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契约》作者:巧克力香菇 文案 本文又名《原来我们早就认识》 “纯情”小王子VS冷面金丝雀 HE,强强,互攻 灵异+悬疑,慢热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异能 现代架空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谭振,苏朗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看到彼此本真的模样 楔子 据说这一院宅子,是抗战时期从国外来的几个传教士修建的,红砖烧得坚硬,地基稳扎,经历血雨腥风依然不倒。 战后划拨给了流离失所的孤儿寡妇,建起了一个民间的自救团体。她们一边开荒种粮,一边寻找血亲,这地方见证过不少震慑人心、感天动地的故事。 建国后它又几经更迭,经历大大小小的风波,最终挂上了“儿童福利院”的牌子。 那一年,年仅四岁的苏朗对这爬满爬山虎的老旧屋子没什么好感,只喜欢后院里种着的一颗东北红豆杉。 那高大乔木,树干足以他那般的两个小孩环抱才能抱住,树皮深褐色有浅浅的纹路,拿手摸着很粗糙也很舒服。 他还喜欢总在树底下挖坑的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比他年纪略小,黑眼珠眨巴眨巴,总是拿一个小小的铁锹蹲在树下挖坑。 苏朗还记得小男孩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哥哥你别过来,我感冒了。” 说完,小男孩抬起胳膊蹭一下鼻涕,憨憨地笑着,样子十分可爱。 苏朗一点儿都不介意感冒,他总自诩“小男子汉”,便一屁股沉在男孩身边,抬手帮他把没有揩尽的鼻涕揩掉,往对方衣服上抹了抹,说:“我才不怕,就想和你一起玩儿!” 往后的三个月,苏朗成了小男孩嘴里怎么都舍不掉的“哥哥”。他们一起捡掉在地上的红豆种子,洗都不洗就往嘴里塞,外面那一层甜甜的果皮让他们乐成小猴。 小男孩还记得,分别的那一天,苏朗穿上笔挺贴身的小西服,头发梳得水亮,两人依依不舍。 苏朗说:“弟弟,对不起,我还太小了,没办法带你离开,你就在这里等我,等我长大来接你好吗?” 小男孩用力点头,笑眯眯的:“好哒,哥哥。” 小汽车突突突地驶进院子,掉了一个头停在苏朗脚边,他被舅舅牵着手送上车。小男孩站在原地,用力挥手,一边紧捏着口袋,那里面有哥哥送他的糖果,一边抓出一把红豆来不及送上,不留神摔了一跤,红豆撒了一地。 第1章 谭振下了车,轻轻推上车门,回身静待车窗下滑。 再次见到车内女人因为刚打了美容针而显得格外光亮的脸时,他迅速勾起嘴角,扶着车顶往车里探进半个身子,轻轻吻上女人的唇。 路边疾驰而过的车灯晃过他微闭的双眸,睫毛纤长微微颤动,他知道今日所得都是拜自己这副皮囊所赐,便又感恩似地用力一些。 唇分,谭振笑里开出桃花。 女人笑盈盈地从手包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个礼盒,塞进他的衣领。 他没有急着去摸那个东西,而是指尖顺着女人鬓角向下滑,最后勾起那个和自己老妈年纪相仿的女人的下巴,说:“晚安,宝贝儿。” 车窗微微上合,女人满意地抿嘴含笑,眼里再没有他,只是对前面的司机说:“走。” 谭振很有职业精神地站在街边,保持着微笑看车子走远,直到消失不见。 他仰头看天,再看几乎插|进黑色天幕里的高楼,终于想起憋在胸口的坚硬家伙。 取出来看,和猜想的一样,又是一块万把来块的腕表,这个月收到的第四块。 他苦笑,心想直接给钱多好。 连打开盒子看一眼的心情都没有,他便捏着盒子走进身旁的大楼。 这里虽然不够繁华,可是临街,不远处又有一个水上乐园,是个周末度假的好地方。 他今天来这是帮好哥们儿邓小仙暖床的。 三个月前,邓小仙用他毕生存款付了这里十八层一套近百平的房屋首付,准备开一个情趣民宿店。如今,店已装修妥当,开店前特意请谭振到这儿睡上一夜,想要沾沾他的桃花和财运。 谭振知道以卖避孕套起家的邓小仙,和他的名字一样,神神叨叨的,所以并不拒绝。刚好可以解决一夜住宿问题,没人打扰,清净又落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他进了大楼,按了上行键便一边把玩手里的礼盒一边等电梯。 “喂!”突然身后一个男声响起。 谭振抬头,与那人的目光在面前的电梯门上四目相对。 “不认识了?”男人声音带着戏虐,往前一步,皮鞋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怎么会不认识?谭振入行五年,虽然服务过的客人千千万,但像身后这位形象气质堪比荧幕上走下来的明星模特的还是少有。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位客人是上个月14号带他出去的,格外喜好激情刺激的玩法,那个嘬在左胸口的红印至今还有浅浅的痕迹。 “苏……总?”谭振回身,立刻换上笑脸模样,微微点头示好。 “你在这住?”谭振口中的苏总一如上次见到那般,穿着深色的西服,领口袖口包裹紧密,给人一种禁欲的假象。 “嗯……呃……不,”谭振往苏总身边挪了点,笑着回,“帮朋友来看家的。苏总在这儿住?” 苏总摇头,抬手正了正领带,突然被这么一问,他显得心慌:“叫我苏朗就行。” “哦,”谭振微笑着点头,恰好电梯到了,他便伸手挡住电梯门,冲苏朗轻轻摆一下头,“您去几层,我帮您按?” “我……”苏朗压根儿就没有要去的楼层。 他之所以站在这里,完全是因为刚才路过的时候看到了谭振的身影。 苏朗这个人,虽然在私生活上放纵,一周七天每天换不一样的床伴儿这种事他没少做,可自从上个月偶然品尝到了谭振这个尤物,他这半个月都没有安生过。 如今再次碰面,他便一刻都按耐不住地想要再来一次,就是这么直接。 苏朗跟着谭振进了电梯,金属门刚合上他就发问:“今晚有时间吗?” 谭振的眉头微微拧了一下,他时间多得是,按照他的性子,逮到这么个财大气粗的,肯定是要看在那些钱的面子上,舍命奉陪。 可偏偏不是此刻,今天,一来他答应了邓小仙,得按着某位比小仙还仙儿的“高人”的算法,在午夜十二点零八分点亮财神爷面前的那盏灯,二来他刚跟着女大款从外地“考察”回来身体消耗得厉害,有点儿力不从心。 “嗯?”谭振琢磨的片刻,苏朗又问了一句。 “哦,今天啊,我已经下班了。”谭振礼貌性地回复,冲苏朗眨眨眼,眼角那刻浅褐色的泪痣摄人心魄。 “加钱呢?”苏朗的声音略微低沉一些,有几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味。 “加多少?”谭振果真还是一个钱串子,再多的理由都没办法让他听到“加钱”还要拒绝。 “三倍。” 电梯刚好到达十八层,谭振打开手里那个腕表礼盒看了下时间——十点四十五。 他算计着,按照这位苏少爷上次的伎俩,再使劲浑身解数,一个多小时怎么也够折腾了。 “先付款后办事儿,微信还是支付宝?”出了电梯,谭振一把拉出还在电梯里等着回话的苏朗,语速快得惊人。 苏朗本以为还要拉锯个两三回,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快就同意了?果真还是钱的面子大。 他立刻掏出手机,说:“我用网上银行转账,直接到你的卡上,这样你取的时候还能免点手续费。” “好说,”谭振走在幽长的走廊里,想着马上有一大笔钱进账,心情好得有点儿飘,“好说好说,那你快转。” 谭振在密码锁上输入邓小仙给的那一串密码,门锁“卡塔”一声开启,随即从苏朗的手机里传出转账成功的短信声。 两人一起进门,被屋子里一股怪异的气味熏得连打好几个喷嚏。 片刻之后,谭振就猜到了,这股前调伊兰玫瑰,中调六神花露,尾调威猛先生的复杂混合气味,怕是那个小仙儿为了掩盖打扫后的新家气味又喷了些库存的印度神油?! 苏朗吸吸鼻子,松松领带,解开衬衣最上面的那颗纽扣。 这味道着实不够美味,可确实有着挑动情|欲的效果。 他不等苏朗反应过来,便从身后抱住了他,推着人走进了浴室。 谭振也一点儿不扭捏,对于他来说,尽快地帮助苏朗把问题解决了,也就等于放自己一条生路。 他半眯着眼,眼角的泪痣在睫毛的扑扇下若隐若现,苏朗早已情难自已。 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一道灵光从窗外飞来,在幽暗的屋子里扫探一番,落在正对大门的财神爷像前。 原来是一只扑扇翅膀,头顶光环的小天使。 天使三四岁儿童模样,和西方油画里那个胖墩墩金发碧眼的小家伙儿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他靠近浴室的那只耳朵动了动,抬起手环上耳廓,听到稀里哗啦的水声里面夹杂着几声“哼哼唧唧”,便勾起了一边嘴角跃足坐在了托着金元宝的财神像旁边。 天使叹了口气,从半敞的衣服里掏出一个金灿灿类似平板电脑的东西,小指头在上面来回拨拉,最后停在他二十年前一时兴起,因恶趣味使然而擅自申请的一桩愿望上。 如今,作为愿天使,他来兑现他的承诺了。 第2章 浴室里空间狭小,苏朗释放了最猛烈的那股欲|火之后仍然意犹未尽。 看着谭振打开淋浴冲水的身线,又忍不住伸手从背后环住了对方的脖子。 “再来一次,加钱!”欢|愉过后,苏朗的声线变得粗砺,仿佛尝到血腥味后控制不了原始冲动的野兽。 “这……”谭振干咳一下,关上水龙头,目光不经意掠过苏朗左手手腕上的一个纹身。 那纹身是一条带金属扣的腕带,用阴影加了3D的效果,好像是真带着那么个玩意儿。 他突然就笑了,明白了小苏总这么缠着自己,原来骨子里还带着抖M的潜质。 “你想要的话,可以呀,等我出去把灯点上,”谭振随便抽了浴巾擦着头发,“然后再送你一次。” 浴室门开,水雾一下子冲了出来,瞬间与厅里怪异的气味混合沉淀。 他懒得穿上衣服,径直走向正对着大门的那个财神爷,眉心突然就拧了起来。 谭振记得进门的时候没碰过这个东西啊,现在像前的两根红烛居然都是亮的? 他站在原地愣了几秒,看看时间,恰好午夜十二点零八。 那就这样吧,他想,反正迷信这回儿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多数是心理作用。 反正他谭振,从小到大许了无数次愿,从没实现过。 烛台前的愿天使一边欣赏着对面光|裸男人的优美身形,一边摇晃脑袋,并发出没办法被凡人听到的“啧啧”声。 心想,二十年不见,那孩子居然长成这么标志的一个人了。 不到两分钟的功夫,苏朗已经怀着巨大的好奇心把这灯光昏暗,四处攒动着撩人欲|火的怪异屋子探查了个明白。 尤其是其中一间卧室里应有尽有的专用器具,非常让他眼前一亮。 谭振回到苏朗面前,看对方已经裹上了白色浴袍,便一抖手里的浴巾,往自己腰间一系。 他这个人吧,虽然做这行已经五年了,还是不大喜欢那种特别明显的不平等,要么双双“坦诚”相见,要么就把该遮的地方都遮一下。 “你这朋友……有 ‘品味 ’啊?”苏朗拽了拽停在屋子中央那合|欢八爪椅上的一根绳子,一向冷峻的脸上竟然漏出一丝不明所以的微笑。 “这……”谭振附和着露出笑,“他是专业的。” “还有这个专业?”苏朗笑得更明显了,微微摇了摇头,“人才。” “不是你想的那个专业,他就是一个卖避孕套的。”谭振说完,目光在苏朗身上打量。 刚才时间紧迫,没给对方折磨自己的机会,并且坦白地来说,那一份短暂又恰到好处的疼痛其实还挺享受的。 “来吧,”谭振侧身进了苏朗身后的屋子,从衣架上取下一根编织细密的黑色皮鞭,说,“给你绑一节真皮腕带。” 苏朗舔舔嘴唇,右手下意识抚上左手手腕。 正当还未完全消散的情|欲氛围又一次聚拢的时候,苏朗却停下了继续向前的脚步,眯着眼睛疑惑地看着谭振浴巾以下的地方。 “别不好意思,苏总……”谭振把手里的皮鞭紧了紧,坏笑着漏出洁白的牙齿。 突然,只见苏朗眉头拧得更加厉害,谭振腰间的浴巾竟然“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谭振循声往自己腿上看,却什么也看不到。 原本应该是自己双腿的部分直接看到了地毯上的花纹。 “我……” 几乎是在顷刻间,还没等谭振对自己身体上这种过于神奇的反应发出完整的感叹,他就觉得胸口一凉。 紧跟着,手臂、肩膀全都一点点地宛如有高能力的橡皮擦擦过,瞬间消失不见。 他环顾四周,包括张大嘴巴瞪在原地的苏朗,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有他自己成了透明! 太难以置信,以至于谭振觉得这分明就是一个梦境清晰的梦。 他分明还是能感觉到身体的存在和对身体的控制,可就连他自己都看不到自己! “喂!”良久,对面的苏朗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强定心神问了一句,“你透明了?!” 然而,苏朗和谭振,谁都无法料到,此刻,这桩刚刚装修好的民宿里,除了他两,还有一位生灵存在。 愿天使看谭振一点点透明,滑动手里的设备,在屏幕上设定了个时间“四十分钟”,然后满意地从财神像旁跳了下来,随之,那两团红艳的电子烛火熄灭。 “小家伙,”愿天使扑扇翅膀,飞到依然在世人眼中呈透明状的谭振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十年前那桩愿望咱们实现了哟。” 说着,他又快速地在屋子里飞转一圈。刚才有公务在身,根本没来得及细细看这屋子里各种好玩的小玩意。如今看来,掉在谭振脚边的那根皮鞭不错,捡回去没事儿抽个陀螺什么的,应该也挺有意思。 他这么想着,便飞低一些,抄起那根鞭子,按照来时的路线,突破窗子,飞走了。 谭振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能变成一个透明人。 整个人除了震惊再没有其他的感觉,随着身体变成透明整个脑袋被迅速抽空。 苏朗站在空荡的房间里和谭振一起吐出一个字:“操!” 第3章 把人玩晕了玩脱了这种事儿,苏朗不是没碰上过,可这一次居然把人给玩儿没了! 想想除了震惊还从后脊背渗出几缕寒意。 “喂,”苏朗的嗓音变得干涩,带着些许的恐惧,“你还在吗?” 谭振试图拣起地上的毛巾,想了想让对方看到一截毛巾在屋子里乱晃悠,那画面挺瘆人的,还不如光着呢,随之又放弃了。 他很丧地坐在床边,张了张嘴轻轻“嗯”了一声。 “哪儿呢?”苏朗寻着声音的方向摸了过来。 谭振抬手握住苏朗宽大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脑袋上,说:“这儿呢。” “这他妈什么情况?”苏朗紧贴着谭振的身子坐下,眉宇间充满疑惑。 虽然人透明了,但那种温热的触感还在,这个距离让他心里稍微踏实一点儿。 “我他妈也不知道啊!”谭振继续徒劳地在自己身上瞎抓,试图抓回自己的身体一般。 两人沉默片刻,苏朗和谭振同时感受到了这种很诡异的氛围。 就像是一个人暴露在另一个人的监视之下,被监视的人怎么都很别扭,而坐在监视器前的家伙无论抠鼻子抠脚都不会被人看到。 苏朗立刻挺起胸口,依然装扮往日翩翩君子。 谭振则趁机起身在苏朗面前扭摆身体假装劲歌热舞,三百六十度大旋转,怎么造次对方都看不到。 等他玩够了又坐回苏朗身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才想起来似的问:“你怕吗?” 苏朗清清喉咙,面对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说:“你刚才在那儿扇什么阴风呢?” “感觉到了?”谭振像被逮了个现行,心里“咯噔”一下,低头看自己还是只看到花地毯,又撇撇嘴巴笑了。 说真的,他突然遇到身体发生这样的变化,如果是一个人肯定要哭天抹泪的大吼一场来排遣心中的恐惧与震惊。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屋子里还有一个人,感觉就不一样了。看着对方淡定的神情,好像这事儿也没什么大不了,还莫名有一种特别安全的感觉。 “嗯。”苏朗微微点头,“是不是想着怎么扇我们这些人呢?” “没,”眼前的这个大客户,无论如何都得罪不得,谭振还是能拿得清的,他笑笑,说,“我就是有点儿怕,站起来发泄一下,看你在又不好意思喊出来。” “呵。”苏朗的嘴角居然勾出一个微笑,他抬起手臂环上谭振的肩膀说,“把人给弄没了,我也挺慌的。不过没事儿,你别怕,这一晚上我留下来陪你。” 本来屋子里的氛围很好,无论灯光、气味还有器具,随时都能撩拨起情|欲,突发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两人都没心情了。 谭振有点儿感激这位客户能主动留下来陪自己度过这慌乱的时光,便主动拉开被角给苏朗睡觉,自己则继续满屋子转悠看有什么办法能恢复原状。 他是没想过去医院什么的,因为他从小就对医院那个地方没什么好感,不是要钱就是要命,能扛着的时候坚决不会主动往那儿跑。 他一个劲儿琢磨着自己怎么就突然变成透明的了。 不知道这种症状会不会像过敏一样,等劲儿过去就恢复了,还是说从此以后他就要以透明人的身份生活? 如果从今往后一直透明,那跟凭空消失有什么区别?那他的那些客户怎么办,他还怎么赚钱…… 乱七八糟想了一堆,脑子宛如浆糊,就是理不出个头绪。 直到躺在床上洋装睡觉,时不时半眯着眼偷瞄谭振的苏朗清咳一声说:“嗯,那什么……你恢复了。” 谭振连忙低下头去看,此刻的他正大剌剌地岔着腿,一副玩世不恭的痞子样,和他往日呈现在客户面前的姿态全然不同! “哦,”他假装无所谓,起身重新捡起被丢掉数次的浴巾缠上腰间,慢悠悠走到苏朗身边,说:“再来一次,不收钱!” 苏朗大惊,前一秒他还在想,这小子恢复了,自己是不是就可以滚蛋了,没想到还有甜头可以吃。 “我就是想试一下,变透明和做那事儿有没有关系……再说……”谭振说着已经钻进了苏朗的被窝。 “再说什么?”苏朗已经印上谭振的唇开始热身运动,喉咙里却咕哝出这么一句。 “再说,我本就答应送你一次的。”谭振起身挣脱被苏朗束缚住的双手,翻身占据了主导地位。 …… 这一夜激情四溢,第二日清晨,随着第一缕照进卧室的晨光,还有按动电子锁的声音。 谭振猛地从梦中惊醒,被吓个不清。 自从做了这一行,对各种扭门弄锁的声音极为敏感,毕竟被客户的老公、老婆什么的逮到床上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哎!” 谭振撩开被子,找到裤子就往身上套,等看清楚这里的摆设和身边睡着的人,才如梦初醒,跌坐回软绵绵的床上。 床铺一振把睡梦中的苏朗给震醒了。 他伸了个懒腰缓缓起身,被子刚抹到胸口那,卧室门被猛地推开。 “哇!哦!这!我!唔!哎!啊……”门口那个染着金毛有点儿微微驼背的家伙,就那么夹着两大包黑色塑料袋,跟刚学人说话的鹦鹉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词儿。 “这……”谭振连忙把苏朗按回被子,遮住对方的脸,对一脸惊讶的邓小仙说,“这我那什么!” “行啊你!”邓小仙绿脸映着金毛还真跟个鹦鹉似的,开始叫嚷,“谭振你牛逼了啊,敢在老子未营业的地方接客!” “那个……”苏朗微微拉了拉被角,发型已经彻底成了鸡窝,他努力让自己淡定一些说,“你两能出去吵吗,我好穿个衣服。” 谭振推着邓小仙出门,留足时间给苏朗。 苏朗便又不慌不忙地冲了个澡,慢慢悠悠地吹了吹头发,穿回前一夜脱下的衬衣,手臂上搭着西服,穿过门厅,头也不回地走了。 “过分了,太过分!” 苏朗走后,邓小仙一股脑追到门口,猛然看到正对大门那财神爷前面的电子灯明显没被点亮,气上加气,冲着谭振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恨批。 他可忌讳这个了! 谭振抓抓脑袋,虽然前一夜是经历了一些极为不平常的事情,可这财神爷面前的两盏灯是亮是灭,他还是记得相当清楚的。 “你小子,怎么办事儿呢,到底有没有个谱了?”邓小仙气得上下牙齿打颤,自己撅着屁股,躬身把财神爷下面的烛台按钮打开了。 “这……”原来是在这里开,那自己是肯定没碰过了,不过前一夜分明看到这里是亮的,哎算了。 谭振立刻拉出一副嬉皮笑脸,和邓小仙朋友这么多年,自己又是他的第一大客户,他信对方气不过三秒。 “拿来,”邓小仙果真不再咋咋唬唬,手掌向上勾了勾手指,“见面分一半。” 小仙儿这是问自己要前一晚的“工资”呢? 谭振脑袋转的飞快,“哎”的一声,把对方的手压下去,“给你说了,他是我那谁!” “谁?” “……男朋友!”谭振眼睛一眨就编出一个谎来,那好不容易赚回来的三倍工资,岂是你邓小仙勾一勾手指就能要走的?笑话。 “真的?” “骗你!嗯?”谭振继续嬉皮笑脸,心想,都说了骗你,是你自己多想的啊。 邓小仙看谭振一副甜蜜模样,一时也猜不准,便讪讪地收回了手指,抓着两个黑色大塑料袋往桌子上一倒:“来,别看了,帮忙给娃娃打气!” 第4章 “这娃娃手感不错……”谭振扯开黑色塑料袋瞟了一眼,拇指揪着露出来的一小节脚趾捏了捏,再看看娃娃的样貌,突然又皱起了眉,“就是这面相老成了点啊?” 邓小仙翻白眼,一边整理打气管一边抖出一个皮囊,说:“你懂什么,这都是情趣。” “嘿。”谭振看他那副认真的模样,觉得好笑,不再废话转身去了浴室。 看到前一夜被丢弃在浴台上的浴巾,他心里突然紧了一下,想起莫名其妙变透明的那阵心慌,连忙去看自己的胳膊和腿。 “啧!”他懊恼地靠上浴室门板,之前和那苏总玩的激烈,加上这一段时间确实有点疲劳,完事儿之后居然就那么睡了,忘了检查自己到底还有没有变成透明的。 算了——他返回卧室,换下床单悄悄抱进浴室洗——就当是做了一个梦吧,这种事儿说出去谁信呢。 晚上,谭振和往日一样,去了“地宫”上班。 地宫虽然听着挺瘆人的,感觉像是一个搞神秘活动,甚至殡葬服务的地下组织,其实就是一个夜总会。 和充斥在城市夜晚霓虹里的任何一家夜店没什么不同。 谭振在这儿工作,表面上是陪酒,其实别的也干,只要能来钱,他基本上算是个没什么底线的人。 “谭哥!” 门口一溜刚成年的小子,见了谭振都点头哈腰的。这地方谁是头牌谁就是明星,大家都想跟着沾沾喜气。 然而谭振没什么架子,笑嘻嘻地拍拍大伙儿的肩膀,顺带着掐了掐最后那一位新来的小脸蛋儿:“加油哦。” 通过幽蓝色的长廊,谭振短暂停留在自己的照片前,看着三年前那笑容灿烂的自己,微微勾了勾嘴角。 他觉得这几年自己的变化还是挺大的,总在这里放着以前的照片儿,就像是在做虚假宣传,心里挺不安的。 一路上,总有男孩女孩,朝气蓬勃地冲他打着招呼,他自然也以礼回人。 到了更衣室,他脱下宽松的T恤,穿上剪裁得当凸显身形的深紫色西服,对着镜子在头发上喷上些发胶再抓一抓,等一切妥帖才准备正式开始一天的工作。 “ ‘休假’回来了啊?”领班莉姐靠着门框点燃指尖的香烟,看着谭振似有不满。 “是,”谭振走上前俯身拦住莉姐的腰,拿侧挎顶了下对方的腰线,“给你带礼物了哟。” “呵,”莉姐假装不屑,猛吸口烟吐在谭振的脸上,又问,“什么?” 谭振被烟气熏得眯上了眼睛,但一点儿没有不悦的表情,反而笑得很谄媚。 他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礼盒,暗蓝色的绒布面,金色的烫金logo,精致又夺目,一看包装就知道价格不菲。 莉姐看谭振拇指轻弹,盒盖上翻,露出一对可爱的粉钻耳钉,连忙把盒子夺过来塞进了腰间的暗兜。 “算你还有点儿良心!”莉姐又吐出一个烟圈,似笑非笑地转身走了。 打发掉自己的顶头上司,谭振长出口气,心想,妈的老子赚的那点儿钱还不够给这些姑奶奶交税的。 他已经有半个月没出现在地宫里,相熟的老顾客,无论男男女女,见了面总是很亲热地上来聊几句,这捏捏那揉揉,举止轻浮荡漾。 谭振穿行在夜店放纵撒欢的人群中宛如一条饥渴已久的鱼儿,大口地吸收着养分。 突然,他觉得肩头被人猛地裹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推着自己往人群外挤。 他根本来不及看对方的脸,就觉得那人身上的气味很熟悉,却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 等他们彻底远离了人群,隔音门从身后合上,谭振才得空回过头来看个明白。 原来是苏总…… “你……”谭振刚一开口就被苏朗堵住了嘴巴。 “我有事儿找你,走,跟我去对面的咖啡店里说话。”苏朗语毕,缓缓松开捂着谭振的手掌,拇指却偷偷地摸了下对方眼角的那颗泪痣。 “嗨,什么事儿啊,用得着这么神神秘秘的嘛……”谭振嘴上抱怨,脚底下却跟着苏朗跟得紧,以至于到了街上连川流的车辆都没等,就横冲直撞地过了马路。 地宫对面的咖啡店在这开了很多年,进到店里面谭振倒显得比苏朗主动一些。 开口点了两杯喝的等着对方说话。 “你很缺钱?”苏朗张口就问。 “怎么……”看我没钱,想发展成长期的? 谭振从业这么多年,最怕听到苏总这样的有钱人提起包|养什么的,潜意识里他觉得那基本上就等于是牢狱之灾。 不回话,他直接说:“欢迎苏总经常找我玩儿,要那什么的话就算了。” “那什么?”苏朗才没谭振那么多心思,脑子里全都是自己的事儿,想了想说,“我有个主意。” “嗯?” “你不是缺钱吗?我能帮你利用你那超能力去搞点钱,完了有件事,你也得帮帮我。”苏朗一口气说完,松了松箍在领口的领带。 “不是……”谭振的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伴随着咖啡厅内柔和的钢琴曲,他吞了下口水,“搞点钱?” “是。下周六,有一个土耳其的富豪,会带着他的个人收藏,在海天大酒店三十六楼中央会务中心办展览。到时候,我可以帮你去搞一颗钻石来玩一玩。” 苏朗说得云淡风轻,好像这件事情就跟喝口白开水似的容易。 “怎么搞?”谭振嘴角抽搐,心里突然添了架天平,一边是璀璨夺目的大宝石,一边是原本就很底浅的道德线。 “只要把你搞成透明,这事儿还用我教你吗?”苏朗看着谭振滚动的喉结,不由得眯了眯眼睛,他觉得对面这个男人有毒,一眸一笑都带着撩人的味道。 “哎,”谭振不好意思地笑笑,“实不相瞒,昨晚第二次……我不小心睡着了,变透明这事儿到底是不是和那什么有关系,我也说不准。也许就是跟着那富婆吃了几天洋餐给闹的呢……” “那没事,”苏朗清咳一下,把目光从谭振身上收回来,那样子看上去有点儿心虚,“下周五,我在海天酒店顶楼的私家花园等你,再试一下不就行了?” “这……”谭振心里再次闪现那璀璨的宝石,嘴上却很不争气地问,“付钱吗?” 苏朗这小半辈子,身边打交道的人,没有哪个敢说自己是不爱钱的。可像谭振这般,时时刻刻把钱挂在嘴边,还这么不害臊的人,他是第一次见。 要不是对方这幅容貌和身材,他真是…… 苏朗想着,闭了闭眼摇头:“不付!得了宝贝,您能分我一半儿吗?” 说完,他起身,拿起外套大步向门外走去。 “哎……”谭振连忙招手,心想,您堂堂一个老总约我喝咖啡,连个单都不买,也太抠了点儿啊。 可奈何不了苏朗已经大步流星,两人再对望已是隔着道玻璃窗了。 “哎!”谭振微笑点头,礼貌地冲苏朗挥挥手,心想,算了,看在您还想着帮我捞钱的份儿上,这单我就买了吧。 苏朗看谭振纤细的手指打开手机叫服务生来买单,突然就隔着玻璃窗偷偷地笑了。 前一夜,他亲眼见证了两人第二次欢|愉之后谭振蜷缩在自己怀里一点点变透明的模样。之后又掐着表,记录了他只有四十分钟透明的事实。 于是苦想一整天,决定利用这点儿,帮那小子搞点钱,顺便也让这个自带桃花的小子帮自己办点儿事儿。 他穿过马路,钻进停在路边的车里,发动车子。 跑车低沉的轰鸣声划过街头,苏朗脑海里全是谭振的影子。心想,本来想告诉你的,是你自己没盯着睡过去了,怪谁呢。你以为三倍工资那么好赚? 呵呵,我要一次一次地要你心甘情愿地补回来! 第5章 第二个周五,谭振早早地出了地宫,在店门口与坐在银灰色跑车里的苏朗短暂四目相接,浅浅一笑便上车了。 此时,他并没有心思去偷什么土耳其富豪的宝石,只是觉得夜店里很闷,看着那些妖冶鬼魅的脸,不如看着苏朗这帅哥来得快乐。 更何况,旁边这位还是位大款,说不准一开心,又有三倍工资到手。 “你笑什么?”苏朗右转方向盘,用眼角瞄了谭振一眼。 “没。”苏朗的嘴角一直保持上翘的趋势,眼睛眨巴眨巴,说,“我这是职业性的微笑啊。” “那就是假笑喽?”苏朗听闻摇摇脑袋,不易察觉地撇了下嘴。 “哪里,”谭振连忙解释,“我看到你开心,还不许笑,那我哭一个好不好?” “开心吗?”苏朗抓着方向盘的手指一颤,车子端端压在减速带上,两人一起随之跟着颠起。 “当然啊,我看到所有客户都很开心的。”谭振解释,一直手臂搭车窗上,侧着脑袋看苏朗。 苏朗舔舔干涸的唇,勉强勾了勾唇角:“从今天起,我就不是你的客户了。” “啊?”谭振心里一慌,立刻觉得丢失了一百万。 苏朗继续补充:“既然我的计划里有你,那……咱们就是合作伙伴的关系。” “嗨……”这一路,谭振一直想着海天大酒店顶楼的私家花园呢,听说那里高档又有趣,还没机会参观过,原来对方想的是那个计划,两人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你那个计划靠谱吗?”短暂沉默之后,谭振问道,“我是说,即便咱们能成功把宝石偷出来,那怎么销赃?那么大一个家伙,在很多地方都是备了案的,想换成钱太不容易了。” “这个用不着你操心,”苏朗把车停在远离主干道的一条小巷内,严肃认真起来,“我已经安排好了,只要你能得手,销赃不是问题。或许你还不够了解,我们苏家在没做地产之前是做什么的?” “什……么?”谭振突然觉得气氛有点压抑,结巴起来。 “除了正经事儿不做,其他什么都做。”苏朗语毕,微微靠近谭振,抬手用手背在对方脸颊上轻蹭。 “哎?”谭振皮笑肉不笑,推开苏朗的手,拇指在对方左腕上的纹身处摸了摸,用极为挑衅的语气说,“真的吗?” 苏朗合上车窗,立刻隔绝出一个狭小的私密空间,他一点点地抽回手臂,气息越来越靠近谭振。 谭振不躲不闪,脸上保持微笑,抬起一根手指挡在两人中间,“先付钱吗?” “操!”苏朗顿时没了兴致,猛地摆正身子,眯了眯眼,他还以为自己的套路很好用,已经帮对方把“主客关系”抛到了九霄云外。 “是你自己说的不确定做了那事儿之后会不会有变透明的超能力,我才好心帮你试验啊?”苏朗才不会承认自己是被对方的美色迷惑,一时情难自已。 “那要试也得找个像样点儿的地方啊?”谭振不是没跟人在车里震过,其实这几百万的跑车,震起来会不会滋味更爽,他也挺想感受一下,可刚才自己的那种从未有过的心跳节奏,完全打乱了他的思绪,以至于,他什么都没想脱口就提钱。 “呵,哄小女孩儿的那一招对你也有用是吧?”苏朗说着,重新发动车子。 车身一点点从夜晚斑驳的灯照树影下驶出小巷,一路上超车无数,直奔他在海天酒店的私家花园。 谭振刚跟着苏朗坐上直达顶层的观光电梯,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谭振看苏朗,他猜想会是别的客户,有点不好意思接。苏朗则很无所谓的扬了扬下巴,示意谭振快点儿把那让人脑仁疼的手风琴铃音消灭掉。 谭振掏出手机,尴尬随之飘散,原来是他的上司莉姐。 “哪儿呢?”莉姐开门见山,“回来一下。” “我……”谭振来不及解释对方就挂了电话。 再打过去,那边儿一直都是忙音。 “怎么了?”苏朗问。 谭振习惯性微笑:“店里可能出了点儿事,我得回去一下。” 他知道,做这一行的,到了这个时间点,一般都不会直接打电话,怕影响对方的“生意”,如果打了电话,那一定是非常紧急的事情了。 琢磨着莉姐的语调,谭振似乎更确定了。 他连忙取消了继续上行的线路,转而按下了一层。 “喂!”苏朗不满,他大老远大晚上地把人带到这里,眼看着就要成了,半路又杀出来一通电话,周身立刻就窜出了火苗。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从今天起就不是我客户了。”谭振坏笑,恰好电梯“叮”的一声到了一楼。 他上前拍了拍苏朗的肩膀说:“既然是合作伙伴,当然不能在没事儿的时候就乱玩那个了。” 苏朗的火是彻底要喷出来,他用手挡着电梯,看谭振越走越远的身子,胸口立刻空落落的。 要不是顾及着自己一向高冷的形象,苏总恐怕就要骂人了。 谭振却跟一阵风儿似的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他这么急着跑回店里,倒不是因为和莉姐的私交有多牢靠,而是他打心眼里知道地宫就是他安身立命的地方。 如果哪天地宫出了什么问题,那他也只能跟着遭殃。 不料等他火急火燎地回到店里,那里却与往日没什么不同,依然一副歌舞升平。 “我去!”谭振抽动嘴角,和长廊里自己的照片对视片刻。 这突然泛出来的感觉里居然夹杂着一些失落? 他有点儿闹不明白自己了。 按照往日,他应该是那个没钱绝不会有生理需求的人啊,怎么此刻,却特别遗憾因为一通电话回来,而没有跟着苏朗去那个什么私家花园呢。 “哎,你总算回来了。”长廊里高更鞋声音渐近,随之一个因为过于疲劳而沙哑的声音响起。 谭振回头,心有不爽,却不能表现在脸上,说:“您叫我,我就算是要飞升成仙,也得快马加鞭回来报个道啊。” “哼。”莉姐一眼就看出谭振的不满,回身勾勾手指头,叫出来一位身高足有190的大……女……不,还是大汉吧。 “这?”谭振看着对方的身姿与穿戴,极为不解。 要说以前,店里也搞过一段时间的人|妖表演,可那都是身材高挑丰满,面容娇嫩,类似维密秀里的女郎一般的人儿。 再看对面那位,亮粉色的假发垂在胸口,假胸勒出的痕迹隔着露脐短装清晰可见。更了不得的是那沿着肚脐周围的一圈黑色浓密毛发,看得谭振简直不忍直视。 这什么时候改金刚芭比的品味了? 纵使又一万个类似哲学家追求生命本源的欲望那么强烈,这一句谭振还是没能问得出口,只是在脸上挤出个笑问:“新来的呀?” “嗯!”金刚芭比抬起手臂媚笑起来,眼线和眉毛差不多粗,看着挺瘆人的。 “带带他吧。”莉姐把金刚芭比往前推了推,便准备面无表情地走掉。 “哎!”谭振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莉姐的胳膊,带新人早都不是他这个级别的人该干的了,他必须得争取权益。 “好好带吧,廖哥交代的。”莉姐撇撇嘴,也是一脸无奈。 似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过,谭振觉得两耳嗡鸣。 他倒不是歧视金刚芭比,就是觉得不太符合自己的审美。要是有什么人成天和自己觉得不美的东西在一起,迟早是会崩溃。 但是,既然是地宫的大老板交代的,那就是看得起他谭振,看得起他他就在地宫有地位,有地位就等于…… 在经过一阵漫长的自我洗脑后,谭振紧了紧手里的拳,对金刚芭比笑道:“跟我来,咱们先去买点儿脱毛膏。” 第6章 金刚芭比牵着谭振的手,一口一个“振哥”地叫着。 叫得谭振心慌。 这些年,怪异癖好的人,他见得多了,可还是有点儿不太适应。倒不是歧视,就是会一不小心地哆嗦一下。 金刚倒是很开朗,兰花指翘起,扭扭身子,自我介绍叫雅漾。 谭振想起自己经常喷的那款保湿水,便连忙劝对方改个名字,出来玩,多几个小名是无所谓的。 雅漾眼波流转,趴在谭振肩头,故意拉长尾音:“那以后我就叫小雅吧!” 谭振哆嗦完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嗽了好一会儿,连眼泪都挤出来了,才说:“那……行吧。” 好歹,保湿水是可以继续喷了。 谭振也没什么可以教小雅的,反正做这行的,就那么回事儿。只要嘴甜点,有眼色就行。 “振哥,您看,我这样的有市场吗?”小雅嘟嘟丰厚的唇,唇上隐约可见冒出来的青涩胡茬。 谭振微微点头:“市场不大,但粘性一定很高。” 小雅立刻抬起一条腿,两肘往身后一拉,做了个欢呼雀跃的庆祝动作。短暂的得意之后一路拉着谭振拐上一条小巷。 谭振问他去哪儿,小雅笑着说:“人家怕脱毛不舒服,还是振哥陪着放心点儿。” 谭振微叹口气,看看时间,再抬头看月亮。 原本多么美好的一个夜晚,为什么就要傻到放弃那三倍工资跑回来陪一个大汉子做拔毛的事儿? “到了!” 没多久,小雅就带着谭振到了一栋老旧的民宅下。 “你在这儿住啊。”谭振两手揣着口袋,跟在小雅身后,两人一起扎进黑压压的楼道。 “哎。”小雅很欢乐地踮着脚尖在门口转了一圈,掏出钥匙把门打开。 开门的那一瞬间,谭振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满屋子七彩斑斓的,跟进了儿童房似的。 谭振扭头看小雅,再看看以粉色调为主的,搭配着各种连片还有小彩灯的屋子,突然觉得铁汉柔情起来有种难以言语的反差萌。 “振哥,坐,我去给你倒杯喝的。”小雅说完,两手绷直夹着身子,踱着小碎步去了厨房。 谭振确实有点儿口渴,顺手丢开一个粉红色的靠垫坐进沙发里,等着。 片刻后,小雅回来,一面胳膊里夹着四五瓶啤酒,一面胳膊夹着威士忌,指尖捏着两只口杯。 “嘿,”谭振乐了,帮小雅一件件地把怀里的东西取下来,摆上桌面,“还以为你会弄点儿酸甜可口的果汁儿酸奶什么的。” 小雅眨巴大眼睛,假睫毛有一侧已经粘得不太牢快掉下来了:“人家的身体里虽然住着一个小女孩,可长着一个真汉子的胃。” “有道理,来吧。”谭振躬身打开杰克丹尼,在两只宽口酒杯里各倒了一半。 小雅从胸口抽出一盒双爆珠的香烟,两人一起掐破爆珠点了起来。 烟雾缭绕间,小雅靠在谭振的肩头,指着屋子里犄角旮旯的破旧玩偶,逐个讲那些小玩意儿的过往。 谭振耐心地听着。他做惯了一个倾听者。 平时也会听各种客户对他说很多话。 感受着肩头的重量,听着小雅刻意夹着嗓子说话。他这才算是对身边这个人有了一个从感性到理性的认识。 人是骚了点儿,但还挺可爱的。 小雅把自己的那些前尘过往说了遍,扭头看谭振,眼神突然就暧昧起来了。 这种氛围,别人难以捉摸,谭振再清楚不过,连忙往后躲躲身,顺手抄起个东西就准备转移话题。 千不该万不该! 谭振看自己从沙发角落里抽出来的东西,又连忙叹气。 那是一条黑色的皮鞭,做什么用的他再清楚不过,跟在邓小仙儿家里的那根是一模一样。 回忆起那一夜,苏朗捂着手腕上的纹身,两人正准备拿这皮鞭做些什么事儿的场景,谭振心理不经有些失落。 这已经是这个晚上第三次抱怨自己为什么会回来,而没有留在苏朗那里了。 “哥哥喜欢玩儿这个?”小雅从谭振手里拿过皮鞭,一手拿着把手,另一端一点点地缠上自己的小臂,然后躬身露着后半截壮腰从茶几下面取出一个陀螺。 “这是我捡回来的,抽陀螺挺好玩儿!”小雅说着,起身走到茶几前面,甩了高跟鞋,用粗壮的脚趾把地上那乱七八糟的玩偶踢到一边。 “嗖”地一下,那陀螺在客厅中央的地板上飞速旋转。 谭振起身蹲在一旁,看一个金刚芭比挥舞皮鞭抽陀螺,这画面在他之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是想都不敢想的。 他在做什么? 谭振的脑子跟随着一下下打在陀螺身上的皮鞭而疼痛。 这些年,他总在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儿,应付着不喜欢的人,还要装作一切逆来顺受,是为什么? 他蹲着蹲着,转而变成两臂包着膝头的姿势,等腿麻了,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雅玩儿的不亦乐乎,不光高跟鞋飞了,身上原本紧绷的短装也脱了甩在一边。 谭振就那么看着一坨旋转的肥肉和一只孤零零的陀螺,突然就不想继续呆下去了。 他起身,拍了拍小雅的肩膀,说:“好好玩儿吧,哥哥先回去了。” “这就走了?”小雅连忙用脚把陀螺踩停,拉住谭振,“咱们还没退毛呢!” “抹在身上耐心等待十分钟,然后冲个澡把它洗掉就好。我突然有点儿不舒服。”谭振说完,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掉。 还没有完全从那幢老旧的居民楼里出来,谭振就拨通了苏朗的电话。 他想问问,那个透明的实验,还要不要继续。 电话那头,嘈杂喧闹。 苏朗俨然是被一群男男女女和迷幻的电子乐包围。 谭振听不太清楚苏朗的声音,倒是能听到他身边女人因为过于兴奋而发出的尖叫。 “你说什么?”苏朗开口了,保持着他往日的语调,一副禁欲的假象。 “我问你,现在要不要我过来?”谭振提高了自己的声音,把话机靠近了唇边。 “过来干嘛?我这里人已经够多了。”苏朗的声音里突然多了些醉意和戏虐。 他说完,掐了一把面前女人的屁股,又把一沓钞票塞进旁边男孩的衣领,起身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呆着。 “没啦,我就是……随便问问。”谭振突然觉得胸口很憋气,那欢闹的一夜本来是属于自己的啊。 可是,他又是谁。 他笑着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又听苏朗在电话里说:“明晚七点,准时来找我。坐我今天带你坐过的那部电梯,私家花园的密码是1919。” 没等谭振再说些什么,电话已经被苏朗无情地挂断。 谭振盯着手机频幕发呆,满脑子都是他记忆中苏朗滑腻柔软的肌肤和一些戴着面具的妖冶鬼魅厮缠纠结的画面。 第7章 收了电话,谭振没心思继续混迹在这绚烂的霓虹里,招手打了辆车准备去邓小仙儿那借宿一宿。 这个城市虽大,但关键时刻能指望得上的朋友,却只有小仙那么一个。 民宿屋里,小仙正捧着一堆鹅毛往床铺上撒,第二天定了屋子的客人,点名要这种效果的装饰。 似真似幻,朦朦胧胧。 邓小仙推开谭振,反手把卧室的门拉上,问:“你怎么来了?” 谭振一屁股沉进沙发里,坏笑着说:“这就已经开始营业啦?不错不错。” “问你话呢,这大晚上的,怎么不回自己家,或者找床伴儿,跑我这里做什么?”邓小仙也坐进沙发,坏笑着看谭振。 谭振笑而不语。 “又没钱交房租,被房东改了密码锁?”邓小仙早已猜出,捏着拳头就忘谭振身上捶,“你说你,一天到晚把钱挂在嘴上,怎么连个房租都交不起!你到底把钱花去哪儿了?” 谭振捏着邓小仙的拳头,一个劲儿示好:“哎,都花去了该花的地方……本来准备今天来你这蹭一宿的,现在看来,床是睡不了了。” 邓小仙没好气,起身从壁橱里抱出一床被褥铺在地上,丢了一条毛巾被给谭振:“认识你算我倒了八辈子霉。” “好小仙儿。” 谭振抖开毛巾被丢在一边,看小仙儿已经躺在地上的铺里准备睡,便说:“其实你也没必要刻意留下来陪我。我知道你和我那个狠心的房东不同,门上的密码锁是永远不会换的。” “行了吧,别得瑟,”邓小仙在地铺上滚了半圈,用毛巾被把自己裹起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茧子,“我也不是要专门留下来陪你,就是有时候会突然觉得很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呆着。” 谭振听邓小仙话音有变,心里“咯噔”一下,开口就问:“是不是叔叔的身体又……” 邓小仙转了个身,沉默片刻才吐出一句:“找到肾|源了。” “操!”谭振听闻,猛地从沙发上弹起,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好事儿啊!” 邓小仙在地上蠕动,片刻之后突然大哭出声:“阿振,你觉得我是不是一个特别垃圾的人?” 谭振没有从邓小仙的话音里听出与自己一样的兴奋,有点疑惑,便起身走过去看躺在地铺里的人。 “怎么了?”谭振问。 邓小仙又滚了半圈爬起来,从大茧子里面伸出一只手臂擦了擦眼睛,说:“你告诉我,我就是一个人渣吧?” 谭振歪身子和邓小仙一起席地而坐,突然就明白了些什么。 他猜想,小仙是根本就不想听到“有□□”这个词。 即便是至亲至爱的人,用身体和精神拖累对方,时间久了,只能被人当为累赘和捆绑身心的枷锁。 “我他妈就是一个混蛋!”邓小仙捏拳头砸自己的脑袋,“今天她打电话告诉我的时候,我居然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阿振,我从小没见过我妈,和老爸相依为命着长大。你知道吗,因为他是个盲人,我就要比别人多受到一些歧视,因为他行动不便,我就不得不放弃学业整日守在他的身边。因为他,我到现在也没个正儿八经的女朋友……” “我真是受够了这样的生活!” 谭振的心脏骤缩,果然和他预感到的一模一样。 他还记得来A市的那个下午,城市刚经历过一场暴雨,火车站附近又在修路,到处都是泥泞。 谭振揣着从家里带出来的八百块钱,和录取通知书,看着这样一个与自己想象中有巨大差别的城市,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迷茫。 邓小仙儿就是在那个时刻,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 “帅哥,住店吗?一晚上二十!”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的邓小仙已经染了这标志性的一头黄毛,笑得灿烂仿佛自带阳光,好似永远无忧无虑。 “阿振,你打我吧!” 谭振抬手捏住邓小仙的手臂,把对方拉进自己怀里。 虽然从来没有把自己在老家的事情向邓小仙吐露过分毫,但小仙儿的这份痛,他完全能够明白。 因为,他也有一个拖累人的家。 那个家也让他抓狂,曾经,他也像小仙似的,暗地里祈求他那个低贱不自爱的老妈永远不要出现。无论是死在大街上还是别人的床上,只要别再出现,就好。 他紧紧地抱着邓小仙的肩膀,拿额角蹭着对方的脑袋,就像是哄小孩子似的在嘴里喃喃地说:“不是,你不渣,也不垃圾,你是我最好的小仙儿。” 安抚过邓小仙后,谭振躺在冰冷的皮沙发里,脑袋格外清晰。 看着屋子里的吊灯,隐隐约约中能感受到空调风吹动上面的装饰轻轻晃动。 谭振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这房子是三个月前,小仙拿自己的毕生积蓄付的首付。自打他两第一次吃同一碗泡面的那一天起,谭振就知道小仙有一个开情趣民宿店的梦想。 谭振曾经开玩笑说,你可以租房子,多租几套,多搞几个主题。 邓小仙却强硬着说,不,一定得要自己买的房子,心里踏实。 都是钱吧!谭振看明白这一切,再扭过头去看早已酣睡的邓小仙,胸口堵得慌。 邓叔做手术肯定会花费一大笔钱,术后的保养又是一大笔。 天价的医疗,凭邓小仙一个卖避孕套起家的,情趣民宿才开了一周,还有一屁股房贷的小子,恐怕这一下又要回到很多年前,啃泡面度日的那个时候了。 谭振脑袋轰鸣。 生活很难,他知道,人性那丑陋的一面也常常叫人惧怕,可越是这样,越是想叫人挣扎。不经历,怎么能知道破茧成蝶之后的那一下爽快! 再次环视这屋子,谭振突然就有了主意。 翌日傍晚,谭振出发,准备去赴苏朗的约。 虽然他是一个自认为道德底线低浅的人,可偷东西这种事情他是真没经验。 站在海天大酒店的观光电梯旁,看那玻璃外壳上映着的幽兰色亮光,给自己定了定神,终究还是按了那个电梯按钮。 只是利用自己的超能力去帮助别人而已,电视上的英雄都是这样的。 他站在电梯里,按下了最高层,并输入1919的密码,等电梯门合拢上升,他转身看一点点远离视线的地面,和更远处跃入眼帘的都市霓虹,顺了口气,强迫自己微笑。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最顶层。 谭振抬手抹了把脸,跨出电梯抬手准备敲门的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 一股沉静的香甜立刻扑面而来,谭振抬头,顺着眼前光|裸的长腿,随性的家具短裤和连帽卫衣,他看到了苏朗那英俊的面庞。 才一天没见,竟然有点久别重逢的感觉。 “你怎么知道是我?”谭振调出往日那般谄媚的笑。 “这个密码只告诉过你。”苏朗说完,把门推开一些,转身往里走。 第8章 虽然谭振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偷宝石的计划很扯淡,但还是来了。因为一种他也难以言喻的感觉,看着苏朗就觉得这人一本正经,不说没有把握的话,不做没把握的事。 谭振低着头推上门。 那种香甜似瓜果清香的味道,熟悉了之后便再也闻不到,只是觉得所有的神经都通畅了,很放松很舒适。 谭振还很少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立刻如此放松。 他看苏朗光着脚,又看地上铺的全是手工羊毛地毯,便在门口脱了鞋。 “你很多事?”突然苏朗的声音从窗边传来。 谭振本能地以为对方在问自己,完全不明所以,咋咋唬唬地回:“昨天被叫回去实属无奈,哈哈哈。” “我没给你吃饱是吗?偷来的食物有那么美味?”苏朗不理他,面对着窗,继续说。 “饱……”谭振的脸一下子红了,“吃没吃饱”这事儿对于做他们这一行的有点难以界定。 他完全不明苏朗这话里有话的架势是什么意思,只好迈着小步一点点地靠近。 等他站到苏朗身边,顺着对方肩头往前看,却不料端端和一只黑毛尖嘴的鸟儿对上了眼。 “你……养乌鸦!” 谭振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苏朗根本就没有对自己说话,只是在责备这只小家伙呢。 于是,憨笑起来,顿时没了压力。 “什么乌鸦,你有见过黄嘴巴的乌鸦吗?”苏朗又夹了一条大炮虫放在那小家伙的面前,盯着被鸟儿一点点叼走,才转过身对谭振说。 谭振这才看个明白,原来那家伙不光嘴巴是明黄色,脖颈上也有两缕明黄色的羽毛。 “鹩哥你没见过?”苏朗俯下身子,又从身边矮桌上的果盘里取来一只苹果,用水果刀去掉把和头,一切两半,一半放在鹩哥面前,一半给了谭振。 谭振目光盯着苏朗白皙纤长的手指看了一会儿,才接过苹果,笑着说:“谢谢。” 他疑惑,两人已经见过不止一面,连床都上过了,他竟然今天才看到苏朗右手的小鱼际处有一条长约三厘米,带着明显针缝过的痕迹,像一条不那么美观的蜈蚣。 “这个疤是小时候贪玩弄的,”苏朗注意到谭振的目光,便开始解释,“小时候没这么大,长大了这疤居然也扩大了。” “哦,呵呵,”谭振啃了一口苹果,傻笑,“男孩嘛,谁还没有个贪玩的时候呢,我也是从小到大一身疤。我这小腿上还有一条十来厘米的伤疤呢,比你这个还惨,是小时候跟我爸去钓鱼的时候,不小心摔河里被石头划的,还有这……” “呵……”看谭振这么快就接上话头,还说得眉飞色舞,苏朗突然矢口笑出了声,在他这个金丝雀般的生活里,这样的笑容着实少有。 “原来你住这里啊?我总听人说这里的顶层花园美轮美奂,还以为是个专门搞聚会的地方呢。”谭振历数完身上的伤疤,连半个苹果核一起吃完,接过苏朗递过来的纸巾擦擦手,说。 “你听说的地方,就是这里啦,我无聊的时候会叫一些人来搞个聚会什么的,不过都在外面的那个露台上,这里算是我的 ‘家’了。” 苏朗说完,随手拿起遥控器,按动上面的按钮,房屋顶上有细微机器运作的声音。 谭振抬头去看,原来是遮阳的金属板在一点点的抬起合拢,他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是站在一幢完全透明如水晶般的屋子里。 “好高科技啊。”谭振由衷赞叹。 苏朗苦笑,又点了一个按钮,一个门开,都市傍晚湿热的风立刻涌了过来。 “啧啧啧,”谭振一边摇头,一边感叹,“你们有钱人都是这么生活的么?” “你也服侍过不少有钱人了,怎么这点见识都没有?”苏朗半开玩笑地打量谭振。 只见谭振眉间微微拧了一下,又憨笑着:“我都是很敬业的,哪有那个闲情逸致去参观别人家里。” 其实……谭振有一半话没说完,虽然干他们这行的,被不少人迷恋得神魂颠倒,见了他们往上扑的架势,跟追星的迷妹见了偶像一般。 但待遇,只有钱是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其他的,除了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榨取,就什么都没有了。 就比如说,前一段时间,跟那个富婆去外面“考察”半个月,他算了一下,能晒到太阳的日子也不过三五天。 大多数时光,不过都是在床上度过,他只不过是一条躺在砧板上的鱼儿罢了。 谭振自顾自地走向热风涌来的地方,他以为那就是苏朗口中外面的露台。却不料只是一间色调灰白的屋子,也许是因为少了颜色,那屋子显得很大,很空旷。 屋子里光洁如新的象牙色按摩浴缸,对面是宽大明亮的镜子,镜子里倒映着浴缸以及鱼缸后面的空间。 “你还会拉小提琴?”谭振走到浴缸后面,看到一把小提琴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拉琴的弓被远远地丢在一边。 “有钱人家的孩子嘛,自然什么都要会一点的。” 谭振不知道苏朗这话里是炫耀还是无奈,只躬身捡起了地上的琴用指尖触摸沾上水渍的琴头。 “有钱人也要善待它哦。”谭振把琴拿到鼻子下嗅,被三十几道漆工包裹的云杉木已经完全闻不到它原本的味道,谭振有点点遗憾地把它放进远处的琴盒里,又跑了一遍把琴弓也收了起来。 苏朗看谭振那认真的模样,突然有点儿内疚起来,他自己不是不喜欢这把琴,只是在心烦意乱的时候越是伤害喜欢的东西,越能让他的心里好受一点,这琴便是前一夜他的施虐对象了。 “你今天为什么来?”苏朗又推开一道门,这一次是真的到了外面的露台。 晚风吹拂两人的头发,天边卷起一层乌黑色的云,有要下雨的迹象。 “为了钱。”谭振坦白说道。 “那我来说说我们的计划?”苏朗眼睛盯着远处的苍穹,两手插在短裤口袋里,回头看了一眼谭振。 “嗯。”谭振立刻跟了过来。 “展会就在这幢大楼的36层,十点准时闭馆。我调查了他们的流程,闭馆后会立刻联系安保,在展商、承展方和酒店都在的情况下进行撤展。” “我会卡在那个时间点带着透明的你下楼,快到36层的时候,假装按下按钮去卫生间,你就乘机从后门溜进去,剩下的事不用我教你吧?” “我……要怎么做?”谭振其实很需要有个人教。 “随你怎么做,制造灵异事件,弄爆消防设施,甚至偷袭安保把他们打晕……总之,你有四十分钟的时间来做这一切。” 谭振心头一紧,看面容清冷而俊朗的苏朗,居然有一丝丝的后背发凉。 “甚至可以杀人!既然谁都看不到你,你有这个特权,不是吗?”苏朗缓缓转身,面对谭振表情依然严肃。 谭振知道自己也算不得什么好人,但偷盗已经到了他的极限,杀人这种事情是万万不可。 “噗……”几秒钟后,苏朗笑出声,拍拍谭振早已发硬的肩膀,说,“我开玩笑的。你见机行事,玩的开心就好。” 谭振看苏朗表情转换如此之快,一颗紧缩的心慢慢舒展,渐渐露出笑容。 第9章 之前几次交好,苏朗都是迫切地想要尽快得到谭振,以释放凝聚在小腹的欲望。 然而今天,他很悠闲,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人,在乌云越卷越密的最顶层,这个城市的地标性建筑之上,苏朗只想安静地品味这世间最美妙的滋味。 谭振耳根发热,胸口发慌,但忍不住还想继续索取。 他觉得以往那许多的□□都是为了这一次而准备的漫长前戏。 说白了,他终于明白,他是在享受苏朗带给他的一切刺激,无论是感官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咳……咳……” 谭振突然听到有人在屋里咳嗽,便分了点神回头去看,不料被苏朗硬生生地把脑袋掰了回来。 “不用管它,是小蓝,那只鹩哥。”苏朗解释,“他什么话都不会说,只会咳嗽。” 谭振放下心,笑了,眼眸里倒映出风卷残云的模样,身心却都是畅快至极。 夜十点一刻,谭振果然如预期般那样变成了透明。 苏朗微笑着看对方一点点地消失,起身认真地叠好对方的衣裤,又找了个鞋盒把谭振的鞋子也一起装起来,提在手里。 “记得我们之前说过的,你从现在开始,只有四十分钟时间。”苏朗凭感觉面向已经完全看不清的谭振。 “你好,你好,说你好。”谁料谭振已经跑到了鹩哥面前,试图测试对方是不是真的只会咳嗽。 “别玩了,以后有得是机会。”苏朗说着推开门,冲屋子里说,“走了!” “哎!”谭振跟上,用手拍了拍苏朗的肩膀。 苏朗抬手,为了防止自己再傻对着空气说话,捏着谭振的手指紧紧不放。 “记着,我在地下车库A99号车位等你,”苏朗牵着谭振的手进了电梯,输入密码后,对谭振继续说,“你要掌握好时间,不然被人发现就只能裸奔了。” “嘿嘿,”谭振傻笑,“明白了。” 谭振看苏朗亲自按下“1919”突然就疑惑起来,问:“为什么要设置这个密码,感觉你很喜欢9这个数字。” 苏朗侧头看一眼根本就看不到的谭振,说:“我只是想要长长久久。” “和谁?”谭振立刻起了八卦之心。 “和……”谭振顿了顿,眼看电梯已下到中层,便立刻把36层的按钮按亮,说,“我已经记不清他的长相。” “死了?”谭振脱口而出,电梯停下,两人短暂对视。 那一刻,苏朗仿佛能看到谭振透明的双眸,那样的清澈而熟悉,还有他眼角的那颗浅褐色泪痣,若隐若现。 “不关你事。” 电梯门开,苏朗牵着谭振的手走出电梯,佯装抬手,把人往展厅后门的方向推了推,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另外一个方向的男士卫生间走去。 谭振被推得一个趔趄,他也不能追上去责怪,抬头就是摄像头,如果苏朗被拍下有什么怪异的举动,和即将失窃的宝石结合起来,势必脱不了干系。 他还记得那个挂在心头上的倒计时钟,连忙去找展厅的后门。 在苏朗的屋子里,听他安排行动的时候,谭振已经对这里的地形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所以,他即便是第一次来,但仍然轻车熟路。 后门虚掩着,他扬起下巴深吸口气憋在胸口,一点点地挤了进去。 为了让每一颗宝石都散发出夺目的光彩,整个场馆的主灯都是灭的,只亮着打在展品上的射灯。 谭振快速的浏览了一遍,全部都是手工繁杂的珠宝饰品,和他心目中的宝石不太一样。 他突然想到了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一块横空出世的宝石,引得各路侠盗纷纷前来。那些人历经各种磨难,最后却都惨败而归。 他以为自己偷的不过是一块或亮白或深红的拇指盖大的石头而已。 撤展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工作,玻璃罩被依次打开,安保人员将那位土耳其富豪的藏品一件件地收进保险箱。 寻遍整个展厅,看过了所有展品,不是个头太大就是目标过于明显,谭振开始紧张地浑身发颤,他真不知道该把目标锁定在哪里。 突然,两位女工作人员的闲聊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位说:“这一枚戒指有什么稀奇?石头这么小,设计也不够精致。” 另一位说:“这可就是咱们老板的心头宝啦。宝石从地里挖出来便有了原始价值,琢磨和镶嵌又给它加了一层价值,如果它是个有故事的,那么价值会更大。” “你是说,这枚戒指有故事?” “这原本只是一颗普通的海蓝宝石,和一个世纪前所有出现在斯里兰卡集市上的宝石没什么区别。然而,一位怀才不遇的欧洲诗人跟随殖民者准备在那里淘金的时候,看到了这块石头,并买了下来。” “他说,这淡蓝色的海蓝宝,像极了他恋人的眼睛,他要把它打造成一枚漂亮的戒指,作为求婚的礼物。” “诗人拒绝了朋友要帮他找设计师的美意,从戒指的选材到设计,到制作模型和淬炼全都靠自己完成。然而,就差最后把打磨了一半的宝石镶嵌在戒指托上的时候,战争爆发了。” “诗人只得带着还未完成的 ‘作品’回国。然而,在登上远洋轮船后不久,就遭到了炮火的袭击。诗人遇难险些丢了性命。” “那后来呢?” “后来,诗人被救起,送回了他的国家,然而却永远地失去了光明。在他最最痛苦的时候,是这枚宝石戒指支撑着他活下去的。” “他每天起床之后,便摸索着继续打磨宝石。镶嵌根本就是个技术活,我们这种眼睛手脚都不缺的人还做不来,更不要提一个没有视力的瞎子了。” “可是,奇迹最后还是发生了。诗人成功的在黑暗中镶嵌了这颗宝石,然而他深爱的女子早已成了别人的新娘。” 谭振安静地听完两位女士的聊天,躬身看着那一枚被白金包裹的淡蓝色石头。原本平庸无奇的石头,此刻让他再也挪不开眼睛。 他看了一下写在展台卡片上的价值估算:7万美元。 够了,他心想,把这枚戒指处理掉,邓小仙儿他爸的手术费用就全有了。 时间一分分过去,谭振耐心地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 他瞅了眼挂在墙上的闹钟,已经再剩下不到二十分钟,他祈求着那两位磨磨叽叽的安保人员能快点儿将他面前的这张玻璃罩移除。 又过去了五分钟,一个身材高大的胖子终于提着保险箱走了过来。 谭振一眼不眨地盯着胖子的手指,看他在保险箱上输入密码,并牢记于心。 玻璃罩被移除,那枚一个多世纪前的宝石戒指再一次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 安保人员带着白色手套,轻轻地将它拿起,然后一点点地转移进保险箱里。此时,保险箱里还躺着另外几件展品。 他伸手摸了摸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异常反应。 谭振无奈地笑,这还真是得天独厚的偷窃时机啊。以前常听人把不重要的角色当透明人,现在终于体会到了透明人不被人设防的感觉。 那是一种唯我独尊,过分自信与自负的感觉,不得不承认是很爽的。 他笑,差点儿就笑出了声。 另一位安保人员从另一个玻璃罩下捏着钳子夹出一枚火红色的蓝宝石吊坠,小心翼翼地往保险箱里放。 谭振趁那两人相视一笑,准备合上保险箱盖子的时候,迅速地对准海蓝宝戒指,一把捏了出来。 “哇。”他得手了,情不自禁,惊喜地叫出了声。 “什么声音?”那两位安保立刻警觉起来,连忙扣上保险箱,又加了道指纹锁。 谭振已经吓得一身冷汗,他有点儿惧怕如果汗珠是不透明的,那此刻他应该像是一个挂满了水珠的幽灵。 他趴在地上,手掌紧压着戒指,得空连忙喘息。 第10章 谭振在地上安安静静趴了几秒,等那两位安保转身去与身边的承展方签字确认,才慢慢爬起身子。 然而眼睛不经意掠过手指,他才看清,那枚小巧的戒指捏在掌心居然能被清晰地看到。 联想到自己现在的状态,他立刻明白了,想要堂而皇之地把这枚戒指戴出去,在别人眼里就等于是戒指漂浮的半空中自己跑了? 谭振摇摇脑袋,在展台下面的金属装饰里看到了想象中自己英俊的脸,一个想法突然冒了出来。 他捏着那枚戒指,看了看,一抬手,把它含进了嘴里。 他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科学道理,反正连变透明这么不科学的事情都遇到了,任何看上去不科学的事情也都变得不再稀奇。 果然,戒指被含进嘴里的那一刻,就立刻隐没不见了。 谭振反复试验了两次,连忙起身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奔着后门而去。 时间还有不足十分钟,面前是一架专用电梯,身后不远处还有安全通道。 然而,此刻的谭振,却只能定定地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他不能当着摄像头的面按下电梯按钮,电梯按钮突然亮起,简直太诡异了。 也不能说服没有穿鞋的自己,在短短不到十分钟内,从36层的楼层跑去地下车库找苏朗。 正在万般无奈之时,谭振想到了那两个签了字提了保险箱的安保人员,便又溜进了展馆,在公用的报话器上随便乱播了一个数字。 这种报话器,在地宫里也有,算不上是什么高科技的产品,就是方便接待人员像里面的领班通报顾客来了的工具而已。 一般这种东西,谁都没心思去改出厂设置,从001到009几个线路都是畅通的。 谭振连着按了三组数字,那边儿都没有声音,到了第四遍快没耐心的时候,话机响了。 里面爆发出谭振期待中的大吼:“喂楼上的二位,快点儿啊,今晚的夜宵还吃不吃了?” 谭振早就把通话音量拨到最大,此刻,整个展厅的人都听到了来自楼下接应安保的不耐烦。 “来了来了,”那个胖安保立刻提起保险箱走向报话机,“什么都不能耽误,夜宵当然得吃。” 谭振连忙提着气站回电梯门口等着。 等电梯到了,谭振一闪身跟了进去。 幸亏老子够瘦,他这么在心里念叨。 电梯里的电子闹钟两个红点闪烁,谭振的心跳也跟着随之加快,看着胖安保按下了地下车库的按钮,才稍稍舒缓一些。 “哎,幸亏和你一起,我一个人还有点儿怕呢。”瘦子开口与胖子闲聊。 胖子说:“怕什么?一个人不敢去地下车库哦?做咱们这行的还怕个啥?” “你没有听说?”瘦子把手里的保险箱换了个手提着,靠近胖子,神秘兮兮地,“前两天,在这幢楼的地下车库,发现了一个……” “什么?” “你没有觉得这里的地下车库格外阴森?” “说啊,别故弄玄虚。” “一个三四岁的男娃!” 胖子大吃一惊,他家里也有个差不多年龄的孩子,对“娃娃”的话题十分敏感。 “你胡说,真要有这样的事情,新闻里还能不播,人们还能不八卦?”胖子虽然心里忐忑,但还是强颜欢笑,出社会这么多年,又是做安保工作,类似的故事也不是没听说过。 “这个城市,人口越千万,每天有多少人会非正常死亡?如果一个个都去报道,那咱们就天天看新闻里的追悼会好了。海天这么牛逼,一定是给压下来了,”瘦子撞了撞胖子的胳膊肘,很严肃认真地说,“你别笑,我说真的,我姐夫就在这里当保安啊。” 胖子看瘦子认真的模样,稍微信了三两分,恰逢谭振在身后抹了把冷汗,抬起的手臂挥出点儿小风,胖子便跟着一个哆嗦头也不敢回。 谭振全部都听进耳朵里,其实,像地下室、库房这种阴森的角落,他平时也都是绕着走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记忆里好像就有那么一块地方,漆黑不见五指,他总是蜷缩在冰冷的角落,心里期待着一些事情发生。 但他又说不清楚要期待的是什么,而且那种身陷漆黑的经历到底是真实存在过的,还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也说不清楚。 电梯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继续下落,最后“叮”地一声停在—2层的地下车库。 谭振看看时间,不多不少,还有最后一分钟。 电梯门开,门口两位彪形大汉在等待接应。不远处一辆安保专用的防弹车上,司机正握着方向盘等待。 谭振舌尖套|弄着口中的戒指,憋着气饶过几位安保,一阵风似地奔向他要去的A99号车位。 A99在地下二层最角落的位置,这个苏朗早就画过地形图给他。 而此时,苏朗正掐准了时间洋装下车检查他那难以伺候的跑车轮胎,故意敞着车门。 车门高高开启,驾驶位近在眼前。 谭振拍了拍苏朗的肩头,小声说了句“我回来了”,便纵身一跃,跨过驾驶位爬进了副驾驶。 苏朗则不慌不忙地直起身子,坐进驾驶位,放下车门,发动车,一气呵成。 路过那几位安保的时候,他们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毕竟这样动则近千万的豪车,看看就觉得很有福气了。 “哎,我就说你胡扯,”胖子撞了撞瘦子,“刚那过去的谁啊,海天集团的大少爷,要是真在这儿有个什么死娃娃,他还不嫌晦气,能把车停这里?” 跑车驶出车库,车窗紧闭,和外界形成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谭振觉得自己安全了,看着一点点恢复原状的身体,便急不可耐地说:“哎……我……” 苏朗侧头看谭振,这人怎么话说一半就突然卡壳,却不料和谭振一双几近空洞的眼对上。 “操!”谭振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他用手捏着喉咙的部位猛烈咳嗽,“咳……咳……咳咳……” “你怎么了?”转眼间苏朗已经把车开到了一条僻静的小巷,车停在大树底下,这里除了昏黄的路灯,连个人影都没有。 “我把……”谭振继续猛烈地咳嗽,还张开嘴巴准备用两根指头去抠喉咙,“我把……戒指吞了!” “呼!”苏朗松了口气,透过车窗前玻璃,一片昏黄照在谭振身上。 谭振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只顾着担心吞下去的宝石戒指,而忽略了此刻还未穿衣服! “等下!”谭振缓慢起身,爬到后座上找自己的衣服。 “咳……咳!”谭振脸颊憋得通红,一边担心海蓝宝石划破食道,一边强挣着穿上衣裤,推开车就去路边开始催吐。 直到这时,苏朗才意识到,谭振确实是很难受。而以往那种看着别人难受就兴奋快乐的感觉突然没了,转而变成了一种跟着难受的憋闷感。 第11章 “你怎么这么蠢?”苏朗两手插在西裤兜里,看着蹲在路边的谭振,语气并不和善。 “我很难受的好吗?”谭振干呕了半天,什么都呕不出来,很丧气地回头看苏朗。 苏朗被谭振那罕见的犀利眼神给惊到了,居然不由自主地往后闪了闪身:“我……我去给你买瓶水。” 十五分钟后,等苏朗回到跑车旁边,谭振已经坐进车里安静地等待。 那样子就像一副临上刑场的囚犯,生无可恋。 “给,”苏朗丢了一瓶纯净水给谭振,“喝点东西才能吐得出来。” 谭振就那么木讷地接过水瓶,慢悠悠地拧开,说:“我拿到的是一颗海蓝宝石的戒指,你说,它会不会划破我的肠胃,让我半夜死于腹腔穿孔?” 苏朗无奈摇头,说:“没关系啦,我小时候也吞过东西,吐不出来,就弄点泻药好了。” 谭振苦笑:“哎,人果然不能做坏事呢。” 苏朗把谭振手里的塑料水瓶往高抬了抬,示意对方快点喝。 “要不,带你去医院看看?”过了许久,苏朗提议。 “怎么解释?”谭振扭头看苏朗,完全不是往日那个懂得谄媚的地宫头牌,“我是小偷啊,主动去交赃物吗?” “呃,”苏朗鼻孔出气,“所以说你蠢嘛,怎么会把那东西直接吞下去?” “我……”谭振这才想起,他见到苏朗的那一瞬间,最想告诉他的是——我听说,这里前两天发现了死亡男童,于是发根一立混身打了个哆嗦。 “我问你个事儿?”谭振试探性地开口,“你在地下车库等了那么长时间,就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么?” “没啊,我也不是一个人呆着,这个点儿,人来人往的,”苏朗说,“你有什么请直说好么?” “我刚在电梯里,听那两个安保说,在你家大酒店的地下车库里,前几天发现了死亡男童,有这回事儿吗?”谭振不知不觉在脑海中脑补出一个三四岁男孩子的模样。 “怎么可能?”苏朗一脸正气,“我们家酒店的地下车库,就在我住的地方,垂直距离才400米,我能不知道么?” “哦,”谭振放心似的舒了口气,紧跟着又想到了此刻正在自己身体里的那枚戒指,随之更加愁眉不展,“我现在怎么办呢?” “别怕,”苏朗说着,从谭振手里拿回纯净水瓶,拧上瓶盖塞回对方手里,重新启动车子,“带你去买药。” 在买药的这短暂几分钟里,谭振以为苏朗有比自己靠谱的方法,或者是作为曾经有过吞食异物而使用过的什么特殊药品。 结果,看到苏朗迈着大长腿,从药店门口的台阶上下来,只捏了一个圆球带根把的小玩意儿,心瞬间就凉了。 “我觉得你那里挺紧的,平时都是当上面那个吧?”苏朗钻进车里,没羞没臊地把玩着手里的开塞露,“用这个,再配合点泻药,保准稳妥,要我帮你吗?” “滚!” 谭振眼睛盯着那一瓶小小的东西,说出这个字,而后跟着一惊。 这一个滚字,放在往日,他谭振还不是随随便便拿来就说。 可面前这个人不一样啊。 这个人是苏朗,A城最大地产商苏家的长子,他最重要的一位大客户,两人根本不在一个世界,他谭振纵使再有能耐,也不应该对这一个人说出“滚”字! 然而,话一出口,已经没了办法补救。 “对不起,我说顺口了。”谭振不好意思地拿出往日那谄媚一套。 苏朗却是心头一暖。 这么多年,他其实非常渴望能有一个人不对自己那么客气。 骂他,打他,用最真的那一面对待他,无论怎样,他都可以接受。 他知道自己活在虚假的世界里,就因为是地产大鳄的儿子,要什么唾手可得,他就没办法交到对自己随意说出“滚”的朋友,这太不公平。 于是,苏朗不但没有责怪谭振,反而漏出了自己的左边手臂。 手腕上黑色3d样的手环刺青,仿佛施了魔法,耀得谭振眼睛发酸。 “你忘了,我就是一个抖|M,你有狠的别客气,尽管来。”苏朗说完,轻轻拉下剪裁精良的西服衣袖,嘴角竟然不明所以地弯了起来。 “你不用有压力,和我在一起放松一些好吗?我不是早就说过,咱们现在是合作伙伴的关系?”看谭振不再开口,苏朗又补了一句。 “嗯,我知道了。” “你确定不要去医院?”苏朗似乎因为谭振的那一个“滚”字格外兴奋,说,“其实我可以带你去私人诊所,那里只要钱,不会找麻烦的。” “不用了。”谭振有些蔫,他这个时候才发觉,原来比肚子里的家伙更难对付的是眼前这个人的一举一动。 为何总那么的让人在意? “送我回……回我朋友的那个民宿店吧,你还记得地方吗?”谭振捏了捏手里的开塞露圆头,把它揣进口袋。 “今天都这样了,晚上就不要再工作了,另外,我想知道,除了和我,和别人做的时候,也会变透明的吗?”苏朗的话突然多了起来。 “没……” “只有和我?” “没……没和别人再做过,我怕万一也透明了,会吓到对方。”谭振解释,其实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主要是最近一段时间,他有点没什么心情。 “哦,不错,很好。”苏朗居然冲着倒后镜里的谭振笑了。 其实苏朗笑起来是很好看的。和他往日那腹黑高冷的霸道小少爷人设完全不同,特别像是一个和风细雨的邻家大哥哥,是很容易让人觉得有安全感的类型。 车子到了楼下,谭振下车,苏朗追了出来。 “东西弄出来打电话给我,你应该没有忘记,咱们的约定里,还有你要帮我完成计划的那部分吧?” 谭振听身后苏朗的声音,连忙回身点头,示意知道了。 到了民宿店门口,他却突然想起前一天小仙抖落在床铺上的鹅毛,想必这会儿正有房客,心立刻冷了下来。 他周身没有一毛钱,只有一个老旧的戒指在身体里,还不知道怎么弄出来。 已经好几天因为莫名的情绪问题没有接客,老家那边又在一个劲儿地催要钱,他本以为自己已经熟悉了这种让人绝望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再一次袭来的时候,他还是能明显的感受到自己不够强大。 他又从楼上下来,出了电梯,走到路边,思忖着这一夜应该去哪里过。 却不料在马路对面看到了已经变得熟悉的跑车,原来苏朗并没有急着离开。 第12章 苏朗也不是舍不得回去,只是因为一股兴奋之后猛然降温后莫名的失落感,想一个人待会儿,于是车刚开到十字路口又调转车头回来了。 谭振绷直身子过了马路,重新回到苏朗的身边,说:“我忘了朋友那儿今晚租出去了。” “哦,你没有住的地方?”苏朗靠在车门上,两手松散地环抱在胸口,悠然自在的模样。 “前几天因为交不起房租,门上的密码锁被房东改了。”谭振坦白道。 “你成天把钱挂在嘴边,怎么会这么落魄?”苏朗有点难以置信,在他看来,一个人有了收入首先得找到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而眼前这位混世魔王居然连居所都没个固定的。 “呵呵,我有自己的……难处。” “欠了高利贷,还是赌债?还是说你吸毒?”苏朗总是能用世上最尖酸刻薄的话,戳痛别人的心窝。 “没有啦,或许……或许有一天会告诉你,但现在不是时候。”谭振假笑,装作一副天真不问世事的模样。 “那好吧,”苏朗松开抱着的手臂,走向谭振,半晌才说,“看来你不需要我的帮忙?” 谭振对自己这副窘样有点憋火,但他知道不能随便把火撒在别人身上,于是摆了摆手,说:“暂时不用啦,我正准备去朋友那。” “那……”听到谭振的计划,苏朗立刻静了声,把准备邀请对方去自己家里做客的想法在心里划掉,打开车门,点头,“那晚安了。” 谭振站在路边,跑车发动瞬间引爆加速度,很快消失不见。 他非常后悔,他其实在看到苏朗的那一瞬间还在想,能不能死皮赖脸地要求对方带自己回那个顶层的私家花园。 那里就像是用水晶建造的宫殿,乌云退去的夜晚,星空一定很美。 可他因为最后的一点点自尊心而拒绝了对方主动表现出来的善意。 他居然不愿意让对方看自己过于落魄,尽管卖惨对于他的其他客户来说还挺好用的。 我们已经不是主客的关系,而是合作伙伴! 谭振咬了咬下唇,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 能和A市最牛逼的地产商家大儿子成为合作伙伴,这简直是份殊荣。 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走在夏日雨后的夜晚,水汽弥漫,饱含路旁绿化带里冒出来的泥土味与其它一些乱七八糟的味道。 “喂,余星?”终于,谭振由于过分担心身体里的老旧戒指,而给高中时认的小弟,此刻正在A城某派出所里实习的余星打了电话。 “哥哥生病了,回不了家,能在你那借宿一宿吗?”谭振的声音有点儿发涩,但他尽量控制得很稳。 “当然没问题,但我今晚值班,你得自己来取钥匙!”余星的声音一听就是那种朝气满满,让人很舒爽的大男孩模样,哪怕是黑夜里听到也让人暖暖的。 谭振收了手机,往余星那走,第一次有点想结束这种漂泊的生活。 夜深,谭振躺在余星宿舍那狭小的沙发里,仔细听从胃部和小腹发来的“咕咕”声。 渐渐地,他已经发现了规律,如果小打小闹的“咕咕”声,很快就会平息,不用去管。只有胃部拧巴,连着小腹也一起抽痛的时候,他就可以拖着虚弱的身子往厕所跑。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听苏朗的,吃泻药加开塞露,只希望顺利地把那枚靠故事营销而增值的戒指拉出来。 凌晨四点,余星还没有回来,谭振不知道拉了第多少次。 这一次,他成功了。 那枚淡蓝色的海蓝宝石戒面、白金戒身的家伙终于重见天日。 谭振快要虚脱地提好裤子,用莲蓬头冲洗那枚戒指。 心想,还好,知道白天去见苏朗要办事儿,专门做了肠道清洁,几乎没吃东西。这玩意儿基本上算是靠喝水给硬生生冲下来的! 谭振捡起那枚戒指,套在指头上细细地看,他对珠宝不在行,但是他能看得出来,这东西的做工真谈不上什么精致。 反正要他拿7万美元来买这个小东西,他是万万舍不得的。 不过,他又能舍得了什么。女人们送的万把来块的腕表,他都是转身就当了。同样,有人送高级的衣服、鞋子,他也都是转手就卖给地宫里和自己身材鞋码差不多的小伙子。 他对钱的执念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看着手上的戒指,谭振突然看到了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 大而空洞,死且寂寥。 而他明明觉得那样一双女人的眼睛应该是妩媚而动情的。 他甩了甩脑袋,从裤兜里摸出一个避孕套拆封,把戒指装了进去。 翌日,阳光明媚。 谭振被猛然拉开窗帘时的刺耳声惊醒。 余星已经做好了美味可口的蛋包饭摆在他的面前。 “振哥早安!” 余星大清早的,刚值了夜班回来,也不急着去补觉,而是不慌不忙地先做了吃的,这让谭振有点不好意思。 “你是怎么了?好点儿了吗?我看你吃泻药?”余星拿起茶几上的药品包装看了看,问谭振。 “呃,就是……”谭振笑,“就是吃多了,顶食了,没事,现在已经好了。” “振哥,你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要我说,你这也老大不小了,不能再这么混下去,在夜场上班危险不说,也没个长久的规划,不如……”余星一屁股坐在谭振面前的茶几上,开始碎碎念,“不如我帮你在我们片儿区打听打听,看有没有什么适合你的工作,先过渡一下?” 谭振知道,在余星的心目中,自己还是那个敢为被校霸欺辱的小弟而出头的好大哥,根本不明白自己那所谓的夜场工作到底是做什么的。 而他自己也不想形象在小弟面前崩塌,便信口胡说:“嗯,再过两年,攒一些钱开个小店,就不这么拼了。” “不错!”余星起身,端着蛋包饭塞进谭振的手里,说,“到时候,我可以帮你找门脸,我们辖区什么地段儿的铺面赚钱多,哪家风水好,我门儿清!哈哈。” “哟,”谭振经过一夜的肠胃洗礼,看着手里的饭也没什么胃口,只是象征性地少吃了一点,便笑着说,“你这个小片儿警,还实习出了成就感,哎我问你……” 谭振只是准备随口一问,但不知为何话还没有全倒出去,心里就慌了起来。 他应该相信苏朗的,他家酒店下的车库里,如果有一个死亡男童,他不会不知道,可强大的好奇心,还是驱使着他问了一句。 “你听说过海天大酒店的地下停车库里,前几天发现了一个死亡男童的事儿吗?” “啊?” 余星本是刑侦专业毕业的,虽然不是什么高材生,但骨子里根本就不是那种安于现状的青年。 相反,他总觉得自己混身窜动一股热情没地方使,呆在派出所里有点憋闷。 此刻,听到苏朗的问话,突然一蹦子跳了起来:“什么时候?你听谁说的?具体在那儿?怎么没报案!” 谭振又扒了一口饭进嘴里,咕哝着:“哦,也可能就是个谣言!” 第13章 从余星那出来,谭振给苏朗打了个电话,他想快点把那个折磨了自己一整晚的小戒指丢出去换钱。 苏朗答应亲自来取,破天荒地没有开跑车。 两人大中午约了面,在市中心一家颇上档次的西餐厅吃饭。 “东西呢?”苏朗一边看侍应生送上的菜单一边问谭振。 谭振磨磨叽叽地转移话题,等苏朗点好单,侍应生离开,他才慌忙从裤兜里掏出那个打了结的避孕套放在桌上。 幸亏是午市时间,店里除了几位远远站着的侍者没什么顾客。 一向见惯了大场面的苏朗,见那颇具情|色意味的橡胶制品,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摆上桌面,大吃一惊,连忙上手抓进手心。 “你……你可真够可以,收富婆那么多礼物,怎么连个戒指盒都没有。”苏朗摸着避孕套外面那一层滑腻的手感,非常不舒服,突然开始琢磨这套子的来历。 “东西都卖了,当然是连盒子一起送出去。”谭振坏笑着,偷偷拿手遮了遮脸。 苏朗无语,攥紧手心问侍者要了张手帕,作弊似地将东西包了起来踹进口袋。 餐品一道道送上,谭振惊喜居然有他非常爱吃的烤龙虾。 苏朗似乎从谭振的眼眸中看到了喜悦,便松了口气似地轻轻靠上椅背,抬手为两人倒上顶级霞多丽葡萄酒。 “那一晚,你从那女人的车上下来,我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烤龙虾味,”苏朗慢悠悠地把酒杯推到谭振面前,深吸口气继续说,“我觉得有必要带你来这,尝一尝城里最好吃的咸黄油烤龙虾。香而不腻,黄油的香气全都进了龙虾肉里,非常合我的口。” 谭振微笑,为他点单买单的有钱人多了去了,可鲜少有人是专程要带他来尝某间餐厅。 他有点害羞,同时又觉得有些心慌。 “吃吧,吃完说正事。”苏朗举起酒杯冲谭振微微一扬。 而谭振还憧憬在自己假想出来的戏码里,比如,眼前这个富二代为何对自己如此宠溺,难道是真看上自己了,之类的。 不知不觉间,这餐饭已接近尾声,谭振笑着喝尽杯中最后一滴酒,捻起餐巾沾了沾嘴角。 “说吧,什么事。”他问,好像一餐饭足以让他交付灵魂。 “帮我泡一个女人!”苏朗舔了下嘴唇,放下酒杯,视线与谭振相对。 “嗯?”谭振惊讶,在他的世界里,男人只要有钱,任何人,无论男女都是可以随意上手的,“什么情况?” “很难搞定,下午带你去一个地方,到了你只管使出浑身解数让她对我产生好感。”苏朗说完,起身推开桌椅,走到谭振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跟上。 呵!谭振在心里默默叹出一口气,他倒是真想见见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这个英俊潇洒、出手阔绰,除了常常冷脸,还没察觉到哪里不好的人需要搬出他这样的救兵。 司机在楼下等候,谭振跟着苏朗一起进了车。 谭振坐在宽大的后座上,隔着好远就是苏朗,他可能是最近做习惯了那人的跑车,对这种小空间里的长距离稍微显得有点不适应。 司机老马从倒后镜里看了眼苏朗,眼神根本就没往谭振身上挪,他问:“少爷去哪儿?” “东郊明泽事务所。”苏朗目光在倒后镜里与老司机对视,给出了明确的方向。 “那么远?”谭振有点担心时间不够,他还想着下午五点多赶回来去地宫上班儿。 “怎么?”苏朗的眉头略微一皱,“你有安排?” “没,没没。”谭振习惯性地微笑,扭头看向窗外。 苏朗说的这个明泽事务所,是房建业著名的女设计师董明泽女士,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个人工作室。主要是做一些和建筑有关的设计工作。 车子在闹市区穿行,苏朗打开手机从相册里拉出一张照片给谭振看:“这就是你的目标。” 谭振微笑着接过手机,放大又缩小,然后惊讶地张大嘴巴:“这……这么……” 他想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个女人的相貌和给人的第一印象,但想了半天除了丑就是老,最后只挑挑拣拣,问了句:“特别?” 苏朗笑,他居然笑了,侧身拿回手机,在车边按了个按钮,一道挡板升起来,把他们两人与司机完全隔绝开。 他说:“你是想说我很没有眼光是吧?” 谭振点头,然后又连忙摇头。 “我不是真心对她的,我对任何人,无论男女都是玩玩,从不付出真心。追她,只是为了让她归顺于我,她有利用价值。” 苏朗觉得自己和谭振都是同样阴暗晦涩的那一类人,没必要拐弯抹角,这么挑明了直说反倒自在。 果然,只见谭振微微点头,嘴角一勾,他只是简洁明了地回复了一个词:“明白。” 苏朗突然就觉得浑身畅快到不行,有一个和自己一般渣的人,陪在身边帮忙去做很渣的事情,这种感觉还真是爽。 车子出了城,在一节泥泞的便道上走了十多分钟,然后拐进一幢外形颇为性冷淡风的水泥墩组合里。 谭振前一夜身心俱疲,中午又吃得太多,被那一截路给颠得快要吐出来。 苏朗则是下了车,挎上墨镜就转身去了后备箱。 车厢打开,一大捧娇艳欲滴的玫瑰豁然出现在眼前。 谭振闻着花味,也不怎么想吐了,连忙跟了过来。 苏朗两手揣进裤袋,微微偏了偏头,谭振立刻就明白了,随即躬身把那大捧的玫瑰抱了出来。 越是有钱人越俗,这是谭振早就总结出的经验。 这年头,哪个女人买不起一捧花,还要等你来送,还是这么不真诚地要僚机抱着来送? 他埋头闻了闻花香,跟上苏朗的步伐,一起进了其中一幢水泥墩。 “哇,好漂亮的玫瑰。”尽管前台小姐平日里每次主动与苏朗搭话都没有得到过回应,但还是借着夸赞玫瑰,凑了上来。 谭振憨笑,顺手从那一大捧里抽出几支送给了前台。 女孩儿接过花,笑得像是猛地灌了口蜜,嘴巴都合不拢。 谭振看出苏朗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也明白这人身份高贵又有一些人渣的傲气,所以想帮忙拉回点女老板同事们的好感。 他索性在前台上就地拆了花捧外面的包装,三五支一组地送给前厅里工作的女孩们。 此举引得一阵尖叫,主要是谭振送花的样子,撩人又帅气。 苏朗就那么站在董明泽的办公室门口回看,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谭振两手压一压女孩子们的兴奋,转身跟上苏朗,压低声音说:“这叫敲边鼓,农村包围城市,听说过没有。” 苏朗不理他,抬手敲了敲玻璃门版,门板上的百叶窗立刻开启,两人的角度刚好看到伏案工作的董明泽拿遥控器对着大门看了一眼,然后又按了一个扭,百叶窗又款款合上了。 第14章 “很霸气哦?”谭振笑着撇了撇嘴,推开苏朗没再敲门,而是直接扭转门把手推门走了进去。 董明泽放下手里的笔抬头叹了口气,厚重的眼镜框把鼻梁几乎压扁。 她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也没有招呼客人的心思,直接说了句:“我在工作,有事请预约我的秘书。” 谭振把对面的女士和之前看过的照片一点点对应起来,发现和想象中的差别还是很大。 虽然年纪看上去能比苏朗老个十来岁,但是倒有几分知识分子的书卷气。 谭振总觉得女人有了书卷气就会带几分气质,好似上了一个档次。 “约你能约得到吗?”苏朗口气生硬,一点儿没有是在追人的觉悟,两手插在裤袋里走近董明泽。 董明泽拉了张纸把桌面上的图盖住,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摘下厚厚的眼镜眯了眯眼。 “我想关于那件事情,我解释的很清楚了,我发誓不会再和他有什么瓜葛,也请你放了我,不要隔三差五来这里闹。”董明泽说完,揉了揉眉心,戴上眼镜准备掀开图纸,但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手指停顿,微微侧头等苏朗和一起进门的那小子自觉出去。 “他是他,我是我,你怎么能把我们搞混了?”苏朗假笑起来虽然还是很帅,但总会给人一种不好的预感。 谭振拉苏朗坐进办公桌旁的一张沙发里,自告奋勇地走到董女士身边,笑眼瞬间弯了起来:“董小姐工作的样子……真美!” 谭振有一个诀窍,就是夸赞人的时候一定要挑真心的,如果对方样貌确实入不了眼,那就夸夸别的。 董明泽两手环抱在胸口,仰头看谭振,不加粉饰的脸上星星点点的雀斑清晰可见。 “你是他请来的帮手?”董明泽无奈地摇头,“或许你不了解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 董明泽朝苏朗的方向瞥了一眼:“他在乎的根本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手里的股份。” 谭振回头看苏朗,苏朗认同似地撇嘴巴点头。 “然而,我之所以得到这些股份于情于理都是应得的,所以……小苏总,别把对付别的女人的那一套用在我的身上,ok?”董明泽说完,推了推眼镜掀开盖在图纸上的纸页,旁若无人地继续画图。 苏朗坐在沙发里不动,谭振就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再努力一下。 他随意地瞟了一眼图纸,好像是一个仓库或者停车场模样的图稿,有行车道和隔起来未做标注的小空间,用粗线条标注的地方应该是设计师正在考虑这个地方的给排水线路。 “哎,这条管道这样走会不会有问题?”谭振俯身,一手撑着桌面,一手越过董明泽的后背,在她面前的纸上点着,“您这里的管路设计随然很方便施工,也节省材料,但是车子反复碾压井盖,如果是铸铁的,势必会发出咣啷咣啷的声响,而如果是塑胶的又很容易损坏。不如整体线路往下挪个七八百公分……” 董明泽的眼睛跟着谭振的指尖在图上游走,惊讶于这个男孩一眼看出她正在思考的问题。 “你……是给排水专业的?”董明泽等谭振说完,再次细细打量眼前这个男孩,半眯着眼睛问了一句。 谭振则是笑而不答,从裤袋里掏出一根钢笔,伸手拿了张纸在董明泽面前画起来。 “想要不出声、降低成本、又节约时间,只要在这里多挖条线,然后在十米外的地方加一个水井应该就没问题了。”谭振勾勾画画,一眨眼的功夫,解决问题的办法跃然纸上。 一向高冷,目无他人的苏朗居然也站起身子,往谭振这边张望。 “不错!”董明泽拿起谭振勾划过的那张纸,细细地端详起来,半晌漏出笑脸,打开抽屉取了张名片郑重地递给谭振,“你好,正式介绍一下,我是这间事务所的老板,董明泽。” 谭振憨笑着拿起名片,认真读了一遍,收了起来。 此时,董明泽注意到捏在谭振手里的钢笔。 那款钢笔是A大土木院的定制笔。每年收到A大土木院录取通知书的学生,都会同时收到这样一款钢笔。 而A大的土木是全国闻名的,这钢笔几乎就成了身份和能力的双重认证。 谭振知道董明泽认出了这笔,连忙不好意思地把笔揣回口袋:“在学姐面前卖弄了,真不好意思。” 董明泽起身,倒了杯咖啡给谭振,很爽朗的笑着拍他的肩膀:“说实在的,我这些年忙于经营,专业技能已经逐渐退化,要不是你的提醒,我可能还要因为这点问题想一个下午。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你吃个饭?” 苏朗看着面前空落落的茶几,轻咳一声,以示意自己才是今天前来此处的主角。 谭振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完全就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哪里哪里,请吃饭什么的就免了,您要是愿意和我这个……兄弟,坐下来好好聊聊,就是帮我大忙了。” 董明泽瞥了一眼沙发里的苏朗,极为不情愿的点了下头:“行吧,那有时间咱们再约?” 苏朗还准备再说些什么,被谭振拉着手腕拖走了。 他一边向董明泽挥手告别,一边给苏朗使眼色,教对方见好就收,别太心急。 事务所的同事们从来都是见老板冷眼冷语把人赶走,还从来没有见她笑脸盈盈地把人送到大门口,都跟着起身看个稀奇。 就这样,在一群人的惊讶中,谭振把苏朗推上了车,并嘱咐司机开车。 然而,那司机仿佛对谭振视而不见,一门心思等着自家主子发号施令。 苏朗揉了揉被谭振捏过的微微发痛的手腕,又连翻了两个漫长的白眼,才对司机师傅说了句:“回城。” 他其实不是气谭振没有把事儿办好,相反,而是因为对方把这事儿办的太好了。 要知道,董明泽愿意与他苏朗搭话,都是他屈尊降贵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儿,送了好几次玫瑰花才得来的。 谭振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随着车子的颠簸,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发颤:“哎,那个姐姐笑起来还是挺不错的。” “什么姐姐,她就是一个破坏人家庭的小三。”苏朗把对谭振的嫉妒甩给了董明泽。 “什么?” “小三。”苏朗又一次说。 “抢了你的……哎不对啊,你之前说你对谁都不是认真的,无论男女,她三不到你的头上啊!”谭振无意打听别人的家是,但是这的确引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心。 “她……”苏朗还准备说些什么,前面的司机轻咳了几下,他连忙叹了口气,压住了话头。 第15章 谭振感到司机与苏朗的关系有点微妙,便自作主张按起了那个挡板。 现在,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 谭振有点意识到苏朗的拳头在越捏越紧,便伸手在他侧拳突起的伤疤上轻轻摸了摸,算是安抚。 “放心啦,我谭振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还没碰到对我不敢兴趣的女人,既然我们是合作伙伴,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帮你办到。” 谭振笑着,脑袋靠在后背上,微微侧着脸看苏朗,手不停地在对方疤痕上摩|挲:“你根本就不用追人家这么麻烦,只是想得到股份而已。话说,能不能把你们之间的故事讲明白一点,我也好继续……” 苏朗甩开谭振的手,怒目相对:“你这个人,好奇心真的很重!” 谭振撇嘴,收回手抱在胸口扭头看车窗外,笑道:“是,我这个人就是好奇心很重,我自己也好烦呀。送我到地宫吧,到了叫我。” 说完他便很快入睡,是那种身体困乏到某种极致的疲惫。 苏朗真有点闹不懂最近的自己,居然也突然多了很多好奇心,尤其是对旁边这位。 他到底是谁,之前听他叫董明泽学姐,难道也是A大毕业的? 他赚钱不少,一晚上的收入少说也有万把来块,年薪比得上自家产业里的中高层管理,为何还总是很缺钱。 