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覆山河》作者:如清欢 文案: 当世预言:得孟家军即得天下。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囡卿,妘钰(玉无双),萧瑢(萧扶笙) ┃ 配角:璇蓁,七公子等人 ┃ 其它:如清欢 一句话简介:男色当可餐 立意:忠君爱国 原创网第64章锁文 第一卷:忆昔云笙锦州起 第一回目尽荒城吟黍离 昏暝积云如同凝聚起来的地狱阴魂,直压压逼向苍茫西漠。寒风呼啸,飞沙摇撼,三年前的那场战事让原本幅员辽阔的西域大漠陷入了人间炼狱。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里便是西漠门户——甘泽城。 酹血祭天完毕,几名胡兵将祭台上的祭品带走后,台下跪着的胡人“哗”地起身冲向了祭台,争相抢夺出篝火里的不明食物,你一节我一把撕扯着吃了起来。抢食贡品,大为不敬。可这些人已经食不入腹好多天了,生死面前,很多东西都会低得微不足道,神明信奉亦不例外。 胡人口中的食物被烧焦,上头的火星子烤出油来,噼噼啪啪地焦油散发出一阵干涩而又腥苦的肉渍气味。胡人们哄抢着肉食往嘴里塞,只有一名老妪未抢食物,哭死在一旁。 一个胡人咬了口手中的肉后将其扔出去,啐了一口恶狠狠道:“他娘的,没多少肉,尽是骨头!” 那长节骨头被扔在了老妪身旁。 仔细一看,竟然是人的半截子胳膊。 原来篝火里拉出来的火中祭品居然是一个人。 整条胳膊上的肉已经被啃完,就连手掌骨节上也没一点肉丝,指关节已经快被烧化。 老妪挣扎着将那节手臂骨头搂在怀中,颤颤巍巍地哭道:“阿烛,阿烛,我的儿、我的儿啊……” “求求你们、求你们不要吃、我的儿啊,不要吃我的儿……” “还给我、把阿烛还给我……” 老妪无力的哀求痛哭都被哄抢声压了下去。 在西漠,必须要用整个活人祭天,肉身是上神最喜欢的祭品。 胡人们抢食着被烤焦的人肉,不出片刻,一个骷髅滚了过来,白骨森森,就连脑浆也被吸舔干净。 “给我,再给我吃一口……” “给老子放开,大腿是老子的……” “滚开……” …… 篝火中一个人很快被分吃完了。 终于饱餐一顿,只是不知道下一顿又在哪里,胡人们捂着肚子离开了祭祀台。 群山沉寂,荒漠无声,只留下那老妪匍匐在地,捡拾着四散的骨头,那是她的儿子的尸骨。 平沙黯默,黄尘窟骨。 不远处的三人将这始末尽收眼幕。 “啊——公、公子,他他、他们在吃人。” 一人终于看明白了一切,吓白了脸惊叫起来。 干燥的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肉气味,被唤作“公子”的白衣男子神色无动。直到听见了身边的惊呼声,男子才微微垂下眼帘,轻道:“莫修,将他送回凉州去。” 适然平静的话语里无一丝动容,却却隐隐透出几分不容抗拒的意味。 被唤作莫修的人始终面无表情,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白衣公子话才落,莫修立即低首,恭敬地回道:“是,公子。” 惊叫的仆人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错,慌忙跪在沙地上,颤声祈求道:“公子,求公子让莫伴跟随公子左右,求公子不要赶走莫伴。” 许久,男子终于回首,轻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淡然道:“莫伴,回去吧,这一路不适合你。” 言语极为清淡,可听在莫修莫伴耳中,那就是他们必须要服从的命令。 莫伴生性善良、懦弱,他很清楚自家公子的脾性,在公子开口的那一刻,他便没有机会在公子身边侍候了,公子也不需要自己这样软弱的人。 “公子保重。” 莫伴伏在地上的身躯还在颤抖,看来是被那惊悚残忍的一幕吓得不轻。 男子略显空洞的眼神向南投去。 他们此刻身在西漠甘泽,往南而行就是锦州城,那是九阙的国土疆域。 看男子神态,锦州是他们此行的必经之路。 莫伴依旧跪在地上,吃饱喝足的三匹马从一座沙丘上哒哒而来。 一匹玉山白骑乖顺地来到了男子身侧。被莫修莫伴尊称为公子的男子一个旋身便置身马背,随身而动白色貂裘锦衣落了下去,幽寂眼眸和素白色锦衣竟是让整个萧索艰虞的大漠为之一震。 “莫修,我们走。” “是,公子。” 两人两马向南驰骋而去,那抹绒白色的身影也渐渐消散在了这疮痍大漠中。 相比甘泽,他们直奔而去的锦州城却是另一番景象。 锦州与甘泽毗邻,是九阙边防重镇。芳草萋萋萎,萧萧黍离悲,这样的边关之地总多些烽火缭绕的意味。九阙锦州闻名各国,因为锦州多铁矿铜矿,所以这处边疆重镇也多匠人。 锦州看似民风淳朴,百姓富庶,但暗中真实情况却不是这样。说好听点是民风粗犷,说难听了其实是毫无王法,这里鱼龙混杂,又加上地处边关,赌博之风,遍地盛行。 谈起赌嫖,不得不提两个地方,长乐坊与沐兰院,锦州最大的赌坊与妓院,两家联手,赌妓尤为让赌徒们热血沸腾。只是这一赌戏已经绝迹三年。 太阳落下去了,锦州变成了一座不夜城,大小妓院赌坊灯火明明。长乐坊的门前蹲着两只貔貅,传说貔貅是上古神兽,能吞万物而不泄,可吸纳四方之财。 十赌九输,可嗜赌成癖者却不乏少数,长乐坊里人满为患,六博、樗蒲、押宝、花会……各种项目都在进行,叫骂声,污秽语,骰子声络绎不绝。 倏然,一阵清丽的乐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从三楼下来一女子,足尖一踮,悬空翩然间便落到了赌桌首位,玲珑有致的身段上略略穿着件粉荷单衫,虽有薄纱覆面,但美人这样半遮半掩的模样远比衣衫褪尽更挠人心肺。 而接下来管事的一句话更是瞬间炸翻赌坊,今晚赌妓,以沐兰院的头牌姑娘作赌注。 那些早就赌红了眼的赌徒们顿时血脉喷张。 桌上的美人堪称尤物,看得一圈男人们心神荡漾,恨不得撕下那碍事的薄衫一饱眼福,但长乐坊的规矩可不是摆设。 众男人中有一人忽然惊叫起来:“啊——她是沐兰院的璇蓁姑娘!” 这一声又惊起了万千波浪。 “居然是冰美人璇蓁姑娘,看来今晚长乐坊与沐兰院要大赌了!” “那位璇蓁姑娘不是一般不接客么,今晚怎么——” 一人贼眉鼠眼笑道:“什么不接客,能稳坐沐兰院头牌之位怎么能没些手段!” 另一人搓着手猥琐道:“瞧那细腰,瞧那胸脯,再瞧那双凝脂玉臂,连胳膊都那么美,那光了身体后……哈哈哈,真是个尤物,若能得那一具身子,就是死在上头我也愿意。” “哈哈哈——” 赌局开始了,周围□□声不断,可作为赌注的璇蓁毫不动容,辨不清她面容上的表情,只能看见那双美目环动。四周扫了一遍,璇蓁美眸的光芒黯了几分,随即对身后的人勾了勾手指,附耳低道:“设法让全锦州人都知道今晚之事。” 那人点点头,道了句保重后鬼魅般离开。 铁匠铺子终于捱到打烊了。 打过铁后热水充足,小七没有回去,直接坐在门槛上脱下鞋,将脚上的两个水泡挑了,然后懒洋洋地把脚伸进一个热水桶里。 小七满足的眯着眼靠在门槛上,想着现在要再能来一壶温酒,半斤牛肉就好了。 “七哥七哥——” 小七睁开眼,铁狗子一手端着碗一手提着酒火急火燎的跑来。 “七哥,你还没吃晚饭吧,俺去你房里找你,可你不在,俺就知道你还没回去呢,这酒也是七哥你最爱喝的高粱果酿。” 小七把脚擦干净,摸着肚子瞅了瞅碗里的白菜,上头的几块肉肥的流油,看来是铁狗子专门挑进来的,小七洗了洗手拿起上头的馒头,嫌弃地把那几块肉挑了出去,闻着酒香咂嘴道:“铁狗子,今儿个怎么这么勤快?” 转过身一看,那桶泡过脚的热水已经被铁狗子扛出去倒了,小七踹了铁狗子一脚,骂道:“倒热水做什么,七哥我还要泡澡。” 弄巧成拙的铁狗子不好意思地摸着头。 “外头多少人连口水都喝不上,烧锅热水更不容易,作为一个男人,特别是作为一个没有钱的男人要勤俭持家懂不懂?你看看你,怪不得至今还未娶妻。” 铁狗子虚心学习,听完这番教导后颇为受教地点了点头。 小七摸了摸鼻子,就着白菜咬了口馒头后唔唔道:“到底什么事,快说吧。” 这一提醒,铁狗子立马窜上去,可怜兮兮地抱着小七胳膊道:“七哥你快吃,吃完了俺们今晚去长乐坊。” “吆,狗子终于学会进赌坊了。”小七喝了口酒,推开铁狗子的手,从腰里摸出几两碎银子塞给铁狗子后赞美道:“会吃会玩会嫖赌,这才像个男人样嘛,去吧,拿着这几两银子到隔壁的赌坊压几注练练手。” 铁狗子着急地塞回银子,道:“七哥,俺不要你银子,俺要去长乐坊——” “狗子,你知道长乐坊是什么地方吗?” 小七一挑眉,截断了铁狗子的话。 几两碎银子足够他们这些市井小民在小赌桌上乐一晚上,可长乐坊却不一样,一旦进去,至少都得搭进去百千两银子。 至于赢,那更涉险。 小赌怡情,大赌,赌命。 铁狗子急白了脸,苦着脸道:“可是七哥,今晚璇蓁姑娘是长乐坊压的赌注。” “居然有赌妓对?我胃口。” 小七调笑之余,眼底却划过一丝深思冷峻,问道:“你怎么知道?” “长乐坊大肆宣传,整个锦州城无人不晓。七哥,你一定要把璇蓁姑娘赢回来。” 铁狗子是真心对那个花魁上心,听他这么一说,小七好笑道:“赢回来也不是你的,既然这样,那个璇蓁姑娘被谁赢走有那么重要吗?” 铁狗子坚定地点点头,认真道:“有!俺配不上璇蓁姑娘,那些赌徒更配不上,只有七哥才配得上璇蓁姑娘。” 小七解决完馒头,剔了剔牙,决定道:“走,去看看。”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回 风敛天霄溯雪冥 赌坊里人满为患,骰骨声色子声此起彼伏。 小七进去的时候,少不得又引起了一阵哄笑。 小七只仗义地朝里面拱拱手,迈着八字步进去,铁狗子涨红了脸,他听说过,他家七哥是锦州城里赌技最差,赌品最差一个赌徒。 穿过人群,璇蓁紧紧盯着小七,似是在确认什么。小七顺着那道灼热的目光寻去,便瞅见了那满目含春的美人,身体不由一紧,随即抛过去一记勾搭的眼神。 铁狗子激动地拽着小七的后襟,语无伦次道:“七七七哥啊!璇蓁姑娘在看俺啊!俺俺俺要不要过去打打打招呼啊——” 小七被晃地不行,无言地转过去摸了摸狗子的脑袋,耳提面命:“狗子,你想多了。快点清醒,要不然你的璇蓁姑娘就被别人赢去暖被窝了。” 管事的引着两个大汉抬着什么东西,上面盖着一块红布,璇蓁巧笑嫣然从骰宝桌上缓缓下来,众赌徒见此噤声。璇蓁环顾了一周赌场里的人,玉腕一转,掌风哗啦掀起了那块红布,众人不明所以地看着那缩小的山丘沟壑。 璇蓁有意无意地瞥了小七一眼,扬颚道:“诸位为证,今日赌局,璇蓁与这块千年臻木一起为注。” 这一语瞬间炸响了赌坊,先不说能与璇蓁姑娘春风一度是多么销魂的事,但就那块千年臻木就能让在场的人为之疯狂。皇室雕刻都用不上臻木,臻木无价更无市,能赌赢这么一块千年臻木那是多幸运的事。 一人吆喝道:“居然有这么好的事,璇蓁姑娘,赌场里这么多人,我们要赌到什么时候?” “是啊——要我看我们就来摇色子比点数……” “不行不行,你们不是早就能听点数了?这不公平。就来堆骰子赌大小……” “你娘的,一到十八点要几点你们堆不出来……” 两拨人吵闹起来,他们说的两种玩法都是最简单的博戏,因为赌徒众多,要是过于繁琐的玩法那这局赌上三天三夜都没结果。 “今日赌局,就以最简单的骰子比大小。”璇蓁发话,众人一片抽气声,却又听得那道清丽的声音道:“璇蓁虽沦落风尘,但心慕英雄豪杰,所以今日赌局,只有看懂这些者方能参与,每人只有一次回答的机会。” 一直盯着那片山丘沟壑的小七听了璇蓁的这番话后挑了挑眉。 居然还有限制,赌徒们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 “那不就是大山小山还有几棵树么。” “我瞧着那两座山倒和璇蓁美人身上的双峰所差无二!” “哈哈——”一人猥琐的言语引起满堂哄笑。 猥琐的男人搓着手掌凑上前道:“看懂这些才能参赌,璇蓁姑娘,我方才说的那些可对?” 璇蓁含着笑却没有抬头。 管事的上前,不卑不亢道:“不对。阁下已经没有答题机会了,还请出去。” “出去?大爷多少钱送到你们手里了,现在竟然赶大爷——做什么——放大爷下来——” 那人还没叫喊完,就被一黑衣人提着扔出去。 看这架势,铁狗子站在一边急道:“七哥七哥,你看出那上头是什么意思了没?” 小七揉了揉隐隐发疼的眉间,低低问道:“你觉着那些山峰、树林像哪里?” “嗯……对了!像贺兰山!” 铁狗子一声惊呼,众人皆如醍醐灌顶,璇蓁先前有言,心慕英雄豪杰,那臻木上的又是贺兰山的地形地貌,如此说来,是不是贺兰山上的事情就是璇蓁姑娘想要的答案,可是贺兰山上有什么英雄豪杰的传闻呢? 一人急忙出列回答道:“璇蓁姑娘心慕之人乃是公子扶笙。” 公子扶笙又名萧扶笙,毒手鬼医门下弟子,常年居住在贺兰山北山的朝天崖,虽然年少,可医术比起其师傅毒手鬼医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相传,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公子扶笙就能医。 公子扶笙行医问诊没有江湖上的那些怪要求,只一点,凡是能上贺兰山朝天崖的病患,公子扶笙皆会出手医治。可这世上被公子扶笙出手救治过的人没几个,见过公子扶笙的更是寥寥无几。先不说北山朝天崖险峻难及,最主要的是公子扶笙擅五行之术,在朝天崖布下诸多阵法,所以大多患者在求医问诊途中就修成正果——病逝了。 世有“南无双,北扶笙”一说,“南无双”说的是蛰居七公子之首的玉无双,公子扶笙长居深山,继而不与玉无双齐名。无数的求医问诊者死在了贺兰山上,但这对公子扶笙的声名却丝毫没有影响。所以一提起贺兰山,这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有‘天下莫不识其风,如圭如璧当扶笙’之美誉的公子扶笙。 谁知管事的上前,又否定道:“不是。” 回答问题之人又被请了出去。 人群中嗡嗡声愈来愈高,甚至有人说璇蓁这是故意刁难,根本目的就是想让众人知难而退,你一言我一语,吵骂声渐起。 忽然一大汉站了出来,低沉的嗓音,雄厚而有力道:“仓颉山。” 众人没明白,那人看了璇蓁一眼,道:“那里不是贺兰山,是仓颉山。” 璇蓁踱步过来,仔细盯着大汉瞧了几眼,问道:“为什么认定那里是仓颉山。” 大汉低下头,像是在刻意躲避璇蓁的打量,可手指却指着地貌上的三处小地道:“锦州、甘泽、凉州。” 璇蓁秀眉一动,众人也围了上来,如不是亲自去过,极少有人能指出这些,大汉指的位置与实际地域分毫不差。仓颉山横跨锦甘凉三大州城,甘泽一役后,九阙收回了西北门户锦州。仓颉山却不甘俯首称臣,隔断大漠,屹然昂立。 璇蓁逼近大汉道:“你可认识我?” “不认识。” “你想要那块臻木?” “不想要。” “那你为什么来回答问题?” 大汉不语。 璇蓁也不追问了,看了小七一眼,笑着朝众人宣布:“他的回答我很满意。” 有了大汉的回答,大家才知道,原来璇蓁给出的地方是仓颉山。 提及仓颉山,能称得上英豪的也就只有那支孟家军了,上至赫赫君王,下至明明流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孟家军,于天祐177年建立,到承玺327年,一百五十年的历史风云,孟家军在成百上千场战役里创下了从不失败的战场传奇。孟家铁麾一出,战必凯旋而归,所以孟家军又有不败神军之称,没有孟家军就没有九阙大国这百年盛世。九阙开国皇帝东宫玦猷曾诏令天下,敕封孟家军为九阙第一铁卫军,孟家主帅为骠骑大将军,御赐金书,位同三公,长享恩宠,世代尊荣。 而更加使人们惊叹折服的是,这支让世人尊从仰望,令敌寇闻风丧胆的孟家军只有八十万人马。八十万人不算少,但比起敌军百万兵马,两方力量不言而喻。兵不在多贵在精,所以八十万的孟家军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兵。当世预言:得孟家军即得天下。九阙有孟家军,所以没人敢觊觎这个天下。 承玺327年九月二十四,孟家军尽数出动,过仓颉山,同斛律邪于甘泽一战,骠骑将军孟祁顺利收回锦州。三日后,阑溪国犯兵龙城,孟祁继而率兵北上攻之,阑溪节节退败。然而,正当孟家军胜利在望之时,骠骑将军孟祁孟老将军病逝龙城。军无主帅,阑溪趁机结盟西漠,集合一百五十万大军对孟家军前后夹击,十日恶战,孟家少将军与青尨、朱雀、白虎、玄武四主将皆败阵,五十多万孟家军战死龙城,最为荒诞的是,剩余二十多万人此战后一夜之间竟然离奇消失人间。 为了能有参赌的机会,赌徒们开始讲述自己所知道的孟家军的传说,璇蓁静静地听着,谁都看不见那轻纱下苍白的容颜。 小七只觉得胸口有一股气乱窜,整个脑袋在众人一遍又一遍的讲述中愈渐昏沉,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了。 “七哥七哥,大家都进去了,这赌局还差一个人,七哥你快点回答璇蓁姑娘的问题。” 小七想回去,可铁狗子为了璇蓁死死拉着他举起手来,小七看着不远处等着自己回答的佳人,加上前面那么多人的讲述,军队、战马、号角、旌旗……很多很多陌生的事情在他脑海中愈渐清晰,小七不由自主唱起出了几句: 烽火照天凉,甘泽草枯黄,北漠牲畜无蓄养; 积雪没胫长,横朔士卒降,百万师魂无归往; 尸骸遍苍莽,猛将白骨殇,失我仓颉无故乡; 呜呼哀,失我仓颉无故乡, 呜呼哀,失我仓颉无故乡! …… 他的声音有点低,带了点嘶哑,回荡在这乌烟瘴气的赌坊中,这曲《失我故乡》恍如从仓颉深林里没出的一样,胡风淅淅。 自承玺327年,骠骑将军孟祁率兵西进,过仓颉山,降服斛律邪及其部众后,这样的悲音自是响彻西域大漠。这是一首愈唱愈烈悲歌,可他却唱得毫无哀怆,反而有一种气概辽旷之感,风敛天霄溯雪冥,平沙浩曛万幕垠。 璇蓁单手按住胸腔,仿佛有什么会迸发出来,稍作调整,璇蓁宣布,小七的回答她最为满意,此次赌局,小七坐庄。 第三回 承得单衫美人恩 璇蓁宣布小七做庄家,答对问题入场的赌徒们却是心中一乐,一般赌坊里摇骰子的都是庄家,操控性极强,所以很多时候赌徒进来都是十赌九输。现在坐庄的人是小七,他的那些半吊子技术他们都清楚,所以根本没有把小七当做对手。 没有说出让璇蓁满意答案的人都被赶出去了,原本混乱嘈杂的赌坊静了下来,上面的天窗里可以看见漫天繁星,几丝夜风拂进来,熄灭了门口的一盏不起眼的灯烛,亦吹散了几分剑拔弩张的意味。 小七挑了挑眉,伸手摆了摆桌帐边上的穗子。 “哗啦”一声,管事的拂去最大的那张骰宝台上的色子,垫上貔貅桌帐,为赌局开盘。 十六宫格,供赌徒投买下注,能进到这里的人,除了小七这样的穷鬼其他人都是腰缠万贯。一局定场,所以先下注后摇骰,各人忖度了下庄家赌注的价值,以及能赢的可能性后皆往宫格里下注。 骰宝台周围围着几名赌徒,个个心惊地盯着赌桌,唯有小七一脸无所谓地瞧着二郎腿坐在庄家位上,他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押注的几两银子也是铁狗子娶媳妇的全部家当,是输是赢对他均无影响。 璇蓁靠近小七,掀开了面上的轻纱,引得桌前人一阵抽气。 肤若凝脂,眉眼如斯,仿佛是从画里走出的人。璇蓁将纤手搭在小七肩上,一寸一寸往下摸去,小七一把手抓住了捏在自己手腕的玉手,抬起来狠狠闻了闻,馨香扑鼻。 众人的目光都盯着赌桌上的赌注,忽然赌坊的门被撞开,门前站着的四名大汉被踢了进了。“什么人?”赌徒们第一反应就是护着桌上的金银。 人虽不多,但很明显训练有素,为首的一人一个手势:“搜!” “慢!” “请问各位要找什么人?” “可见一人紫衣,一人黑衣?” “没有,长乐坊每天进来的人都有记录。”管事做了个手势,一人将一本厚簿递了上去。 这就是长乐坊,人流如水,鱼龙混杂,其实每进来一个人他们都有记载。 “搜!”为首的人翻过了记录,可还是不会相信这账面上的东西。 管事的见过的事情多了,立即往钱柜边去端出一箱子钱,恭敬讨笑道:“各位英雄大驾,有失远迎。长乐坊正在开赌,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各路英雄行个方便。” 满箱子的钱,为首在之人只扫了一眼,挥刀道:“放肆,这里是官府在办案。搜!” 有意思!小七瞄了一眼毫无反应的璇蓁,狠狠地又在璇蓁身上偷了把香。 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小七不着痕迹地将桌帐拉低。 那些人盘看完在场的几人后上楼搜查。 璇蓁整个人扑在小七怀里,耳边吹着气呢呢道:“英雄如何称呼?” “英雄不敢当,美人唤我七哥就好。” “为什么要叫七哥?” 小七一番思索,颇为正经道:“双亲早逝,这个问题怕是回答不了了。” “双亲早逝……”璇蓁微念有几分失神,一人朝这边走来,小七将璇蓁紧紧贴在自己身上,然后手伸进璇蓁的腰间,慢慢滑下,“璇蓁美人就由得那些官差胡来?” “到底是谁在胡来?”璇蓁柔若无骨地攀附着,可一手却始终捏着小七的手腕。 过来搜查的一人看着贴在一起的两人,小七抬头,给了他一记嬉笑的眼神,然后抬起了璇蓁下颚,满目泛春。 “讨厌!”璇蓁一声娇叹,一个翻身压着桌帐扑进了小七怀里,小七哈哈笑着将璇蓁揽住。 那人看不下去了,眼冒杀气地走开。 璇蓁眼眸一眯,玉手就要掀开桌帐,小七眼疾手快地按下,璇蓁更快,倏地转道,捏上了小七的脉门。 小七觉得这个女人真是狡猾,她是看准了他会救桌下之人,故意有方才的动作,其实最终目的是想探自己的脉穴。没有人愿意把命门交到别人手中,小七一个反手隔开,笑问道:“美人不去问问那些官差什么时候走,我们也好早点开赌,也好……” 小七的调笑点到为止,璇蓁却收起了神色,细细思索着方才探到的情况,盯着小七直接道:“哪里来的官差,找不到他们要找的人,自然会走。” 小七一挑眉道:“璇蓁美人怎么知道他们找不到人?还有,那些人怎么就不是官差了?” “长得不像。” 桌帐上整只貔貅是用厚厚的亚麻编制而成,棕色的流苏轻轻一动。 “给银子都不要,如何不像是官差?再说何人敢冒充官府之人?”小七警惕地看了一圈那些还没有离开的“官差”们,一只手伸到桌帐下,运气控制力道刚拍过去,可腕上却被什么给制住,刺骨的凉,紧紧捏着,好像是一个人的手。 “正因为给银子都不要所以才不是官差,还有,锦州城里的官差何时能有这般齐整?管事给的钱决计不少,面对金银目不斜视,哪个官差能做到这样。” “唔——”小七一声闷哼。 “怎么了?” “没什么,你看那人的鞋子。” 璇蓁朝小七说的看去,只见其中一人衣着都是九阙官服,可脚上却穿的是蹀带厚靴,那是阑溪国的装束,璇蓁心中一凛,看来这些人不仅仅不是官兵,有可能还不是九阙国的人。 璇蓁的注意力被转移了过去,小七头冒冷汗,这么一会功夫,他居然被两个人扣住命脉,桌下的这个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小七不敢妄动,他觉得自己的手腕被什么东西狠狠划开,“嘶——”温热的液体从脉搏里流出,有凉软的东西覆了上去,像极了人的唇舌,在狠狠舔舐,吮吸。 居然在吸食他的血——小七心中大骇,桌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源源不断的血液从身体里流出,再这么下去,他会失血过多而死。小七一动,发现各处皆被封住,微凉微软的唇舌覆住伤口,不扣大口吮吸着他的血液,一阵寒意逼得他直哆嗦,小七现在只希望那些人快点走。 “那些人有了能是阑溪人——”璇蓁转过来就看见头冒冷汗的小七,璇蓁止住呼声惊骇道:“囡……七哥,你怎么了?” 小七摇头看了一眼璇蓁,见她脸上焦急的神色不似作假,很不明白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她为何会对自己如此上心。 璇蓁探掌过来,发现小七全身瘫软,竟是内力全无,在这样下去的话——璇蓁再没有追问,樱唇覆了过来,看似两人相拥亲热,实则璇蓁在把自己内力全部传过去。 璇蓁薄衫上布了一层水雾,两人已是虚弱之极,桌帐下终于停止了吸食。 小七吃力地推过璇蓁,阻止她再往自己体内传输内力,璇蓁不明的看了一眼掩盖着的桌帐,最后娇喘连连的倒在小七怀里。 那些人搜查未果,终于离开了。 铁狗子始终红着脸站在两人跟前挡着别人的目光。 众赌徒都回来后就看见璇蓁姑娘躺在那个小子的怀里,少不得引起几句激愤。 终于不再吸血了,手里又被塞进了什么东西,温热黏滑…… 眼看着就要离开了,最后一个人忽然停下,盯着赌坊里厉声道:“什么味道?” 没有了辖制,没有了吸吮,浓浓的血腥味充斥在整个赌坊里。 小七的心“咯噔”一响。 为首的那人盯着硕大的骰宝台,拔出剑,从门口劈了过来,桌帐成了碎片,可下面却什么也没有。 小七睁大眼睛,低低舒了口气,抬起鲜血直流的手腕从容笑道:“美人动情,咬错了地方。” 璇蓁也恰到好处地一声嗔恼,往小七腰间轻轻锤了几把。 气氛有点诡异,可确实是一无所获,那些人这才真正离开。 赌徒们叫喊着摆好器具,璇蓁一言不发地替小七包扎着伤口。 小七揣进怀里的是一块上好暖玉,上头沾满了他的血,这是算吸食了血后的报酬?小七细细的摩挲着怀里的玉,指尖忽然一顿,只因那上头清晰地刻着“玲珑”二字。 三年前,九阙忽然出了个玲珑阁,专产玉器。三年的时间,玲珑阁便垄断了天下玉器的产地、雕刻、工艺流程。而蛰居江湖七公子之首的无双公子玉无双便是这玲珑阁的幕后主子。 玉是各国皇家贵族必不可少的权利象征和身份标识,九阙冠首中原,文化自然也不落后。君子德行当如玉,所以世家子弟都会佩挂玉饰来标榜自己是仁人君子。是以,君子无故,玉不离身。除此之外,玉器还是文人墨客书房必不可少的陈设玩物,闺中女子们的行妆配饰。 鉴于玉器如此重要,所以历代的玉产地都是由官办玉坊开采,朝廷严格控制着玉料玉砂,并设专门琢玉机构。可无双公子的玲珑阁不仅掌握了九阙的玉器市场,更是将天下玉器行皆收于掌中。最重要的是玲珑阁并未受到朝廷丝毫打压,由此可见玉无双的能力和他不凡的背景。 无双公子的身份是个谜,因为无双公子三年来只在世人面前出现过一次。 但正是因这堪称惊魂一瞥的现身,便奠定了玉无双七公子之首的地位。 无双公子,虽为男子却容貌惊人,所以艳绝九阙的无双公子又有九阙第一美人的称号。 艳绝九阙,当世无双。 方才桌帐下吸食鲜血的是人?手持玲珑玉,那与玲珑阁有什么关系?会不会……小七暗暗摇摇头,这些江湖传闻他也只是听说过而已,他只是锦州城里的一个铁匠,那些刀光剑影都和他无关,小七将玲珑玉擦干净,严严实实包在怀里。 这一赌局堪称坎坷,开赌后却很简单。 十六宫格,四枚骰子,十六门押注,若压中八,单门与旁门相结合,四枚骰子的点数之和为八,小七不仅会输掉璇蓁和千年臻木,还要一赔八;对方有十五个人,一局下来,只有一个人开出八点。 只有庄家还没有摇骰子,可已经有一个人开出了八点……小七摸了璇蓁一把,然后接过鱼骨骰盅,右手腕伤着,小七左手将骰盅放在桌面,来回一滚,再一翻转,掌力掀起骰盅懒懒道:“开!” 众人被这简单粗暴的摇骰方法给惊着了,铁狗子就差晕倒在当场,璇蓁却软着声音道:“我来替七哥开。” 众目睽睽下,璇蓁玉手掀开鱼骨骰盖,几十双眼睛盯着,一片抽气声。 四枚骰子皆是一样的点数,居然是全骰。 赌桌上,不管哪种赌式,若庄家开出全骰,统杀四方! --------------------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评论喵~ 第四回 自古美男多薄命 民间传说,锦州有三大特产:柰果、胡瓜、俊美男,好多达官贵人们豢.养的娈.童大都出产锦州。而边关苦寒之地怎么倒盛产瓜果了?那是因为瓜果都是美男子的爱慕者掷果盈车投来的,在这一点上,锦州城的美男子们与花骨朵招蜂引蝶的功能颇有异曲同工之处! 掷果盈车:相传古时有一男子容貌很美,其人如玉,其心如壁。此男子驾车出游,全城的女子都皆群起而围之,一睹姿容,并且向男子投掷瓜果以表达自己对其爱慕之情。 小七听到这个典故的时候狠狠地替那些美男同胞担心了一把。真不知道那些爱慕者们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么大个的果子扔过去,果汁四溅,再美的男子估计都是惨不忍睹。最要紧的是,若是来个颇有气力的女子,稍不小心把车里的男子给一瓜砸死了可怎么好?唉,自古美男多薄命。 小七在锦州的铁匠铺里干了整整三年,柰果和胡瓜真不多,掷果盈车倒也没看见,不过锦州盛产美男子这的确是真的。看自己的英俊风姿就知道了,古人诚不欺我! 摸着腰里的九曲玲珑玉,三天过去了,可手腕上伤口还未愈合,他又想起赌坊里那个吸食过自己血的人,是人是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小七摩挲着玲珑玉,心中想如果那人真的是玉无双,那这东西可是棘手了。 他不爱惹麻烦。 老铁匠将一块通红的铁板浸到水中,擦着汗喊道:“七娃子,那些粗活让别人干去。你认得字,去看看外头的铁料送来了没,等着核对了账目后将铁料拉进来。” “就去!”小七应声将怀里的九曲玲珑裹严实,将腰里的毛巾解下来擦了一把汗就往外走。 “七哥,七哥俺帮你!嘿嘿,七哥喝口水!” 小七斜着脑袋瞄了一眼跟在自己身边的人,笑着接过水壶,挑眉道:“铁狗子,无事献殷勤啊。来给你七哥说说,今儿个晚上又想沐兰院的哪个美人了?” “嘿嘿,孝敬七哥是应该的。只是七哥下回见着璇蓁姑娘的时候,可记得在姑娘跟前多提提俺就好了!” “你倒是长情,还惦记着璇蓁姑娘呢!”小七将手里的水壶扔了过去,擦了一把胸上的水渍。 铁狗子挠挠头,狭促地憨笑道:“七哥说笑了,璇蓁姑娘是天人,只有七哥才配得上姑娘,俺能多见璇蓁姑娘一面就已经是俺这辈子修来的福分。” “怎么不见你这般孝敬过你老娘!”小七哼笑一声,瞅着铁狗子的光膀子,浓眉一蹙,瞥过脸大大咧咧吼道:“先滚去将衣裳穿好!” 铁狗子边穿衣裳边道:“铁窑里太热了,七哥你等会来了也将棉衣脱去。对了七哥,俺老娘去年就死了!” 铁狗自顾自地说着,小七并未理会。 外面天寒,可铁坊里打铁煅烧,熊火燎燎,光着膀子都能汗如淋雨。铁狗子很快穿好了件棉衣就跟着小七出了门。 街道两旁商铺小贩比街林立,吆喝声,叫卖声响起在淳朴而陈旧的古街上。小七探身往四处看了看,喊道:“铁狗子,铁料还没送来,我在这里等着,你先进去给老铁匠支个声。” “好嘞!”铁狗立即屁颠屁颠地往里跑去。 寒冬就要过去了,曦阳带了几分薄薄暖意,照拂在身上舒服极了。小七撑起胳膊躺在作坊前的地上,眯起眼睛打起盹来。 作坊正对门是家茶楼,这几天的茶楼都是爆满,因为茶楼新来了个说书人,那人说起故事来是口若悬河,舌灿莲花,最关键的一点是人家长得好。所以茶楼里整天挤满了人,男的是喝茶听说书的,女的主要是前来观摩男色。 这不,故事又开始了。 说书人四溅的唾沫星子一点也不损碍那张对得起满楼女茶客的脸。今天的茶客们非要听段战争故事,说书人竟然添花加叶地讲起了三年前的甘泽一战。 “啪”地一声,枕木一拍,满堂肃静。 说书男子毫无忌讳,眉飞色舞道:“各位听客,你们可知这孟家军为何会败?且听我细细道来。” “话说当日,孟祁孟将军率领八十万大军自北而上,与那大司马斛律邪决战甘泽,烽火雪暗,两军大战了三天三夜,斛律邪虽有虎将军之称,但孟家军仅一招批亢捣虚就大败胡军。” “正在此时,阑溪国又蠢蠢欲动……” 说书人将龙城一战讲得精彩绝伦,满楼的茶客心情澎湃,热血沸腾,大家都想知道后续发展,特别是孟家军为何会败,也许这个说书人会给曾经的孟家军另一个雄浑惊世的传说。想到此处,大家的心情愈发激动。 躺在外面的小七蹙了蹙眉,茶楼里的大小声响都一清二楚,太吵了,睡个觉都不安稳。 故事终于到了高.潮处,说书人喝了口茶后继续道:“话说此时孟家军到了龙城,毕竟众兵将只是□□凡胎,甘泽一战孟家军元气大伤,人疲马乏。正在此时,孟老将军旧疾突发,暴毙龙城。当时敌众我寡,孟家军深知此战难胜,孟少将军为了不使孟家军全军覆没,甘愿受降。二十多万孟家军得以托生。无奈敌军紧逼不舍,就在这个时候,卫国大将军率兵领将,直捣龙城,降服叛军。” 一番讲完,整个茶楼里鸦雀无声。 众茶客们的心如同从云霄九天掉入地上,他们听见了什么?首先,这说书人竟然说忠肝义胆赤心卫国的孟家军是招降纳叛的反掖之寇;其而,也是最重要的,二十多万孟家军流落在外,就是说,在某个国家某个角落里这支不败神军依然悄然存在。 这些茶客虽然只是锦州普通的百姓,可这其中利弊还是很清楚的。孟家军,得孟家军即得天下。如果孟家军真的还存在于世,那他们又会被掌控在谁的手中?虽然这只是个传言,可无风不起浪。众人汗涔涔,如同脖子上架了一把无形的刀,这说书人真不长脑子,这种话怎么敢在这里说? 说书人仿佛没有料到自己黑白颠倒的说唱会在众人心中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哗啦”一声,一桌子的茶盏碎在地上,打破了大堂里的死寂。 随即又“啪”地一响,满地酒香。 满楼惊愕的茶客闻声望去,一个醉汉两摇三荡地晃了进来。 只见那醉汉走到说书人的跟前,扯起说书人的衣领,满身酒气吼道:“你,再说一遍,你他娘的给老子再说一遍!” 醉汉满脸都是胡子,头发也如鸡窝般乱成一团,只有一双炬目如火般灼向说书人。小七一眼就认出了大汉,那个在赌坊里指出仓颉山的人。 说书人被那眼神吓得不轻,虚虚实实,他只是说了一个故事供听众娱乐而已,这人为何这般认真? 看着说书人的怂样,醉汉鄙夷地将其丢开,环顾着四周的听客,继续吼道:“谁,谁敢再说孟家军是叛军!