见阮萝若有所思,为她填上一杯酒,热心开腔,“我也不知你怎么来的上海,且三年未回。若你在北平有甚的事情,定要同我言语,我能帮到的一定帮到。” 许碧芝一双玉手,指甲上面是红色蔻丹,覆上阮萝冰凉手背。 但并不能让阮萝暖起来,她的手,也很凉。 “我倒还真有一事想央求你。” 许碧芝做知心大姐姐状,握她一只柔荑,眼神殷切。 “央求可谈不上。且不说我是个局器人,单看周老板面子,杀千刀的事情也是帮你做得。” 阮萝佯装听不到周之南三个字,唤人送上来纸张和笔。她字写的不甚好看,只能算看得清楚,许碧芝也不嫌,认真看她写下了三个字。 “帮我打听一下这个人,他家里现在怎么样了。是北平人。” 许碧芝接过那张纸,看了看。只三个字,她很容易记住,且分毫不差。 阮萝继续说,“你应是想的到的,我托你帮忙,便是不想让周之南知道。我信你,不仅因为我们都是北平人,也因为我看着你不是那般鸡贼的人,我赌一次。你若是告知周之南了,我自也认的,无话可说,只当是看瞎了。” 许碧芝盯着她看了看,阮萝今天只在鬓边别了只簪花,长发披着,她从未烫过头,每一根头发丝都是乌黑光亮的。少女年纪不施粉黛,轻涂一层口红便已是气色红润,浑身素静静的。可也是一身反骨,娇纵难驯。 阮萝太年轻了,许碧芝羡慕,也嫉妒。 只是不会嫉妒太久,因为深知,嫉妒会让人变老。 回过神来,许碧芝目光更殷切了几分,差点眼眶含泪。 她是拍过电影的,最会做戏。 “我当你是妹妹看,怎会做那等子下贱事。你且等信儿,我差人去查,查到了约你来品酒。” 这样子倒有点像是在背着周之南做不可告人之事,还要打着品酒的苗头。阮萝也不在意,她只要结果。 既然许碧芝答应的爽快,她当付个“定金”。 “程记如今大厦将倾,上海滩药房生意不好做。聪明人这个时候都应该静观其变,贪心才是最大的妖魔。许老板,你太冒进了。” 阮萝没甚的表情,倒有些像大部分时候待人的周之南。说出这段话,眼神望着外面大片的绿地怔怔的。她不懂上海经济是真,也不会探听周之南生意之事,但她不是傻子。 更何况,她一向最懂周之南。 上午许碧芝同他探听口风,周之南远见上海滩人尽皆知,都道是天生就带的能力,谁也夺不走。于是明里暗里都想知道他个中意见,绝对错不了。 可他不愿意分一杯羹给任何人。 小气、计较。 却也狠辣。 那一句“不太建议”,都算是看在阮萝面子上,同她许碧芝一点关系都没。 若不是阮萝细说周之南个中深意,以她许碧芝心性,定是要试上一试。但如今,她也知收敛。 “好妹妹,姐姐记下了。” 拒绝了许碧芝想亲自送她回家的提议,阮萝坐在汽车里,除了她只有司机。 斜阳残残,上海滩好一番烟火气息,阮萝为街头行走各怀心事的行人驻目。 从十六岁跟着周之南,除却一开始出逃几次,她从未做过任何逆周之南心意的事情。 今日,当算得上是第一次。 血液有些发热,这里的冬天阴冷潮湿,可她却胸口起伏,暗暗激动。 “你怕周之南么。”她开口问司机。 车子急刹,那司机被她忽然开腔吓到。 答案显而易见。 “小姐……” 不必听他说下去,反正也答不出个所以然。 “下去给我买串冰糖葫芦吧。不必包好,我拿着吃。” “是。” 回到周宅,客厅里不见周之南。 她当他还没回,手里拿着糖葫芦往楼上走,恰遇见从书房里出来的人。 他穿衬衫,套了件毛衣,整个人气质都有些暖,看得阮萝笑弯了眼。 “怎的笑这般开心,我穿很怪?” 阮萝摇头,不吝称赞,“周老板好美。” “打趣我?美可不是形容男人的。” “老套。喏,这是给你带的。” 她伸手递给他已经被吃掉两颗的糖葫芦,上面露着粗糙木棍。 周之南皱眉嫌弃,“你看我是个好糊弄的,自己吃不下,倒还说是给我的。” 被他按住头亲了那巧言令色的小嘴,也算尝过冰糖葫芦酸酸甜甜味道。 “好甜。” 被阮萝掐了腰间痒肉,低骂“不要脸”。 糖葫芦递给下人拿走,他双手炽热,大掌宽厚,包住阮萝一双冰凉的。 搓了搓,阮萝双手转凉为温。 那双眼笑的愈发弯,像即将爬上夜空的月牙。 第35章 35.纵难驯 “周之南,你爱我吗?” 这是阮萝今晚问的不知道第多少遍。 周之南已经不想再答。 “你不爱我了?” 他任碎发垂在额前,微微遮住眼睛,揽着她坐了起来,靠在床头。还不忘提一提被子,遮住她不着寸缕的身体。 “娇娇,我不过半分钟没说爱你而已。” “哦。” 他拿起床边柜子上的玻璃杯,喝了口水,喉结滚动,好生性感。 借着银色月光,偷偷照进房间,阮萝看得清楚。 好想舔亲能去。 想到就做,阮萝一向行动迅速。 他庆幸水已咽下肚,不然定要大晚上的弄脏被子,还得差人来换。 揽着阮萝肩的那只手微微用力,又克制着不弄疼她,哑着开口,“爱你。” 还要附加,“真真爱你。” 可她动作不减,依旧继续…… ………… 他声音沙哑,带着情绪渲染,“你今天同许碧芝学了房中术?” 若真是她教的,他现下恨不得找几个洋鬼子轮了许碧芝。 他心尖子上的娇娇人儿,何须同许碧芝那般下贱出身的学这些个东西,和长三堂子的女先生有甚的区别。 “不是呀,我想让你快活。” 周之南心道,着实快活。 虽他隐隐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 不管罢,且先制裁了身上的小妖精,事情留在之后解决。 ………… “我不行呀……之南哥哥……” 周之南只觉得轰隆一声,像是烟花骤起,扣住她腰的手力气愈深,疼的阮萝皱眉。 他没钳制她腰的手扣住她后脑勺,逼她与他对视。 “你刚刚,叫我什么?” 声音低哑,可又潜藏着危险。 阮萝佯装单纯,她最会装,因那双眼,就是单纯本身。 “没什么呀……” 撒谎的小姑娘,定要受到惩罚。 周之南铁面无私,自己心尖上的人也要打,他亲自行刑。 而她,欣然等待惩罚。 周之南开口,“再叫一次。” 她下面绞周之南更紧,又疼又爽,眼眶含泪。 “叫。”男人低吼。 阮萝带着哭腔,声音软糯至极开口,“之南哥哥……之南哥哥……” ………… “平日里白教你礼数,谁家哥哥大十四岁?” 阮萝啜泣,头贴在床头,微微晃头,拒再开口。 “叫人。” 他已然拿出生意场上那番强势态度。 ………… 阮萝告诉自己,这种事上,同周之南告饶不丢脸。本身女人力气就比不得男人不是,明日下了床再要他好看。 “之南叔叔……” 她明显感觉附在耳后的喘息声愈加沉重。 ………… 最后之时,周之南手握着阮萝被他啃咬出一块块紫红色痕迹的脖子,在她耳畔说:“再叫一声,萝儿。” “之南哥哥……” “我爱你……” 他最受不了她发翘舌音,每一声都像猫儿一般在挠他的心。 娇娇人儿整个躺在他身上,他也不嫌重,手虚虚浮浮地抚。 疏解过后,男人声音爽朗而清脆。 “阮萝,你定是背着我做了坏事。” 她偷偷向上瞧他的脸,周之南闭着眼,看不出任何表情。 “你叫我阮萝呀,不是喜欢纠正我周萝嘛。” 周之南识破她转移话题,但不戳穿。 “你自己做了坏事,就想要我的命。这般的不道德,还敢说爱我。” 阮萝沉默,她供认不讳,无从辩解。 他身长臂长,扯了被子盖住两人。 “但你放心,我不探查,也不追究。” “除非你爱别人了,其余一概事情,我都原谅。” 阮萝心头微动,手覆在他心头,能感觉到他心脏跳动频率。 “周之南,我爱你,只爱过你。” “且这份爱仍在持续。” 他喉咙滚动,深吸一口气,“好。那便都是小事。” 第36章 36.出头鸟 两人相拥而睡,一夜安眠。 周之南先睁开眼,看着阮萝仍在沉睡,露出啃咬痕迹。下面不必看,也定是严重。 怀中的人瑟缩了下,抱他更紧。周之南没立即起床,任她抱着。另一只手臂覆上了额头,无声叹气。 他从未觉得自己有如此大的破坏欲。 心里暗暗决定,下次再不准她乱撩。 打过电话给陆汉声,告知他晚些去商会。再端着碗粥上了楼,把早餐送到床头。 阮萝坐起来,胸前裹着被子。 周之南递过睡衣,意思让她穿上,可她起床气上来,默默垂头,就是不理他一句。 那样子倒像个闷葫芦,摔倒地上都没个响声。 他没忍住笑,“你睡到九点半,还这般大的气。我差点以为此时天青,太阳还没露面。” 阮萝真真疲累。 即便睡了一夜起来,还是觉得身上骨头都连不上,差点以为睡梦上演《西游记》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而她,就是那白骨精。 “我还想继续睡。”干巴巴地吐出了这一句,衣服又被扔到了脚底。 周之南坐下,断是拿她没办法,衣服不愿意穿便不穿,饭需得吃。 “把这碗粥喝了再睡。” 她鼻头嗅了嗅,是佐了香菇和鸡肉的粥。加上昨夜操劳,她食欲瞬间提了起来,抱着碗吃的很急。 仿佛是周之南饿了她三日不给饭吃一般。 “慢些喝。该快的时候不快,该慢又不慢。” 阮萝知他说的是什么,有些害臊,放下了碗打他一拳。 “你瞧瞧,瞧瞧我这身上,你可还是个人。我当去报社投你夜里做的下作事,定上桃色小报头条。” 标题便写:周氏企业周老板斯文禽兽、凌虐少女、其心当诛。 周之南疑惑,憋着笑,“你还恶人先告状。” “我怎是恶人了?你偏爱个恶人?要不要把我送到警察局呀,周老板。” 他默默熄火,虽这火压根没起来。给她扯上被子,遮个严严实实,再把人拉到怀里。 “明明是你先撩,杀人罗刹不过就是你罢。眼下又同我火,拿你有什么办法?” 达到让周之南服软目的,阮萝笑,缩进了被子里。 “周之南,快些出去,我要睡了。” 周之南拿起碗,他最近爱穿毛衣,今日是件米白色的,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无害。 边走还要边念。 “牙不刷,脸不洗,当真是个臭娇娇。” 见他带上门,阮萝裹在厚实被子里,笑的满脸开心。 是她的红茶味上午。 阮萝上午圆满,周之南却不。 本打算见她睡下就去商会,可有人上赶着来找不痛快。 是沈家沈闻,带着儿子沈仲民上门。 周之南真是觉得应找卦师算上一卦,怎的同沈家何时往来上了,沈闻还带着笑,看的周之南暗暗皱眉。 沈闻和陆汉声是同辈,有亲戚关系。没出五服,三服定是出了的。且许多年没维系,虽同在上海,两三年也未必说上一句话。 论辈分,陆汉声当叫沈闻一声“堂表哥”,沈仲民当叫陆汉声一声“堂叔”。 陆汉声跟周之南一起,什么都做一些,手下工厂铺位不胜枚举。但沈闻保守,一个粮油厂开几十年不变通。 偏偏有些同样保守的生意人就看重他这点。人也还算机灵,如今沈家算是富足,巍然不倒。 莫名登门,必没好事。 周之南已经料到,在心里下了定论。 沈闻含笑开口,“周老板,喜事喜事。” 他微笑,“哦?何来的喜事。” 周家几代单传,到他这一辈,家里长辈只有父母二人远在英国。竟不知哪里来的好事,要告知于他。 那沈闻也是个好笑的,怀里抱了个古典匣子,放到了茶几上,打开看是枚祖传的金锁。 “周老板,我这番来得及,也是怕被别人抢了先机。但诚意十足,这是我沈家祖传金锁,历代都是交给家里长媳的。” 周之南笑意愈发深了,此时没个了解他的人在沈闻旁指点,他也不知这笑是大祸临头的意思。 “那日生日宴上,我可是看到了,令妹出落的真是如同九天仙女下凡尘,上海滩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哦?周之南竟不知,自己何时有了个妹妹。 周夫人也算是独女,有一胞姐早夭。 他可真真是堂表妹都没有。 “沈老板有话直说。” “是这样,我跟人打听了,令妹尚未婚配,我瞧着年纪跟我们家仲民相仿,便上门来求娶。” 他怕周之南拒绝太快,又紧跟着接了句,“令妹嫁过来,当然是下嫁。但我和夫人都是和善之人,定把她当亲女儿养,仲民也是个会疼老婆的。” “沈老板,我可还没应允。” 周之南冷哼,这都开始想着嫁过去后的事情了,真可笑。 “哈……周老板见谅,是我心急了。” 沈闻是个机灵人,不是那般蠢笨的。沈家虽是和周家没什么往来,他只肖跟人打听打听,便会知道周家小姐断然不是他妹妹的身份。 这只能说明,他打听错人了。 周之南添了盏茶,“我记得沈少爷也是去读学堂的,还在街上见过他发革命传单。沈老板有所不知,现下年轻人都要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可不是您年轻时候那一套了。” 沈闻斜了沈仲民一眼,那眼神里皆是不满。 “我同他讲不要去掺和那些事情,仲民自是听的。只有些时候抵不过同学哀求,才帮帮忙而已。这下子已经被我叫回家了,熟悉熟悉厂里的运作,毕竟还要继承家业。” “这样啊,沈少爷意下如何呢?” 那沈仲民自从进了周宅,一声不吱,今日可见他没穿中山装。少年人器宇轩昂的,穿长衫也是端正斯文。 “我自是听从父亲安排。” 啧,这个场合若是让程美珍看到,定要暗自抹泪。 说好的民主与自由,怎的就变成全听父亲安排,可怜可怜。 周之南只心道,是谁说钱是脏东西。那上面附着再多细菌,仍旧是人人争夺的金贵宝贝。 轻而易举能让沈仲民甘愿被旧社会婚姻制度摆布。 当初是谁冒失鬼一般在周宅教训阮萝? 不是如今乖乖沈仲民,是曾经的革命沈仲民。过去的我已经不再是现下的我,与我无关。 周之南当为他鼓掌,比川剧变脸都要灵活几分。 把沈闻打开的匣子扣上,周之南有些后悔今天穿毛衣,这让他看起来太温和,沈闻和沈仲民压根看不出来其中真正情绪。 “沈老板请回吧,这门亲事谈不成。” “这……周老板,可有个原由?” 原由?周之南有些烦躁,沈闻明显是被有心之人怂恿,他定要抓出来背后那个人。 至于沈闻父子,真真也让他不想多看一眼。亏他还因为阮萝从车窗看沈仲民而“吃醋”。 这时楼梯传来走动声音,周之南特意叮嘱下人别上楼打扰到阮萝,那这脚步声,定是阮萝的了。 刚睡醒的人披了个厚实披肩,走到沙发前倒了下去,整个人搂着周之南,缩在他怀里。 “周之南,你还没走啊。让我抱抱,今日穿的可真俏。” 她早就想这么做了,奈何那会太困太饿。 上海商界翻手云覆手雨的周之南,在家里穿乳白色柔软毛衣,真真是娇死个人。 她一番举动让周之南很是受用,给她扯了扯乱发。 再抬头回应沈闻,“见谅,她被我宠坏了。” 沈闻表情尴尬,虽说西洋习俗传进上海,但兄妹之间这般亲昵,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沈仲民偏头,他自是瞧不起阮萝的,要不是受制于人,他断然不屑前来。 阮萝骤然惊觉,厅子里是还有人的。她赶紧起身头也不回地又向楼上跑。 周之南对着楼梯叮嘱,“快些穿好衣裳,生病了又要恼。” “知道了……” 第37章 37.嬉笑间 沈家父子走后,周之南扯开了颗衬衫扣子,还是有些不爽。 决定上楼去找阮萝麻烦。 她今日也不出去,寻了件棉麻料子的高领阔身旗袍,胸前佩了个流苏压襟,对着镜子摆弄自己一头长发。 周之南靠在门口,“你今日倒是开心,还知道自己选个压襟戴上。” 平日里都是周之南给她选,要她自己穿,是决计不会戴的。 “周老板好会伺候人,昨夜我快活了,今天又睡得香甜,怎能不开心呢?” “你在楼上睡着,我就要在楼下受气。说到底还是你惹的祸事。” 阮萝打镜子里看他,那副小气样子,哪里像是个做大老板的人。 “周之南,我又哪里惹你,我可只做了一件坏事。不会这么快被你发现罢。” “沈闻带他儿子来上门求亲。” 她可不认识,“沈闻是谁?” “沈仲民他爹。” 阮萝手里梳子啪嗒一声落在了台子上,“啥?” 他走上前拾起梳子,给她继续梳顺头发,“初初筹备生辰宴的时候,我就提议,把婚定了。你非不愿,现下好了,狼都上门了。你说是不是你添出来的事。” 话说的好像是这么个理,但是阮萝不认。 “周之南,你有病,病重极了。” 梳完最后一缕头发,他立在她身后,看着镜子里的人。 “你又开始骂我,合着跟外人是一伙的了。” 老醋缸子。 阮萝暗骂他。 自己被烦着了,偏跑来同她酸绉绉的。 “你还去不去商会了?” “不去。” 周老板直接宣布罢工,坐在床边像个小姑娘家,要同阮萝这个“负心汉”发脾气。 “陆汉声一个人还要帮你处理公务,你要不要脸。” 他面色沉沉,看着她,始终不满意她说的话。 阮萝看在他今日穿的可爱,愿意让他三分。 起身提着旗袍摆尾,跨坐在他身上,面对面。再伸手扯他双颊。 “周之南,你幼不幼稚。还要同我玩发脾气这一套。在这里,只有我可以发脾气,知不知道?” 环在她腰间的手收紧,“为什么不跟我订婚?你要负我?” 阮萝看的明白,周之南当初愿同林晚秋做婚姻交易,便是没拿婚姻当做太重大的事情。 而生日宴提议订婚,也不得不承认,大部分原因是,上海滩周老板当有个夫人。或未婚妻。 决计不是因为爱。 毋庸置疑,他爱她,很爱。是想同她相约白首,无关誓言的。 婚姻又有何重不重要的呢? 阮萝笑,满眼精明,托着周之南的脸, “婚姻于你来说并不重要。” “而我呀,我只要你珍视的东西。” 譬如爱、譬如真心。 “你惯是会唬我。” 只他仍旧心甘情愿被她哄骗。 阮萝纯纯地低头吻他,还要满眼星星般地说,“之南哥哥,你穿毛衣好像个少年啊。要不要同我一起去学堂,你做我邻桌。” 又是打了个巴掌再给塞个甜枣,阮萝惯用。 低沉着声音无奈开口,“我今后会多穿毛衣。” 他衣橱里不知道多少的浅色毛衣,也知道阮萝喜欢浅色。 只他原本偏爱深色而已。 有人蜜里调油,有人苦不堪言。 陆汉声在商会一下午没挪地方,起身之后都听到身体骨架嘎嘣一声。一摞子的公文处理完,还要跑去银行存寄东西,再去表行给老爷子修表。 开车路上想着,就去了周宅。 梅姨上楼敲书房门,“陆少爷来了。” 接着就是陆汉声悠悠的声音,“梅姨,可别再叫陆少爷。谁家的少爷处理了一下午的公事,还是帮你家先生代劳。我瞧着,应是周少爷才对。” 都听得出来他是调笑。陆汉声最是不在意这些的,你叫他少爷、先生都好,这是在堂而皇之地讽刺周之南。 “你幼不幼稚?在我门口阴阳怪气。” 周之南用上午阮萝质问他的话来质询陆汉声。 而阮萝倒在沙发上笑得合不住嘴。 陆汉声进了书房,本想立马躺在沙发上,却发现上面躺着阮萝。 “小萝儿,你可让我躺一会。我给你家男人看了一下午的账,眼睛都要瞎了。” 阮萝抱着本怪谈故事挪到了旁边的小沙发坐着,换陆汉声倒下。 “陆先生辛苦,陆先生发大财。” 陆汉声指着周之南叫道,“哥,你瞧瞧你瞧瞧,小嘴多甜,你再看看你。果然是越老越无趣。” “我只比你大一岁,我老了,你呢?” 他上午好心情被陆汉声三服外的哥哥打消,现下明晃晃地迁怒。 …… “哥,亲哥,那沈闻我八百年都没见了,还要我代他受过,你那个公文堆了一堆你知道吗?” 阮萝专心看她手里那本故事,周之南也没避着她。 “我已经派人去打听。因想着沈闻平日里看着也不蠢,今日被人当枪使,不知道他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陆汉声坐起来喝了口茶,“这世道就够乱了,还要生事。我现在想想,沈闻是真的厉害,他都要动你的人了,自己还不知道呢。” “他那个儿子更有趣。”只说了一句,周之南看阮萝反应。 阮萝机灵着呢,见没了声,抬头飞了一眼周之南,还要骂他一句,“你个贱皮子,看我作甚的。沈仲民在你心里还过不去了是吧。” 陆汉声不掺和这等“周瑜打黄盖”的事,专心喝他那盏茶。 周之南挨了骂,也不气,反笑。 “他儿子沈仲民,我听萝儿说,是个喜穿中山装,搞革命的孩子。原以为虽未从商,可也是个有作为的,我还在街上看过他发传单。” “结果现下任他爹安排婚事。不过是个小开,沈闻小气,他那点钱在长三堂子烟花间的,找不到什么排面。学生大多清贫,有些小钱便能受人拥护,给他做个小组长……” 阮萝听了摇摇头。 陆汉声乐了,“沈闻虽保守了点,他那工厂还挺赚钱的,对自己亲儿子这么小气,也不怕遭反噬。我今天真累了,不然就不来周宅了,我也要去烟花间找个婀娜舞女……” 三两句话便脱离正轨,被周之南瞪了一眼。 “陆汉声,你真没个正经样。”阮萝脆生生的开口。 “之南,你家小姑娘现在连我都骂?” “骂的对。”他坐在桌前笑了笑。 杀人诛心,阮萝还要挑戳他心窝子的话来讲,“陆汉声啊,你可不要再垂涎李老师,当心我叫人拍你香艳□□,漂洋过海寄到英国。” 陆汉声:???? “这她也知道?哥,你杀了我罢,一点脸面都不留。” 周之南善意提醒,“下次做事记得看看背后。” 阮萝笑的开心,周之南愿意“助纣为虐”。 陆汉声直呼要打电话给李自如,让他来周宅吃饭,治一治周之南这个昏庸无道的。 第38章 28.宜做媒 大清早,周之南派的人到商会回话:他生日宴后这两日,沈闻除了去粮油厂办公就是去茶楼喝茶。 根据茶楼的人回忆这几日沈闻所见,列了个单子。周之南一一看下来,瞟到了“程山”二字。 原来是有人暗中作怪。 还是个露了尾巴的狐狸。 他唤人拟了帖子送到程家,请程山到上海饭店用午饭。今日上海阴雨,凉风诡谲,周之南又请的急,实在不是个好预兆。 幸亏他出门及时,没赶上最大的那阵,早早地等程山到来。 周之南最恨不磊落之人,但也先礼后兵,所以才请上一请。却不想,一张帖子,请来了三人。 看着进了门的陈万良,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程美珍进了门就挽住陈万良,那干瘦男人很是享受,“周老板,好久不见啊。可别怪我不请自来,我也是许久未见你。” “哪里,陈老板。你冒雨来,我感动得很。” 程山笑的阴郁,周之南瞧着与上次见他相比,整个人如同此时的树木,愈发干枯萎靡。 思忖着他当是染上了什么不该染的,也不甚确定。 一通虚假客套,桌上的菜已上齐,话头也该进入正题。 是程山先提及。 他举着杯酒起身敬周之南,语气很是谦恭。 “周老板日理万机,我自知有事做的不妥,许是无意中开罪了您,这杯酒我先饮为敬,算是自罚。” 周之南并无同他喝这杯的意思,程山抬手示意,自己喝光紧跟着又倒一杯,再次举起。 “这第二杯,是我失言。我那日同人喝多了酒,去茶楼吃盏茶功夫遇上了沈老板,不小心说错了话,您多担待。” 他喝的快,语气虔诚,还在倒第三杯。 周之南兴致盎然坐着,抬首看他演戏。这倒是有意思了,带了陈老板同来,还没开席就连饮告罪,弄得好是谦卑。 倒像是他周之南来找人不痛快。 程山第三杯倒满,周之南仍旧未开口,陈万良有些想做和事老。毕竟如今程美珍已是他床上客,程山也好生狗腿,平日里少不了巴结逢迎。 “周老板,你看这,咱们都是做生意的,什么大事搞得这般不快。都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和才是为贵啊。” 周之南但笑不语,程山见状压下陈万良,做小心谨慎样子开口,“周老板当上海滩头号人物之辈,我们自是比不了。我这嘴没个把门,说错了话就是说错了话,理应自罚三杯赔罪。陈老板切莫再劝。” 他这话说的耐人寻味。陈万良虽然太过重色了些,但生意做的不小,人也有些手段,不然周之南不可能一直同他保持往来。若周之南算得上头号人物,陈万良也不应该落下。 程山说这话,暗地里却是在贬低陈万良。任谁听了都会不快。 程美珍也在旁边按下陈万良,那表情仿佛受制于人委曲求全一般。 周之南笑着看这父女俩演戏。 陈万良做沈闻之后的第二把枪,语气有些不悦。 “我待周老板如亲弟弟,怎的他还驳我这个面子不成?之南,程老板已敬两杯,怎么说他年纪也比你大,真真当不起。” 周之南面带笑容,那笑可冷意十足,摇了摇头。 “陈老板,此事我是要细纠的,不然这上海滩今后人人都能到门前垂涎我周之南的人,我还有何脸面自处。” 程山作屈从样,举起杯。程美珍在旁边揪着陈万良袖子,眼神凄楚,好不可怜。 陈万良也曾妄言过,他若是死,定是死在色上。这下看到美人含泪,脑袋发热真真要把程山当半个岳丈,出声逆周之南的意。 “程山现下跟我一同做生意,我自然是要庇护他几分。且也不是甚的大事,酒赔了,也就过了。周老板,您看呢?” 周之南笑容沉了下去,同这些老派的商人见面,他穿靛蓝色长衫,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现下悠哉悠哉地掸了掸下摆,望向陈万良。 他只肖一句话便能戳醒他美色当头失了的智。 “还不知陈老板何时同美珍成婚?” 陈万良其人□□的很,现下那手正在桌子底下钻进程美珍旗袍。但他也不绝会为程美珍放弃上海滩众多莺莺燕燕。 明面上美其名曰追念过世妻子不肯再娶,推了多少做媒的人。实际上,气死陈太的人是他,玩的最放肆的人也是他。 程美珍是程山送上门,出身高贵了些,黄花闺女。可做的事和他在长三堂子请顿花酒便能□□的丫头没两样。 你说让他娶程美珍? 笑话,断是程山给他下咒,他也不会答应。 因他陈万良□□至极,骚性入骨,长存不灭。 周之南一句话问住了他。 陈万良干笑,“周老板可莫要开这种玩笑,辱没了人家小姑娘的声誉,我一个糟老头子倒是不怕说。” 手也悄悄收回,放在桌上。 程山见到陈万良怒气全消,狡黠解释同程美珍关系,有些着急。 他目的本就是惹怒陈万良,让他和周之南生出嫌隙。 程美珍赶紧搂上陈老板手臂,浑圆暗示地蹭,面带急色。 陈万良此时倒是觉得,没那么有兴致了。 女人么,于他来说,玩一玩,就要换的。 有侍应在周之南耳边低语,周之南点点头,人便退下。 他开口道:“沈老板和他儿子也来吃饭,说是要打个招呼。” 陈万良笑,“我许久没见他,快添两幅碗筷,便一起吃罢。” 周之南颔首。 他也要搅一搅这摊浑水。 沈闻和沈仲民进了房门。陈万良、程山、沈闻这一代的老板们,彼此都相互熟知,客套几句坐下了便是推杯换盏。 沈闻有些怵周之南,上次去他家求亲,后来明显惹了周之南不快。酒桌间言语也有些小心。 周之南却主动同他攀谈,消除了那些拘谨。 几瓶酒下肚,气氛正浓。外面雨还淅沥沥的,屋子里却热络。 阴雨天,宜做媒。 周之南开口,“沈老板现下可是着急给仲民娶妻?” 沈闻点头,“他也双十年纪,我这般大的时候,他母亲都怀上他了。想着早些娶妻,他早点安定下来,我也好把手里的家业交到他手里。” “沈老板哪里话,你这年纪还能再操持个十几年。” “说的对,你都想着甩手了,我当如何自处。” 陈万良和程山一唱一和,几个人笑作一团。 沉默的只有程美珍和沈仲民。 一个是为自己现下处境而尴尬,还要强撑着面子;一个是试图融入生意场,却没那个本事。 周之南作恶,要将两人凑一对。 指尖是沈闻命沈仲民给敬的烟,吸一口,“我瞧着程老板家的美珍就很是合宜。” 房间里霎时寂静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表情。 陈万良先是愣,转为惊喜;程山神色复杂,内心纠结;沈闻暗自思忖,打量程美珍;两个小的反而没甚的变化,只一个默然接受,一个面露羞涩。 陈万良先拍掌,打破寂静,“我瞧着合适。” 他一点也不觉得羞臊,反而甩了烫手山芋,满意得很。 周之南掸掉一块烟灰,笑得温润,“他们还上同一个学堂,也是相互了解的,上海滩再没比这更合适的了。” 沈闻心动,程美珍看着是个长辈喜欢的长相,少女含羞,惹人怜爱。 程山见陈万良都同意,自知陈家是嫁不进去了,沈家家底丰厚,也可考虑。 “程老板,令嫒可有婚约?” “不曾有,不曾有。” 沈闻想立马就定下,“甚好,甚好。这亲结得。” 不多会,就已定下。程美珍“因祸得福”嫁得心上人,沈仲民早日成家分些家产,都是圆满。 还要感谢周老板,最当做证婚人。 雨仍在下,屋子里热热闹闹,月老冒雨前来牵红线,真是可歌可泣,成就一段上海滩佳话。 本是程山借机使苦肉计离间周之南和陈万良,却捡了个便宜女婿,也不知是喜是忧。 周之南一下子解决了两个碍眼的,心头畅快。 只盼此番借机敲打程山,能让他老实老实。意识到,他周之南只要想出手,便能让你凭空多出来个“东床快婿”,更别提别的。 一行人各自上车后,他沉沉靠在后面,知会司机,“不去商会了,回周宅罢。” “是。” 现下只想按着家里那娇娇人儿亲上个几下。 回甚的商会,商会冷冰冰,哪有家里暖和。 他到了家,按着想的就那么做了。 只他酒桌上喝点酒,又吸了好些烟,天气潮湿,那股子烟酒味都附着在衣衫上。 阮萝午睡醒来,鼻尖触及都是他带的烟酒味,不难闻,却也不好闻。 便一巴掌拍上他的头,“周之南,臭死了,滚出去。” 全上海脾气最大的人当在此,周之南特地冒雨回家,只为吻她。 却要被打被骂,呵斥他滚出去。 真是不讲道理。 只能暗自叹息,罢了,爱她宠她,哪还管道理不道理。 第39章 39.拒还迎 偏她今日穿了件水滴领旗袍,阴雨天气室内昏暗下,幽幽在他眼前晃。 阮萝保不准在哪午睡,今日便躺在他书房沙发,披了个厚毯子,本来手里的话本子落在了地上。 周之南拾起拍了拍,放在茶几上。 沙发上的人把毯子向上一拽,遮住肌肤,也遮住了那张小脸。 他酒劲上来,倒也没醉,只是恼人得很。 偏要仗着自己喝酒,讨阮萝嫌。 也不嫌害臊,半跪在地上,头就往毯子里钻。 阮萝感觉毯子里伸进来个头,跟狼犬一般挤在她面前,蹭她领子露的那块,热气带着酒气,呼哧呼哧的。 “周之南――” “娇娇我在。” “滚出去。” “不。” 阮萝彻底被他惹恼,掀了毯子,试图坐起来。 “不睡了,不睡了罢。成日里没个正经,喝了酒就装醉闹我,一身的烟酒气,我倒是要庆幸,周老板没带回来阵脂粉香。” 她气,他笑。 再整个人压上去,和她一起挤在不甚宽敞的沙发。 “哪来的脂粉香,都不如我的萝儿香。” 情话也不奏效,阮萝仍旧要推搡他。 “周之南,你要些脸,一会梅姨上来唤我,你也不怕被看到。” “锁了门。今日没同许碧芝出去?” “下雨了,出去作甚,白白的淋雨不成?你手给我松开,再动我可打你。” 他手正在解她盘扣,哪里是喝微醺的人,解扣子可不是灵巧的很。 “对,下雨了,萝儿不出去。我倒是出去了,解决了你的两个同学。” 