苏朗听谭振晚上还要回地宫上班,再看他缺少血色的脸,乖乖掏出了手机。 他想着,作为合作伙伴,为了表达诚意,先转过去两万吧——还得是手机银行转,为对方省几十块钱的手续费,哎! 傍晚十分,正是都市霓虹与天边残云暧昧纠缠的时候,车子到了地宫门口。 苏朗推醒谭振:“到了。” 谭振抬手抹了把脸,憨笑,作势就要推门下车:“谢了!” “喂!”苏朗把人叫住,但是当着司机老马的面又什么都没说,挥了挥手。 谭振站在原地,看车子离开,掏出手机看时间,却不料看到了手机里的到账短信。 “咦?”突然有钱到账,他还挺开心的,连忙划开手机去看,居然是苏朗转过来的。 他用这个账号转过来三次,只有这一次是附了留言的。 “付了房租睡个好觉。” 谭振心头一暖,根本没去多想,转手就输入了一个帐号,准备把钱给对方转过去。 然而就在转账密码按到最后一位的时候,他又停下了。 他想着,是不是在这个已经住了五年但依旧陌生的城市里,也给自己一点温暖。 至少把房租付了,好睡上一觉? 正犹豫着,从地宫里蹦出一人,搂着谭振的脖子“吧唧”就亲了一口。 “哎我去!”谭振用手擦拭被亲的地方,要是顾客他肯定不会这样,可用余光看到对方一身亚克力饰品,活脱脱一个行走中的圣诞树,就知道是小雅了。 “振哥,你怎么才来,昨晚去哪儿了?” 小雅比谭振高几公分又穿着粗跟的女士凉鞋,以这种居高临下的姿势抱着谭振,让人很有压迫感。 “哦,”谭振笑着把小雅推开一些,嗅了嗅鼻子,说,“办了点儿私事。哎你这个止汗露,得再喷一点儿了啊。” 小雅娇羞地用肥手捂住嘴巴,不好意思地扭扭身子:“怎么,有味儿?人家刚喷完啦。” “那就再喷一点!”谭振抬起手臂,挡住小雅试图让他再次辨别腋下气味的胳膊。 门口迎宾的小哥们被这场景纷纷逗乐。 “笑!笑什么笑,”小雅转身点着一溜小哥们的鼻尖,“你们一个个有我美嘛,还笑!” “你最美!”谭振拍拍小雅的肩膀,把人带进地宫。 穿过幽暗长廊,推开大厅的门板,里面喧嚣一片,激光灯扫过来者的脸颊,让人立刻有了踏入异世界大门的错觉。 在这个极度放纵的地方,人们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他们轻易就撕下来平日里伪装在脸上的那张面具。唱跳扭蹦,加上酒精和音乐的刺激,在虚脱中寻找快|感。 谭振在这样的地方混迹了五年,人生最有干劲最活力的时间,都贡献给了这个地方。 小雅转身搂住谭振的脖子,趴在对方的肩头跟随节奏扭摆。 谭振扶着小雅那假装存在的腰,也很自然地跟随音乐晃动了起来。 “振哥,”突然,小雅趴在谭振的耳边,捏尖了嗓子大喊,“我知道你昨晚去哪儿了!” “啊?”谭振假装没有听到。 “我说……我知道你昨晚去哪儿了!你干了什么,和谁在一起,我都知道!但你不能再那样做了。” 小雅的声音再次响起,谭振耳朵嗡嗡作响,他定神看看身边妖冶鬼魅的人群,在看对面的金刚芭比,刚才的声音真的是对方发出来的? “你再说一遍?”谭振歪脑袋在小雅耳边问。 小雅则晃动一身的亚克力装饰,两手举高,漏出油量光洁的胳肢窝,扭着屁股走了。 谭振回了回神,想这一定是自己身体虚弱,终于产生了幻听。 凌晨一点,谭振陪最后一波女客人喝完粉色甜橙香槟,火急火燎地回自己的住处砸楼下房东的大门。 在房东的谩骂和诅咒声中,交钱付了三个月的房租,然后要回了大门上的密码。 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一股潮湿的霉味有点熏得他睁不开眼,他有点儿想要邓小仙的那个加了印度神油的空气清新配方。 又花了一个多小时整理屋子,三点多,他终于可以躺在自己的床上了。 此刻,城市的另一边,在苏家的大宅里,苏朗正站在豪华大厅里的立式大钟旁听老爸苏俊良强迫性的“谈话”。 “朗朗,你怎么又去小泽那里了?”苏俊良摇头,“我已经向你解释过很多遍了,爸爸和那个设计师只是朋友的关系,你怎么就不信呢?” 苏朗只是呆呆地站着,身子站得笔直,眉眼下垂,一副好孩子的乖巧模样。 “这些年,你妈妈一直那个样子,爸爸是动过不少歪心思去找外面的女人。但小泽不是,她只是一个和我们集团有过合作的女设计师。”苏俊良把这已不知道强调过多少次的话,又苦口婆心地倒了一遍。 “你这个孩子,真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怎么……哎,”苏俊良食指与中指尖夹着尚未点燃的优质古巴雪茄,夹杂白丝的头发和胡子修理得颇为精致。 “姐夫,三点多了,让孩子先去睡觉吧,”此刻,在客厅一角沙发里的陈宇终于开腔,“小孩子不懂事嘛,过几年等朗朗长大一些就好了。” 苏朗微微把头扭向小舅,眼神充满疲惫与无奈:“我已经二十四岁了,怎么在你们眼中永远是个小孩?” “哈哈,”陈宇大笑,那笑声在夜晚的山庄听起来有点儿突兀,“无论你二十四,还是四十二,在我们这些长辈人的眼里,永远都是个孩子呀。” “那为什么罗少茂比我年幼两三岁,却可以代表公司独当一面?”苏朗的提问掷地有声。 “哎呀,”陈宇起身,缓缓走向苏朗,像对待年幼的动物幼崽一般,抚摸他的鬓角,“少茂和你不一样,他哪有你那份福气。” 随之,他又转身看了看苏俊良,笑着问:“是吗,姐夫?” 第16章 谭振几乎是头一挨到枕头就睡着了,从决定去偷宝石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体和心理无时无刻不处于紧张和兴奋的状态,现在终于能放松下来。 似梦似醒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的他还很小。对于成年人来说才到腰际的桌子,对于他来说就是城堡。 他在一排长长的木质桌子底下钻过,焦急地想要躲起来。 那似乎是一个躲猫猫的游戏。 等他蜷缩在一个角落,觉得应该不会轻易被人发现时,他又开始迫切地希望能被人找到,因为那等待真的是过于漫长。 突然,一阵手风琴响起,他抬头,看到教课的女老师怒目圆睁,教鞭在他的肩上一下下地抽打。而他的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多了一把沉甸甸的手风琴。 原来那悠扬的乐曲出于自己的指尖。 他用心点着节奏,想要配合女教师用教鞭打在肩头的节拍,然而,无论怎么努力,他总是出错。 他停了下来,想要认怂求饶,或者直接色|诱对面的人,他似乎很清楚任何女人对于他都没有抵抗力。 可那恼人的手风琴声音却怎么都停不下来。 良久,谭振才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吐了口气,把手伸向压在枕头下面的手机。 原来是他的手机铃音在响。 “喂?”谭振接起电话,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在哪儿?”苏朗的声音从话机中传来,尖锐刺耳且有几分迫切。 “哦,”谭振起身,拿起床头的白开水,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噩梦让他整个人像是被汗洗过,他起身走向浴室,“睡觉呢。” “我问你在哪儿,不是问你在做什么!”苏朗喘息,语气变得越发不耐烦。 “哦,”谭振打开浴室的灯,非常不舒服地闭了闭眼,等眼睛适应了一些光线之后,才又缓缓睁开说,“当然是在我自己的家啊。” “发地址给我!”苏朗这才稍微恢复了神智似的,把语气收于平和。 “你要过来?”谭振打开淋浴,又关上问。 “我想要你,现在,马上,一刻也不能等。”苏朗又恢复到了往日那副渣男模样,对自己的欲|望从来不遮不掩。 谭振苦笑,看着镜子里顶着乱发的自己,无奈地提醒对方:“哎,你不是说,咱们现在不再是主客关系?” “人的身份是很多变的,我现在就想花钱买个痛快,这钱你赚还是不赚?”苏朗显然很明白怎么快速粗暴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谭振不知道怎么地,第一次有点看着钱在眼前不想伸手去赚。并不是他厌烦苏朗,而是有点不想再把彼此的关系回归到“主客”。 他继续苦笑,把头伸向镜子,抬手拨弄碎发,片刻后,或许是想到了那些催款的短信,回了一句:“那好,发定位给你。” 谭振发了定位,就开始冲澡,一边冲掉身上已经逐渐干涸的汗水,一边回味之前做过的那个梦。 回想起来,他不完全觉得那是噩梦,但也并不美好。 那样的梦,他不是第一次做,却能从同样的梦境里感受到不一样的感觉,有时候是欣喜与惬意,有时候又像今晚这般的压抑与不安。 他随便弄了点沐浴露,快速冲了个凉,换上干净的T恤和短裤。 才几分钟的功夫,手机又响了。 “我不上去了,在你家外面的这个巷口,抓紧时间出来,三分……不,三十秒内。” 谭振对着已经黑屏的电话,傻愣了几秒,快速出门。 他已经完全清醒,不介意能趁着这点清醒多赚点钱,小跑到巷口,远远就看到苏朗的银灰色跑车停在路灯下。 他走上前,车门高高抬起,他低头刚钻进车里,迎面就对上苏朗温热的唇。 谭振抬手扶住苏朗的肩膀,他觉得这个姿势不是很舒服。 苏朗像是明白了他的意图,顺手在车前端的操作面板上按了一下,谭振身下的椅子缓缓向后展平。 “在这?”谭振抓紧时间问苏朗。 苏朗只是低低地哼了一声,就又迫不及待。 “真……的?“谭振又慌忙确定一遍。 “你什么时候开始挑地方了?” 苏朗不满地抬头,手掌撑着谭振的脑袋,拇指摩|挲对方眼角的泪痣。窗外的路灯刚好映亮谭振的脸,那眼神已变得迷离,嘴唇张合,喉结轻微滚动。 凭苏朗阅人无数的经验,他看得出谭振已经被他刚才那绵软一吻撩起了欲|火。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与对方做那种事,但这种情难自已的表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或者说,是“真”情难自已的表情。 苏朗的拇指一点点地从谭振脸庞划过,顺着他的鼻梁、唇瓣,最后游走到喉结,然后低低地俯下身,在对方喉结上轻轻一咬。 “快,来吧!”终于,谭振也迫不及待,不再纠结此刻身处何地。 车子猛烈地上下起伏,伴随着谭振痛苦的闷哼,好一阵后,苏朗扣好皮带坐回驾驶位。 谭振则看着自己的身子一点点地变成透明,并不急着去找衣服来穿。 “对不起!”良久,苏朗说出这么一句,把副驾驶的位置恢复到原状。 “心情不好?”谭振轻声问。 苏朗不回头,这种明知道有人在身旁,却又因为看不到而不用在乎对方表情的感觉,让他觉得很安全。 他深吸口气,轻描淡写地说:“就是想找个人来玩玩。” “哦。”谭振发出笑声,但表情并不开心,他拨弄手指,侧脸看苏朗。 苏朗睫毛微微颤动,高挺的鼻梁和英俊的侧脸形成一个完美的剪影。 谭振抬手在对方面前摆了摆,见对方没反应,便又开口:“我这个人虽然好奇心很重,但嘴巴还是很严的,你有什么不开心的,都可以说出来,倾诉有助于排遣心里的不快嘛。” 苏朗心想,这恐怕是谭振这种人最喜欢做的事情,躲在阴暗的地方,听那些有权有势有钱的人大倒苦水,来寻求内心的平衡。 苏朗无奈地摇头,他的苦水岂是谭振这样的无名小卒可以理解的。 谭振耐心地等待,其实,他的顾客里也有那么一类,虽然外表强悍,但内心往往柔弱的宛如婴孩。 这样的人,有他独到的可爱一面,他不确定苏朗是不是这一类人。 “我可以再亲你一下吗?”良久,苏朗闭上了眼睛,仰头靠在椅背上,明明是他想亲人,却等着谭振主动上来。 谭振没有开口再说一句话,一点点挪动身子,捧着苏朗的脑袋,缓缓地把它掰向自己,然后送上一个绵长而深切的吻。 第17章 苏朗在做内心最后的挣扎,他需要用一个吻来判断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位置。 显然谭振经过了考验。 因为,他得到的那个吻里不夹杂一丝的谄媚与讨好,宛如一股清泉,甘洌纯粹。 “董明泽是我爸的情人之一,”终于,苏朗决定接受谭振的意见,把心里的苦水往外倒一倒,“这些年,凡是他的情人,我都要抢过来玩一玩。” 谭振知道在男女关系方面苏朗极为混乱,但没想到他居然可以抢自己老爸的女人。 “因为这都是他欠我的,很多年前,他娶了我妈,骗了我外公家的钱,却又对外面的女人朝三暮四,害得我妈精神失常,所以,他想得到的,我都不愿意让他得逞。” “小时候,我在他带回来的那些女人睡着的时候,剪破她们的连衣裙,扭断高跟鞋跟,把手包丢进马桶。长大后,我才发现,用一些手段,让那些女人和我一起出现在他面前才能让他微微变一变脸色。” “我是个变态,我们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人。” 苏朗说完,勾起嘴角,像是对自己这些年来战果的肯定,然后头也不回地问谭振:“我很幼稚,是不是?” 过了半晌,谭振才笑着回:“或许是你的青春期比较漫长?” “青春期?”苏朗突然大笑起来,他被一家人当金丝雀似的养着,难道就是因为这该死的青春期吗,“哈哈,青春期……那你的青春期呢?” “我?” 看似只有一个人的车里,谭振的声音响起:“我父亲是大货车司机,在我八岁那年因为疲劳驾驶,出车祸连环追尾,撞死了一对夫妻,他自己也去世了。因为全责,加上为了省钱保险上的不全,我们那个原本不富裕的家庭一下子赔出去两条人命钱,就过得更惨了。” “所以,青春期对于我是不存在的。你知道吗?我们穷人家的孩子,连叛逆的资格都没有。” 谭振话音未落,苏朗的脑袋轰地响起,原来谭振对于钱的执念,是从这里来的。 就算十几年前的理赔方案没有现在这么高昂,但两条人命怎么说也得有近百万了。 苏朗知道,在十几年前,一百万意味着什么,便对身边的谭振斗升几缕敬佩。 “或许……”苏朗微笑着回头,看了一眼他根本看不到的人,说,“或许是你的青春期来的比较晚?” 谭振失笑,连连点头:“哈哈,或许吧。” “哦对了,”苏朗突然岔开话题,想起了那个还揣在自己口袋里没有脱手的戒指,问,“那枚海蓝宝戒指,你确定是从展会上偷回来的?看起来很普通啊。” 终于说到正事了,谭振清了清喉咙,立刻来了精神:“确实是那个土耳其富豪的收藏,展牌上写着估价七万美元呢。” “才七万美元?”苏朗嗤笑,为谭振那兴师动众的一晚上感到不值,“以为你那么爱钱,会挑最贵的拿。你知不知道里面有一件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从俄罗斯乌拉尔山脉采回来的裸钻,价值700万……美元。吞那个不是比你吞一颗戒指风险小很多?” 谭振反倒失笑了,但苏朗能听得出那声音里带着一些窘迫。 他说:“我第一次当小偷,没……没什么经验,哈哈。” 苏朗不再拿言语戳谭振,无奈地隔着裤兜捏了一下那枚小巧的戒指。 突然,街头的路灯熄灭。打进车里的光线从昏黄的橙色变成了清晨特有的青灰色。 谭振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地恢复,开始躬身找散落在座位旁边的衣服往身上穿。 苏朗终于又能看到谭振那张帅气的脸,在青灰色的晨光里微微勾了勾嘴角。 车窗外的倒后镜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佝偻着身子拉一辆卖早点用的小车。谭振看到她,问苏朗:“你饿了吗?” 不提还好,一提苏朗才想起来,前一夜连晚饭都没吃,就被老头子叫回去挨训,肚子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饿了。”苏朗答。 “我请你吃点好吃的吧?” 谭振打开车门,下车,快速跑到老婆婆身后,推着那辆早餐车往前走。 苏朗也从车上下来,不慌不忙地跟在谭振身后,听他用外地方言和老婆婆说着话。 到了路口,老婆婆笑眯眯地支开摊子,热上油锅,洗了洗手就去揉早就准备好的面团。 “吃这个?”苏朗的肚子咕咕叫,但对小摊子的卫生条件很不放心。 谭振笑着点头,轻轻拍了拍苏朗的手背:“安心啦,老太婆在这儿卖了二十多年糖油糕,你能吃到头一锅都是福气。” 果然,没几分钟后,背着书包的学生和夹着公文包的上班族,开始自觉地站在他们两人身后排队。 看来这摊子果然是需要几分福气才能吃得到的,苏朗便也不再多虑。 “呲啦”油饼下锅,再捞出来已经变得两面金黄,酥脆喷香。 谭振付了钱,捏了两只饼,推着苏朗往旁边走。 两人吹着热气,靠在路边的护栏上,啃着手里的糖油糕。 一滴油花从谭振唇边飞溅,直接滴落在苏朗的衬衣上,迅速晕成浅金色的一片。 他有点儿慌忙,连忙上手去摸,却不料越抹越多。 “对不起啊,”谭振笑自己莽撞,“回头我陪你洗衣费吧。” 苏朗吃一口滚烫的糖油糕,半张着嘴呵气,含含糊糊地说:“不用,丢了就好。” 谭振笑,默默点头,换到苏朗另一边站着。 天一点点地亮起来,路上渐渐形成车流,苏朗那辆豪华的跑车在这老旧的居民区开始显得突兀。 一只糖油糕吃完,苏朗便进了车子对谭振说:“戒指我会尽快出手,没钱的话我可以先借给你一些。” “啊?”谭振疑惑,这大半夜把人叫出来在马路上震了一场,原来是不付钱的吗,然后想到对方之前转过来的那两万,又气软了,笑着挥挥手,回,“好说。” 跑车开走,卷起一阵糖油糕的香气,谭振准备回家再补上一觉,却在马路对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雅,大清早的,穿着露肩膀头的破洞毛衣和超短的黑色皮裤,头发像是被人丢了一枚炮仗,炸得乱七八糟。 “你……怎么在这?”谭振过了马路问小雅。 小雅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问:“振哥,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破坏这一行的规则啊?” 谭振笑,猜到小雅看到了一些什么,便说:“他不是我客户啦,他是我男……唔……” 不料,谭振还没开口,就被小雅迅速上前捂住了嘴巴。 “男朋友”那三个字,谭振是怎么都没说得出口。他本来是准备,像骗邓小仙似的骗一骗小雅呢。 “振哥,你每天遇到的男男女女那么多,随便挑一个来做伴侣吧。无论男的女的,只要你喜欢就好,能不能不要再和那个人走在一起啦?” “小雅,你说什么呢?你认识那个人?”谭振有点不解地看着小雅,心想,这金刚芭比莫不是暗恋苏朗的狂热粉丝? “不认识!”不料小雅却硬生生吐出这三个字,“我是为了你好,振哥,离他远点行不行!” 谭振被小雅这番话弄得莫名其妙,他把猜测换了个方向,小雅暗恋的不是苏朗,难道是自己? 他不禁浑身一个哆嗦,想到之前在小雅的出租屋里,对方热烈而迷离的眼神,不由地吞下一口唾沫。 “那什么,我还有事儿,先走了啊!”他双手揣进短裤口袋里,顺着小路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家。 第18章 苏朗躺在海天酒店顶层的私家花园里,戴着墨镜晒太阳。 旁边的架子上,他的鹩哥小蓝除了咳嗽什么都不会。 复读机里,甜美优雅的女声一遍遍地重复着“您好,您好,您好……” 苏朗的脑子里却是谭振说起偷戒指时候的窘迫语气。 “我是第一次当小偷,没……没什么经验。” 他想,当时幸亏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否则那气氛怕是尴尬的都要凝固住了。 他爱钱只是因为他悲惨的童年经历吧,苏朗这么想,就像他完全不在乎钱也跟自己的原生家庭有关。 眯着眼睛过了半晌,他终于拿起手机给酒店负责展会的经理打了个电话:“安排个晚餐,我要和那位土耳其富豪见上一面。” 苏朗撑开掌心,隔着墨镜看去,那只原本就很粗糙的海蓝宝戒指越发没了光彩。 他觉得因为七万美元让一个人内心背负着偷盗的包袱,然后归顺于自己,还挺好玩的。 晚上,在自家酒店里,土耳其富豪带着两个老婆一起参加苏朗的晚宴。 在豪华的餐厅里,两位太太珠光宝气,苏朗送上一对精美如玉的陶瓷餐具作为礼物。 那两位太太立刻笑颜如画。 “对不起凯末尔先生,咱们本应该很早就见一面的,”苏朗微笑着,用流利的英文与对方交流,“听说您的展会办得不错,还顺带着卖出了两件高价藏品,恭喜。” 富商礼貌性微笑,眼角的纹路并不十分愉悦地凝聚:“我与贵酒店的合作,原本是可以很开心的,可是……” “您那枚失窃的海蓝宝石戒指?”苏朗微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巧克力色的绒布包,缓缓打开,里面赫然是富商丢失了几天的戒指。 富商惊愕地瞪大眼睛,他爱这枚戒指胜过很多名贵的珠宝,全因他喜欢那个戒指背后的故事。这也是为什么戒指丢失的时候,他原本可以留下一两个亲信去寻回,却非要自己带着老婆们一起留下来的原因。 “让您担心了,”苏朗并没有丝毫歉意地道歉,“是我这边一个小角色,临时起意偷了您的宝贝,如今完璧归赵,请您宽恕那个可怜的孩子,我已经按照我们的规矩,对他做了惩罚。” 富商知道自己在这里,行事不宜过分嚣张,眼看着戒指回来了,便也不再多说,收起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带着两个老婆很快离开。 第二日,苏朗就往谭振的账户上转过去50万元。 他只是说帮对方把戒指卖了,价格比市价还高了一些。 谭振对珠宝这行本来就了解不多,看着一大笔钱到账,开心地眉眼都弯了起来。 他转身就给邓小仙去了个电话:“喂,在哪儿?有好事儿。” 邓小仙最近被钱的事情折磨的疲惫不堪,撇开房屋中介闪身躲进浴室,说:“今天没时间,约了中介来估房价。” “操,你还真要卖房子?”谭振着急地下巴颏打颤,“别别别……别着急啊,等等等,等我!” 半个小时后,谭振打车到了邓小仙楼下,恰好碰到那人垂丧着脑袋,带着表情反差极大的房产经理人从单元门里出来。 “哎,”谭振扑上去搂住邓小仙的肩膀,“合同签了没有,签了没有?” 邓小仙不耐烦地推开谭振的胳膊,嘴里支支吾吾:“这会儿才要去他们店里签。” “呵,”谭振总算舒了口气,转身对那两位捡了便宜似的经理人说,“对不起啊,兄弟,我们这房子,不卖了!” “怎么回事儿!”其中一位房产经理人眼看一笔提成泡汤,立刻就表示不满,“刚不都说的没问题,要去签合同的吗?” “这不是还没签呢吗,我这兄弟也是一时紧张,根本没到卖房的份上,让您二位白跑一趟,对不住了。”说着,谭振就从钱夹里抽出二百块钱,塞给对方,“天气热,兄弟们买瓶水喝。” 那两位经理人反正也是给店里打工,没有提成的话,一天的收入还不到一百,只能算作倒霉,捏了两百块钱,讪讪地离开。 邓小仙对谭振的行为不解,但他也是真舍不得卖房,看两位经理人走了,他也算是舒了口气。转头问谭振:“你这又是闹哪一出?” 谭振搂着邓小仙的肩膀,把那人往楼上带。 两人一起进了屋子,他才说:“钱的事情,我搞定了,你不要再担心了,快为邓叔安排手术!” 邓小仙愁眉不展,自打他跟谭振认识的第一天起,对方就在为钱不停地卖命,可无论怎么卖命,那钱都没有富余,他不信谭振怎么在短短几天时间里搞到一大笔钱。 “做手术很贵的,还有后期保养什么的。”邓小仙用怀疑的目光看谭振。 谭振嬉笑:“贵也得做不是吗,那是你爸爸。虽然那天你嘴上说着不愿意听到 ‘有肾|源 ’,可如今还不是宁可卖房也要给他做手术?” “啧,”邓小仙摇头,“我本来是想装疯卖傻,假装没接到那个电话的……” 邓小仙突然就声音哽咽,上前一步搂住了谭振的脖子,把头埋在对方的颈间,说:“可我那天回家的时候,看他摸着我妈的照片,还说不想死,想多活几年,好歹看我娶上媳妇,我就觉得自己太他妈混蛋了。” “明白,”谭振掏出手机,打开余额页面,掰过邓小仙的脑袋给他看,“看,我这弄到钱了,你先拿去用,以后的事儿,咱们再想办法。” 邓小仙拿过谭振的手机,抬手蹭了蹭鼻子,一位数一位数地数过去:“你他妈是不是暗恋我?这么多钱做聘礼我也就从了。” “操,”谭振猛地把邓小仙推开,笑着一屁股沉进沙发里,“我才看不上你呢!” “嘿嘿……”邓小仙笑着蹭过来,他不敢问谭振这钱是从哪儿来的,也不敢问要不要他还回去,只是傻傻地笑着,鼻子又酸又红。 “拿着吧,邓叔对我有恩。”谭振说着就拿过邓小仙的手机,两个手机相互碰触,瞬间就把五十万转到对方的账户。 邓小仙点头,笑中带泪:“谢谢!” 回家的路上,谭振收到了一条邓小仙发来的信息:“兄弟,我那密码锁的密码永远不会改,就算改了,也会永远第一个告诉你。” 谭振满意地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能有一个人管自己叫“兄弟”,心情还是很舒畅的。 他突然就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个开学季。虽然早已做了决定不去读书,把A大录取通知书藏在背包最底层,可还是不死心地跑去学校里看了一眼。 那是他从初一开始就梦想着的高校,如愿拿到通知书后却没办法去读,心如刀割,却也无能为力。 那个时候,他只是想快点赚钱,只有赚了足够多的钱,就能帮老妈还清那些债务。只有那样记忆中老妈的笑脸才能回来,哪怕没有了父亲,他的家还是完整的,他还有一个可以叫做家的地方。 那时候的他虽然知道了学生贷款这回事儿,可已经无法心安理得地坐在教室里去学习了。 直到有一天,他一次性给了邓小仙六百块钱,说要在他家租一间房,然后扔了通知书,开始找类似钟点工、快递员的工作。 邓小仙当然乐得有一个和自己一样愿意堕落的同龄人,两人白天一起在火车站往自家民房改建的旅店拉客,晚上穿梭在红灯区推销保健品。 渐渐地,邓小仙的父亲也知道了谭振的存在,其实,他儿子整天在忙乎着些什么,他眼睛虽然瞎了但心不瞎,什么都明白。 有一天,邓叔趁邓小仙不在把谭振叫到自己屋里,一手摸着他整理垃圾时捡出来的A大录取通知书,一手拿着一个红布包。 他说:“孩子,别跟小仙儿在这瞎混了,你和他不一样,你应该有更好的前途,拿着这些钱回去读书吧。” 老人家肯定是早就打听过的,红布包里的钱居然刚好是他一学年的学费! 谭振看着被自己撕毁的录取通知书,又被老人家粗糙地粘贴在一起,心里非常不是滋味,那一刻起,他就发誓,以后,混得好了绝对不能将这对父子抛下。 第19章 谭振回家,打开微信,第一次尝试着去加苏朗为好友。 他觉得他们的关系应该够格加对方为彼此好友了吧。 果然,苏朗没让谭振多等,几乎是瞬间就同意了他的邀请。 谭振查阅苏朗的朋友圈,都是很高大上的场所和很奢华的聚会。偶尔夹杂一两笔谈生意的合同封面再配上一两句不轻不重的解说,好像在证明他那个人除了吃喝玩乐,偶尔还是干点正事的。 谭振笑,笑苏朗分明就是个青春期的孩子。 苏朗也看谭振的朋友圈,相比较他自己的,谭振的朋友圈完全是中老年风格。 他简直想不到,谭振那个人居然会时不时地分享一些古诗词、人生格言、心灵鸡汤什么的。 谭振往后看到底,居然在苏朗的朋友圈里看到了一些他的大|佬客户。原来,那些在床上丑陋又不安分的家伙,在苏朗的朋友圈评论里却都是谦谦君子的模样。 还真是好笑。 有好几次,谭振点开了那个青灰色的小框框,想要给苏朗点个赞或者留条评论。但他的手又顿住了。 一种自卑又敏感的心思把他拉回现实,他一向都安分隐秘地呆在这一方小小的角落,不给任何人去添麻烦,不愿意任何人发现他会存在于另一个人的朋友圈里。 “干嘛呢?” 再回到主页,谭振看到了苏朗十分钟前发来的信息。 “准备睡觉了,你要过来吗?”谭振直接点开了语音很挑衅地说。 “我主动约你,我付钱,你主动约我,我可不付钱。”苏朗也瞬间回了条语音过来。 “哈,”谭振笑,“上次您老好像还没付钱呢吧?” “帮你卖赃物,怎么都要酬谢一笔的吧,再说还给了你两万付房租呢。”苏朗果真是经商的,这么一算倒似谭振反欠了他的。 谭振笑着回:“那好,你约我你睡我,我约你,你让我来睡一次好不好?” 这一次苏朗并没有立刻回过信息。谭振眼看着对话框上一会儿写着“对方正在输入……”,一会儿又什么都没有了,觉得特别有趣。 突然,他听到楼下有人吵闹。 这条街,都是居民的自建楼,很多都是房东一家住一二层,三四层租出去赚房租。 所以人员构成比较复杂,吵吵闹闹也是常有的事。 谭振一边等苏朗的回复,一边拉开窗帘往下看,居然是一个穿警服的小年轻和房东在吵。 谭振推开门,站在门口围栏边的阴影里俯身看热闹,突然就停那穿警服的小年轻说:“我……我我,事来找谭振的,又不是要查你违法经营,你紧张什么。” “什么谭振,我们这里没有,家里老人孩子都睡了,你个小警察不要在这里吵,我给你讲!”房东也是不客气的,看人家警衔不够,就信口胡扯。 “哎呀,你这个人!”小警察努力甩开房东,往后退了几步,两手捂在嘴巴上就开始叫,“谭振!谭振!” 谭振心里一惊,难道是偷盗的事情被识破了,不对啊,就算警察抓人不至于连个房东都摆平不了。 谭振从阴影里探出头,仔细看了看站在楼下的小警察——居然有些眼熟? 小警察看到谭振,笑着跳了一下:“哎,是我,振哥!” 谭振这才看清,那孩子是余星的同学,应该姓林,如今两人从警校出来,一起在派出所里实习呢。 “哦,哦,”谭振一边答应着,一边锁上自家的门往楼下走,“你怎么来了。” 房东看谭振与那警察认识,也不像是来查自己违法经营、乱搭乱建的,便嘴里嘟嘟囔囔抱怨几句进门去了。 小林撇一撇嘴,把谭振拉到一边:“振哥,余星生病了,让我来这找你去看看他。” “啊?”谭振顿时紧张起来,“那小子病了?不可能吧,他寒冬腊月穿短裤露天打篮球都没问题的,怎么生病了?” “这个……我也不好说,总之,您去医院看看吧。”小林抓抓耳朵,恐怕他自己也觉得这事儿瞎耽误功夫。 “行,是人民医院吗?”谭振问话的当间已经迈开步子往路口走。 “是,”小林站在原地,指了指另外一条路,“那什么,振哥,我就不过去了,得去陪陪女朋友先。” “好的,那别耽误快点去,谢了。”谭振转身继续往路口走,早就把正在和苏朗聊天的事抛到了脑后。 结果,出人意料的是,在路口,苏朗银灰色的跑车,妥妥地停着,连车门都高高地翘起,仿佛早就料到了他会出来。 “你怎么来了?”谭振有点意外地站在车边,俯下身子问苏朗。 苏朗冲谭振手里的手机扬扬下巴:“你行啊,把人吊起胃口,就丢一边儿不管了,一个小偷还敢站在大马路上和警察聊天?” “哈,”谭振这才划开手机看,弯腰进了苏朗的车里,问,“送我去下人民医院呗?我一个弟弟病了。” 苏朗轻叹口气,把头扭向窗外,什么也没说就发动车子。 “谢谢啦。” 树影从车窗划过,谭振这才抽空去看手机,他以为苏朗发了什么了不得的信息,却只见对话框里仅有一个字——好! 呵呵,谭振差点就笑出声,偷偷地瞄一眼苏朗,然后说:“用得了那么纠结吗,打了半天字才发过来一个 ‘好’,我给你说,其实我技术好着呢,绝对不会弄疼你的。” “哼。”苏朗不理谭振,只是耳尖不易察觉地微微红了起来。 人民医院的晚间,还有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 谭振下了车就找余星的病房。按小林的语气,感觉余星这晚上看不到他怕是活不下去。等他到了病房门口,只见鹅黄色的阅读灯下,那小子正捧着一本侦探漫画看得出神,周身上下一个绷带都没有绑,完全就是个没事儿人。 “你怎么了?”谭振推门进屋。 余星的目光还在漫画书上,直到把摊开的那一页认真看完,才抬起头看谭振,漏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振哥!你总算来了。” “神经病,你没我电话啊,大晚上的,要小林去我家楼下叫人,还和房东吵了一架。”谭振看看时间,距离探视时间所剩不多,他看余星没什么事,又想苏朗在楼下等,有点想改日再来。 “哎,我手机坏啦……” 余星丢了那本漫画,从床上翻身下来,走到门口,探头探脑地往外看了看,似是要有机密出口,怕人听见,然后蹑手蹑脚地爬回床上对谭振说:“振哥,那天你说了海天大酒店地下停车库的事情之后,我就抽空跑去看了看,结果你猜怎么样?” 谭振皱皱眉头,这两天事情太多,不是余星提起,这事儿他几乎都想不起来了。 “怎么了?”他无所谓地问。 “确有蹊跷!”余星眯了眯眼睛,脑袋上下地点着,故弄玄虚。 “好好说话。”谭振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怕楼下的小少爷等的不耐烦。 “在海天大酒店的-2层停车场的东北角里,有三个汽油桶,那三个汽油桶下面有什么,你知道吗?” “什么?”谭振突然被勾起了好奇心,随口问了一句。 “一个暗门!”余星表情眼神非常到位,那样子让谭振觉得不符合一个吃惊的表情都不拿对方当回事。 “什么意思?”谭振捶了余星的胸口一下,说,“停车场里面有排水系统,一两个暗门有什么稀奇?” “不稀奇?”余星又往谭振的身边凑了一点,压低声音说,“那暗门下面是一条通道,有近两米高,我手臂伸开那么宽,和排水系统没一点儿关系。更蹊跷的是,那条通道中段位置有烧过黄纸的痕迹。还有,在一侧的墙壁上,有半枚儿童的脚印,所以说,那里曾经肯定出现过小孩子的!” 第20章 谭振被护士赶出病房的时候,发根都是立着的,他从来就是一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只要对方说话的时候表情自然到位,他就信那事真的发生过。 就好比,那天在电梯里,瘦安保对胖安保第一次提到男童的时候,他就觉得那神情异常的笃定,所以潜意识里才会不自觉地把这事儿大嘴巴的对别人说吧。 他一口气跑出医院住院部;苏朗把车开过来,接上他。 车子驶出医院,在路上开得很慢,两人在狭小的空间里相对沉默。 “呼,”眼看快到自家楼下,谭振才幽幽吐出一口气看了苏朗一眼,说,“今天不太舒服,改天吧?” 苏朗不易察觉地微微扯动嘴角,在这个城市里,从来都是他苏少爷对床伴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还从来没遇到一个让自己改天的人。 谭振看苏朗不语,又加了一句:“改天请你吃饭,当补偿好了。” 他的脑袋里还不断回放着余星的只言片语,什么“烧过的黄纸”还有“半枚儿童脚印”,便不顾苏朗的反应自顾自地开门下车。 苏朗深吸口气,看谭振的背影,有心把人叫住却又摇了摇头,发动车子走了。 第二天清早,谭振再去医院看望余星的时候,余星却消失不见。 他去余星宿舍,大门紧闭。 他去余星单位,同事们说他还在休假。 余星的电话坏了,之前他对谭振说过,是从那个地下通道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摔的,还没来得及去修,所以也无法联系。 最好的情况就是那小子趁着休假回老家看爷爷去了,谭振这么安慰自己。 他总觉得心里不安,却也怕自己多虑,毕竟这个小弟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又是实习警察,应该能保护好自己。 谭振继续往日生活,去地宫、陪客人开最贵的香槟、纸醉金迷、独自回蜗居、吃饭、睡觉,却不料三日后,让他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小林再一次来敲他家的门,说余星又住院了。 这一次,小林的口气没那么轻松,神情紧张语气焦急,他说:“振哥,你快去,余星可能快不行了!” 谭振一头扎进医院,再见余星两人已经是隔着医院ICU重症监护的玻璃窗。 “到底是怎么回事?”谭振问小林。 只见他双眼通红,整个人都因为过于紧张在发颤。 “振哥,你看这个。”说着,余星掏出了一张被揉皱的纸条给谭振。 那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但还是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不要多事”四个字。 且从谭振曾帮余星辅导了一年课业作业的经验来看,那字迹是余星他自己写的。 “怎么回事?”谭振避开人群把小林拉进医院的安全通道。 小林慌张地说:“振哥,我很害怕……” “没事,你慢慢讲,”谭振其实早已经急得不行,“到底怎么了?” 小林哆哆嗦嗦地开口:“今天一早我从女朋友那出来,准备回宿舍换身衣服再去上班,路过余星宿舍的时候,看门开着,就想推门进去打个招呼,没想到……” “见他整个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意识已经非常模糊……” “我当时的反应就是叫人来,他却扣住了我的手腕,塞了这张字条给我,示意我不要报警,还说要找你!” 谭振紧张追问:“然后呢?” “然后他就开始昏迷,我……我都吓傻了,虽然穿着这身制服,但我天生就很胆小,到现在还晕血呢,当警察完全是我爹妈的梦想啊。”小林揉了揉鼻子继续说。 “不要报警,要找我?”谭振一下子就慌了,这个小子到底是做了些什么才能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 谭振去了主治医生那里,主治医生拿着各种检查报告,一样一样摊开摆在谭振面前。 “是重物击打头部造成的颅骨骨折,伤者现在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主治医生在一大堆严谨的生命体征分析之后,严肃地说,“真是奔着一招毙命去的,这孩子是不是什么卧底?真是英勇啊。” 谭振无语,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很想冲进ICU,把余星摇醒,问他这些天里都经历了些什么。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余星的那些同事们是瞒不住的,更何况这孩子无父无母,就只有远在上千公里之外的一个孤寡爷爷,也上了岁数根本指望不着。 派出所里对自家实习警察遭到暴击一事,立刻通报上级公安机关立案调查,连区上的领导都来了。 可谭振却咬着牙关,一心半点儿都没有透露出去。 他猜想,这孩子肯定是又偷偷地去了那个地下车库,意外也可能是从那发生的,但既然余星要他不要报警,那就说明有什么内容是不方便让警方知道的。 他的脑子一片混乱,在病房门口守了整整一天。 夜幕降临,谭振越想越自责,他怪自己当初多嘴,对余星提起那个地下停车场,引得那孩子好奇心驱使下遭了厄运。 看着玻璃窗里毫无血色的脸,和闪闪烁烁的各种医学仪器,他突然觉得鼻子很酸。 他第一次见到余星,是在八岁那年,父亲出了车祸,母亲带着他买了糕点去受害人家里道歉。 他们当初的想法是,对方家里两条人命,又是谭振父亲有错在先,哪怕赔偿款一时副不出来,也总要去家里道个歉的。 他们母子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那厚重的防盗门敲开,家徒四壁,有一个干瘦的老头一边咳嗽一边咒骂。 那些污言碎语,谭振已经记不清了,可有一个画面记得特别清楚。 就是老妈在和余星爷爷求饶说好话的时候,余星抱着自己破烂不堪的变形金刚跑来问他:“哥哥,你也没有爸爸了吗?” 谭振从那一刻起就总是关注着这个小子,总是暗中保护着他。 小学的时候暗地里恐吓过欺负余星的同学,初中的时候为他和别人打过两次架。 到了高中,谭振高三的时候,余星居然考到了他所在的高中。 那小子居然还是一副受气包的模样。 谭振本想告诉对方自己就是多年前登门拜访过的那个人,那场肇事车司机的儿子,可他忍住了。 他知道小时候的余星只是过于单纯,长大了未必不记恨自己。 所以,他只当是主动认了个小弟,一直圈在身边照顾着。 对于余星的情况,他再也了解不过。他为什么要考刑侦,为什么爱看侦探小说和漫画,为什么总是那么精力旺盛脑袋灵光,全都是因为从小就有一个保护弱小的梦想吧。 谭振的视线模糊了,他再一次觉得自己就是个扫把星,这个世界上所有对他好和他关系亲近的人,最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呢。 谭振打电话给地宫的领班莉姐,请她帮忙找个人来陪护余星,自己出了医院,拨通了苏朗的电话。 第21章 苏朗正坐在夜店二楼包间里,左拥右抱地与人言欢。 满桌的香槟美酒映衬绚丽的灯光,氛围颓靡。 他看到是谭振的电话,便推开身边一位美女接了起来:“什么事儿?又想让我给你当司机?” “没,”谭振假笑,他敏锐的听觉已经捕捉到苏朗所处的环境,刻意提高了些声音,说:“请你吃饭!” “呵!”苏朗看时间,不早不晚,刚是都市开始夜生活的时候,便起身推开另一侧的女孩,说了一个“好”字就往外走。 苏朗按照约定的地点停下了车,才看到那居然是一条夜间小吃街。 苏朗叹气,他不知道这些隐藏在城市犄角旮旯里的美食,是怎么被谭振找到的。 鲜香扑鼻的小龙虾,活蹦乱跳的鱿鱼触手,烤到变形的铁板黄花鱼,还有一长串一长串的鸽子蛋…… 苏朗粗略地看了一眼,动了动喉结问谭振:“你就请我吃这个?” 谭振微笑,为苏朗倒上啤酒,把人拉着坐在露天的木板桌前,说:“山珍海味你吃的多了,偶尔也得尝尝小市民的快乐嘛。” 他说着搓开一次性手套,把苏朗的手拉过来,给对方戴上,说:“吃,别客气,不够咱们还可以点。” 苏朗紧闭嘴巴,抬眼望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全都是撒拉着拖鞋穿着大裤衩的老爷们,像他这样,衬衣外面还套着西服的人居然没有一个。 “来嘛,”谭振趁苏朗犹豫的功夫已经麻利地剥了一颗小龙虾,丢进对方碗里,“吃一个先。” 苏朗顿了一顿,才拿起筷子,把谭振送过来的一小块肉夹进嘴里。 柔嫩鲜香的滋味侵占了每一颗味蕾,苏朗还是第一次坐在这种地方吃这种东西。 过了一会儿,他满意地眯了眯眼,拿起放在手边的啤酒猛灌一口:“还行。” “应该是非常好吃吧,”谭振又讨好似地给苏朗剥了一颗,“来,再来一颗。” 苏朗这才察觉到今日的谭振与前几次对自己的态度不同,连忙板起脸来发问:“怎么?是不是有事求我?” 谭振也给自己灌了口酒,笑眯眯的:“果然不愧是苏总,一猜就中。” “别献殷情了,有事就说。”苏朗突然得意起来,能被谭振想起来求一次还真是意外呢。 “还记得我之前给你提过你家地下停车场的事儿吗?” “别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再说信不信我告你诽谤造谣?”说到这事儿苏朗有些不耐烦。 谭振却不管他,继续说:“不是造谣,是真的有事儿,不瞒你说,我的一个小兄弟就是因为去调查那件事情被人下了狠手,现在脑袋开花,在医院里躺着呢。” 苏朗停下准备继续夹小龙虾的筷子,挑起眼皮看谭振:“胡扯。” “真的,”谭振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整到白天给昏迷的余星拍的照片上,说,“你看,人都昏迷了。” “你还记得三天前,送我去医院那个晚上吗?”谭振看苏朗那想吃又因为过份注意餐桌礼仪停下来跟人说话的样子,替对方着急,索性夹了东西喂给对方。 他继续说,“就是那个小子。那天还活蹦乱跳的呢,对我说了他在你家地下车库里发现了一个暗道。以我这个给排水专业的肄业生的水平来说,听他的描述,那并非普通的管道,而是专门挖出来搞运输的地道。更蹊跷的是,他曾经在那条地道里发现了半枚儿童脚印,还有烧过黄纸的痕迹。” 苏朗认真地听着,小龙虾在嘴里打转,上面的味道都被咂巴完了他也没咽下去。 过了半晌,他才含糊着问:“真的?” “嗯!”谭振连忙回复,“真的,肯定是有问题。” 苏朗立刻起身,谭振以为他这就要回去调查,连忙跟着一起站起来,准备招呼老板买单。 却不料苏朗麻利地退下西服,随便一卷丢在一旁的椅子上,解开袖扣,把衬衫的袖子高高挽起,说:“啊,果然要脱了衣服才能吃出这东西真正的滋味。” 谭振汗颜,觉得额头有豆大的汗珠就要滚下来了。 于是,他只好又要了两大杯扎啤,陪对方先吃好了再说。 苏朗戴着手套,笨拙地剥小龙虾,一不留神原本雪白的衬衣立刻溅上油点。 谭振一边啧啧啧,一遍拿纸巾给苏朗去擦。却听苏朗说:“哎,算了,和你在一起哪里穿过干净的衣服,回去把这件衬衣和上次你弄脏的那件放一起就好。” “你没洗?”谭振随口问,“也没丢?” 苏朗费了好大力气,终于剥了一颗完整的肉放进嘴里,得意的说:“人生第一次在路边吃糖油糕,留下来做个纪念,以后教育儿子的时候也好说,你看你老爸曾经吃过的苦,大早上六点多就排队吃糖油糕,你不努力怎么活?” 谭振笑,举起啤酒杯碰了碰苏朗的杯子:“那车库的事儿?” “别说,让我先吃,ok?” 谭振笑着帮苏朗剥虾,他就知道,关键时刻他能帮助自己。 果然,一盆小龙虾下肚,苏朗拍拍肚子说:“车库的事情,回头帮你去看看。” 说完,他就擅自又要了酒来喝。 苏朗平时小心谨慎,玩过火的事情他敢做,但喝醉酒的事情却不敢。他不知道趁自己不够清醒的时候能发生些什么,所以他总是强迫自己时刻保持清醒。 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啤酒一杯杯地下肚,虽然都是低度数的,可尽然有些发晕发昏,好像是有点醉了。 谭振心急如焚,他原本的打算是吃完夜宵,趁着夜黑风高直接拖谭振去查地下车库,不去车库能查个监控也行。 可现在,苏朗迷迷糊糊地搂着他的肩膀,一下下地在他耳畔蹭着,他真是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夜已深,过了凌晨,夜市的生意逐渐减少;到了凌晨两点,老板们都开始纷纷收拾摊子准备关张。 谭振没办法再用肩膀扛着苏朗坐在小吃摊前,他只好给停车场的保安大爷交代了几句,让对方多照顾点儿苏朗那名贵的跑车,伸手打了辆出租,把人扛回自己家里。 苏朗虽然喝醉了,但生活习惯不肯改变,到了谭振家里,第一件事情就是吵着闹着要洗澡。 谭振无奈,只好把对方扒干净丢进浴缸里泡着,又跑前跑后地拿了沐浴露、洗发水什么的一顿乱揉搓。 好不容易折腾完了,苏朗的酒也醒了一大半,看着累得上起不接下气的谭振,他竟然好心地装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住在隔壁的房客们匆匆起床去上班,防盗门撞击门框的声音吵得谭振和苏朗同时睁开了眼。 谭振觉得半个身子都没了知觉,只有脚趾头是可以动的,等他回了回神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是被苏朗抱着睡的。 对方手脚并用地缠着自己,那样子就像把他活脱脱地当成了一个人|肉铺盖。 第22章 苏朗抬手去摸谭振左边眼角上的泪痣。 在他的记忆深处,也有一个人在同样的地方拥有同样的痣。 他想起那个人心头会暖暖的,可随着时光的流逝,那人的样貌却是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了。 现在,在A城只要他苏朗想要,没有人不愿意摇着尾巴来跟他做“朋友”。可是那种真诚地,想要不顾一切把自己的所有剖开来与对方分享的冲动,却再也没有过。 谭振微笑着拉开苏朗的手,说:“苏少爷,您的酒量可不怎么样哦。” 苏朗抽回手翻了个身,嘴里“切”地一下:“我整个人有一半是酒精做的,只是不习惯喝那种糙酒罢了,你懂什么。” 谭振撇嘴,耸耸肩膀,揉着被苏朗压麻的胳膊腿,从床头柜旁边的抽屉里取出新的牙刷递给苏朗,说:“好好好,就你精致就你牛,你的身体里流淌的都是82年的拉菲。去洗吧,我做早餐。” 苏朗不慌不忙接过牙刷,又在谭振的床铺上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才晃晃悠悠地起身。 他走到谭振那不算很小的书柜前,猫腰看了一眼,果真有几本和土木有关的书。 他捏着牙刷趴在厨房门口,只探出一个头问里面的人:“你还真是A大的?” 只见厨房里,油锅前熟练翻转煎蛋的谭振顿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摇头:“没啦,整天和各界大佬在一起,随便读几本书,装逼而已。” “呵……”苏朗耸肩,他就觉得A大生再不济也不至于跑去夜总会,有身段、会来事再加上高学历,应该只服务像他这样的高端客户才对。 等他梳洗妥当再回到厨房,谭振已经做好了一顿简易的早餐。 苏朗坐在狭小厨房里搭起来的临时座椅前鼓了鼓腮,心想自己的肠胃还真是奇怪。 以往只要吃得油腻一些,必定会肠胃拧巴不舒服,跟这谭振在一起,糖油糕吃了没什么反应,夜市摊吃了没什么反应,这会儿看到油亮的荷包蛋和烤面包,居然不但没有反应,还有一种揪过来大快朵颐的冲动。 但身为富家子,吃饭的形象还是要的。 苏朗慢条斯理地用面包片夹了鸡蛋细细品尝,只见谭振洗漱后,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回来,捏着面包就往嘴里塞,还特别豪爽的开了盒奶就往嘴里灌。 “哎……”苏朗突然觉得谭振这样吃饭的样子特别爷们儿,倒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自愧不如。 两人一起出门,关门的一刹那,苏朗再次扫视谭振的住所,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来,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些恋恋不舍。 谭振跟苏朗上了车,很自觉地扣好安全带,眼巴巴地看苏朗。 苏朗问:“你要跟我回去?” 谭振笑着摇头:“你忘了,昨晚上答应我的?” 苏朗凝眉疑惑,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哦,地下车库的事儿?回头我找两个保安过去帮你看看。” 谭振急切地拍苏朗的手臂,说:“别啊,我完全有理由怀疑我那个小弟就是被保安打晕的啊,你想啊,知道那里有个暗道的难道会是外面的人吗?” 苏朗无奈,看了看时间,他最近和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就是舅舅口中没他有福气的苏少茂铆着劲儿呢,这大清早的不去公司算怎么回事。 但看谭振那紧张焦急的表情,连嘟嘴卖萌都用上了,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心想反正也就是顺道的事儿,怎么都得把车停到车库里,所以转过身叹了口气:“行,去看看吧。” 车子驶进地下车库,保安行注目礼,所有的一切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谭振压低了头,尽量避免被监控拍到样貌,进了车库,一路指挥苏朗把车往东北角的方向开。 下了车,谭振先是观察摄像头的布点。 当他看到可见的那几个摄像头,没有一个是对着角落里落起来的三个汽油桶时,心刷的一下凉了半截。 果然很可疑啊。 苏朗走近那三个汽油桶,示意谭振自己搬。 谭振倒是不怕脏,立刻上手就抬。 桶虽然是空的,但一个也要近二十公斤,加上谭振平时除了床上运动,根本没什么别的健身项目,抱到第三个的时候,已经有些气喘吁吁。 “哎!”苏朗歪头叹了口气,推开谭振,主动帮忙把第三个桶挪到了一边。 谭振说了个“谢”字就连忙去找余星说过的那个小门,果然,在桶挪开的一瞬间,一个洗脸盆大小,仅容得下一人出入的暗门出现在眼前。 “你跟我说这是运输通道?”苏朗蹲在谭振身边,看那圆圆的小门有点怀疑。 突然,身后一道劲风袭来,谭振用余光瞄到一个黑影,连忙推开苏朗,自己“咚”地一下扑倒在地。 “谁!”苏朗也被谭振推倒,连忙起身大叫一声。 来人这才看清,大清早在这里鬼鬼祟祟搬汽油桶的不是别人,是他们苏氏赫赫有名的大少爷! “苏……苏总?”小保安拿着警棍立刻哆嗦了起来,往后挪了半步,“对不起,对不起,俺看有人在这,还以为是窃贼哇。” “嘿!”苏朗和谭振两人相互扶着站起来,指了指小保安的鼻子又指了指旁边的那道暗门,问,“这下面是什么?” 小保安撑长脖子看了一眼,疑惑地抓抓脑袋,大盖帽跟着上下晃悠,他说:“俺不知道啊,俺是新来的。” “去叫你们队长来!”苏朗本来就想糊弄糊弄谭振,没把这事儿当真,现在桶也搬了,人也摔了,索性一次问个清楚。 小保安讪讪地夹着警棍跑了,空旷的地下车库里又只剩下谭振和苏朗两人。 “这上着锁呢?”谭振用脚拨弄圆门旁边的锁链,说,“像是新加上去的,你看,电焊过的痕迹还很新。” 苏朗蹲下一起查看,停车场的灯光不够明亮,他还专门打上了手机电筒:“确实是新的,旁边那个锁之前被人暴力毁坏了。” 短短两三分钟后,小保安气喘吁吁地拉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跑了过来。 中年人一见苏朗,立马脱了帽子,点头问好:“苏总,您什么吩咐?” 苏朗认出这位是负责地下车库的保安队长老张,便微微点头。 “这个门是干什么的?”不等苏朗开口,谭振抢先问了起来。 此刻,谁也没有察觉到,原本是监控死角的地方,突然有个摄像头轻轻转动,把镜头对准了地道暗门旁边的人们。 “这个……”一大一小两个保安开始同时抓耳挠腮,过了一会儿老张开口说,“苏总,这个我也不知道啊,从来没有打开过。” “从来没有?”苏朗根本不相信,用脚拨了一下门上的锁头。 “从来没有,我们还一直以为是个下水道什么的,”老张继续抓耳挠腮,耳边已经被他粗糙的指甲抓出几丝红痕。 “那就把他打开。”苏朗吩咐,拉着谭振往旁边挪了挪。 保安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儿,紧张地额角渗汗,小保安在旁边叽叽喳喳:“师傅,这个锁是双重密码的,您会开吗?” “我……我,我当然不会开了,”老保安抹了把脸,抬头看苏朗,“大少爷,这锁咱不会开啊!” “不会开?”苏朗两手环抱在胸口,皮鞋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他看得出保安在故意拖延时间,而他最讨厌的就是表面敷衍背地里根本不愿意听从他安排的人,便耍恨似地说,“不会开就把它砸了!” 第23章 谭振根本不想把事情闹大,他只想悄摸地找点线索,暗地里帮余星报仇。现在可好了,苏家车库里的七八个保安一字排开,轮流挥舞着大锤砸嵌在地里的铁门。 几分钟后,铁门被砸得变形,锁头也终于拧开。 苏朗蹩在心口的气才算是顺了一半,他打着手机灯往下看了看,下面比这个洞口要宽阔许多,有脚踩的地方,看上去确实像一个暗道。 谭振推开挡在前面的人,第一个双手撑着洞口跳了下去,鞋底和墙壁剐蹭,掉入地道的瞬间一股阴寒气让他浑身一个激灵,直到他看到脚踩的“U”形楼梯,连忙稳住了身形。 “陪我一起下去,好吗?”谭振有点儿可怜兮兮地看苏朗。 苏朗想都没想,从旁边保安队长手里拿过手电筒,就跟了下去。 “你们不要下来!”临下去前,苏朗嘱咐守在一旁的那几个保安。 地道里异常阴冷,因为开了顶门,有风灌进来,呼啸声简直类似呜咽。 “果然有一个地道。”苏朗紧跟在谭振后面,手电筒的光在墙壁上来回晃动。 两米高,撑开手臂那么宽——谭振想着余星的描述,深吸口气——在地道里有烧过黄纸的痕迹。 他拿过苏朗手里的手电,往地上照,仔细地探查着每一个细节,如果余星说的没有错,那么这地方真有蹊跷,无论如何都得查出点什么! 苏朗的皮鞋踩在地上,深一脚浅一脚,他弯腰往地上一抓,撑开手掌,说:“这里面开凿得简陋,居然还铺着小石子?” 谭振这才发现,果然,随着不断的深入,原本是泥土的路,居然逐渐被碎石子掩盖。 “妈的!”谭振怒骂,“余星之前来这的时候,还没有这些东西呢!” “你怎么知道?”苏朗用手指摸着那些碎石,不像是工地上常用的盖房子的红砂石,倒像是公园里面铺路的白色装饰鹅卵石。 “他的鞋底很脏,全是泥泞,小林抬他的时候把衣服都弄脏了。”谭振说着又用手电筒照墙壁,他记得余星还说过,墙角有半枚儿童脚印。 “哎!”半晌,他又叹了口气,“墙也被重新弄过。” 苏朗伸手摸了一下墙壁,指尖放在鼻下细嗅,说:“确实是新鲜的,这地方不通风,普通的涂料不容易干,他们用了市面上最贵的那种速干漆,但是墙面返潮,所以手指有滑腻感。” “所以说,你也同意有人在刻意破坏现场,隐瞒什么?”谭振停下脚步用手电照着自己,自下而上的光束吓得苏朗猛一个趔趄。 “确实有蹊跷,我十八岁就住在这栋楼里了,每天都要出入停车场好几次,却从来不知道这里有一条地道。”苏朗把谭振手里的电筒掰正,两人视线跟着光束在地道里乱晃。 这条地道很深,越往里走似乎越深不见底,要不是身边有个活人,任他两中的随便哪一个,可能都分分钟吓趴了。坚持这么久,还强迫自己做理性分析,简直就是个奇迹。 许久,苏朗终于忍受不了地道里的阴森恐怖氛围,对谭振说:“上去吧,我带你去查监控。” 等苏朗和谭振从地下通道爬出来,原本守在外面的七八个保安全都走开,只剩下保安队长老张一人。 老张颤颤巍巍地问:“苏总,在下面有……有什么发现?” 苏总摇头,示意老张把那三个汽油桶重新摆回去,便招手带着谭振去了-1层调取监控。 整幢大楼,地上70层,地下2层,所有犄角旮旯的监控全部都在-1层的监控室中可以看到。 果然如谭振第一眼瞄到那样,洞口虽然安装了三个监控摄像头,但没有一个是直对着那里的。只能通过老远的一个监控看有没有人接近东北角。 苏朗觉得看人不易辨认,不如直接看是谁在光天化日之下,推着大量的碎鹅卵石和墙面漆,往车库东北角走去。 谭振觉得苏朗的想法也有道理,知道是谁掩盖真相,基本上就等于知道谁是罪魁祸首了。 谭振和苏朗一起查看调取的监控,余星是前一天上午被发现昏睡在自己的宿舍里的,那个时候他的鞋底还满是泥泞,在干燥少雨的城市里,想要弄那么一脚脏泥,除了暗道没有别的地方。 那么差不多只要把最近二十四个小时的监控查看一遍,就可以了。 然而,他们想的过于简单,看监控不像是看电影,盯着一小块屏幕,枯燥乏味,没多长时间,两人都变得眼睛干涩。 “算了。”苏朗看谭振眼珠布上血丝,打电话给客房部,叫了几个客房服务来,公司里,他负责客房与接待,用自己的人比较顺心。 没一会儿功夫,一遛水灵萌妹就带着防辐射眼镜出现在了监控室门口。 谭振心想,这个世界上,有权有势还真是好办事儿呢。 苏朗让谭振去自家餐厅,折腾了一上午,筋疲力尽,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他自己则回顶层的私家花园,换了身衣服。 把沾着小龙虾油渍和糖油糕油渍的两件衬衣一起挂在衣橱里面。 刚才在暗门打开的那一瞬间,苏朗其实是强忍着才没有爆发出来。 他作为苏氏的长子,本应该掌握苏氏的每一个细枝末节,然而,却总是有人刻意回避着一些信息,不让他知晓。 以前,在苏家庄园里,是这样,即便是偌大的家,他也总有那么几间屋子是禁地不能走近。现在,在住了六年的大楼里,同样的事情再一次出现。 他的老爸苏俊良曾经千百次地对他说过,他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最珍贵的儿子,然而,他知道,自己只是口中的那个,并非心里的那个。 苏朗刻意和谭振分开一会儿,就是想一个人把这股子情绪发泄出来。 他走到小蓝面前,削了半个苹果举在空中让它啃,另一只手捏着刀子伸出食指摸小蓝的脑袋。 “你们都不愿意对我说真心话,只是像对待玩偶一样远远地看着,从不在乎我的感受,自以为那是对我好,是吗?”苏朗苦笑,突然食指蜷缩在利刃上划过,快速弹了出去。 带着血滴的指尖弹得小蓝一个趔趄,直接从鸟架子上掉了下去,还好有脚环拴着,他才空飞了一圈,又飞回鸟架。 只是任凭苏朗如何用苹果引诱,它都不再靠前,躲在角落里一个劲儿地咳嗽……不停的咳嗽。 苏朗换了衣服,到楼下的自助餐厅找谭振。 只见谭振一个人面对一盘堆成小山的美食,两个腮帮还圆鼓鼓的。 “我只是想要你来休息一下,吃这么多!”苏朗偷笑坐谭振对面。 谭振又塞了一小节烤肠,喝了一口葡萄果汁,说:“压压惊吧,你别告诉我因为是你家的地方,刚在那个地道里没害怕?” 苏朗“哼”地一声,不做回答,只是伸手从谭振面前的盘子里捏了一片三文鱼塞进嘴里。 吃东西还真能压惊——他这么琢磨着,电话突然响了。 谭振和苏朗同时盯着手机屏幕看,停了三秒苏朗接了起来。 “苏总,我们十来个人调了3倍速,把那些监控看完了,往前整整看了二十四个小时……”电话那头,客房部服务员小姐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第24章 苏朗举着电话示意谭振一起出发,谭振又抓紧时间往嘴里塞了两块水果,才连忙跟上。 到了监控室里,一排女服务员,各个娇艳欲滴,见了老板都很训练有素地双手交合自然垂在身前,面部保持微笑。 一个领班冲苏朗微微欠身:“苏总,那些监控我们都看过了,没有任何异常发现。没有任何货车或者人力推车靠近那个区域。” “没有?”苏朗和谭振同时睁大了眼睛,相互对望。 “没有,确定没有,”女领班把一缕碎发别到耳后,继续说道,“来我们这里停车的,大多数都是轿车、跑车,车载容量有限,更何况,东北角本来就比较偏僻、空旷,要是有您之前形容的那么一堆东西运送过去,怎么都能看得到的。” “行了,你们先下去吧。”苏朗摆手。 见女孩们排着队依次离开,谭振推了推苏朗的肩头,说:“其实,我觉得可以先找保安队长来问问,你有没有觉得他有点儿……” “可疑?” 谭振微微点头,避开监控室里的其他人,俯身在苏朗耳边说:“要他开锁的时候显得格外慌张。” 苏朗倒是没有谭振观察的这么仔细,大概是他这个人在公司里面常给人阴晴不定的感觉,所以,总有一些人见了他显得很害怕,而他还挺享受这种“威严”的。 “哎!”苏朗探身,对监控室另一边的保安说,“去把你们张队长叫过来。” “哎。”小保安应了一声便跑出去了。 十多分钟后,小保安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两手撑着膝盖换了好几口气,才对他们老板说:“苏……苏总,对不起,张队长……队长他……不在。” “不在?”苏朗拍桌子立刻起身,吓得谭振也跟着弹了起来。 那人果然有问题? 小保安继续说:“听说是家里突然有事儿给叫走了,然后……” “什么?”两人同时急声问道。 “然后在路上出车祸了,我的妈呀,就是半个小时前的事儿。”小保安终于把跑出去打听了一圈的内容给说完,焦急地额头冒汗。 “走!”苏朗起身,推着谭振出门。 在-2层停车场,苏朗取了自己的车,一边打电话给负责保安事宜的经理一边发动车子。 谭振的脑袋轰轰作响,怎么就有这么巧的事情发生。 那个暗道怎么就成了不可碰触的秘密?! 车子驶上马路,猛打方向盘调转方向,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隔着车窗都能听到。 “在中心医院!”苏朗说,“他们经理说他刚送去了中心医院,是过马路的时候抢红灯被出租车撞了,左侧身体多处骨折,好在人还是清醒着的。” 谭振鼻尖已经渗出汗来,心想如果真是有人暴力袭击了余星,那这位四十多岁的张姓保安的嫌疑很大了,这车祸说不上就是畏罪自杀?一定要去问个清楚。 苏朗直到这时才真的感受到了心慌,他之前的那种感觉还只能说是一种幼稚的憋气。 到了医院急诊,苏朗连着抓了两三个护士才问清楚老张的去处。 然而,等他们见到那人的时候,老张已经从早上抓耳挠腮的窘迫模样变成了一副冷冰冰的面孔。 那面孔毫无血色,眼睛安详地闭合,牙关松弛,一只手臂血肉模糊,衣服都粘在了一起,另一只手还在努力捏成一个拳状。 “怎么回事?”苏朗眼看两位护士为老张盖上白布,缓缓把视线移向身边的急诊科大夫。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死者送来的时候已经失血过多,他是肋骨穿破脏器死亡的,请您尽快帮忙通知家属吧!”医生低头在死亡证明书上郑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后退半步,向遗体深鞠一躬,转身离开。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这人就没了?! 谭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他还记得这名老保安用力抓挠耳根,以至于把皮肤抓出红印时的心神不定,转眼间,这人已经成了一巨躺在病床上的冰冷尸体。 他再次想到此刻正躺在城市另一所医院里的余星,突然就觉得事情远比想象的要复杂很多。 苏朗交代负责安保的经理电话,让他来联系老张的家人协同处理身后事。 两人一起坐在医院门口的小花园里发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时分,有放学的孩子在人行道上追逐打闹,无忧无虑。 苏朗和谭振两人的脸色却都是格外的难看,仿佛是这风景如画的都市里两片即将凋零的冰霜。 “得报警!”苏朗终于掏出手机,滑动桌面点开了拨打电话的功能。 谭振想都没想,连忙按下对方的手臂:“别!余星完全昏迷前,特地交代过不要联系警察,还写了 ‘不要多事’的纸条给我,我觉得这事儿细想起来没那么简单。” “再说,老张的死就是一场车祸!交警部门都是下了论断的,你报警又要怎么说?” “可之前经理说老张只是半侧身子骨折,根本没那么严重,神志都是清醒的啊!你难道真以为大中午人来人往的马路上,会有什么车速把人撞那么惨?”苏朗反问。 “所以,你还没有意识到这事背后的主使者力量有多大吗?”谭振紧捏着拳头,认真地看苏朗。 “那怎么办?”苏朗沉默片刻才开口,“在我自家的车库里发生那样的事情,其实我也很慌,总会不由自主地想,今天是那个保安,明天会不会就是我?难道就这么不管他?” “所以,我们要查,但必须暗地里行事!”谭振强调。 苏朗凝眉许久,终于意识到自己和身边这个小子这一下是彻底绑定在了一起,缓缓吐出口气:“那接下来怎么办?” 谭振沉思片刻,说:“监控还得继续查,交给别人看总有些不放心。” “明白了!”苏朗起身,一边安排公司里信得过的手下去监控室考贝视频,从谭振听到男童事件的前半个月往后的全部都要;一边回头对谭振说,“走吧,去你那儿。” “啊?”谭振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一时间有点懵,“去我那儿?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想着那些事情呢?” “哎……”苏朗回头看谭振,勾起一边嘴角,“我托人把视频考回家咱们自己看,你什么意思,到底是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呢?” “哦哦。”谭振不好意思地顺头发,害羞地抿嘴笑了一下,心想,这人每次提到“你家”“我家”除了和那事儿有关,还没安排过别的事情呢。 苏朗发了谭振家的定位给手下,自己则开着车先带着谭振去了一家颇具规模的超级市场。 谭振平时一个人过,又很能省钱,吃喝拉撒能省就省,虽然来这个城市五年了,却从没觉得有必要来这里买东西。 他跟着苏朗到了超市里面,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还真有点儿迷糊。 “要买什么?”谭振心想,自家附近的小超市,什么都有,用得着来这里一趟吗。 苏朗不理他,推着小车挨个货架转过去,什么山西陈醋、广西桂花酿、东北大米、福建海苔……只要是那些他在餐桌上没见过原形的吃食,尤其是带有地域符号的东西,他都拿了一些。 从那天清晨的第一口糖油糕开始,他就意识到了自己在美食方面的浅薄。 曾经,他以为,这世界上的珍馐美味,只要给钱,没有什么是吃不到的。那一口糖油糕和后来的小龙虾让他反应过来,吃得舒服吃得畅快吃得开心,一定得是那些藏在犄角旮旯里的东西。 这些东西,看似稀松平常,实乃人间至宝。 第25章 两人提了几大包沉甸甸的东西放车上,又顺道去人民医院看余星。 余星还是满身插着管子,检测仪很有规律的滴答作响。 谭振问了派出所里派来轮守余星的民警,这事儿查得怎么样了。 民警摇头:“太蹊跷了,上级公安虽然已立案,但侦破还需要时间啊。” 谭振心里火烧火燎,余星还那么年轻。 当年收这个小弟的时候,他就把自己当成余星的亲大哥,看不得他受一星半点儿的伤害,没想到,如今因为自己的一句多嘴,成了这个样子! 谭振终于明白常人口中的“好奇害死猫”是什么意思了,可他既然已经被逼到这个份儿,就必须得为余星做点儿什么。 等两人从医院出来到谭振家楼下,苏朗的手下已经带着硬盘在那等候。 房东看那黑衣黑车的,躲在窗帘后面探头探脑。 谭振主动敲开房东的门,从购物袋里顺手抽了两个火龙果递上去:“抱歉啊,都是朋友……朋友。” 房东收了火龙果,嘴里嘟嘟囔囔:“你小子成天干什么呢,不是警察就是黑……” 谭振随着房东游离地目光往身后看了一眼,苏朗和他那个手下正说着话,两人都是一身黑,还真是有点儿电影里黑|老大帅帅的模样。 他笑了一下,拍房东的肩膀:“安心啦,都说了是朋友。” 然后冲苏朗招手,刻意表现出亲密:“哎,哥们儿,把大米扛上来!” 房东掂着火龙果笑:“你小子,终于肯自己做饭了,早就应该这样。” 苏朗当着房东的面,给谭振把面子给足,扛着大米上楼,打了个趔趄逞强不要手下帮忙,还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回去。 两人到了家里,已到晚饭时间。苏朗在厨房里一件件地把油盐酱醋全取出来,叮叮当当,再挨个拿在手里把玩一遍。 就算对待家里的古董,或者名贵的腕表,他也没到这个仔细的程度。 谭振觉得好笑,不理他,自己回房换了件衣服出来。 那种领口很大的衣服,随便一个转身侧腰,肩膀头就露出来了。 苏朗收拾好瓶瓶罐罐,脱了西服松开袖扣,坐在厨房简易餐桌前安静等待。 两人一个在客厅,一个在厨房,对视片刻,谭振才“噗嗤”大笑出口:“喂!我的苏大少爷!你不会是在等我给你做饭吧?” “啊?”苏朗微微侧头,心想,难道要我自己做,东西是我花钱买的,大米是我扛上来的,就连那一堆调料和食材也是我码放整齐的啊。 谭振叹气,猛地跌进沙发:“别看我啊,我只会荷包蛋和白水煮面条!” 苏朗保持冷艳高贵的模样,耐心地揪袖口一根小小的细毛,说:“那就白水煮面条吧,荷包蛋早上吃过了。” 谭振无语,心想,这有钱人家的少爷在使唤人的方面还真是不客气的。 他进了厨房,把灶台上一堆看在眼里宛如白花花的人名币往旁边推了推,打开抽屉取出他珍藏的鸡蛋挂面,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苏朗换了个角度坐着,欣赏谭振拿出小锅,在水龙头上哗哗接水,又看他点火搭锅,把面条一缕一缕地揪出来。 苏朗看了看表,他想着掐一下时间,这样下次就能给自己煮了。 却不料谭振苦笑着说:“苏大少爷,别认真啊,我煮面从来都是看心情不看时间。” 苏朗又讪讪地收回了手臂,继续安静地等待。 一会儿功夫,两碗白面条端上桌。 谭振抓抓脑袋,在苏朗码整齐的瓶瓶罐罐里抽了瓶醋,又开冰箱拿了还剩半瓶的老干妈,拧开瓶盖摆上桌子。 “放点儿调味料将就一下吧。”谭振把一高一低两个瓶子往苏朗面前推。 苏朗郑重地接过瓶子,用筷子头蘸了点醋抹在面上。 “哎……”谭振叹气,看苏朗那个磨叽的样子,再等下去面就要成一坨了,他索性拿过对方的碗,往里面倒了醋和老干妈,用筷子快速翻搅。 老干妈鲜香味儿一上来,两人都跟着腮帮子一酸。 “我来我来,我自己来!”苏朗抢过碗自己搅拌,等一碗白面条全部变成油量的鲜红色,他舔着嘴巴吸溜了一口,然后就再也没停下来。 这一碗,谭振跑前跑后,一连给苏朗煮了三碗面条,而他自己也食欲大增,吃了两碗。 直到把老干妈吃成底朝天,两人才满意地回到客厅,不顾形象地瘫在沙发里。 要不是还有看监控的事儿压在心上,他们肯定恨不得就这么懒死在沙发里。 休息了一会儿,谭振报来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连接上苏朗递上来的视频,两人肩膀凑在一起盯着屏幕。 “领班说之前的二十四个小时都没有异常,那我们只能再往前看了。”苏朗滚动鼠标,加了倍速。 谭振嘴里应着,在笔记本上记了几个时间点。 第一次在电梯里听到安保说起男童的时间,余星第一次去车库的时间,余星离开医院消失不见的时间。 谭振说:“余星第一次去车库安然无恙地回来,然后无心工作,假借生病躺在医院里,其实就是为了有时间第二次再去那个地方。” 苏朗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可他第二次去了之后回来就昏迷了,说明他行迹败露,然后才有了后面的暗道被粉饰,对不对?” 苏朗再次点头:“石子不是附近的,墙壁也是新刷的。” “可这一段时间并没有人从入口进入暗道啊!”谭振疑惑地看苏朗。 苏朗点鼠标按暂停,回头看谭振,说:“还有,你说余星是消失了三天后,才又出现在宿舍的?” “嗯,”谭振点头,“按照我对他的理解,他从医院跑出去,应该当时就去了地下车库,他是个好奇心比我还重的人,不可能在外面晃悠两天才去那里。” “查他消失的那个上午,看他到底有没有进入地道!”苏朗恍然大悟,点开鼠标,把视频拖动到了几天前余星从医院消失的那个早上。 果然,在凌晨六点半左右,余星穿着黑色的连帽卫衣,蹑手蹑脚地从摄像头下面闪过。 “他去了!我们的猜测没错!”谭振惊呼,看到余星在视频里生龙活虎的样子,一时难以自控地叫了起来。 “看他什么时候出来的,从这开始加倍速看。”谭振指挥着苏朗。 苏朗也似已经习惯了谭振的指挥,乖乖地点开了3倍速、6倍速、12倍速。 进度条一点点地往前奔,然而,直到和上午被女孩儿们检查过的地方对接上,也没有再看到余星的影子。 “他人呢?”谭振揉着酸胀的眼睛,惊声问,“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已经遇害了啊!” 第26章 然而,余星根本没有从地道口出现。 “也就是说……”谭振和苏朗相互对视,然后异口同声地说,“地道还有一个出口?!” 他们两人同时想起了在地下的场景,漆黑不见五指,那条暗道似乎深不见底,难道说,在那条地道的尽头还有一个出口吗? 谭振惊慌地看苏朗,苏朗也瞪大了眼睛看谭振。 他们从手机上调出地图来看,以海天大酒店为中心向东北角看去,那里是一片公园,哪怕是在地图上也显得生机盎然,公园延伸下去又是哪里…… 两个人的指尖继续向右上角滑动,延伸在公园东北角的居然是一个新型的地下车库,为了解决城市里的停车问题,紧挨着公园修建车库是常见的。 苏朗在脑海里搜寻一圈,然后笃定的说:“不不不,这和地图上标注的不一样,这块地是我们苏氏七年前拿下来的,但是渗水的问题没有解决,工程进度缓慢,虽然在地图上标注着停车场,但是这个地方看上去只是一块用蓝色的合金板围起来的在建工地。” “也是你们苏家的产业?”谭振以土木学院肄业生的浅薄技能按照比例尺估算了一下,在市中心一下子就搞出这么大一片地方,还一空就空了七年,真是牛逼哦。 “嗯,”苏朗漫不经心地摇头晃脑,伸了伸懒腰,“不瞒你说,你现在住的这块儿地方,也是我们苏氏的,不过懒得拆建就是了。” “切!”谭振叹了口气。 眼看着他们追到的线索到这里就断了,还真有点儿着急。 “今天就到这里吧,”突然,苏朗起身,揉了揉还没有完全消化的肚子,把自己的衣服拿起来搭在手臂上,“这么查下去工作量太大,我先回去打听一下,最好能找到那片地方的施工图,再仔细琢磨一下。” 谭振也确实困得不行,他原本虽是日夜颠倒的生活习惯,但好歹还是规律的。最近跟苏朗在一起,无论吃饭、睡觉,都没个点数。 “费心了。”谭振把苏朗送到门口,目送那人从楼梯上下去,再开着车一溜烟地走掉。 等谭振回自己的屋子,再看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到了接近午夜。 屋子里灯光突然闪烁,原本还正常工作的电灯泡突然“砰”地一声爆了! “怎么能倒霉到这个程度。”谭振一边念叨一边准备取了零钱去附近的便利店买灯泡。 一开门,却不料和一个身高体壮,露着胸毛、粗长腿,还要假装成萌妹子的人撞上。 “小雅?”谭振吃了一惊,他清晰地记得从未告诉过小雅自己的住处。 被跟踪了?这是谭振脑袋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暗恋真可怕。这是他脑袋里闪过的第二个念头。 “振哥!”小雅嘟嘟粉红色的厚嘴唇,一脸不悦地把谭振往屋子里推。 “咦?”谭振脚底一滑,看着屋里又恢复了光亮,觉得莫名其妙,这灯泡爆了还能自动恢复的? “振哥!”小雅又叫一声,甩了粗跟凉鞋,不等谭振邀请就一屁股坐进沙发里。 那个位置,十来分钟前还坐着苏朗,这会儿猛然换成一个金刚芭比,反差太大,让人一时难以适应。 谭振指了指厨房问:“吃了吗?去给你煮碗面。哦……你怎么找到这儿了,有事儿?” 小雅揉揉眉心,从脖子上取下hello kitty的珠光小坤包,说:“白水煮面,我是吃不下去的,我身而为人不是为了吃那个玩意儿。” 谭振:“……” “我……振哥,你知不知道,我最近因为你的一些行为过的很痛苦,每一天都像是活在刀尖儿上,未来一百年,我能不能升职加薪全都靠你了,而你呢,整天就知道和那个阔少泡在一起?”小雅那表情不像是在表演,是真的很痛苦,发自内心的痛苦。 谭振嬉笑,宠溺地摸摸小雅的发顶,说:“对不起啦,答应店里要带你的,却没能给你传授点儿真才实学。主要是最近一段时间确实太忙,要不这样吧,你把你服务过的客人对我描述一下,我帮你拿捏拿捏怎么对付他们,好让他们对你终身难忘。” 小雅翻了个白眼,指甲深深捏进掌心:“你一天都不来上班,业务技能早就退化了,谁还需要你教,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和那个姓苏的在一起啦。” “为什么啊?”谭振有点摸不清小雅的心思了。 “啧,”小雅为难地砸吧嘴巴,说,“反正你们只要在一起,我就浑身不舒服,如果你们再有一次那个的话,我可能就消失不见了!” “呵呵,”谭振笑着坐近小雅一些,妄图搂住那宽阔的肩膀,说,“小雅,我知道,你是暗恋我……或者苏朗?对不对,你知道,我们男人和男人在一起,玩玩还可以,不能当真的。我和他也只是玩玩嘛,不要把感情投射在我们身上,ok?” 小雅无奈地又翻了一个白眼,翘起兰花指,弹了弹顶在脑袋上的假发,说:“行吧,反正我已经提醒过你很多次了,像你这种渣男,不心疼别人的死活也完全在意料之中。但我要告诉你,你不想要我好过,不听我的劝告,下次你们俩啪啪前,我也要做一件让你后悔终生的事情!” 谭振听得云里雾里,挂着满头的惊叹号和疑问号把小雅送到屋外。 原本准备睡一会儿的心思全没了,他只好继续打开电脑,往前一点点地看视频,他总觉得还能再找到些什么。 苏朗回到位于海天大酒店顶层的住所,连忙拉开藏在书柜暗格里的地图来看。 那是七年前,他在父亲苏俊良的书房里偷到的一张设计图。 这图原本是作为与海天大酒店隔城市公园相望的停车场招标图。 那时候,他才十七岁,第一次得知有个小自己两岁的弟弟的存在,并且这块新的产业就是以弟弟的名字命名的——“少茂速停”。 他还记得,拿这张图的时候,完全是出于对这个未曾蒙面就大名如雷贯耳的弟弟的嫉妒。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开眼,在他日复一日的诅咒中,那停车场的项目居然一直没能正式启动,如今还是一片在建工地。 苏朗捏着图纸往浴室走,巨大的电子门开,象牙白的浴缸和巨大的镜子,一面倒映着他自己,一面能看到这个城市里最绚丽的霓虹,他想先泡个澡再整理一下思绪。 第27章 苏朗泡在温暖的浴缸里,指尖的水气将停车场地图打湿了好几处。 他仔细地看着每一层的图纸,完全看不出什么不同。 他很想去找老爸或者小舅来问一问,在自家产业下面有这么一条暗道,他们到底知道不知道,那到底是做什么的。 但是他明白,在马上就要召开股东大会前,还是得压压火气,避免把焦点引到自己身上。 毕竟,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苏少茂,最近得了亡母手里3%的股份,正春风得意。 只要苏朗稍微出一点麻烦或者惹人烦,那苏氏下一任继承人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了,而他如果想要摆脱金丝雀的生活,还得依靠着那点权利让自己一点点地强大起来。 他丢了图纸,从浴缸里探出半个身子,打开小提琴的盒盖,提着琴和弓起身站在浴缸里,开始拉。 帕格尼尼的《钟》,繁杂的装饰音,是苏朗总拉不好的地方。他无数次地在浴室里练习,有一次甚至滑倒在地。 但只要指尖在琴弦上滑动,那种真实的痛楚,总能让他的心情归于平静。 他把自己的郁闷、烦躁、不安以及不满,全都想通过琴弦弹射出去。 小蓝那个傻鸟在咳嗽,苏朗听到那声音,更加发泄似地拉动琴弓,他觉得那傻鸟和自己一样,都是看着光鲜而已。 这一场个人演奏,直到苏朗精疲力竭才停止。 他丢了琴和弓,甩了甩酸痛的手指,一边裹浴袍一边回到卧室。 “咳……咳……咳咳……” 苏朗反省自己之前划破手指去弹小蓝的举动过于粗暴,可能是真把那只傻鸟给吓到了,便徒生几许歉意,准备认真地削一只苹果给它吃。 他走到圆桌旁,对小蓝假笑,又用手去摸苹果,却不料,摸到了一个冰冷的信封。 苏朗微微蹙眉,他不是观察力很好的人,但是他能确认去泡澡之前这里是没有这个东西的。不但这里没有,他还能肯定自己绝对不会要任何信封出现在自己的屋子。 因为,他惧怕信封。 在他小的时候,母亲只要看到这种坚硬的牛皮纸信封就会歇斯底里,久而久之,他也不愿意见到这个东西了。 然而,这个信封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的桌上。 苏朗打开,信封里掉出一张纸片,用打印机打印着:“想活命就适可而止!” 苏朗本能地回头去看,房间里空无一人,在他住在这的六年里,他至少觉得这里是安全的,然而此刻,不知怎么的,他浑身都在发凉。 是谁,在大半夜潜入他的房间,放下这么一个让他恼怒、厌烦又恐惧的东西。 苏朗想到了他曾经因为无聊安装在家里的摄像头,连忙调取监控来看。 却没想到,那联网的系统,早就被黑客攻击,没有办法正常工作。 “操!”苏朗怒喝,拆了摄像头猛地摔在地上。 再看小蓝,那家伙平时的咳嗽声都跟说“你好”似的温柔,如今更像是受了某种刺激后的应急反应。 苏朗走近,小蓝躲闪,可他还是看到了小蓝脖子附近翘起的翎毛,似是被人捏过的痕迹。 苏朗立刻打电话给保安室,让他们查半个小时内有谁来过他的门口。 果然不出所料,保安室结结巴巴地回复:“监控系统被黑,现在正在抢修。” “呵!”苏朗苦笑,顺势躺倒在床上。 谭振对自己的睡眠有点捉摸不透。 他觉得自己明明很困,可就是没办法合上眼睛。 他一点点地往前看视频,加倍速、减倍速,几乎把常出现在车库里的车主都认了个脸熟。 眼看时间点到了他去偷戒指的那一个晚上。 他看到苏朗的车停在摄像头下,那人时不时地看手表,一会儿对着空气抓一下,嘴唇蠕动。 谭振觉得特别好玩儿,心想,可能是苏朗看不到自己,随便有个苍蝇蚊子飞过,那人就会紧张兮兮地问“是你吗?”。 谭振对着电脑模仿脑补中的苏朗,变换着不同的嗓音和姿势,问:“是你吗,你来了吗,进车门了吗,让我摸摸……” 一阵哈哈大笑后,谭振把苏朗对着空气乱抓的视频截下来单另保存,然后继续往前看。 一天、两天、三天……地下车库车来车往,谭振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不知道什么时候,谭振已经睡着,还在梦里看到苏朗焦急地对着空气猛抓,一个劲儿地喊着:“亲爱的,来啊,让我抱一抱啊!让我亲一下啊,地方你选,我的车里好不好。” 梦里的苏朗都是微笑着的,低眉顺眼,样子颇为讨好温柔。 谭振一团欲|火燃在心中,作势就要扑上去迎合。 “哇!” 谭振猛地惊醒,晨起时的正常反应蹩得他小腹鼓胀。 他连忙跑去卫生间放水,又揉着眼睛回到客厅。 居然做梦了,还做了那种梦,梦里的苏朗居然娇柔妩媚地要自己抱抱,这都什么鬼。 他拉开窗帘,看看时间,已经到了第二日上午九点多。 再回到沙发前,发现电脑居然没关,就那么一个文件一个文件地自动播放着视频记录。 “呵!”谭振叹了口气,准备把视频关掉,好让电脑也休息一会儿,突然,屏幕下方一个保安慌忙跑过。 谭振猛地按下暂停,把图像放大了看,那个保安,正是前一天车祸身亡的老张! 谭振把图片进行多层锐化,再次放大,原来那虽然是背对着摄像头,但还是能看到他怀里是抱着一个东西的。 是什么? 谭振脑袋嗡的一下,本能地觉得查到了些什么。 他连忙拿起电话准备给苏朗拨过去,却不料门铃响了。 “叮咚!”原来这个门铃是会响的吗? 谭振搬来这里住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还从来没有听它响过呢。敢情是前一夜灯泡复原的时候把门铃也修好了?谭振觉得脑子昏昏沉沉,完全不确定那是不是一个梦。 他盖上电脑,起身去开门。 只见门口站着苏朗,手里提着那只叫小蓝的鹩哥。 “正要给你打电话呢,”看到梦里的人出现在眼前,谭振突然就笑了,伸出食指在鹩哥脑袋上蹭了一下说,“你好。” 鹩哥不理他,黑色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动,一紧张又开始咳嗽。 苏朗整个人没什么精神,就像是被妖怪榨干了精|气,手里还提着一袋糖油糕。 “吃吧,已经不热乎了。”苏朗把糖油糕塞给谭振,放下小蓝转身去谭振的卧室,什么都没说扑倒就睡。 这人到底是干什么去了,谭振莫名其妙,一边打开糖油糕的袋子,一边追过去。 只见苏朗趴展在床上,已经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喘息声。 第28章 谭振吃完糖油糕又坐回电脑前,反复把那张照片放大了看,中途又吃了两个苹果,把苹果核丢给小蓝。 小蓝因为惧怕苏朗,已经很有骨气的好几天没吃水果,这会儿看着谭振笑盈盈丢来的苹果核,居然就不嫌弃地吃了。 苏朗补了一觉,站在卧室门口看自己精贵的鹩哥吃别人啃过的果核,气呼呼地指着小蓝的鼻子,冲上来就骂。 “哎你个小玩意儿,挺贱是吧?” 谭振笑,一根食指摸小蓝的脑袋,又用饮料瓶盖乘了点清水给它喝:“它还是个孩子,干嘛对它这样。” “哼!”苏朗没好气地去卫生间放水,看到梳洗台上的牙刷杯里,上次用过的牙刷居然也在。 “这个你没丢呢?”苏朗在卫生间里捏着曾经用过一次的牙刷问。 谭振含含糊糊地回:“没……呢,忘……忘了。” 其实是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变态心理,有点儿舍不得丢。 他总觉得苏朗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高高在上的气质。 那种气质很吸引他去靠近,去模仿,可他又知道,那是他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拥有的,所以暗地里拥有那人用过的一支牙刷应该不算过分吧。 苏朗倒是省了心再问谭振要一支牙刷,直接挤了牙膏就开始刷牙。 等苏朗带着谭振熟悉的香气回到身边的时候,谭振和小蓝混得更熟了一些。 那鸟儿已经从架子上下来,踱着小碎步在谭振的电脑键盘上溜达,不过,似乎是感知到了苏朗的气息,连忙又惊慌地飞回了架子。 谭振等苏朗坐稳,把自己反复处理了很多遍的图片调出来,说:“苏总,这个身影你可眼熟?” 苏朗收回瞪着小蓝的眼神,把目光投向电脑。 那个背影…… “老张?”苏朗脱口而出。 “你看他怀里抱的……”谭振用手指在图上圈画着。 “孩子?”苏朗凭直觉回答,印象中他小时候也总是这样被人抱着在慌忙中奔跑。 “孩子!”谭振惊呼,恍惚间他似乎也觉察到了些什么。 是,那个姿势应该是抱着一个孩子。 “孩子大概三四岁左右,”苏朗继续凭借本能分析,“你看这里鼓起来的地方像不像是被裹住的脚?如果是脚的话,孩子的体长大概……” 说着,苏朗比划出一个长度。 谭振默默点头。 苏朗继续说:“这就和你说的对应上了!” 谭振帮苏朗整理:“在地下通道发现的男童是从这里运出去的!” 两人又轮流花了差不多七八个小时的时间,加倍速往前看,他们想看看孩子是怎么进入暗道的,或者说,还是有另外一种可能,像石子、墙漆与余星一样,通过另一个通道进出了那里。 谭振看视频的时候苏朗就溜达到厨房,去看他买回来的那些瓶瓶罐罐,什么豆腐乳、韭菜花、芝麻酱,挨个打开尝了一遍。 苏朗看视频的时候,谭振就从网上找菜谱,琢磨着除了荷包蛋和白水煮面条以外再掌握一两样拿手菜。 到了晚上八点,苏朗见谭振还是没倒腾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吃,主动提议再煮点挂面好了。 于是,两人头对着头,伴着各种调味料又吃了一顿白水煮面条。 虽然苏朗这一次还是吃了三碗,但谭振暗暗发誓,下一次还是尽量避免让苏总再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不然也太对不起跟着人家吃的那些豪华大餐。 吃饭的间隙,苏朗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自己在家里看到的那封信。 “想活命就适可而止!”苏朗用不以为意的语气说出那份因为厌恶而撕碎的信上的内容,“肯定是因为昨天在地下停车场大张旗鼓的下暗道、看视频,所以……被恐吓了。” 谭振从苏朗的眼中看到的不是惊惧而是一种刻意压抑的愤怒,有点心慌,突然有点同情对面这个人。 曾经,他以为,像苏朗那样高高在上的少爷,什么都不缺,应该像是整日泡在蜜糖里一样无忧无虑才对。 “那你知道是谁丢下的那封信?”谭振问苏朗。 苏朗笑着摇头:“做的很干脆利索,来之前用黑客技术把视频都干扰了,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你怕吗?”谭振突然就问了一句,因为他实在无法从对方的神态中读到这种情绪,而他认为这让苏朗显得很不真实,让他有点惧怕。 “怕什么?”苏朗摇头,回头看看在鸟架子上打瞌睡的小蓝,“不过,这个家伙最近一段时间要寄养在你这里了。” 其实,苏朗遇到这种事情,与其去考虑要不要惧怕,还不如说是他已经习惯了。 从小在苏家老宅里,他总是会因为各种事情被加以各种奇怪的警告。哪怕警告自己的是父亲、是小舅、是马叔,无论是谁,都跟这份匿名的恐吓信性质差不多。 他被规定了各种不许做的事,不能碰触的东西,和狭小的行走范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到了十点多,地宫人气最旺的时候,谭振的手机响了。 是领班莉姐打来的。 前一天,忙活一天没有去地宫,今天又是无故旷工,谭振接起电话也是眉头难以舒展。 自从和这个苏总在一起之后,好像对赚钱这件事儿有点不上心了。 谭振在电话里假装生病,捅了一下小蓝,小蓝立刻配合咳嗽,声音惟妙惟肖,就像是肺痨,严重到半截身子已经被埋进土里似的。 莉姐无言以对,这么严重的咳嗽,今晚份的高级粉色甜橙香槟怕是要砸在自己手里了。 她气呼呼地挂了电话,转身把店里的小伙子都叫到了跟前。 “怎么了?”苏朗问谭振。 谭振不好意思地笑笑,指指时间说:“该上工了。” “哦,”苏朗应声立刻掏出手机给谭振的卡上转钱,“以后这个时段我买断吧!” 谭振看着已经非常眼熟的卡号给自己转过来的钱,突然觉得脸颊有些微微发热。 “怎么了,不够?”苏朗作势要继续转钱。 谭振连忙抓住对方的手腕说:“别!我做这事儿是为了我的小兄弟余星。” 苏朗“哦”了一声继续看视频。 不知怎么房子里的氛围突然就有些变化,谭振收了手机说:“那你以后不嫌弃的话,就在这儿住吧,这钱就当你付的房租了。你那个家虽然很高级,可是听着不怎么安全。” 苏朗听了谭振这话,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过了半晌才低低地从喉咙发出了“嗯”的一声。 第29章 敌人在暗,谭振和苏朗在明,这事儿想要继续查下去,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那个送匿名信的家伙揪出来。 可是他们要怎么做呢,谭振想了个办法。 “咱们继续高调地查这事儿,那人忍不住肯定还会出现,只要咱们再做一次,让我变成透明,在暗中看到他的样貌就可以了!” “说得简单,你变透明只有四十分钟,怎么能那么巧让你守株待兔?”苏朗觉得谭振的想法很幼稚。 谭振却不以为意,动了动喉咙说:“那大不了就多做几次啊!” 苏朗偷笑,觉得刚才转过去的那一笔钱很值得了。 接下来的两天,这两人继续大张旗鼓地调查着,每天都去地下暗道转一圈,没事就呆在监控室里。 晚上,苏朗推着谭振在自家酒店开了间房。 他说:“我告诉客房部,这间房是给你住的,其实……” 谭振胸口小鹿乱撞:“要开始咱们那个计划了吗?” 苏朗闷声说:“想要你了,顺便逮个兔。” 谭振嗤笑,微微点头,这两天,这两人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一起,身边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徘徊,他竟然看苏朗格外顺眼。 苏朗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低头就吻了上去。 谭振根本不扭捏的,几天没开工了,业务却依然熟练。 一阵酣畅淋漓之后,苏朗看谭振渐渐透明,便穿回自己的衣服,捏着那人的手悄悄出门进电梯回到自己的屋子。 苏朗已经有几天没回住处,房间却依然干净整洁。 他以往站在高处看看灯火阑珊,心情就会好很多,现在竟然有些随时被人从身后推下去的危机感。 他进了屋子之后就和往日那般,直接去浴室泡澡,疯狂地拉小提琴,假装没有谭振那个人的存在。 谭振则得空细细地看苏朗的住所,闻敞开衣柜里衬衣的气味,看书橱里的书名。 他听得出苏朗在拉《钟》,他小时候,总听钢琴老师弹这首音乐的钢琴版。 他又开始怀念有父亲的日子…… 那个夏天,他八岁,他本来就比别人上学迟,父亲总觉得对他有亏欠,所以,当他提出想学点乐器的时候,父亲表现出了全力的支持。 他原本喜欢的是钢琴,可是一架钢琴怎么都得上万,他选择了相对便宜一半的手风琴。 都是黑白的按键,都能弹出悠扬的乐曲,小谭振想。 然而,年幼的他本以为足够为家里的开支节省,却不料学习音乐的费用才是最大头的开销。 那个夏天,他的父亲谭国富,开着大车连轴转,就是为了给儿子多赚点学费,却没想到终于在疲劳驾驶后,把自己的命和另外一对年轻夫妻的命一同葬送了。 谭振越长大越明白这些。 在父亲刚离开的那两年,他还会卖力地去练习手风琴,可是当他逐渐意识到父亲是如何去世的时候,就再也没有碰过那个琴了。 乐曲声停,苏朗从浴室出来,谭振已经赤身|裸|体恢复原状。 “你怎么哭了?”苏朗上前,用宽大的浴袍裹住谭振。 谭振转身,抬手快速抹去眼角湿乎乎的泪水,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我……是我,害死了我爸,很多年前,为了我,为了让我有钱去学音乐,他才拼命工作出的车祸……” 苏朗似乎猜到了些什么,贫困的家庭只有孩子是未来的希望,一家人把压力都聚焦在年幼的肩膀上,这事司空见惯。 他掰过谭振,轻柔地抚摸对方的后脑,亲吻他的侧脸,谭振的泪水酸涩,居然和他自己的是一个味道。 那一晚,苏朗和谭振,一人裹着一件浴袍,站在海天大酒店顶层的私家花园,面朝绚烂霓虹,悄无声息地呆了很久很久。 “有没有一个时刻,站在这里,你觉得你拥有了全世界,但你依然孤独?”良久,谭振问苏朗。 苏朗笑,看谭振,摸摸他的脑袋:“无时无刻……不过,最近好一些了。” 谭振笑着,也抬起手回摸了一下苏朗的脑袋。 那一夜,他们躺在苏朗那宽大的床铺上,盖着天鹅绒被,吹着空调,听楼下不肯散去的车水马龙。 突然,苏朗说:“我们再做一次好不好?” 谭振问:“有理由吗?” 苏朗伸出自己的左手手腕,说:“单纯想展示一下我的抖M属性。” 谭振笑着踢掉被子,转身扑到苏朗身上。 “不要怕,我没你那么事儿多,但绝对会让你舒服到一辈子都忘不掉我。”谭振俯身咬住了苏朗的耳垂,手指在对方的胸口轻轻描画。 事毕,苏朗惊讶,身体满足地蜷缩在谭振的臂弯。他玩过的人不少,无论男女,第一次,多少都会表现出一点下面不适的神情。而轮到他自己第一次做下面那个,没想到却体味到了从未有过的欢畅。 谭振已经带着微笑渐渐透明。 苏朗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却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用通过表情去猜别人的心思,真是省了不少力气。苏朗这么想着,被开发后的困倦袭来…… 突然,门板想动。 谭振睡眠本来就轻,这些年稍微有点扭门撬锁的声音就能把他惊醒。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应激反应似地弹坐了起来。 “怎么?”苏朗问。 谭振立马捂住苏朗的嘴,小声说:“兔子来了。” 苏朗立刻不语,微闭双眼开始假寐。 谭振看自己搭在苏朗唇上的手臂,快速退去手表,距离上次欢愉还不过四十分钟,透明的状态还能撑一段时间。 他缓缓起身,立在床边。 只见门缝被推开,一个穿工装裤的男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那人全副武装,仿佛早有准备,戴着鸭舌帽和大口罩,全身上下露在外面的只有一双眼睛。 谭振紧紧地盯着那双眼睛,想要调动每一个记忆神经把它刻在脑子里面;双拳不由自主捏了起来,随时准备在对方有伤害苏朗举动的时候扑上去。 那人先是走向曾经放着小蓝的架子,呆呆看了一会儿,然后又走近苏朗,伸出手臂在苏朗的脑袋上悬空停留了片刻,像是准备将人叫醒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谭振注意到那人撑胳膊的时候,一节衬衫袖口从工装服里露了出来,一枚蓝灰相间的袖扣让他印象深刻。 然而,那人最终什么也没干,只是呆呆地立在床头盯着苏朗看了几秒,就转身走了。 门板再次合上,谭振回到床上从身后圈住苏朗,这才意识到两人原来一样怂,居然都在瑟瑟发抖。 “他是谁?”苏朗问谭振。 谭振摇头:“对不起,我没有看清。” 他难以想象在苏朗睡觉的时候,竟然有人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进来了,站在床头看着他,看得出这类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 他惊恐,又怜悯,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上遇到了一个比自己还值得同情的家伙。 “对不起!”谭振用力抱着苏朗,嘴巴在对方的发顶上摩|挲,身体还在因为惊惧而微微发颤。 苏朗感受到了从谭振胸膛传过来的巨大热力,眼眶突然变得温热起来:“没……没关系。” 像两条游曳在汪洋里单打独斗的鱼儿,本以为竖起了全身的刺猛烈向前就能假装赢得胜利,却在一日日的相处中逐渐暴露了彼此的弱处,原本最不愿意被人同情的地方,此刻强烈地渴望着被关怀。 谭振紧紧地抱着苏朗,苏朗一点点地看谭振恢复后的脸颊,四目相对时,都读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第30章 翌日清晨,苏朗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行李,这样的地方他真是一秒钟都不愿意多呆,他就知道,无论他逃去哪里,他都是活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 以前是在老爸和舅舅的眼中,现在居然不知道是哪个戴着大口罩乔装打扮过的人! 谭振坐在床角,帮苏朗装衣服,那些面料考究的衣服,还有名贵的皮带、腕表。 “这些……”谭振指尖划过皮带扣上的奢侈品logo,对苏朗说,“你带这么多东西过去,不怕我偷偷卖了换钱?” 苏朗笑:“卖呗,反正在我眼里它们也就是个一般功能的小物件,能卖了钱帮你做点事儿也挺好。” “哈,”谭振笑,“其实,我的意思是你没必要带这么多东西过去,我家里的衣柜根本放不下这些。再说……” 苏朗停下继续折叠衣物的手,微微仰头看谭振,问:“再说什么?” “再说,你穿着这些名贵的东西,跟我出入平民区,不觉得很晃眼吗?”谭振说完,起身把衣服一件件地挂回去,继续说,“我第一次来这的时候,看你穿着休闲的家居服,挺好看的,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随便一点儿,不好吗?”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苏朗默默念叨着,又把衣服全倒出来,往衣柜里塞,“那行吧。” 谭振听苏朗突然放松的语气,偷笑,手肘划过大衣下摆不小心碰到一个纸卷,光啷一下掉到地上。 “这是什么?”谭振弯腰捡起纸卷看苏朗。 苏朗暂时没准备把停车场的设计图拿给谭振看,因为那里面包含了太多的家事。老爸领回一个儿子,然后抢自己的父爱,在他看来挺耻辱的。 他便把那个纸卷塞进了皮箱说:“一张图纸而已。” 苏朗不再追问,继续帮忙整理,突然目光落在一对金属袖扣上。 那对袖扣,是银白色的底,上面有蓝色和灰色的图案。 谭振拿起来看,才看清楚,蓝色和灰色叠加在一起,是一只飞翔的鸟儿和它的阴影。 “这个……” 谭振准备开口,手里的东西被苏朗一把抢走塞进了衣橱里的抽屉。 “这是一个用不上的东西,不用管它。”苏朗有点儿尴尬地解释。 “不是!”谭振一屁股沉坐在床上,开始思索,这个小东西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突然,他跳了起来,猛烈摇晃苏朗的肩头:“是那个人!昨晚上那个人!他和你拥有一样的袖扣!” “他?”苏朗惊讶地瞪大眼睛,回身再次拉开衣橱里的抽屉,把那两粒袖扣取了出来。 掌心里的两只飞鸟虽然做着迎空展翅的动作,但似乎被沉重的阴影拖累,怎么也飞不高的样子。 “难道是他?!”苏朗闭上眼睛,喉咙不住滚动,“这袖扣是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父亲从一位意大利珠宝设计师那手工定制的。后来,我发现他也有一对,便再也没有用过,并且一气之下从家里搬了出来,难道是他?” “是谁?”谭振问。 “苏……少……茂!”苏朗一字一顿地回答,“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传说中的苏家小少爷!” 谭振对那个传说中的苏家小少爷确实有所耳闻,据说十几岁就去了国外,一口气读到工商管理硕士,最近两年回国,正在一点点地掌管苏氏。 谭振以前都是在各为大|佬那儿听个八卦,一半儿图个新鲜,一半儿纯属娱乐,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和豪门如此近距离。 “你确定,昨晚看到那个来我房间里的人是他?”苏朗眼含白刃,又问了一遍。 谭振笃定地点头,那人虽然戴着大口罩,穿着工装服,但纯白色的衬衫袖口确是露在外面的,并且,那枚蓝灰色的袖扣,他从未见过,印象十分深刻。 更何况,此刻和苏朗眼对着眼,竟然发觉了戴口罩的家伙和苏朗眉眼间却有几分相似。 苏朗拽着谭振的手腕,一口气把他拉到公司业务部的会议室,那里有集团公司活动时的全员合影。 谭振看着站在苏氏老总一左一右的两个儿子就更加确定了。 “是他没错,”谭振掌心向外缓缓遮掉照片里苏少茂的下半张脸,再次肯定,“绝对是他!” “哈哈哈。”苏朗无奈大笑,他原本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小心翼翼地嫉妒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弟弟,没想到对方也在忌惮着他。 “这么说……”谭振刚要开口,就被苏朗捂住了嘴巴。 两人一起走出海天大酒店,在地下车库取了车,赶往医院看余星,再回谭振租住的小屋。 事情来的太突然,苏朗的脑袋一直在飞速运转。 怪不得有人能把男童的事掩藏的那么好,怪不得有人能远程操控摄像头,怪不得老张会突然死于车祸。 如果所有的事都是集团里一个权位极高的人操控的,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可是,男童和苏少茂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朗一边敲筷子等着吃谭振新尝试的菜品,一边琢磨。 谭振对着打开的平板电脑,按照上面的步骤陆续做了两个小炒,炖了一锅汤。他想着,先拿这个苏少爷练练手,将来余星醒过来需要恢复身体的时候,他也好照顾人家。 虽然电脑上写的很清楚,但真做出来却是另外一回事,谭振没有想到做菜比哄女人开心难很多。 看着两盘黑黢黢的菜上桌,苏朗眨了眨眼睛,提起筷子就准备吃,却被突然良心发现的谭振挡住了。 “哎,算了,我还是去给你煮碗面条。” 苏朗笑,趁谭振背过身抽挂面的时候,悄悄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不好看,味道也不怎么样,但他就是没舍得吐。 饭后,苏朗继续捋这些事情里的细枝末叶,谭振则回地宫上班。 苏朗给他的钱,他基本上都打给老家那边的疗养所,所以生活对于他来说从来都是疲惫和慌忙地。 他本以为,好些天没来,以前的那些老客户都像他每一次消失几天后一样,一窝蜂似地拥上来,却没想到,直到他在吧台上要了清啤,喝了一半,身边还无人问津。 “怎么回事?”谭振抓抓耳朵看领班莉姐。 只见那女人猩红色的嘴巴嘟起来,朝着角落的暗格里努了努:“都在里面呢。” 谭振一口喝光杯里的啤酒,起身正了正衣领,往角落里走去。 穿过热闹的人群,音乐震摄耳膜,他还未走近就看到被屏风隔起来的地方人影攒动。曾经忠于自己的那些顾客,都拜倒在小雅的紧身皮裤下,挨个享受着小雅黑色皮鞭的爱抚。 谭振吃惊地长大嘴巴,这场面简直崩坏三观。他知道小雅很黏人,也有他独到的可爱一面,但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场面。 第31章 小雅站在人群中的方桌上,身体跟随音乐扭动,那根黑色的皮鞭跟抽打陀螺似的轻轻拂过疯狂男女的脸颊。 而那些男女不但不会面露不悦,反而是很享受的表情。 这场面,简直让经历过大场面的谭振都觉得脸红心跳。 而那些原本没有谭振,连口清水都不喝的女客户,揪着一根从小雅肩头垂下来的流苏不住摩|挲,简直跟灌了迷魂汤一般。 谭振不忍直视,冲上去挡在小雅身前,这种玩法,在开门营业的夜店里也显得过于开放了。 “小雅!”谭振高声叫喊,但声音很快淹没在音浪中,“你下来!” 成打的甜橙香槟端到小雅的面前,他一边晃动宽阔的肩膀,一边整了整掉下来的肩带,拿起一瓶摇出泡沫。 “砰”地一声,酒塞飞溅,跟着,价格昂贵的香槟喷溅到了每一个人的脸上。 谭振隔着人群看到不远处的莉姐满面春风,拍手叫好:“哇!” 谭振只是几天没来而已,地宫什么时候流行这种玩法了,他完全摸不透情况,只好又默默挤出人群,哀叹属于自己的那个时代或许已经过去。 凌晨,最后一支曲子停落,宾客迟迟不愿散去,痴男怨女簇拥着小雅在地宫最大的舞厅里又开始痴缠。 谭振实在看不下去了,看看莉姐,无奈苦笑,起身收工回家。 这还是他来地宫工作后吃到的第一个冷场,整个晚上没有一个人上前问津。 刚下地宫的最后一个台阶,身后突然传来小雅的叫声。 “振哥!” 谭振回头,摆了摆手,说:“回去玩吧,做我们这行的不能辜负客户的美意,他们想要你多玩一会儿,千万不要拒绝。” “振哥你等我!”小雅说着从楼梯上冲下来,粉红色的hello kitty包包顺势就砸到了谭振的肩头。 “哎你怎么回事?”小雅砸下来的力道不轻,谭振立刻半边身子歪斜,捂着肩头就是哀嚎。 “你等我!”小雅说完又气呼呼地跑回地宫。 谭振知道是那金刚芭比又回去安抚顾客,老老实实地在门口等。 好一会儿后,小雅回来,挽着谭振的胳膊,就把他往对面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里拉。 等两人坐定,谭振注视小雅,发现也就是几天没见,这小子的审美居然提高了不少,黑色蕾丝吊带外面搭配同样颜色的亮片披肩,水晶丝袜颜色选的很妙一点不显腿粗。 “什么事?”谭振开口。 小雅揉了揉眉心叹口气,说:“振哥,看我抢了你的客户,很不开心吧?” 谭振心里是有些不服气,毕竟那里面的好几位都是他服侍过三五年的老客户了。 但他脸上还保持着平和的笑容,说:“没有啊,看你这么优秀,嗯,开心。” “哼!”小雅鼻孔出气,抬手把垂在胸口的大波浪卷往身后掀了下,“这就是你和那个姓苏的在一起的代价!我之前说过的,你两要是再啪啪我就给你来点儿要你后悔的。” 谭振听小雅这么说,眉头不由地紧了一下,问:“你这孩子,不会是跟踪我?你怎么知道我两那……那个了?” 小雅哼笑,翻了个白眼:“别人我不清楚,你的事儿我门儿清,因为我是……” 小雅还准备继续说下去,但突然觉得大脑一阵抽痛,两眼直冒白光。 他记起他的老本行里的规矩,所有的愿天使都不能以真身示人,并且不能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能干预对方的任何行为,否则就会受到惩罚。 二十多年前,幼年时代的谭振因为一直在向他祈求变成透明,这位愿天使实在不耐烦,同时为了达成当年的任务目标,便满足自己的恶趣味随便填了一个愿望达成的条件——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和那个苏朗啪啪后才能变成透明。 然而,好巧不巧,原本只是为了达成任务目标,随便填写的一桩愿望,没想到二十年后成为了现实。 第一次,苏朗以顾客的身份睡了谭振,愿天使惊讶地没有反应过来,因为未能及时兑现愿望而受到了惩罚。 第二次,谭振去邓小仙儿家暖床的时候,又碰到苏朗,被对方睡。 这一次,愿天使及时感到,兑现了他当年的承诺,让一直渴望变成透明的谭振,在与苏朗啪啪后成为透明,并且还设置了时间四十分钟。 然而,当他兑现了愿望之后,却遭到了愿天使大总管的训斥! 居然能用这么猥琐的条件兑现愿望,简直是太没有道德了! 所以身为愿天使的他,才以小雅的身份,以一个汉子的身子、女人的心灵围绕在谭振身边,想要时刻提醒对方,千万不能再和那个人纠缠不清。 否则,未来一百年的升职加薪不但没有希望,相反那两人每次啪的时候,他都要承受五雷轰顶的痛苦! 小雅抿紧嘴巴,什么都没办法说,只是再一次眼巴巴地看着谭振,眼泪都快转出来了。 “振哥,其实我会算命,他就是天煞孤心的命,你和他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千万别。”小雅扶住谭振放在桌面上的双手,哀求道。 谭振轻咳一下,正了正身子,缓缓抽回手臂,说:“我和他……还没有……正式……呃不,我是说我们没有在一起。” “谁要管你是不是正式在一起,我是要你们根本就不要有任何的身体接触,你知不知道你两每次啪完,变……” “啊……” 小雅话没说完,又连忙捂着脑袋,一副头痛欲裂的样子。 谭振惊慌,立刻侧身去扶,却被清醒过来的小雅甩开了手臂:“你要真担心我就不要和他在一起哇。” “我,”谭振看小雅恢复正常,稍稍放下些心,说,“我们最近住一起是有事要办,你千万别误会。” “住?你们居然都住一起了?”小雅猛拍桌子,愤然起身。 就因为眼前这个臭小子当年许下的一桩愿望,小雅现在越来越频繁地遭受头痛、心痛、全身痛,还要整日被愿天使大总管追在屁股后头当反面教材,天使生涯岌岌可危。然而,这两人居然还恬不知耻地吃白水煮面吃出了感情,住一起了?! “不行!”小雅差一点儿就要把咖啡桌掀翻,吓得前台小妹捏着计算器浑身颤抖。 “哎!”等谭振反应过来的时候,小雅已经冲出了咖啡厅,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谭振无奈,他总觉得这个小雅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是哪里怪。 但是不知为何,一想到对方那副金刚芭比的装扮,似乎所有的怪又都变得理所当然了。 谭振结了钱准备出门,一位服务员从最里面的会员专属去跑过来,对吧台小妹说:“快点准备准备,苏小少爷要过来了。” “哎哎。”原本为谭振划单的服务员立刻换上了微笑,两手交叠放在腹部,一副迎接帝王驾到的谦卑模样。 谭振眉头一拧,转身回到卡座调整坐姿等着,不知道那位服务员口中的“苏小少爷”和他想象中的小少爷是不是一个人。 第32章 谭振看到了,那个身姿挺拔,眉宇间与苏朗有几分相似的人确实是传说中的苏小少爷,苏少茂。 他隔着大口罩看过那人的脸一次,又被苏朗拉去业务部的照片墙上看过一次,所以记得格外清楚。 谭振耐心等苏少茂在一排女服务员的娇羞眼神中昂首走出咖啡厅,便迅速起身跟上。 街头,属于苏小少爷的那辆车早已停稳当,只要稍走几步就能上车。 谭振连忙招手打了辆出租,一边嘱咐司机跟紧苏少茂的车子,一边给苏朗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边,苏朗很快接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又研究了一种拌面的吃法,可以当作夜宵。” 谭振吃惊夜已深,对方却很快就接起了电话,但很快打断苏朗,直接挑重要的说:“我碰到你弟弟了。” “他?”苏朗有点惊讶,因为那小子整日行踪不定,夜深人静地被谭振碰上还真是意外。 “是他没错,我现在正打了辆车跟着他呢。”谭振歪脖子嘱咐司机也别跟太紧,然后对苏朗说。 苏朗皱了皱眉:“往什么方向去了,我接应你?” “不用,”谭振回复,“你拌好面条乖乖在家等我。” 挂了电话,谭振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凌晨两三点,阔少一个人清醒地开着车在城里转,似乎不太符合他以往对这群人的认知。 苏少茂的车速很慢,在空旷的街头显出了近乎悠闲的意味。 谭振琢磨着,这个苏家小少爷莫不是有什么夜游症的毛病,不是乔装打扮去苏朗的房间里转,就是一个人开车在街上溜达。 出租车一路上不紧不慢地跟着,到了人民医院的门口,前面那辆车停了,似是犹豫了一下又拐了个弯把车停进路边的阴影里。 谭振连忙下车,反正他也没有和苏少茂打过照面,不怕被认出来,佯装自己是来看病地跟着苏少茂从紧急就医通道进入医院。 苏少茂的个头比苏朗略微高出几公分,头发理得精干,与苏朗一样似乎习惯了常年穿着挺刮的西服。 只是,这人的两只手总揣在口袋里。谭振距离他最近的时候还能听到那人在小声地吹着口哨。 口哨音调令人汗毛竖立,竟然是苏朗拉过的那首帕格尼尼的《钟》。 谭振不了解这兄弟两人到底有什么过节,但无论是苏朗的反应,还是他的感受,都谈不上一丝丝的美好。 谭振远远地跟着苏少茂绕过前面的急诊大楼,走向侧柏遮掩中的医院住院部。 直到这个时候,谭振的心突然猛烈跳动,这条路是最近一段时间他每天都要走的,有时候一天里就要走上两三回,这是通往余星病房的路! 想到这里,那种看着苏少茂戴着大口罩站在苏朗床头的画面,再一次浮现。 这个时间,住院部早已关了大门,但是躲在侧柏树后的谭振看到苏少茂只是简单给门卫打了个招呼就从小门钻了进去。 谭振几乎已经是完全确定不光男童、张姓保安的死和苏少茂有一定的关系,甚至连他认的这个弟弟,余星,也在苏少茂的掌控之中。 谭振多么想有苏朗在身边,那么他就可以变成透明,然后跟上去看一看。 看看那个苏家的小少爷会对余星做些什么,还是什么都不做,就像看苏朗似的看一眼。 正在胡思乱想间,苏少茂已经从电梯里出来了,看来他并没有在余星的病房前多做停留。 谭振连忙往医院大门口跑,伸手拦了辆出租,坐在后排暗地里等着苏少茂出来从树影下取自己的车。 果然,几分钟后,苏少茂两手揣着裤兜,从医院出来了,虽然隔着好远,但谭振似乎依然能听到对方吹出的口哨声。 那幻听刺得他耳膜生疼。 等苏少茂一发动车子,谭振立马嘱咐司机跟上。 这一次,苏少茂的车没有像来时那么悠闲,而是一脚油门踩到底,飞也似的穿行在城市的街道,路过红灯路口的时候,紧急刹车发出尖鸣声近乎划破夜空。 谭振跟着苏少茂一路往城市中心走去,那是去往海天大酒店最快捷的路。 然而,苏少茂的车子到了自家的酒店门口并没有停,而是继续向前,越过城市中心广场,一路开往那个被蓝色铝合金板遮起来的停建工地。 “老板,这儿就没法跟了。”出租车司机为难地减缓车速,看着苏少茂的车子拐了个弯,开进被人推开的合金板大门。 “别停,继续往前!”谭振叹了口气,觉得胸口憋闷。 那合金板一开一合间,他似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积压在胸口,仿佛是突然有个人把他丢进了深不见底的深井,恐慌。 等谭振到家,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他原本以为会有苏朗煮好的一碗拌着各种调味料的面条,却不料看到了坐在桃红色行李箱上的小雅,正捧着大碗喝面汤。 “你怎么来了?”谭振疑惑地看看时间,再看小雅和苏朗。 小雅起身,把碗丢在桌上,抹了抹嘴对谭振说:“我怎么来的,你还不知道吗?” “我?”谭振用手指头指指自己,再看苏朗,“我怎么知道。” 苏朗撇嘴巴,心道,估计是这小子欠的一笔风流债,不过品味倒是奇特,居然是个金刚芭比来的。 谭振无语,一屁股沉进沙发,对小雅说:“哎你吃饱了快回自己家去,抢了我的饭碗还来我家吃面,真是!” 小雅坐在行李箱上,两腿划拉着靠近谭振说:“我不走了,以后和你一起住,给你双倍房租,你也可以理解成这房子我租下来了,以后让你白住。” “噗嗤,”一边的苏朗摇摇头,看着谭振笑道,“这个套餐很合算。” “什么合算,他就是胡闹,”说着谭振把头扭向小雅,“我都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你了。” 小雅砸吧着嘴巴,心想这白水煮面条居然如此美味,早知道上次来的时候就要一碗吃了。嘴里却说:“我就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两睡在一张床上!” 小雅再次打量苏朗,这小子很帅,穿着考究,三十块的居家拖鞋也能穿出一百块的品位,再看看谭振,一脸的疲惫,惹人怜爱。 他想了想,还是挪挪屁股下面的旅行箱,滑向谭振,说:“算了,我告诉你们实情吧,振哥,我喜欢你,我要强行和你同居。” 苏朗一口水喷出来,谭振也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小雅看自己的决定有点作用,便更加不知羞耻地说:“以后我允许你让这个男人住咱们家,但里面的卧房永远都是咱们两个的。” 苏朗坏笑着看谭振,心想,果真猜得不错,就是一笔风流债。 谭振则露出了少有的窘迫,对小雅说:“你别胡闹了,我跟苏少爷是有正事儿呢。” 第33章 小雅腮帮子鼓鼓的,表情极为不满,但知道只要自己在这个屋子里,那两人也干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便从皮箱里捞出一只粉红豹,搂着进里面的卧室睡觉去了。 谭振帮小雅熄了灯,回身对苏朗无奈地笑:“我和他真没什么,他现在是地宫头牌,我也惹不起,让他在这儿睡会儿,天亮再想办法弄走。” 苏朗偷笑,不搭理,转了个身从茶几下面取出一个纸筒。 谭振凑近苏朗,压低声音说:“苏少茂去了余星住的医院,完后又去了那个七年还未完工的停车场。” 苏朗微微点头,缓缓打开图纸说:“我琢磨了一天,差不多也猜到了,估计在那个停车场下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和那里有关的外人,都会被他想办法除掉。” 谭振帮苏朗把图纸展开,一副浸染水渍的图纸中央是一桩地上三层地下六层的现代化停车场。 “从外观来看,那个地方一直属于在建的状态,但是很少有施工车辆进入,我曾经以为那地方废了。”苏朗食指点着自己的太阳穴侧头看谭振。 只见谭振眉头紧锁,似乎正陷入沉思。 良久,他吐出一句话:“这图纸,我见过!” “不可能。” 苏朗确定自己从未把这张图给谭振看过,因为,在他内心深处,他总觉得,以同父异母的弟弟名字命名一家车库,对于他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我真的见过,”谭振用很认真地模样看苏朗的眼睛,“就在你之前带我去过的那个明泽事务所,在董明泽的办公桌上。” 说着,谭振从裤兜里摸出钢笔在图纸最下层的位置缓缓画了一个圈,说:“只不过,在她那里看到的是局部图,只有这一部分。” “这个图是她设计的?”谭振问。 七年前的事情,苏朗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不过,非要回忆,他倒是记得自己知道董明泽这个女人还真是在十七八岁的时候。 从那时起,他总是看自己老爸和那个女人出双入对,以为是老爸众多情人中的一员,只是那女人着实算不上美貌,硬要抢过来玩玩也没什么兴趣。 至于现在为什么又对她有兴趣了,那完全是因为他得知了董明泽居然有苏氏百分之五的股份。 这百分之五的股份对于他来说至关重要。 想要和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分庭抗礼,他必须得到更多的股份支持。就像原本兄弟两人同时拥有百分之五的股份,苏少茂宁愿被人说是蓄意谋杀亲妈,也要从亡母那里得到百分之三的股份来压他一样。 曾经为苏俊良生过孩子的情人,到最后只得到了公司百分之三的股份,而那个姓董的女设计师却一下子能得到百分之五,除了是第二个满意的情人,苏朗没有别的猜测。 “不不,”谭振听了苏朗的推测后连连摇头,“董明泽不是那样的人。” “你怎么知道,你才和她见过一面。”苏朗嗤笑摇头,在他的圈子里,外表矜贵内里风骚的人他见得多了。 “我看人一向很准的,你要知道在你之前,我每天都在和不同的男男女女打交道,那人一个眼神有几种意味,我随便一咂摸便知道个大概。”谭振拿过图纸仔细地看了起来。 苏朗则听了这话以后突然拉下了脸,论阅人无数,他苏朗也不是吃素的,可听到谭振接触过那么多人心里怎么就还是会堵得慌。 然而,自称阅人无数的谭振却没有注意到苏总表情的细微变化,继续自顾自说道:“她一看就是那种道德感很高的人,理想主义,把人分成完全的好人和坏人,然后划清界线……明白?” 苏朗继续嗤笑:“要是真把好人和坏人分得很清楚,就绝对不会和苏氏惹上半点关系。” “哎……”谭振笑着摇头,“这个你就不懂了,有些人把道德和做生意,甚至是做工作还是分得很开的,就是这么奇葩。不如我们明天约这个董设计师出来聊聊?” 苏朗看谭振评论别人头头是道的样子,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翻身躺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行,那睡吧,天亮了我还要去医院看看余星……”谭振一边小声嘟囔,一边朝卧室走去。 苏朗轻咳一声,问:“你去哪儿?” 谭振回:“回我自己的床啊。” 苏朗起身把身下的沙发往旁边挪了挪,说:“看那家伙带着皮箱来,我就研究了一下,发现这沙发是可以搞成沙发床的。” “嘿嘿。”谭振笑嘻嘻地帮苏朗把沙发床弄好,他还真没想到这个功能,这沙发床当初还是为了让余星周末来睡方便点儿买的,买了之后一直经济紧张,反而是跑去对方那里蹭地方睡的机会更多。 苏朗躺回沙发,留了一半的地方给谭振,他觉得自己好像是疯了,看谭振无论男女都一副情圣的样子,心里居然会酸酸的。 谭振转了个身手臂搭在苏朗身上,突然开口:“哎我问你,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咳……咳……咳咳……”没等苏朗回答,角落里安静了一个晚上的小蓝开始猛烈咳嗽。 “行,那睡吧。”谭振回身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中午,这三个生活作息完全颠倒的男人陆续睡醒。 有小雅在,好歹是不用吃白水煮面了,什么吐司培根小披萨,美式炒蛋,柠檬红茶……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谭振对苏朗使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便坐下来享受小雅送上的早午餐。 吃过饭,苏朗回公司办事,谭振则去医院看望余星。 小雅一步不离地跟在谭振身后,谭振也不闲他烦,耐心教他早点回自己的住处。 余星病情稳定之后早就换在普通病房,每天都有值班民警轮流看护,这一点谭振特别感激。 小林看谭振来了,捂着他的耳朵悄悄说:“振哥,据值班护士说,凌晨余星出现了多次睁眼的情况。” “啊?几点?”谭振不知为何一下就联想到了前一晚跟随苏少茂来医院的时间,那会儿大概是凌晨三点多了。 “四点一刻,”小林确定地点头,翻出挂在病床旁边的记录表给谭振看,“你看一共睁眼六次,持续时间四分钟。” 谭振走近余星,握住小弟的手,一下下地摸着对方的手背,再抬手蹭了蹭那孩子的额头,说:“星啊,快醒来吧,告诉哥哥那天你到底遭遇了些什么。” 余星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反应,谭振把头扭向小林,问:“这案子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小林缓慢摇头:“振哥,太蹊跷了,余星是自己走回宿舍的,监控明明白白,这案子怕是要不了了之了。” 谭振深吸口气,一捶砸在自己的大腿上,其实他早有预感,余星写给他的那张“不要报警”的纸条至今还在他的皮夹子里。 小林知道谭振和余星感情深,出了这种事情也挺难受的,悄悄跑到一边落泪去了。 谭振则抓着余星的手,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十几年前,是因为自己,老爸的车撞死了余星的父母让他成为一个孤儿,如今又是因为自己的好奇心和多嘴让余星陷入深度昏迷。 他就算是把这条命搭进去,也要找出那个凶手! 第34章 从医院出来,谭振打开了自己的皮夹子,紧贴着余星留下那张字条的是董明泽的名片。 谭振看着那一串电话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拨了出去。 他想,作为那个地下停车场的设计师,她一定知道着最为核心的秘密。 董明泽还记得那个和自己拥有一样钢笔的青年,接起谭振的电话后语气显得有点儿意外。 谭振没有多说,只说晚上一起吃个饭,向学姐请教一些东西。 董明泽本来就有点好为人师的癖好,再加上之前对谭振的印象确实不错,便没有拒绝答应了。 谭振囊中羞涩,到了这个时候,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苏朗。 苏朗知道谭振约董明泽出来的意图,什么都没说,挂了电话,转手就定了一家高档的私人料理。 是那种每日仅做八桌饭的馆子。 晚饭时间,董明泽到了,时间观念非常强。 当她推着眼睛看到谭振身后跟着苏朗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董姐,您先别着急叹气。实不相瞒,今天请你来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向您请教,绝对不会乱来之前那一套。”谭振给苏朗使眼色让他往旁边儿走了点。 苏朗梗着脖子看谭振,见对方一脸媚笑心里烦躁,便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了。 董明泽微微点头,无视苏朗,对谭振勉强一笑:“什么事儿,明说吧。” 谭振从身后拿出苏朗带来的图纸,推开桌上的鲜花摆设,把图纸铺开。 他问:“董姐,苏氏少茂速停是您设计的吧?” 董明泽听后耳朵发紧,嘴巴渐渐抿了起来,厚镜片下面的眼睛似有一丝微妙的情绪闪过,良久,她问:“怎么了?” “这份少茂速停的施工图和城建网上公布的不同,”谭振缓缓坐在董明泽对面,指了指图纸最下面的部分,说,“并且设计师也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但,这图纸我在您的办公桌上见过,所以说,真实的设计师应该是您吧?” 董明泽微微抿紧的唇更紧了一些,瞄了一眼斜对面的苏朗,又问:“你们什么意思?” “如果您是这张图背后真正的设计师,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一直在旁边沉默的苏朗突然发声,“正是因为这张图,所以我爸爸给了您苏氏百分之五的股份,居然比他最钟爱的情人还多了百分之二。哼哼。” “不要胡说,”董明泽放在桌子下面的手突然捏成了拳,“这些年,我们明泽事务所确实和苏氏有过一些合作,但这什么图我根本没见过。” 谭振扭头和苏朗对视片刻,然后说:“董姐,其实,我们不是要逼问你和苏氏私下里的协议,只是想了解一些这车库的近况。距离上次在您办公桌上见到这张图也才一个月的时间,那里面现在的情况,您应该非常熟悉吧?” 董明泽连连摇头,迟疑了一下抓起身旁的手包起身:“小谭,如果你约我吃饭是来问这个的,那恕我无可奉告。” 谭振看董明泽作势要走,连忙起身把人拦住,说:“董姐,那车库表面上虽然还是在建,但里面一定暗藏着什么秘密吧?我求你告诉我好不好,我有一个小兄弟,是我愿意为他去死的兄弟,他为了调查一件命案在那里被人打昏了,至今还是深度昏迷状态。” “医生说,如果这一个月,他还没有复苏的迹象,那他下半辈子可能就永远是一个躺在床上的废物了!” “董姐,那孩子今年才二十一,刚大学毕业,为了实现从小保护弱小的梦想,努力考上警校,才在派出所里实习了一个多月。他在老家就剩一个年迈的爷爷,老人家至今还不知道这些事情。我得给他一个交代,给他家人一个交代!” 谭振以为,凭他阅人无数的经验,董明泽这种女人在听了这些话后会立刻心尖抽痛,坦白一切,却没想到,对方只是继续抿紧嘴巴摇了摇头,走了。 “呵!”苏朗收起图纸,把鲜花推回桌子中间,“看我说的没错吧,你看人就是不准,她如果真能分得清好坏,绝对不会和我们苏氏沾上半点关系。” 谭振无语,跌回座椅里,盯着卷起来的纸筒发呆。 来的路上他一直在琢磨,小林说公安那边的线断了,这案子就只能不了了之。而他想要为余星讨回公道必须要搜集足够多的证据,证据铁到如山如海,即便对方拥有再大的权力也无法撼动。 因为事实是谁都无法改变的,而正义迟早会来。 他是真没想到董明泽会是这样的反应。 “现在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我那个命不如我好的弟弟苏少茂,可是我们却拿他没有任何办法。车库是他的,但是在一切可查范围内,那里都是停工的废地。暗道是有,可是里面空气稀薄,深不见底,我们根本没办法确定他通向哪里……”苏朗抱着手臂坐到谭振对面,瞪大眼睛看着对方。 谭振睫毛扑闪,被顶灯投下的阴影刚好划动在眼角的泪痣上。 他不服输,他从来都不服输,纵使遇到再多的破事,只要是他谭振认准了的事情,还从来没有一样是干不成的。 良久,他抬头,与一直盯着自己看的苏朗四目相对,说:“我要亲自进那个车库看一看。” “太暴露了!”苏朗坚决不同意。 他虽然不知道苏少茂记恨自己到什么程度,但洗澡被人丢恐吓信,睡觉被人盯着看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想谭振跟着一起遭受。 “我们一起去,你陪我一起,求你好不好?”谭振用手拨开鲜花,探身隔着桌子两手扶着苏朗的肩头,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苏朗笑笑,慢慢推开谭振的手,恰好有服务员进来,便说:“这每天只做八桌饭的馆子就是不一样,咱们先吃好吗?” 谭振看着服务员端着一道道的菜品上来,铺开金羊毛的餐垫,又摆上刀叉和果盘,肚子立刻咕噜噜乱叫。 “这……董明泽不在,这饭咱们还继续吃吗?”谭振不好意思地傻笑,两手已经不听使唤地拿起了刀叉。 苏朗撇嘴,恢复到往日的高冷模样:“吃吧,就当是对你最近那白水煮面条的谢礼。” 说完,苏朗叫住女服务员,点了一瓶最烈的酒。 餐后,苏朗和谭振提着那瓶烈酒一起钻进了车里。 谭振知道苏朗一定会帮自己,只是比较有想法,所以并不多问。 苏朗径直把车开到第一次和谭振震过的那条小巷,不知道为什么,那里有高大的树木掩映,即便是有路灯照着他也不觉得担心,反而在那种地方发生关系会让人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 谭振自觉地把车子座椅调平,脱了衣服躺着,对苏朗说:“来吧。” 苏朗吞了吞口水,弯腰用掌心撑在谭振耳侧,说:“让我在下面!行吗?”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要讨论个谁上谁下,谭振突然觉得哭笑不得。 性这回事儿,在谭振这里每次都是带有目的性的,好像总是迫不及待地去完成,然后紧接着再去完成下一件事。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真想回到第一次,那个初见苏朗的夜晚,在一片灯红酒绿中,两人眼对上眼,然后心照不宣地故意让自己落单,给对方机会,再一起去酒店。 那个时候他还不会变成透明,被苏朗折腾了一个晚上,每一次都极度满足。 谭振想着,突然就笑了起来,抬手抚摸苏朗的脸颊,说:“好。” 第35章 苏朗开车到少茂速停的停工工地门口,拧开酒瓶盖子漱了漱口,然后像喷香水似的压着瓶头往自己身上弄了点酒,直到浑身酒气。 此刻谭振已经变为透明。 苏朗下车,等谭振下来,敞着车门就去拍工地的门。 蓝色大门中央又掏出一个一人高的小门。 苏朗大声拍叫,嘴里念叨的都是苏少茂的名字。 苏氏员工,没有一个是不知道苏朗和苏少茂关系的,想在明面上看这两兄弟窝里斗的人多了,闻着苏朗一身酒气来闹事,今天可算是碰上了一回。 谭振趁保安开门的空档快速钻进门里,因为没有穿鞋,地面又凹凸不平,踉踉跄跄地凭着感觉往里跑。 苏朗则佯装醉酒得厉害,和保安胡闹,趁机控诉父亲的偏心以及对苏少茂的各种不顺眼。 谭振一刻都不敢停留,按照他之前和苏朗的猜测,海天大酒店的地下车库,应该是和少茂速停的地下车库连在一起的。 那这个连接口在哪里?他得先找到车库的入口。 停工的工地上,到处都是碎小渣子,谭振忍着痛尽可能细心地观察着一切。 他绕着工地的外围观察,走近了能感到看似停滞的停车场,其实已经属于在使用的状态。 水泥砖墙都沾染着人气,虽然并无明显的损耗,但一看就不是新鲜的。 他凭借本能向西南方向走去,越靠近越能听到机电的声音。 这声音在宁静的夜晚,即便是在都市的中央,也能听得到。 谭振继续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先看到了一个搭起来的小帐篷。 这种帐篷在建筑工地上极为常见,一般建筑物料为了防止雨水和日晒,都会搭起这么一个棚子。 谭振走近,蹲下,捡起一个石块,捅破面前码起来的蛇皮袋。 “哗啦啦”从袋子里流出一缕白色的小颗粒。 谭振蹲在地上抓起一把细细端详…… 是它没错,之前在地道里看到的那种,公园装饰用的小石子! 谭振丢了石子继续往前走,那电机的声音便越来越明显。 他本以为是一个发电机,却没想到那是一部电梯! 这电梯修建的和一般的电梯并不一样,有一半门是掩埋在地下的,并且门框上没有任何按钮和锁头。 谭振盯着那电梯门看了好一会儿,只听“轰隆”声响,电梯里面的轮滑在快速转动。 谭振虽然知道自己是透明的,无论是谁都看不到他,但他还是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片刻后,电梯门开,从里面走出两个人,为首的那位居然是他和苏朗心目中的头号犯罪嫌疑人——苏少茂! 谭振不知为何,在这种地方见到苏少茂脑子立刻晕晕的。 虽然他和苏朗已经私下里讨论过无数回,已给这个风度翩翩的苏小少爷安上杀人犯的罪名,可再次见到这个人心里却是恍惚的。 那个人无论相貌和穿着都和苏朗有几分相似,他还是不愿意相信苏朗身边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苏少茂快步往门口走,保安索性把大门打开,还有其他一些无聊的路人也都围了过来,几乎快要把苏朗围进圆心。 谭振快步出了这个工地,他透明的时间有限,再待下去怕是就要暴露,连忙趁着人多的时候学着小蓝的节奏咳嗽了一声便钻回车里。 苏朗平日里都是高冷模样,这么装疯卖傻地没事找事还是第一次做,他早就紧张得混身是汗,听到谭振的暗号,明白那人回来了便准备快速撤退。 苏少茂拨开人群,立在苏朗面前,黑眼珠滴溜转,看得苏朗好不自在。 苏朗只好继续装疯,破口大骂:“凭什么你一个小情的儿子就能冠名这么大一个停车场,凭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只能在酒店里负责接待的活儿?你到底给那个老头子吃了什么迷魂药?” “哥哥!”苏少茂两手揣在口袋里,嘴角微微牵动,声音冷静地像是整个人都镀着冰霜,“不要瞎闹了,父亲已经知道你最近不回酒店住,要我带话给你,乖乖回去。” 苏朗本来需要假装疯狂,听到这话立刻不用装了,伸手就往苏少茂的肩头捶打:“你以为你是谁,敢管我?我在哪儿住关你什么事儿,关那个老头子什么事儿!” 苏少茂抓住苏朗的手。 那人面上一脸平静,手下的力道却不轻,苏朗立刻呲牙裂嘴地踹了对方一脚。 “回去吧,别再来这里闹事,也不要再多管闲事。”苏少茂丢开苏朗的手,冰冷地转过身,走进了那道隔着秘密的蓝门。 苏朗疼得手腕发颤,为了不暴露行踪,还是没有选择追上去和那看不顺眼很多年的兄弟干上一架,连忙转身跑回车里发动车子。 蓝色的大门缓缓合上,隔着门板,苏少茂身边的小弟问他:“小少爷,大少爷他喝了酒开车会不会有危险的?” 苏少茂沉默不语,继续往电梯的方向走去,半晌才对那个跟班吐出几个字:“他才不会真的把自己喝醉,危险的是我们了。” 苏朗手腕疼痛使不上力,扭转方向盘的时候格外明显。 谭振心痛地上手去摸,无法帮对方分担让他觉得有点内疚。 “把衣服穿上。”苏朗盯着前面的路,冷冷地说。 谭振撅着屁股从后排取来衣服,在车子快速穿过城市的颠簸中一件件地穿上。 “有什么发现?”苏朗被弟弟当中那么折辱虽然心有不服,但这本来就是做戏,他只能迅速调整状态。 谭振见苏朗声线亦如往常,便开口说:“有发现,在工地里见到了成包的白色小石子,就是我们在地下暗道里见到的那种。” “那是不是就等于验证了我们的猜测,那里和海天的地下车库是相连的?”苏朗平静地问,脸上看不出他的情绪。 “嗯,”谭振点头,“我还发现了一个电梯,那里看上去只是一个停工工地,但地下绝对是在做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证据都这么明显了,我们还不要报警吗?”苏朗把车停在路边,扭头问谭振。 谭振摇头,从皮夹子里取出余星写给他的那个字条:“余星为什么会留下这个,一定有他的原因。” 苏朗无奈,接下来还要怎么查? 他与苏少茂近距离对视的片刻,几乎就能立刻判断那人绝对能干得出杀人越货的事情,那个明明比自己还年幼两岁的人,为什么就能胆子大到会当着众人的面,不露丝毫痕迹地几乎捏断自己的手腕?! 然而,当着谭振的面苏朗没办法把这话说出口,余星是谭振认来的弟弟,苏少茂却是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弟弟。他两一个想方设法在救人,一个却恨不得赶快把对方除掉。 第36章 车子到了路口谭振叫停,说:“你回去吧,我还要去地宫转转。” 苏朗拿出手机,谭振知道他又要转钱“包”他的时间,连忙伸手制止:“你当我是去卖身,我只当那是我的工作。就像你嘴上说着不服气公司把你放在负责接待的岗位上,还是很用心地做好每一个细节一样,我有我的职业道德,请尊重。”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苏朗也不能继续固执,只好调转车头把谭振送到了地宫门口。 等苏朗回家,只见一头炸毛的小雅站在厨房灶台前,一手叉腰,一手拿筷子不耐烦地搅动锅中面条。 “你……”苏朗还以为这人睡了一晚,想明白就会自动离开呢。 小雅默默转身,眼中充满愤恨:“人呢?” “谁?” “我振哥!” “他去……上……上班了啊。”苏朗尽可能平静的回答,满身酒气熏得他脑仁疼。 “呸!”小雅关了火,换成两手叉腰的姿势,脚下小碎步挪到苏朗面前,劈头盖脸地吼叫,“我就是刚从地宫回来的,不信我的速度还赶不上他,他根本就没有去地宫。老实说吧,他人在哪儿,我要找他算账!” “算,算什么帐,哎你说话能不能正常点儿,别老这么风风火火的。”苏朗无心理他,倒头躺进沙发里。 “你两是不是又啪了?!”小雅梗着脖子问苏朗。 苏朗爱理不理地转了个身背对小雅:“这事应该和贵 ‘小姐’没什么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你看我这头,你看我这脸!”小雅气冲冲地把苏朗掰过来,指着自己的脑袋说,“我那正开着一瓶一万多的白兰地呢,你倒好,两人一啪,把我脑袋啪开花,吓得顾客鬼哭狼嚎趴桌子底下,还给尿了。你两怎么能欲|望那么强烈呢,你数数数数,这些天啪多少回了!” 苏朗微微回头,虽然对小雅说话内容一知半解,但看到对方那膨大的蘑菇头,和焦黑的熊猫眼,还是瞬间摒弃高冷气质,哈哈大笑起来。 “你是被炸了吗?”苏朗问小雅。 小雅交叉双臂翻白眼。 “我操,”苏朗起身继续笑,连角落里的小蓝也飞了过来,四双眼睛一起看小雅,更是笑得停不下来,“我刚看了个背影,还以为是你搞的新发型,太牛了点。” 小雅气鼓鼓地挤坐在苏朗身边,调整面部肌肉,冷冷地问:“他人呢。” “说了去地宫了。” “地宫没他,绝对没他。” “你不会打电话啊?”苏朗继续偷笑,顺手就拿起电话拨了谭振的号码。 “嘟嘟嘟……”的声音之后一直无人接听。 苏朗记得以前谭振说过,做他们这行的,到了这个点儿电话基本上就无法接通。因为陪着客人的时候不方便。 想到谭振或许此刻正依偎在某人的怀里,把酒言欢,苏朗的心中就觉得憋闷,叛逆心理瞬间暴涨,一遍遍地执着拨打电话。 “哼!”看苏朗的表情从偷笑到皱眉,小雅也才算是安静了下来,一起耐心地等待。 他心想,本来作为愿天使,和许愿人的心灵感应是非常强烈的,可谁能耐得住这么三天两头地被雷劈啊。 再继续劈下去,不光他和谭振的心灵感应会越来越弱,这颗人类的脑袋迟早也要爆掉。 正乱想着,苏朗突然大叫一声:“不好!” “怎么?”不知为何,小雅的胸口也突然一阵闷痛。 “他肯定去了那个地方!”苏朗起身揣上手机,作势就要出门。 小雅一手扶着胸口,一手拉住苏朗,金刚大汉瞬间变得气若游丝,问:“去哪儿?” “找谭振去。”苏朗答。 “带上我。”小雅跟着起身,走到门口穿上粗跟的女士凉鞋,从衣架上扯下他那个几乎已经成标志的粉红色hello kitty包包。 苏朗对小雅和谭振的关系不是十分了解,只知道他们是地宫里的同事,另外,这个小雅可能还对谭振有着一些暧昧不清的情愫。 怎么都算是和谭振关系比较近的人,更何况,带着这么一个壮汉过去,关键时刻还能当人肉包推出去挡一挡。 苏朗不再多想,就揪着小雅的衣领,把他推出门:“那快点。” 苏朗猜测,谭振肯定是一个人去了海天酒店的地下停车场。按照两人从少茂速停回来路上的态度。 他们两就这件事情要不要交给警察有分歧,而谭振更倾向于自己去搞个明白。 如果从少茂速停进不了内部,那他必定是要从另外一个入口进去,去那深不见底的地下,看看在里面发生着什么! 苏朗身上的酒气充斥整个车厢,小雅贪恋地吸嗅着高档伏特加的醇香,对苏朗说:“还真是酒后乱性。” 谭振在地宫门口下了苏朗的车,并没有进入地宫去上班。 他知道,现在的地宫已经和几天前的地宫完全不同,他本来就吃的青春饭。 做这一行的,谁都没打算长红长紫。 可是,他没想到自己的滑铁卢会来的如此迅猛,居然被一个入行一个月的金刚芭比给打败了。 和回地宫找回自己的场子比,更重要的是先把一直挂在心里那余星的事情查清楚了。 谭振看苏朗的车子越走越远,便又打了辆车往海天酒店赶,他指挥出租车司机开往地下车库-2层,然后在没有摄像头直接照射的东北角下车,再嘱咐司机离开。 那三个大大的汽油桶之前就被苏朗命人搬走了,小门上的密码锁也是他和苏朗一起换的,所以他没费一点力气就顺利下到暗道里面。 虽然一个人,打着手机的照亮功能,还是觉得阴风阵阵又点怕,但想想余星,想想他自认为善恶分明的董明泽无论如何都要保守的秘密,他就觉得浑身一阵燥热。 那股燥热来自于他对深不见底的暗道的恐慌,也来自于对未知的恐惧,并且,似乎还有更深的东西在拖拽着他,揉搓着他。 他踩在暗道里的小石子上,一步步向前,光亮只能找到眼前的一片地方。随便一点细小的声音都能引起共鸣,从而觉得是有鬼哭狼嚎。 谭振脑袋发昏,身上发汗,他只有一只皮夹子和一个随身携带多年的折叠小刀。 突然,他感到脚下无力,眼前那幽深的地道似乎和记忆中的某个场景混为一体。 男人们的奸笑声,女人们的惊叫声,粗大的手掌,掌心如砂纸般粗糙,他的胳膊被人攫住,生疼,疼得喘不过气,却也哭不出声,只求自己能变成透明,消失在那宛如地狱一般的牢笼之中。 谭振继续往前,暗道里的空气本来就很稀薄,他有点缺氧的症状,他一边甩脑袋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一边抬起手感受有风的流动。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但似乎快要走到地道的尽头,有风有亮光,然后就会有真相。 然而,下一秒,他眼前一片空白,瞬间失去了知觉。 第37章 苏朗载着小雅到了地下车库,很熟练的把车停在自己的专属车位,下了车就往东北角走去。 他知道那些保安看到他这样必定是要去背后的主使那通风报信,不遮不掩大步走向地道入口。 密码锁果然被打开了,和他猜想的一样,这个密码只有他和谭振两人知道,那人一定是下去了。 “下去!”苏朗让小雅下暗道,问,“你喜欢谭振对不对?” 小雅不知道怎么回答,人类的情感以及人类的大脑他都用的不太熟练,只默默点了点头。 “下去,他已经在下面了,找到他带回来!”苏朗说着拉开那道门,然后推了小雅一把。 小雅“呲溜”一声,随着超短裙侧边被扯开的声音,落入暗道,一脸茫然:“他在哪儿?” “顺着地道一直往前走,直到找到他!”苏朗冲着洞口大喊,起身的瞬间已经有三五个保安围了过来。 “小苏总,”这几个保安苏总都不认识,“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我家的酒店,我家的车库,做什么还不是随我心思?”苏朗脸上没有一点惊慌,反背着的手已经开始拨打110。 “小苏总,这么晚了,您这一身酒气,出点意外也不意外吧。” 那几位保安与往日见了苏朗便唯唯诺诺的小保安不同,虽然依然穿着一样的保安服,但明显说话的语气很强硬,仿佛带着命令的意味。 “不要过来,”苏朗的电话震动了一下,他知道电话已经被110报警台接起,“你们不要过来,这是海天大酒店的地下车库,你们想要对我干什么?” “干什么?”为首的那位保安继续向前,超过190的身高近距离给人的压迫感很强,嗓音也明显变了调,等他几乎是和苏朗鞋尖擦到一起,才幽幽吐出一句话,“苏大少爷脑袋不如小少爷,演技也不行,我们在这儿等了好一会儿了,您怎么才来?” 苏朗几乎是本能地叫了一声:“救命!” 他的手腕突然被人从身后捏住,那手腕早些时候刚被苏少茂不动声色地差点捏断,此刻又被猛烈一捏,手里的电话就瞬间跌落了。 “老大,他准备报警!” 苏朗庆幸自己在喊出救命前,就已经摸索着挂断了电话,并删除了那条通话记录,所以小弟看到的只是一个未播出成功的手机界面。 “想得美!”那位被叫老大还穿着保安服的人,在自己的脖子上做了个刀砍的动作,然后转身。 后面的小弟得令,猛地飞起一脚踹在苏朗的后背上,硬生生把他踹倒在地。 苏朗这身子,平时都是泡在灯红酒绿里,和谭振一样,除了床上运动,其他运动一律不感兴趣,被人这么一踹,就只是乖乖趴在地上了。 那样子和一条砧板上的鱼没什么区别。 “你们有钱人不都是很会搞时间管理的吗,平时花点时间练练拳脚,关键的时候说不上能救上一命。现在可好?我们玩儿您就跟玩儿只弱鸡似的没有一点儿乐趣。”那飞出一脚的小弟说着,又往苏朗的肋侧踹了一脚。 “疼!”苏朗扭动身子,趴在地道的入口上,手掌伸进把手捏住下面的锁扣,这样就形成了一个人肉的插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得继续装疯卖傻拖延时间,“怎么,你们苏小少爷就这点儿能耐?我刚去少茂速停闹了一场就窝不了火,找人来这里暗算我?” 为首背过身的家伙不动声色,旁边的小喽啰继续叫嚣:“我们叫您一声小苏总,您就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怎么?”苏朗扭动身子,让手掌形成的人肉插销更牢固一点,“你们是想打我,还是干脆干掉我?” 为首的那位听到这话,转过身子,丢了一个小瓶给身旁的小弟,说:“直接喂药,抓紧时间。” 苏朗心道完蛋,那群家伙居然要和自己抢时间,只好拼命把头埋进臂弯里,不让对方得逞。 小喽啰一个巴掌扇得苏朗耳朵轰鸣,捏着他的嘴就要往里塞药。 苏朗手下紧紧抓住地下通道的门把手,另一只手往对方身上胡乱的抓。 突然,苏朗觉得身子下面的门板被人撞动,还没等他仔细辨别,那脸盆口似的门板就向上飞了出去。 苏朗只觉得手指疼痛,抱着门板重重摔在地上之后,才看清,是小雅怒气冲冲地从地道里爬了出来。 紧身的连衣裙已经蹭得不成样子,好歹那家伙还穿着防盗裤、水晶丝,两片类似龟壳的东西满满当当地填充在袜子里面。 要不是这个紧张的场面,放在平时,苏朗看了肯定又要放下高冷大笑一场的,硬把一个男人的中断搞成丰臀窄腰,那装扮简直太神奇了,人|妖现场表演都不敢这么穿着玩的。 小雅倒似没意识到那么多,索性把挂在身上的破布连衣裙扯下丢到一旁,露着胸毛和假胸对苏朗说:“没有!下面什么都没有,我跑了一个来回一个人都没有。” 苏朗趁周围人都还处于震惊的当口,额头碰着地面休息了片刻,然后猛地起身问:“跑了一个来回?” 苏朗还准备问点什么,只觉得胸口又被人猛猛地踹了一脚,当即向后仰倒,两个“保安”立刻扑了上来把他牢牢控制住,另外一个顺势就要冲上来往他嘴里塞药。 “救我!”苏朗说完立刻紧闭双唇,左右猛烈扭头。 小雅有点儿懵,男人压女人、女人压男人、男人压男人、女人压女人……众多玩法他都见过,唯独这几个男人压着一个男人的阵仗,他还是头一回见。 “你们这是什么新玩法?”小雅走上前,一脚踹飞脸盆似的门板。 突然为首的那个“保安”靠近小雅,反手就要去搂小雅的脖子,好似要把那穿着女装丝袜的变态拉入怀里看个明白。 可是,他哪里能料到,小雅虽然是个行为思维语言都极为怪异的男性身躯,身体里却有着愿天使的灵性。 他先一步料到对方的心思,飞起朝着对方的下颌骨就是一脚。 对方也似始料未及,根本没想自己这个吨位居然能被女装大佬掀翻在地,恼怒地碎了口唾沫,爬起来又要往上扑。 原本围着苏朗的那几个小喽啰,看这情况,纷纷慌了神,松开苏朗朝着小雅一起扑来。 “你们玩儿的都是这么狠的吗?”小雅撑长脖子看苏朗。 苏朗抬手擦了下嘴角的血沫,对小雅大吼:“妈的,你们地宫的人,满脑子都是那些事儿吗?老子是被他们袭击了,他们准备杀了我,你看不出来吗?!” “不是玩儿那个?”小雅优雅从容地收回腿,三位“保安”顺势跌倒,胳膊一撑就又撞倒一个,“打人、杀人可都不是什么好行为哦。” 苏朗没想到这个爱穿女装的家伙居然还有两下子,便松了口气似的继续说:“打倒他们,再撑一会儿,我报了警,警察马上就到!” 苏朗的话音刚落,只听地下车库里由远及近地想起警鸣,同时红蓝的光亮开始闪现。 “操!还真有警察!”一个小喽啰从地上爬起来往老大身后躲。 为首的那位似有不甘,但看着小雅鼓起的胸肌以及粗壮的手臂,还是吞了口唾沫对手下说了一个字:“撤!” 第38章 警察赶到,苏朗连口喘气的功夫都不给自己,拖着受伤的手就往地下通道跑,他要亲自去看看谭振到底在不在里面。 小雅跟他下去,两人一起在黑暗的地道里往前跑。 苏朗心跳越来越快,只觉得憋闷,浑身都能感到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在前面阻挠。 “到了,”还没有等苏朗彻底明白前面发生了什么,小雅就喊,“已经到尽头了。” 苏朗伸手去摸,果真,面前不过是一道冰冷的水泥墙。 他转身顺着墙壁滑坐在地,胸口猛烈起伏,他恨自己没有早点报警或者和谭振一起来这鬼地方探个究竟。 现在可好,地道往里两百米处,被死死地封住,完全不是苏朗第一次来时的样子。 苏朗突然明白了小雅说的“在下面跑了一个来回”是什么意思。 按照他之前的认知,这地道深不见底,即便是真的通往少茂速停也需要1.5公里的距离,那么多的时间里,一个正常人是完全没办法跑个来回的。 却没想到,是地道被人从另外一头截断了。 苏朗稍微缓了缓神,才感受到从左手传来的剧痛,这只手今晚不堪重负,被捏了两次,又被地道把手别了一次,简直像坠着一个铅葫芦,碰不得摸不得。 最后还是小雅,拖着苏朗,一点点地把他送到地面。 在医院的急诊科,苏朗一边接受护士对伤口的清理包扎,一边对民警大吼:“是苏少茂!是他,快去把他抓住,那几个准备暗杀我的人就是被他派过来的!” 苏朗的脑子越来越清醒,这个时候不能傻头傻脑地直接说出男童、余星和地下通道的事情,毕竟谭振不见了,他不得不顾及谭振曾经说过的,不愿意把这些事情告诉警察。 他只是想让自己获得安全,然后控制住苏少茂的行动。 在一阵尖锐的电锯声中,谭振睁开了眼睛,他的脸上身上全都是冰凉凉的液体,充满刺鼻的汽油味。 他呛咳着,慢慢抬头寻找刺耳声音的来源,只觉一道光柱打在脸上,那光带着热度,烧得他皮肤紧缩、干疼。 “你们是谁?”谭振试着开口,却几乎难以辨别自己的声音。 对面一个大汉,捏着火机靠近谭振,“咔哒咔哒”地扣动火机滑轮,那火苗一下子窜出老高,谭振眯上眼睛再问一遍:“你要干什么?” “看到派出所那个小子半死不活还不够教训,居然跑来这里寻死?”壮汉吹灭火苗又一次扣动滑轮,在火机反复的吹熄点燃间寻找恐吓对方的快感。 谭振一直觉得脑子不太清醒,倒不是惧怕,而是体力跟不上,像是虚脱了一样。 “这里是地下六层,少茂速停的最深处,没有供氧机所以觉得大脑昏昏沉沉?”那壮汉看谭振的样子,一脸得意,转身收了火机,戳戳谭振的肩膀。 谭振低下头去,这才发觉,早已麻木的双手双脚被人紧紧地捆绑在椅子上,根本动弹不得。 “你终于进来了,看到了你想看的东西,也不枉费我们做了一个星期准备的巨大水泥墩。”壮汉继续说着,左右拧动脖子。 “什么水泥墩?”谭振不解地问。 “堵住那个暗道的水泥墩啊,自从得知你和那个苏家大少爷在查暗道的事,我们就在时刻准备把那里堵上。明天清晨,中央公园将会突然性的大面积塌陷,从此这个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这一条暗道的存在。”壮汉说着伸手在谭振苍白的脸上拍了拍。 “什么意思?你们为了毁暗道,不惜毁坏公园?”谭振有气无力地问。 “要不是姓余的那小子命好,我们连人都敢杀哦!”大汉说完,笑呵呵地把手从谭振脸上拿开,随即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弄响关节。 “你是说余星?那……那个……那个传说中的男童,也是被你们弄死的?”谭振看这壮汉倒是个爱显摆的人,想趁机多套出些话来。 “男童?”壮汉哼笑一下,转身坐在谭振对面的高脚椅里说,“你是说那个傻子?那可是我们这里的宝贝,我们谁敢动他,要不是他自己脑袋有问题,钻进暗道里玩被憋死了,谁敢伤他一根汗毛。” 说完,壮汉继续笑:“哎说给你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反正你都是一个将死之人了。” 谭振觉得可能是缺氧厉害,脑袋昏昏沉沉,现在听到“死”字竟然都不觉得恐惧,相比较之下,这满身的汽油味更让他受不了。 他努力晃了晃脑袋,问:“你们的幕后老大,是苏少茂对不对?你们在这地下,拿停车场当掩护,到底做着些什么?” 壮汉不耐烦地看看时间,重新掏出火机一下下地点亮熄灭:“我们背后的老大?这个就留给你到地底下去猜吧。” 壮汉说完,起身向外走去,等他出了光亮所照射的范围便问远处的人:“上面确定没有,几点动手?” 在医院里,小雅扶着苏朗从急诊大楼出来,一个劲儿地问他:“你们到底在做些什么,鬼鬼祟祟地,为什么不告诉警察振哥不见了?” 苏朗摇头,通过刚才那一战,他完全看清,这个金刚芭比就是个满脑子装着那种事的傻子,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 小雅看谭振那副模样,目光落在对方的手上,那手受伤有自己一半缘故,便也不在多言,只是微闭了双眼默默搜寻与谭振的心电感应。 苏朗扭身子甩开小雅,瘸着腿从台阶上下来,却听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旋律。 那是谭振的手机铃声,手风琴音乐,他曾经多次听到。 苏朗不顾手疼,一把抓住小雅,上下寻找那电话铃音的来源。 然后,从对方的脖子上取下粉红色的hello kitty包包。谭振的手机果然躺在里面。 “是我第一次下地道的时候,在里面捡的,”小雅看苏朗摸出电话,连忙解释,“是振哥的手机。” 苏朗懒得理小雅,勉强滑动手指接起电话:“喂?” “阿振?”对方是一个有点低落的男声。 苏朗举着话机拉远一些,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姓名是“小仙儿”,便问:“你是谭振那个开情趣民宿的朋友?” 邓小仙听到陌生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仿佛酝酿了很久的情绪被打乱了,问:“你谁啊?” “我……我是……”苏朗想起之前和谭振闲聊的时候,谭振对他坦白过,他们在小仙家民宿睡了一觉的第二天,为了不被小仙讹钱,骗他说两人是情侣关系。 想到谭振,想到再次偶遇那天的场景,苏朗突然觉得对谭振格外怀念,而那个人现在在哪? “我是他男朋友!”良久,苏朗终于开口,问对方,“你找他什么事儿?没事儿改天再联系吧。” “哦,”邓小仙似乎也回忆起了那个把自己民宿搞得一团乱的阔少,笑着说道,“帮我给谭振说一声,我爸那手术做不了了,那钱我也花了,一时半会儿还不上了。” 操!苏朗在心里默骂,这都是些什么朋友啊,他现在一听到钱就恼火,连忙不耐烦地挂了电话。 第39章 苏朗听说苏少茂被叫去警察局问话,一个轱辘翻起来就往那里跑。 他必须揪住那小子的衣领问个明白,到底做了些什么,谭振现在在哪里?! 所有维持在表面的东西他都不要了,全部撕破,就为了让自己不再愧疚自责。 然而,在警察局门口,苏少茂一身西服笔挺,精神气色都相当不错。 相比较这个已经近二十个小时没合眼的大哥,他简直可以说是意气风发了。 “你站住!”苏朗伸出缠着绷带的手,挡在苏少茂面前,“你把他弄哪儿去了,交出来,无论你做了什么,我们都会假装不知情!” 所有的事都在苏少茂的掌控之中,他早已料到警察会走个形式叫他来问个话,所以暂停了人为制造公园塌陷的计划,一早收拾妥当,还在健身房里跑了四十分钟,才开着车子悠悠闲闲地来警局。 在这里遇到他那个败家子哥哥,也在预料之中。 他微笑着叫了苏朗一声“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喝醉酒就不要满大街乱跑,我早都告诉过你,爸爸让你快点回去。” 苏少茂轻轻推开苏朗的胳膊,大长腿一跨就进了警局大门。 苏家两个兄弟,从相认的那一刻起就被传不和。 苏朗不喜欢苏少茂,苏少茂也不喜欢苏朗。 但在这之前,他两都默契地维持着表面的平和,暗地里,谁都假装不把对方当回事儿,却没有一刻不想对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曾经,苏朗以为只有自己对苏少茂是这样的,但疼痛的手腕告诉他,在苏少茂的心目中,自己也是一个宛如毒瘤般的存在。 在世人眼中,苏少茂年轻气盛,仪表堂堂。从国外读书回来就一门心思帮助父亲打理公司。 苏朗知道,在员工那里,叫他“小苏总”并非因为他是“老苏总”苏俊良的儿子,而是因为,在苏氏还有一位比他更能管事儿的“大苏总”——苏少茂。 苏朗虽然是苏家长子,但在过去的这几年里,整日花天酒地,动不动就召集男男女女在自家的私家花园里聚众胡闹,口风向来不佳。 这两人,如果有一个会被关进局子,那多半人会毫不犹豫地把票投给苏朗。 苏朗看着苏少茂的背影,垂下了脑袋。 他讨厌苏少茂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不知不觉间又觉得那身上似乎有着自己的影子。 想做点什么来讨父母的欢心,放下自己的所有欲求,随时随地都准备把时间和精力贡献出去,这种情况苏朗曾经也有过。 幼年时,他跪坐在母亲腿边,用细嫩的小手揪她裙子上的蕾丝花边。那时候,他就想,把这些卷曲的花边弄平整了会不会得到母亲的赞赏。 然而,他等到的只是一个巴掌。 那热乎乎的巴掌扇得他瞬间失聪,脑袋里乱哄哄的,连眼泪都忘了流下来。 他不知道,他的母亲,从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疯女人。 他不明白,他最爱最爱的妈妈,那个浑身弥漫淡雅茉莉清香的妈妈怎么就变了。 那道绵软柔和温暖的光什么时候从她身上撤走了? 他想讨妈妈的欢心,想让他记忆更早时候的那个女人回来,然而一次次的努力都失败了。 最后他只好不得不认同人们口中所言,那个被锁在苏家老宅二层,住在只有一扇窗户可以打开的屋子里的女人——以前他叫妈妈的人,真的成了疯子。 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把讨好的目光投向了家里的重心人物,他的父亲苏俊良。然而,那个男人又带回了一个孩子! 那个随时随地可以取代自己的孩子! 苏朗想到这里,不由地抿住了嘴巴。 长期对他人不合时宜的幻想,让他在成年后的这几年里改变了很多。他学着不再让自己沉溺于某一个人的怀抱,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他都避免让自己沉溺。 他总是告诫自己,那些看似美好的东西,都是骗人的,不存在的。 就像小时候遇到的那个人,在某一个时段里让他暂时忘记丧失母爱的小小男孩。那样的场景,他总是恍惚着的。 高大的东北红豆杉,两个疯跑着的孩童,长时间的嘻闹以至于嗓子都变得干哑——那样的片段,到底是真实存在过的,还是自己为了摆脱某些不想面对的情绪而幻想出来的?! 苏朗起身,手腕的疼痛让他把思绪拉回了现实,那两个小男孩,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 他想着,转身走到路边,打了辆出租车。 脑袋靠在车窗上框,眉眼里闪过城市清晨的景色,买糖油糕的老婆婆正笑容满脸地送一坨面团下锅…… 那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 苏朗又一遍问自己,那两个小男孩,一个是自己,另一个他忘记了模样,而那人眼角下的泪痣清晰可辨。 谭振昏昏欲睡,面颊发干,口唇都是鼓涨的感觉,加上尿急,冷汗一身一身,浑身都不舒服。 他看对面的壮汉是个话多的人,对于迟迟无法动手点燃自己有些焦急,焦急到近乎显出了一些无聊的意味,便说:“大哥,行个方便,我尿急。” “尿急啊?”壮汉唇边扯出一抹笑,“尿呗。” 谭振苦笑,歪斜着脑袋:“帮我解开下绳子嘛?” “你都快死了,还在乎这些?没事,尿裤子里的人我见得多了,不会笑话你的。”壮汉唇边的笑扯得更开了一些。 “那你过来……”谭振继续虚弱地耷拉着脑袋,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努力牵动嘴角说,“你来帮我拉一下裤链。” 壮汉本来就无聊至极,不能如期灭了对面这个小子让他心有不爽,他早就想找点事情来做。 看谭振面容俊朗,皮肤白嫩水亮,扯开的衣领露出比女人还精致的锁骨。那衣着虽然沾了不少灰尘,但总算是精致的,这倒让他这个壮汉想到了以前跟弟兄们去夜场里遇到的那些男公关。 男人是不是比女人更美味些,他突然产生了好奇。 “小兄弟你看着脸熟啊?”壮汉突然凑近谭振,抬手捏起对方下巴细细端详。 “哼,”谭振无力地哼笑,眉眼上挑间居然带着几分天然的媚气,“大哥去过地宫吧?” “地宫?”壮汉喉结动了动似是在吞咽口水,“你是那里的?” “嗯,”谭振把脸继续往上仰了仰,让刺眼的光柱打在他精致的喉结上,说,“你们都把余星调查了个清楚,怎么就不知道他哥哥是在夜店里陪酒的鸭呢?” “哟……”壮汉听了这话,浑身一个哆嗦,乐得肝儿颤,他回身往外瞅了一眼,扭头继续吞口水,“那我今儿还真是没白耽误功夫,算是白捡了一个便宜!” “呵呵,”谭振笑着,嘴唇蠕动,说了些什么没人能听得清。 壮汉躬下身子,一手往谭振下面探去,一边把耳朵凑进了对方嘴巴:“说什么?” 谭振:“……” 壮汉耳朵又贴近了一些。 谭振感受着壮汉身上那令人不悦的臭汗气息,两手在身后隔着椅背转动手腕。他坏笑一声,引得壮汉耳朵发痒,对方的手已经隔着薄薄的裤料放在了他最不愿意被人随意碰触的地方。 “啊!”谭振猛地发力,咬住壮汉的耳朵扭动身子,两人同时侧翻在地。 壮汉不料谭振的双手已经可以自由活动,抬手就去抓他的脑袋。 谭振则捏着那把在地道里就暗藏在袖口里的小刀,猛地像对方刺去,一下正中脸颊,然后快速抽刀把绑在腿上的麻绳给割断了。 “你……” 壮汉话没说完,谭振又往那人颈肩猛地扎了一刀。 见惯了别人血流如注的壮汉,此刻看到一股鲜血从自己的脖颈处喷涌而出,便惊慌地顿然失声,很快便因为失血过多而失去了神志,躺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第40章 “去东郊的明泽事务所!” 苏朗记忆中的小男孩和谭振的脸渐渐重合,他们的眼角都有一颗浅色的泪痣,他们都有阳光般温暖的气息,他们的呼吸都是香甜的,他们的身子一样柔软…… 他要去找谭振,就像很多年前,他哭喊着要去找那个小男孩一样! 这一次他要拼尽全力。 早高峰时间,东郊却是一派平和,这里没有都市晨间特有的慌忙,有的只是董明泽推着眼镜在投影仪前一遍遍地做新设计的投标演练。 “啪!” 无需通报,苏朗就推开了董明泽办公室的门,门板重重地撞上后墙又猛地弹射回来,硬生生砸在苏朗受伤的手背上。 他“哇”地大叫一声,随即借着这股力道大喊:“董明泽!你还不准备说实话吗?” 董明泽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关掉投影仪露出往日那般看到苏朗就不耐烦地表情:“你又来发什么疯?!” 苏朗进门,不客气地坐在董明泽的办公桌对面,说:“告诉我少茂速停的真相,为什么会有一个地道从海天大酒店通往那里,他们是相连的吧?为什么要做这个设计,那里面到底藏着一些什么样的秘密?” 董明泽听到苏朗这一骨碌的问话,耳根发痛,与她打过交道的苏家人没有一位是像眼前这位少爷这么难缠的。 “你说什么我不懂!”董明泽起身,抓着手包,似是要急着离开。 苏朗已经二十个小时没合眼,又经历了这么多事,脑袋发昏发痛,但还是敏锐地抓住了董明泽的手腕,把那人狠狠地甩进办公椅里。 “我父亲之前给了你苏氏5%的股份,就是为了换得这样一份设计图,对不对?”苏朗站在董明泽面前,高大的身躯给人强烈的压迫感,“我爸爸只会给两种女人股份,一种是他真心喜欢的,比如说苏少茂的生母,一种就是像你这样能为他办事并且能守得住秘密的人。” 董明泽不理苏朗,抱着胳膊把头转到一边。 “他给小情才给出了3%,而给你一挥手就是5%,可见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比苏少茂他生母还要重要。”苏朗继续说着,声音越来越嘶哑,“而少茂速停,自从七年前一得标就因为各种问题缓建、停建,甚至,到了今天,那地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被废弃的荒地。实际上,在他的内部,在地下,早已投入了运营,对不对?” 董明泽还是不看他,圆润的脸颊上却多了一些不明所以的红色。 “那里面是什么?是造毒窝点还是什么违禁品的研究?无论是什么,总之那里一定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对不对?”苏朗的声音几乎嘶哑到难以辨认,他强迫自己镇定一些,掰着董明泽的肩头说,“见不得人的,就是害人的对不对?!” 董明泽用力甩开苏朗缠着绷带的手,迅猛起身,声音比往日高了好几个八度:“我只是一个设计师,屋子设计好了要怎么改怎么用都是开发商的事,你与其来这里质问我,不如回去问问你的父亲、你的兄弟!” 苏朗听董明泽终于开口,知道有了破绽,露出重建天光般的希望,竟然少有地温柔一笑,他连连点头:“我猜对了是不是?” 董明泽瞪大了眼睛,觉得眼前这个少爷真是和他妈一样神经都不正常。 “董姐,”苏朗突然想到谭振就是这么称呼董明泽的,好像只要这么叫一声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他说,“你很欣赏谭振的对不对,因为他和你拥有一样的A大土木院定制钢笔,你就认定他是你的学弟,想要在能力范围内帮他的对不对?” “你知道吗?他也有想保护的人,他的弟弟,余星,因为一起案件私自进了暗道,再回来时却因头部遭受重击,成了植物人,现在还躺在人民医院。谭振想调查那个暗道的始末,为他的弟弟讨回公道,结果,却在昨晚,从同一条暗道里消失了!” “是消失了!暗道被人从另外一头封住了!谭振,那个之前在这张办公桌上,用钢笔在图纸上帮你出谋划策的小子,不见了。他们把他藏了起来,要对他怎么样,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你胡说!”董明泽瞪大的眼睛里闪些一些疑惑。 “我为什么要胡说?”苏朗叹了口气,转身跌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里,他的神经已经绷到不能再紧一丝一毫。 “昨晚上你们还拉着我一起吃饭!”董明泽似乎也开始产生了怀疑,竟然不自觉地抬手堵住了嘴巴。 “对,就是因为你,因为谭振没有从你这里知道他想要的东西,所以只好自己去查,结果……就消失了。董姐,你有失去过一个人的感受吗?一根从你身体里延伸出的神经,不知不觉间捆绑在他的身上,当他丢了的时候,你的神志完全错乱,会痛,会难过,这样的感受你有过吗?你有过吗?” 董明泽继续不语,那原本捂着嘴巴的手缓缓上移,逐渐遮住了耳目。 “之前和谭振说起你,他说他看得懂你,你是那种善恶分明的人,骨子里天生带着正义感。如今正好,他可以亲身验证一下他看人的眼光。哈哈,董姐,你是真的要见死不救吗?”苏朗的神经已经绷得不能再紧,他觉得再和眼前这个女人周旋下去,哪怕一秒都要崩溃。 董明泽却不理苏朗,转身从手包里取出手机,快速拨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的保密功能很好,苏朗虽然就坐着与董明泽一张办公桌远的地方,但对方说了些什么他却完全没有听到。 片刻后,董明泽挂了电话,若有所思地问苏朗:“有些事情越晚知道的越好,而有一些事情最好永远都不要知道。” 苏朗再次起身,他的身体里充斥着无数的暴|乱因子,他简直恨不得把对面这个女人倒着提起来,把她肚子里的秘密都抖落出来。 “没事,”然而,他不知为何,竟然开始不自觉地套用谭振的那一套处事方式,不慌不忙地开口,尽量撇开自己的情绪,说,“我能撑得住。” 董明泽微微点头,说:“我只是一个设计师,同时也是一个商人,其它的事情我都管不着。” “什么意思?”苏朗终于按耐不住那火爆的性子,窜起来就揪住了董明泽的蕾丝边衣领,“你说什么?” “作为设计师,我只知道和建筑有关的一些事情。”董明泽原本通红的脸蛋一下子变得铁青,对付苏朗不是一次两次,两人都是高冷的性格,从来都是不分胜负,而今天,她觉得自己非常无力,简直无法对抗。 苏朗手腕疼痛难忍,拇指摸索着从蕾丝花边上传来的绵软触感,他简直恨不得把这女人给撕开看看,都什么时候了,还让人耐心地等。 然而,董明泽在片刻之后终于吐出了几个字:“放过我,你不就是想要一份图纸吗。” 第41章 谭振在一片黑暗中摸索,深一脚浅一脚,本来就因为缺氧脚下软绵绵的,此刻由于黑暗变得更加踉跄。 壮汉总是朝着这个方向喊话,这里至少会有条路,他想。 沾满双手的鲜血逐渐冷却下来,变得粘腻,谭振一手握着小刀,一手抬起胳膊蹭了蹭鼻子。 汽油味加上血腥味,让他想吐。 我杀人了啊!他想。 那个壮汉后仰着倒在血泊里的场景不断在他脑海里重放,一遍又一遍,最后像是屏幕被人泼上了血水,所有的画面都被染成鲜红。 这个时候,他才有一些害怕,是那种惊惧到极点而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的害怕,他能继续的只是向前,走。 突然,在深邃的走廊里,他听到一阵不慌不忙的皮鞋声。 那声音在这种环境下无形被放大了数倍,声声入耳,就像是有人强行往他耳朵里灌东西。 往哪躲?他踉跄着往后挪步,突然特别特别地想要苏朗在身边,在一场欢愉的□□之后他就能变成透明,无论对方多么恐怖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脱。 “不要躲了。”脚步声停在了谭振不远处,那人的声音冷静如冰。 谭振还是本能地向后挪步,那人便一步步地跟了上来。 那个声音突然嗤笑:“啊,你还想往哪儿躲呢,回去和那具尸体在一起吗?” 那人果真是死了,谭振想着,停下脚步,定了定神开始发声:“你是谁?” “我是……” 那人的声音突然停了,随之开关“啪”地一声,一道被灯照成橙黄色的走廊赫然出现在眼前。 谭振很不适应地眯住了眼睛,他强忍着袖口上让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捂住了眼,等眼睛慢慢适应才又再次睁开。 “苏……少茂?”谭振在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就本能地叫出了这个名字。 “哇,”苏少茂少有地露出微笑,礼貌地欠了欠身,点点头说,“还以为只有我在监控视频上看过你,没想到你也认得我呢。” 谭振背靠着墙壁,感觉自己浑身湿漉漉的应该是要多落魄有多落魄,终于和这个人面对面站着了,可这气势明显是低了许多。 我岂止是认得你,还亲眼见过你跑去苏朗的屋子里看人家睡觉呢! 谭振想着,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捏紧小刀举在胸前,问:“既然咱们都认得彼此,就没必要躲躲闪闪的,我问你,余星是怎么成那个样子的,还有你们这里曾经杀死过一个男童对不对?” 苏少茂盯着谭振的眼神一直是清亮的,唯有听到男童后显出了丝毫的迟疑。 “你们到底在这地下车库里搞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知道你们秘密的人都得死是吗?那让我死前先知道这一切!” 苏少茂的眼睛和苏朗的十分相似,盯得久了难免会让原本就精神恍惚的谭振有一种对方就是苏朗的错觉,可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在心里告诉自己,苏朗那个人渣和眼前这位比起来可显得可爱多了。 “你真的想知道吗?”苏少茂抬脚,那阴沉的皮鞋声再次响起,任谭振手里捏着小刀,他也是根本不怕的,他就那么直勾勾地走向谭振,到了跟前猛一抬手捏住了谭振的下巴。 小雅在医院里闭着眼睛盘着腿,一不留神就坐到太阳高照,他搜寻着与谭振的微弱心灵感应,却怎么都搜寻不到。 直到被打扫卫生的保洁大妈当成从精神科跑出来的疯子,请来值班保安和精神科大夫将他叫醒。 小雅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已经围了一大圈人。 他的紧身连衣裙早就被蹭成了两片布,被他随手丢在苏朗家的车库里,脖子上挂着粉红色的hello kitty包包,下面穿着油量的水晶丝袜,袜子里还塞了许多龟片海绵——让自己看起来蜂腰肥臀。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小雅起身,对面的一位妇人连忙捂住了孩子的眼睛。 他抬手把头上的假发揪下来,卷了卷塞进小包里,又胡乱在脸上抓了一把:“没见过美少年啊!” “噗嗤……”众人忍不住喷声笑了,小雅却不以为意,两手抱胸遮住自认为隐私的部位,对保安和精神科大夫说,“快走开,我看见你们这两身衣服就头疼病发作。” 众人继续笑,跟来的大夫开始给科里打电话,问早上跑掉的那位病患到底是男是女。 小雅翻白眼,要是在地宫,他早就使出一点点迷心术让那群人跟着自己劲歌热舞。可现在不行,这是医院,光天化日之下,他不想给自己惹来更多的麻烦。 突然,人群划开一道口子,一个熟悉的身影上前拍了小雅的肩头。 “怎么是你?” 问话的是地宫的领班莉姐,整个夜店,除了谭振,小雅就跟这位姐姐最熟。 “莉姐!”小雅继续捂着胸口,摇晃脖子示意莉姐快把眼前人驱散。 莉姐连忙取下脖子上用于防晒的丝巾,往小雅身上一披,问:“这大白天的,你不好好穿衣服,在这儿发什么疯?” 小雅又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回身找早先和自己一起在急症室里包扎过的苏朗,却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这人类的时间也过的太快了啊。 莉姐驱散人群,从随身提着的大牛皮纸袋里取出一身睡衣给小雅:“先穿上这个吧,本来是要送给我好姐妹的。” 小雅松开用手捂着的胸口,取过睡衣当街就往身上套,他手长脚长的,穿到身上虽然勉强能扣上纽扣,但胳膊腿都在外面露出一大截。 莉姐看小雅那样子,跟马戏团里演杂技的小丑似的,捂嘴笑了一下,继续说:“先陪我去看个病人,然后我带你去买衣服。” 小雅笑着点头,他不擅长搞人类的那些交际,但他知道,最近一段时间自己没少给这个女人赚钱,让她给买身衣服也并不占对方便宜,便跟着莉姐一起往住院部走。 苏朗从董明泽那里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份图纸,和他早年偷来的投标图,以及城建网上公布的图纸都不相同。 这应该是目前少茂速停的真实面貌。 苏朗打车回城,在膝头铺开图纸,地下六层停车场,只有-1、-2层标注了停车位,-3、-4层被标记为水泥墙的图形隔成小块,-5、-6层他就更看不明白了,中间是一间间的小房子,外围都是环形的走廊,那走廊一圈又一圈,好像用钢筋水泥圈起的池塘。 苏朗有了图纸,心里踏实多了,他准备打电话给小雅,叫上那个金刚芭比和自己一起去闯一闯少茂速停,他不信,谭振一个大活人就能这么随随便便的凭空消失。 第42章 小雅手包里有手机在响,是轻快悦耳的手风琴铃音,他一边感叹谭振那家伙的手机续航能力强悍,一边接起了电话。 “是我,”苏朗没有小雅的号码,想要找他只能打谭振的电话,万幸打通了,“你在哪儿?” “我在医院。”小雅听出是苏朗的声音,莫名其妙地踏实了一些。 “你怎么还在医院!”苏朗刚准备抱怨,又连忙收起图纸,说,“你等我,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去找谭振!” 小雅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的女士睡衣,从医院走廊金属栏杆上看了个自己大概的模样,便一脸不悦地收起了电话——好歹让人换身衣服啊。 苏朗才不管那么多,现在对于他来说什么都变得不重要,唯有找到谭振才能让他悬着的心透一口气。 苏朗到了医院再打谭振的手机,自己的手机居然很不争气地断电了。 他无奈,只好一边跟人打听一边找小雅。 在人海中,他愤怒到了极点,却说不明白愤怒的对象是谁。想着小雅至少比较容易辨认,便强憋着一口气耐着性子打听。 最后,在住院部二楼的角落里,他见到了佝偻着身子扯女士睡衣的大汉。 “喂!”苏朗叫了一声。 小雅回头,凌乱的头发黏黏糊糊地贴在脑门上,非常不雅观。 “走了!”苏朗扭头,顺势就要下楼,却听小雅在身后喊了一句,“哎你等等……这儿有情况。” 苏朗回头,现在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都能戳到他敏锐的神经,他又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小雅走去。 小雅闪开身子,病房门上的玻璃框里一个女孩躺在病床上,旁边坐着地宫领班莉姐。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在这里偷听人家聊天?”苏朗眉心一拧,揪着小雅的衣服袖子就往外拽。 “不是!”小雅甩开苏朗的手,往玻璃窗里指了指说,“这个女孩不一般,她们可不是聊一般的家常……哦,我忘了你听不到。” 苏朗脸色很不好看,那样子看着就像是随时都会和人打上一架。 小雅连忙拉着他往旁边的排椅里坐,他说:“这女孩和莉姐以前是同居好友,后来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最近才因为眼睛出了问题在这住院,才重新联系上的。我根本不是浪费时间去琢磨那女孩的来历,主要是因为她说她这些年都是跟海天大酒店的小少爷在一起。” “谁?”苏朗惊叫着起身,顺势就要冲进病房问个清楚,他并不知道苏少茂还有一个女朋友或者情人。 “她是在苏少茂那,但他们的关系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小雅费力地解释,“总之就是她现在几乎是从苏少茂那里逃出来了,对,她自己说的是逃!” 苏朗心里慌乱,猛地起身推开病房门。 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女孩立刻蜷缩成一团,伸手就搂住了身旁的莉姐,她大喊大叫着:“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是不是来了???” 苏朗看女孩惊恐的模样,便不再上前,停在门口,开口说:“你认识苏少茂?你和他在一起过?” 原本和好姐妹倾诉着的女孩此刻就像是疯了一样,听到“苏少茂”这三个字更是哇哇大叫起来。 苏朗也是对那三个字憎恶到了极点,又往前一步:“……我和你一样讨厌那个人,我们能聊聊吗?” “啊!”女生尖叫,在她听来苏朗的声音和苏少茂极为相似,她开始惊惧地猛烈摇头,“别过来,别过来,我求求你,别过来。” 苏朗无奈,小雅拉住了苏朗的胳膊示意他不要着急,莉姐则起身把女孩紧紧地搂在怀里。 “潇潇,别怕,他不是那个人,”莉姐一下下地在女孩后背上拍抚着,眼里充满忧伤,“他不是那个人啊,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苏朗不知道苏少茂对眼前这个叫潇潇的女孩做了什么,但怎么都应该是最邪恶的那种,便也生出一丝丝的同情,放慢了脚步,轻声说道:“我知道他一直做着坏事,是什么,告诉我好吗?” 女孩简直不能听到苏朗的任何声音,她已经紧紧地扣着莉姐的脖领,拇指眼看就要把莉姐脖颈上的嫩肉挖破。 她不再说任何成句的话,只是一个劲儿地躲在莉姐怀里呜咽。 这位苏氏的少爷苏朗,莉姐是认识的,在她的脑海中存了这个城市里所有纨绔的姓名与喜好,此刻,她明知自己得罪不起这位少爷,却也不忍心怀里的小妹继续受到伤害,便求饶似地说:“苏总,你们先出去吧,我来问问她好吗?” 苏朗心里火烧火燎,按照之前谭振的计划,如果没有十足的铁证,一定是扳不倒苏少茂的,可现在,眼看着有一丝证据摆在面前,他却无能为力。 但是,他也明白,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不能着急,便微微点头退出了房门。 “在这儿听着!”苏朗突然放弃了那个带着小雅硬闯少茂速停的计划。 谭振,等我! 苏朗急不可待地想要透一口气,他往楼梯口走去,却不料迎面碰上一个拿着保温饭桶的人。 “是你?”苏朗还未开口,对面的邓小仙先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是你……”苏朗瞬间把那个电话里说欠钱不还的家伙和对面这一头黄毛对上了号。 “你怎么在这?”随即,苏朗便不由自主对这位谭振的“朋友”生出了厌恶。 “我……”邓小仙开始支支吾吾,一会儿说来看看朋友,一会儿又来说是看看家人。 苏朗懒得理他,便让开道让那人走了。 擦身而过,苏朗不明白谭振那小子身边怎么都是这种乱七八糟的人。 不是送上门让人打昏的傻警察,就是行为举止脑回路不同常人的奇葩女装癖,再就是这种欠了钱不还还要打电话来通报一声的所谓朋友。 苏朗摇头,顺着楼梯往上爬了两层,他突然想到余星也在同一家医院里躺着,已经有两天没有陪谭振一起来看过他,他便生出一丝怜悯,准备去看看余星。 余星还是老样子,身边有民警轮流照顾,身上也不用再插那些乱七八糟的管子,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苏朗走近余星,和民警打了个招呼就坐下了。 那民警已经见过苏朗多次,便很放心的趁机出去溜达一圈活动筋骨。 苏朗记得往日谭振来看这个小弟的时候,都会捏着对方的手唠唠叨叨地说上好一阵话,据说是可以帮助病患回忆起往日生活,有助于苏醒。 那时候,他还笑话谭振,年纪轻轻就学会了事无巨细地唠叨,以后老了可怎么办,是不是就会婆婆妈妈整日没完没了。 他还开玩笑说过,你这样,和你一起生活的人真是要被烦死。 谭振则无所谓地摇头,爱我的人至少得承受我这样啦。 苏朗想到这些,勾起嘴角笑了,眼睛温热,谭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以前觉得那人不过是他接触过的所有出卖色相的人中普通的一个,为钱痴狂,为钱疯癫,只要撒出去大把的钞票,就没有那人不愿意做的事情。 而现在他摸不准了,为这样一个毫无血缘的弟弟陷入陷阱,不由让他心生敬佩。 于是,他竟然不知不觉地学着谭振往日的模样,捏住余星的手开始絮叨:“余星,我是苏朗,你哥哥的朋友,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呢?你还不知道吧,他为了给你讨回公道一个人钻进了那条暗道,然后……然后就消失不见了……暗道被人从另外一头堵上了,而我们却什么都做不了……” 第43章 谭振的下巴被苏少茂捏得生疼,牙关几乎都要被拧错位。 那一刻,他居然想到的是苏朗,苏朗那纹着3d手环的手腕,被这么一捏,没疼得当场哭出来可真是厉害。 “哈!”或许是大脑缺氧严重,有些神智不清,他竟然神经质地笑出了声。 苏少茂看谭振这副模样,手下的力量更重了一些。 谭振这时才恍然大悟似地想到了手里捏着的那枚小刀,便用尽力气抬手往苏少茂的胳膊上划了一道。 苏少茂西服的袖口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划破,却没有留下一滴血来。 “我怎么会让你弄伤我?”苏少茂一向冷静地脸上竟然泛出了几缕嘲讽似的微笑。 “你……”谭振挣扎着在齿缝里吐出字来,“那晚是去医院看余星了吧?” “哈,”苏少茂手下一松,猛地把谭振往后一推,“那晚上跟踪我的人果然是你?” 谭振趴在地上挣扎着起身:“你不是在监控里看过我很多回吗?那天为什么会假装不认识我?” 苏少茂提了提西裤蹲下来,和谭振面对面:“你至今都是一个我不愿意多看的小角色哦。” “哼,”谭振侧头吐掉口中血沫,悄悄把手里的小刀换了个朝向,握得更牢一些,“那你倒是愿意在我这个小角色身上花费时间……是不是因为我知道的太多,让你恼怒?除了知道你半夜去医院看余星,我还知道你会穿上工装连体衣去苏朗的卧室偷窥他……还有那封警告信也是你写的吧?你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做得滴水不漏,实际上,你偷窥着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看着你!” 苏少茂盯着谭振的眼睛,漆黑的瞳仁居然毫无畏惧,在这个深藏地下的停车场里,濒死之人他见得多了,可是这样一双干净凛冽的眼他却从未见过。 “你是说你也在偷窥着我?”苏少茂邪气地哼笑一下,捏响手上关节,“那你倒是说说,我都做了些什么?” “余星是你打昏的吧?”谭振仰头看苏少茂,齿间流露出恨意,“我闹不明白的是,你怎么把他打昏了又悄无声息地躲过众多摄像头,把他送回了宿舍。还有,你既然那么想他死,为什么还要半夜偷偷地跑去医院看他?” 谭振语无伦次地说着,他只是想刺激苏少茂分散注意力,好再用手里的小刀搏上一搏,刚才那一刀子下去,居然没让苏少茂受伤。 “那个孩子不是我打的,我连打你都懒得动手,又怎么会去费心费神地打他?他也不是我送出去的,看来你对我的喜好有着深深的误解。另外,那天夜里,我去医院也并不是看他,他在我眼里宛如蝼蚁,活着死了都没什么关系。你的问题都问完了,我也都回答了,那么就这样吧。” 谭振看苏少茂面无表情地把这一长串话说完,还没等他手底下有所行动,对方就从胸口取出一块手帕,冲着谭振的口鼻捂了过来。 那亚麻材质的手帕,吸水性极强,还未完全捂上谭振的口鼻他就感觉到了一股清凉湿润。 等他本能地扭头去躲闪,那手帕上甜丝丝的味道已经将他原本就脆弱的神智击得粉碎。 谭振瞬间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同时,大脑有一种特别的舒适感,便不由自主地贪婪细嗅起来。 片刻之后,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躺倒在地上,黑色的瞳仁里倒映着回廊里橙色的灯和苏少茂渐渐起身的影子。 苏朗絮絮叨叨地对余星说了一堆,越说越往前,甚至说起了他与谭振初次见面的那一天。 “我有过无数个心动的时刻,但明白那只不过是身体某个部位需要释放的信号……给你说这个是不是有些尴尬,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你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醒来也不一定都记得,那我给你讲讲吧。哈哈……” “我小时候,去过一段时间外地,那里有很多小孩。