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白》作者:舒雀乘 文案: 1 少时的冬青,曾是胡同里数一数二的小霸王。 小霸王从良,始于邻家搬来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哥哥,好看得不像话。 止于长大后的小哥哥被问起他们的关系,连连摆手,极力撇清:“别瞎说,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那年,她听到自己心碎了遍地的声音。 仓皇而逃后,她顾不得再回头看任何风景。 2 裴即白这二十余年,顺风顺水,几乎没有走错过一步。 某次真心话,有人问他:“如果有时光机,你最想回到什么时候?” 他轻轻转动酒杯,沉默了许久,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看着角落里的冬青,仰头将杯里的酒饮尽,开口:“应该是18岁。” 他知,覆水难收,可他也曾无数次后悔。 他想回到那个午后,收回自己口是心非的那句话,打开那扇门,拥住门口偷听的她。 这样他们就不用错过十年。 3 常年寄居在我日记的你, 擦肩时余光都不曾给过我, 这场爱慕原本就是一个人的事情, 除我之外无人所知的秘密, 明明是从未拥有过的梦境, 可我像无数次失去过你。 ---摘自冬青十六岁日记 “裴即白,等你杳无音信,我再去爱世间万物。” * 愿这世间所有深情不被辜负。 /短篇 /暗恋文 /自娱自乐 ps:大家随意看,我也随意写。 我虐了女主,但我没虐男主,虐女主是因为她的性格使然,所以没有追妻火葬场,这是两个别扭的小孩,重新找到爱的故事。 【各种狗血反复跳跃,心理承受压力差免入。】 文案源于:宿羽阳《暗恋是一个人的事》、《第十一种孤独》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冬青 ┃ 配角:裴即白,陈楠钦,林谙,任绯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愿世间所有深情不被辜负 立意:愿世间所有深情不被辜负 ================== 第1章 冬青已近三年未回榴城,十月,有些许凉意。 下车时,脖子不自觉往衣领里缩了缩,秋天的风从她耳际掠过,带起樟树的枝桠簌簌响动。 她抬头望天,陡然暗了一大片,要下大雨了,冬青将手揣进大衣的口袋里,埋头匆匆走出车站。 傍晚时分,天气说不上太好,大抵已下过场大雨,路边的落叶湿漉漉地贴在地面,泥土的芳腥萦绕鼻尖。 公交车在城里绕过几圈,到家已是半个小时后,冬青盯着门口倒贴着的“福”字出神。 门上那把锁,不知不觉中,换了新的。 楼道传来脚步声,是楼上的阿婆,看到冬青,步子顿了会,似是在回忆,紧接着拍了拍额头:“阿青回来了?” 语气是欣喜的。 冬青双手从兜里抽出,服贴地放在两侧,侧身给阿婆让道,开口唤人:“阿婆。” 阿婆拎着购物袋,往上走了半步,冬青弯腰向前,接过阿婆的手上的重量,说:“我送您吧。” 阿婆扶着腰,走上了台阶,喘了口大气,笑着回复:“那麻烦你了。” 门里的人大抵是听到了动静,铁门“咿呀”打开,探出女人的头,谨慎地望了眼门口,待到看清门口的人后,脸上的表情明显变得喜悦,大力将门扯开:“阿青回来啦,我就说像你的声音呢!” 屋里暖气扑出来,冬青身子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发出细微的响声,她笑着开口:“清姨,我先送阿婆上楼,等会就下来。” “去吧,回来也不说,都没买什么菜。” 冬青将手上的重量换到右手,说:“我吃什么都行。” 林清视线向下,见到她的动作,忙道:“先送阿婆上去吧,我去看看冰箱还有什么菜。” 冬青腾出来的右手扶住阿婆的胳膊,往上走,嘴里说着:“阿婆,外面下雨呢,这么急着去买菜吗?” 阿婆拍拍冬青的手背:“这个点的菜便宜,打折。” 阿婆是节省惯了的人,冬青小时候却没少吃她的糖,她没忍住,还是叮嘱了句:“下雨,地滑呢。” “没事,我身子骨好着呢,”阿婆顿了会,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带着满足感,说,“即白也叫我别下雨天出去,你们倒是想到一块去了。” 冬青步子慢下半拍,手里的塑料袋摩擦的响声在楼道间,刺得她耳膜生疼,她没接话,楼上楼下的距离并不长,很快就到阿婆家门口。 等到阿婆打开门,她把购物袋放在玄关,说:“我就不进去了,清姨还在家里等着我。” 阿婆换好鞋,应了声:“唉,好,回去吧,”然后又拽住冬青的胳膊,“等会,你等等我。” 冬青听话地站在门口,阿婆迈着小脚进了房间,她站在玄关,扫了一圈里面的陈列,屋里没开灯,暗沉的光线带着恻隐之心,从屋外透了进来,她借着幽暗的光,看清摆在电视柜上的全家福。 阿婆坐在最中间,笑得很幸福,她的视线挪到阿婆斜后方的男人身上,被刻意压制的心情,突然变得紊乱。 那人好像丁点没变,还是那副惹人注目的样子,而她也一如既往,总是在属于他的领地,第一时间寻找他的身影。 房间的灯被打开,白光晃过她的眼,她的视线慌张一跳,看向从房间出来的阿婆,掌心却传来阵阵痛意,她松开蜷住的拳头,整个人缓过神,胸口却好像被堵着,喘不上气。 阿婆走到了她面前,“这孩子,怎么不开灯,”阿婆抬起她刚刚松开的右手,在她掌心放了把糖:“给你,拿回去吃。” 冬青低眸,手心里五颜六色的糖果折射电灯的光芒,透过那些糖纸,她好像看到了掌心的掐痕,如火灼烧般,发烫。 “你小时候喜欢吃这个,”她抬头看着冬青的脸,感叹道,“大了,是个大姑娘了,以前那么皮实的姑娘,也长大了。” 冬青莞尔一笑,却感觉自己笑得很刻意,她想说:我早就不是跟在你身后要糖吃的小女孩了,却又觉得拂阿婆的好意并不是件多好的事情。 “谢谢阿婆。”她选择了接受老人的这番心意。 “不再坐坐吗?即白晚些会来。”提起那人,阿婆语气里满是爱意。 冬青征住,有多久没有听到他的名字了? 三年,四年,还是五年? 她藏在心里的这三个字。 她摇头:“不等了,清姨还在等我,阿婆,我先下楼了。”冬青攥着那把糖说。 阿婆接话:“回去吧,你爸该等急了。” 下楼的时候,她在楼梯间站了会,拆了掌心的糖送到嘴里:甜的,却又好像不是小时候的味道。 再次站在自家门口,她没有再犹豫,敲门。 门很快从里打开,开门的是冬昌明,看到冬青,手从门把手上拿下,双手交替搓了搓:“回来了。” “爸。” “嗯,进来吧,外面凉。” 冬青很久没回,冬昌明近乎贪婪地望着她,冬青避开目光,低头换鞋。 过年时,家人翘首以待,她最后以买不到票这样拙劣的借口选择了逃避。 两父女沉默时,厨房砂锅碰撞的声音传来,冬昌明像是惊醒,小声嘀咕:“汤还没转小火。” 他转身进了厨房,冬青则站在门口,环顾着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屋子,有些家私还是原来的样子,有些却是新添置的。 从厨房出来的冬昌明顺着她的视线,看到客厅的新沙发,手在围裙上擦干沁湿的手,开口解释:“原来那套旧了,你清…”他迅速停顿,转了口锋,“我就给换了套。” 冬青收回视线,往客厅走,从果篮里随手拿了个桔子,说:“怎么不跟我说,我双十一给你们买套,寄到家里来就行了。” 见冬青语气无异,冬昌明舒了口气,整个人轻松不少。 他走到茶几旁,将冬青拨乱的桔子拾掇整齐,说:“网上买多麻烦,这也贵不了几个钱。” 冬青趿着拖鞋走了几步,望了望四周,问:“清姨呢?” 冬昌明走到冰箱前,蹲下身,打开冷冻层,拉开抽屉,随口答道:“买菜去了,你回来也不说,家里没什么菜里,”他从里面翻出一块腊肉,直起身子,问道,“这次回来住几天。” 冬青脱掉身上的大衣,挂在客厅的衣架上:“三天。” 冬昌明立着,好一会才问:“不去看你妈吗?” “去,明天去,明天回。” “我开车送你。” “不用了,我约个车就可以了,” “家里没东西。” “我去之前买就好了。” 两个人简单地交谈过后,屋里只剩下家电运转的声音,冬青望着冬昌明的背影,突然问:“你原谅她了吗?” 这句话问得突兀,冬昌明站在厨房门口,半晌没有动作,也没有声音。 冬青突然有些后悔,直白地问出这句话。 “我...”冬昌明刚说了一句子,门被打开,林清特有的声音响起:“老冬,快来,这条鱼还在活蹦乱跳啊。” 门口传来鱼尾拍打的声音,冬青转头,看到林清手里拎着条草鱼,鱼尾在空气里拍打着,鼓着眼,喘着腮,窒息的感觉并不好受,那条鱼像是在跟她求救,冬青咬唇别开眼。 冬昌明将手里的腊肉放在餐桌上,三步做两步到林清身边,接过草鱼:“我来弄,你去摘菜。” 林清松手,离开了那条鱼,脸上惊恐的表情也淡了不少,走到冬青身边想要拍她的肩,又顾及到手上的鱼腥味,悬在空中,问:“吃个什么蔬菜?” “豆角,有吗?” “有的,有的。”林清从冰箱里翻出把豆角,又从餐桌上拿了个篮子,坐下,开始摘豆角,仰着头招呼:“阿青,坐车累吧,你先去眯会,等会饭好了叫你。” 冬青走过去,坐在林清旁边,陪她一起折豆角,林清笑盈盈地看着她,感叹道:“阿青,越来越好看了,我刚见你的时候身上还有股气性,现在看着柔和不少,”林清伸手抓了把豆角,嘴也没闲着,继续问,“在州城谈朋友没,有了记得带回来给我们看看啊。” 冬青把手里的豆角摘成一小段,一小段地握在掌心,听到林清的话后,松手,困在掌心的豆角掉进篮子里:“现在都二十八了,总归不一样,”她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林谙呢?国庆放假没回来吗?” 大概是提到自己的儿子,林清立刻换上嫌弃的模样:“说要考研,不回来了。” “准备考哪里?”冬青问。 “谁知道他,越大,越有主见,什么也不跟我这个当妈的说。”林清抱怨道。 冬青没法开解她,只得沉默,两人安静了会,林清开始找话题:“楼上裴阿婆儿子来接了好几次,她就是不肯去住。” 林清在这住了好几年,数不尽的小道消息想要跟冬青分享。 冬青折豆角的手顿住,说:“不是和家人住更方便些吗,阿婆年纪大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看她媳妇…”林清大抵意识到这是在说别家闲话,强行绕开话题,“听说裴阿婆的孙子要结婚了。” 冬青猛地抬头,望向林清,心像是被钝器猛地敲打了一下,又一下。 她张嘴,想要问些什么,忽地又觉得自己失态,他这个年纪,要结婚,理所当然。 而且,她早就做好了准备,不是吗? 心底的痛意散去,只剩下涩。 好在林清只是单纯地跟她唠着家常,没留意她的神情,冬青垂眸,望着手里青色的豆角。 她应该顺着林清的话说下去? 还是说一句:恭喜。 亦或感叹句:是吗? 可她一句都不出口。 林清是念叨惯了的人,手里的几根豆角折完,伸手又拿过一小撮,嘴里闲不下来:“那姑娘你见过没。” “没有。”冬青撒谎了。 她偶然见过一次裴即白的女朋友。 个子小小的,皮肤白白的,五官也都是小巧的,站在他身旁,小鸟依人极了。 林清:“听阿婆的意思是过年摆酒,你没见过真是可惜了,白白净净的,俊极了,公务员,家里也都是体内制的。” 林清絮絮叨叨,冬青手里的动作顿住,林清还在说着什么,她一句也听不进了:“清姨,豆角上有虫。” 这句话的效果是不错的,林清猛地把豆角往桌上一掷,安慰着自己:“有虫说明没农药,绿色无污染。” 冬青笑了,带着些揶揄:“骗你的。” 林清先是一愣,继而拍了拍胸口,娇嗔道:“你这孩子,还是跟以前一样。” 厨房里的冬昌明走到门口,看着客厅的俩人,问:“家里还有料酒吗?” 坐着的林清起身:“在上头搁着呢?”边走边说,“那么显眼都找不到。” “找过了,没了,要不再去买瓶吧。” 冬青把篮子里的豆角抖了抖,拿着篮框走到两人面前伸手,说:“我去买吧。” 冬昌明下意识地接过,冬青不待两人开口,拿过大衣穿好,下楼。 屋内的两人听到关门声,对视一眼,冬昌明拿过林清手里的菜篮,放在洗碗池冲洗。 林清站在他身后,担忧地问:“你说阿青,忘了吗?” 冬昌明关了水,重重地叹气,两人不再说话,空气忽然就凝滞了。 作者有话要说:带个预收《作天作地做空气》 1 齐津作为柳城众人皆知的纨绔,桀骜难驯,玩世不恭,身边的女人如过往云烟。 他以为自己会在这黄金窝里享受完这一生,却不想因为作得太过火,惹怒自家老头,连夜被绑到明村那个不毛之地。 饿了三天以后,他选了村里看起来最有钱的一户,打算点个餐。 里面的女人开门,红裙雪肤乌发,明艳动人,睥了他一眼,红唇轻启:“滚。” 2 钟晴为了躲避家族纷争,隐居乡下,原本以为可以清静一段时间,却不想隔壁搬来个作天作地的公子哥。 “吃什么我给你做?” “你做的难吃。” “想要什么,卡给你刷!” “你卡冻结了。” “同居吗,体力活我来!” “???” 直到齐津出手替她解决家族麻烦,钟晴隔岸观火:找个男朋友,别说,还挺香。 心冷貌美大小姐 × 人傻钱多小少爷 第2章 楼下小卖部开了许多年,她推门,低头算账的男人缓缓抬头,眯着眼,看她良久,半晌没开口。 冬青率先开腔:“王叔,料酒在哪里?” 王叔多瞧了两眼,记忆被唤醒,道:“冬青啊!什么时候回来的?”边说边抬手,指着右边的货架,“你往右边走,最底下那层。” “今天回来的。”冬青走到货架旁,弯腰拿料酒。 “长得越来越漂亮了,王叔都没认出来。” 冬青笑笑,没说话,走过去买单,眼睛瞥过透明柜台里的烟,微微张嘴,又合上,没说话。 “七块五。” 冬青拿过手机扫了微信二维码,然后将付款信息给王叔看。 王叔连连摆手:“我还信不过你吗!” 冬青:“走了啊,王叔。” “有空来玩啊,转眼都这么大了,好像昨天都才这么高,”上了年纪的人,似乎都喜欢回忆过去,王叔手在腰际比了比,继续念叨着,“那个时候裴阿婆带着你和即白,每天来这买吃的,有裴家那小子一份,绝对就有你一份。” 冬青转身那瞬间,眼前浮现出那人的剪影,转眼间,又消失不见,她的心像是被藤蔓绞着,有些喘不过气。 她没回头,说:“走了啊,王叔。” 走出小卖部的冬青拐进不远处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面的人都是生面孔。 “欢迎光临。”机械的,标准的招呼。 冬青从柜台上拿过个打火机:“红双喜。” “软盒,硬盒?” “硬盒的。” 每座旧城,总会有新人,他们无法探知那些往事。 买过烟后的冬青没有上楼,她靠在楼道边的墙壁上,从大衣兜里拿出烟,拆开,叼了一根烟在嘴里,点燃。 白色的烟雾从她鼻腔里喷出,她的脸笼罩在其中,她垂着视线,望着水泥地出神。 她是不喜欢回来,关于这座城市,全都是她害怕的,讨厌的,避无可避的往事。 外面下起了雨,敲打在地上,“滴答,滴答”,马路上疾驰而过的轿车溅起水花。 冬青咬着烟嘴,垂眸,思绪荡得很远:裴即白,要结婚了啊。 心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咬,它们不致死,只疼。 她仰头,后脑勺抵在墙壁上,楼道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不亮,却刺得她眼生疼,视线开始模糊,最后只剩下一圈黄晕,她猛地低头,避开那光,双颊用力,吸了口指尖夹住的烟。 背脊还倚在墙上,上半身却弓得像只虾。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停在楼道外,不动了,冬青感觉到来人的目光,抬眼,看清面前的人后,手下意识往后一藏,烟头摁灭在黄白的墙上,手上失了力气,还燃着的烟跌落在她脚边。 楼道外的人,身形修长,撑着黑色的长柄伞,穿着灰色长款大衣,裤脚沾了些水渍,眉目清绝,她的视线停留在他眼下那颗小小痣上。 楼外刮起冷风,一股脑地钻进楼道里,携着雨后某着植物的清香,掀起她的发丝。 记忆訇然一响,跌成满地碎片,面前的人,拖曳着十年时光,出现在她面前,两人望着彼此,时间仿佛有个缺口。 外面的雨骤然下大,打在黑色的伞上,“吧嗒,吧嗒。” 那人先开了口:“冬青。” 冬青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道:“好久不见,裴即白。” 裴即白视线从她身上挪开,走进来,收起伞,水滴落在地上,冬青站直身子。 这次重逢,或许是她刻意为之,如同那些年般,无数别人口中的偶然,只是她的精心算计。 可惜这次,好像没有卡好时间。 “什么时候回来的?”裴即白拎着伞柄,宛如朋友般寒暄。 “今天。”冬青语气未变。 裴即白点头,鼻尖微动,大抵闻到她身上的烟味,眉头蹙动,视线向下,看到她手上的料酒,说:“早点上去吧。” 冬青应声,却没动。 两人间,忽然没了言语,裴即白转身,抬脚,想要上楼,冬青却开口:“恭喜你。” 裴即白顿住,回头,疑惑地看她:“嗯?” 冬青笑着,有些东西他不亲口承认,她是没办法死心的,偶尔的光亮,是支撑萤虫过冬的力量。 “听到你要结婚了。”她问。 裴即白望着她,风刮起树桠簌簌作响,冬青直愣愣地站着,与他对视,她想要一个答案,让自己心死的最后通牒。 他们两人之间似乎流动着什么,紧接着冬青看到他唇动了:“谢谢。” 原本端着的肩,垮了,她心底,有些东西,无声地灭了。 耳朵里灌满的是时间呼啸而过的声音,眼前浮现的是他们的年少。 人终究还要长大的,过了这么多年,他的世界里,始终没有过自己。 “你呢?也快了吧。”她听到裴即白问。 冬青抿住的唇上勾,换上标准的微笑,声音忽然间变得轻快起来:“也快了,就是这两年了。” “恭喜。” 空气忽然凝滞,裴即白一只脚踩在台阶上,另一只脚还在下边,微颔首,像是俯视着她。 冬青先败下阵来,打破这份平静,开口:“快上去吧,阿婆肯定在等你。” “嗯。” 裴即白的身影消失在冬青的视线,她的步子晃了晃,雨水溅到她裸着的脚踝,碎冰一样寒冷。 她又站了好一会,直到身上的烟味散尽,才攥紧手上那瓶料酒,晃晃悠悠地上楼。 到家后,菜已经摆上了桌,林清接过她手上的料酒:“怎么去了那么久?” 冬青将钥匙放在鞋柜上:“逛了会,好多地方不一样了。” “这下着雨,有什么好逛的,”林清将拖鞋递过来,“等明天晴了,阿姨陪你好好逛逛。” “我明天就回去了。”冬青脚趿进拖鞋里,回答道。 摆筷子的冬昌明抬眸,望着门口的冬青,问:“不是说呆三天的吗?” 冬青朝餐桌走去:“公司临时有事,得赶回去。” “回来吧,冬青,”冬昌明忽地开口,“那些钱,快还完了,回来吧。” 冬青没接话,坐到桌边,林清盛了碗饭递到她面前,她拿起筷子,往嘴里送饭,一声不吭,明显是带有拒绝的意味在里头。 林清视线在父女二人间转转,冬昌明还想再要说话时,她拽住了他的胳膊。 冬昌明讶异地看向她,见林清朝他使了个眼色,许是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到底没再说话。 冬青当作没看到两人的小动作,转口夸赞道:“腊肉挺好吃的。” 林清往她碗里夹了把空心菜:“好吃你带点过去,林谙奶奶做了你的份。” 饭桌上只剩下两个女人的声音,冬昌明低头扒饭,缄默不语。 饭后,冬青收碗进厨房,打算洗完,林清抢过她手里的活,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去休息,叫你爸给你洗点车厘子。” 冬青跟她没客气,放下碗来到客厅,冬昌明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走过去坐在侧边的沙发上。 盯着电视里的新闻看得出神,冬昌明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化为深深地叹息,冬青终忍不住回头,说:“爸,我现在很好,”她顿了顿,微转身,避开冬昌明的目光,“也不会再做噩梦了。” 冬昌明望着冬青,张嘴,冬青赶在他开口之前,继续说,“可是,回来就不一定了。” 冬昌明身子微震,瞳孔紧缩,良久才憋出半句:“阿青...” 冬青起身:“我没事的,”走了两步,又停下,“我去休息了。” 冬昌明彻底歇了劝说冬青回来发展的心:“唉,早点睡吧。” 冬青觉得自己在某些时刻,无疑是残忍的,但她又迈不出那一步,她觉得自己还没有面对往事的勇气, 她屋里的陈设一点没变,冬青回房后,站在书柜前,立了会,抬手抽出高三语文课本,手扶着书脊,翻页,停顿在明显有夹页的那两面,取出里面的东西。 一张字迹已有些褪墨的试卷,依稀看得出那些字写得苍劲有力,试卷左侧的姓名写着三个字:裴即白。 冬青回来是鼓足勇气想要见他的,可是见了他一面,只是一面而已,那些积累的勇气,就烟消云散了。 如果当初没有小女生心切,趁着午休去偷了这张试卷,就不会有后来看到他被罚站,跑回去还试卷听到的那些话了。 所有的事像个闭环,冥冥中注定好的,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她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最开始只是少女的情窦初开,随大流有了这样一个人藏在心里。 后来感情愈来愈深,是她没有意料到的,按道理年少的欢喜是捱不过时间的。 那又是什么让她记了那么多年,是执念?是不甘心?或者说是他太好了? 冬青找不出理由。 蹉跎到这岁月,她觉得自己该成熟些,抛弃那些小女生的幻想。 手里的试卷被冬青揉成一团,从窗口掷出,落地“咚”的那声,很轻,却仿佛坠进她心里。 她像是被那微不足道的声音惊醒,迈步拉开房门,冲到玄关处,林清恰好从厕所出来,半湿着头发,看到冬青,心生疑惑:“你这急冲冲的,大晚上要出门吗?” 冬青突然觉得全身力气被抽干,伸出的手骤然落下,疲惫转身:“没有,我哪也不去。” 我哪也不去,我哪也去不了。 屋外的雨,好像越下越大,雨点噼啪有声地打在防盗网的雨棚上,衬出屋内沉默的世界。 屋外,揉成团的试卷,沾着泥水,滚落到一人脚边。 作者有话要说:已修改。 第3章 冬青次日醒时,窗外的天呈铅色,昨晚她睡得并不好,手撑着床边坐起来,肩处掩着被子,她望像窗外,思绪飘得很远。 她梦到裴即白了,不是现在的模样,也不是少时的模样,而是儿时的模样,梦里还有许琼岚,所有的一切都还好。 和裴即白幼时的相遇实在算不上美好,第一次是他刚搬来,她偷钱被许琼岚扫地出门;第二次是她翻墙偷花,他站在墙下冷漠观望。 以至于他们后来成为朋友,身边的大人都深觉不可思议。 冬青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翻身,摁下床头柜上的开关,骤然亮起的白织灯,有些晃眼,她眯着眼适应后,起身,准备去葬着许琼岚的墓园。 屋里静悄悄的,冬昌明和林清还没起,冬青松了口气,她害怕面对他们。 她不讨厌林清,林清这样的后母,是很不错的,待人和善,面对冬青时不亢不卑,抛开所有的不谈,她甚至是喜欢林清这个人的。 林清和许琼岚是两种完全不同性格的人,她很庆幸冬昌明在失去许琼岚之后遇到了林清。 人到了这个年纪,身边有个人陪伴总是好的,尤其是她常年在外。 理虽是这个理,但她心底,总有个地方是留给许琼岚的,她害怕,冬昌明如果忘了许琼岚怎么办。 如果他忘了,那这世上,就只有她冬青念着这么个人了。 许琼岚所在的墓园在郊外,她的墓又在园子最里端。 墓碑上的照片已褪色,却依稀能从中看得出温婉的清秀。 冬青一言不语地蹲下,将落在墓前的树叶拂开。 许琼岚在冬青少时,曾与冬昌明开玩笑:待到她走后,不要将她放进狭小的骨灰坛里,她想回老家,用自己孕育一棵树,她骨子里终究是渴望着浪漫与自由的。 只可惜她走后,这心愿没人替她完成,她依旧囿于这仄小之地。 冬青祭拜后,没有立刻离开,她对许琼岚的情感是复杂的:如果不是因为许琼岚,她和冬昌明后头本不需要吃那么多苦。许琼岚因羞愧一走了之,留下他们父女二人替她受过,她是怨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那股怨愤被岁月蹉磨,原本的怨气只剩下对许琼岚的疼惜,许琼岚为家庭的付出,让她没法恨。 可她释然了,却害怕知道冬昌明的答案,毕竟许琼岚真正对不起的人,不是她。 冬青静静地站在墓前,人漂浮在怅然之上,悲哀之下。 天渐渐转晴,太阳剥开云层透出来,是个久违的晴天。 她收拾好心情,从墓园离开。 回市区已近中午,冬青往州城的车票是下午两点,她本就没回家的心,这个时间点更是给足她借口逃避。 给林清拨了个电话,阐述原因后挂断,利用间歇的时间在城区兜兜转转,找到记忆中的咖啡厅,打算买杯咖啡再去车站。 人刚站在门口,还未推门,里头有个女孩拉门,掩着面冲出,没料到门口有人,急急停下,却因惯性撞到冬青肩上,冬青往后退半步。 女孩抬头,眼里噙着泪水,雾蒙蒙地望着冬青:“对不起。” 冬青觉得面前的人眼熟,正打算开口,女孩的手机响了,她又道了句:“对不起,实在是抱歉。” 语毕,从链条包里掏出手机,担忧地望着冬青。 冬青笑着做了个没事的口型,女孩这才收回视线,接通电话,转身离去。 女孩略带着急的背影印在冬青眼里,她脑子里倏尔浮现出这人是谁。 她曾远远见过一面,那时她站在裴即白身旁,笑得很是灿烂。 她是裴即白即将要娶的那人。 冬青原本伸出想要推门的手停下,放回身侧,下意识偏头,透过透明的落地窗,看到坐在窗边的裴即白,再次印证了自己的想法,果然是她。 她细细回忆那个女孩的一举一动,声音是温柔的,举手投足间更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这样的人,太容易讨男人喜欢,即使是她也讨厌不起来。 是很般配的俩个人,作出这个结论的冬青,不知为何,竟有种解脱的感觉。 她无暇去想,那个女孩为何是哭着从咖啡厅跑出,也无暇顾及裴即白为何没有追随而出。 她心底潮湿一片,陌生的情绪像风灌进她的身体。 是解脱了对吧? 这段无疾而终的欢喜,也许就只能到这里,日后他的悲欢喜乐都与她无关,又或者,从前也未有过关联。 这杯咖啡,冬青到底没喝。 咖啡厅内的裴即白晃眼间似是看到个熟人,鬼使神差地起身,迈步走到门外,街上的人行色匆匆,没人为他驻留。 他在门口愣了会,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冬青。 没有自己要找的人,裴即白没再停留,选择驱车回家。 他家早在几年前就搬到了南区的别墅区。 家里只有冯雅淑和负责卫生的保姆,空荡荡的屋子,空旷极了。 见他回家,冯雅淑原本停在电视上的视线挪到他身上,忙起身,迎着裴即白,想要接过裴即白脱下的大衣。 裴即白避开她的手,拿着衣服往楼上走。 冯雅淑对他的态度不甚在意,大抵是电视演到激动时分,她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嘴里却念叨着:“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婚纱订好没?” 裴即白步子顿住,手臂内肘搭着衣服,他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扭头望向漫不经心的冯雅淑,反问道:“爸呢?” 冯雅淑脸上露出异样的神情,她双眼眯着,嘴角斜扯着,整个人看起来尖锐极了,音调不自觉拔高,阴阳怪气地开口:“你管他干嘛,不知道在哪潇洒吧!” 裴即白视线停留在冯雅淑脸上,这些年的养尊处优,岁月是善待她的,她容貌似乎没什么变化,但性格上却可以说得上是翻天覆地,尤其是对待裴栋的问题,总是下意识的浑身长刺。 “妈,”裴即白开口,声音平静,“我们不会结婚了。”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讲述一件平常不过的事。 不出所料,他听到了冯雅淑破了音的喊声:“为什么!我跟安安的父母他们都约好年后就办婚礼,”冯雅淑箭步蹿到裴即白身前,拽住他的胳膊,“是吵架了吗?” 裴即白始终无话,她愈发确认自己的想法,小声念叨着,“吵架很正常的,年轻人吗,你去给安安道个歉就行了。” “妈,我今天已经提了分手了。” “你提的,你有什么不满意?安安性子又好,模样又周正,家境佳,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 裴即白解释道:“我太忙了,安安也还小,她想要的,我给不了。” 他想将自己的胳膊从冯雅淑手里拽出来,但冯雅淑捏得指尖泛白,裴即白将力气放松。 “安安现在还年纪小,不懂事,你多担待点,快,听话,现在给安安打个电话道歉。”冯雅舒拽着他,替他安排着。 裴即白看着冯雅淑这样,心上像是坠着一块铅,很多时候,他觉得冯雅淑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无法沟通,跟他有关的事,他总率先会替他决定。 他挣开冯雅淑的手,说:“妈,我们已经分手了,”见冯雅淑还想再说话,他下了剂猛药,“强扭的瓜不甜,你也不想看我们以后,变成你们这样的怨偶吧。” 这句话的杀伤力颇大,冯雅淑彻底熄声,他趁冯雅淑没反应过来时,选择上楼,走到一半听见冯雅淑在楼下歇斯底里高喊:“我是为了谁,是你爸对不起我,裴即白,你跟你爸一样,都是不负责的人。” 他步子顿住,胸腔那股气下沉,没回头,也不答复,径直回房。 回到房间,他将衣服搭在椅背上,视线瞥过桌上那张曾被揉成一团又舒展开来,染上泥点的试卷,他走过去将试卷拿起,人立在桌沿。 试卷里褪色的除了自己的字迹,还有另一个人的。 它带着另一个时空的积怨,好像在质问他什么。 第4章 冬青自榴城归来,生活按部就班,没什么波澜。 如果一定要说区别,大概只能是她不再排斥朋友之间的介绍,也抽空去见过她们口中的“优质股”。 是有过几个各方面都不错的异性,即使她总觉得缺少心动,但也尝试着去相处,毕竟真正契合这种事太难,她早该认清事实。 渐渐地,她很少会想起裴即白了。 州城的夏,总是比其他城市来得更早些。 不过五月初,明晃晃的艳阳高悬于空,外头的沥青路被太阳烤得热烘烘的,从26楼往下看,街上没几个人,热浪透过紧闭的窗户往里钻。 冬青坐在窗户边,头顶空调“轰轰”作响,阳光从头顶倾斜而过,晒得她原本就不清醒的头,更浑了,这几天她有些热感冒。 窗边有人小声抱怨着:“让换个遮阳布不肯,自己贴遮阳的也不批,说老板看到会有意见,老板又不要来上班,真是烦死了。” “你小声点,人事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了,就是说给她听的,怎么着吧。”大抵是热狠了,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滋味在那。 多方声音袭来,电脑屏幕上的字开始浮动,冬青松开鼠标,揉了揉发胀的后颈,决定放下手头的工作。 身旁的人收起桌上的化妆镜,抽屉“砰”地阖上,接着起身。 冬青抬眸,叫住她:“任绯,你要走了吗?” 任绯回头:“嗯,”待看清她的脸,语调忽的扬高,“脸怎么红成这样?” 冬青在微信群里简单说过几句,交接好手头工作后,将桌面的文件收拾齐整,放进抽屉里,跟着起身,说:“有些感冒,”她觉得自己的嗓子像是砂纸,难受极了。 从桌面上端起水杯灌了口温水,等嗓子滋润些,她继续说,“我跟你一起下去。” 俩人出了公司的门,任绯抬腕,挑眉:“劳模真是难得早退?” 冬青目不斜视地上前摁下电梯:“劳模也会不舒服。” 电梯很快停在她们面前,任绯先迈步,冬青在她身后多瞧了两眼,见她难得正式打扮了次,跟着进了电梯问:“等会去见客户吗?” 任绯对着电梯的反光板顺了顺头发:“对啊,有个客户说我们的酒不错,想跟我们谈合作,本说去拜访他,结果他刚好在这附近,打算请他去酒道馆吃顿饭。” 电梯只她们俩人,周围安静不少,冬青停止运作的大脑开始运转,堵塞的鼻子也通顺不少,果然早退是个正确的决定。 “看来是个大客户。”她见任绯如此重视,不禁调侃道。 她们公司产品是白酒中比较小众的香型,又是这几年新晋的品牌,因此圈层比较单一,客户开发起来相对来说更困难,相比较于任绯,冬青的工作内容则更简单些,没有那么多人际往来。 她负责公司的电商组,成日里与后台的数据打交道,跑业务这种事,她光看着公司的那票女人勾心斗角,都觉得心累。 任绯补了个口红,将口红盖扣上,转身回答道:“当然,不然能配得上我这么精心打扮?”任绯低头瞧了几眼自己,语气忽然感慨,“真是羡慕你不用跑业务,也不知道今天这客户喜不喜欢这款,”她朝冬青眨眼,又补了个,“酒。” 冬青笑道:“你这大喘气的,”她从上至下打量着任绯:长至腰际的侧分卷发,黑色深V连衣裙,眼眸灵动,却丝毫不见轻佻,“很漂亮。”冬青认真赞美道。 电梯很快停在一楼,任绯挽住她的手臂走出电梯,边走边问:“快说我能不能签,上周你这开过光的嘴说我合伙人肯定会回款,没想到真赶上最后一天回了。” 冬青侧目,笑着说:“肯定能签上!” 任绯是个大方的女人,当机立断地说:“签了,包你半个月下午茶。” 两人聊着走出大厦,热浪袭来,任绯还在吐槽最近的奇葩客户,冬青则透过阳光看到楼下站着的人,扭头问:“你那个客户,李晴雪也看上了?” 任绯吃惊:“你怎么...”话还没说完,同样看到站在楼下的李晴雪,“操,真他妈快。”她拉着冬青小声咒骂。 李雪晴没留意到她们,站了没多久,等的人大概是到了,只见她挥挥手,迎向前,冬青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步伐微顿,任绯还在身边小声地抱怨,没察觉她的异常。 有这么一瞬间,冬青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更难受了,这应当是场很难好的热感冒。 她彻底停下步子,站在原地:“我觉得应该难入眼。”她突然开口。 任绯稍怔,问:“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这身装扮,很难入你客户的眼。”冬青喃喃解释道。 裴即白向来喜欢的都是清纯可人的那一挂,她在好几年前就知道的,而她和任绯,虽气质不同,但都是属于明艳大气的那种。 任绯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没来得及思考冬青的话,见到李晴雪和自己客户有说有笑,松开挽住冬青的手,忙迎上去,站在李晴雪身旁,露出得体的笑,说:“裴先生,我是跟你通电话的任绯。” 冬青站在几步开外立住,悄无声息地挪动步子,她看着任绯如同川剧的变脸,唇角向上勾了勾,心底暗自发笑,笑完又收回视线,掏出手机,准备叫车,这不是她应该强行参与的活动。 更何况,每多见一次裴即白,她就会更慢忘记他一些。 几个人站在冬青的不远处,交谈声传进冬青的耳里,她听到了久违的声音。 “你好,我是裴即白。” 冬青手顿住,思绪不自觉地随之而动。 “裴先生用过晚餐了吗?我们请您吃个饭?”这个声音是李晴雪的。 “对啊,裴先生,我们的酒道馆很不错的。”这个声音是任绯的。 “月月没跟您一起吗?”这个声音是李晴雪的。 ... 几个人一言又一语,盘旋在冬青耳边,她回过神,叹了口气。 想要放弃是一回事,但是真正做起来却是需要时间的,尤其是她追随他几乎已经成了习惯。 她收起手机,摁了摁太阳穴,打算走到路边去拦的士,步子刚动,被任绯叫住:“冬青,你一个人可以吗?” 刹那间,那几人目光全部转移至她身上,包括裴即白。 冬青很想当作没有听见,步子却不自觉地停下,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视线恰好那人恰好对上。 他与一年前无甚变化,但细细感受,又觉得不全然是,整个人成熟不少。 也是,社会向来会打磨人。 楼外刮起了热风,掀起她的发丝,裴即白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冬青脸上,任绯大抵是察觉出这两人之间的异动,问:“裴先生认识冬青?” “嗯。”她听见他轻声应了,声音听不出喜怒。 冬青不再抵抗,走过去寒暄道:“好久不见,裴即白。” “又见面了。” 两人异口同声,说的话却是截然不同的语境。 周围几个人有些许讶异,冬青避开他的眼神,不欲解释。 她将黏在脸颊旁的碎发挽至耳后,正打算辞别,听到有个女声喊道:“即白。” 她下意识地往声音来源处看,又看到个熟人,秦淮月,她的高中同学。 冬青觉得现实很魔幻,那些年与他的偶遇全都是自己刻意为之,却偏偏在这种时候真真正正地重逢。 冬青无意纠缠他和秦淮月是怎么认识的,以及他们是什么关系,她只觉得脑袋像是被针扎过,绵密地发疼。 第5章 秦淮月走近,理所当然站在裴即白身旁,任绯暗自皱眉往冬青身旁挪了几步。 冬青抬手摁压鼻梁边,尝试缓解不适。 秦淮月站定,直勾勾地盯着冬青看了颇久,似是不确定地问:“你是冬青吗?” 冬青无奈,放下手,点头,说:“是我,淮月。” 秦淮月细细看她好几眼,眨眼笑道:“你变超多哎,我都认不出了,跟高中一点都不像了。” 她的音调自带了嗲音在里头,冬青礼貌地微笑点头,任绯搓了搓胳膊,然后手轻碰冬青,朝她使了个眼色。 冬青透过这细微的动作,理解到了任绯的意思:这女的谁呀,真他妈婊。 任绯向来不喜欢矫揉做作的人。 冬青意味深长扭头笑笑,示意她别在意,任绯轻微耸肩。 两人的小动作只有裴即白注意到了,他用余光审视着暗地里似乎有暗号的两人,大拇指扫过虎口,含笑不语。 做销售的人见惯各种场面,李晴雪反应很快,忙活络道:“阿青是月月的同学啊,我是月月表姐,都认识的话,阿青也跟我们一起呗。” 冬青不愿纠缠这种场合,裴即白不能算主要原因,重点在于她不想参与进公司销售这种竞争中,开口答应并不难,难的是这事过后产生的蝴蝶效应。 她正想开口婉拒,任绯转头看向她,开口:“一起去吧,吃顿便餐,你们也叙叙旧。” 冬青略带讶异地看着任绯,任绯面不改色回视,冬青从任绯的眼里察觉到了恳求,有不方便说的缘由夹在在其中。 深想也不难理解,秦淮月是李晴雪表妹,又是裴即白同事,各种沾亲带故在里头,任绯想多份筹码。 理解任绯眼神意义后,冬青踌躇了,任绯不是个太会恳求她办事的人。 “冬青,你要一起吗?”原本沉默的裴即白骤然开口。 他给了她一个台阶下,也给了她一个选择的机会。 她听出了他的潜台词:你可以拒绝,你也有拒绝的理由。 冬青在这瞬间,有股怨气从心底涌起,她不懂,面前这人为何总能轻易拨动她心弦。 秦淮月眼珠子滴溜转着,扫过在场的几个人,没吭声,性格倒是跟高中时不大同。 几个人目光齐齐锁定冬青,冬青动了动保持同姿势太久的腿:“我今晚喝不了酒。” 她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话外弦音是同意了。 任绯喜上眉梢,挽住她胳膊,说:“哪能让你喝酒,”抬头转向裴即白,又问,“裴先生开车了吗?” 裴即白抬手看表:“开了,你把....”语毕,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看向冬青说,“冬青,地址发我微信吧。” 任绯:“没事,我也开车了,您车等会跟我后面就成。” 最后五个人,两个跟了裴即白的车,冬青自是选择了任绯。 刚坐进副驾驶,任绯就开始念叨:“我说那李晴雪鼻子怎么跟个狗鼻子一样,我客户在哪,她就往哪拱?” 冬青系好安全带,将副驾的位置往下挪动,闭眼,问:“这个客户你怎么认识的?” 任绯启动车,看了眼后面跟上的裴即白,头探出车窗,向他示意准备出发的手势,回头说:“说起来,跟你们电商也有点关系,之前有个客户线上买了酒,不是分给我了吗,后来发展成了城市合伙人,他给转介绍的,听说是在国企,城建几局来着,做工程的,我估摸着用酒量不小。” 冬青闭目养神不语,过了许久才轻声吐出句:“四局。” 在她的印象里,裴即白研究生毕业后进了现在的公司,发展得愈来愈好。 她不再去追随他的步伐,然而他的人生轨迹总莫名浮现在她耳边,高考全省第一,研究生保送,工作高薪聘请,结婚对象百里挑一。 好的是,这半年,她未听过任何与他相关之事,可他就这样,骤然出现,没有丝毫征兆,在她即将忘记的时候。 “不管几局,反正经销商签不了,合伙人绝对没跑,”任绯语气里多了几分咬牙切齿,明显是针对李晴雪的不满,“冬青,我业绩分一半给线上怎么样,反正客户也是线上转介绍来的。”任绯突出此言,冬青没搭话。 这个公司的电商始终与其他公司有天壤之别,它更像是一个不断源源拉新给线下输送客户的渠道。 每个月线上的新客有一半以上都到分配给到线下的销售去深度跟进。 冬青刚进公司时,曾为这事找过不少领导,之后发现根本无力改变,也就歇了这份心,只努力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 近两年线上的业绩在她带领下日益见涨,公司才慢慢将目光放到这个部门。 就仿佛周扒皮发现自己的员工又有了可剥削之处,年初定的业绩目标并不比线下低。 当然与之相对的是:冬青在公司的高压下成长了很多,工资也颇为丰厚,至少这公司在提点上算不上吝啬。 冬青将头贴在车窗上,轻声说:“你也就说说而已,她现在盯上了,你们各凭本事吧,我不掺和。” 任绯手握方向盘叹气,她没法怪冬青话说得冷漠。 公司养着这帮子销售,如同养蛊般,领导只认厮杀过后的胜者。更何况,做业务从未有过先来后道一说。 任绯从后视镜里瞥过跟在身后的车,问一旁闭目养神的人:“你和裴先生很熟吧?” 冬青缓缓睁眼,看着窗外闪过的景色,没正面回答,而是说:“我们有多年未见。” 任绯抽空多瞧了冬青两眼,抿了抿唇,没开口,她在那么一瞬间,感受到了冬青的低落,不同于以往的那种,更像是一种落寞。 她不再追问,认真开车,冬青也没有主动解释。 下车后,裴即白被几个人簇拥着往里走,冬青跟在他身后几步,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些许感慨,这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众星捧月的。 大概他人生中最大的不足,就是小时候同她“厮混”过的那几年,不然之后也不会主动与她划开距离。 冬青嘴角勾了勾,深吸口气,觉得自己实在是庸人自扰,人家已事业有成,娇妻在怀,反观她,可以用一事无成来形容。 果然她这十余年,一直在追随他的脚步,却又始终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冬青算得上是这次饭局的附带产品,他人各有目标,只她一人,实打实的是来吃的,桌上几人谈笑风生时,她手上捧着茶水,小口抿着,时不时用余光观察其余几人。 任绯他人面前落落大方,没有被人抢客户的不满,也没有在她面前的那种焦虑感,她只是暗自把主场夺到自己手里。 李晴雪当然也懂任绯的意思,明面不拆任绯的台,可左一言,右一语,话里话外都是奉承。 秦淮月的目的就更明显了,一来就占据裴即白的身边的位置,时不时娇笑地问裴即白几个问题。 虽所有人各怀心思,但从冬青着这头看去,倒有种其乐融融的意味。 桌上摆了几个凉菜,冬青没动怀疑,杯子里的茶水空了,她转动桌子,拿过茶壶想要添水,添菜的服务员过来在她面前放了杯凉茶,冬青一愣,抬眸悄声问:“是送的吗?”任绯点菜时,她并没有听到凉茶。 服务员拿过将单子加在原有的上菜单上:“你们这桌后来加的,说给进门的这位女士。” 服务员的声音不小,解释完就匆匆离开,桌上原本的谈话声骤断,齐刷刷地往她这看。 冬青面前黑乎乎的瘢痧凉茶,眉头不自觉地微皱。 州城的湿气重,这的凉茶在国内也是出了名的,一般人有个头疼脑热都会来上一杯,但是苦也是真的,冬青刚来州城,不太适应州城的气候,听了同事的话,去小茶馆里灌了一壶瘢痧,那口感,她记忆犹新。 她是个不爱吃苦的人。 她看着面前的瘢痧凉茶惆怅,秦淮月的声音响起:“即白,原来你刚刚叫服务员过来是给冬青点凉茶呀。”她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尾调上扬。 冬青拿着杯子的手顿住,抬头冲秦淮月笑笑,扫过裴即白的脸,低声道:“谢谢。” 李晴雪见气氛不对,忙给搭台阶:“这不是阿青伤风了吗,月月,瞧你说的,难道裴先生对你不好吗?” 秦淮月娇嗔:“师哥就是偏心眼。” 冬青抬眼,望过去,裴即白恰好看过来,两人对视几秒,冬青这次没将目光移开,定定地望着他。 裴即白别开视线,偏头笑着说:“对,就是偏心。” 秦淮月愣住,待到反应过来,伸手想去拍裴即白胳膊,裴即白不露痕迹地闪过,秦淮月大抵是察觉出来,收回手,说:“师哥净拿我开玩笑。” 李晴雪接话:“月月是比裴先生小吗,一直师哥师哥叫着。” “同龄的,但是师哥比我们大两届,”说到这,她转头问裴即白,“师哥,你是读书早吗?” 裴即白手环住茶杯,掩眸答话:“没有,我跳级了。” 裴即白小学时,就比其他孩子更聪颖些,原是与冬青同班,三年级时,经过校方的一致同意,冯雅淑给他办了跳级。 冬青那时不懂事,回去就吵着许琼兰要跟裴即白一起跳级,而她只是个普通人,每次小考成绩出来都气得许琼岚头昏脑涨,跳级这种事自是落不到她身上。 大概就是这个时候,拉开了差距,以至于后头越隔越远,到了高中,二人竟疏远到像是个陌生人。 明明,他们儿时,是那般要好。 “怪不得呢?那裴先生又怎么和冬青认识的?”李晴雪将话题引到冬青身上。 秦淮月听到这话,突然轻笑几声,李晴雪不解地望去:“月月,笑什么呢?” 服务员推着小车上菜,秦淮月嘴角上扬,划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看着冬青道:“那时候冬青每天追着我们师哥身后跑,学校谁不知道啊,老师叫家长也不见收敛。” 她话里有话,不同的人,听出的自是不同含义。 任绯担忧地看着冬青,毕竟这次饭局,冬青本是不用来的,是她在里头添了把火。 李晴雪则诧异地看向冬青,调侃道:“啊,想不到我们阿青还有这种时候啊。” 冬青手握着杯子,饮了口面前的瘢痧凉茶。 时间是良药,而良药苦口,裴即白就是她这十余年最晦涩的,不可说的曾经。 裴即白成绩一贯好,上的是榴城最好的初中,冬昌明在教育上从不吝啬,拖了点关系,也把冬青送进同样的学校。 冬青初一时,裴即白初三,两人这个时候,已不像儿时那样总是黏在一起,但冬青没事就往楼上跑,光明正大的借用裴即白的笔记,也算不上生疏,裴即白放学晚,冬青就在樟树下的石凳上数树叶等他。 真正开始变的,是冬青初二,裴即白高一那年。 裴栋生意上赚了不少钱,购置新房,裴家要搬家。 初初听到消息时,冬青跑去楼上问阿婆,阿婆摸着头告诉她不会搬,她才放心。 后来她才知道,裴家除了阿婆,都搬了。 裴即白搬家那天,冬青躲在被子里哭了半夜,第二天眼睛肿得老高,许琼岚见她难受,安慰她:只要你跟即白考上同一所高中,是不是又能在一起了。 冬青向来一根筋,觉得许琼岚说得没错,于是在学习上卯足了劲。 那两年里,冬青不知薅秃多少头发,才考上了裴即白在的重点高中。 那个暑假,全家都陷入喜悦,大人们开心的是冬青懂事了,冬青欢喜的是她又能看到那个人了。 新生入学那年,裴即白作为学生代表,站在国旗台下讲话,他是那样光芒万丈。 她那个时候,还未完全认识到他们俩之间的差距:他轻而易举的事情,她是那样竭尽全力。 她只想告诉他:喂,裴即白,我考上了你待的学校,我们又能在一起了。 她想做什么,就会做什么,可她忘了时间是会改变太多东西的,比如:他们的感情。 她趁课间去他班里找他,站在后门高喊:裴即白。 教室里的人齐刷刷的回头,包括裴即白,她开心地挥手,可那人只回头瞥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书。 高中男同学的荷尔蒙总是高涨的,齐呼:大帅哥,又有人找你哦,还不快去。 可裴即白头都没抬,将书翻页,说:不认识,不去。 现在的冬青记不清自己当时的心情了,应该并不难过,不然她不会忘得那么快,甚至连生气都没有。 她独独有的只是不解,她想要这句话的解释,她想当面问他:为什么? 也就是因为这个解释,她追在他身后要解释要了近半年,直到学校风言风语骤起,按压不住。 大概是真的影响到了裴即白正常的高三生活,他主动来找冬青,却不是在学校,而是等在冬青家楼下。 高挺的人隐在昏黄的灯下,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倚靠在墙上看着手机。 冬青还记得他当时的模样,却被刻意遗忘了他对她说的那句话。 “我们很小就认识了。”裴即白突然解释。 与此同时,冬青想起那句话:你能不能把心思用在学习上,不要再说认识我了。 第6章 如果28岁的冬青听到这个话,一定会掉头就走,这话太过伤人。 只可惜,那是16岁的冬青,那瞬间,她只觉得不理解以及失落。 裴即白那时已经很高了,她比他矮近一个头,她仰头固执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说不认识我,不要怎样? 她盯着他的眼睛,找他要这个答案。 现在回想过去,她好像曾捕捉到过他的慌张,只是那时候的自己只是一味的想要个结果而已。 这次谈话,没答案,二人无言僵持,裴即白似是有话要说,却始终哑口,直到离开也没跟冬青说第二个字。 冬青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仗着家里知道有裴即白这个人,无惧老师的警告,虽是低调不少,但依旧没有放弃追寻裴即白。 那个年纪,多的是情窦初开的女生,大多人或多或少心底都藏着个异性。 当同学问到她有没有喜欢的人时,她抬头问什么是喜欢。 同学说此时此刻她第一个能想到的男性,年轻的那种。 她脑海里浮现的是裴即白,他是儿时第一个对她伸手的人。 她细细回忆她与裴即白走过的这些年,原来这就是喜欢。 大了之后,她也分析过,儿时的好感,究竟能不能算得上是喜欢。 可是随着时间的变化,这份感情变得越来越沉重,又仿佛夹杂着得不到的不甘心。 裴即白这个人就好像扎在她心底的一根刺,只要触碰到就会疼。 “你们从小就认识的吗?”秦淮月打断冬青的回忆。 这话里携裹着几层情绪,她边说边转头望向冬青,似乎想从她这里也要到个答案。 冬青喉咙里蔓延着凉茶过境的苦涩,她点头,说:“对,小时候他们家住我楼上。” 一直听几个人聊天没插嘴的任绯接话:“所以这倒也怨不得别人偏心,是吧?” 秦淮月没接话,她盯着冬青看了良久,眼睛微眯,突然问:“冬青,你是不是整了哪里啊?” 这话说得突兀,包厢里的空气凝滞,李晴雪大概也没想到秦淮月会说出这样的话,眼神散去看冬青几眼后,忙活络气氛:“月月,别瞎说。” 秦淮月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略带轻蔑地开口:“明明就是整了,她以前是单眼皮的,鼻子也没有这么高挺的,”她偏头撇了撇嘴,“可不就是整容了吗?” 她竭力想要找个援军,目标锁定在裴即白身上,企图拉拢同盟:“师哥,你说是不是?” 任绯大概是忍这对姐妹半晚上已经够了,眼看就要炸毛,冬青抬眸扫过她,看向裴即白,他的眸子里闪过意味不明的情绪,冬青心底满是荒凉,她见裴即白要开口,故意抢在之前开口:“对,整了,怎么了?” 她不愿意从他口中听到任何答案,好的,不好的,都不愿。 秦淮月微征,她本就是故意在裴即白面前提起,冬青承认得太过坦然,她半晌无话。 李晴雪见气氛尴尬,企图圆场:“挺自然的,完全看不出,冬青以前底子肯定也很好吧,有些底子不好的人,就算整了也难看。” 面上看着是在帮冬青,话里话外却别有用心。 秦淮月正欲开腔再说,裴即白凉凉地开口:“吃饭吧,”他转动圆桌,一道汤冬青面前停下,“吃饭的时候少说话,” 明显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机警的人自是听懂了。 只秦淮月还在念叨:“整了就整了,还不让人说。” 裴即白夹菜的手微顿,过了会,接着她的话说:“没不让你说,你要想去的话,也可以。” 秦淮月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他不想在继续再聊这事,她理一理额前碎发,娇气埋怨道:“师哥,又拿我取笑。” 话是这么说,心下却是一凛,她并不觉得他在开玩笑。 李晴雪见桌上气氛越来越僵,冬青和任绯隔岸观火,她尝试活跃,拿起桌上的分酒器想要给裴即白面前的酒杯里斟酒,裴即白抬手挡住:“酒就不喝了吧,等会开车。” 明显的拒绝意味在里,李晴雪还想再劝,任绯乐得见李晴雪吃瘪,说:“对,现在酒驾抓挺严,喝茶也行,等会裴先生带两瓶我们的酒回去,抽个闲暇功夫,细细品下。” “这不是有代驾吗?咱也不怕啊。”李晴雪插话,大有打擂台的感觉。 任绯正想回话,裴即白又道:“明天出差,早上的飞机,还是不喝的好。” 正主都推辞二三了,李晴雪也不好再劝酒,只得歇了心思。 她原本就是靠秦淮月拉的线,想抢在任绯之前成交,虽和任绯之间有竞争关系,但也没必要在客户面前做的太绝,更何况,秦淮月现在整个人就憷在那,脸上带着怨愤地盯着冬青。 而裴即白明显是因秦淮月刚刚那番话迁怒,落她面子。 秦淮月可以看不清,可她不行。 她瞧了眼对面的冬青,正面不改色的进食,仿佛刚刚谈论的并不是她。 李晴雪觉得这表妹还是被家里宠得太过了点,没受过什么委屈,整个人过于傲气,什么情绪都摆在面上。 她视线扫过与任绯聊天的裴即白,突然觉得这个客户,她要拿下,估计会有些吃力。 这顿饭,前后大概吃了近两小时,除开其中的插曲不谈,倒也算得上愉快。 冬青偶尔会说几句,其余时段,都尽职充当背景板,一顿饭下来,竟超过了素日里的七分饱。 拎包站起来的那刹那,冬青觉得似乎有点撑。 她摁了摁胃,微蹙眉,裴即白在与她擦肩而过时停步,低头问:“是不是吃太撑了?” 他离她太近,身上的松香劈天盖地袭来,她后移半步,退至自己的安全距离。 裴即白察觉到,直起身子,拉开二人距离,走在前面的人回头,问:“有什么落下了吗?” 冬青疾步与他错开,低声说了句:“没有,谢谢。” 她往任绯身边走去,裴即白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前方那个近乎逃跑的身影印入眼眸,心往下沉。 几人走到门口,谈笑风生,冬青没参与,站在几步之远,夜里没有白日里那般湿热,风吹过来有丝丝缕缕的凉意。 她站在阶梯的边缘,双脚一上一下的打着摆子,身子轻微晃着。 她一直以为放不下的,只是再次相逢,她没有想象中那般难受,虽情绪还是会被牵动,相比去年那次偶遇,已经好上很多。 既然无法成为爱人,那就做个普通朋友,好像也挺好。 那剩下的不甘,不死心的悸动,时间会抚平一切。 “冬青,我送你。”许是聊完,任绯轻喊游离在外的冬青。 她回头,脸上带笑,语气颇为轻快:“不了,我自己叫车就好,又不顺路。” 任绯点头:“那你注意安全。” “好。” 裴即白站在不远处,透过头顶散下来的光,看清冬青的神情,整个晚上,她只有这瞬间是真正轻松的。 “师哥,那我和表姐也先回去了。”秦淮月说。 “我送你们吧。”裴即白侧头礼貌性询问。 看手机的任绯抬头:“晴雪,你家不是同冬青家顺路,一起呗。” 裴即白望向冬青,说:“一起吧,”他看了看时间,“不算早了,我送你好些。” 冬青收回悬在空中的半只脚掌,回望过去,欣然接受:“好,那就谢谢了。” 李晴雪摆手拒绝:“我老公等会就来接我和月月,裴先生你送冬青就好了。” 李晴雪话说完,秦淮月忙道:“姐夫来接我们不是还得好一会吗?姐,你叫姐夫别来了,麻烦。” “他都快附近了。”李晴雪话音刚落,面前停下辆车,摁了两下喇叭,落下车窗,李晴雪看到,挽住秦淮月胳膊,“这不到了吗?” 秦淮月没法,嘟着嘴,小声埋怨道:“姐夫你可真快。” 任绯虽是低头看手机,但冬青瞧见她藏不住的幸灾乐祸,她眨眨眼,对李晴雪说:“回去注意安全。” 她说话,任绯抬头:“明天见啊晴雪。”语气是说不上的轻快。 几人相继离开,剩下裴即白和冬青两人站在门口,静默无言。 冬青摸了摸耳后,主动打破平静:“你车在哪?” 裴即白:“你在这等会,我去开过来。” 冬青也没想到原本有的四个人,最后会只剩下他们俩,她点头,说:“好。” 裴即白车是辆黑色的奔驰,不便宜,中规中矩的车型,很符合他。 车停下来,她原本想打开副驾驶,想到他已婚的身份,往后挪动几步,开了后排的门。 后门开的那刻,裴即白回头,问:“你要坐后面吗?” 冬青调笑:“这不是不方便吗,很多有家室的男人副驾驶都碰不得。” 她在后排坐定,系好安全带,抬头:“新婚快乐,一直忘记跟你说。” 裴即白视线归于前方,抬头从后视镜看了眼冬青,低头,再次抬头透过后视镜看向冬青,叫了她:“冬青。” “嗯?”冬青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眼睛,疑惑于他突然叫她的原因。 裴即白将车启动,车往前驶了段路,他才问:“你住哪?” “深南路那边的月亮湾。” “好。” 又过了良久,他突然说:“没有新婚快乐。” 冬青原本靠在车窗的头,缓缓抬起,不懂他这句话是何用意。 是婚后不快乐,还是其他,她没这个立场深想。 “我没有结婚。”车左转,驶上北环,“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下。” 冬青看着他的侧脸,没有喜悦,只觉得喉咙发堵,她能追问什么呢? 她没法问,也不敢问,更不想问。 她手放在膝盖上,掩眸凝视,轻声说:“抱歉。” 裴即白没接话,狭小的车厢里安静得让冬青有些难受,裴即白或许也意识到这点,腾出一只手,选了个电台。 电台正在放歌,只放了一段前奏,冬青下意识地说:“《ラヴァーズ》?” “你看火影?”裴即白问。 冬青头靠在车窗上回答:“不看。” 她不看火影,但是她知道他初中时是火影迷,她对动漫没什么概念,为了与他更有共同语言,依葫芦画瓢靠着在他家的印象记下了那几个动漫人物。 热血动漫她提不起劲,却因裴即白囫囵吞枣追完整部,剧情说了什么她只大概有个印象,但是里面的歌,她偏偏记下。 “我看到高中,后来我妈把书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说影响学习。”提到自己过去的爱好,他话多了几句。 说这句话时,他语气听不出喜怒,但冬青觉得他是难受的,她还记得她那满满半书柜的漫画书。 他是真真切切喜欢过,却又被生生剥离。 冬青盯着椅背,喃喃道:“可惜了那些书,”话到一半,又觉悲观,转口安慰,“不过现在有电子版了,火影也结局了,结局挺好的。” “是,”裴即白笑,“所以后来把电子版看了个全。” 话是这么说,冬青察觉到他语气里的遗憾。 “那些书是不是绝版了?”冬青问 “嗯,有些我想办法买回来了,有些已经买不到了。” “你是真的喜欢。” “挺喜欢的。” 话题到这,冬青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转口问:“冯姨,还好吗?” 裴即白没有立刻回答,在条岔路问:“往左吗?” 冬青往窗外看去:“对,左边。” “挺好的。”裴即白这才回答她的问题。 “这样啊,”冬青不知该再继续说什么,毕竟这么多年没见,身边的圈子早就不同,她想了想,尴尬接了句,“我爸身体也挺好,对了,我上次回去见到阿婆了,阿婆还好吗?” “都好的,阿婆念起过你。” “那我有时间回去见她。” … 简短的聊天后,车厢里慢慢沉寂,最后只剩歌声,冬青本就感冒,加上车里开着冷气,意识开始逐渐涣散,靠着窗户。 迷迷糊糊好像听到裴即白的声音:“冬青,你后面有枕头。” 她迷迷糊糊的应了,却没动作。 等她醒来,车已经熄火,停在小区里,她脖子上套了个蓝色的U形枕,取下搁在身后,她抬手摁了摁额头,透过玻璃往窗外看。 裴即白站在小区花坛旁的垃圾桶边抽烟,猩红的烟头忽明忽暗。 原来他也抽烟,这是冬青的第一反应。 她开门下车,打量了下周围的环境,离她家还有一小段距离,但她不想说,打算道谢告别。 裴即白看到她的那刹那将烟摁灭,丢进垃圾桶,朝她走来,问:“醒了吗?”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没多久。” “怎么不叫醒我?”冬青问。 裴即白没回答这个问题,绕到主驾驶,打开门,从里拎出个塑料袋,在里头翻了翻,拿出一瓶水拧开,递给冬青。 冬青接过,余光察觉他没停的动作。 “伸手。” 冬青下意识伸手,手里还留了个瓶盖,另一只手捏着矿泉水瓶:“怎么了?” 裴即白从她手心拿过瓶盖,掩在瓶子上,从袋子里拿出药盒,抽出铝箔片:“消炎药,一次三颗,感冒药一次两颗,一天俩次。” 五粒药落在她手心,冬青觉得是温热的。 她愣怔,有那么一晃神,她好像看到儿时模样的裴即白,与同样的自己。 她耳边响起过去他故作成熟的稚音:冬青,你病了,你要好好吃药。 “病了,就要好好吃药。” 这两句话透过时光的缝隙,重合在一起,冬青的心绞着发痛。 就是这样,这时有时无的星点暖,才会让她如同飞蛾扑火般,扑向那光源吧。 “裴即白,为什么?”她听见自己问。 第7章 裴即白不知听懂没听懂,把药收好后,拎在手上,看着她说:“吃吧。” 冬青也不欲纠缠这个话题,将掌心的药吞下,苦涩在舌根蔓延。 裴即白脸上带笑,揶揄道:“你不觉得苦吗,次次都是这样吃药。” 冬青拿开矿泉水瓶:“不苦。” 裴即白将手里的药递给她:“回去吧,早些休息。” 她接过,小声应:“嗯,”又在转身的那刻,停下,心底蠢蠢欲动,回头问,“裴即白,你为什么没有结婚?” 裴即白这次回答很干脆:“不适合。” 冬青拎着袋子的手握紧,心底那股酸楚蔓延开来,她笑道:“你真是,”她停顿了片刻,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挺渣的。” 这话是带着玩笑的意味在里面,却偏偏是冬青的心底话。 就是面前的人,让她念了这么多年,就在她做好万全准备,要放弃时,又给了自己渺茫的希望。 真是,不公平啊。 面前的人,怎么可以这样轻描淡写的说出这句话。 可她又能怪他什么呢? 这场爱慕原本就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开玩笑的。”冬青赶在他说话前抢着解释,顿了顿,又说,“都要谈婚论嫁了,肯定磨合很久了吧,再好好沟通下吧,两个人要相互喜欢太不容易了,她很适合你。” “你觉得她很适合我吗?”裴即白听完她的话追问。 冬青点头,认真地分析:“嗯,模样是你喜欢的那种,听清姨说家世也好,冯阿姨肯定也很喜欢,又很有礼貌。” 她通过那俩次简短的见面,认真地分析。 “冬青,我…”裴即白开口喊她,她抬头,他视线落在她身上,冬青平静回视,裴即白倏地收回视线,低声道“我妈她...” 话说一半,又没了声,冬青等待着,裴即白却放弃这段聊天,改口:“回去吧,好好休息。” 冬青没追问,冯雅淑不喜欢她,总觉得她是个野孩子,会带坏她家裴即白。 最初她并不知,等到初中懂得多了,她能冯雅淑眼里捕捉到鄙夷,幸好,裴阿婆喜欢她。 裴阿婆喜欢女孩儿,冬青性子又讨喜,遇见她张口闭口:阿婆的叫着。 只要有裴即白一份的零食,必定也会有她的一份。 也是因此,冯雅淑虽不喜她,却没法将她拒之门外。 那份讨厌,大概在他们搬家之前更甚,那段时间,她但凡遇到冯雅淑,总能听到她嘴里的冷嘲热讽。 又或许,裴即白高中的疏远与冯雅淑也有关。 不过这些,都与现在的她无关。 “嗯,你开车回去注意安全。”她叮嘱过后,转身离开。 “冬青,”裴即白叫住她,“是不是还有段路,我送你吧。” 冬青顿住步子,转过身,路灯将她影子拖得老长,她垂眸,盯着地上的黑影:“不用了,裴即白,到这里就够了。” 车停在小区门口没多远,离她住的单元楼还有段距离,她拒绝裴即白,匆匆离开。 大概过了六分钟,冬青走到自家楼下,整个人透着疲惫。 身体上的,心理上的,都有。 她走得急,额角沁了圈薄汗,气息也跟着乱了。 到门口时,发现门外站着个人,门口的人听到动静,转过头,看到她,晃了晃脖子:“终于回来了。” 冬青加快步伐走过去,问:“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如果我能打通,我能站这么久?” 冬青打开门,掏出手机,摁了摁,一片黑暗,尴尬地抬头,解释:“没电了。” 俩人一齐走进屋,冬青看着进了房间就瘫软在沙发上的人,说:“林谙,你饿不饿?” 林谙弓腰,从茶几上拿了苹果往嘴里送:“还行。” 冬青瞧他这样就知道是饿了,打开冰箱,看了看:“你奶奶上次拿的腊肉还没吃完,给你炒点?” 沙发上的林谙将腿盘着,从茶几上拿过遥控器,将电视打开:“不吃,大晚上的太油腻。” “那你就饿着吧!”林谙这人,颇有蹬鼻子上脸的意味,冬青不耐伺候,将冰箱门甩上,“怎么过来了?” “室友打呼,我过来睡两天舒服的。”林谙眼盯电视,没离开,解释道。 “我等会给你拿个备用钥匙吧,下次你直接过来就行了。” “别,万一我哪次过来,坏了你的好事怎么办?” “我能有什么好事坏?”冬青不解。 林谙笑得揶揄:“毕竟你这都二十八了,总得有点什么需求是吧!” “我去你大爷的林谙!”冬青将刚从餐桌上拿过的薯片甩过去,林谙长手一捞,接个正着,拆开,嘴里贫着:“谢老板赏赐。” 林谙是林清的儿子,年初没跟家里商量,寻了州城的学校,自个联系上导师,等到复试成绩出来,才跟林清说。 这种先斩后奏的态度,严重刺激到林清,当即就把林谙扫地出门了。 林谙也是个心性高的,包都没带上个,径直往州城跑。 母子没有隔夜仇,林清连一晚上都没挨过,给她来了个电话。 冬青本是打算让林谙住在她这,她租的是个两室一厅,最初是和任绯住,但任绯这两年首付的钱攒够后,买了套房,搬出去了,她不愿与陌生人住,也懒得搬家,恰好租金也负担得起,就没再找房子搬走,住了下来。 无奈林谙死活不愿意,说要自力更生,趁还未开学这段时日,在外面找个份包住的兼职,住了出去。 她都没劝住,就更别提远在千里之外的林清了,只冬昌明在电话里抱怨了几句:都是冬青跑这么远,惹得这林谙也随了去。 冬青在收纳盒里翻出备用钥匙放在鞋柜上:“钥匙给你放这了,明天要走自己拿。” 林谙随意瞥了眼,视线继续回到电视上,冬青看见他就来气,拔高声调:“听见没?” “听见了。”林谙随口答道。 冬青:“我感觉我跟清姨样的。” “那还是有区别的。” “能有啥区别,都看到你就烦。”冬青抱怨道。 沙发上的林谙这才正色,严肃地开口:“我很烦吗?” 他这话不似以往般嬉皮笑脸,冬青怔然,没接话。 林谙换回平时的语气,察觉到冬青说话鼻音很重,他一只脚踩在地板上,问:“你家医药箱呢?” “我吃过药了。”冬青听到他问医药箱,下意识回答。 林谙顿住,狐疑地问:“平时叫你吃个药跟要命一样,今天你会主动吃药?” 冬青避开他打量的视线:“嗯,今天比较难受。” 她转过身,林谙目光停在她身上,看了许久,从中看到了丝许慌乱。 他搓了搓鼻子,视线转移到茶几上冬青拎回来的药,他塑料袋里摸出药盒,看了看品牌,拆开后挑眉:“还真吃了药,我还以为你撒谎。” 冬青不语,走进厨房开始收拾昨日洗好的碗筷,将料理台的碗一点一点归位,突然想找个人倾诉,她说:“我今天看到个熟人。” “谁啊?”林谙啃着苹果,不甚在意地回答。 那个名字在她嘴边滚落几番,最后换成了另一个名字:“秦淮月。” “谁?”林谙又问了遍。 “我高中同学。”冬青盯着洁白的餐具,解释这个对林谙来说陌生的名字。 “哦,不认识。” “挺漂亮的。”她莫名其妙的补上这样一句话。 林谙扭头,看向她,说:“跟我有关系吗?” “没关系。”冬青回答。 与林谙自是没关系,可与另一个人有关。 她看出来了,秦淮月心仪裴即白,他们是同事,关系似乎很是亲密,还能每天见面。 真好。 第8章 与裴即白短暂的重逢,就仿佛在汪洋大海中掷下一小块石子,仅仅只是轻微地泛起涟漪,过后又恢复平静。 冬青第二天晨准备去上班时,林谙离开了,昨晚听他顺嘴提了句,他似是上早班。 看来昨晚真的只单单是为了改变睡眠环境罢了。 冬青刚好踩点到公司,人刚坐下,就被任绯扯着胳膊拖至茶水间。 任绯本想给她冲杯咖啡,想到她还在感冒,浓茶也不适合,最后直接塞了杯温水在她手里。 冬青接过水,抿了口:“这是怎么了?” 任绯:“我怎么总感觉你和裴即白很熟的感觉。” 冬青手端着杯子,磕在大理石桌面上,认真思量,不似昨日敷衍,给出她认为相对较客观的答案:“我们过去曾经要好过,后来他考上大学就断了联系。” 任绯有那么瞬间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嘬了口咖啡才迟疑着开口:“前男友?” 冬青否认的很快:“不是。” 任绯喜上眉梢,既不是前男友,那就无嫌可嫌:“姐妹,你帮帮我吧,我昨天说的是真的,你帮我拉拉线,约他出来吃几次饭吧,我昨天加他微信都没通过,说之后会有人来负责这个,不需要加他,”她边说边打量的冬青神色,见她面色无异,继续说道,“签完他这个合同,业绩算你线上一半,你每个月有稳定回款,也轻松很多。” 冬青侧脸,盯着杯子里的水看了会,不知是否应该对任绯坦白,她眼儿微眯,看到杯子里的水,轻微泛动,心也随之摇摆。 或许是这段时间的刺激太多,又也许是她真的病了,太难受了,想要找个倾诉,倾诉她这么多年的秘密。 她掩面,低声唤完善的人:“任绯,”她的心,有将要解脱的轻松感,“他,是我的暗恋对象。” 她喜欢裴即白这么多年,从未对任何一个人说过,说出口后,她突然有种释然的快/感,这不再是她一人苦守的秘密。 任绯惊住,冬青继续说,“大概持续有十五年这么长,我的青春全是他,就算后来他离开了我的生活,记忆里也始终存在他。” 任绯用了好一会,才堪堪回神,她认真地观察冬青,想从她脸上找到任何开玩笑的神情。 好可惜,她找不到,冬青脸上的表情,她太熟悉,她曾在镜子里,无数次见过这样的自己。 是最开始想要放下的苦,明明知这是没结果的爱恋,却贪慕那温暖,拽着心底那根绳不肯松;是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不可再踏进去,却无法阻止走向他的步伐;是一遍又一遍的心死锤炼出的麻木,与爱他的习惯。 “对不起。”她不知缘由的道歉,“我...” “任绯,应该是我要谢谢你,是我憋太久了,我快要走不下去了。”冬青带着些许颤音打断她。 任绯没接话,感情这种事,没法安慰的。 她昨晚看出冬青与裴即白之间似是涌动暗潮,所以想要借机抓住这次机会。 可现在她放弃了,纯粹的感情不该被利用。 “你们今天喝的什么呀?”李晴雪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她走进,颔首,瞧了眼任绯的杯里的咖啡。 任绯脸变得很快,收拾好原本的怅然,换上虚伪的盔甲,笑道:“速溶咖啡,要来一杯吗?行政这次选的还不错。” “哎呀,我没带杯子啊,含不含糖啊,最近有些长痘,戒糖。” 冬青顺手从饮水机旁拿过个一次性水杯,捻了条咖啡撕开,倒进去:“有一次性杯子,不含糖的,黑咖啡,加速新陈代谢的。”她冲好,放在桌台上。 任绯与李晴雪不对付,连面上功夫也不耐做,冲冬青开口:“我先忙去了,你们聊。” 李晴雪拿过冬青冲好的咖啡,睨了眼任绯出去的背影,嘴角轻瞥,大概是想起冬青与任绯走得近,漫上假笑:“阿青啊,原来你和我家月月是高中同学啊,真是缘分啊,你说这世界上这么多人,怎么就偏偏好遇见了。” 冬青拿起放在手旁的水杯,呷了口杯沿轻晃的水:“是啊,挺有缘的。” “我们月月,从小家里宠大的,脾气就那样,她昨个晚上回去也反省了,觉得自己不该当众下不了台,叫我跟你道句对不起,”李晴雪替不在场的人道歉,面上做足样子,至于是不是本人真的想要说抱歉,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昨天你不介意吧?”李晴雪补充问。 “昨天她说什么了吗?介意什么?”