谁敢,给老子站出来!” 谁都不敢招惹这人,看醉汉的落魄样子就知道此非善类,这种亡命之徒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醉汉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一坛酒,仰起头来喝了几口后豪迈地将酒坛砸在了茶案上,醉醉汹汹地唱起歌来。 “号角起,百年征战夷狄生。 列阵戎,关山万里赴峥嵘。 战歌唱,披铠装, 热血烫,守边疆; 醉沙场,志四方; 世业成,纵死同。 渴饮敌马血,饿食胡虏肉。 军魂聚兮天沉沉,沙场铁骑谱战神。” “哈哈哈……谱战神!”醉汉大笑大唱着,这是昔日孟家军出征时常唱的《入阵曲》。整个茶楼旋绕着醉汉那雄厚而低沉的唱声,久久回荡。歌声重击在人们心口,众人仿佛看见了那支百年不败神军,孟家铁麾一出,战必凯旋而归。八十万的孟家军,那是九阙大国百年传奇,那是让几代人为之热血沸腾的忠义雄师。 “……渴饮敌马血,饿食胡虏肉……军魂聚兮天沉沉,沙场铁骑谱战神……谱战神……”大汉醉跌跌撞撞晃到了茶楼门口,倒在了乞丐窝里。可口中还喃喃着那《入阵曲》。 原本死寂的茶楼被醉汉这么一闹腾显得有几分幽然,诡异。 半晌,小二才从桌子后面战战兢兢地挪了出来,颤抖的手指着盘子无语伦次地道:“各位……各位客官,感谢光临小店。这些瓜果是小店赠送给各位爷的,各位爷请尝尝鲜……” 小二边说边将瓜果端上来,可正走到大堂中间,方才被大汉砸过的桌子忽然塌下去,小二被一根木屑绊倒,手中的盘子毫无征兆地飞了出去,各色瓜果散向四周。 众人还处于混乱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啊,死人了!死人了!” 顺着妇人的尖叫声,人们才看见倒在地上满头是血的说书人。 原来四散的果盘瓜果乱飞,一枚胡瓜正好砸在说书男子的头上,巧不巧,直击命门。 说书男子当即气绝身亡。 场面顿时有些混乱,整个茶楼里乱压压地叫成一片。 对面茶楼实在太吵,躺在地上的小七将眼睛睁开个缝,瞄了一眼睡在乞丐窝里的醉汉,然后才看向了倒在茶楼大堂里的说书人,很明显人已经断气,远远瞧着死者满脸的瓜果酱汁,小七打了个哈欠嘟囔道:“果然是自古美男多薄命!啧啧,倒可惜了那张脸!” 太阳有些刺眼。 小七往里挪了挪,换了只胳膊枕在头下继续阖眼睡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并没有大修文,只是调整了前几章的内容,应该不会对以前的读者亲有影响。 第五回 血色残阳血色影 茶楼出了人命,官差很快赶到。虽然说书人很像是意外身亡,但最起码的办案程序还是要走。官差一个一个盘查着茶楼里的茶客,领头的捕快从未展眉,多年办案的经验告诉他这件案子味道不对,因为一切都太过正常了。 为首的捕快扫了一眼困在大堂里的人,警告道:“这人死的蹊跷,而凶手就在你们中间。坦白从宽,要是前来自首,还能活到来年判个秋后问斩。如若不然,我想九阙的律法你们都知道吧。” 九阙是百年大国,荣盛不倒。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这样一个国家的存亡兴焉与它的国法律例有着不可割分的关系,所以九阙的刑罚威狱直接依附于皇权、君权,因此,像这样的杀人犯肯定判处死刑。更有甚者,连罪族人。 茶客们的心里都叫苦,真是花钱来买罪受。这些衙门捕快口中左一个规矩,右一个律法,可实际情况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天高皇帝远,这些规矩只是权贵口中欺压百姓最好的借口和手段。大家都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自己不要成了替罪羊。 “你们要仔细盘查,一个都不能放过。” 盘查了一遍,最后的结果就是小二和方才碰过死者的醉汉最有嫌疑。 为首的捕快看着小二,厉声问道:“是不是你杀了人?从实招来。” 小二吓得跪在地上,一个劲地求饶道:“爷,官爷,小的怎么可能杀人,求官爷放过小的。” 茶楼的老掌柜也前来为小二作证。 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意外?捕快令道:“把那醉汉带进来。” 片刻,两名捕快进来了,回道:“捕头,那,那大汉罪得厉害,属下们实在是弄不进来!” “废物,这点小事也办不好。走,出去看看!” 一行官差往外走去。 外面的铁狗子看着茶楼里的官差,好奇地问道:“七哥,对面发生什么事了?” 小七把手里的账目核对完,递给另一人后道:“赶紧干你的活,这眼瞅着天就快黑了,等会还想不想去沐兰院了?” 一听见沐兰院铁狗子的脸“唰”地就红了,同时也精神百倍。 “七哥,俺去干活了!” 看着憨厚朴实的铁狗子,小七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一个大男人,一听见妓院就脸红。 太阳慢慢沉了下去,这边关天际的彩云少了旖旎之色,恢然地暗红泻了下来,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粗犷沧迈。夕阳西下,何处天涯。 看着远处的苍茫壮景,小七浓眉一挑,又一天过去了,时间过得可真快。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今晚可要在沐兰院好好醉上一番,乐上一乐。 小七喜滋滋地转身,冷不妨地撞在了别人身上。 浓郁廉价的酒气让小七鼻尖一蹙。 “大胆!是谁走路不长眼睛?竟然敢撞本将军,来啊,拉出去军法处置!” 小七撞上的正是从乞丐堆里刚爬出来的醉汉。醉汉还满嘴醉话大喊着,一会说自己是将军,一会说自己是皇帝。 小七知道怎么对待醉鬼,看着比自己高出整整半个身子的威猛大汉,小七很有眼色地服软道:“是,小的不该撞冲撞将军,小的这就下去领罚!” “来人啊,拉下去打一百军棍!” 一百军棍?把还不要了人性命,哪有如此草菅人命的将领,幸亏这醉汉只是疯子。小七笑语接道:“是,小的这就下去领一百军棍!” 那醉汉果然不纠缠了,小七刚要脱身,可胳膊又被那醉汉给捉住。 “你,你站住!” 小七苦恼的看着大汉,他可不敢和这人硬碰硬。没办法,自己可是要身体没身体,要本事没本事。 醉汉看着小七,满脸震惊,激动道:“你,我知道了,您是将军!您是将军!” 小七一头雾水,谁知醉汉一边拉着他一边往下跪,喊道:“将军在上,受属下一拜!” 小七受宠若惊地看着一个劲朝自己磕头的醉汉,这人莫不真是疯子吧。小七在心中大念:铁狗铁蛋,你们七哥被一疯子缠上了,还不速来解救? 铁坊的人都进去送铁料了,小七看着醉汉,软语道:“你才是将军,请将军放手,小的好下去领罚!” 谁知那醉汉手下抓得更紧,头也磕地更厉害了,边磕还边道:“将军,属下知错,属下才该受一百军棍!” 小七被醉汉挤到了铁坊檐下,铁匠铺子是几十年的老屋子,层层叠叠的勾连搭顶上是用青瓦堆成的义脊兽,兽身上头摆满了锻炼废旧的铁板铁料。檐上有细灰落下,屋檐在夕阳下投射出一条长长地幻形,血色残阳血色影,四散笼罩在醉汉身上。 小七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俊朗地大眼中忽然划过一抹慌乱,来不及深究,身子往左倒在了地上。 醉汉见自己的“将军”倒在了一旁,急忙也跪着往左边滚了几圈,边滚还边道:“将军,来人,保护将军!” “哗”一声,一条铁板从屋檐落下,还带着几片青瓦,而那位置正好是方才醉汉跪着的地方。 要是真被那样一块铁板砸中,真的很难……不死!小七心中大震,为这太过巧合诡异的一幕,也为方才醉汉那矫健的身手。 而这醉汉根本不知道他方才是与死神擦肩而过,反倒是继续跪起来拉住小七一个劲地傻叫。 “捕头,那醉汉在那里。” 小七头晕目眩,他感觉自己这瘦弱身子都要被捏坏了。 正无计可施,一队捕快就上前将那快要睡着的醉汉拖起来。 小七顺着气,今日真真是倒霉到家了。 “你是何人?” 小七看着质问自己的捕快,指了指铁坊,诚实地回道:“铁匠铺子里的活计。” “你与这杀人犯是何关系?他为何跪你?” 小七心里抛去一记白眼,他原本还觉着这捕快有点脑子,最起码能感知出茶楼里的命案有异常,还知道盘查一番。现在看来,原来也就是一二愣子白痴。首先无凭无据就给这醉汉定了罪;其次,一个捕头竟然不了解城里最起码的特殊人群,这醉汉在锦州都傻了好几个月了,谁知道那傻子为何跪自己? 小七摊开手,无奈地道:“我压根就不认识他。” “李捕头,七哥,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捕头看着跑来的铁狗,指着小七正色问道:“铁狗子,你和这人认识?” 铁狗子拉了拉小七的肩膀,很得意地回道:“是啊,李捕头,这可是我七哥!” “也是铁匠铺里的活计?” 铁狗子一脸崇拜地继续道:“是啊是啊,李捕头你不知道,我七哥可厉害了。咦,这不是那整天睡在乞丐堆里的傻子么?” 李捕头看了一眼被辖制住的醉汉,问道:“你说他是个傻子?” “好像是脑子有点问题。李捕头,这傻子犯了什么错,可和我七哥没关系。再说,锦州城里的大事小事什么时候能逃过您的法眼!” 铁狗子的马屁拍得很诚恳,要是以往李捕头听见这样的话肯定很受用,可是今天,这命案还没结,关键是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小七看着李捕头黑了脸,忙地打断铁狗的话,道:“李捕头,我真的不认识这个人,不过我愿意跟着李捕头到衙门去接受调查。狗子,赶紧去给老铁匠说一声,我这就随李捕头走一遭。” “七哥——” 小七给铁狗丢过去一个眼神:不要说话! 李捕头盯着小七看了会,施舍道:“算了,此案与你无关,你不用去衙门了。” “来人,把这醉汉、店小二和死者尸体一并带往衙门!” 铁狗子看着那昏昏大睡着的醉汉,还要说什么,却被小七制止住了。 官差们终于走远了。 铁狗子这才疑惑地开口问道:“七哥,你为什么不让我替那醉汉说话?那个醉汉真是个傻子,一个傻子能犯什么事呢?” 小七没有答铁狗子的话。只深深看了一眼那满地的铁板瓦砾,眨巴眨巴了几下眼睛,无所谓地道:“那人关几天也就放出来了,再说,蹲在监牢里可比外头安全多了。” 看着铁狗子那依旧疑惑的神态,小七知道自己又白费口舌了。小七掸了掸满身的土,道:“行了,我去换身衣裳,你赶紧干活去!” “七哥,俺等会把饭送你屋里去。” “嗯!” 小七这才低着头,一脸阴沉地往自己屋里走去。 太阳刚刚落下了去,屋里没有掌灯,薄薄地夜色朦胧而又幽清。 暮色撩过窗格,晃如幽灵飘过,小七背着窗子一屁股坐在长凳上,气冲冲地喊道:“出来吧!” 悄无声息。 可小七知道自己身后一定有人。 果然,一转身就看见了床前那高大的身影。来人一副侠客打扮,一头黑发高高束起,依旧是一身黑衣,如同即将到来的夜幕一样,深沉似渊,手中握着一柄剑,隔着剑鞘都能感觉出那剑身的寒刃锐锋。男子始终低着头沉默不语,明明是利芒四射可他偏偏要做出这样一番低眉俯首的样子。 看着男子这副模样,小七再大的气也生不起来了。 “这位大哥,你说你到底要干什么,那可是一条人命。” 男子继续沉默不语。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说书人是你出手杀死的。” 第六回 花间月明不识人 小七觉得他实在是太倒霉了,特别是从遇到璇蓁那个女人开始。 整个锦州城的男人都羡慕他能和沐兰院的璇蓁美人共度良宵,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所有的麻烦都是那个女人带来的,要不是为了她,他不会去长乐赌坊,不会遇见那个吸食自己血的人,害他失血过多,吃了这么多天恶心的肥肉都还没有补回来。这都也就罢了,结果居然还惹上了这么个时不从他身后时冒出来的杀人犯。 这个男人是跟在璇蓁身边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说书人是你出手杀死的。” 男子低声道:“他该死!” 该死?那可是人命一条,小七握紧拳,竭力让自己不发飙。 “他怎么就……行,他该死。可那醉汉呢,他又是怎么招惹你了?” “他也该死!”低沉的声音里尽是狠戾。 听至此,小七一声冷笑,讥讽道:“你怎么就不想想,当时砸到的人要是我呢?再说,那人死在我跟前,官差来了我该怎么交代?你到底是对你自己拙劣的手法太过于自信还是根本目的就是想害死我?” 男子始终镇静沉稳的身子这才一怔,气息明显也不稳了,男子身子往前倾了倾,急道:“我不会伤害你,我会保护你。”顿了顿,又道:“对不起!” 男子虽然不擅言辞,但那低沉无措的话语里尽是真诚。小七就是心太软,叹了口气,继续苦口婆心地道:“你没有对不起我。要是你实在觉得对不起我,那大哥,大侠,大爷,您老走吧,离开我的视线范围,谁该死你就去杀谁,不要再跟着我了。” 男子雷打不动,依旧沉默。 “兄弟,璇蓁那女人是心甘情愿跟着我的,你要是喜欢她——”小七咬咬牙,肉疼道:“你要是真心喜欢她,我就把她让给你,只求你再别跟着我了。” 听了这番话,男子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只是写满了不解疑惑,小七也不催促,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决定。这几天的相处他是知道这男子脑筋有点迟缓,认准了一件事,做不好绝对不放手。 小七等啊等,男子终于想明白了小七那番话,然后义正言辞道:“我不喜欢女人!” 小七瞬间崩溃了,赶赶不走,打打不过,堂堂七尺男儿竟然不喜欢女人……好吧,你要喜欢男人,那南风馆里的白面伶人多的是,你去找啊。可为什么这人就要跟着自己?难道是璇蓁那女人授意?可这人又不像是能听命于璇蓁的人。 “再说一遍,我不认识你。”小七觉得自己真是太憋屈了,想起白日里的血腥场面,似有一股热泪涌出。堂堂七尺男儿……好吧,自己没长那么高。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这回是真到伤心处了,而且是活生生被逼的,男人何苦为难男人! “你只是不记得我了。”低沉的声音坚定无比。男子抬起了头,目光如同搁在夜幕里的一道出鞘利刃,虽然辨不出方向,但却透出一丝沉断,坚毅。 这有差别么? “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谁,我们根本就不认识!” 男子又低下了头,踟蹰地声音里掩过一丝狭促,“我叫……六毛!” 小七再也忍不下去了,什么叫哭笑不得?这就是。 这样一个品貌不凡大男人竟然叫六毛!如果没记错,这已经是第三次告诉自己他叫“流氓”了,小七很想问一句:大哥,你爹娘知道你叫流氓吗? “我管你叫流氓还是强盗,大哥,你走吧,别再跟着我了。” “我要保护你。” 小七磨牙:“我不需要保护。” “你救过我的命。” “……我不记得了。但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见死不救!” 男子再次保持沉默。 小七彻底怒了,撸起袖子,握拳吼道:“你走不走?” “不走。” “好,你牛!不走是吧,不走你就等着官差前来抓你吧,你这个杀人犯。你不走我走!”小七说着扭头就走。 “七哥,七哥……” 小七还没踏出房门就听见了铁蛋的声音,铁蛋是铁狗的兄弟,两人都是这铁匠铺里的活计。铁蛋气喘吁吁地往小七屋里冲,小七赶紧把他挡在了门槛处,担心地往屋里看了看,屋中的男子俨然不见了。 高悬着的心落了下去,小七无奈低念道:“我这到底是招了哪尊大神!” 铁蛋扶着门框问道:“七哥,你说什么?” “没事。铁蛋你来有什么事?” 一提醒,铁蛋顿时忿忿地道:“七哥,有人要强占你相好的。” 小七一愣,问道:“……哪一个?” “是府尹的小儿子!” 杨府尹的小儿子,锦州城里有名的恶霸,欺男霸女无所不为,美男美女通吃。 “嗯,知道了。”小七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铁蛋英勇地跟着小七,他一定要帮七哥把人抢回来,那个混蛋竟然敢占七哥的女人。 “其实,我想问……他要强的是哪一个?” “……是沐兰院的璇蓁姑娘!” 小七闻言,没来由地眸色一暗。 铁蛋话一落,另一个声音响起:“谁,谁要强璇蓁姑娘?俺,俺同七哥和他拼命!” 小七和铁蛋看了一眼铁狗,同时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铁狗子是来给小七送饭的。 