那是一个什么地方呢,我至今都还恍惚着,总之就是有很多很多的小孩,像我一般大小的。” “可是,我跟谁都玩不到一起,唯独和一个总是蹲在红豆杉下的小男孩有说有笑……我们一起疯跑,挖土,捡红豆杉的种子吃……到底有没有过那么快乐的时光呢,其实我现在都是恍恍惚惚……” “那天,隔着舞池里的男男女女,我第一眼看到你振哥的时候,仿佛触电一般,整个心都紧缩了,我以为是我又遇见了他,那个时不时闪现在我脑海里的小男孩。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心脏突跳的时刻了……” “然后,我发现,隔着人群,他居然也注意到了我。他故意推辞身边人的邀约,一个人伏在吧台上喝酒,样子从容不迫像是一只矜贵的猫。我推掉身边的人,穿过人群去找他,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一次八千,过夜一万二 ’,我当时说不上是开心还是失望,但想着能用钱让我们在一起,片刻也值得了……” “你有没有觉得你振哥长得特别帅气?是那种无论男女都羡慕的长相,我被他迷住了,那一夜,我要了他无数次,他配合着我,情迷时刻微笑着咬住殷红的下唇,我就知道我完蛋了。天亮,他安静地等我起床为他转钱,我手下一滑多了个零,想以此吸引他的注意,却不料他笑嘻嘻地只说了声谢谢。” “此后的半个多月,我多次去他出现过的那家酒吧,却再没见过他。我说不上对他的感觉,那会儿不是喜欢也不是爱,就是贪婪地想占有,无穷无尽地占有!我知道自己很渣,这些年祸害过无数男女,他也活在那种风月场里,好不到哪去。那我们两个渣子相互取暖吧……” 苏朗说到情动处,声音居然有些酸涩,难道说自己刻意制造出的第二次见面都是因为想要从对方身上取暖吗? 哈哈,他明明知道那时的谭振只要给钱什么都会做的。 哈哈,他苦笑一下,他这样的人渣也是需要取暖的吗? 苏朗叹气,起身,不知不觉说了一堆,这些藏在心里无处诉说的话,看上去更像是一个自我剖析。 “快点醒来!”苏朗努力向躺在病床上的余星挤出一个微笑,转身推开门走了。 住院部的楼顶,铺了绿色的塑料草坪,架设着两米多高的防护栏。医院占地面积有限,这里勉强算是一个病人们活动的场所。 苏朗来到这里,坐在长椅上看病患们相互扶持着散步、三五成群的打扑克聊天。 他微微眯着眼睛,感受阳光照在脸上温热的气息,他这样的人,心仿佛从来都是冰冷而坚硬的。不愿意为了谁去打开,也不愿意为了谁去加热。 他什么都不缺,可就是缺爱。 所以,当他对着如同植物的余星说自己和谭振彼此取暖的时候,真是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这样的人也想着从别人身上得到些温暖,还想着要去温暖别人吗? 午后的阳光很刺眼,而苏朗就这么闭着眼睛仰着头,瞳仁能感受到刺目而温暖的橙色,这样的阳光,要是有谭振在身边就好了。 他这么想着,突然身边一黑,他预感有人靠近。 “原来你在这儿?”邓小仙伸着炸毛的脑袋站在苏朗面前,轻轻咳嗽了一下,“谭振的事我刚听那个女……呃不,那个叫小雅的说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 苏朗微眯着眼睛看邓小仙,邓小仙金灿灿的头发衬着金灿灿的阳光,耀得苏朗眼睛花:“告诉你?你不是那个借钱不还,还要打个电话专门通报一声的人吗?” 邓小仙听出苏朗对自己有误解,连忙两手揣着裤兜沉在苏朗身边的椅子里,说:“你可不要胡乱猜测,我和谭振的感情可比你深着呢!早些年,我两吃一碗泡面,睡一张床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消遣呢!” “哎……”苏朗听邓小仙这么一说,心中不悦,拧着眉毛在心里骂:妈的,吃一碗泡面怎么还睡到一起了! 第44章 苏朗不知为何对眼前这个黄毛自始至终没好感,把对方又上下打量了一遍才慢悠悠开口:“你找我?什么事。” 邓小仙知道苏朗的身份,也知道谭振伺候过的人里头不乏这种有钱的上层人士,这些人一般都看不起他,从不会给他这样的人好脸色看,但他一点儿不怵。 他可以花谭振的钱,就像同样可以为了谭振永远不换家里的密码锁,却不能让旁人来猜忌自己和谭振的感情。 邓小仙说:“是我不好,这一段时间总是医院家里两头跑,没和谭振多联系,他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是才知道的。” “还真挺朋友的。”苏朗无心理他,只是把头偏了过去。 邓小仙看苏朗那样子,鼻子一横继续说:“刚才……我是去看那个女孩了,就是你也知道的那个,叫潇潇的。三个月前,我爸刚查出尿毒症的时候,在医院里偶遇的她。” 听到那个女孩,苏朗又回过头来,那个头部绑着绷带的女孩哇哇乱哭的样子,又出现在了她的脑海。 “你也认识她?”苏朗冷声问道。 邓小仙微微点头:“那女孩说可以和我爸做配型,如果成功,自愿拿出一个肾脏来移植给我爸。但是,手术后,我们得付三十万给她。” “这不就是器官|买卖吗?”苏朗惊讶地瞪大眼睛。 另一边,他感叹这个世界真是小得可怜,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之间都有着纠缠不清的关系。 邓小仙左顾右盼示意苏朗小声,他继续压低声音说:“我知道是不对的,但又有什么办法。我从小没妈,是瞎眼的老爸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拉扯长大,总不能见死不救?” “再说,我那会儿也没想到他们真能配型成功,就想着,万一不成功,我至少也做了一个儿子该做的事情,我尽力了呀。” 苏朗被邓小仙的逻辑惊到,随口问:“你到底是想救你爸还是……” 邓小仙犹豫了一下,他不喜欢有钱人,总觉得自己和有钱人中间架着道鸿沟,平时都是绕着这些人走的。 可看到苏朗为谭振着急,也便咬牙拿对方当自己人,斟酌了一下说:“苏总,你这种有钱人是不能体谅我们这些在烂泥堆里讨生活的人的,他是我爸,于情于理我都得救,可是……你不知道我这些年,也真是付出了太多太多……” “你知道吗,我小学六年年年都拿三好学生的,我也想读书想过上光鲜的生活,不多求,当个普通的白领就够了。可是,我要生活,要养家,要照顾父亲,只能变得油滑,把自己往泥堆里沉,去交乱七八糟的朋友,去找各种赚钱的办法,我们穷人和你想的不一样啊。” 苏朗难以认同地皱了皱鼻子。 邓小仙继续说:“所以,渐渐地就学会了 ‘只要尽力’就好,我父亲得了那样的病,我也不能眼看着不救是不是,所以那个女孩主动提出可以配型的时候,我就骗医生说她是我们家远房表妹,连忙做了配型。” “然后呢?”苏朗在脑海中回忆着潇潇的模样,那个眼睛上缠着绷带的女孩最近遭遇了什么,为什么三个月前为了区区三十万不惜找人卖掉自己的肾。 “然后,大概就是一个月前,配型结果下来了,四项指标里面居然有三项是符合的,医生说这个太难得了,以往有两项配型成功就可以启动手术了。” “可是,那女孩提出来的三十万,加上手术费和术后的营养费,零零总总又是一大笔开销,好在我那兄弟谭振,一个月前一次性借给了我五十万!” “苏总,你说我是借钱不还的孬种?谭振那是借给我救命的钱,我怎么可能不感激他,我只是想打个电话告诉他,我爸那手术没法做了。不但现在没法做,你看潇潇现在那个样子,不知道被谁偷偷摘了□□,以后就成睁眼瞎了。我从小跟着瞎眼的父亲,怎么可能再看着一个瞎眼的女孩割掉一个肾脏???” “所以,谭振给我的那笔救命钱,我暂时押给了医院,为潇潇垫付了治疗费!” “苏总,我自认也不是什么高尚的人,可真不想你误解我和谭振之间的感情!” 苏朗听闻,沉默了片刻,然后咕咚喉咙,侧头问:“你说……那个潇潇被人摘掉了□□?”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小雅小包里的手机又响了,是谭振那部。 小雅看到是医院电话,觉得莫名其妙就接了起来,只听话机里面传来女护士兴奋的声音:“谭先生,太好了,余星醒过来了!” 余星? 小雅眼珠滴溜转,想到谭振之前常去探望的那个男孩便说了声“谢谢”挂了电话。 苏朗和邓小仙下了天台往回走,迎面就和小雅碰了个满怀。 “苏……总,”小雅琢磨了一下,索性跟着大家伙这么称呼苏朗,他捏着谭振的电话摇了摇,“那个……余星醒了啊。” “余星?”苏朗不知道为何,知道余星醒了并没有多兴奋,当然他本心还是期望余星早日康复的,可是突然听到那小子醒过来,又是在自己向对方倒了一大堆的私事儿之后,还是不免有些尴尬。 “哦哦。”苏朗答应着,转身往楼上走去。 余星的病房里,那小子两只眼睛瞪得宛如铜铃,鼻口和嘴巴同时一张一合,好似有什么话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吐不出来。 医生正拿着小手电在余星的瞳孔上照射,看苏朗来了,也是一脸兴奋:“这孩子醒了真是个奇迹啊!” 医生紧跟着张罗一堆医学院的学生来给余星各种检测,余星那两只铜铃大眼就斜斜地瞪着苏朗,腮帮子也气鼓鼓地。 “来,好孩子,张开嘴巴啊……”医生在帮余星做了一堆的测试后,提出了这个要求。 不料,余星竟然一点都不听医生的指挥,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叫了一声:“姓苏的,你胡说,我振哥才不是那样的人,他才不会去做那样的事儿!” 在余星的记忆中,谭振永远是那个活着光明磊落,行走无所顾忌,照顾万千弱小的大好人,他才不是为了什么金钱就脱了裤子和人睡的鸭呢! 可之前,在这病床旁,苏朗把他和谭振之间的事儿,事无巨细地向余星倒了个利索,现在再怎么辩解、遮掩都于事无补。 “那……”苏朗不好意思地往下压了压手,解释道,“余星,先配合医生检查,完了我会向你好好解释。” 余星这才又安静下来,无力地翻着白眼。 医生们倒是一脸兴奋和激动,反复有人悄悄问躲在门口的苏总:“你到底说了什么,能把植物人给刺激清醒啊!” --- 当夜,谭振的双腿率先恢复知觉,紧跟着小腿、大腿、侧腰、胸口,最后是上臂,一点点的全都有了知觉。 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躺在一间惨白的屋子里面,这屋子异常干净,似乎连空气都是被专门处理过的。 谭振想要起身看个究竟,却发觉自己的上臂和双腿都被牢牢地固定在冰冷的床上。 “不要动,”一个年轻的男声在他头顶上方响起,“你饿了吗?” 谭振本能地跟着这句提问腹中绞痛,确实是饥肠辘辘的感觉。 “再等十五分钟,做完这项测试我就带你去吃东西。” 男声停了,此后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谭振从始至终从未见到那人的脸。 这绝对不是苏少茂的声音,苏少茂的声音比这更有磁性,而这个声音显得年轻还带着几分活泼。 谭振不知道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自己遭遇了些什么,只觉得浑身冰凉,微微侧头看去,见肩头都是裸|露着的,想必此刻自己正□□地躺在某个地方,而这里是做什么的呢? 第45章 等病房里的人都走光,余星才能畅快地喘上口气。 他浑身都不自在,靠床头坐着,眼睛里倒是亮闪闪的,他的眼珠子一直跟着苏朗在屋子里转,良久,他才问了一句:“你就是苏朗?” 苏朗停止踱步,用坏掉的手腕微微扶着下巴走到余星的病床前,点头:“是。” “是你在我昏迷的时候唠唠叨叨, 总讲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余星亮闪闪的眼睛里似有冷箭射出。 苏朗继续微微点头:“是。” “你……你和我振哥……”余星想到苏朗说到的那些和谭振暧昧不清的画面,就觉得眼前一阵惨白。 他以前只知道谭振是个在夜场上晚班的,顶多是帮人看看店卖卖酒,却没想到暗地里还做着那些生意。 要说他振哥,天生一副好皮囊,有苏朗口中的那些魅力他一点都不怀疑,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好大哥,居然能为了钱委身去当别人身下的那个人。 好像一切都出乎意料,然而又有那么一丝丝的冥冥之中天注定的意味。 余星自我纠结了一番,又问苏朗:“那我振哥人呢?他现在在哪?” 苏朗看到窗外越发暗淡的天色,心口猛地抽痛:“他……原来你昏迷那会儿,只记住了我和你振哥的那些事儿,关于他现在的去向是一句没听进去?” 余星刚清醒过来,脑袋还晕晕的,回忆了片刻,都是一些琐碎的记忆,不十分完整,他眯着眼睛摇头:“把我振哥叫来,我第一个让护士联系的人就是他,他人呢?!” 苏朗这时才确定余星是果真没记得,他曾经说过谭振下了暗道并且消失不见的事情,但是面对大病初愈的人,他也没办法再一次提起,怕刺激到对方,于是狠下心摇摇头:“他去上工了。” “我……”余星恼怒,脸都涨红了,他牙齿紧紧咬住下唇,一想到谭振的工作就胸口痛。 “余星,”苏朗倒是趁机离余星又近了一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图纸一点点打开,“你还记得你遇袭前后的事吗?” 余星听到这句,那亮闪闪的眼神又回来了,口中含糊道:“什么遇袭,你怎么知道我遇袭,我振哥呢,我要找我振哥!” “你看,这个是你见到的样子吗?”苏朗不理他,继续推开图纸,把图纸横着放在余星的腿面上,指着图下面的部分,“这些地方你见过吗,是做什么的?” 余星虽然内心挣扎着不要回忆,可眼睛还是顺着苏朗的手指往图上看去。 图纸最下层,那个被两道走廊圈起来的地方,让他迅速神游到了之前的场景。 谭振无意间说到海天大酒店地下车库发现死亡男童的时候,余星真是兴奋的浑身打颤。他本就是刑侦专业的,如今却被送到片区实习。 整日里处理那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他早就不耐烦了,只恨自己一身本领无处施展。 于是,他当即就决定去海天大酒店的地下车库探查一番。 第一次,他趁晚间那几个保安打瞌睡的时候悄悄进了车库。在空旷的车库里搜寻一圈,最后终于对东北角那三个汽油桶产生了怀疑。 更让他怀疑的是,本不应该是监控死角的地方,明明有着三个摄像头,却没有一个是对准那里的。 一定是有蹊跷! 每天几个小时的健身房不是白练的,余星靠一己之力就把那些汽油桶悄无声息地挪了下来。 令他没想到的是,那桶下面居然有一个像脸盆似的门! 他惊了,同时也很兴奋,虽然是半夜却无丝毫困意,并且,凭借曾经苦心钻研过的□□,轻而易举把那门给打开了。 他打着手机上的手电,一点点地进入暗道。 暗道里比他想象的要宽敞许多,近两米高,宽度也有双臂撑开那么宽。 他对这深不见底的暗道起初只是好奇,可随着一点点的深入,他呼吸困难,产生了眩晕的感觉。余星一向热爱运动,耐受力强悍,可他还是出现了严重的缺氧症状。 突然,他一个趔趄,手机掉在了地上,在他捡起手机的那个瞬间,亮光划过,他看到了薄如蝉翼的黑色灰烬。 他拈起一片在指尖搓开,那灰烬就成了一抹黑色。 这个东西他再也熟悉不过。他幼年丧父丧母,每年的清明节都会跟着爷爷去给父母上坟。 他们烧的就是这种纸钱,只有那种黄色的烧纸,才会烧出这样的灰烬! 手机亮光往前移动,紧跟着,他就在旁边的墙壁上见到了一个小小的鞋印。 有线索了啊! 余星当即就兴奋地叫出了声,可这地下真是憋闷,他连忙对准墙壁和地上未清理干净的灰烬拍了几张照片就连忙返程。 他想着,自己得回去搬救兵,他不信这事情说给所里的领导,不立刻立下案子来查。 可不巧的是,那暗道地下虽然宽敞,但是洞口处却非常狭小,余星爬回地面的时候一不小心,手机摔了,直接无法开机。 他回局里找领导汇报这件事,所长、副所长,还有带他的师傅,看他那个名侦探柯南的电脑保护屏幕,再看看他那夹在会议记录里的漫画,直接就一句话怼了回来。 “你小子,干事儿不行,脑袋倒是天马行空。” 余星不服气,当晚就说身体不适,死活赖脸地去躺医院。 他那时的想法是,在派出所里呆着,除了处理那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哪有时间搞探案。 在他看来,劝因为一袋垃圾而吵架的邻居,远不如那蹊跷的暗道来的给劲。 于是,他准备借病再去那条暗道。 第二次,他准备充足,在登山俱乐部买了小型的氧气面罩,又准备了蓄电能力超强的手电以及一些其它的琐碎工具,再次潜入海天酒店的地下车库。 那时候,余星根本不知道自己去的地方是哪里,他只是凭着直觉一直深入,不知不觉距离洞口越来越远。 等他觉得有风,伸出手掌去感受的时候,发现了隐藏在侧面墙壁上的一道暗门。 那门虽然表面上和暗道一个颜色,但手感冰凉,像是合金。 余星想都没想就用力推开了那个冰冷的家伙,果然……里面别有洞天。 --- “角膜手术是不需要禁食的,所以你可以饱餐一顿。”男声再次响起,一双冰凉的橡胶手套解开扣着谭振的皮带,缓缓将他扶起。 谭振脑中轰鸣,用尽力气扭头去看身后的人,吃惊地问:“你刚说什么?” 那男声的主人从谭振身后悄无声息地摸出一个口罩戴到脸上,然后又用无菌帽严严实实地裹住头发,才慢悠悠走到谭振面前。 他的眉眼都是弯的应该是在笑,大口罩遮掉了大半张脸,谭振看不清他的表情。 谭振赤条条地,心里很慌,对面这个人的眼角轮廓分外年青,看上去至多和自己是同龄人。 “走吧!”对面的男生不慌不忙地开口,拿过一件宽大的袍子就往谭振身上罩。 谭振木讷地跟那男生下床,手脚都是冰凉的,他问:“这就是少茂速停的核心地区?你们想把我的角膜摘给谁?” 男生不再回话,只是眉眼继续弯着,耐心地牵起了谭振的手。 第46章 余星的眼睛盯着图纸最下方的区域,记忆里的碎片开始一点点地拼凑起来。 他突然有点喘不上气,抓起图纸扭头问苏朗:“你……你怎么会有这个图纸?” 苏朗从余星的手里抠开已经被攥得皱巴巴的部分,把图纸重新卷起来,严肃认真地看着余星。 这张脸,最近一段时间,他没少见。他对余星的认知全部来自于谭振。 谭振对他说过很多关于余星小时候的事情,还有两人一起出过的丑事。所以,在苏朗看来,对面这个男孩并不陌生。 可是他也知道,他对于余星来说,还只是一个陌生人,甚至是一个欺负过他振哥的陌生人。 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看天色已晚却也不能再耽搁。 正在踌躇之际,病房门被推开,小雅和邓小仙一起蹑手蹑脚地进来。 苏朗看到邓小仙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饭盒,后知后觉自己没有帮谭振照顾好这个刚刚苏醒的小弟。 小半天了,都不知道给余星倒杯水喝。 邓小仙伺候人伺候惯了,进门就打开饭盒帮余星舀粥。 他一直帮谭振瞒着在夜店当男公关的事情,所以还是一副圣人模样:“来,你振哥忙,让我给你先送点吃的过来。” 余星的心神还没有从那张地图上抽离出来,眨巴着眼睛问苏朗:“我……我……我振哥他不会是下地道帮我报仇去了吧?” “啪唧”——保温饭盒掉在地上的声音。 苏朗回头,看邓小仙黏黏糊糊地倒了自己一身粥,旁边的小雅立刻跟个兔子似的跳开了。 “你……还不知道?”小雅皱了皱眉头问余星。 余星再看那男不男女不女的人一眼,凭借着多年被谭振保护的心灵默契,他鼻子一酸:“是不是?告诉我。” 苏朗再次走近余星,两只手放在对方的肩膀上做安抚状:“你镇定一点。” 邓小仙看瞒不过去,转身找来抹布擦地,然后嘟嘟囔囔开始说:“谭振是去那里了。” 余星终于得了想要的答案,一掀被子就要起身,无奈刚苏醒的人整个人都是虚的,随即又沉沉地躺倒在床。 “余星,那个暗道已经被堵上了,你振哥现在最有可能被关在少茂速停,我刚才给你看的那张图就是那里真正的施工图,只要你告诉我们那些地方都是些什么,我自然会带人去那里挖个明白。”苏朗说完,还觉得不够明白继续补充,“那下面是黑工厂还是什么,为什么你之前给谭振写过那个 ‘不要报警’的纸片呢?” 余星听了这话脑袋嗡鸣,他爬起来,神色近乎呆滞:“你们……不要去那里,你们……根本不行的。” 苏朗对眼前这个弟弟真是快没了耐心,他这一天尽是在逼人说话,脑子里也是乱哄哄的。 “星儿,你现在安全了,在这里,我们都是站在你和谭振一边,有什么都不要怕,照实说出来,谭振还在里面呢,你不想他也遭遇什么不幸吧?”邓小仙算是这里面和余星最熟悉的人了,他觉得自己开口应该比那个冷冰冰的苏朗效果好。 “啊!”余星低吼一声,捏着拳头捶打床铺,片刻后又恢复神智,“我不知道那是哪里,在那里停留的时间也不太长。但那张图最下面的-6层我还有点印象。那中间是一个……” 余星顿了一下,不由自主觉得胸口一阵恶心。 记忆又拉回到了之前。 余星对-6层的印象岂止是有点,简直是深刻。 他第二次带着充足的装备偷下暗道。起初他很顺利,推开那张冰冷的暗门,里面是一个类似储藏室的地方。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摄像器探测狗,在小屋子里扫了一圈,并无异常便开始坐下来休息。 带着供氧面罩,他倒不觉得气短,可是对地道尽头居然还有一间屋子充满了好奇与不解。 等他休息够了,他才带上装备再一次起身。 小屋的另外一头,直对着他走进来的暗道,还有一个铁门。 余星用手去推,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把门推开了。 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简直傻眼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地下走过一条幽暗的地道后,到达如此宽敞的一个地方。 他看着面前出现一道,比地道不知道要大上多少倍的走廊,心突突突地直跳。 那条被灯光照得发亮的走廊,墙壁并不十分洁净,隐隐约约还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在专业课上,他曾经接触过这种味道,是……他犹豫了一下,寻着气味的来源缓缓前行。 他鼻子受到这种气味的刺激,变得酸涩,这让他更加确定,那气味应该属于二氧化硫。 可是,他绕着走廊巡查一圈,又回到了原地,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良久,走廊里的灯光被人熄灭,回字型走廊的另一边两个男声响起,说着一些余星听不大明白的方言。 随着那两人的嬉笑闲聊,同时响起滑动铁门的声音。 余星不敢再开手电筒,蹑手蹑脚地在绕过一圈的走廊里前行,最后走到一条隐约透着光亮的地方停下脚步。 他好奇地趴在缝隙上往里望去,视野范围并不广,好似还是一个被包围的走廊,对面墙壁上斑斑驳驳的污渍可比他身处的地方多多了。 余星深吸口气,胸口紧贴墙壁,突然里面传来脚步声。 他连忙转身快步走开,藏在走廊的拐角处偷看。 又是两个壮汉,拉动铁门从里面出来,这一次,他听清了,其中一人说:“太他妈难搞了,都要死了还装什么洁癖。” 余星的心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那个时候,他只知道这地方处于海天大酒店东北角的方向,可是这方向延伸到哪里他却毫无头绪。 余星看着那两个壮汉摇摇摆摆地拉上铁门,往走廊另一边走去,便冲上去慌忙上前趴在墙壁上看。 他刚才看那两个壮汉就是扣着上面的什么部件拉门的。 他抬手去摸,果真摸到了一个小小的按钮。 还没等他多想,手下的动作比脑子快了一步,已经将按钮按下。 “哗……”门开了,和他刚才偷看到的一样,这里又是一条走廊,然而不一样的是,他看清了那墙上斑驳的污渍。 那是带着血迹的抓痕,还有喷溅上去的点状血迹! 余星虽然看过无数的侦探小说和漫画,可是这么血迹斑斑的墙壁,在现实生活中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不由得打起了寒颤,他心里惧怕,可两腿还是不听使唤地继续在第二道走廊里走了起来。 有了第一道门的经验,他看到墙壁上有突起的,就知道那必定又是一道门的开关按钮。 他站在那里,迟疑了很长时间,从小时候第一次被巷子里的坏孩子欺负,到亲眼看到谭振为自己打架时被人揍得鼻青脸肿,以及拿到警校通知书时兴奋的心情,和窝在派出所里爱生怨气的场景。 他咬了咬牙,这路是他自己选的,迟早会有一天要面对血淋淋的现实,于是,他便不再多想。 虽然手指还是颤抖的,可他还是按下了第二道门的按钮。 “哗啦”门开了。 余星本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那二氧化硫的鼻子,再一次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空气中弥漫着大量让人作呕的气味,似乎连可视度都受到了影响。 余星庆幸这里面除了臭味空无一人,也并没有看到什么危险性的场景。 只是在屋子中央,有一个半张篮球场那么大的水池…… 第47章 “水池?”苏朗根本不相信那下面会建造一个什么水池,二氧化硫的气味让他恍然大悟,他惊惧地出声,“应该是个硫酸池吧?” 听到“硫酸”那两个字,余星的发根都立了起来,胸口一阵恶心,要不是很久不进食,否则,他肯定已经吐了一大片。 “是,是硫酸池没错。”余星扶着胸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再次环视面前的人,在心里揣度,这些人带着这样惊惧与愤怒的表情,为了解救谭振而来,应该是可以相信他们的吧。 他把手从胸口取下,点了点头,说:“是硫酸池,我走近,去看了一眼,然后当场就吐了……” “你看到了什么?”邓小仙俯身问余星。 小雅则一屁股坐在余星的病床上晃动双腿:“喂,我说这位黄毛大哥,你真想听啊?” 邓小仙冲小雅翻了一个白眼,不再追问。 “是人?”病房里,只有苏朗冰冷中夹杂几缕愤怒的声音响起,“是人对不对?” 三个人六只眼睛同时望向余星。 余星一直紧绷着的身子微微往后仰去,良久他点了点头:“是,应该是个人,我走近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一堆堆的气泡,尸|块四散, ‘水 ’池上还飘着没被消融的眼镜腿。” 余星想象着那些残酷丑陋的画面,长吁出口气。 这一段时间的昏迷,他虽然身体上完全动不了,但大脑却是在运作的,甚至可以说是比往日更加活跃。 他做了这辈子最长最多的梦,几乎每一个梦里,最后的场景都是孤身一人站在那个硫酸池前。有时候看到自己在池子里面浮浮沉沉,有时候则是换作他人。 而他每一次想要自救或者救人的时候,都只能感到自己在一点点的消失。 那种无力感让他连疼痛的感觉都没有。 说到这里,余星突然惊觉了起来,抬手攥住苏朗的胳膊:“你说,他们会不会把我振哥也……也抛进那个池子?” 苏朗和余星想到了一样的场景,胸口简直喘不上气。 他不喜欢苏少茂是真,可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 苏朗的脑袋简直要气炸了。 怪不得董明泽迟迟不肯说出那个停车场的秘密,怪不得那里荒废了七年也不见苏少茂心急。 苏朗快速在病房里踱步,如果真的有这么复杂谭振可就真是危险了。 “那你写的那张 ‘不要报警’的字条是怎么回事?”苏朗已经不由得开始猜测苏少茂做一些违法的勾当,是不是早就在上面疏通了关系。 想到这里,余星的脑袋突然开始疼痛。他在病床上躺了这么长时间,那受伤的地方早就好了,可一想到被人猛击后脑的瞬间,他又是一阵紧张和眩晕。 “是……”余星的眼睛往病房门口瞟了一眼,确定没有看护自己的同事才把目光转向苏朗,“你确定你是我振哥的……男朋友?” “确定!”还没等苏朗自己开口承认,一旁的邓小仙先替他回答了,“我民宿开张前一天,两人在里面缠绵了一宿!” “哼!”小雅也想到自己飞去那间挂满各种奇怪器具的屋子,为谭振兑现当年愿望的那天。 啊,就是从那天起,他小天使的翅膀就因为惩罚严重掉毛,以至于不得不发誓要把这两个人分开,然后越混越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搞成女装大|佬。 于是这一声“哼”就像是单身狗发自肺腑的哀叹。 余星咬了咬牙,他虽然还是非常不想相信振哥是个混迹在风月场里的人,但身边好歹有个伴儿陪着,又让他莫名安心了一些。 他用极为复杂的眼神看了苏朗一眼,然后眯了眯眼睛,眉头一拧说:“你知道市公安局的副局长赵广铭吗?” 苏朗耳根发热,这名字突然听闻有些模糊,但细细想起来却是耳熟的。 “赵广铭?”苏朗还记得年幼的时候,在自家别墅后院里,一个穿着警服的大高个,抱起哭泣的他,把脑袋和他顶在一起,说——小朋友你叫什么呀?我叫赵广铭。 正是因为有这一小段回忆,所以这个名字很长一段时间在苏朗心目中都像是一个标签,只要在街上看到穿制服戴大盖帽的,他都会不自觉地想起这个名字。 “你不知道也不要紧……”余星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继续说起了那天的事情…… 要不是今天看到苏朗拿过来的图纸,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闯入的硫酸池就位于少茂速停的地下六层。 他当时就是觉得自己发现了惊天秘密,必须返回所里,这一次,无论是谁都不能再说他天马行空。 从硫酸池的那两道防护门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幻想如何带着一堆人马找到这里。 然而,回到最外围的那一道走廊,他又有点迷糊了,这里面没有路标也没有明显的记号,很容易让人弄不清方向,他竟然迷路了。 也不知道是在那条黑暗的走廊里来回转了多少圈,他重新听到有脚步声。 人在陌生的环境总是很容易警醒,更何况那环境还让余星觉得恐怖,于是他屏住呼吸观察那些人的行踪。 他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终于找到了一个暗门,暗门外面是一条楼梯,那楼梯只有往上的一层,他无路可退,便咬牙爬了上去。 又一道冰冷的合金大门被推开,余星被二氧化硫气味刺激的鼻子才算是通畅了一些。 这一层外围的走廊和刚才那层一样,宽敞明亮。 他随身携带的摄像头探测狗一直没有发出震动,便耐着性子顺着走廊走了一圈。 结构和之前的那层也是一模一样,这一圈走下来,除了感觉异常干净以外并没有更多的感受。 他想看看这条走廊里面包裹着的地方,可是迟迟没有找到按钮。 正在他苦苦捉摸的时候,一道暗门被推开,余星惊慌地躲回拐角。 赵广铭那天穿着一身无菌服,类似医院里给人做手术的外科医生的打扮。 余星看到他的瞬间,反复和脑海中挂在市局门口光荣榜上的大照片做对比,人确定是那个人,可他怎么会在这里? 余星摸不清头脑,以前上学的时候就听学长们装神弄鬼地说过,有一些合法的秘密实验基地,为了保密是不对外公布的。 他那时候还单纯地想,难倒是自己无意中闯入了一家所谓的“秘密基地”。 可是随即赵广铭与另外一位年轻人的对话,让他瞬间汗毛竖立,心脏猛跳地都要昏厥。 年轻的声音:“手术很顺利,不出意外的话,您女儿休养三个月,眼部就可以拆线了。我们期待听到令爱在新年音乐会上的独奏。” 余星整个身子都贴着墙壁,下颌微微颤抖,他已经感觉到了这么冒然冲上去和老局长打招呼是不可能了。 “谢谢!”赵广铭的声音和他在系统里做工作总结会上一样,铿锵有力。 余星想到不久前穿过的那条血迹斑斑的走廊,想到那冒着泡的硫酸池,和充斥鼻腔的二氧化硫气味,终于,脚下一软,竟然晕了过去。 第48章 “我不知道是谁打了我的后脑,”余星强迫自己回忆往事,真实和梦境轮换出现,额间开始渗出豆大的汗珠,“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己的宿舍里了。” “你是说你昏迷了,然后被人送回了宿舍?”苏朗疑惑地微微转动受伤的手腕,仿佛只有这丝丝疼痛才能提醒他事情有多糟糕。 “我醒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喊隔壁的同事来,因为我们的宿舍距离派出所大厅,直线距离还不到50米,可是后脑疼痛的厉害,用手去摸居然有血,再联想到走廊里赵广铭不经意的回眸,我开始恍惚是不是已经被他发现,所以,报警是万万不可的!” 余星脑后的伤疤已经愈合,可突然觉得那里生疼。 “你因为有那张字条,所以我们对警方还什么都没有说,”苏朗走近余星,再次俯身去看对方的伤疤,“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余星继续眯着眼睛回忆:“我高估了自己的身体情况,没想到会昏迷这么长时间,只是想叫人送我去医院,还想着能继续查这件事,所以,头脑发昏就写了那几个字。那时,刚好有小林经过,所以,我就叫住了他,让他找振哥来。可是……没想到,从小林的怀里昏了过去,再醒来就到了今天。” “会有这种可能的,”苏朗点头,“医生说有些脑部受了重伤的病人会突然清醒,然后再次陷入深度昏迷。” “可是……我是怎么回到宿舍的呢……”余星缓慢转动身子,看病房里的人,一直是恍惚着的。 “有没有可能是赵广铭,”苏朗脑海中赵广铭的面庞已经非常模糊了,但却依然是温暖的模糊着,“你说,你听到了他和别人的对话,对话中提到了女儿的手术?” “是,这个我听得很清楚,是眼部手术,还说了三个月后拆线什么的。” 余星回忆着,良久才继续说道:“赵广铭副局长的女儿赵娜是一个年少成名的钢琴家,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拿过很多国际性的大奖。这个在我们公安系统里面,是人尽皆知的。还有,他那个女儿天生丽质,我们好多同事都拿她当女神呢。” “她眼睛出了问题?”苏朗问。 余星缓缓摇头:“没听说过,不过这种事情,我们外人怎么会了解那么清楚呢。” 一旁的邓小仙认同似地点头:“一般家人病了,都不愿意对外面人主动说的吧。” 小雅看着几位男人在这推理半天,深感到作为一个愿天使法力尽失的痛苦,悄悄地捻起拇指和中指开始搜寻与谭振的心灵感应。 “可是这真的也太巧了,”苏朗说道,“这楼下躺着一个被人悄无声息摘了□□不敢报案的女孩,那边儿又多出一个做了眼部手术的局长女儿。难道……” “难道,潇潇的□□是摘给了那个叫赵娜的?”还没等苏朗把话说完,邓小仙立刻接过了话头。 听了这话,苏朗的瞳孔瞬间收缩——都是和苏少茂有关系,又都是做了眼部的手术! 苏朗原本不愿意再去找那个叫潇潇地女孩,可是,听到这里,他便一刻都等不及了。 他几乎是冲下了楼梯,脚下生风,浑身都带着怒气和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惊惧。 “啪!”潇潇的病房门被推开。那女孩蜷缩着身体被被褥包裹,守在一旁的莉姐猛地抬头看向苏朗,然后迅速把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莉姐弯腰为潇潇把被角压实,缓缓起身踮着脚尖走向苏朗,老母鸡似地把人往门外赶。 苏朗退出房门。 莉姐跟了出来,对他说:“走吧,上天台去说。” 傍晚时分,天台上依然有餐后散步的病患,莉姐找了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先坐了。 苏朗心中憋闷,一开口就问:“那丫头和苏少茂到底是什么关系?” 莉姐微微抿了抿唇,混迹在风尘场里这么多年,她嘴角弯出的弧度早就让人捉摸不透。此刻,苏朗看着她的眼睛,心脏突突突地猛跳不止。 他真怕自己听到想象中的内容。 “苏少爷,这个故事很残忍,你确定要听吗?”莉姐微微把头扭向苏朗,嘴唇勾起,眼眸里却带着焦虑与哀伤。 “那女孩……是……是被苏少茂弄伤的?”苏朗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微弱,像是被风一吹就要跑了。 “呼……”莉姐长叹口气,“潇潇是五年前我在网上认识的。那时候,我刚开始在这个圈子里打拼,抹不开面子去卖酒,每晚只能得一点点收入。潇潇也只是一个酒店的客房服务,我们都是来大城市里打拼的女孩。” “因为很聊得来,所以就一起合租,这样能省不少钱。刚开始的半年,我们都想靠自己的努力去多赚点钱,可耐不住金钱的诱惑,我终于从一个酒品推销变成了地宫里的服务员,而她也在工作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小少爷。” “那时的我们都太单纯了,以为有人能用这样的方法获得金钱和想要的生活,我们漂亮又不贪婪凭什么不行。” “于是,我发了狠地在地宫里陪那些老板贵宾们夜夜笙歌,从一个普通的陪酒服务员成了小有人气的领班。潇潇也终于得到了那位少爷的认可,辞去了工作搬去城郊的别墅过阔太的生活。” “我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女孩,路都是自己选的,她有了好的归宿,我也不嫉妒,还默默祝福着。怕那位少爷知道她有我这样的朋友心有忌惮,所以,自从她搬出公寓,我就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她。” “然而,没想到再遇到时,她却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苏朗平日里和苏少茂鲜少碰面,从未听到那人有女朋友或者什么藏起来的情人。那小子总是能给人一种百分百禁欲的气息,好像除了勤勤恳恳的工作对其他事情都无欲无求。 藏着一个女孩儿?在郊区的别墅? 苏朗对苏少茂名下的地产虽然不很清楚,但知道那人在四年前十八岁生日时,确实从父亲那得到了郊区的一幢别墅。 难道是在那里? “那你说的那个小少爷就是苏少茂了?”苏朗沉声问。 “是,”莉姐微微点头,“我在这个圈子里这些年,脑子里已经自动给城里的纨绔子弟们建立了档案,然而,从来没有过苏小少爷的不良记录。” “所以,曾经,我还暗地里为潇潇庆幸,羡慕她命好,找到这么一个没有半点瑕疵的男人。除了没有当众承认过她的存在,她想要的一切,他都给了她。” 苏朗苦笑,他是真没想到自己那同父异母的弟弟,还有这么不为人知的一面。 第49章 “后来呢?”苏朗问道,“后来怎么闹成这个样子了?” “后来……”天台的灯点亮了,照着莉姐那深锁的眉头,这几天她表面上过着往常的生活,内心却无时无刻不在痛苦地煎熬。 潇潇的经历让她后怕,让她悔恨,让她难过,也让她痛心。 四年前,苏少茂从父亲苏俊良那里得到了一幢城郊的闲置别墅,当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那时的潇潇虽然已经开始找机会主动接近苏少茂,可苏少茂对她从来都是熟视无睹的。 那一天,连开了十多个小时的会议后,潇潇主动为苏少茂在酒店里订了一间客房休息。 她还很用心地为苏少茂点上舒缓神经的薰衣草香薰,准备了家常可口的菜肴。 只那一次,苏少茂对她露出不同往日的微笑,他拦住了准备离开的潇潇,问她:“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潇潇听后整个人都振奋了。 苏少茂,苏小少爷是何等身家地位的人,能正眼瞧一瞧她,她都要脸红心跳好几个小时,更别说被拦住正儿八经地问话了。 潇潇连忙点头,脸上露出少女特有的娇羞颜色。 十八岁的苏少茂就这么,把同样十八岁的潇潇带去了自己新得的别墅。 他给潇潇一张信用卡,不限额度,随她花得开心,但条件只有一个,老老实实呆在家里。 年少的潇潇刚开始愧疚了好长一段时间,毕竟,她对苏少茂算不上真心,只是贪恋对方的地位和财富罢了。 没想到对方如此阔绰,似乎是真的被自己的“真情”打动。 苏少茂这个人,对工作有着近乎变态的热情。那时候他的生母还活着,被安排在一所养老院里。他总是忙忙碌碌地从公司到养老院,然后再从养老院去公司。 可即便这样,每周还是会抽出一两天的时间,回别墅陪潇潇。 慢慢的,她竟然发现了苏少茂被冷俊外表遮掩住的闪光之处。 苏少茂喜欢听音乐,交响乐。特别喜欢哼唱一首曲子,尤其是夜晚加班的时候,他总是把那曲帕格尼尼的《钟》挂在嘴边哼哼。 他还舍得花重金,从音乐学院请了老师来家里给潇潇教小提琴。然而,潇潇确实对这些毫无兴趣,苦练了两三个月后无疾而终。 苏少茂还喜欢画画,有时间的时候,他会花一整个早上在院子里侍弄花花草草,然后摆上画架,一直画到太阳下山。 潇潇虽然有贪恋财富的心,但人的本质还是善良单纯的,日子久了她便也真的爱上苏少茂。 她开始主动去附近的农庄买菜,为苏少茂烹饪可口的菜肴,小日子过得清淡倒也平和。 潇潇进了苏少茂的别墅一年后,意外怀孕了。 她本以为自己被苏少茂当成金丝雀似的藏起来,从不带她到公开场合露面,恐怕会对这个孩子产生厌恶。 却没有想到,他听到自己要当父亲之后,不但没有不悦,反而很开心。 是那种从内而外的开心,他破例推掉了一切工作,在别墅里陪了潇潇一个星期,主动为她做吃的,还从网上默默买了一堆孕妇要用的物品。 潇潇真是从头到脚都感受到了宠爱,那时候的她真是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且幸运的女人了。 只是稍微动了点心思,就得到了这么完美的一个爱人。她发过无数的誓言,只要孩子平安降生,她将誓死守卫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家。 哪怕是被人圈起来当一辈子的金丝雀,她也会幸福的坦然接受。 十个月后,伴随着一声惊雷,她开始产前阵痛。 苏少茂就怕出现这样的紧急情况,到了最后一个月,无论忙到多晚,都会回到别墅陪潇潇。 那一天,他亲自开车去妇幼保健院,像所有初为人父的男人一样,在医院里跑上跑下,为他的女人做尽可能周到的服务。 初次生育的女人阵痛总是会格外漫长。潇潇又年龄偏小,阵痛十多个小时,人已经精疲力竭还是没有生产的迹象。 那时候,沐浴在苏少茂温柔的眼眸里,她却一点都不恼火和惧怕,硬是咬破了下嘴皮,挨过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最后终于产下一个男婴。 “是个男孩。” 苏少茂虽然天资聪慧,很早就被父亲送去国外学商,回国后又一直跟着打理苏氏的大小事务,但那只不过都是少年老成的表象而已。 小小的肉团被护士送到怀里时,年仅二十的他才终于认识到,那不是两个人的过家家,而是他真的成为了父亲。 他是一个生命的起源,怀里的婴儿是他生命的延续。 同样年轻的潇潇,在得知孩子顺利降生之后,便由于体力不支,安心地睡过去了。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等她一觉醒来之后,已经被人送回了城郊的别墅。 屋子里除了请来照顾她的月嫂以外再无他人。 潇潇起初疑惑,问月嫂自己的孩子呢。 月嫂不遮不掩地说:“你和少爷都还年轻,孩子以后还会有的,不要太难过了。” 潇潇神情恍惚,她记得自己在产床上看过那孩子一眼。因为营养充足笑脸红润润的,足足七斤的体重,小腮帮子都是圆鼓鼓的。 她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孩子没了! 那是她费劲所有心神,怀胎十个月孕育出的生命啊。 晚上苏少茂回来,脱掉黑色西服,端端正正地坐在潇潇的床前安静的看潇潇。 潇潇被他看得怕了,虽然心有疑虑,但那个疑问总归还是没有问得出口。 要说对这个孩子,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努力孕育,苏少茂也是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如今,孩子没了,伤心的人也不应该只有她一个。 于是,她选择相信,如果孩子没了,那就是所谓的缘分未到吧,那么她只要抓住眼前这个男人,就能像月嫂说的——还年轻,以后还会有的。 “你不要伤心,”潇潇的泪水滑过脸庞,声音轻如蚊虫,“我们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宝宝的。” 苏少茂的眼里有那么一瞬,饱含晶莹的光泽,像是要哭出来一般,但也仅有那么一瞬,然后很快消失了。 潇潇的世界从此变得不一样,她再也不是那个被苏少茂宠到天上的幸福小女人,而成了一只正儿八经养在别墅里的金丝雀。 第50章 潇潇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她只是隐忍悲伤,用自认为正确的方式去安抚同样受伤的苏少茂。 然而,从那天之后,苏少茂对她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原本冷俊的脸上纯粹就像是镀了层冰霜,除了偶尔醉酒后半夜来别墅拿潇潇发泄一通,几乎很少再去别墅。 并且除了给潇潇吃喝还严格限制了她的花销。 潇潇以前听人说过,有钱人家的少爷,总不能保证在一个女人身上衷心的。 她觉得就像是得到过一只棒棒糖,含在嘴里的时候很甜美,可总有吃光的一天。 如今,苏少茂对她是没有一点兴趣了,她也应该知趣地离开。 她想离开,想去过普通人的普通生活。 她以为,凭苏少茂的教养,听到这话,除了让她离开也做不出别的。 然而那往日绅士又安静的苏少茂宛如疯癫的野猫一般,突然翻身骑在她身上,伸手就抽了潇潇一个大耳光。 而那一个耳光,只是潇潇未来三年被禁锢的痛苦时光的开始。 苏少茂怎么会允许有人背叛他? 他带潇潇进这幢别墅前,是问过她的——你是不是喜欢我?你是不是会一直在我身边? 他是亲耳听到潇潇给予他肯定的答案后,才把父亲送给他的十八岁礼物拿出来与这个女人分享的啊! 莉姐说到潇潇被苏少茂精神、身体双重虐待的时候,声音都带着颤音。 苏朗紧紧地捏起了拳头,他还记得苏少茂被领进家门的那一天,他正请了老师来家里上课。 小提琴架在脖颈处,拉的就是那曲帕格尼尼的《钟》。那么多的装饰音,他怎么都拉不好,烦得要死,好几次求饶似地看老师。 老师一遍遍耐心地教导,他就趁机放下小提琴活动一下肩膀。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拉小提琴,他一点都不喜欢啊。可是他又迫切地想要把这首曲子拉好,因为那是他父亲最喜欢的一首曲子。 那一天,是苏俊朗四十六岁的生日。 回想起来,苏少茂在那一天进门,无论他多努力地去学习一样不喜欢的乐器都没有用,因为苏少茂才是父亲最喜欢的生日礼物啊。 宴会上,宾朋满座,苏俊良举着香槟,满脸红光,把他默默藏在身后十多年的小儿子拉到身边,向来宾介绍。 “这是犬子少茂,朗朗的亲弟弟,以后还请各位多多关照!” 说完,他便疼惜地拉着苏少茂的手,带着他去和家族的长辈们打招呼。 父亲对小儿子宠溺的眼神,苏朗不确定自己之前有没有得到过。 晚饭后他跑去疯母亲的房门口哭了好久,虽然他已经是一个在上高中的大男孩,可还是迫切地想要得到母亲、父亲,哪怕是任何一个随便从哪冒出来的人的关怀。 那顿家宴之后,苏少茂就被父亲送去了国外读书。 苏朗那时候才知道,苏少茂少年聪慧,智商极高,虽然年纪不比他大,但是已经破格被国外的商学院录取了。 他是从一开始就被这个弟弟比下去了啊。 “原来他也是有缺点的吗……”苏朗的声音是木讷的,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把头扭向莉姐,“潇潇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莉姐说到伤心处,抽了抽鼻子,想到潇潇那空洞的眼,她除了伤心更多的还是惊惧。 苏少茂对潇潇的虐待变本加厉,简单的抽耳光已经不能满足他,他更喜欢在房事中对潇潇百般折磨。 终于,在三个月前,潇潇因为被苏少茂折磨地体力不支,昏死了过去。 苏少茂还算是有点良心,当即就安排了一个手下送潇潇去了医院。 潇潇浑身多处软骨挫伤,一侧肋骨陈旧性骨折,还有大腿、上臂多到数不清的淤青和伤痕,据说,连送她去医院的大哥都不忍心看下去,又悄悄请了一个护工来照顾。 潇潇那个姑娘,那时候已经被苏少茂完全控制了心神,在过去的三年里,她不是没有想过要逃出去,可是总会被苏少茂暗藏在各处的手下给重新提溜回来。 回来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地被虐|打。 那时,潇潇住在医院里,更是连跑路的心思都没有,只是安安静静地躺着,安安静静地流泪,等待身体复原,再一次被带回去扛受刑罚。 她真是至今也没想明白,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在医院里遇到了邓小仙,一个因为父亲得了尿毒症而眉头不展的黄毛青年。 她以前就听人说过,得了那种病,除了移|植|肾脏,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而她虽然一身伤病,却有两颗健康的肾脏! 于是,她趁着护工偷懒的时刻,偷偷跑去医院天台的活动区,找到了邓小仙,说只要对方能给她三十万,她就可以把自己的一个肾脏取下来给他的父亲。 三十万! 潇潇早就算过了,这是在她的老家盖一院房子的花销,她拿了这笔钱就躲回老家去,再也不来这个让她身心充满伤痛的地方。 邓小仙当时也是病急乱投医,想着这么多年,那么多痛苦,父子二人都经历过了,再闹着么一茬也不算什么,于是便点头同意了这个荒唐的提议。 潇潇背下了邓小仙的电话号码,安心躺回去养伤。她要把自己吃得白白胖胖,让自己早日恢复健康。 一周后,苏少茂来接她出院,她不知道苏少茂又是在玩什么把戏,突然会对他温柔起来。 这种情况,在过去的三年里也曾反复地出现过。 有那么几天或几个小时,苏少茂会把她当成布偶玩具似地抱在怀里,亲她蹭她,偶尔兴致来了,还会说上一两句类似“至死不渝”的情话。 潇潇瑟缩在后排,她现在看到苏少茂就会本能似的发抖。 苏少茂则是调整了下倒后镜,温柔地对她微笑:“潇潇,来,坐到前面来。” 潇潇不敢违抗,颤抖着下了车,心里默念着邓小仙那救命稻草似的电话号码,挪到了前排。 或许是因为潇潇老老实实地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苏少茂作为奖赏似的对潇潇温柔了许多。 在车子开进车库的时候,他突然问了潇潇一句:“你还想念我们的儿子吗?” 苏少茂的言行总是飘忽不定,潇潇已经不敢去直视对方的眼睛,她两手抓着车把手,连连点头,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滚落了下来。 第51章 苏少茂似乎对潇潇的回答很满意,打开车门从驾驶位上下来,绕过车前走到副驾驶旁。 潇潇被他异常的举止吓得下巴颏打颤。 只见,苏少茂打开车门,弯腰把潇潇从车里抱了出来,然后一直抱到了楼上的卧房。 他为她盖好被子,还亲吻了她的额头。 潇潇躲在被子里发抖,她只能默背邓小仙的电话号码来分散苏少茂带来的恐惧。 苏少茂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像三年前突然对潇潇厌恶似的,又开始突然对她好了起来。 潇潇甚至猜测,是不是他或者他的手下听到了什么她想逃跑的讯息,用这种方法来挽留她。 可是,另一面,她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没那么重要。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计划悄悄地执行下去。 又平静地过了一段时间,潇潇看苏少茂心情不错,便提出要去医院复查,因为肋骨处的陈旧性骨折总是让她在阴雨天里夜不能寐。 苏少茂自责地道歉,然后为潇潇安排了司机。 就是在那一天,潇潇终于拨出了那个烂记于心的电话号码。 她约了电话那头的邓小仙,带着父亲去医院做配型。 司机在医院的停车场里耐心等待,医院里,潇潇像捏着救命稻草似地祈祷能够配型成功。 化验结果要一周后才出,潇潇拿着肋骨扭曲的x光片跟司机回家。 那一晚,潇潇卷着被子躺在床上,苏少茂举着潇潇拿来的x光片对着灯光看了许久,许久。 久到潇潇都已经迷迷糊糊地要睡着,才听梦幻一般的声音从她耳边响起。 苏少茂说:“潇潇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对你那样。” 这样的话,在过去的三年里,潇潇已经听过无数遍,她根本不愿意再给自己渺无的希望,便应付似的微笑点头。 果真,苏少茂说到做到,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动手打过潇潇一个巴掌。 然而这一次,无论如何,潇潇都不愿意再麻痹自己当一个傻女人,她心里头想的永远是要逃,要跑,再也不要回来。 三天后,夏日傍晚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把偏僻的别墅区照得宛如白昼。 潇潇傻站在窗前,祈祷着不久之后看到的化验结果能配型成功,突然,苏少茂的车子滑过雨幕停在了院子里。 潇潇本能地惊惧,连忙钻进被子里装睡。 苏少茂带着浑身泥水闯入了她的卧室,走到床边声音却是温柔的:“潇潇,走啦,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拉着潇潇的手就往外走,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急迫的苏少茂。 车子在泥泞的小路上走了许久,外面很黑,她根本看不清走过的路。 终于,不知道颠簸了多久,车子停在了一个亮晃晃的院落。 潇潇下车,那里竟然是“极乐堂”,就是墓园里为亡者设立的悼念场所。 潇潇懵了,他不明白苏少茂,一个从未带她见过家人的人,为何要带她来这里。 苏少茂却用宽大的掌心包裹住了潇潇的手腕:“进去看我们儿子最后一面。” 儿子?! 潇潇惊恐,她的儿子不是早就在三年前因为缺氧而死了吗? 潇潇双腿不听使唤,跨过极乐堂的门槛,向摆放小灵柩的地方走去。 小小的棺材里,躺着一个小小的男孩。 那男孩面色青紫,头发发黄,却像是睡着了一样面容平和。两只小拳头紧捏着放在胸口,像是被激烈的梦境困扰。 “他是谁?”潇潇泪如雨下,转身问身旁的苏少茂。 苏少茂盯着小男孩的脸颊,那眉毛鼻梁像极了他的妈妈,他说:“我们的儿子,我叫他康康。” “你胡说!”潇潇隐忍了三年的母性本能,在那一刻爆发了出来,捏着拳头就往苏少茂身上捶打,“你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你们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苏少茂不语,任凭潇潇苦恼,躬身抬手摸了摸小男孩攥紧的拳头,转身离开。 “那……”苏朗捏了捏拧紧的眉心,眼里有泪光闪烁,默默嘟囔,“那个死亡男童,原来是他的儿子,他把他藏了起来,让他在余星看到的那些肮脏污秽的地方长大!妈的!” 莉姐没有听清苏朗的自言自语,继续说起了从潇潇那里听来的后续。 那天以后,潇潇对苏少茂除了恐惧还有愤恨,她伤心欲绝,有好几次从睡梦中惊醒,看着同样无法安睡的苏少茂,恨不得将对方用枕头捂死。 可是她没有那么做,她和邓小仙父亲的配型结果出来了。 四项指标里面有三项是匹配的,医生说太难得了,以往有两项指标匹配就可以进行手术的。 那是她的希望,她的三十万,她的新生活。 那个孩子在三年前就已经死在了她的心里,如今只是把当年强压下去的伤痛爆发出来了而已。 她这么安慰自己。 苏少茂似乎对她的伤痛特别满意,总是抱着她,安抚她,像回到了她刚刚怀孕的那个时候,什么都挑她喜欢的来做。 苏少茂回来了,潇潇却瑟缩着不敢问他这些年把儿子藏在哪里,过着怎么样的生活。 她只是急切地盼望着早点做了手术,早点离开这个让她惊惧万分、伤心不已的鬼地方。 这一段时间,苏少茂似乎有了严重的睡眠障碍,只要他来别墅,就整宿整宿地不睡,一直坐在窗前温柔地注视潇潇。 潇潇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只是勉强自己振作,每天吃有营养的食物,还练起了瑜伽。 “潇潇,”有一天,苏少茂突然开口,“你以前说过,我们都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宝宝的,是吗?” 潇潇本能地摇头,又连忙点头,像是练习过无数回似的回:“是。” “那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苏少茂起身从身后紧紧地搂着潇潇,“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像普通家庭那样,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生活好不好?” 潇潇不敢违抗,微微点头。 苏少茂二十三岁生日那天,他破天荒地带潇潇去了本地一家颇上档次的餐厅吃饭。 这些年,人们都听闻苏氏的小少爷是一个对任何女人都不感兴趣的工作机器,却不料那只是因为他早已金屋藏娇。 这一天,他不再遮掩,订了一桌好吃的东西,美酒鲜花,悠扬的音乐,像是极尽所能地把人间美物都要堆到潇潇的面前。 若是在三年前,这样一个精心准备过的浪漫时刻,潇潇恐怕会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然而,苏少茂温柔绅士背后的一面,她是领教过的,她知道这一切不过都是浮光掠影罢了。 第52章 晚餐进行到一半,苏少茂接了个电话,起身向潇潇微笑:“我去取个东西,是送给你的礼物。” 潇潇原本脆弱的心脏早已经被历练出来,对付苏少茂,没有好的办法,只有答应对方的一切安排。 然而,苏少茂回来之后,就又变脸了。 他果真还是本性难改呢! 潇潇被苏少茂粗暴地从座椅里拉起来,塞进汽车,在环城高速上沉默地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车子油箱预警,他才拐进了城里,直奔市中心工地开去。 那是哪里,潇潇以前没留意过,或许只是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工地而已,可是,进去以后她就全明白了。 被苏少茂拽着胳膊乘坐电梯,一层一层坠入地心。 电梯门开,她惊讶在表面钢筋水泥混杂的地下,居然是一个类似医院、充满现代化设施的地方。 “你要做什么?”潇潇惊恐地问苏少茂。 苏少茂松开捏着潇潇手腕的手,摸了摸裤兜里的小圆盒,恼怒地瞪大了眼睛:“你不是想做移|植手术吗?那现在就做好了。” “那是潇潇最后一次听苏少茂说话,”莉姐的声音颤抖着,“等潇潇清醒过来后,已经被好心的路人送到了医院,医院又辗转多方找到了我的联系方式。我劝她报警,她却死也不肯,你也看出来了,潇潇现在已经有些神志失常了。” 这确实是一个残忍又悲伤的故事,苏朗在心里说。 他抬头看了看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夜,晴朗的天空,由于灯光的拦截,连一颗星星都看不到。 他慢悠悠起身,从皮夹子里掏出一张信用卡给莉姐:“照顾好她吧,事情已经不能再糟。” 苏朗转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疲惫的筋骨。 他已经确定,苏少茂就是个恶魔,让谭振和那样的恶魔多呆一秒,他都觉得恐惧。 知道了这么多,他便觉得自己一刻都不能等,无论苏少茂是多么邪恶,无论少茂速停下面到底是什么构造,他都必须拼尽全力去救出谭振! 苏朗回余星病房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找出赵广铭的家庭地址。 余星约略猜出苏朗的计划,他知道那非常冒险,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耍了个小心机问看护自己的同事打听了赵局在系统通讯录里登记的地址。 赵广铭登记的家庭地址在一片老旧的居民区。苏朗下了豪车,立刻被晚间散步的小区居民围上来看个稀奇。 苏朗没好气地推开人群,按照地址找到对应的门牌号,却不料是一对外来打工的小夫妻。 “房东早不住这了,这房子我们租了很久了呀。”小夫妻撑脖子看苏朗的豪车,眼睛里简直发光。 苏朗无奈,回到车里发动车子,他笑自己天真。 这破烂的居民区确实和赵局的身份不搭。 他想到了小时候,在自家后院里与赵广铭偶遇。 当时,他很好奇一群穿着制服的人为什么会频繁出现在自家后院,便跑去看,却不料半路被一个大高个拦截。 那人笑容可掬,浓眉大眼,简直就是电视剧里正派人物的标准长相。 “小朋友你叫什么呀,我叫赵广铭。” 年幼的苏朗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被小舅陈宇抢过话头。 那两位大人最后说了些什么,苏朗已经记不清了,但依稀感觉他们是旧相识。 苏朗这些年只顾着折腾自己,怎么潇洒快活怎么过,完全不去拓展这方面的人脉,现在只能打电话给小舅,问问是否了解些赵广铭的近况。 电话那头喧闹的音乐声此起彼伏,陈宇接了苏朗的电话,声音有些惊喜:“朗朗呀,怎么突然想起来给小舅打电话了呢。” 苏朗了解他那个小舅和曾经的自己一个德性,等不到太阳落山就满城跑夜场玩乐,此时肯定又是在左拥右抱对酒当歌。 “小舅,你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我问你点事。” 不一会儿,话机里果真安静了下来,陈宇微醺的声音再次响起:“朗朗啊,最近怎么都不找舅舅来玩。” “小舅!”苏朗紧握了一下捏着的话机,问,“我不耽误你玩,只有一个问题,你快回答我。” “什么?” “市公安局的副局长赵广铭你还有联系吗?” 苏朗不知道陈宇是不是已经喝得发昏,就这么点小问题,居然琢磨了半天。 “你找老赵什么事?”沉默了一会儿后陈宇问。 “哦,”苏朗听小舅对赵广铭这亲昵的称呼,便基本确定问对了人,连忙编了个小谎,“哦,我一个朋友,最近犯了点儿事,想找他疏通一下。你有他居家地址的话给我一份。” “哈哈,”陈宇听了苏朗这话,像是短路的脑神经又恢复了正常,笑嘻嘻地说,“行,朗朗想要什么小舅都得答应,等下发到你手机。” 果然! 苏朗看到陈宇发来的新地址,默默地骂了句脏话。这个赵广铭,在系统里登记着破旧小区,实际上则住在城郊的豪华公馆。 苏朗把要去的地址同步给邓小仙和小雅,先一步往城东的润佳公馆开去。 那一片地方,苏朗非常熟悉,属于苏氏控股的产业之一,是最近几年打造出的精品高档住宅项目。出入此处的非富即贵。 打着质朴的养生牌偏离市区,实际上就是给达官贵人们制造一个天然的人脉圈子。 苏朗到了公馆门口减缓车速。 保安亭的保安上前登记,那当头的一位一眼就认出了苏朗。 “这,这不是苏少爷吗?”那位保安谄媚地微笑。 苏朗勉强挤出疲惫的笑,从皮夹里抽出几百块当小费,一扬手:“兄弟们买水喝,我进去找朋友。” “好嘞,谢谢苏总……”小保安们嘴里答应着,拿起钞票就去开门。 这可是苏氏的少爷苏总,哄开心了说不定有什么好处。就算不给那几百块,这个门也不能不开。 从车窗里收回手臂,苏朗继续往前开车,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谭振上身一样。 放在以前,他才没有心情去理会这些看大门的呢,更别提和他们称兄道弟。 想到谭振,苏朗便忍不住想起了和谭振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这一夜过去,天光微亮的时候,能不能带着谭振去吃到老婆婆的第一锅糖油糕呢。 第53章 赵广铭和苏朗记忆中的那个人几乎无差,身材依然高大,走路带风,一派正气的模样。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路灯照射的缘故,鬓间长满了白发,脸上也布上了皱纹。 苏朗没想到,就这么好巧不巧地,在公馆内的健身房门口遇到了他。 “赵局?”苏朗拦住了赵广铭的去路,伸出手微笑着。 赵广铭怔了一下,从下到上打量着苏朗,许久后才反应过来,稳稳握住苏朗的手:“是……苏……总?” 苏朗保持微笑,脑袋轻点着,准备说话的时候,只见赵广铭身后一个头部包裹着纱布的女孩伸出手,扶住了他的肩头。 “爸爸……” 那女孩的声音微弱,要不是苏朗之前听余星和莉姐说过那一长串,简直就要惊呼出口。 如此婀娜的女孩,双眼缠着纱布,是不得不叫人疼爱怜惜的。 “娜娜,没事,是一个……”赵广铭捏住女儿的手,抬头看了一眼苏朗,说,“一个熟人。” “爸爸,那我先回去了。” 赵娜说完就勾起嘴角朝苏朗的方向做了个微笑的表情,然后用足尖摸索着往前走去。 苏朗看赵娜蹒跚的步伐,问:“令爱就这么回去没关系的吗?” 赵广铭看着女儿的背影,等那纤弱的身子走出了视线才对苏朗说:“大半年了,每晚我都会陪她在院子里散步,她已经适应了黑暗。” 苏朗微微点头,再次把目光投向赵广铭:“多年未见,赵局还记得我,真是……” “我记得你有什么好惊讶的,苏家是市里的纳税大户,家族里的哪一位不是人尽皆知的。倒是我一个老头子,还让苏少爷记着,有点意外了。”赵广铭说着,眉眼弯起,露出温和的笑意。 和记忆中的笑容一模一样,苏朗想着。 那一抹笑容,当年让他觉得有多温暖,如今就有多隔应。 “那赵局知道我今天是为何专门来这拜访你吗?”苏朗也附和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对方疑惑便继续提醒道,“看到你在地下医院为女儿做眼部手术的余星,他今天醒过来了。不巧的是,他是我朋友的弟弟,也是我的弟弟。” 赵广铭猛然听到余星的名字,明显一愣,随即一向端正的面容有些不易察觉地扭曲:“余……星?” “是,”苏朗一边说着一边靠近赵广铭,把人往健身房后面的树影下逼,“对,就是那个发现了你们的秘密,然后被打晕送回了派出所宿舍的实习小警察,余星。” 赵广铭看苏朗来者不善,脚底停顿,梗着脖子问苏朗:“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哼哼,”苏朗双手插进裤口,摆出往日那副纨绔的无赖样,手底下却打开了从余星那拿来的录音笔,“那天,余星去了少茂速停,无意中撞到与医生对话的你。医生说,令爱的眼部手术很成功,三个月后就能拆线。” “而你出于警察的职业本能,与人对话的时候不忘留意周围的环境,发现了躲在墙角紧张到窒息的余星。那孩子被派往基层实习的文件,是您亲手签发的,所以凭借你过目不忘的本事,当场就认出了他。” “于是,你暗中派人将他打昏,下手的力道掌握的恰到好处,就跟在路上走着走着不小心被楼上掉下来的花瓶砸到了似的。然后,利用自己的公务之便,悄悄把余星送回了宿舍。” “他从始至终都是昏迷的,你不要胡说!”听到这里赵广铭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呵道。 “对啊,”苏朗继续无耻地笑,“我又不在场,我怎么知道,当然都是胡扯的了,所以你知道你在场喽。” “你在苏少茂的地下医院里为女儿换了一对眼角|膜,对不对?” 赵广铭不出声,随着苏朗的逼近,一点点地向后挪步。 “你明明知道青春靓丽的女孩失去了光明是何等的残忍,却要走非|法途径做那种手术?”苏朗继续咬着牙逼问,“你知道换给令爱的那一对角|膜是从哪里来的吗?” 赵广铭攥紧了拳头,牙关紧紧咬住,良久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那是你们苏家的产业啊,你怎么跑来问我?” “哼,”苏朗笑了,突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看戏者姿态冒了上来,“苏家每年要向国家纳那么多税,你看哪一张单子上写着那个地下医院的名字了?” “我是苏家的人,可我不做那种丧尽天良的事!”说完,苏朗又补充了一句。 “哈,”赵广铭经过片刻的情绪调整,口气上找回了一点自信,说,“看来你跟传言的一样,是个苏家的特例呢。” “特例?”苏朗不以为意继续说,“我今天来这里不是和你讨论我和苏家的关系,只是想拜托你帮我们做一点事。” 赵广铭虽然年过五十,但保持多年规律健身的好习惯,苏朗看对方隔着衬衣凸显的胸肌就知道了。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拿那个人怎么样,打不过人家,智商也不一定比干了一辈子公安的人高,所以,他只想着用些阴招。 “你想干什么?”赵广铭呵出的这一声到是和他的年龄很相配,透露着浅浅苍老着的求生心态。 “没……”苏朗说着,关掉口袋里的录音笔,猛然抬手往赵广铭的肩头推了一把。 赵广铭根本没想到对面这位,整日混迹在各种娱乐场所的弱鸡青年能对自己怎样,只是在心理上设置了防线,身体上倒是松懈的。 被苏朗这么一推,他脚下一个趔趄,顺势就向后倒去。 四十分钟前,苏朗在刚刚得知赵广铭家真实地址的时候,就给邓小仙和小雅交代了,去找“秘密武器”的时候,顺便带点儿捆人的东西。 苏朗看到暗藏在树荫下的邓小仙,拿着水红色的颈|套和口|塞,而蹲在一旁的小雅拿着同一个套系的手铐和捆绳,就两眼一闭,把人推倒,随那两人怎么折腾吧。 邓小仙果真是使用那些成年人|用品的好手,一个口|塞勒上赵广铭的下颚,再一个反手将那人的肩膀掰到身后,“咔哒”一声,小雅顺势就为对方戴上了手铐。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才一眨眼的功夫,赵广铭就成了侧躺在地上,口里含着水红色小球的哑巴。 “走!”苏朗不愿意多呆,看那两人起身便摆了摆头示意对方跟上。 “往哪走?”邓小仙拉住苏朗,说,“往后面走,我们开了莉姐的车来的,那车可比你那小跑宽敞多了。” 苏朗看在地上不住挣扎的赵广铭,连连点头,拍了拍邓小仙的肩头,说:“快走!” 第54章 车子向市中心疾驰,宛如利剑划破夜色。 苏朗开着车不住回头,偶尔和赵广铭对视便邪气地一笑。 “日本人就是会玩,”苏朗看赵广铭因为口含圆球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样子极为窘迫,忍不住想如果被捆的人是谭振,场景可能又是另外一副动情模样,便傻笑着说,“下回去那边也买一套回来玩。” “嘿嘿,”邓小仙在车子颠簸中,一边拿出一根粗长的红绳往赵广铭身上打结,一边笑着说,“从那边买回来,标签上还是印着made in china。你要想玩,完了从我店里拿一套给你得了。” 苏朗继续傻笑,开着车的手不禁紧了一下,笑道:“好。” 小雅用手拨弄绳头上的流苏,撇了撇嘴,心道,你两啪就算了,还要玩这种啪,真是恨不得我早点死掉! 到了海天大酒店的地下车库,苏朗用上衣包裹赵广铭的头部,一行人直接上电梯,直达顶层的私家花园。 自从得知苏少茂在监控自己后,苏朗便悄悄地换上一批如意的保安,并且把房里的防盗和监控设备重新布置了一遍。 “在这里呆着,保持联络。”苏朗把赵广铭塞进自己那冰冷的浴室,锁上门对邓小仙说,然后又回头看了看小雅,点了点对方的胸口,“你跟我走。” 小雅继续撇嘴,他起初只是想把这两个人分开,好减轻用那种猥琐的条件帮许愿人兑现承诺的工作失职。 现在倒好,不自然陷入了一场混乱的兄弟恩怨,不光是兄弟恩怨,这里面还牵扯到许多的非|法勾当,让他显得有些无力招架。 “走啊。”苏朗看小雅不动身,拉了对方的胳膊就往外走。 小雅不情愿地跟着苏朗走,在心里默默嘟囔,他只是谭振的愿天使啊,什么时候被逼着成了那人的保护神了。 赵广铭一路被带过来,不反抗也不挣扎,只是大脑一片混乱地想着这一天终于来了,他的现世报就要到了。 还有四个月就是新年音乐会了,他多么想看自己的女儿能再一次出现在全球直播的新年音乐会上,作为瞩目的华人女钢琴家而被人称赞。 在一片惨白的浴室里,赵广铭悔恨地耷拉着脑袋。 他这一辈子自认没有什么大功,但也并无大过。无论是公职还是私事,到哪里都是问心无愧的。要不是为了女儿,要不是为了女儿的那一双眼睛,他又怎么能在即将退休的年纪里做这种事情呢。 半年前,赵广铭女儿赵娜在一次巡回演出时不幸眼部感染病毒。 严重的病毒性角膜炎让她的视力急剧下降,很快便无法看清东西。 赵娜苦练钢琴多年,正是事业猛烈上升期,被眼病耽误,整个人都要疯了。 赵广铭爱女心切,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看不得她哭看不得她闹,更看不得把大好的前途毁掉。 在一段时间的求医问药无果后,他们准备听从医生的建议做角|膜移|植手术。可是,需要做这种手术的人太多了,而供|体又少得可怜。 按照正规的流程,他们大概需要三到四个月的时间,而看着有些病人即便等到了角|膜,却因为眼部持续性恶化而不适宜做手术时,赵广铭更是近乎绝望。 然而就是在半个多月前,余星出事的前一天,赵广铭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那个电话是赫赫有名的苏氏小少爷,苏少茂打来的。 他开口就说:“令爱的手术我来帮忙吧,你什么都不用做,把人带过来就行。” 赵广铭从未对外说过女儿的病情,请假都是假借各种理由,因为他的女儿不愿意外界传言她快要成了瞎子。 他不知道这个苏少茂是从哪里得知他的女儿急需手术的,更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苏少茂会主动找上门来帮他。 可这些问题来不及琢磨,他就带着女儿找到了苏少茂。 就算苏少茂给他敞开的是一个陷阱,他也会无怨无悔地往下跳。因为,再不抓紧时间为娜娜做手术,那孩子不光会永久地失去光明,更有可能失去事业,从此以后一蹶不振,人生也就失去了希望,那是他作为一个父亲而不敢面对的。 那一天,他是被人蒙着眼睛带进去的。 车子在城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开去了哪里,又坐着电梯进入了哪里,他是完全不清楚的。 他只记得那场在他看来牵动父女后半生幸福的手术,并没有用去多长时间。 他穿着无菌服在敞亮的手术室外等候,宽大明亮的玻璃窗里,女儿身边围绕着白发苍苍的老专家,以及麻醉师和两名技师、护士,他的心踏实下来了。 他的女儿终于可以完好如初了。 至于那一对从天而降的角|膜是从哪里来的,他想都不敢去想。 他一辈子没有为自己谋过一件私,在工作岗位上勤勤恳恳一辈子。早年有人要拉他下水,用各种利益诱惑他,他都视而不见,凛然正气。 如今,为了女儿,在地下医院里接受了这种手术,他自知罪孽深重,但也心甘情愿去承受所带来的一切后果。 女儿回家,每天微笑着换药,重新坐回钢琴前练习,还主动拉着他去散步。 赵广铭曾经侥幸地想过,是苏少茂主动找他的,以苏家的地位和背景,就算曾经疏通不了自己,也应该在别的地方做好了准备,所以,这件事情终究会悄无声息地度过去吧。 他抬头,看巨大镜面上倒映着被五花大绑的自己,缓缓闭上了眼睛。 小雅跟上苏朗,苏朗这才注意到小雅这家伙跟邓小仙回去准备“暗器”的空档,又给自己挑了件露骨的超短旗袍。 也不知是看顺眼了,还是这一段时间小雅会收拾打扮了,这一副样子看上去倒不显得突兀,除了肩膀宽点,胡茬没剃,眉眼间的媚气拿捏的刚好,总体可以打个7分。 “邓小仙带你回去一趟,就拿了点儿捆赵局的绳子啊?”苏朗瞟一眼小雅的假胸,上手去捏,软软呼呼的手感不错。 “哎你别给我整歪了,”小雅哼唧着扭动身体,从胸衣里取出一个细小的玻璃瓶给苏朗,他说,“小仙说,这家伙堪比十个硫酸池。” 苏朗指尖捻起,放在鼻子下面轻轻吸嗅。这个玩意儿在夜场上他见得多了,不过是些催|情用的药油。 “还有这个,”小雅说着,把原本就在大腿根的旗袍又往上拉了拉,从丝袜里取出两个塑料袋,继续说,“他说用那些玩意儿的时候,咱两得戴上这个。” 苏朗拿过来看,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不过又是一个普通的口罩罢了。 苏朗看小雅一本正经地转述邓小仙的话,也不好打击对方,把那两样东西草草揣进了口袋。 然而,就在苏朗准备对小雅说说自己的计划时,小雅那原本还妩媚着的脸开始抽搐,像是被人下了蛊似的,面目怪异地扭曲。 苏朗见那情况当即发根树立,喊叫着小雅的名字,立刻就往对方脸上猛扇巴掌。 第55章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苏朗紧张起来手底下没轻没重,片刻就把小雅扇得脸颊通红。 电梯到达地下停车场,小雅又突然恢复正常,不但没责备苏朗,反而拉着那人的手臂就往外跑。 “去哪儿?这是怎么了?”苏朗是彻底被这个疯女……呃不,疯男人给搞晕了。 “谭振!”小雅在疯跑中抽空回头,面红耳赤地撩拨头发,“我知道他在哪儿。” 苏朗不明所以,骂了句“操”:“我也知道他在哪!” “不是!”小雅力气比苏朗大多了,只要他不主动松开手腕,苏朗那只胳膊是抽不回来的。 苏朗任凭对方抓着往前拖着跑。 片刻后,两人出了海天大酒店,到了中心花园的边上。 苏朗累得狂喘气,小雅却脱了高跟鞋跪在一片草地上开始用双手刨草皮。 “我不管你平时是不是就这么神经,”苏朗粗喘完气,躬着身子,两手撑在膝盖上,说,“今天不行,谭振还在苏少茂那呢,我必须去找他。” “嘘!”小雅扭头愤怒地冲苏朗做了一个禁声地手势,“我感受到了,这是我们能进去的最安全的通道。” 苏朗没耐心地双手叉腰,眺望远处漆黑一片的少茂速停,说:“现在开始挖洞,挖到你死,咱两都进不去!” “嘘!”小雅手底下不停,继续奋力地刨着,那甲片上粘着的水钻成了帮他抛开泥土的利器。 苏朗要不是看在这小子一身筋肉,很能扛打的份儿上,才不想带他,免得多一个累赘。此刻见对方突然神经病发作,真有心丢了这人一个人去办正事。 正这么想着,小雅“哇”地一声,手下摸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他没有想到,搜寻了一整天与谭振的心灵感应,居然在这里找到了。 “这是什么?”苏朗看到小雅确有收获,跟着扑下来看。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犹豫着要不要抛下小雅一个人走的片刻功夫,那人竟然已经挖出了个一米多深的大坑。 那东西手感冰凉凉的,摸上去像是一个金属板。 “打开来看!”小雅把苏朗推开一些,提着板子两头的凹槽顺势就要往起抬。 苏朗上前搭把手,两人一二三,一起使劲,居然就那么硬生生地把板子抬起来了。 “听?”板子下面的空间深不见底,但仔细听的话确实能听到类似鼓风机换气的声音。 “是排气通道?”苏朗喃喃自语。 小雅才不管那么多,拨开苏朗就往里钻。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按道理来说,他只是一个愿天使,守护祈愿者得愿望就够了,犯不上这么冲锋陷阵地去搭救对方。 可刚才在电梯里的那一股强烈的电磁波冲击,让他脑浆翻腾,这个感觉只有在二十年前,一个小男孩祈愿的时候他才感受过的。 而那个小男孩正是谭振! 他说不清是不是那样的一阵疼痛让他背后使坏,按照自己的恶趣味给他安排了这么一个兑现愿望的条件。 但时隔二十年,再次感受到那疼痛,却莫名地想要让他找到谭振。 他做愿天使这几百年,还从来没有遇到个能让自己脑壳疼的家伙呢。 小雅作为非人类,在黑暗的环境中视力很好,他刚到了通风口就对上面的人招手:“下来吧,我能感受到他。” 苏朗又在心里骂了句“操”,按说感受不感受的,那不是应该他苏朗说出这种话来吗,凭什么让情敌来说。 他把小雅的高跟皮鞋先踢下去,然后歪着身子往下爬,边爬边说:“嘿,我也感受到了。” 小雅对苏朗半信半疑,重新套上高跟鞋便在管道里爬行。 “这里面够憋闷的。”刚成狗趴状的苏朗就开始感叹了。 “嘿,平时和谭振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见你少趴过。”小雅这才想起刚才被苏朗抽过的脸颊,往后踹了一脚快速向前爬去。 苏朗脑中则不由自主出现了求谭振上自己的画面,扭捏地咬了咬牙。 通风管纵横交错,但小雅在前面爬着似乎一点都不慌乱,好几个接头他都是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其中一个。 “对不对啊?”苏朗累得在后面喘气。 小雅懒得理他,感受着与谭振越来越近的心灵感应,说:“马上就到了,我能感受到。” 突然,爬过最后一段狭小的空间,两人同时觉得胸口通畅,连忙开始调整呼吸。 “看样子就是这里了。”苏朗说着,往管道下方的缝隙看去,风是从那个地方涌进来的。 “嘘!”小雅转了个身,盘腿坐在通风管里,示意苏朗不要出声。 同时,通风管下面的缝隙里透出亮白的灯光。等眼睛适应了光线,他便猫着腰透过缝隙往下看。 一汪水池? 苏朗正在疑惑时,一个激灵,想起了余星说过的话“那里面有一个半个篮球场那么大的水池”。 是那个硫酸池? 苏朗猛然一惊,手就撑上了管道的侧壁。 管道下的缝隙里有人影晃过,一个光头壮汉抬着一筐零零碎碎的东西就往池子里倒。 苏朗本能地开始反胃。 眼瞅着一团毛茸茸像是头发的东西,在池子里打着转被消融,口鼻立刻涌入蛋白质灼烧后的刺激性气味,和混含杂质的浓硫酸反应后发出的二氧化硫气味。 “呕……”小雅立刻捂上苏朗连连作呕的嘴。 缝隙下面的壮汉似乎对上方发出的噪音有所警觉,转身拿了个棍棒就往通风管道的拆卸按钮上捅。 苏朗和小雅看到下面那人的举动,一颗心都要蹦出来了。 苏朗连呕吐都忘了,一门心思在管壁里摸索,看有没有什么能够抓着不掉下去的地方。 那下面可是正在冒泡的硫酸池啊。随便什么猫啊狗啊掉下去,还没等飘起来就已经化成了灰烬。 小雅虽然是不怕死的,可亲眼目睹硫酸池的威力后,还是不禁有些发怵,两腿竟然不自觉发颤。 苏朗看小雅那幅模样,知道这个时候更不能慌,得想点急中生智的办法。 他别过身子,去取小雅给他的那瓶药油,却由于空间狭小扭不开身。 “你还有那玩意儿吗?”苏朗抬手戳了戳小雅的假胸,低声问道。 小雅皱了皱眉打开苏朗的手,连忙解开旗袍最上面的三颗纽扣,露出半拉假胸,从胸衣里再取出一瓶小拇指粗细的药油。 “看我的。”苏朗从小雅手里接过药油小瓶,晃了晃,眼看壮汉就要把通风管的拆卸按钮点开,苏朗拔开品塞,瞄准壮汉光溜的脑袋,不声不响地把油甩了出去。 第56章 那光头壮汉感到脑壳上有冰凉的液体滑过,便自然地抬手去摸。于是药油顺势被蹭了个满头满脑。 “咱们得想个办法下去。”苏朗在小雅耳边悄声说着。 通风管下的光头把沾满药油的手放在鼻子下面吸嗅,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 他抬头往上看,苏朗与其四目对视。 “往回爬?”小雅透过缝隙看那壮汉更加卖力地捅拆卸按钮,推搡苏朗示意快逃。 原来那玩意儿一点儿作用都没有? 苏朗气恼地往后退,后悔自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把希望寄托在一瓶小玩意身上。 被腐蚀的拆卸按钮,又被光头折腾了几次,终于开始松动。在苏朗和小雅往后撤退的瞬间,突然打开。 小雅本能地惊呼一声,身子猛地向下坠去。 苏朗一手抓着通风管下面的百叶挡板,一手抓住小雅的胳膊,两个人悬悬地挂在硫酸池边缘。 这简直堪称生死一线。 “操!”光头骂了一句,便丢了木棒朝着那猴子一样挂在半空的两人走去。 苏朗看情形不对,大吼了一声“撑住”,然后肩头挥力,使劲把小雅甩了出去。 小雅迎面扑到光头身上,两腿卡着对方的肋处,假胸顺势就捂上了对方的口鼻。 苏朗听“咣当”一声,小雅和光头同时跌倒在地,自己暂时是安全了,来不及纠结肩头的疼痛,又用同样的方法把自己也甩出去。 只要不吊在硫酸池上,他们两人对一人,还是胜算很大的。 他正要起身去帮小雅,却见那个光头壮汉突然色|眯眯地笑起来,捏着小雅的下巴颏就要落吻。 苏朗这才察觉,那药油不是没用,只是效力来的慢了些,随即对小雅大吼:“把他诱去硫酸池啊!” 小雅嫌弃地擦嘴巴,再猛烈拍光头的脑袋,起身就往硫酸池旁边跑。 他这一路又是刨土又是爬管道,丝袜早已被蹭破多处。 那光头一直盯着小雅从裤袜破洞里露出来的肉痴笑,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苏朗惊叹这药油性子原来是这么猛烈的吗?他对着空气空嗅了几下,自己倒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的,难道是常年混迹风月场,对这些东西产生了免疫? 没等苏朗细想,苏朗就听小雅的惊呼。 “怎么,怎么做?”小雅背靠硫酸池,眼看光头一步步逼近,一惊一乍地吼叫,“我可不想杀人的啊。” “丝袜……丝袜……” 苏朗从地上捡起被光头丢掉的木棒,走到近处听到对方口里发出的痴语,再看那人色|眯眯地盯着小雅的两条腿,眼睛都要绿了。 他冲小雅说:“把袜子脱下来丢给他啊!” 小雅一愣,抬起一脚把光头踢倒,原来是个丝袜|控来的! 他也算是在人间游历过一番,惊叹又见了一个怪癖,连忙把旗袍往上撩了一下,一撅屁股,退下袜子。 “我去!”苏朗别扭地转过头,实在不忍心见一双丝袜包裹下的男士内裤,“想想你在地宫是怎么抢你振哥饭碗的!” 小雅被苏朗的这一句触动,甩开丝袜就缠上了光头的脖子,然后晃动髋骨,连拉带拽地,媚笑着把人绑在硫酸池旁边的一根柱子上。 等做完这一切,他还不忘飞出一个吻。 那光头被药油迷了心智,抱着一根柱子,使劲蹭。 苏朗扛起木棒,冲小雅比了个大拇指,然后一歪头,两人往外面走去。 余星之前的描述一一呈现在面前,看着走廊里的斑驳血迹,苏朗和小雅就有种似曾相识的真实感。 他们按照余星说过的,在门板上找到按钮,然后推开金属门。再摸索着找到从-6层到-5层去的楼梯。 然而,当他们终于找到楼梯口的时候,却被眼前的场景惊住了。 苏少茂,苏朗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竟然早就等在那里。 他见了苏朗一点都不意外,依然是往日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你还是找进来了啊?”苏少茂开口,嗓音低沉,淡定到近乎冰冷。 “苏少茂!”苏朗也是一个冷惯了的人,可是看到苏少茂这幅德行,火爆脾气被一下子激发了出来。 “你这个没人性的东西!”苏朗手握木棒破口就骂,“你做的那些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你等着遭天谴吧。” “天谴?”苏少茂冷冷地开口,嘴角似乎勾起了不屑的笑意,“不要告诉我你就是我的天谴。” 苏朗没有耐心再与他浪费口舌,他的目标一向都很明确:“谭振在哪儿?快把他交出来!” 苏少茂微微冲手下努了下嘴,示意他们上前拿下两人。 苏朗先一步看出猫腻,快速从口袋里取出小雅先前给自己的那瓶药油,猛地往地上一摔。 这个举动让苏少茂身后那些人猛然一惊。 小雅和苏朗刚才见过这药水的威力,此刻随着瓶子落地,他两便开始坏笑着在心里默数,看对面这群人面兽心的家伙们,有多少能拜倒在这个玩意之下。 想一想苏少茂那张冷到让人发指的脸,因为药油而变绿时的模样,苏朗心里暗爽。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苏少茂很警觉地立刻用袖子遮住了口鼻,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猪鼻口罩戴上了。 “我擦!”小雅看这一招对付不了对方,有些恼怒。 苏朗也有些不耐烦了,于是冲上去就抓苏少茂的衣领。 苏少茂比苏朗想象的要厉害很多,一个反手,推着苏朗的肩膀就让对方束手无策。 “我不想伤你,毕竟……毕竟你是苏家的宝贝,”苏少茂戴着猪鼻口罩,声音变得沉闷,“但是我们兄弟两个,倒是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 苏朗被苏少茂反剪着双手,脖颈都直了,牙关紧紧咬住,努力张开嘴巴说:“聊,你要聊什么?” 苏朗和小雅被人蒙住了脑袋拖着走。 苏朗看出来了,苏少茂是有话要对自己说,所以并不急着下手,要不然……要不然对方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自己房间的时候,多得是机会。 到了一间灰白色的屋子,苏朗被人摘去头套。 苏少茂坐在沙发里,缓缓摘下猪鼻口罩丢到一边。苏朗揉了揉眼睛问苏少茂:“你真是我的弟弟吗?那些事真的是你做出来的?” --- 谭振厌倦了没有窗户的屋子。以前,他舍不得钱,总是挑小窗或者没窗的地方租住,因为这样可以少付几百块钱的房租。 然而,在这被关起来的不知道第多少个小时,他对着四面无窗的冰冷房间一遍遍地发誓,以后哪怕是吃不饱饭,也不能再住这样的地方。 这种狭小空间给人的压迫感,让他不知不觉想起总会困扰他的那个梦。 梦里,他总是钻在桌椅板凳下面,像是巡游的骑士,自得其乐。可有时候又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寞和恐惧。 这种幽闭的狭小空间,让他重新想起了那种感觉。 并不美好,却很怀念。 他看自己被人给换上的一身病号服,躺在小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突然,房门从外面滑开,那个戴着口罩的年轻男子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我们开始准备手术吧!” 谭振本能地心跳,他虽然觉得自己无病无伤,也吃饱了饭,浑身都是力气,可就是本能地惧怕。 打倒他,然后逃出去! 谭振这么想着,很乖地抬起手臂,躺在床上等待对方滴眼药水。 “做手术前,要先用这种消炎水,你忍耐一下,会有点酸酸的感觉。” 男青年的声音很温柔,说完就捏着一个眼药水的瓶子去掰谭振的眼皮。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戴猪鼻口罩是不是有些出戏,我检查错别字的时候简直笑喷。 明天继续,晚安! 第57章 谭振任由对方往一只眼睛里滴上药水。 他想着,滴第二只眼睛的时候,他就搂紧对方的脖子,猛把对方的头往床头的尖角磕,然后趁机逃跑。 可还没等对方揪他的第二只眼皮,男青年白大褂口袋里的对讲机响了。 这倒是提醒了谭振,这地下根本就是没有信号的。 男青年停下手里的动作,接起对讲机。 一阵“次啦啦”的噪音之后,男青年眉眼弯弯地收了话机,同时也把端进来的盘子收走了。 “你很幸运,有一档手术排到你前面了呢。”那言语里带着笑意。 这个男孩是谭振进入少茂速停后见到的第三个人,也是见面机会最多的一个,几乎每隔一两个小时就会出现一次,给他点吃的,或是帮他滴滴药水。 他觉得这孩子虽然总是眉眼弯弯,应该是在笑,可又不像是真的在笑,给人很诡异的感觉。 那通对话更加验证了谭振的猜测——这个男孩子对有人做手术有着一种遮掩不住的欣喜。 “是什么手术?”谭振开口,问那男孩。 男青年原本拉门的手顿了一下,眼睛弯成两道月牙,指了指自己的腰部。 谭振仰头闭上眼睛,长呼口气,某个人的不幸变成了他自己的幸运。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他抬起一只手臂,用拳头捶打脑门。 现在,他已经非常确定,这个少茂速停的真实面目就是一家地下医院,做着暗地里器|官|掠夺或者买卖的勾当! 他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出去,只能一遍一遍地祈求,就像小时候那样,听闻有愿天使的存在后,就会长时间地跪在床上祈求一个愿望。 他已经忘记了年幼的自己最常求的是什么,反正从来都没有实现过,可现在竟然又不知不觉做起这种傻事。 --- 小雅高抬胳膊撑在门框上,对面是苏少茂的几位手下,各个都因为药油起了作用,看上去神情恍惚。 他勾勾食指让其中一个人靠近自己,然后抬手在对方脸颊上来回抚摸:“我美吗?” 对方口水噙在嘴里,说话都是含含糊糊的:“美……真美!” 小雅得意地扭动髋骨,转了一圈,两手整理胸垫,又抛出一个飞吻。 对面的男人,没一个能招架得住的。小雅看一排小帐篷支起来,更是得意。 就在这当口,他突然感到胸口一阵憋闷,紧跟着眼冒金星,头痛欲裂。 那让他疯癫的脑痛又来了! 小雅十指深深地插|进头发里,强迫自己深呼吸。 对面的男人们看小雅这幅模样,都坏笑着上前,想要趁机占点便宜。 而小雅则在这种剧痛中双腿发颤着站起身,嘶吼一声朝着一个方向跌跌撞撞地走去。 苏少茂带苏朗和小雅到了-4层的病房区后,就取了小雅的面罩,让他和自己的小弟们在门外等着。他自己则带着苏朗进了一间隔音效果非常严密的小屋子。 苏朗对苏少茂心里是有一些惧怕的,但他既然能来到这里,和那人面对着面,便也强迫自己不要怂。 苏少茂或许是看出了苏朗的心思,起身把屋子里的光线调得柔和了一些,说:“哥哥,这是我们苏家的地盘,别那么紧张啊。” “哼!”苏朗鼻孔出气,两只拳头紧紧捏起,“你们到底把谭振怎么样了,把他放出来,我也没有闲心管你们在做什么。否则……市副局赵广铭,你认得吧?他被我绑了。” 苏少茂听到赵广铭这个名字的时候,眉毛轻微挑动:“你倒是比我想象的聪明一些,也麻利一些。我以为,你只是在医院里控制了潇潇,却没想到连那个姓赵的也挖出来了。” “你还有脸提潇潇这个名字?”想到那个女孩,苏朗的心揪痛了一下,不由得声音大了起来,“你怎么能对一个女孩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简直畜生不如!” 苏少茂听到苏朗的责骂,不但没有辩解或者恼怒,而是温和地点头。 片刻后,他起身,缓缓脱下外面的西服,然后把别在袖口的两枚袖扣逐次取下。 “当”,袖扣放在苏朗面前,这样的袖扣,他也有一对,是蓝灰相间的图案。 蓝色的是鸟儿,灰色的是鸟儿沉重的阴影。 那对父亲从意大利设计师那定制的精美袖扣,自从得知苏少茂也有一对后便再也没有戴过。 “这个还给你吧。”苏少茂又用食指贪婪地在袖扣上摩|挲一下,往苏朗面前推了推。 苏朗眼睛盯着袖扣,却什么都没说。 “他本来就不是属于我的东西,要来也是无用。”苏少茂说完,又从裤袋里掏出一个正红色的小圆盒。 苏朗抬眼看去,正遇上苏少茂打开戒指盒细细观赏。 随即,苏少茂猛地盖上盒盖,把那个小圆盒放在了袖扣的旁边。 “这个本来是要送给潇潇的,”苏少茂重新坐下,与苏朗面对面,“是前不久,在我二十三岁生日那天,准备向她求婚用的。” 苏朗盯着苏少茂的眼睛看,他觉得对方并不像是在说谎话。 “是从一个富豪那里买的,这枚戒指是他的心头至宝,我求了好几次都没有谈妥。还好,在请潇潇吃饭的途中,他终于通过第三方的高价答应要卖给我。” 苏朗把目光转向桌面上的小小圆盒,他不相信苏少茂是真心地想娶潇潇为妻。 “虚情假意!”苏朗连连摇头,“我以为我苏朗是A城最渣的渣男,真是没想到,我的弟弟比我还要渣上一万倍!” “呵呵……”苏少茂突然矢声笑了起来,那个小小的圆盒,曾经包裹着他最甜蜜的梦想,他以为那会是他幸福生活的开端,却不料他的生活早已经被自己葬送。 “如果可以的话,帮我把这个交给潇潇吧,我现在已经不求她原谅我什么了,只希望她能好好的活着。”苏少茂说完,拿过自己的西服上衣,在内袋里取出一块手帕,看都不去看苏朗。 苏朗一直盯着对方,看他行为怪异,在苏少茂拿手帕去捂口鼻的当口,本能地从座椅里弹出去打掉了对方的手帕。 