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冰记 作者: 风雪夜不归 简介: 孤零零小黑蛇被路过的神仙姐姐相救,从此摇身一变虚无山界地头大姐大,一个关于找寻自我的故事,无关救赎,两个同样丢失自我的灵魂在尘世相逢,历经种种纠缠的藤蔓最终会开出怎样的花瓣? 本文全程第一人称视角,第一卷 为白梧清视角,第二卷为白凌视角,试试看在有限的视角中可以看到—— “漂亮姐姐,等等我!” “姐姐!有我这条缠人的蛇难道还不够么!” “当真要……要杀我,我可是你上一世难舍的情缘。” “伤口好痛,需要姐姐的一吻当药引。” 天地为狱,时间为笼,我们是彼此忠诚的囚徒。 天真明朗与内敛含蓄的碰撞。 内容标签: 年下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凌;白梧清 ┃ 配角:方廷;流芳;昭月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乖巧小蛇如何一步步攻陷拽姐 立意:女性在成长过程中不断成为自己,找寻自我 第1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第一次见到她,是我最狼狈的时候,刚刚在惬意的冬眠里幽幽转醒,便遇到一群不知好歹的东西,我一个冬天未舒展的身躯和我一个冬天都沉在睡梦里的大脑一样,迟缓而僵硬。 野猪精将我团团围住,妄想抢得我头里修炼的灵力,我本能嗖地一下窜出树洞,只能逃了,和这么多猪打起来,我也太吃亏了! 一个冬天不动弹,真是害人,我扭扭捏捏地爬着,速度感人,野猪精们像是看穿我逃不掉,放肆地在我周围戏耍。难道我修炼这几百年,到头来便宜了这些猪? 我正仓皇的时候,她来了,她白色的鳞片像是一束束白光,照进我低微而久不见天日的心里,她三下两下打死了一只野猪,其他的丑陋也被这白光吓退。 她从始至终没有看我一眼,极为优雅地吞食了野猪的灵丹,我还沉在她潇洒帅气的动作里,她已经转身离去。 天!给我追!脑子里下达了这个指令后,我巴巴地赶上去,“姐姐,姐姐,我能不能跟着你?” “不必,我只是顺便得粒灵丹,你不用担这份情。” “可是……我逃过了这次,下次说不定遇不到你就死定了。”我摆出一副可怜样。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她没回头看我一眼。 真是条冰冰冷冷的蛇,我心想,但还是没放弃,我这条蛇的脸皮早就在千百次的蜕皮里蜕尽了。 “母亲常常告诉我,做蛇呢,气节是一定要有的,要维护蛇族的尊严。但是一定也要懂得投桃报李,毕竟我们是一心想成仙的,不能沾染那些坏习气。” 她没说话…… “我这条蛇可乖了,我愿意一直跟着姐姐,从南到北,从东到西。” 她没说话…… “我已经修炼了六百年,跟着姐姐,绝不拖累姐姐,我只求能常伴姐姐周围。”我情到深处真的流了几滴泪。 她没说话…… 其实我出生起就是一条孤零零的蛇,连名字也没有,哪里来什么母亲。 不过我常常偷偷潜到书院的树上趴着,听夫子们讲经论道,看起来真是好学,根本原因还是我贪恋书院那棵桃树,你是不知道那桃子有多甜! 还常常悄悄趴在戏台子下面听人唱戏,你不知道我为那些痴男怨女流了多少金贵的泪水!我在心里快速回味了自己孤零零的六百年,下定决心要跟着她。 “姐姐,你修炼多久了呀?你的法术好厉害呀,我跟在你后面看你这鳞片都要目眩神迷了,你一定是什么名门望族吧……” 我絮絮叨叨说了一路,没注意已跟着她走了很远。她始终没有搭话。 “再向前就是我修炼的山了,你如果决心跟着我,就要听我的。如果你不愿受人控制又如此多话,那我们就此别过。”她说完就扭扭扭地走了。 我真的踌躇了好一会儿,平日里没人和我说话,实在寂寥,我就老爱和自己说话,不说话这一点对我是有点难,那我愿意受人控制吗? 当然不愿!我头脑一热就转身了,可看着来时的路,想想过去的六百年,我真的要如此原封不动地从生到死吗! 回想这六百年遇到的种种磨难,哪次不是受人援助,侥幸逃脱? 我的修炼不过是吃吃野果,逮逮野兔,专心地趴着,从日出到日落,我哪有什么能力保护自己,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一个天仙一样的好姐姐,错过了说不定余生都要懊悔地撞墙。 我又转过身,看见她在地上扭扭扭的痕迹,心下一喜,大喊道:“漂亮姐姐,等等我!” 听来是有点猥琐,可我就是一条单纯无害的小小蛇罢了。 一路跟着她到了虚无山,她住在一个清幽的洞里,到的第一天,她便贴心地给我安排了住处——住在洞口…… 我又不是什么守家的狗,实在为祖上丢脸!我正气恼着,又想到自己也没什么祖先,立刻释然,我差不离也算个石头缝里的,卧在洞口不算什么。 “我叫白凌,你就依旧唤我声姐姐。” “好的,漂亮姐姐。” “你就先在这儿候着吧。” 她说完进了洞。我卧倒在洞口的一片杂草里,昏昏沉沉睡了去。 一天,两天,山上的花开了又谢,转眼又到快冬眠的日子。 白凌很少出来,即使出来也不让我跟着,我真的像只每天巴巴等主人回来的小狗守在洞口,她也很少和我说话,不问我的过去,也不好奇我的来历,左右不过一句:“我出去一趟,在这里等我,哪儿也不许去!” 我总是惮于她的神力,总觉得我一举一动她都会知道。所以即使她不在时,我也不敢走远,生怕被她捉住我贪玩的把柄,然后把我扔了去。 在虚无山的日日夜夜,我无时不在思考,当初巴巴地跟着来,是否是个错误,好像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原封不动。 快冬眠了,我在洞口四处寻一个好住处,白凌又出门了,她每次出门都得十天半月,这次却回来的很快,两三天就又看见她袅袅婷婷的身影,她真美啊! 白凌将一头鹿扔到我面前,“你快冬眠了吧,赶紧吃了,准备准备。” “那你呢?你不冬眠吗?” “修炼到我这个程度,自然不用。” “我还没找好冬眠的洞穴。”我可怜巴巴。 “你真是个废物啊,你修炼多久了?”她终于问起关于我。 “六百年,今年过去就六百零一了!”我有点骄傲,毕竟我这等功力,能安然度过这六百年,我确实有点骄傲。 “六百年,你就什么也没学会,就呆在你出生的地儿没挪过屁股?” 我哪儿有什么屁股啊,我默然。 “今年冬天在我洞里冬眠,明年春天我教你些东西。” 我小小的心灵再一次感动了,哗哗地流泪,上次流泪还是为那戏台上唱的白素贞。 我赶紧囫囵解决了鹿,胖悠悠地进了洞。 白凌用眸光一指洞口的角落,示意我盘在那里。 不过是从洞口搬进洞口里一点点,我却高兴地要死,久久不能入眠。 那种热切的兴奋让我周身的温度久升不降,我紧紧闭着眼,晕晕沉沉,却没有真正睡去。 朦胧之间,听见有人说:“从哪里捡来这么一条小黑蛇?” “出去修行的路上捡来的。” “她这鳞片还挺好看的,黑得倒有些雅致。”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下格式,希望能看得舒服点儿。 第2章 赐名变人身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鲜花已经开满了山坡,醒来之后的第一感觉就是,我饿了! 睁开眼的时候还没能适应白天的强光,看得不甚清楚,以为姐姐不在洞里,完全能看清的时候,看见洞里居然有个美人!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人,她的眉梢和唇角似乎都藏住了许多故事,吸引人前去勘探,如果戏文里的白素贞活过来,应该就是这副模样吧,我盯着她看了许久,嘴巴不住地吐着信子,她突然开口:“怎么?六百年就活够了?” 这个声音和语气,是白凌没错。 她果然变成人也如此地秀丽高雅,我欢喜地很,在她周围窜来窜去,忘乎所以。 她伸出手将我定住,左右打量,轻轻施法将我变作了一个小童子,她的眼神缓慢地从我的头顶流向脚底,一点我的额头,将我解开。 我对这副新鲜的模样甚感兴趣,但毕竟是第一次,她一解开,我便立刻跌坐在地,我被这种奇异感逗笑,坐在地上咯咯咯笑个不停,伸手摸了摸我的鼻子、眼睛、嘴巴,凑向她:“姐姐,我也和你一样好看吗?” 她的眼神里带着笑意:“按你的修行时间,你早该会变人身。可是你的修为实在太差,我且先给你变了,你熟悉熟悉,再好好随我修炼吧。” “今天一天的时间,我要你熟练走和跑,晚上验收成果。” 我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怎么也不敢站起来,爬到洞口,好不容易才倚着墙壁感受了一下站立,白凌走过来,牵过我的手,教我如何迈步、如何摆手,她牵着我走到洞中,又一松手将我放开,我重心不稳险些摔倒。 但还是站住了,尽管身子抖来抖去,她被我这副样子逗笑,一双笑眼差点将我的魂勾了去。 虽然我后天懒惰,但好在天资不错,没几日我便习惯了人身。 因为用脚行走对我来说实在太有新鲜感了,我每天都在树林里狂奔,风穿过我的头发和手臂,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第一次感到了生活的意义。 大量的奔跑带来快乐的同时,也带来了各种石头的刮伤,开始我并未感到痛,跑到洞里和白凌邀功时,才从她的眼中看见我双脚的鲜血淋漓。 但这又带来另一种甜蜜,白凌自会从她的柜子里找出一种绿色的清清凉凉的药膏替我涂上。 “这几日我看你适应地不错,明日我便带你下山去。” 她又问我是否有姓名,我摇摇头,她脸上现出惊诧的表情:“你母亲没给你取名,那她平日如何唤你?” 我想了想,乖乖地将自己如白纸一样的身世和盘托出。她并未责怪,沉吟片刻:“那叫你白梧清如何?” 我有些不解,她又说道:“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正卧在一棵梧桐树下面,冬眠悠悠醒来,迷迷糊糊,全然看不见危险的靠近,我便偷偷藏起来看你如何反应,谁知你一招没过就要逃,我希望你以后在我身边保持脑子清明,再加上你全身乌黑,鳞片乍一看没有光泽,却微微显出些精致的绿光,正谐音了乌和青,你觉得如何?” 我对名字这事并不在意,只要白凌高兴。 “山下的镇上人很多,你可千万要注意不要露出奇怪的举动,这次下山也是一场试验,我会暗中观察你有没有彻底习惯人身。” 我点了点头,扮懵懂无辜状。其实心里纳闷地很,我们动物到底哪里比人差,飞升神仙还要走一下成人的阶段,不断积累,不断修行,末了还要抽去记忆和法力,以苍白的人身过一场七情六欲的劫,最后以一道天雷霹雳飞升,如此麻烦,难道就因为天上那位当家的主儿原身是人? 且不说这繁琐的程序要耗费多少年,单是这七情六欲的劫就诱惑埋葬了多少苦苦修炼的妖。 白凌着一身白衣,我穿一件浅绿色的衫裙,白凌挽一束弯月般的发髻,我扎两个圆鼓般的丸子,山下的镇,卖什么的都有,肉包子的热气避开白凌直直把我笼罩,糖葫芦的通红躲开白凌热情向我扑来,卖馄饨的小摊贩端着一碗香喷喷的鸡汤馄饨,殷勤地向我招手,还有卖糖藕的,捏糖人的,站在酒楼门口大喊“客官几位?里边儿请。我们酒楼新出了糖醋排骨,锅包肉,麻辣羊排,清汤丸子……欢迎品尝……”的跑堂。 光是忍口水我就用了一半的修为,不要问我为什么对人的吃食如此嘴馋,我不会告诉你那六百年里我偷吃过多少。 白凌领着我一路走到一家茶馆,上二楼临街坐着,向下便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这条街倒不像是刚才那条卖吃食的,尽是一些卖家用琐物和女子装扮的摊,其中人行往来,大有摩肩擦踵之势。 白凌向小二招手,点了一壶乌龙茶,开口说道:“这里是观察凡人的绝佳场所,你且向街上好好学着。” 我转头看向隔壁桌的糕点水果,咽了咽口水,说:“这些都没问题,我肚子饿了。” 白凌轻轻一笑,拿起刚刚送上的茶杯,倒上一杯,并吩咐了小二几句。 不多时,桌上便摆满了糕点水果。我的高兴心情像终于升起的太阳,将阳光洒满我的脸庞,我左手一块桂花糕,右手一只小香蕉,左手一颗小葡萄,右手一把芝麻酥糖。 吃得急了,被糕点呛住,不住地咳嗽起来,白凌掏出她的手绢递过来,又亲手为我倒了杯茶,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我被呛红的脸又红了几分。 吃饱喝足以后,我趴在栏杆上往下看,黄昏时刻,人不比之前的多了,反倒更有意思,我饶有兴味地盯住某个人,看着他从街口走到街尾,钻进巷子里,然后再重新寻找下一个目标。看着看着,开始的兴味就悄悄转为沉沉的睡意。 醒来的时候,天完全地黑了,不知从哪儿寻来的一件衣物盖在我身上,我坐正身体,定睛一看,对面空无一人,我突然清醒,心里有种空落落的疼,我急忙起身抓住小二:“和我一起来的姑娘呢?” “您别急,她嘱咐我告诉您在这儿等她,她有急事,不久就回来。” 我听完拍了拍正急剧跳动的心,下了楼,坐在店门口等。 今晚的月亮很大,泛着暗暗的黄,上面的图案清晰可见,像只旧灯笼,月亮的清辉和紧绷后又松弛的神经像两个通力协作的伙伴,里应外合,我又睡着了……不要问我为什么这么能睡,六百年我就是这样过来的。 这次没睡多久,就被小二推醒:“你别在这儿睡啊,我们要关门了。” 我睁开眼左看看右看看,街上已没什么人,清辉洒在青石板上,看起来冰冰凉凉的,我站起来,心想白凌也许看我天性懒惰又贪吃,故意甩开我了,来时太兴奋了,我也没有记清回去的路。 罢了,那六百年都这样过来了。 我沿着街道不停地向东走,穿过这条街就全是住家了,暖黄的灯光在窗缝、门缝里摇曳,有几扇门还传来属于家庭的欢声笑语,“那她还给我起名字做什么?除了她,还会有谁唤我?” 离开这里,我又要去哪里呢? 只觉泪水滴落,我抬手看了看,那还给我留这样一副人身做什么,如此不便。 一只野猫从树丛里钻出来,冲我不停地叫着,夜里它的双眼发亮,做蛇的时候,去人家家里偷东西吃,我是很怕遇见它的,猫的速度比蛇快很多,在它那里,我六百年的年纪也占不到便宜,我住了脚,对它的利爪有种生理的恐惧,所有这一切一窝蜂地涌上来,白天的快乐此刻悉数化为难过。 野猫蹲在我对面,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我,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开始变形,我感觉心里有东西在灼烧,它见我不动,便喵地一声扑了过来,我心一横,立在原地闭上了眼睛,死了罢了。 闭着眼还是害怕的,只是左等右等也没感到那利爪,我猛地睁开眼,果然看见白凌正站在我面前,一手叉腰,一手提着那只可怜野猫。 “不是说了让你在那里等吗?” 我委屈地说不出来话,扑到白凌身上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好啦,不就是只猫吗?你好歹也是条修炼的蛇,别哭啦,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我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抬头看她,拖着我重重的鼻音:“你为什么不会不要我?” 我以为她至少会说一些好话来哄哄我。 她幽幽地开口:“你还欠我头鹿,冬眠之前吃的那头。” 我默默拉了她的衣袖擦了擦鼻涕眼泪。 这就是白凌。 第3章 白凌离去 我开始真正的修炼啦! 修炼的日子真是极其枯燥,不过想想以后打架能扬眉吐气,我就都忍了。 又到了例行下山的日子,这是白凌对我勤恳修炼的奖励,带我下山大吃特吃,修炼是非常累的,每次在竹林里修炼完,我都是就地躺倒,一睡不起,但是醒来又在洞中。 “再练练你就可以在这种技法之上,结合你自己的特色和喜好修炼属于你自己的技法了,今日我要送你一样趁手的东西。”白凌说着扔来一个黑色的木盒。 我打开一看,是一条软鞭,把手上坠着翠绿的流苏。 我拿过来左看右看,喜欢地紧,自此更加勤奋了。 白凌在山下的镇里有间药馆,带我下山时,她就坐在药馆里给人看病,专门医治老弱病残,且不收银两,但一月只开两天,其他时间她就说是在山上采药,山下的镇民风淳朴,无人怀疑,见她一副清风明月的模样,还以为是观世音菩萨显灵,总之,白凌声誉良好。 又是六百年过去,再想起我的过往时,甚至有些前世今生的味道,又似像下过一场大雨,将记忆冲刷地无比模糊,只剩一个苍白零落的孤影。和白凌在一起,没什么不满足的。 我已擅长使用软鞭,遇到什么也能护自己周全。除此之外,还在白凌那里习了一身下毒的功夫。 “除了修炼技法,你可还想学些什么?” “我想学下毒。” 白凌眉毛跳了跳,“为何?” “看隔壁那些猴子精不爽很久了。” 白凌没有搭话,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头。 “也好。虽然我擅医术,却也会一些下毒功夫,学了并无坏处,一来,对付有些敌人,小小毒。 药,省事干净;二来,多了解一些,不一定派上用场,但总是好的。千万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将人逼上绝路。” 我点了点头。 白凌在遇见我之前已经法力深厚,修炼成人形甚是自如。按理说早该去历劫了,可是偏偏在回去的路上遇见了我,为我生生耽误了六百年,想到这里,我总觉得有些愧疚,却也庆幸,能够安安稳稳和白凌度过六百年。 按我的想法,我是不想成仙的,也不想去过那什么破劫,做一只自由自在的小妖多好啊! 我乐得在人间逗留,被那些俗气的烟火气缠绕,甚至嫉妒、羡慕那些毛绒绒的被人喜爱的猫,我多想变作一只猫的姿态,想躺在那些瓦檐上晒太阳,想感受暖呼呼的味道,再伸个懒腰,或者在细雨蒙蒙的天里,躺在回廊中,往远方眺望,我爱那无用而苍茫的诗意,像我在白凌书房里读到的那些,并且故作高深地感叹,人的生命有限,而世界常在,再高高挂起事不关己的姿态,在细雨的敲打声里沉沉睡上一觉。 白凌最终还是要去了。 “我去渡劫,很快便回来了,你安心在此处等我。” “白凌,你很想成仙吗?” 她的眼睛半闭,银色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照得她那如小扇子般的睫毛投下阴影。 “我不知道,但我必须去。” 那个夜晚,我才恍然发现,我对白凌的一无所知,可是为什么要在意过去如何呢?我只想得到现。 在。她要我等,我便等,等她再次一手叉腰,一手抓着野猫的出现。 白凌渡劫在即,天上便派人下来,为她渡劫做准备。 那日,我正在池塘里潜着,夏日炎炎,除了白凌的洞,池塘便是我另一个家,我习惯了人身,便很少再化为原形,在池塘里睡了一觉醒来,百无聊赖,便浮在水上玩我长长的头发,玩够了准备下山一趟,我又馋镇上的烧鸡了。 我一向不会挽发,从来都是白凌一边骂我蠢笨一边细致地为我挽好,她总是这样,嘴上厉害不饶人,心肠又软得像豆腐,她简直就是麻婆豆腐啊! 我一边嘴馋,一边向洞里去,青衫湿漉漉地披在身上,夏日的风和着傍晚不再浓烈的太阳,我的好心情就像刚刚饱餐过。 “姐姐,给我挽发吧,我想下山去。” 白凌反常地没有说什么,一双手从榻旁的桌子上拿起一把玉梳。 “你要吃点什么吗?我下山去买烧鸡。”我有点不太好意思。 “给我带一份桂花糕和一壶乌龙茶吧。”白凌开口。 我有些诧异,转头看她,她的眼神只落在我的头发上,不看我,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白凌很少。 吃东西,她最多在夜晚就着月光和山里的花香喝几壶小酒。 “好……”我迟疑地回答。 挽好发髻,我便转身想进榻后的屏风换衣,却抬眼看见一个陌生人,他身穿一件泛蓝的袍子,头发梳得整齐,一双眼睛生得明亮。 我看了看白凌,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今天就走了吗?”我不知道我的声音有没有发颤。 我在朦胧的眼睛里看见她点点头,然后转身去屏风后面换衣服。 “我已叫了昭月来陪你,虽然你没见过他,但是有他在,我放心很多,我很快就回来了,我不在的时候,你想去哪里便去罢,你现在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了。但是一定别做什么危险的事,别太贪吃……” 白凌的话好像山谷的晨雾里远远飘来的敲钟声,我已经听不真切。 我换好衣服出来,“我知道,别说得像你不再回来似的,我就在这里等你,哪儿也不去!” 她又微微笑了笑,我情不自禁,冲过去抱她,她身上冰冰凉凉的,我却觉得浑身滚烫,好像在池塘泡了一天的是她不是我。 蓝色袍子此刻说道:“白凌姑娘,我们开始吧。” 我松开白凌,坐到一边。 他掏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瓶子,准备存放白凌的记忆,白凌闭上眼睛开始在榻上运气,他抬手从白凌身上取出一道泛彩光的东西,然后看着我朗声说道:“不再向她告别一下了吗?” 我心想很快就见面了,告别太残酷了,我只想快快地结束这一切,于是我摇了摇头。 白凌却睁开眼,伸手拔下一只头上的玉簪,一头乌丝倾泻而下,她示意我接着,我扭扭捏捏不想去接,总觉得信物到底带点不祥的预示。她将玉簪放下,捏诀消失了。 我睁着茫然的双眼,看向那男子,他将玉簪拿起来塞到我手中,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道:“别担心,她是投人胎去了,你若想她,可以去凡间看她。但切不可插手她的事,一切既是她的缘又是劫,你若插手,便将一切打乱,难全她成仙梦了。” 我全然没听见他说什么,跪坐在地上,握着那只玉簪发呆,他转身要走,我似大梦初醒般地,抓住他衣袂:“她会投胎到哪里?” …… 我原本以为这对于白凌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她很快会回来,我们很快就会像那六百年里一样生活。 可是她的玉簪和临行前的嘱托太过沉重,我像是失去了凫水的能力,在水里感到窒息。我本能地嗅到了后来的事。 第4章 昭月现身闹乌龙 我照旧去山下买了一只烧鸡,一份桂花糕,一壶乌龙茶,装作内心毫无波澜的样子。 但是不知怎地,这次的烧鸡一点味道也没有,没有香味,没有盐味,味同嚼蜡。 我跑到白凌放酒的洞里,因为我从未喝过酒,一壶便睡得不知天色几何。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榻上,身旁有个人身着深红色衣衫,长发垂落,坐在我斜对面的竹椅上,左手上戴着一只翡翠指环,颜色清浅,看上去很贵,右手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着。 我微微眯眼,佯装没醒,他却开口说:“醒了就别装了,你一个一千多岁的小蛇妖在我面前骗不到我的。” 我立刻弹身而起,冲他洒了几包睡意绵绵。呵,独家配方,别无解药,没有副作用,只会睡上个十天半月的。 他果然趴在桌上睡去,我轻轻靠近他,摘下了他的翡翠指环和腰上别着的一块玉佩,这两个应该能去镇上吃好几顿。 “醒了就别装了,你一个一千多岁的小蛇妖在我面前骗不到我的。”我学着他的语气在他身后嘀咕。 “就让我的睡意绵绵让你知道谁是这里的老大,年龄大怎么了,智商低才可怕。” 我又在他背后踹了一脚,方觉解气,拖着他出洞,本想把他扔在池塘里,又因为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想到白凌说,不可将人逼上绝路,便将他倒吊在洞口的树上,乐呵呵地下山买芝麻烧饼去了。 酒真是个好东西,一想到因为酒我便能不问世事地睡去,我便更爱它了,这样也许更好度过等待白凌的日子。虽然我早习惯了等待她,但是我还是不擅长等待这件事。 我本打算就着芝麻烧饼再喝上几壶酒,然后再沉沉睡去,结果回到山上,又远远看见那个红色身影坐在竹椅上背对着我,我有点惊讶,我的睡意绵绵足够普通小妖睡上十天半月,他怎么没几炷香的功夫就醒了? 我揣着芝麻烧饼走进洞里,将烧饼在桌上一摔,双手叉腰道:“你是谁?为什么不打招呼就进别人家里,还如此不讲礼数?” 那时他正把玩着手里的扇子,并不抬头看我,“我第一次见你,你还是个六百多岁的只会冬眠的小黑蛇,现在修成人形,说话却如此不逊。” 我真讨厌这种一上来就没脸没皮装熟的人,突然想到口袋里还别着一包痒痒粉,心下想便想捉弄他一番,我悄悄将痒痒粉撒到烧饼上,一脸赔笑地说:“原来我们早就见过呀,我真是傻了,我向你道歉,刚买的烧饼,还热气腾腾的,要不要尝尝?” 他这才抬起头,我看见他面色白皙,像个书生,和他一身红衣实在不搭。 我将烧饼递过去,他极为文雅地撕开,慢条斯理地吞咽着,我双手托腮趴在桌上盯着他,想看痒痒粉在他身上几时起效,他有条不紊地吃着,并开口道:“去拿点白凌的酒来,干吃这个噎得慌。” 我心里早几个白眼翻过去,喝白凌的酒,你也配? 我拿着酒壶跑到洞外,装着去藏酒的洞里,实则,绕到池塘,灌了一壶水,就让你尝尝我的洗澡水吧!哼! 我提着酒壶回去的时候,看见他正用扇子在身上左挠右挠,不免偷笑了一番,他似乎听见了我的笑声,立刻端正身体坐好,我连忙走过去。 “上好的酒来喽。”我学着镇上酒楼的小二。 他急急地灌下,又急急地吐出来,喷了我一身,我很不悦。 他却笑出声来,“白凌的酒里,怎么还有小虾米?” 还不是天色晚了,没来得及看,把池塘里的小虾也给灌进去了。 我看着他的脸上开始起红疙瘩,心里暗爽,装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掏出软鞭。 “不跟你闹了,快把解药拿来,我是昭月,白凌应该告诉过你。上次见你是六百年前,我来的时候你在冬眠,我原谅你这次的胡闹,快把解药拿来。” 我仔细想了想,白凌走之前确实提到过昭月这个名字,六百年前,冬眠,他又知道我是条小黑蛇,我突然想起那时候白凌让我在洞里冬眠的喜悦,那个声音就是他? 我有条不紊地在榻上坐下,“你一开始怎么不说你是昭月?” “不是没来得及吗?”他话里带点委屈。 “我看你是太爱耍帅!我问你,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想问他原身是什么,一时没组织好言语。 他皱眉想了想:“你问原身?我是只狐狸。” “你和白凌什么关系?” “你能先把解药给我吗?年纪不大,下毒倒是一流。”他语气有点急了。 我看他的脸变得通红,又想想他如果真急了对我没什么好处。于是我带着不满的语气说了句:“跟我来……” 我把他领到池塘边,“在里面泡一会儿就好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扑通跳了进去。 我的痒痒粉根本没什么解药,这本来就是一些小技俩,算不上毒药,任其发作,也不过痒上一个时辰,捱过去就好了,只是身上起的小红包需要一些时日才能消除,洞外的池塘原本就是后山的瀑布倾流而来的水,冰冰冷冷的,能使小红包消下去大半,冰冰冷冷的,我又想到第一次见到白凌,唉,好想念她。 我颓然地就地躺下,看着一轮弯月挂在树梢,惆怅又凄清。 他大概是不痒了,“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呀?” 我懒得回答。 “白凌让我来照顾你,我看你也不需要人照顾,你自己在这里无不无聊,要不要随我去我家?” 我懒得回答。 “我脾气不好,你别惹我。” 我真的懒得搭理他,起身抬脚回洞去了。 他应该想来追我的,因为我听见了他要出来的水声。但是一出来又该痒了,我听见他又退回去,我满意地笑了,缓慢踱步,带着我喜悦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我正打算去竹林里练功,看见他坐在洞口的树上吹笛子,我又一个白眼恭候,他见我出来了,便飞身而下,“小不点,你去哪里?” 我偏不想告诉他我要去哪儿,我装着一副正经的样子:“白凌现在不在,她山下有个药馆,我替她去行医。你就好好在这儿呆着吧。我不叫小不点,我叫白梧清。” “白梧清?上次我来你还没名字呢,小黑蛇。” 是不是上了年纪的人都很念旧,老爱说些陈年烂谷子的旧事。我不想回答,径直走了。 昭月在树上念叨:“梧清,倒是有点无情的潜质,还挺适合成仙。” 我自然没听到,在竹林里练完功,我想了想自己搪塞昭月的话,确实应该下山去医馆看看了,洞里有那尊叨叨神,不想这么早回去。 我下山去了镇上,因为练功实在太累,我先去酒楼点了份烧鸡吃,吃完往医馆去,远远看见医馆门开着,排了很长的队,我心下一喜,难道是白凌回来了? 仔细一想不对,这才一个月不到,再快也不会这样快,别是被人给鸠占鹊巢了吧。 我再一看,排队的人多是女子,我气冲冲地冲到人群里,拽住一位大姐,想问个究竟,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喊道:“下一位!” 好啊,果然是你,看我不连用十包痒痒粉治你。 我悄悄趴在门边上,看着那只火红狐狸在那里装腔作势,拉着一位女子的手把脉,我气不打一处来,生怕他毁了白凌的声誉,冲进去抓住那女子向门外拽,“你可别被他骗了,这是个有名的登徒子,他哪会看什么病啊!” 谁知那女子一下甩开我,瞪着我悄声说了句:“我没病!”然后又袅袅婷婷走进去。 门外有个好心的大姐凑过来对我说了句:“人不好色,难道号脉吗?” 这一语双关的谐音,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我就是怕他毁了我们家白凌的清誉,我驱散了在门口排队的人群,生拉硬拽出药馆里的小姑娘,站在门口大喊:“死狐狸,你给我滚出来!” 他并没出来,气得我走进去,插上门,语重心长地从行医救人谈到树立医者权威形象的重要性,说得激情昂扬。 昭月反问我:“你不是说来药馆了吗?我是来找你的。” 我偏偏忘了这一茬,立刻不作声,只盼老天爷快速解决这场尴尬。 昭月很大气,他说带我去吃兰清坊上好的烤鸭,我当时便觉得,他并非那么招人讨厌。 我一边忙碌地啃着鸭子,一边打量着和姑娘聊天的昭月,心想他如果能每天都请我吃这么好吃的东西,那我等白凌的日子也不会那么难过。 果然还是白凌了解我,为我安排这么一个伙伴。 如果他能每天请我吃这么好吃的东西的话。 姑娘捂着嘴下楼去了,昭月一转脸,眼神撞进我的打量中,我自觉有点尴尬,于是没话找话地说:“你下次能不能不穿红色下山了?” “啊?不好看?” 我虽然在心里确实觉得不好看,因为昭月的脸带些书生气,红衣过于妖艳,并不合他脸的气质,我觉得他驾驭不住衣服。 但是为了以后的口腹之欲,我虚伪地说:“也不是,红色,太招摇了。我们本来就应该低调点,毕竟不是人……” 昭月没有回答,端起酒杯慢慢地喝着,酒楼里烛火摇曳,狐狸,虽然和白凌没法比,但是也不丑。 吃完鸭子,我一边喝着解腻的清茶,一边伏在桌子上哀叹:“白凌,我好想你啊!” “我可以带你去见她。” 我看了他一眼,“我知道她在哪里,只是上次来的蓝袍子说,必须要等到她二八年纪方可去看她,不然恐怕会坏了她的人生际遇。” “蓝袍子?你说的可是方廷?” “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双眼亮亮的,好像在哪儿见过一般。” 狐狸坐正身体,随手拿了一根竹签在嘴里叼着,沉吟道:“你不可能见过他,他实在是一个有机缘的人,听说他人身幼年的时候遭遇了一次不小的劫难,本应溺水身亡,难修仙缘,结果不知被什么给救了,再加上他天资聪慧,很快便飞升上仙,原本助白凌投人身的不该是他,他毕竟是个上仙,犯不着来做这些小事。” “上仙怎么了?白凌值得十个上仙来助。” 狐狸无奈地看着我,“你看凡间,向来是一男配一女……” 我打断他,“你也知道那是凡间,我爱一个人,从来不管她是谁。再说了,凡间的男女婚配主要是为了繁衍生息,我就是一个小妖,我不需要,我想爱谁,便去爱谁。” 昭月笑了,“如果白凌并不爱你呢?”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就好像我从来没想过会在我茫茫而不知所终的生涯里遇见白凌,也没想过她怎样想我,把我当作什么。 我没有回答。 “我看你啊,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爱。” 我起身,并不想多与昭月费口舌,下了楼,沿着河岸一直走,不知不觉走到了第一次和白凌下山来到的茶楼,我向二楼的座位看去,恍惚看见了白凌凭栏笑着向我挥手。 “白梧清!” 我循声回头,狐狸换了一身银色的衣衫,这倒像他的名字了。 第5章 路遇不平,出手相助 我和昭月的所谓游历,无非是在人间瞎逛,据他的话是「观众生之状,习世间之法」,偶尔帮助一些人,除掉一些人,也算是惩恶扬善吧。 但是我们能做的很少,不能干预凡间自身的规律,不然会反噬到自己身上。 启程的时候,昭月问我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先是摇了摇头,后来还是决定回到我独自生长了六百年的地方看看。 玉山离虚无山并不远,我以为我会忘记回去的路,但是我没有。 那棵梧桐树依旧立在那里,下面的树洞里乱糟糟的,想来是经历了好几任住客。 昭月跟在我身后,我打算先带他去吃书院的桃子,再让他请我到集市上饱餐一顿,循着朗朗读书声,踏着湿滑的青苔,书院还是老样子,只是念书的童子,教书的先生已换了一拨又一拨,六百年的时间,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桃树还是那棵桃树,故人已非那个故人。 “你在这儿等我,我上去摘。” 说话间,我便摘落几颗,揉揉桃毛,递给昭月,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还是那样甜,吃一口神清气爽。 昭月接过桃子却并不吃,像把玩扇子那样在手中仔细端凝。 我才不管他,整日里神神叨叨的。 “别吃了,我看这可不是桃子。” “不是桃子还能是什么,你不吃给我。”桃子在我口中惹得我口齿不清。 “这里怎么会有忘忧果?”他喃喃自语,从腰间掏出折扇,折扇倏地变为一把白玉剑,他说着边 作势向树砍去。 说时迟,那时快,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软鞭拉住他的剑,我都佩服我的机警,毕竟是我最爱的桃子。 “你疯了?砍它作甚!”有点戏台子上那种感觉了,我甚至觉得我就是那行侠仗义,路见不平的勇士。 结果昭月轻轻一挥,就将我的软鞭挥掉,一剑砍在了树上,那桃树遇到昭月的白玉剑竟越变越小,最后变作一颗桃子。 “啊这……”我从未见过这种阵势,请原谅一条一直呆在山里的没见过世面的小蛇吧。 “昭月,这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事,总算知道你没心没肺的快乐是哪里来的了?忘忧果只有天上的陵南苑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吃了可会有什么坏处?”我还想活着见到白凌。 “忘忧果,吃了便能忘记你曾经感到忧愁的时刻,吃的多了,甚至你整个过去都会渐渐被忘掉。但是好奇怪,方才我进这书院便觉得奇怪,是谁单将一颗忘忧果栽在这里,又设下屏障。按理说,如此,凡人是看不见也吃不着的,大费周章地,不可能是为了这一方的小妖吧?” “这一方除了我,也没什么小妖,偶尔有路过的,全从山上过了,玉山并没什么稀奇的。所以没有小妖在这里修炼也正常。” “不,我看这玉山倒好得很,僻静美丽,最适合修行。” 大概是刚刚吞下的忘忧果还在持之以恒地发挥作用,我实在不想再为这无来由的果子费脑筋,我。 的肚子咕咕叫了几声,我抬眼看了看昭月,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这便懂了,昂首阔步地走在我前面,说要请我去集上最贵的酒楼大吃特吃,这多不好意思,不吃白不吃。 “桂花糯米藕,红烧肉,白灼秋葵,炸酥肉,山药枸杞鸡,再来份大米饭,一盘花生米。”我点完菜示意昭月。“你吃什么自己点。” “合着你点的全是你自己吃啊。” 我作无辜状,拼命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一壶桂花酿。” “只有吃得好,心情才会好。” “那是因为你吃了忘忧果,往后再无忘忧果吃的时候,你再试试看还吃不吃得下饭。” 正和狐狸打趣着,听到楼下闹哄哄的,活着哪有不凑热闹的道理?趁着饭菜还没上,我和昭月跑到楼下去一探究竟。 只见一楼门口围了一圈人,正当中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地下跪坐着一个妇女,她嘴角流血,捂着半张脸,狐狸一边高声开路,一边询问事况。 原来这大汉与地上的妇女是两口子,不知为着什么,走着走着,这大汉突然反手给了女子一巴掌,他这蛮力还得了,一下将她扇在地上,半边脸肿胀,旁边的行人看不下去了,纷纷围起来不让他走。 但是两口子之间的事,旁人如何能断分明,上了年纪的婆婆规劝那女子应当懂得包容和忍让,一些看起来一副正人君子模样的书生大声谈论妻子还需管教。唯有那些和被打女子一般年纪的女人指责男人不该动手。 昭月不知何时穿过人群,他径直走到那女子旁边,将她扶起来,仔细询问是否感到不适,我这才看见她已经身怀六甲,我的鞭子在腰间隐隐抖动,我走过去。 “怎么了?为什么打人?” 那大汉横眉怒目:“关你什么事?你管得着吗?” 他说着还伸出手,想将我推倒,我最爱看不自量力的戏码了。 “你还敢动手,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你姑奶奶我的厉害。” 我先用鞭子抽了他几下,然后再扬鞭时,他竟晕了过去,原本我还打算试一下我新研发的秒晕飞针的。 谁知他这一倒,竟使那女子挣脱昭月的搀扶,径直扑向他,她的腿间已然有血滴落,她摇他不醒,继而转头向我,祈求道:“我丈夫向我要钱去赌,我将钱藏了起来,他生气便打了我一巴掌,他平日里待我不错,是个老实人,希望姑娘能高抬贵手,放过他。” 我走上前去,掀开她的衣袖,她的胳膊上青青紫紫一片,我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这是白凌给我备的万全丸,倒出一粒,“把这个吃了,我便放过他。” 她看也不看,问也不问,立刻吞咽下去,我示意店小二倒碗水给她,看她喝了,我这才放心,孩子应当是没事了。 狐狸走到大汉身边踹了一脚,将他踹醒,好言相劝配上恶语警告,他挺着一张谄媚的脸和着他的络腮胡,十分可笑。 “走吧,大家都散了。”昭月说。 “这便散了?” “上楼吧,我们的菜该好了。” 我看了那女子一眼,她不敢抬头看我,她应该察觉我送她的那颗并非毒药。 …… 楼上…… “真让人不放心,那样的人还护他作甚,应该让我一鞭将他抽死。” “哈哈,看不出来你竟会为他人事着急。” “玉山六百年前可不是这等风气,真是世风日下。” 狐狸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这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风貌,在人间久了,你就见怪不怪了,人嘛,冷暖自知。” “这样的男人也配有孩子?” “那你还给她万全丸干什么?嘴硬心却软,你的性子倒似白凌七八分。” 说到白凌,我便又凄清惆怅了,如果白凌在,一定会将那男子吊起来打上几个时辰。 狐狸见我一副惆怅模样,以为是为那妇人,他窃窃笑道:“我方才暗中施了法,那男子若再次动起手来,恐怕不及那妇人一根手指头的力。” 我听到这儿不觉好笑起来,“阴还是你阴。” “啧,怎么不会说好话啊。” 我拿过酒壶,替昭月注满空杯,他的笑意盈满面颊,比那桂花藕还甜。 第6章 江心亭解谜 玉山的夜晚很清凉,我无心睡眠,要求狐狸连夜赶路,恐在玉山越呆越失望。 狐狸雇了一辆马车,命人在里面铺了几层厚厚的被子,又端来一块小方桌,布上吃食茶点。 玉山的十月是桂花的海洋,桂花的香味在夜晚显得更加浓密,伴着秋夜的寒露,别有一番令人愁肠的滋味。 我在马车的颠簸中,倚着狐狸沉沉睡去,马蹄声达达,带我沉进细雨蒙蒙的梦里。 玉山之后便是江北,再接着到了江南,许是走的净是小路,倒是清闲无事,一路上观景聊天,是从未有过的新鲜感。 江南的柔情蜜意在冬风的无情下变得萧瑟起来,树枝上已不见叶子的踪迹,枝枝蔓蔓,错落交杂,风吹开马车车窗的布帘时,我见那光秃秃的枝桠仍那样紧密地交握着,这是爱吗?我又睡去。 醒来的时候,朦胧中听见谈话声,睁开眼一看,马车上果然多了一个人,我坐起身揉揉眼睛,看见那男子眼睛亮亮的,心头漾起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你醒啦!”昭月说着便递过一杯茶来。“这是方廷。” 是了,那日来找白凌的人,怪不得有种熟悉感。 “我哪能想到那忘忧果竟是你栽下的,真是巧了。”昭月说。 忘忧果? 方廷笑着喝了一口茶,道:“曾经为一位故人种的,后来故人离开了玉山,早想将它收回的,结果竟忘得一干二净,不是你动树,我还不曾想起。” 我此刻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人家为了故人种的,倒被我吃了不少,默默喝茶以掩饰我的尴尬。 昭月从袖中取出忘忧果,它已经被昭月化为一颗小小的种子,他将它递过去,“不过你这果子倒无形中使某些人一饱口福,也算造福大众了。” “是啊是啊。”我应和道。 昭月吃吃笑了起来,我的手摸向升级后的痒痒丸,想喂昭月吃下。 “你们这是去哪里?” “我们就沿路随意行去,方廷兄如果有事,就请快快回去吧。” “是啊是啊。”我应和道。 方廷突然看向我,“算算日子,白凌快要出生了。” “白凌在人间会是什么模样呢?”我笑着问道。 “样子不会变的。还与她本来面目一般无二。” “那不是很危险吗?白凌如此美貌。”我不禁担忧起来。 方廷没有说话,笑着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昭月嗤笑道:“凡间少有你这般的痴人。” 行没多久,方廷便起身作别,临下车递给我一个锦囊,说是受人之托,物归原主,我打开一看,里面为一个银色小手镯附一张字条,上面写着:速来江心亭与我相会。 这是什么字谜谶语?白凌教过我认字,可我颠来倒去这几个字都念得清清楚楚,也猜不透到底何义,昭月从我手中拿过纸条,将额前的一缕碎发一抛:“这有何难解?去瞧瞧便是。” 江心亭并不遥远,昭月使神力左右不过半日便到,我站在江边,望着清晨江上的雾气,胸中竟有说不出的难受,像是置身于时间长河的一端,对面便是我的过去,大雾弥漫,看不真切。 昭月招了招手,不一会儿,从雾里驶出一片小舟,有一着绿衣的小童站在船头,上了船,昭月自顾自地坐在船篷里喝酒,有种我看不明白的镇定,我虽一头雾水,却也懒得问,一切等下船了便知。 我起身出去,和童子一起站在船头,江上依旧大雾迷蒙,江水和天之间充溢着沁凉的空气,它穿过鼻腔流到我身体里,竟带来一股说不出的愁绪。 “看你一身衣衫,想必你并非这船夫家的。”我转头对童子说道。 “受师父之命,特在此等待您的到来。”他倒是礼貌。 “你师父是谁?”我问道。 “我师父乃是观生海的掌管人,无明。” “无明?”我记下这个名字在脑海内翻找,我并不认识他。 船行得很快,却异常平稳,仿佛江面是一面平滑的镜子,没有任何的波澜,江心亭很快便到了,远远看见有人围坐在红泥小炉旁饮茶,我弯腰进船篷,想告知昭月,结果看见他躺在船篷里美美。 地睡了,便又退了出来。 船到了亭旁,我抬脚向亭上去,却感到一阵凌厉的剑风扑面而来,我立刻转身躲避,在腰间掏出软鞭,退到船篷之上立着,大声问道:“阁下何人?邀我到此又如此做派?” 亭内传来了朗朗的笑声:“开个小玩笑而已,请到亭内来,我已备好清茶糕点与你共享。” 我料想他不会大费周章请方廷传信骗我,足尖一点,便进了亭。 我见他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端坐着,眼眸低垂,嘴角微扬。 我掏出怀里的锦囊和银镯子,掷在桌上,环手抱胸,不愿开口。 他看了看镯子,又看了看我,开口道:“黛因,你的脾气与你母亲像个七八分。” 母亲?黛因? 我警惕地看着他,他站起身,背向我,我趁机在他杯中下了一粒谎言难言丸。 “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的疑惑,且听我一一为你道来。” 他又转身坐下,并向我招手说道:“来啊,尝尝你母亲最爱的龙须酥好不好吃?” 我虽然平日里嘴馋得紧,但如今并不为之动。 在与白凌朝夕共处的六百年中,我曾经因此吃了大亏。 某日,我偷偷化人身溜下山去镇上吃东西,刚下山便遇到一个老太太央我送她回家,还说家里做了很多青团,请我去家中坐坐。 我当时并无戒心,谁知半路上她竟变作蝎子精,我的法力还不甚深厚,哪里打得过如此熟谙变幻术的对手? 不到一刻钟,我就被她带回了洞穴,那洞里哪有什么青团,尽是一堆堆的人骨,我对人天生没有兴趣,只觉得他们污秽得紧,而后又变人身,更是对人无从下口。 如果不是我在虚无山人缘好,半路上冲猴子精求救,让他们传信给白凌,恐怕早被蝎子精吃干抹净了。 虽然我平日最讨厌叽叽喳喳的猴子精了,但不能否认他们是最有侠客精神的妖怪。 “坐下啊……”他又开口。 我的思绪从对岸飘回来,“不了。” “这可奇怪了。”他说完便低头饮了一口茶。 我旋即坐下,双手撑在方桌的两旁,盯住他双眼,“说,黛因是谁?你托方廷找我到此作甚?” 他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示意我饮茶,我见他杯中空空,便放下了戒心,举起杯子,一鼓作气,真 是一杯唇齿留香的好茶。 “起初的几百年,你在哪里?” 我心里想的是随便搪塞过去,结果嘴巴乖乖地说:“玉山。” 心下连叫几声不好,茶水什么时候换了,我从腰间取出一粒解药咽下,“实在是没什么意思,如此,我便回去了。” 我飞身到船上,进到船篷里见昭月依旧在睡,走过去踢了踢,仍不见醒,我才知这是一场局,一场为了让我知道些什么的局。 “开门见山行不行?我最烦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磨磨唧唧的人。”我怒道。 “哈哈,小丫头,刚说过你颇似你母亲。” “我没有母亲,我天生孤零,你托方廷叫我来有什么要紧事?” “我要你认我作师。” “你想得美!” 我转身便走,听见他在背后说,“你不管你朋友了?” 我并不回头,如果昭月是因我而死,我定会用命还他,但我知道他并不会害昭月。 无明窜到我面前,叹了一口气,“我既败给你母亲,就必然败给你,你们娘俩都自带治我的法器……” 第7章 并非天生孤零 原来我并非是一条天生孤零的蛇,原来我有母亲。 无明又背过身去,“你是幼时自己走丢的,因灵力低微,寻你的法器也找不到你,你母亲叫芙远,你属灵蛇一族,虽并非什么地位崇高的族群,但世代传医,芙远承族命,不得中断四处施医的职责,所幸我被调任看管观生海一职,知你仍在人世,你身上还有你母亲的法器银镯护你周全,便想待你灵力长进之时,再去寻你。 本以为只消一二百年便可与你重逢,可竟遍寻不到那银镯之力,观生海虽显示你活着,却无从找起,六百年前我在观生海里看到你的灵力增长了些,我便想着你要回来了,谁知竟等了这么久。” 六百年前? 想想也是了,起初的六百年我从未想过修炼,遇见了白凌才…… “你方才说玉山,玉山离此并不遥远,几百年前我常常路过,总是见一团祥瑞笼罩在山头,以为是某位仙人修炼设下的结界,告诉我,是谁在护佑你?” 护佑?我回想起那六百年时心惊了一下,我竟全然想不起那发生的种种,母亲的样貌,银镯,我如何到了玉山,在玉山如何生活,皆化为迷雾一片。 无明见我一副痴呆状,伸出手指点触我的额头。 “你的记忆为何是残缺的?奇怪。” “我之前误食了很多忘忧果。” “忘忧果只有天上的陵南苑有,你怎么会误食?” 我的心中已经充满了对自己过去的疑惑,懒得一一解答无明的问题,只觉得内心疲惫,连母亲也牵挂不住,像是被阴天的潮气紧紧压住,昏昏沉沉。 谎言难言丸虽然吃了解药就可消解,但因为它主要在于控人心智,所以有嗜睡、乏力的副作用。 我化为原身,跳进江里,不管不顾地、沉沉地在江底睡去。 醒来的时候,天空放晴,阳光在水波中跳跃,我伏在亭边阴凉的台阶上,船里空无一人。 趴久了就化为人形,拖着湿漉漉的身体坐在亭里饮茶,无明倒也贴心,我醒来便瞧见亭里备好了吃食,龙须酥?我拿起一块放进口中,甜甜绵绵。 不知无明从哪儿知道我在亭中,使童子前来寻我。 “我家师父要您休息好了便随我去家里。” “昭月呢?” “他一早便走了,留了一张字条。”童子说完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 我展开一看,上写着「家中有事,遣我速归,见你寻到亲人,倍感心安,待事情办好,便来寻你」。 我将纸条揣进怀里,随童子去见无明。 无明在江岸上有一处绝佳僻静的住所,先沿着一条竹林小路曲曲折折,再穿过青瓦白墙的月洞门,院子里种了各色奇花异草,摆放着各类石块,这只是门外,进了门去更是帘帘幕幕、庭院深深,我相中了他那向上延伸的回廊,暗自在心里想象某个阴雨天气,盘在回廊上睡觉,曲径通幽的桃花境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因为临江,所以这附近始终笼罩着一股令我心安的潮气,童子领我转转绕绕,终于见到无明正盘腿坐在榻上闭目养神。 我悄声使童子出去,想轻轻在他手上撒一点异香粉,捉弄他一番,结果刚伸出手便被他一木棍打回来,我瘪嘴坐在榻前的蒲团上,见他始终闭眼,知他法力大过我许多,不敢再造次,百无聊赖,手指在木桌上敲个不停。 有节奏的声音总是令人犯困,你说是不是? 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大哈欠,想收回的时候已觉太晚,无明睁开眼睛,面无表情,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和江心亭上的虚伪温情全无半点相似,除了白凌,我的有点害怕名单上或将增一位新人。 见他睁开眼睛,我作怯怯地问:“找我干什么?把人叫来又把人晾着。” 他突然笑了,“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好奇的吗?” 我将他上下打量,“没有。” “你不好奇你母亲吗?这么多年未寻到你,你是否怪她?” 说一点儿都不好奇是假的,但是我确实不怪她。首先,是我自己贪玩跑丢了,其次,母亲生我已是莫大的恩泽。 因为家族使命无法一直寻我也是情理之中,而且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再次,如果早几百年寻到我,我哪里还有机会遇见白凌呢?你说是不是? 我摆出客套的笑容,“这有什么责怪可言?一切都是造化不是。” “小小年纪,说话倒老成。” 戏本子上糊弄人的时候都是这么说的,一看无明就鲜少看戏。 “你母亲走时托我找到你后,务必教你些保身之道,今日便是你正式学习的第一天,先拜师吧。” 保身之道?救命,我可不想学。 我的心里在狂喊着「快逃,快逃,我只想回家睡大觉」,碍于面子我不得不冠冕堂皇些,“我已经在其他人的指导下顺利学习自保之道,不必麻烦您老人家,来时已经听说家中有事,速遣我回去,现下就不叨扰了,保重。” 我飞快地跑向门外,穿过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月洞,可恨这庭院回环曲折,满身大汗也未能找到出路,累得我倚在墙边叹息时,无明一袭白衣从我身后走出来。 “我这小小庭院都走不出,你这其他老师的水平实在不敢想象啊!” 说我愚笨可以,说我懒惰也行,为什么要骂白凌啊!我气得抽出软鞭,冲着他的背影挥去,打是打中了,却发觉只是无明的一个影子。 “拜师原本便是你情我愿的事,你为何要强求呢?” “你我之间不能你情我愿,这是你母亲的嘱托,我既应了,便不能负,今日即使你走出去,也已经是我的徒弟,我不能放任你这三脚猫功夫出去坏我名声啊。” “你……”我一时被他气晕,如此牙尖嘴利。 “你与我母亲到底是什么关系?” 无明这才现身,一袭白衣倚栏坐下,手中抚着一把扇子,“爱而不得,一生至交。” 我快速回想了脑子里看到过的戏文故事,暗恋。 无明竟然是那条苦恋白蛇的小青蛇! “原来你扮演的便是小青啊?我娘也真是有眼光,你这副咄咄逼人的模样着实不招人喜欢。” “什么小青?你哪里看的盗版《白蛇传》,我是正人君子追求窈窕淑女,求之不得,便放手了。”无明竟有些赧然。 “正人君子?别有所求吧。我才不信世间有什么苦苦等候的戏码,白娘子为许仙付出那么多,到头来竟被一个不像样的人妖殊途的借口拒了,当时被大美人看上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配不配,洞房花烛的时候可感觉有什么异样了……” 我倾数道尽对负心许仙的摒弃,骂得急头白脸、青筋暴起。 无明站在一边,幽幽来了一句:“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等我骂完,天已经黑了,口干舌燥,拦住路过童子端的清茶,一饮而尽。 童子圆目怒睁,骂了声:“师父让你明天早起。”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些小bug,不影响后续。 第8章 拜师学艺之艰辛 沉下心来想想,多学点东西大抵不是坏的,我原本就是一条长着懒筋的蛇,有人逼我倒是好机会,没人逼我我就懒惰沉沦。 心理建设了几个时辰,也不见有人来给我安排住处、送些吃食,念念念叨叨叨着倚栏杆睡了过去。 睁眼的时候看见了房梁,转脸一看,昭月竟躺在我身边,昭月自带长毛动物的柔软,一股困意袭来,我靠在他身旁又舒舒服服睡了个回笼。 正在梦里大战周公,听见有人重重地敲门,而后听见昭月窸窸窣窣地下床,捏作我的声音,然后又蹑手蹑脚地回来,一切又归于平静。 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侧身看见昭月正托腮侧躺着看我,我摆出一副讨好的笑容,“你和那童子说了什么?”我相信昭月一定不会让人失望。 “我说昨夜你在走廊里睡觉,一夜未眠,刚刚睡下,让他不要来扰你。” “我就知道,好昭月。对了,你怎么来了?家中不是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昭月将他昨夜如何潜进来,如何被无明捉住,如何求来一间厢房,如何在走廊上偶遇我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过程实在有些丢脸。 我这才知无明有控人行为的法术,在岸边挥手招船的已经不是昭月,他早被无明给当成傀儡了。好哇,真是阴险。 我的肚子此刻咕咕叫起来,我跨过昭月,扶了扶睡歪的发髻,气冲冲地去找无明的厢房。 无明的厢房很好找,昨日去的时候便看见他的厢房门上挂一块匾,上面什么字也没有。但是通体发着金光,爬到房檐上一看便知方位。 我起初先偷偷摸摸用口水舔湿了窗户纸,瞧见房里空无一人,便恶向胆边生,一脚踢开了房门,大喊道:“人呢!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吗?” 一回头看见无明抬脚向房里迈,我一直都是欺软怕硬的人,立刻涌上前去,“昭月说他快饿死了,师父,你这里可有什么吃的?” 昭月在远处打了一个大喷嚏。 无明缓缓说道,“我虽未见过昭月几次,但我和他家族也算是故交,狐狸一族,尤其是他们这种金狐,为了保持身材极少饮食,怎么?昭月不是吗?” “昭月不是!他一直都是暴饮暴食、胡吃海塞,徒儿也常常提醒他要注意身材,可是徒儿实在人微言轻,昭月指明要吃烧鸡,我也没辙啊,他毕竟是客,招待不周的话,传出无明是个抠人这种话可不好听。” 我再次向各位观众重申,为了吃,我没有脸面,脸面是什么,早蜕尽了。 无明门外手一挥,示意童子去办,我的欣喜涌上脸颊,刚要寻个借口溜掉,便被无明拎住了后领,“你既然来了,随我去练功吧!” 啊?哈?嗯?苍天,我从昨天就没吃饭了。 昭月从门口进来,眼神示意问我什么情况,我沮丧的神情相信他能猜出一二。 无明的庭院专门有一处用来练功,搭建得像戏台一样,台下有一张榻,一张方桌。 童子递来一只空碗,无明招手示意我过去,将碗放在我的头顶,又注满水。 “你不是很有能耐吗?试试不靠法力顶着碗走梅花桩。” 我随白凌修炼的时候,起初也是从凡人的武术招数学起,基本功的阵仗我都能做个七八分,但是平衡能力嘛,非常一般。 硬着头皮走上台子,无论如何也不能不做吧,失败才不丢脸,不敢失败才丢脸,虽然丢脸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 虽然是冬天,中午的太阳却异常地不温柔,我踏上第一根桩子的时候腿便抖得厉害,碗里的水淅淅沥沥地洒在我身上,我感到有点狼狈,只想快点结束,心一横,也不管碗,也不管水,闷着头直冲,走完了梅花桩。 无明正在台下悠闲地吃糕点,真是气煞人。 “这下倒好,让你走个桩子,不是让你砸碗的,也太没用了吧,重新走,景儿,先别给她装水,什么时候碗不掉什么时候再装。” 童子一副看好戏的神情站在无明榻前,将一只新碗扔过来。 真是有什么师父就有什么徒弟! 你是不是觉得我拜师拜得太草率、太轻易,我也觉得,因为白凌,我总觉得我遇到的人都不会心肠太差,这一次,我错了,无明,应该改名为无情和心肠超坏明。 第四十二个来回…… 我实在体力不支,再加上饿得头晕眼花,一个没踩准,跌了下去…… 醒来以后已经到了深夜,别吐槽我总是说「醒来以后」、「醒来以后」,人生嘛,我看只有两个时间点可说,一个是「醒来以前」,另一个就是「醒来以后」喽。 我睁开眼看见床前趴着一颗头,伏在我床前睡着了,看不见面目,只见他发髻上缠一根蓝色的丝带,穿一身蓝袍。不知是无明府上的什么人,还是先不要吵醒他。 我轻轻绕过他,瞧见桌子上放了一碟烧鸡,一盘糖醋肉,一盏不知是什么的汤,还有一小碟桂花糕。桂花糕…… 我打开汤盏的时候不小心将汤匙碰到了地上,分外安静的夜,一声「啪嗒」异常清脆和响亮,我俯身低头去捡,余光里床前已空无一人。 昭月此时走进房来,“我听见声音便知你醒了,我特地请无明让我搬来你隔壁。” 他拉凳子在我身旁坐下,“快尝尝桂花糕,总是听你在睡梦里喊着要买桂花糕,快尝尝。” “我睡着的时候,可有人来看我?” “有啊,无明来过,让你明天继续。”我一个白眼。 “还有那个童子,叫……叫景儿,我看他不是很喜欢你。”我又一个白眼。 “还有我……”昭月说着就笑得粘腻。 “没了吗?我刚醒的时候看见有人趴在我身边。” 昭月挠了挠头,“这里你还认识谁?不可能是白凌,她现在才出生。可是什么故友?” 我摇摇头,左右并未伤害我,既然来看我一次,必然会再来,我总会捉到他的。看着眼前的美食,我先吃为敬了,各位。 第9章 无明耐心讲道理 第二天依旧是一直掉碗,被我砸碎的碗在无明的榻旁堆成了一座小山。 无明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块腐木,不住地摇头。 我真的很聪明,其实我已经可以不让碗掉了,我不是真不会,我是拜师真后悔,所以我想让无明放弃我。 谁知无明这厮倒有专一和执着的品质,一天,两天,十五天,一个月,不知道他追窈窕淑女的时候是不是这样。 突然有天他将台上设下了结界,台上漫天飞雪,我的人脸在寒风里刺骨地疼,无明背手站在台前,“练不会,就在这结界里一直练,我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徒弟的。” 他倒是挺聪明,看见了我聪明的本质。虽然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我是怎么的一条蛇,骨头软,鳞片硬,用凡人的话来说就是一头需要顺毛的驴,软的那套全吃,硬的那套全吐。 无明越是这样逼我,我越是不肯认输,就是不要顶碗,就是走不好。 一个下午,我的人身已经皴裂多处,脸上更是一碰就痛,回到房间,整张脸就像要蜕下一张皮似的火辣辣地疼。 “你这是何必呢?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昭月皱眉给我上药。 “我不喜欢别人逼我,而且我真的不懂,拜师就拜师,为什么要学顶碗走梅花桩,我看他也不是诚心想教我,只是应我母亲的承诺不得已而为之的敷衍罢了。既然我们相看两厌,我做好台阶,他为什么还不肯下?” 昭月摇摇头,盯着我脸上的伤处,深深叹了口气。 晚上突然了无睡意,身处如此纠结气恼的境地里,我飞身坐在屋顶,远处的月亮又大又圆,如此发呆了一夜。 天蒙蒙亮的时候,听见院里传来脚步声,我探头向下一瞧,无明正仰头看我,微微笑道:“下来,今天随我去集市上瞧瞧,你还没去过吧?” 无明的法术深不可测,他伸手冲我的脸左右探了探,我感到一丝冰凉爬上脸颊,接着又变得炙热,伸手一摸,竟然光滑异常,似乎比我之前的皮肤还要好得多。 我换了一身紫色的袍子跟在无明身后,街上的集市总是大同小异,只是这里卖水产的偏多,河虾、鲫鱼、莲藕、菱角,各色水中的产物仿佛都在此汇集,无明抬脚向一处小摊走去,点了一碗鲜虾蔬菜粥,一份腌萝卜,原本以为小摊上没什么新奇的,结果倒令我大吃一惊。 腌萝卜被细细地切成片,摊主端了一小碟过来,闻起来就十分开胃,轻轻夹一片更是咸甜适中,口感清脆,清爽解腻。 鲜虾蔬菜粥里放了各色混杂的蔬菜碎,白米熬的滚烂,稠稠一碗,上面点缀着几只剥好的虾仁,清淡却异常地可口,粥到了胃里暖暖的,觉得新的一天值得醒来。 我的心情因为这简单的吃食快乐起来,我不再觉得无明可恶,也不再那么强烈地希望摆脱这段师徒关系。 无明坐在对面,并不饮食,偶尔吃些茶,静静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有话要说,便静静地等他开口。 “我知道你这一个月都是故意诓我,我就是想看看你能倔到何种地步,我忘了你是芙远的女儿,你怪我不教你真正的道法,天天顶只无聊的碗,你可知道,道法从来不是哪一本招数,教你如何摆左手、放右腿,你需要练习的,是心性。” 我没有说话,也不知应该说什么。 “我如你一般的年纪时,比你还要倔,认为自己会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认为自己只需要强大的法术,打赢天下人,但是如果没有足以驾驭强大能力的心性,那就是一场灾难。” “我与你又有很大不同,我当年是有理想的人,我有想得到的,想达成的,黛因,你活着,可有什么理想?” 理想?我只想呆在白凌周围,吃好吃的,睡冗长的觉,这算理想吗? “吃饭,睡觉。” 无明笑了,“这不是理想,这是本能。” “那我想舒服地活着,和白凌一起。” “怎么算是舒服地,活着?” “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我就想天天躺着,天天吃好吃的,天天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无明还未开口,远远看见景儿朝这里走来。 “师父,有一位叫方廷的来拜访您。” 方廷?正好,我要去问问白凌的消息。 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汤匙,一路飞奔回了无明的院子。 方廷一身白衣,负手立在亭中,似是等候多时,我欢喜异常,上前问道:“你今日怎有空来此?白凌近况如何了?” 方廷笑了笑,伸手拂开我因飞奔粘上额头的碎发,“她尚在幼年时,你在这里练习地怎么样了?” 我有点惭愧,于是低下头,手指不自觉地摩挲袖口,“不怎么样,或许我天生愚笨,难以适应这里。” 无明此刻刚刚奔回,人未进亭便大声招呼道:“方廷,你来得正好,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上次帮我送锦囊一事呢!”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方廷,听闻你一直在看守白凌渡劫一事,今日怎么有空来观生海?”无明问道。 “上次匆匆,回程才发现有一物被我遗漏,今特地前来送还。” “哦,何物?” 方廷转头看我,从怀中掏出一块丝绸手帕,其中包着一只白玉瓶,他拿出递给我,“这是当日白凌托我转交给你的,她说这是她送你的最后一样礼物,她亦不知此次渡劫结果如何,希望你能好好强大自己,转益多师,若她平安归来,定先来寻你。” 又是带着告别的礼物,我接过去,白玉瓶里装的是什么我知道,全是她用内力炼出的丹药,每次我一受伤,她就拿出这些让我服下,我回到自己的房中,将白玉瓶和玉簪放在一处,托着下巴呆呆望着。 没有了白凌,我要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呢? 第10章 亲妹妹?! 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我打开门,方廷走了进来,径直向方桌走去,他怎么看起来对这个房间这么熟悉?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他伸手斟了一杯茶,缓声说道:“刚才当着这么多人我不方便说,白凌还有几句话让我带给你。” 我顿时来了兴致,“什么什么?” “她说她并不知渡劫之后状况如何,希望你在这段日子里不要懈怠,努力强大起来,说不定她到时需要你的保护,还说她知道你并无成仙的欲望。 但还是希望你好好想想,很多时候,只有走到了一定的位置,才有选择生活的自由。但是不论如何,她一直都把你当亲妹妹,希望你能一直无忧快乐。” 亲妹妹,亲妹妹…… 我伏在桌子上,将头埋进臂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相顾无言一阵,我听见方廷起身,“如此,我便走了。” “白凌到底现在如何?” 方廷又坐下,“她如今刚降生不久,名唤赵幼宁,如果你想知道她的近况,可以随时找我。你坐好,我给你一样东西。” 我抬起头看方廷,烛火昏黄,他的眼眸在烛火里闪闪发光,黑白分明,像一匹上好的丝绸透出的隐隐光泽,闪亮却柔和。 他从怀里掏出一根银链子,下方坠着一只极为精致的银口哨,方廷示意我靠过去点,我倾身过去,他将银哨戴在我的脖子上,“你只要吹三声,不管我在哪儿,都一定出现在你面前。” 我点点头,全然未从亲妹妹的打击中走出来。 方廷拍了拍我的肩膀,“别着急,做什么事都好好想想。” 这时昭月从门口进来,抱着一床被褥和枕头。 “清清,你师父让我告诉你,什么时候你想好了再去找他,今日就不练功了。” “哦……”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在桌上敲起来。 “你抱这么多被子枕头来作甚?”我听见方廷问道。 “当然是来陪清清午睡喽。” “一千岁了,可以自己睡。”方廷一边说一边将昭月拽了出去,他的脚步很急,语气里似乎还带着怒意。 也好,昭月总是吵吵闹闹,我需要时间来整理一下思绪了。 我又突然想起,竟忘记问方廷一月前为何睡倒在我的床边。 虽然他全身上下无一处与那日相似,但我闻见一模一样的淡淡的甜香味,第一次闻到的时候总觉得异常熟悉,似是勾起多年前的某种记忆,想不通,记不起,在胃里打结成团,有股子酸楚,淡淡地,浅浅地,却很想一直闻下去。 躺在床上怎么也了无睡意,第二次失眠,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饱经世俗风霜的老者。 我决心出去走走。 镇上的夜无比寂静,偶尔从巷子里传来几声狗吠,我飞身坐在一户人家的房顶,听着更夫敲锣,从街口走到街尾,有节奏地喊着「子时三更,平安无事」,我顿时感到羡慕,也想化为一个小小的更夫,孤独而充实。 我掏出从无明房中顺出来的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啜饮,身后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妖气,我并未转身回头,了无好奇,反而更盼它能杀了我最好,我的未来已经像江上的浓雾,白茫茫一片,怎么挥也挥不散。 那股妖气异常香艳,带着浓浓的脂粉味,转瞬便移至我身旁。 “姐姐,怎么深更半夜一个人坐在这儿啊?”她开口说道,声音极好听。 我抬手饮了一杯。 她欲伸手碰我,又如被针刺了一般缩回去。 “我看你也是小妖一个,深夜一个人饮酒,我好心来和你谈心,助你排忧,你怎这样无礼?” 我这才抬眼看她,一张朱唇鲜嫩欲滴,眼波流转,柳叶细眉,眉尾各有两颗红痣,牡丹花妖。 那巡夜人走得近了。 “正好饿了,你要不要来一口?” “你别伤他。”我开口。 “怎么?这是你钟情的男子?”她戏谑道。 我没有回答,不再望远方,一双眼盯住她,我只是不想今夜的平静被打破。 花妖飞过去,作势要伤那人性命,我使软鞭一挥,将她拉回,我虽法力平平,但应该比她厉害些。 她被我一鞭拉倒在地上,柳眉竖起,“打架我可不怕,你先把你脖子上那个法器摘下,与我公平地打!” 法器?我低头一看,是方廷送我的银哨,我顺手摘下,放在了一块青瓦上。 鞭子一挥,她并未反击,顺势躺进我怀里,双手欲环住我脖颈,我心下无数白眼泛起,我可不吃这套。 “碰到我脖子的人手都没了。” 她讪讪笑了,离开我站好,“哎呀,知道打不过你,我不吃人,刚才看你如此在意那人,和你开个玩笑。” “我叫流芳,你叫什么?”她此刻换上一张无辜清纯的脸。 “我叫白,我叫黛因。”我想到白凌,罢了,应早些斩断单相思,不做那悲惨惨的小青。 “那巡夜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我转身回到刚才喝酒的房顶,继续喝酒。 流芳又追上来。“怎么了?你回答我的问题,我也回答你的问题,好不容易相识一场,莫要辜负这良夜嘛。” 她坐在我身边,端起酒壶,饮了起来。真是不知好歹啊。 “我不认识他,不想看人枉死。” “你长得不像心肠好的人呀。”她说完又笑起来,“心直口快,心直口快,原谅我,我敬你一杯。”又端起酒壶。 我懒得理她,“人的一生这么短暂,说不定他明天还要娶妻,说不定家中还有老母亲在等,你这种恶趣味便将他从世上抹煞,无聊透顶。” “都说了是和你开玩笑嘛。” 流芳又喝了一口,“你来维南镇干嘛的?” “还有酒吗?”我抬眼。 她仰头一饮而尽,然后递给我,“没了。” 我真想和她打一架。 “我是来找一个人报恩的,不然我也不会来这儿,这儿的饮食我吃不惯。唉,我真不喜欢一个人出来,没有朋友,啥也没有,要不是为了找她,我才不来这儿呢……” 流芳不知说了多久,我听着听着便睡着了,梦里还想认识她不至于太差,睡不着的时候完全可以来听她说话。 第11章 仗义破捕风捉影 一声鸡叫将我拽出梦境,我向左边一看,流芳竟不见了,正准备打道回府,回去好好睡个回笼,低头一瞧,她不知何时滚到了地上,这得多疼呀! 我上去捏了捏她的脸,探了探鼻息,软的,活着。 怎么叫也叫不醒,真是活该,酒量不行,还喝我一大壶酒,无奈,只能将流芳驮在肩上带回无明那里。 回到我住的厢房,房门大开,昭月躺在床上,似是发梦嘴里喃喃不清,我将他向里踢了踢,放下了流芳,无明这里的床虽说不小,却也只能睡下两个人,我不愿和人挤,正好去昭月房间睡觉去! 还没睡醒便听到房外吵吵嚷嚷,我将被子盖在头上,那噪音才减弱了些,翻身继续睡觉,柔软而温暖的被窝,我永远爱你。 再醒来已经夕阳西下,我睁开眼躺在昭月的床上,周边变得十分寂静,夕阳余晖将后窗的竹影投进来映在墙上,风吹动竹叶,使它在墙上摇曳起来,我盯着竟有些痴了,做一世竹子也好,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期盼。 我活着,应该做些什么呢?好像此后漫长的年岁都像墙壁一样空白,我的那片墙面上,什么也没有。 我整理好衣衫,准备出门将维南镇逛遍,结果开门就看见昭月倚在门口的围栏上,一张脸写满了忧愁哀怨。 “你在这儿干嘛呢?” “希望六月飞雪,一月烈阳。”昭月说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爱说不说,我走了。” 昭月这才拉住我,从昨夜他如何在我房间等我,说到醒来发现自己和一个陌生的小花妖躺在一起,房门大开。 这一切又被景儿尽收眼底,大清早便告到了无明那里,说昭月身为客人却如此不知检点云云,要将他赶回家去。 他遍寻我寻不到,无奈回房收拾东西,却发现我正睡得香甜,便坐在门口等我睡醒。 “流芳呢?” “流芳是谁?” “那个小花妖。” “哦,她啊,她一早就走了,她的原话是「这个童子真是烦人得紧,你告诉黛因,我在悦然茶馆等她。」” 我总觉得此事不太对劲,无明这种人怎么会因为这种事赶走昭月,一定是景儿自作主张。 “你见到无明了吗?” “没有……”狐狸委屈巴巴。 “那你走什么?和我去找他。”我拽起昭月,“振作,装一下我第一次见你的样子。”昭月立刻原地起范儿,摆出一副饱经风霜的人上人模样。 我一向对昭月的演技饱含敬佩。 无明正在房中喝茶,景儿站在一旁研墨,我走过去摆出一副奴颜媚骨的样子,“师父,你为什么要赶走昭月?” “哦,什么时候赶他了?”无明并不抬头看我。 果然是景儿,我在心里将这厮痛骂数遍。 景儿立刻站出来将昭月与流芳同床共枕的画面大肆添油加醋,从个人作风谈到对无明声名的影响,然后是社会影响,我想如果我的脸皮能厚到这种程度,我一定要说服天下人都来爱我。 景儿的话还没说完,门口便袅袅婷婷走进一个身影,无明立刻站起身,一副少年羞赧的神情,这种神情放在他不那么年轻的脸上有些奇怪,我转头看她。 她径直打断景儿:“我在门外听了一会儿,睡一张床怎么了?且不说人家是不是两厢情愿,现在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 单单如你这般听风便是雨,是不是看见女子挽起袖子就会觉得她们水性杨花,放荡不羁啊?说起来,当年我和你师父出门行医的时候。因为条件艰苦还睡过一张床呢,那又怎么了?” “远儿,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无明竟有些微微脸红。 景儿低下头去,我接过话茬将我如何放流芳在床一五一十地交代了,顺便刻薄地奚落了景儿淫者见淫的大脑,无明什么也没有说,拉开椅子邀那女子坐下。 “师父,景儿这样断章取义,欺辱我朋友,必须得让他去和昭月、流芳道歉。” 无明冲景儿使一个眼神,他便低着头出去了。 我想这场闹剧应该就此结束了,便想辞别师父去寻流芳,无明却淡淡说道:“黛因,这便是你母亲,芙远。” 我想是他的介绍方式太奇怪,或者太突然,他怎么将我母亲介绍给我像介绍一个我的同辈朋友一般随意,我以为我与母亲相见的那日会有人涕泗横流,会有人慈祥微笑,并没有,但这场相见显然胜过我的想象。 我只觉得转身那个片刻像被神明无限拉长,像是一百年那么长,我在氤氲里听见芙远说:“你长这么大了,真好。” 好像有种情绪从我心脏流到各个血管、神经末梢,我顺着那种来自血脉的冲动扑到她跟前,“娘,我好累。”然后真的涕泗横流,狼狈不堪。 我真的觉得累,因为亲妹妹,也因为我的空白。 芙远并未说什么,只是不断地拍着我起伏的背脊,然后轻抚我的头发,这比世上任何言语都令我受用,我哭够了,抬起头,看见了一方永远不会背弃我的港湾。 作者有话要说: 家人们,点点收藏不迷路…… 第12章 哨子难寻 我到悦然茶馆的时候,流芳已饮了三壶茶,她就像一个什么也没吃过,什么也没喝过的新生儿,不知饥饱。 “你住的那个地方我不喜欢,那个童子太讨厌了,他嘴里没什么好话。” “是的……”我应道。“你找我来这儿干嘛?” 流芳一边打嗝一边笑得谄媚,“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寻人,哎呀,我实在受不了一个人,太难受了,孤独,寂寞。” “不行。我走不开。”一方面因为我还要时刻守着白凌的动态,一方面因为母亲回来了。 “求求你了,用不了多久的,我就是去报个恩,然后我就继续修炼,努力成仙。”她笑嘻嘻的。 “什么恩这么重大?” 我这才知,流芳和我一样,她是一株精灵的牡丹花时,便被孩童玩耍采了去,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等死,然后有一女子将她捡起带回家,好在她的灵气尚存,在精心栽培下活了下来,努力修成了人形,后来那女子出嫁了,听说是嫁来维南镇附近的村子里,流芳便想来寻她,报恩之后,也好了无牵挂地修仙。 “我考虑考虑吧。”我应付道。 “你有认识的人在渡劫吗?” 我差点以为这个牡丹花妖修的是读心术,“有,怎么?” “我有个朋友也在渡劫,听说观生海有一面镜子,可以看到你想看到的任何人此刻在做什么。” 我竟不知观生海有这般法器,实在恐怖,想到看别人时也会被看,我便觉得毛骨悚然,暗自在心里发誓才不要去用它。 反正我有方廷,哨子一吹唤他来便是。我想着便去摸那银哨,脖子上空空如也,我的心也往下一沉,大叫不好。 我急匆匆地走出茶馆,努力回忆自己将它置于何处,流芳在我身后追,“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我回身握住她的肩膀,“你可还记得我的银哨子?” 她想了想便答道,“昨夜你取下放在人家屋顶上了。” 话音未落,我便疾奔去喝酒的屋顶,翻遍每一片青瓦,愣是没找到,又疑心它掉到地上,围着房子细细找了三遍也没有,我这才急了,叫来昭月和流芳又找了三个时辰。 躺在房顶上,我充满悔恨,喝酒误事,这四字将刻在我的心上。 回到无明处的时候,路过回廊,月亮很大,我远远看见母亲和无明在院子里喝酒,正打算悄悄从一旁潜过去,我听见无明说,“也许是吃了忘忧果的缘故,她好像什么也不好奇,什么也不渴望,忘忧果会在体内累积,然后逐渐将一切都忘掉,昏昏沉沉地活着。” “你就告诉我要怎么做就好。”母亲有张格外沉静的脸。 “忘忧果对仙人自动无效,只要她渡劫成仙便好。” 她没有说话,半晌才回应,“我竟不知昏昏沉沉地活着和渡劫成仙哪件事更坏。” 又是忘忧果?我靠在回廊旁的竹子上,大气不敢出,无明朗声道:“出来吧,听人墙角算什么好汉。” 我反正也不是好汉,也不愿意当好汉,我只是个好姑娘。所以我依旧靠在竹子上,没有动弹。 “因因,出来吧,有事对你讲。”母亲说。 我这才起身,一副拽人模样看着无明,“我本就不是好汉。” 无明笑中的嘲讽毫无掩饰。 “因因,你是否对你父亲好奇?” 我摇了摇头,好似一切过去都与我无关,即使那是我的过去。但它就像是被一块十分厚重的铁板盖住,我搬不动,也不想搬。 芙远继续说道:“当年他和我一起施医,又是同族,天长日久,便相爱了,于是我们早早便成亲。然后我就有了你,后来也是日久天长,爱却消弭,我们开始走上不同的路,就分开了,你一直跟着我,将你弄丢是我这辈子最自责的事情。” 我点了点头,走过去拥抱她,“你没有将我弄丢,我现在不是回到你身边了吗?” 芙远竟掉了眼泪,“虽然我们族素有四处施医的职责,但是一切还有我呢,你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吧!” 我松开她,我并不知道要做什么,我听见我的嘴说:“好。” 自那日茶馆后,流芳便日日来我房中找我,每日持之以恒地游说我同她一起去寻人,有来找我的功夫,早把救命恩人找到了,昭月也在一旁边嗑瓜子边听流芳自言自语。 而我,一直在想要怎么既体面有礼貌地向方廷道歉,并打动他给我一个新哨子。 三日后,流芳带了一桌的好菜,珍馐美味一碟又一碟,最后端上了一碟桂花糕,我便知道了这是谁的主意,昭月恰好回天上,我便请他带话给方廷,就说无明邀他来观生海喝茶,到时我再在门口截胡。 我先将流芳支走,许诺她一天之内一定给她答复,然后伏在门口的花丛里蹲守方廷,无明院门口的花很多,就连在冬天也不曾凋谢过,那时我在浓浓的花香里,自然会睡着,人之常情罢了。 昭月晚上便办完了事回来,他知道我说了在院门口等方廷,便一下找到了在花丛中熟睡的我,他将我拍醒,“蹲着方廷了吗?”然后冲我嘿嘿一笑。 我被拍醒时正做着吃烧鸡饮酒的梦,睁开眼有些懵,在他一笑后,我顿时跳起来,大叫不好不好。 方廷此刻一定已经回去了,我来不及想对策,却想到房中的饭菜一定已经凉透了,便拔脚向厢房跑。 远远瞧见房中灯火亮着,近了便看见方廷坐在桌子前喝酒,我停住脚步站在门口,看见他的侧脸在烛火的明暗下像副画卷,昭月一边喘气,一边说:“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就跑,方廷知道是你邀他,以无明为托辞太不行了,无明哪是没事会请人喝茶的人。” 方廷循声出来,问我请他到此等了一天有何事。我怎么好意思说我不小心在花丛里睡着了,耽误了人家一天。 况且方廷还得看着白凌渡劫,想到这,我又添了愧疚。不知怎么应付的时候我听见昭月说:“她啊,在花丛里睡过去了。”然后指着我,哈哈大笑。 不知道其他人碰到这种朋友会怎么办呢?反正我很想自我了断,然后化成厉鬼在昭月午夜梦回的时候折磨他。 “对不起,方廷,我不小心弄丢了你给我的银哨子。”纠结措辞再久,最后还得直白地坦诚道歉。 方廷笑了笑,从怀中又掏出那只银哨子,“昨天我还来了趟观生海,因为这哨子被人吹响了,昨日天上的事务繁杂,我抽身来了,发现是被一个小孩捡到吹响了,空欢喜一场,然后就拿回来了。现在重新交给你,别再弄丢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就离开了。 空……空欢喜一场,是什么意思。 第13章 结伴寻慧娘 如果方廷并不谈及白凌,我便默认是她过得很好,我走到桌前,将一盘桂花糕都吃完,去悦然茶馆找流芳,然后答应和她一起去找恩人。 第二天一早,先去母亲房中和她告别。 “我想陪一个朋友出去一趟,应该用不了几日便回来了。” 芙远没有细问,只抚摸我的头发,“我在此呆不久,如果你回来时我已走了,你就仍在此处等我吧,我会经常来的。” 我点点头,然后托母亲告诉无明,因为这个时辰,他应该没醒。 我带上白凌给我的药丸和银哨,将镯子揣在怀里,我见昭月未在房中,便匆匆去茶馆找流芳会合,本想回来再寻昭月,没想到他正在茶馆和流芳喝茶,流芳还是那般,手边躺倒几只茶壶。 “你怎么在这儿啊?”我问。 “我怕你们不带我,我自己在无明那儿呆着干嘛。”狐狸一副委屈面孔。 “怎么可能不带你啊,不带你吃饭谁掏钱!” 狐狸先是一笑,然后赌气转过头去。 “开玩笑,开玩笑的,我们朝夕相处这么久了,我早把你当成亲朋友了。”我赔笑道。 初见昭月,以为他是骄傲自大的少爷病,混久了才发现他乔装之下的天真和义气,昭月世代于月老祠就职,因工作的特殊性,他并不必需度情劫,八百岁便仗着修为深厚生生挨了几道天雷,自此升仙。 如果我有幸能去一趟月老祠,一定要劝说月老千万不要给昭月任何带有秘密的工作,我没有问过他的家世,他已经将父亲母亲姐姐哥哥妹妹一一介绍给我听了。 好像他的生活里一直是阳光普照,从没有什么风雨。真好…… 喝了一壶茶便上路了,流芳并不知道那女子嫁去了哪个村。 “她叫什么名字?” “我听别人唤她慧娘。” “长得漂亮吗?”狐狸插话。 “漂亮。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子。”流芳说。 挨着维南镇有三个村落,一是吴家庄,一是曹家店,一是胡家村。 出了维南镇,我们三人均拿不定主意先去哪个。于是便在路上随便拦住一个老妇,打听了一下。 “这曹家店你们可别去,听说有只豹子精从未名山上跑下来了,已经害了好几个人了。” “未名山?不是离这儿很远吗?” “是啊,很奇怪,这豹子精像是去曹家店找什么,也不往附近别的地方去,曹家店的人都往外搬呢。” “婆婆,我再向您打听一个人,您认识慧娘吗?” “慧娘……倒没听过,你们还是别去曹家店为好。” 谢过婆婆,我看了看昭月,又看了看流芳。 “要不我们先去曹家店吧,如果慧娘在曹家店,一定是很危险的。” 我和昭月相继点点头,表示赞同。 曹家店在维南镇的东北方向,不到半晌的功夫,我们便看到了村口的门楼,曹家店应该人口繁密,一般的小村落哪有钱来建门楼,走进去便看到两边鳞次栉比。 俨然一副小镇的作派,只是这些门都紧闭着,门口支起的一些摊子七零八落,和着初秋的凉意,不免有些萧瑟之感。 不远处瞧见一家客栈还开着,牌匾上写着钱来客栈,宛如黑色的天空中唯一闪烁的星星,我们三人疾步走上前去,客栈只开了半扇门,店小二在门旁站着,门后有人影动,似乎对任何来客都暗中严格检阅一番。 门旁的店小二见我们三人,便高声叫道:“客官三位,里面请。” 我们三个人奔波至此,已是饥肠辘辘,进了客栈才发现,偌大的酒楼只有我们三位客人,一位掌柜模样的人从柜台后走出来,一双三角眼,圆胖脸,嘴边蓄着齐整的胡子,“您三位,吃点什么?” 我抬头看着墙上的餐牌,从左到右悉数念了一遍。 掌柜不停地转着他拇指上套着的一个玉扳指,听我念完才道:“一看您三位就是从远地儿来的,我们这儿最近不安生,一只豹子精作恶,搞得人心惶惶,村民不是搬走就是在家闭门不出,我们客栈要不是为了这上下十几个伙计的口粮,怎敢冒险开门啊。” 昭月听得不耐烦了,冲掌柜道:“你这儿有什么菜?先上上来,不然我们三个还没去打那豹子精就被饿死了。”然后从怀中掏出银两放在桌子上。 掌柜小小的眼睛里精光一闪:“什么!你们三个要去打豹子精?” 他抬手唤一个伙计过来,小伙计到后厨看了看,先是到掌柜身边耳语了一番,接着又回到后厨。 终于上菜了!如果说这尘世有什么值得留恋的,除了白凌、母亲、昭月、流芳、方廷,就是桌上的油焖大虾、烧鸡、羊汤、酿豆腐、白汁鱼肚、芦笋牛肉了。 菜都上桌,闻着味儿却有些奇怪,我挥手请小二送来一壶酒,给流芳、昭月各斟一杯,“来来来,先喝了这杯酒。” 昭月投来的眼神有点不解,“你何时酒瘾这么大了?” “废话少说,这一杯就当是我们三个友情的见证。” 我话音未落,流芳便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昭月却将酒杯放到一边,径直吃起菜来,你得承认,有些朋友是无论如何都不懂你的心意的。 吃完饭,我们便上楼准备休息,因为豹子精,客栈根本没什么客人,空余房间很多,昭月住楼梯口那间,我选在他隔壁,流芳住在我的隔壁,我回到房间便躺倒在床上,这客栈虽看起来不怎么样,床铺倒是柔软舒适。 在厚厚的棉花被上抵制睡眠实在是件残忍的事,大概估算着二更的时候,我悄悄潜到了昭月的房间,见他床前鼾声阵阵,料是那菜里的药效发作。于是便将备好的解药塞进他的嘴里。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鼾声不再,我盯着他熟睡的脸,想恶作剧一番,伸手去捏他的脸颊,触感极好。 我从没有这样捏过别人的脸颊,昭月身上精瘦,没想到脸竟是软软的,这一捏就让人上瘾,如果不是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我真想多捏一会儿。 那脚步声似乎停在了房门口,接着我便嗅到一股子冲鼻的香气,迷香! 再接着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那人要开门进来了,我左右看看,房里没什么可藏的地方,我又不会那隐身的诀,正想从窗户飞出去,身后昭月突然拉起我的手臂,将我拉进了被窝里。 “你什么时候醒的?” “别说话……”昭月伸手捂住了我的嘴。 门口果然有人进来,房里烛火尽灭,一片昏暗,我听到有人轻手轻脚地往床边来,不由得拉紧了昭月的袖子,事后想想,我们明明一个是仙,一个是妖,为什么要紧张…… 那人到床前,摸索着又走到床尾放外衣的地方,大概是去拿昭月的银两,然后便急匆匆走出去了,到门口我听见掌柜的声音,“怎么样?拿完了吗?我看他的外衣也挺好的。”答话的不是上菜的小二,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别太贪心了。” 然后脚步竟向楼下去了,怎么?是我看起来不够富有吗?也不去我房间偷偷? 脚步全无的时候,昭月开口道:“半夜来我房间做什么?说吧,倾诉你的爱意,或者非分之想。” 我从被窝里挣扎出来,“你说豹子精会不会是假的?” “静观其变喽。明天接着看戏。” “我今天算明白了,我们相处这么久根本毫无默契。” “那杯酒我就是不喝,那点药也迷不住我,别忘了,我毕竟是仙。” 仙。白凌渡劫之后也是仙,那我们的距离会不会更加遥远,她会不会在仙界再有其他的亲妹妹…… 我的心情黯淡下来,从昭月房间出来,毫无睡意,从窗户跳出去,飞到房顶上坐着,晚上冷风阵阵,吹得人身心舒畅。如果,忘忧果可以让我忘记,昏昏沉沉地活着也许不是件坏事。 流芳喝了我掺了解药的酒,应该听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我在房顶上坐了一会儿,便看见她也飞身上来,还提了一壶酒。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流芳吗?” 我摇摇头,是不是所有人的名字都与他人有关。 流芳喝了一口酒,“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给一朵花取名字。” 她又喝了一口,“她说,美丽总会招致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但世间越是这样,就越是要美丽,如果美丽注定不能平凡,那便让它流芳。 你不知道,是她支撑我活下去,我想既然上天给了我天地灵气,那必然有我活着的价值,我想看到明天的太阳,我想看到慧娘对我笑。然后我便真的陪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明天。” “活着的价值……是什么?”我问道。 流芳半晌没有搭话,我知她定是醉过去了,喝了一口她拿上来的酒,淡而无味,像水一样,比起虚无山上白凌的酒差远了。 夜深露重,虽然她是一只小花妖,但是一点儿也不轻。 第14章 一脸更比一脸糙 第二天一早,我还在床上躺着便听到外面吵嚷声一片,先是昭月在楼梯口大骂黑店,偷去了他的银两。 然后是楼下掌柜回骂昭月弄丢了钱财还反讹良心商家,店小二纷纷在旁帮腔,吵得我实在头痛。 起身穿衣出门,掌柜的看见了我便让我回房检查自己随身的财物在不在,我佯装细心检查一番,“在啊,发生什么事了?” “你看看,你同行来的姑娘都未丢物什,怎么就偏偏偷你的了?我虽然不是什么行善天下的侠客,但是好歹是安分守己的老百姓,你这样空口无凭讹我是黑店,以后我这生意还怎么做啊?大家来评评理。” 这掌柜的一张嘴就像他隆起的大肚子,很难找到合适的裤腰带系住。 如果不是昨夜亲耳听到,看着他那副真诚的模样,我都要相信了,苍天,这一路过来怎么总是遇见脸皮如此厚的人,再也不敢说自己脸皮厚了,真是一脸更比一脸糙。 我正腹诽着,那掌柜走到了柜台前,翻翻找找:“咦,奇怪,我的钱怎么也不见了。难不成有人恶人先告状,仗着我们这里豹子精作乱,没有父母官,就如此横行霸道么?” 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昭月从楼梯上走下来:“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如今我人在这里,楼上房间你们尽管搜,搜出来多少你的银两,我送你十倍。” 掌柜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正欲上楼搜房,身后一人拉住了他,他似乎是有些忌惮那人,“我怎么知道你没有将钱偷偷藏在其他地方,说不定昨夜便转移出去了呢,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那人从他身后走出来,微微拱手道:“我这大哥丢钱就心急,一时口不择言,我们怎么会怀疑客官呢?大家同时丢钱,那这小偷必另有他人,听说少侠是来捉豹子精的,别误了正事才好啊。” 然后又吩咐小二将饭菜送到楼上厢房中,好生招待。 用完早饭,我和流芳到了昭月房间。 “刚才那人昨夜也在。”昭月也认出了他的声音。 “我和流芳在这儿呆着,你出去找找看有没有妖气,你毕竟修为高过我们。”我转头对昭月道。 “好……”昭月应声从窗子跳了出去。 昭月走后不久,我便下了楼,客栈大厅里空无一人,我见四处无人,便悄悄向后院里去,后院的桌子上堆了很多蔬菜和米,地上全是一小盏一小盏的碗,一个小伙计推开木门进来。 我闪身藏在一旁的木棚里,他神色匆忙,径直向大厅里跑去,我本想待他走后便出来,这木棚里腥臭难闻,结果听见他的脚步声到客厅又急转回来。无奈,只得又退回木棚。 我偷偷地从木棚的缝隙中看见他又跑到木门那儿,头伸出去不知说了什么,门外竟有七八人,随他鱼贯而出,分别抱走了后院里的米、菜、碗。 我正欲悄悄追去,突然听见身后有「呜呜」声,转身一看一个小竹筐倒扣在地上,上面压着一块大石头,掀开一看,竟然,是只小豹子。 这只小豹子身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四只小脚上都坠着一块锁链,来不及想了,我直接将它抱在怀里,飞到门外,见那一帮人行色匆匆向西走去,一路上大摇大摆,全然不怕镇里传说的豹子精。 怀里染血的小豹子加上四根锁链,重重的压在我胸前,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在我怀里一直呜呜叫着,声音低沉而沙哑,我想,抱着他也无法再去追那一伙人,流芳在厢房,我回去一趟再回来。 万一这伙人没了怎么办,作为一只小妖,我的法力实在是有限的很呐。 正惆怅着,突然想到了方廷,叫他来替我抱一会儿便是,应该耽误不了什么事情吧。 吹了哨子,感觉眨眼的功夫他便来了。 “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请你来帮我抱一下,我不放心将它放在某处,你今日没什么要紧事吧?” 我一边快速地说,一边盯着那伙人,一边将小豹子往他怀里送,语速像是嘴巴着急还别人一样,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楚,那伙人眼看着就要消失了,我急忙飞身追上去。 半路上有个人背的菜洒了一地,因为在最后面,旁人并未发现,我便将他打晕了放到房顶上,换了他的外衣跟上去,七拐八拐地走了一会儿。 真是奇怪,到了一个路口,他们突然装出一副十分担惊受怕的神情,然后走到一扇铁门前,轻轻敲了三下,又敲了两下,铁门开了,我跟在最后面低着头走了进去。 里面应该全是村里的村民,目测大概有四五十人,领头的人打开米袋,招呼着所有人排好队,还以为是客栈老板两幅面孔,那边偷钱,这边做善事,谁想到就是高价卖粮食,一碗米五十文,青菜不按斤卖,按棵卖。 有个年轻的小伙子站出来说道:“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吗?什么菜能卖这么贵?我们怎么吃得起啊,我看没豹子精害死就被饿死了。” “那你可以不吃啊,我们也是冒着生命危险运过来的,凭什么不能卖这么贵?” 一个老人颤颤巍巍地说道:“大家都是一个村里的,我们有多少钱你们心里不清楚吗,我们体谅你们冒着这么大风险出去买菜。但是我们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的钱啊,你就是要了我们的命我们也掏不出来这么多钱啊!” “少废话,有钱的拿钱,没钱的就签卖身契。”他说着一把将老人推倒在地上。 那年轻人见状急了,冲上前去挥了一拳头,两边闹了起来,众人乱成一锅粥。 我一进去就悄悄隐在角落里,脱掉了半路上截获的衣衫,听了这么一番我才明白,也许根本没什么乱七八糟的豹子精,那黑心店家为了谋财罢了。 但是那小豹子又是从哪儿来的?谁给黑心商家这么大的胆子糊弄百姓?这地怎么没有什么官府来管呢?种种疑云皆萦绕在我心头。 人群终于散开,两边的人都紧紧拽着那互相打红了眼的,客栈的一个伙计站了出来道:“你们也知道我们是拼了性命给你们运来粮食的,从此以后,你们吃不起就别买!” 然后一伙人拎起食物开门走了。 我这才从暗处走出来,抬头看见方廷怀抱着小豹子悬在半空,做神仙真好啊! “姐姐,那个人怎么站在天上?”我身边响起一个稚嫩的童声。 我一时不知怎么作答,周围的人闻言纷纷向天上望。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哪有什么人站在天上。”一个大娘说道。 方廷传音给我:“我捏了隐身诀,凡人是看不见我的。” “可是明明就有啊。”那小女孩嘟囔着,委屈地低下了头。 我蹲下摸摸了她可爱的小脸蛋,轻轻说了一句,“我也看见啦。嘘,看到神仙不可以说出来喔,他是秘密来救人的。” 小女孩眨了眨她的大眼睛,配上那两个羊角辫更是清甜可爱,只是脸上两道泪痕格外不搭。 “姐姐,神仙会来给我们送吃的吗?” 我摸了摸她的头,起身向那老人走去。那老人被推搡了一下,跌坐在角落里,我从怀里掏出白凌给我的解药,“爷爷,这个给您。” 他看了看我,笑了笑,一把接过吞下吃了。 “您也不问问我给您的是什么。” “我这把老骨头了,半只脚踏进棺材,才不怕死呢。而且啊,你别看我老眼昏黄,看人看了一辈子,不会有错的。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了。” 没想到凡人竟也有这般的观察力,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你们为什么都躲在这里啊?” “当初豹子精来的时候,张二前就把我们都带到这里来了,说这里安全,我们村有七十人,有钱有势的早就托关系逃走了,像我们这种老弱的,走又能去哪儿呢?” “张二前?” “就是钱来客栈的老板呀。” “您能跟我说说见到豹子精的情形吗?” “那天,就在村门口,我远远看见一头硕大的豹子将一个小伙子扑倒在地上,周围的人都吓得四处散开,我没有看真切就被人群拉着来到了这里,我记得当时我还回头看了一眼,那豹子一直伏在那人身上,好像没什么追赶我们的意思。” “清清,清清。”我听见昭月的声音,循声望去见他与方廷站在一起,我看了他一眼,走到人群里。 “各位乡亲父老。”我朗声说道,自觉摆了个英武俊朗的姿势。 “我是来此地助你们降妖的,可有见过豹子精的?请来与我说说。” 我话音刚落,人群开始出现七嘴八舌的议论。有质疑我一个姑娘家家不知天高地厚的,有嘲笑我一介女流不自量力的。 更过分的是,还有人来问我是否婚配。这些无知的凡人,竟用凡人的秤砣来丈量我。 虽然我只是一个小妖,但对付一头尚未幻化人形的豹子精也是绰绰有余了。 我将木桌上的一个茶杯凌空举起,冲着大铁门一摔,人群即刻安静下来。 那个老人走上前来道,“姑娘,别生气,我们这里地远偏僻,人穷地贫,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求求你大发慈悲救救我们这一方的人民吧。” 其他人见状,也顺着老人向我说好话道歉。 “我只是途经此地,本无多管闲事的心,只是觉得此事蹊跷的紧,一时间好奇心大作,才揽下此事,你们中有见过豹子精的,尽管向我道来。” 有个女子从人群中走出来,向我微微作揖,然后开口说道:“那日我正在集市上采购,突然听到村口一片嘈杂,远远看见了一头豹子精将人扑倒在地,不明所以的时候,便被人带到此处来了。” 又是村口? 我想到来的时候看见村口那个极宏伟的牌楼,与村里这些村民的穿着着实不相称,再想想,村口附近似乎没有什么房子和摊位。 “你们没有一人近距离看过那豹子精么?” “近距离?要是近距离还能活吗?”一个男子戏谑道。 真是奇怪,几乎所有人都是远远看见豹子精,然后莫名其妙地被带到这里来。 “那你们家中的亲人呢?” 一问俱是摇头不知,有那拼了命回家的,听说半路上便被豹子叼了去。 我抬眼看了看昭月,听见他传音给我:“没有感受到妖气,许是只野豹子罢了。只是处处房门紧闭,有点异样。” 我先安抚了村民,许诺定会查出真相,然后便出了门。 从方廷怀里接过小豹子,它竟倚在方廷臂膀上沉沉地睡去。 “身上没有伤口,解掉了链子,有点虚弱,给它吃了几粒仙丹。” “今日,多谢了。” 方廷也真是脾气好,我为这一点小事便麻烦他来,他也不说什么,只点点头。 “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眼下倒没有,你快回去吧。” 他看了看我,眼神里的内容我读不出来,然后便转头走了。 昭月凑上来道:“你是不是什么时候救过方廷的性命?还是和他有什么渊源故事?你可知他在天上冷淡的面孔,怎么对你的事如此尽心尽力?” 我不是没有好奇,只是我一努力回想前尘往事,头就止不住地沉重,先顾好眼下事罢,该到来的总会来。 回到客栈,从窗子处听到流芳一个人在不知说些什么,一会儿装成我的声音,一会儿又装一句昭月,翻身落地,见到门前隐约有人影晃动,心下明了几分。 “你们终于回来了。”流芳低声说道。 我将熟睡的小豹子放在床角,悄悄同流芳将一路上的来龙去脉道清楚,肚子咕咕叫了几声,昭月冲我笑了笑,我们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脚下了楼。 楼下一众伙计正翻找着什么,我装作不知的神情,随便叫了几样菜,坐在桌前看到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 这次的菜里倒没什么猫腻,只是做得实在马虎又潦草,没什么滋味可言。 “你们掌柜的呢?” “来了,来了。”他说着便撩帘从后院里走出来,“怎么了,客官?” “你自己尝尝这菜。”我说完便将筷子一摔,摆出一副不好惹的姿态。 他没有举筷,一脸赔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客官,我们客栈今天有点急事,没有招待好您,这样吧,我将菜钱退给您,您多担待些,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退菜钱?张二前会做这种事吗?他可是青菜按棵卖的奸商啊!我顺竿下来,想看看他到底在导演什么好戏。 拿完钱我们三人便上了楼,其实我没有上楼,楼梯中间一暗处,下方正是柜台,我蹲在那里听到掌柜说:“下午不是还在吗?可仔细找过了?绑着那样重的链子能跑到哪儿去?若是被我发现是你们有人放的,一条命都不够赔它的!” “您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放它走啊!今天去那边卖东西,那些贱民估计真没什么钱了,没卖多少。”另一个声音回答道。 “那就逼他们签卖身契啊,能动动脑子吗?”掌柜说罢还拍了那人一下,我听见一声闷响,“村里的房子搜多少了?” “还有十几户。您真厉害,我照您教我的和那些蠢货说了,再让严坦穿戴好时不时在附近转悠,基本没有不信我的,都把钱财交上来了。” 然后好一通的溜须拍马,我差点就要拿笔记录下拍马屁要点了。 “那楼上三人怎么办?” 掌柜没有回答,我想他定是表示了什么,接着那人回复了句,“好的。” 今晚,便是真相浮现的夜晚。 第15章 人群还是羊群? 为了看戏,当初我可以冒着被猫戏弄的风险盘在戏台下,为了看今夜的这场好戏,我早早地回了房间翘首以待。 可是躺在床上真的很容易就要睡过去,我先是倒立了一会儿,然后又劈了会儿叉,再接着在凳子上做了会儿金鸡独立…… 在我种种试验下,还是猛掐自己比较有效。不一会儿,我的手便青青紫紫一片了。 在我的种种折腾之下,终于有人上楼了,我赶忙到床上躺下,脚步声越过昭月的房间,分别走到了我的房间门口,又越过我的房间,接着又是熟悉的迷香袭来,我吞了一粒解药,屏住呼吸,有人轻轻推门进来,我听见刀剑缓缓出鞘的声音。 我没有点烛火,今夜无月,房间一片昏黑,那人应该武功极高强,瞬间便到了我的床边,剑光冷冽,我倏地从床上跳起,一软鞭抽过去,我听见我的软鞭划破皮肉的声音,接着又出鞭将来人卷住,使他动弹不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姑奶奶我却看得清楚极了,我毕竟是条蛇。 他蒙着黑色的面罩,看不清楚面目,虽然我的软鞭将他捆住,他的身体却丝毫没有害怕的举动,我走近一探呼吸,竟死了!掰开嘴,一股子药味袭来,竟如此忠诚? 我心下一惊,快步走出去,流芳正站在走廊里,手中拖着一黑衣人,冲我摇了摇头,昭月抱着小豹子也从屋里走出来,同样摇了摇头。 我回到房间,搜了搜黑衣人的衣服,并无信物,楼下和后院皆是一片寂静,毫无异样。 将三人并排摆在了我房间,逐一扯下面罩,皆是陌生面孔。 第二天一大早,楼下便吵吵嚷嚷,我听见掌柜的在大声斥骂着:“今天你再找不到那小豹子,曹家那边你自己去交代!” “可是它明明被关在后院啊,怎么会丢呢!”有人回答。 “反正我不管,出了事就是你的责任。”掌柜又骂道,“一天天的,什么事都办不好,让你看了吃奶的豹子,你都能看丢,你脖子上这玩意儿里装的都是粪吗?” 我从楼上缓缓下去,掌柜的正激情澎湃地骂人,一抬头看见我,突然住了声,像是白天看见鬼似的,一张肥腻的脸倏地煞白,如同在井里泡了七八天。 “客……官,大清早的……怎……么下来了?”一句话磕磕巴巴说得稀碎。 “下来吃早餐啊,大清早的,你这楼下还这么吵?扰人清梦。”我白了他一眼。 他一脸堆笑,招呼小二去后厨拿早餐来,一边退到他先前斥骂的人旁边:“昨晚……没成啊?” 那人看着我,眼里俱是惊恐之色,只木木地摇了摇头。 后院依旧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我正欲走过去,掌柜的一闪肥大身躯挡住了我。 “后面在干什么,吵吵嚷嚷的。” “后院的装潢老旧,重新请了人来修缮,您再等一会儿,早餐马上就好。” “哦,如今曹家店豹子精为患,你从哪儿请来的人?” “这……” 说话间,昭月和流芳抱着小豹子从楼上下来,那掌柜的三角眼里凶光一闪,疾步上去,“把小豹子给我!” 他倒是不装了。我掏出软鞭向他抽去,后院的布帘飞动,闪出一人,生生挡在了我的软鞭前,鞭子划破了他的衣衫,却未伤他分毫,奇怪,奇怪。这人的面目熟悉,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严坦,你来得正好,好哇,原来小豹子是你们偷去的,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昨夜你们逃过一死,今日插翅难逃!” 掌柜说完拍了拍手,后院涌出二十几个黑衣人,将我们三个团团围住。 昭月一手抱着小豹子,一手拉开一张长凳,闲适地坐下,我这才看见那小豹子像极了一只猫咪,不禁得浑身打了个冷战,再想想我还抱过它,简直要晕过去了好吗? 流芳也拉开一条长凳,她没有坐下,站在长凳上大喊了句:“你们谁认识慧娘?能帮我找到她的,饶你们不死。” 那掌柜先是一愣,然后说道:“你们三个是不是被吓出毛病了?” 昭月不愧为神仙,轻轻挥了挥手便将那二十余人通通定住。 唯独没有定住张二前,我摆出一副邪恶的笑容靠近他,他仿若见鬼似的大叫:“妖怪啊!救命!救命啊!” 一边绕大厅跑一边喊叫,那模样实在令人忍俊不禁,我只消两步便捉住了他,“说,豹子精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我说,您们能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吗?”死到临头还讨价还价。 “你且先说说,看姑奶奶我心情。” “豹子精是没有,但是豹子倒是真有,前些天从未名山上燃了山火,从山上跑下来一只怀了孕的母豹,刚开始没人发现,后来我们店里一个伙计看见了,正在我们这儿后院偷肉吃呢!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母豹子,也不敢动它呀。就在后院下了个陷阱,给关铁笼子里去了。 这件事不知怎么被我们这儿的有钱人曹孟桂给知道了,他不知道从哪儿得一个偏方,说是吃豹子肉大补,豹子骨头还可以泡酒,就非要到我们这儿把它买下来。” 掌柜的嘴里像含了个袜子似的,说得又快又多。 “但是我看它快生产了,想着这样卖给姓曹的实在有点亏,就推脱了十几日,本想着怎么也能生下个三五只吧,结果就生了这么一只,一只就一只吧,总比没有好,我就答应了把母豹卖给曹孟桂。” 他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会儿,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转,噗地一声跪在地上,“我知道的就这些了。女侠,我真的没做什么坏事,都是他们做的,我也是被逼的呀,您就高抬贵手,放了我吧!” “行啊,都和你无关是吧。”我站起身来,抬头望了一圈,正好在大厅的正中间有一处房梁,我示意流芳将她的披帛递给我,她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扔了过来,“好流芳,等我们解决这件事,我带你去买更好的披帛。”我说道。 然后将披帛扔到了房梁上,我勾勾手示意张二前过来,他不敢站起来,跪着爬了过来,一脸讨好的笑容,看得我直反胃,披帛料子十分轻薄,根本禁不动张二前的体重,“自己上去吧。” “啊?” “怎么?不懂?还让我送你一程?”我说完就拽着他将他挂在了系好的披帛上,披帛在他挂上去的几秒后立刻撕裂,张二前在短短几秒内先是经历了勒得窒息,接着又经历了从半空摔在地上。 昭月一边给怀里的小豹子喂水,一边说道:“看到了吗?这就是招惹她的下场,得了白凌真传的人。” “白凌是谁?”流芳在一旁问道。 她话音刚落,我便使鞭子狠狠地抽向张二前,我的鞭子轻轻扫过他的脸,登时打出了两道血痕,“我要知道所有事情,倘若日后我发现你有什么知道却没说的,就算你死了,姑奶奶我掘地三尺也要用鞭子抽你。” 张二前的汗珠从额间滴落下来,整个身子像秋后被风吹动的朽叶抖个不停,“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曹孟桂是我们这儿最富的人,我们这儿地偏人穷,又恰逢最近知县换任,知县离我们这儿远,还在路上,曹孟桂一手遮天,便想出了这么个办法,他让严坦披上那豹子皮假扮豹子,在村口演一场豹子精吃人的戏码,然后以此蒙骗村民,让我以保护名义将一些村民关起来,逼他们高价买东西。 不然就签卖身契,剩下那些在家里的村民,就再让严坦去恐吓,赶在新知县到之前将所有人家搜刮干净。” “就没人怀疑过没豹子精?”流芳不可思议道。 “这里除了老人孩子没多少青壮年,再说了也没几个读过书的,都是埋头苦干的,好糊弄,不过也因为严坦扮得太逼真。” 说到这,他的脸上竟浮现一丝骄傲之色。我又一鞭子过去,他胸前的衣服破开,红色的血肉翻开像张饥饿的嘴。 “接着说……”我说道。 “原本计划在你们进来那日便杀了你们的。可是当时曹孟桂派来的几个黑衣人正在连夜搜刮民膏,顾不上我们这里,谁想得到昨夜也没杀成你们,自己传谣有妖,这下真把妖传来了。” “少给我废话,曹孟桂现在在哪儿?你给他传信,就说找到小豹子了,让他来取,如果敢玩什么花样,我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我觉得我仿佛恶魔附身般凶狠。 “他不会亲自来的,根本没人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他每次都戴着面具,和他说话时总隔着厚厚的帘子,我这就给他写,他来不来我也不敢保证,女侠,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只求你能放过小的一命。”他匍匐过来,样子卑琐。 张二前传信之后,果然收到回信上说「子时三刻,命人来取」,好一个装神弄鬼的有钱人。 这边有昭月流芳守着,我便带着食物径直去了关村民的房子,将所遇之事一五一十说了,村民们皆怀着半信半疑的神色。但是看到我带了食物来,那半信半疑顿消了几分。 “大家还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等我抓到曹孟桂,这件事就彻底结束了。” 众人皆点头,那一瞬间我有些恍惚,觉得一张张人脸好似山羊。 第16章 偷看美女还是破案? 说实话,我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扮演了一个救世英雄的角色,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自己在做什么,责怪自己戏听多了,不再只想做个看客。 子时三刻未到便有人来敲门,我命一个伙计将小豹子交到来人的手里,尾随着他一路来到了曹家,只是大门口便觉得与曹家店其他住户格格不入,只有村口的牌楼像是这栋建筑的附属。 我轻轻跨过房檐,那人进了院子便将小豹子转手交给另一人,院子里有一个特制的铁笼子,可他却并未将小豹子放进去,而是穿过一扇门又一扇门,这里和无明的住处不相上下,重重叠叠的庭院,颇有江南味道。 仆人走到一扇门前停下了,伸手轻轻叩了叩门环,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走出来两个貌美的女子。 “这便是那小豹子吧?给我看看。”其中一位说道。 仆人没有答话,却避过她伸出的手臂。 “放到院子的笼子里去。”另一个女子说。 仆人恭敬地俯首离开了。 两个女子又转身回到房中。 我目送着仆人关好笼子,心想一时半刻小豹子应该没什么危险,便仔仔细细地将整个曹家逛遍了,除了躲在厨房、柴房里多的没数的下人,其他地方一个人影都无,只有那两个女子的住所灯火通明。 那两个女子的住处极为雅致,房屋四周有许多的小窗子,屋后种了一片翠绿的竹子,屋前种了一大片花,我也不知是什么花,星星点点的,好看极了,也许是怕破坏花海营造出的唯美意境,没有像往常人家一样用青石板铺满院子,只用了几款小小的石板从花海里辟出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中间加以鹅卵石点缀,路的两侧分别用砖石砌了两座小烛台,暖黄的灯火映在未被夜色完全淹没的花海上,别有一种妖魅感。 在品味上,曹孟桂倒不是个俗人。 我正准备趴在后窗偷看一番,听见房中有阵阵笑声传来,风吹动屋后的竹子发出簌簌的声响,正是天然的好掩护。 我找了一个绝佳的位置可以将整个屋内摆设尽收眼底。除了那张木床,被厚厚的纱幔遮住了视线,我看见之前要抱小豹子的女子正坐在一面菱花镜前梳妆,另一个女子将珠钗往她头上戴,不免心中有些纳闷,抬头望天,东方既白,哪有正常人大半夜梳妆打扮的,好生奇怪。 看了半天,我猜想那木床上并没有人,这两姐妹不是你给我梳梳发型,就是我给你搽搽胭脂,看得我实在无聊,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本想趁机回客栈看看,谁知接下来的一幕彻底将我震了个清醒。 我从后窗看见有人敲门,两个女子正衣着暴露在房间里起舞。 因此并未开门,敲门的人先是问了句是否用膳?其中一个女子说不必。 接着敲门的人说:“曹老夫人昨日使丫鬟来请少爷去一趟,结果府里传话的丫鬟给忘了,现在已经赶出府了,少爷您今日是否去老夫人那儿看看?” 少爷?这分明是两女子!难不成那床上一直躺着个少爷? 让我清醒的事发生了,那个让把小豹子放进笼子的女子走到门前,之前清丽的女声不再,转而换上一副风流小生的腔调:“罢了罢了,她见我想来也没什么好事,命下人去一趟,什么事传来便是。”门口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她,不,是他,转身将坐在菱花镜前的女子一把捞起,自己坐下,又将那女子抱在怀中。 “为什么不去看看老夫人呀?她自己一个人住也怪可怜的。”那女子说道。 “你知道什么?我也是一个人长大的,你觉得我可怜吗?”他冷笑道。 说罢一手将女子推坐在地上,那女子顿时呆住,似乎被他突然的变脸吓到。 “我原谅你是昨日才进府,不懂我府上的规矩,以后该问的、不该问的,统统不要问,你和我笼子里养的鸟雀并无差别,我准你笑的时候,你就笑,我不准你哭的时候,你一滴眼泪珠掉下来,我都要挖了你这双忽闪忽闪的眼,知道吗?” 他温柔地笑起来,手轻轻抬起女子的下巴,他依旧是一副女子装扮,你很难想象那样残酷的言语竟从一张看似娇艳欲滴的唇中道出。 女子跪坐在地上,头深深垂着,依旧一副被吓到的神情,他缓缓站起身来,捏着女子的身段,跳起舞来。 我正为眼前这冒着诡异的画面深深震撼的时候,耳边突然有个声音道:“这就是你的危险重大要务?” 我来的时候因为担心流芳一人看不住客栈,便哄昭月说是不想打草惊蛇,这小小的偷鸡摸狗般的跟踪事宜怎么能让他一个上仙来做,昭月好歹也是爱面子的,在我的好说歹说下才勉强同意了。 “你怎么来了?”我悄声道。 “你这么久不回去,我当然是来寻你。”昭月不满道。“谁成想某人在这儿偷窥美女呢。”他抱拳靠向身后的竹子,脸上一副桀骜神情。 不料想他靠的那棵竹子竟倒下去,或许是本来就被人砍伐过。 但又没完全砍断,他这一靠动静可不小,竹子径直砸在我身后的院墙上,发出「砰」的一声。 “谁!”我听见屋里那好女装的问。 昭月一把捞起我,捏了个诀,隐了起来,我在心里狂叹神妖阶层的不可逾越。 “感谢我吧,救了你一命。”昭月翘起了嘴巴,得意洋洋。 “救我一命?救命啊,老天爷。”我翻了一个白眼。 不过这样也好,可以大摇大摆地看看那男子长什么样子。 “你们神仙都是这么利用特权的吗?凡人真可怜,一点隐私都没有。”我一边从竹子堆里往外走,一边说道。 “我们神仙可没那么闲,相在尔室罢了。” “相在尔室?” 昭月看了看我,叹了口气说道:“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无曰不显,莫予云觏;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 什么云啊,丝啊,什么的,说的什么啊,我不明白。 昭月看着我一脸迷茫的样子,伸出扇柄轻轻敲了敲我的头,摇头笑着走到了我前面。 走到屋子前门,那少爷正趴在后窗上看,一帮仆人此刻才赶到,在昭月压倒的竹子旁左右勘探,也未查出有任何异样,他转过身来,我才看见他长了一副绝好的面容,眉若远山,一双晶莹剔透流波眼,鼻若悬胆,一张微厚泛红樱桃唇,我从未见过有如此貌美绝艳之人,此刻再看看一旁的女子,只觉山无山光,水无水色地黯淡下来。 “没人那竹子怎会自己倒下来?给我严查,不管是丫鬟小厮,还是野猫走兽,谁敢偷听我的墙角,揪出来割了耳朵喂狗,不然就割你们的。”他轻轻柔柔地说着,就像在讨论早餐的吃食。 说实话,我虽然是条刚直不阿,正义凛然的蛇,但是看见如此佳人总不由自主地凝视一番。 毕竟如果我买的烧鸡卖相好,我也会看上一小会儿再享用,这是一个道理,除此之外,别无他意。 他慢条斯理地将珠钗一一从头上卸下,唤那女子过来为他擦掉脸上的胭脂细粉,那女子想来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一双手抖得像在筛糠,一不小心指甲划到了他的脸,他微微皱了下眉,推开她,“来人,她的这双手看来不是很好用。” 那女子扑通一下跪倒,抱着他的腿痛哭流涕,他始终不为所动,伸脚踢开了她,下人推门进来拉走了女子,真是一个恶魔,比我见过的一些坏妖还坏,说要什么就要什么,空空长了这么一张惹人心绪的脸。 昭月跟着那女子走了,去当他的风流英雄。而我则留在房里,仔细地审视着他。 他卸完妆的脸倒是与妆后大不相似,活脱脱一个清俊小生的模样,他烦躁地拉开自己的上衣,露出一片背脊,精壮的身材与他的脸庞并不相称。 更不相称的是,他的背上全是一条条面目可怖的长疤,这疤的形状我异常熟悉,是鞭痕,我初练鞭时也常常抽到自己,那时的疤痕便是这样的,不过还好,因为白凌总为我上药,并未留下印记来,那时候在竹林……奇怪,我竟突然想不起竹林的样子了。 这时有人走进屋内,我从思绪里被拉出来。门外已天光大亮,辽远地传来一两声鸡鸣。 “少爷,您还是去老夫人那里去一趟吧,毕竟她是您的母亲。”是昨夜的人。 “不去,说了不去。她想我就自己来看我。” “鞭已成痕,时过境迁,既然背上已经结痂痊愈,不如也放下心中的介怀。” “身上的疤是有人涂药精心养好的,它自顾自地结痂痊愈,从未问过它的主人心中烂成什么样,愿不愿它好,从未有人给我这稀巴烂的心上药,谈何痊愈?谈何放下介怀?” 他们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平白地感到一丝酸涩,文人的酸,文人的涩,他说完便踏出了屋子,我赶忙跟上去。 他穿过院子,绕过花园,来到一座极朴素的房子前,推开门走进去,我看见屋内并无什么摆设,其实这间房本身就很小,尤其是和刚才那间比,房内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床,床也极小,只能睡下一个人,他进去躺下,放下纱帐。 竟是换个房间睡觉!这天杀的有钱人。 看来昭月已经完成英雄救美的戏码,懒散地坐在房顶上向下睥睨我。 “那女子呢?” “送回家了,消了记忆。” “这样简单的事怎么用了这么久?” “怎么?你是一刻也离不开我还是吃醋我去救那女子?” 我真无语,在心里暗骂自己,你和狐狸聊什么天啊你!我冲他摇了摇手,不由得打了个大哈欠。 “我去对面树上补个觉,他醒了叫我。”说完径直飞到了树上,虽然树上硬硬的还不能翻身,但我已太久没睡觉了,直接睡晕过去。 第17章 玉小姐? 醒来竟已到了晚上,虽然我没有睁眼,但是我感到了那股子夜晚才有的凉意和气息,以及,树上怎么软软的?我一睁眼,发现自己正在昭月怀里。 “怎么样?我够意思吧。你这人生三大爱好,除了白凌之外,我都可以完美满足。” “你偷听我和无明聊天?” “我就不能是刚好也去吃个早餐?” 我转头看了看树下,“他下午就醒了,又跑到这间屋子里,我就把你抱过来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小心,生怕把你弄醒……”我打断他,“他进去多久了?” “两个时辰左右。” 正说着,他推门从屋里走出来,脸上已然画好了全妆,穿了一件浅蓝底色带暗粉碎花的长裙,整个人显得十分清丽,随后他坐上了一辆马车,马车行得很快,一个时辰后到了维南镇上一家酒楼。 这座酒楼是远近闻名的风月场所,里面不仅菜肴丰盛,还有一众长得极其貌美的男男女女,他们只卖艺不卖身,皆为身怀绝技之人,有的擅长弹古琴,有的擅跳舞,有的歌声迷人。 我和昭月一路跟着他,他并未从正门进,带着一个丫鬟从后门,后门早有人在等待,见他来了就说道:“玉小姐,您可算来了。”说着就把他迎进去。 “玉小姐?他不是曹孟桂?” “肯定是用的化名啊。”昭月说道。 这位玉小姐在后台整理装束,我和昭月现了身,他依旧一身银白,腰间插一把折扇,昭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一挥手将我化为一身青色。 “果然还是青色衬人!”昭月说道。 “哪个颜色都很衬我。”我笑道。昭月走过来,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子,摇着头进了酒楼。 找位子坐下后,戏台上还没开演,菜已开始陆陆续续上了,一道腌渍小黄瓜令人胃口大开,接着是杏仁佛手,干连福海参,五彩牛柳,肉沫烧饼,正中我下怀。正吃着,戏台上开始了,只见玉小姐咿咿呀呀唱了起来,身段极美。 “旧有那白素贞与许仙,今有我与郎君……不识对面来人,几番愁肠泪儿,何处低垂?” 一曲唱罢。“好!”昭月鼓掌道。 玉小姐向台下投来目光,作了一个致谢的礼便下台了。 不一会儿,有丫鬟到桌前传话:“公子,我家小姐请您到后台一叙。” 此时我还紧握着手中的烧饼,抬头冲昭月挤眉弄眼了一番,昭月起身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拉我,我被他拉得一个趔趄,桌子上的一盘未吃完的海参打翻在地,心疼了我好几个时辰。 到后台之后,远远看见玉小姐正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梳妆,丫鬟将我拦下,称小姐与公子有话要讲,请我到一边等候,推我到角落哪里是请嘛! 我叉腰圆目远远盯着昭月与他谈笑,话毕,昭月示意我过去,我一时戏瘾发作,挎上昭月的手臂,捏作男声道:“什么私密话儿要讲这么久,害人家都等得不耐烦了。” 玉小姐捏着一角锦帕,偷偷笑着,昭月一脸的尴尬。 “二位公子,世上最快活之事莫过于江湖有缘相逢,不嫌弃的话,可否到我家中坐坐?” “你家中有甚好吃的?” “应有尽有。” “那甚好甚好。反正我们也没什么事,就去坐坐吧。哥哥……” 我边说边摇昭月的手臂,故作天真,我才没那么贪食,见着如此好的顺竿爬机会,哪个聪明人会不要? 除了昭月。呵。 在我百般央求下,昭月终于答应,我坐上了玉小姐的马车,从外面看平平无奇,里面居然一应俱全,比我和昭月坐的那辆还要舒适。 “哥哥?他是你哥哥?”玉小姐问道。 “不然呢?你以为是谁?” “我以为他是你的情郎呢。” 昭月一口茶喝得急了,咳嗽了半天。 此次的马车行非常快活,因为玉小姐一直在问昭月,你有没有心上人? 可有婚配?家在哪住?等等媒婆专属问题。我窝在马车角落里,一边靠着昭月温暖的肩膀,一边品尝各色点心,差点都要忘记自己要干嘛了。 马车一路开到了钱来客栈,玉小姐投身于与情郎的倾心交谈中,根本不知情郎暗地里的小动作,直到撩帘下车才发现异样。而此刻我已经从背后将他敲晕,放在肩上背进了客栈。 “被人这么喜欢真是心累,虽然我已经习惯被人这么喜欢了,无奈,怎么这世上偏偏没有讨厌我的人呢。”昭月在背后幽幽说道。 “嘿,这里。”我回头笑他。 “谁在说话?看不见。”他耸了耸肩。 客栈里,流芳在一张桌子上呼呼大睡,张二前躺在桌子下面奄奄一息,其余众人依旧被定着,我将玉小姐放在地上。 “张二前,他可是你说的曹孟桂?”我问道。 他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每次见曹孟桂,他都用不同的声音。” 我转向被定住的众人,“谁指认曹孟桂,就将功补过。” 我示意昭月将他们放开,谁知昭月一放,他们便想跑。如此,定,放,定,放,重复数遍,他们才意识到与昭月的悬殊,遂而放弃。 虽然他们是曹孟桂身边的守卫,但依旧没人能指认,一个,两个,在漫长的指认过程中,玉小姐终于醒了过来。 “这是哪里?你们是谁?”他先是吵嚷了一阵,接着又说道,“严坦,这是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他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即使如此,还是没有人能指认他就是曹孟桂,终于到了严坦,很显然玉小姐认识他,且交往匪浅。 “他不是曹孟桂。” “你为什么那么笃定?” “因为,我知道曹孟桂是谁。他……” “我就是曹孟桂。”玉小姐打断了他。 “很好,我早知道你是,为你犯下的错赎罪吧。”我拿起麻绳走向他。 他向严坦使了个眼色,严坦一脸焦急却不再开口,然后他闭上了双眼,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既不会杀你剐你,也不会打你骂你。反而我要每日好吃好喝地关照你,只是得把你关在笼子里。可惜你再也照不了那菱花镜儿,对镜画眉了,再也不会有人看你杨柳细腰,听你百灵唱腔了。” “不,我应该给你镜子,好让你看着你看重的容貌如何一天天老去、枯萎,看看你的身形如何一天天臃肿……” “不……”玉小姐尖叫道。 “你……你们究竟是谁?”玉小姐气出急腔。 我没有答他的话,从桌子上拿了一瓶水向他浇去,“在那之前,换回你的男子装扮,勿污了女儿名声。” “你……你们到底是谁?”玉小姐,不,也许该叫他曹孟桂,一脸惊恐道。 “非要按资排辈的话,恐怕我叫你声重孙子,你都受不起。” “他不是曹孟桂!”严坦突然喊道。 那,真正的曹孟桂在哪里? …… “他不是曹孟桂。” “严坦,我不准你说。”玉小姐在一旁道。 我站在严坦面前,挡住他的视线。 “她做了这样多的坏事。” “是我的母亲。”玉小姐突然说道。“我作为她的儿子,理应代她受过。” “少爷!”严坦喊道。 我真不知道是为感人的母子情流泪还是动人的主仆情流泪,有钱人的情感是情感,普通人的就不是吗?那个受伤的老人,那个挨饿的孩子,那些被逼签卖身契的村民。 “也许人间确实存在代人受过,但在我这儿,谁做的错事就自己赎罪。带我去找她。” “不必了。我这不是来了吗?”客栈左边一扇窗户应声而破,好浓的一股妖气,昭月捂住鼻子,向我说道:“一只黄鼠狼精,让我来。” 他挽起衣袖,在空中指指划划做了个结,便将那妇人定住了。她从半空跪坐在地上,珠钗坠落一地,好不狼狈。 “奇怪,你使了什么法子,我在村子周围循看时竟没闻到你这股妖气。”昭月捏着鼻子,走到她身边问道。 她冷哼了一声:“如果不是你们,我的仇早报了,早知道你们来,我就躲得远远的,谁知道这个蠢货竟被你们捉了来。” 她是说玉小姐? “我自出生起就已知自己不入母亲的法眼,自是不敢惊扰母亲,只是母亲何必大费周章来救我,自己逃了去便是。” “你……” 我最烦听牵扯不断又乱糟糟的家长里短。 我走到曹孟桂面前,“大家都是妖,你说说看要报什么仇?” “我当年还未化人形时,就在这周边生活,拜月时被人看见,后来有人发现了我的洞穴,用一只放了剧毒的烧鸡害我性命。 如果不是我吃了一半便察觉异样,恐怕早没命了。世人都说我们黄鼠狼拜年没安好心,将奸猾偷盗冠在我们头上,可是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那时我便暗暗发誓,我不会伤害这个村里任何一个人的性命,我要折磨他们,让他们生不如死。” “用吃的害人,真是卑鄙下流。可是你可曾想过,并非是这村里人人都如此,你这样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与他们何异?” “呵……”她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让我来替她把没说完的补上。”玉小姐说道。 “混账,你给我住嘴。”曹孟桂骂道。 “你永远不愿意承认我这个错误吗?还是今日我死到临头你也不愿承认我的存在?” 玉小姐吼道,他的声音嘶哑,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全然掩盖了他的一副姣好面容。 他继续说道:“你那时并未暗暗起誓,相反你还相信着人,不是你吃了一半才发现,而是有人告诉你。然后你便感动,化为女身去报恩,在生产我的时候现出了原形,最终打破了你对人的幻想。 所以你恨我,你恨我是因为你认为是我毁了一切,你以为我有多情愿来到世上,有多情愿我的母亲是妖。而我的父亲是人,这种大不韪的家!” “你怎么知道?”曹孟桂的声音小下来。 “我出生也就算了,可偏偏我还是个男子,没有继承你的半点妖力,你更讨厌我了,贬低,辱骂,我从小就习惯得理所当然,我日日装扮成女子想讨你欢心,你却更生气了,我还记得你说「你以为披上太子衣服就是太子了吗?你永远都是丑陋的狸猫,丑陋的人」,我再烂,可我也是你的孩子。”玉小姐的面目狰狞,哭得声嘶力竭。 半晌,他擦了擦泪,虽然已经满面通红,但他还是用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捋了捋自己弄皱的衣衫,极缓慢地开口道:“你已经将我父亲杀了,我不明白你还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将你的恨转移到其他人身上,我管不了你,更不配管你,今日我先上路。” 他说完,便抽出严坦身上的剑,自刎了。他抽剑的速度很快,连昭月也没有反应过来。 “不!”曹孟桂高声叫道。 玉小姐的血喷洒出来,鲜艳刺目,他躺在血泊里,看着他的母亲微微笑了,那个笑容十分天真。就像他只是困了,急忙忙要去睡一会儿。 曹孟桂此时竟一下冲破了昭月的结印,结印虽破但想来也伤了她七八分,她顾不得擦嘴角的血,扑到他身边,轻轻地抚摸他脖子上的疤痕,他还没彻底睡着,断断续续地说:“即使如此,可是……我……我……从未真的……恨过你……” 曹孟桂如在梦中恍然惊醒一般,哭出声来,她的哭声从呜咽到嚎啕,他终于睡去了,嘴角依旧挂着浅浅的微笑,曹孟桂抓过他手里的剑,向自己颈部划去,昭月扔过一个杯子,将剑击落在地。 “给众人一个交代,现在不是你该死的时候。”昭月说道,他的脸色淡淡的。 曹孟桂安静下来,她的头发散落一地,我这才仔细端详起她来,她并不老,在玉小姐府上的时候,我听见下人说老夫人,便自然想到白发,想到枯槁。她并不老,也许是妖的缘故。 她的脸上全是泪水,头发凌乱地粘在脸上,眼神空洞,毫无生气。 昭月向我和流芳招了招手:“流芳你去放村民,清清你去把小豹子放了。” 我正准备去玉小姐那里取小豹子,刚刚转身听见她笑起来,如银铃一般悦耳,我听见她唱起来,“不识对面来人,几番愁肠泪儿,何处低垂?原本以为你我是天上比翼双飞的鸟,谁知我却是那住进笼里的雀儿,郎君,勿要怕疼,我这不是刀刃,是我那颗被你千刀万剐的玲珑心,我这就将它赠与你……” 第18章 定风波 村民放了,知县快到了,昭月为了不引起什么大的乱子,拟了个缘由写了封告知信,信中我们三人皆化身为路不拾遗的英勇侠士,将所有罪名一并冠在张二前头上,将他与同党定在知县住处。 “曹孟桂怎么办?”我问道。 曹孟桂被昭月用法力锁在客栈楼上的一间房里,她一直在唱戏,我大概从她的戏里听出了她经历的一切。 我和白凌也去听过戏,依旧是我最爱的白娘子唱段,一曲唱罢,白娘子被关进雷峰塔时,我只觉得心如刀剜,当时我听见身边有人说:“人都说戏如人生,这戏啊,就是告诫我们男人不要贪图美色,不然必遭劫难。” 我听了他的话很是无语,我想也许是我们人妖殊途,想法自然不同,然后我又听见另一个男子回应道:“就是啊。色字头上一把刀,自古以来不都是美色误国,红颜祸水不是说说而已。” 我只觉得心中痒痒的,转身向那两个男人道:“好的都是你们男人的,坏的都怪我们女人,不知道该说你们是家里没镜子又肾不好,连撒泡尿照照自己都不会,还是该说你们浑身上下哪里都小只有嘴大,什么屁话都敢说。” “你这女子真是不知分寸。”其中一个作势要对我做什么,边挽袖子边冲我走来,他走到我跟前伸手碰我衣襟,我直接举起杯中滚烫的水向他泼了去。 “你干什么!”那人一边哎哟哎哟地跳起来一边叫骂,作势要扬起手打我,我正愁没有机会教训他们,我当时法力尚浅,正欲掏出鞭子比试一番。 另一个男子竟趁我低头拉鞭子之际扔来一张凳子,我抬头看见时,已躲闪不及。 白凌在我身后将那张凳子凭空打成齑粉,隔空向那两个男子脸上抽了巴掌,然后牵起我的手对他们说:“美色误国,红颜祸水,看来你们并未听懂这戏里真正的大意,这是警告那些红颜、美人千万不要选了许仙这样的懦夫,不然最后只会落个祸水的罪名。” 她牵着我正要走出酒楼,又转头笑道:“你以为你们这般的猪头三,真会被国色天香的美人看上吗?就是妖,也是生了眼睛,有些审美的。” 那两个男子均是左脸上留着一个手掌印,一脸惊恐地盯着我们,其他人不敢出声站在一旁。 虚无山的风气应该是那时变好的,整日里凭着一身蛮肉到处赏别人巴掌的男人们,此时变得都生怕白凌出现赏他们巴掌。 与讲不通道理的人,他们伸手过来,自然应该回敬,不然多没礼貌! 我一直被白凌牵着,走在她身后,她一身白衣,戴了那只现在在我怀里的簪子,她转身回头笑着说狠话的时候,正好站在酒楼门口,门外的光很亮,照得她浑身都在发光似的,她的嘴唇泛着微微的桃红,使我想到山里的春天,处处洋溢独属于春日的和煦。 总之,我很想吻上去。 “我将她带回天上,向天帝禀明,将由天庭处置。”昭月道。 我回过神来,心依旧沉在白凌的唇里,痴痴地问了句:“天帝,长什么样子?” “怎么突然生了这种好奇?”昭月道。 我突然清醒,摇了摇头,“我上去睡一觉。” 我听见昭月和流芳说:“她怎么了,是不是有点奇怪?” 那日白凌和我回到山上之后,她狠狠罚了我,并要我将她送我的鞭子还给她。 “送给别人的东西,哪里有要回去的理儿?”我哭得喘不上来气,因为那时我真的以为白凌会就此扔下我。 “我教你练功,不是让你出去出风头的,更不是叫你在凡人面前班门弄斧。今日之事,你可知错?” “谁让他们说那样的话,我听了实在不爽。” “我问你,你可知错?” “我不知,不知,我没有错,明明是他们……”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白凌从我身上抽出鞭子,一把火将它烧了,然后冷冷地说道:“一开始我就说过,如果你不肯听我的,我们就此别过。你走吧……” 我感到心往下沉,胃里如同打结般绞痛,像是有人用手不停地掐着我的胃,我哭红了双眼,声音嘶哑,不停地摇头,却依旧不肯认错,她一掌将我击出洞外,我又躺回了刚来的草丛,不停地流眼泪,哭久了又睡倒在草丛里。 我当时并不确定夜里她是否为我哭得生疼的眼睛上过药,我现在也不确定。 因为我确实感到眼睛上一片冰凉,听见她的声音柔柔地说:“今日是我责怪你有些过了,你这般的性子,却不能护自己周全,以后我不在你身边怎么办?” 然后感到一双柔柔的手轻轻理开我粘在额上的发。哭得迷迷糊糊的,我不确定是她真的来了还只是我的梦。 我醒来之后便去认错了,因为那是白凌,我不可以离开她。 白凌又重新为我做了一副一模一样的鞭子,还带我去吃了烧鸡。 第二天睡到了自然醒,难得的清净,下楼看见昭月和流芳正托腮坐着。 “你不是带曹孟桂去天上吗?怎么还在这儿?”我问道。 昭月抬头看了看我,说:“她死了。” “什么?”我急忙跑上楼,打开房间,曹孟桂正趴在桌子上,旁边是一粒被击碎的灵丹,她的头发很整齐,珠钗什么的都重新整理过。 我又下了楼,“将她与玉小姐埋在一处吧。” 昭月点了点头。 我看着玉小姐和曹孟桂,是不是真如世人所说的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呢?我不知道。 他们有过柔软的时刻,也有对所有人拔刀相向的时刻,他们善良过、单纯过,也双手罪恶过。如果,如果当初她没有被那样对待,还会是今天这般下场吗? 我不知道。也许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无非是选择,然后承受选择的后果。一码归一码,无论如何,犯了错就要负责。 我的路在哪里呢?我又将会作出怎样的选择。 我和流芳、昭月的小分队又重新踏上寻找慧娘的路程。 “接下来去吴家庄还是胡家村?”我问流芳。 “你们等我下,小豹子还在我房间里呢,我去把它抱着。”昭月突然打断我。 “你真的打算带着它吗?我看着它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我夸张道。 “说起来,它还是你救的呢,送佛送到西,养豹子就把它养大吧。”昭月上楼去了。 “吴家庄……”流芳笃定地回答我。 “为什么?” 流芳还未回答,昭月便从楼上下来,一路吵嚷着,怀里的小豹子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像极了一只猫。 “走吧,走吧。”我快步向前,“昭月,你最好走在我后面,我可不想时时看见它。” 昭月轻笑了一声表示不屑,点了点小豹子的头,将它化作了一只小猫姿态,我们一行人向吴家庄去了。 吴家庄就在曹家店不远的地方,靠近河流,是一个小渔村,进了村,我们便分头打听慧娘的下落,流芳和昭月去村里兵分两路,我去河边。 中午的日头正盛,晒得人晕晕乎乎,河水清凉,让我忍不住到河里休息休息,四下看了看,正值晌午,估计人都回家吃午饭去了,走了很远也没看见有人,我便不由得想偷个懒。 想着我便走到一棵树下,化为原形钻进了水里,太久没有在水里潜着了,清凉的水从四面八方将我包裹住,炎热是什么感觉?我可一点儿也不清楚。 本来只打算在河里潜一会儿,躺一会儿,过过瘾就算了,谁知一下水就控制不住自己游来游去,在心里一面默默吐槽自己说话不算数,一面畅快地游着。 我也不知道游到了哪里,隐隐听到岸边有女子的哭声,哭声中还夹杂着乒乒乓乓的棍棒声。 难不成这里也有什么杀人欺盗之事?我悄悄游近,想探听一二,无奈水波阵阵,听不真切。 不一会儿,岸边宁静了下来,我轻轻地从水里探出头,看见一个女子抱着一个大木盆的背影,哦,原来只是洗衣服,可是她为什么要哭呢? 太阳越来越毒了,不知道流芳和昭月打听地怎么样了,我这边一个人也没有,不如早去帮帮他们。