小七顺手从碗里拿了个白面馒头,狠狠地咬了一口,道:“走!” 锦州城左围贺兰,右绕仓颉。四周环山,易守难攻,地理位置十分优越。自从锦州重回九阙,朝廷派遣了很大兵力驻守此地。因为锦州多矿产,不管是打造兵器还是烧铸铜钱,这里无疑是各国垂涎三尺的必争圣地。 在锦州没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和手段,你就不要在锦州城里惹事。否则,无异于自掘坟墓。杨府尹虽然为朝廷命官,但他的势力也只够允许自己的儿子在这里恃强凌弱,欺负欺负那些小老百姓。而沐兰院却不同,沐兰院是锦州众多妓院当中的一家,沐兰院里的姑娘们个个姿容不俗,所以有些权势的人都喜欢来这里春风一度。三年前的沐兰院是锦州城里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曾经有人在沐兰院闹事,可第二天那闹事的人就消失在了锦州城。沐兰院的幕后主子虽然从不露面,但他却能暗中操控住一切,在锦州把沐兰院做的风生水起。 如今的沐兰院光芒虽然没有那么盛了,可一般情况下,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在这里惹事,风月场所只图风月,若是嫖个妓还搭上条命,这样的祸事自然是划不来的。 领着铁狗铁蛋两兄弟来到了沐兰院,看着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人,小七一眼就瞧出了各中端倪,这些人虽然一副护院打扮,但实际上他们训练有素,那股子狠戾根本不是区区府尹的家丁护院所能比拟的。 “七哥,这可怎么办?” “嘘,跟我来!” 小七领着二人来到了沐兰院西后门,杂草环生,很少有人知道这里还能进入沐兰院。天已经黑了,铁蛋掌着灯,为了掩人耳目,还不能把灯点得太亮。 小七低声道:“我们就从这里进去。”必须进去看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七很好奇啊,那个府尹的傻儿子到底为谁做炮灰,敢去动璇蓁那个彪悍女。 铁狗看着墙角的狗洞,心中大痛,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要钻狗洞,算了,为了璇蓁姑娘,这点问题算个屁,唉,尊严脸面什么的都他妈滚蛋吧。璇蓁姑娘,俺铁狗来救你了!铁狗一脸英勇就义地往狗洞爬去。 “铁狗,你要做什么?” 铁狗看着小七,坚定地道:“七哥你放心,上刀山下火海俺都要随你把璇蓁姑娘给救出了!” 小七砸了砸嘴巴,指着小铁门道:“可你为什么要钻狗洞?这不是有门么?” “可门锁着呢。” 这是真爱啊!小七无声地看了看夜空,打开门和铁蛋进去后,看着从狗洞里爬进来的狗蛋,道:“门是锁着,可我有说我没有钥匙吗?” 铁狗欲哭无泪,七哥你不早点说,啊,俺的尊严,俺的男子气概啊! 铁蛋哼了一声:活该,让你熊急! “七哥怎么会有沐兰院后门的钥匙?” “璇蓁给的啊,要不然你以为就指望一个月的那几个铜板,你七哥就连这沐兰院的大门都进不来,更别说对着璇蓁姑娘一亲芳泽了。” 铁狗子明显又受伤了,不过这也更加坚定了他要救回璇蓁的决心,因为这恰恰说明了璇蓁姑娘是个不图富贵的好姑娘! 离院子进了,三人再不敢说话。 小七娴熟地爬上二楼,带着兄弟二人躲进了二楼的一间房。 “嗵”地一声,铁狗子不小心将脚桌上的酒樽绊了下去,没办法,他是第一回进这样活色生香的香闺啊,画在屏风上的美人穿的好……单薄!他从来没有见过,所以特别激动。 小七赶紧将那乱滚的酒樽按住才松了口气,幸亏这地上铺着貂绒毯子。低声警告道:“狗子你小心点,这可是你尊贵的璇蓁姑娘的闺房。” “啊!”铁狗子捂住了嘴,明显愈发激动了! 旁边的铁蛋有头脑多了,低声问道:“七哥,以璇蓁姑娘的身份,不是应该住在三楼吗?” 沐兰院的姑娘们按身份等级住的地方不同,一楼的姑娘只要是客,都接。当然,前提是金银奉上。而二楼的是雅妓,一般只接待世家官员。三楼的可就不一样了,只有璇蓁这样的花魁才有资格住在三楼,要是花魁心情不好,就算你拿着金银人家也有资本不待见你。 铁蛋问出这样的话也不意外,勾栏院的这些规矩,锦州城里的正常男人都知道。 顺着窗纱,一楼的情况隐约可见,真是好位置。 “大概是因为这间屋子风景好,住着舒服!”说完小七又爬了下来,耳朵贴着地面听着下面的情况。 第七回 茜红帐后狐尾眼 沐兰院中一楼大堂里站满了人,璇蓁美人身着一件粉荷色烟萝软纱裙,丰姿尽展,一头乌发用玉梳绾起,淡抹胭红,朱唇砾灿,宽大的袖子半遮着香娇白嫩的玉臂,她整个人就立在大堂中间,四周的明灯衬出她那番花颜月貌。 楼上那声轻微响动她可听得清清楚楚,从哪里来的她自然辨得出。如此阵势,还能闯进那间屋子里的人恐怕也只有一个人了。 璇蓁勾唇,美人一笑,动人心弦。 来人看见璇蓁姑娘竟然笑了,以为事情有转机,那人上前道:“璇蓁姑娘考虑地怎么样了?在下真的愿意为璇蓁姑娘赎身,我堂堂府尹的府邸一定比这勾栏院强百倍。” 璇蓁笑意转冷,不语。 一旁的老鸨赶紧道:“哎哟,小大人,您就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璇蓁姑娘才来半年,是不卖身的。” “老鸨,你是这勾栏院主事的?要是,今儿个这璇蓁姑娘小爷是要定了。要不是,把你们主事的找来,璇蓁姑娘爷还是要定了。” 小七隐隐约约听明白了,这人的目的不是璇蓁,而是要引出沐兰院真正的幕后主子。如此看来,小七更加肯定了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使唤得动府尹?璇蓁又是什么人,与沐兰院的幕后主子有何关系? 璇蓁不惧不恼,点着玉指上的花汁,璀然一笑,施施然道:“不知杨爷赎璇蓁前去是要璇蓁做什么?还有,璇蓁是以什么身份入住杨府?” “自然是做……客!璇蓁姑娘放心,来到了我杨府,姑娘就是我杨家的贵客,在璇蓁姑娘没有同意以前,我绝对不会强迫姑娘做任何不愿意做的事情。”杨小霸被璇蓁一笑晃了心神,璇蓁姑娘是才来的沐兰院,瞧那身段,瞧那样貌,他可早就盯上了。 听说几天前居然被长乐坊作为赌资轰动了整个锦州城,遗憾他当时不在锦州,如此尤物,可惜不是个雏了……杨小霸心里将赢走璇蓁的那人祖宗八代骂了千百遍。眼下他倒是想强迫她做点别的什么,可却没那个胆子,当务之急是奉命先将这女人弄回去。 璇蓁收起艳笑,点了点头,转过头看着老鸨冷清道:“妈妈,这里的事情怎么处置妈妈自然有数。杨爷送来的赎金也就都赠与妈妈了,权当璇蓁赔上今日损失,也不枉这半年来妈妈对璇蓁的照顾。除此外,璇蓁还有一事相求。” “姑娘请讲。” 璇蓁捧心惆怅地看了一眼二楼,遗憾地道:“妈妈,璇蓁有一相好的,他若来了劳烦妈妈告诉他一声,虽说一夜夫妻百夜恩,可是杨府尹的墙太高,璇蓁这支红杏就是有心出也出不去。” 老鸨嘴角一僵,点了点头。 “杨爷,走吧!” 杨小霸有些跟不上节奏,这女人,赎了她她还敢这么光明正大地惦记着别的男人,那么一大笔赎金,说赠就赠了,这也太潇洒了吧。可怜的万金,杨小霸肉疼,可美人已经扬长而去。 杨小霸冲着身边的人撒气道:“还不去跟上璇蓁姑娘去小心伺候着,愣在这里做什么?一群废物,爷养你们有何用!” 一行人终于离开了。 铁狗子一直紧绷着神经不敢动,生怕弄坏璇蓁姑娘香闺里的东西。看见璇蓁被那恶霸带走了,铁狗子急地掉了眼泪,哭腔道:“七哥,怎么办?璇蓁姑娘被抓走了?” 小七顺手拉过桌上的酒,喝了一口,好酒! “你哪只眼睛看见那女人是被抓走的?瞧你那点出息,我的女人我都不急,你哭个屁!” 铁狗子边擦眼泪边低声道:“七哥的女人很多,可俺就担心璇蓁姑娘一个。” 铁蛋也急道:“是啊,七哥,怎么才能救出璇蓁姑娘?” “行了,只要她不愿意,这锦州城还没人动得动她。”虽不知缘由,但璇蓁临走时的话明显是示意自己不可轻举妄动。 小七摸了摸门窗,方才没注意,这里明显有打斗过的痕迹,沐兰院里发生了什么?看来事情有点复杂。小七敛下神色,看着身后的二人,嘱咐道:“你们两个先按原路返回铺子,记住,千万别让人发现了。” “七哥你要去哪?” “是啊,七哥你去哪?” “你们先回去,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小七往外瞅了瞅,他可是看见那个什么“六毛”一直跟着自己,现在怎么没有了?对小七而言,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摆脱那个神经流氓! 这两兄弟却以为他们七哥最重要的事是起打听璇蓁姑娘的下落,为了不添乱,两人乖乖听话地先回去了。 璇蓁房间里的各处机关,小七自然是知道,在璇蓁的梳妆盒里翻出了两颗夜明珠踹到怀里,然后爬上了房梁,揭开了顶上的一方青瓦,便钻到了三楼。 三楼的装饰布置最为奢华,梨苏地板上铺着貂绒地毯。小七对三楼的格局不熟悉,但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却让他心头泛呕,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自心底腾起。抿了抿唇,绕过地上没有清理的刀剑武器,晕晕乎乎蹿进了另一件屋子。 “璇蓁啊璇蓁,真是红颜祸水。可你到底祸了什么人啊,七哥我怎么才能救你啊!” “死流氓,害得我东躲西藏...”小七左顾右盼,确定六毛没有跟来,才关上了门,松了口气,坐在地上开始碎碎叨叨地自言自语。 趁着歇息的片刻时间,小七将接下来要做的事想了一遍,不能放任璇蓁不管,看来他需要前往府尹府一趟,要想救出璇蓁,先要知道抓璇蓁的到底是什么人,以及那些人为什么抓璇蓁。 掏出怀里的夜明珠,整间屋子瞬间被幽蓝色的光晕笼亮。 小七摸索着着往床这边走来。 夜风顺着窗口吹来,低低拂过纱帐,清赤色的茜红纱帐后面一个人影,几缕淡紫色的衣袂荡了出来,两种色泽交缠在一起,多了几分幽魅旖旎。 “啊——”小七捂住了嘴巴,将夜明珠拿近,纱帐后面的人影愈发清晰可见。 幽蓝色的光晕渗过千层纱,隔着纱帐,那身影像是被青烟笼着,淡月隐着,朦胧而旖艳。凭着自己阅美无数的经验,小七断定纱帐后面是个美人,看着朦胧不清的身影,小七肯定这个美人是个人间绝色。 逃生竟然遇见了美人,小七按下心头的狂喜,试探地问道:“美人?美人你还好吧?” 茜红纱下没反应。 该不会是被今天的这阵势给吓晕了吧,小七忖度着道:“美人,美人我进来了啊?” 人影微微一动。 不说话就是默认吧。小七不由自主摸了摸手腕上的伤口,另一只手掀开纱帐。 千层纱被拽了下来,清赤色的茜红纱帐如浪般翻滚,如瀑般滑落,衬着夜明珠上的光晕,梦幻而又魅逸。 纱帐后面一人着紫衣,小七目瞪口呆地看着纱帐后面的紫衣美人,不知道美人芳容如何,可那双眼睛已经印在了小七心上。那是一双狐尾眼,乍一眼,黑白分明的瞳眸如皎皎幽月散,潋潋晕墨染,不是异色,但那瞳色却过于深墨、幽沉。 美人双眸如同夜中窥不见底的深潭,只需一眼,便让人猝不及防往下陷,一点一点,魅去三魂,蛊惑七魄。 小七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从身体里面抽离,一寸一寸往外散。 美人那双狐尾眼中毫不掩饰地闪过厌恶,然后不屑地闭上了眼。 满腔地震撼,震荡。小七按住自己快要窒息的心,只一双眼睛就足以魅惑众生。如果美人不闭眼,他真的就掉进那双眼睛里醉生醉死了。 稳了稳飘忽不定的三魂七魄,小七低着声音问道:“姑娘生得这么美,是新来的头牌吧?” 小七话才落,美人倏地投过眼眸,掌风凌凌,出手就死死扣住小七的脖子。 “咳咳……” “咳咳,美人,美……美人快放手……” 小七惊恐地挣扎着,可脖子上的那双如冰玉手却越收越紧,小七真真实实感觉到了死亡,无尽的恐惧,仿佛已经坠落到了地狱,呼吸不到一点空气,眼前慢慢地黑下去,他快要死了。无尽的挣扎,手腕上的伤口又裂开了,浓郁的血腥充斥在黑夜中。 紫衣美人“倏”地将视线锁在了小七的手腕上。 正当小七觉得自己要断气的时候,脖子上的那双玉手竟然松开了。 “噗——”紫衣美人先吐了一口血。 空气中夹杂着脂粉味和血腥气,可于此刻的小七却是人间美味,小七大口大口地呼着气,摸着脖子往后缩了缩,小七很清楚,眼前的美人真的招惹不得。可那一双眼睛实在太美了,能噬人心魂,小七想如果美人不受伤,他方才已经命丧黄泉。 黑夜中的两个人都不动。 小七一边拉着纱帐为自己的腕上止血,一边心有余悸地提防着身受重伤的美人。他想一走了之算了,可那双狐尾魅眼却是生生刻在了脑子里。 只需一眼,此生难忘。 第八回 光影叠叠青烟寂 美人又吐了口血。 这下小七更舍不得离开,管他色字头上几把刀,豁出去了。总不能让他这样一个惜花使者眼睁睁地看着美人香消玉殒吧。小七照起夜明珠,弱弱地问道:“美人,你是怎么受伤的?” 美人一眼扫了过来,魅惑地双眼中尽是浓浓厌恶。 小七鼓足勇气将明珠照过去,美人立即别过了头。 借着幽光,小七看见了美人脖子上的伤口,美如白瓷的肌肤上,猩红而恐怖的一道疤从下巴顺着脖颈锁骨,一直延伸到衣襟里……喉咙处伤势尤重,可美人自始至终神色未动。小七莫名地心头一跳,他忽然在想,一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受过多少折磨才能默不作声承受这些。 察觉出美人伤势太重,最起码没有杀了自己的能力,小七才有点底气,道:“在下小七,美人你可以唤我七哥哥,敢问美人芳名?”小七心想:美人要是个咬舌唤声“情哥哥”什么的最好了。 “哦,对了,美人你现在不能说话。”小七一边说话,一边将手边的帷帐床单一节一节绑接起来。 “不能说话也无事,美人不必伤怀。至于美人的名字……” “我觉得以美人的气韵风姿,美人应该叫……凤凰!” “对,就叫凤凰,凤美人!” 小七自顾自地说了这么多,可凤美人却丝毫未动。 “凤美人,其实我也不记得我叫什么名字,铁狗子说当时的我一口气吃了七个包子,所以老铁匠就叫我小七。” 凤凰弯长浓密的眼睫毛微微一动,小七以为美人终于被自己的真心打动,谁知道楼下的老鸨却喊道:“今夜沐兰院关门,你们几个快上去把楼上清理一番。” “有人来了,要不我们先离开?”看着凤美人的神态,小七断定凤美人不是沐兰院里的姑娘。小七过去想要扶起凤美人,可还没碰到衣角,小七就被那双狐尾眼给生生杀了个回马枪。 “凤美人放心,我不会伤害美人的。我想凤美人也不愿意见到那些人吧?”小七心中焦急,那些人快来了,要不把凤美人敲晕了扛走?不行,美人伤得太重,一敲就香消玉殒了。 还未待小七“图谋不轨”,凤凰就不甘地闭起了眼。 小七欣喜地出了口气,过去将凤凰扶了起来。 凤凰太过于生人勿近了,小七只敢轻轻拉个胳膊。隔着衣服,小七心猿意马地想着:凤凰的身子比璇蓁美人的还要柔软,还要绵。只是凤美人的身子太冷了,那冷无色无味,亦无情。彻骨地寒刺激着小七的神经,小七才蓦地回神。 凤凰比小七高,小七心里就不痛快了。璇蓁美人就比自己高一点点,为什么凤美人又比自己高?偷偷瞄了一眼凤凰又白又美又冷地身形,小七暗想:想那粗鄙卖油郎还能得个花魁娘子的亲睐,我就不信我风华无双的小七泡不到凤凰美人!世上无难事,色心一颗有何惧?! 小七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路,终于把重伤地凤凰折腾回到自己的小屋。 凤凰手臂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如冰刺骨地寒气愈来愈重,小七也不知道寒气是因为受伤,还是凤美人本身带来的。 因为带着凤美人,小七不敢点灯。小七摸索着将凤美人扶到了自己床上,很奇怪,凤美人身上只有喉咙一处伤口,也没见到其他有血的伤口,可为什么凤美人竟然虚弱成了这副样子?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内伤? “凤美人,先委屈你在这里睡一会,等会有个流氓要来,等他走了我就放你出来!” “凤美人,委屈你了!”小七说完,根本没等凤凰有任何表示就风风火火地把被子盖在了凤凰头上。 才做完这一切,小七感觉身后一阵冷风吹来。 “你回来了?” 闻声转身,果然又是这流氓。 “嗯!”小七远离床,走到了桌子跟前。 六毛剑眉一挑,急切地问道:“你受伤了?” 空气中明显有淡淡血腥,小七抬起头露出脖子上的伤口道:“路上遇见了带走璇蓁的那些人。小伤,不妨事。” 六毛倏地一转头,剑柄一指,冷声道:“谁在那里?” “那是我的床,你不要总惦记着我的床。我说流氓,你要是真惦记着爷的美色,记得下辈子托生成女人,还有,要生成美人,爷的床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爬的。”