不出苏朗所料,那手帕里包裹着一块冰蓝色的东西。 “这是什么?”苏朗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揪住了苏少茂的衣领,顺势就往对方的额角处抡了一拳,“你想死,还想当着我的面死!太嚣张了啊!” 苏少茂没有还手,也没有辩解,木讷地低垂下头,目光死死地盯着摆放在桌子上的两样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晚安! 第58章 苏少茂在生母的百般苦逼之下,终于在十多岁的时候与苏俊良相认。 父子相认的那一瞬间,他以为他的好日子要来了。 先是得到了与哥哥同等数量的公司股份,又得到了出国读书的机会,还被家族里的长辈认可。 可当他真的开始出入父亲深宅的时候,他才明白,这一场相认,只不过是他从一场棋局走向了另一场棋局。 二十三年前,他的生母顾娅芝女士,为了过上上等人的富裕生活,在情人苏俊良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生下了他。 从那一刻起,他便成了生母手里向苏家提出各种要求的一枚棋子。 如果你不给我豪宅、珠宝、大笔的钱财,我就公布于世你还有一个私生子——这是苏少茂小时后常从母亲口中听到的句式。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一个见不得天日的人,只想着快点长大,摆脱像饿鬼一样拿他做筹码的母亲。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十六岁那一年,苏少茂竟然主动邀请他参加自己四十六岁的生日宴,并且在生日宴上主动承认了他这个儿子。 他虽然是私生子,从小却在母亲的安排下接受着精英式教育,当上苏俊良认可的儿子后,第一件事情便是被送去国外“读书”。 两年后,他回国,进入苏氏渐渐接手大小事宜,却没有人怀疑他在国外到底是怎么样在短时间内快速完成学业的。 都以为他是天才。 其实,他只是被苏俊良安排去了国外一个小岛上,提前接受了公司的“业务培训”而已。 苏氏华丽的外表下,竟然有着如此肮脏丑陋的生意链,这让他汗颜。 但是,这是他唯一的上升通道。那时候的他还很天真地想着,只要自己足够努力,成为父亲身边永远无法被取代的得力助手,他就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儿子。 然而…… 想到自己最后残忍地将潇潇变成那副模样,他已经被剥削得所剩无几的良心终于发现。 他到底还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最后被这一滩污水反噬,疼痛不已。 这些天,潇潇那一双血淋淋的眼总是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曾经以为自己对女人的恨意是天生的,近两三年看到潇潇被自己一次次摧残后,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喜悦。 那种喜悦将他推至巅峰,获得片刻极乐。只要他足够强大,他就能掌管一个女人的命运,他太享受那种感觉了。 可是,躲在医院里,偷看潇潇每每因为听到“苏少茂”这三个字,便精神崩溃时,他恨不得杀了自己。 明明不久前,他还准备在二十三岁生日时向那个女人求婚的啊! 差不多是四年前,他开始留意到身边总是会出现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 女孩似乎对他格外殷勤,总是极尽所能为他安排好留宿宾馆的生活起居。 苏少茂从小都是靠自己,被人伺候着的生活让他体味到了少有的温暖,他猜那个女孩应该是很喜欢他的。 他知道,自从当上了苏家小少爷,就不缺乏追在身后的女孩子,可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给他的感觉是很特别的。 终于,在一次长时间的会议后,他住进客房,闻到芬芳的薰衣草香气便不由自主拦住了女孩的去路。 他记得,当时他问那个女孩:“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得到女孩肯定的回答后,有那么一刻,他的心里是甜的。 所以,当他从父亲那里得到别墅后,便毫不犹豫地带潇潇一起住了进去。 起初,他说不清自己对潇潇的感觉,只是喜欢有个人呆在身边,期待着他回家的样子,偶尔做点吃的,晚上能搂着对方睡觉,就很满足。 可后来,潇潇意外怀孕。 一个未婚先孕的女人尽管总是让他想到早年的母亲,和自己不如意的童年生活,可想到潇潇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骨肉的时候,他还是欣喜的。 那时候,他想,世界上的父母那么多,不是每一个爸爸都是苏俊良,每一个妈妈都是顾娅芝。 于是他买来充足的婴儿用品,小心谨慎地伺候着潇潇,尤其是快要生产的最后一个月,他更是无心打理公司的任何事物,一心就想着怎么陪在老婆孩子身边。 是的,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在心里已经叫潇潇老婆了。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因为种种原因,潇潇最终难产。 在经历了十多个小时的折磨之下,她终于产下了一个极度缺氧的男婴。 孩子足月、足斤,产检的时候一直很健康。 苏少茂还没来得及抱一抱那有着圆鼓鼓腮帮的小宝贝,那孩子只匆匆给迷迷糊糊的产妇看了一眼,便被送去了婴儿急救室。 那一天,对苏少茂来说宛如地狱。他眼看到手的幸福就这么成了泡影,很不甘心。 抢救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有好几次医生都劝他放弃,而他只要有一丝希望都想尽力地抢救孩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孩子的心脏检测器终于发出了有规律的嘀嗒声。 医生微笑着对他说:“你的孩子保住了,但由于过度缺氧,他可能会在智力上留有后遗症。” 苏少茂很感激地谢了医生,他还记得那时的心情,就像是生命再一次被掌控,一切都有了新的方向。 他极速回家,准备把这个消息告诉潇潇,却不料潇潇很平静地反倒安慰起他——我们还年轻,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 果真! 苏少茂凝视着潇潇的眼,一点点地解读出不一样的意味。 果然,潇潇不过又是当年的顾娅芝而已。 她只是一个为了呆在有钱男人身边连孩子都能放弃的女人啊! 罪恶应该是从那时徒生的吧,苏少茂想着,掰开苏朗揪着自己的手。 他被苏朗打得不轻,太阳穴的部位突突直跳,尽然有一颗温热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 “可是,我错了,”苏少茂任凭泪水挂在脸上,也不去擦拭,他说,“我错了。潇潇不是不在乎那个孩子,她只是怕我伤心难过。只是这一切,我知道的太晚。” 苏少茂说着挑起眼睛看苏朗,这个哥哥拥有和他一样的眼睛,他却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自己缺少的东西。 “你们一直在追查的那个死亡男童,我叫他康康,因为我希望他永远健康,他是我和潇潇的孩子。那时候,我误解了潇潇,以为她只是拿孩子当拴住我的工具,所以,在得知孩子会有智力缺陷后,便一直亲自带他,不让潇潇知道他的存在。” 苏朗想到那素未蒙面的孩子,算起来应该是自己的侄儿了,便气不打一出来:“你算什么父亲,让孩子生活在这个鬼地方。” “哼,”苏少茂苦笑,“是啊,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你又知道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应该把苏少茂交代的比较清楚了,咳咳,我一直相信每一个孩子都是天使来的。 晚安,明天见! 第59章 “原来你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苏朗看苏少茂心如枯槁一般,莫名有种快感,“你知道吗,因为总是被你这个突然带进门的弟弟比下去,这么多年,我一直活得很自卑呢。” “呵呵,”苏少茂苦笑,微微仰头看了看苏朗,“自卑的人从来都是我吧。” “曾经,你无论工作到多晚都要去疗养院看你生母得时候,我自愧不如,以为这辈子都要被人踩在脚下。虽然满城传言你为了生母手里3%的股份,将她杀害,但你知道我是从来都不信的。如今,知道了如此邪恶的你,那么,我想再问一句……” “不是!” 没等苏朗的话问完,苏少茂就开口否定:“我没有杀她,以前比那更难过的日子里,我都没有动过杀她的念头。每晚去看她,只不过是想要看她,被昔日百般讨好的男人丢弃在疗养院里,苟延残喘的模样罢了。” “啪!”苏朗一巴掌拍上面前的茶几,茶几上的两枚袖扣和红色圆盒随之跳动,“你简直就不配做人!” “哼哼……”苏少茂笑着,看被苏朗打在地上的手帕,那块他用来自尽的手帕包裹的是剧毒物质,只要细嗅几秒便会像睡着了一样立刻死去,现在看来是没法享用了。 “就这样吧,”苏少茂把目光从那块手帕移向苏朗,两只手臂抬起来举到耳侧,他说,“既然命运如此安排,那就乖乖听话吧。我早就知道,少茂速停的秘密被发现的那一刻,也是我该和这个世界说再见的时候。如今看来,还得走一段流程,能放松心情在大牢里多睡几觉了。” 苏朗怒目而视,他知道自己曾经对苏少茂的迁怒,都只是因为他认为苏少茂夺走了本应该属于自己的父爱和家庭关怀。 如今,在得知了对方那堪比自己一样悲惨的童年经历后,他又在愤怒之余莫名地疼惜起这个弟弟。 “你简直是魔鬼,是恶魔,你所做的一切,总会得到报应的!”苏朗说着攥紧了拳头。 苏少茂微微点头,嘴角似乎带着憨笑:“我做了那么多坏事,对潇潇一件就该我死,我不怕,也没有什么牵挂,只是哥哥做的恶事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报应呢?” “什么?”苏朗听到对面这个家伙,居然如此执迷不悟,满嘴戾气,恼怒的神经像是被点燃的焰火,他冲上去就扇了苏少茂一个嘴巴,“我做的恶事?” “哼哼。”苏少茂笑着,很变态很邪气地笑着,似乎有些失控地站起来,歪斜着身子看苏朗,一手蹭了蹭被苏朗打过的脸颊,一手如丧尸般僵硬地下垂。 “你还真是爸爸的好孩子呢,从小就被他保护得严严实实,但终有一天你也会以最痛苦的方式去赎你的罪过。” 苏少茂牙关开合,声音犀利,戳得苏朗耳膜生疼。 “我的醉?我虽然整日花天酒地,但从不和人玩感情,自问无愧于任何人!我有什么罪?”苏朗被苏少茂的口气激怒,几乎是颤抖着说出这些。 小雅的高跟鞋在走廊里响得突兀。他身后跟着一群如色狼般的恶徒。 他脑袋轰鸣,时而抽痛,时而绞痛,如果他拥有人类的大脑,这会儿肯定已经被搅得七零八碎了。 小雅强忍着,因为头部的剧烈疼痛而变得脚下趔趄,他知道,这越来越清晰明显的刺激感证明着他距离谭振越来越近。 突然,走廊里因为强大的电磁干扰而灯光闪烁,小雅怒吼着拍打面前的房门。 “谭振!谭振!”小雅大声吼叫。 身后跟过来,流着口水的壮汉们迅速以小雅为中心形成了一个逐渐缩小的半圆。 “谭振!阿振!振哥!”小雅叫着,手脚并用地拍门踹门。 “怎么,想要哥哥们帮你把这门打开啊?”其中一头色狼摸了把口水斜倚着墙壁,手指顺势就要去拉小雅的旗袍下摆。 “呵……”小雅恍然大悟,身边有现成的工具为何不用,于是笑眯眯地拍了拍手,“来吧,帮你们心目中的女神干点儿体力活。” 壮汉们各个扭脖子捏拳地再次向小雅靠近。 小雅则暂时强迫自己把头痛丢在一边,使出浑身力气温柔地把壮汉们推到门口,然后把旗袍最上面没来得及扣好的衣襟往旁边扯了一下,露出勉强还算性感的锁骨。 “打开这道门,想怎么玩,无底线奉陪!” 小雅话一出口,那几位壮汉立刻一字排开,一边回头看着努力扭动身子勾魂的小雅,一边轮流拿脚踹门。 合金的门板,又加了密码,不但隔音,还非常坚固,就算是这么□□流破坏了好一阵子,那门也只是微微有些松动。 小雅不悦,上前检查了一遍,气鼓鼓地嘟着布满胡茬的嘴巴,正准备再一轮撒娇卖萌。 却不料,那为首的一位,突然瘫倒在地,不住地大口喘气。 小雅突然明白,这应该是一阵辛劳之后,加速了药油的代谢,现在自己就像是个失了法术的巫师,再也没能耐搬动小兵帮自己做事。 “这女人谁啊?”突然一位壮汉气喘吁吁地喊叫,“男不男女不女,怎么跑进来的?” “是苏总让带过来的啊,你忘了?”另外一位提醒,然后又觉得不对,问,“你他妈在这做什么?” “我?”小雅语塞,暗暗踹掉了高跟鞋,想着如果逃跑的话或许能快一些。 “为什么要在这撞门?别告诉我这门还他妈是我们帮你撞的?” “哈哈,”小雅媚笑着摆摆手,“误会,误会,是……” 他正准备编一个小谎,不管能不能继续让这些家伙们帮自己,首先得确保自身安全。 突然,身后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苏朗从身后喊:“别动!” 小雅回头,和众人一起望向声音的来源:“苏……总?” 只见苏朗揽着苏少茂的脖颈,从走廊深处极速走来。 “苏……总?”那一群壮汉此刻喊叫的显然是另外一个苏总了。 苏少茂和苏朗身高差不多,强行被人搂着脖子,只能歪斜着身子配合。他两手举到耳边,淡定地对手下们说:“去把罗程找来,让他开门。” 苏朗看那群小喽啰都站着不动,想到房门里面的谭振此刻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急得大吼一声:“快去!” 壮汉们面面相觑,为首的一个站了出来:“系统公告里说,罗医生出工了。” 苏朗明白他们口中的“出工”,意味着又有一桩手术正在秘密地进行着,不由得手底下一紧,捏着苏少茂跟着猛烈咳嗽。 “你来!”苏朗目光瞟到小雅身上,两根眉毛都要竖起来。 小雅快速小跑到苏朗身边,从他手里接过苏少茂,用手臂紧箍着那人的脖子。 苏朗像疯了一样,犀利的眼神能把壮汉们的胆子划破,他冲向关着谭振的那道门,顺势就用身子往门上撞!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啦,晚安! 第60章 大家都惊叹苏朗疯了,却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拦。 他紧捏着拳头,咬住牙关,每一次肉体与门板相撞,他都觉得自己像是蹦极的时候摔上了坚硬的石头。 可他还是在混身剧痛之后,退后两步,继续撞门。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连小雅都看不下去了,他紧箍着苏少茂的手臂紧了紧说:“朗……朗哥,让我来吧,我比你壮些,也比你结实些……” “你给我闭嘴!”苏朗痛得多了反而觉得混身畅快,不用再去刻意保护着受伤的部位,反正肉与铁对峙,怎么都占不了便宜。 渐渐,苏朗有些头昏,脚底也跟着发软。 他捏着拳头,和之前一样退后两步,再使出浑身力气往上扑。 突然,他就觉得周身一阵温暖,似乎被一团绵软的怀抱搂着。 “苏朗!” 谭振在祈祷了不知道多少次,依然无果的情况下,终于准备选择放弃。 他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相信有愿天使的存在,可冥冥之中似乎门板真的是在被人撞动。 松懈的门板,撞击声越来越大,随之他能隐隐约约听到苏朗叫喊自己的名字。 没有比这一刻还幸福的时光,谭振瞬间又相信了那个关于愿天使的“谎言”。 “苏朗!” 谭振宽大的袍子下一丝|不挂,所以苏朗很直接地就感受到了对方的体温。 他睁开眼睛,努力咧开嘴巴,微笑着:“你还好吗?” 谭振点头,不知不觉眼睛就湿了,原来天使是存在的,在他祈祷了千万次后终于出现的,居然是苏朗。 苏朗一定就是他的天使啊! 你终于来了,你怎么才来! “你怎么哭了?”苏朗有气无力地抬手帮谭振抹去眼角的泪,“对不起,那个时候我不应该坚持报警,应该陪着你一起,一起来这!” 明明也就一天没见,却都觉得对方变化了很多,好似突然苍老了也成熟了。 谭振微微摇晃脑袋,一颗温热的泪划过脸庞凝聚在下巴尖,最后终于跌落在了苏朗的脸颊上:“是我应该听你的,不应该自己往这闯。” “没事,”苏朗鼻子也开始发酸,“我来带你出去,咱们一起吃老婆婆的糖油糕。” “好!”谭振点头,抬头看周围,明亮的走廊里,一群壮汉以及拦着苏少茂脖颈的小雅,这里之前发生了些什么,他一下子就猜到了。 “你……”苏朗抬手帮谭振擦掉挂在下巴上的泪珠,“你能亲我一下吗?” “唔!” 谭振想都不想,温暖的手掌拖着苏朗的脑袋,顺势就印上一个吻。 那个吻似要把分别这些时间的苦涩与心酸和盘托出,分给对方品尝,末了又舍不得对方知道这一切后心有所累,缱绻着往回拉扯。 唇齿间又重新标记了对方的气息,两颗温热的心没有比这更近的时刻。 “振哥!”小雅看到毫发无伤的谭振,也跟着欣喜,大叫了一声。 突然,他微微松开的手臂被苏少茂推开,紧跟着腰窝处被猛地一击。 苏少茂的那群手下,看自己的主子脱险,立刻如饿狼般地扑向了谭振和苏朗。 苏朗还十分虚弱,谭振则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小雅突然发飙,肋下的疼痛倒是激发出了一点他的灵力,他迅速飞出一脚,苏少茂躲闪不及被这一脚猛踹在地。 双方就这么在短暂的吃惊停顿之后打了起来。 谭振和苏朗本来就是只会把体力花在性事上的人,面对如此多的壮汉一时也有些懵,全靠小雅一个人撑着。 “振哥,这边!”小雅撕心裂肺地吼叫着。 谭振按照小雅的指挥,出拳,拳头打上热乎乎的脑袋,收拳,再去看半躺在地上的苏朗两眼。 如此消耗一阵体力,双方居然勉强打了个平手。 “苏少茂!”苏朗挣扎着起身,抬手指着苏少茂所在的方向,“你果真是个虚伪之徒,刚才还想在我面前自杀,装大尾巴狼!” “哼,”苏少茂眼眶里有温热的液体,但他强吸了一下鼻子,挨过一阵酸之后把泪又咽了下去,因为他隐约中听到了从地下传来的爆炸声,“我突然想明白,是你……是苏俊良逼我到今天这个地步的,我没有义务为任何人死!我只要能从这里活着出去,就能带着潇潇逃到天涯海角。” “老大!”那群壮汉也听到了那诡异的爆炸声,突然面色凝重地把头扭向苏少茂。 “我们的行踪暴露了,不出意外这里很快就会被摧毁,你们要是还叫我一声大哥就自谋生路快点逃吧。”苏少茂说完直冲苏朗而来,“我帮你们垫后。” “大哥!”那群壮汉看苏少茂不同往日,明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却没办法听令转身而逃。 “这里没有任何的监控装置,目的是不给任何人留下线索,并且无法与外界通讯,但是……”苏少茂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朗,“但是,我毕竟是苏俊良的儿子,这些年摸清了不少他的事情。这个地下车库,每一层中间都夹着工程□□,只要意外发生,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引爆它们,到时候,我们都会死在这里。而从外表看,只不过是一场施工事故。” “胡说!”苏朗至今仍然不信让苏少茂走上罪恶道路的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更不相信所有的犯罪都在父亲的默许下。 “这是苏家的地盘呢!”苏少茂说着,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根一尺多长的软刀。 那刀之前是怎么藏匿在他腰间的,苏朗根本没留意,可就是那么突然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刀身如小蛇一般扭动,刀尖如箭,直指苏朗的胸口。 “你!”谭振转身,像一头被激怒的森林动物,毫不迟疑地扑上了苏少茂的腰部,硬生生把苏少茂往后推了三五米远。 “刷……”软刀划过空气时的声音,刺激得苏朗心间发颤,他不忍心谭振为自己做任何牺牲,而他现在却全身瘫软,已经是在垂死挣扎了。 苏少茂完全不理谭振,他用掌劈向谭振的肩头,再用脚将人踹开,软刀在手中挥舞,划过苏朗的胸口。 苏朗颈肩到前胸,一大片衣服立刻晕上了血色。 谭振急了,扑上去就捶苏少茂。 他没有打架的经验,全凭蛮力扭扯。 苏少茂被他弄得烦了,一挥手,谭振的后背上也晕染出一片血迹。 “啊!”苏朗看到谭振薄薄的病号服几乎被苏少茂劈成两半,垂死的骨头又紧绷了起来,他赤手空拳就扑上去往苏少茂太阳穴上抡。 这些天,这些年,这辈子,所有的积怨与仇恨,都在那一刻从拳下迸发。 苏朗扭打苏少茂,苏少茂就死死地钳着谭振,三人扭打成一团。 突然,原本明亮的走廊尽头,一只灯泡闪烁。 所有人都暂停了交战,朝那个尽头看去。 “嘭!” 巨大的声响似乎从地底传来。 谭振捂着苏朗受伤的胸口,两人相互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起身。 苏少茂发根竦立,果然,如他猜测的那般,他的父亲苏俊良,要对这里下手了。 还没等他把这个念头消化完,又是一阵巨响,电梯坠落地心,从-6层到-5层传来巨大的金属门板被压断爆破的声音。 紧跟着,他们一群人脚下不稳,开始歪歪斜斜。 “走!”小雅甩开一个壮汉,又踹翻了一个,对谭振和苏朗大吼,“走!是车库要倒塌了!” 苏朗和谭振已经脆弱的神经这才被迫敏锐起来,四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走!”苏朗喊出一句,他不明白这句是不是潜意识里再邀请苏少茂和自己一起逃。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61章 “哈哈哈……”苏少茂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伴随着越来越急促的轰鸣炸响,开始变得像个疯子。 “哈哈哈,”苏少茂从身后抱住谭振和苏朗,把两人往爆炸声传来的地方拉,“这是爸爸送给我的礼物呢,来啊哥哥,一起分享!” “滚!你这个疯子!”苏朗掰开苏少茂的手臂,强烈的求生欲让他连番往亲兄弟的头上脸上胡乱捶打。 “快走,这里留给我!”小雅一个箭步,几乎是飞到了苏少茂的身后,揪着他的头发就往墙壁上甩。 那些刚刚还很忠心的壮汉们,看苏少茂纯粹是一副拉人垫背找死的模样,也都怕了,远远地躲开,腿快的已经去找往上爬的楼梯。 苏朗知道,在这个地下车库,每一层的楼梯都设置在不同地方,想要顺利逃生,最好是跟着他们。 谭振回看小雅一眼,心里有说不上的酸涩。 这个小弟,来店里时间不长,说是他的徒弟,他却整日忙于各种琐事无心搭理,没想到能跟着苏朗来营救自己。 谭振的心不是石头做的,他把苏朗送到楼梯口,自己又跑回去帮小雅钳制住疯了一样嘶吼着的苏少茂。 爆炸声持续响起,扭打间谭振猛然觉得胸口一凉。低下头去,病号服上有鲜血不断涌出。原来是在电光石火间,苏少茂那个恶魔真的往他身上捅了一刀! 小雅这个家伙,真是越来越会打扮了呢,谭振在倒下的那一刻,看着渐渐远离视线的小雅不禁这么想。 “振哥!”小雅惊呼,大片的血迹从谭振的肋下涌出,苏少茂那个疯子却准备再补上一刀。 虚弱的苏朗听闻小雅的尖叫,从楼梯口往回跑,看到躺在血泊里的谭振,整个人都要炸裂。 “快,快带他走!”爆炸声越来越近,小雅完全制服不了疯子,只能用蛮力将对方抱住。 “小雅!”苏朗惊叫,“不行,你跟我们一起逃!” “我没事,我死不了,我结实着呢,老婆婆头一锅糖油糕记得给我也留一块!” 苏朗背起被苏少茂刺穿肋下的谭振,浑身都在发颤,而凝聚在身体里的最后一点力气也要用光。 “哥哥,这是爸爸送给我的礼物呢,你确定不要吗?”苏少茂被小雅紧箍着身体,还不忘疯狂大吼。 “走啊!”小雅的旗袍已经从后背的缝合处迸开,圆滚结实的肌肉把苏少茂扎得结结实实。 苏朗踉跄着,背起疼痛不已的谭振往楼梯口走。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没用,小雅是被半逼迫着来的,那家伙虽然行为举止怪了点,说话也总是疯疯癫癫的,但还真是一个实心眼的好人呢。 小雅看着苏朗背着谭振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束缚着苏少茂的手臂又紧了紧。 一股火焰从走廊尽头喷薄而出。 小雅脑海中闪现谭振从“牢房”里出来时见到苏朗的那一副表情。 他终于明白了,一个人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祈求看似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是在无助绝望却对这个世界抱有一丝幻想的时候啊! 而作为愿天使,他的存在正是为了解救这些可怜的孩子呢。 小雅觉得浑身滚烫,眼眸里都是火光。 二十年前的谭振,让他撕心裂肺头痛不已的谭振,是遇到了什么,才会强烈地祈求让自己变成透明的呢…… 原来愿天使就是守护神啊! 小雅为自己曾经的玩忽职守而感到羞愧,没有保护好祈愿者,还拿他的愿望开了满足自己恶趣味的玩笑! 小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学会了人类的感情,从眼角挤出温热的泪。他紧箍着苏少茂的手臂便更加用力了一些。 苏朗背着谭振一个楼梯一个楼梯地往上爬。 谭振虽然肋下粘腻,全是从自己身体里汩汩而出的鲜血,可并不觉得很疼。他趴在苏朗的背上,只觉得温暖又舒适。 “喂!你不要睡着了啊,撑住!”苏朗说着,手脚并用地往楼梯上爬,和谭振紧贴着的地方也感受到了同样的温热。 “哥哥……”谭振迷迷糊糊地,上下牙齿打颤,他仿佛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到他自己的记忆里似乎都未曾存在过那段时光。 在一条泥泞的小路上,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男孩,背着昏昏欲睡的自己,告诉他——不要睡着了哦。 “是你来了吗?”谭振勾起嘴角,努力张开嘴巴,苏朗的耳垂就在眼前,看上去那么温润,真惹人爱啊。 “坚持着,坚持着,”苏朗终于爬上-3层,使尽全身力气猛地把门踹开,“我会带你出去的,一层一层地爬出去。” 苏朗说着微微扬脖子,蹭了蹭谭振的脑袋,鼻头很酸,嗓子也干燥得厉害:“你不要怕,不要怕啊。” “停下吧,”谭振从苏朗肩头垂下的手臂已经开始无力地摇晃,嘴巴里也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而楼下的爆炸声还在一层层地蔓延。 “呜……”苏朗吸一下鼻子,在黑暗中找了个地方停下,他想找点东西来先为谭振止血。 谭振则因为在短时间内失血过多,整个人都像是漂浮在云层里,脑袋晕晕的,神志也开始变得不很清楚。 苏朗起身,撞翻了一筐东西,他摸黑在房间里找,哪怕是一卷纱布,一条绷带或者只是一个布条都行。 谭振背靠着储物柜,以一个非常扭曲的姿势侧躺在地上,手指不经意间就碰到了一个圆形的东西。 谭振凭借多年接受贵妇们礼物的经验,知道那是从苏朗口袋里掉出来的戒指盒。 他不知道这个戒指盒的来历,莫名觉得有趣,在手里摩挲着分散注意力。 片刻后,苏朗回来,在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里找到了一把长柄的老式手电。 他打着手电又找到了一床毛巾被和两个松软的靠垫。 “来,靠着这个。”苏朗把谭振抱起,让对方斜倚在靠垫上,然后用牙齿撕扯毛巾被,用布条去绑扎谭振的肋下。 做完这一切后他自己也是累得呼呼喘气。 “这个图案还是猫和老鼠的呢。”谭振看苏朗的样子,不忍心让对方为自己担心,低头看着被苏朗包扎过的地方努力微笑。 长柄手电在谭振手里转动,光柱或近或远地照在屋子里的东西上。 和下面的那几层冰冷恐怖的地方不同,这层似乎有着正常人类居住的痕迹。 “那是一个滑滑梯吗?”谭振眯了眯眼睛蜷缩在苏朗的怀里。 苏朗调转手电的方向往谭振说的地方照去,那里确实是一个豪华的大型室内滑滑梯。 再看脚边,之前被苏朗打翻的那一筐零碎玩意,居然都是各种小车的模型。 “这……”苏朗随手捡起一个小摩托车,蹭了蹭鼻子,心突然就觉得很堵,“这应该是康□□活的地方了吧。” 谭振不明所以,顺着苏朗手电筒的光柱,看到不远处的书柜上,摆放着一张玻璃框装裱起来的照片。 照片似乎就是在前面的滑滑梯旁边拍的,眼神呆滞的小男孩,嘴角流着口水,苏少茂却笑得非常温柔。 他抱着康康,用脑袋顶着小男孩的耳侧。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62章 爆炸声此起彼伏,苏朗脑子里全是苏少茂那恐怖的笑脸。 现在冲下去也没有用了吧,他知道不光是救不了小雅和少茂,他连自己和谭振都救不了。 “苏总,”谭振休息了一会儿,把戒指盒还给苏朗,指尖已经变得冰凉,气若游丝,“你刚才掉了东西。” 苏朗苦笑着从谭振手里接过那个戒指盒,正红色的绒布小圆盒,很朴素的样子,苏少茂却用它包裹着难得的戒指。 苏朗胳膊肘夹着手电,两只手轻轻一掰,盒盖被打开了。 让苏朗和谭振都没有想到的是,苏少茂千方百计买来的竟然是他两早已熟知的那枚小戒指。 普通粗糙的海蓝宝,靠故事赢得了土耳其富豪的心,估价七万美元。 人渣苏朗曾经为了控制谭振,让他帮自己追到董明泽,而专门设计让谭振去偷的戒指。 也是人渣谭振为了帮好哥们儿邓小仙的父亲治病,而情愿去偷的戒指。 “是它,”苏朗和谭振同时开口,“怎么是它?” “碰!”又一声巨响。 苏朗紧紧地搂住谭振,他想,逃不了了,他和谭振的身体情况都不允许再耗费体力去找上一层的楼梯。 可他也并不十分的沮丧,因为他并不感到害怕或是孤独,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有谭振在身边的缘故。 “你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珠宝,我却单单选中了这一件来偷吗?”谭振仿佛对生命危在旦夕这事儿根本不放在心上,他声音虚弱,却带着笑意。 “为什么?” “它是一个有故事的戒指,”谭振笑,努力牵动手臂抱住苏朗的胳膊,说得断断续续,“那是一个诗人为心爱的女人手工制作的……从选材到设计到制作,全都是他一个人完成……他觉得那海蓝宝就像是恋人的眼睛,可还没完工,就爆发了战争……诗人意外受伤永远失去了光明……可他并不气馁,回国后,每天在摸索中,日复一日地完成了这枚戒指最后的打磨和镶嵌……而当他准备带着这一颗戒指向女孩求婚的时候,女孩已经成了别人的新娘。” “很凄美……”沉默了片刻,苏朗说。 “不,”谭振微微摇头,“我不是因为他凄美才偷的,而是因为励志……一个男人,没有了光明,想要重新回归正常生活是何等困难,是这枚小小的戒指陪伴他度过了最黑暗的时光,给他念想,激励着他……让他不要懈怠,一直努力地生活下去……是它让诗人以为配得上最好的爱,才能如此熬过那段黑暗……尽管最后还是失败了。” 谭振说完,歪下脑袋靠在苏朗的肩头,似乎是困倦到了极点。 “对不起,”苏朗抽动鼻子,抬起手臂摩|挲谭振的碎发,“我却用它欺骗了你……” 谭振不去追问,只是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似乎是示意要苏朗自己坦白。 “我并没有帮你把那个戒指卖掉,而是还给了土耳其富豪,五十万块也是自掏腰包转给你的。我那时候就是想要让你有小把柄抓在我手里——地宫里最红的头牌其实是个小偷,然后,利用你,让你帮我去做一些事……” 苏朗继续抽动鼻子,他觉得自己真他妈十恶不赦,完全配不上这样被谭振紧紧依偎。 谭振则轻轻笑了:“可是你爱上我了呀,一次次地约我……想方设法睡我,还讨好似地让我睡你……呵呵。” “呵呵,”苏朗勾掉挂在鼻尖上的泪,“找你的这一天,我经历了太多。我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甚至,我也知道,我们苏家也没什么好人。可亲耳听到少茂做过的那些事情,我还是很害怕。怕他对你怎么样,怕我从此就成了你仇恨的那种人。” 苏朗说完,紧紧包裹着谭振。 谭振的气息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一阵炽热焦灼从地下喷涌而出,整个地板随之倾斜。康康的那些小车全都不约而同地滚向墙角。 苏朗紧搂着谭振,盯着对面书柜上苏少茂和儿子的合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阿振!”突然,苏朗在炸在耳旁的轰鸣声中对谭振说,“我喜欢你,我爱你,如果我们活着出去,请你当我的恋人好不好?” 谭振已经没有力气再发出一个字,他整个人已经应为失血过多在休克的边缘徘徊,却使尽全身的力气捏了一下苏朗的手掌。 “那我就当是你答应我了。”苏朗侧身,搂着火光中的谭振,抬手摩|挲对方眼角的浅褐色泪痣,然后侧头在对方眉骨、额心、鼻梁上依次亲吻。 …… ---三个月后--- 谭振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指间的温热里。 他紧握着的是一双宽大有力的手。 手掌的小鱼际处有一道伤疤,他在伤疤上摸了一圈又一圈。 沉溺在一片温热里,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他的个子还没有餐桌高,平视只能看到女人的半身裙裤和细高跟黑皮鞋。 对方手里提着棍子,一下下地敲打他的肩头,身边的人都叫她“老师”。 可是谭振什么都叫不出口,他惧怕到了极点,连呼吸都是颤抖的。 女人的黑皮鞋再往前一步,他就本能地“刺溜”一下,蜷进了身后的桌子底下。 桌子是连成排的长桌,他在地下半躬着身子疯跑,似永远没有尽头,因为怕被那所谓的老师捉到,有好几次都碰到了额头。 最后,在角落里,他缩成了一团,黑色高跟鞋却在原地停留片刻转而走了。 看着午后树影从地板上消失,人们的脚步来来回回,他竟然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从桌子下面出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漆黑的夜里,小谭振惊醒,树影又在月光的照耀下重新出现在地板上,空荡荡的大房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那些原本还喧闹的人不知了去向,有诡异的声音从各个角落里冒出来。 他失声痛哭,惊声尖叫,他从来没有如此急迫地希望被人找到。 然而……那一晚过去,直到第二天凌晨,大屋子的门被推开,才有人发现了他,像提着野兔似的把他提到了女老师的面前。 毫无疑问,他最终还是没能逃掉本该早早承受的一顿鞭打。 他感冒了,在后院的高大东北红豆杉下。作为“不听话”的惩罚,他被禁止和任何人玩。 小谭振一个人在树下挖土,刚开始还挺难过的,小小的自尊心似乎受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打击,但一个人玩得久了倒也玩出了乐趣。 突然,他发现一个穿着小西装,头发梳得水亮的小男孩在悄悄靠近自己。 他没见过这个哥哥,只是本能地觉得对方好看,便抬手擦了擦鼻涕,笑盈盈地说:“哥哥,你别过来,我感冒了。” 小哥哥笑眯眯地蹲下,帮他把鼻涕揩净,又摸了摸他的头发:“没事儿,我不怕,就想和你一起玩儿!”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63章 那一年的谭振还不叫这个名字。 老师们叫他满月,因为他被送到福利院的那天恰是中秋之夜。叫得久了,孩子们都叫他小满。 他和来这里的大多数孩子不同,没有智力缺陷,也没有身体残疾,还长得特别白净,起初是很讨女老师们喜欢的。 可这个小小的男孩,总是喜欢躲在角落里,一不留神就往桌子底下钻,于是那点儿因为好看而积累起来的好感很快也被磨掉了。 小满总是一个人,远远地看着其他小朋友们在院子里打沙包、跳房子。 他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一个人提着断了把的塑料水桶和铲子,在后院的高大红豆杉下挖土。 这土要挖多少,坑要挖多大,他没有任何想法,只知道这么安静地挖着,天就能变暗,然后就能饱饱地吃上一顿。 小小的他用自己的方式在努力地适应着当时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哥哥出现,他的生活突然多彩了起来。 小男孩活泼好动,带他爬检修用的木梯,拉他钻产蛋用的鸡棚,还把随身携带的弹弓卸下来送给他玩。 玩累了,两个小家伙便躺在红豆杉下,摆成个舒服的“大”字,顺手抓了掉在地上的红豆种子往嘴里填。 外面那一层甜丝丝的味道,让他两乐成小猴。 “哥哥,你看那树上有个鸟窝!”小满指着挂在大树枝头的一坨枯草说。 苏朗笑眯眯地牵起了谭振的手:“可从来没见过有鸟儿来啊。” “估计以前是有的,可是它们不喜欢这里又飞走了,”小满说着转过身,搂住苏朗的脖子,“哥哥,你喜欢这里吗?” 小苏朗想都不想就回答:“喜欢呀。” “为什么?” “因为这里有你,可以和你一起玩啊!”苏朗笑着回答。 “可是大家都很想离开这里呢,”小满揉了揉干瘪的小肚皮说,“隔壁屋里的姐姐们说,我们这样的孩子,只有被接出去才能有饱饭吃呀。” 苏朗从没饿过肚子,对吃上饱饭有多幸福根本没有概念。他只是一个富商的儿子,作为投资人的儿子,暂时被送来这里寄养一段时间而已。在这里,他依旧有专人负责饮食,什么都不会缺。 “你是不是很想出去呢?”小苏朗也转过身,两只小手一起揉搓小满的手指,他说,“那你想出去,我就带你出去好了。” 那一夜,月亮又大又圆。福利院在城郊,入夜本来就很安静,被这皎洁的月光照着,不但静还有点冷。 小苏朗按照约好的时间悄悄起身,从借用的教工宿舍偷溜出来和躲在保育室走廊里的小满汇合。 他们见面后先是捂着各自的嘴傻笑一阵,然后紧紧地抱住对方,在耳边说起悄悄话: “我们从后门翻出去,你可以吗?” “可以。” “不要怕,牵着我的手哦。” “好的。” 两双小脚丫飞快地穿过院落。到了后门,苏朗先托着小满的屁股把人往门上推。 小满瘦小还有点营养不良,光是爬到铁门顶上就费尽了力气,可同时,他的心头却涌出一股非常强烈的刺激与幸福感。 他忍不住叫:“哥哥,快上来啊。” 小苏朗笑着,搓了搓小手,抓着铁门往上爬。 老式的铁门,钢筋间焊着繁杂的图案,那边边角角刚好成了孩子们往上爬的楼梯。 等苏朗也爬到顶上,两个小家伙又是一阵嬉笑,再顺着门的另一侧往下爬。 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这看起来高大的铁门,竟然是可以轻松制服的。 他们兴奋,激动,仿佛隔着一道铁门,这呼吸的空气都变成了不一样的甜味。 …… 谭振脑痛不已,他恶心还眩晕,仿佛在这无边无际的梦境中从高高的铁门上跌了下去,那一脚踩空的虚无感让他飘渺。 “哥哥,”谭振摸着苏朗手掌上的伤疤,紧闭着眼睛喃喃自语,“哥哥,你受伤了,你受伤了对不对?” 趴在病床旁的苏朗,只觉得手心微动,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原来是自己又睡着了。 苏朗起身吻了一下谭振的额头,对方脸色红润就跟睡着了一样。 他抬手摩|挲谭振的头发,再用手背温柔地滑过对方脸颊,最后捏着谭振的下巴,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谭振只觉得唇上温热,可他怎么都睁不开眼,仿佛整个身体都被一张巨大的网包裹着,动不得。 他觉得心跳有点快,血液几乎是在沸腾,这无法自主的黑暗让他抓狂。 这个梦,这个长达三个月的梦,反复描绘着二十年前他在福利院里生活过的场景。 他终于把总是出现在梦中的桌椅板凳、黑暗中的期待、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呵斥对上了号,与那些让他不快的经历同时发生过的,是他曾经遇到过一个善待自己、爱自己的小哥哥。 那一天,他们从福利院后们翻出去,小苏朗落地的瞬间,手掌撑在了一块碎玻璃片上,于是在小鱼际上留下了永久的疤痕。 当小满看到有鲜血从小苏朗手掌冒出来的时候,立刻就给吓哭了,他惊声尖叫,除了紧紧抱着苏朗不知道还能干些什么。 小苏朗却无所谓地把血迹往衣服上一擦,转过身让小满趴上自己的后背,说:“不要哭啦,我没事的,一点点小伤而已。” 小满挣扎着要下来自己走,小苏朗却觉察到后门口的路上有很多碎玻璃片和小石子,怎么都不肯放他下来。 渐渐地,小满不再挣扎,趴在温暖的小苏朗的后背,两人一起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走得久了,苏朗会时不时地后仰着头,拿耳侧蹭一蹭小满的脑袋,说:“不要睡着了哦。睡着了,咱们就看不到小鸟了呢!” 谭振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这个梦过于清晰和真实,就像一对幼儿从眼前走过,他想跳脱出来,回到成年后的苏朗身边,摸摸他的手,问:“你还疼吗?”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身体上紧紧包裹的那张大网快要让他窒息。 “谭振?”唇分,苏朗看到一颗晶莹的泪珠从谭振的眼角滑落,这样的情况在过去的三个月里曾多次出现,“你又做梦了呢?” 是苏朗的声音! 谭振想着,只要他睁开眼,就能看到他爱的人,那个人是来营救他的天使,无论是二十年前在福利院,还是二十年后在少茂速停! 只要睁开眼就能看见! 只要睁开眼! 谭振觉得自己就要崩溃,强大的意志力让他的眼角变得格外脆弱,一股股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滚落到耳蜗,他很痒很难受…… “苏……”谭振用力努动双唇,使尽全身力气,许久许久,终于缓缓从喉咙里发出一个人的名字,“苏……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就不晚安了吧,我要守着电脑等到0点……嗯,明天见! 第64章 几乎是在谭振叫出苏朗名字的那一刻,苏朗滚烫的泪水就跟决堤了似地滚了下来。 这是三个月来,他时时刻刻都在期待的场景,没想到会来的如此突兀又漫长。 “苏……朗。” 谭振叫过一声后,紧跟着叫出了第二声、第三声…… 那张禁锢着他的大网终于在他强大的意志力下分崩瓦解,他醒过来了,第一眼就见到了他爱的人。 “哥哥。”谭振嘴角微微裂开,眼眸里全都是苏朗的倒影。 “阿振!”苏朗用力地抚摸谭振的额头和脸颊,然后又抓起谭振的手放在唇边颤抖着亲吻,“阿振!” 刚刚苏醒的谭振除了能看到苏朗的身影外,世界对于他来说就是一片惨白。 可他从来没有如此轻松畅快,他努力牵动嘴角,对苏朗微笑:“哥哥,是我啊,我是小满。” 苏朗抽着鼻涕,一头埋进谭振的胸口,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那一天,一层层的爆炸终于波及到了少茂速停的-3层。 苏朗紧搂着怀里的谭振,想着,就这样吧,死了也好,和心爱的人一起死总比回去过那种永远不被人告知真相的金丝雀生活好。 又一阵火光冲进屋子,照亮了康康的玩具柜和苏少茂为他精心设计的儿童游乐场。 苏朗看着眼前燃起的熊熊烈火,胸口疼痛不已。 他与康康和苏少茂的照片对视片刻,突然就意识到这样死去过于冤屈,太不值得。 他还很年轻,未来还很漫长,他才遇到了他爱的人,还没有带着他一起去好好看看这个世界,除了死不足惜的苏少茂,还有更大的毒虫和真相在等着他。 他想重新活一次,活成想要的样子。 大火激出了苏朗本能的求生欲望。 他把另外半张没有撕破的毛巾被,披到已经半昏迷状态下的谭振身上,将谭振与自己绑在了一起。 他答应过谭振的,就算爬也要一层一层地带着他爬出去。 他挥动胳膊,扫开康康的玩具车,半曲着胳膊奋力向前爬了起来。 □□的埋藏点和爆炸时间设计的相当精确,在混乱中苏朗竟然觉察到了一些规律可循。 恍惚间,他信了,这不是苏少茂栽赃嫁祸。能请得起如此高科技含量的爆炸公司的,真有可能就是他的亲生父亲苏俊良。 在危及生命的时刻,所有的刺激都成了努力活下去的动力。 背着谭振,苏朗几乎是凭借本能找到再上一层的楼梯。 他一阵欣喜,默默地咬牙往上爬。 看到“-2”的停车场标志的时候,他真是长吁口气。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喘口气的功夫,-2层的□□没有按照预计的引爆,而是直接从-1层炸响。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一块巨大板材就那么毫无预兆地直扑向他们而来。 可,还没等苏朗回过神来,谭振却使尽浑身力气,用昏迷前最后一点意识压住了苏朗,让巨大的板材直接压在了自己身上。 就像是一个肉盾,在危机时刻毫不犹豫地挡在了苏朗前面。 “不要!”苏朗喊着,揪开毛巾被,搂着谭振的脑袋疯了一样的哀嚎。 突然,时间安静了下来,没有了爆炸的声音,耳朵里的嗡鸣声也渐渐退去了。 随之,“威武威武”的警车鸣笛想起…… “警察最后还是来了?” 几天后,等苏醒后的谭振恢复一些,他便追问起了苏朗。 苏朗微笑着拉了张板凳坐在谭振面前,很仔细地削一颗苹果。 “回答我啊?”谭振盯着苏朗的睫毛看,他虽然早已忘了记忆中的小哥哥是什么模样,但看着苏朗这一对迷人的眼,就心慌意乱。 苏朗不慌不忙,把苹果削成块放进餐盘,又拿下叉子叉了一块送到谭振的手边:“只能吃一点点,来吧。” 两人对视时都微笑着,经历过生死之后,苏朗觉得谭振真是更可爱了。 “是啊,”他继续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到谭振还活着,各项身体指标都在一点点的趋向正常值,就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警察来了,最后还是警察叔叔救了咱们呢。” “可是,警察又是怎么知道少茂速停地下发生的事情呢?”谭振用虎牙咬了一点点苹果,用期待的眼神看苏朗。 “听我一件件说……”苏朗轻揉抚摸谭振的乱发,眼里迸射出温柔的光。 那一晚,余星在医院里坐立难安。 一方面是刚刚苏醒,还有强烈的身体不适,另一方面,他很担心振哥和苏朗那些人的安危。 正难过着,陪床的同事举着电话走到他身边:“是……是是是,是赵局的电话,你快快快接一下。” 余星一下子就给愣住了。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赵广铭已经被苏朗一伙人劫持到了海天大酒店顶层的私家花园,还猜测是不是要收到对方的恐吓或者什么。 却不料,接起电话后,赵广铭的声音很温和。 他开口就问:“小余同志,听说你醒过来了,身体好一些了吗?” 余星摸不清赵广铭的意思,只是试探性地回:“好,好一些了。” 赵广铭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余星,你是一个好孩子,是一个正直的人。” 余星听了这突兀的一句,握着电话的手竟然有些微微发颤。 赵广铭继续说:“我今天专门打电话给你,就是想要郑重地向你道个歉,说一句对不起!” 余星安静地听着,只觉得这位老局长说话的中气远没有平日开视频会的时候足。 “那天在地下,我和医生在门口说话,你突然昏倒从墙角跌了出来,自动暴露了行踪。脑后的那一锤也是那位医生打的,他说,他这样打晕过很多人,你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可是,我于心不忍,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去了那里,但我知道你在做的事情是我一个身居要职的人都不敢去做的,所以,我向他们请求放了你,反正按照他们的说法你也是个废人了。” “等娜娜的手术完成后,他们蒙着我的眼重新送我到地面上。车子停在城郊的一片荒地里,我摘下头套,果真看到了随我和娜娜一起送出来的你。是我……是我开了公用车,通过没有监控的消防应急通道把你送回宿舍的。” “余星,我在新一届实习生工作开展会上听过你的报告,你确实如当时承诺所言,是一个有胆正直的孩子!” “赵……赵局,你……” 赵广铭没有理会余星继续说道:“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有一股和一切黑暗的、不公正的事情做抗争的热情,可是……年纪越来越大,却做了糊涂的事情。” “但是……在给娜娜做手术的这件事情上,我作为一个父亲是不后悔的!” “现在打电话,就是想郑重地向你做个忏悔,好孩子,以后的路还很长,永远做一个好人!” “我……我会接受我的命运,为我的行为负责。” “赵局,您要干什么?”余星手心沁出一层热汗,他隐约觉得赵广铭这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65章 那一天,苏朗带着小雅离开海天大酒店,赵广铭便被关在浴室里由邓小仙看管。 然而,不知道什么原因,邓小仙接了一通电话之后就变得急躁不安起来。 赵广铭虽然被困在浴室,身体上行动不便,但思路却是清晰的。 他从邓小仙紧张地接起电话和沮丧地挂掉电话间猜出,那人是遇到了什么非去不可的事,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联系到苏朗。 果真,半个小时后,在接了最后一通电话后,邓小仙到浴室看了一眼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赵广铭,急匆匆地走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反省,赵广铭已经做了决定。 他确实在给女儿做手术这件事情上不对,无脸再见昔日的同事,但他毕竟是个接受过多年教育的老警察! 他必须用“罪有应得”的方式才能让自己心里舒服一些! 所以,当他听到邓小仙出门之后,便开始积极地扭动身子。 那看上去五花大绑的架势,在赵广铭眼里不过都是些小孩子的把戏。 没多久,他就依靠自己的力量,把捆在身上的绳子给扭开了。取下口|塞,打开浴室的门,他主动拨打了报警电话。 在他的职业生涯中,曾经无数次地对各种人群做过宣导。在什么情况下拨打110,当电话接起的时候如何快速有效地说明情况,以便警察在第一时间了解现场并解救自己。 而,当他真的把那三个数字从指间拨了出去的时候,大脑却是一片空白。 过去几十年在工作岗位上奋斗过的无数个日夜,像无声的默片从眼前流过,他最后一遍劝慰自己,这一个十字路口,走错了!谁都有错的时候。 他尽可能详细地说明情况,想最大限度地争取宽大处理。等待曾经的战友上门来将自己捉捕的间隙,才又放心不下地给余星打了个电话。 余星察觉到老警察语言中的微妙情绪,连呼吸都是僵的:“赵局!” “就这样吧!”赵广铭挂下电话的那一刻,正有人突破苏朗的屋子,举着逮捕令将他带走。 那一双曾经跟随赵广铭叱咤整个A城的银手环,最后却铐住了自己。 …… “那……”谭振在脑海里描绘赵广铭的形象,无论如何都觉得不对,他微微甩头又问苏朗,“那小仙儿……他,他去哪了?” “他?”苏朗温柔地抚摸谭振的手指,又关爱地递上一小块苹果,“再吃一点点吧。” 谭振又用虎牙啃下一小块,说:“是啊,我醒过来的这些天,怎么都不见小仙来看我呢。” “哎,”苏朗无奈地叹气,起身用额头轻抵着谭振的额头说,“安装在我房间里的监控显示,邓小仙确实如赵广铭所说的那样,是急匆匆地接了几通电话后走的,可他到底去了哪里,这三个月来毫无音讯!” “什么?”谭振不信,邓小仙被患有眼疾的父亲拖累,这么多年都没想过逃离,为什么偏偏会在需要他看着赵广铭的中途走了呢。 “不光他不见了,他那得了严重肾病的老父亲也不见了。”苏朗无奈地说完,又把谭振搂进怀里,在对方发顶上落下温柔一吻,“阿振,这一切还没有完呢。” 谭振微微仰脸看苏朗,心情却是平和的,经历过生死以后,他分外珍惜能和眼前这个人在一起的每一分一秒,那荡漾在两人之间温暖的小小气流,都能让他觉得无比幸福。 可他又隐隐觉得此刻的幸福并不是最后的结局,听到“一切都还没有完”的时候,谭振抬手和苏朗紧紧拥抱,脑中闪过邓小仙标志性的一头黄毛,眉心紧了紧。 赵广铭只是在跟随苏朗前往海天大酒店的路上,听那三个人说着和苏少茂以及那个少茂速停的事。 他在见到警察后的第一时间,就让他们去清剿那里。 警察们对老局长的话半信半疑,虽然对方已经戴上了手铐,却还是不能对他的话不当回事。 当夜,A城抽调一只最精锐的特警前往城市中心的少茂速停。 另有一批警察在外围拉起了警戒线。 突然,一位微胖低矮,戴着厚重眼镜的女士走到警长面前,用略微颤抖的声音说:“我叫董明泽,是少茂速停的设计师,或许能帮得上忙。” 那一晚,董明泽无论如何都无法安睡。 想到之前苏朗气急败坏地来工作室要少茂速停的最新图纸,再想想他说谭振对自己的那些评价——谭振说她应该是很正直善良的那一类人啊! 她曾经一眼就看中了谭振的才华,也极力想要在这个学弟心目中留下些好的印象,可在看到学弟有难的时候却无动于衷! 这些年,她觉得自己变了许多,不光是专业上有些力不从心,更是少了一些原本该有的责任感和作为一个设计师的职业道德。 少茂速停在过去七年里,反复找她做过设计上的补丁,虽然每一次都会加不少钱,而她看在那些钱的面子上也都继续做着。可有一些要求明显是与那地下车库的功能不相符合的。 比如,在-6层的正中间修建一个巨大的蓄水池,并在上方修建通风管路。 事情可能真如苏朗说的那般,少茂速停早已不是她最开始设计的那个样子,它做着什么连她这个设计师都说不清楚! 她没办法对谭振这个学弟不抱有愧疚之情! “你是设计师?”警长神色凝重地打量董明泽。 董明泽则推了推眼镜框,微微歪斜着脑袋,做出笃定地神情:“是,这个地下车库是我设计的,但在过去的七年里,他们又要求我更改过部分看上去……看上去不那么像停车场的地方,在每层的中间都加上了隔层……我……” 此刻恰有个小警员过来通报,董明泽从耳语间听到了类似“爆炸”的字样。 “你说什么?”警长焦急地一边拨打电话寻求警力支持,一边问身边的女人。 董明泽如鲠在喉,木讷地说:“在每一层间都加了隔层,而那个隔层看起来像是藏匿某些……比如说工程炸药一类的东西用的。” 最后,董明泽作为少茂速停的设计者,拿着最新的图纸,配合着新派遣而来的拆弹专家一起进入了少茂速停。 他们见到苏朗和谭振的时候,两人正在伪装成车库的-2层中央。 两人口鼻都充满了鲜血,苏朗意识模糊,而谭振则几乎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66章 谭振在医院里又住了十多天,身体才觉得有了些力气,他已经躺了太久的病床,就跟拆掉重新组合了一遍似的,身体的各部分零件都需要重新磨合。 而苏朗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腿上胳膊上也是伤痕累累。 他们常常是两人相互搀扶着,坐电梯上顶层的平台晒太阳,长久地看着对方微笑。 冬日里,两人在病号服外面又裹着羽绒服,看起来像两只依偎在一起的大熊。 谭振总是会把手不自觉地伸向苏朗,摸他小鱼际处的疤痕。 而苏朗总是被谭振弄得很痒,想躲却又舍不得躲。 “真没想到呢,”谭振看阳光里脸庞轮廓分外清晰的苏朗笑着说,“咱们原来那么早就见过面。” 这些天,随着身体的逐渐康复,谭振还多了好些早已被忘却的童年记忆碎片。 苏朗却抬手搂住了谭振的肩膀,说:“我倒是一直都记得呢。在酒吧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天,我就在想,或许你就是我记忆里的那个小男孩,就是我一直想要回去找寻的人。” “你有想过回去找我?”谭振有点受宠若惊,不由得脸庞发紧,耳朵有些微微发热。 “是,”苏朗歪头用耳侧蹭谭振的鬓角,“我记得当初离开的时候是答应过你,要回去接你出来的。可是,那时候真的是太小了,很多事情无能为力,等我再长大一些的时候,记忆变得模糊,竟然问不出当初去过的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问不出?”谭振有些疑惑地扭头看苏朗,他知道苏朗是有家人陪着去那里呆了几个月,和他们那些无父无母的孩子不一样,不明白那个”问不出”是什么意思。 苏朗说:“他们都说是我记错了,那段时间我母亲总是发疯,父亲和小舅怕她伤害我,只是带我去乡下农庄里住了几天。” “那里明明是个福利院啊?”谭振已经把破碎的记忆拼接得差不多。 “可他们就是这么告诉我的啊,所以,后来,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有些记忆越来越模糊,我自己也有点分不清楚那个地方是否真实存在过,或者说,是不是曾经真有过一个小男孩出现在我的身边,还是说,因为母亲的疯病,我给自己幻想出一个玩伴儿……” 苏朗说完,无奈地笑着。 少茂速停出事的那一天晚上,他迷迷糊糊地被人送往医院,人影攒动中他似乎见到了父亲苏俊良的影子。 他还记得那时候的心情,根本没办法把心目中的父亲和从苏少茂那听到的父亲组合成一个人。如今,三个月过去,关于少茂速停的事情,因为大部分证据在爆炸中被炸毁,调查很是缓慢。 每每想到那些乱七八糟,苏朗那种似乎与生俱来的不安感就会冒出来。 这三个月里,在谭振昏迷的这段时间,苏朗努力冲破这种不安感的束缚,暗中调查了不少事情。 起初,他只是想调查谭振的身世,想要更多地了解一些他所爱的人。却不料,在调查中无意追溯到了谭振的童年。 当他从一位私家侦探那里听到谭振小时候在Q城福利院呆过一段时间,并且,那段时间与自己记忆中的时段吻合时,便惊讶于世界上居然真的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他爱的人,原来早在二十年前就出现过,并且是他一直就怀念着的人。 这个事实,让他更加对谭振分外珍惜。 在医院里,他只要能靠自己走路,就把病床和谭振挪到了一起。 每一个白天黑夜,他都要守护在这个人的身边,好似这样,才能把过去二十年不在彼此生活里的时光补回来。 私家侦探那边的线一直没断,他不想再过以前那种被父亲“告知”的生活。 当年他为什么要去远在千里之外的Q城,为什么偏偏是Q城福利院,为什么一呆就是好几个月,那段时间在A城发生着什么……这些让他不安的问题,如今他都要弄个清楚。 换言之,他的父亲苏俊良到底只是一个花心冷漠的父亲,还是一个指使亲身儿子干坏事的暴徒,他都要弄个清清楚楚。 苏家一夜之间成了空壳,少茂速停爆炸以后,苏俊良就人间蒸发了。 在苏家老宅里,如今只有一个老保姆伺候着他的疯母亲。 苏朗唯一还算亲近的人,只有那位依旧夜夜笙歌不问世事的小舅。 所以,从医院出来,苏朗没有更多的选择,他和谭振一起坐进余星借来的车里,回到了谭振的出租屋。 曾经的陪酒少爷,成了重要的新闻人物,房东良心发现,居然好心地没有把未及时缴纳房租的屋子再租出去,还保留着原来的密码。 谭振回到家里,暖烘烘的,被褥都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那一刻他幸福地想哭。 “吃面吗?”苏朗钻进厨房就开始摆弄瓶瓶罐罐,“我之前拜托余星买了好些东西送过来的。” 余星笑:“你们两个还没完全复原的伤病员,还是都省省吧,这饭我来做好了。” 谭振笑看苏朗,说:“跟着我让你受苦了。” 苏朗掠过余星回笑:“受苦的人是你,对不起。” “哎哟!”余星两手抬起来举到耳侧,贴着门板进了厨房,苏朗看谭振的眼神,让他一个没谈过恋爱的小青年有些齁得慌,“你两快去腻到一起吧。” 余星从小和爷爷相依长大,做顿家常便饭自然不在话下,没多少功夫,一桌饭菜就摆上桌。 谭振和苏朗各坐在桌子一边,余星端上最后一道菜也坐了下来,桌子的另外一边虽然空着,但还是摆上了一副碗筷。 “这个是小雅的。”苏朗说着,往那只空碗里夹了一根鸡腿,“说一起吃糖油糕的,等下辈子有机会吧。” 他说完,微微起身,为对面的空杯里倒满了酒。 余星则早已眼眶微红,他从苏朗那里拿过酒杯,往另外三只杯子里填满酒水,说:“小雅租住的屋子,前些天我去帮忙退了,整理出好些东西,你们和他亲,帮忙看看怎么处置吧?” 谭振手里攥着酒杯,紧咬住了下唇,终于说到小雅了,这个他自打清醒后就一直不敢去想去提的名字。 他总觉得小雅并没有死,还在身边,毕竟,那场爆炸后的熊熊大火,尽管将苏少茂烧成了半人不鬼的怪物,可确实没有找到小雅的行踪啊! “放着吧!”突然,苏朗像是猜中了谭振的心思,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眼睛也是潮湿的,“说不上那个神经病哪天又会回来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67章 余星走后,谭振和苏朗一起收拾碗筷,两人一个洗碗一个擦碗,就像是新婚后的小夫妻。 谭振擦完最后一只碗,从身后抱着苏朗,下巴尖戳着苏朗的颈窝,说:“还记得你之前说过的话吗?” 苏朗被谭振温热的气息感染,心跳得有些凌乱,与他肌肤之亲的男女数目不少,可是没有一个真能撩拨他的心弦。 “你说,如果我们活着出来,就做彼此的恋人啊?”谭振有些害羞地提醒苏朗,张开嘴巴顺势就在对方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那麻酥酥的痛痒,就像是一剂要人命的催|情|剂,苏朗连忙转身勾住谭振的脖子。 这个人,他已经吻了无数遍,可每一次都要他贪恋沉沦。 舌尖恋恋不舍地分开,苏朗笑着说:“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是谁,说那句话的时候其实是有些愧疚的,总觉得对不起记忆中的……小满。” 苏朗笑着,又亲吻谭振的鼻梁和额头,继续说:“却没有想到,兜兜转转一大圈,你竟然就是记忆里的那个人,我真是觉得自己太幸运了!” 谭振圈着苏朗的脖子,把对方的唇又勾到嘴边,他从来没有这么贪恋地吻一个人,胸口的悸动让他整个人都跟着软糯糯的。 “能这么被一个人爱着,我才是最幸运的那个,”谭振说完,揉|捏着苏朗的耳垂,拿鼻尖蹭了蹭对方的鼻尖,笑着说,“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在福利院的记忆零零散散……其实六七岁的时候,我曾经问过父母,到底是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那个年龄的孩子都会问父母这些愚蠢的问题吧。他们却很严肃认真地拿出一组婴儿百天、周岁、两岁……一直到四岁的照片给我看。那孩子眼角和我有一样的痣,虽然我觉得那不像我,但他们说是,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所以,对不起,我竟然渐渐地模糊了你,甚至是把你忘了。” 苏朗把谭振紧紧地搂进怀里,从发顶开始亲吻到额头,再亲吻鼻梁和耳廓。 他不敢去想自己当年离开福利院以后,谭振是怎么过的。 那一年,苏朗被舅舅突然告知要回家了。小孩子离家几个月,终于要回去了,有一些开心是真的,但更多的是不舍得。 他跑去小满住的屋子,把口袋里的棒棒糖都塞给对方,又抱着对方久久不舍得撒手,末了,还一遍遍地强调,以后一定要回来,来接他离开这个地方。 派出去的私家侦探回来告诉苏朗,他走了之后,谭振继续回到了被福利院的小朋友们轮番欺负的境地。 因为他瘦小,爱哭,口袋里还装着让人羡慕的棒棒糖,所以总是格格不入。 最后,终于有一对意外丧子的夫妻来福利院里领养小孩,一眼就看上了谭振。 苏朗想,也许那对夫妻正是因为谭振眼角有着和亡子一样的泪痣,所以才选了他吧。 私家侦探几乎把谭振这些年的经历都对苏朗讲了一遍,越是知道得多,他越是心痛,似乎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能力有限没有将谭振早早接出来造成的。 “以前的事情,我们不要再想,以后,我们努力幸福快乐吧?”苏朗又一次亲吻谭振,腰上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他咬着牙才将瘦削的谭振扛上肩头,“走,先跟哥哥去睡觉喽!” 谭振笑着,捏苏朗的后腰,心想苏朗不愧是苏朗,骨子里还是吃饱了就想着床上的事情。 可两人躺到床上,苏朗按掉了床头灯,竟然只是给谭振拉上被子并排躺着睡觉。 “就这么睡了?”谭振侧过身,抬手搭上苏朗的胸口。 苏朗的胸口跳得很快,但他还是决定努力压下欲|望,强忍着不去碰触还没有完全恢复的谭振,笑着说:“哎,那我们聊聊天也行。” 谭振笑着点了点头,心想这种感觉还真是奇怪,以前两人一见了面就上床,像是两只发|情的狗,现在有了机会可以肆无忌惮的时候,却都含蓄了起来。 但是,这样的感觉又是一种全然不同的快乐。 “好啊,”谭振笑着又捏起了苏朗的手,说,“我其实还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以前想着,等赚够了钱,就找一个不嫌弃我的人,像个普通人那样结婚生孩子,然后……然后接我妈一起来住,她也可以帮忙带带小孩什么的,一家人一起吃晚饭,看新闻联播,然后聊聊天……” 苏朗抬手臂环住谭振的肩头,把对方紧紧搂着,谭振的生活,和这些年的经历再一次从脑海浮现。他知道,就算是没有他的出现,谭振这看上去极为平常的普通愿望也是难以实现,心头简直痛得要命。 他说:“阿振,以后不要再去地宫上班了。你知道,钱是永远赚不完的……” 谭振胸口微微隆起,半晌长长吐了口气,似有若无地“嗯”了一下。 “虽然因为少茂速停的事情,很多苏家的资产都被冻结,但是,我之前还有偷偷做一些投资,供我们两安然度过下半辈子是完全不用发愁的。” 谭振安静地听苏朗说完,又叹了口气。 苏朗已经从私家侦探那里知道谭振发愁的是什么,也知道这几年他混迹地宫努力赚钱是为什么,但是顾及着对方的自尊,这些话他都不能当面提出来。 那一夜,谭振安静地听苏朗说了很多对未来两人的生活规划,其中包括了再买一只鹩哥,养一条哈士奇,再养一只加菲猫…… 谭振对所有的计划没有异议,其实只要是能有这个人在身边就足够让他幸福。 翌日,谭振从苏朗温柔的亲吻中清醒,两人相互纠缠着,越吻越激烈了起来。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穿进屋子,照在苏朗的眉眼上。 谭振翻身跨在对方的腰间,手顺着睡衣的下摆往里面探,越笑越肆无忌惮。 苏朗实在被谭振挑|逗得不行,也不去想是不是这一下子下去,对方刚好一点的身体又会招架不住,翻身把人按在身下…… 事毕,苏朗像往日那样,安静地等待谭振变成透明。谭振也摸索着被苏朗折腾得发红发热的胸口,想以后两人整日没羞没臊起来,常常变成透明,就像苏朗一个人傻子似的对着空气说话,还挺好玩的。 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谭振的身体丝毫没有发生变化。 苏朗只记得他们重逢后第一次在酒店做|爱,两人疯狂地折腾了一个晚上,那时候他只想着怎么把钱花得淋漓尽致,尽可能从对方身体上榨出更多的快|感。 后来,谭振再和他做就变成了透明,他想好好看一看对方事后的模样却总是无法得逞。 如今,那红润的脸颊、迷乱的眼神和馥郁的气息,终于能毫不遮掩地全都看在眼里、留在唇齿之间,苏朗只觉得心跳快得难以抑制,只想一次次地把谭振往胸口拉。 “我爱你,我爱你……” 不知不觉间,这温柔的情话已经不知道被相互倾诉过多少回。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68章 客厅一角,以前放着鹩哥小蓝的架子空空的。 苏朗还是像往日一样,一走到这个架子前面就开始拿起苹果来削。 “等我能下床的时候,回来过一次,”苏朗对望着架子失神的谭振说,“因为想到了小蓝,心里很慌,所以回来给它喂食。” 谭振把目光转向苏朗,安静地等待着。 “可是……”苏朗指了指窗纱上被凿开的一个小洞,说,“可是它不在了,我猜它是从那个小洞逃生去了。” “它那么娇气,逃走了还能活吗?”谭振问苏朗,走上前去用指尖摸索坏掉的窗纱边缘。 “总比继续呆在这里好,”苏朗说,“我回来的时候,它的食盒和水罐都空空的,再继续等我,只有死路一条。” 谭振微微点头。 苏朗猜测他是想到了同样消失不见的小雅,便放下水果,走上前去从身后紧紧抱着谭振。 谭振没想到,这一场灾难连家里的小家伙儿都波及到了。 就像他被苏少茂刺中肋下瞥到的那一眼小雅,不料从这屋子里出去看了小蓝的一眼,也终将成为最后一眼,这些让谭振不由地叹气。 “等一下,我去趟医院,我想在少茂被送往看守所前悄悄和他见上一面。”苏朗用嘴唇摩|挲谭振耳侧,问,“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谭振想到那个在少茂速停里,像疯子似的被小雅紧箍着身子的苏少茂,不禁浑身一颤。 那一天,董明泽穿着防护服,带着特警从她设计的紧急通道一路向下。一部分负责消防的官兵率先冲进火场,扑灭了一个在火光里疯跑的人。 那人被烧得面目全非,只有手腕上的名贵腕表表露他的身份,乃是那家停车场名义上的主人——苏少茂。 被救出的苏少茂,立刻被送进了A市最权威的烧伤科医院。 他是整个少茂速停的核心人物,千万不能让他这么随随便便地死掉。 苏少茂经过一番抢救确实也活过来了,不过,全身大面积烧伤,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明天就是他要被送去看守所医疗站的日子,”苏朗说,“这三个月,我请了私家侦探去调查我父亲的行踪,可是毫无所获,有些事情只有苏少茂才清楚,所以想再去悄悄见他一面。” 谭振点头,说:“那就去吧,我们一起去。” 他知道,少茂速停背后的秘密牵扯到苏朗的整个家族,他在这个时候必须作为苏朗坚强的后盾挺在身后。 两人一起打车到了医院,在余星的安排下,找机会悄悄进入了苏少茂的病房。 苏少茂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只有奋力呼吸时产生的“哼哧哼哧”声。 苏朗走近,看了挂在对方口鼻间的呼吸面罩,想必这人现在也是一点线索都提供不了了,有些遗憾又有些心痛。 苏少茂除了眼睛和苏朗长得都像苏俊良以外,其他的部分像极了他模特出身的亲身母亲。 与长相俊朗的苏朗比起来,是另一种浑然天成的高冷之美。 可现在,那一副美好的皮囊就像是被施用了魔法,变得皱皱巴巴、面目全非。 “你还好吗?”苏朗俯身看苏少茂的眼睛。 苏少茂眼珠转动,“哼哧哼哧”的呼吸变得更加局促。 “你可体会到了潇潇疼痛的万分之一?”苏朗明知道自己这么对弟弟说话很不好受,可还是忍不住说了。 苏少茂眼珠继续转动,同时罩着呼吸罩的嘴巴开始一张一合起来。 “他似乎有话对你说?”站在不远处的谭振看苏少茂成了这副模样后,先是震惊,随后又提醒苏朗。 “嗯,”苏朗微微点头,把脑袋凑向苏少茂,说,“有什么要说,我听着呢。” 苏少茂眼珠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眼角的边缘似乎都要渗出血来,喉咙却如被人扼住,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苏朗侧耳听了一阵,什么都听不出,看谭振也是完全没有头绪。 “他的手,”谭振一瘸一拐走近一些,示意苏朗去看苏少茂露在外面的手臂,“他好像在写着什么东西?” 苏朗起身,把目光移向苏少茂的指尖,只见那人用极慢的速度吃力地重复画圈。 苏朗歪着脑袋猜了一会儿,问苏少茂:“你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 苏少茂全身的焦急都体现在一对眼珠上,他冲苏朗很有力地眨巴着,又努力地做了一个半眯的表情。 无奈苏朗还是没能猜中苏少茂的意思,连他自己想要问的话都咽了下去。 他想从苏少茂这里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小雅去了哪里,苏俊良还有什么机密性的东西,以及他现在最有可能藏匿在哪里,还有少茂速停的一切始末,都是他想知道的。 可是,眼看着苏少茂吃力地眨动双眼,苏朗觉得这一趟注定是要无功而返了。 临走时,苏朗再一次躬身把耳朵凑近苏少茂的呼吸面罩,试图听清楚对方在嘟囔着些什么,最后终于在“哼哧”的呼吸声中,若隐若现地听到了潇潇的名字。 苏朗起身,再一次叹气,皱了皱鼻子,想了下还是对苏少茂说:“潇潇现在很好,和她的闺蜜住在一起,你安心地接受惩罚吧。” 苏朗再看苏少茂一眼,只见对方缓缓闭上了眼睛,呼吸的速率也明显低了下来。 谭振看到苏少茂那幅模样,不由得心里难受,一个大活人被生生烧成这样,得经历了怎样的痛楚,而小雅还不知下落! 想到小雅,谭振就觉得自己很是愧疚。 这些天他总是安慰自己,或许小雅就像那只鹩哥小蓝一样,在关键时刻,自己凿开了个什么地方,求生去了。 可是,冥冥之中,他又觉得这个想法似乎过于奇幻。于是,他只能每日祈求小雅能像之前那么突兀地来到他的生活,就那么突然地出现。 谭振先苏朗一步走出医院大楼,游魂一般地站在住院部下面的小花坛边掏出了手机。 又是一堆短信炸了出来。他在屏幕上滑动着,所有的信息都是一个诉求——钱! 他在医院里躺了三个月,对于老家的那群恶徒来说,就跟少了衣食父母似的抓狂。只要谭振一开机,那满天的催款短信简直让人窒息。 看着对方发过来老妈被人剃掉了一半头发的视频,他深深叹了口气,似乎明白了这个女人为什么能狠心坦然地享用他的卖|身钱。 原来他曾经以为的亲情都只不过是一厢情愿,因为他只是一个被老妈从福利院里捡回来的孩子,完好的时候寄托哀思,破罐子破摔的时候第一个被推出去。 谭振无奈地苦笑,动了动手指,把账户上最后一点钱给对方转了过去。 另外,他只要一有时间就往一个手机号码上发信息,每次只有一句:“你在哪儿,还好吗?” “怎么在这?怪冷的。”不知什么时候,苏朗也从住院部里出来,走到谭振身后搂住了他的肩膀。 谭振笑,慌忙锁了手机揣进口袋:“实在看不下去他那个样子。” “唔,”苏朗点头,眉头深深地皱着,“少茂很聪明,其实以前我总是想,如果他不是我的弟弟,只是住在我家里的一个普通男孩,说不上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会成为另一个小满?”谭振突然酸酸地问了一句。 苏朗摇头:“小满只有一个,谁都替代不了。我是说,我和他在成长的过程中,有太多相似的地方,如果能早一点坦诚相交,说不上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是一个失败的、不合格的哥哥。” 谭振听苏朗的解释,默默点头,握在手心里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他知道那个号码终于有了回应,当着苏朗的面却没有办法查看。 因为是苏氏的成员,苏朗现在被严格控制了活动范围,离开本市还需要报备,名下的大部分财产也都被冻结了。 往日那些纸醉金迷的生活似乎将他完全隔离了。 不过这样也挺好,苏朗笑着,不顾旁人的目光,出了医院就牵起了谭振的手。 两人一起走在路上,吹着冬日里的小风,看看道路两旁干枯的数目,踩着人行道上偶尔翘起来的地砖,苏朗笑着看谭振,谭振也露出一个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69章 两人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身体里的欲|望却先一步满点。 这种事情,一旦有了第一次,往后就跟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总想着往对方身体里横冲直撞。 谭振和苏朗四目相对,两臂相缠,突然就同时笑了起来。像是小时候一起滚在泥堆里,长大了一起滚在床铺上,好像一切都来得那么自然和谐,从来没有远离过彼此的生活。 谭振答应了苏朗不再去地宫上班,事实上他也早就厌倦了那个地方。 但是,这些年,除了混迹在那种场合的一些技能,其他又能做些什么事情呢。 背着苏朗,谭振假装去浴室洗漱,实际上拿着手机坐在马桶上看有什么适合自己的工作。 老家那边一旦和他重新联系上,就又是漫天的逼他打钱过去。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被人这么勒索着。 谭振躬着身子,两只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上下地划动。 苏朗在床上艰难地清理战场,打扫完后耐心地等谭振上床一起睡觉,却又不安地拿起手机,看有没有私家侦探那边新的消息。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一道浴室的门,怀着各自的心思,划拉着各自的手机。 苏朗反复看私家侦探之前发过来的信息,其中有一张Q城福利院现在的照片。 照片上,儿时记忆中那颗高大的东北红豆杉还在,破旧的老楼也还在,不过都掉了窗户似乎早已无人居住。在老楼旁边新建起一座三层楼,外表贴着象牙白色的瓷砖,还有塑料的大型滑梯,看上去干净又整洁。 苏朗把照片放大了去看那颗红豆杉,想象着小时候和谭振一起牵着手躺在树下的场景。 谭振在翻看了七八条招聘信息后,终于还是放弃了。 末了,他又回到信息功能,这几天一直坚持发送的信息终于有了回复,可对方什么都没说,只发了一个令人难以揣测的省略号。 谭振摇头,起身假装冲了下水,然后又洗手调整出一个微笑。 出了浴室,他一瘸一拐地上了床,安静地躺在苏朗身边,像一只极力需要抚摸的猫。 苏朗立刻锁了手机丢到一边,转身搂住谭振:“怎么这么久,是不是不舒服?” 谭振笑:“还好,就是胳膊腿都还不利索,总觉得这么下去,永远都好不了了。” 苏朗半趴在谭振身上,猛烈细嗅对方的味道,说:“可我已经很压抑自己了呀。” 谭振笑着搂住苏朗的脖子,两人细密地亲吻。 突然,谭振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这几天,手机只要有一点点的小动静,他都很敏感地去看。手机持续地响着,苏朗的吻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直到手机固执地停下又响起了第二轮,谭振才抱歉地深吻了一下苏朗,从对方身下抽回手臂拿手机去看。 苏朗翻身,看时间,手指不停地在谭振身上游走。 谭振看是余星的电话,轻咳了声,接了…… 片刻后,谭振挂下电话,一言不发地看苏朗。 苏朗隐隐约约觉察到有些不对,现在牵扯在身上的事情太多了,随便哪一件都能让他血气膨胀。 “是苏少茂,”谭振在想要不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苏朗,琢磨了一下还是准备说了,“他……快不行了。” 苏朗听了这句,出奇地平静,好像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白天在医院里,侧耳伏在苏少茂唇边听他讲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有预感,这人应该是在死亡的边缘挣扎了,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去看他吗?”谭振知道,苏少茂再怎么说也是苏朗的血亲,如今又是宛如死尸的垂死之人,即便是处于人道主义,也应该去看上一眼的,“余星说,家属可以去看最后一眼。” 苏朗抬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像是给自己下了个决心,默念着“1、2、3”然后起身。 他尽可能麻利地穿好衣服,才回复谭振:“去看看吧。” 冬天的夜晚,随时都会飘起悉悉簌簌的雪花。 谭振在路口伸手打车,苏朗则抬头看着路灯下亮闪闪的雪粉,想到白天苏少茂的那幅模样,他终于明白憋在胸口的那种感受是什么了,是心痛,很痛。 车子在路上行驶,因为雪越下越大,车子走得很慢。 苏朗不知怎么就捏住了谭振的手,说:“你知道莉姐家吗?我想去叫上潇潇一起。” 谭振反捏着苏朗的手,问:“这样好吗?” 苏朗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一直揣在身上的小圆盒,打开,里面是那颗苏少茂买给潇潇的海蓝宝戒指。 他说:“人都要死了,只是帮少茂带个东西给她,要不要去不勉强。” 谭振明白了苏朗的意思,抽出手拍了一下前面开车的司机,报上了莉姐家的地址。 莉姐这几年有了一些钱,在市中心的豪华小区里买了套房子,两室一厅,养了只猫,白天宅在里面相当舒服。 她看谭振带着苏朗来了,有些欣喜地把人让进家里。 谭振则撑着门框没有要进门的意思。 苏朗也是,他知道苏少茂那边就吊着最后一口气了,多耽误一分钟都没办法弥补。 他拿出那个红色小圆盒,往莉姐手里一塞,说:“潇潇休息了吗,把这个给她好吗?” 莉姐先是一脸懵,打开戒指盒,摸到盒底还沾着血迹和污渍,似乎是猜到了些什么,便迅速回身去其中一间卧室叫潇潇。 潇潇自从失明以来,神经变得非常脆弱,一点细小的举动都能惊得她浮想联翩。 她摸着手里的戒指盒,眼泪立刻就流下来了。 谭振和苏朗其实都没有报多大希望,他们多半只是为了把这个东西帮苏少茂送到潇潇的手边。 却没料到,潇潇摸索着海蓝宝的戒面,撒拉着拖鞋就出来了。 “是他送的对不对?”潇潇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谭振和苏朗站在门口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唔……”潇潇无神的眼睛冲着门口的方向,伸手就去摸眼前的人。 这一段时间,潇潇跟莉姐住在一起,少茂速停后来发生的事情,以及苏少茂被烧成重伤的始末,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可她还是伸出手去,想要看看来送戒指给自己的,到底是不是那个人。 “我知道,”突然,苏朗开口,“我知道潇潇你恨他,可是他现在要死了……我知道这个请求很过分,可……可我希望你能去见他最后一面……行吗?” 潇潇空洞的眼角留下一长串泪,嘴角不明显地往上勾了勾,然后猛烈地摇头。 “走吧……”良久,谭振拍了拍苏朗的肩膀。 其实,他们都知道,这样的要求对于潇潇来说过于苛刻。 苏朗叹气,咬了咬牙关,鼻子发酸,对潇潇说:“对不起,打扰了。” 门从身后合上,谭振扶着苏朗的后背,两人一起等电梯。 眼看着红色的数字要跳到他们所在的楼层,谭振和苏朗都希望潇潇能突然拉开门,跟他们走,可直到电梯门打开,又合上,莉姐家的大门还是毫无动静。 “走吧,”谭振再一次按下电梯,“我们不能在这件事情上强迫她。” “我知道,”苏朗跟着谭振进了电梯,“我只是想起少茂和康康在一起的照片,觉得这一场悲剧原本是没有必要的,心里就觉得很堵。” 夜色里,雪片纷纷扬扬,出租车还等在小区的门口,苏朗和谭振上车,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70章 谭振和苏朗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们刚对苏少茂进行过一场抢救,余星和他的同事们等在病房外面。 “这是嫌犯家属,”余星看苏朗来了,连忙对身边的同事们解释,“是我打电话让他们来的,按照规定……” “去吧,”余星的一位同事打断了对话,争分夺秒地对苏朗说,“医生说熬不过今晚了。” 苏朗推开门,一步步地靠近苏少茂,就像初次见到少茂那天时,他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一步步地走向人群。 那步伐缓慢、迟疑、无可奈何。 苏少茂的眼睛还是如白天来的时候那般,睁得浑圆。 守在旁边的护士看了一眼苏朗,说:“他这么醒着很长时间了,我们叫他休息一会儿,他也不听。” “能让我和他单独呆会儿吗?”苏朗侧头问护士。 护士知趣地点头,端着托盘出去了。 苏朗坐在苏少茂病床边,抬手想要摸摸这个弟弟,可又不知手该落在何处。 苏少茂却盯着苏朗的眼睛,突然开始眨巴起来。 苏朗以为苏少茂在问潇潇的事,便沮丧地解释:“那颗求婚戒指,送给她了,不要再挂着这件事。” 苏少茂眼角有泪落下,随后,他又快速地眨动眼睛。 苏朗再次俯身,隔着呼吸面罩听苏少茂粗重的喘息,再抬头看他的指尖,和白天一模一样,徒劳地画着圆圈。 “少茂,”苏朗皱了皱发酸的鼻子,终于还是握住了这个弟弟的手,说,“别再说了,我知道,有些事情并非你的本意,要怪都怪我们那时候太小,没有足够的能力掌控生活。如果有来世……如果有来世的话,我不会再……” “砰!” 突然,苏朗的话没说完,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苏朗本能地回头去看,只看逆着光的是一副羸弱的身体。 “潇潇?”苏朗起身,迎了上去,从莉姐手里扶过潇潇的胳膊肘往苏少茂的病床前走。 苏少茂猛然听到了潇潇的名字,整个人都开始急躁。他一直无法抬起的手,猛然地向上拉扯,那力道让垂死的他疼痛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少茂!”苏朗轻拍苏少茂的手背,说,“别……别这么激动。” 或许是苏少茂终于想起了昔日有着明亮水润大眼睛的潇潇,已经成了一个瞎子,根本看不到他现在这副模样,心如死灰一般,耷拉下手臂,终于闭上眼睛,猛烈喘气。 苏朗把潇潇牵到苏少茂身边,低头在她耳边问:“需要我出去吗?” 潇潇微微摇头,即便是现在,她还是惧怕和苏少茂单独呆在一起。 可她却不同往日地距离苏少茂越来越近,近到用手亲触着苏少茂满是烧伤的胸口,只是哭泣。 曾经她总是这么摩|挲苏少茂的胸口,只要这样,很少笑的苏少茂便会被她逗得发笑,还会用力搂住她的身子。 可是现在,躺在床上的这个男人除了能喘着一口粗气,完全就跟个死人差不多了。 潇潇的指尖继续上移,她摸着那被烫伤的皱皱巴巴的皮肤,和她记忆中的苏少茂完全不同,除了哭泣落泪,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苏朗立在一边,就那么呆呆地看着。看苏少茂的眼珠一直盯着潇潇,眼角不断滚出热泪。 突然,苏朗目光一瞥,看到潇潇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那枚从一开始就无法得到爱人的海蓝宝戒指,再也抑制不住,转过身去扶着额头。 潇潇摸到苏少茂完全变形的嘴巴和鼻子,忍不住终于趴在了苏少茂的身上“呜呜”大哭起来。 “少茂,”潇潇哽咽着,用额头蹭苏少茂的脸颊,“少茂,你怎么成了这样……” 一阵呜咽之后,潇潇感觉到手掌下苏少茂的心跳越来越慢,便立刻不安了起来,她紧贴着这个曾经像恶魔一样折磨过他的男人的脸,两个人的泪水混成了一片。 苏少茂二十三岁生日那天,他计划好了一切,要向这个他爱的女人求婚,然后从此永远生活在一起。 他们或许还会有一两个孩子,像普通人家那样,周末一家人去游乐园玩。 在父亲的陪伴下去游乐园,是苏少茂小时后最大的梦想。 其实,后来他也尝试着带康康去过几次,可每次到了人多的地方,康康就会惊惧地大吼大叫,最后他也只好放弃。 所以,如果以后再有一个孩子,他一定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再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下,他一定要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在一起。 苏少茂终于要下定决心亲手打造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 可是,当晚餐时,他接到电话出去取戒指的时候,却不料碰上了和地下医院有暗中往来的外科医生。 外科医生不知道苏少茂和潇潇的关系,看苏总把女孩撇下一个人出去,似乎并不是什么亲密的友人。 他讨好似地对苏少茂“通风报信”:“这个女孩就不要往地下安排啦,前段时间她才来我们医院和一个老头子做过配型。” 苏少茂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外科医生笑眯眯地说,“现在的小女孩,为了点小钱,什么都可以做的。我听说,她还和那个老头签了协议,要对方付给她三十万呢!” “你确定?”苏少茂极力说服自己不去相信,可还是多问了一句,“你有她的检验报告?” 外科医生看苏总对那个在他们看来宛如牛羊的供|体这么死盯着不放,便准备继续献殷勤,摇了摇手里的手机说:“十分钟后发给你。” 苏少茂在餐厅门口从第三方那里接到戒指的同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令他完全没想到的是,潇潇的照片真的出现在体检报告上,和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外科医生说得一模一样,这丫头竟然悄悄瞒着他准备把自己给卖了! 那时候的苏少茂简直要燃烧! 他不信好不容易才信赖的人这就要背叛自己,他不信潇潇能装的那么好,那么温柔善良又贤惠,背地里却为了区区三十万,要把自己卖了! 原来她一直是一个爱钱如命的女人啊! 苏少茂气急败坏,回到餐厅连昂贵的菜品看都没看一眼,便疯了似的把潇潇拉出了餐厅塞进了车里。 在环城高速上转了一圈又一圈,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毕竟那枚戒指还揣在口袋里,他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可只要想到身边这个女人曾经动过要离开自己的歪心思,他就恨不得直接把车冲下高架! 当油箱预警的时候,他终于恢复了些许理智,是那种他暗藏在基因里面的,阴暗无耻的理性。 他想,你不是要做手术吗,那我亲自帮你安排好了。 苏少茂的呼吸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苏朗俯身为他摘掉了氧气面罩,好让他离潇潇更近一些。 潇潇空洞的眼紧贴着苏少茂的鼻息,说:“少茂,对不起,一开始,我的目的不纯,可我最后还是爱上你了呀。” 苏少茂叹息着,被死神扼住的喉咙模糊地吐出几个字:“对……不……起!我……爱……你!” 潇潇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是伏在苏少茂的胸口开始低声哼吟,那是苏少茂平时总爱哼唱的曲子——帕格尼尼的《钟》。 在这轻柔的哼唱中,苏少茂仿佛看到一道雪亮的光芒,光芒的尽头是一个幼小的黑色背影,似乎从很早以前就在安静地等待着他。 恍惚间他觉得身体变得抽空,轻飘飘的,仿佛开始游离,并且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黑色的幼小背影,走近了看,居然有着夺人眼目的金边。 苏少茂从未如此安然惬意。他微笑着着伸出了手,那身影缓慢转动,一张再也正常不过的男孩笑脸,迎着他,让他再次感受到了温暖。 他缓缓蹲下,用尽全力把康康揽进怀里,贪婪地吸嗅孩子身上甜香的味道。 “康康,爸爸对不起你,没锁紧通往地下的门,没想到你能跑去地道里……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爸爸哪儿都不去了,好好陪着你,陪你永远永远,好不好?” 那男孩笑容宛如天使般,明亮的大眼睛让他看起来机敏活泼,他只是微笑着不说话,缓缓抬手摸过苏少茂的发顶和眉心…… 潇潇哼出最后一个音符,埋头在苏少茂肩头痛哭不已。 这是苏朗和苏少茂都相当熟悉的旋律,他们都知道这首曲子是父亲苏俊良的最爱。如今,苏少茂在这首曲子中死去,冥冥之中也是天意吧。 苏朗最后一次走近苏少茂,抹上了少茂圆睁的双眼,手掌轻轻拍着潇潇的后背安抚着。 作者有话要说:苏少茂和潇潇的故事就到这里啦,是不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我就是哇,所以暗暗发誓下一本一定要写一个甜的有趣的,甚至是搞笑的文出来! 晚安,明天见! 第71章 潇潇撕心裂肺的哭泣响彻整个楼层,谭振再去请医生过来已经迟了。 那一晚,他们都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只觉得夜很冷很漫长。 苏朗在床上睡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他自认为和苏少茂没有什么深刻的感情,但知道了弟弟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后,还是免不了无法振作精神。 谭振则是无时无刻地陪在苏朗身边,按照网上下载的菜谱给苏朗做尽可能可口的饭菜。 那一夜,谭振再次对着那个手机里的省略号发呆,许久,他终于再次按动了字符,给对方发过去一条:“小仙,你们到底在哪儿,苏少茂死了,苏朗萎靡不振,我很担心你。” 他还记得,邓小仙之前一定要他把这个电话号码背下来,而不能存在手机里。因为他怕自己卖的精油效力太强,万一惹出点儿事要跑路,怕谭振找不到。 当时的谭振只是怪邓小仙多想,笑他太自以为是,现在看来,那个从地摊上买的电话号码,居然成了他确定小仙是否平安的唯一稻草。 谭振收了手机,把一碗热汤面端到卧室,轻轻拍打苏朗的后背:“起来多少吃一点吧。” 苏朗却像是被梦魇缠绕,怎么都醒不过来。 他似乎又看到了苏少茂弥留之际对他圆睁着眼睛的样子。那时不时眨动的眼睛,微微颤动的睫毛和手指尖不停画着的圆圈…… “朗哥,”谭振俯身用嘴唇去贴苏朗的额头以探测体温,“起来吃一点东西。” “我知道了!” 苏朗突然从梦中惊醒,起身时和谭振脑袋相撞“砰”地一声。 随后,两人各自捂着脑袋,谭振龇牙咧嘴,苏朗则呆呆地把目光移向谭振。 “你知道什么了?”谭振吸一口气,去帮苏朗按摩额头。 “少茂临死前对我的暗示,我知道是什么意思了!”苏朗握住谭振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翻身就去拿手机。 手机里存着几张老爸的照片,那是在一些公开场合,为了做做当儿子的样子,应付而拍的。 他翻出一张对谭振说:“你看,看这里!” 