冬青睁着眼装糊涂,只字不提昨天的事,言下之意就是不接受道歉的意思,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没冷这张脸对面前的人。 李晴雪愣住,继而讪笑,目光瞥到门外,又转回来细细打量冬青的脸,仿佛是掐着点旧事重提:“不过说实话,昨天你要不承认,我都不知道你这鼻子和眼睛是做的,真是自然啊。” 话音刚落,门口踩脚进来个人,半个身子探进来,明显是听到李晴雪的话,嗓门扯得老大:“青青,你鼻子垫的吗?” 门外的人,快步进屋,怼到她面前,仔细看了看,继续问,“什么时候做的啊?” 冬青往后悄无声息地退了步,膝盖抵在料理台下的柜子上,有凉意透着膝盖后方的腘窝传来。 来人是公司同事李莎丝,有名的大嘴巴,但凡她知道的事,当天就能传遍公司,冬青侧目看了眼李晴雪。 李晴雪察觉到她的目光,面不改色地跟着应和道:“对啊,做了不久了吧,阿青,你这恢复得真的很自然。” 冬青收回视线,坦然开口:“大一。” 第9章 大一,十八岁,最无知也是最想要改变自己的时候。 存这个念头倒不是因为大学生活的诱惑,而是高中那段时日,源于校园里那些风言风语与她的不自信。 她过去并不难看,放在现在的审美,之前的长相,用当下的一句话来说,是很有辨识度的。 虽是单眼皮,但眼睛不小,带着轻微的上挑,有种说不出的风情在其中,鼻子不算高挺,圆圆的鼻头,又给她增添了几分娇俏,加之她身材好,其实是个独具风情的女孩。 可处于青春期的女孩,是刻薄的,她们会放大你容貌的缺陷,尤其是在与校园里的某个风云人物沾上关系的时候,她们在戴上有色眼镜的同时,还会带上放大镜。 她们会在冬青身后,对她指指点点: “长得这么丑,还好意思追校草。” “就是,人家高三那个裴即白都说不认识她了,还天天跟我们吹嘘他们以前以前怎么怎么样。” “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塌鼻子,小眼睛的。” “裴即白连六班王思琴那样的美女都看不上,会搭理冬青?自作多情吧。” “裴即白要真的和她在一起,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谁是牛粪啊。” “那当然是冬青啊。” ... 这些话,一句又一句,冬青前几次可以假装不在意,但是多了之后,这些恶语在她心底扎了根。 她开始变得不自信,缠着许琼岚问,她真的很丑吗? 得到的自然是否定的答案,可她在学校,并没有非常要好的朋友,她曾去问过与她走得比较近的女同学,问她是不是真的很难看? 女同学认真端详她几眼,最后给出答案,你可以考虑去割个双眼皮,垫垫鼻子,现在的男生不是都喜欢双眼皮,高鼻梁吗? 真正压垮她的,不是学校的这些校园冷暴力,不是她以为的朋友假心假意的劝告,而是她偷听到裴即白的那番话。 那天午休,她上楼去找裴即白,转角处看到他和几个男生站在那聊天,步子跟着变缓。 她并不是真的无所畏惧,闲言碎语多了之后,她至少在他们班同学面前都会主动与他保持距离,就在她想要离开时,她听到一句话传进他耳朵。 “即白,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 她顿步,回头,看到裴即白垂眸,慵懒地靠着墙,冬青透过楼梯扶手的缝隙贪婪地注视着他好看的侧脸,还有眨眼间清晰可见的长睫。 她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所有人都在说她冬青配不上他的原因:他是那样的帅气又高不可攀,只是随意的姿势倚靠在那里,都透露着一股子闲适。 这个年纪的男孩,或多或少都还有些中二,但他没有,他好像有着超越这个年龄的成熟。 冬青也是在这一天,真正开始自卑。 “高一那个冬青,追着你跑了这么久,你到底心动没。” 说到冬青,周围的人开始雀跃,血气方刚的男孩对于异性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语,他们除了对容貌的在乎,还有更苛刻的对身材的要求。 有个男生接话道:“冬青啊,长得一般般,不过身材是真的好,那...”他手在胸前比了比,“真的不错。” 冬青觉得不舒服,她感觉自己被侵犯,她想不到原来男生在背后也会对她品头论足,她以为只有女生才会对这样。 她想掉头就走,又想听到裴即白的答案,脚轻轻在水泥台阶上摩擦着,心悬在空中,等待答案的短短几秒是如此难熬。 可裴即白没说,男孩话说完的瞬间,直起身子,抬步就走。 有离他的近的人,拽住他胳膊,追问道:“给句准话呗,还有人看上冬青,你要不喜欢给我们说道说道呗。” 裴即白颇为不耐的半回头:“不喜欢,”声音颇大,语气不佳,在场的人均愣住,直愣愣地看向他,他试图将语气柔和些,却没克制好,生硬地开口,“我喜欢王思琴那种。” 周围没人留意他的躲闪,还有他的不寻常,这话一出,几乎是默认了什么,霎时高喊声,口哨声四起。 冬青视线模糊,伸手抹了把脸,拔腿就跑,原来是这样,原来他喜欢的是别人。 这之后,她趁王思琴不注意,偷偷拍了她的照片,又寻了王思琴的同学,弄了几张证件照,用小号加上王思琴的QQ,无数次偷偷进她的空间,观察她的自拍,又无数次抹去痕迹。 她也曾对着镜子,比对过她和王思琴之间的差距。 原来裴即白喜欢这样的,小巧的,白白净净的,双眼皮,笑起来很好看的女孩儿。 冬青开始厌恶自己的容貌,也憎恶她成为男孩口中谈资的身材。 自这过后,她每年的压岁钱,都自己偷偷的存了起来,高三毕业暑假兼职的钱,她也一分都没动。 大一那个国庆,她一人躺在了医院,不全是因为那人,更多的还是源自对自身的否定。 这两个手术,说大不大,却也说小不小。 她还记得她躺在手术台上的那种心慌与期待。 要问她后不后悔,她想她是后悔过的。 手术没有失败,她运气很好,医生医德也很好,做出来很成功。 可她还是后悔,因为在后来的生活里,她发现,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去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优秀。 其实没有这些外在的条件加持,她也足够优秀,只要她能与自己和解,所有的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可她选了条满是泥泞的捷径。 很难去说那段时间感觉,冬青几乎很少去回忆,活在别人异样的眼光里,成为别人闲余的谈资的同时自己还要承受手术失败带来的风险,那滋味并不好受。 国庆的七天并不够她恢复,她已经做好的万全准备接受流言蜚语,幸好,她的运气开始变好。 她出院后,回到宿舍,室友觉得这没有什么大不了,只是埋怨冬青太独立了,其实可以叫她们过去照顾她。 在同班其他女同学对她指指点点的时候,会第一时间跳出来替她鸣不平,她们会在她躲在宿舍的时候,给她带上一碗消肿的南瓜粥。 冬青也就是在这样的氛围里,整个人一点一点的变好,也是因为想要以全新的自己出现在裴即白身边,她开始尝试不同的新事物,不断地充实自己,在外报了不少学习班的同时,加入了社团。 她身得高,又因为室友的鼓励,自身心态的改变,她变得越来越自信,社团的人也愈发重视她。 某种意义上,冬青的大学第一年,是非常轻松而又愉悦的。 她以为她自己会全新蜕变,她满心期待的想要用全新的面貌再一次出现在裴即白面前。 可后来发生的所有,才让她知道,她过往遭受的这些难关,其实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大一啊,那个时候家里允许吗?”李晴雪故作讶异。 冬青端起水杯,笑着回答:“晴雪,我在你家吃过饭吗?” 李晴雪楞,不知冬青说这话的缘故,冬青继续说,“没在你家吃过一粒米吧,所以我家里允不允许,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10章 冬青公司这间不大的茶水间里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而远在城西的裴即白这相对安静不少。 裴即白大学修的道路桥梁,四年后出国,毕业后回国,经过导师介绍进了业内口碑上佳的城建四局总局。 城建是国企,在别人眼里,都是熬资历的,裴即白是个意外,进单位不过三年就升职,是同批进公司职位晋升最快的。 也有同事在背后抱怨,现在不止女人靠脸,男人也能靠脸,大有讽刺裴即白走的不是正道的意味。 裴即白对此嗤之以鼻,半点没放在心上。 不过半年,他独自完成了市内最大的桥梁图纸,方案出来时,在业内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严谨的数据计算,别具一格的桥梁外观设计,都成了城建这次夺标的优势。 再往上走的时候,上级领导给了他几个选择,裴即白放弃了留在总局的更高职位,选择了最远的州城分局。 他这二十余年,在他人眼中,可谓是顺风顺水,始终是活在他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调派州城仅有三个月,前两个月的时间几乎处于适应阶段,一是适应不一样的工作环境,二则是适应州城不一般的气候。 他是空降兵,又是管理层,底下的头或多或少有些不服气,加持他模样太过突出,公司的女性自是欢喜,男性就说不上和善。 州城气候湿热,加之工作上的操心,让他心觉肝火旺盛,他这种向来不长痘的人,竟也冒几颗痘。 好在他业务能力突出,做人这块这些年也磨练出来,少了年少时期的黑白分明,凡事一定要分个对错,整个人性子柔和不少。 大家都是成年人,除开利益竞争外并非要个你死我活,顶多就是对新上任的领导有着天然的排斥,但裴即白突出的业务能力,凡事并不多插手,工作上不藏私,公司有男同事请教他几次问题,他细心解答后,那厚冰也就渐渐消融。 再后来,有人发现裴即白此人看上去心高气傲,实则并不难处,偶尔还能一针见血的指出事情的关键问题所在后,他受欢迎的指数就不单单只存在于女同事之间了。 分局今年新搬了地址,办公室的装修还很新,上级领导今年为了打破别人口中所谓的官僚主义,特意将原本的准备好几间领导办公室闲置,同外头的员工坐在一起,美名曰要和手下的兵共同进退,裴即白自然是入乡随俗,不持反对态度。 他的工位在办公室中央那排的最里端,身旁坐着的是秦淮月。 或是因为此,秦淮月每日上班,最先打开的永远不是电脑,而是抽屉里的镜子,今日也不例外,今日她来的早,办公室人还没齐,她对着镜子端详了会,阖上镜子。 裴即白从冰箱拿了罐凉茶回到工位,来州城的时间不长,习惯倒是先养成,实在是这湿热的环境,他遭受不住。 人刚落座,秦淮月频频别头,欲言又止。 裴即白不知她心中在想啥,也没兴趣知道,能猜到的是,她在等他主动询问,但他置之不理,打开CDR检查昨天的结构数据。 终于秦淮月没忍耐住,凑到他身边,用故作低沉的声音开口:“师哥,冬青那就是整的对吧?” 裴即白滑动鼠标的手顿住,反问道:“所以呢?” 秦淮月噎住,眨眼,企图对裴即白放电,无奈裴即白视线都不曾离开过电脑屏幕。 她企图找其他话题切入,但仔细想来,她与裴即白高中也尚无交集,只得讪讪地开:“师哥你们真的是从小认识吗?那为什么...” 她话没说全,裴即白却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接话:“因为年少无知,所以才会说不认识她。”他回答得淡然,秦淮月愣住,她隐约感觉到裴即白在对待冬青的事情上不一般,总是不愿开口细说,正打算再问,裴即白阻止了她想要继续聊下去的意图,“快上班了,昨天的钢筋架构你做出来了吗?” 秦淮月吐舌:“还没呢。” “今天上午十点要。” 秦淮月撒娇:“师哥...” “还有闲工夫扯的话,那就九点半吧。” 意识到裴即白并不是开玩笑,秦淮月选择及时止损,只是她不解,平日里他们偶尔调侃他几句,他并不会在意,但今天就她看来,裴即白的心情算不上太好。 秦淮月吃了个瘪,挪身回到工位上,身旁的裴即白心神乱了。 他脑海里浮现的是高中追在他身后从未离开过的冬青,再往前走,是留着短发,每天往他家钻的冬青,再深想,是那个跟泥猴一样的小冬青。 小时候的冬青,算得上是他们那条巷子里的小霸王,裴即白第一次听到冬青的名字是从冯雅淑的嘴里。 他们刚搬过来的那天,她听到冯雅淑和裴栋在抱怨:“楼下那家教育孩子也太野蛮了,不知道孩子做错了什么,直接脱光赶出来了,这女孩养的…”冯雅淑连连摇头。 裴栋对这些邻居之间的八卦并不兴趣,只点头敷衍,倒是在桌旁写作业的裴即白突然抬头,原来他中午遇到的那个女孩,是被赶出来的。 他还记得她脸上淌着泪,凶神恶煞的对他挥拳头。 真脏,这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 走神的裴即白,心思不在作业上,反而竖起耳朵听冯雅淑说话。 冯雅淑一边切着西瓜,一边继续说:“下午去周围混了个脸熟,提到那孩子,都着急,说是家里没人管,之前每到周末就把她锁在家里,那孩子也不怕丑,就坐在防盗网上,见着一个人就问我妈妈回来了没,我爸爸回来了没?后来周围人看不下去了,给出个主意,说是别把孩子每天锁在家里,这主意是出的挺不错,不过人放出来,出主意的人倒后悔了,这孩子成天皮实的,到处捣蛋,附近都出了名,叫什么来着?”冯雅淑拍着脑门想了想,才说,“哦,叫冬青,说是前两天把那个对面刘叔家的橘子树也薅秃皮了。” 她越说越起劲,裴栋原本在算账,不知是算岔了还是怎么,将账本合上,拿过块西瓜递给裴即白,满口不在乎地说:“反正都是别人家的孩子,邻居家的,你看着来就行了。” 冯雅淑自己端起块西瓜,娇嗔道:“我看着来什么,我今天瞅了眼那孩子,还冲我龇牙咧嘴,没礼貌的,我不喜欢。” 裴栋笑嘻嘻地搂住冯雅淑:“你喜欢我们即白就行了。” 裴即白手上捻着西瓜,西瓜汁流淌到手上,粘粘的,不知为什么她有些可怜,原来她和自己一样,都是没人陪伴的孩子。 裴栋和冯雅淑都有自己的事业,平时不太有空管裴即白,那种感觉,他好像能理解。 不过他还是不喜欢她,野孩子,他不喜欢太吵的小女孩。 所以再见到冬青翻墙偷花时,他转身就走,但冬青叫住他,把手里那朵被捏得皱巴巴的玫瑰花递给他,虽然是偷来的,可这是他来这这么久第一次收到的礼物。 她说她叫冬青,普通话很不标准,他如果没有听冯雅淑提过她的名,很容易就听成动情。 处于某种目的,他用最标准的发音介绍了自己的名字,果不其然,他在她眼里看到了一抹难堪,他心里有点愧疚,但只是一点点而已。 随即她没什么魄力的威胁,让他的那一点愧疚烟消云散。 他当然不屑打小报告那种事,却在晚上听到了楼下劈开盖地揍孩子的声音。 冯雅淑走过去将原本虚掩的门磕严实,随口一说:“这楼下啊。” 裴即白深深地望了眼门,真是个傻子,期望他不告状,就一切万事大吉了吗? 第二天,再见到冬青,她眼睛冲他瞪得浑圆,冲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衣领问:“是不是你告的状。” 他当然是否认,原本以为自己肯定要破费力气解释,没想到冬青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收敛周身气焰说:“我相信不是你。” 裴即白愕然,他没想过她会这么好哄。 冬青气消得快,低头,用脚踢蹭了蹭地板,然后仰起头大声说:“喂,我们做朋友吧,你看,我们都没有朋友。” 裴即白是想拒绝的,他想说,谁说我没有朋友,他还想说,他没有朋友他依旧可以过的很好。可他在冬青眼里看到了光,直到他后来明白了“渴望”这个词,他才知道,冬青眼里的光,是渴望。 她渴望身边能有一个朋友,能有一个陪伴她的人。 他没答应,也没拒绝,只甩下冬青上楼,他觉得着楼下真是个怪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后来和冬青日渐要好,不能算他主动,每次都是冬青主动踏出那步,比如许琼岚做了什么好吃的,她总是会用塑料袋藏下一两个,等遇到裴即白再拿出来,裴即白拒绝过无数次,那已经被压扁,卖相不好的吃食,相比较他家精致的糕点,实在不能打动他。 拒绝得次数多了,他也会不好意思,毕竟冯雅淑告诉他做人要礼貌。 好在冬青长期热脸贴冷屁股,也会厌烦,她似乎放弃了再劝说裴即白做她的朋友,而是转战继续融入那群小朋友。 裴即白是在一次上培训班的时候看到向来没心没肺的冬青坐在楼梯间哭的。 她坐在墙角,脚尖搓着地板,不知是不是拿了许琼岚的手机与谁打电话,明明打电话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还在大声炫耀,她每天和那群孩子玩得可开心了,却在挂断电话得那一刻,嚎啕大哭,边哭边喊,奶奶我想你了。 还是孩子的他当时单纯的以为她只是想奶奶了。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她哭的并不单单只有这一点,冯雅淑口中的野孩子,充其量不过小女孩而已,她只不是过与他一样,想要亲人的陪伴而已,因为没有亲人的陪伴,所以退而求其次,想要拥有真正意义上的玩伴罢了。 不过这之后,他对冬青的态度不似之前的冷淡,偶尔也会有几个笑脸。 冬青是那种你对她半分好,她能还你七分的那种人,因此那些年,其实他才是占便宜的那个。 可后来,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呢? 裴即白闭上眼,手离开鼠标,取下只有平时上班才戴的眼镜,揉了揉晴明穴。 如果一定要掰扯清楚,她其实不欠他什么,年少的他充其量不过迁怒而已。 他才是元凶。 第11章 冬青动过脸的消息得益于两位同事的不懈努力,终于在两天之内传遍了公司。 “不痛,全麻,住院了。还是会怕的,你可以先去面诊医生,做好心理准备再考虑。”她微笑着回答完又一个来询问整容问题的同事,这短短一句话,她今天讲了不下十遍。 送走同事的那瞬间,她感觉自己不像个做电商的,活像个导医,还是没提成的那种。 等同事走远,她拿起手边的文件看,越看心底的火就越止不住往外冒,手一扬,文件砸到键盘上,也没发出多大响。 几张薄薄的纸了零散铺在桌上,她是不在意整容这事被人知道,但任谁在短时间内被反复提起这事,再好的性子也能磨没。 冬青被这事整得烟瘾犯了,从抽屉摸出包烟,从包里翻出火机,起身遇到开会归来的任绯,看见她问:“老地方?” 见冬青点头,她将手中的笔记本放在桌上,追了上去。 任绯口中的老地方是楼下广场的长凳上,今天虽是难得的阴天,但没有一丝风,有些闷热。 冬青坐在凳子上,烟盒在木椅边磕出个烟嘴,递给任绯,任绯接过,叼在嘴里,问:“心情不好?” 她含着烟,点燃,猛吸口,将火机递给任绯:“嗯,烟瘾犯了。” “因为李晴雪那个傻逼?” “差不多吧。” 任绯站着,眼尾上挑,鼻腔吐出烟圈:“那跟你说件开心点的?” 冬青指尖夹烟,双手撑住木凳,仰头,有阵热风刮过,掀起耳边的发,迷住眼,她没抬手拨动,等风静了,那几缕发顺着腮延坠下:“嗯?你说?” “李晴雪这个月业绩怕是完不成了。”任绯往嘴里送了口烟,“我说她怎么盯着我手里的客户,她之前那个经销商合同到期了,不肯续签,听说那客户背着李晴雪找了王苗,说是那边给的价更低,这个经销商一黄,她全年的业绩估计得少一半,那可是块肥肉,现在她是没空盯我了,跟王苗狗咬狗去了。” “啊,”冬青脸上浮笑,“那你说,我这个月给她客户资源分差点,是不是会雪上加霜?” 任绯掐了手上的烟:“是会雪上加霜,但你不会这么做?” 冬青抬手,烟送进嘴边,两腮用力,她问:“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任绯撇嘴:“你要是个藏私的人,曾总也不会把你送到这个岗位来,就是因为你是个公正人,他才敢把线上交给你,让你分配每个月客户。” 冬青揿灭手里的烟:“没意思,都不允许我黑化一下。” “你就是朵盛世白莲花。” 冬青反问:“我怎么不觉得这是在夸我?” 任绯揶揄:“本就不是在夸你。” 冬青笑,任绯跟着扬起笑意,两人又抽了支烟,往回走的路上,任绯想到什么,说:“对了,晚上跟我去个饭局吗?” “我去干吗?”冬青语气里满是讶异。 任绯:“这不是谢谢你给我牵桥拉线的反馈吗?” “嗯?” “裴即白公司那个单,估计能成,他把我联系方式给了这块负责人,”任绯笑意更浓,“李晴雪那没动静。” “所以呢?” “这不是晚上裴即白也要一起吃饭,让你也多个见面的机会啊,十五年,你真的不打算主动出击?” “去不了,晚上要去相亲。”冬青语气平静,似乎在说件十分平常的事情。 “啊?”任绯语气带着惋惜,她本想尝试再次劝说,想到冬青昨日的的样子,心软成一片,只开口,“那行吧。” 任绯几番欲言又止,冬青自是瞧见了的,她伸手挽住她胳膊,微仰头,笑道:“没事的,我总该向前,更可况,他不喜欢我这类型的女人。” 任绯瘪嘴:“怎么,连你这样的都看不上,喜欢天仙?” 冬青仔细回忆王思琴的长相,比对着裴即白前女友的容貌,估算出他的理想型:“天仙但不至于,他喜欢那种文静的,白白净净的小女生,就王苗那种。” “怎么,是你不够白吗?” 冬青:“是我没有长成他想要的模样。” “啧,只看容貌的男人都肤浅!”任绯咬牙。 “对,肤浅!”冬青附和。 “他眼瞎。”任绯再次诽谤。 冬青清清嗓:“任绯,那可是你晚上的财主!” 任绯毫不收敛:“怎么?难不成他还有顺风耳不成?” 冬青调侃:“他没顺风耳,可你会川剧变脸!” 她确实不是因为害怕见裴即白而替晚上找的借口,她是实实在在去相亲了。 相亲对象叫邓文耀,冬青姑妈介绍的,州城本地人,据说家里几套房,独子,公务员,条件好的不得好。 冬青早在今年初就不排斥家里与同事的红线行为,因此姑妈没说几句,她便欣然接受。 与其说是正儿八经的相亲,倒不如说是吃顿便饭,交个朋友。 只可惜,这顿便饭,冬青吃的并不开心。 在姑妈口中男孩有一米七八,冬青想着自己一米六八的身高,足以相配。 本也知道,相亲市场谎报身高是常态,待见到真人,冬青对虚报的这十厘米,不能说没怨言,只是面上不显,秉着礼貌的态度,眼里未曾有过一丝鄙夷。 不知是烤鸭太过油腻,还是冬青食欲不佳,半顿饭下来,颇有消化不良的感觉。 饭过中旬,对方口若悬河地讲述婚后的伟大蓝图,冬青面上听得认真,实则神游,末了来上一句:“冬小姐,你觉得我这个项目能否成功。” 冬青骤然回神,不知他是如何从女子婚后应将重心放在家庭这个话题转移到这劳什子项目之上。 她只微笑摇头:“这隔行如隔山,邓先生说的这个,我不好做评判呢。” 见冬青兴趣不佳,邓文耀做惋惜之态:“冬小姐从事什么职业?” 冬青倒了杯茶水解腻,答:“电商。” “那电商,实在是...”他几番抬眼,欲言又止,见冬青不接话,脸色微变,妄自开口,“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好职业。” 冬青端水的手一顿,抬眸假笑道:“是比不 上公务员清闲。” 邓文耀沾沾自喜,一改起初的语气,盯着冬青端详许久,才说:“冬小姐样貌不错,有点港星的味道,那个谁来着…”他语气仿佛在点评件货物,然后一拍桌子,震得冬青手在桌下蜷缩,“邱淑贞,就那个艳星。” 说到这,他眼神上下扫视,“身材算得上勉强,我想能在改变下一代基因上起不少作用,”他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微抬下巴,睨向冬青。 自冬青坦白自己的职业后,她能明显感觉出对方眼中的轻蔑,心下虽不喜,但也不至拍板走人,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总得让面上过得去。 因冬青的妥协,邓文耀气焰更嚣张:“若你我结婚,我们家可以跟你安排个工作,”他单手搭靠椅背,右腿抖动,继续说,“但就我而言冬小姐不必上班更佳,在家带带小孩就好,孩子也不需要生太多,我们家有三套房,生三个男孩就够了,女人吗,年轻的时候靠丈夫,老子靠儿子就可以了...” 对面的人脸色带着向往的笑,已经在畅想美好未来,冬青琢磨了一番,手里的水直接泼出去会给姑妈带去多大困扰。 秉承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原则,她将杯子里剩下的茶水喝空,打断他的话:“邓先生说完了?” 被打断显然不悦的邓文耀脸色骤黑,呵斥道:“在我们家,男人说话,女人是不能开口的。” 冬青倏地起身拿过账单,瞧了眼:“我知道,这是您的家规,与我何关?” 邓文耀嚯地跟着站起来,身子前倾,语气不佳:“你什么意思?” 冬青与他平视:“字面意思,”她心算了下账单上的金额,递给邓文耀,问,“今天邓先生请客?” 邓文耀手搁在腹部,头反射性后躲:“我只吃了两块鸭肉,为什么要我买单。” 冬青不想再纠缠下去,直言:“那今天我请吧,”她拿过椅上的包,“还有,邓先生下次相亲之前,可以考虑洗个牙,隔着桌子都能闻到你的嘴臭,另外,邓先生,我虽不才,去年全年只拿了五十万,但不知我重心挪到家里,每年是否也有五十万零花钱,还有,如果邓先生家有皇位要继承呢,还是建议邓先生只生一个的好。” “最后,邓先生您以后再有这种饭局呢,最好能收敛些,现在不是每个女生都跟我一样,能忍你这么久。” 冬青憋了半晚上,终于在最后破功,留一线是给日后还会相见的人,至于面前这人,没有再见的可能。 话说完,对面的人表情惊恐,瞪大眼睛看着她“你...你...你....”磕巴了半天。 冬青伸手拿过桌上的白色茶壶,往自己杯里倒了杯水,举起,邓文耀一直留意她的动作,看到她举起起茶杯往后躲闪。 冬青余光瞥到,腕上一翻,杯里的水一饮而尽,杯子啪地摆回桌上,她转身就走。 买过单,冬青算了下损失,不多,但是花在这样的人身上,真的不值。 是血亏的感觉。 走出烤鸭店,她回头看了眼招牌,这家店她早就想和任绯来吃,口味确实不错,可惜今天花了钱,也没尝出个味来。 刚抬脚打算走,沉了半个白天的天宛若被捅破,哗啦开始往下倾雨,冬青翻了翻随身带的包,才发现下班前为了减负,她把伞特意拿出,搁在抽屉里。 她往外呼了口郁气,原本打算坐公车,堵上今天破财的这个窟窿,看来这小小的愿望也要落空。 回头透过玻璃窗,冬青看到店内正埋头吃东西的邓文耀,她只能安慰自己,就当扶贫吧,或者关爱智障也可以。 她掏出手机的同时,她面前停了辆车,冬青抬眼,又低头。 面前的车没走,反倒摁了两下喇叭,她以为是自己挡了别人的道,往旁挪了几步,想要与车错开。 面前那辆白色的大众,车窗落下,驾驶室的人侧目,叫住她:“冬青。” 冬青手捏着手机,人没反应过来,盯着他发愣,那人扬高声调:“上车。”声音在雨夜里显得不太真切。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影射女星的意思,美人迟暮依旧是美人,台词服务于剧情。 第12章 因着下雨的缘故,后头的车越积越多,大有排长龙的兆头在,脾性不耐的司机,在后方疯狂响着喇叭,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裴即白又唤了她一声:“冬青。” 冬青迈步向前,不过迟疑了两秒,打开副驾驶的门,钻了进去,仅上车这几秒,肩上,脚踝便溅满水渍,传来丝丝凉意。 裴即白发动车,手在手枕里翻找,似是没寻到想到找的东西,他翻得有些急,发出细碎的响声。 冬青看不过,问:“要找什么,我帮你找吧,你专心开车。” 裴即白停下翻动的右手,手重扶方向盘:“你打开你前面那个手套箱,看看有没有毛巾。” 冬青闻言,打开她面前的手套箱,在里翻动几下,竟真翻出条全新的毛巾。 她将毛巾拿出,递到裴即白跟前:“诺,你要这个干嘛?” 裴即白分神,斜了眼她,失声笑道:“你给我干嘛?” 冬青手悬在手枕上,裴即白继续说,“给你的,你感冒没好全吧。” 冬青收回手,拆开包装,拿出那条灰色的毛巾,余光打量着这台车,这不是上次的车,如果是,她应该一眼就能认出,更何况,车里多了不少女性用的东西。 比如手套箱里未拆封的丝/袜,开封过的唇膏和防晒喷雾,以及藏在深处的生计用品。 她嘴微张,想要问他怎么换车了,只是句朋友的寒暄,但她又觉得突兀,双唇再度阖上。 裴即白倒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同事的车,毛巾上次去团建的时候买的,新的。” 车外的雨越下越大,整座城市隐在其中,豆点大的雨点敲在车顶,车窗,前方的刮雨器奋力的劳作,左右扫过玻璃,没有停息过。 今天发生的所有事累积在一起,冬青的心情说不上太好,也打不起精神,侧目看着因为轿车疾驰而过,溅起的水花拍打在车窗上,是场难见的大雨,突如其来的那种。 “感冒好些没?”裴即白问。 冬青回过神:“好些了。” “我听同事说州城其实很少下雨。”裴即白见她盯着外面的暴雨出神,试图寻找话题。 冬青这才露出丝笑:“你同事骗你的,现在是梅雨季节,再过两个月就要刮台风了,应该会有台风假,再往前一点,是回南天,每天感觉自己都是湿漉漉的,到年末少雨倒是真的,不过今天的雨确是比往年多。” 她一口气说了很长的话,裴即白静静听着,没插嘴,冬青话说话,车里陷入短暂的寂静,冬青有那么一瞬,以为是自己话太多,整个人跟着沉寂下来。 “你,”裴即白问,“好像在这里呆了很多年的样子。” “嗯,我毕业以后就来了,六年了。” “不是七年吗?”裴即白算了算日子,她应当是毕业七年。 冬青面上闪过丝恍惚,别过眼神,低声解释道:“没有,我休学了一年。” 裴即白视线看着前方,雨太大,远处的建筑全都是模糊的,他心往下沉,问:“是大一那年吗?” 冬青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去猜测他是如何猜到,裴即白也不追问,静静等着她的回答,过了会,冬青才说:“是,”她犹豫着要不要解释,见裴即白没有要问下去的念头,转移话题,“你是不是保送了,那时候听阿婆说,你年年学科第一,直接保送本校。” “是,”裴即白声音听不出对这份荣誉的欢喜,冬青转念一想,这于他而言,确是件平常事也就释然,正打算开口夸赞几句,裴即白又说,“但是我没有去。” 冬青涌至嘴边的话又悉数退回心底。 “我出国了,”裴即白解释。 冬青讪笑,那个时候的她,根本无暇顾及自家以外的事情,就连思念裴即白也只是在夜深人静时,闪过的那么一霎而已,不知道他出国这件事实在是太过正常。 “出国啊,挺好的。”她干瘪的奉承道,道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心情,放在膝盖上的手,绞成一团。 “你呢?”他问。 冬青愣住,继而明白他在问什么,提起一口气,假装不在意地回答:“就高中毕业,读大学,毕业以后就来州城了,没什么好说的呀。” 她语气轻快,一笔带过那四年,不刻意解释休学的理由。 裴净白听她故作轻快的提起那四年,忍不住问出他自重逢以来就想问的那个问题:“为什么没去找我?” 冬青脸上还带着礼貌的笑,瞬间凝固在脸上,裴即白手握方向盘,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冬青张嘴,想要轻描淡写的略过这个话题,却又不知该找怎样的借口。 裴即白问出这句话的缘由,冬青是知道的,毕竟说去找他这件事,是她主动提出来的。 裴即白即将要去读大学的那个暑假,冬青去找过他,她站在他新家的那颗大树下,直直跺脚,她太招蚊子了,只要不动,不出五分钟,必是满腿包。 太阳火辣辣的,透过树叶蒸得得她直发晕。 裴即白这次来的很快,他站在太阳里下,眼微微阖,她想拉手牵他道树荫下,他却开口,走吧。 这句话完,他就双手插兜,就径直往前走,冬青跟在他身后,小声地抱怨,又要去哪?这么热,我只想找你说几句话而已。 裴即白顿住步子,冬青跟着顿住,嘴里的抱怨立刻熄声,她双手捂住嘴巴,想要把埋怨的话塞回去。 前方的他,这次没生气,也没对她冷嘲热讽,而是低声说,带你去吃冰。 冬青夏天喜欢吃冰,但许琼岚不让她吃,说体内的寒气,就是夏天这些冰吃出来的。 她三步做两步跟上去,扯了扯裴即白的衣摆说,你是不是肯理我了。 这一年,冬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裴即白对她是这样的态度,也不是说不好,就是怪,非常怪。 所有人都觉得裴即白是讨厌冬青的,但冬青不一样,她才是当事人,她能感觉到他隐约的关心,可每次就在他们即将重归于好时,他的态度又会变得冷漠,周而复始。 裴即白一路上都没言语,冬青只得默默地跟在他身旁,时不时抬头打量他,他头发长了些,微微遮住了眼睛,穿着白色的T恤,神情不太好,唇角抿成一条直线,视线直直的看着前方。 冬青心理突然有些发慌,她问,裴即白,你是不是没有考好。 裴即白还是不说话,脸色更沉一分,冬青像是印证了自己心理的想法,急急安慰道,没考好也没关系啊,没事的。 她边看裴即白的神情,边给他出主意,实在不行,你就复读一年,反正你跟我一样大,你看我还在读高一。 冬青想到他要是再复读一年,她又能多看到他一年,越想越开心,语气也轻快不少。 冬青最后一句话说完,她看到裴即白似乎是叹了口气,面色缓和不少,他原本急促的步子也跟着变缓,说,我没有考的不好,你呢,期末考试怎么样? 提到考试成绩,原本还开心的冬青又泄了气,考上这所高中,她已经是不容易,每次考试几乎都是垫底,老师给她的压力越大,她也就越紧张,久而久之,老师也就放弃了,老师放弃她之后,她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对着课本上的知识依葫芦画瓢,虽不至于垫底,但成绩实在不好看。 冬青不肯回答他关于成绩的事情,只反问,你是不是要去都城? 裴即白点头,他估过分了,都城那所学府是没问题的。 冬青像个泄了气的球,整个人都焉了,都城的学校,她暑假查了,但凡好一些的学校,她现在的成绩要去很勉强。 她低声说出自己的诉求,我也想去都城。 裴即白侧目,冬青低头,时不时踢动路上的石子,裴即白眼微眯,开口,好好走路。 冬青立刻站直,目视前方,撅起嘴巴。 她走路就喜欢踹路上的东西,五年级的时候,跟裴即白回家,手舞足蹈的不看路,下台阶的时候一脚踩空,崴到脚了,那之后裴即白每次见她不好好走路,都会凶她。 又被她凶,她肚子里有气,不肯再跟他说话,裴即白也不主动开口,两个人静默的走到冰室。 落座后,裴即白去点餐,冬青坐在窗户边,脚在凳子上来回轻晃,没过多久,裴即白拿过来个套餐摆在她面前。 她看看他空空的手里,问他,你不吃啊。 裴即白坐在她对面,随口答到,不吃。 冬青看到他的态度,想踹他一脚,又忍住了,把套餐里的小食分给他一半,自己则用勺子舀冰。 裴即白多瞧她几眼,叮嘱道,你少吃点,到时候回家又拉肚子,明叔会生气的。 冬青吃的正欢,随口一答,我爸才不会生气,我妈知道就麻烦了,她不让我吃冰。 吃得正欢的冬青,没有察觉到裴即白情绪的变化。 她听到他问,你爸妈感情好吗?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回答道,当然好啊。 他们还吵架吗?他又问。 冬青埋头,吃冰,不说话了。 她不像承认,却又没法撒谎,她还是会在突然醒来的深夜,听到冬昌明和许琼岚刻意压制的争吵。 裴即白见她不回答,大概也猜到了答案,原本想说些什么,又忍住,只问,真的想去都城。 冬青回答得很快,想去,想跟你在一起。 裴即白呼吸一滞,他回想他这一年,对冬青算不上太好的态度,又看到面前冬青扬起的脸,他拿起纸巾擦掉她唇角残留的刨冰说,好,那我等你。 这是他在去学校之前和冬青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在和她重逢之前,说过的最后一句。 冬青没去找他,是有原因的,她不想说的原因。 她先是粲然一笑,接着收回原本看向裴即白的视线:“大学生活太丰富多彩,你高中又对我太坏了,我为什么要去找你。” 她搜刮尽心中所有的答案,最后寻出个模棱两可的理由,企图蒙混过关。 外头远处的的云团,垂下一道闪电,直直的劈在半空中,映亮半边天,紧随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雷声,“轰隆,轰隆”地砸进她耳中。 裴即白眼里的光忽明忽暗,外头的雨声,与狭小车厢内的沉寂,形成鲜明的对比,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原来是这样。” 冬青原本绞在一起的手指,缓缓松开,她望向窗外,什么也看不清,假装埋怨道:“你高中对我,实在是太过分了。” “对不起。”他的道歉来的太快,冬青猛然别头望向他,他微微侧目,视线与她交汇,“我那个时候对你...” 她仔细捕捉他眼里的情绪,有一部分封闭的记忆突然喧嚣涌至,又如春潮悄然退却。 她摆手,刻意拔高声音:“你又没做错什么,有什么好跟我说对不起的。” “对不起,那个时候说不认识你。”裴即白的语气里满是诚挚。 冬青眼里沁上泪水,她匆忙别头,又不敢抬手擦泪,她耳边灌满风声,整个人沉在愤怒中。 她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随着自己的本心质问:“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她是鼓足勇气的,声音却是颤抖的。 裴即白握住方向盘的手用力,视线依旧直视前方,声音不再平静,嗓音低沉夹杂着无力:“我始终觉得,我是欠你一句对不起的。” 第13章 冬青想要大度的说上一句对不起,却发现她说不出口。 她是怨的,她是怨过的,纵使她有千般勇气,他也不该那般轻贱。 “我知道了。”她只这样回答一句。 回家的路不远,车驶进冬青的小区,路过上次的药店,车速缓了下来,裴即白问:“住哪里。” 外头的雨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小了不少,至少天地之间已逐渐清晰。 冬青婉拒:“就停在这里吧,我走回去就好了。” 车驶入个岔路口,裴即白又问一遍:“往左往右。” 冬青妥协:“右边,直走,前面路口再往走,停在倒数第二栋左边。”她心底的怨气还未全消,话里带着疏离。 裴即白失笑,冬青心里的怨气骤泄,问他:“你笑什么?” 车稳稳地停在她家楼下,裴即白松开转头:“笑你,把我当出租车司机。” 冬青将垂在腮边的碎发挽至耳后,试图掩饰被拆穿的尴尬,原想解释些什么,终是放弃。 她将手放在车门,打开,一只脚踩出去,外面还下着小雨,雨水打在她裸/露的小腿,有风吹过,湿润而沉重。 她转过半个身子,微笑看向裴即白,诚心的开口:“谢谢你。” 语毕回身,原想冒雨走完最后这几步路,却被裴即白叫住:“冬青。” 她诧异着再次回头:“嗯?”送至眼下的是一把全新的雨伞,她抬手接住,不语。 “给你。” “要还吗?”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 他嘴角噙着笑:“要还的。” 她视线随着伞上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吊牌漂浮:“我还以为是特意给我买的。” “是给你特意买的,”裴即白回答,“可是要还给我。” 她将伞拆开,拆下裹伞的伞套放在车里,犹豫了一会,终还是没扯掉全新的吊牌,撑伞下车,没有立刻关上车门。 南风携风裹雨,扑到她面上,她眼微眯:“再见,裴即白。” “再见,冬青,”裴即白坐在副驾驶,望着她,就在她即将要转身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你现在很美。” 冬青心一颤,强打精神,本想调侃他几句,他又说,“过去也是。” 她握着伞柄的手用力,腕上的青筋凸起,嘴唇蠕动,想要说些什么,千言万语最后幻化成一句:“早些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嗯,你上去吧。”裴即白没有要走的意思。 冬青也不想再纠缠,背身离开,高跟鞋踩在水里,溅起细碎的水珠奔赴脚踝,走了几步,她眼里淌下泪,抬手想要擦拭,根本止不住。 她别过身子,伞檐的雨水顺着滴落到地上,“滴答,滴答”。 车门还没完全阖上,还是她下车的模样,车里的人一动不动,看到她转身也没有其他动作,只望着她,只那样望着她。 冬青心底的那根弦彻底崩断,她像是疯了般,大喊道:“裴即白,我讨厌你。” 我讨厌你过去那样对我; 我讨厌你在我想要遗忘的时候,突然的出现,撩动我心弦; 我讨厌你在我每次需要帮助的时候,骤然出现,来到我身旁; 我讨厌你对我似有似无的好,却又在最后变成虚无。 真是,无比的讨厌啊。 这句话说完,她不想听到他的任何答案,疾步奔向单元楼。 车里的裴即白在她背影消失的那一刻起,端着的淡然倏地消失无际,他浑身软了下来,仰头靠在椅背上盯着头顶的灯,喃喃自语道:“我知道了。” 幸好,她还讨厌他。 冬青上楼,开门,进屋,收伞,将伞用力掷在地上,“啪”地一声回响在寂静的房间,她整个人往沙发上一软,又觉得身上粘腻,起身,进了厕所洗了个热水澡。 等再出来,人冷静了不少。 她站在厕所门口,盯着地上那把孤零零的伞,走过去,伸手拾起,走到阳台再次撑开。 屋外的雨又大了,噼里啪啦地打在防盗雨棚上,冬青缩回客厅。 气已经全消,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打开手机,看到姑妈的未接来电,直接略过,打开微信,指尖轻触,滑动名单,最后定格在裴即白那三个字上。 打开聊天框,只有空荡荡的聊天背景,盯着出了会神 ,打开他的朋友圈。 裴即白不常发状态,最早的一条还是年初,大概是刚来州城单位的活动,凑了张九宫格,全是风景,没配字,冬青一张一张的扫过,没什么看头。 再往前翻,是几张登山的照片,这次有人,捂得严严实实的,冬青将人物放大,细细地看,看到了秦淮月,站在他身旁,身边还跟着一票其他同事。 她嘴不自觉的抿住,继续往后翻,手顿住,山上有棵野生冬青,裴即白拍了特写。 冬青手放在手机右下角,迅速往上滑了几次,页面退出,重新回到聊天窗口,她犹豫了一秒,继续往上滑,退到了列表栏,看到了她给他的备注,重新点进去看了看他的微信昵称:即白。 视线下扫,看到他的微信号,一串数字符号,是从来没改过的那种,再想到自己的微信号,她摁下锁屏键,将手机往茶几上一甩,发出“咚”的一声,整个人仰面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 没躺多久,茶几上的手机开始震动,冬青别过头,手机由于震动,在茶几上小幅度挪动着,那边的人有耐心得很,大有她不接,就不挂的感觉。 冬青动沙发上爬起来,盘脚坐着,拿过手机看到冬昌明的名字,深吸口气,接过:“爸。” 那边是个女声,嗓门很大,又很细:“青啊,怎不接我电话呢?” “姑妈,我爸呢?”冬青听出了对面的声音,也猜到这通电话的缘由。 “你管你爸呢?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冬青姑妈是个固执的人。 “刚没听见。”冬青解释。 “那用你爸手机给你打,你就接了?”冬青姑妈不依不饶。 冬青觉得太阳穴钝疼,她感冒本就没好全,今天这一番折腾下来,她头又开始痛了,目光扫到茶几上的药,她伸手拿过,塑料袋窸窸窣窣发出响声,她摁下扩音,手机搁在茶几上,双手拆药:“我前头在洗澡 ,刚才出来。” 得到满意答案的冬青姑妈终于满意,却又重拾长辈的气势:“打电话就得接,不然买个手机干嘛呢?别跟你妈似的,那手机拿着跟配相的一样。” 提到许琼岚,冬青的手一顿,药重新被搁在桌上,她拿起手机,切回听筒,搁在耳边。 那头还在细细碎碎地念叨着,“你妈那人啊,什么都不说,把你跟你爸害成这样这样,得亏是...” “姑妈!” “姐!”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是冬青,一道是那头的冬昌明,冬青姑妈明显愣住,火气上来了,“怎么,我还说不得了是吧?” 冬青忍耐不住,顾不得电话那头的人是长辈,在电话这头开口:“姑妈,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妈,但她人都走了,这些闲话是不是没必要再我们面前说了。” 她声音拔得高,脑门尽是愤怒过后的眩晕,那头没传来她想象的骂声,只有深浅不一的呼吸声:“青青,是我。” 冬青瞬间明白,那头是冬昌明,他在冬青开口前就将电话夺了去。 两人皆是一滞,冬青声音重归平静,喊了声:“爸。” “还好吗?在那边,单位效益怎么样?”依旧是老生常谈的几个话题。 “还行,这个月业绩也还行。” “还行就行,睡得好吗?” “都行。” 两个人唠了几句家常,那头姑妈的声音又响起:“叫你打电话是问今天那介绍的对象行不行!” 紧接着,电话又到了冬青姑妈手里,她重夺话语权,训斥着,“说你两句还有脾气,你这脾气怎么找对象啊!” 冬青不语,腾出的手拿过药,生抠了粒塞进嘴里,没有糖衣的药在口中苦味蔓延。 那头还在念,“这脾气大的跟你妈有得一拼,”抱怨完这句,又觉得老是提起一个逝去的人没意义,骤然转口,“和那个小邓处得怎么样?” 药贴在舌面,冬青端过桌上的凉水,喝了口,化了一半的药顺着水吞进胃里,她回答:“他没看上我!” 舅妈的声音骤地尖锐,“怎么就没看上了!他自己啥样啊,还不上你!” 冬青心底的气消了大半,问:“姑妈,你见过他吗?” “见过照片啊,”冬青姑妈声音骤小,似是心虚,解释道,“长得是一般般,但是人在州城,我们这在榴城,找这么个也不容易。” “知道了,他没看上我,说我职业不行。” 冬青避重就轻,没料戳中那头人的心思,连连抱怨道:“我就说你一个女孩子啊,做什么电商,能挣几个钱,听你爸说还经常加班,女孩子嘛,那么要强干嘛,回来随便找个工作嫁了就行了,又不指望你养家什么的...” 那头的人一句接着一句,大有没完没了的阵仗。 冬青的头越来越疼,胀得难受,终于按耐不住,说:“姑妈,那笔钱我掏了一半。” 许琼岚欠下的那笔钱。 对面霎时无声,冬青乘胜追击:“没看上我就算了,那男孩太优秀了,我配不上,姑妈,我还有事,先挂了,你叫我爸注意身体。” 她抢在对面开口之前,将电话挂断,手机搁茶几上,整个世界清净下来。 没多少,微信响起提示音,冬青摸过手机,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情,屏幕上却显示着三个字:裴即白。 她怔然,解锁,点开聊天框。 「我到了,你洗个热水澡再躺着。」 冬青盯着这十四个字出神,没摸透裴即白的心思。 手却下意识地回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魔改了一下前三章,主要还是删掉一些东西。 就这样吧,改不动了,我废了。 第14章 冬青一夜无梦,难得睡了个好觉,早起刷牙时惯性点开手机,看到林谙发来的消息。 「晚上我来找你。」 大概是前几天被关怕了,这次知道提前打招呼了。 退出林谙的聊天窗口,往下滑,掠过姑妈头像上那标记着12的红点,她指尖顿在裴即白的名字上。 点开,退出,又再次点开,找到右上角的三个小点,点进去,手在加入黑名单这五个字上徘徊着,终还是没点下去。 二十多岁的人了,没必要跟小朋友似的,一定要老死不相往来,冬青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手滑动几下,往上点开姑妈的信息,随意往上翻动。 无外乎老生常谈,说她没礼貌,说她年纪都这么大了还这么挑,说她翅膀硬了,就不顾及家里人是怎么想的了。 来来回回就这么个意思,说得她好像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般。 冬青早两年听惯了风言恶语,来自亲人的,现如今完成能做到免疫。 毕竟姑妈是那个时候,为数不多还愿意帮助她和冬昌明的人,她得念这份情。 冬青出门时,在阳台多瞧了眼,外面淅淅沥沥还下着小雨,五月的州城三天两头是雨,这让冬青有些烦闷。 她将阳台的伞收好,拿着回到客厅,塞进包里,家里没伞了,没谁比她更清楚。 裴即白这把伞,无形中竟有种雪中送炭的味道。 就当他做了回好事,冬青这么想着,拎着包径直出门。 下雨堵车,冬青踩着点出门,到公司的时候,身上还残留湿润。 湿漉漉的伞,楼下物业给装进了塑料袋里,冬青拎着回到工位。 任绯眼尖,一眼扫到,眼神诧异:“你买了把伞,吊牌都不拆就直接打来?” 冬青视线往下,看到悬在半空轻晃着泛皱的吊牌,随口答:“嗯,到时候拿去退。” 任绯露出鄙夷与嫌弃:“求求你做个人吧,七天无理由退货也是在不影响二次销售的情况下好吗?” “做人好难,我想成神。”冬青面无表情地开玩笑。 任绯当然不信冬青真能干出这事,纯当她在玩笑,岔开话题,说到昨晚的饭局:“昨天晚上,菜还没上,裴即白就说还有事先走了...”任绯边说边观察冬青脸色,见她脸色无异,说完剩下半句,“结果就我跟他下属在那大眼瞪小眼。” 冬青打开电脑,不语,任绯伸手在她桌上敲了两下,“你就不说点啥?” 冬青盯着电脑屏幕中间转动的光圈:“谈成了?” “谈成了!”任绯颇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真是有惊无险。” “那不就结了。”冬青陈词总结。 任绯背抵在椅背上:“切,我还以为有什么八卦呢,裴即白前脚刚听我说完你去相亲,后脚起身就走,我还以为是去劫你,没意思。” 电脑屏幕上的文件全部显露,冬青右击鼠标,刷新桌面,问:“你是不是想吃烤鸭了?” “啊?”冬青这话没头没尾的,任绯愣住,下意识地回,“想吃啊,昨天还念叨来着,说我和你想去吃港夏路那家烤鸭好久了,问这干吗?” “没什么,我也想吃了。” 任绯:“那个抽个时间去吃呗,”说完意识到不对,问,“昨天你相亲去的京味啊?裴即白真去找你了?” 冬青点开桌面上的文件,截断她的话头:“没有,你想多了。” 任绯还想再问些什么,冬青起身,任绯问:“干嘛去?” 冬青手上拿着本子:“开会。” 任绯看了看桌面上的日历,了然:“去吧。” 今天是周五,电商部每周一次的例会,冬青提前在办公室等手下的人。 会议很简洁,汇报一周情况就好,今天冬青有些走神,或者说是一心二用,会开完,本子上记录了不少内容,却根本没从心里过,她什么也没记住。 从会议室出来,冬青将早上撑来的伞拎到楼道间撑开,打算晾干。 又躲到楼下抽了根烟,烟盒里的烟空了大半,她这段时间,烟瘾有些重。 上楼的时候,发现外面雨停了,地面上的水渍渐干,太阳开始冒头,今天应该会是个久违的晴天。 到了下班,外面地全干,太阳早在下午就高高的悬在空中,现在也迟迟没落下。 冬青收拾好桌面想走,被任绯喊住:“晚上去玩吗?” 冬青拒绝:“林谙要来,不去了。” 任绯见过几次林谙,也不客气:“叫上他一起呗,人多好玩?” 冬青迅速从她话语里提炼出关键词,问道:“还有哪些人?” “昨天的几个客户。”任绯答。 冬青想要拒绝,任绯由她脸上表情猜到她的想法,继续说:“这么早回去,你跟林谙在家也是无聊,昨天那客户在州大读博,林谙刚好可以认识下。” 冬青沉吟不语,任绯再加一剂猛药,“就昨天他那俩下属,没其他人。” 冬青听出任绯的弦外之音,有些松动,又觉不对,故问道:“你这么积极干嘛?任绯,你要小心些,离客户赚点。” 她话里话外都有某种意味在里面,公司多的是人为了做销售不择手段,中伤别人更不在话下,更别提这种捕风捉影的男主关系了。 任绯满不在意:“走得近又怎么了,昨天那俩客户都单身,仪表堂堂的,就算以后真发展什么关系,我也身正不怕影子斜。” 冬青舒了口气,只要不是已婚就行,转念又想到那辆车里的女星用品,心思提起:“万一人家有女朋友了怎么办?” 任绯笑:“你今天怎么了?他有女朋友也不关我的事,我还能跟他干点啥是吗?我就指望着打点好关系,能给我多介绍点客户,重要的是他那个人吗?是那个圈层好吗!” 冬青懂任绯的意思,可依旧担心,还欲再说,任绯打断,“你见过我吃亏吗?” 冬青仔细想了想,还真没见过,心放下大半,嘴里却叮嘱着,“你自己注意分寸。” 她从包里摸出手机,说,“我问问林谙。” 任绯拿过她手机:“我来跟他说,最喜欢跟这种朝气蓬勃的弟弟聊天了。” 冬青笑,由她拿过手机,自己乐得轻松。 任绯挂断电话后笑嘻嘻把手机递给她:“搞定,我们先过去,他等会过来。” 冬青接过手机:“今天什么安排。” “先去吃我们心心念念的烤鸭,然后去玩剧本杀,完了刚好可以赶个晚晚场。” 冬青听着任绯的安排,直觉头痛:“安排得这么满?” 任绯拎过包:“明天放假,大家又都是年轻人,怕什么。” 冬青满脸戏谑:“两个奔三的年轻人,剧本杀都是林谙这种小年轻玩的好不好!” 任绯满不在乎,随口道:“只要心态够年轻,保养足够好,我男朋友还在幼儿园。” 冬青笑她没个正行,跟着任绯下楼,昨天那顿烤鸭确实没吃出个味,今天去重温也不错。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人刚进京张,她就看见了靠窗边坐着的裴即白,紧接着,他身边的人冲她身边的任绯招手。 任绯抬手示意她看到了,然后别过头,在冬青耳边耳语:“我说我是无辜的你信吗?” 冬青挤出一丝笑:“你觉得呢?” “真的,我没约他。”任绯垂死挣扎。 人都到这里,冬青思量了下掉头就走的场面,选择了放弃。 做人总是要有些气度的,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两个人落座,她靠里坐在裴即白对面,人没抬头,先招手叫来服务员:“你好,可以给我们换个桌子吗?等会还有人要来。” 服务员环视了一圈,冬青跟着看过去,扫过满满的大堂,猜到了服务员接下来要说的话。 “您好,要不等会给您加个凳子吧,实在没位置。” “还有谁要来啊。”裴即白身旁的男性好奇心重,脱口问道。 任绯将面前的茶具洗净,换到冬青面前:“还有个小弟弟要来,你未来的学弟。” “啊,男的啊。”他语气拖的老长,飞速地看了眼裴即白。 裴即白没接话梗,给冬青和任绯二人面前的茶杯里添了杯茶水。 在场四个人,任绯都认识,她担起做介绍的职责,指着冬青说:“这我同事冬青,”语毕,又介绍桌对面的人,“这我客户,李俊,剩下你们都自己认识了。” 冬青对李俊笑笑:“你好。” 李俊伸手,想要跟冬青握手:“美女好。” 冬青刚想抬手,对面的裴即白忽地开口:“要上菜了。” 服务员站在他五步开外,李俊忙缩回手,结果看到服务员仅仅走了两步,站在他三步开外停下片鸭。 手已经收回,也不好意思再重新递出去。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两眼裴即白,裴即白垂眸喝着面前的茶水。 他看看裴即白,又瞧瞧冬青,觉得自家领导今天不对劲极了,平时这种场合他都能挤出两个笑,今天连敷衍都懒得,整个人沉在那里。 心底虽是疑惑,但他选择闭嘴,不吭声。 领导的心思,永远别瞎猜,职场保命第一准则。 任绯大概是忙着工作上的事,眼睛盯着手机,没留意场上的气氛。 冬青也不说话,双手捧着茶水,小口小口往嘴里送。 直到桌边站了个人,声音爽朗:“嘿,你们这桌干嘛呢?气氛这么沉闷!” 冬青听到熟悉的声音,倏地起身,看向桌边人:“林谙,你坐我这吧,我叫服务员加个凳子。” 林谙扫了圈宾客满满的大厅,抬手唤服务员拿了张椅子过来,直接坐在桌边:“没事,我做外头,方便。” 冬青见林谙自己在外头寻了座处,跟着坐下,林谙坐下后扫了眼桌边的人,挑眉:“不介绍下?” 任绯手机突响,她示意抱歉,做了个口型“我出去一下”,起身接电话离开,剩下冬青只得接起这个重任:“刚走那个任绯,你认识,这位是她朋友李俊,这位是裴即白。” 她按顺序挨个介绍,到林谙时,犹豫了会,她在琢磨如何介绍他的身份。 无奈林谙自来熟,自报家门:“你们好,我是林谙。” “你好。”李俊笑着说。 林谙视线盯着窗边沉默不语的裴即白,突然发问:“你就是裴即白?” 裴即白抬眸望向他,林谙坦荡回视。 第15章 “我是,”裴即白眼里有疑惑,“你认得我?” 烤鸭被切成薄片,掠过林谙端上桌,林谙侧身避过,嘴角上翘:“认得啊,久仰大名。” “是吗?”裴即白左手端着茶水,神情自若。 李俊不解地看向冬青,冬青的眼神落在林谙身上,眼里有担忧,他又看看林谙,再看看裴即白,不知应该如何开口,他总觉着这俩人的气氛不对,听言语却又是第一次见面。 “是,”林谙单手搁在桌边,食指轻扣桌面,“我曾经在家看到过你的名字,又无数次听过你的名字,你想不想知道?” 他顿了下,望向冬青。 冬青心悬住,开口:“林谙。”这声调与她平时说话略高,又很突兀。 林俊被她的声音吓到,肩小浮动上抽了下,她望向冬青。 裴即白不为所动,漆黑的眼望着林谙,神色自然:“你说便是。” 林谙却收起脸上严肃的神情,换上吊儿郎当的笑:“我妈是林清,裴阿婆没事就来我家坐,两个女人坐在唠着,念的我耳都快起茧了。” 冬青端着的肩膀松懈下来,暗自松了口气。 裴即白举起茶杯:“原来你是清姨的儿子。” 林谙回敬:“是啊,我妈成天念叨,要我多学学你,”他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他话里没有恭维,甚至说得上是没有礼貌,像极了被邻家大哥压迫长大的孩子,如今见了真人,大发怨气。 在场只有李俊不知内情,不解地问:“你们是认识?” 听聊天,是认识,可见到两个人,就觉得是没见过面的人。 冬青本想开口解释,林谙却提前开口:“不算认识,我妈二婚,搬来的时候,即白哥家除了阿婆,也就是他奶奶,全搬走了。” 李俊点头,又问:“那你和冬青?”他话没说全,手在冬青和林谙间轻晃,疑惑不解。 林谙拨了下额前挡住眼睛的头发:“这个关系就比较复杂了,反正就认识吧。” 冬昌明几年前曾因某种缘故,卖过一次房,带着冬青搬离了胡同,再之后大概是资金流转回来了,想要买回这套房。 但是此时户主已经是林清的名字,林清不愿卖,冬昌明几次上门。 也不知因何原因,两个人在你来我往的交谈中,竟慢慢有了感情。 一个丧偶,一个离异,两人也没聊过再婚,有的知识搭伙过日子的打算。 那个时候,冬青和林谙都已成年,对于父母的决定没有过多干涉。 两人同自己的儿女讲述过后,就这样一拍即合。 林谙没有就这件事过多解释,他觉得没什么必要,说冬青是他姐姐,他不愿承认,说他们是朋友,却也奇怪。 他手一直在摆动额前长了不少的头发,视线随着头发晃动。 冬青瞧见,接话:“你头发该剪了。” 林谙顺口答:“嗯,明天去你楼下剪,你卡还在抽屉吗?” “在,你自己拿。” 两人的聊天过于自然,有种亲昵在里头,李俊视线在他们中间来回晃着,不再说话。 窗边的裴即白眼神晦暗不明,别过头看向窗外,窗外川流不息的车从不远处的公路穿过。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涌上来,摸不透又抓不着。 “林谙,你坐这边上会不会不方便?”回来的任绯看到手长脚长的林谙所在窄窄的桌边,问道。 林谙手一挥:“没事,就这么凑合吧。” 任绯落座,一拍脑门:“我来介绍下吧。” 裴即白将刚上的京酱肉丝换到离冬青更近的地方:“刚介绍过了。” 任绯留意到他的动作,挑眉:“嘿,冬青就爱吃这个。” 刚提起公筷的冬青手顿住,仅仅也只是停顿了那么一秒,夹了一筷子搁在任绯碗里:“你不也爱吃,多吃点。” 吃都堵不上她的嘴。 受到特别关心的任绯,傻乐:“谢谢老板,你们都吃啊,大家都是同龄人,不用这么客气。” 李俊侧目多瞧了两眼裴即白,见他神色自若,面上与平时看不出什么反应,跟着吃起来。 烤鸭味道不错,除开吃多了有点油腻之外,冬青裹了几个面卷后,停下了筷子,她有些腻,端起面前的菊花茶,发现只剩个杯底,茶水在离她偏远的地方,准确一点说,在裴即白的左手边不远处。 她估量了下,起身拿茶水的位置,选择了放弃,离他太近了,她不想。 她多看了两眼斜对面的白茶壶,垂眸,提起筷子,打算夹两根青瓜解腻。 筷子提起不到三秒,裴即白提起左边的茶壶给冬青近空的茶杯填满,又开口:“任绯,你要茶吗?” 吃得正欢的任绯手都没撒,视线网茶杯里瞥了眼:“我不要。” 裴即白将茶壶放下,夹了块糕点。 冬青心思不在饭上,又碍于礼貌不好放下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面前的京酱肉丝,觉得腻了,就抿一口茶水,反正面前的茶水断过一次之后,就没再断过。 不知不觉中,半盘都空了,再想夹,裴即白喊住了她:“冬青...” 她抬眼,不知他唤她的缘由。 裴即白将她面前的京酱肉丝挪开,换了盆素菜:“你再吃就会积食了。” 冬青愣住,他突如其来当着众人的关心,像是不怀好意在对别人诉说着什么。 她耳垂爬上一抹粉色,强撑着镇定开口:“谢谢。” 礼貌的一句话,瞬间把两人之间拉开距离。 林谙起身,弯腰将京酱肉丝放到自己面前:“正好,我吃,不过冬青,你是得少吃点,上次吃到急性肠胃炎,半夜住院不就是因为积食。” 他嘴里的时间点很巧妙,用的是半夜这个暧昧的时段,似乎也在宣誓着什么。 裴即白不动,也不接话,权当没听到这话,剩下任绯和李俊也跟着放下筷子。 任绯瞧气氛不对,圆场:“都少吃点啊,晚上我请宵夜。” 冬青跟着接话:“不是说去晚晚场,又变宵夜了?你这变得可真够快的。” “都去,都去,看你们想去哪,”她揽住冬青的肩,“都吃完没,准备赶下一场了。” 第16章 桌游室任绯特意选在离京张没多远的地方。 几个人约着一起走过去,刚好消化下。 冬青站起来才发现,她是真的吃多了,坐着的时候没感觉,总觉着还能继续塞。 起身的那一刻,胃里来的饱腹感让她一阵眩晕,她落在最后,扶着桌走了两步,林谙留意到,回头自然扶住她胳膊:“都叫你少吃点。” 冬青嫌弃地甩开他的手,信口开河:“那你吃那么少,我不得吃回点本。” “那你怎么不去吃自助,扶墙进,扶墙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斗嘴。 他们俩之间总有种奇妙磁场,从刚认识开始,就一直在争吵,林清和冬昌明最开始还担心过,后来发现这担心实属多余,也就放任这俩人。 裴即白站在他们身前,收回伸出过半的手,垂回身侧,视线随着冬青的侧脸移动,放在身侧的手握拳,又松开,神色恢复如常,转身离开。 冬青没留意到的,林谙看了个全,拽住冬青胳膊的手微微用力,冬青吃痛,抡开他:“林谙,我怀疑你在打击报复!” 林谙松开:“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冬青还想再念他几句,看到他步子蹭一下,离开老远。 她扁嘴,注意力被转移之后,也没觉得胃里有多撑,她在桌边站了会,检查位子上是否还有他们遗留的物品,视线在裴即白坐过的窗边多停留了两秒,挪开目光,跟着离开。 出了店门,任绯他们在门外等着,见到冬青,任绯动步子:“走吧。” 冬青走到她身边,目光扫过几个人,没看到裴即白,张嘴,想要问,又不知如何开口,安静地走着。 走到半路,裴即白还是没回来,冬青步子慢了下来,任绯察觉到她渐缓的速度,跟着她的步伐,侧目问:“怎么了?” 冬青几番犹豫,终是忍不住发问:“他呢?” 任绯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不知道,怎么了?” 最后三个带着点调侃的意味在里面,脸上的表情写满了八卦。 冬青垂眸,盯着地上淡黑的影子,往前踏了一步,踩住自己的黑影:“没事,就想问问。” 任绯是个懂得分寸的人,哪些玩笑可以开,哪些玩笑是在伤口撒盐,她还是懂的,她不再追着调侃,而是拍了拍冬青的肩,冬青肩上一沉,心也跟着沉下去。 人真的很奇怪,不见的时候,总觉得没什么,要见的时候,犹犹豫豫,见过以后不辞而别,又会觉得难过。 天上悬着半轮弯月,林谙同李俊在讨论研究生生活,冬青与任绯时不时聊上几句。 大概走了八分钟,几个人在物业那里登记上楼,冬青上电梯时,已经整理好心情,心里那抹怅然消失无踪。 玩,就该好好玩才对。 任绯顾及到几个新手,选的是个入门本,裴即白是在大家选正在角色时推门进来的。 冬青恰巧伸手拿剧本,听到动静,惯性抬头,与门口的裴即白视线在空中相撞。 他的眉眼很好看,剑眉朗目,眼下那颗泪痣又增添几分柔和,冬青被那双眼睛吸进去,意识到失神后,刻意别开视线,拿开最面上原本想要选的那个角色,选了另一个,用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任绯看到裴即白进来,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个位子:“还以为你走了呢!” 裴即白落座在冬青对面:“没有,买了点东西,我叫李俊告诉你们了。” 任绯别过头,用审视的眼神看着李俊,李俊才恍然大悟的样子:“完了,听你说剧本杀的游戏规则太入神了,忘了。” 裴即白脸上泛笑,语气轻快:“那这也怪不了我。” 目光似有似无往对面看,对面的人低头盯着手里的剧本看得认真。 林谙随手拿了个剧本,把剩下的男角色本推到裴即白面前:“即白哥来晚了,只剩这个角色了,”接着看向任绯,“多大点事,绯姐叫他请了晚上那顿宵夜不就完了。” 李俊连连赔笑:“我请,当然我请,我的锅。” 冬青翻开剧本,静静地看完,看到最后一个行字,不自觉地摸了摸耳垂,顺着耳垂又扫了扫耳后。 其他人都在认真研读自己的剧本,这个细小的动作只有裴即白观察到,他嘴角原本勾着的笑越来越深,视线平视,问:“刘缘是谁?” 刘缘是冬青拿的剧本角色名,听到自己的名字,她下意识抬手承认:“我。” 等反应过来,撞见裴即白面上的笑,有种被戏耍的感觉,想也没想地回问:“那你又是谁。” 裴即白合上自己的剧本,示意她看名字:“王思进。” 冬青瞧了眼,鼓腮,呼气,故作姿态地翻了翻手里的剧本:“哦,我的故事里没有你。” 任绯在裴即白身边噗嗤笑出声,裴即白低头不语。 主持人见玩家游离角色之外,出声道:“请各位玩家代入角色,研读完剧本后,摁响面前的铃。” 这句话完,场内的人都不再出声,认真看着手里那短短几页文字。 不太长的文字,却将一个人二十余年的故事讲述的很清楚,悲欢喜乐皆在其中。 冬青将已经迅速扫过一遍的剧本,又看了遍,尤其是最后那几行,她仔细仔细再多看了几遍。 即使她不愿意承认,剧本也在告诉她:她是凶手。 她不是第一次玩剧本杀,却是第一次拿凶手本,说不紧张是假的,而且冬青有个坏毛病,只要撒谎就会脸红,幸好房里的光是昏黄的,几次撒谎她都藏在角落里试图遮掩面部不自然的潮红。 倒是裴即白总在她说话的时候盯着她,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些似笑非笑的意味,她总觉得自己随时会被拆穿,提心吊胆,前几个关键证据,都被她机智的圆了过去,可心里那面鼓响个不停。 搜集证据时,有一对一聊天,裴即白点名要和冬青聊,被点名的冬青拂开腿上的薄毯,跟着裴即白出去。 她始终在他身后两步,裴即白走到阳台,停下,冬青跟着顿住。 “你要说什么?”冬青问。 “你说你的世界没有我,那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很多年。”裴即白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冬青心兵荒马乱。 她眼睛瞪大,怔然看着裴即白,过了会才意识到他在扮演剧本的角色。 他只是在走剧情,可有那么瞬间,她差点当真。 她以为他真的是喜欢自己的,真的有那么瞬间,她信了,也仅仅只是那么瞬间而已。 她仰起下巴:“那又如何。” 既然都只是剧本,那就沉浸在角色里吧。 “胃还不舒服吗?”裴即白话题突的转变,冬青愕然,想不出他跳跃这么大的理由。 她站在阳台靠内那侧,窗户倒出她的身影,纤细高挑,眼里却又带着讶异。 “你问这个干嘛?”她盯着裴即白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点什么,阳台没有开灯,靠的是房间里透出来的一点点光亮,她什么也没从他脸上看清,他在她眼里只有个大致的轮廓。 “伸手。” 又是这句话,冬青往后退了半步,把放在身侧的手藏在伸手,固执地拒绝:“不。” 为什么只要是他说的,她就一定要照做,冬青不喜这样的自己。 他总是这样,诱发她的愤怒,又启蒙她的爱意。 裴即白没在意她的态度,向前一步,绕过她的腰,从她身后牵过她握成拳的手:“松手。” 冬青用力,指甲掐进肉里,她不知道自己在固执什么,就是不想松手。 这种感觉,像极了爱慕着他,不肯松开。 裴即白抬起另一只手,掰开她攥得紧紧的手,冬青原本的固执,在他触碰她手的那刻,瓦解。 手被他一点一点地打开,裴即白将一盒东西放在她手上,说:“你如果不松手,我怎么给你。” 掌心搁着的是盒药,消食用的。 裴即白松开她的手:“胃不好,就不要吃那么多,冬青,不要贪心吃那么多。” 他的语气像极了过去。 冬青拿着药,手放回身侧,与他对视:“我不贪心。” 她的固执烟消云散,声音不大,语气轻柔。 对面的裴即白听到她的声音,愣住,胸口发闷,张嘴想要说什么。 客厅有人举着手机灯晃过来,冬青借着微弱的光,看清了裴即白的神情。 “你们怎么不开灯?”声音从门外响起,很大声,盖过裴即白说出口的那句话。 冬青问:“你刚说什么?” 裴即白看着她的脸,半晌没说话,冬青以为他不会开口,往前走,手扶上推拉门,与他擦肩而过时,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可我贪心。” 冬青手从门把上放下,别过头。 作者有话要说:带个预收《作天作地做空气》,欢迎进专栏收藏 1 齐津作为柳城众人皆知的纨绔,桀骜难驯,玩世不恭,身边的女人如过往云烟。 他以为自己会在这黄金窝里享受完这一生,却不想因为作得太过火,惹怒自家老头,连夜被绑到明村那个不毛之地。 饿了三天以后,他选了村里看起来最有钱的一户,打算点个餐。 里面的女人开门,红裙雪肤乌发,明艳动人,睥了他一眼,红唇轻启:“滚。” 2 钟晴为了躲避家族纷争,隐居乡下,原本以为可以清静一段时间,却不想隔壁搬来个作天作地的公子哥。 “吃什么我给你做?” “你做的难吃。” “想要什么,卡给你刷!” “你卡冻结了。” “同居吗,体力活我来!” “???” 直到齐津出手替她解决家族麻烦,钟晴隔岸观火:找个男朋友,别说,还挺香。 心冷貌美大小姐 × 人傻钱多小少爷 第17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她恍惚间觉得胃抽疼, 她下意识地摁住,按道理来说是不该难受的,所以她不需要那盒药。 他突如其来的温暖, 让冬青措手不及。 他贪心? 冬青不懂, 其实贪心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她突兀一笑, 刻意拔高声音:“什么?什么太新?” 她在刻意装傻,不想揣摩他这话里的含义, 太累了。 喜欢一个人多累,揣摩他的心意, 追随他的脚步,以及拼命想要放下, 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什么。 星空下降,月光温柔地铺在屋外,楼外昏黄的光束偶尔闪过,时而晃过他们脸上的表情。 裴即白沉默不语, 他不是蠢人, 他看得出冬青的回避,他的心底藏着个模糊的影子, 它在慢慢逃离。 冬青含笑站着,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直到客厅的任绯见阳台上的两人对立不动, 疑惑不解地推开门, 迈步进阳台, 拉过冬青的手:“怎么了?” 