我心想着,便往回游,结果上岸一瞧,昭月和流芳正坐在树下乘凉。 “你倒好,你来河边游泳的?”昭月问道。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天太热了,河边又没人,好昭月,你们打听地怎么样了?” “打听到了,慧娘就住在这儿,可惜我们去她家时她不在家,只有她丈夫和孩子在家吃饭,说是去河边洗衣服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去。我们也不方便在那儿等,就想着回来告诉你一声。谁知道你这个滑头在这儿偷懒!”昭月说着手伸过来作势要拍我。 我将他的手打回去,心想慧娘不会是刚才我在河边遇到的女子吧,如此想着,我听见河里「咚」的一声,循声看去,流芳正坐在树枝上,向河里扔石子。一言不发的沉默样子,我倒是第一次见。 “流芳,怎么了?看起来闷闷不乐的,找到恩人了还不开心呀。”我打趣道。 流芳没有搭话,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有投下来。 “她怎么了?”我转头用眼神询问昭月。 “她呀,不知道中了什么魔,回来就这样了,变了一个人似的,你跟她说话还不如对着地上的石头说话。” “流芳,怎么啦?我请你去吃饭怎么样?”我问道。 她依旧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如此等了半晌,我的肚子咕咕叫得实在受不了了,“流芳,你到底怎么啦?我们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出了什么事情,你要用嘴巴说出来我们才知道呀。” 我都惊讶于我的好脾气。 她终于从树上低头看了看我,“我们回去吧。” “什么?你搞清楚,我们这一路来的目的就是帮你找慧娘,找到了你不报恩反而要回去?”昭月大叫道。 “哎呀,我说了要回去就回去!”流芳从树枝上跳下来,自顾自走向村外。 我跟在她身后,虽然百思不得其解,还是上前挽住她的手臂,“不如我们先去吃一顿再说?” 我有难言之隐的时候也不想别人刨根问底,如果她想说,她就会说的。 在路上随便找了个苍蝇馆子,味道实在不怎么样,随便扒拉了两口就没了食欲,流芳依旧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我希望她开心些。于是向昭月借了些钱,带着流芳去逛集市。 流芳素来爱装扮自己,什么簪子钗子耳环项链,她喜欢一切亮闪闪的东西,而且我还欠流芳一条披帛。 我在一个小摊上看见了一只牡丹花的簪子,娇艳明媚,和流芳很像,我将它买下送给流芳时,她的小脸才微微上扬起来,等我们真的大包小包扫荡了整个集市之后,流芳才彻底重现了她可人的笑脸。 在街上寻了一处客栈住下,流芳提着她的战利品回了房间,昭月一边捋小豹子的毛一边问我:“真回去了?” “那肯定是她说的算。你离我远点。”我看着小豹子实在心生胆怯。 晚上的月亮很大,我无心睡眠,提了一壶小酒,一碟糕点,打算到屋顶赏会儿月,刚上屋顶便闻到一股浓香,异常熟悉,流芳? 我向屋檐与屋檐交界的黑暗里问了句:“流芳,是你吗?” 她果然从阴影里走出来,坐到我身边,一口气将我带上来的酒喝了个一干二净。 如果你身边有这样的朋友,你会把她从屋顶上踢下去吗?我是说,她被踢下去只会屁股痛不会受伤的那种。 看在她心情不好的情况下,我忍了。 我拿起一块糕点,流芳说:“我特别想去看她。” “嗯,我知道,这不就是我们来这儿的目的吗?” “我特别不想去看她。” “我知道,你今天都说了不去看她了。” 流芳突然呜呜哭起来,我轻轻拍了拍她上下起伏的背,只当是酒带来的不良反应。 “我们明天……还去看看她,好吗?因因。”她哭得打嗝,一卡一顿地说着。 “好,这件事全由你做主。”我安慰道,心中感叹酒实属一大毒物,她怎叫起我的名如此亲昵。 “可是我害怕。” “你害怕什么?” “我怕她过得不好,我又帮不了她。” “你看见她过得不好了吗?” 她摇了摇头。 “那应该先看了再说,你觉得对吗?” 流芳一直不胜酒力,喝醉了之后像个乖巧的小孩一样好哄。当然,我没有说乖巧的小孩就一定好哄的意思。 她趴在屋顶的青瓦上很快睡去了,天上的月亮很大,我一颗星星也看不见,月光冰冰冷冷的,适合品尝糕点。 第19章 鱼目?珍珠? 流芳睡到了中午才醒,那时我正和昭月一起吃饭,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我戳着碗里的青菜,闭眼催眠自己回忆烧鸡的香味。 “走吧!” 我听见流芳的声音,她换上了昨日新买的一件玫红色裙子,头上只带了一只钗子,没有耳环,没有项链,没有画娇艳的胭脂。 “你今天怎么这样素净?”昭月问道。 她没有回答,径直走出去。 我和昭月跟在她身后,以为她要回去,结果她又朝村子的方向去了。 “不是说回去吗?”昭月在她身后大喊,想将她叫回来。 “我要去报恩啊。”她冲我们招手。 她怎么醉后说的话也记得,昭月一边和我朝她那里走,一边吐槽道:“真是个善变的人,我们狐狸本来就够善变的了,没想到天外有天。” 径直去了慧娘的住处,门开着,有一个四岁左右的儿童在门口玩。 流芳走到门前探头探脑不敢进去,我敲了敲那扇大开着的木门,一会儿,有人走出来,是一个男子,他穿戴整齐,看样子正准备出去。 “慧娘……是住在这儿吗?”流芳问着向房中张望。 他见我们都是女子,昭月站在院外,便警惕地问道:“你们昨日不是来过了吗?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找我妻子有什么事?” “这事得见到她才能说。”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们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这如何能一样?她是个人,才不是什么鸡狗。”流芳圆目怒睁,抡起袖子。 昭月见状,忙从院外走进来,“这位大哥,别生气,我们只是慧娘的亲戚,自她婚后便没见过她,途经此地,只想看看她。” “我怎么不知道我妻子还有这样的亲戚。” “是极远房的亲戚,你不知道,她未提起,也是再正常不过,我们只想和她打声招呼便离去了。”昭月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些银两。 难道夫妻之间的关心也可用金钱买断吗?反正我眼睁睁地看着那男子看到钱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低头将银两极仔细地放进胸前,然后抬起头,不耐烦地说:“她就在河边洗衣服,你们去河边找找,这个婆娘一天到晚洗个衣服磨磨蹭蹭,孩子也不带去。” “你信不信我扇你。”流芳拉开我冲到他面前。 他一副油锅里炸过八百遍的生动表情,“这位娘子,别以为我看不穿你欲擒故纵的把戏。虽然你生得不错,可毕竟是我妻子的远方亲戚,请你自重点。” 然后推开流芳,走出院子,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喊了句:“你们去河边,把这孩子也带着,交给他母亲。” 他那种油滑的市井调属实将我们三人都震惊在原地,一路上见识了脸皮厚的人,现在又开始要见识没脸皮的人了么? “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昭月装腔作势地学他的样子,“请你,自重点。” “我刚才不扇他只有一个原因,我怕手上沾了油,不好洗掉。”流芳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在一旁哈哈大笑,平凡的生活里遇见这样的人,实在是一件无言以对的尴尬趣事,哪天我写戏文唱本也要安排这样的笑果,准让台下欢笑声一片。 昭月一路抱着小豹子,一手牵着那小孩。 “你就不能把它放下来?”流芳说道。 “它不听我的,放下来就跑。我放下来给你看看。”昭月辩解道。 他将小豹子放下来,它果然闻闻嗅嗅,总被草啊树啊吸引目光,一不留神它就跑得让人看不见。 昭月也不管它,看得我很是心急,生怕它跑得没影儿,又被人捉了去。 “回来啊,你往哪边去?”我着急发出的声音带了些威严。 小豹子从草丛里钻出来,立着耳朵看了看我,跑到了我跟前。 “它怎么对着你就像只乖乖狗呢?”昭月在一旁说的话让我很是受用。 这样的上午,天气晴朗,放眼望去,河边洗衣的皆是女子,她们手上皆拿着一根棒槌,不停地敲打衣服。 “娘,娘!”那孩子看见了他在河边辛苦洗衣服的娘亲,挣脱昭月的手向河边跑去,他倒是个乖孩子,一路上乖乖的。 河边有个女子听到了声响,抬头朝这边望过来,流芳突然拉住我的手臂往我身后躲。 “你看看她脸上可有哭痕?”她在我背后悄悄道。 隔着那么远,我实在看不清。 “你看看她手臂上可有淤青?看看她嘴角是垂着还是上扬?看看她现在笑了吗?” 她在我身后甩来一通问号,我转过身,握住她肩膀,“你自己看,你可是来报恩的?” 她点点头,目光越过我胆怯地向远处看,我此时也转过去,想看看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子长什么样。 在我看来,她并不美丽,甚至有些普通,我看见她弯下腰将孩子抱起来,手臂坚实有力,鬓角有发丝垂下来,再走近些,她低头对孩子笑,眼角有丝丝细纹,嘴角上扬,竟有种生动的美。 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那孩子伸手向我们指过来,她抬头望向我们,笑着走过来。 “请问小姐公子是什么人?是否将我认错了,我不记得有你们这般的远方亲戚呀。”她的语调软软的,又为她添了些许甜美。 “我……”我一时没想好说辞,转头看看流芳,她不知什么时候住了脚步,没有走过来,一张脸上布满胭脂粉色。 昭月及时补救道:“这样一看脸倒面生了,我们家中的亲戚也唤慧娘,据说也嫁到这附近,我们从这儿经过,便想着来看看。” “原来如此,这样倒也是缘分,如果不嫌弃的话,我想请三位到家中坐坐。” 昭月回头冲流芳喊道:“你还不过来?” 接着又换上一副抱歉的面容道,“舍妹就是这样,见到生人害羞,请你谅解。”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冲流芳摆了摆手,流芳见状更是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这样一副别扭的情状实在令我费解。 跟着慧娘回到她家中,她拿出四盏小碗,做工看起来十分粗糙,她用清水仔细洗了洗,又从井中打水倒入碗里,一一摆好。 “想来三位路上走得口渴了,我家中实在简陋。但这井水还算甘甜,请三位润润口吧。”她说完做了请的手势,然后将孩子唤过来喝水。 流芳的脸依旧通红,举起碗一鼓作气喝了下去,许是喝得急了,打嗝打得停不下来,慧娘见状,又从壶里倒了些清水给她,笑道:“这位小娘子,慢慢喝,我家虽说没什么好东西,可这清甜的井水倒是可以管够的。” 我盯着流芳的脸不禁猜想,难道她半路上趁我不注意偷抹了胭脂? 怎地脸上如此红扑扑的,想着便上了手去摸她的脸颊,伸到她脸边,她狠狠打了过来,「啪」的一声格外响亮,将我的手打出了一个大红印子。 “哎哟,你怎么下手这么狠?”我叫道。 “你突然伸手到我脸上干嘛?”她说话时低垂眼睛,像怕什么似的不敢抬头。 “你的脸这样红,我摸摸看是胭脂还是发烫。”我的语气带了一点委屈。 慧娘在一旁扑哧笑出来,“你们的感情真好,真羡慕你们。” “才不好呢!”流芳说完像是反应过来,又找补了句,“就……一般般吧。” 流芳这等上不了台面的家伙,今日不知是不是吃了耗子药,也可能是昨天的酒劲现在才发作。总之今天一天她都怪的很,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不愿搭理她。 昭月轻咳了一声,缓缓步入正题,“家中的妹妹和你同名,实在是天大的缘分,慧娘,今日我们也算投缘,请恕我冒昧,你的生活,过得可好?” 我原本以为他会成熟些,拐些弯来探她,没想到啊。没想到,我没想到有一日我会高估昭月,恕我冒昧?确实挺冒昧。 慧娘看着昭月,突然爽朗地笑起来,举起碗将水一饮而尽,然后道:“谈不上好,但应该不差。” “什么叫应该不差?他待你好么?”流芳说道,语气里充满担忧和急躁。 “我丈夫就是天底下最普通的男子,成亲之前,他日日到我家中去,语气和善,充满耐心,成亲之后,他便做回了自己,毫无耐心,不顾家庭琐事。 谈不上好坏,你看看我周围的女子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小娘子,等你成亲之后,你就明白了,不必对男人有太大的期待。” “什么意思?昭月以后成亲了也会变个面目么?”流芳道。 “好好的你扯我做什么?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我从来都是做自己,哪有什么别的面目!”昭月说道。 流芳没有理他,反而握住了慧娘的手,“慧娘,你只需告诉我,你在这里可后悔?” 流芳的一双眼像要冒出火来,我坐在她身边只觉得那眼光炙热,慧娘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道:“世界上哪有什么后悔药?后悔也没用。” “那你是后悔了?” “后悔,日日都在后悔,后悔自己一意孤行和识人不清,可是这又能怎样呢?你看,我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走。”流芳脱口而出。 慧娘听了立刻站起身来,“你们三人到底是谁?又是远房亲戚又是问我后不后悔,现在拍花子竟这么明目张胆么?我好心邀你们来家中坐坐,你们到底什么来头?” 那孩子本来坐在他母亲身边,他母亲这么一通带着怒气的话语似乎也将他吓了一跳,他瑟缩地躲在他母亲腿边,拽着她的衣角。 “你可还记得,你种下的那朵牡丹花?” “什么?” “我本不想坦白,如今……我便是那牡丹花所变,历尽辛苦修为人形来寻你报恩,你可有什么愿望?” 慧娘还未待流芳说完便操起了门后的扫帚,边敲打我们三人出去边大骂道:“如今的骗子真是花样百出了,也不看看我们家像是有钱的吗?什么牡丹花所变,我还说我是百花仙子托生呢,我是没读过书,怎么?看起来这么好骗吗?真是离谱!你们这么骗人迟早有天要被人打死。” 她的胳膊十分有力,我还没意识到局面会如此发展,已经被她拎住领子扔出了门外。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留我们三人在门口面面相觑。 “流芳,你到底认没认错人?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她真的救过你?”昭月一脸无语,他这种上仙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 流芳没有说话,头深深地垂下去,脸从红转白,轻轻地靠在我肩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昭月的嘴依旧停不下来,“我看别人说的真对,这女子啊,成亲之前都是珍珠,成了亲之后,就变成鱼目了。不管一个女子多美,成亲之后就完蛋了。” 我听完刚想反驳他,成亲又不是什么至关重要的大事,凭什么由它来决定女子,谁知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盆水从头到脚将昭月浇了个透心凉,然后传来一声轻蔑的话,“放屁。” 慧娘实在有趣,我笑着对昭月说,“昭月,我看这将是你必修的一课,名为,别惹女人。” 第20章 来龙去脉 流芳一路上都显得奇奇怪怪的,你别急,我这就将来龙去脉问个仔细。不然摸不着头脑地听故事实在难受,我也不爱从中间开始听戏。 “你们到底怎么一回事?” “什么怎么一回事?”流芳装傻。 昭月插嘴道,“像清清这样从不问别人过去的人都开始打听你了,你就别装了,坦白从宽。” “那你先告诉我,白凌是谁,你为什么叫她清清。” 你看,探寻别人的秘密总要付出代价的,就像许久之前白凌带我去酒楼观察别人,说不定那时也有人在观察我们。 “我这件事说来话长,但眼下重要不是你的事吗?你现在就说,你说完我就说。”我实在不知从何说起,便忽悠流芳先说。 流芳只是一朵小花妖,思维简单,她从被救那日细细说起…… “慧娘,人世间最好的女子,她果敢,智慧,勇敢,无畏……” “你能说重点吗?” “先描述一下我眼中的她。”流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如此这番,如此那番,我才知道,原来慧娘并非是真正意义的嫁娶到这里的,她背弃了父母和家乡,一路与她的情郎私奔回到了他的家乡。 “你知道,虽然我只是一朵乡间的小花妖。可是那背信弃义,始乱终弃的故事可没少听,我一边非常想念她,一边又非常怕见她,我怕她过得不好,又怕自己帮不上什么,就像现在这样。” “怎么算是过得好呢?”我问她。 流芳看着我,没有回答,我看过的甜蜜故事都是俊男美女解开重重误会,然后以幸福永远地在一起收尾,从来没有哪一台戏唱的是「过得好」的人生。 我们三人陷入一场沉默里,谁也解答不了这个问题。 “不行,我还是得回去,我得让她相信我,最不济也得为她做些什么。”流芳说着就回头跑去。 我原本想追上她,却被昭月拉住,“她自己的事,谁也插不了手,走吧,我们去吃点东西。” 我被他的话说服,打算跑远点去镇上吃顿好的。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如何判断一家店是否美味,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看排队的人多不多。 不过这个方法是有漏洞的,首先还要判断下排队的人是否只是跟风。 “大哥,你们在排什么?” “买糕点啊,一看你就是刚来这儿的吧,这可是家百年老店。”百年? 对我而言,不过一瞬罢了。“这家糕点很好吃的,比较招牌的是桂花糕和山药红枣糕。” “桂花糕……” “那就排吧,你不是最爱桂花糕了。”昭月说。 昭月在排糕点的队伍里冲我招手,我恍惚了一下,他竟然从队伍最末跑到了前面。 “喂,你怎么排队还要耍神力,不是欺负人吗?” “没有……”他冲后面的一众男男女女努努嘴,“我说我有个朋友生病就快死了,临死前就想这一口,他们就让我到前面来了。” 我看着后面有个婆婆在默默看着昭月的背影抹泪,不禁在心里感叹他真是名副其实地不做人。 昭月排队,我在旁边的摊上左看看右看看,前面的巷口有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他的糖葫芦棍上挂满了各色水果的糖葫芦,我看那个红红的山楂实在嘴馋,便走了过去。 “我要一个。” “好嘞……” 我在等小贩用糯米纸裹糖葫芦时,突然听到巷子里有个熟悉的声音,“不用管那个婆娘,她在这儿一个认识的也没有,现在我有钱了,还不是想怎么就怎么,倒是你,愿不愿意跟我?” 我好奇地正想去看看时,小贩将糖葫芦递到我手上,“客官,一文钱。” “好……” 我再进巷子时,巷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昭月买好了糕点,冲我摆了摆手,饥饿一时冲昏头脑,顾不得想其他什么。 回到客栈里,路过流芳那间房竟看见有灯亮着,敲了敲门无人应答,推门进去便看见流芳双手托腮在桌旁坐着,一副痴呆人模样。 我将买来的糕点推到她身边,又从桌上倒杯水递给她,她仍是一副石化的样子。 “你又去慧娘家做了什么?她还是将你撵出来了吗?”我问道。 流芳终于看了看我,摇摇头,说道:“我原本想,只是因为时间久了,我是一朵小花时又不能说话,她不记得我也实属正常。于是我就去她面前变了原形,想着这样她就该信了吧,结果竟将她吓晕过去了,将她安顿好,我便回来了。” 她说完深深叹了口气,颓然地趴在了桌子上。 “这些糕点可好吃啦,你尝尝?”我又将糕点推到她面前。 流芳依旧摇了摇头,闭上了双眼,眉头紧锁。 “我去楼下拿些酒来,我们畅饮一晚,如何?保管让你忘掉这些烦心事。”我殷勤地说道。 流芳将头转过去,没有说话,我坐在她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 “你呢?昭月为什么叫你清清?白凌是谁?” 我一时无言,不知白凌此时可好,“我下楼提两壶酒上来,与你慢慢说。” 第21章 已有一尾痴情蛇 白凌与我的关系并不复杂,也没有什么需要遮掩的地方,我不愿向流芳提起主要因为,我还没过去「亲妹妹」的那道坎。 虽然我没有听到白凌亲口对我说,亲自拒绝我的情意,但是我害怕。 白凌是一个非常厌恶拖泥带水的人,我很想不断地重复地不停地问她,是不是永远不能接受我,可我知道,在问完第一遍之后,她就会径直离开,不再给我一个眼神。 在虚无山的时候,虽然白凌一副仙风道骨、遗世独立的姿态,但还是吸引了一众为她着迷的男男女女,基本都是些同我一样刚刚修炼成人形的精怪,他们常常聚在虚无山下等着白凌,温和一派递上情书礼物,不温和一派做什么的都有,花样百出,白凌常为此感到头痛。 彼时,我常常守在山脚下,费尽口舌将他们一一劝退,或者拼命守着关口不许他们靠近一步,这就难免要和他们打上一架,如此以往,即便同他们势均力敌,还是不免受些小伤。 也许是白凌为我上药上得心烦了,便不许我再日日蹲守在山脚,她手一挥,在一块石头上刻了几个大字,「未成灵霄上仙时,不寻比翼双飞鸟」。 我浅薄的文化水平还以为比翼双飞鸟是个什么宝物。于是趁她不备偷偷在这行大字下面刻上了—— “白凌已有心上人,不要再来骚扰,要是再来,休怪我和你们殊死较量一番。白梧清留。” 我之前说过我很讨厌好事的猴子精。因为他们看见我刻的字居然八卦地去问白凌的心上人是哪位,害得白凌看见了我偷偷刻下的狠话。 “心上人?你倒说说看,你从哪里为我找的心上人?”她带着笑腔。 “只不过为了挡山下的那群痴人。”我讨好道。 见她没有生气,我继续说,“姐姐,如果你成了仙,寻比翼双飞鸟做什么?它是干嘛的?” 白凌听了,伸手过来刮了刮我的鼻子,“只是一套说辞而已,找什么比翼双飞鸟,有你这条天天跟在我身后的小黑蛇已经有的忙了。” 我也没有天天跟着白凌呀,她每月十五号总会消失不见,山上镇上都找不见她的踪影,每月十四号晚上我都守着她不肯睡,生怕一睁眼她就又消失了,可是每次我都会睡去,后来我也习惯了,反正只有十五号那一天。 我还记得某日猴子精过来问我知不知道白凌被哪条蛇缠住了,搞得我一头雾水,他引我去看那块石头,上面的字后半句被人改了,改成“未成灵霄上仙时,已有一尾痴缠蛇。” 我问猴子精可曾见过这条痴缠蛇,他摇摇头,我气势汹汹地问白凌,哪里又多出一条蛇来,难道我这条还不够吗?她盯着我,笑着皱了皱眉,手一指,道:“那条痴缠我的蛇就在镜子里。” …… 我将我对白凌的情意轻描淡写,只拣了几处来龙去脉说与流芳,我自觉未透露半点情绪爱意,流芳却像个经年老者般说道:“想知道对方的心意呢,就应该亲自去问,她也爱你自是再好不过,最坏也就是被拒绝,那就应该到时再说,不应该盲从了别人半路替她传来的话,谁知道几分真假呢?” 我心下一惊,难道昭月和她说了什么?可是我也未向昭月说「亲妹妹」的事啊,他又偷听了?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流芳又接着说,“这是我今天去找慧娘的感悟,说起来还是你教我的呢,我才不管她丈夫说什么,也不管她说什么,我要亲眼看她到底生活得如何,亲自去问她对我的情意。” 她的脸因为喝了酒而变得红起来,眼神也迷离地眨呀眨。 我这才放下心来,可我为什么这么怕其他人知道白凌将我当作亲妹妹呢? 流芳说的对,我也应该亲自去见白凌,问她六百年里到底将我当作什么。不管她会说什么,我应该亲自去问个答案。 流芳虽然是个娇弱的小花修炼而来。可是能独自修炼成人形的妖都少不了过人的意志。 她每天都到街上买点东西送到慧娘家,开始是我陪着她去,第一次去的时候,流芳被慧娘用准备的鸡血狗血泼了满身,平日里流芳很是讲究,我本以为被这样对待她肯定恼了,她没有。 她提着买来的大包小包的礼物冲慧娘笑笑:“这些东西都被弄脏了,明日我重买新的来。” 我始终记得慧娘拎着盆站在门口一脸诧异的样子,就算流芳是妖,这样对她的妖怎么会害她呢?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她还是闭门不见,流芳就将买来的礼物放在慧娘的院子里,每次临走都要说一句:“我只是来报恩的,满足你一个愿望我便离开。” 第五次的时候,慧娘终于出来了,她依旧站在门口,双手抱胸一脸戒备地对流芳说:“我并不需要你报什么恩,我也没有愿望需要实现,你走吧,去做你该做的事。” 流芳听了依旧在隔日送礼物来,但不再冲屋里喊话了,只静静将礼物放在院子里。然后自己找活干,不是去河边洗衣服,就是收拾院落。 后来连我也对这一成不变的活动感到厌烦,便不再陪流芳去,一日一日,转眼已经在吴家庄呆了月余,昭月也偶尔离开我们回到天庭处理一些事务,只剩我自己闲人一个,有事没事在附近的镇上闲逛。 说来也怪,慧娘就是石头做的心肠此刻也该明白流芳的一片痴心了,我决定这次跟着流芳再去看看。 流芳将买来的大大小小的食材布料,甚至还有小孩玩具,放在院子里,便准备转身离开。 “这一个月她都未理过你,和你说过话吗?” “没什么可说的。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我本就不应该打扰她的生活,如此最好,她不说要什么,我便什么都送来,随她是扔是用。” “那你准备送到几时?” “送到她离开,我再走。” “一辈子?” 一个凡人的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妖来说自然是没什么。但我多少还是佩服她日复一日的耐心和坚持。 我和流芳站在院子外聊天,过了一会儿,慧娘从房里走出来,流芳见了,着急要走,却被她喊住。 “等等!”她的声音还是带着些怯意。 流芳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她,也不言语。 慧娘说:“每次你放下这些东西就走,也不管别人想不想要,是不是需要,你可知,你这种自以为是地报恩,也给别人增加了负担?” 流芳低下头去,像是有些愧疚,依旧是一言不发,一月有余,她从一朵娇滴滴的小花妖变为了一朵清瘦苍白的小花妖。 慧娘继续说道:“我并不需要你送的这些东西,也不需要你报恩,你赶紧去做你自己的事情,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心力了,我想起来我曾经救过你,可我对你并无他意,正常人谁会对一朵花生情呢?” 流芳抬起头,擦了擦眼角的泪,说道:“那……我以后……以后不会再来了。” 从怀里掏出一个玉镯,“你就当是收下一个普通朋友的礼物,如果不报答你的恩情,我修炼时也无法专心,走火入魔只是刹那间的事,你不要感到有负担,请你只是收下它,我不管你之后是扔是丢也好,能不能请你收下它?我一定……一定会走得远远的,除非你想见我。” 慧娘爽快地将玉镯接过去,戴在了手上,流芳眼里闪过一丝希望,慧娘立刻又举起胳膊冲流芳摇了摇道:“我想我们不会再见的,你可以走了。” 慧娘真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不过我也能理解,不爱就是不爱,怎么勉强?付出再多也没用,就像她说的,站在她的角度,怎么与一朵花相爱? 我拉着流芳正要走,慧娘突然又在身后喊了句,“把我丈夫还给我!我知道定是你施了什么法让他一个月不归家。” “我没有……”流芳转头否认道。 “流芳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我附和道。 慧娘蹙了蹙眉,一脸怀疑神色,流芳一脸坦荡,看起来真不是,慧娘喃喃自语地说着什么,转身进了屋。 我以为慧娘风波此时应该算是告一段落,拖着丢了魂的流芳一路回了客栈,数了数昭月留下来的钱财,怕是不够再住几天客栈的,做人真是辛苦,干什么都要钱钱钱的,还是做我们这种小妖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为了不再花钱,我想带流芳回到无明那里,而且离开这么久,我很是挂念母亲,还要找机会询问询问方廷白凌的近况。 “流芳,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流芳摇了摇头,过了半晌,她说道:“我不能走,我得留下来帮慧娘寻她丈夫。” 我一时傻在原地,“喂,她丈夫在哪儿和你有什么关系?人家都说了,请你不要一厢情愿地付出了,可能人家并不需要,反而给她增加负担呢!你是花妖,她是人,你明白吗?” 说完我便后悔了,恨自己这番话里带刀,流芳此时已经被人伤透了心。作为她的朋友怎么能这样继续伤害她? 流芳只笑了笑,一双眼噙着泪在烛光里显得晶莹剔透,“是啊,她刚说过。” 我怎么能说这种话,什么男男女女,什么妖和凡人,爱便爱了,管他是什么,我怎么会说这种话,也许某日白凌成仙了,也会有人指着我鼻子,骂我不知好歹,妖怎么能和仙在一处? 我愧疚地拍了拍她的背,走过去拥她,安慰道:“对不起,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既拒绝了你……” “够了,我想一个人静静。”我没说完便被流芳打断,她的语气里带着愤怒和烦躁。 她挣脱我的拥抱,躺在了床上,我怕自己再口不择言说出什么错话,便轻轻退了出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向来睡眠很好,不久便沉进了梦乡,我日日都发梦,除去一些关于吃喝乱七八糟的梦,其他的都围绕着白凌,一些灼热的,关于她的梦。 我在夜里梦见由她牵着在江南的雨里散步,细如蚕丝的雨落在我身上,落在她发间,像一颗一颗的极细小的水晶,让我很想为她一一摘下来。 突然我感到她的手冰冰冷冷的,虽柔柔的,却怎么握都觉得不踏实,她走在我前面,我在梦里喊她,她怎么也不肯回头,猛地将我的手甩开,快步消失在江南的雾里,氤氲的天气,四处都看不真切。 我迷蒙着,又突然看见她的身影,正欲跟着前去,一个拿着剑戟的人将我挡住,他大声叱问我是什么人,我竟说不出话,只伸手指了指白凌的背影,他轻笑一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小小蛇妖也敢同上仙一样进天庭? 他使剑向我刺来,我慌忙躲闪,后退一步竟觉得失重,似是从云端跌落下来,我看见白凌的背影停住,却未转身看我一眼。 失重的感觉令我腿忍不住一蹬,我睁开眼,看见客栈的床帘顶,一身冷汗,心中酸楚,似是梦中事真的发生过一般。 白凌一定会成功渡劫飞升上仙,可那时我算什么? 第22章 景儿偷酒遭捉弄 回去的一路上流芳都很安静,一个多月以来,我早已习惯她的安静,也许没什么事情是时间解决不了的事情吧,溃烂的伤口终会结疤。 没多久我们便赶回了无明的住处,除了院子里的花换了几个品种外,再无其他变化,无明和母亲都不在,只有景儿一人。 还有那只小豹子。 此次回来,景儿倒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可能觉得因为无明不在,无人能为他撑腰? 他脸上开始的趾高气昂消失不见,对着我和流芳一副讨好的神情。 “黛因,师父交代了,你回来仍住你那间房,师父令我新收拾了一间房给你的……你的朋友住。”他看了一眼流芳,眼神有些愧疚。 流芳并未言语,像一个新雕刻成的木偶,脸上的红晕和光泽都是人为的,毫无生机。 “辛苦了,景儿。那间房在哪儿?我带她去。”我说。 “就在你后面的院子里。流芳姑娘此行怎么脸色如此异样?”他的话真多。 “她只是累了,放心吧,你那件事早已翻篇了,没人再怪你。” 景儿呼了一口气,道:“流芳姑娘,请将行李给我吧,我帮你。” 看来距离产生美这句话没错,我竟然觉得景儿变得可爱起来,但愿不是错觉。 回来的几日,流芳从未出过房门,我又不敢去惊扰她,生怕做什么错事。 于是每天就在无明府上闲逛,无明的院落依山傍水,叫院落委实有些委屈,因为它实在太大了。 这段时间的睡眠很好,清晨起来的时候太阳还没出来,我就总爱去观生海附近溜达一圈,然后再到镇上吃个早餐,吃完早餐再去回廊里随便找个阴凉地,继续美美睡上一觉,醒来再去吃个午餐,下午潜到观生海里泡着,如此一日。 没有昭月在身边,流芳又独自抑郁,无趣地紧。 晚上拖着湿答答的衣衫回房的时候,想到白凌临走那日,湿答答的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让人想起离别的难受,我忽然就不想回房了,光着脚在院落里走啊走,月亮很亮,四周很静,不知怎地就到了一块陌生的地方。 没有灯火,窗户紧闭,门口架起了一座秋千床,这个季节的葡萄藤非常茂密,在夜里也能看到一抹浓重的绿色,我走到秋千上躺了下来,凉风阵阵,轻轻荡漾。 就这样晃着,晃着,我闻到空气中一股酒香若有似无,我窝在秋千床里,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我探出头,看见景儿鬼鬼祟祟地进了屋子,过了很久都不见他出来,景儿住的厢房离这儿很远,他为何深夜来此? 我的睡意顿消,故伎重施用口水弄破了窗户纸,奇怪,屋中一个人也没有,景儿虽然号称是无明的徒弟,但他平日并不修习技法,他年纪尚轻,只跟着无明修心。 我的衣服没有干透,凉风从背后吹过来,不禁打了一个冷噤,直接推门进去看看呗,莫非是这屋子里有什么密道? 我推门进去,看见屋内摆满了酒坛,之所以没看见人,是因为景儿醉倒在一个大酒坛边,我起先站的位置刚好看不见他。 我走过去踢了踢他,他原本靠着酒坛,被我一踢便软软地滑了下去,我虽是条学艺不精又贪玩懒惰的蛇,但还是有很多办法让他醒过来。 自从喝酒误事一次后,我就随身携带解酒丸,白凌的方子总是效果惊人,普通解风寒的药至少也得连续服上三天才将将起效,白凌的药是真的药到病除,解酒丸也不例外,吃了立刻解酒,可不是开玩笑的。如果她不成仙,也是个绝好顶好的大夫。 景儿醒过来看见我,顿时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儿?”景儿一边说一边爬着坐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我问道。 “我来检查一下窗户有没有关好,这边酒多,我怕下雨潮了师父的酒,怕烛火未熄,烧了师父的房。” 我在心里暗想,小样儿,说辞一套一套的,看我不好好耍耍你。 “师兄,你真是辛苦了,大半夜还要来这儿巡逻,你一定是太累了,所以靠在这里睡着了吧。”我装出一副同情的样子。 “作为师父的徒弟,这是我该做的,谈不上什么辛苦。”他倒是道貌岸然地得心应手。“小因,你怎么来这里了?” 小……因?我何时与他这样亲密了? “半夜师父突然回来了,刚好我没睡,在前院碰见他,他让我来取一坛酒,陪他喝点儿。” “师父回来了?怎么这样快?早上收到信说还得半月呢,而且师父,平时不喝酒的呀。” 我见哄不下去,再加上我短暂的耐心,便拉下了脸,转移话题。 我问道:“你大半夜来这里偷酒喝不怕师父知道吗?” 景儿许是见我的脸上风云变幻,一下从温暖的春变作严酷的冬,再加上房间里昏暗没有烛火,脸上竟露出了一丝害怕的神情。 “你……凭什么说我偷酒喝?” 景儿这种人,看着飞扬跋扈,正正经经的,其实就是只纸老虎,禁不住吓,于是我故意吓他道,“你没喝酒啊?那就好,刚才见你昏睡,怎么都喊不醒,就给你喂了一粒清醒丸。幸好你没喝酒,这药啊,跟酒犯冲,如果喝了酒吃这个的话,会肠穿肚烂,肯定活不过今晚。” 我看见黄豆大的汗珠从景儿额头上流下来,心里不禁觉得好笑,景儿这种爱打小报告的可恶的人,可算让我逮到机会好好治治你了。 “既然你没事,那我就走了。师兄,祝你睡个好觉。”我站起身来。 景儿虽流了一头汗,却还是不信地问:“你从哪里弄的这么狠的毒药?真有你说的那么吓人吗?” “这可不是毒药!不知多少人等这个药救命呢。这是白……这可是我一个朋友的独家秘方,是药三分毒嘛,总要有副作用的,看你怎么用,再好的药也可能成毒药。” “那……喝了酒吃这个,可有什么补救办法?” “补救办法……”我作思考状。“倒也不是没有。” “你快说快说。”他着急地跺了跺脚,手捂着肚子。 “哎呀,师兄,你怎么这么好学啊,你又没有喝酒,别怕,你肯定会活过今晚的。我困了,先去睡觉喽。” 我听见景儿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急忙伸手指抠喉咙,结果没吐出来,然后立刻抓住我的腿,说道:“师妹,既然如此,我不怕你笑话,我刚才确实偷喝了师父的酒,你快救救我吧,我觉得现在肚子疼得要死。” 我没有转身看他,因为我在偷笑,给他吃的明明是解酒丸,哪里会肚子痛? “啊?这可怎么办?都怪我不好,我怎么叫都叫不醒你,才喂你吃了清醒丸,师兄,请你原谅我。” “师妹,你快救救我吧,你也是为了我好……才给我吃的,我不怪你。” 景儿何时这么通情达理了?他又接着说道,“师妹,如果你没有法子,就快去请师父来救我,只是……” “只是什么?” “今晚的事我原谅你,我死就死了,但是……” “但是什么?” “看在我们师兄妹一场的份上,师兄求你不要告诉师父我偷喝了他的酒。” 我说怎么这么容易原谅我呢,宁愿死都要在无明心里扮演一个完美弟子形象,这么危急关头,还想得到卖我人情,顺水推舟,真不愧是景儿,我继续唬他。 “师兄,你说什么傻话?我这就救你。我这朋友的药天下独一份,她现在去历劫去了。所以没有解药,但是据我所知,她做药的时候,会加一些自己养的蛊,不管什么药,开瓶后都会受主人控制。既然她送给我,我就是主人了,而且,师兄,你吃的可是我这瓶清醒丸里的第一粒。” “这么古怪吗?” “我还从来没试过,你不信就算了。”我佯装生气要走。 “哎哎哎,师妹。我没说不信你,你快救救我吧。” “但是我做了这药的主人,你吃了这药,我可就成了你的主人啦?你日后事事得听我的,不然就会被反噬。” 景儿犹豫了一下,闭上眼说道:“来吧!主人。”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你坐好,我来了。”我严肃起来,做出一副施法的标准动作,其实只是简单的给他输了一点内力,景儿并不习武,所以唬他实在简单。 一刻钟之后,我偷偷睁开眼,收了势,“师兄,你还肚子痛吗?” 他这才睁开眼,脸上重现血色,他揉了揉肚子,道:“不痛了!师妹,真的不痛了。” 我笑了笑,伸出手:“景儿,扶我起来。” …… 景儿虽一直半信半疑,却也不敢不信我。何况我这条蛇满脸都写着正经可靠、诚实可信,那夜之后,我便对他施展了一个态度大拐弯。 腿酸了,叫景儿来给我锤锤。饿了,便叫景儿去给我到镇上买吃的。 简直是仙人的日子啊!虽然我并不知道仙人都过的什么日子。 第23章 寻浮云镜无果 流芳自回来后一直怏怏不乐,既不像以往总是拿着胭脂涂涂抹抹,也不爱买新衣裳了,一直在房中独自郁闷了好几天,我既理解她,又不能完全理解,我吃了那么多的忘忧果,如果遇到很伤心很伤心的事也会忘记吧。 最近天气很好,我总让景儿给我泡一壶好茶,然后举着一盏小紫砂壶绕着院子飞来飞去,飞累了坐在某间屋顶上休息的时候,看见流芳和景儿在走廊下商谈着什么。我走过去,流芳却住了声,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问问景儿怎么沏茶的,我看你很爱喝。”流芳说道。 “是啊,是啊,我和流芳姑娘说了,我沏茶没什么门道。”景儿向来不会撒谎,他一撒谎额头上就冒汗。 眼前有冷光轻轻一闪,我低眉看去,看见景儿腰间一把小刀悄悄缩了回去。 “哦,师兄,我正好找你有些事,去师父的书房里说。”我说道,流芳最害怕见到无明,大概因为无明总是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想要指导他的每一个后辈。 景儿跟着我走了,我看见流芳旋即垂头丧气地也转身走了,未到书房,我将景儿逼至墙角道:“她找你做什么?” “没……什么啊,就是沏茶。” “你知道我现在是你的主人吧。” “师妹,你不要欺人太甚。”景儿做出士可杀不可辱的表情。 我立刻软下来,“师兄,流芳最近很不好,我很担心她,她刚才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呀?会不会有事?” 边说边摇着他胳膊,他还是不说,我足足缠了他一日,才撬开了他的嘴. 我们蛇最擅长的就是缠人,在任何意义上。 更何况是景儿那种可以接受任何的威逼利诱,却受不了一丁点儿死缠烂打的人,在他晚上回房睡觉时,我又拦住了他,他叹了口气,说道:“她不知从哪儿知道的观生海有面浮云镜,跑来让我带她去看看,我一个小徒弟,哪里知道师父的宝物在哪儿?” “浮云镜?可是那面可以看见任何人的镜子?”我问道。看来她还没死心。 “你怎么也知道?”景儿说。 “你真不知道在哪儿?” “我拜师时师父便跟我说过这面镜子。但是从未给我看过,这应该是观生海的隐秘啊,怎么感觉人人都知道。” 隐秘?这有什么可隐秘的,旁人就算知道有,凭无明这样高深的法力,这镜子还能被抢走不成? “你说流芳姑娘非要找这个镜子干什么?她不应该多修炼修炼准备去渡劫成仙吗?我们观生海虽说大得不在乎多她一个人。可是我受不了她总是来缠我要镜子。” “师兄,那我去劝劝她,让她别再来烦你了。” 我走到流芳的厢房门口,门大开着,我正准备踏进去,听见里面隐约有阵阵呜咽声,犹豫再三,还是进去了。 在虚无山的时候,我没什么朋友,虽然常常和猴子精插科打诨,但从未见识过什么朋友陷入巨大情伤难以自拔的局面,我一旦嗅到一点旁人的烦恼便本能地躲开了,我不愿陷入任何复杂之中。 不然就感到头痛欲裂和心中烦闷,好像别人的心情悉数转移到我身上了似的。 我还是进去了,流芳伏在桌子上埋头痛哭,听见我的脚步声,她停住了哭泣,只是依旧抑制不住地一抽一抽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甜言蜜语讨她欢心,也不知道她真正爱吃什么,心里祈祷昭月在就好了。毕竟昭月非常善于安抚人的情绪。 无奈,我只好将手放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拍着。 流芳一直伏在桌子上,过了一会儿,连抽泣声也没了,安安静静的,倒将我的瞌睡虫引了出来,她住的这间房门口有很多竹子,将房间衬得阴凉的很,我不住地点头眯眼,总想睡去。 「登」地一声,我的头磕到了桌子上,睡意终于被赶走,头晕脑胀之余听到了身边的轻笑。 “你安慰人真有一套,把自己都安慰睡着了。”流芳还带着哭腔。 我用手摸了摸额头,竟肿起很大一块,“痛死了。” 抬眼看了看流芳,她的一张脸因为过多的哭泣变得发肿,一双眼睛像核桃砸开了俩缝,我被她这副模样逗笑。 我们各怀着各自的笑点,心情久违地松快起来。 “你是想用浮云镜看慧娘吗?” “景儿的嘴怎么这么容易撬,哼!” “你不觉得浮云镜是件很可怕的东西吗?” “怎么说?” “你可以用它看人,别人也可以用它来看你啊,你想让别人连你一日三餐吃了什么都了如指掌么?” “这个我倒是没想过。但是我就看她一次,看完我就走了。再说了,我无亲无故的,应该也没有什么人要看我。” “你要去哪里?” “去找个地方修炼啊,我想了很久,总归还是要修炼。” “好,你一定可以顺利成仙的。” “你呢,黛因?你不打算修炼渡劫成仙吗?” 我不知道,于是我没有答她。 “那我帮你找浮云镜吧。” “谢谢你,黛因,我走了以后一定会想念你的。” “我也会的。” 我没有兑现想念的诺言,在她走后不久,我体内的忘忧果正式开始发挥它的后劲,我不再记得有一个小花妖,一个爱喝别人杯中酒的花妖。 说了要帮她找浮云镜,第二日我便行动了起来,这其实也算是我为自己找了份打发时间的差事。 一切按照流芳的计划进行,先是趁着无明不在,偷偷从景儿那里拿来了所有房间的钥匙,一一进去搜查,并无收获,然后又潜到观生海和我初次来观生海的那条江里查找,也无收获。 接着将景儿灌醉,喂他吃了颗谎言难言丸,结果他是真的不知道。 为什么不能等无明回来直接向他要呢?反正我们只是借用一小下就还,他应该会借的吧。 问题是,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一日又一日,无明没有回来,我母亲倒是回来了,那时我正在江边一片树荫里躺着,远远地看见她背着一个竹箱子,衣袂飘飘,忙从江里跳出来,向她奔去。 和母亲一同回到住处,便立刻将流芳的事与她说了,她与无明关系这样深厚,想来会对浮云镜有所了解。 “母亲,你知道浮云镜在哪里吗?” “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帮你们问问。” “可是谁也不知道师父现在在哪儿。” “我有可以联系上他的法子。” 母亲从竹箱子里拿出一片金色的叶子,轻轻放在观生海里,叶子一碰到观生海的水便沉了下去。 没多久,观生海的水像被什么从中间隔开了一般,生出一条路来,有一个扎着两个丸子头的少年从里面走出来。 他见到我母亲,先是微微躬身问了声好,然后从身侧掏出一把笛子,轻轻吹起来,笛声低回婉转,像是在召唤,又像是在倾诉。 我在观生海来来回回这么多次,竟从未发现有什么奇特之处,谁能想到,这海底住着这样一位小少年。 笛声未落,便听见无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送你这叶子几千年,没想到平生还有幸见到你用它。” “我既收下,便迟早会用。”母亲笑着说。 “师父,您终于回来了。”我第一次觉得见到无明这般欣喜。 “怎么?你是迫切地想继续跟着我修炼了吗?你可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了?”无明说完,我便冷淡了几分。 借着剩余的几分热情,我又和无明说了一番流芳的事,他倒是爽快地答应了。 他冲那少年招招手,示意他取浮云镜来,那少年走过来却面色尴尬,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无明只不住点头,看得我一脸困惑。 “先给你介绍下,这是连容,多亏他一直在这儿,我才能放心地出门。” 莲蓉?连容? “你……你好……”我向他微笑了一下,他依旧一脸严肃,我问无明道,“师父,那浮云镜现在能取出来借我一用吗?” 无明尴尬地笑了一声说道:“我才想起来,浮云镜几百年前借给了我一个好友,他至今没还,恐怕一时半会儿拿不回来。” 我听了有些失落,但又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告诉流芳,在快得到之前失去该是多么难受。 连容向无明和母亲作了个揖,又退回观生海里。我跟在无明和母亲身后,打不起精神来,不知怎么向流芳解释才好。 回了院子,竟看见昭月的身影,他正在桌子旁喝茶,我欢喜异常,冲过去抱住了他,不料他对面竟是方廷。 昭月正在喝茶,被我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得咳嗽不止,方廷一脸低沉,许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他们二人见到无明和我母亲,皆拘谨地打了声招呼。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打算弃文的,没想到增加了一个收藏量,这还不更起来? 我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谢谢看我的文的小读者,我知道我写的很烂,谢谢包容我。 第24章 一朵花的尘埃落定 我拉开凳子在昭月身边坐下,“你今日怎么回来了?” 昭月笑道:“天上之前办宴会,我当时和你们一起所以没有参加,听说发生了一件精彩的秘事,搞得宴会一团糟,有块天都被打破了,连我们月老祠的都被叫去搞修缮了。” “这么严重?什么秘事?”原来神仙也不全是清心寡欲,原来神仙也会打起架来将屋顶打出窟窿。 “百花仙子和呈浅星君在宴会上为女仙将和男仙将的比赛吵起来了,这宴会本就是为庆祝女仙将在比武大赛上赢了男仙将所设,呈浅非说主要是女仙将比赛中用了美人计,并非靠实力取胜,百花仙子看不惯,便在宴会上和他大打出手。 你不知道,百花仙子在就任百花仙子一职之前可是在女仙将的军营里当官,呈浅仙龄尚轻,自然不知道这事,论实力他又不是百花仙子的对手,结果被百花仙子一路提着,一脚踢进轮回的畜生道里去了。 天帝为了平息此次风波,罚百花仙子下凡历劫去了,方廷此次来,就是因为百花仙子快历劫结束,赶来迎接她。” “踢进畜生道很严重吗?竟然罚她下凡历劫。”我并不懂轮回里的畜生道意味什么,作个动物过一世有什么不好。 昭月又道:“天帝不是因为她一脚将呈浅踢进畜生道罚她。毕竟是呈浅惹事在先,畜生道也没什么,只是丢些脸面罢了。 况且,我也不认同他说的,美人计也是军事策略的一部分,我听说男仙将还有化女装进女营里潜伏被捉到的呢,我要是在场,一定也要跟在百花仙子后面踹他! 天帝是因为百花仙子将天打出窟窿才责罚她的,青城山因为这件事已经连绵下了十几天的雨。如果不是各路神仙及时补救,青城山下的人民就遭殃了。神仙之事,切不可殃及凡人。” “原来如此,我如果在场,一定也要跟在百花仙子后面踹他!”我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作出张牙舞爪的嚣张。 “你打算修仙了么?”方廷突然出声。 他问完这句话,我感到众人的眼光皆投向了我的面庞。 “我……”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遂转了话题,将帮流芳寻浮云镜未果的事说了大概。 “你不应该帮她找浮云镜,既然决定修仙,就应该断舍情丝才对。如果我没猜错,她有没有送给那凡人信物?”方廷说道。 “有。怎么了?这对她修仙不利吗?” “浮云镜对于凡人来说,不仅可以看到此刻,还能看到过去和未来,我担心她并非只是想看她一眼这么简单,再加上她还赠了信物,妖如果改了凡人的命数,再难修仙,即使修,也会走火入魔。” 我并未想过竟这样严重,没有找到浮云镜,竟成了件好事。 母亲说道:“你们既是她的朋友,就好好劝劝她吧,彼此相爱便罢了,双双一世逍遥去,为一个不爱自己的凡人如此,最后自己落得下场惨淡,这样的故事我看的多了。” “如果你爱的那个人并不爱你,就应该早早割舍掉自己的情感么?”我看向母亲。 芙远说道:“是,前提是你已经尽自己最大努力去让她感受你的爱。如果她感受到了,还是拒绝接收,那就早日割舍掉。” 她摸了摸我的脸,又说道:“等你再长大些就会知道,情很珍贵,却不是最重要。为一份情而盲目地舍掉自己的全部,都是戏台子上编织出来骗骗凡人的,不够爱自己,怎么会有别人来爱你。” 情很珍贵,却不是最重要吗?我眨了眨眼,心想母亲怎么也知凡人的戏台子,正想问她有没有听过凡间戏文里的白娘子,一抬眼,撞上了方廷的眼神,我看过去,他却收回目光,我感到奇怪,故意不再看他时,却感到他的目光又投过来。 众人闲聊了片刻,其实主要是无明和方廷一直在聊天庭的事,实在无趣,我和昭月便借故溜了出来,去找流芳。 去了流芳的厢房,她竟不在,桌子上留了一张字条,流芳的字写得歪歪扭扭,比我的还要差劲,“镯子碎,是慧娘唤我,先行。” 看得出她写得时候非常焦急,我和昭月对视一眼,便坐上了他的马车,前去寻她,因为已经知道慧娘的住址,昭月以神力驱车,片刻间便到了那座小院。 那时,我看见慧娘躺在流芳怀里,嘴里不住地涌出鲜血,院子里躺着两个男人,均是浑身鲜血,慧娘的孩子躺在门边,桌子上一碗棕色的汤被打翻了,甜甜腻腻的样子,流得满桌都是。 流芳看见了我和昭月,大喊道:“快救救她!” 昭月忙将慧娘从流芳怀中扶起,闭目运功探她的情况,我好歹师从白凌,虽不擅救人,但好歹对用毒精通一二,我抬起她的胳膊,看见她手上的血管突突跳得厉害,掏出银针一扎手指,血已成青紫色,看来积毒已久,我冲昭月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万全丸,喂入她嘴中。 昭月也停下道:“一般这种毒,我可以为她输些修为将毒逼出来,可她是毕竟凡人,受不住我的内力。” “那我来……”流芳说道,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眼神变得坚定。 “不可,她只是个凡人,承受不住任何的内力修为,你将毒逼出来,她也会五脏六腑被内力侵蚀而亡。”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流芳大叫道,然后抓住我的手,“你刚才喂了她什么?你一定有办法救她的,对不对?” 她将我的手抓得很紧,我看见她脸上的五官都皱在一起,好像痛苦的不是被毒害的慧娘,而是她。 “万全丸,只能帮她续一会儿,她体内积毒太久了,我没办法。” 流芳依然紧紧抓着我的手臂,低着头哭泣了很久,最终身体一软,她抬手将脸上的泪拂去,道:“你还有多少万全丸?能不能都给我?慧娘她……还有话未同我讲完。” 我一直随身带着白凌给我的那瓶,很少拿出来用,我从怀里掏出白玉瓶,在手里握了握,递给了流芳。 “里面还有十粒,每粒只能续一个时辰。” 流芳点了点头接过去,然后拿出一张手绢,轻轻地擦拭慧娘嘴角的鲜血。 慧娘倚在她怀里,伸手抓住了她为她擦拭的手,缓缓说道:“流芳,不要为了我做傻事,你要好好修仙,走自己的道。” 流芳并未停下手上的动作,“别说了别说了,没有你,就没有我,到底是谁将你害成这样?为什么这样晚才击镯唤我?你放心,我一定会医好你的。我一定会医好你的。” 她说着又流下泪来,我看见她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慧娘的手上和衣服上。 阳光和煦,从窗外探进来,全然不顾世人经历着怎样的惨烈局面,阳光下,她的泪像一颗颗透明珠子,闪烁,而后坠灭。 流芳并不比我们早到多少,她来的时候慧娘已经中毒,院子里站着两个男人,正要对她挥刀,其中一个是她丈夫,他们二人直接被流芳一掌击了出去,一个撞在插了竹签的院墙上死了,一个头撞到了井边的一块石头,也死了。 …… 慧娘睁开眼睛,对着流芳笑了笑,嘴唇毫无血色,却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神采奕奕,她又抬手轻轻拂过流芳的脸颊,为她拭去眼泪。 “流芳,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慧娘讲起她年轻时因为心上人一句夸赞便心神荡漾,无限憧憬成亲后的生活。 于是不顾家人的劝阻,在没有看清心上人真面目前就深陷,也因为远嫁,她几乎再也没有回过自己的家。 刚成亲那会儿,常常因为想家不停流泪被丈夫打,逃跑过一次,被全村的人抓回来,后来自己就习惯了,然后意识到,去到心上人的家乡,却发现自己不在心上人的心上,是怎样的可怕境地。 生了孩子后,更成了一棵无法挪动的树,如此境况,唯有自身茂密繁大,才能保护自己和孩子。 她早就发现丈夫有了二心,反正她也不再爱他,就索性两不相问地生活,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丈夫的二心,竟是个男子,她的手因常年在农活的催促下变得粗壮,她丈夫却在日日酒足饭饱的萎靡里孱弱不堪。 “我今日决心杀死他的。”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没有爱意,也没有恨意,平淡地像是在定夺晚餐吃什么。 “不是因为他的二心,他和那男子的苟且事虽激怒我,却不足让我起杀心。流芳,你知道吗?他杀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那样小,那样乖巧,那明明也是他的孩子!” 昨日那孩子便死了,因为丈夫煮了一碗糖水端给妻子,结果被孩子贪食饮下,她才恍然发现那被甜蜜掩饰的毒药,只是她不知道他一直在给她下毒,剂量微小不易察觉,在清晨的一碗水里,在她做好的饭菜里。也许,甚至在新婚夜的缠绵的交杯酒里。 吴家庄是一个极其重视香火的地方。所以不难猜到,可能当时她丈夫娶她便是为了孩子。如今孩子死了,倒像一场成功的复仇。 她说着又流下泪,呜呜咽咽,“可我的孩子还那样小。”转而又声色俱厉道:“这样也好,他父亲是个那样的东西。” 流芳在一旁一直沉默,慧娘终于说到她将镯子摔碎唤她,“我之前怎么也不肯相信,我养的那株花竟成了你这般,原本我想借你之手杀他们的,后来想到那一个月你对我那样好,我还是希望你好好修仙,我叫你流芳,是希望你为自己流芳,不是为了其他任何人,不是为了我。” …… 一个时辰竟过得这样快,好像上一秒我才刚喂她吃下万全丸,慧娘又吐了一口血出来,流芳的手不停颤抖着从瓶子里倒出一颗,道:“别说了,别说了,如果是为了你,倾尽所有都是我心甘情愿。”流芳将药送至她嘴边,她却抬手挡住了。 “别再做无用功了,我好累,我要睡一会儿了,你一定要好好成仙,下辈子,希望我们不要这样相遇了。” 又是一口鲜血,她的衣服上都是斑驳的血迹,有的血已经干了,呈暗红色。 “慧娘是我的小名,你记住,我的名字叫启英。”她微微笑了笑,却像是用尽全身力气,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我看见她的手垂落,想到在秋日里竞相凋落的鲜花。 第25章 月老祠初体验 我们将启英葬在了观生海边,流芳在她的碑旁种下一片牡丹,然后便和我们辞行了,她说她要好好修炼去,我内心除了一阵莫名的酸楚外,并无什么其他的感受,她抱了抱我和昭月,便转身离开了。 她没有说去哪儿,我们也没有问,这也许就是那时的好处,总觉得日久天长,总会再遇见,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其实是那样地玄幻而短暂。 流芳走后不久,启英的魂魄便飞了出来,在方廷的陪伴下,重新回复百花仙子的正身。 她依旧叫启英,只是不再是一个凡人,而是高不可攀的神明,她归天的那日我也在,我看见她身着华服,神采奕奕,作为天庭成员,她的穿着实在是耀眼夺目,连裙摆上都缀满了闪烁的宝石,那时我在地上抬头看她,很想问问她,裙子重不重。 启英在半空里冲我微微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神仙的矜持和仪态,我怎么也不能将她和生动的慧娘联系起来。 但是想到她脚踹呈浅的事迹,倒不禁感叹慧娘虽然柔弱,却也承继了几分她的刚烈性子。 她微笑着,然后带着她同样缀满珠钗的头转过去,重新回天庭上做她的百花仙子去了,那几日总是落雨,我化为原身绕在秋千上的时候,常常在想神明与我们这些小妖,与凡间的那些凡人到底有什么不同,启英以凡人身份在人间历劫时,也没有因她神仙的身份获得哪位的庇佑或是照拂,不还是落入一种非常难堪绝望的境地里。 只是……她又让我想到很久以前和昭月一起碰到的女子,她说「我决心杀死他的」的面庞和她说「他平日里待我不错……放过他……」的面庞交叠在一起。 神明落在凡人的境地里时,总是安心做一个凡人,七情六欲,爱恨分明,而凡人在自己的境遇里,却常常企图做一位神明,宽宏大量,普渡众生。 人常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如启英这般地位,自然已经是年寿比于日月,这场因一场口角而历的劫,也许在她广袤的生命里只是极其平凡的一天,不知她会不会偶尔再想起一株曾为她落泪的花,曾倾尽所有绽放在她平凡的一天里。 我依旧没有修炼成仙的意志,在经历一场两场离别之后,更是觉得被人抽了精气神,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觉得心里总是酸酸的。 但是又很奇怪,我依旧没什么烦恼,依旧睡得香吃得饱,好像内心和躯体分属于两个个体,其中一个用什么盖住了汹涌的情绪,一味地沉睡、麻木。 我在岸边躺了三天,看江里的水或平静或泛起浪涛,白天出太阳的时候,水面泛起层层叠叠的小山,在阳光里像金子一般地炫目闪烁,落雨的时候,就在水面轻轻击出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圆环,我看水的时候,就想起白凌。觉得水和她一样,变幻,不可触及。 后来我打算跟着昭月到月老祠去。我被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传说打动,在天上我只需再等十二天,便可去见白凌,母亲也走了,她对四处行医救人的家族使命孜孜不倦。 如果我不和昭月一起,那无明这里只剩下我和景儿了,无明还会天天唠叨着让我走梅花桩,给我灌输人生道理。 我下定决心要和昭月一起,主要因为他说天庭上的吃食都非常精致,比如有桂花荷叶羹,红枣枸杞鸡汤什么的,他说了很多菜名我都没记住,只记得他说,“你别听这些和凡间的菜名字一样,其实可不一样呢,就好比,凡间的用一道工序,天上的要用十道工序,那用的食材也比凡间的不知好出多少,你想想得有多美味!” 午夜梦回,我常常被他这不着边际的话馋得流口水,在我的想象里,暗自在我最爱的烧鸡上加了更香甜更美味的调料。 “天庭的菜式,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昭月一边摇头晃脑一边说,嘴里还不停地发出声音,似是在回味菜肴的美味。 我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天庭的菜,贵吗?” “放心,记到我的账上去。”狐狸拍着胸脯,他一直都这么有义气。 我又默默擦了擦口水,大放狂言地嘴硬道:“若是不好吃,我就将你打回狐狸原形。” 你看看我说的这话,作为一个小小蛇妖,我怎么打得过上仙昭月,那时的我实在是单纯地笃信了狐狸的话,坚信天庭菜的美味,才敢如此口出狂言。 无明为我写了封引荐信带到天庭,让我可以月老祠谋一个小仙童的位置。 不过我可不是月老身边的小仙童,而是月老座下的昭月的小仙童,我毕竟只是条修炼的小蛇妖,能有机会上天见识一下也是很难得。 不知道会不会像民间的那种戏本子唱的,大仙将他中意的小妖带到天庭上做侍从,通常会把小妖变得小小的,藏在袖子里,以躲过天上的天兵天将。 昭月大剌剌地将我带上天时,我一脸羞涩地躲在他身后,用他宽大的袖子遮住脸,我不仅怕守门的天兵天将打量的目光,更怕他们会像我梦里那样大骂我这个小妖怎么有胆量上天。 真实的情况非常出乎我意料,天庭门口就两个天兵天将,我和昭月到的时候,其中一个正倚着天庭大门的一棵柱子睡大觉,另一个握着笔拿着一个破本子边笑边写,那个笑模样简直跟我听说了谁的八卦之后乐开怀没有差别,我就那样平静地和昭月进了天庭,没有任何的狗血桥段。 天庭的路比无明的院子还要绕,一路上都是仙气缭绕,虽没什么景色,倒有一番空灵之感,走着走着,月老祠很快就到了。 黛瓦红墙处有一木门,门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没有题字,门两旁各挂着一幅字,右边写着「有情无情全在人」,左边写着「缘深缘浅不由天」,不是给人牵线搭桥的月老祠吗?怎么把什么都推得这么干净…… 进去之后,是一个小小的院子,正对着木门还有一扇门,这门后别有洞天,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池子,里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石头上均刻有名字,有的石头上面缠着红线,有的则光溜溜的。 池子旁还有些空间,栽了几棵树,树上缀满了大小不一的白色、粉色花朵,看起来极美,这其实就相当于是这里真正的院子,院子一圈都是房间,门皆紧闭着,将池子围起来。 不远处,有个白胡子老头正躺在一张榻上睡觉,旁边的小桌子上有一个琉璃盏,里面盛了几颗粉嫩的桃子,昭月示意我不要出声,在原地等他,我看着他蹑手蹑脚地走到白胡子老头身边,将桃子悉数装进了袖子里,然后趴在老头旁边,揪了一根他的白胡子。 “哎哟!疼死我了!”白胡子老头大叫起来,睁开了睡眼,昭月在一旁捂着嘴偷笑,道:“师父,徒儿回来了。” “我就知道是你这坏小子,看我怎么罚你!” 昭月笑着冲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虽然我是一条无法无天,嚣张跋扈的小蛇,但那些性子只在我的地盘才显现,我此刻就是害羞又胆怯的乖巧小清,没有任何的坏心思。 我迈着小碎步挪到昭月身边,不敢抬头看那白胡子,生怕他会因为昭月的胡作非为迁怒于我。 “师父,这就是徒儿常跟您说的小友,清清。” 常跟他说的?最好是在说我好话。 我又摆出一副我擅长的怡颜悦色的面目,谦逊且自来熟地上前握住了那白胡子的手:“师父,我来了。” 白胡子愣了愣,然后笑道:“好孩子,吃点桃子。” 我看见他的嘴唇隐在白胡子下面,笑容慈祥,手指的琉璃盏里空空如也,他又说了句:“吃点桃子。” 眼神转到昭月身上,语气严厉了些,昭月不得不从他宽大的袖子里一个接一个地掏出偷盗成果,乖巧地放回去。 “老头儿,原来你刚才是装睡啊?”昭月一边掏一边抱怨。 “你这臭小子,放好桃子给我抄姻缘册去!天天不着家,看我遇到你爹娘不狠狠参你几笔。” 昭月摸了摸头,讪讪地笑了,“得,师父,我这就去抄,你可别告诉我爹妈我又下凡去了,不然又得挨上好一顿骂。”他示意我呆在这儿,然后转身进了院子其中一间房。 白胡子老头又眯眼躺下,问了句:“怎么无明送来的引荐信叫你黛因,我徒儿却唤你清清啊?” “小名呗,有什么稀奇的。”说完觉得有些不礼貌,于是又这般那般编造了一番。 “你为什么想来天庭住段时间?” “天庭嘛,得道修仙大家都喜欢呗,主要也是听昭月说他有您这位好师父,想来见识见识天上的大神仙,多伴在您这样的高人身边,就算是块石头,下了凡也能变块宝玉去……” 叨叨咕咕,如此这般如此那般将他好好捧了一捧,论起夸人,我可是能出书的水平。 白胡子老头果然非常受用,笑眯眯地用手一遍一遍捋他的白胡子。 “你既跟着昭月叫我师父,便安心在这里住下吧,我这里平日寂寥的很,慢慢习惯就好。” 他说完竟打起了呼噜,难道在睡觉方面神仙也比我们小妖,比凡人睡得快吗?这还有天理吗? 百无聊赖的我见他睡了,悄悄跑到昭月进的那间房外,想偷看他在里面做什么,正想用老办法舔窗户纸,靠近才发现窗户上镶的都是五彩琉璃,这就是把我的舌头舔破舔断也看不见啊,我的手刚想推门进去,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小丫头,昭月在里面做事,你就别进去了。” 我本以为他睡下了,冷不丁听见他说话,着实将我吓一跳。毕竟在神仙的地盘,还是乖点好,不要造次,也不要放肆。 我只好趴在池子边边上看石头,池子里的水是金色的,浅浅的,我将石头上的姓名读了个遍,没一个熟人,正看着,突然有根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红线,在半空飞舞,似是在探头探脑找些什么,不一会儿的功夫,它突然认准了什么,猛地扎进水里. 我的目光跟过去,看见红线一头缠在一块写着「秦重」的石头上,另一头缠在一块写着「莘瑶琴」的石头上,真是奇怪,这两块石头原本相隔甚远,红线这么一缠一绕,倒将两块石头紧紧绑在了一起。 我心生好奇,很想把石头从池子里拿出来瞧瞧。毕竟隔着那不断有波纹的金色水,实在瞧不真切,我回头望了望白胡子老头,他仍闭着眼,于是我便轻轻伸出了手想去捞石头,谁知手刚碰到水就直接被震得飞起来,把我摔在了一棵仙树上,还将我,还将我震出了原形…… 第26章 嘴馋惹大祸 这声巨响将那白胡子老头震得从榻上弹了一下,又落回去,虽然我被震出原形,可是一点儿都不痛。 我还在飞翔的那片刻间看见了白胡子老头腰间放着一捆红线,还看见远处有个类似庙宇的房子在泛金光,还看见有个人在月老祠门口低着头徘徊,似在沉思什么。 落到树上之后,白胡子老头坐了起来,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跑到池子边看了看,又四处看了看,像是在找什么。 昭月也因这声巨响从房间里跑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师父?” “你这小子,姻缘册抄完了吗?落了那么多,得赶紧补上,天帝最近闲得发慌,到处视察,前些天刚将炼丹药的老君骂了,要我说,那老君也是活该,天天搞些乱七八糟的丹药,就说几千年前那会儿,让他去炼那妖猴儿,他给人整了个趁手法器……” 他还没说完,就被昭月打断了,“师父,我抄完了,哪有那么多姻缘,有的没等抄上就断了。师父,刚才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响?” “我正睡着呢。”白胡子老头拿起旁边的葫芦喝了一口,“不过我看这姻缘池没啥异样。” “师父,清清呢?” 我当然还在树上,虽然我根本没事,但是我怕被白胡子老头骂,就躲在树上不敢动。然后我就看他们师徒二人在角落里翻翻找找,应该是找我。 我怯怯地喊了声:“我……这儿呢!”说完就快速地溜下了树。 “这么多年了,我是第二次看见你的原形,比你人形可好看多了。”昭月双手抱胸一副挨打脸的姿态。 我作出一副凶狠的血盆大口姿态向他扑去,我法力虽弱,花架子可不少,我缠在他身上,其实是为了钻进他袖子里,我生怕白胡子老头抓住我的七寸,然后将我从天上扔下去。 “师父,她好端端地怎么会变成原形?”我在昭月袖子里听到他说。 “姻缘池里的水乃是天帝注了修为进去的,当年就是总有一些仙人小妖跑来给自己改姻缘,我一个人管不过来,天帝就出此下策,只消碰一下就会变回原形。不过这法子只对修为不高的有用。” 我在袖子里听了没来由地为和我一样修为不高的打抱不平,怎么? 修为不高怎么了?修为不高好欺负?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蛇尾巴,确实是挺好欺负。 也许昭月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我听见白胡子老头接着说:“你这样看我作什么?虽然这话说出来是有看不起修为低的意思,但当年确实只有修为不高的过来给自己绑红线,他们不明白,这姻缘呐,既非这红线说了算,也不是所谓的命、天帝、我说了算,凡间常说姻缘天定,我月老祠这么一亩三分地,哪里定得了这天底下这么多桩姻缘,一切,都是他们自己说了算。” 这时我从昭月袖子里钻出来,道:“那,那些因为家庭,因为各种事没能在一起的有情人呢?他们明明是被拆散,这也叫他们自己说了算吗?” 白胡子老头笑了笑,又开始捋胡子,道:“我这月老祠这么小,这姻缘池也不过几丈宽,如果将整个天庭的大小看作人的一生,那我这月老祠代表的姻缘在一生里只占了非常小的份额。你明白吗?” 我的耳边又想起母亲的话,情很珍贵,却不是最重要。 “那为什么天帝还要修仙的历情劫?”我问道。 “你这小丫头,修为不高,问题倒是一箩筐,情劫嘛,分很多种,有人历的是父母之情,有人历的是挚友之情,有人是鸳鸯一双难白头的情,只是统称情劫,不是皆关风月。” 这人间的话本子真是害人,真该一把火烧了! “师父,怎么把清清变回来?我看你们俩聊起来一点儿也不着急。”昭月道。 我竟忘了自己还是蛇身,昭月在关键时刻还是有些用处的。 那白胡子老头听言倒悠哉悠哉坐下了,举起葫芦又饮一口,慢悠悠地说道:“没什么法子,几日之后就自己变回来了。” “几日之后?” “你这顽儿,叫你长长记性也好,乱碰东西在天庭是大忌。幸好是在我月老祠,若你今日碰到那老君的炼丹炉,指不定天上又出了什么齐天、盖世。那老君为着几千年前的事儿,现在还抬不起头来呢。”他说着笑了起来,然后顺着笑劲又躺下了。 我算看明白了,这月老祠就是一个吃空饷的地儿,什么也不管,和凡间那些看个大门的差事没什么分别。 只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愿月老祠的姻缘册多到昭月一个人抄不完,还要拉着白胡子老头一起连夜赶抄。 用久了人身,一时间回复蛇形,有些不适应,偶尔想伸手拿东西就会将自己甩出去,昭月抄完姻缘册也没什么事可干,就在白胡子老头榻前坐着。 池子里偶有红线飞出,但常常飞了半截又断掉,化为灰色,昭月说那是些未成的情缘。 然后用一旁的竹竿将变色的线挑出来装进一个锦囊里,说是可以送给太上老君当柴火使。 我虽然将白胡子老头的桃子吃了个干净。可是内心依旧记挂着昭月口中精致美味的天上菜肴,我绕住昭月的手,躺在他的手心里,“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吃饭啊?” 昭月哈哈一笑,站起身说,“怎么又有断掉的线,我先把它们挑起来。” 我逐渐开始怀疑他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无明说过,金狐一族热衷于保持身材,是不是天庭的人都这样?所以天上根本没有会做饭的厨子。 几个时辰后,我的肚子眼看着瘪下来,昭月还在那儿一个劲地挑线,我一赌气便自己溜出了月老祠。 你可还记得我之前说,我被震飞的时候看见门口有个人在徘徊,我溜出门的时候他还在,真搞不懂,要进就进,不进就走,徘徊什么?以为自己是在戏台子上唱戏么? 我看见他手里拿了一张纸,纸上赫然写了一个大字「情」,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他走来走去,并未发现我,我瞧瞧左右两边皆是白茫茫一片,不知往哪儿走,索性学凡间小儿,用尾巴做了个点兵点将,尾巴指向了右,很好,我这就往左边走。 来天庭一趟可算是长了见识,真搞不明白哪里来得这么多白雾,化成人形的时候还好,应该只到我小腿的位置,化为蛇,我倒是没关系,就是可叹那些被我一路绊倒的仙子们了,我也不敢出声道歉,怕再吓着他们,只能横冲直撞地急哄哄逃走。 如此,我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了,就是想回月老祠也不知怎么回,无奈,只能硬着头皮一直走。 走了一会儿,隐隐看见前面有火光,吐了吐舌头,嗅到一丝甜味,心中狂喜,看来昭月没有骗我,天上是有厨子,天庭果然有美味。 我这条蛇一开心就会爬得很快,一会儿就到了火光处。果然是个炉子,不知道在烤些什么。 我探了探头,这个炉子很奇怪,圆圆的,不像凡间那种上面还可以放锅,这个炉子顶尖尖的,只在两侧有个小门,有个开关的把儿,只是那个把手被挂住了,我本想用嘴巴咬住将它抬起来,不料实在太重,不知道用的什么铁打造的。 我虽然没打开,心里却更高兴了,连炉子都比凡间的好上千倍万倍,那更不用说菜肴了,看这炉子,铁定是里面放了什么烤鸡烤鸭烤牛烤羊,光是想着,我的口水就要淌一地了。 炉子没打开,我便四处转了转,厨房嘛,除了炉灶上有吃的,其他地方肯定也有很多吃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炉子旁有张圆桌,上面铺了一方流光溢彩的绸缎当桌布,摆了一碟糕点,一壶酒。 我费劲地爬上桌子,左右看看,原本是想等有人来,问问价格,再记到昭月账上的,可是怎么也不见有人出现,那碟糕点应该是米糕,那壶酒应该是壶高粱酒。 我本不想吃的,可是天上的东西好像都会说话似的,我听见那碟米糕说:“来啊,来啊,快来吃我啊。” 我回答:“这样不好吧,我得等人来。” 它又叫嚣道:“胆小鬼,吃个米糕而已,这么胆小是怎么跑到天庭上来的?” 它旁边的高粱酒此刻也开始发言,“对啊,对啊,我看你就是个无能胆小蛇,连个米糕都不敢吃。” 我这条蛇,有目共睹,虽然没什么大的品德,但好歹也是行侠仗义,光明磊落,嫉恶如仇,爱好正义,能屈能伸,威震一方,聪明机警的,我才不会被小小的激将法迷惑双眼。 我也不搭理它们,就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空气里的甜香味更浓郁了,闻起来让我晕乎乎的。 那碟米糕又开始发言了,“小蛇,你知道我是什么味道的吗?” 旁边的高粱酒在一旁学舌,“小蛇,你知道它是什么味道的吗?” 我回答:“甜甜的?” “不,不仅仅是。我先是一股浓郁的米香,然后入口绵软,令人口舌生津,我中间还裹了红枣片和切碎的蒸杏干,红枣片经过烤制,脆脆的,杏干酸酸甜甜,肉质肥厚,因为经过了三重蒸晒蒸晒蒸晒,所以软软弹弹。” “哦,我现在不想吃你。” “我最适合在吃完油腻腻的烧鸡之后来上一口啦,你吃过烧鸡吗?” 可恶的米糕,怎么知道我最爱吃烧鸡,光是提到烧鸡这个字眼,我就立刻开始浮想联翩,口水乱飞,我也不知今日怎么了,幻想居然显得那么真实,空气中的甜香竟瞬间变作烧鸡的香味,摄人魂魄。 “我最适合在吃烧鸡的时候来上一口了。”高粱酒说。 “小蛇小蛇,你想象一下,你现在已经吃完烧鸡了,舔完手指,就该吃我了。我可是你在人间吃不到的。”米糕又说。 “小蛇小蛇,别忘了也喝掉我,我可是你在人间喝不到的。”高粱酒又说。 “我可是你在人间吃不到的。” “我可是你在人间喝不到的。” 这两句话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旋,我来天庭主要不就是为了吃吗? 可恶,竟然被米糕和高粱酒捉住了死穴,我一生气,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张嘴,一咬牙,将它们吃干喝净了…… 米糕和高粱酒的味道确实不错,但和人间的也没什么两样嘛,只是…… 只是吃了这两样倒给我开了胃,只觉得胃像个无底洞似的,扔进石头还能听见回声。 我便开始疯狂地在旁边搜寻吃食,这厨房不小,怎么到处是瓶瓶罐罐,调料不少,却没见一样食材,奇怪奇怪,我饿得眼冒金星,心里发慌,游走间撞翻了架子上的瓶子,有个瓶子掉到地上,盖子被摔开,竟洒落一地的丸子,我欣喜异常,跑上前嗅了嗅,一股酸酸的山楂味,这难道就是天上的山楂丸? 也太小颗了,就像珍珠一样大小,不管了,我将地上的一一捡起吃了,果然比人间的山楂丸美味得多。 尝到甜头以后,我见仍没有人来,心想吃它几瓶山楂丸应该没什么关系。 于是又跑到架子上故意推倒了很多瓶子,有的瓶子里装的丸子一点儿也不好吃,苦苦的,我嚼到一半尝到味道就吐掉了,有的是一股甜味,像是桃子味,好像是我吃过的桃子味,在哪儿吃过的来着? 我想不起来,也懒得想,索性将那几瓶桃子味的都吃了。 你别看这丸子小,谁能想到这么占地方,明明刚才还觉得我的胃像个无底洞似的,现在觉得自己撑得要命,好像它们在我胃里变大了,将无底洞填成了一块平地,地平线到了我嗓子眼。 吃饱之后,我的睡意如约而至,我本想爬出厨房找个没人的地方睡上一觉,还没爬出桌子底,我便睡了过去,不知今夕何年的那种。 第27章 偶遇天地灵猴 我醒来的时候只感觉黑乎乎的一片,我听见有个人说,“仙君是否看见偷食我府上丹药的小贼?这小贼实在可恨,吃了不少我炼制的丹药不说,吃了我的米糕也不说,竟将西王母赐给我的酒也喝了个干净。被我逮到,一定要将他扔到我的炼丹炉里。” “我只是刚刚行至此处,未看见什么小贼。老君,这小贼偷吃了你什么丹药?” 这是方廷的声音?我在方廷的袖子里。 “丹药倒是不碍的,就是几瓶山楂丸、记忆丹和之前向你讨的忘忧果炼出的消忧丸而已,那些珍贵材料练出来的都被我小心放起来了,这天上啊,可不能再出一个顽猴!” “无碍便好,改日我再送老君些忘忧果。” “不必麻烦仙君,你如今已被派去看管精怪成仙之事,过些时日我自己去陵南苑摘。” “老君,你这里的童子哪里去了?平日里不是由他们看守么,怎么会遭小贼?” “仙君你有所不知啊,我近日从虚无山新得了一株灵菇,这灵菇千年才长一回,具有致幻之效,就连这附近的气味都会令人致幻,不过对仙君这样修为高些的没什么用,我那童子都稚嫩地紧,被我派去做其他事了,我就走开一会儿,竟遇到了小贼,这些日子那两个守门的天兵天将不称职地很,总有些散仙到处乱窜。” 这老君真够啰嗦的,不过那守门的将士确实很不称职。 “看来那小贼也没偷到什么要紧的,老君,我那里也有几壶西王母赐的美酒。你知道,我这人一向不怎么喝酒。既然老君这么爱喝酒,我将我那几壶取来送你便是。” 这西王母也忒小气了,赐酒都是一壶一壶的,那酒嘛,我觉得喝起来也不怎么样。 “那我这里就多谢仙君好意了。” 我感到方廷缓步行走,我在他的袖子里颠来颠去只感到晕晕乎乎,似是那米糕和高粱酒又在同我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虽然我仍闭着眼睛,却依旧能感到一丝暖意在我周身游走,我睁开眼,看见方廷正给我运功,他见我醒了,便停下了。 “你是怎么上天来的?怎么化为了原身?怎么到了老君的炼丹炉去了?还偷吃人家的丹药,你可知这是件多危险的事?” 这一连串的问句将我本不清醒的脑瓜问得更是晕乎了。 “我和昭月一起来的,我饿了,出来找东西吃……”我说着说着,居然看见方廷变成了白凌的模样,我眨了眨眼不敢相信,又眨了眨,一看依旧是白凌,我看见她突然对我甜甜地笑着,一激动,就缠在她手上,将头放在她手心里。 “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想你!”我撒娇道,同时在内心希望她的手轻轻抚摸我。 话音刚落,我果然感到一双手轻轻拂过我的头。 我听见她说:“我们不是刚见过没多久吗?” “明明很久了!当时我拧着性子不和你告别,你可怪我?” 我看见她迟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蹙起了眉。 “我不想同你告别,不想说出那些等你的话,这样就好像你从没离开我,只是像每个月的十五号那样短暂地消失,第二天一早就会再次出现,我不想同你告别,永远都不想。” 我说完竟看见她的脸色凝重起来,没有回答,我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又道:“如果你不喜欢,那我下次一定和你告别。不,没有下次,不要再离开我了。” 我说完便紧紧缠住她的手。 她却将我从手上拿下来,问道:“你喜欢我什么?” 这个问题突然得把我问懵了,我觉得周身轻飘飘的,想到我同她度过的那些时日,想到我第一次见她,想到我第一次见到她的人身,我诚实地说道:“我说不好。喜欢一个人也需要理由吗?” 白凌没有说话,沉默着又将我放回她手心,我枕着她的手,软软的,心安之余又感到有一丝的奇怪,我明明记得她的手心只放得下我的头的,今日怎么感觉大了这么多,我的头依旧晕沉沉,闻着她身上的甜香,我暖暖地睡去了。 …… 再醒来的时候,睁开眼就看见昭月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这次醒来总算是清醒了,好似睡了场久违的好觉,神清气爽。 “你终于醒了,你睡了整整五天,如果不是去阎王府查了一下名单,我都以为你要去那儿报到了。”昭月说着额边有一丝头发垂下来。 “你怎么还是这么夸张。”我伸手想为他挽在耳后,又想到自己是蛇身,想着的时候手已经本能地伸出去,挽过他的发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竟回复了人身。 我正想着,昭月又问道:“你去哪儿了?发生了什么?方廷只说你没事,让我不要担心,你被送回来的时候,浑身发红又一直不醒,怎么能不担心?” 哼,还不是怪你不带我去吃好吃的! 方廷?我只记得我偷吃了人家的米糕,接下来的便什么也不记得了,怎么会遇上方廷? 至于发红,睡着的这几日里,我一直在发梦,尽做了些不可言说的羞羞梦,是因为这些梦吗?真搞不懂。 “这衣服真好看,你从哪里搞来的?”我不愿和昭月说我偷吃别人东西的丢脸事,转移话题道。 “我不是不带你去吃好吃的,你不知道,神仙平时不吃东西,只有办宴会的时候,西王母才去凡间将一些大厨请到天上来,我不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是因为我怕我说了你就回无明那儿了,我这次上了天,下凡就难了。”他说着撅起嘴来,似有些感伤,眼睛里仿佛有泪。 “好啦,我知道了,为着这种事你也要哭上一哭吗?你还是我认识的昭月吗?”我打趣道。 “为着这种事?你太没良心了,你回来的时候快吓死我了,你真以为我去阎王府是和你说笑吗?换作是我像你那般躺着,你也会觉得开玩笑吗?反正我笑不出来。” 我见他一副认真又委屈的样子,不禁在心里感动了几分,世间竟有这样惦念我的朋友,我想着,突然感到胸口一痛,有种熟悉而莫名的酸楚又蔓延开,好像是心中有另一个自己喝起自己的醋来。 我最后还是向昭月和盘托出了我记得的事,我如何如何到了有米糕的地方,如何如何醒来看见他这张哭鼻子的脸,其余的事情,我一概忘得精光。 “米糕?你去了太上老君那里!师父!师父!”昭月说着就大叫起来。 “师父,清清去了太上老君那里,吃了他的米糕。”昭月对白胡子老头说道。 我一脸懵懂,太上老君,是干什么的?卖米糕的? 我看着白胡子老头不停地捋着他的白胡子,一下,两下,第三百二十八下,他终于开了口:“你……你只吃了他的米糕么?” “还喝了点他的小酒。”我不知事情的轻重,只能诚实一点。 白胡子老头又开始捋胡子,“你可吃了他的丹药?” 丹药?什么丹药?我只记得米糕和高粱酒。 我摇了摇头,努力睁大双眼,希望能看起来无辜一些。 “哦,那就还好。那就还好。吃了米糕和酒没事,你要是吃了那个老头的丹药啊,你就惨了。” “怎么?他不是卖米糕的?我赔他便是。”我怯怯地问道。 “哈哈哈,也差不多,反正都是吃的。你要是吃了他的丹药,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呢,想当年一个好好的灵猴,被他炼成那样!要我说当年就该送到我们月老祠来,天天陪我喝喝酒,抄抄册子……” “师父,你说的可是当今的斗战胜佛?”白胡子老头话没说完便被昭月打断。 我这么听下来想着应该没有我什么事了,左右不过吃他一碟米糕,一壶酒,无论如何,我都赔得起吧,太上老君总不至于那么小气会要我用命抵吧。 太上老君,听名字就像人间那些说自己是百年老字号的糕点店,明明就很一般。 我想着便走了出去,昭月和白胡子老头不知在说些什么。反正我是没兴趣听,白胡子老头和无明一样,仗着年老就好为人师,无趣的很。 我开了月老祠的木门,想坐在门槛上吹风,一开门便看到我被震飞时看到的人,我睡了五日,他竟然还在,看来他每日都来,来了却不进去,只在门口徘徊,真是奇怪。 我在门槛上坐下,他看见了我,我向他搭讪道:“哥哥,你是哪里来的?过来坐坐聊会儿天呗。” 我也不知当时我怎么这么大胆,估计是仗着在天上呆不了几日,又没人认识我。 再说了,和人说话而已,有什么需要小心的?我只觉得有种特别想认识他的冲动,很想和他聊些什么。 他冲我笑了笑,将手中的纸折好放进了衣服里,我看见纸上依旧只有一个情字,别无其它。 他在我身边坐下,“你这小黑蛇怎也上得天来?俺当年那会儿天庭可没这么宽容。” 他竟一下就看出我的原身来,我感到震惊,“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是一条小黑蛇,你可别大声嚷嚷,我偷偷告诉你,我是走了后门上来玩几天的,你可别跟人说,你要是跟人说了,我可就惨了,我惨了,我就没法去见我想见的人了。” “你这小孩,嘴真碎,比俺话还多。你就叫我大圣吧,我可长你很多岁呢。” 他说着,摆出一副桀骜不驯的痞子嘴脸。 “大剩?你老是剩饭吗还是你很爱吃剩饭?”我好奇地问道。 “圣,圣贤的圣,你这小孩儿,真气死我了,俺可是花果山水帘洞天下第一美猴王齐天大圣孙悟空。” 什么山啊洞啊猴儿啊空啊的,我只记住了,他,是一只猴! “你原来是只猴儿啊,你可跟我认识的猴一点儿也不一样。” “那当然,俺可是天地灵猴。” 这只猴和我认识的确实不一样,他是说方言的! 我觉得他说话很好玩,便学他道:“你有啥好记的名字吗?你刚才那一大通,俺记不住。” 他双手环胸,眯了眯眼,道:“虽然俺最不喜欢这个名号,你就叫我斗战胜佛吧。” “斗战胜佛?”我想了想,“佛也有爱斗战的吗?” 他没说话,我又问道:“你也是历劫然后挨了天雷升上来的么?” “不是,俺和你这小妖可不是一个体系。”他说着,睁眼瞥了我一下,我感到有股鄙视的气味从他身上传过来。 “切,谁不知道啊,不就是西天么,了不起啊?哪天俺也考考西天的。” 他好像被我认真学他口音的模样逗笑,说道,“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看你还是乖乖走你的成仙道吧!” “成仙……俺才不想成仙,当个小妖多自在。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你为什么天天在这儿转悠?” “哦,那如来老儿给我出了道题,纸上只写了一个「情」字,我不知怎么解。” 他说着又将那纸从怀里掏出来。 “解不了就不解呗,你一个斗战胜佛,为什么要解这种题?我娘说了,情虽珍贵,却不是最重要,他竟拿这种题来考你,真是没水平。” “你这小孩年纪轻轻,大道理倒不少,只是我那两个笨师弟都答出来了,我可不想比他们差。” “清清!”我听见昭月在背后喊我,莫名紧张了一下,站了起来,心中竟联想到我曾在人间看人偷情也是这般慌乱。 他见我起身,也站了起来,我匆匆跟他告别,关上门,又开了门,探头问他:“你明日还会来这儿吗?” “看我心情。” “你来吧,我还想同你聊天。” 他笑了笑,转身就消失了。 我关上门,走进了月老祠,白胡子老头看了我一眼,问道:“你在门口同谁说话?不会是那炼药的老头来了吧?”他说着忍不住笑起来。 “俺也不知道他炼不炼药,看着可年轻的很,叫……叫什么来着?”我一时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你这小丫头,别怕,那炼药老头不恐怖,你在我这儿,就是那泼猴儿来了,我也能护你周全,怎地方言都吓出来了。” 猴儿?哦,我想起来了。我拍了拍脑袋,对白胡子老头说:“刚才那人自报名号说了老长,我只记得他叫,斗战胜佛。” 不知为何看见白胡子老头的脸绿了绿,手一边抖一边捋胡子,我只当他喝酒喝多了,说完便帮昭月捞姻缘池里的断绳去了。 第28章 又被认徒弟 第二日我又找了个借口独自坐在门口等猴子,他和我见过的所有猴子都不同,他给人一种洒脱的率性,说起话来的神气好像遇到什么事都胜券在握一样,除了一样,就是他手上拿着的考题。 他果然出现了,不过这次倒没有握着那张纸,我远远看见他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肩上背着什么,近了才看见是桃子,他不知从哪棵树上折了一树枝的桃子,连着树枝背在肩上。 他走过来,先站定了,叉腰摆了个姿势,神情姿态和昨日判若两人,我这才发现他换了身衣裳,昨日他穿的极朴素,一身灰色,今日一副猴身,面若桃花,大眼睛亮闪闪,穿了一身明黄,腰间还围了张虎皮,然后抛过来一个桀骜的眼神,似是在说,我知道我今天穿得很靓。 我还在打量他,他却直接将一树枝桃儿扔过来,惊地我立刻伸手去接。虽然我并不爱吃桃儿,可看着这么水灵灵的,摔烂了多可惜啊! 我将桃子接住,屁股往旁边挪了挪示意他坐下,他伸出食指摆了摆。你知道,我其实是很讨厌装酷的人的,虽然他这样我并不讨厌。 “大圣,你还是坐下吧,抬起头看你好累喔。” “嗯呜……”他用鼻腔发出了拒绝的声音,然后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虎皮裙,依旧一副桀骜姿态,轻轻说了句:“师父给做的,不能坐,心疼。” 我一个白眼翻过去,“那我进屋了,懒得抬头,你的桃子拿回去。” 我起身正要进去,他一把拉住了我,道:“开个玩笑,你比俺还禁不起逗。真是,真是。” 他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还翘起了二郎腿,“快吃桃儿吧,特意送你的。” 我也坐下,揉了揉桃毛,吃了一个,就将剩下的递给了他。 “这可是从王母那儿摘的,你这小妖舌头生在了脚上,尝不出个好坏么?” 我平时可喜欢吃桃了,就是刚来天上的时候,一口气将白胡子老头的桃子都吃了,有点吃伤了。 “你的题答出了吗?”我问。 “哈哈,别提了,我直接画了个叉,居然就通过了,还是最高分,我那个肥猪师弟都气疯了。”他说着狂笑起来,非常具有感染力。 “由此证明,情字无解。” “你离开天庭要去作什么?” “我有朋友在人间历劫,我要去找她。” “然后呢?你也要历劫吗?”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要干嘛。”我说完突然感到头一阵眩晕,似是眼前一切都搅在了一起,分不出黑白。 我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竟在太上老君处。虽然我躺在一张榻上,但我看见了不远处的烤炉。 我听见大圣的声音在和人交谈,“大圣,你从何处捉住的这只小妖,真是万分感谢,我一看便知这是前些日子的小窃贼,看我不将它……” “慢着,什么小窃贼?” 我听见一个声音开始述说我偷吃米糕的故事,心想至于么? 说着还添油加醋,说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完偷吃米糕,又说我偷吃丹药,我怎么不记得有这茬儿? 我坐起身欲为自己争辩,刚坐起来就觉得又开始眩晕,慌乱之中我的手不知打落了榻前放着的什么,只听清脆一声后,周遭都安静下来。 我看见猴子和一个白胡子老头走进来,这个白胡子老头的胡子比月老祠的白胡子老头的胡子还要长许多,几乎都长到要拖地了,不知他走路时会不会不小心踩到,然后绊自己一跤,我想到那个画面,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这小妖,如今被我捉到,竟还敢笑,看我不将你扔进本君的炼丹炉。” “慢着,什么小妖,这可是俺的小徒弟。” 我何时成了这猴子的徒弟?天老爷啊,我怎么到处给人当徒弟啊。 难道这世道没人愿做学生弟子了么?我一条蛇竟占了好几个师父,像话吗,像话吗? 不过猴子看起来确实比无明还要厉害,什么都挺好,模样又帅又桀骜,就是说出去有点丢脸,拜了个猴儿为师,奇奇怪怪的。 “大圣爷,莫非不是在说笑吧,你何时收了个这样顽劣的徒儿,竟敢到我这里吃了我许多记忆丹和消忧果,那些丸药可难炼了,单说那记忆丹……” 猴子挥挥手打断了他,一个眼神抛过去,又嘻嘻笑起来:“俺带徒弟自有俺的一套。” 那长胡子老头立刻噤了声,不言语了,只剩一双精明的眼睛骨碌碌地转。 “将俺徒弟医治医治,俺竟想不到你这丸药竟有些作用,当年俺吃了那么些,倒是毫无感觉。” “天底下出一个大圣就够了。”太上老君说完瞥了猴子一眼,过来点上我的额头。 “记忆丹同消忧丸相抵所以才会眩晕,只是……” “只是什么?” “你这小贼……你这小徒儿,体内怎会有这样多的忘忧果,看来陵南苑你没少去,那两样虽然相抵,却将你体内沉积的忘忧果勾了起来。 按理说忘忧果都是遇到什么精神冲击才会生效,而且只会忘记忧愁烦恼。可惜你吃的太多了,要开始像我这老人家一样忘东忘西,一切皆忘喽。” 我坐在榻上,全然不知他说的这番话在日后发挥了怎样的作用,在我短短的妖生里怎样左右了我的选择,当时我想到的,只有肚饿,这难道和忘忧果没关系吗? 定是它,让我日日、时时饥饿,忘记有什么可怕的呢?我以后日日同白凌在一起,日日跟在她身后,她对我那样那样重要,我怎会忘记?我才不会忘记。 我拉了拉猴子的虎皮裙,道:“我们回月老祠吧。” 我们便回去了,猴子果然深不可测,眨眼就到了月老祠。因为离开的时间不长,所以昭月和白胡子老头并未感到异样,昭月一大清早便去了那间小屋子抄姻缘册。 我继续坐在门槛上,他问我道:“据我所知,你只消渡劫成仙就行了,忘忧果对仙人没用,都是拿来对付修为不高的。” “修为不高,为什么要对付修为不高的?”我说出了我一直以来的迷惑。 “嗯……”他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大抵是那些修为不高的,本身天资不够,无法渡劫成仙,然后总有些小妖凭着一些小心思,潜上天庭搞些有的没的,天上的神仙原本就各司其职,哪里有闲工夫教化他们,索性找些什么招数对付下得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真想不到我竟会说出这话。” “哦……”我应了一声,我其实没有完全听懂,脑子依旧昏沉沉的。“我不想成仙。”我说。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虽然我修为不高,但是很自由,还有很多好朋友,如果遇到什么危险,他们一定会来救我的。” “可是你不能指望你的朋友在危险时刻能及时出现,他们也有自己的事情。你得自己强大起来,保护自己,你不能将希望都放在别人身上。”猴子说完叹了口气,又在我身边坐下,“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这倒也是。可是我一直就笨笨的,修为一般,很难渡过劫的。” “那你就努力地修炼啊。笨有什么难的,不勤奋才难。” 猴子说着说着给我讲起了他当年拜师学艺的场景,如何机缘之下遇到师父,如何认师,如何与一众师兄师弟念经习法,如何学了七十二变,又如何被师父抛弃。抛弃?我又想了想,他说的时候确实用的是「抛弃」。 “恍若一场大梦,独留我沉在梦里,其他人都已散去。” 他竟会说出这样诗意的话,我被他学艺的故事打动,情不自禁时看见他耳后的猴毛支棱着,忍不住伸手想为他揪掉。 “哎哟,你干什么!拔错了拔错了!” “什么拔错了?” “你不是想拔俺的猴子猴孙出来吗?” “什么猴子猴孙?你的毛翘着,看着难受。” 第29章 萍水相逢后别离 现在想想,当时我那么喜欢大圣,其实是想成为他那种人吧,清晰的目标和勤奋的练习,以及过人的天资,我一样都没有。 在天上的余下四天里,大圣慷慨解囊教了我很多东西,为了不引起什么其他乱子,我并未将此事同昭月讲。 因为他总会好奇地问个没完,他知道了肯定又要时时跟着我一同去见大圣,我喜欢昭月这个朋友不假,但我真的懒得解释。不知道天上有没有能替人回答问题的法器呢? 于是我偷偷在昭月身上下了瞌睡粉,放心,瞌睡粉只会让人不停地想打瞌睡,没什么副作用。 每次我溜出门的时候看见昭月的小脑袋在姻缘池边儿像小鸡啄米一样点来点去,就忍不住发笑,并在心里暗暗起誓,好昭月,你的付出我记下了,等我见到白凌,一定狠狠夸你几句。 大圣有时候白天来找我,有时候是晚上,天宫的晚上也很亮堂,是那种月亮洒银辉的亮,大圣来找我的时候,总是趴在月老祠墙头上往下扔桃子,以桃为信,虽然我现在不喜欢吃桃子,可是看见那粉嫩嫩的大桃子从墙头上被扔下来,总忍不住叹息个一两声。 大圣听了总会说:“叹什么气?蟠桃园里的桃子多的是,反正怎么扔都难解我心头旧恨。”他说着就咬牙切齿起来。 在天庭呆了这么些时日,虽然我昏睡醒来后就没怎么出去过,但是月老祠偶尔会有人来拜访,大家聊着聊着总免不了谈些天庭的八卦秘事,在这点上,不管是人、是妖、是神,都有惊人的一致性,谁会不爱八卦呢? 有些小神仙说着说着,就会嘴炮地踩几句当年的大圣,并且神态诡异,先是左右探头看看,然后咬牙切齿,压低音量,狠狠地啐一口,骂道:“这该死的弼马温,当年将我害得……” 我起初并不知道弼马温是谁,也不知道弼马温这三个字对大圣而言具有怎样的杀伤力。 我某时只当笑话讲给大圣听,学着拜访神仙的模样在他面前表演了一番,他当下便气得眯起眼,问我那神仙什么模样,什么装扮,当下便遁去消失不见,不一会儿又带着得意的笑回来,我便知,我间接害了某位长舌小仙。 不过大圣倒是希望我多替他「传话」,好让他寻到由头去拜访老朋友,我只是一条无辜的小黑蛇呀,面对如此厉害的大圣,只能束手就擒,乖乖听话,不过谁让那些小仙背后嚼人舌根子呢。 月老祠的白胡子老头有时候会出去喝酒或者去其他小仙那儿下棋,大圣没来找我的时候,我就乖乖和昭月在姻缘池边捞绳子,我听见白胡子老头同昭月说:“我这月老祠是被谁下了诅咒么?怎么来我这儿唠嗑的仙友一回家都鼻青脸肿起来。奇怪,奇怪,真奇怪。” 我在一旁听了忍不住笑起来,开始只强忍着暗暗地笑,接着越想越好笑,忍不住放肆起来。 昭月在一旁盯着我,一头雾水地探我额头道:“这好端端的又发什么疯,师父,你快来看看,我看我们月老祠真被人下咒了。让您平时少跟人聊八卦吧!非是不听,这下好了,清清没鼻青脸肿,但是疯了。” 他说着自己也莫名其妙笑起来,我们笑着笑着就倒在一起,笑成一团,笑得不能再笑。 我很是怀念天宫的这段日子,遇见大圣,和昭月一起笑是我苍白生涯除白凌外的另一抹光亮。 大圣教我的都是些保身的法子,我虽学不会七十二变,也没学会三十六变,但是四天里学会了大圣的牙尖嘴利,故弄玄虚,这样说好像也不对,反正就是在怎么吓唬人方面颇有心得。 大圣每次除了教我些技法之外,我们经常坐在一起聊天,他说他很想念在花果山水帘洞自由自在的日子。 但是后来拜了师父上了天宫也不错,至少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比如他的猴子猴孙。 我觉得大圣教我的任何技法都比不上他说的那句:“以后谁敢欺负你,你就报上我孙悟空的名号。” 我在心里稍微改编了一下,如果有人胆敢欺负我,我就说:“本人可是孙悟空最好的朋友。你敢伤我?孙悟空会来打爆你的头。” 最后一天,方廷如约去月老祠接我,他大清早便去了,我踌躇着不肯走,还未和大圣告别,我原以为方廷至少要中午才来的。昭月得知我要去陪在白凌左右,将我拉到一个角落。 “这个给你,想我的时候就摇一摇,我会去找你的。”他说完将头扭到一边。 “凡间不过数年,于天庭不过数天罢了,很快我们又可以相见了。”我说着这样的话但还是接过来,在我手心里,一只精美的铃铛。 这个我倒是知道,大圣跟我闲聊的时候会说些天庭上常见的法器,这铃铛便是其中之一,是金狐一族的专属信物,一只金狐若将铃铛给了他人,便形如认主,日后会受铃铛的牵制。 想到这儿,我便佯装收下了。 昭月扭着头不愿看我,他这副模样实在可爱,我想到第一次见他时对他的讨厌劲儿,实在和现在大相径庭,我扳正他的头,轻轻拥了拥他,顺便将那铃铛轻轻滑进他袖子里。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怎么敢收下? 然后便谢过了白胡子老头,感谢他这段时日以来的照顾,我浑身上下没什么可以送给他的值钱礼物,本想去太上老君那儿买些米糕送他,结果被太上老君的童子狠狠骂了回来,我这才知道太上老君原是天上炼丹的,不卖米糕,我就说嘛,怎么天上单开了个卖米糕的老字号,大圣知道了这件事还耻笑了我很久。 大圣,真希望大圣此刻刚好来找我,这样我就能跟他好好告个别再走了。 方廷这次来面色严肃,和以往我见他时不太一样,好似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他一样,他一眼都不愿看我,我和他说话,他也是爱搭不理,气得我也不想再主动和他说话。 幸好白胡子老头缠着他说些天庭的事情,我就跑到门口张望,希望能看见大圣的身影。 大圣果然来了,我看见他穿了另一身靓丽衣裳,在我见他的这几天里,他每天都穿了不一样的衣服,是只爱美的猴子。 我远远地冲他招手,兴奋地跨过门槛跑到他面前。 “你咋来了,俺正想着你呢。” “可能俺会读心术吧。”他眨了眨他那亮闪闪的大眼睛。 “我就是跟你告个别,我要离开天庭了。”我说着便拥抱了他,不由主地就流下泪来,我想我很难有机会再遇见他。 “你这小孩儿,怎还哭了?我最见不得人哭了。” “萍水相逢……再相逢就难了。”我说道。 他听了笑了笑,“俺想你时便去寻你,这又何难?” 我拥着他,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感到他的手揉了揉我的头,手劲像是在揉落桃毛,我放开他,摸了摸我的发髻。 果然歪了,便哭得更大声了,他倒嘻嘻哈哈笑起来,我一生气拉过他的袖子一顿猛擦。 “哎,大圣怎么在此?”我听见白胡子老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特地来此送我的一位小友。” 我转过身去,看见昭月和方廷也走了出来,方廷看我的眼神有些复杂,我读不出里面包含着什么意味。 昭月看着我身后的大圣一脸懵,他自是不知道我和大圣何时这般熟稔,方廷却似乎毫无好奇,只对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跟上去,然后转身走了。 我向大圣他们挥了挥手作别,拭了拭脸上的泪,急忙跟上前去,心中充满了别离的愁肠和即将见到白凌的欣喜。 第30章 人间寻白凌 方廷一路带着我回了他的住处,到了一个厅室,他走到小桌边坐下,声音里听不出情绪,道:“将你身上所有的法器都拿出来,放到这个小盒子里。” “哦……” 我将我身上白凌给的丸药,母亲给的银镯,白凌的簪子,方廷给的银哨,还有我的软鞭,软鞭想必是能带的,我又放回腰间,其他的悉数掏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丸药和簪子可以带么?这两个不是法器。”我小心地问道。 “可以……” “哦……”我将银镯和银哨放进盒子里,将丸药和簪子小心放好。 “昭月给你的铃铛,也要拿出来。” “我没收下呀。” “在你右边袖子里。” “咦?”我一翻找,竟果然在,昭月不知什么时候又塞了回来。 “我给你的银哨子你要时刻带着。”方廷说道。 “哦……”我将铃铛放进去,将银哨拿了出来,“为什么?你不陪着我么?还需要银哨子么?” 方廷看了我一眼,眼中竟带了些痛苦的神色,转瞬又变为愠怒,道:“不,她已满二八年华,心智成熟,她的命途和人生将皆由自己的选择造定,我无需操心。届时,我会寻个由头将你安排至她身边。但要收去你的法力和法器,你将银哨带着,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难不成我还会在白凌历劫时死掉?那为何不给我神力? “收你法力是因为你要作为芸芸众生参与她的人生,一切仍可由她为主,防止你用法力间接影响到她作为普通人的选择。” 我虽没有听得太明白,但还是乖乖应了一声,管他呢,先见到白凌最重要。 收完法器,方廷便将我带到了人间,我们到了一个集市上,他领我进了一间茶楼,选一无人的安静房间,示意我在他对面坐下。 “准备好,我开始收你的修为了。” 我看见他掏出一个瓶子,和当时我看见他收走白凌的情景一模一样。 收完修为,他示意我起来,然后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我猜想那茶一定很苦。因为他喝了之后面色更凝重了,没再笑过。 我们走出茶楼,方廷说道:“在这里等一会儿,白凌会骑马经过,到时我会暗中将你弄成被她马蹄所伤,以她的性格,定会将你带回府中,此后的事就看你自己了。” “白凌在人间什么处境你还没跟我说呢?” 方廷低头看了看我,正欲说些什么,一匹马疾驰而来,我站在街道一旁,骑马人行得鲁莽,迎面向我而来,我已察觉来不及躲闪,想必方廷如此的冷面孔也未必会救我,难道见白凌之前我便惨死马下?索性眼一闭。 方廷将我拉进他怀中,我感到马匹擦肩而过,方廷袖子一扬,为我挡住了激起的尘土。 我睁开眼,看见尘土落了方廷一身。 “你好歹是个神仙,怎不施术避闪?”我小声问道。 “集市之上,人来人往,不可现身。” 他说着又弯腰轻轻拍去我身上的尘土,然后用手指轻轻整了整我的头发,明明他自己也一身尘土的。好歹是个英俊神武的神仙。 “白凌此次凡身是相府的千金,名唤赵幼宁,家中父母膝下只有她一个女儿,祖父母重男轻女,不是很待见她。我只能和你说这些,其他要靠你自己,说多了,反而会在她面前露出马脚,到时不好收场。” 我点了点头,也伸手为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拍完灰尘又替他理了理头发,转眼看他时才发现他一直盯着我,我不禁冲他笑了一笑,方廷竟也笑了,似是我初次见他那般,温温柔柔。 什么会让方廷这次对我这般严酷?什么又在此刻转变了他对我的态度?难道是茶楼的那杯茶?还是他最近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我正想着,听见方廷说:“她快来了,准备好。” 我急忙转身去抱他,没有别的目的,只是告别。 “谢谢你,方廷。我很喜欢你身上的甜香。” 我感到他的身体僵硬了几分,然后也伸手回抱我。 现在想想当时有些奇怪,明明这个拥抱是瞬间发生瞬间结束的,却感觉持续了很久。 因为我的个头不高,拥抱方廷时整个头埋在他胸前,什么也看不见,但是我却听到吵闹的集市瞬时安静下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也不见了,抱完之后甚至感觉胳膊酸酸的。 我也不知和他拥抱了多久,我沉醉于他身上的甜香,却没有舍不得,因为我当时满心念的都是白凌。 “好了,快去吧。有事记得吹哨子。”我听着,感觉有股力将我推了出去,我感到浑身一股剧痛,像是被什么碾过一般酸爽,周遭黑下来。 我只听见有人在喊:“姑娘,你没事吧?醒醒,醒醒。” 不知睡了多久,这次很奇怪,我没有发梦,只是沉沉地睡着,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黑暗。 我睁开眼的时候,看见一个姑娘,一双杏眼,弯弯眉毛,她趴在我面前,轻轻叫道:“姑娘,感觉怎么样?” 她看见我睁眼醒过来就高兴地笑起来,她笑起来的时候右脸有个酒窝,怎么回事?白凌呢? “我这就去喊大夫来。”她说着便走出了屋子。 我原本想下床看看,结果胳膊和腿一动就钻心地痛。尤其是我的腿,不就是被马碰了一下飞出去么,这凡身真是没用地紧,我只能躺在床上,微微侧头将我所处的房间打量了一番。 我住的这间厢房很是安静,想必又是在深宅大院之中,好歹也是相府,肯定不会寒酸,白凌此刻在哪儿呢?她骑马将我撞了怎么不来看我? 不一会儿,那个女子领着一个大夫走了进来,大夫给我把了把脉,又查看了我身上的伤势,道:“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看这位姑娘的伤势,得好好养养了,这腿……我们还是出去说吧。” 怎么?这凡身这样不禁造?我的腿?断了? 大夫没有在进来,不久后,那姑娘走了进来,一双杏眼红红的,似是哭过。 她只坐在我的床边也不言语,偶尔为我掖掖被子,我左等右等,也不见白凌来看我,终于忍不住想寻个由头打探打探情况。 “我有点口渴。” “我这就去给你倒水。” 她端了杯水过来,我示意她将我扶起来坐着。虽然我的尾椎骨还锥心地痛着,但是长时间滴水未进,我感觉整个人都要干掉了。 “这里是哪里?”我装糊涂地问道。 “这里是相府。”姑娘说完,手里扯着一块方巾,眉头紧锁,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撞我……”我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她打断。 “对不起,我不该那日任性地骑马,都怪我,不然你的腿……” 她说着就哭起来,一张粉扑扑的小脸如洁白的梨花落了雨,看得人好不怜惜。 “是你骑马撞了我?”方廷不该出错啊,怎么讹也讹错了人,这可怎么办? “是……”她说完又呜呜呜地哭起来,边哭边说道,“都怪我不好,要不是因为我你的腿就不会有事。要不是我非要骑马,宁姐姐现在也不会替我受过在厅堂里挨打。” 宁姐姐? “你说的宁姐姐,可是赵幼宁?” 她听了我的话,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 好了,这下真讹错人了,不过还好,至少是亲戚。白凌是相府独女,这个估计就是她的堂姐堂妹或者表姐表妹,不过看这样子和年龄,应该是个妹妹。 “你是什么人?” “我叫秀珠,我姑姑是相国府的夫人,你叫什么名字?你放心,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会赔你,都是我不好。”她说完又哭起来。 我还常常自诩自己是好哭鬼,眼泪怪,真是应了昭月说的,世间总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别哭了,别哭了,我之前穿的衣服和我的随身物可都还在?” 就算我摔得再厉害,吃颗万全丸总会好个七八分吧。 “在的,我叫人放起来了,不敢动姑娘你的东西,只是衣服都脏污了,就叫人拿去洗了。”她说着抬眼看我,怯生生的。 “那你去将我的随身物品取来,我有用。等你回来,我们再说别的。” 眼下我的伤势才最紧要,不然这样动一动都受不了,还怎么去找白凌。 她刚才说赵幼宁在厅堂里代她受过挨打?听起来倒确实像白凌的作风,想到这儿,我不禁笑起来,白凌这般高傲的风姿,在凡间竟被人治住了。 秀珠的腿脚很是麻利,没一会儿功夫便将我的一个布袋拿了过来,我看见她膝盖位置沾了些灰尘,想必是跑得急了摔了一跤,真是天真可爱。 我将万全丸吃下,顿时觉得伤痛好了七八分,只有胳膊稍稍能动,腿仍不能动,真是奇怪,我竟伤的这样重? 不过也没关系,晚上吹哨将方廷叫来便是,他推我出去竟毫不留情面,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假动作吗?意思意思得了,何必假戏真做。何况还讹错了人! “姑娘可饿了?我刚才出去顺便叫厨房做了些吃食送来。如果你没胃口,我等会儿便让他们送回去。” “别别别,别送回去,我饿了。”说完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秀珠见我笑了,也笑了起来,一滴泪挂在她的脸颊上,顺着笑容流了下去。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我叫白青,青色的青。家住……家住虚无山,我出来寻师父途经此地。”我没多想,随口扯了个谎,想来这小孩也不会那么心思缜密。 “虚无山?倒没听过。师父?你在山上修道么?” “算是吧……” “修道平时都干什么呀?” “不干什么。” “哦……” “修道之人平时也吃饭么?” “吃……” 她的话怎这样多,我快开始烦十几岁的小孩了,不知白凌是否是这样,原本我想多和她说些话问些什么的。可是她一直问我些乱七八糟的事。 “山上好玩么?” “不好玩……” “你师父是男人还是女人?” “有男有女。” “啊?你有几个师父?” “你去催催饭,我饿了。” “哦,好的。” 终于安静了,这小孩嘴真碎,比我的嘴还要碎。 果然是相府,单单我一个人的吃食就有七八样,四喜丸子,红烧牛肉,白灼虾,蒸秋葵,杏鲍菇肉丝,梅干菜烧肉,糖醋排骨,枸杞鸡汤,杏仁豆腐。 “呃……”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嗝。 “怎么样?不知道你的口味,我就点了些我爱吃的。” “还不错……” 她拍了拍手,示意丫鬟将菜收走,我又躺下,这般惬意的日子真是神仙来了也不换。 “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我现在就赏你。” “想要的?”我想了想,“久闻相府千金天人之姿,卓尔不群,你能为我引荐一下吗?” “相府千金……你是说我表姐啊。没问题!对了,我得赶紧去看看她,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她说着就跑出去,风风火火,“我先走啦!晚点再来看你。” 不知道这样说能行吗?受了伤只要求引荐表姐认识,是不是有点太刻意了? 不过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应该不会多想吧,大不了明天再要些金银珠宝。 在这凡间嘛,有钱自然不是坏事。 吃饱喝足,想着想着,我的困意便袭来了。 第31章 乱发丝丝,很想吻她 相府的灯火在半夜也不曾灭去,灯火的光从门外偷偷钻进来,房间内虽不亮,但也能看清个大概。 我没醒就感觉到有人睡在床里边一侧,呼吸均匀,我这条蛇睡床总爱睡在外侧,大概是觉得逃跑什么的比较方便,接着我就闻到一股子焦烟的味道,应该是昭月吧。 我睁开眼看了看,他果然又是那副托着头侧身看我的姿势。 “你来之前也不洗个澡,最近这世间是有多少断了的姻缘,你得捞多少绳才沾染这么浓的烟味儿啊!” “你这可就不知好歹了啊,月老祠多忙啊,我给你的铃铛你怎么不带?我早就溜出来想来看你的,结果根本不知道你在哪儿,还好我在南天门徘徊的时候看见了方廷,是他带我来的。” “他人呢?” “我们早来了,当时刚入夜,你睡得可香了,他就说他还有公务,先回去处理,我就说「那我就在这等」,他理也没理我,就走了。” “他最近有点奇怪,你觉不觉得?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之前可没那么冷漠。” “没感觉,不,应该说他一直都对我这么冷漠。” “你能帮我治治腿么?我吃了万全丸,还是动不了。” 我说着就将腿上的被子掀开,昭月上前摸了摸,轻轻施法点了几下。 “你抬腿试试。” 我轻轻抬了一下,竟然能动了,也不疼了,就是只能慢慢地动。 “我没有给你完全治好,不过你不会疼了,完全治好就露馅了。”他说着又在我身边躺下来。 “能走么?” “能!就是不能和某人之前一样活蹦乱跳了。不过凡间应该不需要你偷偷溜出去见什么大圣吧。” “嘿嘿,好昭月,都是朋友,吃什么醋啊?” “我才没有。”他将头转向里面不看我。 “你去看白凌了么?”我问他。 “去了。我先去看的白凌,后,才来看你的。”他说完还冷哼了一声。 “她怎么样?我现在还没能去看她呢。听说她受伤了,你走之前能不能去悄悄给她治治。”我装出一副可怜样。 “我认识白凌可比你早,自会关心她,不过我现在是仙家身,不会插手她人间事的,至于她怎么样嘛,懒得告诉你。”他说完整个身子都转了过去。 “大圣,月老祠门口遇见的,平时就是闲聊而已。” 他听我说完便立刻转了回来,满面笑容道,“白凌,不对,赵幼宁,被她爹罚板子了,不过应该不严重,皮肉之苦。” 看见了么?昭月,乃是好哄届的代表人物,不记仇比赛的冠军选手。 “那,你们都聊什么?” “梦想吧……”其实就是聊些各种有的没的,但是如果我这么跟昭月说了,他一定会追问,什么有的?什么没的? 像昭月这种爱玩的家伙,听到梦想二字,就会立刻转移话题。 “你今天吃了吗?”昭月问道。 你看我说过了吧,昭月,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不能更了解他。 “嗯,吃了。你什么时候走?” “我困了,让我睡会儿。”他又打马虎眼了,“哎,我的铃铛呢?你送人了?” “怎么会?我记得我给你放回去了,你怎么又给我放了。方廷说不让我带。” “方廷,又是他。” “什么叫又?他干嘛了?” “困了,睡觉。” 我虽睡醒了,但是听着昭月在我身边有规律的起伏呼吸声,我又睡去了,一觉到日上三竿,醒来身边早空了。 男人啊!呵。 我坐起身,被子滑落,我听见有叮铃铃的声响,我向床里一摸,果然有只小铃铛,我拿起来一瞧,上面还缀了张纸条,写着“老子连夜去方廷那儿拿回来的,务必保管好,不然,哼哼。” 我将铃铛装好,起身开门想去外面站站,结果开了门就看见秀珠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白青,发生了什么事,你笑得这么开心?哎,你怎么能下床了?”她听见我开门就立刻站起来,走过来搀我,“哎,你怎么能走了?小梅,快叫大夫来。” “好的,小姐。”我循声看过去,才看见有个丫鬟站在不远处的门廊下,这迟钝的凡身。 我刚出门她就又扶我回房坐下,我不得已只能编一个师父是绝代名医。 于是我也会救人看病,师父给了我保身的法子。所以我才能一夜之间从注定残疾到能站起来的滔天谎话。 她听了没有怀疑,反而换上了一副崇拜的目光看我。 “那你也为宁姐姐配些药膏吧,她昨日因为我挨了姑父一顿板子。”她说着又泪眼莹莹。 “那你为什么不跟姑父说,人是你撞的,为什么要她给你顶罪?” “是姐姐让我不要说的。” “她让你不要说你就不说了,以后你有什么功劳,也会一并算在她头上不说么?” “我……”她哭起来,径直跑了出去。 过了半晌,她又眼睛红红地跑进来,撅起嘴道:“我已经和姑父认错了,白青,你能不能为我姐姐配些药膏涂涂啊?留了疤就不好了。”她说着又哭起来。 我用眸光指了指桌子,心想难道我不比你心疼我姐姐么?我虽学艺不精,配这种药膏还是手到擒来,再加上小梅那丫头动作挺快,很快就把药抓来了。 “谢谢你,白青。”她一边抽噎一边说道。 “等等,这个药膏必须在我看管下使用,你带我去见她。” “好,嗝,嗝。”她哭得都打嗝了。 我心想这真是个泪娃娃,便道:“你别哭了,你再哭,我便不给你药膏了。” 这招果然管用,她倒是不哭了,却又扁起嘴来。 秀珠领我去见白凌,我因为腿脚依旧不便,慢慢落在她身后,我住的地方竟然是个单独的院落,随行的丫鬟说,出了院子是个小花园,然后是正厅,我住的地方叫西厢,属于客房,秀珠和白凌住在一个院子里,在东边。 远远地看见秀珠跑进了一间房,房门大开着,我却徒增了一些怯意,瞬间有些理解流芳当时的心态,不知道流芳此刻在哪儿,过得怎么样。 于是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大概是秀珠没看到我进去,便跑了出来找我。 “白青,你怎么不进来?在这儿。”她说着又过来挽我的手。 “我……”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还差点被她拉了个趔趄。 进去之后,白凌正趴在床上,床上有个帐子,影影绰绰的看不见她的脸。 我走近了,秀珠已使唤丫鬟给她擦药膏,在床前又拉了个帐子,更是看不清了。不一会儿,丫鬟出来了,像是已经擦好,将帐子又束起来。 “你便是秀珠那日撞伤的姑娘?”床上的人说话了,是熟悉的冰冰冷冷的腔调。 秀珠抢在我前面回答道:“是的,宁姐姐,她说她是山上修道的,还会些医术,所以她才能这般快地好起来,大夫都说她是医学奇迹。 毕竟郝大夫你是知道的,是我们这里医术最好的了,郝大夫都说她这辈子很难站起来了。可是你看,她现在就可以下来行走了。我让她配了药膏送过来,你肯定也会很快就好的。” 天老爷,你不说我也会配的好吗?她对你而言,也许只是为你顶罪的表姐而已,她可是陪了我六百多年的好姐姐,我怎会比你少爱她? “宁姑娘,涂上药膏可还痛了?”我问道。 “不痛了……”她回答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叫白青。”秀珠又抢先道。 我真想给她毒哑啊,观众们,我肯定不是讨厌女人,更不是讨厌她这个人,我是讨厌她老是剥夺我和白凌说话的机会,我平白觉得我换了凡身竟多了几分妖性。 “我大名叫白梧清,白蛇的白,梧桐的梧,清明的清,给我取名字的人在梧桐树下救了我,还说希望我以后脑子清明些懂得保护自己。” “好浪漫啊。你怎么跟我说你叫白青?”秀珠说道。 好吧,看在她夸那一刻很浪漫的份上,我决定将毒哑她的计划作罢。 白凌没有答话,我看着她的身影从帐子里缓缓起身,然后拉开帐子走出来,我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地快跳出来,紧张地不敢看她,只敢低头看她光着的脚。 她的脚白白的,脚趾头踩在地上变得发红,让我想到大圣扔下来的桃子的颜色,我看着她的脚一步,两步,靠近我。 “你说你的名字叫什么?”我听见她问。 我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她,她一双眼睛不笑时便显得锐利,眼睛湿润,黑白分明,像是注满了月光,又像添了碎银一样发亮,嘴唇没有涂胭脂,有种健康的血色,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袍,应该是轻纱材质,衬得她那张如工笔画画过的脸更有故事感了,让我很想用余生卒读。 发髻应是睡乱了,歪向了一边,其余散着的头发懒散地搭在她肩上,乱发丝丝,嘴唇微红,很想吻她。 第32章 冰冰冷冷的她?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她又问了一遍。 我咽了下口水,心里既紧张又兴奋,转世投胎,她肯定不记得这名字了,可我心里偏偏像是飞来一阵蝴蝶,在我心尖儿上盘旋飞舞,我努力让自己盯着她的眼睛不要躲闪,道:“白梧清,梧桐的梧,清明的清。” 她的眼里没什么额外的信息,只有狐疑的打量和高傲,她走到一张榻上坐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我低下头,感到那片蝴蝶一片一片地落在地上,混在泥土里。 “你这膏药当真不错,我这会儿竟感受不到疼了。”她说。 秀珠听了立刻跑了过去,亲昵地挽起她的手臂,道:“宁姐姐,我就跟你说吧,她可厉害了。” “你从哪里来?”她又问我。 我彻底明白她绝不可能在此刻想起任何关于过去的事情,心里倒觉得坦然了,不再紧张,道:“我从虚无山来。” “那你要到哪里去?” “她说她是找师父途经这里。” 我看了秀珠一眼,说道:“是。” “我妹妹那日集市纵马不小心碰伤了你,希望你雅人有雅量,不要记恨她,本想着如果你因她得了腿疾,我们相府会养你一世。 但如今你自医痊愈,相府自是不会禁锢你的来去。当然,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我们不会短了你的。毕竟,错了就要承担责任。” 白凌虽彻头彻尾地不认识我,不记得我,但她的性子还保留了七八分,很冰冰冷冷,很护短,从不说些宽慰人的话,一上来就是冰冷的官方言辞。 “我没什么想要的,只是我的腿疾还未完全好,希望能在这儿再借宿一两日。” “当然可以,你想在这儿住多久都可以。”秀珠说道。 我看向她,微微笑了笑。 “你走时使下人与我说一声,我会为你备好白银千两,就当是秀珠撞了你的补偿,你可以不要,但我们相府绝不会短你的。不然说出去,成了我们相府不会做人了。” “好……”我应了一声,心中对她生了失望。 “如此,我就告辞了。”我又说道,她点了点头,我转身离去。 我的腿没有完全好,走得很慢,我过了一扇门走到外屋时听见秀珠说,“宁姐姐,你怎么这样说话?” 我听见她说:“秀珠,你还记得几年前你来这儿也救回来一个人么?他当时也是什么都不要,父亲说赠他白银千两他也不要,结果出去就大肆抹黑我们相府,说是欺负平民百姓,打伤了人不赔偿,父亲因此在朝堂上被人参了好几笔呢。 像这种来路不明的人,不应该心软善良,听她说什么都信。况且她如真伤得那么重,怎可能这么快就好?什么虚无山,我看就是瞎编的。” “宁姐姐,你不是用了她的膏药么?怎这样说?” “我伤的本就不重。” 我走了出去,没有继续听,恐继续听下去,万一被人走出来撞见更说不清了。 我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这样不喜欢我。 白凌很聪明,她感受到了我的目的不纯,可她不知道,我的目的不是中伤相府,也不是为了钱,我的目的,是她。 我走回西厢,见桌子已布好了菜,小梅站在门口笑意盈盈。 “小梅,有酒吗?” “有,只是姑娘你伤势未好,可能喝酒?” 我点了点头,她便走开去取酒了。 酒一直是个好东西,虽然它常常误事,但是它在助眠上从不令人失望。 秀珠日日都来看我,她是一个心肠很好,心思单纯的孩子,我吃了一粒万全丸,腿几乎恢复了,方廷虽收走了我的法术修为,但我的身手还在,如今腿又好了,轻功也是小菜一碟。 我没有想出什么改变白凌对我的印象的法子,我努力想要回想我与她的初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就好像是前几日的大醉将我某些记忆纠成一团,缠缠绕绕,成了解不开的乱麻,我不再记得我是怎样化解了白凌的冰冰冷冷。 倘若不能日日在她身旁,我就在相府周围寻一个住处,既不打扰她,又不会被她发现,这样也能默默守护到她历劫成功的那日。 这样想着,我便起身去和她作别,去到了她房中,丫鬟却说小姐不在,应是在北边院子里练武,她引我去了北边的院子,我远远看见白凌的身影在柳树下舞剑,一身白衣,头发高高束起。 “小姐习武时不喜欢别人靠近,你便在此等待吧,不过看时辰,小姐快练完了。” 丫鬟说完就离开了,她还有别的事要做。 我与白凌隔了一个池塘,柳树丝绦,她应该没看见我,我寻了一块石头坐下,看她的身姿忽上忽下,势若蛟龙,形如凤舞,这凡间的女儿不是只修琴棋书画和女红么?怎么如今连武术也要涉猎? 丫鬟的预估并不准确,我坐在石头上看她看得生出睡意,一抬头她还在练,估摸着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我先睡一觉再说,这样想着,我便睡去了。 醒来的时候天色渐昏,抬头一看对面早已空无一人,我真是个粗心大家,我怎么能睡去,我明知自己一睡就容易睡到天昏地暗。 我揉了揉眼睛,坐起来,低头看见不知谁的衣服搭在我身上,这场景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四下里看看,却是一个人也没有,应该是哪位好心的丫鬟姐姐吧。 我将衣服搭在肩上,又走回西厢去。 晚上的时候,小梅来了,她对我说:“听说你今日去北茗苑找大小姐啦?” 我点了点头,她见我点头,笑得满面春风,我看得一头雾水。 “听说你睡在了一块石头上,怎么也叫不醒。领你去的姐姐真是粗心,大小姐每次练武都要练到黄昏的,她竟让你在那里等着。 不过还好大小姐看见你了,有个姐姐非要叫醒你,结果你只是烦烦地招了个手,又翻身睡了,大小姐怕你翻到河里,不准人再动你,还叫了几个小厮在不远处守着,小雅给她拿去的衣裳都搭在你身上了,这天气,太阳没了还是很凉的。你可真行,石头上都能睡着。” 她不是不喜欢我么?怎么还给我搭衣服盖? 我心里的蝴蝶又开始在泥土里蠢蠢欲动。也许只是出于怜悯吧,路上看见小狗趴地上睡了,说不定她也要抱回家呢。 蝴蝶又落下去,被我埋在土里。 第二日我又去找她,她又不在房中,丫鬟说她去了书院读书,她怎日日都这样忙,当了相府的大小姐,也不贪图享受一番。如果是我,定要每日饕餮盛宴和日上三竿。 我正准备回去,迎面看见了秀珠。 “你来找宁姐姐啊,她今日去书院了。” “她怎么又是练武,又是读书,你们这里的女子不是只学琴棋书画么?” “你不知道。”秀珠将我拉到一个亭子坐下,继续说道:“我姑姑姑父当年是情投意合成了亲,没多久便生下了宁姐姐,宁姐姐的祖父母不喜欢女孩子。但是想着姑姑还会再生子嗣,就没说什么,结果有一年姑姑姑父去避暑山庄时遇了贼人,姑姑为姑父挡了一剑,从那儿以后身子骨就越来越差,根本无法再生育。 姑父疼惜姑姑,也不愿再寻其他妾室,宁姐姐的祖父母就不高兴了,次次都挑宁姐姐的刺,说她这不好那不好。 于是宁姐姐便什么都学,事事都要争第一,姑父当然支持她。依我看,如果宁姐姐都不好,世界上就没有好的人了。” 想不到白凌此次投生的家庭并不如表面看着的风光如意,依她的性格,再多隐情都不会为外人道,任何指指点点都会被她归结为是自己不够好。 “谁给她起的名字啊?”我问道。 “祖父母吧。我听我母亲说,她生下来总是夜夜啼哭,请来的和尚说她有上一世难舍的情缘才会这样,无法化解,唯有等她自己淡忘。 那时姑姑生完之后和她祖父母住得比较近,祖母觉得她夜夜哭扰了她的清梦,便说这孩子就叫幼宁吧,姑姑姑父也没有说什么。 奇怪的是,从那以后她就不哭了,我母亲说是因为她虽小却也能感觉到自己不受祖父母待见,长大以后,宁姐姐也是个少话的人。” “少话?” “是啊,她从不跟我讲什么心事,你看她虽那么护我,但也只是护我而已,从小到大我都缠着她想一起玩,她都不理我,只做自己的事。” 知道了这些,我对白凌,不,我对赵幼宁的理解又深了几分,像她这种人,应该会将真正的自己紧紧包裹起来,不应该从她的表象判断她的为人。 “你来找宁姐姐作什么?”秀珠问道。 “我是来向她告别的,如今我已差不多好了,该离开了。” “你可不能走。” “怎么?当初你们可说不会禁锢我的来去的。”我笑道。 “不是,不是。最近我们长丰城出了个什么采花大盗,几个妙龄女子都被掳走了,闹得人心惶惶的,你至少也等这件事过去再走吧。” “采花大盗?”我倒想会会这个采花大盗。“至少得有人治他呀,等是等不走的。” “官府已经在行动了,但是我估计蛇女会在他们之前就捉到采花大盗。”秀珠说着,双手握在面前,一副神往的姿态。 “蛇女?”长丰城难道有妖么? “你别害怕,她可是我们这儿有名的侠女。不过谁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据说她每次都是夜间现身,一身黑衣,用黑布遮去了半张脸,有时候会戴一个坠着黑纱的帽子,很多官府没破的案子都是她破的,就直接将犯人和证据放在城门那儿,除暴安良,杀贪官,捉偷盗。她叫蛇女是因为她每次都会留下一个蛇形的标识,长丰城应该没人不爱她。” “直接放在城门?那犯人不会逃走么?若有残余的同党,岂不是连证据都一并带走了?” “嘘……”秀珠看见有下人走过来,她凑近我悄声说道:“姑父不愿我们提蛇女。她放在城门那儿的都是死尸,同党通常也一并杀掉了,她将他们吊在城门上,证据就放在他们身上,人都说她杀的人嘴唇都发黑,都是中了剧毒的。所以普通人没人敢动,官府也在追查她。” “她做这种好事,官府干嘛追查她?” 秀珠看着我皱了皱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因为她虽是惩恶扬善,但毕竟是用私刑,她的存在就是在证明官府的无能,也是对整个朝廷的挑衅。对官府而言,捉她比捉采花大盗还要紧。” “你小小年纪,知道的还挺多嘛。” 秀珠嘿嘿一笑,“都是宁姐姐告诉我的,反正你最近先别走,等蛇女捉住采花大盗再说。” “你这么笃定蛇女能捉住他?” “当然了,除了宁姐姐,我最喜欢的人就是蛇女了。” “可你都没见过她,说实话,也许她根本不是个女子呢。” “是男子也好,那我就让我爹爹贴告示,我要嫁给他。” “真喜欢到这种地步?” “当然了,我就喜欢侠士风范的人。”她说着又笑起来,秀珠生的白净,笑起来眼神神采洋溢,酒窝浅浅,很是明媚。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给我评论哟。嘻嘻哈哈呼呼嘎嘎。 第33章 夜里寻她千百度 采花大盗和蛇女倒勾起了我的兴致,我这等嫉恶如仇的女侠,采花大盗是必定要死在我手里的,蛇女嘛,凡间有这样一等一的人物,自是要结交一番。 我向秀珠借了些钱,虽说是借,她却说不用还,她欠我的太多,盛情难却,我又向她多借了些。 “你要出去么?” “嗯,我还没在这长丰城逛过呢,我想去做几身衣裳,买些随行物品。” “那我陪你去!” “不用了,虽说是白天,可难保采花大盗不会出来掳走你这花容月貌的小娘子,我看,你还是呆在府里为好。” “唉,你也不带我玩儿,宁姐姐每日都忙得紧,真无聊。” 我笑了笑,没有答她,我要去集市上做几身夜行方便的衣服,还要采买些东西回来制毒,带她实在不方便,我便向她告辞回了西厢。 我换了身衣服从府里出来,一路上总感觉有人在后面跟我,一直跟的很紧,看来并不太擅长跟人,我走在街上猛地回头一看,那人急忙闪进了一条巷子里,只是裙摆露在墙角,没有及时收进去,秀珠,真是不让人省心。 我绕进一条死胡同,纵身一跃便从墙上飞过去,我蹲在墙头上偷偷看了看。 果然是秀珠,她也跟进这条死胡同,左右看看都没人,喃喃自语道:“我明明看见她进来这里的呀。” 她左右找不到我,又循着原路离开了,我在墙头上看她往相府的方向去了,便又跳了下来,先去做几身衣裳。 我走进一家裁缝铺子,选了几匹暗色的布,又选了几匹明艳的布,做了几身男装和女装,又进了家药铺,抓了些制毒所需的药材。 在长丰城的街上逛了逛,卖吃食的可真不少,我原打算寻家酒楼吃吃的,结果光是吃街边的铺子就差不多饱了,我回到裁缝铺取完衣服,已近黄昏,还赶着去见白凌一面,便急匆匆回了相府。 我将东西放在西厢,便匆匆跑到东厢去找她,结果丫鬟说她正在沐浴,真是时机不巧,总是碰不见她。 我的性子就是偏不信邪,丫鬟走后,我便坐在东厢一处亭子里等,我不信她沐浴之后不出来吃晚饭。 我坐的这个亭子,周围种满了树,树木长得茂密极了,从外面很难看见亭子里的人,我坐了没一会儿,便看见白凌从房间里出来,她不像是刚沐浴过,穿了一身黑衣,头发高高束起,黑衣的款式很简洁,感觉很适合在夜间干些什么飞檐走壁的事。 不远处丫鬟走了过来,她看见丫鬟来了急忙闪进了房间。 丫鬟正欲推门进去,被她从屋内喝止了。 “小姐,老爷叫你去正厅吃饭。” “就说我生病了。” “老爷说今日家里来了客人,必须将小姐叫去,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就责罚小姐屋里的下人板子。” 我听到此,忍不住偷偷笑了出来,白凌这凡间的爹,倒是拿住了她的七寸。 “好吧,你等等,我换好衣服就去了。” 白凌起先要去哪里,我边想边回了西厢,选了套青色的男装换上,将头发高高束起来,还在嘴唇上粘了胡子,我如此装扮,是打算今夜出门探听消息时怕被相府的人遇上,懒得解释,而且在凡间,男装多少方便些。 我换好衣服就开始制毒,制毒很快,尤其是我早已对制毒的法子烂熟于心,制好之后,我选了几样放在腰间,又带上了我的软鞭。 一切弄好之后,我没有立刻就走,我感觉白凌晚上定还会出去,我不知她的武功深浅,还是跟着她比较好,别问为什么这么感觉,直觉。 我避开了府里的下人,径直去了正厅,正厅果然有客人,我蹲在屋顶掀了片瓦,看见赵幼宁正坐在那儿跟人举杯换盏呢,看着白凌的脸叫她赵幼宁真是别扭,我还没有习惯她的新名字,夜夜啼哭是因为上一世有难舍的情缘,那桩情缘……是我么?我想着便感觉脸变得烫烫的。 几番喝酒吃菜后,白凌起身作别了父母客人,她走路的时候倒不似白凌那样袅袅婷婷,反而身姿利落,一看便知是常年习武之人。 我暗中跟着她回了东厢,我听见她跟门口的丫鬟说:“我要睡下了,你也去睡吧。” 丫鬟应了声,她边进了屋,不一会儿就屋中的蜡烛就灭了,丫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也离开了,我不相信她晚上会不出来,我坐在她对面屋子的房顶上,伸手数数。 数到第二十八的时候,她房间的门开了,她果然换了身黑衣,又束了发,出了门又用块黑布将面容遮去了一半。 这副装扮怎么看起来这么耳熟呢?没错,就是耳熟。 我跟在她身后,她的轻功很不错,身轻如燕,我不敢跟得太紧,怕被她发现,她走到一个街角停下了,似乎在等什么人,东张西望的。 我将身影匿在离她不远的巷子里。不一会儿,我看见一个人影行至她面前,也是一身黑色,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交给了她,夜色昏暗,我没看清。 那人影转瞬间便消失了,我在凡间这么久,自是对凡间事有些了解。 如果我猜的不错,像相府这种家大业大的,应该有不少暗卫,赵幼宁应该手下也有不少武功高强的暗卫,那那个暗卫给了她什么呢?为什么要跑到外面给? 我正想着,又探头去看,白凌也消失了,我竟将人跟丢了,刹那间我的心跳得很快,有急汗涌上后背,转念又一想,她有那么多的暗卫,应该不会有危险,我今夜还是去会会传说中的采花大盗吧。 我先去告示榜上看了一番,被掳走的皆是十五六岁的少女,一共掳走了三个,官府通过一些目击者的描述画了张画像,我将画像撕了下来装进了怀中,榜下面还写了条警告,说是采花大盗夜间出没,希望百姓小心防范。 我在街上闲逛了逛,可以看出来官府因为此事加强了巡逻,隔一会儿就看见一帮官兵经过。 我走到一间酒楼旁,从外面看里面分外地灯火通明,人声嘈杂,我推门走了进去,里面的人果然不少,我寻了一处僻静的桌子坐下,店小二立刻迎上前来招呼。 “公子,您要些什么尽管吩咐。” “上壶清茶,一盘花生瓜子,一盘糕点。” “好嘞……” 酒楼人员混杂,是个探听消息的好地方,我刚坐下果然听到有人讨论采花大盗的事。 邻座一个男子说:“不知道官府什么时候能捉到采花大盗,他已掳走三个女子了,真是骇人。” 另一个男子说道:“是啊,不过看今夜的阵势,街上还是很安全的。” 小二将我的茶点一一端了上来,我又吩咐他给我送些好酒来,我将整个酒楼扫视了一番,落座的有男有女,看来官府在人们心中还算可靠。 