阮萝惊,他话说的不明不白,哪般的解决? “周之南,你做了什么恶事?嗯……不要脸……” “不是恶事。先做一次。” “白日里的,你发什么颠。” 阮萝挣扎扭动,摆出决计不从的意思。现下正当午,虽是阴天,书房里昏暗暗的,可也不是做那等事的恰当时间。 “天都黑了,娇娇。” ………… 阮萝痴痴地揽着他肩膀扭动,眼神也是迷茫,还要分神问一句,“你把程美珍和沈仲民怎么了?” 啧,床事之间,提第三人名字便是大忌。聪明如阮萝,也要犯戒。 周之南眼睛微微眯起,冷哼,“你现下还有闲心提沈仲民。” ………… 她明明也提了程美珍,还是先提的程美珍。这男人,怎的这般小气。 她受不住,手还要打上他几拳。只可惜人已无力,拳头也是柔生生的,倒像是在娇嗔。 周之南懂得见好就收,小姑娘嗜睡,睡梦中被他闹醒,还半强迫着做了次,等下说不定怎么冲他发脾气。 他低声哄,“快了,快了。” ………… 两人周身尽是周之南带回来的烟酒味。他将她也染上味道,浓浓沉沉,诱惑撩人。 阮萝被她放下,周之南起身去拿手帕,再回来便是见到差点让他又立起的场面。 ………… 他干咳,“你动甚,流的到处都是。” “我连动都动不得?你可真真会欺我。” 罢了,她惯有一套道理,周之南惹不得。 两人重新穿好了衣裳,都是周之南所为。反正是他脱的,穿自然也要他来。 阮萝这下人精神了,躺在沙发里好生自在,周之南也想温香软玉在怀,躺上一躺。 却被她伸出光溜溜的脚抵住身体,“你不许躺。” “为何?” 阮萝见他愣在原地,心里早就笑开了花,还要故作严肃,假意生气。 “你还没说,程美珍和沈仲民怎么了?” 周之南不乐意说,但不得不说,他想早点抱着她,同她一起躺下。 “他两家订婚了,我可没怎样。” “唔……我渴了,去给我倒水。” 周之南不乐意,“唤梅姨送上来。” 阮萝轻踹他一脚,“你要不要些脸,书房里都是味,你好意思叫梅姨上来。” 还要命令他,“快些,我渴死了。” 周之南无奈转身,又被她踹了一脚,脸上有些薄怒。 边往出走边说:“我做媒本是好事,怎的还要被你凶。” 阮萝笑,“你快去嘛周之南,好生磨蹭。回来就让你抱我。” 真是要命。 那脚步又变得轻快,哒哒地向楼下走去。 第40章 40.北平信 天气愈发的冷起来,周之南日日紧赶慢赶,就为了早些回家。 可自那场雨下过,上海天气放晴,阮萝时常出门,同许碧芝走动。 倒成了周之南要在家等她。天不黑,断是难回。 成日里不是在酒庄后山骑马,就是去法租界喝咖啡、吃各国菜,更和许碧芝成了静安寺路大光明影院的常客,看的是好莱坞片子。时而愿陪许碧芝听听戏,衣服裁的也愈发的勤了…… 上海滩纨绔子弟也不过就她这般,阮萝出门花起钱来真真是毫不心疼。周之南倒不是计较这些小钱,只是她愈发贪玩,他受冷落,心里不快活。 每每晚上发了狠地弄她,事毕了,她再几句俏皮话,唬的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暗自宽慰自己,十九岁的年纪,正是贪玩,他当容忍。 心道这许碧芝是真没个度量。她可是吃准了周之南头顶金箍名叫阮萝,因而陪着撒了欢地玩。她生意不做,应酬的客人只一个阮萝。 周之南不愿亲自出面敲打她,还是心底里觉得不应如同世俗那些小气男人一般。 他大度,对阮萝最是大度。 因而这日在商会戳陆汉声,“家里最近可缺酒了?” “不缺。”他最近烟酒已经不再碰的那么凶,也不见再同女人来往,像是有些要改邪归正。 “晚上去城南酒庄选些酒送到周宅罢。” 陆汉声事情多,闻言皱眉,“哥,这点小事不至于我亲自去,我给你随便派个人就行。” 周之南眼神闪烁,声音渐小,“替我警告许碧芝,好好做她的生意,别平日里尽知道玩乐。还有,有些话话当不当说,教她注意分寸。” 听得陆汉声直摇头。 周之南何时变成这样了?倒像是个男人在外应酬晚归,家里独守空房的怨妇。真是可怕。 “嗯……我知道了。”他含糊答应,不触他霉头,回身去忙自己的事。 暗暗决定过两天再去,不急不急。 天意弄人,事情发生往往尽在须臾片刻。更遑论陆汉声晚去几日。 阮萝托许碧芝查的事情有信了。 这几日两人相处极愉快,大抵都是北平人的缘故,许碧芝并未对阮萝用太多心眼。毕竟这些年来,她在上海过得也是寂寞。 得了信,她自己都没提前看,便给了阮萝。 阮萝拿着信封,里面薄薄的一张纸,不敢打开。 许碧芝聪明着,知道她定是内心波澜,有些近乡情却之感。拍了拍她冰凉的手,做宽慰语气道,“先放着,晚些再看。不急于这一时。” 因而,那封信就在阮萝首饰匣子下面压了两日。 周之南见她这两日兴致不高,只当是葵水将至,没多在意。 这天趁周之南去了商会,阮萝放宽了心,在房间里拆了信。 她托许碧芝查的,是阮方友。 当年她被周之南带走时,弟弟尚在襁褓。阮方友为这个金贵儿子取了好些名字,都不满意,犹犹豫豫。她甚至都不知道弟弟最后定下的名字。 周之南一向嫌弃她出身,不是嫌弃她那般嫌弃,只是厌恶阮方友夫妇。她每每明里暗里的在周之南面前提到过去,他表情都不太好,更别提她要主动去打探消息。 阮萝也知道,许碧芝愿意帮她查,是看在周之南面子上。没什么不愿承认的,她就是借着周之南面子。也想过,许碧芝可能会告诉周之南,她不怕,因周之南还能把她怎么着不成? 她对父母是半分留恋都没有,只觉得幼弟可怜,巴不得阮方友夫妇死了,好把弟弟接过来。 只因为,那是她世上唯一的亲人。 若是周之南不允呢?那就说服他,总归这周宅是她阮萝一人话事。 她做好千万种打算,唯独没料到天灾。 信封里整张纸只写了一行字。 “城郊鼠疫,阮家三口染疾。” 纸张被她捏出了汗,浸湿,再攒成团。 她害怕。 心里打鼓一般咚咚叫,她所有的打算都在此时宣布幻灭。 还需得从长计议。可如何从长计议?她简直要丧失理智。 庆幸周之南今日特地赶早回家。见书房里愣神的阮萝有些惊讶。 “今日竟没同许碧芝出门,真是稀奇。周大小姐终于要宠幸我一回了?” 下一秒,小姑娘把他抱了个满怀。 她声音低而可怜,“之南哥哥……快抱抱我……” 他愣怔,还是赶紧收了手,把她抱住。再顺顺头,声音温柔,“怎么了?我的娇娇。” 阮萝绷了一下午的泪此刻倾塌,泪水全都抹在他高档布料的西装上,周之南却是愈发心疼。 “谁惹你不快,告诉我。” 她摇头,哭的抽抽搭搭,停不下来。 周之南暂时放弃探听情况。抱着她坐到沙发里,小姑娘坐在他腿上,埋在肩头,泪打在他衣襟,却也疼在他心。 他便静静地给她顺毛,拍打她因为哭而起伏的背。也放弃用手帕为她擦脸,只华贵的料子给她做藏污纳垢的垫子。 不肖一刻钟,阮萝哭声渐小,周之南开腔,“哭累了?那便不哭了,给我讲讲,发生了什么。” 他声声温柔地劝,“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帮你,对不对?你告诉我了,遑论对的错的,都给你办到。” 阮萝抱住他,委屈开口,“我想回北平。” 周之南语塞,沉默了半分钟,还是委婉开口,“不是答应你,战争结束陪你回去?到时想回几次便回几次。” 她摇头,“我现在就要回去,我弟弟要死了……” 他早就差不多料到阮萝背着他做了什么。这下更是确切,心里暗道,许碧芝当真是不从他这过一过,直接就告诉阮萝,这笔账找日子是定要同她算的。 “嗯?你弟弟怎么了。” “北平发鼠疫,他们三个都染上了……我,我虽然不懂,但话本子上讲的,瘟疫都要死好些人的……我弟弟是不是要死了?他还那么小。” 周之南心里领会,哄着她,“鼠疫不是小事,你先静下来,我会派人去查。你现下乖乖在家,还需得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阮萝最不愿听这个词,她何曾不想从长计议,可她做不到。上海离北平那么远,她去的晚了,指不定尸体都找不到了。 “周之南,我立刻就要去北平,你应不应允?” 他为她固执脾气叹息,“不准。” 阮萝起身,面对着他向后退了几步,双眼红红,样子可怜。她摇头,又开始落泪,说出的话像刀子一般打在周之南心上。 她说:“周之南,你就是想控制我。我就是你养在笼子里的鸟,顺意了放我出去玩玩,不顺意就要关着。我真真是个下贱命,还妄想着让你把我弟弟接来……你根本不爱我……” 她现下失了智,闹着最不讲道理的脾气。可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样子可怜。说这些话,周之南是一个字都不信。 毋庸置疑,每一个字都让他心如刀割。 她最是知道如何让他心痛。 喉咙哽咽,周之南开口,“萝儿,你心急与难过我都明白,但不应因此伤害爱你的人,你可知字句诛心。” 第41章 41.怀隐忧 她当然知道诛心,诛周之南的心。因阮萝自己此时百般心痛,便也要让周之南尝上几分。 她蹲在地上,仍是没个主心骨地哭,周之南叹气,到桌前打了个电话,命人去查最新消息。 他要比许碧芝查的快上许多。 收了线,把小姑娘再扶起来按在沙发上。估算着晚饭早就好了,他柔声开口劝她吃饭。 “先吃饭可好?” 阮萝摇头。这让周之南很是头疼,只能开了门在楼上唤梅姨,叫她盛些饭菜送上来。 梅姨应声。 小姑娘脸上挂着泪痕,小口咀嚼周之南喂的饭菜,现下有些许清醒。 慢悠悠地喂她吃了半碗,阮萝摇头。他也没吃,把人抱到卧室床上,开口给她捋顺情理。 “北平鼠疫,政府官员定会出面,我们远在上海,手伸不了那么远。我已经派人打听最新的消息,不肖两日,定比许碧芝快。若是疫情控制住了,我再命人多关照你弟弟。到时不管阮方友如何,我都把他接过来陪你。你看这般怎样?” 阮萝愣着点头。 他哄着她喝了盏安神的茶,又轻轻拍打她入睡。虽才不到晚上八点钟,耐不住阮萝精神不济,还是睡着了。 确定她睡得踏实,周之南起身,乍起的猛了,头有些晕,强作镇定出了房门。他拖到这时,尚没用晚饭,再加上被阮萝闹的,现在脑袋里不清净,昏昏沉沉。 仿佛没了那股力气下楼,寻思到书房把阮萝吃剩下的饭吃上几口,缓缓神再下去。 可刚坐到书房沙发上,就觉得头顶一阵漆黑,将将靠着,就倒了过去。 庆幸梅姨机敏,听楼上没了声音,掂量着送上去的吃食差不多时候用完,便上了楼。可到书房门口看到的就是门大敞着,周之南靠在沙发,头倒了下去。 他一向自制,就算醉酒梅姨都不曾见过他此时入睡,心里有些担忧。 轻轻唤了几声“先生”,周之南昏沉得很,梅姨想着刚刚楼上又吵了架,动静闹得大,保不准这是被气着了。 权衡再三还是下楼给李自如打了电话,让他快些来看看。且透露了刚刚先生和小姐怕是吵架了。 这边陆汉声恰去了李自如的住处,蹭了顿晚饭,饭后正在他不甚宽余的公寓里瞎溜达消食。他嫌李自如这里地方小,李自如催他赶紧走。 见李自如接了电话,有些急的样子,陆汉声开口问。 “怎么了?” “之南晕了,梅姨打电话过来,说跟他家里那个小姑娘吵架了。” “啧,他现在可真是虚,跟个小姑娘吵架还被气晕了……” 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噤了声。 周之南那天让他去城南酒庄,他到现在还没去,这吵架背不住是许碧芝纵着阮萝生了事…… 他赶紧提起大衣,“开我车,一起去。” “好。” 路上李自如眉头紧皱,陆汉声余光看到还打趣他,“你何必这般紧张,他身体一向好的很,晕一次也不是大事。” 李自如倒不是心疼这个,“我估摸着,他是那副药吃久了。” “嗨,你说他遭那个罪受作甚。上回跟我还说认定了,那要个孩子岂不正好?” 对上李自如皮笑肉不笑的脸,给他一记冷哼,“你个油浸了的猪脑子。他家小姑娘年纪太小,再者说了,素了那么久,哪能这么早要孩子……” 两人都是嘴贫的,说两句话便没个正经,背后打趣周之南,再紧张刺激不过。 陆汉声跟着笑,本应担忧的时候,这俩兄弟倒是没个严肃样。此时街道上人流熙攘,正是夜上海开始的时刻,他车开得快,也不怕撞上人。 笑着笑着,李自如像是想起什么,沉下来开口,“我家里也是有小姑娘的,想想若是清如十□□岁的时候怀孩子,我定然也不准。” 陆汉声愣神,干笑了声,再没提这个话茬。 要庆幸天色已黑,李自如没怎么注意他的表情。 还兀自说着,“清如写信说想我,想回来,我让她专注学业,不急回上海。她这才走半年就想回来……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 到了周宅,周之南已经转醒,正躺在沙发里用力揉自己的眉头。 李自如见他在动,声音又是调笑,“我们之南这不好的很?梅姨你看你电话里急的,周老板可是上海常青树,万年不倒。” 梅姨憋着笑,退了出去,留他们三个相处。 周之南声音疲惫,“你小点声音,萝儿在睡觉。” “这才几点她就睡,汉声你去把人叫起来,她男人都晕了,可还睡得安生。” 陆汉声举手做投降状,他可不敢去惹那个姑奶奶。当着李自如面,她还真敢说出来点什么。 “谁晕了,我只是小憩片刻,梅姨大惊小怪。” 他这句话跟醉酒之人强调自己没醉是同一般情况,谁都不信。 李自如坐到他旁边,兀自扯了周之南胳膊,搭上脉。 “确实没事,你这晕就是那药的问题。我劝你别再长时间吃,只会晕的更频。” 周之南喝了口茶,手有些不稳,茶盏子碰撞出些许声音。 “我现下在外时时都让人跟着,就算晕了也无碍。” 李自如看了看他,再对上陆汉声无奈神色,两人相对摇头。 “之南,我真的没有办法。不放那味药,药效便不够。只能劝你少吃。” 原本一开始都是李自如抓药,送到周宅,时时控制着不让他持续吃。没多久,就被他夺了药方子,变成周宅家仆去抓药。 陆汉声也道不稳妥,怕家里仆人起了异心,生出祸端。 只周之南用人不疑,本就是关乎他自己安危的事,倒是属他最放心。 笑着回应李自如,那意思摆明了不会照做。 陆汉声心疼,主动开腔,“哥,我让吴小江明日起跟着你罢。” 吴小江是个机灵利落的,平日里帮陆汉声做了不少事。 “我们汉声知道疼人了。那吴小江可是他心尖上的人,我之前要过一次都被驳了。” “我心尖上可只有女人,吴小江那个小赤佬……” 周之南笑的开心,“我这一晕,还晕来了个得力下手,倒是晕的值当。” 三个人调笑了几句,梅姨上来扣门,提醒饭菜热好了。 周之南打算下楼去吃饭,李自如是吃过了,却说要陪着周之南喝几口。 陆汉声连连叫道:“我晚上在他那吃饭,他都没说同我喝,现下倒要陪你喝。我可净是被嫌弃了。” 三个人一起长大,周之南和李自如同岁,陆汉声小了一年。平日里时而“哥”的叫着,却也没甚的用,自小便是被两个阴险的欺负。 三人在餐厅里喝了起来,周之南今日心里也不甚畅快,正想喝上几杯,恰巧现成的酒友来了。 说话间声音便有些大,阮萝迷迷糊糊醒来,出门听是餐厅传来的。可打楼上看不太清那边,下了几节楼梯,正看到周之南举着杯白的笑意盈盈。 “周之南,你又喝酒。” 背后传来那熟悉的声音训斥,周之南手抖了抖,倒的十分满的酒溢出了些许,洒在桌上。 虽是细微,还是被李自如、陆汉声捕捉到。对视摇了摇头,干了手里的满杯。 这三人的酒,怕是喝不下去喽。 第42章 42.诉衷情 周之南听到声音,就撂下了酒杯,走到楼梯前低声问阮萝话。 酒友跑了一个,另外两个也没了喝的意思。 远远地同正在给阮萝拨弄头发的周老板打了声招呼,陆汉声和李自如走了。 应当感谢他美色当头,还不忘让梅姨叫个司机送他俩回去。这证明,兄弟在周之南心里还占得上几分位置,感天动地。 客人走了,阮萝满脸嫌弃收不住,明明自己眼睛红肿着,还要说周之南不是。 “周之南,臭酒鬼。” 他失笑,自己这般就被阮萝称为酒鬼了,那外面真真正正的酒鬼于她来说岂不是地狱罗刹。 见他不语,阮萝跟上一句,“我只是觉得你常喝酒不好。” 周之南点点头,“我知道。只你这下起来,晚上断然是难睡了。到时候可别闹我。” 两人相携上楼,阮萝勾着他臂弯,“我就要闹你嘛。” 她语气愈发软糯温顺,仿佛是在无声示弱。 因她急火攻心口出恶言,伤了这世上仅有的爱她之人。那眼眸中的痛楚,阮萝不眼盲就看得出。 他不主动说,她也不敢再提起。 周之南草草冲了个澡,睡袍带子还没系严实,门被打开了个缝,探进来个小脑袋。 “周之南,我给你洗头?” “不必。”拒绝的干脆利落。 大晚上的洗哪门子的头。 她叹气,在另一间浴室也冲过,赖在他身上一同进了卧房。 “谁脑子瓦特了这时洗头,你真真愿意给我洗,将来有的是机会。” 阮萝哼哼,“今后没机会了。” 周之南也不气,上了床靠坐着,缓缓喝一杯水。他晚上喝了酒,有些口干。 被窝里的人儿仿佛百般不自在,来回翻滚着身子,又唉声叹气的。她现下是哭够了、清醒了,倒是他今晚难睡了。 “你这样子像是身上有跳蚤。” 阮萝不同他拌嘴,等周之南喝完最后一口,躺下把她揽入怀中。 “周之南……我……” 刹那间被他吻住额头,像带着祝福,又让阮萝立马平心静气,是周之南饱含深情一吻。 定然带着神力。 “你不必解释,与我来说并无必要。那番气话,并不能让我对你的宠爱减少分毫,你也不会因此而不那么爱我,对不对?我那一瞬是有些许苦楚,然现下知道你为我心疼,一切就都迎刃而解。” “我还是那个我,娇娇也是好娇娇。” 室内沉默许久,仿佛听得到壁炉里烧炭的声音。 阮萝哽咽,她今日哭的多,有满腔心事想说,悲伤如同涓涓细流。 吸鼻子声音打破沉静,他怀里的小姑娘又要哭了。 “可别哭,教我心疼。” 她曾为冯沐泽说一句林晚秋若是哭树叶都愈加萧瑟的情话而艳羡。周之南有没说出口的,说不出口的。 在他心里,阮萝啜泣,只觉得天要塌了也不过如此罢。 若是谁惹着她了,他便直想杀人。 阮萝揽他更紧,强忍着哭意,还要出言不逊。 “周之南……你是不是瞎啊,你喜欢我什么。” 他对她太好了,好到阮萝时而就会无缘无故起了脾气,撒火生气。甚至心底都有一个声音在诉说,她有多嫌弃那样的自己。 可不是的,周之南不嫌弃。 他只觉得,这是她千万种样子中最刁蛮的一种。只要是她,便同样可爱。 拿了手帕把她眼泪擦干,明天起来眼睛定是不能看。 他声声温柔,“喜欢你脾气大、爱生气、不讲道理,还总欺我气我。” 被她咬着牙嗔一句,“贱皮子。” 但终究是美人破涕为笑,娇蛮打他身上一拳。 他收了神色,认真道:“若真是说得清楚的,那便不是爱了。是生意上的事务,是与人交际往来,一切都有条理分配,应当如何。爱不一样。” “爱是空穴来风,不讲道理。” 像你一样。 所以我爱你,也爱你的不讲道理。 “非要个原由,大抵是上辈子欠了你。” 小姑娘肿的跟葡萄似的眼睛溜溜转着,听他字句真情,心中动容。她说不出什么情话,眼下只想给他个保证,亦或是誓言。 “周之南,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还要低了声音的说下一句,“只你也别太纵我,我觉得我脾气愈发的大了。” 他愈发困顿,今日本就头昏,头埋在她颈间,声音沙哑。 “既一开始就纵着了,断没有中途停止的道理。生意场上讲究信誉,我对你也最是守诺。” 周之南认为,是你一开始决定宠着的,那小姑娘被纵出天大的脾气了,你又要敲打、训斥她:你如今怎这般不讲道理? 到底是谁不讲道理呢?因果因果,因是你造,果自然也要你尝。断没有你造了因,却不要果的道理。 更何况,他从未觉得她哪里不好。 她再纵再刁,周之南也有的是办法让她静下来。 明明他从未给过她甚的诺言,却在这个两人静静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只畅谈心事的夜里,告诉她,他要守诺。 阮萝嘟嘴,凑上去笨拙地亲他。 “周之南,虽然你贱生生的,但是我好开心。” 开心什么,开心贫民窟摸爬滚打十六年的阮萝,在即将二十岁的年纪,体会到了被人捧在手心。 那人还告诉你:任你在世间百般胡闹,我仍会如初爱你。 身旁的男人许久未语,正闭着眼睛呼吸平稳。 阮萝嘶着气音轻声唤“周之南”。 下一秒被他搂的更紧,下巴在他头顶蹭了蹭,嘟囔了句,“娇娇睡罢,好困。” 然她鼻间,都是周之南身上气息。 他从不熏香,更别提掸香水,只阮萝就觉得他身上有股子特殊味道, 她喜欢。 痴痴地吻他胸口,“嗯。” 次日他破天荒的起晚了,阮萝已经不在床上。陆汉声没打电话来催,想是体谅他昨日晕过。 洗漱好换了身西装下楼,餐厅里却一个下人都没有。想着今天是反了天了,早饭都不做。 进了厨房才看到,周宅新晋厨娘正在沏茶,旁边是文火熬着的粥。 他心下动容,只觉得这般场景太过岁月静好。 上前从背后环住她腰,声音闲散,“娇娇还会熬粥。” 阮萝笑,她什么不会,只是到周宅之后便没做过。她昨夜睡的多,起得早,便让梅姨他们吃自己的,她也要大显身手做一餐。 “周老板还怕我把你的厨房破坏了不成?” “真好。你昨晚出口伤我,现下可是在补偿我?” 阮萝哼哼两声,“算是。” “你就不能说句让我欢喜的。” 她拿勺子舀了口粥,呼了几口气喂给他尝,周之南颔首表示可以。 阮萝一边往出盛粥,一边开口,“我见你睡的沉,就给陆汉声打了电话,告诉他你今日不定何时才能去商会。他倒问我你身体好些了没,你昨日是晕了?” “没有,他胡诌的。” “我看着你也挺好的,昨天许是累了罢。跟他说了几句你,他同我讲你居然爱喝黑米粥。周之南,我竟不知你还爱喝甜粥。” 阮萝都是不习惯喝甜粥的,陆汉声却告诉她周之南居然爱喝。 两碗粥两盏茶放好,一人端着一个托盘出了厨房。 周之南笑,“小时候爱吃,他倒是还记着。” 这些年他早就没甚的太爱吃的了。 “周之南,其实我会做很多事情的。我是不是从没给你讲过,我在北平的事。” 阮萝自顾自的说,周之南专心喝粥,细细听她讲。 “我上次跟你说,帮人干洗头发就能换顿饭吃。那时候年纪太小,没有人愿意雇我做事,得不到正经工钱。我也不想要钱,钱藏不住,被阮方友发现就抢去了,半分都留不下。我只想换一餐饭,或换一件对我来说是新的别人不要的破衣,再奢望一点,赶上澡堂子的大妈想偷懒,我主动免费帮她打扫,这样可以借机偷偷冲个澡。” “你第一次见我,我实在是狼狈。那水管子好不容易通了水,你不知道多罕见。赵芳直接扯了门,我虽从小受过欺负,可我能反手打回去。上层人自是看不起我,可我也碍不着他们,我从来没觉得那么没有尊严。” “你要是不带我走,我可能恼羞成怒,晚上会杀了赵芳……” 她讲过去事,脸上一点也不苦,还能笑得出来,碗里的粥也小口小口地吃下去。 听到这里周之南笑,满眼真挚,说了句“很好看。” “嗯?”她不解。 “我说你当时,很好看。” 阮萝霎时脸红了,又要嗔他。 他一碗粥吃光,端起茶不着急喝,“你大抵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模样。身形瘦怯怯的,让人觉得我见犹怜。可那眉眼杀人,我却觉得是在勾魂。” 第43章 43.黄金地 “我当时只觉得又气又臊,被陌生人看了个光。” 且对面那人着长衫,翩翩公子模样,眼神是上等人的审视,一瞬间就足以让她颜面扫地无处自容。 那人如今也是当初那般贵气模样,不同的是,破木搭的淋浴间里的落魄少女,如今已与他同起同坐。 今非昔比,不过如此。 “你应庆幸自己长得不错,不然我断不会带你走。你可知阮方友欠我多少钱。” 阮萝放下勺子,当的一声。 “那你当去感谢阮方友和赵芳,生的好。我竟不知自己是以色侍周老板……” 被他轻轻掐了下脸蛋,“牙尖嘴利的。” 周之南手头有事,还是得去商会。下了楼阮萝跟着后面,非要让他讲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 大抵女人都逃不过这个问题。 周之南推辞,道“今天的故事讲完了”。 阮萝跟他到门口,“你告诉我嘛,就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梅姨适时送上周之南的大衣,她霎时脸通红。 “下次再讲。你若是无聊也可出门同许碧芝逛逛,北平的消息最快也得明日,乖些等我。” 阮萝温顺点头,目送他出门上了车。 他为让她开心,不想说出什么不准她同许碧芝来往的话,也让许碧芝再潇洒几日。等阮萝弟弟的事情解决完,再同她算账。 陆汉声说话算话,他刚到了办公室,吴小江后脚就跟进来,还说陆先生交代,便是周之南回家,他也是要跟着送回去才安心的。 周之南笑,听吴小江给他念郑以琴手里那块地的情况。 郑以和死之前,有一片刚建好没多久的楼,部分已经卖出,或是入住或是租赁出去。现下他死了,郑以琴好些财产已经变现,只这块地不好做决断。 面积大、位置好,寻常的商人吞不下,需得找周之南这种根基雄厚的,再不济也得是陈万良之流。 郑家和陆汉声早已交恶,这事儿落不到陆汉声头上,得周之南亲力亲为。虽郑以琴是个比弟弟妹妹都明事理的,但也难说对周之南毫无敌意。在商言商,若不是看在周老板出得高价,她自然也不愿意见周之南。 他对这块地势在必得,只是在价钱上还得商量。吴小江以他的名义大清早给郑以琴递了帖子,约了明日晚上在上海饭店,郑以琴收了。 上海滩商界不少虎视眈眈的,看周之南出手,便只能先忍着。寄希望于若是两个人谈不拢价,才轮到他们去抢夺。 周之南自信,郑以琴婚后生意事上早就撒了一只手,同她以合适的价格谈下来,不是什么难事。要紧的是礼数做全。 知会吴小江今日记得选个送郑以琴的礼物,就让他出去了。 默默把资料再阅一遍,差不多记下。 看着桌子上立着两个相框,一个是他回国之前在英国拍的全家福,特地带了回来,是一家三口。另一个是最近才摆的,生日宴上请摄影师拍的与阮萝合照,上面小姑娘挽着他插袋的手臂,巧笑倩兮,生动的很。 他忽然想,郑以琴自小便跟郑老爷子做事,那时候郑以和还是孩童年纪。是否也可以让阮萝跟他学学生意事,不求她有多大作为,总归是有点事做,两人还能时时在一起。 千想万想,他回到家为眼前所见,话没说出口。 因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梅姨带着几个小丫头,还有他最心心念念的娇娇人儿,霸占整个餐桌――包饺子。 真是周宅小霸王的霸道行径,厨房那么大的地方不够她挥霍,带着些个人在桌子上弄。 最没规律的不过就是她了。 直到自己脱了大衣进了餐厅,都没人理会他,只能开口证明存在感。 “你们净是陪着她瞎闹。” 小丫头们有些怕,低声叫了句“先生”,阮萝头都没抬,还要带着她们一起翻天。 “你们怕他作甚的,包好饺子他不还是吃的香。” 下午阮萝到楼下找梅姨,说想包饺子吃,梅姨应允。被她拉着在餐桌上作乱,小丫头们不敢上手,在旁边看着,她便叫她们一起包。 虽还是怕阮萝,但她今日不闹脾气,便没什么大碍。 周之南听了她嗔怪的话,笑了声。 也成功让餐厅里的小丫头们放下紧张的心。 “你快上去换身衣服罢,估摸着还要点时间。我今日馋饺子了,自来了上海,都没吃过几次。北平才是常吃饺子,只我也吃不上……” 她像个小话痨,手里弄着饺子皮,嘴上说个不停。 “你喜欢吃便让梅姨常做,可别再念了,我怕你唾沫喷出来。” 众人听了都抿着嘴笑,阮萝双颊微红,怒视他,“周之南,忘记告诉你,我包饺子之前可没洗手。” 他笑着往楼上走,留下一句,“那我也吃。” 场面太过温存,周之南只觉得心里暖意融融,仿佛是他娶的小娇妻在家里等他。 只回家看到她那一眼,整日里的风尘仆仆便全都烟消云散。 阮萝包完饺子上了楼,周之南刚好换了身衣服进了书房。她紧跟着钻进来,模样俏皮。 “过来。” 她应声走到他面前,被他抱住。 “愈发能耐了。” 阮萝笑了笑,“我以前听北平那边的人说的下流话,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 周之南蹙眉,“着实下流。” 她轻叹了口气,“你说,鼠疫能被抑制住吗?” 其实她一整天都隐隐担忧,也没个能说话的人,便强憋着。 可周之南确实不好妄下断言,他学的是商,政治方面懂的只是皮毛。 “不好说。毕竟北平沦陷已有两年,我一直没做过那边的生意……” 两人手掌相握,阮萝扯出了个笑,“我倒是希望阮方友他们俩死掉。把弟弟留给我,这样我讨厌的人死了,还给我留下个仅有的血亲,多好。” 可不是的,现实残酷,她心知肚明,更容易死的是弟弟。 三五岁的孩童最是脆弱。 她即将成为世间洪流中的一缕浮萍,彻彻底底无亲无故,无挂无碍。 “活的过鼠疫,我也不让他们过这个年。” 是周之南式解决办法。 阮萝埋在他肩膀,语气有些低落,“上一次,他还在襁褓,我伸过去手指,就被他一手攥住。周之南,我不想一个亲人都没有,我太想抓住他了。” 周之南当然知道那个“他”是谁。 她继续平稳着讲,“我……我们也许……也会有孩子,我分得清的,弟弟是弟弟。如果我们有了孩子,我也会很疼爱它,我可能会少发脾气了……” 听她乱糟糟的嘟囔,都是少女心思。周之南忍不住发笑,还要故意逗她,“姑娘家不知个羞,现在就想着生孩子了,你才多大。” “我……我们也……很久了……我不会有病吧?” 被他刮了鼻子,“胡说。” “那便是你的问题了,年纪大了。” 被他按在怀里戳痒肉,两个加起来年过半百的人在书房里闹作一团。 梅姨敲门,应是饺子好了,她得意地说:“我特意让梅姨蒸、煮各一半,你都可以尝尝。” “说得跟我没吃过饺子一般,只是平日里吃的少。” 还要问她明日准备作甚,提前告知她自己晚饭不回来吃,要谈生意。派去北平的人晚上应能到沪,到时跟周之南一起回。 “许碧芝见我心里烦闷,今日递了帖子邀我明日陪她去裁衣服,我想正好可以去秦记再给你做件大衣,也可看看新上的料子……” 她愿意出门散心,他再开心不过,“好。” 两人仿佛寻常夫妻,日子这般静静地过着。 第44章 44.心错付 阮萝在秦记裁缝铺,为给周之南定身睡衣宽度减半尺还是一尺而犹豫。 