冬青的手是凉的,在州城的五月,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狐疑地看着俩人,裴即白没出声,先一步离开。 任绯皱眉看过去:“这人真怪。” 她回头看向冬青, 冬青面色平静:“没事,可能玩剧本杀入戏太深了。” 冬青摸了摸额头,诧异道:“不该吧,他会是这种人吗?” “谁知道呢?”冬青随口一答。 任绯却总觉得她这语气刻意极了。 俩人回到房内,林谙嘴里叼着个棒棒糖,含糊不清道:“你们是真能聊。” 冬青情绪有些不对,虽面上不显,但多少受了影响,她强制自己打起精神进入角色,能跟上节奏,脑子却一片混沌。 投凶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百分之百会被投出去,毕竟后面的漏洞还是不少。 但是揭秘凶手时,李俊和任绯都投了裴即白,冬青抱着必输的决心,随手投给了任绯。 林谙在听到任绯和李俊投票后,摸了摸鼻梁,嚎叫道:“我说你们俩都不顺逻辑的吗?都这么明显了!” 任绯将剧本往前一摔,开始与林谙进行辩论,为了彰显自己缜密的逻辑性,强行拉上攻读博士的李俊为自己辅证。 三个人一言一语,颇有辩论赛的意味在里头。 到最后三个人都开始对自己没信心。 剩下一个真凶手,一个被投凶手坐在对立面,彼此看着对方,谁也不参与讨论。 主持人见悬念也留的差不多,强行把场面圆回来,意味深长地看向林谙:“你要改答案吗?现在还可以改哦。” 被说动的林谙,犹犹豫豫,看看冬青,又看看裴即白,一咬牙:“我再想想。” 思来想去,在白纸上涂涂抹抹,最后把投票重新交给主持人。 主持人在收到林谙修改过后的答案后,满足的公布了凶手是刘缘。 至次,三个人都崩溃了。 林谙蹭地站起来:“任绯!你!” 他想要指责任绯的逻辑有问题,任绯反应比她更快,忽地站起来,反驳道:“怪我吗,你自己改的,你要是说服了我,凶手不就盘出来了,你自己对时间线犹犹豫豫的。” 林谙冷静下来,思考没多久,一针见血指出问题:“裴即白,你帮冬青作假了时间线,你撒谎了。” 他直呼其名,连即白哥都没喊了。 裴即白点头承认。 林谙情绪激动:“不是,你图什么?” 裴即白合上自己的剧本:“因为我喜欢她。” 房间里的人,除了冬青,皆是一滞,李俊脸上是某种震惊的表情。 冬青情绪面上不显,放在桌下的手,拽得紧紧的,心绪过了那个临界点,忽地又放松。 假的而已。 她不是刚才就知道了吗,只是假的而已。 既然是假的,心情就不必随之而动。 裴即白:“我亲眼看到了她杀人,因为喜欢她,所以我愿意帮她做假证,愿意替她顶罪。” 任绯探过半个头,看到他压在手下的剧本,想拿过来看,但裴即白没有给她看的意思,她只得放弃,问道:“你隐藏的支线任务是不是帮她隐瞒?” 主持人趁这个功夫悄悄离开,裴即白手放在剧本的棱角处,支棱划过指尖,心底有莫名的情绪跟着划过,他看着冬青的眼里,那双眼里察觉不出任何情绪。 他觉得自己好像低估了自己的自尊心,更不知道自己还能如此脆弱。 他看着冬青的眼睛点头:“是。” 与此同时,对面的冬青脸上露出丝笑。 果然,只是剧本而已,可她偏偏知道是假的,心还是不死心的在悸动,在呐喊,在雀跃。 其他几个人还沉浸在凶手没有被盘出来的懊恼中,仔细复盘整个逻辑线和时间线。 裴即白则起身:“我去抽根烟。” 他的烟瘾不大,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临。 裴即白走后,冬青作为凶手,被三个人不停盘问着,冬青有求必应,有问必答。 最后几个人将所有线理清,恍然大悟。 冬青在很多逻辑线上的问题,全部都是裴即白帮着圆过去的,几乎□□无缝。 明明冬青在开场就说过,她的故事里没有他。 但他们谁都以为那只是一句玩笑,没有当真。 几人出了房间,任绯主动去买单,却被告知买过了。 原本想要约着接下来的活动,但是几个小时的高脑力活动,消耗了他们太多精力。 相伴下楼,几个人聚在一团等裴即白回来。 任绯问:“还是唱歌吗?” 冬青最先示弱:“我玩不动了。” 林谙到底是年轻人:“我都行,看你们怎么安排。” 李俊也连连摇手:“不行了,我也不行了。”他看向林谙,夸赞道,“年轻就是好,有用不完的精力。” 林谙笑得很开心:“也不是精力好,就我今天休息,白天睡了一天。” 冬青别过头,瞪他:“你妈不管你了,你就能飞了是吧?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给清姨打电话。” 林谙满脸嫌弃:“这都几点了,有本你打啊,跟个小学生样的,还告状,你幼稚不幼稚!” 他话说得嚣张,冬青见他没正形,伸手去拧他胳膊,林谙吃痛,半个身子扭成麻花:“冬青,你又来这套!” 任绯习惯了他们二人的相处模式,满脸鄙夷,嫌弃得脸都皱在了一起。 李俊第一次见他们俩,觉得俩人关系亲密,说家人的那种亲情算不上,可友情却也不对劲。 他斟酌措辞,感叹道:“你们俩感情真好。” 林谙听到这话,单眉微挑,一把搂住冬青的肩膀:“那是当然。” 冬青栽进他胳膊下,视线被遮挡住,只看到一片黑暗,她伸出半只手挣扎。 耳边听到一道声音:“要回去了吗?” 冬青从林谙手上挣脱出来,站定,裴即白大抵是刚刚抽完烟回来,走到李俊身旁,冬青离他颇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香。 她抬手,理了理被林谙弄坏的发型,将碎发挽至耳后。 裴即白恢复了重逢时的淡漠,就好像今天晚上的他只是昙花一现。 好在,她都习惯了,他的冷漠以及他的喜怒无常。 “要回去了,都是老年人了,玩不动了,”任绯回答完裴即白的问题,问冬青,“我开车送你们?” 林谙摆手:“不用了,你送我们再回去也太晚了,我们自己回去就好了。” 裴即白适时插话:“我送你们吧,顺路。” “不用,我今天自己有车。”林谙脸色暗藏骄傲。 冬青眨眼,问:“你什么时候买的,我都不知道,你跟清姨说了没?” “就这两天,没说。” 冬青总觉得他没个正形,对他这话也持有怀疑态度。 任绯倒是信了,说:“那一起回京张吧,我们车都停那边了,林谙你的是不是也停那了。” 林谙手揣在兜里:“那走吧,一起过去吧!” 没走多远,到了京张前的停车场,任绯问:“林谙,你车呢?” “你等等,我去骑过来。” 林谙跑得飞快,几个人在原地,不到两分钟,他骑了辆小电瓶停在冬青面前:“看,我提的新车。” 冬青拍了拍后座:“行啊,林谙,改天借我骑去上班吧!” 任绯跟着乐了,调侃道:“那哪能行啊,人家要载女朋友的。” 林谙点头:“没错。” 冬青跨坐上去:“那不好意思,我今天先享受了。” 她坐在后座,戴好头盔,然后别过头:“那我们俩就先走了?你们回去注意安全,任绯,你到家给我发个信息,”说完他顿了会,看向裴即白,张嘴,本想说上一句什么,却又重新归于沉默,她单手搭住林谙的肩,另一只手挥挥手:“走了。” 林谙的小电驴骑得很稳,一会就只剩下个小白点了。 任绯见他们走了,跟裴即白和李俊道别后,也驱车离开。 几个人都走了,裴即白依旧没动作,李俊陪着,也没提前走。 他总觉得自家领导,今天情绪很波动很大,别人可能感觉不出,但他与他朝夕相处,日益揣摩,总能瞧处点端倪。 就比如现在,他在自家领导身上似乎嗅到了落寞的味道。 这个词其实不太适合他,却又偏偏只有这个词最合适。 “我们也走吗?”他试探性地问。 裴即白:“嗯,走。” 李俊抬脚迈了半路,裴即白依旧不动,他回头,不懂自家领导在想什么。 裴即白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说:“你先走吧。” 李俊不动:“要不,我陪你来一根吧。” 裴即白没拒绝,递了根烟给他。 李俊是第一次见裴即白抽烟,不觉得奇怪,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抽烟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觉得心情微妙,毕竟他在公司的形象一直都是俊朗向上的,男神的那种感觉。像今天这样,他是第一次见。 怎么说那种感觉呢? 像是阴暗的另一面,不像平时总有种谦谦君子的感觉。 他边抽,边偷看裴即白几眼。 “我和林谙,”裴即白突然出声,李俊手里夹着烟,抬头,等着下文,但说话的人又沉默了半晌,才犹豫着问道,“我和他,是不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 突然,他好像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第18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五月在悄无声息中流逝光, 六月州城太阳更辣几成。 自从那次之后,冬青有段日子没见裴即白。 李俊倒是约过任绯几次,冬青随着去过一次, 除了李俊后, 再也没了熟面孔。 任绯去了几次后, 李俊再约就婉拒了,和客户之间的距离, 是门玄学,恰巧这门玄学她掌握得还不错。 和裴即白单位的合作进入正轨之后, 任绯也就同合作的业务人员适当保持空间。 这个业绩,任绯分了一半给线上, 她主动去跟财务说的,冬青是在财务对账的时候才知道的。 从财务室出来,任绯正头疼地看着电脑,看到冬青身影, 连连拽过她:“我的妈呀, 这个H5快教下我怎么做?” 冬青弯腰,鼠标点了点, 看到标题“年中答谢晚宴”,往下滑动, 将内容浏览了遍, 问:“20号答谢吗?” 任绯点头:“对啊, 刘总叫我把邀请函做出来,我总觉得丑。” 冬青点开H5看了几张:“你把每张要用的文案内容写出来,找市场部给你做成图吧,尺寸要求全部都弄好,那样做出来会好看些。” “还能这样?”任绯感慨道, “隔行如隔山。” 冬青安慰:“没事,很简单的,我到时候给你弄吧。” 任绯果断拒绝:“不,我自己来,我还就杠上了。” 任绯和H5杠了几天,冬青和后台数据杠了几天,这几天业绩有明显下滑,她正在找原因进行调整。 仔细查看看下来,调整了几个关键性数据,她发现直播可能会是个风口,虽现在开播的人不多,她在犹豫要不要当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偏白酒行业又是个特殊的类目,让她一时拿不准主意。 她也不是什么专裁的领导,决定同手下的人一起商量,毕竟现在的年轻人在互联网这块才是最敏锐的。 想到这,她又开始多想,之后的路要如何去走。 她是不可能在州城呆一辈子,冬昌明年纪越大,她身上负担就越重,林谙是说他以后可以负担双方父母的养老,可是她不能剥夺林谙追求梦想的权利,尤其是林谙现在考研,以他的成绩,她不难模拟他之后的轨迹。 他势必还是要考博的,再回榴城,也不是说不适合,而是她觉得男孩子应该在大城市闯几年。 这样她就得回去,而她呆的这个行业,再大一点,就更难找工作了,互联网行业对年龄总是苛刻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虽然竭力去接受新事物,可对新鲜事物的敏锐度总是不够的。 幸好在这个年纪,她已经做到了管理层,也不算没退路。 可是她真的要退吗? 冬青开始犹豫了。 想不通的事情,那就不要去纠结,车到山前必有路,冬青没再想这档子事,重新投入工作。 直播的事没能立刻搬上日程,各管理层紧急开了个短会,上级下达的任务是这个月工作核心是答谢晚宴。 任绯开完会就拖着冬青下楼抽烟,冬青跟着下去,没抽。 任绯坐在木凳上,透过烟雾说:“怎么不抽。” “想戒了。”她烟瘾其实不算太大,只要不是压力特别大,稍稍克制下,她觉得是能戒掉的。 任绯一脸不可置信:“你就这么抛弃我了?” 冬青随他坐下:“哪能,”她解释道,“我不知道这几年会不会结婚,结婚了肯定得要孩子,与其等到那个时候戒烟,不如趁早。” 她是个未雨绸缪的人。 任绯放在嘴里的烟搁下,张嘴,听冬青谈起结婚,她本想问问关于裴即白的事。 李俊在她这暗里打听过几次,都被她打着哈哈唬弄过去。 可她想问,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只得旁侧敲击:“你不会这么快就有男朋友了吧?” 冬青摇头:“没有,但是我不可能一直呆在州城,回榴城应该就会结婚,按部就班的相亲,遇到合适的就结婚了吧。” 她不想让冬昌明操心,这些年冬昌明太累了,身上扛着的东西太多了。 她不能太自私,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就不顾冬昌明的想法。 任绯:“和不喜欢的人结婚,真的只是因为适合吗?” 冬青:“哪有那么多因为爱情结婚的,爱情多奢侈。” 任绯低头抽烟,固执着:“如果是我,我宁可不嫁。” 冬青笑,不语。 大城市的女性总是独立的,总会觉得父母能理解自己不嫁的原因,理解是一回事,可是多多少少还是会担心。 父母总归有一天会先一步离开,如果那个时候她还是孤身一人的话,冬昌明一定是带着担忧离开的吧。 这是个驳论,如果能遇到两情相悦的结婚自是好事,那遇到适合的,她也不排斥。 生活就是这样,一步一步逼着自己妥协,与这个世界和解。 她又何曾不想与那个人在一起呢? 可不过镜花水月,梦一场。 思及此,冬青烟瘾犯了,她起身,任绯抬头:“怎么了。” “去买个饮料。” 冬青在便利店时,任绯抽完烟进来:“买完直接上去吧。” 冬青已经买过单,顺手把手里的乌龙茶递给她:“给你。” 任绯苦着脸:“我不爱喝无糖的,没味道。” 冬青拧开盖子:“少吃糖,女人衰老的元凶除了紫外线,还有糖。” 任绯被迫接过:“当个精致的女人可真难。” 俩人上楼,聊着聊着,说到月中答谢晚宴,任绯对着电梯里的反光板整理自己的头发,说:“你信不信,我们这个月,绝对就是围着这个打转,毕竟那天定的业绩目标是三千万,我那天要是喝趴了,你记得把我弄回去。我提前把车钥匙给你。” 话是给任绯说准了,却只说准了一半,她那天没能送任绯回家,因为自己也喝得个烂醉。 谁能知道线上在这短短的十余天,接到了个封坛客户。 一般封坛都是走的线下,可偏偏这个客户是从线上咨询,本想把客户给任绯对接。 任绯那段时日忙得鸡飞狗跳,她只得去找上级领导,领导大手一挥:“你自己接待,你业务能力又不是不过关,以后线上的封坛客户不用给线下,你们拿全部业绩,提点跟线下一样。” 冬青心算出提成,为那几斗米折腰了,主要是这米,有点重。 因为客户要封的是千斤坛,还不止一个。 客户是外地的,京市人,冬青本打算飞京市谈这笔业务,倒没想客户主动在电话里询问:“你们月中不是有个什么年中答谢晚宴吗?我刚好那个时候要来州城,我到时候提前来,我们再好好聊这个呗。” 冬青猜想他应当是看到了她的朋友圈,客户话都说到这份上,她也没拒绝的借口,只在那几天与客户保持一个联系,避免客户被抢走。 或许是电商部一直低调,谁也没能想到冬青手里能拿到大客户,又或许是最近线下销售自顾不暇,这个客户在冬青手里,除了任绯知道,竟连一个打听的人都没有。 冬青也多了个心眼,这个客户不像是酒圈里的,他对酒几乎没有任何自己见解,谈论到酒,也只能说出市面上几个最知名的品牌。 且冬青从跟客户的聊天及朋友圈中能隐约感觉到这个客户年纪不大,甚至不到三十岁。 她心里开始怀疑,她不会是被竞品派来的人忽悠了吧,毕竟他们公司的品牌,只是在特定的小圈层里传播,还没做到到家喻户晓的地步。 旁敲侧击问了几天,她也没能问不出个所以然。 冬青也就听任天命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她只小心没有提前透露价格和合同,只要不是竞品来探合同,她就没损失什么,也就不再纠结这个客户出现得莫名其妙。 6月15号,客户那边甩了个机票信息到冬青微信,冬青是在两个小时后才看到的,她又被叫去开会了。 从会议室出来,惯性点开微信讯息,看到客户发来机票,先是愣了一会,没回过神,然后看到自己给客户的备注,再认真看看机票信息,当即想骂人。 千叮万嘱客户提前来州城要提前沟通,这客户随心所欲得可怕,沟通是提前沟通了没错。 提前两小时沟通了,这能叫沟通? 冬青揉了揉太阳穴,保存好机票信息,找任绯借了车,用APP查询航班到点信息,又给客户发了个讯息,匆匆赶往机场。 到了机场,离飞机落地还差半小时,冬青抽空去厕所补了个妆。 接人不算顺利,航班显示已经落地,冬青开始打客户的电话,客户却一直不接。 多打几次过后,冬青开始有了脾气,她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戏耍了。 电话是通的,证明客户已经下机,并且手机开机了,但不接电话怎么都透露着刻意的感觉。 冬青努力安慰自己,可能是没听见,可能是没听见。 她人站在机场,开始四处张望,尝试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个相似的人。 这线上沟通的缺点就在这里显露无疑,她没见过客户,甚至连照片都没见过。 本在客户来之前,冬青想跟他来个短暂的视频通话,却被拒绝,她也不好勉强客户,只好作罢。 话筒里又一次传来忙音,冬青不再打电话,而是选择发短信,刚切到微信聊天界面,身后有人叫她:“冬青。” 她下意识地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V章红包统一下周三发哈,不然我容易发漏。 第19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冬青很确切是声音是身后人发出来的, 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发现并不认识。 年轻的面孔,出乎意料的帅气, 身旁立着个黑色的行李箱, 声音有些熟悉, 清脆,年轻, 冬青飞速调动大脑的记忆,不太确信地问:“梁先生?” 梁敬飞, 京市客户,一分钟之前死活没打通电话的那个客户。 见冬青认出他, 梁敬飞面露笑意:“这都给你认出来了。” 他面上没有丝毫不接电话的内疚,冬青就当没发生他拒接电话这回事。 客户都是上帝,只要上帝不触及她底线,她都能忍。 冬青伸手想要帮他拿过箱子, 梁敬飞速度比她更快, 拿过拖手杆,将箱子往身后藏:“没有让女士帮我拿东西的原则。” 被拒绝的冬青也不勉强, 边带路,边问:“梁先生下午什么安排?” 梁敬飞跟在她身旁, 低头看了眼手机, 点了几下, 随口答:“没安排。” “那我这边帮您安排住宿,您看?”梁敬飞比一般客户来得更早些,公司给客户安排的食宿都是从十八号开始,她抿唇,继续说, “梁先生无事可以去公司参观下。” 梁敬飞没接她的话,反倒一直盯着她的侧脸看,冬青留意到,任他打量,也不再开口。 她总觉得这客户里外都透露着股邪性。 梁敬飞身上的气质与他们其他客户不一样,不像是白手起家或者是吃过苦的企业家,更像是个富二代,他出现的时间巧妙,举止行为更不像是诚心购酒,从她接机到现在,他甚至没问过任何关于他们品牌的问题。 如果是竞品的打探,那这代价也未免太大。 “梁先生?”她突然开口。 梁敬飞收回视线,骤然开口:“你比照片上更好看。” 冬青这才侧目,又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与他对视,她问:“您认识我?” 梁敬飞逃离与她的对视,颇为心虚地开口:“不认识,”又画蛇添足补上句,“这不是朋友圈翻到过照片吗?” 冬青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引到工作上来:“梁先生封坛是本人过来吗?这边答谢晚宴过后就是端午了,可以飞往茅源镇封坛,那边恰好下沙。” 梁敬飞听到这几句颇为专业的内行话,不自觉挠了挠脖子:“都行,我都行。” 冬青再次确信,这人真的对酒一无所知,她不露声色,继续问:“梁先生封坛是有什么用处吗?接待用酒吗?” 梁敬飞干笑两声,答道:“封着玩玩,没啥事做。” 有钱人的玩玩,冬青不是很懂,一个千斤坛,四十八万。 他在电话里沟通过是要封五个,没有还价。 冬青更确信他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 “梁先生在页面上有看我们的详情页吗?那上面有些封坛流程。”她继续说道。 梁敬飞一直放在脖颈的手倏地放下,反问道:“去茅源你也一起吗?” 冬青愣,思量了会:“或许吧,其实那边都有专业人员陪同的。” “那你不去,我就不封了。”梁敬飞回答很干脆。 至此,冬青也确认了,他不是奔着酒来的,或者说是直接奔着她来的。 她搜刮着脑海里的记忆,依旧没有这个人的过往也存在。 只得旁推侧引:“梁先生是从朋友这知道我们的酒吗?” 梁敬飞打开手机,边走边看,没什么兴趣地回答:“算是吧。” 见他意兴阑珊,换了个话题:“这几天梁先生有什么安排呢?” 提到这,梁敬飞抬头,眼里有光:“你们这有什么好玩的,你陪我吧。” 冬青没拒绝,也没同意,只回答了他前半段问题:“这边临海,可以去海边玩玩,海鲜也还行,如果您喜欢钓鱼的话,这边又个岛,周边设施都不错。” “钓鱼这种都是我爸爱的,有什么年轻人能玩的吗?” 冬青面不改色:“老街那边有条酒吧街,您可以考虑下。” 冬青态度明显冷淡,梁敬飞一踉跄,彻底闭嘴。 俩人走到提车场,冬青替他将副驾驶的门打开,也不管他乐不乐意,拎着行李箱放到后尾箱,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梁敬飞看得起劲,转身坐进副驾驶,回头打量这辆车,冬青上车,提醒道:“梁先生,安全带,州城不系安全的,前排五百,后排三百。” 梁敬飞撇嘴,系上,嘴里却说:“有够矫情的。” 冬青面无表情,没搭理他的话,顺口答:“总归是安全的,现在送梁先生去酒店?” 梁敬飞手长腿长,瘫坐在副驾驶,原本宽敞的位置,一下显得拥挤起来,他伸了个懒腰:“不用,我有地方去,你把我送到后海湾。” 后海湾是州城房价最贵的地方,那边住宅区和商业中心连成一片,近海,或者说那边的房子,后花园就是海。 冬青不再追问,有钱人,哪里都有房,她一言不发地启动车。 冬青驾照是工作第二年考的,上路经验不多,一路开得四平八稳,被不少车超过。 梁敬飞也不催促,坐在副驾刷着手机,手在屏幕上戳戳点点,手速飞快。 下车时,梁敬飞头从外探进来,调侃了句:“你这车速,我还以为要明天才能到。” 冬青面不改色:“梁先生玩的开心。” “明天来接我出去玩吗?” 冬青婉拒:“我可以来接您参观我们公司。” 梁敬飞觉得乏味,转念想了下,嘴角斜勾:“也行。” 冬青走后,梁敬飞还站在原地,身旁那个黑色行李箱一动不动。 太阳高高挂在天空,街面上的沥青路面被太阳晒的热烘烘的,偶尔有踩着高跟鞋的女性走过,看到他,步子慢下来,多看他两眼,企图引起他的注意。 梁敬飞眼皮都懒得掀,热得狠了,拽着行李箱走到阴凉处,整个人坐在行李箱上,手肘撑在拖杆上。 手在手机屏幕上戳了几下,话筒贴着耳朵,电话很快接通,那边还没出声,他先开口:“师哥,我在州城啊。” 电话那头声音淡漠,没有丝毫感情:“嗯。” “你怎么一点都不诧异。” “你在州城跟我有什么关系?” 梁敬飞呼吸一滞,很快又反应过来,胡搅蛮缠道:“你是不是住后海湾,我在你家们口,你快回来,我要热死了,怎么会有州城这么热的地方!” “那你等着,我下午五点下班。” 电话被无情挂断,梁敬飞张着嘴,喘着气,看着手机屏幕。 从手机里翻出张照片,打开备注为裴即白的聊天窗口,想都没想就发了过去。 手在屏幕上一顿乱摁: 「不回也行,我去找冬青。」 这次那边不装死了:「随你。」 梁敬飞在心里默数,数到二十的时候,电话响起,他拿乔,晾了半天才接过。 他还没出声,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你来南区,我等会发定位给你,我现在走不开,或者你自己找个酒店开房也可以。” 梁敬飞暗自得意:“师哥,你都不问我怎么认识冬青的吗?” 电话那头的裴即白有一会没说话,躲避这个话题,而是问:“老师知道你来了吗?” 梁敬飞拒绝回答,裴即白立刻就猜到他是偷跑出来的,蛇打七寸,威胁道:“所以你在州城最好安分点,不然明天我就能送你回京市。” 电话被挂断,自以为摸到裴即白命门的梁敬飞恨不得把手机摔了。 他起身,拎过箱子,南区自然是没去,他才不想去感受裴即白的工作氛围,他自由懒散惯了,与其去见裴即白的脸色,不如找个酒店睡觉。 睡醒后的梁敬飞从床上翻身起来,睡眼惺忪地打开手机,看到裴即白的讯息,从箱子翻了套衣服,进了沐浴间。 冲洗过来,对着镜子理了理发型,踏了双鞋,出门。 打开门的那刹那,热浪席卷全身,湿热的空气透过毛孔,钻进皮肤里。 梁敬飞低声骂了句脏话,总感觉自己是来找罪的。 在冬青那没问出什么,回头在裴即白这还要吃瘪。 酒店离裴即白家不远,他照着微信上发的地址找过去。 大抵是裴即白同物业打过招呼,安保人员没询问过多,登记后就放他上去。 裴即白住高层,他摁响门铃没多久,门被打开,里头的人穿着家居服,头发还是湿润的,应当也是刚洗过澡。 裴即白掀起眼皮瞧了眼门外的人,松开门把手,将人放了进来。 梁敬飞自来熟地坐到沙发上,弯腰顺了个桃子放在嘴里啃,裴即白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捧起电脑。 被无视的梁敬飞,盘腿坐着,问:“师哥,你都不欢迎我一下吗?” 裴即白对着电脑看得认真,压根没理他,梁敬飞自觉无趣,从沙发上下来,在窗户边看到窗外的海景,挑眉:“你那点工资,够买这里的房?” 裴即白合上电脑:“所以是租的。”他拿过桌面上的水抿了口,“你来干嘛的?” 梁敬飞趴在窗户边,随口答:“也没啥事。” 裴即白盯着他的背影,梁敬飞感受到身后的眼神,也没转身,嘴角上勾,露出坏笑,继续说道,“就来看看你白月光长啥样?” 裴即白手上的水,重新放回桌面,发生清脆的碰撞声,他语调沉冷:“你什么意思?” “就想看看你藏着的的照片,真人长什么样?”梁敬飞别过身子,重新坐在沙发上,抬眸看着裴即白,嘴角笑意更深,“跟照片上长得不太一样,可又能一眼认出。” 第20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裴即白原本冷的跟冰块似的脸终于有了松动, 只是这松动的脸上,神情也不怎好看就对了。 梁敬飞心底泛憷,却又疯狂在作死的边缘试探:“长得不赖。” 裴即白起身:“少把你那些公子哥的习惯带到这里来, 我不是老师, 不会凡事都惯着你。” 梁敬飞乐了, 他就喜欢看裴即白这种表情,不然素日理冷着脸, 跟什么错都不会犯一样。 提到冬青,他身上终于有了点人性。 裴即白越不开心, 他就越开心,惹毛他, 是他认识裴即白这么多年里,最爱做的事情。 他本就是个聪明孩子,加持家境又好,人生前十几年过得可谓一个舒坦了得。 自他爹收了个关门弟子, 样样都胜他一筹, 他的那些小聪明忽然就不够用了生活也开始变了味。 原本只是自家爹喜欢就算了,毕竟他家挣钱多的还是女性, 说话有分量的还是他妈。 谁知裴即白这人生得一张哄骗女性的脸,性格又靠谱, 他家那个妈没俩天就倒戈, 天天指着他太阳穴骂, 他要是能有裴即白一半省心就够了。 最开始他还有逆反心理,逮着裴即白就是挑衅,或者捉弄,谁知人压根只把他当傻子看,他挖的坑, 不跳,挑衅的话,不听,梁敬飞那些年可被气得够呛。 好不容易等裴即白出国,清净了几年,谁知人又铩羽而归,回国的头一件事就是登门拜访出国前器重他的老师。 梁敬飞好不容易过了几年清净日子,现在耳边又开始泛起了唠叨。 裴即白不让他好过,他就一定不让裴即白好过,是他奉行的原则,所以他来州城给他找点不愉快。 “我什么习惯?”心情变好的梁敬飞半躺在沙发上,脚踏在茶几上,一副大爷样,吊儿郎当的样子,“美人,君子好逑。” 裴即白起身,身上灰色的家居服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梁敬飞泛起了嫉妒,人比人气死人。 他单腿抖得勤快,挑衅道:“我明天去她公司,你要不要一起。” 裴即白弯腰拿起搁在沙发上的电脑:“你爱怎样就怎样,不要惹事,不然我不能保证你还能这么周整的回去。” 梁敬飞听这话的意思怎么都是威胁,可他偏偏不是个受威胁的人。 裴即白也不管他,直接回了房间,留梁敬飞呆着客厅,一时不知去留。 梁敬飞和裴即白在较真,冬青却忙着加班,店铺被职业打假人士盯上了。 打假人士姓顾,名叫顾根,一连在店铺拍了几万块的酒,拍时商品品名是十五年陈酿。 客服聊天时,被顾根三言两语绕了进去,承认了是十五年,这一承认,就被顾根拿住了把柄,发货前,千叮万嘱一定要发十五年的,不然他会投诉。 到此时,客服这才反应过来,这可能不是个正常顾客,急忙报给了店长。 店长一看聊天记录,认准了这就是职业打假,但凡对酱香型白酒有一点了解的人都知道,酒虽说是十五年,其实都是用十五年基酒加陈年老酒盘调的,但客户的话里行间认准的都是灌装日期。 店长没这么大的权限处理,只得交给冬青拿主意。 冬青第一时间嘱咐客服在旺旺上同客户沟通,解释。 客户油盐不进,一口咬死如果灌装日期不是十五年前,他们就是虚假宣传,他要上工商局投诉。 说到上诉工商局,冬青确信了就是来敲诈勒索的。 冬青这才开始回忆顾根这个名字,去年也是有这么个人,也是姓顾,至于叫顾什么,她记不太清。 去年年底,店铺也遇上过一次打假,只是上一次,他咬死的是详情页上的配料表只有高粱和水,可实际他们的配料表是高粱、水和小麦。 当时临近过年,他们早就放假了,最后这件事是留守公司的副总赔了点酒,了结了这件事。 想必是去年尝到了甜头,今年又来了,冬青对这种贪得无厌的人有着生理上的厌恶。 尤其是,今年他还不止自己来勒索,还带上了自己的朋友,连话术都一样。 其实这事也不难解决,但偏偏选在这个时候,临近年中晚宴的同时是618年中大促,冬青的意见和上级出了分歧。 领导的意思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个时间点,马上就要年中答谢晚宴了,把工商局闹过来实在不像话,被客户见了也会心存芥蒂。 冬青会上虽没立刻反驳领导,却在会后敲了刘总办公室的门。 她认为这件事不能再纵容下去了,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如果第二次也妥协,之后就会有无数次,所以这次必须处理干净。 刘总沉吟,同意了,要求是等答谢晚宴过后再处理,所以冬青需要拖时间或者是提前解决这件事。 冬青不想拖,店铺也不能拖,马上就要618了,越快处理越好。 从办公室出来,她从客服那拿了平时联系客户的手机,给顾根播了电话。 冬青自报家门,表明来意,那头话说得直白而又谦虚,却又无比可耻。 “我也不像其他人,要很多钱,我就想搞点酒喝喝,你们酒这么贵是吧,想必利润也不低,你们也没必要替老板省这个钱,该给我的给了,我自然就不会去投诉了。” 冬青强压着怒火,安抚了几句,那头以为她妥协了,傲慢开口:“早这样不就结了?整这么久,不是浪费时间吗?时间就是金钱,你这可浪费了不少钱啊。” 对方挂断电话,冬青将电话录音保存,回到工位上就和平台小二联系上了。 那边答复给得很快,这算是恶意勒索,只要工商那边没问题,这笔订单是不需要遵守七天无理由退货的。 冬青将所有举证提交上去,才算结束完这天的工作。 生活从不不会给人喘息的时间,第二天她依旧得去公司。 人刚到公司,不少人就上来道喜,还有人冒着酸味开口:“冬青,看不出来啊,闷声不吭拿了个这么大的客户。” 冬青步子顿住,没有与来者不善的同事寒暄,到工位上,发现个眼熟的人瘫在她的椅子上,手里把玩着她放在桌上的摆件。 冬青顿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梁敬飞感觉到冬青的视线,将手上的摆件放回桌上,转过凳子,冲冬青招手:“嗨。” 冬青心底飘过句脏话:嗨你妈个大头鬼。 心里能发怒,面上却是礼貌的微笑:“梁先生,早。” “不早了,我都来了二十分钟了。” 冬青看了眼腕上的时间,笑着开口:“我们九点上班。” “那是我来早了吗?” 冬青面对他的找茬,依旧微笑,面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梁敬飞突然觉得无趣,在她身上,他似乎看到了裴即白的影子。 她是不管他人说什么,任人怎么刁难,都是副笑脸,而裴即白是不管你怎么挑战他的耐心,他都是副淡然的样子,仿佛你只是个跳梁小丑。 两人都是对外界不在意的人,没意思。 无趣,乏味,虚伪,这是梁敬飞对冬青的评价。 他起身,任绯背着包风风火火闯进来:“wifi怎么还连不上,冬青你打卡没?” 再一看冬青的工位,坐着个男的,冬青站在工位前,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咽回肚子里,冲梁敬飞露出个标准的笑容。 梁敬飞眼皮一掀,瞧了眼,没给任绯好脸色,他心底给任绯盖了个章,趋炎附势之人。 他起身,长腿一迈:“带我参观下你们公司啊!” 冬青公司不大,只有一层而已,简单的介绍完公司后,她带梁敬飞进了茶室。 州城人喜茶,因此冬青进公司第一件事就是培训茶艺,当时冬青虽不懂为何线上人员还要学习这种礼仪,秉承着技多不压身的原则,她学得挺认真,因此看起来也像是那么回事。 梁敬飞关注点不在茶上,直盯着冬青看,不假丝毫掩饰。 冬青被盯得久了,不自然起来,放下手上的茶,诚恳地问:“梁先生,您不是诚心购酒的吧。” 梁敬飞有种被戳穿的心虚,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就仰起头:“怎么不是诚心的,要不现在就签合同。” 冬青叹了口气,她总觉得梁敬飞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孩子,他身上有股孩子气,如果是她刚进工作那几年,她肯定不会想太多,毫不犹豫的把合同拿出来给他签了。 可是这两年,她圆滑了不少,钱她想赚,可她更想把酒卖给志同道合的人,而不是像他这样花着家里的钱,去做无谓的事情的人。 她递了杯茶给他,开口:“梁先生,我们的酒圈层小,虽有升值空间,可如果你用不到,就是坛死物,封坛后,酒是要在茅源镇存放一年的,一千斤,大概有960瓶到1000瓶左右,按照您说的,5坛,约在5000瓶上下,你确定你有这个需求?” 梁敬飞听出她话里赶客的意味,眉一挑,道:“怎么,你不想做这笔买卖?” 冬青抿了口茶,大红袍,清甜之中泛着涩意,她放下茶,手搁在桌上:“梁先生,钱谁不喜欢,我自是想做成的,可是如果客户没有这个需求,一年后您要怎么处理这些酒?” 梁敬飞对钱没什么概念,买酒于他而言,就跟平时打游戏充钱是一样的,更何况,他本来就只是想花钱与冬青扯上点干系,好去逗逗裴即白。 能让裴即白不开心,他不觉得这钱花的不亏。 “你管我怎么处理,我拿去浇花也行。” 冬青默不作声,将话题引到别处,也不谈购酒合同的事,只介绍了下酱酒这块的一些知识,以及品牌来历。 梁敬飞几次想往她私生活掰扯,都被冬青不动声色的挡了回去。 俩人聊了近2小时,梁敬飞一句有用的也没掏出来,他也就失了兴致,起身告辞。 冬青给他叫了辆车,送他下楼。 楼下有颗老榆树,它的一根枝条被风吹断,半枯半青地垂在冬青头上。 冬青视线被遮挡住,往旁边挪了一步,原本刷着手机的梁敬飞突然开口:“你有男朋友没?” 冬青愕然,好在他的无礼与贸然,冬青已经习惯,她用手拨开枝条,不在意地回答:“有了。” 梁敬飞张嘴:“啊,”转过身,继续看手机,嘴里顺势发出了声叹息,“那有人要伤心了。” 第21章 盗文盗文快走开 冬青对梁敬飞口中所谓伤心人没多大兴趣, 只低头看出租车距离他们还有多远。 梁敬飞目的不纯,送走这个霸王,是冬青现在首要目的。 梁敬飞见冬青始终静默无话, 直觉没意思, 在裴即白面前被忽视也就算了, 完了他捧着钱走到冬青面前还被无视,他就有了不甘心的念头了。 他迈步, 走到冬青面前,弯腰抬头, 一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她,吓了冬青好大一跳。 恶作剧成功的梁敬飞脸上终于有了抹笑, 他直起身子,问:“你就不好奇是谁伤心。” 冬青后退一步,手机显示司机的距离越来越近,她笑着敷衍道:“不管是谁, 反正都不是我, 这就行了。” 冬青这话说到了梁敬飞心坎里,他不住点头:对, 只要伤心的人是裴即白就行了。 一辆出租车停在不远处,冬青望过去, 对了下车牌, 说:“梁先生, 车来了。” “答谢晚宴是后天是吧!”梁敬飞突然开口。 冬青一愣,本想说不是,却被梁敬飞截断:“我在你们公司听到你同事说改时间了,你说你也真是,改时间了, 朋友圈之前的邀请函也不删,是有多不上心。” 他话里有话,是在埋怨冬青工作不细心。 冬青脸微红,时间确实改了,会后没几天就改了,累得任绯又做了遍邀请函。 她朋友圈的邀请函本就不是遵从自己本意发的,自然也就没理会,偏偏这人没脸没皮点破,她果断承认错误:“是我的失误。” “可不是你的失误吗?”梁敬飞一本正经,“那天来接机,还口口声声说是二十号。” 这自也是有理由的,冬青防他防得跟什么似的,生怕是竞争对手派来打探行情的间谍,关于内部合同和价格的事情,说的话三句真,两句假。 “梁先生,”冬青莞尔一笑,梁敬飞愣住,她话里带着娇嗔,眼神里漫上温柔,他一时间晃了神,“您真的要封坛吗?” 她还是不信,也不愿梁敬飞封坛。 可梁敬飞却错估了她话里的意思,拍了拍胸脯:“当然,你把晚宴地址给我,后天那个什么晚宴是不是就能封,我今天都在你同事那问清了,问你反正也没几句真话。” 冬青不劝了,这钱已经都被面前的人强行塞进了自己的口袋,就差没在口袋上挂把锁了,再拒绝,就太矫情且刻意了。 她身上隐隐有股花香,被风吹送过来,梁敬飞失了神,突然能理解面前的人为什么藏在裴即白心底。 她像一股柔风,将人细密地包裹起来,你能看出她的虚伪,却又觉得和她相处很舒服,克制不住想去接近。 “那梁先生,我们那天晚宴再谈合同的事吧,您好好休息几天,每天公司有个品鉴会,您可以抽空过来听听。” 冬青身着职业套装,包臀裙在膝盖上方十公分,衬出她曼妙的身姿,纤细的腰肢,露出修长的小腿,还有那双黑色的高跟鞋。 她身上似有似无的香气飘过来,梁敬飞突然觉得做销售的都是妖精,他开始怀疑面前的人是不是在对他施展美人计,思及此,他突然落荒而逃,随口丢下一句我知道了,匆匆钻进等候多时的出租车。 冬青见他转身的背影潦草而又着急,不禁有些失笑,到底还是年少。 她站在原地注视着车的离去。 送走完一尊大佛,冬青松了口气,原本端着的肩膀垮下来,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几分疲惫。 累,真的很累,这是她此时此刻占据大脑的全部想法。 想到等会回公司,还要同公司那些人虚与委蛇,她就更打不起精神。 再累又如何,生活还是得继续。 烟瘾上来,却被她强制克住,她绕到楼下的咖啡厅点了杯咖啡。 等待取餐的闲暇时光,像是偷来的平静,她盯着大厦玻璃映出的自己的侧影看得出神。 即使是工作日,街上的行人也不少,每个人都藏着别人不知道的故事。 恍惚之间,她似乎看到个熟人,待她回过神,定睛再看去,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只是幻觉罢了。 也是,偶遇一次裴即白就够了,哪能有这么多次巧合,还偏偏在她公司楼下。 冬青取了咖啡上楼的同时,裴即白从旁边的便利店出来,进了咖啡店。 他抬眸,看了眼菜单:“拿铁。” 收银员妹妹年纪不大,偷偷多看了几眼裴即白,为了引起来人注意,小声嘀咕道:“今天点拿铁的人不少啊,刚刚那个顾客也是喝的拿铁,加糖吗?” 裴即白拿吸管的手一顿,假装没听到前面那番话,抬头微笑:“不加。” 收银员被他的笑晃了神,匆匆别过身子,轻喘几口气,扯了扯正在工作同事的衣摆。 同事不解地望了眼她,又看了眼站在吧台的裴即白,了然,她不语,手上动作跟着快了起来。 这边刚笑过的裴即白,笑容未抵达心底。 今天过来沟通图纸本不需要他,随便指派个人就行,可他却在指派人员的那刻,念及梁敬飞昨天的话,起身道我去吧。 来了就来了,同一栋楼那么多人,心想也不是那么容易遇见,可他又恰巧看到冬青送梁敬飞下楼。 她站在梁敬飞身旁,同他聊着什么,笑容很是明媚。 他觉得应该早些走的,他应该聊完合作就立刻,而不是在楼下漫无目的地逗留,直到冬青出现在他眼里。 他在远处,隔着距离看着俩人聊得起兴,没多久就收到了梁敬飞幸灾乐祸的微信。 「冬青说他有男朋友了。」 是什么样的感觉了,第一反应是不相信,这股情绪消失后,他又问自己,为什么不相信。 这么多年,冬青不可能还在原地等他。 所以,理所当然不是吗? 见他没回复,那边的第二条微信来得很快:「什么感觉?」 紧接着是第三条:「说句老实话,我今天差点心动了。」 再然后是第四条:「不过冬青有男朋友也是理所当然,毕竟长的好看的永远不缺男朋友。」 最后是第五条:「假装没看见?」 裴即白知道梁敬飞在想什么,本不想顺着他的心意,却又偏偏着了他的道。 他回复:「滚。」 隔着屏幕,他似乎能看到梁敬飞脸上得逞的笑,如果这是梁敬飞想要的,他做到了。 “先生,你的咖啡。” “真的是你。”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裴即白最先反应的是那道熟悉的。 冬青端着咖啡,从后门走进,清冽的花香环绕着他,若有若无的的。 “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冬青没等到他开口,再次询问。 她快上楼时,透过玻璃窗看到裴即白在咖啡厅的剪影,她才知道那不是幻觉,真的是他,那一刻,她是欣喜的。 电梯停在她面前,她犹豫了片刻,电梯里的人询问她是否上去,她被惊醒,摇头示意他们先行。 他们之间隔的远远的,她现在大厅注视着他,即使隔了这么远,她也知道他在笑,对着咖啡厅里的收银员笑。 他总这样,对待所有人都这般和煦,除了她。 他在她面前,是少有的冷脸,还会显露出厌烦、疲惫、喜悦,以及各种别人会觉得不属于他脸上的表情。 冬青脑海里,走马观花般闪过他过去的样子,不知为何,竟然有些怀念,那样的他,才是鲜活的他。 会无奈的看着自己,会被自己惹怒,然后气汹汹地拽住她马尾辫,也会在她最难过的时候,陪在她身边。 可惜,这样的他,只存在于记忆里了。 现在的他,是他,却又不是他。 他们两人之间,隔着时间,回不去的时间。 回忆里的他,被时间打磨得好像一点一点模糊,她努力想抓住什么,却发现只是徒劳。 或许她念着的,一直是心中那份得不到的执念而已。 想通这点,她觉得过去打个招呼,并不是什么难事。 大家都是朋友,不是吗? 这是她给自己迈出那一步的借口。 裴即白对她的到来好像很是讶异,短暂性的愣了秒,又恢复常态:“好巧。” 冬青故作轻松地问:“你今天不上班吗?” “上,”裴即白回答,“过来办些事。” 冬青抬腕看了看时间,前不及早饭,后不顾中饭,是个尴尬的时间点,好像连请他吃顿饭的理由也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过来打这个招呼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干笑两声:“那你忙,不打扰你了。” 她转身,想要离开,却被裴即白叫住:“冬青...” 冬青回头,阳光从屋外逃进来,挤进这间咖啡厅,努力勾勒出冬青的轮廓,光打在她瘦削的肩胛骨。 有句话存放在裴即白心底,像一只舢舨漂浮在水上,摇摇晃晃的,莞尔间,他避开了原本想要问的那句话,改口道,“最近还好吗?” 冬青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神情,没人能捕捉到,她又立刻绽开灿烂的笑:“挺好的。” 她突然很后悔,没直接上楼,而是跑来同裴即白寒暄这两句无用之词。 她在期盼些什么呢? 还是在做些什么无用功。 她努力挤出个更洒脱的微笑:“我上去啦,下次见面请你吃饭。” 落落大方,明艳动人,这是冬青现下能拿出的最好状态,不待裴即白开口,她踩着高跟鞋,拉开那扇门,带起微风,扑过她的脸,她觉得眼睛有些涩。 为什么要去喜欢一个人呢? 又为什么死活放不下呢? 她问自己,没有答案。 裴即白眼里是她纤细的背影,她说她过得挺好的。 他同样是这么觉得的,他在她眼里看到了对如今生活的满足与幸福。 他静立,直到她走远,走到前门,拉开,带动门口的风铃,“叮,叮,叮当”。 收银员在他身后喊道:“先生,你的咖啡。” 裴即白没回头,说道:“请你喝吧。” 原也不是为了这杯咖啡。 第22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送走梁敬飞, 又巧遇裴即白,这两件事都没在心上驻留。 生活并不允许她太悲天悯人,在打假那件事上, 他们提交来了资料, 给顾客发了货, 顾客见他们这次态度强硬,再次上了旺旺威胁。 这次态度不再像之前那般含蓄, 话里行间都含着暴躁。 客服在线上被骂到眼圈通红,咬着牙看着屏幕。 冬青回公司时一抬头就瞧见了, 她走到客服桌面,鼠标翻点几下, 世界都清净了。 她果断将这人拉黑,拍了拍客服的肩膀:“下次这种人,处理过后,直接拉黑, 他不是我们的客户, 不需要服务他,”见客服小姑娘肩膀抽动, 情绪似乎克制不住,她柔和语气, “不需要受他的气, 实在不行, 跟他对骂也是可以的,你们是平等的。” 她接着柔声安慰了几句,小姑娘情绪渐渐稳定,冬青才回到自己的位置。 人还未坐定,头仰在椅背上的任绯猛地将头甩回, 冬青步子一顿,手捂住胸口:“你诈尸啊。” 任绯歪头:“你那客户,封坛的?” 冬青坐稳,打开电脑,端起桌上的水杯,漱了下口腔里的咖啡味,才回答道:“还没定下来。” 任绯连任带凳子端道冬青面前:“那李晴雪那傻逼就开始嚷嚷了?神经病吧。” 冬青手一顿,问:“她说什么了?” “说你签了个大客户。” 冬青面不改色:“交给你跟进好不好?” 她是诚心给任绯跟进的,还她给线上那一半业绩的人情,裴即白单位能和她签合同,她并没有使多大劲。 任绯摇头,摆手:“我拒绝。” 没有丝毫犹豫。 冬青差异,任绯不像是这种有客户上门还会拒绝的人,而且人已经来了,只需要跟进就可以了。 “为什么?”她问。 任绯转过脸,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撩起长发:“第一,我讨厌跟小朋友打交道,尤其他这种公子哥,第二,他看我的眼神,里面充满了鄙夷,他看不起我,我还是服务他,我脑子又没病,这钱再好赚我也不赚,多的是能和我站在平等位置沟通的客户,我为什么要去点头哈腰。” 归根结底,任绯是个骨子里充满骄傲的人,爱憎分明,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 而她冬青不一样,她更擅长把所有不愉快的事都搅浑,然后找个空闲时间,一口吞下,慢慢消化。 冬青笑,假意开脱:“人家哪里是小朋友了,能一口气拿出两百万的,能叫小朋友吗。” 任绯笑得更艳:“所以才小啊。” 她顿了下,脸上浮现坏笑,隐晦道,“男人能说小吗?” 成年男女,任绯秒懂,表情奇怪:“完了,冬青,你学坏了,我脏了。” 冬青笑出声,原本在楼下积攒的阴霾消散。 任绯正色道:“不是真来封坛的吧。” 她虽没凑到跟前打探,但架不住公司风言风语多,这里听一耳朵,那里听一耳朵,拼凑出事情大概,加持与那人几秒的对视,也能看出那人的什么德行。 细想起来,她只觉得这公子哥,还不是真奔着她们酒来的。 不然以他那种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人,哪能在公司前台和那帮销售聊得火热,话里话外打探冬青的私生活,而对他们的酒置之不理,更何况他身上的气质,实在是同他们的产品不符。 常人道,不能以貌取人,但往往以貌取人能解决掉大部分问题。 冬青收敛脸上的笑:“开始以为是竞品过来探合同,但沟通过后,又好像不是。” 任绯眉毛上扬:“我怎么觉得,是冲你来的。” 冬青:“别开玩笑了,我没一点印象。” 任绯叹气:“那就当人傻钱多来送钱的吧。” 冬青仔细琢磨了任绯这话,点头表示赞同,是够傻的。 下午,任绯去机场接前来参加晚宴的客户,冬青则留在公司做618活动的准备工作。 店铺的两个店长,几次探头,欲言又止,被冬青瞧见好几次,忙完手上的最后一点活,她起身,敲了敲他们的桌子:“来小会议室。” 俩个店长对视一眼,跟在她身后,她把会议室的门反锁好:“说吧,怎么了?” 京东店和天猫店是两个不同店长,一男一女,干活搭配不累,男生叫林为,女生叫许丹慧。 俩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冬青越看越觉得有味,她们部门的气氛是公司的异类,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因为太过和谐而出名。 他们部门是公司唯一没撕过逼的部门。 最后许丹慧眼一闭,开口:“老大,别的公司618完了都能出去旅游什么的轻松下,我们也能拥有吗?” 这是其他电商公司的常态,但凡大活动过后,总会轻松一波,但他们算不上纯电商公司,早两年都没有。 这次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是因为业绩越做越好,底下的人,想要的自然也就多了。 冬青不觉得这是坏事,销售公司就是这样,用业绩说话,只要你业绩做得好,你提出的要求,上级都会满足。 她没犹豫:“可以,你们认真干完这几天,我去帮你们申请。” 俩人脸上明显露出雀跃的神情,冬青摁亮屏幕:“还有什么,一块说了。” “那我们18号能不去酒店打下手吗?” “对啊,18号的活动那么重要,公司还把我们派过去,是不要我们这块的业绩了吗?” 俩人默契吐槽,开始谴责起公司,冬青默默听着,不打断。 这个公司在对待电商这块,确实不公平,总得让他们有个端口发泄才行。 冬青脾气好,从不当众落人面子,所以手下的人经常性的在她面前露出真实的一幕。 冬青默不作声地听俩人抱怨完,轻叹口气:“早就给你们申请了不去,选一个人跟我过去就行了,你们在公司加班,记得申请调休。” 她猜想,她手底下这帮子人,大概是要加到凌晨两点的,“你们晚上找个饭店吃一顿,叫智其买单,到时候报销,晚上加班的时候去超市自己买零食,也报销,回家注意安全,最好能结伴打车回去。” 她把那天的事嘱咐好,许丹慧抓住她话里的重点:“老大,你不跟我一起吗?” 冬青身子后仰,伸了个懒腰:“我明天要去酒店布置,完了还要彩排,后天我这有个客户。” 听到客户,俩人眼睛直了:“什么客户啊,老大。” “有个封坛客户。”冬青没隐瞒,她本就拿整个部门业绩的提成。 林为瞧瞧凑过来:“老大,今天来的那个男的吗?” “嗯。”她没否认,大胆承认。 林为:“那你明天是不是还要跳舞?” 冬青点头,许琼岚觉得她小时候爱动,为了治这点,以毒攻毒,把她丢去学跳舞了,让她动个够, 从民族舞到古典舞,到最后的恰恰,她都学过几年。 学跳舞这条路虽然苦,但她竟闷声不吭坚持下来了,一直学到高中。 家里的亲戚谁都以为她要走艺考这条路,可许琼岚矢口否认,她认为跳舞只能算作兴趣爱好,不能作为主业。 公司在某次意外挖掘出冬青这点技能后,不管年会还是什么活动,总爱把她捉出来,拎上台当壮丁,公司人事总喜欢用此彰显公司人员的多才多艺。 冬青这两年已经被折磨到习惯。 林为见她点头,发出声赞叹:“哦~”尾音拖的老长,许丹慧新来不久,用手肘撞了撞林为的胳膊:“我怎么感觉你话里有话。” 林为夸赞道:“老大跳舞很好看的,”他说完这句,凑到冬青面前,“所以老大你是要□□客户吗?” 冬青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脾气太好的领导,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手下的人经常没上没下,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她还没来得及发脾气,林为就语重心长地开口:“老大,你争取今年解决一下单身的问题啊。” 冬青咧开嘴,皮笑肉不笑:“林为,你六月店铺目标是不是定的太低了,导致你现在还有空管闲事。” 林为憋住脸上的表情,假装严肃:“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走,走,走,滚去工作。”冬青不耐见到这个活宝。 俩人携伴离开,冬青还坐在椅子上,任绯大概是接完客户,路过会议室,喊了句:“冬青,晚上记得彩排。” 冬青抬头,眨眨眼,无辜道:“我可以...” “你觉得呢?”话还没说出口,路就这么被堵死。 以往年会或者活动,她都是两眼一闭,上台,表演,下台,不到五分钟就完事,可后天,冬青想到台下还坐着自己的客户,她就觉得心累。 公司给她排的节目是支水袖舞,冬青来来回回跳过不下五次,倒也驾轻就熟,关键是她现在,突然有点排斥,也有了借口。 她决定利用梁敬飞,去走个便利,辞了这次的演出职责。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她找了副总,副总听到这事,直接开口:“你跟人事行政商量就好了,这点事不用特意找我。” 冬青心底的小九九被打散,但依旧抱有一丝希望,去找了人事,直到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她才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工位上。 任绯很是幸灾乐祸:“你也不看看他们总监是谁?她能让你轻松?恨不得榨干你的使用价值,形式主义下的产物。你想想,我这种五音不全的都被派上去打快板了,你这种多才多艺的,只给你安排一个节目,已经是她们仁慈了。” 这一大段吐槽,任绯都不带喘气的,足以见证她对不想打快板的执念。 “任绯,”冬青心底有点微弱的希望,任绯给她最后掐断。 “别,明天酒我可以帮你挡,其他别想了,你是指望我上去跳个广场舞吗?姐妹,你那是开场舞,知足吧,跳完就可以安心了,你想想我吧,和客户聊到一半,穿着特制的T恤上去打快板,呵呵呵,我光想想那场面都觉得绝望,你说我们到底是卖酒还是卖艺?” 看到大家都这么惨,冬青心里终于平衡,果然自己不开心的时候,就得看看任绯有多惨,她微笑着:“大概,生活不易,多才多艺。” “冬青,我觉得你在幸灾乐祸。”任绯翻了个白眼。 “这竟然被你看出来了。”冬青一本正经。 任绯探过身子,伸手就想掐冬青,冬青飞快的躲开。 俩天,过得飞快,尤其是在同任绯的斗嘴中度过。 十八号,冬青很忙,直到下午四点,她还在处理店铺的事。 客服人手不够,关键时候,她必须顶上去。 接到梁敬飞的电话时,她正又一次复述那句:亲亲,我们618已经是活动底价了哦,没有更优惠的价格了呢~ 网上她语气有多谦虚,现实生活的自己,人就有多相反的炸毛。 因此,接通电话的她,语气并不算太好,那边明显一愣,过了会才开口:“你来接我吗?” 语气弱了不少,却依旧是趾高气扬的那种。 冬青头肩夹着手机,手抽空在键盘上敲打:亲亲,全店参加300-40的呢,相当于一个86折了哦~ 那头的人似是等不及,催促道:“你在听吗?” 冬青:“知道了。” 语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也许可以用得上冷漠来形容。 挂断电话后,冬青瘫在椅背上,轻喘了口气。 公司大多客户都统一住在举行晚宴的酒店,梁敬飞是属于少数中的那拨。 其实是她的失误,忘了梁敬飞的存在,不然公司会派人去接他,而不是他主动打电话给她来询问。 其次,她刚刚那通电话其实是带了脾气在其中。 想到这,她回拨了个电话,那头很快就接通,她换上柔和的语气,先致歉:“梁先生,不好意思,现在才能过去接您,请问您现在在哪里,可以发个地址给我吗?我过来接您。” 那头很快报了地址,还是在后海湾,只不过不在她上次送去的那个小区门口,而是附近的一个酒店。 冬青查了下地址,叫了辆出租车。 挂断冬青电话的梁敬飞,切回游戏屏幕,已经是黑白,低声骂了句,退出游戏,打开微信,往下滑,找到裴即白的名字,俩人的对话还停留在那句滚上。 原本因为游戏输了的心情,瞬间变得好起来,在聊天框输入: 「我要出门了。」 那头没人回,梁敬飞再接再厉:「去见冬青。」 这次他放下手机,换了套较为正式的衣服,换好衣服后,拿起被他随意丢在床上的手机,打开,依旧没反应,他发送第三条:「不考虑跟我一起去吗?」 依旧没反应,他看了看时间,切换到游戏,摁了退出,回到大厅后点击“快速开始” 心底存着事,玩游戏也心不在焉,三下就给人爆了头,无趣地切回微信,聊天窗口依旧一片死寂。 梁敬飞嗤笑,手飞快的在屏幕上敲打,输入「我出门了。」 他在手机屏幕这头跟裴即白较劲,而他不知道的是,那端的裴即白目光触及第一条讯息后,直接将手机调成静音,甩在一边。 恼人的声音可以静音,钻进大脑里的那些讯息却很难格式化,裴即白松开鼠标,整个人重心靠后,微仰头,抬手摁压住晴明穴,一股酸胀从脑后蹿到头顶。 人还没缓过来,面前站了个人,是李俊,他松开遮住眼睑的手,问:“怎么了?” 李俊递说明来意:“即白哥,我刚腾讯通上申请的假你还没批,”他顿了顿,见裴即白脸色不佳,以为是最近工作量大,他还请假的缘故,声音不自觉小了不少,“我今天想请一小时假,任绯那边有个答谢晚宴,邀请我去...” “去吧,”裴即白打断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假我晚点一起批。” 李俊转身,又绕回来,询问:“要一起吗?” 裴即白面露倦色,眼睫下泛着青,李俊站着不动,等待他的答复,见裴即白摇头,低声道:“你去就好了。” 李俊应声离开,裴即白强打精神,看向电脑屏幕。 秦淮月端着杯咖啡走过来,看到李俊的背影,问:“他这是早退?” 裴即白双手搁在电脑桌上,指尖轻点桌面,没理会秦淮月。 秦淮月见自己被无视,提高了点声音:“师哥。” 裴即白倏地起身,秦淮月往后缩,眼睛张大:“你这是怎么了。” 裴即白弯腰拿过抽屉里的钥匙,径直出门,临走前说了句:“没事。” 秦淮月捧着杯子,看到裴即白头也没回的,只觉奇怪。 作者有话要说:17号晚加班618,18号晚加班,19号飞茅台出差,21号晚上回。 这几天可能不能准点更新。 22号开始每天零点更。 第23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冬青是打车去接的梁敬飞, 找公司借车过于麻烦,她也省得听行政念叨。 梁敬飞坐在后排,从上车开始在玩游戏, 偶尔有细碎的游戏音效钻进冬青的耳朵里, 冬青头歪在椅背上, 闭目养神。 她在心里换算晚宴开始的时间,在开始之前还得预留个上妆时间, 在这段间隙里,梁敬飞应该托给谁帮着招呼。 脑子里过了几个人, 却怎么都不像那么回事,冬青脑仁直接疼。 后排的梁敬飞游戏大概是打完了, 手腕一翻,手机揣进兜里,从后视镜里看到眼睛紧闭的冬青,呼吸均匀, 上下起伏, 头靠在椅背,一动不动, 不像是真睡着的样子。 他心底的疑问,像一簇火苗, 扑了几次扑不住, 燃烧起来, 却又害怕开口唐突,另外找了个由头:“你不是有驾照吗?怎么不买车?” 听到他的话,冬青头微动,长睫颤动,却没睁眼, 手抚上胳膊,她压下喉间的不适,声音压低:“有驾照,不买车的人不是也一抓一大把拿?” 她话没错,理也是这么个理,梁敬飞却从这话里听出不一样的隐情,还欲再问,出租车忽地挺下。 冬青睁眼,看了眼窗外:“到了,下车吧。” 梁敬飞还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的心愿落了空,跟在她身边,冬青礼仪做的很到位,只是无形中同他拉开了距离。 冬青:“等会我可能要失陪下,我这边会安排个同事招待您,白天本来请了国内知名的品酒师授课的,不过我看您可能没有这方面的兴趣,晚宴六点开始,您可以与我同事聊一聊,”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顿了下,害怕梁敬飞甩头就走,安抚道,“我同事她们会安排好您的。” 梁敬飞听出来话里的重点:“你不和我一起。” 冬青深吸一口气:“这边晚宴,有几个节目,”她将胸腔那口郁气缓缓吐出,老实交代,“我这边有个开场舞,等开场舞完了之后,就是我这边招待您了。” 怎么形容梁敬飞脸上的神情呢?很精彩,几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吗,不可置信中又带有一丝期盼。 “想不到你还会跳舞。” “嗯,小时候学了几年,”冬青话越说越轻快,“有招待不周的地方,您多多谅解下。” 梁敬飞:“我怎么总感觉,你在刻意跟我拉开距离,我有这么招人厌吗?” 冬青侧头,本想解释些什么,最后只说了句:“没有的,您多想了。” 梁敬飞突然觉得冬青和裴即白,某种意义上,是同类人。 他们身上有层厚厚的网,将自己裹在其中。 他还欲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冬青步子突然变得急促,抬手挥了挥,声音扬高不少:“阿月,过来帮我接待下客户。” 那头的人走过来,冬青忙介绍,“这是我们部门的吴月月,我这边就先失陪了。” 接着她转身简单交代过几句,最后说了句,“有什么问题给我打电话。” 梁敬飞旁观着冬青统筹一切,他觉得冬青是个矛盾的人,初次见到她,你会觉得她像个花瓶,而且她也不介意别人将她当成花瓶看待,她好像对别人怎样看待她毫不在意。 相处几次后,你会发现她面面俱到,和她相处很舒服,与她谈话的过程中,她会保持最佳距离,绝对不会触及到你任何与隐私相关的问题,而且不管怎么去戳她,她都像是一团面,飞快地退缩,又慢慢恢复原态。 相处几次之后,梁敬飞大概摸透她的大致性格,也就不再当个刺头,所以在冬青将他托付给同事,他欣然接受,没有多说一句。 毕竟,他对那个开场舞,还是挺期待的。 吴月月领着他入座,她年龄小,看起来刚毕业不久,这类人戒心小,知道什么,就会说什么。 梁敬飞没两下,就把昨天没有获取到的信息拿下了。 “所以你们老大是在京市读的大学吗?”他装作不经意地问。 吴月月正在用白开水清洗餐具,听到这话,抬头,眼里团着抹疑惑,似是在回忆,接着眼神渐变清明:“对,之前好像听说过,老大学校还不错,重点本科。” 她洗好餐具,递到梁敬飞手旁,梁敬飞接过,道了句谢谢。 吴月月多瞧了她两眼,像是在打量什么稀奇物件一样。 梁敬飞瞧见,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眼神。” 吴月月很诚实,直言道:“我觉得你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她似乎在找一个形容词,最后添了句,“计较。” “计较?”梁敬飞一是诧异她会这样跟客户聊天,而是惊讶冬青手下的人同她完全不一样,说得好听点就是娇憨,说的难听就是不太聪明,吴月月给他添了杯茶水,他手扶在杯沿,做出心底的总结“你不是做销售的吧。” 吴月月点头:“我做运营助理的,今天他们在忙618,老大把我带过来了,过来打杂。” “冬青对你们很好吧。”梁敬飞觉得冬青手下能带出在一个销售公司还这么单纯的人,她大概付出了不少努力, 吴月月重重点头,表示赞同:“老大是我工作以来见过最好的领导。” “你才工作几年?”梁敬飞对她的话存疑。 “不止我啊,我们部门都觉得。”吴月月振振有词。 “那你们就好好珍惜咯。” ... 梁敬飞今天心情好,连带着耐心也出乎意料的好,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她聊着。 “你们老大男朋友你见过吗?”他突发奇想地问了句。 台上主持人上台,开始宣词,吴月月回头,眉头皱起,仔细想了想,避开这个问题:“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梁敬飞自知问不出什么,不再做声,这一桌也陆陆续续地开始坐满。 宴会厅很大,他冷眼扫了圈,视线又回到本桌,每桌大概坐了三个销售,每个销售服务两到三个客户,有客户坐到他身旁,先是递了张名片,然后开始寒暄起来。 晚宴还没开始,隔壁有一桌,已经有人开始喝了起来。 梁敬飞带着笑,敷衍过打招呼的人,余光观察着周围,大概也明白了冬青为什么一直说他不是诚心来购酒的。 这来的,完完全全都是老江湖吧,他一个小白菜坐在这里,真心的,格格不入。 他假笑着坐在其中,偶尔其他销售过来搭个讪,递个名片,吴月月挡在他面前,像个护崽的母鸡。 梁敬飞觉得无趣,决定再接再厉,继续给裴即白发微信。 「听说今天冬青要跳开场舞哦~」 「期不期待?」 「要不我拍给你看吧?」 与此同时,坐在宴会厅入口倒数几桌的裴即白,扫了眼微信,手动了几下。 打开名片,删除好友,一气呵成。 他也不知道自己乱了心神坐在这里的理由,站在门口迎宾的礼仪过来询问他是谁的客户,他思量了会,答道:“任绯。” “您是没有联系到她人吗?”礼仪微弯腰,浓郁的香味钻进他的鼻腔,他眉头轻蹙,礼仪没有察觉他的微表情,继续说,“需要我这边帮您叫她吗?” 礼仪见他没开口,以为是默认,转身想要去叫人,裴即白起身,开口:“不用了,我见过了,我就过来露个面,就要走了。” “好的,那先生我这边就先去忙了,您有需求再叫我。” “好。” 裴即白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过去的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管哪一件,都发生了,他无力改变。 所有事情,阴差阳错累积在一起,越积越多,没有第一时间去开口解释,到现在就更难开口。 纷杂的往事里藏着千百个理由,每个都不公平。 原本想着再重逢,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可他万万没有想过,冬青会怨。 也是,是年少的自己太过骄傲,是现在的自己太过理所当然,想着只要他回头,她就还在。 而现如今,他低估了所有发生的一切,他没想过,她的身边会站着别人。 某些感情,在他心底蛰伏多年,在某刻反扑,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来,又被他竭力克制。 台上响起阵音乐,透过喧闹的人群,他看清台上身着红衣的人,原本想要离开的步子就这样钉死在了原地。 他是见过她跳舞的,小时候她不肯去跳舞,是许琼岚带着他一起,哄骗冬青说即白也去。 再大些的时候,冬青邀请过他去看她的演出。 他还记得演出结束后,她脸上带着妆,手里举着冰,仰着头问他:“我今天是不是很厉害。” 脸上写满了求夸奖三个字。 那个时候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他努力回忆。好像是故意损了她一顿,过后看着她气鼓鼓的背影,又觉得好笑,追上去,从身后拽住她,夸赞道:“很厉害,你跳得很好。” 冬青好像从来没有生过他的气,听到夸赞之后,原本存着的气烟消云散,眼里亮晶晶的,有着像星辰般的光:“我也觉得我跳得很好。” 他站在半明半暗的光下,周围推杯换盏,他与她像是被隔离在这场喧闹之外。 他的眼里只有她,光线分割的时间碎裂了。 她还是那样好,又或者说,比过去更好。 这一次,他看清了自己的未来,他希望的未来,是有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艹,明天的章,今天又放了,我真的神tm有毒。 开始新篇章了 第24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冬青从台上下来, 找任绯要了两粒解酒药。 这种场合,滴酒不沾是不现实的。 原本是打算象征性地喝个几杯,最后让吴月月帮持着送她回家。 没料到的是, 任绯接了个电话, 脸色突变, 急急来找她,拖她照看下她客户。 彼时, 冬青正在试衣间换衣服,裙子拖拽到腰间, 手顿住,听到任绯的请求, 回头:“怎么了嘛?” 任绯脸上有难言之隐,隐晦着:“一时半会也说不清。” 冬青不追问了,抿唇,低头, 沉思了下:“那你要去和客户打个招呼, 然后跟我说一下,你这几个经销商今天晚上有没有要封坛的。” 任绯见她松动, 明显舒了口气:“客户那边我都交代清楚了,封坛的几个客户, 我已经提前带过去刷卡了。” 冬青将长裙缓缓拉上, 系上侧腰按扣:“那你去吧, 有什么问题我尽量自己处理,你不用担心。” 任绯放了心,换了套衣服,急匆匆离开。 冬青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她今天有些奇怪, 但她不愿意说,她也就不问。 朋友之间,彼此保持些距离,才是最舒适的状态。 也就是因为任绯的这批客户,冬青原本喝个几杯的计划彻底被打乱。 这批客户,个个都是老江湖,年纪偏大,深谙酒局各种潜规则,又极爱劝酒。 冬青暗地里笑着婉拒过几次酒,却被原封不动地挡回来。 事至此,冬青猜想今晚这顿酒是逃不过,也就不再矫情,等客户再劝时,没推辞,直接饮尽。 冬青喝酒前没垫肚子,几杯连着下肚,胃里泛着火烧。 任绯的客户够能喝,反倒是梁敬飞,滴酒没沾,冬青顾及他时,他面不改色,同她耳语:“没事,你自己少喝点。” 酒过半旬,梁敬飞时不时给她杯子里满上茶,叫她偷着喝点茶解酒,又不知去哪给她找了几瓶牛奶,搁在她桌边。 在饭局上,要不就滴酒不沾,用尽各种理由,若是开口喝了第一杯,就会停不下来,冬青深谙此理。 因此最后觉得自己开始意识模糊,她并不惊讶。 她带来的吴月月,客户也没放过,冬青念及她年纪小,能帮她挡的酒都挡了,但她没想到吴月月酒量差得惊人。 强打着精神送走任绯的客户,冬青看到坐在桌边打游戏的梁敬飞,强撑着步子不乱,走到她跟前,想要开口说话,一股酒气从喉间涌上来,她端起桌面上的茶水,咽了口,压住,道:“真的很对不起,今天,梁先生,您看你什么时候回京市,时间允许的话,我单独请你吃顿饭吧。” 今天晚上,她确实或多或少地忽视了梁敬飞,只要是梁敬飞自己主动让步,一晚上连句挑刺的话都没有,刷卡也刷的极其干脆,冬青怎么想都怎么觉得内疚,原本想说帮他多去跟公司申请点赠酒,却又念及他本意从不是酒。 “这个酒,”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手撑着桌沿,眼前看东西已经泛花,她继续说,“三年后,公司可以帮拍卖,也可以直接回收,是有一定的增值空间的。” 公司这个封坛酒的政策是有的,只是一般人很少会跟顾客主动去说,因为大部分客户都还是有用酒需求的。 梁敬飞见她样子不像是醉了,却又觉得她跟以往不同,双颊有潮红,双目不甚清明,他试探着问道:“你没事吧。” 冬青挥挥手,步履丝毫不乱:“没事,喝酒之前吃了醒酒药,还有,谢谢你牛奶和茶。” 梁敬飞盯着她看了许久,她面上的妆一点没花,唇角的微笑都是恰到好处,没有一点偏移,他突然想问:“你不累吗?” 冬青双睫微眨,像是没有听懂他的话,一只手撑在桌上,头歪着,眼里有着疑惑,梁敬飞继续问,“女孩子,不是有很多路可以选择吗?为什么不选择条轻松的?” 他圈子里的人,鲜少有冬青这样的。 他身边的女孩,大部分都是家里娇养着长大的花,单纯却也任性。 再差一点的,家境不那么富裕的话,她们会懂得示弱,她们懂得男人的虚荣心,会想尽办法,削尖脑袋,站在男人身边,彰显自己的价值,以此跃阶层, 她们像是家养的花,美则美,可晃眼过去,每一朵都一样。 