我的酒送了上来,我倒了一杯,凑到邻座的男子那儿。 “大哥,小弟刚从外地过来,对长丰城不甚了解,刚才一直在听你们说什么采花大盗,可否讲给我听听?”我说着又倒了一杯递给另一个男子。 他们看见我递酒过来笑了笑,其中一个说道:“采花大盗掳走了三个女子,都是少女,这事儿已经快一个月了,他每周都会掳走一个女子。按理说今夜就是第四个女子,他来无影去无踪,官府也无从查起,你来时可看见街上那巡逻的官兵了?” “看见了,我正纳闷呢,听你这么一说倒明了了。”我喝了一口清茶,又说道:“哎,大哥,你们怎么不害怕?这么晚了这酒楼还有男有女,满坑满谷?” “你看这儿落座的可有十五六岁的女子?” 我环顾一圈,好像确实如此。 “你应该不知道,我们长丰城除了官府之外,还有个女侠叫蛇女,我相信那采花大盗一定会落入她手中。” “哦?”我应和了一声。 另一位男子喝了口酒,露出一脸不屑:“你真相信那蛇女能抓到采花大盗?我看她前几次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她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女子罢了。而且据说没人见过她的真面目,估计还是个走狗屎运的丑八怪呢。”他说着又猥琐地笑起来。 对面的那男子虽起初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听了他的话也不禁笑了起来,说道:“这倒也是。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女子,只希望官府早日将采花大盗捉住,若是任由他将长丰城的少女掳去,那我们其他男人……” 他说着又笑起来,还看着我露出一副大家都明白的眼神,我看着他们只觉得反胃,悄悄在酒里下了些泻药,寻了个理由出了酒楼。 我对长丰城并不了解,原本想多探听些消息,去捉那采花大盗,没想到倒是惹了身不痛快。于是便顺着街道漫无目的地闲逛。 走着走着我便瞧见前面有一个黑影从房顶掠过,看身形极似白凌,我心下暗喜,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差点就打算回西厢睡觉了呢。 我急忙追上去,刚上房顶,便听到身后有官兵的喊声,她怎么会被官兵追? 按照我的猜想,白凌应该就是蛇女,只是好端端的,今夜也没听到什么动静,怎么会惹上官兵?她的暗卫去哪儿了? 而且,她怎么受伤了? 我刚刚飞身经过她跑过的屋顶时,摸到了地上的血迹,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有官兵从身后追上来,身姿矫捷,看来官府这次拨了精兵,我加快速度,希望能追上白凌。 我跟着她向一片竹林奔去,身后的人也穷追不舍,按照他的速度来看,他的轻功未必在我之下,我和白凌间的距离越来越小,她留下的血迹也越来越多,看来她的伤势不轻。 竹林里很黑,今夜风高无月,风将竹叶吹得簌簌响,我这肉眼凡胎不比我的蛇身能在黑暗里视物,只能凭感觉找白凌,她应该是肩膀或者手臂受伤,我嗅到竹子上的血腥味。 后面跟我的人也进了竹林,他孤身一人追上来倒是好对付,我匿在几棵竹子后,打算先解决了他再寻白凌,他一步一步地往我这边来,应该是将我当作白凌了,我将手放在软鞭上,他离我越来越近,他的手里握着一把长剑。 我正准备抽出软鞭与他搏斗一番,他身后突然有人影闪过,速度很快,不像受了伤,他被那声响诱得回过头去,我趁机用软鞭拉住了他的腿,将他绊倒在地。 他的身手很好,被绊倒之后几乎瞬间又站起来,使长剑向我劈来,我用软鞭拉住他的剑,他的力气很大,我使巧劲躲闪了开,又立即挥软鞭将他的剑卷飞在地,我不愿与他纠缠,洒了包昏睡粉,又扔了几颗烟雾丹,我本想将他倒挂在树上,却听到官兵的声音不断逼近,他们举着火把向这边来了。 事不宜迟,我立刻开始寻找白凌,竹林本身并不大,我将整个竹林细细搜索了一番,没有看到白凌的影子,刚才闪过的人影,也不像是白凌,难道是谁救了她? 她的暗卫?或许是趁我和那人打斗时走了?总之竹林里只有那个被我毒昏了的官府精兵。 我对长丰城并不熟悉,下午只在集市上逛了逛,这竹林更是第一次来,我望向来路,官兵们举着火把,星星点点,估摸着不下百人,我只能往另一方向走。 出了竹林,入目皆是一片荒野,我正思忖着,听到一丝微弱的声音,我循着声音走去,看见白凌正靠在一棵树下,我急忙过去。 “你到底是谁?今夜为何跟踪我?”她问道。 不远处官兵已到了竹林,想必发现了那与我打斗的男子,我不愿耽搁,只说了句:“放心,我不会害你。眼下当务之急是避开官兵。” 我见她右肩果然中了一箭,掏出药粉洒在她的伤处。 “不能再耽搁了,得找个地方把箭,告诉我,怎么回相府?” 她看了我一眼,道:“你到底是谁?” 我将她扶起来,她已虚弱地不能行走,我只能勉强将她拦腰抱起,我虽是人身,没有修为帮衬,但是体力和武功也高出常人一截。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跟踪我?”她问道。 “此地不宜久留,你快告诉我怎么回相府?” 她没有回答我,我低头一瞧,她已伏在我肩头晕了过去,我只能一路抱着她疾奔。 东方晓白,对我们来说很危险,那些官兵只消顺着方向便很容易追上来。 但也为我们提供了方便,不像黑夜那样什么也看不清,不能辨明方向。 我一路抱着她不知行了多久,终于在一个路口看见了一家客栈,很是简陋,但足够歇脚,我实在有些体力不支,而且还要尽快为她取箭。 为了店家不起疑心,我将她放下来,用她身上的刀将箭羽砍去,再用她遮脸的布挡住,轻轻搀着她,让她靠在我身上,我穿着男装,她穿一身黑衣,怎么看都不像正常人,只能硬着头皮谎说是外地人士,娘子水土不服晕在了半路。 凌晨时分,店家打着迷糊,光看我抛在桌上的银两了,扫了眼白凌,向我使了个「男人都懂」的眼神,我顾不得许多,吩咐了句送盆热水,又拦腰将她抱起,上了楼。 小二很快便敲门送来了热水,他站在门口想往里张望,被我狠狠一个眼神吓了回去,我关上门,将她的衣服小心剪开,从怀里掏出了万全丸和一瓶药粉。 幸好我出门时又回身将这两瓶药带着。不然真不知要怎样面对眼下的局面。 那箭杆被我用刀砍的只剩短短的一截,殷红的血和她雪白的肌肤,我只觉得触目惊心,恨不得替她受这疼。 我用右手勉强握住那短短的箭杆,一咬牙,一狠劲将它拔了出来,血也瞬时飚了出来,所幸这家旅店很是简陋,床上连帐子都没有,不然定要溅到床前帐子上。我急忙将药粉倒上,又用刀细细碾碎一粒万全丸敷上。 从我穿的衣服里面撕了块内衬的料子,轻轻为她绑上,又用热水擦去她脸上、身上的血污,而后又将一盆血水倒在了屋里的各处花盆里,将房间里的血迹细细收拾了一番。 整理完这些,我只觉得上下眼皮几乎要粘在一起,我听见几声辽远的鸡叫,想来天已大亮了。 她依旧睡着,嘴唇因失血变得苍白,她的脸没有一处变过,睡着的时候更完全是白凌的样子。 在那瞬间,我忘记了她白日里的冷言冷语和对我不喜的眼神,情不自禁地轻轻吻了她,然后躺在她身旁,沉沉地睡了去。 第34章 当真要杀我? 我又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身边已经空了,整个屋子都找了找也没发现她给我留什么字条,真是薄情的女人。 我出了客栈,问了问回相府的路,绕着相府转了几圈,最后挑了个西边极偏僻的角落翻墙进去了,我正准备进房间,突然看见小梅在门口拍我的房门,我急忙躲闪在了一棵树后。 小梅拍了一会儿门,见没有人应,便急匆匆地走了。 我趁机进了房间,换了身衣服,又收拾了一番,正打算到街上吃点什么,白凌抬脚走了进来,她的手背在身后,身姿挺拔,看来伤势已好了大半。 她进来后抬脚踢上了门,将房内的太师椅搬到门口坐下,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反正不是坏人,先让我看看你的伤。”我说着就靠近她。 她原本坐在太师椅上,我向她靠近时她并未动弹,就在我的手快要碰到她肩膀的时候,她突然一个反手站了起来,将我推倒在了椅子上,并用双手紧紧把住太师椅的两侧,将我整个围在椅子里。 她盯着我,眼神冰冷:“说,你是谁?” “虚无山,修行的。” 她没有说话,眼神依旧咄咄逼人。 我低下头,委屈地说道:“我说了你一定不会相信的。” “说……” “我……我是你上一世难舍的情缘。”我说完只觉双颊绯红,不敢看她,原来这等肉麻的话也没那么难说出口。 白凌没有说话,我一抬头,她立刻将一枚短刀逼近我的脖子。 “你……你当真要杀我?我昨日可救了你,我真是从虚无山来的,真是在山上修行。” “你下毒和医治的功夫是谁教给你的?还有你的武功。我昨日明明伤得那么重,怎么今日连疤也消了?” 如果不是我明知她没了记忆,真得怀疑一下她是不是在夸自己。 “我真的是虚无山修行的,主修医术和下毒。我要想害你,昨日早就害了,还用得着辛辛苦苦将你一路抱着么?费了大劲把你救了,还讨不到一点好处儿。”我说着就流下泪来,我的眼泪珠儿总是恰时地出现。 “你……怎么会有人同时修医术和下毒?” “这有什么稀奇的?大夫也需要一技防身的。” “你昨夜干嘛去了?怎么还一身男装打扮?” “你问别人话的时候都是把刀放在人家脖子上么?” “少花言巧语。”她说着还是将刀收了起来,“你昨夜干嘛去了?” 这个问题自然不能如实相告,我道:“来了长丰城还没出去逛过呢,自然是去逛逛,我下午也出门了,不信你去问秀珠,晚上出门自然是换了男装安全些,你没听说那采花大盗啊?” “明知有采花大盗,换男装也要晚上出门逛街?” “换男装已经是我最后的退让了,只有那千年做贼的人,哪有我千年防贼的道理啊?” 她依旧凝视着我,我轻轻推开她扶着椅子的手,呵呵笑着,脸上还挂着未干的眼泪珠儿,模样一定好不滑稽,不然她眼中怎么有隐忍的笑意? 我察觉到她逐渐放下戒心,趁她不备点了她的穴,将她定住,化守为攻,我问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蛇女?” 她被我这出其不意的举动惊到,然后又发怒生气,气得满面通红,咬牙切齿道:“给我解开!” “我问你,你是不是蛇女?” 她一双秀目此时瞪得浑圆,“你昨夜不就已经知晓,何必再问?” “很好,官府的人昨夜为何追你?” 她盯着我,没有言语,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昨夜本是去捉采花大盗的,他每次作案都会留下一次的作案时间,前几次我都晚了一步,昨夜我便早早地去了,谁知竟不巧被官府的人偷袭了。” 我本想问夜里和她接头的黑衣人是谁。但是如果我问了,岂不是暴露了我跟踪她的事实,虽然半路上被我跟丢了。 “那这么看来,昨夜官府和你撞到了一起,反而让那采花大盗逃之夭夭,那他岂不是得手了?” “暂时还没收到有女子失踪的消息,但是,很有可能他已经得手了。” 白凌的表情凝重起来,又道:“抓他这件事迫在眉睫,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目前线索很乱,我需要花时间想想。” 我将她解开,她紧皱眉头坐在了一旁,半晌又开口问道:“你为何出手救我?” “救人也需要理由么?” “我对你那样……” “就当是还你前些日子在池塘边给我盖衣服的人情了。” 她又看了看我,说道:“你既有如此好的医术和功夫,不如同我一起抓那盗贼,我这边……人手不足。” 我没想到她竟这般快地信任起我,“你这么信任我?你还不怎么了解我呢。” 我看着她笑起来。 “就当你再还一次我给你盖衣服的情吧。” 她说完便起了身,“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 同意,当然同意,怎么能不同意? 白凌正准备出门,刚打开门便看见小梅又站在门口,一脸焦灼的神情。 “咦,大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白青小姐呢?” “我在……”我坐在椅子上说道。 “秀珠小姐没同你在一处么?” “没有。出什么事了吗?” “秀珠小姐昨天下午回了东厢一次,然后又说到西厢来找白青小姐,我本来是跟着她的,她说不用我跟着,天黑就回去了,到了天黑我也没见着小姐,便来西厢找,看见白青小姐的房间熄了灯,以为秀珠小姐也在西厢睡下了,就没敢惊扰。 但是大小姐你是知道的,秀珠小姐每次来相府都一定要吃东厢厨房做的早点,今天早上怎么也没等见她,我就急了,刚才来敲门也没人开,我以为白青小姐还睡着。” 我看见白凌脸色一黑,道:“叫人将府内上上下下找一遍,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我见她看向我,便道:“昨天下午我向她借了些银两,准备出府办些事,她非让我带着她,我办些私事不好带她,便拒绝了,谁知道她竟一路偷偷跟着我,我只好将她甩掉了。 但是我暗中看了她一会儿,看着她往相府的方向回去,想着大白天应该没什么事,我便走了。她竟没回来?” “啊?秀珠小姐。” 我和白凌对视了一眼,已然明了,秀珠极有可能被采花大盗掳了去,年龄符合,日期符合,但,怎么是白日? 第35章 采花大盗 我跟着白凌回到了她的房间,此刻仍是白昼,将近黄昏,她将房门关上,从一处暗格里掏出了几张纸。 “这是我查到的所有线索。” 我打开一看,是长丰城的地图,“上面用红笔标识的是失踪女孩的家,这里是她们的个人信息。” 我展开看了下,失踪人士皆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子。 “他每次都会留下作案时间?” “对,一张字条明目张胆地贴在告示榜上。” “那还不简单,分析字迹,逐个筛查。” “字迹歪歪扭扭,有些笔画的方向拐得生硬,应当是用左手写的。更何况,虽然长丰城的读书人不多,但是筛查起来也是极困难的。” “官府不是贴了画像么?目击者都是在哪儿目击到的?” “目击者?没有目击者,那应该是官府故意作法安抚民心的。不过这样也好,可以减少凶手的防备心,混淆视听罢了。” “你怎么知道?” “我有认识的朋友在官府做事。” “哦?男的女的?” 白凌听到我问这话,微微皱了皱眉,向我投来不解的目光。 “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这些女孩的家人实际上也并不知道女孩们失踪的确切时间,有的说是上了街一直没回家,有的说是在家里睡觉第二天就不见了,其实这个很难说,不排除她们偷偷自己出门的可能。” “那是熟人作案?但是根据秀珠的情况,会不会凶手写确切的作案时间只是一种障眼法?” 白凌摇了摇头,“第一次可能是这样,自第一起之后,家中有女眷的都格外小心,每次在他写的时间的第二日,就会有人报官说家中有女孩失踪。” “这……我的意思是说,你看这张。”我随手拿起了一张,“四月廿八,亥时采花。这么准确的时间段,官府派那么多兵巡查,很少会有死角,有没有可能他写了亥时。但其实早在酉时、戌时,甚至更早就已经得手了?” 她听了我的话,没有作声,过了一会儿又说道:“之前这个案子的僵局就在于谁也不知道失踪的女孩具体什么时间不见的,没有任何信息显示女孩们最后出现在哪儿,不过通过秀珠,倒可以确定了,很可能就像你说的那样,凶手故意写具体的时间,并不是如表面上看到的只是猖狂地和官府示威,而是在掩饰,在调虎离山。” “还有,此人只抓十五六岁的少女,目标如此局限和精准,我猜想,他定是在某方面不如人意……” “如此看来,假定是在白天,要拐骗一个少女,街上有来往的官兵巡逻,既要不引人注目又要将人骗到手,对付十五六岁的少女……你会怎么做?” “你带我去最后见秀珠的地方。” 我将她带到那个胡同,飞身上了屋顶,这个位置离相府并不远,可以隐约看到相府的大门。 “我看着她快到相府了,才离开的,但是我没有看着她进去。” “这个距离,人来人往,相府门口又有侍卫,明抢肯定不行。” “怎样做能让人放下戒心呢?” 我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街上十分正常,卖东西的小贩,提篮子上街买菜的妇女男子,偶有几个讨饭的孩子,端着碗乞讨。 “对了,一个月了,会不会……被杀害?” “没有头绪,但是一个月都没有查到凶手的线索,按照他的性格,如果杀了人应该会大剌剌地示威,不会不透露任何消息的。” “那我们现在怎么做?”我问道。 “回府,我不能暴露蛇女的身份,但我会暗中派人调查的。至于秀珠,回去我便告诉父亲,明日寻找她的告示将会贴满整个长丰城,我想采花大盗应该不知道他无形之中招惹了相府,秀珠自长大后鲜少来长丰城,这次来竟发生了这样多的事。” “你可知道你的表妹深深爱上了蛇女?” 白凌听了我这话,又深深地皱了皱眉,我忍不住伸手去抚她的眉:“别总是皱眉。” 我看见她脸红了几分,然后重重地将我的手打掉。 一路回了相府,她先回了东厢,放了只鸽子出去,不知给谁传信,然后径直去了她父亲的书房,我便站在大厅里等她。 等了一会儿,正百无聊赖之际,看见有两个男子正向大厅走来。 “你是?”走在前面的男子先问道。 “我是赵小姐的朋友,白青。” “哦……” 我还未来得及问他,只见白凌和她父亲从书房走出来,白凌显然和那男子十分熟识,一看见他便眉开眼笑。 “你来得真快。” “你的吩咐怎敢怠慢?”那男子说道,然后向丞相抚手敬礼,“赵伯伯。” 他身后的男子亦随他敬礼,但是未发一言,只静静地站在一旁,我看着他的身形总觉得很熟悉。 他们三人又走进书房,将我和他身后的男子留在了大厅里,这时下人送上了一壶清茶和几碟糕点。 我说道:“敢问兄台贵姓大名?” 他抬眼看我,道:“我叫吴辛。” “在哪里高就?” “我是个捕快。” 我当时便确定他就是那日追杀白凌的人。 “哦,最近听说那采花大盗实在可恶,希望他赶紧被抓住。” 他看了看我,没有说话。 “哎,你知道蛇女么?听说她也在找采花大盗,不知会不会比你们官府快一步。” “不会,她昨夜还被我一箭射伤了呢。”他的话里还带着骄傲的语气。 “啊?你竟然这么厉害么,听说蛇女武功可高了。” “昨夜她在街上管人家私事被我撞见了,我看她武功可不怎么样,还被我射中了肩膀,估计这条蛇暂时是出不来喽,只可恨有人竟半路将我迷晕救了她,不知是不是同党。如果不是他,昨夜就要活捉蛇女了。”他说地得意洋洋。 “管人家私事?”我问道。 他瞥了我一眼,似乎因为我问的并不是他想听到的问题,“就是两夫妻吵架,男的急了动了手,她竟将那男子吊了起来,真是夸张。你说说,人家两夫妻的事她也管,真不把官府放在眼里。” 我正想说些什么,他们三人从书房走了出来。 赵丞相对那男子说:“那就有劳袁捕快了。” 那男子道:“赵伯伯太见外了,幼宁的表妹也是我的表妹,此事就交到我身上吧。” “天色不早,留下来吃顿饭吧。” “不了,赵伯伯,我还有要务在身。如今这采花大盗闹得人心惶惶,处理他实在刻不容缓。” “爹,我看你就不要为难人家了。”白凌说道。 他们二人告辞后便走了,我又一路跟着白凌回到了东厢,东厢此时已做好了菜,我已经饿过了劲儿,只吃了一点。 “你昨夜是去管人家私事所以碰上了官府?” “什么私事?打老婆也算私事?他们官府一向不理这样的私事,他们不管,我管。” “刚才那个叫吴辛的说的,昨夜就是他追杀的你。” “我知道,我早上去书院也碰见他了,他故意从后面拍我肩膀探我的虚实,幸好昨夜你将我医好了。” 这句话虽然没明显地夸我,但是我听了十分受用。 “今夜还出去吗?”我问道。 “不出去了,你是担心秀珠吗?别担心,她身上的铃铛里有她母亲养的蛊虫,十分护主,倘若那采花大盗对她做些什么,怕是我们没赶到,他就暴毙了。” “蛊虫?” “这件事说来话长,秀珠母亲是个苗族女子,我也没见过几面,秀珠十岁时,便因故不知去向了,谁也找不到。” “那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做?” “刚才袁北望带来了消息,说是采花大盗又在告示上贴时间了。” “袁北望?就是刚才那人?” “嗯……” “你们……是什么关系?” 白凌又皱眉看了看我,似是不习惯我的直接,又像是觉得我这样问她这种问题很没分寸,她说道:“他就是我那个官府的朋友。” “他知道你是蛇女吗?” “不知道,我和他……关系没那么亲近。” “哦,采花大盗这次怎么这么快?”我听她这样说,心里顿时松快起来,又将注意力转回案件上。 “官府办事不力,他得手了四次还没被捉到,自然是洋洋得意。我得去选个人当诱饵,明天好来一个瓮中捉鳖。” “选人……有什么标准么?”我问道。 “你看我行吗?”我又说道,“我看着也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吧。” 白凌没有说话,双眼定定地看着我,走过来轻轻抬起了我的下巴,我看见她的眼睛里透露出一丝考量,一丝怀疑,还有一丝我看不出的意味。 我自告奋勇担任了这个引蛇出洞的角色,与白凌详细计划一番,月已高悬,我一路走回西厢时,只觉得心神摇曳,连步子都轻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回头看出现了一些细节错误,更改了一下,秀珠母亲在她十岁时因故消失了。 第36章 偷草小人 次日,我穿戴完毕,正准备照计划出门招摇时,白凌又推门进来,她手里握着一只步摇,青色的翠玉如春天第一片变绿的叶子。 “这是……送我的吗?” 白凌没有答话,轻轻地将步摇插在我的头发里,然后说道:“清早有事出去了一趟,路过一家店看见这只青色的很配你,就买回来了。” 我从镜子里看向她,笑得眉眼弯弯,她看见我看她,转过身去,说道:“别紧张。好好表现。” 她将我送出相府,我沿着秀珠走过的路缓慢地走着,生怕自己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为了更加符合少女的身份,一千来岁的我挎着篮子,尽可能地回想我在戏台子上看到那些角儿们的娇憨天真的表情,也许是用力过猛,我总不断感到有人在看我。 我走到一个叫卖猪肉大葱包子的小摊前,一个小乞丐奔跑着撞到了我的腿,他哭着爬起来,祈求我赏他点什么。 “小姐,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求求你发发善心,行行好吧。” 我低头看着他的小手全是脏污,他的脸颊上尽是污泥,黑黑的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又因为奔跑和哭泣,脸上又现出些红色来,黑红黑红的,看着就很可怜。 我买了三个包子递给他,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个干净,小摊主又为他倒了碗水,站着与我道:“这孩子实在可怜,一场火灾将家里大人全烧没了,就剩他和他妹妹了。” “你怎么知道地这么详细?”我问他。 他明显迟疑了一下,说道:“他总是在这边儿乞讨,一来二去就知道了。” 我又盯着那孩子看了看,心中有种十分奇怪的感觉,我正准备继续往前走时,那孩子拉了拉我的裙摆,说道:“姐姐,我妹妹生了病,昨夜一直高烧不退,你能不能帮帮我?” 我向来对他人的悲欢离合没甚兴趣,甚至有些冷漠,“怎么帮你?” “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住的地方看看我妹妹?” 我从怀里掏出了些银两,“我有事,这些钱你拿着,给你妹妹看病。” 他接住了银两,却依旧拉住我的裙摆,“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看看我妹妹?” 我只觉得好奇怪,那些银两难道不比我有用多了么?但是脑子里却有个声音说道,跟他一起去吧,跟他一起去吧。 他又抬起脸盯着我,我突然发现他的眼睛非常斑斓,让人目眩神迷的,他笑了下,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我便跟着他走了,他拉着我穿街走巷,并不住地回过头来看我,他的眼睛似乎有种魔力,看得人发晕,什么都忘记了。 终于走到一座破败的庙前,他示意我进去,“我妹妹就在里面,姐姐,你去陪着她好吗?我去找大夫。” 我觉得自己木木地点了点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走了进去,庙里没有佛像,只有一个空空的供台,我四处打量了一下,除了一些干草和破旧的垫子之外什么也没有,我正想回头,脖子突然痛了一下,如同针扎,又像被蚂蚁咬过,不由得昏了过去。 “白青,白青。”我还未睁眼便听到有人叫我,声音很是熟悉。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木桶里,水黑乎乎的,不知道放的什么。 “白青!白青!” 我抬头看去,是秀珠,她手上挂着锁链,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周围是另外三个姑娘,均是我在画像中看到的。 我想从水里出来,却觉得浑身酸麻,门响了一下,我示意秀珠不要作声,又闭上了眼假装昏睡。 “她怎么还没醒过来?不应该呀。”一个男声道。 “等她醒了得好好收拾她,自不量力,她肯定是官府派来的,我路上便发现有人跟着,不过已经解决掉了。”这声音略显稚嫩,听起来像个孩子。 路上有人跟着,白凌么?还是她派了人保护我?白凌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被解决吧。 “醒醒吧你!”我正想着,突然一桶凉水浇了我满身,我冷得不禁打起寒颤,睁开了眼。 我面前站了两个人,一个男人身材高大,戴了个面具,另一个身材娇小,像个孩子,他竟是那个小乞丐! “说!官府派你来干什么的?” “官府……什么官府?”我装傻道。 “别跟她废话,直接上刑。”那个「小乞丐」说道。 “你真是不懂怜香惜玉。”面具男说道。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展开来里面是大大小小的银针,当日是他偷袭了我? 小乞丐拿起一根银针,向我靠近,一伸手,扎在了我的头上,我不由得痛呼了一声,顺便不禁问候了下他的祖宗。 我随后又说道:“你这小瘪三,亏了姑奶奶我发好心,你竟然这么对我?你的爹爹娘亲呢?你这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 “爹爹娘亲?哈哈,他们几十年前就去世了,你好好看看我,我少说也比你年长几十岁,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从没见过有凡人跟我比岁数,“原来是个侏儒,你就是那采花大盗?你也配?你顶多是个偷草小人,你这身高能够到花么?真是笑死人了。” 他听了我的话,反而阴恻恻地笑起来,突然又伸手将我的头按进了黑水里,我虽是一条小蛇妖,但是化为凡身后,一点儿神力都没了,连我的本性也没了,完全是个不能潜水的凡胎。 我在水里喘不上气,鼻腔难受地要死,我第一次感觉水是那么地可怕,我以为自己要被溺死的时候,他又拽着我的头发将我捞上来,我伏在木桶边不住地喘气,秀珠在笼子里喊道:“别伤害她!” 面具男说道:“哦?你们认识?你这相府的大亲戚怎么会认识她?还说她不是官府派来的!” “你这王八蛋,你给我等着,蛇女一定会来狠狠地教训你,到时你就是跪在姑奶奶面前磕头谢罪,你也难逃一死。”秀珠扒着铁笼喊道。 “蛇女?哈哈,就是她来了也要被我关进笼子里。” 面具男走到她旁边的笼子,狠狠地扇了一个姑娘一巴掌,她的脸登时红了起来,她捂着脸流下泪,秀珠又继续骂道:“你们两个杀千刀的浑货,我一定要将你们俩千刀万剐。” 她说完这句话,那面具男又开了另一个笼子,一脚踹向了一个姑娘,那个姑娘被她踹得吐了口血,晕了过去。 “你把我们千刀万剐,我们一定会拉着你们五个陪葬,别仗着你身上有蛊,我不怕,你惹我们,我们就罚她们,到时我先将她们四个杀了,然后和你同死,可好?”小侏儒说道,脸上带着恶心的笑容。 秀珠被他这副模样吓坏了,躲在铁笼一角,抱着腿不敢再说话。 他们是怎么知道秀珠身上护主蛊的,看来他们并不简单。 小侏儒又看向我,笑了起来,“你身上这簪子,是干嘛的呀?” 我走时匆忙,什么毒药银哨都没带。唯有簪子日夜随身,睡的时候放在枕旁,醒来就被我装进怀中。 “你还给我!”我拼命在水中挣扎着,才发现自己的手脚上被绑了极重的铁链。 “你能爬出这桶我就给你,不然可就归我啦。”他狞笑着,让我恨不得将他撕碎。 我怎么挣扎都不行,那水和铁链就像一床极其厚重的被子,沉沉地压制住我,我第一次觉得应该强大些,再强大些,第一次恨自己的无能和轻敌。 我挣扎地累了,一点儿力气也使尽了,那侏儒又走上前来,“官府究竟怎么安排你的?他们叫你怎么做?” 我示意他靠近,他果然靠了过来,我狠狠地在他脸上啐了一口,道:“叫我宰了你这小侏儒呗,哈哈哈。” 他被激怒,抓着我的头发狠狠地向木桶边上撞,我这人身实在经不起这么折腾,于是我又晕了过去。 我这次应该并未晕多久,我猜测还是白天。因为这房间虽然非常昏暗,但还是有光从门缝里透出来,我将整间屋子细细打量了一番,应该是间被遗弃很久的房子,到处都是厚厚的蜘蛛网和灰尘。除了我身下的木桶之外,有四个铁笼,铁笼都不是很大。 “秀珠,秀珠。”我轻轻喊她。 她听见声音抬头看我,头发散乱着,脸上黑乎乎的,“白青,你还好吧?” “我没事……” “你怎么也被抓了?你是不是偷着离开相府了?我都说了让你多待一阵子。”她说着又嘟囔起来。 “你那日不是回相府了吗,怎么会被采花大盗捉住?” “那日那个矮人装一副小乞丐的模样,骗我说他妹妹生了病求我帮忙,我就来了,谁知走到半路我便晕了过去,醒来就在笼子里了。” “你们三人呢?”我转向另外三个姑娘。 那被踢了肚子的姑娘靠在笼子上缓缓说道:“那日我上街买菜,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小孩,就是刚才那人,他非拉着我说要到医馆去,无奈我便被他拉着走了,也是半路就晕了。” 其余两人皆是差不多的境况,看来他们二人分工倒是明确,先是那矮的扮作乞丐或是孩童,利用少女的同情心引她们上钩,然后再将她们打昏绑到这里来。 “你们可看见那矮人的眼睛?我来的路上看着直发晕。”我问道。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半路上走着走着就晕过去了。” “我也是……” “我也是……”随后两人异口同声道。 “怎么办啊?我们怎么出去?”其中一个女孩害怕地哭了起来。 看来这两人倒是很会因人而异,我记得我一直走到了庙前,那矮人的眼睛变幻莫测,十分骇人,应是不知什么时候给我下了毒,奈何我身体素质过硬,到了庙前见我没晕才又发针扎我。 如此一想倒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以为自己要耽误正事了,却刚好撞上了。 “白青,白青。”秀珠又喊我。 “怎么?” “你还好吗?我们要怎么办呀?”她说着又要哭出来似的。 我没有答她,头上被扎的地方隐隐作痛,泡在水里让我不住地发抖,只要撑到晚上,撑到晚上,她便会来救我。 第37章 她终于来了 门突然吱呀开了,在黑暗的房间里呆久了一有光亮进来便刺得人睁不开眼。 “怎么?想好怎么交代了吗?”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的已经冷得上下牙打架,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努力蜷缩在一起。 那个矮子走过来猛地抬起我的脸,示意那面具男掏出银针,他拿了一根极细的银针扎在了我的眼尾,我立刻感觉眼前更模糊了,然后慢慢地什么也看不见了。 “说!官府分派了什么任务给你?你们约定用什么方式交流?” “我说了我不是官府派的,就算我是,如今不也被你们逮住了,官府又能怎么样?” “嘿嘿,大哥,她说的对啊,官府如今又能拿我们怎么样?哈哈哈。” “你的嘴巴可真严啊,那天跟在你后面的暗卫如何解释?”侏儒又问道。 “暗卫?你怎么确定那些暗卫是跟着我的?你去查查问问,我一个无名无姓的人有什么资格可以让官府派暗卫给我?” “别狡辩,若不是我洒了毒粉,早让他们逮着了。你这娘们儿,眼瞎了也不害怕,还这么嘴硬。” “一个月了,官府都没捉住你们,也许是官府白天也派了暗卫四处巡逻呢?如果我是官府派来的,他们现在和我失去联络,肯定会出来寻我,现在这街上可有异常?” “大哥,她说的对啊,刚才我们去街上,没什么异样啊,那些巡逻的兵也没增加。” “你懂什么!”侏儒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我不管你是不是官府派来的,反正你少给我耍心眼,现在没人能来救你,你们几个就给我乖乖等死吧。” “大哥,她眼睛瞎了,又被我们泡在放了四肢残的水里,肯定是第一个死,就算她是官府派来的又如何,如今还不是任我们宰割。” 四肢残,我怎么没想到,我之前翻古书的时候看到过,是一种毒药粉,粉是白的,泡出的水却是黑色的,人泡在里面会感到四肢酸麻,感觉逐渐麻痹掉,不需抽断手筋脚筋就会使人四肢瘫痪,他竟对官府有如此大的敌意,只因为怀疑我是官府的人就又是泡四肢残又是刺瞎我的双眼。 那他们捉十五六岁的女子干什么,我看他们除了提了一脚和扇了耳光外并没什么其他举动,难道是……难道是集齐一定数目的女子再动手?我猜不到。 作为一只一千多岁的小黑蛇,我虽不怎么慌乱,但确实没有见过如此场面,心里暗暗气恼自己应该多学些技艺防身。 不然怎会被一个凡人欺辱至此,只盼夜晚赶紧到来,待我重振雄风,将他们二人好好惩戒一番。 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浑身已像木头一样,眼睛又看不见,也不知道他们二人是否在屋中。 秀珠或许是察觉我想说什么,轻声向我道:“白青,你还好吗?” 她怎么老爱问我好不好,眼睛瞎了又被人弄残了能好吗? “天黑了吗?”我问她。 “黑了。怎么了?” “你们两个,不要偷偷说话!”面具男说道。 我没有回答她,暗暗心想白凌应该快要来了吧。我们来时便约定好如何做记号,现在想来她显然考虑到采花大盗会用毒,也许从半路就会迷晕我,便让我在袖子里灌了夜光石粉,还在外衣上沾了许多,这样不管我走到哪里,是否晕厥,都会洒落在我经过的地方,而且白天根本看不出端倪,到了晚上才会有微弱的光亮。 白凌白天依旧要做自己的事,不能被人发现蛇女的身份,她也没说会派人暗中保护我,我的武功虽也不拉垮,却敌不过这伙贼人这样阴。倘若真打起来,他们二人加起来也未必打得过我。 我在水里冷得已经麻木,头昏昏涨涨的,觉得自己好像要死了。 迷迷糊糊之中,我又听见门响,是那矮人的声音,大叫道:“快将笼子里的女人带走,我们中计了,蛇女,蛇女来了。” 是白凌么?她终于来了,我不由得微微笑了笑。 据说蛇女来时是有预兆的,她来时带着蛇吐信子的声音,那声音从四面八方来,她可能随时会出现在你面前,或是背后。 “你竟然是蛇女的人!”矮子边说边将我从木桶里捞出来,我听见姑娘们被吓得叫喊着,被催促着,那面具男一边推搡着她们一边斥骂着。 人常说五感一旦失去其中某样,其他的便会变得异常敏锐起来,就像是动物天生的自我保护,我听见风声在耳侧,风从门那儿灌进来,带了一丝沁人的冰凌般的气味,我便知,她来了。 “白……放开她,我会给你留个全尸。”我听见她的声音响起。 “全尸?我先让你看看她的全尸。” “少废话……”她说着便挥剑过来,我感到冰冷的剑气势若破竹。 矮子顺势将我拉起挡在他面前,我感到自己就像只软塌塌的饼,只能任人摆布。 那剑气猛地停在我面前,冰冷逼人,好似再向前一分,我便就此终结。 “你我都是被官府追缉之人,不如做笔交易。我将这小女子给你,我们就此别过,如何?” “交易?我从不与将死之人谈交易。” “早就听说你冷血无情,事实果然如此,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那矮子说完,便从腰间摸索什么,我感到脖子上一凉,他又说道:“让我先将这个碍事的解决了,再与你打斗。” 我听他这样说,索性双眼一闭,想着我现在这副模样对于白凌也是拖累,不如借此机会死了凡身,回归妖体,再避开方廷来守护她。 我已失去了痛感,浑身木木的,我本以为接下来我便被割破脖子,血洒一地,我听见有东西从对面飞过来,速度很快,扑哧一声,然后有热热的东西,溅到我脸上,脖子上,一股铁锈味,这该死的矮子竟下手这样快,我正在心里默默和白凌告别。而后听到她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不自量力。” 我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带得向后倾倒,接着我闻到那股熟悉的冰冰冷冷的气息,又一下将我带起,我的感觉变得迟钝,却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手围在我腰间,像要将我箍住似的紧,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那个人带着秀珠她们,往东南方向去了。还有,我的簪子……” 然后我便在四肢散的余威里晕了过去。 第38章 杀人,眨眼 此后的结案非常顺利,此案的难点仅仅在不知道女孩什么时候失踪,被抓去了何处,所以没有了那矮子的毒药,面具男只徒有一身的蛮力。 起初他带着几个女孩跑了,藏在一片树林里,这片树林十分隐蔽,鲜少人来,不熟悉的人进去便会迷失方位。 据说白凌并没有找他,她跑到树林中间,大声嘲笑面具男,抓住他的短处不停地嘲讽,那面具男实在受不了了,拿着刀就冲出去要砍她,结果被白凌三下两下吊在了树上。 在白凌的逼问下,他老老实实地交代了来龙去脉,还说他们才是受害者。 “我是因为喜欢她才抓她回来的,其他的都是那个矮子要抓的,和我无关。”面具男指了指其中一个姑娘。 那姑娘见状连连摆手道:“我和他并不熟悉,他住在我家附近,一年都未曾说过几句话的。” “你这贱人,明明是你天天勾引我,在我家门口走来走去。” “赶集必须要经过你家的呀,人人都要从那儿过。”女孩哭起来。 “你竟敢回绝我的情书,真是不知好歹……”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白凌抽了个嘴巴子。 面具男被打了仍继续说道:“她明明话里话外都对我有意,连眼神都在勾引我,怎么可能拒绝我?欲擒故纵罢了。只是她这次做得太绝,就休怪我不念情义。” 白凌说:“做得太绝?送回你的情书就是做得太绝?” 他说道:“不然呢?” 秀珠说白凌当时竟笑起来,说了句:“今日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有机会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做得太绝」。” 然后他就被白凌一掌劈死,吊在了城楼上,她将那些作为证人的姑娘送到了官府门口。 至于那矮子,他身体上的残疾使他的心也逐渐畸形,他本来就是那种被人不小心泼了水就想害了别人的类型,死有余辜。 他们不知从哪儿得来一本药书,上面写了几例毒药配方,他们便用那药迷晕了人,用笼子关住,打算集齐一定数量的女孩,放火活生生将她们烧死。 当然,这些全都是后来秀珠告诉我的,她目睹了蛇女如何营救她们,将她打面具男的场景说的天花乱坠。 而我,足足在床上躺了十天才悠悠转醒,还是因为半夜里昭月来看我,他一口仙气真是了不得,华佗看了都要羡慕地流几行热泪。 “你怎么搞的?我才多久没来看你,你这又是瞎又是残的。” “说来话长,我懒得说了。” “怎么?需要我给你治治么?我掐指一算,你这凡身还没热乎,不能就这么回去吧。” “不用,你走吧。” 第二日秀珠来看我时,我已经醒了,肚子里空空的,四肢木木的,眼前黑黑的。 “你终于醒了。哎,你床上怎么有只狐狸?” 我这才知昭月昨夜没走,化了狐狸身又躺在我床里边。 “你感觉怎么样?” “我饿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顺便把我那个白色的小瓶拿给我。” 吃了万全丸,差不多能解这四肢残的毒,万全丸应该也没剩几颗了,就是这眼盲不知要怎么医治。 我将万全丸吞下,果然觉得上身开始有知觉,如此估计一天左右便可恢复。 秀珠和我说了许多我昏过去之后发生的事情,她还说:“你不知道,宁姐姐每日都来看你,幸好蛇女将我们救了,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看来她对于白凌就是蛇女这件事并不知情。 门响了,有人进来,秀珠热切地喊道:“宁姐姐!” 她来看我了。 “哪里来的狐狸?” “昨夜我师父来看我了,不是他我现在还醒不过来,这只狐狸自我幼时就跟着我了,师父便将它留下了。” 我撒起谎来连眼也不眨,再加上如今盲了不用躲别人眼神更是张口就来。 “哦?你师父倒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 “宁姐姐,你先坐着,我去让厨房里做些饭菜来,她刚喝了粥,估计还得吃些什么。”秀珠在吃这方面倒是与我颇通心意。 “白青,你这狐狸借我玩会儿。”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秀珠从床上一把薅起昭月,抱在了怀里,走了出去。 我感到白凌在我床边坐下,她起初并没说什么,后来坐的久了,说了句抱歉,又说不该掉以轻心,致使我昏睡这么多天又眼睛盲了。 她的语气很冰冷,好像我在沉睡中做了什么错事惹得她不开心了。 “这只簪子,当时你没说完就昏了过去,我在那侏儒身上找到了。可惜我抱你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碎了。不过我已经叫人修好了,现在还给你。” 她竟一路将我抱回来么? 她拉着我的手,将那簪子放在了我的手心,那簪子被她握得暖暖的。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我说道。 “你明明是相府的大小姐,为什么要去做蛇女?”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以前我有一个丫鬟叫秦音,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她长大了回家嫁人,被丈夫打死在家中,她出殡的那天我去了,我看见她孤零零地躺在棺材里,嘴角还带着伤。 她的母亲拉着我的衣服哭着说,其实她被打了很多次了,告官也没用,他还总是在夜里打她,不让人看见。 后来……我就喜欢晚上出去走走,管了几桩子闲事,久而久之,就有了蛇女的称号。没什么稀奇的。” “我挺不懂你的。” “什么?” “你其实心肠软的很,可杀起人来狠得连眼都不眨。” “才不是,我第一次杀的是个喝醉的男人,他的血溅了我一脸,我感觉都溅到我眼睛里了。然后我眨了眨眼,所以我不是杀人不眨眼。” 白凌很少讲笑话,但是偶尔会说些很冷很冷的冷笑话。 “我也问你个问题。” “什么?”白凌会问我什么?我听见我的心扑通扑通跳着。 “白凌是谁?” 我在心里预设了千百个她可能问的问题,唯独除了这个。 “我来看你的时候,你在昏睡中一直喊这个名字。我只是很好奇,一个人要重要到什么份上,才能被人在受伤昏睡中还念叨着。” “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当我没问。” “你猜的不错,她的确是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生生世世,沧海桑田,我都不会忘记。” 她没有接我的话,转而问道,“为了别人失去了一双眼,你可恨?” 我摇了摇头。 我并不恨,只要你没事,我就没事。这句话我当然没说出口。 “你的眼睛很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这双眼睛。”她说着,手抚上了我的脸颊。 “来喽来喽,香喷喷的饭。”我本想说些什么,却听见秀珠边喊着边从门口进来。 她的手也如同被针扎了似地缩回去。 “你吃吧,我先走了。”还没等我说什么,我就听见她的脚步转向门口,然后折回来,然后又走了出去。 秀珠看着我吃完饭就也回去了,昭月此时回复了人形,坐在我床边。 “这绿色的步摇倒挺好看的,很衬你,白凌的眼光真好。” “那是当然。”我笑道。 昭月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子:“真是脸皮厚,不该夸。” “白凌此次在人间给我感觉变化很大。”昭月说道。 “有吗?我觉得没什么呀。” “我来之前去天上的尘世盘里看了看,你真不知道她杀人下手有多狠,想想我都胆颤,我与她结交这么多年,从未见她如此作为过。” “有多狠?” “男人看了会闻风丧胆的狠,你慢慢猜吧。” …… 秀珠这次被绑之后竟变得更开朗了,她总在我耳边念叨蛇女的好,还给我请来了宫中的御医给我瞧眼睛,御医瞧了我这眼睛也摇头说没救,那一针扎的倒是不重。但扎到了重要的穴位上,所以没救。 我原先不觉得什么,一双眼睛罢了,直到她说它很美。 作者有话要说: 存货快发完了,更新频率会稍微低一点。 第39章 浪荡游神 我在桌子旁坐了半晌,昭月化成狐狸坐在我旁边。 “我想出去走走。” “我跟你一起。” “不用,你给我变根指路的拐杖就行。” 昭月虽一边嘟囔着我没有良心,一边给我变了根拐杖放到我手里,“出去走走也好,你这凡身躺了十几日,再不出去走走都木了。” 我摸索着出了门,听到昭月的尾巴擦过门槛的窣窣声。 “别跟着我,我只是想一个人走走。” “你耳朵怎么变得这么灵,好吧,只需要告诉拐杖去哪儿就行了,它会带你去。” “好……” 我凭着记忆沿西厢一直走,我想去那日看她练功的池塘,这个季节的夜晚凉风阵阵,风送来花香沁人心脾,人间的好处就在此。 无论怎样,世间万物都会用它的生机感染你,人间四季,花开花落,春暖冬寒,总是不停地变化着。 不像天庭,那些仙花总是日日高悬,从不陨落,没有风没有雨,没有晴阴。 拐杖带我到那块大石头上坐下,不知道今晚有没有银色的月光,我听着池塘里的青蛙呱呱的叫着,觉得心像一潭春水,荡漾又恬静。 白凌现在已睡下了吗?我总是不停地不由自主地猜想她在干什么。 我幻想着那股冰凌的气息靠近,过来问我,晚上坐在这儿干嘛? “你晚上坐在这儿干嘛?”有个声音说道。 “等你……”我立刻热切地回答。 “你怎么知道俺会来看你?” “大圣……怎么是你?” “你这语气怎么有点失落?而且,俺在你右边,你干嘛对着左边说话?” 他说着在我面前挥了挥手,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有几根猴毛刺挠地我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你怎么还掉毛啊?” “春天嘛,谁不掉毛?谁?”他说着嘻嘻笑起来。 “大圣,你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 “俺说过,想你这小妖的时候就会过来看你。你怎么瞎了?有什么冤情恨案,说出来本大圣给你主持公道。” “没什么,没什么。” “不过你这也是小事一桩,让俺来……”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了眼前一张猴脸,很是俊俏。 我眨了眨眼,果然看得见还是比看不见要好,然后说了句:“谢谢大圣。” 很多事情我能做到的唯有,接受。 “这长丰城真是热闹,晚上还灯火通明,小妖,陪俺去街上逛逛吧。” 如果非要说大圣有缺点,那就是他的性子很急,我还没回答他,他就将俺一把拽起,飞了起来,幸好周围没什么丫鬟小厮,不然真是难以解释。 大圣捏了个诀将我们俩隐了身,自从采花大盗落网,长丰城的夜又热闹起来。 大圣将我提起放在一朵云上,“你且呆在俺的筋斗云上,俺去去就来。” “大圣,怎么了?什么情况?” 他没有回答我便消失不见了,我现在可是个凡胎俗子,我怎么敢一个人在云上呆着? 什么筋斗云啊?我第一次胆怯地快要哭出来,情不自禁地说了句:“太高了,要是低些就好了,我好害怕。” 谁知那筋斗云就像是通人性似的,听话地降了下去,它载着我从人们的头顶掠过,许是大圣捏了隐身诀的缘故,没人看得见我,我熟悉了这云之后便开始胆大起来。 最近在凡间做乖乖仔太久了,实在憋得烦闷,这一会儿我的调皮本性像是戏本子里冲破了五指山的顽猴,无法无天。 长丰城的夜里灯火通明,卖什么的都有,云载着我到一个卖灯笼的小摊前,那灯笼做的都十分精致,有小白兔的,有狐狸的,有小娃娃的,甚至还有糕点模样的,怎么就没有小蛇的呢? 我在摊子前瞅了半天,本想买一个带回去送给白凌的…… 正打算离开的时候,有一个小娃娃走了过来,他长得白白净净的,很像年画上走下来的。 “我想要这个灯笼,给您钱。”他对小摊主说道。 “好嘞……”小摊主将钱接过去,“等一下,我给你找钱。” 那个小娃娃乖乖地站在摊前,将小手伸过去,眼睛眨巴眨巴,可爱极了。 “给。你家大人呢?怎么让你自己出来玩儿,真是心大,也不怕你这么可爱的小孩儿被拍花子的拐了去。”小摊主说的和我的想法一样。 “我就住在这旁边,爹爹在干活,我娘在卖东西,娘说我是个男子汉了,可以自己出来。”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脸上的肉也随着他轻轻晃动,看得人手痒,很想去揉一揉他可爱的小脑袋。 “好吧,那你要注意安全,去玩吧。” “谢谢您,再见。” 我看着他的小圆头转过去,便叫云跟了上去,他又走到一个卖糖葫芦的那儿,用剩下的钱买了根糖葫芦,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攥着糖葫芦,边玩边吃边走。 我虽然并不喜欢人,但是人间有些可爱的小娃娃我还是很喜欢的,我记得我还是条小蛇的时候,就总是遇见人间的一些小娃娃,他们不怕我,我又喜欢逗他们,所以总是在一起玩。 “把这个给我!”我正想着,听到一声非常凶狠的声音,我抬起头一看,两个大孩子挡在了那小娃娃面前,一胖一瘦,两个人都是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 “凭什么?” “凭什么?你敢反问我?就凭这个。”其中一个大孩子说着便伸手将他推坐在地上,他手里握着的糖葫芦沾了泥,灯笼也脏了。 我想着,他这个年龄受欺负,肯定要哭上一哭,看我怎么耍耍这两个熊孩子。 我正要出手帮他,他却站了起来。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将灯笼和糖葫芦握在手里,径直穿过那两个大孩子。 “嘿,你这小屁孩,我让你把这个给我!”另一个胖点的孩子说道。 他从他手里将沾了泥的灯笼抢了去,拿过来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然后露出报复似的笑容。 瘦点的孩子没有胖孩子劲大,他也想从小娃娃手里将那糖葫芦抢下来。 但是显然没那么轻松,不过在一番撕扯后,他还是赢了,他和那胖孩子一样,抢过来,然后毁掉。 “你瞪我干什么?你挺有钱的啊,给我交出来!” 两个孩子一个抓住他,一个将他身上搜了个干净。 “没钱,大哥。”那个瘦子说道。 “没钱……那我们就狠狠揍他一顿,让他光着屁股回家。”他说着就笑起来。 我实在忍不住了,正准备上去,突然有个人出现了,说他是人,也不像人,说是鬼,好像又不是鬼,一身蓝色袍子,一顶带纱的帽子遮住了脸,一下将那可爱娃娃拉起来,就消失了,剩两个熊孩子呆在原地。 真是猝不及防,我汹涌的愤怒开了闸,必须得泄上一泄。 “哎,等等俺,这种事也带上俺。”我突然听见了大圣的声音,转头一看,他果然出现在我身侧,他凑过来向我耳语了一番。 然后将远处一块破布吹起,刮了阵小风,那两个男孩本就被之前来路不明的男人吓住,这一下是更害怕了。 破布被大圣吹至半空,不停飞舞,像极了一个人形。 胖孩子抬头声音颤抖地问道:“是谁在作怪?敢……敢吓本小爷。” 大圣答道:“吾乃浪荡游神,路过此地,见两小顽儿,准备带走。” “大哥,他……他说他叫浪荡游神,要带俩小孩走。”瘦孩子说道。 “我听见了!” “大哥,怎么办?我好害怕。” “你真没出息,什么浪荡游神,就是装神弄鬼,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 胖孩子说着大义凛然的话,却依然被吓得抖个不停,他身上的肥肉随着他的抖动不停发颤,可笑极了,他从地上捡起两块石头,向空中的布扔去。 大圣笑了笑,将那两块石头吹了回去,砸得他二人「哎哟哎哟」不停。 “你们可知错?”大圣问道。 “什么错?不知道。”胖孩子真是不见黄河不死心。 “好!你们欺凌弱小而不知悔改,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大圣说完就用破布将他二人卷起,在空中好一阵翻转。 放下来时,那瘦子已吓得尿了裤子,胖孩子趴在地上吐个不停。 “本神再问,你们可知错?” 他们二人听到他又问道,惟恐又被卷上天,趴在地上不住磕头道:“错了错了,浪荡神爷爷,我们再也不欺负小孩了。”然后呜呜哇哇哭个不停。 “希望你们记住今夜发生的事,倘若让本神再看见,绝不轻饶。现在,你们回家去罢。” 两个孩子在地上抖如筛糠,一时没听见大圣让他们回家的话。 于是大圣又说了一遍,俩个孩子一边鬼哭狼嚎,一边喊妈,涕泗横流地跑走了。 我在筋斗云上看得笑翻了,不住捶云,可能我的笑声也一定程度上加重了大圣故作的恐怖,在黑夜里显得十分惊悚。 我笑道,“浪荡游神,这名字不错。” “那是……”大圣笑道。 “大圣,不好,那小娃娃刚才被人掠走了。”我突然清醒。 “没事,那是方廷。” “方廷?” “放心,你隐着身,他没看见。” “那甚好,甚好。” 我陪着大圣在长丰的夜市里转了又转,将那美味的各色吃食一一品尝,又灌了好几壶酒,醉得我也不知是怎么回的相府。 第40章 大大方方爱她 我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感觉有人在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我的脸,我睁开眼,看见了白凌焦急的眼神和紧皱着的眉头。 “你醒了?你怎么身上刚好就喝酒?”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只想抚平她的眉头,她又说,“你的眼睛还没好,怎么能喝酒?” 对了,昨夜大圣将我眼睛医好的事,她还不知情,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她才会相信呢。 “你怎么来了?”我问道。 “我早起练功刚回来,你这狐狸卧在我门前,引我来的。” 我转头望了望身边,昭月一脸坏笑的神情真是让人气得牙痒。 “我昨夜……” “先吃点东西吧。”她将一碟包子从桌子上端过来,还有一碗白粥,包子……包子…… “包子……对了,我突然想起我被迷晕之前是在包子铺遇见那侏儒的,我觉得那铺子老板也是同党,他们之间肯定有什么猫腻。” “包子铺老板……我这就去让人去查查。”她快速地站起了身,“哎?你还没吃怎么知道这碟子里是包子?” 我还没想好怎么和她说我已经看得见这件事。于是只能装着依旧看不见的样子,“这包子味儿太重了,一闻就知道了。”我不敢抬头看她。 她又坐下,似是思忖了片刻,说道:“我昨夜想了很久,你此次眼盲,归根到底是我的疏忽,你放心,我一定会再为你遍寻良医,如果……如果实在治不好,就让我来当你的眼睛。” 让我来当你的眼睛…… 你知道吗?白凌就像是一颗荔枝,她的外表刺刺的,硬硬的,一眼看过去会觉得肯定不好吃。 但是只要,只要你肯花时间了解她,你就会慢慢走进她,你会看见她洁白如玉的心和香甜。 我没有说什么,只冲她笑了笑,然后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 “可好?”她又问我。 “当然好……”我答道。 白凌走后,昭月现了原身,坐在床边对我说:“昨夜方廷在这儿等了你半宿,结果你倒好,和大圣喝了整整一宿的酒。” “他来做什么?” “估计是例行来看看有无异常,他还不知道你又是当英雄身负重伤,又是软握香玉你侬我侬呢。” “你们昨夜说了什么?” “啥也没说,他在门口坐了一夜,我跟他说你出门溜达了。不过你这么久没回来,我还纳闷你去哪儿了呢,本想去找你的,结果我等着等着睡着了。”昭月说着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我昨天拿了方廷的银哨在身上,毕竟瞎了,真怕出啥意料之外的事。” “你怎么想的?为何不告诉白凌你已经好了?” “这么快?她现在是凡人,能信么?” “她可不是凡人,她现在虽是凡身,可一点儿凡人的样子都没有,倒和我刚认识她那会儿挺像的。” “你怎么认识白凌的?你还未同我说过。” 昭月这个人,说话总是没有重点,我明明问的是他怎么认识白凌的,他却从他小时候的故事开始讲起,听得我哈欠连连,由于过程冗长而无聊,篇幅过大,在此简短言说。 金狐一族长住于天宫,昭月小的时候就在月老祠里捞绳子,他天性调皮,耐不住性子,捞着捞着就玩起绳子来,将绳子绕在一起再施火点燃,一个不小心将池子边上的树给烧着了,这还不要紧,要紧的是他烧到了树下睡着的月老的胡子。 他虽是小小少年,但还是被生气的月老罚下人间游历,他在人间碰到了白凌,那时她也不大,年代久远,昭月一想不起是在哪儿碰见的她,他只记得她一袭白衣,头上简单地插了只白玉的簪子。 “那时候,我在人间瞎逛,法力被月老收走了,和凡间普通的狐狸没什么区别,我原本开开心心地想着在人间呆一阵子就能回天宫,谁料我竟被一伙专门猎杀狐狸的人给看上了,他们捉狐狸的手段很多,我一不小心就上了圈套,被吊在一棵树下,他们拿着刀要来剥我的皮的时候,我以为我就要命丧于此了,结果……” 结果,有一个飞镖突然飞过来,直接插在了挥刀人的喉咙上,其他人都被吓得傻眼了,不远处没有别人,正是白凌,她那时还是一副小姑娘的模样,大概就像现在的赵幼宁一样。虽然只有十六岁,但是行事、神态已然非常成熟稳重。 其他人虽被起初的一幕吓住,但是见是个小姑娘还是放下了戒心,还有个人笑称「只想捉只狐狸,谁料满载而归」,刚刚死的同伴对他们而言,就像是一只被杀死的狐狸,算不得什么。 他们靠近,白凌也走近,昭月在吊着的网里瑟瑟发抖,他不知道这女孩的深浅,他紧紧看着她,她走得很缓慢,每向前走一步,便扔出一个飞镖,飞镖颗颗直中人的喉咙,一招致命,干净利落,不一会儿,十几个人纷纷倒地。 她将那伙人杀了之后,一剑将树上的网砍断,将昭月放了出来,昭月自此和白凌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这是我欠她的人情,她有什么忙只要我能帮上,我都会竭尽全力。只不过她很少向我开口,唯一一次,便是让我去看护你,她为你拖了六百年才走这成仙道。 说实话,我第一次见你时不觉得你有什么特别,顶多是条花色特别的小蛇,后来她为你向我开口时,我更不理解她竟为你生生拖了六百年才走这成仙道。不过……” “不过什么?” “她一直都是藏住自己热烈情感的人,我在月老祠久了,看惯了情情爱爱,从未真心爱过一个人,所以不能理解也是正常。” “她爱我么?”我看向昭月。 “你感受不到么?这个问题不该由我来回答,你要亲自问她。” “可是方廷……他说她将我当作亲妹妹,我……”我低下头流了滴泪,亲妹妹这三个字像一把利刃似的,我只是想到就忍不住流眼泪。 我伸手擦了擦,又抬起头看他,“对,我必须亲自问她。” 我必须亲自问她,等到她重新是白凌的时候。 自她说过要当我的眼睛之后,便时常来找我,大多是深夜,可能她又怕我自己偷着喝酒,她来看过我之后,就又成了蛇女,出没在巷尾街头。 清晨要练功,白日里要读书,晚上是我的眼睛,是百姓的眼睛,白凌在人间的日程排得很满,辗转反侧了几个晚上之后,我决定向她坦白,坦白我的一切,坦诚地、大大方方地爱她。 她晚上又来看我,昭月识趣地跑到门口趴着,她照旧带壶好茶,带本书,坐在床边上给我读书。因为她不知道和我说些什么,便带了书来念以缓解尴尬。 白凌给我念的书多是些她自己感兴趣的,比如兵法之类的,她念书的声音没有抑扬顿挫,总是听得我不住犯困,今晚倒是不同,许是她这些日子奔波过度,她读了两页便靠在床边的架子上眯了过去。 我忍不住不去看她,白凌的脸上最似冰凌的地方就是她的眼睛。而此时它闭着,她的睫毛很长很密,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我又看向她的嘴巴,她的唇长得极好,上唇的线条干净利落,下唇微微有点厚,看起来很软,她的嘴旁有两个小小的梨涡,笑起来的时候让人忍不住也扬起嘴角,但是白凌很少笑。 她总是皱眉,我总想起她站在远处,笑着皱眉看我的样子,偶尔会歪一下头,右手背在身后,静静地站在某处等我,我喜欢走在她左边,握着她的手,她静静等待我的时候左手总是张开,似是等待我去握。 风有时会吹起她的头发,掠过她笑着的嘴角,那时,我常常连风都妒嫉。 我情不自禁用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嘴角,喃喃自语道:“你应该多笑笑。” 我靠近她一寸,她对我的吸引力便增加一分,我正欲再次上演偷偷亲她的戏码,余光里看见她手里的书在轻轻滑落,惟恐书掉到地上会将她吵醒,便立刻飞身去接。 书稳稳地落在我手里,我不由得松了口气,随后感觉脖子一凉,耳边传来冰冰冷冷的声音:“说,你到底是谁?” 第41章 两双核桃眼的四目相对 我感到那把刀冰得骇人,我松开手里的书,“我叫白梧清,从虚无山来。” 她的刀深了一分,我感到脖子上有点疼痛。 “我没骗你。”我又说。 “可是你的眼睛好了,我为你请来的那么多医生都说你这双眼没救了。” “我都说了我会医术。” “你的医术几乎近妖,那你把抓的什么药,行的什么针说给我听?” “我……”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说!”她的声音凌厉,有种不容置疑的威力。 “你不是也骗我了么?根本没有秦音这个人,你做蛇女究竟是为什么?” 前几日我曾经向小梅提过一嘴秦音,她却疑惑地说相府没有叫秦音的,还说她三岁便跟着家人来了相府,从未听过有这号人物。 脖子间的凉意退去,我转身看她,她的眼里充满深不可测。 我又说道:“我真的没有骗你,我的眼睛前几日就好了,我一直没想好怎么跟你说,我喝酒的那日……是我的一个师父来看我,他替我医好的。” “一个师父?你一共有几个师父?” 她一问倒将我问住了,我的算术向来不好,我默默在心里数了数,白凌,无明,大圣,我还跟着昭月叫白胡子老头师父。 “一共三个。”我伸着手指给她看。 “你要是不信,可以问昭月。”我被她质疑的眼光看的发急,一下口不择言。 “昭月?” “就是我的狐狸。” “你真是撒谎不打草稿。”她站起身来。 我一时语塞,因为她讲的是事实。 “总之,我没有坏的目的,也未曾害过你。” 她背着我站着,我扁着嘴紧紧盯住她,手在被子上抠个不停,我一紧张就情不自禁地抠东西或者哼哼唧唧。 半晌,她才说道:“如今你眼睛好了,便不用我日日来陪你了,眼下长丰也很安全,你想走,便走罢。” 然后她抬脚便走出了房间。 这是,在赶我走么?偌大一个相府难道养不起我这个闲人?还是因为我骗了她,她再也不想见我了? 我顾不得许多,冲出去追她,她的步子很快,我出门时已望不见她的人影了,只凭着一股子冲动和直觉寻找她的方向。 我走到她练武的池塘边,她果然在那儿,静静地在那块大石头上坐着,背对着我。 “你还来做什么?我说的不够清楚么?” “你是,在赶我走?” 她没有说话。 我觉得白凌一直有种能力,她总能牵动我的情绪,好似能够主宰我的一举一动,几句话而已,她就能将我恬静的一池春水搅得波涛汹涌,天翻地覆。 我顾不上许多,扑过去抱住她,强忍着哭泣,哽咽地说:“不要再赶我走了,我不想再离开你。” 她因为我突然抱她身子震动了一下,我伏在她背上的时候,听见她的心跳动的很剧烈,我以为事情会有转机。可是,我又听见那颗心渐渐平静下来。 她拉开我紧紧抱住她的手,转身过来看我,我哭起来总是很丑,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狼狈极了,我看向她的眼,她的眼里没有笑意。 “你忘了你生生世世,沧海桑田的人了?” “我……” “如果我一直苦苦追寻的,却发现是别人唾手可及的,我便会立刻觉得那追寻不值得了。你既对人许下了承诺,那就不要辜负。还是说,你那句生生世世,沧海桑田对人人都可说,却从来不做?” 她竟这样看我…… 我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最终鼓起勇气说道:“事到如今,我顾不上什么会不会扰乱你的尘世缘了,我,生生世世,沧海桑田,不能忘记的人,只有你,你就是白凌。 今天就是那天帝来,我也要告诉你,我本是妖,一只蛇妖,你走了成仙道来人间投胎历劫,我便求方廷化了人身来陪你,这只簪子,你不记得了么?是你临走时给我的。” 我从怀里掏出簪子,放在她手心里。 我看向她的眼,她的眼里有怀疑,有不解,却没有感动和欣喜。 我拉住她的手放在我脸上,“你不是也说这双眼睛很熟悉吗?你再看看,再看看。” 我说着便靠着她的手又哭起来,因为她的手柔柔,冰冰冷冷的,这种感觉十分久违,让我流连。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这么荒唐!” “荒唐?”我被她这话激得一下子撒开了她的手,原来我做的这一切,在她看来,只是荒唐。 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眼睛依旧不停地流泪。但是我什么也不想说了,我转身,回了西厢。 我回去时昭月正在房间里嗑瓜子,他看见我光着的脚和哭得通红的眼吓了一跳。 “你怎么光着脚出去?你哭什么?你脖子上怎么在流血?” 他扔下瓜子,过来扶我,我便将刚刚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你们俩好好地在屋里念书,我就走开了一会儿,回来一看人都不见了,还以为她带你出去散心了,想不到竟搞得天翻地覆的。” “我不该说那话,这件事也怪我。”昭月又说。 “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不该说她没有凡人的样子,她怎么会信呢?她投了凡胎,现在自然是凡人,怎么会凭你的三言两语就打翻她十几年的凡人经验。” “无论如何,我已经说了,信不信只能由她自己了。”我说着又呜呜哭起来,哭着爬到床上去,看着床顶的帘子又不停地掉眼泪。 昭月到我身边躺下,“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我……她已经赶我走了。昭月,如果我走了,你留下好吗?你看着她,我会放心些。” “这个你放心。” 昭月后来又说了什么,我睡意朦胧着没有听清。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醒了过来,坐在镜子前看了看自己核桃般的眼睛,起身收拾了东西。 昭月在床上懒懒地问道:“你当真要走?” 彼时我还因白凌的无情赌气:“那是自然。” 接着我便听到门外传来秀珠的声音,她似是在和什么人说话,“宁姐姐,你怎么不进去?这是什么?” 我好奇地走过去打开门,看见白凌和秀珠正站在门口,秀珠手里握着一个小瓶子,我打开门,二人的目光皆落在了我身上。 秀珠道:“咦?你的眼睛怎么了?肿成这样?” 我说道:“昨夜看了本戏折子,说一个痴情人苦追心上人,结果被心上人拒了的故事,我为那痴情人的痴情哭了一夜。” “想不到你竟这样多情,哎?你这脖子怎么了?”秀珠说着便靠近我,却被白凌猛地拉到她身边,这是做什么,怕我这妖突然张口将她妹妹吃了么? “宁姐姐,你拉我干什么?”秀珠回头看她一脸好奇,又回头问我,“你怎么搞的?不是伤了这儿就是伤了那儿,自从你到相府来,没见你几天是完好的。” “这点儿伤算不得什么,腿断眼瞎不是都好了么,左右我是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孤家寡人,完好了也没人来爱我……”我扁起嘴,作出一副可怜样。 “你今日说话真是奇奇怪怪,哎,你竟然能看得见了!果然,我就说你是神医,医术滔天。” “你手里拿的什么?”我问道。 秀珠低头看了看,又问白凌,“宁姐姐,这是什么?我刚才来,就看见你把它放在门口,也不进去。” 白凌看了看我,抛了句:“雄黄粉。最近府里蛇多,白青姑娘避着些。” 我听了这话,气得转身进了屋,秀珠也紧跟着我走了进来,她看见我桌上收拾的包袱,大叫道:“白青,你要走了吗?” “是啊,寄人篱下总是不好的,说不准就碍着谁的眼了,我想我还是走吧!” 我故意大声向门外道,白凌听了这话,果然走进屋来,但是还是站在门口,双手环在胸前,一脸漠不关心的神情。 “你可不能走,过几天我成亲你必须要在场。”秀珠说着摇起我的手臂。 “不行我必须得走。”我看着门口那人赌气道。 门口那人却走近了,问道:“成亲?你要和谁成亲?” 秀珠被她凌厉的样子吓到,怯怯地回了句:“吴辛,宁姐姐,你应该认识的。” 那个捕快?秀珠怎会认得他的? “谁同意你们成亲了?” “姑姑姑父都同意了,他们说会为我们择良辰选吉日。” “不行,你现在和我一起去和父亲母亲说,这亲成不了。”白凌说着就拉着秀珠的手臂向外走。 “为什么啊?宁姐姐,你放开我,你拉得我手好疼。” 白凌听了依旧紧拉着她的手向外拽,秀珠被她的这副阵势吓得大哭了起来,白凌听到她哭,立即放开了她的手臂,将她拉到桌子前坐下,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可知那吴辛是个什么人,你就与他成亲?你们才认识几天?” “爱情倘若真的来了,几个时辰也可定终身。” “定终身?真是笑话,你这样拎不清,父亲母亲怎么也任由你胡闹!我要去找他们说个明白,将这桩胡闹的婚事退了!” 白凌说完又过来拉秀珠的手,秀珠却紧紧抱住桌子不愿走。 白凌见状只得作罢,一个人气势汹汹地走了。 秀珠见她走了,伏在桌子上又哭起来。 我走到桌子旁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喝起来,一杯茶下肚,秀珠也哭够了,两双哭得红肿的眼此刻四目相对。 “今夜我便要写上一本有情人难成眷属遭亲姐姐拆散的戏折子,白青,到时第一个拿给你读,你一定也要像昨夜一样为我哭上一场。”她说着又呜呜哭起来,好像那本戏折子已在她脑子里演起来。 “先别哭……”我说道,倒了杯茶递至她面前,她抬着泪眼望向我,大概是希望我说些好话安慰她吧,我诚实地道:“喝点水,要不就没眼泪可流了。” 你终将会成为你讨厌的样子,我曾经在白凌的书架上读过这本书,非常难看的一本书,难看到我跑到白凌面前问她:“你怎么买来这样一本书?” 她连看都不看,就说:“好书和不好的书都要读,不然怎么能感受到参差?” 话虽如此,我读了两页,便把它放到了桌子下面的抽屉里,吃烧鸡和烤红薯的时候会撕几页用一用。 可没想到,那本书不仅难看,还十分难用,上面的油墨字体总是沾得我的烧鸡上都是,后来被我一气之下烧了。 不过这句话倒是对,我以前经常被白凌的毒舌气得心口疼痛,胸闷发晕,如今我也成了一条小毒舌,真是造化弄人。 秀珠似乎觉得我的话很有道理,一口气将茶给喝了,喝罢还问我:“我向来非常爱我的宁姐姐,可她为什么这样不尊重我的决定,我的幸福由我自己决定,你说对吗?白青。” “对……” “我认识吴辛,在蛇女将我们四个女孩送到官府的那天,他对我那么好,那么温柔,我一瞬间就动心了,这有什么错么?喜欢一个人有错么?你说说!” “没错……” “宁姐姐自己有婚约在身,她当然不着急,我从小母亲就走了,父亲又不管我,我的婚事当然要自己把握,她一点儿都不为我着想!” “婚约?她有什么婚约!” “姑父为她定下的娃娃亲,和世交的儿子袁北望。” 第42章 与情敌的尴尬会面 此后秀珠在我面前说了很多话,好像她喝了茶不是为了流眼泪,而是为了大诉衷肠的时候不会口渴,她具体说了什么我没有仔细听,我的脑海完全被「婚约」这两个字占据。 “白青,我走了,不知道宁姐姐做了什么,我回去写我的爱情悲剧了,呜呜呜。” “嗯……” 她走后,狐狸在床上伸了一个大懒腰,然后坐到我面前来。 “这是什么?”他拿起秀珠放下的瓶子,拔了塞子闻了闻,倒在手上,向我凑近。 “你别过来!”我突然清醒似的大叫起来。 “怎么了?吓我一跳。” “你放下手里那个,那是雄黄粉!” “什么雄黄粉,就是一个药膏,快过来,把你脖子上的伤口涂了。” “药膏?” “你还走么?”昭月问我。 “当然走!”我嘴硬道。 “人家这还给你送药膏来。” “哼!” “不过也是,你这伤还是她划的呢!眼睛瞎了,四肢残了和她都脱不了干系吧。我如果是你,我也走了,白凌这般不近人情,留在她身边也没什么好的!” 我听他这么说不禁气上心头,“什么没什么好的?是我自己主动要去引蛇出洞的,眼睛瞎了,四肢残了,是那坏人手段阴狠。虽说这脖子上的伤是她亲手划的,可你看看,她不是送药来了么?她明明对我温情的很,哪里不近人情了!” “那你还走么?”昭月的问句里充满笑意,我才意识到我又上当了,可若是为了白凌,我愿上它个千千万万次。 经昭月这么一开导,不,是我自己开导了自己,我才不要走呢,走,是给白凌断念想,走,是给情敌留舞台。 虽然只是她的一次历劫,我也要想尽办法叫她对我魂牵梦萦,挂肚牵肠。 想来想去,白凌此时肯定又在忙她的每日例行事务,不是练功就是读书,她眼下最关心的就是秀珠的婚事。 若我帮她解决了,岂不是在她面前立了一功?如此想着,我便拔腿向秀珠那儿去了。 我到了秀珠的房间,房间却空无一人,刚好有个丫鬟从门口经过,我便拦了她问了问,丫鬟说秀珠最近日日都往官府那儿去,说是此前的案子还有很多事情要和官府的人交代。 什么很多事情,冠冕堂皇,谈恋爱就谈恋爱嘛。 在官府?我灵机一动,回房换了件男装,昭月又在床上睡着,说什么来人间守护我,分明就是来享福了,天天睡我的床,分我的餐,搞得丫鬟都以为我饭量大得恐怖。 换好男装之后,我就直接奔官府去了,官府门口有人看守,我也没什么可以进去的由头和名分,索性寻了一块偏僻地,直接跳墙进了,墙虽不是太高,但我跳下去的时候仍崴到了脚,太久没锻炼了,真是倒霉催的,没人爱就罢了,还崴脚! 我坐在墙内的一棵大树下揉了揉脚,将眼前扫视了一番,看来这块地方选对了,来来往往没几个人,再加上这一块植被繁茂,有好几个士兵从我旁边走过都没发现我。 我拖着残脚一瘸一拐地走起来,官府最要命的是难进大门,如果进了大门就不必躲躲闪闪的了。 因为谁也不知道你是来干嘛的,谁都怕不知情惹到什么权贵,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男装,嗯,看起来还算体面。 我正沿着官府的走廊走着,突然听见一间房里传出熟悉的女声:“辛哥哥,你写文书累不累啊?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我趴到窗户边上,将窗户纸戳了个洞往里一瞧。果然是秀珠,她正趴在一张桌子上,桌子那边坐着吴辛,正在提笔写些什么。 吴辛没有回答她,只摇了摇头,不一会儿,她又问道:“辛哥哥,你渴不渴?我给你泡壶茶?” 吴辛此时笑了笑,说了句:“好。” 秀珠转过身泡茶,我看见吴辛的脸又立即阴下来,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紧盯着秀珠的背影。 我大约在窗户口站了有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撞见有人经过,想来这里应该是给当官的用的房间,而窗户内,秀珠一刻也不停地说些无聊的语言,吴辛没说什么,皆是极为敷衍的应和。 但秀珠还是极为开心的样子,我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非常熟悉的,我自己…… “辛哥哥,我饿了,我们出去吃午饭吧!” “你先去吧,我快写完了,我写完再去。” “那我还是在这儿等你吧。” “嗯……” 于是又过了一会儿,他们二人终于走出房间,我装作煞有其事的模样,背对着他们,听着他们过了拐角,立刻推门进了房间,拿起桌上的纸一看。 果然是和蛇女相关的公文,我没有细看,直接塞进了怀里,我刚踏出房门,便听见秀珠的声音说道:“别回去拿了,今日我请你便是。” 听着声儿,像又往这边来了,真是糟糕,我倘若还站在刚才站的位置一定会引起怀疑。 如果和他们迎面走过的话,秀珠一定会认出我来,凭她那直言直语的直性子,简直是麻烦一堆。 顾不得许多,我便推门闪身进了旁边的屋子,紧张地倚着房门听着外边的声音。 我听见他们二人的声音越来越近,然后是推门进去的声音。 然后他们又走了出来将门合上,秀珠说道:“何必回来拿这么一趟,这个时辰鸿春楼不一定有位子了,都说了我请,下次你再请回来便是。” “鸿春楼没位子,我请你去其他馆子吃,官府事务繁忙,我不是天天都有机会陪你吃饭。” “那好吧……” 这么听着,吴辛应该没有发现桌子上的文书不见了,听着脚步声远去,我不禁松了一口气,准备推门出去,可这一回头,差点没将我吓个半死…… 我的情敌,袁北望,正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好整以暇地盯着我,我简直想从地上挖个坑将自己埋了。 说实话,我来的路上想了很多如何在见面时就把情敌显得黯然无色的法子。 比如在他出现的时候,我就展示一段举世无双的好功夫,将我的鞭子功好好地耍一耍,来个下马威。 再比如,故意炫耀白凌送我的那只绿色步摇,轻吟慢诵我和白凌的相处趣事,让他自惭形秽。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 我如果死了,一定是活活在情敌面前尴尬死的。 “我认得你。”他开口说道。 “不,你不认得。” 我说着就推门出去,可恨我崴到的那只脚在过门槛时好巧不巧又崴了一下,我趔趄了一下,向后倒去,我正在心里提前为我的屁股祈福时,感到有人从身后抱住了我。 老天爷,可千万别是我的情敌,我睁开了我的左眼瞧了瞧,呵,果然是他。 我现在死还来得及么? “姑娘,来官府有什么事吗?”我听到他在背后问道。 “什么姑娘?你认错人了。”我故意粗着嗓子回道。 他将我扶起,我立刻弹开他站到门外,“多谢。” 然后转身就走,我的心早就飞到西厢的床上狠狠盖住被子,可恨我的废脚一瘸一拐走得比蜗牛还慢。 “姑娘,你的脚……” “没事,没事。”我说着回头向他做了个假意客套的笑容,谁知他竟跑过来拦腰将我抱起,我不禁瞪大了双眼,很想挣脱着跳下来,再狠狠锤他一顿,奈何我的脚一动就痛得受不了,只能告诫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 他将我抱到太师椅上坐下,蹲下来将我的鞋子拿掉,说道:“我这里正好有点治跌打的药,你等下,我找来给你。” “不必了,这点小伤我回去自己就能医好。我先走一步了,多谢。” “哎,崴脚之后不能再动了。”他似是没听到我在说什么,将我又按回椅子里。 我带着怨恨看着他将我的脚涂药又绑扎好,心想他铁定在心里暗暗嘲笑我的无能,今日真是丢人丢大了。 “你来官府有什么事吗?还穿一身男装。”他蹲在地上一边为我穿上鞋,一边抬头看我。 “没什么事……呃,秀珠不是来了么?我来找她的,出来还是穿男装方便嘛。”我礼貌微笑道。 “那你刚刚为什么躲着她?” 可恶…… “你真没眼力见,没看见人家郎情妾意的么?”我没好气地说道。 “哦,宁儿只说你是她请来的大夫,久在相府,深居简出,没想到竟这样通晓人情世故。” 我不知该接什么,只笑了笑,“如此,我便告退了。” 我站起身忍着脚上钻心的疼痛走了两步,他竟故伎重施将我一下抱了起来,说道:“都说了你这脚不能再动。” 我们明明才第二次见面,他怎么这样地不见外,不过也好,我正发愁这么远要怎么回相府呢。 虽然我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官,但是想来应该地位不低,估计就是将我抱到门口,再为我派辆马车。 官府的人中午几乎都去吃饭了,但是还有零星的几个人走来走去,他们见袁北望抱着我。 而我又穿着男装,免不得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看得我颇不自在,本能地将头埋进了他的臂弯里。 这件事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我竟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写文真是有人看才有动力写,我这等懒人,如果没人看,估计2030年才能写完这篇。 第43章 巨大社会性死亡 我居然闷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真是滑了天下之大稽,看来晚上为人失恋伤情真是件劳心力的事。 尤其对我这种不可一日无眠的人来说,昨夜哭了整整一夜,今日可不得容易睡过去,更何况……他将我抱着……那路那么平坦,马车又不颠簸…… “白姑娘,白姑娘,到相府了。” 我睁开眼看见他那张脸,剑眉星目的普通帅哥,他对白凌也这么温柔么?白凌会为这种男的动心么? 霎时间酸楚涌上心头,好像街上走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有资格爱她,独我像是低贱到尘土里,无法与她相配。 “白姑娘?” 我清醒过来,“多谢你送我回府,这些时日没休息好,一不小心睡了过去,不好意思,多谢多谢。” “举手之劳。” 他转身下了车,将我从马车上扶下来。 我向他招了招手,示意让他回去,并用极简短的肢体语言表示了下「我能行」,我现在连话也不想说,心情沮丧地像朵被烈日晒蔫巴的花。 可恨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我低着头却不看路,生生被相府的门槛绊得摔了个狗啃泥。 幸好情敌已经上了马车,不然…… “白姑娘,你没事吧?” 老天爷,谢谢你,不如让我直接死掉好吗?不带这么折磨人的! “你不是走了吗?” 他将我搀扶起来,“我是走了,从马车上的窗户看你来着,你真是不小心。” “我……我没事,我自己能行,你回去吧。” 他深深叹了口气,我不敢抬头看他,在心里也默默叹了口气,在情敌面前跌份到如此地步,我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吧。 “我看我还是将你送回去好了。” 他说着又抱起我,此刻的我心如死灰,像条默默待死的鱼,懒得挣扎,生怕我再做了什么更丢脸的事。 “北望?” 身后有一个声音响起,不是吧?说来就来?我还不如做些什么…… 袁北望抱着我转过身去,我不敢看白凌,心中有种奸夫的负罪感。 “宁妹!” “大中午的你怎么来了?你们这是?” “哦,我在官府正好碰见白姑娘脚崴伤了,她不便走路,我就将她送回来了。” “嗯,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我虽不敢光明正大地看她,但还是从我捂住脸的指缝里偷偷看了,她根本没看我,满眼盯着她的袁北望,我觉得心又沉了几分,从尘土里下坠到了地府。 袁北望目送白凌走后,低头问我住在哪里,我指了指西厢,任他一路将我抱回去。 “你还养了只狐狸?”他看着我屋里趴在椅子上睡觉的昭月道。 “嗯,今日多谢了,官府应该很忙,你快回去吧。” “大中午的,也不是很忙。” “啊?这样,我感觉有些累了。” 他这才心领神会,道:“那我就告辞了,白姑娘,好好休息。” 他一走,昭月立刻奔过来,“真有你的,人家都是恨不得和情敌干戈相见,你倒上人家怀里去了。” 他这么一说,我立刻绷不住了,肚子咕咕叫着,白青呜呜闹着。 “太丢脸了,还在路上碰见了白凌,真是百口莫辩,有苦难言。” “苍天啊!” 昭月一边在旁边听我哀嚎,一边有条不紊地啃着烧鸡,我气得也过去连吃了三大碗米饭。 傍晚的时候,秀珠来看我,手里拿了些治跌打的膏药还有一根拐杖。 “你真是命中多灾,怎么又将脚崴了?” 我在心里想,还不是你谈恋爱谈的,说了句:“你怎么知道我崴脚了?” “宁姐姐叫我送来的,她说你出去买东西在大街上被人绊了一跤,下次你去大街上买东西可以将我叫上陪着你。” “她这么和你说的?没说什么别的?” 秀珠摇了摇头,“还有什么别的么?” “没有,她怎么不自己给我送……” “她最近好像可忙了,我也不敢多跟她说话,生怕她又让我去退婚。对了,你不知道,我今日又听说了件事,上次和我一起被关的三个女孩又不见了,官府又在派人去找呢。真是奇怪,难不成是那侏儒的同党么?” “那你天天还敢往外跑!” “你别凶我,我可在宁姐姐面前说了你很多好话呢!你要感谢我还来不及呢。而且,我出门安全的很呢,吴辛都是在相府门口等我,又将我安全地送回来,你放心好了。” 吴辛……我下午看了那张从他桌子上顺走的纸,上面的确提到了蛇女,也提到了三个再次失踪的姑娘,看着不像是什么汇报,倒像是将失踪故意找由头向蛇女身上安,今夜,无论如何,我得去见白凌一趟。 “你同你宁姐姐说了我什么好话?” “这让我怎么跟你说,反正你可以去问宁姐姐,我又不傻,我能感觉到你们之前肯定闹了什么矛盾,宁姐姐一直觉得你来路不明又医术滔天得好,太过诡异,但是我可是实实在在目睹你被那侏儒折磨时的样子,就算你再来路不明,我相信你的心是一等一的好。” “你就这么信我?” “当然,我这双眼看人不会有错。” “万一我是只吃人不眨眼的蛇妖,嗷呜一口将你吃了呢!” “那我表姐定会用雄黄粉迷晕你,然后将你开膛破肚,把我救出来!” “真狠啊!” “谁叫你要吃了我!我才不怕会被人伤害,无论谁伤害我,宁姐姐都会第一时间来救我的。” “你就这么笃定?” “就这么笃定,因为如果谁敢伤害她,我也会第一时间站出来。” 秀珠走后,我便推门出去,准备去东厢将吴辛写的那张纸交给白凌,刚跨出门,狐狸便拦住我:“你的脚好了么?也不擦药。” “中午的时候在官府擦过了,再说了,我这不是去装可怜去么。”我冲他挤眉弄眼。 “心机,之前怎么没觉得你心机这么重呢!” “人都是会成长的嘛。” 我的右脚虽然还火烧般地痛,但是一想到要去见白凌,还是有正事要谈,便欣喜地顾不得痛了,拄着拐杖,就那样慢慢挪到了东厢。 到了东厢时,正好遇见小梅。 “白青姑娘,这大晚上的,来东厢做什么?” “我来找白……找赵小姐有点事。” “你这腿又怎么了?我刚听秀珠小姐说你的眼睛好了。” “嗐,快别提了,就当我是身娇体弱易推倒吧。” 小梅见我一脸沮丧,故作欣喜的语调鼓励我:“反正白青姑娘是个神医,肯定没事的。” 然后过来搀住我,“我们小姐这会儿应该在房里看书呢,我正准备去看看厨房晚饭有没有做好,白姑娘要在这里一起吃么?” 我倒是想在东厢一起吃,关键这不得看白凌的心意么?万一她因为今天中午的事更气我了,见到我恨不得用雄黄粉把我腌渍一番,那我怎么敢留在东厢。 “看情况吧,但是应该还是会回西厢吃的。” “行……” 走到白凌门口,小梅敲了敲门,说道:“小姐,白青姑娘来了。” 屋里灯火通明,不知她在里面干什么,没有回应,小梅又高声说了一遍,她终于回应了一句,“嗯。” “嗯”是什么意思?我是该进去还是该立刻转身就走?白凌这次的性子怎地这样黏黏糊糊,拖泥带水。 我正纠结着,气恼着,门突然开了,小梅示意我进去,悄声说了句:“白青姑娘,你进去吧,我去厨房了。” 她说完立刻转身小跑去了,我盯着眼前的门槛在心里哀嚎,哪怕你把我送过这道槛再走呢? 观众们,看到这里,可见爱一个人是多么地辛苦。所以请务必挑选一个值得爱的人,不要白白耗费你的辛苦,如果大千世界没有人能入你的法眼,那么答应我,用尽全力爱你自己,相信我,毕竟我已经活了一千多年,记住我的赠言,爱情的苦要为值得的人吃。 我低头看了看那道门槛,将身子轻轻向斜,右手握的拐杖费劲地探过门槛,在我正思忖着是以蹦的方式还是爬的方式越过它时,一只冰冰冷冷又轻轻柔柔的手伸了过来,出现在我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家人们,你们都看到这里了么? 第44章 金狐托梦离人间 我一开始还赌气不愿意接受她的帮助,故意不抬头看她,也不将手递给她,执拗地想单脚跳过那门槛,她见我不看她,立刻将手收了回去,真是气煞我也,你倒是再跟我客气客气呀,就不许我耍一点点小性子么? 我气得要死,一横心一咬牙就抬起左脚使劲跳了过去,许是我的左脚从未被堪以支撑我整个身体的大任,很不幸,我跳过去了,但没有踩稳,直直向前扑去。 人常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摔的那一瞬间也在心里狂叹「糟了糟了」来着。 但是下一瞬间我就扑到了白凌怀里,挂在她身上,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花香,又带着她独有的不知哪里来的冰凌味儿,让我非常上头,仿佛肥猫遇见了猫薄荷。 过了一会儿,她问道:“可以起来了么?” “不行……” “嗯?” “可以了……” 我很不情愿地被她从身上拉开,拄着我的拐杖,余光里看见我受伤的右脚,灵光闪过,“哎哟哎哟”地叫起来。 “啊,好疼,嘶,呼。” 然后悄悄抬眼看她的表现,她没有看我,目光落在我的脚上,又皱起眉来,白凌比我高出一个头,她将我抱起来,放到她床上,脱掉我的鞋子,在柜子里翻翻找找,一言不发地为我上药。 我故意制造些声响,哦哦啊啊叫着,顺便将她整个屋子打量一番,她的房间过于简洁,只有些该有的家具,其他的一眼望尽。 “包好了,还疼么?” 我正在看她的房间,她突然问我,我没来得及装好痛苦的神色。 于是被她一眼看破,她立刻站起身,背对我,手负在身后,道:“你来找我什么事?”语气冰冷。 我知我再次弄巧成拙,别人是有点心机又如何。而我是有点心机全被看穿了怎么办。 “没什么事就不能来找你么?” “我忙得很。” “今天中午……” 我正说着她打断我,“嗯,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我看见了,不会放在心上,要是为此事来的,你便回去吧。” 我听她这样说不禁气上心头,“不会放在心上?那好,我问你,你是不会把他抱我放在心上,还是不会把我被他抱放在心上?” “有什么区别么?” “区别大了!我今日是为……是为一些私事去官府的,不小心撞见了他,他见我崴脚就将我送回来,结果到门口我又摔了一跤,他才又抱我的。” “知道了……” 知道了?这样简短?哪怕说一句,我没有误会你们呢? “我听说你和他有娃娃亲?”我问道。 “是……” “那你……”我想了想,还是没能将那句「那你以后会和他成亲么」说出来,我生怕得到的又是一个「是」的答案。 我从怀里将吴辛写的那张纸掏出来,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站到她面前,道:“这是我在官府无意中看到的,和你有关。”将纸塞到她手里,我便转身走向房门。 我正缓慢地准备抬脚跨过房门时,她突然从背后说了句:“你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我听她这么说,回头望她,她的脸上竟然闪出一种痛苦的神色,我回答道:“对你,十分是真,无一分是假。” 她垂下头,不再说话,我轻轻扶着门跨过去,很奇怪,每次我兴高采烈地时候总是搞砸事情,情绪低落的时候却意外地将它做成。 此时我却痛恨起自己这次没摔上一跤,如果受伤可以换来她片刻的疼惜,那受的伤都值了。 “回去把你的脚治好,你不是神医么?”她又说道。 这次我没有回头,只沮丧地说了句:“治不治好有什么两样么?不治好还好些,脚疼的时候好像心就能少疼些。” 她没再说什么,任我走回了西厢。 回到西厢后,昭月见我一脸沮丧,或许心中已明了了七八分,他笑嘻嘻地问我:“想不想同我喝点小酒?” 我点了点头,一杯又一杯地下肚,仿佛将那些酒全都喝掉就能回到虚无山,回到那六百多年,也许真的可以吧,在梦里。 我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身边床上空空荡荡,被子被我踢到了地上,椅子上也不见昭月的身影,桌子上昨夜喝的零散的酒壶也不见了,回天庭去了么?不,回去应该会提前跟我打声招呼的。 我起来开门看了看,又等了等,也不见他的身影,门外刮起了风,风很大,将桌上的一支残烛吹到了地上,我这才看见桌子上面有一封信。 我打开来,是昭月写的。 “在人间陪了你这些时日,真是托你的福感受了一下吃了睡,睡了吃的荒唐日子,是时候该回天庭捞绳子抄名单了,不知道我师父要怎么骂我呢,应该不会再罚我变成小狐狸来人间闯荡了。 如果他真的那样罚我,我就正好再来找你。我临走之前为你做了一件事,先别急,我知道你的性子,不愿意别人插手你的事,我昨夜趁你喝醉,去了白凌那里,给她托了个梦,我发誓只是托梦而已,信不信就看她自己了。 我的小铃铛给了你,你一定要保管好,不瞒你说,其实我也送过白凌小铃铛。 可是她怎么也不肯收,反正送你送她都是一样的,我们应该是最最最好的朋友吧?我不允许你有其他答案。再见,记得来月老祠看我。” 我将信读完,起身去找铃铛,它一直在我的枕头下面,我看了看它,将它装进了怀里。 我自己心里知道,昭月如果在凡间现了真身就必须得回天庭,我感恩他为我做的一切。 昭月走后,我平白地感到寂寥,在房内躺着读了几本书,抬不起脚出门,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来,只觉得昏昏沉沉,浑身发冷,很想睡过去。 第45章 梦里抽签不信命 后来发生的事情,不知道是梦还是真的,我晕晕乎乎的,记不太清了。 我只记得我的手像是被火烘烤那样发烫,身上却冷得厉害,头晕脑涨,睡得不踏实,又醒不过来,难受地我很想找个河跳进去埋在河底的泥里翻滚一番。可是我浑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单单抬个眼皮都费力得很。 我闭着眼睛,感觉身边有人来来回回,房间的门开了又关,开了又关,他们在窃窃说着什么,声音很低,我听不清楚,偶尔有一只冰冰冷冷的手抚上我的额头,这只手的温度在我发烫的额头上很是适宜。 真想让它一直放着,可是它只放了短暂的片刻就立刻挪开了,接替它的是一块温热的毛巾,被人轻柔地拂过我的脸、脖子、手。 然后我就彻底睡了过去,发了一个大梦,梦里白凌牵着我的手逛集市,我兴奋极了,我指什么她都买给我,我一手拿着糖人,一手拿着一个面具,开心极了。 后来我们走到了一个寺庙,她松开我的手走了进去,我趴在寺庙的门口,里面金光闪闪,亮得我睁不开眼睛,我不敢进去,焦急地在门口等她。 左等右等也不见她来牵我,我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生闷气,有一个小和尚走了过来,看着我鼓起的腮帮子偷笑,他惹得我更生气了,又跑到寺庙门口坐着,他却跟着我过来。 “你怎么不进去?”他问道。 “太亮了,我看不清,不敢进去。” “我师父在里面等你呢。” “你师父?是谁?”听他这么说我倒来了兴致。 “进去不就知道了。”他说着将我推了进去,我差点被他推得摔了一跟头,真是气死人了。 我进去之后,那金光竟散了,没什么稀奇的,就是普通的寺庙,供奉着神像,有香冉冉烧着,有跪垫在台下放着。 “你是何人?来这儿做什么?”身侧突然有一声音说道。 “我……我是来找白凌的,我是一只小蛇妖,我本来在门口站着,是一个小和尚将我推进来的,不是故意闯进来的。”我说着就转身要出去。 那声音接着说道:“哎,既然进来了就先别急着走,进来即是有缘,来我这儿抽一签再走吧。” 抽签?抽什么签?我四处看了看,看见房间一侧有个老和尚在桌子后面坐着,长得倒是慈眉善目的,我走了过去,他将一个装满了签的签筒递过来,示意我抽一根。 “抽签有什么讲究么?” “最好的是上上签,最差的是下下签,静心一抽,抽中即是命呐。” “好到哪里去,差又到哪里去?” “好到财运亨通得所爱,大路平坦任君闯。至于这差嘛,各人有各人的差法儿。” “好的都一样,差的倒个个不同,真是奇怪。” “快抽罢,你抽完我就要走了。” “你要到哪里去?可见过白凌?” “自然是到去处去,至于施主说的人,没有见过。” “哦……”我闭上眼,心里默念道,上上签,上上签。 抽了一根拿出来看,果真是上上签,我兴奋得将签子递给他,他看了却摇头叹息。 “怎么?上上签为何换来你一声叹息?” “上上签?这分明是下下签啊。” “什么?怎么会?” 我急忙将那签子接过,上面果真写的下下签,再看签文,剑挑红梅零落去,白雪一片了无痕。 “什么意思?”我将那签子重重拍在桌子上。 那老和尚将签子收回去,说道:“本庙与其他处不同,从不为人解签,签文如何全凭施主自行体会。” “那我要再抽一次。” “这……这哪有再抽一次的道理?” “你若不许,我便将你这破庙统统砸了,招摇撞骗,乱人心志,这罪名你怎么担?” 我说着掏出鞭子,卷起祭台上的一炉香,作势要砸。 他忙道:“罢,罢,再抽一根便是。” 我又抽了一根,一看又是下下签,签文写着,强求难逃命中劫,霜结枝头终成冰。 “老和尚,你这里面该不会全是下下签吧,用这种小技俩来哄骗我。” 这时,庙内突然又走进来一人,大喊着:“让一让,让我也来抽一根。” 我看不清他的长相,他将我狠劲推到一边,老和尚看着我说道:“都怪你非要再抽一根,这下我走不掉了。” “你这老和尚,你有什么要紧事么?让他抽一根又何妨?”正好,我也想看看他能抽到什么签。 他抽了一根,我凑到他边上一看,竟是上上签,签文写着,花好月圆人欢乐,金榜题名会有时。 他拿着签文,笑得癫狂地踏出门去,我气得将那签筒抢过来,统统倒到地上一看,签筒里全是上上签,我欣喜地上去想放回去重抽,谁知我捡起一根,那上上便瞬间变为了下下,后面跟着的签文也变了,我气得将手中那根扔下。 “好哇,原来果真是你们变幻术欺我,什么有缘,分明是故意招惹不快。” 我将他那桌子掀翻,上面的东西哗啦啦闪落一地,那老和尚闭上双眼,双手合十不停地道:“施主,这是你的命。施主,这是你的命。” 我听得更加恼了,凭什么我的命便是那下下签,凭什么一根签子便能断了我的命,我偏不要,我施术将地上的签子一把火烧了,正欲好好看看那供奉的佛像是谁,打他个七零八落,那老和尚不知何时走到我身后,用力一推,将我推出门外,金光又突然一闪,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金光褪去,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一望无垠的雪地里,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没有尽头,我在雪地里玩了一会儿,又生无聊,便抬起步子沿着雪地一直走,雪突然开始下起来,四处皆望不到边。 无论怎么走都看不到,路上连一棵树也没有,我这才开始慌了,四处喊着白凌的名字。 那雪越下越大,不见颓势,落在我的身上,脸上,和我大声呼喊的嘴里,地上的雪越来越深,渐渐没过我的大腿,行走地十分费力。 于是我便站住了,站在原地不停大声呼唤白凌的名字。可唯有我的回声从四面八方过来,我大声喊着,引起了雪崩,我感觉自己像一片轻巧的叶子随着雪震动,随后任由它将我掩埋。 我在雪下,依旧没有人来寻我,没有人回答我的呼喊,也没有人呼唤我。 我在雪下,雪的冰冷却逐渐让我感到炎热,我开始期望更多的雪将我埋住,我想脱掉我的衣衫。但是雪将我的身体压得木木的,不能动弹。 在我以为的将死之际,耳边传来,“清儿,清儿。” 有人唤我…… “白青,白青。” 我睁开眼,白凌守在我的床前,用冰凉似水的手握住我,又是梦,是梦吗?我笑了笑,那我愿在这个梦里永不醒来。 第46章 梦醒互诉衷肠 我又闭上眼,那声音又唤道:“白青,白青,醒醒。” 我被声音吵得睡不着,睁开眼道:“怎么梦里我连睡觉也不行?” “梦里?你还在说胡话。” 白凌突然伸手拧上了我的脸,疼得我哎哟哎哟的,“这还是梦么?” 我捂着脸,睁大眼睛看她,道:“你怎么在这儿?我怎么了?” “怎么了?若不是我昨夜里来看你,发现你发热躺在床上说胡话,说不定现在就能看到一只小蛇干呢。” “小蛇干?说的怪吓人的。” “我问你,你当真是条小蛇,化人来见我?” “那还有假?我的狐狸没告诉你么?” “你的狐狸?我前夜确实梦见它了,化了个人身模样拉着我说些陈年往事,倒是没说你为何来人间看我,也没说你是谁。” 这个昭月,帮人帮半截,送佛送到西边的路口。 “好吧,那就让我告诉你,我是你,我是。”糟了,我竟忘了我是怎么和白凌相识的。 “怎么?” “我忘了……”我坦言相告。 白凌看了我一眼,脸上忍着笑容道:“好哇,你这小孩,果然爱扯谎,先将这碗粥喝了。” “什么小孩,论年龄我现在可大你一千多岁呢!按道理……按道理你应该叫我声姐姐。” 我觉得白凌今天的心情很好,她和我说话时,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总看着我,嘴角的酒窝一直浮在脸上。 “烧了两天,精神头看着倒不错。” “烧了两天?一直是你在照看我?” “那倒不是,我只是偶尔有空了过来看看你,还有喂药的时候,其他时候都是小梅在照顾你。” “喂药?怎么喂的?”我故意靠近她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 “当然是捏住鼻子扒开嘴,将那药直直灌下去。” “太残暴了。”我闭上嘴,难以想象画面的惨烈,默默低了头喝我的粥。 一碗粥下肚,方觉得像重新活了过来。 “现在是什么时间?”我故意寻着话题。 “大概是酉时吧。”她拿了本书坐在床边上看着,回答我的话时连头也不抬。 “你当真信了那狐狸托梦?” “不信……” 我听她这么说立刻沮丧起来,“那你干嘛还来看我?” 大概是我的声音过于低落,她将书放下,说道:“你现在也是凡人?” “当然……” “那就别管什么前世的事,好好做个凡人吧。” 我没听懂她的意思,以为她接下来就会说,你是个好姑娘,但是…… 她接着说道:“前天晚上我来找你,不是因为狐狸,而是我本来就想明白了,我不想管什么白凌,什么簪子,什么前世今生的情缘,我只要现在。你明白吗?” 我摇了摇头,“不明白。前世不也是我们吗?为什么不想管?” “因为我现在根本不知道从前我是怎么样的,我现在就是我,只能是现在的我,如果你爱的是从前的白凌,我……” 我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她担心我爱的只是那个往昔的白凌的形象。 而她是凡人,从小的境遇经验和白凌大不相同,也许性子也天差地别,她担心我会失望,也担心她会失望。 “本性是很难变的,虽然我觉得你还是从前那般,但是我愿意和你一起,只要现在。” 她定定地看着我,房内烛火摇曳,在她脸上投下光影,我问道:“ 前些日子,你都在想什么?我觉得……今天很突然。” 站在我的角度上,总觉得她这般变化太突然,就好像从来没晴过的天突然日头高悬,没有任何的过渡铺垫。 “突然么?从你进相府到现在快满两个月了,认真地看清一个人的本质,对我来说,一个月都觉得多。” “哦?原来从我一进府你就开始考量我了?” “开始是因为奇怪考量,后来……”她说着突然停下,盯着我的脸凑过来,我被她突然的靠近怔住,脸刷地红起来,心巴登巴登狂跳不停,不自觉地就合上了心灵的窗户。 “你闭眼做什么?多大的人了,喝粥也能喝得脸上都是饭印子。” 我猛地睁开眼,不敢看她,只看着她的手指在我脸上轻轻重重地擦着,没来由地问了句:“你几时……几时对我动了心?” 我余光里看见她的一双笑眼,倘若那时我抬眼望回去,不知会不会被迷地魂魄四散,她的唇缓缓开合,道:“我受伤那晚,醒了很多次,你抱着我奔逃的路上醒过,装我丈夫的时候醒过,为我拔箭的时候醒过……此后还醒过一次……我不懂什么才叫动了心,我只知道看见你总觉得心要飞起来飘到你身上。” “你竟然醒这么多次我都没发现。”作为一条单纯小蛇,自然读不透白凌话里的深意。 “真正打动我的是你只身涉险,当时我看着你躺在地上,浑身湿淋淋又奄奄一息,我感觉心好像沉到胃里,嗓子被石头齁住,难以言说。我想一条在大石头上也能睡着的小蛇,应该没什么毒性。” “才不是,我当小蛇的时候就算没毒也要呲着牙吓别人一番,恐怖地很呢!” “哦,一只纸老虎啊,我就是那能戳破纸的人。” “袁北望怎么办?”我问道。 “我对他并无情意,相信他对我也是,明日我便去解了这桩玩笑般的娃娃亲。” “能解?” “能解!” “对了,你怎么对秀珠说我是在大街上摔了一跤?” “不然跟她说你去监视她和吴辛么?” “可是你怎么知道?” “我都说了我是戳破纸老虎的人。” “那你轻点戳,本小蛇虽然不是纸老虎,但是怕疼。” 她听完刮了刮我的鼻子,起身望了望房外,天色已经暗下来,“你好好休息,我还得出去一趟。” “去哪儿?” “前几日刚救的三个姑娘又失踪了,我已经找到她们在哪儿,只是事情有些棘手,要立即去办。” “我也要去。” “先将你的脚治好再说吧。” 她走过来俯身轻轻亲了亲我的额头,这进程是否有点太快了些? “你……” “害羞什么?偷亲我的时候不见你害羞过。”她说完走了出去,只剩我一人在床上羞愤地翻滚,幸福地狂嚎。 当然,做了下消音处理,不然被隔壁小梅听到说不定以为我身娇体弱犯了癫痫呢。 这番之后,我如何还能安然入睡?再说,睡了这么久,也是时候活动筋骨了,我将小梅叫来,请她去给我抓了几副药,然后敷在崴脚处,再用绷带紧紧地裹住,那几副草药配在一起有止痛化瘀的功效,想着一夜之后应该就差不多痊愈了。 坐在床上我又想起那个梦,梦都是相反的,什么下下签,我偏不信,事在人为,月老祠的白胡子老头都说了,哪有什么天命注定,都是一步步的选择造就的罢了。 第47章 戏码唱了一半 我一夜未睡,坐在房间的门槛上看月亮,晚上的月亮又大又圆,不知道昭月的姻缘册抄到哪里了,他真不应该回去,应该叫那白胡子老头自己多抄抄。 看着看着我最后还是倚在门上睡了过去,睡觉应该是最快乐的事,不需要花费任何成本就能享受的快乐,醒来的时候睁眼看见了床帘,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床上来,外面还黑着,我本是面朝外睡着的,低头看见床前摆了两双鞋,一双是我的,另一双…… 我转头看看,白凌正在床里睡得香甜,她还穿着一身夜行衣,看来是没回东厢就来了这里,我感到心里十分充实,夹带着一点儿轻盈的雀跃,又躺了回去,倚在她旁边,美美睡了。 “起床了,懒虫。”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说道。 “白青,醒醒,起床了。”她又说道。 我睁着惺忪的眼看她,她架着身子胳膊撑在我周围,居高临下地看我,我问道,“几时了?” “鸡刚刚叫。” “这么早,我今天没什么事,让我再睡会儿。” “起来吧,带你去看场好戏。” “什么好戏?” “看了就知道。” 我慢吞吞地起来,擦了擦脸,束了个高马尾,白凌一直坐在床边看着我,盯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我在屏风后换了一身便捷的衣服出来,她从床边走向我。 “这里,没穿好。” 她伸手轻轻为我将系的乱七八糟的腰带摆正,她站在我背后,双手从我腰间环过来,不停地为我调整腰带,我感到她的气息很近,好像扑在我脖颈间,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脚底升上来,我真希望这一刻永恒。 白凌带着我到了一处河边,她领我在河边一片树林里匿着,搂住我的腰飞身寻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坐着。 此时天刚蒙蒙亮,清晨的薄雾如同一片轻盈的面纱将整个地平线罩住,那种沁人的露水味唤醒了我某种号称久远的记忆。 “你闻得到吗?这种野外的清晨味道,我每次闻到都会有种心安的情绪,我最近好像总是容易忘事。不过我会努力想起我们的初见的,把我们之前的故事一一说给你听。” 我以往总不愿探究过去,嘴里高喊着我只要现在。但如今却不知为何,白凌高呼只要现在的时候,我却意外地念起旧来,或许是那过去与白凌有关。所以我不想忘,至于我自己的过去,无所谓了。 “如果你喜欢,我天天带你来闻。”她笑道。 “那倒也没有喜欢到这种地步。”我赧然。 靠在白凌怀里,在树上,多么奇特的体验,树林里很静,这种高度又有种飘飘然之感,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我和她,不用去争什么朝夕,不用去想成不成仙,怎么退婚,只是静静地靠在一起,我就满足。 太阳缓缓从一片厚重的云层里露出头来,那股光亮在灰蒙蒙的天空像是着了火般的炙烈、瑰丽,日月、天地总是以各种方式震撼着人、妖,或者也震撼过神,它们自成一个体系,运转,往复,神秘又美丽。 “你说的是什么好戏啊?”我打了个哈欠。 “之前不是跟你说那三个姑娘失踪的事儿吗,是她们家人去报的案,官府一盘问,姑娘家人一概不知,我本来以为是那侏儒的余党,结果因为我前几日太忙了,就派了我的暗卫打探。结果你猜怎么?” “怎么?” “一场监守自盗,自导自演的好戏,女孩根本没失踪,过几日长丰城要例行人口普查,他们为了躲过官府检查的说辞。” “他们?谁?” “女孩们的家人。” “你是说女孩的家人谎称女孩失踪?” “嗯,那日我正好在官府,我就说怎么丢了孩子也不觉得他们着急呢,还以为是丢出经验了。” “他们为什么这样做?真令人费解。” 白凌看了看我,说道:“对于女人来说,有时候能好好活着也是一种特权。这三个女孩失踪被人掳走,全城皆知,总会有些风言风语流出来,长丰城是一个极重视宗族荣誉的地方,女孩们的家人牺牲她们换得名声保全,估计心里还在想这是桩好买卖呢。” “你的暗卫怎么打探到的?” “有一个女孩的妈妈在官府晕倒了,官府本来派人护送她回去,结果她醒来推辞不让,我不放心就让暗卫跟着,谁知道跟出这么个消息来。” “来了,有人来了。”我示意白凌往西边看,大约有十几个人一起往河边走来。 “将这个戴上。”白凌从怀里掏出一方白色的手帕,围在我的脸上,“我用蛇女的身份通知了官府来收尾,将脸遮好,万一碰上官府的,不至于泄露身份。” “你通知了官府为什么还要来?不来不就不会泄露了吗?” 白凌看了我一眼,道:“我想看看那些人是否真这么狠心。” 她说完这句话我莫名心里一沉,转移话题道:“得,这次官府又捡个大便宜。” 我将目光投向河边,那三个女孩被堵住了嘴巴,绑住了手脚,有几个男子正在她们身上绑石头,树林离河边稍稍有些距离,声音听得不够真切。 我看见其中有个女孩突然跪下来,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断断续续听见她说什么,「求求你」,「妈妈病了在等我」之类的话,领头的是个男子,蓄了很长的胡子,手背在身后,冷漠地看着她,嘴唇上下开合,声音很小,我没有听见说了什么。 那个女孩还是不住地磕头,河边都是些大大小小的石子,没几下她的额头上就满是殷红。 “官府会怎么收尾?怎么还不来人?” “以我对袁北望的了解,他不定派人在哪儿犄角旮旯里躲着呢,等真沉河了再跳出来抓个人赃俱获,他从不做没有把握和损失利益的事儿。” “你对他这么了解啊?” 她听了这话,回过头来看我,“我不许你吃这种飞醋。” “那你等会儿请我吃饺子吧,不让我吃飞醋,吃香醋总行吧。”我笑道。 她的脸大半藏在布下,回应了我一双笑意盈盈的弯月眼。 那三个女孩起初身上被绑满了石头,正要沉河时,人群里突然有个男子站到领头男子身边与他耳语了一番,那男子听了之后突然吩咐人将女孩们身上的石头、绳索卸了,连嘴里的布也拿了出来。 这是……改变主意了? “我们能不能再近一点,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行……” 我的脚伤还没好利索,轻功还有些稍微力不从心,白凌从我腰间拿过我的鞭子,钩住近些的一棵大树,搂着我荡了过去。 那三个女孩头发凌乱,人群中走出两三个中年女子为她们整理头发,我听见那个领头男子说:“我也不愿看你们死,但是你们也知道,我们王家、谢家、孙家百年清誉,不能因你们毁了呀!” “可是我们什么也没有做,为什么要白白送死?”一个女孩哭道。 “我相信你,别人会信吗?那可是采花大盗,虽然他现在被捉了,但是他捉你们做什么不是显而易见吗? 我可以相信你们,但是我扛不过邻里那些风言风语啊!就是祖宗在天有灵,相信也能理解我的这份苦心。” “苦心?呸!”另一个女孩说道,“宗族把女人当人过吗?族谱上有一个女人名字吗?这也就算了,真不知道王家、谢家、孙家有什么清誉可言。尤其是孙家,好不容易捧出个状元,中了之后抛妻弃子去了京城,说出来真不怕人笑话。” 那个领头男子听了这话气得吹胡子,“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被采花大盗捉一次胆变肥了是吧?宗族的事岂容你多嘴!” “胆肥?我好不容易从采花大盗手里逃出来,我母亲病得在床上起不来还要被你们逼得去官府送她女儿去死,胆肥?我恨不得将你们一个一个全杀了。” “乡亲们,你们听听她这话,还有些女子的样子么?真是留不得了。” 人群里有男有女,皆对刚才的女孩指指点点。 领头男子又说道:“你们不用沉河了,我准备了一只船,只要你们三人坐船离开,永远不再回来,念你年龄尚幼,正是鲁莽的时候,刚才的话我不跟你计较了。” 那女孩还想说些什么,被身旁的小姐妹拉住了,她的额头还在不停流血,我看着她高昂着头,硬生生又低了下去,嘴张着,硬生生又闭上了。 头先痛哭的女孩问了句:“真的?我们真不用死?” “孙叔何时说过假话,还不谢谢我们孙叔?”耳语的男子上前。 三个女孩被按着上了船,我看向白凌,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我问道:“怎么是这样了?” 事情的走向宛如话本一样一个大反转,他们这么好说话?早这样,开始干嘛要绑女孩沉河? 我还没反应过来,白凌拖着我说飞身下树道:“走,回去。” “这就回去了?你真相信他们这么轻易让女孩坐船走?” “不信,我要去查查刚才说话的男人什么来路。” “那女孩们怎么办?她们现在坐上船了。” “放心,河边有官府的人,也有我的暗卫,我跟祁风说了,事情有变他会见机行事。” “祁风?你从来没说过。” “暗卫之一,从小就跟着我了,你也没问过。” “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看看你一次能喝下多少醋。” 第48章 一见钟情?我不信 白凌带着我到了一家卖馄饨的小摊,开口说道:“饺子和馄饨差不多吧,吃馄饨怎么样?这家我吃过,味道还不错。” “饺子和馄饨怎么差不多?你既不尊重饺子又不尊重馄饨。” “对我来说,吃的嘛,都差不多。” “那就吃这家吧。” 小摊的锅里冒着热气,一个老奶奶正在盛汤,我一吃味道果然不错,馄饨最讲究汤底和馄饨皮了,馄饨馅倒是一般,鲜肉的没什么出彩之处,也不出差错,这个小摊上的馄饨汤非常鲜美,被我一下喝了个干净。 “要不,再来一碗?” “行……”我嘻嘻笑了笑,“老板,多放香菜和胡椒!” 吃饱之后,白凌说她有事回了相府。而我,径直去了官府,这大早上的,暗卫在第一现场探查,我去第二现场收风。 顺便从街上买了一盒糕点提着,官府门口的士兵将我拦住。 “干什么的?” “我找你们袁大人有事。” “袁大人?” 士兵将我上下打量一番,脸上浮现不明笑容,说道:“我认得你,你不是男子么?怎么今日穿了女装。” “男子?”我一头雾水,然后恍然想起那丢脸的一天,“不是,你认错了,那是我哥哥,你能让我进去吗?我找袁大人有要紧事。” 他们二人对视了一眼,将我放了进去。 我进去之后,发现袁北望正在训人,一群士兵排成排站着,领头的是吴辛,他们头都低下去,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让你们去抓人,你们就这么回来了?” 吴辛说道:“本来打算一沉河就抓人的,谁知他们将人放了,三个姑娘坐船走了,我们也没有由头去抓人啊。” “那你们就回来了?也没有派人跟着船,真是糊涂。” “袁大人,这消息是那蛇女给的,谁知道她有没有添油加醋,她可是连打老婆这种家务事都管的人。” “你不是眼睁睁看着绑了石头么?” “这……”吴辛语塞。 “如果那三个姑娘这么走了就算了,如果后面再出现什么事,吴辛,这罪名你担得起吗?” “能有什么大事啊?”吴辛小声嘟囔道。 我倚在墙角听着,心里觉得吴辛真不是个好人,秀珠这桩婚事是得赶紧退掉,婚事,白凌是不是回相府退婚事去了?她说了今天就去退的。 我正想着,袁北望迎面来了,“白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哦,我今天特地来谢谢你的,上次真是不好意思,我给你带了糕点。”我扬了扬手里提着的盒子。 袁北望一把将盒子接过去,道:“跟我来。” 我和他进了他办公的房间,他将糕点放下,示意我坐,又问道:“白姑娘这才几日,脚就好了?” “哦,本身伤得也不重,更何况我也是个大夫嘛,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我这里最近得了一些专治跌打的药,早上刚派人给白姑娘送去,谁知你竟已好了,看来白姑娘真是神医,我从未见过崴伤了脚好得这样快这样利索的。” “你这哪里的话,治治小伤罢了,刚才我来撞见你在训话……怎么了?” “没事,就是下面的人办事不用心。” “采花大盗不是捉住了么?长丰城平时也没什么事,想来捉采花大盗士兵们白里夜里监督巡逻,疲累得紧了,该休整休整了。” “嗯,不是采花大盗的事,这件事关系宗族,比较复杂,不说了,白姑娘你先坐着,我去叫人沏壶茶来。” 袁北望说着就走出去,我见他走远了,到他桌子上翻了翻,倒是没看见什么蛇女相关的,想来只是吴辛自己在对蛇女耿耿于怀。 我正翻看着,袁北望走了进来,“白姑娘对我的公文感兴趣么?” 我手一抖,抬头看见他,他走路这样悄无声息,看来武功不低,我拿起桌上的一张纸,笑脸赞道:“袁大人真是写得一手好字,我等得有些无聊,便贸然过来欣赏了,抱歉。” 他见我这样说,摇了摇手道:“无碍,别紧张,这些能摆在桌面上的公文都不机密,看就看罢。” 所以机密的公文都在哪儿?我看了看旁边的上了锁的柜子。 我坐下喝了口茶,又说道:“袁大人,听说你和赵小姐定了娃娃亲?” 他听我说了这话,一口茶竟喷出来,道:“你怎么知道的?不过这桩婚事成不了。” “哦?”难不成他还嫌弃起白凌?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我虽与她定了娃娃亲,但她早已向我表明将我当作哥哥看待,别无他意,我自知我是配不上她的,况且……” “况且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道:“况且,我已有了心仪的女子。” “是吗?甚好甚好。” 我听见似是秀珠的声音在附近,大概是又来找吴辛的,我要将她拽回去,好好劝劝她退婚的事。 正想着找个由头溜走,突然听见袁北望问道:“白姑娘,可相信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我听他这么说笑了起来,“不相信,无非是见色起意罢了。” “白姑娘也不相信爱情么?” 爱情?我当然相信,不过有关男人的爱情么……倒是…… 我在月老祠听众小仙们聊八卦的时候,不免会听他们聊到爱情的话题,我对那个场景记忆地很深刻,有个女仙君先是喝了一口酒,接着意味深长地说:“宁可相信天庭马上覆灭,不愿相信男人谈论爱情。” 然后白胡子老头又接着她的话茬将那天上地下发生的负心汉一一数落一番,还回过头对我说了句:“孩子,你要是看上了谁家儿郎,将他叫过来我给你把把关,情网可以坠入,但记得带把剪刀,必要时把网剪破,不可深陷。” 昭月在旁边说了句:“男的有这么可怕么?” 女仙君一个凌厉眼神扫过来,拉着昭月的手带着他去尘世盘恶补了古往今来负心汉的种种行径。 昭月回来之后就跟我说:“你和白凌好好的,哪天你若是爱上了哪个男人,告诉我,我将你和他的红线狠狠剪断,男人,不值得!” 我当时还问道:“我和白凌生生世世都会在一起的,除非她不爱我。你不也是男人吗?” 昭月彼时眼里还带着泪花,说了句:“我跟他们可不一样,行,你倒提醒我了,不能叫他们男人,得改个称呼,以方便天底下如我般的好男儿和他们割席。” “白姑娘?白姑娘?”袁北望问道。 我回过神来,抬头望向他,说了句,“不相信。” 袁北望的头低下去,沉默了片刻又走过来坐在我身旁,说道:“即使白姑娘你不相信,我也想将我的一腔情意说清,我……我第一次见你就……” “第一次见我?什么时候?你会在不了解对方的时候就爱上人家么?那你爱的究竟是什么?” “我……” “袁大人,请恕我直言,我只是一个小小医女,身份地位上与大人并不合适。如果我之前做过什么让大人误会的事,今天就向大人说清楚,我对大人毫无企图,况且,我也有心仪的女子了。” “你……” “袁大人,话已至此,我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我未给他说话的机会,便从房里退了出来,本想去叫上秀珠一起回府,可在附近看了看没见到她的身影,只能作罢。 我回到相府的时候,白凌正在我房中坐着喝茶,我心下一股雀跃,立刻向她扑过去,观众们,你们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我的话,总想贴贴抱抱喜欢的人,总想到她怀里去,说出来还怪不好意思的。 “回来了?”白凌问道。 “你今日不用练功么?” “我将退婚的事情说了。” 我拿起杯子,不停摩挲杯口,过了一会儿才问道:“如何?” “父亲母亲自是不同意。” “啊?那怎么办?”我抓住她的袖子,“不如,你跟我一起走吧。” “去哪儿?” “我不知道,你愿意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她见我一副着急的神情忍不住笑了出来,“哄你的,怎么会不同意,袁家如今失势地厉害,父亲巴不得我早早退婚呢。” “那太好了。”我长舒一口气。 “对了,我刚才来的时候,小梅说这是袁北望送过来的?”白凌眸光一指桌上的药。 “应该是,我去官府的时候他说了。” “你们何时走得这样近了?”她的声音有些不悦。 “嗐,扔了便是。”我作势要扔,白凌只冷冷看着我,我将那药连着盒子扔到门外,她才笑出声。 来,“你看你,都扔坏了,这药可以拿去给祁风。” “祁风?他可有消息送回来?” “还没……”她说着捏了捏眉头,“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眼皮一直在跳,跳得我心绪不宁的,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了,晚上再来找你,秀珠,你多劝劝她。吴辛一心想抓我立功,我担心他接近秀珠别有目的。” “我今天还撞见他了。” 正说着,秀珠来了,她神情失落地走到我门前,一看见白凌脸色骤沉像是见了鬼,转身就走,白凌上前拉住他道:“你别走,我走!昨天跟你说的事,你自己好好想想。” 秀珠坐在我桌前,一言不发,脸色惨白,任谁看了都觉得不对劲,我上前握住她的手,不知怎么开口与她交谈,只能静静在一旁陪着她。 她一直在我房里坐到黄昏也未发一言,怔怔的,也不吃东西,只手捂着肚子,我当她是身体不舒服,想给她把脉时,她却惊醒过来一般,跳将起来,回了自己的住处。 按照秀珠的性格,她有什么事是藏不住的。所以我并不担心,她早晚都会自己说出来。 祁风是在天快黑透的时候回来的,浑身是血,为他治疗颇费了我一番心思。 因为他身上的伤口细细密密,像是用极其细密的刀锋剌出来的,集中在背上,剌的不深,更像是一种标记,他的头被人从身后击打,伤得不轻。 “那三个女孩儿呢?”白凌问道。 “按您的吩咐,我早就备好了船在一旁等着,女孩儿们进了船篷,我便跟上了,不知怎地走到一片林子那儿,船突然停了,那船夫从船上跳下来进了林子,我感觉有点奇怪,便下船去查看,谁知有一个黑衣蒙面人突然从林子里出来与我缠斗了一番。” “黑衣蒙面人?” “应该是个女子,她开口说话了。” “说的什么?” “她说,让你家主子今晚子时到城里的望月亭见我。” “那三个女孩儿呢?”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便被人从背后偷袭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想把之前发的格式改改,感觉自己格式放得太近了会看得不舒服。 所以章节会陆陆续续审核哦,很快就好了,谢谢大家看我的文,么么么。 第49章 偷潜望月亭 “你今晚去么?”我问道。 白凌皱着眉头神情凝重,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她应该是冲着我来的,我派人查了今天和孙庆耳语的男子,是个新面孔,据说是孙庆喝酒认识的,今日的事除了他们宗族的人,就只有官府的人知道,官府的人知道是我放的消息,也肯定猜到我今日会去。” “我去官府的时候,袁北望正在骂吴辛没有派人跟船。按理说他那么一个心细地拍你肩膀探虚实的人,怎会忘记?” “你觉得他是故意不去?” “说不好。孙庆改变主意是可以理解的,他巴不得借刀杀人,好把自己摘干净呢。可他们为什么要帮孙庆呢? 不可能是出于正义只为了救那三个女孩儿吧。祁风说的是「你家主人」,她到底知不知道祁风是你的人?” “今晚一去便知。” “你当真要冒险见她?” 白凌看了我一眼,道:“要去,但是未必要见她,还没想好,我想她并不知道蛇女真正是谁。” 临近夜晚,我换了身夜行衣在西厢等她,左等右等不见她来找我,到了东厢,发现房间早已空无一人,桌上有张字条,“脚伤未好,不可冒险。” 什么不可冒险,她就可以冒险了么?不就是望月亭么?我也要去会一会这个黑衣女子。 我紧赶慢赶到了望月亭,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尚远,便坐在了望月亭旁边的一棵树上闲等,估摸着快到了子时,果真有一个黑衣人走到亭子里坐着,身形像个女子,跟她一起的还有个男子,他的 脸也被遮了个严实。 “蛇女真的会来么?”那男子问道。 黑衣女子没有回答他,反而问道:“你怎么和官府那人说的?” “我就说今晚一定将蛇女的尸体送到官府门口。” “那三个女孩呢?” “我跟他说已经死了。” “很好,先把他糊弄过去再说。” “你当真要弄死蛇女?”那男子又问道。 黑衣女子没有回答,双眼紧盯着亭外。 真是口气不小,还想弄死蛇女,这帮人究竟什么来头,为什么找蛇女的茬,不过听他们这么说,那三个女孩应该没死。 风影摇动,又过了一会儿,仍没有人来,那男子等得不耐烦了,说道:“还等蛇女吗?现在再不动手天就亮了。” 动手?向谁动手? 我在树上站得腿麻,正想轻轻挪一下右腿,换换姿势,谁知道一下子刺溜向下划了去。 “谁?” 我急中生智紧紧抱住了树干,卡在树上,才不至于掉到地上被他们发现。 “谁?蛇女么?没想到蛇女也会偷听人墙角,不敢光明正大地出来。”那男子笑道。 他四周探看,最终看见了我在树上尴尬的姿势。 “老大,你看!” 那女子也走过来,双手环胸,“先把她给我弄下来。” 男子听了她的话,飞身上树,将我提了下来,若不是我脚麻,我非得将他打得落花流水。 “你谁?”男子问道。 “我还没问你谁呢。”我不服。 “将她面罩摘了。”男子听女子的话,将我的面罩一把拿下。 黑衣女子站在我的对面,一双眼紧盯着我,道:“你不是蛇女。” 她怎么知道?难道她认识蛇女真正的身份,我说道:“我就是蛇女,怎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听了我这话突然笑起来,说道:“装也装得不像,素闻蛇女无情,武功高强,怎会像你这般挂在树上,不过……” 她走近我,我被那男子拧住手臂:“不过什么?” “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有事要做,将你解决掉再走吧。”她向男子使了一个眼色,那男子将我松开,我感觉腿脚恢复知觉,立刻掏出身上的鞭子向他抽了去,他被我打一个措手不及,与我缠斗起来,我看见他的剑极为细薄,想必他就是动手伤祁风的人。 不然就是他们这伙人都用这种剑,以作特殊标记,但是它在我的鞭子下可不吃香,我鞭子一卷,就将他的剑扔到远处,那女子见男子逐渐占了下风,飞身过来助他,这女子的武功倒是一般般。 我还未使出浑身解数,便瞧见不远处无数有细密的蛇形银镖,向她飞去。 “你竟真是蛇女的人,她既来了,为何不露面见我,真是好大的架子,告诉她,明晚子时我仍会在这里等她,不然明天发生的事会时刻重演。” 明天发生的事?明天会发生什么? 她说着带着男子逃遁了,我站在原地细想她的话,白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真是不听话。” 我转头嘻嘻笑道:“你来了多久了?” “不知道,反正我眼睁睁看着你怎么站到那棵树上的。” “那你刚才也不出来吓唬他们,还让我丢脸地被提下了树,真是坏人。” “我看你打得很开心嘛。” “嘿嘿,也是。” 白凌突然严肃起来,“下次不要这么擅自行动了,我不限制你要干什么,但一定要告诉我一声。” 我被她严肃的面孔吓到,木木地点了点头,她拉住我的手,说了句:“我无法承担失去你的后果,所以……不要让我担心。” 第二天,宗族男子满门被屠的消息传遍长丰城,孙家一时间惨遭血洗,除了妇孺之外,无一幸免。 官府在孙家找到了一块蛇形符,满城为如此血腥倾倒,全城通缉捉拿蛇女。 “被杀的男子和祁风一样,背后有细密的伤痕。至于那蛇符,应该是她从祁风身上拿走的。” “昨晚那男子说了,「再不动手天就亮了」。”我说道。 白凌看了看我,“嗯,我都听到了。孙家男子没有全部被杀,还有孙庆,昨夜去望月亭前,我将他绑了。” 白凌带我到城外一个小木屋处,孙庆被五花大绑,因蒙汗药的关系正呼呼睡着,白凌走过去踢了踢他,他才醒过来,瞳孔因眼前吃惊的一幕而放大,白凌将他口中塞着的布拿下,俯身问道:“昨天和你耳语献计的男子,什么来路?” “谁什么来路?”他还装傻。 “你还不知道吧,孙家满门成年男子皆遭杀戮,与你脱不了干系。” “什么?孙家……杀戮……什么意思?你是谁?”他上下将白凌打量了一番。 “你不用管我是谁,回答我的问题,昨日,与你耳语献计的男子是谁?” “昨日……昨日……是我在栖霞楼喝酒认识的,名叫赵勉。” “栖霞楼?”我问道。 “是长丰城最大的青楼。”白凌说道。 “我孙家……真如你所说?”他一脸茫然,似是不敢相信。 “是,如果昨夜我不劫你来此处,你恐怕早已死掉了。昨天你们商量的什么?” 他抬头看了白凌一眼,双眼惊恐,似乎不敢相信,随后又似是妥协,说道:“他说他收到风看见官府的人在附近埋伏,不可将三个女孩沉河,就让她们坐船走,到时他的人会在前面接应,将三个女孩……” “怎么?将三个女孩杀了,是吗?好一招借刀杀人啊,孙庆,只是你没想到吧,这刀杀的竟是你宗族男子。” “不,我不信,肯定是你为了套我的话编造的谎言,我不相信会有人如此狠辣。” “如此狠辣?杀你宗族男子是狠辣,那你将那三个女子沉河是什么?你与人勾结杀她们是什么?是仁慈么?你说说看。” “放我出去,我要回家看看,我不信,我不相信。”他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行……”白凌一剑劈开他身上的绳索,“走吧,我劝你小心点,你可是孙家唯一的男子了。” 他见绳被劈开,当即踉踉跄跄地跑到了门口,又胆怯地回头望了望我和白凌,走出了门去。 第50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真的放他走?”我问道。 “他走不远就会回来,贪生怕死之徒。” 真如白凌所料,没多久孙庆又跑了回来,他看见我和白凌还没走也吃了一惊,“说吧,老实交代你与赵勉的关系。” “我与他在栖霞楼喝酒的时候认识的,有一次我钱没带够,他出手替我给了。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喝酒嘛,总免不得要聊些什么,我这个人喝了酒嘴没一个把门的,就将沉河的事告诉了他,他说这法子不好,容易把自己栽进去,还说要给我想个好法子,但是后来。”他看了白凌一眼,停顿了一下。 “后来我喝大了,言语上轻薄了栖霞楼的采芷姑娘,和他大打出手,我原以为他不会帮我了,结果没想到那天他还去了,跟我说了送她们坐船走的法子。” “采芷姑娘?” “是栖霞楼有名的头牌,连看她的脸都要一掷千金。据说她是天下绝色,只有那些富商子弟才花得起钱看她,那天我在栖霞楼的时候刚巧碰见她接待一个官府来的,我便……我便酸了几句,说了她些不好,不知那赵勉和她什么关系,竟为一个青楼女子与我动手。” 白凌向孙庆交代了几句,让他呆在那儿别乱走,末了他还是追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保我性命。” “我是谁与你无关,我没说要保你性命,现在还不是你死的时候,晚上会有人给你送吃的来。” 他听了这话,腿一软,向后坐去,问了声:“你是蛇女,对吗?” 白凌没有回答,与我走了出去,将门从外面锁住。 “你怎么想到将孙庆掳了来?” “我本就好奇与他耳语的男子,自然要寻他来问一问,只是屠杀孙家满门,手段如此不念人情,我倒是没想到的。” “栖霞楼……说不定可以探听些消息。” 我俩对视了一眼,当下心领神会,回府各自换了男装,栖霞楼,自然要去一探究竟。 一进栖霞楼便感到各色女子的眼神如雨般落下来,有一个满头珠钗的女子招呼着:“两位公子,里面请。” 我同白凌坐下来,有一个身段妖娆的女子搭上我的肩膀,身上带着醉人的迷香,“公子,是第一次来么?” 她刚将手搭上我肩膀,便被白凌拂了去,顺势将我拉到她身旁坐下,迎我们进门的女子冲她使了个眼色,赔笑道:“公子,可有心仪的姑娘?” 白凌答道:“久闻采芷姑娘多绝色,不知今日可否一见?”她说着将大把银两放到桌上,这些钱,应该够我吃很多次烧鸡的吧。 那女子看着钱更是双眼发直道:“我现在就去问问,公子,您稍等。” 我们坐在栖霞楼的角落里,栖霞楼的大厅里形形色色,人群很多,不免听到有人聊起闲话。 “听说了吗?孙家那事是蛇女所为。” “蛇女?她不是一向行侠仗义,只治奸邪么?怎会干出这等骇人之事?” “肯定是蛇女没跑,据说官府都查出来了,就是还没公布呢?” “还是想不通啊,蛇女可比官府能干多了,那采花大盗不就是蛇女捉住的吗?” “嗐,这人呐,一旦不受管制,权力滔天就可怕了,大家伙儿都说她好,为民除害,谁看到她也是在草菅人命,谁知道那证据是不是她自己伪造的,说不定那坏事儿都是她干的,抓来的都是替罪鬼呢。” 我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嗖」地站起来,白凌硬拉着我的袖子将我拽回去,皱着眉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那女子从楼上跑下来,道:“哎哟喂,真是不巧了,公子,我们家采芷啊,今儿生病了,你说说,这昨天不生,前天没事,可巧今天就生病了,要不您改日再见她吧。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这儿还有别的长得好的姑娘,我带您见见。” “不用了,这些不够?”白凌又掏出一把银两放在桌上。 那女子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说道:“小冯子,让你给采芷姑娘请的大夫呢?你磨蹭什么呢?要等采芷姑娘病死是不是?” 转头又向白凌耳语道:“公子,采芷姑娘真病了,这些钱您收好,明儿下午来,我保证让您见到。” 我正要说什么,抬眼看见吴辛走了进来,便撞了撞白凌胳膊示意她,所幸我们坐在角落里,吴辛没有看见,径直上楼去了。 “哦?你这楼上有房间吗?” “有的有的,公子,这边儿请。” 我和白凌上了楼,还有几位姑娘陪同,吴辛朝南边的房间去了,我作酒醉状也要朝南边儿去,却被那女子拦下,“哎,公子,那边是采芷姑娘的住所,明儿再去,明儿再去。” 说完拉着我朝北边走,到了房间,她对几个姑娘说道:“你们可得把这两个公子招待好,不然有你们苦头吃的。”接着笑嘻嘻地拉上了门,下了楼去。 我从腰间拿出早已备好的瞌睡粉偷偷下到酒水里,将几个姑娘一一放倒在榻上桌旁,白凌冲我使了个眼色,我打开门,瞧了瞧四下无人,便与她朝南边去了。 到了门口,我便听见里面隐约有吵架声,吴辛似是便摔摔打打,边说道:“不是说好第二天我要见蛇女的尸体么?杀孙家这件事可不在我们的计划里。” “杀孙家?那是蛇女干的,和我们无关。”一个女声回答道,我听着很耳熟,似是那天夜里的蒙面女子。 “你以为你哄得了我么?那杀人的手法。我答应你不去追船,你不是说你只为获得孙庆的信任么?为什么突然将人都杀了?” “一开始是这么说的,可是后来我想杀,便杀了,可笑的是,倒让孙庆给我跑了。” “那三个女孩呢?杀了?” 女声停顿了一下,还未回答,吴辛接着说,“杀了也好,不然王家和谢家也不会放过她们。” 里面沉寂了半晌,吴辛又说道:“无论如何,我明天要看到蛇女的尸体。” 他的脚步声突然朝门边来,我左右看看,没有遮蔽处,白凌猛地将我束发的簪子抽掉,将我按在墙上,身子俯过来将我完全遮住,吻了下来。 我听见门响动,不自觉地就想伸头去看,白凌将我的头按回来,轻声说了句:“专心点。” 专心?怎么专心?我不会。 于是我只能紧闭着眼睛,任她吻下来,吴辛经过显然看了我们一眼,轻笑了一声,脚步声渐远,想必是没有发现,吴辛走后,白凌放开我,我只觉得脸像火烧了似的,她拉着我回到南边的房间,我仍没有回过神来。 “怎么?真是个纸老虎?”她笑道,“表面上看着张扬跋扈的,怎么这么容易害羞?” 我喝了一口茶,突然起身靠近她,紧盯着她的双眸,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视线不自觉地下移,目光在她的唇上游走。 右手不自觉地抚上她的脸,放在她耳后,“纸老虎,你不喜欢么?” 床上有一个女孩醒了,从床上滚下来,白凌听到声音将我的手一推,说道:“先办正事。” 待几个女孩一一醒过来,我将房门关上,白凌又从怀里掏出银两道:“采芷姑娘,谁同她熟些,讲点她的事儿,这些钱便都拿去。” 半晌,竟无人起身搭话,一个女子怯怯地说道:“虽说我们栖霞楼都是风尘女子,可出卖姐妹的事我们干不出来!” 我凑上前去,耐心劝解道:“这哪里是出卖?我们家公子想多了解些采芷姑娘罢了,这钱可比你们平时赚得轻松多了,只消将你们知道的说出来就行了。” “多了解些?” “对啊,况且这些钱应该足够你们几个赎身的了,在这栖霞楼再好,左右是不自由的,拿钱赎了身,天涯海角还不是任君行去?” “赎身了又能怎么样呢?无非是寻个不好不坏的人家嫁了,到最后苦为人妇,当牛做马。” 女子们一听她这话皆低下头去,还有那不知有何苦情哀事的姑娘小声啜泣起来。 说实话,我那时对凡间这些女子不甚了解,既不懂她们生来的苦楚,亦不懂她们活着的艰辛,只想当然地觉得。 倘若是我,才不愿守在一方小屋里,要天涯海角地行去,可人间,哪能如我想得那样许人潇洒。 白凌说道:“我知道一个织布的作坊,如果你们肯去,我倒是可以引荐一番,织布虽说苦些,钱也来得慢些,但好歹不用违背本意,出卖自己。” “你当真只想听采芷姑娘的旧事?” “当然,我并无坏心。” “那你要许诺我们,将我们几个都推荐到织布作坊去,下半生,我们也想能够不违背本心地生活。” 其他几个女孩子皆点头应和,我见状,脱掉了鞋子,将我私藏的一些银票也拿出来,有个女孩见我如此情状,不由得笑出声,还说了句:“天底下如二位公子般的清风明月不多了。” 我笑道:“你再看看,我可是公子?” 我的头发在进屋前随意地重新束了下,此时我又将它散开,姑娘们盯着我看了看,又笑道:“我还当是天公开眼,叫那泥作的男子也有副肉心肠,没想到还是女子更会疼惜女子。” “好姐姐,时间不早了,说些采芷姑娘的旧事吧。” “我们和采芷几乎是差不多大来的栖霞楼,都是被人从小拐骗来的,采芷自小就生得漂亮,所以并不同我们一起同吃同住。 