秦师傅问她可还是上次的尺码时,她忽想到抱着他腰总觉得近些日子瘦了些。许碧芝见她犹豫,建议的是半尺,阮萝也更偏向于半尺,最后定的半尺。 女人凑在一起选布料,忍不住又裁了几条旗袍,许碧芝人精一般,同秦师傅说,把阮萝旗袍的边角料给周老板做领带。被阮萝娇笑着啐,不知个羞。 本想带阮萝去听戏,可阮萝没那股热闹心思,遂一起去了城南酒庄。许碧芝道,酒庄在城郊,免得让周宅司机等久,便遣了他回去。那司机犹豫,要看阮萝神色,阮萝不疑有他,点点头准了。 坐许碧芝车里,手被她握着,“我们俩自是不必见外的,晚上让我的司机送你回去也是方便,恰好他还能回家抱着老婆孩子睡,可是成人之美呢。” 阮萝淡淡地笑,“这般也好。” “我听说周老板同郑以琴在谈一块黄金地皮,你可知道?” 这倒是她头一次主动问阮萝周之南生意动向。阮萝心里提防,暗道这是同她来要打探消息的酬劳了。 “他生意上的事情我过问的少,不太知情同郑以琴的。若你有意跟他赚些油利,我可帮你牵线。” 她到底涉世未深,同许碧芝交际个把月,对方也没对她使过什么心计,她便不自主地觉得,人是个好人。甚至想帮她在周之南面前说说好话,带她赚上一笔。 只可惜阮萝忽略了人之贪性。 许碧芝柔声拒绝,“罢了,周老板霸道,从他嘴里可是挖不出几分利的。” “你倒不怕我把这话学给他听。”阮萝刻意逗她。 也是没当回事,三两句话岔开了。 喝过几杯酒,阮萝看着天色快黑,婉拒了许碧芝留她吃饭的邀请。 上车前,将将不到六点钟,许碧芝柔声道:“好妹妹,我刚收到北平那边的信,说是鼠疫已经控制住。周老板赶紧让我给你定了车票。恰七点钟便有一趟去北平的,你先去车站,他等下就到。” 阮萝又惊又喜,激动着着回应,“这太好了,他昨天还说今天就会来信。许老板,太麻烦您了。” 许碧芝全然一副姐姐模样,劝她快些上车,别误了时间。风吹的有些冷,阮萝拿出手帕掩鼻,抽了抽,点头上了车。 夜幕即将降临,大上海路灯斑驳,人影绰约,阮萝含着泪被照射的眼睛看不清晰。还是擦了个干净,她只觉得此时此刻,自己是普天之下最幸运的那个人。 车子开的有些急,她蹙眉训了句,“开这么急作甚,慢些。” 那司机有些反常的紧张,磕磕绊绊应声。 阮萝敏感,却没再说什么。心里一遍遍过,忽的觉得有些地方不对。 前些天许碧芝收了信,可是立马就给了她的,且她也是回了周宅才看,许碧芝又如何知道鼠疫的?那便是她早就看过信。另,她刚才内心太过于欣喜,忘记了周之南昨日说的,得了信他亲自带人回周宅,怎的就报到许碧芝那里去了?更别说周之南让她的人去买票,许碧芝手下大多都在城郊,能比周宅的人买票便利?联想到她今日特地命阮萝的司机先回,还打探了周之南的生意事,定有蹊跷。 “我落了东西,先回趟周宅。” 对面过来的车照射灯光进来,阮萝可见他额头冒了汗,神情紧张。 “这……许老板命的是送您去火车站……” “我说回周宅。”她语气坚定。 可司机不掉头,那方向明显仍是朝着火车站去。阮萝静坐,现下只有她同司机两个人,周之南今夜有应酬,她要镇定谨慎。 车子开得快,她也不敢上演撕扯戏码。 只能看着一段段陌生的街景过去。火车站路程更远,不然此时应已到周宅。 直到到了火车站,她被扯着下了车,递过一张火车票,还要强带着她进去。 阮萝试图同他讲道理,“你应当知道我是谁,许碧芝给你多少钱让你做这件事。等下周老板派人来了,你也不想想走不走得掉。不如现下放我回去,我定能护佑你。” 司机也紧张,闻言咒骂了句,声音有些急,“你闭嘴,老实进去待着。” 两人挨着坐在候车室,阮萝见面前过去个拎箱的男人,忽的上前抢了人箱子扔了出去,一时间纠缠起来,要她赔钱。她看向司机,司机气的不行,还要应付气的要抓着阮萝不放的人。 阮萝巴不得事情越闹越大,还要故作嚣张跋扈样子挑衅,“便是扔了你的破箱子如何,那般老旧,我是在劝你换新,土老帽。” 旁边看热闹的人多了起来,司机赶紧掏了张票子塞到那人手里,再回头抓住要溜的阮萝。男女力量悬殊,司机把她摔到座位上,表情阴郁。 下一秒,抬起手想打阮萝。她捂住脸和头,此时无比后悔今日同许碧芝出门。 可手没落在阮萝身上,还听到他一声哀嚎。 她放下手,看着那司机倒地,旁边来了群穿黑衫的人。还没等她意识到什么,车站里的人都已躲的老远,可见是惹不起的人。 这惹不起的人里领头的,不正是周之南么。 他刚要离开商会前往上海饭店见郑以琴,家里来了电话,说晚饭都已做好许久,阮萝迟迟未归。再赶上城南酒庄的人送信给他,说阮萝去了车站,非要去北平。他赶紧打了通电话…… 现下他面色深沉,脱了手套握在手里,身段模样皆是不凡。火车站里有股淡淡的难闻味道,刺的他眉头皱起,眼神都没给倒地的司机,看向阮萝。 她回过神来起身上前抱住他,“周之南……他……” 语气中满是惊慌。 周之南捧起阮萝下巴,见她无碍放下心来,身后的人赶紧上前扣住要逃跑的人。 “送到吴小江手里你们就回罢,带信给韩先生,改日亲请他看戏。” 他揽着人出了火车站,阮萝几次想开口,见他脸色实在不好,硬生生的吞了回去,没敢说话。 “上车。” 一路无话,阮萝心里委屈,不明他为何对自己仍是满脸的怒气。而周之南也是窝火,明说了晚上带消息回来,她还要胡闹。 到了周宅,两人前后脚进门,谁也不理谁。阮萝径直上了楼,周之南在后,梅姨见人回来了赶紧说:“先生,陆少爷刚打了通电话,让你到家赶紧回过去。” 他看了看楼上,就近用客厅的电话,“何事?” 那头陆汉声语气焦急,“你怎么想的?郑以琴就被你晾在上海饭店了?” “家事,我明日再去登门致歉。” “呵,吴小江亲眼见着许碧芝带人进了上海饭店。你说她能只是去吃饭?” 周之南现下了然,“我竟不知这块地的利润已让她不惜开罪于我。” “现在怎么办?” “让她吃,撑死我给她收尸。” 第45章 45.浮萍也 在楼下脱了大衣,周之南有些疲倦,上楼径自进了书房,没去找阮萝。 他的小姑娘又被“朋友”骗了,可此时他想同她说的,也并没有什么好事。倒不如彼此都静下心来,谁也别理会谁。 年终岁尾,生意人最是繁忙之时,商会里的账目要归纳结算,老板们逮住晚上空闲又要请酒应酬,笼络往来。一切刚刚开始,他就已经觉得心中疲累。平常日子于他来说,太过平静美好,甚至让他多次萌生退意。 人人道这十里洋场好,好是好,却也让人蹉跎消耗,难说离逃。 眼下那块地皮要被许碧芝拿下,他不肖细想都能猜到,那女人定会委托外商租赁,借机炒升房租,赚一波肥厚利润。 理了理头绪,却觉得愈发烦躁。 那会他同韩听竺借了人去车站,吴小江豁出去了拦他,教他不必亲去,可他没听。 因想着火车站人多又杂,保不齐出什么岔子。韩听竺手下都是混帮派的,再把她吓到可如何? 吴小江说代他去,他还是不准,他也想亲去看看,到底为何她要犯傻。只见她差点被打,还扑了自己个满怀,想当众斥责她的话就咽了回去。 庆幸,庆幸她从未想离开他。一切都是许碧芝挑唆,这个女人为了利益自是坏透了,他就不应让阮萝同她交往。 梅姨守在楼下,见周之南换了身衣服下来,低声说去热饭菜。他待梅姨热好,盛了大碗饭,再挑她喜欢的菜色盛了出来,端着个托盘又上了楼。 留梅姨默默摇头,周之南可算是输的彻底。 他输了么?可能也没输。 到卧房开了灯,餐盘放一边。小姑娘正伏在他腿上,低柔着声音唤一声“周之南”。 他抚摸她头,严肃了一晚上的脸些许放松,“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阮萝扁嘴,“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 是,也不是。他认为她更错的,是识人不清,信了许碧芝。但他也心知肚明,她涉世未深,情有可原。 她愿意说一句对不起,周之南就断不会再让她委屈。 “可是吓到了?” 阮萝摇头,“还好。我已做好同他打起来的准备,只我也得先护住头,然后再反攻。却不想被你看到了最凄惨的场面。” 周之南敲她脑袋,她倒是想的天真。 “许碧芝派了人告诉我,你非要走。我差点信了,心里难受的很。” 她蹭了蹭,笑着说:“我作甚的要走呢?我要与你在一起的,你甩不掉我。虽然我又吵又坏,可决定缠上你了。” 他巴不得被她缠上。 她不愿说许碧芝,周之南也不会再说,他相信她自有判断。只下次她要出门,定要派人跟着,不能再落她自己。 可眼下,他有另一件事情要同她说。 “萝儿,北平的人回来了。” 她怔愣,本在拨弄他的衣服扣子,也停下了手。 周之南一手伸过来,捂住她眼睛,他现下有些害怕面对那双灵动双眸。 “疫情主要爆发在城郊,北平沦陷已久,上层人自顾不暇……” “政府……放弃了贫民区,还加强了隔离。许碧芝的信到你手里已经拖了许多日子了,人死的差不多,一把火都烧了。” “没有人活下来。” 一点可能都没有,无人存活。 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尘归尘,土归土,千百人悄然踏上黄泉路。高官贵胄仍旧纸醉金迷,笙歌燕舞。 阮萝只觉得喉咙发苦,如今人真真没了,倒没立刻嚎啕大哭的出来,只含着泪,胸腔起伏。人像是定住,情绪打心里掠过嗓子,化作的是两行清泪,润湿周之南手掌心。 她像嘤咛小兽,低声啜泣。周之南不忍,松开手,小姑娘抱紧他腰,埋在衣服里呜呜地哭。 闷着声音道,“周之南,我没有家人了,一个都没有了。” “我只有你了……” “不,从始至终,我也就只有你罢了。” 她终于认清,大千世界浮浮沉沉,能被她握住的,到了不过一个周之南。遑论世事无常亦或是分离背叛,只有他从未改变,仍旧在原地守着她。 周之南心疼怀里的小姑娘,哑着嗓子开口,“我会是你的家人,我们结婚。我带你去英国,见我父母。他们一定会喜欢你,一定会的。” 这一刻,他为给她一个家而想要结婚。 她摇头,只把他抱的更紧,更紧。 月色清凉如水,周之南声音更是温柔如水。 “萝儿,你马上要二十岁了,应该懂些事情了。我是说,我会陪着你,但你也要学着聪明一点,这样我才能放心。上海远比你想象中的要乱,白日里行走的不一定是人,也许是披着人皮的鬼。这些事情我可以慢慢给你讲,只你也要明白,除了我,没有任何人值得你相信。” 他轻轻抚摸她长发,语重心长地给她讲一些虚无缥缈的道理。因落在实处上,还是要看她自己的定夺,亦或说是造化。阮萝啜泣声渐小,静静抱着他腰,手有些酸麻的蹭了下。 细微动作也会被周之南捕捉,把她轻轻翻了个身,这下他便能看清她那张凄楚的小脸。 阮萝双眼很灵,尤其是转着的时候,他总觉得她心里在想着如何发脾气。 有时周之南就想,小姑娘前十六年得的太少,如今难免会有些怅然若失之感,便教她闹上一闹,又能如何。 “周之南,我现下很是心痛。” “我知道,你痛我也痛。” 她眨了眨眼,生生咽下一滴泪,“那我不痛了,你也别痛。” “好。” 后来,天色已晚,周之南你一口我一口地喂她吃了半碗饭,余下的被他包揽干净。若教周夫人看到这场面,定要惊掉下巴:最是洁癖的周少爷,居然也会吃人剩下的。 阮萝整个人贴在他身上,缩进被子里,却毫无困意,只静静地躺着。忽的像是想起了什么,“周之南,你不是说今天晚上约了人谈生意?” “约的郑以琴,我为去寻你,把人撂在上海饭店了。” “我知道许碧芝诓我,但那时已经在车上,司机不听我的。我知道错了……” 他倒反而是不甚在意的样子,拍了拍她,“不怪你。郑以琴手里有块郑以和留下的地,上海很多人想吃下它。许碧芝猪油浸了脑袋,她总归会后悔。” “郑以和不是跟日本人勾结?生意上少不了有日本人投的份额吧。” 她一向聪明,周之南知道。平日里就喜欢在他面前装傻,实则眼睛一转,什么事情都明了。 “是。不必我叮嘱吴小江,他也知道不能让许碧芝好过,到时等她破落了,我再带到你面前让你解气。” “吴小江原不是跟陆汉声的吗?怎么又跟着你了。” 他顿了顿,语气不慌不忙道,“年底了手头事情杂乱,我一直没寻到用着合意的,借了吴小江来使唤。” 阮萝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能帮你吗?我很聪明的,我可以学。” 这正合周之南的意,他还怕她不愿意。未满双十年岁的小姑娘,学东西最快了。 “你在家也是闷着,跟我去商会也可。就怕你到时候嫌那里烦闷,做生意哪里是有趣的事,不如你喝喝咖啡看看电影闲适。” 阮萝蹭他胳膊,那双软绵绵的胸脯也跟着摩擦,周之南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 “我想同你一起嘛。” “你想同我一起便一起,何必用胸蹭我。把我蹭起了火,你又要哭。” 他告诉自己要压制那份心思,她今夜刚刚遭遇朋友背叛、痛失亲人,他怎么还能跟她做那等事呢? 那他就是真真正正的病态了。 阮萝羞着停住,把他搂紧,仿佛要生在他身上一般,“周之南,不要负我。” 他轻叹一口气,没记错的话,这是她第二次说这种话。 “我现下躺的宅子房契都在你手里,哪敢负你?若是负了你,你就凭这房子和那间铺子,也过的顺风顺水。” “我不要钱,我只要你爱我。” 周之南笑,把她乱动的头乖乖放在枕头上,“好,我只爱你,就爱你。” 爱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妖,教她翻覆整个周宅,再加上他周之南的心。 第46章 46.佳期至 民国28年岁末,上海滩的最后一件喜事,是两家老牌世家结亲。即沈仲民、程美珍大婚。 以周之南、陈万良为首,商界的名人去了不少,更别说是周之南亲做证婚人,给这对新人添了好大面子。 同时城郊,许碧芝忙的焦头烂额。原来要送郑以琴的观音像被吴小江摔碎了送到了她手里,要唱个衰兆头。次日她托的帮她与郑以琴牵线的掮客不知所踪,巡捕房的人至今仍没找到。而日本人贪心至极,不愿意让出半分利,那地界又有帮派的人作乱……任意一项都让许碧芝头疼。 婚礼前一日,吴小江报给周之南,许碧芝提前送了礼,表明不能出席。他笑意盈盈,转身为阮萝选一件合适旗袍。 周之南原是劝阮萝不必去,虽不知道当初程美珍同她相处细节,但定是惹的阮萝不快,怕她小姑娘脾气上来,收不住。 阮萝却是非要去,兴致盎然地比量新到的旗袍,“我还没有见过人结婚,不是说上海滩已经流行西式婚礼,他们俩也是吗?” “不知道,待我问问。如果不是就换成西式的,给你看看。” 他对她可谓是有求必应。 程美珍穿白色塔夫绸婚裙,浮夸的头纱罩在头上,阮萝直说漂亮。周之南皱眉,“包的都见不着头发,哪里漂亮?” “证婚人,好歹是您牵的线,居然说新娘不好看。” “谁都不如我的娇娇漂亮。” 阮萝绷着嘴笑,娇俏地推搡他。 下一秒看见同程山、沈闻欢声笑语的陈万良,她眉头一皱,低声附耳周之南道:“程美珍之前不是跟过陈老板吗?” 周之南颔首。 换阮萝嫌弃眼神:“真恶心……” 嘘,哪里能细说,面子上都要过得去。 他倒是没多注意在别人身上,看着程美珍穿的西洋婚纱,若有所思。 “你喜欢中式的凤冠霞帔还是这种西式的婚纱?” 阮萝怔怔看着,“都好漂亮啊。” 周之南点点头,想想她穿确实都漂亮,没再多说。 证婚人还要亲自上前讲话,无外乎恭祝佳人相携美满之类的场面话。阮萝在人群中看周之南满脸和气的,笑容温存,心里暗骂他做作。 没几分钟他蹭出了人群,揽住阮萝。 “你刚刚笑什么?” “笑周老板好生正经,教我不敢相认呢。” 周围皆是一片喜气洋洋,虽这段婚事是周之南作恶牵的,他也笑的有些多。阮萝头一次参加婚宴,眼睛始终笑的都是弯着的。 那他自然也就更开心。 “你可细听我说什么了,我劝新人踏实过日子。程山最好别再给我憋着什么坏心思,不然我定……” 被阮萝抬手捂了嘴,“你可小声些,人家大喜日子,你在想着怎么处理人家岳丈,真真没个边际。” 可人前大老板模样的某个小气的不要脸之人,注意力又放在阮萝说的“人家岳丈”四个字。 他扯下她手,握在手里抚摸,却让阮萝觉得背后发凉,“人家是谁?” 天呐,阮萝一个白眼。 “周之南,小赤佬。” 她学梅姨平日里在家数落送菜小厮的语调啐他,听的周之南忍不住笑意。 “回家再同你算账。” 两人正蜜里调油,陈万良凑了过来,上次周之南生辰宴上他几乎没怎么见到阮萝,这下要来主动攀谈。 “周老板,这就是你的小女朋友喽?” 他放在阮萝身上的眼神带着打探,因阮萝身形窈窕,看起来便是一副柔弱可欺的。可你不能不看她那双眼,那双眼带太多神,断不是蠢笨的。 周之南点点头,走样式般给阮萝介绍,“萝儿,这是永昌银行陈老板。” 阮萝一手揽旗袍披肩,一手主动伸过去,脆生生道:“陈老板好,周萝。” 周之南轻笑。 两手相握,陈万良为她周姓未敢多摸。黏在她身上的眼睛也错开了,因他此时尚未喝多,理智写满。 “沈程两家结亲可谓是今年上海滩的一段佳话,不知周老板什么时候定下?” 阮萝作娇羞状敛了下巴,任周之南揽着,给足他周大老板面子。 周之南笑意更浓,“明年罢。” “好好好,到时我一定要去。” 面子上要做的滴水不漏,“那我酒水一定备足,同陈老板喝个畅快。” 场面和气融融,阮萝差点相信大上海当真如此温情太平,可歌可泣。 夜深,汽车停到周宅门口,阮萝黏在周之南身上,两人紧贴着调笑上楼。梅姨哑然失笑,只觉得年轻人的心思她猜不透,前几日还各走各的谁也不理会谁,今日又恨不得生在一起。 卧房里,明灯未点,只床边昏黄台灯亮着。她嫌原来幽绿的台灯老气,换了个镶珠玉翠石,还挂着流苏坠子样式的,周之南直说浮夸。 却也任她把原来的那盏扔进库房。 此时喝醉的不是周之南,而是阮萝。晚上气氛浓烈,她被陆汉声半是诓骗着喝了杯白的,小姑娘头回喝,坚持到快到家才开始失了神智。 ………… “周之南,想不想要呀?” 他喉结滚动,“想。” 可下一秒,阮萝歪着倒下,稳稳枕在枕头上,眯着的眼睛几乎要闭上,嘴里咕哝了两句他也听不清。偏她自己做的孽,看的人燥热。 周之南站起身松了松领带,犹豫如何自处。 骤的想起她在车上时,窝在他怀里说,“沈仲民今日穿的燕尾服真俊俏,周之南你上次生辰怎么不穿呀?” 他彻底拽下了领带,毫不迟疑,压了上去。 “醉过去了?嗯?” 她倒也不至于彻底失了意识,就是没什么清灵,浑身发热。晃了晃头,喃喃自语,“我有酒量……现在就是呀……有一点点……晕……啊……” “周之南呀……啊……你欺我……” ………… 第47章 47.岁岁初 事毕,他拿了抽屉里的烟点上,阮萝没了力气的趴在他身上。 “真不公平……” “嗯?”他一口烟恶意吐她眼前。 阮萝眯着眼扇了扇手,“你真讨厌。下次不脱衣服,也不要脱我的罢。” 吸了几口过瘾,他径自按灭,调笑回她,“不脱,撕?” 扯了被子给阮萝盖住,两人下面乱糟糟,谁也不理会。要做如今这大上海最罗曼蒂克的一对,事后温存时刻可是宝贵。 他扭过阮萝佯装生气的下巴,抚摸她被自己咬红的唇,“下月生日大办?” 说的是来年一月,她十九周岁生日。 “又不是整岁,大办作甚。” 他满脸认真,回答她:“穿燕尾服给你看。” 阮萝收不住笑意。 这世上,总有人把你酒后醉话都当真。 沈程两家婚事结束没多久,上海滩表面风平浪静,阮萝开始每日同周之南一起上班。 她机灵,跟着吴小江后面学简单的杂事上手很快,可再深的,教了她她也不愿意去做了,直说怕捅了娄子。 周之南最是懂她,她这是散漫惯了,怕担甚的责任。他也不要她成多大的事,做独当一面的女老板,这样便已知足,能帮衬着他,又是可信的。 瞧着徒弟能独当一面了,吴小江这个师傅在新年伊始被周之南踢回了陆汉声手里。活脱脱的告诉陆汉声,这你当初不愿给的人,我现下不屑要了。 陆汉声骂他色令智昏、见色忘义,被阮萝沉了脸拿出李清如威胁。她惯是在外面护着周之南的,你说她一百个不是都行,说周之南一个不,绝对不可。 吴小江年纪不大却足够沉稳持重,默默沏上一壶茶给陆汉声添上,温度刚好够入口,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 阮萝直呼:“陆汉声,你且跟吴小先生学学,没个稳重。” 她跟陆汉声每隔几日就要斗上一斗,闹的商会里多了些许烟火气,热闹的紧。 不到半月,上海滩传开了周之南带小女朋友进商会的消息。每逢出门应酬,免不了被问上一问。 一月初,阮萝生辰。她不愿大办,周之南也不强迫,说便明年再弄。 当天,他亲自下厨为她煮一碗长寿面,阮萝十分给面子吃了个干净。然后笑嘻嘻地讨礼物。 礼物早就备好,两个楠木盒子装着,她挨个打开。一个里装着的是串长珍珠项链,色泽均匀,定每一颗都细经挑选才成了这一串。 阮萝嘴上抱怨,“你送我这个作甚的,戴起来还重得很……”可手上已经拿了出来往脖子上戴。 周之南恍若未闻,起身给她整理好头发。那珍珠串子长度刚到胸前,平添了几分贵气,也配她今日穿的白色织锦缎旗袍。 “这般倒像是周太太了。” 寻常的首饰家里也不少,却不怎见她戴。自去了商会,才把披散着的长发盘起做老成样子,虽说美人至简,可也不能太寡淡了,倒像是周之南生意做不起了一般。 “请尊称我为周小姐,谢谢。”她露着牙齿笑着反驳他。 周之南推了推另一个盒子,示意让她打开来看看。阮萝打开,整整一叠的房契地契,草草数了下得有十几张。 “周之南,你这是作甚?” 她看向那叠契的眼睛都亮了,这不是真金白银,却是随时可以变成真金白银的东西。 “随便拿了些,给你傍身。” 阮萝一个白眼翻过去,“我带着这些傍身,会被抢个利索。” “谁让你带出去,锁在保险箱里。” 她凑上前抱住他,在他耳边说一句,“谢谢,我好喜欢。” 他懂她,“是喜欢钱罢。” “最喜欢你,有你就有钱呀。” 真是顶天实在的,同他毫不掩饰内心想法。 周之南吻她鬓角,温柔道一句,“生辰快乐,周萝。” 他要以他之姓,冠她之名。 曾经是为了明确占有,如今求的却是归属二字。 岁初却也是岁末,农历新年到来之前,周之南手头事情还是多。时而晚上同别家老板吃饭,喝酒应酬她不习惯,便让阮萝自己先回。 阮萝现下常常带着本周之南书房里拿的经济学书籍,空闲了就看看,他讲多学一些总归是好的。本来只能看些浅薄的,现下拿的这本复杂一点,配着周之南的批注看,还要时时问上他一问。 这日她独自回家,车子停稳在了周宅。阮萝拿一张周之南亲题了字的书签放好,合上了书。下车进了门,见厅子里却立着个不速之客,茶几上放着几个礼物盒子。 距离农历新年还一个月左右,走礼也断是没有这么早的。 梅姨见她回来,赶紧迎上前知会了句,“梁小姐来了。” 第48章 48.梁谨筝 梁小姐?这又是哪家的小姐,周之南的风流债。 她面色未变,任梅姨帮她脱了大衣,明显感觉厅子里站着的女人正死死盯着她。那视线直接而犀利,只阮萝怡然,恍若未见。 书放在了茶几上,露了书签的一小节须子耷拉在边上。 “梁小姐,请坐。” 阮萝礼数做全,抬头示意梅姨上茶。 梁谨筝上前坐下,开口道,“请问你是?怎么不见之南。” 她心里恨不得把周之南骨头捏碎,面上还要带笑回应:“我应算是这房子的主人。他同人吃酒,不定何时回来。” “可是林晚秋林小姐?我听说不是已与之南登报离婚。” 阮萝冷哼,倒忘记了还有林晚秋。若她真是林晚秋,现下定温温柔柔待人,也不看看这女人满脸写着的登堂入室四个字。 “你不知道,周之南他自是风流的,女人换的极快。我姓周,叫周萝。” 梁谨筝脑袋里闪过这个周可是周之南的周,又安慰自己,许是巧了同姓而已。 “周小姐,您好。”她拿起阮萝放下的书,兴致盎然,“《西方经济学》?这还是当初在伦敦我陪之南一起买的,当初还借过他的看批注呢。你知道他功课一向做得好,但是啊,班级里也就只有我借得到。” 扑了扑封面,喃喃自语:“有些旧了。” 随后翻开了阮萝夹着书签那页,表情微怔,很快合上,又挂上一副高傲得体的表情。 阮萝静静看着她一连串动作,听她追忆同周之南过往,脸上始终挂着笑。 恰巧梅姨送上来沏好的茶,用盖碗盛着,阮萝抬手,“梁小姐,喝茶。” 说那么多也不怕口干舌燥,你可需得润润喉。 梁谨筝掀了盖拨了拨,温度刚好,些许微烫。她先饮了一小口,眉头微皱,没再多喝就放下了。她大衣未脱,客厅里壁炉烧的旺盛,现下也有些觉得热。 阮萝不管她如何,低头喝了口,甜滋滋的,她笑意更深。 “周小姐,不介意我脱了外衣吧。” 她俏皮偏头,“当然不介意。” 下一秒耳中又传来不中听的话,“之南最是耐寒的,每每冬天我吵着冷,他可是一点都不觉得,哪成想现下壁炉要烧这么旺。” 阮萝眼下可以满分确定,是旧情人上门。 便没留情面开口道,“他如今年纪也大了,哪还受得住寒。” 又大了声音唤梅姨,“壁炉再烧旺些,当心周之南吃酒回来受风吹傻了。” 说曹操曹操到,外面传来汽车停下的声音,周之南应声开门,第一眼见了阮萝坐在那,不见梅姨迎过来。便背过身自己动手脱大衣,嘴里说着:“今日江老板请我,刚到饭店他家里打电话,小儿子生了气谁都制不住。他这个当爹的也不容易,赶紧……” 一回身,除了阮萝,怎的还有个梁谨筝。 他皱眉,“你什么时候回上海的?” 女声含情,满是情绪,“前些天回的。之南,父亲让我应该来看看你。” 阮萝心里冷哼,倒不知道看人要大晚上来看的,真真是司马昭之心。 他走过去,本想坐在阮萝旁边,可她坐侧面单独的小沙发,梁谨筝是坐在长沙发上。若坐在阮萝对面,太远、太刻意。一时间生意场上泰然从容的周老板愣在原地,有些僵住。 阮萝赶紧抬头看他,手拉着他向梁谨筝那边示意,“坐在梁小姐旁边啊,愣着作甚。” 周之南脚下如同扯着千斤顶,缓缓移过去,同梁谨筝保持安全距离坐下。梅姨刚回到前厅,赶紧又送上了盏茶,周之南接过,外面天凉的很,恰好喝一杯。 细细喝了口,点点头,“梅姨今日这八宝茶沏的不错。” 冬日里最容易口干,喝八宝茶刚好。 阮萝仍是那副深深的笑,对上他,“那便多喝几盏,这盏喝完让梅姨再上。” 梁谨筝懂西湖龙井、太湖碧螺春,再不然也是黄山毛峰、祁门红茶,如今可是她太久未回国,真真品不出来这甜茶有何可口之处。 但面上却未表露分毫,“怎不直接把茶壶送上来?” 阮萝乐于为她解释,“梁小姐有所不知,这八宝茶就得放在盖碗里滚好,才最是滋味独特,香甜可口。” 对面的人点了点头,一副了然状。 “我记得之南最不喜甜了。” “哦?”阮萝一手托茶,一手撂下了盖子,“之南,你不喜甜吗?” 留了半截话没说:我做的甜粥你怎么吃那么香。 梅姨又送上一盏茶到周之南手里,接过那盏被他喝光的,赶紧退了下去,避开这可怖场面。 周之南只觉得壁炉烧的过热,他明明穿的长衫还觉得背后有些汗,偏阮萝小脸不红不白的。他怕她冷着,也不敢让梅姨把火弄小些。 “没有,我何曾不喜甜。谨筝,你记错了。”他放下手里的盖碗微微侧目,仿佛生怕梁谨筝再说出什么招惹阮萝的话,主动询问:“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阮萝低头缕了缕胸前的珍珠串子,她今日穿周之南最爱的靛蓝色旗袍,可不巧了,梁谨筝穿的也是蓝色。 倒也不是生气,她只觉得烦闷。照她阮萝最本质的性子,定是要上去撕烂了她的脸问:在我面前装什么样子,明里暗里的讲过往膈应给谁看? 就不能清清楚楚地说个敞亮,她惯是烦透了这些弯弯绕绕的。 想着她手就伸到耳后鬓了鬓头发。周之南同梁谨筝说话,却也把阮萝举动看在眼里,这是有些不耐烦之意。 然则,阮萝也心知,如今她身在上海,处高阶地位,要做足礼节,还要给周之南面子。 梁谨筝低声絮絮地讲,阮萝起身,“我去看看厨房饭菜做的怎样了。” 周之南盯着她,起身扯了搭在沙发旁边常备着的披肩,“壁炉烧的太烫,厨房定会冷着。” 让他给自己扣好胸针,阮萝作林晚秋那般贤惠样子,“你同梁小姐聊一聊,毕竟许久未见,别冷落了人家。饭菜好了我再叫你们。” 周之南缓慢的说出了个“嗯”,任阮萝头也不回的进了厨房。他在后面又唤了个小丫头,让人上楼拿阮萝的拖鞋给她换上。 她踩了一天的高跟,定累坏了脚。 一通举动完毕,回到沙发前,却是坐在了阮萝刚坐的位置上。又贴心把她那本书放的远些,担心盖碗里的茶溅到书上。 梁谨筝照样全收在眼里,只装作毫不知情。见阮萝走远,还是忍不住踌躇开口,“那周萝,是你新交的女友?” 男人点头,“定下了。” 她仍想撕扯一句,“她虽盘着头发,我可看起来觉得还是很小。” “同我们比,自是小的。但她早不是个孩子了。” 他拿起那本《西方经济学》握在手中,继续说道,“现下都能看这本书了,哪里还小。甚至比我们当年厉害的多。” 语气中充满了对自家小姑娘的炫耀,旧情人相对,梁谨筝为这亲昵语气心头触动。 “之南,我……” 他开口打断,“谨筝,若有什么事,就直接说。你我之间到如今,早已无需弯弯绕绕。你待萝儿也不必,我和她已然一体,谁帮你都是一样。” 商人心思敏锐,他直觉梁谨筝定然找他有事。毕竟两人当初断的干净,也已经多年未有联系。 梁谨筝愣住,手指攥的发白,明明阮萝让壁炉烧的那么旺,她还是觉得心头冷冷。她提前做了准备,知道周之南同林晚秋已经合离近半年,更知他有了个新女友。 却不成想,这女友就在她家里。且听着阮萝话里意思,周宅房契都在她手里。当然,这一切中,最击垮人的是周之南态度。 她也算是略微了解他的,知他认定,便不会再改。一如当年在伦敦时,二人分手。 往事仿佛历历在目。 ………… 阮萝早早开了瓶红酒倒进醒酒器里,饭菜差不多上齐,酒也就醒好了。 拖鞋踩在地毯上几乎没个声音,她没走太近,唤了句:“可以用饭了。” 周之南立即应声:“好。” 第49章 49.前尘尽 到餐桌前,周之南扯了阮萝双手,嘴里念着,“待这么久,手都凉了罢。” 语气中倒有些埋怨,仿佛在怪:你怎么留我一个人那么久。 他断不是作秀给梁谨筝看,因阮萝最容易手凉,他就常常习惯握一握。 现下阮萝借着周之南遮住梁谨筝视线,给了他个白眼,还轻拍掉了他手,兀自坐下。 