可冬青,像什么呢? 像是野草,清新,又坚韧。 冬青听见梁敬飞的话,第一次真情流露地笑了,不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礼貌的笑容,那笑容里有好几层好含义,梁敬飞没来得及思考,冬青开口说话了:“求人不如求己,而且女孩子,走哪条路又是轻松的呢?既然都是辛苦的,不如选择一条可以做主的路。” 冬青歪头,盯着梁敬飞一字一顿的继续说,“这个世界本就不公平,而我恰好有追求公平的权利,没必要觉得我辛苦,日子是我在过,这种事情,本就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更何况,我要的不多,真的不多,家人平安,健康就已经足够了。” 梁敬飞愣神,没有想过她的回答会是这样,他问:“你难道没有觉得自己辛苦过吗?” 冬青眼里的光晦暗不明,她被拖拽进回忆里。 是有过那么段日子的是觉得辛苦的,许琼岚刚离开那几年,她和冬昌明的日子是灰色的,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强挺着,捱过了。 她只是不想成为许琼岚那样的人,到最后,自怨自艾,没有自我,从最开始的死扛着,到日子过久后,慢慢习惯,也就尝不出什么苦了。 大概是今天真的醉了,冬青口里的话,比以往更多,她垂下眼睫:“当然是有的,日子的悲欢喜乐,都有它自己的节奏,避不了的。” 梁敬飞还想再问什么,可面前的冬青一晃神,又已经恢复原来的冬青,似乎刚刚那个她,只是他的幻觉,她站直,踩着高跟鞋,穿着连衣裙,笑脸盈盈转移话题:“走吧,梁先生,我送你。” 梁敬飞看看趴在桌上的吴月月,再看看面前的冬青,问:“要不,我送你们俩个吧。” 冬青抬步:“不用,等会我们同事会送的,哪有叫客户送我们的理。” 她无形中,又划开俩人的距离,梁敬飞知多说无益,也就不再坚持。 “行吧。” 冬青走在前面,梁敬飞跟在他身后,他总觉得冬青今天有些醉,前几次,这种她前,客户后的模式,是不会有的。 可她又看不出任何一样,走的每一步,都平稳。 他掏出手机,给裴即白发了条微信 「冬青好像醉了,你真不来?」 短信发出那刹那,左侧鲜红的感叹号,让他忍不住骂了句:“吗的。” 冬青大概是听见了,停下来:“梁先生,车已经在门口了,我送您过去,祝您好梦。” 本就离酒店大门没几步路,梁敬飞透过玻璃,看到外头泊停的出租车,不知为何,有些尴尬。 走到出租车前,他强行解释道:“就,今天游戏输了一晚上,不开心。” 解释完,又觉得刻意而又莫名其妙,坐进出租车里,看了眼站得笔直的冬青,咬了下唇:“下次见。” 冬青点头微笑:“下次见。” 出租车绝尘而去,冬青在梁敬飞离开那刹那,强撑着的从容顷刻消失,头是晕的,每走一步,她都觉得脚在打颤,甚至面前的景色都晃着花。 她知道自己醉了,只是没到断片的地步,她酒品算不上好,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强撑着,她现在需要的是,迅速回家,躺下,身体在向她诉说,她快扛不住了。 回到宴会厅,她拍了拍俯趴在桌上的吴月月:“月月,还行吗?” 桌上的人呢喃几句,明显是喝断片的样子,宴会厅的人各自忙碌着。 她过去跟人事打了个招呼,报备提前离开,等回到桌前的时候,又犯了头疼。 销售公司,尤其是卖酒的公司,男生本就是稀少,尤其是这种场合之下,每个部门的男生,都被安排着做这,做那,其他清醒着的人,全部都在忙着收尾活动,整个会场没见几个还能使劲的人。 冬青开始后悔自己今天的选择,应该把林为叫过来的,至少能打能扛。 她将脚上的高跟鞋脱下来,拎在手上,将吴月月的胳膊架在肩上,扶着她出去。 吴月月醉得狠了,整个人重心全部往冬青身上靠,吴月月不重,但整个人完全靠着她,她还是有些吃不消。 等她踉踉跄跄地走到酒店门口,整个人已经出了一圈汗。 被酒店外的热风一吹,头更加昏昏沉沉。 冬青喘着气,想要将吴月月塞进后排,大概是累得狠了,加上酒喝得太多,刚拉后排的车门,眼前一黑,呼吸急促,耳鸣感随之而来,身子摇摇晃晃。 她拉紧吴月月,生怕两个人一起倒在车前,她尝试均匀呼吸,稳定自己的重心,无果。 冬青想开口叫司机帮忙,话还没出口,自己的胳膊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拽住,站稳,怀里的重量消失,紧接着整个人落进一个怀里,熟悉的松香。 原本闭着的眼睛睁开,眼前有着白花,看人不太清晰,她仔细辨别面前的人。 其实她猜到了,可她更想看清面前的人。 “是你啊,裴即白。”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平视前方。 他身上的热量源源不断地传输到她身上,她觉得热,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整个人依偎在裴即白怀里,他很高,她才到他的肩膀,她尝试站稳,想要挣脱他。 裴即白看出她的抗拒,按住她的肩膀,开口:“别逞强,我送你们。” 冬青不动了,任由裴即白将她塞进后排,吴月月歪在后排,冬青坐的不舒服,挪动了下。 她迷迷糊糊地听到裴即白同司机低声说了些什么,耳朵里嗡嗡的,听不真切。 前排的那个人,又绕到后排,打开车门,俯身道:“你等我下。” 她身上有酒味,与他身上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她更不舒服了。 再抬眼,看到的就是裴即白的背影,六月的夜风,带着湿热扰来,鼓动他的衣摆,翻动她的发丝。 她眯眼看着他愈来愈远的背影。 为什么,一直看到的都是他的背影呢? 凭什么呢? 冬青心底的那股怨愤在酒后发酵,她拍了拍驾驶位置的后背:“大哥,去月亮湾,走吧。” 第25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司机回头, 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阿妹啊,不是还有个人吗?” 冬青语气说不上好,身子往前探:“走。” “这么晚了, 你们俩这, 也不怕我是坏人吗?”司机别过身, 尝试劝说冬青。 冬青透过后视镜,看到个身影走来, 越来越清晰。 “走啊!”酒后的冬青,少了份理智, 声音略微尖锐。 司机转身,双手握上方向盘, 启动车,嘴里却念叨着:“妹儿,不要这么急躁,你们这有个男生搭把手总是好的, 他走之前, 左叮嘱,右嘱托他等会就回来, 你看你这整得个什么事。” 司机自顾自地说这一长段话,冬青闭上眼, 头贴在车窗玻璃上, 她竭力克制着所有的情绪与欲念。 司机见后排没了声音, 先是安静了阵,又忍不住,频频抬眼,从后视镜偷瞥冬青,开始新一轮的念叨:“阿妹啊, 不是我说你们这样,几个女孩子,大晚上喝的烂醉,多不好啊,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啊。” 冬青睁眼,看到窗外闪过的万家灯火,低声开口:“谁又想这样呢?” 她声音低沉,像是在回答,更像是自言自语。 半蜷着的吴月月大概是躺着不舒服,腿动了动,冬青靠在玻璃窗上看着她,嘴角浮出丝微笑,她是羡慕吴月月的,单纯、善良,符合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一切美好。 如果当初不发生那些事,该多好。 冬青盯着她看得出神,车厢里响起细碎的手机铃声,冬青看了眼手上握着的手机,移开视线,伸手从吴月月口袋里摸出手机。 来电显示备注是:圆滚滚。 冬青犹豫着要不要这个电话,随意听别人的电话不礼貌,但又害怕是她家人,冬青想着至少接通礼貌性地说:“你好。” 那边听到她的声音,先是愣了秒:“月月呢?” 是个年轻的男声。 冬青简要说明原因,那头报了个地址,然后请求:“能麻烦您帮忙送回来吗?就不去打扰您了。” 如果没有这通电话,冬青最初是打算把吴月月带回家的,毕竟是她带出来的人,她得负责到底。 那头的人大概是他男朋友,话里话外透露着担忧,冬青应承了。 家里有个人在等着,总归是幸福的。 送完吴月月,冬青一个人回家,司机偶尔说上几句,冬青也跟着搭腔,渐渐的司机觉得没意思,不再开口。 冬青乐得清净,只靠在后座,闭目休息,吴月月家离冬青家有段距离,开了十来分钟。 临近小区,冬青酒劲开始上头,车里开了空调,冬青送吴月月下车时又出了层薄汗,时冷时热,加之吹了点风,胃里开始翻滚。 “师傅,停车。”冬青顶着恶心开口叫住前面的师傅。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师傅一脚刹车,冬青身子惯性往前,那股恶心劲更甚,她从包里翻出一百块,放到主驾驶位旁的手枕,打开车门,一脚踏出。 身后司机还在喊:“阿妹,要找钱啊。” 冬青没回头,随意摆摆手,示意不用了。 头晕晕沉沉,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里,冬青早没了在酒店强撑的稳重,踉跄往前方的垃圾桶奔去。 人刚到垃圾桶旁,胃里那股难受劲涌至喉间,两声干呕后,酒气从喉咙涌出。 这个时候她已经顾不上脏不脏,手扶着垃圾桶的边缘,吐了个干净。 冬青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席间两小时面前的分酒器不知道喝空倒满来回多少次,刚喝完没多大感觉,这个时候胃里吐空,开始泛酸水,眼泪也迷住了眼睛。 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只有路灯同她作伴,疾驰而过的车留下“刷刷”的声音后,公路显示出从未有过的寂寞。 冬青双手撑着,头垂着,喉咙里火辣辣的烧着疼,她半天没动作,打算等缓过来再去买水。 糊住眼睛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冬青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涌上前所未有的委屈与疲惫。 身旁像是站了个人,挡住了路灯洒下来的光,她已经没力气抬头,只睁眼,面前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手里拿着一瓶水。 冬青顺着那瓶水,看清的那个人,原本止住的眼泪,流得更厉害。 她想要背过身子,却找不到地方支撑,连站稳都成问题。 裴即白看着她,收回手,拧开水,递给她,冬青固执地望着他,咬着唇,不开口。 两人僵持着,冬青拼劲全力,转过身,拼尽全力站稳。 她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了狼狈的自己,碎发被汗打湿,贴在额角,她的头微微仰,冬青突然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笑。 她明明知道自己要不到什么答案,却又想要他的一个解释。 她劝自己放过自己,强撑的那股劲,泄了,她接过他手里的水,开口:“谢谢。” 她以为自己会说得很淡然,却没想到喉咙却沙哑得可怕。 她用清水漱了漱,等到口腔里没了异味,她小口吞咽瓶里的水,剩下半瓶水,清洗了碰过垃圾桶的手。 这之后,冬青也不管身边是谁,径直脱下高跟鞋拎在手里,不再看裴即白一眼,想与他错身而过。 裴即白见到现在的冬青,心没由来的心疼。 买过水过后的他,没见到她的身影,他是晃了神的。 他开始后悔,没留下司机的电话,可转念一想,冬青大概是不想见到他,所以不告而别。 这种无形中的拒绝,在与冬青重逢的这些日子里,他能若隐若现地感觉到。 她变了,变了很多,她的笑里总是带着疏离,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看向她时,眼里带着光。 那光,不知不觉中,好像灭了,而他不知道原因。 可他却又渴望那光,那是他少时记忆里为数不多的明亮。 所以他追来了,他在车上看到她弯腰的样子,心像是被什么刺中,痛得厉害。 冬青擦身而过的那瞬间,他拽住了她的胳膊,她半个身子定在原地,整个人斜着,却不肯回头。 冬青头微仰,轻叹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像只陀螺,被生活狠狠地抽了几鞭子,便开始无主旋转。 胸口闷闷的,喉咙除了呕吐过后的苦味之外,犯上涩意,它们堵在那里,让她无法开口,脑袋发晕,冬青觉得眼前的风景开始旋转,双腿软绵绵的。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节脱轨的车厢,颠簸着,耳边似乎传来尖锐的呐喊声,这声音像个巨兽,将她吞没。 “我好累,裴即白。”她先认输,开了口。 裴即白手上用力,冬青被他拽到身前,她已经不想思考他想要做什么,只直愣愣地望着他。 裴即白避开她的眼神,接过她手上拎着的鞋,攥住她的手腕,绕到她身前,身子微屈,一个巧劲,将她背至身后,双肘勾住她的膝盖。 冬青整个人贴在他背上,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是好闻的,可她身上满是酒气,混杂在一起。 星空下降了,他俩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往前走,昏黄的路灯透过树叶从他们头顶拖曳而过,冬青脸上的光晕忽明忽暗。 她竭力回忆这种感觉,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如山风般涌进她眼里,一点一点清晰。 儿时那次崴脚,最开始是许琼岚送。 有天,不知什么原因,她在教室望眼欲穿也没等到许琼岚,等到的是他。 是他背她回家的,她就是这样在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一路喋喋不休,最后闹得裴即白低沉呵斥闭嘴,她才不情不愿地合上嘴。 那之后,她总是故意躲着许琼岚,晚回家,在教室里等着他,他总会在下自习的时候来她教室看她一眼,她是不是还在。 只要她在,他就会被她回家。 从前的很多事情,现在都莫名其妙的想起,一种隐约的破碎声,似是来自她快要窒息的胸腔。 “裴即白,我没等你。”冬青突然开口。 “嗯,我知道。”他声音低沉,像是被砂纸摩过。 裴即白知道的,她没等过他。 不然她不会搬家却不通知他;不会言而无信,没有去找他;也不会那般风轻云淡地询问他是否快要结婚;更不会说他与另一人女人很相配。 冬青不再说话,他背着她,一脚深,一脚浅,好像没有归途。 他也希望这段路,永远不会到尽头。 街上偶有年轻人,成群结伴而过,带起一阵欢声笑语,最后又归于平静。 不知走了多久,冬青附在他耳边又复述了遍:“裴即白,我没有等你。” 她始终认为她是没等过他的,那几年,她被生活压弯了腰,是没有资格再去谈爱情这种东西的。 这些年,不乏有家境优越的男性对她示好,可她只要想到冬昌明背负的那些,就没法选择自己脱身,丢下他艰苦前行。 冬青大一下学期开学没多久,打算去找裴即白,她用了近一年,完成了自己的蜕变,满心欢喜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她拖着室友去商场特意买了新衣服,室友个个偷着笑她怀春,却又好心的教她如何“俘获”男人。 她是在怀着雀跃的心情收拾行李时,接到冬昌明的电话,听到了许琼岚离世的消息。 手里的衣服,就这样滑落,无声地摔进行李箱中。 她的快乐与喜悦,也在这天被摔碎。 冬昌明在电话里什么也没说,她只以为是出了意外,匆匆忙忙,跌跌撞撞赶回家。 却只见到许琼岚的骨灰装在白坛里,摆在殡仪馆的正中央。 许琼岚是自杀的,跳楼。 许琼岚轻信他人,在一个名为“奥特币”的项目里投了不少钱。 可她常年没工作,身上没几个钱,大概是太想干成一件事,她没跟冬昌明商量,自己在外借了不少钱,毅然加入了这场声势浩大的诈骗。 等到她觉得不妥时,项目的公司已经人去楼空,许琼岚这才意识到不对,也为时已晚。 那笔钱有亲戚的,有朋友的,也有借贷公司的,甚至还有裴即白父亲的。 大概是这些债务催得紧,许琼岚那段日子体重骤然下降,整个人茶不思饭不想。 可冬昌明忙,冬青又在外地,谁也没有留意到许琼岚的变化。 最终,许琼岚不知为何,选择了最轻松的方式,一了百了,从楼上跃了下来。 许琼岚走后第三天,冬昌明刚忙完她的身后事,人还没进家门,就被债主找上门。 冬昌明看着那些鲜红的,摁着手印的欠条,四十来岁的人,突然好像老了十岁,连背都佝偻了不少。 冬青是没见过他哭的,她一直以为冬昌明是不会哭的人,可那天晚上,她在隔壁房间,听到了男人的啜泣声。 有对许琼岚抛下他的不舍,更有生活对他的不平。 债主找上门的第二天,冬昌明找来了冬青,说明了自己大概的想法。 他想卖掉这套房子,先还一部分债,剩下亲戚朋友的,由他冬昌明重写份借条,再慢慢还清。 冬青那个时候还小,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不懂,许琼岚为什么就这样抛下了他们父女俩离开,明明也是能扛过去的不是吗? 她在那堆借条里,看到了裴栋的名字。 当下冬青什么也没对冬昌明说,却在第二天,主动找上了裴栋,约他去了附近的茶楼。 那个时候的她是年轻气盛,而又骄傲的,她不想离他太远,更不愿欠他家的。 她将自己写下的借条递给裴栋,裴栋看清借条后,递回给她:“阿青,这个不需要你写给我。” 她执意,裴栋也不肯松口。 最后,冯淑媛不知从哪而来,站在桌前,从包里掏出印泥,低沉着说:“写,签名,按手印,这手印都不按,光有签名有什么用,你妈不也签名了,还不是走的轻松,”她恶狠狠地盯着冬青的眼神,一字一句地说,“冬青,你妈欠的,就得你来还。” 那个时候的她,没来得及想这句话的含义,只觉得自尊心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她强忍着泪,摁了手印:“阿姨,我会还的。” 转身后,她假装听不到身后的争吵,狂奔着出门。 她好像离裴即白,越来越远了。 这件事,没过两天,就给冬昌明知道了,卖房的那笔钱,最先还的就是裴栋的。 冬昌明那晚坐在床沿,语重心长地说:“阿青,这是我们大人的事,你只要安心读书就好了。” 她忍着泪水点头,却没法真正安心。 这件事,冬昌明谁也没声张,因许琼岚是在那栋搬空的大楼跃下的,地点在外省,消息没传回来。 除了几个知道内情的人,都被瞒得严严实实。 甚至有人真的以为她只是意外过世,这大概是冬昌明愿意给她的体面。 那之后的她,冬青再也无心这些风月之事,她不可能看冬昌明一个人孑然前行。 她只有足够努力,才能让冬昌明,不那么辛苦。 “你不用等我的,冬青。”裴即白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冬青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她哽咽着,开始胡搅蛮缠:“裴即白,我热。” 他身上有热气传来,搅得她难受极了。 “等会回去就好了。”裴即白的步履没有因她而乱,每一步都很稳,他安抚着她。 “裴即白,我想吐。”冬青假意道。 “嗯。”裴即白应承,步子没停。 “我要吐你身上。”冬青开始得寸进尺。 “可以。” “裴即白,我恨你。” 裴即白的身子僵住,冬青在背上明显感觉到。 裴即白原本眼里沉着的那谭水,被搅动。 “可不可以,”他的声音很哑,像是被什么堵住,“不要恨我。” “可是,为什么呢?”冬青还是想要这个答案,她一直想要这个答案,那几年被他冷落的原因,她不甘了这么多年。 “为什么,裴即白,”冬青质问着,“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她的声音很轻,热气扑撒在裴即白的脖颈。 裴即白觉得冬青大概是醉了,放在过往,她只会像只受惊的兔子,远远地望着,不敢靠近。 她沉溺在那段灰色的过往,苦熬着,等一个答案。 裴即白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用力向下拖拽。 是他的错,因为那可笑的自尊心,又因为那难以捉摸的年少,又或许因为,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她。 “冬青...”裴即白想要解释,又不知如何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出差回来了,请了两天假码字,补齐这几天的。 讲道理,我是打算出差的时候去顺道找冬青和裴即白同学接吻的地方的。 结果到了以后,忙得鸡飞狗跳,以至于我只想把他们丢进河里。 第26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冬青的呼吸, 均匀撒在裴即白脖颈处。 “冬青?”身后的姑娘,脸侧搁在他背上,他侧目, 月光下的她, 闭着眼睛, 大概是睡着了,一切都归于平静。 “冬青, ”贯来清朗的声音,染上几分沙发, “你睡着了吗?”他问。 背上久久没有传来声音,他背着她, 周遭静谧却又嘈杂,那份嘈杂来自自己心中。 裴即白这些年,永远是别人家的孩温文儒雅,周边谁不是提到他, 满心夸奖。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心里住了个野兽,它困顿着, 呐喊着。 他讨厌这样的夸奖,因为有这样的赞美, 冯雅淑对他的期待愈来愈重, 压得他喘不过气。 冯雅淑是不喜他与冬青一起的, 不管是一起上学,还是一起玩耍,她都是不喜的。 她曾无数次在裴即白身边念叨着,不要跟着冬青学坏了。 可裴即白没有遵崇,他欢喜与冬青在一起的轻松, 独占着冬青对他的好。 被偏爱的总是有持无恐,他贪恋着冬青的一切,因为他知道,冬青对他的好,不是因为他足够好,而是因为他只是他而已。 在她面前,他可以是不那么优秀的自己,可以是完完整整的自己,而不是活在别人口中那个模范生。 冬青中考出成绩的那天,他守在电话旁,她的学号他早就牢记于心,没废什么力气的,准点查到了她的成绩, 机械的女声报出她的分数,裴即白松了口气,原本抿着的唇线也渐渐放松,分数不算很高,但是进他的学校没什么问题。 他沉思着,想去给她买份礼物,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去商场买她看中许久的那条手链。 裴栋和冯雅淑对他一直很大方,这几年裴栋的生意越做越大,他手里的零花钱就更多了。 他甚至在去的路上想好了,要如何在前面引着冬青,同她一起去往大学。 如果他不曾知晓那件事,他以为自己与冬青,会这样一直走下去。 裴即白从商场出来的时候,看到裴栋和许琼岚同行的,两人之间隔着些距离,像是欲盖弥彰地掩饰着某些暧昧的气氛。 彼时,他们已经搬离冬青家楼上近2年,裴栋按道理,是不会同许琼岚来往的,裴即白心底隐约猜到些什么,却又不肯承认。 这份礼物,裴即白锁进了抽屉,他想着弄清这件事再送也不迟。 只是没想到,这份礼物就再也没有送出了。 人,一旦起了疑心,就会发现许多平时不曾注意到的细节。 比如裴栋缺席的那些家庭聚会,又比如冯雅淑接通电话后的抱怨:怎么又不回来吃饭;怎么又出差;怎么又加班。 再比如裴栋出现的第二台手机,以及手机里的那些聊天记录。 所有的一切,都组成了个闭环,一环扣着一环。 楼下许琼岚与冬昌明那几年无尽的争吵,冬青是同他抱怨过的; 裴栋对冬青格外的偏爱,总是叮嘱他要好好照顾她,大概也是爱屋及乌; 冯雅淑因为缺少裴栋的陪伴,将一切精力都放在他身上的无奈; 许琼岚对他似有似无的好,还有望向他眼里的那抹愧疚,现在也能迎刃而解。 很多细枝末节,一点点变得清晰: 许琼岚来他家接冬青时,与裴栋之间缱绻的眼神; 俩人擦肩而过时,似有似无的肢体接触; 还有手机里那些暧昧的话语,全都缠绕在一起,最终长成参天大树,他们“沙沙”作响,嘲笑着裴即白的无知与可笑。 裴栋背叛了这个家庭,裴即白终于确定了。 而他和冬青,是连系这段不可告人关系的桥廊。 他的生活里,好像充满着的都是快乐的假象,当真相被揭开,里面肮脏而又恶臭。 他去找了裴栋,质问他与许琼岚是什么关系。 裴栋遮掩着,躲闪着,闭口不谈。 他是希望裴栋承认的,如果不爱冯雅淑的,可以把一切说清,大家一拍两散,好生欢喜。 可裴栋没有,他放不下家庭,又贪恋着别人的温暖。 他只说,大人的事,小孩不要插手。 名为命运的风暴卷起他,推着他向前,将他丢进一个湍急的漩涡。 他也无法想象冯雅淑知道这件事之后,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他只能警告裴栋,不要再有以后。 那个暑假,他难得的在家陪伴冯雅淑,也曾旁敲侧击问过,如果裴栋出轨了怎么办? 冯雅淑脸上先是一僵,继而换上微笑,笑着说,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事,你爸不是那样的人, 他看着这样无条件相信裴栋的冯雅淑,心里满是悲凉,那些原本要说出口的真相堵在喉间。 他只期盼着,裴栋能抽身,回归家庭。 可他又在某个深夜,听到了父母在楼下的那些争吵。 冯雅淑控诉着裴栋还没有同许琼岚断干净。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只是在粉饰太平罢了。 他不懂,冯雅淑为什么要这样自欺欺人的过下去。 他明白了,为什么冯雅淑执意要搬家; 为什么冯雅淑不喜欢冬青; 为什么冯雅淑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所有的一切,皆有因,终有果。 嗒地一声,他好像跌进了个怎么也爬不上来的深渊。 冬青没什么意外地报考了他所在的学校。 开学那天,他在走廊里,看着涌进来的新生,隔了很远很远,他一眼就看到了冬青,她甩着马尾辫朝教学楼走来。 有一团怒火在他胸中升腾而起,他知道自己只是迁怒,这是无用而又懦弱的表现,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新生典礼那天,他作为学生代表讲话,站在升旗台上。 高一坐在最前方,冬青坐的很前面,他只扫了几眼,就看到了她。 她眼里闪烁着欢天喜地的光彩,像是绽放着胜利的礼花。 那一刻,他透过冬青,好像看到了许琼岚,向他炫耀着胜利。 看啊,你们父子俩,谁也都逃离不了我们。 他突然觉得胃里泛着恶心,厌恶腾然而起。 愤怒,不甘夹杂着未知的恐惧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想要找到个出口。 冬青来找他时,他仅仅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扭头便甩下一句,不认识。 可书本上的字,他再也看不进去,耳边是青春期男生常见的奚落声。 他不回头,都能猜到冬青脸上的表情,他只强忍着,告诉自己别回头。 他在他和她之间,创造了一堵墙,想要借机偷得一次新生。 可他忘了,冬青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或许说,冬青是个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只会想办法翻越这南墙的人。 他的仇恨自然的发酵,首先成了流言蜚语,在校园里四溅。 可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依旧跟在他身后。 冬青不在乎,可他不想让她这样,他寻了个机会,想同她说清。 可她却固执的只想要一个答案,她眼神清澈的望着他,问他为什么? 答案是什么呢? 是他那可笑的自尊心,还是他的逃避,又或者是那剪不断理还乱的他们父母之间的关系。 他不想让她知道,所以他逃走了,仓皇而逃。 至少,有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也是好的,偷来的快乐,也是快乐。 她是那样的爱着冬昌明和许琼岚,他又要如何说出口呢? 这之后,冬青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却又远远地望着他。 他很多次都想靠近,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靠近。 冬青不爱带伞,也不会看天气预报,但凡下雨天,他总会带两把伞,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给她,只能看着她顶着书包冲进雨里。 听说冬青回家的那条路上,混迹着一批混混后,他会留意着,悄悄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蹦蹦跳跳的到家为止。 年轻气盛的男孩子,总是对男女之事格外热衷,他们喜欢攀着裴即白讨论低年级的女孩,他往往是不参与的。 直到他们提到了冬青,他们问他,到底是不是喜欢冬青,他们肆无忌惮地谈论着冬青的样貌与身材。 几乎是第一时间,他想到了最近的那个梦,梦里的冬青,是赤/裸的,更像是个妖精,引诱着他。 梦醒之后,他裤子脏了,他觉得羞耻,又想暗藏这份欢喜,于是选了个同冬青截然相反的人,用来掩耳盗铃。 周围人的嬉闹声,让他头痛,他不喜欢从他们口中提到冬青,还是用那种下流的语气。 不久后,他再次听到这番言论,还是那个男生,对冬青品头论足。 这次他没忍住,经过的时候扑向了那个男生。 周围传来惊呼,谁也不知道他打人的原因。 他和那个男生,谁都没有好过,学校念及他们已经高三,低调处理了这件事,没有公开记过。 裴即白脸上挂了彩,躲了冬青好几天,好在她那段日子,不知道是在忙什么,没再来寻过他。 裴即白高考前,有很长段日子没见到她,一方面他是欣喜的,这一年的冷落,她好像终于冷了心,另一方面,他又是失落的,她终于还是冷了心。 他像是个矛盾体,自己与自己博弈,渴望着她,却又亲手将她推走。 高考之后,她说在他家楼下时,裴即白说不出自己的心情。 像是认命,又夹杂着喜悦。 他告诉自己,放过自己吧,不管如何,他都不能去怪冬青,她是无辜的。 他翻出抽屉里那份藏着一年的礼物,又放了回去,想着等她高考结束后,再一起送给她。 他告诉她,他会等她,等她到京市来。 可他没料到,食言是一个少女的权利,那个少女直到现在才出现。 她一声不吭的消失,搬家,甚至裴阿婆也不知道去处,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裴栋和冯雅淑的关系,再也没能修补,他们陷入了无止尽的争吵,冯雅淑怨,又不肯松手,死拽着这段婚姻不放。 她在这段爱情里,一点一点的变得面目全非。 岁月有点奇异,这么多年过去了,命运仍然在他们之间牵桥搭线,多精巧的手艺,让他们无法脱身。 他背上的冬青,动了动,脸似是换了个边,然后呢喃开口:“没有,没睡着。” 她停顿了下,继续说,“我只是不想理你。” 作者有话要说:别问男主前女友,会有解释的。 第27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那晚之后, 裴即白和冬青心照不宣的谁也没有提起那晚。 冬青想自己应当是醉了,不然不会任由裴即白背她回家,虽然只送到楼下她就挣扎着要下来。 裴即白熟知冬青脾性, 不勉强, 将她放下, 冬青步子踉跄两下,他伸手扶住她。 冬青站定后, 抡开他的手,手里提着那双高跟鞋, 一言不发地走进电梯,谁也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他们的联系较于过去变得略微频繁, 不再是停留在那句晚安之上。 裴即白偶尔会说些有趣的生活琐事给冬青,她恰好闲的时候,也会回复。 忙碌起来的冬青,是六亲不认的, 任何讯息她都是使用意念回复。 就比如今天, 冬青午休起来,刚点开裴即白的聊天对话框, 就被叫去开会。 至于他说了什么,只是虚晃了一眼, 完全没往心里去。 下班后, 任绯拦住她, 说想去她家住段时间。 冬青很讶异,任绯是在州城买了房子的,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任绯是装修好后,才搬进去的。 “怎么了?”冬青问。 任绯遮遮掩掩, 冬青猜想大概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点头同意:“去吧,不过估计要跟我睡,另一间房林谙睡过了,床上四件套没换。” 任绯见她答应得爽快,自是不会有什么要求:“没事,有地方住就行,”她犹豫了一会,询问道,“你怎么不再多问几句吗?” 冬青笑,瞥了眼冬青:“你这不是明摆着不让说吗?我还追问,没什么意思。” 任绯低头,看着鞋尖,随口道:“我妈再嫁了。” 冬青原本迈着的步子变缓慢,她劝慰道:“不是什么坏事,他们年纪越来越大,有个人陪伴总归是好的,”为了表达她话里的真诚,她又说,“我爸也再娶了,没事的。” “我妈她,”任绯踌躇着,深吸口气,“以前做小三的,我是私生女,可我没法怨她,她对我不坏,可我又觉得很羞耻,她总是游离在那些男人身边,我耳濡目染,其实我很害怕我变成她那样的人,我不是什么多清高的人,我耻于成为那样的人,又惧怕走上她那条路。” 任绯和她关系很好,从进公司没多久,俩人就一直处得来,但这是任绯第一次提到自己的家庭。 话说出口后,任绯发现,这件事也没那么难以启齿,因此后面的话,她也就不再隐瞒,“其实她嫁了,也就嫁了,没什么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可以为自己负责,可是,”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冬青静默着,等待她的后续。 “她嫁给了我早几年睡过之后被甩的弟弟的爸。”任绯一口气说完这句话,突然觉得外头的天都晴了。 任绯这几天实在是憋得太惨了,也过的太窝囊了,俩个人走进地下停车场,偌大的空间,只剩她细碎的声音和脚步声重叠在一起。 最难开口的话讲出口后,任绯大有一吐为快的感觉,她走到车前,拉开主驾驶的门,抱怨道:“谁也不知道我还能再见他,而且你说他是不是个神经病,家里几套房,硬他妈的跟我妈说想要离学校近,我妈脑子也是有问题,为了讨好继子,也不想下她闺女还是个单身未婚女性...” 冬青听完这番话,坐进副驾驶,挡住了任绯接下来想要骂人的话,她抬手,打断她:“等会,你容我消化下,什么睡了弟弟,你妈不是刚再嫁吗?” 任绯脸上难得露出尴尬:“就,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撩了个高三的弟弟,高考以后睡了,突然觉得我有点不是人,就跑了...” 冬青半晌没说话,过了会才竖起大拇指:“姐,厉害还是你厉害。” 任绯拍了她胳膊一下:“大家都是同龄人。” “所以现在那个所谓弟弟住你家?你就去我家避难?” 任绯双手握住方向盘,脚踩上油门,避开冬青谴责的眼神,尬笑道:“这不是,无奈之举吗?再说你那不也挺大吗?要不你还是给我留间房吧,我付房租。” “行了,付什么房租,想住就住吧。”冬青懒得跟她掰扯,做出承诺,安了任绯的心。 车子驶出停车场,任绯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你这两年挣的也不少,怎么不在州城买房?这边房价肯定还有涨的,而且就算租出去也划得来。” “钱不够。”冬青目视前方,给出答案,“我妈去世的时候,家里欠了点钱,这几年挣的全填进去了。” “啊。”任绯发出了个单音节,察觉到冬青情绪细微的变化,岔开话题,“晚上吃什么。” 冬青心情远远没有想象中的低落,这些年过去了,她早就不恨许琼岚。 她只觉得惋惜,为什么她偏偏选择了最懦弱的那条路。 “都行,打火锅吧,等会去绕去超市买点食材。” 任绯对火锅没有抵御能力,恨不得举双手赞同。 意见相同的俩人在超市停了车,任绯推着车去买火锅底料,冬青则在冷冻区挑选火锅用的丸子。 她手里正拿着两包毛肚对比克重时,微信特有的语音铃声响起,她将两包毛肚搁回冰柜里,从包里翻出手机,解锁点开,裴即白的语音。 她晾了几秒,那头挂断了,冬青抿唇,想把手机放回包里,铃声再次响起。 她随手拿过那包克重高的毛肚,捏着,丢进车篮里,接通语音:“喂。” “你在哪?” 冬青愣住,望了望亮堂的超市,问:“怎么了嘛?” 那头似是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没看微信。” 冬青反应过来:“啊,你等会。” 她从包里拽出耳机,插上,耳麦塞进耳朵里,退回聊天界面,看到裴即白中午的留言。 「晚上要一起吃饭吗?」 电话那头的人大概猜到了什么,声音顺着电流传来:“我以为你看见了。” 冬青往前走,拿过一包虾滑放进推车里,犹豫了下,又放了一包:“忘记了,下午在开会。” 俩人难得这样平静的聊天,他们之间好像变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改变。 “在外面吗?”裴即白像是从她的话筒里听到了什么,问道。 冬青将手机揣进兜里,侧头从另一个冰柜里拿了两包手打牛筋丸,走到前面,又绕了回来,往推车里又搁了一包:“嗯。” 她想到任绯喜欢吃乌冬面,走到面食区,寻找她们惯吃的那几个牌子。 冬青没说话,那头也安静着,只有他的呼吸声,顺着传进她耳朵里。 她受不了这份安静,打算开口拒绝他中午讯息里的提议,那头的人像是猜中了她的想法,赶在她之前开口:“我以为,你不回复就是同意了。” 他这番话说得理所当然,冬青有些被气乐了,跟着调侃道:“是你想太多了,为什么不回复就是同意,我只是没看到而已。” “那你现在要跟我一起吃饭吗?”裴即白问。 冬青张嘴,打算回答,肩膀被人拍了下,她猛地回头,心悬起,期待了那么一秒,然后又落空。 生活里哪有那么多巧遇,即使在一个城市,也不应该。 “还要买什么吗?”任绯手里的推车装得半满,她大概是没留意到冬青耳朵里的耳麦,声音很大。 冬青顾不得电话那头的人,随手翻了翻推车里的东西:“家里还有土豆,不要土豆了吧。” 任绯没所谓:“没关系,吃不完你就放着,自己吃。” 任绯顺手从柜架上拿了两包土豆粉,冬青问:“不是乌冬面吗?” “她们说土豆粉比较好吃。”任绯把土豆放丢进推车,视线还在柜台胶着,“我想吃薯片。” 冬青耳麦里传来声音:“正丰元的好吃。” 冬青愣住,她没想到他还没挂语音,她没出声,那头又说,“相信我。” 冬青轻咬下唇,从货架上找出他口中的品牌,放进推车里。 “还有什么事吗?”她问。 “你还没回答我。”裴即白问的是要不要和他一起吃饭。 “今天和任绯约好了一起吃火锅。” “在家吗?” “嗯。” “那下次要和我一起吃饭吗?” “再说吧。”冬青盯着推车里的吃食拒绝道,她觉得自己好像买得太多,根本不是两人份的。 走在前头的任绯像是听到冬青的声音,又好像没听清她说什么,回头问道:“你跟我说话吗?” 冬青决定把推车里的东西放回去一些,任绯走近,看到她耳朵上闪着绿光的耳麦,“在打电话啊,谁啊,林谙吗?叫他一起过来吃啊。” 冬青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头的人自己做了决定:“我来你家一起吃好吗?” 她努力寻找拒绝他的恰当理由,其实很好找,可她偏又觉得每个理由都差那么一点礼貌,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任绯推着车,站在她面前,见她半天没开口,疑惑道:“谁啊?” “冬青,可以吗?”裴即白压低声音,喊着她的名字,她从里面听到了示弱,一时之间她忘了该如何拒绝。 任绯继续道:“你这是怎么了?” 那头没了声音,冬青轻轻“嗯”了声,慌张地抬手往耳机上摁了两下,挂断这通的语音,回答面前的:“不是林谙。” “哦,我说你怎么半天没说话呢,还要买什么吗?” 冬青点了点推车里的东西:“够了,不用了。” 任绯凑近看了看:“肯定够了,三个人都够吃了,叫林谙一起啊。” 冬青走在前面,避而不谈:“再买点水果吧,”等到心情完全平静下来,补充道,“林谙喜欢吃李子。”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修文,先睡了, 第28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冬青再回去, 坐在车上有些心神不宁,缘于那通语音。 怕他来,又怕他不来。 快到小区门口, 任绯一拍脑门:“哎呀, 葱姜蒜没买。” 冬青:“那你把我放在这下, 你去买。” 她松开安全带,任绯一脚刹车, 找了个地方停下,冬青开门, 转身:“东西我先拿一袋上去?” 任绯:“不用了,挺重了, 等会我你来停车场接我下就好了。” 冬青点头:“你知道在哪嘛?” 任绯笑:“搞得我好像是个客人一样,好歹我也在这住了几年好吗?” 冬青从座位上拿过包:“顺便买点鸭肠吧,超市的没洗,你看菜市场有没有洗干净的。” “知道了。” 任绯走后, 冬青从包里摸出手机, 拨通林谙电话,电话很快接通, 那头先是有些吵闹,大概是林谙找了个僻静的地方, 接着又安静下来。 “怎么了?”林谙的声音一如既往爽朗。 “今天周五, 问你要不要过来吃饭?” 那边沉默了会:“我要八点才下班?” 冬青看了看腕上的时间, 六点四十分,他们在超市耗费了近四十分钟, 冬青往前走着,走进小区大门后,步子慢了下来, “没事,也差不多那个时候弄好。” “你一个人?”林谙问。 冬青:“没有,还有任绯。” 林谙轻笑,笑声顺着传来:“又是你们俩的聚会,叫我过去干吗?” 冬青隔着电话,似乎能看到林谙的表情,跟过去一样欠揍:“买多了东西,吃不完,叫你这个大胃王过来解决。” 那头的笑声更爽朗:“我就知道,你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想到我。” 他这话,冬青不认:“我有好事也会想着你。” 林谙败下阵,询问:“我还能带其他朋友吗?” “嗯?怎么?”冬青问。 林谙在冬青面前,从没有过什么不好意思:“这不下班本来约了同事去撸串吗?你这又盛情难却,我总得找个两全的法子吧。” 冬青假意生气,板着语气:“你知不知道,主人没邀请,随便带人来,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林谙丝毫不憷:“所以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 冬青一会就破了功,语气归于柔和:“行了,带来吧,男的女的?” 柔和语气里满是揶揄,像极了八卦的家长,没待林谙开口,又说,“要是女的我就偷拍给清姨,说你谈恋爱了。”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是男的。”林谙的声线很好听,带着几分慵懒,冬青几乎能猜想道,他现在一定是靠着墙,偷着懒在同她通电话。 冬青满不在乎,“那也没关系,我可以跟清姨说你出柜了。” “冬青。”那头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冬青的心情好了不少,“好了,不调侃了,我们等你,路上注意安全。” 一通电话完,冬青也快走到家。 楼下站着个人,穿着白色的T恤,低着头,碎发半遮眼睛,他抬脚踩在花坛上,又放下来,反复几次。 他重复着这个动作,他身前相识有堵墙,将他与世界隔离开。 暖黄的夕阳流泻下来,映得他的碎发泛着淡淡的光,他整个人逆在余晖里,看不清五官。 可她好像看清了他眼下的那颗泪痣,她在心里描绘出一个人的五官,知晓了那人是谁。 不远处的人,闻声看过来,修长的脖颈染上光,原是清冷的神情,在触及她的那刻,变得柔和起来,他朝她挥了挥手。 这里是州城,不远处有颗老榆树,她很熟悉的地方,可是因为他,时空被分割开来,她恍惚间以为自己站在榴城那个老旧的小区里。 他也是这样站在楼下,等着她,冲她挥手,冲她喊着,冬青,这里。 后来起风了,小区那颗老樟树张牙舞爪,挥动着树枝,发出“沙沙”的声音,冬青一时半会分不清她在哪里。 她缓缓走过去,立在裴即白面前,才反应过来,啊,原来已经到这里了。 “怎么这么早?”她领着裴即白上楼,她堪堪只到他肩膀,她走得不急不慢,与他的身形交错。 裴即白站在她身旁,跟随着她,回答道:“嗯,没怎么堵车。” “任绯去买东西了,”她不等他问,主动解释道,又想到林谙还要带人过来,对裴即白说了句抱歉,给任绯打了个电话。 任绯没有第一时间接,冬青又拨了个,这次通了:“喂,冬青,怎么了?” “你买完了吗?”冬青问。 “刚到,怎么了嘛?” “再买点东西吧,林谙要带朋友过来。” 裴即白在她讲电话间,一直盯着冬青的侧脸。 冬青挂断电话后,察觉到他的目光,手里攥着手机,自然垂直至身侧,回望过去:“怎么了吗?” 裴即白收回视线,目视前方,若无其事地试探道:“我想吃鸭肠。” 冬青摁下电梯按钮,电子屏上红色的数字下滑,冬青抬头盯着,嘴里回答道:“任绯会买。” 裴即白见她手里空空,问道:“等会要我下来取东西吗?” 电梯“叮咚”一声,停在他们面前,冬青一时没懂他话里是什么意思,眼里满是迷惘:“什么?” 裴即白见她这样,唇角勾起微笑,眼下那颗痣随着眼睛上挑着:“东西在任绯车里吧,等会我下来取。” 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挤满了人,冬青还站在门外的正中央,里面的人涌出,裴即白拽住冬青的手腕,微微用力,冬青被他拉到他身旁。 他身上有淡淡的烟味,她猜想在楼下他应该抽了不止一根。 “看着人。”他语气里是同过往一样,指责里又带着几分关心。 冬青那颗稳当呆在胸腔里的心,晃动两下,似是在宣泄什么不满。 她不动声色地挣开他的手,等电梯里的人走空,迈步进去,按下16楼。 裴即白不甚在意地跟着走进来,电梯往上,在十楼速度放缓,应当是有人要上来,冬青往里挪了一步。 他的声音突然响起:“冬青,其实你不用这么别扭的。” 她诧异地望过去,他平静的看着她,眼里一片漆黑。 电梯门缓缓打开,门外站着个人,看到电梯里一高一低的两个人,尴尬着发问:“往上的吗?我按错了,我要往下,不好意思。” 裴即白挪开视线,往前一步,笑道没事,按下电梯关闭键。 他斜站着,冬青背抵着电梯,身子微弓,眼睫向下。 两个人都沉默着,一言不发,十六楼很快就到了,冬青先出去,裴即白跟在她身后。 冬青原本急促的步子,慢下来,裴即白跟着停在原地。 冬青没回头,只说:“我没有别扭,”她解释着裴即白在电梯里问的那句话,“我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现在的你。” 过去回不去,未来看不见。 “裴即白,你不该这样的。”她说,“你不该这样对我。”声音越来越颤抖,心像是被捏着,泛着丝丝疼痛,“你明明当初都快要结婚了不是吗?”这句控诉,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被无声淹没。 她每每想要放弃,他总会出现,往她平静的日子里掷石子,这次更甚。 她拿不准裴即白对她的心,是无趣时的逗弄,还是空虚时的解乏。 她害怕,裴即白对她越好,她越害怕,她不应该是这样患得患失的人。 冷惯了的人,怀里骤然被塞过个热水袋,她不觉得温暖,她只觉得有些疼。 烫得发疼。 裴即白惊愣,他想起半年前那句谢谢,无形中在默认什么。 那是他们的初次重逢,她问他,是不是快要结婚了。 他高傲的自尊心,促使他说的那句谢谢。 他没解释过的,他一直没解释过的。 他突然很后悔,再次重逢,那么长的时间,那么难得的谈话机会,都被他随意挥霍了。 裴即白身子僵住,背脊紧绷,他张嘴想要解释:“冬青,如果..” 他尝试纾解情绪,心底的情绪像是鼓着个气球,不断地胀大。 有原因的,他可以解释,可他又怕她并不能接受这份解释。 藏在心底的话到嘴边,又不知要如何开口,无力感像爬山虎密密麻麻的网住他的心脏。 昏暗的楼道里,没人上来,静谧极了,不知谁发了条信息过来,冬青手里的手机屏幕亮起,“叮咚”的声音响起,微弱的手机光冷冷泛起。 冬青急忙抬手,打开手机,扫了眼,步子重新快起来,她走到门口,拿出钥匙开门。 楼道的声控灯因为冬青的动作亮起,斑驳的光,在裴即白眼皮上跳跃。 冬青借着光打开门,摁开鞋柜上的壁灯:“进来吧。” 年少的时候,总有无边的勇气,搁在现在,她连迈出去一步的力气都不再拥有。 冬青在门口换了鞋,从鞋柜里翻出双鞋,想到林谙穿过,裴即白有洁癖,她又放了回去。 她在鞋柜里,翻了翻,尝试翻到一双新拖鞋,却只是徒劳,她站直:“要不...” 裴即白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她,他的眸底,残有一缕暗色,目光紧紧地同她的眸光交织着,冬青的心漏了几拍。 她的心里像是有一棵树,萧瑟着抖动,树上泛黄的叶子战战巍巍地颤抖着,像是她不肯死去的心。 她收拾好心情,避开他的视线,试图平静地开口,“别脱鞋了,没有干净的拖鞋。” 她往厨房走去,打开冰箱,掩盖那抹异样的心情。 裴即白没进来,他站在门口,冬青身形纤细,背脊挺得笔直,在他的不远处。 “冬青,可不可以,”他知道自己的请求很无理,也很无耻,可他还是说了,“就当作重新认识我。” 语毕,裴即白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横冲直撞,腕上的脉搏飞速跳动着,他强忍着情绪,等待她的宣判。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不是不曾得到,而是曾经拥有。 他曾经拥有过冬青毫无保留的好,欲望触摸过那道门槛,藏在他心底深渊里的欲魔被释放。 裴即白不愿意就这样放手,这是他的私心,也是他的不公平。 忘记过去的所有,从头开始,谈何容易,他觉得自己是卑劣的,他像个赌徒,利用冬青对他仅剩的那一点留恋,想要重新拥有她。 窗户蹑进来一片夕阳,夜风从轻纱的缝隙里筛进来。 冬青错愕着,原本勾起装番茄袋子的手一顿,食指只勾住了塑料袋的一只耳朵,圆滚滚的番茄从另一头悄悄滚出,从冰箱上砸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 无声的寂静中,有屋内电器运作的声音,还有他们的呼吸声,在打着旋。 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死灰复燃,却又被一脚踩过,留下灰烬。 冬青反应过来,倏地弯腰,往前想要捡起那个叛逃的番茄。 裴即白离番茄更近,俯身捡起,递给来到他面前的冬青,冬青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眼神躲闪,绕开话题:“吃番茄锅吧,我去炖个鸡汤。” 她转身,却被裴即白叫住,他的声音哑带点干涩,“冬青...” 手里的番茄,因为砸过,已经软了。 他是没示过弱的人,可在这短短几个小时内,她是第二次感觉到了,他在认输,还有他的歉意。 她将番茄重新放进塑料袋里,抿住的唇放松,面对这样的他,她又心软了,“再说吧,”她走进厨房,将袋子放在料理台上,抽出刀,看着砧板,“其实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你。”这是她的心底话。 心底怨愤多年的不甘,随着同他的相遇,一点一点消失。 她突然不懂,她对他的感情,到底夹杂着些什么。 她想,她的勇敢,已经耗空了。 第29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冬青将番茄剥皮, 放进碗里,又从冰箱里拿出林清前些日子寄来的土鸡。 裴即坐在沙发上,垂眸看着手机, 他个子高, 手长脚长, 衬得沙发有些小,脚赤着踩在地上。 冬青将土鸡放进碗里解冻, 人走到裴即白面前,他抬眼, 冬青迎着他的目光,问:“任绯买的香辣锅底, 给你弄个番茄锅吧。”她记得他是不吃辣的。 裴即白将手机搁在身侧,手撑在沙发上,抬头仰视冬青,嘴角上翘, 眼微弯:“没事的, 现在能吃了。” 冬青别开视线,她有种感觉, 裴即白在用美□□惑她。 她转身到冰箱前,将今天晚上要吃的菜翻出,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 裴即白瞥了眼:“任绯的电话。” 冬青速度加快, 东西拿出来, 冰箱合上,三步做俩步过去,拿过手机:“可能到楼下了。” 她接通电话,果不其然,任绯到了。 挂断电话后, 她进厨房系上的围裙,她动作有些急,身后又好像扣了个死结,冬青越急,扯得越紧。 裴即白骤然起身,绕到她身后,冬青手上的速度慢下来,眼睛睁大。 他的指尖划过她的手背,轻触过的地方,泛起酥麻。 他低头,温热的呼吸顷刻沾染她的脖颈,他们俩人相隔咫尺,彼此呼吸交织着,一深一浅。 冬青偏头,猛地缩手,尝试与他拉开距离,余光却将他的轮廓锁进眼中,她整个人被他环绕着,所有感官被放大。 她竭力克制着所有情绪,却又像着了魔般,贪恋着。 那颗心,不争气地跳动着,比往常更快。 “好了。”他的声音,顺着呼吸,钻进她的耳朵里,鼻尖还残留他身上的松香,清冽的,一路蔓延到四肢。 冬青往前走了步,与他错开距离,手一掀,将围裙取开,一脚踏出门外:“我下楼去接东西。” 裴即白:“冬青...” 她不解地回头。 裴即白脸上依旧噙着笑,“你没换鞋。” 她脚上还踩着拖鞋,她尴尬着踏回来,蹲下身,试图从鞋柜上找到那双一脚蹬。 裴即白的速度比她快,掠过她身旁,说,“我下去吧。” 冬青没拦住他,他高大修长的背影,在楼道里,越来越模糊。 房间里的灯,打在冬青的眼皮上,她的影子,淡淡地垂在门外。 她心里腾生出难以名状情绪,一朝涌上,又悄然退去。 冬青站了好一会,直到任绯上来,探了半个身子进来,问:“你怎么站门口。” 她熟门熟路从鞋架上拿过自己的拖鞋换上,回头看了眼身后,见没人,挤眉弄眼地问道,“怎么下去的是裴即白。” 冬青朝她身后看了眼:“他人呢。” 任绯撅嘴,手随意摆了摆:“后头呢,你还没回答我问题,你们这是...”她手在冬青和屋外来回晃动着,“什么情况?” 冬青:“没什么情况,就这样。” 她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任绯也不好追问,走进厨房,只看到案板上的两个番茄,惊叹道,“你回家就切了俩番茄?” 冬青不认,强行解释道,“我这不还把鸡解冻了吗?” 任绯:“你解冻它干嘛?” 冬青理所当然:“做汤底。” “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个讲究,你切个番茄出来干嘛?不是吃辣锅吗?” 冬青走到燃气罩旁,弯腰从柜子下抽出个鸳鸯锅:“你买的,还没用过头回,试新。” 任绯脑海里明显没有这个鸳鸯锅的记忆,脸皱成一团:“我买的吗?” 冬青拆了外头的纸箱,里面还是原装的塑料袋,她半回头,看着任绯,“你觉得呢?” 任绯原本要问的话已全然忘记,只在思考,她何时买过这个锅。 门口传来动静,裴即白手里拎着四袋东西,冬青这才发现任绯是空着手进来的。 她过去接过裴即白手里的购物袋,拎到厨房,任绯在切冬青从冰箱拿进来的菜。 她压低声音:“你就真的什么都没拿?” 任绯疑惑地看了她眼:“对啊,真的什么都没拿,怎么心疼了?” “不礼貌吧?”冬青说,“前段时间,你不还捧得他跟什么似的?” “他自己说不用客气的,我还跟他客气什么,再说合同都签了,我还怕什么?”任绯刀工很快,菜刀和砧板“咚咚咚”的响着。 “再说,等到续合同的时候,我在怂一点吧,现在,先爽再说。” 任绯歪理一大堆,冬青懒得再说,把购物袋里要用的东西拿出来,又开了个锅,打算爆炒下火锅底料。 爆炒牛油火锅底料,香气一下蔓延,任绯侧身探了眼,打开头顶的储物柜,翻出八角桂皮,往锅里撒着。 客厅传来轻微的咳嗽声,任绯身子靠头,透过厨房透明的玻璃门,看到裴即白正在往冰箱里放东西。 她凑到冬青身旁:“啧啧啧。” 冬青侧目:“怎么了?” “没,感叹下这火锅真香。” 冬青不解,“又不是第一次吃了。” “这不好久没吃了吗?总有点不一样了。” 冬青觉得她神经兮兮的,她们身上染了一身火锅味,冬青想到什么,问,“你带衣服了吗?” 任绯:“啊,车里,忘记把行李箱拖上来了。” 冬青关火,原本沸腾的底料还在锅里溅跃着,任绯踏着双拖鞋,走到门口,喊了句,“我下去拿。” 冬青把底料倒进洗好的鸳鸯锅里,手扶上锅,还没端,裴即白走过来,帮她端过去,原本客厅里的任绯已经跑得无音无踪:“她还下去拿什么。” “行李,她要在我家住段时间。” “这样啊。”裴即白了解。 冬青跟在他身后,看到他脚上多了双男士拖鞋,不是熟悉的样子。 裴即白顺着她的视线,低头,解释道,“在楼下顺便买的。” 冬青视线扫了圈,拎回来的四个塑料袋,有两个在厨房,另外两个不见。 裴即白似乎知道她在找什么,指了指冰箱:“放冰箱了。”他走过去,“要拿什么?” 冬青突然觉得他好像才是主人,她反倒是客人一样,她没戳穿他着反客为主的行为:“土豆、玉米、红薯。” 裴即白在冰箱里翻了翻,拎出几个袋子,走进厨房。 他的身形高大,衬托得厨房有些小,头顶泄下来的白炽灯光格外偏心,重新勾勒出他的身影。 他的侧脸很好看,还是那么白,微俯身,认真地清洗着手里的东西。 “刀呢?”他回头,手里拿着个洗净的土豆,手顺着他修长的骨节,滑到手背,又掉落至洗菜盆,他看到冬青眼里残留的情绪,笑着问,“怎么了?” 冬青走到燃气罩旁,抬手取下削皮刀,从案板上拿过已经洗干净的红薯:“你以前是不会做这些的。” 有年生日,他问她想要什么礼物。 那段时日,她深受偶像剧的侵害,张口就要他给她下碗长寿面。 他当时面部表情很丰富,却还是答应了。 晚上他偷偷叫她出来,在楼道间捧着碗面给她,那味道其实说不上太好。 她也没给面子,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直言道,好咸。 他面上当时悻悻然,指了指埋在汤里的鸡蛋说,要不把鸡蛋吃了? 冬青看着那个略带焦黄的鸡蛋,问他吃完他晚上会不会拉肚子。 裴即白夺了碗就往楼上走,冬青不怕死的在他身后喊,这才不算生日礼物。 他一脚踩上抬脚,原本还气着,看到冬青的脸,气又消了,只无奈地说,知道了。 后来他又做了好几次,味道都不太好,因为太难吃,那记忆驻扎在她脑海里。 “那是以前了,”裴即白随着冬青的动作,取下悬挂在墙上那个剩下的削皮刀,站在垃圾桶旁,“在国外学的。” “很辛苦吗?”冬青问的是他在国外的日子。 异国他乡,应当是很辛苦的,裴即白从小就是个话少的人,也不会主动交朋友。 可人又是群居动物,是惧怕孤单的。 “还行吧。”裴即白没有多说,略带敷衍地回答了三个字。 冬青猜想他那段日子,过的并不开心。 “为什么?”她犹豫着,要不要继续问下去。 裴即白将手里的土豆,去皮干净,站在料理台前,拿起任绯丢在一旁的道:“嗯?” “为什么会出国读书呢?不是都已经保研了吗?”他保研的消息,是她工作好几年后,从林清口里得知的。 “如果我说,是因为我想逃避,你信吗?”裴即白的声音很轻,夹带着某种情绪,冬青没来得及捕捉,那么情绪已经消失。 她手上的动作用力,红薯被她刮断,砸进洗碗池里,发出“咚”的声音。 裴即白探身过来,从洗碗盆里捡起那半节红薯,又从她手上拿过剩下的半节。 “我爸和我妈那段时间,感情不是很好,”他避重就轻,“因为我的缘故,他们总是吵得不可开交,我想着,也许我走了,他们会消停会。” 那段时间,冯雅淑和裴栋因为他出国的问题,僵持到了极点。 裴栋认为国内的教育足以匹配,冯雅淑则坚信国外的教育总是要比国内好。 他私心是想留下的,因为还有个人没来找他。 裴即白大冬青两级,加上搬家,考上大学种种缘故,他和冬青的联系越来越少。 到冬青高三那年,他能明显的感觉,冬青似乎在躲他。 她的电话,他几乎没打通过,就算接通,也只是潦草几句,到后来那个号码就成了空号。 因着许琼岚的缘故,他不想去她家,只得在她家楼下守株待兔。 他本就在外地读书,回来的日子少之又少,加之冬青刻意为之,他一次都没守到过。 后来听裴阿婆说冬青考了北方的学校,具体是哪里,她又直摇头,说不清楚。 等他打探到她在哪读书,裴即白已经大四了。 他想着她不来找他,他也可以去找她,可他没想过,她身边会站着别的男生。 他突然就懂了,冬青为什么不来找他的原因。 原本想要寻个机会,找冬青问个清楚,但冯雅淑哭哭啼啼的给他打电话,说裴栋对她动了手。 这件事被搁置,等他匆匆回去才发现,裴栋动手是不假,但充其量只算得上正当防卫,毕竟是冯雅淑先动了刀。 冯雅淑见他回来,不顾他的想法,也不顾裴栋的祈求,以死相逼,胁迫他出国。 与此同时,冯雅淑承诺只要他肯出国,她就不会再同裴栋闹。 他在那个时候发现,这些年过去了,冯雅淑对他的掌控欲日益严重,可以说是达到顶峰。 她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顾一切,甚至拿家庭的和谐做筹码,即便如此,她也不肯放弃这段岌岌可危的婚姻。 裴即白不懂她坚持的理由,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件事,最终以他和裴栋退步告终,更何况,他突然怕了,他害怕去找冬青。 什么都不知道,也比宣判死刑要好。 裴即白主动解释他出国的原因,冬青握紧手上的削皮器,咬着的唇放松,心里觉得自己或许也该解释:“大一没过完,我休学了。” 裴即白手上的动作顿住,反过头,看着冬青,她像是浸没在悲伤中,“我妈过世了,那段时日我心绪很不稳定,她死之前,给我打过电话,可是我没听出来。” “裴即白,你可能不知道,她是自杀。” “如果,当时那通电话,我能听出一点什么,就好了。” “冬青,”裴即白叫住陷入往事里的她,冬青抬头,她粲然一笑,那笑是苦的。 裴即白确实不知道许琼岚是自杀,所有人都说她是意外,他也就信了。 从裴阿婆口中听到她的死讯,已经是她过世第二年,他必须承认,他当时是木然的。 一方面,他解脱于裴栋与许琼岚那段畸形的关系,另一方面,他眼前又浮现出冬青泪眼婆娑的脸,他猜想,她当时应当是难过万分的。 “对不起。”裴即白纵使有千般话想说,最后也只幻化成这句。 “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冬青猛吸了口气,语气倏的变得轻快,“她走之后,留了一笔债务,所以我们卖了房子,我当时情绪很不稳定,我爸带我去了别的地方,直到后来,家里好了些,我爸想要买回房子,才回来。” “当时就是清姨买了我们的房子,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几年我在外地,后来我爸告诉我他们就在一起了,我没反对。”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清姨对我爸很好,他们到了这个年纪,有个人陪伴总是好的。” 冬青絮絮叨叨,捡着最为平淡的话语,概述那几年。 她越说越平静,最难受的那几年,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最后,她沉吟了会,说,“我没有去找你,是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了。” 她和他,因为种种,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算当初去找了他,也改变不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答应要补的章,终于补完了。 往事也解释的差不多了,又要进入新篇章了~ 第30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门外传来声响, 冬青先动,林谙的声音隔了老远就传来。 冬青走过去,将虚掩的门敞开。 林谙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啊, 冬青, 我闻到香味了, 你买红薯没,红薯下火锅贼...” 声音越来越近, 剩下的半句话,在看清房内的人后顿住, 他多看了两眼,声音变小, 也变得正经,“还有别人啊。” 他看向冬青,冬青从鞋柜里拎出两双鞋,一双棉拖, 一双凉拖, “啪”地一下甩到林谙面前:“换鞋,你穿棉的。” 他带来的人跟在他身后, 冬青语气柔和鞋,“你不介意穿林谙的吧?” 林谙身后的男生高高瘦瘦的, 看起来很腼腆, 同冬青打过招呼:“姐姐好, 我都行,没关系的。” 林谙一脚蹬进棉拖,“他衣服都能跟我穿同一件,一双鞋怎么了,”他边说边回头介绍, “这我同事兼室友,李迄,”然后用下颚朝冬青点了点,“这冬青。” 介绍完后,看着裴即白,没说话,冬青接着他的话介绍:“这位裴即白。” 李迄打过招呼,任绯拎着个箱子走到门口,手撑在箱子上,喘着气抬头看着林谙:“林谙,我在后边那么叫你你没听见吗?” 林谙诧异回头:“你叫我了?” “你是不是聋了?”任绯谴责道。 林谙问李迄,“你听见了吗?” 李迄摇摇头,任绯咬牙,“行,你没听见。” 她双手抬箱子,想要将箱子拎进来,林谙眼疾手快夺过她手里的箱子:“哪能叫我绯姐做这样的事,我来我来。” 任绯任由林谙拿过箱子,动了动脖子。 冬青见箱子不轻,忍不住问:“你是搬家?” 林谙在冬青房里听到,喊:“绯姐,你要搬回来吗?那我的房间怎么办。” 任绯一只手插着腰,另一只手呈小扇往脸上扇风,听到林谙的声音,探长脖子:“对对对,我要搬出来,你趁早滚蛋,那是我房间。” 冬青乐得见俩人吵嘴,只做个旁观者,手机定的闹钟响起,炖的鸡汤时间到了。 她刚打算进厨房,就见裴即白端着砂锅走出来。 冬青刚打算去接,从房间走出来的林谙比他速度更快,抢过裴即白手里的锅:“你这客人,怎么能叫你干这活呢?我来我来。” 裴即白也不争,也不抢,任由他赤着手端过砂锅。 林谙步子迈得很快,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样,触电一样将砂锅放在茶几上,冬青没来得及喊住他,砂锅落桌的那刻,冬青喊了句:“林谙,等下!” 话音刚落,就看到茶几上铺着的桌布因为高温,迅速蜷缩。 林谙尴尬地看着桌面,挠了挠头:“要不,改天我重新买一块。” 冬青拿过茶几上的抹布,端起砂锅,任绯拿过隔热垫,放在底下。 一直没出声的裴即白,这才幽幽出声询问:“不烫吗?” 林谙回头,眼里带着怨愤,不过也只是一闪而过:“不烫。”他平静而又冷酷地回答。 能不烫吗?他手现在都是麻的,要不是他强撑着,这锅汤就造业在地上了。 任绯在砂锅边试探了下温度,对林谙竖起大拇指:“到底是年轻人,年轻皮厚又抗造。” 冬青到底还是担心林谙,刚煮开的砂锅,林谙再怎么不怕烫,也得脱层皮,她转身回房间,拿了支烫伤膏甩给林谙,责怪道:“你急什么,冒冒失失的。” 林谙打开药膏,往手上抹了点在指尖,挑衅地看着裴即白,“我这不是怕怠慢客人吗?” 裴即白自觉地走进厨房,将装满锅底的鸳鸯锅搬出来,通上电:“大家不都一样,是客人吗?” 任绯见这气氛不对,用手肘捅了下冬青,眼却没看她,而是看着站着的三个大男人,大声道:“上桌上桌上桌,没什么客不客人,都是熟人。” 冬青钻进厨房,将碗筷拿出来摆上。 火锅吃的不算冷清,几个人有吃有聊的,除了林谙像是没长手般,时不时差使这冬青。 “冬青,下个红薯。” “冬青,我要土豆。” “冬青,给我倒杯快乐肥宅水。” “冬青,你不是不爱吃毛肚吗,来,给你夹块肥牛。” 任绯一脸嫌弃地看着林谙,就差没明说:你是个巨婴,还是没长手。 冬青则憋着气,想着不再外人面前落他面子,毕竟一家人。 凡事都没看透的李迄感叹道:“你们感情真好。” 林谙面露喜色,自豪道:“那当然。” 一直在火锅桌上尚能自理的裴即白,突然开口:“冬青...” 全桌人视线转向他,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淡漠地开口,“我想吃鹌鹑蛋。” 终于忍耐不了饭桌上这两个阴阳怪气男人的冬青蹭地一下起身,吓得任绯手里的菜掉进锅里。 她脸上说不上太好,任绯肩膀斜着,仰着头,不敢出声地盯着她。 冬青深吸口气,挤出个微笑,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我加点汤。” 她离开餐桌,转身往厨房走。 “冬青,”裴即白叫住她,脸不红,心不跳地添了句,“记得煮点鹌鹑蛋。” 冬青终于忍耐不住,脸突然胀红,一路蔓延到耳后,她也不回头,憋着气,语气飞快,“想吃自己来煮!” 裴即白脸上隐隐露出笑意,会生气,就说明,还是在乎的。 确认过这一点的裴即白,神色自若地拿起火锅勺,从锅底捡漏出几颗鹌鹑蛋,放进碗里,全然不顾周围人脸上的神情。 五个人的战斗力不错,至少准备的东西全部一扫而光。 酒足饭饱后的林谙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头仰在沙发背上,打了个嗝:“吃好撑!” 冬青一边收拾,一边吐槽:“那你不知道少吃点,你是猪啊。” 林谙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觉,俯身把茶几上零碎的垃圾扫进垃圾桶里:“主要还是你手艺好,我怎么舍得浪费。” 被恭维得开心的冬青,偷笑:“行,会说话,你就多说点。” 火锅的汤底和垃圾堆在门口,冬青看着门口的垃圾,将头发束起:“我下次丢个垃圾。” 裴即白从厨房出来,大概是刚洗完什么,手上还滴着水,他扯过两张抽纸,擦了擦手背,随口道:“我跟你一起。” 原本坐在沙发上的林谙跟着起身:“我也去。” 冬青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俩人,换好的鞋一蹬,“行,你们俩下去吧,顺便买两幅扑克牌回来。” 看到这俩人,冬青现在只想当个甩手掌柜。 没料到情况的俩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裴即白先弯腰,拎起地上的两袋垃圾,对林谙说:“走吧。” 林谙咬紧牙关,看着门口的裴即白,那副闲适的模样,他怎么看都觉得虚伪。 他跟过去,拎起剩下的垃圾,不甘示弱地回答,“行啊,走吧。” 俩人出门,一路无话,楼下走几步路就是垃圾桶,不费什么力气。 云层将月亮遮住,树影斑驳,即使是夜晚,外头的暑气也毫不示弱。 裴即白将垃圾放进垃圾站,林谙站在他身旁,跟着将垃圾袋甩进去:“你就跟它一样,冬青早该把你丢了。” 林谙知道裴即白这个名字,比所有人更早。 冬昌明房子卖得急,所有家具都没要,除了一些必需品,全部都没带走。 林谙搬进去时,住的是冬青的房间。 她房间里的东西都没搬走,他向来讨厌这些女生的小玩意,那些红红粉粉的东西让他嗤之以鼻。 他利用周末将房间那些小碎物整理成一个大箱子,打算丢掉。 他没想到的是,在空心的单人床下,他找到一个落满灰尘的箱子。 