楼下那个迎你们的妈妈指着采芷挣钱,自然在她身上花费不少心力,起初采芷只学些琴棋书画,后来有一天有个疯子硬闯栖霞楼,将采芷掳了去,可把妈妈吓坏了,自那以后就找人教采芷学武功,那一年,她十二岁。 我们平日里虽然都很羡慕她每日披霞戴翠,但是她所经历的苦楚又哪是我们能体会的呢?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你可知赵勉是谁?” “赵勉?不认识。不过我们这里有个龟公叫小勉子,被妈妈特许陪在采芷身边,不知道和姑娘说的是不是一个人。采芷的事我们就只知道这些了,其他的妈妈都避着我们。” 白凌点了点头,示意她们拿上钱出去,那领头的女子拿着钱跨出门又跨了回来,拉住白凌的手臂说道:“姑娘,你说的还算数吧?我们是真的想离开这里。” “你们将我给你们的钱给那妈妈,晚上我会派马车从后院接你们,你就说是我包了你们到我府上,明日一早就回来,那妈妈看见这些钱应该会答允的。” “可是她会派人看着我们的,那还如何走得脱,你不知道栖霞楼的男人武功都不一般。” “带着姐姐妹妹按我说的做,其他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那女子说完眼含热泪,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向白凌道谢,其他女子见了也纷纷跪下,白凌连把她们扶起,道:“今日我所做之事,不仅是为你们,也是为天下无数同你们一样身不由己的女子,更是为我自己,只要你想,总会有逃出泥沼的法子,希望你们出去后,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再仰人鼻息。” 姑娘们走后,我问白凌道:“这件事怎么成了你为自己?你这种相府大小姐,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他人砧上鱼肉的。” 白凌看了我一眼,淡淡说道:“身为女子,为女子们力所能及地做些事,当然也是为我自己做事。” 我没有听得太懂,只觉得她虽是凡身,却在那瞬间有了仙人的金光。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文都是有感觉了才写,所以不会按时更新的。但频率不会很低的,写完就立刻发上来了,有时候有些笔误一时没看出来,比如望月亭打成戴月亭什么的,希望大家谅解,这几日沉迷王嘉尔的视频…… 第51章 恐生变故,便生变故 晚上,我正准备同白凌一起去望月亭,她却将我拦下,“你别去了,这次打探消息也没打探到什么有价值的,不知她约见我所为何事,你还是随祁风去栖霞楼将那些女子们安全护送到府里来。” “为什么?危险的时候你就要一个人面对,你这样算不算另一种自私?你怕失去我,我就不怕失去你么?以后我要将我们的故事写下来,读者听众一定会狠狠骂我的。” “别讲玩笑话了,这件事与你无关,明白吗?不能因为我将你牵扯进去,万一……” “倘若我死了,我就乖乖回虚无山等你,你怕什么?我们有生生世世的羁绊。” “你……” “就让我陪你去吧,我也好奇这中间的来龙去脉。” “不行,相信我,我肯定会好好回来的,那女子的武功你也看见了,远在我之下,这件事和你无关,我不希望上次的事情重演。” 白凌就是这样,非常有分寸感和界限感,她不愿在情感里有所亏欠,更不愿别人插手她的事,她一直都是这样。 于是我软下来,不再强跟,我总有办法曲线救国的,子时尚早,将那些女子送到城里那个织布坊再偷偷去望月亭,时间很充裕。 “好吧,你注意安全,你现在就去吗?还早得很呢。” “我要先去看看孙庆,还要提前去织布坊打声招呼。” “行,那你走吧。” 白凌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又折回,在我额上重重吻了下,“一定注意安全。” 我冲她挤了挤眼,“亲得越久,我就越安全哦。” 她笑起来,皱了皱眉,离开了。 我和祁风驾了辆马车往栖霞楼去,我坐在车左边,他坐在右边。 “白姑娘,你要不坐车里面去吧,这里适合男子坐。” “驾车坐哪儿也有男女适不适合之说?祁风,我看你这脑袋啊该转一转了,我驾车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你今年多大?我都二十了。”他似是不服气。 我笑了笑,作了个蔑视的眼神,转而问道:“你几时跟着大小姐的?” “几时?我应该是从大小姐出生就跟在她身边了。” “她什么时候开始当蛇女的?” “大概前几年吧,她今年才不过十七岁,大概是十四那年吧,我记的很清楚……” “哦?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记的很清楚?” 祁风正想说些什么,转眼又闭上了嘴,“这些,你还是问大小姐吧,我一个暗卫,知道的不多。” 他明明就知道的,却不告诉我,“你是赵相分给大小姐的暗卫吗?还是她自己培养的?” “我是老爷安排的,其他人不是,小姐当蛇女以来,每年都要挑些适龄的暗中训练。” “那赵相知道大小姐是蛇女吗?” “知道,也不知道。” “这是什么意思?” “唉,你就别问了,知道的多了只有坏处,我们还是把大小姐吩咐的事做好吧,你再问我什么,我都不回答了。” “哎呀,不就是闲聊吗?你这人真没意思。我问你,你平时白天都在哪儿藏着?” 他果然不再理我,紧紧闭上了嘴巴,将头也转过去。 “真没意思。” 说着说着,就到了栖霞楼,我将马车停在栖霞楼后院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栖霞楼的后院门紧闭着。 “祁风,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看看什么情况,天都黑了,怎么不见人出来。” “嗯……” 我下了马车,从栖霞楼院墙旁的一棵树上爬过去,跳下院墙,后院没什么人,前厅依旧热热闹闹,灯火通明,我将那妈妈叫住,“我家公子说了晚上将白天那几个姑娘包了,让她们到府上去伺候,派我驾马车来接,人呢?” “什么时候说过了?包姑娘到府上白天给的那些银两可不够。”她冲我挤眼笑道。 “那些银两还不够?你别忘了,明天下午我家公子还要来见采芷姑娘,你逮着个机会就宰,这样做生意可不行。再说了,你若是将我家公子伺候好了,以后他日日来,还怕给你的不够么?” 她听了我的话,说道:“这……看公子面生,想必不是长丰本地人吧。” 我回道:“不假,刚从南州来的,但是此后就在长丰城住下了。我看她迟疑的神色,又说道:“这做生意呐,赚钱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得长久也是一回事,光想挣快钱,你这生意能做到几时?况且,你还不知道我家公子什么来头吧,他在官府那里有点关系,若是惹怒了他,我看明天你这栖霞楼就得改名叫落霞楼啦。” 我又掏出一点碎银塞在她手里,她这才笑了笑,将那几个姑娘一一叫到跟前,吩咐了几句,又冲我笑道:“你们可得仔细着把公子伺候好了,若是叫我听到公子有丁点儿的不满意,可仔细你们的皮。这位哥儿,要在公子面前多为我们栖霞楼美言几句才是。” “好说,好说。”我暗地将几个姑娘点了点,一人也不少,就赶紧催促她们去后院。 谁料那妈妈又拦住了我,道:“怎么从后院走?” “妈妈你有所不知啊,我家公子已有婚配,家中少奶奶张眼里进不得沙子,公子今夜在城南的别苑,若是有相识的从你这大门前瞧见了我家的马车,再传到她耳朵里去,恐怕她明日就会来掀了你这栖霞楼。” “哦哦,是得从后院,这样的事我倒见识过。” 我见糊弄过去便放下心来,那妈妈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她又冲门口站着的几个力壮高大的男子使了眼神,“让他们跟着去吧,万一路上出了什么岔子也能帮帮手。” “行啊,可是我这马车只够坐姑娘的。” “栖霞楼也有马车,到时就让他们和姑娘们散着坐,这样两辆马车都能帮上手。” 我见推脱不掉,便连声应了。 带着他们到了后院,祁风正坐在马车上等着,看守栖霞楼的男子和姑娘们两两散开上了马车,先走再说吧,半路上将她们甩开也不迟。 “等等!”一个姑娘喊道。 “怎么了?”我循声问去。 她走过来拉住我悄声道:“姑娘,我有一对玉耳环落在楼上了,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去取一下,很快就回来了。” “啊?什么玉耳环,你回去取个耳环不就露馅了?那妈妈肯定会起疑心的。” “姑娘,那是我被拐来时的贴身物,一直都放在我房中柜子里的,我今日想戴着的,结果一转眼给忘在梳妆台上了,这耳环对我真的很重要,就让我回去取一下吧。” 我见她神色焦急,又想到她们的悲惨身世,不免动容,“快去快回。” “好,谢谢姑娘。” 她应了之后立刻撒腿跑回了栖霞楼。 我们一众人马在后院门口等着,天色越来越浓,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还不见她出来,我有些急了,恐事情生了变故,便想去栖霞楼寻她,祁风却将我拦住道,“许是出了什么意外之事,再等等吧。”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仍不见她出来,我实在等不了了,便向祁风说道:“你带着她们先走?” 我又想到马车内看守的男子,祁风见状点了点头,悄声说道:“你放心吧,小姐在半路安排了人手,足以将他们几个甩掉。” 我便朝栖霞楼去了,谁知我一进院门,便听到有激烈的争吵声,闪身躲在墙角一看,两个大汉将那女孩架着,妈妈正审问她道:“你找你那玉耳环做什么?难道你想趁着出去的时候逃跑?” “妈妈,我不敢。” “你别再我面前装,我问你,你找你的玉耳环做什么?若不是我上楼扫了一眼,你早拿着走了。” “我……我只是想找上它戴着去那公子府上。” “放屁!你别跟老娘耍心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这玉耳环宝贝地很,之前我向你要,你都不愿意给,说,你与哪个野男子约好要跑?” 她说着就伸出手抽了女孩一巴掌,女孩嘴角流出血来。 “说!”女孩仍不回答。 “嘴硬?给我狠狠打,我看是你的嘴硬还是这板子硬。” 我见状走了出去,装无事发生地问道:“怎么了这是?我们还在门外等着呢,说找个耳坠子怎么就不见人出来了。” 那老鸨见了我立刻展开笑颜道:“公子,我给你再换个其他美貌的姑娘,这个今天走不了了,有点家务得处理。” “家务?我可不管你什么家务,公子说了就要上次那几个,你这临时给我换一个让我怎么交代?” “哎呀,男人嘛!哪会在乎换了一个,说不定你家公子连她脸都没记住呢。” “不行!她今天必须跟我走。” 老鸨见我语气强硬,从厅内又叫来几个姑娘,似是挑选货物般让我选个顺眼的带走。 那姑娘见此番情景,怕我就此放弃带她走,便大声叫道:“她是个女子,她要带翠华她们逃走!” “什么!”老鸨大叫道。 说时迟那时快,几个大汉向我扑来,好在我身形矫健,唰唰唰几下,就跑到了前厅里,还掀翻了几张桌子,想着祁风应该已经走远了,便轻松愉快地打起架来。 但谁知这小小栖霞楼人竟这么多,原本热热闹闹的大厅被我闹得鸡飞狗跳,我正打得乐此不疲,突然有人大叫道:“着……着火了,快跑啊!” 一股浓烟从二楼一间房间里散出来,原本追我的男人们分散了一半上去救火,谁知后院也着起来,看来是有人蓄意为之,正想着,面前的一个打手一个过肩摔将我摔翻在地,我半跪在地上,余光瞥见身边突然有人出手替我将那几个难缠的打得落花流水。 第52章 火烧栖霞斩孙庆 抬头一看竟是白凌,不禁欣喜道:“你几时来的?怎么在这里?” “怕生什么变故便来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还不是因为那个女孩非要找什么玉耳环。” 白凌没有答话,伸手一把将我拽起,道:“出去等我,我上楼看看。” “上楼?” 我四处张望了一下,火势丝毫没有弱下去的意思,栖霞楼里本来就多布帘挂坠,更是不容易扑灭,原本乐嘻嘻调笑的宾客和姑娘们都四下逃去,那老鸨正往楼上采芷的房间去。 “我和你一起。”我话音刚落,便看到人群中有个身影极似那黑衣女子。 “且慢!跟我来!”我说道,拉住白凌的手臂追赶那黑衣女子。 一路跟着她出了后院门,见她左右张望,似是在等什么人,我正欲奔上前去,白凌已先到了,她拿着剑放在她脖颈处,那女子的身影立即僵硬了,不敢再妄动。 我见白凌将她控制住,便转身回栖霞楼救人,泄密的女孩被绑在一根柱子上,火势越来越大,我随身未带刀剑。 于是随手摔了个杯子,将那绳划了开,绳一松,她立刻双腿瘫软坐在地上,我将她扶到安全的地方。 栖霞楼里烧得厉害,上楼的楼梯处都是火的汪洋一片,人都作鸟兽散各自逃命去了。 我出了栖霞楼,白凌仍将剑放在黑衣女子脖子上,皱着眉一脸焦灼地紧盯着我来的方向,见我出来,才逼问道:“你是谁?这场火是你放的么?” 那女子幽幽开口:“忙着赶去望月亭赴你的约不小心将烛台打翻了,谁知你这般心急,竟在栖霞楼等我。” “你怎么知道她是你要等的人?”我问道。 “我认得你,你却从不知道我,你怕不怕,蛇女?” “为什么杀孙家的男子?”白凌并未答她的话,转而问道。 她轻笑了一声,道:“将剑放下,在城外竹林我还救过你一次,你忘了?” 城外竹林?什么时候? “那时你也在,你当时一身男装,昨夜我没认出来,今夜看你这副打扮,倒是眼熟地很。”她看向我。 我突然回想起那晚,吴辛正狠命将刀逼近我,我快要招架不住,竹影飘动,从他背后闪过一人,将他注意力引了去,我才有机会给他下药。 “你到底是谁?”我问道,“赵勉呢?” “赵勉……你怎知……孙庆果然在你们手里,他必须得死!” “那三个女孩呢?你也杀了?” “呵,赵勉正押着她们在望月亭等你们呢,将孙庆给我,不然她们就得死。” “你杀孙家那么多人做什么?”我凑向她,猛地将她面罩扯下,她果然生得明丽,只是此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侠女我各种奇奇怪怪的丸药一堆,不怕你不说。” 我将仅剩的一颗谎言难言丸塞进她嘴里,捂住她的嘴迫使她咽下去,她的皮肤娇嫩,我只轻轻用力,便在她脸上留下了红印。 “你喂我吃的什么!” “你给她吃的什么?”白凌也问道。 “补药,补药,副作用是吃了撒不出来谎。”我笑道。 “我问你,为何杀孙家满门男子?” “他们本就该死,孙家名声金玉其外,不就是仗着祖上打几场胜仗,可惜留下了子孙后辈皆是纨绔孬种,尤其是孙庆,昨夜没找到他,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你与吴辛什么关系?我看见他来栖霞楼找你。” “吴辛?谁?那个捕快?”她嗤笑一声,看向白凌又接着说道:“他一心想杀蛇女,我估计他已经知道你的真面目只是不敢确认罢了,不知道你们结下了什么梁子,官府的人都谁不想杀你?” “你找我做什么?为什么陷害我?”白凌问道。 “我只想引你出来见上一面,上次竹林只是碰巧遇见,本想同你结交一番,苦于没有机会,陷害你是因为我杀了他们便计划好离开长丰,你身上背的人命官司,多一个孙家不算什么吧。” 我听了她的话不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敢做竟不敢当。 “结交?” “不然?你在百姓心里一向名声很好,江湖上那些侠士哪一个不想和你攀上关系?再加上如今人人都对当今官府深恶痛绝,官官相护,任权贵在街上强抢民女,孙庆他们表面上做生意,暗地里将外地拐来的妇女儿童像牲口一样卖了,三妻四妾,不把女人当人看,实在该死。 你之所以做蛇女,难道不是因为这个么?怎么?如今想高风亮节地为官府说话?别忘了,官府的人恨不得将你咬烂了嚼碎了呢。” 白凌皱眉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又说道:“我杀孙家满门男子是血腥了点,你杀的人就比我少么?我不过是跟你的风主持正义罢了,咱们俩,谁也别说谁。” “你今晚放火做什么?” “我早就想一把火将这里烧了,我七岁那年家乡发大水,与家人走散,被孙庆一伙人拐卖到栖霞楼,我刚到这里的第一天就想把这里一把火烧了,我日日想,时时想,今天终于做到了。” “你想过那些同你一样的女子么?她们葬身火海,也是你想看到的么?” 她听了这话低下头去,眼睛眨巴眨巴,道:“死了也好,在这里生不如死,索性都死完,栖霞楼没了,就再也不会有小孩子像我们这样受苦了。” “你以为放火将栖霞楼烧了,天下便没有女子被卖了吗?” “我知道,大道理谁不知道,我不懂大道理,我只明白烧一个就少一个。” 白凌将剑放下,说道:“你走吧,我就当今夜没见过你。” “你放她走?”我惊讶道,“你真要替她背孙家那场黑锅?” 她飒爽地笑起来:“她说的对,我身上的人命官司,多一桩便多一桩吧。” “不,我不走。”采芷说道,“将孙庆交给我,我要看着他死。” “孙家已被你如此重创,还不够解气么?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走吧。” “带我去见孙庆,我与他还有私仇未报。”她坚持道。 “那三个女孩呢?” 采芷没有回答,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管状的物什,又用火柴点了,那东西似烟花一样向天空一闪,发出一声长鸣。 “好了,放心吧,赵勉自会带她们去其他地方,我大费周章让孙庆中计,本就为了救她们。” 孙庆仍被关在那个废弃的屋子里,离栖霞楼很远,采芷不知从哪儿牵来两匹马,“本来是为我和赵勉备的,喏,凑合一下吧。” “两匹,怎么骑?”我问道。 “反正我自己得骑一匹。”采芷道。 “那只好委屈你和我坐了。”我故作一种无辜神情。 白凌走过来刮了刮我的鼻子,翻身上马,伸手向我道:“把手给我。” 到了地方,打开门一看,地上只有零落的绳子,不见孙庆的人影,碗里的饭菜打翻一地,他用碗的碎片割断了绳子,用旁边的柴火垫着从窗户逃了出去。 “这地上的水迹未干,看来他并未逃多远。追!” 白凌带着我与采芷兵分两路去找孙庆,我坐在白凌前面,四舍五入便是坐在她怀里,她的气息在我耳边起伏,“注意点四处看看,他应该就在这附近。”她说道。 我沉迷在她怀里的那种温暖感觉,没有答话。 “白青?白青?” “嗯?” “刚才跟你说话,你听见了吗?” “我听见了,没看见他。” 我和白凌找了一圈也没看见人,便沿路返回去采芷的方向寻。正所谓冤家路窄,恶有恶报,孙庆正好被采芷捉住。 我和白凌到的时候,采芷正将他绑着跪在地上。 “孙庆,你今日终于落在我手里了。”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孙庆惊恐地叫道。 “不认识我,你可认识沅沅?” “沅沅……你是栖霞楼的人?不,栖霞楼里我经常去,没见过你。” “呵,栖霞楼,你今日便同他们一起见阎王吧。” 采芷说着便拿出刀向他刺去,白凌见状立即出剑将她挡住。 “你拦我干什么?我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杀了他。” “让他死得明白。” 孙庆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大声哭诉道:“姑奶奶,姑奶奶,饶我不死,我一定做牛做马回报你们。” “回报?沅沅怎么死的你还记得么?她在栖霞楼后面的一棵树上上吊死的!你们这些男人,家里有个妻子还不够,还要将女人带回家,你家里那位好老婆怀着孕,叫了一大帮子人将沅沅扒光了在街上游行,你把女人当人么?”采芷说着扇了他一耳光。 “我问你话呢!” 孙庆被吓得不敢抬头,不停地在地上磕头忏悔道:“我不是人,我不是人,那都是我老婆做的,跟我没关系。” “跟你没关系?呵,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居然还想推脱个干净。”采芷气极,一把尖刀斜着插入孙庆的脖子里,他当即身亡。 采芷杀了他之后连退几步,坐在了地上,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绳吊坠,喃喃自语道:“沅沅,你放心走吧,仇我为你报了。”说着流下几行热泪。 白凌将缰绳递到她手中,道:“赶紧走吧,带着三个女孩去其他地方重新开始。孙家没了,但谢家、王家还是容不下她们。” 采芷看着白凌,拿起缰绳,翻身上马道:“多谢,你的恩德我记下了,他日定涌泉相报。若我去的地方也同长丰这般,我也定要做个如你一样的侠女。” 白凌笑起来,道:“莫管他人瓦上霜,安心自扫门前雪吧。” 告别之后,白凌骑马带我回府,她两手抓着缰绳将我围住,这种姿势让人十分有安全感。 “为什么让她自扫门前雪?当蛇女惩恶扬善,不好么?”我问道。 “终究是杀戮,身不由己罢了。”她回答。 她静默了一会儿,又说道:“你不是问我为何当蛇女么?秦音是真的,只是我并不认识她,她是我在街上看到的女子,我虽生在相府,却不免因她想到其他女子的遭遇,同为女子,若不阻拦,终有一日会以其他形式落在我自己身上。当蛇女还有一个原因,是父亲让我当。” “父亲?天底下的父亲关爱保护子女还不够,为何他要让你做这样危险的事?” “我杀贪官污吏,也暗中为他铲除异己,子女?丞相的高衔才是他的关爱保护的子女。而我,不过是一枚棋子,随时可以遗弃。” 我听她如此说话,不免心中一疼,转头看她,刚好擦过她冰凉的脸颊,我看见她的眼神似水,冰凉,不见底。 第53章 秀珠煮饭白凌醉 如此总算是平静了两日,官府仍在继续追缉蛇女。但除了那块蛇形符之外并未其他线索,白凌重新投身于她的相府大小姐事宜。 我在房中不是睡觉便是看书,白凌书房里倒是有几本好看的故事书,其中有一本写猴子的深得我心,不眠不休连看了好久。 早上的时候听到小梅念叨秀珠小姐最近脾胃不适,吃不下饭,倒是提醒了我有几日未见到秀珠了,平日里就算我不去找她,她也常常主动来我这儿,最近难道出了什么事么?还是说,她天天依旧去官府里寻吴辛,所以顾不上来找我? 我想着便起身朝东厢去,她同白凌住在一处,有什么事白凌应该会照顾好,应该没什么事吧。 半路上碰见了小梅,她冲我笑笑,我便向她打探了秀珠的情况。 “好几日没见到秀珠小姐了,她最近怎么了?也不来西厢找我。” “秀珠小姐最近不知怎么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饭也不好好吃,她离了父母,没人管她,说起来真是可怜。” “她同大小姐住在一处,大小姐应该常常去看她吧。” “唉,大小姐每日早出晚归,秀珠小姐呢,睡下得早,起的却晚些,总打不着照面。” “那我去看看她去。” 小梅往厨房去了,说是给秀珠炖了补汤,让我先行一步去东厢。 我到了东厢,秀珠的房门紧闭着,上前敲了敲门,无人应答,又敲了敲,秀珠在里面说道:“小梅,别敲了,我都说了吃不下,拿走罢,我闻到油腥味就想吐。” “我可没拿什么油腥的,你开开门,我保证你不会吐。” 我听见屋内人下了床,在门前来回走了两三步,仍不见开门。 我便向内道:“秀珠,我不知道我是哪里得罪你了么?怎么这些天不见你去找我,我来敲门你也不愿见我?你若真不愿见我,我便走了。” “哎,我来了,你别走。” 她这才将门打开,我看见她站在门后,蓬头垢面,唇色苍白。 “怎么了?几日不见你竟消瘦了这么多,快让我给你把把脉。” “不用,不用,我只是没休息好,进来坐吧。”她边说,边躲闪着不让我碰她的胳膊。 她到床边坐下,我见她神色不对,便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说说。” 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只说自己今日感染了风寒,别无其它。 “那我来给你看看?” “不必,已经找大夫抓了药了。” “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都可以找我说说,我们是好朋友嘛。”我笑道,便回了西厢。 傍晚的时候秀珠又叫小梅来找我,说是有什么事要说,我刚到她房间,她便紧张地左右看看,将房门紧紧关上,似是怕被人看见。 “怎么了?”我问道。 秀珠没有说话,将一只手臂伸了过来,示意我为她把脉,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轻轻探去。 “是……喜脉?”我震惊道,“这事,你表姐可知道?” 秀珠摇了摇头,拽住我的袖子说道:“你先别告诉她,我要亲自跟她说。” 我见她神色惶恐,只好应了。 她又说道:“你可记得,我之前同你说过的蛇女?” 我点了点头。 “她……她竟然是宁姐姐。”她看向我,眼睛里有一丝痛苦神色。 “你如何得知?” “我在吴辛写的公文上看到的,之前我确实怀疑过。毕竟她救我那日我亲眼看见她,那个身形和声音,我总觉得很熟悉,但又没往那方面想。 吴辛不知从哪儿得了一块黑布,质地华贵柔软,说是……说是当年姑父治水立功之时得皇帝御赐的,他在公文上请求……” “请求什么?” “请求上面下令彻查相府。” “他好大的胆子!” 秀珠被我突然的大声吓到,说了句:“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宁姐姐是蛇女?还是你早就知道?” 我不知怎么回答她,转而问道:“吴辛可知你肚里的孩子?” 我果然成功将她注意力转移,她摇了摇头,道:“不知,我本想着,生米煮成熟饭,宁姐姐应该就不好反对我和他成亲了。可……你知道的,吴辛不知为何对蛇女恨之入骨,若是宁姐姐就是蛇女……” “你好傻啊,什么生米煮成熟饭。”我叹气道,“吴辛知道你看过他的公文么?” 秀珠又摇了摇头。 “所以你最近将自己关在房间,又不吃饭,就是为了这事儿?” “是……” “你既煮了熟饭,却这样不吃不喝,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吃饭,保重身体。” “白青,我自己想了个法子,我改天将宁姐姐和吴辛叫到一起吃个饭,我好好劝劝吴辛,让他知道宁姐姐虽为蛇女,却没他想得那么坏,让他们俩解开误会,你说如何?” “我觉得不妥。” “为什么?” “你真正了解吴辛这个人么?” “当然,我同他在一处这些日子了,我知道他不爱吃甜的,吃辣也不行,口味清淡和我正相反,他总是忙于工作,有时候甚至还忘了吃饭……” “打住!我说的是他这个人的秉性,不是问你他的口味。” “秉性……你指什么?” 我将目光投向秀珠,她靠在床上,一手抚着肚子,一手将垂落的头发扶起,睁着一双大大的无辜的眼睛看我。 “算了,当我没问。我重新问你一遍,你喜欢他什么呢?” 她低着头,认真想了很久,终于说道:“我喜欢,他对我好。” 说着又眯着眼睛笑起来,“我觉得他是除了宁姐姐之外对我最好的人了,我从小爹爹娘亲就离开我了,只有宁姐姐愿意事事陪我,现在好啦,又多了一个人。” “你爹去哪里了?” “我爹,我也不知道,浪迹天涯去了吧,我爹本来就不管其他人的死活。和我娘一样,都是为自己而活的人,听我爷爷说,姑姑未出嫁前,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她来操持,出嫁以后就全部给姑父操心了,姑姑一家真幸福,唉。” 我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在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小小的相似的身影,也是孤家寡人一个,没爹疼没娘爱的,只觉得熟悉,却看不清面目,我轻抚她肩膀道:“秀珠,你看,你有宁姐姐,如今还多了我这个朋友,你也一定会幸福的。” 她听我这样说,抬起头来,眼睛盯住我:“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我这嘴巴可是开了光的。” 她的脸又舒展起来,笑得明媚。 “所以,不要因为别人对你好就盲目地爱谁,对你好难道不是因为你值得吗?况且,别人对你好这种东西怎么能成为你爱人的根据呢?别人能对你好,也能把那好收回去啊。” “你爱过人么?怎么懂这些大道理。” “当然爱过,我才不会因为别人对我好就爱上别人呢!你看白娘子和许仙,许仙多气人,高兴的时候对你好,过些时候又像变了个人,靠不住的。” “可我……”她又抚摸起她的肚子来。 “你担心孩子?相府还养不起一个孩子?你怕什么?” 秀珠听了我的话突然笑起来,那时的我虽然亲眼目睹宗族将名声不好的女子沉河,但却依旧没有意识到名声对人间的女子来说是何等沉重的镣铐。 “说你懂得多吧,好像又不是懂很多,我被那采花大盗捉去,本就污了名声,不然你以为姑姑姑父为何轻易便同意了我与吴辛? 他不过一个小侍卫罢了,我虽爹娘不在,但依仗姑姑倒也过得去。按理说我和他是门不当户不对,可我已没了名声,便没人会愿意娶我,人言可畏。” 秀珠人如其名,当你以为她只是一颗天真无暇的珍珠时,她又在某时突然展现出珍珠的百次砺沙,大概独自长起来的孩子都有这么两面,一边要装得柔弱引人来为自己撑伞,一边又要在没人撑伞的时候顽强抵抗风雨,便十分懂得看人眼色。 我再次陷入了不知说什么的僵局,如果有人愿意将自己的苦情说给你听,最好的安慰方式是什么呢? 我选择静静呆着,因为我怕说任何周到的话都像是在推开对方,并且说着我还是无法体会针扎到你身上的痛。 沉默了半晌,我说道:“我会让小梅给你开些补药,答应我,一定要好好保养身体。” “好……” “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你的,你知道,我的医术很好的。” 她笑了笑,我接着写了些保养身体的方子,走出秀珠房门的时候,我终于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凡间的女子,怎么都将男子看得如救命稻草似的,秀珠知道自己名声没了,便想方设法地将遇到的吴辛拴住,话里话外都是需要一个家,需要有人陪伴,将自己的幸福寄托在别人身上,真的对吗? 这个问题过于复杂,不是我思考范围之内,我能做的,只是守护我的白凌。 我从秀珠的房间走到白凌的房间,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她不知去了哪里仍没有回来,我便又走到那块大石头上坐下,周围十分寂静,只有风吹动池塘里的莲叶发出的簌簌声响,我站起来,见周围没有人便爬到了树上,远方的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球直坠下来,它消失地很快,天色也很快暗下来。 我在树上向东看去,白凌房间依旧没有亮灯,她最近在忙些什么呢? 她的暗卫有没有查到吴辛的举动呢?已经两天了,她怎么还不来看我? 越想越觉得自己像极了千百首诗词中描写的怨妇,将痴痴等待心上人作为一生要完成的宿命,白凌并不像我这样,她很有分寸,我总觉得在她心里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她常念叨必须得成仙,那件事是什么呢?她为我耽误的六百年算什么呢?我在她心里究竟是什么呢? 我迫不及待想听到她的答案。 我又在池塘边踯躅了一会儿,直到肚子里的长鸣和池塘里的蛙鸣此起彼伏的时候,才缓缓踱步走回西厢。 走到西厢院子里的时候,我看见我房间里的门开着,却没有亮灯,我明明记得我临走的时候将门关紧了呀,我赶紧跑了进去,查看了一下我的东西都在不在,说起来也是瞎担心,在相府里怎么会进小偷?还好,都在。 我又摸了摸怀里的簪子,安心下来,我转过身去,看见白凌正躺在我的床上,淡淡地看着我。 “你何时来的?我刚才还在东厢等你呢。”我说着向她走过去,行走间闻到房间里一股浓浓的酒味,“你怎么喝酒了?心情不好?” 她没有回答我,只冲我笑了笑,然后向后倒去。 我快步跑过去看她,以为她借酒力睡着了,结果她依旧睁着眼,说道:“我问你,你是喜欢我送你的绿步摇,还是那只白簪子? 作者有话要说: 在看的朋友们有什么意见想法请通通砸向我,第一次写小说,很多不足之处自己无法感受出来。谢谢大家,嘻嘻哈哈呼呼嚯嚯。 第54章 愿为贝壳为君开 “我问你,你是喜欢我送你的绿步摇还是那只白玉簪子?” “都是你送我的,我自然都喜欢。” “我不要都喜欢,必须选出一个更喜欢。” 我将头上那只翠玉的步摇摘下,从怀里掏出那只白玉簪子,一只放在左手,一只放在右手,打量了很久,向她说道:“我更喜欢这只白玉簪子。” 我说完这句话,她的目光从我身上移走,她没有继续追问为什么,翻身面朝里,不再看我。 “你今日为何喝酒?”我推了推她。 “我中箭被吴辛追赶那日,匆忙逃走时衣服不小心破了一点,留下了块布被他捡了去,他追查我这么久,终于还是递了公文要捉我,他知道袁北望与我家是世交关系,便将公文转交给了官府的侯大人。 他不知道,袁北望为人正直不阿。反倒那侯大人是父亲的亲信,今日他将公文拦了下来送到相府,父亲将我责罚了一顿……” “责罚?他又罚你板子?快让我看看,哪里又受伤了?” “没有,只是骂了我一顿,然后让我亲手将吴辛杀了,那些话听得我耳朵生茧。” “你喝酒便是为这事?” “不是……” “那你为什么?” 白凌没有回答我,只背对着我。 “为什么喝这么多?虽然在相府,吴辛没死之前,你也不能掉以轻心啊。” 我想到秀珠说要将吴辛叫来吃饭,便不免后怕,白凌并不是这样没有分寸的人,她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醉成这样,我自己是吃够了喝酒误事的亏。 “你真的不明白我问你更喜欢哪个的意思么?”她突然坐起身,紧盯着我,目光炯炯,眼睛发红,白凌不说话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压迫感。 我摇了摇头,她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没说,在我以为她要就此躺下休息的时候,她又猛地凑过来,一手紧紧揽住我的腰,然后吻下来。 白凌的气息带着一丝冰凉,我觉得我在她面前就像一只贝壳,无比热切地希望她将我打开,然后看见我内里那颗专门为她而形成的珍珠。 床下的地上放着两双鞋,一双是我的,一双是白凌的。 因为晚上睡得很早,第二天我早早醒了过来,白凌似乎还睡着,呼吸均匀而绵长。 “我更喜欢这只白玉的簪子,是因为这只你曾经戴过。”我转脸凝视着她睡着的侧脸,她只有在这时才是恬静而精神松弛的吧,我原本想着倘若是我怎么样也要在相府享受一番,可若遇上这么个父亲…… 就这么静静看着她的时光,我也是享受的,由于过于享受,我又睡着了。 我再次醒来,她已将早点摆了满桌,坐在桌前等我,面庞上带着微笑,似是昨夜的沉重与阴霾都随昨夜的月亮去了。 “怎么这么开心?”我笑着从床上下来。 “最近有难民到长丰城来,你今日随我去救济难民吧,不要浪费了你的医术嘛。” “好啊,那……吴辛的事呢?” 她吃包子的速度慢下来,“这个你不用操心,我自有安排。” “吴辛……非杀不可?” 突然我听见门处传来一丝声响,白凌快步将门打开,我看见秀珠站在门外,眼里噙着泪水,“你们刚才说什么?” “不关你的事不要问。” “不关我的事?你要杀我肚子里孩子的爹,这叫不关我的事?” “肚子里孩子?你何时……” “我今天本打算下午去告诉你的,谁知你在这里。正好,对,我怀孕了,是吴辛的孩子,你不能杀他。” 白凌没有说话,换了一副幽深莫测的面孔盯着秀珠。 秀珠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蛇女,宁姐姐,求求你,你放过他吧,我好不容易快要有一个家了。”她一边说一边眼泪往下掉。 白凌好像对她知道蛇女身份并不惊讶,她走进屋子,坐在桌子边,继续有条不紊地吃着早餐,并不说什么。 秀珠从门外跟进来,“宁姐姐,你相信我,我去劝他,让他不要递交那张公文,从此以后不再纠缠这件事,你放过他,成全我们,好吗?” “放过他?他已将公文交了上去,你去劝他?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宁姐姐,相信我,他还不知道我肚子里有孩子,他如果知道一定会心软,什么事都答应我的,宁姐姐,你就信我这一次,好不好?” 白凌没有说话,慢条斯理地喝完碗里的粥,然后向她道:“好,但是你告诉他,明天中午我在品杏阁等他,有事和他谈,谈完我便成全你们。” “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秀珠激动地上前抱住了她,“我就知道宁姐姐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明天中午,你不用去。” “可是……” “嗯?” “不去便不去,我什么都听宁姐姐的。” 她说完便欢天喜地地走了,我问道:“什么意思?你真的决定不杀吴辛了?” “他本来就没做什么坏事,追查我是他的本职,我并不想害他。若他是真心对秀珠,倒是好事。” “你明天约他见面是做什么?他若知他的公文被截,定不会善罢甘休。” “明天你带着秀珠在一旁,不要出声。” “你不是不让她去?” “我不让,你便偷偷带她去。” 吃完饭,白凌回东厢换了身便装,然后又到西厢来等我。 “今日怎么穿成这样?” “今天的身份是白医师的小学徒,不是蛇女,也不是赵幼宁,朴素点好。”她笑道。 白凌的笑总带着一股侵略性,我一看见那个笑容,便立刻缴械投降,乖乖交出自己的阵地,甘愿为俘。 “你看我穿哪件比较好?”我拿了一件深青色的衫裙,一件黑色的。 她伸手指了指黑色,道:“我穿白,你穿黑,刚好配,倘若我们都死了,还能一起去地府做个黑白无常。” 我笑起来,“好好的,说什么死和地府?” 然后拿过黑衫走到屏风后换,换着换着,我突然想到什么要说给她听,一抬头看见她的眼眉低垂,似是有什么沉重的心事,刚才的笑容如同冬日消融的雪,瞬间了无痕迹。 她是在为秀珠的事担忧么? 我换好衣服走出来,她抬头看见我又笑笑,说道:“师父,多带些治疗的灵丹妙药,城外的百姓可指着药活命呢!” “那还用徒儿提醒?” 我笑着将准备好的丸药放进一个小包袱里,又转身将万全丸拿出来,倒在手里仔细数了数,一共十一粒,如今还剩下四粒。 “这是什么?” “万全丸,可厉害了,可解这世上大部分的疾病。” 我将它揣进怀里,拉住白凌的手,登上马车,到了城外。 城外果然有很多难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皆排在一个放饭的摊前,头发都是乱糟糟的,人也垂头丧气,背井离乡失了家园可不就这副样子。 “怎么不让他们进城啊?” “官府正在找地方给他们,先让他们在城外暂等,把住处安排好了就进城了。” 不远处有一个小孩伏在一个人身上正哇哇大哭,我被吸引着走了过去,“怎么了?” “父亲在抱我逃难的路上摔了一跤,他睡着了,怎么也喊不醒。” 孩童大概五六岁的模样,看着十分乖巧,我先检查了孩子,身上没有伤痕。 伸手探了探男人的鼻息,很微弱,但还活着,他身上全是伤痕,摔伤、磕伤,血迹斑斑,又触了触额头,十分滚烫,应该是伤口感染引起的发热,我从包里拿出碾好的药粉,仔细地敷在他的伤口,又用纱布紧紧包扎起来。 “水?哪里有水么?”我抬头看向白凌。 “我去找……” 包扎好全部伤口,又喂男人将药和水服下,已过去了半个时辰,我猛地站起身只觉双腿发软,险些有点站不住,白凌从身后紧紧扶住我,又捏了捏我的手,道:“刚才看你给人包扎这么细心,怎么对自己这么不细心,半跪在那儿这么久,怎么能猛地站起来?” “反正有你对我细心。”我笑道,额间汗珠流下来,她又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仔细为我拭去。 整个上午,我们就在难民中受伤的人里来来回回,大大小小的伤,一个又一个。 虽然官府派来的也有医师,但受伤的人实在太多,人手有些周转不开。 刚准备坐在树荫下喝口水,就听见人群中有人大喊,“曹大夫,谁看见曹大夫了?” 旁边有人问道:“怎么了?” “有个孕妇生产了,生着生着晕了过去,怎么着都喊不醒,孩子还没出来呢,曹大夫是我们这里医术最好的,赶紧找他救人啊!看见他了么?” 众人皆摇头,白凌拉着我道:“救人!” “我不会接生。” “你不是有万全丸么?” “那是留给你的。” “我现在又用不到。” 她说着就拉着我往孕妇那儿去,还未拉开临时搭建的帐子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我看见一个女子躺在一块木板上,头发已经被汗浸湿,双眼紧闭,两腿间血流不止。 我赶紧将怀里的万全丸掏出塞了一颗在她口中,怎么也不见醒,无奈又喂了她一颗,过了一会儿,她终于睁开了眼,有一人从帐外进来,旁边有人将我拉过去,道:“曹大夫来了,站过来点,别碍事。” 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凡人的女子如何生育,我看得傻了,全然忘记了白凌还站在帐外等我出去,我原本以为人生孩子就同鸡生蛋一样容易,眼前的女子嘶吼着,痛哭着,狰狞着,我不知道她平日里什么模样。此时,她就像一个动物,对,动物,全然没有人的体面。 孩子总算是出生了,我听见接生的大夫说:“今天这大出血,还以为大人小孩都保不住了,谁知竟然生了奇迹,老天爷开眼啊!” 什么老天爷开眼,老天爷哪有时间管你们凡人的死活,还不是白凌做的万全丸的功劳! 我走出帐子,看见白凌一脸焦急,我刚踏出去,她便一把将我拉到身边,“怎么这么久?人没事吧?” 我摇摇头…… “你的嘴唇怎么这么苍白?” “我第一次见,孩子……居然是这样生出来的。” 白凌见我模样痴呆,不忍笑了出来,“人没事就好,辛苦了一上午,走,带你去吃饭。” “吃饭?”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当即把一切愁肠思虑抛在脑后,牢牢挽住白凌的手臂,“我想吃糖醋酥肉,狮子头,鸡汤白菜,还有鱼香肉丝……” “你吃得了吗?” “吃得了,吃得了。” 第55章 品杏阁风波 下午依旧去了城外,带去的满满一包药品都用了个干净,白凌在人间的样子虽然凌厉,但今天下午她低下头笨手笨脚帮人包扎的样子还是温柔到了我心里。 在虚无山下的医馆如今应落了很多的灰尘,不知道山下的镇里,还有没有人记得那么一位丰神俊逸的女医。 夕阳西下,回到相府门口我已是筋疲力尽,恨不得立刻躺在床上,盖好被子,睡它个天昏地暗,白凌牵着我走回西厢,陪我坐了一会儿,又起身回了东厢,说是有些东西还没整理完,要尽快整理。 我没有多问,正忙于调解上眼皮下眼皮打架,她一走,我便瞬移到了床上,抱着枕头沉沉睡了去。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已经天黑,肚子咕咕咕叫个不停,饿得我心里难受,便睁眼坐了起来,我睁开眼,看见白凌正静静坐在我的床边,房间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看不清她的神情。 我揉了揉眼睛,问道:“我在做梦么?” 然后又重重躺下,翻身朝里,背后她的声音幽幽传来:“月上柳梢头,于是跳墙来,不想某人眠,独坐伊床畔。左右不见醒,苦等又苦等,伊愿会周公,还是见幼宁?” 我听见她说话,不禁暗自庆幸这夜黑的好。不然她就会看见我咧到耳朵根子后面的大嘴,我连忙坐起身来,道:“移墙花影动,竟是玉人来,小蛇困又累,故而和衣眠。周公不解风情,竟让玉人苦等,幸好本小蛇聪明机智,及时醒来。” 她听了我的话,笑得如银铃,躺在了我身边,“什么聪明机智,你当我没听见你肚子咕咕叫么?”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我转身看她,她的侧脸刚好在月光里,看得十分分明,我从她的眼睛,看到她的鼻尖,又看到她的唇,又返回去看她的眼睛,突然间我又想到很久之前昭月问我的问题,爱是什么。 爱可以用尺度测量么?可以用千斤秤去称吗?我不知道我有多爱她,只知道连她每次眨眼睛我都不想错过。 想到这儿,我便情不自禁地去牵她的手,她的手总是冰冰凉凉的。 “你怎么不叫醒我?就坐在床边等,若我今夜一直不醒来,你便坐在那儿看我一整夜么?”我问道。 她轻轻笑了笑,眼睛弯弯,说道:“你若不醒来,我便看你一整夜,有什么的?能这么坐着看你我已经觉得机会难得了。” “机会难得?那你夜夜都跳墙来,我保证夜夜都在墙下稳稳接住你。” 她又笑起来,“你还困吗?不困的话,跟我出去一趟。” 我猛地坐起身来,摇了摇头,又想到黑夜里她不一定看得见,便说道:“不困!去哪里?” 我顿时亢奋起来,白凌也下了床,我正要大步跨出门,她将我拉住,拿起椅子上的一件披风,系在我身上,“夜里凉。” 我看着她细致地为我系好,连忙将另一件拿了起来,“让我也来为你系上,别人喝交杯酒,我们就系同心结。” “说什么呢?”她笑道。 她今夜好像格外容易笑。 她先带着我去了厨房,我先是选了些点心,又拿了壶桂花酿,她将那些装进食盒里的时候,我瞅见了厨房做好的烧鸡,冲她眨了眨眼睛,她便立即领会,伸手拿了把刀,将烧鸡切了一半,装进食盒里。 “怎么只带一半啊?”我撇嘴。 “大晚上的,糕点已经不好消化了,再吃这么多油腻的,还喝酒?” “好吧,你真是一直没变过,以前也总这么念叨我。”我说道。 她的手顿了一下,神情凝在脸上,然后转瞬又将食盒盖上,笑着来牵我的手,道:“快走!带你去看星星。” 白凌带我在长丰走街串巷,最后跑到了一家人的屋顶上看星星,半夜里人家屋里烛火还亮着。 “怎么来这里?这户人家你认识么?”我问道。 “这是我乳娘的家,她家里就她和一个女儿,我带你到这儿来,只是因为这一处房子低矮,又少树木,在屋顶上视野宽阔。” “真的?” “真的……” 她说了谎话,她临走时在那乳娘门下塞了很多的银票,以为我不知道。 我喝着小酒,品着点心,凉风习习,白凌坐在我身边,我抬头看星星,身边的星星一直看我。 “你说明天秀珠会失望么?”我寻着话题。 “你觉得呢?” “我觉得会,你看,他拿那三个女孩的生命和采芷姑娘换你,可见他压根没把女人当人,如此看来草菅人命也在他心里算不得什么。再说了,他可是官府的人,如此不顾百姓性命,不正直,不厚道,不人性。” “你还挺会看人的,你看我怎么样?” 我扭头看了看她,风适时地吹动她的碎发,她又着一身白衫,束了高高的马尾,我说道:“你嘛,没什么稀奇的。” 又快速地小声说道:“仙人之姿罢了。” “什么?” “这世间,我总觉得人人都奇奇怪怪的,不合我的心意。唯有你,一点儿也不稀奇,不是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意思。而是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习以为常的一部分,习以为常,所以不觉得稀奇,但是缺你不可。” 她笑道:“油嘴滑舌。” 月色之下,她是另一种绝色。 后半夜天蒙蒙亮,我与她漫步于长丰街上,那时候所有人都睡着,街上空无一人,仿佛世间就剩下我同她两个人,天上还飘了些小雨,雨丝细腻,浸湿了青石板旁的青苔,空气里的晨露沁人心脾,仿佛要渗到五脏六腑中去。 她走在我前面的时候,我盯着她的背影,只觉得眼前一幕甚是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我牢牢地握住她的手,想起那个梦,手心微微出汗,她转身冲我笑着,虽在晨雾里,却面目清晰。 回到西厢她又陪我躺了一会儿,我们不停地聊天,聊到鸡鸣传来,聊到炙热的阳光穿过窗棂,我不知什么时候又睡了去,然后被秀珠不停的敲门声吵醒。 “怎么了?”我被门口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睡眼惺忪地问道。 “你今日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 “那陪我去品杏阁走一趟。” 我故作扭捏,在心里暗叹白凌对秀珠之了解,“你表姐不是说不让你去么?” “哎呀,你就说你陪不陪我去?”她蹙着眉看我,又是一副要哭出来的姿态。 “去去去,我先洗把脸去。” 我转身进了屋,她便像尾巴一样跟了进来,还嘟囔着:“动作快些,宁姐姐已经走了。” 我顺势上了她的船,正好不必费脑筋想招了。 秀珠带着我坐马车到了品杏阁,这是一处十分僻静的小楼,到了地点,她并不下车,“再等一会儿,我知道有个偏门,等一会儿我带你走那儿进去。” “这让你宁姐姐知道了,不会生气吧?她都说了不让你来。” “你何时这么怕我宁姐姐了,放心,她巴不得我偷偷来呢!” 真是相处了十几年的姐俩,将互相的心思都摸得透透的。 “这里是干嘛的?怎么不见有客人?”我掀开马车窗上的布帘问道。 “这是一处专为显官贵人建的小楼,一般人有钱也进不来,你看这环境优美又隐秘。” “菜品怎么样?”我问道,着实有点饿了。 秀珠扑哧一下笑起来,“放心,办完今天的事,我和辛哥哥百年好合,定请你在这儿吃顿好的。” 我听了这话没有作声,心里暗暗将依靠放在了白凌身上,我还是让白凌带我来吃比较好,今天之后,或许百年未必好合。 我觉得睡觉真是一件极为耗费体力的事,明明就躺着什么也没做,醒来就饿得要死,我将马车里一整壶乌龙茶都喝掉以后,秀珠终于说了句:“走,下车!我刚才看见辛哥哥进去了。” 我跟在她后面从偏门进去,品杏阁真是可以和天宫比一比,一步一景的去处,爬山虎将池塘边的假山上绕满了,映入眼帘的皆是葱葱郁郁的绿,亭台楼阁,青瓦乌檐,这里的窗都极大,想必从窗户里向外看也是极好的风光。 很适合雨天来,开半扇窗,就着满目的美景,细细地品一壶美酒,想想都要醉了,不知道这品杏阁有什么好吃的,我一边狂流口水,一边紧紧地跟在秀珠身后。 有一间屋子外站满了穿黑衣的人,应该是相府的暗卫,我看见他们腰间都隐约挂着一个腰牌,上面写着「赵」字。 “这架势,表姐要杀他?”秀珠紧紧回身捏住我的手。 “怎么会?”我一边言语安慰她,一边向那边偷瞄,我和秀珠此时正躲在一个假山后,远远看见几个人带着吴辛进了屋子,我左右看看,正愁怎么混进去,打右边来了一个戴着面纱的丫鬟侍女,冲我使了使眼色。 “我看我们还是先混进去再说吧。”我说道,“品杏阁的侍女都一副面纱打扮么?” 秀珠说道:“面纱……我怎么没想起来,品杏阁讲究私密性。除了一个管家之外,其余不论小厮、侍女,一律掩盖其貌,说是为了客人的私密性,其实是早年间有显贵在这儿看上了个侍女,闹得满城风雨。走!跟我来。” “你经常来?对这里挺熟的嘛。” 秀珠听了我的话,并不回头看我,从假山穿过去,到了另一处花园,才说道:“不怕你笑话,我年年都缠着宁姐姐带我到这儿小住一段时间,我爱吃这里的杏果子。” “杏果子?树上的?” “不是,就是用杏子做的杏饼,他们这儿有一个时节专做杏子,据说是小楼主人爱吃,做得好极了,想起来我就口舌生津。” 花园正中间有间屋子,秀珠直接推门走了进去,我跟在她身后,她旁若无人地将一旁椅子上的衣裙递了过来,道:“换上。” “这……” “放心,这里是侍女们休息的地方,这个时间,肯定没人来。” 我拿着衣裙到屏风后换了,然后走出来,秀珠已经换好,焦急地在门外等我:“将面纱戴好,快些,我担心地很。” 我从屋内端了一块上菜的小木盘递给她:“总不能空手进去吧。” 我回身又去拿了个相同的,上面放了一个琉璃盏,盖着些杏干,我趁机抓了一颗含在口中,果然是非同凡响,酸倒了牙。 那屋子门口的侍卫看了我们一眼,祁风也站在门外,他的眼神应是将我和秀珠认了出来。但还是放我们进去了,大抵是白凌交代过。 屋子里面很大,我和秀珠躲在一处屏风后偷听,听着声儿,吴辛和白凌似是谈到了秀珠身上。 白凌问道:“如此,你我这交易便成了。但有一事,你务必坦诚告诉我。” 交易?白凌和吴辛会有什么交易? “什么事?若涉及官府,恕我不能坦诚。”他的语气里带着些轻蔑和高傲。 “涉及官府?官府的机密我倒不必通过一个捕快来获知。” “你……”他气结。 “你当初接近秀珠可是别有目的?” 他沉默了片刻,道:“是。” 我看见白凌的目光隐约朝这边看过来,秀珠并未察觉,她的身心都扑在那男人身上。 “你是真心诚意地愿意娶她么?” “不是。我平民粗人一个,怎能娶一个相府的亲戚,高攀不起,也养不起。” 白凌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秀珠却从屏风后冲出去道:“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怎么在这儿?”吴辛瞬时有些错愕。 “我怀了你的孩子!往日,你的那些柔情蜜意呢?如今,倒说出这样的话。” “孩子?” 这是何苦?早便应该知道一个家不是必须要有一个男人才算家。但我知道,我们都一样,必须得撞上南墙才肯承认。 我没有说话,从屏风后走出去,秀珠依旧是个爱哭鬼,不停地掉眼泪。 吴辛见状,思忖了片刻道:“既然有了孩子……我吴辛,绝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谁知这时秀珠却笑起来,“责任?我倒不想与你成亲了,倘若你是为了孩子不情不愿地选择我,那我宁愿你担上始乱终弃的骂名。” 人常言,女人心,海底针,其实并非女人善变,而是男人太会掩藏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太会演戏,你若偶然撞见他卸下粉黛的另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孔,恐怕无论你是男人、女人,凡人、神仙,都要把心意变了又变。 秀珠抹了把眼泪,又说道:“刚才,你们说的交易是什么?” 第56章 一哭二闹三上吊 “说啊!你们交易了什么?”秀珠大叫道。 白凌只冷冷地坐在桌子后,没有应答,吴辛也没有回答她,她气得走了过去,一下将桌子上掀翻,桌子上的茶水、杯盏洒了一地。 “让我猜猜看,我表姐说她可以放你一马,留你一命,但你必须要娶我,是不是?” 吴辛点了点头,仍没有说话。 “于你而言,娶我就这么让你难过么?连装一下的谎话都不愿意说?现在又一幅家里死了人的表情,说话啊!”秀珠叫道。 我虽知秀珠是平日骄纵惯了的性格,却从未见过她这么发脾气。 “好啊,你不说,我来说,你接近我别有目的。好,我可以理解,我接近你也有目的,可你说高攀不起是什么意思? 我是多么不堪,身上竟找不出一个优点让你来爱我,还要找一个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高攀不起?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寄人篱下的、臭名在外的残花败柳罢了,高攀不起?我算是明白你有多嫌恶我了。” 秀珠用力地哭着,说话时,额头上的青筋凸起来,我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递过去,道:“何必轻贱自己?” 她却打掉我的手帕,盯着我道:“如今连你也在看我的笑话吧,我同你说过的那些我的儿女情长,现在看来就是一场巨大的笑话。” “我没有……” 她又转头看着白凌道:“我从来爱你,敬你,我是想有一个家。但是我不想我的家是你从背后操纵的,从小到大,我要什么你都让给我,是看我可怜吧? 看见我无父无母,你却家庭美满,便想来施舍我?当我天天讨人的嗟来之食惯了么?什么都不挑?我是要同吴辛成亲,因为我爱他,可我不要他与我成亲是因为和你的交易!” 秀珠说着又随手捡起一个茶杯向白凌扔去,我当即用软鞭将它挡住,却没有抓紧,茶杯在她面前坠地,碎片四处飞扬,我以为她会躲开。但是她没有,一块轻巧的碎片飞得很高,划破了她的脸颊。 我上前攥住秀珠的手臂,气冲冲地道:“你的大小姐脾气够了么?拼了命要与他成亲的人是你,旁人为你的愿望铺路,将路砸了的也是你,你可曾想过,这一切的原因在于他一直都未爱过你,是你自己沉迷于想象中不愿出来,如今现实摆在你面前,你倒没有勇气接受过去那个眼盲心瞎的你自己了!” 她坐在地上,头上精心戴的钗子有些松散,发丝凌乱,冷笑了一声:“如今,全成我的不是了。” 说着又奔出门外,木门被她重重地摔了一下,发出惊人的巨响。 “还不快追?”白凌看着吴辛说道。 吴辛应是从未见过秀珠的这一面,呆呆地坐在一旁低着头,一言不发,听见白凌的话才站起来跑出门外。 我赶紧踏出门去,叫祁风送些膏药过来,然后拿过一旁的丝帕,仔细查看她的伤口。 “为什么不躲?”我的语气里带了些怒气,既是气她明明有能力躲闪却硬撑,又是气自己没有挡住那碎片。 “她正在气头上,秀珠的脾气,让她出出气就好了。” “出出气?为什么要她在你身上出气?你能护她一时,还能护她一世么?” 白凌没有回答,低垂眼眸,我以为是我话说得重了,便语气软下来,问道:“你与吴辛,交易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我放他一马,他与秀珠成亲。” “真这么简单?以他的为人,怎会同意?”我怀疑道。 “人当然觉得命最重要,门外那么多侍卫,他不同意也走不出这屋子。” “你知道他的为人,为什么还要逼他娶秀珠?” 白凌沉默了一下,说道:“你也看到了,之前秀珠那么信任他,爱他,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我当然不想她跟着吴辛这样的人。 但我想她快乐,我很久都不知道自由是什么滋味了。所以我知道能顺遂心愿自由选择有多么地珍贵,即使那个选择很可能是错的。 我本打算,将我的暗卫分一些去秀珠那里,这样等她自己认清吴辛的为人时,心里受伤就罢了。 反正人的心总会有疤痕,只要身上没受伤就还有余地,我还以她的名义在这附近购了一处小宅,她很喜欢这里,到时候她不至于没有去处。” “你都为她安排好了,听起来,倒像是在安排后事。” 我冷冷地说着,她这些时日一直有点异样,我察觉到了,却猜不到她到底要做什么。 “你想多了,我只是……” 她还没说完,祁风拎着医药箱走了进来,大声说道:“大小姐,不好了,秀珠小姐跳河了!” 白凌当即站起身来,急冲冲地向外跑去,我从祁风手里接过医药箱,也跟在她身后跑去。 远远便看见池塘边上有两个湿淋淋的人,秀珠正躺在吴辛怀里,白凌奔过去将他推开,轻拍秀珠的脸喊她,我将手探上她的脖颈,气息均匀,应该没事,只是最近孕期营养不足又情绪起伏过度,受到惊吓晕了过去。 祁风在后面叫来了几个侍女,将秀珠扶回房间换衣服去了,白凌转脸对吴辛说道:“你暂且呆在这儿,这里很安全,等她醒了再说。” “我……还要和她成亲么?” 白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仍觉得高攀不起?” “不是……” “是否与你成亲全凭她自己做主。” “那我们的交易……” “下一步需要你做什么,我自会通知。” 她说完便拉过我走了回去,我心疼她脸上的伤,一心只想先处理她脸上的伤疤,没有多问。 白凌将秀珠安排在她旁边的屋子里休憩,我和她住一个屋子,涂完药膏我不放心,又叫祁风去抓几种草药,重新配药,担心她脸上留疤。 “这段时间可能会痒痒的,你可别挠。”我皱着眉说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留疤也没关系。” “什么留疤也没关系,有疤多难看啊!” “你难道是只爱我这张脸么?”她抬眼盯着我。 “当然不是!不想你受伤而已。”我对她的问话有点诧异,又有点气恼,这么些时日过去了,我的真情实意觉察不到么? 我带着赌气的语气说道:“就算是神仙,也终会容颜衰老,若我只爱你那张脸,怎么会愿生生世世同你在一起,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肯定会有比你更精致美丽的脸,难道我要见一个爱一个么?” 她见我认真起来,又说道:“你见过比我更精致美丽的脸了?” 我回答道:“那倒没有。” 她一边倒茶一边对我说道:“我不觉得疤痕有什么,于我而言,不过是一段时光留下了明显的印记,我说人的心总要有疤痕,是因为我知道,我们总会受伤,就算伤口用了再好的药,痕迹总是浅浅深深,不复如初,虽然疼痛不再,但苦痛和伤害永不会消失。” “我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和苦痛的。”我上前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冰冰的,我听见她说道:“我只求你别忘记我,白青。” 她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接着说道:“比起忘记苦痛,我更愿意深深记住,苦痛并不可怕,我把疤痕当作是对我经历苦痛的奖励。比起忘记不快和忧愁的残缺的快乐,我更愿完整地体会酸甜苦辣,百味人生。我的酸苦辣都尝尽了,唯剩下甜,于是你来了。” 我抬头看她,我第一次看见白凌流眼泪。在我的印象里,她仿佛做什么都一副游刃有余的沉稳模样,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她会对我微笑,却从未对我流泪。 我不禁站起身将她拥入怀中,头靠在她颈间,紧紧地拥着她,恨不得就此合为一体,鼻腔内充满了属于她的气息,使我感到一丝的心安。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我说道。 我感到她的手放在我腰间,又紧了几分。 白凌派了侍女在秀珠的房内,怕她醒来有什么需要,她刚醒来,便有侍女跑来通知白凌,说秀珠小姐醒来什么也不肯吃,药放在床前凉了也不肯饮下。 白凌听了侍女传来的话,立刻去了秀珠那里,我也跟着去了。 秀珠正躺在床上,眼里失了光彩,嘴唇干涸得起了皮,像极了太阳暴晒后龟裂的土地。 侍女又端了碗新的汤药来,白凌一手接过,坐在床边递给她。 她拿起勺子轻轻搅动,搅得温度差不多举到秀珠面前,秀珠转过头去,还伸手一推,将她的胳膊推走,面朝里躺下了。 白凌这才发话:“把药喝了,对身体好。” 然后站起来看着我,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我看着她,不禁觉得她可爱异常,原来世间也有她搞不定的事,原来她同我一样不懂得如何安慰别人。 我故意走到床前,对着白凌说道:“哎哟,都说了让你别来,你脸上的伤还没换药呢,那瓷片割得那么深,肯定要留疤的。秀珠那么懂事,肯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说着,我拉着她走了出去。 “她会乖乖吃药么?”走出去她问道。 “会……”我笑道。 “你怎么这么笃定?” “你说的嘛,秀珠的性格,出出气就好了,不过现在她肯定拉不下面子见我们,再等等,她肯定就会好的,她不为自己着想,也会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的。” 白凌听了我的话,放下心来,道:“但愿如此。” 我本以为只须几个时辰,最多一两日,秀珠便会想明白这其中谁是真心为她,谁是不必去爱的,可我没想到,秀珠竟然在第二天偷偷在房中上吊了。 我和白凌走后,秀珠将侍女支了出去,我们只想着她或许只是需要时间和空间来弄清楚,却没想到她竟会做出这样的傻事。 侍女在门口候着,听见了房间里传来椅子倒塌的声响,便赶紧推门进去,结果门从里面被关上了,于是她赶紧跑来找我和白凌。 我们把门打开的时候,一根绳正挂在房梁上,上面没有人,秀珠在地上躺着,身下全是深红的血迹。 她不吃不喝两天,体力早耗完了,没踩准椅子摔了下来,不幸中的万幸。 还好发现的时间不晚,我唯剩的两颗万全丸都在她表姐的「逼迫」下用在了她身上,她没事,孩子却没留住。 “昨天有谁来过么?”白凌问侍女道。 “有个好像叫吴……吴辛的来过,我听秀珠小姐这么喊的。” 白凌听了,立刻转身回房拿了剑,冲到吴辛的屋子,一剑戳到他肩上,叱问道:“你同她说了什么!她为何会上吊?” 吴辛没有还手,只神情落寞地说道:“我说要对她负责,她拒绝了我。” “我说没说过,你们俩的事全由她来做主?如今竟闹成这样,你走罢!今天我便告诉丞相将你杀了,官府那边侯大人自会打点好,我放过你,不是因为秀珠,而是因为那日你与顾采芷的密谋没有伤及无辜,若是有任何平民百姓因你而死,你今天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这里半步。好自为之。” 白凌说完便走了出去,吴辛只低着头捂着伤处不言语,我又跟着白凌到了秀珠那里。 秀珠悠悠转醒,见了白凌便搂住她泣不成声,“我以为我死了!宁姐姐……” “没事,不要怕,我在这儿。”白凌轻轻地拍她的背道。 秀珠过了一会儿终于平静下来,说道:“昨日他又来找我,责任道理讲了一堆,偏偏没有我想听的,越想越觉得我该去死,没有颜面活在这世上了。” 她说着又低声呜咽起来。 “颜面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么?你怎么舍得丢下宁姐姐走掉?”白凌轻声说着。 我不想打扰她们,轻轻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我独自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月凉如水。实际上,我也不懂亲情是怎么一回事,我和母亲相处的时光甚少。 虽然亲近,却又觉得相隔好远,就好像有一层看不见的墙,让我摸不到她,凡人谈生死色变,故而珍惜时光。 我以前不觉得,反正我们小妖能活很久,我总是对时间没有概念,任它走,随它流,但是此时我却想多陪人间的白凌久一点,再久一点。 第57章 相府的贵客? 不知过了多久,房内烛火俱灭,白凌从房间里走出来,轻轻将门合上,坐在我身边。 “你跟她说孩子的事了吗?” 她皱着眉点了点头,“早晚都要说,长痛不如短痛。” “你将吴辛放走……其他事都安排好了么?”我看向她,她并不看我,只将我的手握住,道:“你会陪我一起老去么?真想看看你白发的样子。” “当然会,我现在也是凡人。” 她抬眼看我,一双眸子目光灼灼,“一起老去……真好……” “什么?”我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她却站起身来道:“我们再住一夜便回相府了,秀珠她……要在这里静养。” “她自己一个人?你当真放心?” “祁风会在这里守着,明天我将小梅也送过来。” 我点了点头,起身握住她的手。 那时我沉在与她的情爱中,一心扎在甜蜜的爱河里,并未细想那些没头没尾的莫名其妙的话,回过头来想想,她其实早有打算,早有安排,我之后经历的所谓巨大的痛苦,很大一部分是对自己的怨恨,我恨自己那么自私,什么都不了解,就胆敢肆意地、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给我的一切。 对幼宁那时候是,后来对上仙白凌也是。 回到相府之后,她照常白日里忙得不见人影,晚上却出现在我的枕边,那些日夜,我偶尔会被她发噩梦惊醒,她在夜里哭湿整个枕头,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搂住我。 当我问缘由,她却不愿开口,有时会说一两句,关于杀死那个喝醉的男人的场景,她发梦坐起来时,我想去抓她的手,希望给她一些慰藉,她却不准我去握,只叫喊着,“血,血,全是血,别碰我!别碰我!” 我只能紧紧地抱住她,小心地吻她的泪,我那时才明白,这么多日子里,她终于将真心交付于我,她独自醒来的床边,终于真正给我留了一个位置,她因发梦满汗淋漓的额头,终于允许我去触碰。 她终于展开层层的荆棘,让我切实地一步一步走进她的心里。 她发梦的那些夜晚,我们两人都毫无睡意的时候,便会爬到屋顶上坐着,月亮很大,遥遥端坐在墨蓝的天空,屋顶就像是唱戏的戏台,她若是白娘子,我便是那永世追随的小青。 但不同的是,我们的剧情里没有许仙。因为在他们相遇之前,我已使尽全身力气功夫,牢牢占据住她的眼。 “我一直睡得很少,因为总是不断地做同一个梦,醒来了便很难睡去。” 我躺在她的腿上,她的手轻轻抚摸我的发,声音从我上方传来。 “和你共眠的这些夜晚,虽依旧发梦,却心安了不少。” “若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我笑道:“当然能一直这样,等你成仙,我们就回虚无山去,好不好?等到那时,我们便日日过着这样的日子。” “你……很想回虚无山是不是?” “对啊……” “虚无山……是什么样子?” 谈起虚无山,我便兴高采烈,自顾自地说了好多关于我和白凌的事,她静静地听着,偶尔微笑一下,她紧紧握住我的那只手,以往总是冰冰冷冷的,那夜却发了汗。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却是在西厢的房里,身边空无一人,我神经敏感地嗅到一股失落的气息,起身胡乱抹了把脸,便准备抬脚往东厢去。 还未出西厢的院子,突然从树上闪下一个暗卫拦住了我的去路,我记得他,他接替了祁风为白凌办事,怎么……守在我的院门口? “你怎么在这儿?为何不让我出去?”我皱眉道。 他没有说话,低着头,作出一副阻拦的姿态。 “是大小姐吩咐你在这儿的?”我问道。 他蒙着面,看不到神情,轻轻点了点头,并不抬眼看我。 “发生了什么事?”我说着便掏出软鞭,这样阻拦我,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他也当即掏出佩剑,佩剑的光很冷,刷的一下映在我的脸上,我的好奇如同一颗雪球越滚越大,使软鞭与他缠斗了一番。 正打着,白凌推门走了进来,见我二人如此,厉声喝止住了暗卫,道:“我只说拦住,让你用剑了么?” 暗卫听了当即将剑一扔,俯首跪了下来。 “他……也没伤我,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为什么……要拦住我?” 她牵着我往屋内走,眼神闪烁,言语间推辞说是相府来了贵客,四处游赏,撞上了不方便。 白凌说的,我什么都信,但我还是好奇了一番,招待到如此地步,是什么贵客? 她那日异常地没有走,要知道,白日里她总是忙得不行,我没有起疑心,反而欢天喜地地庆幸她在百忙之余还抽空来看我。 她进了屋子,拿着她常看的一本书坐在桌子上看,我百无聊赖,便开始整理我的东西,把昭月的铃铛和方廷的银哨同我那些瓶瓶罐罐的药整理好。 她见我收拾,便凑过来问我,“我死那天,是不是就意味着白凌历劫结束了?” 我听她这么问,心里陡然起了一丝波澜,我惊觉于一个现实——她会死,历劫会结束。 我点了点头,感到酸楚。 “那到时你怎么办?”她又问道。 “我吹响这个哨子,方廷便会来接我,到时我就可以恢复妖力了。” “这个铃铛是做什么的?” “这是昭月送我的,嗯……相当于一件联络他的法器吧。我仔细想了想。” “这个哨子必须由你来吹才有效么?” “应该不是,谁吹都是一样的,之前这个哨子丢过,被凡间小儿拣去吹了,方廷也照样现身了。” “哦……”她没再说什么,又低眉去看她的书了。 她一直在西厢呆了一整天,次日清晨才离去,我早早地便醒了。 虽然我睡眠极好,但是我的好奇心更胜,我向来就是那种不让我干嘛,我就偏想干嘛的不乖人士,白凌明明很了解我的,以往在虚无山的时候从不为任何事吊我胃口,她知道我的好奇心就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旦有风,便飞得哪里都是。 只是她今日怎么忘了这茬…… 我巨想看看那贵宾什么来头,长什么样子,我只是好奇而已,只要偷偷看上一眼就行。 为了戏演得逼真能骗过门口的暗卫,我硬是吞下了一颗发汗丹,发汗丹吃了会满身起汗,皮肤变红,如同染了风寒之后的发热一般。 但并不会让你发热,只会狂出汗而已,这么绝顶的好药,是我自己配制的,有点不好意思说,偶尔,在虚无山想偷懒的时候用用…… 我吞下之后,便装作步履蹒跚的样子,到院门的不远处装作腿软,瘫在了地上,大声喊着,“救命,救命!” 那暗卫果真被我吸引了过来,看着我瘫坐地上的样子不知所措。 “白姑娘,你怎么了?” “看……看不出来么?” “我这就去找大夫。”他刚转身要踏出去,又转身回来道:“白姑娘,你不就是大夫么?需要什么药,我叫人去取。” 我在心里不禁佩服他的爱岗敬业,若人人都像他这样,社会应会很和谐。 “你难道没听说过,医……不自医么?” “可大小姐吩咐过……” “你难道要看着我死么?” 他这才被我打动,叹了一声离开了。 我见他离开,便站起来,出汗出得我全身燥热,便将外衣全脱了挂在树上,上前一推院门,竟从外面锁上了。 到底是什么贵客,我竟这么见不得? 我想着便爬上了树,坐在树上向外一看,入目皆是红色,连树上都挂满了红色的丝绦,好不喜庆,这么大费周章,难道是人间的皇帝来了? 不对,迎接皇帝怎么会用红色,而且民间的皇帝不都是微服私访么?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吧…… 我越来越好奇。 我踩着树枝越过墙头,突然看见那暗卫正带着人朝这边来,他竟这么快? 我慌得赶紧寻了处草地跳下来,闷着头向反方向跑,跑着跑着一抬头不知到了何处,平日在相府,我只去过正厅和东厢,相府后面的庭院从未涉足过。因为那是白凌父母和祖父母住的地方。 我慌不择路,路上不停地躲闪丫鬟侍卫。毕竟白凌不让我出门,肯定有她的用意,我跑着跑着便跑到了一处花园里,远远看见白凌和她父亲向这边来,心虚地紧,闪身躲进了花园的假山里。 他们的谈话声越来越近,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他们应该不会发现的,谁会朝假山里来呢。 花园里有个人造的小型瀑布,水流哗哗,他们的对话听得并不真切。 我听见白凌那爹说道:“之前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没有听见白凌说什么,却听见他发怒道:“如今府里已经布置好了,可由不得你再胡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西厢里的事趁早给我收拾好!” 西厢…… 我不由得偷偷探头看了看,他们二人背对着假山,丞相说完便走了,白凌呆站了一会儿也离去了,我从假山里出来,刚转过拐角,突然看见了西厢院门口守着我的那个暗卫,我连忙躲在墙角一个大花盆后面,有两个丫鬟走过来,站在花盆前说闲话。 其中一个说道:“相府最近办喜事,以往有什么喜事,主子就会打赏下面的,真是太好了!” 另一个泼冷水道:“你可别高兴得太早,我看大小姐成亲应该还早呢!如今人家只是送了聘礼来,老太太那边,肯定会好好选个良辰吉日,急不得的!” 大小姐,成亲! 我只觉得血朝头上涌,手不由自主地抖起来。 那丫鬟又说道:“不过,我倒是听说大小姐在西厢可养个佳人,天天晚上都去,这亲,恐怕难成。” “你懂什么呀!大小姐看似是家里独苗,可哪件事不是老爷说得算?若是老爷要她成亲,就是与街上的傻子,她恐怕都得同意!” “你说什么呢!怎么能用这种比喻,被人听去了,往上面一告,你小命不要啦!” “真的!我跟你说,我刚从花园那边过来,老爷小姐刚刚就在那儿呢!老爷说两句话,小姐连头都不敢抬!她怎么敢不听老爷的话!” 后来她们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清了,只觉得浑身冰冷,好似掉进了冰窖里,可那心却炙热得很,脸也滚烫,又冷又热,好不难挨,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就那样在那墙角坐到了天黑,途中又难受着昏睡了过去,再睁开眼天已黑乎乎的一片。 第58章 负气出走遇方廷 我扶着旁边的墙努力站起身来,头昏昏涨涨的,身上冷极了,每挪着走一步就觉得浑身似被针扎了般的疼,天色昏暗,应该是刚刚暗下去,相府各处还没来得及点灯,四处一片昏黑,看不清楚方向。 我摸了摸我的额头滚烫,应该是白日里发汗脱衣染了风寒,这不堪一击的脆弱凡胎,我真是受够了! 我每走几步便得停下喘口气,生病的滋味真不好受,在虚无山的时候我常常渴望生病。 因为那样白凌便会衣不解带地在我身边照顾我,可妖生病哪像人似的,苦不堪言。 我就那般挪着挪着,凭感觉挪到了正厅门口,我倚着角落里的柱子坐下,突然听到不远处有白凌的声音传来,好像是在寻我。怎么,不久就要成亲的人应该忙得很,找我这个闲人做什么? 我坐在黑暗的夜里,月亮此时升起来,我不再觉得它透亮可爱,只觉得它凉薄,它从来就不管世人正在发生什么,只自顾自地亮着,如同一尊冰冷的神像,不近人情,冷酷骄傲。 我走到西厢的院门口,踌躇了一会儿不愿进去,心一横转身出了相府。 我在街上如同游魂般踉踉跄跄,找了个角落坐着,街上处处是欢声笑语,有成群结伴的孩童,举止亲密的情侣。 人间烟火,无一是为我亮起。 我坐得久了觉得屁股痛,就站起来,站起来的瞬间眼前发黑,又摔了一跤,迷蒙中有人伸手拉我,我一直垂着头,并未看清楚来人,本能地将手递了过去。等站定之后,晕眩结束,我才看见方廷眉头紧蹙的脸。 “怎么是你?” 我见他来,不免心中一惊,难道白凌历劫要结束了么?要怎么结束? 他没有回答,伸手探上我的额头,有股子凉意从他的指尖传来,好像透过皮肤沁到我身体里,我瞬间感觉身上松快了不少,果然没病就是好。 “多谢……”我说道。 “你若愿意回去,我现在就带你走。”我听见他说道。 “回去?回哪里去?” “无明那里。” 我摇了摇头,道:“我现在还不能走,她……你来做什么?” 他看着我,叹了口气,道:“我在尘世盘里看你如此狼狈,便下来看看。” “哦。我没事,你回去吧。”我淡淡说道。 “你确定?我知道,她要成亲了。” 我不禁不耐烦起来,“我知道,那又如何?大不了抢亲便是。” 他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走出来,不去找她?” “为人伤情,总需要些时间来消化。” “我们总为眼前人伤情。”他看着我道。 “是,但我相信白凌对我的那份情。今日,多谢了。再见。”我一边说着一边后退着走了,向他招手,他很快便消失在人群里。 我还是没有回相府,一方面,我不愿面对那个已知的现实,另一方面,我不愿意相信她会瞒着我去成亲。 她到底为什么瞒着我呢?我想不明白。 走着走着,抬头一看,我竟来到了那日她带我来看月亮的地方。 今晚月亮依旧大,月色很好,只是我身边没有那个陪我看月亮的人。 我踩着低矮的院墙,正想攀到房顶上坐着,谁知腿一软摔了下来。 我听见木门响动,房里走出一个慈眉善目的妇女,还有一个梳着丸子头的小姑娘。 “哎哟,姑娘,你没事吧?”那妇女说着便过来搀我。 “没……事……”我回答着却有些心虚,毕竟是想爬人家屋顶来着。 “快到屋里坐下看看有没有受伤!”那小女孩也过来搀我。 “谢谢大娘。”我见那小女孩比我小不了几岁,便如此称呼道。 我进了屋,将裤腿一掀,果然青紫了一大片。 那大娘倒了一碗水递到我面前,说道:“姑娘何方人士啊?怎么半夜了还不归家?” “我……我没有家。”我低下头。 “怎……”她刚说了一个字,又合上了嘴,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唉,姑娘若是不嫌弃,今晚就在我这儿过夜吧,我们娘俩就这一间屋,但是挤挤还睡得下。” “不用了,大娘,我自小便习惯了风餐露宿,大街我也睡得惯的,不麻烦了。”我说着便扶着桌子站起来,又道:“谢谢大娘。” “哎,姑娘!”她见我要走,从床下的被子里拿出了一个钱袋子,倒了些钱递给我,“我也是苦日子里过来的,姑娘,拿着吧,大娘的钱不多,只够你吃一两顿的,希望你别嫌弃。” 这凡间怎还会有这样的人?明明自己住在简陋的屋子,衣服上还打着补丁,还拿出钱来送给别人,我不知哪里来的眼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好像终于为委屈难过找到了一个出口,所有情绪如同刚开闸的水倾泻而出。 她见我哭得如此狼狈,又轻轻抚了抚我的背。那时,我想到了芙远,我的母亲,虽然我与她并不如世间母女般亲近,但第一次见她时,她也是这样安慰我。 我哭了一会儿,释放完情绪,终于静了下来。 大娘又说道:“姑娘,我看你还是在我这儿呆一夜吧,在外面睡不安全。” 我含着泪眼,拥抱了她,点了点头。 我没有和她们母女挤在那逼仄狭小的床上,也没有睡在地上,地上都是泥土,我怕自己睡姿太差,弄脏了人家的被子,我将屋里仅有的两张椅子合起来,勉强搭了个简易的床,大娘又给我抱了一床被子。 “万一我是坏人呢,怎么可以对陌生人这么好?”我小声嘟囔着。 大娘听了我的话笑起来,“人总有识别同类的本领,你我都是这世间的可怜人,当然要互相帮助啦。” 那晚,我睡在那硬邦邦的椅子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睡得腰酸背痛,但是因为那份善意,我觉得心里很踏实,哭得太久又加上之前生病,过于劳累,直接睡了过去,无暇再顾及其他。 一大清早,我便被木门声吵醒了。虽然大娘轻手轻脚的,但我还是醒了,我将东西全都收拾好,大娘也准备出门做工,我再三向大娘道谢。 我刚踏出大娘的院子,便在拐角处看见了白凌。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她,便出于本能地转身,身后是个死胡同,我便又敲了大娘的门进去。 “怎么回来了?”大娘问道。 “我……”我还未回答,敲门声又起。 大娘将门打开,见到来人,大叫道:“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说着就将白凌抱住,似是十分亲密的模样。 我这才想起,她曾说过,这是她乳娘住的地方,那这就是她的乳娘吧。 “快来坐!快来坐!”大娘牵着她到桌子旁坐下,又赶紧烧了壶热水,白凌坐在我的旁边,并未说什么,我也低头看着自己的腿,不敢抬头看她。 那小姑娘还没起床,大娘走到桌子旁说道:“姑娘,小姐,你们先坐着,我再去打些水来。”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我的手不停地扣着裤子上的毛边,不知所措,不敢抬头。 过了一会儿,她将什么放在桌子上,说道:“你的鞭子掉在了院外。” 我一摸腰间,果然不在,应该是昨夜摔下墙头的时候掉的,天色昏黑,我也没在意。 我「哦」了一声,便伸手去拿,我刚伸出手去,她便一下捉住了我的手臂,“怎么受伤了?” 我这才看见我的胳膊上也是青紫的一片。 “没……没事……”我说着将胳膊收回来,她抓得很紧,我便用力扯回来。 “来喽……”大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这才松了手。 大娘在桌子旁坐下,问道:“大小姐,怎么清晨来这儿做什么?” 我听见她笑道:“没事,就是随便走走。” 我依旧盯着地面,不敢抬头,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鼻子里又酸酸的,只想赶紧逃离。 “小姐,这些还给您。”大娘说着走到床那儿,摸索着掏出了个布包,递给白凌道:“这是您从门下塞进来的吧,我想着我们孤儿寡母的。除了您还有谁会送这么多钱来呢,您收回去吧,我们平时清贫惯了,也用不到这么些钱。” “给了人家的东西,怎么能再收回去?”我听见她说道。 我听她这话,一时间不知道她是对我说,还是对那大娘说。 “大小姐,我知道您对我好,但这些钱我实在是不能收啊!当时我在相府的时候,老爷太太都对我那么好,我是个懂感恩的人,您给我的够多啦。” 她说着便将那布包递到白凌手里,推搡了半天,白凌却问道:“这是?” “哦,你说这位姑娘啊,昨夜里她在门口摔了一跤,我看她实在惹人怜,便让她在这里过了一夜。姑娘,这是我曾经的小东家。” 大娘对我说道,我依旧不敢抬头,就只应了声,又道:“大娘,多谢,我先走一步了。” 然后低着头走出了院子,踏出门的那一刻,我只觉得有道炙热的目光落在我的后背,烧得我难过。 我刚行至拐角处,她果然追了上来,一把拉住我的手臂,道:“听我向你解释,我昨天找了你一夜,你不是爱我生生世世么?怎么如今连看我一眼都不敢?” 我被她这话激得又是鼻子一酸,没说什么,眼泪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她见状,将我拥进怀中,紧紧抱住我,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应该全都告诉你的。” 我听了这话,便哭得更大声了,紧紧靠在她怀里。 我拖着鼻音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她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说道:“所有地方我都找遍了,我还去了那日你说喜欢闻清晨气息的树林,还去了望月亭,还去了很多很多我们一起去过的地方,可我怎么也找不到你,后来我想到了这里,这里这么远,你又生了病,我不能想象你是怎么来的……”她说着有些哽咽。 我从她怀里出来,抬头看她,她一夜没睡,眼下有些发青,头发也凌乱了些,衣服还是昨天白日里穿的那身,我又低头看她的鞋,上面沾满了泥污。 我的泪便又流下来,“为什么要骗我?” 她伸手替我拭掉脸上的泪:“我不想骗你,只是……只是没想好要如何跟你说。” “可那日你不是说,与袁北望的婚约推掉了么?” 她的手松开我,道:“是推掉了,可他,又为我定了另一桩婚事,袁家已没,自然会退,并非遂我心意,而是趋利避害罢了,我从来都是他手里的木偶。” 第59章 解开误会请上马 我看着她,心里一阵难过,历劫果然是历劫,尝的尽是不能为外人道的苦楚,旁人只看到她的地位,她的潇洒,谁会知道她经历黑夜的噩梦和无尽的被迫? 每一种荣光之下,都必然带着不为人知的枷锁。 “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天涯海角,你愿意去哪儿我们便去哪儿。从此以后,只扫门前雪,再不必受人胁迫。”我看着她,眼神坚定。 她先是凝视了我一会儿,又转身面对着墙不言语,过了片刻,又转过来,手抚上我的脸颊,道:“脸上何时沾了灰尘。” 我那时便知她走不得,她身上有太多的责任,是她父亲的女儿,是堂堂的相府大小姐,是百姓眼里行侠仗义的蛇女,是秀珠至亲的姐姐,甚至是一枚棋子。 独独不是她自己。 “饿了吧,陪我去吃早餐?”她问道,仿佛那些扰人的事都没发生,仿佛如以往很多个我们出来看月亮的夜晚,只是天亮了,而已。 “好……”我上前牵住她的手,抓得紧紧的。 路上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清楚,她父亲又为她择了一个良婿,门当户对,由不得她做主,她也是前天刚刚知道,那府里的挂饰也不过是前天夜里刚刚挂上去的。 “我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你,就是怕你出去看见了,才让人拦着你,我不想这件事你是从别人耳朵里听说,可最后竟还是……” 她看了我一眼,又说道:“无论如何,你再生气也该来问我,怎么能一走了之?昨夜,我差点……” 我自觉愧疚,急忙说道:“我不是一走了之,我只是心里乱得很,出来走走罢了。” 她一边将碗里的馄饨拨到我碗里,一边抬眼问我:“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的东西可都在西厢。若是你不来找我,我今日自己就回去了。” “怎么?若我不来找你,你难道不会偷偷回西厢拿了东西就走?” “当然不会,我……我至少也要同你吵上一架,将所有事情掰扯地明明白白再走,往日里我看戏最讨厌那种,明明三言两语就能解开的误会,非要拉拉扯扯写个十章八章,那样的话本子,都是三流作家骗稿钱的,我见到一次就骂一次!” 她见我一脸真挚,突然笑了起来,道:“你到底看了多少话本子,可看过什么不该看的?” 我嘻嘻一笑:“倒是看了不少,该看的看了,不该看的便偷偷摸摸看了,说不定哪天我也写场戏,不比人间那些酸腐的秀才差。” 她将汤匙递过来,低眉浅笑道:“多吃点,我的大剧作家。” 我们之间短暂的误会虽然解开,但我心里还是不免十分沉重。 因为她并未跟我说接下来她打算如何,任我问东问西只搪塞一句,“相信我,我会安排好的。” 我想她应该没想好要怎么做,她身上有些关于家庭、父亲的事我知道的不多,她也一直很少提起,我不敢再多说什么怕给她压力,能做的便只有信任她。 回去之后我便从西厢搬了出来,住进了品杏阁,她也不再回东厢,白日里在相府,晚上就去品杏阁找我,现在回忆起来那时候的日子,虽然快乐,却心惊胆战。 我那时始终没有问起她的计划,只盲目地幻想她会处理好一切,然后陪我远走高飞,那时的幸福就像是一颗熟透了的挂在枝头的红苹果,看着十分喜人,却有随时坠落在地上摔个粉碎的危险。 只不过,我品尝的是那份香甜,而那岌岌可危和心惊胆战,却被她自己偷偷吞下。 住在品杏阁,倒是离秀珠近了不少,白日里我除了练功,便是去看望秀珠。 她在品杏阁养这么多时日,脸渐渐圆润起来,面目整体还是明朗的。但眉间偶尔还是会浮现几番愁云。 “我以前只道宁姐姐幸福过我很多。虽然我知道她祖父母那样冷酷,却没想到姑姑姑父竟是那样。仔细说起来,倒是不奇怪,是我自己过于粗心,我确实很少见过宁姐姐同他们吃过几顿饭,我住在东厢,也很少见姑姑去过,我只当宁姐姐会去后苑看她,可是宁姐姐这样忙……” “这些话同我说说便罢了,千万别在她面前说,她在你面前装得这样好,就是不想你看到她的脆弱。”我说道。 “我知道。你可得对我姐姐好点,更好点,自从你进了府,我才见她脸上多了笑容。” “这倒不麻烦秀珠小姐您来提醒。”我笑道。 “我是认真的。”秀珠说着,皱起了眉头。 “我也是认真的。” 秀珠看了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抬了抬眉毛,示意她有什么尽管开口说。 她犹豫了片刻,说道:“我已经决定了,等我身子养好了,便去青云观削发。” “什么?你可曾和你宁姐姐说过?” 她摇了摇头。 “为一个男人,便看破红尘,常伴青灯?还是为了那劳什子的名声?” “为了,我自己。” 我看向她,认真起来,她说道:“我虽养在深宅,可那市井里的事知道的不少,天下男子如云,都似那云般飘忽不定,难以捉摸,能真心实意待人的我没听说过几个。 以往我总想着,那都是别人的故事,或许我的就十分美好呢,现在我才知我错了,我以为自己会是例外,便先入为主地给我遇到的普通的像云一样的男人镀金边,明明看见那是朵乌云,还要假装他是太阳。 实在太累了。像你和宁姐姐这般,于成千上万的人里遇见唯一,我现在看来倒像神话,世上可能只有你们二人这样的佳偶,我看你们一定是有前世今生的缘分,实在羡慕不来。” 我上前握住她的手道:“你怎知你不会碰见佳偶?你才十几岁,不能摔了一跤就从此再也不走路了。” 她摇了摇头,又说道:“不。你听我说完,我如今已想明白,我不该为了期盼未知的佳偶活着,我本就不是为了成家才来到这世上,是这个孩子,让我想明白了,这世上就没有谁离不开谁,更没有女人离不开男人。常伴青灯,听起来是寂寥得很,倒好过乌云笼罩,在泥里挣扎着过日子。” “幼宁给你买了处宅子,就在这附近,你不必削发为尼也可以一个人好好地过日子。” 秀珠又摇了摇头,她今日摇头的次数,让我不禁怀疑她是个拨浪鼓精转世。因为摇晃的声音太过吵闹,被天帝罚下凡历劫。 “我不能一直依靠宁姐姐,我也不想回我自己的家,我打听过了,在青云观跟着师傅,能维持生活。” “既然你意已决,我便支持你。”我笑着上前抱了抱她。 “我听府里的人说,姑父为宁姐姐订的婚约……日子在下月,你们有什么打算么?” 下月……我怎么不知道。 我松开她,摇了摇头。 “她并不向我提起她的计划,反正我想好了,若她爹非逼着她成亲,我便去抢亲。”我说着又掏出鞭子,在院子里练起来。 我在品杏阁的很多个白天都这样度过,只有发汗和练功才能让我不去想那件事。 我相信她,无比地相信她。 傍晚的时候,白凌还没回来,那时我正在内院坐着发呆,听见外面吵吵嚷嚷,便出去看了看,原来是品杏阁突然涌进几个穿黑衣服的人,品杏阁的管家正拦住不让他们进,那帮黑衣的人见我出来,便问道:“可是白青姑娘?” 秀珠也听着声儿从院内走过来,我说道:“怎么?” 那帮人中领头的一个说道:“白青姑娘,是大小姐让我们来这儿接你的。” “接我?” “是……” “做什么?”我疑惑道。 “这……大小姐并未明言,属下只是奉命行事。” 我将来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觉得怀疑,若有什么安排,今早她走时应该也会跟我说一声,白凌做事,不会这样没头没尾。 秀珠在一旁拉住我的袖子同我耳语道:“是不是宁姐姐安排好了,叫人来接你?” 那黑衣人又看了一眼秀珠,道:“秀珠小姐也可跟我们一同前去。” 他竟认识秀珠?我回身去院里将祁风叫出来,暗中问他识不识得这帮人,他只摇了摇头,又悄声对我说:“属下平日只跟着大小姐,相府人员繁杂,新来的也说不定。” “你可有什么物件证明?”我问道。 “物件……哦对了,大小姐给了属下此物。”那领头的人低头在腰间摸索了一番,拿出了一个玉做的鱼形的挂坠,我一眼便认出那是白凌的物件,今早我亲眼看见她挂在腰间的。 我放下心来,示意管家,管家便让品杏阁的侍卫退在了一旁。 “白青姑娘,秀珠小姐,我们走吧?” “我也去么?”秀珠问道。 “大小姐吩咐的。” “那我先回房收拾东西。”秀珠说道。 “来不及了,秀珠小姐。”那领头人皱眉道。 “哦,怎么这样急?”我看向他。 那人不敢直视我,只推脱着说大小姐吩咐的。 “我回房拿个东西我们就走。”我说道。 那领头人见我语气坚决,便应了,我快步回了房间,将银哨、铃铛放在怀里,又从枕下拿了白玉簪子,轻轻摸了摸头上的绿步摇,快步出了门。 她做了怎样的安排呢?见到她我一定要抱怨两声,为什么没有提前打招呼,这么仓促,心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又觉得轻快。 上了马车,秀珠坐在我旁边,笑道:“好日子终于来了,白青,你就心里偷着乐吧。” 我冲她做了个鬼脸,心里其实害羞得紧,便将脸侧过去,煞有其事地将马车窗的帘子捞起,假装看风景。 马车外,几个黑衣人将祁风拦下,说是大小姐吩咐了,让他就在品杏阁候着,我冲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放心,祁风本来眉头紧皱,那黑衣人拦他时伸手抵住他胸膛,我看见他的手放在身侧的剑上,他见我挥手,手才放了下来,但那眉头依旧紧皱着。 马车走得很快,我撩帘看了一会儿窗外,看得手臂酸酸的才放下来,转眼看向一边,秀珠在马车的颠簸下睡了过去,马蹄声达达,有种前尘旧梦之感。 作者有话要说: 凌:喂,怎么轻易上别人的马车?要接你肯定是我本人来啊。 迷糊小蛇:额,我盘问了他很久的……都怪我这颗想跟你远走高飞的心,55555555555 秀珠:你们别吵了,要吵去外面吵。 第60章 虎现深林中 “白姑娘,秀珠小姐,请下车吧,我们到了。”马车外有人说道。 我也在马车的颠簸里睡了过去,我听到他说话揉了揉眼,盖在脸上的帕子掉了下来,撩开车窗帘子一看,外面的天已是黑成一片,往旁边看了看,秀珠还在睡着,奇怪,她怎么没被吵醒。 马车慢慢停住,我掀开马车帘子蹑手蹑脚地走出去,“这是哪儿?” 马车停在一间客栈前,我四下看了看,周围都是黑乎乎的一片,似是荒郊野外,可这客栈却灯火辉煌,极为富丽,“这是哪儿?”我又问道。 马车周围随我们一起来的几个人不见了,只有那个领头人在马车前,做了个请进的手势,道:“我家主人有请。” “主人?不是大小姐让你来接我的么?” 他不答话,低着头只重复说道:“我家主人有请。” 我一时虽摸不着头脑,却也明白这是中计了,我快速掏出腰间的鞭子向他劈去,他一直低着头应是没想到我还会武功,被我一鞭直击脑门,登时打出了个血印子,趁着他没来得及反应之时,我又一脚将他踹翻,他知自己打不过我,便大叫道:“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我快速跳到马车上,急忙调转车头,扬鞭之时,看见有黑衣人冲门口飞奔过来,便顾不上许多,直冲着路向前奔,夜里很黑,又看过了客栈的光,有些看不清方向。 跑着跑着,我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总之是一条路走到底没看见过路口,应该是回去的路,渐渐地听到前面不远有打斗声,我便将马车停了下来,马车里秀珠还在睡着,不,准确地来说,还在昏着。 马车的一角放了一盏小香炉,我打开闻了闻,是迷香,已经燃尽,只剩些余灰。 我上马车之后便一直趴在窗户口,燃得最旺的那段时间被我避了去,睡觉的时候我怕秀珠看见我害羞的红脸,便用一大块手帕将脸盖住了,手帕正巧是我每日练功前浸在提神药水里的那块。 因为我总是犯困,练了一两招便容易觉得累,就自己做了些清醒提神的东西,清醒药水虽不能解迷香,却因它浓烈的薄荷气息将残余的迷香味道盖了去,所以我才没中招。 “秀珠,秀珠。”我拍了拍她的脸,仍是没有反应,只好先将她抱下马车,我四处看了看,手边有一处林子,我将马车推下了旁边的河里,将秀珠抱在一棵树下。 出来得匆忙没有带任何药品,我闻了闻帕子,只有些残存的草药香气,应该没什么用了,我将帕子系在一棵树枝上作为标识。 至于秀珠,我只能将她暂时放在这里,准备先去前面看看发生了什么,再作打算,她在这里应该还算安全。 我循着声过去,看见几个人正打斗着,其中有一个人明显处于下风,几个人打一个人,真不要脸! 再靠近一点,我才看见那个人竟是祁风!旁边与他打斗的黑衣人是马车旁消失的那几个。 “祁风!”我说着便加入了这场打斗。 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这些天的功夫算是没白练,转眼间我便将那几个人打伤躺下,可能也因为祁风与他们缠斗过一段时间,把人都打疲了,再看祁风,身上已是大大小小的伤痕。 “白姑娘!你怎么回来了?”祁风问道。 “你……还能撑得住么?” “还能撑得住。” “不是大小姐派的人,他们没想到我会武功,掉以轻心,再加上你将人都引在了这里,我便带着秀珠逃了出来。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白姑娘可记得你上车后向我挥手?那时他们其中一个用手挡住我,我看见他手腕里侧并无标识,大小姐的人,手腕处都有个竖纹标识。 我当下便起了疑心,但你和秀珠小姐已上马车,我不敢轻举妄动,便只能悄悄追来,谁知半路被他们发现了。” 我四处看了看,道:“走,先去接上秀珠。” 我带着祁风回到刚才那片树林,我们走到那块手帕下,树下却空无一人。 “我明明将她放在这里的,她人还昏着,怎么会不见了!”我焦急道。 “会不会是秀珠小姐自己醒来去找我们了。”祁风说道。 “会吗?”我焦急地四处看着,“我们分头去找她,半个时辰后若找不到就先回这里再想办法。这块手帕看见了吗?找不到就先回这里。” 祁风点了点头,向东南边去,我则转身向北边去。 “秀珠!秀珠!”我大声喊着,林子里只有沙沙的树叶声回应着。 半个时辰过去了,我将北边的林子搜寻了遍,也没找到她,便打算先折返回去,远远竟看见约定的地点隐约有火光闪烁,我瞬间生了戒心,爬到树上,也没看得太清,所幸这片林子的树木都有些年头,枝繁叶茂,树干生得粗壮,树与树之间枝条交错,再加上我的轻功,倒比在地上走还要方便一些。 离得近了,我才看见拿着火把的人是祁风,刚想跳下去,又转念一想,他是从哪儿搞来的火把,我之前便是从东南方向逃出来的,那里一片黑暗,鲜无人烟,连个鬼影都没看到,我想着,便在树上坐了下来,暗暗地观察着。 又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一个黑衣人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站在祁风身边同他耳语,他们竟是一伙儿的! 开始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再加上这林子里的风声,我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后来他们突然大声争吵了起来。 那黑衣人掏出一把刀来,大声斥骂道:“你别以为你是大小姐的人,我便不敢杀你,你休想给我玩什么花招,说约好了在此处,都快一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她人影?” 她?说的是我么? 我听见祁风说道:“我没耍花招,约的就是在此处,至于人为什么没来,说不定是那大罗金仙庇佑,成功逃了去!” “你还敢嘴硬!”那黑衣人作势要划他的脖颈,我手里的石子正蠢蠢欲动着,黑衣人突然又移走了短刀,笑道:“大家都是自家的兄弟,我知你想的是什么,今夜将主子交代的事办妥了,秀珠小姐自会安然无恙,说不定主子还会将她赏给你。不,不应该再叫小姐了,残花败柳一个嘛,留在相府,污浊了我们主子名声。” 留在相府?污浊名声?我正想着,祁风却突然出手将一枚短刀刺进黑衣人的大腿深处,道:“在这里等白青姑娘,本就已是我无奈之举,我身份低贱,成了小人叛徒不碍事,你竟胆敢羞辱秀珠小姐,我知我活不过今日。但我死之前也定要将你这垃圾带着。” “你……好哇!”那黑衣人捂着大腿,跌坐在地上,然后狼狈地向林子深处爬去。 我心下顿时明了,可是怎么通知祁风我在树上呢,左想右想都没想出合适的法子,正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之时,突然摸到腰间一块蛇形的符,那是我向白凌要来的。因为觉得好玩,也是想留个纪念。 我将那蛇符对准他扔了过去,他「哎哟」了一声,低头看见了蛇符,正欲抬头找我之时,后面来了一个人,问道:“怎么了?她来了么?” “没……没想到这大晚上的树上还往下掉鸟屎。”我看着祁风暗中将蛇符踩在脚下。 “大惊小怪。”那人说着又转身回去隐在树后。 祁风见左右退去,仍不敢抬头,只抬着双眼往树上看,我靠在树上冲他致意,看见他用手指暗中比了个「三」的手势,难不成就埋伏着三个人?我当下便松了神经,三个人而已,干嘛这么紧张。 人不可以自大,我回想起那个片刻提笔写道。 我嗖地一下从树上跳下来,谁知树后竟生生跑出了几十人,那「三」竟是指三十人! 无奈,只能硬着头皮上了,祁风见状也将手中火把甩动,不一会儿就烧着了几个人的衣服,我拿着鞭子左右开弓,顺势放倒几个,祁风同我背贴着背,其他人将我们围起来,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打得最畅快淋漓的架。 以往有妖力的时候,与人打架总要收着些,害怕出了重手将人一下打死了,这下可好,我也是人,可以放手肆意一打。 在打倒最后一个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鼓掌声,怎么?这荒郊野外也有不识趣儿,爱看热闹的群众? 那人缓缓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帮黑衣人,我看见秀珠被人捆着,捂住嘴巴带过来。 “丞相!” 那黑衣人的主子竟是幼宁的父亲! “不错……”他一边笑一边捋他那斑白的胡子。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在正厅见到他,那次袁北望和吴辛也在,当时我并不知道他的冷酷,只当他是白凌在人间的好爹爹。 所以我看他的长相,觉得他不过是人间一个慈爱的、善解人意的老父亲。 而如今,各种印象掺杂交错,他捋胡子时笑着的脸,像极了一只老虎,长着一张看似憨厚的脸,待你仔细去看它的花纹时,却忍不住起一身恐怖的鸡皮疙瘩。因为那花纹之下的双眼极其妖异、可怖,还有那隐藏起来的獠牙。 “眼下的情况,我不明白。”我说道,双眼直视着他。 “哦?白姑娘聪慧过人,如今局面如此清晰竟然还不明白?” 他仍旧笑着,眼神里却又一股子精光。饶是我这条小蛇也感到有些骇人。 “那我这老头子就为年轻人指条明路。”他又开始捋胡子,“我听说白姑娘医术过人,如今一见,竟还有绝顶的武艺,若肯为我所用,倒是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您这话的意思,若我不从,便是死路一条?” 他嘴咧了咧,老奸巨猾写在脸上:“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年轻气盛,气焰嚣张,什么也不放在眼里,整天围着情爱打转,如今幼宁想通了,选择了一条正确的路,我劝你就不要迷路而不知返了。” 想通了?正确的路? 他见我不说话,又道:“你该不会以为我今日出现在这儿是为了演场棒打鸳鸯的戏吧?我是爱惜人才!我女儿心狠,断情绝义惯了,我看不得她将人赶尽杀绝。所以亲自跑这一趟希望能招得贤才!” “赶尽杀绝?”我眯着眼看向他。 “啧,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还没想明白?若不是她致意,谁知道你在品杏阁?她还将那块鱼形玉符给侍卫作信物将你骗出来。” “可……”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是我暗中调换了那帮人,他们才将你送到客栈去,谁知你有这般的好武艺,逃到这里来。”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鱼形玉符确实是她的,她的那块在绳口处摔破了一角,我记得很清楚。 “是我让她杀你的。” “你……” “没想到她真的愿意,宁儿果然是做大事的人。” “那你如今又是何意?”我冷冷问道。 “我知道白姑娘不仅医术好,还善于制毒,若你肯为我所用……我虽为宁儿定了婚约,但也有法子叫你瞒天过海同她在一起。” 我看向他,他虽然胡子斑白,但那双眼睛却不显老,一张面目看似笑着,说话时的眼睛却会露出凶光,和白凌全无半点相似。 “这么一说,我倒是心动了,能与她在一处,做什么都值得。”我笑道。 “我就知道白姑娘是个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他向我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问下大家都是什么时间段看文呀?我不知道什么时间段更新比较好。 第61章 林中戏虎 秀珠见状,不断挣扎着发出声响,赵明典,也就是赵丞相,原本快要走近我。 因为秀珠又走了回去,示意旁边的人将她口中塞的布拿下来,刚拿下来,秀珠便大声喊道:“别相信他!宁姐姐……” 她大口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冲我喊道:“宁姐姐……绝不会忍心杀你的。白青,别相信他!” 我心里一动,对她笑道:“证据样样齐全,叫我如何不信?况且,我不是说了,就算她这样对我,我也甘心再和她在一起。如今好了,既能为她父亲效力,又能同她在一起,何乐而不为?” “你知道的,宁姐姐绝不会愿意你为了她出卖自己,你还不明白么?他要你为他制毒,便是去害人!你的侠士之心呢?” “侠士之心?死到临头我还有什么侠士之心?”我怒吼道。 秀珠被我此等面目吓到,睁大了双眼,流下泪怯怯地道:“宁姐姐绝不是那样的人,她那么爱你……” “我不够爱她么?你看,她都对我赶尽杀绝了,我还愿意求丞相帮我和她在一起。”我说着笑起来,眼前一片模糊。 “好了!你们年轻人真是血气方刚,倒让我想到我年轻的时候,白青姑娘对小女的一片痴心,我看在眼里,你既同意为我效力,我定会将你送到她身边,不再苛求你们。” 我低下头,将那抹潮湿抹去,复而抬起头道:“我还有一个条件。” “哦?”赵明典皱起了眉头。 “将祁风和秀珠放了,他们本就不该掺和进这件事里来。” 赵明典听言眉头一松,道:“嗨,我还以为什么条件,放!现在就放!我本来就不会伤害他们的。” 他又眯眼笑起来,道:“白青姑娘果然是侠士之心,这种时候还顾及他人安危。” 我轻笑了一声,环视周围,大约有五六十个黑衣人,有几个还牵着马匹。 祁风身上有很多刀痕,有的伤痕血已凝固,赵明典挥了挥手,祁风身旁的刀便松了去,秀珠也被解了绑,被推搡到祁风身边。 “给他们一匹马,不准派人暗中跟着,放他们出城。”我说道,然后看向赵丞相,笑了起来:“放他们走,你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这笔买卖,不算吃亏吧?” “吃亏?我赵某人从不做会吃亏的买卖,我只是没想到,白姑娘的的条件竟这么简单。给他们一匹马和出城文牒,不许任何人跟着。”他说完朝我走近了几步。 “我不走!我不想我的自由是你这种人施舍的,他要你制毒药啊!你知道是什么后果么?”秀珠脸上的泪痕仍在,一双眸子通红。 “自由?我施舍给你的明明是一条生路,是你宁姐姐将我逼成这样的,我还念着你,我有的选么?若不是丞相,我已是死尸一具了。”我说着便走近她。 她被我的话激怒了:“白青,平时看你脑子挺拎得清的,怎么现在如此犯浑,我都说了宁姐姐绝不会杀你,说不定这一切都是有人做好了局,等你上钩呢!”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绝不会?她一直拖着我,闭口不谈她的婚事便已表明了她的态度,说不定她正愁着不知怎么摆脱我呢!你是谁?你是赵幼宁么?你怎么那么笃定她想的什么?” 她被我问得哑口无言,一双眼睛又浸满泪水,摇着头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回到她身边?你都这样恨她了……” 我撇嘴一笑,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道:“有些人呢,偏偏就是贱,就算别人像抛小狗一样将她弃了,她还是忍不住巴巴地贴上去,我就是这种人。” 我凑近她耳边又悄声道:“我要回去折磨她,报我今日之仇。所以,赶紧去给你的表姐通风报信去吧。” 她被我这句话吓得后退了几步,猛然醒悟般擦了擦泪水,扶着祁风上了马,坐在马上临走之前看着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白青,你好自为之,从此你我便是陌路人。”然后转过头去,不愿再看我。 祁风显然是懂得我的心思的,他上马时冲我悄声道:“白姑娘,放心。”并看向秀珠,坐上马又向我示意,接着便调转马头,向北行去。 马蹄声渐远,我这才松了神经,赵明典正站在我附近,大概两三步的距离,叹道:“秀珠终归还是孩子心性,不懂世故。” 我转头看他,右手握紧了鞭子,笑道:“是啊,哪有丞相这样人精。”说着便快速用鞭子围住他的脖颈,将他拉了过来。 我没有刀剑,只能双手交叉握着鞭子站在他身后,林子里的黑衣人反应迅速,立刻举起刀剑对着我,我笑道:“看是你们的刀剑快,还是我的鞭子快,练了这么多年的鞭子功,绞死人倒是第一次。” 赵明典不愧是活在风谲云诡朝堂之上的人,他并不慌乱,反而笑道:“白姑娘,我们不是已经谈好交易了么?出尔反尔可犯了交易的大忌,不过念在你是年轻人,我可以再原谅你一次,有什么条件没谈拢,放下鞭子,我们再好好谈便是。” “交易?你真当我要同你交易?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你也配?单是你那样对她,在我这里便足以死上千百回。” “她?我不记得我与白姑娘有什么深仇大恨。” “她,便是你的女儿,赵幼宁。赵明典,你枉为人父这件事,自己难道还不清楚么?你当真以为我会因你那三言两语便信了她派人杀我? 真是可笑,当她父亲原本是上天对你的恩赐,她今生劫数圆满便立登上仙,你是修了八百年的福分才当了她人间的爹。” 赵明典听了我的话笑起来,“看来我的女儿在蛊人这方面颇有建树,你看你说的什么疯话!” “主子,弓箭已经准备好。”有个黑衣人拱手说道。 赵明典向他抬了抬手,又对我道:“白姑娘,我不过想和你合作罢了,两全其美的事为何不愿意呢?现在你反悔还来得及,难道你宁愿做那枉死鬼么?” “两全其美?说的真好听,不过是为虎作伥罢了,你真以为你那属下有弓箭便可以救你?我这鞭子可不是一般的鞭子,里面缠了很多细密的毒针,现在你感觉不到是因为我还没用劲,看看是他们放箭快还是我的鞭子快?” 他听了我这话,脸上闪过一瞬的慌乱,又快速地整理好表情对我笑道:“你不会杀我的,你若杀了我,幼宁今生今世也不会原谅你,你也别想再同她在一起。” “这个关头了,你还有心思说这些来吓我,你觉得我更看重自己的命,还是更看重与她的情?” 我故意说道,其实我的鞭子里并没有毒针,这一招是大圣教我的,危急时刻要做个虚张声势的亡命之徒,人们不怕强者,却怕疯子。 我将身子隐在他身后,道:“让他们留在此处,不要追我。我到了安全之处,自会放你走,不然,我们就一同死在这里。” 他就算是做了再久庙堂之上的官,就算他受人威胁的次数比我练功的次数还多,他终究是怕死的,我看着他微微闭了闭眼,将手抬起道:“不要追来。” 我一手拉着鞭子,一手牵了匹马,走出黑衣人的视野,便说道:“上马。” 赵丞相警惕地看着我,问道:“白姑娘,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我懒得回答,伸手将他的哑穴点住,又说了一遍:“上马。” 夜里的风阵阵袭来,我才感到后背凉意阵阵,我一摸,原来后背早已汗湿,我虽是只小蛇妖,但如今确是彻头彻尾的人,也会怕死,更怕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别问我为什么不吹哨子或摇铃铛让神仙来助我,我只是不想事事都要靠别人,自己的事应该自己解决。 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嗯……我何时有了这种想法…… 快马加鞭沿着路一直走,不知道走了多久,绑着他又不敢走大路,尽挑些偏僻的小道。 忽然,我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塔尖,那是品杏阁的听风楼,竟然误打误撞到了品杏阁! 我心中欣喜,将鞭子收起来,束在腰间,那丞相趁机要逃,立刻被我从背后点住,我拖着他,将他放在品杏阁墙外一处鲜少人来的地方,假意笑道:“好丞相,您就在此看看明月,吹吹清风吧,您平时事务繁忙,鲜少这样的时刻吧,本姑娘心好,您官当惯了,今晚就当次平民百姓。” 我刚转身走,他便在身后呜呜叫起来,我又走过去,冷眼凝视他道:“时辰一到,穴位自然会解开。” 我盯着他,脑中一闪,伸手将他的哑穴解了,问道:“赵幼宁此时在何处?” 他看着我,冷哼一声:“怎么?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你觉得你能不告诉我么?” 这个时候倒装起好父亲的面目了,可笑。 我看着他,面不改色,并不着急,微微一笑,将他右脚的靴子拔掉,又从他脸上薅了一把胡子,痛得他嗷嗷大叫。 据我所知,也据我住在品杏阁这么多日的经验,墙内便是品杏阁最里面的住房。但是一般没人住,所以就算他在这儿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 “真不说?” 我拿他的胡子去触他的脚底,这招是有点恶心。但是十分有效,他起初还强忍着,后来慢慢忍不住了,流出了泪,老虎流眼泪,真是世间奇景。 “还不说?”我心想,真不愧是做到丞相的人。 他闭着眼强忍着,我暗中就地取材,捏了点泥土,揉成小球,走过去捏开他的嘴巴,将泥球塞进去,捂住他的嘴巴,待他咽下去才松开手,他瞬间睁大了眼睛,大叫道:“你喂我吃的什么?” 我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装作无所事事的样子站起来,“我问你,你不说,你对我也没什么用了,毒死算了。” “我可是丞相!你可知谋害朝廷命官是何等罪过,我要奏告皇上,灭你九族!” “去吧……”我看着他淡淡说道。 “你……”他气结。 我转身作势要走,他的语气弱下来:“白姑娘,我若说了,此毒可有解?” “自然有解。” 他立刻开口说道:“宁儿应该还在相府,我骗她她母亲生了重病,拖着不让她走。” 我听见他的话,恨不得长条巨长无比的腿,一脚跨到相府去寻她。于是翻身上马走了,只听见那老虎在背后怒吼道:“解药!给我解药!” 作者有话要说: 向喜欢老虎的朋友道个歉。 第62章 断、舍、离 我到了相府墙外,依旧从老地方——西厢旁边的一处矮墙跳进去,我虽对那老丞相的话有几丝怀疑,但还是忍不住来了。 我跳进西厢,却看见西厢房内的灯亮着,正讶异着,心想白凌应该不会在此处,房内有人影扇动,似要开门出来,我慌忙上了树,一看,竟是个男人。 他头发一丝不苟地绾住,头顶束发的地方还镶了块宝石,看着衣服布料也是极华贵的,再看那脸,更是温润的公子哥模样。 我的心陡然一落,不禁想到,这或许便是她父亲给她订下的婚约? 我再低头看看自己,若我不与她说什么前世今生,不说我是来人间寻她的小蛇,她会不会为我动心? 无论身世、来历,再或者样貌、风姿,我未必比得过树下那人,一股浓浓的自卑感涌上心头,自卑感! 爱上白凌之后,我便常有这种感觉。在虚无山的时候,比我美貌的小妖多了去了,比我会说话的也多了去了,在无明处,我又想着若白凌成了上仙,天庭上的貌美仙子数不胜数,到时我该如何自处。如今,在凡间,连一个凡人男子都让我产生危机感。 爱一个人,应该这么患得患失么?小心翼翼地,生怕因自己某一个微小的错误便失去她,这样的爱,是平等的么? 那男子在门口呆站了一会儿便走进了屋子,我乘机跳了下来,往东厢跑去。 这一路十分顺利,大半夜没什么人,到了东厢,她房里没有亮灯,我推门进去,房内空无一人,莫非她真的在后苑陪她母亲? “谁?”我听见有女声在门口大叫道。 我立刻闪身隐在书架后,那女子走进来,借着门外的月光,我将来人看得一清二楚。 “小梅!”我悄声喊道。 “白姑娘!” 我走近她,问道:“你不是在品杏阁么?怎么又回到东厢来了?” “我听管家说大小姐来将你们接走了,以为是回了相府,我便回来了,结果……你们去了哪里?” “说来话长,大小姐可在后苑?” 她点了点头,我上前拉住她的手臂,“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但是我要乔装打扮一下。” 小梅虽然疑惑,但看我一脸焦急的样子,没多问什么,看着我道:“跟我来。” 我换上了丫鬟的衣服,小梅又帮我快速地整理了一下发型,端着茶水便朝后苑去了。 “这便是夫人住的地方。”小梅指了指一间亮着灯的房,“我回来后还没见过大小姐,只听其他丫鬟姐姐说的。” “能进去吗?” 她犹豫了一下,说道:“能。夫人这间房很大,进去之后是个大屏风,后面是正厅,床榻在里面,一般丫鬟都是在屏风处候着,我……我带你进去。” 我上前又握住小梅的手臂,语气里充满了感激道:“多谢。” 她回头望了我一眼,转身对我说道:“府里那些风言风语你不要往心里去,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小姐也是,我只希望你们……唉,先进去吧。” 我跟在她身后,轻轻地推开门走进屋子,起初房间里很安静,过了一会儿突然有男声道:“夫人这是感染了风寒,我会为夫人抓几副驱寒的药,这几日按时服下便会痊愈。” “多谢,大夫,我送你出去。”这是白凌的声音。 我在屏风后低着头,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但是她并没有出来,因为那老夫人在榻上又喊道:“宁儿,宁儿。” 她的脚步折返回去,道:“只是风寒,母亲您好好休息,时候不早了,我回去了。” “我起先跟你说的那番话,你都听进去了么?”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很怀念小时候,那时候您常常去东厢看我,做我爱吃的糕点,时光不再,我已经不是小孩。” “什么意思?” “女儿的意思今晚已经说的够多了,母亲不是不懂,是不想懂罢了。” “宁儿,母亲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这天底下的女子,终归都是要嫁人的,要有一个男子来依靠,你现在不明白,等你嫁不出去后悔也来不及了。况且这个是我亲自为你选的,绝对是天底下一顶一的好丈夫人选。” “为我好?母亲为我好的方式太独特了,我自十三四岁成为父亲的棋子以后,您就鲜少见我,怎么? 是怕对我这颗棋子产生了感情,日后不好舍弃么?不,应该不会,对待亲生子女都这般,舍弃应该也是手到擒来吧。” 我听见茶杯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急促,刺耳。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西厢里你干了什么苟且事,起初只想着你是有分寸的人,便放任你去了,想着你不过十七八岁,小孩子心性过家家罢了。 如今你倒像翅膀硬了,我与你的关系,是那一个女子便可以割裂的么?我不信!实话告诉你吧,你将她藏在品杏阁又如何,恐怕现在已经死在你父亲手下了。” “死在?你大费周章将我困在这后苑,便是设下了这么一个局?今日她若死了……看来我之前说的话都是白费,我本想着就此打住,与她浪迹天涯……如此……休怪我不念父母恩情!” 我听着她的脚步声剧烈,似是跌跌撞撞,那老夫人从背后将她拉住,问道:“不念恩情?你要做什么?” 她的声音冷冽:“每一次为他杀人我都留下了证据,她若死了,今晚,那些证据就会交到袁北望手里,这天下,已经污浊得够久了。” 我听见有人重重摔坐在地上的声音,那夫人又问道:“你当真如此狠心?生你养你的父母比不上那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 “事到如今,你始终不明白,我本就沾满罪恶。但因她,我本情愿苟活于世,销声匿迹,带着那些恶心的秘密消失,是你们不肯放手,她若死了,我已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也没有为人保守秘密的欲望了。” 她的脚步声飞快,我还没来得及抬头看,她已推门走了出去,她与她母亲说的那些话,我并不听得十分明白,她原本……原本是要为了我舍弃一切的么? “快追啊!”小梅在我身边轻轻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快去找大小姐!”她说着将我一推。 我从大脑的迟钝中被推出来,慌得脚步凌乱,跑去追她。 她或许回了东厢?我不知道我那时在想什么,脑子木木的,眼睛很干涩,只一股脑地往东厢跑,东厢依旧没有点灯,我轻轻推门进去,月光将屋子里照得十分透亮。 我轻轻喊道:“幼宁?” 我好像很少这么唤她,一道身影从门后闪出,紧紧将我抱住,我感受到她温热的泪淹没我的肩膀,“我没事,我跑回来了。”我说着,紧紧抱住她。 她什么也没有问,只不断地说对不起。 我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她突然惊醒一般松开我,道:“快走!那帮黑衣人的追踪术很厉害,要不了多久就会将父亲找到,回到相府来。” 她松开我,到桌子前拉抽屉翻找着什么,我看见她将一本册子放进怀里,又从书架的暗格里拿出一个信封塞进怀里,然后走过来牵我的手。 果然如她预料,我们踏出门时,我已听见了有人发号施令的声音,隔着院墙,我看见有火光闪烁。 “你可是他们的女儿!”我叫道。 “我什么也不是。”她握紧了我的手,我因她这句话湿了眼眶。 “跟我来!” 她牵着我,东厢有一个暗道,我虽来东厢这么多次,也是第一次见,隐在一片竹林后面,有一块会移动的砖墙。 “这里通往哪里?” “长丰城边的无极山。” 无极山? 来不及想许多,在黑夜里她拉着我一路狂奔,她的发丝和衣袂飘飞,像只美丽的蝴蝶,相府离无极山应该并不近,我的脚因为走了太多的路磨出血泡。 可是我却觉得那晚短极了,好像只是闭上眼睛过了几秒,再睁开就听见了鸡叫。 她似是对无极山非常熟悉,带着我轻车熟路地到了一处木屋前。 “这里,我偶尔会来住,位置隐蔽,父亲也不知道,暂时应该还算安全。”她看着我,轻轻理了理我额角汗湿的发。 “你真的……愿意跟我走?”我听见自己问道。 她的目光灼灼,盯着我道:“我真的,愿意跟你一起走。” 我猛地扑进她怀里,似是一场发热终于了结,那种懵懵的头痛和隔雾终于消散,如重生般,我忍不住大哭起来。 这么些时日,我虽嘴上不提,心里却无时不在想,我虽笃定她对我的爱,但更笃定她是一个令我捉摸不透的人,我怕太多的责任压在她身上,她最终会选择不再对我负责任。 “这些日子,我想了很久,我得先成为我自己,才有资格爱你。” “成为自己?” “离开那个地方,不再做蛇女。我本想着今晚便同你离开,没想到……竟发生了这种事,唉,我早该想到的。” 我们躺在小木屋的床上,木屋里布置得十分简易,她的肩挨着我的肩,呼吸均匀绵长,可我知道她没有睡去,我也没有,我紧紧握着她的手,感觉她的手一直在发汗,湿湿的,温热。 第63章 采梅止渴 她也知道我没有睡去,开口说道:“听到她说你死了的那一刻,好像时间被拉长了,那瞬间,我想了很多。” “想了什么?”我侧过身子凝视她。 她的面庞一半隐在黑暗里,闭着眼,睫毛轻轻翕动,她没有说话,只静静地流下泪来,我不由自主地上去吻她,她的泪很灼热,我的嘴唇如是说。 我轻轻拆掉她的发簪,任她一头乌黑洒落在木床上,她的锁骨生得极美,皮肤在月光下显得十分通透,圣洁地让人不忍去触碰。 她坐起来,眼泪顺着洁白的颈流下来,如同一颗从云端降落的雨滴,轻轻落在她的锁骨上,那雨滴路过山峰,路过平原草地,又路过我的唇,流进了我心里。 爱一个人,患得患失是很正常的,变得卑微也很正常,我那样对自己说,尤其是当你爱的是这样一个人。 “答应我,永远记得我。”圣女的声音从云端飘来,我如同世间最虔诚的信徒进行炙热的朝拜。 我觉得我的嘴唇烧得很,迫切地想寻找一处冰凉,我抬眼看她,她一双眸子正在看我,眼神如诗如画,绚丽得我无法忘记,我的目光又落在她唇上,她的唇很红,像极了夏天在井水里冰过的梅子,让我迫切地想摘一颗来吃。 仿佛夏日般的焦热…… 她用自身的绿荫为我带来清凉。 …… 我躺在她怀里,背紧紧贴着她,将她的手臂抱在怀里,把她的头发缠在她的手指上玩,缠一圈,松下来,再缠上。 “你想了什么?那一刻。”我问道。 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有些许的嘶哑:“只想到你戴着那只绿步摇,笑得很灿烂的样子。” “若……若我死了……”我没有说下去。 “你为什么不吹哨摇铃叫那天上的神仙来救你?”她问道。 我转过去看她的眼:“这是我们的事,与他人无关,若我是为你而死,我心甘情愿死上千千万万次。” 她凑过来,这次,嘴唇滚烫的不是我,是她。 “白青,要记得我。”她吻下来的时候,在我耳边说。 我的手放在她腰上,她的头发凉凉的,被风吹起落在我身上、脸上,我想我会一直记着那种感觉。 早上的时候,我闭着眼睛摸了摸,身边的床是空的,原本我是微笑着的,那笑容即刻僵硬在脸上,睁眼的同时已经翻身下床,我怕,怕昨夜只是我的梦。 我走出门,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腰带滑落在地上,头发散着,我光着脚走到门外,她正在门口练剑法,我终于舒了口气,倚在门框上看她。 她的头发高高束起,似是束起了她昨夜散落一床的柔情蜜意,目光如炬,紧盯着剑尖,终于看见门旁的我,那束光才柔和下来。 “怎么醒了?”她将剑背在身后走向我。 “我们今天去哪里?”我也走向她。 她目光落在我肩上,轻轻把滑落的衣服拉起,道:“今天,你在这儿等我,我要去进城一趟。” “进城?为什么要冒险前去?一走了之便是。” 她摇了摇头,道:“相府没了大小姐,可以对外说是病死、摔死、掉湖里淹死,怎么死都行,可没了为他办事的蛇女,他一定会再培养另一个。我身陷囹圄,深知在泥里打滚的滋味和他手段的残忍,不该再牵扯他人进来。” “可是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问道,音量提高。 我不再听她说什么,转身回屋快速穿好衣服,道:“我和你一起,休想离开我半步。” 这一次,她罕见地没有拒绝我,微微笑了笑,说道:“好。” 她笑着,我却并不感到心安。 临走时,我又仔细看了看这座小木屋,想到昨夜,有点舍不得离开。 “怎么?你还是在这儿等我吧,这里很安全,他们找不到的。” “不,我和你一起,不管是生是死。”我上前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伸展开,与我十指紧扣。 无极山在长丰城的城外,城外虽人烟稀少,却也有些小商贩在城门口不远处支起了摊子卖东西,算不上很多,但远看过去也密密集集的一片。 “先去吃点东西。”她拉着我到一个热气腾腾的小摊前坐下。 我四处看了看,心里一喜,对她说:“在这儿等我。” 我其实是看见了一个卖桂花糕的摊子,真是太巧了,城外买桂花糕的人不多。 可是那小摊上摆着的桂花糕好看极了,靠近之后还有股醉人的桂花香气,我一边排队,一边狂流口水。 我拿着桂花糕兴致勃勃地跑回去,却看见我们吃面的面摊旁没有了她的身影,我心里又是熟悉的一震,跑了过去揪住摊主的衣服,问道:“大娘,刚才在这儿吃东西的姑娘去哪儿了?” 那大娘一脸震惊还未回答我,她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我在这儿!” 我回头看她,眼睛里竟充满了泪,患得患失久了,也许会得心疾。 “我吃饱了,顺便去旁边买了两件男装,等会儿我们去换上,怎么了?” 我看着她,一言不发,她说话说一半察觉到我的不对劲。 “下次离开之前,要跟我说一声,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她笑起来,眼睛如昨夜的弯弯月:“好,你刚才不是去买桂花糕了么。” 我将手里的桂花糕递给她,坐下来,她也坐下来,我将她的一只手拿起放在我腿上,才安心地继续吃我剩下的半碗面。 “我们等会儿就直接这样进去么?”我边换男装边问她。 她穿好衣服从树后走出来,活脱脱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形象,城外摊子上买来的衣服禁不得细看,阵脚功夫、布料质地都差她平时穿的衣服一大截,可是从来都不是衣服穿人。 而是人穿衣服,所以,不管她身穿什么,就算是身披棉被、麻布,都有她独特的风姿。 “对,长丰城出城难进城易,我们只需混在百姓中便可。” 我跟着她一前一后进了城,刚进城便迎面而来一队人马,我们混在一旁的人群里,听见有人说道:“听说了吗?昨夜相府失火了,据说将那花容月貌的相府大小姐给烧死了,真是可惜啊,前些日子还听说她就要成亲了呢,真是,哎?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果真如她所料。 有人应和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对对,就是这个。” “丞相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估计要心痛死了。” 我再听不下去,拉起她走到一边。 她的脸上什么也没写,淡淡说道:“我昨天说要夜里将东西交到袁北望手里,不过是一句试探,他们今日便放风说我死于火灾,想必官府附近已被包围,这正是我想要的。” 她说起来,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 “你没事吧?”我又在问废话,怎么可能没事? 她还是摇了摇头道:“没事,走,去城西找晏大人。” “晏大人?” “他是皇帝身边有名的谏臣,几日之前我截断了他来长丰的消息,将他安顿在城西一处隐蔽的地方,他是我父亲的死对头。 而且他并不知道蛇女和赵相的关系,我在城外拦住他,并以蛇女的身份承诺他为他提供赵相的犯罪证据。” 原来,原来她一直有所筹谋,并非是我想得那样。 “所以你昨天故意说起袁北望,是为了,调虎离山?” “是……” 我们俩快速地穿行在人群中,城西,说起来,我还没将长丰城好好逛过。 城中人很多,到处一片喜气洋洋的样子,相府的大小姐死了又如何,在人间,任何人的死,最终都只是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 更何况是那传闻里于深闺中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呢,人们顶多叹一句生命易逝。 若是人们知道蛇女也会离开长丰,那会如何?利益关己,才不会被高高挂起。 很快,便到了一处巷子前,长丰城的巷子很多,缠缠绕绕,弯弯转转,极似我眼中的人间。 她带着我在巷子里转来转去,城西果然少士兵,我们停在了一处木门前,她上前敲了三下,停顿了一会儿,又敲了三下,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竟是,祁风。 “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带着秀珠出城了吗?”我诧异道。 她左右看看,说道:“进去再说。” 原来这里是她做蛇女时的秘密据点,除了从小跟着她的几个暗卫之外,并无人知晓,她一早便和祁风交代。 无论发生什么事,尽可以到城西这所宅子里来,这里虽在长丰城内,但远比外面安全。 我走进宅子,院子虽小,却五脏俱全,秀珠从屋内看见我,连忙跑出来拥抱我,她这个爱哭鬼,又哭哭啼啼地说道:“对不起,白青,是我错怪了你,不是祁风后来跟我说,我还不敢相信。” 我笑道:“你安全就好。” 她松开我又扑到她表姐怀里去,我一边笑着一边将她拉过来,道:“有什么吃的么?我饿了。”接着冲幼宁使了一个眼神,她只无奈地笑笑。 我随秀珠进了屋,幼宁则敲了敲旁边一间屋子的门,走了进去,愿事情会好好结束,我看着她的身影想着。 大约半个时辰后,她推开门走出来,随她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个精瘦的老者,这便是她说的晏清吧。 他拱手冲幼宁说道:“早就听闻长丰有个女侠,专惩奸恶,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她没有什么表情,拱手回道:“愿此事有个善终。” “此事交予我,自是可以放心。” “那就好……” 她说完便过来牵我的手,我想那谏臣并不知道这其中的个人挣扎与苦楚,他只当是神奇的江湖女侠为朝堂清理门户。 当然,那时候的我也不知道。 这便是赵幼宁与白凌身上最相同的一点,永远要和血泪吞下苦楚,永不言说,即使是对我。 第64章 相府风云 那老者说完便回了屋子,她先是对祁风耳语了一番,然后走过来牵我的手,秀珠说道:“祁风,陪我去厨房看看。” 说着二人便走了,我与她牵着手站在原地,她抬手摸了摸我的头,眼神复杂,我抬眼看她,一落入她眼中,再不愿离开。 “走!”她说着,拉着我出了门。 “去哪里?”我问道。 “带你好好逛逛长丰城。”她头也不回。 “现在么?可相府……”我还未说完,她突然回身揽住我的肩,将我拉到角落,一手捂住我的嘴,我瞪大了双眼,全然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 “嘘!” 接着我便看见有两个士兵打扮的人从巷口说笑着走过去。 她没有看我,脸侧着在我旁边,我们离得很近,我感到她的气息扑在我耳朵上,挠得我心里痒痒的,我的心跳得很剧烈,扑通扑通,我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能听见我的心跳动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她松开我,一手撑在墙上看我,“怎么脸红得这么厉害?” 她说着又上手去摸我的脸,“怎么这么烫?生病了么?” 她又一手摸自己的额头,一手过来摸我的额头。 “我……我听人家说,用手测温不准的。”我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 “那怎么测比较准?” “这样……”我闭着眼睛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不敢看她,恬不知耻地说道:“要亲这里来测。” 等了半天,没等到温软的唇,我悄悄睁了一只眼偷看她,她正眯着眼看我,嘴角微微上扬,笑眼之下带着卧蚕,甜得我快融化。 我都这样直白了,为何只看着我笑,心里萌生一种莫名的委屈,低下头扁了嘴想要用眼泪化解这场尴尬。 她缓缓开口道:“哎?天上飞的什么?” 我条件反射地抬眼去看,她当即吻下来,她的唇落在我的唇上,我睁着眼看她笑着,仿佛我也变得甜起来。 我在爱情里被下了魔咒,要心上人的吻方可消解。 …… 她从怀里掏出两块假胡子,拿了一块粘到自己脸上,那模样简直是好玩极了,细嫩的皮肤上挂着这个东西,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但是再仔细看看,竟觉得顺眼起来。 也许只因看她的是我,我看的是她。 “来,我给你也贴上。”她看着我说道。 “我不要,太丑了。”我皱起鼻子。 “懂什么?这样才能掩盖身份,我才能好好带你逛一逛长丰。” 我还是摇了摇头,捂住下巴不让她贴。 她倒是没再凑过来,只轻轻说了句:“本想着能带你去吃吃有名的酒楼的。可惜,看来是去不成了,听说那家烧鸡做的不错,卤香十足不说,连鸡骨头都炖得酥软……” 可恶,她太知道我的弱点。 我从她手里将胡子接过来,胡乱按在自己脸上,道:“不够,不够,我还是比较喜欢络腮胡。” 我们避开了官府的范围在长丰闲逛,午后有狸猫在屋顶上睡觉,有老人坐在门口唠家常,有一群小孩子结伴在街上疯跑,巷子里偶尔传来几声叫卖,有小贩推着小车在巷口的大槐树下坐着。 她走在我的右边,左手始终紧紧地揽着我的肩膀,我喜欢她这样揽着我,我喜欢在她怀里的感觉。 那一天,我们牵着手在长丰城的巷子里,那似乎是离我理想生活最近的一天,有她,有吃,有温暖的阳光和看不见的希望。 天色渐渐暗下来,城里的士兵明显变多了,我起初松快的心情此时也难免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拉紧她的袖子。 奇怪的是,大批的士兵好像是有组织有纪律地向某一个地方聚集,不像是早上那般四处散乱着寻人的样子。 “那晏清动作竟这么快!”我看向她,她说着情不自禁地咬起了下唇,这是她紧张时一贯的小动作,应该连她自己也不晓得。 “去相府看看?”我试探着问道。 她没有看我,眼睛依旧紧盯着那伙士兵的方向,说道:“先回城西的宅子。” 她说着便拉着我一路狂奔,有轻功的人跑步也不怎么费劲,更别提被会轻功的人拉着跑了。没多久,就到了城西宅子不远处的巷口。 我跟着她轻轻走到门口推了推门,门里被关住了,我正要举手敲门,她一把将我拦下,轻声道:“慢着。” 她左右看了看,爬到门口那棵槐树上,我虽然十分费解,却也爬了上去,往院子里一看,竟多了几名黑衣人,虽同为黑衣,那布料的质地却是十分独特的,黑色的衣角还写着一个小小的「王」字,这是? 幼宁依旧没有说话,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有了几枚飞镖,「刷」地向院里几人投去,那几人皆应声倒下。 她这才扭头看我道:“你在门口等我,我进去给你开门。” 我看了看院子,里面的黑衣人都躺在地上,便应了声,乖乖爬下树,看着她从树上爬到院墙,然后扑通一声跳进去,我才跑到门口等。 左等右等,怎么也不见她来开门,反而听见里面扑扑通通好一阵打斗的声响,我急得直冒汗,正欲爬到树上跳进去,门却在此时开了。 开门的是幼宁,她身后又多了几具裹着黑衣的尸体。 “你受伤了?”我看见她胳膊上赫然一道红痕。 “无碍,没想到屋里还有几个人潜着,一时大意被偷袭了。” “他们是谁?王?是谁家的暗卫么?”我一边撕自己的衣服一边问道。 “王不是谁的暗卫,是专为皇帝清理门户的死士,我没想到晏清的速度如此之快,不,不对,他应该提前就……先不说这些。” 她话没说完便进了屋子,果然不出她所料,起初跟着她的几个暗卫皆被人用剑刺死,我看见她攥紧了拳头,她背对着我,看不到神情,然后那拳头又松开,静静走到一个死去的暗卫身边,轻轻合上了他睁着的眼。 