周之南忍俊不禁,面上仍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席间,还是阮萝主动举杯敬了梁谨筝,话头上做足了平日里见着周之南做出的那些虚伪客套。 “梁小姐,我先敬你一杯,恭祝你回国。也欢迎你常来家里做客,我和之南都定会好好招待。当然了,你们俩曾是交情深的,有什么需得让之南帮忙的,定不要客气。我惯不是那般小气的人,大家都是端端正正的,一切便都好说。” 梁谨筝笑,她骨子里是骄傲的,甚至有些看不起阮萝,难免打心底的觉得她年轻可欺。面上承了她这杯酒,细细晃了晃酒杯,轻抿一口。 “那我便提前多谢周小姐了。” “客气。若你在上海停的久,我与之南结婚定是要请你的。我也当好好谢谢你在伦敦对他的照顾。” 阮萝想的简单,你搞那些弯弯绕绕的刺我,那我就也要让你难受回去。 果然见得梁谨筝笑容绷不住,仿佛随时要破裂。 阮萝挑食,本就不爱吃青菜,被周之南好说歹说劝着开始吃些。她夹了一口菜,带了切成丁的蘑菇到碗里,还要把蘑菇挑出去放到碗边,只吃那口菜。 周之南瞧见,便夹了她碗边的蘑菇吃了下去。两人都习以为常,她用吃青菜换取不吃蘑菇的权利周之南早已默许。只梁谨筝看的惊心,低头装作未见。 他平常开口,“谨筝,你说的事情,我只能说尽量帮衬。若是梁叔手里的那笔生意真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我也不会白白搭钱进去的。” 梁谨筝颔首,“我明白。我仅仅是望你能够去帮我父亲看看,你向来头脑灵活,总归想得出办法。” “这事我让汉声来,年底我手头账目太多,他空闲的很。” 周之南知“避嫌”二字,他断不会上赶着给自己找个同梁谨筝常常会面的机会。陆汉声近些日子不泡舞女、少染烟酒,定空出不少时间,他正好成人之美,给他添些事情做。 她虽最想让周之南亲力亲为,但也知他定下的事情再难改变。且阮萝就坐在对面,梁谨筝是出身名门的,断做不出缠着周之南亲去的行为。 “好,那便要麻烦陆少爷了。” 夜晚起了风,大上海灯红酒绿伴着阴风滚滚,是风流客最不喜欢的天气。生意人也要道一句“鬼天气”。 阮萝仿佛带了面具,陪周之南做好这场戏,挽着他臂弯送梁谨筝上了周宅汽车。还要温婉状叮嘱司机:“开慢些,定要稳妥护送梁小姐。” 同梁谨筝颔首,“梁小姐,再会。” 车子开走,阮萝赶紧进门,理都没理周之南,兀自拿起书上楼。 周之南摸了摸鼻子,赶紧跟上。 房间里。 他刚关上门,就见阮萝如同不动明王,站在窗前。卧室里仅有透过窗子照进来的月光,她逆光而立。 “萝儿?” 阮萝回身,上前卯足了劲儿地朝着他腿踹了一脚。 下一秒,周之南扶着腿倒在了床上。 他速度太乱,阮萝看不清楚,就见人倒了。房间里昏暗,许是心理作用,她觉得他满脸疼痛。便赶紧凑到他身侧,语气关怀:“我踹疼了?周之南,你是不是疼着了?我明明留了力呀……” 男人把她拽倒在床上,搂住,小小一只窝在怀里,耳边传来隐忍的笑声。 阮萝意识到,“周之南,你又骗我。” 挣脱开他怀抱,坐了起来,手胡乱打他。 “我讨厌死你了,我要气死了。你怎么就桃花债那么多,先前的唐曼,林晚秋也算一个,许碧芝也同你有过,现在又来了个梁谨筝。哦,不是,是‘谨筝’,你的英国相好。” 周之南皱眉,有冤屈要申,“大人冤枉。唐曼是陆汉声招的,关我何事;晚秋你也知道,现下同她通信你也是会带上几句的;许碧芝就更别说了,她除了给我倒过酒,我连她手都没碰过……” “怎么,你觉得没碰过手冤屈了是不是,我把人请来给你好好摸摸?” 气头上的女人,逻辑上是真的怪异,周之南一点也想不透,她怎么会这么想。 双手举起投降,“我有罪,判我死刑吧,娇娇。” 她轻拂他脸,撅了嘴,“我就是败在了年纪小。周之南,我要出国,我也要有个丰富情史,才好与你相配。” 他立马严肃了表情,“不准。” 被她气急地乱踹乱打,都是些花架子,没使了力的。他心里这下愈加心疼,把人强抱了起来,软着嗓子在她耳边劝。 “是我错了。我错在不该这么晚遇上你,才有了些让你烦恼的过往。” “萝儿,我不准你去寻情史,不是因为我霸道,不准女人有前尘过往,而是因为我们如今已然相爱。若是你在遇上我之前有过,我断然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知道吗?” 她是知道的,却要偏了头瞪他,“少说这些漂亮话唬我,你就是老不要脸。我原是忽略了你在英国,思想同我们不一样,有过个女朋友实属正常。” 说着就又乍起了身,打开衣柜扯了几件靛蓝色的旗袍丢在周之南身上,“还有,这些,我都不要了。谁都知道你周大老板喜欢蓝色,凭什么我也要穿给你看,你要看就去看她们穿罢。” 周之南为她幼稚举动失笑,“好,都不要了。你同他们比作甚,哪个能配得上同你比?不喜欢便不穿了,娇娇穿什么不好看,也不拘于这一种颜色。” 他也起来,作势要把衣裳扔到门口地上。阮萝赶紧拦住,挑了几件出来。 “你等下,这几件还是留着罢……那些许久不穿了,穿不惯了……” 她终归还是爱美心思,哪个精心打扮自己的女人会允许丢掉喜爱的裙子呢? “明日我再带你去裁几件。恰也要过年了,当做新衣。” 他态度始终放低,再加上在梁谨筝面前表现得小心,阮萝心里的气顺了顺。同他一起坐在床边,靠在他怀里开口,“我也就是些许的生气,她明里暗里的膈应着我,我还不能撕破脸皮地打她一顿。遑论我还开了瓶酒敬她。” 周之南老实问道:“膈应是什么意思?” 被她啧了一声解释,“就是恶心。我听天津卫的人是这么说的。” “好,你继续说。” 被他打断了一番,阮萝有点接不上话茬,周之南提醒:“你开了酒敬她。” “对。我开了酒敬她,那酒贵着呢,我现下同许碧芝也不来往了,我上哪去弄酒。” 他虽觉得这话茬有些歪了,还是顺着回答,“我回头添上,自有地方买酒的。” “好。不对,重点不在这里。是梁谨筝,那本《西方经济学》我也不看了,人家同我说当年常常跟你借呢。且你周大老板,只借给她,哼。” 周之南惯是贱的,爱死了她这股子认真生气的劲头。因她开心就是开心,生气就是生气,她毫不吝啬去表达自己的想法。譬如现下,就明晃晃的在表示:我生气了。周之南,你快哄我。 “书可是好书,为何不读。你被她诓了,根本没有别人借我的书,若是有人,我自然也借。” “真的?” “真的。我还爱吃甜的,自小就爱吃梅姨煮的甜粥,十几岁的时候脸上发了痘,医生说忌甜,后来就再没怎么吃过了。八宝茶我也爱喝,今后还要时时和你一起喝。” 阮萝心头畅快,脸上挂了笑,低头偷笑。 周之南看在眼中,还要再加把劲,“我同她是短暂的相爱过,这我不否定,就好比人生总会有一些波折。现在有你了,且我们相处得很好,我也想同你白首偕老,总归是我头发白的快些是了。我的娇娇现下愈发像能独当一面的周太太了,我心里又得意又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如今也要你同我一般,在人前学会得体,需得做样子。我想让你日日开心顺意的,这好像违背了初衷。” 阮萝心动,揽住他脖子,落下一吻。“我不后悔,这下我就能陪着你了,你一个人一定更累。” 天呐,周之南三十三年人生,如此月夜,被心上人搂住,道一句:这么多年,你一定很辛苦吧,我来陪你了。 过去可曾想,他也会为这俗世心软。 第50章 50.玉堂春 次日,阮萝又是喜笑颜开地同周之南去上班。梅姨见着两人黏得紧,心里笑开了花。 到了商会,两人默默分开,周之南径自坐下继续翻昨天没看完的文件。阮萝坐外面,看自己桌案上又堆了好大一堆请帖。大多是各家老板托秘书写的送来请周之南,她需得先挨个看一遍归类。不理的是一类,大多是些想巴结的小老板;有生意往来需得笼络的又是一类,大多一起请了了事;务必要回的又是一类,大多是关系较为要好些的。 拆到其中一封,她笑意上脸,这字可不熟悉么。 是许碧芝的簪花小楷。 请帖又是她亲写,上次看到还是她第一次请阮萝的时候,后来也变成了秘书写的。 全上海滩只有一个不用帮老板写请帖的秘书,是阮萝。 周之南嫌她字太丑,自己没时间写就让吴小江代劳,终归落不到阮萝头上。 她现下把那张请帖看了看,写了洋洋洒洒一整张,可谓是字句真切。 无外乎是现下太难,郑以琴倒是拿了钱回重庆了,她不好过。谁让她当初亲带着掮客和律师,就在上海饭店签订了协议,办好了手续。 可谓雷霆二字罢了。 阮萝面不改色,把那张纸和信封归到了第一类。挨个看遍后,一摞子纸三两下撕干净扔了。 谁知道她许碧芝给周老板送过请帖? 嘁,阮萝也不知道。 她一向睚眦必报,当初被许碧芝摆了一道,可是时时记在心里,断没有再帮她的好心。许大老板今后如何,落魄富贵,也与她无关。 中午邀了陆汉声一起去上海饭店吃饭。冬日深了,阮萝有些贪嘴,餐餐都要吃些好的。 周之南大致给陆汉声讲了下梁谨筝托他的事,无外乎是梁父生意上闹了事,请周之南出面帮忙。陆汉声自是精明的,听了个大概就明白。 说完正经事,又对着阮萝挑事,“见着梁谨筝了?” 被阮萝夹了颗豌豆放他碗里,“怎么吃就堵不住你的嘴呢?” 他也不嫌,夹起来吃了还要继续说,“你别觉得我多混账,周之南年轻的时候可不逊于我,可是能玩着呢。” 被阮萝龇着牙皮笑肉不笑地堵了回去,“你少挑拨,你当谁都和你一般风流。我前些日子给李老师写信,还说了你的丰功伟绩。” 陆汉声气急,“我最近几个月可是够老实,酒喝的都没之南多,报纸也没上过。你小小年纪,可不能昧着良心说话。” 阮萝见他着急,心里就畅快,“那你下次可不能再诽谤我们周老板,我就不说你的烂事,再给你美言几句。” “我谢谢你。哥,你真是,驭妻有方。”他熄了火,专心吃饭,还称赞了周之南。 周之南受用得很,给阮萝添了碗汤,还要当着陆汉声面给她揩揩嘴角,就让他孤家寡人心里难受。 阮萝日日开心,只觉得日子也过得快。上次周之南说要带她去裁的衣服,没几日也去裁了。年前工期久,给周之南的定赶在前面些。二月初陆续送上了门,阮萝心里得意,已经开始穿上。 周之南在春节前最后一次应酬,但也算不上是应酬。因是同陆汉声、李自如一起,坐东的却是韩听竺,地点在黄金大戏院。 阮萝是听过一次韩听竺名字的,便是上次被许碧芝唬着去了火车站那回,周之南向他借了人。原想她是没见过的,还纳闷周之南同陆汉声、李自如一起听戏,应是亲近些的人,不想却还有个韩先生。 见了面才知,便是去年夏末一起去梨园看戏的那位。阮萝那时候没半分心思放在周之南身上,对他朋友也是没多注意,只有个大致印象。这番见了,韩听竺倒是称赞:“之南,你这个小姑娘,倒是越发出落的像个样子了。可得快些定下了。” 周之南同他抱了下,介绍给阮萝唤人。“萝儿,这位是韩先生。” 阮萝自是不会计较为何是韩先生而不是韩老板,可以看出他应不是做生意的。 乖顺同韩听竺握了手,柔声唤一句“韩先生好。” 他们几个男的断是熟知的,没多做客套。李自如做韩听竺的私人医生许久,因他本来家境也是富庶,只传到他这一代变买了祖产行起医而已。 陆汉声和李自如都是自己来的,韩听竺却带了一位女伴,其中意义不言而喻。但那挽着他臂弯的女人,长相太过柔媚,是顶天张扬的漂亮,给人以锋芒太过之感。若非要比起来的话,阮萝是少女长成眉目间略有风情的百合,韩听竺的女人就是红透了的妖冶玫瑰。 她声音也是有些妖气,开口挨个唤了句,“周老板,李医生,陆老板。” 视线最后给了阮萝,开口却是调笑,“周太太。” 阮萝绷不住笑,觉得她同许碧芝有些像一类人,但又不像。许碧芝明显是饱经沧桑锤炼出来的事故老道,极擅与男人交际调情;但她不是,有些像天生的,是骨子里的。 韩听竺抓着她手,笑的有些冽,“她惯是爱打趣人。阴罗,同你名字倒是相同。” 周之南贴心在旁边点了句,“唤阿阴。” 阮萝颔首,跟着叫了声“阿阴姐姐”。 六个人坐戏院上层正对着戏台的包厢,应是韩听竺命人提前订票的时候言语过,特换了长桌,足够六人坐。以周之南和韩听竺为中,阮萝阿阴分坐两边,陆汉声和李自如捡了边坐下,只等戏开场。 “近些日子上海没什么名角,不然我就在家里办堂会了。上次梨园听的那场好倒是好,我瞧着地方小人又多,也不自在。”韩听竺提前知会了句。 周之南点头,“便就凑合看看,下次来了名角,换我请你。” “之南,客气了。我们之间,谁请谁都是一样。” 陆汉声喝了口茶,凉嗖嗖道,“你俩说的名角可还真不容易来,那是大师出山。” 李自如懂他,“便是程老板?之南和听竺去北平亲请罢,我和汉声在上海等着。” 他们俩惯是嘴皮子溜的,阿阴半倒在韩听竺肩上笑得娇媚,阮萝也低头暗笑。 她知道这程老板说的断不是程山,而是秋声社的程砚秋程老板。 戏幕拉开,乐器起响,要开唱了,大家便都闭了口,看向戏台子。 阮萝是个戏痴,倒不是痴迷的痴,应是痴呆的痴,她真是一点都不懂戏,偏偏周之南爱的紧,今日要不是顾虑到听戏定晚归,她断是不会同来的。 现下她眼睛到处转,看到韩听竺大掌放在阿阴腿上,隔着旗袍摩挲;再看到陆汉声长衫扣子开了一颗,盯着戏台子仍未发现;又看到李自如指尖香烟的灰落在西装上,赶紧掸了下去……直到对上周之南玩味眼神。 他转头唤了侍应生,低声吩咐了几句。很快送上来了瓶汽水,周之南接过,放到阮萝手里。 再附她耳畔私语,“认真看看,你这么聪明,一定看得懂的。” 阮萝咬着吸管,大眼睛眨着,点了点头。 恰赶上唱到苏三起解,还真真看了进去, 中间休场时,周之南早早派人去买了乔家栅的汤包。男人们都不吃,阿阴也不吃,只阮萝吃的开心,还有些不好意思。 暗暗庆幸身上的新旗袍多裁了半寸。 阿阴柔声开口,“周老板,我见她如今正是贪嘴的时候,想起来听竺家里倒有个厨子恰是北平人,做的一手好菜。倒不如年后使去你家。” 周之南满脸宠溺看着阮萝,闻言回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可别夺了听竺的心头好。” 她笑,“他呀,真要说心头好,也就我这一个。” 韩听竺拍了拍周之南后背,笑声沉沉,“小事而已。” “阿阴好生偏心,见了我多少次也没说送我厨子。见萝儿第一面就送了?”陆汉声道。 “你吃的惯北方菜?惯是个讨打的。” 李自如按灭了烟,摇摇头,“汉声弟弟,他家里都是北方厨子,西北人东北人都有,我是真吃不惯。每每给他看完病我都是跑着走的,最怕听竺留我吃饭。” 几个人笑作一团,气氛融洽。 这是除夕夜之前最暖的一个冬夜。 出了戏院大门,天空中有些许薄薄的雪花,伴着雨簌簌落下。阮萝如今鲜少在外面露出太孩子气的一面,现下也忍不住惊呼,确定了是有雪的。 几人立在门口静了静,脸上都挂着笑。 阮萝最是开心,只觉得,每一缕光打在身上都是温暖的。 第51章 51.念除夕 因今年过年周宅只剩下周之南和阮萝二人,他便没留下人在家,让他们除夕夜能回家过个团圆年。且上海战事渐歇,大多是暗里的斗,表面上风平浪静。 他私下里命专门帮他煎药的下人小赵把十五日的药材抓够,因李自如决定关诊所休业半月,回老家拜访年迈祖母。 那小赵曾是周之南救过命的,看着人也机灵,就留在家里用了。现下快过节,人人都想匆忙做完手头的事,好快些回家去。这种时候,就更容易马虎、出乱子。 周之南的药是要专门去李自如诊所抓的,虽如今西药见效快,李自如却喜欢研究中医,因此诊所后屋置办了一墙的中药匣子。 小赵拎着药包走在回周宅的路上,近些日子下了些雨雪,地上有些湿滑,没注意便摔了一跤。 起来发现,破了两包药。 天气有些冷,现下已经离了李自如诊所好远,他一时间脑子起了歪心思,就近进了间程记药房。 年前程山正忙着巡店,恰就在这间分店。小赵私下要给那前台掌柜点贴补,准许他自己上手抓药。若是平时,掌柜定是准了,可程山在这,他一顿推辞。 不得已,请了程山过来。 小赵同程山见了个礼,“程老板,我是周宅小厮,想来自己抓个药,还望行个方便。” 他想着周之南曾做程记大小姐婚礼的证婚人,程山定会给他这个面子。他已然觉得自己在外,象征周宅,认不清自己只是个下人。 程山礼貌至极,还回了他个礼。直说是周老板的人,莫要客气。 小赵聪明,这次不忘记多配几包,免得再摔了破了的。一排纸上放着药,摆在柜台前。 程山站在不远处,状似不经意地看向那边,记下他抓的药。最后几味因被他身体挡着,看不太全。一时间也不知道这配的到底是什么方子,更别说猜到给谁吃了。 因而他踱起步来,路过了柜台悄然抓了一把,掐在手里,然后回了后屋。 小赵背对着,毫不知情,抓完还特地让包药的人别贴程记药房的纸,拎着回了家。 他快些把药带回去,也能早点煎完快些回家。周之南最初给他的命令约束,全然被抛之脑后。 毕竟如今整个上海风气便是浮躁,更不要说他个二十岁的小伙子。 腊月二十九,李自如启程回嘉兴老家。同日,李清如抵达上海。周之南赶紧派人去车站拦了李自如,他这趟老家是回不去了。 当初周、李、陆三家交好,可父辈们里,李自如父母已逝,周之南父母迁居国外,陆汉声虽然母亲已逝,陆老爷子却在上海。 李清如自小也是得陆老爷子喜欢的,如今听说姑娘回来,赶紧派了人去李自如公寓请,直说要一起过年。老爷子好热闹,接着又问之南现下在哪呢。 陆汉声老实回答道,在家里。 这下可好,再派个人去请周之南,还特地叮嘱让把他那个小女朋友也带来。 李自如跟李清如起了气,虽两人通信时,清如说过想回来,被他严词拒绝了,还是抵不住他这个妹妹到底任性。 他脾气是好的,性子也随和,鲜少发脾气。阮萝到了陆公馆就见着兄妹俩在院子里怄气。 想是两人刚回到李自如寓所,就被陆老爷叫来了,这是还在吵架呢。 李清如娉娉婷婷立在那,头发随便系着,发丝微乱,着实是一副淡如静莲的模样。只可惜美人眉头微蹙,紧着揽披肩,任李自如在旁边聒噪,却一句话都不说。 周之南拍了拍阮萝手背,她明白,自己先进了屋,让他去解围。 现下她正在客厅给陆老爷子泡八宝茶,老爷子笑眯了眼直叫“太甜了”,阮萝打算少放冰糖再给他沏一碗。陆汉声呆坐在旁边,没了个神智,眼神有些怔愣。 阮萝瞥了他一眼,被陆老爷子看个正着,吹胡子瞪眼地说道,“三十多岁的人了,没个出息,老婆都讨不到,还在那傻坐着。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孙子我就谢天谢地祖宗保佑了喔,萝儿你别看他,有甚的可看的。” 话音刚落,门打开,周之南和兄妹俩进来。李清如眼眶有些红,不知是哭过还是风吹的。 大家都默契的佯装未见,李自如故作轻松打趣道,“汉声又挨骂了?” 随即坐下,剥了个金桔,上面白丝摘干净,才放到妹妹手里。 眼见着李清如滴了泪。 陆汉声手里也放着个剥好摘了丝的,可他坐在另一边,原地不动。自己也不吃,就拿在手里,黯然伤神。 阮萝调皮,同周之南努嘴,示意他看陆汉声。被周之南塞嘴里了颗葡萄,老实多了。 这下兄弟三个便被陆老爷子半强制地留下了,见他开心,大家伙都乐意顺着。 除夕夜,前后院挂满了大红灯笼,是顶天的喜庆。这无疑是阮萝到上海后过的最快意的一个年,只觉得周身都是喜气洋洋的。 当然要忽略陆汉声僵了一天的臭脸。 她同李清如一起,加上陆公馆留下的几个小丫头,一起包饺子。这偌大房子里,只她一个是北方人,过年非要嚷着吃饺子。 “你是打算留在上海了吗?李老师。” 李清如笑笑,“你叫我清如就好,或者叫姐姐,我现下也不是你老师了。” 眼神微愣,缓缓补上一句,“应是留下了。” 阮萝心道,这才去了半年,当初还说一直想去,现下又不去了。是谁说上海滩脾气最风云莫测的是阮萝,她李清如也不逊色。 “清如姐姐。”阮萝娇着唤了声。 晚上吃过了年夜饭,客房里,周之南自背后搂着阮萝立在窗前。他现下十分怀念家里的阳台,应该同她一起在阳台,偷看别家放的烟火,位置才是最好。 教阮萝都要啐一句“周老板好生小气”。 外面灯笼的红光太暖,温的周之南声音愈加柔和,他低语:“本以为今年就我们两个在周宅,我还怕你觉得冷清,现下真好。” 阮萝只觉得要浸没在他的温柔幻境中,只觉得,哪里是乱世,哪里有纷争,她非要说这上海滩是全天下最美妙的温柔乡,想同他就这样把一辈子的时间耗完。 “只要是你陪着,在哪里都是极好呀。” 他伸手扭过她头,唇覆了上去,眷恋地舔。一点点把她唇瓣浸湿,染上的是他亮荧荧的口水,被阮萝嫌弃地蹭了回去。 空气中像是雪花在一片片剥离分散,化成水露。时间无限慢速,直到两舌相交,在寂静房间里发出水沫交融的细碎声音。 是情人在热吻。 楼下外面有人在走动,李清如揽着陆老爷子出了门,看陆汉声和李自如点花炮。 此情此景,大千万物,一切都是安宁甜谧的。 愈吻愈热,只觉得脑袋里无限的情丝都在炸开,想同心上人贴的更近,要最□□的肌肤相贴才是人间至美。 她转身同他相对,被周之南双手捧起头视若珍宝的吻,又觉得越发缺氧,需得摸他一摸才能充氧。 ………… 第52章 52.情也深 初一清早,阮萝和周之南是被吵醒的。她躺在他怀里揉了揉眼,迷茫着问,“怎么了?” 他摇头,抽出胳膊下了床,扯了件外袍披在身上出去看,阮萝也赶紧起身换衣服。 待她换好衣服随手拢了拢头发,出门就看到陆汉声和李自如缠打在一起,却是在李清如住的那间客房门口。确切的说是三人缠打在一起,周之南挤进去,一个人的力量也拉不开,外袍落在地上只剩身上睡衣。 李清如立在门口,却是只一件单薄吊带衬裙,搭着个针织外衫,面色冷淡。 阮萝上前拉她,“你快让陆汉声停下。” 她想着,若李清如开口,陆汉声定会停下。有一个人停下,状况就会好很多。 可李自如听到阮萝说的话,愣了一愣,陆汉声实打实的拳头落在他身上,阮萝吓得惊呼。 “周之南,你们都知道?” 李自如发声,也不再动手,陆汉声跟着停下。 周之南皱眉,理身上的衣服。“知道。” 一时间走廊里静下来,李自如爆发声冷哼,笑得可怕,转身下了楼。 陆汉声赶紧进房间,拿了件更厚的披肩搭在李清如身上。她扭了头没理陆,进房间,房门咣的一声合上,还落了锁。 周之南冷笑,瞪了一眼被关在外面抓头的男人,捡起被踩脏的衣服,揽着阮萝回屋。 只留陆汉声立在原地,脸上挂着自嘲的笑,可细看着觉得,又有些喜。 回到房间,阮萝看得出他心里烦闷,小声开口,“要不要去找李自如?” 他嘴上说“不用,死不了”,可换衣服的速度快了起来。 待洗漱好,他抱住阮萝轻吻了下她额头,“我出去找自如,你一会记得要下去乖乖吃早餐。” 阮萝点头,“你也要吃。” 还要叮嘱她“不许挑食”,才出了门。 留阮萝默默叹了口气,只觉得这年过得也不太平。 午饭时,周之南同李自如才回。两人有些别扭,但显然已经说通,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交情深着。 席间尴尬,吃过饭后,陆老爷子对着陆汉声开口,“你给我过来。” 却是去了客厅。 陆老爷容易腿疼,时而拿着根拐杖,现下被他抓在手里,使了满分的力打在陆汉声身上。 他闷声受着,也不躲。 “你个浪荡子,浪荡子。一天不做混账事就不行,你迟早要把我气死。” 沉重的几下打上身,最先忍不住的是李清如,跑了过去挡在陆汉声旁边,“陆叔……” 李自如站在旁边神色黯然,周之南拍了拍他肩膀,他扯了个笑摇摇头,转身上楼。 第53章 53.无端端 初一当晚,是在陆公馆宿的最后一夜。阮萝觉着晚上吃的春卷酥脆可口,让周之南下楼再去给她拿点。他无奈出了温暖被窝,给床上的小祖宗下去拿吃的。 恰好借机喝了药。 然后遇上了下来偷酒喝的李自如。 他进了厨房找柜子里的开酒器,两人看着彼此手里的东西相视一笑。 周之南拍了拍他肩膀,没多说,出去上楼。李自如瞥到洗手池里周之南放下的碗,剩了口药汤,只觉得颜色有些淡。他又想着,可能是掺了水,就没多起疑,专心开他手里那瓶酒。 年后,阮萝在家歇了半月,每天便是吃吃睡睡。上海如何,外界如何,与她无关。 现下抱着本《阅微草堂笔记》看的开心。 是周之南特地给她搜罗的残本,她惯是喜欢看这些鬼怪故事。 脚还伸到他怀里,非要他抱住,男人嫌弃得很,还是容忍她,手里也拿着本书,却是英文。 阮萝还要问他,“周之南,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不信。”他不假思索。 “嘁,无趣。” 那白净的脚丫蹭着蹭着就到了周之南□□,她表面上半躺在沙发,看书看得认真,可脚好生刻意地蹭来蹭去。 “无趣你就招惹我?” 他把书放下,欺身压在她身上,手开始乱动。被阮萝笑着挡,“周之南,你别青天白日里不知个羞……” 发现拦不住又试图同他讲道理,“你最近要的太多了……注意身体……” 他认真,非要身体力行的向她证明,自己好得很。 …… 不到半月,商会日渐繁忙。许是年节里休的太散漫,周之南每每回到周宅,面色都有些疲累。现下生意不好做,到处都需打点,他有时觉得那些琐碎的事情快要把人磨没了耐心。 晚上睡觉前,终是劝说阮萝早些去上班,不然还得再请个秘书。阮萝见他最近辛苦,心里也心疼,答应明天就与他同去。 可许是上海的春天来的太早,现下刚三月初阮萝就开始春困,做事也没甚的精神。她同周之南不在一间屋子里办公,因而她自己也没说,周之南更不知情,只当她是马虎。 商会里的人便见着阮萝时常拄着下巴就眯了起来,手头想找她的工作也搁置下去。结果就是周之南见不到该送来文件,心头起无明业火。 平常的小事耽搁些许也就算了,终归还是出了大事。下头拟的文件修好送到了阮萝那,道中午出去要用上。 中午十二点不到,周之南自己穿好风衣出来的时候,见阮萝就闭着眼、杵着下巴,呼吸也是安适平稳的。他无声叹气,自是一直都知道她贪睡,年前进商会后她时时也会在沙发上午间小憩一会。 忍着心疼把她唤醒,小姑娘眼神迷茫,起身拿了公文包随他赶忙出去。 在门口被周之南拽住,风衣领子立起来,扣子系最上面一颗。他怕她被吹出病来,又要难受半月。 到上海饭店,见的是个东北来的老板,今日的火车就要回去,这几日都在同周之南洽谈。而因他鲜少做那么远的生意,这东北老板也是韩听竺作中间人牵线他才应允。 三月里,东北老板还要穿貂皮大衣,进了饭店也不脱,倒是不嫌热。阮萝还在心里偷笑,落座打开公文包才发现,见不着那纸合约。 周之南偏头低声问她,“怎么了?” “我……我忘记带……”她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当时拿到手后放在了哪,只记得太困倦就眯下了。 他觉得头疼,近些日子她平常忘却个小事情甚的,在商会言语一句便过去了。现下那东北老板草草吃个饭就去车站,再回商会未必来得及。 北方人性子更爽朗些,只语气急切,说要让人回去取,也没甚么怨怪的意思。又许是在心里怪,没说出来罢了。 周之南直说是自己没多注意,倒是没讲阮萝不是。 庆幸吴小江恰巧去阮萝桌案前送东西,发现那文件名头不就是今日要谈的,赶紧开了车送来,才没铸成大错,虚惊一场。 签过合约随便吃了些,体面送走那老板,一时间两人立在饭店大厅都有些沉默。 阮萝捂着腹部皱眉,打破尴尬,“我肚子不舒服,得去下洗手间。” 一楼人多又乱,周之南无声揽着她,让司机先上车里等,陪她到洗手间门口,静静侯着。 她本以为是肚子受了凉,或是吃坏了东西,可进去几分钟什么也没有,便出来了。 结果就见着有阵子没见的梁谨筝也刚从洗手间出来,迎面抱上了周之南。 周之南默默的向后靠了靠,避免同她抱的太紧。看着阮萝出来赶紧走过去迎她。 梁谨筝见了,也来打招呼,“周小姐,好久不见。我还想着之南在这里等谁呢。” 阮萝脸色不太好,冷着脸,头也没点,甩手就走。 剩周之南被留在原地,面色深沉。梁谨筝上前揽他手臂,柔声开口,“之南,我习惯了这样打招呼,她怕是误会了。” 他默默扯开了她手臂,“无碍。” 闷着头向外走,梁谨筝跟着,“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这在外面就给你脸色看……” 周之南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开口有些冷,“谨筝,我要走了,你还有事?” 梁谨筝欲言又止,还是咽了回去,“没有。” 上了车,他明明正常力道地关车门,阮萝哼了声开口:“周之南,你摔门给谁看?” “我这就是摔门了?你哪来的道理?” “是,你周大老板才是道理,我哪里配谈道理。” 周之南叹气,“肚子还疼不疼?” 阮萝刻意坐的离他远了些,虽然汽车后座就那么大的地方。“不要你管。” 他揉了揉眉头,板着脸看向窗外,再不说一句话。 回了商会,两人各自做自己的事,谁也不愿理会对方。阮萝平白地就觉得心里烦躁,想狠狠地骂上周之南几句,看他就是百般不顺眼;而周之南呢,他觉得阮萝这股脾气来的莫名其妙,且从未见她在外面这么扫他面子。 更不必说今日还是她犯了错处。 他需得在心里感叹一句:女人,当真是复杂又难懂。 周之南料想到她会生阵子气,却没想到,知道天黑回了家,她那股气仍没下去。 进了周宅也是闷声上楼,周之南赶紧脱了大衣跟上。快到房门口的时候,他停下,问了句:“你还要气多久?” 阮萝回身,“是我在气?你自己就没个错处。” 他是真的不懂,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开口是满满的疲累。 “她从国外回来,一直都是习惯抱人的,我也躲了。这便是罪大恶极?” 她沉默,呼吸有些重。 周之南继续说,“且我也主动关怀你,没完没了作甚?”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阮萝又是炸了几分,提了声音的吼他:“你现下是觉得我脾气差难伺候了?心里直道后悔了?” “我便是没完没了,你的谨筝善解人意……” 他现下觉得眼前发黑,没等她说完就转身进了书房。