那个箱子,似乎在诱惑着他,他不受控制的打开那个箱子,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见证了一个少女的秘密。 这个秘密只有三个字,那就是裴即白。 他突然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女很好奇,他诧异于她的深情,又疑惑于她的坚持,还有她的一切。 他像个偷窥者,偷窥着这个少女的儿时、少时、直到二十岁,这个箱子里的所有讯息被潦草的终结。 他见证了一段感情的开始到结束,是那样的倾其所有。 命运很神奇,他们在某一天突然成了一家人。 她出现在他面前,和他想象的一样,又不一样。 而现在,那个女孩的秘密,同样出现在他面前,他抑制不住冲动讨厌他。 “你不配冬青对你的好。”心底话,就这样毫无忌惮的说出口。 “你是站在什么立场对我说句话,朋友,家人,还是爱人。”裴即白面色平静,别过身,目光没有丝毫躲闪,与他对视。 风刮过,月亮从云层里逃了出来,树叶婆娑过地面,林谙震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带了几分笑,那笑里又泛着苦:“是朋友,也是家人。” 独独没有爱人,他是知道的。 “那我接受。”裴即白这句话里,带着某些情绪,仔细辨别,像是愧疚。 树叶斑驳下来的光线,交织出一片阴影,俩人对立着,一明一暗,似乎是在宣战。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零点的提前发,明天的更新在白天 第31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屋内, 任绯见俩人下去有一会,踱步到冬青身旁,不解地问:“这俩人怎么下去那么久?” 冬青拿着抹布正在擦桌子, 把抹布塞进任绯手机, 继续弯腰, 拿起地上的垃圾桶抵在桌边,头也不抬地说:“你管他们干嘛?你是怕他们迷路, 还是怕他们被抢?” 冬青这话跟吃了枪子一样,任绯不明因果, 仔细品了品冬青的话,突然坏笑:“劫财是不担心, 劫色还是有可能的,毕竟下去这俩个颜值都不低。” 任绯将桌上的垃圾扫进垃圾桶,冬青将垃圾桶放下,抬眼:“你这一天天的, 到底在想些什么?” 冬青无所谓地撇撇嘴, 换了个话题:“听说你那个封坛客户这次不过去?” 任绯说的是梁敬飞,冬青点头:“嗯, 现在茅源太热了,我让他九月或者十月再过去, 那个时候风景好些, 天气也好些。” “啧, 真是贴心服务,给你发个锦旗,”任绯咂舌,转头又道,“你那个客户真的就是来给你送钱的!” 冬青手微顿, 梁敬飞确实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合同签完之后,没多问一句,就回了京市。 她也不好多评判什么,只说:“三年之后给他签回购就好了。” 任绯:“你这样是做不好销售的。” “他本就是有目的的。” “目的是你啊?”任绯随意调侃。 冬青不回答,客厅大门没关,下楼丢垃圾的人大概是回来了,拉开门进来。 任绯手里拿着个苹果,回头望向门口:“你们俩怎么没把自己给丢了?”她看了看进门的只有林谙一人,她往后探了眼,收回视线,又看到林谙空空的手,“扑克呢?” 林谙先进来,一拍脑门:“啊,忘了。” 冬青跟着叹了口气,走进厨房,清洗抹布,李迄放下手里的东西:“那我下去买吧。” 正聊着,裴即白走进来,任绯掠过林谙的肩膀,看过去:“还是你靠谱。” 林谙跟着看过去,嘴里念叨着:“他怎么就靠谱了,我怎么就不靠谱了。” 裴即白手肘反着握住门把手,将门带关,扬了扬另一只手上的扑克:“等扑克吗?” 任绯喜笑颜开:“刚还吐槽他不靠谱来着。” 林谙瞪大眼睛,脸上隐露不可置信的表情:“你不是说你抽支烟再上来吗?” 裴即白点头,随意答道:“嗯,顺便去买了副扑克。” 冬青洗了盘李子端出来:“买扑克了吗?” 裴即白挥了挥手里的扑克:“这里。” 颇有邀功的滋味,林谙面带鄙夷,冬青假装没看到。 任绯从果盘里顺了个李子:“这五个人怎么打?跑得快?” 一旁没动静的李迄忙举手:“你们打,我不会打牌。” 冬青去房间拿了几个坐垫搁在地上:“李迄,你打呀,我不打就行了。” 林谙跟李迄熟,说起话来没遮拦:“他是真不会打,上牌桌就是送钱,散财童子。” 李迄跟着点头:“对对对,我学费交的也不少了,没一点长进。” 冬青见林谙洗牌的手法娴熟,眼一勾,望过去:“林谙。” 林谙被这郑重其事的一声吓得手一抖,洗的扑克掉了大半,哀嚎道,“你突然这么喊我干嘛,怪瘆人的。” “我怎么瞧着你,这手法,大学没少参与这种活动吧,怎么励志成为赌神?” 林谙面色轻松不少,谦虚道:“赌神倒不至于,如果你一定要叫我,可以叫我赌圣。” 这话一出,任绯拿起沙发上的坐垫往林谙那一甩:“瞧把你能干的。” 林谙双手接住,抱进怀里:“来,今晚杀得你们片甲不留。” 几个人欢笑成一团,裴即白没出声,他们之间有自己的氛围,他好像融不进去,无力感将他吞噬。 眼前递给来个李子,青色的,他没接,那双手上下晃动两下:“甜的,不酸。” 裴即白抬眼,看到冬青认真的神情,嘴角不自觉上翘,接过,原本有的郁气一消而散。 任绯对林谙的自信嗤之以鼻,望向裴即白:“你呢?牌技怎么样?” 裴即白手里捏着个李子:“还行吧。” 他睨了眼林谙,这眼神被林谙捕捉到,林谙豪迈地从席地而坐改成跪坐,身子前倾,将牌放好:“什么还行,行就是行,来,我发牌!” 这场牌局,来来回回进行了有几个小时,组局前放狠话的林谙彻底焉了,他总感觉自己被套路。 不管是上家还是下家,都在刻意压他牌,即使手里的牌拆得稀烂,他们也不会放他过一张牌。 一晚上输的不成样,开局前放的狠话仿佛正在打他的脸。 他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被裴即白阴了。 想是这么想,无奈没证据,只得小心翼翼的进行接下来几局,没料到裴即白就跟看清他的心思一样,次次堵得他没退路。 凌晨俩点,几个人哈欠上来了,任绯最后赢了把,把中间的牌聚拢:“不打了,太困了。” 输红了眼的林谙不服,赤着眼:“不行,再来。” 话不多的裴即白,这次舍得开腔,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年轻人,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这话调侃的意味很浓,可林谙只捕捉到他的幸灾乐祸。 就是裴即白这种不顾自己死活的打法,才让他落北,偏他还不能说出来。 最后只从牙缝里挤出句:“我谢谢你哦。” 裴即白心满意足,整个晚上最开心的时候也莫过于此。 林谙蹭地起身,吓了任绯一大跳:“你动静别这么大。” 他理直气壮地冲冬青开口,眼神却是看着裴即白:“太晚了,不方便回去,我要睡这。” 冬青正弯腰收拾牌,听到这话,没觉着异常,她将牌拢到一堆,左右梳理:“你想睡就睡呗,”又想到什么,抬头“那你朋友呢?跟你一起睡吗?” 一旁明显已经困到不行的李迄,听到自己的名字,骤然抬手,沉默了几秒,大概是在消化冬青的话,过半晌才反应过来:“都行,我没问题的。” 林谙寻衅地瞪了眼裴即白,那知裴即白连眼风都没扫他,起身告辞:“那我先走了。” 冬青完全直起腰,将扑克牌放进牌盒里,仰头使唤林谙:“林谙,你送下吧。” 林谙往房里走:“大男人,不用送了吧。” 冬青叹口气:“那行吧,我送吧。” 走到门口的林谙转身,嘴张开,刚想说话,厨房的任绯高喊:“林谙,过来啊,下水道堵了。” 一个打岔间,冬青已经换好鞋,拿过鞋柜上的钥匙,林谙尝试着李迄救急,没料到李迄早几分钟前就进了厕所洗漱。 任绯还在厨房喊着:“林谙,你是不是把火锅油倒洗碗盆里了,全堵了,我的妈呀,快来啊。” 已经换好鞋的裴即白动了,对冬青说:“我去弄吧。” 冬青开门,回头:“不用了,我送你到楼下,你开车来的吗?” 林谙急忙进厨房,裴即白跟在冬青身后:“没有,车停你公司那边了,坐地铁来的。” 冬青暗自思量,这也就不难解释他来的快的原因,晚高峰确实是堵车。 冬青迈步出去,想象了下他在地铁里变成罐头的样子,有些想笑。 裴即白大概是见她面露笑意,侧目看向她,问:“笑什么。” “想象不到你挤地铁的样子。”冬青解释。 “以前不也跟你一起挤公交。”裴即白对此觉得没什么奇怪,回答道。 冬青摇头:“不一样的,那是很久以前的。” “没什么不一样的。”裴即白这句话像是回答她,又像是在解释什么。 冬青沉默,不知如何接话,摁下电梯, 凌晨的电梯来的很快,停在他们面前,裴即白先一步走进去,与冬青对视,劝道:“你回去吧,太晚了,不用下去了。” 冬青跟着走进去,无所谓地说:“没几步路,我送送你吧,这是做主人的礼貌。” 她摁下一楼,裴即白没再坚持,一路没停直至一楼。 冬青步子慢,裴即白走在前面,俩人之间的距离差的并不远。 路灯把裴即白的影子拉得老长,冬青故意放缓速度,偷偷在他身后,踩着他的影子,好不快乐。 这是她少女时期,最爱干的事情,现在不知为什么,突然想重温。 或许是对那段已经逝去青春的怀念,又或许是些别的。 月光很温柔,明天也许会是个不错的天气,整个小区浸泡在暖黄的光里,月下缓缓行走的两个人很安静。 裴即白突然停下,像是在等她,冬青步子顿住,俩人静默站了会。 裴即白略带无奈地开口:“冬青。” “嗯?”她柔声回复。 “你是不是在踩我影子?” 被拆穿小动作的冬青,脚从那个模糊的黑影上挪开,摇头,又发现他是背对着她的,并看不到她的动作,撒谎道:“没有。” 他回头,他们的目光撞在一起,她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他这样温暖的眼神了,冬青愣在原地。 她看到他上下唇动了:“冬青,能请你,等等我吗?” 起了一阵风,周遭的树轻柔的摆动,吹在身上,没有什么凉意。 州城特有的湿热拂过冬青的手臂,吹得她的衣摆微微摆动。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试图从他的表情里找到一些什么,可这一次她只看到了认真。 脑海里走马观灯放映的是过去和现在,细碎的光打在她脸上,温柔极了。 突然,冬青笑了,那笑容是对过去的释怀:“我可能不会等你了。” 她给不了确定的答案,她只是想跟过去彻底告别。 作者有话要说:上卷完了,算是对过去那段爱慕的交代。 下卷会更侧重未来,还有原生家庭。 人终究为年少不可得的之物困扰半生。 第32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日子一天一天走着, 七月中旬,刘总突然将冬青叫进茶室。 冬青腾出手上的活,进了茶室。 刘总正在洗茶, 看到冬青进来:“坐。” 第一泡茶洗净, 她重新烧了壶茶, 抬头,从桌上拿了张纸给她。 冬青接过看了看, 是张工商通知单,水“哗啦, 哗啦”往壶里灌水,冬青扫完单子上的内容, 水壶里也已经灌满。 她将单子搁在膝盖上,还是上次店铺遭遇职业打假的事情,冬青将情况上报给了小二,小二那边判定买家恶意敲诈勒索。 冬青发货了, 这种恶意打假的单子, 只要小二判了,是没有7天无理由退货的入口的。 现在大概是狗急跳墙了, 毕竟当时他是打算捞一笔大的,带着他朋友连着在店里下了好几万的单。 现在那笔钱, 颇有种肉包子打狗, 有去无回的感觉。 冬青能想到这张单子的缘由, 但她更在意的是公司的态度,这样郑重其事地将她叫来茶室,她隐约能猜到些什么。 刘总手在烧水键上点了几下,点醒道:“这事当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可以了, 就赔几瓶酒的事,这种人,还是不要得罪的好,现在他把我们店铺所有的商品都投诉了一遍。” 果然,上级的意思,永远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冬青将膝盖上的单子放回桌上,与刘总平视,直言不讳:“去年已经有过一次了,是我们答应了,才会有今年这件事发生,更何况他今年还带了朋友,明显是有目的的。去年他可以投诉配料表,今年可以投诉酒的年份,明年他就可以投诉生产日期,这种人只会得寸进尺,一味地纵容,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乃至无数次,难道每次都要这样吗?是,对公司来说只是几瓶酒的问题,但是对我们部门不是,是耗费人力物力去跟他沟通,他现在只带一个朋友,以后如果带两个,三个,或者更多的人呢?也要这样去放纵吗?” 刘总静默地听着,没发表意见,水开了,她抬手,沏了壶茶,分装在小杯子里,递给冬青。 冬青捏着茶杯,散发幽幽清香,她垂眸看着茶杯里的倒影,模模糊糊的,开口说:“所以我的看法是,一次性解决,在工商局那边有过备案,下次再有这种事就不会这么麻烦了,其实对公司而言也是好事。”她停下,抿了口茶水,放下杯子,“您说是不是?” 刘总将她喝空的杯子添满,道,“其实公司也有这层考虑,但是有些资料不全,比如十五年的酒,这只是圈子里这么叫,盘调成十五年的口感,谁能拿出这种证据,”她给自己面前也添满茶,“工商局的人最开始也将他的诉求驳回去了,去年那次,我们请他们吃了顿饭,关系其实疏通过的,那边大概是见这个投诉没起反应,把陈主任也投诉了。” 冬青听到这话,确实有种瞠目结舌的感觉,人心不足蛇吞象,可这人已经超出常人能理解了。 她思考了会,找出了问题的核心所在:“所以现在只要我们能提供证据就可以了嘛?我们酒厂是收购的,收购的时间,不满十五年,他就是根据这一点,投诉我们虚假宣传,认为我们没有十五年的酒吗?” 刘总点头,冬青继续说,“那提供购买十五年老酒,或者十五年以上调味酒的发/票就可以了。” “没有发/票的,”刘总回答得很快,“收购的老酒,那些都是公司刚成立的时候收购的了,现在用的基酒都是公司自己产的,调味酒还是那批。” “有收据可以证明就可以了。”冬青仔细思考,给出答案。 刘总沉吟了下:“那得找财务问问,有没有存底。” 冬青:“所以就走流程吧,没必要惯着这些人。” “你这边解决吧,不要弄到公司层面都不好看就行了,该请他们工商吃饭就请吃饭,该交际的地方还是不能少,你们部门啊,就是太埋头工作了。”刘总的话里有些警醒,冬青听懂了。 他们部门是这样的,都是埋头干活的,一到饭桌上就只知道吃,完全不知道酒桌上的套路。 “冬青啊,你手下那帮孩子,这样在公司有点太沉默了啊。” 销售公司向来喜欢人精,还有圆滑些的人,冬青是懂的。 冬青换上笑容,“刘总,你都说他们是孩子了,总得慢慢来,哪有这么多一蹴而就,社会就是这样,得一步一步的摸索,你突然去逼迫他们做不喜欢做的事情,也不好是吧,他们虽然不懂得如何处理这些人际关系,但是没什么坏心眼儿啊。” 她脸上的笑越来越浓,轻描淡写地绕过这个话题,“我敢说,我们公司最没有私心的就是我们部门了,客户一个不留,全部给出去了,完了还得做业绩,您看明年要不要给我们留一半客户,让我们也有复购率啊,我们店铺现在复购几乎没有啊。” 刘总听了这话,打太极般地回道,“这不是线下客户很多引导到线上成交的吗?” 有确实是有,但是很少,一半线下的销售,都不愿意做这事,怕线上把你业绩抢了。 但她没明说,而是旁侧敲击,“这有归有,别人手上的客户,总没有自己手里来的实在吧。” 这话半开玩笑,半是真的。 刘总思考了会,给出了个认真的答复,“今年的计划,年初就定了,怕是没什么机会,明年我帮你跟上级争取。” 刘总的话一般不含水分,但做出承诺了,也就基本成了,冬青尝试得寸进尺:“刘总,你看,我们线上的专供新品,是不是也可以安排上日程了?” 对面的人没想到她顺竿子爬得这么厉害,噎住,将嘴里的茶水咽下去,好笑着,“你这真是...” 后头的话也没说出口,电商的现状,大家都心知肚明。 从最开始的给线下做价格标签,发展到现在,已经是不错,现在经销商盯线上盯得紧,电商也难做,冬青提出来的要求,不好解决,却又没法拒绝。 她突然有点后悔找冬青来聊这个天,原本只是为了解决这件小事,谁能想到她能连带着提出这些要求。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跟产品那边提需求。” 冬青打量着刘总的脸色,见她面色平静,没犹豫,心底的话一吐为快:“那刘总可得帮我们盯着点啊,去年那个新品,从3月开到今年1月才上架,这个速度,在电商里是会被淘汰了。” 要求提多了,刘总的脸色变得一言难尽起来,朝她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走走走,你赶紧给我走得远远的,要求这么高。” 冬青嘿嘿笑着,起身,“那就谢谢刘总了。” 她出了茶室,留刘总一个人在里头品茶。 冬青呼了口气,能给自己部门争取到一些东西总是好的。 她刚工作第一年,不是这样的,不争不抢,也跟她手上那帮孩子一样,只知道闷头干活。 后来一步一步被社会打磨成这样,什么样呢? 圆滑,每句话里都暗藏机锋。 她讨厌现在的自己吗? 并不,某种意义上她是喜欢现在的自己的,有着过去没有坚韧与坚持。 她只是觉得时光流逝得太快了,她想要珍藏的某些美好,也慢慢消亡。 回到工位上,林为抬头,问了句:“老大,找你说那个打假的事吧,我跟你说就不用管他,就是我们越搭理他,他越来劲,我以前那公司,遇到这事都不用管的。” 冬青坐下:“这次不想管也没办法啊,他投诉到工商局去了,售后那边跟进一下,你去找财务那边把资料对接好,工商局应该这几年要上门,到时候我..”她静默了会,原本要说的话,改了口锋,“你到时候,跟我一起请工商局那边吃顿饭。” 林为立刻一副社恐犯了的样子:“老大,你能当我什么都没说吗?我能不去吗?” 冬青冷面无私,“不能。” 林为脸色跟吃了苦瓜一样难看,许丹慧在一旁幸灾乐祸:“林为,老大这是培养你,让你不要成为温室的花朵,知道吗。” 冬青视线扫过去,点名,“丹慧,你也一起。” 许丹慧,还想再说的话,全部堵在嘴边,她哪能想到一句话把自己给搭进去。 俩个人都焉了,冬青也就开心了。 “你们总得出去经历一下社会的毒打,才知道线下销售每天也不容易,不然你们成天说人家坐在办公室什么也不干,别人在应酬的时候,你们只是没看到而已。” 许丹慧指着林为,大义灭亲:“都是林为说的,我没说过。” 冬青看向她,“你们俩作为店长,都得体会下这种辛苦。” 许丹慧知道自己逃不掉,歇了甩锅的心思,却又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我能少喝点吗?” “能喝多少喝多少,不勉强。” 冬青把事情都安排好后,大家都各司其职,资料从财务那里对接的不太愉快,冬青出面也算圆满解决。 工商局那头的人,是在刘总找她谈话后的第三天来的,来的时间颇为巧妙,临近下午,四点半。 冬青带他们参观了下公司,本想移步至茶室,没料工商局的人抬手拒绝:“茶就不喝了。” 他们拿了张单子给冬青,“你们尽快把这些资料补齐。” 冬青接过,工商局那边的人小声补了句,“我们这也都是为了工作,谁都不想。” 冬青礼貌地微笑,这次来的不是上次的人,大概是工商局为了避嫌,特意换了新一批的人。 “那这边不急的话,我个人私下请你们吃顿饭,就不聊工作,多聊一聊有趣的事情。”她这话说的委婉。 来的几个人互相看了几眼,其中有个人暗自点头后才有人搭腔:“那就不聊工作吧,这也到饭点了,请就不至于了,一起吃便饭就好了。” 冬青:“都好,都好。” 跟在一旁的林为喝许丹慧,努力憋笑,被冬青用力蹬了眼,又恢复平常色。 冬青开了任绯的车,载着林为和许丹慧,林为在副驾驶喋喋不休:“不是查腐败贪污吗?他们这么明目张胆的?” 许丹慧从后排伸手掐了他下:“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冬青正想开口解释,手机响了,她注意力集中在前方,她的手机在导航,摁下接听键,声音从车里的喇叭传出:“晚上要一起吃饭吗?” 是裴即白的声音。 冬青腾出一只手,戴上蓝牙耳机,连上蓝牙,声音从车里消失,林为和许丹慧对视一眼,脸色露出吃瓜的神情。 “不了,”冬青拒绝道,完了觉得这样冷漠的拒绝不太好,又解释道,“公司出了些事,要请工商的吃顿饭。” 那边沉吟了会,才问,“安南区的吗?” 冬青哪里清楚这些,只答:“不知道,”她从后视镜看到后排人偷笑的神情,然后匆匆跟上句,“有事吗?没事的话先挂了,还在开车。” 没等对面回答,手抚上耳机,挂断电话。 第33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电话挂断后, 车里两个小朋友笑得很揶揄,脸上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她们似乎都在等着冬青开口。 但冬青偏不说话, 嘴唇紧闭, 目视前方, 不然也太没威严了。 林为先忍不住,原本交叉抱胸的手伸出一个在冬青面前挥了挥。眼里凝聚着好奇的光芒:“老大, 谁啊?” 颇有审问的意味,前方恰好是个红灯, 她一脚刹车踩得急,林为因为惯性往前俯冲, 惊魂未定,“马路杀手啊,还好我系了安全带。” 冬青别过头,盯着林为, 林为面露尴尬, 眼神躲闪,冬青面带微笑地盯着他, 直到他不好意思地别开眼,“老大, 别这样, 你这样看得我心慌。” 冬青:“你是领导, 还是我是领导,我是不是对你们太好,把你们惯得没上没下了?” 林为不以为惧,抬手点了点腕上的手表:“老大,我入职的时候, 你自己说的,下班以后就没有上下级了,大家都是朋友,我这不是落实贯彻你当初说的话吗?” 冬青瞥了眼放在斜前方当导航的手机,17:29,“你看我手机。” 林为随着她的话看过去,不明所以,“怎么了嘛?” “看时间,还差一分钟下班,所以你现在就是以下犯上!” 林为仔细对比了时间,嘿嘿笑两声,“所以说手表就是装饰品,装逼用的。” 许丹慧在身后加入战场:“不要甩锅给手表,就是你自己有问题。” 几句插科打诨,话题竟引到了其他事情之上,冬青竟松了口气,她能感觉到裴即白的一些转变,又不敢去细想,万一他只是对待将她当做个老友来照顾,难堪的还是她。 冬青车停在与公司合作的那家私房菜门口,跟在他们身后的车停下。 饭局中,林为和许丹慧跟凳子上长了刺一样,坐不住,冬青得空瞪了他们一眼,好上不少,至少不会东张西望了。 菜刚上桌,冬青领着他们俩举杯敬了对面一杯:“实在是麻烦各位了。” 那头谦虚道:“不麻烦,工作分内的事。” 推杯换盏间,氛围活跃起来,大概是觉得熟悉了些,有人揽着冬青的肩,酒气冲天地说:“其实你们这也算小事,就是遇到疯狗了,把我们陈主任也投诉了,这种啊,实在是...” 他话没说完,冬青抬手低于他杯沿碰了个杯,“这主要也是我们工作不到位,给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揽住冬青的人,抬手将杯里的酒喝尽。 冬青拿过分酒器,往杯里添满,不动声色地挣开他的手,走到坐在主位的男人面前。 冬青静静地端详着,三十多岁的样子,理着平头,整个人看上去很精神,一晚上也不说话,静静地打量着饭桌上的风云变化,时不时夹上几筷子菜,是桌上唯一一个滴酒不沾的人。 年纪算不上年轻,但他坐主位,按这个来算的话,年轻得有些过分了。 冬青举杯,自我介绍:“领导啊,这次的事烦请多多关照。” 主位上的人,端过桌上的茶杯,与她对视,冬青心里一凛。 他眼里漆黑,看不出什么情绪,直觉告诉冬青,这不是什么善茬。 那人茶杯轻点,随口道:“把资料交齐就好了,都是走程序办事,等会开车,酒就不喝了。” 一句话,不长不短,解释了三件事,也拒绝了她想要套近乎的小心思。 冬青本就喝了点酒,身子有点些,现在被一句话无形奚了面子,脸上染上一阵绯红,蔓延到耳后,嘴里却附和着:“肯定能交齐,还是觉得给你们添麻烦了。” 那人颔首示意他知道了。 冬青见这边马屁拍不响,知趣地离开。 有个年纪偏大的人瞧见这一幕,大腿一拍,爽朗地笑起来:“青妹子,你这找谁不好,怎么独独就瞧上了我们陈局。” 他拉过冬青的胳膊,冬青没站稳,突然被拽住,踉跄了两步,冬青冷眼瞥了眼拉她胳膊的人,心想大概是喝醉了,平时再怎么样,也不会这样贸然伸手,酒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她轻轻抬脚,更换重心,等到站稳后,面上带笑。 她表情变得快,不注意看完全留意不到,偏巧,被面前的人看透,他人口中的陈局,脸上浮现上丝意味不明的笑。 冬青任由人拉着,也不说话,手上举着酒,坐在位子上的陈局,突然开口:“王哥,这冬青的手,都给你拽红了。” 王哥这才像反应过来,松开手:“这不,手劲大了点,妹子,我没恶意的。” 他忙离冬青远了几步,解释道,“有点喝高了,喝高了,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下,这是我们这片,最年轻的局长了,陈楠钦,陈局。” 冬青伸手,自我介绍道:“你好,冬青。” 陈楠钦与她握手:“幸会。” 饭局还在进行,这种应酬,冬青其实来的少,她席间告辞,去了趟厕所。 出来的时候,看到陈楠钦站在吸烟区,靠着墙,一口烟雾袅出来,将他隐在其中。 少了席间那种庄重,多了两分,怎么形容呢? 或者说是颓废。 察觉她的视线后,陈楠钦看过来,俩人视线在空中交汇。 冬青被看到,上去打了个招呼:“其实包厢也可以抽烟的,没人介意。” 陈楠钦将手里还剩下的半支烟熄了,丢进垃圾桶上方的烟灰缸,那双漆黑的眼盯着她,他的眼神有些锐利,官场上混久的人,好像能一眼将人看透。 冬青不动,任他打量,没料这人反而一笑,从烟盒里敲出一支烟:“来一根吗?” 冬青一愣,喉咙泛痒,她看了看烟盒,不是他们这类人常抽的中华,很平价的烟,红双喜。 她烟瘾有些犯了,但还是拒绝,“谢谢,不抽烟。” 娇柔做作的一句谎言。 那人也不坚持,将烟叼进嘴里,反问道,“是吗?” 冬青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没接话,又站了会,正打算告辞。 靠墙的人站直,呼出一口烟雾,烟味顺着风飘进冬青鼻腔,她浑身紧觉,她告诉自己自己需要赶紧离开。 “州城室内禁止抽烟的,”他突然开口,冬青想要离开的步子顿住,“不止州城,其他很多地方也一样,所以为了讨好别人,你们这类人,要说多少违心话?” 冬青完全怔在原地,那人继续说,“这样的饭局,其实没必要的,现在三公消费限制没那么严苛了,不然别人反手一个举报,我们全都得吃亏。”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冬青自认已经在社会上锻炼过好几年,但还是没懂这意思。 是嫌她做得太直白,还是饭店的档次不够,她没懂。 不懂,并不意味她不能反击,她笑,“这不就是朋友间的一顿饭吗?再说,不是您点头首肯了,这些人才来的吗?” 话落,陈楠钦猛吸手中的烟,猩红的烟头更亮,面上沾染几分情绪,冬青不欲待下去,开口:“那我这边就先过去了。” 陈楠钦没说话,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冬青在原地等了会,没等到答案,自己动了步子,往包厢里走。 冬青进包厢没多久,陈楠钦就跟着进来了。 落座没多久,陈楠钦就开口:“都差不多了吧,准备走吧。” 冬青起身,许丹慧比林为机灵,忙去角落里拿过准备好的酒。 正咬着鸭腿的林为余光瞧见,忙起身,分摊许丹慧手里的酒,冬青拿过礼袋:“这是十五年的酒,各位可以带回去尝尝。” 起身的几个人面面相觑,陈楠钦开口做决定:“不必了,吃这顿饭已经是破例了。”他动作快,几个人跟在他身后,他在门口又回头,看向冬青。 冬青双手折叠放在腹前,也不勉强他们收礼物:“那就慢走。” 陈楠钦一行人走后,冬青在桌前坐下,扒了几筷子菜。 林为不解道:“不送的吗?” 冬青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没必要。” 陈楠钦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公事公办,可这顿饭,到底吃了个啥? 吃了个寂寞? 林为看着手里的几个袋子:“那这酒?” “还给公司啊,你想什么呢?”许丹慧恨铁不成钢地说。 林为自顾自的嘿嘿笑:“我以为我还能有点机会。” 冬青吃了几口东西,胃里的难受缓和不少,她摁了摁胃,发现没什么不适:“还吃吗?不吃我们也走吧。” 林为:“车开不了了吧,都喝了酒,”他看了看冬青,见她面色正常,没什么异样,问,“老大,你没事吧。” 冬青拎包起身:“没事,”说完觉得这话有些苍白无力,又补了句,“我后面分酒器里的酒,是用茶掺的酒,现在一肚子水。” 林为:... 许丹慧立刻出来作证:“是啊,老大给我也悄悄换了一壶。” 林为:... 敢情这一晚,就他一个人实打实喝了不少酒? 酒没喝多少,冬青还是决定把车丢这,打个车先送许丹慧和林为回去。 毕竟酒驾可不是什么好事。 出租车在城区绕了几个圈子,才把两个人送回去,等她自己到家,已经接近十二点。 下车后,没走几步,在自家楼下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低着头,穿着正装,她甚少见他有过这样正式的装扮。 她步子顿住,也仅仅只是顿了几秒,就朝那人走去,问:“你在这干嘛?” 低头看手机的裴即白,抬眼:“等你。” 这句话,说得太过理所当然,冬青怔然。 第34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冬青抿唇笑, 掉落至腮边的碎发,黏在下颚,她抬手顺至耳后, 声音很脆:“等我干嘛?” 裴即白向前迈了步, 微弯腰:“你喝酒了?” 冬青抬眼, 与他对视,清澈的瞳仁里泛着涟漪, 她举起右手,大拇指卡在食指处:“喝了一点点, 后面我拿茶水兑了矿泉水。” 她脸上写满了求夸奖几个字,今天晚上的她, 相比较过往,少了那份局促,更多两分释怀。 他能看出,现在的她, 是愉悦的。 裴即白嘴角上翘, 顺着她的心意夸赞道,“现在还会躲酒了?” 冬青手上的包换过一个手, 身子的重心也跟着换:“嗯,不然喝不过啊, 我酒品又算不上好。” 裴即白想起她上次最后, 直言道:“也没有很不好。” 至少那个时候的她, 还能探得一两句真心话。 冬青不再接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继续问道:“没有事的话,你还不回去吗,很晚了。” 这就是在赶人了。 裴即白凝神,道:“也不是没事。” 冬青歪着头, 等待着他的下文,裴即白清咳几声,“只是想着,亲自来约你,是不是会更郑重一些。” 她没料到,他这个时候还在,只是为了说这句话,下意识解释道:“今天我是真的没有时间,店铺有个打假的,六月到现在,拖了一个月了,我想在七月之前完全结束这件事,夜长梦多。” “需要帮忙吗?”裴即白问。 冬青回答得很快,连连摇手:“不用了,最后一步来,这个月能解决。” “那有需要帮忙的叫我。” 听着他颇有底气的话,冬青忍不住拆台,“所谓隔行如隔山,你能帮上什么忙?” 她不是不信任裴即白,而且州城确实是这样,大城市的裙带关系,并不是那么灵。 裴即白一噎,没料到她会这么不给面子,他假意咳嗽,面色不见尴尬,笑道:“大忙帮不上,端茶倒水,接送代驾还是可以的。” 冬青面上的笑意更甚,她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调侃道:“杀鸡焉用牛刀,不敢不敢。” 她正朝他笑着,一对珍珠坠子掉在她的发脚,来回晃荡着,他的心,跟着那坠地一晃一晃,他突然想抬手,像过去那样,搓一搓她的头,但他克制住了。 路灯下他们的影子,叠成一个,他不后悔今晚来,因为见到了这样一个温柔的她。 她当时电话挂得急,他心想她会喝酒,想着去接她,无奈她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担心她会出事,致电任绯想要问她会去哪里吃饭,没想到,任绯也像个失踪人口般,找不到人。 心里牵挂着,只能到她楼下守株待兔,见到她的那一刻,那颗心便放下了。 冬青见面前的人,不说话,不自在了会,手里的包捏紧:“早些回去吧,不早了。” 裴即白回过神,问:“所以明天下班后的时间能留给我吗?” 她没有立刻恢复,只抬眼,仔细辨别他脸上的神情,裴即白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慌张,他甚少会有这种感觉。 过了会,冬青笑了,声音很轻:“好,回去注意安全。” 裴即白的心落地,道:“你先上去吧,我看着你上楼。” “嗯。”冬青应声,没犹豫的上楼。 她不想去深究他来的意义,也不想将他放在心上牵肠挂肚,那太累了。 那些过去的悸动,全部被一点一点裁剪好,藏进不同的小盒子里,摆上名为青春的展柜,只偶尔看看。 不过是回不去的青春罢了。 裴即白看着她的身影,一点一点模糊,最后消失在电梯里,原本垂在双侧的手,抬起,想要强留她的背影,却只是徒劳。 心冷的人,要如何捂热呢? 但凡有那一点火星,他都有机会。 原就是他的错。 他的自私,他的懦弱,他的自负,现在的自己,不过自食其果而已。 他到底在害怕些什么呢?他问自己,回答他的是小区里的蝉鸣。 冬青上了楼,将包丢在沙发上,进了房间打开空调,任绯今天没回来,房间里零散着摆着她的东西。 不过大家已是成年人,总有自己的私生活,即使是好朋友,也应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是冬青觉得与朋友相处的最舒服得状态。 她翻出套睡衣,进了洗漱间。 没过多久,她穿着睡衣,包着头发出来,本已走到沙发前,又想到什么,踱步到房间的窗户边,拉开窗帘。 楼下隐约有个身影,依旧站在原地,他头顶有盏路灯,光线斜铺在一旁的花坛。 她藏在窗户后,看了许久,那人手里的烟,抽完又一根又一根。 猩红的烟头,忽明忽暗,他的脸隔着距离,看不太清。 房间里,空调制冷散着凉意,凉意顺着胳膊钻进她的皮肤里,窗外的热意透过打开着的那扇小小的窗户,直愣愣地扑到她脸上。 冬青跟着站了会,若有所思地迟疑了会,抬手,关上窗户,回头踅到客厅,端起茶几上的凉白开,灌了口。 晚上的酒是新酒,即使喝得不多,喉咙总觉得干干的,一杯水灌下去,舒服了不少。 她弯腰从包里拿出手机,解开屏幕,看到了近二十个未接来电,来自于同一个人。 是裴即白的电话。 而他在楼下,只字不提,大概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才会来她家楼下的吧。 她点开未接来电,一个一个划过,从她挂电话之后的半小时,到俩小时,再到每半小时,再到最后的每十分钟。 冬青轻轻叹了口气,她的手机,只要是在工作的时候,都是静音的状态。 其一是因为,她不是做销售的,不需要二十四小时待机,其二是最近公司的会议太多了,她调了静音就会忘记调回来。 她捏着手机,走回卧室的窗户边,点开微信,99+微信,一条通讯录。 99+没什么意外,都是工作和其他琐事,那一条通讯录大概是条好友申请。 冬青没理会,手指在通讯录好友上往下滑,停留在裴即白的名字上。 他好像换了头像,一张黑色的背景,上面有卡通的半轮弯月。 她点开他的头上,手指在聊天窗口点开,迟疑了会,缓缓打了几个字: 「早些回去吧!」 没有第一时间发送出去,绿色的光标,在这行字上,一闪一闪。 她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盯着手机聊天窗口的背景,蹬掉鞋子,半躺在床上。 退出聊天框,她点开通讯录,有一个好友申请。 备注很简单,只有三个字:陈楠钦。 冬青愣神,不懂这人加他的意思是什么。 她点击“通过”,界面自动跳到他的聊天窗口。 那头显示着:正在输入... 没过多久,一行字跳出来: 「还没睡?」 冬青回复: 「嗯。」 发完这句,又补了句; 「资料会在这周补齐,我尽量在周五前完成。」 那头回复得很快: 「加你不是为了这个,现在是下班时间。」 冬青愣住,抿唇,从聊天出口切出来。 裴即白的头像跳到最顶端,一条刚刚发送的讯息。 「走了。」 冬青赤着脚,从床上踩下来,拉开窗帘。 楼下的人,恰好看过去,看到窗口出现的她,朝她挥了挥手。 冬青的心,紧密地跳动了俩下。 他现在这个样子,像极了年少时期。 她重新拉上窗帘,回复:「早些回去吧。」 「嗯。」 冬青站在拉得严实的窗帘后,再也不敢拉开。 她重新回到床上,头顶的夜灯散发昏黄的光晕,散落下来。 手机攥在手里,她原本瘫放在两侧的手,叠放在腹部。 微信又传来几句提示音,冬青视线扫过,又重新盯着灯。 按道理早就该有的困顿,今天没有来。 她打开手机,点开陈楠钦的聊天窗口。 回复道: 「原来不是这件事啊,吓死个人。」 那头这次没有立刻回,冬青刷了个会微博,又看了看热点新闻,过了好一会,才重新切回聊天。 裴即白的消息和陈楠钦的消息一前一后到,冬青按照顺序打开。 裴即白:「我到了。」 陈楠钦:「我觉得你并不怕。」 她抿着唇,回复道: 「好好休息。」 一条信息发送,她又添了句: 「我等着明晚吃大餐。」 紧接着,切开陈楠钦的聊天: 「哪里哪里,这不是怀着敬畏之心吗?」 「敬畏?」 那头不等冬青反应过来,几条信息连着发回来 「敬畏,会用茶水掺着酒。」 「说句老实话,这顿饭,你是不想来的吧。」 一连几句话,句句戳中冬青的心思,她透过屏幕,仿佛能看到陈楠钦面上的讥讽。 如果要说心底话,冬青是不愿意请这顿饭的,凡事有凡事的流程,某种程度上,她其实很厌烦于这种交易。 是生活一点一点撬开了她封闭的蚌壳,逼迫着她迎接这个社会。 她始终觉得,没有这顿饭,只要他们把资料交齐,这件事其实非常好解决。 但公司上层不这么认为,冬青也就不勉强,顺着上级的心意去做某件事,有的时候能很好的解决不少事。 「哪能,怎么会是不想呢。」 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永远不是同一番话。 漂亮话和真心话,冬青更喜欢前者。 那头没深究,回复道: 「早些休息。」 冬青回复了一个月亮的表情包,像极了打官腔的领导。 窗口切到最近聊天,点开裴即白的聊天 那头也是四个字:「早些休息。」 冬青唇角抿成一条细线,决定一视同仁,发送一个月亮的小表情。 没料到,那头还回复:「月亮不睡你不睡,你是秃头小宝贝?」 冬青目光停留在这句话上,久久没有挪开,心情有些一言难尽。 紧接着对方撤回这条讯息,冬青也就假装没看到。 随手别开手机,整个人仰面躺在床上。 第35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裴即白到家, 看到梁敬飞瘫在自家沙发上,仰着头,玩着手游。 手机屏幕里不断地传来游戏生。 他换好鞋, 将钥匙放在鞋柜上, 进了厕所放水。 打算回房间拿睡衣, 在晚上呆了近一晚上,身上那种粘腻的感觉, 难受极了。 至于房里多出的人,他选择了无视。 梁敬飞从裴即白进门开始, 注意力就开始随他而动,见自己实打实无视后, 忍不住了。 他叫住半个身子踩进淋浴间的裴即白,手机搁在沙发上:“喂,你都不问问我怎么进来的吗?” 对付这种人,最好的方法就是不理他, 让他自生自灭, 自娱自乐。 裴即白在跟梁敬飞相处的这么多,深刻地认识到了这点, 对于这句语气里透露着自豪感的话,采取了无视政策。 步子仅是小小的顿了下, 就将淋浴间的门关上。 裴即白看到紧闭的门, 不乐意了。 他原本以为裴即白看到他不说惊喜, 至少会有惊讶,可现在这是什么态度。 他是空气了吗?一米八好几的人,就是这么值得无视的? 他拿过甩在沙发上的手机,屏幕已经黑白,退出游戏, 重新开了几把,把游戏里活动的小人物,幻想成裴即白的头,一枪一枪的爆掉。 直到人越来越好,最后显示win,他的心情才稍微好一点。 俩把不长不短的游戏,刚好四十七分钟,裴即白身着睡衣,擦着头发走出来。 梁敬飞忍不住嘲讽:“你是女的吗?洗个澡要这么久的?” 裴即白手拿着毛巾,搓着半湿的头发,等到不滴水,将毛巾掷进脏衣篓。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的梁敬飞,继续道:“你们家密码锁那几个数字也太好猜了吧,这些年你都不换一个的吗?” 裴即白的所有密码,都惊人的统一且简洁,他偶然得知过一次密码,就能把他所有密码套出来。 看着像是生日,又不是生日,他本以为会是冬青的生日,可通过接触,发现也不是。 裴即白依旧没说话,他起身凑近,“你这密码到底是什么日子啊?” 裴即白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响,他趿拉着拖鞋走到茶几旁,微俯身拿过手机,屏幕显示有两条未读信息。 他滑开屏幕,点开与冬青的聊天记录。 是个月亮的表情包,梁敬飞探头过来,偷瞥了眼,裴即白悄无声息地挪开手机,他的速度很快,梁敬飞那匆匆一眼,没看清聊的什么,也没看清备注,只看到聊天末尾一个小小的月亮图标。 他吹了个调侃的口哨,随口道最近网上的段子:“月亮不睡你不睡,你是秃头小宝贝。” 裴即白心思一动,还挺押韵,年轻人对女生的心理总是更了解些,他避开梁敬飞的视线,偷偷输入这句话。 等待着对方的回复,梁敬飞停顿两口气后,继续道,“像这种土味情话,哈哈哈哈哈,简直就是必死啊。” 裴即白原本退出聊天框的手,顿住,切回聊天框,长按最后一句话,撤回。 只要对方没回复,他就可以当作没看见。 终于,想要无视梁敬飞到底的那杆秤,被人踩的稀碎,他盯着那行短短小小“你撤回一条消息”后面那个重新编辑,没太用过这个功能,他微信工作交接得更多,平时社交少,加之他话少,一般也永不断撤回这个功能。 没用过,又突然发现这个功能,他突然很想尝试一下,如何挽救一下那句话,点击后方蓝色的“重新编辑”,对话框里倏地弹出那句几十秒钟之前发出的那句话,裴即白有种难以形容的话。 果然梁敬飞这人,还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闭着眼睛,删除那行字。 与其现在补救,还不如祈祷,冬青什么都没看见。 掩耳盗铃般安慰自己,他突然觉得下颚有些痒,伸手抓来抓,顺到脖子,脸上出乎意料地开始发烫。 梁敬飞瞧见他脸色变了,惊呼道:“你这是看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脸红成这样?有好东西,给兄弟一起分享啊!” 裴即白对向来口无遮拦的梁敬飞终于忍无可忍,回头道:“又跑出来了?” 提到这事,梁敬飞就气,面前这厮,给他爸打电话问候的时候,顺便提了嘴:最近感觉敬飞过得很拮据,都不住五星酒店了。 话就这样带过了句,结果他爸起了疑心,查了他的卡,这一查不得了,卡里少了近200万。 这下,轮到他爸逼问那钱花到哪里了? 他能说原因吗?他能说,他花这钱吃了个瓜吗? 这种无厘头的事情,说出去别人都不敢信,偏偏他做了。 最后他一咬牙,半真半假地说他买酒了。 这话一说不要紧,偏他爸误解了。 他爸以为他泡夜店用掉了,当即就要来州城抓人,幸好她妈提前给他通了口气。 火急火燎地回了京市负荆请罪,安抚他爸。 可能他天生是个受虐狂,刚把他爸哄好没几天,梁敬飞趁他爸出差,又跑来州城了。 他知道梁敬飞烦他,所以他就一定要出现在他面前,天天在他跟前,俗称:硌眼。 “什么叫跑出来了,说的我好想跟从什么奇怪地方跑出来的一样。”他对梁敬飞的措辞不满意。 裴即白眉毛轻挑,面色轻松,轻飘飘地一句:“你现在凑上来的样子,就像是青山跑出来的。” 梁敬飞一愣神,他在思考裴即白嘴里的青山是什么地方,从脑海里的角落里挖出这个词的代表。 裴即白这这是在暗示他是神经病吗? “你...”他努力搜刮肚子里的词,无果,吵架他没赢过,以退为进,他决定换个思路出击。 “对了,我九月要跟冬青单独去茅源哟,三天哟。”他话里话外说的暧昧,就是想引着裴即白误会。 没料裴即白对他的话,采取了最强免疫,正低头刷着手机。 他头过去瞥了眼,发现裴即白正在查“最适合情侣打卡的地方”。 看到最上方的那行字,他只觉得有些辣眼睛,现在为什么还会有人这么土,心底这么想,他也没掩饰,直接说出口了:“现在怎么还会有人这么土,什么网红餐厅啊,你是不是上了年纪。” 收到嘲讽的裴即白收起手机,弯腰拎过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添了杯水,喝了半杯,不再理会梁敬飞,往房里走。 梁敬飞在他身后喊:“我晚上睡哪?” “沙发!”裴即白回答。 “又是沙发?”他语气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走到门口,正要关门进屋,裴即白像是想到什么,回到客厅,诚心发问:“如果不去网红餐厅,那应该去哪里?” 梁敬飞晃神,没反应过来,这返回的是不是裴即白,等到理清大脑里的思路,他下巴微抬,“怎么,要跟冬青约会啊,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 裴即白见他这幅得意的面孔,突然后悔问这个问题。 网红餐厅怎么了,不是都说很适合表白吗? 不是都说氛围都很暧昧吗? 不是都说非常适合情侣打卡吗? 他怎么就上了年纪了? 裴即白不再理会雄孔雀般的梁敬飞,明天他就还非去网红餐厅了! 他潇洒留给梁敬飞一个背影,梁敬飞再次因为这变数愣住,他的要求开始降低,“要不你把我主卧留给我,我就告诉你啊。” 回答他的事一记响亮的关门声。 梁敬飞看着不太大的沙发,想到卡里被他爸抽空的卡,君子能屈能伸。 风水轮流转,他等着裴即白求他的一天。 裴即白这一晚上睡得不错,早上出门,梁敬飞在沙发上睡着,没什么睡相,半只腿搁在地上,时不时翻个身。 他收回视线,实在是有些辣眼睛。 早先的活已经忙完,向来工作不分心的裴即白,这次上班有些走神。 临近上班那俩小时,他时不时瞥一眼电脑右下方的时间,他觉得今天的时间过得格外慢。 或者是因为自己起太早的原因,因为早起,所以这一天才会格外漫长。 也是因为时间走的太慢,裴即白第一次上班开始摸鱼。 他电脑屏幕还停留CAD的软件里,里面各种图纸堆积,手却没扶上办公桌。 他手肘抵在桌前,单手刷着手机,如果有人凑近看,会看见他他手机网页里最上方的那行字“约会应该注意哪些。” 秦淮月见裴即白今天似乎有些奇怪,眯着眼想要看他的手机屏幕,却又觉得不礼貌,只偷偷瞧了他的脸几眼,多瞧几眼后,发现他的注意力根本没有发现她在偷看,于是打量的眼神更肆意了点。 她看到裴即白脸色时而严肃,时而疑惑,疑惑中掺杂着不可置信,时而又变得柔和,她甚少在他脸上看到除了严肃与冷漠之外的表情。 今天这几种表情来回交错,让他有种错觉,她身边的人被人换了魂。 “师兄。”她试探性的喊了句,声音不大。 裴即白看手机看的出神,她加大声音,“师兄。” 还是没反应,再次加大,“师兄!” 这次不止裴即白了,周围其他的同事都看了过来,裴即白换上淡漠的神情,看向她:“怎么了?” 秦淮月有些尴尬,“也没事,就是这边有个数据不会算。” 裴即白放下手机,变得严肃起来,起身站过来,看到她电脑屏幕,是个与工作无关的网站,问:“是什么?” 他的声音淡淡的,秦淮月瞧了眼自己的电脑,慌乱地关掉网页,点开Midas,手指着上面的数字:“这里,算了好几次,都有问题。” 裴即白只瞟了一眼,弯腰从自己桌上拿过纸币,站直,演算着。 秦淮月偷瞥,他站在窗边,阳光对他格外温柔,没有直接暴晒,而是轻柔的绕过他,轻柔地铺洒在他发尖。 “师哥,”秦淮月被这样的他蛊惑,胆子也变得大了起来,“今晚要跟我一起约会吗?” 裴即白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她面上一讪,以为他没听见,打算再问一遍,裴即白将草稿纸摁在桌上,声音淡漠:“没空。” 笔搁在纸上,“啪嗒”落在桌子上,“这么简单的问题,期望你下次不会再问,不然我会对你的专业产生质疑。” 他心底估算着时间,抬腕看了眼表,刚好,五点,下班时间到了。 第36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冬青早上出门的时候同往常一点, 卡在时常的那个时间点出门,临出门看,看了眼玄关处的落地镜, 白色的T恤, 不算长的短裤, 一双小白鞋,素净着脸。 原一只脚已经踏出了门, 又在关门的那瞬间回来迈了回来。 她重新站在镜子面前,盯着镜子的自己, 时光倒回至十年前,她恍惚看到了那个十八岁的她。 客厅的时钟, 一秒一秒,不急不慢地往前走。 冬青回过神,将包甩到沙发上,重新进了房, 换了套衣服后又站在梳妆台前。 等她又一次出门, 已经是四十分钟之后。 没什么意外,冬青迟到了。 她到办公桌的时候, 动静很小,但周围的人还是看出来了, 她手下的孩子坐在她前面几排, 林为察觉到身旁有人经过, 抬头看了眼,立刻用手肘怼了下许丹慧。 许丹慧正在看后台数据,不耐烦地转头,林为拼命朝她使眼色,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看到了冬青,不自觉地在凳子上挪动。 等到冬青回到位子上,才埋头偷偷跟林为讨论:“我们是不是快喝老大的喜酒了?” 林为坐直,透过工位,又认真地看了眼冬青,许丹慧伸手想把他的头摁下来,又怕动作太大,在工位上手忙脚吗,林为打量完冬青,才回复许丹慧的话:“为什么这么说?” 声音没有丝毫掩饰,许丹慧偷偷地瞥了眼冬青,冬青恰好朝他们看过来,许丹慧立刻埋头,装作认真工作的样子,鼠标却点开电脑微信,给林为发了几个字 「你声音那么大干嘛!!!!!」 林为回复得很快: 「很大声喊吗?」 「怎么不大声了,老大都听见了!!!!!!」 「哦,那我有说什么不好的话吗?」 许丹慧彻底服气了,现在是讨论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的时候吗? 现在难道不是应该讨论,他们不该在背后讨论冬青吗。 夏虫不可语冰,许丹慧决定无视林为这个超级直男。 冬青落座后,任绯挑眉,多看了她几眼,说:“你们部门肯定在讨论你!” “讨论我什么?”冬青打开电脑,人坐在位置上,随意问道。 “讨论你今天怎么这么好看,”任绯调儿拖得有些长,过了会又转了个话头,“今天怎么迟到了?” 冬青电脑显示屏幕,她打开社交软件,明显是拒绝回答任绯的问题。 好在任绯也不在意,继续调侃道,“怎么,为了画个妆,迟到了,”任绯上下仔细打量她一番,做出结论,手向上指着,在空气里点了点,“下班要去约会?” 社交软件已经登陆上去,冬青眉间动了动,转过头看着任绯,任绯满怀期待的以后又八卦听,兴高采烈地看着冬青,期待她说些什么。 冬青微笑着开口:“你可闭嘴吧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的。” 任绯一噎,打算继续追问,没想冬青反将一军,“衣服还在我家呢?人不回来住了?这几天是回自己家里还是去哪了?” 任绯想要说的话,这一下全咽回了肚子里,脸上讪讪地,却又忍不住想知道冬青的事,她诱惑道:“要不说说你的,我说我的?” 她以为冬青回拒绝,这样杜绝她的好奇心也是好事,却不料冬青大方承认:“嗯,下班要去约会,出门的时候觉得不尊重对方,所以又回炉重造了回,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迟到了。” 有因有果,任绯不禁竖起大拇指:“到底是做文案出声的,有条有理的。” 冬青没理她这颇为蹩脚的话题转移,径直下了结论:“回去和你的弟弟相爱相杀了?” 不好形容任绯脸上的表情,多重情绪折叠在一起,最后她一咬牙,承认了:“是。” 承认完又觉得自己落了下乘,补充道,“跟裴即白约会?” 这下轮到冬青怔然,她沉默了会,任绯耐心颇佳地等着她的答案,好一会后,冬青点头,低头承认:“嗯。” 任绯脸上的表情立刻戏谑起来,眼神上挑:“这是有希望了?” 冬青却摇头:“不是,”她突然离桌子有些远,伸了个懒腰,“只是突然释怀了,觉得没必要紧拽着过去那段爱慕不放了。” 任绯原本脸上的调侃,因为冬青的严肃慢慢凝固,最后幻变成严肃:“冬青。” 她开口叫她,她犹豫着要不要说接下来的话,但她见冬青处于局中的样子,点醒道,“真正的放下一个人,不会是一直劝自己,或者麻痹自己我放下了,我可以放下,而是真正做到淡然,不惊,你觉得你现在的状态是这样的吗?” 冬青身上的衣服,因为她上扬的上身往上缩,露出小半截嫩白的皮肤,在阳光下显得尤为白皙,她愣了会,像是在思考,举在耳边的手缓缓放下:“我觉得我现在这样的状态是对的,我没办法释怀那些时光,但我尽量在于过去的自己和解,我不怪他,可我也做不到那样勇敢了,所以现在这个状态,”她沉吟了会,给她和裴即白现在的关系寻了个定位,“算是儿时的同伴,久别重逢,就做个朋友吧。” “其实,我挺期待的,与他重新认识,过去的我,总是把自己摆在更低一层的位置,可是现在的我不会。”冬青脸上隐隐有笑意,带着中自信,“因为,我突然发现,我并不是非她不可,我有无限可能。” 任绯仔细看着她的脸,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撒谎的痕迹,可是没有,她想,冬青是真的释怀了吧。 从那天她开口,对她说句那个珍藏许久的秘密开始,就是放下的开始了吧。 冬青是释怀了没错,可是裴即白,任绯仔细回忆仅有的几次见面,唇角浮现出一丝笑,她面前的人是释然了,可是那一位明显没有。 他困在回忆里,困在歉意里。 这俩人,性格截然相反,一个感情,一个理性,却又在某个时刻,重合,任绯能在很多时候,感觉到他们其实是同类,这是两个矛盾体。 别人的事,她看得再清楚也没用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也是如此,只有自己走出那片迷糊,那座弯弯弄弄的迷宫,才能看得见未来。 感情这种事,向来只有自己做决定,旁人只能指引。 “冬青,向前走吧,向前看吧。”这是她对好友最好的鼓励。 冬青明显也听懂了她话语里的含义,笑着很好看,回答道:“你也是,任绯,所有的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都是人生必不可少的阶段,我们都会更好的。” 俩人对视着,在这个清晨,共同鼓励着对方,迈向更好的未来,迎接更好的感情。 在这样浮躁的社会,这样的友情,其实是难得的,她们给彼此留有充足的空间,却又不会在对方对需要彼此的时候出现。 任绯忽然扑哧一声笑了,搓了搓手臂,浮夸且做作地开口:“受不了了,俩个奔三的女人,一大清早互相给对方灌鸡汤,打住打住,生活不止诗和远方,还有眼前的苟且。” 提到苟且,冬青骤然回归现实,那堆资料,还要再去跟财务沟通,还得要原件,复印件不行啊。 冬青忙的时候,没有时间去想其他事情,临近下班,手头的活开始少了,打开微信,鼠标下滑,某人的聊天框,空空荡荡的,还停留在上次的聊天。 这一天,竟然连一句问好都没有。 而她,今天竟然还迟到了。 一种不公平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种对不公平的愤怒,持续到冬青下班,她思考着当一只鸽子精的可能性有多大。 毕竟,人类的本质是鸽子。 正东想西想的时候,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备注,原本想傲娇地晾他会,转念一想又觉得幼稚,接通:“喂。” “下班了吗?” 冬青看着其他部门已经快走空的人,而自己部门的人似有似无飘过来的眼神,起身拽过包,往外走:“嗯。” 快走到门口时,身后的林为突然嚎了一嗓子:“老大加油,今年争取...” 为了防止林为后面的话顺着网线爬过去,冬青赶在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完的时候,加快步子走出公司门,把林为的声音甩得远远的。 裴即白低笑,顺着流进她耳里,“冬青,你要加什么油?” 冬青突然觉得有些发烫,她张嘴想要解释,最后只严肃的,干巴巴的变成一句:“叫我工作加油。” 那头的笑声更大,冬青眼前仿佛能看到他的笑脸,是一种无可奈何,她想象中的笑脸,与过往的他重叠:“你不要笑了。”她制止道。 “冬青,下楼吧,”裴即白在电话那头说道。 冬青张嘴,正想说,我已经在下来的路上了,裴即白又开口,“我想见你。” 第37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天空高而清澈, 冬青站在公司外的落地穿前等电梯,她别过头仰望着旁边那栋高层的窗口,有一只小鸟在窗台沿边跳下跳下的, 她恍惚间觉得自己的灵魂和小鸟一样, 在外面流浪着。 她和平时一样下楼, 看到不远处的人,站在榆树下视线看着这栋楼里出来的人, 人刚出来,就看到了他, 他身上有一种气质,让人难以忽视。 他也看到她了, 朝她挥挥手,冬青捏紧包,挺直背,向他走过去。 她人刚走进, 他就出声:“我还以为你还要一会呢。” 冬青缓过神:“嗯, 刚好手上没什么活了。” 俩人一起往前走,裴即白问:“平时很忙吗?” 冬青手里的包, 跟着她一晃一晃,她觉得拎着有些累, 挎在肩上, 裴即白主动询问, “要我帮你拿吗?” 冬青手里拿着一把头发,打算顺到发尾,听到裴即白这句话,明显愣住,慌张而又客气的拒绝, 放在头发上的手放下,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裴即白微笑,他感受到冬青的排斥,也就不再勉强。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冷场,冬青接着裴即白之前问的话回答道:“最近不是特别忙,但是6月中旬很忙,618大促,这俩个月会好一些,等到9月就是酒水的旺季了,那段日子,会忙到找不到北。” 冬青说起自己的工作,话变得多了起来,“今年618,我没跟自己部门,”冬青说到这,想到了什么,飞速的盖过,“就,你也知道的。” “不过等到酒水节,还有下半年大促的时候,基本都是通宵的,那段日子就是又辛苦又觉得值得,我每年那个时候都会爆痘痘。” 她连着说了好几句啊,裴即白侧耳倾听,没有打算她,冬青觉得有些尴尬,笑道:“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裴即白:“没有,我很喜欢听,是我没有接触过的一个行业。” “嗯,电商这些年才起步,势头很猛,早两年还有流量红利期,这几年各大平台为了抢流量,都是操碎了心,而且现在C店也不好做了,阿里系把大部分流量都倾斜给的B端商城。”说完,又怕他不懂,解释道,“C店就是个人店,B店就是旗舰店,我们现在就是在做旗舰店,。” 裴即白一直侧目,低头看着冬青,她在说这些的时候,整个人像是闪着光,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对待喜爱的事物或者人,总是保持着无尽的热忱。 她身上的能量,好像根本用不完,他很后悔,那些年,为什么会错过她的成长,错过这样的她。 “你好像很喜欢现在的行业。”他问出了现在的心底话。 冬青反问:“难道你不喜欢现在的职业吗?” 裴即白沉默,谈不上有多喜欢,只能说这是最适合他的,严谨,冰冷,不需要跟人有太多交集,他过去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入行。 入行以后发现,社会远远不止工作,还有很多要学的,后来,就慢慢喜欢了。 真要问他喜欢吗? 他没法回答,因为他好像没有办法,把所有爱都倾注进去。 冬青见他没回答,或许是猜到了他的心思,没有非要这个答案,而是转移话题:“其实我当时学的也不是这个,我第一份工作是品牌策划,后来那家公司做了线上,把我调过去了,其实挺好玩的,跟你们差不多,也是跟数据打交道,你们是不是也要天天算数据。” 裴即白点头:“嗯。” 冬青话多了些,“其实你们那行也不简单。” 裴即白眉眼一动,问:“怎么这么说?” 冬青笑得很狡黠,“之前学校有个关系好的学弟,毕业后进了设计院,修的桥梁还是路,我有点忘了,他说你们这行非常好坐牢,随便一个数据算错了,就要去吃牢饭了,我当时还调侃说他要进去了,给他送豪华版的牢饭。” “如果是我呢?”裴即白接着她这句话,突然开口。 冬青先是一愣,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直接抬手,在他嘴唇上拍了俩下,嘴里念叨着:“呸呸呸呸,瞎说什么呢。” 她的指尖是干燥而炙热的,抚过他的唇,阳光从她身后折射过来,她白皙的脸上浮现出隐约的金黄色,她的眼里满是认真。 他看着她的眼睛,眼里不自觉地蔓延开来笑意。 冬青大概是觉得有些突兀,尴尬的把手放下,手还没来得及垂只身侧,就被身边的人拽住,整个人扑进他怀里。 “看路。” 旁边一俩共享单车肆意地闪过,掠过冬青的时候,用州城本地话,不开心的嚷着:“看路啊,阿妹。” 冬青抿着唇和裴即白拉开距离,小声抱怨道:“自己不骑电动车道。” 裴即白往里走,给她让出了点空间:“这个世界没原则的人太多了,改变世界太难了,努力做好自己,不做一个让自己讨厌的人就好了。”裴即白对这些好像看得很淡,过了会,又道,“倒是你,以前不看路,现在也不看路。” 冬青的逆反心理被他激出,“我怎么就不看路了,要不是你在瞎说,我会不看路吗,都是因为你好吗?” 她不管不顾地开始甩锅,原本以为要激辩一段时间,可裴即白认错的速度很快,“嗯,主要原因还是在我。” 冬青准备了半肚子的话,就这样突然没了用武之地,她脸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裴即白瞥到,偷笑,问:“是不是想跟我辩论,我要不要收回上面一句话。” “不,我现在长大了,不跟你这种人计较。” 她脸上的表情很鲜活,不像过往无理取闹的那种娇蛮,而是独属这种人间的人性,性感又迷人。 冬青:“你今天心情好像很不错?所以我们现在要去哪?” 她和裴即白走了一段距离,不像是去停车场的路,7月的州城,热得没有一丝风,整个人像是走在蒸笼里,她就算体质太好,这个时间点,走在外面,也是觉得热的。 “嗯,”裴即白似乎是想了会,才开口,“压马路?” 冬青:??? 她从牙缝里挤出半句:“这种天气?这个时间点?压马路?” 一连三个反问句,裴即白似乎也是意识到什么不妥。 冬青额头有薄汗,裴即白却好像走在空调房里一般坦然自若,她忍不住问:“你不热?” “心静自然凉,”这句话一说完,冬青觉得今天早上重新换衣服化妆,是个无比错误的决定,她从一开始就应该当一个鸽子精。 趁她没爆发之前,他连忙补充了句,“其实我也热。” 他的心,因为冬青在身旁,根本无法静下来。 冬青干脆停了下来:“所以要去哪里吃饭?” “你想吃什么?” 冬青狐疑地看了眼他:“你没定吗?” 裴即白抿唇,冬青大概以为他真的没计划,嘟着嘴小声念叨了句,“倒也像你的性子。” “我什么性子?”裴即白隐约听全了那句话,诚恳地问。 冬青脸上露出疑惑,“什么?什么什么性子,不如我们去吃小龙虾吧,这边有家小龙虾挺好吃的。” 她刻意且明显的岔开了话题,全然不顾裴即白想要知道他自己什么性子的这颗心。 “先等下,”她掏出手机,站在原地,没动了,裴即白好脾气跟着不动,他觉得这样站在她身旁,就算时光静止,也是快乐的。 不知道跟谁聊了会,她低头看手机的脸抬起来,“打了个车吧,这边这家分店没有总店好吃,不知道要不要排位。” 冬青迈脚,裴即白跟在她跟手,俩人站在路边,拦了辆车。 车缓下来,还没停在他们身边的时候,裴即白问了句:“是网红餐厅吗?” 冬青揉了揉眼睛,裴即白抬手别开她的手:“不要揉眼睛,对视力不好,”说完,又觉得这话威胁力度不够,又补充道,“对眼部肌肤也不好,容易松弛,手上脏死了。” 冬青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手机:“你怎么跟我爸一样,我们不是同龄人吗?你现在是不是每天端着保温杯泡枸杞?” 裴即白唇角抿成一条细线,保温杯确实是端,就是不泡枸杞,他泡菊花和金银花,因为这边湿热太重,枸杞太温补了,不适合,尤其是现在还在夏天。 冬青吐了口气,回答他上一个问题:“不是网红餐厅,现在本地人还有谁爱去网红餐厅啊?又贵又不好吃,带你去真正本地人才会吃的店,那个虾又大又香,还便宜,那种网红餐厅,就是去打个卡,我才不爱去,没意思。” 裴即白不说话,车停在他们面前,冬青先进去,裴即白后进去。 上车后,裴即白没说,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冬青探过头看过去,裴即白飞快的收起手机。 好奇心没得到满足的冬青问:“你鬼鬼祟祟干什么?” 裴即白语气平静,一副领导的派头:“没什么,给下属布置点任务。” 冬青觉得没意思,坐回去,打开手机,翻出上次跟任绯去吃的虾,递到裴即白眼前:“就是这么大的虾!” 裴即白点头:“嗯,个头确实大。” “我怎么觉得你兴致不高。”冬青收回手机,有些闷闷不乐。 裴即白挤出个笑:“没有。”又觉得这个没有力度太轻,跟了句,“没有兴致不高。” 他只是想把手机备忘录里的那些网红餐厅取消。 至于提前预约的那家音乐网红餐厅,就让它随风去吧... 第38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时间很快往周五走, 冬青手上的资料准备得差不多了,距离下班还有2小时,抽空去了趟工商局。 资料交得挺顺利, 冬青抬腕看了看时间, 临下班不到一小时, 她不打算回公司了,就当偷来半小时空闲时间。 平白多出半小时闲适时光, 冬青心情不错,出门没走几步, 见到个熟人。 陈楠钦坐在花坛边缘,头顶有一颗大树, 傍晚的阳光透过缝隙,温柔地铺洒在他脚下。 冬青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去打个招呼,陈楠钦大概是感受到她的目光, 原本低着的脸抬起, 脸上是和善的笑容。 接着他起身,迈步走向冬青, 右眉轻挑:“办完了?” 一句询问,挑不出错处。 冬青点头, 道:“我不是说了会在周五之前弄完吗?”说完这句, 她停顿了会, 继续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是不是不需要再过来交资料了?” 陈楠钦比她高,站在她面前,让她有种不自觉的压迫感。 “倒也不急, 什么时候交过来都可以。” 冬青,“这不是怕会给你们添麻烦吗?”解释完这句,又说,“你们就下班了?”她边说边抬腕看时间,嘴里调侃道,“公务员这么轻松的吗?” 陈楠钦轻笑:“没你想的那么清闲,现在也没下班,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 冬青咧开嘴,笑了笑,笑容里充满了距离,“那您这?” 她话没说完,想着再聊几句就离开。 不过陈楠钦没给她机会,直言道:“想请你吃个饭。” 冬青先是一愣,临近傍晚的时分,周围的一切是空寂且索然的,冬青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认为自己和陈楠钦并没有熟悉到可以单独出去吃饭的程度。 但这句话,又确确实实钻进了她的耳朵里,并且对面的人为了怕她没有听清,又问了句,“可以吗?” 冬青自是不可以装傻,只调侃道:“你这是早退,难道做领导的不都该以身作则吗?” 陈楠钦脸上的笑意更甚:“是该以身作则。” 她等着看他如何圆场,他离她又近了一步,道,“所以我是请假了,因为知道你要来,所以特意请假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对待自己喜欢的人或者总是会先去试探。 冬青跳出对陈楠钦第一次见面的偏见,摘出来,第一次认真地打量面前这个人。 三十余岁,公务员,五官端正,气质上佳,是个不错的人选。 想通所有后,她也就不再扭捏:“去吃什么呢?” 陈楠钦见她同意,迈开步子,冬青跟在他身旁。 他语气平稳地说出个不太符合他身份的餐食,“去吃烧烤吧,这种天气,很适合吃烧烤。” 冬青没有拒绝,只是脸上露出些疑惑的表情,陈楠钦大概是观察道,问:“怎么这样的表情?” 冬青嘴角噙着笑:“没想到你是个喜欢吃烧烤的人。” 陈楠钦:“那你以为我会是什么样的人。” 冬青想了想,认真描述道:“大概是个认真的男人。” 陈楠钦:“二者之间有关联吗?” “所以我以为你会带我去吃西餐,那是成功男士爱去的地方。”冬青诚实地说道。 “那多不接地气,一盘烤串,几瓶啤酒不是更适合拉近我们的距离吗?” “陈先生是本地人?”他不刻意咬字的时候,带着州城人发音的特质,很容易分辨出。 “嗯。”陈楠钦没否认,“土生土长的州城人。” “不像。”冬青印象中,州城的男人不该有这么洒脱。 “怎么不像了?” 俩人越聊越轻松,话题也逐渐轻松起来。 “陈先生的普通话其实很标准。”如果不刻意放松自己的话,几乎听不出是州城本地人。 “我在北方读书读了...”陈楠钦掰着手指想给她算清,最后直接放弃,“反正很多年吧。”他又在某个时候,抓到了冬青话语的生疏,点明道,“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用叫我陈先生这么疏远吧。” 冬青跟着笑起来,“不是才第二次见面吗?” “可我在你的好友列表里不也呆了一段时间了吗?” ... 俩人聊了一路,冬青的戒心逐渐放松,说话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拘谨,在州城多认识多一个本地朋友,准是没错的。 这之后,陈楠钦总是会在空闲的日子约冬青出来。 偶尔爬山、或是听话剧、音乐会,他们也一起尝试过去攀岩,等等冬青原本没有尝试过的新鲜事物。 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近,而冬青并不排斥。 她的少女时代被裴即白填满,而她的黄金年纪,又被家庭的琐事缠身,她没功夫抬头多看看世界,还有身边的风景。 现在的她,已经二十八岁,抛开所有的不谈,她觉得自己是时候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了。 无关所有,而是她到了这个年纪,突然渴望起将个人在一起,相互取暖。 一个人的日子,可以过下去,可她也想遇到那个合适的人,携手走下去。 陈楠钦平心而论,是个不错的人选,他像是沉淀过后的酒,散发着魅力,同她相处的时间里,又充满分寸感,不会对她的私生活有太多的好奇。 到了这个年纪,他们已经逾越了浪漫年龄,一切要从实际出发。 陈楠钦于冬青而言,是个不错的人选,而冬青对陈楠钦来说,又好像不是。 冬青已经二十八岁了,她懂这个社会的所有不公平,还有这座城市天然的歧视。 她是外地人,某种程度来说原生家庭还有些复杂,像陈楠钦那样传统的家庭,一定会想找一个各方面匹配的。 因此俩人的关系走得越来越近,可谁也没有捅破那扇纸窗户。 一个不说,一个就装不知道。 而且冬青隐约能感觉出,陈楠钦的那种不差分毫的体贴与温柔,是被别人锻炼出来的,而且第六感告诉她是个女人。 她是娇矜的,自是不愿意主动踏出那一步。 这期间,裴即白给冬青发了条短信,说他要去非洲出差两个月。 冬青看到这条讯息的时候,下意识地在网上购买了一堆蚊虫叮咬的膏药,还有驱蚊药以及各种小病疼痛的药。 