我走过去,将她的胳膊架起,用撕好的布料缠起她流血的胳膊,我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她,她却喃喃自语道:“都是我不好,我应该让他们和祁风一起走的。” 她果然安排了祁风和秀珠先走,她总是为他人想得那么周全…… “若你让他们一起走,那晏清定会起疑心,说不好最后一个也跑不掉。” 她坐在一把椅子上,胳膊的失血让她的唇色变得苍白,我走过去,她将头倚在我身上,我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道:“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不必再自责,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她没说什么,只静静地倚了片刻,复又站起,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说道:“临走之际,让我再去看一眼相府。” …… 我跟着她走到相府门前的那条街上,这条街应是我在长丰城最熟悉的街了,相府门口已被士兵围满了,皆举着火把,将夜晚的天照得亮如白昼,我看见晏清在一匹马上坐着,脸上没有神情。 街上的人很多,都好奇地朝相府张望,士兵们将群众拦住,远远挡在一边。 不一会儿,相府的门开了,赵明典走了出来,笑着道:“不知晏大人深夜到此有何贵干啊?还带了这么多兵,你我同为皇帝的左膀右臂。如今你这副针锋相对的样子,实在有点不体面。” 晏清没说什么,坐在马上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随手扔下一本册子,那册子很厚,不像是幼宁给他的那本,接着他高声道:“赵明典,你身为丞相,私自招兵买马,借权杀人,你可知罪?今我特奉皇上的旨意,前来惩治你这不正之气。” “不对,那不是我给他的东西,我只给了他父亲贪污的证据,且数额不大,他应允我保他废掉官职告老还乡的!”她在我耳边说着,语气急促慌乱。 “不正之气?我这莫须有的罪名到底是由皇上判定还是晏大人你私自判定的?” “你的罪责一条一条细细写在那折子上,你自己捡起来看看便知。” 赵明典弯腰去捡那册子,站在旁边的三个百姓窃窃私语道:“谁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怜这老丞相刚没了女儿又遭此大劫,真是祸不单行啊。” “什么大劫?你一个老百姓倒操心那戴乌纱帽的,我看呐,八成是上边给定罪了,丞相地位高权力大,树大招风,难免做些踩过界的事。” “哼哼,你当那骑马的就干净了?我看他们当官的没一个好人,你看看他们穿的衣服,跟我们能比吗?” “说的倒是。我们一家七八口人一间屋子住不下的时候,人家到处是宅子,可怜我们小老百姓哟,真算得是家里只有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看看他们,要是黄金能做衣服,我估计他们早就穿上了。” “所以啊,我们虽没那个享福的命,倒有看戏的份儿,他今日那头戴着乌纱帽,说不定明日,头就骨碌碌从刽子手那儿滚下来。 张二狗刚才还搁那儿心疼人家,真是笑掉大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赵家的狗,奴才替主子操心呢。” “说什么呢,你!” 三人说着就嚷起来,作势要争打,结果站在最外围的一个兵伸了伸剑,他们三人便噤若寒蝉。 幼宁转过身来,眼眉低垂,道:“我们走吧。” 就在那时,赵明典突然笑起来,他笑得前仰后合,说道:“你以为这本册子便可以将我定罪了么?不过是你们的捏造陷害,我要见皇上,将这一切奏明!” 他叫着,相府的门突然大开,幼宁的母亲和祖母走了出来,我看着那头发花白的老人竟然跪在地上,哀声乞求晏清高抬贵手。 幼宁转过头来,目光紧盯着地上的老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晏清下了马,竟换了副和蔼的神情,将老人扶起道:“老夫人,我今日是奉皇帝的旨意前来,请赵相回去调查实情。届时我会亲自调查,绝不会叫赵相蒙冤,也给百姓一个交代。” 他说完又朝百姓朗声道:“今日大家也看到了,常闻长丰城百姓对官府颇有怨言,我今日特奉皇帝旨意前来勘察,我们将从相府查起,绝不构陷一个好人,绝不放过一个奸贼,当今圣上心系百姓,从未遗忘长丰城的任何一个子民……” “虚伪至极!”她在我耳边说道。 我们看着晏清将赵明典绑走,四周的百姓也作鸟兽散,赵夫人扶着老太太站在相府门口一直望着士兵离开的方向。 我心里隐隐有了不安,也许今夜,是走不成的了。 她一言不发,只静静看着相府的方向,相府里出来了几个仆人,和赵夫人一起将老太太扶了进去。 她转过身,一枚极细小的短箭擦着她的发丝掠过,直直插在不远处一棵树的树干上,上面似乎还坠了块字条,她面不改色地走过去,低头看了看,然后对我说:“要再去城西宅子一趟,救祁风秀珠。” “他们不是早出城了么?” 她将字体撕了个粉碎扔在地上道:“许是中途出了什么差错。” “那……”我看向相府,没问得出口。 “我已做了我该做的,那些错事他既然做了,就要认,即使他是我的父亲,我也不能……” 她说着便背对我,我的脑子里突然回想起方廷曾对我说过的话,「她的命途和人生将皆由自己的选择造定」。 选择……这个选择对她而言,应该是很艰难的吧,在正确的事和容易做的事之间,她选择了正确,在理智和情感之间,她转向了理智。 第65章 残局 城西宅子…… 站在门口,月光透过疏密的树枝流下来,若不是知道是来救人,眼前的这幅画面倒是静谧祥和得很。 她走到门前轻轻扣了扣门,门一下便应声开了,我同她走进去,刚一进门便被人用刀剑架住了脖子,院子里被收拾过,下午的那些尸体都不见了,晏清在院子正中坐着,手指不停地在太师椅的把手上敲来敲去。 “捉你真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本来正想着要如何捉你,谁知钓鱼的饵自己送上门来了。” 祁风和秀珠被绑在院子里侧的两根大柱子上,秀珠大叫道:“宁姐姐!” 我和她被刀剑挟持着走到晏清面前,她只紧盯着晏清,不发一言。 “可惜啊可惜,你这样的人才不能为朝廷所用,如今要我这惜才如命的人亲自杀你,真是有些无处下手。” 这话听着真是耳熟,朝廷的人说话都一个腔调。 幼宁走在我前面,我看见刚为她上好药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她轻轻一笑,道:“惜才如命,惜的哪个才?钱财的财?” 晏清闻言轻笑了一声,低头转手上的扳指,那个扳指极绿,应是由上好的翡翠打造,在深夜里还显得清澈如水。 “废话少说,将他们放了,我就站在这儿,任君处置。” “好一个任君处置。”他说着拍了拍手,屋内走出一个黑衣人,手里拿着粗绳和一杯酒,“这两样你选一个,一个是给你上吊自尽的绳,一杯是送你上路的酒。不过,你喝了那杯酒,死后还是要用绳将你吊起来,我看还是选绳比较省事。” “自尽?”我不禁开口问道。 晏清将目光转到我身上,眼神里带着些许的玩味,让我想起那可恶的狸猫玩弄耗子时的神情。 “谁都知道蛇女乃是长丰城的守护神,朝廷不好直接处理你们这种江湖人士,更不愿与你们沾上关系,所以还是自杀的好。” “我本以为晏大人不是那种不分是非黑白的人,没想到竟还是如此地迂腐,你也是为民,我也是为民,有什么分别?”她说道,依旧语气淡淡的。 “分别?朝廷做事是为圣上的子民,你做事是为谁?别跟我说是江湖行侠仗义,我不吃那一套。是,在长丰城的百姓眼里,你的确可以称得上「侠」。 但是你所做的事就全是出于正义么?恐怕不是吧?说到底,这天下是好是坏,都是当今圣上一人的,由不得其他人来插手。” 晏清说完站了起来,拿起那杯毒酒朝她走去,“今天这杯酒,你喝还是不喝,都得死!” 门外哒哒哒又来了一帮骑马的黑衣人,他们涌进门,又将我们四人分别团团围住。 我见时机成熟,手中暗暗握紧刚做出来的秒晕粉,条件简陋,来这里之前随便找了家医馆抓的药,还没有法力的加成,不知道这粉有多大的威力,反正就算只有十几分钟也是好的,我本擅长做秒晕飞针的…… 幼宁冲我使了一个手势,我们同时屏住呼吸将粉抛洒开来,离得近的果然纷纷倒地,她用刀剑,我用软鞭,不多时便将小几十个黑衣人打得人仰马翻,晏清大惊失色,与几个黑衣人站在檐下,刀剑紧紧架在秀珠附近。 “别过来!不然我便一刀杀了她。”他叫道。 幼宁置若罔闻,一步一步地逼近他,他从黑衣人手中夺过剑,一下将秀珠身上的绳斩断,将她拽了起来,推给身旁的一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当即将剑架在秀珠身边,晏清说道:“放我们离开,今日我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幼宁轻笑起来:“怎么?我可是有夺圣上子民的私心,你这忠实的鹰犬怎么能这么轻易放过我?” 晏清竟也笑起来,“你若杀我,你那牢里的父亲,宅子里的家人,都会死在我后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么?赵幼宁。” 我看见她握剑的手微微一颤,胳膊上的血越发地殷红起来,晏清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冲天上一放,一束细密的烟花响彻云霄。 “我给你机会你偏偏不要,今日,恐怕你要死在你父亲前头。” 正在僵持之际,秀珠大喊道:“宁姐姐,不要管我,快走!都是我不好。”她说着便哭起来。 幼宁看着她,道:“我绝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一阵风吹过,吹得树叶簌簌地响,我看着秀珠,突然看见她手上戴着的铃铛,灵机一动,我冲秀珠大喊道:“唤你的蛊虫出来!” 秀珠瞪着一双无辜的眼,接着便很快领会,抬起胳膊在身前的刀剑上一撞,一道血痕触目惊心。 就在那时,她手腕上的铃铛叮铃铃,叮铃铃地响起来,有一只巨大的爬虫从铃铛里爬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向秀珠身旁的黑衣人,只消几秒的时间,那两个黑衣人便如空了的衣服架子倒了下来。 晏清和其余几个黑衣人被这副场景吓得不停倒退,然后跌坐在正厅的门前。 那蛊虫左右探探,似乎再觉察不到危险,又钻回了铃铛里,幼宁立刻一剑斩断祁风的绳子,将晕过去的秀珠抱起来,我们四人快速骑上宅子前的马车,一路朝城门去。 出门之际,听到晏清带着惊恐的声音大喊道:“给我追!” …… 我们四人骑了两匹马,一路狂奔,幸好今夜的长丰十分安静,大概和今晚的相府有关,我们很快便到了城门口,祁风将之前赵相给的出城文牒拿了出来,我们意外地顺利出了城。 夜里没有方向,便随着马儿乱跑,不知跑了多久,到了一家旅店前,我站在门前,总觉得有种异常熟悉的感觉,恍然发现这便是我那晚带她来的那一家,时过境迁,有种异样的心情。 秀珠的伤出城后只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她应该只是惊吓加失血疼痛,一下晕了过去,住进店后,我将怀里为幼宁配的草药打出来,敷在她的伤口上。 “不是早就叫你们走了么?”幼宁问祁风道,语气里有些责怪。 祁风低下头道:“秀珠小姐说,你们没有出城文牒,怕你们出事,便怎么也不愿意走。” “那你们今天一天都在哪里?” “就在那宅子外,原本是要回去的,刚走近便听到里面有打斗声,我便与秀珠小姐躲在了巷子口那家卖布的铺子里。” “你们怎么被他们抓住的?” “后来听卖布的老板说,相府出事了,我们便去了相府,结果被晏清的人发现了,捉了回来。” “你们也去了相府?” “小姐,老爷他……” 幼宁抬起了手,示意祁风住嘴,然后走了出去,我跟在她的身后也走了出去,她不知从哪儿摘来一片树叶,有模有样地吹起来,我当她是为了排解情绪,正要说些什么,她却示意我安静。 一曲之后,不远处竟响起了相同的曲调,片刻间,有一个黑衣人出现在我面前,恭敬地跪了下去,拱手道:“大小姐,有何吩咐?” 我听这声儿觉得很是熟悉,便走过去抬了他的脸来看。果然,他便是那日被幼宁吩咐在西厢看我的侍卫。 “吩咐下去,动用仅存的所有暗卫,天亮之前,从相府将我娘、祖母他们接出来,走我东厢那条密道,你可知晓?” “知晓……” “立刻去办。” “是!”他应允着冲我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刚才那曲子,是你们赵家召唤暗卫的独有方式?”我问道。 风吹起我的衣襟,我不禁在风里打了个寒颤。 “嗯……”她点了点头,上前牵住我的手说道,“外面风大,我们回去。” 将府里的夫人和祖父母接出来,我想她是断然舍弃了那个为非作歹的父亲,可我还是忍不住问道:“那……赵相,怎么办?” 她听见这话,松开了我的手,说道:“他若死了,对于天下人来说未必不是好事。晏清虽也心计城府颇深,但他始终忠于皇帝。而我父亲,我知道他有独吞这天下的野心,若不是之前我从中拖慢了他的脚步,说不定今日他已带着军马杀向了京城,刚才你也看见了,相府的暗卫密布整个长丰,但幸好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 若晏清没有他暗中组建军队的实质证据,凭父亲的手段和根基,一个晏清,根本不足以置他于死地,他今日那么轻易便由晏清绑了,应是布好了局。甚至,我怀疑他现在已从牢里逃了去,这毕竟是在长丰。”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打起仗来,永远是百姓受苦,无论如何,我不愿看到战争发生。” 我们回到旅店时,秀珠已醒了过来,抱着她的表姐又痛哭一阵,我见状便独自回了房间,到了房间躺在床上便沉沉睡去。 睡着做了一个不好的梦,但是我不记得具体内容,一声极为凄厉的鸟叫将我从梦中惊醒,醒来时,我看见她的手抱住我的腰,紧紧地贴在我身旁,我虽被梦吓得惊了一身冷汗,醒来见如此情状,却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把她吵醒。 清晨的微光从窗户透进来,床前的一支蜡烛已燃得瘫软在烛台上,我低头瞥见她右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已经浸湿了昨晚重新包扎的纱布。 我轻轻拿起她的手臂,刚拿起,她便推开,又落在我身上,如此重复了两下,我只能抬起她的手臂,再用一只手按着,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昨天为秀珠包扎后还剩一点点的草药,差不多够了。 我伏在床边,轻轻又轻轻地解开纱布,生怕手重弄醒了她,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换好药我才呼了口气,靠在床边,一抬眼看她的脸,她不知什么时候醒的,静静地看我。 “你什么时候醒的?是不是我刚才上药弄疼你了?”我问道。 她摇了摇头,坐起身,也到床边靠着,头轻轻放在我的肩膀上,道:“真想一直这么看着你。” “你当然可以一直这么看着我,说什么傻话?” “让我再靠着你睡一会儿吧,好累。” 我们就那样肩并肩地坐着,在清晨的微光里,她的头靠在我肩上,我那时身体虽坐得僵直不敢乱动,心里却早已飞起来,想象我同她浪迹天涯,离开长丰做一对快活鸳鸯的场景,我是那么地自私,她刚刚经历那样的事,我却只想着…… 再想起那个场景,我的心里总漾起对幼宁的浓浓愧疚和对自己的怨恨,那时的她在想什么呢? 我知道她肯定没有睡去,我尽情、肆意地全盘接受她给我的一切,却忘了治愈她的疼痛。 伤口结了痂我便总以为它立马就要痊愈起来,接着便会了无痕迹,谁知那痂落了之后,却留下了深深的、无比清晰的伤痕,再无法消去。 第66章 梦中梦 我竟依旧在思绪的徜徉里睡了过去,正睡着听见有人唤我,“白青,白青,醒醒。”我睁开眼,是她。 我揉了揉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床上,“怎么了?我竟然睡过去了。” 她笑道:“你这只懒猫不仅睡了过去,还从早晨睡到了下午。” “我才不是懒猫,我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小黑蛇。” “好,知道了,快跟我出去一趟。”她说着又摸了摸我的头。 “出去一趟?去哪儿?” 我话音未落便被她从床上拉起,那瞬间我感到身子无比地轻盈,像我的法力又回来了似的,一点也不像肉身凡胎的笨重。 她将我拉出旅店一路西行,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到了一片花海,真美啊,是我从未看过的景色,有粉色的、黄色的、白色的、紫色的花,颜色皆暗暗的、浅浅的,远远看过去有种温暖的感觉,花束形成花海,简直可以用葱葱郁郁来形容。 这是人间的景么?人间景色虽美,可我却从未见过这般美的。 她牵着我的手走到花海里,然后顺势躺下,我见她躺下恣意的模样,也躺在了她身边。 我躺下,拉过她的手十指交握,轻轻靠在她身边。 躺下就难免会闭上眼,我听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什么,意识渐渐混沌起来。 “白青,白青,醒醒!” 我又听见她喊我,我猛地睁开眼,竟不是湛蓝的天,而是旅店那块白色的顶帘布? 大概我刚才是做了梦吧,我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看见她的脸才放下心来,说道:“你不知道,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了一片好美的花海……” 我还没说完,她打断道:“快!我们要离开这里!” 我这才发现她脸上的表情不知何时变得异常地严肃,那神情我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发生了什么? 我的衣服都没来得及穿,便被她拉起,我推开窗户,看见整个旅店都被士兵包围,晏清坐在马上,抬起头看见我,又是那副玩味的笑。 我们冲出房间,楼下的门大开着,秀珠和祁风正站在楼下的大厅里等待我们,秀珠边哭边招手道:“宁姐姐,怎么办?我们逃不掉了。” 祁风在周围拱手说道:“属下定尽全力保秀珠小姐的安全。” 他说完竟冲了出去,当即被弓箭射死在门口。 我被眼前这一幕惊地说不出话来,事情,怎么会这样变化? 秀珠哭着也冲向门口,她伏在祁风身上哭着,一枚箭向她射去,我看见她吐出鲜血,然后倒在祁风身上。 幼宁在一旁紧紧拉住我的手道:“快摇铃吹哨叫神仙来救我们!不然今日我们肯定会死在这儿!” 摇铃吹哨? 我从怀里将铃铛和哨子拿了出来,“不,不行,叫神仙来只会坏了你的劫数,破坏你的成仙道,不可以叫他们。无论如何,我拼了命也会保护你的。” “保护?你拿什么保护?”她笑起来,眼角却亮晶晶的,“我懂了,成仙,劫数,在你看来我只是那个白凌的劫数而已,你之所以这样每天紧跟着我,并不是爱我,而是为了确保白凌成功历劫,是不是!” 她的声音很凄厉,像极了林中有种叫声凄厉的鸟。 “你怎么不说话?被我说中了?在你眼中,我从始至终不过是一个傀儡、人偶,是一个白凌的替身。可是我也有思想啊,白青,我也有自己的意识,我并不是感受不到爱意和恨意的人。”她说着蹲下去,抱着膝盖哭起来。 “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说道,却自觉言辞苍白。 我弯下腰去触碰她的肩膀,她却一把将我推开,道:“你真的就这么狠心,要眼睁睁的看着我死?用我的死来换白凌的生,对你而言是不是再划算不过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从来,都没把你当作谁的替身,只是……” “你说的这句话,自己相信吗?从我问你是喜欢绿步摇还是白簪子的时候,我便知道了,我永远都比不过她,也永远活在她的阴影之下。” 我听她说这些,我一句也说不出来,心痛得像是有人正拿刀轻轻割开我的心,刀法粗糙而缓慢,痛得不能呼吸。 “好啊,看来你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归根结底,只要我死,你就满意了,对吧?” 她说完从靴子里掏出一枚短刀,毫不犹豫地向自己的心脏捅去。 “不!”我大叫着,爬过去抱她,我看见她嘴里的血不断上涌着,似是要将身体里的血吐个干净,“不!不要!我说喜欢白簪子,是因为你戴过,你只是忘记了白凌的记忆,你就是她,她就是你,就算是我把一切全部忘记,只要你出现,我也一定会爱上你,我们是上天造定的姻缘,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 我伸手去掏自己的口袋找万全丸,才发现它早被用了个干净,我用手捂住她刺伤的位置,眼泪如同骤雨落下来,一颗心跌倒了谷底,难受得我头晕脑涨。 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可是她满是鲜血的手还是抚上了我的脸,我看见她在血泊里笑着,鲜血依旧不断上涌,她断断续续地说道:“白青,要记得我。” 然后微微一笑,轻轻闭上了双眼。 不,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松开她,踉踉跄跄地、连滚带爬地上了楼,我站在二楼,看了看门口横着的两具尸体,又看了看楼下血流成河的她,闭上双眼,纵身一跃。 这一切,肯定不是真的。 …… 我闭着眼,张开双臂,有种失重感,不由得蹬了蹬腿,抽搐了一下,猛地坐起身来。 “怎么了?做了噩梦么?”她关切的脸映入眼帘。 我一把抱住她,不能自已地哭了起来。 “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她一边拍我的背,一边说道,“我去给你拿条热毛巾来擦擦汗。” “不要,让我多抱你一会儿。” “这样会染风寒的!” “染便染了。”我紧紧地抱住她,有种失而复得的心安。 最后她还是推开我,拿来一条温热的毛巾擦我的脸。 “我怎么睡倒了?”我轻抚额头,神经紧张地看向她,怕她说出和梦里一样的话。 她笑道:“最近几日奔波得厉害,应该是太累了吧。” “现在几时了?” “大概,快到午时了,你饿了么?” “还好……” 我这才松了口气,才刚刚晌午,梦便是梦,和现实一点关系也没有。 “对了,今日秀珠他们就要离开了,你要不要,现在去与他们告别?”她一边叠那块毛巾,一边说道。 “离开?他们要去哪里?” “去江南……”她说,“那里风光秀丽,水土养人,适合养伤。” “那我们要去哪儿?”我追问道。 她忽地站起来,不再看我,只推辞说要去换块毛巾。 我穿好衣服,走出门去找秀珠,刚跨出门便看见了昨夜那个侍卫站在楼下与她耳语着什么,我看见那块毛巾从她手里跌落,纯白上沾染了一些灰尘。 “幼宁!”我叫道。 她僵硬的脸上这才复现些神色,“什么?”然后抬眼向我看来,旁边的侍卫见状退了下去。 我急忙跑下楼问道:“怎么了?”低下身子为她捡起那块毛巾,握在手里。 她悄声道:“他死了,姓侯的被买通了,据说昨夜接应他出去的时候,将他……” “是晏清的意思?” 她点了点头,道:“大抵如此,先将人杀了,然后冠一个罪名,也是他惯常的手法,没想到他竟死在自己也惯常的手段里。” 说完她冷笑了一声,我上前握住她的手,冰冰冷冷的,好奇怪,之前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温热的手,如今又冰冷起来。 “你……” “我没事……”我还没问完,她便说道。 “你去看秀珠吧,我还有点事要做。” 我点了点头,她便转身走了出去。 我走到秀珠的屋子里,她正躺在床上休息。但并未睡着,左右东拉西扯寒暄了两句,我问起:“为什么,突然有了去江南的想法?” 她明媚的眼睛眨了眨,说道:“宁姐姐没跟你说吗?我、祁风,还有姑姑、老夫人他们先去,她说你们随后就去,好像有什么事没办好。但是我问什么事,她就不告诉我了,只说是你们之间的事,我就没好再问。” 我们之间的事?有种不好的预感在我心里弥漫开来,不…… 那只是个梦而已,秀珠没有死,祁风也没有死,晏清也不在门外,那只是个梦而已。更何况那个梦之前我还做了一个美梦呢,不是的,不是的。 我想着,却觉得浑身发冷起来,没话找话地问道:“祁风呢?” “他啊,他去旁边找找看有没有医馆卖药的去了。” “哦,好,那我先回去了。” “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没事。”我说完便转身走出了房间,只觉得很冷,恨不得用棉被紧紧裹住。 中午吃完饭,秀珠他们便离开了,幼宁不知怎么雇来的马车,虽不如以往相府的标准,倒也符合现下的境遇。 “宁姐姐,我们在江南等你,你们一定要快点来啊!”秀珠坐在窗子里挥手道。 幼宁只笑了笑,没有说话,她搀着老夫人和祖父上了马车。 然后是她母亲,她母亲没说什么,两人抱了抱,然后便拿了张帕子拭泪,幼宁倒没什么表情,只淡淡的。 送走他们后,我们面对面坐在旅店的桌子旁,她支起胳膊望向窗外道:“秋意越来越浓了,听说无极山上的枫叶红了,你陪我去看看吧。” 我没有回应她的话,问道:“我们之间有什么事要做?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 她笑起来,不得不承认,她笑起来很美,带着一点凉意的美,她低头喝了一杯茶,缓缓说道:“没什么事,只是想和你一起看枫叶而已。” “真的?” “真的……” 下午我们便准备去无极山,我问她为什么这么匆忙,不是还有很多时间么,她只说美景易逝,怕拖着拖着便错过了。 她翻身上马,冲我伸过手来,我伸手紧紧握住,坐在她身前,由她紧紧环住。 上了马反而觉得她没那么着急了,马蹄声哒哒哒,有条不紊地漫步在林间,我沉在这股美好里,再次在心里否认那个可怖的梦,只是假的罢了。 应该是我这些时间思绪太多,太纷杂,担心的也太多,所以作了噩梦。 我的心情又愉悦起来。 第67章 坠崖 无极山的枫叶果然很美,秋天的太阳在下午也并不热烈,像是离得远远的,旁眼冷观着人间,即使如此,那带着金子般的阳光还是毫不吝啬地洒在枫叶上。 “真的好美!”我下了马跑过去抚摸那小小的枫叶。 远处的天也蓝蓝的,云四处飘散,真可谓是秋高气爽,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感浑身舒畅。 她也下了马,将缰绳系在一棵树上,走过来摘了一片枫叶插在我的头上。 “哪有人戴枫叶的呀?”我说道。 她笑了笑,“我觉得枫叶比花要美,更何况,戴的人是你,戴什么都好。” 我也大笑起来,很少听她说这样的话,今日倒是反常地甚得我心。 我与她牵着手走在无极山,无极山的风景与虚无山很相似,大概天底下的山都差不多吧。 “我今天上午做了两个梦,我现在觉得,只要和你在一起。无论在哪儿都是好的,不管是虚无山,还是无极山,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什么梦竟让你如此感慨?” “不是什么好梦,还是不提了,看完枫叶我们就出发去江南了吧?”我看向她。 她没有回答,走到一处悬崖附近坐下,我坐到她身旁,将头靠在她肩膀上,她说道:“真想看看你白发的样子。” “怎么又说这句话?我说了,我现在也是肉身凡胎,看我白头发的日子很快便会到来,凡人的几十年可快了。 再说了,白头发有什么好看的呀?到时候我肯定会长满皱纹,走得又很慢,凡人变老,实在是件很恐怖的事。” “几十年对我来说,已经算很长了。” 不知为什么,我听她说这句话突然很难过,我又想起梦里梦见的那些话,她只是暂时地不知道自己是白凌而已。但是正因为如此,她也会很难过吧…… “我刚才看见后面有棵树上结了果子,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摘来给你吃。”我强装语气欢快来掩饰内心的悲伤。 我跑过去摘果子时,竟觉得心里莫名舒了口气,我用衣服兜了好多的果子,走到崖边却找不见她的身影,衣服里兜着的果子落了一地,骨碌碌地滚在地上,有些摔得很烂,红色的果子砸碎在地上,很像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白凌!你在哪儿?”我情急之下四处喊着。 怎么喊也不见有人回应,我正要朝悬崖边去时,突然感到有人从背后抱住我,那股冰凌的气息,让我心神安宁。 “你去哪儿了?回回都是这样,我都说了让你在这儿等我,可不可以不要乱跑?”我赌气道。 她没有说话,走到我面前,我又说道:“这下好了,果子都烂了。” 她只微微一笑,又抱住我,我感到她的手在我腰间点了两下,心里顿时一凉。 “你要做什么?为什么点穴?”我感到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对不起,我还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放开一切,心无旁骛地和你在一起。”我听见她说。 “他不是已经死了么?”我的声音冷静地可怕。 “是啊,我也这样以为,不管他死没死,我都以为只要我们远走高飞就能解决这一切,我就能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他乡重新做回我自己,然后好好同你相爱,即使我知道你爱的人,从始至终都是白凌。” 我感到我的额头在流汗,那汗像只虫子,趴在我的皮肤上,缓慢地流着,流得我浑身难受。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和她……”我还没说完,她便打断我接着说道:“我原本不想管那些,如同我不想管我自己的那些破事一样,我原本都想好了,就算,就算我只是一个替身,我也心甘情愿,至少我可以合理地霸占你几十年。 但是我发现我根本没有我想的那么强大,那些我杀过的人在夜里纷纷找上门来,一张张带血的脸在黑暗里那么望着我,我没办法……白青,你懂那种感受吗?即使是我对你的爱,也无法战胜那些梦魇。” “我会陪你去战胜他们,那不是你的错,答应我,不要做傻事。” 她还是摇了摇头:“战胜不了的,人是我亲手杀的,他们的血溅在我的脚上,怎么也擦不掉,他们会一直陪着我,直到我死,我知道的。” “会的,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 她笑起来,眼睛紧盯着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挽留我?若我死了,白凌不就会历劫结束了吗?我死了,对大家都好。杀人是很容易的,手起刀落,人便死了,可自杀好难,我躺在你身边的时候,我自杀的欲望便像潮水一样退去,我舍不得死,我常常想,若我不是白凌投的凡胎,你真的会爱上我吗? 恐怕不会吧,我的性格那么冷僻,像一块被冻了千年的冰,谁会爱上一块冰呢?所以我对白凌,还是有些感谢的,感谢她,让我有资格爱你。” 我看着她,不再说话,我闭上眼,告诉自己,这些无非是梦罢了。 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又会看见旅店床上的顶帘,又会看见她坐在我的床边。然后我要紧紧地再抱住她,不再轻易松开。 我再睁开眼,没有顶帘,只有她那双充满哀伤的眼睛,我听见自己说道:“什么叫心无旁骛地在一起,只要在一起,怎么样都是好的,你若死了,便什么也没有了。” “什么也没有了,所以痛苦也会没有。” “你将秀珠他们支走,将我带到无极山,便是想一心赴死?你觉得你的死讯传到他们耳朵里,他们该有多难过?” “若我死了,便不会再感受到他们的难过。” “你不是这么自私的人!” “我是!那些你日日夜夜喊着白凌的时候,我难过地发疯,你真当那根白玉簪子是自己掉出来摔碎的么? 我承认,我当时多多少少是有意将它摔在地上的,摔在地上的时候,看着它断掉,我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快活。” “那你为什么还叫人将它修好?” “我不知道。你一难过,我便心软了,我假装信服你的话,扮演一个完美的、被你那样爱着的角色,扮演的时候我很快乐。可是我一个人的时候,便清楚地知道,那些快乐不该属于我。” “幼宁……你值得被爱。” 她又笑了:“如果你看过我杀人,就不会这么说了。我杀过很多人,有贪官污吏,也有无辜百姓,我不是传闻中只杀坏人的侠士,装一个和自己不像的人真的好累,杀他们的感觉几乎是一样的。 不管他们做过什么,在刀剑之下,他们都是与我一样的渴望求生的生灵,晏清说的对,我没有资格决定他人的生死。可是我硬要决定,便只能承受这巨大的代价。” 她从我怀里将口哨掏出,用力吹了一声,声音很响,似是穿破天际,然后又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从东厢逃出来时她拿的那个信封,装进我的怀里。 她俯身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轻声在我耳边说道:“要记得我,白青。” 接着又自嘲般地笑道:“还是别记得我了。” 她说完这句话,径直向崖边走去,她将身上的剑和腰上的一枚短刀卸下,又转过来看向我,笑了起来,她的笑越是甜蜜,我的心里就越是疼痛。 我大叫道:“一切并没有你想得那么糟,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幼宁,我求求你,不要跳!不要!” 她依旧笑着,像是听不见我在说什么,风吹起她白色的裙摆和她的发丝,她在风里站着,飘飘欲仙,我看见她伸出手向我慢慢挥着,脸上依旧是那副笑容,我听见她说道:“再见,白青,谢谢你,爱过我。” 我看着她如一只轻飘飘的蝴蝶从崖边消失。 “不!”我尖叫着,感到额头一片冰凉,汗干了,风吹在我身上,寒冷异常,我抬眼看见远处的夕阳突然变成了黑色,像一个巨大的黑黢黢的洞口,像是要将一切都吞噬掉,十分可怖,还有那枫叶,红得骇人,像火焰一样灼烧起来。 我闭上眼,又睁开眼,这不是真的,绝不可能是真的! 我同她在一起的日日夜夜,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她这样的心思?我好恨自己,也好恨她,更恨那命运安排的劫数! “为什么?为什么!”我叫道,嗓子里一股腥咸向上翻涌,我「噗」地一声吐了出来,方觉得好受些。 “你没事吧?”我听见有声音在我身旁说道。 是她!是她!她果然舍不得抛下我去死,我循声望去,不是,不是她。 方廷将我的穴道解开,我便立刻瘫软在地上,我努力地向山崖那里爬去,山崖下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浓浓的山雾。 不是的,这一切不是真的,就是我在做梦。 “白青,你在做梦,你在做梦!”我说着闭上了眼,三,二,一,我在心里默念,然后睁开眼,眼前却依旧是山崖。 心里有个声音叫道,跳下去,跳下去,梦就会醒了,那个梦便是这样醒来的,这个梦一定也是,我纵身一跃,却被人拉住了手腕,我的身子挂在山崖边,脚下便是梦醒来的地方。 “放开我!”我大叫道,语气里充满愤怒。 “黛因,她死了,白凌历劫就结束了,你应该高兴!”上面那人说道。 高兴? 他一把将我拽了上去,对啊,白凌历劫结束了,我应该高兴,可是为什么我现在一点儿也想不起来高兴是什么滋味? “不是的,这和历劫无关,这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就好了。”我固执地认为这就是一场噩梦,我跳下去,梦便会醒来。 “放开我!放开我!”我大叫道,甚至张嘴去咬他抓住我的手臂。 可是他始终紧紧抓着我的双手,不管我怎样拳打脚踢。 我在余光里看见她留下的那把短刀,只要我死了,梦便会醒来吧,不管跳不跳,只要我死了便可以吧。 “放开我,你把我的手抓得好痛,你放开我,我不会跳的。” “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保证……” 他将我松开,我便立刻拿起那把刀,毫不犹豫地刺向我的心脏。 听说人最脆弱的地方便是心脏,化为人身时,白凌常常叮嘱我。 这一定是梦,为什么我明明把刀刺得那样深,却一点儿也不痛呢?只有在梦里才不会感到痛,这一定是梦。 我低头看着我的血沿着刀刃慢慢地流出来,闭上了眼。 睁开眼,梦便会醒,我对自己说。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几天就要考试了,后面几天可能会断更,我感觉还是得看看书,尊重一下考试,谢谢大家的阅读,本考试爱抱佛脚的小人感激不尽! 第68章 雪藏痕,雁隐迹,人去无影踪 “要记得我。” 有个女子拥着我说道,她的声音很好听,有些嘶哑,却令我着迷,我感到她的肌肤冰冰凉凉的,莫名刺得我心里绞痛,月光如水,顺着床边的木窗流进来。 这里是哪里?我刚想着,突然画面一转,到了一个……花园?这是谁家的花园?我怎么,坐在一块石头上? 天色近黄昏,我听见池塘对面有人在舞剑,剑风飒飒响,抬眼望去,只见那女子身姿忽上忽下,势若蛟龙,形如凤舞。 这里是哪里?我从石头上站起来,正欲上前询问,天上却下起雨来,雨点并不大,淅淅沥沥打在我身上,我抬头一瞧,周围的花园竟也像被打湿般开始褪色,我在雨里狂奔,随便推了一间屋子的门走进去。 屋里有个女子坐在床边,我推门进来的声响丝毫没有吸引到她的注意力,我走近一看,床上躺着一个昏睡的女子,她握着她的手,两人皆看不清面目。 我走上前对床前坐着的女子道:“我不是故意进来的,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我不知道这是哪里,好姐姐,可否劳烦你为我指指路?” 那女子似是没有听见我的问话,依旧低着头看床上的女子,时不时为她掖掖被角,我无奈向门外一看,天色已完全黑下来,没有月亮,也看不见星星,我不敢贸然出去,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床前的女子突然说话了,我以为她是对我说,便连忙走了过去。 她说道:“月上柳梢头,于是跳墙来,不想某人眠,独坐伊床畔。左右不见醒,苦等又苦等,伊愿会周公,还是见幼宁?” 月?门外哪有月?幼宁?是她的名字么? 我走近她,想上前碰她肩膀同她说几句闲话,谁知我一碰到她,她竟像一阵烟雾一样消失了,连同那床上的女子。 周围又开始变幻,这次是白天,我身处人来人往的集市上,街上的人很多,人声鼎沸,我正纳闷地看着,有个人迎面撞了我一下,撞得我左边肩膀生疼,我正准备张牙舞爪去质问一番,扭过头去,是一个身穿绿衣衫的姑娘,她撞得我这么疼,自己难道没有感觉么? 可她真没有回头,仍自顾自地走着,她发髻上插着一只绿色的步摇,青翠欲滴,随着她的步伐摇动起来,好不夺目。 “我问你,你当真是条小蛇,化人来见我?”有女声在耳边响起。 我循声猛地转过去,却找不到说话的人在哪儿,到底是谁?想必她法术大得很,不然怎么能从我的人身看透我是条小蛇? “谁在说话?给本小蛇滚出来!我最恨装神弄鬼的了!”我大声喊着,街上却没有一个人看我,也没有一个人因为我喊话而停下脚步,我不信邪地又喊了几声,仍没有人回应。 慢慢地,我对眼前的一切已经习惯,继续怀着满腔的狐疑沿街慢慢走着。 “放开她!我会给你留个全尸。”一个女子身穿黑衣,束着高高的马尾说道,依旧看不清面目,却觉得她如她的剑气一样凛冽。 她的对面正站着一个侏儒,侏儒紧紧拉着一个女子,那女子发丝凌乱,眼神呆滞像是盲了,软软地瘫在地上。 我暗中握紧了腰间的软鞭,准备时刻上去救人。 谁承想那女子竟一记飞镖直冲侏儒面门,手段生猛,手法无情,打得他嗷呜乱叫,面目模糊,她随即又上前给他拦腰一剑,男子毫无还手之力,痛呼着倒了下去。 她赶忙上前搂住那瘫软的女子,她搂得一定很紧,我看见她的指节在她腰间,紧得泛白。 好一个身姿矫捷的女子,我看见她的发丝垂下来落在她怀里的女子脸上,我的心里砰砰跳着。 我走过去,她们便又消失了,天又黑下来,这次的夜里有月,而且又亮又大。 我不知道自己身处哪座城,只觉得这里繁华异常,处处都挂着红色喜庆的灯笼,在夜里分外美丽,那个黑衣女子又出现了,她穿梭着,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跟上去。 我跟着她走到一处矮房,看见她坐在房顶上,躺在一个女子的怀里,我的脚步慢下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我默默地走近,想听她们在说些什么,这样的女子,会为什么样的女子动心呢?我很好奇。 可是我走近了却发现她们并未交谈,只静静地坐着,依旧看不清她们的面目,我不敢再近,惟恐她们又立刻烟消云散。 看了一会儿,我觉得乏味,便翻身下了屋顶。 “你喜欢白玉簪还是绿步摇?” 我看见那女子拥着她的女子问道,那白玉簪……不是我的么?怎么在她们这里? 我急得上前去拿,手刚碰到便立刻消失了。 奇怪,这二人究竟是谁?怎么会有只和我一模一样的白玉簪? 天空又开始风云变幻,不一会儿竟飘起雪来,雪越下越大,好像眨眼间便将房屋、树木统统掩埋,周围净是白茫茫的一片,再无其他。 …… “清清,清清,白梧清……”有声音在唤我,那声音辽远而稀薄,要很努力才能听见。 “清清,清清!”我的世界开始地动山摇,雪朝我扑面而来,我猛然睁开眼,看见自己正躺着一张床上,周围围着几张既熟悉好像又陌生的脸,我睁着眼,却觉得与他们有层隔膜,只能听,却不能说。 我看见一个身着银衫的男子说道:“她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样了?” 旁边有个中年的貌美女子说道:“她的人身伤及心肺,我刚才探她体内,竟有太上老君的记忆丹和消忧丸,再加上她之前吃的忘忧果……不知她会忘掉什么。” “忘掉什么?会将我们全部忘记么?” 那女子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她怎么醒了又好像没醒?”银衫男子又问道,这个人的话真多呀,我心里暗想。 “伤及凡身的心肺,会令她魂魄不稳,她可能能听见我们说话,但是无法做出反应。” “怎么才能好得像她之前那样?” “需要时日,自然会好,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知道她的记忆会剩下多少,也许她醒来,便会过一天,忘记一天。” 然后他们便不再说话,他们说的是我么? 应该是我吧,我要赶紧好起来,我想吃虚无山镇下的烧鸡,我要求我的白凌带我去吃,哎?白凌怎么不在此处? …… 我好似一个蜗牛,以这种状态在床上这躯壳里呆了整整三天,如果没记错的话。 因为那个穿银衫的男子日日都来看我,日日都端着一盘我吃不到的烧鸡过来折磨我,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还有一个穿蓝色衣衫的男子,我清醒时常看见他一双亮亮的眼睛,站在我的床头,一言不发,怪瘆人的。 我清醒的时刻其实很少,我总是止不住地昏昏沉沉,然后就睡过去,大多数时刻的梦都是在一条黑暗的路上没有方向地走,路上只有我自己。 看不清来处,更看不清去路,偶尔会再看见那两个女子,一如往常看不清脸,可我心里却有种异常的熟悉感,心里痒痒的又偶尔有种悸动,有时还会感到某处像撕裂一般的疼痛。 我真正醒来的最后一天,我在梦里走到一个山崖边,山崖上落了一地的红色枫叶,那女子又出现了,这次,她穿的是一身白衣。 我看着她孤身一人走到崖边,不知要做什么,我走过去,她竟跳了下去,我大惊失色,跟着也跳了下去,便醒来了。 醒来时我还在想,她怎么能这么跳下去,同她在一起的女子去了哪里?她该有多伤心啊! 我醒来时伸了伸手抬了抬腿,有种初得人身时的陌生感,好像几日不见人身,便不习惯了,我坐起身,左边的胸口疼得钻心,我低头一看,不知何时受了这么重的伤,是谁这么惨无人道,忍心害我这条单纯可爱小蛇? 若是让白凌知道了,肯定要骂我了,是她给我的这副人身,我竟让它受到这样重的伤。 “你终于醒了!”银衫男子推门走进来,他的脸看起来很熟悉,可我总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不过既然他认识我,又日日来看我,应该不会害我吧,我想着,目光落在他空空的手上,可恶,今天怎么没有带烧鸡! 他坐到我面前,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说道:“你的信。” 我接过来,本想问他怎么不带烧鸡?这信谁给我的?可是喉咙干得发紧,说不出话来,只好接过轻轻撕开,信封内只有一张纸,展开一看,是个女子的画像,这女子的脸和我很像,头上……戴着那只我在梦里看见的绿步摇。 下面有一行潇洒的小字,写道:久在樊笼俗世,逢君始觉畅清。 落款处有一人名,上写着:赵幼宁。 赵幼宁……我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与之对应的脸,信封外还写着三个字,致白青,白青? 我明明叫白梧清啊,许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传信的人送错了地址也说不定。 我将信叠起来收好,想着万一有人来要这信,我好完好地奉还给人家,希望她不要介意我拆了她的信,哎?还有些古怪,这画像的女子和我很像,莫非真是给我的? 我再想回想,头便痛了起来,像是有人用细细长长的针戳进我的头里,除了疼痛之外,再顾不得其他。 “怎么了?”那银衫男子说着便施法指向我的头,他的内力很是雄厚,我的嗓子似乎也不干了,头也不痛了。 于是我开口问他:“我饿了,这里有没有烧鸡可以吃?” 第69章 想不起来的反复桥段 在吃完两盘烧鸡之后,我终于听到那声久违的响亮饱嗝,为什么这种感觉总是让人那么幸福呢?为什么烧鸡没有被列为人间必吃项目呢?我很费解。 当我的脑子里正想这个问题的时候,昭月捧着脸坐在我对面问道:“要不要,再去给你买一盘?” 我伸出一根被油浸润过的食指冲他摆了摆:“好吃但不能贪吃,今天就吃到这儿吧!” “哦……”他站起身来,端着盘子走出去。 我冲他的背影喊道:“好昭月,明天要记得再给我买一盘哦。” 我说完便转身到桌子上拿竹筒里的牙签,门外传来霹雳乓啷的碎盘声,我好奇地探头出去,刚巧遇到昭月满面笑容地回来,他一脸油滑的得意:“我就知道,你果然没忘记我,真不愧对我请你吃过的那么多顿饭。” 不知为什么,醒来时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脸,慢慢自动褪去了那种陌生感。 就好像我的记忆统统被人写在一张张的纸上,之前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把它们锁进了一个盒子里,我知道它们的存在,却不能了解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而现在,那些纸又被人拿出来且一一在我面前展开,我便记起了那些名字。 昭月又坐到我面前,一改他之前的愁容,托着下巴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这是哪里?” “当然,这是无明那个老头的院子,不过……” “不过什么?” “我记得我不是同你在天上的月老祠么?怎么会回到这里来?我睡了多久?可以去人间见白凌了么?” 这一连串的问题似乎将昭月小小的狐狸脑袋砸出了坑,我见他怔住,原本欲举到唇边喝茶的杯子停在了半空。 “喂!怎么了?”我不见他答话,便伸手在他面前大肆摆动。 “嗯……我差点忘了,你的药还在炉子上,我现在得去看看!” 他说着拔腿跑了出去,我也猛地随他一起转身,左边胸口的伤因着剧烈的扭动痛得无法呼吸。 “嘶,到底是谁害的我!让我知道了,一定要狂扁他!”我简直气得牙痒痒,将那小人在心里来回痛骂了至少三千两百八十遍。 屋外原本晴朗的天突然「轰隆隆」响起惊雷,我缓慢地走到门外坐下,昭月打碎的盘子还白花花地躺在地上。 “昭月身为一个神仙,难道他不可以隔空动动手便能将炉子上的药挪走么?身为一个神仙,他也会手滑打碎盘子?” “在有些方面,神仙与凡人无异。”有人在我背后说道。 我知那是方廷的声音,便头也没回地回道:“那还做神仙干嘛!” 他笑起来,我转头去看他时心机地换上了一副谄媚嘴脸,“方神仙,什么时候能带我去人间见白凌?” 他闻言眉头皱了皱,一双眼带着洞察的目光紧盯着我,似是要将我看穿,我被他的眼神盯得心。 虚,转移话题地从袖子里掏出那封信递给他道:“这……这信好像送错人了,昭月向来不靠谱,我交给他不放心,你能否为我找到失主?” 他没有伸手接信,将眼中的打量蔽去,道:“你先收好吧,失主近在眼前,她自会向你讨要。” “近在眼前?”难不成失主是他?白青是他人间的化名?那画像上的女子…… 看来他去人间是有私心的,惹了一身风流债还不敢认,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在心里暗自腹诽道。 “别乱想!”他的声音里带着些怒气。 难不成神仙连我们小妖的心里话都能听见?这也太不像话了! 阶级壁垒怎么能如此之大,看来这世道要坏了,一切都要被神仙们垄断了。 “没想,没想。”我嘻嘻笑道,装一副憨厚笑容实乃我的拿手好戏。 他不知从哪儿拾来一面镜子,手握着镜子举到我面前,淡淡说道:“别把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 我从镜子里才看到自己佯装的憨厚笑容上还有几丝猥琐眼神的残留,真是尴尬地我想生命重启,时光倒流。 “没什么事我便去找无明了。”我低声说道,我才不是要去找无明,我只是想逃离眼前尴尬的氛围。 “我同你一起。” “啊?”我挠了挠头,“我突然想起我也不那么急着找他……要不你先去?” 他看了看我,淡淡说了句:“你不是想知道现在白凌如何么?” 我与方廷一前一后来到无明的书房,书房门开着,里面只有景儿一人。 “无……师父呢?”我问道。 “师父去集市上了,估计去茶摊喝茶去了。” “茶摊喝茶?”自己有上好的茶叶不喝,反而去集市上喝那粗茶? “师父平日没事的时候就去,他可不是为了喝茶。” “去茶摊不是为了喝茶,那是为了什么?” “道,去找心中的道。”景儿说着现出一脸虔诚的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马上得道升仙的是他。 “故弄玄虚。”我轻轻嘀咕了一句,便向方廷假笑道:“你看,我还是改日再来找他吧,反正我有的是时间,白凌如今……” “白凌如今如何,要等她自己来跟你说。” 我心里一个白眼翻上天,敢情只是以白凌为幌子将我骗过来。 话说若是天上能出一个翻白眼竞赛来挑选小仙,那我必能拔得头筹,然后脚登上仙之位,与白凌成为般配的天造地设。 “师妹,你有什么事要去找师父?若是你等他恐怕不知要等到何时,他说不定在茶摊喝着喝着茶便走了,不如你同方廷仙君直接去茶摊找他,那茶摊好找的很,就在集市口。” 我哪有什么事要找无明的,如果非要有事,那就是断绝师徒关系,从此便再也听不到景儿叫我师妹。 “也是不必……” “闲着也是闲着,我们一起去吧,正好我有些话想同你讲。” 无奈,我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方廷去了,方廷不似昭月同我的关系,我从未同他讲什么玩笑话,他人倒挺好,正经得很,就是有些无趣,偶尔的一些行为还令我有些费解,说实在的,我在心里,多少有点怵他。 我与他走在林间的一条路上,这里虽说是林间,实际也是村庄里的一条小路,附近住满了村民,行走之间能看到很多老人、孩子。 “你有什么话讲?怎么一路都不说话?”我问道。 “喂,你哭什么呀?我们怎么着你了吗?”我话音刚落便听到一个男孩的声音。 在一棵大树的后面,几个男孩围住一个男孩,说话的男孩时不时便推搡那哭泣的男孩一下。 “你哭什么呀?你哭起来真是够娘的,哈哈哈。”他说的虽然是那哭着的小孩,说话时的眼睛却在周围其他的同伴身上,似是想要寻求他们的认可。 他的寻求果然得到了回应,男孩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 “我刚才看见你娘给你做的新书包了,去把它拿过来给我们背背。” “凭什么?” “凭什么?就凭你是个没爹的野种,哈哈哈。” 这一幕在我的脑海里突然变得很眼熟,我似乎见过很多次这种小男孩聚堆欺负弱小的场景,我闭上眼,那些话熟悉地很,好像是一个夜晚……不,好像不是,是一个白天,我在河边…… “你怎么了?”方廷问道。 我睁开眼,什么也没想起来,“没事,只是伤口有点痛。” 被围住的男孩握紧了拳头,他和周围的男孩相比很是矮小。 但他还是一拳打了上去,他的一拳得到了铺天盖地雨点式的拳头回应,我再不能静观,掏出鞭子在附近的树上抽了抽,抽出几道鞭痕。 “喂,打他先过我这关!”我叫道。 “你是谁?”那男孩问道。 “既然你问了,那我就告诉你,我是天上专门惩治你这种小孩的神,今天特地下凡来教训你。” 那男孩并不害怕,冲着周围的同伴笑了笑,还做出一副武打的姿势:“我可没听过天上有你这号神仙。” 我将鞭子收起来束在腰间,冲他笑道:“鞭子我就不用了,怕被人说欺负小孩。” 他的招式倒是有两下子,不过我这个小妖也不是白叫小妖的,就是连打几个有点累。 等他们几个稳稳地躺在地上,那原本哭着的小男孩走了过来,直直跪在我面前:“神仙姐姐,你能带我和我娘去天上吗?去天上应该就不会天天被人欺负了吧。” 我听着这话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酸,摸着他的头说道:“那天上可不是什么好人呆的地儿,你不应该只想着逃走,你应该坚强面对。” 方廷在我背后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响亮得我和地上躺着的孩子齐刷刷回头看他。 他捂着鼻子,招了招手道:“我没事,你们继续,继续……” 小男孩拉住我的衣服道:“坚强面对……可我打不过他们。” “打?你总不可能打得过所有人,你要学会怎么才不被欺负。” 他虽听着,脸上却依旧懵懂,我知他并不明白,便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对他说道:“若是小蛇被欺负,它就会使劲咬住对方不松口,下次谁欺负你,便将你的狠劲拿出来,谁打你,你便狠狠地打回去,让他们知道你是敢还手的人,便不会再欺负你了。” “敢还手……” “欺负别人的人通常只会欺负他们感觉好欺负的,有点绕口,你明白就行,而且哭便哭呗,他们说你哭起来很娘,我倒觉得是句夸赞,像娘有什么不好的,我也只有一个娘亲,我巴不得和她很像,要是有人说你爹爹的,反而听起来才不是好话。” 他从地上爬起来,盯着我看了看,撒脚跑回了家。 “这一幕……我总觉得好熟悉。”我看向方廷。 “你愿意想起来吗?我可以帮你。” 想起来……我摇了摇头,“我不愿,我吃了忘忧果,若是忘记了,便是好事吧,我不想忧,只想喜。” “到今日,我后悔了。” “什么?” “我想跟你说的是,其实不管你在哪里,是否被人施了隐身术,只要你带着那银哨,我便能感受到你,你经历了这么多相似的景象,却还是想不起来当初,也许是天意,我当初不该听你的……” 天意?隐身术?他在说什么? 他说着背过身去,我看见他的耳朵红起来,我的左边胸口隐隐作痛,低头看见血又渗出来,这次撕裂的痛感更明显了,我只觉得眼前的天也黑了,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第70章 长辈恩怨?! “清儿……”我听见白凌叫我。 “姐姐!你在哪儿?”我惊喜地破音道,“你不是在人间历劫么?” “历劫……罢了,我已历完劫数,在虚无山的洞里准备迎接雷刑,我知你受伤,却无法脱身去看你,你可怪我?” “不怪,清儿从不怪姐姐,都怪我不好,我也不知道怎么受的伤。若是我早知道你在虚无山,便立刻回去了,我现在回去找你!” “不可,虚无山设了结界,你进不来,乖乖在观生海等我,等我历完雷刑,便立刻去接你。” “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 我睁开眼,看见了我的母亲芙远坐在床前握着我的手,昭月也在一旁。 “我怎么……” “你逞英雄结束又晕过去了,原本你的伤都要开始结痂了!这事也怪方廷,他跟你一起,却由着你胡闹,你自己也不掂量掂量,那几个小孩你不是动动手指就行,非得跟人打什么?” 昭月劈里啪啦一顿数落,芙远虽眉头紧皱,听他这么一大通话,却也笑起来。 “好了,我知道错了。”我回道。 昭月却一脸不可置信地探上我的额头,并转头向芙远问道:“刚才是不是给她喂错药了?她怎么笑成这样?” “刚才白凌跟我说话了。”我又笑道。 “看来真喂错药了,白凌此时正在进行历劫后的七天闭关,怎么有心力来看你?”他说着又僵在脸上,“我倒忘了她可以千里传音,入梦来看你。” “白凌是谁?”芙远问道。 说起来,我倒从未向母亲介绍过白凌,我也从未向她说起我一直以来想要做的事无非就是陪白凌历劫,陪白凌在虚无山,同白凌日日夜夜在一起,但她也从未问过。 “白凌……” “白凌便是琬琰的女儿。”无明说着走进来。 “琬琰……”芙远念着这个名字,我看见她脸上的神色转阴,她低下头,抬起头时又笑得明媚:“说起来,倒是好久没有见过她了,不知她现在过得怎样,没想到多年之后,我的女儿竟,罢了。” “什么罢了?母亲你竟然认识白凌的母亲么?” 芙远伸手掖了掖我的被角,站起身来,对我笑道:“你要好好休息,我去看看你的药。” 我的药? 我明白了,当人们遇见不想回答的问题,便顾左右而言它。甚至不惜找一个充满漏洞的、当即就会被人戳穿的借口。 她转身出去,无明也跟着她走了出去,只剩昭月和我两张懵懂不解的脸,大眼看着小眼。 附加一句,我是那个大眼。 “还有两天,白凌便要去天上受飞升的雷刑了,她今日能入你的梦,看来恢复的不错。” “两天?你为何什么也不和我说?我到底昏睡了多久,为什么一醒来她竟已……” “这些事,到时你自己问她吧。雷刑那日,你要去观礼么?” “观礼?天上的人将看人受雷刑叫观礼?也忒那个了!” “雷刑并不是为了让人受苦的,雷刑是为了长出仙骨。” “仙骨?有什么用?” “神仙的仙骨要以雷为筏,痛为舟,忍身体发肤之痛,固心神坚定之志,仙骨虽叫仙骨,却只有一小块,仅仅长在人身心脏附近,紧紧将心脏围住,仙骨不仅可以保护神仙自身,亦有治愈他人等效用,早年间发还生过恶蛟残害小仙,剖心嚼骨的事儿。” “这么说,雷刑竟是好事?” “当然,一般能熬过劫数的,雷刑根本不在话下。” “那白凌是注定要成仙的了。” “当然……” 不知为何,我竟有些失落,一心希望她顺利渡劫的人是我,暗暗不愿她做仙的人,也是我。 昭月走后,我总觉得母亲的神色有些异样,便想去看看她,刚走到院子里,便听到她在和无明说话,我本能地停住脚步,靠在窗子上想听他们在说什么。 这或许是我在凡间做小蛇时留下的坏毛病,人常说,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我挂在别人家的房梁上时,深刻地感受到这一点,世上的墙不仅漏风,上面还有条爱八卦的蛇。 “你没事吧?”我听见无明问道。 “我能有什么事?哎,你书房的书我可是全看完了,得换换新的了。” 无明笑起来道:“遵命。” 无明的脚步响起,他似是要向我走来,我正想着如何闪避,芙远又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她……” 无明的脚步停下,说道:“我就知道,你仍放不下。” “怎么能放下?那时……叫我怎么放下?我原本已经准备好一切……算了,多说无益。” “你还恨她么?” “恨。如果可以,我希望从未认识过她。” “其实她已……” 她?说的是谁?难道是白凌的母亲么?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站出来说道。 “你这丫头,偷听墙角倒成了习惯。”无明说道。 “母亲,这其中一定是有误会,白凌那样……” 芙远看见我从墙角出来,脸色黑红交杂,大声吼道:“够了,我是太放纵你了,你怎么敢对一件不知道的事妄言?下次再偷听,我绝不饶你!” 她的声音异常严肃,背对着我,音量就已吓退我,我再不敢多说,那自尊心叫泪流下,我一边哭一边小跑回了屋。 我是不想哭的,也不是因为悲伤才哭,只是有些委屈和难堪需要用眼泪来掩饰。 天还未暗,我默默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其实也没什么行李可收拾,在心里暗暗想着一定要和昭月去天上,不要在这里久留。 “因儿?你在屋里吗?”芙远的声音响起。 “不在!”我说着就跑到床上去,面朝里用被子盖住脸。 她推门走进来,坐在我床边柔声道:“今日,我在气头上,说了些严厉的话,我向你道歉。” 道歉?天下的父母也会向孩子道歉么?我在人间倒没见过。 “不需要,我根本没生气。”我在被窝里气鼓鼓地说。 “哦?那你为什么躲起来不肯看我?” “我没有!我……我只是困了。” 我听见她笑了一两声又接着道:“我与那白凌的母亲是旧友,我从未问过你那人间历劫的朋友是谁,看来陪着你几百年的便是她,倒是兜兜转转的缘分。” “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吗?我听见你说恨。”我从被窝里钻出来,好奇地问她。 我在人间见过这样的对话,我为什么敢问?反正她最次不过会说「大人的事小孩儿别打听」,要是真能告诉我更好,反正问了没损失。 她说道:“我与她……有些错综复杂的缘分,以后有时间,我会慢慢讲给你听。” 错综复杂…… “你收拾行李做什么?”她站起来走到桌子边。 “我……我想和昭月一起再去天上玩儿。” 她眼眉低垂,眉间似是有愁云掠过:“也好,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然后芙远便离开了…… 我从床上起来,仔细想她的话,难不成我母亲与白凌的母亲有什么纠缠瓜葛,日后,她会不许我和白凌一起么? 若是不许,我也不能听她的,应该不会不许吧,她都那样说了,想做什么便去做,她为什么要以后再说呢?难不成真有什么严重的恩怨? 我正想着,无明在门外说道:“丫头,你在吗?” “不在……” 我话音刚落,他便推门进来,坐在我旁边,我抬眼看他,皱着眉说道:“师父,徒儿虽年纪小,可名字不少,黛因、白梧清,您想叫哪个便叫哪个,能不能别叫我丫头,显得好像您对我很好似的。” “这叫什么话?我对你不好么?” 我想了想,郑重地说道:“不好。” 师徒间静默了一会儿,无明又开口说道:“你得体谅体谅你母亲,你不知道,自你丢了之后,你们族内是无人不责怪她,她一边又要顾及行医的使命,一边又要为你担心,这些年她什么也不说。但是我知道,也能看见,她的辛苦。” “责怪她?我父亲呢?” “说到这儿我就来气了,孩子丢了他倒像没事人一样,该干嘛干嘛去了,也没人责怪他,反而那时飘到我耳朵里的都是「怎么能责怪一个丢了孩子的父亲?他都这样难过了」,现在想起来我恨不得……唉!” “恨不得什么?” “恨不得你娘成亲那日便去抢亲!” “现在说这些干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要体谅一下你娘。至于白凌母亲的事,在她心里始终是块不能抹去的伤疤,一被别人触碰难免要跳脚。所以她对你说那话也不是她本意,你们母女不能因这件小事而心生嫌隙。” 原来他是为此而来,看不出无明竟为我母亲的事上心到这种地步。 “我娘与白凌的母亲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沉吟了片刻,道:“你别管,大人的事说了你也不懂。” 看官们,你们知道为什么我想同他断绝关系了吧,无明,从不说正经话,总是说些虚无缥缈的我听不懂的话,我想天帝让他来看观生海一定是有原因的,听说天帝爱清净,而观生海又离天庭远些。 “那我爹现在呢?” “你没在没爹了!” “啊?”这叫什么话? “他另有家庭了。” “哦……”倒也确实没爹了。 我的内心并无半点波动,反正他从始至终都不曾选择过做我的家人,我问他近况也不过是某种程度上的例行公事。 …… “你真打算跟我去天上?”昭月一边帮我收拾床铺一边问道。 “那是自然。” 今天昭月不仅带了烧鸡还带了一碟喷香的花生米,吃得我心里开花。 “可你不是说白凌让你在这儿等她么?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你不是不愿去看她受雷刑么?” “我是不愿,但我想了与其在这里瞎担心,还不如去现场盯着,万一有什么我还能帮忙。” “你?你一个小蛇能帮她什么?”昭月将我的被子叠好,坐在床边嗤笑道,“你还是个连个被子都不叠的蛇!” 他这句话真是气到我了,我气性大发,本想将桌子掀了泄愤,可低头看看手里的鸡腿和桌子上没吃完的半只鸡,悄悄作罢。 “你们家蛇都叠被子?干大事的蛇从不拘于小节,懂么?” “说真的,你还是别去了,我怕你去了瞎着急帮倒忙。” “你这狐狸,勾引我去的是你,如今不让我去的也是你,不行,我必须去。再说了,大圣肯定也在天上,你说我这个无名小蛇帮不了什么就罢了,大圣肯定能帮上忙。”我故意道。 狐狸不再说话,换上一副更为丑恶的嘴脸道:“果然呐,认识了大仙就忘记我们这些小仙了,世事如此,昭月,你要懂得适应,虽然我知道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不比大圣差,可这世道啊,世风日下……” 我听他这番话中有话,扔下烧鸡坐到他身边去,谄媚道:“虽说世风日下,你又不如大圣,但你这般风流英俊、又懂得体恤人的帅哥可不多了,我们差不多也算是那戏文里过命的交情,有朝一日,我若乘了东风,怎敢忘记你旧日的帮扶,就算我未来注定穷困潦倒,只喝得起东风,我提笔写个什么纪念回忆录,你也是要独自占整整一个章回的。” “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你必须得占一个章回。” “不是这个,你说我是风流英俊的帅哥,此话可是真的?” 我脑子里响起一阵鸦叫,无语,无语。 “真真假假,我就那么一说,你可千万别当真。”我说着去抱他的胳膊,他回道:“我就知道!那我占一个章回总不会有假。” “当然……”我一边说一边用他的袖子擦手,“你那章我就写一个字。” “什么?有什么伟大的字能概括我?” “略……”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六要去考试啦,写这篇文对于我来说很像一个逃离现实的防空洞,有时候不想更新的。 因为想多写几章多看几遍再发出来,生怕有什么大bug。 但是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写了就想发出来的冲动,我会努力顾及细节部分的,最近情节有些平淡了。 很感谢大家的阅读,我看到有几条评论说熬夜追平,心里总是会心虚,心想我的文真的值得人家花时间看么?无论如何,真的很感谢看文的朋友们。 第71章 雷刑礼毕蛇躲藏 我在白凌雷刑前一天同昭月上了天。在上次上天经验之后,我再来到南天门只觉得异常放松和熟悉,就好像回老家一样。 我还从观生海的集市上给看门的小将带了只毛笔,他起初一再拒绝,在我热情地赠送下警惕地接过去,又再三说道:“你可得给我写个字据,证明你我是朋友间友情往来,不是什么行贿受贿!” 我回到月老祠,白胡子老头不在,据昭月说是到蓬莱修习仙法去了,奇怪,我以为像他这样的人物,应当是守着一个金饭碗过一辈子,昭月闻言笑道:“天上哪有什么金饭碗,越是年纪长些的神仙越是勤奋地修炼。” “为什么?”我问道。 “因为神仙也同凡人一样,会老去,会在各个方面不断衰弱。所以要不断地修炼,直到找到合适的下一任继承人。届时便可云游四方,直至驾鹤西去。” “神仙也会老去?也会死?”我叫道,昭月这番话大大打破了我对神仙的幻想,我原以为神仙都是不老不死的,还有天大的神通。 “你在人间看的那些话本子,都是凡人自己想象出来的,神仙和凡人一样,有七情六欲,会老会死,只是比凡人多活些年岁罢了。” “其实也不一样……”我小声嘟囔道,“神仙好歹会些技法,在很多时候都游刃有余……”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人间的话本子总爱写神仙谈情说爱,等你真正到天庭就知道了,压根没空。” “大圣也会老,会死么?”我问道。 “他和我们不一样,应该不会吧,我不知道。” 昭月回到月老祠便开始进行他那无聊的工作——捞绳子,抄名单,我此次提前来天庭是有目的的,我总听方廷他们提到尘世盘,还说在那里面看见我,我想知道我母亲与白凌的母亲之间发生过什么,不知道尘世盘里可不可以看见。 我趁昭月进屋子之后溜了出去,说起来我对天宫甚不了解,活动路线好像只有月老祠,天宫云雾缭绕,压根记不得路,我只好一路走到南天门,去寻我刚结交的小将。 我将来龙去脉三言两语与他一说,他停下笔托住下巴沉默了一会儿,又瞅了瞅一旁睡觉的小将,悄声说道:“尘世盘,只有看管历劫的仙官可以打开,方廷看见你,是因为他看管白凌的成仙途。而你恰在其中,尘世盘还可以看凡人的命途,你母亲之事嘛,估计只有浮云镜才能看见。” “浮云镜……”我突然想起流芳,那些事似是前尘,已经过去了好久,我没有找她的任何头绪,我们那时竟任由对方消散在尘世里。 看门小将说完又低下头写些什么,“你在写什么?”我问道。 他听见我的话,立刻将那翻得旧旧的本子合上,警觉地看着我。 “你……怎么了?” 他眯起眼,皱眉道:“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天帝派来的卧底?” “什么叫卧底?”我挠头道。 “你回去跟她说,我自从请愿来看守南天门,便断绝了与那凡人女子的心思,写些东西已是这枯燥琐事中的一点乐趣。若是此事她也不许,我便甘愿泯灭,化为尘土。将你的笔拿去,我就知道天底下没白吃的午餐。” 他在说什么……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明白,我怀着莫名的心情向他道了道歉,并没有接笔,转身走回了月老祠。 浮云镜……无明说送给了一位友人,这我要怎么才能找到? 回去之后我与昭月说了天门小将的事,他一边捞池子里的绳子一边道:“这天庭上,没人是没有故事的,你若呆得久了,便知道我说神仙和凡人都一样是什么意思了。” 神仙和凡人都一样,神仙与凡人无异,方廷也这么说,我倒觉得是神仙们不懂满足,好歹他们有屋宇可住,有餐饭可食,让他们去人间成为贫穷劳苦的人民试试,那些吃了上顿没下顿饿死在街头巷尾的人,我见得多了。 白凌雷刑那日,我的右眼皮一直狂跳个不停,右眼跳……跳什么来着? 我说着看向昭月,他瞅了我一眼若有所思地道:“右眼皮跳跳,好事要来到。” 我心里顿时暗爽,看来白凌的渡劫应当很顺利。因为她的事就是我的事,眼下渡劫这事是最至关紧要的事。 雷刑观礼在天上的一处云台上举行,云台,顾名思义就是云搭建成的台子,台子上有一华美的布挂,挡在观众和台子之间,我和昭月坐在云台下,天上来观礼的仙子都还未到,我们早早地坐在最前排。 “这布是做什么的?这样挡着不是什么也看不到?” “是啊,雷刑是在幕后完成,最后雷刑结束荣登上仙,这幕才会掉落,台下的仙子才能见到新登天庭的上仙。” “啊?”我有些惊讶,原来不管神仙还是凡人,都不愿参与痛苦的部分,只愿坐享完美亮相。 “怎么才能看着白凌受雷刑?”我又问道。 昭月看着我,似乎有些惊讶,说道:“你这是什么怪癖?看着她受雷刑……不是自找折磨?” 他看着我认真的目光,咽了咽口水,又说道:“我带你去找方廷,幕后之事看管渡劫事的上仙会在幕后全程看着。” “好……”不知何时,我心里生出一个念头,我想要全程参与她的一切,感受她的快乐,更要感受那些痛苦。 我和昭月站在方廷身边,白凌正运功坐在台子上,她穿着一袭白衣,头上没有戴白玉簪子。因为那支簪子还在我怀里,没有还给她。 她看见了我,微微笑了笑,我却一点儿也笑不出,心里反复地想着,雷刑会有多痛。 第一道雷来之前,天突然暗下来,一道极为耀眼的光芒闪过,狂风大作,吹得我睁不开眼睛,我拽着昭月的袖子勉强站住,眼睛盯着白凌,她在台子上盘腿坐下,狂风将她的一头秀发吹得凌乱,像一条条随风飞舞的小蛇,她却丝毫不为所动,闭着眼睛,没有任何表情。 「轰隆隆」一声狂响来得猝不及防,我被那声音震得头痛,即使用手紧紧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我看着那雷直直向她打去,情不自禁就向她那里扑过去,有人在我身后紧紧捉住我的手臂,将我直拽了回来。 她睁开眼直视那道雷,躲也不躲地坐着,我看见那雷击中她,在她胸膛那里闪了一下,有丝光亮透过她的衣服穿出来。 第二道、第三道,那光亮越来越强,在她心脏的位置形成了一个圈,雷刑结束了,她「噗」地吐了口鲜血,我从那手臂挣扎出来向她狂奔去。 在怀里翻找了一番,没带帕子,便用我的袖子将她嘴角鲜血抹去,我的手拂过她的面颊,十分冰冷,她幽幽抬眼看我,眼眸里的情绪复杂而深沉,我一时间捉摸不透,只麻麻地问了句:“痛吗?” 她摇了摇头,冲我笑了笑,抬起手抓住我的手,冰冰冷冷的,抓得很紧,抓得我很痛。 昭月从我背后走上来,拉起我道:“我们到前面去,让她收拾一下。” 我只盯着她没有说话,她轻轻闭了闭眼,我感到那股冰冰冷冷将我放开,我的心瞬间空空落落的,好像那个我醒来时做过的梦。 我坐在前排等待白凌现身,台前坐了很多神仙,我都不认识,一眼望过去,有很多貌美的仙子,皆着华服,正襟危坐,脸上带着矜持的微笑和期待。 台上的布挂落下,我转身过去,看见白凌换了一身极为华丽的衣服,像当时启英穿的一样,裙摆上缀满了宝石和金线,她的头上戴着很多珠钗,微微笑着。 我突然觉得她的脸很陌生,陡然在心里生出一些恐惧感,雷刑观礼的时间很长,她要一一同台下的仙子握手,人很多,我混在热闹的人群里,内心抑制不住地失落,我趁着昭月同人握手谈天之际溜了出去,随便乱走着,像是失重一样,跌跌撞撞。 爱一个人的时候,爱一个高不可攀的人的时候,应该有什么样的心情呢? 我躲在一个角落里想,我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我环顾四周,这里极为僻静,红色的丝带落在屋檐上、树上,青砖黛瓦,烟雾缭绕。 “你是谁?”一个清脆的女声问道。 我向着人声望去,只见她衣着朴素,头发高高绾起,眉宇间有一火焰似的标识,笑起来十分明丽,“你又是谁?” “我是天帝身边的小仙,你呢?”她说道。 “我……” “我知道了,你今日一定也是来看凌云仙子渡劫的吧,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凌云仙子?” “你竟不知道凌云仙子?依着她的凌云剑便有仙名为云,我觉得这名字略显硬朗,不符她绝世独立的风貌,据说她俗名白凌,是女娲后人。今日那边可热闹了,你没去看看么?你是哪里的小仙,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女娲后人,白凌何时成了女娲后人?还是说,我其实对她知之甚少?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天帝的寝宫。我问你,你是哪里来的?” “我……我是从月老祠来的,初到天上来,左拐右绕迷了路走到这里来了。” “怪不得,刚上天庭确实容易迷路,你是月老祠的今日怎么没去观礼?我听说月老祠的昭月与凌云仙子甚是交好,他没带你去看么?我刚从那里回来,凌云仙子果真如传言一般无二,超凡脱俗。” “传言?说的什么?” “说的是凌云仙子成仙之前的事迹。据说她年少聪慧,法术高超,人生得又水灵美丽,性子冰冰冷冷的却不矜傲,几百年前大家就期待她到天庭上来了,听说不知为什么人耽误了六百年,这下好了,终于成仙,有些小仙早就为她神魂颠倒,如今可以见她一面了解相思。” 她说着捂嘴笑起来,又看见我一脸痴傻,清了清嗓子道:“我看你这小仙,呆滞得紧,若你见到凌云上仙便明白我说什么了。不过以你的位阶样貌,怕是得排在百米开外的队伍里,听说今日礼毕后有很多仙子去递了情书。若是我有机会靠近凌云上仙,我也想与她好好谈谈情字。” 我没有说话,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那小仙又说:“好了,我不跟你闲聊了,看你这衣着打扮,不要在天庭闲逛,东南方向便是月老祠,快快回去吧。” 她说完转身开门走了进去,我见她走了,便坐在旁边的石凳上,薄雾浓云愁永昼,我想起这句话来,我在人间时曾路过一间屋子,外面雷雨大作,有个女子凭栏这么说道。 第72章 簪解锁,青融凌 “你去哪里了?我一转眼就找不到你人了!”昭月扯着我的袖子问道。 我没有回答,许是他发觉了我的奇怪,又关切地说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今天你不应该很高兴么?白凌还到处找你呢。” “找我?” “是啊,礼毕她就一直在寻你,这里人那么多,她总被围住,原本她可以先回住处休息的。” “她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我们分头来找你了。” 我奔到云台前,那里已经几乎没有人,只剩一个没有及时收拾的布挂,也许去了无明那里,我想着便急忙忙地赶去。 她果然在那儿,她换下了那身华服,依旧是惯常爱穿的白衣,头发上没有佩戴东西,背着手站在院子里,我刚想走进去,无明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我本能地闪退在门口,我听见无明说道:“恭喜,今日刚听说凌云仙子成功渡劫之事。” “上仙不必客气。”她淡淡道。 “仙子来我观生海可是有何要事?” “我来……寻一个人。” “哦?”无明分明知道她是来寻我。 “你是白凌?”我听见芙远的声音。 “正是,请问……” “我叫芙远,与你母亲……是旧友。你不必拘礼,快来坐下。” 我悄悄侧脸去看,看见芙远亲昵地拉着白凌,看这架势,我母亲与她母亲之间,应当不是什么血海深仇。 “我刚才听无明说,你今日受雷刑登仙?” “是……” 芙远起身去摸那桌子上的一盏紫砂。 “我今日来观生海是想请问,梧清可在此处?” “你母亲可好?”芙远没有回答,径直问道,我看见她的手指不停地在紫砂壶上摩挲。 “她……” 我想起之前我偷听她与无明的对话,便立刻站出去打断道:“我在这儿。” 我快步走向白凌,将她拉起挡在身后,说道:“母亲,这是我的朋友,今日来寻我有要事,我们要先走一步了。” 芙远没有看着我,似是完全忽视了我的存在,她一双眼紧盯着白凌,我的心跳得很剧烈,生怕发生什么我不愿看到的事。 白凌显然不明所以,她从我身后走出来,牵住我的手道:“我今日便是来寻她,多有打扰了。” 然后微微一笑,拉着我向门口走去,走着走着,似是又想起什么,回头对芙远道:“我母亲,多年前就病逝了。” 我们走出门,身后传来紫砂破碎的声音,干脆又沙哑。 …… “你跑哪儿去了?”我听见她问。 我还沉在对那紫砂壶碎在地上的疑虑里,想也没想地便说道:“天帝的寝宫。” “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我抬眼望她,她嘴唇微撇,眼神里带着单纯的一丝疑虑。 “我在人群中没看见你,一直没找到你,急得我浑身发汗。”她又说道。 “我应该站在那里陪你的。”我低下头。“可是那里人那么多,我以为你根本看不见我。” 我感到她一双手伸过来,轻轻捧住我的脸,我仍低垂着眼不敢看她。 “看着我……”她说道,我瞬间觉得那声音是来自于一个神明,一个只属于我的、我不可忤逆的神明。 我鼓起勇气看她,却没有勇气在她的眼睛里停留一秒,我在她的眼中看见我自己的脸,随后我便泄气了,她的目光很灼热。而我的目光不敢去迎接那份灼热,只够胆在她的唇上游走。 “看着我的眼睛。”她又说道。 我闭了闭眼,在心里暗骂自己,有什么不敢看的呢?一双眼睛罢了。 有句不好意思说的真心话,我一直不敢直视白凌的眼睛,大多时候我都像一条狡猾的蛇,在暗中窥伺着,她的眼光落在别处时,我才敢迎上去,我也直视过几次她的眼睛。 但是那种直视莫名叫我心痛,莫名叫我想到,我何德何能可以被这样的眼神注视?莫名叫我想到她的眼里并不止有我,莫名叫我想到失去…… “看着我的眼睛。”那句话在我脑中回响,我用尽全身上下的勇气力气胆气各种气,我望向她,她的眼睛里似是盛了一潭悠悠的碧水,眼波流转间,眸光潋滟。 “闭上眼睛。”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道。 她闻言闭上了眼,我不可自已地用自己的唇贴近她的唇,我感到我的嘴唇变得火辣辣的,心里似乎有把烈火在燃烧,整个身体热起来,我的手化作藤蔓将她紧紧围住,像是化身为一棵久旱的植物,贪婪地从她的唇里汲取甘泉。 我感到我自己变成了神明,在那瞬间,我笃定她是我的虔诚圣女。 …… “我们这是去哪儿?”我们坐在马上,她一手握着缰绳,一手围着我。 “我们回虚无山去,怎么样?”她在我耳边说道。 她的声音,她的眼神,她的一切,都像是从天而降的和风细雨,我只消听见、看见、触见,那雨便潺潺地在我身上、心内流淌,化为一丝蜜意。 “当然好……” 也许是因她的神力,也许是因她的魅力,我感到那段马上的时光短暂地要命,我倚在她身上,沉沦在她的气息里时,却恍然发现她人已在马下,冲我笑道:“虚无山到了。” 所幸,她的手一直牵着我,从未松开过,于是我扶着那只手下马,我们牵手并肩走在虚无山,不只是走在虚无山,也走在那芬芳扑鼻、叫我魂牵梦萦的六百年相伴的时光里。 “对了,姐姐,这只簪子还给你。”我在怀里翻找了一会儿,双手捧着将簪子递到她面前。 她笑盈盈地接了过去,却不戴上。 “姐姐,让我为你戴上。”我又说道。 “不,跟我来。”她却说。 我跟着她走到她的洞穴,我到处看了看,这里干净整洁地很,好像我们从未离开过。 “过来……”她站在屏风后冲我招手。 那里……那里是姐姐练功的地方,她从不许我进去的…… 我迟疑地走过去,她却干脆利落地将我的手牵起,握得很紧哦,我在心里说道。 我看见她拿起那根簪子,放在门旁一个暗格里,门竟自己开了,我和她走进去,她燃起一只蜡烛,我看见房间里什么也没有,空空的,黑黑的,却很温暖,很干净。 “这只簪子,我送给你便是送给你,我不会收回来,你也不许还给我。”她说道。 “这其实不只是一只簪子,它是把钥匙,一把将我打开的钥匙。”她说道。 我们并肩坐在黑暗房间的地上,因为这里什么也没有,她将蜡烛吹熄,问道:“这里很黑,很空,你害怕吗?” 我摇了摇头,又立刻想到黑暗中她也许看不见我的摇头,便开口说道:“不会。” “那簪子是把钥匙,这里便是我的内心。”她说。 “我将打开我心的钥匙给了你,我允许你走进我的内心。”她又说。 我感到我的身子微微颤动,内心里萌生一种不合时宜的欲念,胸膛中似是长了棵小草,它在风里颤动,挠得我的心痒痒的。 我不知说什么,我没有说话,这里很黑,我什么也看不见,我对自己说。 这里的黑暗催生出我无尽的勇气,我依旧没有说话,我不要用言语回应她,我要用行为。 她似乎与我有心灵上的默契,我在黑暗里转向她,她已一把将我头上的发簪拆下,我的头发散落,她的手穿过我的发贴在我的耳后,一股灼热的气息在黑暗里喷向我,让我情不自禁地迎上去,用面庞接住它。 我的唇在那瞬间化作空气,化作尘,化作雨,落在她的一切上,有种名为占有的欲念充斥着我的大脑,我们互相在彼此的城池中侵略占有,我成为她的俘虏,她也成为我的。 天地为狱,时间为笼,我们是彼此忠诚的囚徒。 黑暗里,我们是两束尽情燃烧的火焰,有同样滚烫的唇和同样滚烫的身体。 …… “你想知道你忘记的事情吗?”她问道。 我们正双双躺在虚无山上的池塘里,那个我夏天最喜欢的池塘,从洞里出来她便带我来了这儿,说是要洗去身上的热腻,我倒是不愿离开那里。但是想到是她陪我泡在这儿,便屁颠屁颠地跟来了。 “什么忘记的事情?”我在水里玩她的头发,水中倒映着天,她的头发飘在水上,像一朵黑色的云。 “你应该知道你并不是一觉睡到我回来。”她说着朝我游了过来,她的皮肤很白,在水的映衬下有种奇异的美,看得人着迷。 我虽表面装着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样,但是我确实知道,也能猜到我与她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若我是在天上受伤昏睡去,我不可能没有受伤时的记忆,也不可能睡得那么久,那可是她在人间整整几十年! 还有那些梦,那些梦到底是什么?还有那副和我很像的画像,那只绿色的步摇,还有白青这个名字,一定和我有关。 “我知道……”我说。 “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我没有说话,她紧紧盯着我,我却任自己沉到水里去。 夜里,我为这个问题在她身边翻来覆去,当然,是万分小心地翻来覆去。 “我不愿知道。”我轻轻说道。 她没有回应,应是睡了去,我想。 于是我继续轻轻说道:“我知道我体内有忘忧果,我不记得的事……应该算得上是忧虑吧,既然是忧虑让人难受的事,不记得也好。” “你这样想啊。”她突然出声,我被吓得屏住呼吸,转过身来看她,她也一手枕在头下,转过来看我。 这般的深夜里,我喜欢看她的眼睛,我背着窗外的光。反正她应该是看不见我在看哪里的,我的眼神在她周身大肆游走,最后又落在她眼里,她的眼睛在窗外月光的抚摸下变得异常柔和,我曾说她的眼睛里像是添了碎银,如今想来倒觉得这个比喻有些俗气,她的眼里应是月光,一颗属于我的、只为我而亮的月亮散出来的光,反正深夜作掩藏,我就要这么想。 “那些发生的事也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不记得便不记得罢。” 她后面又想说什么,我没有耐心听下去,只想在月光里侵占她的城池领地,于是我又凑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蛇:这次回虚无山不再是睡在洞口了,好耶! 第73章 恶意 我醒来时睁开眼看见自己躺在虚无山洞里的床上,又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才敢相信这不是梦境,我坐起来,白凌并不在洞内,洞口隐约有人声,我走近一听,是昭月的声音。 “不可在这里久留,今日要回天庭领职了。” “我知道……”她说。 今日便回天庭么? 昭月一边喝酒一边发出啧啧的声音,道:“果然还是你这里的酒好喝,之前发生的事你和她说了吗?” “没有,她说不想知道,不知道也好,我在人间那样对她,向她抛出去的问题连我自己都没有答案,我用赵幼宁这个身份……带给她的应该都是伤痕吧。” 而后二人不再言语,我在洞口的黑暗里等待了一会儿,笑意盈盈地走出去,那日阳光很好,穿过疏密的枝叶落在洞口的那块小方桌上形成一块块跳跃的光斑。 “你怎么不打招呼就来了?”我看向昭月。 “怎么?这虚无山如今成你一人的了?” “你来就来吧,怎么还空手来?”我佯装在他周围看看,开玩笑道。 “我虽是空手上山,却是在山下吃饱了来的。果然还是虚无山的烧鸡天下无双。” “你……” 我扁了嘴泄气般地坐在白凌腿边,将头枕在她腿上。 她一边抚着我的头发一边向昭月道:“你知她爱吃山下的烧鸡,来时应该为她带上一只。” “我哪是从山下来的?我直接从月老祠来的,原本应是那话多的太白来催你,被我半路截了他的苦差事。” “苦差事?我看你分明是贪玩儿!”我笑道。 昭月这才露出真面目道:“你也知道天庭有多么无聊!” “你今日便要回天上么?”我看向白凌。 她点了点头,说道:“也许修炼成仙只有成仙的那一瞬是快乐的吧,仙人确实没有小妖自由,你愿意同我一起去天上么?” 这是什么问题,我当然愿意,可我却表面故作矜持道:“嗯……考虑考虑吧。” 说完便撒丫子跑到那池塘里去,我那时心里只想着若是跟着姐姐去了天上,便不能回来泡那池塘了,要趁机多去耍耍。 我在池塘里游了好几个来回,又小眯了一会儿,拖着湿淋淋的衣服走上岸,远远地看见昭月和白凌仍坐在那里,便想悄悄地绕到他们身后恶作剧一番。 我的脚步悄无声息,他们并未发觉,我准备寻个好时机猛跳出来,便掩在一棵树后。 “你知道浮云镜么?”我听见白凌问道。 “无明的法器,但是我之前听说他借给了一个友人。” “友人?你可知是谁?” “我不知,他并未明说。你寻浮云镜做什么?” 白凌怎么也在找浮云镜?她也有什么前尘往事要看的么? “我看见你的尾巴了,别藏在树后面了。”昭月叫道。 我惊得转身回头去看我的尾巴,我哪有尾巴,我现在是人身! 可恶的昭月,我气得冲向他,将我湿淋淋的薄外衣里的水洒了他一身。 …… 我跟着白凌上了天庭,她成仙后在天上有了自己的住所,名叫凌云阁,房子不大,有一个小院子,还算僻静,天上的房子好像都不太大,仙人们住得远远的,都不挨着。 刚到凌云阁时,里面已经有人等候。有两个童子站在门口,还有两个可爱的仙子在房子里整理东西,见我们到便出来说道:“凌云仙子到了,这地方已收拾好。但是天庭上人手紧缺,便暂时先派这两个童子过来,希望仙子谅解。” 白凌微微笑了笑道:“无碍,多谢勤务仙子。” “勤务仙子?是什么职位啊?”她们走后,我问道。 “就是帮忙整理府邸的仙子,她们的法术可以使物归其位,尘回九天。” 天呐,这还说什么神仙与凡人无异!这种事是凡人敢想的吗? 白凌在府里未坐多久便离开了,她说要去见天帝有正事,正事正事,反正我没有正事。 我闲来无事就坐在凌云阁的门口与两个童子聊天,起初他们并不正眼看我。 因为他们虽为童子,却远远好过我这只妖,我与他们说什么时,他们并不回应,偶尔用些带着鄙视的鼻音睥睨我。 凌云阁的门槛很宽,坐起来很舒服,我自己和自己聊得口干舌燥,倚在门上睡了过去。 “喂,醒醒!”我听见有声音说。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柱子上,身上的绳子极细却捆得我皮肤生疼,我越是挣扎,它便越紧,我的嘴巴就像被人用什么粘住,怎么也张不开。 我看了看周围,满是灰尘和蛛网,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刚才叫醒我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走来了,他手指轻轻一点,我瞬间感到嘴巴松开,我看着他的脸破口大骂道:“好你个童子,为何将我绑到这里来?若是被我姐姐知道,看她不将你扒皮抽筋!” 绑我的人竟是门口站着的那两个童子,我今天和他们说的话无非是问了问去月老祠怎么走,天上的菜肴如何?这些问题难道触犯天条? “姐姐?你一个小蛇妖也配喊凌云上仙姐姐?自仙子将你带进南天门,你身后便有无数双眼睛恨不得将你立刻赶下天庭,赶回你来时的脏泥潭里,你算个什么东西,也能跟在凌云上仙的身后?” “我算个什么东西?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赶快将我放了,不然……” “不然什么?” 他逼近我,手里握着我的鞭子,我还未说话,他就立刻扬起鞭子抽过来,我的鞭子如雨点般落在我身上,即使我是它的主人,它也丝毫不留情面。 “注意点!别抽到脸,被仙子发现不好。” “没事,等会儿直接将她从堕仙洞扔下去,就和上仙说是她自己跑出去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这能行吗?” “为什么不行?我们刚认识她不到几个时辰,更何况我们是天上的,上仙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我们身上来。” 我被鞭子抽得浑身发抖,胸口那尚未完全痊愈的地方连同鞭痕一起撕裂地疼,很多瞬间,我都以为自己要变成一块块的碎片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我残存的意识问道。 “不为什么。”他抱着手低眼看着我,“你站在凌云上仙旁边,很像另一种意义上的德不配位,我们今日只是做了大多人想做的罢了。” 我常常以为世上最最坏的,是山上那些吃人、吃小妖的妖,后来我以为是人间那些自私精明的人,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哪里都有好人和坏人,坏人们常常掩饰得很好,用一身华服掩藏住心底浓浓的散发着腐烂气息的毫无缘由的恶意。 那童子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囊,那个锦囊在瞬间便变得很大,我也不确定是它变大了,还是我变小了,我被轻易地装进去,我真的要这样死了么?我闭上眼。 我再醒来是因为被重重地摔在地上,那两个童子笑着,很恐怖,比旁边深不见底的堕妖洞还要恐怖。 “你们知道大圣么?若是被他知道你们这样害我,定不会放过你们!” “大圣?就那猢狲,倒是和你一个模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山野小妖也敢上天庭,凡事先想想自己配不配,我们给凌云上仙看门的童子还要精挑细选好几个回合,凭什么你这小妖便可以大摇大摆随意出入凌云阁?” “别跟她废话了,直接扔进去,抓紧时间。” 一个童子拖起我,我趁他不备,紧紧咬住他的手,他痛呼起来:“快!快!快!救我!她怎么咬人!” 另一个童子又扬起鞭子向我的面颊狠狠抽过来,我闻到血腥味,却仍不肯松口,我虽没有剧毒,咬起人来却不比下毒的弱。 那童子被我咬得不住痛呼,鞭子一下一下落在我身上。 “谁在此处喧哗!”一个声音甚是耳熟。 我松开他,大叫道:“大圣!” “总算松开了。”那童子见我松开急忙跑开,离我两三步远又说道:“大圣?那猢狲如今到处云游,不知行踪,你还指望他来救你?” 我分明听到他的声音的。难道只是我神经错乱? “大圣,我是白梧清!大圣!”我大叫道。 两个童子又施术叫我发不出声音,这下真要死了么?我闭上双眼。 “是谁在唤俺?”我猛地睁开眼,彼时我已半边身子躺在那黑黢黢的堕仙洞边。 大圣真不愧是大圣,他只需吹口气,我身上的绳子便软塌塌地散开,那两个童子见状规规矩矩地跪在洞边低下头去。 “你……”大圣欲言又止。 “大圣爷……”一童子叫道。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大圣爷,今日……今日这小妖在天庭乱逛,打翻了天帝饮茶的琉璃盏,我与知礼将她绑到这里处罚她……” “琉璃盏?倒是值钱物件儿。”大圣眯起眼,走近我,又道:“你这小孩儿,平日里话密地很,今日受如此欺负为何不言语?” 我哪是不想言语?他走近我果然有所察觉,又一吹气,便将我身上的禁术解了开。 “大圣,别相信他们,他们平白便将我绑来这儿,我并未打碎任何琉璃盏。”我大叫道。 “哦?” “大圣爷,你不会宁肯相信这小妖的话,也不相信我们的话吧?” “那是自然。” 童子霎时面面相觑。 大圣摸了摸下巴,道:“此事我虽不知来龙去脉,但我并不认为天帝会因为小小一个琉璃盏便将人扔进堕仙洞,她与她老子不同。” “她是妖!才不是什么人!大圣勿要被蒙蔽。” “你们随我同来。”大圣说着一把捞起我,用捆仙绳将两个童子一并绑了腾起云来。 “你这小孩儿,身上这么多的鞭伤,可能受得住?”大圣问道。 我那时心里充满了怒气和不平,还有一丝的委屈,强忍眼泪点头道:“不还我清白前,我不会倒下。” 大圣笑起来:“你倒有几分傲骨,我之前便和你说,谁的保护都不如自己强大起来保护自己,现在你可相信?”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心里有无限的痛恨和感伤。 爱教会我示弱和善良,恶便次次用惨痛的代价教我学会强大。 “这是要去哪儿?”我问道。 “去天帝那儿问个道理,分个究竟。”他笑道。 天帝的厅堂里,站了许多人,白凌也在其中,当我这个小妖鲜血淋漓地出现时,众人皆向我抛来不解和非议,独她根本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便朝我走近……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以牙还牙 “发生什么事……”她俯身摸我的面颊。 她的手触到我的脸,我才感到脸颊上痒痒的,好像有血在一直流,我本来强忍着泪的,可看见她,便想不顾一切地奔到她怀里好好哭一场,只是我浑身痛得很,站都站不住。 “安静……”我抬头看见有一女子端坐于高座之上,她长得很美,却又股子不可靠近的威严,她笑着,却没有亲切感。 所有人安静下来,她又道:“大圣今日带来的是什么戏?我怎么没有看懂。” “俺也不知是什么好戏,俺老孙今日本来好兴致,却不想在堕仙洞偶遇小友被两个童子欺负至此。” “哦?知礼,达观,我记得你们不是被派往凌云阁去了么?怎么去了堕仙洞?” 我看见大圣的手指轻轻动了动,那两个童子并未回天帝的话,大圣笑道:“知礼说我这小友将天帝的琉璃盏打碎了,是天帝吩咐将她扔到堕仙洞去的。” “琉璃盏……”天帝挥了挥手,身边有一仙子迎上去耳语了一番,她又道:“琉璃盏确实碎了一盏,但是我亲手打碎的。” “那……俺老孙也不知我的小友得做出如何滔天罪责才惹得童子们要将她扔进堕仙洞解恨。” “大圣休要调皮了,欲知真相便叫他们开口说话吧。” 大圣笑了笑,又动了动手指。 那两个童子一张口便是喊冤,险些将我气得在天帝面前晕厥过去,天帝将他们的话听了后,从高座上走下来,冲我道:“你这小妖,如何上得天来?” “天帝,是我将她带上天来,还未来得及去……”白凌挡在我身前。 天帝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说,从高座上款款走下来道:“我大抵知道了,按理说此事不应由我来主持公道,达观和知礼现在都是凌云阁的人,这小妖……你叫什么名字?” “白梧清……” “哦,这白梧清也是你的人,此事应当由凌云仙子来做决断。”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白凌,她沉默了一下,又低头看了看我,眼神坚定道:“堕仙洞看来应很好,既然达观和知礼那么喜欢,便让他们一同去看看吧。” 两个童子闻言被吓得跪坐在地,说不出话。 我那时并不知道堕仙洞意味着什么,和大圣以往的闲聊中也未曾提及,后来我才知,那是天上最无情的惩罚,以往我知道有神仙被罚下凡历劫、堕畜生道,可这堕仙洞…… 堕仙洞,一共两层,第一层是炼仙骨,受雷刑,没有仙骨的人会直接灰飞烟灭,第二层是幻境,临执念之境,尝最切身之痛,执念深的人会在幻境中徘徊流转,永世轮回,无法脱身。 “堕仙洞?真不给天帝情面啊,好歹也是天帝派去的人。” “真狠啊,为了一个小妖至于么?” “这样看来,凌云仙子还真是冷酷无情,和传说中半点不相似,这样狠的心做了上仙……” 我听见众仙议论纷纷,想来我这一条小蛇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人脚底的蝼蚁,死便死了,那童子好歹是天上的,多少比我尊贵。 我垂下头,以为天帝会驳回白凌的决定,然后我听见白凌又说:“天帝都说了全由我做主,一言既出……” “我既说了,便不会不许。”天帝道,她说着转身登上她的高座。 知礼和达观像是清醒过来一般,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认错,天帝说道:“真是可惜了我为你们取的好名字,我向来赞赏神仙有自己的七情六欲,再多点爱恨嗔痴也不为过,可你们这纯粹莫名的恶意让我觉得恶寒!” 她明明都未问清来龙去脉,难道她什么都知道? “那小妖,你意下如何?对这裁决可还满意?”她突然问我,我被吓得打了一个寒颤。 “我……我满意!把他们扔进堕仙洞便叫狠么?这明明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若依着我,我身上有多少鞭痕,我便叫他们身上有多少,然后再扔进堕仙洞!” “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在天帝面前还如此放肆。” “真是随那凌云仙子。” “胡闹!” 众仙又窃窃私语道,我真不知是我耳朵太好,还是他们故意说给我听。 “好你个小孩,和俺一样,睚眦必报,俺也认为应当先鞭刑,再扔进堕仙洞。”大圣道。 众仙噤声…… 那两个童子见如此事态,纷纷吓得晕了过去,真是忒没意思,有胆子打我,没胆子挨。 “依我之见,便遂凌云仙子的安排。”天帝说罢摆了摆手,一脸不耐烦道。 有几个天兵天将上前将晕倒的童子拖了下去,我见大仇得报,心中甚喜,正向去拉白凌回去,谁知天帝一声喝道:“凌云,你可知罪?” 这又是哪一出?看来这天帝酷爱戏曲,不要起承,尽情转合。 “我……不知……” “好你个凌云,私自带小妖上天是一罪,达观、知礼出了这档子事,治人不严又是一罪,你可知罪?”她手指一道金光闪落,立刻将白凌劈得跪坐在地。 局势突然逆转,怎么童子之错也怪得到她身上?她刚来天庭不过半日! “你这天帝小儿怎么颇似你爹爹,那童子之错分明是你之过,我老早便听说天上选拔多少回合的人去凌云阁,结果竟选出这么两个废材。 至于带小妖,虽不合天庭规定,但天上哪有几个不带小妖上天的神仙,这事早就是个不成文的规矩了,俺老孙平日最见不得人蒙冤。” “天庭并非我一人说的算,从来都是讲究功过不相抵,有功便奖赏,有错便处罚,我既将达观、知礼派去凌云阁,他们犯下的错事便首先要追究到凌云仙子头上,至于这小妖,不成文的规矩? 平日里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正好要趁机整一整这不正之风,早就严令禁止这项举动,偏有人要反其道而行之,那这天庭的规矩还立得住么?” 大圣无言,立在一旁,众仙纷纷想说些什么,大圣的眼神扫过去,俱是再次立刻噤若寒蝉。 “本仙知罪,一切由天帝处罚。”白凌道。 “不!根本不是我们的错!”我叫道。 “住嘴,休得冲撞天帝!”白凌眸光凌厉。 “姐姐……” “很好,念在凌云上仙态度诚恳,我就罚你下界将织锦仙子带回来,待你归来之时再重归原职。” “是……” 织锦仙子?我被事情的无尽起承转合绕晕,再加上那强忍着的伤痛,华丽地晕了过去,若是晕厥也是一项可修炼的法术多好,适时晕厥可是逃避尴尬的一大利器。 “放开她,我会给你留个全尸。”我被童子用捆仙绳绑着,正被抽打之际,那梦里束着高发的女子负剑出现了。 她「刷刷」两下将两个童子一一砍倒,我在心里暗自感叹,她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打得过天上的童子? 她转过身来,我看见她的脸,是白凌! “姐姐!”我叫道,她看着我,却逐渐后退起来,像是根本不认识我。 “姐姐!”我叫道,猛地睁眼。 原来是梦…… “你醒了?”我这才看见白凌坐在我的床前,她眼睛红红的,像只小兔子。 “姐姐……”我说着钻进她怀里,紧紧抱住她。 “还疼么?是我……” “不!是我的错,那童子说……说我不配跟在你身后,还说天上有很多人巴不得他们除掉我,若不是因我,今日天帝也不会罚你下界去找什么织锦仙子。” “清儿……”她揽住我的肩,将我从怀里拉出,盯着我道:“我再不许你说什么配不配,若是说般配,我倒觉得我这样差的性子配不得你,我同你在一起的几百年,是我最幸福快乐的日子,旁人不明就里,便依着他们的想法说三道四。 我遇见的人,或因我本家的身份靠近我,或因我登上天庭成为上仙靠近我,将我幻想为天上星,水中月。 其实我下手狠辣,做事无情,遇见你之前,我很少笑,也很少懂得快乐是什么,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因为你是你,所以我才是我。你明白吗?” 我其实对她的话并不甚明白,我自觉我带给白凌的并不多,甚至远远少于她带给我的东西。 但我是真心爱她,真心爱她这个人。无论她是人,是仙,是妖,我都愿生生世世与她在一处。 我看着她认真的眼眸,眨巴眨巴掉了几滴热泪,她的手立刻迎上来去揩那眼泪,柔声道:“怎么了?” 我委屈说道:“姐姐,伤口好痛。” “啊?我已为你上了药,知你怕痛,还在那药里加重了止痛的剂量。” 我拉过她的手放在我腰间,恬不知耻地道:“那药一定是需要姐姐的一吻当药引。” 她笑着刮了刮我的鼻梁,轻轻俯身过来。 伤口在白凌的治疗下不多时便差不多痊愈,天帝准许我痊愈后再离开天庭,我受伤那日昭月回了趟老家,并不在天上,得知此事,去虚无山提了两只烧鸡来看望我。 “真不让人省心啊,谁能料到会出这样的事。” “还不是怪那两个童子!”我一边狠狠咬着鸡腿,一边恨恨说道。 “白凌当时真是那样说的?” “那是自然!” “真不愧是她,刚上天庭半日,就敢说这样拂天帝面子的话。不过话说回来,天帝这处罚,说轻不轻,说重又不重的,我看就是寻个由头让白凌替她解决这桩棘手事。” “什么棘手事?” “织锦呐!” 昭月看着我无知的眼睛,恨铁不成钢地道:“看来之前在月老祠聊八卦,你根本没仔细听!织锦仙子,天帝的女儿,某次去凡间游玩时遇到一凡人男子,在凡间与他成婚生子,但是……” “但是什么?” “此事原本早就传到天帝耳朵里,因为天帝疼惜女儿,想着反正凡人一世,送女儿个开心也好。结果,你知道的,凡人一夫多妻实在常见,那男子不知自己的妻是天上的仙女,婚后便拈花惹草、始乱终弃,天帝一气之下便要将那男子给那个,织锦拼死护住了那男子,天帝无法,便罚那男子永世轮回,织锦便执拗留在凡间守着他,说什么也不肯回来。” “那这岂不是一桩非常非常棘手的差事?” “可不是说呢!” 昭月的话将我弄得毫无食欲,连天帝都搞不定的事……说不准白凌永远不能回天上了。 “小孩儿!”大圣说着跳进屋来,肩上背着一棵新鲜的桃枝,上面挂满了大桃子。 “大圣!” “我给你带了蟠桃来,保准你恢复地比之前还要好,怎地一副苦瓜样貌?” 我将昭月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述过去,大圣却笑道:“算不得事,算不得事,若是最后真叫不回那织锦仙子,你们便可恣意在凡间潇洒去,岂不快活?更何况我看天帝也未必对这件事抱有希望,她将白凌罚下界更多因为她刚刚登得上仙,便出了这档子事,又手段狠辣,将那童子扔进堕仙洞。虽然我很赞赏,但是确不服众,叫她下凡避一阵子,不是坏事。” 有了大圣的话,我暂且心安下来,人常说心宽体胖,到了我这儿,倒成了心安肚饿,我一手一个大蟠桃,美美地吃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改一下堕仙洞的设定:堕仙洞,一共两层,第一层是炼仙骨,受雷刑,没有仙骨的人会直接灰飞烟灭,第二层是幻境,临执念之境,尝最切身之痛,执念深的人会在幻境中徘徊流转,永世轮回,无法脱身。 第75章 情字何解 临行那日,昭月同方廷一起来送我们。 “最近月老祠事情很多,可能不能经常去凡间找你们了。”昭月眼泪巴巴地道。 我走过去抱了抱他,他身上总是自带长毛动物的温暖。事实上,昭月一直是一个很温暖的人。 我在他肩膀上轻拍了两下,道:“放心,你总是有办法溜出来的,我非常肯定。” 我们相视一笑,方廷站在一边,没有说什么,但我能感到他的眼光落在我身上,他朝我伸过手,我正想给他一个友情的拥抱,白凌却在旁边冷冷出声:“时间差不多了。” 说着便将我拉到她身旁,她的手攥得很紧,我甚至能感到她的手有些微微地出汗。 “好吧,再见。”我站在白凌身后对方廷说。 此次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小镇,因我法力微浅,耐不住凌云剑的剑气,白凌便将我变回原身,放进她的袖子里,起初我扒在她袖子口饶有兴致地往下看,那呼呼的大风吹得我头昏脑胀,我便躲进她袖子里睡了一觉,醒来便到了目的地。 我从袖子里出来,化成人形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肚子里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动,我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白凌,她一脸了然的笑:“走吧,我也饿了。” 我们随便找了一个酒楼,坐在二楼向下望,店家端来几碟花生米、葡萄干等小食,白凌坐在我的对面饮茶,这场景真是久违。 “此情此景,姐姐有没有想起什么?”我问道,脸上带着殷切。 “想起什么……想起从前有条贪吃小蛇被一只野猫吓得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啊!”我忍不住小叫一声,“怎么只记得人家丢脸的事情!” 不一会儿,菜便一碟一碟端了上来,我的筷子十分忙碌,三点一线地兢兢业业工作。和我的筷子相比,白凌那只显然要清闲得多。 “姐姐,你现在每月十五号也不会离开我了吧?” 她第一次带我下山,也是十五号。 她的筷子在空中顿了顿,说道:“不会,我再不会突然地离开你。” “不会突然地离开,也不可以不突然地离开,总之就是,不可以离开我。” 她笑起来,说道:“那你这条小蛇得务必努力缠住我。” “那是自然,我会使尽浑身解数,让姐姐的心里只有我,没有任何其他。” “那你的心里呢?也只有我一人么?” “我想想……” “想?” “除了姐姐,也得给虚无山的烧鸡,狮子头,青椒肉丝,农家小炒肉什么的留点位置。” 我们说笑着,时间飞逝,我终于吃饱喝足,瘫在酒楼的椅子上,白凌说再休息一会儿就直奔织锦仙子的卖布铺。 说来真有意思,织锦织锦,在天上织云锦,下凡竟变成了织布。 “喂,老板,给我切一份卤牛肉,再来坛好酒,送到集市那家织云坊,算下一共多少钱?”一个女声道。 我和白凌相视一眼,那女子看起来年纪很小,扎两个小辫子,说话做事却老道地很。 “我在天上见过云锦仙子的画像,这不是她。”白凌悄声道,“我们跟上去。” 我们跟着那女孩来到了集市上的卖布铺子,上有一张大匾写着「织云坊」三个大字。 “姑娘,需要什么布料?”那女孩招呼道。 白凌扭头将我上下打量一番,对她道:“给她做身衣服,要你们这里最贵最好的布料。” 女孩扭头向店里喊了一声:“姐姐,有人要做衣服了。” 店里缓缓走出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她一出来,我便能感到一股浓烈的仙气,仙气与妖气不同,妖气多少带点浊味,类似于柴火燃烧的味道,而仙气比较像松木的味道,闻之神清气爽。 那女子走出来,用手在我身侧丈量一番,我摸着自己吃饱饭鼓起的肚子,担忧地道:“我现在肚子鼓鼓的,做出来会不会大呀?” 白凌听了,直接从女孩手里拿过纸笔,刷刷刷写了几个字,道:“按这个尺码做就好。” 我拉过她的衣襟,悄声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 她说了什么我不想转述,反正那时我的脸红了又红。 “姑娘选个颜色吧。” “这个青色怎么样?”白凌问道。 其实我喜欢她手边那件黑色带暗花的,可是我说:“姐姐挑的什么我都喜欢。” 白凌听了我的话将手里衣服放下,道:“那你自己喜欢哪件?” “我自己喜欢哪件并不重要。” “并不重要?这衣服可是你穿,不管是质地、布料还是花色、款式,都得你自己做主,反倒是我的意见并不重要。” 那裁缝也凑过来说:“姑娘说的是呀,这买衣服还是得自己拿主意。毕竟穿的人是你自己,舒不舒服全凭你自己感受,旁人就是眼光再好,也没办法想你心中所想,感受你的身体发肤所感啊。” “我喜欢那件黑色。” “好……”裁缝应声答道,走到铺前拿起那块黑色布料。 “请问织锦仙子可在屋内,我们除了做衣服还有事相求。”白凌道。 “什么事?” “这事得当面同她说。” “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只见那裁缝用手在脸上挡了挡,那容颜便改变了,之前的年龄感烟消云散,一张脸庞甚是风情娇俏,她穿的衣服线条剪裁干净利落。虽然款式简单,但在袖口裙摆处不乏精致的细节。 “我便是织锦,你有什么事要求我?” 白凌拱手举了一礼道:“我是天帝派来接仙子回天庭的。” “哦?来接我的人那么多,凭什么我就要跟你回去?”她说着便走近白凌,紧紧地盯着她。 “怪不得人人都说来接织锦仙子是个惩罚。”我小声嘀咕道。 “你便是凌云?”她问道。 “是……” “凌云仙子果然生得一副好样貌,名不虚传,你身边这口无遮拦的小妖是谁?” 她说这句话的样子当真和她母亲一般无二! “我叫白梧清,白色的白,梧桐的梧,清明的清。”我大声说道。 “嗯,知道了,小点声儿,差点没把我喊聋。” 她笑了笑,走到店中间坐下,我看见她看了看白凌拉着我的手又笑道:“你便是为了这小妖被罚下凡来的?真是没眼光,你看看我如何?应当比这小妖强个十倍百倍吧?” “喂,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你为什么还总是叫我小妖?我看你是头脑发昏的很,根本和本聪明机智清醒的小妖没法儿比!” “休得胡言。”白凌说着将我拉到身后,“织锦仙子见谅,我平日纵容清儿惯了,便让她生得这副性子,如织锦仙子所言,我不是没眼光,我只是眼光十分狭窄,只容得下她一个人,若是织锦仙子不愿意跟我回去,我们便不会强求。” 织锦听了她的话,撇了撇嘴道:“那你们走吧,我不愿回去。” “为了一个始乱终弃的男人至于么?如果那样的男人会回心转意,那河里的水都会朝天上流。” “清儿!” “始乱终弃的,男人?你从哪儿听来的八卦这么离谱?” “啊?难道听错了吗?都是听说的……” “我知道了,肯定是那个替母亲送东西来的男仙官,每次就他八卦地很。而且他根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想当然地就用他的想法解释我的想法。” “那你真正在等谁?” “等一个女子。” 我不由得将白凌的手握得紧紧的,心中顿时生出一种危机感。 “我在这里已有两世,若此世她仍不愿随我走,我便立刻回天庭了,再不流连。” 我们没有说话,只等她静静讲述她与她的故事。 “那日是我初次下凡,觉得什么都新奇,什么都好玩,那时正值凡间的夏天,天气很热,我便寻了一处静谧的池塘洗澡,在池塘里泡了好久才上岸,刚穿好衣服就听见旁边不远处有人说话……”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哭哭啼啼道:“将我的衣服还给我!” 有一个男声道:“我可以还给你,但你要先答应我,愿意嫁我为妻。” “可是我根本不认识你!” “我认识你啊,谁人不知你是钱府的千金?” “可……” “我走近了,看见那女子泡在水里,一个男子站在岸边,那天阳光特别好,池塘里波光粼粼的,映得她的眼睛美轮美奂,我感觉我的心跳得很快,心中痒痒的,好像……” “是不是好像有很多蝴蝶在心里飞来飞去?”我问道。 “是,你怎么知道?” 我笑而不语,示意她继续说。 “我躲在树后继续听了会儿,那男子像个流氓地痞似的,那个女孩在水中苦苦哀求他,他也不肯,非让人家嫁给他,我实在气不过,在他准备下水有所动作前便将他给打晕了,顺便变了身衣裳握在手里递给她。 「你是哪里来的仙女?」她问我,我看见她脸上还有泪痕,嘴巴被牙齿咬得红红的,可爱得我在心里发疯。” “从那以后我便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她,她养在深闺,心性单纯,那日是男子与下人串通好,想尽办法入赘,我原本只是去凡间游玩几天的,遇上她之后,便多住了几年……” “后来呢?后来呢?”我拽着织锦仙子的袖子问道。 “后来我便在那里住下,还买了一个画舫,飘细雨的时候便与她坐在画舫里,她弹得一手好琵琶,嘈嘈切切,动我心弦。再后来……”织锦说到这里的时候皱了皱眉,目光看向我和白凌紧握着的手。 “再后来,她说家里为她安排了一桩婚事,以后不可以再来见我。”她说这话的时候咬了咬下唇,“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其实是我暗中施的法,我跟她说,我可以带她走,她笑了笑说,「若这世间容得下两个女子就好了」,说来讽刺,世间那么大,却容不下两个女子,若是可以,我也想在祝福声中掀开她的喜帕。” ……(织锦心中回想) “若这世间容得下两个女子就好了。” “你愿意跟我走吗?管世间如何,我们在一起就够了。” “我无法舍弃我的父母,一走了之。” “外面雨很大,现在你也无法抛下我一走了之了。” 她笑了笑,转而说道:“真羡慕世间的男子,可以和心爱的女子在一起,不用离开家,不用抵抗世俗。” “其实……” …… “我那日原本想向她和盘托出我的身份的,可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怎么开口,末了只说句,「明日我在你家后门的树下等你。若你愿意跟我走,黄昏时太阳落了便出来,若是不愿……若是不愿就不要出来……」,她点了点头,便冒着大雨离开了。” “那她出来了吗?”我问道。 织锦摇了摇头,“我一直等到第二天的早晨才回去,我以为她是那么地绝情,就算不愿意跟我走,也大可以出来见我一面,我回去之后喝了很多酒,以往听说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我还不相信。 可是真的,酒醒之后,那些烦恼依旧在。我顾不得什么父母恩情,一心只想大不了直接将她掳走,我走到她们家门口,看见门上挂了一条白布……” 她抽噎了一下,又说道:“她死了,就在我离开她家的那个清晨,在我等待的那扇门里,心知长别离,徘徊庭树下,她很喜欢那个故事。 我向母亲求了很久,她才准许她轮回三世,我还记得我母亲说,“她既拒绝了你,再有三次也不会跟你走的,她这个凡人心中牵挂太多,在她心里你未必值得她放下那些牵挂。” 我开始完全听不进,我觉得凡人也好,神妖也罢,没有谁心里是一点牵挂都无的。但也许我真的抵不过那些牵挂,如今已是第三世……” “前两世她都拒绝了你?” 织锦点了点头,“我总想起她跟我说的话,前两世我便装男子邂逅她,可我觉得我与她之间总是差点什么,好像她的心里装着别人,我虽在她身边,却像隔着人海。” “是不是,她喜欢的就是原本遇到的你?即使转世,她心里装的也是那个你?” “也许是,我也是经历了两世才明白,我爱得失了自己,爱得忘记了她爱的便是原本的我自己。” “若这一世,她仍不愿,我便安心回到天上,再不……”她没有说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共度人间四季天 “若你在人间久了,便总能见到很多不同的故事,有些故事很残酷,有些故事很唯美,有些故事……很虚假,很低劣。”白凌牵着我,走在回旅店的路上。 我当时其实很想问她,在遇见我之前,姐姐可曾对人动过心,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心里会生出那种问题,我突然开始好奇,好奇她曾经是否是一种我不了解的样子,好奇她是因何允许小小的我走进她。 但是这些并不重要…… 织锦留在凡间等一个未定的回答,即使那回答最终接纳了她,她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过短短数载。因为那女子在每一世都将死于相同的年纪。 “若她愿意同你走,那又如何?你们只有几年的好光景。”我托着下巴问她,心里有种惆怅。 “几年?已经很长了,人总是要死的,终有一天,我也会死。若她,那几年便值得我用余生回味。” “不如去求天帝让她真如传言般永世轮回?那样你们便可生生世世相守。” 织锦摇了摇头,脸上有种愧疚,又有些释然:“我想你应该不懂轮回之事,我求母亲违天命让她轮回三世,已经算是非常自私之举,轮回于她而言,并不是好事,这三世后,无论结果,我都该放她走了。 这些年,我四处寻她时常常懊悔当初让她陷入轮回,我没有问过她想要什么,也没有机会问她想要什么。我之前总以为是我错了,若我不是仙,只是一个……” 她哽咽了片刻,拭了拭眼泪,清了清嗓子又道:“只是一个住在她附近的寻常女子,事情会不会有改变。但我如今彻底明白,错的并不是我们,而是这世间,是命运。若我与她能像你们这般……世间总是事与愿违,阴差阳错,在神仙身上也不例外。” “你这就回天上了吗?”我躺在白凌身边问道。 “嗯,织锦应该很快就回去了。” 她与她的那几年在天上也不过几天,不过如此想来,这次被罚下凡对白凌来说确实是一种轻柔的惩罚,也是遮掩风头的好法子,她未成仙前在天庭的传闻过于出头,不能在成仙后又一帆风顺得惹人眼红,即使事实上她值得这样一帆风顺,不管是天上还是地上,有些猜疑和妒忌总是愚蠢地没有天理。 “这就回天上了吗?”我又问她,并轻轻在她肩膀上留下我的浅浅牙痕。 怎么会立刻回天上,至少也要在虚无山过个几年潇洒时光嘛! “我若回天上,你还愿同我一起吗?” “天帝……不是不许吗?再说了……”再说那疯狂的童子确实给我留下了小小的心理阴影。 “也是,不去也好。” 我如愿以偿地过上了想象中的快活日子,如以往的六百年里一样,春天呢,我们白天就躺在万花丛里谈笑,大多时候只是躺在一起没有言语,倒不是无话可说,只是非常享受那份难得的静谧。 春天的夜晚还微微有些凉,树的枝头长着小小的花,晚风一吹便轻轻飘落下来,月亮清白色,夹在树枝中间,我在夜晚总是不肯睡,缠着她坐在洞口的小方桌前,有流萤在我们身边飞来飞去,她拿了一把大扇子,一手撑着脸看我,一手偶尔为我拂去身上的落花和流萤。 夏天的时候呢,你知道的,我最爱在池塘里泡着啦,池塘隐在一棵大树下。 所以阳光并不直接照进来,非常非常热的时候,我便拉着她一同到池塘里泡着。 她的头发因在水里潜过,全部乖乖地被拂在耳后,我倚在岸边看她浮潜,她从水里出来的时候,水珠从额头流下来,缓缓流过她的面颊和颈,那时我总是忍不住游向她,她的肌肤在水里显得更加湿滑、冰凉,好像怎么都握不稳,抓不牢,我拉过她的手,嘴唇便炙热起来。 即使天气炎热,也不能阻挡我与她紧紧贴在一起,我总是有种难以言说的冲动,明明已经离她很近,甚至触摸她的一切,却恨不得将她嵌在我身体中才好,她说她也是这样,或许爱一个人便是这样,天长日久便有天长日久的热情与欲望。 秋天到了,虚无山的秋天并不无情,只有微微的萧瑟,落英虽缤纷,却无颓败之感,白凌在秋天爱上了喝酒,在洞口的小方桌上,摆满了我爱吃的点心和她自己酿的酒。 “姐姐,你喝多少会醉?” “喝多少都不会。” “真的吗?” 她没有回答,拿起手边的酒杯,冲我扬了扬眉毛。 “姐姐,你喝醉了是什么样子?” “还是一如这般。” 我才不相信她讲的话,我从镇上偷偷买了浓烈的酒,趁她不备,换下了她自己酿的怎么也不会醉的桂花酒。 我一边默默祈祷她没有发现,一边偷偷看她,她的脸逐渐红起来,眼神开始变得迷蒙,我担心那镇下的酒喝多了不好,便又暗中将酒倒了,换上茶水。 她拿起杯子仰头喝酒,酒并不乖巧,顺着她的嘴唇,流到下巴,喝得身上湿淋淋的,我拿了一块方巾仔细为她擦拭,她却一把抓住我的手。 “姐姐?”她不回答我。 另一只手里拿着空杯子,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什么。 “小清,天上的月亮怎么有两个?” “姐姐,你醉了,不是说怎么也不会醉么?”我偷笑道。 “小清,姐姐以后每天都请你吃烧鸡,你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她皱着眉,神情天真地很,我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既觉得好玩,又觉得可爱。 “不管姐姐请不请我吃,我都永远不会离开姐姐的。” “那你同我拉勾上吊,一百年,不,永远都不许变。” 我牵过她的手,认真地同她拉了勾,许下永生永世的夙愿。 白凌说完趴在桌子上,头埋在胳膊里,变得沉默了,我以为她是睡了过去,便想将她抱回洞中,秋日的夜多少还是无情的。 她没有睡去。 “怎么了?”我一边问一边擦去她的泪水。 “当年……我母亲也是这样同我拉勾约定的。可是她还是抛下我走了,她那么狠心地,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我,从此世上再没人像她那样爱我了。” 我对父母之情没什么大的感触,但听她这么说,心中还是不免有种被针扎的痛感,“你还有我啊,姐姐,清儿绝不会抛下你一个人。” “你说的可是真的?”她的眼睛哭得红红的,脸上全是泪痕,在她平日的冰冷之外又现出一种生动,一种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生动。 “我们都拉勾上吊了,还能有假?” 她在泪里笑起来,我将她抱起,走回了洞中。 冬天很快就到了,我记得以往在虚无山,冬天的时候总是很美,漫天飘着雪,虽然寒风凛冽刺骨,白日却依旧有些远远的阳光,这一年也不例外。 冬天的夜晚非常适合喝些热酒,虚无山的半山腰有个亭子,白凌常带我到那里坐着,提一个红泥小炉,一壶小酒,两个杯子,我们都穿着极为厚重的披风,戴着披风上的帽子,她走在我前面,我便跟在她身后踩她留下的脚印。 从亭子那儿可以看见虚无山下的一个小湖,冬天的时候会有很多人在结了冰的湖上玩,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谈天,偶尔还会碰见几个雪天上山赏景的人,他们上午上山时我们在喝酒,下午下山时,我们还在亭子喝酒,有几天上山的人很多,我们便被当成了一种指路标,偶尔也为迷失方向的人指路。 有一天,下午要回去的时候雪下得很大,洋洋洒洒的,我贪恋亭子的美景不愿回去,白凌坐在旁边说道:“风雪大了,又快到夜里了,清儿,我们该回去了。” 我不情愿地嘟囔道:“姐姐,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风雪夜,不归。” 她笑起来道:“我只听说过风雪夜归人,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做风雪夜里归家的人?” “归……家……” 我当即便提起小炉,挎上她的胳膊,谁会不愿同她归家? 归家,归家,这两个字一直在我的心内盘旋,家,虚无山是我和姐姐的家。 有些人常常爱说「欢乐的时光总是走得很快」,我不这么想,我觉得肯定是有个小气而孤独的神仙在暗中操纵,悲伤和快乐的时光应该原本是同样长,他见不得人常常快乐,便偷偷偷走一部分他们快乐的时光。 说着说着,白凌就要回天上复职了,而我,则呆着虚无山等她。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乖乖的,实在寂寥呢,也可以去镇上玩一玩,但是不可以……” “但不可以玩过火!”我接着她的话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快点去,快点回来,姐姐,你要记得,有只可怜的小黑蛇一直在等你。” “好吧,那我走了?” “走吧……”我装作潇洒地冲她摇了摇手,其实她走后我上扬的嘴角就如挂了千斤的秤砣一样垂下来。 不过我的心中还有一件事,正好可以趁着她不在的时候去做。 之前和织锦仙子聊天时,她曾说过,在她那个镇子的东南处有个地方叫通天晓地阁,里面住着一位通晓天地事务的得道之人,织锦找轮回的女子时便是通过问她。 但是她不轻易回答别人的问题,关于这点我还私下偷偷问过织锦,她说其实想得到她的回答很简单,只需要买些甜得发腻的糕点去就行。 我如今虽是个修行不浅的小妖,但赶路对于我来说还需要耗费一定的时间,紧赶慢赶三天左右,我到了那个镇子,原本以为会很难找,谁知只朝东南稍走片刻便看见不少人围在一起,我挤进去一瞧,全是说可以带路到通天晓地阁的。 真是不知说什么好,得道高人一般不是都低调地很么?怎么这位这么地招摇? “三两银子,走吗?”一个男子问那几个带路人。 带路人摇了摇头。 “四两!” 那带路人仍是不动。 “十两!走么?”我试探地问道,一个衣着简陋的大哥走了出来。 “走,姑娘,跟我走。” 他一个凡人,虽然是男子,但我好歹是个妖,应该不会吃亏,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跟在他身后,他将我带到一片竹林处,指了指一条极为零落的小径,道:“姑娘沿着这小路进去便是,家主已经在内等候多时了。” 我顺着他的手指一看,这小路,也着实寒酸了些,和那招摇的名头太不相似,我会不会是上当了? 我一边想,一边耐不住好奇地沿着路向里走,谁知这条路竟越走越窄,最后竟是一处悬崖峭壁,这该死的骗子,骗了姑奶奶整整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那是多少只烧鸡哇!我气得就要转头跑去将他质问一顿,再将钱要回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声:“姑娘,请随我来,家主已经在内等候多时了。” 我当即收了自己气愤的面容,和善地回头,一个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那峭壁下面,她用手将石头表面的绿藤拂起,竟现出一个洞穴。 “姑娘,请随我来。” 我跟在她身后,进了洞穴,那洞穴十分狭窄黑暗,慢慢地却越走越宽敞开阔,也越来越亮。 不一会儿,出了洞口,眼前现出一幅绝美的秘境,小桥流水,袅袅青烟,不似人间,倒像是我在书里看到的,叫什么桃花……桃花境?想不起来了。 “姑娘,将你带的东西给我。”女孩说道。 我低头将手里提的一个布包递过去,这是我到虚无山下的集市上特地定做的,我跟做糕点的师傅说,要多放十份的糖,他还反复向我确认了好几次,差点就要同我签一个生死状,做好之后,我还偷偷尝了一块,甜得我近十年都不想再吃糕点。 “请在此稍候片刻。”她提着布包走进了一间屋子。 我见她走了,便在这院子里逛起来,真是一步一景,这个池子算是我那十两银子做的,我数了数,看来天下有问题的人还真不少,就是便宜这道士了,只是回答个问题便赚得盆满钵满。 我正用手戏弄池子里的金鱼,身后有声音说道:“姑娘,家主有请。” 作者有话要说: CUE一下我的笔名,我本来想叫风雪夜归人的,结果被人注册了,只好改成了风雪夜不归。 周六的考试延期了,希望我能多更几章。 第77章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在指引下走进一间屋子,那屋子四周都是门窗,房间里烟雾缭绕,没有什么家具,只有重重叠叠的屏风。 能看见有个长发女子在屏风最后坐着的身影,还能看见对面的门外遮挡不住的树木的绿色,除此之外,再看不见别的。 “问吧……”那慵懒的女声道。 “我想问浮云镜如今在谁手里,我要如何找到它?” “最近怎么总有人来问浮云镜之事……” “除了我,还有谁么?” “你到底要问哪个问题?”女声开始变得有些不耐烦。 “我……浮云镜在哪儿?”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它自会到你面前,但你未必抓得住。” 打什么字谜谶语…… “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它具体在哪儿么?” “答案已经告诉你了。” “那也算答案?”我龇牙道。 “世上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答案,回答了便是答案。” “骗子!”我骂道,“还我的十两银子和糕点!” 我说着便冲向屏风,那屏风极为细腻,似是用蚕丝编织而成,上面绣着花鸟的图案,我推开一个,又现出另一个,如此十次往复,上面的图案竟无一处相似,敢情骗来的钱全花在这上面啦! 我越想越气,不顾一切地、不停地推那屏风,可那屏风偏偏像是推不尽一样,又像是我这边刚推倒一个,那边又生一个出来,莫非这是什么妖法? 我凝神屏气化作一条灵活小蛇,想从屏风下的空隙钻进去,可竟也如之前一般,怎么也钻不穷。 “玩够了,出去吧。”女声娇笑着,我感到一股力直直冲我而来,将我直接击出了门外。 我被一股力击坐在门外,领我进来的姑娘正坐在门槛上,看我呲牙咧嘴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家主今日又戏弄人啦!” “你也知她是坑蒙拐骗?好哇,你们是同伙!” “什么坑蒙拐骗!将你击出来的并不是她,那屏风不是什么无用的摆件。而是家主的师父为她设下的屏障,没有过去的人不能过,没有自我的人不能过,没有未来的人也不能过,看看你是少了哪一样?” “故弄玄虚!” “我坐在门口都听见你的问题了,最近来问浮云镜的人真不少。但是家主给你的答案已经够清晰了,你该偷着乐吧!” “清晰?你管那「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它自会到你面前……」叫清晰?”我学着里面女子的腔调说着。 姑娘笑起来,“若你听了其他人的答案便会平衡了,世间问问题的人比比皆是,有答案的人也不少,只有我们家主心肠好,愿意回答问题,可常言道,天机不可泄露,总不能说得那样直白,不过,有答案总好过没有答案。” 我听她说话并不像个俗人,便心生一计道:“好姐姐,你既懂得那么多,可否为我分析分析这答案?不然我这榆木脑袋,有答案也没用,白费我十两银子和糕点了……对了,为什么你们家主要吃甜死人的糕点?” “前面一个问题我可回答不了你,后面一个问题嘛,世间如此宽广,我们家主有通天晓地之能,自然什么事都知道,世俗无限苦,只好靠口腹上的甜来化解。”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莫非……” “莫非你若是不回去便会错过……” 我听她这么说猛地抬头一看,眼前的人与屋子竟突然消失,我正独自站在一棵树下,那树十分高大,枝叶繁密。 白日朗朗,站在树下竟还有些微寒。 我带着满腔的狐疑回到虚无山,决心做一只顺水自流的舟儿,若它来了,我便迎上,若它来了又走我却没发现,那便是无缘,无缘便无缘罢,就算我母亲与白凌母亲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能阻挡我与她在一起,我是我,她是她,上一代的恩怨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正躺在池塘里兀自念叨着,有股妖气从我背后袭来,我从水中腾跃而出,带起一大阵水花,直朝那妖气而去,我正准备运气作一场恶战,只听得对面大声叫道:“哎哟,哎哟,姐姐留情!” 姐姐?我何时也能当别人姐姐了?倒是新奇。 我站在水面上,定睛一看,岸上站着一只巨大的黑鸟,头发蓝,肚皮白,尾巴似剪刀,竟是只……燕子? “你是哪里来的?”我问道,脸上带着震惊。 她看着我,抖了抖身上的水,落了我一脸,然后慢条斯理地说:“从来处来。” 我没有再搭话,心想估计就是个过路的燕子,没必要白费口舌。 “哎?你咋不问我去哪里?” “到去处去呗,这几句话,我都听腻了。”我不屑道。 我拖着湿淋淋的衣裙回了洞,换上织锦为我做的新衣,在洞里美美睡了一觉。 第二天我醒来,照常去池塘游泳时发现她居然还在那里,并且竟在池塘旁搭了个巨大的窝! “谁准你在此地住下的?”我气得破音。 她在窝里正睡得香甜,被我吼起来后,缓慢坐起道:“需要谁来允许么?这山这地这池塘,有一个是你的么?”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气鼓鼓地钻进池塘里游泳去了。 等我再上来,她正慢悠悠地在池边晒太阳,体型庞大,不仅遮了我的阳光,还占了平时我最爱躺着的地方。 “喂!”我浮在水面冲她叫道。 “喂什么?你饿了?要我喂你什么?”她答,脸上还带着一丝懵懂和天真。 我的愤怒,她的天真,若是有旁人,肯定要以为虚无山上的妖之间要发生欺凌事件了。 我没有理她,径直回了洞中生闷气,反正她肯定在这里呆不久的。 夜晚我坐在洞口吃烧鸡时,向她那边瞥了一眼,我发誓,只是恰好路过而已,她的窝中空空的,燕子,好像不是昼伏夜出的吧…… 第三天我又去池塘里游泳,看见她正瘫在窝边睡得正香,我恶作剧的心理一时上来,在池塘里扑腾出很大的动静,水声轰隆隆的,她被吵得坐起身来,脸上却没什么烦闷,目光呆滞地看着水中的我,说了句:“山下卖的烧鸡味道不错,昨天回来给你捎了一只,要吃吗?” 怎么说呢?凡人有一种说法,叫燕子不入无福之地,她能搬来这里住,也算是证明虚无山是个风水宝地,我倒不怎么讨厌她了。 我一边啃着鸡腿,一边盯着她的剪刀尾巴问:“你今年多大了?” 她迷蒙着双眼,打了一个大哈欠道:“足足六百岁了。” “你都六百岁了,还不会化人身呐?”我斜眼看她。 “谁说的?”她听了这话,立刻端坐起来,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剑眉星目的俏佳人,身着一袭轻盈的黑纱,内里穿着丝质的白衣,头顶蓝色宝钗,有两个很长的飘带系在身后。 “看,这不是人身么?以我目前修炼的程度,虽然我才六百岁,但至少打得过一个一千岁的吧。”她轻飘飘地道。 “说什么胡话!你可知这里是虚无山?虚无山的妖向来爱好和平共处,打什么打,没有人喜欢打架!” 我说完,掂起了盘子里剩下的鸡腿,站起身来,又道:“看你挺困的,我就不打扰你了,好好休息。” 她在我身后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语气平缓地说道:“看你平日里也无聊得很,若是愿意,晚上来找我,带你体验一下当今青年小妖的夜生活。” 青年小妖?说我很老的意思么?不过想想她六百年便自己化得一副好人身…… 我应付道:“好的,好的,我先告辞了。” “那晚上我去找你!” 我没有回头,摇了摇手,心想,我晚上才不出去呢,我要睡个美美的觉,早睡早起,过健康妖生。 她晚上果真来找我了,先是礼貌地敲了三下洞门,我蒙着被子装听不见,心想等会儿她应该自觉没趣就会离开了,她又敲了一会儿,果真停下了,我从被窝里钻出来,正准备做我的春秋大梦。 谁知门口传来轰隆隆一声巨响,我连忙起身跑过去一看,洞门竟……竟被她打了一个大窟窿。 我带着哭腔道:“谁准你打人家家的门的!你给我赔!” 门上还有我用石子画的我和白凌的画像。虽然笔画稚嫩,但无一笔不是我的真情。 “对不起,我敲了好久,没人答门……你忘了?我们约好的。” “我忘了!忘了!我不是忘了!我不愿意去!你赔我的门!” “我会赔给你的,但是约好的事情不可以反悔,你一定要和我一起出去玩!” 她说着竟走过来,将坐在地上的我拦腰抱起。不管我怎么挣扎叫喊,她纹丝不动,就这样将我带到了她的窝边。 “刚才有个东西忘带了,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她说着迎上了我的白眼,一副大梦初醒的面孔又说道:“放心!我明天绝对会赔给你一扇更好的门。” 她走进了自己的大鸟窝,里面黑黢黢的,我才不愿意进去。 不一会儿,她便走了出来,我看见她从黑暗中走出来时眼睛泛着红光,走近了,我仔细盯着她的脸,夜晚的她与白日的她,简直大相径庭! 白日里她那双似乎睁不开的眼睛,此时变得精光四射,白日里她像是熬了几年的夜。 而此时,她就像补了几百年的觉一样,精神抖擞,走起路来都虎虎生风。 “燕子晚上也不睡觉么?”我小声问了句。 “我不知道人家,反正我不睡。”她答道。 我跟着她来到了山下一处农民家,夜里那屋子里的烛火还没有灭去,她示意我不要出声,我原本想同她说些什么,却不知她的名字,她又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往屋里瞧。于是我也顺着她的目光向屋里瞧。 屋里,灯火摇曳,有个大肚子的妇人正在灯下缝缝补补,那燕子伸手在窗户纸上戳了一个小洞,朝屋内吹了口气,烛火便灭了。 我顿时觉得这燕子异常可怕,原来青年小妖夜里不睡觉竟是干这种无聊透顶的恶作剧! 那妇人站起身嘟囔了一句,又重新点燃了烛火,燕子又将它吹熄,点、吹、点、吹,如此往复三次,妇人双手作祈祷道:“许是上天的旨意,不准我这孕妇夜里还贪心谋生计,如此,我便睡去罢。