心里却在想,这流氓的警觉性也太高了吧? 没有理会小七的胡言乱语,六毛收起剑,低头道:“我只是担心你。” “行了行了,你说我认识你?” “你记起来了?”六毛言语中有几分激动。 “没有。” 六毛的神色黯了下去。 小七莫名地有点烦躁,继续问道:“你说过贺兰山上有人能治我的病?” “是。贺兰山,朝天崖,萧扶笙,毒手鬼医门下弟子。” 小七沉思了会,坚定地道:“好,我要去贺兰山。” “我陪你去。” “不行,我要你去帮璇蓁。” “我要保护你。” “我不需要你保护。”小七走到窗前,将手深处窗外感受着夜的寒意,没有点灯,屋里屋外一样黑,可小七却能准备感知到六毛的位置,小七盯着暗黑的屋子,凉凉地道:“贺兰山,朝天崖,萧扶笙,毒手鬼医。你已经不止一次地说过这些人这些事,你既然想让我去求医,就笃定了我有找到这人的本事不是么。” 六毛不语,是,有。 “六毛,我只是锦州城里的小七,我的脑子受了伤,我是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你若是执意跟着我,那我便不去求医,一直做锦州城里的小七。”有时候,忘记以前的事,简简单单地没什么不好。 六毛迟疑了一会,点点头道:“好,我去救璇蓁。” 这回轮到小七不满了,哼哼了两声,这么容易就答应了,真是个流氓,这流氓该不是看上璇蓁美人了吧,小七本来想警告一番,不许对爷的女人动心思,可又想起床上还有生人勿近的凤美人,不行,新欢尚未搞定,旧爱不能见光。 六毛仿佛知道小七的心思,“璇蓁有事,你会担心。” “一路小心,我会和璇蓁在沐兰院等你。” 六毛说完后就又消失了,留下小七一个人。 小七越来越想上贺兰山求医了,他受过很重很重的伤,他是真的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三年前的事情。他以为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可三年的时间告诉他,这一切是真的,这个世上真真实实地存在着他这样一个人,璇蓁美人说他和以前不一样了,可他偏偏就不记得以前的事。 他把自己丢了。现在璇蓁不见了,只有小七自己知道他的内心到底有多么恐惧,但他不知道这样的恐惧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因为璇蓁?可他不记得自己认识过璇蓁。三年了,小七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找回自己。 月夜下的背影有些孤寂,沉重。 小七过去拉开被子,哎呀,看着凤美人就心情大好。 拿出璇蓁的夜明珠,照着点上了灯。小七压根就不知道凤美人长什么样,沐兰院里就一次照亮美人的机会,他也顾着看眼睛了,而且只看个眼睛就差点丢了小命。 看了就眼睛差点死了,看见面容会不会被碎尸万段?小七将灯慢慢移了过去,做好一切逃命的准备,然后试探地叫道:“凤美人?凤美人?” 烛光照亮了屋子,微微跳动的火光映清了凤凰的脸庞,小七不可思议地盯着,竟然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面容,小七以为拥有那样一双魅惑众生的眼睛,应该也会有一张倾城绝色的脸,可没想到竟然这么普通。该不会是传说中的易容?小七很想抬起手来捏捏凤美人的脸,看看美人有没有带什么传说中的□□之类的东西。 像是感觉到了小七的举动,凤凰缓缓睁开了眼。小七心虚地移开目光道:“凤美人,我要上贺兰山求医治病,美人要和我一起去吗?” “美人放心,七哥一定会带美人治好伤的。” “不说话就是同意了,好,凤美人同意和我一起走了。” 小七大概忘了现在的凤美人伤了喉咙,美人现在就是一个哑巴。 小七简单收拾了一番后对着凤美人道:“凤美人放心,等我寻着神医,一定先让他把美人你的伤给治好。” “凤美人,今晚就委屈你睡在七哥的床上。” 凤凰纹丝不动。 小七收起轻挑,颇为正经地道:“凤美人放心,君子喜色,取之有道!我是绝对不会半夜里前来爬床的。我就睡在那个桌子上,美人安心歇息即可。” 凤凰依旧毫无动容。 小七终于泄气了,同时也意识到,不是所有的美人都如璇蓁那女人一样,容易被自己收服的!搞定凤美人这条路,任重而道远。小七爬在了桌子上睡去,考虑到要照顾凤美人,没有熄灯。 昏黄色的烛光一波一波跳动着,墙上的影子重重叠叠轻晃。灯芯浸到了灯油里,“嘶——”地一声浇灭了火,一股青烟凉去,四周皆沉寂了下去。 暗夜中,床上的凤凰无声地抬起左手,修长而纤嫩的玉指搭在右手的脉上。片刻,无力的放下,嘴角又渗出一丝血迹。 幽幽然看了一眼桌上睡着的小七,凤凰漠漠阖上眼,也不知是睡是晕。 第九回 且论当今天下势 欲说当今天下之势,要从百年前朝西秦讲起。 西秦末年,朝堂内有宦官奸臣掣肘弄权,外有胡敌夷寇进犯叛乱,朝廷日非,河不出图,连年荒灾不绝。四方民众揭竿而起,其中有趁机倡乱人,亦有破贼安民者。可谓时势造英雄,大乱之后必有大象,一时间,各地豪杰并出,割据一方纷纷自立为王。 昌荣繁盛了一百多年之久的西秦王朝就这样走向覆灭。 西秦覆灭后,各疆域足有二十六国纷争天下,接下来就是无休止的争杀,国祚更迭,朝代变换。强者吞并弱者,小国并入大国,最后剩下了秦末七国。 七国分别是九阙、西漠、阑溪、南彧、回夷、姜桓、乌羌。 回夷、姜桓、乌羌皆是边域邦国。姜桓和乌羌臣服于九阙之下,回夷被西漠掌控。所以当今整个天下形势是:西漠占据着整个西北疆域,而九阙冠首中原,是众邦朝拜的盛世大国。除此外,南彧和阑溪两国凭借自身优势,一南一北与两大国相安无事。 西漠与九阙虽然战争频繁,但也仅仅是边关境界上的掠地和攻防小战。原因很简单,西漠与九阙虽是大国,但谁都不能无缘无故挑起战乱。二十六国之争后,天下百姓再也经不起四方征战。最重要的是,两国军事实力相当,谁都不具备一举攻灭对方的条件和兵力。 战归战,可两国之间的还是会依靠通使和互市交相往来。通使就是两国息兵交好,化干戈为玉帛,互市就是两国之间边境贸易和互市进行。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因此九阙和西漠迟早会有一场大战。七国并存,两国雄霸,阑溪和南彧两个国家就成了九阙和西漠争取的对象。不管谁能争取到其中一国,那无异于就在即将到来战争中取得了主导地位。 阑溪是外邦小国,东北通外夷;南通焉犁、涿昌;西行突厥。且南扼龙城要冲,一路烽燧亭障不绝。由于阑溪独特的地理位置,这里便成了九阙和西漠争取之地。因为不管九阙想攻打西漠,还是西漠欲犯兵九阙,阑溪龙城是最便宜,亦是必行的破关之道。 阑溪向九阙示好,西漠便在龙城攻劫九阙使者;阑溪同西漠结盟,九阙便出兵直接攻打阑溪,如同两年前的龙城一战。 阑溪知道自己在这两国中的重要性,但又不能与任意一国起冲突,因此阑溪取迂回战术,对九阙、西漠两面称臣。即向九阙、西漠两国各派遣一名王子,王子以国使质子的身份分别生活在两个国家,这便是阑溪近百年来周旋于两国的主要外交手段。 国使质子,阑溪王子无疑是个尴尬的身份,两国一旦开战,第一个开刀的便是这个敌国王子。但对于九阙和西漠来说,阑溪王子是个大筹码,同时也是个棘手的人物。 在九阙,琅玕王府是个特殊的存在,因为这座王府的主人便是阑溪质子。而每一代琅玕王都会娶一名皇室嫡出公主为正妻,以此姻亲手段来均衡势力以及安抚阑溪。 九阙领地共有九州八十二城池,其九州分别是锦州、西原、平川、长安、阳关、南蜀、临川、湓城、涿昌。长安是九阙国都,国姓:东宫氏。 西漠领地共有六州六十四城池,其六州分别是西蛮、朝天、凉州、甘泽、北荒、突厥。凉州是西漠国都,国姓:萧氏。 阑溪领地共有四州五十三城池,其四州分别是龙城、禹州、花海、龟耆。花海是阑溪皇城,国姓:丌官氏。 南彧领地共有三州五十一城池,其三州分别是西陵、玄疆、天山。玄疆是南彧皇城,国姓:白氏。 回夷领地共有三州二十七城池,其三州分别是伊吾、哈回、达纳。王城伊吾;姓氏:贺楼氏。 姜桓领地共有三州二十五城池,其三州分别是焉犁、梁东、蒲海。王城梁东;姓氏:即墨氏。 乌羌领地共有三州二十一城池,其三州分别是于阗、若绝、荇泥。王城于阗;姓氏:仓氏。 锦州城左围贺兰,右绕仓颉,仓颉山直跨锦州、甘泽、凉州三大州城。那日亲眼看着用活人做祭祀的白衣公子和侍从骑马进入了贺兰山。 于此相较,顶接云霄的仓颉山更是没有表面上这般风平浪静。曲环深涧,巍峨高山,朝阳方,琪花瑶草欣欣荣,背阴处,厚雪寒冰三尺峰。 木林森森,嶙峋料峭处,两位白发清癯老者正如入定般直立高峰,犹如置身云端。 一人着白衣,一人披黑蓬,两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此刻正站在入云峭崖旁对弈,只不过是以整个悬崖为枰,百年墨松和古石白岩为子,俨然如同敌我两方军队对阵。 “下一局?” “此局已布百年,是时候该落子了。”白子先行,白衣老者先动内力,将一块白岩古石移到了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四方星位置上。 “那你不算算,此局谁胜谁负?” “长!”黑衣老者以百年墨松将自己的棋子连成一片,做好了攻击对方的准备。 纵观棋局,已是崔嵬云起,杳如雾分。 “挡!”白衣老者并不急于阻断黑棋的路,反将旁边的小道围起。 “胜负天定,何须强求。况且,再厉害的占卜之术也算不出此局,人心难测。” “哈哈哈,原来这个天下还有你白老头算不出的!” 黑蓬老者仰天长笑完后又一动内力,提着墨松,浑厚地声音吼道:“冲!” 黑子行到了白子的“关”形交叉点处,一子阻击,便将白子的棋局分成两块,下一步,只需寻找机会将白子一举吃灭。 “镇!”白衣老者不急不躁,缓托白岩,将一块白岩行到了墨松中腹关起的位置,整个棋局顿时形势逆转。“不过是执迷过深罢了。天下、权谋、情仇,皆为虚妄,人生百年,到头来都是枯骨冢荒。心中已有结局,何须占卜。” 十九纵横沟壑将整个棋盘分出交叉点,子落交叉,交替行棋。 建将军,布将士,黑子攻,白子守;列两阵,驱双轨,黑子上,白子退。峭崖中虎豹丛行,獐鹿阵走,可黑白两方却在这方丈之局上伸曲行棋。你来我往,恍如清夜列宿,流慧互奔。高手对决,两股内力急剧膨胀,惊起满林满崖的麋鹿飞禽。 黑蓬老者听完了白衣老者的话,久久,一声叹息:“执于心念罢了。” “逼!”一颗墨松倏地落盘,赫然夺取了白子的活动地。 “破!”白衣老者摇了摇头,将右崖上的最大的白岩嵌入崖上,直接断开了黑子之间的联络,将黑子形成的战路逐一打散,让白子生根。 方才还是变化相符的棋局,现竟然已成了一盘死局。 此子一落,松山水月都沉寂了下去,仿佛满山生灵皆无灭无生。 白衣老者拂尘一扫,问道:“已是定局,还需再奕?” 峭崖开始裂痕,黑蓬老者又是一声长息。 “落子无悔!” 一颗墨松重重落局,古石白岩也随后而至。 “走!” “走!” 死局已破,可这最后一子两位老者皆是拼尽了半生内力,两败俱伤。 “轰隆——”整个峭崖炸裂,如一道精光破云入霄。 从布局开始,行子,还未等收官,棋局便毁。 云风而过,即刻便吹散硝烟,两位老者各于一山头盘膝而坐,调养内息。 烟霞轻笼远岫,日月照落云屏。方才还是星罗宿列,转眼便成了满盘皆空。这一局,到底谁胜谁负?又是谁布下了这百年棋局,谁为棋?谁执子? 若是天下作棋苍生子,又当谁执子,谁行棋? 寒风西北来,衾绸化露霜,这注定了是不平凡的一夜……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这一章生涩无味,但背景总得交代清楚,微博上传有地图,微博链接在文案上,有兴趣的亲可以来看看。 第十回 千里雪峰千梨酿 翌日,锦州城北路戒严。 直到午时,一队人马才整装从甘泽顺利进入锦州,前面旗子上大大的“使”字昭示着这队人马的身份。 “停!” 整条路上的百姓早就被勒令逐散,府尹带着大小官员等在道路两旁,杨樨常跪道:“锦州府尹杨樨常拜见漠北四王子!恭请四王子下榻,以缓舟车劳顿之苦。” 马上的斛律光居高临下问道:“杨樨常,杨府尹?” “正是下官,将军一路辛苦了,劳烦将军传报!” 最前面马上的斛律光俯身下马,远远朝着后面的轿子行了礼,恭敬道:“四王子,我们已行至锦州,前面就是驿馆,四王子可要下榻?” 轿子里面没人应声,守在外面的侍卫靠近轿帘,低低询问了一番然后上前不卑不亢地道:“斛律将军,四王子有令,将军带领着众侍卫在驿馆,四王子要自行选择客栈。” “这……”斛律光心中狐疑愈甚,其实这一路上他压根就没有见过四王子露面,什么话都是莫侍卫传来的。有时候斛律光都在怀疑四王子到底在不在轿子里,这个念头一出,斛律光就被吓得汗流浃背,若是王子真的不在,那么……心里的疑问越来越深,可他又偏生不能掀开轿帘去一探究竟。 还没等斛律光说话,杨樨常先着急了,要是西漠四王子在锦州出什么意外,那他这官也就做到头了。不是杨樨常太过于杞人忧天,因为比之西漠使节,进入阳关的的阑溪使臣就有些“命途多舛”,一路上的堵截刺杀可谓应接不暇。 斛律光看了一眼轿子,恭恭敬敬地道:“臣的职责是保护四王子,为了四王子安危,请四王子允许这几人随侍四王子左右。还请莫侍卫再为通传。” 这回侍卫直接回道:“随斛律将军安排。” 斛律光使了个眼色,六名侍卫立即会意守在了轿子左右。 莫侍卫眼中敛下寒光,看了一眼左右的人,然后转道而行。 斛律光这才随杨府尹带着其他人前往驿馆,那六名是他的亲兵,都是多年来战场上一起厮杀磨砺过来的,他很清楚他们的能力,所以,由他们跟在四王子身边他很放心。当然,前提是四王子真的在轿子里。 原本齐整简单的使节队伍在杨樨常的前拥后簇下浩浩荡荡地往前走去。 封锁了一天的道路终于得以疏通。 “七哥,七哥,北路的禁令撤允许百姓自由出入了。”一直打探着外面消息的铁狗,喘着大气,一路喊来。 小七闻言点了点头,去贺兰山并不是非那条路不可,只是其他路须绕行。太麻烦不说,他没有那么多时间。 一旁的铁狗和铁蛋两兄弟泪眼汪汪地看着小七。 小七挑眉道:“铁狗子,不想救你心心念念的璇蓁姑娘了?” 憨厚的铁狗子摇摇头,又点点头。不,想救。 “你们也别太担心,璇蓁暂时不会有危险。” “七哥怎么知道?” 小七拍了一巴掌铁蛋,然后指了指铁狗,道:“你方才不也看见了么,西漠使臣才到,杨府尹哪里有时间管璇蓁那女人。再说,你们难道没有觉得,就连这几天的杨小霸安分了不少。”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可小七还是坚信璇蓁不会有事,因为那个“六毛”答应过自己他会救璇蓁。没来由地信任,很奇怪。 铁狗看了一眼铁蛋,眼泪娑娑道:“七哥,我们舍不得七哥走。” 铁蛋随即附和。 小七心头有点酸楚,踢了铁狗子一脚,吼道:“行了,大老爷们的少这么煽情。放心,你们七哥肯定会救回璇蓁那女人的。” 兄弟二人坚信地点点头。 “七哥,你真的要离开了么?其实你要不离开,师傅一定会把这铺子留给你的。”铁蛋说完又难为情地低下了头,七哥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怎么会记挂这样一个小小的铁匠铺子。 “铁狗,铁蛋,替七哥好好照顾老铁匠。” 铁狗铁蛋一个劲地点头。 “行了,你们回去吧,我走了!” “七哥,记得来看我们!” “知道了!” 小七搀过藏在墙角处的凤凰,头也不回地离开,心里却尽是怅然。 老铁匠、铁狗、铁蛋,还有其他活计,这些人虽然只是普通百姓,但他们却在自己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帮了自己一把。这几年来他在锦州生活地很安逸,很快乐,如果有可能,小七愿意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只可惜,他不能。 有些东西他必须要去探求。过往的回忆是怅然亦或快乐,都必须要自己去面对,去参透。最重要的是,小七能感知到,总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心中牵引着他往一个方向走。 直到后来,小七才明白,那便是信仰担当与道义昭彰。 小七的目的地是朝天崖,而此刻的朝天崖上一片寂然。 顺着朝天崖再往上,就是千年晴雪峰,这里人烟绝迹,能上崖已非易事,更别说攀上晴雪峰。晴雪峰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仿佛伸伸手便能采下一朵云。逆着暖阳,碎碎的光晕洒在雪上,闪闪发亮。 峰顶上一人负手而立,泠清地寒意浸润着那一袭白衣,若不是一头墨发,很难从这苍茫雪界中辨别出人的身影来。沉睡了千年的晴雪峰丝毫不惧阳光,厚厚地积雪绵盖了一切,几万里的盛世山河,一片连着一片,落落茫茫延向远方。 