她在某一天,收到这一大包药,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她是站在什么立场做这些呢? 这些东西没送出去,最后全部被冬青藏在储物箱里。 虽然夏天只剩下个尾巴,但并不意味着明年的夏天不会到来。 她决定这些药,留着自己明年再用。 最后她只会轻飘飘地回了句「注意安全。」 四个字,原本想要再多说几句,都已经输进聊天框里的字,又被她一个一个删除。 既然都已经决定要迈向新的生活,那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她隐约感觉裴即白是期望自己多说些什么的,可她没有。 她也没有去送他,裴即白走的那天早晨,她醒得很早,天还是灰蒙蒙亮,她站在窗边,想着他应当是早班机。 刷牙的时候,外头的天没亮起来,外头灰蒙蒙的天,从开始绵延不断的小雨变成了倾盆大雨。 整座城市被隐在雨雾里,她刷牙的手,顿了顿,心想:他的飞机大概晚点了。 那一天,就是很平常的一天,跟往常一样,冬青踩着点进了公司,从包里拿出带来的衣服,替换因为顶雨前行而打湿的衣服。 等到夜里的时候,她拨了个电话给裴即白,处于关机状态。 她猜想他已经登机了。 第二天凌晨,裴即白报来平安,冬青在睡梦间迷迷糊糊地看到自己手机亮了,朦胧地看了眼,安了心,又继续睡了。 等到第二天早晨起床,她像是完全忘了那个平凡的昨天,和所有过去的日子一样,因为重复着昨天的事,被她刻意选择了遗忘。 同裴即白的聊天框,她再也没有打开过。 她与陈楠钦的暧昧,是在三个月之后被打破的。 那天早上,陈楠钦选了个大早,约了她去海边海钓。 去的不止他们俩,还有陈楠钦的朋友。 男男女女,在海边呆到夜里十点。 从海边回到市区,已经是深夜。 冬青在车上补了一觉,睡得朦朦胧胧时,陈楠钦将她叫醒的。 她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脖子酸得难受,睡眼惺忪地透过玻璃,看了眼窗外:“到了啊。” 张嘴的那刻,她明显感觉到喉咙里有苦味,胃里有些难受。 下雨钓鱼是在个海岛,她有些晕船,海水伴随着腥味缠绕着她,她难受得紧。 海边的两顿饭,全是她不爱吃的白灼海鲜。 其他人大概都是州城本地人,追求海鲜的鲜味,餐桌上摆着不少生食海鲜,冬青没太敢动筷子,她胃不好,吃不来生的东西。 一桌子菜,冬青只附和着动了几筷子,吃了个三分饱,其余时间一直小口抿着茶水,偶尔参与他们之间的聊天,对饭菜的不满意丝毫没有显露出来。 毕竟其他人都兴致勃勃,一副热衷的样子。 冬青动了动僵硬许久的脖子,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辞别:“那我先上去了,路上注意安全。” 她反身关车门的那刻,陈楠钦叫住她:“冬青。” 想要关门的手一顿,也紧紧只是顿了一会,就骤然反应过来,问:“怎么了?” 陈楠钦的面色,不似过往,多了两分严肃,冬青感觉他有什么话要说,这个念头闪过的同时,他缓缓开口:“你有没有想过,让我们之间更近一步?” 第39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如何去形容冬青现在的这种心情呢? 她是平静的, 没有意外的,她早在跟陈楠钦频繁接触的那天开始就想到会有这天。 或许是已经提前做好准备,她那颗心, 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有一点点悸动, 它在她的胸腔平缓地跳动着。 就好像所有的一切, 都按部就班,只是恰好走到了这个程序而已。 她知道自己应该答应的, 陈楠钦是个非常适合她的人。 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它会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一点一点地淡下去。 “我...”她嘴唇嗫嚅,发了个单音节。 陈楠钦却接过话头, 打断她的话:“你可以不用现在就给我决定的,你也不用害怕做出决定,即使你给出的是那个否定的答案,也不会改变我们现在的关系。” 他似乎透过冬青的眼睛, 看到了她心底的那一丝迟疑, 他给足了她自由的空间,不去胁迫她, 在某一个时间段,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其实现在可以给你答案的。”冬青说这话的时候, 眼里是坚定的, 像是认定了某件事。 陈楠钦却摇头:“我以为的开始, 不仅仅是两个人的结合,所以我觉得你可以用更多的时间去考虑。” 冬青站着不动,她的神情有些恍惚,她没有想过陈楠钦想的是更深层次的一面,她开始动摇了。 如果不止是恋爱, 那他们将会面临更多,那是两个家庭的事情。 她也许做好了开始一段感情的准备,却没办法确定这段感情的终点。 换言之,她在某个瞬间,觉得陈楠钦想要的太多了,而她好像一时半会还给不了那么多。 她能确定这个人是适合他的,却不敢肯定,他身后的家庭是能容纳他的。 人性是自私的,冬青没有这份自信,也不能确保在这段感情里,她会得到什么或者失去什么,在这种对未来的不确信中,所以她选择了退缩。 也就是这份迟疑,让陈楠钦确认了什么,他错开话题:“上去吧,改天见。” 冬青站在车外,她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改变了。 生活就是这样的,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没有挽留,也没有多说,朝驾驶室上的人道别:“下次见。” 车里的人,仰头,与她对视:“再见。” “再见。”冬青将副驾驶的门阖上。 这次见面之后,陈楠钦有段时间没有主动联系冬青,冬青也心照不宣地选择了全心全意地投入工作。 面包与水仙花,不管别人的选择什么,冬青始终认为握在她手里的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她会选择当下最重要的工作。 倒是想任绯见她每天加班到深夜,在某个下午忍不住调侃:“我怎么觉得你这段时间有种拼命三郎的感觉?” 冬青手里拿着份文件,头都没抬,持笔在文件上修改着什么,嘴里回答道:“有吗?” “有啊,”任绯放下手上的活,认真地看着冬青,继续道,“你前段日子好像还好些,我还以为你要坠入爱河了。” 冬青往后翻了几页,合上文件,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那这段日子是什么给了你不一样的感受?” 任绯仔细想了想,摇头:“大概就女人的第六感。” “你这属于没证据乱猜。” “不,我这是属于刘总跟我谈话,叫我多学学你,”任绯脸上笑意莫测,食指在空气里指了俩下,“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冬青起身,将文件递给对面坐着的林为:“合同有个地方,叫那边再改下,之后找财务盖章。” 林为接过文件后,冬青坐下:“我懂了,为了不给你造成压力,我决定今天准点下班。” 任绯心满意足:“谢谢大佬撤压,”她凳子转回自己的位置边,脸没转回去,“怎么?今天终于有约会了?” 冬青仰头,尝试缓解脖子的酸痛,道:“没有,这段时间加班加猛了,身子有点吃不消了,我觉得我需要开始锻炼,加速一下新陈代谢。” 聊到这个话题,俩人就着二十五岁之后,身体各方面机能明显下降这个话题讨论了会。 下班铃响起的那刹那,冬青今天没有多呆一秒,拎起包就走,等任绯反应过来,冬青已经连人带包不知道闪了多远。 准点下班的冬青,到楼下的时候,眼睛晃得有些疼,这是她这段时间唯一一次在太阳还没下山,室外还是一片光亮的时候呼吸到室外的空气。 今天下班早,冬青身上的疲惫,在见到夕阳的那刻,好像缓解了不少。 她没有打车,走了段路,走到公交站,打算坐公车晃悠回家。 时间会在悄悄流逝的过程中淹没,才能显得尤为珍贵。 她坐在倒数第三排靠里的那个位置,窗外的风景,一点点地向后倒印,她抬头晃过路边的树,看着树枝上淡红色的余晖,风透过开了条缝的窗户飘进来,夹杂着初秋的味道。 冬青将大脑的工作清空,她很清楚,她在用繁忙的工作选择逃避。 工作一点点地被她收纳起来,生活中其他琐碎的事情纷杂而至,避无可避地她想起了陈楠钦要的那个决定。 她很清楚,陈楠钦这段时间的放任,是什么目的。 感情是没有输赢的,可没人能一直满腔热血,先低头的那个人,总是处于劣势的。 她在那个位置呆得太久了,太能感同身受。 可角色骤然变换过来,她又陷入了另一种茫然。 手里握着得手机,在这个时间点恰到好处地响起来,冬青看着来电显示,选择了接听。 “喂。”她耳边灌过风声,透过话筒传到那头。 “在坐车吗?”陈楠钦许是听到了风声,他的声音顺着话筒传来。 “嗯,今天坐的公车。” “今天不加班了?” “嗯,明天不是放假吗?偷点懒。” “我这段时间也很忙。”陈楠钦在电话那头解释着他这段时间冷落的原因。 “我也很忙。”冬青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这句话完,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下,陈楠钦再次开口:“明天有时间吗?” “嗯?” “陪我去参加个活动吧?” 这句话像是邀请,也像是试探,冬青听懂了。 成年男女之间,总是有着无限的交锋。 公车的速度变缓,停在斑马线前,不远处大概有所学校,路边扎满穿着校服的学生。 一男一女穿着蓝色的校服,相携从她身旁走过,夕阳洒在他们脸上,女生笑着拍了一下男生的肩膀,男生没有躲,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头不知说了什么,女孩跟着笑着笑,俩只手就这样十指相扣。 冬青说不出自己为什么想哭,这种没由来的伤感,是为什么,她说不上来。 “好。”她声音不沉,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脆,她听见自己答应之后,那颗心,忽然就沉寂下来了。 “那我明天下午去接你,大概四点的样子。” “好。” 冬青挂了电话,公车又开始摇摇晃晃,停靠前面一站,涌上不少青春面孔,冬青头靠着窗,闭着眼,耳朵里塞着耳机,像是与世界隔绝。 这个晚上,冬青很早就睡了,大概是这段时间太累了,头沾上枕头没多久,她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第二天,醒了个大早,她坐在床上,头有些重,她好像做了一晚上的梦,一时半会却又想不起梦到了什么。 被子掩在她的腰际,她似乎回忆起来了。 她梦到了裴即白,榴城以及一场台风。 思及此,她掀开被子,笑了笑,真是荒唐,榴城是不会有台风过境的,它是座内陆城市,是座山城。 冬青起来,换好衣服,出去参加了在任绯面前说过的晨跑。 等她满头大汗地回家,已是上午十点,她抽空去了趟超市,到家时,发现搁在家里的手机有几个未接来电,来自裴即白。 她摁了摁额角,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刻意去想其他。 他却在她恰好梦到他的时间出现,冬青有些感慨这世界的安排。 她抽了张纸,擦了擦额角的薄汗,将未接来电上的俩个红点抹掉,没有刻意回电话。 打开微信。 裴即白的讯息在靠上的位置,有两条: 「冬青,我回来了。」 这是第一条讯息。 「下午要一起出去吗?」 这是第二条讯息。 冬青将擦过汗水的纸巾丢进垃圾篓,拿掉茶几上水杯上的杯盖,端起水杯,灌了口水。 烧过的水放凉,有股水腥味,冬青没喝完。将被子重新放回桌上,回复裴即白的讯息 「下午有些事,没法一起了。」 那头的讯息来得很快: 「那没事。」 紧接着是第二条: 「给你带了份礼物,抽个空给你。」 冬青思考了他出差的地方,南非,思考了会,抿着唇调侃道: 「是什么?」 「钻石还是红宝石?」 「不是这么贵重的,我都不要。」 那头这次发了个倒地的表情包,冬青放下手机,没有再回复。 她做了顿中饭,又将家里来来回回收拾了一遍,一切都弄好过后,刚好下午三点。 她回房间画了个淡妆,陈楠钦打电话过来时,一切都刚好。 冬青没收拾化妆台,拎着包径直下楼。 陈楠钦的车停在楼下,人站在车外,和他平时的装扮不一样。 他今天穿着休闲装,白色的T恤,卡其色的七分裤,一双篮球鞋,给他平添了份少年感。 隔得很远的时候,冬青只看清了他的轮廓,她的步子顿了下来。 她突然觉得他这样子,很像一个人。 陈楠钦大概是看到她,冲她笑着挥手,冬青收拾好心情,朝他走过去。 走到他面前,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略微浮夸的装扮,又看了看陈楠钦轻简的打扮,犹豫道:“我突然觉得,你不是要去参加什么正式的活动了。” 陈楠钦颇为惊艳地看了她一眼:“怪我没有说清,不过没关系,你今天很漂亮。” “我有荣幸知道我们接下去要去干嘛吗?”冬青问。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看起来,都很想男二上位,不如大家评论聊一聊自己的看法? 小声BB:我明天要去团建,后天去医院,周末三更计划,卒。 第40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陈楠钦替他打开车门, 做出邀请的姿势,自己则坐上副驾驶:“当然,单位组织了一场篮球赛。” 冬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连衣裙, 还有高跟鞋, 陈楠钦大概是察觉她的目光, 笑得很是愉悦,“你不要担心, 不会叫你上场。” 像是句玩笑话,却极好地缓和了气氛。 冬青:“就算你叫我上场, 我也会赖掉的,”她身子微微前屈, 熟练地连上蓝牙,放歌,嘴里问道,“你们自己单位组织的吗?” 陈楠钦摇摇头:“上级跟其他单位联合的, 听说是友谊赛。” “那你带我去干嘛?”冬青不解。 陈楠钦摆动着方向盘, 往左拐,准备上高速:“叫你去当拉拉队, ”他神情说得上是认真,“也许有了你, 我能发挥得更好些。” 他这话说得坦荡, 冬青脸上泛起热意, 她回道:“那我这盛装打扮,看来也没错,不过你们单位不是也有女孩吗?” 他脸上的笑意浓烈,声音轻快:“可她们都不是你啊,”末了, 大概是怕冬青太过尴尬,又正经地解释道,“单位的女孩可不多,单身的男士倒是一大堆。” “找个女生多的单位来场联谊多好,比如学校之内的,政务那边应该也多。”冬青假意出主意。 没料到陈楠钦倒是听进去了:“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下次可以考虑,回去跟上级反馈一下,不要跟这种大老爷们多的单位打什么友谊赛了。” “那不如和我们公司吧,我们公司男士可是国宝。”冬青随口道。 “那可不行。”陈楠钦拒绝得没有丝毫考虑。 “嗯?怎么?”冬青不解地问。 “乱花渐欲迷人眼。” “倒也没有这么夸张。” “那也不能让你们公司那些女士,完全把我们单位的男士拿下呀,给别人留条后路。” 冬青“咯咯”笑个不停,往窗外瞥了眼:“很远吗?怎么还上高速了?” “不算远,高速快些,今天国道那边有点堵。” 如陈楠钦所言,并没有多远,上高速大概走了二十来分钟,下高速没多久就到了。 已经有些人入了场,有的人正在做热身运动,有的人则已经开始摸球,尝试找到手感。 九月下旬的阳光,还不算柔和,冬青下场,被阳光晃得眯住眼睛,悬在篮球场边缘的那张横幅,没来及看,她用余光瞥到陈楠钦打开后尾箱,拎出来一箱水。 冬青忙转身,迈着快步打算过去帮忙,被陈楠钦挡开:“这点小事还让你帮忙的话,也太夸张了吧。” 她笑笑,不语,站在他身旁,陈楠钦笑出白牙,是过去不见的阳光,“一定要想帮我的话,就帮我拿球衣出来,等会好好替我加油。” 陈楠钦将那箱水搬进场地,冬青身子钻进后尾箱拿出他口中的那套篮球衣,拎在手上。 她手里拿了两瓶水过来,伸手递给她,又从她手里拿过球衣。 冬青手里被塞进两瓶水,她连声说住:“我又喝不了两瓶。” “当然不是给你喝两瓶,”陈楠钦理所当然地语气,让冬青不禁有些疑惑,他又说,“你手里的另一瓶,是我的呀,不是都是女生给男生送水的吗?” 冬青恍然大悟:“这样啊 ,我是打算等会偷偷地去给你买瓶脉动的。” “这边最近的商店,大概在两公里之外。”陈楠钦无情地拆穿现实。 “那你就勉为其难地喝矿泉水吧。” “如果是你送的,那我甘之如饴。” 冬青没能想到,他今天的甜言蜜语会这么多,最开始那句,确实让她有些羞涩,之后这几句,她也能做到面不改色,她看了看周围:“你不热身吗?别人...” 她的接下来要说的话突然顿住,她掠过陈楠钦的肩膀,看清了那块横幅,陈楠钦单位的对手是城建四局,她尝试压住心底那抹异样,补充完那句话,“别人都好像在做热身。” 她余光扫了遍周围,发现没有熟悉的人,心安静下来。 城建四局,那么多人,不一定会有他,更何况,他才从非洲出差回来不是吗? 冬青一句又一句在心底安慰自己,面前的陈楠钦把手机递给她,她顺从地接过。 有陈楠钦单位的人过来打招呼,他扭动着脚腕,将冬青介绍给他人。 其他人看冬青的眼神突然多了几分探寻,有个较为年轻的男孩开口:“我这还是见陈局第一次带女孩出来。” 其余几个人,对视一眼,没说话。 他们正聊着,后面响起个女声:“钦哥,没想到除了悠悠姐之外,还会带别的女生出来。” 身后的女生走近,颇为傲慢地看了眼冬青,冬青目不斜视,假装没听到这话。 站在一起的几个人,明显对这个女生嘴里的悠悠姐很熟悉,脸色颇为尴尬,对视一眼,眼里有冬青不了解的故事。 好在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陈楠钦的谈吐举止间能看出他的家境并不差,这样家庭长大的孩子,是高傲的,按道理,他们是不太会对女孩子低头的。 但陈楠钦明显不是,他懂得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退,这样的男人,不可能是天生就这样,他们是被另一个女人锻炼成这样的。 所以她没有意外,他会有前女友这件事,而且她猜想他的前女友应当就是身旁这个女生口中的悠悠姐。 再深想,冬青猜想他们在一起的年限应该不短。 陈楠钦在身旁的女孩过来的那一刻,剩下要说的话停下,他充当中间人的角色,介绍道:“这是冬青,”然后指着另一个女孩以及刚刚说话的男生,“我同事,李霏雪,吴厚。” 他刻意模糊掉了李霏雪口中的那个悠悠姐,想来在人员众多的场合,不是太好提起,周围其他人也心照不宣地掩饰这个人的存在。 冬青微微歪头,转身,伸出手:“你好,冬青。” 李霏雪不伸手,仰头:“钦哥,介绍了我的身份,这位的身份难道不介绍的吗?” 陈楠钦拽了下冬青的胳膊,将她拉至身后,正打算开口,有人朝这堆人挥手,嘴里喊的却是前一秒被陈楠钦藏在身后的冬青:“冬青。” 那人,很快就来到他们这群人面前,是前段日子有过一面之缘的秦淮月。 她喘着气,拎着包,头往陈楠钦身后探了探,看清人后,惊呼道:“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我看花眼了,”她抬头看着面前这个跟冬青接触密切的男人,眉毛微挑,问道,“这是你男朋友吗?我就说你怎么会在这。” 冬青出声,陈楠钦主动做了自我介绍:“你好,我是陈楠钦。” 不否认的一句话,回答了两个问题。 冬青的心咯噔一下,像是在迷雾森林里逃亡,身上被荆棘刮破,她拼命想要逃,却发现自己始终还在原地。 她越过周围的所有人,看清了刚进篮球场的裴即白,站在篮球架下,手里拿着球,身上穿着球衣。 他很白,出差这几个月,他好像一点也没晒黑,在太阳下白得像是有些反光。 发黑眉浓,五官俊净,他漆黑的眼睛,凝视着这边,冬青无法从他面上探得一丝情绪。 “你好,我是秦淮月,冬青的高中同学。”冬青耳边闪过的是秦淮月的声音,紧接着是下一句,“啊,我们这还有个也是我们高中校友。” 她回头,冲裴即白高喊:“师哥。” 冬青原本以为,她会慌张,会不知所措,会有很多其他情绪,可是她现在突然很平静,她心底那潭湖水,一片死寂。 裴即白的视线,从她脸上向左,移到她身边的男人脸上。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走到他们面前,秦淮月快言快语,指着陈楠钦:“这冬青的男朋友。” 裴即白,一只手将球挽至腋下,另一只手白皙的手,伸出:“你好,裴即白。” 恰到好处的笑容,醇澈的声线,挑不出一点错处。 陈楠钦多打量了他几眼,面色没有丝毫变化,与他握手:“陈楠钦。” 几个人多聊了几句,裴即白和秦淮月先辞别,他们朝四局人多的那块走。 其他几个人也相继离开。 留下冬青和陈楠钦站在原地,陈楠钦盯着裴即白的身影,突然问冬青:“你们认识?” 冬青捏紧手里的水:“嗯,高中校友,”她抿了抿唇,又说,“小时候的邻居。” “我说呢,”陈楠钦像是理解了什么,说,“我说他看我的眼神,怎么跟看仇人一样,原来是帮发小把关。” 冬青别开话题:“你热身只做了一半吧,你们几点比赛?” “五点半。”陈楠钦侧目,看到冬青的发顶,她头发很浓密,没有染过色,隐隐有花香传来,他唇角抿成一条细线,又缓缓舒展开来,眉头却还蹙结在一起,还想再问些什么。 冬青看了眼时间,又说,“那你还不动?”声音听不出任何异样。 陈楠钦没有再追问,语气柔和:“知道了。” 很快,两边的人就上场了。 冬青仰头,迎着太阳,叹了口气,走到篮球场周边的凳子上坐着。 球场的人,分成两队,站在对立面。 作者有话要说:我曾以为我14w字能写完,然后我发现它奔着20w字在疾驰。 第41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球场上的竞争热火朝天, 冬青将手里的两瓶水放下,一瓶搁在木凳上,另一瓶则握在手里, 左手换右手, 右手又换左手, 来回交替。 她视线交织在场上的人身上,裴即白是打前锋位置的, 陈楠钦也是。 俩个人的身影交错着,场内形式胶着, 彼此都在寻找一个突破口,比分也追得很紧。 裴即白的球打得很好, 冬青一直都知道,她没想到的是陈楠钦的球技并不输裴即白。 也是因为他们俩的存在,周围的看官心像是悬起,目不转睛地盯着场内。 她的视线在俩个人身上扫过, 在刹那间, 她的目光与裴即白交汇,他动作明显慢了半拍, 手里的球也被对方夺了去。 冬青挪开视线,夕阳透过透明的矿泉水瓶, 折射一块光斑在凳子上。 她看得出神, 注意力从球场上转移。 “你一点也不好奇, 悠悠姐是谁吗?”李霏雪站在她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冬青将手机来回交替的那瓶水同样搁在凳子上,仰头看着李霏雪,不说话。 “你知道钦哥的家庭背景吗?”她又说。 冬青确实不知道,他没说, 她也就不问,她从未认为他们可以走到最终那一步,既没想过,那其他的事也不重要。 “他母亲是区行的行长,他爸没退之前是厅局级正职,至于他就不用说了,这个我想你已经很清楚了。”李霏雪风轻云淡地说出陈楠钦的家庭背景。 冬青对这些,其实不太分得清,冬昌明在她小时候跑运输,后来做些小生意,他们家一直都是所谓个体户,对于公职,她脑子里大概只有个模糊的概念。 但从李霏雪语气里的轻蔑,她听出陈楠钦家庭环境应当很不错。 她不知道李霏雪说这些的原因,是在为一个早已退场的人鸣不平,还是在为自己无法上位而愤怒。 “所以呢?”她坦荡地问,“所以你想和我说什么呢?” 她语气不亢不卑,“你是想表达,我配不上他,所以应该要知难而退吗?” “不是让你知难而退,而是想告诉你,他是站在什么阶层的人。” “那你告诉我,他是站在什么阶层,我又是站在什么阶层,或许你是想表达,他最后要娶的都是门当户对的人,和我只是一时新奇吗?”冬青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地替李霏雪解释,“你是想表达这个吗?” 李霏雪听了她的话,明显怔然,大概是没料到冬青会不顾一切撕开那张遮羞布,她强撑着,继续说,“什么锅配什么盖,这是你需要了解的。” 冬青没有眨眼,仰视着李霏雪,眼神明亮,看不出自卑,她突然扑哧笑出声:“所以你想告诉我的就是你口中那个悠悠姐,最后就是因为所谓的门当户对被陈楠钦的家庭拒之门外了吗?” 她没有等李霏雪开口,站起身,无她平视,“是想让我自卑之后知难而退吗?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想法?我的家庭也许不怎么样,可我也是被我父母娇养长大的女孩,我为什么会觉得是自己高攀呢?离开了他,我是不能活下去吗?并不是这样的,离开他,我能活,过得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俩个人的结合,应该是好上加好,而不是我会成为另一个人的负担,所以我不担心。而且他的家庭如果不接受我,这应该是他需要去解决的事情,而不是我应该担心的事情,如果最后真的因为这些分开,那我也觉得无所谓,他只是没那么爱我而已,所以选择放手。” 她的声音很平静,情绪没有丝毫波澜,就像是跟老友讨论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 不远处球场上,裁判吹哨,中场休息,冬青看到陈楠钦朝她走来,伸手拿过身旁的水,站起来,轻飘飘的一句:“其实我觉得你来找我,是件挺可笑的事情,我一点也不好奇你口中的悠悠姐,如果我想知道,我会选择问他,而不是问你。” 这句话说完,陈楠钦刚好走近,掀起衣摆擦了额角的汗,露出一截腹肌:“你们聊什么呢?” 冬青从包里翻出包纸巾递给他,随口道:“聊篮球比赛规则。” 陈楠钦接过纸巾,诧异地看了眼李霏雪:“霏雪,你难道不知道比赛规则吗?” 冬青正想拧开手里的矿泉水,被陈楠钦一把夺过:“我自己来,哪能让你开。” 冬青随意笑了笑:“是我不懂。” 陈楠钦灌了一大口水,大概热得狠了,剩下半瓶从头上淋了下去,冬青从他手上拿过空瓶,陈楠钦咧开嘴笑:“你不看篮球的吗?” 冬青手里拿着空瓶,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不懂规则也能认出数字,你们现在落后。” 陈楠钦笑里带着些许尴尬,“没关系,下场追回来。” 冬青:“输赢那么重要吗?” “不重要吗?”陈楠钦回答得很快,冬青没开口,他又说,“可对面你那高中校友有种跟我拼命的感觉,我觉得怎么着都要赢吧,万一他要觉得我不行,跟你家里说我坏话怎么办?”陈楠钦细细地打量着冬青的表情,试图知道些什么。 冬青又一次岔开话题:“你还不上场吗?” 陈楠钦:“啊,就去了。” 声音里听不出异样,奔向球场的身影没有回头。 冬青见他回到球场,视线向左,眼里出现了裴即白,他坐在木凳上,手里拿着瓶矿泉水,小口小口地喝着,视线定格在球场里。 上帝是偏爱他的,夕阳的光温柔的洒在他的头发上,带着隐隐的浅棕色。 他一只脚勾在木凳下,一只脚踩在前面,侧脸好看得过分。 球场上的陈楠钦,突然回头,想看看冬青在干什么,一眼晃过去,却发现她站在木凳旁,扭头看着什么,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坐在那的裴即白。 另一头的裴即白,像是感应到什么,喝水的动作停下,侧头往冬青那看过去,他手里拿着水瓶,另一个手搁在膝盖上。 一阵晚风刮过,吹动裴即白的头发,摆动冬青的衣角,陈楠钦宽大的裤腿被风鼓起。 有个念头在他心上模模糊糊地闪过,他好像知道了什么,却又抓不住重点。 裁判一声哨响,所有人都回归球场,他再看裴即白的眼神变得审视起来了。 运动的赛场上,免不了磕磕碰碰,意识到什么不一样之后,他对裴即白的戒心更重了,两个人从双方眼里同样捕捉到了胜负欲。 “你觉得你能赢吗?”他问裴即白。 回答他的,是人带着球往后的一阵疾风,他从裴即白的动作里,得到了答案。 没了上半场的礼让,这是更激烈的“厮杀”,他们俩好像都不知道累,争夺着。 几个队友在空闲时间,交汇眼神,心里那股热血也跟着被点燃,动作也更加卖力。 场外大多数人没看出什么,只觉得下半场比赛追逐得越来越激烈,偶尔惊呼一句:“好球。” 偶尔有女生手掌放在嘴边,高喊:“加油。” 秦淮月从另一头,绕过来,坐在冬青身旁,故作不经意间问:“你怎么都不给你男朋友加油?” 冬青双手静置在膝盖上,上半场应付李霏雪,下半场又来个秦淮月,说不心累,是假的。 她不开口,只转过头礼貌地笑笑。 秦淮月又问:“你觉得哪一队会赢?”大概是察觉到冬青并不想理她,她说,“冬青,别不理我啊,大家不都是高中同学吗?” “没有不理你,”冬青开口,她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而是不好回答你。” “怎么就不好回答了,你看我就觉得我们公司肯定会赢,没想到师哥过了这么久了,打球还是这么厉害,”她越说越开心,语气雀跃,“你高中不也经常去看师哥打球吗?” “这场球场,是谁先组的?”冬青没接她的话,反问道。 秦淮月思维一时半会没跟上,过了会才说:“我们公司啊,怎么了?” “那你们公司不会赢。”冬青给出答案。 “为什么?”秦淮月声调变高,明显是不信。 “不是你问我吗?现在还要问原因?” “也是,你肯定会觉得你男朋友那边赢。” 冬青眼睛眯起,耳边像是有一群鸟在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她视线投落到陈楠钦身上,她和他的状态是一种没有边界的暧昧,他是开过口,可她没应承过,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成了她的默认,在最尴尬的境地,他自负地将这段关系推进了一步,这种感觉,冬青其实是不喜欢的。 她嚯地起身,秦淮月抬头望着她,冬青低头:“我去买水,你先看。” 她走到陈楠钦的车前,想打开副驾驶的门,才发现自己没有钥匙。 烦闷在心底如旋风般刮过,她想发泄,却无处释放。 她强忍着,手伸进拎着包里探了探,摸到硬纸盒,往前又走了段距离,直到听不到篮球场的喧闹,才停下。 她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是个很隐蔽的地方。 找了个阶梯坐下,腿搭在前方,鼻头突然有些发酸,她知道这是委屈的预兆。 她头一次正视冬昌明的话,脑袋里也是这么多年头一回有了回家这个词语。 进社会之后,她受过不少委屈,可那时的她是孤勇的,看着心中那一腔热血,总觉得所有的难都能跨过去,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开始变得胆小和矫情。 她从包里摸出烟盒,在阶梯边缘磕出根烟叼在嘴里,又找了个火机,点燃后,猛吸一口,轻咳两声。 有段时间没抽烟,乍然一口,胸口有些闷得难受。 从鼻腔里呼出烟雾,冬青脑海里开始思考:她和陈楠钦是否真的适合。 她嘴里叼着烟,一只手撑在身后,身子后仰,她仰着头,太阳偏下去,天空暗的昏红,头顶香樟树叶轻微摆动,暮风吹在冬青身上,温湿温湿的。 成年人的世界里,哪有简单二字。 她一个人在成长这条路上,跌跌撞撞才明白了许多。 她羡慕李霏雪,也羡慕秦淮月,那都是被保护得很好的女生,她们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总是能毫无顾忌地去追寻。 可她不行。 第42章 晋江文学城更新 冬青回到球场时, 球赛临近结束,她站在篮球场门口,人倚着铁窗, 视线困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的人身上。 太阳落下去, 月亮爬上来, 篮球场的灯倏地亮起,冬青眼睛被光线刺激, 眯了起来。 一声哨音,宣布着球赛结束。 如冬青猜想般, 陈楠钦他们赢了。 也不难解释,是城建四局主动组的局, 想要示好,自然要给足面子。 奇怪的是,裴即白并不在球场上,那堆站在球场上, 撑着膝盖的喘气男人里没有他。 冬青斜着的身子站直, 往球场走过去,陈楠钦坐在木凳旁, 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 另一边,则显得更热闹一些, 冬青隐隐约约能听到“受伤”、“没事吧”、“破皮了都”这样的字眼。 那堆人里, 围绕着的只能看清一条腿, 膝盖上贴着一块纱布。 她只消一眼,便能知道,那被围的严实的人是裴即白。 他受伤了,她心底隐约有了这个念头。 她游离在人群外,没有主动凑上前, 陈楠钦像是察觉到她,越过人群看向她,冲她挥挥手:“冬青。” 冬青走过去,周围的人给她让了条道。 “我们赢了。”陈楠钦手撑在木凳,身子前倾,语气是喜悦的。 冬青走过去,递给他一瓶脉动:“那这个给你。” “哇哦~”周围不少男同事开始起哄,所有的目光都暧昧扫向他们俩。 冬青静静地站在人群中,与陈楠钦对视,面色如常。 另一头的人,见这边动静很大,频频看向这边,包括同样坐在木凳上的裴即白。 裴即白下半场没上太久就下场了,倒不是因为别的,他膝盖擦伤了。 领导在电话里讲得明明白白,要输,也不要输的太难看。 原本输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他偏偏在球场看到了冬青站在陈楠钦身旁。 上半场比分他追得很紧,甚至隐隐有拉开差距的势头,中场休息的时候,同事话里话外都在劝他不要这么较真,只不过一场比赛而已。 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较真什么,较真的只是这场比赛,还是别的。 看到冬青站在别人身旁,他第一反应是震惊,震惊过后,心脏是连绵不断的痛。 原来她说的有事,是陪伴别人。 她真的没有等他,好像从来没有等过他,而他根本没资格强求。 他曾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抓住她的手,却因为种种原因,选择逃避,什么因,得什么的果,现在的一切只是他自食恶果罢了。 等到下半场的时候,她留意到了冬青的离开,原本较着的那口气,突然随着她的离开散了。 他觉得自己很可笑,到底拼命地想要证明什么呢? 那边的人过来抢球时,悄悄地绊了他一脚,他察觉到了,可是没有躲开,半推半就地往地上擦去。 落地的时候,用了巧劲,只是擦破了皮,没有伤筋动骨,有了正当理由下场,他自没有再坚持。 因为擦伤,周围的人涌上来,将他围在里端,身边的人一人一句,他耳边环绕着不同的声音,却没有自己想要听的那句。 球赛如他们领导所愿,输了,裴即白在球赛快要结束时,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好像游离在这份喧闹之外,站在篮球场门口,静静地看着场内。 她在看谁呢?裴即白猜想着,应该不是自己。 如果是自己的话,她应该可以看到他已经不在球场上。 原来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他。 裴即白就那样痴痴地望着门口直立不动的她。 她的轮廓比过去更柔和,身上那股韧劲被她掩盖起来,整个人现在看上去毫无棱角。 这不像他曾认识的冬青,却又真的是他认识的冬青。 身旁的人开始起哄,他随着人群看过去,一整天,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打量她。 却看到自己最不想看到的场面。 陈楠钦笑得是那样欢愉,冬青脸上的浅笑也在告诉他,她是欢喜的。 他起身,想要离开,陈楠钦却叫住他:“即白,等会一起吃饭吗?一起聚个餐。” 他想要拒绝,却觉得自己不该那么失态,转身答应。 陈楠钦朝他走来,低头看了眼他的膝盖:“你没事吧,实在是不好意思,” “没事,磕磕碰碰很正常的。”他的语气平静,听不出丝毫异常。 陈楠钦举起双手,拍了拍,扬高声音:“俩个单位有空的晚上都一起吃个晚饭,实在有事的,先回去,到家了在群里报个平安。” 没过多久,要回去的人纷纷来辞别,剩下的人聚拢在一起。 陈楠钦做出决定:“就在这附近吃吧,这边有家顺德菜很不错,走路过去就可以了。” 没有人有意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步行前往餐厅。 陈楠钦和冬青在后尾箱拿了一箱酒,陈楠钦本是一个人拎着,冬青过去帮他拎着另一头,陈楠钦拒绝:“我又不是没力气。” “没事的。”冬青拎着就不肯松,陈楠钦也不再拒绝,他身后的俩个同事跑过来,接过他们手里的酒,调侃着:“怎么能让女士拎,我们来就好了。” 手上一松,陈楠钦也没跟他们客气,离冬青又近了一步,问:“怎么下半场不在?” “给你去买脉动了。”冬青找的理由冠冕堂皇,陈楠钦挑不出错处。 “走路去的吗?”陈楠钦侧头问。 “嗯,感动吗?”冬青调笑道,陈楠钦脸上刚做好浮夸的表情,准备开口,冬青抢在他开口之前,“骗你的,扫共享单车去的。” “那也很感动。”陈楠钦脸上表情回归正常,仔细看有抹失落。 没走多久,一群人就走到了餐厅,找了个包厢,大圆桌刚好坐满。 陈楠钦坐得主位,拿着菜单点了几个菜后,询问:“你们还有谁有特殊要求吗?” 裴即白伸手拿过桌上的另一本菜单,然后问服务员点了哪些菜,听到服务员报的菜名后,眉头微皱,过了片刻又松开:“加个外婆菜炒肉,一个酸辣鸡杂吧。” 他身边的人大概是公司同事,探头过来说道:“即白哥,来顺德菜点了两个湘菜,你有点想法啊!” 裴即白将菜单合上,递给服务员,“再加瓶椰汁,”说完,转头扭向刚开口的同事,“所以想挑战一下厨师高超的厨艺。” 同事竖起大拇指:“有胆量。” 冬青坐在对面,静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 她是不爱吃顺德菜的,她嗜辣,所以来这种餐厅,每次都不太动筷子,几乎都只能吃个半饱。 她不敢猜测裴即白的这份举动中的含义。 服务员拿了个冰桶,冬青下意识地起身,将摆在桌面上的酒放进冰桶里。 酒桌上的人正在聊天,没人留意她,她掐着时间,将酒拎出来,开酒,举高瓶口,酒线顺着流进分酒器里。 李霏雪瞧见,眉尾挑起:“这拉酒线的手法够娴熟的。” 秦淮月是见过她们公司的酒,接话:“这就是冬青公司的酒啊。” “啊,原来你是卖酒的啊。”李霏雪声音很细,包厢里的人在她开口说第一句话时,就逐渐安静下来,这句话显得格外刺耳。 冬青将几个分酒器倒满,放在圆盘桌上:“嗯,这是我们公司的酒。”只说这一句,也不多解释。 有的是办法去圆场,但她不愿意,她累了,也倦于应付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 李霏雪抱着双臂,唇角上扬,视线向下,说:“酒店是有服务员的,其实你没必要亲自倒的,你不会是职业病了吧。” 这话就比上一句更难听了,在场的人均愣住, 隔了几个位置的裴即白最先反应,他抬手拿过面前的酒开封,骤然起身,学着冬青的姿势,在面前空的分酒器前尝试拉酒线,大概是力道不对,有酒花洒出来。 他急忙放下瓶身,笑着说:“还挺难的,”他将酒瓶递给李霏雪,“要不你来试试?其实酱酒需要醒酒的,不然口感不太好,冰镇也是这个道理,应该酒下午是放在后尾箱里,温度太高了,冰镇可以中和下口感,你可以多关注白酒这块知识,酒桌文化还挺重要的,不了解这块的人,确实不太懂,也做不来。” 裴即白话里话外的都在说李霏雪见识少,李霏雪不蠢,自是听懂了,可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裴即白并未明着说什么。 桌上因为裴即白,有不少人开始附和,有一个人动了,另外几个人也尝试自己来,有人力道到位,拉出又细又长的酒线,酒花绵密的铺洒在分酒器里,瞬间酒香四溢。 饭桌上有懂酒的人,鼻尖动了动,冲着冬青喝彩道:“这好酒啊。” 陈楠钦将分酒器转动到几个爱酒的人面前,道:“当然是好酒,不是好酒,能给你们拿出来吧。” 这个话题,就这样被盖过去,没能掀起什么波澜。 陈楠钦黑眸里的情绪渐深,余光是不是瞥过冬青和裴即白。 冬青晚上的话格外少,李霏雪说过话以后,她再也没有起身,只端着茶杯,小口抿着。 他猜想她应当是有些怒了,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开口,他自己心里有答案,他想看看她是如何应对这些事。 毕竟他的父母,比这更难缠。 菜很快就上来,酒桌觥筹交错,即使这家餐厅的湘菜味道真的很一般,冬青也多动了两筷子,她实在是对顺德菜爱不起来。 桌上有人喝高了,几个人开始勾肩搭背,手舞足蹈地讲着什么。 冬青寻了个空闲时间,去了趟厕所。 从厕所出来,她站在洗手台,低头搓着手,关水的同时,她抬头想从镜子里看看自己现在的脸。 镜子里除了自己,还有别人。 裴即白靠在吸烟区的墙上,指尖夹着烟,垂在身侧。 他换了一套休闲的衣服,黑色的T恤,衬得面色更白了。 他们俩在镜子里对视着,谁也没有先动。 过了会,冬青闭上眼睛,轻呼一口气,甩了甩手里的水珠,从纸篓里扯出两张纸,擦干手,掷进垃圾篓里。 她转身朝裴即白走去,站在他面前,低头留意到他膝盖上的绷带,问:“好些了吗?” 裴即白揿灭手里没吸两口的烟,身子站直:“嗯。” 单音节,语气却是柔和的。 他低头,看到冬青纤细的手腕,腕骨清晰,像是上好的瓷器。 不知为何,说出来的话,没过大脑:“恭喜你。” 说完,自己又愣住,他在冬青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慌乱,片刻后又恢复正常。 周围没什么人,一切都是空旷而宁静,头顶的灯恰到好处的照亮了地板,发出淡淡的昏黄。 冬青很快明白他这句恭喜代表着什么,她张嘴想要解释,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他们之间,被命运推着前行,走到如今这一步,她不敢前行,他亦在原地,他们好像被什么困住。 在昏黄的灯光下,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依旧显得单薄而柔软,冬青心底涌过无数想要说话,最后说出口的只剩下两个字:“谢谢。” 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音乐声,冬青分辨不出它来自何处。 时空中,有两道声音重叠,一道男声,一道女声,所有的事情都是一个轮回,这一幕,对俩人来说,好像都不陌生。 说来实在可笑,而又荒唐,现实总让他们跟过去藕断丝连,冬青花费所有力气想要斩断,却发现自己被那一丝丝细网携裹其中。 冬青迈步想离开,又顿住,没回头说了句:“不想喝酒的话,就说你吃了头孢,他们就不会再劝酒了。” 她在席间看到裴即白几番拒酒,最后将面前的分酒器换成了茶水兑白水,想来是今天不想喝酒,而且他膝盖的伤也是也不适合。 她嘴动了动,想要告诉他,伤口不要碰水,小心发炎。 这句话,涌至唇边,又滚落回心底。 她往前走了两步,裴即白叫住她:“冬青,”她步子顿住,他又说,“礼物今天没带。” 冬青猜想应该是他之前微信里说到的礼物,她想说不用了,他好像察觉到她要说什么,紧接着开口,“晚些给你吧。” “好。”冬青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拒绝的理由。 第43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冬青落席没多久, 裴即白也紧随着进来了。 场内的氛围热了起来,有年纪小的,喝多了, 也没了日常的隔阂, 一只脚踩在桌子上, 一只手拿着酒瓶,说要玩真心话大冒险。 场内有人同意, 有人脸上的嫌弃毫不掩饰:“小吴,你这年轻人才玩这些。” 被称作小吴的人, 丝毫没有退缩,反倒劲头更大:“谁说上了年纪就不能玩了, 不是年纪越大,心底的小秘密就越多吗?” 底下一阵哄笑,有人高声道:“老刘,你是不是背着嫂子在外面有了第二春, 心虚才不敢玩。” 老吴脸胀得通红, 撸起本就没有的袖子,一副豁出去干的样子:“来就来, 谁还怕谁不成?” 小吴看了看场上的人,高喝道:“没有不来的吧, 那就转酒瓶了!” 冬青一声不吭, 这种活动她向来是当背景板的存在, 而且这本就不是她的主场。 场上没人有异议,小吴在桌上清出一小片空地,老刘跃跃欲试:“我先来。” 他拿着酒瓶开始转,好巧不巧,转到的是秦淮月。 秦淮月捂着脸, 左看看右看看:“怎么是我啊!” “就是你啊。”老吴看着她,“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秦淮月看了眼裴即白,一咬牙:“大冒险。” 她本以为会有和异性接触的大冒险,没想到老刘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直接开了瓶新的酒,将分酒器倒满150ml,摆到秦淮月面前:“一口干了。” 秦淮月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刘:“怎么是喝酒啊。” 刘明显是喝高了,对秦淮月的撒娇处于免疫状态,理所当然地开口:“怎么就不能是喝酒了?” “能不能换一个啊,”她声音带着嗲意,“这太多了吧。” 李霏雪平时自己这样,没觉得什么不妥,看到别人对着男人撒娇,浑身鸡皮疙瘩都泛起,她直接开口:“这游戏规则啊,第一个就不遵守怎么玩?” “我没说不遵守啊,我这不是想换一个啊,换一个我肯定遵守。”秦淮月听到李霏雪的声音,语气里的娇气没了,立刻回怼回去。 “你都想换个惩罚了,这不是不服从游戏规则是什么,那我换一个也可以啊,我给你倒两杯,你喝掉要不要。” 秦淮月这一套在李霏雪身上行不通,两个人都是被宠惯了的人,谁也不肯让步。 小吴见场面尴尬,游戏一时没法进行下去,将分酒器的酒给自己倒了三分之二:“来,我替你喝这些,你只要喝剩下的,怎么样?” 周围见小吴主动解围,立刻有人接话:“可以啊,小吴,怜香惜玉,英雄救美啊,这上道啊。” 秦淮抬头望了眼端起分酒器的小吴,又看了眼无动于衷的裴即白,端起只剩个底部的分酒器一饮而尽。 周围有人鼓掌:“这酒量不错啊。” 秦淮月喝过酒,带着愠色一把抄过酒瓶:“我来。” 手用力拨动,酒瓶的速度从快到慢,一点一点旋着,最后慢下来,悄悄地挪到裴即白面前。 秦淮月面露喜色,立刻问:“你有没有...” 她原本想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却发现包厢里不熟的人太多,她这话太过刻意,而且裴即白不像是会给足她脸面的人,她后半句话改口了,“如果有时光机,你最想回到什么时候?” 其他人翘首以待,期待她能问个劲爆的问题,同公司的人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有胆大的人开口:“淮月,你这什么问题啊,明显放水啊。” 秦淮月回头瞪了他一眼:“上次喝酒的又不是你,你管我。” 那人立刻闭口。 裴即白手里拿着酒杯,轻轻转动,半晌没有开口说话,其他人有些诧异,这并不是什么难回答的问题,而裴即白这种神情,明显是不愿多说。 秦淮月心有些慌,她开口:“要不,我换个问题吧。” “应该是18岁。”两个声音同时开口。 裴即白看着静静坐在角落里的冬青,仰头将杯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为什么是18岁。”秦淮月下意识地问。 身旁立刻有人拦住:“这已经是另一个问题了,作弊啊作弊。” 裴即白笑笑,转动酒瓶,酒瓶缓缓从冬青面前滑过,落在她身旁的人身上。 她感觉到裴即白的视线从她身上划过,落在她身旁。 她身旁的男生:“我选大冒险。” 裴即白:“那就做个猪鼻子的动作吧。” 周围一阵奚落:“要都这样玩,就不好玩了啊。” 裴即白挑肩:“想不出有什么。” 冬青身旁的男生毫无包袱地做完猪鼻子的动作后,主动权落在他手上,气氛在这以后,变得活跃又颇具戏剧性。 冬青像是被幸运女神眷顾,一晚上完美错过了所有瓶口停留在她面前的机会。 散场之后,陈楠钦喝了酒,冬青开车送他回家。 陈楠钦坐在副驾驶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晚上运气也太好了吧。” 冬青插上钥匙,回复道:“可能二十多年的运气全部用在今晚了吧。” “我今天还准备了好几个问题要问你。”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选真心话。” “猜的。” “或许我会选大冒险。” “那我就让你亲我一口,反正我也不亏。” 冬青启动车,假装没听到这句话,她将车倒出来,陈楠钦看着她动作娴熟,问:“怎么不自己买台车。” 车正常驶上马路,她才回答:“没那个能力,而且早高峰经常堵车,还不如地铁。” 陈楠钦点开电台,夜间的电台,总有数不清寂寞的人来电。 电台里正有个女声,泣不成声地向电台主持人哭诉着,她的男朋友忘不了前女友,还留着前女友的照片,甚至还有叫错过她的名字,她问她男友,得到的却只有无尽的沉默,她问主持人该不该分手。 冬青觉得这种事,自己拿决定就好了,寻求别人的帮助,大半的原因还是自己放不下,所以想从别人口中得到一个认同,一个满意的答案,给足自己走下去的借口。 果不其然,电台主持人建议她和男朋友谈一谈,如果谈不下去再选择分开。 听到这个建议,她嘴里迸发出无数男友的优点,或者说是借口。 陈楠钦看着冬青隐约带笑的侧脸,问:“笑什么。” 冬青收敛笑意,回答:“在感情里,寻求别人的帮助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反正自己都已经做好了决定。” 陈楠钦突然觉得这样的冬青,有些迷人,她对待感情是清醒的,却又是容易沉浸的,她像个矛盾体,美而不自知,他斟酌着开口:“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他是想认真解释今天李霏雪口中的悠悠的,但他没想到冬青会拒绝。 “没什么想要问的啊,有什么是我需要知道的吗?” 陈楠钦沉默了会,问:“关于悠悠,你没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前方绿灯转红灯,冬青将车速放缓,一脚刹车踩下去,稳稳地停在斑马线前:“谁都不想被知道的过去不是吗?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对我说的,我能理解。” 陈楠钦偏头看着她,冬青侧脸正视他,陈楠钦突然笑了,无可奈何地说道:“冬青,我为什么觉得你心里是空的,每次我想要越界,你就浑身长满刺。” 冬青缄默,陈楠钦也不开口,电台主持人正用尽浑身力气安慰着那个哽咽的女生。 静默中,红灯绿了,冬青正视前方,踩下油门:“你不也一样吗?” 陈楠钦怔然,没过多久就明白了冬青的意思,原来她什么都知道,他开口想要解释,却被冬青打断,“从一开始,你就是想找个适合的人,而我恰好在那个时间点出现,所以才会有接下来的故事。” 冬青残忍地剥开他们之间的遮羞布,真相并不丑陋,它只是成年男女之间的常态。 车开得很平稳,冬青的声音不急不慢,“爱情这种东西,对我们来说,太奢侈了,所以没必要去问不是吗?” 陈楠钦收回自己的视线,声音也不似往常那样上扬,像是陷入一种迷惘:“原来你看出来了。” 冬青:“走出一段感情最好的办法,不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吗?” “这么明显吗?”陈楠钦心情低落了不少。 “也不是,”冬青抿了抿唇,“可你身上很多习惯,还保持着原本的样子,”她犹豫着接下来的话要不要说出口,最后还是决定让他知道。 “好几次你开心的时候,回头看着我的时候,叫错过人,你自己也察觉到了,会立刻改口,虽然你很小心翼翼,可我真真切切能感受到,你叫的不是我。” 陈楠钦仰头靠在椅背上:“你可真可怕,原来都被看出来了,还有其他的吗?” “我不吃海鲜。”冬青用旁观者的角度,讲述着这段时间里她看到的,听到的,却当作不知道的事情,“我也不喜欢粉蓝色,我也不喜欢桔梗,可是你...” 她话没说完,被陈楠钦打算:“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路周边都是些花草树木,两旁密密地栽了圈油杉,一片初秋的清月,升过高大的油杉,斜斜地挂在高空。 “我是不是很可笑。”陈楠钦突然问。 “嗯,很可笑。”冬青回答,“我们都挺可笑的。” 这句话之后,俩人都选择了缄默不言,谁也没有资格去责怪对方。 下车的时候,陈楠钦打开车门,回头问了句:“是不是裴即白?”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冬青却听懂了。 她点头,回答道:“曾经是他。” “那现在呢?” “我也不知道。”冬青嘴角那抹笑,挂着无奈。 陈楠钦不再追问,冬青拔出钥匙,想要下车,陈楠钦制止道:“车你开回去吧。” 冬青执意下车,锁好车门,追上已经迈出几步的陈楠钦,从口袋里抽出他的手:“我打车就好了。” 陈楠钦回头,俯首看着冬青:“我以为你想对我说些什么。” 冬青抽回手:“好好休息,泡杯茶解解酒,这个酒容易散,明天头痛的几率应该不大,我走了。” 她转身,陈楠钦站在他身后,喊了句:“冬青,一起向前走吧。” 冬青步子顿住,没回头,而是举高手,冲他挥了挥。 第44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冬青到家时, 时针指向11,分针停靠在3,23:15分, 马上就是午夜时分。 任绯早几天搬回了自己家, 到家后,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这些年她胆子越来越大, 加班到凌晨也经常是孤身一人打车就这么回来了。 冬昌明最开始知道这些事时,直呼不行, 女孩子这么晚回家多危险。 久而久之,冬青也就学会了隐瞒。 她在玄关换好鞋, 本想给冬昌明打个电话,他们自上次说不上愉快的聊天之后,有段时日没聊过了。 她就算打电话回去,也是跟林清聊几句。 琢磨着时间, 冬青觉得还是中午打更佳, 不要身上又要多个熬夜的帽子。 想通之后,原本已经拿在手上的手机重新搁在桌上。 她走进房间打开空调, 在衣柜里翻寻睡衣。 门口传来阵急促的敲门声,冬青的手顿住。 这么晚, 还有谁会找她? 她没理会, 也没出声, 门口的敲门声变小却没停,冬青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拿起手机。 猫眼坏了有段时间,她一直觉得是小事,没太在意, 现在这个时间点,门口诡异的敲门声,她突然觉得坏掉的猫眼还是得修一修。 敲门声由小变大,冬青手里攥着手机,打算拨打物业的电话,嘴里喊道:“谁啊。” 门外的敲门声渐渐消失,冬青胆子大了些:“是谁。” 物业的电话已经打出去,放在耳边,听着“嘟嘟”的声音。 “冬青,是我。”声音因为防盗门的阻隔,变得失真。 冬青还是听出来了,是裴即白。 电话接通:“喂,物业。” 冬青:“不好意思,摁错了。” 那头静默一下,语气不太好:“好的。” 冬青抿唇,将电话挂断,打开门。 确实是裴即白,身上还穿着今天那件黑色的T恤,却隐隐能看得出一丝狼狈,额前的汗将头发打湿,黏在额头,脸色有些发白。 眼神却闪烁着某种热切而又坚定的光,冬青手握在门把手上,人站在门口,没有放他进来,反问:“有事吗?” 裴即白抬起垂在身侧的手,递给她一个盒子:“答应给你的礼物。” 冬青视线从礼物盒上挪到他脸上:“这么晚,你就是来送这个的?” 她没想过,他说得晚些,真的是晚些,更美想到他会深夜到访。 “其实不止是为了这个,”裴即白盯着冬青的眼睛,冬青隐隐约约感觉他有话要说,她想要制止他接下说的话,却没拦住,“我想问你,我在你心中,真的已经被宣判死刑了吗?” 他询问的声音很低沉,冬青心脏像是被什么撞击一下,嘴唇动了动,装作什么都没听懂地问:“什么意思?” 裴即白单手撑着门框,整个人告别了过往的那种沉寂,有什么像是要从他的身体里迸发出来,冬青有些害怕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因为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回答。 “冬青,我还有机会吗?”楼道的光线由黄渐渐转至虚无,最后剩下一片幽暗,屋内的光,映在裴即白的脸上,她能很清楚的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期盼、害怕、懊恼,多种情绪揉杂在一起,组成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复杂的裴即白。 冬青嘴唇蠕动,想要说些什么,眼前的裴即白明显是有备而来,他没有等冬青开口,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也许会对你造成困扰,可我觉得我应该给你一个解释。” 他眉头皱起,接下来的话声音明显低沉,掺杂着试探,“我不想让自己再因为错过你而后悔了,冬青,你有拒绝我的权利,所以不必觉得困扰。可有些话,我必须对你说,它隔了十年我没能说出口,在我心底发酵,成了一个巨兽,困顿着我,我知道自己温吞又自负,可我真的不想又再一次错过你。” 他眼神清澈,冬青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怔然的自己,“我,裴即白,因为自负,因为自己的懦弱,因为自己的逃避,错过了你十年,所以现状都是我自食恶果,我无力辩驳,但是现在我不想再错过,我觉得这句话,我必须告诉你,我爱你,冬青,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是。” “我没有想过,我回头,你还会在等我,现在的我,只希望你走得不要那么快,让我可以追上你。” “对不起,冬青,原谅我的自负。” 冬青直愣愣地现在原地,大脑先是一阵空白,紧接着过往的记忆,她试图忘记的,她已经珍藏好的,呼啸而来,将她吞没。 她等呀,等呀,等了好多年,在她二十八岁这一年,终于等到了这句话。 没有想象中的激动,更多的是一种茫然。 那些年的喜欢,于她而言更像是一种肌肉记忆,比如听到他的声音就回头,比如他出现的场合,习惯性地寻找他的身影,又比如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 这一切构成了她的青春,她对裴即白的执念,更像是她对过往的迷恋,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她与裴即白对视,在他的眼里,似乎看到了那个十八岁的少女,她蜷缩着在哭。 她为什么在哭?冬青不懂。 她怔在原地,裴即白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说出这样一段话,是她始料未及的。 “你不用给我答案的,我知道现在的我没有资格说这些,可是我觉得,如果再不说出口,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了。”裴即白的眼里,有一丝慌乱,也有一丝胆怯。 这不像她认识的他,她从没想过,他裴即白也会害怕,也会胆怯,一直仰望的人,是她,不是吗? 冬青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没法发出声音,空气一时间凝滞了。 手里握着的手机,响起,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平静。 冬青慌乱地低头,没来得及看清来电显示,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先传来的是哭声,冬青大脑还没回过神来,那头哭着喊着她:“冬青,你爸他...” 这话没说完,那头又开始哭了起来,仿佛有流不完的眼泪,啜泣着。 冬青知道了电话那头的人是谁,林清。 因为这通电话,她的心悬挂起来,她举着手机的手开始颤抖,开口说出来的话,也跟着颤抖:“清姨,怎么了?你好好说,你告诉我,怎么了?” 她的声调越来越高,她以为这样,对面的人就能冷静下来。 电话那头哭声更大,哭得冬青气短,胸闷,她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最后幻化成一个:冬昌明出事了。 她不敢往最坏的地方去想,只安慰着:“清姨,你冷静下来,你告诉我,怎么了?” 那头的人,止不住哭泣,挤出一句:“你快回来吧,”她口齿不清,冬青努力辨别着她说的话,跟着变得急躁起来,“你告诉我,我爸怎么了啊!” 声音是尖锐的,刺耳的,冬青知道自己应该冷静,她应该稳住林清的心神,问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慌乱。 冬昌明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了。 她无法想象,冬昌明会出什么事情。 她手颤抖着,林清还在哭,她挂断电话,想往门外冲,裴即白拽住她:“冬青,你冷静点。” 冬青甩开他的手,抬头:“对不起,裴即白,我觉得我没办法给你答案了,我没办法回答你了,你先回去吧,我得回去一趟,我现在就得回去。” 她开始语无伦次,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她强迫自己冷静。 对,她需要回榴市,她打开手机,想要订票,却忘了现在已经是深夜,已经没有最后一班高铁票,她点开机票,最早的航班是明早六点的。 她突然觉得胸口有些闷,脑袋发晕,双腿是软绵绵的,林清的哭声,在她的耳边萦绕着,那声音像一支利箭,带着毒液,直捣她的心脏。 她像是一根枯树枝被风暴卷起,推向湍急的漩涡。 失去亲人的痛苦,她已经经历过一次,现在的她承受不了第二次。 她扛不住的,她会撑不下去的。 裴即白握住她的肩膀:“冬青,抬头看着我。” 冬青抬头,却觉得裴即白的面容很模糊,她看不清,耳朵里是耳鸣声,她什么也听不清,她告诉自己要挺住。 “冬青,明叔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给了她某种力量,她的心,随着他的声音,一点一点归位,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问:“真的吗?” 声音哑得吓人,但她已经顾不得想太多。 裴即白松开她:“我打电话问问阿婆,她应该会知道些,你现在去收拾衣服,我们现在回去。” 冬青木然抬头:“现在回去?” “嗯,开车回去,高速上走快一点,明天早上能到。”裴即白替她做了决定,这是最快也是最好的方法。 冬青转身,在衣柜里,随便收拾了两件衣服装进袋子里,出来,裴即白正在打电话,明显是没接通,他挂断,还想再打,冬青握住他的胳膊:“阿婆应该睡了,别打了,走吧。” 她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她告诉自己,冬昌明不会有事的,那些年都挺过来,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呢。 而且她害怕现在听到答案,她会倒下的。 下电梯的时候,冬青的唇咬得死死的,眉头蹙在一起,裴即白见她的唇角没了血色,抬手拂上她的唇,试图将她紧咬的唇松开,冬青下意识地退了步,他的手顿在空中,他收回手,开口:“别咬唇,会痛。” 冬青原本再次咬紧的唇松开,电梯到了一楼,裴即白的车停在楼下,冬青跟在他身后,坐上副驾驶。 裴即白系安全带的时候,冬青突然开口:“裴即白,”她的声音很轻,似有似无,“我害怕。” 他试图抚摸她的肩膀,手在空中虚晃两次,最后谨慎地缩回来。 他扭头,看着冬青的侧脸,心好像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传来钝痛。 他再次伸手,叠在她的手背上。 她的手是凉的,他的恰好是温的。 裴即白开口安慰道:“没事的,你别怕,我在。” 轿车疾驰而出,将风景甩在身后,开往一个未知的明天。 作者有话要说:刺不刺激? 第45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深夜高速上的车不多, 也得益于他们两个人晚上都滴酒未沾,不然能否上路还是个未知数。 想来林清是冷静了些,他们在高速路口拿卡时, 冬青收到了林清的讯息。 「你爸爸车祸了, 现在还昏迷着。」 「冬青, 阿姨实在是太害怕了。」 冬青心底的慌乱,缓和不少。 一路上, 两个人都没怎么开口,裴即白看起来注意力高度紧张, 疾驰在空荡的高速路上。 冬青原本是想陪着裴即白,但他在她身旁, 她似乎放松不少,倦意一点一点地侵袭她,她赶在睡意到来之前,拍了拍自己的脸, 坐直身子。 裴即白留意到她的动静, 问:“是不是困了?” 冬青摇头:“没有,你累不累?” “我没事, 你睡会吧。” 冬青轻咬下唇:“瞌睡是会传染的,我还是醒着的好, 陪你解乏吧。” 裴即白轻笑, 声音从舌尖蔓至鼻腔:“睡吧, 我没事的,你今天挺累的。” 冬青不答话,打量着他车里的装饰,她不是第一次坐,却是第一次起了心思端详这辆车内部的构造。 车里干净简洁, 没有多余的杂物,别人车里一般都会悬着平安福,他的车镜前空荡荡的。 冬青收回视线,开口:“你不是应该比我更累吗?”裴即白诧异地腾出工夫看了她一眼,冬青继续说,“你不是出差回来也不久吗?昨天还打球,”提到打球,大概是念及他的伤,又道,“腿没事吗?” 她原本正对着前方的头,偏过去,看着裴即白的侧脸,他现在的样子,不像是他口中轻描淡写那般无事,脸上透露着疲惫,凭借着精气神在强撑罢了。 裴即白露出个笑:“没事,”他视线紧盯前方,斟酌着,“如果我说我是故意摔的呢?” 他的声音不像是开玩笑,冬青原本闭上的眼再次睁开,听到他又说,“原本以为你至少会因为我受伤多看我两眼,后来发现,是我多想了。” “也不小了,还用苦肉计,裴即白,你幼不幼稚。”冬青对他这种伤害自己的行为表示很不能理解,说出口的话,自然也不是什么怜惜的口吻。 裴即白自嘲地笑笑:“也不算苦肉计吧,那场比赛反正都赢不了,更没借口下场,只能找这种最蠢的法子了,更何况,你都不在,我争赢了也没意义。”他音很沉,大概是夜色太漫长,过去因为种种原因,深藏在心底的话,原来也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口。 原来低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更何况,对方是她。 “我在的话,赢了又有什么意义了。”漫长的旅途,让冬青也有了勇气,问了平时她不会问的话。 不过她也做好了裴即白不会回答的准备。 出乎意料的是,裴即白回答了,回答得很快。 “你在,至少可以证明,我比陈楠钦更强。” 男人的胜负欲,总是来得这样轻易。 提到陈楠钦,两个人都陷入了些许尴尬,裴即白觉得不应该提起另一个人,另一个人与冬青现在密切相关的男人。 有种力量推动着他,他不受控制地问:“你们怎么会认识?” 他感觉自己这话里泛着酸意,胸腔有一种快要爆炸的酸涩。 冬青挪动了一下身子:“工作上认识的。” “是你的客户吗?”裴即白问。 冬青不假思索:“不算是。” 他知道自己应该岔开话题,不问才能显得他不在乎,可他却又想知道更多。 冬青转过脸,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闪过的虚影,是一座座连绵的山,她别过脸:“是不是到宁省了。” 裴即白要说的话被打断,他凝住心神,前方是个隧洞,他抬头瞥了眼:“嗯,宁省多山,这边隧道多。” “快到了吧?”冬青两只手叠放在膝盖上,喃喃道。 裴即白坚定地承诺着:“嗯,快到了,你睡一觉,醒来就到了。” 他的声音带着蛊惑,冬青那颗焦虑的心,因为他的话,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她不知不觉中睡着了,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她很清楚这是梦,因为梦里有许琼岚,她站在冬昌明身边,蹲下身,扯了扯她的衣摆,告诉她,阿青,明天我们就要去城里了。 她淌着鼻水,用力吸了吸,歪头问,那我可以把小黑一起带走吗? 许琼岚告诉她不行,她又问,那我可以把小黄带走吗? 许琼岚依旧是拒绝的,她告诉冬青,你会有很多新朋友的,所以不需要小黑和小黄。 最后是冬昌明做主,她带走了家里那个已经起球的布娃娃。 周围光景变了好几次,梦里的人,出现在不该出现的时空,她记不清内容,只觉得难过。 梦里她的记忆最后定格在裴即白少时冲她挥手的那张笑脸上。 一道光晃在她脸上,裴即白的脸变成一团白雾,冬青伸手遮住眼睛,却碰到眼尾的那团湿润。 她睁眼,坐在车里看着周遭的环境,车停在服务站,不远处有光打着双闪。 驾驶室空荡荡的,没有人。 冬青打开车门,一只脚踏出去。 内陆城市的秋天,比沿海城市来得更早一些,尤其是夜晚时分。 冬青下车的瞬间,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她的手抚上裸/露在外胳膊,掌心仅有的温暖透过胳膊传递着。 有车从她身边经过,她的脚下稍稍亮了一下,很快又沉在黑暗里。 夜风掀起她的长发,地上的落叶和碎屑被风卷起,在她脚下打着转,追逐着。 她迷茫地看着周围,因为刚睡醒的缘故,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醒了?”她斜侧方走近一个人,冬青顺着声音望过去。 裴即白的声音低哑,有种说不出感觉的迷离,手里拎着个袋子,衣摆被风吹得撑起来,塑料袋发出簌簌的响声。 他见她穿着短袖短裤,抱着胳膊的样子,开口:“回车里吧,外头冷。” 冬青迷迷糊糊嗯了声,外头的冷空气又让他清醒些:“我去个厕所。” 她转身想走,裴即白抓住她的手腕,踉跄两下,身子往他怀里跌,裴即白双手扶住她的肩,配合她站稳,说:“等会。” 他弯腰把手里的袋子放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直起腰,手里还拿了个东西,太暗,冬青没看清,只听见他说,“不是那边,我陪你过去。” 冬青右手握住自己的手腕,被他拽过的地方,残留着灼热。 她想走,裴即白还没动,她诧异地回头看了眼落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他。 视线被遮盖,黑暗袭来,顷刻又恢复,眼前只能看到他的喉结,他整个人环住她,过去那种清冽的冷香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烈的气息。 她身上一暖,上半身被他用披肩裹住。 “刚刚买的,披着吧,晚上冷。”