只是不知我那丈夫什么时候才能归家来,不管了。”然后摸着肚子走向了里屋。 “好无聊……”我凑在她耳边说。 “好戏还没开始呢!急什么?” 她将我拉着,一路飞到镇上一处喝花酒的地方,这里人声鼎沸,灯火通明,虚无山下何时有这样的场所了?我怎么不知道…… “跟我来!” 我跟着她走进了酒楼,她看起来对这里甚是轻车熟路,上了二楼之后,很快又从一间房内走了出来,将一个只穿着亵衣的男子提着,走到我面前。 “这是做什么?”我越发看不懂青年小妖在想什么了。 “替天行道哇。” 她说着,在众人眼光之下,将男子扔在地上,从腰旁拿出一剑,众人还未看明白她要干什么,她已一剑刺进男子胸膛,那地上的男子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便瞪着他的绿豆眼重重地躺在了地上。 “看见了么?将身怀六甲的妻子扔在家中,花钱出来寻欢作乐便是这下场。”她笑道,那男子的血溅在她脸上,居然带种瑰丽的美。 我从眼前令人震惊的一幕中清醒过来,大叫道:“喂!你在做什么!” 她甩了甩头发道:“我不叫喂,我叫晏南,上有一个日,下有一个安的晏,南便是南方的南,我在做什么……我在替天行道啊!” 我顿时觉得眼睛干涩得很,很想立刻晕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蛇OS:后代真是人才辈出,她是怎么才六百岁就能化成人身的? 第78章 勿怕夜色黑,黑鸟保平安 “你为什么平白杀一个与你无干的人啊?”我扶额问道。 “不平白啊,他本就家境贫寒,妻子马上生产,连找大夫接生的钱都没有了,他还来花天酒地,不该杀么? 我听闻凡间专供女子阅读的话本常常告诫她们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却他来花天酒地,违反了制度,不该杀么?不过说起来,确实与我无干。”她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道。 “你……你你你,你是什么人?”酒楼的老鸨走过来。 “我不是人。”晏南说。 “你……倒是能看出来。”她用手里的汗巾擦了擦额头,又道:“按你这么说,他确实有错,但是人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这……你都不给他改错的机会哇!” “他不会改的,当他想好那么做时,就应该知道这后果。”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改?” “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倘若他死了之后再投胎也是这副德性。”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 “很难想么?他毕竟,是个男人啊。反正我就是知道。” 那老鸨险些被她气得晕过去,后面来了两个姑娘搀着她,她思忖片刻,吩咐柜台取了几两银子,对晏南说:“姑娘,您说的都对,就是以后请您别再来我店里杀……杀人了,非要杀我也管不着,就是烦请您挪挪脚,人别死我们店里。” 晏南并没有接钱,也不说话。 老鸨又道:“我再多给您些钱,再不济,求求您去对面宝月楼里吧!” 晏南依旧不为所动,那老鸨声嘶力竭,险些就要跪下。 “我不要你的钱,你将这人给我收拾干净埋了,我以后再不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您尽管吩咐。” “只是十月二十一日那天,你们不准营业,所有人收拾好东西,四散去吧,别再干这强买强卖的生意。” “十月二十一……那不就是三天后……为什么?” “那天这里会有一场火灾。” “您怎么知道?” “因为那火就是我放的。” 晏南说完就化作一只黑鸟,将目瞪口呆的我衔了出去,她的原身惹得酒楼里的男男女女一阵惊呼。 真是一只,爱出风头的鸟。 我带着自己难以消化的震惊回了洞,我不知该与她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 次日我醒来,身上铺满了叶子,您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的门正残破地卧在洞口,夜里的风趁着夜色黑暗便跑进来对我一顿恶作剧。 我气鼓鼓地抱着门走到晏南的窝,她又在睡觉,我将门放在一边,蹑手蹑脚走进她的窝将她摇醒,她坐起身,迷蒙着眼看了看我,微微一笑道:“早啊,清姐。” 然后又重重躺倒,那沉重的打呼声在她躺倒后如约而至。 我知单凭我一个一千多岁的小蛇,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战胜她的睡意的。于是我满怀着怨念卧在池塘里等夜晚到来。 黄昏的太阳很大很黄,像一个肥得流油的咸鸭蛋黄,就好像咸鸭蛋出现在我手边不会多呆一秒一样,太阳也很快落下去,晏南终于慢悠悠地从窝里坐起来。 她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哼着小曲,低头啄了啄自己的毛,貌似没有发现水中的我,我听见她自言自语道:“今晚一定还要带清姐出去看看,老天让我们化为精怪便是对我们有所托付,她怎么能像条冬眠懒塌塌的蛇早早就睡呢!” 我在水里打了一个大喷嚏,引得她看见了我:“清姐,你怎么在这儿?” 谅她不知道我的原身,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赔我的门!” “赔赔赔,我肯定赔!”她摇身一变又成昨夜那副女侠模样,伸手将我的门接了过去,放在她的窝边。 “清姐,今晚还随我出去吧?” 我刚想说不,又想起她自言自语的话,我若不去,在她眼里岂不成了一条窝囊小蛇?不行,绝对不行! “当然!” “那就好……” 我又随晏南去了虚无山下,关于昨夜的事我还有疑虑,路上我便问她:“是谁跟你说了昨夜那男子的事么?你是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她撅着嘴想了片刻,道:“我曾修习过一种法术,那法术可以读透人心。因此我只消看他们一眼,便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啊?”居然这么可怕,那她岂不是知道我背地里怎么骂她…… “你也能读透妖的心么?” “只能读透人的心,不过人心已经足够复杂了,有时我常常都被人心所想的吓到。” 原来读不透妖心,那我就放心了。 那时的我是如此笃信她的鬼话。 “你昨夜将那男子杀了,那怀孕的女子……” “放心,昨夜我从那花楼里出来时,顺手牵羊拿了些钱财,我将那钱给了女子,应该足够她生活了。” “你这样武断……杀害了那女子的丈夫,她应该很恨你吧。” “这就是凡人的盲处,就算给了他们读透人心的能力他们也不会用,他们就爱自我欺骗。那女子嘛,时间长了,她自然能理解我的苦心。” 她一副为了道义甘愿牺牲自我的壮烈模样,我有些疑惑,虽然我赞赏她手斩奸恶,为无法发声的女子声张正义。 但是这真的不是草菅人命的另一种面目么?我想不明白,道德、家庭这些复杂的事情在凡间连那清官都无法决断。何况我们这种未经历过人世的小妖呢?她真的在做正确的事么? 我正想着,耳旁突然听得一阵喧闹,这里是居住区,按理说这个时间应该人人在家中睡下,怎么会如此喧闹? 我听见晏南说了句:“该死!” 然后便朝前面飞奔而去,我连忙也跟上去,晏南真不愧是飞禽,跑得极快,等我到时,她已仗剑站着,脚下是几个男人的尸体,衣着散乱。 “这……” “发生了什么?”我又问道。 “看不出来么?喏。”她扬起下巴一指,我才看见角落里有个衣衫不整蜷缩着的女子,我走过去解开自己的披风将她围住,道:“姑娘别怕,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家……家住城外的村子里,我来镇上采买东西,有些事情耽误住了,错过了出城的时间,本想在街边凑合一晚,没想到……”她一直紧盯着地上的男人们,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没事了,别害怕,走。” 晏南踢了踢地上已变得冰冷的尸体,道:“我就说吧,夜里不出来不行,白天这些渣滓不敢不做人。” “你怎会被他们盯上的?”我问道。 “这还用问么?他们几人成群,在这夜色下什么不敢做,幸亏我来得及时。”晏南接道。 “多谢女侠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愿当牛做马报答女侠。”女子说着便作势要跪下。 “不必,举手之劳罢了。”晏南将她扶起。 那时我心里的疑虑似是要清晰起来一般,我们离开时,我看见四周房屋里的烛火又重新亮起来…… “真羡慕女侠,若我也能如你一般,做到保护自己……” “保护自己没错,但这世间紧要的不该是要女子学会如何保护自己,而是那些……罢了……” 晏南话没有说完,瞥了一眼女子道:“我先送你寻一处旅馆住下吧,你明日白天要早早归家去。” “姑娘,不必了,我……” “怎么?你还想我来救你一次?” “我没钱住店……” “我替你付账。”晏南在此处倒是一直十分豪迈。 “其实……今晚也怪我,我不该夜里还在此逗留,而且我穿得实在有点招摇了。”那女子自责道。 晏南听她这么说,停下了脚步,郑重地说道:“别这么想,你今日就算是身着铁甲钢盔也会被他们盯上,况且……你确实有个错处。” 错处?我看着晏南解开她身上的披风,道:“你太瘦了,一般的女子本就比一般的男子力气小,今日他们又几人成群,若是没我,你肯定是难逃此劫。” “可……大家都说,女子以弱柳扶风为美,女孩家家,若是练得五大三粗,怎么嫁得出去啊?” “五大三粗?呵,弱柳扶风可不能救你的命,你要多吃些饭,多跑步,才能如你刚才所说,有一点保护自己的能力。还有,不要以嫁人为活着的终点。” 晏南不过一个六百岁的小妖,怎么懂得如此多。而且她说起话来桀骜不驯的样子,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你会生活得很好的,但你要依我刚才的话做。” “对,信她,她说话很灵。”我插嘴道。 “是……”那女子若有所思状。 我和晏南将女子送到一个旅店住下,并肩徒步走在夜色里。 “她以后真的会生活得很好么?” “不会……” “啊?为什么?” “这天下的女子都不会生活得很好,别问为什么,我就是知道。” “永远不会么?” “倒也不是永远,只是需要很长的时间。” “为什么?” “一个人醒来很快,一群人醒来也很快,要这世间所有的女子醒来,不知要多少年。” “但她们总会醒来的。”我笑道,“我期待那一天。” 我开始不再管心里对晏南产生的疑虑,她也许在做的并不是件非常正确的事。 但在我看来,她做的也并没有错处,我在等待白凌的日子里总算有了些乐趣,晚上我常常同晏南出去,逐渐地我变成了如她一样白日里睡觉的昼伏夜出的妖。 晏南做了扇新的门赔给我,上面还拙劣地用石子模仿了我的画,画得歪歪扭扭。 “这门我可赔给你了啊!” “这画……” “这画本就画的不好,所以我模仿得才这么差。” 我无言,不过好在夜里不再受那寒风了。 “这画上两条虫什么意思?旁边还有两张脸是谁?” “什么虫?那是灵蛇!灵蛇!” “蛇?你是蛇?” 我没有说话,她又说:“你果然是蛇!” 我怎么听这话有些不是滋味呢。 “这又是谁?” “这是我姐姐白凌。”我说着,脸上一副春心荡漾的表情。 “儿女情长……” 晏南说着就转身走了回去,我将那扇破了的门搬回洞穴,好好装饰了一番。 我不知道我与晏南算是什么样的朋友,她对我一概不知,我也对她一概不知,我本就是对他人之事不感兴趣的小蛇,也懒得打听别人的事,她倒也从未问起我什么问题,我们就像是夜晚出去例行公事的搭档,开工便一起,结束便散伙。 不过,晏南常常像一位看透人间事物有大智慧的老者,说话总是冒出很多让人深思的金句。 譬如,我有时会问她,“我们杀这么多可恶的人,好像都是男子,若这世间男子都被杀光了怎么办?” 她听了我的话,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道:“多虑,我们现在最多也就是到附近的山头镇上,这世间这么大……再说了,我敢担保,这世间的男子就像春风吹不尽的野草,只会越来越多,女子可不一定了。放心好了。” “为什么?” 她并不回答我,装作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我看见她这样便懒得继续问下去。 其实那时我忘记了,以往在虚无山,白凌也是这样,路见不平,便刻不容缓地拔刀相助,以至于受她的言传身教,我也有点这性子。 但是我们都没有晏南那样锋芒四射,她好像没有什么忌讳,沉在自己的世界里,什么都敢做。 这样的人能一直做英雄,是件好事,是件好事吧? 如此大概一月有余,虚无山附近的风气仿佛一根被强行掰直的铁丝,妇女们在夜里也敢上街采买,也不再听闻有什么卖妾、打老婆的「壮举」,男人们在一只黑鸟的羽翼下吊胆提心,争做十佳模范。 “你说,我们杀了那么多人,世上真没有好男人么?”我问道。 那时我们坐在虚无山下的一家酒楼里吃饭。 晏南照旧眼皮不抬地道了句:“有,都在话本子里。况且要看你怎么定义这个好字。” “怎么定义?” “在有些女子眼里,男子但凡做些家务,在家里时间久一些便为好。在有些女子眼里,为了她放弃身上的官爵职位,她便心甘情愿舍出命去或者在孤山苦等他百年…… 在我看来是没有好男人,因为我能读透人心,我看得到他们佯装温情之下的算计。反正你要是在这世上去寻一个如女子般好的男人,恐怕要找得呕心沥血。” “看来知道的多并不是好事。” “什么事都有好的一面,坏的一面,知道的多便出来帮别人喽。” “你真的只有六百岁?”我又问道。 她没有回答。 “我知道了,你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吧?” 晏南摔了筷子走掉了,正中我的下怀,我看中了她盘里那块未动的羊排。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上什么人都有,与其多些那样的人,不如多些这样的人。 感谢在2021-11-09 15:37:44-2021-11-11 12:00: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疑惑重重登落鹜 我在酒楼里又慢悠悠地吃了半天才缓缓踱步回去,回洞前还特地去晏南的窝前转了一圈,奇怪,她竟不在睡觉。 原本我将她拽起吃饭就费了好大的劲,她还说吃完要再回去睡个回笼,我抬头看了看午后明媚的阳光,她这是去哪儿了呢…… 我的心情在吃饱喝足之后很是愉快,蹦着跳着朝洞里去,远远看见有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正坐在洞口的小方桌前。 我激动不已,站在离洞口还很远的地方便开口大叫道:“姐姐!” 白凌听到我的呼唤站起身来,我看见她的发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显得她整个人在发光似的。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清儿,你去哪里了?” “我去山下吃饭了。” “我不在的时候,你可有顽皮?” 我回想了片刻自己做过的事,答道:“当然没有。” “姐姐,今天天色很好,我看见山脚下有很多孩童在放纸鸢,我们也去吧!” 白凌摸了摸我的头发,道:“不行,我还有要务在身,今日只是途经虚无山便想着来看看你,坐一会儿就得走了。” “啊?”我发出失落的声响。 “我从天上给你带了许多糕点,你看看可喜欢?” “糕点?” 我顺着她的手看到了方桌上包裹得十分精美的糕点,兴奋地叫起来:“果然姐姐最知道疼我。” 我虽刚刚在酒楼吃过,但是大家都知道,吃饭的是一个肚子,吃糕点的是另一个肚子,我上前将那糕点仔细拆开,一块块做得极为精美的糕点端正的摆在方盒中,有一股浓烈诱人的花香扑面而来,我忍不住拿起一块送到嘴边。 “呸!咳咳!”我刚吃便开始大咳起来。 “慢点!慢点!” “姐姐,这糕点,怎么这么甜啊?” “甜?” 白凌也上前拿了一块,尝了一口道:“我的这块倒不怎么甜,你再挑一块试试?” 我小心谨慎地选了一块,轻轻在边缘舔了一口,真的没那么甜了。 “可能是做糕点的师傅将给别人做的和给我的搞混了。” “真是粗心,怎么天上的糕点师傅这么不靠谱!” 白凌笑了笑,从怀里拿出帕子擦我嘴边的碎屑,“你看你,都多大了,吃起糕点来还是像个小孩子。” 我听她这话,笑起来:“那当然,我在姐姐面前可以永远做个小孩。如果姐姐愿意,姐姐也可以在我面前永远做个小孩。” 她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子,我与她笑着笑着,天就渐渐黑下来,她就要离开了。 “这么快就走?” 她扁了扁嘴点点头,将我拥入怀中,我闻到她身上那股令人心安的冰凌味,嗯?似乎还夹杂着一点点的血腥味。 我刚想问些什么,她说道:“好啦,这件事办完,我就马不停蹄地回来陪你,好不好?” 我的心情雀跃起来,将所有事情一概抛之脑后,“你说的,可不许反悔。” “我何时对你反悔过?” 她又摸了摸我的头,将我放开,我低着头时看见她裙摆上似是沾有血迹,夜色昏暗,我不敢确定。 “我走啦……”她说完便消失不见。 夜色昏暗,对了,我怎么忘记向白凌介绍晏南了!说起来,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回窝去。 我将白凌带来的糕点捡拾一二,装在盒子里,向池塘走去。 她仍不在窝里,奇怪,她到底去哪儿了呢?月已高悬,不然我先回洞好了,今晚她出去肯定会先来找我,别我在这儿,她在那儿,两人扑了个空! 我慌忙跑回洞里,洞里因夜色的渲染也十分昏暗,我没有点烛火,独自一人坐在洞口,就着月光吃糕点。 那时我独身一人,周遭十分安静,有种久违的平静与空白交织而来,我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个下午,我醒来看见那堵空白墙上摇曳的竹影,那时的问题依旧还在,我活着,应该做些什么呢? 白凌上天做她的仙官去了,日日都有事要忙,昭月在月老祠整理天下情丝,方廷做什么我并不了解,母亲仍在四处行医,流芳…… 应该一心一意修仙去了,就连我刚认识的晏南,她也明确地有事可做。 我活着,应该做些什么呢? 我仍旧是一堵空白的墙,独自屹立在时间里,其他人的墙或色彩缤纷,或雕龙画凤,我知道我的那堵在等我提笔,我紧握着笔,却不知该写些什么,唯有与空白面面相觑。 “清……姐!”一个极为微弱的声音突然打破这宁静。 我循声找了半天,终于在洞前不远的草丛里发现了晏南。 “你怎么了!谁将你伤得这么重?” “我中午回来时在山脚下被袭击了,醒来天已快黑了,我只能来找你。” “被袭击?这方圆十里谁能伤得了你?” “是一个神仙,穿着白衣。”她说完又吐了一口血,我看见她的腹部有一个很深的伤口,上面的血已呈红黑色,周围似乎……似乎有些冰渣子,我的心里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救我!”晏南说完又晕了过去,我来不及想什么,便赶紧细致地处理她的伤口,为她运功渡气,忙了好一会儿,她终于醒来,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片叶子,道:“清姐,拜托你将我送到落鹜山,如今……唯有我师父才能救我,这叶子可引路……”她说完又吐了口血,那血原是黑色的,落到地上即刻化为了冰。 我被她这严重的伤吓得掉了几滴眼泪,便连忙从她手中接过那片叶子,她虚弱地念叨了几句,叶子从我手中升起,逐渐变得金光闪闪,我抱起她,马不停蹄地跟着那叶子行去。 落鹜山十分远,大概日夜不停行了五日之久,晏南的师父住在有积雪的山顶的一个小院子里,那个院子孤零零地独自屹立在山上,通往山顶没有可以人行的路,我便化了原身将她驮着,一路上山。 落鹜山很冷,我到山顶上浑身已麻木,没有感觉,唯有一股子要赶紧救晏南的热切。 我用尾巴敲了敲那扇红门,门便自己开了,门里走出一个秀丽的夫人,她看着我背上的黑鸟皱紧了眉头,我正欲简短言说来龙去脉,她开口道:“进来吧!事不宜迟。”然后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跟着她进了一间屋子,她将奄奄一息的黑鸟放在一张榻上,先是为她渡气运功,可黑鸟怎么也不见醒。 然后我看见她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极为精致小巧的刀,将自己的上衣拨开,这是干什么?我不免转过头去。 “唔……”我听见她一声痛哼,不由自主地张眼看她,这一看直将我整条蛇骇住。 她手里握着的那把刀直直地插进了胸膛,在她左边锁骨的正下方,然后缓缓转动,殷红的血染湿了她的衣裳,豆大的汗珠毫不吝惜地从她的额头滚下来,好像她全身所有的血都从刀口向外涌,她的脸色、唇色变得惨白。 “干看着做什么?过来帮忙!”她一声低喝将我念醒。 我立起来变作人身走到她身边,“怎么帮?” “为我将这刀拔……出来……” “拔?” 这次换我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下来,我看着她强支撑住的苍白面容,“快点!”她又说道。 “我……我开始拔了!你准备好!”我将双手握在那小刀上,眼一闭心一横,猛地将刀拽出,我感到有一丝温热打在我的脸上,我平复了一下,睁眼去瞧,那刀上没有沾染任何血迹,刀尖处不知何时生出一个钩子,钩子上赫然有一块白骨。 那夫人伸手在胸前一挥,肌肤竟然快速地自己长好愈合,她镇定自若地将衣服盖好,从我手里接过那把刀,将白骨从刀尖取下放在手心,然后直直按入了晏南的心脏处,随后又是一番渡气运功。 事罢她转过头来看我道:“她会痊愈的,今日多谢你将她送回来,隔壁屋子的桌子上有个绿瓶子,里面是治冻伤和割伤的药,你快去涂上。” 我听了她的话走进隔壁的屋子,身体因逐渐暖起来而感到疼痛,那桌子上有块镜子,镜子里的我,面上布满伤痕,我拿起瓶子涂药时想起了白凌,想起晏南身上结了冰凌的伤口和落地成冰的血。 那日我涂完药已经困得双眼睁不开,顾不得想什么,躺在屋子里的床上便睡过去,醒来的时候,晏南身上的伤已好得七七八八,坐在我的床边。 “是谁伤了你?”我问道。 “我不认识,只知是个神仙。” “为何伤你?”她支支吾吾不愿回答。 我醒来后再未见过那夫人,她一直闭关在屋内休养生息。 “救你的夫人便是你师父?” 晏南点了点头。 “她救你的法子甚是独特,竟是剖心取骨!” 晏南听了我的话突然激动起来,握住我的双手道:“她竟剖仙骨救我!她是!” “怎么?” “神仙剖仙骨,看似是舍了命相救,实乃断恩绝情之义,所有恩情爱恨,通通一笔勾销,与被救之人,永不再见。”晏南重重坐下,目光涣散道。 “你再去问问她,或许她不是那个意思呢?” “不必了……”她的头垂下,手紧紧捂住胸口,“神仙可以摘取自己的一段记忆放在取出的仙骨上,这便是所谓断恩绝情之处,怪不得,我昏睡之时梦见了我与她经历的种种。 她恨我,恨极了我。我存心弄丢了浮云镜,她不将我扒皮抽筋,还将我医好。 如今,已是留足了体面,可我再无颜面留在她身边。她一是剖骨,也是剖干净了我与她之间的……” 浮云镜! “你手里竟有浮云镜!”这次换我紧紧抓住她的手。 我恍然想到通天晓地阁的那句谶语,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么想来,无明说将浮云镜给了一位友人,便是给了晏南的师父,那浮云镜怎么到了晏南手里呢? “罢了,全部告诉你。浮云镜是我偷来的。我师父因一个男子被罚来落鹜山的,起初落鹜山只是座再普通不过的山,因天罚才成了如今这副冰天雪地的模样,因过于严寒,山上的动物精怪不是逃走就是死掉,我本是个一两百岁的小妖,那日我被其他妖追赶,师父救了我并收我留在身边。” 晏南的师父与天上另一个男仙官相恋,原本是天地间的一桩喜事。 但那男仙官下凡时与一个凡人女子相恋,并诞下一子,晏南的师父便……便将那凡人斩杀了。 神仙因一己之私屠杀凡人,触犯了天庭的大忌,天帝将女仙罚到落鹜山与冰雪为伴直到醒悟,罚男仙在世间尝底层之苦。 “我不明白,世间总是这样,明明是男子之错,却搞得两个女子之间相互厮杀嫉恨,师父为一时冲动杀那女子被罚在这里,日日懊悔又日日受雷鞭,可她心中居然还记挂着那男子! 我师父心肠极好,杀人原是受了那男子的挑拨,他巧言令色说是凡间女子用尽花招引诱他,又将他缠住,谁会相信? 只有我师父!她如今身在落鹜山,却借来浮云镜,日日从镜中窥探那男子。 我实在气她鬼迷心窍,若她一直如此,便永无回天庭之日。于是我便趁她受鞭刑时将浮云镜偷了出来……” “你偷走浮云镜,你师父便会醒悟么?” “当然,那镜子看似神通,其实是一味毒药。对师父而言,她日日看,便日日沉在以往的爱意里,那种对爱意的不断复习,会教她忘记受过的伤痛,永远沉沦。我拿到镜子时也起欲看过一些我想知道的。对我而言,有些事情,不知全貌,倒是好事。” 我心下一惊:“不知全貌,是好事?” 这句话我原先是理解的,比如我知道忘忧果让我忘记的都不是好事。 所以想不起来是好的,可我现在又想不通了,不知全貌,一味地因其不好便抛弃,真的是好事么? 我摇了摇头,不再纠结,转而又问道:“你之前说你是存心弄丢,那镜子在哪里丢的?不,那镜子是在虚无山丢的,伤你的人便是为了抢它?” “是,我当时原本想着,一块破镜子而已,砸了便是,谁知怎么也砸不碎,我便想带到山脚下埋起来,谁知土竟盖不住那镜子…… 后来突然有一个神仙出现,他对我说,「到虚无山去,自会有人帮你解决这棘手的镜子」,我问他去虚无山交给谁,他却回答,「只需静待」。谁知拿走镜子的人竟然将我伤得如此重!” “神仙?你知道是哪位神仙么?” 晏南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说道:“我只记得他穿了一身蓝袍子。” 作者有话要说: 离完结又近了一步,番外打算以白凌视角写点,不过还没想好捏,第一视角总是有限。 第80章 蛇染愁绪遇险情 “你不同我回虚无山么?”在山脚下时我问她。 晏南摇了摇头,说道:“虽说我如今去哪里都一样,但是虚无山还是算了,我与她之间算是断了个干净,若去虚无山,又难免会想起些什么。再说了,虚无山附近已然像根掰直的铁丝,没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了。” “你已经想好去哪里了么?” 她笑道:“天下之大,难道还容不下我一只小鸟?” “那你要做什么?” “继续做老本行,惩恶扬善呗!不过没了浮云镜……倒是没有之前方便了。” “怎么?” “托那破镜子的福,我才能「读透」人心哇!如今,全要靠我自己了。不过,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 “宁可错杀……” “放心,我绝不会滥杀无辜的。” “你的心里,可有一丝的难过?”我看着她的笑容道。 我总是后知后觉,将心里的话说出口才感受到它有多么地冒犯。 晏南的脸当即冷下来,随后不过一瞬又开始灿烂地笑:“为什么难过?为她将我忘了么?不,不难过,她自己也清楚我将浮云镜拿走是为她好。不然她不会留我一命,我知道那男人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就当……就当我是报答了她之前对我的恩情好了,都说一别两宽,她本来就是天上的仙女,我们之间本就不该产生什么瓜葛……不难过。我不难过。” 我没再说什么,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人并肩站着,沉默了半晌,山下突然刮起一阵风,吹得落叶纷纷,别有一番萧瑟。 “珍重,清姐。”晏南说完便化为原身,黑鸟的羽翼拂过我的头顶,盘旋了三圈,向西飞去。 我喜欢这样的诀别,急促短暂,不给人一丝的时间感伤。 我朝着她的背影挥了挥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朝虚无山赶去。 我独自赶回虚无山,左右回去也没什么急事,便一个人慢悠悠地赶路,赶路的那些天,几乎尽是阴天,一路上连同我的身体脑袋都昏昏沉沉的,一到天黑,我便立刻找旅店住下,绝不在夜里赶路,好似是前几天缺的觉还没悉数补回来,总是发困。 那时的我是既斑斓又空白的,斑斓是白凌带给我的,空白之处则在于我自己,好像除了白凌之外,我的生活里再找不到第二个重点和目标,我是很爱很爱她没错。但我的余生就要大多花费在等待她这件事上了么? 你若问之前的我,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我愿意这样做,但当我真正经历空白日子的无聊时,我才发现我其实是不满足的,我希望我如她一样坚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比如白凌一直坚定地想成仙。 说实话,我以前从未这样想过,既不知为何生,也不知为何死,生便生,死便死,没有任何选择的欲望和余地,也许正是因为白凌,我漫长的等死生涯有了一丝趣味,我一直在努力做一件事——获得她的爱,而如今我做到了,接下来我应该做些什么呢? 也许是我成长了些,也许是我如今独自的空白时间过长,或者是忘忧果失效了,我竟然想起这些曾令我鄙夷的事情来,思考生活的意义本身到底是为了什么,这种思考有什么价值? 我曾对此鄙夷,因为那时我颠沛流离地蜗居在人间,过吃了这顿不知下顿的生活,除了填饱肚子睡好觉之外再无其他忧处,可如今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就因为我衣食无忧了么? 这种想法很折磨人,它一直存在、盘旋在我心头,久久不能消失,不过看来它们应当不属于忧愁的行列。不然应该早就被我体内的忘忧果吞噬了个干净。 我得承认,现在我的情绪是愉悦的,是开心的,可是那种开心有种虚幻感、脆弱感。 久而久之甚至让我产生了一种厌烦,就好像一直吃一样最喜欢的菜,日日吃,餐餐吃,吃得那好感渐无。 那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却想不出任何头绪,我回到虚无山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百无聊赖,我神经错乱地奔向水塘边躺着,晏南的窝有一截挨在水边,刚好为我遮住了雨滴。 我浮在水面上,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在水面击起无数的圆环,一种独属于土壤和雨的潮湿气息混合着青草味翻涌上来,那种味道让人记忆深刻,如同一种时间和神药也无法抹去的痕,刻在我身体里,即便我日后再转世投胎,更名换姓也无法忘记。 我应该做什么呢?在没有白凌的日子。 大约一直连绵下了两三天的雨,雨丝将虚无山的树木浸染得有股深沉的绿意,而后低调散场,由太阳粉墨登台接替,我还没能找出那个答案,白凌便归来了。 她的神情不对,我第一时间便能感觉到,她不开心的时候身上的冰凌味总是更甚,我一闻便知。 “清儿,我再问你一次。” “什么?” “若曾经的伤痛忘记了,你真的不愿意再记起么?”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的答案不再那么笃定,它开始如同狂风中随风摇摆的叶子,游移摇曳。 “为什么突然又问这个?” 她也沉默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但我不是忘记了曾经的伤痛,而是……而是我已经万分笃定有些已发生的伤痛,非常想知道那伤痛的真相,却没有勇气去看,哪怕一眼。” “非常想要,却没有勇气……” 我何尝不是那样呢,我明明心里知道我醒来后一定忘记了什么,感觉告诉我那很重要,可我也没有勇气去看,就好像一个被蛇咬的人,没有勇气用嘴将毒吸出来,就是这种心情,明明已经刻不容缓,却想着拖一时,再拖一时…… “发生了什么呢?”我上前握住她的手。 应当先解白凌的毒,我心里说道。 她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道:“让我自己再想想。” 白日里我们照旧生活地愉快,可是夜晚,她躺在我的身边,我感受到她的夜夜辗转反侧,她翻身叹气坐起来,我的心同样也翻身叹气坐起来。 我们成了天底下最默契的伴侣,各自经历同样的挣扎却默契地互相沉默,我想我们在等一个契机到来,好重新携手、同舟共济,我一直为此准备着并翘首以盼。 白凌呆了一个多月便又要回天庭,我自然依旧是在虚无山留守,她走的那天也依旧眉头紧锁,我上前拥抱她时说道:“也许你下次回来我们便都有答案了。” 她的脸上现出疑虑,应该是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她并不知道我的烦恼,她已被自己的烦恼包袱占据,无暇顾及其他,况且她的烦恼足够大,大得能够把签文变作谶语。 我其实很讨厌她这一点,什么都想一个人扛,这应当也算是某种自私。 因为我感觉这并不是对我的保护,而是将我排除在外,把我当外人,虽然后来我才知道她的烦恼的的确确是她棘手的私事。 但我也希望能当一个乖乖的旁听,哪怕为她分担一下擦眼泪的活儿呢! 她走后,我独自一人下了山,坐在那座酒楼的二楼凭栏望着,慢慢喝一杯小酒,从中午喝到晚上。 “姑娘,我们该打烊了。” “哦,好。”我放下酒杯,起身下楼结账,刚走到柜台处,门口走进一个一头银发的中年男子,我低头寻自己的钱袋,小伙计上前拦住他道:“客人,我们已经打烊了,请明日再来吧!” “打烊?哪有开门不营业的道理,你打烊了就应当将门关上。” “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么!” “我不管,我既已进来便是客人,你们就应当为我营业。” 真是固执的中年人,我心想。 “可是……客人,我们今日的酒菜已经卖尽了,请您再去别家吧!” “卖尽了就叫你们的伙计去别家买来。”他说着伸手在柜台上放下一块黄金,倒是出手阔绰。 小伙计又到里屋将掌柜的叫出来,掌柜看着柜台上的黄金脸上隐隐露出点喜色,嘴里却依旧推辞道:“如今已是极晚,不仅是我们店打烊了,其他店也打烊了,客人,您让我们去哪儿为您买酒啊?” “可刚才你的伙计还打发我走呢!又让我去何处落脚呢?” “这……” 我将钱掏出来放在柜台上供掌柜清点,这才抬起头打量他,他一身灰色袍子,布料看起来极为华贵,头发和胡子虽已斑白,眼神却十分摄人,叫人不敢不尊敬似的,我竟不敢多看他的脸,看了一会儿便生出寒意,好像在哪里见过,叫我想到森林里的老虎。 我与这酒楼的掌柜说起来也算是老朋友了。毕竟我看着他们家一代又一代地传承。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我这号人物,但我还是走上去打起圆场道:“据我所知,城西有一家馆子开到明日早上,他们家的卤牛肉做得极入味,不知您从哪里来,城西那家算是虚无山下方圆十里烧菜烧得不错的,您可以去看看,何必为难这里的小兄弟呢?” “我如何知道你说的话几分真假?若我去了,结果关门了,又如何?” “索性您在这里也没的吃喝,萍水相逢,我何必害您白跑一趟呢?” “好一个萍水相逢……”他抹了抹胡子,打量了我一番,眼神落到我头上顿时严峻起来,“那就劳烦小伙计为我跑一趟了。” 掌柜的将桌上的黄金揣进怀里,嘴角掩饰不住的喜色,叮嘱伙计道:“还不快去!将那家店的特色酒菜都为老爷买回来。” 有钱真了不起,我撇了撇嘴,跨出门外,谁知他竟一把拉住我的手臂,道:“萍水相逢,姑娘要不要坐下来喝一杯?” 我在心里暗暗骂了几声,跟你太太太奶奶这样闹着玩?虽说你头发胡子白了,我却大你一千多岁呢! 虽然但是,我还是谦逊地扯开他的手道:“不了,家中的爹娘正等我呢,天色浓了,得赶紧回去,不然得挨好一顿骂!” “哦?虚无山竟不止你一个小蛇妖?” 我被这句话震得连退了几步,那掌柜的站在门里似是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你这小妖看起来道行不浅,竟不知道什么叫传音么?”他眯眼笑着,模样诡诈。 “告……告辞……”我立刻转身撒丫子就跑。 一直疾行到城外,刚躺在城墙根子下叹气,那人突然出现在我眼前,一把利剑架在我的头上,目光阴鸷道:“你头上这簪子哪儿来的?” 簪子……簪子? 怎么?他也是个好女装的?真是个变态! 我一时气得大骂:“关你屁事啊!你是什么人?我与你无冤无仇!” “我问你,你头上的簪子哪里来的!” “为什么要告诉你!你问了我就要回答吗?” 他一掌击向我,我立刻吐出一口鲜血,他将我头上的簪子扯去,彻底将我惹怒,我立刻化为原身狠狠向他的胳膊咬去,真是该死,今日出来谁料到会有如此倒霉事,什么毒药都没带! 他被我咬得痛出声,来回摇动他的胳膊,我虽已是头晕眼花,却依旧死死不松口,谁知他竟一剑划向我,我痛得松开了他,瘫在城墙根下奄奄一息。 “我问你!你头上的这簪子是从哪里来的!说了我便放你一条生路,不然……” “是……是一个朋友送的。” “谎话连篇!”他叫道。 “我没骗你。”我奄奄一息道。 “朋友?凌儿什么时候会交朋友了!” 他低头看向手里的簪子,随即又用剑逼近我。 “我……你不是说我说了便……” “我说什么了?我怎么不记得……” 好哇,我想他是认识白凌的,于是我装作一脸吃惊向他背后叫道:“白凌!” 他果然乱了阵脚,我趁他扭捏转身之际,极速向山上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找不到状态,写了好几次都不太满意,终于有点找回感觉了。 一些胡言乱语:我之前总觉得空虚和颓废也是生活另一种面目的美。虽然久而久之,它也可以是将人吞噬的怪物,但我仍不否认他们是美的另一种面目。 对我而言,偶尔会十分需要一个人无目的地挥霍时间,独享世界,就算下辈子投胎成为一盒过期的牛奶,只要自己愿意,也是美的、值得的。 祝大家天天开心,不开心也可以,开心和难过都仅仅只是情绪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81章 伤愈获解答 我快速蛇行在草丛里,那男子不知什么人,我无法感知他是神还是妖,可他竟认得白凌,甚至认得我头上的簪子,他到底是什么人,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血迹已现干涸,伤口附近有些许冰凌渣子。 天色昏暗,我躺在草丛里晕晕乎乎的,那一剑伤我不浅,在我的腰处,已经感觉不出有多么疼,好像是已经痛得整个身体都木掉了。 我强撑着朝池塘跑,心想着若我钻进水里他找不到我便会放弃,已是深夜,月亮很亮,我眼前却越来越,越来越…… “你怎么会在这儿?” “凌儿,我……我知道你成仙了,怎么不来看看我,你知我不能去天庭贺你。” “你竟伤了她?” “谁?那个小蛇妖?她是你什么人?” “如果没什么事,你赶紧离开这里。” “你竟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 朦朦胧胧中我睁开眼,是在洞里,洞外有人说话。 “姐姐?”我轻轻叫了一声,白凌快步走进洞,我本想坐起来,一动便腰间痛得我轻呼,低头一看,腰上已包扎好。 “别动!” 白凌走过来抓住我的手臂,我忽地想起什么来,说道:“姐姐,我的簪子……” “簪子?” “伤我那人,抢了我的簪子。” 她掖了掖我的被角,又走出去,虽然白凌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可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我的簪子。”她说道。 “什么?”那男子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道:“这簪子你平时宝贝地紧,怎么如今轻易就给了别人,我当是那小妖偷的,便夺了过来想给你的。” “如今你也见到我了,便赶紧离开这里吧,你出来这几日,家里倒是离得开人?” “箬儿好些了,现在你已成仙,他……” “我没空同你聊家常,没什么事,便回去看着他吧!” “你……” 白凌说完走进来,我看见她的神色有些气愤,又有些失落,手里紧紧握着那只白玉簪子。 “姐姐,怎么了?”我向她投去不解。 “没事……”她走过来,将簪子放在我枕边,低眉轻轻抚摸我的头发。 “伤我那人是谁?姐姐你认识么?” 她似是没有听到我的问话,沉默了半晌,我又问道:“你不是回天庭了么?怎么……” “我有个东西忘了,回来取时便遇见你,都是我不好……” “这哪里与你有关?都怪那男子,不分青红皂白便伤了我还将簪子抢去,怎么也不关你的事啊,说到底也怪我,法力太差……还好姐姐正巧回来救了我,不然我如今就是一条小蛇干了。”我扁起嘴,作撒娇状等她的安抚。 “那人……是我认识的。”她冷不丁地说道。 我本来等着她继续说些什么,至少介绍下那人的来历。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说,我便在心里安慰自己道,管那人是谁呢,我不是从不在乎白凌的过去么,只管好好把握现在就行了。 我常常自以为对白凌的一切了如指掌。毕竟我在夜里与她紧密相连,我的唇甚至能在黑暗中勾画出她身体的形状。 但其实我根本对她一无所知,我自大地、自私地接受她愿意给我的一切,并以为那是生活的全部,我知道她辗转反侧,却并不去了解辗转反侧的原因。 那男子不知何时离开了,白凌出去重重地关上门,吹熄了蜡烛,和衣躺在我身边,月光又照旧流进来,我转头看她,她的眉头紧锁,眼睛在黑暗里不知看向何处。 “姐姐……”我轻声唤道,并伸出手轻抚她的眉头,“出了什么事么?” 她依旧是没有回答,只拉过我的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心出了汗,温热的。 “若是有什么烦恼,清儿愿……” 我还没说完,她便打断我道:“清儿,早点睡吧,你的伤很重,我会在这儿呆到你痊愈再走。” 我张着的嘴停住,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想翻身拥住她,腰间又隐隐作痛,只能僵直地伸着手由她紧握着。 说实话,我是不敢问,我怕我会不知不觉踩进她的雷区。然后她会抛来一个厌烦的眼神,将我视若虚无山那些向她示好的男男女女。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失去她,所以我不允许我的一言一行有惹她厌烦的风险。 我的好奇在其他人身上是一根有力的可以穿破一切的藤蔓。 无论什么,只要我产生了好奇心,便总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但白凌,是我面前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墙,我看着我的好奇在她面前逐渐枯萎,衰败,化为尘土。我心甘情愿。 爱到这种地步,其实是过头了吧,像是到了患得患失的极端,像是一个突然得到珍贵礼物的贫儿,被突如其来的恩赐欢喜得昏了头,把心爱的宝贝小心翼翼地捧着,不知怎么办才好了,我就是爱她到那种程度,每看着她时,便爱意汹涌,又怕汹涌爱意显现吓到她。于是便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心,故化汹涌为涓涓细流。 她不愿意说,我便不问了吧,她总会愿意告诉我的,我那时心想。 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 我原以为我受的伤很重,痊愈要花上好一阵子,我受的伤确实很重。 甚至还在腰间留下了一个不小的无法祛除的丑陋疤痕。但是我好得很快,那人的招数与白凌很像。所以她懂得怎么快速地令伤痊愈。 还记得我伤势转好的一个清晨,我更衣时望着镜子里的疤痕很是忧郁,太丑了吧! 怎么姐姐的灵丹妙药也去不掉它呢,我想着想着竟抛了衣服坐在屏风后掉起眼泪来,这疤这么丑,她……我在心里来回地想一些小女儿在爱中乱想的问题。 白凌见我久不出去,便走了进来,好一番循循善诱我才坦白掉眼泪的原因,她叹了口气,将我扶起,伸手为我整理衣服,而后又掀起衣服半蹲着看我腰间的疤。 “别看了!”我说着便用手去遮。 她拂开我,用手轻轻在疤痕上摩挲,白凌的手指很长。因为长年握剑,手上很多地方都生了一层薄薄的茧,带着茧的手指在我皮肤上来回,引得我不自觉生出一阵微微的战栗。 她不断凑近,竟轻轻用唇吻在那疤痕的位置,轻轻一下,一下,又一下,我的心里痒痒的,看吧,她就是用这样的魔力诱惑我,让我为她汹涌,为她暗自在心里翻起惊涛骇浪。 她半蹲着,抬头看我,自言自语道:“这样是不是,好一点?” 从那个角度看她,令我口干舌燥,我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唇道:“这里怎么也生了疤,也需要……” 她站起来,轻轻在我唇上啄了一下,我又道:“还有这里,这里……” 她的声音里明显带着笑意:“人心不足蛇吞象。” 她说着,但还是依着我的手毫不吝啬地到处给予她的热吻。 “白大夫在说什么,我可是正经的病人。”我说着便拉着她的手走到床边,“现在病人得躺一会儿,大夫您呢?”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正在为一个女子上药,她的脸好像被什么划伤了,我明明在为她的脸颊上药,却怎么也看不清她的模样。 “真可惜啊,怎么受伤了?万一留疤就不好了。”我听见自己说。 她轻轻笑了一声,伸手拿起旁边的杯子斟了一杯茶慢慢喝起来,好像那疤是长在别人脸上一样。 “你不难过吗?”我又问。 “有什么难过?” “疤痕不是很丑么?我有一道疤长在腰间,我都快受不了了。” “我不觉得疤痕有什么,于我而言,不过是一段时光留下了明显的印记……”她的声音忽远忽近,有时似在我耳边,有时又似在天边。 “比起忘记苦痛,我更愿意深深记住,苦痛并不可怕……” 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人,竟愿意记得苦痛。 “比起忘记不快和忧愁的,残缺的快乐,我更愿完整地体会……” 我的心似乎在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被什么震荡了一下。一直以来那些我不再那么笃定的事情,彻底动荡起来,忘记苦痛之后残存的快乐,是不完整的,这并非是说,人活着必须经历苦痛,而是说,不该忘记那些曾经亲身经历的过往。 不管它是痛苦的,还是快乐的,都不该选择遗忘,我们是从过往中活下来的,是过往那些境遇塑造了现在的我们,所以…… 如果因为过往的某些不快便毅然决然将它们全部舍弃,那现在的我们,还是完整的么? 那一部分因为过往成长起来,站立起来的我们,会不会随着被舍弃的部分一同消失呢? 我猛地睁开眼睛,感到背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有一阵清风从窗户伴着明月走进来,白凌侧身睡在我的右边,是梦,是梦!是梦。 但是…… 我转身过去抱住她留给我的后背,我知道她没有睡去,她很少真的睡去,这些天我也是,于是我将额头贴在她的肩上,说道:“如果有机会能记起忘记的曾经,那么我愿意记起。” 她没有说话,只任我静静地将胳膊挂在她身上,过了一会儿,我差不多又生出朦胧睡意的时候,我听见她问:“若以往发生的全是伤痛呢?” “即使全是伤痛,我也愿意,我得是完整的我自己。”我的声音没有被风吹散,在夜里显得那样笃定,有一瞬我都诧异那声音是不是我发出来的,我甚至怀疑是梦里的那个女子借了我的身体说出来的,我什么时候有了低头看疤痕的勇气呢?也许我要回去好好查看我的过往才知道。 我的问题最终有了答案,好运会传染,显然白凌也找到了她的答案,第二天,她起来地很早,一副兴高采烈和坐立难安的模样,就像是凡间那些等待揭榜的读书人。 “清儿,你在这儿等我,我回凌云阁取个东西,然后便回来找你。”她一边穿戴衣裳一边说道。 我半夜醒来没有睡好,半坐在床上眯着眼看她,那时太阳还没有完全升上枝头,有阳光温柔地从门缝、窗户缝里钻进来,细密的灰尘在阳光下无处逃遁,变成了朦胧的雾,白凌在雾里,让我觉得好像非常陌生,又非常地,熟悉。 她很快就回来了,很快,我的回笼觉甚至还没有睡醒,她便坐在了我的床边将我叫醒,我揉了揉眼睛,清早明明是有太阳的。 不过几个时辰,阳光便无影无踪,白凌浑身上下散发着一阵寒气,她自身的冰凌和在外面沾染的尘土气味融在一起,闻起来像是凛冬到来,雪满山崖的冰寒。 “怎么了?” “收拾东西,我送你去观生海。” “发生了什么?”我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一边问道。 白凌手里握着一枚精巧的镜子,倚在门旁背对着我,道:“我得去办一些事情,等事情结束,我去观生海接你。” “为什么?虚无山要发生什么了吗?我为什么要去观生海?我不想和无明在一处……”我嘟嘟囔囔着迎上她转过来的那张异常冰冷的脸。 “清儿,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你留在这儿……我不放心,无明至少能护你周全,这次你受伤……” “办什么事?”我的语气软下来,大概灵蛇都有一种能力,一种嗅到危险即将发生的能力。 我看着她的手指在凌云剑的把手上轻轻摩擦,她在门槛上坐下,说道:“没什么,天帝突然派我去凡间收些胡来残害人的小妖,很快便结束了。” 胡来残害人的,不知为何,我陡然想到了晏南,可她不是胡来的,但我为什么会为她感到心虚呢?那种方法虽然不是最合适的,但确是最有效的,以暴制暴…… “你说的是真的么?”我其实并不相信她的说辞,我虽不在天庭任职,但我知道收妖性命绝非小事,要经过层层程序计划安排,耗时得很,而她才离开我两三个时辰。 她眼神从我身上移开,落向别处,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手上拿的什么?”我问她。 “呃……一个镜子罢了。”她说着便将它装进袖子。 我其实知道,那是浮云镜,我看见它上面刻着云的浮雕,晏南曾和我说过浮云镜的样子。 说起来,那日伤了晏南的也是她吧,我扶额,白凌总有太多的秘密,而我,逐渐对此感到有些疲乏。 她或许是察觉到我的心情,走过来扶住我的肩膀道:“清儿,无论发生什么,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没有回答,她又问道:“清儿,你会吗?” 那时我望向她,她的眼里有祈祷,有渴望,还有一层很重的悲哀。 “会发生什么吗?”我问道。 她转身,又留给我一个背影。 “我会……”我叹了口气,在她面前,我太容易缴械投降,“我只是……不喜欢你什么都一个人承担。” “等这件事结束了就好了。”我听见她低声道。 然后走过来拥住我,这次她抱得很用力。 她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她的气息近在咫尺,我也紧紧地伸手抱她。 她不擅长告别,我也是,当时我并不悲伤。甚至为新的答案欣喜着,完全没有意识到那是场告别。 白凌有很多的秘密,有些秘密过于重大,在她心里也许比我还要重大…… 第82章 谶语成真雪茫茫 我就那样顺从地回到了观生海,出乎意料的是,无明并不在,我不禁松了一口气,看来回来这里也不错。 毕竟,那腰间的疤还是很痛的,我越来越认识到大圣对我说,要自己强大起来的重要性。 芙远也在,说起来,每次想到她时,我的脑海中对她的称呼要么是她的名字芙远,要么就是,母亲,我对她…… 虽然我初见她时哭了一场,但其实我对她还是没什么真切的实感。 就好比,走在路上,认识了一个新的人,这个人说,我是你的母亲,然后我说,好,可以。 我可以爱她,她是个非常好的人。但我们之间似乎需要时间来建构一个普通母与子之间的关联。 她见我回来了,便热情地招呼上来,做了很多我爱吃的菜,这是建构关联的良好开始。 坐在饭桌上时,她的目光看得我有些不自在,我低着头扒饭之余忍不住说了句:“娘,你也吃啊。” “你头上的簪子……哪里来的?”她原来并不是看我。 白凌这簪子样式简约,并不招摇啊,怎么总惹人注目? “是……是朋友送的。” “那个白凌?” “嗯……” 她不再说话,神情间有些落寞。 我在观生海躺了两天,许久不见的昭月从天上偷溜下来陪我。 “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摇铃叫我来的?” “摇铃?”我翻找了一顿,大概是我不知什么时候碰响了铃铛,天! 我绝不是讨厌昭月,我只是很想很想一个人呆着,好像有很多的事要我一个人花费时间去整理清楚,昭月来了又走了,他最近一直忙得很,白胡子老头四处云游去了,独留他自己在月老祠,上下大小事务全是他一个人操持,百忙之余还顾得上来看我一眼,我很感激。 “你确实得好好练功了,你这么总受伤可不行。”他说道。 “是啊……” “不如你也去渡劫投胎,到天上来?我看你这年龄法力都够渡劫的了。” “你确定?我的法力能挨过天雷?” “应该差不多,况且你不是想记起之前忘记的事情么?知道么?忘忧果对仙人自动无效。” “我知道。我再想想吧。” 没说几句,昭月便急匆匆离开了,看吧,所有人都有自己该做的事。除了我…… 没多久,那正式的道别便匆匆找上门了。 那时我正躺在观生海边,有人在岸边喊我的名字,是方廷。 “快走!白凌出事了!”他说道。 我从水里飞起,顾不得换衣服便湿淋淋地同他朝虚无山赶。 “白凌出了什么事?”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昏了头脑,竟要杀她父亲。” 父亲……我震惊了,震惊的不是她要杀谁,而是她有父亲…… 我在说什么浑话,她当然有父亲,我只是震惊,你明白的,我震惊于我所不知道的关于她的一切。 “为什么?” “说来话长,其实我也不知道原因。你别问了,只有你能阻止她,一定要阻止她!” “为什么?”我又问,我觉得我的声音已经不像是我发出的茫然中带着无措。 “你知道对一个神仙来说,弑父意味着什么吗?如果今日她真的杀了自己的父亲,那她的归宿只有堕仙洞!你想看着她进堕仙洞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冷得发抖,我好歹是妖,怎么会因为穿着湿淋淋的衣服便冷得发抖呢?是想起堕仙洞,想起她会被罚去堕仙洞,让我发抖。 “她就什么也没告诉你?” 我摇了摇头。 “她可能也是想保护你,你若知道,便成了她的同党,今日我得到这消息,是因为她的继母告到天庭被我半路拦住了。若你能阻拦她,便什么事也没有了。” 去虚无山很快,尤其我还是和方廷这样的神仙一起。可是那段时间里我想了很多,不是在想怎么劝说她,而是在想她与我说过的话,她叫我要相信她,相信她什么,相信她抛下我一个人谋划着什么,相信她要把自己送进堕仙洞么? 我懵了,头脑里有两个声音在嘈杂乱叫,一个说,一定要听方廷的,将她拦住,你愿意看着她进堕仙洞么? 永世轮回受折磨?另一个声音则说道,她做什么一定有她的原因,她说了要相信她,你就应该无条件地相信她,她可是白凌,她是有分寸的人,不是么? 当我看到半空中的两道剑光交错时,前者的声音占了上风,她是白凌,而我是白梧清,我只知道,我不愿意看她进堕仙洞,不愿看到她有一丝进堕仙洞的可能。 “白凌!”我叫道。 我说着飞身上去,我看见她对面的男子,是那日在山脚下伤我的银发男子。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了在虚无山等我。”她说着一剑划伤对面男子的胳膊,剑光交错停止了。 那男子受了伤却笑道:“凌儿,这就是你忤逆我的原因么?” “不是,难道你就一点儿想不起你做过的错事?”白凌咬牙说道,她的剑当即又向男子冲去。 方廷的话如魔咒一般在我耳畔响起,我叫道:“不!不要杀他!”冲过去挡在那男子面前。 她的剑光在我面前戛然停住,剑尖再近一分便能碰到我的鼻子,她这一顿,震得她自己吐出几口血来。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谁让你来的!”她咬牙说道。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不可以杀他!杀了他,你要去堕仙洞的,他可是你父亲!” “躲开,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不!”她一掌将我击开,我又冲过去,脑海里完全被方廷的话占据,堕仙洞,绝不可以! “我倒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我的亲生女儿要杀我,而竟是你来阻拦。” “你认得我是谁?” “灵蛇一族,芙远的女儿,孽缘,真是孽缘!” “少废话,你让开!”白凌叫道,她的面庞变得狰狞,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 “不,你不能杀他!” “你知道什么!你不是说,你会相信我么?杀他,是我今日必须要做的事,谁也……不能阻拦!” 我来不及说什么,她的剑光凌厉,我的软鞭刚迎上去便碎成两截,她招招避开我直冲我身后而去,我虽接不住她的招,但多少阻碍了她,她被我碍得急了,大叫道:“我说了叫你让开!” 她的剑变作一道亮眼的强光,向我直直冲来,我听见她喊道:“躲开!” 那声音声嘶力竭,我很想躲开的,我本能地想躲开的,可另一个声音不停地叫道堕仙洞,不能让她进堕仙洞,对,绝不能! 我最终没有动,身后有股力将我猛地向前一推,我撞在她的剑上,我看见她慌乱的眼,然后低头看见那束白光穿过我左边的胸膛,巨大的疼痛袭来,那瞬间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我拿着刀刺向自己的画面,无数的画面在我眼前闪烁,那束白光突然又抽出,我噗地吐了一口血,身子轻飘飘的,向下坠去,像一片枫叶。 这件事好突然,我什么也不知道,如果不是方廷,我什么也不知道,我现在也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也没有跟我说,她为什么总是,什么也不跟我说。 我闭上眼,身子不停地下坠,下坠,然后被人接住,是白凌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眼皮重重的,像两扇笨重的石门,怎么都睁不开。 “不要忘记我,白青。” “清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一定要相信我。” 我走在一片茫茫大雪里,目光所及皆是洁白一片,有个声音传来,如是说。 “谁在说话?”我叫道,那个声音很熟悉,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走着走着,眼前突然现出一座庙宇,金光闪闪的,我推开门走进去,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屋子里的桌子上有一张字条被压在茶杯下,没有压住的部分被我开门的风吹得乱飘,我走过去,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剑挑红梅,雪过无痕,背面还有一行小字——命中劫,霜成冰。 “什么意思?”梅花,雪,劫,冰。我想不明白。 有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不知从哪儿走出来,她长得很美,眉梢和唇角仿佛藏了很多故事,让人忍不住不看她。 “你是谁?”我问道,大概因为她很美,我的语气很是柔和。 她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向我伸出手,我好奇地走过去一看,她手心里两样东西,一个是只白玉的簪子,样式简约,没什么稀奇,另一只是一个翠绿的步摇。 “这样做什么?你是谁?”我问道,没有接她递过来的东西。 她的面目突然沮丧起来,依旧没有言语,可眼睛里却盛满了泪。 “好姐姐,怎么了?我可没惹你啊。”我慌道。 我拉自己的袖子想接住她的珍珠泪儿,却看见她的脸上现出一道血痕,接着两道,三道,她好像变成了一个瓷娃娃,逐渐破碎,瓦解。 “怎……怎么?我……”我语无伦次道。 我被那凭空出现的血痕吓得后退了一步,“不关我事!不关我事!”我闭上眼低声祈祷。 我再睁开眼,庙宇和白衣的女子都消失了,我又走在雪里,一望无际,难道是鬼打墙么? 我心里想,我可是活了六百岁的小蛇妖,怎么能怕鬼!我在心里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给自己打气。 我仍旧在雪里走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出现在这里,而且鼻子总是闻到一股血腥味,我无意间低头,才发现自己左边心脏的位置一直在向外渗血,那血竟然沿着我的腿流到雪地上,流得我走过的路都是触目的血痕,可是,怎么一点儿也不痛呢? 难道我已经修炼到如此地步?真是费解。 我在哪里?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大雪地啊!我哀嚎,上天到底对我这只小蛇妖做了什么!我闭上眼,企图屈服于命运。 第83章 冰凌未成时 “喂!”有人在我身后喊。 “她就是那个所谓的女娲后人?看起来就是条蠢蛇。” “呵呵,谁说不是呢,小点儿声,别被她听见了。” “听见了又能怎么样?喂,说你呢!蠢蛇!” “哈哈,看她那蠢样,都不敢回头。” “和她娘一样,哈哈。” 那应该是我第一次杀人,不,杀妖,我当时没什么法术修为,甚至还未化人身。 但我还是执拗地卧在他们的必经之处和巢穴,在那黑暗里,不停地等待,而后找准时机猛然冲出,将我的利齿嵌入他们的皮肤。 我是女娲后人,我的利齿没有毒。但是我从父亲那里偷来了一种属于蛇族的毒,除蛇族之外,沾之必死,我也算是半个蛇族。 于是我将它抹在我的唇上,牙齿上,静静地等待,在黑暗里,我浑身上下充满了一种预备复仇的新鲜。 我本身没有毒,但我身上流着剧毒的血脉,它来自我父亲。 我的利齿在黑暗里穿破皮肤时发出了短促利落的声响,他们挣扎了几下便无声地死去,我伫立在黑暗里良久,每一块鳞片都在叫嚣着复仇后的快乐。 这桩没有紧密部署的复仇很快败露,那是独属于我父亲的毒,大人们一看便知,被我杀死的小妖的父母找上门来,父亲再三赔罪送别他们,而后将我叫到他的书房,我低着头,不敢看他。 书房的地面铺了三百二十八块砖,我在心里暗道。 我听见他喝了口茶,发出让我讨厌的啜啜声。 “为什么动手?”他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 我没回答,我因那高贵的头衔背负辱骂动的手。但我不愿意告诉他,因为那高贵的头衔来自我母亲,我怕他…… “不回答?”他放下杯子走过来。 他靠近我,扬起手,我条件反射地躲开。 “我不过想摸摸你的头。”他笑道,笑声阴冷,像久不见阳的屋檐,淋了雨,湿答答的,长满青苔。 “很好,你才一两百岁,没有法力便能杀大你很多的妖,不错。” 他竟没有怪我,我偷偷抬眼看他,他表情中的赞赏叫我心里暗舒了一口气。 “你今年是两百岁吧?”他问道。 我刚开始解冻的心,又坚硬起来。 “不错,回去吧,等你化为人身,我教你些东西,你倒比你那哥哥强些。” 我在心里笑了笑,转过身离开,他冲着我的背影道:“少跟你娘呆在一处,她那女人家家的东西,啧。” 在我无知的年月里,我曾憎恨过我的母亲。 我憎恨她的体弱,终日卧于床榻,憎恨她疏于修炼,不曾教给我法力,憎恨她和她的家族压在我身上的头衔,甚至憎恨她不去讨父亲的欢心,以至于他总是不回来,留在为他生了儿子的妾室那里。 我那段幽暗的年岁里,持之以恒地憎恨她,憎恨她为什么要与一个不相爱的人成亲,生一个不被爱的小孩,憎恨她脸上红红的手掌印,和她不懂还手的软弱。 “你做了什么!”我回去时她质问我。 “你才多大?竟敢下毒害人!” 我不屑一顾,我从父亲那里得到的赞扬让我骄傲自大。 “今日不罚你,我看你是认识不到错误!”她竟从床上下来,拿起手边的鞭子。 “我没有错!是他们骂我在先,他们该死!”我恨恨地说道。 她此刻的脚步倒是矫健,很快走到我面前,赐我劈头盖脸的鞭。 “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我将那句久在心里盘旋的话吐了出来。因为它在心里盘旋太久,我说出它就像蛇吐信子那样自然。 她手里的鞭子弹跳到地上,“你说什么?” “我说我恨你,我无比地恨你。”我说完便拖着满身的伤痕回到自己的住处。 我渴望长大,我渴望成熟,我渴望得发疯,我渴望离开这里,离开她。 那是我曾经无比摒弃的如一张白纸的岁月,可如今我又是那么地想念。 不曾被父亲教导过的我,我无比地想念。 三百岁时,我成功化为人身,我无时不在等待父亲的到来,等待他的眼中出现小小的我,然后将我带离这里。 父亲是天上领军的仙,有无比的光荣和力量,他那么强大,显得她那么渺小。 “凌儿,不管做什么事,都要给人留余地。”母亲说。 她一遍一遍抚着我的头发,“我的凌儿居然长这么大了,三百岁便能靠自己修得人身,整日围在我身边,我都有些察觉不到你的优异。” 我厌烦地拂开她的手,问道:“父亲什么时候来接我?” 她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兀自说道:“凌儿,不管你以后会经历什么,都不要忘了善良和爱,这是母亲唯一能教会你的。” 她说着取下头上的簪子戴到我的发髻上,“我的凌儿,要好好地长大,遇到一个爱的人,同她勇敢地走在一起,不要像母亲这样,身不由己。” 那只簪子,母亲说,要送给爱人。 那时我一心想着强大,回到房间便将它摘下放进盒子里蒙尘。 母亲教会我的善良与爱,我不屑一顾,我崇尚的是父亲的力量和杀伐决断。 但那股源自母亲的力量,默不作声地,潜移默化地,成为我的底色,成为我力量的来源,我也是过了很久才发觉这一点。 一两百岁时,我虽与母亲住在一处,但她因为病痛很少看管我,我也因年幼,多数时间都沉睡着,三百岁,我凭着女蜗后人的天赋修成人身,父亲便将我带走了,我以为的美好开始,实际是一步一步,走进噩梦。 “站直了,剑举起来!” “你今日这个招式练不好就不准吃饭。” “谁允许你睡觉了?剑法练完了么?都记住了吗?” 父亲亲自教我,我的动作出一点差错,或者遗漏了某个招式,他便拿着他手上的木剑狠狠打在我的手上,直到木剑断裂。 我不惧怕他罚我,我与他有一个共同的心愿,那就是强大起来。所以我做不好被罚的时候我不怪他。 但我痛恨他说的那句话,“同你母亲一个样子,废物,你到底还是个女子!” 那句话很刺耳,夜夜响在我的耳边,他视女子为软弱的化身,不屑一顾,我不想成为他眼中那样的女子。 于是除了加倍努力之外,我还拒绝所有关于女子的一切,我穿男装,故意粗着嗓音说话,故意回避任何女性气质,我装作粗枝大叶,学讲粗话,我才不要做女子,我在心里告诉自己。 四百岁…… 我的法力已经与七百岁的哥哥不相上下,我用了短短一百年的时间便学到了他花费四百年习得的东西。 “回去看看你娘吧,你很久没回去了。”父亲满意地打量我道。 “好……”我回答。 一百年没有见的脸庞,我很想念,我深知,不管我怎么口头否认我想她。但我与她之间有着深厚的,谁也无法斩断的血脉之缘。 我很想她。很。 我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穿着一身粗糙黯淡的男装,我推开门时,她正坐在院子里喝茶,穿着一身暗粉色的衣服,柔和如她的个性。 那是个午后,阳光打在我的背上,我紧张地冒出了汗,我在路上练习了无数次的「娘」,此刻怎么也开不了口。 “凌儿!”她看见我的那刻便扔下茶杯奔向我,没有一丝迟疑。 她紧紧拥住我,一股独属母亲的温热袭来。 “你怎么穿成这副样子?”她摸着我的胳膊。 我刚想回些什么不屑的话,她又问道:“穿这么少,冷不冷?” 在父亲那里,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我。 我的目光越过紧紧抱住我的她,落在她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夕阳的光掠过,有种名为爱的颜色,穿进我的瞳孔。 “今晚跟娘一起睡吧?”她笑着问我,边说着边将一碟牛肉换了位置,端到我面前。 我还没反应过来便摇了摇头,我看见她失落地低眉。 “我赶路回来的,一身尘土,脏……”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道。 “哪有娘会嫌自己女儿的!今天,娘给你好好洗洗。”她的声音雀跃。 我脱了自己的衣服钻进她准备好的一桶热水里,水里还被她洒满了花瓣,我深嗅了一口,很香,我在父亲那里,从来都是去悬崖下的瀑布冲冲了事。 我正想着,她拿着一块方巾走进来,我坐在桶里,她拉过我的手臂,细细擦拭起来,开始我有些抵触,离开她的一百年好像比呆在她身旁的两百年都长,长得我已经忘记上一次她这么靠近我是什么时候。 “唉……”她叹息,“背上怎么有这么多伤?手臂上也是。” 我没有说话,只感到她的手指温热,擦拭地更轻柔了。 不一会儿,她停下了,声音有些奇怪,说道:“娘出去给你拿衣服,你再泡一会儿。” 我点了点头。 她起身出去,我看见她不停地揉着眼睛,便问道:“眼睛怎么了?” “被风迷了眼,不碍事。” “哦……” 我环顾四周,门窗都紧闭着,奇怪,哪里进得来风呢? 她递给我一件白色的衫,“没有男装吗?我得穿男装。” “为什么?” 我答不上来,但还是接过她手里的衣服套上,桶里的水凉了,我别无选择。 “凌儿,你生来便是女子,为什么要穿男装?”她追问道。 “父……是我喜欢!”我嘴硬道,差点说出真实原因。 我突然发现我好像没有办法在她面前撒谎。 “我知道了,是不是觉得你穿的衣服比较方便呀?其实女装也有这样款式的,明天娘带你去做一身。” “我……” 她走过来用帕子轻轻擦我湿淋淋的头发,然后轻声说道:“凌儿,女子也可以刚强,可以坚硬,不必用穿男装这种方式去证明,你是女娲后人,你应当为身为女子而骄傲,你父亲他……对女子有偏见,都怪我,你刚满三百岁便被他抢离我身边。” 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她知道我穿男装的原因。但她又什么都假装不知道,父亲没有将我从她身边抢离,是我自己要跟着他去,她假装不知道。 第84章 面目全非结成冰 “凌儿,你看。”她手里捧着一只小兔子走进来。 我抬眼看了看她,她又道:“可爱吗?今天我去集市里,看见小孩围了一圈,便也买了一只送你。” “小孩?他们多大?也同我一样四百岁么?”我冷冷道。 我看着她放在篮子里的兔子,白色的一小团,瑟缩着,很小的一团。 “多可爱啊,就像你一样,凌儿。” “你知道吗,你的原身也是这样的白。” “过来摸摸它,软软的,来,试试看。” 我伸手过去,它的毛真的很软。 母亲不断说些女娲后人的事给我,还说天底下的女子。不管是人,是神,是妖,她们比男子少的,仅仅是一个机会。 “真的么?你病痛躺在床上,他却上阵杀敌。”我淡淡道。 她没有说话。 “女娲后人,生子极伤。”后来我在书里读到。 我在母亲那里过了一段时间便回到了父亲那里,我回去的那天,天庭有战事,由父亲领兵。 西方有蛟龙,用瘴气迷仙,食小仙心肺仙骨,无恶不作。 “父亲,请准凌儿一同前往。” 他上下打量了我回来时换上的男装,坐在他的那张书桌后,他的眼神带刺,将我刺得浑身生疼,慢慢地饮了口茶,道:“让一个女子上战场?讲出去会被人笑话,别人还以为我手下无兵了呢!” “父亲,上战场难道不是靠能力么?只要杀得了敌,女子又何妨?” “杀得了敌?就凭你?你当真以为你跟着我学了一百年便能上阵杀敌?你杀过人吗?学些皮毛功夫便开始自大了?” 他说着,扔过一个茶杯,我闪身躲过,他立刻从书桌后飞起,招招冲我咽喉而来,躲闪已竭我心力,再无法出击。 他的短刀离我的眼睛还有一指距离时停下了,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冷哼,“就凭你?” 他扔掉短刀,将我一掌击出门外,“我都说了,少听你母亲的那套话!” 除那次下毒以外,我没有杀过人,但我每天都在军营里和人对打。 除了他之外,我几乎没有败过,我的第一名手下败将便是大我三百岁的哥哥。 可…… 他出征了,带着他骄傲的儿子。 自那之后,我不再穿男装,不再模仿男子,我开始清楚地认识到,他不带我的原因很简单,和能力、穿着、甚至行为都无关。在他眼里,身为女子,是我的原罪。 那场战事很残酷,蛟龙身上带一种神秘的瘴气。据说那瘴气能放大人的欲望,将贪婪凶狠的人化为同类,令懦弱胆小的人缴械投降,天兵天将刚刚步入瘴气中,便产生幻觉,有的自挖心肺、自剖仙骨,有的残害同胞,化身蛟龙。 但他还是回来了,他亲手斩杀了那条蛟龙,身后跟着几个残兵余将,怀中抱着他骄傲的儿子。 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在这场战争中损毁心肺,彻底成了一个废人,父亲倒因在这场战争中吞食天兵天将的心肺、仙骨,力量大增,才得以斩杀蛟龙。 成功斩杀蛟龙的消息传至天庭,天帝闻言重重有赏,不过……天庭向来赏罚分明。 天庭的赏赐很快传下来,赐我哥哥勇猛护卫的名号和十朵金花,赐我父亲一升再升的官衔和五十朵金花,天帝还答应赏父亲一个愿望。但因他们在战争中绞杀同类,那罚,便是永不得再登天庭。 父亲接过折子时手抖得很明显,我看着仙使握着他的手小声道:“将军应该能理解天帝这惩罚中的苦心吧?虽说一切都怪那瘴气蛊惑……” 他见我父亲脸色微微变化,又道:“好在将军意志过人,成功绞杀蛟龙,传来捷报,可……将军中毒时亲手斩杀一众小将,天上众仙也是看在眼里,天帝不让您再登天庭也是好事,有那些不明就里的、和死去将士沾亲带故的,难免会有忌恨将军的情绪。 等这风波平息,到时再寻个由头将这罚撤了。况且对于将军来说,以后再立个小战功也是手到擒来的事儿!潜伏这一阵,一切又会恢复如初了。” 父亲的脸色虽然很难看,但还是强扯着嘴角笑道:“仙使说的是,我能理解。” “那就好,那就好,就是要委屈将军一阵子了。” 父亲表面上说理解,但仙使走后还是发了一场很大的脾气,我同父异母的哥哥躺在床上宛若空壳,父亲被禁登天庭,那空空的名头和修为有什么用? 他一生气就喜欢喝很多很多酒,我讨厌他喝酒,在母亲那儿时,他喝完酒总是对她动手。而我,总是瑟瑟地将自己裹作一团。 我讨厌无力的自己。 他又喝醉了,幸好,母亲不在这儿。 「砰」地一声,我醒过来,醉醺醺的父亲站在门外,我冷漠地坐起身看他,棉被下的手紧握着一把短刀,我和之前有了不同,如今,我有了防备的能力。 “凌儿……”他笑得假意而和蔼。 “怎么还没睡?你笑什么?” 我并没有笑。 “你笑什么?我问你,你笑什么!是笑父亲凯旋却如此狼狈么?还是笑你哥哥如今残破不堪?你笑什么?” 他越来越近,那把刀被我抓得越来越紧,甚至硌得我的手疼。 “我没有笑。”我说。 “我后悔了,为什么要带你哥哥而不是带你!我的箬儿,我唯一的儿子……都怪你!都怪你母亲!她既然已经嫁给我,为什么心里还一直对另一个贱女人念念不忘,她既然愿意生孩子,为什么给我生出一个女儿!” 他抓着我的肩膀来回摇晃,我被他摇得头晕脑涨,但我还是说道:“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如果有错,也都是你自己的错。” 我也不知道我的声音为什么那样冷静镇定,这句话显然惹怒了他,“你真是和你母亲一模一样!” 他扬起巴掌扇过来时,我已从他手中挣脱,举起那把短小但锋利的刀,划伤了他的手臂。 流血让他怔了怔,而后清醒,其实他清醒时更让我害怕。 他低头看了看伤口,诡异地笑起来道:“好,不愧是我的女儿,身上流着我的血。” 我在夜色中死盯着他,唯恐他有下一步的动作,他没有再靠近,转身作势离开。 我从母亲那里带来的兔子被声响惊得从笼子里跑出来,正巧撞在他的脚下,他停下脚步,俯身生生将它掐死,然后向我抛来一个凶狠的眼光。 它那样小,那样小的一团…… 第二天我再见他时,他就像什么都忘记了似的,恢复他的伪善,变得正常。 他叫我去他的书房,我站在门外等时,他正和谁说些什么,我不由得听了一些。 “真不知道天庭为什么叫一个女子来接管,说什么顾及死去将士亲友的感受,分明就是她自己感情用事,这样下去,天庭迟早要完!” “将军说的是。” “眼下我的儿子怎么办?有什么办法可医治?” “令郎的情况很是棘手,但也不是没法可医,只是……” “只是什么?你就别卖关子了。” “只是医治方法很残忍。” “残忍?难道有他现在这模样残忍么?” “我说的不是对令郎残忍,而是……” 那个人突然小声附在父亲耳朵上说起来,我没能听清楚他说什么,总之,他的话让父亲振作起来。 “凌儿?” “是……” “进来……” 我闻声进去,我换上了我该穿的女装,本以为他会将我骂一顿,但他根本没有发现。 他吩咐我说,过几天会带我四处修行,叫我做好准备。 而那个我没有听到的,医治他儿子的方法,我修行那天便被告知,要取万妖的灵丹,且那只是医他的药引。 他不是带我到处修行,而是到处屠杀。 取万妖的灵丹……我那哥哥并不值得救,我心想。 但我还是帮他到处寻妖的踪迹,未化人身的围追捕杀。而那些化了人身的,便命我将他们骗到他面前。 我别无选择。 “不,凌儿,让我来。”取灵丹时他说。 他将那些灵丹小心地装进一个葫芦里,我像是成了一个他屠杀时会带上的猎犬,他并不顾及我的感受,那些间接沾满鲜血的日夜,谁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度过的。 “我是你父亲,所以你应该遵守所有我吩咐你去做的。” 我并非天生柔顺,我第一次反抗他,是他叫我徒手杀一头鹿,那是屠杀开始的前一天下午。 “杀了它,证明给我看你的能力。”他递给我一把刀。 “我的能力不需要杀它来证明。” “呵,杀了它,然后将它的心送到我的书房。”他说完便走了。 我走近它,它并未察觉危险来临,睁着一双茫然无知的大眼睛,我将手放在它身上,它的心跳很有力,登,登,一下,又一下。 我没有杀它,去厨房挑了一块大点的猪心交给下人,然后将鹿从后门放了。 傍晚时分,我在房间听到有人不停磨刀的声音,走出门一看,那头鹿被拴在我门口的一个木桩子上,磨刀的人,是我父亲。 他将刀直接插进它心脏的位置,并缓慢地在里面转动,血流了一地,鹿倒在地上时,眼睛在看我。 他处理完鹿,拿起它的心放在碟子里,“吃了它。”他对我说。 一个什么样的父亲会说这种话,作为他的女儿,我认识世间最糟糕的父亲。 我没有动,只冷漠地盯着他,他拿起那块冒着热气的心朝我走来。 然后将我的脸按在上面,那味道很腥臭,让人作呕,我本能地猛然将他推开,那碟子落到地上摔个粉碎,鹿心在地上滚了一下,停住,粘稠的鹿血留在我的脸上,我趴在一边吐了几口。 他擦了擦手,拿过下人捧着的鞭子又走向我。 那条鞭子很粗,里面嵌着薄薄的刀片。 “你本事倒不小,竟敢骗我!”一鞭子。 “你生来是我的女儿,所以什么都得听我的,我叫你往东,你就得往东……”又一鞭子。 “我是你的女儿,但我也有思想!”我伸手握住他的鞭子,我的愤怒盖住了疼痛。 他怔了一下,笑道:“你还敢反抗?倒比你那窝囊废母亲长进一些。” 我容忍不了他说她,他并不知道每次他打完她离开时,我盯着他的背影,不是目送,而是想从后面一刀戳穿他的心脏。 我掏出我的短刀与他打斗起来,我的法力修为虽在他之下,但他的冰凌之术我已掌握了七八。 可他毕竟是个将军,毕竟修为深厚过我很多倍,他抢过我的刀逼近我的脖子,我急中生智地拽掉头上那根白玉簪子,抵在他的喉咙上。 “哈哈……”他笑起来,将短刀扔在地上,“虎父无犬女,我果真没看错你。” 我试探地也松开他,他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又拿那块手帕擦了擦手,手帕被他弄得满是血迹,然后揉作一团扔在地上。 “别试着反抗我,你还没到能反抗我的时候。”他和声说道,如果不听内容,就像是一个慈爱的父亲关照女儿早点休息。 “你知道吗?你反抗,受伤的不仅是你,还有你那窝囊的母亲。” “我在她吃的补药里下了毒。” “你说什么!”我叫道。 他微微笑了一下,“你知道是什么毒吗?就是你偷过的那个。” 他的声音吵得我头疼,我紧紧捂住耳朵不想再听。 “就是你偷过的那个!不过我下的剂量极小,你什么时候去她那里的?我想想……那个陪你一起去的下人你还记得吗?我就是让他下的毒。哈哈。” “我要杀了你!”我叫道。 黑暗处冲出几个小将将我按住。 “杀了我?呵呵,你何时同你母亲感情这么深了?” “乖乖听我的,她就什么事都没有,我会下毒,自然也会解毒,她的解药什么时候给,给多少,完全掌握在你手里。”他蹲下面对我。 我就是那样长大的。 对父亲惟命是从的,没有任何自己思想的,白凌。 我没有再反抗,我在等待,等待一个时机,像第一次等在黑暗里那样,窥伺着,潜伏着,等待一个能一口将他咬死的时机。 随着我渐渐长大,便不再跟着他一同猎妖,我已差不多取得他的信任,我努力修行,攥紧拳头,习惯抑制情感,变得面目全非。 第一次遇见清儿,她还是条很小的蛇…… 第85章 难忘初相遇 我第一次遇见她并非是在玉山,那时我是人身模样,四处猎妖的途中泛舟湖上,是我的手下先发现了她。 “大小姐,那只蛇妖,追不追?” “追……”我没有一丝迟疑。 那时她只有一两百岁,我遇见她时,她正从湖中驼起一个溺水的孩童。 “这妖好生奇怪。” “怎么?”我问。 “我原以为她是要将孩子吃了,您看,她将他驼上岸便离开了。” 我一路尾随着她,她应该是一个居无定所的妖。因为她停在了一个被遗弃的树洞前。 “大小姐,您在此等候,这蛇妖让我来。” 我看着他拿起弓箭瞄准她,她并未察觉,只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卧倒在树叶里,小小的一团。 “慢着!”我道,“她是灵蛇一族。” “灵蛇一族不也是妖么?”一个手下说道。 “哎呀,大小姐的意思是,灵蛇一族素来群居,这只年龄尚小,说不定还有其他的,不要打草惊蛇。”另一个说道。 灵蛇一族素来与母亲一族交好,他们不是普通的妖,灵蛇后人四处行医,行善布施,乃是远离世间纷争的族群。 等了一阵,仍不见周围有其他灵蛇出没,原来也是被人遗弃的。 “灵力孱弱,不取也罢。”我道。 又过了几百年,我途经玉山时,又遇到这条黑蛇,彼时我刚结束与一只母狼妖的鏖战,受了些伤化为原身,那群野猪精原本是追赶我而来的,我远远看见这条黑蛇,想着来一个一石二鸟,便隐在了树上。 “喂,你们是谁,追我干什么!” 我看见她那双眼睛,那双不管是原身还是化为人后,都令我难以忘怀的眼睛。 竟然是她? 若是现在回头看,我也说不清我为什么会出手救她,服从于父亲的几百年早已将我的心磨砺地像石头一样坚硬。 我并不是为了救她,我是为了取野猪精的灵丹,我那时在心里告诉自己。 “姐姐,姐姐,我能不能跟着你?” “不……” “可是……我逃过了这次,下次说不定遇不到你就死定了。”她在我身后嘟囔道。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记不清她在我背后说些什么,反正嘟嘟囔囔说了一堆。 “姐姐,你修炼多久了?你的法术好厉害呀,我跟在你后面看你这鳞片都要目眩神迷了,你一定是什么名门望族吧……” 名门望族……我突然生出些许厌恶,原来她也不过是一个贪图名利的蛇,就算她是灵蛇一族,就算她是只救人的妖又如何,她和他们并无差别。 我的心里鬼使神差地出现一种恶作剧式的想法,于是我转身说道:“再向前就是我修炼的山了,你如果决心跟着我,就要听我的。如果你不愿受人控制又如此多话,那我们就此别过。” 她会跟着我吗?我转身的时候心里竟涌现出这样的想法。 虚无山是我自己挑选的住所,这里离父亲那儿很远。所以我很满意,他虽不再过问我的日常行事,但仍要求我每月十五日要去他的书房报告猎妖情况,我痛恨十五号。 我也很少再去母亲那里,我希望用远离的法子让父亲觉得我不再那么在意她,这种法子错得很离谱,当时我并未察觉。 她跟着我到了虚无山,卧在洞口,我那段时间很是忙碌,很少回去,本想着她应该会离去,但她没有。 我在虚无山有另一个面目——在山下的镇子上行医,这项举动,某种程度上对我而言是一种内心的补偿,好像通过做一些道貌岸然的善事便能抵消我帮他猎妖的罪恶,我清楚知道这两者并无关联,但多少叫我心里好受一些。 她没有离去,我清楚记得那天。 我回来时看着她卧在草丛里的样子——紧闭着双眼,嘴巴发出啧啧的声响,空瘪的肚子,我又一次鬼使神差,为她猎了头鹿。 反正我已猎过很多头,不再如第一次。 “今年冬天在我洞里冬眠,明年春天我教你些东西。” 我怎么说出这句……说出那刻便已经后悔。 她雀跃地道谢,竟泪眼巴巴。 反悔的话凝结在我嘴边。 她自觉地睡在洞口,我夜夜惊醒时起身看见洞口的她,竟生出一种安心感,久违的,安心感。 这种感觉很危险,我盯着月光里的她,喃喃道。 她学东西很快,若是有人教她,今日她早该会化人身,看来她同我一样,没有家。 于是我帮她变了人身,她那双眼睛变作人身也是那样的清丽,懵懂里带着一丝伶俐,极易讨人欢喜。 “你叫什么名字?” 她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名字。” 我看着她的脸,从她的眉看至她的唇,从她的额角看至她的耳尖。 “姐姐,不要皱眉。”她突然凑上来用手轻触我的眉头。 洞外的阳光洒进来,刚好落在她的头发上,她的一双眼睛似水,我的心跳得很剧烈。 我其实偷偷看过她很多次,极其认真地看过她,她卧在洞口时,她熟睡时,她奔跑时。 “姐姐,这怎么办?”她抬起被树枝草叶划破的腿,上面布满了细细的伤口。 “柜子里有药膏,自己拿去涂。”我冷冷道。 “哦……”她嘟起了嘴,又举起手臂,“姐姐,手也受伤了,拿不了。” 她化为人身后便总是绕着山疯跑,好像有挥洒不尽的精力,我有时会偷偷跟在她身后,像个猥琐的盗贼,暗中窥伺着她在做什么。 上午,跑去同山上的猴子精吵嘴,中午趴在草丛里睡懒觉,下午,她又去了池塘。 她明明同我一样是无家可归的人,为什么又与我这么不同? 她的行为举止不受限制,做什么都有种浑然天成之感,她的笑热烈灿烂,甚至让我炫目,睫毛弯弯,眼神璀璨,若世间的花只能为一人盛开,那便是为了她吧…… 我在那种暗中的比对中,看见了自身的苍白,我像是父亲书房中那些被催熟长大的灵草,那样剧毒,那样阴暗。 “那叫你白梧清如何?” 梧清,谐音无情,她既然情感这么丰富,那就叫无情吧,我在心里想,怀着一种不怀好意。 “梧清……”她念叨着。 为了掩盖我的小心思,我便随口诌了一个缘由,她没有看见我带着恶意的眼神和玩味的笑,单纯地如一张白纸,我也曾那样过,可我如今变成了这样。 “我喜欢这个名字!”她笑起来,俯身又凑近我,一双大眼睛紧紧盯着我,然后突然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我感到脸有些烧,强硬地用冰凌之术命它冷却下来。 “你……你这是干什么?” “我看凡人就是这样表达爱意的,姐姐,不喜欢么?”她低下头嘟囔道。 “不……喜欢……” “原来姐姐喜欢!”她抬起头恢复灿烂的笑。 “与你聊不到一起。”我拂袖。 我与她那样生活下去,她虽睡在洞口,但夜夜总是在睡意中偷偷爬到我的榻上来,从背后紧紧地将我抱住,我扔开她的胳膊,她立刻又搭上来,逐渐地,我竟已习惯,那种紧密的包围。 “大小姐,这是……”有个替父亲传信的手下看见了她。 我没有说话。 “大小姐,若是将军知道了……”他拱手跪在我面前,“望大小姐勿要因一时小利忘了我们的大事,眼下万妖灵丹还未集齐……” 他说什么我后来没有再听,眼睛落在洞口追蝴蝶的她身上,确实是个问题,若被父亲知道很麻烦,于是我将那手下杀了。 但他的话多少警醒了我,我这是怎么了,我是嫉妒她!对,我之所以收留她只是想看美好的东西如何陨灭。 我忘记了我的本意。 白凌,你不配拥有她这样的人……白凌,你有很多事要做……白凌,勿忘了那些嘱托。 我在脑海中臆想出来的话语,被人以父亲的嗓音念诵,那些话如同咒语,于是我对她说,“今日我带你下山,检验你这些时日的成果。” 我暗自决定抛下她,为了解除那咒语。 “姐姐,我想要这个。”她拉着我的衣袖指一串冰糖葫芦。 我晃过神来,从荷包里倒出几枚铜钱买下,放到她手里。 她一边吃,一边笑得满足,我路过卖铜镜的小摊,看见一个笑着的令我陌生的白凌。 我这是怎么了?我沿着嫉妒的路径走到了哪里? 我与她上一家酒楼,然后假情假意地嘱咐她要留心。实际上,下山时,我便一直嘱咐她要留心归路,我想她并未将我的话放在心里。 我的心里似是分裂出了两个人,一个捏作父亲的声音说道,趁此时机将她遗弃,回到正途上去,另一个则抓紧一切时机暗示她,记得归途,记得来路,用她听不见的声音说道,你若自己走回去,我便再不抛弃你。 她什么都听不见,眼睛粘在她手里的冰糖葫芦上,全心全意地沉在那甜蜜里,如同第一次我见她那般,全然不知周围窥伺着的眼睛和四伏的危机。 她趴在栏杆上睡着了,这是离开的好时机,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立刻转身站起来,佯装步调轻快。 今日风大,我想着便脚步不自觉回转,脱了外衣搭在她肩上,这是离别的礼物罢了,我转身离去。 “姑娘,您那桌还需要什么吗?”下楼梯时小二问我。 “不需要什么了,刚才帐已结清。”我抬手道。 “姑娘,那位姑娘……”他又问道。 “若她问起我,便说我有急事先走了。” “好嘞……” 我绕着镇子走了很久,一路上什么也没有想,脑子里空空的,左手偶尔不自觉地想抓些什么,什么也抓不到了,只能兀自握紧。 我当真是将她丢下了,心里却没有期望的轻松感。 我走回洞里,第一次觉得洞里这样大而寂静,静得让我生出一点害怕。 洞口洞内,处处是她的气息,她睡倒的那一片花丛,洞口的那张木制小榻,给她涂空的歪倒在桌子下的药膏瓶子,买给她的系在她头发上的珠花…… “真是没用!”我恨恨说出这句话,不知是说我自己还是说她。 我最终还是走回那家店,天已黑得透透的。 “和我一起的姑娘呢?”我拉住正在关门的伙计。 “哦,她刚才一直坐在这儿等,我们要打烊了她便走了。” “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 我的心在那一刻忽地收缩,像是坐上了秋千,七上,八下。 这次我是真的弄丢她了,如愿以偿,我怎么笑不出。 她这条笨蛇又会走到哪里去,我沿着周围的石板路细细地看。 果然没走多远便看见了她,坐在地上呜呜哭着,对面一只野猫龇牙舞爪。 “不是说了让你在那里等么?”这话说得我自己心里心虚。 她抬头看见我,猛地扑进我怀里,我的心随之降落,安稳着地。 那时我便晓得,我与她之间,将有无尽的牵扯。 第86章 自身虚浮怎爱人? 我那样与她在虚无山过下去,以姐妹相称,以师徒相待,我知那不是我想要的,但她是怎么想的呢? 她好像从不想什么,她的心中留不住烦事,我不知怎么开口,她察觉到我的情感了吗?我不知道。 我这种人好像天生就有过分敏感的情绪,那些我深深恐惧的事物在夜里,在我的梦里伸出手紧紧扼住我的喉咙。 所以我总是惊醒坐起来,然后瞥见身旁小小的她,我带着全身的汗又躺下。 我曾经悄悄地在夜里握住她的手,我的手很冰。我知道,所以一开始她总是甩开我,渐渐地,她似是逐渐习惯我的温度,不再甩开,甚至紧紧握住,我的恐惧在幻梦中如孤岛漂浮,压得我喘不过来气,是她的手拉着我,将我唤醒。 “姐姐,你在山下那块石头上写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皱着眉看我。 “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那猴子精说,姐姐心里已经有了佳偶。”她扯住我的袖子,“佳偶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姐姐心里竟不只我一个人。” 我放下笔看着她有些愠怒的脸,脸上还有与人打斗受伤刚结好的疤,“你呢?清儿,你心中有几个人?” “清儿心中自然是只有姐姐一个。”她笑道,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别再与他们打架了,你脸上的伤什么时候有尽头?” “还不是他们找事,我都说了不准递情书,也不准上山,可还是有人偷偷的,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哦?送情书和上山竟成了见不得人的?” “也不是……我就是见不得他们这样做!”她答不上来,涨红了脸。 我不再逗她,半夜下山将石头上的后半句改成了「已有一尾痴缠蛇」。 我原以为日子会这样平淡过去,我自以为我对我的双重面目掩盖得很好。出了虚无山,我是父亲的傀儡,进了虚无山,我便做回自己。 直到,我母亲死的那日。 父亲说,他早就为她解完毒,所以她的死与他无关。 他极力撇清自己的样子很好笑。 我母亲死了,在我几百年没有去看她之后,死得悄无声息。 她躺在灵柩里,我摸着她的脸,冰冰冷冷的。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也是几百年来第一次见她。 我异常平静,在内心里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好像因为她的存在一直以来都叫我挂肚牵肠。 而如今她死了,让我恐惧的事情以一种迅雷之势出现的时候,我竟不那么恐惧了。 我叫来一直伴在母亲身边的侍女,她从我出生起便伴在母亲身边。 “夫人一直生病,生子……生子极伤,许是那时的后遗症,一直没有好得彻底,再加上夫人总是想很多事,大夫说,忧思成疾……” 她递来一个信封,上面是我母亲的字迹,写着,凌儿亲启。 我掏出看了看,里面只有一张空白的纸,她对我是有怨恨的,临走的时候都在怨我。 “为什么这么晚才通知我?”我意图将没能见她最后一面的失责推给他人。 “大小姐不是不准人往虚无山去么?若是惊扰大小姐修炼……” 我合了眼睛,只感到疲累。 “大小姐,将军让您……去他那儿一趟。” 我睁开眼睛,将那信封放进怀里,它如我母亲的面颊一样寒,隔着衣服冻得我心里冰凉。 “父亲……”我叫道。 “凌儿……”他伸手搭在我的肩膀。 “不要太伤心了,你母亲她病痛缠身,遍寻神医都无法医好,如今走了,也是一种解脱。”他说。 “凌儿,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你更应该振作起来,完成你母亲对你的遗愿。”他说。 “凌儿,我知道你在虚无山做了什么。但这时机,为父不愿怪你,但你不可玩物丧志。”他说。 “凌儿,你母亲对你的遗愿是,她希望你成仙,然后寻个门当户对的仙族结下姻缘,不可断了女娲后人的延续。”他说。 他一点儿也不了解她,甚至从未试图了解她。所以撒起关于她的谎言时表现得那样拙劣。若我从未跟着母亲生活过,便会相信他的话。 我看着他,扯出我惯常使用的微笑,道:“是。” 然后换得他对乖女儿的连声称赞。 我没有回虚无山,我去了母亲的碑前,人总会死的,所有人都是,那现下发生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所有爱我的人,我爱的人都会死的,母亲死了,清儿也会死,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的脑子空空,有种空前的疲乏,靠在母亲的碑旁睡了过去,那是唯一一次,不在清儿身旁却睡去。 母亲的死有蹊跷,我有那种预感,但是我找不到任何的证据,我有时甚至怀疑蹊跷只是我自责出来的妄想,她是怎么死的,没人能够清楚地回答我,这种含糊和不在场叫她的死亡更具真实性。 我无比相信她的死亡,又无比怀疑。 “父亲,我已修炼完毕,即刻赶回虚无山作历劫准备。” “好女儿,你母亲在天之灵一定会安息。” 我不是静坐着等待答案自己出现的性格,我雷厉风行到了有些武断的地步,我急着作出某种决定来使一些事情快速翻篇,饱受父亲教育的岁月教会我一件事,从不问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而是本能地服从他说的什么和我应该要做什么。 我一定要成仙,我别无选择。 那种想用做些什么掩盖悲伤的欲望是那么强烈,我得承认,我从头至尾都是一个极其自私的人,在我与清儿的关系里,我不曾给予承诺,不曾在乎她的感受,甚至不曾想过与她的未来。 我不配同她在一起,不配享受她的爱,看着我的剑刺入她胸口时这种想法更加强烈了。 我原以为,我随方廷去渡劫那日便是我同她在一起的最后一天,我设想过我的一走了之,设想过她的等待、疲乏,继而放弃等待。 我从未设想过会有人为我放下一切,甘心在人间陪我渡劫。 “白玉簪子和绿步摇,你更喜欢哪一个?” 这个问题恐怕我自己也难以回答,我变为人身,消去记忆,但没有改变我自私的本质。 历劫这件事本就是一场虚幻,它是将过往境况缩小的一场幻梦,你会在历劫中遇到被装饰过的恐惧。 所以赵幼宁也身陷我的境况,她从出生起便被规训,被限制,被告知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她到底是不是我,我无法回答,她在很多事情上的决断和勇敢都远远胜过我。但她最终还是不堪重负走向自我毁灭,我会不会也同她一样…… 我不知道…… 所以若清儿忘记我,倒是件好事。 我拿到浮云镜实属机缘巧合,不过拿到浮云镜一直在我的计划中。 因为织锦我得知通天晓地阁,在天上明里暗里打听了些那道人的喜好。 可是我的问题她却说的云里雾里,最后还是在方廷的帮助下,我从一只燕雀手里拿到浮云镜。 拿到浮云镜之后,我一直将它握在手里,我好奇,又胆怯,母亲到底是因何而死,如果知道真相比不知道更痛苦……反正现在知道真相也于事无补……我辗转反侧,如果真相是令人痛苦的,那还要不要去寻找真相? “你总是有很多秘密,那些秘密都重要过我。”清儿说。 她背对着我,我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在说梦话,她说完那句便沉默。 坦白来讲,我很爱她,但是我对她的爱十分虚浮。就好像我做赵幼宁时抛下她自己去跳崖一样,我永远把解决我的痛苦放在首位,我的爱虚浮,因为我自身就是虚浮的,脱离了父亲给我规划的轨道,我一时间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 我自身是虚浮的,我是没有未来的人,要如何给她承诺?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是蝴蝶梦见他,还是他梦见蝴蝶? 我也许只是谁梦里的一部分,我想。 现实的种种压得我喘不上气时我这样安慰自己。 深夜里,我抱住清儿,她的发丝清凉落在我手臂上,我总是忍不住握住,我贪恋她皮肤的触感,她嘴唇的柔软,我贪恋于我的进入和她的温热。 唯有那一刻是真实的,唯有那一刻,我不在乎我是谁的梦,我又梦见谁。 那一刻我总是想,就这么永远与她在一起,别的什么也不要管好了。但呼吸均匀后,我还是没有那份洒脱。 我自私贪欢,而无力承担。 所以,她忘记我,是件好事。 “你有没有觉得,你常常自私过了头?”昭月站在我面前说道,他很少用那种语气同我说话,我救过他一命,他始终对我有些尊敬的。 “自私……” “你从未顾及过她的感受,你做任何决定都是独行,哪怕同她分享一下呢?她反正也左右不了你。” “那都是我自己的私事。” 那都是我不堪回首的私事,怎么同她分享?拉着她叫她看我的伤疤么?那血淋淋的…… “私事。你从未将她当作自己人么?她可是天涯海角都随你去了。”他的神情中有一点不屑。 清儿就是有这种特质,没人会不爱她,昭月如此,我倒倍感欣慰。 “我没有办法……”我坦诚。 昭月叹了口气,道:“你总要信任一些人,白凌,你总要信任一些人的。” 那时我已决定去与父亲有一个了断,昭月来送我。 是的,我最终鼓起勇气看了浮云镜,在清儿的影响下。 没有一丝意外和惊奇,父亲杀了母亲,取她的灵丹,救他的儿子。 取万妖的灵丹是药引,真正的药是…… 成仙后事务繁忙,加上童子的事情被罚下凡见织锦,各种事物接踵而来不得喘息。所以我没空去见父亲,也是压根不想见他。 我没想到,我会与他以那种方式相见——他伤了清儿,我半路救下。 那日清儿晕在洞里,他下手狠辣,那腰上的剑伤很重,用了五粒万全丸。 我与他坐在洞外,好久未见,他竟然已是一头白发,我差点都认不出。 “凌儿……”他笑道。 “你成仙后怎么不去看我,你知道我不能去天庭贺你。” 我那时心情是慌乱的,未能适应上仙身份,解释不清与清儿的关系,在父亲面前有种与人偷情被撞破的心虚。 “我……琐事缠身,未得闲去看望父亲。” “怪不得……” 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我有些记不得了,他问起清儿,我不知怎么回答,便语气恶劣地顾左右而言他,他原来是看见那簪子才动的手,簪子,他还记得那簪子么?人都死了这么久……有什么用? 是有用的,人有所求前总是喜欢打感情牌。 那次之后,他又来虚无山找过我,清儿不知道,她也不必知道。 “凌儿,还记得你母亲的遗愿么?如今你已完成成仙这一项,接下来,为父就要为你择良婿和吉日了。” 我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那时我未看浮云镜,还不知是他杀了母亲。 “凌儿,眼看着你已成仙,你哥哥也快醒了,到时我为你择良婿,为他娶钗裙,然后再立个小战功,破了那不准上天庭的禁令,真是多喜临门。” “他不修仙么?” “谁?你说你哥哥么?” 他叹了口气,“箬儿若能平安归来我便心满意足,修仙历劫在人间太苦……反正我有大把的荣耀给他继承,你倒不必担心这点。” 担心?呵。 “嗯……”我回答,然后沉默。 “凌儿,为父有一件事同你商量。” “什么?” “你是否还记得你年幼时的一个玩伴丰儿?他和你年纪相仿,家族尊贵,你若同他成亲便是天赐良缘,到时……” “年纪相仿,家族尊贵,便是天赐良缘?”我语气平淡。 做上仙有一点好处,你的自信心和灵力齐头并进,有种名为底气的力量会强硬地支撑住你,于是我道:“我不愿意。” “什么?” “我不愿意。”我又说。 我很服从他,但也多多少少在些小事上有自己的脾气忤逆过他,每一次忤逆都曾换来我难以忍受的惩罚,比如不准去见母亲,比如被关在水牢一年,我还记得他曾因我偷偷拨掉盘子里不喜欢吃的菜叫人夹我的手指…… 如今,我有了底气。 我站起来,又道:“我不愿意。” 他一个巴掌在我话音未落时扇过来,我轻而易举地便握住他的手臂,他的至上尊严竟被人如此挑衅,这使他气红了眼。 “你不愿意?由不得你愿不愿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洞里的蛇妖是怎么回事!怎么?我难道忘了你还是你母亲的女儿,女子与女子厮混,真是令我恶心!” 我的内心没有一丝波澜,如今他的话很难再伤到我。 “说完了么?”我问道,“说完就离开这儿!” “你……” “哼!”他拂袖而去。 他从未想过我会在这种关头忤逆他吧!他这次来的真正目的并不是叫我成亲,而是为了取我的仙骨。 没错,我知道那真正的药是什么,在他身边这么久,继承他的狠辣不是难事,那个告诉他如何医治我哥哥的妖,死在我手里,他使我成为治我哥哥的药,我便拿他的灵丹做药引。 母亲从不会希望我成仙,她从来希望的都是我能做自己,我要做自己,我得强大起来,所以我努力成仙,我要佯装顺遂父亲的心愿,哄得他一路开开心心的,然后在最后关头忤逆他。 不救他的儿子,这是我能想到的,对他最大的报复。 第87章 了断 我决心要与他做个了断,他杀了我母亲,就势必要血债血偿。 我将清儿骗去观生海,独自筹备如何将他杀掉的计划。 我没有想到的是,他竟自己找上门来,他不知道我已看见一切,依旧来说服我与他人成亲。 “凌儿,我叫人打探过了,你放心,你成亲之后绝不会受到任何亏待。虽说你如今已是上仙,但你那官职,以后也未必会有大的出路,不如嫁为人妇,过平淡的日子,为父都是为你着想,上次说了些气话,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啊。” “在你眼里,做上仙居然不如嫁为人妇?也是,在你看来,我一个女子又能有多大的出息。”我自嘲道。 “不是的,凌儿,为父都为你想好了后路,你放心,取仙骨只会痛而已,取了仙骨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保全你,你就算没有仙骨也只会和从前一样,不会有半点不同。” “取我的仙骨便一定能医好他么?”我看着他,只觉得他可怜,“竭尽全力保全我……只要竭尽全力,保不保全就是另一回事了,是么?在人间渡劫苦所以不让儿子渡劫,取万妖灵丹,万妖不苦,取我的仙骨,我不苦。 在别人身上的疼痛从来不值一提,落到他身上便是万钧重负了,是么? 我真不知道我那哥哥是生了怎样的风骨值得你这样相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醒了之后便能普渡众生呢。” 他好像听不见我话里的嘲讽,为了我的仙骨低三下四:“他是我的儿子啊,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算是爹求求你,救救你哥哥吧,你取了仙骨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就当是你的举手之劳好吗?凌儿?” “举手之劳?”我被他这话激得落下气愤的泪。 原来那万妖都是自生自灭出来的,原来我母亲不是父母生的,原来我也是没有父母的人,好一个「他是我的儿子啊」,原来这天底下的人都没有父母,偏偏只有他的儿子有爹。 他来见我之前,我刚从天庭递了折子回来,将那浮云镜与请奏治我父亲罪的文书一同递了上去,父亲久不上天庭并不知晓。 自天帝登位以来,天庭律法改弦更张,将仙族中男子弑妻的刑罚加重,与女子弑夫一罪相等。 我跪在天庭的云砖上,天帝坐在她的高座上翻看我递上的折子。 “这浮云镜不是观生海的法器么?怎么到了你手中?” “我也是偶然得之。”我说道。 “你父亲轼妻一事可有确凿证据?” “皆在浮云镜中了,愿天帝明察。” “取万妖灵丹……这是做什么?”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在众目睽睽之下讲述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我说不出口,扼杀万妖生命去救我那哥哥,我觉得简直丧尽天良,我也是丧尽天良的一份子,所以更说不出口了。 我没有说话,天帝又问道:“你也参与了斩万妖?” “是……” 作为自私的人,我杀的妖都是无恶不作的妖。所以就算天帝追查起来,我也可以轻松逃脱罪责,这也是父亲为了,我能为他猎妖的同时又能一身纯洁成仙的法子。 “你杀的妖倒是情有可原。”天帝的手指在折子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只是初心是坏的。” 我身体一震,深深埋下头去,“自知罪孽深重,愿凭天帝处罚。” 天帝没有理我,自顾自道:“你可知,如今男子弑妻和女子弑夫同罪了?一命偿一命。” “我知……” “大义灭亲,倒有你女娲后人的风骨。” 我听见身旁众仙纷纷议论起来,他们的声音很小,像是半夜里琐碎的窃窃鼠声,但还是一字不差地落进我耳中。 “当日处罚童子时我便知这凌云上仙绝不如她外表一般是个小白花,如今连自己的父亲都亲自检举……真是狠角色。” “可是她父亲杀了她母亲,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我不知道,可父亲毕竟是父亲啊,这是遭天谴的!” “家庭这样乱,也难怪她的性子如此……” “你说天帝会派谁去取渊冰将军的性命?” “不知道,反正我想不出来合适的人选,渊冰将军在斩杀蛟龙一事上可是立了大功,关于当年战争中发生的事虽然有人对他颇有微词,可我想那场战争谁打也不会比他好到哪儿去,天庭之上,众仙还是尊重渊冰将军的。” “其实我竟然能理解渊冰将军的做法,做父母的为了救孩子什么都肯做,这一点我还挺感动的。” “是,我真觉得凌云仙子这事做的……连凡间都说家丑不得外扬,她竟将此事闹到天庭上来,夫妻之间的事谁说得准。再说了,当年白琬琰成亲还因为一个灵蛇族女子闹得满城风雨的,说不定……” “就是,对了,凌云仙子之前不也带过一个小蛇妖上天界,她跟她母亲真是……极为相似。” …… 那些话语很是冰冷,又很是凌厉,像是一个个的冰刀子刺进我的耳朵,我本来以为自己的心已成铁铸的。 但那些冰刀子还是从我的耳朵里直直插进去,将我的心刺得血肉模糊。 “凌云上仙,关于此事,你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天帝的声音传来,周遭变得寂静。 我抬起头看向她,道:“我请命前去,既是家事,我……” 我没有说完,有股滚烫落到我的鼻尖,我的声音变了变,又将头深深垂下,生怕被他人窥见。 “不,此事绝非家事。”天帝道,“总有人将夫妻之间的争斗杀伐视为家事、私事,用简单的家事二字企图掩盖发生于家庭之间的桩柱罪恶。 自我上任以来,便一直着力扭转这种风气,并为此更改律法,可刚才我听到众仙的悄悄话,才恍然意识到,律法虽改,却未能改变有些仙人心中的顽渍。此事,我定会严查严惩。” “凌云仙子,此事性质特殊,若着你去办,也许会让你落下不忠不孝的话柄,你可愿意?” “我愿……”我说道,抬起头,任泪纵横。 父亲从未有一日对我担起父亲的责任,我在他眼中只是一颗供他使用的棋子,他教我修行是为让我早日成仙,而助我成仙则是为取我身上的仙骨,我在他眼里有如盛着食物的器皿,装着酒的杯子,放着金银的木箱。 我从来不是我自己。 我被用来装载,用来存放,我是救我哥哥所需的,行走的药。 我常常想,我与一匹供他驱使的马有什么分别? 我从来不是他的女儿,我是他用了几分钟便创造的可以任意掠取和宰割的物。 而我唯一能带来的生产的痛,却痛在我母亲身上。 若不为母亲报此深仇,才是不忠不孝,若不听父亲驱使便是不忠,若不问过往缘由,单凭女儿弑父便是不孝,那我甘愿为不忠不孝之人。 我甘愿! 我是怀着那样的心情回到虚无山,洞里没有那条常常在不自知中疗愈我的小蛇,我独自一人舔舐伤口,我的怒气混杂着对自己和他人的怨恨,结成了冰凌,冰凌沿着床榻向外延伸,一路绵延到山脚。 我走出洞穴,然后便看见了我父亲那张脸。 他还不知天上发生了什么,因为天帝的责罚在三天后才落下来,我本想着要怎么熬过那三天,他便来了。 我第一次觉得他有些善解人意。 “举手之劳?”我问道,我的声音中有难以自持的怒气,“那剖你自己的仙骨岂不是更便易!” “我自己的……我……”他说不出话。 “怎么?我以为你为了儿子什么都肯做呢!”我的心里竟生出一丝丝的平衡,在日久天长对哥哥严丝合缝的嫉妒中找到一丝可喜的缝隙。 “凌儿,你向来理解爹的,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他皱着眉,衰老的脸上有些茫然,我的手放在腰间的剑上,微微颤抖,那是心软的征兆,不详。 我无法抑制那种名为心软的情绪出现。毕竟无法否认,我的身体中至少流着他那部分阴暗自私的血,那是我的本能。 “为什么?为什么杀她?我都已经答应你为你猎万妖了,为什么杀她!” 我大叫道,抛出一个致命的问题,我想我的脸此刻应该狰狞得很,那才是我原本的面目,我生来狰狞。 “她……你都知道了?”他的声音有些心虚,甚至发颤,他竟然也有心虚的时刻么? “那提供法子的小妖曾说,女娲后人的灵丹修为强劲,抵得过千妖的修为……唉,我也是一时迷了心窍,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不怕你笑话,我自那场与蛟龙的恶战后,再无……再无生孩子的能力了。唉!你知道这对我族意味着什么……我必须要到找一个合适的继承人。” 合适的继承人……也是,女儿不算。 原来他那时就对我母亲起了杀心。而我,无知地站在那门外,做他的帮凶。 我憎恨我自己,仅次于憎恨他。 我再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恨,拔剑冲他砍过去,他一边躲闪,还一边说道:“你真是好狠的心,连你哥哥都不愿救,如今还对你的亲生父亲挥剑,白凌,你真是大逆不道!” 我并不想回话,我的剑便是我心中的言语。 “我生你养你这么大,你这白眼狼!” 我的剑刺过去,毫不迟疑。 “你以为你做了上仙以后便能高枕无忧么?别忘了,你能成仙,大半是我的功劳,你不过是一个女子,能有什么大出息!” 我的剑划伤他的手臂,换来他一脸的不可置信。 “说起来,你母亲的死,也是拜你所赐,光是生你就要了她半条命,她剩下的半条命拿来救我的儿子,再划算不过。” “如今你成了上仙,便认不清自己的位置了么?你以为你比我高尚到哪儿去!你别忘了,我杀的妖可是经你的手引来的,是你害了他们,你休想逃得脱!” “你竟还敢朝我挥剑!你若杀了我,我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你别忘了,天帝还允我一个愿望。如今我想好了,你若不救箬儿,我便拉你陪葬,你的命是我给的,我想收便能收走。” 他的话语喋喋不休在我耳边,我像是变成了一个只懂杀戮和挥剑的空壳,好像有什么东西将他的话和我隔开,那声响时而变作蜂群的嗡嗡声,时而又如晴天里振聋发聩的霹雳,二者都吵得我头疼,我感到疲累,只想赶紧解决这一切。 “白凌!”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唤我,我循声望去,阵阵怒气从心底升上来,谁告知了她这个消息,谁准她来的! 她大声说着什么朝我飞来,走开!我在心里怒吼,嗓子里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她难道不知道眼下有多么危险么?父亲完全可以在我之前一剑结果了她!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谁让你来的!”我说着,全然不似我自己的声音。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不可以杀他!杀了他,你要去堕仙洞的,他可是你父亲!” 到底是谁跟她说我杀了他便要去堕仙洞的,我事后回想这场景时心里冒出了疑问。 但当时,我只听到了她的那句「他可是你父亲」,我被气愤冲昏的头脑那时冒出一个令我毛骨悚然的想法。 难道清儿也同天上那些不明事理的神仙一般么?她也不相信我么?是不是在所有人看来,我都不应该去杀他? 他不是十恶不赦的人,但他必须要为一些事情负责!不管世间如何看我,我今日都要他血债血偿,谁也不能阻拦! 恐惧和愤怒彼此纠缠,使我生出一种罕见的勇气和力量,我一掌将她击开,朝他刺去,她修为低微却依旧不依不饶地追上来挡在他面前,惹得我十分心烦。 我最终忍无可忍,不知为何笃定她一定会在最后关头听我的话躲开。于是我狠狠一剑朝她身后的人刺去,并大叫道:“躲开!” “你如果决心跟着我,就要听我的。如果你不愿受人控制又如此多话,那我们就此别过。”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可是,她这次没有听我的,她没有躲开。 我的剑深深刺进她身体里,剑气裹挟着冰凌沿着剑刃迅速地向她身上攀爬。 不!我的心陡得落下,我冲上前握住剑柄猛地,她吐了一口鲜血,殷红,刺目,落得我的剑上星星点点,然后像片轻飘飘的叶子向下落去。 “我要杀了你!”我喊道。 然后猛地冲向他,不再有任何阻碍地,割下他的头颅。 第88章 顺遂之下的暗涌 他的血溅了我一脸,他死了,死在我的手下,我没有想到这一剑这样轻易。 说实在的,我什么感觉都没有,闻讯赶来的天兵天将将他收拾了,向我拱手道:“天帝不是说三天后么?凌云上仙怎么今日就……” “罪犯意欲逃跑被我就地斩杀,板上钉钉的事早三日又何妨?”我说道。 他看我的眼神带着一丝蔑视,那个眼神我看过无数遍,恍惚间差点以为是我父亲的魂魄未死附在他身上,怎么会? 我将剑在袖子上擦了擦装回剑鞘,又道:“我同你一起回去面见天帝,此事我亲自禀报。” “是……” “你们先行,我随后就去。” “是……” 杀了他并不如想象中的轻松,我的剑很快,容不得人犹豫和思考,我余生都在感谢我的剑很快。 在我做过的无数噩梦里,有一个噩梦名为原谅,原谅父亲的所作所为,心甘情愿地剔出自己的仙骨救同父异母的哥哥,然后嫁人生子,无疾而终。 这个噩梦的可能性现在由我亲手扼杀了,想到这里我稍感欣慰。 清儿!我刚刚松弛的神经此时又紧绷起来,我抽出剑时手指掠过她的脖子,封了她的经脉,她被方廷带走的,我看见他了。 天空很晴朗,偶尔有几只鸟掠过远山,我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决定先回天庭复命。 我踏上云阶,一些神仙围在一旁窃窃私语,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他们躲避我的样子很直接,看起来生怕与我有什么瓜葛。 “白凌!”有人声从背后传来,是昭月的声音。 我回头看他,他似乎因追我而来很是匆促,喘息了片刻,然后站在下面的云阶上抬头对我说道:“无论如何,我都恭喜你。” 他的表情很严肃,我看不出有什么恭喜的意思。 “好……”我回应地前言不搭后语。 “见过天帝后,去观生海看看她,也许……她等待你的时日不多了。”他又说道。 我的心因他这句话狠狠抽动了一下,竟扯出一个微笑道:“我知道,放心,我不会让她有事的。” 我咽了下口水,转过头继续向上走。 “如果你需要什么,不管你需要什么,若有我可以帮上的,尽管来找我。”他在身后又道。 我回头看他,他一身银色衣衫显得整个人十分挺拔,和我印象里那只火红的狐狸相差甚远。 我冲他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感激的笑。 天帝果然没有因为我提前的斩杀而怪罪于我,这一切是那么顺遂,就像一场梦境,这种顺遂反而叫我更害怕,怕平静之下又潜藏着什么暗涌,怕第二天睁开眼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我很感激天帝,今日之事更多因为我赶上了一个「好时机」,若不是律令更改,谁也休想动得我父亲分毫。而我就那样轻易地将他斩杀,如释重负来得实在太快。 “白凌,你要知道,你的顺遂是前人千千万万的坎坷换来的。”天帝道。 这次只有我与她二人,她没有叫我那虚空的名号。 “我知,我的感激无法言表。”我说道,“天帝为何将我叫到这里来?外面一众天兵等着天帝下旨如何善后。” “我有事要对你说。”她转动她手上的一个镯子,随即抬眼看我,“你曾拿过浮云镜,你可看过你母亲的事?” “不曾……”我道。 我拿着那镜子,一心只想知道我母亲死时的真相,其他的,顾不得看,也不敢去看。 “当年她与渊冰成亲其实是一个局,而你,便是这个局的目的。” 我没有说话,她继续说道,“我十分看重你们女娲一族,也十分需要你们。只是女娲一族向来有孕育的浩劫,后代十分稀少,而当年渊冰刚刚立了战功,不管是力量,还是修为,都对改善你族之缺有大大的裨益,只是渊冰本人性情极差,暴躁易怒,与女娲一族以女为尊的观念相去甚远……” 她说到这里时,又转动了一下她的镯子,“但你的母亲还是毅然决然地成亲了,为了生你,她不仅忍受身体的疼痛,还要忍受精神上的折磨。” “所以呢?”我打断她道,心里产生一种预感,那种预感叫我整个人变得躁动不安。 她并未被我的语气激怒,轻哼了一声道:“那我就直说了,渊冰的性子并不适合做将军,他专断独行,不听号令,可偏偏又战功显赫,斩蛟龙一事你应当知道吧,天界已对他有众多不满,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如今倒是好了,我想由你来接替将军一职。” “我?我是他的女儿,难道不会继承他的专断独行和不听号令么?” 她笑了一声,“别说气话,我知道,你此时一定有被利用的感觉。但是你本来也是想杀他的,我们是两全其美,不是么?” 世事一定不会那么顺遂,但凡顺遂了,之后一定是更大的坎坷。 “我母亲当时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么?”我问道。 她投来的目光半是玩味,半是打量,还有一丝欣慰,“自然。这可是为了她整个族群。” “可我怎么听说,她并非心甘情愿?还为了一个女子闹得满城风雨。” 她歪了歪嘴角,“满城风雨倒不至于,她出嫁前确实有个相恋的女子,无奈情感经不住考验,她便死心了。” 我没有再问下去,母亲是否毅然决然我不知道。但我出生后的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她并非心甘情愿。 “为了全族?可笑!”母亲即使病着也很爱喝酒,喝醉了就喜欢说这句话。 她会光着脚从那张榻上走下来,然后就着月光在窗前翩翩起舞,她流泪,又大笑,甚至喋喋不休作着忏悔,她总是握着那只白玉的簪子,偶尔会叫一个名字,那个名字是…… “你需要多少时间准备接任?”天帝问道,她的声音猛地将我从记忆里拽出来。 “我不愿……”我说道。 像忤逆父亲那般。 她将手旁的酒杯挥到地上,“不愿?你母亲做了这么多就为了今日这一刻,你竟不愿?” “天帝可曾想过,我未必是个乖乖听从指挥的棋子,费这么多心力布这个局,怎么没有想过这一层风险?” “呵,自我上任以来,渊冰就处处与我作对,此局最大的价值便是由他亲生女儿一剑将他处死,解我心头大恨。 风险?与这个相比,我通通不放在眼里。你别忘了,你还有弑父之罚没有落下。若你愿意当这个将军,我便免了此罚。” “天帝不怕众仙议论么?我若愿意当这将军,天帝竟予弑父之人如此大的奖赏,如此,天下人都要纷纷效仿了。”我笑道。 “你若愿意,其他事都有法子解决。” “我不愿……” 我再也不愿做谁的傀儡,谁的也不行! “哼,那三日后你便去堕仙洞吧!”她扔下一个折子,落在地上散落开,赫然写得齐整。 她什么都想好了。 “是……”我回道。 “你……” 我转身离开那间令人窒息的屋子,其实那屋子华贵得很,鲜少有人被准许进去一瞧,我以往也幻想过里面是什么样子,不过如今只觉得它像一个华贵的笼子。 我只想做自己,我在心中呐喊。 我迫不及待要做自己! 即使只能做三天的自己,即使要为做自己付出极其昂贵的代价,我也心甘情愿。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做自己也需要付出代价? 我离开天庭,径直去了观生海,我的心里一直记挂着她,我清楚那一剑的分量,如今只有我能救她。 我刚到无明的院子门口,便看见昭月正站在那儿焦急地等待着。 “天上的一切都交代好了么?” 我点头…… “天帝说要如何罚你了么?” 我摇头…… “那就好。快随我来。” 我没有告诉他,三日后我就要去堕仙洞了,没必要叫他提前为我伤心。 我跟着他走到一间屋子门口,他走在我前面,将将要跨进去时突然停下了脚,一脸尴尬地朝我看着,我心生好奇,快步走近向里一瞧,方廷正趴在床边睡着,手里握着她的手。 其实我一直都能感受到他对我的敌意,即使他掩藏得非常好,可我的心里毫无妒意,毕竟如今,只有我能救她。 “你去将他叫醒,我要同她独处。” “她他她?哪个是哪个?” 我没有回答,将手放在剑上,他立刻明了,快步走进去,推了推方廷的肩膀道:“喂,醒醒嘿!故事的主角来了。” “醒醒!别揉眼睛啦,你我这种小配角赶紧出去吧,给人腾地儿!” 我走进去,她躺在床上,紧紧闭着眼睛,唇色很苍白。 我坐下,拉过她的手,不自觉便红了眼眶,世间有很多事都不在我的把控内,我对任何事都不能明确地说「我很清楚」,但是我很清楚,我爱她。 在她面前我才能被允许脱下沾满血迹和风雪的袍子,坦然地快乐,自在地笑,短暂地做我自己。 “对不起……”我说道。 然后举起我准备好的刀子。 …… 我推开门,失血叫我站起来时有些晕眩,我紧紧地扶住门框。 “你怎么了?”昭月本坐在门外的台阶上,看我出来便跑过来问道。 “没事。她……很快就会醒了。” 我说完,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我醒来时,天色已很黑了,这个时候,她应该醒来了吧,要不要去看她呢?还是不要去了!要不要去看她呢? 门外倏地传来敲门声,那声音叫我又惊又喜。 “进来!”我听见我的声音发颤。 作者有话要说: 反思了一下,前几章写得有些乌托邦,作为一本背景虚拟和架空的小说,也许会让人看了更加难受吧。 天帝在我眼里是一个由于阶级过于高所以模糊了性别的人,阶级面前,没有性别。 第89章 忘记我,记得我 “进来……”我又重复道。 屋里没有掌灯,我听见昭月的声音道:“你醒了?我给你端了些汤水来。” “哦……” “怎么?听声音怎么有点失望的情绪啊。”他隔空打了个响指将烛火点燃,随即将餐盘放下,端起一碗汤坐到我面前来。 “我不喝这东西。”我说。 他还是端来,在我面前举着。 无奈,我接过来,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想问他些什么,又觉得不问比较好,张了嘴看向他又低头喝汤,汤好难喝…… “想问什么?让我猜猜,是不是想问她怎么样了?哈哈,我就喜欢看你这种支支吾吾的样子。” “别让我后悔当初救了你。”我淡淡道。 “她醒了。放心吧,倒是你,说起来,我可是第一次见你直接在我面前晕过去。” “我……我没事,估计这几天太累了。” “好吧,那你好好休息,别担心了,她已经醒了,我就知道你能救她。” 他站起来,我以为他要走了,谁知他只是站起来伸个懒腰,而后又坐下,道:“汤怎么样?无明这里的厨子不知哪儿去了,这可是我亲手给你熬的鸡汤!” 怪不得…… “这么晚了,你没事就走吧,我想睡觉了。” “哈?你不是刚醒么?”昭月一脸诧异。 我皱了皱眉头,“我都说了,这几天太累了。” 他仍不见要走的迹象。 “我的凌云剑放哪儿去了?”我问道。 “那我不打扰您了,本仙现在就走,现在就走!”他一脸赔笑着终于离开。 他一走我便翻身下了床,将那碗汤放下,足足倒了三杯水才冲淡那几勺汤带来的盐味。 以后昭月的好意,我还是心领好了。 我打开门,拉门的动作扯得我胸口疼了一下,只是一下,竟然疼出了急汗,我倚着门就地坐下,缓了一会儿才感觉好些。 天虽然黑了,月却皎白,没有星星,有清风拂过院子里的柳树枝,地上有轻轻随风摆动的树影,夜里凉盈盈、静悄悄的,我的心情久违地愉悦,我顺着它佯装忘记一切的烦心琐事,心情很愉悦,不知是因这夜色迷人愉悦,还是因昭月带来的消息愉悦。 我不愿分清楚。 第二天一早,我刚走到她房间门口便看见屋里站了很多人,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涌现出两种情绪的交杂。一种名为羡慕,另一种名为欣慰。 “你叫昭月,是月老祠的狐狸仙。”她的声音道。 “对对……”昭月的声音充满笑意。 “我呢?你可记得我的名字?”一个女声问道。 “娘!”她嗔怪着,“娘的名字我怎么会忘!芙远,芙蓉的芙,远山的远。” 芙远……好耳熟的名字。 我暗自想着不自觉倚在了门上,那门原是虚虚地掩着,经受不住我的重量,伴随着吱呀的声响险些将我摔在门里,我急忙伸出手臂扶住门槛,虽未摔倒,却拉扯到我胸口的伤处,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白凌!你来得正好,我刚想着去叫你呢,又怕打扰到你休息。” 昭月走过来伸出手将我扶住,我疼得反应了一会儿,才抬头看清屋内。 清儿半坐在床上,芙远坐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无明在床前背着手站着,身旁有一童子,方廷也在,他向我投来打量的目光,看得我浑身难受。 我竟也会有这样出丑的时刻,竟还是在方廷面前!我拽住昭月忍痛站好,低声道:“我正好醒了,便过来看看。” “你可真会掐时间点,我本来想小清此次受伤严重,说不定会将她体内的忘忧果,消忧丹什么的全惹起来,叫她将我们众人忘了呢!谁知道她现在记性好得很!你快过去叫她看看,你可是她日思夜想的好姐姐。” 昭月打着圆场将我向她身边推。 “这个姐姐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我听见她低声同她母亲说。 我霎时僵在原地,本能地又往后退了几步。 “小清,别开玩笑了!我最了解你了,你呀,就是将这屋子里的所有人忘了都不会忘了她的。”昭月笑着过来拉我。 我看向她,她看我的眼神很是苍白空洞,并不像是开玩笑,昭月说完后,她没有回答,反而换上一副怀疑的眼神看着我,随即轻轻地又问道:“我没有开玩笑,这个姐姐生得这样美,我若是见过,怎么会忘记呢?” 她的话变成了冰块,砸在我心上,咚咚地响。 “我看呐,你是还没完全好!”昭月捏了捏我的肩膀,不知是安慰我还是安慰她。 白凌,你不是正好希望她忘记你吗?怎么到了这时心里却并不觉得开心?我在心里问自己道。 “我就是来看看,如今人既无恙,我便回去了。”我说道。 然后快步走出屋子,我的脚步飞快,生怕控制不住的眼泪叫旁人看见。 我明日便要去堕仙洞了,她忘记我不是件好事么?忘记我,她便也能忘记我带给她的伤痛,我也能安心地去领罚了,这样两全其美的事。哭什么! 我还是没有控制住,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蹲下,无法抑制地大哭起来,我从小就懂事地很,我一直都将自己的情绪掩藏得很好,我这是怎么了? 我回到房间时,有人坐在房间里等我。 “白姑娘,我见这房门开着,便自己进来了,希望不会……” “没事……” “听昭月上仙说,是白姑娘你出手,黛因今日才能醒来,我……是来感谢你的。” 黛因……好陌生的名字,若没有遇见我,她也许会更幸福吧,毕竟有这样爱她的母亲。 “举手之劳罢了,伯母不必如此。” 我坐在她对面,清儿与她母亲长得很相似,又很不相似。 “白姑娘……”她支支吾吾着。 “伯母有话请讲。” “我虽不知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 “伯母说话不必顾忌,我出手救她是我自愿为之,别无他求。” “不,不是……我想问你,这簪子的事。”她从怀里掏出我送给清儿的簪子。 “这是我母亲的物件,她给了我,是我给了清……黛因……” 她看着我,眉头蹙着,一种似要哭的神情。 “兜兜转转,兜兜转转……”轻叹一声又道,“你母亲她,当真是因病走的么?” 不是,她被我父亲杀了,我很想直接告诉她,但…… “是……”我说道。 她竟然掉下泪来,“我来只是想告诉你,莫因一些误会错失眼前人,今日之事,她将你忘了,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难过。 但我相信有一日她终会想起来的。我虽不知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能感觉到她与你之间的关系,不要因为一时赌气或是因为那些轻易就能解开的误会,造成余生的遗憾。” 我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答什么。 “当然了,你是上仙,黛因如今只是一条小灵蛇,我不会也不能左右你的选择,我今日来,除了感谢你救我女儿,也是不想你们步前人痛苦的后尘。总之,无论你们今后如何,白姑娘,我都祝你一切顺利。” 她说完便走出去。 “我娘她……”我看着她的背影说道。 我还是没有忍住,将一切告诉了她,我告诉她我娘在月光里为谁起舞,喝了酒的嘴里念着谁的名字。但我没有告诉她,我娘真正惨痛的结局。 她没有再回过头,我看着她的肩膀上下耸动,身体颤抖,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远去。 她走后,风从开着的门外走进来,抬手吹熄了桌上的蜡烛,屋里很黑,我忽地想起虚无山的那个独属于我和她的小小山洞,明天就要离开了,我很想再去那里看看。 我站起身想收拾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并没有需要收拾的行李,我不合时宜地笑了笑,踏出门去。 要不要,最后再去看她一眼?哪怕她不记得我了……要不要去? 还是不去了。 我轻轻拉开院子的门,月光下的木门显得十分质朴,上面粗糙的纹理划过我的手指,我深深吸了一口夜里的凉气,我走出这扇门,倘若以后再遇她,便是陌路了吧。 哪里还有倘若呢?我自嘲。 “所以,你又要抛下我自己走掉了吗?”一个声音倚在门口的黑暗里说道。 “你……” “你真的以为我会不记得你吗?”那声音颤抖,“旁人谁都记得,偏偏记不得你,怎么可能……你真的这样以为吗?” “清儿……”我叹道。 一道身影从那黑暗里奔出,快速扑向我,随即带着哭腔说道:“我说我不记得你的时候,你难过吗?我想听你亲口说你不愿被我忘记,你不要从我的生命里消失,白凌,我要听你亲口说。” 我没有说话,泪水顺着面颊流个不停,很想紧紧回抱她,手悬在半空,想起堕仙洞的天罚,又生生落下。 “现在我都知道了,你这次再也丢不下我了。”她又说道。 “你知道什么了?” “你把仙骨给了我,是不是?” 她怎么知道?我将她拉开,月光之下,我才发现她连外衣也没有穿,甚至还光着脚,头发散乱,泪水流了满脸,在月光下泛光。 我平复了一下,说道:“我还有急事要回天庭复命……” “你还是要丢下我。”她打断我,“这次你要走多久?我要在哪里等你?等你几天?一个月?三个月?还是一年?几百年?” 她紧紧抓住我的胳膊。 “是我刺伤你,所以就算拿我的仙骨来救你也是应该的。如今我们两清了,你不必再等我。” 她松开手,后退了几步,倚在门上。 “两清……”她的脸上现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然后哭着道,“我错了,白凌,那天是我的错,我不该不相信你,我不该在不了解的情况下插手你的私事,我现在都知道了,是你的仙骨,你的仙骨叫我看见了你的过往。 对不起,白凌。那天我满脑子只想着不可以叫你被罚去堕仙洞,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才……不要再丢下我了好不好?” 她越是这样哭着,越是叫我的心肠坚硬,她很爱我,爱得那样卑微,这是不对的,她不该爱一个人爱得失了自我,即使是爱我。 她又走过来,一只手牢牢地把住我的胳膊,攥得很紧,叫我流连。 我明日便要去堕仙洞了,怎么能叫她继续等我,我已经足够自私,足够…… 我猛地推开她,道:“我要回天庭复命。” 我的声音听起来简直不像人声。 “你真的要与我两清么?你的仙骨还在我这儿。”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直直看着我。 “我得回天庭复命。” “示弱对你来说这么难么?” 我不作声…… “好……”她侧了侧身,为我让出路。“你知道的,我永远不会挡你的路。可我也无法留住你,我知道的。”她的声音很弱,弱得我差点没有听见。 “回去吧,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将我忘了。” 我没有再看她,疾步走了出去。 将我忘了…… 还是,不要忘记我? 我的头僵直地向前望着,我不敢回头,我怕一旦回头,便失去了离开她的勇气。 我的心里一团乱麻,但明日这些烦恼便会散去,没了仙骨,我会死在堕仙洞的第一层。 我终于还是和赵幼宁一般,踏上一条只求自己心安的不归途。 将我忘了吧,明日我也不再烦恼。 将我忘了吧,这世上再无白凌。 第90章 没有如果 我刚到天庭,便听说有天兵天将在凌云阁的门口等着,他们看见我便跪低身子递过来一个折子,那折子我眼熟得很,我接过来握在手里没有打开,我知道那折子上的内容,我再清楚不过。 “上仙请服下这个。”一人端来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个白色的盘子,上有一粒棕色的药丸。 “这是什么?” “等会儿可帮上仙减少痛苦的,上仙尽管放心服用。” 减少痛苦? “不必……”我推开他举在我面前的手。 “上仙还是服下吧,勿叫小的难做。”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拿过来吞下。 “我们什么时候去?”我问道。 那小将似是犹疑了一下,道:“最迟便是今夜。” “今夜……”指令既已到,怎么不是立刻?我一刻也等不了了,“你们在等什么?” “等天帝的指令。” “这折子里不就是天帝的指令么?” “天帝说她要亲自来,如今正在殿上议事。” 我一个小小的仙去堕仙洞也需要天帝亲自大费周章么?倒是不亏。 我吞下的药不知做什么的,或许是一种催人入眠的药,我本端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却情不自禁地打起哈欠,昏昏欲睡起来。 “天帝什么时候能来?”我记得朦胧中我问道。 “快了,快了。”有人回答。 随后,我陷入一片黑暗,再醒来时…… 再醒来时,周遭一片黑暗,我动了动手发现双手上被绑上了锁链,腿上感到酸痛刺骨,低头一看,原是在水牢,没想到天宫之上也有这般阴暗的地方,水牢而已,我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可不是去堕仙洞么?怎么将我关在了此处?难不成我昏睡时又发生了什么吗? “有人吗?”我叫道。 我看见我手腕处因那锁链已现出片片淤青,我到底在这里呆了多久…… “来人!”我又叫道,使劲扯那锁链,发出阵阵的噪声,我的双腿因在水里泡得太久而乏力瘫软,到底发生了什么…… 终于有人来。 一个小将举着一盏蜡烛走近,对于在黑暗水里伏着的我来说,那烛火很是刺眼,我看着他将蜡烛放在了水牢门旁的地上,不声不响地站在我面前,他的个子不高,也许到我肩膀,我想。 他站在门口低头看我,一副居高临下的派头,水牢的门在几级台阶之上,水牢三面是墙,没有窗户,门的那面墙是整个房间的最高点,向下逐级递减,似是所有的污秽都沿着那扇门走进来,然后流下去,继而被牢牢困在此处。 也许他没有居高临下,也许只是他站的位置显得他居高临下。 “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天帝不是将我罚去堕仙洞了么?”我问道。 他没有答我,背对着光,我看不清他的面目。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不死心。 难道天帝还专为我派一个聋哑的小将么? 我突然这么想,但立刻又打消那念头,我算是什么东西,天帝怎会为我如此费心?再说了,天上哪有聋哑的小将? “你是谁?”我问道。 在我快要放弃时,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答道:“我是来向你告别的,白凌。” 我的心在那声音之后震荡不堪,心里霎时似有千言万语奔涌,齐齐卡在嗓子眼的位置,叫我吐不出一个音节。 半晌,我说道:“怎么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黑暗里,我看不清她的神情。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她又说,“我觉得你说的对,我不该爱一个人爱得没有自我。如今我深刻了解了这一点,我也要勇敢去找我丢失的过去了。” “什么意思?” 她蹲下来,双手握着水牢的铁门没有说话,我看着她从怀里拿出一把刀,继而解开衣带,她竟在我面前,生生将我的仙骨剖了出来。 “你在干什么!拿出来你会死的!”我叫道。 她依旧没有说话,我听见她因痛发出的低呼,那鲜血源源不断地顺着刀口流出来,她快速在身上点了几下,将血止住,又掏出一片沾着草药的白布,盖了上去。 