阮萝红了眼,进主卧,门咣的好大声。 书房里周之南强撑着,靠在沙发上,扯了电话打到楼下,唤梅姨上来。他本想叫陆汉声,李自如开诊所日日从早忙到晚,不比他们做生意的清闲半分。但想到陆汉声上次告诉了阮萝,便打消了念头叫的梅姨。 梅姨上来之后,周之南已经晕了过去,她半点办法都没有,还是打电话给了李自如。 这回倒是李自如自己来的,他虽心疼兄弟,但同阮萝并不如陆汉声那般熟知,断不会告知阮萝这些。 周之南醒后,对上的就是坐在旁边的李自如调笑眼神,“我说之南,你但凡有点出息,也不会两次都被女人气晕。” 他坐起来揉了揉眉心,“谁说是被女人气的,还不是你配的药太差。” “那你别吃啊,下次也别让小赵去我那了。” 可他断不能让小赵去别处抓药,有心之人太多,他本就难防。 “你就打趣我罢,最近同个东北老板牵了新线运批货,我忙得头疼。” 又知会梅姨:“记得把饭送去卧室。” 不然她断是不会下去吃的。 梅姨颔首,关了门出去。 李自如见他这幅样子,啧了两声,“我走了,看你这样子真没意思。” 周之南留他,然想到李清如回来了,现下饭点,定也在家做饭。没再多说,遣了司机送他。 那边阮萝自进了房间,特地没锁门。气鼓鼓地坐了会,见人还不来,眼泪噼里啪啦地落。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心里没个清净。 肚子又饿,直到梅姨送上来香喷喷饭菜。韩听竺送来的厨子做的菜阮萝极其喜欢,很快吃个干净。 当晚,周之南宿在书房。 是两人自从互通了心意后,第一次分房睡。 阮萝睡不踏实,还做了噩梦,惊醒后满身的汗。 今夜月光不柔,是冷生生的凉。 第54章 54.终生乱 次日清早,两人无话,同坐一辆车去上班。路上周之南不知道多少次偷看她红肿双眼,且她昨夜没睡好,面色憔悴。 终是忍不住开口,“萝儿,我以为我们不会吵架。” 她苦笑,“相处总是会吵架。” 他不赞同,他所说的不会吵架,不是没有矛盾的意思。而是他认为,彼此之间就算有矛盾也会立即说明了,断没有隔夜的道理。 “你有气同我说,我便解释,因我胸怀坦荡,没做过任何错事。可你昨日实在有错,我还没怪你,你就……” “那我错,我对不起你,我才是罪大恶极。” 她憋了整夜的委屈,今儿是顶天的不讲道理。 周之南听了沉默,只怕再说她又是一顿哭得梨花带雨。 至此两人宣布开始冷战。 但也不是纯粹的冷战,譬如商会里她仍旧会找周之南,帮他处理事情。在家里他主动说话,她也会理几句。但夜里仍要锁门,不让他进,周之南自也是不敢用钥匙。 一周后,这夜他打书房出来已晚,洗了澡倒有些清醒。路过主卧停下,贴着门听了听,见甚的声音都没有,便放心打算回书房。 刚走了没两步,阮萝又做噩梦,惊醒,惊呼了声。 吓得他赶紧回身敲门,“娇娇开门,是我。” 里面无人应答,阮萝坐在床上动都不想动,他赶紧去拿了钥匙开门,进屋带了阵冷风,抱住她。 “做噩梦了?” 阮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倒在他怀里。 不知你是否有过这般经历,当自己面对一切凶煞时总是愈加坚强好似无坚不摧。然若是立刻被心上人抱住,那眼泪就霎时喷涌,流个不停,满腔的委屈难发。 他耐心拍她头,轻声哄着,教她不怕。 最后两人同睡,阮萝终于睡得安稳。 次日清早,周之南先醒,对着她睡颜怔愣。 因而阮萝一睁开眼就对上他直勾勾视线,生生错开,说话有些别扭。 “起床?” 周之南嗯了一声,扶她一起起来。 这下冷战又变了味道,阮萝有些不好意思。 还是周之南提议,“我看你最近情绪不佳,要不要让自如给你看看。” “我每天能吃能喝的,有甚的毛病。只是最近睡的不好,喝些安神的茶就行。” 当天,他就命人买了颗上好的党参,让梅姨拿红枣一起泡给阮萝喝。 当时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过,阮萝是不是有了身孕。她自打还没入春就开始乏累打盹,精神又不好,脾气时而暴躁得不讲道理,时而又悲情伤感。家里新厨子做的菜她喜欢,食量见长,只觉得两颊都多了些肉。 可不会的,只想了那么一小下就立马被他否决掉。 一定不会的。 没几天,传来了今年第一个噩耗。 许碧芝死了。 死在她的酒庄里,只知道前一晚请了好些个日本军官聚了酒宴,还是为了那块地的利益分配。 她太过自信又贪婪,便是走了那么多处的关系,只为保证自己寸利不让。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她,只能道是自食恶果。 她死的不干净,生前男人堆里摸爬滚打的,死也与男人脱不开关系。 还会成为大上海这一段时间人人口中的闲谈话柄。 当真唏嘘。 阮萝听到这些时,正在周之南办公室的沙发上坐着,吃一包桂花糕作午后甜品。而周之南与陆汉声同坐,点了支烟,语气淡淡的,不甚在意。 又好似见怪不怪。 她桂花糕再吃不下,心里只觉得钝生生地梗着。 又想起她撕了的那张请帖,很不是滋味。她是内心复杂,主观的报复计较与客观的怜悯慈悲作斗争,终归不好受的,脸上失了笑容。 周之南熄灭了烟,给她递了杯茶,只当她是吓到,示意陆汉声莫再多说。陆汉声点点头,抽完了自己手里那支,就出去了。 这上海滩,日日上演着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晦涩轶事,谁也不知道何时到头。 或许时过境迁,你会发现,这是亘古不变的主题,永远没有尽头。 清明,韩听竺下了帖子请他们踏青,仍是上次听戏的几个。周之南道,他自从养了女人,玩心可是大了许多,以往哪里会见着他这么勤快地请人。 这次去的是城郊新建成的一个俱乐部,多了个李清如同来。前一晚收拾衣服的时候,听说那边有马场和郊球场,又特地带上了身骑装。 阮萝之前同许碧芝往来时,最爱骑马,野球也打过,但打得不好。 周之南见她出去玩兴致很高,心里也顺,近些日子她倒是不怎么做噩梦了。 彼时他觉得,一切在转好。 那日天气很妙,阳光不是很足,漫天的云消散了些热,女士们都很喜欢这般天气。 阮萝和阿阴都想骑马,换了骑装,而李清如喜静,不愿同他们一起,只坐在旁边喝茶,眼里也是笑眯眯的。 李自如见她同陆汉声挨着坐,冷哼了声,跟周之南、韩听竺一起也换了衣服牵了马。 先是慢悠悠地溜了几圈,阮萝心思野,速度快了起来,跟阿阴你来我往的,两人倒是一同疯起来,比三个男人劲头都足。 他们三个下了马,把马给了侍应的人牵走,踩在绿地上扯闲话,步着向休息区走去。 韩听竺长得有些凶,但开口问李自如的话却引人发笑。 “自如,这女子来葵水时总是脾气不好,可怎么办?” 李自如笑,“便只能忍着罢了,你要庆幸她肚子不痛。我妹妹当初就容易痛,那可更麻烦……” 周之南忽然想到什么,有些怔愣。阮萝葵水原来是不准的,刚来周宅后他请李自如配了调养的中药喝,不出两年就规律了。便是每月下旬,差不了几天。 可二月的是来过了,三月的却迟迟没来。 他赶紧命人上前拦下阮萝,小姑娘双颊红扑扑的,带着加速运动后的粗喘,面上却是笑嘻嘻的。 “怎么了?我就骑骑马而已,阿阴可跑不过我呢,这下她可是要讲我不战而退了。。” 周之南皱眉关切,“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她迷茫,“没有啊,我这跑了两圈觉得顺意多了。近些日子总是盗汗,真真烦死了。” 要说唯一不舒服,是心头不舒服。这身儿骑装还是去年刚骑马的时候裁的,刚刚换衣服发现腰部有些紧,她定是最近吃得多,生胖了。 肥胖无论何时都是少女永恒不变的困扰。 他些许放心,只当是自己过于紧张,许是她见天气渐暖贪凉,吃多了生冷的葵水才晚到。 晚宴做得丰盛,各式各样的吃食不胜枚举,阮萝虽觉得自己胖了,还是每样都想吃些。 饭后还要吃碗后厨特调的桂圆甜汤,里面加了把薏米,不知有什么稀罕方子,好吃得很。 周之南见着阮萝许久未这么开怀,只觉得自己也想多吃几口。阮萝对上他目光,大方赏他一口,嘴里还要念,“周老板不知个羞,真真贪甜。” 只要她畅快,他照单全收。 天黑了才回到周宅,刚进了门阮萝就觉得肚子不舒服,蹦蹦�Q�Q地上楼去洗手间。 周之南在后面笑,嘴里说她,“教你吃那么多,终归是肚子疼了。” 阮萝坐在马桶上愣生生地呆了会,默默起身。她隐隐约约的觉得是有些肚子疼,可又不明显,只当是自己错觉。 身上出了汗,她便脱了衣服进浴室冲澡。 周之南见她迟迟不出来,推了洗手间的门进去,看到了硬生生让他心惊场面。 是三十三年来最心惊。 阮萝赤果立在那,喷头淋着水,她自己也愣住,因□□正潺潺流着鲜红的血,融合了水,地上一片稀释过的淡红。 整个淋浴间散发着阴沉气氛,像是午夜行凶后的白渡桥,每滴血都是死亡的讯号。 晕倒前一秒,周之南迅速抓了浴巾冲进去把她抱住。 “萝儿……萝儿……” 把人裹住抱出去,边走边大声叫梅姨,“快给自如打电话,萝儿出事了,请他过来。” 只觉得这一个月如此混乱,他应该想到,要生恶事。 第55章 55.事无补 你有没有见识过生命逝去的苗头? 也许阮萝有的。 只她现在陷入无边晦暗,手抓不起来,眼也睁不开。仿佛一缕魂魄离了身子,飘飘荡荡,跌跌撞撞。又像是忽回了北平,路边简陋的戏台上还有上了年岁的旦角独自唱着《春闺梦》。 北平戏曲氛围更浓,路过哪条街,都能听得到咿咿呀呀的唱腔。那时候为生存日日发愁的阮萝,哪成想此后会爱上个戏痴的周之南。 她一点也不怀念当初北平的日子。可似乎身处混沌,下意识的就往出身地去梦,真是折煞人。 李自如赶忙过来,还带了李清如。掀开被子,是少女遮不住的细长白腿,更怖人的是浸了半床的鲜红血液。 他不肖多想,“应是小产了。” 周之南提他领子,咬牙道:“我日日吃药,晕了两次,你告诉我她怀孕?现下还小产?” 伸手挡了要拉人的李清如,满脸严肃,“之南,冷静些,我先看小姑娘怎么样了。” 他深吸气,眼眶充血的红,低声说了句“抱歉”,松手退后了几步。 李自如又号了脉,眉头皱得很深,还是决定带人去医院。周之南摇了电话给韩听竺叫了人,风风火火去了家私立医院,拒了要上前的医生,李自如亲自换衣,准备手术。 他当年在国外学医,闲暇时观摩过妇产科的一些手术。女子流产过后,子宫里尚有余留,不清理干净日后免不了发炎之类的毛病不断。 更难说再怀孩子。 他虽没亲做过,但现下周之南信不过任何人,且上海虽民风开放了些,这方面的技术还未普及。只有他可以。 进手术室之前他胳膊肘推了周之南,轻松笑笑,“放心,她只是失血过多暂时晕过去,一会就醒了。” 可他怎么能放心。 现下脑子一团乱,捋不清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明明下午刚打消的怀孕可能,怎的晚上就小产了。 韩听竺带了人来包住整个医院,吓得人心惶惶。如今上海滩最可怖的除却日本人,便是帮会这些凶煞了。 走廊里寂静无话,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到声音,周之南忽的唤了两个人,“去步高里,把赵白杨绑了送到周宅。” 他说的是抓药的小厮小赵。 韩听竺坐在他旁边,贴心递了盒大前门香烟,周之南没完没了地抽,不多会地上就一堆的烟头。 全然忽略医院禁止吸烟规定。 直到口干,李自如出来,后面是病床上脸色苍白闭着眼的阮萝。 见李自如点点头,他差点没忍住眼泪流出来。 涩涩开口,只说了两个字,“回家。” 韩听竺遣了部分人回帮会,教司机开车同去周宅。陆汉声也得了风声赶来,一时间周宅好不热闹。 晚上十点钟,厅堂里亮的晃人,是比午夜霓虹还刺目扎人,沙发上皆是上海风云人物坐得满满当当。 周宅仆人被叫来“观礼”,周之南今日要行家法。 小赵被韩听竺的人扯上来,还呈上了当初他在程记抓药的单据,说是在他一件忘记洗的旧衣兜里发现的,上面日期正是年前那两日。 周之南声音冷的渗人,“这是作甚的?” 那小赵紧张,磕磕绊绊地说不利索个话。 “这……这这这是……给我姆妈抓药的单据。” 又过来了个手下,按住小赵一只手,先前那个从口袋里拿了把匕首,手起刀落毫不犹豫。 小赵大叫一声,还要被打,责令他销声。一节手指落地,李清如抿嘴偏头,眉头微皱。阿阴倒是不像她那么不自在,只靠在韩听竺的肩头有些精神不济。男人们自然更加见怪不怪,表情淡淡的,仿佛在看一只待宰的兔子。 “自己说。”周之南懒得同他废话。 那小赵哭红了眼,想捂着自己手指又不敢,开口承认:“我年前……打李医生那回来……摔坏了两副药……就近……就近……在程记药房补的……赶上程老板巡店……还打了招呼……” 他又赶忙加一句,“是我自己抓的……他们没见过方子……” 程山。 又是程山。 周之南面色愈沉,顿了许久。 “梅姨,明日给他姆妈送些钱。” 梅姨应答了声。 韩听竺觉得血腥味有些重,微微皱了眉头道:“拖下去处理罢。” 手下扯着小赵下去,他还在叫着求着。韩听竺的人自不是闲饭的,伸手卸了他下巴,免得扰了楼上小姐休息。 他今夜注定命丧黄浦江,为大上海的亡灵再添一缕新鲜气息。 梅姨使了眼色,四个丫头颤颤巍巍地跑过去拾了那块地毯四角,上面还放着小赵的半截指头,她们心里怕,但眼下只能故作镇定装没看到。 地毯换了下去,再从库房拿张新的、一模一样的铺上,抹布擦干净滴在瓷砖上的血迹,便好似甚也没有发生过。 除了梅姨,没人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只以为是给先生抓药熬药的小厮坏了规矩,现下人落到韩先生手里,定没个好。 夜刚刚深,好戏要开场,主角应到了。 “去‘请’程山来吧。” 梅姨让下人门各回了自己房间,没人愿意惹事,赶紧四散开来。她上楼去守着沉睡的阮萝,李清如跟上,不乐意瞧这些腌�H场面。 程山刚同程夫人歇下,还没睡熟就被人闯进屋子抓走。 现下外面入了夜,风还是寒的,他只穿了身睡衣,冻的鼻头发红。被推搡着倒在刚刚小赵断指那地方,表情愣怔。 抬头见沙发上坐着周之南、韩听竺、阿阴。陆汉声开了瓶烈酒跟李自如拿了杯子在旁边悠哉站着,边倒边喝。 “周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之南现下只觉得心力交瘁,庆幸今天没喝药,不然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晕过去。他甩了那张单据给程山,盯着他开口。 他仍装不懂,周之南双手拄在腿上,撑着下巴,眼神示意了下旁边的人。 还不忘叮嘱,“别弄太大声。” 便拿布堵了程山的嘴,又一边抓他一只胳膊,同时下刀子,一左一右两根手指应声落地。那两人还对视一看,仿佛在怨怪对方和自己砍的不是同一只。 拿出了堵嘴的东西,程山声音痛苦,“周之南……你疯了。” 他心里暗暗回答,是,真真疯了。 “做了什么。” 见他闭口不提,韩听竺挥了挥手,立在程山身边的手下又要动手,他蹭在地上躲,“别……别……我说……” 他也知道怕的。 且他现下不知道,自己这两根手指还接不接得回来。 “我只是抓了一小把……想看……看是什么药。” 也就仅仅是抓了这一小把,药性就已完全不同,承受灾难后果的却是阮萝。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呢? 他杏林世家程家后人,居然做偷拿“病人”药材之事,且铸成大错还要轻飘飘道一句“只是”抓了一把而已,任谁都要问一句德字何在。 李自如一杯最烈的威士忌浇洒在他断指处,听程山厉声哀嚎,凉嗖嗖啐一句,“下作胚。” 现下周之南只觉得悔,诚然事情是赵白杨和程山二人共同谱成,但内心的愧疚忏意仍旧沉重到让他无法呼吸。 他有那么一丝丝的假设,若是自己再严肃些对待,或再强硬些请李自如给她看看,是否就不会这恶事呢? 然如今事情已生,他只有满腔最无用的悔和心疼。 阿阴困倦,韩听竺起身揽她,挥手让手下带程山下去。程太太今夜注定等不到她丈夫归家,因为人要同小赵一起丢进黄浦江。说甚的出身富庶,到了还不是同个下人死在一处。要说呐,谁也不比谁尊贵。 周之南仍是那副垂头黯然样,韩听竺拍了拍他肩,轻道一句“明日再来看阿萝”,便走了。 兄弟三个立在客厅,谁也不说话。 直到梅姨出现在楼梯上方,语气有些喜悦,“小姐醒了。” 周之南立即抬头向上看,可又不敢跑上去,满眼复杂。 李自如适时开口,“我先上去看看她怎么样了,你等下再上来。” 男人颔首,客厅里只剩他和陆汉声。拿了陆汉声刚倒的一杯还没喝的酒,一口气喝光,胃里火辣辣的。 他此刻太需要证明自己真实存在。 可周身怎的除了愁绪就满是虚无。 陆汉声知道他心里不好受,默默地坐在他旁边,手搭在他肩膀,让他感知现实。 “汉声,曾经我想让她成为晚秋那般的,在我身侧,同我一起享受浩海荣光。当然,前提是她要学会识大体,扮端庄,喜应酬,时时刻刻收着敛着,才当得上周太太。” “如今过往,生了旁的有的没的,我心头有悔,这上海滩的十里洋场,也不知道有甚可留恋的。” “如若说当初你同清如开始,我没有阻止,后来悔了,算人生第一次后悔,那我如今就是第二次。作为局中人,我无法原谅。又也是人生第一次,深觉自己为眼前无力。” 他声音沙哑,向后仰躺过去,又栽在沙发里,身体蜷缩,手蒙着脸。 周之南敢说,一辈子没有看过那么多的血。 第56章 56.病初愈 陆汉声见他这幅样子,又是觉得他没出息,又是心疼。 从前做生意也遇到过挫折或是麻烦,谈崩的事儿不知多少。他周之南也是凡人,都是一步步摸爬滚打走出来的。 想不到最后教他变软弱的是爱情。 所以呐,爱真可怕,人人都要变寿头。 听着李自如下了楼,陆汉声作了个嘘声,周之南就那蜷缩着的姿势睡过去了。许是今日在外面玩了整天,加上晚上的恼人事,把他压得喘不过气。 而阮萝睁眼没两分钟,答着李自如问题就又睡了,仿佛从未醒过。 扯了沙发边搭着的披肩,散开当毯子盖在周之南身上。那上面还带着阮萝身上的气味,因而他恍惚梦到,阮萝跪在沙发前,扯开他遮脸的掌,为他擦掉眼角流淌的几滴泪。 还笑盈盈地嘲他,“周之南,你这是唱的哪出儿啊?” 是满口北平味的儿化音,又在勾弄他心弦。 伸手想捏她脸蛋,扑了个空。 周之南乍醒。 此时厅里只剩他一个人,留了盏台灯昏昏暗暗地照着亮。起身把披肩叠好又搭在原处,他揉了揉眉头,关了台灯,放轻脚步上楼。 遇上了刚洗完澡正拿着毛巾擦微湿鬓发的李清如。 “哥。” 他点头,低声道,“萝儿她……” “我哥上来没说两句话就又睡下了,应是还虚着。我让他跟汉声回家,我宿客房,照应她更方便。有事再打电话就好。” 他自幼待李清如便是如同亲妹妹,摸了摸她头,扯出个笑,“你辛苦了。” 李清如无声上前轻轻抱了抱他,没再说话,回了房间。 进了主卧,阮萝素着小脸,嘴唇也发白,静静躺在那,仿佛因失血过多而濒死那般。 看得他心颤。 悄声挪了梳妆台前的软椅到床边,上面铺着她特地选的针织薄毯。不知何时,周宅越来越多的小地方被改变。他一向老旧,同样的地毯要买十块八块的放在库房,脏了坏了就换,日日都是同样。 就那么坐在椅子上靠着,担心她半夜醒了叫不到人,又不舍得上床同睡,怕不小心碰疼了她。 本就娇的人儿现在当愈加呵护小心着。 差不多清晨第一声鸟叫响起,阮萝苏醒。睁眼就看到靠在床边的男人,仍旧是昨天那身衣裳,衬衫已经褶皱,胡茬也生了出来。 她伸手触碰,把他唤醒。 周之南睁了眼倾身向前,他仰着头睡,又起的太狠,一时间有些晕眩,人便跪在了地上扶着床。他待眼前那阵黑过去,胡乱地抓她手,握住才放心。 房间里壁炉烧的刚好,她手暖乎乎的。看着周之南狼狈样子,阮萝没忍住笑出了声。可凑近了看,又觉得他眼眶红润,不知是没睡好还是要哭。 “周之南……” 他持续着跪在那的姿势,没觉得任何不妥,“我在这。” “我好疼……”仿佛自己身体分三节,中间那节到处都疼,就连动一动都不行。 周之南带着她手贴在自己脸前,低着头,仍是满脸悔意。 她后知后觉道,“我,怀孕了?可我昨日骑了马……” 你何止骑了马,还吃了不知道多少应当忌口的东西,且阴至寒的桂圆薏米,你也吃了。 “萝儿,我们总会有孩子的。”周之南试图委婉道出事实。 阮萝霎时间觉得胸腔在缓慢而大幅度地起伏,呼吸变得急促,泪水比理智更先一步迸发。 她有些看不清周之南的脸了。 男人伸手帮她擦眼泪,指腹触及在脸上,这屋子里每一缕空气都是温热的,只两人的心同样都是冰冷。 晨间的鸟叫声清脆,是春日里最盎然的生机,可高宅美屋中,有生命在流逝,有人内心岑寂。 她忍着疼侧了身,蜷缩起来,头要埋在被子里,周之南半分办法都没有,只能在旁边陪着。 “是我的错。你年纪小不懂是理所应当,我的罪责大了。” “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他已经把自己陷进悔意中无法自拔。 阮萝掀开被子冒出头,撑起上身胡乱地摸他的脸,“你不要这样……” 为了让他减轻心里那份对自己的责怪,她啜泣着说:“我们当它没来过好不好……” 可他是世间顶温柔的,摇头,“你这般说,它会难过。” 阮萝心头一恸,只觉得嘴巴里都是苦的,抱在周之南肩头,也不再哭,可仍是满心的哀伤。 她在耳畔低语:“我们等它再回来,它一定会回来的。” 仿佛彼此都已接受了这个现实。 静默许久,阮萝喊饿。他本想亲自去给她煮碗粥,现下四点多钟,天蒙蒙亮,家里下人都还没起。但阮萝不允,非要他陪着,只给两分钟去叫梅姨的时间。 然后要被他搂在怀里,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躺着。 因怕她饿,梅姨没多煮,看着熟了赶紧送上来。阮萝见是一碗白粥,嘴撅得老高。可李自如吩咐过,先不能乱吃,还是应当稳妥些。梅姨答应问过李自如后午间给她做好吃的,才勉强吃下。 周之南一口一口的喂,还要问“肚子疼不疼”,阮萝经历了骤然失去的滋味,现下他陪在身侧,只觉得心头又多了股暖意。 吃完她让他也进了被窝,天光大亮,有情人在赖床。 周之南小心护着她,生怕弄疼了哪里,现下是两人的私语时间。 “娇娇,只要你康健,哪怕是孩子,与我来说都是小事。” 这是他肺腑之言,只他没想过阮萝有多么渴望拥有孩子。想想,他觉得她还小,只是他觉得而已,好似从未问过阮萝。 现下被她捂着嘴巴,不许再继续说。 “你这样说,它也会难过。” “周之南,不许再说。” 应当庆幸她年纪小,恢复得快,没两日就不再疼痛。只她北方人,口味更重些许,李自如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吃味道重的。家里那个北平厨子都被周之南平白无故包了红包,让他回家休息一月。 直到被李清如扯着进了琴房,道再贪吃就多练一小时的琴,阮萝败。 商会里,周之南请了新秘书,他日日都要踩着最早回家的时间,处理完手头事务。 回家见阮萝拿着本李清照的词,人已经栽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打盹。香花美人,好不自在。 当然要忽略美人微张的嘴,正流着涎水。 他走过去夺了她手里的书,正读到《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首倒是比纳兰容若的好些,大抵女孩子都喜欢这些盈盈绕绕情丝的婉约词,周之南挑眉,尽量去理解。 阮萝感觉到有人,醒来擦了擦口水,见周之南拿着她的书,跳起来抢。 “你拿我书作甚的?还我。” 周之南故意躲着不给她,还要说让她羞臊的话:“你这是想我了?” 他也读过,红藕香残玉簟秋这首诗,是李清照与丈夫离别后的相思作。 阮萝果然羞了,“你要些脸。” “李清照的词,我倒也算喜欢一首。” 他极少与阮萝谈诗词,这让她有些好奇。 “哪首?” 男人声音清朗,如湖水本身,“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i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阮萝绷不住笑,推搡着啐他,“你还当自己是客了。” “好娇娇,教我闻闻。” 他从背后把她环住,低头在她耳边嗅,是梅姨特地熏过香的味道,今日是紫檀香,有些禅意的幽静。 “周之南,你别当我没读过。那是姑娘家的长袖子,你在我耳边闻个什么劲。” 他再扯了她胳膊,闻旗袍袖口,“这不是一样?” 阮萝敏感,被他鼻间气息呼得痒的直躲,两人在秋千旁边打闹,倒是他被带成像个二十岁的孩子。 同期,程砚秋率秋声社全体成员打北平来,抵达上海,筹备新剧。 上海的天,开始暖起来了。 第57章 57.锁麟囊 周之南心知,她远不如表面上那般不甚在意的轻松样子。因自从清明噩耗,阮萝将近一月未出门。就连平日里不太喜欢弹的钢琴都拾起来练上一练,同李清如学了好些新曲子。 钢琴原是一开始让她学着养性子的,本想着学几个流行的,正经时候拿得出手就行。可李清如看法不同,她待李清如当半个姐姐,总觉得她说的有理。 周之南自也乐得她学更精。 那头,程山失踪,程夫人时常有心悸的毛病,这下更是开始卧床。程记药房乱成一团,程美珍临危受命,苦苦支撑。总归最后是要落到沈家手里,谁教她已经嫁人,且程山没培养出来个中意的接班人。 但如今沪上无人关注程山程老板。 得最高调注意的应是程砚秋程老板。 在申报刊登程老板将要露演新剧《锁麟囊》的宣传新闻之前,周之南已经定好黄金大戏院首场的包厢。他和韩听竺一直最喜程派唱腔,角儿终归是有成为角儿的道理,断没有平白无故火起的。陆汉声和李自如对戏倒没那么上心,只偶尔同去听听,排解心情。 他提前一周同阮萝讲,月末出去看戏,是北平秋声社的程老板到沪,周之南承认也有着想带阮萝出去走走的意图,她总这么在家待着不是个事儿。阮萝见周之南满腔期待,靠在那笑了笑,应了声“好”。 男人见她愿意出门,高兴得紧,第二日又请了秦记的师傅上门给她量尺裁衣,正能赶着看戏前出工,她倒是兴致缺缺。周之南听了师傅报备的,阮萝腰身比上次减了两寸,心里噎着股劲地难受。 回到家还要故作轻松地问阮萝,“今日衣裳料子选的如何?” 她歪头,手里正抱着本书。林晚秋同她通信,教她多看书,她倒是奉为隽语。 “那师傅非说有匹鹅黄色的料子好看,我不喜欢,觉得扎眼,清如姐姐作主给定了。你说她平日里净穿那些素雅料子,却给我选亮登登的,哪门子道理。” 周之南边换衣裳边听她碎碎地念这些,只觉得她若现下是真的开心,这一辈子的岁月也是过得顺遂。 民国29年4月30日,程砚秋的《锁麟囊》在上海黄金大戏院首演。门口厅里摆着各家商界老板或政界要员送的花篮,票务处压力大得苦不堪言。 周之南揽着阮萝悄然上楼,仍是上次正中间的包厢,仍是那几个人,再加上回国的李清如。 落座后,侍应的人送上张毯子,周之南接过给阮萝盖住,怕她坐久了受凉。她用眼神嗔了他一眼,教他低调些,被周之南握了双手,不甚在意地笑笑。 自上次听了《苏三起解》,阮萝今日倒也是认真看了起来,她虽不懂什么程派青衣,只是听个兴致罢了。 四平调起音,幕帘子拉开,大戏开唱。 因是新编剧目,几人都看的认真。时而阮萝有看不懂的地方,小声问周之南,得他解惑。 程派唱腔幽咽婉转,唱到薛湘灵落难后的光景,阮萝情绪涌动,有些泪目。她自打那事后,性子愈发的矫情了许多,平白无故就会伤春悲秋,这般那般。 周之南心疼,给她递了手帕,心里不敢多说。因程老板的剧,大多是凄苦结局,他也无从安慰,生怕阮萝哭的更惨。只暗暗有些后悔决定带她来凑这个热闹。 那唱词写的太过玄妙,字句打在阮萝心上。 然应当庆幸,是个兰因絮果的好故事。 戏罢,程砚秋带着人上台谢幕,几个水袖甩的真真漂亮,观众掌声长久不停,至此宣布《锁麟囊》首场演出圆满告终。 周之南没时间停留,刚刚有小厮报他,上海老一辈的学者段老也来看戏了。这段老曾是教过他们三人父辈的,理应去打个招呼。韩听竺带阿阴作别先走,周之南让阮萝和李清如留在包厢,他们很快就回。 可周之南和李自如、陆汉声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不速之客到访包厢,被门口把守的人拦住,不准入内。阮萝慢悠悠起身去看,掀开帘子,只是程美珍。 她今日穿的正那身李清如道好看的鹅黄绣花缎子裁的旗袍,外面搭了件白色针织开衫,胸前的钻石胸针有些亮眼。 “你来作甚?” 程美珍放低了态度,柔声道:“我有事情找你说,用不了一会。” 阮萝不想让她继续在门口同人撕扯,点了头放她进来。李清如没当回事,以为是阮萝朋友,坐在座位上没动,向下看散场时众生百态。 她跟程美珍坐在靠门口放茶水的小几子那,“什么事情说罢。” 程美珍开口:“我父亲死了,姆妈卧病在床。” “嗯。” 关她阮萝什么事呢? 程美珍见她漠不关心样子,心头更恨,“是周老板做的,我父亲发现了他的秘密。” 哦?她倒是不知道周之南有什么惊天秘密。 阮萝不理,程美珍兀自继续说:“他一直在吃李医生开的药,是能抑制男子……排精……达到不让女子受孕目的的调理中药。但这药鲜有人知,因它药效不能保证。所以会出意外……” 她医书看得不比程山少,程山失踪后,她回家在书房找到了张单子,上面名头只一个“周”字,列着配在起来有些奇怪的药材。便花了些时间研究,终于弄清了药效。不得不说李自如天生是学医的料,中药学的很透。今日她陪公婆来看戏,坐的是楼上角度偏些的包厢。