裴即白松手,往前走,冬青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后跟上去,说出句不合时宜的话:“你不是说我醒来,就到了吗?” 这话有种无理取闹的味道,冬青把这归咎于起床气。 裴即白有些无奈,解释道:“是你醒得太早了。” “不,是你骗我。”冬青固执着。 裴即白扭头,冬青与他对视,看到了他眼里的血丝,平时服帖的头发,也有些凌乱,是完全没有休息好的样子,她舔了舔上唇,觉得自己似乎太过分,打算说些什么弥补。 “嗯,对不起,我又骗了你。”他声音低沉,语气有些无可奈何,还有点宠溺。 冬青欲言又止,最后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嗯,我原谅你了。” 前方的光亮了些,人也多了些,裴即白停下来,指着前方:“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冬青听话地点头,朝前走,他在她身后叫住她:“冬青。”她回头,看见他强撑着心神,笑了笑,安慰,“会没事的。” 她眼眶突然有些酸涩,他的轮廓被眼里的泪水淹没,她急忙背过身子,装作无事地往前走。 强忍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 从厕所出来,她站在洗手台前,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略微浮肿,眼圈泛红,头发也不听话地翘了起来。 “真是丑死了。”她自言自语。 身上有种难受的粘腻感,她用清水洗了把脸,凉水扑在脸上,整个人清醒不少。 她从台阶上下来,看到裴即白站在不远处,指尖夹着烟,笔直地站在垃圾桶旁,她想到了青松。 他的视线触及到她,手里的烟掐灭,掷进垃圾桶。 冬青开始回想,如果她是因为许琼岚离开那几年因为压力太大学会抽烟,那么他呢?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抽烟?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拿起第一支烟? 她好像不清楚,她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地了解他。 她记忆中的他,是永远不会犯错的别人家的孩子,是不会低头的天之骄子。 冬青边走边想,她觉得自己在这段日子里,窥视到了不一样的裴即白。 两人回到车前,裴即白打开副驾驶的门,将袋子拎出来,翻出瓶无糖的乌龙茶递给她:“常温的,喝吧。” 冬青视线往里看了看,看到了瓶咖啡,她猜想他是买给自己解乏的。 裴即白顺着她的视线,拿出个面包递给她:“菠萝包,不过我猜应该不好吃,先顶一顶吧,你晚上没怎么吃。” 冬青拧瓶盖的动作顿住,她抬头注视着他。 他怎么知道,她晚上没怎么吃。 裴即白见她动作停住,大概是以为她拧不开,从她手里拿过塑料瓶,拧开,递给她。 冬青没接,绕过他,拿出那瓶咖啡:“我喝这个吧,等会换我来开车。” 裴即白手悬在空中,下意识地拒绝:“不用。” 冬青抬头,他眼里的红血丝诉说着疲惫,她鼻头有些酸:“你休息吧,我没事的,不可能只让你一个人扛,明明你才是累的那个不是吗?” 他的呼吸声渐重,看着她:“好。”声音轻柔。 冬青咧开嘴笑了:“裴即白,谢谢你。” 她说的是今天的一切。 “我希望你不跟我说谢谢,”裴即白往外轻吐了口气,脸上露出轻快的表情,“毕竟这是一个追求者应该做的不是吗?” 冬青眼睛瞪大,脸上是某种震惊的神情,裴即白低头,与她对视,他的一双眼睛在说话,眼里荡起心泉的秘密,“冬青,我要你很明白的知道,我在追求你。” 这段日子,他发现冬青像个蚌,蜷缩在里面,她不再像过往那样,孤勇地向前冲,也不是以前那个什么快乐与悲伤都会同她分享的女孩。 他突然意识到,如果他再不撬开她的心,给足她安全感,她会离开的,她一定会离开的。 晨雾渐起,整个公路浸润在昏黄的白卷里,他们身上携带着清晨的水汽,微弱的霞光里,两人的视线在冷薄的空气里交织。 第46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05:20, 冬青和裴即白抵达榴市境内。 05:47,下高速。 06:17,抵达医院。 整座城市将醒, 沉寂在白色雾霭里的有长街, 有拎着早餐前往学校的学生, 也有将去晨练的老人,还有包子摊上白烟袅袅。 周遭所有人都换上了长袖, 身着短袖的两个人显得格格不入。 冬青下车,对主驾驶的解安全带的裴即白开口:“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安全带解开, “咔”的一声,裴即白长腿一迈, 从车里出来:“我陪你上去看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清晨的医院,并不寂静,楼外天上大雁组着队, 打算去南方过冬。 冬青没拒绝, 算是默许,林清经不住事, 有个人帮衬总是好的。 她照着林清凌晨发的地址,上了住院部16楼, 在护士台询问冬昌明的所在, 朝病房走过去。 护工小声的交谈声, 护士的脚步声,还有病人的呼噜声,掺杂在一起,组成一支奇异的乐曲。 浓烈的消毒水味,与自己身上的汗味交织在一起, 冬青眉头微蹙,这种环境下,她整个人陷入焦虑。 裴即白或许看出她的异样,她从护士台迈步离开的那瞬,伸手拉住她的胳膊。 冬青猛地回头,脸色说不上好,面容中夹杂着一抹恼怒。 不是针对他的,是对自己的不满。 她在责怪自己为什么冬昌明出事的时候不在他身边。 她在责怪自己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为什么什么也做不了。 是一种束缚感,以及对生命脆弱的叹息。 “冬青,去洗把脸再进去吧。”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柔声道 冬青抿嘴,心里那股气散去,她挪开与他对视的目光:“嗯。” 他看出她的心思,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冷静些。 她闷头向前走,没走几步就站在医院公用的洗漱台前,镜子里的自己比凌晨见到的更窘迫,眼圈下多了团因熬夜突显的乌青。 打开水龙头,水“哗啦”涌进下端,冬青整个人像是被拢进钟里,耳鸣随之而来,太阳穴突突跳着,泛起迅猛的酸胀。 她低头,掬水洗了把脸,又将散落腮边的碎发捋至耳后,不适感稍缓。 她勾起唇,镜子里的人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嘴角垮下,唇抿成一条细线。 从厕所出来,裴即白在外头等着她,他也整理了一番,细小的水珠顺着下颚从脖颈滑落,打湿黑色的衣衫,依旧狼狈,却拓着不羁,整个人染上几分烟火气。 她垂下视线,看到皱着的衣衫,周身卷过凉意,不管他是怎样,总是比她好上太多。 两人踩着头顶白织灯映下来的灰白的灯光,一脚接着一脚。 冬青心底的不忿越积越深,在某个时间达到顶点,她忽然侧头问:“你还有过比这更狼狈的时候吗?” 裴即白被这句话问懵了,眼神里透露着迷茫:“嗯?” 冬青收回视线,低头盯着自己的步伐,故作轻松道:“我见到的你,一直都是站在高处的,”她眼前浮现高中那个升旗台,心绪回到他做为学生代表讲话的那天,他站得那样高,即使她坐在第一排,仰望着,也不定能看清他的模样,她感慨着,“我好像从来没看清过你的样子。” 他们认识很多年,可裴即白在她记忆最清晰的模样,却是幼时。 那个时候的他们,是平等的。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走越快,越爬越高,她怎么也跟不上,最后变成了一种不对等的仰视。 裴即白步子顿住,冬青跟着停下,仰头不解地看着他,整个人透着无力感。 他目光清澈,头微微低下,打湿的头发贴在额角,眼下的那颗泪痣随他而动:“冬青,记住我现在的模样,他是属于你的。” 他的轮廓在她眼里逐渐清晰,因为熬夜,眼里透着红血丝,唇色浅淡,头发也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变了样,但晨光中,他这幅带模样却有种新鲜的初生感。 她好像又见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他,这样的他,显得更为真实。 裴即白伸手,将她因为低头散至额前的碎发拨开,“我终其不过一个凡人而已,我也有七情六欲,我也会崩溃,看到你站在陈楠钦身旁时,我也会质问自己为什么这么懦弱,不肯早点向你伸手,后来我才知道,是我害怕,我害怕被你拒绝,我害怕,你因为过往的事苛责于我。” “你问我有没有比这更狼狈的时候,是有的,不止一次,可我藏起来了,不愿意被你看到,可现在的我,发现我好像从一开始就错了。站在你面前的,是个真真切切的人,是个活生生的人,会难过,会伤心,会痛苦,冬青,我不是佛,我并不会无欲无求,所以我希望你,能重新认识我,并且接受我。我们之间隔着十年时光,我可能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人了,又或者说,我比你想象的更坏一些,我不期待你能接受这样一个人。但是我想,我爱你,也希望你能爱上一个真正的我。” 冬青记忆里的裴即白一点点出现偏差,她闷头往前走,那道身影错身,跟在她身后。 她吁了口郁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我也不知道,我过去到底欢喜的是你这个人,还是什么?可我知道,我最难过的时候,是你陪我走过来的,可现在的我...” 她剩下的话说不出口了,她摸不准自己的心情。 她的小女生心切,从许琼岚和冬昌明开始一次又一次的争吵开始,那个时候的他,总是站在她的身后,捂住她的耳朵,遮住她的眼睛,替她把一切不美好隔离在外。 等她直面一切,才知道父母之间有多不堪。 裴即白打断她,笑着说,“没关系的,冬青,时间还很长,我等得起。” 病房距离公共洗漱台的距离不远,两分钟就能走到,冬青和裴即白用了整整八分钟。 进房间之前,冬青以为自己已经整理好心情,可以接受一切。 可看到冬昌明眯着眼,虚弱地半躺在床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圈周围的擦伤蔓延至额角再顺至下颚线,冬青的眼泪没有征兆地往下掉。 她喉咙发紧,本想开口,却又克制住,她不想让别人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 林清原本蹲在地上,拿着床头柜里的东西,起身一眼望到站在床边的冬青,手里的水果顺手搁在床头柜上:“阿青回来啦。” 听到声音的冬昌明动了动,尝试着睁眼,却因为肿胀,只觑开条细缝望过来,肉眼可见的欢喜起来。 他双手撑着床,想再坐起来一点,大概是身上没力气,手一滑,又回到床上。 林清扶住他,连声道:“老冬,你别动,闺女这回来了,又不会跑。” 冬青憋泪,尽力把话说得漫不经心:“你怎么就这样了。” 可惜,声音颤抖,带着浓浓的哭腔,她想要的伪装轻松全部失效。 冬昌明想对她笑一笑,却牵扯着伤口,“嘶”了声,他含糊不清地开口:“怎么回来了,没多大事的,你那么大老远的,回来干嘛,我过几天就出院了。” 冬青眼里的泪水越聚越多,她的眼前一片模糊,视线被眼泪遮挡住:“我要是不回来,你是不是打算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什么都不对我说。”她的话里带着责怪。 他们总是这样,把她隔离在一个安全区。 冬昌明愧疚地避开她的视线,看向一旁的林清,小声数落:“这么点事,你怎么把人孩子就喊回来了。” 林清对着冬青讪笑,嘴里却振振有词:“我这不是也慌了神吗?你昨天都在重症病房躺到凌晨两点多才醒来,你都给我吓死了,医院这些东西我又不懂,哪里还想这么多。” 她话里话外的理由与逻辑都无懈可击,冬昌明只把头低下,叹了口气:“都怪我自己不小心,都怪我。” 林清看到冬青身后的裴即白,在冬昌明的床边拍了拍,示意他看过去,笑道:“阿白,怎么也来了。” 一直没开口的裴即白,往前挪了一小步,站在冬青身旁:“年初去州城工作了,昨天恰好跟冬青在一起,想着她一个人回来不方便,就跟着回来了。” 林清摸了摸额头,尴尬着:“这实在是太麻烦了。”她从柜子上摸了个苹果,塞给裴即白,“来,也没什么吃的,先吃个苹果吧。” 裴即白接过苹果,握在手里,道谢。 冬青在病房坐了会,林清一拍脑门:“我先下去买早饭,不然等会排长队。” 冬昌明也顺势赶客:“你们俩也回家睡会,看这脸白的,没一点血色了,回去睡会,乖。” 冬青拍了拍病房里的空房:“我在这对付一觉吧。” 冬昌明立刻板脸:“这哪行,回去好好睡一觉,洗个澡,换个衣服,下午再来也不急。” 冬青倔劲上来了,林清瞧着不对劲,立刻应和道,“这病床哪里能睡啊,睡一会护士就来赶人了,就那个陪床,早上睡到六点都得收起来,你回家睡,这里真没地方,听你爸的。” 冬青拧着脖子,看着冬昌明,冬昌明低头不语。 僵持间,裴即白出声:“冬青,回家吧,我送你,下午接你过来。” 病房里,四个人,三个都是持一个态度,冬青拗不过,那个倔劲泄了,小声嘟囔道:“知道了,中午我过来,清姨你别买饭了,我送饭。” 林清连摇头:“哪能还让你做,我们吃食堂就可以了。” 冬青固执着:“我送。” 冬昌明开口做了决定:“她要送就送,我们吃就行了。” 林清不说话了,冬青起身告辞,脚踏出病房的那一刻,听到林清跟病房里的冬昌明小声嚷着:“你说我干嘛,我还不是为了你闺女好。” 冬青步子顿住,藏在门外,听到冬昌明长叹口气,用无可奈何的声音说:“她就是倔。” 冬青死死咬住唇,她知道冬昌明还有半句没说完。 她就是倔,跟她妈一样。 她小时候,冬昌明很喜欢说这句话,说她跟许琼岚性子一摸一样,母女俩谁也犟不过谁。 她和裴即白一同下楼,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冬青突然抬头,自顾自地开口:“大一的时候,我爸做了个大手术,住了两个月院,我直到我妈走了以后整理东西才发现我爸的病历本,她一直瞒到她离开,都没吭过一句,你说,她这么要强的人,怎么就舍得死?” 第47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裴即白原本向前走的步子, 骤然停下,起因是冬青突然站在台阶上,面色平静, 半只脚悬在医院大门的阶梯上。 明明只是一截阶梯, 他却感觉她站在万丈深渊, 摇摇欲坠,好像一不留神, 就要向下。 他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去扶她。 冬青身子在阶梯上摇摇晃晃, 没看他,反而是抬头仰望天上一行滑翔而过的大雁:“如果她还活着, 她肯定也会瞒着我的,她那么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我小时候是恨我爸的,他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给她来抗。一年365天, 他有320天都在外面, 我知道他很辛苦,可是他不该错过我的成长, 可是我走到某一天,发现我没法去恨他, 这是他的选择, 他想要给我们更好的生活。” 她声音开始变得哽咽, 嘴里的话,越发破碎,“我不是在怪清姨,我知道她只是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我只是...”她抬手抹掉眼圈的泪, “太想她了。 冬青整个人像是浸在盐水里,她身上有细小的伤口,被伤痛刺激得浑身颤口。 她眼眶里含着泪,没落下,可这些话在裴即白的心里生根发芽,变成巨大的藤蔓,爬上他的心脏,绞得他几乎呼吸不过来。 他最不该的,就是将年少的苦痛,强加给冬青,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过去的他无法原谅许琼岚对他家庭做的事,可他又无法改变什么,固执地将一切栽在冬青身上。 现在的他,又能改变些什么呢? 再听到许琼岚这个人,他已经快想不起她的模样了,只记得她曾温婉地对他笑过。 真正记得她的人,只有面前这个人,面前这个傻女孩,她陷在自责里,惩罚着自己,缅怀着已经逝去的人。 他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拥入怀中,试图给她勇气。 她脸埋进他的胸口,那处传来湿润。 她在哭,他在叹息。 头顶的大雁来回变换着队形,用以减少风的阻力。 命运没有放过谁,他们都是抵押品,被命运之手提起来,用以交换伤痛。 冷静下来的冬青,手抵着裴即白的肩,从他怀里出来,吸了吸鼻子,鼻音很重:“你回去吧,我打车回去就好了。” 裴即白手垂在身侧:“我送你吧,我不回家。” 冬青侧目,疑惑道:“都回来了,怎么不回去?” 裴即白缄默,冬青以为他不想回答,一步一步往前走,他在她身旁,给出答案:“年初的时候,跟家里闹了点矛盾。” 他言简意赅,没有点明太多。 “啊,”冬青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答案,她本想劝两句,又觉得这是别人家事,她不便插手,只硬生生地转口话题,“那我请你吃个早饭吧,你饿吗?” 裴即白摇头,趁冬青没看他的时候,止住动作,询问道:“吃什么?” 一晚上熬下来,其实两个人都不饿,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混沌,可该吃的还是得吃,生活总得继续。 冬青抬起右手,食指蜷缩,啃了下关节,“米粉吧,这边有家粉馆好吃。” 裴即白了然:“后面那条街上的那家粉吗?” 冬青面色轻松不少,染上轻松,“对,你也喜欢吃吗?” 他避而不谈,而是说,“不是开了许多年吗?” 冬青靠着回忆,往前走,走到记忆中的地点,那家店换成了一家花店。 老板娘正在门后收拾早晨新到的花,尝试将手里的花扎成一束。 岁月抹去的不止有青春,还有很多深藏他们脑海里的记忆,以及那些老店。 她回头,愧疚道:“好像没开了。”她看着花店的招牌,小声道。 蹲在地上拾掇花束的老板娘抬头,摘在手上的手套,看着面前的人,随口道:“找那家分店吗?” 冬青点头:“是的,是没开了吗?” 老板娘半直起腰,擦了擦额角的汗,“搬到这条街最后面两家门面了,你们不知道吗?我这个店最近才盘下来的。” 原本失落的心情,瞬间变好,她回头:“那我们去下面看看吧。” 她迈步想走,裴即白没动,从门外的花框里拿出扎好的一支白玫瑰,问老板娘:“这多少钱?” 老板娘见他手里只拿了一支:“送你们算了,都是老熟人。” 裴即白拿出话,在墙上扫了支付码,转了一百块,老板娘听到动静,连声道:“你这就拿了一支,十块钱就够了...”她嘴巴张了张,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看又看了不远处站着的冬青,从裴即白手上拿过那一支,“我给你包好。” 她点缀了好几支白玫瑰,又搭配了些干花,最后变成一束不大不小的白玫瑰花束递给裴即白,“拿去吧。” 裴即白手里捧着花,冬青站在几米开外看着他朝她走进,仰长脖子看着他怀里捧着的话,歪头,理所当然地问:“你给我爸送这个花干嘛?” 她下意识地以为,这花是送给病人的,又说,“现在买干嘛,都要回去了,下午再来买呗” 太阳爬出来,他沐浴在晨光里,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淡金,整个人染上几分温柔,他伸手,将手里的花递给她,嘴角的弧度上翘:“是送给你的。” 冬青愣在原地,半天没伸手,那束花和他的手,悬在空中,花瓣上的露珠,缓缓从顶端滑落。 裴即白用空闲的另一手牵起她的手上扬,那束花带着凉意与淡雅的香气,落入她的怀里,手上的重量,让她惯性地提起手,搂住花。 她仰头,看着他,他整个人背着光,原本应是看不出表情的,她却猜到了,他在浅笑。 冬青抱着花,慌张地背过身,大步往前走,嘴里说着与这不相关的事:“要早点回去休息,这都快七点了。” 两人走到那家分店门口,招牌还是那个招牌,门店却扩张了,装修也不像过往那般简陋。 他们站在门口,门口下米粉的老板娘抬头瞧了眼,手里活计没停下,说道:“里面坐啊,吃什么码子。” 冬青先一步进去,里面坐着满满当当,看得出老板的生意很好。 他们寻了张靠门的桌子坐好,冬青回头:“一碗羊蹄粉,一碗瘦肉粉。” 男老板手上的动作飞快,连胜应和:“好,干挑还是汤粉?” 冬青问裴即白:“要汤的还是干挑?” 裴即白正扯抽纸,仔细地擦着桌子上的油渍,这一瞬间,冬青觉得又回到了初三的时候。 他也是这样,每次在外面吃动,坐下的第一件事,总是擦桌子。 习惯是难以改变的,就算他怎么变,他还是他。 裴即白没抬头,随口道:“都行。”他抿着唇,和那张桌子做着斗争。 冬青对老板说:“两碗汤的,羊蹄少辣。” 门口的老板娘转身,盯着他们俩看了会,突然开口:“你们有很久没来吃过粉了吧。” 冬青怔然,她没想到老板娘还会记得他们,疑惑道:“您还认得我们啊。” 老板娘笑笑:“你,我是还记得的,早些年不是老在我们家吃粉。” 那个时候,冬青在这里上补习班,一日两顿都是用米粉解决。 冬青没开口,老板娘又开口,下巴朝裴即白点了下,“看到他擦桌子也想起来了,你们小时候不是经常一起过来吗。” 长得好看的,又有洁癖的男孩子,总是让人记忆犹新,更可况是在这样的小城市里。 几句寒暄完,冬青手撑在桌子上,裴即白眉头蹙起,想说些什么,看到冬青脸上的疲态,又沉默下来。 冬青视线错开他,看向店铺外,行走的行人,偶尔打了个几个哈欠,像是想到什么,问:“那你等会去哪睡会?” 老板将粉端过来,羊蹄粉放在裴即白面前,瘦肉粉放在冬青面前,裴即白从筷筒里拿过筷子,掰开,筷子摆成十字型,上来滑过,将一次性筷子上站着的毛刺刮落,递给冬青,说:“等会把你送回去,在你们家附近开间房就好了。” 冬青拿起筷子在碗里挑了两筷子,粉还是原来的味道,可惜她胃口不是很好,嘴里泛着苦,筷子在碗里拨动几下,没送进嘴里:“要不去阿婆家吧。” 裴即白拿过桌上的醋,撒了些进碗里:“不回去了,省得他们担心。” 人越大,好像陪伴家人的时间就越短,她忍不住说:“不多陪陪阿婆吗?” 裴即白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会去看她的。” 两碗粉,两个人都没吃完,剩下大半,付钱的时候,老板娘大概是看到他们剩下的食物,问:“是味道变了吗?” 裴即白摇头,语气柔和:“不是,是我们的问题,没什么胃口。” 老板娘长筷挑起高汤里煮熟的粉:“那有胃口的时候再来吃,给你们多加点料。” 裴即白礼貌笑着:“那就提前说谢谢了。” 七点多,街上的安静一点一点被打破,整个城市开始运转,忙碌的上班族加入到原本寂静的街道,他们行色匆匆,手上或拎着公文包,或提着早点。 冬青先出店,见到裴即白没跟上来,走几步又回头,看到裴即白和老板娘聊着什么,她手里拿着花,静静地等着,等到裴即白转身,她朝他挥挥手。 裴即白站在店门口望着她,清晨的她宛如朝阳,炫耀着自己的美,那双乌黑的杏眼被柔美的光晕反衬着,他心中繁茂的心事,奚数绽放。 真好啊,冬青。 第48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再回家, 冬青总是觉得自己像个寄住的过客。 冰箱里满满当当的东西,她不知应如何下手,她的房间, 床上空荡荡的, 只留下床架和席梦思床垫, 孤零零地站在房间中央,床上用品大抵是被林清拿去洗了, 并没有重新铺上,光秃秃的。 这个三室一厅, 只留下她存在过的痕迹,也仅仅只是那一点点而已。 她打开衣柜, 在最顶层翻出棉絮和被单,抓住几个角,铺好床。 又进了厨房,思量了会, 打算熬上一锅排骨粥。 在冰箱里找到了材料, 又花费了点时间,等待粥开, 倒进砂锅里,扣上燃气灶, 转上小火。 做完这一切, 接近九点, 她回房间,找出留在家里的衣服,还是她大学穿过的,白色的连衣裙,她这个年纪, 其实已经不适合穿这样的裙子了,她打算今天挑个时间,去商场买套新的。 她躺在床上的时候,已是九点四十,定好闹钟,冬青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闭上,又睁开,她抱着被子转了个身,过了会,觉得肩膀难受,又转了个身。 辗转反侧几次后,她起身,赤着脚将原本敞开的窗帘拉上,房间里的光线暗上不少,冬青重新回到床上。 许是这光,让她睡不好,冬青这样告诉自己。 怀里抱着被子,强迫自己闭上眼,心脏有节奏地跳动着,她数着自己的心跳,意识一点一点涣散,睡前最后想着的是那束花,好像没有找到花瓶,还放在玄关处。 十一点半,她被闹钟准点闹醒,醒来的那刹那,她忘记自己在哪里,摸过手机下意识地摁下闹钟,触感和平时不太一样。 她没睁眼,在床上坐起来,她回榴市了,她想起来了。 头是钝痛的,没睡饱后身体的叫嚣,她眯着眼起身,踩进拖鞋,迷迷糊糊地走进厕所,洗了个冷水眼,整个人清醒不少。 照着林清说过的地方,找出个保温桶,砂锅里的排骨粥填满这个大大的保温桶后,还剩下半锅分量。 冬青蹲下身子,又找了找,没饭盒了,她给垫脚打开壁橱,翻出个许久没用过的饭盒,清洗过之后,又满满当当地装了一盒。 出门的时候十二点整,她没给裴即白打电话,她心想,他大概是没醒。 她打算去他住的酒店,把后装的那盒粥交给前台,之后等他醒来再叫他去取。 这两天他做的事,她不是没有触动,她那颗心,又开始不死心,想要向自己证明些什么。 冬青想着,就随着心而去吧,如果真的无法忘记,那就选择接受,也挺好。 是个晴朗的天气,街道浸泡在初秋干爽的阳光里。 裴即白送她回来的时候,把酒店订了,离她这很近,冬青决定先去他那。 冬青顺着导航走过去,导航里的女声机械地说着 “您已到达目的地附近。” 她看手机的头抬起来,站在原地,打算看酒店的门在哪个方位。 她意外的看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 裴即白,身旁还站着个女生,两个人站在酒店前的大树下,交谈着什么。 裴即白脸上难得地染上烦闷与不耐,女生脸上则满是焦虑。 冬青步子顿在,她眯着眼思考者,女生的脸浮现在她眼前,一点一点变清晰,她将脸与身份对上号。 裴即白的女友或者说是前女友。 冬青突然觉得手上的饭盒有千斤重,真是厌烦这种感觉啊。 她想要拔腿就就走,脚却像是被人钉在原地,她自虐般,想看他们到底会发生些什么。 那个女生伸手想要拉住裴即白的胳膊,裴即白眉头皱着,却没避开他的动作,他蹙着眉头不知说着什么? 冬青好奇,明明是厌烦的,为什么不肯甩开她的手里。 视线往下,看到了女孩大的不寻常的肚子,她找到了原因,她脑海里有什么炸开了。 她最开始是不可置信,继而是原来如此,最后演变成生活真是荒唐。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她竟然信了,他的那些话。 他怎么能在做出这些事后,又抛下另一个女生,来到她身旁。 好不容易重新凝聚的欢喜,裂成满地碎发,它们折射着,嘲讽着她的可笑。 她满身尘垢,狼狈不堪,在红尘中打过几个滚,原本不该再悸动的心,却又一直在期待着,她以为她等到了。 她以为自己等到他来了,却发现,她好像错了。 错的那么离谱,她差点被裴即白抛出的诱饵俘虏,她像是条饥饿的鱼,看到饵就向他游过去。 她拽紧手里拿着的保温袋,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呐喊:走啊,冬青,快走,到底有什么值得留恋呢? 她笑了笑,转身想要走。 无疑是命运的巧妙安排,裴即白像是感应到什么,错开陈莎安的身子,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冬青。 她平静地望着,不知看到了些什么,裴即白止住面前人还想要说的话,没有任何犹豫的拔腿,奔向冬青,冬青看到他动的那一刹那,转身大步离开,步子越来越快,最后变成奔跑。 他的眼里,她像是一只要逃离的鸟,他知道如果这次再不抓住她,他这辈子也不会有机会了。 女人的力气,终究是比不过男人的。 冬青耳边灌过风,胸腔里的氧气越来越少,她拼了命的想要跑,身后的脚步声深越来越重,她突然觉得是手里的重量太沉了。 她的胳膊被他身后的人拽住,步子顿住,她嚯嚯喘着气,回过头,看到他的那张脸,脑子里那根弦断掉,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喊道:“够了,裴即白,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想要多迈出去一步的时候,你又将我打回原形;我受够了我这幅患得患失的样子;我受够了情绪因为你牵动;我那么努力的想要忘记,明明都只差最后一步了,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在追求我,如果你不能断好那些过去,为什么要来招惹我,一定要这样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算什么,无聊时的消遣吗?回不到过去的回忆吗?这不是我想要的自己,我受够了,裴即白!” 冬青甩开他拉住他胳膊的手,整个人向后退了几步,身子微屈,这些话在心里憋了太久,她原本以为会随着时间在沉默里渐渐消忙,可她高估了自己。 她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爆发,避无可避。 心底涌上酸涩,这座城市像个吞人的巨兽,把她困在泥潭里,她为什么逃不出去,为什么,始终逃不出去。 “是我一厢情愿,我知道我应该愿赌服输,可是你为什么突然要对我说那些,让我以为我有筹码。”她含泪,瞪着他。 裴即白身上有种难言的,克制的,极大翻涌的情绪,冬青来不及思考那是什么,她曾无数次告诉自己,她可以忘记。 可她发现,她好像一直在自欺欺人,她把自己都骗过了。 “裴即白,”她声音缓下来不少,她心底有什么在碎裂,“放过我吧,过去是我的错,我不该主动伸手,是我的错,对不起,放过我吧,我只想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我只想忘记你,过完我日后的日子。” 心底那些话,一句接着一句,她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你知道的吧,你都知道的吧,我从初中开始,对你的感情开始变质,到后来一点一点的发酵,你都知道的对吧,你明明都知道,你怎么舍得那样对我,那对我不公平,你知道吗?如果你不喜欢我,你应该直截了当地拒绝我,可是你不,你总是在我最想要放手的时候,给我那一点点零星的好,让我以为自己还有机会。” “我以为你也喜欢我的,真的,”她一句一句控诉的,那些年受过的委屈,迸发,她不想再这样了,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她还有多少个十五年,“可我发现,你是自私的,你出国,你恋爱,你结婚,你按部就班,我好像就只是在你生活里出现过那么一瞬间,无足轻重。” 她所有的话,都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她脸上的泪,越来越多,手上的保温桶太重了,她好像根本提不动了。 那些痛苦的回忆,摩擦着她每一处神经末梢,她强忍住哽咽,身子却止不住颤抖。 裴即白伸手,想要擦拭她脸上的泪,她别过脸,想要避开他的手,他的手却跟着变换轨道,冬青心上燃着愤怒的火焰。 她抬手,想挥开他的胳膊,却没料到他的手已经不在她的面前,“啪”,清脆的声音。 冬青意识到,她反手的那一下,打到是裴即白下颚。 她愣住,眼泪稀释她的愤怒,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但是没有,她转身想要走。 裴即白再次拉住她的胳膊:“我可以解释的。”他的声音有些苍白无力,他能解释又有多少呢? 心下淌过无力,他知道冬青怨他,可听到那些话,他发现自己没有想象的那样,可以接受一切。 这些话,像了淬毒的利箭,贯穿他,他几乎站不稳。 午后阳光在公路上流淌,公路像条银色的河流。 作者有话要说:我猜我快完结了 推荐三本我在追的书 《刺猬打野》含胭(宝藏太太,太好看了吧,昨天看到三点,不过连载文) 《荒庭春草色》枼青衫(算是个救赎的故事,年下文,每天都在真情实感的追文,我太难了) 《泥洹夜寻》 思弋 (这本第一章 群像,有点没看明白,但是后面越来越好看,非常带感,这个作者的《我讨厌1998的冬天》也非常好看,全文免费。) 第49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冬青想走, 却拼了命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孩子不是我的,当初也没有要结婚。”解释其实不难说出口,只是需要个契机。 他和陈莎安本就不是情侣, 她早在之前就有了自己的爱人, 但家里不同意, 被迫断了。 两人因家里的高压,在去年见了一面, 之后便不了了之,没有联系。 他并没有把这场见面放在心上, 却没想好,生活的蝴蝶缓缓煽动了翅膀, 他的生活竟引起轩然大波。 之后的某天,是陈莎安主动联系上他的,说想约他见一面。 那天她支支吾吾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想请裴即白当个障眼法,瞒过家里, 也向他说明了她现在有男友, 但是和家里无法沟通的难处。 裴即白向来是不耐接受这些琐碎的事情,当机立断地拒绝了。 对面的人红着眼, 倔强着,说出那句求求你的时候, 他愣住了。 他透过面前的人, 仿佛回到了少时的那个夜晚, 也是有那么个人,拽住他的胳膊,央求着他:求求你了。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在这瞬间意外的重合了,他动了恻隐之心, 点了头,那头的陈莎安欣喜不已。 他抿着唇与陈莎安将事情摆在明面上讲清楚,也点明了自己只能做些什么,抓到浮木的陈莎安哪里还会计较这些,只会满口答应。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需要他在特定下的场合出现,两人表现得亲密些就作罢的事情,却因为某种原因,脱轨了。 先是双方家长,无比满意对方。 裴即白高大帅气,家世好,工作好,陈莎安娇俏温柔,所有的一切,都是冯雅淑喜欢的。 双方父母,背着当事人,或者说,独独只有裴即白不知道,将婚期定了下来。 陈淮安去年不知因何缘故,跟男友吵架后选择了分开,分手后的陈莎安发现自己怀孕,犹犹豫豫间,舍不得打掉这个孩子。 小女孩的幻想总是天真的,竟渴望裴即白能假戏真做,认下这个孩子,完成双方父母原本就约定好的年后的婚礼,之后再做其他打算。 结婚这件事被冯雅淑透了出去,已是脱离了裴即白的预期,那这之后传播得人尽皆已经是他无法掌控的。 因此他只能选择及时止损,将陈莎安约出来,强行结束了这段本不该开始的戏剧。 这之后,他几乎和家中决裂,换了单位,去了榴城。 他以为这荒唐的戏剧,到今年也该告一段落,却没想到,事情的走向往收不住的方向发展。 陈淮安没有打掉孩子,这是其一。 陈淮安并没有和男友和好,这是其二。 陈淮安对双方父母说,这孩子是他的,这是其三。 他断绝所有榴城的关系,去了州城,所以他什么也不知道,更不知道,在这座小城市,这些事被添油加醋成了什么样。 陈淮安,偶然见到她,挺着肚子站在他面前,求他帮人帮到底,认下这个孩子,之后的所有事,再做打算。 裴即白只觉得这一切荒谬,却又真实发生。 他想不通,面前这个女孩,二十多岁的年纪,为何脑子单纯到像是只有几岁。 他言简意赅地指出,她应该去找孩子的父亲,而不是来找他,她却始终咬唇不语。 他抬手看了看时间,觉得应该去接冬青了,打算离开时,她才憋出原因:她害怕,未婚先孕这种事情,耗费了她所有的勇气,更何况,她的父母,是不接受孩子的父亲的。 裴即白觉得好笑,想要离开时,却见到了冬青。 她果然误会了,确实,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误会的。 他没有解释过他和陈淮安的关系。 他用尽全力将这件事托盘而出。 原本瞒着,是害怕陈淮安的名声受损,因此不管冯雅淑怎么闹,他也没有松口解释过。 冬青听完他的话,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他站在她面前,像是交卷后,等待成绩的学生。 她脸上表情淡淡的,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接受你的解释,我想先静静,裴即白,让我先走吧,你把这件事处理好,我们再聊吧。” 冬青转身离开后没多久,直直站在原地的裴即白手机响了,他看清来电显示后,接通电话,面色严峻。 冬青走了一会后,觉得自己有些傻,这里离医院这么远,她却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她觉得自己应该打车的。 这么想着,她也就这么做了。 她停在马路边招手,拦了辆车,钻进车里,绝尘而去。 第50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裴即白原本掐掉几次的电话, 契而不舍地打来。 冬青已经走远,他觉得有些事,确实应该如冬青所说, 他得处理好, 才有资格再去找她。 这次他没有挂断电话, 反而是接通,电话那头的人大概没想到他会接电话, 声音一顿,呼吸声似有似无。 裴即白先开了口:“喂。” “你回来了, ”那头的人顿了顿,“我听说你回来了。” 来电的人是冯雅淑, 裴即白没想过告诉她,她却知道了,榴城真是小的可怕。 他边走边说,走到街边, 拦了辆车:“嗯。”声音低稳, “我回来了。” 冯雅淑明显在抽气,紧接着声音顺着话筒炸开, 尖锐而刺耳:“你还知道回来,你不是走得很潇洒吗?” 车在裴即白身边停下, 裴即白手扶上门把手, 这样的冯雅淑, 他见过太多次,从最开始心疼,到后来的厌倦,再到现在的麻木,他度过了近十年。 冯雅淑把对生活的希望, 对裴栋的怨言,对这个世界不公平的怨愤,全都强加至他的身上。 他打开门,坐进去:“如果你不能冷静些的话,我想我们不需要再谈些什么。” “冷静,我为什么要冷静,”那头的人被这话刺激,声调扬高,“你是我生的,你不知道体谅我,你说的这都是些什么话,裴即白,你有没有心。” 裴即白我这手机的手,坠下,直接摁下关机键。 这些话,他这些年,已经听过太多太多,他好像已经可以免疫了。 他已经记不清冯雅淑是否曾经有过副温柔的样子,他想是有过的吧。 他最开始以为是裴栋的背叛,因此他拼了命的想要做到更好,只要她说的,他就会去做,他以为这样,冯雅淑会愿意放弃裴栋吗,他以为他更让冯雅淑知道她还有他。 可后来的一切,证明他错了。 他不知该如何开口,叫她离开裴栋,他只能等待着她能想通的那天。 可冯雅淑好像是活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她和裴栋的芥蒂愈来愈深,她没想过如何是解决这个症结,只拼了命的想要两败俱伤。 裴即白看着窗外,外头都是熟悉或者不熟悉的风景,司机操着浓厚乡音的普通话:“去哪?” 裴即白没回头,头靠在椅背上:“南清路,桂园。” 司机抽空多看了他两眼,问:“别墅区啊,房价不便宜吧。” 裴即白礼貌疏离地回答:“买得早,那个时候还不贵。” “买得早那也不便宜了啊,现在那片发展得可好了,学校也好,我就想送我闺女去那边读书,没名额。”榴城的司机,似乎格外健谈些,同他拉着家常。 可惜,裴即白无法参与这些家长里短,随口道:“是吗?我也不清楚,没孩子,没考虑过这些。” “那你这个年纪,也该考虑了呀,”他一会看前方,一会看他,嘴里道,“我表姐有个侄女还不错,家里还有个门面,长得也俊俏,要不要考虑下。” 裴即白抬手,摁了摁额角,拒绝道:“不用了,我有心仪的人了。” 司机沉默了会,道:“哎哟,突然说什么心仪,我还反应半天,喜欢就要抓紧了哟,这人的一生就这么点点时间,要趁早哟。” 裴即白头放下,坚定地说:“嗯,我会的。” 司机一路上找了不少话题,裴即白兴致不高,偶尔搭话几句,车停小区外,裴即白喊了停,太过健谈的人,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末了,司机也不肯放弃,拿过手机:“哎哟,小伙子,要加个微信不啦,我那个侄女是真的还挺不错了。” 裴即白付了现金:“不用了,谢谢。” 他将门关上,司机师傅拿过钱,看了眼,在手枕里翻了翻,降下窗户:“小伙子,还要找钱哦。” 他步子没停,回头:“不用找了。” 迈步到保安亭,保安是那个老保安,对他还有印象,放了他进去,随意唠了几句家常:“好久不见你了,买新房了?” 裴即白走过铁门:“没有,去外地工作了。” 保安笑笑:“去外头发展也好。” 小区门口,离他家还有段距离,他素来是开车进出,难得闲来这两分清闲,他在这里呆的时间并不长,不到三年,后来读大学去了外地,大学过后出国,出国后工作,这里并没有承载他太多的回忆。 真正算得上过去的,是那间小房子,是楼下传来的欢笑声。 回到家中,他摁的门铃,保姆过来开的门。 或许是受不了冯雅淑的坏脾气,保姆已经不是年前那个,换了个年长的。 冯雅淑从来不找年轻的保姆,她总觉得那些稍微年轻的,貌美的会明里暗里勾引裴栋,因为这件事,他们曾经闹过,最后是裴栋让步。 保姆站在门口,一脸戒备地看着他:“你是?” 裴即白面色不改,直挺挺地立着:“裴即白。” 保姆思考了会,语气稍缓:“这家是姓裴,您是?” 门口传来声音:“杨姐,你这是一会又去哪里偷懒了,你看看你这个桌子,真的擦干净了吗?” 隔着铁门,裴即白看到了保姆脸上闪过的无奈与不耐,她回过头,喊道:“妹儿啊,这门口站了个年轻男人吗?我这不得问清吗?” “你有什么问的,你这就是偷懒,我跟你说,我可以扣你工资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冯雅淑看清门外的人,愣了会,下意识道,“即白。” 名唤杨姐的人,现在大概猜到了是知道门外站的人大概就是这家人的儿子,她抬眸多打量了几眼,不知道像是,就是觉得怪好看的,她打开门。 冯雅淑身上披着披肩,她好像又瘦了点,整个脸颊凹了进去。 裴即白的心,不可名状地痛了一下,她还是没有放过自己,来时那些气,又消了,他先低头,唤了句:“妈。” 冯雅淑是喜悦的,她步子往前倾了两步,又停下来,端起那副姿态:“你还知道回来啊,我以为你心里已经没有这个家了。” 他没跟她计较这话,径直进了屋,屋里的每件摆件都还在原位,整个家,上下两层,大的出奇,冷冰冰的。 裴即白坐到沙发,给自己倒了杯水,冯雅淑还是心疼儿子的,她站在不远处盯着他的脸,一直看着,然后感慨道:“是不是瘦了。” “差不多吧,没什么区别。” 冯雅淑跟着坐到他对里面的沙发上:“想吃什么,我叫杨姐去买,回来住几天?” 裴即白拿杯子的手停住,他放下已经提起一半的杯子:“我等会就走了,不用做我的晚饭了。” 冯雅淑的表情几变,他看到她强忍着克制自己的情绪,却没法做到,她几乎是从唇缝里挤出一句:“这个家,怎么就留不住你们了。” 她这句话,不知道说的是他,还是裴栋,裴即白觉得,或许说的是他们俩。 裴即白手摆在膝盖上,直视冯雅淑的眼神:“回来,是觉得有些事必须要解释。” 冯雅淑蹭地一下站起来:“不知道不要说什么,你不用跟我说,我不想知道,你要走就走吧,你走吧。”她惯会自欺欺人。 裴即白在她站起来的那一刻,直接开口,有些东西,总是这么拖着,永远没个尽头:“我和陈莎安,从一开始就是假的,那个孩子也不是我的,我会出面去根阿姨和叔叔解释,以后她的事,我不想再参与进去了,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很过分,可是我不想欺骗自己的内心了。” 冯雅淑要说的话全忘了,她嘴唇颤抖,几乎站不稳,她撑住沙发,固执地开口:“裴即白,你是个男人,该你负责的事情,你不能逃避。” 裴即白跟着起身:“可是不是我的,我为什么要认,而且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就是错误的,我们从没开始过,你不是都猜到过吗?就算这样,你还是固执的同他们家订婚。” 他的声音变得痛苦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家变成了个泥潭,而他深陷其中。 “我是为了谁,”冯雅淑声音凄厉,喊着,“我都是为了你好啊。” 裴即白没有说话,空气里只剩下她一深一浅的呼吸声,裴即白的心掉入了沼泽,他越挣扎陷得就越深。 “真的是为了我吗?你只是为了多一个筹码和他谈判,我也是个人,不是个工具,你们彼此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不能放过彼此。” 冯雅淑抬手,指着他:“你有没有心,你不体谅我的吗?是我把你生下来的,你站在谁那边,是我陪着他,把事业做大的,凭什么他他想抛弃我就抛弃我,放过他,那谁放过我。” “妈,我会陪着你,我现在有能力的,以后都会好的。”裴即白给出自己的答案。 冯雅淑沉默,她坐下,优雅地端起面前的茶杯,回答道:“不,我为什么要放弃他,我死也要拽着他一起。” “是我在他最穷的时候陪着他的,我那么辛苦,为什么要给之后的人坐享其成,谁也别想,谁也别想。” 她的怨诉有着自己的风格,无论愤怒或悲伤,都有自己缓慢的节奏,以及紊乱的方向,她开始细数那些过往,老调重弹。 裴即白确信了心底的那个念头,但真正得到答案,他还是止不住悲伤,明明可以放过自己的,是她自己不愿意而已。 他转身想要离开:“陈叔叔那里,我会解释的,”他立在原地,深吸了口气,将这么多年别在心里的话,说了出口,“以后,也许我会和冬青在一起,如果她愿意的话,我只可能会娶她。” 冯雅淑脸上表情突变,端着茶杯的手,止不住颤抖,恨恨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裴即白与她对视,坚定不移地再次开口:“我爱的,一直都是冬青,过去到现在,从来没有改变过。” 第51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冯雅淑手里的杯子径直甩了过来, 裴即白没躲,茶杯砸到他的额角,擦破从温热的茶水顺着他的点低落, 茶叶散落至胸口。 他无法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他想自己是狼狈的, 他猜到她的动作,他应该受的, 所以他不躲。 冯雅淑手指着门,低头咬牙切齿地喊道:“这么多年, 都断不了你的念想吗?那是个什么家庭,你现在又是什么样的, 她冬青配吗?” 裴即白没动,温热的茶水逐渐冷却,顺着下颚滴落:“我们这又是什么优越的家庭呢?”他声音变得轻松,“不过是片泥沼, 你当初以死相逼, 要我出国,我走了, 可是这么多年了,我忘不了她也是事实。” “你什么都不知道, ”冯雅淑跌落至沙发上, 不再看她, 喃喃地念叨着,“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怎么能这么这么对我,大的贱,小的也不学好, 都是一样的,你跟你爸一样。” 他颤抖着开口:“妈,放过自己吧,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太久了,还有未来的,未来还那么长,放过自己吧。”他的声音带着恳求。 “滚啊,”她的情绪骤然激动,手指着门口。 裴即白仰头,看着天花板上华丽的吊灯,这个家,到处都是冷冰冰的,每个人都是自私的,他也一样,真是可笑,可怜,可悲。 他收回视线,凝视了一眼陷入自我悲伤中的冯雅淑,别过头,闭上眼,缓了口气。 迈步往前走,刚出大门,遇到了回来的裴栋。 裴栋整理脸上的神情,想要给裴即白打招呼,裴即白缄默不语,同他擦肩而过。 等他走到门口,裴栋开口喊住他:“儿子。” 裴即白手伸出一半,顿了半秒,抓住门把手,身后的人试探性地问道,“钱还够用吗?” 裴即白的手坠落至身侧,他以为他会说一些别的,他果然不该抱有期待的。 裴栋和过去一样,不参与他的成长生活,以为一切都能用金钱消弭。 他低声回答:“够。” 手再次扶上门,拉开那扇铁质的大门,门“咿呀”的响起。 父母于他而言,到底是什么,他没法怪他们任何一个人,性格使然,注定无法归根究底。 当家庭已经成为累赘,为什么还要苦撑着不放,但凡洒脱一点,也许现在都不会这样吧。 “儿子,”裴栋又喊住他,“我听见你和她说的那些话了。”他犹豫了会,像是难以启齿,道,“你是说真的吗?” 裴即白迈出的步子,顿住,回头转身,直挺挺地站着:“是的。” 裴栋像是陷入了回忆:“如果...”他的表情说不好,那段回忆似乎是痛苦的,而他也很久不曾回想。 可裴即白不在意帮他忆起,他冷声开口:“如果,当初是你刻意带岚姨投资了呢?你是想说这个吗?” 他看到裴栋猛地抬头,眼眶突然就红了,他的心好像被什么绞住,一刀又一刀凌迟,“又或者说,那个项目有你的一笔在里面呢?” “你...”裴栋先是声调上扬,又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你怎么知道。” 裴即白勾起唇角,自嘲地笑了笑,“真是抱歉,就那么不小心知道了。” 裴栋开始变得慌张:“不可能啊,那些东西都处理掉了,不会有的。” 裴即白死死咬住下唇,额角那块擦破皮的额角隐隐作痛,泛着火烧,他脸上嘲弄的笑变的明显:“这个时候,你想的还是那些吗?这些年,你做梦的时候,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裴栋像极了个心虚的小偷,试探着问:“那你和冬青,”他顿了会,“你没有想过她知道这些会怎样吗?你们已经在一起了吗?” 裴即白轻呵一声:“所以我没有期盼过她会和我在一起,”他脸色开始变的落寞,“我只是发现这么多年,我根本没办法舍弃她,那些我对不起她的事,我愿意用下半生去还,所以在此之前,我需要做的是扫平阻挡我和她在一起的所有障碍。” 如果说在出国之前,他偶然知道了这件事,放弃想要和冬青在一起的念想,他是带着逃避的心态走的。 那个时候的他,太年轻,根本没法承受这一切,所以选择了最懦弱的方式。 那么现在的自己,就是做好的完全的准备,来接受这一切,他想他受得住的,也是他该受的。 他没办法欺骗自己,也没办法容忍冬青身边是别人。 说他自私也好,无耻也行,痴心妄想也罢,他独独只剩下这个愿望了。 被云遮住的太阳,透出一个角,阳光扫在裴即白脸上,裴栋看出了他做了决定,不是他们可以阻挡的。 裴即白离家后,去了一趟商场,给自己买了套衣服,换好后,又去了女装,从商场出来,他看了看时间,去了医院。 下午的医院,没有上午那般喧闹,住院部楼下有不少人穿着病号服在花园里缓缓走动。 他手上拎着些东西,站在花园旁的垃圾桶旁,微弓腰,垂眸看着地面,指尖的烟一根接着一根,时不时看看时间,等到两点半,手里的烟终于断了。 他在原地走了几步,试图散掉烟草味,等到两点四十,他往住院大楼上去。 冬青不在病房,林清看到裴即白到来,先是一愣,然后道:“阿青,这下楼取老冬的片子了,你这?” 裴即白将手上的果篮和购物袋放在桌上:“没事,我就来看看叔叔。” 冬昌明背靠着床,手上挂着盐水:“我这都没啥事了,不用来看了,没关系。” 林清从隔壁床借了张凳子给裴即白:“即白,坐,阿青等等就回来了。” 三个人聊了会日常,林清边削苹果边问:“去看过裴阿婆没。”她将削好的苹果分开,一半递给冬昌明,一半递给裴即白,“来,吃苹果,苹果好。” 裴即白接过苹果,顺着手搁在膝盖上:“等会去看。” 林清看了看墙壁上挂着的时间:“哎呀,快四点了,我下去把晚饭买回来,即白,你帮忙看着点叔叔。” 小城的人,晚饭惯来吃得早,林清算得上是个急性子了,不耐五点多跟那些病友挤,连带着在医院的冬昌明每天晚饭都吃得早。 林清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裴即白和冬昌明两人,冬昌明有些不好意思,解释两句:“你清姨这,也没个准,你要忙的话,先走也没关系,她一会就回来了,隔壁床的护工有的时候还能搭把手。” 裴即白笔直地坐在床边:“没事。” 有同房病友家属进来,多瞧了两眼,问道:“昌明哥,这你儿子啊?一儿一女好福气哦。” 冬昌明笑着摆摆手:“哪能啊,我哪有这么俊俏的娃,这以前邻居家的,我就一个闺女。” 病友家属又多看了几眼:“啊,邻居家的啊,那不跟你家闺女青梅竹马,感情也真不错。” 冬昌明傻笑两声,没接话,本也是拉家常,病友家属随意聊了几句就出了门,病房里只剩下其他病人睡梦中细细的呼吸声。 他们俩,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静默几分钟后,冬昌明问:“阿白啊,现在工作还好吗?” “还行,现在主要画桥,路有的时候也画。” “啊,你们这个,那压力大吗?忙吗?” “压力不小,忙这块的话,得看项目。” “阿婆说你前段时间又出国了,怎么就回来了?” “出国去跟了个项目,就两个月。” ...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裴即白脾性好的都回复了,冬昌明似乎看出了点什么,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阿白啊,叔叔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我看你好像是有事。” 裴即白张嘴,话却很难说出口,他脑海里走马观花放映着过往,冬昌明一直都是宠爱冬青的,小时候给冬青买东西,冬青总会分给他,冬昌明也会开玩笑对冬青说你把我的爱都分给即白了吗? 冬青那个时候是怎么说的? 这样两个人都能享受你的爱了,多好。 这些回忆,是逝去时间里,最值得珍藏的。 “冬叔,我想和冬青在一起。” 语毕,病房里陷入长长的寂静,冬昌明视线盯着前方,仿佛那块白色的墙上有什么东西,他想要看穿一样。 裴即白难得陷入了一种紧张,是前所未有的,他觉得自己浑身似乎在冒着虚汗,后背有些凉意,一颗心悬得老高,久久不能落下,他不确定冬昌明的答案会是什么。 “这些,你不应该跟我说,你应该直接对冬青说。”冬昌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也不似之前那般和蔼。 裴即白隐隐松了口气,比他预想的直接拒绝好上太多,他抿唇,平缓地开口:“我也知道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可冬叔,我期望得到你的谅解。” “你想让我原谅什么呢?不是你的错,这是上一杯的恩怨。”冬昌明明显是知道的,他好像已经没有了恨,只剩下无奈与怅然。 “我想我们之间没有任何阻碍,我才好奋力奔向她。”裴即白给出自己的答案。 “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之间最大的阻碍其是不是我们,而是你们自己。” 第52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很多东西, 其实长辈总能看到症结,裴即白没法否认,他和冬青最大的阻力其实是他们两个人之间, 换言之更大的问题在于他。 是他让冬青没了信心, 没有再勇敢的信心。 他闻言, 抬头:“我知道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自己,所以不管结果怎样, 我都不会后悔,我现在能做的, ”他的声音变小,“我最先会去做的, 就是将我的家庭那块处理好,其他的再一步一步来,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不会后悔。” 裴即白给出自己的答案。 冬昌明凝视了他好一会, 道:“我们两家人其实并不合适的, 你知道吗?” “我知道的。”裴即白声音变低,像是承载不少情绪在里。 “那你想过她知道一切的后果是什么吗?”冬昌明说完这句话, 没待裴即白开口,语气变得严肃, “我今天能和你这么心平气和的说话, 是因为上一辈的恩怨我不想牵扯到你们身上, 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这是已经是我最后的让步。” “我不想让她知道,活在乌托邦里挺好的,至少又一个人不知道真相,总会觉得过去是幸福的。” 医院的被单散发着消毒水的味道, 窗外的凉风带来一丝冷意,林清临走前削好的苹果,孤单地躺在床头柜上,因为氧化的缘故,泛着棕。 病房里只剩下呼吸声,不同人的。 过了半晌,冬昌明长吁口气:“你有把握吗?” “有。”裴即白肯定的回来,“如果可以,我会用我剩下的时光去弥补他。” “这是你们的事,我能做的只有不阻挡。”冬昌明做出决定。 裴即白从凳子上站起来,向着病床上的人鞠了个躬:“冬叔,谢谢你,”他没有抬头,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还有,对不起。”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冬昌明看着他浓密黑发上的旋,别开视线,当年陪伴冬青身边,那个不说话,总是悄悄护着她的孩子,现如今也长大了。 原本两家人的恩怨,不应该牵扯到他们,最后他还是知道了。 他和冬青,他又能说什么呢。 “不该是你说对不起的。”冬昌明有些唏嘘,“你没有对不起我,没有对不起你岚姨。” 对不起我的那些年,我想我这辈子也等不来了。 后来的话,他没有再说出口,不该强加给这些孩子的。 “冬叔...”裴即白开口,冬昌明先一步打断他,“我不会支持你们的,让冬青拿主意吧,这是她自己的路,也该让她自己选择,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不会说什么的,你并不是我最好的选择,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我是不会站在你身后的,你需要知道这一点。” “走吧。”冬昌明下了逐客令。 裴即白直起腰:“那,冬叔,我先走了。”他视线停留在自己拎来的东西,“一个是果篮,另一个是给冬青的,我下次再来看您。” 他转身走到门口,冬昌明又叫住他,“即白,”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冬青是个好孩子,她太敏感了,又那么倔,你要好好对她,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不会是你的。” 他因为担心,有些话又重复了一遍。 裴即白站在门口,坚定着:“会是我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身上似乎有光,他好像要拼劲全力向某处奔去。 裴即白离开病房的同时,住院部的一楼,冬青正坐在等候椅上,拿着医院的建党卡等待着出片子。 冬昌明有些蛛网膜下腔出血,昨天做了个脑部CT,看看现在积液还有多少。 她下来的早,片子还没出,她也懒得上去,医院的电梯总是挤满人,她懒得去凑那些热闹。 百无聊赖时,来了个电话,冬青一只手撑在椅子上,一只手接通电话,侧头看着自己的手,下巴贴在锁骨处,整个人显得有些扭曲。 “喂。”听不出声音的一句话。 “在干嘛呢?”电话那头的是陈楠钦。 昨天冬青还同他站在篮球场,今天已经在榴城的医院里,时间真是可怕,一宿之间,瞬息变化。 她看着自己的指甲,觉得该剪了,思量着等会上楼问问林清有没有指甲剪,修建一下自己的指甲。 她弹起自己的中指,中指跟着翘起来,又压下去。 “没干嘛。”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她下意识地隐瞒自己啊的情况,不愿对他说实话。 她还是没有对他敞开心扉,对他,始终是有隔阂的。 “是不是在发呆?”陈楠钦在电话那头轻笑。 冬青歪过头,身子坐正,单手上扬,伸个懒腰:“算是吧。” “下楼。” “啊,”冬青手还悬在空中,一点一点地放下来,“下楼干嘛?” “带你去吃好吃的。” “你不累吗?昨天不是喝了酒?” “现在不是下午了吗?我还能醉一天不成?”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冬青原本想插科打诨过去,聊了一会后,她觉得瞒不下去了,坦白道:“恐怕去不了呢。” 那头沉寂了一下,声音低沉不少:“为什么?” “我回榴市了。”冬青直言。 那边愣了半秒:“这么突然?早上回去的吗?” “嗯。”冬青撒了谎,不欲解释那么多。 “出什么事情了吗?”那头问 “没有,想家了而已。”冬青回答得很果断。 “想不到你还是个恋家的人。”那头明显接受了她这个回答,“看来我今天是白跑了一趟。” 冬青敏锐地感觉到他情绪细微的变化,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那头的人像是走到个空旷的地方,话筒里隐隐有回音,“就是我妈妈想见见你。” 这次轮到冬青沉默,她在屏幕上看到冬昌明的名字亮起在屏幕上,她起身,走到窗口,轻声道:“我以为我们昨天说清楚了。” 她在在窗口递过建档卡,那头的人查看了一下,递片子给她,她结果,离开。 这一系列动作做完,那头的人也没有说话。 她往前走,走了有段距离,那头的人才回复:“我以为我也给出了答案,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陈楠钦,你现在是把我当救命稻草吗?”冬青手里的片子很轻,她用食指勾着,一晃一晃的,她又道,“能放下的,不一定是我。” “如果我说不是呢?”陈楠钦回答很快,“如果我说我是真的对你上了心呢?” 冬青继续往前走,眨眼间,看到个背影很像裴即白,再看过去,又消失在人群中,她觉得自己或许是有了心魔。 她肩膀耸起,又放松:“你要想清楚,我也需要想清楚,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再想想吧,陈楠钦,这个决定不是那么轻松的。” 心底的那个人,会不停地左右你的情绪,扰乱你的心神,也会成为你开始一段新感情的羁绊,而且她,看着陈楠钦,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并不会有悸动的心,她更像是个局外人,能看清楚每一步局势,她没法陷进去。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陈楠钦问。 冬青在电话这头笑了笑:“倒也不是,只是觉得我们现在这样,见家长,很奇怪不是吗?” “主要还是我妈妈想见见你,她偶然得知了你的存在。” “我的存在,”冬青疑惑,“我的什么存在?” 那头的人缄默不语,大概是懂了冬青在装傻,道:“是我唐突了。” 冬青走到电梯前,摁下上升的按键:“陈楠钦,如果你没有办法很好的解决家庭的事情,不管是我还是别人,或许你妈妈都不会喜欢。” 子女于家人,或者说是一面镜子,她能从陈楠钦身上大概看出些他母亲的影子,那应该是个很挑剔的却又优雅的女人,她只相信自己的决定。 “你要相信,我母亲很好相处的。”那头的人试图替他妈妈说话。 电梯降到一楼,前排的人涌进去:“所以这个问题,还是绕在了最开始,陈楠钦,你还是意识不到所有问题的所在,这个问题,或许是导致你上段感情失败的原因。” 里头的人用眼神询问她的下一步动作,冬青用手势示意里面的人先上去,她踱步走到一旁,直截了当地拒绝,“我想,我是没法胜任这段关系的。” “我觉得你可以。”那头的人很固执,冬青觉得很奇怪,她身边总是充满了固执的人,认定了就卯足劲往前冲,包括她自己也一样。 “我还有些事,先挂断了。”冬青不想再继续这段没结果的对话,该给的答案她已经给出,只不过陈楠钦不愿意接受而已。 “嗯,等你回来再聊吧。” 冬青叹了口气,挂断电话,心情更沉重。 她有些迷惘,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她开始摸不准方向,如果说过往裴即白是她感情的灯塔,她总是无畏地向前,那现在,她掉头离开,却发现自己迷失在了黑暗之中。 这种感觉,真是不好受,中午和裴即白那场不愉快,到底还是对她的心情造成的影响。 她好像,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强大。 第53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回到病房, 冬青先去找了趟医生,她在过道的时候,抽出片子看过, 看不懂, 那张报告单上赤/裸裸地写着诊断的结果, 她还是看懂了的,蛛网膜下腔依然有积液。 医生抽出片子对着光仔细看了几眼, 又放到光台上仔细看了看,冬青一颗心跟着悬了起来。 她没开口, 医生也没开口,过了会, 医生把片子拿下来:“还有些积液,再观察几天吧,可能要做个造影,你这边准备下, 明天做吧。” 冬青愣住:“很严重吗?” 医生满脸严肃:“那天都昏迷到了第二天, 说不严重那我肯定是在忽悠你了,现在初步诊断可能颅内有个脑动脉瘤, 这次摔的是左边,动脉瘤疑似在右边, 要是摔破了动脉瘤, 成为植物人的可能怕是都有, ”医生手指着那张冬青看不懂的CT片,直言道,“积液也还有些,就怕最后凝成血块,再留院观察观察吧。” 冬青大脑一片空白, 身子先先一步行动,拿过桌子上的片子,麻木地往病房走。 她心发慌,却告诉自己,不能倒下,如果她倒下了,林清是撑不住事的。 病房里,林清不在,她将片子放在床头柜上,看到上头有个果篮还有个购物袋,收回视线。 冬昌明扭头看着她:“怎么样?” 他脸上的淤青和擦肩并没有好到哪里去,手背扎着留置针,药水挂在床边,整个人显得虚弱极了。 冬青强忍住心绪,吸了口气,故作轻松:“没啥事,明天再去做个检查,医生明天会过来开单子。” “我没什么事的,什么时候能出院啊。”老一辈人的想法,始终认为在医院事浪费钱,想着能省一点便是一点。 冬青将掉落一角的被子捻好:“出院就别想了,医生教你再观察观察,还有轻微的脑震荡呢?”她回忆着片子上的话,挑了最轻的说,想了想,又觉得冬昌明肯定会自己偷着看片子,也就不隐瞒,“脑子里还有残留的血,医生说还要观察观察。” 她可以又说的严重一点,冬昌明也就歇了火。 冬青坐在床边,从床头柜上拿过个苹果,又从抽屉里翻出刀:“清姨呢?” “买饭去了,”冬昌明看到她手上的动作,“别削了,你清姨走的时候给我削了个。” 削皮的手顿了顿,她余光瞥向桌上,看到半个氧化的苹果,不像是林清会留下来的,林清也是节俭惯了的人。 她大拇指抵着到,刀片向内,旋出一道好看的,长长的果皮,问:“有谁来过吗?” 她的视线再次回归到那个华丽的果篮,还有那个购物袋,突然有些惧怕。 “即白刚来过,”冬昌明答到,冬青手里那道长长的果皮骤然断裂,跌落在地上,她想弯腰去捡,又响起自己手里拿着刀,任由那道果皮掉在地上,沾满灰尘,冬昌明看到她的动作,“说了我吃不下了,别削了,等会又氧化了,”他手往床头柜那里抬了抬,“这个再削一削也能吃。” 冬青把手里的苹果塞进自己的嘴里:“我自己吃行了吧,”她拿过那个用纸巾垫着的苹果,手腕上下翻动,将氧化的那部分削掉,“这半个我也不浪费了好吧。” 一个半苹果进肚,冬青有些撑,她起身,扭身面向窗子,双手向上抬,眼睛看着窗外,活动活动身子。 冬昌明微微仰头,看着她,他的孩子,不知不觉也长大了,她这几年跟着他,抗下了那么多,他这次,突然很害怕死亡。 过去对待死亡,他总是能用辩证的眼光去看待,以为自己总会有这一天。 可劫后余生后,他突然发现,活着太重要了,他还没有看着冬青结婚生子,他的冬青还没有一个归宿。 他有那么多放不下的东西,怎么能就这样离开。 他眼眶微微湿润,溢出的眼泪刺痛眼周蹭破的皮,灼热感传来,他不在乎这伤痛,对着冬青的背影开口:“阿青,你想过以后吗?” 冬青叠在一起举高的双手没有再晃动,反倒是缓缓地放下来,转过身,问:“爸,什么意思?” “阿青,我总会先你一步离开的,在我离开之前,我希望能看到你有一个归宿,”冬昌明的声音很轻,却是心底话,“你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之前爸爸一直不给你压力,是因为觉得你太辛苦了,不想让你背负那么多,可这一次,我突然觉得我很害怕,我很害怕死亡的那一天到来,因为我连你身着白纱的模样都没见过,阿青,我太害怕了,我不希望我走了以后,这个世界的你是孑然一身的。” 冬青的眼眶渐红,她拖着这么多年,冬昌明确实没有多说过一句,过去她可以说家里的债无法还,所以没法开始新的一段感情,那现在又该找什么理由呢? 她没法骗自己,她必须承认,她对裴即白还有留恋,即使她拼了命的向前奔跑,可是他一直都在,或者说,是因为她心底有他作为一个信念支撑,她才能在黑暗之中奔跑。 “爸...”她声音颤抖,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冬昌明直言:“阿青,不要活在过去了,走出来吧,你以前问过我的,我忘了吗?我没忘,但是我也不恨,你妈,你妈她...”他仿佛做着什么挣扎,“是我对不起她,是我太忙了,所以忘记了她,我以为我工作可以给你们更好的生活,可我却忘了,她也需要人陪伴。” “我知道,你们母女俩都怪过我,那些年常年在外,所以我不恨的,可是你妈对不起的不止我,还有别人,她错在不该做那些事,我一直没对你说,是怕你接受不了,但是你现在已经二十八了,有些事,我想你是可以承受的,你妈她走之前,患了抑郁症,所以不怪你,也不怪她,她只是太痛苦了,是我忽视了她,是我...”冬昌明全盘托出,说到激动之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刺得脸上生疼。 “她是个善良的女人,又那么好强,你是知道的。”冬昌明避而不谈许琼岚背叛家庭的事情,他还期盼着冬青不知道。 冬青身子晃了晃:“爸,所以妈真的和裴叔...”她话没说完,这些年,她从别人的闲谈的只言片语中,还有自己的观察,拼凑了出大概。 今天终于在冬昌明这得到了证实,这也就不难理解裴即白当年高中的疏远。 冬昌明腾出那只空着的手,抹了把眼泪,没有正面回答,反倒是说:“过去的就过去了,人总是要向前看,那么苦的日子都过来,不会更差了。” 冬青眼睛漠然地望着窗外的街道,一动不动,泪珠却无声地滴落在面颊。 她是往事的囚犯,也是命运的傀儡,被/操控着一步一步前行。 岁月是奇异的,给她编织了一个牢笼,她被困在其中,有人陪着她,也被困住了,而她却不敢指认,是谁在陪着她。 