随后将仙骨放进一个琉璃盏里,用神力封住,放在了水牢门口,道:“我们之间,如今才算是彻底两清了。再……再见便是陌路,白凌,我祝你……我祝你安然走出堕仙洞。” 她说到这里轻轻笑了笑,接着道:“我知道你一定会的,应该没什么执念困得住你吧,白凌,我祝你,永远……得偿所愿。” 我感到头顶似乎有千万根针刺下来,刺得我眼泪横流,刺得我整个木在水里,她在说什么?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我不是该去堕仙洞么?我怎么会在这儿?她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跑到这里来同我说这些? 这些问题我当时一个也没想,我像是在水中泡得太久失了魂魄,那些我对她说过的,原封不动经由她的口又还给我,我才感到它们是那么地伤人。 “清儿!”我喊道。 她走了,不再因为我唤她名字而回头。 我在水中猛烈地挣扎,虽仙骨已失,却横生出了力气,不断用手撞水牢的墙,这水牢不曾下咒。 所以那锁链居然在我的撞击下迸裂四散,我光着脚踏上台阶,因泡得太久,我的脚在黑色的台阶上显得惨败不堪,走了两步便软绵绵地趴倒在台阶上。 我若出去了这里,外面会有什么在等我? 我光着脚失了法力怎么追得上她? 别去想那些,白凌,有声音说道,别再管那些! 我爬起来,衣摆上的水淅淅沥沥叫那本就长满青苔的路更加湿滑,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也不知道我摔了多少次,每次爬起来时,我便用手指紧紧扣住墙面,我已经没什么力气,我沿着路一直走,终于走出水牢,原来这水牢,竟是在往生道旁。 往生道上向来有很大的风,这里是犯了事的神仙去凡间历劫的地方,也是小妖修仙时的必经之路,我怎么被关到这里来了? 我一转头,清儿正站在往生道的路口,我看见她身边站了好几个人,有方廷、昭月,还有她的母亲。 “清儿!”我叫道,然后赤脚向那里走去,我知道我现在的模样一定很不像样,甚至不如街边的乞丐体面,但我还是走过去。 她听到我的声音向我招了招手,然后走过来,大概还有三四步的距离,她停下了,她的唇怎么这样苍白,我想。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问道,语气就像我是看管这里的神仙。 “我也要去历劫。” “历劫……你历劫做什么?”我的语气也许很冲。 她似是生气了,皱眉说道,“不是只有你可以修仙,白凌。” “我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怎么突然想成仙了?” 她转过身,不再看我,“你对我说的那些,叫我想通了。” “历劫很苦的,你……” “我们既已两清,我做什么便与你无干。”她的语气生硬。 “我……” 我紧紧揪住已经扯烂的衣角,被她这问句刺得不知说什么。 “那我也祝你,祝你成功渡劫。” “谢谢……” 她走了,没有再回头,她站过的那朵云上,有一个白玉簪子,是我送她的那只。 我蹲下身捡起它紧紧握在手里,它很冰很凉。 我的眼前黑过去。 “白凌,白凌。”有人在唤我的名字,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凌云阁的卧房里,这里的房间很大,很宽敞,却只有我一个人。 我穿上外衣从床上起来,身上感到从未有过的轻快,似是我的神力又重回我体内一样,推开门时,昭月正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深深地垂着头,像一朵被霜打湿的花。 “发生了什么?”我在他身旁坐下来。 就算我是一块没有感觉的木头,此时也能猜到有很多事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已成定局。 “你从观生海离开后,小清就像丢了魂似的,她对我说,她开始忘记一些事,一些关于她自己的事……” 原来天帝那日的折子并非是遣我去堕仙洞,我展开它,上面只写着「关入水牢,暂待处置」。 而她因为得了我的全部仙骨,与我心灵相通,我竟忘了这一茬,她只消碰到我便能洞悉我全部的想法,那时我自以为要去堕仙洞了。 所以她也以为我要去堕仙洞,我从小的处境教会我不要信任任何人,就算她在凡间陪我渡劫,就算我知道她对我的爱,我还是不够信任她,这不是她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我那日心里想的全是这些,她抱住我时听到这些,应该很难过吧…… “一走了之,你以为的潇洒放手,实则与亲手杀了她何异?如今你们两清,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对她来说。” 我没有说话,昭月又道:“白凌,我常常以为我很了解你,但当有些事发生时你的反应,又让我觉得我一点儿也不了解你。当我觉得有时候你得紧紧抓住某些事物时,你却直接撒开手。虽然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说不上什么,但这次你伤她很深。” “你的仙骨虽救了她一命,叫她醒过来,却没有彻底医好她,我本以为那忘忧果失了效,谁知它是在慢慢起效,她对我说,她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很多事,但是又不知忘记了哪些事。我与她有一个共同的故友叫流芳,我向她问起时,她已是一脸的茫然,唯有成仙可解忘忧果。” “你知道渡劫这件事有多凶险,它有太多的未知,遗忘至少不会要她的命!你怎么能让她去?”我问道,语气带着气急败坏,是对我自己生气。 “我管不了!白凌!你自己呢?你不也是想做什么便做,毫不顾及他人!” 我盯着昭月,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我自己,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回到床上。 不久后,天帝大驾光临,她坐在我坐过的椅子上,我和众人皆伏于她脚下。 “想得怎么样了?如今你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还不愿意当这将军么?”她笑道。 “清儿取出我的仙骨还能活下来,甚至能留一身修行去往生道渡劫,这其中,可有天帝的助力?” “那是自然,我早就算到你有这情劫,如今这番……”她的眼波流转,“你倒是比我想得绝情,无论如何,你处理得不错,杀伐决断,不为儿女情长牵绊,是块当将军的料。 不过你将仙骨给她也是我没料到的,我本想着要如何将你的仙骨拿回来,那小蛇妖倒叫我刮目相看,她竟求那泼皮猴头带她上了天,求我说要见你一面,将该还的东西还了,我谅她情深命浅,便顺便保了她的命,渡不渡得劫就是她自己的造化了。白凌,种种因缘,你注定要当这将军不可了。” 将该还的东西还了,她既知我去堕仙洞,亦知我没有仙骨会死,她不是来与我两清的,她是来救我的命的。 也许她也是来与我两清的…… “天帝算得这么多,却算不到我无论如何也不愿当那将军么?” “白凌,世事种种,皆为选择的因果,如今当将军的机缘就放在你面前俯首可拾,难道你要做违背天意的选择么?” 我闭上双眼,我的心意在这几日中变得澄澈透明,我摇了摇头,道:“如果我遵从本心是违背了天意,那这天意,不从也罢。” “你……白凌,你别以为是我偌大的天庭寻不到做将军的人选非你不可,我是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一而再,再而三给你台阶,你竟如此不识趣。既然你觉得做我天庭的将军是个苦差事,那就什么也不要当!” 她又扔下一个折子,这次我在手里展开,上写着“凌云,贬为散仙。” 散仙,对于其他仙人来说应当比堕仙洞还惨,无名无爵,庸庸碌碌,没有理想抱负,与未渡劫的妖没什么区别,可我却觉得那对我来说已经算不得惩罚,简直算是恩赐。 因这道折子,凌云阁与我一样变得寂静孤僻。不再有仙人前来客套地送礼,也不再有仙童,只有无尽的寂寞与冷清。 无数的选择造就当下,我常常做出错误的选择,而那选择一旦敲定便无可挽回。 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无比寂静的夜里,我坐在门外的椅子上想。 凌云阁里的野草已经长得一尺来深,天上居然也会长野草。 时过境迁,如果可以,我想要重新再认识她一遍,不再给她一个不怀好意的名字,不再随意离开她,不再轻易松开她的手。 我想要带着纯粹的自我重新认识她一遍,坦然地回敬我对她的爱,大大方方地表达我的爱意。 凌云阁的日日夜夜里,我想念她的笑,想念她叫我姐姐时撒娇的尾音,想念她躺我在身边时的呼吸声,想念我们紧紧拥在一起酣然入眠,我想念她,无比想念。 如果可以…… 没有如果……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改了堕仙洞的设定:堕仙洞,一共两层,第一层是炼仙骨,受雷刑,没有仙骨的人会直接灰飞烟灭,第二层是幻境,临执念之境,尝最切身之痛,执念深的人会在幻境中徘徊流转,永世轮回,无法脱身。 最近有点事很久没更,白凌的性子因为既强烈渴望自我,又长期失去自我而显得格外矛盾别扭。 第91章 仙骨融雪现过往 她刺向我,我没有躲开,如果她真的想杀我,我不会躲开。 疼痛来得很快,还好,因为昏迷也来得同样快。 我感到身子下坠,下坠,直直坠到茫茫大雪里。 那个白衣女子消失后,我依旧独自一人在雪里走,从我胸口流出的血好像变成了一条红色的丝带,直直延伸到地上去。 天色暗下来,周遭一片黑暗,我像是站着,又像是躺着,我也不知道。 感觉就像沉在水里,无声无息,又像被冰封住,没有动静。 我在哪里? 挣扎不得,动弹不得,唯有无边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光亮照进来,我看见一个穿着宽大衣服的小孩,情不自禁地走过去,问道:“喂,你是谁?” 那小孩虽穿着男装,可我却看得出她是个小丫头,她的脸庞十分白净,后面跟着她的仆人叫她大小姐。 “喂,我跟你说话呢!”我又说道。 她像是看不见我似的,丝毫不理会我的话,我气得想上前揪住她的后领,好好教教她规矩。可是我的手,居然穿过了她的衣领,怎么也摸不到她。 这是……怎么回事? 我跟着她走进一个书房,这个书房让人很不舒服,阴阴冷冷,凭空叫我生了一身鸡皮疙瘩。 “凌儿,我昨日教你的什么你可记得了?”一个男子坐在书桌后面,他的眼神狠厉,很像,林中的老虎。 我看着那小孩走上前去,先是鞠了一躬然后道:“记得,父亲。” 那种毕恭毕敬的样子叫我忍俊不禁,我从未见过父女之间如此恭敬客套的。 她行完礼便在书桌前的空地上练了起来。 小小年纪,她的修为已是十分雄厚。 “好!”我看着她鼓掌道,我知道他们看不见我。所以我放肆地躺在了地上,手撑着脑袋看她。 “不错。今日晚饭就在父亲桌旁吃吧。” “是……” 我又跟着她走出去,我本以为她练完这些便会出去寻些伙伴玩耍。可是她没有,她走向书桌,一会儿看书,一会儿又提笔写些什么。 真是无趣的小孩!我转头想离开这里,看看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当我走出去,四周又即刻黑下来,一如之前的寂静,我踏回门里,色彩和画面又回来,真是奇怪,这里究竟是何处? 我走到她面前挥了挥手,她还是看不见,我不死心又跑到门外,依旧是一片黑暗,难不成我是在梦境里? 我低头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嘿!真不痛!看来这里真的是梦,但,不是我的梦,是她的。 后来我醒过来才明白,这也不是她的梦。而是她的过去,她把她的仙骨给我的时候,我经由她的仙骨,看到了她的过去。 我在她身旁的椅子上睡了很久,那太师椅硬得很,睡得我很不舒服,醒过来一看她仍在写东西,我擦了擦口水,走到她身旁,原来她在写文章,末了盖了个章,上刻着她的名字,白凌。 她居然是小时候的白凌! 怎么这副打扮,穿男装干什么! 我一边大叫,一边趴在她面前看她,这样绝等的好机会我是如何碰上的,居然能看到小时候的白凌! “喂,白凌,出来玩!”门口有个男孩喊她。 她抬了抬头,放下笔,道:“我父亲走了吗?” “走了,快出来吧!” 我看着她笑嘻嘻将笔放下的模样,心里有些吃醋,我当她从出生起便是冷冰冰的呢,原来不是,可恨我怎么没在这个时候与她相遇。 原来白凌也有这样的一面,我看着她和那个男孩在院子外放纸鸢时,心想。 她一边跑一边笑着,笑得十分明朗,像是一朵盛放于夏日的花,比阳光明媚,她嘴角浅浅的两个酒窝,叫我目眩神迷。 “喂,别跑那么远!那边是她的院子,别朝那边跑!”白凌冲男孩喊道。 那男孩还是逗笑地朝那边跑去,她的院子?那边住着谁? 有风来,纸鸢被吹得很高,突然有只邪鸟飞过,那纸鸢被撞破,直直坠下来,刚巧坠在那院墙里的一棵大树上。 “我都说了叫你别朝这边来!”她嘟着嘴气道。 “你还怕她不成?要知道,你娘才是这里的大夫人,她顶多算个妾室,还是没名分的。” “别这么说。” 白凌站在墙外伸出手,手指轻轻上抬,那落在树上的纸鸢便随之轻轻飞起,就在纸鸢要过墙来的时候,院子的门开了,那纸鸢随即重重落在院墙内,门里走出一个妇人,面容十分俏丽,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看到门外的白凌,面目突然转换,用尖细的嗓音说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我来拾我的风筝。” “风筝?”她转过身到院子里瞅了一眼,将那纸鸢的线生生拽断,用脚踢到门外,“喏,拿回去吧。以后别往我这里来,你看你穿得那副模样,你母亲也不好好管管你,一个姑娘家家的,穿得像什么样子。”她用手帕捂在嘴边,干笑了两声,脸上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白凌一脸尴尬地杵在那儿,那妇人见状转身进去,低声嘀咕了句:“真是什么母亲教出什么小孩!” 我看见白凌的手指轻轻动了动,院子里扑通一声,有人摔得不轻。 她捡起地上已残破不堪的纸鸢,扔到那男孩怀里,脸上不再是起初稚嫩的模样,换上一副深沉道:“都说了叫你不要朝这边来。” 她抬脚走在男孩前面,谁知那妇人突然从门里冲出来,后面跟着几个丫鬟,她一把上前揪住白凌的衣领,在她耳边恶狠狠地说道:“你以为我不知是你搞的鬼,捡风筝是假,过来害我是真,你从哪里知道我怀了孩子,故意过来害我?” “怀了孩子?”白凌面上现出一副不可置信,我在旁边,竟一时猜不透她是真的不知,还是装得不知。 “呵,如今没有外人,你不必装那副懵懂神情,你这小孩子,表面上表现得懂事得紧,可我知道,你的心肠比毒蛇还要剧毒。和你母亲一样,什么女娲后人,人也不人,蛇也不蛇的东西!” “我说了我不知便是不知!你我的事何必中伤到我母亲身上!” “你我的事……好哇,既是你我的事,今日就你我之间将它解决。” 我看见白凌向那男孩使了一个眼色,他便立刻转身跑开了。 白凌扯开妇人的手,运气起势,那妇人却陡然扔过一个金色的绳索,那绳索挨着白凌的衣服便犹如藤蔓一般快速地向上攀延,紧紧地将她绑住,使她不得动弹。 “我和你一样,白凌,我表面上看着柔弱可欺。但其实我有一百种治你的法子,你才跟着你父亲学过多久?” 她冷笑一声,“你到底还是个小孩,还想跟我斗?若不是我动手杀你会过于明显,你活不到今日。” “杀我?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位置,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儿子又算个什么东西?” “闭嘴!”她一个巴掌扇过去,白凌的脸登时现出一个红印,“你还是不了解你父亲,只有儿子在他眼里才是位置。” “哦,那也是你生的那个儿子有位置,你呢?陪在他身边百年,下人叫你什么?乔山夫人?哪门子的夫人?你对他而言不过是用来下蛋的鸡,装菜的碗!” 那妇人听了她的话,一把捏住了她的脸,一双眼睛变得通红,头发飞舞似黑色的火焰,“不要挑战我的极限,大不了你我鱼死网破,叫我儿子稳坐继承之位。” “将军来了。”一个丫鬟匆匆忙忙地从对面跑过来道。 “哼,来了也好,今日我便叫你瞧瞧你在你父亲心中的位置!” 她冲丫鬟使了个眼色,一个丫鬟走上前来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里面展开来是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银针,她拿出一根扎在白凌的头顶处,又拿出一根扎在她后脖颈处,白凌睁大了眼睛,哭闹声戛然而止,我走过去很想为她拔掉银针。 但我知道得再清楚不过,这是她已然经历的过往,我唯有旁观的资格。 白凌被丫鬟们拖着关进了卧房中的一个柜子里,柜子没有关紧,闪开一个小小的缝隙,让她可以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白凌的父亲很快来了,他不是我那时见过的一头白发,此时的他神采奕奕,身姿挺拔,他走过来一把搂住那妇人的腰,那妇人侧身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惹得他不住地笑。 “我听人说凌儿放风筝掉进你院子里了,她人不在此处么?” “大小姐早走了,奴家亲手捡起那风筝递给她,她连接都不愿意接,我倒是不怕受委屈,就怕将军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平白冤枉了我的一番好意。” 她说着在眼角抹了抹泪,我走到她面前盯着她,仔细看了许久也没找到眼泪的痕迹,可恨天下男人心盲眼瞎,将军果然怜爱道:“我哪里会冤枉你,你我同床共枕这么久,我来是怕凌儿年幼顽皮冲撞了你。” “说的倒是好听,我伴君这么久,也未盼得有什么名分。”将军的脸色变了变,她见势坐进他怀里,一双玉手上前抚住他的脸,“将军也知道的,我也对名分之事没什么兴趣,我所想要的,不过是我和你,还有我们的孩子,能够幸福地在一起。” 她的手从男人的面颊又划至他胸前,一双眼睛悄悄窥伺他的脸色,“奴家的心从未变过,我可以不要名分。但无奈总是有人欺我没有名分,将军得为奴家做主!” 我被她的话激得生出一身的鸡皮疙瘩,这女子到底什么来头,在这将军府真是屈才,放到戏台子上说不定大有所为。 那被娇滴滴声音唤着的将军此时皱了皱眉,用一贯的所谓男人的粗心大意回避道:“哦?我怎么没听说有人因此欺负你啊?” 他说着便欲将头埋在她颈窝里,情态有种要进行某些动作的预兆。 妇人显然对他惯常使用的回避战术异常了解,我站在男子背后,正迎上妇人暗地里翻起的白眼,她不耐烦的嗓音轻哼了一声,身子躲开他,随即又接以娇滴滴式的撒娇道:“将军。” 将军面色冷了冷,抬起头回道:“你知道的,她好歹是女娲后人,我能怎么样?你要的不是我这个人吗?如今,我整个人都是你的。” 这些话我在戏台子下听过,如今见它们走进现实,竟觉得是如此不堪入耳,造作至极。 将军说完,又欲将头靠过去,妇人笑了笑,“将军,您忘了,我肚子里如今还有一个小娃娃呢!” “哦,今日我遣来的大夫可有说是男是女?” “将军希望是男是女?” 将军狡猾地一笑,并不作答。 妇人低头用手轻轻抚上肚子,道:“大夫说了,是个女娃,我看将军陪大小姐练功时欢喜得很,这下又多了一个叫将军欢喜的人了,而且……这是我为你生的女儿。” 她娇笑着,自顾自。 “乔山,若是女儿,便为我打掉吧。”将军的一句话将她的笑容凝在脸上,她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变得惨白,放松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 妇人朝柜子处望了一眼,声音中带着些许心虚,“将军前日不是说,我生的不管是男是女,将军都……” “我是那样说了,但今日我又转变心意了。”他打断她,“女儿嘛,有凌儿一个就够了,你将这个滑了,再为我生个儿子!” “我们的孩子在将军眼中到底是……” “听我说,乔山。”他的大手盖在妇人的头发上,就像一张蛛网盖住一只飞虫,“若不是凌儿比平常女子要出色,我早就……唉,也许真应了旁人那句恭维,合了他女娲一族的血脉,可女娲后人如此孱弱,什么血脉!是他们沾了我的光才对!我和白琬琰之间必须有一个孩子,是男是女我都动不得,不过……” “不过什么?”妇人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她如今在我这儿,年纪尚幼,我有的是法子叫她事事服从于我,她于我而言,不过是个会日益变得称手的法器。” 将军走后,妇人打开柜子,白凌竟紧闭着双眼睡了过去,她抬手拿起桌上的一杯水将她泼醒,笑道:“不敢面对现实便只能用装睡的法子,真是小孩一个。” 她拔掉那银针,又将绳子收回腰间,道:“你也听到了,你说我对他来说是下蛋的鸡,装菜的碗,你呢?也不过是一件称手的法器,好不到哪儿去!只要箬儿争气。” 她叹了口气坐下,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倒了杯水,正要往嘴里送,白凌快步走了过来将那杯子夺下摔到地上,她正气急要大骂时,杯子里洒出的水竟将地上的毯子腐蚀得稀烂。 第92章 心口不一爱逞强 妇人瞪大了眼看着地上滋滋作响的毒药,推开白凌向后坐到椅子上,她的腿颤抖着,险些没坐稳,接着尖叫了一声,将那茶壶也扔到门外,同样的滋滋声在门外石板上响起。 “如今你彻底知道你的位置了吧,我虽是件法器,却是件不可损坏,不能替换的法器,而天底下会下蛋的鸡也好,盛菜的碗也好,却是一大堆。” “你休要得意,你怎么笃定这是他下的毒,我不相信!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他的孩子,而我……他刚刚还对我说着甜言蜜语,怎么会?” 妇人的眼神空洞涣散,眼眶中有泪涌出,大滴大滴地落在棕色的木桌上,很像蜡烛燃烧时滴落的烛泪,只是它不会凝结,很快就流到桌子下面,与尘土混作一堆。 “你不知他善于制毒么?我倒不惊讶他会亲自下药使你小产,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狠心,连你的命都要。” 妇人站起身来抓住白凌的手臂,双腿跪在地上,道:“你不是跟着他学制毒了么?那你一定也会做解药吧,大小姐……今日是我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给我写些解药的方子备着,我真的不能失去肚子里这个孩子啊!我也不想死!” 白凌低眉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她会不会给她解药呢?我的心里有了一个答案,却并不笃定。 “他都对你这样了,你还要生这个孩子?生下这个孩子违背他的心意不是更惨么?” 妇人的脸色木在原地,松开了白凌的手臂,瘫坐在地上,道:“说到底,我与你一个孩子争什么呢,我们两个不过是同病相怜,殊途同归。” 白凌没有说话,走了出去。 我一路跟着她,她在夜色中走得很快,渐渐地越来越快,她走到一处无人的林子里,靠着院墙滑下去,用手臂将腿紧紧围住,垂着头小声啜泣起来,我很想走过去拥抱她。 于是我走过去俯身,即使触碰不到,也要拥抱她。 她大概哭了一会儿,站起身抹了抹脸上的泪,朝住处走去。 刚踏进院子,有丫鬟带着哭腔跑到她面前道:“将军在正厅等小姐。” 她走进去,正厅停着一具尸体,上盖着白布,看躺着的身形应该没多高,她从白布旁走过,看也没看一眼,笑着看她父亲道:“父亲来这里做什么?” 我在她身边这么久,很轻易便能分辨她的笑是否真心,她笑着,笑得很难看,像是有人隔空扯起了她的嘴角,强作的笑容。 “你去哪里了?”那老虎问道。 “我……我出去了一趟。”她的眼睛眨得飞快,看来她小时候还不像长大之后那么会撒谎。 “我就是来叫你去吃饭的,天上有些旧友来了,我办了场宴会。”他站起来,又指了指她的衣服,“换件衣服再过去。” 他踏出了正厅,白凌的手正要掀起那白布时,他转身示意那白布的位置道:“对了,少和喜欢挑拨离间的人玩在一起,小孩也不行,今日之事,我就当没发生过。”随即冷笑了一声,才彻底离开。 白凌掀起那白布,下面的那张脸,正是下午还与她放纸鸢的男孩,明明下午还活生生的一个人,此时却成了…… 她抬手合上男孩的眼睛,将他化作原形,原来是只狸猫。 “将他埋了吧。”白凌轻声道。 “是,大小姐。”丫鬟仍带着哭腔。 我看着她在椅子上坐下,浑身战栗,又流下眼泪,喃喃道:“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他。” 原来白凌也有那么多的眼泪珠儿,也许成长会使得人的眼睛渐渐干涸,像龟裂的土地,再寻不出一丝水分。 白凌的成长格外残酷。 过了一会儿,丫鬟从外面走进来,一双眼睛红红肿肿,轻声对她道:“大小姐,快换了衣服,去赴宴吧。” 白凌点了点头,换了身白色衣裙出来,我这才觉得顺眼了些,我又跟着她走到宴会,这里的热闹与刚才所经历的事情天差地别,我仔细看着她的脸,她佯装得神采飞扬,仿佛刚才流眼泪的是别人。 她在她父亲身旁寻了个位置坐下,老虎正在与宾客聊得火热,觥筹交错间他说道:“箬儿,坐到为父身旁来,你怎么坐得这么远?凌儿,你坐到该坐的位置上去。” 她遥遥看见乔山夫人抛来一个得意的笑脸,低声道:“不是父亲许我坐在……罢了……” 她没有再坐下,径直走了出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我从未了解过她的过去,更不敢想她有这样的过去,我坦然接受她给的一切,而从不曾去亲吻她的伤疤。 我想到她刺向我的一剑,某个瞬间,我是恨她的,我不敢相信她会杀我,我不躲那一剑,也是暗地里试探她的爱,我恨她刺过来,恨她的爱如此经不起试探。 我现在觉得我错了,我以为我做好了与她一起背离世间的准备,我以为我永远坚定地站在她身旁,我错了,不知何时,我变成了孤帆,偏离了预想的航线,与她分离。 我继续跟在她身后,原本是黑夜却突然明亮起来,我看着周边所有事物如墨般散了去,又重新凝结,成为新的画面。 “说吧……”白凌正将剑架在一个妖身上,那妖虽化得人形,面上却依旧一副妖样,印堂处黑气笼罩,唇色乌青。 “说……大小姐要我说什么?” 白凌看了看他,将剑收回腰间,淡淡道:“我要知道你那日在书房里,附在我父亲耳边说了什么。” “那日……哦,大小姐是说救少爷的方子啊。大小姐不是知道么?要取万妖的灵丹,再……就是这些。” “再什么?说出全部,我饶你不死。” 她的语气十分平淡,却有十足的威慑力。 “大小姐,真的只有这些。” “取万妖的灵丹,你哪里得来的方子,这万妖之中可有你一份儿啊?” 那妖瑟瑟跪下,道:“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妖,哪里够格救少爷,若大小姐今日网开一面将我放了,我必定将所知悉数奉告。” “好,我答应你。” 那妖道:“取万妖灵丹为药引,那真正的药……真正的药是成仙之人的仙骨,将军有意培养小姐成仙……” “住嘴!”她一个巴掌过去,“我饶你一命,你还胆敢挑拨离间!” 我看见洞口有个身影闪过。 “小的不敢,小的没有挑拨离间,除此之外,将军还要取夫……” 他话未说完,白凌已一剑将他斩杀,他的血是绿的,飞溅得到处都是,她的一半面颊隐在山洞的黑暗里,另一半则暴露在洞口投进的光里,被绿色的血点缀得格外妖异,我看见她猩红的眸子,上嵌一道紧蹙的眉,她那时在想什么呢? 她将刀直直刺入妖的头颅,刀刃轻转,继而再猛下一刀,将一颗黄色灵丹取了出来,随后装进一个锦囊。 她没有停留,走出山洞,洞口的身影见势已逃遁了去,她一路走到父亲的书房,带着满脸的血。 那老虎似是已知道什么,但并未袒露,只问道:“我儿怎么满脸的血?可是为我又猎到什么妖了?” “凌儿自知鲁莽生错,特来请罚。” 老虎哼了一声,眯起眼睛抬手道:“他既挑拨你我父女情谊,自然留不得,凌儿,你做的很好。” …… 我的心突然很疼,疼得我就地倒下,再睁开眼睛,已离开梦境,昭月,方廷,无明还有我娘,正在旁边。 “你可算醒了。”昭月说道。 无明坐在床前,手探上我的额头,眉头之间疑云笼罩,眼神复杂地看向我,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围上来,他站起身将位子让给我娘。 昭月的话音未落,有人从门口走近,那个我熟悉的走路声一步一步,踏得很是虚浮,她受伤了么? 我看向她,心情复杂,有种不属于我的念想浮上心头,于是我说道:“这个姐姐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我不敢抬头与她对视,生怕泄露任何真情实感,为了叫她有所反应,我自以为火上浇油道:“我没有开玩笑,这个姐姐生得这样美,我若是见过,怎么会忘记呢?” 她冷冷回应一句客套的话,然后转身离开了,一步一步。 那事情的结果如何了?她在那场反抗中可有受伤? “我看我们还是先走吧,叫她好好休息休息。”无明道。 众人皆转身出去,唯方廷仍没有离开的意思,我知道是他将我带回这里,也许是他救了我,他没有看我,待众人离开后他说道:“我知道你是假装不认识她的。” 白凌你看,旁人都看得出,偏你相信了。 我没有作声,他问道:“你喜欢她什么?喜欢她是女子,喜欢她的样貌,还是喜欢她身上什么我没有看出的品质?她这样对你,你还……值得吗?” 我也不知那时我怎么想的,或许是恼白凌的反应,或许是不想与他谈论此事,我说道:“也许你说的对。” 他走出去,后来做了叫我感到无比愧疚的事。我常觉得白凌过于果断,很是伤人,但我的黏黏糊糊,当断不断,何尝不伤人? 晚上我独自去找无明,他果然在书房等我,我刚踏进门,他便道:“你如今有什么感觉么?” 我摇了摇头,他又道:“你装得一点儿也不像,你身体里放着她的仙骨,怎会不识得仙骨的主人?可惜那主人倒像真的信了。” “仙骨?”她果然还是……我不敢说那个字,“她将仙骨给了我,她会怎么样?”我急忙问道。 “人不会怎么样,但是仙骨算是登仙的关键一步,她取了出来,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何况我听说天帝至今未下什么处置她的折子。你现今得了她的仙骨,若想知道她的心意,岂不是轻而易举?” “我的好师父,如何得知?” “好师父?” 我笑了笑,笑得卑微且狗腿。 “你只需靠近她,但凡接触到她的身体发肤,一丝一毫,便能知道她的心意。” “谢谢师父。”我跑得飞快。 我刚到她的住处,在门口又踌躇起来,怎么进去会显得不丢脸呢? 真后悔先前装出的高姿态,罢了罢了,反正我没脸没皮,我站在门口正准备冲进去,门吱呀一声开了,这个时候她要去哪儿?无非是又要离开。 我的热忱冷下来,“你又要抛下我自己走掉了?” 我心中对她生气得很,上前紧紧抱住她,她脑海里有些想法像是湍急的河流向我身体里冲,堕仙洞?什么劳什子的堕仙洞,她将仙骨给我,然后一心赴死。 白凌,你好自私! 她的心在说不愿离开我,她的嘴巴却说出反话,不是要做你自己么?做心口不一的你自己? 即便我的心中恼怒,还是被她的话激得头脑发胀,流下眼泪,若我的眼泪可以打动她也好。 “我说我不记得你的时候,你难过吗?我想听你亲口说你不愿被我忘记,你不要从我的生命里消失,白凌,我要听你亲口说。” 我紧紧抓住她的手臂,神经紧张地努力倾听来自她的声音,她的声音传进来。唯有彻底的两个字「两清」,她爱我是真的,可要同我两清,亦是真的。 她变了很多,我看不见她的眼泪,她又没怎么变,还是如小时候那般遇到问题便躲起来,逞强地承担一切,用表面的麻木掩饰情绪的奔涌,企图做一个奉献自我的英雄,白凌,你做英雄给谁看? 白凌,示弱对你来说,就那么难吗? 我想起堕仙洞,然后松开她,她应该能轻易闯出第二层吧,我看不出她会有什么过不去的执念。 我会与你两清的,白凌。 但我绝不会叫你在死亡这方面得偿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 怕有朋友误解,多说一句:老虎是白梧清一直以来对白凌父亲的印象,并非说他是虎精化的。 第93章 还仙骨赴往生 她走之后,我倚在门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的话语。除了堕仙洞和两清之外,还留给我关于自爱的课题,其实我一直清楚我的爱常常卑微谨慎得过了度,可我无法控制,好像曾经那堵空白的墙越来越大,我急于找些别的什么填补。于是类似报复式地加倍爱她,企图用眼前的爱蒙蔽自己的缺失。 「曾经」这个字眼蹦出来总叫我直淌冷汗,曾经,我开始回想我的曾经,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甚至突然想不起来我的名字,我的过往与她的过往在我身体里纠为一团,叫我非常混乱。 忘忧果或许真是我命中的一劫,我以往不曾将这件事放在眼里。但渐渐地它囤积起来,使我每次受伤都要忘记些什么。 旁人并不知道我昏迷中看见了什么。所以觉得我与往常并无异样,但我自己心里清楚。倘若继续放任它,我会日益变得空白,我的遗忘会日益剧烈。 我现在虽认得所有人,却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如何与他们认识,我记得白凌,却想不起她渡劫时我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 甚至在她那一剑后,我昏迷时看到她面容出现,居然完全认不出来。若不是她的仙骨,恐怕我醒来会真的将她全部忘记。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种感觉,那种与至爱之人面对面却对她全然陌生的恐怖感觉。 就像那个梦里,大雪茫茫,将所有的一切覆盖,那些你所熟悉的事物,经一场暴雪的掩埋,即使近在咫尺也难辨面目。就像那个梦里发生的一样,我与她面对面站着,却相逢再不相识。 若我一直这样下去,与死了有什么分别? 她说明日去堕仙洞,天上的时间与凡间并不同。所以我有足够的时间将仙骨还给她,我想着,站了起来,我又去了无明的住处。 “师父,为什么我有点想不起以前发生的事了?”我看着他的脸,是熟悉的,但却想不起我是何时,如何与他成为师徒。 他轻轻运功在我眉心一探,“果然,我先前就察觉到了,你受那么重的伤。按理说,它应该早就被勾起来的,白凌的仙骨又将它压制了片刻,怎么?刚才她说什么刺激你了吗?” “没……没有……” “你放心,待你身子稳当时,将仙骨还给她,然后再好好修仙渡劫,忘忧果对仙人自动无效,那样你所忘记的前尘往事就都回来了。” “如果,我现在就将仙骨还给她,会怎么样?” 他打量我道:“你觉得会怎么样?” “最差不过魂飞魄散了。” “不过魂飞魄散?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你现在的情况绝对不能将仙骨还给她,你想想你娘,如果你魂飞魄散了她会怎么样?” 我看见门外有流萤飞来飞去,时而停在院子里的花盆上,时而在半空旋飞。 “你绝对不能现在还给她,听到了没有?” “知道了……” 我走了出来,回到卧房里闭上了眼睛,当你觉得自己已经死了的时候,就一点儿也不惧怕死亡了,我至少还能睡一觉然后醒来,我至少还能睡一觉。 我是被热烈的晨光叫醒的,原本我觉得平常无奇的事情因为死亡变得珍贵起来。 如果我不会魂飞魄散,如果我有下辈子,我一定要每天早起去看日出。 我躺在床上这么想。 咚咚咚,有人敲门。 “进来……” 昭月走进来,他也许听人说了什么,表情不是很好。 “你有办法帮我找到大圣吗?”我问道。 如今能带我上天而不受牵连的应当只有他一人了。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问原因,道:“我试试。” 我们没有再说话,他坐在桌子旁一杯一杯地喝茶,我躺在床上看光打在墙上的阴影,这段时间短暂又让人感到漫长,有种过去的味道。 “我去天上打探了一下,未听说到白凌的什么消息。” “昨日我听到她说,天帝要将她罚进堕仙洞。” “堕仙洞?她现在没有仙骨……” “必死无疑。” 我坐起身,看着他道:“所以你这次一定要帮我。” “怎么帮?你要做什么?你现在将仙骨给她,你也必死无疑。” “我不会死的,昭月,帮我找到大圣,相信我,我不会死的。” 为了安慰他,更为了哄骗他,我反正向来说谎说惯了的。 “我不相信,我算看透了,你和白凌是同一类人,我不相信!” “好昭月,我们在一起做朋友这么久了,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怎么可能活活送死?”我笑道。 “我以往是这么觉得,但自从你在山崖边用刀刺自己之后,我就不觉得了,你们不怕死,可我怕你们死。若你们死了,我昭月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他竟哭起来。 “放心吧,昭月,我与大圣交情甚好,他又那样神通广大,一定有法子保全我性命的,你快去替我寻他。” “真的?” “真的……” “你真的与他交情甚好?是和我的交情好些,还是和他的交情好些?” “你再不去就绝交。” 昭月走后,我看着手里的白玉簪子,她说过这是打开她的钥匙,我们一路走得这样艰难才到今天这种地步,又要说再见了。 我也不知道大圣有没有法子保全我的性命。但我不想她是因杀了她那该死的父亲而死,在杀他这件事上,她一点儿也没错。 白凌,若我有幸能活下来,会不会又如那个梦一样,独自一人在大雪里走,即使看见你的面容,却再认不出你分毫。如果是那样,你会想重新认识我一次吗? 昭月没能找到大圣,大圣却似乎与我心意相通地出现在我门前,也许是昭月在天庭散播寻他消息的缘故。 “大圣?”我叫道。 “说吧,找我何事?”他在椅子上坐下,顺势盘起了二郎腿。 “大圣,可否请你带我去天上一趟?” “去天上?做什么?你想吃蟠桃了?” “见天帝……” “为你那心上人么?” “大圣可知白凌的消息?” 他摇摇头,“我向来不管天庭正事,只对八卦轶事有兴趣。” 大圣将我带至天庭,今日殿上没有神仙,只有天帝一人,闭着眼睛坐在她的高位上,一副等待的姿态。 我跪下,还未想好怎么开口,她先开口道:“大圣,你恐怕不知我这天庭的规矩,这样的小妖,不应带到这里来。” “是我求他带我来的。”我辩道。 她的眼神凌厉,像一道鞭子,她看向我时,我觉得被她注视过的地方都火辣辣的,很是难受,我的声音也情不自禁弱下来。 “你是上次的小蛇妖?既然你知,为何知法犯法,重蹈覆辙?” “我来是有事相求。”我强作镇定,故意放大的声音有些发抖。 天帝拿过旁边的杯子喝了一口,道:“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你,我听说,凌云的仙骨给了你?” “是……” “大胆蛇妖,你可知罪?”她语气缓慢中带着严厉,又夹杂一种傲慢。 “我……” “你妖性难驯,竟敢哄骗我天庭上仙亲自挖仙骨给你,你好大的本事!” “妖性难驯?俺听这话甚是耳熟,我虽不知这其中发生什么事,但我很奇怪,既是那上仙亲自挖的,难道不是她自己的选择?还是说,天庭的神仙这么轻易便能被哄骗?”大圣插嘴道。 “这等小事,大圣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怎么?你可以护你天庭的人,我不可护我的徒弟?这可不是小事。” “徒弟?她何时成了你的徒弟?” “天帝!”为了不叫我的挂名师父将这次事情的重点转移。 虽然我感恩他如此待我,但事不宜迟,我说道:“天帝,我这次来便是想要归还凌云上仙的仙骨,她救了我一命,我已经感恩万分,不愿再留存她的仙骨误事。” “哼,你倒是知趣。” 大圣的眼珠儿转了转,拉住我的手臂把了把道:“徒儿,你可知取了这仙骨你便会死?不行,不可取出,我看待你痊愈再归还也不迟。” “不……”我看向天帝,“我想请求天帝允许我见她一面,亲自将仙骨奉还。” “不可,将仙骨给我便是,她如今是戴罪之身。” 戴罪之身,她果然要去堕仙洞么? 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短刀,划向自己的手腕,血很快涌出来,若我的人身毁了,这仙骨也会随之枯竭,“若天帝不允,那我便同这仙骨一起陨灭,凌云上仙失了仙骨,再做不成天庭的将军。” 我从白凌的想法里将她胁迫她做将军的场景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表情没有变化,只紧盯着我,目光像一只猎豹打猎之前的暗中打量。 “陨灭便陨灭,我天庭将军又不是非她不可?” 我不再回答,在另一只手上也划了一刀,我可以清楚地感到那股温热从刀口流出来的速度,缓慢,带着致命的焦灼。 失血叫人变得瘫软,我起初是笔直地跪着,后来索性成了跪坐,我的腿支撑着我上身全部的重量,天庭上的仙气缭绕,迷迷蒙蒙,我的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 “好,我答应你。”她终于说道。 大圣上前将我的伤抚平,那血流同疤痕在瞬间消失无踪,只是失去的血,确实去了,我站起时感到眩晕。 “她如今被关在水牢,你快去快回吧,换上天将的衣服,这件事我不愿有其他人知晓。你照做,我可保你一命,送你去往生道,闯不闯得过劫便是你自己的造化了。” “谢天帝……”我咽了咽口水,感到口干舌燥,嗓子处似是有刀剌过,走起路来飘飘忽忽。 大圣将我送至水牢门口,我不知该说什么,只紧紧握着他的手,我与他相处甚短,他却教会我很多,谢谢二字已然太轻太少,我说道:“大圣,珍重。” 大圣与其他人不同,我所遇到的很多人都自恃自己阅历甚广,想要传授我些经验,恨不得手把手教我如何过我的余生,大圣教我的东西都在他的举止中,在他的故事里,某种精神缓缓流淌,静静地待我看见。 我转身去旁边的屋子里换上天将的衣服,那盔甲很重,我穿时觉得费力,穿着走路更甚。 沿着水牢的门口走进去,甬道变得越来越暗,越来越狭窄,有水声传来,回声仿佛在阴暗的墙上来回跳跃,最后落入我的耳朵。 她的脸色在水里显得惨白,全身湿淋淋的,叫我不忍多看。 “白凌,再见。如果以后还能遇见,我希望是你来主动爱我。”转身出水牢的时候我轻轻说道。 身后有水花飞溅的声响,我没想到她一路追出来,昭月和方廷,还有我的母亲不知怎么来了,我对母亲很愧疚。但我知道她一定会支持我的任何决定。 我看见白凌站在远处向我招手,那时我的神志已经恍惚,却仍记得,她的衣裳湿答答地挂在身上,头发也湿得一缕一缕的,看起来是那样狼狈,她叫我,于是我本能地走过去。 我看见她光着的脚在流血,那血的颜色很鲜艳,和她惨白的脚放在一起叫我触目惊心,我突然想起一个不知在哪儿见过的画面,画面里也是一双脚,那双脚一步一步靠近我,脚趾踩在地上变得发红,很像,桃子的颜色。 我转过身去便不再看她,那簪子她应当看见了吧,两清那句话对她的杀伤力是不是和对我的杀伤力同样大? 我站在往生道的路口,风真的很大,吹得我要飞起来似的,我闭上眼,纵身一跃。 风这样大,她那样跑出来,风儿,不要将她吹病了,因为我再无法为她牵挂。 作者有话要说: 错过了九点发的玄学!懊恼! 第94章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我叫许霜灵,今年十三岁,我生来便没有父亲,我娘在镇上一个宅子里给人做饭,我旁边站着的这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叫佟思,她是我们这儿书香门第的千金小姐,她父亲是个私塾先生,你一定好奇她怎么会和我这样的小孩做朋友吧? 此事说来话长。 “那是一个非常严寒的天气,窗户外面……呃,叫我看看那书上怎么写的,哦,雪纷纷,掩重门,不由人不断魂,瘦损江梅……最后这个字念什么?”我看向佟思。 她的头凑过来,倚在我身旁看了一眼,道:“韵,好啦,霜灵,你就直接说吧,别卖关子啦!” 我看着对面几个小屁孩好奇的眼神,又看着书上下面几行有好几个认不得的字,只好叹了口气道:“好吧,那天佟思被人推到村口那天小河里去了,正赶上头天夜里下了一整夜的雪,河上的冰根本不结实,正好我又没事满处溜达,见她遭此难,便随手将她从河里救出来了。” “随手?”有个小孩瞪大了眼,他的鼻涕泡挂在嘴唇上面,一说话那泡泡就破了。 “那是,本大小姐是谁啊?”我用手在耳边作出一个倾听的姿势。 “浪荡游神。”孩子们异口同声。 “哎?我不是浪荡游神,我是浪荡游神的徒弟。”我作出讳莫如深的表情,心里只觉得好笑,还是小孩好骗。 “那你师父在哪儿?”有个穿得鼓鼓囊囊的小孩路过,手里提一个小白兔灯笼问道。 “我师父……自然是去云游四方了,他这等高人岂是你们这些小屁孩能见到的?” 我哪儿有什么师父,我的功夫不过是趴在戏台子后面学的花拳绣腿。 至于那名号,嘿嘿,某天夜里梦见的,我觉得听起来挺厉害就偷偷记了下来。 不过我从冰冷的河水里将佟思捞上来倒是真的,为此我病了好多天,佟思的爹还因此将我收作干女儿,并准我在私塾里念书写字。 “说起那天,用「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来形容真不为过,我穿着娘给我做的大棉袄走在外面还瑟瑟发抖呢,但是! 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当时我啥也没想,将那大棉袄大棉裤一脱,「噗」地就跳进去,那冰冷的水冻得我浑身一激灵,好在我从小就水性极佳,硬拖着佟思将她救上岸来。 据说当时我娘都被我吓惨了,因为我上来之后被冻得高烧不退,一直说胡话,说什么自己上辈子是一条小蛇,有个猴子师父什么的,后来,我家门口来了一个白衣女子,说能治好我,我娘本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愿,谁知她真将我治好了。” “什么女子?”一个小孩问道,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 “把那个给我尝一口。”我冲他抬眉道。 “啊?好吧……你只准吃一个。” “小气得你,以后在这一片还得我罩着你呢,多吃一口怎么啦!” “什么女子,什么女子啊?”另一个小孩拽着我的袖子问道。 我将冰糖葫芦接过来,囫囵咬了两口道:“我也记不得她长什么样子,我那时可是发着高烧呢,迷迷糊糊的,只记得她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味道,很像……很像,你们知道冬天那种冰凌的味道吗?就是那个味道。” “冰凌?冰凌有味道吗?” “当然了,你才活了六年,你知道得少着呐!来,你的冰糖葫芦再给我咬一口。”我笑着,口水快忍不住。 “吃饭啦!孩子们回家吃饭啦!”不远处有大人在喊着。 我身旁原本围了一圈孩子,纷纷作鸟兽散,佟思也要回家了,她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子,又非常知书达礼,和我这种天生放养的孩子,简直是天差地别,我喜欢她的性子温吞,做什么都不急不慢的。但也正因此,在认识我之前,她总是被欺负。 “好了,霜灵,我也要回家了,你就那么喜欢吃冰糖葫芦啊?下次我请你吃。”她甜甜地说道。 “太好了!”我跳起来,“下次是什么时候?明天吗?” “明天见……”她说完便转身回去了。 黄昏时刻的村庄像是披上了一层柔和的薄雾,有炊烟先后从人家的烟囱里冒出来,四处都是昏黄的,既静谧又宁静,既柔和又叫人感伤,我独自一人坐在路边的石桌上玩手里的石子,我家吃晚饭还要一会儿,因为我娘得一会儿才能回来。 我真的天生没爹,不是诓你,我小时候还因此被邻村小孩欺负过,那时我娘便对我说:“没爹有什么要紧的?你有娘就够了,你未必是你爹的小孩。但你一定是你娘的小孩,娘在,你的家就在。” 这话虽然听起来有点怪怪的,我也没怎么听懂,但是我知道我有娘就够了,我娘身体很是强壮,村子里总有些碎嘴子的男人,在我娘面前就跟小鸡子似的,不堪一击。 娘在宅子里给人做饭,很难顾得上我,我也算是吃百家饭长起来的,村子里的大娘都很好心,经常将我叫到她们家吃饭。 后来我逐渐长起来,又喜欢跟着戏台子上的武生学些花招唬人,就成了村子里的孩子王。 一个人玩石子,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了,我正在纠结要不要跑到镇子上去找我娘,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我转头一看,是一个带着面纱的白衣女子,面纱之上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像会说话似的,看着面生的很。 “你是谁?”我站在石桌子上比她还要高,于是我叉起腰睥睨她道。 “我从这儿过,小姑娘,我想问你,你知道杏花村怎么走吗?” “杏花村……”我长这么大,这方圆十里我几乎都跑遍了,从未听讲过有什么杏花村…… “不着急,你慢慢想。”她的声音柔柔的,我不好意思再叉腰站着,于是便从桌子上跳了下来。 “这附近没有叫杏花村的地方。” “啊?可是……”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这上面写了就在涌泉村的旁边呀,难道这里不是涌泉村么?” “这里是涌泉村没错,但我真没听说过有什么杏花村,你那上面写得什么,能给我看看么?” “行……”她将那薄薄的纸张递给我,我才疏学浅,只识得一些简单的字,我接过一看,上写着“涌泉村旁三里见水,过水即见。” 三里……三里处是河,“姑娘,难不成这杏花村是,哦,你说的应该是杏花亭,不是什么杏花村,只是河中间的一个小亭子,你去哪儿做什么?” 我将纸叠好还给她,她轻轻笑了声,道:“算命的说,我会在那儿遇见我的心上人,我提前来打探打探。” 我上下将她打量一番,她一身清冷模样,没想到还是个情种。 “姑娘,算命的说的你也信?今日看你我有缘,我跟你说句实话,我天天上完学就去偷听镇上算命的给人算命,我跟你说,那算命的其实是装瞎,专在赶集的时候骗外来的人。”我不自觉小声起来,跑到她身旁拉着她的衣袖低声道。 “哈哈……”她笑起来,“我可不是找镇上的算命的算的,我找的那个准着呐!” “准?他只叫你去杏花亭么?那有什么准的。” “他还说了我心上人什么模样,爱好什么,到时候,我一遇一个准。” “什么模样?什么模样?”我乐于听八卦,平时没事就到处筹集八卦,好在蹭饭的时候讨隔壁大娘的欢心,从而,多吃些菜。 “她呀,一张鹅蛋脸,左眼正下方有颗痣,很爱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头发梳得不规整,乱糟糟的,爱好么,爱吃东西,算命的说了,只要说请她吃饭,她就会跟我走。” “啊?姑娘你生得这样风华绝代,心上人怎么那副模样?一顿吃的就能勾走……那是爱吃的,还是爱你?” “唉,是我欠她的。” “好吧,有说叫什么名字吗?” “漫天飞花时,霜结树下池。灵动一小鹿,进我柴扉宿。” “没听懂……什么时候遇见呢?明日吗?” “不,还得三年。”她的眉毛微微蹙起来。 “三年?你今日就来打探?” “没办法,我那心上人啊,情窦开得晚一些。” 我看是她开得太早一些,但我没说,成亲有什么好的,我才不想有什么心上人然后就成亲离开我娘。 “霜灵,你在干什么?”身后佟思的声音传来。 “你怎么来了?你吃过饭啦?” “我给你带了些饭菜来,我听家里的王妈说今日镇上宅子办喜事,我就想着你娘肯定还没回来。” “你真好……”我一边道谢,一边满怀期待地打开她带来的饭盒,里面是我爱吃却没吃过几次的油焖大虾,炒青菜,牛肉丸子,番茄蛋汤。 丰盛得我咂舌,这一餐我过年时也未必吃得到。 “这是谁?”佟思问道。 “哦,这位姑娘是来问路的。” 我正举起丸子要吃,佟思将我拉到一旁悄声道:“你怎么和陌生人讲话,你不怕她是拍花子的?” “她长得这般美,怎么会是拍花子的?” “越是长得漂亮就越是危险,况且,她戴着面纱,你怎么知道她长得美?” “你从哪儿听来的歪理?我跟你说,你可别听你爹的那一套。” “我们去你家吃吧,你又不认识她。” “她也没怎么样啊,佟思,你的表情……你认识她么?” 我从未在佟思的脸上看见那种表情,似乎带着一股敌意,好像她深深了解那白衣女子的恶毒和危险似的。 “没事的,佟思,现在虽然天还没黑,但是屋子里已经黑了,进屋就得掌灯,我现在回去点灯,太费蜡烛了,你要是觉得不舒服,你先回家吧。” 佟思不再说话,背着手站在我身后,紧紧盯着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似乎被她盯得很不自在,开口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还未来得及张口,佟思便在我身后道:“你知道她的名字做什么?你又叫什么名字?” 我看着她不好意思地道:“我叫许霜灵,一个名字而已,有什么大不了。”那丸子我咽得很是匆忙,噎得我难受。 “今日谢谢你为我指路,你记住,我叫白凌,我们改日再见。” 她说完便转身走了,衣袖飘飞,吹来一种我异常熟悉的味道。 白凌……真好听的名字,改日再见,我们还会再见么? 希望她能如愿找到她的心上人。 第95章 境遇变故等闲 我在一年又一年的春风中长起来,如今我十六岁了。 这三年发生了很多事,叫我性情大变,不如往常。 十四岁那年,我娘死了。 秋风萧瑟,那宅子的老爷不知因什么事情失手跌了烛火,将宅子内院陷入火海之中,我娘虽为女子却勇于单枪匹马入火海救人,她救出宅子里的一个孩子和夫人,却身丧汹涌火海之中。 那一日,也是我最后一次去私塾念书,我的右眼皮自清晨便跳动不停,早起时娘还责怪我夜里挑灯念书,女孩子家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处,她尽管那样说,却罕见地为我煮了枚鸡蛋放在桌上,我开心地背上布包离开家门时,竟不知那一别竟是永别。 有大人到学堂喊我,我本有些气恼他们不说什么事情便将我从座椅上一把薅走,拽得我的胳膊生疼,心里想着一定要告诉娘,什么大不了的事竟犯得着这样对我,让她给我主持公道,我没想到,我娘会再也听不见我说什么。 那白布之下便是我娘了,邻家大娘也来了,我看着她用衣角悄悄抹泪,我不相信,上午好端端目送我出门的人,如今竟然躺在那里,我不相信! 我走过去,跪下来,用手轻轻去掀那白布,布下面不是我娘!那下面的人焦黑一片,绝不是我娘! 那日,我流干了眼泪,恨不得我全身的血也同眼泪一般流出来,就那样随我娘去了罢,我的嗓子也哭哑了,哭得久了就犯起咳嗽,恨不得咳出五脏六腑来。 纵然我再不愿相信。 从此以后,确是再无人为我煮白粥,再无人可纵我骄横,我再无人依靠了。 娘下葬后,我依然觉得时日虚幻不堪,像是场久不能醒来的噩梦,我多希望这是场噩梦,是我午后贪睡久了睡到黄昏,醒来便能看见她在屋子里忙东忙西,还要看见我的犯懒骂我几句。 娘!我再也没有娘了。 我躺在床上久不能寐,连着五天的时间都起不来床,我甚至不敢睁眼,一睁开眼便感受得到娘的气息,我抱着她放在床边的衣裳,眼泪划伤了脸。 “霜灵,你不能不吃饭呀,你这样下去,你娘在天上看了也不能心安的,大娘是为了救人死的,她是英雄。”我听见佟思在门口喊道。 佟思日日都来,她与我交好,我家出了这样大的事,她怎会放任我如此消沉。 但我什么也听不进去,时间久了,我甚至生出对娘的恨,旁人生死与我何干,旁人的命值得她用自己的命去换么?她走进火海时可曾想过她还有个女儿? 娘,我好想你,人都说人死后会化作天上的星,您从家的窗户看见我夜夜痛哭,是否也会心疼? 娘,我好想你。 我日日浑浑噩噩,闭门不出,饿了便死命地喝水,佟思怎么敲门我也不开,后来邻居们担心我出事,便从院墙上跳进来,开了门,我久不见阳光,有人推门进来,只觉得刺眼。 “霜灵,短短几日,你……你怎么瘦成了这样?” 我瘫在床上,一句话也不想说,佟思为我带来一桌的好菜,都是我以往爱吃的,我拿起筷子送到口中,只觉得苦涩异常,不是菜苦,而是我的心苦,娘走了,将我爱吃的性子,开朗爱笑的性子也一并带走了,大火烧没了她,也烧苦了我的心。 我其实出去过一次,那是个夜里,我独自走到娘的墓前,我带了一把铁锹,想把自己埋了,埋在娘的旁边。 因我久未吃东西,没了力气,直掘到了天明,我在土里躺下去,任土倾泻,但最后一刻我还是本能地挣扎出来,挖的不深,我终究对自己下不了狠心。 娘死了,我独自一人在世上与死何异?左右不过等死罢了,反正终究是死。 佟思也同我一样上到十四岁便不再念私塾。但她家里是书香门第,还额外学些琴棋书画。 所以平日得了空闲便跑来看我,我不再如以往一样多话。反而她的话却多起来,总拣些新鲜的见闻说与我听。 邻居知晓我家的事,也处处帮扶着些,村里镇子上感念我娘的善举,也体恤我一人活着的艰辛,我虽是女子,却许我揽下很多活,我因此总是身兼多职,从早晨忙到天黑才归家。 忙碌叫我顾不得流眼泪。 我偶尔和娘一样在镇上的宅子里帮人跑腿采购,荷花时节便去采摘莲子背到集市上贩卖,也在夜里接些替书贩誊抄的活儿,什么样的活儿我都干,也随着船夫跑船,被事情填满,我就顾不得想其他。 有一日在岸边发呆等船时,佟思问我:“你今后想做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她之前也问过我多次,但这次我回答道:“想做一个永远忘记忧愁的人,永远忘记烦忧。” 可是世上哪有消忧的丸药呢?我永远忘记不了忧愁,直到我死去。 十六岁的夏天,本该噪杂如蝉鸣,燥热悸动,我却如荒废老宅中的一谭死水,寂静,沉默。 清晨摘完了莲子,上午背到集市上卖,下午便跟着船夫跑船,那船直到河中心的杏花亭。 虽说是河,这里的河却甚是宽广,杏花亭原是一些王侯贵胄家的纨绔子弟所建,建在水中,十里长廊,周围种满莲花,虽在河中,夏日却是清凉怡人。 后来那些贵族子弟寻了更好的去处,夏日的这里便成了寻常百姓的欢乐地。 不仅是夏日,几乎各个时节都有人往这里来,荷花盛开便赏乐景,荷花枯了便赏岸边的红杉和垂柳,冬日便提一壶小酒去亭上赏雪。因此这河上来往的营生便做了起来。 四时景色变换在我眼里并无差异,我只看得见春日柳絮纷飞的烦躁,夏日蝉鸣焦热的苦楚,秋日萧瑟冷风下残花败叶的悲哀,还有冬日处处白茫茫的孤寂冷清。 话回十六岁的夏天,我正一趟一趟地随着船夫来回摇曳在船上,偶尔替船夫划船,大多时候就是帮着搬些东西,给客人倒茶水,这份活儿清闲,所以钱也很少。 我反正要钱也没用,能糊口便觉得满足。 那天下午很热,热得我口干舌燥的,那个炎热的下午,我遇见了她。 船刚到岸边,我还未出船篷便听到有女声问船夫,要到杏花亭去,大约下午快落日的时候,夏天的天长,晚上去杏花亭的人也不少。 但是去的人总是成群结队的,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傍晚时节独自去杏花亭的。 也许是为会什么相思人吧,奇怪,我认识的女子无一不重名节,见到男子都遮遮掩掩,似笑非笑的。怎么她? 我揣着疑问钻出船篷,岸边那女子一身白衣,面庞皎洁如玉,一双眼睛明亮闪烁,眉目如画,唇似绛点,好不清丽脱俗,我从未见过这样容貌之人,霎时竟呆住。 “你站在那儿干什么?赶快请小姐上船来。”船夫道。 “哎……”我边应着边手忙脚乱地俯身去拾船头的背篓,然后向她伸手。 她搭上我的手,踏上船来。 夏天的天说变就变,刚到杏花亭便转阴落下瓢泼大雨,我和船家也上了岸避雨,夏天落雨是舒适的。纵然落雨之前叫人气短胸闷,但那郁结在一场雨中便得到消解。 我倚在杏花亭的栏杆上看雨,雨声瓢泼,我坐的位置正好面对着荷花丛的残缺,碧水荡漾,豆大的雨点轻击水面,毕毕剥剥,雨滴很大打得荷花荷叶不住颤动,摇曳之间伴着雨幕中的远山,动静相映,别是一番盎然的诗意。 我坐的位置甚巧,杏花亭十里曲折,一抬头便能看见远处的女子,她背倚亭上的柱子,目光落在花上,吹起了手中的笛子,笛声悠扬,伴着雾气,叫我伤感。 我看水看得久了,不自觉便抬头看向她那边,不巧对上她的眼睛,突如其来的对视叫我心颤,她的眼神叫我想起一轮弯月,虽皎洁,却勾人魂魄。 笛声停住,怎么……不继续吹了呢?我不敢再抬头望她,扯着袖子倚在栏杆上,想寻机再偷偷看去。 “姑娘……”有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叫我,惊得我轻声叫出来。 转头一看,那勾魂的月正在眼前,那月说道:“本想来杏花亭赏荷,却碰见如此瓢泼的雨,真是可惜,姑娘的船何时返程?” “遇雨有什么可惜?我倒觉得雨更添了情趣。” “哦?”她扬眉笑道,那笑烧得我脸颊发热。 我何时竟觉得这日日见得的荷花和雨生了情趣,我怎么有点不像我自己了,为了接上刚才的话,我硬着头皮说道:“这雨势渐小些了,小姐凭栏望一望,不是处处是诗意么?” 她走近,坐在我身边,甚至将脸凑到我面前道:“姑娘指给我看看?” 我羞赧着伸出手,指向岸上的房屋,雨丝中已显得有些氤氲,“这里叫我想起「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我偏爱这后半句诗,总觉得里面沾些苍凉淡泊。 “姑娘的手倒是生得秀丽。”她道。 我指给她看景色,她怎么关心起我的手来。果然这些富贵小姐都一副模样,说不定还在心里取笑我呢,我今日衣衫简朴,头发淋了雨乱糟糟的,手上因为干活都是粗茧,哪里就秀丽了呢? 更何况,也许在她看来我不像读过书的,在她面前说这些倒像是卖弄了。 想到这,我低下头冷脸道:“小姐,再等等,雨势稍小便能返程了。” 我说完站了起来,坐到别处去,再不看她。 没多久雨势果然小了,天也暗下来,船夫着急回家吃饭,便赶着雨小撑船了,雨滴变成了雨丝,我不再钻进船篷,坐在船头摘了片大荷叶顶在头上躲雨,到了岸边,船夫将船系在木桩上,收了过河费便穿着蓑衣走了。 上了岸后雨突然变大了,本能为我遮雨的荷叶也软软趴下来,河边离我家不近,这样回去肯定是湿得透透的,罢了! 我正想冲进雨里,那女子不知哪里来了一把油纸伞,走过来撑在我面前,那把伞很大,伞下刚好站得下一个我,一个她。 “姑娘,我家离这里很近,若不嫌弃,先到我家避避雨再回去吧。”她道。 她比我高出一头,我的目光正好直直落在她说话的唇上,“不……不必了,谢谢小姐的美意,我跑回家便可,没大碍的。” 我正要跑出去,即使我十分贪恋那伞下的晴朗,她一把拉住我的手臂道:“犯不得叫这雨淋成个落汤鸡,你家不近吧,我看你也不像家中富裕的,因这场雨生了病却是不值得,还是,你家中有人等待?” 有几点温热从我眼睛里溢出去,是了,我这样着急回去做什么呢?家中已经没人在等我,为这场雨生病倒不值得。 作者有话要说: 佟思撑伞站在雨里看着霜灵的背影远去,知道她今日跑船,特地冒雨给她送伞来,她很想喊她的名字,却恍然看见她微笑着的侧脸,好久没有看她这么笑过了,那白衣女子看起来倒是眼熟,她皱了皱眉,将手里的伞扔到地上,转身走回家去了。 第96章 请吃饭的奇怪姐姐 我跟着她一路在雨里走,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周遭的人家点起了烛火,那点点的暖黄色彩看得我心伤。 不停地咽口水,这是我紧张时下意识就做出的动作。 “怎么了?”她问道。 “没……没事……” 我跟着她回到她的住处,白墙黛瓦的小院子,正对着院门有三间屋子看起来极为宽敞,她推开门将伞放在廊檐下,示意我进去,我站在门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水的脚和衣衫上甩上的斑斑点点,道:“小姐,我还是不进去了,我就在这里等片刻,雨小了我便离开。” 她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脱了鞋子赤脚走进屋子,然后燃起一根蜡烛,接着又燃了一根,屋子里瞬间亮堂起来,风从门外钻进去,吹得烛火的影子在地上摇曳。 “脱了鞋进来便是,好歹喝口热茶再走。”她低头说着,又兀自燃起一个小炉,上煎一壶茶。 我仍站在廊檐下,回头看了看,雨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一直站在门外要人邀请也挺小家子气的,算了,进去吧。 我脱了鞋走进去,地板很冰,我只在镇上的宅子见到有人家中铺这种木制的地板,奇怪,这里我虽不是经常来,但多少来过,从前怎么没见过有这样一户人家。 我光着脚走到她身边,她一心一意地煎茶并不看我,我轻轻坐下来,用手为她护着旁边的烛火,怕被风吹熄。 “你不必拘谨,我这里除了我再无旁人。”我看着烛火出神,她突然说道。 “是,小姐。”我答。 她扑哧笑出来,扭头看我:“不必叫我小姐,旁人看了还以为你我是主仆,我见你年岁不大,便唤我声姐姐吧,今日邂逅,倒是投缘。” 姐姐……她的一张笑颜在烛火的暖光下甚是俏丽,这么大的房子,竟是她一人在住么? “小姐……姐姐,这里只有你一人么?”我第一次叫人姐姐,心里别扭得很。 “哦,我幼时便丧母,后来父亲……父亲也故去,就留我一人在世间,所幸家中曾经商,银钱不少,我便想一边游玩一边寻个好住处,我也是刚来这里没多久。” 我没再说话,烛火忽明忽暗,犹如她的眼眸。 三杯热茶下肚,门外雨声淅沥,似乎有天晴之意,我站起身,走向门外,雨果然小了,看这雨势,就算冒雨回家也不会淋湿多少。 我转身走回,不知应该怎样先起一个话头告诉她我要回家。 因为伤怀而缄默的口忘记了曾经如何发声,若等下去,天色再黑下去…… 我跪坐着,手揪住衣角,正想说什么,她却出声:“霜灵,不如在我这儿吃了再走吧。” “不!”我立刻答道,心中生了几分警惕,“你怎知道我的名字?” 她的手提着茶壶在空中顿了顿,随后又往我杯中倒了一杯热茶,道:“我听那船家这样唤你。” “哦……”我自觉刚才反应激烈,道:“小姐叫什么名字?” 她轻轻一笑,举起面前的杯子送到唇边,道:“姓白,单字一个凌。” 白凌……这名字有些耳熟。 “你的灵是哪个字?我就说我们十分投缘,说不定是同一个字。” “我姓许,霜降的霜,灵动的灵。” “哦,倒是可惜,我的凌字是冰凌的凌。” 这字倒十分配她,在船上时我总觉得她有些盛气凌人,我暗自在心里想。 “小姐,外面雨小了,我看我还是回去吧。” “怎么还叫我小姐,听着生分得很。” “我们……我们本就是第一次见面,以您的身份,想必我们以后也不会再见,我还是叫您小姐吧。” 我站起身,“今日,多谢小姐的款待,打扰了。” 我说完便向门外走,门外夜色如墨,雨丝乱飞,希望雨不要再大起来。 “等下……” 我听见她的声音紧忙转身看她,难不成这富贵人家的小姐要向我讨喝茶钱,今天跑船的钱船家还没给呢,真是…… 我低下头,生怕她会叫我还钱,无利不起早,商人最是无情,早知道我便死活也不跟着她过来。 我听着她的脚步声径直走来,中途却蜿蜒去了别的屋子,怎么?她是去拿什么? “将这盏灯提着。”她的声音传来。 我抬起头张望,看见她拎出一盏崭新的灯笼,用蜡烛点燃里面的小烛,然后递给我。 我没有伸手去接,复又低头道:“多谢小姐的美意,这一带我走惯了的,不必点灯也摸得回家。” 谁知她竟拉过我的手,将灯笼柄放在我手中,淡淡道:“刚落了雨,天黑路滑,还是拿上好些。” 她的手冰冰凉凉的,我的手却炙热,她一直坐在小炉旁煨茶,手怎么这样冷。 “将那伞也拿着,现在雨虽小了,可难保你回去的路上不会再下大。” 我站在门外的廊檐下,看着她款款走回小桌旁坐下,一手支着头看我,烛火中她的身影柔和,我不敢再瞧,便拿起伞道:“多谢。” “待明日天晴了,你可要来还我的伞,我家中只此一把,你不会忘记来这儿的路吧?” “我记得……” “霜灵,你昨日去哪儿了?”小年问道。 他也是与我一同长大的玩伴,家境与我一般无二,只是他的父母尚在,幸福美满。 “什么去哪儿了?”我摆弄着摊子上的莲蓬。 “装什么傻,昨日下那么大的雨,我分明瞧见你和一个女子一起撑伞走了,可怜那佟小姐还冒雨来给你送伞。” “佟思?她昨日去河边了?” “是啊,我昨天收摊得早,她看见你走了之后在雨中站了一会儿,然后也走了。昨天同你一起的那女子是什么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是坐船的小姐,昨天的雨那样大,见我没伞便叫我去家中避雨。” “哦,昨日你们撑的就是这把伞吧!” 小年说着将那把我还没归还的伞从摊子下猛地抽了出来,“这伞真是名贵,我从未见过伞上画着描金的竹子的,你说这把伞得多少钱啊?” “还给我!”我叫道。 我越是气恼他便越是来劲。 “霜灵……”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年红了脸,将伞藏在背后,我一把将伞夺了过来,还好没弄坏。 “我给你带了家里新做的糕点,你吃吃看。”佟思说。 “你昨日来给我送伞了?”我问道。 她一边点了点头,一边从食盒中端出一碟精致的糕点。 “你不用这样对我的。”我轻轻道。 “救命之恩,怎么还都是不够的。” “霜灵,你觉不觉得佟小姐和昨日与你撑伞的小姐长得十分相像?不过那女子看着便年龄长些,像佟小姐的姐姐。” 我听了小年的话一瞧,佟思的眉眼处确实有点似她,昨日我倒不觉得,不过五官虽像,神韵却不同。 “不像……”我道,然后将伞塞回摊子下面。 下午我没有再去跑船,今日是个晴天,我要去还伞。 我还没走到她家门口,远远地便瞧见她从院子里出来,她瞧见我时笑了起来,竟然朝我跑了过来。果然是商人之女,不似佟思,家里规矩礼貌地教着。 和我一样…… “我……我是来还伞的。” “不急……”她将伞接过去,拉住我的手道:“为了答谢你还伞,我请你吃饭。” 什……么,什么! 她手攥得很紧,不像昨日冰冷,反而微微地冒汗,我用力从她手中挣扎出来。 “小姐,这伞您拿着,我看我不该再同你一起吃饭。”我话音刚落,一辆马车疾驰朝我冲来,她的身手竟然十分矫捷,一下将我拉进她怀里,马车擦着我疾驰而去。 她竟有这样的身手,真是不简单。 “好啦,反正我一个人也闲来无事,你就当报我刚才救你的恩情,赏个脸陪我吃一顿?” 我没有回答,但跟在了她后面。 酒楼里人很多,我从未在这间酒楼吃过饭。但我来过,帮镇上宅子取餐,这间酒楼的菜做得十分精致,不知道味道是不是也如此。 “你看你吃什么?”她示意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我道。 “我怎么待你了,不过请你吃餐饭。” 话虽如此,我总觉得怪怪的,尤其是每次她看我时的眼神,好像是一个对我十分熟悉的人,有时我又感觉那眼神中带些哀伤。 “随便……”我道。 她叹了口气,招呼跑堂的伙计道:“一份卤牛肉,糖醋小排,地三鲜……算了,将你们店里的好菜全给我上一遍。” 我越来越看不懂她,钱多也不是这么个花法。 “怎么?想说什么?既然你说随便,那就都尝尝看,我向来不喜在这种小事上做选择费脑筋。” 天杀的有钱人。 这间酒楼人员来往众多,我坐在那儿,看见两个熟悉的面孔,就站在我身旁的柜台边上,他们好像还没看见我,他们是和我一起为有钱人跑腿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低下了头,转到背对他们的椅子上坐下来。 “听说了吗?” “什么?” “之前死了丈夫的那个年轻小寡妇,我就说她一副狐媚模样肯定不安分,果然。” “出什么事了?” “被人看见和一个男的在东菜市的一个小巷里拉拉扯扯!她之前不是自杀过一次没死成么,据说本来就要将她列进贞洁牌坊的,如今出了这种事。” “那会怎么样?” “哎呀,你怎么这么蠢钝!自然是浸猪笼了。” “那男的知道是谁么?” 其中一个的声音突然低下来:“邻居家的,你说这么年轻的小伙子干什么不好,唉!她到底不过是个寡妇,真不知道哪里好的!要我说肯定是她勾引的,一脸狐媚相。” “嘿嘿,你可别忘了,你之前是怎么朝那小寡妇献殷勤的!”男子声音猥琐起来。 “哎!你可别胡说,我可是有老婆孩子的人,我当时……我当时不过是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可怜,帮她打打水罢了!” “打水?打水你摸人家手干什么?胡三,我当时可瞧得真真切切的。” “哼,其实当时她若愿意跟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要被浸猪笼的下场,要我说,死了丈夫的女人都该跟着一起活埋了,不然……你懂的,我要是她丈夫,估计坟头草一片呐。” “如此说来,那草里原也该有你一棵,可你没做成,我倒听出一阵惋惜不甘呐!” 两人奸笑起来。 “你怎么了?”她突然出声问道,“我再给你换双筷子,你倒是有蛮劲,竟能将筷子折断。” 即使桌上满满当当,我依旧食不知味。 “今日,多谢小姐的餐饭,还有在路上救我的恩情。若是小姐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我家就在……” 我说完便拱手离开了,其实我没有走,我知道胡三如今给谁跑腿,我跑到那宅子的后面等他,天色渐晚,他果然从后门走了出来,见我便笑道:“你这丫头怎么在这儿?怎么?上次跟你说的事,你想通啦?” 第97章 失踪的巧云 “上次?什么事?” “你别跟我装傻,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愿不愿意给我做小妾?” “呵,胡三,你怎么不问我愿不愿意当你妈呢?” “你这死丫头,嘴倒是厉害,你在这儿干嘛?我记得你早就不给夏宅跑腿了。” “怎么?这夏宅的后门现在成你家了?狗都没你这么护主。” “你……你这死丫头,我警告你,不要不知好歹。” “胡三,不是我说,就凭你?我就是答应给你做小妾又如何?你养得起么?” 他听了这话,笑得一脸得意:“你别看胡爷我天天干杂活,实话告诉你吧,我有的是钱,如果当初巧云愿意跟我……再加上个你,我也养得起。” 我见他主动说起巧云,便顺着往下说:“巧云可是刚死了丈夫,你是人吗?再说了,巧云模样俏丽绣工又好,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配吗?” “配?我呸!现在就是她跑过来求我要嫁给我都晚喽!” “什么意思?” 胡三眼珠子骨碌碌四下转了转,低声道:“看你是自己人,我就告诉你,巧云明天就要被浸猪笼了。” “胡三,你胡说什么!我才不信呢!” “不信?她现在正关在村长家的柴房里。” “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他的脸上浮现一丝得意:“实话告诉你吧,她有今天也是托她胡爷我的福,谁让她不愿意给我当小妾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拂了我的面子,我当她是什么贞洁烈女呢,一转眼就看见她和邻居家的眉来眼去,刚死了丈夫? 我看她那花枝招展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刚死了丈夫,人长得再俏丽又如何,也是一双被人穿过的鞋了,胡爷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可惜有些人不懂得珍惜。” 他说这话的时候别有深意地看着我,我以前从未正眼瞧过胡三,今日正眼瞧了,便觉得以前做的是对的。 “所以呢?你的意思是,你陷害她害她要被浸猪笼?” “你这丫头倒是聪明,不过陷害这罪名我可担不起,我只是把我看到的、我想到的说给村长听罢了。” “和邻居家的眉来眼去就要被浸猪笼,再说了,村长会信你?” “你这话说的,他可是我亲舅舅,不信我信谁,要我说死了丈夫的女人就该立刻杀了。不然留在世上也是祸害,败坏门风!” “胡三,你真不是人!死了丈夫就活该被杀?胡三,要是你老婆死了,是不是也得把你杀了?” “女人怎么能和男人相提并论?我堂堂男子汉,女人死了就再娶,当然了!”他笑得轻浮,“女人没死也可以再娶。” “哼哼,我今天告诉你这些,就是叫你看看得罪我的下场,我不是人?你以为你许霜灵是什么大人物? 你娘是个寡妇,而你,是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别看村里人表面上处处帮着你,实际上背地里不知怎么看不起你呢! 女子,最重要的是名声,你有什么名声?你上大街上问问,谁会愿意娶你?我胡三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不过话说回来,你至少比巧云还强些,干净!” 女子最重要的是名声,呸! 若名声成了捆缚女子的枷锁,那我宁愿不要这名声! “干净?你姑奶奶我是比你干净!至少我不会在背地里搞那些龌龊的事!” “嘿,你这丫头,我就喜欢你这性子,以后嫁进我胡家,没事了还能和我说几句逗我开心。不过我可警告你,你要是敢把我今天说的话说出去,我敢保证,巧云那个贱人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不过……你说出去也没事,谁会信你啊?” 他笑起来,笑声回荡在夏宅的后门,显得十分神经质。 “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要么嫁给我做小妾,要么……我自有办法叫你出错,也许不能把你浸猪笼吧,但是你绝不会好过!” 他笑着离开了,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真想把他的头拧下来踢到河里去。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呸!” 我知此事不能拖下去,便立刻跑到佟思家,佟思的爹在附近十分有威望,他也许能帮我,我想着便啪啪地敲她家的门,开门的是管家,佟思见我来了,满面笑容。 “霜灵,你吃过饭了吗?你这时候来找我做什么?” “佟思,我今天……不是来找你的,你爹在吗?” 她的脸现出疑惑,随即答道:“我带你去找他。” 那时佟思的爹佟卿,正坐在书房里看书,他是一个古板又严肃的人。但我一直觉得他很正直,我是说,在那天之前。 “哦,是霜灵啊,这个时候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将我如何在酒楼里听到胡三和王六的谈话,以及在夏宅后门胡三对我说的那些话学给了佟卿,他听后神情严肃,不停地捋着他的胡子。 “你说的可是真的?我怎么没听说过巧云的事。” “全是我亲耳听到的。” “你是说,巧云现在就被关在村长家的柴房里。而巧云的事,其实是胡三故意诬陷,是无中生有?” “是,巧云之前多次被胡三骚扰,他心怀嫉恨,所以故意为之,佟老爷,您快跟我一起去救救巧云吧,我相信村长也许也是被胡三蒙在鼓里。” “但……胡三怎么会把这一切这么轻易地就告诉你?” “他,哎呀,我之前和他一起在夏宅跑腿,他见我娘死了,就盯上了我,一直叫我做他的小妾,他跟我说这些,就是想吓我,让我知道如果我不从,就会落得和巧云一样的下场。” “真是混蛋!”佟思突然骂道。 “注意你的语言!”佟卿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去。 “佟老爷,您就信我一回,事不宜迟啊!” “你为什么来求我?” “因为您是这附近除了村长外,最有威望的人,我相信您的话,村长一定相信。” “不,你可别给我戴高帽子!万一就是胡三唬你的呢!” “佟老爷,就算我求求您,您去一趟吧,万一是个误会,也好过耽误一条人命吧!” “巧云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样为她?”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痛恨这读书人的酸腐,道:“首先,她和我住在一个村子里,算不得有什么深的交情。但就是让我看见一个陌生人,平白被诬陷,还要丢掉性命,我也会想办法救她的。” 我感到佟卿的眼神在我身上来回打量,似乎并不相信我能说出那种话。 “爹,您就去一趟吧,当年霜灵不也是那样将我从河里救上来的么?您都忘了?”佟思道。 佟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表示愿意与我去村长家走一趟。 “爹,我也跟你们一起。” “不,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这深更半夜就别去了。”他说着向我瞅了一眼,佟思的爹虽然之前准我和她一起读书,但我想,他骨子里还是看不起我娘和我的。 到了村长家,我敲了敲门,村长竟然已经睡下,我出佟思家门时,明明天才刚刚黑下去。 村长打开门,身上还披着衣服,看见佟卿便笑道:“这么晚了,佟先生来这儿做什么?” 我知这事他不好开口,便抢在他前面说道:“村长,您万不可听信胡三的谣言,冤枉无辜的人!” “冤枉?霜灵,你在说什么?” 村长脸上的茫然叫我疑惑,我走到他的柴房,门上果然落了锁,村子里的人从来不锁柴房的,这难道还不是有古怪? “村长,柴房的钥匙呢?锁柴房做什么?把柴房打开,一切就真相大白了!”我说道。 村长笑了笑,道:“哦,我怕有黄鼠狼跑进去就锁了柴房,什么真相?” “您把门开开就知道了。” 他这般顾左右而言他,巧云肯定在里面。 我看着他回到屋中去找钥匙,屋子里只点了一根蜡烛,很是幽暗,他翻找了半天也不见出来,我等得进来便走进去,门口的桌子上赫然放着一把钥匙,“村长,这把是不是?” 他眯着眼看了看,道:“哦,就是这把,你在哪儿找到的?” “就在门口的桌子上。” 这钥匙放得这么明显,他怎么会看不到?肯定是故意的,如此我更加笃定那柴房里关着人。 “我来开!”我拿着钥匙冲到柴房门口。 门推开,一股尘封已久的烟尘味袭来,就着月光,我努力在里面寻找巧云的身影,“巧云,巧云,你在吗?”我问道,不见有人回应。 佟卿点了盏灯走进来,柴房里什么人也没有,我的心猛地一落,不对,难道是胡三骗我?不应该啊。 佟卿见柴房里没人,便道:“霜灵,你说说看,巧云在哪儿?在柴火堆里?还是在烧火的炉灶里?你真是胡闹!” 我无言以对,只能跟着他走出去。 村长站在门口,笑嘻嘻地问道:“刚才说什么真相大白?你们半夜来我这柴房里找什么?” “村长,是胡……” “哎呀,就是孩子间胡闹!”佟卿打断我,“您看看,霜灵今年十七八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佟思最近有点风寒,老是不见好,霜灵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谣言,说是去附近最有威望的人家的柴房里取根木头,用这根木头烧炉子煎药,风寒就好了。这大半夜的,非要拉着我来您家,您看,您不介意我拿一根您柴房里的木头吧?” “不介意,不介意,尽管拿!霜灵倒是个好孩子,当初那么冷把佟思从河里救出来,如今又那么照顾她,这两个孩子真是情谊深厚啊。” “孩子天真呗!村长,今晚多有打扰了,您快睡下吧,多谢,佟某这就告辞了!” “哎,一根木头,何足挂齿!” 从村长家离开时,我的心里充满了疑云,直走到佟思家门口,佟卿才又发话,他问道:“霜灵,你可到巧云家去过,确定她不在家么?” 我摇了摇头,他皱了皱眉头道:“说不定就是胡三诓你呢!我就不该听信你这丫头的话,如今倒好,成了我欠村长一个人情。” “该死的胡三!”我骂道。 “你说什么?” “没什么,多谢佟老爷今天跟我走一趟。” 他招了招手,转身进了院子。 我正垂头丧脸地要回家,抬眼却看见胡三站在不远处冲我笑,他的笑叫我感到害怕,又带着一丝诡异,我慌忙撒腿朝家里跑。 跑着跑着,我见他没追上来,心里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便朝巧云家跑去,难道真是胡三故意骗我? 不应该啊,他总不能为了骗我在酒楼时就开始演戏?就算他在酒楼看见我了,那他怎么能断定我就会因为巧云的事去找他呢? 我跑到巧云家门口,翻过院墙,她真的不在家!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胡三刚才出现在佟思家门口,难道他一直在跟踪我? 会不会是他看见我进了佟思家,便料想到我是求佟卿陪我去给巧云求情,便将巧云从柴房里带走了,还故意锁上柴房,给我营造一种假象? 那村长知道么?大概率是知道的,村长有什么理由要配合胡三呢?就因为他是胡三的舅舅? 这些谜团在我心里绕成一团,乱糟糟的,如今最为明确的事情,就是巧云确实失踪了,她到底在哪儿?胡三说要将她浸猪笼到底是不是真的! 第98章 蹊跷 我正想着,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整个人霎时呆在原地,背上直冒冷汗,难道是胡三?他来做什么?灭口么? “霜灵,这么晚怎么还不回家?” 是个女声,我转过僵硬的身体一看,竟然是白小姐。 “白小姐,怎么是你?”或许是因为我受到的惊吓过度,说话时破了音,惹得她掩面轻笑出来。 “白小姐,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真是狡猾,这个问题明明是我先问的。只有晚上最安静了,我出来走走,看看月亮。” 真是闲情逸致啊,“白小姐不害怕吗?这么晚了,你是女子,又是一个人。” 她扁起嘴摇了摇头,“那你呢?” 我怕,我当然怕,比起鬼,我更怕胡三突然出现,早知道当时才不应该去念书,应该叫我娘送我去学武。 “我也是出来走走,我……我也不怕。” 正说着,不知从哪儿飘出一个黑影,吓得我呜哇大叫,一下钻进了白小姐怀里。 “没事,别怕,就是只野猫。”我感到她的手在我的头上轻抚,这种感觉……十分久违。 真是丢脸,看来我今天真是自己吓自己。 我与她并肩走在夜色里,因刚才的神经紧张发出的汗,遭风一吹,让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你冷吗?怎么发抖?”她问道,随即一把揽住我的肩,那姿势之自然流畅让我诧异,仿佛我与她是多年的老友。 我的肩膀在她手里坚硬起来,身体不敢妄动。 为了打破夜晚的一些尴尬,我说道:“白小姐真是奇怪。” “怎么?” “大半夜一个人出来看月,就算不害怕,难道不觉得危险么?要是万一有什么坏人怎么办?你又是刚来到这里,没认识几个人,就是出了事人家也不知道。我就不一样了,我至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熟悉得很。” “你在担心我呀?”她笑道,带些打趣的意味。 夜色里,我的脸滚烫,我想它一定很红,感谢这是夜晚,不会有人看见。 过了一会儿,走到了她家门口,她站在门口道:“怎么样?要不要进来坐坐?” “不了,实在是太晚了。” “你进来,我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然后再教你一个法子,这样你夜晚走路也就不害怕了。” “啊?” 如果那时有人跟我说白凌小姐是精怪化的,专擅勾人魂魄,我肯定会相信,因为那时她肯定是暗中勾走了我的魂魄。所以不管她说什么,我都想顺从,想与她再说一会儿,再呆一会儿。 “什么秘密?” “我会武功,很厉害的武功,我足够强大,所以不害怕。” “哦,那你要教我什么法子?很复杂吗?” 我心想,这大半夜的,她总不能从某个角落翻出来一本武功秘笈给我。再说了,武功练成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不复杂,非常非常简单。”她走过来,示意我将耳朵贴过去,怎么?这样神秘? 我顺从地贴过去,她在我耳边说道:“你日日夜夜同我在一处,我时刻保护你,这样你就不用害怕了。” 这是什么鬼方法!我刚刚降下去的红晕此刻又飞升脸颊。 “好了,不逗你了,说实在的,今晚我看见你来来回回在村子里兜了好几趟,你在做什么?” 那时我与她正面相对,她的手撑在地板上,微微抬头看我,烛火将她周身映得柔和,一头乌发自肩头落下,一双眼睛在夜里显得格外清亮。 我将巧云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她听我说话时很认真。 “这样看确实奇怪,无妨,胡三开始既然信誓旦旦地说了要将人浸猪笼……而且那姑娘确实不在家,这大半夜的,我想也不会再生什么变故,不如静待明日,明日我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那白小姐,我就先回去了。”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我送你吧!” “太麻烦了!” “既然麻烦,你就别走了,在我这儿凑合一夜。” “啊?” 别看白小姐的屋子大又多,床却只有小小的一张,睡倒是睡得下,就是挺挤的,我站在床边发呆时,她走过来道:“怎么?要不你睡床上我睡地板?” “那怎么好意思!一起睡吧。”我说,反正我与她都是女子。 “好……”她笑道。 这床实在是小,躺在床上,她的肩膀紧紧贴着我的肩膀。虽然挤,却叫我觉得异常地安心,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那个味道很熟悉,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原本以为我是怎么也睡不着的。但躺在她身边,我很快就沉入梦乡。 我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床上只有我一人,我慌忙从床上爬起来,看见她正坐在桌子前为我盛粥,边盛边道:“你醒啦?” 其实中途我醒过一次,那时天刚蒙蒙亮,有微微的光从窗户洒进来,原本肩并肩地躺着不知何时变成了与她正面相对,她的手还搭在我的腰上,我紧张地不敢动弹,只敢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白小姐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呢?我想着想着又睡去。 “我一大早就去打听了,没听到有什么浸猪笼的消息,我还去了巧云家看了看,依旧空无一人。” “你怎么知道巧云家在哪儿?” “昨天碰见你的地方,不是吗?” “哦,对。”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定要再去找胡三问个清楚。 刚出门就听见附近吵吵嚷嚷的,我看吴大娘站在门口便走过去问了问。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现在村长叫所有人都去他家,说是有事要宣布。快去吧!” 我看了看白凌,两个人一起跟着人群走到村长家。 等了一会儿,人差不多来齐的时候,村长说道:“今天一早我听见有人告诉我一件事,这件事有伤风化,我原本想迟些,将事情全部整理清楚再告诉大家。但是此事突然生变,所以就赶紧将大家叫到此处。” “什么事倒是赶紧说啊!”我听见有人嘀咕。 “大家知道住在村子东边的巧云吧,之前选人进贞节牌坊的时候我还想推荐她的,谁知!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村长,您就别卖关子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是啊,是啊,村长赶紧说啊!” “是这样的,各位,今天早上有人告诉我,巧云竟然……反正做了些不三不四的事,我就不细说了,她丈夫可才死了三个月啊,当时她丈夫死的时候她吵着闹着要自尽大家都是知道的,谁想到,她如今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我本想着将她叫过来好好问问是不是有什么隐情,谁知她家里已经人去楼空,我想她肯定是心虚所以连夜逃走了。她毕竟是我们村子里的,我想着还是要和大家说一下。不然平白地没了一个人叫大家惊慌。” “这几年我们村怎么老有寡妇出墙啊?” “谁说不是呢?光是去年就……嗐,我都见怪不怪了。” “我当是什么事呢!” 白凌在我旁边轻轻问道:“你们这里总是发生这样的事?” 我点了点头,我四处看了看,人群中没见到胡三的影子。 人群散去后,我看见佟思向我走了过来,她对我说道:“霜灵,昨天你说的竟然是真的,不过村长并没有关她,幸好她逃走了,没有为此丧命。” “你真的相信巧云是村长口中说的那样?”我问道。 以往我年纪还小,最近几年因为母亲的死消沉得很,村里发生的很多事听一听就过去了。但这次不一样,我绝不相信巧云是村长口中那样的人。 “我有一次曾经在河边碰见她洗衣服,她看起来十分清瘦,和我闲聊的时候,还说自己死过一次想明白了。 虽然爱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但她会带着关于他的美好记忆好好活下去,就当是多攒些故事,等到了那边说给他听。” “人是会变的,霜灵。”佟思道。 “可是你想想,他们刚成亲不到三年的时光,正是情浓爱深的时候,丈夫又是因病去世,才三个月,也许对一个男子来说放下亡妻是很轻易的事情,但是对女子来说却不一样! 女子向来被一生一世的说法哄骗惯了的,爱一个人便总是历久弥深,我不相信巧云是那样的人!不过此刻我倒希望村长说的是真的,女子就应当像男子那样,不应过度重视爱情。” “情虽珍贵,却不是最重要。”白凌在旁边说道。 “白小姐,你怎么认为?”我问道。 “我认同你说的,人是会变的,但人通常不怎么变,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只是本性难移,对一个人的爱也难移。”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我,眸光里复杂缠绵,看得我心虚。 “霜灵,接下来你要干什么?”佟思问。 我从与白小姐的对视中拔了出来,道:“去找胡三问个究竟!” 佟思立刻说道:“我和你一起!” “我也去!”白小姐道。 这时的气氛突然变得很尴尬,具体什么气氛我说不好。 于是我说:“佟思,你还是回家吧,你若在,胡三肯定什么也不说,白小姐,你也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比较方便,现在这青天白日的,胡三也不敢对我做什么。” “霜灵……”佟思嘟囔着将我拉过去,“好吧,万事小心,有什么一定告诉我。” 白小姐倒是什么也没说,只站在那里。 我独自一人去了夏宅,在夏宅后门等啊等,没等到胡三,却等到了那天在酒楼和胡三一起说话的王六。 “王六,我问你,胡三现在在哪儿?” 他瞟了我一眼,道:“你找他干嘛?他今天没来,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这时间胡三会去哪儿呢? 我又跑到他家门口,在一个大槐树下坐了好久,只看见他怀孕的老婆拎着个孩子上街买菜,直到天黑,总算见到胡三这孙子。 “胡三!”我叫道。 “哟,怎么是你?昨天看见我吓得转头就跑,怎么?现在不怕了?还是说想好要给我……” “你这个骗子,不是说今天叫我看巧云浸猪笼么?我怎么没看见啊?「我舅舅是村长,他什么都听我的」,真是笑死人了,胡三,你倒是挺有吹牛的天分。” “呵,我警告你,别找事!” “我警告你,「乖乖当我的小妾,不然巧云那贱人就是你的前车之鉴」,胡三,你知道个鸡毛就拿它当令箭,没想到吧,巧云逃走了!胡三,你是不是除了吹牛,哪里都不行?” “贱人!我说了,不要太过分。”他凑近我恶狠狠地说道。 我见他这样更加变本加厉地大叫道:“大家都来看看啊,胡三是个吹牛不打草稿的人,干啥啥不行,就吹牛骗人行!” 他一把上前捂住我的嘴,悄声道:“你真以为巧云是逃走了?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她现在不知正在谁家当下人呢!你要想跟她落到一样的下场,尽可以得罪我!” “当下人?你骗我,她是逃走了,怎么会当下人?” “你还不明白?平时看你挺聪明的,没想到也是一样的蠢笨,她不是逃走了,是被卖了,懂吗?” 原来如此,我装作被吓得发抖,站在原地。 胡三见我一脸惊恐,将我放开,笑道:“你还有两天的时间考虑要不要做我的小妾。要不然过几天你就会出各种事然后从这个村子里消失,而我,则得到一笔丰厚的钱。” “你难道不怕我告诉别人么?” “你觉得会有人相信你吗?就算有人相信你,你也找不到巧云,死无对证。更何况,之前村子里走掉的寡妇那么多,大家都习以为常了,不是么? 原本我不想跟你说这些的,结果你竟然敢半夜去找佟卿,跑空了吧! 不过也好,在你之前我就将巧云转移走了,现在你就是再去找佟卿,他应该也不会再相信你了吧。你一个黄毛丫头,还想跟我斗?” “村长也知道你将巧云卖了?” 他摇了摇头,笑道:“不,不仅是知道,我是借了舅舅的东风。” 我被吓得后退了一步,这次是真的被吓到,村长看起来是那么地……真想不到! “所以,你好好考虑吧,要么做我的小妾,要么被卖了给我赚笔钱,哦,反正怎么算,我都不亏呢!”他又笑起来,阴恻恻的,叫我生鸡皮疙瘩。 他说完转身回了家,我站在原地,脑袋里乱得一塌糊涂。 “霜灵?”白小姐的声音突然响起。 “白小姐!”我几乎带着哭腔,“这……” “我都听到了,别怕。” “你不是回家了吗?” “我既然向你提供了那个法子,就一定会做到啊。” “什么法子?” “日日夜夜……” “好的,我知道了。” 第99章 我宁愿孤身一人! “你不能再回家住了。”白小姐说。 “啊?” “胡三这人心肠狠毒,什么都做得出来,你还是去我家住,这样会安全些。” 可是白小姐家的床实在太小了,这句话在我心里盘旋,说不出口。 关于救巧云的事,我想出一个法子,当我说给白小姐听的时候,她皱紧了眉头,我以为她会和其他人一样看重女子的名声,会劝我不要去做。 但她没有,她皱紧了眉头,然后道:“好吧,你这招叫以身犯险,不过你放心,我会在暗中保护你,就算此计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当然有损失,若这计中途败露,就无法得知巧云的下落了,胡三肯定不会愿意告诉我们。” “放心,实在不行我就把胡三抓过来,男人的嘴,最好撬开。”白小姐说的这句话和她柔柔的声音一点儿也不搭,“当然了,我还是希望你成功,这样可以在众人面前讨回个公道,私刑虽然方便,却总是不够正大光明。” “私刑……白小姐以前经常对人用私刑吗?”我问道,不敢直视她。 “经常?算不得是经常,大约是三五天一次差不多。”她认真地回答道,然后看了看我的脸又笑道:“开玩笑的,不好笑吗?” …… 两天的时间很快就到了,这一天又是个晴天,正好办事。 我趁着傍晚天还未黑的时候去夏宅后门等胡三,他果然出现。 “想好啦?” “胡爷……我……想好了……” “哟,这觉悟不错啊,看来有时候就该适当给你们这些女子一些厉害看看,我看怎么哄都不如吓一吓的效果好。过来,让爷看看。” 我强忍着心里的恶心向他走去,抬眼看见白小姐就站在他身后的屋顶上。 不知道为什么,我其实并没真的见过白小姐的身手。但我就是相信无论我发生什么,她都能护我周全。 “胡爷着什么急啊?明天我整个人都是你的。” “这会儿真是小嘴抹了蜜啦,和前几日倒是截然不同,你啊,想通了就好,原本你在世上也是孤身一人了,以后有胡爷罩你,踏踏实实跟我过日子吧。” 我宁愿孤身一人! “胡爷……”我故作感动道。 在他身边哭哭啼啼了半天,为了下面的事情做铺垫,为了不叫他起疑心,我边哭哭啼啼,边拍他马屁,显然任何吹捧都叫人受用。因为不管你夸什么,被夸的人都觉得你说的是世上最真的真理。 “胡爷,明日你我成亲,你要怎么娶我进门啊?” “这个好说,不过……你是小妾自然不能过于铺张,当初我娶翠翠的时候都没怎么花银钱,你……自然不能比她那个,你说是不是?” 合着这胡三这么会精打细算,这哪是娶老婆,简直是无薪招工啊。 “什么意思?胡爷不是有钱得很吗?” “这个……有钱是有钱,怎么花又是另一回事了。反正你嫁进门来,我胡三的钱不就是你的钱?到时候你再为我添个一男半女,我什么都少不了你的,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胡爷我都想办法给你买来。” “啊?翠翠姐姐倒是知足,都给胡爷生了俩孩子了,穿的衣服还是前几年的样式。” “嗐,她能和你比吗?霜灵你就是朵正在开的鲜花,翠翠……她都快谢了。” “胡爷怎么能这么说翠翠姐。”我故作娇嗔,实则心里恨不得飞起一脚,踢得他断子绝孙。 “好吧,今日你先回去,明天一早我就去接你回家,不过……”他笑得猥琐。 “不过什么?” “今天夜里别睡得那么死,说不定我会去……毕竟娇花在侧,谁能忍住不先闻一闻呢?” “那胡爷晚上来找我吧,我就在村子的竹林那儿等你。” “怎么?你就这么着急?” “胡爷说什么呢?听说今晚月色不错,人家……只是想和你一起赏月。” “这风雅的事我可干不来,不过……可以你赏月,我赏花。” 他笑起来时一脸的褶子,又凑在我面前,那时我盯着他的脸不禁畅想,如果说人真是女娲造的,那她造出这种人干什么? 她创造他时又给了他什么?想到这里我又立刻与自己和解,也许世间没有恶便是最大的恶。所以他被创造,就是为了防止最大的恶出现。 “那就说定了,今晚亥时,竹林石椅处,不见不散。” “好,今晚过后,我要你心悦诚服地归我。”他摸着我的手道。 心悦诚服地归我?女人在男人眼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她难道不应该永远归她自己么? 我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开,装作娇羞地小跑离开。 “别洗了,再洗下去,手都要洗破了。”白小姐在我身后道。 “他……哎呀,我恨不得现在就要胡三的命!” 我骂道…… 她将我的手拉过去,用一张白色的方帕仔细擦着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镇定些。” 她说这话时低垂着眼,她此刻离我很近,身上那股气息在我身边若有若无,她的睫毛细长浓密,眨眼时轻轻扇动,叫我想到画上的美人线条。 “今晚我会寻一个……”她突然说话并抬起头来直视我。 那目光来得猝不及防,我慌张地将眼光移向别处,“什么……什么?” 她轻轻笑了一声又道:“你们约亥时在竹林见,我今日会寻个由头叫几个村民帮我到附近找东西。如果你准备好了,就大叫着跑出来,我会在竹林西边等你,那里离村长家最近。” “好……” “注意安全。” “我知道……” “对了,若是……” “白小姐放心,不会有若是,我一定会好好演足这场戏。” “你真是个孩子,胡三毕竟是个男人,他的力气大过你,若生了变故,我担心你一个人应付不来,趁他不注意将这枚药放进他的杯子,看着他喝下去。” “这是什么?” “此药名为柔月刀,看似是一种,实则会叫人浑身瘫软,短时间内失去力气。但是它需要半炷香的时间才能起效,你一定要把握好时间,既要他追着你跑到众人面前,又不要在起效前被他制住。” “好……” “此药入水即化,夜色昏暗,所以应当很轻易就能成功,不要紧张,一切有我。” “好……” 我咽了咽口水,将那药接过来,一个木制小盒中有一枚红豆大小的药丸。 “白小姐以前是做什么的?怎么会有这样的药?” 她听我这样问,眼光从担忧化作打量,转身坐在了屋里的太师椅上,“我之前不是告诉你了,家父经商,父母故去,我一个人闲云野鹤,到处游赏多了,在不稀奇的地方偶遇了稀奇的药,便留着防身。” “白小姐不是说有一身好功夫么?还需要此药来防身?” “防身自然是怎么方便怎样来,更何况像我这样的背景,更应万事小心,如此才能驶得万年船。” “那白小姐……” “你想问我为什么帮你?”她打断我,“我知道你一直都想问我这个问题,上次你问我这个问题被我搪塞过去了。所以我知道你一定还会再问我,我帮你不是没有目的,但我又怕说出来你不相信。” “白小姐但说无妨。”果然所有人做事都是有目的的,连白小姐也不例外。 “好,那我就说了,我的目的是你。我以前遇到一个算命的,他说我与你是前世今生的姻缘,我之所以到这里来,便是为了寻你。” 我料想过无数答案,却不曾想到这一个,听起来真是荒诞不经,“白小姐真是爱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她站起身来走近我,目光炯炯,看得我不好意思,“难道你不记得几年前我曾来过这里,我向你问路杏花亭在何处,说,我会在那里遇到我的良缘?” 一个久远的记忆突然在无数的白天黑夜里蹦出来,撞进我的脑海,确实有这么一件事,那时我很快乐,母亲还在…… “此时不是说你我事的好时机,霜灵,镇定些,过了今夜再说。” 我正好不知应怎样回复她的话,得了她这个台阶,我便顺着走下来,点了点头,一路小跑回了自己家。 我回到家看见佟思正坐在我家门口,她一脸焦急,东西张望。 “佟思?” “霜灵,你去了哪里?这两天我来找你时,你怎么都不在家?” 我不想告诉她这两日我住在白小姐家里,便搪塞道:“快进来,我这两日心情不好,有时候喜欢自己出去走走,可能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刚巧出去了。” “心情不好?你怎么了?” “是……” “为了巧云的事?你还是别想了,我们也帮不到什么,各人自有各人命吧。” “各人自有各人命,若此事真有我们能帮得上的呢?我跟你说了,巧云不是那样的人。各人自有各人命…… 我娘当时救人之前若也是这样想就好了。难道还是说我娘的命就是为了救人丧生火中吗?事不关己便高高挂起,若如此,那他日我有难,你是不是也会觉得那是我的命?” “霜灵,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说着竟然哭起来。 我最看不得人哭,瞬间心软道:“对不起,佟思,我今日不是故意对你说这些,我知道你是安慰我,但我还是想为巧云做些什么……唉,我今日心情不好,你还是回家去吧。” 佟思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但她没说,只擦了擦眼泪然后转身离开了。 佟思虽然和我一起长大,但其实从小在很多事情上我与她总是想法相悖,她和她爹很像,甚至想法和言谈上都如出一辙。 不,我不是说她的想法和我不同就是有问题,我只是觉得,她看待问题好像从未站在她本身的角度,好像是……女子的身体里住了个男子的灵魂。 我在瞎说什么……我甩了甩头,决定不再想这些事情,那放药的木盒在我怀里,硌得我难受。 我能为巧云做些什么呢?答案就在今夜。 作者有话要说: 白凌:当初你是怎么对我说的……我是你上一世难舍的情缘,怎么如今我没说得还没你那么露骨,你却不相信啦? 第100章 做局(上) 我早早等在竹林的石桌旁,说一万次不要紧张,要镇定,就能真的不紧张吗? 第一次干这种事,我的心潮澎拜,光是想想等会儿如何在大庭广众之下逼胡三坦白就已经叫我头脑发热,怎么能不紧张? 我坐在石椅上等得焦急,手心发烫,脚底却冰凉,甚至觉得脸上像火一样烧着,如果等会儿失败了怎么办? 光是这样想着就叫我紧张得不行,我拿起桌子上备好的茶水,手一抖险些将杯子扔了去,水溅了我一身,我站起来低头用手帕擦拭身上的裙子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背后将我抱住,接着就是那熟悉的声音:“我可真是等不及了!” 我心里吃惊,明白是胡三,却下意识拿起桌上的空杯向后砸去,只听他哎哟一声,转头看时,他正捂着鼻子弯下腰去。 这一下倒是彻底将我的紧张击溃,我装作一脸无知的样子上前扶起道:“胡爷,怎么是你?” “是你约我来这儿的,不然还会是谁?” “不是,胡爷,你吓了我……你吓了人家一跳!我看看,没事吧?” 他将手移开,鼻血横流,鼻梁正中间已是通红,于是我道:“怎么流鼻血了?没事吧?要不我们现在去找大夫?” “我鼻梁歪了么?可有什么青紫?” 我在心里嗤笑,表面却作心疼状道:“没有,胡爷,连红都没红呢!” 他没说话,反而顺手从桌子上拿起我刚才用的手帕去擦拭他的鼻血,该死的胡三,那手帕是白小姐给我的! “也怪我,不应该吓你,你们女子都胆小。不过我倒没想到你有这样大的力气。” “力气大么?胡爷取笑我!” 他轻笑了一声,在石椅上坐下来,示意我坐过去,我见他用手帕捂着脸便道:“胡爷,先喝口茶吧!” 我料想那手帕遮住了他脸,他应该没空看我,便从怀里掏出那药丸,正想放进他杯子里时却被他一下抓住手臂,我的心里咯噔一声,气氛紧张起来。 “你在干什么?这药,是做什么的?你这贱人,想干嘛?” 他险些一掌将我手中的药打落在地,我急中生智将那药递过去,白小姐曾说它表面上和别无二致,我想胡三这种逛遍烟花柳巷的肯定认得出来。 “这……” 我顺势坐上他的大腿,巧云,为了你我可是拼了,一定让我找到你啊。 “胡爷,你一闻便知这是什么,我……我可分毫没有害你的心思。” 他闻了闻果然满意地笑了:“你是从何而知我需要这药的?” “你忘了,之前你在夏宅跑腿的时候和王六说起过,还在我面前说些荤话,胡爷真是……” “嘿嘿,真是难为你这么细心,那这药你是哪儿来的?” “这药……这药……我说了胡爷会生气么?” 他听完眉头皱了皱,有些怀疑地道:“你且说着。” “胡爷,你不知道,我们村子最近来了一个看病的大夫,是个女大夫,这药……我谎称我新成亲的丈夫有些隐疾,她便明白了,还说在此药中加大了剂量,一准能……” “一准能什么?” “一准能怀上。” “真没想到,你看着清纯,倒是那个得很,我胡三算是捡到宝了。” “来,把它吃了。” “好……” 我看着胡三将药吃下,心中盘算着时间,只希望时间快点过才好,开始我只推说着各种理由。 比如那药服下须静待片刻,但不一会儿胡三便心急难耐,不再听我说什么,我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看他眯着眼瘫在石椅上,我便心中来气,说时迟那时快。 “说时迟那时快,我就给了他一拳,打得他口吐白沫。”事后我向白小姐吹嘘道。 但真实的情况是,我看准他鼻子被我打伤的地方,狠狠挥了一拳,他显然被我的行为震惊了,猛地睁大了眼盯着我,骂道:“你这贱人,你干什么?” 我不再理会他,怕他站起来压制住我,便趁他捂着鼻子没反应过来时左右开弓狠狠赏了他几个巴掌。 这下真的将他激怒了,他将我一把推倒在地,我那时便深刻感受到白小姐的话实在是真理,天下皆要女子杨柳腰不是没有道理,至少与男子争斗起来,是万万占不到上风的。 “你这贱人,你到底想干嘛?” 我没有回答他,自顾自低头撕自己的裙子和上衣,又揉乱了头发,将嘴上的胭脂糊到嘴边。 他大概是被我的所作所为震惊住,抑或是感到迷惑,只瞪大了眼站在那儿看我,我冲他一笑,便开始撒腿朝竹林西边跑,一边跑一边大叫救命。 跑着跑着,那段跑在竹林的路显得那么漫长而黑暗,我不知道事情等会儿会怎么样发展,我不知道我是否还能像刚才那样应付掉一些意料之外,我跑着跑着,心里突然很难过,像天上负责下雨的神跑到我的胸腔里,要求我用眼泪下一场雨,有种酸楚的情绪在奔跑时达到顶峰,那条黑暗的路很像我的人生,不是么? 独自一人,没有方向,没有退路,只能奔跑。 快到尽头的时候,我看到了火把的光亮,白小姐站在那里,我一眼就从人群中看到她。 我突然记起我的任务,于是我大叫着救命,眼泪不停地向外涌,原本正低头找什么的众人见了我皆一脸的惊愕。 我跑得太急,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下摔在地上,摔得很重,我差点爬不起来,低头一看裙子都破了,膝盖上红殷殷的一片。 “这不是霜灵么?孩子,你怎么了?”吴大娘边说着边向我走来,我回头看了看竹林,看见了胡三的身影正向这边赶来,便一脸惊恐地说道:“大娘,救救我,救救我!” 众人显然被我莫名的救助惊讶住,吴大娘又问:“怎么了,霜灵?发生什么事?” “胡三……胡三他……” 我故意没有说完,低下头倚在吴大娘怀里哭,胡三正好跑来,亦是衣衫凌乱,边跑边骂我。 “姓齐的,去叫村长来!”吴大娘道。 “叫村长?好,我现在就去。” 胡三显然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也不算多,我偷偷数了数,除去白小姐,大概有十四个人,我真的很想知道,白小姐这样一张面生的脸,是怎么说服别人在这个时辰来帮她找东西的。 “贱人!你给我滚过来!”胡三骂着,看见了吴大娘怀里的我。 吴大娘如母鸡护仔一样将我牢牢护住,勇猛地挡在我面前,在这点上,和我母亲很像,也许天下母亲都是如此。 “胡三,你干什么!”她怒斥道。 “干什么?我干什么关你这个老太婆什么事!” “嘿,我今天还偏就管了!你们几个在那儿傻看什么,过来拉住胡三,别叫他跑了!” 胡三想对吴大娘挥拳,结果被她反推倒在地,看来是药起效了。 不一会儿,村长便来了,他披着衣服,又是一副被人从睡梦中吵醒的模样。 “怎么了?” “村长,村长,您可要为我做主啊!”我泪眼莹莹。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胡三,一副了然的样子。 “胡三,你真是混账!” “舅舅,舅舅!是这贱女人勾引我的,是她勾引我!舅舅!” “村长,霜灵这孩子是你我从小看着长起来的,你不可能不知道这孩子心性如何,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勾引胡三的呀,反而是胡三……”吴大娘帮嘴道。 “你这死老太婆,瞎插什么嘴!我告诉你们,这贱人明日便要与我成亲,做我的小妾了,且别说是现下这模样,我今日就是把她打死,也是我的家务事!你们管不着!” “村长,您听听,他说的叫什么话!” “村长,我从未答应过胡三要嫁给他,是他一直缠着我。要不是他说今晚来竹林与我见一面,从此再不骚扰我,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来的!村长,您一定要为我主持个公道!” “你这贱人,明明是你约我来的竹林,你这贱人!”他一边骂一边喘着粗气,我冷眼看着他,只见那豆大的汗珠从他额间滑落。 “村长,如今胡三眼见调戏我不成,又要倒打一耙诬陷我,您千万不能上他的当,他曾对我说,他当初就是这样诬陷害死的巧云!” 众人皆因我这话哗然。 胡三喋喋不休又骂道:“你这贱人,竟然什么都敢往外说,我警告过你什么,你忘了!” 胡三这个蠢货,原本我的话还不足以让众人信服,他倒好,亲自给我当证人。 谁知村长却没有理会他的话,转而问道:“如此时间,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 “是我叫他们来的。”白小姐站出来道。 “你是?” “我是新搬来这里住的,我叫白凌,还未跟村长正式见过。今天下午我的一个白玉簪子丢了,那簪子是我去世的娘留给我的,很是贵重,便拜托了大家来帮我一起找。” “你倒是挺有号召力。”村长道。 吴大娘干笑了一声,也道:“白姑娘虽是新来到这里,却是客气礼貌得很,我一介村妇,大字不识几个,但我是一位母亲,白小姐向我讲了家世,我想着她年纪轻轻就没了双亲,可怜得很,又这样有孝心,便多叫了几个人来帮她找。” 白凌后来跟我说,她根本没花时间说什么,也没叫这么多人,她只是在桌上摆了些银两,帮她的人就多了起来。 “白小姐,瞅着眼熟得很。”村长没有理会吴大娘的话,眯着眼瞅着白凌道:“白小姐可与佟府佟卿先生那儿有什么亲戚?” “佟卿先生?村长讲的人我不认得。我从江南来,据我所知,我家祖上也是江南一代的,应该与这里不曾有什么……” “哦,我看白小姐和佟家的佟小姐长得很相似,还以为是佟家什么远房的亲戚。” “不是……” “哎!不是村长说我还没看出来,真的!白小姐和佟家小姐长得特别像,尤其眉眼处,就是白小姐看起来成熟些。如果说是佟家小姐的长姐我都相信!”吴大娘说道。 “眼下我的事情不重要,村长还是先解决这位姑娘的事吧。”白凌看向我,眼神中带着些戏谑,似乎叫我将戏演得更剧烈些。 于是我又号啕大哭起来,上前拉住村长道:“村长,您一定要为我主持公道啊!胡三这样,叫我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贱人,是我错看了你,你可真是会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我站起来,“大家看看我现在的样子,难道我身上的衣服是我自己撕的吗?我今年十六岁,正是大好的年华,我怎么会瞎了眼看上胡三这种人! 他在村子里什么名声大家都心知肚明,胡三,你说我是我约你来竹林。难道我吃坏了脑子故意败坏自己的名声吗!” “是啊,胡三真是垃圾!”众人议论。 “你……舅舅,你一定要相信我,真的是她约我来的竹林!是她巴巴地贴着我要做我的小妾!舅舅,你一定要相信我!” 村长冷哼了一声,看向我:“霜灵,既然你知道胡三是什么样的人,为何还会来竹林赴约?为什么还会相信胡三说的话?胡三是我的侄儿,我自然知道他的脾性,他平日里虽是一副流氓地痞的派头,但是强抢民女这种事,他万万不会有胆子做。” “村长这是什么意思?是怀疑我陷害胡三?胡三恐吓我,我敢不来么?我娘死了,为救人生生跑进火海里的,我遇上这种事,我就算想不来,若是胡三想害我,谁会在我身前保护我?我可不像胡三有您这样的靠山!” 第101章 做局(下) “你……” “舅舅,你可千万不要信她的花言巧语!这个女人,鬼主意多着呢!”胡三仍喋喋不休,我真恨之前没有打烂他的嘴。 “胡三,你给我闭嘴!”村长厉声说道,随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极为复杂深沉,使我感到一丝凉意,他摸了摸胡子,走到众人面前道:“霜灵,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以前曾和胡三一起给夏宅跑腿?” 我不懂他问这件事的用意,便点了点头。 他见我点头,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的弧度很小,但我还是看见了。 “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霜灵,之所以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你敢说你没有错?” “我?”真是闻所未闻,“敢问村长,我何错之有?” “你和胡三在一处做活儿,你敢说你不曾有意无意给过胡三一些暗示?不然他怎么有胆子对你做这些? 一定是你给了他一些暗示,只是你自己没有意识到罢了。胡三如今二十六七,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得了你那些暗示,怎会不冲动对你犯错?” 我被他说的话气得当场无语,便没有作声。 “舅舅,我没有对她犯错啊!我压根还没来得及碰她!是她自己撕的衣裳!” 有人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此刻我不认同,敌人的蠢同党才是朋友。 当然,我说此话并没有将胡三看作朋友的意思,只是感谢他亲自为我破了他舅舅快做好的局。 “你给我住嘴!”村长骂道。 “霜灵,你平时什么性子谁不知道?若说你大闹起来我会信,但若说你会被胡三恐吓住,我想村子里恐怕没几个人会信你。”村长又道。 “好啊,村长说的话大家都听见了!他侄子这样对我,他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仗着村长的位子,想将脏水往我身上泼!” 吴大娘拉了拉我的袖子,道:“霜灵,可不能这么说村长,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你没有证据,叫我们怎么信你?” 我当场气得想笑,幸好今天只是一场局。若这件事真的发生,若我真的落入胡三的手里,恐怕也会不了了之,无人会帮我主持正义。 “谁说没人信她?我信!”白小姐走到我面前,手放在我肩上,我顿时安心起来,我听见她说道:“我想这位姑娘或许有些难言之隐,大家别急,长夜漫漫,有时间叫她好好说清楚!” “白小姐初来乍到,很多事情并不清楚,还是不要插手闲事才好!”村长道。 “村长管强抢民女这种事叫闲事?那这闲事,今日我插定了!” 白小姐的音量不高,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我转头看向她放在我肩上的手,白白嫩嫩,又想到她对我说的什么私刑,我不合时宜地想,白小姐的这双手,到底杀没杀过人呢? “姑娘,你说吧,别怕!”她对我柔柔道。 我在她身边心里很安宁,于是我的演技更加肆无忌惮,更加疯狂,我大哭了一声,道:“村长既说出这样伤我的话,我也不能再替您隐瞒下去,为什么胡三叫我去竹林,我便去,不仅是因为他说,我今夜来了他便放过我,更是因为……” “别怕,别怕!”白小姐顺势将我揽进她怀里,手在我背后轻拍。 “更是因为胡三他曾经恐吓我,说我若敢不从他,便是和巧云一样的下场!” 吴大娘在我身旁问道:“巧云?你刚才就说什么诬陷什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村长,您不是说巧云是自己逃走的么?” “不!胡三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他说他就是看不惯巧云那副清高的样子,胡三多次当着大家的面调戏巧云,谁不知道? 但是巧云没有从他,他便说巧云不守妇道,要把巧云浸猪笼,村长在村子里公开的前一晚我便知道这件事。 因为当时胡三说漏了嘴,说巧云就被关在村长家的柴房里,我还求佟先生陪我去了一趟,这件事大家尽可以问佟先生。” “可是我的柴房里没有人,不是么?”村长道,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我想他还不知道我接下来会说什么,他也不知道我知道什么。 “是啊,那是因为胡三跟踪我,他看我进了佟先生家,便猜想我是求他陪我走一趟,便提前将巧云转移了,村长,胡三还说,这件事能成,是借了您老人家的东风!” “你胡说!你胡说什么!”他瞪大了眼,我惊觉他和胡三长得是那么相似。 “大家想知道巧云去了哪儿吗?巧云不是逃走了,是被卖了!贩卖妇女挣的钱可比当村长好太多了,你说是不是!”我恶狠狠地盯着村长,甚至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丝愧疚。 怎么会呢?贩卖妇女的人怎么会有愧疚之心?在他眼里,卖妇女和卖驴马没什么分别。 “你胡说!大家不要被这丫头的巧舌如簧给骗了!我做了这么多年村长,我的辛苦大家有目共睹,许霜灵,你说这话就要负责,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呵,你当了这么多年村长当然辛苦,您把村子管得好啊!大家就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村子总是有所谓的「红杏出墙」? 谁亲眼看到了她们与人勾结?大家想想,每次这种事情发生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败坏风气所以不会深究,村长,您可曾拿出什么证据,证明她们是羞耻地连夜逃走?还是说,您骗了大家后正坐在家里美滋滋地数着卖掉她们得来的银钱?” “你……”村长作势要过来打我,白小姐一下拉住他的手臂,甩了回去。 她站在我身边轻声道:“大家想知道证据不难,我这里有一粒丸药,是从江湖医生那儿得来,据说吃了人只能说出真话,假话是一个字都吐不出的。若是大家想求一个真相,我便将这丸药赠出。” “这么神奇?”众人纷纷议论道。 “用!白小姐,我们想知道真相!” “用!” 人群就是这样,只要有一个人肯在人群里发声,其他人就会跟起风。 白凌走到村长身边,说道:“好!既然您是村长,身份尊贵,我不确定这药有什么副作用。但这位公子二十六七,年轻力壮,还是用在他身上吧。” 她走到胡三身边,村长并不敢说什么。 胡三像是明白了什么,大声喊道:“这两个贱女人是一伙的,舅舅!你这贱人,那迷情药肯……” 他没说完,便被白凌扇了一个巴掌,她扇完便说道:“这样做是叫公子清醒一点,没有其他意思。” 趁着他错愕之际,将丸药塞进了他口中。 “胡三,我问你,巧云是否是你诬陷的?”我说道。 “是……” 胡三一脸狰狞的表情,看起来很不想回答。 “嘿,真的有效!”旁边的大爷叹道。 “不!”村长突然站出来,“大家不可轻信,万一这丸药不是白小姐说的那样。万一这是有人处心积虑设下的局呢!大家千万不能被蒙蔽!” “好。那我重新问。” “胡三,我问你,你是否曾为夏宅跑腿?” “是……” “胡三,你至今没有婚娶?” “不是……” “那你娶了几个?有几个孩子?” “娶妻一个,有两个儿子。” “这下大家相信了吧!” 众人皆窃窃私语,但我听得到,那些话语都是朝着村长去的,于是我接着问道:“胡三,巧云可是你陷害的?” “是……” “你将她卖了,是不是?” “是……” “此事村长是否参与?” “是,本就是舅舅想的点子。” 众人再次哗然。 若谁平白告诉我这件事,我也很难相信,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日里看起来如此慈祥可亲的村长,背地里竟然干这种勾当。 我听见有人叫道:“谁跑跑腿将佟卿先生请来?” “我去!” 村长身子瘫软靠在树边,眼神已有些涣散,我想他应该怎么也才想不到自己有这么一天。 不一会儿,佟思也跟着佟卿来了,她看见我的样子显然吓了一跳,将披着的披风解开,系在了我身上,没有说什么,静静地站在我身边。 有人将来龙去脉三言两语告诉了佟卿。 他看我的眼神别有深意,不是在说「我好像错怪你了」,而是像在说「你真是不简单」。 佟卿咳嗽了一声道:“此事的情况现在我已经了解了,依我看,其实胡三并没有真的伤害到……” 白小姐当即打断道:“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巧云,找到她,一切便会真相大白。” “对啊,对啊!” “那还不简单,再问胡三便是。” 我站在胡三面前看着他道:“胡三,巧云究竟被卖到了何处?” 他支支吾吾紧闭着嘴不肯说,我看见有一粒石子暗中打在他的致命处,他痛呼出声,接着道:“在……在镇上的怡翠院。” “怡翠院!那可是有名的风月场。” “就算救回来又怎么样,一辈子名声也毁了!” “就是,霜灵这一闹,更是人尽皆知。” 我上前揪住说这话的男子道:“怎么?你觉得名声大过天是吗?那你现在找个河跳了,我也给你立个牌坊。” “你……” “不救她她便会一辈子在那里苦难地过了,我问你,那虚空的名声有什么用?巧云她是被逼到那种境地去的,再贞洁的牌坊有什么用?名声是实实在在的银钱吗,还是可以饱腹的大米?” “你一个丫头片子懂什么?我不想跟你争竟,好男不跟女斗!” “你是好男的话,天底下还有男人吗?你是不想跟我争,还是自知理亏争不过我?” “够了!霜灵,你今夜真是够疯的!”我从未想过会在佟卿嘴里听到这种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如今这样疯癫,也算是我的罪过。” “罪过?疯癫?早知你如此「风骨」,当初你就是跪在地上求着当我的老师我也不会去你的破书院! 你以为你很高尚?书院里那些女德规诫,我看一眼就想吐,那些书就是给我拿来烧柴火,我都不屑用!” 佟思在我身后拉我的衣裳:“霜灵,你怎么可以这么和我爹说话?” “你……你当真是要逮谁咬谁?”他说着,扬起巴掌向我扇来。 当男人觉得一个女人认清现实要和他争着要权力的时候,当他们觉得有女人要威胁他们的地位的时候,他们深知这种女人来势汹汹且不可阻挡,便要信口扯出一个谎,诋毁女人得了疯病,反正得了疯病的女人说什么都没人信,说什么都是不对的。 那巴掌没有落下,我睁开眼,白小姐挡在我面前,她不知何时抽出了一把剑,喧嚣鼎沸的人群声看见那闪亮的剑便噤若寒蝉。 “我看佟先生也不大有能耐管这件事,实不相瞒,小女子家中舅舅做官,我有幸见过几次他处理事情的风貌,此事就交给我来办,保准给所有人一个公道。” 再难缠的人见了剑都不敢吱声,再爹味的佟卿见了剑也得气得发抖,咬破嘴唇,心里发狠恨自己当初为何不学武艺,好一举治住眼前的小女子,可他学武艺就能治住她么?真是妄想。 有种男人总是想征服女人,而有种女人永远不会被征服。 佟卿虽然气愤在心,仍喋喋不休,要我说这些男人都是一路货色,既管不好下半身,又管不好嘴巴,“白小姐真是好能耐,我这辈子从未亲眼见过什么叫人吐实话的药,如今见了,当真厉害,希望官府也能制出这种,以后就不用严刑逼供了。” “佟先生说的是,只是这药是我偶然得来,我也只有一粒。” “白小姐准备怎么审呢?” “先生静待便是。” “依我看,夜已深,还要派人赶紧去怡翠院救人,不如明日天亮了再说,大家现在还是都回去吧!” “要是佟先生累了便请回吧,夜虽深,此事却不能耽搁,小女子不像佟先生有万事皆在手中的自信,只希望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 佟卿的脸色很难看,张着嘴像一条上了岸的鱼。 第102章 水未落,石未出 “巧云!巧云她回来了!”我听见小年的声音大声叫嚷着,他穿过人群跑到我面前。 “巧云她现在正在村口!” “什么!” 人群得了这个消息,如蜂群得了蜜般就要涌向村口。 白小姐不知何时站到了草垛上,她大声吩咐道:“大家勿乱!你,你,还有你,辛苦你们几个将胡三和村长看着,别让他们跑了,大家不要急,同我一起去村口看看。” 我抬头看了看,天有点要发亮的意思,黑夜白昼交替之际,露水总是很重,几声鸡叫隔着薄雾传来。 到了村口,远远看见有个人影倚在树旁,那个人是由白色和红色组成的,走近了便看到巧云身穿一件白色的衣裙,很是单薄,红色是她衣裙处沁出的血,已经转为深红,她的唇色很是苍白,头发被不知是被汗水打湿,还是露水打湿,几绺头发软趴趴地贴在额头。 光亮随着人群移动,那些火把似乎照得四周都跟着暖和起来,我解开身上的披风盖在她身上。 “谁去请大夫?”我问道。 我们村里没有大夫,只有镇上有大夫,不过涌泉村很小,离镇上又近,一般没人有钱把大夫请到家里,都是自己跑到镇子上看。 “这个时间上哪儿请……” “没关系,让我来,我会医术。”白小姐说着便走过来,俯下身将手搭在巧云身上为她把脉。 白小姐到底是什么人,我愈发感到好奇了。 “白小姐真是神通广大,有做官的舅舅,经商的爹,既能手握长剑,又能摇身一变替人诊治的医生,真是厉害,佟某实在佩服。”佟卿在一旁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酸味。 白小姐并未搭理他,只静静地为巧云诊脉,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锦囊,拿出一粒棕色的小药丸,柔声道:“姑娘,将这枚药服下,有什么冤屈苦楚再慢慢说。” 巧云流着泪没有说话,白小姐将药递过去,她便将头扭到一边不肯吃,我看得急了,便对她说道:“巧云姐姐,我们刚刚从胡三口中问出你的下落,正要去寻你呢,你放心,不管怎样,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 她听了我的话这才眼皮动了动,白小姐接着说道:“巧云,所有事情都没有你的身体重要,将这药吃了吧,此药名为万全丸,相信我,你虽然不认识我,但我保证不会害你。” 白小姐说完将那粒药掰下一小块,放到自己嘴里咽了下去。 巧云抬了抬眼,终于接过那粒药吞了下去。 白小姐的药果然有奇效,巧云休息了片刻面色便明显红润起来。 “那么,巧云,你来说说事情发生的经过吧。”佟卿道。 “胡三呢?他现在在哪儿?”巧云问道。 人群中分出一条路,几个男人押着瘫软的胡三走上前来,巧云困难地扶着树站起来,随即低眉向白小姐道:“姑娘,可否将你腰间的长剑借给我?我要杀了胡三。” 佟卿上前说道:“巧云,你这是做什么?他虽做了错事,害了你,但你也不可如此草菅人命啊,你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这样才能还你一个公道,如此稀里糊涂地就要杀人,我反正是第一个不同意!” 吴大娘也走上来,她握住巧云的手道:“巧云呐,你究竟是怎么了?我理解你遭受的痛苦,可你也要把事情说清楚啊,就像佟先生说的,那样才会还你一个公道。” “公道?胡三死了才会是公道,理解我的痛苦……呵,你们永远不会理解我的痛苦。” 佟卿站在一旁道:“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巧云向白小姐伸去的手悬空微微颤抖,她仍在等待白小姐的剑,白小姐没有说什么,待众人说完,她利落地将剑抽出来递到她手上。 “白小姐!你怎么能这样将剑借给她!难道你从你舅舅那里学来的便是对待事情如此草率么!”佟先生不满道。 人群中响起一阵叽叽喳喳,那是由佟卿带头的愤慨,好像这件事情的错误全部涌在了巧云身上。 但人们仅仅是在小声地议论,没有人敢出来拦住巧云握剑的手,他们心知肚明,他们生怕被剑误伤。 巧云缓缓地举起剑,剑对于她受伤的身子来说还是很重的,她的目光很是痛苦,痛苦之中又带着坚定,胡三看见白小姐递过剑时已经哭闹了一阵,如今已吓得晕了过去。 我看着巧云将剑困难地举起来,刚举到她膝盖的位置身子便承受不住,剑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响,巧云也随即瘫坐在地上。 但她没有放弃,慢慢地又支着剑站起来,身子佝偻着,双手因紧握着剑变得失血发白,她拖着剑缓慢地走到胡三面前,仅仅走了两三步的距离,她却喘得像一个跋山涉水而来的。 “胡三,你可有遗言?”巧云道。 我看见巧云的汗水从额头不断地渗出,她一下又一下地咽着口水,刚刚转好的脸色此刻又变得惨白。 胡三听了她这话猛地睁开眼,原来他是装晕,他看着面前的巧云道:“遗言?你凭什么杀我?我不过是将你卖了,大不了你也将我卖了去!” 巧云并不为所动,缓缓地抬起剑,胡三见她此状突然大哭起来:“巧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们同在一个村子那么久,你这次能不能饶我一命,我把钱全部给你,全部给你,好不好!佟先生,您救救我!您救救我!” 他哭得很狼狈,鼻涕眼泪横流,因双手被人缚着,所以全部流到了嘴里。 佟卿听到胡三的呼唤站出来道:“巧云,胡三虽……唉,还不到你要将他杀了的地步啊!” 巧云这才发话:“世上原本是一命偿一命,胡三杀了我丈夫,又杀了我的孩子,接着杀了我,我不要他的钱,只要他的命,我只要他死一次,已经是退让。” “杀人偿命?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佟卿道:“巧云,大家都知道你丈夫是病死的,你哪有孩子?而你,如今不是好端端地在这儿吗?巧云,你是不是病糊涂了?” “佟先生把她现在这模样叫好端端?”我讥讽道,然后上前扶住巧云摇摇欲坠的身子,问道,“巧云,你在说什么?不如你把一切都告诉我们,好不好?” 或许是因我与她身世相似,也或许因我曾帮她提过几桶水,聊过几句,她看着我,眼睛的血丝之外覆满了泪水,手里的剑再次坠落到地上,我感到她的身子同样坠落,幸好被我扶住。 “我丈夫,我原以为他是生病死的,他生的病是急病,不到十日人就下不来床,他死后,我日日茶饭不思,食欲减退,我当时只以为自己是忧思成疾,直到前些天,我才知道自己是有了身孕,不瞒大家说,我是真的想随我丈夫去的,所以我自杀过一次。 但是我发现自己有身孕之后,我就没再想那些事了,我只想把孩子生下来,好好抚养长大。可是……” 她说到这里哭得无法言语,但她依旧坚持着断断续续地说道:“可是直到前几天,胡三逼我做他的小妾,我宁死不从,他便在夜里跳进我家将我绑了,他把我关在村长的柴房里,我晕晕乎乎中听到他和村长说些什么。 但是随后被他逼着喝了迷药,再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在怡翠院了,可怜我的孩子,才那么小……就没了!” 她讲这话说完低头抱住自己的双腿,捂着头小声地呜咽着。 人群中没有人议论什么,所有人都沉默着,失去丈夫,接着又失去孩子,无人敢想象这种痛苦。 “巧云,你为什么说你丈夫是胡三害的?”白小姐问道。 “我在怡翠院里因为小产被关在一间屋子里,他们怕我自尽,就用绳子绑住了我的手脚,只准送饭的婶子进去。 我……我听见给我送饭的婶子和一个看在我门口的人求情,说让他们不要再绑我了,我如今的身子也逃不走,那婶子还跟他们说,我是个可怜人,丈夫叫人下毒害了,如今被卖到这里,孩子又没了,一直绑着人肯定会被耗死的,于是他们就进来给我松了绑。她说我丈夫是被人下毒害了!”巧云说到这里抓紧了我的手臂,抓得我生疼。 “我听了她的话,突然振奋起来,我的丈夫居然是被人害死的!我想了想,害我丈夫的除了胡三还会有谁!我原本一心寻死的,听了那话,我发誓,我就是死也要带着胡三一起!” “下毒?我没有给你丈夫下毒!我没有下毒啊!不是我!不是我!”胡三叫道。 “不是你还会是谁?胡三,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你害我丈夫,又把我被卖到怡翠院受人侮辱践踏。因为你,我的孩子也死了,你手上沾满了人血!我无辜的丈夫和孩子啊!” “我没有下毒害你的丈夫!我真的没有!我是把你卖去了怡翠院,但我真的没有下毒害你丈夫啊!” 胡三一边叫嚷,一边挣扎,很像我见过的一个场景,过年的时候杀猪。 “胡三,你罪恶滔天,如今还有什么话要说?”白小姐道。 我看着白小姐拿起地上的剑,毫不费力地架在了胡三的脖子上,那剑刃很是尖利。 当即便削落了胡三肩头上散落的头发,他看见自己脖颈处的头发落在地上,两眼一翻,真的晕了过去,他跪坐的地上亦是湿了一片。 “慢着!白小姐!你这是做什么?此事如今事关重大,错综复杂,应该交给官府!”佟卿道。 白小姐听了他的话皱了皱眉,将剑收了回来,淡然道:“我原本想逼问他是否知道下毒之人,没想到他这么不禁吓,佟先生说的是,是应该交由官府来处置。” 佟卿见白小姐罕见地赞同了他,眉毛一挑又道:“其实这件事还有诸多的疑点,我看不仅要将胡三交到官府,巧云也要一同去。当然了,还有村长,但是官府在县上,路途远些,如果大家相信我,就将他们三人交给我,明日,我派人将他们送去。 而且……不怕大家笑话,我有个堂兄在官府里任职,大家乡亲一场,承蒙信任,我会拜托他在县衙耳朵里说些好话,快快将这案子办了,定叫此事有个了结。” 我看见他说完瞥了一眼白小姐,白小姐那时也许正在沉思什么,没有发觉。 “诸多疑点?还有什么疑点?”我不满道。 佟卿白了我一眼,走到巧云面前问道:“比如,怡翠院看守那么严密,巧云你这身子如此,是怎么逃回来的?” “我刚才说了,他们给我解了绑,我小产之后,身子孱弱,吃饭时经常端不住碗,连摔了好几个碗,身子还一直流血,他们便觉得我是快死了,也没力气逃,于是便不怎么费心看我。 我知道那婶子是个好人,便求她帮我出去,她开始不愿意帮我。 因为她说她见过很多逃出去的被抓回来打个半死,甚至还有逃回村子,结果被村子里的人给送回来的,她劝我不要想着逃出去,还是好好养身子,在怡翠院里挣些钱,到人老珠黄了好给自己赎身。 我报仇心切,便不住地在地上磕头求她帮我,我说我就是被绑回来打死我也认了,绝不会连累她,她见我那样决绝,才在送饭的时候和我换了衣服,假装被我打晕,我扮作她的样子逃了出来。” 佟卿听完后,摸了摸胡子道:“哦,竟是如此。”然后快步走开,叫道,“你们几个,把胡三还有村长绑起来,绑好了!” 村长不知何时早已晕过去,身子由几个大汉拖着,头深深地垂着。 村长……我看见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胡三曾说他将巧云卖了是借了村长的东风…… 胡三口口声声说巧云丈夫的死与他无关,那是否与村长有关? 前些年「走丢」的寡妇们到底和村长有没有关系?据我所知,那些寡妇丈夫的死因不是疾病便是意外,如果按照巧云说的…… 我不敢想象,有人故意使妇女变成寡妇,再像贩卖物什一样将妇女卖出去…… 但是,如果真的和村长有关,胡三未必不知道些什么,依他的性子,他若是知道什么,就算是他的亲舅舅,他也一定会为了摘清自己把村长供出来。 可是他刚刚只喊着不是自己做的……在下毒害人这件事上,他真的是无辜的么? “那自然是好,果然还是佟先生法子多。” “我看这事就拜托佟先生吧。” “关键时刻还得看佟先生啊,他毕竟是个男子,担事得多。” “真是不敢想,这件事太复杂了。” 