周之南等人没看到她,可她却看到了他们,故而见几个男人刚出去,她就过来了。 眼下程记已经要垮了,她也定不会让阮萝过好。看她如今穿着气色,可真是好的很。 此时,阮萝看她嘴巴张合,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 程美珍的话,她是不能信的。 她最好一个字都不要信。 程美珍无非为了让她觉得,周之南不爱她,不愿意让她生周家长孙。 她更不信。 “美珍,你怀孕了?”阮萝眼睛瞧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说道。 提到孩子,即将做母亲的人都会愈加温柔。她低眉浅笑,点点头:“是,我害喜害的严重,近些日子真是辛苦。” 可心里是甜的。 阮萝艳羡地看着,同她一起笑,开口却是让程美珍气到要呕血。 “也不知道是沈仲民的还是陈万良的。” 阮萝刺人就要刺人伤痕未好血淋淋的肉,婚后程山仍让她时而出去侍奉陈万良,笼络关系。 程美珍笑容僵在脸上,气得浑身发抖。 同时,周之南三人回来,掀开帘子,见坐着的程美珍皱眉。 “滚出去。” …… 回去路上,汽车里只司机和他们俩。陆汉声另开了一辆车,打算和李自如兄妹到周宅喝盏茶水。 阮萝不语,歪头看向窗外。周之南当她是有些累,没多说什么,只问道:“程美珍找你作甚?” 她状似无意地答:“见着我非要来打招呼,我没多做理会。” 周之南点头,拍了拍她手。 阮萝一颗心飘忽不定。 她怀孕后是吃的多了些,只当是自己年纪还小,没多起疑。后来小产前那几日,恍惚间觉得过肚子疼,但她痛觉迟钝,并不确定。打小都是那般过来的,身上便没个好地方,又时常挨饿。以为肚子疼就应吃东西,便吃的更多。 却不曾想她曾经短暂的做过母亲。 所以说,她应是有感知过腹中胎儿离去讯号的,只她没当回事。 诚然,她渴望拥有自己的孩子。因她想过,自己做母亲,定不能像阮方友和赵芳那般,她势必要做世间最好的那个。而周之南,也定然会是最柔善的父亲。到时候,她负责带孩子玩耍,那周之南就要教他写字、读书。再想想,等孩子大些,她也是可以教着弹钢琴的。若是战争能结束,那便更美满了,对不对? 只她千百设想中,从未想过,周之南不愿意同她有个孩子。 阮萝心头些许苦涩。她曾以为的顺其自然,又或是霎那间想过的自己怀不上孩子,甚至疑惑周之南年纪大……都不是。 平日里心思尽写在脸上,万事不等想明白就要先开口,生气就是生气,直爽爽地教周之南哄。然今时不同往日,她想梗在心里,不可说。 到周宅,大家坐在客厅,等梅姨沏茶。周之南、李清如喝八宝茶,陆汉声和李自如要太平猴魁,问阮萝,阮萝摇头,独自上了楼。 周之南体贴道一句“她是累了”,便都没当回事。 阮萝要立在窗前,看后院新栽的绣球出了芽,捋一捋心思,才好走出去。 脑袋里仍回荡着今日听的《锁麟囊》唱词:我只道铁富贵一生注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 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忆前尘。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第58章 58.解结记 五月,天气微热起来,阮萝却还要穿长袖旗袍,她变得畏寒。打从《锁麟囊》首演结束回家,已然三五日光景,周之南却觉得她愈发寡言了许多。 他在家时,便喜欢从背后抱着她,只觉得怀里整个人都淡淡的,没甚的精神。 “萝儿,可是不开心?” 周之南真真没有办法,他日日陪着哄着,不敢触及一丝一毫两人的伤心事。阮萝明明上月末看起来已然好些,如今又变得消沉。 “没有。” 答案不是没有,就是无碍。 他沉默叹气,把人抱得更紧。 又过几日,日军大佐到沪。同时,程记药房多家店铺被查出私藏针剂,程夫人揽下所有罪责入狱。 周之南特地留着程记苟延残喘,等的就是今天,非要它人赃并获,无法翻身。 阮萝心里梗了十日,终觉得一日不说出口便一日无法释怀,她性情使然,断不会掩藏太久。 晚上上了床,阮萝靠坐着,没有立即躺下,周之南歪着身子躺在她腿上,任阮萝抚摸他鬓角。 “今日听竺请了程先生去泰丰茶楼品茶,听他唱了几句小嗓,真是人间一绝……” 阮萝静静听着,等他讲完。然后再开口:“周之南,你不想要属于我们的孩子吗?” 周之南愣住,喉咙发涩,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 她便继续说:“我先讲,是程美珍告诉我的。她以为,是你不想让我怀你的孩子,且药效不保,所以我出了意外。我知道,不是的,如若你真的不想任何女人有你的孩子,你便教我喝药,而不是你自己。这些我都能为你解释,那你为什么不想有个属于我们的孩子呢?” 他连忙坐起身来解释:“不是的。我不是不想要属于我们的孩子,我只是觉得你还小,我们余生时间还很长,不必急于这一时。” 阮萝靠在床板上,静静看着他,眼里有万丈波涛汹涌,却表现得异常镇定。 “周老板好生霸道。你也说是你觉得、你以为。你啊,从没有问过我。” 他没想到她对亲情有如此深的渴望。 他忘记了,她一直都是渴望家庭的,可她嚣张娇纵之下也有一番傲气在。周之南不看重婚姻,甚至愿意拿来做交易合作,这样的婚约,阮萝不要。 那她总有做母亲的权利罢,总归她同周之南过的就是寻常夫妻日子。 这却也被他“好心”剥夺。 阮萝自是明事理的,她喜欢发脾气不等于不讲理。便是眼下,她也不怪周之南,她只是不懂,想要个明白。 周之南那股子悔又涌上心头,曾经是疏忽的悔,现下是惊醒的悔。 他意识到,他从未问过阮萝。 上海滩骄傲自负的周老板,现下眼神闪躲,心头发虚。 “周之南,我在你看来,我们的感情是平等的罢。那为什么我没有选择的权利呢?你平常事事依我,因为那都是小事,而我也没有不讲道理对不对?除了见东北老板那次,我是真真情绪波动大,有些失控。回到家里你说也说了,我哭也哭了,且你也没哄我,这便算是扯平。” 他摇头,试图解释,又无从解释。 “你为什么不说?你没有话想说?” 她步步紧逼,逼的周之南双唇像封了胶,说不出一句话。 许久,她无力开口:“睡下罢。” 这一夜,两人同床异梦。 第二日清早,李自如来家里给阮萝诊脉。她现下吃着调理的药,每七日就要看一次,好决定方子是否要改。 他来了个大早,怕耽误诊所看病。 周之南正坐在餐厅,见李自如进门,开口叫他,语气热络,“侬切了……” 下意识地说了上海话,余光见阮萝走过来,生生憋了回去,“自如,吃早饭了没?” 李自如感觉气氛不妙,他本就是想来蹭个早饭,默默走近桌前坐下。 阮萝冷漠开腔:“什么时候讲上海话要背着我了?” 周之南开口要解释,她一句“闭嘴”把他堵住,低头开始吃东西。 他刚刚真的只是想,昨夜惹得阮萝不快,才不敢在她面前讲方言,仅此而已。 然到头来还是让她情绪愈加严重。 李自如挑眉,见周之南快速吃了个早饭,汽车已经在外面等。他起身,微微俯着身子柔声对阮萝道:“我去上班了,回来给你带乔家栅的小馄饨。” 阮萝认真撕着手里的吐司,一块一块沾着牛奶吃,“带回来都坨了,小馄饨就是要亲去吃的。” “那我晚上回来带你去吃。” “再说罢。” 周之南还是轻轻吻了下她侧脸,阮萝仍是无动于衷,他默默同李自如点了个头,出门上班。 这下餐桌上只剩阮萝和李自如,她不做声,可李自如自是像陆汉声那般性子,最爱皮上几句。 “又吵架了?” 阮萝抬头看向他,假笑,眼神单纯,“有吗?” “有啊。你可真能,周之南被你气晕过两次,这成就说出去上海滩都要震上一震,青帮新任大姐头便是你罢,韩听竺都要拱手让位。” 他这是开始皮了,阮萝不想多理。近些日子常常由他看病,两人熟了许多,他便也开始同阮萝闹上几句。 待反应过来李自如的话,他说,“周之南被你气晕过两次”,她手里整块面包掉落在碗里,溅在玄色旗袍胸前,看不清痕迹。 “哪两次?”她再次抬头看向李自如。 “冬日里一次,三月初一次。上次就是他同个东北老板牵线成了那日,他说是忙的,不过我觉着,还是你气的。” 她好像有些印象了。冬日里那次,次日清早周之南鲜少地贪睡,她便打了电话给陆汉声告假,陆汉声说周之南晕了她还问了他,可他说她被诓。 上次,大抵就是她无端生气那次。她在房间里哭的凄惨,却不知道他晕了过去,还在气,为何不来哄她。 原来,阮萝难过的时候,他周之南当真不好过。 李自如就在客厅给她号了脉,道恢复的不错,当然是在小产过一次的女人里比对。还要教她勿忌生姜,那是好东西,只周之南不吃,往日里周宅自是没有的。 见她眼神游移,李自如心里清楚,要再告知周之南一次才行。 梅姨送了刚沏的太平猴魁,知道李自如爱喝,他便要品完这壶茶再走。阮萝坐在下面陪着,心思有些复杂。 他喝着茶,嘴上又开始说起来:“萝妹妹,咱们也算熟知了,往日里我来周宅次数少,同你不熟,因而之南头回晕了我便没同你说。然他这已经两次了,我见着你是不知情的,实话讲,我也心疼兄弟。” “虽说他出身好,但还是有一番傲骨在的,不然断不会独自回国。他心里受了委屈,担了事情,打死也不会说,做兄弟的就得帮帮。” “他把你带回来,我们只当是他开始养家雀了,却没想到他放了两年不吃。你别怪我说话直,我们三个也就之南没玩过女人。他和晚秋我们也是知情的,可算开了荤只觉得气色都变得不一样。结果他居然找我要那种药,我真是……作孽。” “你信我医术,《神农本草经》我读了不下十遍,配的药半点问题都没,除了长服会致人晕厥。抓药的小厮偷懒,去了程记,被程山偷抓走了一把药,这药效才被破坏了。不然你哪会怀孕,更遑论旁的。” “他这个人笨,对在乎的人总是以自己的方式付出,还不教人知道。当初汉声和唐曼,也是他直接去给断了的,俩人还吵过。只我看来,付出了,就要让对方知道,才是付出到了正地方上。你瞧你现下不知情,你们俩可是安好?” “并没有。” “之南年纪大,心思还沉,有事儿从不说。偏生就喜欢你这种直率的,北平来的断是比我们上海囡囡爽朗些。你只肖多担待担待他闷,定不会亏在别处。” 他说的口干,一口喝掉杯盏里的茶,起身就走。 “别送了,改日来蹭饭。” 阮萝闷声应了句,脸上愣怔怔的。 原地傻坐了会,呆呆起身碎步跑上楼,刚刚溅湿的旗袍还穿在身上,恍惚闻得到牛奶味,需得换一件才行。 第59章 59.爱与痛 周之南夜深了才回。 晚饭前,阮萝坐在沙发前看书,来了人报她,道陈老板去了商会,盛邀先生用晚饭,拒绝不得便去了。阮萝知道陈万良是个喜应酬的,定难推辞,默默点了点头,自己吃了饭。 九点多,她躺在床上,等周之南回来。听到了他上楼踩在楼梯上的声音,进了浴室,十分钟左右,向卧房走来。 门被咔哒推开的那一秒,阮萝合上眼装睡。房间里的地毯铺得很厚,他穿着拖鞋踩在地上一点声音都听不到,悄悄上了床,还要欺身过来亲吻一下她侧脸。 待他也躺下,阮萝状似无意地翻身抱住他,周之南便伸了手搂住。虽然已经洗漱过,她一向嗅觉敏感,闻得到今天定是喝了不少酒。想着想着,手顺势向下。 自阮萝出事后,到现在一个多月,两人始终没做过。 少女柔荑太过柔软纤细,带的周之南倒吸一口气,当她是睡熟乱动,轻轻把她手挪到腰间,避开那处。 阮萝心里偷笑,面上仍是睡着,手蹭进了他睡衣下摆………… 只觉得霎时就有些起火。 周之南睁开眼,拽住她手腕,但她五指正没个章法地揉,下面马上起的老高。 “娇娇,你装睡。” 现下竟还有心思追究她到底睡没睡。 她娇滴滴地在耳边问一句,“之南哥哥,想不想要我给你含?” 他喉咙耸动,心里觉得她有些反常,李自如今日倒是遣了人去商会报他:阮萝身体已好,只需注意饮食。可两人昨日不是还赌了气,早晨她还对他冷淡么?怎的现下变成这个局面。 不待他回答,小姑娘已经钻进被窝里………… ………… 事毕,她伸手推他,但男人不动,还挪了只手下去按压她腹部,惹得阮萝又是娇呼。 “周之南,不要过分。” 他埋在她颈间,克制着力地压着她,“做的时候叫之南哥哥,爽过了就是周之南。萝儿,真真无情。”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阮萝脸红。抬手捶他,“你惯是满嘴的浪荡话。” 周之南笑,温存过后起身杵在她头顶,一手抚摸着她鬓发,“今天怎么了?早上不是还在同我生气。” 阮萝表情复杂,她裙子肩带滑落,被周之南低下头一寸寸亲吻。 他在等她回答。 “晕倒为什么不同我说?” 面前的头定住不动,这下换阮萝伸手抚摸他发丝。 “我心疼了。” “我心疼你了。” “我们讲和好不好,之南哥哥。我不再要你说甚的解释,我应是懂你的。只你也要记住,今后不要那么霸道,你多同我讲讲,我乐意听的。” “不要独自承受,我们已是一体。” 他沉默,许久。 说:“好。” 将近十一点,两人搂在一起腻着不愿入睡,电话声响起,在寂静夜里有些空灵诡谲。 周之南半起了身来接,那头是吴小江,只说了一句:“程夫人死了。” 他面无波澜,“嗯。” 至此可以宣布程记彻底倾覆,不论是日本人还是军统吞下,都与他周之南毫不相干。 收了线,阮萝抬头,“谁呀?” 周之南盖好被子,裹住两人,把她搂到一个舒适姿势,语气平整。 “吴小江,告诉我一声程山老婆死了。” “哦。” 然周宅主卧,周之南与阮萝一夜好梦。 第二日是周末,周之南前一晚答应了阮萝在家陪她,可吃过早饭接了个电话还是要亲自出去。 她有些不悦,靠在沙发上不做声。 “我只是出去取个东西,教司机开车,不出半小时就回。” 才勉强让阮萝答应,叮嘱着要快些。 这天是民国29年5月12日,周末,阳光正好,有缕缕微风拂面。 周之南取了东西刚出店门,见程美珍迎上来,本是满面柔情变得深沉。 “你现下是沈家媳妇,肚子里又怀着孩子,好好过日子罢。” 他仍愿意留有那么一点慈悲,权当为逝去的孩子积德。 程美珍扯了个极其诡异的笑,神情萧瑟。 “周之南,你去死。” 说时迟那时快,她从绣花金丝绒手袋中拿出了把勃朗宁1900式□□,对着周之南胸前,“砰”的一声。 他手里仍攥着刚取的东西,向后退了几步,肩膀中弹,血浸湿了黑色西装外套,泛着不明显的红。 司机立即掏枪,对准程美珍脑袋,又是一声枪响,怀着身孕的女人陨落,倒在街头。 所以你看,女人终究本性心软,打甚的胸口,头才会保证一枪毙命。 巡警吹哨赶来,群众四散奔逃。周之南只知没打中心脏,高了几公分,具体多严重,他也不知。 只觉得,真疼啊。 那他的娇娇小产时,大抵也是这般疼罢。 …… 那天,日军空袭重庆,死伤无数,路有饿殍。 阮萝在家等不回周之南,来的是接她去医院的陆汉声。 一阵匆忙,有声音在告诉她:周之南中弹。 盛夏到来前的民国29年,上海,于阮萝和周之南来说,满目疮痍。 第60章 60.婚约定 阮萝到了医院后,周之南肩膀里的子弹已经取出,住进了病房。 他平躺在床上,发丝乱了,整个人不似平时那般精明强势,有些倦。 人未靠近,哭声先至。 周之南闻声便睁开了眼,准备面对他的爱哭鬼娇娇。 “周之南,怎么回事?” 坐在病床边,她扁着嘴埋怨。明明早上说的是去取个东西,半小时就回,怎的还生出了这些。 “程美珍发癫,当街袭击我。幸亏我命大,不然都没见你这面机会。” 状似无意的轻飘飘几句话,听的阮萝眼泪愈加迸发。 “你不要讲这种话,周之南。” “我承受不起。” 他意识到说的不对,眉头皱了起来,被阮萝看在眼里,还要啐她:“少皱些眉头,你要把自己皱成老阿公?” 手伸进被子里想握他,却发现周之南攥着拳头,手心里握着个东西。 阮萝试图掰开他手,“这是什么?” 周之南不给,握的更紧,庆幸受伤的是另一边肩头,这手还能使力。 “周之南,小赤佬,你又有事情瞒着我。” 他叹气,脸上满是不情愿和无奈,张开了手。 是个四四方方的丝绒盒子。 阮萝瞬间觉得心跳加速,是女人的直觉,隐隐约约想到这里面放着什么,却不敢打开了,只怔怔地看着盒子,大眼睛扑闪着。 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反应,周之南放轻松,笑了笑,“给都已经给你,还不打开看?” 她轻轻地,视若珍宝地,一点点打开,黑色的盒子里,静静放着一枚戒指。 不是现下上海滩刚时兴的钻石戒指,因他曾送过阮萝一枚钻石胸针,可是贵重,却被阮萝说像玻璃碎片般廉价;也不是老一代流行的宽戒肩、方戒面的翡翠戒指,阮萝曾也说过,老土。 他记得她每一样喜欢与不喜欢,得意与不得意,特准备了现下这枚――是红得透亮、隐约有波澜图纹的圆形玛瑙戒面,嵌在简简单单的流线型戒圈上。 阮萝喜欢。 她情绪波动,有流泪冲动,伸手捂了嘴。 弄得周之南不知她是要哭要笑。 “萝儿,我承认过去我对婚姻的态度确实不够庄重,也许我今后可以为你去学着珍视。那时你失去家人,是我第一次想娶你,同你缔约盟誓,但还不算强烈。那么上次,我便很强烈地想,想让你有一个真正的家,是港湾,是归宿。我在学着去做一个丈夫的角色,因相爱而成婚,与你永生相守。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阮萝哭成个泪人,伏在床边,眼泪蹭到他手腕。周之南也不催,静静等她缓和。 可待她缓过气来,说的话却是:“哪个会在病房里求婚的,且没个仪式,周之南,你便是觉得我好哄罢。” 他照单全收她的无理取闹,帮她擦干净眼泪,“还不是你刚刚非要抢,现下又来恶人先告状,真是上海滩顶天不讲道理的那个。” 阮萝不理睬,盯着那戒指,又小心翼翼的伸了只手指摸透亮的玛瑙,心想定然价值不菲。 下一秒被周之南单手夺走了戒指,只留了个盒给她。 “娇娇,答应我。” 她羞,憋着笑,小声道:“我答应你。” 还要低着头,手却诚实地伸了过去,周之南给她戴在无名指上,至此宣布求婚“圆满”成功。 她好一通地欣赏,笑容就没断过。他看在眼里,甜在心里,只觉得中弹也都不算大事。 “周之南,这个是不是特别贵?” 庸俗。 “很贵,这块玛瑙常年锁在保险箱里。” “那我可得小心些,这比我还值钱。” 他笑她痴傻,“哪里有你值钱,你价值连城,连的是寸土寸金的上海城。” 阮萝问题不断,“你怎这么清楚我手指尺寸,真是刚好呢。” 他亲自跑了不知道多少趟,改过了无数次,才成了今早上这合适尺寸。他只肖一握,就知是否贴合,更别说周之南日日夜夜地爱抚她一双柔荑。 “直觉。” 嘁,鬼才信,又装腔。 情到浓时,周之南爱抚她脸颊,满目赤诚问一句,“萝儿,我们到英国再办婚礼可好?” 阮萝愣住,“嗯?” “我们回英国。不,是我带你去英国。你想不想?” 上海留给我们的,着实没有太多欢笑。反而,民国29年的上海滩,尽是糟心事。那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生活,我也不想再这么劳苦工作,为自己施加过多压力责任。 周之南想做一届俗人,懒酣度日。与他的心上人,同去发掘生命中更多的平凡快乐。 她点头,可内心底仍旧有一丝丝的担忧,小声咕哝了句:“不准欺我负我。” 男人无奈叹气,“我的小祖宗,便是借我个胆我也不敢。” 除了床上。 晚上,阮萝送走了陆汉声他们,自己留在这陪周之南。病房里足够大,还有个软沙发,她准备在那里过夜。 周之南心疼,哄她回家,可人就是不答应,直说离了他就呼吸不了的荒唐话,那他就半分办法都没有。 夜深了,还要做坏事。 “娇娇,动作快些。” “周之南,是你应该快些。” “我怎么快?” 阮萝:????? 她脸胀的通红,“这还要我教你?” 一双柔荑动的发麻,那处却仿佛在无声同阮萝示威。 “快不了。” 阮萝投降,低声说:“我给你含出来好不好?” “好。”他答应的爽快,让人觉得好像跌入陷阱。 ………… 她漱了口回去,便看到他艰难地伸手想拿东西擦拭,“我给你弄。” 拿了随身带的手帕,走上前要给他擦,可离近了看着,又有些羞,一时间愣在原地不动。 周之南故作不在意,轻叹口气,“萝儿,没关系。我自己擦也是可以,无外乎伤口会溢出些血罢了。” “你……靠着,我来。” 他惯是聪明,知道阮萝吃软不吃硬。 刚刚也是如此,叫她附耳上来,说的却是不要脸面的羞臊话,“我们一个多月没做,我好想。”明明昨日才做过,非要在医院发春,被阮萝眼神犀利杀了回去。便头向后一仰,满脸瑟瑟,让人觉得如今不是初夏,已是仲秋。还要叹息道:“人生当真无常,外伤易愈,心头孤寂难言。”听罢,阮萝伸手扯了他裤子,开始动手…… 收拾好后,阮萝靠在床边,让周之南躺下,她轻拍他入睡。 周之南唤她上床同睡,可阮萝虽然睡觉还算老实,却习惯了钻他怀抱,怕再出事,断然不从。 “我是可以照顾你的,就像你平时娇惯我一般。你要是不安,就快些好起来,这样我们的不安便都可以消除。” “娇娇,你真好。” 阮萝见他少有娇羞时刻,忍不住冷哼打趣,“哼,你的谨筝不也很好,怎的还没来看你?” 自古以来调侃前任都是女子共通行为。 周之南淡笑,“世上鲜少有人为爱发狂,大多是因利益驱使。你又不是不知,她上次到周宅是有求于我。现下梁叔事情解决,估计在为她安排亲事。” “你知道的还挺多。” 他笑得愈发深,想说的话到嘴边都收了回来。最后,台灯昏暗,暖黄色调温情,周之南说一句:“好爱你。” 被她抱着头落下实打实的一吻,嘬出了好大声,“我也爱你。” “周之南小朋友,请睡觉。” 第61章 61.南萝隽永 七天后,周之南出院,身体差不多大好。 回到周宅请了人来做客,便是韩听竺、阿阴、李自如、陆汉声、李清如。长桌许久未坐满这么多人,梅姨开心,还亲自下厨做了两道菜。 席间,周之南拉了阮萝的手告知:“我和萝儿准备成婚。” 阮萝有些害羞,低了头,看不到大家俱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没太大反响。 陆汉声还要贫嘴,“嗨,行行行,知道了。” 众人笑作一团,气氛和睦。 他再说另一个消息:“我们也准备回英国,想问问你们是否同去。上海滩现下仍不太平,明里暗里的,谁也不知道下一秒哪个会被狙中。算我退了,想过清闲日子。” 我曾所向披靡、无所畏惧,终为你铠甲化作软肋,剩满腔柔情。 韩听竺笑,他仿佛早就预料到。周之南坐首位,他正挨着,抬手拍了拍他肩膀,摇头。 “我同阿阴不走了,责任在身,不得不留。” 而陆汉声早就知道他有离开的意思,现下算是确定心思。他偷瞄坐在对面的李清如,欲言又止。 倒是李自如开了口,“让汉声和清如也去罢,回去再同陆叔讲讲时势,他自也会同意过去。” 李清如有些急,“哥哥,那你呢?” 他摇头,“我留下,战争结束了,再去。” 陆汉声被李清如斜了一眼,有些心虚,也跟着劝,“自如,一起走罢。” 韩听竺适时解围,“他不愿立刻去便不去,怎还逼人。再者说,我在上海,他断不能出什么差错。” 这话题算是作罢,周之南打算立即开始处理家产。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也得需要阵时日。 众人走之前,韩听竺认下了阮萝作妹妹,算是给她添了个硬实出身,好与周之南相配。周之南深知,他是怕登报宣布婚讯的时候不好写阮萝名头,让她在世人眼中被看轻了去。 当然也离不开阿阴很是喜欢阮萝,从中推波助澜。 场面融洽,阮萝心头微动。韩听竺是个面冷心热的,近些日子每每出了事情他都到的极快,且从处置了程山后还把周宅司机都换成了他的人,为了保险稳妥。 阮萝乖顺唤了句“大哥”,韩听竺应声,还要感谢他最近关照。客气到周之南直说“结婚的礼还是得送的”。 引大家哄笑。 至此,恶事告一段落。 盛夏即将到来,周宅时常放着程砚秋京剧选段的唱片,响彻楼上楼下。幽咽戏腔吟唱不断,大上海人人自危,夜里仍旧笙歌四起。 而周之南与阮萝静静数着日子准备启程。 近些日子沪上人人口中的新鲜事,无外乎是黄浦商会会长易主,周之南退了。且据说他正在把手里财产变现,不知是何打算。 得了消息的各家老板都来找周之南,踏破周宅门槛。他只借口家中父母年迈,想在身前尽孝。一时间唏嘘声不断,上海商界为之一震。 他成了卖报小童口中的热点人物,阮萝时常在家拿着报纸故意读给他看。 “黄埔商会周之南退位一代商界王朝的覆灭与衰亡” 这是经济报的,写的有些夸张,但也带着些专业。 “周之南变卖家产细剖背后的香艳□□与毒赌深渊” 这是娱乐报的,尽是风流史和阴谋论。 “周氏集团董事长周之南让位黄埔商会会长沪上俱惊” 这个正常些,中规中矩写了一番,是申报的。 阮萝乐的在沙发上打滚,被周之南走过来按住一顿亲吻,再搂在怀里挠她痒。 “你平日里少看这些,本就不聪明,也不怕看的愈发痴傻。” 被她反驳,“周之南,你在家待久了,怎的还刻薄起了。你说我傻,我会受伤。” “哪里受伤?” 她今日穿了个水滴领旗袍,现下胸前露着片雪白肌肤,随手指着道:“这里。” 被周之南带着唾液舔舐上去,痒痒麻麻的。 “这下不难受了罢。” “嗯……想要。” 他起了身,这还是在客厅里,修长手指伸过去敲她脑门。 “蠢娇娇,不知羞臊。” 五月末,陆汉声出车祸,生死未卜,赴英日子延后。 直到七月中旬,他才将养好。又定下八月初的船票,周宅仆人已经遣散大半,古董摆件搬走变卖。 阮萝看着心头发慌,是因空荡而发慌。 周之南安慰她,“新家还会有的,到时候都按照你想要的来布置。父亲听说我要带太太回去定居,他们已经搬到伦敦。” “他们原不是在伦敦?” 他点头,“不然当初谨筝怎同你说她照顾我。他们原在利物浦,我在伦敦读书。” “周之南,闭嘴罢。” 他笑得很深,明显故意为之。把人揽在怀里又是一顿猛亲。 周之南早已经停了药,但这些日同她行房又都射在外面,她不解。他却说,去英国要坐船,万一真怀上了,她定然不好受。 然确切的是,两人都已经在默默做为人父母准备。 周宅的饭菜里出现姜丝,周之南忍着嫌恶以身作则,同她一起吃姜。阮萝每每见他眉头紧皱地吃下去就发笑,只觉得眼前男人看着格外顺眼,她嫁的值当。 离开前一日,周之南登报宣布婚讯,上海滩又是一阵唏嘘。道一代商界大亨也迈不过个情字关卡,可叹可叹。 而风口浪尖的人物,却带着阮萝去了乔家栅,买一碗小馄饨两人同吃。 阮萝笑着啐他:“好生小气。” 他却说她不懂,“这样吃香一些。” 问为何突然想来吃小馄饨,他答:“那日答应晚上回家陪你亲自来吃,虽你回我‘再说罢’,我也得照做不是?” “喏,最后一颗给你吃,奖励你守诺。虽然嘛,这践行的晚了些。” 他吃了个干净,一本正经道:“多谢周太太。我下次定然早些快些,让您愈加满意才是。” 阮萝被他一句周太太的称呼叫的脸红,支吾了半天,娇嗔道:“油嘴滑舌。” 看出来她为此害羞,周之南愈加放肆,揽着人边走边说:“周太太可是吃饱了?这次吃完可要有段日子吃不到了。” 见她不答,还要继续叫。 “周太太有所不知,我那日同陈老板吃酒,还特地命人来买了桂花糕。可那小厮办事不利索,放在了车子座位上,我喝的有些多,一上车坐了个实……” 阮萝掩嘴发笑,还是不理。 “周太太为何不理我?可是周先生哪里做的不好,我改便是。” “周太太今日穿好赞,比电影明星还摩登……” 她笑个不停,伸手捂他嘴,“周之南,好生聒噪。” 他低声说:“你应该同我说谢谢。” 还要教她说上海话,“周先生,谢谢侬。” 阮萝骂他不要个脸,可嘴上还是很配合。 “周先生,谢谢侬呀。” 周之南点头,“周太太,不必客气。” 八月上,上海滩名震一时的周之南周老板携韩听竺妹妹周夫人赴英。同行的还有沪上百年家族陆氏父子,以及神医圣手李医生胞妹――李清如。 顺利的话,还赶得上在英国度中秋。 那艘缓缓驶向红海的白色巨轮,承载着它不该有的厚重与雄浑。 今朝一别,水阔山遥,再会无期。 这便是民国28年上海滩,明里暗里战火硝烟之外,再纯粹不过的一段爱情。 我们深陷柔情,永远钟爱温润与真挚本身。 而十里洋场不过黄粱一梦,梦醒后,有留声机仍在转动,燥夏蝉鸣阵阵不断。 有情人,终成眷属。 正文完 第62章 番外:汉声清如 壹 李家二小姐李清如自小养在深闺,每日便是学习各种上流社会的东西。譬如钢琴,她一点也不喜欢,却被逼着学了十年之久;譬如插花,她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搭配摆放,就会被李夫人冷眼相待,骂她没个规矩教养;譬如赏画,这个她算得上些许喜欢,但只是因为陆汉声爱好。 你问李清如,有甚的自己喜欢的吗? 她一点也想不出来。 那关于年少情动,有没有喜欢过哥哥身份的人? 喜欢过的。 亦或是说肖想过那么一次。 李清如身边的世家小姐,仍有许多同堂表哥成婚。虽周之南和陆汉声与李家并无姻亲,但三家一直交好,三位父辈拜过同一个老师,交流过课业,又一起经商,相互照应。 十五岁的少女,幻想过未来夫婿。 周之南深沉,喜怒不言,虽对她是温温柔柔,却总觉得捉摸不透。那陆汉声呢,陆汉声好,他笑就是笑,怒就是怒,少年人都喜欢这般性子。想着想着,就红了脸,少女含羞,双手捂住脸颊。 低声啐自己“好生生发什么春梦”。 情窦初开年纪,少女被冷峻母亲管束,而父亲冷淡,鲜少关怀。她每每练琴疲累,起身站在窗前放空,只觉得窗外的鸟儿都要比自己自在几分。她也清楚,自己将定的丈夫,不会是周之南,也不会是陆汉声。大多是个陌生人,不定长成什么歪瓜裂枣样子。 因李家已与周陆两家足够亲密,不需要依靠嫁女儿来笼络关系。 而十五岁生日,既非成年,也非整岁,无人为她操办。甚至连一碗长寿面都没有。 她艳羡父母对哥哥关怀,艳羡他们三人亲昵,只自己是李宅的局外人,无处遁形。 但庆幸李自如记得,周之南陆汉声也记得,礼物包好,送到少女卧房,待她入夜里悄悄打开。 先是哥哥的,拆开看,一架雕花精美的钢琴模型,上面还装饰着雕花点翠。