谭振侧头,把脑袋凑近苏朗的手机,只见照片里的苏俊良正望着远处出神,一双布满鱼尾纹的眼睛正是半眯着的。 “这是我爸爸的标志性动作,”苏朗放大图片向谭振解释,“他一旦出神陷入沉思,就是这个样子,半眯着眼睛看向远处,似乎是在琢磨着什么。” “你的意思,是苏少茂弥留之际,还在暗示你老苏总的去向?”谭振惊异地看苏朗。 苏朗微微点头,伸出一根食指,学着苏少茂的样子在床铺上画圈。 谭振也跟着苏朗的样子,两人一起画起来。 “是这样……”苏朗眯着眼睛,回忆苏少茂画圈时候的方向。 “不是这样,”谭振纠正苏朗,是他先发现苏少茂这个举动的,他理应观察的更加仔细,“每画完一个圈还要停顿一下。” “唔……”苏朗按照谭振说的又琢磨着画了几次,突然就顿悟了似的大叫一声,“是Q城!他写的是 ‘Q’!” 谭振听闻猛地一振,Q城正是他曾经生活过多年的地方,不记事的时候在Q城福利院,长大之后又被Q城的一对夫妻领养。 苏朗打开手机,再次翻看私家侦探发来的Q城福利院的照片,那是他曾经和Q城唯一的交集。 翻新的福利院,有着崭新的儿童娱乐设施,旧楼还没有来得及拆,就已经盖上了新的三层洋楼。 苏朗凑近谭振,两人一起看着手机上的图片,那高大的东北红豆杉还屹立在画面中央,如果它能够说话就好了,因为时过境迁,唯一不变的便是那树,它应该是了然一切的那个。 想通了这些,苏朗似乎有了点精神,端过谭振放在床头的碗,大口大口吃着面,还不忘嘱咐谭振:“明天就去!苏俊良一定是藏在那个Q城福利院了,这些天我也总是在想,世界那么大,他为什么在二十年前偏偏要送我去那里呢,一定是他和那里有着什么关联!” 谭振琢磨了下苏朗所言,觉得有一定道理,便提醒了一句:“要不要先从小舅那里打听点情况?” 苏朗经谭振这么一提醒,连忙丢了饭碗拍大腿:“是!我怎么把那个人给忘了!” 苏朗立刻起身去取手机,想要给不知道在哪儿花天酒地的小舅打电话,却被谭振拦了下来。 他指指表对苏朗说:“这,大半夜的,明天吧,明天再问也来得及。” 苏朗虽然很想在警察查到蛛丝马迹前,先一步找到自己的父亲,有太多的疑惑需要解答,但还是觉得谭振说的有道理。 这半夜三更的,小舅陈宇还不知道在哪儿快活,接了电话估计也是醉醺醺地问不出个所以。 就这样,苏朗吃了面,又一番洗漱,从身后抱住对着手机发呆的谭振:“阿振……如果我要去Q城,你能陪着我一起吗?” 谭振收了手机回头看苏朗,微笑着说:“当然。” “嗯,”苏朗对谭振和他养母之间的事情,早已经通过私家侦探打探清楚,所以很怕谭振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但是他又不想过早地把这些问题抛到桌面上,想尽可能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为对方保有自尊,“谢谢!” 谭振笑着摸了摸苏朗的头发,说:“我们不是说过,以后都要在一起的吗,让你一个人去Q城,怎么放心。只是……” “只是什么?”苏朗蹭了蹭谭振的侧脸,警觉地问。 “只是,换作是我,我可能不会去找他。”谭振说完,眼睛瞟向墙角的那个鸟架,“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就算你找到了他,确定了所有的恶事都是在他的安排指使下进行的,那又能做些什么?难不成,你会把他绑起来送去公安吗?” 苏朗听了谭振这话,先是沉默了下来,这个问题他早已问过自己无数回。 在苏少茂没死之前,他虽然同样有一堆疑惑未解,但更多的是单纯地想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作为儿子却又矛盾地希望苏俊良能藏得更隐密一些,永远不要被人找到。 那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 那个人活着,苏家就是一个家,那个人死了,他连个家都没有了啊。 可就是亲眼见证了苏少茂的离世,他才真正的坚定了要把苏俊良找出来的决心。 他想亲眼看看,曾经,想着百般讨好的那个男人,是不是如他另外一个儿子口中所言那样,是个恶魔! 还有,在他的心头,总有一件事情压着,那就是他母亲的疯病。 虽然他总是听人说,母亲发疯是因为苏俊良常年在外沾花捻草,可他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72章 翌日清晨,谭振照例在苏朗温柔的亲吻中醒来。 “早安。”苏朗吻着谭振的耳侧,手不住就往下面摸去。 谭振了解苏朗的癖好,要是往常,他肯定是很配合地躬起身子,可今天不行。 他想到了两人前一晚对苏俊良所在位置的猜测。 谭振反手搂着苏朗的脑袋,说:“朗哥,我们今天还有很重要的事情,你忘了?” 苏朗“嗯”了一声,贪恋地捏了两把谭振的腰肌,转身拿手机给小舅打电话。 谭振在另一边,也拿起手机查看那个未储存的号码有没有发来新的信息。 还是空空的,整个列表里面,除了那个省略号证明手机号码依然被人使用外,没有任何动静。 谭振沉默片刻,拇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打了一行字:“小仙,我们要去Q城了,陪苏朗去找老苏总,你到底在哪。” 苏朗那边,打通了小舅的电话,果真电话里的那位还是宿醉未醒,含含糊糊地口齿不清。 苏朗有点不耐烦地把话机拉得好远,等小舅啰嗦一通,才又把手机拉了回来。 “我就问你,我小时候去过的那个地方,就是你带我去住过一段时间的那个院子,是不是Q城福利院?”苏朗说着,转了个身,搂住谭振,“你当初为什么要带我去那,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不肯告诉我真相吗?” “朗朗,”电话里,陈宇的声音无精打采,仿佛一夜喧闹之后格外的空虚落寞,“你这个孩子,怎么好奇心那么重。我早知道你是吃里扒外的家伙,当初就不会告诉你赵广铭的住所。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如果我不告诉你,你就不会绑了那家伙去少茂速停闹事,不去那里你父亲也不会跑路!你父亲不跑苏家就依然在,你也依旧能当你的少爷,我也依然能……啊……而现在呢?什么都没有了,这都是你的错啊,你知不知道?” 苏朗平时最听不得陈宇这种长篇大论的说教,只觉得耳根子发痒,便说:“小舅,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做人得有最起码的善恶,我记得小时候你总是这么对我说啊!” “朗朗,我和你一样,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呢,但是,我乐于什么都不知道,不会有你那么大的好奇心,你知道,我还告诉过你另外一句话, ‘知道的越多,越危险’吧?” 苏朗看从陈宇的嘴里根本问不出什么东西,便急匆匆不耐烦地挂了电话。 “他们总当我是小孩。”苏朗说着,无奈地搂紧了谭振。 谭振已经在手机上选好了两张去往Q城的机票,送到苏朗面前示意付款。 苏朗看谭振并不排斥回Q城,笑着把对方的手机拿过来扫码付款。 要是放在以前,Q城简直就是谭振的雷区,他是逢年过节都不会想着要回去一下的。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一直叫着爸爸妈妈的人根本不是他的亲生父母。 在悠然地度过了几年快乐日子后,谭振上了小学。 他只知道老爸谭国富是开大车的司机,每个月都有一半时间在外出车,但是只要回家就一定能给他买新奇的小玩意儿回来。 他的老妈万芳没有工作,因为人长得漂亮,总是细心地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他在同学面前也很是骄傲。 一切的变故都在他八岁那年。 那一年,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一下子就迷上了音乐,只要是有钢琴声响起,无论是在马路上的店铺里还是在学校的操场上,都能让他开心地停下脚步,指尖跟随音乐的节奏在裤缝上乱弹。 他知道家里经济情况一般,几万块的钢琴根本就是个奢侈品,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可他的老爸谭国富,看中了儿子的心思,打定决心要培养他这项爱好。 谭振记得,老爸曾经对他说过:“爸爸没有文化,就指望着你好好学习,将来能有出息。给你起名叫 ‘谭振’就是要振作、要努力的意思。” 所以,小谭振自作聪明地放弃了钢琴选择了手风琴,他骗父亲说自己更喜欢手风琴,只是因为那家伙更便宜。 可是他根本没有想到,学习手风琴的上课费并不便宜。 于是,老爸为了支持他这项爱好,为了多赚点钱,回来的时间就更少了,最终因为疲劳驾驶而出了车祸。 老爸出车祸以后,老妈起初还是和往常一样,每日三餐饮食,接他上学放学,可后来他隐隐觉察到了一些不对。 万芳是个漂亮的美人,那时候刚刚年过三十,正是丰饶动人的时候,跟大老粗谭国富结婚后一直被养在家里,没怎么和外人打过交道。 可是,在父亲去世后的第二年,谭振就总是在放学回家的时候,遇到从单元门里出来的男男女女。 他问老妈,那些人来家里是干什么的。 老妈只说是朋友。 谭振想爸爸没有了,能有朋友来陪陪老妈也总是好的吧。 可后来,他就发觉了越来越不对劲的地方。 老妈的那群朋友似乎并不怎么对她友好。从刚开始赶在他放学时匆匆离开到后来一群人都要赖在他的家里。 到了谭振小学要毕业的那一年,那群人更是在自己家里开起了麻将馆,什么街头巷尾不三不四的人都往家里钻,害得他连个认真学习的地方都没有。 谭振曾经找万芳谈过,他问过他的妈妈,为什么要带那些人来家里,为什么要和那些地痞流氓做朋友,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可是万芳没有回答他的提问,只是吊着一张脸对他说:“你越来越能吃了,我都快养不了你了呀。” 谭振不知道老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骨子里那种不安全感让他再也没问过老妈同样地问题。 直到谭振在这种杂乱的环境下熬到了初三,因为要中考,他每晚学习到很晚,但是家里搓麻将的声音会持续到更晚,所以他只好拿着书本在楼下的路灯下看书。 小卖部里的老婆婆看他可怜,经常叫他去店里暖和一会儿、喝点热水。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从邻居们的嘴里听说,那一伙人里有一个叫乔四的人,算是万芳的初恋男友,前几年从大牢里出来,听闻万芳死了老公,便来骚扰,年复一年,终于拉万芳下水开了赌博性质的麻将馆。 谭振从来没有想过老妈还会和那样的人有过曾经,但他知道这里面有老妈的一份无奈后,便对那群人生出一份恨意。 谭振当晚就回家,举着从楼下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半截废弃的晾衣杆,撞翻了摆在客厅中央的麻将桌。 烟雾缭绕中,被突然打扰的赌客们立刻急红了眼,其中一个长得歪瓜裂枣的男人冲上来就扇了谭振一巴掌。 那是谭振第一次想要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去保护他爱的人,他不能让老妈受乔四那群人的控制,他的爸爸没有了,他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 他抬起手里的木棍,也顾不得那群人里哪个顺眼哪个不顺眼,一顿乱抡,像疯了似的把家里砸了个稀烂。 谭国富在谭振小时候买给他的汽车模型,居然被那群恶人拿来当烟灰缸,更不要说用他的乐谱去垫桌子腿了。 谭振也不知道发泄了多长时间,总之,最后被打得很惨,那群人没一个是肯手下留情的,他只觉得自己在客厅中央蜷缩成一团,哪哪都痛。 而,最让他痛的是,他亲眼看着老妈万芳冲他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被一个肥胖的秃顶男人搂着腰走了。 那一次疯闹之后,万芳终于肯坐下来和谭振好好谈谈。 主题是谭振既然那么能闹,拿自己当成一个可以扛事的真男人,那以后就来支撑这个家的生活吧。 谭振看着万芳的眼睛,那双曾经给过他温暖与关爱的眼睛,如今蒙着一层淡淡的薄雾。 谭振想起他幼年时的时候曾问过父母,他是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孩子。他还记得,当时的万芳和谭国富很认真地对他说了这件事,他们笃定地拿出一组照片,来证明谭振就是他们的孩子。 所以……谭振在公园里看了万芳最后一眼,直到那个时候,他心里还觉得万芳是有难言之隐的。 他爱他的妈妈,虽然男孩到了他那个年纪和妈妈的交流会少一些,可是他总记得父亲出了车祸以后,老妈带着他提着礼品去余星家向对方老人道歉时的场景。 那个场景从来没有让他感到过不快或者丢人,相反,他觉得母亲就应该是那个样子。 所以,当万芳说出“你长大了,以后的路你自己看着走吧”的时候,他还是坚信母亲有他的难处。 “你是不是很爱那个乔四?”谭振起身,郑重地问万芳。 万芳瓜子脸上微露两颗缱绻的酒窝,虽然有了点年纪,但看起来还是很美的。 她只是对谭振微笑了一下,说:“现在的生活不错,我不想改变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73章 飞机滑过暮色,越来越接近城市的亮光。被橙色为主的霓虹割成多边形的Q城就这么出现在谭振和苏朗的面前。 一路上,谭振回想着曾经在这个城市生活过的点点滴滴,想起老爸的离开和老妈的变化,眼睛一直是雾蒙蒙的。 出了机场,两人打车,要先去城里预约的酒店。 在出租车上,苏朗抓着谭振的手,一根骨节一根骨节地捏着玩,末了,他终于问了一句:“阿振,关于你的过去……我是说,你的养母,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这次回来,要不要先去看一看她呢?” 谭振被苏朗捏着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脸上却挂着不以为意的笑容,说:“她……嗯,很多年没见过了,平时也没什么联系,基本上算是半个陌生人了吧。” “是吗?”苏朗有点遗憾地斜过脑袋靠在谭振的肩膀上,许久之后才又说,“可是你之前却说过要接她来一起生活的呀。” “唔……” 谭振笑,心想,是啊,血缘这种东西说起来还真是神奇。同样一个女人,当你以为她是亲妈的时候,即便再烂也想着要凭自己的能力接过来一起生活;但知道她不过是养母的时候,心境却完全变了,似乎是看清了自己的位置,不想再继续卑微下去。 “嗯……”谭振把头扭向窗外,他已经五年没有来过这个城市了,再次穿梭在大街小巷里,感觉变化了不少,“或许,或许有一天,等我能心平气和地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告诉你我的所有,和这几年我经历的一切。但是,在我没准备好之前,咱们就先别谈这些了,好吗?” 苏朗心尖发颤,心想,幸亏没有一股脑地把早已调查过谭振养母的事情说出来,便轻轻地“嗯”了一声。 两人一起在车厢里沉默,各自看起了身侧的夜。 Q城在距离A城以北一千公里,算是转型中的老工业城。典型的北方气候,一到冬天,道路两旁都是厚厚的积雪,直到开春才一点点地化开。 谭振和苏朗下了出租车,各自牵着行李箱,到前台登记住宿。 在换了一张大床房后,前台小姐颇有深意地微笑着斜脑袋又确认了一下两人的性别。 谭振笑,从身后搂住苏朗,把脑袋担在苏朗的肩头对前台小姐说:“很奇怪吗?” 前台小姐被这谭振帅萌的表情逗乐,连连摇头:“祝二位入住愉快。” 晚间,苏朗问酒店餐厅要了香槟和小点心,等谭振洗过澡以后,为对方倒了一杯,说:“怎么说,这也是咱们的第一次 ‘旅行’,开瓶香槟庆祝一下?” 谭振一边笑着擦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接过香槟饮了一口。 苏朗看谭振浴袍下面半露不露的胸肌,突然有些气血上涌,没话找话问:“好喝吗?我想要平时喝的那个牌子,可惜这里没有。” 谭振坏笑着坐在苏朗身边的扶手上,低头把口中喝了一半的香槟度到苏朗的口中,然后两人顺势接了一个绵长而深切的吻,说:“你自己尝尝。” 苏朗笑着搂住谭振的腰:“好喝,太好喝了。” 谭振和苏朗平日里没少睡过酒店,甚至可以说睡酒店才是这两人之前的生活常态,可住了几个月的医院紧跟着又在出租屋里窝了一段时间,再看到酒店的大床,就莫名加上一些情|色的味道。 “要不是看在你之前伤那么重的份儿上,我真是分分钟都想上你,”苏朗说着,起身揪着谭振的衣领送上自己的唇,“想想以后你都只属于我一个人,就觉得特别富有。” “哈,”谭振笑着帮苏朗一粒粒地解开纽扣,“想想以后就有一张赖以为生的长期饭票,我也觉得很赚。” 两人斗嘴亲嘴,相互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折腾到床上去…… 本来就是晚上入住的,又折腾了个半宿,直到第二天中午,放在床头柜的电话响起,谭振才醒了过来。 他把搭在身上苏朗的手臂往旁边挪了挪,起身接着电话往窗边走。 那是一个陌生号码,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接过陌生电话了,以前地宫里的客户估计也都看了少茂速停的新闻,知道里面有谭振的一份“功劳”,都主动和他保持起了距离。 谭振“喂”了一声,伸着懒腰等待对方的回应。 可是对方却一直在沉默。 “喂?”谭振开始发问,“是哪位,不说话,我就挂了。” 对方这才哼唧了一下,弱弱地叫了一声:“阿振!” “你!”谭振惊呼,回头看躺在床上依然熟睡的苏朗,怕吵到对方,打开阳台门走了出去。 外面寒风凛冽,而他却打着赤膊,在冷风里哆嗦着问:“小仙?你在哪儿?” “我……”邓小仙的声音有些嘶哑也有些焦急,问,“阿振你现在在哪儿?” 外面实在太冷了,谭振搓着胳膊不住跳脚:“我和苏朗已经到Q城了啊。” “阿振,不要来这,不要来Q城!”邓小仙听了谭振的话,立刻扯开公鸭嗓叫了起来。 “什……什么意思?难道说你也在Q城?”谭振拧紧了眉头,一时连跳脚也忘了。 “哎,”邓小仙在电话里叹气,过了几秒钟后,才又无奈地说,“那我们见个面吧,就你一个人,不要带那个姓苏的!” 谭振回头往玻璃窗里看去,热气呼在窗玻璃上,隐隐约约看到苏朗往身旁的空位上摸索着。 “为什么?”谭振抓紧时间问。 “见了面再说。”说完邓小仙那边就匆忙挂了电话。 谭振盯着已经黑屏的手机愣了几秒,才发觉阳台门从里面推开,苏朗正披着鸭绒被朝他走来。 苏朗看到赤膊站在寒风中的谭振,先是一愣,随即非常不满地把人搂进怀里,说:“你大清早不在被窝里呆着,在这抽什么风。” 谭振笑着指了指挂在灰蒙蒙天际的太阳,说:“什么大清早,已经中午了呢。” “呵,”苏朗笑着,把手里的鸭绒被又紧了紧,用滚烫的胸口贴上谭振冰凉的后背,“别乱动,我帮你暖暖。” 谭振感受着从苏朗身体里度过来的热量,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半晌才想起刚才那个邓小仙的电话。 他说:“下午你在酒店休息一下,我去见见朋友好吗?” 苏朗皱眉,问:“什么朋友?” 谭振撒谎撒习惯了,根本不心慌的,说:“就是以前在Q城的同学啊什么的,既然回来了总要见个面。” 苏朗突然想到早先还约了私家侦探,带他去谭振曾经住过的地方看看,便微微点头,嘴上却问:“看你这么着急,不会是以前的老相好吧?” 谭振笑着躬背顶苏朗,苏朗则趁机咯吱起了谭振,两人在阳台上裹着被子又是一阵嬉闹。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有一更,请刷新后查看。晚安!明天见! 第74章 谭振按照邓小仙发过来的地址找到一家饮料店,店面隐藏在一条老旧的小街里,很紧凑,生意也冷清。 谭振进店,点了一杯热巧克力两手捂着,不一会儿一个戴鸭舌帽穿黑色长款羽绒服的人走了进来。 “小仙儿?”谭振朝邓小仙招手。 邓小仙拉了下帽檐,微微抬手向谭振示意,快步闪过吧台,走到谭振身边。 谭振总觉得几个月不见,小仙似乎变化很大,可又说不清哪里不同。直到对方摘了鸭舌帽,他才明白,邓小仙那标志性的一头黄毛没了,露在帽子外面的发边儿都是黑色。 “小仙,”谭振松开捂着热巧克力的手,握住了邓小仙,“怎么回事?这几个月……” “你还好吗?”邓小仙歪头往谭振身上打量,看谭振穿戴整齐也没个夹板什么的绑在身上,似乎松了口气,压低声音说,“我看新闻说,少茂速停后来爆炸了!” “你还知道关心我!”谭振说着,微微探身往邓小仙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你到底怎么回事儿,这几个月去哪儿了,难道一直在Q城?” 邓小仙拿过谭振面前的杯子,喝了口热的,点了点头。 那天,苏朗带着小雅去找谭振,邓小仙一个人在苏朗的私家花园里看守赵广铭。 突然来了一个陌生电话,电话里,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告诉他,邓父的手术已经安排上了,要他尽快去医院。 邓小仙脑袋嗡地一响,毕竟那之前,他脑海里能让老爸做手术的人只有潇潇,而潇潇那个时候正躺在医院里。 于是,他又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给家里的老爸。然而,无论这电话怎么拨,那边都无人应答。 最后,他只好跑去浴室又看了一眼被绑得结结实实的赵广铭,准备亲自回家去看看。 在那个节骨眼上,有陌生电话打进来,还说了和老爸手术相关的事情,不由得让邓小仙担心起老爸的安危。 成长中,他曾经无数次地默默嫌弃过老爸,总在无意中抱怨要不是老爸那个样子,他的人生就会怎样怎样。 可真预感到有危险发生时,他才明白,父子相依多年,早已将彼此的安全当作唯一的使命。 他奔跑回家,家中空空荡荡。老爸的病例、药品,甚至是常听的收音机都不见了踪影。 邓小仙再次拨打陌生号码,对方接起电话,似乎很了解他的处境,笑声让人汗毛耸立。 他说:“让你去医院,你回家干什么!可笑。” 邓小仙急得嗓子都变声了,大声追问对方把他爸爸带去了哪里。 谁料,话还没说完,就感到颈肩被人猛地一劈,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的时候,我就到了这儿。”邓小仙说着,抓了抓头发看谭振,歪着脑袋再次确认对方是否因为那次爆炸而留下后遗症。 谭振叹气摇头,问:“邓叔呢,现在什么情况?” 邓小仙又喝了口谭振的热巧克力,微微摇头:“手术做了,很成功,这三个月里只出现过轻微的排异反应。” 谭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感觉到了这注定又是一场黑色交易。 “阿振!”邓小仙放下杯子,握住谭振的手,“你和苏朗不应该来这儿,这事儿不是你们能斗得了的,快回去吧,就让它随着时间慢慢被人们淡忘吧?” “淡忘?”谭振动了动肩膀两手肘撑着桌子看邓小仙,“那是什么交易,在做着什么事情,你我都很明白。想想潇潇的眼睛,再想想苏少茂的死,还有……还有消失的小雅,你说淡忘,这事儿能淡忘得了吗?” 邓小仙苦恼地紧皱着眉头,眼眸里射出乞求的光,说:“以前,我没和这事儿沾上边,当然站在正义的那一边。可现在……现在我爸爸,我爸爸就是这种地下医院的受益者啊,他们不但为我爸做了手术,还一直日夜操劳地伺候着,我……我还能把他们都挖出来吗?” “小仙?”谭振知道邓小仙从来都是自私自利惯了的人,这可能是跟他从小需要照顾家人,什么事儿都要自己扛着有关,可他从没觉得小仙会是一个善恶不分的人。 谭振突然有些恼火,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要我说,咱们各干各的事儿,各讨各的生活,这种事情你当他不存在,他就是真的不存在。大家相安无事,就好。”邓小仙说完,却不敢抬起头来看谭振。 “小仙,”谭振叹了口气,往后靠上椅背,无奈地摇头,“他们拉你下水了?” 邓小仙什么都没说,只是抬起杯子喝光了已经冷掉的巧克力,起身,重新戴上鸭舌帽,说:“阿振,我爸爸手术前,对我说了,说他这辈子就做过一件对不起我的事。当年,他拿着我跑红|灯区攒下来的几千块,给你交了学费。这事儿有过吧?” 谭振听到这话,略微迟疑了一下,小仙爸爸空洞的眼神和手捧现金的画面立刻浮现在眼前。 那事情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可似乎又过于模糊。 是啊,他们来是一个勤学苦读,咬着牙,在重点高中里面一边打工一边考上了A大,半路又有小仙爸爸亲囊相助的人,可……怎么混到了地宫里的…… 谭振不禁骂自己人渣,再抬眼去看邓小仙。 只见小仙嘴角露出谭振曾经从未见过的轻蔑笑容,说:“怪不得,我说我爸要手术的时候,你肯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原来,是他早就帮助过你在先。他可是连自己儿子都顾不上管的人呢,还出钱给你去读大学,真是……阿振,可惜咱们是一路货,如今混得一样惨,你也不过和我一样,让老头凭空失望了一回。” 谭振无言以对,似乎觉得邓小仙说的非常在理。 他默默低下头,良久,才准备再对邓小仙说些什么。可是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只见邓小仙已经阔步走出了店门,隔着玻璃窗很快消失不见。 谭振再次回想小仙爸爸的模样,那分明是一双失去光明的眼睛,可每当面对着它们的时候,却总是让人觉得被关切的目光照着。 谭振起身,晃晃悠悠向店门口走去,头顶上方的风铃叮叮作响。 原来自己曾经也是被人期待过的吗?在那个没有爹又不自爱的娘以外,他曾经也被人期待过的吗。 谭振出了饮品店,走在有些冷清的大街上,火锅店里浓香四溢,他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他当初,宁愿去做偷窃那种不耻的事情,也要为小仙爸爸筹集医药费,难道真的就是想要报答那几千块钱的学费吗?! 北方的天总是黑的格外早,谭振走在寒冷的街头,特别想要苏朗在身边,他的味道和温度,只要在身边,就不会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75章 晚饭时间,苏朗站在一幢破旧的居民楼下,听着楼上某间屋子里传来悉悉簌簌的麻将洗牌声和嬉笑怒骂,他猜测,这应该就是私家侦探给他说的“谭振老家”了。 他站在楼下徘徊许久,想着,就这么上去和谭振养母见上一面会不会显得有点唐突。 可是,比起和谭振养母见面的尴尬与突兀,他更不想见到谭振每天背着他躲躲闪闪地使用手机。 他早已调查清楚,万芳跟着的那位乔四,最近几年,早已从当初对她的甜言蜜语变成了暴力相向。 甚至常年逼迫万芳那唯一的儿子谭振,不定时地往他的账户上打钱。 他拿万芳做筹码,没钱就从谭振那要。而谭振之所以这么心甘情愿被乔四勒索,大概就是因为他真的很爱他这个妈妈,而他这个妈妈又很乐意过现在的生活。 苏朗琢磨了一会儿,理了理毛呢大衣的领口,从手上缓缓取下轻薄的羊皮手套,迈上去往谭振老家的台阶。 楼道里灯光昏暗,虽然是冬天但还是免不了充斥一股难闻的腥臊恶臭。 苏朗简直不能想象,曾经的谭振是怎么在这样的环境下苦心学习,还考上了A大的。 到了麻将声传来的那个门板,苏朗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吵闹声依旧,可就是没有一位前来开门。 苏朗又耐着性子敲了一遍,收手的时候看到有灯光从门缝中透出,才意识到这门似乎是常年不锁的。 苏朗又敲了一遍,见还是没有人来开门,他便咬了咬牙,推开大门。 门被推开,一股浓烈的劣质烟草味立刻扑面而来,苏朗难以抑制地捂着嘴咳嗽了一会儿,这时才有人发现了他的存在。 “哟,这谁啊?”一个男子粗声粗气地说着,屁股却牢牢地粘在凳子上不肯挪动。 他身边的一位女士侧头看了苏朗一眼,又迅速把目光放在了牌面上说:“看着细皮嫩肉的,不像是咱们这片儿的啊。” “请问,万芳女士在吗?”苏朗压抑着强烈的不适感,冲对方礼貌微笑,捏在手里的羊皮手套已经被揉得变了形。 “什么女士?”背对着苏朗的一位大妈扭头瞟了苏朗一眼,口中吐出浓浓白烟,“叫法还挺洋气!” “请问……”苏朗正准备再次开口,只见饭厅后面的门打开了,又是一阵搓麻将牌的哗哗声急促地窜进耳朵。 一位年约四十过半的女人,戴着枣红色毛线帽子,从门里出来了。 苏朗下意识觉得这个女人应该就是万芳,那女人一抬脸,半面脸颊的青紫正印证了苏朗的猜测。 “请问,您是谭振的……” 苏朗话没问完,女人身后的门一开一合,又出来一位肥胖秃顶的男人,脸上的肉都是横着长的。 他搂住万芳的肩膀,挑起半边嘴角,不怀好意地看苏朗:“你谁啊?” 苏朗轻咳一下,看了眼沉默不语的万芳,又看了看肥胖男子,说:“谭振朋友,能不能谈谈?” “谈?”乔四推开万芳,走上前,距离苏朗一尺远的距离,说,“谈什么?谈我那个倒霉鬼的卖|屁股儿子这个月就给我打了两千块?” 苏朗这一次前来的目的,本是想把乔四榨取的源头从谭振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只要他们放过谭振,以后需要多少钱,在苏朗的能力范围内,他都会给。 可从那一口黄牙的臭嘴里听到“卖|屁股”三个字的时候,突然就觉得自己太傻了,对付这种人渣,那之前的想法简直幼稚得可笑。他们根本不配任何人的怜悯与施舍。 “呵……”苏朗把目光转向万芳,他心想,这个养母还真是不要脸,到底使了什么办法让谭振侍奉她到那个程度。 “那来谈什么?不会是那小子被人玩儿死了,来报丧的吧?”乔四烂嘴一咧又是一句。 他这句低俗的话,传到身边玩着麻将牌的人耳朵里,简直就跟单口相声一样,立刻引起了众人的哈哈大笑。 “嘴巴放干净一点。”苏朗有些不想忍耐了,他又看了一眼呆立在一旁的万芳。 那女人并非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反而能从眼睛里看到几分的固执和倔强,苏朗有点不信这样的女人会让一个外人来占了自己的家,任人欺负! “哟哟哟……”乔四抬手在苏朗毛呢大衣的领子上弹了一下,变了个脸色说,“听说我那个傻儿子在医院里躺了三个月,怎么,你不会是真来报丧的吧,我可说好了,我那个儿子值钱着呢,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得往百万上陪!” 苏朗抬手,用手里的羊皮手套把乔四的脏手扇下去,再也不想和这人浪费时间,直接说:“我只想见见谭振的……谭振的母亲,就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这时候,站在一旁的万芳也走过来了,她努力用眼神向乔四传递着什么外人看不懂的信息,然后对苏朗说:“行,我马上下来,你在楼下等我吧。” 苏朗再次忍着楼道里的恶臭,下了楼。 他站在不远处的一家小超市门口等着万芳,环顾这周围的环境,想着小时候那个白净的小满,居然是在这种地方度过整个青春期的,心里就莫名酸楚。 怪不得谭振曾经说过穷人的孩子是不配有青春期的呢。 正乱想着,万芳裹着棉大衣从单元门里出来了,她走近苏朗,从外衣口袋里摸出香烟往苏朗面前让了让。 苏朗摆手:“我不抽烟。” 万芳便不再客气,掏出根烟叼在嘴上给自己点燃。 她看也不看苏朗,问:“阿振最近还好吗?” 苏朗似有若无地“嗯”了一下,两手揣在大衣兜里看万芳的侧脸,她那缺乏保养的面庞,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美貌动人的影子,但却一点不惹人怜爱。 “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以后不要再想着从他身上榨取一分钱。”苏朗说得很缓慢,但同时也很坚定。 “你……都知道?”万芳似乎不大相信,长吐出口烟气,抬头看苏朗。 苏朗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她说:“是的,全部,从你和你的前夫谭国富开始收养他,一直到逼他拿着A大通知书辍学去陪酒,这其中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 万芳猛吸口手中香烟,略显苍老的脸被唇间猩红一点映亮,很快又丧失血色,问:“你是谁?” 苏朗目光掠过万芳,看着远处,说:“他的爱人,以后我们会永远生活在一起。他还不知道我知道这些,所以希望你能帮我保守秘密。当然,作为回报,我会给你一笔钱,一笔足以让你离开那个胖秃子还可以过得很好的钱。” 万芳听到钱字,似乎来了兴趣,抽烟的频率明显快了些,笑着说:“好啊,那你什么时候给我。” “你什么时候离开?”苏朗冷冷地问。 “呵……”万芳嘲笑似地丢了烟头,往地上啐了一口,“别逗我玩了,你刚没听到还是怎么的,我那个儿子值钱着呢!要多少钱,老娘都不换!” “你到底哪来的脸叫他是你的儿子?”苏朗听到万芳这么露骨的说话,恼怒不已。 “怎么不是儿子?你要知道我为他付出了多少,就知道他欠我多少!”万方说完裹紧身上的棉大衣,转身走了。 而就在此时,苏朗突然听到不远处的树影下有人急促喘息,等他扭头去看时,那个身影已经顺着小路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有一更,记得刷一下哦~ 第76章 “阿振!”苏朗一下就认出了那个背影,这个时间点,躲在树影下偷听他与万芳说话的,除了谭振还能有谁。 谭振跑出几步,上了人行道便改为大步往前。 苏朗追上去,只觉得寒风凛冽。 他从身后拽一下谭振的胳膊,谭振不理他继续疾走。 苏朗索性往前小跑,拦住了谭振的路。 “阿振!”苏朗根本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谭振,所以一时有点不知道要说什么。 谭振则迅速调整情绪,眼睛弯弯地咧开嘴巴笑了,如往日一般。 他伸手捏住了苏朗的手指,揣进自己口袋里捂着:“……怎么不戴手套,手多冷啊。” “哈……”苏朗长出口气,白色的呵气从口鼻喷出,他的眼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温的缘故,有些微微发红,在谭振衣兜里反手捏住了对方的手,上前把人揽进了怀里。 “阿振……我……” “什么都不要说,”谭振打断苏朗,就那么任凭对方抱着,“我肚子有点饿了,咱们去吃点东西?” “嗯,”苏朗起身,吸溜了一下鼻子,对谭振笑,好像之前发生过的场景根本不存在似的,“好,我们去吃点东西。” “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有家火锅店来着,再哪边……”谭振停在路口,假装思考。 苏朗耐心地等着。 红绿灯变换,苏朗拉着谭振的手,慢悠悠说:“回酒店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于是谭振收起了假装思索的表情,笑一下,点头默默跟着苏朗走。 这条街,他曾经走过无数回。时隔多年再次回来觉得非常亲切。总之,比起那个他不愿意踏入家门的“家”来说,让人觉得好受一些。 似乎又回到了上中学的时候,差不多也是天黑了还在小吃店里工作,他一般会躲在后厨,帮老板娘处理第二天要用的青菜、倒甘水和垃圾。 他还记得那家店的具体位置,只是刚才过来的时候已经换了别的招牌。 一路上苏朗捏着谭振的手沉默不语,谭振也在暗暗发呆。 他突然就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要回来,或者说当初为什么去A城,这些年为什么要吃那么多苦,为什么明明有更轻松活着的方式他不要,他就要暗暗地和上天安排给他的身世死磕! 如果,多年前,他早早地辍学在家,守着万芳的那个小麻将馆,帮打牌的人跑跑腿买点烟酒杂货,现在是不是应该会过得更快乐一些。 因为没有见过更好的生活,所以安然享受命运的安排,不去追不去争,不知道真相,守着仅剩的一点点自在就好。 “阿振,”苏朗紧了紧捏着谭振的手指,说,“对不起,我之前,就是在你昏迷的那段时间里,找人打听过你的家人……因为从未听你说过,当时你在病床上,就想着怎么都应该请他们来看一看的……” “嗯,”谭振脸上继续保持微笑,他分明知道苏朗这么做都是出于好心,所以根本找不出不悦的理由,“我明白。” “他们那边的情况……其实我多少是知道一些的,”苏朗说着,微微扭头看谭振,怕戳到对方的伤心事,所以有些小心翼翼,“但我觉得,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都放下来,好不好?” “嗯,”谭振的嘴角继续咧开,还努力表现出释怀似的眨了下眼睛,“好。” 可是他知道,有些事情是永远也没有办法放下的了。 自从初三那年,谭振和乔四那群人撕扯了一架,就被万芳从家里赶了出来。 那时候,谭振总觉得老妈是有苦衷的,或许是自己长大了太能花钱,或许是她死了老公情绪不佳,但总归是有什么理由,所以才会对他那样。 等谭振拿到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后,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跑回家去在老爸的遗像前报喜,或者对老妈说“我终于考上了”这样的话。 而是一个人默默地在街头游走,寻找招钟点工的店铺。 他问了一家又一家,不是嫌他年纪小,就是嫌他看着就不会干活。最后,只有与自己家只隔着一段马路的小吃店里收留了他。 他那时候怎么就会认为只要考上大学,有了文凭找了体面的工作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呢,那时候的他分明连什么是好日子都不是很明白。 谭振在小吃店里忙活了一整个暑假,没有假日、没有旅行、没有补习,只有劳累。开学之后,拿着工钱交了学费,却还赖着不走。 小吃店里的阿姨总拿谭振和自己的儿子比较,这个时候就更是心疼了,都是一条街上的,谭振家的事情她多少还是知道一些。 于是,谭振就这么,在距离自己家不足两百米的地方安顿了下来。在整个高中生活里,白天上课,晚上还要在小吃店帮工。 这所有的一切,属于一个男孩子应该享受的整整三年美好时光,从来没有一天真正属于谭振。现在说放下,怎么能放得下。 苏朗打车,用手挡着车框边缘把谭振送进后排,自己也挤了进去,两人一起回酒店。 谭振曾经觉得自己卑微、肮脏,尤其是面对苏朗。在不知不觉爱上苏朗之前,他尽量说服自己那只是在用身体和对方做着无耻的交易。就像是以往任何一次交易一样。 在苏朗表明了对谭振的喜爱之后,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一直活在无法从以往生活里□□的自卑中,无论如何都觉得没办法配得上这个在火光中救自己性命的人。 支撑着继续和苏朗在一起,甚至很冒险地和对方一起回到Q城的,是那幼儿时期的碎片记忆。他想,那么小,咱们就把心灵交付彼此了,所以,后来的污泥和肮脏都是可以一笔勾销的吧。 可是,如今,他曾经当亲身母亲来侍奉的万芳女士,当着苏朗的面,说出了那样的话,什么“我的儿子很值钱”,那语气分明就是从一开始就只是拿他当一件商品! 这可耻的自尊在过去的多少年里都毫无存在感,此刻却勃发地强烈! 谭振根本没有想到,在回到Q城的第二天,接连遭受了朋友和“妈妈”的双重打击。 原来,这么多年,他当亲身母亲来侍奉的,想要竭尽全力满足对方金钱需求的人只是拿他当一件值钱的玩意;原来,他不惜偷盗要帮助的朋友,会觉得他之所以肯出钱只是因为受人好处在先! 谭振从来没有如此失落,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是冷的,在北方寒冷的冬夜里,他比路边的积雪还要心寒。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77章 电梯到了他们所在的楼层,苏朗抓住谭振的手腕,说:“我知道,有些事情等你告诉我会比较好,但我就是忍不住想要把之前所有亏欠都弥补给你,想要帮你把所有不快乐的事情都挡在外面……” 谭振轻笑一下,带着陌生的疏离,他最不想听到的和见到的都被撞了个正着,也很措手不及啊。 苏朗两手捧上谭振的脸颊,在对方唇上轻轻一吻:“我不应该背着你去找她,这事是我错了,对不起。” 谭振深吸口气,微微点头,其实他更想有一个地缝可以让自己钻进去。 突然,“滴”的一声,苏朗身后的房门打开,漆黑的屋子里有橘色的亮光闪动。 谭振有点疑惑,目光投向苏朗。 苏朗笑着,抬手捏了捏谭振的耳垂:“我临出门的时候,嘱咐客房准备的,看来她们做得不错。” “什么?”谭振问,眼眸里映着从屋子里透出来的橙色亮光。 苏朗什么也没说,牵谭振的手,把人拉进屋子,也没开灯,就那么把人带到了一架三层蛋糕面前。 橘色的仿真蜡烛,模拟出烛火跳跃的感觉,苏朗看依照自己设计而定做的蛋糕,暗自称赞前台妹子推荐的师傅手艺确实不错。 谭振则看着那蛋糕沉默片刻,突然就觉得这一切变得很不真实。 他身份证上的生日是五月四日,距离此刻还有整整六个月。就算这个生日可能根本只是当初报户口的时候信手胡编的一个,可也没有人告诉过他今天是谁的生日。 苏朗笑着捏了一下仿真蜡烛侧面的开关,电子音“祝你生日快乐”响起。 谭振看苏朗,问:“我记得你的生日在九月……” 在没出事以前,谭振已经觉得有点迷迷糊糊地迷上了苏朗,所以在几次出入海天大酒店的时候,顺道打听过苏朗的生日。 那时候,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也许就是随便送上一份小礼物,也许会乘着喝醉了说一两句暧昧不清的情话。但就是莫名其妙地要了苏朗的生日,并且暗地里准备做些什么。 可,还没等他有所行动,少茂速停的事情打断了他的一切计划。 “谁的生日?”谭振把之前的情绪尽量压下来,再一次问苏朗。 苏朗走近谭振,在咿咿呀呀的电子音乐中搂住了谭振的脖子,唇瓣紧贴,相互纠缠,这是一个带有强烈占有意味,却又无处不包含着疼惜的吻。 末了,苏朗松开谭振,笑着说:“你的生日,也是我的生日,祝咱们生日快乐!” 谭振抬手,把生日蛋糕上的仿真蜡烛取下来,按掉了音乐,疑惑不解。 苏朗却揽住谭振的腰说:“我不知道你的生日,猜想你身份证上的生日未必就是真的。所以,今天,去你养母那之前订了这个蛋糕,想着,当我把一切都帮你解决掉,今天就成为咱们的纪念日好了。以后,每年的这一天,我都陪你过。” 在漆黑的屋子里,谭振看不清苏朗的脸,他转身去门厅开了灯,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 等他再一次走到那个三层大蛋糕前,认真端详时,苏朗已经脱了外套拿着蛋糕刀笑盈盈地递上:“我们一起来切开它吧?” 谭振再看蛋糕顶上,一对蓝色的鸟儿正欲展翅高飞,蛋糕身侧正是那颗高大挺拔的红豆杉。 “朗哥?”谭振有些感动又有些莫名的恼怒或者是羞愤。 “阿振……”苏朗放下准备切蛋糕的刀具,双手捧着谭振的脸,“无论是怎样的你,我都不会嫌弃,也请你不要嫌弃把好事做砸了的我,行吗?” “朗哥……” “阿振,”苏朗紧盯着谭振的眼睛,脑海中出现在少茂速停里面被火光照亮的面庞,说,“我们连生死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一起面对的呢?我知道你的曾经,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哪怕是被人唾弃和厌恶的过去,被自以为是亲生母亲的人抛弃那都不是你的错,这些都不能影响你在我心里的位置……再说……” 苏朗突然笑了,侧身从蛋糕上划了一点奶油抹到谭振鼻尖上:“再说,我们本来不都是不把自尊自爱当回事的人渣么?人渣怎么还突然有了这么强的自尊呢?” 谭振抬手蹭掉鼻尖上的奶油,突然就都释然了。 是,这个世界上,什么重要的东西他谭振没有失去过,还在乎失去得更多吗? “我……”谭振有些哽咽,并不是想哭,就是有些话不知道怎么说出来。 苏朗耐心地等着,伸出舌尖舔掉谭振鼻尖上残留的奶油。 “我从来就不想卖|身的!”谭振再看苏朗的眼睛,眼眶已经变得湿润,声音也变得极为委屈,“曾经,那么难的日子,我都熬过来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脱衣服去赚钱! “我只想靠自己的努力考上名牌大学,再苦也要把书读完顺利毕业,然后找一份工作,带她离开那些人……那些人简直就像是魔鬼,把她榨得完全没有人样!我讨厌他们,我要努力,要赚钱,要带她离开…… “可是,当我收到A大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得了胃癌。我当时和她大吵了一架,亲眼见她口吐鲜血,我怕得要死。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份诊断书……我见过,上面是她的名字,还有医生的建议…… “手术费虽然不多,但我那时候是个浑身只有一千多块的穷学生。我恨乔四把我妈搞成那样。我妈和他在一起,拿自己的家开麻将馆供他吃喝玩乐,最后得了这种病却没钱医治。 “等快开学的时候,我从Q城跑到了A城,那时候,我只是想,看一眼梦寐以求的大学就回来,做牛做马也要把老妈的手术费凑出来。 “可是,在A城我遇到了邓小仙。发现了比Q城更繁华的A城,赚钱似乎更容易一些。于是,我就跟着他开始跑红|灯区,从推销避孕套开始,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干过。 “那时候,我每天只吃五块钱的盒饭,渴了都是就着水龙头,为的就是给她多攒一点手术费! “可是,我中途坐着绿皮火车跑回来看过她一次,她依然是老样子,整日跟那些魔鬼抽烟喝酒,完全不像个病了的样子! “我从邻居那打听到,她根本就没去过什么医院,反倒是乔四最近欠了什么人的钱,被讨债的追上门来。 “我那才意识到自己是被骗了,发誓再也不要管她。然后……然后,我就去了A城,接受了邓小仙他爸爸给的学费,在A大安安心心地读了一个学期,想着未来就我一个人过,只要不听到她的消息,就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是她选择的生活,只要她开心就好。 “可学期末,我不忍心,再回Q城,却发现,原来是我错了,她确实病得不轻,整个人虚脱得不成样子。原来那份我以为是拿来骗我的病例是真的,三个多月没见,她的胃癌已经从初期发展到中期,加上长期的生活不规律营养不良,简直像是马上就要死了! “朗哥!我竟然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抛弃了她,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从小,我爸就告诉我,我们家只有她一个女人,一定要好好宠着,可我呢!我放任她不管,那几年除了当一个旁观者什么都做不了,没想到让她就要死了。 “我能怎么办?我特别恨我自己,恨自己没有早早地把乔四他们从家里赶出去,恨自己没办法给她安逸的生活,恨她有病有求于我的时候,我却对她产生了怀疑…… “所以……我连夜返回了A城……我什么都想不了啊,我那时候都快疯了,只知道那是来钱最快的方式!”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78章 “唔……” 苏朗心痛地上前捂住了谭振的嘴,他不忍心再从对方的口中听到多一个字。 那些事情对于五年前的谭振来说,简直就是灾难。 可谭振就像是一头无法自控的凶兽,拨开苏朗的手指,声嘶力竭:“我有什么办法,我一次又一次,从红|灯区爬到了地宫,在那里学会假笑,学会阿谀奉承,学会讨人欢心,为的都是多赚点钱啊! “我有什么办法,她是我妈,谁让我没有早点知道她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呢! “唔……哈哈,可就算知道了她并非亲生,我又能有什么选择,毕竟,曾经,曾经她对我那么好…… “朗哥,你知道,我有多想回到过去吗?回到一个家,只有一家三口,安乐祥和地在一起!” 谭振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着苏朗失声大吼了起来。 哪怕是在少茂速停地下,在爆炸发生的那个时刻,苏朗也从未见过如此情绪失控的谭振。 他有点慌,非常心疼,能做的只是把谭振拉进怀里,努力用自己的体温感染对方。 “阿振,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对你那样,利用你的感情,我不会,更不允许让任何人这么对你!”苏朗紧紧搂着谭振的脖子,潮热的气息呼哧在对方颈肩。 “朗哥……”谭振终于如释重负地放松了身体,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苏朗身上,弱弱地叹息,无声地抹掉眼角的湿热,他曾经为了那个女人哭过无数回,也曾经无数回发誓再也不要为她哭泣,看来,命运总是对他的誓言不当回事呢。 “阿振,乖,”苏朗的手在谭振后背上轻轻地拍抚着,一股莫名的力量让他觉得终于拥有了完整的谭振,“都过去了,”他的目光落在红豆杉上那一对正要展翅高飞的鸟儿身上,“来,我们一起吃点蛋糕。” 谭振蹩在胸口许多年的怨气和委屈,终于能畅快地发泄一通,人也确实轻松了不少,突然听到苏朗说“吃”,肚子还真是很应景地“咕咕”叫了两下。 他无奈地笑着,推开苏朗,不好意思地去浴室洗了把脸。 再出来,谭振除了眼圈还是红的,完全恢复了往日英俊模样。 苏朗只切了顶层的一个圆,一大半给谭振,自己留了一小半,然后打电话给客房服务,叫她们来把蛋糕拿下去分给上夜班的同事。 谭振再看苏朗,眼睛明亮了许多,不由分说抱住苏朗的后背用脸贴着,那种小时后,趴在小哥哥身上安然舒适的感觉又回来了。 …… 翌日。 谭振本来不准备把邓小仙的事情告诉苏朗,但是车子去往Q城福利院的路上,他总觉得心神不宁,便忍不住说了。 “朗哥,其实我之前和小仙有过联系,昨天下午就是去和他碰面。” 苏朗眉头一紧,转头看谭振:“他在Q城?” “嗯,”谭振点头,“不但在Q城,我很怀疑他现在已经和那些人是一伙的了。” “一伙?”苏朗迟疑片刻,才慢慢回过谭振这话的滋味,默默点了点头,“看来是他们用某种特别的方式收买了你的朋友,对不对?” 谭振点头。 苏朗立刻奉上一个轻蔑的笑:“亏我之前还以为看错了他,去营救你的时候对他那么信任,原来真是个贪婪之徒!” “朗哥,”谭振捏住了苏朗的手,“小仙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这人除了自私一点,其实挺善良的。” “善良?”苏朗微闭了一下眼睛,再看谭振,手指在两人胸口指了指,说,“我们这种原本可以装死,现在却要没事找事的人才叫善良,他算哪门子善良,说他贪婪都是给了你面子的。” “他……”谭振还准备为邓小仙开脱几句,却也觉得无话可说。 车子在乡道上驰骋,在灰蒙蒙的冬日里掀起一层灰土。 谭振看着完全没有印象的萧条景色,心里不免忐忑,他不知道这次去Q城福利院面对的是什么,也不知道现在小仙在哪。 但是有一点他很明确,小仙只要和这件事情牵扯到一起,被揪出来肯定是没好下场的。 正胡乱思想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突然扑向了他们所在的车。 司机是苏朗提前预约的,经常在Q城接送短途旅客,挡风玻璃被莫名其妙的东西扑了还是第一次遇到。 他连忙下车去看,却发现除了粘在雨刷器上的一根黑色羽毛,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刚才苏朗和谭振都在出神,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只是对突然停车有些抱怨。 “没……”司机抓抓脑袋,坐回驾驶位,又不可思议地打开雨刷器看着那根黑色的羽毛在雨刷器上飘摇,“估计是撞到鸟了。” “这么奇葩的事情也能遇到!”谭振笑着摇了摇头,侧头看苏朗。 苏朗本来有些心烦,看谭振笑着,也不由得抿着嘴一起笑:“是挺奇葩的。” 司机继续发动车子,又一阵颠簸,终于赶在午饭前到了Q城福利院门口。 蓝色的油漆大门,外墙上中规中矩地写着标语和手绘宣传画,站在院子外面往里看去,勉强能看到新盖起的三层楼的楼顶。 “这个墙好像加高了不少?”苏朗喃喃自语,没有急着去按门上的电铃,反而是往后退了几步开始观察。 司机送两位乘客下车,也跟着一起看:“是呢,听说前两年,这里有几个孩子跑了,所以才又加高了一些。” “跑了?”谭振和苏朗同时狐疑地看司机。 司机笑着打了个哈哈,连忙拉开车门:“那就不耽误二位办正事了,我急着赶回市里,有什么用车的地方随时打我电话!” 谭振点头,冲司机摆手,苏朗则是又往后退了几步,猛地发力往对面的墙上攀。 “喂!”谭振被苏朗的行为惊到,连忙叫喊。 苏朗两手抓着墙头,做了一半引体向上,仰着脖子往里看。 虽然从照片上,他已经很清楚Q城福利院现在是个什么模样了,但他还是想在对方不设防的情况下先看上一眼。 结果,这一看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在院子中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朗松手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连忙就去拍福利院的蓝色大门。 谭振追上去,帮苏朗打掉胳膊肘上的灰,急切地问:“看到什么了?” 苏朗叹了口气,继续拍门,一边按电铃一边拍:“是陈宇,我小舅!他在里面!” 谭振和苏朗在两天前才向陈宇问起Q城福利院的事情,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赶在前面到了。 苏朗继续拍打大门:“小舅,小舅!陈宇!开门!”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有一章哦~ 第79章 不多会儿,一个微胖的低矮女人,穿着福利院的劳保服来打开了门。 苏朗推门进院,第一句就是:“陈宇他人呢?” 来开门的女人笑脸盈盈地介绍,好像早就认得苏朗似的:“您好,苏少爷,我是这里的生活阿姨,大家都叫我杨妈。” 苏朗对眼前这个女人没有一点耐心,也不管对方突兀的自我介绍,把人往谭振那边儿一推,就往院子里冲。 谭振则是很领会苏朗意图似的,立刻圈住了杨妈的胳膊,热情友好地开始打招呼。 杨妈看顾不得腿长的苏朗,也只好微笑着耐着性子只对付谭振。 冬日里北方乡下,长期被雾霾笼罩,此刻却非常讨巧地露出一点午后阳光。 谭振和杨妈在院子里对视,眼里虽然都是应付陌生人时候的那种惯式微笑,可笑着笑着似乎发现了一些不同。 那双总出现在谭振睡梦里的女人的脸,她的黑色高跟鞋和宽大的裙裤,莫名其妙地套在了眼前这个中年女人身上。 虽然来这里之前谭振已经做过心理建设,幼年时候的记忆大多已经模糊或者忘却,总不至于一个成年男人还怕小时虐待过自己的人出现在眼前吧。 可,杨妈一眸一笑间透露出的森森熟悉感,确实让谭振很不舒服。 他已经长大到忘记了当年把自己关在黑屋子里的女人叫什么,长什么样,可那种熟悉的恐怖感却丝毫没有减弱。 女人倒似是在揣摩谭振和苏朗的关系,上下打量了他好多遍后,笑着把谭振请进了距离蓝色大门不远处的一间饭厅。 饭厅干净地一尘不染,还有舒适的空调暖风,谭振左顾右盼,试图从破碎的记忆里找出一点与现实场景相似的蛛丝马迹,然而,他失败了。 没过多久,苏朗气冲冲地回来,这个地方他也只是小时候被小舅带过来住过一段时间,对这里,尤其是新盖起来的这些建筑全不熟悉。 他冲到后院,三绕两绕的,居然被陈宇给甩丢了。 苏朗坐在谭振对面,看杨妈端来热呼呼的红茶,问道:“陈宇什么时候来的?” 杨妈似乎对对面这个不怎么懂礼貌的苏家少爷颇有不满,但那不满也只是拂过脸庞的一刹那,随后,她就换上熟稔的笑意,说:“哦,你说那陈老板啊?他经常来的,尤其是到了冬天,三不五时地就会给孩子们来送点棉衣、棉鞋什么的。” 谭振再看这位与他们坐在一张桌子旁边的那人,手腕上一个锃亮锃亮的大金镯和那胖乎乎的身材显得很搭。 “你说他经常来?”苏朗追问。 “嗯,”女人笑着把红茶往两人手边推了推说,“陈老板嘛,他人很好的,这些年对我们这里做了不少好事,盖这幢小楼他也捐了不少钱呢。” “哼!”苏朗鼻孔出气,却是假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那红茶悠然清香却滋味醇厚鲜甜,一尝就是上好的正山小种,再看对面的女人一眼,“他?他我还不了解。” 在苏朗的印象中,他那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小舅,根本就和做慈善搭不上一毛钱的关系。整天不想着从别人那里掏空心思地骗些钱来花,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是往福利院里献爱心的人。 谭振也觉得这里面肯定有古怪,但是什么都不说,只是把头偏向窗外。 隔着一排房子,能隐约看到后院里高大红豆杉的树冠,谭振就这么望着那颗树出奇,恍惚间好似有一只黑不溜秋的鸟儿一头扎进了那里。 他不禁起身,准备去后院看看,却被身边的女人扯住了衣袖:“你是去?” “我去一下卫生间。”谭振甩开杨妈的手,理了理衣袖给苏朗使了个眼色。 苏朗冲谭振眨巴眼睛,似乎是默许了对方的行为,然后拉住准备去拦谭振的杨妈,从兜里掏出手机:“你别走,我打电话给陈宇,你帮我把他叫回来!” “这……” 谭振出了门,不理苏朗和杨妈扯皮,一个人往后院走去。 人们常说,对于失忆症患者来说,让他置身于熟悉的场景更容易唤起记忆。这里都被翻新过了,显然这一条对谭振是没有用的。 谭振跨上台阶,透过玻璃窗望里看去,崭新的课桌椅,还有孩子们的游戏区角,看上去完全不比城里的私立幼儿园差。 然而,高矮胖廋、年龄不一的小孩子们却似乎对这些玩具毫无兴趣,一群人围在一起,从年纪稍大的孩子那里要饼干吃。 隔着玻璃窗,谭振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看孩子们那个兴奋劲,平时应该是很少有机会吃到这种装在铁罐里的奶油曲奇吧。 “那时候是有多小呢……”谭振念叨着,用手在身侧比划了一个差不多的高度,心想,连课桌都能当成城堡,在下面钻来钻去的年龄,大概不过三岁吧。 他想着想着突然就咧嘴笑了起来,那个时候知道什么呢,怎么就对苏朗产生了那股强烈的信任。还是说,只是因为小孩子格外容易相信别人? 突然,谭振觉得有人影闪过,而根据他的预感,那应该是一个他认识的人在刻意地躲避着他。 “谁?”谭振问,收回手转身往人影消失的地方走。 又是人影闪过,这一次谭振看清楚了,那黑色的羽绒服和鸭舌帽太过惹眼,那人应该就是前一天才见过面的邓小仙! “小仙!”谭振忍不住大叫一声。 那黑影却连停都没停,直接拐出了谭振的视线,不见了。 谭振正要转身回去找苏朗,却刚好碰到苏朗从身后走来。 “谁?”苏朗揣上手机问谭振。 谭振回头看了一眼跟出来的杨妈,对苏朗压低声音说:“小仙儿。” “呵,”苏朗轻轻应了一声,不再多问,回头对跟过来的女人说,“那行吧,陈宇他既然这么不愿意见我,也无所谓了,等我回A城再找他去。” 谭振还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觉得手腕一紧,他抬头看苏朗,苏朗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可他手下的力道却是像在告诉他已经有了新的计划。 最后,谭振还是舍弃了那个去追邓小仙的想法,跟着苏朗一起出了Q城福利院。 “你们二位是回城里呀?”杨妈隔着保育服,两手攥在身前,把谭振和苏朗送出了门,又关怀地问了一遍。 “嗯,”苏朗点头,扬手让杨妈止步,说,“我们约了车的,一会儿就到。” 说完,他还不忘指了指水泥路的岔路口。 “哦,好好,那就好。”杨妈笑着附和苏朗扬了扬手,转身推开蓝色的大门,似乎是做好了要把谭振和苏朗目送到路口的准备。 谭振跟着苏朗,苏朗大步流星,两人快速走到小路尽头,拐弯的一瞬间往回瞟了一眼,那女人居然还在。 出了小路,苏朗才放松了一些,揽住谭振的肩膀问:“刚你说见到谁了?” 谭振脚下微微一顿,在脑中又回想了一下刚才见到的黑色羽绒服背影,一字一顿地说:“邓小仙!” “他?”苏朗半眯着眼睛揉了揉眉心,看来他之前猜的没错,那个不靠谱的黄毛果真是和这群人做了什么交易。 “走!”苏朗像是突然惊醒,扶着谭振的胳膊肘把人往小土路上带,“我倒是要看看这群人藏在这个荒郊野地里干着些什么!” 谭振跟着苏朗,一路踩着碎石子,脚下不住趔趄,不由得手心沁出一层薄汗。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晚安! 第80章 谭振跟着苏朗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荒田,惊起一波波的麻雀。 谭振问:“咱们现在去哪儿?” 苏朗扬手指了指几百米外一排盖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玻璃阳光房,说:“哼,泡温泉!” “嗯?”谭振疑惑,加快步子问苏朗,“你认真的?” 苏朗点头,笑道:“来之前做好了敲不开福利院大门的准备,所以问了前台妹子,那妹子说这个地方叫茅山村,除了Q城福利院,最有名的就是前几年才开发出来的天然温泉。刚好,咱们泡一下,晚上再悄悄回去看个究竟。” “啧啧,”谭振笑着摇头,“走这条路,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去逛农家乐呢。” 苏朗笑,回身勾住了谭振的肩膀。 半分钟之前,他还想着,赶快穿过这片荒田,快点到温暖的地方去,两人泡在温泉里再耳鬓厮磨,简直不要太惬意。 可突然,他就改变主意了,看着谭振明亮清澈的眼,苏朗忍不住一吻落下,问:“你还记得这片田吗?” 谭振佯装思考,亲昵地用手捧住苏朗的脸:“不要告诉我,这是咱们小时候私奔过来的地方?” 苏朗突然失声大笑,猛地搂住谭振。他记得那时候的谭振很小一只,趴在自己的背上。在月光下他趔趄着几次险些摔倒,都为了让背上的小家伙睡得更安稳一些而不肯停下。 那一晚,手掌小鱼际处原本凝结的伤疤随时都会裂开再火烧似的疼上一阵,可他就是硬咬着牙把人背到了这片地。 他记忆中,这里还未被荒弃,只是在月光的照耀下同样的冷。 他们也并没有看到期待中要看的飞鸟,相互依偎着在这片地里睡着了。 那时候,小满的脸蛋有点皲裂,可看在苏朗的眼睛里就是莫名的可爱了,他摸着弟弟睡着的小脸,忍不住用鼻尖蹭蹭对方的额角,暗暗想着,以后要是能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私奔?”苏朗笑得歪过头去,“那个时候咱们还那么小,知道些什么啊?” “可是从那个时候起,你就想着要和我一生一世在一起了呀?”谭振也笑了起来,顽皮地把苏朗的脑袋又掰了回来。 “啊啊,是,”苏朗拗不过谭振,只好求饶,“是是,从那个时候起心心念念都是你,你最可爱,最迷人!” “是,你早说出这些不就好了。”谭振松开手,仰头亲吻苏朗的唇角,转身牵起了对方的手,像个快乐的小孩。 “那时候的你就是这个样子的呢。”苏朗看谭振的侧脸,不由得感叹。 “是吗?”谭振什么都不记得了,或许吧,人们都说做回自己是最快乐的,“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而活,开心就笑,不再遮掩也不再欺骗,挺好的。” 苏朗捏紧谭振的手指什么都没再说。 比起风花雪月甜言蜜语,显然成年人更实际一些。立在寒风里寒暄算不上什么好主意,于是两人嬉笑着加快脚步,一起往玻璃房子里跑。 这温泉虽然建起来有几年了,但设施都很新,一看就是平时没多少游客。 苏朗在大厅里要了新的浴用品,和谭振一起挤挤撞撞地往私人小池走去,仿佛此次前来的目的原本就是玩乐,去Q城福利院才是顺便的事。 “朗哥!”谭振找到一处被竹子围起来的小池,一脚踩了下去,紧跟着半个身子都跌进水里。 “喂!”苏朗上前去扶谭振,不料脚下一滑也是狠狠摔进池子里。 那水池本来就浅,这两人又都是长胳膊长腿,这么一摔免不了有地方疼痛。 哎唉哟哟的呻|吟声却很快把身体上的伤痛化解掉了,很快便剩了只有两人才能明白对方的暧昧暗语。 谭振使坏地勾着苏朗的脖子把人往小池里拉,苏朗不推不拦地掰过谭振的脑袋,用嘴堵上对方的唇。 很快,随着一股硫磺气味侵入口鼻,两人一起呛咳着从水里翻起。 “哇哇哇哇……” 突然谭振和苏朗同时抬头,一边止不住地咳嗽一边去找那声音的来源。 “哇哇哇哇……” 谭振两手撑着身后的石头台阶,惬意地把腿搭在苏朗的胸口,抬头看玻璃罩顶。只见一抹刺人眼的阳光下,确实是有一只大鸟的,不过隔着玻璃看得并不清晰。 “乌鸦?”苏朗也看到了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因为心情好才满不在乎地说,“这地方乌鸦还挺多啊。” “咱们小时候有这些吗?”谭振问苏朗。 苏朗缓慢摇头,他这会儿小腹鼓胀,什么乌鸦白鸦全都顾不上理会,只是坏笑着扑向谭振。 入夜,两人在温泉水会吃了热腾腾的鸡蛋,一身滑溜溜地穿回衣服,苏朗的计划是,乘着夜色再回Q城福利院看看。 谭振也想弄清楚为什么邓小仙也会在那个地方出现,有刚动完手术的老父亲,不是应该尽可能地守在他的身边才对嘛,为什么要跑来这里。 在温泉门口苏朗花八百块,买了客服的一辆老旧电瓶车,骑了一圈,在夜黑风高的地方并没有太多噪音,便载着谭振一起往福利院的方向骑。 夜晚的乡下异常安静,连个狗叫的声音都很少听到,电瓶车只要不刹车一路上都是安安静静的。 苏朗骑着车,往福利院的后门走去,到了地方,他远远把车丢在不容易被人发现的乱砖后,然后给谭振使眼色,意思是要一起爬墙了。 谭振回想着白天苏朗爬墙的姿势,后退几步,猛地冲上墙壁,抓着最上面的砖头撑起身子,回头小声对苏朗说:“没人!” 苏朗也和谭振一样,很麻利地翻上墙头,他四下环视一圈,然后对谭振压低声音说:“我怀疑这里就是他们的老巢。” “嗯?”谭振惊讶地长大嘴巴,眯起眼睛想要听苏朗再多说一些。 苏朗坐在墙头,抬手指了指距离后院最近的老楼,说:“这个楼为什么一直不拆?肯定有原因在,白天我追小舅的时候,就是跟到这儿跟丢了。” “可这楼明显都是不用了的,你忘了那照片,照片里面连玻璃窗都是破的。”谭振有点起疑。 苏朗却微微摇头,往上指了指:“这里面应该不小,伪装成一幢楼中楼也不稀奇。” 谭振借着月光看对面的小楼,那楼和记忆中的楼一点点地重合,好像孩子们嬉笑的吵闹声还萦绕在耳畔。 “走,下去看看!”谭振说着拍了拍苏朗的大腿,率先跳了进去。 可就在这时,谭振裤兜里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他怎么就在白天玩的兴奋过头,忘了把手机静音这档子事呢! “喂!”苏朗也连忙从墙头跳了下来,手忙脚乱地去捂谭振的口袋。 还好,那手风琴铃音就持续了短短几秒,赶在谭振把手机从裤兜里取出来前,已经停了。 “呼!”谭振长出口气,把手机彻底关成静音,然后抚着苏朗的肩膀大口喘气,“对不起啊,我疏忽了。” “没事……”苏朗轻拍谭振的肩膀,正准备安慰几句,只见对面破楼二层一个黑影闪过。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81章 “小仙!”谭振想都不想就叫出了这个名字,看了眼二楼闪过人影的空窗口再低头去看手机,那电话正是邓小仙那个未被保存的号码打来的,看来对方早就察觉到了他和苏朗的行踪。 “走,上去!”苏朗拉着谭振,轻手轻脚地走向那幢据说很有年头的老楼。 “我突然明白这里为什么没有狗了。”苏朗看谭振,试探性地拉动一楼楼梯间的大门,坏笑着说,“原来早就有 ‘狗’在这守夜。” “小仙他……”谭振正准备为邓小仙辩解几句,却为眼前已经锈迹斑斑的门锁如何打开而发愁,“这锁都成这样,他怎么上去的?” “这边,”突然,苏朗就想到了白天追陈宇时路过的另外一道门,便拉着苏朗的胳膊,把人往院子的更深处拉。 到了另一道门口,苏朗把手伸进已经破碎的门板,在门内测乱摸一阵,终于摸到一个顶门用的小竹板,便用力抠了下来。 “这也可以?”谭振看苏朗丢在一旁的小竹板,暗暗对苏朗伸出一个拇指。 “白天望里瞅了一眼,就觉得有点怪异!”苏朗慢慢悠悠推开门,先谭振一步跨了进去。 “直接上二楼找邓小仙!”谭振说着,几乎是不用思考,就找到了上楼的通道,等上了一半,他突然心脏狂跳起来,又是一段破碎的记忆闪现在脑海。 那个时候他很小,上下楼梯都需要抓着旁边的把手,而那个总嫌他磨磨唧唧的女人就会毫不留情往他身上踹上一脚。 “这……”谭振身上的神经似乎又敏感了起来,那踹在肋下的疼痛好像复活了,顺着他的后背迅速蔓延到全身。 “怎么了?”苏朗抚着谭振的肩头在他耳边吹气,“要不你在这等我?” “不。”谭振咬牙,轻轻推开苏朗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快速上到二层。 整个二层走廊空空荡荡,那扇被打碎的窗口早就没有了邓小仙的影子。 “阿振!” 谭振回头,只见苏朗指着另一侧的走廊说:“你听到了吗?” 谭振快步走到苏朗身边,竖着耳朵仔细地听,那冰冷的空气中仿佛流窜着一股轻微的震颤,细小的震颤越聚越多,最后他们终于听清,那是成年男子粗重的喘息声! 那喘息声似乎饱含创伤和疼痛,每一声都听得人毛骨悚然。 谭振尽量放慢脚步,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苏朗并肩而行,直到他们走到走廊的尽头,转过弯,一道半开的推拉门赫然出现在眼前。 推拉门里,灯光昏暗,居然是十几个被人死死绑在床上动弹不得的人! 谭振一瞬间就明白苏朗猜测的那个“楼中楼”是什么意思了。 “不要再叫了,今天的止痛药已经全用光了!”在昏暗的灯光深处,一个年轻男子温柔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在谭振听来分外耳熟。 “是他!” 谭振和苏朗同时意识到了这外表看上去已经废弃的老楼,内里却是升级版的少茂速停。 谭振认出那柔声细语的青年男人就是曾经在少茂速停里,不断为自己检查身体滴眼药水的年轻医生,周身感到一阵兴奋,再也顾不得太多,一掌推开那半开着的推拉门,抬脚就冲了进去。 “你!”谭振强忍着空气中的阵阵恶臭,穿过那些被绑在床上不同程度呻|吟着的人们,在年轻的罗程身边停了下来。 曾经,在少茂速停,谭振与这个年轻的外科医生地位极不平等。 那时候谭振是一块躺在砧板上的肉,罗医生则是像主宰一切的神——他想让谁多活一天,谁就能多活一天,他想要谁死,也只是带着微笑动动手指头的事情。 “你们来了?”罗程拿着创伤粘合喷雾,慢条斯理地往一条血肉模糊的大腿上喷药,看到谭振来了也一点不动声色,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说,“你往那边去点,这个男人刚给他的女儿做了大面积的植皮手术,很容易细菌感染。” 谭振听闻,低头往那一团血肉模糊的腿上看了一眼,极力忍住强烈的呕吐感和扑鼻而来的恶臭,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 “最好还是去外面等吧,”罗程又往男人的腿上喷了一下药,眼角似有似无地微微弯起,对谭振说,“这里的条件不如少茂速停,空气质量不好,真的太容易感染。” 谭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冲进那间屋子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要揪着罗程的衣领把对方扑倒在地,最好多揍几拳。 可被对方这么柔声细语地劝退了两遍,他便乖乖地听话从门里出来了。 苏朗咬牙切齿问谭振:“这就是在少茂速停给你安排手术的那位?” 说完,他就要替换谭振,冲进去一看究竟。 但谭振把他生生拉住了。 他说:“他在工作,我们在这里等。” 十几分钟后,身后的推拉门想,谭振和苏朗一起回头,只见罗程端着一个沾满血迹绷带的托盘,笑盈盈地走了出来。 走廊里没有灯,在月色的映衬下,谭振觉得罗程的笑容异常的阴森与恐怖。 “你……”谭振开口,不知不觉间,声音已经变得颤抖。 “你那个朋友果真没有说错,我就知道晚上你还会回来。”罗程把托盘放在身侧的窗台上,“既然来了,就多玩玩吧。” 谭振和苏朗一起咂摸罗程这话里的意味,突然觉得耳后一阵冰冷,连回头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就突然失控似的倒了下来。 这一切来得太快,过于不可思议与猝不及防。 等谭振再次睁开眼,嘴巴里塞着来路不明的纱布,脑后一跳一跳的疼,耳朵里却满是楼下孩子们玩跳皮筋的欢乐童谣。 谭振用尽全力扭动脖子,还好,苏朗就在他身边,只是两人一个模样——口中塞着纱布,手背反剪着绑起来,双腿也被牢牢捆住。 “唔唔……”谭振用力扭动肩膀,试图将身边的苏朗叫醒。 果真,苏朗的脑袋捶在颈间,猛烈晃动了两三下,便醒过来了。 “唔唔……”谭振想要说话,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苏朗也“唔唔”地回应着谭振。 在一个谈不上熟悉的地方,被人暗算,再醒来时两人被绑在一起,这应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谭振看苏朗神情并无异常,庆幸地拿头蹭了蹭苏朗。 苏朗两手被牢牢绑在身后,无论怎么扭动都无济于事,索性不再徒劳,只是微笑着看谭振想让对方安心。 谭振心想,要是早知道会挨罗程的阴招,不如当时直接冲进去和那人撕扯一架,他们两人对付一人,胜算很大。 苏朗则是努力用眼神向谭振责备对方那个不靠谱的朋友邓小仙,他隐隐觉察,耳后被人刺上的麻|药,肯定就是邓小仙所为。 两人正在努力用眼神交换心思的时候,楼下响起了叮当叮当的敲铃声。 谭振突然失笑,过去好多年,他弄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像巴浦洛夫的狗,一听到这种铃挡声就会觉得肚子饿,这会儿突然明白了。原来在他幼年的时候,每次开饭前,都是会摇铃的。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82章 楼下的童谣声渐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缓缓靠近的脚步声。 谭振用眼神与苏朗交流,揣测进来的人会是谁。 苏朗微微摇头,还带着些许微笑。谭振虽然知道,这只是对方努力让不要自己紧张,可苏朗这个样子却是特别的迷人。 两人正眼神交缠的火热,门响了。 谭振半眯着眼睛以适应开门时的强烈光线。 只听对方的声音说:“苏少爷,我们终于见面了,可是,这个场景似乎不太友好。” 苏朗暗暗捏紧了拳头,用酸胀的舌根努力往外顶着口中的纱布。 “说起来,命运还真是挺不公平的,为什么你就能摊上那么好的一个爸爸呢。”罗程关上房门,屋子一下又恢复到了之前的亮度。 他还是像往日那样,穿着雪白的工作服,只是褪掉了口罩。 那是一张看上去与世无争的脸,温柔平和,总让人想到如阳光般的温暖少年。可谭振和苏朗都明白,正是眼前这位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家伙,在暗地里操刀支撑着未被炸熄的第二个少茂速停。 “来吃一点东西。”罗程半蹲下来,依次揪掉了塞在谭振和苏朗口中的纱布,把两碗热气腾腾的水饺送了上来。 嘴里的东西突然被去掉,谭振和苏朗都感到口腔极为不适。谭振的第一反应就是问罗程邓小仙呢,而苏朗则是直接扯嗓子喊起了救命。 罗程用不锈钢叉子,叉一枚冒着热气的饺子,缓缓送到谭振口边,说:“先给你吃,他一点都不乖。” “操!”苏朗看呼喊救命根本就没有用的,转而对罗程怒吼,“这一切幕后的主使都是我爸对不对?快把他叫出来,我要和他说话!” 罗程不理他,眼看谭振把塞进口里的饺子吐了出来,又耐心地重新叉了一枚。 “儿子不都应该在家里乖乖等着爸爸吗,怎么能在外面疯喊疯闹,顺便说一句,这里喊 ‘救命’的人太多了,楼下的孩子们不是聋的就是哑的,要不就是有智力缺陷的,你这么喊除了浪费力气,一点用都没有哦。” 谭振歪过头,躲开送到唇边的饺子,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罗程:“去把邓小仙叫来,我只想问他几句话,反正我手脚都被你牢牢捆住,你想对我怎样我也反抗不了。” “哎,本来以为你们是来这里找我的呢,看来自作多情了一回,原来,一个是找爸爸,一个是找朋友,哈哈……” “罗医生,9号床又开始吐血了……” 罗程正准备继续耐心地对谭振和苏朗耍嘴皮子,却不料门口有人来报信了。 “唔……”罗程微笑着,把叉子精准地丢进餐盘,起身拍了拍手,“那二位对不住了,今天的午餐就到这里吧。” “操!”苏朗大骂一句,惹得罗程回头微笑。 虽然眼瞅着热腾腾的饺子就在不远的地方,可奈何两人的手脚都被捆着根本吃不进嘴里。 谭振歪头用肩膀头揉了揉酸困的腮帮,对苏朗说:“白菜肉馅的,我刚尝到了。” 苏朗矢口笑了起来,两人如此狼狈却都在竭尽全力地让氛围轻松一些。 “挺好,挺好,虽然饺子没吃到,但好歹嘴里不用塞纱布了,能说说话也挺好。”苏朗感叹着,轻轻挪动身子,“要不咱们试试背靠背,像电影里似的给对方解解这绳子?” 谭振点头,努力挪动身子,尽量用手去摸苏朗的手腕。 突然,一阵“扑腾腾”的声音惊得谭振和苏朗同时抬头往窗口望去。 只见一只周身黑亮的大鸟,好似刚刚学会飞翔,跌跌撞撞地在窗台上滑行了一会儿,终于停在了窗台的边缘才好没一头栽下去。 “乌鸦?”谭振继续扭动身子去摸苏朗的手腕,苏朗则盯着那只大鸟出奇。 半晌,苏朗才惊讶地张嘴,回头看了看谭振,说:“小蓝?” “怎么可能?”这是谭振的本能反应,他不相信一只三个月前从家里逃跑的家养宠物鸟,能飞过一千公里,出现在这个荒凉的小村。 可虽然是这么想,谭振还是扭头再去认真地看了那鸟一眼。 只见那鸟儿正歪着脑袋,用一侧眼睛回望他两,嘴巴和脑袋两侧的黄色格外引人瞩目,单从样貌上看,还真是和小蓝长得几乎一样,只是看上去更肥了,似乎是大了个两三圈。 “小蓝!”苏朗背在身后的手指捏了捏谭振的指尖,开口发出小蓝唯一会的人类语言,象声词,“咳咳咳”。 “咳咳咳……”谭振也出于急迫和好奇,学着苏朗一起咳嗽。 “咳咳咳……” “咳咳咳……” 两人轮番逗了窗口那只鸟好几次,那只鸟却完全不搭理他们,转了个身,脚趾在窗台边缘试探着,伸开翅膀又收回,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一头栽了下去。 “傻鸟!”苏朗看鸟不见了,莫名有些失落,随口骂了一句。 谭振则用后背撞了下苏朗,不再徒劳地去摸索对方手腕,只是任凭苏朗捏着自己一点指尖,说:“这里很多这种鸟!” 苏朗摇头:“我哪知道。” 谭振叹了口气,两人相互靠着,琢磨起离开这里更靠谱的方法。 突然,又是一阵“扑腾腾”的声音,谭振和苏朗再次往窗外看去,只见刚被苏朗叫过傻鸟的家伙,正口中衔着一块石头,一下下地砸玻璃。 顷刻间,那玻璃还真就被傻鸟给砸了个大洞。 鸟儿歪脑袋看了看洞,似乎是在琢磨自己肥胖的身子能不能挤得进去,然后又极不情愿地伸出脑袋把洞口边缘的碎玻璃凿下几块。 “它要进来?他是小蓝!”苏朗当初买鹩哥小蓝完全是出于孤独和寂寞,想有个人能陪着自己说说话而已,可这鸟买回来愣是什么话都教不会,逼急了还要惹人烦地不住咳嗽。 他虽然对那鸟没少倾注感情,但也说不上有多喜爱,得知它跑了的时候也没有多么伤心。可此刻,见到一只和小蓝长得一模一样的鸟,正用嘴巴凿开玻璃朝自己飞来,突然就有点动容。 他想,要知道终有一天小蓝要救他的命,他就应该对之前的它再温柔一些,耐心一些。 “你才傻鸟!”那鸟终于从洞里进到窗子里面,扑扇着翅膀就往苏朗脑袋上啄了一口。 “哎!”这一骂不但没有让苏朗生气,反而更加让他兴奋,他强扭着身子,目光追着大鸟在屋子里绕,“这家伙会说话哎!” 谭振也挺惊讶的,凭他与小蓝的短暂相处,也感受到了这鸟与小蓝的相似之处,便跟着问:“你是不是小蓝,是不是?” “嘿!”大鸟在屋子里飞了几圈,终于准备找个地方停下,却无法自控似地一口栽向门板,发出“砰”的一声。 苏朗和谭振同时发笑,准备继续逗逗那鸟,却听鸟儿呜哇乱叫一阵后说:“我是……我是小雅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有一章哦。 第83章 小雅居然回来了,以这种谭振和苏朗完全想不到的方式! 苏朗吃惊地张大眼睛,强迫自己在绳索的束缚下靠近大鸟,难以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谭振则抽动嘴角,少茂速停爆炸后,小雅就凭空消失,他曾经也幻想过会不会有什么神奇的力量或者事件发生,让小雅像小蓝似的找个什么地方逃生去。 可眼看着一只鸟说自己就是那个凭空消失不见的人,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谭振笑着扭动肩膀,除了难以接受更多的还是欣喜,毕竟在他身上变成透明这种事情都发生过了。 “你真是,真是小雅?”谭振高兴得合不拢嘴,眉眼弯成月牙,一遍遍地确认。 “嗨!”大鸟无奈,被两双眼睛紧紧盯着似乎有些害羞,提起一边翅膀挡住了脑袋,慢慢踱着步子走到谭振和苏朗背靠背的地方,“你们分开一点,我好帮你们解开绳索啊。” 这声音…… 谭振和苏朗再一次陷入了震惊,他们终于确定了,眼前这个肥嘟嘟的家伙和曾经那个赖在他们沙发里的壮实男子拥有一模一样的声音。 大鸟在谭振的手腕上用力啄动,没多久谭振就觉得两只手腕一阵轻松。 他活动着手腕,给自己双腿松了绑,麻利地转身去解苏朗那边的绳索。 大鸟则左右活动着因为用力过猛而不适的尖嘴,瞪着那两人含糊不清地说:“怎么,信了没?” “信……信了……”谭振给苏朗松绑后立刻摸了摸大鸟的脑袋以表达感激和欣喜。 苏朗则猛地一扑,把大鸟揽进怀里,揪着对方的脚看。 那脚上分明戴着苏朗之前买给小蓝的脚环,是一只别具特色的景泰蓝圆环,只是没了链子。 “你胡说!”苏朗立刻拿出家长威严,在大鸟脑袋上弹了一下,“这明明就是小蓝嘛。” “哎!”大鸟不满地从苏朗怀里挣扎逃脱,“受不了你!罗程在那边儿快忙完了,你们要研究我,能不能等个不那么紧迫的时候?” 谭振莫名觉得这鸟说得很有道理,也不管对方到底是小蓝还是小雅,一把拉过来揣进怀里,对苏朗说:“走!” 苏朗回了谭振一个眼色,走到窗边往下看了看,后院很安静,料想此刻应该是孩子们饭后午睡的时间,这个时候逃出去应该不容易被人发现。 “从这跳下去?”苏朗问谭振。 谭振点了点头,指了指院子中央的红豆杉又指了指旁边的窗,意思是可以先跳到对面的树上,好有个缓冲再下去。 苏朗很快明白谭振的意思,撩开窗帘推开窗,顺势就爬上了窗台。 对面的大树枝繁叶茂,最近的树枝距离窗口不过一两米,是个稍微用点力气就能跳过去的距离。 苏朗没有多想,搓了搓手,就跳了。 他两手抓着树枝,摇晃了两下顺利就落到了地上。 谭振看苏朗成功落地,也爬上窗台,准备学着苏朗的样子伸手去抓对面的树枝。 谁知,在谭振准备离开窗台往起跳脚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身后一紧,一只手猛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谭振半个身子被推到窗外,衣襟敞开,胸口一阵骚动,大鸟挣扎着飞了出去。 楼下的苏朗看到上面的异状,只怪自己没有让谭振先跳,他急得跳脚,准备再上去营救,却见对面来了两三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子。 谭振看清扼住自己的正是那平时说话都慢条斯理的罗医生,没想到对方手劲这么大,他一瞬间就觉得要断了呼吸,整个脑袋都在蹩胀。 “怎么会有这么多不识好歹的人呢!”罗程再次卡着谭振的咽喉把人往窗外推,“来的人是你们,跑的人也是你们,以为是苏总儿子后边的人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记住在这里,除了我,没有人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谭振被他捏得快要窒息,大半个身子被推出窗外,手指紧紧地扣着窗框,一瞬间觉得快要死了,可又在一瞬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抬脚就往罗程的下|体踢去。 他知道那里被踢对男人来说有多痛,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这么来的。 这一脚下去,他果然感到呼吸通畅了许多,起身从窗台上跳下来,看在一旁龇牙咧嘴的罗程,又是飞起一脚。 “你刚说什么?”谭振咬牙切齿,“你以为你是谁,这里是福利院,你知道福利院存在的意义吗?竟然大言不惭地说除了你,这里没人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谭振看罗程稍要直起身子,连忙不给对方机会,又是一脚把人踹趴到地上。 这连着三脚让谭振意识到,和以前的他比起来,自己似乎是变强了,而那个看似阴森恐怖的罗医生根本就是个比自己还弱的文弱书生。 原来以前以为自己弱都只是不肯出手呢! 谭振这么想着,又是猛地朝罗程踹了几脚。 直到他听到楼下有苏朗的声音在叫喊:“阿振!阿振!” 谭振再次爬上窗台,对着在地上连连打滚的罗医生瞪了一眼,转身扑上对面的红豆杉,像几分钟前的苏朗一般,他也随着树枝的震颤,上下颠了几下稳妥妥地站在地上。 楼下的小院里,此刻已经聚集了一群穿着睡袍的孩子。那些孩子们年龄不一,身型差别也很大,谭振看得出,这些孩子们,年幼的不过两三岁,年长的差不多也就刚刚十来岁。 再回看苏朗身后,三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身边插着用过的注|射|器,各个叫苦不迭。 苏朗环住谭振的手:“要知道这么容易,咱们就正儿八经地从楼梯上走下来了。” 谭振笑,可再看一遍身边的孩子们,那笑容却僵住了。 因为,在那群孤儿的脸上,他什么表情都没有读到,似乎麻木不仁才是他们的常态,也许是这种事情他们见得多了? 谭振心想,明明午饭前还听到有孩子们在楼下唱童谣跳皮筋的啊。 这时,那个自称杨妈的中年女人,一边收拢头发,一边快步走来,像老母鸡赶小鸡似的,两手臂敞着,把围在旁边看热闹的孩子们圈回了宿舍。 苏朗听落败一地的惨叫,终于抑制不住地大吼起来:“我要见苏俊良!我要见我爸,我要知道真相,要知道一切!不然……不然我就报警,把你们都抓起来!!!” 谭振随着苏朗的吼叫抬头环顾四周,这里围墙很高,站在院子中间居然只能看到四方的一小块天,高大的红豆杉似乎也因为这围墙的遮挡,长得高耸却没有精神。 他叹了口气拍拍苏朗的后背,终于明白了苏朗一直生活的压抑。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84章 叫喊声震天响,附着在小蓝身上的小雅盘旋在天井上方,“哇哇”叫着飞了一圈走了。 谭振抬眼看苏朗。 苏朗的眼中布满血丝,这一通发泄之后再也无所顾忌,拉着谭振的手就要往门外走。他似乎已经被彻底惹恼,突然间就做了一个决定。 当他顾及着那所谓的亲情,不远千里找那并不亲热的父亲,来寻求事情的真相,对方却依然拿他当成一个无法沟通交流的傻子。 “报警,把他们统统都抓起来!”苏朗手指发力,骨节处都变成骇人的惨白色。 “嗯……”谭振迟疑着拿出手机,再次环顾四周,隔着宿舍玻璃窗,那一双双呆滞的眼帮他拨动了手里的电话。 “朗朗!”突然,在身后的老楼楼顶,一个身穿笔挺西服的中年男子,叫了一声。 “苏……”谭振半眯着眼睛往上看,距离有点远那人还逆着光,完全看不出具体的模样。 “爸!”苏朗却一下子认出了苏俊良,憋在胸腔的一口气立刻有了方向,他转身拉着谭振就要往旧楼走去。 谭振手里电话一顿,最后又返回到了原始界面,报警电话终究还是没能拨打出去。 “朗哥,”进了楼道,谭振拽苏朗的衣角,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笼了过来,“劝他们自首,我们掌握了太多证据,警方现在正极力寻找他们,自首的话或许能……” 这些话苏朗虽然都听到了耳朵里,但是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大踏步地往楼上走。 转眼,两人到了楼顶天台,苏朗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一脚跨了进去。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等待他的并非三个月多未曾见面的父亲的问候,而是一左一右两位保镖的擒拿术。 苏朗毫无防备,顷刻之间就从原本的主动方成了被动方。 他虽然身体不受控制,思路却还是清晰的,连忙冲身后的谭振喊:“跑!跑出去报警,不要再给他机会,他不配,他就是个恶徒!” 谭振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苏朗被擒,一个人跑走。随然知道按苏朗的说话做很有必要,但还是,以卵击石般地扑到了其中一位保镖身上。 保镖孔武有力,对付谭振这样的根本没什么心思和力气需要浪费,把手里的苏朗丢给同伙,反手捏着谭振的手臂,一个过肩摔,立刻就让谭振再没有还手的力气。 “爸!”苏朗眼看谭振被摔在地上疼得哇哇大叫,再一次扭头看着不远处的苏俊良,大吼,“放了他,放了他,你凭什么对我们这样!” 苏俊良不慌不忙从身旁司机手里接过一根雪茄,慢悠悠地点上。一边朝着谭振和苏朗的方向走来,一边左右看了看像是在欣赏风景一般。 “朗朗,”他终于开口,“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意呢?” 苏朗扬脸,紧咬着下唇看自己的父亲苏少茂,恨得一个字都蹦不出。 “行了,带他们下去,这一次好好锁起来,”苏俊良深吸一口手中的雪茄,又恶狠狠地丢掉,“把那个不中用的罗程也绑起来!” “是!”手下人听了命令,揪着谭振和苏少茂的衣领就把两人往楼下拖。 到了他们之前逃出去的那层,一个保镖耐心地对谭振和苏少茂做了搜身。谭振看着自己和苏朗的手机都被拿掉,简直后悔地跺脚。 要知道苏俊良连自己的儿子都会绑,他不如早一步就打电话求救了! “阿振!”苏朗被高大保镖往门里推,猛然意识到这一次两人不会被关进同一间屋子,立刻慌了起来。 谭振也突然意识到了这个,对揪着自己衣领的保镖大哥说:“不能把我两关一起吗?” 保镖一声不吭,连个摇头的动作都没回,就猛地一推,把人推进了屋子。 随着“砰”地一声门响,再听到苏朗的叫喊声已经隔着堵墙了。 谭振镇定下来,观察这屋子,和他们之前呆的那个格局一样,一股浓重的阴寒与尘土气味。不同的则是窗户已经被钢板从里面死死地焊住,好像是专门为了关人而准备的。 谭振拍打与苏朗紧挨的墙壁:“朗哥,你那边还好吗?” 苏朗立刻回复谭振:“还好,还好,等我想办法逃出去救你!” 谭振又喊:“我这边的窗户被封住了,你那边呢?” 苏朗立刻跑去窗边看,万幸,窗户不但没有被封还残破不全,他立刻涌上欣喜,想要翻过窗户去谭振那边看一看:“你等我,我从窗口过来!” 谭振不了解苏朗那边的情况,但看这窗框被死死焊住,就算苏朗翻过来也无法进来,便连忙阻止。 “朗哥,你别……” 谭振话没说完,只见面前的铁条外面蹦过来苏朗的身影。 谭振心想这也太危险了,但想了想着老楼总共也就才两层高,刚才跳都跳过一回了,对苏朗来说应该没什么可怕。 于是便大着胆子抓住了对方握着铁条的手:“朗哥,怎么办?” 苏朗却管不了那么多,刚才保镖捏谭振胳膊过肩摔那一下,他还记着呢,心疼地问:“你怎么样?还好吗?” 谭振点头,后移了两步活动了下肩膀以便让苏朗放心:“他们把罗程也要关起来了?” 苏朗从铁板缝隙中伸过一只手,对谭振说:“你来,听我说……” 谭振任凭苏朗捏着自己的耳朵,听对方嘀嘀咕咕说了一堆,然后点头微笑。 …… 一整天没吃东西,谭振觉得胃酸难以抑制地冒出来,灼得他整个胃部疼痛难忍,但是为了不让隔壁的苏朗担心,他还是强迫自己分散注意力。 终于,到了日落黄昏,房间里的光线一点点暗淡下去,楼道里再次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谭振猜测,应该是有人来送食物了,便努力坐得端着,不想被人看着窘迫。 却不料,门被打开,高大的黑色身影一顿,转而从身后抓过来一只相比较之下显得极为弱小的身影,丢了进来。 那被丢进来的人,身体一接触地面,立刻发出一阵惨叫。 谭振凑上去看,发现对方正是中午想要扼住自己喉咙把人往死里捏的罗程。 “哼。”谭振实在是没办法对他生出好感,默默坐回原位。 罗程则缓慢爬起来,吐掉口中血沫,抬手在鼻子上擦了擦,又把手上的血迹抹到了身上。 “被主子揍了?”谭振心想反正和眼下的罗程比起来,自己是更具战斗力的那个,也不怕的,便没事找事,“谁让你欺负苏朗,明明知道他是你们老板的宝贝儿子,还把我们关起来,不给饭吃,简直就是找死。” 谭振说完,抬脚往罗程身上轻轻踹了踹,好似在以独特的方式打着招呼。 罗程则不以为意地爬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坐到谭振身边,紧挨着对方:“别冤枉我,给你们吃饭了,是你们自己不吃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有一章哇~ 第85章 “嘿!”谭振被人这么紧挨着心里挺不舒服,有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 罗程却在黑暗中撩了一下额前的乱发不以为意,继续对谭振说:“你明明和我们是一路人,为什么非要和苏家的那个小子玩呢。” 谭振没有明白罗程话里的意思,只是扭过头生硬地盯着对方朦胧的眼睛。 “邓小仙,你那个朋友是叫这个名字吧?”罗程咳出一口血吐到一旁,“我是说,你、我、邓小仙,甚至包括那个已经死掉的苏少茂,我们都是一类人。” “谁和你一类人,”谭振白了罗程一眼,说,“我和小仙虽然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但和你们这些做人血买卖的可不是同类!” “哈哈……”罗程笑着抹了把脸,抬手去搭谭振的肩膀,却被谭振躲开。 “我说我们是同一类,指得是我们虽然都是有父有母的孩子,却从来没有被当成孩子享受过什么父爱、母爱之类的玩意儿,靠自己摸爬滚打地活着,最后还不都是得殊途同归……” 谭振按照罗程的思路想了一下,觉得,如果这样说的话那苏朗也应该是从小就不被父母喜欢的孩子。 “别想你那个苏朗,”罗程似乎看穿谭振心思,说道,“他可是苏家的宝贝,陈家、苏家几代单传的独苗,所有人都为了保护他不惜捏造出一个圈子让他坦然地活着,他和我们这些人是不一样的。” “你是不是疯了?整天和那些阴暗的东西呆在一起,心智已经不健全了吧?”谭振真是听不得别人说一薪半点对苏朗不善的言语。 “哎,”罗程捏捏自己身上被打得皮开肉绽的伤口,一阵龇牙咧嘴后哈哈大笑起来,“那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反正这夜黑风高的,没点娱乐活动也显得无趣。” 谭振懒得再听旁边这个自己戳自己伤疤玩的疯子,又往旁边挪了挪,起身坐上一张椅子,两脚一抬,架在小桌子上背对着罗程,假装睡了。 罗程却对谭振的一系列举动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说着: “从前啊,有一对夫妻,他们在工作中相识,欣赏彼此的才学,日日相处中竟然到了以身相许的地步。然后呢,他们就结婚了,从优生学的角度来讲,他们觉得自己做了非常合算的决定。 “女的漂亮、聪明,是产科里的主刀医生,男的胆识过人总是能突发奇想地解决一切突然出现的问题,他是心脑血管外科的第一把手。 “这两个人起初的几年过得格外滋润,白天在医院各自的领域里驰骋精进技能。晚上在家里对着儿子咿咿呀呀,似乎是对这个说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子寄予厚望。 “可是呢,这个小子却是个傻的。当然不是真的智力有问题,就是在那对夫妻的眼里不够智力超群而已。可是呢,他们并不想自己的儿子就这么当一个普通人,他们认定了一定能让儿子集合两人的所有长处与智慧。 “于是,那个孩子就没了童年,没了少年,做错一道数学题被骂,拼错一个英文单词被骂……参加奥数拿回第二名被骂,高考前成绩跌到第二被骂。 “每次骂他的都是他的父亲,好像根本不相信世界上会有如此笨的小孩,而母亲呢就站在一旁。他有很多次想要向母亲求助。可是,那位漂亮的妈妈好似眼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儿子似的。或者说,对面的那个小子根本就不配做她的儿子。 “直到高考结束,这个男孩如父母所愿考上了医科大学,在大二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泡在福尔马林里以被解剖实验课所用的尸体,他才浑身汗毛竖立,像是突然打通了传说中的任督二脉。 “他兴奋,简直兴奋地要哭了!那以前,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真的对父母投身的事业感兴趣,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天生就应该拿着手术刀。” 罗程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 长久的沉默让谭振没办法再继续装睡,黑暗中他带着极不舒服的预感问了一句:“完了?” “哈,”罗程清脆的笑声响起,就像是个天真快乐的孩子,“我就知道你没有睡,一直在等我把故事说完。” “我是问你啰嗦完了?” “没,”罗程轻笑,不由得捏了一下身上的伤口,他咬紧牙关让那刺激的痛觉流窜全身,笑着对谭振说:“那个孩子,后来成了最年轻有为的外科医生,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做了近万例手术。他有那么好的基因,一定要胜过他的父母才对,你说是不是。所以,他熟悉人体解剖,一闭上眼睛就是横纹肌优美的线条和从眼球上摘下眼|角|膜时的畅快……” “哈哈哈……他太优秀了,”罗程继续低语,低语中带着克制的兴奋,“太优秀了,他父母一定会为他感到骄傲的,一定,一定!” “不要再说了!”谭振猛地从桌子上撤回双腿,愤然起身,是的,他已经完全猜到了,罗程所说的故事就是他自己的故事。 他就是那个被父母逼迫着缺失了童年和少年,在一堆考测智力的试卷中长大,终于考上医科大的男孩! “你这个杀人犯!”谭振忍无可忍,冲上去揪住罗程的衣领。 罗程则慢悠悠捏开了谭振的手:“请叫我罗医生!” 谭振闭眼叹气,面对一个和自己一般大,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男生,他完全无法想象对方在拿起手术刀切除皮肉时满足的样子。 “你就是个变态!”谭振推搡罗程,用牙缝吐出这句。 “没错!”罗程全身又痛了起来,可是这疼痛让他兴奋,“可是故事还没讲完呢!” “我不听!”谭振起身,那架势是只要对方在多说出一个字他就要往对方身上踹。 可罗程才不管这些,继续自顾自地说:“可惜啊可惜,可惜他们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呢!” 谭振捏紧了拳头,蹲坐在罗程对面,两手扶上对方的肩头,突然从胸口涌出一股说不上是恼怒还是同情的情绪。 这种情绪非常矛盾,一方面想要他静下心来好好地安抚对面的男孩,另一方面他又想以能想象得到最残暴的方式了结对方。 “哎,没想到啊没想到,你朋友父亲那场手术竟然是我最负盛誉的作品!” “小仙他爸的手术是你做的?”谭振扶着罗程肩头的手紧了紧,虽然早已料到,但还是有些好奇,“邓叔他现在在哪,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哈哈,”罗程笑得双肩发颤,抬起自己血肉模糊被保镖弄伤的手往谭振脸上糊,“当然很好了,那可是一只非常非常非常有生命力的肾脏呢!可惜那对父母什么都看不到了,不过能以这样的方式为医学献身,他们应该是很快乐的吧……” “你……”谭振不敢再继续猜测下去,他只觉得对面这个年轻人突然多了很多阴森之气,那种沾染血腥味的感觉,让他想逃想吐。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86章 罗程阴森恐怖的笑声久久不能平静,谭振在那笑声里听到了近乎呜咽的疯狂。 “为医学献身?你……你是说你逼迫你的父母为你所谓的医学献身?”谭振不敢再继续想下去,起身远远地退到一边。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少茂速停做事吗?”罗程突然冷静下来,低垂着脑袋问谭振,“因为,只有在那里我这样的新人才能快速成长为一个全方位的外科医生,心、肝、脾、肺、肾……每一样器|官都像是件完美的艺术品。我喜欢隔着橡胶手套触摸它们时候的那种温热。 “还有隔着口罩细嗅腥甜的滋味,简直太享受了…… “当然,更大的原因是,那里有全国最大的供求信息数据库,每一个失眠的夜晚,查看那些身体部件坏掉的病例简直就是我的安眠神器。 “伟大的西方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曾经说过——帮助病人,至少也不要对他们造成伤害。从我在医学院第一次读到这句话的时候就开始揣摩,对那对父母来说,他们应该是完美地奉行了这句教诲吧。 “他们在医学的圣坛上拯救过无数人的生命,对陌生人耗费大量精力和时间,耐心、细致地医治所有病患。他们奉行圣洁的行业精神,却不肯给予一点点的温柔给我。 “当我第一次独立完成手术之后,突然就明白了他们那种献身精神的力量。不由得从对他们千百次的抱怨转为深深的 ‘敬佩’。 “我只是在庞大的数据库里找到了和他同一型号的病患,哦,对了,他这种早早就签了器|官捐赠协议的行为太令我敬佩了! “这庄手术由他们的儿子亲自主刀,应该算是最伟大的祭奠了吧。” “你清醒一点!”谭振再也忍不住,上前扇了罗程一个耳光,“你这是犯罪,是杀人,你以为你很高尚,为了救人不惜牺牲自己的家人,你有想过有多少正常的家庭会因为少茂速停的存在而变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那……是一个医生需要考虑的问题吗?哈哈,”罗程伸出另外一面脸颊让谭振打,“作为一个医生,我一直践行帮助病人,至少也不要对他们造成伤害!你去问问我救治过的那些病患,哪一个不是对我千恩万谢的?我有错,我有什么错?” “啪!”谭振毫不手软地又往罗程的另外一边脸颊抽了一巴掌:“诡辩!变态!” “哈哈哈……我有什么错,只是比他协议书上签订的时间提早了点而已。” 罗程回想三个月前,少茂速停发生爆炸的前几个小时。 在众多的供求数据分析中,他一直圈定的那一个突然亮起了红色的小点。 正是苏少茂交代过的邓小仙父亲的数据信息。 苏少茂因为一时冲动,伤害了他最爱的潇潇,内心一直非常愧疚,那种愧疚让他不安。他总想着要为潇潇做一点什么,可是潇潇的精神状态让他惧怕。 于是,苏少茂便把欠疚之情转移到了潇潇原本想要帮助的邓小仙他父亲身上。 邓小仙父亲的数据信息,是苏少茂亲自给罗程的。 罗程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在庞大的数据库里,像玩连连看似的寻找两组能配|型成功的供求信息。 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一次,能配得上邓小仙父亲的,尽然是他自己的父亲! 罗程兴奋到了极致,他虽然早早就知道父母签过自愿捐献的协议书,可从来也没想到这种事情会真轮到他们身上。 他沐浴更衣,像在做一件极为虔诚的事情,拿着那张配|型结果回了趟家。 当他把配型情况摆在父母面前的时候,带着一丝自以为义的笑容。他想看看这对把帮助别人作为己任的医生在这个时候会怎么选择。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父亲竟然想都没有多想。似乎是天生就想以极不可能出现的高尚形象碾压罗程,他拿过那份配型,看了半分钟,就点头同意了。 罗程看着谭振的人影,咧开嘴巴微笑,心想,也许那个时候,他也只是在逞强吧。就算是医生,每日见惯了生死,在自己面对风险的时候,还是会惧怕的吧。 罗程取消了对谭振的手术,说临时安排新手术的时候,正是从报话器里接到了助手发来的信息。说他的父亲,老罗医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准备把这一场手术交给他的儿子来做。 罗程从来没有得到过父亲的肯定,从咿呀学语到医科大毕业,这一次,他想用实力证明,自己已经不是往日那个被父母鄙视的笨蛋,而是一个把手术刀玩转于股掌之间的外科高手。 可是,就在罗程做术前准备的时候,他突然接到了大老板苏俊良的电话。 电话里,苏俊良说少茂速停不久后将被炸毁,命令他带上尽可能的人员撤出,会有专车接应。 罗程对那个设备精良的少茂速停还是很有感情的,所以突然听到要被炸毁也有些伤感。但是,在离开的时候,看到苏少茂和苏朗毫不知情地在会议室里谈话,又有一股莫名的欣喜。 原来,这个世界上不在乎自己亲生儿子的人,并非老罗医生一位呢。 他走了,带着得力的助手、邓小仙的父亲和自己的父亲,还有被打晕的邓小仙和一套惯用的精美手术刀。 他们被人载到了这个地方。 在Q城福利院的三个多月,邓小仙一次都没有出去游览过这个北方的偏僻小村。听说不远处就有一处温泉,他也毫无兴趣。 他只想着争分夺秒,尽快为邓小仙的父亲做了移|植手术。然而……最终,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由于手术环境太差,罗程父亲术后伤口感染,又对部分药物产生了强烈的过敏反应,于是……死了。 罗程还记得,他打电话告诉家里的母亲,说父亲手术很成功的时候,对方嘤嘤地哭了。当他再说父亲死于术后感染的时候,对方的话机里就只剩下了沉默。 几天后,他就收到了母亲同事打来的电话,他那位把一切耐心和精力都奉献给手术台的妈妈,终于在一桩长达十几个小时的手术后不省人事。 罗程撇嘴看谭振,阴阳怪气:“你知道我爸爸临死的时候对我说了什么吗?” 谭振已经被折磨的快要喘不过气来,后背紧贴着墙壁连连摇头。 罗程看谭振晃动的身影,失心疯似地笑起来,却始终没有告诉谭振那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有一章哦~ 第87章 谭振一分钟都不想和对面的这个疯子呆在一起,他开始猛烈地敲打墙壁,大叫苏朗的名字:“苏朗!朗哥!朗!” 罗程却像是在一阵大笑后终于知道了疲倦,歪斜着身子躺在地上,口中低语:“不要再叫了,我早就说过,我们才是同一类人,他有爸爸疼爱,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苏朗,苏朗!”谭振不放弃地继续大叫,他还记得苏朗白天趴在窗框上在他耳边说——等我,我会想办法逃出去,再回来救你的。 “不要再叫了,”罗程打了个呵欠,闭上了眼睛,“他早都被苏俊良接出去享福了,而你就呆在这里和我一起慢慢等死吧。” 谭振不信苏朗会丢下他不管,急匆匆地走到罗程面前,用脚尖把人的胳膊挑开,说:“我不信!你是苏俊良的人,是他的主刀医生,我不信他会这么丢下你不管。” 罗程原本被苏俊良手下的保安打得不轻,加上之前情绪激动,此刻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耷拉着眼皮,任凭谭振揪着他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揪起来,也毫不反抗。 “你来这三个月了,快,快告诉我,怎么出去,怎么逃出去。我不可能就这么死在这里的!” “哼,”罗程苦笑,微微扬了扬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手,说,“我这一双手也废了,这辈子也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呢。” “哼!”谭振丢开罗程,踱步到窗边,想要从被焊死的铁窗缝隙中找到些许的破绽。 也许小蓝,呃不,小雅……不管是小蓝还是小雅,那只似乎才学会飞行的笨鸟或许会回来再帮他一次呢。 夜已深,不远处的地上传来罗程轻微的喘息声,谭振盯着铁窗外的空地毫无困意。 突然,他听到有悉悉簌簌的声音从楼道里传来。 谭振走到被锁死的门板后,隐约听到一些微弱的呻|吟和搬动大型器械的声音。 “开门!”谭振拉开距离往门板上踹,情绪突然异常激动。 已经昏睡过去的罗程,听到这个动静,勉强从地上爬起,支撑身子,晃晃悠悠地走近门板。 他在谭振的大声呼喊中,耐心地听了外面的动静,然后口中念念叨叨:“3号床的消毒水每两小时喷一次,7号床明天早上一定要下床锻炼,9号床要是还咳血的话必须要考虑手术治疗了……” “你他妈有病啊,这个时候念叨这些有什么用,有什么要嘱咐的,想办法把门弄开出去说啊!”谭振气呼呼地继续拍打门板。 罗程则笑着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你还期待什么,这是苏俊良的惯用手段,一个老巢一旦被发现,就要毁了重新找地方了。相信我吧,这里不久之后就会和少茂速停一样,在外人看来莫名其妙地从世界上消失。哈哈,被自己的宝贝儿子折腾了两次,这个爸爸也真够惨的。” 谭振听罗程这么一说,后脊背生出一层冷汗。 他真的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白天苏朗趴在铁窗外对他说一定会想办法救他出去的,他是不是应该把生死交给命运,耐心地继续等待下去。 还有,如果藏匿在福利院里的暴徒们都逃了,那楼下的那些孩子们呢,他们会被怎么处置,是成为苏俊良的牺牲品还是说苏俊良会“好心”地带着他们一起转移? 这所有的问题纠缠在一起,惹得谭振脑仁疼,他继续奋力地用拳头捶打门板,想要奇迹发生。 突然,后院一阵巨响,谭振连忙跑向铁窗,在缝隙中隐约看到有人从外面突然闯入,那阵势极为迅猛,刚抬下去的器材立刻摔倒在地。 “有人来了!”谭振回头对靠在墙角的罗程说。 罗程轻笑:“嘿,你的命比我的好。” 谭振继续趴在窗上看,伸出一只胳膊摇摆,大声呼喊:“救命!救命啊!” 谭振胳膊卡在缝隙里,歪着脑袋从另一条缝隙往外看,只见两拨人在后院里激烈扭打起来。不过,藏匿在福利院的这一群穿白衣的明显不是突围进来那群人的对手。 他们三两下就纷纷被对方制服,扭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谭振继续喊叫:“快来人啊!在这呢,这呢!” 一个穿深色夹克的短发男子,在月光下寻着呼喊的声音往楼上看来。谭振和他刚对上眼,便大叫起来:“余星?余星!余星……” 片刻功夫,余星为首的便衣便将准备潜逃的一伙人全部铐了起来,推送进门口的饭厅。 余星独自上楼,用老虎钳夹断了锁在大门上的铁链,打开了关着谭振的那间屋子。 “余星!”谭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万万没有想到来救他的居然是千里之外的余星。 “有什么下去说吧。”余星见了谭振,少了往日的亲密劲,打着手电往屋子照了一圈,电筒光亮停在罗程的脸上,“带上他一起。” 谭振有点捉摸不轻余星这个小弟对自己的态度,按说以往两人见了面,他谭振才是那个冷冰冰拽得二五八万的人啊。 “星?”谭振扛起罗程,想叫余星来搭把手,他之前腰腿都受过伤,白天又跟着苏朗跳了一次楼,现在抱着罗程有些吃力,然而,余星却头也不回地先一步下楼了。 等谭振连拉带拽地拖着罗程到了一楼饭厅,饭厅墙角里蹲着一排被铐起来的白衣男。 罗程和他们都是一起工作过几年的同事,此刻见了却只是冷笑。 谭振把他甩进一张椅子里,换上亲昵的表情对余星微笑。 余星则问一旁的同事:“刑事拘捕令都宣读了吗?” 同事点头,余星才把目光移向谭振。 谭振则在一片懵懂中问余星:“都抓住了?那……那苏朗呢?” 余星和同事相互耳语几句,便纷纷起身,押着蹲在地上的人们往外走。 谭振跟上余星,余星拉开印着“A城公安”的副驾驶车门让谭振上,然后自己从车前绕到驾驶位上发动了车子。 “哎,我不能跟你们回去!”谭振感觉到车子的移动,才惊呼起来,“苏朗还在这呢,苏朗呢,我要去找他!” “行了!”余星大吼一声,扭头狠狠地瞪了谭振一眼,“你到底要我怎样?” 谭振几乎是看着余星长大,这个男孩从小时候的弱不经风到现在的威风凛凛,简直完全蜕变,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把对方当成孩子了。 “他跟苏俊良逃了,你懂不懂?”余星对谭振怒目圆睁,“你到底是不是傻?差点就成了他们的人质了你知不知道?” “什么?”谭振不解地问。 一阵警车的鸣叫响彻夜空,红蓝相间的警灯照亮原本宁静的乡间。 转眼就路过那个泡温泉的玻璃房,谭振趴在窗户上往外看,一切都在朦朦胧胧之中,他有点不明白余星说的那个“差点被当成人质”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88章 警车到了村头,余星猛打方向盘,把车停在了路边。 身后闪着红蓝光辉的车子,满载恶徒与余星他们的车辆擦身而过。 这一切发生的过于突然,谭振还懵懵地看着窗外已经停滞的夜色,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路边黑压压的枯草丛里窜出一个人影。 那人影一闪而过,转瞬就拉开了车后排的门,钻了进来。 车子一沉,谭振回头,只见黑色鸭舌帽下是他再也熟悉不过的脸——邓小仙! “小仙?”谭振吃力地扭转身子看邓小仙,再回过脸来看余星。 他是真没想到已经为父亲接受了罗程手术的邓小仙,会主动坐进警察的车里。 邓小仙摘掉帽子抹了把脸,问余星:“还顺利吗?” 余星重新发动车子,苦笑:“苏俊良和苏朗已经潜逃。” “哎,”邓小仙叹气,“我应该再早一点发信息给你们的。” “你……你们……”谭振恍惚着,指尖在余星和邓小仙身上来回指着。 “还是告诉你吧,”余星加速追上前面的车队,“小仙消失后一直和我保持着联系。那会儿新闻漫天,大家都知道你昏迷着。他刚开始也只是想从我这了解些你的身体情况,后来我预感到了他和罗程他们在一起,就拜托让他当我的线人。” “线人?”谭振木讷地看余星再看邓小仙,“所以说,在Q城福利院发生了些什么,你全都知道?” “嗯。”余星点头。 谭振心底猛然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一个巴掌顺势就拍向了余星的后脑,就像小时候教对方数学题,对方愣是搞不懂那会儿。 “你知道,你还不早来把他们一锅端了,眼睁睁看着有无辜的人再受伤害?”谭振整个胸腔都在剧烈地上下起伏。 他想起了在昏暗的屋子里见到的那只血肉模糊的腿,和恶臭难闻的气味,不知道比那更残忍更血腥的场面还有多少。 “阿振!”邓小仙从后排伸过一只手拍了拍谭振的肩头,“你克制一点。” “你懂什么,如果能抓我们早就一网打尽了,我们要逮的是背后的主使,那个人不出现,贸然行动,只能打草惊蛇,毫无意义。”余星有自己的判断,根本不允许谭振的质疑。 “为了抓一个人,就让别人莫名遭受痛苦,是这个意思吗?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弟弟吗?”谭振没办法再拍余星的脑袋,只能报复似的攥紧了自己的拳头,“还有,我再说一遍,这事儿和苏朗压根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些日子,我一直寸步不离地和他在一起!” “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振哥吗?”余星侧眼白了谭振一眼。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谭振脑中充血,声音不由得大了好多,“我谭振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这种不拿人命当回事的事情从来不做。” “可你的问题就是你明明知道自己不是好人,却要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好人的样子!”余星想到谭振曾经对他撒过的那些谎,心里也是极为不畅快。 “行了行了,”坐在后排的邓小仙再一次劝架,顺带着把自己的事情摆到桌面上,“星啊,我这样的情况,被抓起来会判多长时间?” 余星从后视镜里瞟了邓小仙一眼,眉头不由得紧了起来。 三个月前,邓小仙刚失踪那会儿,他就私下里和余星联络过。 那时候,他经常使用的手机被福利院里蹲守的保镖没收,只能偷偷地用自己的备用电话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了罗程的手机强行换卡使用。 为此,他还刻意和罗程攀上关系。 好在,那个人除了总是神经质般的阴笑以外,也没有什么别的毛病。 罗程知道邓小仙偷用自己的手机后,居然还主动送了一部已故病患留下来的手机给他用。 他知道自己和这件事情沾上关系,而他那个老父亲又是个盲人,所以要说法律责任,那也必须是他去承担,所以想早点打问清楚好有个心理准备。 余星叹了口气,紧握方向盘,拐上乡道,对邓小仙说:“你准备好了?” 邓小仙丧气地垂下脑袋:“我哪知道会有今天,那时候真是……真是……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我爸死了?还是在我知道有办法救他的情况下?” 前面车队呼啸,一路疾驰,相比较之下,余星开的这部车子又磨叽了起来。 他咬牙片刻,又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最后终于把问题又问的详细了一些:“我是问你,你真准备好了去承受这一切的后果?” 邓小仙通过后视镜,看了眼余星,又把目光转向谭振的侧脸:“阿振,我要进去,能不能拜托你……我是说,看在我爸之前给过你几千块的学费的份上,你三不五时地去照看他一下?” 谭振脑袋靠在座椅上,长叹口气,长久地沉默。 “我……我已经把名下的那套房产悄悄改在了你的名下。之前欠你的钱都花在了潇潇那,现在看情况也没办法要回来了。那房子我挺喜欢的,我们一起去看的楼层,还是你给设计改装的水电线路。我知道,其实你也挺喜欢的,对吧,要不就看在那套房子的份上,替我照顾着点我爸?” 邓小仙说到最后,声音逐渐低沉了下来…… “我,你了解我的,我一直拿他当个累赘,可那天晚上在海天大酒店的私家花园,听到威胁我的陌生电话,才突然明白过来,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愿意也最不能失去的就是他。我老埋怨他没办法像别人家的父母那样给我好吃好喝,让我无忧无虑的长大,也埋怨为了撑那个家早早的辍学在红|灯区瞎混。可实际上,实际上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是无条件包容我,爱我,默默站在我身后,宠着我的人…… “阿振,知道我和他是怎么说到给你学费的事情的吗? “他说,那是他原本为我攒的学费,一分一毛地从房客们丢弃的饮料瓶里捡回来的。他保留着我上学时候的每一张奖状,每一个全是满分的作业们,还有课本。他说在他的心目中,我永远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他总想着,或许有一天,我玩够了,就会回去上学。 “可是,这一天让他等的太久,太久,直到你的出现,他才明白,我已经回不到当初了。他给你学费的时候,心里想着的应该是我吧。 “阿振……” 后排的邓小仙,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泣不成声,他死死地拿头撞着前排的座位。 一下下的震颤让前面的谭振也跟着滚下一股热泪。 父子间的情感,他最能明白,小时候,谭国富总是用粗糙而温暖的大手捂着他的脸蛋,笑眯眯地叫他“宝贝儿子”。 不知不觉间,余星面前的道路也变得模糊,等他反应过来,脸上也挂满了泪水。 和谭振、邓小仙比起来,他没了爸爸的年纪过于幼小。 那时候,他只记得爷爷哭晕过好几回,他每一次都跑去敲隔壁阿姨家的门,只觉得自己的生活会发生重大的变化,可这变化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却全然不很清楚。 邓小仙口中的父子亲情,和他猜想的差距太大,原来他缺失的不仅是一个爸爸,还是如此深刻的一份情感。 终于,车厢里响起了谭振的声音,他侧身眼疾手快地按动了汽车安全锁解锁功能,像是蓄谋已久那样,然后猛地扑上还在开车的余星,声嘶力竭地大吼:“小仙,快跑!快跑,和邓叔跑去天涯海角吧,别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就跟一章吧,周末去浪,木有存稿啦。 晚安,明天见! 第89章 余星两手紧握方向盘,被猛扑过来的谭振吓个不清,不过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脸上的泪还未干,迎着谭振湿热的呼吸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 “跳啊!” 谭振看后排的邓小仙还一副受到惊吓似的模样,连忙怒吼起来。 终于,邓小仙反应过来,这是他的好兄弟谭振和余星在故意演戏要放他走呢,连忙在已经降得不能再低的车速下,打开后排的车门,滚了下去。 邓小仙刚一下车,谭振就松开了余星,跌坐回自己的位置。 两人一起从倒后镜里看着夜色路灯下,越来越小的黑色身影,不由得从心底里松了口气。 那个瞬间,余星想起了已经被关押的老局长赵广铭给他打的那个电话。 “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有一股和一切黑暗的、不公正的事情做抗争的热情,可是……年纪越来越大,却做了糊涂的事。” “但是……在给娜娜做手术的这件事上,我作为一个父亲是不后悔的!” “现在打电话,就是想郑重地向你做个忏悔,好孩子,以后的路还很长,永远做一个好人!” “我……我会接受我的命运,为我的行为负责。” 余星抬手擦了擦脸,车子重新回到了稳定向前行驶的状态。 “你干嘛要那样?为什么要在所有人面前装好人?你明明就是一个坏蛋啊!”余星用看似责怪的口气对谭振说。 谭振则微笑着抬手,亲昵地摸摸余星的后脑,就像小时候对方终于开窍,偶尔能自给做对一道题时那样,说:“反正我本来就是坏人,干嘛要让你做那种事情。” “放了他,我会自己向组织坦白,我会承担我应负的责任!” “行了吧,”谭振继续摸余星的后脑,“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爷爷怎么办,再说,我怎么能忍心A城少了你这么一个好警察呢?” 余星咬牙切齿地白了谭振一眼,手心里已经沁出汗来。 “你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对不对?” 现在车上就剩余星和谭振两人,他们兄弟两个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单独在一起了,余星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桓在他心头已久的问题。 “什么?”谭振问。 “你是大车司机谭国富的儿子,那个撞死我爹妈的凶手谭国富的儿子!你为什么接近我?这一切都是你蓄谋的对不对?” “我?”谭振突然觉得无言以对。 自己的老爸曾经因为疲劳驾驶撞死了余星的父母,这件事情,在八岁那年谭振就是知道的。 他还记得,那时候的余星,毛头小屁孩一个,在冷清的家里,拿着坏了的变形金刚要和自己玩。 起初,他暗地里照顾帮助余星,只是觉得对方和自己一样,都是没有爸爸的小孩,所以动了恻隐之心。 等再长大一些,他发现余星考进了自己所在的重点高中之后,虽然认出了对方,却并没有暴露身份。 那时候,他想,或许这个小孩知道了是自己的父亲撞死了他的父母后,会对自己也有一些看法。 那个时候,他一点也不想让余星徒增烦恼和不安。 他能做的最好的选择,就是和这个小弟交朋友,从暗中保护变成明着要好。 他还记得,每到了晚自习下,谭振和余星一起放学的那一小段路,是他整个高三生活里最开心的时光。 只有在那片刻时光里,他才能像个少年人一样,想笑就笑,想闹就闹。 那样愉快的氛围,他怎么能对对方说出,我父亲就是你的杀父杀母仇人呢?! “你到底有什么预谋?”余星不肯放弃地又问一遍。 谭振欲言又止,几次三番,他猜想,这个小子怕是和苏朗一样,暗中调查过自己的家事吧,辩解的话根本没办法开口,就被对方冷冰冰的眼神给挡了回来。 他暗暗叹一口气,想着怎么哄这个小弟开心。 突然,一阵熟悉的手风琴铃音从余星上衣口袋里响起。 谭振歪着脑袋打量余星,如果他猜的没错,对方口袋里揣的应该正是自己的手机。 余星没好气地把手机从衣兜里掏出来,丢给了谭振,说:“冲进福利院的时候,在门口发现的,应该是某人逃走的时候不小心掉的,被我们的侦查捡到,我认出那是你的手机,就揣在身上。” 谭振没想到会在这么个机缘巧合的情况下重见自己的手机,心里一阵轻微的“原来如此”后,快速接起了电话。 不出所料,话机对面是邓小仙略显沙哑的声音,似乎是刚刚放声干嚎过。 “阿振,”邓小仙说,“苏朗太危险了,整个和苏家沾边的人事都太危险,我劝你不要再靠近他们。” 这种话,谭振已经在不同人的口中听过无数个版本,和以往任意一次一样,这一回他也没准备走心。那些都是外人,他们怎么能知道他和苏朗所经历过的一切呢。 “小仙,好好保重,找到落脚的地方好好过日子,那房子我不会要,还是按照你的意愿做民宿,平时帮你打理着……” 邓小闲伴随着呼啸的晚风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阿振,等会儿,我会给你手机发两张照片,然后,这个手机和手机卡,我就扔了……兄弟,我们有缘再见吧!” “小仙……”谭振挽回的声音还没有传到对方的耳朵里,就听到对方挂机后的“嘟嘟”声。 他两只手紧紧地攥着电话,拇指轮流在屏幕上乱点。 不知邓小仙会发来什么照片,这让他心慌。 突然,手机屏幕一亮,谭振快速查收信息,只见照片拍摄的不是很清楚,仿佛是在情急之下快速偷拍的。 最下面,小仙又发来一条文字信息:“阿振,这两张照片是我在福利院档案室里拍的,你昏迷的这三个月,苏朗调查过你的身世,我才得知你曾经是从Q城福利院领养出去的孤儿。如今兜兜转转到了这家福利院也算有缘,我曾偷跑去档案室拍下有你档案的照片,想着万一苏朗那小子哪天用你的身世来诓你,好让你知道自己的来龙去脉。” 谭振认真读完这条文字信息,还没有来得及点开照片一看究竟,就连忙把电话回拨了过去。 可是,那电话的另外一头,仿佛落入了无尽的黑夜,再也无人应答。 他真是把电话丢了呢! 谭振这么想着,不免有些沮丧。 他重新翻到信息栏,点开第一张照片。 那照片上是一个约莫两岁模样的小男孩,独自站着似乎都有些心惊胆战,脸上露着那个年龄的孩子少有的紧张与隐忍,一手扶着旁边的板凳,一手抱着一只泰迪熊。 谭振看小男孩身后的背景,突然脑袋嗡鸣,这一次在Q城福利院里没有找到的那种熟悉感,却透过这张照片传递了出来。 那灰暗的色调,粗糙的板凳,凹凸不平的地面,和小男孩精致的童版西装格格不入。 谭振嘴角突然泛出一抹笑意,拇指滑过小男孩怀中抱着的泰迪熊上,心想,曾经,我也是这么富有的吗。 他心念一转,继续点开第二张照片,那照片上是谭振入园时候填的信息表。 苍劲有力的钢笔字,显然是对这个孩子格外上心的。谭振点开图片放大,在姓名那一栏里赫然看到了“满晓锋”这三个字。 “满……满晓锋……小满……”谭振口中念念自语,不顾身边的余星几次三番投来的怪异目光,突然明白了。 昏迷三个月后,他做的那个梦,福利院里的阿姨们七嘴八舌地叫他“小满”,他听隔壁的姐姐说他是中秋节送过来的,所以被人叫做“满月”。 其实……其实,我本来就姓满的吗? 谭振这么想着,手中的手机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黑屏,他疲惫地靠上椅背,缓缓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继续! 第90章 汽车终于驶上高速,谭振眼眸中快速闪过道路两旁的树木,远方天边泛起橘色的晨光。 这些年,他的生活作息和正常人比完全相反,日落出工,日出收工。 目睹过无数晨光穿过城市高楼缝隙的时刻,却没有一次如现在这般让他觉得灼眼。 他看余星的侧脸以及余星身侧窗外越来越大的太阳。 “你下地道为我讨回公道,这次我救了你,咱两就算是两清了吧,”晨光为余星的侧脸镀上金边,让他看起来很有距离,“我是真没办法和杀父杀母仇人的儿子继续做兄弟。” 谭振收回视线,眼睛刺痛,微微点头:“知道了。” 余星又一次加快车速,连回头瞟一眼谭振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 回到A城,余星最后一次送谭振到楼下,两人临分别,他才以警察对市民的语气说:“有任何苏氏父子有关的信息,请尽快与警方联系。另外,感情生活单纯一点,也许你以为的赤诚之心只是幻觉。” 谭振无力再回头去应付余星,只留给对方一个背影,若无其事地扬了扬手。 谭振回家,扑进沙发,从身侧顺手抽出一个抱枕蒙到头上就开始大吼。 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 夜深,谭振觉得一股微风扇过脸颊,他睁开眼,适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已经回到家里。原来由于过份疲惫,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打着呵欠起身,揉了揉发紧的脸颊。 “喂喂!” 谭振扭转脖子,在黑暗的房间里寻找,大概是最近神经过于紧张产生了幻听? 谭振无心理会反复出现的“喂喂”声,坐起身仰着脖子靠在沙发上发呆。 “阿振!”终于,躲在墙角黑暗处的那只加肥版小蓝再也忍受不了被无视,大声叫了起来。 “啊?”谭振起身开灯,看到墙角鸟架上黑乎乎的一团,哭笑不得地开口,“你怎么在这?” “我……”浑身炸毛的大鸟一边强行梳理羽毛,一边对谭振嘟囔,“还不是为了帮你。” “哼,”可能是奇怪的事情见多了,谭振对小雅出现在自家里一点也没觉得奇怪,瞟了眼纱窗上还没来得及修补的破洞,重新躺回了沙发,“你知道我怎么了吗,就想帮我。” “哼,”小雅把身上的炸毛顺好了一半,扑扇着翅膀飞到谭振身边说,“我当然知道了,你的所有事,我都知道。” 谭振微微睁开眼睛,扫了小雅一眼,又连忙闭上叹气扭头:“那你倒是说说我的亲身父母是谁,他们在哪儿,是死是活?” 小雅眨巴着小豆一般的黑眼珠,歪斜着脖子,似乎是在认真回想,好一阵后快速抖动翎毛,“那我哪知道,我只是你的愿天使,又不是你的记事本。” “呵……”谭振无奈地笑,良久才反应过来似的梦地惊醒,一手揪起大鸟的翅膀问,“你说你是我的什么?” “愿……咳咳咳,愿天使哇。”小雅极力扑腾翅膀,逃到沙发另外一头。 谭振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然后又惊疑地甩了甩头,再问一遍:“什么?” “愿!天!使!”小雅展开翅膀分外得意地说。 “操!”谭振自打记事起就常听人说愿天使的存在,也曾在每一个自认为危机的时刻,暗暗地双手合十,非常虔诚地祈求守护自己的愿天使能帮助自己摆脱困境。 可是,一次次的失望落空让他终于意识到,还是不要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种生物的存在会比较好。否则伤心的人永远是自己。 “你!”谭振扔过去一个抱枕,被大鸟轻松躲开。 “滚!”谭振又扔过去一个抱枕,大鸟还是躲开了。 “阿振,阿振,你……你冷静一些!”小雅看自己扑扇在地上的毛,突然有些伤心,连忙求饶。 “你这个浪费感情的玩意,好意思说自己是我的愿天使?”谭振没有抱枕可扔,神经质地大吼一声。 “是我,是我不好,”小雅看谭振平静下来,站在谭振对面的茶几上,歪着脖子开始说,“我们愿天使是不能随便以真身示人的,所以之前一直变成汉子的模样在你身边。” 谭振经过大鸟这么一提醒,脑海中立刻浮现金刚芭比小雅的身影,他到现在还难以相信那个壮汉变成了这只鸟。 “你还记得小时候,被锁在黑屋子里时,祈求过的一桩愿望吗?那个时候你说你希望变成透明,不要总被保育阿姨盯着,不要被人欺负。你还记得吗?” 谭振时常被那个梦困扰,怎么能忘了呢,他轻微点头。 “当时,我还不是很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根本懒得理你,并且,变成透明这种事情,在常人看来是完全超乎常理的,需要耗费很多灵力才能办到,所以在你的祈愿书上附加了一个条件。 “那个条件嘛……有点……有点我个人的恶趣味啦,这个就不提啦,反正就是在一个特定的条件下,你才可以变成透明。” 说到这里谭振眉间紧紧皱在一起,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透明的,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变成透明,他自己是最清楚的那一个。所以立刻侧身又拿了一个靠垫,两首紧捏靠垫边缘把对面的傻鸟砸落了一地羽毛才肯罢休。 “啊行行行啦,啊啊啊!” 小雅知道自己当初是过于敷衍工作,所以也不带躲的,默默承受之后终于忍不住求饶。 “不要再打了!”小雅继续说,“我已经受到愿天使大长老的责罚了!好吗?我在人间,以一个高大威猛的肌肉男形象穿着女装招摇过市,还不够吗?” 谭振不知为何,立刻想到了小雅穿着粉色吊带、画着妖冶鬼魅的粗黑眼线,在地宫里扭动身姿的场景,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我看你倒是很享受呢?” “呃,哈哈,是有点享受啦,”小雅继续说道,“不过这次回去被我那群兄弟们嘲笑惨了哦……” “跑远了,继续说!” “哦,”小雅歪斜脑袋清了清喉咙,“我变成金刚芭比来人间,本来是想破坏你和苏朗,要你们不要再啪,因为恶趣味让你每次和苏朗啪的时候会变成透明这件事情,完全违背了愿天使的职业道德,所以,为了挽回自己在工作上的失职,只能劝你们分开。 “可是呢,你们这两个小鸡贼,不但不分开,还啪出了真感情! “你知不知道,派我下来处理这档子事的时候,愿天使大长老给我加了咒的,只要你两一啪,我就要承受五雷轰顶的痛苦。那时候真是每天被你两折磨,简直要死的心都有了。” 谭振听小雅讲到这里,确实回忆起,之前有那么几个瞬间,总觉得小雅怪怪的。原来对方本来就非人类,这么一想就全都想开了。 “呵呵。”想到小雅几次以焦黑的爆炸头出现的场景,谭振不由得笑出了声。 “哎笑吧笑吧!”小雅无力地挥动翅膀。 作者有话要说:18年最后一个月了,我要争取在这个月里把《危险契约》完结掉。 然后趁寒假的时候,全文存稿下一文。 (本来准备无缝对接的,但总觉得闷头写没什么提高,所以想要求自己全文存稿感受一下。) 愿意陪我一起玩的小可爱们,欢迎先作者收藏来一波哈!这样等我发新文的时候,咱们又可以愉快的玩耍了……哈哈 晚安,明天见,么么哒! 第91章 “可是,你为什么又进入到了小蓝的身体里?”谭振疑惑地看对面那只大鸟,抬手指了指已经经过苏朗确认的,此刻正挂在小雅脚脖子上原本属于小蓝的脚环。 “这个……”小雅低垂脑袋,那天发生在少茂速停地下的事情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原来,那天,苏朗和谭振从手术层往上逃生之后,苏少茂就像疯了一样的在爆炸声中誓言要与小雅同归于尽。 小雅那时候虽然灵力被限,但是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还是硬给挤出了一点灵气,要是想逃,还是能快速穿过走廊逃出去的。 可那个苏少茂濒死关头,力气大的惊人,连拉带拽的把小雅往爆炸最深处拉去。 于是,小雅只好启动灵力,拖着苏少茂一起逃生。 凭借苏朗和谭振逃走的路线,小雅很快找到了往上一层的通道。 随着又一波爆炸袭来,小雅提着苏少茂的衣领把对方硬生生地拖到了暂时安全的地方。 火光映亮了原本属于康康的私人城堡,小雅目之所及全都是小男孩们喜欢的玩具。不知怎么,他就想到了自己原本应该守护的小谭振。 那个男孩,小时候,是在多么绝望的情景下才会用祈愿这么看似无用的方式,一遍遍地讲述自己的心愿。 他的心愿居然不是要成为谁的宝贝,要玩具、糖果、新衣服,而是由于太过缺乏安全感而想要自己变得透明! 小雅再一次咂摸“透明”的意义,终于就明白了,曾经的自己是多么的荒唐、无聊又无知。 “原来你想要当一个好爸爸的吗?”小雅拨开苏少茂挡着额头的血迹斑斑的脸,问道。 “我……”爆炸声再次想起,苏少茂看到曾经被康康当成磨牙棒的定制款玩具小汽车,声音变得哽咽起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他!” 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愿天使。 愿天使顶着天使的名头,却不一定都是善良的人。那些肯付出一切,抛弃所有,心甘情愿为对方奉上一颗真心的人,才应该配有“天使”的资格。 那天的小雅这么想着。 可惜,大火封住了继续上行的路,他的灵力太过有限,已经没有办法再度人度己了。 “后来呢?”谭振紧皱着眉头舒了口气,“我当时看到苏少茂为康康准备了那么多东西,也是挺吃惊的。” “后来我就开始召唤我的愿天使了啊,疯狂的祈愿,我当时就想,妈的,为什么每一个人都有天使守护,而天使却没人守护呢!”大鸟说着,情难自已似的,竟然一跃飞到了谭振腿面上,说,“我凭什么就没有人守护呢!为什么呢!不公平啊!” “然后?” “然后,那只被你们叫小蓝的那只家伙就突然出现了,”小雅说着,又低下头,用尖嘴顺了顺胸口的毛,“话说,这家伙以前看着乌黑锃亮挺精神的,没想到羽毛过于旺盛根本很难打理!” “哈……”谭振伸出拇指摩|挲大鸟脚上的指环,仿佛回到了第一次看到小蓝的时候。 那时候在苏朗的私家花园里,鸟架下面就是放着苹果的小圆桌,苏朗虽然总是责备这只鸟只会咳嗽,可从来不会忘了给它削苹果吃。 “要说啊,”小雅的声音继续响起,“我觉得这鸟是爱上我了,所以才能奔赴火场让我附着在它的身上。” “你好臭屁。”谭振想起小雅金刚芭比的模样,不忍直视,把脸偏向一边。 “哎。”小雅叹气,却也不准备解释的过多。 他才不要说之前强行住到这里的时候,趁谭振和苏朗出门,自己变成真身和这傻鸟在屋子里比赛飞行把电视电脑撞翻一地的傻事儿呢。 “所以说,你现在飞回来,是要帮我的对不对?”谭振回头,把目光重新落在大鸟的身上。 “对!”小雅说,“因为灵力不够,我现在没办法变回真身,只能寄居在这只傻鸟的身上。只有多做好事儿聚集灵气才能变回以前的模样……” 说到这,小雅再一次陷入沉默,想到自己以一只黑不溜秋的大鸟的模样出现在众多愿天使面前时,被人群嘲的场景,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哈哈哈……” 谭振听完小雅的话,一阵狂笑,简直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他谭振从小都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怎么如今突然上赶着冒出来了一个愿天使。这不是跟从天上掉馅饼一样嘛。 谭振笑着抹掉眼角的泪,乘小雅不备,伸手把大鸟提溜起来,冲着脑袋脖颈就是一顿狂吻。 翌日,太阳高照,谭振出门在最近的宠物市场快速买了上好的鸟饲料回来。 在他看来,这只从天而降的鸟,简直就跟自己下半辈子的福星没什么区别。 然而,等他到家,却遭到了小雅的一顿嫌弃。 谭振把鸟食依次排开,让小雅自己选。 小雅闻着那些腥臭的褐色颗粒,恶心地把头偏向一边:“还是来点白水煮面条吧。” 谭振乖乖地伺候着这位爱吃白水煮面条的鸟,然后才问了这些天一直折磨他的问题。 他问:“小雅,你知道苏朗去了哪里吗?” 大鸟嘴角叼着一根面条,甩了好几下都没有甩掉,那场面不由得让谭振想起了金刚芭比,于是抽了张纸帮对方把嘴擦干净。 那天在Q城福利院二楼,隔着被焊死的窗子,苏朗曾经对谭振耳语过几句。 那时,苏朗似乎早就料到自己会被老爸带走,这也是为什么罗程说到苏朗跟着苏俊良走了的时候,他并不十分吃惊的原因。 苏朗说:“等我好好和他谈谈,不会丢下你不管,无论发生什么,请相信我。” 谭振回过神来,瞪了小雅一眼:“快说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小雅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面条,说:“嗯……其实没来这之前,我去追他了,可是……可是追了一半跟丢了,所以,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 谭振莫名失望。 距离和苏朗分开,已经好多天了,此刻不知道对方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Q城福利院已经被查封,原本的那些孩子也被暂时送去了别的福利机构,加上那地方偏僻又被查封的突然,外界似乎并没有像对少茂速停事件那么的关注。 所以,千里之外的谭振能获取到的信息简直少得可怜。 不过,他还是选择相信苏朗,苏朗说过他要和苏俊良好好谈谈,说不定苏朗就是有本事能把这桩危险的地下产业用最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处理掉呢。 “算了……”谭振摇头,一抬眼,大鸟的嘴又被面条粘住。 谭振无奈地再次抽纸为对方擦嘴,从手机上找出邓小仙最后发给自己的那两张照片。 他依次把照片放大,好让大鸟看清楚每一个细节,然后说:“我初入Q城福利院的时候,叫这个名字,你能帮我查查吗?”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92章 大鸟“呀呀呀”地咂巴嘴,扭脖子往谭振的手机上看:“我说,你是不是把愿天使和阿拉丁神灯搞混了?” 谭振一早上的好耐心瞬间就没了,挥手往大鸟脑袋上弹了一下:“都是替人实现愿望的,难道还有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大鸟躲闪着,叼了一根面条挪到桌子另外一边,“我们愿天使帮人实现愿望是需要耗费灵力的,阿拉丁神灯不一样,他随时都可以搞事情。” “哎!”谭振一手撑着桌子,起身又往大鸟的脑袋上弹了一下,“那现在就是耗费你灵力的时候,快抓紧时间啊!” “我连变回真身都不行,还哪有灵力帮你查这个……”大鸟嘴里含糊不清,委屈巴巴地飞回了鸟架。 谭振双手抱在胸口,盯着不远处的鸟架,知道自己确实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再回头看看大清早跑动物市场买来的鸟食,心里柔软的部分被揪了起来。 其实,当他得知大鸟就是小雅的时候是欣喜且庆幸的,在少茂速停那种危机时刻,小雅为了让自己活命硬是拖住了苏少茂,简直就是牺牲了。 他想要无底线的对小雅好,把对方缺失的都补回来,至少让他吃的好一些,可…… 可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对方前一夜对自己说过什么“愿天使”那堆乱七八糟的言论,无形中就对对方的能力有太高的期待。 如今,期待落空,谭振只好无力地叹气。 “哎呀,你也不要灰心,”大鸟看谭振情绪稳定了一些,又飞回来了,“你看那第二张照片上还有什么信息,我们来分析分析看嘛。” 谭振微微点头,这话为什么放在大鸟身上就觉得可以参考,放在金刚芭比身上就会让人觉得在扯淡呢。 谭振再次打开手机,把图片放大:“看不出还有什么信息。” 大鸟飞到谭振肩头,一起盯着屏幕,说:“你调整一下亮度看看!总觉得右下角那个地方还有点什么。” 谭振歪脖子扫了一眼大鸟,点开了图片下面的编辑功能,然后按照大鸟说的,来来回回调整了好几片图片亮度、对比度。 最后还真在右下角的空白处看到了几个反写的字。 “这个邓小仙!”谭振嘟囔着,看这个情况,应该是小仙拍摄的慌忙,只拍了谭振入院的第一页,没有拍到背面的信息。 而第一页除了那个“满晓锋”的名字外,剩下的信息都是些类似身体状况的基本选项,根本没什么可用的。 “上面写的是……” “ ‘父……母……死……于……火灾’?” 谭振和大鸟一起读出了那行倒写的字,在读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不由得心中一惊。 谭振自从知道自己是从福利院里领养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亲身父母早已身亡的心理准备,可真让他亲眼在档案上看到这几个字,那效力还是不一样的。 这状况,堪称是又一次遭受到了沉痛的打击。 “原来是这样!”大鸟连连摇晃脑袋,愿天使都是在祈愿者祈求愿望之后才介入到他们的生活的,所以说在谭振没有祈求要自己变成透明之前,他的人生小雅也不清楚。 谭振深吸口气,再缓缓地吐掉,把手机揣进口袋,沉默不语。 他有点后悔听了大鸟的话,处理了照片,看到了让他心痛不已的那几个字。如果他没有看到是不是就可以假装他们还是存在的,活在世界某个角落,一家人还有重逢团聚的一天。 大鸟似乎也感受到了谭振的气场,早早地飞回鸟架,陪着一起沉默。 突然,谭振口袋里响起了手风琴铃音。 现在,他很珍惜每一个主动打给他的电话,哪怕很有可能是电|信诈|骗的陌生电话,他也会客客气气地接起来。 因为他怕错过任何牵挂着人的信息。 然而,当他拿起手机准备接通的时候,却愣住了。 屏幕上,闪动着的居然是他的养母万方的名字。 谭振这次去Q城,本想过偷偷地看一看她,可听到了她对自己那番“儿子很值钱”的言论后,便决定以后做一个狠心的人,不再主动上赶着给人当便宜儿子。 如今,万方突然打来电话,倒是为什么? 谭振犹豫着,手指迟迟不肯按下接听键。 电话断了,很快又打了进来。 谭振苦笑一下,估计又是要钱吧,反正他现在没人没钱,有的只是一条贱命,随便怎么样吧。 他这么想着就接起了电话。 电话里面,果然是他很熟悉的麻将牌洗牌声。 他牵动嘴角:“喂?” “阿振!”电话里突然冒出来的却是乔四的声音,“阿振你在哪儿?” “你管我在哪儿?”谭振冷冷地回,“无论我在哪儿以后你,不,我是说你们,都从我这里拿不到一分钱了。” “哟,”乔四好似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竟然笑了起来,声音邪恶地颤抖着,“那就看你到底忍不忍心了,不过以我对你的观察,觉得这心啊,你放不下。” 谭振无心理会乔四卖关子的话,喉咙上下滚动一圈,把那一长串想要喷薄而出的脏话硬生生咽了下去,准备挂机。 “你妈,胃癌复发了,在医院放命呢,手术费就按照上次的数量准备吧!” 谭振没想到,最后还是让乔四耍了狠,抢在他前面撂下狠话,挂了电话。 谭振盯着已经变成黑屏的手机发呆,一时哭笑不得。 在万方和乔四眼里,他谭振应该就是个要多少有多少的提款机吧。 他苦笑着,丢了手机,恼怒地趴在餐桌上。 苏朗下落不明,自己身世不详,和余星把关系搞的很僵,现在又摊上养母病危。 命运对他还真是不薄呢! 谭振再次抬头起身,径直走到墙角的鸟架前,两眼已经红得像是要渗出血来。 “你不是愿天使吗,救救我好不好?” 大鸟歪着脑袋看谭振,刚才对方电话里的内容,他已经知道个七七八八,可他自己虽然顶着愿天使的名,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陪你去Q城吧,”大鸟声音变得极为柔和,“总要看看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93章 短短一周内,谭振第二次去往Q城,以前逃离似想要躲开的那种情感,如今依然强烈,可还是硬着头皮回来了, 就像小雅说的——总是要看看她的。 一个人出门,谭振没打算多做停留,只有随身简单的行李,和一个装着黑色鹩哥的鸟笼。 一到Q城,他就直接去往曾经为万芳做过手术的医院。 他谁都不想联系,只是想默默地看上一眼。 在老旧医院昏暗的楼道里,谭振在护士台询问万芳的就诊情况。 护士摇摇头,表示情况不容乐观。 谭振粗略的看了病例和欠款的催缴通知,叹了口气。 “您是来为他交医药费的吗?”护士察言观色,从谭振的脸上读到只有至亲才会有的悲痛,小心而谨慎地询问。 谭振却皱了皱鼻子,勉强调整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 他把装着鹩哥的笼子放在护士台,自己轻轻地走向万芳的病房。 透过门板上的玻璃窗,谭振看到万芳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头发没有形状被剪的很短。 谭振鼻子发酸,突然就想起了老爸去世之后,他被万芳牵着手,带去余星家里道歉时。 那时候,万芳也是愁容满面,但身材丰满,头发乌黑,牵着她的手是那样的温热。如今,怎么就成了病床上宛如枯木一样的人。 简直面目全非。 谭振皱着发酸的鼻子,揉着眉心,又开始自责。 要是能在这个女人风华正茂的时候有能力保护她,就好了! “妈……”谭振蠕动双唇,原本设在心理的防线顷刻崩塌。 他以为,这些年过去,自己的内心已经足够强大,不会再对万芳生出任何怜悯之心,这一切不都是她自找的吗。 可,他就是狠不下心,让她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终于,他还是推开了门,用极轻地步子走了进去。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进屋,万芳疲惫地睁开了眼睛。 在看到来人是谭振的那一刹那,她浑浊的眼里突然焕发出一丝光彩。 “你……来了?”万芳问。 谭振微微点头,心想怎么会是这样,明明在一周之前,他还在小区门口的树影下看到这个女人和苏朗说话。 那话语铿锵有力,根本不像是病了的人! “你怎么样了?”谭振不忍心看万芳,只好坐在床沿边,把目光投到了灰蒙蒙的窗外。 “还好,”万芳声音里带着些许笑意,“还好。” “他怎么没来伺候你?”谭振说的那个“他”自然就是乔四了。 万芳微笑,脸颊上深陷的酒窝曾经为她平添几分魅力,如今却让她枯瘦的脸颊变得恐怖。 “麻将馆还需要人看嘛。” “到了这个时候还替他说话!”谭振明知道那个男人就是自私到不肯来照顾这个为之付出全部的女人。 “呵呵。”万芳继续苦笑,费力地从被桶里抽出手臂,手指一点点地走向谭振,最后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摆。 谭振回头,瞟了一眼万芳,鼻子一酸,重新把目光投向窗外:“干吗?” “阿振,”万芳的声音虽然病怏怏的,但也显出了一些谭振少见的温柔,“对不起,这些年,我对不起你。” 谭振不回头,反而把头转向了万芳脚的方向。 万芳气息不稳,却像是突然有了能把心里话一次说开的机会,她想好好把握,于是急切地开口: “乔四是我的初恋男友,年轻的时候性子很急,干过一些很不好的事情,去蹲了大牢。 “那时候,我已经怀孕了,却舍不得把孩子做掉。为了那个孩子,我不得已和一起打工的谭国富结了婚。 “坦白讲,我对他非常感激,那个年代,娶一个已经怀了孕的女人是要被很多人议论的。 “可是,他不怕,他说他是真的爱我。 “婚后,我也曾想过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女人,和一个普通的有点傻气的男人,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其实也挺好的。 “可是,我那个孩子,四岁多的时候,得了很不好的病,没得救,死了。 “他你是见过的,和你有几分相像,小时候,我和国富骗你说那个孩子就是你。 “后来,我也努力过,想和国富认真过日子,再要一个属于我们的宝宝。可是一直不能如愿,于是才想到了去福利院领养。 “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仿佛看到了我重生的宝儿,你们长得太像了,连眼角下的泪痣都一模一样。你们性格也很像,总是安安静静地,却很聪明。 “阿振,那几年,我是真把你当成我的儿子在养的。” 谭振为了不让自己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整个五官都在扭曲,时不时地抽动鼻子。 他渴望了解自己的身世,却没想到会是在这么一个场合。 当他听到万芳说“真是把你当成我的儿子在养的”,他那泪水终于绷不住,稀里哗啦地往下流。 “可能是因为我天生是个坏女人,老天爷见不得我有好日子过吧。没想到在你八岁那年,国富出车的时候,竟然出了那么大的车祸。 “你知道那几年,我们的小家才买了房子,还要供你学琴,已经借了太多外债。车的保险上的不全,又是国富的全责,那两条人命就是一百多万啊! “一百多万,在那个年代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不要再说了,”谭振侧身从口袋里取出包纸,揩掉鼻涕擦眼泪,“过去的那些,我不想听。” “让我说完吧,好不好,”万芳继续苦笑,忍着止痛针失效后从胃部传来的阵阵巨痛,咬牙继续说道,“再不说的话,这辈子就没有机会了呢。” 谭振不语,只是抿紧了嘴巴。 “我想过靠自己的努力去赚钱,还想过让你继续去学手风琴。你那时候拉琴拉得多好听啊。可是,那杯水车薪的工资,应付一百万的人命钱太无力了。 “也许是老天故意要整我吧,就在我万念俱灰,想着要不然就拉你一起跳河算了的时候,乔四从大牢里放出来了。 “他回来了,年轻的时候我们本来就爱的死去活来,我们本来就是一对。谭国富和你只是命运强迫我背上的债,我凭什么还要继续。所以……” “呵呵,”谭振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无论怎样,万芳只不过是想在病危的时候把自己洗白一些,可他为什么就这么难过呢,“都说了,过去的事,不要再提。” 万芳紧紧地咬住下唇,一股腥甜弥漫齿间,竟然是因为胃痛而把下唇硬生生给咬出血来。 可她还是不想放弃这恐怕是最后一次见谭振的机会。 她枯瘦且蜡黄的手指再一次拉动谭振的衣摆,尽量保持气息稳定:“阿振,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和你们在一起的那几年也是一样,伪装成好人让我好累,反而放下伪装自在一些。 “从福利院里选择领养你,除了你很像我那个已故的儿子外,还有一点。就是,咳咳,我……我无意间听到那里的保育员说,你的父亲是A城有名的满清华。 “满清华简直是那个年代的神话,创造了无数个地产奇迹,可惜最后却和老婆一起葬身火海。 “我是有私心的,我想,或许有一天,你活着的那些亲戚,能寻着某条线索找到你,那我作为你的养母就能突然得到很多很多钱了。 “哈哈,你看,从一开始,我们的结缘,我就是这么毫不客气地想要从你身上大捞一把。 “阿振,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孽缘呢!” “……”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94章 谭振从病房里退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身后是隔着一道房门的养母在痛苦的咳血,面前是医院冷冰冰的走廊。 “那个……欠款单子拿来我看一下。”谭振走到护士台,揉了揉猩红的眼。 护士叹了口气,把一叠催缴通知递给了谭振:“她很顽强,连止痛针都不肯多打。” 谭振礼貌性地微微勾了勾唇角,拿着那一叠纸走向了电梯。 在这个他曾经生活过很多年的城市里,吹着冷风,谭振很清醒但也很彷徨。也许是被万芳他们敲诈惯了吧,反正他就是觉得自己很贱。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居然又开始想怎么去弄一大笔钱。 Q城很小,最繁华的不过三五条街,他兜里揣着那一堆纸,手里提着鸟笼,就这么毫无目的的走了很久。 “你好!”突然,一个温柔的女声从身后响起,随即,谭振觉得胳膊被轻轻拍打了一下。 “你……好!”谭振认出,对面这个女孩,正是之前和苏朗一起入住那家酒店的前台服务。 “那个……”女孩自然是知道谭振和苏朗的伴侣关系,毕竟“重生蛋糕”就是她推荐的,便笑盈盈的说,“最近没有在酒店见到你们,也没有听说要退房,还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 “什么?”谭振有点疑惑不解。 “就是,您和您……爱人,之前在我们酒店定的房间一直没有退掉,已经一个星期了,也没有见你们回来住,想问……” “那房子还没有退?”谭振这才想起来,两人去往Q城福利院的那个早上,谭振要收拾行李箱,苏朗却说,拿着那些东西干什么,反正办完事情迟早还是要回来的。怎么被福利院的事情那么一折腾,这些事儿都忘了。 女孩抿嘴眨巴眼睛,心想,有钱人的办事风格真是弄不明白啊。 谭振提着鸟笼晃悠了一下,苦笑出声,这算是天无绝人之路吗? “哦,”谭振冲女孩礼貌微笑,“那我今晚去那儿。” 谭振回到宾馆,房间早已经被保洁整理的一尘不染,根本找不到一丝曾与苏朗温存过的痕迹。 那个人突然就消失了,无影无踪,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只有乖乖立在墙角的那两个行李箱,似乎是在告诉他,这一切并不是梦。 谭振揉乱了头发,把口袋里的钱款催缴单拿出来一张一张地做加法。 小雅则自己用嘴把鸟笼弄开,在屋子里乱飞。 “这个地方不错!床很大呢,看来你两之前没少折腾。”小雅飞一圈落在谭振面前,开始歪着脑袋看单子。 “哼,”谭振苦笑,直起身子,两手交叠放在脑后,“可惜,我两在啪的时候,我已不会变透明了呢。” “知道,这我知道,”小雅又起身飞了一圈活动筋骨,慢悠悠说,“我现在这么惨,都要寄居在乌鸦身上过活了,之前那桩愿望早搁浅了。” “搁浅?” “就是没办法消耗灵力让你们玩儿了,”小雅叹气,“等我灵力恢复以后,得好好治治你这个乱许愿的坏毛病。” “呵呵,”谭振摇头,“你老把灵力挂嘴边,倒是真施展点出来给我看啊?” “怎么施展?”小雅突然梗着脖子,好像必须要做点什么证明自己似的。 “比如说,”谭振往桌子上的催缴单上一拍,说,“帮我搞定这笔钱。” “容易!”小雅虽然还是那张黑脸,但听声音是已经得意了起来,好像弄一大笔钱,对他来说就像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小事。 “嘿。”谭振来了精神,挺直身子,等着看小雅怎么表演。 只见小雅继续在屋子里飞,等飞到第三圈的时候,突然俯身冲向了立在墙角的那个银灰色行李箱。 行李箱里有钱? 谭振目光跟着小雅落在那只箱子上。 那是苏朗的箱子,里面有钱也不一定呢。 “这里面有值钱的东西,”小雅得意的用爪子拨弄上面的密码锁,“不过密码我就不是很明白了。” “走开!”谭振快步走过去,蹲身研究起那个看似很普通的行李箱,其实脑袋里都在想,这么没有底线的把苏朗的箱子弄坏,是不是也太垃圾了。 可是他真的很需要钱,非常非常需要钱。需要到已经不管万芳是不是自己的亲妈,当初收养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都不用考虑的地步。 他只是想要自己心安,想要万芳生命最后一段路上走的不要太没有尊严。 可是他自己的尊严呢! 谭振手指转动行李箱上的密码锁,他试了苏朗的生日、自己的生日,还有两人定的重生日,都不是。 就在他万念俱灰,做贼的心虚快要撑爆的时候,手指近似不听使唤地在密码锁上拧起了“191919”。 面对六位数的密码锁,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佳排列方式,按照苏朗设定电梯密码的习惯,他觉得这次应该没错了。 果真,最后一个“9”按出去之后,密码锁“卡塔”一声开了。 谭振还记得,在电梯里,变成透明的自己被苏朗牵着手腕,两人的气息距离很近。 那时,他问苏朗,你为什么偏爱“19”这个数字。 苏朗毫不介意地告诉他——因为我想和某人长长久久。 他是想和我长长久久啊! 谭振的心不由得紧张收缩,手指颤抖着翻开箱子。 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名牌衣衫中,谭振看到了一个非常精致的绒布面戒指盒。 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让谭振觉得,这戒指应该是苏朗买给自己的。 也许是要在一个非常特别或重要的场合送给自己,也许会附上一两句终身厮守的诺言…… 谭振不敢多想,鼻子又酸了。 苏朗对他万般好,他却背地里做这样的事!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让他紧紧捏着那个盒子不敢打开。 小雅却站在行李箱的边缘不住跳脚:“打开看,打开看!” 谭振努力压住心里的愧疚,深吸口气,无论是多贵重的戒指,他都可以先换成钱,再想办法赚钱把它换回来。 ……谭振已经不自觉带入,和以往任意一次得到贵重礼物后一样,盘算着怎么能把到手的礼物以最合适的价格换出去。 “喯”,盒盖被打开,一抹浅到近乎透明的淡蓝色幽光闪现。谭振原本已经变得湿热的眼睛再也无法自持地落了一滴泪水,滴打在那纯洁的海蓝宝戒面上。 怎么又是你! 谭振在心里喃喃自语,嘴角牵动一丝微笑,连连摇头。 “看下面,还有东西!”小雅才不管闪现在谭振脸上的复杂情绪,一头扎进苏朗的行李箱里,从众多衣衫中叼出一个折叠的很规整的信。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晚安! 第95章 谭振捏着从小雅嘴上取下来的信。 一点点郑重的打开,像是一个怀春的少女害臊又期待着心上人的情话。 信纸被一层层展开,是苏朗的字迹。 谭振避开小雅,一个人慢慢看了起来。 “阿振,我爱你! “一直想要送一样礼物给你,非常特别的,专门属于我们的礼物。 “你昏迷的这三个月,我的脑中总是浮现那天在少茂速停的爆炸现场,你明明已经伤得很重了,却还是强撑着,很淡定的样子,好让我不要慌张。 “你对我说了当初为什么有那么贵重的宝石你不拿,非要偷一个价值区区七万美元的海蓝宝戒指。 “诗人靠打磨戒指支撑着自己,从黑暗中寻求一点点慰藉,虽然最后求婚失败了,但他也走出了生活的阴影。你说这个故事很励志,你很喜欢。 “当我在病房,亲眼看到潇潇把这枚戒指戴在原本属于婚戒的位置上时,一下子就明白了你说很“励志”是什么意思。 “无论是对于爱情,还是对于人生,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个睁眼瞎。能两情相悦、得到幸福人生的机会真是少之又少,可是,我们却不能因为它少就不去追寻。因为几率的问题而放弃了追寻的机会,那太可惜了。 “所以,我明白了你说的 ‘励志’,就是在黑暗中,哪怕是一个人,也要倾尽全部去捶打自认为完美的’工艺品。而这件工艺品,或许是枚戒指,或许是份感情,或许只是爱着某人的心。 “阿振,我爱你。 “想要把自己捶打成最配得上你的礼物。但在此之前请收下这个。——最爱你的朗哥” 谭振读完,泪眼婆娑,手指不住在未填上落款日期的部分摩|挲。 这可怎么办呢! 谭振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竟然破坏了苏朗如此精心准备的一场表白。 谭振跌坐在地,瞅瞅信纸,再瞅瞅盒子里的戒指,无言无语。 小雅瞥到信上的内容,也很知趣地飞到了一边。 …… 万芳的病属于癌症复发,本来是可以通过化疗抑制癌细胞迅速扩散的。 无奈乔四一直拿不出钱,如今又把人丢在了医院里耗着。 万芳曾经想过很多回,她这辈子虽然极力想要获得自在一些,可从头到尾没有自在过一天。 她从小就跟着不靠谱的爹妈流窜在各个城市,直到十八岁遇到了乔四,在Q城安定了下来,还在纺织厂里找到了个临时工的活儿。 那会儿,她以为乔四就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了,不用再流浪也不用朝不保夕。 可她根本没想到梦碎得如此突然。 当她得知乔四因盗窃罪被判入狱的时候,她的世界再一次轰然崩塌。 好在她又遇到了谭国富。 “国富……”万芳嘴唇蠕动,含含糊糊地叫着这个名字。 她这一生,想起来,也就是和谭国富在一起的那几年里最快乐了吧! 她有点后悔,没能在谭国富死后,照顾好那个被他视为己出的谭振。可她又不想自己到了那边抬不起头来见谭国富,硬是说服自己谭振本来就是个包袱! 在这无限循环的矛盾之中,万芳觉得推进身体里的止痛药物渐渐产生了作用。 她开始变得发冷,不住地打着寒颤,但是一点都不惧怕。 相反,在熄灭了灯的病房里,她比以往在家的任何时刻都觉得安全舒适。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在逐渐放缓,或许今天晚上,迎接她的会是一个好梦。 “终于把一切都告诉阿振了呢!”万芳这么想着,呼吸又变得深沉了一些。 万芳听说,人在最后要死的时候,总能看到这辈子她最想念的人。 那一夜,她梦到年纪轻轻就陨命的谭国富。 对方老远就伸出手,似乎已经耐心地等了她很久。 她想要说些什么为自己开脱,谭国富却温柔地用手捂住了她的嘴。于是那些残存在人间的辛酸苦辣,她决定全都抛下,一点也不带走。 翌日,谭振从一阵噩梦中惊醒。 自从昏迷醒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这样的梦了。 睡梦中,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万芳。大波浪卷用一块白净的手帕拢在脑后,微笑起来脸庞两颗缱绻的酒窝。 她的笑容很温柔,手掌却是异常的冰冷。 谭振清醒了,却有点闹不清自己。 那梦里明明是一副和乐的模样,为什么却让人觉得很想哭呢! 谭振草草洗漱,换上干净的衣服,胸口揣着的是苏朗留下来的那枚戒指。 他准备先去医院看看万芳,再找地方把这戒指当了,或者……或者,他只能想想别的来钱快的办法了。 在医院附近的早餐店,他买了一份红豆沙,他记得小时候到了周末,谭国富总是会熬上一大锅这样的豆沙。 谭国富总是会对他说:“这东西养胃养血,给你妈补补。” 这东西真能养人吗? 谭振看老板舀好了豆沙收了零钱,慢悠悠地朝医院走去。 然而,前一天母子两才挑明真相的那间病房,已经住进了新的病患。 “她……”谭振提着还热乎的红豆沙问服务台的值班护士,“万芳她……” “请问您是她的?” “……”谭振沉默了片刻,已经有不详的预感,话音从齿缝中流出,“她的……儿子。” “请节哀,今早五点查房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去世……”护士说着开始为谭振翻看记录。 “你是说她……她已经……”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你看这么长时间,就算她拖着那么多医药费没缴,我们还是在为她积极用药……”护士似乎是有点担心亡者家属情绪发作突然医|闹,谨慎地解释着。 谭振却在那一刻觉得胸口突然畅快了一些,那个压在他身上这么多年的包袱这么突然就卸掉了吗?他这么一遍遍地问自己,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晨起时的那种失落到想哭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请节哀!”护士扶着已经有些站不稳的谭振坐在护士台对面的椅子里休息。 谭振脑中空空的,就是想哭却没有泪水。 许久许久,他才直起身子,问护士:“我要去哪儿……我是说,我得……我想……我要……” 在一旁等待的护士温柔地递上一包纸巾,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着急,一件事一件事来,我会详细地给你说。” 那包纸巾带着体温,印着俏皮可爱的小黄人,谭振想要像以往似的接受女性的好意再礼貌的微笑,然而,指尖捏起塑料声响的那一刹那,他终于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96章 在谭振的记忆里,万芳没有特殊的爱好,如果非要说,爱美应该算得上是一件了。 谭振听从护士的建议,走进医院附近的寿衣店。店老板张牙舞爪地介绍着,唾沫星子直溅,他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他不能想象已经脱像的万芳穿上那些绸缎时候的样子,在他记忆中,最美的她应该穿着藕荷色的连衣裙。 上午十点多的光景,寿衣店里照进一点阳光,谭振再瞄一眼店主的介绍,突然有点不耐烦。 算了,就买她喜欢的,谭振想着,从店里出来。 “亡人穿的可不能不按规矩来啊!”店老板看似好心地嘱咐着。 谭振扬一扬手,打车到了市中心的女装店。 不等店员介绍,他就挑最符合心意的买了一套。 他请了最有经验的入殓师,为万芳换好衣服、化好妆,选择了火化。 到了接近日落,天上突然飘落大雪,谭振从墓园的怀念堂郑重其事的拜了拜,然后往回走。 墓园两旁种着高大且终年苍翠的松柏,即便被碎雪盖着,还是能闻到一股幽然的清香。 这个地方不错! 谭振这么想着,伸手接了片雪花,就着已经发青的天色看得愣神。 他按照自己的意愿把万芳的骨灰和谭国富的放在了一起。他想着,是时候给他们置办一处合葬的墓地了,不过这个得等到他多攒点钱。 这一切来的过于突然,以至于谭振回到宾馆,看到有点凌乱的行李箱时还在怀疑这一天所经历的事,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小雅不用问,自然已经猜到事情的经过,他变得很乖,站在窗台上歪着脑袋,盯着谭振的一举一动。 人类的情感,他曾经弄不大明白。为什么有些人会在风月场里谈笑风生,喝醉了却能拉着他在街边哭诉个没完;为什么有些人明明才见了一面,就可以堵上性命爱个死去活来;为什么亲父子不能把话说明白,非要到了生死关头才坦白彼此的心意;为什么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却彼此牵绊,从依靠变成了残害…… 这些在一个曾经几乎无所不能的愿天使眼里,卑微、无趣,而如今,他亲身经历过谭振与苏朗堪称刻骨的爱恋之后,又觉得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谭振闭上眼睛,很多画面像是自动播放的幻灯片。 他以第三方的视角冷漠旁观,看画面里的小男孩从一个富家少爷变成孤儿,从孤儿院被领养到拼凑的家庭,又从那个破碎的家庭里一点点的经历少年和整个青春期。 突然,他就喉结滚动,不知觉的为自己配上音乐,哼出来的居然是颇受苏家人喜欢的那曲帕格尼尼的《钟》。 “小雅,”谭振不起身也不刻意寻找小雅的方向,像是对着空气在说,“我……今天又失去了一个妈妈。” 小雅扑扇翅膀,飞到谭振身边,琢磨了一下,又飞到谭振的大腿上,爪子往前空抓了两下,像是在努力安慰谭振。 谭振则笑着,睁开眼,眼里有泪光,他的唇紧紧地抿成微微弯起的“一”字,抬手在大鸟的脑袋上勾了一下:“我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小雅沉默,脑袋往谭振的手心里拱了两下。 “谢谢你,”谭振终于还是没有绷住,掉下一颗泪来,“不是你说 ‘看看她’我可能要后悔一辈子的,现在好了,以后,我们不用再彼此折磨。我不用再担心她没完没了的要钱,她也不用总在心里背负着我这个包袱。” 小雅抬爪子握住谭振的指头,被对方带到空中:“那枚戒指也保住了。” “噗……”谭振又掉一颗泪,笑声却是突然发自内心的那种,“对啊,多好啊,我没有了那个叫妈妈的人,却保住了我的戒指。” 说到这里,谭振想把自己在Q城的最后一点牵挂也一并了结,他起身把大鸟放在桌上,提起外套,用袖口沾了沾眼角,出门了。 再次回到那条曾经熟悉的小路,站在曾经寄宿过三年的小吃店门口,认真地把已经换掉的招牌默读了几遍,像是在举行一个小小的仪式。 然后,快步走向那个曾经被他称为家的地方。 在狭□□仄,充满猫尿腥臊的昏暗楼道里,他为自己这一份迟来的勇气而气血膨胀,他已经长大,不再像初三那年似的,需要在垃圾桶里找一根木棍来提升勇气。 到了那个常年不锁的房门口,他片刻迟疑都不留,一脚踹开门。 屋子里,集中供暖的热气和烟酒、恶臭同时扑面而来,谭振听着刺耳的麻将牌声,想都没想,径直走了过去,一把掀起麻将机。 两室一厅的屋子,客厅两张麻将桌,其中一间卧室还有一张。 没有多少功夫,在人们的惊呼怒骂中,谭振已经扫翻了一切。 这是这十多年里他最想干的事情,比他对钱的渴望还要强烈,如今终于如愿以偿。 他想像个英雄似的出场,用一身正气掀翻这里的一切,让那些花花绿绿的麻将牌和骰子滚落一地,让那些眼睛出血的赌徒疯怒、叫嚣。 他想和这里见到的每一个人撕扯扭打。是他们,这里的每一个人,毁了他的家,毁了他和他的妈妈。 谭振瞬间就被自己折腾出一身汗来,额前的碎发湿答答地贴在额头上,眼睛猩红且充满戾气。 “滚!”他大叫一声,曾经因为万芳沉迷这样的生活,所以他只能选择保持这里的一切,如今,万芳不在了,他不能再让自己心目里的家继续被一群不相识的陌生赌徒糟蹋。 “快收拾你们的东西滚!三分钟之内,消失!”谭振继续大吼,赤红的目光扫过屋子里的每一个人,吊在麻将桌上的灯罩摇摇摆摆,每一个人身后都拉出一条宛如鬼魅的影子。 人群中吵吵嚷嚷,不多会儿眼尖的人认出了谭振,首耳相传,没闹起来,也就纷纷提着水杯子走了。 人群散尽,摇曳的灯罩下,就剩谭振和乔四两人。 谭振斜眼看乔四,就这么一个歪瓜裂枣,论相貌比不上谭国富的十分之一,论人品更是比不上千万分之一,他特别急切的想知道万芳究竟是看上他哪一点了。 乔四两手抱臂,以同样轻蔑的眼睛看谭振,嘴巴一歪吐掉嘴里的烟头,说:“来报丧的?” 谭振上下把乔四看了个遍,最后也没弄明白万芳作践自己的点在哪里,苦笑着摇头:“你真他妈是个畜生!” “呵呵,”谭国富笑,“对付一个背信弃义的女人,我仅有的那点儿人性早没了。” 谭振点头,抽了把椅子坐了,由于之前过于激动,此刻还有汗珠不断顺着脖颈滑落胸口紧贴T恤,这让他有点不舒服。 “她愚蠢、无知、清高还眼瞎,这些我都知道,不过,她死的时候你不在,你在我心目中唯一的一点点地位也被你自己给弄没了,”谭振说着抬手把摇曳的灯罩扶稳,露出一个连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凶险表情,“不过,她已经死了,这一切都完了,收拾好你的破烂,滚!这是我家。”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晚安! 第97章 乔四唇边泛上一抹肆虐的笑意,松开环抱在胸前的手臂,走上前,一手叉腰,一手撑在谭振身旁的麻将桌上,说:“她临死的时候,是不是忘了告诉你,这屋子,她早就转到我的名下了,作为当初跟了那个死鬼谭国富,抛弃我的补偿。” 谭振真是没想到,人不要脸的时候竟然真的可以到如此地步,他缓缓起身,比对面的胖子高出一个多头,气势立刻将对方逼退了两步:“那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她那种背信弃义的女人最擅长的是什么?” 乔四眼里闪现一丝狐疑,不过转而就烟消云散,抬手拍了拍谭振的肩膀:“看来你没有弄明白,小子,我是说,这屋子和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是我的了!说不好听点,我早就盼着她死呢,整天在我身边哭丧个脸,这疼那疼的,简直就是丧门星。” 谭振强忍着乔四对亡者的无礼,用力把对方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臂推开,径直走向曾经属于自己的那间卧室。 直到这时,谭振才觉得万芳是多么聪明的女人,她选择呆在这样一个废物身边,也许只是因为孤独和寂寞,想要求得一份与世隔绝的安宁罢了。 前一夜,谭振告别前,万芳用尽全力捏住他的手。 那会儿,她已经被胃痛折磨得鼻歪眼斜,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粘腻的仿佛要和病床融为一体。 她说:“阿振,还有最后……最后一句话,你听完再走。” 谭振推开曾经住过的屋子,一股难闻的霉味夹杂着方便食品的味道。昏暗的灯光下,他曾经趴着学习的书桌上,玻璃板下面还夹着他初三时候的课程表。 课程表是手抄的,字迹工整稚气。 他苦笑着,食指摩|挲玻璃,回头用轻蔑表情“回敬”乔四。 乔四也看着他,心慌中夹杂着一些莫名其妙的期待。 谭振躬身,拉开小凳,推开写字台。 写字台下面墙皮剥落好些年了,小时候,他一遇到不会做的题,就用脚尖踢这个地方,时间长了,剥落的面积越来越大。 曾经,万芳每每看到有墙灰掉落,总要忍不住抱怨几句,可最后还是默默地把墙灰扫掉。 “阿振,”谭振耳边响起前一夜万芳轻柔地话语,“你把心爱的东西都藏在那个地方了吧? “那个写字台下……没有墙皮的砖块,有一块是可以抠出来的对不对? “哈哈哈……” 谭振一想到在生命尽头,万芳忍着剧痛却笑得纯真,眼角不由自主就又热了起来。那一刻,她像全天下所有的妈妈一样,为发现儿子小秘密却不揭穿而洋洋自得。 “你把国富买给你的汽车模型藏在里面了对不对?” 谭振蹲身,顺手从身边杂乱的抽屉里取了把改锥,撬着砖缝的边缘,一点点地把半截砖块给抠了出来。 “这!”眼睁睁看到这一幕,乔四立马奔了过来,他万万没想到,那个女人居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藏东西! 谭振把碎砖块丢到一边,伸手去摸,另外半块砖的空隙里,是他的宝藏。 那是一只坏掉的汽车模型,小时候觉得很大,现在看来,不过一个拳头大小。还有一张谭国富的黑白照片,曾经是作为遗照摆在家里的,初三那次大爆发后,遗照的相框被打碎了,他只抠了照片放在这里。 和这两样东西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大红色的房产证。 房产证的边角已经磨破,似是转移过不少地方,从中间对折再对折,生硬地被塞在最里面。 “哈哈!”谭振一样样的把汽车模型和谭国富的遗照揣进大衣口袋,拿着折得不成形的房产证在乔四面前晃了晃,“你一直找的东西在这呢,你以为,她死了你就真的可以得到一切是吗?告诉你,她没有那么傻,这是她和谭国富白手起家买的房,每一块地砖都见证着她那些年的笑脸,她怎么会把这个留给你?” 谭振疯了一样,拿房产证已经不再坚硬的棱角往乔四胸口戳去:“一个靠压榨女人和她养子过活的废物!” “呸!我不信!我不信!”乔四推开戳在胸口的红本,罢了才反应过来似的去抢,“他不信这个女人能那么狠心,更不相信对方会这么胆大,居然曾经拿一个假的房产证骗他,这种屈辱,他不认,坚决不认。 谭振洋洋得意,打开房产证的第一页,那上面赫然写着——他谭振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我什么都没有,孤独地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死去,身边没有任何人,没有家人、没有朋友,这怪不了别人,只怪我的命不好。阿振,我这辈子欠你太多,太多,那个砖块后面是我能给你的,唯一的东西……” 谭振再一次默读自己的名字,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他捏紧拳头,奋力对乔四吼出最后一个字:“滚!” …… 来Q城之前,他无法估计这次行程的长短,直觉告诉他会很漫长。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在短短三天两夜,他就处理好了一切。 送走了那个他曾经深爱的、叫着“妈妈”的女人,拿回原本属于三口之家的房门钥匙,捣毁了小区里彻夜不息的麻将馆,还偷偷破坏了苏朗计划给他的惊喜。 他把自己的行李和苏朗的强行塞进一只箱子里,一手托着鸟笼,一手拉着箱子,回A城。 站在火车站他再看一眼这个与自己的命运多次纠缠在一起的城市,灰蒙蒙的天、飘着雪、很冷。他合上眼,真怀疑明媚的阳光穿过高大红豆杉的缝隙,照耀在他和小哥哥脸上的童年,是不是真发生在这个寒冷的地方。 再次回到A城,谭振一身疲惫,他一路上不停地拨打苏朗的电话号码。 一遍又一遍,执着到手机没电,可就是无人应答。 他有好多话想要对苏朗说,这几天是怎么一件件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妥当,他有悲伤也有欣喜,他急于把藏在心底里的东西向苏朗倾吐个痛快。可是,那个人,你到底在哪! …… 入夜,谭振疲惫地躺在床上,小雅在厨房嗑着一碗冷掉的白水煮面条。 房门突然毫无征兆地响起。 谭振赤着脚从床上蹦下来,不容思考,本能地就以为敲门的会是苏朗。 他简直就要崩溃,拉开门,闭着眼睛就扑进了对方的怀里,几乎是带着哭腔说:“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振……哥……” 谭振听到这个声音,再闻闻对方的气味,才发现,原来是自己过于心急认错人了。 “我听说了,过来看看。”余星推开门,揉揉鼻子,不忍看到谭振那副模样,快速闪身进了门。 “哦,”谭振站在门口,眨眼,好让路过的微风尽快吹干自己的眼睛,才跑回卧室穿拖鞋,“你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98章 小城市,所有的消息都跑得很快。 万芳去世的消息,以及谭振把乔四赶出门的消息,没用多长时间就传到了余星爷爷的耳朵里。 这么多年,万芳总是过意不去,虽然明知余星爷爷对他们一家怀恨在心,但每到过年过节,还是会厚着脸皮主动去看望那个孤零零的老头。 时间长了,无儿无女的老爷子,每到冬雪飘零,就对万芳的到访产生期待。突然听到那个人死了,他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 爷孙两互报平安的电话里,老人家无心提起肇事司机未亡人去世的消息,余星就这么知道了谭振现在的处境。 于是谭振前脚进门,余星后脚就来了。 “节哀!”余星在小茶几对面的木凳上坐了许久,才挤出了这么一句。 谭振微微抬头,布满血丝缺乏睡眠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余星。他知道,这个小弟心地善良,这个时候上门绝对不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可就是有一口气堵在胸口,不顺。 “那你早点休息吧,我先走了。”余星看谭振不愿多聊,说着就要起身,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那个笑眯眯,总是乐观豁达的振哥可能要消失很久。 “星,”谭振再次开口,突然发觉自己的嗓音粗糙如砂纸一般,“问你个事儿?” 余星停下,喉结滚动,像是咽下了什么东西,才又慢慢张开嘴巴:“什么?” “苏朗……不,苏俊良那边有消息了吗?”谭振问。 “这……”余星回身,重新坐下,两手肘撑在膝盖上,仔细打量着萎靡不振的谭振说,“忘了他不行吗?” 谭振鼻子猛然吸气,侧身从兜里掏出那枚淡蓝色戒面的海蓝宝戒指,慢慢放在茶几上,说:“怎么能忘得了……” 从余星在昏迷的时候,听苏朗絮絮叨叨在自己病床边第一次讲起那两人的故事以来,他已经为自己做好了各种心理建设。 他曾经认为,虽然自己是一个坚定的异性恋者,可并不能否定这世界上会有另外一种形式的爱情存在,尤其是在他喜欢的振哥身上。 如果,他喜欢,那就随他去吧,只要苏朗和谭振在一起,他们开心快乐,就好。 可是通过这几个月的调查,他发现,苏家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不光是少茂速停和Q城福利院那种可耻的地下医院,更有着多项不可见人的业务线。 苏朗身为苏家的长子,独善其身,余星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他现在只觉得自己的振哥过于单纯,爱上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真面目的怪物,步入了歧途,且怎么都拉不回来。 “振哥,”余星强迫自己耐心一些,“以前,你没有告诉我肇事司机就是你爸爸的事儿,我不怪你。这些天,我想明白了,那是他的过错,我不应该迁怒到你的身上。以前我不懂事,你的担忧也不无道理。现在,咱们还跟以前那样,我是你的弟弟,你是我的哥哥,还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但是,苏朗和苏家的一切,咱们就不谈了吧。” “星!”谭振苦笑一下,“你怕苏朗和他的父亲一起干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然后把我也牵扯到里面?哈哈,苏朗这个人,我太了解了,他不是什么品行高尚的人,纨绔爱玩的那一套,看似突破道德底线的把戏,他都沾过手。可是,他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坏。 “你还不知道吧,我和他并不是今年夏天才认识的。我们大概在两三岁或者三四岁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那时候起,我们就已经非常要好,好到看透彼此。 “这一段时间,我一直跟他在一起,从你出事之前,到少茂速停事发,再到我昏迷苏醒,以及这一次的Q城福利院,我一直跟他在一起,如果他知道些什么或者说参与了些什么的话,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或者……如果,他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堵上自己的性命去找我,命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吗?” “那我怎么知道呢!”余星真是觉得谭振着魔了,“有些人天生就是爱冒险啊!有些人天生就喜欢装成好人的模样博得同情啊。” “说到底,你还是放不下我曾经没有告诉你肇事司机就是我爸爸的事情?”谭振冷冷地说。 “哎……”余星摇头,再次起身,“振哥,清醒一点吧,你好好休息几天,我已经托人帮你在社区养老院找了份工作,等你状态好一些,随时可以过去。” 谭振知道这是没办法从余星那里打探出苏氏父子的下落了,于是换了个方式继续问:“那你帮我查点过去的事情吧?” “什么事?”余星眉心微微皱起,警察的职业敏感让他仔细聆听。 “小仙跑后发了条信息给我,上面是我二十年前初入Q城福利院时的档案,上面说我的父母死于火灾。这次回Q城,从养母口中得知,我应该是A城已故地产商满清华的儿子。我想知道,这是不是真的,还有,如果,我就是满清华的儿子,那还有什么活着的亲戚?毕竟……” “嗯,”余星的眉头一点点地舒展开,他自从得知谭振是被领养的孤儿后,也一直把帮谭振寻亲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如今,又有了新的线索,满清华也是当年的风云人物,应该能很快查到一些帮谭振认祖归宗的线索。 谭振在出租屋里窝了整整一周,白天昏昏沉沉地睡着,晚上却又格外清醒。 余星、邓小仙、万芳、苏朗……一张张脸从眼前拂过,当他真的想要对那些脸说些什么的时候,对方却又消失不见。 终于,在一个失眠的夜晚过去之后,谭振站在窗前,看街边的路灯暗下,城市一点点变成青色,他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继续毫无疑义地耗下去。 他冲了个澡,从雾气弥漫的镜子里看自己模糊的脸,从苏朗的皮箱里取出一件对方常穿的T恤套在身上。 