雪花簌簌,上来一人对白衣男子道:“公子,斛律将军已至锦州。”熟悉生硬的声音,但却恭恭敬敬。 白衣淡问:“可有异动?”那道声音像极了雪地暖玉,沁寒而又不失恬淡。 “回公子,并无异动,阑溪使节已进阳关。” “进易出难。告知莫偃,三日后出锦州。” “是,公子。”来人轻来轻去,连一片雪花都未惊动。 良久,一旁又来了一人,小童打扮,红扑扑地脸,嘴唇也冻得发紫,没有内力压制寒气,小童只得极力忍着,报告道:“公子,又有人进山了。” “无碍。” 小童咬着打颤的牙齿,心中直叫:公子啊公子,您难道不冷么?小童抬头看了一眼半山腰上的雪莲,吸着鼻子腹诽:雪莲雪莲快点死,你死了酒便酿好了,公子便会离开这鬼地方了。 溯雪纷纷。 小童惊喜地指着雪峰道:“公子你看,莲瓣掉下来了。” 白衣男子一伸手,接住一瓣落莲,低低一嗅,道:“确是入了味。” 男子唇角微勾,轻然一笑,笑容好似融进了整个雪峰的涓涓清霜。那张如画面容,隐着盈雪,也一同印入了这海天云气中。 小童见惯了自家公子这谪仙模样,欣喜地道:“公子,取了雪酿,咱们赶紧下去吧。” 忽然,一阵寒风凌过,四周的溯雪飘得更紧了,只见三人朝着雪莲凋零的地方飞去。 “啊,公子,快看,他们要抢雪酿。” 白衣男子不急不燥,白袖一挥,气动凌霜,霎时间漫天雪扬。 忽如其来的大雪阻断了三人之路。 一人惊呼道:“二弟,小心大雪!” 就在三人退撤之际,白衣男子早已轻踏飞雪,三两瓣雪花趁机钻进了男子颈间的白绒里。旋身而下时,男子绒白的臂弯里多了个黏陶瓦罐,上面覆盖着盈亮白玉。 一旁的小童这才跑过去喜滋滋地道:“公子公子,别累着您了,让清风来拿吧。” 三人这才发现这边的主仆二人,这三人皆是貂衣厚裹,看来是早有准备。 一人凶神恶煞道:“你们是何人?识相的快把千梨雪酿交出来!” 清风小童虽然快冻僵了,可还是指着三人道:“你们是谁,竟欲盗取我家公子的千梨雪酿。” “二弟,不得无礼!咳咳……” “大哥!” “大哥,你没事吧?” 三人只能看见一袭白衣,根本连白衣男子长什么样子都难窥见。 清风背对着白衣男子,抱紧怀里的瓦罐道:“我,我告诉你们,只要有我家公子在,你们就别想打千梨雪酿的注意!”清风哆哆嗦嗦说着话,不是害怕这三人,而是冻的。有公子在,清风自然什么都不怕,但清风就是见不得有人觊觎怀里的酒,这酒可是公子花了三年时间才酿好的。 此时,三人之中唯一的一位女子忽然上前,话音婉转,美人特有的嗓音,娇恬却不失清灵。 “这位公子,在下挽歌。挽歌的兄长身中剧毒,传闻雪峰上的千梨雪酿能解百毒,还请公子能将这雪酿交予挽歌,挽歌定当感激不尽。” 白衣男子未转身,依然背对着三人淡语道:“恩,传闻不假。千梨雪酿酿于雪莲之下,确有解毒功效。” 闻言,那莽撞老二开口道:“那你还不把酒交出来!” 白衣男子依旧未动,只道:“这雪酿不能给你们。” “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二弟,不得鲁莽!退下!” 三人中的中年大汉盯着白衣男子的清影,思谋片刻,不可思议地问道:“阁下可是公子扶笙?” “正是。” 中年大汉惊喜之余,上前抱拳道:“公子扶笙,白某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之处,还望公子见谅!我兄妹三人来自南彧西陵,是前来求医的,还请公子出手相救。” 莽撞老二搀着大汉,看着前头人的背影,低语道:“大哥,不是传来消息说公子扶笙不在贺兰山吗?还有,谁都没有见过公子扶笙的面貌,这人到底是真是假还未可知,要我说,我们还是把那千年雪酿夺回来的好。” 大汉闻言,低声呵斥道:“切勿浑说!”虽然无人见过公子扶笙,但大汉对眼前之人的身份却是丝毫无疑。假扮?谁活得不耐烦了敢假扮公子扶笙?再说,大汉很清楚他们为攀上晴雪峰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除了公子扶笙,谁还能在朝天崖的千年晴雪峰上这般惬意? 白挽歌的绝美的双眸始终注视着那从未转过身来背影,期待道:“挽歌素闻公子医者仁心,但凡能上朝天崖的病患皆会医治,我兄妹三人前去朝天崖并未寻见公子,这才攀上了晴雪峰。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得见公子,还请公子能出手相救兄,公子恩义,挽歌日后自当报答。” 萧扶笙并未转身,雪影微动,只唤了声:“清风!” “是,公子。”没办法,这些人确实来到了朝天崖,按照规矩,公子自当为其医治。清风不情愿地上前为大汉把脉,然后去过将情况述与萧扶笙。 “玄参、菀草、连苁、乌芝、贝子、狗头草可全清此毒。” 清风不乐意地掏出来个药丸,递过去道:“给,先把这个吃了。我家公子说的药可都记着了?” 大汉不可思议地点头,公子扶笙就是这样行医的? “记,记着了。” 萧扶笙再无其他话,只嘱道:“清风,将千梨雪酿带下雪峰吧。” “是,公子。” 三人还愣着,萧扶笙和清风已经离开了。 莽撞大汉不甘心地望了望方才藏雪酿的地方,恨恨道:“大哥,你把那药吃了?万一?还有,那狗头草可是至毒之物。” “大哥,我想公子扶笙一定不会用这等卑劣下作的手段。” “三妹,别忘了谁才是你大哥,怎么,那人一个背影就把你的魂给勾去了?你要时刻记着你的身份。谁都没有见过公子扶笙,那人是真是假还未可知。” “二哥,你……” “行了,都别吵了!” 中年大汉一声令喝,身边两人都不说话了。 “公子扶笙竟然就这么出手了?”大汉蠕动着嘴唇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只有白挽歌一直望着萧扶笙离开的方向,白茫茫地一片,分不清何处是雪何处是人。 “大哥,快看!” 中年大汉望去,那雪峰忽然动了,如浩浪般向这边袭来。 “——是雪崩!快走!” “我就知道公子扶笙不会轻易出手。” 面前可怕的景象让三人心中尽是畏惧恐慌,雪像潮水般倾泻而来,坍塌而下,天地间只剩下了迷迷蒙蒙的雪烟。三人的轻功在雪崩面前丝毫不起作用,中年大汉紧捏着藏在左手里的药丸,他就知道公子扶笙不会这般轻易出手。雪峰最忌讳震荡,雪崩肯定是方才抢夺雪酿时几人内力震荡出来的,这些恐怕尽在公子扶笙意料之中。 大汉用尽了内力将旁边的白挽歌拼力往上一推,不甘心地闭上了眼。 第十一回 美中不足今方信 整个世界都恍如被大雪掩埋起来,寂寂无声。 骇人的雪崩后,又是一个晴日雪峰。 已经都回到朝天崖了,清风的气还未消。清风将怀里的雪酿放置石凳上,气呼呼地道:“公子,那些人既然不相信公子,公子为何还要出手相救?” 清风没有内力,自然不知道方才离开的晴雪峰发生了什么。 萧扶笙从晴雪峰上下来就一直立在半崖,像是等待着什么人。 “公子,您要饮雪酿吗?” 清风知道,世人眼中可解百毒的千梨雪酿,在公子眼里它只是一坛酒罢了。可令清风不解的是,公子为何费尽心力酿了酒而又不喝呢? 萧扶笙远远望着雪峰,余晖下的雪峰闪烁一层着洁净的、幽银色的清光,如同一道九天而降的美丽屏障,将这天地俗尘映照地通透明亮。 “清风,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清风扳着手指头回道:“公子,今天是腊月二十八!” 扶笙点点头,怅然地望向了远处,那一袭白衣上满染落寞,谪仙般地男子如此黯然,就连明亮的雪峰清光都淡了下去。 扶笙收起目光,低眉呢喃道:“腊月二十八……” “三年之约,我酿好了酒等你,可你却未来。” “我知道,你再也不来了……”几个字,几句话,没有凄怆,没有悲伤,只是一句句呢喃。轻轻地,低低地,一直一直往下沉,仿佛要坠到人心至深处,然后,落了种,生出根。 此刻,若是有人肯尝,那唇角的笑意一定很苦很苦…… 小七带着他的凤美人离开锦州前往贺兰山朝天崖求医。 这几日的锦州全城戒严,因为行至阳关的阑溪使者遇刺,皇帝东宫寔大怒,立即派人前去调查,并有军队为其开路,力图不惜一切确保各国使节在九阙的安全。 不过令人稍有意外的是前往锦州护送西漠使节的人是世子景夜漓。 漓世子就是江湖上有名的七公子之一的公子逸,公子逸是七人里唯一一个知根知底的少年。景夜漓,表字逸,九阙丞相景竑韬之次子,景竑韬官拜丞相,位首三公,权倾当朝。其姐景元汐乃九阙皇后,长兄景夜沛不仅是昌荣公主驸马,还是统领九阙禁军的卫国大将军。 景夜漓出身尊贵,但他能入七公子之列,并不是因为其皇亲贵胄的身份。江湖上为人称道的蓝衣公子,谦和君子,不为名利,行事随心随性,洒逸潇朗。 心不为形抑,行不为物使。 漓世子虽有声名在外,但却无军功,所以很难理解皇帝为何作此决定。更让人不解的是西漠使节四王子因为身体不适需要在锦州休养几日,按理说,多逗留一日就多一分危险,可漓世子行至锦州,也不着急护送西漠使节前往长安,反而陪着使节作留锦州。 转眼间小七带着重伤在身的凤美人已经在贺兰山走了整整两天一夜。 两天一夜的行程,小七觉得他有点高估自己的实力了,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朝天崖在哪儿,更不要说找见公子扶笙。 小七在丛林里兜兜转转,凤凰一直默然地跟在小七身后。 在路过一颗参天大树旁的时候凤凰淡淡地往那树上看了一眼。 树林里随便一株植被都是百年巨木,小七转得头都晕了。 “凤美人,我怎么觉着我们又走回原地了?” 小七过去轻轻将凤凰扶到了树下,拿出食物和水递给凤凰,凤凰就着荷叶只喝了一半水就闭目养息。 小七不似凤美人那般不食人间烟火,迅速解决完剩下的食物,小七摸着圆鼓鼓的肚子百无聊赖道:“凤美人,如果美人的病治好了,你会去哪儿?”明明知道凤凰不会说话,可小七还是想问。 “凤美人,如果你的病治好了,我的病也治好了,再等那个六毛救回璇蓁,美人你就跟着我们在锦州生活吧,七哥照顾你!” 凤凰始终闭着眼。 凤凰不理睬,小七却以为凤美人对沐兰院那样的风月场所有偏见,遂继续道:“凤美人,沐兰院不像你想象的那般,那里的女子都是可怜之人。凤美人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担心凤美人无聊,小七开始七拉八扯地找话题。 “其实,沐兰院里的女子也挺好。你看吧,你若是找上个相好的,管他有无妻室,没有娶妻固然好,可就算是有妻室,一年两年你是小妾,可跟他个十年八年那就是一段流传千古的生死绝恋。”提起沐兰院,小七越说越起劲,这可不是胡说,戏文唱词里的爱爱恨恨可都是这样来的。 小七将脑海里的戏词唱腔从头至尾给凤凰讲了一遍,可清贵的凤美人恍若未闻。 凤美人阖着眼,小七大胆地盯着那张平凡的玉颜细看,明明是一张很普通的脸,小七却觉得凤美人是越看越好看。世上竟然有这么美的女子?莫不是从徂莱仙境里来的吧? “凤美人,你可有读过《徂莱异志》?”从凤美人的气度,小七笃定凤美人不仅识文断字,而且学识不浅。 “《徂莱异志》一书中记载了很多传有趣的故事,传说徂莱的玉海里水草可蕴金玉,最有趣的是,玉海里住着海人鱼,海人鱼形状如人,除无双足外,眉目、口鼻、手发皆为美丽女子。凤美人想不想见传说中的美人鱼到底长什么样?” 凤美人依旧对这些奇闻异志不感兴趣。 “凤美人生得这么美,莫不是徂莱玉海里的美人鱼幻化来的?!” 小七就这样叨叨地讲着,自始至终凤美人就连眼睛都没有睁。 “唉~”小七悠悠的叹了口气,难道凤美人的耳朵也病了? 在小七一声声叹息后,凤凰终于睁开了眼,没有看小七一眼,却将目光停在了对面的参天古树上。 “美人美人在看什么?” 凤凰没有理会小七,只默然起身往后面走去。 男女有别,小七也不追问。 待凤美人走远,小七窜起来也开始打量古树。 不似凤美人那般优雅,小七大大咧咧地爬在树杈上遥望着头顶的那株黑草,小七敢肯定,凤美人一定想要那根黑不溜秋的小草,因为自认识凤美人以来,凤美人一共看过自己六眼,而那株破草竟然让凤美人看了两回。 小七心里嫉妒地直冒泡泡,可再嫉妒也没办法,谁叫凤美人想要那株草呢。小七卷起裤腿,往树上边爬边念叨:“为了赢得美人心,拼了!” 爬树是件困难的事,特别是这种古木。 “凤美人,凤美人!”卡在半树腰上的小七朝着归来的凤凰挥挥手,开心地道:“我在这里,凤美人,我知道你想要那株黑草,美人你等着,七哥这就去给你拔下来!” 凤凰绝魅的深瞳轻轻一闪。 看见了凤美人就有动力,小七朝着那株草继续爬。 树枝在移动? 小七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明显感觉那株草离自己有点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不愧是凤美人看上的东西,小七执着地又往上爬。 “砰——”像是触到了机关的声音。 忽然,四周的枝桠都动了起来,周围皆是簌簌的声音。 辨不出方向,一根树枝“倏”地刺了下来,尖锐的枝尖直逼心口,小七吓得睁大了眼睛,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躲。 脚下一紧,一根紫色的衣带缠了上去,始终没有躲过那木枝利剑,枝桠生生刺入了小七的胳膊。 “哧——”那是利剑入肉的声音。 噗通,小七从树上掉在了凤美人脚下。 凤凰一手拉着紫色衣带,一手捂着心口,如不是脸色白得近乎透明,这幅美人捧心图实在是摄人心魂。 小七痴痴地看着凤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真好,凤美人救了自己。 “凤美人……”血从胳膊上一直往出冒,早前失血过多还没有补回来,今天又受了伤,小七有点晕眩,他觉得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往外流。 其实头是被摔下树摔晕的,只有胳膊上的伤口,虽然血流不止,但应该无伤性命。伤是为凤美人摘草受的,不出意外,那接下来凤美人不就该感动到以身相许了?戏文故事里可都是这样发展的。 小七拖着孱弱的身子趁势往凤美人脚边蹭了蹭,无比虚弱地道:“凤美人,我好像快要死了!” 凤凰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 “凤美人~”小七幽怨地看向了美人。 意识有点涣散,头真的有点晕,这次是真的。 凤凰眉心一动,肉眼难见。 小七恍恍惚惚揉着头上穴位。 凤凰没有制止小七那无用的举动,反又离身。 小七泪眼婆娑地想,凤美人是不是看着自己不行了要先行离开? 凤凰没有离开太久,只一会的功夫就从不远处来,手里拿着几片墨绿色草。凤凰过来将绿草捻碎,然后从腰间拿出来一个精致的玉瓶,把里面的药粉倒上去,敷在了小七的伤口上。 黑色的血迹随着墨色绿汁往外流,起先麻木,后来才感觉到了疼。 小七咬紧了牙关,千万不能在凤美人跟前叫出声来,千万不能在凤美人跟前失了面子。 一遍一遍地敷,直到污血全都流出来。 除了有点困,小七觉得身体没有什么不正常。 流血恢复常色,凤凰复拿出玉瓶,将药粉撒在伤处。凤美人无声地做着这一切,眼帘轻垂,掩下了魅眼中所有情绪,虽然那平凡的眉间写满了嫌弃,但还是用指尖轻轻替小七旋着伤口,让药粉悉数度入伤口。 药粉侵入伤口,清清凉凉的感觉。好贤惠,好温柔的美人。小七擦擦垂涎的嘴角,一脸享受道:“美人啊美人,真想把你娶回家!” 小七有种错觉,凤美人的唇角真的有了半丝笑意。 小七也咧了咧嘴巴,盯着凤美人的玉指再接再厉道:“阿凤,如果我能活着出去,我就娶你!” 一向清淡的凤凰指下一顿,幽魅的狐尾眼看向了小七。 然后,如玉指尖忽然朝着那血淋淋的伤口狠狠一按。 “啊——”一声惨叫起,小七很丢人地在被那双眼眸魅惑以前疼晕了过去。 月影斑驳在密林深处,疏疏寂寂的光影散在二人身上,小七的伤口上绑着凤凰的衣带,原本淡紫色的衣带染了血,暗沉的黛紫在月影清霜的照拂下愈发神秘起来。 一棵苍林古树,一边晕着小七,一边靠着凤凰。 凤凰随手从身畔拈起一枚叶子,负手一掷,气随影动,方才小七想摘的那株黑色药草已经落了下来。意味不明地看了晕过去的小七一眼,嘴角又渗出一丝血,凤凰将黑草掩于衣袖,拭去血迹,也阖了眼静静休憩。 如果我能活着出去,我就娶你。 这一夜,小七做了个沉沉的梦,梦见了娴淑的凤美人,旖旎美梦,可惜美中不足的是梦里的凤美人对他说了三个字:去死吧! 唉!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 --------------------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的美人们,留个收,留个评喵~ 第十二回 印月溪前暮惊魂 翌日清晨,小七是被林中的虫声鸟语叫醒的,他睁开眼睛就看见凤美人躺在一侧。