东西是好东西,可她不喜欢。这模型就像她一般,华美空洞,毫无灵魂。 再是周之南的,一幅刺绣长卷,上面是各式花样,绣娘定然下了苦功夫。仍是好东西,可她也不喜欢。都是她烂熟于心的花名,每日都要看倦。 最后,最后是陆汉声送的。她已经猜得到,看着包装大小,就知是一幅装了框的画。无声叹气,还是小心翼翼拆开,待露出整张画,她立刻抱到胸前扣住,脸红的像吃醉了酒。 那是一幅西欧油画。应是托人临摹的版本,她没见过,不知道名字。画面上,赤果女子包着风情独具的头巾,手持孔雀羽扇,坐在床帐中。露半边浑圆,整个背面正朝着画外…… 李清如心跳加速,不敢再看,无用地甩手在面前扇风,试图降下温度。又拿了块金丝绒披肩把这幅画包住,小心放到柜子最深处。 当夜,少女难眠,侧卧在床上看漫天星光。双腿不自觉地拢了拢,手蹭到前面,隔着睡衣轻触,又像触电般地弹开。 与此同时,陆公馆,陆汉声带着一身脂粉香回到房间。穿裁剪贴合的衬衫马甲,领口的领结被丢在沙发上。把香烟夹在唇边,伸手挽了袖子,胳膊上还有暧昧吻痕,不知道是上海滩哪位美人檀口留下。 茶几上也放着一幅画,他胡乱撕开包装纸,待看到里面的画,眉头一皱。 此情此景若是教上海滩一众名媛看到,定要心脏直跳,雀跃涌动,想为他抚平眉角,再送上香吻。 他手里的画,是葛饰北斋的《神奈川冲浪里》。现下陆汉声觉得,坐在船上乘风破浪的是自己,这也太过惊悚刺激。那安格尔的《大宫女》,岂不是落入了李清如手中。 “操。” 低声咒骂,烟掉落在地上,烫坏了一块地毯,他赶紧踩灭,只可惜地毯又得换了。 前阵子,陆汉声托好友摹了两幅画,一幅《神奈川冲浪里》送给李清如,倒不看重寓意,只是送她喜欢的蓝色画卷,讨小姑娘个开心。另一副香艳了些,安格尔的《大宫女》,他曾在巴黎看到过一次,喜欢的很,便想收藏个摹本在家。 现下只能怪罪小厮办事不利,两幅画送错了地方。 思前想后,他决定按兵不动,装傻充愣。 却不曾想,再见李清如,是她狼狈落魄样子。 父母吵架,互相撕咬中道破天机,李夫人电影明星出身,片场同男演员情到浓时生了暧昧,才有了李清如。李老爷一直知道,但不愿声张,毕竟说出去,脏的是整个李家。 争吵,摔打,嘶吼,咆哮……最后一切罪责落在下楼倒水的李清如身上。李夫人上了年纪,日日夜夜为脸上多添的一丝皱纹烦恼,因烦恼又添,便再次烦恼,陷入轮回。她扯着李清如,把她推出门外,恨她来的那般巧,又那般不适时。 怒气上涌,吼着让她“滚”,教她最好“去死”。 上海滩的高门大户,住豪宅美屋,当称名门望族,可同样波澜暗涌,遮盖住多少晦涩肮脏的龌龊之事。 她曾最爱穿白色蕾丝质地的洋裙,或白色织锦缎旗袍,至那夜被推着跌入雨后留下的水坑里,满身泥泞与脏乱,此后她可以坚定,再不穿白色。 少女身无分文,跌跌撞撞走到上海饭店,她相信,不论李自如还是周之南或是陆汉声,总有一个人会从中出来。 可是,周之南已经出国,李自如去了南京办事,只有陆汉声。 只有陆汉声。 她相信,又或是说她赌,陆汉声今日会来此应酬,纵情声色。 不知道等了多久,她就在上海饭店的马路对面,因她现下狼狈,站在门口都要被赶走。李清如边等边哭,她收敛性子十五载,被勒令不许在外面哭泣、大笑、打嗝、哈欠等等。 现下是愈发绝望地哭,这条街道人来人往,霓虹闪烁,还传来远处大上海的歌舞乐曲声。 热闹是他们的,她什么都没有。 路过的人匆忙,为生计,为存活,只当这又是一个沪上疯女,快躲远些。大抵有亡命徒待到午夜人流散去会扯走她,宽解自己一时欲望。 陆汉声从上海饭店旋转门出来的那一刻,李清如觉得自己见到了光。是天神一般的救世主,终于降临,等得她心累疲倦,哭得她凄惨气绝。少女起身,腿麻着也要跌宕前行,险些被路过的车辆撞到。她扯了陆汉声衣尾,颤抖着唤一句“汉声哥哥”。 司机与侍应生上前扯她,被陆汉声皱眉呵斥。他松了怀中香气刺鼻的美人,捧起李清如红而冰冷的脸,现下仲秋,天气已经凉了起来,她却只穿一件单薄洋裙。 “怎么回事?” 她倒在他怀里,终因伤心过度而晕厥。陆汉声把人横抱起,怀中的人浑身冰凉。对着门童开口骂道:“狗眼看人低的孙子。” 那香艳美人还缠上来,“陆少,不管人家了嘛?” 他皱眉,着急抱她上车,烦闷着回她:“滚滚滚。” 庆幸他今日没太大兴致,不然喝到午夜,李清如不定发生什么恶劣后果,他不敢想。 车上,思忖着还是告诉司机,“去贝当路那处公寓罢。” 她现下狼狈,陆汉声不好带她回陆公馆,也不知道人何时会醒,到时不好同父母解释。 到了公寓,这处是他自己置办的,时而不愿意去酒店,也会带女人回来。把李清如抱到卧室,刚要放在床上,想到她浑身潮湿,还是挪到了沙发。 他挠头,从未觉得如此难以抉择。这处公寓没有请固定阿姨,都是定期打扫,现下她这样,需得快些脱下衣服塞进被子里才行。 脑袋里混乱了两分钟,陆汉声嘟囔着“她是妹妹,我是哥哥”“只是脱衣服,再没别的”“是怕她生病,是好心”。做足心里建设,拿了张毯子放在旁边备着,开始半脱半撕地拽她衣裳。 不肖几分钟,剥了个干净,他喉咙耸动,小姑娘出落的倒是标致,胸是胸臀是臀的,不比他平日里的风流女伴差……咳,他赶紧扯了毯子给她裹住,见她一双脚和小腿泥泞,身上倒还算干净。他默默烧了水,浸湿毛巾,为她擦干净。 还要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李清如,你等着,这笔账我找你哥算。” 他陆少爷何时伺候过人。 可他不敢找李自如算。怎么说,说“我把你妹妹剥光,还给她擦了腿和脚”吗? 待擦干净,把人抱到床上,估摸着也快醒来。他烦躁地拽了拽领带,出去拿了瓶剩下的威士忌倒在杯里,心里有些奇怪。 李清如是被女人的□□声吵醒的。 她无暇顾及被子下面自己光着,隐约还闻得到床笫间陆汉声身上的味道。这间公寓不大,就一间卧房。起身扯了搭在床边的毯子裹在身上,光脚踩软绵地毯,轻声开门。 客厅里,黄色灯光扑朔,有些暗而暧昧,空气中流动着□□气息。 陆汉声衣衫整齐,裤子都还挂在身上,一个妖艳女人躬身扶着沙发,…………可男人没有太深情动,侧脸可见有些烦躁,更像是为了疏解。 女人卖力,入戏极深。被陆汉声使了全力打了下,“收声。” ………… 李清如扒着门,纵观一切,喉咙发涩,心里凭空生了对他的占有欲,不满眼前所见。 虽她心知肚明,这个男人惯是这般。 头脑转动,下一秒,手中玻璃杯滑落,碎在地上,好大一声。陆汉声吓到,下身暂缓,满目阴鸷地回头望过去,见是露着肩、含羞可怜的李清如,还满脸迷惑吞吐着叫了声:“汉声哥哥?” 他立马就彻底软了。 低声咒骂了句,有些丢人,撤了出来用女人的旗袍裙摆擦了擦,裤子系好,又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斯文样。 在那女人娇嗔之前开口,“回罢。” 女人不敢多嘴,地上的内裤也不拿,提了手袋就走。陆汉声余光看到李清如皱眉,又低声呵斥,“东西带走。” 终于,一室寂静。 陆汉声那会又喝了半瓶威士忌,有些微醺,现下没得疏解,心里闷着股气难发。 但又没法怪她,只能上前给她扯了扯往下坠的遮羞的毯,再推着人进卧室。 “别踩到碎玻璃了。”他打算等明天阿姨来收拾,顺便拿了酒瓶子立在门口,房门大开,怕她早晨起来不注意。 李清如又上了床,陆汉声坐在床边,问她发生了什么。 “我……我不是父亲亲生,母亲出轨,两人吵了架,便赶我出家门。” 她表情仍是淡淡的,陈述事实,可暗中却为陆汉声周身气息而迷乱,掖在心里不说。 他皱眉,“自如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你先在我这罢。” 李清如点头,正合她意。 给她掖了被角,就要出去在沙发上将就一晚,却被李清如伸手抓住,被子滑落,陆汉声叹气,心头痒的挠人。 有些粗暴地给她扯了被子,“还要作甚?” 她双眼是世间至纯,有些恳求,开口却是在撒谎。 “汉声哥哥,我害怕,你陪我一起睡罢。” “你知不知自己没穿衣服,且一张床,你叫我同睡?” 李清如看了看床,摇头道:“我们一人睡一边,这床够大。” 他为她小鸟似的眼神触动,叹气,“我去冲个澡。” 终得她放手。 熄灭最后一盏灯,两人中间隔着条楚河汉界,同睡一张床。他彻底没了脾气,准备带着烦躁入睡。 偏偏如水声音靠近,要在寂静夜里扰他双耳,挠他愈痒。 “汉声哥哥……你怎么回国了?之南哥还在国外。” “我是说……我睡不着,我们说说话。” 黑暗中他睁开了眼,“母亲病危,怕是熬不过今年,就回了。” 她试图安慰,“不要难过,会好的。” 陆汉声轻笑,他当数世间最看得开,“我不盼着她好。她已经够难挨了,早些离开才是极乐。且你不知,我父亲困她半生,她巴不得早死。” 可李清如母性泛滥,她觉得此刻对他满是心疼。无形中靠他更近,伸了手拍他肩膀。 那柔软手臂覆上陆汉声,他只觉得脑海里又回想起刚刚。李清如也不问他是谁脱的衣服,更不问他送的那副画,这让他感觉愈加费解。 下一秒,黑暗之中,男人猛的起身,压住被子里少女,这下感觉更明显。 两人不太清晰地对视,只五秒,陆汉声错开,“闭嘴,睡觉。” 李清如心跳加速,庆幸他现下看不到她羞红脸蛋。点了点头,被他放开。 一张柔软大床,到处都是陆汉声味道。少女李清如生平头回晚睡,要悄悄埋在被子里贪婪呼吸。 她那时不知,不怕对一个男人产生爱,怕的是冷漠淡然的李二小姐,对他竟起强大占有欲。 活该她这辈子就算走过再多山河,同陆汉声处七小时时差,仍要作践自己一颗真心,痴痴回他身旁。 作者有话要说:渣男贱女组合,he,接受不了别看了,不接受□□。 放心,连载的时候已经有人骂过。 第63章 番外:汉声清如 贰 李清如照例起了个大早,六点钟,半分不差。 她贪婪着看他睡颜,那双撩人桃花眼现下闭着,倒是显得他整个人沉静老实了些。可奈何他就是一幅风流面相,任是闭眼也动人。 不知何时,她又迷迷糊糊睡去,这又当算人生头回睡懒觉。再次醒来,太阳已经高照,将近正午。 却听闻惊天噩耗,父母中毒身亡,抢救无效。 陆汉声给她买了新衣换上,前去见最后一面,又传电报通知李自如回来奔丧。 不必纠结,定然是李夫人所为。她年轻时美过,现下变得夸张极端,爱是真爱,狠也是真狠。而李清如怔愣,难以消化现实,她虽妄想过他们去死,却不成想真的死去,如若梦中。 一个月后,李自如变卖家产,启程前往美国学医。托付妹妹于陆家,李清如入住陆公馆。 陆汉声从不把女人带回陆公馆,因母亲病重,他尚且知道最后分寸。因而李清如每每过了十二点半听不见脚步声,便知道他定是出去纵情,心头愈加纠结。那幅《大宫女》,放在陆公馆新装潢过的客房柜子里,仍旧是李清如秘密。 她隐忍,直到那年12月25日,西方圣诞节。周之南和李自如从英美特地寄回礼物与贺卡,倒显得上海滩也有些圣诞气氛。 陆夫人病逝。 陆汉声在陆公馆过夜,下楼连开三瓶威士忌,是他最爱。李清如无声靠近,闻他一身从应酬场带出来的脂粉味,不知道是哪位电影明星钟爱香氛。 两人同喝,最后记忆停留在陆汉声卧室。 他靠在她怀里,李清如穿短襟与长裙,是她学堂校服。男人的手顺着下摆钻进去………… 她情动,又隐忍,感受他无边失落。 他醉了,她没醉。 但心是醉了。 “清如,我很爱我母亲,父亲配不上她。” “嗯。”李清如忍着声音,抚摸他发丝,是两人出生以来最亲密。 “不想她走,但我又盼她解脱。” “嗯。” 男人胡乱扯开她几颗扣子。 清如渴望更多,可无尽的夜晚,留给她的只有男人醉酒,沉重的呼吸声。 次日,天光大亮,陆汉声落荒而逃,只觉得指尖仍旧残留余温。 三月后,上海滩陆家少爷大婚。 对象是郑家二小姐,郑以瑟。 无人知晓,她李家二小姐坐在新房外一整夜,听房间里声音,知晓发生的一切事。 而她,□□湿漉,眼泪无声垂落。 还要强撑着回到房间,坐在柜子里一遍遍端详那副《大宫女》。 次夜,陆汉声晚归,16岁的李清如摸准他十二点半到家时间,从浴室出来。身上只裹着一块浴巾。 宽阔走廊,偏要撞到他怀中,且浴巾滑落。 还要忽视他衣衫间的香水味道,柔声唤“汉声”。 陆汉声瞬间迷惘,不确切眼前到底是不是李自如妹妹李清如。可精虫上脑,只肖一摸,感知到动人酮体,便确信*起来定是极品。 你若是问,陆汉声的第一次是怎样的。 他答不出来。 记忆模糊,早已想不起大概。 可问李清如,她当苦涩答一句“痛”。 陆汉声懂技巧,风流韵事数不胜数,但没有一个女人配得上被他讨好。 ………… 浓情深陷时,还要记得问:“汉声哥哥……我是谁?” 可她的汉声哥哥也不知道她是谁。 或者说,心底里知道,不愿意说出口。 凡事一旦说出口,便坐实作孽深重,无法弥补。 第二天,她还要起个大早,扯了带血床单剪个碎烂,去学堂路上丢掉。而陆汉声宿醉起晚,从李清如房间出来,正撞上悠闲阔太郑以瑟。 郑以瑟脸色铁青,愣在原地,咬牙切齿啐他:“陆汉声……” 伸手就要抽上去。 可他断不会任她打,钳制住她手腕,“大清早发癫,侬脑子瓦特?” 甩了她胳膊,到洗手间洗漱,大脑一片混乱,围绕着一句话:如何同李自如交代。 没法交代。 又过三五日,他夜夜应酬吃酒,宿醉而归,大多睡在书房。上海滩的交际花们道是陆少婚后转了性,开始专心工作与家庭,不再鬼混。 其实他只是有些悔。 可每每用早饭,她在人前仍是那副清高模样,仿佛暗中从未与他有过□□瓜葛。 这让他又有些不爽。 陆汉声情场老手,断不会贸然出招。因而这夜,他醉酒归家进了书房,李清如后脚跟上,都被他余光收入眼中。 “给你沏了醒酒茶,喝下罢。” 陆汉声靠在沙发上冲她招手,李清如凑过去,三才碗递他嘴边,掀开盖,茶水润入口中。男人喉结滚动,在她抽手离开那一瞬间抓握住。 明明抓住了她,却要说:“清如,不要爱我。” 她佯装不解,夜里风冷心冷,女声也冷。“我没有爱你。” 陆汉声怔怔盯着她,李清如承认,心跳加速,抵抗不住那双桃花眼。“那你作甚?我妻子就在隔壁。” 不说郑以瑟还好,一说郑以瑟,她就要呼吸加重,情绪也要波动。 李清如解两颗盘扣,跨坐在他腿上,双手带着眷恋抚他双颊, “你娶她,怎么不提前同我讲?” 她还是在陆公馆开始布置之时才知道。 陆汉声轻笑,手无声而动。 “同你个小姑娘讲甚?自如与之南怕是知道得更晚。” 她也不气,脸愈加贴近,两人互相感知彼此浓重呼吸。 “汉声哥哥,你好坏。” 巧了,这大上海说过他坏的女人数不胜数。但无疑,李清如是最特别一个。也只有她敢叫一句“汉声哥哥”,若是别的女人,脸都要被他打歪。 “那要不要汉声哥哥更坏?” 她低眉浅笑,“要。” 他一边动手,一边低声提醒:“那你小声些,以瑟……” 下一秒,被李清如唇舌堵住,不准他继续讲郑以瑟如何。 因至少现下这一刻,他只是她的,断不准提及别的女人。 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明日会如何,今后会如何,都不要考虑,只知道眼下鲜活,不谈对错。 ………… “嗯……汉声……不要了……” 他下了狠手,“叫我什么?” 李清如聪明,改口道:“汉声哥哥……我累了……” ………… 事罢,他搂着李清如,点烟,还会匀她几口仙气,被她冷着脸躲开。 陆汉声揪她脸蛋,“做完就同我冷脸?当真不可爱。” 李清如扯了他西装搭在身上,“你第一天认识我?” 他笑,爱死她这幅冷面。 或许说爱不恰当,但确不是那般意味的爱。 “你说自如回国,会怎样杀我?勃朗宁□□?还是锋利军刀。” 她卧在他怀里,抚摸他肩颈。“他不会,我不准。” 仍是吊儿郎当的语气,说一句“多谢李二小姐保我狗命”。 即便此时,他仍没几分真心。 李清如却认死。 不出半月,他又开始寻香觅艳。 彻夜未归,李清如逃了上午的课,青衫黑裙,长发飘飘,鬓间别着他送的珍珠卡子,怀中抱一本《西方美术史》。 好一副花季少女烂漫模样。 扣响贝当路43号公寓的门,心里数着陆汉声从卧房走到门口所需时间。 门被打开,风流男人手拢胸前微乱的浴袍,见是李清如皱眉。 “你没去上学?” 答非所问,她说:“我想喝水。” 钻进了门,兀自到茶几前倒水,喝了一小口觉得味道不太好。正准备去重新烧水,卧室里发出响动,大上海新晋最□□星裹着浴巾出来。 李清如愣在原地,陆汉声毫无波动,走到柜子前去选今日要穿的西装,留她独自面对。 那歌星只觉得眼前少女没比她小几岁,却神情冷漠,有些凛人。只当是陆汉声表妹之流,不与她起正面冲突,转身进了卧室换衣。 她心里钝着疼,也知道是自食恶果,但当真面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刚刚那一瞬间,她居然想,庆幸人披的不是她上次用的那条毯子。 可是,可是,在她之前,那毯子又被没被人用过呢? 李清如不知,也不敢问。 还要缓过神,进厨房烧水,为他倒上一杯。 再回到客厅,那歌星已经走了,留下满室的香水味。她默默去开窗,还要问他:“早餐吃什么?给你简单做些。” 陆汉声见她眉目依旧,神色平淡,忍不住挑眉。 难道不是应该同他哭丧着闹上一闹才是常态?郑以瑟就是这般,非要吵得他头疼才罢休。 “随便,你别麻烦。” 反正她一上午的课都已经准备不去,放了些米开始煮粥。 她有什么权利去过问与闹?正牌陆太太都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清如一个实为野种的李家二小姐,三个字:没资格。 两人对面而坐开始喝粥,李清如平常开口:“学校里新聘了个法国回来的老师,画女子画像大家都赞不绝口,改日我同他约幅送你……” 她知道他看画更爱人像,尤其是女人。 “哪里来的法国老师我就要收藏他的画,那我书房早就摆不下。你少同人私下交往,教人欺负了去。” 见她面色愈沉,吃光最后一口粥,再喝干净杯子里的水。加上一句,“改日我找朋友给你画幅山水,你不是最中意?” “嗯。” 李清如应声,为他记得自己喜好而短暂满足,不去细纠其他。 至此可以确定,两人不正当关系开始。 他并未因李清如存在而收敛分毫,只好似家里同时娶了两个娇妻。而上海滩浮浮沉沉,不知道多少娇花美人成为陆汉声的脂粉客,李清如一心读书,每日欣赏画作,更有利于她平心静气。 大抵同念经一般养性。 两年后,周之南突然回国。 陆汉声开车带李清如到周宅探望,并留下小住一夜。 当晚,他从李清如客房出来,撞上忙到深夜的周之南。 周之南立马挥拳,把人打了个正着。陆汉声不躲,明知这顿打迟早要挨,还有李自如一份。 被拽着同周之南再进书房,推搡到沙发上,接受厉声质问:“你别告诉我当真做了那等混账事?” 陆汉声点头,拨了拨乱发,“都做了。” “畜生。” “嗯,哥你说的是。” 周之南:“你平时混账些我从未说过,现下郑二小姐你娶了,又拖着清如,我看你是要气死我罢。” 陆汉声倒了盏茶,“自如若是知道了逼我负责,那我就娶她。” “你怎么娶,现下民国了,弄封建那一套?” 他笑,“我同郑二合离呗。” 引周之南愈加想把他打残,最好拄上拐杖,教他此生再不能风流浪荡。 “滚滚滚,滚出去。” 陆汉声调笑着走出去,还要皮上一句:“哥,你竟骂人了。” 随手抄了本书扔过去,砸在关合的门板上。 如同有些情感咕咚坠地,染大片灰尘,甚至可能被人踩在脚下。 就算再拾起来,也是脏了。 第64章 番外:汉声清如 叁 同年,周之南林晚秋大婚,轰动上海滩。 两年后,他带了个新欢进周宅。要不是李清如知他同林晚秋实质关系,当真也要忍不住叹一句:即便是周之南也会薄情。 她同陆汉声畸形关系四年,许是若即若离的缘故,又不似正常情人那般,她对这段关系尚未怠倦。 然应承认,心是会累的。 大学里的少女们情窦初开,亦或是情窦已开,有年纪相仿同学亲昵交往,也有稚嫩男生同她示爱。李清如笑笑,一阵风吹就过了,她配不上至纯至臻的爱。 同样,她也不配做母亲。 不敢贸然去看大夫,更不敢写信问李自如,但毫无疑问,她同陆汉声从未做过措施,却甚么都没发生。 这让他心安,却让她不安。 也许打心底的来讲,她是渴望有这么个孩子的。就算此生不能同他相偕到老,有长得像他的后代,也是人生幸事对不对。 事实却什么都没有。 直至李自如定下明年归期,他即将学成。这消息让李清如莫名焦灼,她开始思虑同陆汉声关系,她想作出改变。 夜里,两人缠绵过后,仍是书房沙发,搂的紧贴。 她四年来第一次问:“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将来?” 男人皱好看的眉,“嗯?什么意思。” “今日收到哥哥的信,他明年夏天便能回国。” 陆汉声点头表示清楚,“记得了。” 这不是她想要表达的重点。 “我们,就这样下去吗?” 他还在调笑,“你哥定会打死我,到时候二小姐可要记得救我。” 她蹙眉,是冷态美人染上薄怒,重申问题,“我问你,我同你关系。” 陆汉声蹭到她怀里,脸贴着,“清如,抱抱我。” 他总喜欢这样,对她撒娇,便让李清如半分办法都没,把他头抱住抚摸,好似在温暖他。 “陆汉声,不要逃避问题。” “罢,你想要名分?” 李清如:“我若是怀孕怎么办?” 他不肖多想,立马作答:“自然是生下来。以瑟前年小产,至今未恢复利索,你若是生男孩,我扶他做陆家长孙。女孩也好,我定是宠。” 陆汉声年纪也已不小,该做父亲。 可李清如听着这话,一点也不感动。 “无情鬼。我呢?” 终于让陆汉声语塞,许久才开口:“清如,我以为你不会那般庸俗。这么多年,我睡你比睡郑二还多,外面那些庸脂俗粉,一次两次就也再没了。被你见过的,我更是不会再召。你还要我哪般?” 她心里暗骂一句薄情。 开口却是:“困了,抱我睡罢。” 睡在情人怀里,却是人世间至极之寒。还要为自己做心里疏导,他这般已算足够“爱”她。因上海滩陆少爷生平两大爱好一是赚钱二是女人,现下愿意为李清如少睡几个,当真可歌可泣。要刻在牌坊,加匾表彰。 可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能再持续现状。 李自如回来如何交代? 没几天,陆汉声带回了幅油画,李清如品着觉得并不好,布局不行、色彩搭配尚可,但仍旧差点,倒像是哪个学徒酒后乱画。 他却说,是他为她亲手所绘,仿的浮世绘风格,画的是潺潺流水。 李清如又宣布投降,被他搂着,男人头埋在她颈窝,一阵缠绵。 她明白,陆汉声在讨她开心。 不同于外面那些女人,他随便买些珠宝首饰做礼物便送。李家小姐从小也是见惯了的,并不会得意。 她想要的无外乎是他真心。 那他给一些便是了,能哄她许久安宁,再不提名分一说。 可李清如在陆公馆之外,却开始找差事做。 她现下还在读大学,成绩不错,闲暇时候接了别人介绍的活,譬如教人画画,又或是教钢琴,她都在行。 回陆公馆的时间愈来愈晚。 陆汉声不在意,一两次早回家没见着她,就不回了,李清如自会去贝当路的公寓找他。 他想的一点也没错。 李清如去找,还是坐汽车去。 孙家大少爷亲送,因她正在教他弟弟绘画。汽车停在陆汉声公寓门口,陆汉声在客厅静静地等,今夜没有女伴前来。 许久,也没人进门。 他起身到门口开门,见着李清如和孙少爷两人正微笑作别,画面融洽。以前应酬场里也是见过的,孙少爷还要点头唤一句“汉声”,他冷脸应答。 客厅里,陆汉声手里又拿着酒。 她冷声劝,“不是出去吃酒的话,在家少喝些罢。” 走到厨房为他烧水泡茶。 男人始终沉着脸,末了什么也没说,倒是放下了酒杯,被李清如拿过倒掉,洗干净放到柜子里。 当夜,那张不知道他同多少人缠绵过的床,清如最受不了的姿势。 ………… 最后,她恍惚都要失去意识,他才要*。自背后附在她耳边,咬牙问:“爱不爱我?” “说,爱不爱我?” 真霸道。 他不爱任何女人,却要所有女人都爱她。从这点上来说,李清如与别的女人没有任何分别。 可她扪心自问,答案是爱的。 他又缓了缓,做出不打算罢休的态势,李清如嗡着声回应:“爱。” “陆汉声,我爱你。” 从我十五岁初次肖想你,只算少女怀春。到被你救下那日生出占有欲,再到一步步主动贴近,跌入漩涡。我现在二十岁了,只觉得愈加爱你。爱你这个上海滩人尽皆知的轻浮浪荡子。 陆汉声满意,绝口不提回应。 结束后,还非要她搂着。 “清如,不然生个孩子罢。” 她怔愣,假意娇羞啐他“想得美”。 实则自己已经开始偷喝避子药,她不能怀孕,李自如要回来了,那是人世间唯一一个同她有些许血缘的、同母异父的哥哥。 “陆汉声,你爱我吗?一点点也算。” 他呼吸渐驱平稳,眼睑微合,回的却是:“清如,我发现你好久没唤过我汉声哥哥了。” “有吗?” “有。”也不知道是回哪句的有。 “好困,睡罢,明天还得上课。” 男人沉默,没再开腔。 次年一月,陆汉声两三天未回陆公馆,再回去时,却发现没了李清如踪迹。 开她卧房门,打扫干净,一尘不染,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推开柜子,果然衣裳都不见了,他跑去找陆老爷子,“父亲,清如呢?” 老爷子喝李清如买的太湖碧螺春,高兴的胡子都要翘起,“过来尝尝,清如买的。她惯是知道讨我开心,还是女儿好。” “我问你她去哪了。” “小赤佬,怎么同你老爹讲话?她去教之南家的那个小姑娘钢琴,就在那住下,我瞧着不错,清如不是一直都弹钢琴……” 不等他说完,陆汉声扭头就走,忽视背后骂声不断。他出了门启动车,想去周宅找她,可启动之后又不走,默默关了火,上楼进了书房。 心里烦。 她不是不告而别么,那他就配合给她看。女人关了灯还不是一个样,她李清如名器,陆汉声不信,大上海就再没有了? 晚上在上海饭店谈生意,席间周之南小声同他言语:“别再缠着清如,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自如也快回国,你不要找死。” “嗯。”陆汉声点头,面上淡淡的,看不出甚么情绪。 再次看到她,已经是年后,去周宅吃饭。 两人宛如陌生人一般,明明挨着坐,却没有任何交流。 同年夏初,李自如回国,也在贝当路租了间公寓,李清如搬离周宅。那副《大宫女》被她始终留在陆公馆,仿佛一颗沉闭的心被封印。 年底,陆汉声才发现那幅画。陆老爷子很是喜欢她,当半个亲女儿待,因而客房活生生成了李清如专属卧房,里面格局不变,还有些许李清如的物件四散摆放,只待她随时来住。 他也记不清自己怎么就进了这屋子,只当是许久没同她上床,有些许想念。挨个柜子抽屉打开,试图寻找她留下痕迹。 快一年了,居然还不来找他,真是心狠。 直到发现那副被暗绿色披肩包裹住的画。 心里暗笑,“李清如果真面冷心热,藏好深。” 可又想到,这幅画被她留了下来,像是被抛弃了一般…… 低声咒骂了句,画又塞回柜子里。 次日周末,他又诚实地带着画去了公寓,也不挂起来,就立在桌边。然后打电话给只隔着两户的李自如公寓,他确切知道,现下虽是周末正午,李自如也定在诊所忙碌。 接电话的是在家温书的李清如。 听是陆汉声,语气生硬,“哥哥不在家,有事留话。” 他轻笑,“汉声哥哥在家,清如妹妹来找我赏画。” 那头女声骤停,达到陆汉声目的,还要加上一句“你还不知道这幅画叫什么罢,来了我就告诉你。” 不出五分钟,佳人上门。她穿棉麻旗袍,并未收腰,展现不出来她动人曲线,无趣。 忽略他打量眼神,李清如只想拿自己的画。 “你拿我的画作甚?送人的东西还要夺回不成?” 陆汉声抽罢一支香烟,从背后抱住她,手已经不规矩地乱动起来。 “我当年本要给你的是《神奈川冲浪里》,小厮马虎,送错了。” 李清如依旧冷漠,对他贴近缠绵无动于衷,“那你记得把神奈川送到我家,多谢。” 转身就要走。 被陆汉声强硬扯回来,一颗颗拆她盘扣,“急什么,还没赏画。” 她有些抖,却还是任他一寸寸把她剥落,正如她一颗掩藏不住的心,要被他掰开、分裂。 “当初在巴黎看过一次,就觉得世间绝美。其实如今回想,倒不如我的清如,同样绝美,还有快意销魂。” 李清如承认,她一点也拒绝不了他。 当真是卑微到极点。 窗外阳光高照,公寓里羞臊声不断,有情人在交合。 “将将一年,又变紧了。” “闭嘴。” “那你不要吸我。” “陆汉声,闭嘴。” “叫汉声哥哥。” “不做就滚。” 他投降一次,不再逼迫。 此番,他足够温润,李清如愈加不安,为他小心“讨好”而想要逃离。 *的那一秒,陆汉声语气低落,“这一年,我都很想这滋味。” 他绝口不提爱,仿佛只是渴望她身躯。 李清如又败了。 这下她要背着哥哥同他偷情。 隐秘、紧张、充斥□□。 愈陷愈深。 次年春天,陆老爷子放了话,一众小辈的都赶去家里吃饭,场面热络。 彼时,郑以瑟已经偷偷确诊怀孕,为了保密安胎,打算过了前三月再说,陆汉声在外面风流她也愈加容忍。 却不成想,席间见着李清如不知道闻着什么,捂嘴干呕,很是难受。 林晚秋扶着她去洗手间,陆老爷子关切问道“清如怎么了”,李自如也不知,医生角度分析“吃错东西”。 只陆家夫妻俩各怀心事。 陆汉声想她怕是怀了,心里欣喜雀跃,面上开始笑意更深。而陆太太郑以瑟,脸沉的宛如寒冰,她的丈夫果然“能干”,同时搞大两个肚子。 可她前些年流过一次,这一胎不能出任何闪失,且李清如肚子里的,决计不能留。 那时郑以瑟想,她可以容忍丈夫风流,但不能容忍他风流出一条别的女人肚子里的小生命。 没两天,李清如走夜路,在到家前的巷口被陌生人掳进去,男人面色凶煞,笑容猥琐。 本来郑以瑟命的是吓唬吓唬她,最好把她吓流产,可月色清幽,暗黑昏暗,下只角的鬼混贱民怎么可能那么听话。 吓流产也是流,奸流产也是流,有何区别。 柔弱女子被甩在墙角,带着难闻气味的人开始撕扯她衣襟,李清如逃,鞋子跑掉,被一巴掌扇到头脑发懵。 