他现在思念苏朗已经到了靠着对方留下来的衣物气味来安抚自己,闻着衣物上淡淡的芳香气味,谭振才能稍微的镇定一些。 这些天,除了昏昏沉沉,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网上搜索一切和二十年前消失于火海之中的满氏有关的传闻。 终于,在一篇被闲置多年的陈旧博客里,谭振看到了一篇类似游记的文章。 文章写的极为随性和潦草,只说“这里就是很多年前,在大火中消失的那个本城最著名的地产商的旧居”。这种说法巧妙地避开了城市的名称和旧居的主人。 博主的名字也是一串读不通的外文字符。 文章里附带了几张聚焦不是很清楚,并且取景很不考究的游记照片。照片上一片萧索荒凉,却依稀能看得出似乎是个半死不活的公园模样。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虽然来A城马上要到第六个年头,却对这个城市知之甚少。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晚安! 第99章 “小雅,你过来!”谭振招手,把嘴巴被水煮面条糊住的大鸟叫了过来,“你帮我看看,这个公园是哪里?” 小雅盯着图片看了片刻,然后扑扇翅膀,从谭振推开的窗口飞走了。 二十多分钟后,大鸟回来,从窗纱角落的破洞钻回来,站在谭振的膝头,说:“我知道了,那个地方叫 ‘晓峰湖’。” “晓峰湖?”谭振咂摸着这个名字,如果他没猜错,晓峰湖应该就是自己的本名“满晓峰”里最后那两个字了。 “走,去看看!”谭振立刻来了兴趣,隐隐觉得游记里说的“故居”很可能和自己有关,连忙穿上外衣就往外走。 他带着小雅,打车到了那个被叫做“晓峰湖”的地方。是个公园没错,但是却没有什么人,显然公园也长久无人打理,杂草丛生,野鸟、野鸭三三两两地在几百平大的水面上游着。 他环顾这个被喧嚣都市遗忘的公园,走在被荒草遮盖的石子路上,看毫无章法疯长的树枝,心里酸酸的。 这里,曾经是他的家吗? 那个被烧坏的满家? 突然,站在谭振肩头的小雅捏了一下爪子。 爪子锋利,一下子就捅破了谭振身上的衣服,抓得他痛叫一声。 “你……” “你看,那是谁?”小雅一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脑袋偏向前面的芦苇丛。 谭振快步走过去,撩开眼前的一片芦苇,只见揉着鼻子转过身去的人竟然是余星。 “你怎么在这?”谭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吃惊。 余星吸溜着鼻涕,叹气,许久才调整好情绪转过身来:“你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 “这里就是你曾经的家。” 谭振虽然在从小雅口中得知这里被人叫做“晓峰湖”后,就隐隐约约觉得是自己的家没错,可这话从余星的口中说出,感觉又不一样了。 “你查到了?”谭振问。 余星把一沓影印好的资料给谭振,一个人头也不回地朝湖边走去。 看来是没错了,谭振在心里想。余星应该是早一步查到了些什么,然后来这里确定,却不料和自己碰了个正着。 谭振往旁边残破的凉亭走去,在掉了漆的围栏上坐了下来,一页页仔细翻看余星带来的那些东西。 二十年前,A城地产商满洪晟,在这里为自己的儿子满清华迎娶了同样富商出身的林家小姐林荣悦,同时将自己的事业正式交给了这位独子。 两年后,满清华与林荣悦的骨肉在这里顺利出生。 那是家里三代单传的独苗,健康白净,第一声啼哭宛如利剑出鞘,气势凌人,正和老爷子心意。 于是,给这个小家伙取名叫做满晓峰。 晓峰在万千宠爱中度过了三年幸福的幼儿时光。从咿呀学语到撒欢儿奔跑,这个地方到处都留下了他的嬉笑和脚步。 在晓峰快速成长的那三年里,初掌满氏企业的满清华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商业奇迹。 满家在整个A城的地位迅速攀升,一跃成为地产翘楚。 满清华觉得这一切所得,都和他顺利娶得林荣悦为妻密不可分。为了表达感激之情,在儿子满晓峰三岁生日那天,他邀请A城政商界的名士来自家宅院,为这个满家三代单传的独苗庆祝生日。 然而,令人扫兴的是,那天傍晚开始,就窸窸窣窣地下着小雨,到了天黑更是越下越大,原本计划好的焰火表演无奈只好取消。 夜晚,宾客散尽,满清华亲吻儿子,抱他去自己的房间里睡觉,却不料成为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送给儿子的吻。 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半夜堆放在后院储物间里的焰火被引燃,而在大雨中人们睡得很沉,等到察觉的时候,那火焰已经沿着木头建造的回廊烧透了后院,前院也迅速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谭振坐在凉亭的栏杆上,一阵风吹过,后背渗出的汗水瞬间变得冰冷。几十页关于满家火灾的调查报告,读得他眼睛发痛发痒。 他抬头环顾这一片公园,早已没有了当年满家豪宅的踪迹,可那被熊熊大火灼烧的场面似乎就在眼前。 谭振对这里确实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不但是对这里没印象,就连这里一起生活过三年的家人他也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他叹了口气,把火灾报告卷起来,默默走向蹲在湖边的余星。 “谢谢你。”谭振拍拍余星的肩膀,“看样子,我真是天煞孤星的命呢,到现在,就算知道了自己的根也没有个亲人可以取暖。” 余星的眼睛还是红的,他清了清喉咙,说:“振哥,对不起,什么都没有帮到你。” “已经很好了,至少,这一次断了我任何念想,不会再奢望。”谭振说着,紧了紧手里的报告,递还给余星,微微地笑着。 余星看逆着光的谭振,心里酸酸的,稍一侧身抱住了谭振的膝盖,鬓角依靠在谭振的腿上:“振哥,不要这样说,我很难受。” 谭振蹲身,抚摸着余星的发顶,就像以前还是少年时那会儿,笑着说:“你忘了,你振哥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这些对我来说不过是个故事,根本谈不上打击。” 余星揉了揉发酸的鼻子,把头抬起来,和谭振一起蹲在那个名叫“晓峰湖”的旁边,一起把目光投向远处。 “这个公园叫 ‘晓峰湖’公园,应该是按照我的名字满晓峰取的,你看,我多富有。”谭振说着,两手撑开,看似要把一片湖全都圈在自己的怀里。 “哈哈,”余星看谭振口气轻松,跟着放下心来,苦笑着说,“你真富有呢!” 回家的路上,谭振一直琢磨着一件事,期望永远不要太好,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成奢望。有些东西原本就不属于自己,想要霸占着不放就是罪过。 满晓峰这个身份,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既得不到一笔遗产,又没法与失散的亲人相认,反而徒增了许多烦恼,与其那样,他不如只做那个大货车司机的儿子。 周末去老师家里学拉手风琴,拉不好琴就乖乖伸出手掌挨一顿鞭打。期待每次老爸出车回来给他买的新奇玩具;下午放学第一个奔进厨房,不管锅里的菜熟没熟叼起一块就往嘴里塞。 那样的生活才是他理解的幸福呢。 谭振脑袋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不知不觉已到了出租屋楼下。 等他反应过来又一天过去了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那声响虽然与以往每一次没有什么不同,然而,谭振有一种强烈到窒息的预感,这一次一定是躲在某处的苏朗打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100章 谭振拿出电话,那两个字在屏幕上不停闪烁,一时让他难以辨认。 也许是期待的太久的缘故,他觉得整个人都在颤抖,好像从来没有过这样把心提到嗓子眼里的感受。 谭振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朗……朗哥!” 苏朗的声音却带着笑意,和以往一样充满磁性且温柔镇定:“你去哪儿了?” “啊?”谭振抬头看看出租屋黑着的窗,再回头看小路的尽头,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苏朗似乎就在不远处,在一片漆黑中注视着自己。 “你在哪儿?”谭振紧张地问,“朗哥你在哪儿?这些天你去了哪儿,我这发生了好多的事情,你快点出现,朗哥……我很想你你知道不知道?” “阿振,”苏朗打断了谭振急切的呼喊,保持着原有的气息,平稳地说,“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受苦了,对不起,这一切都不是我的本意。” “没关系朗哥,没关系,都过去了,那些丧气的、无用的破事儿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只要你,只要你回来,在我的身边,我想扑进你怀里,闻闻你的味道……”谭振说着,揪起穿在身上那原本属于苏朗的T恤衫,缓缓地蹲在路边,把头埋了起来。 “阿振,”苏朗的声线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可是在情绪激动的谭振那几乎听不出什么差别,“我……恐怕要失约了。” “什么?”只那么一瞬,谭振的泪水已经噙在眼眶里了,随时随刻都能掉落下来。 他一个人等了这么久,孤独了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一个人面对了兄弟的离开、养母的离去,和兄弟闹翻再和好,一个人捣毁了麻将馆…… 他一个人做了这么多,什么都不怕,坚强的顶过来了。可听到苏朗这句“失约”,心弦再也承受不住,最终还是“卡啪”一声——崩断了! 他一个一米八几二十多岁的男人,就在那么一刻,觉得世界黑暗残酷到了极致,再也容不下他,连呼吸都是痛的。 一屁股沉在路边,泪水肆意——这是他好不容易才重逢的小哥哥。 这个世界上唯一宛如家人一般存在的人。 他绝对不允许对方失约的啊! “阿振,你站起来!”苏朗终于也控制不住自己,声音开始颤抖,最后变成了呜咽,“阿振,地上凉,你站起来啊。” “你在哪儿?!”谭振又一次凭着心灵感应,察觉到苏朗应该就在附近,连忙起身去看。 他紧握着手机,快步走到路口,那个苏朗曾经大敞着车门等他上去“交易”的地方,脑中闪现当日的欢乐场面,但那里终究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他不死心,又往回跑,眼泪飙飞,泣不成声。在楼梯口,苏朗扛着面粉像个黑老大似的场景历历在目,可还是没有那个人的影子。 “你在哪儿?朗哥,你到底在哪儿?”谭振已经觉得自己要虚脱,跪倒在地,呼喊声引得住在一楼的房东从窗口张望。 “阿振,不要这个样子,不要,”苏朗泪水纵横,可还要强做无所谓的样子,“真正的我,会让你惧怕、厌恶、唾弃的,我们还是分开吧。” “不!”谭振吼得声嘶力竭,“你多恶心的样子我没有见过,我在乎过吗?我只要你的人,我只要你出现,我只要你,朗哥,我求求你,不要这么说,不要丢我一个人,我不要,我不要再孤孤单单一个人过!” “阿振,好好的!” 谭振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说,还有好多好多的事儿要和苏朗一起做,他不信对方能有什么了不得的理由抛下他不要。他们一起连生死都经历过了,眼前还有什么困难能把他们分开?! 可是,电话已经被挂断,除了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再无其他。 谭振摔了手机,手脚并用地爬上楼梯,打开房门,在黑暗中捉住自称是愿天使的黑色大鸟。 “你……你不是说你是我的愿天使吗?你去啊,快去啊,快去把他找出来,我要我的苏朗。我求求你了,帮我,这一次一定要帮帮我。” 大鸟在谭振的手里被捏得喘不过气,声音变得又尖又细:“振……振哥,放了他吧,也放了自己。” 看到出租屋的灯光亮起,街头最不起眼的黑色轿车缓缓合上了车窗,停留了片刻之后,终于消失在了小街的尽头。 苏朗跟随苏俊良消失的这段时间,他终于知道了之前渴望知道的一切。 关于苏俊良苦心藏匿起来的秘密中居然有一段是与谭振密不可分的,这让他惧怕也让他心寒。 曾经他以为最爱的是自己的妈妈,可是那个女人疯了,终身被囚|禁在自家别墅的二层,时哭时闹,时疯时笑。 她不但疯了,还用各种难听的话说他、打他,他终究惧怕了那位被称为妈妈的人。 后来,他以为最爱的人可以是他的爸爸。 可这个男人,脸上虽然挂着谦和的微笑,却总是做着让他琢磨不透的事情。比如,他会毫无预兆地突然从外面领进门一个儿子;比如,他会不知疲倦地扩大扩大再扩大自己的商业版图好似永远不知道满足;再比如,他明明已经富甲一方,却暗地里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参股福利院,建立地下医院,敛取黑心的钱。 最后,他才明白,这个世界上,他最爱的还是那个二十年前相互依靠过的小男孩。 小男孩天使一般的笑脸,是他孤独成长中的唯一安慰。 只要他坚信世界上曾有那样天真纯洁的笑脸出现,他就能度过一个又一个灯红酒绿的夜、穿过一张又一张妖冶鬼魅的脸。 所以,当他再次与谭振重逢,他真是觉得自己幸福极了。那种从内而外的欢愉,让他用生命去换,说不上他都会肯。 可……他毕竟是个罪人! 跟着苏俊良一起藏匿起来的这些天,他才知道了自己曾经是多么邪恶。 原来,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夜,苏朗也是被带去参加满晓峰生日聚会的小嘉宾之一。 得到一场如此盛大的生日宴,是那个年龄的小孩子都期待的。 可是他没有过。 那时候,他的妈妈是一个高冷孤傲、沉默寡言的贵妇人。而想要见一面他的爸爸,只有起夜的时候撞运气,看晚归的苏俊良有没有开着书房里的灯。 或许是羡慕,或许是嫉妒,或许是一点点小小的任性。他想要给那些成年人一点属于那个年龄的男孩所想到的最严厉的打击。 整个生日宴他都没有出现,他要躲起来,让他的家人找不到他,担惊受怕之后再像迎接尊贵的王子一般把他请回家里。 于是,在苏俊良的提醒下,成年后的苏朗终于想到了那一夜所发生的事情。 宴会结束,宾客散去,而年幼的苏朗并没有急着离开。他躲在了主人家的后院里。 后院里有个仓库,仓库里全是色彩斑斓的巨大爆竹。是那种即便在过年的时候,苏家人也不会买给他玩的东西。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他躲着的那个仓库渐渐暗了下来,可是却一直没有人来找他。似乎是有人将他遗忘了。 直到那个时候,他才开始惧怕,后悔做了这么不明智的一个决定。 于是,他从一堆烟花中起身,借着从屋外透进来的一点点光亮往外走。 “啪嗒”——拉开仓库门的同时,他看到了一个掉在门口的打火机。 要不是苏俊良的提醒,苏朗早就不记得有过这么回事。可是那一刻,就像是重新回到了现场一样,那个油绿色的打火机,就像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那么赫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就放一个烟花应该没事,反正这里有这么多——当年的苏朗这么想着,弯腰捡起那个火机,拇指在有些卡涩的滚轮上滑动,他迟疑着在一堆烟花中挑选了最不起眼的一个。 然后,快速跑向早已空无一人的后院,用极为生疏又滑稽的姿势点燃了他人生中第一颗烟花。 然而,却由于惧怕被人发现,他看到烟花引线亮起的那一瞬间就快速拔腿跑开,一口气从满家后院跑到前院,又从那半开的小门一口气跑到了街上。 等他反应过来,回头张望的时候,那里已成一片火海。 作者有话要说:哇塞,人生第一个一百章! 拍个小手么么哒。 晚安,明天见! 第101章 “你以为那个谭振是什么人?”苏朗脑中浮现苏俊良与他郑重其事地那次对话,“他是满家的小少爷,满清华的独子,是你因为无知而一把火烧了的那宅院子的继承人!” 司机老马开车很稳,苏朗坐在后排毫无察觉,很快就到了自家的别墅。 他来A城,看他的谭振最后一眼,再来看看他那个已经疯了的妈妈,然后就准备更名改姓,听从苏俊良的安排,一起逃去国外生活。 原来这么多年,父亲对他的冷漠,都是对他年幼无知时放下那场火的惩罚。 苏朗这么想着,推开车门,径直向别墅二层母亲的房门走去。 这个女人,对于他来说是陌生的,记忆中的她也曾温柔过,可已经变得非常模糊。 苏朗轻轻叩响门板,才猛然惊醒这间屋子的插销是安在外面的。 于是,他轻手轻脚地拉开插销,推开门板,一脚迈进了黑漆漆的房门。 梳妆台前,端端正正坐着一个女人。 苏朗开口叫了声“妈”,然后就摸索着在墙上找开关。 “别找了,他们不给我开灯。” 这是妈妈的声音吗?苏朗心里打着鼓自问,良久之后才说服自己,那个女人除了是她还能是谁。 “妈,我来看你了。”苏朗的心里很矛盾,一方面,他很想和妈妈亲近,另一方面对她突然发疯的举动又十分害怕。 “好孩子。”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随后,梳妆台的镜子一闪,女人缓缓站了起来,“朗朗,救救妈妈吧,救救妈妈。” 苏朗再也经受不住内心的矛盾折磨,一步上前,扶住了已经宛如枯槁的陈薇。 疯癫的陈薇头发凌乱,身上还穿着十多年前流行的那种蕾丝花边的裙子。 她在看到苏朗的那一刹那,好像才觉察到对面这个人和自己记忆中的儿子不同,连忙把人推开,重新回到黑暗中。 “你是谁?你是谁?是你干的,是你干的对不对,你这个叛徒,这个坏人……” 陈薇反覆无常的情绪,苏朗早有心理准备,他叹了口气,站在原地不动:“妈妈,我是朗朗啊,我长大了,是我啊。” “你这个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你们都是杀人犯!坏人!杀人犯!都被抓起来,抓起来枪毙!” “妈妈!”苏朗迟疑着要不要上前,摊开的两手放在胸前,手腕上那个3d样的刺青在一点点朦胧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妈妈,你看呀,”苏朗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说,“这个,我小时候你在我手腕上画的带子,说要把我牢牢拴住,不让坏人带走的,你忘了吗?” 躲在黑暗中的陈薇,听到苏朗这话,似乎有所触动,跃跃欲试地往前探着脑袋,当她看到真有一条带子“画”在对面这个男子的手腕上时,不由得失声痛哭:“朗朗,朗朗,妈妈对不起你,把你丢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苏朗大着胆子往前一步,双臂继续大敞着:“妈妈,我没有丢,我一直都在这。对不起,这些年……这些年……” 苏朗开始自责,这些年,他与城里的纨绔纠缠不清,根本不愿意来这个地方看这个疯母亲一眼。 “妈妈,我们要走了,”苏朗说着,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陈薇的衣袖,“让我抱一抱你,好吗?” 陈薇猛然扑进苏朗怀里,尖叫着、惊呼着,转而又变成了哭泣,一把一把地捶打苏朗的后背:“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苏朗曾经和精神科的医生谈过陈薇的病情。那时候,他过于天真和自以为是,以为世界上的绝症都可以通过一种叫“爱”的东西治愈。 只要他足够地付出,陈薇的疯病总归能好。 可是,精神科医生除了详细地向他介绍了各种药物的用法以及副作用外,还对他说,奇迹是有的,但不会经常发生。 言外之意是,她得了这个病,能衣食无忧不被嫌弃地按时给予药品,已经比一般家庭对待这类病患要幸福很多了。 是的,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被疯了的陈薇一次次的暴打、撕咬、辱骂,时间久了直到他再也承受不住,于是放弃了! 他放弃了自己享有母爱的权利,和他的爸爸苏俊良一起开始躲在暗处,对这个女人鲜少过问。 而此刻,他就要离开了,也许这辈子再也不会回来,那种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愧疚之情再一次被牵动起来,他不得不来这个生了他,却没能好好养育他的女人面前忏悔。 “妈妈!”苏朗任凭陈薇捶打,紧紧地搂着对方,这才感觉到记忆中那个丰润的女人变得干瘪了,虚弱了,个头似乎也矮了很多。 这么一下下地抚慰着陈薇的后背,让她的神经渐渐舒缓下来,她竟然开始嘤嘤地啜泣起来,口中念念叨叨:“你们不能那样做,那样是不对的啊,不对的……” 苏朗不知道陈薇发疯前到底受到了什么刺激,那时候他还太小,只记得自己被小舅领着去了后来才知道的Q城福利院,再回来的时候妈妈就成了这个样子。 在女人的哭泣声中,苏朗的神经变得迟钝,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促使着他把事情的方向转向另外一面考虑。 谭振是满家的孩子,是一场大火的幸存者,却被送到了千里之外的Q城,而自己又很巧合的与他在那个地方玩耍,回来之后妈妈就疯了。 这中间发生了些什么,难道就因为自己贪玩点的那一支烟花? “妈妈?”苏朗轻拍陈薇的后背,一股凉意笼上心头,“妈妈,那场大火,你知道的是吗?” “大火?!火……天,不要,不要,啊对不起,朗朗对不起,我把你丢了,丢了……”陈薇又一次精神错乱,推开苏朗蜷缩到黑暗的床铺上,这一次任凭苏朗再怎么叫喊都没有了回应。 那一晚,隔着一道门板,苏朗守在陈薇的门外,想要从她那疯疯癫癫的话语里弄明白当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天光微亮,拂晓来临,鸟儿唧唧查查地开始鸣叫,他却一无所获。 “少爷,咱们该走了,这里有人监控,我们得趁天没大亮之前离开。” 苏朗疲惫地仰头,只见司机老马提着一个藤编的老式行李箱。 “你也要跟我们一起走吗?”苏朗问。 “唔,”老马紧了紧手里的东西,蠕动双唇,“老爷吩咐的,一起走。” “那她呢?”苏朗起身,斜倚在门板上,问老马,“我妈妈呢?她不和我们一起走?” “这个……”老马停顿,叹了口气,“会有人照料的。” “哼!”苏朗苦笑,突然就同情起屋子里的那个女人。 以前他对她的多数是爱,后来变成惧怕,再后来是又恨又爱,现在居然是同情。 苏朗还记得小时候,外公还活着的时候,每到了夏天,桂花开时,他就跟着妈妈还有小舅坐飞机去看外公。外公在更南的城市有更大的生意,那时候的妈妈养尊处优,和老家的亲戚朋友们谈笑风生。 如今,却被锁在这个地方很多年,亲人出逃连她都不带考虑的。 “苏少爷,走吧!”老马说完,转身先下去了。 “呵呵……”苏朗摇头,突然觉得好没意思,一股强烈的厌恶感猛然蹿了出来。 他放下这里的一切,放下谭振,放下良心,跟着苏俊良逃跑,去国外又能干些什么。如果只是为了活着,那没有爱着的人在身边,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预估还有十章左右完结,现在进入最后一部分啦~ 晚安,么哒,明天见。 第102章 楼下的车子已经发动了,老马不耐烦地从驾驶位伸出头来往上看。 苏朗瞥了一眼,目光扫过整幢别墅,突然想到了些什么。 在这个家里,还有一个人,他的存在似有若无,没有什么地位可言,谁都可以爱答不理,可是他却宛如半个主人,和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为什么不问问他呢?! 苏朗记起他和谭振送走苏少茂的那个夜晚,两人也是这么分析了一圈,最后把问题的指向都归结到了一个人身上,但是那个人总是酗酒,口中含糊不清让人没有耐心,所以总是被人忽略。 对,为什么不问问他呢! 苏朗起身,想起了他的小舅陈宇。 这些天,苏朗已经到了见不得手机的地步,因为他能亲眼见证自己的手机被谭振打电话打到自动关机。 每一条未接都像一道利刃划过他的胸口,刺着他的骨肉,疼! 此刻,他再一次尝着千刀万剐的滋味,打开了手机,强迫自己忽略掉谭振的那一堆未接,给小舅陈宇打了个电话。 陈宇那边还是一副醉生梦死的模样,虽然是清晨,却还能听到嬉闹的男女叫声。 “小舅,我想见你一面!”苏朗简单明了地说了自己的诉求。 而陈宇回答的更加直接:“不见!” 苏朗估计,老爸苏俊良应该早就有所交代,才不见他的。 他冲下楼梯,对还等在车里的老马说:“马叔,我求你一件事,让我出去办点事情,这是最后一件,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老马在苏家当了多年司机,一直对这个苏小少爷的纨绔做派看不顺眼,此刻更是以“老板交代过”为借口,拒绝了苏朗的出行请求。 苏朗本来准备好心解释,可突然就变得非常暴躁。 他本以为,自从那次苏俊良把以前的事都和自己说开之后,父子的关系能缓和很多,没想到,现在看来,不过还是继续在对方的监控下生活罢了。 于是默默点头,对后两步,猛地拉开车门,把年过半百的老马一把从驾驶位上拉了出来。 经过这几个月的洗礼,苏朗多少被磨砺了一些,加上老马确实有了些年龄反应速度不及苏朗,所以几乎是在瞬间,车上车下两人就换了个位置。 苏朗上车,不等老马从地上爬起来,立刻踩了油门,对着大门的方向就冲了出去。 电子锁没有完全打开,苏朗驾驶的车就已经毁坏了大门,一跃窜上了外面的马路。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谭振从梦中惊醒,他习惯性地翻看手机,查看有没有苏朗打来的电话,然后又快速拨通了地宫领班莉姐的号码。 他不知道这个灵感是从哪里来的,仿佛在睡梦中梦到苏朗之后,一切都变得豁然开朗。他突然想到了问莉姐要苏朗小舅陈宇的联系方式,然后通过他找到苏家人下落的办法。 莉姐正要收工,接了电话也是一副懒洋洋的口气,听到谭振打听陈宇,翻着困倦的白眼琢磨了一会儿,一下子报上了七八个对方可能去玩乐的地方。 谭振毕竟曾经是那个圈子里的红人,那些耳熟的场子是他对这个城市仅有的了解。 他连忙带着大鸟小雅和自己一起去寻找陈宇的下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苏朗从一家会所找到另外一家会所,凭着他那A城纨绔集中营里熏陶出来的灵敏嗅觉,最后终于在暗藏在城市北郊的一处老宅子里找到了颓靡之后的酸腐气息。 他赶到的时候,玻璃洋房里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苏朗跨过人群,往里间走去。 他见惯了这种场面,看到再混乱的场景也无动于衷,心里只想快点把陈宇找出来。 随后,在一处半遮半掩的屏风后面,苏朗听到了女人急促的喘|息,和陈宇含含糊糊的调|戏。 苏朗停下脚步,深呼吸,曾经他的小舅陈宇没少带他来过这种场合玩乐。 陈宇告诉他,身体满足了心也会不那么空虚。年纪轻轻的苏朗居然相信过那种鬼话,在这种地方放纵成一个和自己内心完全不搭的人。 他一步步地向屏风的方向走去,快到跟前的时候,喊:“小舅,这一次不要再躲了!” 女人喘|息声停,随之传来嬉笑,然后屏风被推开,果真是衣衫大敞的陈宇搂着只穿了内衣的时髦女郎。 陈宇满身酒气,手中还提着半瓶芝华士:“哈,我说了不见!不见!” “今天由不得你了!”苏朗不想再像之前Q城福利院那次,眼睁睁看陈宇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跑了,一个箭步上前,扭住了对方的胳膊。 “哎……”陈宇痞笑着丢了手里空酒瓶,缓缓把手举到头顶,连连摇头,“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哈哈哈。” 陈宇,本地圈子里的夜场老手,就那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自己的外甥给架着胳膊带走了。 苏朗推陈宇上车,自己连忙进了驾驶位,一脚油门轰起来,卷起层层沙土,他顺着北郊的小路一直往偏远的地方开,他想要知道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到母亲疯了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然而,此刻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谭振正打了辆车跟着黑毛大鸟,尾随在他车后的几百米处。 谭振隐隐约约能觉察到苏朗想干什么,却没办法突然出现在对方面前,怕把人吓跑。 两辆车相隔百米,一直开到了一片未开垦的荒地,苏朗才停下车,把宿醉昏睡的陈宇从车里拖了出来。 谭振则远远地让出租车停下,派小雅先去打探情况,自己一个人默默地靠近苏朗他们。 苏朗从车后备箱里取了瓶纯净水,拧开瓶盖就往趴伏在地上的陈宇脸上倒,他边倒边说:“我妈妈,到底是怎么疯的。满清华的儿子为什么会被送去那么远的地方?!” 陈宇喘|息着,蹭了一脑袋灰,从地上爬起来,苦笑着摇头:“朗朗,你可一点都不像你爸爸……” “说他干什么?”苏朗又往曾经带他游历整个A城夜生活的小舅脸上泼水,“快清醒一点,说!” “大哥真是可怜呢,有你这么个儿子,不出意外,你就要把他送进大牢了吧?呵呵,命运还真是有趣!”陈宇说着,似乎有一些清醒,失了焦的眼神开始慢慢聚拢,目光凝聚在苏朗怒视的眼眸上。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103章 二十多年前的苏俊良是一个刚从医学院毕业的穷学生。他那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进入一家综合性的大型医院,有朝一日成为独当一面的外科医生。 因为在他的成长中见了太多的不幸与悲哀,那个年纪的他就是认为从医是能改变这个世界的唯一出路。 那时候,他还谈了一个女朋友,像所有坠入爱河的年轻人一样,他开始在憧憬一份事业的同时,期望着能有一个美好的家庭。 随着交往的深入,两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位沉溺在幸福中的女孩在一次外出的时候突然昏倒,再醒来的时候却被查出了急性肾|衰竭。 她还那么年轻,那么美丽,两人往后的生活里都规划好了包含彼此的一切。 苏俊良怎么忍心看着她就那么丧命呢。 他动用一个小医生的所有资源,为他的初恋女友找最好的大夫进最权威的医院,可是都没用。 因为她需要换|肾,那意味着他需要准备很多很多的钱! 女孩是在苏俊良的怀抱里死去的,他握着她的手,感受着一点点远离人世的体温,内心空白。 好像活了二十多岁,他用学识和理性构建起来的世界突然之间全都崩塌了。人的生命竟然如此脆弱,自己在命运面前过于渺小。 他以为学了医就可以就死扶伤,到头来连自己的爱人都救不了! 极为消沉的过了半年,他偶遇了昔日好友。 谁知道,那个叫小雨的男孩,后来被有钱人领养,一夜之间就成了江南富商家的少爷。 苏俊良与陈宇的重逢,颇具戏剧性。 那一天,初来A城的陈宇在一次聚会中和本地的富家少爷发生了争执,无非就是比阔气讲排场,谁都怕被对方比下去,最后发展成了一场拼胆量斗体格的无聊游戏。 陈宇被打了,不严重,只是前额有点破皮。 好巧不巧,他被送到了值夜班的苏俊良面前。 苏俊良做梦也没有想到,曾经在孤儿院里跟在自己屁股后头瞎转悠的小子,如今成了一掷千金的阔少,苦笑着摇头。 陈宇却因为与昔日大哥重逢而格外欣喜,就那么死乞白赖地住在了苏俊良所在的医院。 陈宇还记得,那是清明节假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苏俊良回到医院的时候情绪并不是很好。可他还是第一时间来到陈宇的病房查房,其实也就是闲聊两句。 就是在那一天,从江南赶过来的陈薇第一次见到了那个高大帅气的苏医生。 苏医生领口的一瓣浅黄色菊花引得她微笑上前,她帮他把领口的花瓣去掉,大大方方地做了自我介绍。 陈宇说不清陈薇和苏俊良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恋爱的。甚至在听到他们要准备结婚的时候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可就是那么突然的,苏俊良成了陈宇的姐夫。 当然,对于他来说,这是件好事,毕竟他们是从小在孤儿院里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能成为一家人真是太好了。 苏俊良和陈薇的婚礼是在A城最奢华的山庄里举行的,陈宇的养父,也就是陈薇的亲生父亲,从远方赶来了,带了丰足的嫁妆。 他对这个女婿,这个女儿一眼就看中的青年俊杰颇为器重。 他当场就决定,等苏俊良的技艺再精进一些,就为他创办一所能配得上女儿身份的私家医院。 可是,苏俊良却拒绝了。 那个时候的他只想要钱。 初恋女友的早逝,让他看清,这个世界上,有了钱才有一切。那些美好的,紧紧攥在手里的,怎么都舍不得丢弃的东西,只要有了钱才能把握的更加长久。 物质、容颜甚至生命,都因为有了钱才可以焕发光泽。 所以,他拒绝了岳父的好意,提出了想进入家族企业的想法。 陈家老爷子,当年领养陈宇的目的,就是想要一个儿子来能继承家族产业,不料养子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却来了个足智多谋的女婿。 那一刻,老爷子似乎才是正儿八经看清了苏俊良的野心,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把家产分成了三份,一份留给自己回家养老,另外的两份连同事业都给了养子和女婿。 那时候,或许他想,只要是能看在钱的面子上,对自己的女儿好,就行。更何况,独生女儿满脸春风的模样时刻都宣誓着她是一个拥有一切的幸福女人。 从此,苏俊良成了A城突然兴起的商业奇才,他本来就聪明好学,有天赋有脑子又肯吃苦。没用多长时间,就跻身为A城新贵。 然而,比起那个同样是靠女方家里的财富滚雪球,把地产生意越做越大的满清华来说,他还是差了很多。 那时候,正是地产业蓬勃发展的时代。只要投一片地,就绝对能加倍的赚回来。 可是,已经小有起色的苏俊良,对这样毫无创意的圈钱方式变得越来越不耐烦,他开始谋划着在拥有了足够多的金钱之后,开启自己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地下王国。 这个地下王国需要庞大的资金链支撑,他需要更多的金钱和项目,不由的把目光移到了表面是朋友,实则是竞争对手的满清华身上。 苏俊良开始用一切的不正当手段探听满清华的业务底牌,摸清、瓦解,暗地里一点点地打入对手内部。他品尝着各种偷窃他人成果的快乐。 直到满清华为儿子满晓峰举办三岁生日宴的那天,他得知,在城市中心有一片地,那里原本是城市的中心公园,如今要招标地产商进行商业开发。 那一块地方,太肥了,即便是嗅觉再不灵明的人,都知道,得到那一片地就等于得到了小半个A城。 那一晚,苏俊良无心继续参与宴会,满脑子都是如何能快速有效的拿到那一片地。他在苏家的宴会上心神不宁,直到他的妻子陈薇慌忙跑来告诉他他们的儿子不见了。 原本安排的焰火表演,由于当晚淅淅沥沥的雨水而无法如期举行,入夜不久宾客们就都散了。苏俊良和满家人一起找躲起来的苏朗。 直到……苏俊良路过后院堆放焰火的仓库时,听到里面苏朗嘀嘀咕咕的声音,那孩子从小就有这个毛病,一个人的时候总喜欢假想出个朋友来聊天。 他回到前厅,对大家说孩子找到了,原来是不舒服,跟着司机早早回家去了。他倒是想要看看那个孩子故意躲起来是要做什么。 满家人跟着一起放了心,送走最后一波帮忙找孩子的宾客,也就在越下越大的雨声中早早休息了。 而苏俊良并没有走远,他返回满家,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一个想法。 想要最有效率的拿到城市中心的那一片地,最好的办法就是没有了满家这个强大的竞争对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有一章哦~ 第104章 天公作美,同一天的更早些时候,苏俊良在宴会边缘徘徊,偶然听到墙角陈宇和一个女人的对话。 他佯装不经意地路过,瞟到被陈宇堵在角落里的正是满家的女主人林荣悦。 一半是好奇,一半是强烈的可以利用对方某些秘密的预感,他躲在墙角的另外一边开始偷听。 原来,林荣悦和陈宇早就认识。 他们曾经在一所学校里念高中,那个学校里都是些有钱人家的孩子,大多数是来混着玩的。只有林荣悦与众不同,一心背负着家族的使命,早早准备出国留学,一门心思都放在学业上。 陈宇被林荣悦的这份身为千金小姐却不骄不躁的气质吸引,高中三年没干别的就做了追求林荣悦这一件事。 终于,在高三毕业那年,林荣悦被陈宇打动,接受了对方示爱,正式开启了初恋。 那一个假期,他们两人无比甜蜜,去迪士尼、泡温泉、去海底世界、坐过山车……所有恋人们出现的场合都有他们的身影。 然而,在跑了小半个地球的旅行之后,林荣悦却突然消失了,这一消失就消失了整整八年。 没想到,再见面竟然是陈宇前来为林荣悦的儿子祝贺生日的场面。 他们在无人的角落里窃窃私语,互诉衷肠和这些年蹩在心里的各种不快。苏俊良就微笑着在一边偷听了个痛快。 他们约定,入夜,宾客散尽,林荣悦会在自家后院为陈宇留一道门,这些年他想知道的,她都会告诉他,只求在这场儿子的生日宴上假装彼此并不相熟。 陈宇答应了,所以苏俊良自然知道满家的后门是开着的,他要是想进去神不知鬼不觉的干点什么事情,再方便不过。 这个计划来的过于草率,却也目的清晰明确,他想利用医生的专业所长神不知鬼不觉的给满清华弄点药水,只要对方在床上躺那么一段时间,城市中心的那片地就是他的。 然而,等他打着临时从街边买的火机,想要生涩地给自己点一支烟的时候,仓库的门突然开了。 于是,那一支夹在手中的烟始终也没有点燃,同时不慎掉落了那枚油绿色的打火机。 是他的儿子,那个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很有主意的小苏朗点醒了他,让他突然有了一个比下药更彻底,更简便的方法。 看着小苏朗在一堆烟花爆竹中,犹豫了半天才捡了一支最不起眼的,苏俊良在心里暗骂这个小子成不了大事。 雨大了又小,小了又大,那个稚嫩的孩童捡了他的火机,抱着一枚烟花用衣服挡着引线,在淅淅沥沥的雨水里站了许久。 与此同时,苏俊良就一直躲在角落里看他的儿子到底能干出些什么。 终于,稚嫩的小手滑动火机的滚轮,终于在回廊的台阶上点燃了那一枚烟花。 而那个狠心到在仓库里躲了整个晚宴的小子却连欣赏这烟花的胆量都没有,一猛子扎向后门,转眼间跑得没影没踪。 陈宇再返回满家赴约的时候,满家已经在烧焦的气味中变成了废墟。 最终,他再也没有见到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儿,临了他也没能知道八年前她突然消失的理由。 “这么说,我爸爸,苏俊良他原本是第一个看到火的人,他完全可以灭了火救人,可是他没有?!”苏朗跌坐在枯草地上,迎着冬季凛冽的风看陈宇。 陈宇满身酒气,似醉非醉,似乎陷入了追思昔日初恋情人的回忆里。 “他让那火着着,杀了那么多人,其中还有你最爱的女人,你怎么能就这么算了?”苏朗看陈宇不答话,抬手揪住了对方的衣领。 “我……”陈宇叹了口气,涣散的眼神飘向远方,他慢慢悠悠地敞开自己原本就穿得不是很规整的衣服,说,“你看我这一身的疤痕,你以为真是像我之前对你吹嘘的,是和人打架得来的吗?告诉你吧,不是,是我小时候,在福利院里,被那里的人虐待的。他们不给我们吃喝,大冬天让我们光着身子在雪地里跑以供她们取乐,洗澡的时候只给冷水……那种非人的生活,我很惧怕。 “而那个时候,是你的爸爸,那个看着大火杀人的苏俊良给我包扎伤口,帮我扛受打骂,始终保护着我…… “在一个已经被烧死的女人和一个曾经救我性命的大哥中,我选择了后者而已。 “朗朗,我告诉过你,有些秘密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知道的越少越安全呢。” 苏朗从非常小的时候就很疑惑,他疑惑小舅和爸爸的关系。因为他们明明是姐夫和小舅子,私下里却总以兄弟相称,并且,陈宇似乎还很听苏俊良的话。 原来,跟自己和谭振一样,这两个人也是从小就认识的呢,并且,他们一起经历过不为人知的苦难。 “那么,谭振……不,那个小满又是怎么会出现在Q城福利院的?”苏朗想到那一场大火中,唯一的幸存者,不免内心凄凉。 “满家老宅远离市区,周围又被树木掩映,我到的时候,虽然明火已经被雨水浇灭,但是消防和救护还没有到。于是,我想抓住那怕一丝的残存希望,冲进被烧成焦黑色的房屋里,看看还有没有人活着。 “结果,天无绝人之路,整个宅子都被烧了,唯有林荣悦儿子睡的房子完好无损。 “我凭借本能救了他,却不知道要带他去哪里,最后想到了远在Q城的福利院。自从我从养父那里得到了些钱,就一直在为那里的孩子们改善生活。那是我能想到的最适合小朋友呆着的地方。 “那一晚苏家也发生了不少事,你妈妈听说你先回了苏家,可是家里并没有你,然后又出去找,半路上就听人说满家发生了火灾,于是就以为是她的疏忽让你丢了,说不上已经葬身火海…… “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妈妈……你妈妈的神经就开始不正常了。” “你是说,因为我的缘故,她才疯的?”苏朗问。 陈宇点头又摇头:“怎么说呢,也不全是。在那之前,你妈妈就已经变得郁郁寡欢。她是怀着对美好爱情的憧憬和你爸爸结婚的。 “可是婚后,你爸爸除了和你妈生下了你,就再也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她发现在自己被大哥利用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 “光是心理医生,我就带她换了好几个,可没有一个能解开她的心结。她把宝都压在了你爸爸身上,可是那个男人根本就不爱她。后来她把重点转向你,你却找不到了。” “那么,你就看着她那样?”谈到自己的母亲,苏朗情绪变得有些不太稳定,他用近乎颤抖的声音责问。 陈宇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嘴边苦笑:“朗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我们无能为力的,就像小时候被人虐待,我也只能硬扛着,天总会亮,时间总会过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我不看他对别人怎样,只要对我好,就是我的大哥。而你妈妈…… “你妈妈就是个自找的悲剧,我除了在心里替她惋惜,帮不了别的,别说我,就是你这个亲身儿子,不也是冷眼旁观了这好多年吗?”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105章 “哐当”谭振握在手里的手机掉在了地上,紧跟着枯草丛晃动,他弯腰捡起手机,缓缓起身。 他什么都听到了,听一个知情者,原模原样地把当年的事情都讲出来,这让他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 他根本不记得满家是什么样的,甚至是满家人的长相,可还是觉得心尖发颤,尤其是那个放火烧了自家的人居然就是他最爱的朗哥。 苏朗听到不远处的声响,连忙回头,与谭振四目相对,大脑立刻一片眩晕。 “阿振!”时隔多日不见,再见面时苏朗第一眼看到了谭振的憔悴。 和躲在车里看谭振不同,有眼神交汇的时候更容易读到对方心里的感受。 “这就是你要失约的理由对不对?”谭振不知不觉间紧紧捏住了垂在身侧的拳头,牙齿摩擦,从齿缝间发出声音。 “阿振!”苏朗起身,荒野的风吹得他脚下发飘。 他想过无数次与谭振于真相大白后见面的场景,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人措手不及。 他知道他欠他一个道歉。 “阿振,对不起!”苏朗走向谭振,脸部僵硬,眼神涣散。 “原来我这一生一直怪错了对象,原来我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谭振深吸口气,仰天,冬日的阳光照在脸上却没有一丝温暖。 一个放烟花的孩童和一个不作为的成年人,模糊的影像反复出现在谭振的脑海中,和他想象中自己的家重叠在一起。 苏朗靠近,两手扶上谭振的肩头。谭振睁开眼睛,猛然甩开,伸手就给了苏朗一记猛拳。 苏朗猝不及防,被谭振突如其来的一拳打了个趔趄,等疼痛和眩晕还没有完全退散,他又继续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谭振从来没有如此失望过,圈在胸口的脏器全都像是着了火一样的煎熬着。 他痛他恨,他宁愿从来没有遇到这个人,宁愿永远未曾与他相恋。 突然,大鸟扑扇着翅膀从不远处的树枝上飞了下来。 它围绕着谭振和苏朗飞了几圈,叽叽喳喳地说:“他们来了,警察来了,你们要怎么办?” “你叫警察来了?”苏朗已经顾不得追问谭振是怎么追到这个地方的,眼神里流露出深深地懊悔与自责。 谭振也惊讶,这个荒草丛生的地方,若不是通风报信,谁会找到这里来,可是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啊。 就在此刻,原本还昏昏欲睡的陈宇,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冲着敞开的车门扑了过去。 他颤颤巍巍地发动车子,头也不回地扎入更加荒芜的深处。 “你……” “他……” 警车鸣响,谭振和苏朗面面相觑。 谭振虽然知道了真相却也没办法把苏朗拱手交给警察。 苏朗虽然知道被警察逮住的后果,却没办法丢下谭振一个人跑了。 他们就那么,在冷风中凝视着彼此的眼,听着警车声呼啸着由远及近。 终于,一圈红蓝色的光晕把他们围在了中间,大鸟躲在老远的地方,谭振和苏朗的眼中依然只有彼此。 “对不起,阿振,那时候,我只是一个想要放一颗烟花的孩子,对不起,”苏朗抓紧最后的时间开口,“我爱你,我爱你,如果我知道我这辈子会爱你,那个时候就不会那么任性,对不起!” 谭振眼睛酸痛,几乎是在同时与对面的苏朗一起掉下一颗泪来。 …… 谭振回到市里,第一时间找到了余星。 有那么一刻他真希望苏朗能为当年的行为付出最惨痛的代价。那份大火的报告,他看过,满家全家一十三口,全都葬身在那片火海之中,用一条命来换简直都是轻的。 可眼看着苏朗被人带走,他又觉得整个人被掏空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唯一肯付出生命去交换的人就那么被人带走,他不肯。 余星没有太多解释,只是在与谭振一起晚饭的时候告诉他,苏朗的手机早就被监听了,逮到他是迟早的事。 晚上,谭振躺在床上,夜不能寐,他没想到,苏朗跟做事谨慎、这么多年都没有漏出狐狸尾巴的苏俊良在一起,居然还一直舍不得把手机丢了彻底断绝联系。 他还是爱我的吧——谭振这么想着——他是真的牵挂着我的吧! 那一晚谭振无法安眠,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在知道苏朗被逮起来的情况下还睡一个好觉。 他能做的就是不自觉地一遍遍祈祷,祈祷这一切都只是梦境,快点醒来,一切恢复如常。 天还没亮,他就穿上外套,走出小巷。 路口,卖糖油糕的老婆婆吃力地推着小车,一步步地走向平日里摆摊的地方。 谭振上前,伸出手去帮老婆婆推车。老婆婆看到他,爽朗的笑。 她问他,为什么好久不见,是不是换了工作不上夜班了? 谭振答非所问,只说老婆婆做的糖油糕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他耐心的等她支好摊子,把压下去的火吹亮,搭上铁锅倒满油,揉面包馅……第一锅香喷喷的糖油糕,一共十二个,他全都要了。 谭振一个都舍不得吃,揉着发酸的鼻子,划开电话。 他记得,曾经有一位女客户,是A城非常有名的一位律师。 如今,苏朗的父亲苏俊良还在潜逃,身边没一个能指望得上的人,他能帮他的唯一的事,就是为他聘请一位专业的律师。 绍律师听了谭振的诉说,觉得这个案子中,想要把苏朗干干净净地摘出来,其实也并不难,只要找到足够的证据,证明他当时年幼并非故意,以后和苏家有关的恶事他也全都不知晓就好。 听律师说完,谭振一颗紧张的心渐渐放回胸腔,他催促着对方能否尽早和苏朗见上一面。 绍律师曾经在一次聚会中与谭振相识,她是为数不多在交易之后给了谭振联系方式,并说过有需要可以随时找她的人。 而谭振知道,沾了这种人的便宜,势必会加倍地用身体补偿,所以一直有些怯怯的。可现在他想不了那么多,这是能帮助苏朗的唯一办法。 谭振用一种祈求的眼神看着绍律师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她要去见的这个人与谭振的关系不一般。 “能不能帮我把这个带给他?”谭振和律师见面的时候是午饭时间,可他手里还提着从老婆婆那买的一打糖油糕。 绍律师笑笑,微微点头,涂着大红色指甲盖的手指从谭振指尖接过被攥得发热的食品袋提手,说:“你有麻烦第一个想到找我,我很开心。” 谭振笑着,他知道自己笑的很不自然,却还是伸出手在女律师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像是某种难以言喻的交易信号。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有一章哦~ 第106章 当晚,在一片心急火燎中,谭振接到了绍律师的电话。 那个干练麻利的女律师在奔波了一个下午后,急于和谭振谈谈苏朗的情况。 谭振明白,他没有钱,却要给这位女律师予以一笔足够分量的定价。于是,像他之前去地宫上班的时候一样,打开浴室的灯,认真洗澡。 香波揉在头发上,每一个气泡都像是一种无言的嘲笑。 在遇到苏朗以后,他已经没有再以这种方式出卖过自己,业务可能早就不行了吧。 他想着,冲掉泡沫,从衣橱里面挑了干净清爽的搭配,格子衬衫加连帽卫衣,他记得这位律师曾经说过,很喜欢他学生气的一面。 等他收拾好自己,走到小雅面前,弯起食指勾了下对方的脑袋,以一种赴死的态度对他说:“谢谢你告诉我世界上真有愿天使的存在,不过,我决定从今以后还是靠自己。” 小雅歪斜着脑袋看谭振出门、关门,随后也扑闪翅膀从窗纱下面的破洞口飞了出去。 谭振打车,给司机报了女律师给的地址,不一会儿车子就载着他到了一处颇上档次的高级住宅区。 “我到了。”谭振打电话给女司机,在住宅区门口的便利店里给自己买了瓶水喝。 几分钟后,女律师裹着厚厚的外套披散着头发来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心照不宣地一起往她的住所走。 谭振看电梯门上自己的影子,让他自己都很不喜欢,虽然他很不想这么干,但他知道这是能帮苏朗的唯一办法。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女律师走在前面招手让谭振快点。 谭振大步追上,靠近女律师的时候闻到了对方头发上那股清新的洗发水味道,明显是对方早已经洗过澡了。 “哎。”谭振叹气,不由得咬紧牙关。 绍律师却用密码打开了自家门上的电子锁,没急着进去,伸出涂着鲜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在谭振胸口点了一下,压低声音说:“我很后悔以前没有榨干你。” “嗯?”谭振被对方这突如其来的调情方式弄得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皱着眉头。 “进去吧,有人在里面等着你。”绍律师说完推开自家的房门,侧身让谭振进屋,而她自己则转身走向了电梯的方向。 等着我?会是谁? 谭振的心突然紧张得不行,这段时间虽然每天都会有一些新的刺激,可他的适应能力却没能因此而提高多少。 可门已经敞开,自己又是来求人的,哪怕今夜绍律师转手把自己丢进了狼群,所要承受的一切耻辱他也必须应着。 谭振这么告诉自己,咬牙推开了房门,一脚迈了进去。 绍律师家的装修和她的人一样,干净、利索、大气,谭振关上门,顺着香槟色的地板往里走,短短的几米路,就让他紧张地生出汗来。 “你来了。”客厅,面对落地玻璃窗外,背对着谭振的居然是一个五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 对方穿着剪裁精致的西服,身材也保持的很好。 “您……”谭振开口,在对方转身的一瞬惊叫出口,“苏俊良?!” “呵呵,”苏俊良放下手里的雪茄,上下打量谭振,嘴角微弯露出似有若无的笑,“你就是这么直呼恋人家长姓名的吗?” “我……”自打进入这间房子以来的那股燥热还没有散去,现在已经上升为一种紧张,“我……” “嗯。”苏俊良微笑着点头,转身坐在了停在床边的一个真皮转椅里,指了指旁边的沙发示意谭振坐下说话。 谭振坐了,手心微微沁出汗来,他一边为了不用与绍律师进行那种交易而松了口气,一边因为单独面对苏朗的父亲而紧张。更要命的是,他知道这个人是眼看着自家被大火吞噬的旁观者,算是他的间接仇人。 “前些天,我和朗朗在一起,他说了很多你们的事。我不是封建家长,也不需要传宗接代,我只希望我的孩子能得到真正的快乐。”苏俊良说着目光紧紧地盯着谭振的眼睛。 谭振不知不觉间咬紧了下唇。 “之前,你或许已经通过其他渠道了解了一些我的事情和我的为人,我很抱歉,我是个……是个活着活着把自己活成了坏人的人。” 谭振继续咬着下唇与苏俊良对视。 “但是,我所做的一切都不后悔,即便让我现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也无牵无挂。因为我拥有过曾经最最渴望的东西。金钱、名望、甚至是爱情。” “您……”谭振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缓缓开口,“您不觉得,作为一个社会的渣子,到了现在,还用这种口气说话,有点……有点很可笑吗?” 苏俊良不易察觉地睁大了一些眼睛,好似对对面这个年轻人胆识的一种肯定,继续说:“我呀,很早以前就把活着的最低限度调整到了从不卑躬屈膝地与人对话。还有,从来不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后悔。” “那么,您今天通过绍律师找到我见面的理由又是什么?” “绍律师精明能干,曾经也帮过我,朗朗出事之后,我恰巧想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她。所以就冒然联系了,却没想到,你先我一步,居然拜托了同一件事。这个我得替朗朗谢谢你。” “不用。”谭振摇头,他还没想好如果苏朗出来,以后会如何面对,所以他根本没想过要让对方知道自己在尽力帮他。 “我在国外开了个账户,很早之前就准备了两份钱,一份是给朗朗的,一份是给少茂的。可惜,少茂没了,那么他的那份就给你吧,算是我欠你的补偿。”苏俊良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这笔钱他们是查不到的,很安全。” 谭振盯着那个装着账户信息的信封连连摇头,原来在对方看来,自己一家人的性命就可以用这一笔钱买清。 “这是第一件事,”苏俊良把信封放在谭振对面的小茶几上,陷入短暂的沉思,然后接着说,“我早就看透朗朗与少茂不同,他是个单纯善良的人,所以,我才故意不要他沾染我的那些地下生意。曾经想过,把面子上的生意留给朗朗,把地下王国交给少茂,可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 谭振不语,想到了苏少茂临死时候的惨样,不知道这位父亲如果在场会是什么神情。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我就又回到了孑然一身的状态,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挺好。”苏俊良说完,冲着谭振微笑。 谭振从苏俊良的笑容里,看到了几分与苏朗神似的神情,立马心尖发颤,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您是准备……” “等你从这里出去,我要再见一个人,然后,就会去自首。”苏俊良重新拿起之前放下的雪茄,停在嘴边似乎是在等人点燃,等了一会儿才察觉到物是人非,又把雪茄放下了,“这是唯一能救朗朗的办法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107章 这果真是最能救苏朗的办法。 如果苏俊良肯这么干,那真是皆大欢喜,谭振这么想着,不由得轻蔑一笑:“不要告诉我,您这么做是为了那卑微的所谓的父爱?” “难道你认为不是吗?”苏俊良保持着笑容,“虽然我没有办法做到你那么大度,与 ‘灭门’仇人恋爱,还要替对方想办法找律师。但我也在做着我承受范围内最大限度的事。” “你知道如果自首,会是什么下场吗?”谭振问苏俊良,他从对面这个男人的眼中察觉不到丝毫的畏惧。 “死,每个人都会是这个结果,在我最富有的时候死去,我只觉得是一种幸福。”苏俊良轻轻挑眉,“其实,从少茂速停被毁的那一刻,我就在考虑这个问题,是束手就擒还是再侥幸的逃亡一次。哦,对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罗程告诉我有十来个病患需要继续救治也是我逃往Q城福利院的理由之一。” “你……”谭振有些无语,他虽然在草丛中就已经通过苏朗和陈宇的对话,了解到苏俊良创建那所谓地下王国的故事,但此刻他还是无法劝说自己,这个看着大火烧毁自家的人,会在暗地里做着“救死扶伤”的地下交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苏俊良说,“你在想我根本不是医者仁心的那一类人?” 谭振被对方看破,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哈哈,”苏俊良笑出了声,“真是和我的傻儿子一样好骗,我当然不是好人,我也不再是医生,只是一个玩弄生死的暴|徒,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所以,我被抓起来,被处死的时候,你们千万不要……不要同情或者难过。” “呼,”谭振深呼口气,缓缓起身,目光扫过桌面上放着的信封,还是决定不要,摆了摆头,说,“既然你这个父亲准备亲自出马救他了,那似乎没我什么事儿了,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等……”苏俊良从真皮转椅里起身,转椅上下轻微晃动,“小满,关于你的过去,我很抱歉,那时候,他只是个孩子,以后,你们……我是说你,好好对他。” 苏俊良最后这一句有些结巴的话,明显和之前那种气势不同,谭振听在耳朵里,觉得整个脑袋都要炸了。 他也想这样,和苏朗好好的在一起,可是他的理智又叫他远离那个带给他伤痛的家伙。 “对……孩子,对不起!” 谭振不再回头,穿过来时的狭小走廊,打开门,走了。 他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苏俊良,但他知道或许不久之后能再次见到苏朗。 …… 苏朗在看守所里的第一天,按照惯例做身体检查。在外面他每天有各种事情牵绊,光是手机上谭振发来的信息和未接电话就足以让他受尽折磨。 如今,在狭□□仄的牢笼之中,他的世界终于可以回归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规律和平静。 他不知道这种日子还有多久,也不知道余生会以怎样的方式度过。 “苏朗?” 午饭后,苏朗被调了一次监,抱着被褥到了新的地方,没想到有认识他的人。 “赵局?”苏朗目光有些呆滞,但看到赵广铭的那一瞬间让他来了些精神。 “呵……” 与几个月前不同,如今的赵广铭似乎精神状态更好了一些,虽然头发花白的拢在脑后,但脸色红润,人也胖了一些。 苏朗是真没想到能在这见到赵广铭,吃惊之余又有一些亲切。 “谢谢你,在我进来之后还去看望娜娜,为她雇了保姆,”赵广铭微笑着握住苏朗的手,“她通过律师给我带话了,还有,她……她已经恢复到了50%的视力,新年音乐会应该能如期举行。这……总之,谢谢你。” 苏朗很想用一个微笑回复赵广铭的热情,可是他很累,牵动嘴角都让他疲惫。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到这里了?”赵广铭好似突然意识到对方和自己穿着一样的“牢服”。 “我?”苏朗无奈地叹了口气,顺着墙滑坐在地上,“我生在苏家,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吃惊吧?哈哈。” “你,哎。” 苏朗记得小时候,他和这个赵广铭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那个高大威武的警察,曾经出现在自家的后院,还抱过他,用男子汉少有的柔情自我介绍——我叫赵广铭,你叫什么? 要是能一直活在童年,哪怕是被大人刻意设置出来的童年也好啊,能被一辈子圈起来,蒙在鼓里,其实也算是一种幸福吧。 “赵……”苏朗意识到如今赵广铭已经被免职,再叫“赵局”似乎有些不妥,便自作主张换了个叫法,“赵叔,我问你点事儿?” 下午的学习时间还没到,此刻正是片刻的午休时间,赵广铭坐在苏朗身边,歪歪脑袋轻声问:“什么?” “您还记得吗?差不多是二十年前,你曾经来过我的家里。那是为什么呢?” 赵广铭微微点头,看看苏朗,定了定心神开始说:“那时候发生的事情,你家里人一点都没有告诉过你?” 苏朗摇头又点头:“知道一点,是满家着了场大火,对吗?” “是,”赵广铭点头,把目光投向房顶的一小片天窗,说,“满家一十三口,在一场大火中丧生,简直就是人间悲剧。” “能给我讲讲吗?”苏朗问。 赵广铭把目光投向苏朗,嘴角微微弯起:“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不能说吗?” “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现在和你一样,穿着黄马甲,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更何况,那早就结案了。” 苏朗用一种格外期待的眼神看着赵广铭。 二十年前,年轻气盛的赵广铭刚刚成为市局刑侦大队的大队长。 那个葬生大火的满氏惨案,让他记忆犹新。 从现场的痕迹来看,那应该就是从后院库房引发的一场大火,看似是个意外。可是,细心的他在勘查现场的时候,从亡者女主人林容悦的身上找到了一封残破的信。 那信被他带回局里,重新拼接,支离破碎的言语中透露着轻生的念头。 所以赵广铭才根据信中提到的主人公“陈宇”走访到了苏家大宅。 也是在那个时候,苏朗在自家的后院里第一次见到赵广铭这个人。 “你是去找我舅舅的?”苏朗问赵广铭。 赵广铭点头:“是,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知道了他和林容悦的事。没想到他们原来是一对,林容悦却早就看透你小舅生性贪玩,不擅长经商,根本撑不起她的家族事业,而嫁给了并没有多少感情的满清华。 “那时候,你小舅对我坦白了他知道的一切。他说,那天,他原本与林容悦约好,两人晚上在满家后院见面。可是等他到场的时候,大火已经快要被雨浇透。其实,那一家人并不是死于烧伤,而是因为喝了酒睡得沉,被烧着的烟气活活憋死的。 “他叫了消防和救护,还在他们没到之前寻找生员。居然在儿童房中找到了一只啼哭不止的孩童。” “是小满,我知道他。”苏朗攥紧拳头仰起了脖子。 “那个男孩,我见过他的照片,是一个很清秀很可爱的男孩。”赵广铭继续说着,“我和你小舅的友谊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我看到了他顽劣外表下的另外一面。他有情有义,他一直资助着外地的一家福利院,据说还把那个孩子送去那里。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请教过公检法的朋友,关于逮捕、关押、提审什么的本来想符合一下实际情况,但一想我这文里面连天使都有了,还纠结那些作甚!所以,这一套流程,随便看看就行,和现实出入很大。 今天还有一章哇,记得看哦。 第108章 苏朗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就从看守所里放出来。 脱掉限制自由的黄马甲,换回自己的衣服,走过一道道铁门,他第一次品尝到了自由的味道。 他并没有把他所知道的事情告诉赵广铭,他想要小舅那有人有义的形象在赵广铭心目中存留得更久一些。 他不知道放自己出来的原因是什么,仿佛一切都那么的突然,他得先从姓绍的那个女律师那里去了解些真实的情况。 在律师事务所里,满脸倦容的苏朗丢掉所有的形象包袱,在会客厅里耐心等待。 天色擦黑,女律师终于处理好手头的工作,才有时间与苏朗见面。 他问她:“他们为什么把我放了。” 女律师微笑着说:“因为有人证明你无罪。” “谁?”苏朗问。 “你真的想知道吗?”女律师又问,“可是你即便知道也什么都做不了呢,因为除了担负了你的罪名,他还有很多其他的罪名呢。” 苏朗的脑袋嗡的一声,他突然明白了,是他的父亲苏俊良被逮住了。 “是他,我爸爸被抓了?”苏朗的声音低到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得到。 “不是,”女律师干脆利落地摇了摇头,“他是去自首的。” “轰”,苏朗只觉得心头一阵抽痛,他明知这一切迟早会来,可就是在亲耳听到后觉得整个世界顷刻崩塌。 从前,他生活在苏俊良精心打造的鸟笼里,每一分一秒都想挣脱,如今,他却觉得像是失去了重心的孤魂野鬼,以后没有了抗争的对象,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在临走之前,托付我转交一样东西给你,”绍律师起身,把之前谭振没有带走的那个信封交给了苏朗,“以后就靠你自己了,照顾好你的妈妈还有你的爱人。” 苏朗像游魂一般浪荡在大街上。 马上就要到新年了,街上已经初显节日氛围。相依取暖的情侣、追逐打闹的孩童、商家静心挑选的音乐……在彩色的霓虹里,四处弥散着节日的氛围,而他却成了一个冷冷的空壳。 在他的成长中,曾经有一段时间,极度渴求父亲的关怀,而对方却总是投来冷冰冰的目光。等他长大一些,隐隐察觉父母之间的感情问题时,有点理解父亲。 毕竟自己是他和不爱的女人所生的孩子。 所以,在他收到成年生日礼后发觉少茂也有一模一样的礼物时,他更多的只是自卑,而并非像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责怨苏俊良、迁怒苏少茂。 少茂速停事发之后,他也曾嫉妒心爆棚,竟然孩子气的认为父亲把最重要的产业交给了苏少茂,而不让他知道一丝一毫,是对他最大的轻视。 如今,他才明白,那个男人不是不爱他。只是他爱两个儿子的方式不同罢了。 他早已为他存下一笔钱,如今又丢下性命换得他的自由。 苏朗再一次回到苏家老宅。 坏掉的电子门还没有来得及修,一切都显示着他离开那日的慌乱和急促。 司机老马扶着拐杖站在院子里欢迎他回家,还有保姆刚为妈妈送饭下楼。 以后,这个家就靠自己来撑了吗? 他想着,笑了,想哭,缓缓上楼。 他打开妈妈房门上的插销,在一片静谧与黑暗中靠近那个永远在等待他的疯女人,刻意露出手腕上的纹身。 “妈妈,我是朗朗,我回来了,以后,我哪也不去。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今天的陈薇没有急着发疯,她慢条斯理地吃下口中的饭,转身抱住了那个投身而来的男孩。 …… 谭振知道苏朗放出来了,却不去找,他强迫自己开始新的生活。 经过余星的介绍,在社区的养老中心找了份打杂工作过渡。 虽然工资低得可怜,但是吃喝住都不需要花钱,更何况他现在也基本上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 董明泽动用自己的关系,在母校为谭振恢复了半日制学籍,她劝他好歹把书念完,就当是享有一段拼搏的快乐,以后要不要做和建筑有关的工作完全可以重新考虑。 谭振接受了她的好意,准备从这个寒假开始重新回学校读书,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他高中的那几年。 要卖了命的学习,还要卖了命的工作。 然而,他的内心却是相当的坦然,是那种惬意又舒适的感觉。 这种坦然在只要不想起苏朗的时候,就刚刚好。 …… 苏家的宅院最终还是被封。如苏俊良之前预想到的那样,他打下的江山最后全都悉数成为了泡影。 苏朗卖掉了一柜子的奢侈品,他难以想象自己的品味曾经会那么恶俗,毫无用处的东西居然会当成收藏关在柜子里面。 司机老马也被送回了老家养老,只留了保姆阿姨帮忙照看陈薇。 毕竟,他一个男人,在擦擦洗洗方面总不方便。 12月31日,苏朗花了近日里最大的一笔钱,从票贩子手里买了两张新年音乐会的门票。 他还记得,在看守所里,赵广铭提起他的女儿娜娜,虽然没办法参演全球直播的新年音乐会,但是会在A城最顶级的音乐厅里奏响新年的开幕序曲。 站在漆黑的广场,苏朗捏着两张门票,就那么傻愣愣地看着。 这一周,他安顿好了母亲,租了房子,尽可能地精打细算,还在招聘网上发出了好几封简历。看似被各种琐事填满,可是,他却知道,内心的那个空洞,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补好的。 他看着手中的票,距离开始演奏还有整整十五个小时,可他清楚的知道,这十五个小时是不能够洗脱在谭振心目中自己的罪恶的。 苏朗就那么一直呆坐着,在寒冷的街头坐到了新年的钟声响起。 “嗨!”苏朗在空旷的广场上大叫一声,远处,郊区的人们零星地点燃了几颗烟花,他喃喃自语,“这辈子是再也不会玩烟花了吧。” 突然,一阵劲风袭来,苏朗只觉得半边身子都要被这股力道撞歪。 一只大鸟从天而降,非常精准地夺走了苏朗手中的其中一张音乐会门票。 “这?”苏朗抬头,大鸟黑色的身子隐没在夜空之中,只有脚上的那枚景泰蓝脚环夺人眼目。 “小蓝?不,小雅?”一阵悸动扫过心头,苏朗扭着脖子望向大鸟消失的方向。 他隐隐约约察觉得到大鸟是在做着什么,可是又不相信真会有好运降临在自己的身上。 他还记得那个愿天使的传说,只要你很真心很真心的祈求一样东西,愿意拿重要的东西去兑换,那么愿天使说不上会满足你的心愿。 苏朗立刻双手合十,他想如果谭振有小雅做愿天使,那他自己的呢,是不是也藏匿在某个角落,等待着他的呼唤。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109章 新年钟声响起,整个城市都听得到,谭振靠在敬老院的门柱上,看远处天边亮起的点点烟花。 突然,一只大鸟冲进院子,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 谭振张口就骂小雅,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是没有学会安全降落。 小雅则把一张印得花花绿绿的音乐会门票塞进了谭振的手心。 “什么?”谭振拿起门票仔细的看,“这么贵的票子,你是从哪里拣来的?” 小雅不说话,只是拿头顶了顶谭振的下颌,扑扇翅膀飞走了。 谭振笑,像是无聊的孩童,认真的把门票上的每一个字读了一遍,然后揣着票回屋睡觉去了。 新年第一天,大清早,老人们在院子里熙熙攘攘。 谭振起床追出去看,原来是下雪了。这在较为温暖的A城是很少见的,就连老人家们也都兴奋地像个孩童。 “可以堆雪人吗?” “怎么可以哦,这么点雪……” “能看着雪花飘啊飘的,欣赏一下就很幸福了。” 谭振笑,伸手接住一片雪,六瓣霜花很快消融在他温暖的掌心之中。 看着老人们的笑脸,他收回手揣进口袋靠上门廊,摸到了前一夜揣进兜里的那张票。 谭振平时没什么机会去欣赏这种高水平的演出,他虽然从小就有音乐梦,但成年之后一直为生计奔波,早就把这些梦想丢在了脑后。 可看着眼前的雪景,老人们的欢笑和现成的门票,他又想,既然是新年,为什么不要点新的开始呢。 苏朗安顿好老妈的饮食,专门打扮了一下,喷了点清爽的男士香水,他没有指望那只被小雅附身的大鸟会真如他期望那般把门票递给谭振。 他知道自己曾经犯下的那些错误,是配不上再继续做谭振恋人的。 他只是想去看一场演出,在新年的第一天,为自己的生活增加一点仪式感。 上午十点,在A城最奢华的演奏厅,知名的钢琴演奏家赵娜的巨幅海报挂在门口非常惹眼。 社会名流们穿着华美的服装,纷纷入场。 苏朗遇到了好几位熟人,却不再像以前似的那么亲密,只是微微点头问好或者干脆视而不见。 他跟随人流进入会场,找到自己的座位,看到旁边的位置是空的,这让他觉得合乎情理又非常失望。 十点三十,A城新春音乐会正式开始。 红色的帷幕慢慢拉开,已经恢复50%视力的赵娜在耀眼的镁光灯下款款走上舞台。 她穿着一身象征好运气的大红色手工缀珠连衣裙,发型和鞋子都很精致。 苏朗还是在绑架赵广铭的那一晚匆匆见过这个女孩一面,没想到居然是如此的美艳动人。 指挥向观众示意,转身,轻点指挥棒,一段耳熟能祥的曲子从赵娜指尖流淌。 她居然选择了以《梁祝钢琴协奏曲》为新年音乐会的开场曲。 谭振在床上铺满了衣服,他之前为了生计,不得不包装自己,上档次的套装还是有几套的,可好久不打扮了,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穿这么隆重就为了去看场音乐会有点滑稽。 “哎呦,看得我脑仁疼,都很帅的,随便穿一穿吧?”小雅在谭振的高档西装上来回踱步,看着墙上的闹钟开始催促。 谭振叹了口气拉裤管坐在床铺上松了松领带:“一个人去看音乐会是不是很傻?” 小雅不耐烦地用爪子抓谭振的衣袖:“管他呢,反正傻子也不是你一个。” 谭振笑,拿指头刮小雅的脑袋,终于起身出门。 苏朗小时候学小提琴时,被逼着拉过这首曲子。当时他并不能理解里面曲折离奇的感情故事,只觉曲子很长,拉得手痛。 如今,也许是因为有了刻骨铭心的经历,居然真的在赵娜的琴声里面听到了那种痴缠与动情。 他不由得把手放在了身边的空位上,脑中一直浮现着谭振的影子。 谭振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出于礼貌,他并没有入场,而是在音乐会门口的大屏幕上欣赏了这场精彩的演出。 看着电子屏旁边的巨幅海报,他猜测,这位美丽的年轻女演奏家会不会就是赵广铭的女儿,那位在父爱的包庇下用潇潇的□□重见光明的女孩。 为时一个半小时的演出非常成功,赵娜面带笑容在观众热烈的掌声中又多次返场。 苏朗也为那女孩高超的琴技折服,暗暗的替还被关押的赵广铭感到骄傲。 过了午饭时间,小雅从外面潇洒的巡游一圈,回到敬老院,发现谭振居然已经换了运动装拿扫帚清扫消融的雪水,不由得纳闷。 他悬浮在空中问谭振:“演出你看了吗?” 谭振微笑着点头。 小雅又问:“那好看吗?” “嗯。”谭振继续点头。 “那……”大鸟扑扇翅膀飞远一些,继续问,“你们是和好了吗?” “什么?”谭振停下手里还在划动的扫帚,问小雅。 “就是,你和苏朗你们和好了吗?”小雅又飞远了一点。 “怎么可能?”谭振继续扫雪水,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不对,你什么意思,你不会是?” “哎!”小雅用一侧的翅膀抽打自己的脑袋,说,“你别告诉我那个怂包没去看演出啊?” “谁?” “嗨,”小雅有些失望地停在一棵树上,“你不会真以为那么贵的票子是我从地上捡的吧?” “不然呢?” “是苏朗啦,他买的,我替他送给你而已。你们难道没见面?” 谭振听小雅说完,手里的扫把再也动不了了,他说不上此刻的感受,有点后悔没有在这场误会中进入会场和苏朗见上一面,又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出现。 “振哥,”小雅飞到谭振肩头,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事情可能和你了解的有些出入。” “什么意思?”谭振丢了扫把,走进自己的房间。 那一晚,谭振去见苏俊良,小雅则从窗纱下的破洞跟了出去。那几天,谭振不再祈祷,也不再求一些乱七八糟的愿望,让小雅觉得有点不对劲。 果然,在一座高档小区,谭振跟随漂亮女士上了楼,大鸟跟随谭振的气息,找到了他的位置,便悄悄停留在了绍律师家的窗户外头。 当他发现谭振要见的只是苏朗的父亲,他安心了许多,可随后听到苏俊良说“还要再见一个人”让他产生了好奇,于是,等谭振走后,小雅并没有急着离开。 他继续停留在绍律师家的外窗台上,侧着耳朵耐心等待下一位到访的客人。 没想到,他居然看到了那个醉醺醺,从荒草地里开车逃跑的家伙。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三章连发大结局哦,还有两章。 第110章 “事情的真相根本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苏朗的那个小舅,他之前说了假话!” 小雅本以为谭振去看演出,和苏朗见上一面,只要两人能冰释前嫌什么都不用解释了,没想到,这两个人,愣是创造了时机却还是没能见面。 “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谭振问小雅。 “是他,他,就是那个陈宇,他才是二十年前制造满家火灾的真凶啊!”小雅的语速有点快,脑袋跟着一点一点的,“他告诉苏朗的 ‘实情’根本就是多年前,为了逃避责任和苏俊良商量出来的一个对策,那不是真的!” 谭振吃惊地张大下巴,用疑惑地眼神看着小雅,耐心等他把他知道的故事讲出来。 同一时间,在城市的另外一边,站在川流不息的街头等待绿灯的苏朗,被一只大手拽住胳膊往角落里带。 冬天,街上出现这么一个拿口罩、帽子把五官遮得严严实实的人,根本不会显得突兀,苏朗以为对方认错了人,正要开口,却听对方用熟悉的声音讲:“我有话要对你说。” 苏朗震惊,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完全不带酒气的陈宇:“小舅?你……不是跑了吗?” 陈宇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眸轻微眨动,示意苏朗不要多言,扬手打了出租车。 在出租车里,他让苏朗报上现在居住的地方,苏朗没多想就直接让司机把两人送到了楼下。 站在一幢普通的居民楼下,陈宇看着歪歪斜斜的分类垃圾箱连连摇头:“你妈妈一辈子都没有在这种地方生活过,她能住得惯吗?” 苏朗苦笑:“现在不是以前了,我目前的经济能力只能保证她这样的生活,但我会尽量努力让她回到以前的那种环境……” 话说到一半苏朗笑出了声:“其实,我觉得妈妈现在比以前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她会笑了,还会说一点以前的事情,昨天还非要教我织毛衣。” “你妈妈?”陈宇的语调里透露着对一个精神崩溃的女人重归于好的不信。 “嗯。” 苏朗带陈宇回家,又打发保姆阿姨去买菜,叫醒了正在午睡的陈薇。 他一直觉得老爸投案后,陈宇来找他们是迟早的事,所以对陈宇的突然出现并不吃惊。因为在这个家里,陈宇比他还要废物,没有了家族的资金支持,他那样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陈宇许久不见陈薇,没想到再见面时两人的眼角都已经布满细纹,他笑着摇头:“姐姐,你过得好吗?” 陈薇眯眯眼睛,抓住了陈宇的胳膊:“是你……小雨?” 陈宇对陈薇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多年前她疯病最厉害的时候,后来她被强行关了起来,他也就不再去看她,本来就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弟,他对她没有多少感情。 可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他不由得回想起刚被陈家从孤儿院接回去的那几年。 那时候,他是一个遍体鳞伤的孤僻孩童,整日里活在陈家人随时丢出门去的幻想中,好几次都在夜里哭得泣不成声。 是他这个心思细密的姐姐,发现了他的脆弱,晚上抱着枕头陪在他的身边,像个小大人似的哄他睡觉。 他上学迟,又是个不大会动脑子的孩子,陈家的希望他自知担当不起,可最初的那几年他还是会逼着自己在书房里啃笔头。 是他亲耳听到陈薇对她的父亲说:“小雨不爱学习就不要勉强他了呀,让他开心快乐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吧。” 他小时候恨过陈薇,以为那是她怕他抢走家产,才用这种方式来毁了自己并且隐藏野心,所以,他对这个姐姐虽然有好感却从来喜欢不起来。 甚至,在她疯了的时候,他也没能为她做点什么,只是为了向老家要钱,才象征性地带着她去看了几次心理医生,表示自己被拖累的很惨需要大量钱财安抚。 还在她彻底疯了以后,带着他那唯一的侄儿苏朗去各种乱七八糟的场所,说什么内心空虚就需要用那种方式填补。 只有他自己才最明白,这样的方式只能滚雪球似的让人更加空洞。 陈宇仔细地打量陈薇,一滴眼泪滑落下来。陈薇习惯性地就抬手帮他擦掉,笑着说:“是不是又有人捉弄你?我去收拾他们。” 陈宇简直要崩溃了,就是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小半生曾经是有多么幸福,并非他自己臆想出来的被爹妈抛弃、被养姐排斥、被情人看不起…… 他欠陈薇的,欠陈家人的,欠苏俊良的,当然也欠二十年前死于火灾的满家人,以及他一生挚爱林荣悦的。 所以,他不能在继续这么苟且偷生,他不能再躲藏起来,用酒精和幻想麻痹自己,必须做点什么,让短暂的余生安心。 原来,关于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陈宇之前告诉苏朗的是多年前他与苏俊良商量出的一个版本,根本不是真实情况。 只是这么些年来,他一遍遍地用那痛苦的回忆折磨自己,唯有用那个“实情”才能让自己苟活下去,时间久了似乎也就信以为真。 那一天,苏俊良躲在暗处,眼看自己的儿子苏朗在雨中点燃一颗烟花。 那孩子,犹犹豫豫,慌乱中竟然连欣赏那颗烟花的勇气都没有,点了引线就跑。 引线被雨水淋湿,在距离爆筒不到一公分的地方熄灭了。 苏俊良笑,笑他的儿子胆小,也笑这胆小里透露着几分可爱。他想帮那孩子把烟花点燃,这样,苏朗跑上马路只要回望一眼就能看到亮光了。 可是,就在他弯腰起身的瞬间,后院角落里发出悉悉簌簌的声响。 那一晚,他根本没有去毒害满清华的打算,他只想回去找苏朗,看看他躲起来是为什么。却没想到再次遇到陈宇与林荣悦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林荣悦对一身酒气的陈宇颇为不满,说他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改掉嗜酒如命的恶习,她不会再和陈宇见面,并且觉得之前爱错了人。 陈宇则是死缠烂打地要和林荣悦复合,如果对方不复合,他就告诉满家人他们的关系。 遇到这种场面苏俊良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对方都是成年人了,理应有能力处理好一切,他便准备转身离开。 正在此时,一道火光从身后亮起,被吓傻的林荣悦惊叫着跑回屋子叫人们起床,可谁料,醉酒的陈宇早就没准备活着出去,他早早布置好了一切,如果这个女人不按照他的心意他就要放火把这一切都要烧了。 苏俊良顾不了那么多,他只记得这院子里还有一个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男孩,便直冲向那个儿童房的角落,从迅速蔓延而来的火光中救下了睡熟着的满晓峰。 大火比预计的要猛烈许多,片刻之后便不受控制。满家的老宅全部是木质结构,虽然下了雨,但还是很容易就着成了一片火海。 苏俊良抱回睡梦中的满晓峰,催促陈宇报警。 陈宇被这场大火吓傻了眼,他自己也根本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个样子,所以战战兢兢地打了火警和急救。 他躲在角落里哭泣,只能又一次地像苏俊良求救,像多年前在孤儿院里每一次做了“坏事”要被罚的时候。 他知道,只要他求,他这个大哥总会救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最后一章啦~ 第111章 往后的故事,全都是苏俊良和陈宇合谋编的了。 他们知道,如果警方查出来放火的是一个四岁小孩,几乎是没办法治罪的。所以,他们说那场火的真相是因为苏朗点燃的那一枚烟花。 为了让陈宇不要那么紧张,苏俊良又编造了一个看似更合理的真相,如果警方足够聪明查出那场大火并非那枚烟花所致,那么他还有更完备的计划。 那个计划就是真正放火的人其实是苏俊良! 他为了得到与满家竞争时候的足够优势,在喝醉了酒之后放火烧光了那里。 至于他救回来的那个孩子,没办法只好交给陈宇处理。 陈宇送满晓峰去Q城福利院,再回到A城的时候,恰逢警察来家里调查。 四岁的孩子极易将眼看到的事物与幻想出来的事物混淆,所以负责当时案件调查的赵广铭并没有从苏朗的口中得知一些有用的线索。 于是,在于陈宇交流之后,他更加判断那场大火确实属于人为。主观地将林荣悦身上查到那封还未来得及送出去的绝交信判定为“遗书”;从林荣悦慌忙跑回屋里的脚印,判定那属于一场有预谋的自杀行为。 案件就那么草草了结,为了保护儿子也为了保护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苏俊良这才催促陈宇带着苏朗去Q城福利院避避风头。 他没有想到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久到他们以为可以为所欲为,久到之前的那场大火似乎根本没有存在过,却还是被人揪了出来。 那个原计划里的play b最终还是派上了用场。 就在谭振与苏俊良见面后,陈宇和苏俊良见了最后一面。 那一天,苏俊良对陈宇说:“以后,我把儿子和陈薇都托付给你,这辈子我欠他们很多,作为回报,我会一口咬定咱们很多年前就商量好的那个方案。说大火是我放的,为了在与满家的竞争中取得绝对的优势。反正,我本来就是一个罪人,怎么都免不了一死。” 谭振从小雅的口中得知这一切,心尖绞痛,他说服自己千百遍,想要好好地活下去就不要再去计较以前发生的事情。 那些怨恨虽然决定了他的成长轨迹,却与他现在的生活没有关系。 可是,听到那场大火的真凶不是苏朗的时候,他才明白,人都是狭隘又自私的,就算是无意,只要朗哥没有做伤害他家人的事情,他就给了自己一个与他重归于好的底气。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听到真相的苏朗不由得攥紧了拳头,他就知道真相不应该是之前以为的那样。 虽然四岁那年,很多记忆模糊了,但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一枚烟花能烧了满家。 他微微松了口气,好似把这些天积压在胸口的气都顺了一遍,抬头看陈宇:“那你现在告诉我们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让我再看你们一眼,”陈宇抬手,帮长姐陈薇顺了顺耳旁的头发,笑着说,“我本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冤屈的人,被遗弃又被抛弃,所以不光自己堕落、自残也不要别人好过。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我曾经有过善良美好的家人,原本可以过得非常幸福,只是没有珍惜。 “我犯下的罪伤害了那个孩子,也伤害了你,更对不起冤死的满家十三口人,我居然这么心安理得的多活了二十年。 “够了,够了…… “我没办法兑现大哥的约定照顾好你们了,其实,看到你很懂事,也好强,完全用不着我的照顾。我也是时候去做点我应该做的事情了。” “你是要?”苏朗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本能地闪现“自杀”两个字。 “不会,”陈宇似乎猜到了苏朗的想法,笑着摇头,“我会去自首。” 从小雅口中知道了足够多的谭振,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他不知道要怎么告诉苏朗他知道的一切。 同一时间,苏朗安顿好陈薇,一个人躲在阳台上抽烟,回想着这几个月里发生的一切。 冥冥之中就像是上天安排,用一桩爱情来牵起曾经被大火吞噬的真相。 他信人性中有不美好的一面,也性有美好的一面。他想给自己一个去找谭振的理由,却突然觉得自己不够优秀。 他虽然不是那场大火的肇事者,却是肇事者的亲人。 这种纠结的状态持续地折磨着两人,让他们又强迫自己不去想对方,勉强度过了一个多月。 春节来临,又是一波喜气洋洋的景象。 这一天会有很多志愿者前来,与老人们一起过一个平安喜乐的春节。 作为接待方,谭振从一大早就开始忙碌,一边听着英语课程一边摆放多功能厅里的折叠椅。 吃过午饭,志愿者们三五成群地来访,几乎每一个人都提着一大包礼物。 谭振也忙得不亦乐乎。 傍晚,按照计划,志愿者们准备和老人们一起包饺子。谭振又是准备馅料又是帮忙准备饺子皮,忙得团团转,这让他想到了高中那三年,在小吃店里打工,每晚都围在老板娘身后打下手。 “还说你只会白水煮面条呢,这饺子不是也包得很好?” 突然一个声音从谭振身后响起,谭振只觉得身后一暖,一股强大的气流压得他无法转身。 那是他朗哥的声音啊,天还没黑,他还没醉,绝对不会听错的。 “当初是为了敷衍我,嫌麻烦才只煮白水面条的吧?” 苏朗穿着志愿者T恤,看谭振不出声,慢慢靠近。 自从小雅从苏朗那里叼走一张演出门票后,他就天天祈祷,要是能再见上一面那只大鸟就好。 果真,没过几日,大鸟就在他家窗口徘徊,于是小雅就成了间谍一般的存在,时刻像苏朗汇报着谭振这边的消息。 这一个多月里,他知道谭振又回了学校,上了半日制的课程,在养老院里虽然拿着微薄的薪水却任劳任怨地照顾着老人。 他也知道会有今天这么一个志愿者活动,所以早早就参加了本地的志愿者协会,为的就是能不那么尴尬地见上谭振一面。 “真不会做,”谭振没有回头,但开了口,“自打帮厨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以后要出人头地,请最好的厨子做饭给我吃,才不要自己做。” “呵呵,”苏朗笑,从谭振的手边取了一个饺子皮,放了点馅,两手一握一捏,饺子成型,他说,“那没关系,虽然现在我请不起大厨,但学会了不少小菜。” 谭振用余光瞄苏朗,那个人熟悉的温度和气息以及嘴角微微弯起的弧度,这么久不见还是觉得心动。 苏朗侧脸看谭振,终于又能这么光明正大地看着那浅褐色泪痣,这让他心满意足。 “阿振,余生我们放下过去一起好好过吧?” 苏朗用胳膊肘轻轻地撞了撞谭振,手里一握一捏又是一枚胖鼓鼓的饺子。 谭振再也忍受不了内心的煎熬,喉头剧烈滚动,良久他侧身用力抱住了身边的男人。 “好吗?”苏朗嘴唇紧贴着谭振的耳侧,又轻声问了一遍。 谭振流落滚烫的泪水,好似之前受到的所有委屈对于重新拥抱眼前这个人来说,都算不上什么。 他咬了咬下唇,微微点头,良久吐出一个字:“好。” “砰!”恰好此时,院子里的志愿者们开始燃放烟花,一枚艳红色的礼花窜上天空,炸开的瞬间映亮了两人的面庞。 他们对视而笑,就像当年,在Q城福利院里,在那颗高大的东北红豆杉下,小满第一次见到小哥哥的时候,两人眼里都闪耀着清澈的光。 ----- by巧克力香菇 2018-12-17 作者有话要说:上半年写《烈焰》的时候,就想写一个两代人甚至三代人之间情感纠葛的文。可是,由于能力限制,写到十万字左右的时候,越来越难以驾驭,以至于那篇文很难看,故事线和感情线都没能按照预计的方向发展。 不死心,下半年的时候又开了这篇《人渣契约》。 原生家庭、童年经历,这些总会伴随一生,每一个大人曾经都是需要关爱的孩子。 写这文的时候,我总是这么想。 然后写着写着就把一篇原本定位为搞笑胡扯的都市传奇写成了压抑虐心的黑暗童话,啧…… 本文中逻辑、人设、叙事、冲突、文笔……太多太多的问题…… 写完之后长出口气,妈的,老子以后金盆洗手,再也不写这种虐心狗血了! 真心感谢陪我成长的每一位读者大大,追这样糟心的文辛苦啦!鞠躬~ 下一文,我会全文存稿,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能把故事讲得更顺畅一些。大概需要两到三个月的时间。 以下新文《一不小心养了个鬼……王?》文案: 班里来了个转校生,But只有秦牧野一个人能看得到。那家伙直勾勾地看了他一天,并且,放了学竟然还早早地等在他家门口! 秦牧野:我tm……活见鬼? 敢问同学乃何方神圣? 新同学: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WTF?秦牧野一脸懵逼地划开手机,以确定不是愚人节,却不料对方拿出一张鬼画符提醒:不用看了,今天乃阴历七月十五,鬼族传统佳节,见鬼很奇怪吗? 秦牧野:%#¥#@&*@@……???敢玩我,你想找死是不是? 本文又名《被鬼宠着好嗨呦》 傲娇学生受(秦牧野)X腹黑鬼王攻(仓羿) 先开个预收,有兴趣的话可以先[么么哒]收藏一下,谢谢啦。 另外可以来微博[巧克力香菇]找我玩啊~ 晚安!(本文最后一个晚安了,好舍不得)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