小七细细打量着身边的人,没有那双慑人心目的眼睛,凤凰仿佛只是一个平凡的美人,优雅,高贵,即便只这样静静地欠身在一地树叶上。 小七觉得在这一刻山水长天都变得如是静谧美好,晨风漫卷,依山傍水,虽无华丽惊奇,却有温情脉脉。人有各种欲望,所以很难被满足。其实,当你心中放下一切,什么都不用想的时候你反而会感到满足。小七此刻就是这种心理。早上睁开眼就能看见自己喜欢的人睡在身侧,这种感觉真的很美好,无关风花,不干雪月,只是喜欢。本是清重晨露,此刻却能曛暖人心,小七朦胧的心一点一点润了起来,真想就这样躺着,就这样一直躺下去。 身边有人相伴,悄然流年,浅淡而安。 察觉到凤凰起身,小七才回神,大概是昨夜的梦还没醒吧。 不小心伸了伸胳膊,毫无不适,小七低头一看,自己裸露在外的伤口竟然已经接近愈合,小七惊异道:“阿凤阿凤,你给我用的是什么灵药,一夜的功夫我的胳膊就已经快好了。” “阿凤阿凤,我昨天做梦还梦见你给我包扎伤口。” 凤凰疲倦地看了一眼那正在愈合的伤口,到底是谁说自己伤得要死来着? 昨夜放好的荷叶里已经收满了露水,两人草草洗漱完后,小七发现凤凰更加虚弱了。看着脸色越来越苍白的凤凰,小七心疼地道:“阿凤,你没事吧?” 今日的凤凰竟然破天荒地对小七摇了摇头。 “阿凤,我们还是赶紧赶路吧,公子扶笙既有盛名在外,想必自然有过人之处。等寻见了公子扶笙,我一定求他先为阿凤诊治。” 小七拉着凤凰的衣袂随意找了个方向就开始走,凤凰袖中指尖摸了摸拿到手的黑草,神色无波。 最后凤凰还是跟上了小七的步伐。 两人就这么在林里又走了大半日,一点头绪都没有,小七根本不记得,准确来说,是不知道朝天崖在哪里。 “阿凤,你知不知道朝天崖在哪里?” 看了一眼小七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凤凰没有理会小七的问题,反倒无声无息地转身走开。 “阿凤,这里好不安全,你要小心点。解手完了就赶紧回来!”小七朝着凤凰喊。 为了能早日到朝天崖找见公子扶笙,小七席地而坐,将带来的所有地图都铺开细细研究。 “到底怎么回事,这里不该是有溪水吗?”按着地图,这里应该有条小溪,可为什么四周什么也没有呢? 小七爬起来开始找寻出路。 不知不觉,折折弯弯走了好多路。 越走越奇怪,小七噤声,风声,鸟声似乎都没有了,而这周围的景致也都长得有些奇怪。这是…… 五行八卦?脑中忽然跳出这四个字,小七顿时冷汗涔涔,幸亏阿凤没有跟着来,又走了几步,小七近乎可以肯定自己真的是走进有阵法的密林里。小七不懂阵法,但却明白一点,进到五行阵法中,一步踏错,那就是死亡。 哗啦啦,似有溪流声,空气中的水汽也越来越重,小七心中一松,也许前面就是溪流,能找见溪水就能找见出路。 小七加快了步子,可脚下的泥草却越来越软。 小七蓦地停了下来,看着脚边的植株,这难道是……莎草? 反复辨别着脚下踩着的草,小七心中大骇,竟然真的是莎草。 既有水汽,又有莎草,小七闻见了水汽中的腐蚀气味。 沼泽,只有沼泽地边才会长莎草,只有沼泽地才会散发出这样腐蚀的水汽。 果然,脚下的泥土开始往下陷。 “阿凤,阿凤……”小七骇然地呼救,可刚叫了两声就停下,既然自己身处阵中,为何还要将凤美人牵连进来?小七想,阿凤那么聪慧,身手又不凡,一定可以有活命的办法吧。 身子一点一点往下沉,小七又急又怕。 无尽的恐惧袭来,就在此刻,小七看见了正往这边走的凤凰,手中还捏着一株墨绿色的草。他还以为阿凤是去解手了,原来……胸腔中有什么东西往外溢,小七拼尽气力,冲着那淡紫色的身影大喊:“阿凤,阿凤,不要往前,不要走了,这里很危险……” 呼声未完,可凤凰已经踏上了莎草。 原本只陷入一个人的沼泽地开始逐渐扩大,四周的泥泞越来越多,凤凰也被淤泥腐气缠住了,小七来不及责怪凤凰,未受伤的一只胳膊已经被凤凰拉住。 “哧”地一声,一截紫色衣袂紧紧裹在了小七胸前。 凤凰好像是打定主意要将小七救上来。 要活一起活,要沉一起沉。 小七震惊地看着凤凰,萍水相逢,从第一次见面,他就能感觉到凤凰对自己是多么多么深地厌恶。可现在,就算是凤美人被自己的真心打动了那也不至于搭上性命相救自己,太过于冒险,再这样纠缠下去,两人真的会葬身此处。 “阿凤,你何必如此。”小七眼角有点湿。 越挣扎越往下陷,小七立即停下动作,小心翼翼地站在沼泽里,减慢了下陷的速度,同时也压下慌乱开始思考逃生之法。直到这一刻,小七才意识到,带凤凰来贺兰山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反观凤凰这边,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平静。 凤凰把随身的那些包袱全部丢到了小七身边。 小七瞬间明白了凤凰的意图,将那些包袱压在身下,无情的沼泽将那些装满了食物和诊金的包袱慢慢吞噬。而就在小七借力的那一瞬,凤凰又解下身上的一层衣衫,脱身沼泽,转而以四周树枝为支力,将沼泽中的小七横腰揽出。 这是凤凰第一次主动离小七这么近! 两人从沼泽地中飞身而出。 终于逃生沼泽,小七看见了溪水。 清泠的溪水如月偃般嵌刻在山林中,溪石上书着“印月”二字,这便是印月溪。 折腾了半日,此刻已近黄昏。 凤凰又吐血了。 一向乐观开朗的小七终于也不说话了,小七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应该将阿凤带到贺兰山来。小七开始自责,现在好了,三番两次身临险境,每一次都是生死一线,每一次都是阿凤救的自己,如果不是为了他,阿凤的伤也不会加重。现在吃的没了,喝的没了,就连准备好看病的诊金也扔了,地图丢了,也不知道此刻竟是身在何处。 “阿凤,对不起。” 不理会小七的道歉,凤凰只皱起眉厌恶地看着紫衣上的腐泥。 其实污泥都是从小七身上渡过来的,凤凰很少显露自己的情绪,几天相处,小七也算了解了一些凤凰的生活习惯,不喜与人、物接触,在小七看来,凤美人喜欢干净的程度真的到了一种病态极致。 古木遮天蔽日,所以山林中的暮色来得格外早。 轻薄的夜色笼了上来,偃月形的溪流在清辉下显得愈发美幻。潺潺细流,粼粼光晕,凤凰透白的面色在月色的映衬下愈惹人心疼。小七看着凤凰,深深地愧疚之感自心而生。凤凰虽然过于冷淡,但自己危难之时,哪一回不是凤凰出手相救?而再看看自己是如何对待凤凰的,被凤凰的魅眼所迷惑,一直想讨凤凰欢心,所以一路上不断调戏美人。 小七一遍一遍地开始谴责内心,看看,凤美人是多么好的姑娘啊,可自己却从来没有对凤凰坦诚相待,怪不得凤美人一直不肯理睬自己。现在也不知道身在何处,没吃的没喝的一定会死在这山林里。唉,小七揉了揉泛酸的鼻子,看着无比羸弱的凤美人,算了,死就死吧,虽然很不甘心,但最起码有美人相伴。 不过在死之前,为了补偿凤美人,小七做了一个非常重大的决定。 “阿凤,谢谢你能陪我来贺兰山。要不是我,你还活得好好的,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阿凤,七哥知道你喜欢干净,这印月溪旁有温泉,就让七哥来为你洗浴吧。” 是的,小七做了一个非常重大的决定,临死之前,他一定要帮凤美人洗浴。在小七眼中,就算是死,凤凰也永远是那个干干静净、冷贵脱俗的大美人。 小七半坐在凤凰身畔,意欲褪下凤美人的衣衫。 凤凰“倏”地睁开了魅眼。深墨、幽沉的瞳眸直直盯着小七,一刹那间,皎皎幽月散洒溪涧,潋潋晕墨肆染暮砚。就连密林里的木葵精灵都能被魅去三魂,蛊惑七魄,静静地,整个世界恍若都沉了下去,一寸一寸,心甘情愿往下沦,向下陷。 小七按住窒息的心口,语无伦次道:“阿,阿凤,我,我想和你——不,我想帮,帮你洗浴!” 凤凰无比厌恶地闭上眼,还是不理会小七。 小七坚定地攥着凤凰的衣袂,这是他死前的最后一个愿望,今天要是不能为凤美人洗浴,他一定会死不瞑目的啊。 奄奄的凤凰拼尽了气力将自己脏了的衣襟从小七手里拽出来。 看着凤美人抵死不从的样子,小七心中一阵挫败感。想这几天沐兰院里多少风月佳人都愿意拜倒在自己身下,要不是璇蓁那彪悍女过于善妒,他一定全收了她们。可是现在,为什么美丽清冷的凤美人对自己除了厌恶就是厌恶? 无视凤凰眼中愈来愈深的嫌弃,警告,小七挪进了点,直起腰,很认真地对凤凰道:“阿凤,我要告诉你个秘密。” 凤美人根本不感兴趣。 小七又往凤美人身边蹭了蹭,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努力与凤凰保持水平,然后盯着凤美人绝魅的眼眸,一个字一个字地道:“阿凤,其实,小七和你一样,是女子。”十三个字,小七说得极缓极慢,那道清丽声音,宛如一朵娇花,含苞三春,柔柔软软,一绽就是整个半夏。 凤美人终于看向了小七。 可那双魅惑众生的狐尾眼中却没有分毫波澜。 以为凤美人不相信自己,小七彻底急了,道:“阿凤姐姐,我没有骗你,真的,我脸上的这都是化上去的。”清调的话语里却是前所未有的真诚与坦然。 小七默默低头,灵巧的双手迅速解开了自己的衣襟,然后拉起了凤美人的手,将那双白皙美丽的玉手顺着解开的衣襟覆上了自己。 阔阔天地,唯余风吟,就连四周的禾木皆绵绵延延静了下去。 凤美人的手和小七的肌肤之间没有一点阻碍,指尖尽是淬了冰的寒,凤凰的一只手就那般真真实实贴着小七温软的身子,小七能感觉到,一股无尽的冷意肃杀正在浸淬她的肌肤,透彻她的身骨。小七忽然想起了赌坊里桌帐下的那一股寒意,甩了甩脑袋抛开这种荒唐的想法,小七打了个冷颤,真诚地道:“阿凤姐姐,你感觉到了么?小七没有骗你吧,虽然它有点小。”虽然它有点小,可也还能说明我是个女子。 月寒清寂,整个过程中,凤美人如镀上月光的寒雕般一动不动。 “阿凤姐姐,我们现在被困死在这里,而我也忘记了该怎么出去。阿凤姐姐,对不起,都是小七的错,不该把你带到这里来。阿凤姐姐是因为小七才受了重伤,今晚,就让小七帮姐姐净身沐浴。” 小七腾出一只手,一边说一边往下扒凤凰的衣裳。凤凰石化僵硬的身形这才一闪,可手还是没能从小七胸前衣襟里抽出来,凤凰的身上从无饰物,简单的紫衣更是在几次三番救了小七后所剩无几,最最重要的是,小七雷厉风行的动作根本由不得重伤累累的凤美人拒绝。 挣扎不过小七的凤凰嘴角又渗出了血迹。 小七三两下便褪下了凤美人的上衫,凤美人的身子果然很美,清霜月影滑过美人的香肩,那肌肤如白瓷雪玉般精致,细腻,虽然上面有伤痕,那也不影响美观。小七的眼移到了凤凰的胸,咦?竟然比自己的还平! 目光很自然地看着美人的胸脯,然后,再很自然地往下看……那是? 小七觉得自己全身的热血都往上冲。 “啊——” 惊起满山麋鹿雀兔。 竟然,是个男人。 胸前还有一只被自己死死按在上的手,小七又是一声惊叫:“流氓!” 恍如天雷滚滚,小七脑中嗡嗡作响,然后……衣衫不整地晕了过去。 “噗——” 气血不稳,一大口血喷了出去,从吐出的淤血可以查看出“凤美人”是有多么——厌弃! 第十三回 如圭如璧当扶笙 “嘀嗒!” “嘀嗒!” 流泉澈穿修竹,兰蕙馨带落樱。再次睁开眼,入眼的便是这样一副天云漠漠,落雨潇潇的美景。小七伸手挡住断断续续下落的雨滴,仔细一看,原来不是下雨,只是从山崖上头滴下来的水珠。 水珠还带着温意,这是哪里,倒真是个冬暖圣地。这是哪里?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小七竭力回想,对了! “凤美人”呢? 记起了什么,小七蓦地坐起身检查自己的衣服。 唉,看衣裳的凌乱程度,这的的确确是当日她自己亲手解开的,小七红着脸手忙脚乱地将自己潮漉漉的衣裳整理好。 “阿嚏!”小七揉了揉鼻子,心中唾骂道:天杀的“凤美人”,竟把我扔到这里来,大流氓,虽然衣裳是我自己解开的,可你就不知道帮我系好么?亏得我好心好意救过你,你却把我扔到这野兽出没的茂林深处,真是一条黑了心的美人鱼。 小七觉得她最失败的事就是救下那条美人鱼,最最丢人的事就是把那条美人鱼当成了女子,还……啊啊啊,小七想要杀……鱼! 小七正在羞愧愤怒中,忽然旁边一条白影略过,小七的心“咯噔”一声跌落谷底,不会真的遇上什么野兽了吧?小七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身形还没稳定,就见一只白色动物就来到了她身边。 这是一只大白猫? 小七警惕地盯着眼前懒散的动物,这只大白猫好像一直在等她醒来,难道这是像玉海中白鯸那般有灵性的丛林救助猫? 小七试探地问道:“猫猫咪?传说中的一种丛林救助员?”投过去几根树枝,在确定了猫猫咪不会袭击人以后,小七才长长出了口气,只要不是肉食动物就好。 显然,白色动物根本听不懂小七的话,只一条大尾罢扫过小七的腿,然后高傲优雅地往前走。 看着那高昂的步伐,小七嘴角一抽,第一次见这么傲娇的野生动物,还不懂怜香惜玉,这是公的母的?小七摸着吃痛的小腿,狐疑地跟着猫猫咪往前走。 一直走到尽头,小七指着高高的峭崖,不可思议地道:“猫猫咪,你的意思是要我爬上去?” 实实人兽有别!猫猫咪根本不理会小七,灵动的身形一闪,就往峭崖上攀,小七咬咬牙,也只得跟着爬上去。 峭崖并不如眼见的那般困难,没费多少气力就到了半崖处。 小七气喘吁吁地坐在半崖上,那只白色的不明动物已经不见。四周的景致很美,雾云蔼蔼,盘石层层,小七观赏了四周的景色后,又渴又饿地爬在石凳上念叨:这是哪儿呀?臭鱼臭鱼你在哪里啊? “好香……”顺着香味,小七发现了半崖的石凳上的玉盖瓦罐。 小七奔过去抱起罐子,嗅了嗅,赞叹一声:“好香的酒!” 玉盖一掀,酒香霎时便弥散在了整个半崖,淡淡梨花香,丝丝青莲味,闻之欲醉,好神奇的酒。小七抱着酒坛子四周转了一圈,真的没人,那这是哪里来的美酒?此处人迹罕至,除了那只颇有灵性,带领自己走出崖底的猫猫咪,小七再也想不到谁能这么“贴心”地为自己准备美酒。 饥渴难耐,小七举着瓦罐,将一罐子美酒一饮而尽。从来没喝过这么神奇的酒,毫无醉意,清凉恬淡,好像……还管饱!小七懒懒地满足的爬在石凳上计划着接下来她该往何处走。 顺着酒香而来的萧扶笙和清风小童来时就看到了这副景象。 清风抱起空瓦罐,抢着道:“公子,我就说我不可能会把您的雪酿洒了,您看您看,这瓦罐都还好好的呢!” 小七已然起身,紧紧地盯着来人。 清风指着小七气道:“你个小蟊贼,你说,是不是你把我家公子的酒喝了?” 小七眨眨眼,没有理睬炸毛的清风,一双澈眸直直望向了白衣扶笙。 四下里有薄风拂来,映衬着雪峰,那一身绒白色的锦衣更显清华绝伦。萧扶笙静静地立在那里,发像菁墨描染,高束披肩;面如轻云月寒,皎胜于天;眸似凌波娑浣,明若中略带一丝飘渺;唇若梅心淡挽,晕红里透出几许清白。这样的男子,只需一眼,便能明了他的身份。 天下莫不识其风,如圭如璧当扶笙。也只有眼前的人才当能得起世人这般赞誉。 小七定定地看着萧扶笙,绒白清华,谪仙般地人。也许他们都太美了,以致于小七毫无预兆地就想起了一身紫衣的“凤美人”。很奇怪的错觉,小七总觉得自己与眼前之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萧扶笙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妆容不整,甚至有点狼狈,可她的出现却带给自己一种难言的感觉,恍如无形之间有很多丝丝线线缠绕捆绑着彼此。明明是种束缚,可却让人身心舒畅。这种感觉,不是倾盖如故般的投契,不是桑荫未移后的义气,也不是相见恨晚里的怅意。只有悸然,满腔的悸然,一种久别重逢后的悸然,通畅到了骨子里,然后顺着身骨直抵心涧。 但有一点扶笙很肯定,在此之前,他真的从来没有见过眼前的女子。 她有病,他却是正常的。 看着眼前那双飘渺但明若的眼眸,小七问道:“这是哪儿?” “贺兰山,朝天崖。”萧扶笙看着空空酒罐,柔声询问:“姑娘,可是你饮了在下的酒?” 身份被识破,小七也没有太意外,反倒惊到了一旁的清风小童,“你你你……你是女子?” 小七没有理会大惊小怪的清风,只带歉意承认道:“是我。原来这是公子的酒,方才实在太渴了就被我喝了。我以为是猫猫咪给我带来的。”最后一句自然是小声念叨。 无非清风惊异了,这哪里来的女子,竟然能饮下千梨雪酿,最让人语噎的是,世人争相竞抢的千梨雪酿如今竟被她当作解渴茶水。 扶笙神色微微有点恍惚,低声道:“原来,世上还有这般与你相似的人……” “谁?” “一位故人。”萧扶笙拿起了石头上的玉盖,明若而飘渺的眸光里多了几分轻柔,溶淡。 “此酒名为千梨雪酿,于初晨前,取一千朵梨花,千朵梨花皆由少女采摘、清洗、制曲。然后以晴雪峰上的千年融雪为水引,置于黏陶瓦罐,以玉覆盖。再以习武之人内力湛炽,最后,封存于雪莲花下三年,方可制成。”萧扶笙认真地讲着千梨雪酿的每一道工序,溶淡的声音如枝上梨花,三月离桠。 