众人议论纷纷,但是都同意将此事拜托给佟先生。 甚至连白小姐竟也同意了,她说道:“既然如此,希望佟先生能顺利将他们送到县里,还巧云一个公道。” “那是自然。”佟卿答道。 这场闹剧有了一个短暂急促的收尾,巧云和胡三、村长一起被送到了佟家。 第103章 注定 仔细想想,这件事确实有很多的疑点。不仅是胡三和村长,还有巧云口中那个婶子,巧云是听她说的丈夫被人下毒害死的,可谁能保证她说的就是真的呢? 当初巧云丈夫生病是有目共睹的,确实是场急病,我之前去巧云家里看过,一个好好的强壮的劳力,在几天之内就变得消瘦,下不来床,村里的人几乎都去她家看望过,镇上的大夫也说是罕见的病症。 “霜灵!”佟思的声音将我从沉思中叫出来。 “什么?” 她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你……你别理会我爹爹说的话,他不是有意那么说你的。” “哦,我还以为是什么事,你是你,你爹是你爹,放心,我绝对不会因为他的事改变对你的态度的,我们还是好朋友。” “好朋友……你只当我是好朋友么?”她突然说出这句话,随即又问道:“那白小姐是你什么人?” “白小姐?她……她是我新认识的一个朋友。” “真的?我不相信,我都看见了,你这几天一直住在她家里。” 我不知怎么回答她,便低下头想编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谁知她又说:“霜灵,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胡三的事也不告诉我,你害怕为什么不来我家和我一起住呢?那个白小姐来历不明又古古怪怪的,我是真的担心你啊!” “佟小姐有什么可担心的?难不成我会变成个精怪一口将你的好朋友吃了么?” 我听见白小姐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随后有只手一下揽上了我的肩,我的头低得更深了,真想马上掘出个地洞钻进去。 “你说话就说话,这手是做什么?”佟思说着一把打掉了我肩上的手。 “佟思,你怎么可以……”我瞬间抬起头,话说了半句又觉察到有些不对,转而缓和了语气道:“你怎么可以这么胡思乱想?白小姐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是精怪?” “我可没那么说!是她自己说的。”佟思道。 “好啦,大家都是好朋友,别生气啦!”我打圆场。 “我……”佟思刚想说什么,佟卿在远处叫道:“佟思,还不回家?在那儿磨蹭什么?” 我第一次用感谢的眼光看向佟卿,佟思哼了一声拉起我的手道:“霜灵,我下次再找你。” 然后就跟在佟卿身后走了。 村子里的人几乎都各回各家了,只有我和白小姐还站在那里。 “白……”我刚开口,白小姐就打断我道:“你觉不觉得整件事情还是怪怪的?我觉得给巧云丈夫下毒的不是胡三。” “我也觉得,但是说不上为什么。” “对,我也只是感觉。” 我看向白小姐,白小姐同样看向我,她皱着眉,我突然很想伸手抚平她的眉头,但我没有那样做。 “呃,对了,如今胡三被抓住了,你就不用害怕了。”她道。 “是。我今天可以回自己家住了,总算不用打扰白小姐了。”我说出这些话时心里竟感到惋惜。 我和她并肩走着,我居然开始怀念她揽住我肩膀的感觉。 “你和佟小姐的感情真好。” “是,小时候一起长起来的,像姐妹一样亲。” “姐妹?对你而言,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把她当家人?” “是,她对我很好,除了我母亲之外,对我最好的人。” “哦,我知道了。”不知为何,白小姐说这句话时尾音有些上扬。 很快就走到了我家门口。 “白小姐,我家到了。” “哦,好……” “白小姐,你也熬了一宿了,快回家休息休息吧,我就不请你进来坐了。” “好,你也好好休息。” 然后她便转身走了,我心中其实有些话想对她说的。但最终没能说出口,她已经在这件事上帮了我很多,不能再将她牵扯进来了。 我回到家便倒头睡下,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听到有人啪啪啪敲着院里的木门,我翻了个身又睡过去,再睁开眼睛时,天色已近黄昏。 睡饱的感觉总叫人身心愉悦,我心里的计划是先去佟家找巧云问清那婶子的长相,再半夜跑到镇子上去打听,我虽没什么武功,但是扮作个跑腿丫鬟还是很在行的。 先去佟家跑一趟吧,我洗了把脸就出了门,结果一问佟思竟然刚刚出门。 “我还是等佟思在家再来吧。”我对管家说道。 “你这丫头,我看你也是等小姐回来再来比较好,我知道,你来找小姐是假……” “您真是料事如神!”我嘻嘻笑着打马虎眼应付过去。 我离开佟家,本想就在河边走走打发时间,谁知竟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白小姐家门口。 进去,还是不进去,这是个问题。 当我鼓足勇气正要敲门时,手还没碰到门,突然起了一阵小风,院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白小姐……”我轻声道,然后走了进去。 白小姐并不在屋子里,怎么这样粗心,不在家也不把门锁好,真是叫人担心! 我正准备走出去时,突然听到正厅的门后有人说话,我以为是进了贼,怕打草惊蛇,便悄悄用手指戳了一个洞趴在窗户上看。 那正厅的后面竟然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有一棵金灿灿的银杏树在院子的东边,树下是一个小方桌,白小姐和一个穿银衫的男子正坐在那里,这个时节,怎么会有这样金黄的银杏? “你去尘世盘看了么?可有结果?”我听见白小姐道。 “原本那女仙官是百般阻挡的,不过后来听我说是看清清的盘,就稍微松了点,毕竟之前清清之前在时,我们一起聊过八卦,许久不见,大家都挂念她……” 那银衫男子的话属实是多,我看见白小姐一边喝了三次茶,他还没回到正题上去,白小姐的眉毛越蹙越紧,越蹙越紧,第六杯茶之后,她终于又问了句:“结果如何?” “哦,结果啊,我早就说你不该来这一趟,你如今的身份,你来若是被天帝知晓……” “我问你结果如何?她还有多少日子。” 那银衫男子伸了三根指头道:“三天左右。” “怎会这样短暂?” “尘世历练原本就是过往境遇的缩影,如果不是看了那盘我也想不到,她早在几百年前就该……唉,我说方廷怎么对她这么不一般,原来当年从水中救他的人是清清,那盘上本写着「不知归途,忧思缠绵」,她当时年幼,灵力又那样低微,还将她母亲的护身法器银镯给了方廷,离了母亲的幼子怎么能活得下去?” 男子喝了一口茶又接着道:“我倒是忘了,离开母亲的幼子,唯白凌你可以。” 他竟然能直呼白小姐的名字,看起来关系很是不一般。 “接着说……” “哦。她当时之所以能活着,是因为……白凌,你绝对想不到,你猜猜看?” “因为方廷。” “你怎么知道!我就说当年玉山怎么会凭空有一棵忘忧果树,还单单为它设下了屏障,原来就是为了保她的。 既然忧思成疾,那忘掉忧愁便可消除疾病,这正好也解释了为什么方廷飞升后自愿去看守陵南苑,以他的资质,官阶还应再高一些的。” “他一直都比我做的多,这次也是。” “不,你可别灰心,这其中因因果果可少不了你,方廷只晓得送鱼,却不知道教人垂钓,那尘世盘虽因方廷的缘故划去忧思,却添上了野猪一劫,你好好想想,那次救她的人是谁?” 白小姐没有说话。 银衫男子又道:“这其中因缘环环相扣,一扇门关闭必然致使另一扇门的开启,无数选择造就当下。如果不是你,她必然活不到后来,我也无缘结识她。” “以为打破天命,其实亦是天命。” “我看这天命便是在说你们注定遇见。” “那为什么如今她只剩三天了?” “野猪那劫有你相救,但这劫映射到尘世……反正这次你无论如何都不能插手。你别忘了,你人虽在此,却在命簿之外,而方廷……” 白小姐罕见地打断道,“昭月,你说她历完劫,便会想起一切,是不是?” “那是自然。” “那时我就未必……” “白凌,你真是变了不少,什么时候你也有这么不自信的时候……一切未成定局,何必提早妄自菲薄?不过方廷此次倒是叫我大开眼界,我竟不知他的感情那样深,居然跟着跳下来投了凡胎。” “他一直都比我做的多。” “重要不是这个,而是她心里的人是谁。” 白小姐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他们的话我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她沓塔踏的,乱七八糟,我听着听着觉得无聊,正想离开,突然感到有人在我背后,我猛地转过身,竟然是佟思。 我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拉着她蹑手蹑脚离开了白小姐的院子,走出院门的那一刻我才长呼一口气出来。 “你怎么在这儿?”我问道。 “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鬼鬼祟祟的,刚才那门后面……是白小姐?” 我点点头,心里有点难过,虽然我一点儿也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我无法控制地胡思乱想起来,那穿银衫的男子是谁? 他们举止看起来很是亲密,既然她已有了……为何还来哄骗我说我与她有前世今生的因缘? “怎么了?霜灵,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没事。你来这里做什么?你怎么知道白小姐的家在这儿?” “白小姐如今在村子里这样出名,打听到她的住处有什么难的。”说完一脸神秘兮兮地靠近我低声道:“我刚才看见白小姐和一个穿银衫的男子进去了,那男子生得好生俊俏,看起来和白小姐很是登对,不知道是她什么人。” “你何时变得这么八卦了?我倒没看见那男子生得如何!” “好了,霜灵,我中午那会儿去你家找你了,怎么敲门也不见你开,我以为你是来这儿了,便想着下午来这儿找你,你果然在这儿,我有些话要对你讲。” “什么话?” 佟思瞅了一眼白小姐的院子,在我耳边轻声道:“我今天不小心在书房门口听见我爹跟人说什么,其中提到了这位白小姐,我便隐在一旁听了听,原来是我爹找人打听了这位白小姐的来历,你也知道,我家虽然在我爹那代没落了,但是好些关系情面还是有的。 那人据说是专门做情报生意的,常混迹在江南,明面上是个倒卖字画的,前几天刚回来,他说他从未听说过江南一带有什么姓白的富商。” “这有什么稀奇的,世上的有钱人多了,难道他人人都认得?” “这确实没什么稀奇的,可是白小姐这房子,霜灵,你不是没来过这儿,这儿以前可是荒地一片,如今不动声色地生出一座这样的房子来,你不觉得稀奇么? 况且你当真相信她说的话?这样貌美的一个女子孤零零的,又那样有钱,你不觉得这些很奇怪吗?” 她这话确实叫我心里暗暗吃惊,我以前没想得太多,站在白小姐面前,她说什么我便信什么,即使有一点小小的起疑,那疑心也很快在她的柔声里散去。 “你到底什么意思?” “白小姐,许是从哪个富贵人家逃遁出来的小妾!” 佟思未开口前,我还以为她会说白小姐是山野精怪化的。如果她真那样说了,我未必不会信,但说白小姐是人家的小妾,我怎么也不信,谁家的小妾会随身带剑,会绝好的武功? 白小姐这样的风姿面貌,做天上神仙的妻都绰绰有余,何谈凡人的妾?我不相信! 但我没有反驳佟思,转移话题道:“巧云姐姐怎么样了?你爹打算明天什么时候走?” “他明日一早就走,你放心吧,巧云在我家住得好着呢!我爹还给她找了大夫。” “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我看她有些面露难色,便随即试探地说道:“如果不方便,我就不去了,我就是担心她,你知道,她出了这样大的事……” “我爹是吩咐了下人,叫他们不要议论,更不准放外人进家,但是霜灵,你又不是外人!” 她说完拉起了我的手就朝她家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昭月:白凌,门口有蛇偷听。 白凌:你且说你的,反正她也听不懂。 大年初五接财神,祝大家财源滚滚。 第104章 只身闯虎穴 还没踏进佟家前,我远远便瞧见赵媒婆从门里出来,脸上喜气洋洋的,赵媒婆是我们这里有名的说媒人,她说一对便能成一对,她在佟家做什么? 难不成…… “巧云就住在这儿,你进去看看吧。”佟思引我走到西院里,“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你先看她,若是看完了,回家时告诉管家一声,我可能没法送你回去了。” “行,我自己能行,放心吧。” 她说完便走了,她也看见了赵媒婆,看见之后就一脸不悦的样子,佟思就是这样,她人很简单,什么都写在脸上。 我走到门前敲了敲。 “谁啊?” “巧云姐,是我,霜灵。” 接着是轻轻的脚步声,门便开了。 “快进来……” “巧云姐,你身子好些了吗?” “我好多了,那白小姐是什么人?她给我的那粒丸药当真有奇效,我原本小腹痛得像针扎一样,双腿又瘫软无力,吃了那粒药好多了,今天大夫来说我的身子恢复得很快。若是我丈夫生前能遇到白小姐,说不定……” “唉,已经过去的事便不要再想了,你现在身子还没全好。” “是啊,霜灵,昨天多亏了你,平日里被胡三欺凌的女子多了去了,可没一个敢吱声的,其他人也是看在眼里,不敢说什么,谁让他舅舅是村长呢,我原以为村长是个心善的,没想到竟然……” “巧云姐,我只是做了我应当做的,遇到这种事本就应该大声呼救。” “可是,呼救了又有谁能相信,又有谁能救我呢?” 那时我的脑子里突然响起白小姐说的那句——谁说没人信她?我信。 “会有人相信的。”我说。 “唉,再说了,一旦说了名声就没了,就像你这次……你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巧云说着握紧了我的手,我看着她的脸,突然觉得这一切像场巨大的骗局,好像男子为了让女子乖乖在家相夫教子,便用各种手段试图驯化她们,他们用名声的锁链,用沾蜜的毒药,最后致使有些女子也觉得名声是女子最重要的东西,即使他们放下锁链,她们也会自动地为自己又缚上。 可我偏不觉得,我娘也不觉得,若她在世…… “若不是为了等这件事有个结果,我早死了,若不是为了替我死去的孩子和丈夫报仇,我早死了,我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世上。” “你可不能这么说!他们九泉下若知道,也会希望你好好活着。况且你活着,本就应是为自己而活。对了,我今天来是为了问你,帮你的那婶子长什么样?” “你找她干什么?你不相信我丈夫是胡三害的?” “不,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件事背后还有蹊跷,巧云姐,你信我,让我去查,就算查不到什么,胡三也是死罪难逃。” 她的眼睛眨了眨,道:“你一个小姑娘,能查出什么?这事还是交给佟先生吧。” 她说完放开了我的手,将头转到一边。 “其实……是白小姐叫我来的。”我撒谎道,“巧云姐,你也知道她有多神通广大,你若肯告诉我,佟先生在这边帮你,白小姐在那边也找人帮你查,万一有什么意外,也是多一层保障,你说是不是?” “白小姐,为什么帮我?”她将头转过来。 “白小姐说,天下女子本就应该互相帮助,帮人亦是帮己。我想,她这样有能力,又这么真心想帮你找到凶手,我不想辜负她的好意,便愿意帮她来问你。” 其实是我胡诌的,不过我真的觉得白小姐会说出这种话。 “白小姐真是个好人,世上这样的人不多了……”巧云说完抹了抹泪。 她将那婶子的模样告诉我后,我便离开了,临走时没有看见管家,便想着还是跑去和佟思说一声,免得她又担心。 刚走到书房边上,便听到一阵刺耳的瓷器碎裂的声音,佟卿的声音大骂道:“你跟我来说什么!你身为女子,出嫁是你这辈子最重要的事,你竟然来跟我说你不愿嫁?难道要我养你一辈子么!都是你娘平日里惯的,把你惯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爹,你难道不知道镇上孙家的儿子是什么样吗?”佟思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当然知道,孙家儿子双腿残疾,可嫁过去又不用你照顾他,有的是丫鬟下人,乖女儿,你可知,他孙家承诺我什么?若你肯嫁过去,他们便会……那笔钱足够我们佟家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爹,我们家如今的钱还不够吃穿用度么?难道你要用女儿一生的幸福来换一个东山再起的可能么?” “你不明白!我现在弄钱的法子少又危险,你一生的幸福?嫁给孙家你便能一生吃穿无忧,还不幸福吗? 你想想,你还有什么比孙家更好的选择么?思思,你是女儿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你将来无论如何是不能替我继承佟家家业的,和孙家这门亲事,除了答应之外你别无选择!” 门砰地一声开了,我看见佟思哭着从屋里跑出来,她看见我,拉着我的手直跑到后门外。 “霜灵,真不好意思叫你看见这些。”她一面抽泣一面对我说。 我抬起手抹掉她脸上的泪水,没有说话,她一下抱住我道:“霜灵,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 “你别急,你爹他只是一时气头上说的那些话。” “不,不是的。”她冷静下来,“我一直都想跟你说的,霜灵,我不想成亲,除了你之外,我的眼里没有其他人。” “什么……” “我不是因为想要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才说的这些的,我一直想同你说这句话,可我一直没有勇气,霜灵,我了解我爹,他向来说什么便是什么,生为他的女儿,我没有忤逆他的权利,若是你不愿,我也不勉强。” “你……你叫我想想,佟思,你先别急,眼下你父亲明日还要去县里,巧云那件事足以耽搁他许久,你成亲的事宜重大,我想最快也要在一两个月以后,你放心,作为你的朋友,我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嫁去孙家。” “你说什么?” “我不会对你的事坐视不理。” “不,你说,作为我的朋友?霜灵,你不喜欢我,是吗?”我没有回答。 佟思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肆意地落下,“是因为白小姐么?你才认识她几天?而我们认识多久了?是我先认识的你啊!” “不,跟她没关系,我……”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霜灵,今晚不是说这个的好时机,我想……我得回去了。” 她说着转身进了院子。 “佟思!”我又叫道,我看见她的背影在门后停了下来。 “什么?”她带着哭腔道。 “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 她没有说话,关上了那扇木门。 我从佟家出来后,马不停蹄地跑到了镇上,奔跑叫我发汗,也叫我瞬间抛去各种胡思乱想。 我很快就到了镇上,镇上和村里不同,在镇上的闹市街里就算夜晚也灯火通明。 而这条街的尽头便是风月场怡翠院,还没靠近怡翠院就听得里面人声鼎沸,觥筹交错的声音此起彼伏。 怡翠院门口站了两个彪形大汉,长得凶神恶煞的,我站在街上往那边张望时被其中一个看见了,他当即就走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问道:“你在这儿瞎看什么呢!这里是你能瞎看的地方?” “怎么?在大街上看一眼也不行?还有王法吗?” “王法?你倒是牙尖嘴利,我今天就叫你看看什么是王法!”他说着将我拖去门口。 “你干什么?”另一人问。 “你不觉得这丫头很可疑?在门口东张西望的,我早看见她了,你忘了,妈妈怎么吩咐的?” 那人听了他的话,皱了皱眉,看了看我又笑道:“我看她的模样挺标致的,你送进去叫妈妈瞧瞧,我看着比跑的那个长得还好,说不定……如果成了,肯定少不了你我的钱。” “什么叫少不了你我的钱?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 “二位大爷,我对镇上的路不熟,看着这里热闹一时迷了路,您二位高抬贵手放了我吧!”我哭诉道。 “放了你?想得美!” “救命!当街拐卖人口啦!”我大叫道。 街上人来人往,可任我撒泼打滚也没有人过来管,他们只是因为我作出的声响冷漠地驻足看了看,然后又习以为常地走了。 “你就不该来这儿,现在对这儿不熟不要紧,过几天就熟了。”他奸笑道。 “救命!救命!”我依旧大叫着。 “赶紧把她带进去,等会儿叫妈妈出来看着门口这么吵闹,看不把你骂个狗血淋头!” 抓住我衣领的男子一下将我拦腰抱起,就往屋里走,他身形魁梧,我在他手中简直就像老鹰捉来的小鸡。 那男子带着我大摇大摆地穿过正厅,我看见那些男男女女搂抱在一起,偶尔有人看我,但他们看我的眼神很是平常,不带一丝的惊奇,就在拐角处,我看见一个男子,他的面孔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但是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正在喝酒,看见我时微微勾起了唇角笑了笑。 “妈妈呢?” “妈妈在楼上还没下来呢,你找她干什么?” “找她当然是有事,哎,你帮我看看这个怎么样?” 那男子说完将我扔在地上,如同扔一个货物,我重重地摔在地上,头不小心撞在了楼梯的木阶上,那种疼痛叫我大脑霎时空白了一下,那瞬间我突然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到了镇上,来镇上又做什么。 “你小心点儿!别钱还没到手先把人摔坏了!”说这话的女子走到我面前,她的一双眼睛很是机灵,即使一身妩媚的打扮也盖不住那股英气,她蹲下身子看我,“清姐!怎么是你?”她悄声道。 清姐?我并不认识她。 “你不认得我了?不对,你怎么?”她说着摸上了我的额头,“奇怪?难道说只是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 她又站起来问那男子道:“这小姑娘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你管得着么?” “你管我管不管得着?我问你,你便回答,信不信老娘我扇你?”她说着便直接给了那男子一个响亮的巴掌。 我看得呆了,她与那男子的身形悬殊极大,她还敢打他,我不禁为她担忧。 那男子果然作势要打她,但是立刻就被涌上来的几个男子制住,他恨恨地骂道:“你这娘们儿,才来几天就这么作威作福了,别以为有妈妈给你撑腰就能为所欲为,我在怡翠院多少年了?你这种女人我见多了,别看你现在得意,要不了几天你就被用得稀巴烂,在乱坟岗找都找不到!” “哼,你这种窝囊东西也就只能口头逞逞威风了,你们几个,把他拉下去给我狠狠地掌嘴,什么时候掌得叫他知道怎么说人话,什么时候停。” “青姑娘,当真如此?这叫妈妈知道了……” “你怕什么?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吵吵什么!”我看见楼梯上走下来一个女子,大概三四十岁,身姿很是臃肿,眼睛有些小,但其中露出的狠厉却不得不叫人害怕。 “妈妈,您怎么下来了?” “你们在吵什么?这又是谁?”她走下来,看着我道。 “这是我为妈妈新找来的。”掳我进来的男子说道。 “放开他……”那老鸨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 “我看她在门口鬼鬼祟祟的,又想到妈妈刚说过最近要多注意可疑的人,就把她给抓进来了。” “你们刚才在吵什么?” “他不尊重我!用那些荤话调侃我!”青姑娘道。 “妈妈,我没有!” 二人登时又吵起来,那老鸨见二人吵得不可开交,抡圆了胳膊走过去又赏了汉子一巴:“她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她能为老娘挣你几辈子都挣不来的钱,懂么?在我这儿,你们谁都没资格说她什么,她可比你们这些把老婆送到我这儿赚钱的男人强多了。 你们都给我对她放尊重点!这个女孩能有什么可疑的,我看你哪里弄来的哪里给我送回去,这个关头上,万一她家里人报了官找到这里来,我可不想沾这麻烦!” 那男子捂着脸不再吱声。 “妈妈,我来送她出去。”青姑娘道。 那老鸨眼里生出一丝怀疑,上下打量她道:“你怎么管起这闲事来了?” “您可别想多了,我就是看这姑娘长得特别像我妹妹,叫我想家得很。” “呵,你倒是感性,赶紧的吧。”老鸨说着朝楼梯后走,“对了,把那个送饭的给我叫到后边儿来,那逃走的贱人肯定和她脱不了干系。” 她这么一说,我突然清醒起来,眼看着那婶子从我面前走过,却不能做什么。 “喂,你叫什么名字?”青姑娘一直将我送到后门口。 “霜灵……” “你把这钱拿着,这么晚了别赶夜路了,去找个旅店住下,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一个人大半夜跑到这里来了?” 她说着,眼睛四处望着,快速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塞进我手里。 “这……这太贵重了!” “嘘,别声张!我就是看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故人,收着吧,我看你也不像什么有钱人家的孩子。” “青姑娘……你人真好,这钱还是你留着自己赎身吧。” 她看着我叹了口气,然后将我拉到门外的树下道:“要不是看你长得颇似我清姐,我才不愿意跟你说这话,说起来我这名字还是用的她的。实话告诉你吧,几日后这里就会燃起一场大火,刚才那些臭男人你也看见了,他们作不了多久便会化作一抷黄土。嘿嘿,想想他们当黄土竟比当人有价值,真是好笑。” 她说着爽朗地笑了两声,然后看见我脸上的尴尬表情,又轻声道:“总之,别为我担心,赶紧去吧,好好活着。” 她说完就跑了回去,她的话我听得云里雾里,站在树影里为她掉了几滴泪。 我站在树下突然听到院里传来摔打的声音,接着是那老鸨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楚,索性来都来了,怎么着也得有所收获吧。 于是我爬上了树,爬树这件事对我来说简直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幸好那树长得极为粗壮,又挨着怡翠院的后院,我小心翼翼地爬到墙头上,骑坐在墙头上我傻了眼,刚才出来没细瞧,这下一瞧,院内靠着门的这面墙旁什么都没有,连个杂物都没有,从这么高的院墙跳下去肯定会摔得很惨,还会闹出很大的动静。 不过我看见靠近窗户的那面墙下有几个木箱。但是那里离屋子的门很近,老鸨应该就站在那扇门里,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之后,我最终还是缓缓爬了过去,深呼了一口气,希望老天保佑我不会弄出什么声响,一切竟然那么顺利,我再有一步就要踏到地面上了,可是就那一步出了问题,那箱子居然是空的! 上面的木板许是风吹日晒地久了变得很脆,我一脚下去直接碎裂开来。幸好我反应得快,跳到了地上,才没有卡在那儿。 但是这动静可不小,果然在院子里听得清晰多了。因为接下来我清楚地听到老鸨说:“院子里什么声音?你们几个出去看看。”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我四处看了看,无处可藏,我所在的位置离院门很远,等我跑过去怕是还没打开门闩便就会被抓回去。 眼下我唯一能做的,便是绝望地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字数应该是最多的,希望大家不会看得太累。 噢噢噢,晚安,世界!(中二发言 佟思:除了你之外,我的眼里没有其他人。 方廷:我们只为眼前人伤情。 第105章 字谜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接着是拉动门的吱呀声,他们会怎么处置我呢?应该不会像刚才一样轻易把我放走了吧…… 我正紧张之时,突然感到有股让我心安的味道从背后袭来,怎么?人紧张到极致便会出现幻觉么? “别出声……”有人轻声在我耳边说。 我睁开眼,有人从身后搂住我的腰然后……飞到了屋顶上…… 天老爷啊,这什么武功,我也想学! 我和她倚在屋顶的瓦片上,有人从房间里出来看了看,然后又走了进去。 “白小姐,你怎么会在这儿?”我问道。 “你为什么在这儿,我就为什么在这儿。” 她说完示意我不要说话,然后掀起了屋顶上的一块瓦片,我向屋里看去,那老鸨正坐在一把太师椅上,面前的架子上绑着一个女人,周围还有几个身形魁梧的男子,看来那被绑的女人便是我要找的婶子。 “妈妈,外面没人,或许是只野猫弄出的动静。”出来查看的男人进去道。 老鸨看了他一眼,站了起来,走到被绑的女人面前扇了一巴掌,“我怎么养了你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 那女人身上已是伤痕累累,这才多会儿的时间?居然被打成这样! “妈妈,我真的没有帮她逃出去,我低头给她盛饭的时候被她用碗给砸晕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妈妈,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我家中还有孩子父母。” “你以为我会信你?当初给她解绑就是你出的馊主意,不是说她身子弱得爬都爬不起来么?怎么如今逃得无影无踪了?” “妈妈,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就给我嘴硬吧!” 说着说着,屋里又进来一个人,是个男子,身材很是矮小,头上戴着一顶黑色帽子。 老鸨见了他挑了挑眉道:“你怎么来了?找到那贱人了么?” 那男人看了看被打的女人,道:“我是来给妈妈报喜的,妈妈不必动这么大的气,小心气坏了身子,那个贱人跑不掉的,您放心吧。” “报喜?你给我送了个带崽的来,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那小个子脸上挂着歉意的笑道:“这次的情况实在也在我们意料之外。但是人我们定会好好给您送回来,妈妈有所不知,这个其实就是旁边涌泉村人氏,要不是因为您的面子,我们老爷是怎么也不愿做周边生意的,怡翠院离涌泉村这么近,风险自然是大得很,妈妈应该懂的。” “懂?我不懂!反正那丫头在我这儿请大夫的钱,抓药的钱,你们都要一并付给我!谁知道你们送回来的是个什么样?万一送回来不能接客,我岂不是亏大了。” “妈妈放心,人好着呢!我们老爷掏钱给医好了。” 他们正说着,屋子里侧传来剧烈的敲门声。 “谁啊?敲这么响是想吓死谁?小武,开门看看。”老鸨骂道。 进来的是一个姑娘,她进来就叫道:“妈妈,不好了,不好了,您快出去看看吧,青姑娘在前厅和一个客人吵起来了!” “真是花样百出啊!”老鸨骂着起身走了,那矮个子男人也跟着走了出去。 白小姐将瓦片盖上,对我道:“你在此处等我,我下去将那婶子就出来,再来带你走。” 我看着她,点了点头,“白小姐。” “嗯?”她回头看我。 “小心!” 她走后我又掀起那块瓦片,白小姐在门外敲了敲,我听见屋里的人说道:“谁在外面?” 白小姐没有应答,他走过去将门打开时被白小姐一脚踹头踹得晕了过去,原本有人想去前厅给老鸨报信的,看来者是个女子便又退了回来。 不得不说,有些男人的自信真是喜欢乱用地方啊! 几个男人将白小姐团团围住,其中一个还轻佻地说道:“小武还真是不中用,竟能被一个娘们儿踹晕过去,你这小娘子,长得倒是水灵的很,你是从哪儿来的?” 白小姐并不回答他,她一身白衣在几个人中间负手站着,我这才发现她竟没有带剑,我不禁为她担忧起来。 “兄弟们,怎么?我们谁先上啊?”站在白小姐对面的男子猥琐地笑道。 “我先来吧!” “还是我先!” “哎,我看你们几个一起来吧。”白小姐淡淡道。 在他们还未反应过来时,白小姐三下五下便踢了过去,那场景我不想多说,反正是男人看了都希望自己不是男人,招招直冲人命门而去,势必不想让人有繁衍后代的可能。 她将那婶子从屋里救出来,又从屋顶上将我给带下来,我搀着婶子和她一起跑出了院子,不用一会儿,那妈妈就会发现端倪。 “白小姐,我们现在去哪儿啊?”我问道。 “跟我走,一里之外有辆马车,上了马车再说。” “好……” 连走带跑一里之后果然有辆马车,我将受伤的女人扶上车,又问白小姐道:“现在去哪里?” 只见她坐到马车前拿起鞭子,示意我坐在她身旁,我虽然满腹疑惑,但还是照做。 大约行了三五里的路程,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在马车的颠簸下神智有些迷蒙,反正很快就到了涌泉村的河边。 “在这儿等一个人,等他到了之后,去我家。” “哦……” 大概半炷香的时间,白小姐等的人便到了,是那个男子,我猛地想起来。 是我在白小姐后院看到的男子,也是怡翠院前厅对我笑的男子,怎么是他? “都搞定了?”白小姐对他笑道。 “那只燕子你认识?” “我知道她,她应该不知道我。” “那只鸟真是桀骜得很,不过多亏她陪我演了一出好戏,才为你拖延了时间,白凌,你这次怎么谢我?” 白小姐看着他挑眉笑了笑,没有回答。 我看着他们两人的模样,心里实在酸得很,不过说起来,他们二人的模样也当真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虽然我根本不想承认。 想到这里,我心中莫名添了一股邪火,撩起马车的帘子进去照看婶子了,她身上的伤是被人用鞭子打的,真是难为她。 “你们是谁?”她问道。 “我们是巧云的亲人,听她说了这事,特地来救你的,放心吧,婶子。” “哦,她真是福大命大。” “婶子,我有一事问你,你为何说巧云的丈夫是被人下毒害的?” “我……我没说过。”她当即否认,将脸侧到一旁不看我。 马车很快就到了白小姐家。 “白小姐,感谢你今晚又救了我一次,我就不进去了,看到巧云的事还有你在查我就放心了,我只会添麻烦。”我道,“我还是回家去吧,白小姐,多谢。” 我说着转身就要走,她却一把将我拉住道:“进来吧,你自己回去我也不放心。” “没什么不放心的,反正他们也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在这儿,多少有些不方便。”我说着看向那男子。 他也一脸戏谑地看着我,双手环胸,脸上有种我看不懂的笑意。 “昭月,你先把人扶进去。”白小姐道。 “遵命……”他说完做了个鬼脸上车将人带了进去。 白小姐站在我面前道:“你有什么话没说的,如今可以说了。” “没什么说的。” “当真?我看你这模样可不像。” “我知道白小姐是个好人,又总在危急时刻出来救我,但是……但是我不知道白小姐是不是在耍我?” “我什么时候耍你了?” “你跟我是前世今生的姻缘,这话可是白小姐说的?” “是啊……” “那他是谁?” 我气得背过身去不看她,却听得她在我背后笑起来:“我明白你什么意思了,他啊,就是我一个朋友,就等于是……你和佟小姐的关系,我把他当弟弟。” “你把他当弟弟,那他呢?他把你当姐姐么?” “那佟思呢?她把你当什么?” 白小姐真是……她说话和她打人一样,单刀直入,一击就中。 “霜灵,其实别人怎么想的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你自己心里怎么想,快进来吧,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下毒的人是谁?” 既然给了我台阶,那我就下去!我嘟囔着跟在白小姐的身后走了进去。 “你以前真行过医?”我看着白小姐娴熟的上药手法道。 “当然……” “以后我受伤了也来找白小姐给瞧瞧。” “你瞎说什么。” “没什么……” “好了,昭月,将那草药给这位婶子带上,你把她送出去吧。” “送出去?”我叫道。 那婶子也是一脸的惊讶,她拿了药就要离开。 “你将她送出去,我们……” “霜灵,我只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将她救出来的,原本救她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了,怡翠院的人你难道不知道?他们怎么会轻易放过逃跑的人?我看我们还是和巧云一起早点离开这里才好。” 婶子的一只脚已经踏出门外,听了白小姐的话又挪了回来。 “姑娘,我知道你们救我是因为什么,我不是不想告诉你们,只是你们也看见了,我自身难保啊!” 白小姐笑着走过去:“婶子这是说哪里话?您能帮巧云逃出来已经是很够意思了,我们怎么好再陷您于不义?只是……您既已经出来了,难道还要回去吗? 说不定在他们眼中,你我早就成一条船上的了,若是婶子肯直言不讳,那我就会为您的善良买单。” 我想怡翠院的人压根不知道是什么人劫走了她吧,只是这婶子也好糊弄,白小姐缓缓掏出碎银几两,她便已经到桌前乖乖坐下。 “据我所知,这个逃走的姑娘,也就是你们说的巧云,是被人卖去怡翠院的,这也是怡翠院第一次从别人手里买姑娘。” “第一次买?” “是的,您别看里面姑娘那么多,其实大多都是那些穷人家的,男的不愿意出去卖力干活,便把老婆送到怡翠院来,唉,这世道,真是要完了。” “你说的给巧云丈夫下毒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听他们闲聊时说的,毕竟我就是一个做饭的,要不是生得丑,也在那怡翠院里了。对于穷人家的姑娘来说,长得美就是灾难。 那天我听他们说,院里新来一个姑娘,叫我去给她送饭,我去了一看,那姑娘身上全是血,给我吓坏了,旁边看守的人就说她是小产了,让我别害怕,我看她的模样脸生得很,就多问了几句,那个看守的也是听说的,不过妈妈谈事的时候他偶尔跟着,就知道得多些。 说是附近一个专干买卖妇女营生的老板卖过来的,还说那女子本来有家有户的,幸福着呢,愣是把人丈夫害了掳过来的。 具体什么我是真的不清楚,那老板每次来都是派个矮个子的男人过来商谈,自己从不露面,特别神秘。” “真是丧尽天良!”我骂道。 “婶子,你再好好想想,可有什么遗漏的信息?” “我……我是真没见过那人,就那个矮个子男人我也只见过一两次,每次都是经过看到的,哎!对了! 看守的还跟我说过,那个老板卖弄得很,一开始妈妈问矮个子男人老板姓什么,他总是说个字谜叫妈妈猜,你说这不是难为人吗?妈妈哪里读过书啊?最后还是跑腿去镇上找了个秀才猜出来的。” “那谜语你是否记得?” 婶子摇了摇头,“我又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不过那秀才肯定知道,你们去镇上的石板巷的……三十六号,还是三十七号,我记不清了,找一个叫张风的秀才,他家门前有两盆干巴的花,好找得很,他肯定知道。” 白小姐多给了那婶子一袋的钱,还嘱咐她出去躲一阵子,三天之后便可回来,婶子半信半疑地走了,白小姐真是我见过最雷厉风行的人,她带着我当夜就去了那秀才的家,可怜秀才半夜被人闯进家门吓个半死,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起来在书海里翻找那个字谜。不过白小姐做的都是对的,此事人命关天,切不可耽搁。 那字谜找出来了,上面写的是:一更才到便闻鼓声。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蛇:好想也受一次伤让白小姐给瞧瞧,我看她上药的手法温柔得很捏! 凌:瞎说什么!快点呸呸呸! 第106章 万般皆是命 那个字谜很是浅显,我看了之后心里便浮现出一张道貌岸然的脸,我回想起那些画面。 始终沉默的村长,抢着包揽此事的他,胡三那种性格,应该也被蒙在鼓里,不然他不会那样慌乱。 我觉得意外,又觉得不那么意外。 只是,很冷,心狂跳不停。 我和白小姐从秀才家出来,并肩走在夜色里。 “接下来,我能做什么?”我问道。 既是问她,也是问我自己。 “你回去,好好休息,我想巧云肯定还是会被送回怡翠院,不用担心她,怡翠院那里有一个我认识的朋友,她正义得很,有她在,怡翠院开不了几日。” 我的心里生出一种厌恶和疲累,是对这世间种种的厌恶,我想到那字谜后的脸,更加厌恶,一种恶心从我的胃里攀爬上来,我不住地干呕起来。 白小姐将我扶住,手探上我的额头,道:“这么烫,肯定是今夜跑来跑去发了汗又受了风,着凉了,我们快回去。” “白小姐……”我拉住她的手,“为什么?明明……我不明白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的手反握住我,眉间的紧皱舒展开,眼睛里却升起另一种愁云。 “巧云身上发生的事,说句残忍的话,其实是天下十之八九的女子都会遭遇的,这种不幸多了,就会变成常态。村里的人也未必不知道那些失踪的妇女去了哪儿,他们的沉默是自保,也是迫害。” “我原以为,我已经足够不幸,没想到竟然……” “天底下的女子都一样,有些人看似好命,早早嫁人生子,好像很是安稳,其实不能自己做主去选择的人生同样是不幸的,天下的女子都一样,无非是有些被看得见的锁链捆绑,而有些被看不见的锁链捆绑罢了。” “我不相信,天底下的女子难道就只能如此了么?凭什么!” “当然不会!锁链总有一天会被挣脱的,霜灵。”她说这话的时候握住我的肩膀,目光炯炯道:“你不也是在挣脱锁链的人吗?世上未必不会有千千万万个和你一样的女子,我们只是需要时间。星星之火,也会有燎起火海的一天。到那时,女子亦能经商、科举、做官,做一切男子做的事物。” “白小姐,真的会有那天吗?被铁锁锁住的人,真的能挣脱锁链吗?” “会……” “我以往在家乡,因为练得一身好功夫,便夜里偷偷跑出去玩,偶然有一天,我经过一家人的屋前,听见里面传来女子的惨叫,心生好奇便停下了脚步。 这户人家住在田边,周围人烟稀少,我正听着,突然砰的一声,门开了。一个女子被扔了出来,不知道你能不能想象那种场景。” “被扔出来,像一块石头,像一个物品,被人丢出来。我看见她的额头上全是血,牙齿稀稀落落,精神也不是特别好,我刚要碰她,她看见我,便缩成了一团,嘴里喊着「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不要打我」,即使我根本不认识她,她的样子还是搅得我心里难受,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愤怒? 同情?总之种种混杂在一起。有个男人走出来看见我,他的脸上很得意,似乎在说「看,我真是大男人」,我站起来问他怎么可以打人,他的表情很淡然,他说「我打的是我媳妇,管得着么?」好像在某些男人眼里,妻子就是他的所有物,可以随意对待。” 她说到这里,眉头皱得很紧。 “我没理他,但我当时身上也没带什么药品,就给了那个男的一点钱,叫他去叫个大夫来,他拿了钱倒是对我客气的很。但是左等右等也不见他回来,我只好将那妇人扶到屋里,回了趟家。” “白小姐,你真是胆大,万一那男人……我不敢想。” “当时我一身的功夫,身上又背了把剑,我想那是他不敢做什么的原因,那种男人,就是欺软怕硬。” “后来呢?” “后来,我回家带了几个人,把那妇人送到医馆,她应该被打了很多次,大夫说她身上全是青紫,我问她为什么不报官,她说,她这次被打就是因为报官,那男子平日里装得人模人样,所有人都不信他会对妻子下那么重的毒手。 她说的话,没人相信,即使报了官,也会被推脱说是家务事,小两口之间别那么计较之类的,就算看见她身上的伤,也并不理会。” “真是过分!” “我本想着将那女子送出城去,她却拒绝了,说是不能因为自己的事拖累我。” “她怎么能再回去!逃都来不及!” “她对我说了一句话,叫我放她回去,我记得她说,他总会有睡着的时候的,那时我便明白了,她的仇需要她自己来报。” “什么意思?” “后来,我再见到她,是在城里的告示栏上,上面是通缉她的信息和她的画像。那时我便知道,固然大多女子不如男子有力。但在某些方面,暴力不会永远胜利。” “你是说,她……我明白了,希望她永远不会被官府找到,希望她在新的地方有个新的开始。” “她会的,我可以向你保证。”白小姐笑道,我看着她的笑也笑起来,然后双眼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我正躺在白小姐的床上,那个叫昭月的男子坐在书桌旁一边饮茶一边看书。 “白小姐呢?”我问道。 “办事去了。” “办什么事?” “昨天那件没办完的事。” “你在这儿干什么?” “看护你……” “白小姐怎么能叫你来看护我?” “我怎么了?我这么一个玉树凌风的美男子,不养眼么?” 这个叫昭月的,真是贫嘴,还颇自来熟,真讨厌这种装熟的人。 我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你干什么?” “我要去找白小姐。” “你不能去。” “为什么?” “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你就不能告诉我?” “不能……” “呃……” “你……有另外的事情要做,你昨夜病了,现在你觉得身子如何?” “好了……” “好,那你要和我去一个地方。” “凭什么?” “凭天命……” “我不去。我要回家。” “随便你,反正亦是天命。” “神经病!” 我不再理他,穿了鞋就推开门走掉,白小姐现在在哪儿呢?她一个人,会不会有危险…… 她那样厉害,应该不会有事…… 我出了门才觉得自己没有全好,猛然奔出来的时候眼前黑了一瞬,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回家,直接去了佟家。 我站在佟府前敲了很久的门,等了半天终于有人来开,可门里的那张脸我却不曾见过。 “你是?”我问道。 “你找谁?”他的脸上挂满了警惕。 “我找佟思。” “她不在家。” 他说完就大力关上了门,我退了几步看了看门上的牌匾,是佟思家没错,他刚才说的是「她」,而不是「小姐」,这人我又没见过,难道……不,佟卿应当不会这么心狠吧。 我从佟家大门离开,风又使我的头痛起来,嗓子此时也干涩得很,咽口水都困难,不然再去后门瞧瞧? 后门没有关,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却迎面撞上了一个大娘,我认得她,在佟家烧火做饭的厨娘。 “霜灵!你怎么在这儿?” 我示意她轻声,然后悄声道:“大娘,正门口那人是谁啊?他不让我进来。” “他能让你进来才怪呢,你来干什么?” “我来找佟思。” “唉,你还是赶紧走吧,我也要离开这儿了!” 我这才看见她背上背着一个包裹,手里提着个竹筐。 “大娘,你不在佟家干了?” “你这丫头,我告诉你吧,这里不再是佟家了,老爷不是要带着胡三他们去县里么?谁知道一大家子都去了,连夜走的,带的都是些在府里干了多年的老人,自然轮不上我。” “不再是佟家,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佟老爷把这宅子给卖了。” “卖给谁了?” “我哪知道啊!不过真是奇怪,想不明白佟老爷为什么这么急着卖房子,等县里那判决下来,他不是还得回来给大伙儿一个说法么?” 他怎么可能回来!我暗自腹诽道。 “佟思呢?她也跟着去了?” “小姐没去,哎。”大娘的声音低下来,“你说说,佟家在这附近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那孙家还没下聘礼,老爷就把小姐给送去了,这不是上赶着叫人家看不起么!小姐人那么好,真怕她在那边受委屈……” “送去孙家!” 我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佟卿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是这样心狠手辣,怎么会这么快?只是一个晚上而已。 孙家,说起来镇上的孙家我从未去过,也没接过他们家的活计,只听旁人说过孙家大少爷双腿残疾又相貌丑陋,性格古怪。 嫁给不喜欢的人,失去自由,那对佟思而言,岂不是火海? 我猛地又想起木门后她对我说的那番话,气急攻心,没听完大娘说什么就拔腿向镇上跑去。 汗浸湿了我的衣裳,越跑越觉得腿软,我答应了绝不会让佟思陷入那种境地就一定要做到。 “您知道孙家怎么走吗?”我逢人便问。 被我拉住的人不是摇头就是直接不搭理我。 “你找孙家干什么?”终于有人愿意应我。 “我有个远房亲戚在孙家做工,我是来投靠她的。” “你那远房亲戚叫什么?” “叫……你是谁啊?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人轻笑了一下,道:“孙家就在这条路走到尽头,然后右拐。” 他说完便走了。 我感到身上的汗已经变干,头重重的,眼前昏昏沉沉。 我就那样挪着走着,到了孙家,只看门便知孙家是家境殷实的人家。 我走上前敲了敲,听着门里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接着是一个长胡子的男子来应门,一身褐色,戴个帽子,他的一双眼先是将我全身打量个遍,最后聚焦到我的脸上。 “你找谁?” “我找佟小姐。” 他先是迟疑了一下,接着又道:“这儿没有你说的佟小姐。” 说完就要将门给带上。 “哎,您等等,我是佟家夫人身边的丫鬟,是夫人吩咐我这个时辰来孙家看看小姐有没有到的。” 那红木门重新微微闪开,后面显出一张人脸:“哦,到了。” “您能让我见小姐一面吗?” “这也是你们夫人吩咐的?” “是,我有东西要亲自交给小姐。” “什么东西?你给我就行了。” “没什么重要的,是夫人的亲笔信而已,您还是叫我见小姐一面,佟家这次如此匆忙,夫人怕小姐受惊,小姐看了我这熟面孔多少心里舒坦些,我进去见了小姐就走,绝不惹麻烦!” 他没有回答,我以为他是同意了,没想到他又重重地将门给关上,我再次感到我的力量其实是多么地渺小。 “你在门口等一会儿,我去里面通报一声。”门里传来说话声。 “是,是。”我连声应道。 第107章 救她于水火 不知等了多久,我昏昏沉沉地倚在木门上,全身发冷,正迷蒙着,门突然开了,差点将我摔过去。 “你真是不懂规矩,佟家就是这么教你的?本来我看佟家也不像什么有教养的,说是私塾先生,其实就是个小家小户,我看那佟小姐,也是一脸小家子气的。” 说话的人是一个妇人,看起来五六十岁的光景,头上插满了珠钗,手上也层层叠叠带满了镯子,真是珠光宝气,看着就累。 “您就是孙家的夫人吧?”我问道。 “你说呢?”她说着理了理手上的镯子,发出叮当作响的声音。 “别傻站着了,快进去看看你家小姐,好好劝劝她,过几日她也要嫁为人妇了,心性该成熟些,可她倒好,自打进了我家门就开始哭哭啼啼,我孙家不比她们家好上千倍万倍啊!真不懂她是故作矜持还是什么,哭得我心烦!” “我家小姐从未离开过父母,想来是思念父母的缘故。” “佟家也真是奇怪,你们老爷说是远房亲戚病了,急匆匆去看,虽说我们家之前送了不少钱去,可还没正式下聘礼呢,他就这么把女儿送来,真是不好看!” 我只尴尬地笑了笑,不知该应什么,佟卿用的是这个托辞?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为了钱连女儿都变卖。 “要不是看佟家名声好听,我也未必能看得上你们小姐,我们不图佟家的嫁妆,只图名声,不是都说我儿找不到好人家的女儿吗?我偏要大办他的婚事,叫嚼舌根的人都看看!” 孙夫人带着我边说边走,我暗中记着走过的路,进了里面的庭院,我便听见哗啦啦瓷器碎裂的声音和女子的啼哭。 孙夫人原本缓慢的步调因那碎裂声加快起来,脚踩小碎步跑在我前面,边跑边道:“这笔生意真是太亏本!这哪是为我儿娶妻,简直是娶一个不能招惹的姑奶奶回来。” 我跟在她身后,只盼快点见到佟思。 “把门打开!”孙夫人道。 我这才看见门上落着锁,门旁站了两个男子看守着。 “你们怎么能把我家小姐锁起来?” 孙家夫人并未理我,门开后,一把将我推进门里,推得我踉跄了几步。 “花瓶,紫砂壶,瓷碗,好哇,你这零零碎碎打碎了我多少东西了!佟小姐,我劝你识大体一点儿,你既然进了我家的门,就是我家的人了,我谅解你是初到陌生地不习惯,这些我都饶了你。 若是你再敢摔摔掼掼,要么拿出银两来赔我,要么你怎么摔我的瓷器,我就怎么摔你! 反正只要不把你摔得太坏,应该没关系吧!你给我记住,你就是我孙家买来生孩子的,不要人人叫你声佟小姐,便被捧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佟思跪坐在床边的地上,并未因她的话看她一眼,她看起来神智恍惚,头发也没梳,脸上全是泪痕,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抠着地板,手背上全是划痕,划痕上的血都干涸,将将要结成疤。 只是一个晚上,她就变成了这样…… “小姐……”我轻声叫道。 她没有转头看我,依旧一下一下地抠着地板,似乎期望能用手掘出一个洞好逃遁了去。 “佟思……”我又唤道。 她这才抬头看我,眼泪从眼眶内流出来,沿着脸上两道已经干涸的白色泪痕滚下去。 我飞扑到她身边紧紧将她抱住,孙夫人在一旁道:“好好劝劝你家小姐,嫁谁不是嫁?给谁生孩子不是生?怎么活着都比死了强。” 她说完退了出去。 佟思在我怀里起初只是小声地呜咽,而后转为嚎啕,她哭得很用力,似乎想用哭声唤醒自己,从这场噩梦中脱身。 她倚在我怀里,我感到她的泪水浸湿了我的衣裳,我也难以自制地哭起来,哭我的命苦,哭她的命苦,哭我见到的命苦的女子,哭天下的女子。 “你是怎么进来的?”她问道。 “我说我是夫人派来看小姐的丫鬟,大概他们看我一个人,没什么威胁,便放我进来了。” 她听了坐起身来,擦了擦脸上的泪,道:“既然如此,你快走,你快离开这里,我一个人被锁起来就够了,别为我做傻事!” “你叫我怎么放你自己在这里?” “霜灵,你能来看我我就已经很知足了,真的。” 她边说边推我,“快走吧,以后,只要知道你过得好,我就安心,真的。” 我又被她的话激得落下泪来,“不行,我必须带你一起走。” “别傻了,霜灵,单单你我两个人,如何逃得出这个深宅大院?趁现在,你赶紧离开!” 她的手很冰,推我的力气很小,我抓住她的手臂问道:“你饿吗?” 她似乎被我问得一怔,随即点了点头,“我在家那几天就没怎么吃饭,因为这事,本想着父亲会心软,但……昨夜被送到这儿,送来的饭都被我摔了,也没吃。” “不吃饭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怎么逃出去?” “霜灵,我逃不出去的,我逃不出去的。” “你可以……” 我站起来,双腿直打颤,走到门前推了推,门果然又被锁上。 我冲着门外高声叫道:“孙夫人,请您为小姐送点饭菜来,孙夫人!” 拍打了两声,我便听见门锁响动的声音,紧接着门开了,孙夫人正站在门口。 “饭菜?佟小姐早上还说就是饿死,也不吃我们孙家的饭呢!怎么?这才多久就受不了啦?” “孙夫人……”我一脸讨好地走过去,悄声道:“孙夫人,夫人叫我来,就是怕小姐一时想不开出了什么差错,我跟您说,我们家小姐不是性子倔,而是…… 老爷这事做得太过突然,来到您这儿,您又直接给关着,一时想不开不是人之常情吗? 夫人,您雅人雅量,别太和我们小姐计较,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又是未出阁的女子,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见过,您委屈几日,顺毛捋捋,以我对我们家小姐的了解,不出几日,她就立刻阴转晴,跟您亲得很啦!” “哟,我可不指望跟人家亲得很,不摔东西我就谢天谢地了。” “夫人,您家还差这些小钱?再说了,要是把小姐饿病了、瘦了,到时候大少爷的婚事又得推迟了,外面那些人说得多难听,您是知道的,大少爷和我家小姐的婚事才是当务之急,您说是不是?” 孙夫人听了没说话,沉思了片刻,手一扬示意管家道:“叫厨房做点吃的送来。” “我看你也只有十几岁,说话倒老成。” 我嘿嘿一笑,装得憨厚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嘛!而且,我是同小姐一起长起来的,我也是打心眼里为小姐好,不忍心看她这么折腾自己,孙家家大业大,是小姐最好的去处。” “你倒是比你那小姐看得长远,我孙家虽然是经商人家,名声比不上官宦子弟,但是钱财算是多了去了,她在我这儿以后享尽荣华,要什么有什么,所以我想不明白她哭来哭去的委屈什么,等她想明白了来我孙家的好处,怕是夜里躺在床上都要偷着乐呢!” “夫人说的是。” “我看你也不错,虽然身份卑贱,到时做我儿的妾室也算是过得去,看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是这么来的!” “夫人真是爱开玩笑,我自知身低如泥,不敢妄想。” 我其实已经没什么力气和那孙夫人周旋,却还得耐着性子哄她,正说着,饭菜来了。 “夫人,那我先伺候小姐吃饭了。” “去吧……” “是……” 孙家果然是有钱,时间这样短,还做了足足十样饭菜,碟碟精致,份份馋人。 “小姐,吃饭了。” 我看着人将菜品一一摆在桌子上,对佟思道。 她起初还十分不情愿,我应将筷子递在她手里,对她悄声道:“多吃点,不吃饱怎么跑路?” 我看着她不情不愿地吃着,心里却饿得发慌。 孙夫人在门口看着佟思一口一口吃了饭,又叫人收拾了地上的碎片,然后满意地走了,这次她没让锁门,不过门口依然派了看守。 大约到了傍晚,天还亮得很,我看着门口的两位大哥不停地打着哈欠,便走上前去道:“大哥,麻烦去通报夫人一声,就说我家小姐要洗澡,着人打些热水来。” “你自己怎么不去?” “我问你,你站在这儿干嘛的!” “夫人只叫我在这儿看守!”他一脸得意。 “哎哟,大哥,你真是,不开窍啊!”我靠近他,轻声道:“如今我们家小姐迟早要嫁给孙家大少爷,那就是未来的大少奶奶,这个绝好的表现机会送到眼前,你都看不上啊?我本来看着你一表人才,面相上很是机灵,没想到……” “我这就去,姑娘你等好吧。” 不一会儿便有人送了热水来,还来了一个丫鬟,说是夫人叫来帮着伺候小姐的,我本来还没想好怎么逃出去呢,看见她,心里总算是有了点眉目。 那姑娘刚好和佟思身量差不多,真是老天帮忙! 她抱了一大盆的花瓣走在前头,我进了屋先关上门,接着便套近乎道:“姑娘,你多大?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姑娘看着比我小,我怕叫妹妹冒犯了你!” 她听了我的话,笑得眼睛弯弯,那时我突然有点心软不想骗她。 “我从小就在孙家,今年十九岁了。” 她说完径直走到屏风后,开始洗刷沐浴用的木桶,我走过去帮她,装着漫不经心地问她些日常琐事,顺便问了问丫鬟小厮出门办事走的后门在哪里。 “姑娘这么晚了不留下来陪你家小姐吗?”她问道。 “姐姐你不知道,家里老爷夫人出门看染病的亲戚去了,我这次来,一是叫小姐放心,而是请小姐亲手写封书信然后叫人送去,叫老爷夫人放心。” “真是难为你了。” 她不再怀疑,不仅跟我说了后门怎么走,还提醒我看后门的人很是好色,要多加警惕。 “小姐,可以来沐浴了。”她喊道。 我站在她身后,我记得白小姐说过,要想把人砸晕还不留后遗症,是很需要功底的,我哪有什么功底,但是眼下…… 我握紧了屋里唯一剩下的花瓶,希望声音不要太大。不然外面的人肯定会生疑,三,二,一……我盯着她的背影默数。 正准备击过去时,她却猛地转过了身,她看了一眼我手里高举着的花瓶,居然双眼一翻,晕了过去,我不得不再次感叹,上天帮忙。 第108章 惊险逃脱 “等会儿到了后门,你出去之后只管撒腿就跑,跑得越远越好。”我一边往丫鬟嘴里塞布,一边对佟思说。 “那你呢?” “她说后门有人看守,我会先将他引走,你开了门就走便是,我肯定有法子脱身的,别担心。” “脱身?你怎么脱身?” 我从腰边拿出一块花瓶的碎片,不太锋利,是佟思吃饭时我趁没人注意捡的,本想着以备不时之需的,只随便拿了一块,结果孙夫人应该是怕佟思寻短见,早早地叫人打扫了。 “大不了就这样……”我说道。 佟思看了看,突然转身到床上,在被子里摸索,然后竟掏出一把小刀来。 “这个给你!我本想着……大不了一死的,只是还没下定决心,你便来了。” “你从哪儿来的小刀?” “我……我母亲给我的,她……她说她也无能为力,我本打算……” 她说着又哭起来,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 我将刀收在腰间,将那花瓶的碎片藏在床底,“别哭了,现在我帮你和她换换衣裳,等会儿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就出去,外面现在天黑了,你只管低着头走得快一点,那两个守卫…… 我和他们说几句,你只管走,应该能行。你记住,出了门,一定要跑得远远的,不要回头。在我家等我,我一定会回去的。” 她抹了把脸,郑重地点了点头。 “还有,不要轻易寻死,你的命是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 我将床上的帐子撕了撕,将那姑娘绑了起来,希望在她醒来之前,我们已经逃出去了。 “走吧!”我轻声道。 佟思看起来有些胆怯,即使刚才我不停地为她打气,说了很多遍出去之后朝哪儿走,只要低头走就行,不要害怕,但我很能理解,这真不是人干的事! 我拉开门,在她腰上轻推了一把,她低着头小碎步走在前头,发型、衣饰,看起来和那个姑娘差不多。 “姑娘,你这个时候出来干什么?你家小姐睡下了?”之前被我叫去跑腿的问道。 我看着佟思越走越远,冲他笑道:“我本就是来看看小姐的,现下她想通了,我得赶紧回去给老爷夫人报个信。” “这么晚了,明儿回去也不迟啊!” “唉,老爷夫人那边催得紧呢,我本以为来看一眼就能回去的,谁知道耽搁到现在,信客还在家等着呢,我还是赶紧回去将信送了,好叫老爷夫人放心。对了,放心吧,我已经跟小姐说了你的好话。” 他嘻嘻一笑道:“姑娘慢走。” 我刚走了两三步,他突然从背后叫住我道:“等等!” 他的声音十分有力,激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姑娘,你知道后门怎么走吗?现在这时间,孙家大门早关了,丫鬟小厮都得从后门。” “哦哦,我一急就总是昏了头,还请你给指指路。”我真是忘了这茬。 “从这条路,朝右,一直走到尽头,就是后门了,刚才那姐姐走得忒快了,现在都瞅不见影儿了。” “谢谢,我家小姐心善,日后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他又笑了笑,挠了挠头,站了回去,他们算哪门子的守卫啊,就是孙家的小厮被叫来守门。所以警惕性和戒心不高,又是老天帮忙。 我走过转弯,佟思从角落里走了过来,她紧紧拉住我的手臂,浑身抖个不停。 “别怕,最难的已经过来了,只要到后门,我们就成功了。”我悄声道。 她点了点头,不再作声,跟在我身后。 到了后门,果然看见一个男人在后门口支了把椅子坐着,之前那丫鬟姐姐跟我说,这人尤其好色。因为本姓朱,又属猪,虽然年纪不大,但大家都叫他老朱。 平时丫鬟们从后门过少不得要被他明里暗里轻薄一番。但因他是孙夫人娘家那边的,没人敢说什么,所以平日里大家都忍着。 “你在这儿看着,我把他引走之后,你拉开门闩就跑,别回头,跑得越远越好,在我家等我。” 佟思拉紧了我的手,双眼含泪,想说什么又没说。 “别担心,我有这个呢!”我掏出她给我的小刀,冲她笑了笑。 她一下将我紧紧抱住,她抱得很紧,那时我的头还是有点晕,恍然之间有种错觉,觉得自己在车水马龙的闹市,她身上有股以往没有的甜香味,很是熟悉。 “好了……”我拉开她,“一定要跑得越远越好,不记得来路就问,别走大路,我估计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我们跑了。” 她点了点头,我松开她,走向那个老朱。 那把小刀被我紧紧握在手里,用宽大的袖子遮住,我刚踏出去,不知被地上的什么绊得踉跄了一下,那个老朱原本半眯着眼躺在门后,此刻看见了我。 “你是从哪儿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他站起身子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 “我……”我低着头偷偷向后瞥了一眼,还好他没看见佟思。 “我是佟家的,老爷派我来看看小姐怎么样。” “这么晚回去?” “是,老爷和夫人出远门了,小姐写了封亲笔信,等着叫我给信客送去呢。” “亲笔信?你们佟家真是矫情,孙家还没下聘礼就巴巴地把女儿送过来,明明不怎么关心女儿死活,却还要作这么一副虚伪的派头。” 他说着向我伸出手,问道:“把亲笔信拿给我瞧瞧。” 亲笔信倒是有,只是那是我来时的一个借口,自然也是我伪造的,以夫人口吻写给佟思的,只是没想到来的时候没人管我要,走的时候一个看后门的倒是想起来要了。 若将那封亲笔信掏出来给他看,一看便必然会被识破。 怎么办?怎么办? “这……小姐写的都是些思念父母的体己话,叫我怎么……唉!” “那有什么!我就匆匆看一眼,难不成……你偷了孙家什么东西藏在身上?”他说着猥琐地笑了一声,“那我可就要好好地搜身了!” “朱大哥……”我拉住他伸过来的脏手,“亲笔信当然可以掏给您瞧,只是这里……黑灯瞎火的,我们何不上屋里瞧去?” 他搓了搓手,看着我玩味地笑道:“你这么想,自然是好,这里多少不方便。” 他说完就领着我朝门房里去,我趁机回头看了一眼,假意咳嗽了几声,示意佟思可以趁机逃跑。 那门房里很是简陋,就一张小床,一张破破烂烂的桌子,老朱点了两盏灯,小小的一间房顿时明亮起来。 “掏出来给我瞧瞧。”他说道。 我看了看门房敞着的大门,心一横,走过去将门从里面关上了。 “你这是干什么呀?叫人看见了我可说不清。”他说道,话里带着笑意。 我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站在门后,想多为佟思拖延一些时间。 过了一会儿,他的脸色变了变,我怕他会生疑,就立刻走过去,从怀里掏出那封我伪造的「亲笔信」,左手里的小刀被我抓得很紧。 他看着我掏出信,笑得满脸褶子道:“我看看,我看看。” 随即装腔作势地接过去,那信被我用糨糊黏住,若是撕开必然会留痕。 于是我道:“别撕,老爷会以为是我拆的!” 可他没有就此收手,反而从桌子下拿出一个细细小小的刀片冲我示意:“放心!” 放什么心?小刀被我握得更紧了,必要时我就……多少也要给他点教训! 他小心地将信封拆开,我悄悄地退到门后,听见了几声微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朱大哥,你是哪里人?”我突然高声问道。 他被我吓了一跳,手里的小刀差点划破手指。 “你突然这么大声干什么!我就是孙家的人。” “孙家的?那你为什么姓朱?” “我是孙家的人,不是孙家的后人,你明白啥意思吗?” 他白了我一眼,继续小心翼翼地拆信封,我佯装漫不经心地在小小的屋子里走来走去,故意发出踏步声。 “你走来走去的干啥?过来,我拆好了。” 我只能走过去,暗中将小刀的刀鞘拨开,我这般没有功夫底子的,接下来如何,我毫无把握。 只见他将里面的信拿出来,颠来倒去,手里拿着倒过来的信纸,嘴里还念念有词,原来是个不识字的!虚惊一场。 “嗯,佟小姐的文笔果然是好,佟家整这些虚的,倒是真有念书人的样子!你看看,这上面佟小姐写她对母亲的思念,真是看着都叫人难过呀!哦,对了,我给忘了,你这丫头,应该是不识字的吧!” 识字?那颠倒的字我当然不认得,我摇了摇头,心里松了口气。 他看完后将信收了起来,小心粘好递给我,眼睛里充满一种展现他「文化水平」之后的骄傲感。 一切正有条不紊地展开时,门外突然传来木头摩擦的声音,这使他立刻警觉起来,道:“外面什么声音?我出去看看。” 他站起身猛地将我推开就要出去,门外适时地响起了几声猫叫,我从身后将他拉住道:“肯定是野猫,朱大哥,你帮我看看我的腿上怎么了?我看不清楚。” 他听了这话便回过头来,一副正人君子的面孔道:“这个时间了,应该不会有人出去,或许真是野猫,我就出去看一下,马上回来。” 他又笑起来,满脸的褶子像一张被人用久了的又脏又旧的臭抹布。 “别动!”我站在他背后,见他执意要出去,便掏出了小刀。 “你……你这是干啥?我……” “闭嘴!”我骂道。“再说话,老娘一下割了你的喉咙。” 他果然噤声,外面的门闩应当很重,佟思果然还没有出去,人拉动门闩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那样地清晰。 “门外有人!到底是谁!”他叫道。 “我说了住嘴!”我的刀在他的皮肤上更深了一分,刀刃上冒出了点血,他低声哎哟哎哟叫起来。 “别出声,不然我现在割了你!”我随即又恐吓道。 我感到我的手在颤动,我觉得我坚持不了多久,终于木门吱呀一声,我松了口气。 “把门打开。”我说道。 男人在我的刀下显得格外服从,他打开门房的门,外面那扇院门果然大开着,我心下一喜,险些松开威胁他的刀。 “刚才逃跑的是你家小姐?” 他倒是不蠢。 “什么我家小姐?你说什么胡话?”我嘴硬道。 他在我的胁迫下走出门房,正当我快要跨出院门时,院子里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我听见一个人喊道:“佟家小姐逃了,快抓住她!” 我松开他转身就跑,谁知那老朱竟死死拉住我的胳膊,我无奈之中举刀就要砍过去,他竟一下抓住我另一只手,将刀夺走。 “跟我斗!你这小丫头片子还嫩了点儿!人生真是百转千回啊,朱爷我的好日子就要来喽!” “你放了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说道,心里明知今日是在劫难逃。 “我要什么你都给我?我才不信你的!”他说着探头向院子里望。 他的一只手将我的右手拽得很紧,怎么都挣脱不开,我看着他探头的背影,上前去夺他另一只手里的刀,他似乎被我的行为惊了一下,随即与我争抢起来。 第109章 死在途中 “我……我不是有意的。”他将我松开。 我低头看着插进我胸口的那把小刀,晕眩和疼痛同时袭来。 “我……唉,这都什么事啊!真倒了血霉了!”他说完将我拖到角落,紧接着快步跑回院子里。 越来越冷,好冷。 我的牙齿也抖起来。 我闭上了眼,我也不知道我是闭着还是睁着。 我好像看见了我娘,她紧皱着眉头站在我身旁看着我,我很想喊她一声,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好疼,好疼。 我短暂的一生走马灯似地闪过,我当真是要这么死了吗? 也好,死在我最好的年岁里。 也好,我马上就能和娘一起走了。 佟思一定已经逃回去了,白小姐找不见我,一定会去我家寻我的,那样佟思就彻底有救了。 还好,我没白死。 “清儿,清儿!”有个声音在呼唤着。 我想了很久才分辨出那个声音,是白小姐。 原来我是闭着眼睛的,我的眼皮好重。 “白小姐……”我努力说道。 我看见白小姐哭得很厉害,“别哭,别哭。” 一股腥热从我的喉咙涌上来,堵住了我想说的话。 “清儿!我来晚了一步……”她哭着道,将我的手放进她的怀里紧紧握着。 她的手好热,好温暖。 也许是我的手太冰。 “白小姐,请你……救救佟思……她……” “我知道,你别说了,是我不好,我来得太迟了。”她一边说,一边流泪。 为什么她一直叫我清儿呢? 我在那瞬间不合时宜地想。她一定是将我认错了,也许一直以来她对我的好,不过是一种对替身的怜爱,也好,如果我能叫她想起故人,缓她一丝惦念,得她几分的爱,我已经觉得很好。 我没有力气再说什么,再想什么了,我觉得好累好累,只想好好睡一觉。 “再见……白……”我没能说完。 我不像白小姐那样厉害,我是凡人一个,我死于挣开锁链的途中。 后来我才知道,昭月怕白凌会感情用事,便谎称他会陪着我,将她支开,我原本就只剩一天好活,他却对她说我还有三天左右。 我救佟思的时候,白凌去追佟卿去了,我们就这样错开。 不过,这次历劫,我本就该死在这个段落。 和白凌的飞升上仙历雷劫不同,像我这种小妖就算是成功渡劫,充其量也就是个地仙。 所以我的雷劫没有神仙观礼,是生是死只在瞬间,熬得过去便欢欢喜喜做地仙,大概和从前做小妖的日子没什么分别,熬不过去……便当即死在受雷的石头上,打回原形,或者灰飞烟灭。 自那番被刺伤后,我晕乎了好一阵,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悬在半空中,我真的死了。 因为我低头看见我的尸体正放在一张竹床上。而我尸体的旁边还有一具尸体,是佟思。 怎么回事?她明明逃出去了,怎么? “醒啦?跟我走。”一个男声说道。 我回头一瞧,他脸长得很是秀气,身穿一身火红色的衣裳。 这年头,黑白无常也这么爱打扮了?我盯着他衣摆上精致的刺绣不言语。 “怎么?又不认识我啦?”他又说道。 我的目光移回他的脸上,心里突然一震,他,是白小姐的那个朋友? 白小姐到底是什么人!竟有做黑白无常的朋友! “我就知道,你又把我给忘了,见色忘友这四个字化成人就是你这模样,得亏我还特地截了送你渡劫的活儿。 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等你记起这一切来,一定要好好补偿我,不然我再也不请你吃东西了!” 他咬牙喃喃自语着,走到我面前来,伸手在我额头上敲了一下,我再醒来时已化为原形,盘在一块大石头上。 现在想来,我那时脑子懵懵,就像是被猪油蒙了心,糨糊填了脑,什么也感受不到,什么也无暇顾及,只记得天上晴空万里却响雷阵阵,有几道亮光闪过,然后倏地砍下几道闷雷,那闷雷直直降在我身上,甚至闻得到一股烧糊的味,说是碳烤小蛇也不为过。 雷落在身上一开始很痛,就像被烈火灼烧一样痛。但是慢慢地居然习惯起来,那种大脑的空洞感带来一种奇异的舒适,突然觉得身体轻盈起来,神清气爽。 雷击,一下,两下,三下。 渐渐竟然觉得有点欲罢不能,即使习惯于那种疼痛,神经感官已经麻木,最后一下还是叫人措手不及。 因为与闪电和雷同时而来的,还有极其惨痛的人世记忆,伴着转瞬即逝的闪电在眼前闪过。 周遭开始发亮,亮得一片洁白,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没有,唯有那种惨痛记忆遗留的痛苦和难过的情绪为伴,那种感受,就像在溺在水里无法呼吸,就像浑身被藤蔓捆绑无法逃离。总之,是异常地痛苦难捱,我险些觉得自己就要丧命于此。 时间像是变成了一个供人揉捏的面团,被不怀好意的人肆意地拉长,再拉长,而我忍耐,再忍耐,终于那面团正中间破开一个洞,里面仿佛是比闪电的光还要更亮的地方,我感到我的身体不可自已地朝那个洞口冲过去,即使那光亮得仿佛要灼瞎我的双眼,也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成功了!我就说她肯定能熬过来,白凌,你的心血没有白费……”我听见有人说道。 当越过那道光亮的门槛,我已然变成了一条废蛇,像被人抽去了所有气力,软绵绵地坠下。 坠落,坠落,风呼啸啸在我周身狂叫,我失去重心随风起落,不知要被风扔到哪里去。 但紧接着,我的身体内突然涌起一股灼热,仿佛是一种并不属于我的力量,它沿着我的身体攀爬,一直爬升到我的额头,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也许是过度的光亮招致的黑暗,我不知道,只觉得在空中飘荡了好久,最终,落进一个很温暖的地方…… “喂!有人吗!”我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喊道。 四周什么也没有,连树木也没有,目光所及全是白色的积雪,我走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在雪地里躺下来。 天空很蓝,有种独属于冬日的,澄澈的蓝。 有一只黄色的蝴蝶不知从哪儿飞到我眼前,像一片在空中缓缓降落的花瓣,落到了我身上。 那一瞬间,我陡然想起了什么。 想起某个也是这般寒冷的冬日,我跟在一个人身后,在雪地上踩她踩过的脚印,前面的人穿着一个厚重的红色披风,右手向后方微微张开,像是等待我去握。 无数的画面从一个古老的木箱里飞出,变成了漫天的黄色蝴蝶。 我终于想起了什么,我终于想起我是谁,和我以往曾忘记的故事。 “娘,爹这次出远门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趴在床边看娘帮爹收拾行李。 我叫黛因,我是灵蛇一族的后人。 “大概……我也说不清,等会儿你自己问他?”娘一边叠衣服一边笑道。 我那时年纪尚幼,还没化为人身,爹娘作为灵蛇一族,肩负出世救人的使命,时不时就要去人间化为医师大夫,救死扶伤。 不过自从我出生后,因为我年纪小,常需要母亲照拂,她便因我很少再出远门,出远门的担子便落在了父亲身上。 “爹,你这次去什么时候回来?”我问道。 “大概要一两个月吧,因因,你想要什么?等爹回来送给你。” “想要什么……我想想!”我笑着跑开,蛇尾巴在地上行得很快。 我爬出屋子,倚在门外的秋千上边晃边想,要什么好呢? 上次爹从人间带回来的糖葫芦看着挺好,可是剥开外面的糖壳后里面的山楂又酸又涩,难吃死了,还有什么麦芽糖,黏黏糊糊的,差点把我的小尖牙黏掉! 不行,不行!不要这个!也不要这个! 风将不远处竹林的气息送过来,裹挟着青苔味道的竹子香气甜进了我心里。 不知道你有没有闻过竹子的香味。 我家前面不远处有一片竹林,那里的竹子有股清幽的甜香味道,一闻便叫人忘忧,对了,我就要爹爹许我这个! “爹!”我一高兴就得意忘形地从秋千上摔下来,脑袋砸到地上,晕晕乎乎倚在了门边。 “这次回来,得告诉因因了吧?我那边……催得紧了。” “这次?至少也要等到她修成人形吧,她还那么小。” “早说晚说不都得说吗!修成人形……至少还要等上百年。” “你就这么等不及?你想说,你就自己说,反正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父亲的声音低下来,“你叫我怎么跟她说,我们不是说好了,这件事由你来说,以后,因因是和你一起住,又不是和我一起住。” “因因是我生的,自然和我一起住,那边催得紧……到底是你着急还是她着急?” “这时候说这种话有什么用吗?当初我们可是好聚好散,你现在说这种话有什么意义?” “你……” “爹!”我叫道,晕乎了一阵终于缓过来,我满心欢喜地爬到爹面前道:“我想好了,爹这次不用给我带东西,等你回来,就在前面竹林为我修一个亭子可好?” “因因,在那里修亭子做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站起身来,拿过娘手里的行李道:“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一个月过去了,爹还是没有回来,我日日都盘在门口的秋千上等他。 终于有一天,娘听说不远的地方来了很多受伤的难民,她不放心留我一个人在家,便带上了我一起。 “因因,你在这儿等娘,记住,不要乱跑。” “好……”我乖巧道,反正意思是只要在娘回来找我之前回来就行了。 她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用法术将一只银镯隐在我身上,自言自语道:“这样我就放心多了。” 娘离去后,我独自躺在草丛里,天色很好,晴空万里,微风阵阵,风掠过草丛时发出怡人的声响,我打算就着这美好景色美美睡上一觉,如果醒来娘还没回来,我就在附近玩一玩。 “喂,喂!”突然有个声音不知从哪里响起,像是在叫我。 “谁!”我猛然从草丛中立起来,左右巡视了一番,发现竟是只兔子精在说话。 平日里他们见了我都恨不得立刻跑到八百里之外,怎么今日这么勇敢…… “你就是灵蛇族芙远的女儿?”那兔子说道。 然后在草丛中摇身一变化作人形,模样俊俏,躺在我身旁。 “你不怕我?”我张大嘴巴,露出尖牙去吓她。 “你这小屁孩,有什么可怕的!”她手里拿了一把扇子,扔进我大张着的嘴里。 我一下将扇子啐在地上,想想反正我并不认识她,她应当也没什么理由害我。于是又心安理得地躺在她身边眯上了眼睛。 “喂,你就不怕我害了你?”她问道。 “怕什么!这世道如今改成兔子吃蛇了?” 她听了之后咯咯笑起来道:“你真有意思,我发现了你家的一个秘密,我本来还犹豫要不要来告诉你,如今看你这样有趣,我实在忍不了不告诉你。” “什么秘密?”我转头紧盯住她。 “我原本早就想和你娘说的,奈何……我实在有点怵她,但我觉得……总得告诉你们娘俩,不然我良心上过不去。” “什么秘密,你倒是说啊!”我急道。 她皱了皱眉头,扭扭捏捏地道:“这件事我不太好说,你要是真想知道……就跟我来!” 她说完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摇身变成兔子模样,朝草丛深处跑去。 我当时年纪尚小,哪里懂得谨慎二字。一旦别人说什么让我好奇的事情,勾起我的好奇心,我便恨不得将我所有的一一奉献,只为得到问题背后的答案,于是我连忙追了上去。 殊不知那即将见到的,是生活残忍的真相,以及日后我痛苦的根源。 作者有话要说: 找工作真是太痛苦了,祝各位一帆风顺,一切顺利! 第110章 过往如刀 “到了,到了。”兔子猛然停住脚步,我一下没刹住,直直倒在她身上。 “哎哟!”我还没来得及痛呼出声,便看到那张一个月来我没能见到的面孔,我霎时停在那里,看得呆住,天色渐暗,距离又远,所以他们并未察觉我的存在。 对,是他们。 我看着他抱起一个已化为人身的小童,放在膝头,然后将一杯茶水递给对面的妇人。 看上去……很像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你跟那边说什么时候回去啊?”妇人问道。 “没说……”父亲答道,脸上出现一丝恼怒的红晕。 “那就在这儿多住些时日再回去!” 父亲又笑起来,将膝上的孩子放下,凑近妇人道:“你今日怎么不生气啦?” “生气有什么用?我也是看那个孩子可怜,如果……” 他拉过她的手打断她,“那咱们的孩子就不可怜?还说要等因因化成人身之后再说,那还得等个几百年,我是受够了这样来来去去的日子!” “等那个孩子化为人身?你没说乔儿是……” “当然没!乔儿如今已是人身模样,一说必然露馅,索性她对你我之事并无兴趣,也没怎么问过。” 妇人听了不再言语,我仔细端详了她一番,见她额间有花瓣标志,应当是个什么花妖。 她与父亲说了几句就起身走回屋子里去了,她站起身时腹部隆起,俨然是个待产的孕妇模样。 我仍在草丛里立着,觉得眼前不过是一场噩梦,也许是我在草丛里睡熟了遇到的一场噩梦,我马上就能醒来,马上就能。 我看着父亲将那个童子抱起来,在空中抛着玩,孩子被他逗得笑声阵阵,玩累了便骑在父亲的肩头,任他剥果喂食。 “爹!”我突然出声叫道。 我恍惚看见他朝这里看来,但我未反应过来之际,兔子精已在我背后将我拎起,撒腿跑开。 “喂,你干嘛叫他?”兔子精一边叉着腰气喘吁吁,一边骂我,“你还真是个小孩子啊,捉奸要成双知道吗?你这样只会打草惊蛇,你好歹也是灵蛇一族,这般浅显的道理也不曾懂得吗?” “你胡说什么!捉奸?我不许你这么说我爹!”我怒视她。 她显然被我的眼神吓到,语气弱了几分道:“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就当我今天是多管闲事了!” 她说完便跑开了,我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心里既是气恼又是烦闷,因为我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即使我还是个孩子,我也懂得这一切。 我沿着来时的记忆走回去,我的记忆一直出奇地好。不仅在记路这方面,在回忆以往大大小小的细节时同样记得清清楚楚。 我卧回等待母亲的位置,眯上眼装作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娘的脚步声渐近,黑夜里我嗅得到她身上那股异常熟悉的气味,淡淡的,混杂着青草的鲜和竹叶的甜。 娘的脚步之外还有一个人的脚步,只是他的脚步声非常轻微,如果不是有布料摩挲过草丛的声音,我是万万听不出的。 “你来干什么?”娘说道。 “我听说了,你……你果然还是没有忘记她,所以才……” “你胡说什么?我听不懂。” “那日你仓促要与他成亲我就明白,你眼见她嫁人了,便也想用成亲来气她。或者说,你觉得逼自己爱上另一个人就会忘掉她。但是如今,你发现这是没有用的,所以你现在又……” “你怎么就不觉得是他负了我,所以我才和他分开的?你以为白琬琰在我心里的地位那么高么?哼。” “是他负了你?我这就替你去杀了他!” “喂!” 我听见利刃出鞘的声音,在夜里显得异常清晰。 “无明,你如今已然成仙,又改了这个名字警醒自己,为什么说话做事还是如此莽撞?轻点声,别吵醒了我女儿!” 无明……我暗中记下这个名字,听起来不像什么好名字。 “你们之间……到底怎么回事?”他的语气中有些愤怒。 “不关你的事。” 我依旧在装睡,因为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的眼睛便越闭越紧,我一直都不会演戏。 娘把我从草丛中一把拎起,拎回了家……不是我娘粗鲁,是我平时只要睡着,旁边就算有人敲锣打鼓,我也醒不来…… 我在娘肩上,心跳得很剧烈。 不知道她有没有察觉。 人常对小孩子说,大人的事说了你也不懂,以此来搪塞大人之间发生的种种对错,好像孩子并非家庭的一分子,不必插手任何家庭事务。 小孩子虽然小,可怎么会什么都不懂呢? 至少他们是敏锐的,那些家庭中隐秘的气氛就像池塘里的水,而孩子是鱼,水质变了,生活在池塘里的鱼怎么会感觉不到呢? “娘,爹什么时候回来?”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怎么?你爹才走几天,你就这么想他了?”她笑道,她的笑很是平常,如果不是亲眼看到那些的话,我怎么也不会相信…… 我没有再问下去。 但几乎每天我都到那里去,躲在深深的草丛堆里偷窥我爹是怎样享受着另一个孩子带给他的欢乐。 有一段时间,我常常想,也许他们分开是因为我。 因为我没有爹爹膝上那孩子聪慧,不能早早修成人身。 因为我不够乖,常常在爹爹的书房里,用尾巴沾墨,搞得他的桌子一团糟。 因为我的鳞片不够漂亮,黑黑的,看着就让人心烦。 因为我太贪睡,练功不够勤奋。 因为我太滑头,做事经常出差错,还常常为自己犯的错找借口。 因为我…… 我在草丛里流下泪来,因为我突然明白,也许不管那个孩子怎么样,爹爹都会把他放在膝上,慈爱地看着他,包容他的差错和缺点。 而这些来自父亲的关怀和慈爱,我就要失去了…… 用昏天暗地来形容我那段时间并不为过,我甚至厌恶那样偷窥着别人生活的自己,那是一种不光明的行为,好像故事里注定被打败的反派。 那段时间娘也忙得晕头转向,并未察觉我每天做了什么,即使她回到家之后找不见我,我搪塞一句在哪哪哪睡着了,她也就一笑过去了。 我逃避她,她也逃避我。 终于他回来了。 在他出门后的第二个月零九天。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他浑身湿淋淋地走进屋子,我看着他,恍然觉得他有一张好陌生的脸。 “因因,你不是天天念叨你爹什么时候回来么?怎么这会儿这么安静。”娘一边帮他脱身上湿掉的外套一边笑着说。 他们看上去是那么恩爱。 可惜是假的。 “娘,我困了,先去睡了。”我说道。 我不想看戏,也不想演戏。 “因因……”他叫住我,我转头看他,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十分小巧的木制的亭子,在他掌心显得十分可爱。 “等天晴了,爹就在竹林给你造一个这样的亭子怎么样?” 我看着那个亭子,一开始有些欣喜。但我一想到,也许他也是这样对那个孩子说的,也许他每次回来这里的时候,也会问那个孩子想要什么礼物,我对他来说并不特别,甚至是他新生活的累赘。 于是我说:“我现在不想要了。” 然后转身离开。 “那因因你现在想要什么?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爹也会给你摘的。”他又说道。 “好啊,那你现在去给我摘天上的星星吧。” 男人说的承诺听起来就像笑话,我从小便知道这个道理。 “因因,你最近说话怎么这样没礼貌?是不是我太惯着你了?”娘在一旁说道。 我看着他们俩的样子,一起扮演慈爱家长,恩爱夫妻的样子。 “怎么,生我后悔了?又不是我求着你生的。” 她的脸在这句话之后现出不可思议和震怒,怒冲冲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不要自找没趣。” 她打碎了手里的杯子,眼里泛着泪,那瞬间我有些愧疚,觉得她其实比我更可怜。 但是这一切没有回头路,我索性一把撕开了大家的人皮假面,让所有人陪我一起痛苦。 “因因,你怎么能对你娘说这种话?” 他此时说这话多少有些不知好歹。 “你应该比她更后悔吧,如果没有我,你早就和那个贱人双宿双飞了!家外有家的滋味很让你享受么?” “你在胡说什么?” “你们都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吧!早痛晚痛都是痛,你们要是一开始就告诉我,说不定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了。” “因因,我和你爹……我们……” “我不想听你们那些腌臜的破事,既然成亲有了孩子,就应该管好自己的心!难道这些你们都不懂么?”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大人的事你不懂,没有人会一直相爱!” 你听听这是什么鬼话! “所以你和那个无明,爹和那个女人,你们都不会长久的是吗?既然没有人会一直相爱,为什么还要去做无用功?” “我就说一开始就告诉她,你偏要瞒着,现在好了!”他顾左右而言他。 娘听了他这句话气得大骂道:“我和无明之间什么事都没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个女人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孩子比因因大了多少岁?我已经给你留足面子了!如果不是你没藏好你的那点破事,我们不会像今天这么难看!” “为什么我会去找别人,因为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并不是真的爱我!你不过是想找一个人来忘却旧爱,整天面对着一个人,却得不到她的心,我的痛苦又有谁能体会?” “你竟然这么想我?如果我对你一点爱都没有,又为什么会答应和你成亲?” 他们都竭尽全力想成为完美的受害者。毕竟这样会显得他们种种越轨的行为都是对方所致,都是为人所迫,都是情非得已,都看上去体面。 “你觉得痛苦,所以这就是你有一个新家的原因?”我看向他。 我说完就飞快地从屋子里钻了出去,不想再听到任何百般修饰的狡辩,错了就是错了,承认错误这么困难吗?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雨后的泥土芬芳和着草香格外沁人心脾,只是对我当时的处境来说,我只看到泥泞带来的厌烦。 我躲到那片竹林里,竭力想要流干我的泪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娘在喊我的名字。 她一直喊,我一直不作回应。 最终她放弃了呼唤我,说道:“因因,是娘错了,娘一开始就不该瞒着你这件事,我之前总觉得一定要给你一个完整的家,至少等你长大再告诉你这一切,就算这个家的完整是伪造的。 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就算……就算只有我们娘俩,娘也会拼尽全力给你很多很多的爱,那样你未必会不快乐。” “把幸福建筑在谎言之上,娘从一开始就错了。你要是不愿回去,就在竹林里呆几天,只是别忘了,娘会一直在家里等你。” 我当时就倚在她身后的那棵竹子上,她流的眼泪不亚于我,那天她和那个无明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也许她是真的不爱爹,但她也并没有背叛这个家。 反而是爹…… 我在竹林里呆了两天,径直去了爹的新家,他果然在那里,也许他觉得索性窗户纸已经撕破,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那妇人并不在,只有他和那个孩子。 我在草丛里,依旧是偷窥的姿态,他们笑着,闹着。 凭什么!我的家庭支离破碎,他却可以再建立另一个充满欢笑和幸福的家庭? 这一次,我走出草丛,站到他面前。 “爹!”我的声音显然叫他吃惊。 “因因……你怎么来了?”他放下那个孩子朝我走来。 我天真地以为这是我胜利的开始。 “爹,你跟我回去吧,娘她是爱你的,我也爱你,你这个家不会长久的,你跟我回去,我们忘掉这一切,回到从前,好吗?” 他听到我说这些,像是极其厌烦,“因因,大人的事你不懂,我和你娘,已经回不到从前。” “不懂?我可以学着去懂,不管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努力解决,好吗?” 他没有说话,我急得一直流眼泪,苦苦哀求他道:“爹,我以后一定乖乖的,一定会努力,尽快修炼成人形,我会听你的话,你跟我回去好吗?爹!” 他叹了口气,我差点以为那是回心转意,结果他说,“因因,你来这里你娘不知道吧,快点回去,爹有空一定会去看你的。” 他的心像石头,而我的泪水做不到水滴石穿。 “爹还有事,你快些回去吧,别让你娘担心,听话!” 他说完便离开了。 其实爹并没有那么爱我,他也不爱娘,更不爱那个家。 是我一直不肯认清这个事实。 “喂,你怎么还不走?”那个孩子说道,他的脸上挂着一种残忍的笑,带着胜利者的嘲弄。 他的胜利毫不费力气。 我没有理他,只站在原地,谁知他见父亲走了便提着刀冲过来。 “听说打蛇要打七寸,今天小爷我就来试试,斩杀了你这不要脸皮的。” “你才不要脸皮,你和你娘都不要脸皮!” “哼,可是最后被抛弃的却是你和你娘。说实话,我早就想找个机会将你这条赖皮蛇一刀斩杀了,你竟敢自己送上门来,要不是爹爹心软……” “心软?” “没错!你以为他对你没起过杀心吗?如果不是你,爹就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不必隔三岔五地去假意看你,你以为在你面前装一个好父亲不让人厌烦吗? 你娘非说等你修成人形才肯放过爹,可是你呢?你这种天资蠢钝的蛇,要等那日实在是没有尽头!” “你胡说!虎毒尚不食子,我是他的女儿!” “也许他确实不忍下手,但作为兄长的我会亲自送你一程,你且看着,我是几刀斩杀的你。更何况爹就在屋内,你猜他是袖手旁观,还是会来救你?” 他说着就提刀飞奔过来,我虽躲闪过去,却还是被他的刀割伤,他一刀刮掉我好多鳞片,痛得我生不如死。 爹,你出来救我啊!爹!我在心里怒吼,祈祷,最后失望。 那扇门紧闭着,就像他欲言又止时紧闭着的嘴唇。 “你就这点儿本事?真是蠢蛇!” “爹!”我大叫着。 我不清楚我叫了多少声,又挨了多少刀,爹还是没有出来。 我灰心了,本能地向草丛里逃遁,可他依旧紧追不舍,我拼命地逃跑,受伤的身体痛得剧烈,心也一样。 我也不知道逃到了哪里,是母亲隐在我身上的银镯救了我一命。 银镯保住我的心肺,却不能医好那些疼痛难忍的皮外伤。 我在草丛里醒来,身旁的草变成深红色,四周很是陌生,让我想不起回家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应该就是写和方廷的旧事了,希望不要觉得本文像裹脚布一样漫长55555 祈祷赶紧结束,祝大家身体健康,请勿熬夜! 第111章 前缘往事 “喂,别跑!” 一阵小孩子的嘻嘻闹闹声渐渐靠近。 “怕什么啊?我们只是和你开玩笑的,别跑!” 我看见一个男孩朝我这里跑来,他神色仓皇,脚步踉跄。 他没看见我,跑到我身旁的一棵大树后捂着嘴坐了下来。 紧接着,有好几个小孩也从那个方向奔跑过来,只是他们的神色与他相差很大,均带着笑脸。 那种笑在童稚未褪的脸上很是恐怖,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猎人围猎小鹿时那种势在必得的笑。 “出来吧,我们都看见你啦。” “出来,出来,胆小鬼!” “好学生都这么胆小吗?” “今天怎么不叫你的书童陪着你啦?真是爹妈的好宝宝!” 一阵哄堂大笑。 他们径直朝这边跑,人手一根粗壮的树枝在地上拖着,其中有一个孩子,发现了躲在树后的小身影,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众人,几个小孩子当即领会,蹑手蹑脚地朝树后聚拢。 “找到你了!”树后的那个小身影被人揪着后领捞了出来,随后被推到在我面前。 “你跑什么呀!不就让你请我们几个吃点东西么?” “凭什么!”小身影问道。 “你还敢反问?就凭你家比我们家有钱,怎么了!” “别跟他废话了,搜他身子!” “我看你们谁敢过来!”他叫道,手里高举一块石头。 可是下一秒那石头就掉到地上,他抱着被树枝抽伤的手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接着他身上就落下了「树枝雨」。 “非得找揍!” 我原本不想掺和进这些凡人小孩的把戏中,可看着他的身影,我突然有种同命相怜之感,鬼使神差地想要帮他一把。 我在那个小身影背后慢慢立起来,我猜想我如今的模样一定丑陋不堪,看起来肯定比以往更恐怖骇人。 果然,其中一个孩子看见了我,当即吓得坐在了地上,随后就是几声响彻云霄的尖叫,没一会儿功夫,几个小混混已经跑得不见人影。 那弱小的身影也慢慢转过身来,我冷静地看着他,猜想不出五下他就会吓得昏死过去。 一、二、三…… 他两眼一翻,腿一蹬,果然倒下。 凡人,就是这么没劲。 我懒得顾及他,在草丛里又睡了过去。自从我受伤之后无法动弹,这几天就这么躺着,除了睡没正事可以干,就是肚子很饿。 “小蛇,小蛇!”正睡着听到有人叫我。 睁开眼一瞧,原来是那个胆小鬼,我白了他一眼,换了个姿势又闭上了眼。 “小蛇,我给你带了草药来,幸好我们这里有养蛇的,我去买了点治你身上伤的药。” 我微睁了一只眼去看他,说他胆小,他是真胆小,可这时候面对我,他怎么这么胆大呢? 什么草药,我才不需要!只要过几天,我身上的伤就会自己长好。于是我没理他,将头埋进身子里,继续休养生息。 “你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我听见他说。 一股浓烈的草药味随后袭来,我猛地睁开眼睛,叫道:“好痛!我说了不要涂药!” 他吓得跌坐在地上,手里的草药膏洒了满地都是。 “你……你……你……” “你什么你!” “你竟然会说话!” 这有什么稀奇的,我好歹也是一条灵蛇! 我又白了他一眼,呲牙道:“你这小孩,快给我走开!别耽误我修炼!” 他慌忙从地上爬起,缩在树后偷偷看我。 看他那被吓得痴呆的模样,我暗暗在心里嗤笑,想他绝不敢再招惹我,我又闭上眼睛,现在最要紧的是快点好起来。 “小蛇……小蛇……”那孩子又吵醒我,我虽懒得搭理他,却暗地里偷偷眯着眼睛瞧他。 “今日是你救了我,我是来报恩的,你说,你想要什么?” 我久在母亲的羽翼下,从未接触过凡人,老听人说百闻不如一见,今日见了,倒真如此,凡人比我想象中还要自不量力。 我想要什么……我想要什么你倒是给得起!我在心里暗想。 “想要你离我远一点,别来烦我!” 他听了之后向后退了几步,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径自跑开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跑来,背的布袋子里鼓鼓囊囊的。 “恩……恩公!”他小心道。 “你怎么又来了!” “我……我给你带了点东西。”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布铺在我面前,从布袋子里接二连三拿出了很多东西。 “这是肉包子,肘子,猪蹄,还有白切鸡。” 都是什么东西,我一个也没见过。 “这是什么?” “我看恩公的肚子扁扁的,想着你肯定是饿了,我……我没办法去搞那些活蹦乱跳的,家里只有这些做好的,恩公,你将就着吃点吧!” 吃?我说怎么看着它们我就想流口水呢!那时爹虽然偶尔会给我带些凡人的小东西,但我从未真正见过凡人的吃食。 “我才不吃你们凡人的东西!” 我说完将头扭到一边,紧闭双唇,懂的人自然知道我为什么双唇紧闭,可偏偏眼前这凡人小孩颇没眼色。 “是了,恩公是修炼的蛇大仙,肯定是吸收天地精华,是我想当然了!” 我听着他迅速收拾东西的声音,肚子不争气地发出怪叫。 “咳咳,那什么,本仙君想来你也是一片报恩的赤诚心肠,我……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我不要脸地道,人家无法动弹,确实饿了好几天嘛! 早日痊愈,回家找娘去! “太好了,恩公!” “你且回去吧,没事不要再来这里扰我修炼。” “是……” 我见他走了十几步,放心地开吃,这一尝,真心感叹错失过往好时光,瞬间就要忘却这些天萦绕我身旁的伤痛与烦恼,看着他快要走出我的视线,我不禁大喊:“喂,明日记得再送这些来!” 我就是这样与方廷结缘,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是有仙缘之人,他日日跑来给我送各种吃的,渐渐地我便与他熟稔起来,在人间美味的滋养下,我的伤势也一日复一日地好起来。 “你那日为什么被其他人追赶?”我问道。 “就……我们凡人交流情感的方式。” “哦……” “你怎么不怕我,还敢送吃的来?” “恩公当时救了我,我晕倒之际又没吃我,我想恩公一定是个修炼的大仙,不会吃我。再说了,我其实……是被恩公的肚子叫给吵醒的。” 这凡人倒是蛮敢说实话…… “你日日都往这里来,难道你没有其他事可做么?” “其他事?除了上学、放学,背夫子教的东西之外,没有其他事可做。” “我听说凡人的小孩都是成群结伴,你难道没有朋友么?” 他摇了摇头,道:“我家算是这附近的有钱人家,我很小便失了母亲,父亲也不管我,以往有一个小书童跟着我。因为这件事被学堂的人笑话,从那以后,我就自己玩了。” “哦……有钱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可以买很多很多吃的。” 我想到那些滋味美妙的食物,不禁在心里感叹,有钱真好! 原来这个孩子的家庭也不美满。 “以后我就是你的朋友了,黛因,是我的名字,我娘说,黛是青山远黛的黛,因是因果的因。” 说到我娘,她怎么还没来找我呢?难道她还没发现我不在竹林么……我想着就难过起来,他似是察觉到我的情绪变化,问道:“怎么了?” “我这次出来,我娘不知道,其实我在这里,是因为……我想不起回家的路了。” “这样啊……”随后笑着对我道:“你放心,做娘的怎么会不知道孩子在哪儿呢,你这样神通广大,你娘肯定更厉害,恩公你就放心在这里等吧,她肯定会来找你的。” 一日两日过去了,我的鳞片长了出来,伤痕也悉数痊愈,娘还是没来找我。 而我怎么也想不起那天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原本想说不如随便择个方向走一遭,又怕与我娘错过。于是就在玉山等啊等,从满心期待等到心灰意冷。 我病了,连那些食物也医不好我,我每天都失落地睡去又难过地醒来。 方廷落水那天我刚好潜在河里,我也不知他是怎么落的水,只听不远处扑通一声,我好奇地奔过去看时才发现是他,我原以为是简单的溺水,谁知我奔过去救他时,感到河底有股不知名的力量拉着他向下坠,难道这条河下隐着什么吗?总之救他真是花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 后来没多久他就成仙了,人的成仙路真是比我们要好走些。 好在方廷很讲情义,常常来看我,时光如白马过隙,我的法力也算是多多少少有些长进。但之后那段日子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异常灰暗。 “怎么?现在要不要我帮你找回家的路?”方廷问道。 我摇了摇头,是的,母亲一直没来找我。 “会不会是有事耽搁了?不然一个母亲怎么会这么久不来找她的孩子呢,除非……”他没说完。 “除非什么?” “是我想得太坏。” 是啊,无数寂寥的日夜中,我怎么会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怎么会察觉不到我走丢了呢?怎么会找不到我呢? 明明银镯还在我身上,找我不是轻而易举? 起初我总是想再等十天,再等三日,再等一会儿,如果她不来,我就随便择一个方向去,总会回到家的,但是在等待中我千千万万的情况都想过,怎么会没和方廷一样,「想得太坏」。 积极乐观从来不是一件易事,向下滑落反而轻易很多。 于是我最终认为,也许一切的一切,是因为她不想来找我。 爹已经不要我了,有什么理由把我塞给她?我只会是她的负累。 不对,她说过,就算没有爹,她也会给我很多很多的爱,她说过! 可是她做的却是另一番事,时至今日你还不清楚吗?我立刻又这么想。 我是一个虚伪家庭破碎后棘手的产物。 如今我自己消失了,对他们来说应当是皆大欢喜。 “我刚才的话没有别的意思。” 我回过神来,“我没有怪你。” “别不开心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如果我能做到,必将倾力而为。” “想要的……我想要永远没有烦恼,永远忘记忧愁。” 可是怎么可能呢?我说出来,自己都发笑。 “这个送你了!”我取出隐在我身上的银镯,我在这里这么久,修炼的法术不过才到能取出它的地步。 我递给他的时候,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废物,娘不要我,也能理解。 “这个……好像很贵重。” “是贵重,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将它给你,很值得。” 我说完纵身跃入水中。 他们都不要我,他们都不爱我,留它保住我的命,还有什么必要。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的内容和还挺搭,哈哈。疫情又严重了,真是可恶!大家注意安全。 第112章 玉山的真相 我真正醒来时已是下午,眼前的景象和几百年前没什么分别,依旧在无明这里,躺在床上可以看见对面的白墙上有夕阳投射进来的竹影,一切好像都和那天没什么差别。 但事实却是毫不相同的,心境也是,因为以往那些记忆,不管是忧愁还是快乐,统统都回来了。 我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无论它美好,或是丑恶。 “你醒了吗?”门外传来敲门声。 是方廷…… 我坐起身来,浑身轻快无比,也许这便是成仙的唯一好处,在开始时总是轻松。 “进来吧……” “你……你都想起来了?” 我点了点头,见他不进来便径自在桌子旁坐下,倒茶自饮。 “我今日来,是有话对你说。” “那你进来坐啊,站在门口干什么?” 想起过往之后,我再面对方廷时的心态有了改变,以往见他时总是容易发怵,大概是因为他一张让人捉摸不透的脸,以及我误以为我偷食他的忘忧果的尴尬事。 现在面对他明显自信很多,仿佛自己在他面前是什么老资历的仙人,显然他也觉察到这一点。因为他面对我时也变得与以往稍有不同。 “说吧,什么事?” “你的银镯……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还你,原本当年替无明转交锦囊时一并还了你,因为下凡你又放到了我这里来。” 他将银镯放在桌子上,并不直接递给我。 “我当时将它送你,它就已经是你的了,不必还我。” 又是一阵沉默。 我自觉在这场沉默中十分从容,但对方不是。 “你到底喜欢她什么?”他开口问道。 我放下手中的杯子,目光落在银镯上,不自觉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白凌的样子开始以一种抽象的方式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我想起她唇角的明媚笑意,想起她紧蹙着的眉头,想起一颗划过她脸颊的泪珠,想起来自她怀抱的温度…… “我记得我已经回答过你了。” “那我在凡间时也是女子,又故意投作与她相似的容颜……” “可你到底不是她!”我打断他,随后觉得语气有些咄咄逼人,又叹了口气道,“没人是她。方廷……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做你自己,为什么一定要……” “因为你喜欢她,我喜欢你。就是这么简单。” “呃……” “我只想知道,我到底是哪里比不上她,明明是我们先遇见的,我们之间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我们在一起那么快乐,我们那么相似,那么……唉! 我没有一刻不在后悔种下那棵忘忧果,我原以为你会记得我们之间那些快乐的,可……你忘了,你全都忘了! 但是我又不能不种下那棵忘忧果。因为你说过,想要永远忘记忧愁。只要是你想要的事,我一定尽全力帮你。” “黛因,我一直在等你,即使我们相遇的画面无数次重演都没能使你想起我,即使我看不到任何希望,我都坚持在等你,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或者我们有一个新的开始,我等了你好久,这一天终于来了。” 我看向他,他的眼睛开始流泪,若是之前,我怎么也想象不到方廷这张脸流泪的样子。 而今天却看到了,我在他这番话后陷入了一种非常尴尬的境地,我试图仔细回想在何时何地做了何种举动让他误以为我们情投意合,我想不起来,更不知道当下该说什么。 “我……”我还是说道,“方廷,其实这些你都不必为我做……” “谁知我等待的路上会遇到这样的劲敌,起初我以为你只把她当姐姐,对你好的人,我也应该对她好。 于是我主动请求看护她渡劫,可当我看到,你看她的眼神时,我才察觉到不对。 你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我。我一直努力说服自己,等你一切都想起来的时候,这些就会结束,今天,果然结束了。” “结束?你指什么?” “你……这么说你还是要去找她?” “你忘了她之前是怎么对你了?她那样伤你,你难道还要回去找她?” “那是我与她之间的事。” “那我们呢?” “我们从未开始过,这点你应该清楚。方廷,我一直把你当我最好的朋友,仅此而已,我不知道你对我误会这么深。” 他没有说话,不再看我,随后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杯水,仰头咕咚咕咚喝下去,然后将杯子重重放下。 “值得么?”他问道。 我看向他,又立刻把目光投向门外。 “当然值得。”我的声音轻得只有我自己能听见,“没有其他的事,你就回去吧。” 却不见他有离开的意思,于是我站起来,打算走掉。 “我还有一件事。”他也站起来,拉住我。 “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以后再说也无妨。” “重要,这件事……你必须要听。” 我静静地站在那里,任他拉着,我看见门外的花盆上被夕阳洒满金光,他还能有什么事呢,无非是一些他想说的,我未必想听的。 就让他说吧,如果这会让他觉得好受些。 “这事……是我对不起你,今天来找你时,我没打算告诉你。因为我高高兴兴,以为我们的故事就要再继续,我怕说出来你会讨厌我,可没想到……” 他轻笑了一声,笑得很怪。 “如今你全都想起来了,我也不想再瞒着你。反正你早晚都会知道,晚些知道只会让你更讨厌我,当年,你久困玉山,既走不出去又怪你母亲不来寻你,其实这些都是因为我。 因为我的成仙路,先辈仙人在玉山下了屏障。所以就算你戴了那银镯,除非你母亲进了玉山。不然就算只在山脚下,也是感应不到你的。” “开始为人时我是不知道这些的,但后来我成仙后知道了没告诉你……是存了我自己的私心,我不想你离开玉山,不想你离开我,我希望你永远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他的话一字一句说得轻巧,却勾着我想起那些时日的煎熬难耐,那种以为自己被遗忘的痛苦,我霎时觉得痛心和气愤同时袭来。 我掰开他拉住我袖子的手,深吸了口气,强命自己表现淡然地道:“现在说这些,你不觉得太早了吗?你怎么不等我死那天再告诉我?” 他被我话里的讽刺刺伤,手颓败地低落下去。 “对不起,我只是太爱你了,当时……我很自私,很盲目。” 有一些人在爱里有时恨不得在脑门刻上「我爱谁谁谁」的字眼,他们的爱大张旗鼓,却从不真正为爱的人考虑,他们永远站在自己的立场去爱人,甚至擅自决定他们爱的人的事,他们表现地无私,实际自私得要命,不管做了什么,随后便忏悔道,“因为我太爱你了,所以才……” 没人能承受这样的爱,至少我不能。 原来人生是这样无常,很多事情在不知不觉中,在平凡的某一天,仅仅是因一个人没说一件事,就可以发生这样的改变…… 我忍不住去设想他当时告诉我的场景,我跑出玉山,然后回到娘的身边,那我还会不会碰到白凌? “我当时把你当作我最好的朋友,我信任你,甚至依赖你……” “对不起……” 我走出去,不再设想,罢了,已成定局。 我走到院子外,倚着亭子的柱子上坐下来。 不知道娘有没有回来,此刻又在哪里…… “怎么不去看她?”无明的声音。 “她如今肯定想起了一切,不知道她会不会怪我,竟然找她那么久都没找到,她当时那么小,从来没离开过家,肯定很害怕……” 是娘的声音,原来她回来了。 我没有再犹豫,站起来冲到她怀里,紧紧抱住她,然后解开这个将我们娘俩隔了这么久的误会。 我与她之间那道看不见的隔阂,直到今日,才真正消失,她一直都是我的港湾,即使在我忘记那一切后,第一次见到她,便是这么想。 但我还是能想起当日对她的恨,我有多爱她,就有多恨她,我恨她遗忘我,在恨里任想象游走,想象她也和爹一样,有了自己的新家,有了一个新的小孩,那个小孩替代我在完美的爱里长大,结束想象后,我便更恨她。 奇怪的是,我从来没恨过我爹,也许是我亲身体会了被亲人遗忘才是最可怕的。 所以我不自觉地遗忘他,让他在我的爱里消失,亦在我的恨里缺席。 如今真相大白,这种看似牢固万分的恨意立刻变成了风一吹就散的沙,在爱意的照拂下无影无踪,人生就是这般,妙不可言。 “因为那日见你,你并不记得以往种种,我便没有再深究,怕勾起你的伤心事,也没有再带你回我们的家。反正你住在无明这里还算安全,如今你想起来了……要不要跟娘回家?” 我点了点头,脸上流着泪,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欣喜。 “你走丢后,我找了好久没找到你,后来因为族里救死扶伤的使命耽搁了没再找你,只听无明说,你并没有死,却无迹可寻……”她擦了擦脸上的泪,又笑起来。 “不说这些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在那片竹林里有一个小亭子吗?娘给你盖好了,它一直在等它的小主人,如今终于等到了。” “对不起……”我说道。 我为在玉山暗自的揣测道歉,为质疑她的爱内疚,还好,这一切明白地不是太晚。 我与娘之间的误会竟然这么简单。虽然那恨意真实而浓烈,但解开它却是这样简单,躺在竹林的亭子里,风依旧送来往日竹子的清甜,而被风吹拂的我却不再是以往的我。 我沿着记忆中的路走回那草丛中。如今我站在那里,草虽深,却只到我的小腿,我亲爹就坐在那里,我看见他了,除了脸上添了些纹路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但他孤身一人,看着倒是有些…… 我走过去,坐在他面前。 “你是?”他问道。 “哦,我也不知道怎么走到了这里,可以在这里坐会儿吧?” 他了然地笑了一下道:“当然,你不是这附近的仙子吧?我看你很面生。” 我也笑了一下道:“不是。” 然后我就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用一种我自己也无法形容的眼神。 “您家里只有您一个人吗?”我问道。 他笑了笑,脸上充满了无奈,“不是,但也差不多。” “哦,那是什么意思?” “多年前,夫人难产,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去了,我善行医救人,却没救得了我自己的妻子。” “没有其他孩子了吗?” “有……”他捋了捋胡子,眼神悲哀,“有一个长子,渡仙不顺……” 他说完便开始叹气,仿佛他是世上最最最可怜的人。 我没有接话,他又道:“其实我还有一个女儿,是和前一个夫人所生,时过境迁,不知她现在是什么境况,只叹她心狠,从未来看过我半次!” 他竟然捂着脸哭起来,哭他的亡妻和未出世的孩子,哭他命苦的长子,哭他一人在世上的悲哀。 “别哭了!”我说道。 他抬起一张满是泪水的脸看着我,似乎期待我的什么安慰鼓励。 “真可怜……”我又说道。 他随即重重叹了口气道:“是啊,不过天下的可怜人也不止我……” “不,不是说您可怜!可怜的是您难产的夫人和死在她腹中的孩子。”我柔声道,“您这么多百无一用的深情,怎么老爱留给别人表演?若是真爱,当时就得跟着去啊!爹。” 他一脸的错愕,成就了我今日的快活。 我与我爹的纠葛,也在此刻最终画上句点,是他亲手终结了我对他残存的良心和善意,日后我再回想起儿时他对我的父爱,只余挥之不去的恶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很开心的事,看到我很很喜欢的女艺人在围脖上发了一条小黑蛇。虽然只是巧合而已,但是我的心里狠狠甜蜜,因为…… 第113章 误会一场 “我不在时可有人来这儿找我?”我眯着眼看他。 景儿一脸的迷惑看着我道:“谁?没人啊。流芳姑娘?她没来啊,好久好久没有见她了。” 说起来倒是,不知道那朵小牡丹花如今在何处,也许…… “有谁会来找你?天上的狐狸仙?也没来啊……” “好吧,那你帮我留意着,如果有人来找我,务必让我第一个知道。” 我甩了甩头发莫名其妙地冷哼了一声。 景儿一副痴呆状看了我一会儿,随后默默走掉了。 “她会来找我……她不会来找我……她会来……她不会来……” 就这么揪秃了无明院子里的一盆花,我揪完才反应过来! 只能慌慌地将它搬进屋子的角落再换一盆来揪,可叹景儿这个长舌男一早将我的行为看在眼里,向无明打小报告说我得了相思病。 无明顺便在天上告知了昭月,让他下凡来探望我。 什么?问我为什么不自己去天上,我这个地仙,没什么事由上天很麻烦的! 其实……也是心里有点忐忑,虽然白凌在人间时化为白小姐处处护着我,但是自我渡劫归来却不曾见过她一面,我难免心里发虚,揣度不了她的意思。 万一……她不想见我呢…… 如果她想见我,她一定会来的,她就是这种人,想做什么就一定会做的,任谁也阻挠不了。 可是她没有来…… 哦,实在对不起你了,小花。 我看着怀里的花瓣,在心里悔恨道。 “怎么?你现在爱上了辣手摧花,想当采花大盗啊?”油滑的声音适时出现。 “你怎么来了?”我故意装傻。 “我是来见识一下得了相思病的蛇是什么情状,好来嘲弄笑话一番。” “去你的吧!” 我走回屋子,心里对他也有些气恼。因为这也是我渡劫以来第一次见他,昭月以前不是这样的。如今这样冷落我这个朋友,倒让我心里生出一点落差来。 “怎么?怪我没及时来看你?我那几天……” “没有!不想知道!”我嘴硬道。 他在我背后扑哧笑了出来,“看看这是什么!” 我回头一看,他手里举着一个油纸包,是烧鸡!让人百吃不厌的烧鸡! “怎么不是虚无山下我吃惯了的那家?”我说道,我一闻气味便知。 “你怎么不想想这已经多少年了,当年你在虚无山时人家便是百年老字号,如今斗转星移,日升月降,再难寻到一模一样的口味喽。” “是啊……”我停下打开油纸的手,将它放在桌子上。 “固然斗转星移,日升月降,烧鸡没了,可故人仍在,都说等闲变却故人心,你比较幸运,身边的故人对你的心只增不减。” 他似是话里有深意,翘起二郎腿在椅子上坐下来看着我。 “有什么话直说,别来弯弯绕。” “好吧,那我直说了,我不想看你们继续耗费大好春光在我面前上演相思情伤,你不必愁心怎么上天找她,因为白凌现在也不在天上。” “我……我何时说要去找她?”我转头看向门外。 “你托无明叫我来难道不是此意?” “不是!”我立刻答道。 “哦,好吧。”他不再说话。 可恨昭月与我结交这么久,却从未在恰当的时机领会我的心思,我原想不动声色地探听一下白凌如今去了何处,他却坐在这里给我玩沉默,他何时变得这么少话了! 怎么才能委婉又含蓄地打探,探听地清楚而不张扬呢? “咳咳……”我假意咳嗽了几声道,“月老祠最近忙吗?我都有些想念白胡子老头了,他如今还让你去捞绳子抄名册吗?如果可以,好昭月,某时抽抽空也看看本小蛇姻缘池里那块石头?” 我正为自己的好提问沾沾自喜,却没听到他的任何回答。 我回头一看,他竟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看来月老祠最近应该很忙,我看着他的倦容心里生出一点愧疚,便走到床边将被子抱来盖在他身上。 “我又不是凡人,盖被子热!”他说完睁开眼笑我,“想问什么就问,你跟我套近乎,我怪受不了的,不瞒你说,我今天来就是给你送红线的。” “红线?什么红线……我这里什么线买不到?”我又装傻,感到耳朵升温。 “那这条红线,你这里可能买到?”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我万分熟悉的东西递在我面前。 我想去接,又有些犹豫,只盯着在他手心里的白玉簪子,心跳得剧烈。 “是……她……叫你送来的?” “谁啊?她是谁?”他又笑,嬉皮笑脸的狐狸,臭狐狸,坏狐狸,真是讨厌! 我一把将簪子拿过来握在手心,继而背过他问道:“她叫你将这东西拿来干什么!她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不亲自来说?” “这么多问题,回答哪一个?” “全部……” “谅你不知道其中缘由,本月老就亲自为你们解疙瘩。你问为什么白凌不来看你,实话告诉你,她如今也许还没醒……” “什么!她怎么了?” “别急,让我说完,你仔细想想,在你渡劫受雷刑的时候,是不是有一刻感到筋疲力尽?仿佛就要死于雷刑之下,但突然又生出一股力量将你从死劫中拽出来。 在你凡身死后,白凌担心以你的功力难以渡劫,便将自身修为大半渡给了你,其实你的修为尚可,只是频频受心口的那一刀使你灵体残缺……” “渡修为……渡劫时受他人修为不是会?” “其他人不可,但是你忘了,你曾得她仙骨,她的修为对你来说不算异己。但即使如此,这一招依旧很险,因为对她来说一下子输出大半修为,稍有不慎就难以挽回,但是白凌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她在堕仙洞时没有受伤吗?怎么可以再……” 白凌能闯出堕仙洞虽然是我意料之中的事,但回想起来,她应该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出了堕仙洞,不然不会来得及到人间看我。 “堕仙洞?哦,天帝后来没有让她去堕仙洞,但……” “但什么?” “但撤了仙职,削了大半修为,将她贬为散仙。” 那样深刻的伤痛,竟是误会一场…… 可那时我们都以为天帝会将她罚去堕仙洞。就在那个关头,她还是先取了自己仙骨来救我的命,根本不考虑她自己没了仙骨会死在堕仙洞,她当时笃定自己会死,所以那么坚决地推开我…… 她竟愿用自己的命来救我…… 如今她这种境况,自己又剩下多少修为?却还用修为助我历劫…… 我的眼泪背着人一滴一滴又一滴,至此我怎么能不明白她对我的爱意? 难道姐姐就不怕死吗? 她却为了我的一线生机敢去赌一次又一次。 “她现在在哪儿?”我问道。 “我不知道。” “昭月,若你还将我当朋友,就告诉我她现在在哪儿!” 昭月叹了口气,道:“我真不知道,她没告诉我,但是她总不会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闭关修炼。” 我听完便奔了出去,昭月说得对,她能去哪儿呢? 唯有虚无山。 虚无山,虚无山……我迫不及待地要见到她。 不在池塘,不在洞口,我从怀里掏出那簪子打开密室,依旧空空荡荡…… 不在虚无山,还能在哪儿呢? 我拖着丧气的步子走出去,沿着山洞闲逛,突然看见西南角的一棵柳树下有个人影,旁边是那张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方桌,春日的柳条疯长,化作帘幕遮住了那身影,我做贼一样偷偷摸摸潜到前面,倚在洞口的石壁上,心怦怦狂跳。 你有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明知爱情不是生命最重要的部分,明知不必外露那些爱意。 但见到她,永远像飞蛾见了烛火,就是想投身火中,接受炙烤,那些藏在怀里的爱意在她面前散落飞扬,弄得人手忙脚乱。 你不是发了疯地想见她么?怎么临了又这样胆怯紧张? 有什么可紧张的?和她同床共枕这么久的人不是你? 她笑,她哭,她无奈,她气恼……她什么样子你没见过? 她又不是洪水猛兽,又不是雄黄粉!你怕什么? 别怕,她最多不过就是一条世上无双的白蛇罢了! 而天底下与她最相配的只有我这条小黑蛇! 我倚在洞口,在心里大放厥词为自己打气,真搞不懂,真是窝囊! 我是就这么走过去好,还是化为原形溜到她身边给她一个惊喜好? 怎么样好嘛?给我拿拿主意! 真是急死蛇了!不管了! “姐姐!”我站出去喊道,绕到前面我才看见,她正在那方桌上写字,听到我的喊声,明显手抖了一下,将笔扔了,直直地站起来四处张望着寻我。 “姐姐!”我一边喊一边朝她那里飞奔。 越来越近,我的心也越跳越快,我终于奔到她怀里,紧紧地将她抱住,惟恐她会从我手里逃走一样。 “姐姐,我回来了。”我倚在她身上黏黏糊糊地道。 她的手许久没有落下来,最后终于落在我肩上。 随后的动作,却是将我推开…… 她推开我,俯身快速将桌子上的纸张收起来,然后拿起纸张朝洞口去,甚至连回头都没有回头道:“我有话要跟你说,跟我来。” 那声音里我听不到欣喜,只有严肃。 她…… 难道…… “姐姐,你又决定要推开我了吗?我绝对不会叫你如愿,今天你要么和我在一起,要么杀了我,不然你去哪里我就会跟到哪里!” 我说完掏出一把短刀放在桌子上,然后闭上了眼等她抉择。 我感到她走回来,真的拿起了那把刀,我听见刀尖划过木桌的声音,随后一阵凌厉的凉风从我脖颈处扫过,我惊得叫出声来,睁眼一瞧,那短刀已直直插进柳树的树干上,只余刀把露在外头。 “你……你你你……”我结巴道。 “说什么呢?傻瓜。”白凌淡定地看了我一眼并骂道。 什么意思…… 之前每次这么严肃之后,下一步就是推开我。然后那条白蛇会说,喂喂喂,你这小黑蛇,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你我之间一刀两断之类的绝情话,这次……难道不是? 因为太害怕这种情况的发生,来之前老是做噩梦,我做的梦里全是她怎么拒绝我,怎么骂我的情节,害得我自己准备了一套惹人可怜的求爱话术,结果毫无用武之地。 要是真的毫无用武之地我才高兴呢! “想什么呢?快点来啊,我有话对你说。” 我一抬头白凌已走出好远,在洞口向我招手叫道。 “这就来!” “顺便把那张方桌也搬过来!” “哦……” “我本想着过几日去观生海找你,没想到是你先来找我。”白凌从洞里走出来,手里捧着两坛她自己酿的酒。 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就喝起酒了? 还是说有些话得喝了酒才能说? 我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也有话要对你说。”我道。 “那你先说。”她坐下来,将酒杯摆到自己面前。 怎么只拿了一个杯子…… “还是你先说吧。”我推托道。 她看着我,突然轻笑了一下,倒了一杯酒喝起来,一杯,两杯,三杯,四杯…… 还是不见她说话,这样喝下去不会醉吗?真是急死我了。 “别喝了,这一坛都快被你喝光了。”我上去拉住她倒酒的手。 “我酒量还没那么差,让我再喝一点,不然我说不出来。” 什么话需要喝了酒才能说出来…… 难不成真的是又要将我推开?这次是什么理由? 我的手收了回来放在膝盖上,不知所措。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完结!家人们! 第114章 终点亦是起点 “别喝了……”我将剩下一坛酒紧紧抱入怀中,恐怕她需要喝酒才能说出的话,我也需要喝了酒才能去听。 她看着我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举起剩下的一整杯酒仰头喝了下去。 “清儿,与我在一起对你只会有害无益。”她说道。 果然,终于开始了。 “我心甘情愿。”我的声音急促。 “我如今在天庭已是……而你才刚刚成仙,以后会有大把的机会和前程,不该……” “不该什么?大把的机会和前程?你觉得我是那种会为了大把的机会和前程离开爱人的人吗?你觉得我和你撇清关系就一定能得到那些机会和前程吗?还是你觉得你比我自己更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 “你想要什么?” 我咽了咽口水,没有回答她。 我想要什么…… 以往遇到这种问题时,我总会生出一种感觉,仿佛有人在世界与我之间放置了一层看不见的结界。 就好像我伸出手去触碰杯子,明明摸到了,心里却有种不切实感,这种不确切带来莫名的烦躁,促使我像一只困在热锅上的蚂蚁,焦躁,又不知道因何焦躁,更不知道如何解决焦躁。 我想要什么,这个问题问的是当下和将来,那时出于忘忧果的缘故,我成了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丢了过去,随后便是失去现在。 忘忧,忘忧果让人忘记的是确切的、具体的、实在发生的烦恼,就好像直接用刀削掉苹果坏了的地方,被削掉的苹果肉眼看着好像变得完美无缺了。但其实在烦恼的空缺处,却生出了更多的烦恼。 这种烦恼与之前不同,它与一种麻木的快乐并存,常常被搁置,被悬浮,是不确切的、不具体的、模模糊糊的,没有形状,没有缘由,有时会像墨点一样逐渐扩大,像渗入苹果果肉中的毒素,逐渐腐蚀剩余的美好,叫你忘记一切。 以前我是没有过去的人,后来逐渐我也没了当下,变得混沌,在忘忧果的浸淫下习惯性地逃避伤痛和烦恼,甚至逃避别人的伤痛和烦恼,“你想要什么”这样的问题在那样的我面前简直是一把要来凌迟我的,削铁如泥的宝剑,我怎么能不畏畏缩缩地躲藏起来…… 而现在各种缘由曲折之后,我终于找到过去,如今再次面对这个问题时,我突然发现我能真正触摸到杯子了,我竟然能感受到杯子边缘的光滑和杯壁的不平整。 不仅是杯子,做任何事时不再是刨去烦恼后没有心肝的快乐,悬在我心头的一根紧绷的弦终于开始变得松弛了。 “你想要什么?”我反问她。 她看了看我,扯动她的嘴角微微笑了笑。 “说起来好笑,我问你这个问题,我自己却没有答案。” “我以前想过。”她又说,“我想要的很简单,将我母亲救出来,努力修炼成仙,还想和你……” 她没有接着说下去。 “现在呢?现在不想要这些了吗?”我焦急地问道。 “想要……”她答,“但是我已经没有资格要了。” 她的声音有些变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风吹草丛簌簌的响声,很是吵闹。 “在我知道我是我哥哥的药引那天,在我母亲死后,我就变成了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我的未来不过是按部就班地完成我父亲的计划,被人操控的未来,还算未来吗?” “可我不在你父亲的计划里。”我说。 她没有说话。 那段沉默很长很沉重,压得我大汗淋漓,喘不过气。 “你还是走吧。”她说,然后站起来走向洞口。 我像一条不能在水里生活的鱼,终于上岸,却仍在死局。 “为什么?他不是已经死了吗?白凌,没有人能操控你的未来了,我们就好好在一起不行吗?你为什么又要推开我?” 我很想冲着她的背影大喊这些,但是我不能,因为我知道这其中的每一句话都是把刀,会把她刺得遍体鳞伤。 但我还是忍不住说道:“我们真的不能在一起吗?以前我没有过去,从来没想过我想要什么,想成为什么,每天想的就是,吃饱饭,睡好觉,和你在一起,我一直觉得自己很没用,不像你有明确的理想和目标。 但是现在我想起了过去,我终于知道我想要什么了,我想要的就是吃饱饭,睡好觉,和你在一起。” “我不配……”她突然转身说道,我看见她的脸上全是泪,“我一直都在欺骗你,从救你开始,从给你起名字开始,我对你说过的很多话都是假的,你还记得我带你下山的那天吗? 那天我不是有事,我是想抛下你!我历劫前让你等我,其实我并没打算回来找你,我只是利用你对我的信任,从你身上掠夺温暖而已,我一直都在演戏!” “那你现在为什么要哭?当初为什么还让昭月去看护我?你如果一直在演戏,明明在往生道就可以彻底与我一刀两断,为什么还要到人间扮作白小姐陪我走一遭? 白凌,推开我并不会让我过得好,失去你只会将我变得更糟。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摸小兔子的感觉吗?还记得当初你没杀那头小鹿和为一只狸猫痛哭?那些罪孽是你父亲的,和你无关。杀了他更不是罪孽,让他活着才是。” “你怎么知道那些?”她皱了皱眉,随即又反应过来,“是仙骨,你看见了……我的过去?” “是……”我跑过去紧紧抱住她,“我都看见了,姐姐,不要再推开我。” 我等待她的手揽住我的腰,等待她回抱我。 她的手没有落下来,反而再次推开我。但她的嘴唇却落下来,她的吻先是在脸颊,而后跑到我的鼻尖,最后终于落在我的嘴唇上。 …… 风掠过草丛,簌簌的声音好听极了,她躺在我身边熟睡着,我看见圆月已经升上来,月光穿过树杈落得满地都是,我觉得很口渴,便想起桌上剩的一坛酒,轻轻爬起来想要去喝一点。 “你去哪儿?”她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随即是她的气息从背后强势地涌过来。 “我只是……有点渴了。”我说。 “哦……”我扭头看见她在我背后讪讪地笑了笑,松开紧缚在我腰间的手。 “原本今天……我想对你说的不是那些。”我躺下后她又说。 “那你原本想说什么?” “我想说,对不起。”她坐起来,手撑在我的身侧,将我圈住,居高临下地凝望我。 “还有,就算没有资格,我还是想要你。可不知道为什么,你真正来的时候,我却说不出那些话,那时我只想得到我会怎样拖累你,我口是心非惯了,我想着无论如何得让你知道我以前有多坏。无论如何,要交出原本的我自己。”她笑了笑,带着些委屈和自嘲,“谁知你早就看到……” “我很想你,所以我忍不住去人间看你,当年我母亲的死让我后悔我自以为是的爱,后面我却又对你重蹈覆辙,我明明决定这次一定要告诉你我的心意。 但是,我不知道你今天会来找我,我还没有准备好,表现得很糟糕,习惯性说那些会让我后悔的话……” “姐姐,如果我今天走了,你会去找我吗?”我问道。 “会……”她立刻答。 “我不会走的。”我说。 天上好像下起雨来,有雨水一滴一滴落在我的脸上,有些雨滴落到我的嘴巴上,味道微咸,我向上搂住她,决定做暗夜的太阳,吻干落泪的云。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洞里的床上,外面已经被阳光占领,身旁的姐姐没了踪迹,可我非常安心,因为我知道她绝不会再离开我,不可能再抛下我。 我走出去果然看见她在洞外的桌子上写些什么,她低着头很是认真,偶尔会蹙起眉头,偶尔又轻轻笑起来,她一笑,脸颊的酒窝便显现,衬得她那双盛满春水的眼更加柔情,我以往总说她的眼睛像月光,像添了碎银,现在倒觉得它们只是俗物。和她不同,她是天下独一份的,无人似她。 “姐姐,你在写什么?” 她循声抬头望我又笑起来。 “来……”她向我招手。 我跑过去倚在她身旁,看向桌子上的纸,纸上画着我们俩。 “姐姐,我有一个问题。”我拿起桌上的画。 “什么?”她看向我,轻轻拈起落在我头上的花瓣。 “你是从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她这次笑得眼睛也弯起来,“我看见你被一只野猫吓哭,扑到我怀里,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还扯了我的袖子擦。” “啊?”本小蛇震惊,我以为是什么美好画面呢…… “当时我不懂得爱人,也没意识到这是爱。” “所以你的意思是,也许你在这之前就已经爱上我了。” “说的不错。”她点了点头,反问道,“你呢?” “当然是在……你猜!” 我说完搂着画便跑,这副画是白凌画给我的,势必要拿到昭月面前大肆炫耀一番。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在什么时候爱上她,我想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什么时候…… 我的脑海中来回闪过很多以往的画面,她救我的时候,她第一次将我化为人身的时候,她带我去山下吃东西的时候,她扇了别人耳光后站在酒楼门口说话的时候,她给我梳头发的时候,她第一次吻我的时候,她出手救助那些人的时候,她哭泣的时候,她满目锋芒的时候…… 我在不知不觉中沉沦于这些时候。 也许是一见钟情?就像初夏的第一支荷爱上第一场雨。 也许是日久生情?就像是在天宫的兔子爱上一轮冷月。 我找不到最初对她动心的时刻,我时刻对她动心。 我们是注定相爱的一对,我们注定纠缠,就像她在人间时,我先去爱她,我在人间时,她先来爱我。 不管是谁都无法替代,无论何时都无法更改,相爱是我们的天命。 与我相爱的人只能是她,与她相爱的人,也只能是我。 我们的故事,现在才真正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么久才更最后一章。终于完结了,十分感谢大家的阅读,如果没有各位朋友的阅读、评论,我肯定是写不完的,四舍五入一下,这部小说是我们共同写完的。 说起来很惭愧,我写这篇时总是跟着感觉走,很多情节都是临时添加。 所以有时难免会忽略遗忘一些细节,或者在有些地方写得差强人意、逻辑不通,感谢大家的包涵,也欢迎大家提出建议和不足之处,我一定会加以改进。 也许有些朋友会好奇流芳的后续,想在这里说一下,流芳就像是我们生命中那些短暂交集过的朋友,没有什么原因却越走越远。 毕竟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人生轨迹变了就不再有交集,流芳的后续大家可以尽情想象,说不定她真的修炼成仙到百花仙子手下当差了,哈哈。 我家这里的疫情最近变得很严重,祝大家平安健康,一切都好。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