那男人淫邪笑着,“小阿妹,是你自己惹上人,请我来教训你。你乖些,敞开腿,等下我几个兄弟还要来。” 极品就是要同享。 李清如哭着叫,同他撕扯,力量悬殊,“嘶”的一声,露出大片肌肤,比月光还要皎洁几分。引的男人那处愈加膨胀。 她已经被打痴傻,心下恐惧吞噬,精神有些不稳,呆呆唤着“汉声哥哥”。 可此时汉声哥哥正在上海饭店,那里是他第二个家,怀抱软玉温香,同个世家子弟谈论新买的画,余外着扯一扯生意事。 他能救她一次,不代表就会救她次次。 当感谢佛祖怜悯清如,她最近课业繁重,夜夜归家很晚,李自如要为她煮一碗桃胶做夜宵。 可妹妹迟迟不归,拿了件她的针织外套出门去找。 临出门还想着兜里带了把医用解剖刀。 恰好用在那扯光了李清如外袍,正在褪她衬裙的男人身上。 无数刀割肉一般的片他,李自如脸色铁青,不敢想象晚来半分会发生什么后果。 清如回神,捂住衣襟,唤他拦他,“哥哥,哥哥,带我回家,带我回家……” 他把针织外套给她裹上,仍觉不够,再脱了自己的西装,终于包她严实。 横抱起受惊的人,往家走去。 第65章 番外:汉声清如 肆 到家抱着她,李自如第一件事打电话给韩听竺,托他派手下去拿人,审出是否有人指使再做决断。 桃胶还没凉透,刚好温热,喂她喝下。 李清如回神,“我去洗澡。” 她仍旧高洁冷静,面色不波。李自如叹息,让她自己解决。 在客厅听着浴室里女生嘶吼,是气极地叫。 心道一句无碍,无碍,他救的及时。 次日,陆汉声在贝当路寓所收到一具濒死男人。韩听竺的人报,此人收陆太太小黄鱼,奸污李清如未遂。 还要庆幸周之南那日有事去找韩听竺,不然这消息报到李自如那,定是一场血雨腥风。 李清如让李自如不要再追究,李自如不知情,心中猜测无非是夜深行凶。再加上李清如提出想要出国学画,他乐意至极。 一周后,李清如乘船离沪。 临走前,除了李自如周之南是早就知道的,她到周宅同阮萝道别,因再不能教她钢琴。又趁陆汉声不在家,同陆老爷子话别,答应回来给他带英国红茶。 唯独没告知陆汉声。 她此番赴英,更像是因为在黑暗时刻唤不到陆汉声到来而做的赌气之举。 可李清如冷面,绝对不会承认。就算是赌气,也要一门心思走到底。 一整月在海上飘荡,她倒觉得,同陆汉声这些年,哪天她的心不是在同样飘荡呢?她应是渴望安定,然陆汉声给不了,她却要奢望。 就算这趟行程总会后悔,她也要咬牙走下去,试一试,没有他的日子,会如何。只求她爱伤了的那个男人,不要再敲响她封闭心门,此后就让她无尽孤寂,念念一生。 上海滩,陆少爷持刀杀人,一遍一遍刺那死人。最后被周之南拉开,蹭了满身血迹,眉头皱很深。 “郑以瑟。” 周之南外表温润,却在他心火最旺之时故意强调真正罪魁祸首名字。 陆汉声拿西装口袋里的手帕擦拭血迹,可蹭的太多,根本擦不干净,他仿佛在做徒劳用功。 “郑以瑟也得给我死。” 周之南笑笑,默默走到陆汉声衣柜里拿套新西装换上。 半月后,陆公馆设宴,陆太宣布怀孕。 楼下热闹,而郑以瑟在陆汉声书房偷文件,被上楼寻人的他看到。 这已经举起的刀,就放下了。他倒要看看她打算做什么勾当。 这年,上海滩初初步入冬天之时,下半月大雨。到处都是潮湿气氛,闷的人难受。 郑家老三郑以和暗中运作,想搅黄周陆二人的生意,明面上一切不动。 李清如离沪已有一季。 郑以瑟肚子愈发大起来,她在心底暗喜这胎保得住。 陆汉声新开一家餐厅,有半露天阳台,带太太前去视察。他鲜少带郑以瑟出门,生意做到这般份上,带不带太太撑场面没甚的差别。 因而大肚女人即便为阴雨天气担忧,还是乐得前往,笑意不断。 小阳台大理石砖块仿佛镶嵌金玉,被擦拭得锃光瓦亮,偏偏几滴雨落,不仔细看还看不出。陆太太必须穿现下上海滩最时兴的细高跟,即便怀孕也没有例外。 他原本扶着她胳膊的手悄然松开,郑以瑟滑落,是生命在流逝。那一瞬间仿佛百般珍视、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琉璃盏跌落,粘合不回去。偏偏你还有过以为抓住了它的错觉,才是最讽刺与最失落。 地上鲜血混合雨水,女人哀声寻求帮助:“汉声……扶我起来……” 陆汉声怜悯般地蹲下身,拍她煞白的小脸,开口比冷雨水还要冰几分。 “郑以瑟,大上海能做陆太太之人不止你一个。我原以为你只是动我女人,那便以治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没成想,你还同我来吃里扒外这一套。是你觉得自己保住陆家长孙,有底气罢?” 郑以瑟疼的皱眉,血越流越多,满脸挂泪地挣扎着往屋里爬。什么叫他的女人,难道他的女人不应该是此刻跌在雨水里鲜血直流的郑以瑟吗? “你不动清如,我们一切都好说,对不对。你现下把她逼走了,我不快活了,咱们夫妻怎能好过?” 他见着血流的差不多,起身拍了拍手,叫人送太太去医院。 当晚陆公馆,陆老爷子责备他保护妻儿不利,气的摔杯砸盏。客厅弄乱,还要到书房继续,直到陆汉声道:“人是我推倒。” 陆老爷子大叫“畜生”,三才碗脱手,砸到那张俊脸额角。 庆幸周之南救场。 两人原定好的是收拾完郑以和再动郑以瑟,他却先出手。 道:“我看她那么大肚子,心里发晕。” 当夜,卧室里,周之南带阮萝走后,陆汉声全然不顾郑以瑟小产,香烟不断,呛的人直咳。 郑以瑟:“陆汉声,你想让我死。” 陆汉声:“嗯。” 他以离婚要挟她,郑家小姐受不了这气,却又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使了全部力气撑起身子,狠狠盯着他:“我从来都不管你在外面鬼混,上海滩哪个女人爬上你的床我都知道,可我没说过。” 陆汉声漂亮食指立在唇边,“嘘,收声,你没资格讲这句话。清如无罪。” “只有她不可以!”她几乎是吼着叫出来:“陆汉声,你爱她,就不可以。” 他皱眉,神色忧郁,语气凄凉,“我竟都不知道我爱她,陆太太好会臆想。” 郑以瑟道:“李清如走了三个月,你换过的女人我个个都见过。这个嘴巴像她,那个身形像她,又或是某个气质像她。你找过最多次的唐曼,最恶心,眉眼像她。陆汉声,你曾是最爱那些娇艳长相的,现下怎么变了?” 即便那些女人穿艳俗颜色旗袍、打扮浮夸、化浓妆,她也看得出来,底子是冷面相,更别说卸了妆后。 陆汉声扪心自问:他变了吗?他没有。定是郑以瑟发癔症,满口乱讲,一个字都不能信。 “疯子。”男人摔门而出。 次日,陆太太郑以瑟自杀,对外传为病逝。 后来,陆汉声又长养了个女人,是个舞女。长得像李清如失散多年的亲妹,且名字里也有个如字,他唤小如。 小如最喜欢贴在他身上,可他总觉得差了点。 她太会迎合自己,是不加收敛地放开,李清如才不是。她就算在床笫间主动,也是幅冷淡模样,像是赏赐他一般…… 再加上,每每纵情之时,脑子里回荡郑以瑟嘶吼“你爱她”,看着身下女人的小脸,他就愈发蹙眉烦躁…… 周之南撞见两次,让他断,他就断了。 然后呢?然后就是周家那个魔王不知道怎么知晓他同李清如的事,还要明明白白告诉陆汉声:我定把你的桃色新闻都剪下来,放在信封里同寄过去。 他蓦的有些像是寻常夫妻中,男子被捉奸在床之感。床上新唤的女人依旧性感,他却心里觉得兴致全无。 权当是自己纵情声色十余年,他疲累了,行罢。 绝没有其他原因,更无关李清如。 而李自如与李清如通信,叮嘱她切莫贪嘴吃多酸梅,免不了又要干呕。末尾草草带一句“汉声妻子去世”,李清如远在英伦,沉寂许久的心又开始跳动。 她想了想,另写封信给陆汉声,只寥寥数语。 “你可爱我?若爱,我便回。” 信送出去的那一刻,漫天雾气弥漫,仿佛压的李清如要窒息。心里暗骂自己一句:当真下贱。 可信石沉大海。 陆汉声不回,她就愈加心痒,哪怕他回个“不爱”,她也好放心。 直至一月,瞒着李自如,她站在回沪巨轮的甲板上,海风拂面,归心似箭。 心底最深处有个声音在说:李清如,你又败了。 这段不对等的感情中,她一败涂地,却也输得甘之如饴。 爱真苛责,让高冷禁欲的神女跌入凡尘。 何止凡尘,是囹圄泥潭。 年三十,齐聚陆公馆。李自如为她贸然回沪仍有余怒,她只道是想家,想哥哥,引李自如心软,再不责怪。 烟花散尽,李清如回屋,准备随手落锁的手顿住,并未上锁。 她穿吊带蚕丝睡裙,披着个袍,手上戴烟托戒指,对着窗外吞云吐雾。 陆汉声进房,便看着这个场面:月光也眷恋美人,缠绕在她微翘指尖,还要为她全身镀一层光辉。 男人看下面裙摆摇晃,两条白玉腿,他声音低哑:“何时学会吸烟?” 走上前,摘下烟托随手放在窗边,不加询问就替她抽完,最后一口气吹在她脸前,引冷漠面庞眉头微蹙,是情绪崩裂。 把人揽入怀中,咬牙道:“想我了?” 她反问,“你醉酒?我想哥哥,想上海风情。” 陆汉声才不信,“清如,不要嘴硬,断不会比我硬。” 下流话入耳,她波澜不惊,甚至动手挣扎,“我未准你进门,请你出去。” “你没锁门不就是等我?你主动回来,我主动找你,我们公平。放心,这下门已被我锁好。” 他居然同她讲公平了,可喜可贺。 见她不语,陆汉声蹭她脖颈,“周家小霸王说你在英国谈了新男友,可是真的?” 清冷女声开腔,“真。活比你好,次次要我舒服上几次才顾自己,完美情人。我……” 两人一起,被陆汉声带着跌到床上,他堵住她唇,带了讨好地亲。 他不是活不好,只是懒得应付女人。 有些可怜地小声嘟囔,“无碍,无碍,你只能留我气息。” 陆汉声生平第一次在这种事情上讨好女人,是全方位全身心讨好。 ………… 过程中他问过最多的一句就是:“舒服?” “将就。” ………… “舒服?”他执着于这一个问题。 李清如断不会理他飞醋。 ………… “清如,唤我汉声哥哥,更好听。” 从她二十岁以后,再没叫过。他也不知道自己怎记得这么清楚。 “滚。” 陆汉声不满足,觉得她有些翻脸不认人,别着双手按在身后,不容反抗的姿势。 “你不就是喜欢这样?” “就喜欢我对你这样,嗯?” 下手凶狠,最后李清如还是求着叫:“汉声哥哥……汉声哥哥……求你……” “李清如,你就是贱,非我不可。” 第66章 番外:汉声清如 伍 次日,大年初一,李自如敲门叫李清如起床,开门的却是衣衫不整的陆汉声,刚从她妹妹身上爬起。 陆公馆二楼,兄弟俩缠打。 陆汉声本是没还手的,全因李自如一句:她脑子正常就决计不会爱你。 而李清如仍是昨日吊带裙,外衫也不穿,立在门口。两个都是她所爱之人,帮谁唤谁都不是,倒不如一声不吱,装哑。 李自如被周之南劝回后,进了李清如房间,兄妹俩无声对峙。 他神情阴鸷,厉声质问:“你爱他?” 李清如淡笑,“爱。” “什么时候开始?” “十五岁。” 李自如忍不住冷哼,扶着她双肩,有些控制不住脾气。 “汉声是我兄弟不假,我也从未质疑过他人品,但他不是好情人,更遑论好丈夫。不论母亲做过什么事,我们却是亲兄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跌入无间地狱。你以前不是这样,清如。我变卖家产,只是因为不想从商,我爱的是学医。我们李家也没有没落,你仍是李二小姐,上海滩世家出身,何必这样作践自己。” 他一点点贴近,贴近,同她鼻尖相对,“哥哥才是世间最爱你的,我们永远相伴。清如,你看看我,只有我和你才不会离开彼此。” 情况有些失去控制,李自如双唇愈发贴近,几秒钟的时间里,她居然还在思索,他的唇比陆汉声的好看。陆汉声嘴唇太薄,虽是极致的风流勾人,却也同样显得愈加薄情。 可她钟爱。 开口是无边冷淡,“哥哥,不可以。” 仅仅五个字,足以让李自如顿住,退却。他承认,还是下不去手,心底里仍有执棍巡警在吹哨阻拦,更遑论李清如亲自开口拒绝。 他松手,背过身去,“当真非他不可?” “嗯。”李清如上前挽住他手臂,头靠在肩膀,说到陆汉声,语气当属全上海最柔。“哥哥,我真的很爱他。你当初让我去法国,因为我学绘画,可我不愿意。我去英国,想看看他生活过的地方,走过的道路。我承认我有些任性,是一时赌气,又因为想他而回,可我没办法。好像从小就学钢琴,成为了习惯,即便闭着眼睛也会弹,喜欢他也一样。我无望过,痴狂过,都抵不过一个活生生的他对我刻意撩拨。” “我想,我要是死,也是死在他手里。还要提前求你,不要动他。那我即便是在地底下,也合不上眼罢。” 李自如听得喉咙苦涩,最后只能轻飘飘道一句:“你明明写信说想我才要回来,竟是唬我。” 她鲜有地调皮发笑,“我也想哥哥呀,哥哥煮的桃胶最好吃。” 他说这就下楼给她煮,一打开门,见抽了不知道多少支香烟的陆汉声立在那。李自如冷哼,斜了人一眼,手插袋下楼。 陆汉声探头,样子俏皮,满目担忧,“清如……” 李清如敛笑,冷漠待他,“带上门,滚出去。” 此后,直到盛夏,上海滩一道靓丽风景便是:陆少爷穷追猛打李家二小姐。 足以震惊掉众人下巴。 只道是可怜李二小姐,被这么个风流浪子缠上,好好的人也要被作践。娱乐报上刊登惊天新闻,陆少不再爱香艳美女、人间富贵花,开始钟爱世家闺秀。 李清如看着报纸冷哼,待下次陆汉声来找她时,甩在他身上。 他送华服美衣,送首饰珠宝都没用。李清如冷声啐他:“当谁没见过世面?” 暗中却还是妥善放好,她知道,这也是他亲自花了心思搜罗挑选的。 陆汉声讨好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最近在摹《大宫女》,画成送你。” 李清如可是讨教过他画工的,皱了眉,“放过安格尔,也不要浪费画纸罢。从前那副我瞧着就很不错,无需东施效颦。” 他回到家愤愤撕了画,打算一周不再找她。 次日又早早带着乔家栅的汤包去敲门,李自如满脸嫌恶,“你好恶心,陆汉声。” 他权当夸奖,“多谢哥哥。” 李自如:?????滚。 待李自如走后,要缠着摸着她娇躯,哀求:“你到底怎样才能同我结婚,戒指早已送到你手里,我是否应当认同你已答应。” 李清如扔了手里的书,斜眼看他,“就在那边柜子里,自己取回。当我是无知少女,戒指送到就是求婚?” 他毫不要脸面,双膝跪地,“清如,嫁我。” 李清如忍不住翻白眼,“拒绝。” 陆汉声整个人抱住她腰,蹭着,“清如,好久没做过,我好想你。” 她嫌弃推开大清早发春的男人,自从年三十那夜,到如今四月初,两人从未再有。 “陆汉声,你可以去找别的女人。” 又不是没找过,她心里暗道。 男人撒娇耍赖,头摇不停:“我不要,我只要你。” 李清如:“撒娇无用,请陆少爷自重。” 他以极低的声音咕哝了句,“非要我说那三个字?” 这才有些谈判诚意,李清如挑眉,含糊道:“嗯。” 陆汉声告败,落荒而逃。 而后,阮萝小产,李清如到周宅小住。 她离开周宅没多久,周之南中弹,恶事不断。 两人都些沉闷,只觉得大上海压人,困住多少世间过客。每每独处,更多是坐在一起,教时间慢慢流动,不为沉默而尴尬,只觉得这才是心安处。 直到周之南确定赴英,李自如让李清如和陆汉声同去,行程已定。 可两人仍在无声博弈,一个不说,一个等着。就这样煎熬,直到忍不住,爆发争吵。 陆汉声好说歹说劝她去了陆公馆。李清如来葵水,话头上愈发冰冷带刺,刺的陆汉声心难受。 譬如她说,“我脑子里多大沟壑同你睡主卧,郑以瑟不敢找你,可夜里要来找我。” 又说:“陆汉声,你不要同我扯无用之话。也许你当真不爱我,那便不必强求。我们同去英国,却各过各的,我自己独自租房,或是同伯父伯母同住,跟你也是半分关系没有。” 陆汉声被步步紧逼,有些反弹,“清如,你非要逼死我才行?” “嗯,你死我立马跟上,陆叔我哥哥会照顾百年。” 他叹气,“我就是说不出口,三十多年从未说过。可你知道,你是例外,为了你我不再做荒唐事,一心一意,还不够?” 李清如:“实则你只是玩累了,又何必故作深情?” “清如,我要被你逼死。” “莫要唬我。你出了事,怕是我还要担责任,承受不起。” 至此,陆汉声举起白旗,承认说不过她。 扯了西装外套夜出,留李清如对他背影冷笑。 次日上海报纸头条:陆氏集团陆汉声深夜遭遇车祸生死未卜 何为一语成谶? 此为一语成谶。 李自如打医院回来,陆汉声仍旧昏迷,李清如绝不愿去医院。 他默默告知,“现下状况不明,估计撞到了头,不知何时会醒。” 李清如仍握着书,有些走神,“嗯”了一声。 “他实在严重,听竺甚至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审过才知竟真是意外。” “嗯。” 大抵算得上是天谴,老天爷公平,该报必报。 而李自如再了解不过这个妹妹,上前抱住她头,“别装样,我还不知道你。等下带你去医院。” 李清如无声垂泪,埋在他身前,带着哭腔道:“哥哥,我好怕。” 陆汉声还没活够,短暂昏迷过后,李清如在病房坐了没半天,人就苏醒。 醒后第一件事还要抓她柔荑,指尖暧昧磨蹭。 当真下流。 可只这一会,李清如就想通,爱本身不应是苛责,只是随心之举。那她何必非要他说一句爱呢? 这个男人开始认真看待这段感情,就已经是爱的表现。她何时竟也落入俗套,钻牛角尖。 隐约中情意流动交互,李清如日日夜夜陪伴在侧,陆汉声开始好转。 护士长得娇俏可人,见李清如没在,给他换药时忍不住摸了两下坚实臂膀,陆汉声眉头皱老高,只觉得浑身不爽利。 “你行不行?给我换个人来,滚出去。” 李清如带了饭进屋,迎面跑过拭泪地小护士,陆汉声脸色发红,坐在病床上。 这场面太过暧昧,她忍不住联想。冷笑上前,实打实地抽了他一巴掌。 陆汉声歪头,满脸疑惑,“我……” “你什么你,现下都已这样,还要发情?” 他差点哭出来,无从辩解。“不是……是她,她摸我!” 李清如冷哼了声,表情更淡。 男人要不是行动不便,都要立马急的站起来。 “清如,你信我,我做了的事情不会不认,没做就是没做。” 还要增加语气,委屈道:“我对女人一点念想都没有,我撒谎就立马死在这。” 李清如缓过那股冲动,有些反应过来,回头看了看门外,心里做了决断。 打开食盒,嘴上说:“那你怕是命根子被撞断。” 见她是相信了,陆汉声放松笑出来,“有没有我想吃的油爆虾?” 呵,他还想吃油爆虾。 “没有,爱吃不吃。” “吃吃吃,你做的都爱吃。” …… 次日,那护士脸上挂着手掌印,最后一次到医院,领遣散费。 开口说爱你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什么时候呢?盛大隆重的晚会,布置满场鲜花,高调张扬宣誓,我爱你吗? 也许不是的,至少对陆汉声和李清如来说不是。 这日午后,阳光正浓,打在病房里,晒得两个人都暖洋洋的。 李清如手里拿着刀,给他削一只苹果,阳光有些刺眼,陆汉声举手为她挡住。 她关切一句:“别傻举着太久,血流不到又要头疼。” 男人傻笑,风流桃花眼染上专注与真挚,只呆呆看着她削下的苹果皮不断,一圈一圈。 而女人满目柔情,碎发垂在眼前。 那情景太过温情,或许此刻上海滩暗巷里正在死人,弄堂里阿婆为生计发愁,可他心头太平,满是静好。 “清如,我爱你。” 脱口而出,顺滑至极。 李清如愣住,最后一节皮削断,落在地上,手里只留着个圆溜溜的苹果。 没待她反应过来,陆汉声兀自伸手夺过,嘎嘣一声咬了口,“好脆。” 满室旖旎,她宛如身处甜蜜美梦中。 定下八月上的船票,周之南已在联系报社刊登婚讯。 陆汉声得知后也急。 两人躺在一起,同看一本画册,他握着她戴了戒指的手,状似无意道:“我们要不要一起?也算大上海双喜临门。” 李清如忍不住嘲笑,“之南哥宣布婚讯,是喜事临门。你宣布婚讯,只算得上个噩耗。” 陆汉声皱眉,“为何这般说,成婚是好事。” 李清如娓娓道来:“大家当感叹,李二小姐可怜,年纪不小,却也眼瞎,迟早会被陆少气死。” 他恍然,搂着她腰埋在胸前,是惯用耍赖方式。 可惜李清如决计不从,“撒娇打滚也没用。陆汉声,我还要脸面,我哥哥留在上海,我不想他日日要被病人怜悯眼神对待。” 由此确信,他被嫌弃的彻底。 只能安慰自己,到英国再办,也是一样。 帮他收拾书房的时候,李清如在抽屉最里找到了自己写的那封信,可以证明,他是收到了的,就是不回。 她拿着那张纸叫他,抖了抖,满脸冷淡。 陆汉声上去要抢,李清如才觉得有些不对。命令他起开,否则就要丢戒指,男人放弃,转身继续收拾另一边柜子,断然不愿转身。 她摊开整张纸,发现最左侧写了句诗作回应。 “郎心自有一双脚,隔江隔海会归来。” 李清如笑意愈深,开口却是无情戳穿,“陆汉声,你哪里学来?谁是郎?可否搞清楚性别。” 他闷声,头差点要钻进柜子,断然不理。 是从阮萝看的世俗话本子里读的,那个小魔王,净是看些稀奇古怪的。 八月上,上海滩两大世家周家、陆家,齐迁英国。 传闻有人看到陆少苦苦追求的李家二小姐无名指戴着钻戒,同上了船。坊间咂舌,果然是,烈女怕缠郎。 民国29年的夏天,于陆汉声与李清如来说,实属苦乐参半。巨轮出港,海浪涛涛,便把所有酸涩苦痛向后一抛。 佛祖爱世人,是无声大爱。世人之爱,却千百种姿态。无需论断谁得到好的或是坏的,还当亲自饮品,流过心间,便是真爱。 此生一遇,星移斗转,无悔到老。 我们在月下祈愿,求赐痴心情郎,求得一世安康。 求,有情人终成眷属。 作者有话要说:郎心自有一双脚,隔江隔海会归来。 出自电影《一代宗师》 第67章 番外:英伦纪事 民国34年,亦或是说1945年,9月9日,日军投降,抗战胜利。 十月末,李自如携京中名伶温素衣抵达伦敦。 彼时,天气已经渐冷,司机把手提箱放到别墅院门外便离开。李自如内心百感交集,轻推开门。 周之南穿白色毛衣,又戴了金丝眼镜,整个人愈发柔软温润。正一边修剪绿植一边浇水,旁边两个小男孩跑跳,同追一只皮球,他冷面训斥:“碰到花圃就罚你们不准吃饭。” 听到大门被推开,他望过去,见是李自如,笑了。转头对着里面喊道:“自如回来了。” 同时,陆汉声怀里抱着个跟那两个男孩同样年纪的小姑娘,轻摇着身体,哄人午睡。是李清如三年前生的龙凤胎妹妹。院子里的自然就是哥哥和周之南家的儿子。 见着李自如立在院里,陆汉声有些羞臊,笑着唤了声“哥”。 后面赶紧跑来一个女人,是身绿色格子旗袍的李清如,扑过去抱住李自如,有些泪目:“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李自如回抱她,而温素衣无声去拿门口的手提箱,掩着肚子,有些费力弯腰。周之南看到,放下手里东西默默上前帮她拿起,阮萝此时也已出来,李清如仍在没出息地哭,她从周之南手中接过,放到屋内。 他还要问李清如:“汉声有没有欺负你?” 李清如没忍住,有些转哭为笑,“没有,他不敢。” “那就好。” 周之南开口:“进去坐下说罢。” 听说李自如今日到,想着他定要先去周宅拜访周老爷子周夫人,陆汉声就带着清如早早来到周之南别墅。而三个老人去了利物浦找朋友庆贺,过几日才回。 李自如回身,揽过温素衣,“这是素衣。” 又挨个介绍了一番。 众人入内,沙发坐满,场面其乐融融。 是1945年的英国伦敦,正午阳光明媚,有凉风阵阵,秋高气爽。 亲眷友人相聚一堂。 同年,程派青衣传人温素衣在英国同李自如成婚,并诞下一女。 ――新周宅日常壹 夜里,小家伙熟睡,夫妻俩回房。 阮萝垂头坐着,面色深沉。 周之南掀开被子上床,随口问道:“怎么了?” “周之南,我老了。” ????? 他皱眉,有些阴阳怪气,“你少同我讲这些,25岁就要说自己老,那我岂不是已经黄土埋了大半截。” 阮萝翻身压在他身上,笑着说:“老honey,不要这样小肚鸡肠。我说的是我,断没说你。” 她现下偶尔要同他飙英文,honey便是honey,却非要加个老字。周之南手缓缓探进她衣襟。 “你哪里老了?说给我听听,嗯?” 阮萝皱眉,认真道:“生完小之南都已三年,我怎么肚子就没动静了?” 腰间的手停住,周之南叹气,“你不要叫他小之南。” 可她沉浸在自己世界里,骤的又提高音量,手掐住周之南脖子,“你是不是又在吃药?周之南,你没有心,你谋杀我的孩子。” “小声些。”他试图捋顺她炸起的毛,“我没有,真的没有。娇娇,这种事情便顺其自然,你急也急不得。” 阮萝嘟嘴,埋在他身前,“我想再生个女儿嘛。” 每次他看着陆汉声女儿在怀,百般黏腻父亲,阮萝大老远都闻得到那股酸意。 只觉得自己怀中的儿子都不香了。 周之南摸她鬓角,语气确切,“我不想要。” “你撒谎。” 他翻身把人压在身下,呼吸声沉重,低声道:“罢了,那我努努力。” 一室旖旎,□□气息点燃触发…… ――新周宅日常贰 阮萝同李清如几乎是前后脚怀孕。 她早半月,肚子里的自然是哥哥或姐姐。可李清如明明月份比她小,肚子却愈发的比她大,阮萝心里憋着疑问,也不说不问。 周之南眼见着她食量翻倍,且愈吃愈多,有些担忧。 “萝儿,吃不下就不要再吃,浪费一些无碍。” 她胖了几斤,脸蛋有些圆润,现下气鼓鼓道:“你哪只眼睛见我吃不下,我好的很。” 男人投降,绝不与孕期女子争论道理,也没任何脾气。她过去在上海滩是周宅霸王,现下同样,地位不减当年。 没过几日,李清如确定肚子里怀的是双胞胎,性别未知。隔壁陆汉声别墅里爆发打斗声音,是孕妇单方面殴打男人。 而周宅,阮萝窝在沙发角落里哭了。 周之南忍俊不禁,“你日日吃的多就是同清如较劲?这肚子里数量都不一样,你比个什么劲儿呢?” 他被她带的说话也带了点京味。 阮萝捂着肚子,哭的可怜,“我哪里知道她怀两个?我只是想着,我的孩子不能比她的差着罢,不然我这个母亲岂不是在虐待孩子……” 周之南揉了揉眉头,“你每日吃到撑才是真正虐待它。” 末了把她揽住,呢喃了句:“傻娇娇,蠢得我心疼。” ――新周宅日常叁 当年,下了船坐车前往周老爷子置办好的别墅路上,车上除了司机再没别人。 阮萝心中打鼓,紧张的不行。 “周之南,你父母会不会不喜欢我。” 他挑眉,“为何不喜?” “自古以来讲究门当户对,他们定会觉得我配不上你,教我离开你。” 周之南戳她额头,“你少看些俗套话本,满脑子都是些古怪主意。” 进了门,二老坐在客厅,周之南弯腰行礼,“父亲,母亲,这是我太太,萝儿。” 阮萝低眉顺眼上前,周之南提点:“快唤父亲母亲。” 她听话,脆声叫“父亲母亲”,满腔真诚。听的二老心里暖融融的,第一印象倒是不错。 周夫人握着她手,皱眉道:“这也太过清瘦,之南怎么不疼你哇。” 阮萝受宠若惊,按照故事里的情节,不应该是质问她出身,然后棒打鸳鸯吗? 周老爷子主动点她,“你同之南如何相识?” 现下可是时兴自由恋爱,老一辈也忍不住好奇。 但她断不能说自己是被亲爹抵债送到周之南手里。 提着笑道:“他救过我,我好生感激。之南总是这般暖心,可离不开父亲母亲教的好。” 带我脱离苦海,可不是救嘛。 二老笑意愈深,还要问:“肚子有没有动静?也是该生个孩子了。” 阮萝赞同点头,“我也是想要个孩子,偏偏之南心疼我年纪小,可我说父亲母亲年岁渐长,定想体会子孙绕膝之乐,他也是赞同。” 周老爷子笑意不断,乐呵呵地喝了口茶。周夫人握她双手更紧,温柔开口:“女子怀孕定是不易,莫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只需先养好身子,孩子自然会来的。” 那场面温情,周之南心里冷哼,差点相信她才是周家女儿。 当夜,阮萝被他抵在墙上。 两人在船上一月未做畅快,只能草草疏解,现下他有些凶狠。 还附在旁边轻语:“你倒是胆子大,我父母都敢唬。我的娇娇愈发长进了,嗯?” 可不是的,她在床上丝毫长进没有,将将扶不住墙壁,被他提着扣住………… 新新日子,至此开篇。 ――新周宅日常肆 李自如家的囡囡会走后,小之南和陆汉声家的哥哥妹妹,有了新玩伴。 四个小孩一起,在周之南精心护理的草地上玩耍。 一抓一拽,看得周之南心惊,只祈求他们不要去破坏花圃。 可女孩从小就爱美、爱花,囡囡慢悠悠走到花圃旁边,指着朵硕大的蓝紫绣球,嘴里咿咿呀呀还吐着唾沫。哥哥已经懂得讨女孩子欢心,趁大人们没在院子里,赶紧折了一支给她,握在小手里。 妹妹看了也要,“哥哥,我的呢?” “没有你的。” “囡囡是妹妹,我也是妹妹,我没有?” 她伸了手猛的打过去,哥哥也不让着妹妹,反手回击,两人跌入花圃,开始今日第一轮打架。 囡囡爆发哭声,坐在地上嚎啕,小之南放下手里画册,趁乱捡起了她落在地上的完整绣球,小心放在一边。 然后对着里面大喊了句,“又打架了,你们快来。” 大人们赶紧跑出来,周之南阮萝看自家儿子没参战,心里有些欣慰,阮萝还偷偷给他竖大拇指。 而李清如一个头比两个大,抱了哥哥,陆汉声抱妹妹,两个娃娃腾空还要互相踹上几脚。 李自如也把女儿抱起来,场面太过混乱,只知道罪魁祸首是陆汉声家的两个。 那么一小块花圃,年年都要被几个孩子破坏。 去年花季,小之南摘了一半,踩坏一半,捧着精心挑选过的送到阮萝床头,给她惊喜。她着实惊喜,周之南气极,好小子年纪不大就会借花献佛,被他铁面打了屁股训斥。 现下,哥哥妹妹一同罚站,陆汉声心虚,逃避负周之南花圃责任。 周之南脸色铁青,满是阴郁。 那头,小之南扯了阮萝到院子角落,拿那朵肥硕绣球举到阮萝面前。 奶声奶气道:“Mommy,love you forever.” 这天,周之南怒意难减,而阮萝明媚哼歌,要选最漂亮的花瓶来装。 院子里,她坐在遮阳伞下的长椅,心不在焉翻一本小说;他试图挽救花圃,面色严肃。因他的儿子,此刻躺在妻子身上午睡正酣,怎么看都要生气。 这是英国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夏季,泰晤士河静谧安宁,塔桥沉稳而立。正如有些感情,亘古不变。 ――新周宅日常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