谁都没有错,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往事像杯腐朽的茶,重见天日后,杯里是个少女和少男模糊的面孔。 “你妈她,总归是错了,但是别恨她,人生太苦了。”冬昌明是个温柔的男人,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他总能默默的接受一切,又原谅一切。 冬青曾经很害怕知道他的答案,如今知道了,答案是她想要的,可她却觉得难受,这对冬昌明太不公平了。 可她能怪许琼岚吗?她没办法,许琼岚做的那些事,她是唾弃的,破坏别人家庭这种事,她无法接受,不知道答案之前,她始终麻痹自己。 可知道真相过后,她又没法去恨,许琼岚为了她,放弃了太多,她是个合格的母亲,却不是个合格的妻子。 命运是个刽子手,果决而又残忍。 俩人静默了许久,没有开口,冬青觉得心里难受,她想找个地方宣泄,她整个人像是坠入一条河,她想她溺水了。 她努力想要搜寻恰当的词汇:“我知道的。”最直干瘪瘪地说出这样一句。 冬昌明转过脸,看相床头柜那个深蓝色纸质购物袋:“东西都是即白买的,那个蓝色的袋子,她说是给你的。” 冬青看着那个袋子,想走过去,却又害怕走过去,她指尖颤抖拎过袋子,打开看了看,抬头,挤出个笑,维持着声音的平稳:“是套衣服,我回来没带衣服,”她似乎有些口不择言,言语之间也有些矛盾,“我去换个衣服吧,身上的衣服还是大学时候穿的了。” 她已经不在乎自己说了什么,冬昌明又会怎么去想,她只想找个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不愿意让冬昌明看到她的脆弱,她应该坚强的,毕竟她已经长大了。 冬青拎着袋子,转身离开,步履凌乱。 她走到电梯口,又绕到步梯,打开消防门,钻进黑暗的楼道里,背靠着墙,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先是小声的啜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开始变得撕心裂肺,她想把这些年的委屈悉数释放。 她太累了,她已经太久没有这样哭过了。 手里紧紧攥着购物袋,她背脊顺着墙壁滑落,整个人跌落在地上,她抱着双膝,整个人缩成一团,肩膀上下耸动,是因为难过。 袋子里的,是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还有一个首饰盒,是她那年,想要的生日礼物。 隔了这么多年,她才收到。 第54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林清拎着蒸菜上来, 看了眼病房里只剩下冬昌明和其他人,她将蒸菜放在床头柜上,一盒一盒地拿出来, 问道:“即白走了?” 冬昌明点头, 林清又问:“阿青还没回。” 冬昌明扭头:“回了, 去厕所了。” 林清把鸡蛋拌进饭里,用勺子舀了勺, 送到冬昌明嘴边,冬昌明轻咳两声:“我自己吃吧。” 林清正打算说话,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她把饭和勺子塞进冬昌明怀里, 掏出手机,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将来人的视频切换成语音接通:“喂,干嘛?” 电话那头是林谙:“在干嘛呢?” 临近下班, 医生最后一次查房, 林清看到进来的医生,往边上走了两步:“没干嘛?” 那边的人似乎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问到:“你在哪呢?怎么开的语音” 林清手撑在窗台边,佯装镇定:“没在哪啊, 在家呢?我能在在哪, 我在做饭。” 她有意瞒着林谙, 没说实话。 好在那头的人也没追问:“做饭也可以接视频啊。” 医生正在询问隔壁床病人的状态,林清着急,直言道:“忙着呢,不跟你说了,挂了。” 也不待对方开口, 径直把电话挂断。 楼道里的冬青整理好情绪,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她接通电话:“喂。” 她用手抹去眼眶周围的泪痕,声音维持了镇定。 那头的人犹豫了片刻,问道:“家里是不是出事了?” 冬青站起来,打开那扇门,走廊昏暗的灯,打在她脸上,她回答:“没有,怎么这么问。” “那你怎么了?” “没事,工作有点累。”如果林谙是冬昌明的儿子,她一定会选择将这件事告诉他,毕竟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应该承担这一切。 但是他不是,重组家庭可以和谐,可以和睦,可以融洽,但毕竟不是血脉之亲。 冬青读懂了林清想要在林谙面前隐瞒这件事的心绪,她选择不拆穿。 “你回去了对吗?”林谙突然问。 “嗯?”冬青没理解这句话。 “你回榴城了?” 冬青不知道林谙为什么这么说,她不想欺骗他,选择沉默。 “谁在医院?我妈还是冬叔?”那头的人机警的猜到了什么。 冬青叹了口气:“我爸,车祸。” “我就说我妈,神神秘秘,还不接视频,我都听到有人说‘查房’了。”那头的人,声音有些低落,“没必要瞒着我啊,为什么都瞒着我,我都这么大了。” “不想让你担心,更何况,你回来也没什么用。”冬青解释道。 “瞒着我我是不会担心,但是我以后会后悔。”那头的人声音笃定,“我买最晚一班的高铁。” 冬青看了看腕上的时间,还能赶上晚上七点那班高铁,但她径直开口:“清姨是不想让你知道的。” “我妈那边我回去解释,你别跟她说。”那头的人已经做了决定,冬青自然也不会强行阻拦。 我拎着袋子,依旧还是身上那套衣服,走进厕所,洗了吧冷水脸,让自己更加冷静,强撑起个笑脸,回到病房。 林清看到她说:“没给你买饭,食堂没什么菜了,你不爱吃冬瓜,就没给你买了,你自己去看看吃点什么好。” 林清没把冬青当外人,冬青也不会计较她不给她买饭这种事,她有些挑食,林清大概是猜到了,中午她来得晚,林清遭不住饿,去楼下买了饭,看到她来,招呼她吃,她戳了几筷子,强撑着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她猜林清应当是见她中午对食堂的饭菜没什么食欲,特意没买。 “清姨,等会我下去吃个饭,晚上你回家好好休息,我来陪夜吧。”冬青见林清脸色明显没有日常那般好,主动想揽过任务。 林清连连摆手:“不用,你这一天赶回来,都没好好休息,你回家休息。” “清姨。”冬青想要劝。 林清一锤定音:“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换你,我回去休息,你求我来我都不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冬青也不再说什么。 冬昌明把饭菜吃完,林清又扒拉了几口饭,将垃圾收拾好,冬青主动拿过,去楼道间把垃圾丢掉。 等再次回到病房,看到林清几次欲言又止,她没主动问,倒是冬昌明看了林清几眼后,主动开口道:“阿青,我们可能得找你借点钱。” 冬青以为是医药费的事,说:“医药费我等会下去缴,不用找我借,是我该出的。” 冬昌明和她的钱,全都填进了许琼岚那个无底洞,早两年冬昌明怎么也不肯收她一分钱,叫她自己好好攒着,她开销不大,都留着备用,怕的就是有意外出来,冬昌明那里钱不够用。 她是知道的,冬昌明这些年做点小生意,钱事挣了些,但口袋里却没几个钱,一是做生意需要流动,来来回回流在身上的钱不多;二是他有一些钱就还了,虽然冬昌明不太跟她说,但她想那些债应当还有一点没平。 他和林清的经济是分开,人到这个年纪,不想再牵扯些其他的事情,只想搭伴过个日子,谁也不愿意牵扯上利益。 但,事情好像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简单,冬昌明将身子撑起来些,想搓手,发现自己打着点滴,举起的手又放下,他思考了会,说出接下来的话:“不是医药费的事,”他看了看林清,林清点了点头,他又说,“我和你清姨吧,想回老家修个房子,那个地基前段时间已经批下来了,170平,现在农村批地基难,我们敢在政策变之前批了,就想着我们把那房子起了也好,落叶归根吗?我和你清姨都是省城人,想着在那边的村里起了房子也方便,最后还是要回去的。” 冬昌明不是本地人,他是年轻的时候跟着他叔父跑运输来到的榴城,冬青四岁来的榴城,在省城呆的日子不多,对省城的情感没那么深。 她第一反应是拒绝的,但她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委婉地说道:“在榴城不是有个房子吗?” “这边的房子,我们打算卖掉,本来没出这事之前,我们也没这打算,现在这次医药费都好几万了,想着房子卖了,用来填一点医药费,然后买一台二手车,剩下起房子不够的钱我们再去赚。” 冬青当机立断地说:“爸,你已经不年轻了,现在那一栋房子不是说起就起的,你得监工,你得买材料,而且钱也不够,起房子哪里是卖了现在的房子的钱就够了,我同事的妈妈之前也是在乡下起了一套,花了差不多六十万,榴城的房子卖不了几个钱的,更何况你们还要买车,而且现在家里的债是不是还剩下一点点,”她尝试理性的分析,绝了他们的念想,“再说,城里的基础设施,医疗都会好一些,你们住到乡下去了,年纪再往上一点,医院也不会有这么方便。” 冬昌明难得这么倔强,他重申道:“我之前钱不够,所以卖了房子,我再辛苦几年总能平清的。” 冬青不懂冬昌明对于这件事的坚持,林清沉默地站在一旁,像个隐形人,冬青懂了,这是属于他们父女俩的战争。 可冬昌明还躺在病床上,他的欲/望那么强力,冬青看到他参杂着银丝的头发,喉咙发紧,胸口发闷。 他老了,她在长大,而他在衰老。 他不懂冬昌明是为了什么,榴城的一切都挺好,现在的房子在老城区近学校,近医院,也有熟悉的人,在她眼里非常适合养老。 冬昌明这是第一次向她开口索取某样东西,或者说是他真的没法子了,才会想到要找她借钱。 她选择了逃避:“我饿了,我下去吃些东西吧。” 冬昌明不语,病房陷入一种尴尬的静默。 林清接话,打破这种氛围:“去吧,吃完就回去好好休息,你爸这医药费不用你出,没事的,我们自己承担就好,你的钱你自个留着。” 冬青缄默,拿了包离开,走到门口时,听到病床上的冬昌明叹了口气。 冬青心里不好受,她知道冬昌明老了,她心疼他,却又看不懂,不知道他坚持这件事的原因。 明明在城市里,什么都会好一些,为什么突然会想到要回老家呢? 她没法跟他硬碰硬,只能选择暂时性地躲避。 她下了楼,很想吃以前学校门口的麻辣烫,突然特别特别怀念。 因为想,所以她去了,她打车到学校门口,幸好那家店没有换位置,只是换了装修,更宽敞了。 一群人围在一个大锅面前,锅前是年轻的男男女女,结伴而坐。 老板见她进来,招呼道:“一个人吗?” 冬青找了个空位,嗯了一声。 老板手里拿着个空碗,麻利地套了个塑料袋,跟她说:“白签五毛,红签两块,蓝签一块,辣椒葱花要吗?” 冬青拿了双筷子,掰开:“少一点辣。” 一个碗里放着葱花香油辣椒油,摆在她面前,她从大锅里拿了串鱼皮脆。 身边围着圈学生,穿着校服,正在讨论班级里谁和谁最近好像谈恋爱了。 冬青得空看了眼对面小声讨论的女孩,发现女声隔壁的男孩看着她,她觉得有些冒昧,又低下头。 悬在门口的帘,被人掀开,毕毕剥剥传来响声,坐在她对面的女生惯性抬头,嘴里发出惊叹声“:哇”。 冬青咬着手里的串,眼里有疑惑,跟着回头,看到了个熟悉的人。 第55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冬青手里的串还举在手上, 看到裴即白掀开帘子走进来,两个人的眼神撞在一起,冬青装作不认识他, 收回视线。 裴即白也没打招呼, 自然地坐在冬青身旁, 老板娘拿过不锈钢碗,往里头套了个塑料袋, 问道:“葱香菜辣椒要啊?” 他扯过桌上的抽纸,开始擦拭面前的桌面:“都不要, 给我放点香油。” 冬青埋下头,头发遮住侧脸, 将她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 对面几个女生时不时抬头望向裴即白,他生得好看,在哪里都是瞩目,对面的女生推推搡搡, 连带着一起的男生一起加入聊天, 细碎的声音传进他们耳朵里。 “真帅啊。” “去要个联系方式吗?” “你去。” “你去。” “你不去,那就我去, 我问到了,你不准加。” ... 几个人聊天丝毫不顾及对面的人是否听见, 打量的目光也变得肆意, 青春期的孩子是最无畏, 有个面容姣好的女生蹭地从位子上站起来,走到裴即白身边,撩了把头发,故作成熟地开口:“帅哥,能给个联系方式吗?” 冬青咬着豆皮没动, 没回头,耳朵却竖起,听着身旁的动静。 老板娘将碗放在裴即白眼神,脸上满是笑,忍不住调侃了句:“现在的姑娘真厉害。” 那个女生胆子又大几分:“我是一中的学生,叫夏可,今年满18岁了。” 年轻的女孩,面对年龄总是无惧,她们期待着长大,身上满是朝气蓬勃,周身萦绕着青春的气息。 冬青突然有些难过,她也曾这样孤勇过,可这份热情,被生活一点一点磨灭,最后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裴即白将手的纸巾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抬头,冷清的声线响起:“那你需要经过我身旁的这位美女的同意。” 语毕,一群人愣住,冬青被麻辣烫沾着的辣椒油呛到,开始咳嗽,裴即白飞快起身从柜台上拿过平矿泉水,拧开递给冬青,冬青咳嗽开始看的剧烈,整个喉管都是火辣辣的,她下意识地接过他手上的水,听到裴即白接下来的那句话,“毕竟我现在还在追求她,加任何异性都是不可以的。” 冬青呛得满脸通红,惯了几口水,她咽下去后,轻拍胸腔,等缓下来,别过脸,瞪着裴即白,想说些什么,看到他亮晶晶的眼睛,里面写满了得逞二字,那股气,又消了。 她好像又看见了那个少年。 她转回脸,又多喝了几口水,脸上的红晕蔓至耳尖。 名唤夏可的女生别过眼,看着喝水的冬青两眼,撇了撇嘴:“有女朋友了,进来也不说话。” 她转身,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丝毫不觉得尴尬,脸上写满了不服气。 对面的人不觉得尴尬,冬青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年,她脸皮倒是修炼的越来越薄了。 正这么反省着自己,裴即白凑到她耳边,轻语:“脸皮瞧着怎么还比以前薄了。” 冬青耳一热,眼睁大,眼神里透露着不满望向他,他的眼里好像有星辰,灼热她的眼,她咬了咬牙,低声挤出句:“是没你脸皮厚。” 裴即白轻笑出声,冬青也想不出他怎么能乐得这么开心。 一座大山突如其来坐在她身边,时不时给她递个纸巾,塞个串,冬青感觉自己有些消化不良。 她胡乱吃了几口就起身准备买单,裴即白也跟着站起来,理所当然道:“一起买。” 冬青回头,先看了眼他,又看了眼桌子,倒没几根签,他基本没怎么吃。 对面坐着的男生不知那根弦搭错,突然高喊了句:“美女,这种麻辣烫还要你请的追求者,要了有什么用,赶紧拒绝吧。” 裴即白接着这句话道:“我可以给她买房,可以把工资卡给她,只要她愿意,什么都可以给她。” 他这话说的一本正经,冬青戳手机的手一顿,老板笑得满脸揶揄,冬青原本散下去的热,又涨了起来。 她走到门口,看到裴即白还站在原地,任由其他人打量,突然觉得有些窘迫,鬼使神差地拉着他的胳膊,埋头走出店内。 裴即白一言不发地跟着出来,知道冬青放开他的胳膊,才问:“吃饱了?” 冬青手垂至身侧,没好气地回答:“当然没有,你说那些干嘛?” “说的是事实啊。”裴即白没有丝毫觉得不妥。 “都是些学生,你说这些,给他们造成影响多不好。” “这是在教他们要努力,不然还想着能找你要个联系方式。”这话听着带着点醋意在里面。 她别开话题:“你怎么来了?” “猜到你也许会来,所以就来了。”他话说的模棱两可。 两个人在熟悉却又陌生的街道走着,街道两旁种着梧桐,初秋叶子微微泛黄,偶尔有落叶飘落,路灯温柔的洒在他们周身。 走着走着,路过学校大门,冬青望了眼,校门也变了,更豪华,气派了。 她收回视线,静静地走着,裴即白问:“你觉得变了吗?” 冬青微怔,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变得,是他们变了,还是学校变了,还是这座城市变了,她踩在落叶上,“咯吱,咯吱”的脆声:“变了。” 学校变了,周围的店也变了大半,里面读书的人也变了,这座城也变得更年轻了,属于过往的记忆越来越少,就连公交车的过站也变了。 “没变。”裴即白离她很近,他的肩膀比她高上一截,两个人的影子并排站着,温柔的灯光下,像极了亲密的爱人,冬青做了个没经过大脑思考的动作,头微微往右偏,那个矮一点的影子,好像枕在了高高的影子上,裴即白突然停下,冬青头飞快地正回来,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学校还在,我们爱去的店也还在,读书的人还是那么年轻,他们依旧勇敢,这座城市也还在,我依然还是这样爱慕着你。” 不远处,是高一,冬青爱去的奶茶店,到现在,开了十五年,门口的音响放着王菲的《匆匆那年》 “不怪每一个人, 没能完整爱一遍, 是岁月善意落下, 残缺的悬念, 如果再见不能红着眼, 是否还能红着脸, 就像那年匆促。” ... 冬青心扑通扑通地震跳着,突然又想起病房里冬昌明说的那些话,心里的火苗像被一盆凉水浇灭,她抽回视线,经过起初的慌乱后,又镇定下来。 他是知道的吧,所以高中才会疏远她,是刻意的吧,因为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她盯着脚尖,低喃道:“总会变的,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怎么可能一成不变。” 裴即白垂眸,看着低头的冬青,突然很想抱抱他,他伸手,虚搂着冬青的肩,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他又收回那只臂膀。 是他太过急切,她应当是茫然的,他想他应该给她一些时间,想通之后,他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问道:“要喝奶茶吗?” 他突然一句,冬青看着不远处的奶茶店,点头,裴即白抬脚往那走去,她看着他的背影,摸不准现在的心情。 或许是欣喜的,又掺杂着涩,她是个矛盾体,渴望他对她的欢喜,想要接受他的好,又惧怕日后的不确定性。 包里的手机响起,她接过电话,是林谙,在那头咋咋唬唬:“几院啊?” “三院,”冬青回答,“你到了吗?” “快了,还有半小时吧,到省城了。” “那我过来接你吧。” 裴即白拿着奶茶回来时,看到冬青在打电话,他稍稍在不远处等了会,等到冬青挂断电话才过来,将奶茶递给她。 冬青其实有好几年没有喝过奶茶了,这几年她一直在刻意强迫自己自律,少摄入糖分,乍然一口,她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感叹道:“好久没喝了,我可能要去车站一趟,林谙回来了,去接一下他。” “我和你一起去吧,不早了,安全些。” 冬青没有拒绝,看了看时间,提了个建议:“坐公车吗?应该还有末班车。”‘ 不远处就是公交站,末班车来得很快,车上没什么,冬青坐在靠窗处,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 榴城的风和州城不一样,少了两分湿热,带着分初秋的气息。 冬青突然很想倾诉她和冬昌明的争吵,就像过去一样,她总是爱抱怨的那个人。 “我今天和我爸吵架了。”他在她身边,她有种莫名的安心,复述着傍晚和冬昌明在病房里的那次争吵,末了补充了句,“其实我觉得榴城很好,实在不行,去省城买个房子也可以,养老总会方便些,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呢?” 裴即白沉吟了会,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过了会,才说:“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冬叔也累了,他也想停下来了,你的童年大部分记忆是在榴城,而他不一样,那个村子在你看来也许很落后,却承载了他所有美好的记忆。” 冬青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坐直,她因为所有的不美好,去了州城,选择了逃避,却忘了,冬昌明和她一样,甚至比他成熟的伤害更多。 她细细深想,冬昌明口中的朋友,确实大部分都在老家,他在榴城的朋友,近两年随着自己的子女,各自去了其他城市,她好像突然有些明白了。 裴即白又继续道,“你再换个角度去想,冬叔在乡下起了房子,有一天你觉得城市累了,你可以多一条路走,他也许也是为了你呢?你的户口不在榴市对吗?或许在他眼里,那里才是你们的家,他只是想给你一个后盾。” 冬青张嘴,想要反驳些什么,却又觉得裴即白说的不无道理,想说的话最后变成两个字:“谢谢。” 说完,她鼓着腮,看着窗外,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裴即白伸手戳了下她的腮,她吃痛,憋着气散去,扭头看向他,他收回手,有些尴尬地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跟我说。”他斟酌了会,又说,“我还有不少存款的。” 冬青见他这幅小心翼翼的样子,不自觉地笑了:“不用,我只是没想通而已。” “我是说真的,就算你只把我当朋友,也可以向我开这个口。”裴即白迎着她的目光,面色严肃,语气是少有的郑重。 冬青别过视线,看向窗外,心底有一簇火苗,扑了几次扑不住,终究还是燃了起来,她刻意压制着声音说:“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最后一个情节就完结了,啦啦啦,大概7,8章吧。 第56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榴城不大, 但高铁站修在了城南,冬青和裴即白在城北,在公车上摇摇晃晃了几站路, 裴即白突然问:“要跟我聊一聊吗?” 冬青原本看着窗外出神得厉害, 回过神问:“聊什么。” “过去, 现在,或者还有未来。” 冬青心一跳, 掩下视线答:“有什么好聊的。” 裴即白视线看着前方,吐字清晰:“我觉得需要聊, 或许我们之间有不少误会,如果不说清楚, 我们会一直拧巴在里面。” 公车驶入一片昏暗,月色模糊,她感觉窗外的虚影都是枯枝,她有些抗拒, 却也知道, 总得去面对。 裴即白或许是猜出了她的想法:“如果你不愿意开口,那我先说吧。” 冬青不语, 算得上是默认。 “你高一那年,我是故意的。” 冬青心咯噔一下, 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 交叠在一起, 她轻咬着下唇,说道:“我猜到了,我不怪你了。” 时光是条绳索,两端拴着他们俩,遥遥相望。 她突然发现, 一直在原地踏步的不止她一个人。 裴即白声音很轻,往事在他口中娓娓道来:“可是我在怪我自己,是因为害怕面对你,所以任由流言蜚语发酵,一方面我羞愧于对你的感情,另一方面我又期待着你依旧在我身后,是我太自私。” 他的声音里带着沮丧。 冬青深呼一口气,整个人坐直:“我都知道了。” 这样一句话,裴即白怔愣,他开口:“知道什么了。” 看清冬青的神情之后,又明白她知道什么了,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正打算制止,就看到冬青扬起眸子:“我猜到过我妈是不是做了伤害冯姨的事,后来也证实了,所以我能怪你什么呢?那个时候你也不过十六岁而已。” 那个时候他也不过十六岁,她能期盼他做些什么呢?毕竟许琼岚破坏的是他的家庭,她可以不恨许琼岚,可她怎么强迫他也不怨。 “我后来一直在等你,我没等到你。”裴即白将那段往事往后拖了一段距离,“所以我很生气,生气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又生气你为什么把我忘得那么干净。” 冬青张嘴,想解释什么,裴即白没给她机会,“所以后来再见到你,我骗了你,我骗你说我要结婚,我承认我有些赌气的成分,是我太幼稚,我和陈莎安,什么都没有过,她那个时候有个男朋友,又迫于家里的压力,所以才会来恳求我。” 他声音越来越轻,像是没什么底气,最后吐出一句,“我很后悔,那天在楼道,对你说那句谢谢。” “我也很抱怨,愧对你这些年的喜欢。”他整个人被一种懊恼的的气息环绕。 冬青伸手,做了个幼稚的举动,她像儿时般,戳了戳他的胳膊:“我很高兴,喜欢过你,那是我整段青春里,做的最有意义的事情,回头去看,我总是追随你的脚步在追逐,可是现在回想,那个时候的我和你,都是快乐的,所以我不后悔,喜欢你,是我少女时代里,最欢喜的事情,裴即白,谢谢你,存在过。” 她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心,将少女时代怀有的心思,剖析给他听。 “那现在呢?”裴即地开口。 “现在?”冬青眼里有些迷惘,“现在的我,满是狼藉,我已经没有那个时候的孤勇了,看到今天晚上的那个女生,我会觉得她好勇敢,如果我那个时候也像她一样勇敢就好了,裴即白,你也看到了,我们之间的家庭,悬殊已经越来越大,”她踌躇了会,飞速的带过一句,“而且冯姨,根本不可能接受我的。”这句话她说的含糊不清,又道,“我们家现在还欠着债,我爸还想在老家修房子,我好像根本没有功夫去想其他事情,我看起来有着一份工资不菲的工作,可是这些年,我根本没有存在钱,我...” 她脑子里骤然乱成一锅粥,说出的话前言不搭后语,话里话外却都是拒绝的意味,只是这么长的话里,独独没有承认,也未否认,她对他是否还有感情。 裴即白显然也意识到这点,直截了当地问:“我只需要你回答我,你对我还有没有一点点, ”他的眼神里,竟然有恳求的意味,“有没有那一点点感情。” 冬青被他眼里的情绪刺伤,她避开他的眼神,抿唇酝酿着,最后给出个模糊的答案:“我不知道。” 她还是害怕,她的心绪会因他牵动,可她宁可缩在硬壳里,也不再愿意踏出一步。 如果在这段感情里,她受伤了怎么办,如果他日后因为家庭把她抛弃了怎么办。 她似乎已经没有了勇气多迈出一步,尤其是对于他,她所有的勇气都已消弭。 聊天间,车停在终点站,城南高铁站。 冬青整个人从慌张中清醒,蹭地起身,却忘记她坐在靠窗,这样站起来会顶到公车的冷气板,她想缩头,又已经来不及,头没有想象的钝痛,她撞进一只手里,干燥而炙热。 他仰头,看着裴即白先她一步起身,替她隔绝那疼痛,她尴尬地笑笑,微弯腰。 裴即白收回手,给她腾出位置,让她出来,她走在他前面,出车门的那一刻,听到裴即白在她身后说:“我可以等,像你那些年等我一样。” 冬青当作没听见,快步向前。 晚上的高铁站,热闹非凡,灯火通明,她走到出站口的抵达牌下,抬眸看着电子液晶屏上的车次,一个一个的扫过,最后定格在G5649,后面跟着几个字,准点抵达。 与此同时,她包里的手机响起,她接通,林谙的声音很大:“我下车了,你不用过来接我了,我先去医院吧。” 冬青发现身边少了个人,回头找寻裴即白的身影,他离她有段距离,也在通电话,冬青有些近视,看不清他的面容,却意外的觉得他有些严肃,周身气质和之前不同,她心不自觉地跟着泛起了慌。 电话那头的人听到这头没声,又说了句,“你在听吗?” 冬青急急收回视线:“我在站外,你下车了吗?” “刚停车,准备排队下来了。” “那你出来,我站在左边,今天不过去医院了吧,清姨难得招呼你,到时候又放心不下。” “知道,我明天给她打电话再说吧。” “可以,明天我去医院守着,换清姨回去。” 两个人简短交谈几句,把今晚的事情谈妥,挂断电话,一抬头,裴即白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断电话,走过来,站在她身旁,她肩膀一耸,被吓到,抱怨道:“你吓到我了。” 裴即白面色有些严峻,手里还握着手机:“他到了吗?” “出站了。” “那我等他先出来,就先走了,工作上有些事。” 冬青点头,看到他的神情,有些不确信地问:“这么晚了还要忙工作吗?” “嗯,一点点小事。”他脸上的神情缓和不少,冬青原本担忧的心,也稍稍放下。 “哦,那行,你现在走也可以呀,不用等到他出来的。” “太晚了,不安全。”裴即白给出一定要等待林谙出来的原因,然后骤然转了话题,“我可以抱抱你吗?” 冬青没反应过来,裴即白已经动了,他伸手把她搂进怀里,他身上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服传递到她的身上。 她听到他胸腔里那颗心跳动着,原本垂在身侧的手,抬起,又放下,说:“我都还没同意呢。” 裴即白没松开她,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那就当我犯规吧。” 他的声音很温柔,冬青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她想要问些什么,裴即白放开她,他的气息抽离,裴即白视线掠过她看向后方:“林谙出来了,我走了。” 他没留恋,抬步就走,冬青下意识地追了他半步,她想留住他,没原因的,这次,想要留住他,可他没回头。 林谙走到她身边,拍了她的肩膀以下,她又吓一跳,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裴即白的背影,他走的很快,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点,可她就是能看出那是他。 她猜想他突然想抱她的那一下,可能是因为林谙,可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你一个人?”林谙问。 “没有,有人跟我一起来的。”冬青没撒谎。 “哦,所以刚刚有人抱在一起,就是我没看错?”林谙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又问,“谁啊,男朋友?怎么不给我见见?” 他语气里满是八卦,还有揶揄。 冬青踮脚拍了他的头一把:“神经病吧你。” “卧槽,难道不是大晚上上演情深深雨濛濛的你们更神经?”林谙不服。 冬青往前走,走了几步后,才回答:“是裴即白。” “什么?”林谙挺住脚步,手勾着双肩背包的肩带。 “没什么。”冬青又随意一答。 林谙这才明白,冬青说的是什么,他想要质问些什么,却发现他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无法组织语言。 “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冬青问。 林谙原本想说,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和裴即白的关系怎么这么好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冬叔的事。” “想让你好好读书。”冬昌猜测林清的想法,给出个大概的答案。 “我都这么大了。” “这么大了,也是还在读书。” “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的。” 这样陪在她身边的人,至少有他,还不是只有裴即白。 第57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翌日清晨, 冬青起了个早,林谙也起得早,外面起了层浓雾。 林谙开窗探了眼窗外:“这什么天气?” 冬青正从砂锅里舀炖了一晚上的鸡汤, 她装了一保温桶, 盖住:“我回来这几天天气可好了, 就是你回来,它才这样的。” 她这话说的幼稚, 林谙自认为他已经长大了,不跟她计较。 两人各自收拾妥当, 一头扎进浓雾之中,浓雾里影影幢幢, 当视觉不太灵敏时,冬青听到了生活的声音,他们此起彼伏,犹如波动之水。 林谙走在前方, 隐在雾里, 偶尔有担心冬青,时不时停下步子等待她。 “雾要是散了, 今天会是艳阳天。”冬青走到他身旁,念叨一句。 林谙接过她手里的保温桶:“怎么, 半仙现在开展算命业务了?” 冬青白了他一眼:“没常识。” 没常识的林谙不说, 往前走。 两人抵达医院, 林清正坐在床边刷着手机,冬昌明看着墙上高高悬起的电视。 林谙悄无声息地站在林清身边,挡住林清的视线,林清满脸不耐地抬头,看到林谙后, 脸上表情由惊讶变成惊喜,手机搁在膝盖上,张开胳膊,抱住他的双臂:“怎么回来了?” 她往林谙身后看了看,看到冬青跟在身后,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回的。”林谙没说实话,省的林清担心,又免了他的抱怨。 “学校这几天没课,想你了,就回来了。”他面不改色的撒着谎。 好在林清受用,嗔怪道:“想我还知道回来,跑去外地也是你,”她抬头看了看林谙,“瘦了。” 林谙走到一旁,跟冬昌明打了个招呼:“冬叔,”接着坐在床边的另一条凳子上,“你哪里看出我瘦了,我胖了8斤。” 林清死鸭子嘴硬:“那就是高了,现在看你又高又瘦,你可不能跟阿青一样说什么减肥。” 被点名的冬青,眉毛微挑,原本想参与战斗,想了想,又熄了火,她将保温桶放到床头柜上:“鸡汤,等会我下去买早餐吧。” 林清起身:“你别下去了,我下去吧,我跟下面都混熟了,正好下去溜溜。” 冬青从抽屉里拿出碗,用保温杯里的热水涮了涮碗,打开保温桶,舀出鸡汤:“那清姨,今天我在医院守着,你和林谙回去,好好休息。” 林谙扒拉出一个苹果,没洗就往嘴里送,林清见了,拍了他肩膀一掌,林谙不甚在意地开口:“请个看护就行了,你们操这心。” 林清没忍住,又拍了他一掌:“看护能有我们用心,你这孩子,洗也不洗。” 林谙笑笑:“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吃了没病。” 林清气狠了,直言道:“我看你就是有毛病。” 林清捏着钱包下楼,林谙没事人坐在床边,冬昌明头别过去:“就知道气你妈。” 林谙傻笑两声。 悬在墙上的电视在播新闻,声音开的老大。 “昨日下午十五时四十三分,岳省鹏城,港夏路上跨桥发生桥面侧翻事故,经现场搜救确认,桥下共有3辆小车被压,其中一辆系停放车辆(无人,驾驶员已经找到),另外两辆车上共3人,其中2人死亡,1人受伤。侧面桥面上共有5辆车,其中3辆小车,2辆小车,事故攻击造成3人死亡,2人受伤,事故原因有待进一步调查,本台记者将后续跟进报道。” 州城在岳省,离鹏城的距离开车不到四十分钟,冬青注意力被吸引,加上又是高架桥出问题,冬青多瞧了两眼,受伤的的动作跟着停了下来。 冬昌明叹了口气,感叹道:“生命太脆弱了,”他回过头,拿出家长的气势,念叨着,“所以你们俩啊,也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不好好照顾自己,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仅要好好爱自己,也要大胆去爱别人,明天和意外,谁也不知道先到来,不要让自己留遗憾...” 冬青瞧他越说越偏,把装好的鸡汤塞到他手里,堵住他即将开始的长篇大论:“所以你赶紧把你的摩托车卖了。” 冬昌明这次就是汽车站打水,跟个大货车擦身而过,被刮翻在地,幸好司机有良心,没有立刻跑掉,而是把人送进医院,不然现在他能不能醒来都是另一说了。 冬青开口叫他卖车,冬昌明不愿意了:“没了它,这不方便啊。” “没了它,你安全啊,这意外就能少一点了啊。”冬青顺着他刚说的话,接下去。 父女俩各抒己见,最后冬昌明答应一会会带头盔,冬青也就退了一步,不再坚持。 新闻还在播放高架桥坍塌的那瞬间,监控里显示,一块大大的桥梁石,就这样坠了下来,冬青看得有些心慌,从兜里摸出手里,打开微信,又关上,抬头又看了两眼新闻,终于还是再次打开手机,点开微信,找到裴即白的聊天窗口。 「到了吗?」 那头没回,冬青盯着聊天窗口背景看了会,把手机塞回兜里。 林谙和林清在病房里呆了半个上午,离开了,冬昌明大概是有些困了,又睡了过去,冬青偷闲,又摸出手机,看有没有讯息。 同裴即白的聊天还是没有反应,她抿了抿唇,又发送了句: 「工作很忙吗?那么急着赶回去?」 等到吃中饭的时候,冬青放置在桌上的手机,传来微信的铃音,她放下手里的碗,蹿到桌前,拿过手机。 冬昌明吓了一跳,手一抖:“一惊一乍的,你这。” 冬青拿着手机,解锁,掩眸回答:“工作有点事。” “本就没叫你回来,你要是忙,就回去,我这也没啥事,你工作要紧。” 冬青打开微信,讯息是任绯发来的,心底划过一抹怅然,她强打起精神; 「请假了?」 冬青回复: 「嗯,我爸出了点事,回来一趟。」 「我就说,你部门的人还非得说你迟到了。」 冬青这才想起,这次假请得急,她忘记跟部门的人说,她手指在屏幕上点的飞快: 「等会就去跟他们说,顺便布置点“作业”,别让他们以为我不在就可以飞起来。」 「得了吧,你们部门,你在也能飞起来。」 「...」 冬青退出和任绯的聊天窗,本想打开工作群,看到顶至最上的消息,裴即白发来的。 「嗯,有点忙,你吃过饭没?」 冬青打开拍摄,拍了张鸡汤的照片,发送: 「正在吃,你呢?」 那头也发来一张照片,饭桌上的,面前摆了酒,依稀看得出是在应酬。 那头显示“正在输入”,过了会又停下,冬青又发了句: 「中午应酬?不要喝太多。」 「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关心我?」 冬青咬唇,手指触碰九宫格: 「我这是在控诉你们用的不是我们的酒。」 「嗯,我知错了,下次一定。」 「对,你知错了,下次还犯。」 那头这次有一会没回,冬青拿着手机,重新抱着鸡汤。 冬昌明眼睛利,看到她刚刚脸上露出的笑,“啧啧”的两声,冬青装作没听到,捧着鸡汤往嘴里送。 手机传来“叮咚”的声音,冬青把鸡汤喝光,放下碗,重新打开手机,这次那头发送的是句语音,冬青瞧了眼边看电视边吃饭的冬昌明,往窗户边挪了两步。 点开语音,那头有些寂静,大概是裴即白找了个安静的地方。 “冬青,”一句话后,没了声音,冬青看了看页面,是段很长的语音,她将手机重新搁回耳边,漫长的沉默后,那头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很想你。” 他们之间,隔着很长的距离,透过这段语音,她感觉到了他的落寞与疲惫,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再次发送消息,便没有那般理所当然,她觉得他好像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你怎么了?」 「没怎么,工作太累了。」 「是昨天熬夜了吗?你们单位最近在赶项目吗?」她发送完这句,停下打字的手,思索了下,发送:「回去,我请你吃一家烧烤,很好吃。」 裴即白只回了一个嗯字,不知道是回的她发送的哪一句。 冬青觉得他应当是很忙,不然不会主动对她说累,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说累。 她也不好妄加揣测他工作上的任何事宜,她放下手机,又回到冬昌明的病房前,思绪却飘得老远,一颗心七上八下。 冬青在榴市呆了三天回了州城,原本还想多呆几天,但冬昌明开始赶人,因为林谙回来的缘故,连带着林清也加入了赶人的阵营。 父母于孩子,总是不愿意成为拖累的,他们会最大限度的不给孩子添麻烦。 她和林谙败北,加上冬昌明后来照的几次片已经没什么大问题,冬青心也就放下了一半。 加上工作上的事情确实积得有些多,她顺着两位家长的心意,带着林谙打包回了州城。 回到州城的第二天,上班,冬青终于知道了这几天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裴即白那句语音里透露出疲惫的原因。 不是她发现的,是任绯神神秘秘地凑到她跟上,小声询问她关于裴即白的事情,她才知道的。 原来就发生在她跟前,只是她不曾留意过而已。 第58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冬青早上刚到公司, 任绯已经到了,冬青刚坐下,任绯抬头, 欲言又止。 冬青把包塞进抽屉里:“你这什么表情?” 任绯脚上使劲, 连带着凳子挪过来:“你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领导又安排什么奇怪任务了?”冬青想当然地思考。 “就最近新闻啊, 你没看?都上热搜了?”她半吞半吐,半天没说着重点。 冬青打开电脑:“我们公司的吗?出什么事了?” 任绯确定她是真的不知道, 从桌上拿过手机,点了几下, 递给她,用种豁出去了的语气:“你自己看吧。” 冬青疑惑地接过手机, 屏幕上的位置停留在热搜界面,她扫过前几的热搜,视线停留在第五个热搜:中建四局 负责人。 她抿了抿唇,捏手机的手微微用力, 抬头看了眼任绯, 任绯也在看她。 她有些不忍打开那个热搜,手悬在字上, 踌躇着。 任绯见她犹犹豫豫,干脆直接开口:“那个新闻你看了吗?” “嗯?什么新闻。”冬青隐约猜到些什么, 又不愿意去相信, 他在她面前佯装得好像无事发生。 “就鹏城那个高架桥塌了, 开始我也没想那么多,后来看李俊朋友圈抱怨了几句才知道的,裴即白好像这次被公司推了出去,负责这件事。” 冬青那天陪冬昌明,新闻多看了几眼, 她喃喃道:“不是十多年前的桥了吗?不是他负责的,图纸也不可能是他签字。” 任绯摊手:“那这是他们公司的事情了,谁能知道他们内部是怎么说的呢?” 冬青恰逢时宜地想起那天的聊天,他说他想他了,她当时也没当真,她尝试揣测他那天的心情,却琢磨不出。 她手里还拿着手机,任绯拿过手机,收了起来:“你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要多请几天呢,你们俩关系看着也还行的样子。” “我不知道这件事。”冬青有些晃神,他没告诉他,可能是怕她担心,又或者是觉得根本没必要。 “那我就告诉你一下,别放在心上,没啥事的。”任绯或许是见她面色不好,安抚道。 冬青点头:“没什么事的,跟我也没关系。” 她这样告诉自己,大有种自欺欺人的感觉。 任绯张嘴,想说些什么,嘴唇又阖上,选择了缄默。 办公室里的人陆陆续续来齐,林为见冬青坐在工位上,打了声招呼:“老大,早啊。” 冬青越好像神游,看着屏幕没动静,他咂巴下嘴,掉头和许丹慧聊起天来:“前天那个新闻看了没,吓死个人,负责任真的是没良心啊,豆腐渣工程。” 许丹慧明显是看了新闻的:“看了啊,前几天办公室不是讨论过一遍了吗,怎么突然又聊起?” “你没看今天热搜啊,今天负责人出来解释了,说什么是正常情况,现在为了开脱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他们声音小。 冬青还坐在工位,看着电脑,没动静,任绯倒是听了一耳朵他们的聊天,轻咳两声,造作极了。 咳了几声后,林为头从工位上抬起,看过去,看到冬青,开口:“老大,你看...” 话说一半,任绯的咳嗽声更刻意,林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道:“绯姐,你这是咽炎吧,要不要去看看啊。” 任绯脸色难看:“对,喉炎,你给我外卖个润喉片呗。” 林为狐疑地看着她:“你自己没软件吗?” 任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回到道:“卸载了,我觉得我要少吃外卖。” 林为:“那你出去吃,跟吃外卖有什么不一样吗?还不是那些店。” “你管我。”任绯把话题岔开,又偷看了眼冬青,发现她无动于衷,这才放下心使唤林为,“麻利点,又不是不给你钱。” 林为磨磨叽叽,嘴里念念叨叨坐下,许丹慧揶揄:“你怎么这么小气。” 几个人闹腾了半圈,冬青一句都没听进去,只觉得耳边吵得脑仁疼。 她刚打开网页版的微博,在搜索框搜索停留了半天,脑子混混沌沌,不知道在想什么。 犹豫间,手的动作没有经过大脑使唤,又或者是更深层次的大脑给她的手下达指令,她将热搜滑倒后面,先点开了已经被刷下去,刷到差不多50位的那条热搜 「鹏城高架桥坍塌」 新闻已经是两天前的了,热度依旧不减,多家新闻媒体报道,报道下方跟着评论也盖起了高楼,冬青早几年喜欢刷微博,随着年龄的增长,有的时候会觉得某些人的某些观点实在有悖三观,慢慢地就不怎么爱看了。 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做不到和别人去争辩观点,也无法强求别人接受自己的三观,她觉得选择不看是来得最快的方式。 毕竟眼不见为净这句话还是颇有几分道理。 她鼠标向下滚动,随意翻看了几条报道都大同小异,大概讲述了一下事故概况以及营救信息,与她那天在新闻里看到的并无太大区别,可越往下,她看着就越不对劲了,某些媒体为了博人眼球,报道内容开始有失公道,暗地里开始往不明方向开始引申。 冬青随意看了几眼,觉得血液开始在血管里四处流窜,她重新滑到顶端,点开权威媒体的报道的评论。 有些东西,不看就还好,看过之后,会觉得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人。 评论热搜排名前几的都是点赞数最高的。 「就知道是些豆腐渣工程,拿着纳税人的钱,不知道天天都在干些什么?」 「麻烦彻查一下好吗?这么大的事故,有关部门真的该好好查查。」 「有内部消息啊,这桥是中建四局承包的啊,真是没良心,吸血鬼。」 「家里有人负责这块,有人说是因为车超载才导致的,事情还不明朗,不要乱传谣吧。」 「楼上,超载就能把桥压塌吗?这桥又不是纸做的,自己贪污搞些劣质材料就别洗地了。」 「就是,一到这种情况就是什么临时工、实习生,现在连是车超载这种话都能编出来了,你怎么不说是因为这桥有一两百年了。」 「对啊,这桥就十多年,难道一条桥的寿命就十多年?那就更该问责了,为了多接工程,故意把这些桥做成这样的吧。」 冬青随意翻往下翻了翻,评论里乌烟瘴气,吵得不可开交。她把网页关掉,拿起手机,想给裴即白打个电话,又觉得不妥。 他应该很忙吧,他好像原本就没打算让她知道这件事,冬青漫无目的地瞎想。 手机拿起放下,放下没几秒,又拿起,反复几次,不知叹了几口气。 她沉下心,拿起手机,既然没法去打扰他,那就问个至少知道内幕的人吧。 她在通讯录里翻到大学专业是这块的学姐,发了条讯息: 「学姐,忙吗?想找你咨询些事?」 学姐回复得很快: 「不忙,你说。」 「新闻你看了吗?鹏城高架桥坍塌的。」 她先发送了一句,正纠结剩下的话要如何组织语言,学姐的语音已经抵达。 冬青点了听筒播放,手机放至耳侧: “知道,”她语气听起来很愤怒,语速有些快,“你说网上那些人是不是有毛病啊,上来就说豆腐渣工程,还贪污,长没长脑子,这些图纸最后都是要负责任签字的,来回审核无数遍,确认无误才能开始施工,随便一个小数据算错了,都要承担责任,这么大个事,谁敢担。” 冬青听完一段语音,学姐话里没有她想要的重点,她想知道导致高架桥坍塌的原因。 又一段语音又传过来,跟在后面的是好几条。 “明明都调查清楚了,只是还没澄清,那个大货车超载,倾覆了。这桥是03年建的,那个时候独柱墩做得都挺多的,现在公司很少做这种,单墩又超重,的确是会存在侧翻问题,而且超载严重,至行驶在桥面一侧只有一个支座,自然就翻了,这其实也说明管理有问题,这车怎么就能上桥。” 语音间歇两秒,自动跳换到下一段: “按理来说,设计是不合理的,但结构验算肯定是合理的,这超载的车超载了三倍,你知道吗?三倍,算半挂的话,肯定是超出极限承载了,这件事最多只能算是方案设计没做好,但是结构绝对是没问题,这么大的市政跨线桥,谁敢乱搞,你看那个桥掉下来那么大一块,都没碎好吗?桥也用了十多年了,都是超载的原因好吗?网上一群什么玩意,没常识就开始叫嚣。”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交管部门怎么让超载的车上去了,而且超载的司机找到没,一般来说,做了独柱墩的桥肯定都是有原因的,不然谁不想安全些,承重强一些,一般这种药要挂限制车重的。” 冬青学姐估计也密切关注着,因为网上的某些言论,这段时间也气得不轻。 她还没开始问,那边已经连同解释带着吐槽,一连几串语音,冬青还没来得及消化内容,就先道了谢。 学姐气消了,语气平和不少,语音转变成文字:「怎么想到问这个?」 冬青犹豫了会,输入:「有个朋友是负责人。」 「那可真是惨,背锅,现在网上都骂疯了,你叫他别看那些傻/逼的评论,容易抑郁。」 「嗯,谢谢学姐。」 「没事,谁都不想遇到这样的事,你那个朋友也是…」 学姐的话没说完,冬青退出聊天窗,打开裴即白的对话框,盯着出神。 「你还好吗?」冬青输入又删除。 「你没事吧。」第二次删除。 几番纠结,冬青最后放下手机,再次打开微博。 作者有话要说:3 第59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这次没再纠结, 点开关于他的热搜。 理智告诉她不要去看,感性又小声在她耳边嘀咕就看一眼, 她猜测到他可能会受到一些不堪的言论, 可她像失了智般, 打开了热搜。 热搜里是段采访, 裴即白出镜了,没有她想象的糟糕, 整个人看起来状态还不错。 冬青点开采访视频,只看见字母, 找任绯借了副耳机,塞进耳朵里, 裴即白的声音钻进来。 一如既往,冷静,清冷,不像捉弄她的时候那般, 带着几分调笑。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 手屈起,凑到嘴边, 下意识地啃咬,这是她一直没改掉的坏习惯, 遇到事, 就喜欢啃手, 从啃咬食指上的那个茧,到现在的关节,她尝试戒掉,却只是徒劳。 就譬如对他的关心,是瘾, 戒不掉。 裴即白面对镜头显得有些严肃,脸上看不出喜怒。 冬青觉得他是疲惫的,能从他的双眼里看到红血丝。 这段时间,他应该没有休息好吧,回国没几天,紧跟着她奔波。 看着现在的他,她想到了那天陪她坐公车的那个他,心底有些难过,没原因的就是难过,非常难过。 记者问了他几个问题,问得比较犀利,他没有显示出不耐,一点点也没显示出。 他眼神坚定地看着镜头,解释了这件事情的大致原因,也说明了主要原因是超载造成的。 媒体总是更爱煽动舆论的,他将话题往另一个方向带,裴即白许是猜到了他的意图,语气沉下几分。 “有些事不是我这边可以公布的,我只能说的是我们这个桥的架构肯定是没问题的,但这个桥的设计存在不合理的地方,我们不能去否认他...”这话说得带着几分笃定。 冬青隐约觉得他接下来还有话没说完,可能是被剪断了,最后只留下他承认这个桥确实存在设计不合理。 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她认识的裴即白不会是话说到一半就不说的人,他能说出存在不合理的地方,就一定会找出不合理的原因,以及为什么会这样做。 她认识的裴即白,是一个认真负责,凡事都要做到极致的人。 她用力咬着下唇,按耐住心底烦闷,端起桌上的水杯,送到嘴边,杯里空空如也,她拿着杯子,蹭地一下起身。 任绯被她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着她,看到她冷清着脸,嘴巴张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没开口,看了她几眼,别过头,没搭腔。 冬青站在茶水间,灌了几口凉水,又拿着空杯子走出去,走到一半,看到杯子上沾着水滴,倏地转身,又往茶水间里钻。 她是去接水的,那瞬间,她忘记自己究竟要干嘛。 她觉得自己状态有些不对,像是陷入了一个泥沼,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端着水再回来,她点开了那个采访下的评论。 几乎没什么意外,印入眼帘的,点赞数最高的是几条恶评。 「瞧他那风轻云淡的脸,感情死的不是他家人。」 「自己都承认有设计不合理了,还洗什么洗,自己都不能否认了,好意思说架构没问题,又当又立,呕。」 「有什么是不能公布的,现在不都透明办事事项了吗?还不能公布?想隐瞒什么?」 「就是,你说没问题就没问题吗?把图纸摆出来啊,几条活生生的生命啊!」 「这个人,中建四局,好像姓裴,官网有信息。」 「人肉他啊,就是他害死了几条生命。」 留言越看越不堪入目,有几条甚至开始侵犯个人隐私,冬青只觉得有一股血液往脑门冲,她眼前开始泛黑,闭上眼才缓和不少。 她想是她太过代入裴即白的立场去看待这件事了,她在心底告诉自己,要想开,不要看评价,不要看评价。 当自己是旁观者的时候,人是可以理智的,当下,冬青明显不是这样的状态, 她心底有一股怒火被点燃,抽出键盘,在几条评论下回复: 「你知道什么?这桥又不是他画的,他只是个负责人,害死几条生命?这种话你是怎么说出口的,别人也只是讲述事实而已,什么叫又当又立,媒体只会把你们愿意看的展示出来,遇到这种事情之前,你们能不能先去查一查专业知识,再来指责别人,图纸就算放出来了,你们又看得懂吗?人要懂得辩证地看问题!」 手敲打键盘,一句长长的回复跟在第一条恶评下,手握着鼠标往下滑了几滑,有种石沉大海的感觉,这段话,被淹没在其他评论里。 冬青被一种无力感包围,它们肆意地吞噬她。 她拿过手机,犹豫很久,没有播出电话,考量再三,她给裴即白发了条讯息:「我回来了。」 那头没有回,她又说:「你想什么时候吃烧烤啊。」 依旧没有回,冬青猜想他应当在忙,放下手机,电脑停留在微博页面,显示有几条评论。 冬青打开,是对她那条长评的回复: 「快看,立刻就有人来洗了,国企恶臭。」 「不会是本人吧,真恶心。」 「希望死的人是你们家的,看你还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人总是这样,仗着网络的保护色,肆无忌惮地说些最恶毒的话,也无所顾忌地轻飘飘地把“希望死的人是xx”挂在嘴边。 网络背后的人,真的很奇怪,他们可能就存在于你身边,可你却不知道。 他们这个虚拟的阵地,辱骂世界,叫嚣上帝,毁佛谤祖,睥睨天下,却不敢骂隔壁正在装修的邻居。 冬青是个俗人,她很多年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和一个陌生的人,和一群不认识的人,花费自己宝贵的时间,争辩着一件事情,到最后心生疲惫,最后她放弃了。 她没有再回复那些留言,因为她发现,没有用的。 他们都不认识裴即白,他们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她尝试讲述事实,却发现那些人只愿意相信自己知道的真相。 她觉得自己很傻,这个年纪了,还要同人在网络这个虚无缥缈的地方争辩,可她又不后悔,因为她认识的裴即白,真的是个很优秀的人,她不想看到那些人,说出那样的话。 她关掉页面,觉得整个人遁入困境中,太阳穴跃着疼痛,她揉了揉太阳穴,尝试缓解不适。 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喂。”她闭着眼,没看来电显示,接通,语气还沉在网上的那场闹剧中。 “怎么了?”那头的人,声音带着笑意。 冬青有些恼怒,她想质问他为什么不生气,转念一想,他可能根本就没看到那些言论,而她也不可能主动将那些恶意的,扭曲的语言告诉他。 她头仰在椅背上:“有些累。” “昨晚回来的吗?” “嗯,太晚睡了。” 像老友般,这样没有隔阂与顾忌的聊天并不多,两个人都感觉到了,却又心照不宣,享受着这种氛围。 “烧烤最近可能吃不了了。”那裴即白这通电话的缘由,明显是特意同她来解释的。 “怎么了?”冬青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那头的人沉默了半晌,道:“又出差了。” 他没告诉她,冬青也就将假装进行到底,她强撑着笑,故作轻松地说:“不会又去非洲挖矿了吧?” 她想起那天夜里,他拿来的礼物盒,好像因为一系列意外,她还没来得及拆。 “没有,这次在国内,回来了我告诉你。” “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知道呢。” “那我自己去吃。” 两个人的话题越聊越远,一个假装无事,一个佯装什么都不知,都是为了让彼此放心,谁也没有先挂电话。 话筒里模模糊糊传来一句别人的声音:“即白。” 裴即白顿了下说:“我要去忙了,下次聊。” 冬青赶在他挂电话之前,喊住他:“裴即白。” 那头应当是听到她的声音,呼吸声原本已经远了,又近了点:“怎么了?” “你没有话想要对我说吗?”冬青问出这样一句莫名的话。 那头沉默了一会,一字一句,咬字格外清晰:“有的。” “冬青,不要熬夜了,要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 冬青鼻头突然有些酸,明明他万事缠身,却还在担心她。 她觉得自己太容易被收买,一点点微弱的温暖,就容易感动,可是没办法,她好像就是这样的人。 “我还以为你会说想我。”冬青抓着话筒,走到楼道间,这句话的回音在楼道里回荡着。 那头沉默的声音更长了,过了会,他有笑声传过来,很悦耳:“我想说的,但是我怕你会不喜欢。” 冬青面对着洁白的墙壁,鞋尖踢着墙壁,尖尖的高跟鞋尖往上翘着:“好的,那我收到你的想念了,你也照顾好自己。” “嗯,我知道了,我挂电话了。”他声音明显柔和不少 她透过这通电话,感知到了裴即白的脆弱,他似乎在向她汲取力量。 他想要,只要她能给,她就愿意给。 她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原谅他,也放过自己了。 挂断电话的裴即白,站在原地,深深地叹了口气,朝站在走廊那头的人走过去。 那人神色着急:“你怎么还有空打电话,去慰问一下家属吧。” 作者有话要说:2 第60章 撒花正文完结了啊 裴即白其实很忙, 从榴城回来,忙得几乎没有合过眼,突如其来的意外, 让单位被恐慌笼罩。 没人愿意担责, 更没人愿意主动站出来, 尤其是在事情还不够明了的时候。 按理来说,应该是图纸的签字人负全责, 但那人早几年已经跳槽,事态紧急, 容不得人再去揪那些细节。 裴即白站出来,单位有的人觉得讶异, 又有的人认为理所当然。 大领导这种事不出面,体内制混久了的人,难免染上几分滑头,凡事只爱打官腔, 揉太极。 裴即白被动揽下这件事, 他也知道有不少人在看笑话,好在他并不在意, 总要有人顶在那风口浪尖。 他这几天到处跑,交管局, 派出所, 市/委办公厅, 各种应酬莆田盖地。 堵在单位门口想要采访,探消息的记者更是数不胜数。 偶尔回单位也会有人讨论,李俊也明里暗里地透露着网上的言论对他并不友好。 忙碌让他无暇顾及太多,更没心情是深究网上的言论,也没工夫去纠结媒体究竟如何定义这件事。 他在州城呆了一天, 就匆匆赶往鹏城,冬青罕见地主动联系了他。 他第一反应是她都知道了些什么,紧接着又安慰自己,有些事不如瞒着她还好些。 明明已经做好了要瞒着她的准备,又渴望知道她对这件事的态度是如何,关心还是冷漠? 他抽空给她回了个电话,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两个人都没有主动提这件事。 裴即白听到她的声音那刻,突然觉得自己很疲惫,这几天他崩得像一根弦,太紧了,他突然很希望从她身上获得某种力量,支撑他继续在这漩涡里旋转。 挂断电话后,他突然有种期盼,他希望她能突然出现在他身边。 这个想法从脑海里迸发出来,自己又自地笑了笑。 怎么可能呢?他和冬青之间的关系,像是隔了一层浓雾,想奔向对方,却又害怕迷失自己,他只能凭着直觉,摸索着,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走出这片浓雾。 在伤者的病房走过一圈,又逐个致歉后,已经是傍晚。 他整个白天,都在医院处理各种事情,其中又抽空跑了趟市政厅再返回医院,大领导在四点多才姗姗来迟,露了个面。 住院大楼里冷气打得很足,但他额角却沁出薄汗,说实话,有些心累。 虽然不是他造成的这件事,可有种莫名的愧疚,又对自己的这份职业肃然起敬,没做一个架构,没动笔算一个数据,都需要考量再三,这种市政工程,除了架构不能出问题,设计也要尽量做到全面分析。 他初步推测,这座桥的设计者,应当去实地勘测的次数并不多,不然不会轻易设计出独墩桥。 虽然事情已经发生,再说这些已经无用,但这件事不得不说对他而言是次警醒,也是对行业的敲打。 从最后一间病房出来,大领导摘下眼镜,揉了揉清明穴:“伤者这边都安抚好了,赔偿款这边不用我们去谈,你也不用去承诺他们什么,小裴,这件事你处理的挺到位的,后生可畏啊。” “我应该做的。”裴即白言简意赅,沉着回答。 领导带上眼镜,双手背在身后:“外界的纷扰呢,也不用太在意,那些东西随着时间的推移,热度总会过的,现在你最主要的就是扛住。” 裴即白笑笑,用了个书面而又片面的回答:“怎么会呢?总会雨过天晴的不是吗?” “你能想通就最好,我这还有点事,先走了。” 领导先行一步,裴即白没跟上,他这几天没怎么进食,饭也几乎没吃,现在胃里疼得一抽一抽的,等领导上了电梯之后,她靠在护士台旁,撑着胃,低着头。 确实是有点难受,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在疼。 有护士见他这么高大一个人杵在着,立刻走过来:“哎呀,你别站在这里挡道啊。”声音尖锐,语气嫌弃。 裴即白背脊离开护士台,抬头:“好的,谢谢。” 看清他的容貌后,护士明显一愣,面露尴尬,他走进护士台里,见他要走,又喊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语气明显柔和不少,好像这个世界对容貌好的人,不管男女,总是会更宽容些。 裴即白尝试站直身子,胃里拧着痛,他蹙着眉,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去买点药,他没理会护士,往前走。 那护士追上来:“我看你捂着胃,是胃痛吧,我这刚好有胃药,你先吃吧。” 裴即白没拒绝,他需要这份药片,道谢之后,从护士递过来的箔纸片里扣出一粒药,往嘴里放,胶囊被唾液腐蚀,开始融化,黏在舌尖。 他突然想起冬青每次都是这样吃药的,脸上的痛意少了几分,甚至有了几丝笑意。 眼前递过来一杯水,裴即白接过,吞下药:“谢谢。” 人都是感官动物,护士眨了眨眼,愣愣道:“不用。” 裴即白不再寒暄,走到电梯口摁下电梯,护士还站在护士站里频频望向他,他将那目光悉数忽视,径直下楼。 临近黄昏,夕阳斜斜地悬挂在远处,出了住院大楼,裴即白才稍稍歇了个口气,余晖撒在他身上,有一大朵云团在低空,被傍晚的阳光映成紫红色。 他往前走了几步,药效上来了,胃的不适感缓和很多,他好奇地张开双臂,却抱不住云,在他怀里的是一团虚无。 他放下手,笑了笑,觉得自己有些幼稚。 烟瘾上来了,他走到医院的小公园里,寻了个长凳坐着,手口袋里摸出烟,点燃。 他漫无目的地注视着前方,大脑一点一点放空,觉得四肢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一支烟莫名其妙地抽完,只剩下一个烟蒂,他甚至没感觉到它的滋味。 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与冬青的聊天,还停留在白天的对话中。 她说回去了要请他吃烧烤,眼眸温柔下来,像是铺满星辰。 多希望能快点结束这件事,他好没有牵挂地去见她。 “介意我坐在旁边吗?”清亮的声音撩拨着静谧的空气。 裴即白猛地抬头,脸上带着欣喜,看清来人过后,失落席卷全身,不是她。 “你坐。”他的语气里难掩失望。 是个女人。 他不认识。 穿着病号服。 有些憔悴。 他不想离开,因为他觉得自己先来。 他很累,他想休息。 两人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离开,谁也没有搭腔,他们之间仿佛又一堵无形的墙将他们间隔开来,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份安静被女声打断,女人扭头看到裴即白捏在手上的烟,开口:“可以给我一支烟吗?” 裴即白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烟盒,又抬眸瞧了瞧女人的面色,他觉得她身上好像没有生气了般。 犹豫间,女人又开口:“顺便还要借个火。” 裴即白不懂这个女人的用意,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没什么企图,只是觉得她好像个溺水的人,却不呼救,只想静静地死去。 看到这个女人,他莫名地想到了冬青。 女人点燃烟,双颊用力,路灯突然亮起,她的轮廓在灯光的映衬下更为清晰,吐出烟雾后,她指尖夹着烟:“我叫周简。” 她这一系列的动作,还有言语,让裴即白有些排斥,他不是个喜于跟人搭讪的事情。 他没要回借出去的打火机和烟,倏地起身,打算离开,女人视线看着前方,一动不动,在他转身的那刻,继续说:“我妈叫赵时雨。” 裴即白想要离去的步子顿住,他猛地转身,眼神里装满震惊。 这个名字,是这次事故里没找到家属的人。 这次事故有一亡,名为赵时雨,听现场人员不说,原本伤亡人员应该会更多一位,但是赵时雨在生死关头,护住了她女儿。 思及此,周简的名字也一点一点清晰,伤员中是有这个人,但住院房这边给的答复是已经出院了。 他无暇思考其中的弯弄,嘴唇张开,下意识地想要说抱歉,话到嘴边被截住:“我不要你的对不起。” 裴即白阖上嘴,抱歉这两个字他确实是说腻了。 周简抬头,脸色苍白,整张脸看起来有些浮肿,脸色带着擦伤和淤青。 “他们怕我受不住打击,所以说我出院了,叫你们别来打扰我。” “我这两天打了几针镇定剂,其实已经能接受这件事了。” “不怪你们,是我自己的原因,如果不是我跟她发生争吵,执意要走那条路,本不会发生这些事的。” “我也不是想谴责你什么,我猜想,你也只是被推出来面对这件事的人,我只是太难过了,不知道应该和谁倾诉,你我萍水相逢,往后也不会再相遇,所以恳求你,听我说完这几分钟好吗?” 裴即白俯视着她,她边说边流泪,却又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颤抖。 自然垂直在身旁的手握成拳头,冬青那年,也是这样的吧,许琼岚走了之后,她也曾这样无助吗? 她也没有向他人求救吗? “别怪自己。”他挤出这句话,语调有些变,他在安慰她的时候,仿佛在对和时空里的小冬青对话,“不是你的错,别怪自己。” 周简仰头,挤出个笑:“谢谢你。”她起身,身子晃了晃,对他说,“我在网上看到那些新闻,他们不让我看我,可我忍不住。”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整个人颤栗着,裴即白不确信地开口:“你还好吗?” 她止住眼泪,带着哭腔道:“我很好,你也好好的吧。” 她在安慰他,虽然他不愿意承认。 那些恶评,怎么可能不去在意呢? 他没有做过,却又被别人肆意点评着,字里行间强行摁头叫他承受。 那些人似乎是找到了个宣泄的缺口,发泄着生活的不满。 可这个世界又存在柔软的人,明明自己千疮百孔,还要捂住伤口安慰你。 正如面前的人一般。 周简起身离开,裴即白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 她很像一个人。 冬青。 善良又柔软,对待这个世界总是热忱着,不管她是否被伤害,她始终如一。 他忽然想见冬青,等不到这件事结束之后,他突然很想很想她。 他想要她陪在身边,也想陪在她身边,就算只是朋友的名义,他想要她的一个拥抱,仅此而已。 脑子里闪出这个念头,到做出去见她的决定,用时很短,几乎是一瞬。 他坚定地往前奔走几步,速度越来越快,接近于奔跑。 风从耳边灌过,他想奔向她。 握在手里的手机开始疯狂地震动,他步子慢下来,喘着气接通电话:“喂,冬青。”语气和过往大不相同。 那头愣了几秒,呼吸声传过来,裴即白心跳得很快,他在等待她的回答。 “你还好吗?”那边柔声问。 “如果我说不好呢?”声音多了几分平日不曾有过的暗哑。 他不好,不管是哪一方面,感情也好,事业也罢,都不好,他不想再逞强。 “那我就来见你。”冬青的回答很快,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 裴即白愣在原地,过了半晌,微微侧身,视线捕捉到一个身影。 纤细的人影站在路灯下,手里举着手机,定定地望着他。 两人的视线交汇之后,不远处的冬青动了,裴即白开口:“冬青,你不要动,你就站在那里。” 他迈步,越来越快,朝她走去,“让我朝你走去,该是我奔向你身旁。” 心底有抹流浪许久不敢扎根的喜悦。 他们不相像,却又是同类,彼此的双眸也曾紧紧地望向彼此。 他踩着公园的石子路,轻风拂过周围的矮草,掠过他的脚踝,带着凉意。 秋天来了,他终于走到她身旁。 他与她对立着,呼吸不由自主地快了几分,他伸手,拥她入怀,锢于心上:“冬青,你可能不知道,我真的很需要你。” 冬青抬手,环住他肩膀:“我知道,我所以我来了。” 她的声音像羽毛,他的心跳得有些快,又有些疼。 他松开她,低眸凝视着,问:“你好,二十八岁的冬青,你想要重新认识一下二十八岁的裴即白吗?” 冬青踮脚,亲吻他的下巴。 他有些狼狈,向来平滑的下巴长了胡茬,触感有些刺。 她回视着他:“想。”鼻头发酸,眼睛莫名的红了。 不妨再勇敢一次吧。 “裴即白,如果你对我不好,我会放下你的。” “我知道,不会有这一天的。” “我相信你。” 当世界逐渐复杂,虚假,喧哗,当勇敢变成橱窗里昂贵的商品,我愿将剩下的纯粹连同我的生命,封存成不朽琥珀。 那个名为青春的华丽盒子,盛满你我之间如烟般的霏霏情.事。 如果爱是想触碰却又收回的手,是隐忍过后却止不住想要靠近你的心,这些秘密深沉隐晦至不可说。 当时间渐渐沉淀,倾斜地倾斜,重覆的重覆,日出之前,日落以后,让我奔向你。 黎明比爱陌生,爱比死冷。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了,从一开始就定好的,开放式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