如此……变态的繁琐工艺,小七心上涌起犯罪感,扶笙口中的酿酒方法却一遍一遍在她耳边回响,又是那种很奇特的感觉,熟悉回环:“……千梨……雪酿……千朵梨花……不知这酿酒之法是从何处而来?” 萧扶笙微微一怔,唇角一弯,慢慢道:“故人相告。” 小七按捺下心中的不解,颇为歉悔道:“对不起,这千梨雪酿是公子为那个故人而酿吧,可现在被我给喝了,对不起。” 萧扶笙摇了摇头,浅然一笑,微带苦意。 “他不来了。这雪酿……就算是赠与姑娘。姑娘是何人?前来所为何?” 不再纠结于千梨雪酿,小七答非所问道:“你便是毒手鬼医门下弟子?” “正是,在下萧扶笙。” “这里便是朝天崖?”小七也在疑惑她到底是怎么来的。 “是。” 一旁的清风听得一愣一愣。其实不止清风,此刻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被这二人的交谈方式给懵到,明明是不相识,却好像是别后重逢的朋友知己。 “我是来看病的,我叫小七。” 萧扶笙看着小七,明若的眸光中虽有疑惑却没有一丝探究。 “小七姑娘确定自己有病?” 这话怎么听着……小七抿抿唇,有些迷惘地道:“我不记得以前的自己了。” “是不记得,还是不想记得?”扶笙丝毫不给小七犹豫的时间,隐隐竟有几分咄咄逼人。 是不记得了,还是不想记得?小七忽然想起了那晚沐兰院里的血腥味,心头被什么困得紧。迎上了扶笙清泠的双眸,小七无意识道:“我怕……” “怕什么? 怕什么? 我在怕什么? 怕血?怎么会呢。小七摇摇头,甩开脑子里那些杂乱如麻场景,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感受到了小七内心深处的抵触,扶笙心摇了摇头,然后甩出一根蚕丝搭在了小七脉上。 许是酒劲上来,小七觉得头有点昏昏沉沉的。 “小七姑娘头部受过伤?”扶笙的声音很好听,不似先前温暖,清泠而又微寒的感觉,却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嗯,三年前打悬崖上掉下去过。” “脑中淤血未清,再者,心中郁结太深。” 小七不大明白,郁结,她的心中没有啊。 “脑伤易疗,心病难愈。”扶笙转身道:“清风,我要在此处施诊,你去准备。” “是,是,公子。” 清风很快搬来了席蔓,以天地为屋,隔断四方。 萧扶笙就在这半崖旁亲自为小七施针诊治。 世人只知传颂,公子扶笙,毒手鬼医门下弟子,医术惊人,可没人知道,公子扶笙是从不会直接出手救治病患。 萧扶笙怀有一身绝世医术,可这次却是他第一次想去认认真真治疗一个病人,以一个医者的身份。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有时候我们总以为自己能掌控很多的事情,可偏偏就有那么一两件会朝着你预料不到的方向发展。就如扶笙,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出手,为何会把花了三年时间为那人酿的酒赠与这女子。 只有一点,萧扶笙却很清楚。他这次上贺兰山,此行只为那个故人,一个还未真正见过面的故人,一个一生,一世,一人的故人。很久之前扶笙便知道,能遇见那样一个浩然长歌,与世相悖的知心知己是他此生至幸。 三年之期,他如约而至,而他却不来了。 是啊,离得太远。 相隔着生死…… 一生,一世,一人。走了,就再也没有了。 治疗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施完针的小七晕睡在席蔓中。 清风从来没有见过公子这样亲自为一个人诊治,就算是以前的病患可都是自己替公子把脉的。 “公子,这位姑娘怎么还不醒?” “山中瘴气有毒,虽然喝下了雪酿但也需几个时辰才能清醒。清风,你要好好照看着她。”萧扶笙看了一眼席蔓,拂了拂衣袖。 “是,公子,公子可是要走?”清风心中不舍,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公子,没想到这一回公子竟然又上山来了。 扶笙应声。 乖顺地玉山白骑哒哒而来,亲昵地低下头蹭了蹭萧扶笙的白衣。 薄暮生凉,四下里都是静静的。万里苍然的晴雪峰烟,垂野碧滔的葳葳蕤蕤,指尖湮燃的繁华流年,萧扶笙深深地环顾着四周的景色,像是要将这遍方锦绣悉数印在那双明若的眼眸中。扶笙将玉山白骑背上的马鞍全部卸下,轻声道:“阿白,你也走吧,这条路同样不适合你。” 总有一条路,你根本不知道它归往何处,可还是要义无返顾地踽踽沿途。天下莫不识其风,如归如璧当扶笙。呵,多美的赞誉。萧扶笙明白,从他离开贺兰山的这一刻起,世上便再无扶笙公子。 从此刻起,此生,他的眼中再无这片五彩斑斓的绿水乾坤。 第十四回 旧梦往昔心上书 暮色暗沉,月夜下的崎岖峻岭衬起云雾昏昏,天地幽幽。 清风小童站在不远处紧紧盯着那坐在朝天崖上的女子。 公子临走前交代了自己要好好照顾这位病姑娘,可清风没想到的是小七姑娘大半夜的醒来就爬到朝天崖上坐着。与半崖相比,朝天崖是真正的万丈悬崖,一个姑娘坐在万丈深渊前到底在想什么,万一滑足掉下去可就是尸骨无存。清风小心地守着,生怕出什么意外,不为别的,这可是公子亲自救回来的患者。 囡卿……囡卿……孟囡卿…… 孟囡卿坐在悬崖边上,双腿吊下去,底下便是万丈沉渊,稍不留神便会万劫不复。 孟囡卿…… 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召唤着她,囡卿低下头,一瞬间她想跃身沉渊,无关生死,只是有人在召唤她。不止一个人,很多人,那感觉像极了一片游荡在战场上无家可归的英灵亡魂,黑压压地朝自己愈逼愈近,囡卿不自觉地又往下探了探身子。 “七,七姑娘!”一旁的清风“嗖”地窜了过来,惊呼着将峭崖上的人拉了起来。 “七姑娘何必如此,我家公子下山了,这些年清风跟在公子身边,医术虽不及公子,但也替公子诊过不少疑难杂疾。要是七姑娘的病还未治愈,清风可以替姑娘再医治。只是小七姑娘千万别做傻事。”清风虽然未下过山,但死在这山中的病患却不少,很多人受不了疾病的折磨,一死以求解脱,这样的事情,清风见得太多了。 被清风这么一拉,孟囡卿也索性站起身来。 七姑娘,小七,哦,原来是叫自己…… 囡卿抱着双臂打量起眼前的人,这人她记得,萧扶笙的药童清风。长大了的小清风还是一如既往地单纯羞涩啊。孟囡卿含笑戏道:“天下莫不识其风,如归如璧当扶笙。清风,你家公子的名号不是白来的。” 清风鲜少接触女子,听见囡卿这一笑语,立马红了脸。 “那,那七,七姑娘的病?” “自然是被你家公子治好了。” 清风开心地道:“这么说小七姑娘记起来以前的事了?” 孟囡卿收起笑意望向了远方,极目之处皆是苍苍茫茫的黑。 久久,囡卿收回视线,低低道:“不曾忘过,何谈记不记起。” 清风看着悬崖,别扭地道:“那,那小七姑娘刚才为何……”方才小七姑娘探身往下,那个动作怎么看怎么像投崖。 囡卿莞尔:“清风,你不会以为我要跳崖吧。” 难道不是那样么?清风面上又是一红。 囡卿摇摇头,好笑道:“清风,你一身医术,为何不下山?” 一抹希冀划过眼底,随即掩去。清风抿了抿唇,坚定地道:“清风只想做公子的药童。” 囡卿兀自一笑,不愧是他的人。 两人说话的功夫,天际已经发白。 朝天崖的日出很美,可此刻的孟囡卿却不想看,她要下山了。 “清风小童,你就守着这座山,祝你和你们家公子……早日相守啊。” 清风喜欢这个祝福,老实地清风开心的道谢,看着那如花笑靥,清风真诚地道:“小七姑娘,清风送你下山吧。”这一路机关重重,毒瘴层层,清风虽然不知道眼前的七姑娘是如何到朝天崖来的,但为避免再出岔子,清风觉得还是将小七姑娘送下山的好。 “不用了,你家公子告诉过我安全下山的路线,清风小童,再会!” 清风心中尽是不可思议,公子会交代这等小事?清风看着那同自己挥手远去的倩影竟然想起了自家公子,清风喃喃道:“公子,你去哪里了?” 孟囡卿顺着最方便、安全的路径果断下山。 路过印月溪的时候囡卿又想起了“凤美人”。 摸了摸手腕上的伤口和身上的九曲玲珑玉,小七回想着这几日的乌龙回忆,所有的事情于此刻的孟囡卿,没了羞恼,更多的是冷静与思考。虽然身形有差异,但于功力高强的人来说,改变自身骨骼也不无可能,否则她当时也不至于把那人看成了女子。囡卿心里已有九分肯定,当世之上谁才有那样一双魅惑人心的狐尾眼。如果不是那双没有伪妆过的眼睛,囡卿根本不会相信那人会沦落至那般,令囡卿疑惑的是他为何会在锦州?又为何会被阑溪人追捕至此? 从贺兰山赶回锦州的时候天色已晚,风尘仆仆的孟囡卿直接就潜到了沐兰院。 玄武和璇蓁应该回来了吧。 这几日情况特殊,各富家子弟都安分了不少,此刻的沐兰院虽然没有平日里的那般迎来送往声色犬马,但却弥散着青楼楚馆特有的妆韵脂粉,柳营花阵。 轻车熟路跃身二楼西厢,这里鲜少有客。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回廊,还有……熟悉的声音。 “玄武,你说囡卿会不会出什么事?”是璇蓁焦急的声音。 “不会。” “可是,你知道的,囡卿生病了。” “……不会。”玄武依旧肯定,可还是能听出那话语里一丝犹豫以及担忧。 “你真不应该离开囡卿。” 璇蓁开始“问罪”玄武。 立在门外的孟囡卿鼓足了勇气,缓缓推开门,轻然道:“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迟来的四个字隔断生死,敲在心上,汲汲而来。 玄武抿了抿唇,可那眉弯彰示出他此刻的心情。 泪泫欲滴的璇蓁蓦地坐了起来,脑中只剩下四个字,我回来了。 不是做梦。 真的,她回来了。 囡卿回来了,孟囡卿回来了,真正的孟囡卿回来了。 璇蓁一把抱住囡卿。 “呜呜……囡卿,你哪去了,这么多年你究竟去了哪里?他们都说,都说你死了,可我不信,我不相信。你知不道我走了多少地方才找到你,可是你却不记得我了,呜呜……囡卿,我是璇蓁,你的璇蓁,囡卿不要忘记璇蓁,囡卿不要不记得璇蓁好不好……” 锦州城里所有男子的梦中情人,那个高傲冷情的璇蓁美人,此刻就这般梨花带雨地哭着。 璇蓁像是个无助地孩子一样抱着囡卿哭诉,这些话压了她三年,现在终于能说出来了。她放弃一切,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找到了她。可是,她却不记得自己了。那种感觉除了痛苦还是痛苦,曾经亲密无间的姐妹,两个人相互依扶,风风雨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可是忽然有一天,其中一人却不记得另一人了。这个时候,对方对你有多么陌生多么疏离,你的心就有多么疼。 孟囡卿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璇蓁,但更多的是心疼。她不知道这几天璇蓁是怎样守着自己过来的,明明是最为亲近的的知己亲人,可她却真的都忘了。而且,一忘就是整整三年。 “璇蓁,是我,我回来了……” “囡卿,不要忘了璇蓁……” “没有忘,从来就没有忘……” 欢聚的泪水后,三人皆陷入了沉默。 好久好久的沉默,谁也不说话,但却都明白彼此的心,人们总愿意与自己相似的人靠近,因为可以在对方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有种感情,心意相通,而沉默就是彼此间至深至沉的交谈。璇蓁擦干了眼泪,她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这般哭过了。看着囡卿,璇蓁璀然一笑,真正的笑颜,发自心底,为她的归来,也为自己方才那般孩子气的举动。 灼灼灯火映亮眼眸,囡卿的眼中多了几分静璞、妍柔。 “璇蓁,你既然早就找见了我,那你为何不送我去贺兰山求医,或是回仓颉山找弦月?” “我以为囡卿是不想记得。”璇蓁停了停,看着囡卿,认真地道:“再说,有些事情,囡卿要是真的忘了也好。” 孟囡卿别过了头,心中却如浪翻搅。 是,这便是璇蓁。凡事以自己为重,无论她承担多少委屈,多深的彻肤之痛,可璇蓁总会顾及到自己,如果这回自己没有去找公子扶笙,璇蓁还要独自一人承担多少东西? “囡卿……”璇蓁笑着拉了拉囡卿的手臂,真的,不重要,再大的苦难都已经过去了,囡卿能活着就好。 “璇蓁,玄武,谢谢你们。” “少——” “玄武,以后你也唤我囡卿。”孟囡卿果断打断了玄武还未说出口的话。“如今的孟囡卿配不上那三个字。” 璇蓁瞪了一眼一直如木头般立着的玄武,忧心唤道:“囡卿!” “放心,我没事。” 玄武神色一僵,垂首道:“囡——小姐!” 孟囡卿点了点头。紧起神色道:“都坐吧,既然我回来了,那我们就说说接下来的事情。” “璇蓁,杨府尹为何带走你?” 璇蓁摇摇头,沉思道:“不知道,他们起先只是将我困在府衙,除了不能出府以外并没有其他举动,后来我见过了漓世子后他们才肯放我出来。” “漓世子?景夜漓?可确定?”孟囡卿微微一惊。 “确定,几年前我见过他的画像。” 孟囡卿稍作思索,脑中想法一闪而过,立即问道:“漓世子可是奉命而来?” “囡卿是从何得知的。漓世子正是奉了皇命而来。” 果不其然。 囡卿示意璇蓁继续往下说。 “皇帝不知从何处得知,在锦州有孟家后人。还下旨说孟家百年忠义,既是将门之后,那自然要迎回护国公府,而漓世子正是前来相迎之人。我想那些人是把我当成你了。” 百年忠义?将门之后?囡卿嗤鼻,似有轻嘲之意。 百年忠义……将门之后…… 不对。 皇帝不会轻易下旨来迎什么将门之后。还有,那些人竟然能查到璇蓁这里? 第十五回 烽火高台锦州畿 孟囡卿神色忽地凝重起来,“玄武,帝都可有异动?” “孟老夫人病重。”这是傍晚才传来的消息,玄武还没来得及说。 原来如此。 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璇蓁也蹙起秀眉。 “最近锦州暗中多了几股势力,还有人在调查沐兰院。” 孟囡卿摇了摇头,肯定地道:“不,他们不是在调查沐兰院,他们是在查孟家。” “孟家?”璇蓁实在想不明白,如今的孟家还有何可查之处。 孟囡卿默然起身,行至窗前看着一楼大堂里三三两两的人影,当初看上这屋子就是因为此处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倩影随着烛火在红帐上肆意摇曳,孟囡卿轻然道:“璇蓁,我要去长安。” “囡卿——” 孟囡卿盯着璇蓁,凉凉地道:“璇蓁,你知道市井都传言些什么吗?‘孟老将军旧疾突发,暴毙龙城。当时敌众我寡,孟家军深知此战难胜,孟少将军为了不使孟家军全军覆没,甘愿受降……’” “老头子一生戎马,征战天下。”孟囡卿面色渐渐白了起来,沉静的双眸下尽是冷意,没有其他表情,但袖中玉指却是紧紧握起。久久,压下心中所有情绪,孟囡卿望着屋中二人,沉沉道:“我从小跟在爷爷身边,爷爷的身体我最清楚,虽然受伤无数但从来就没有什么致命旧疾。还有,孟家军的实力有多强你们不是不清楚,区区一百五十万敌军,就算我孟家大军人疲马乏那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事隔三年,这是孟囡卿第一次提到那些事,无所谓悲苦,只是这里面的疑惑太多了。这一次,无关家国天下,可一些事如果不去查清楚,她孟囡卿对不起孟老将军,对不起游荡在战场上数百万无家可归的英灵亡魂。 而且,此次之行,还有另一件至为重要的事情需要她去做。 所以,此行长安,非去不可。 这是囡卿第几次称呼孟老将军为“爷爷”璇蓁都能数的过来,因为囡卿说过,世上有很多人尊称老将军为“爷爷”,但却没人敢侵犯老将军的威严称呼将军为“老头子”,囡卿说这是她对老将军的专属称呼。璇蓁明白孟老将军对于囡卿的意义,看着如此决然的囡卿,璇蓁自然不会再劝阻。 只一点,任前面多少风浪,这一路,她陪她闯。 “囡卿,你是怀疑?” “不是怀疑,我只想去亲自查证一些事情。阿奶病重,这个时候皇帝下诏寻回孟家之后,绝非偶然。我若不归,那便是我孟家抗旨不遵。” “可囡卿若归去,那岂不是正中皇帝下怀?” 囡卿摇摇头,美眸中散出幽光,坚定地道:“这个……还未可知。” 看着如临大敌的璇蓁,囡卿直言道:“先不要担心,皇帝心思确实难测,但眼下各国使节齐聚九阙,要是在这个关头皇帝还有工夫惦记着孟家,那这九阙也离亡国不远了。” “阿奶一旦……孟家便是后继无人。”孟囡卿忽然看向了玄武,一字一语坚定地道:“如果我不回去,他们就会被人当成反掖之寇。那我孟家百年忠信何在?昭彰道义何在?” 一字一语皆敲在几人心上。 “他们”是谁,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 璇蓁忍下心上所有难言之感点点头。而在一边的玄武一言未发,在他看来,不管小姐做任何决定,他只要做到一点:护她安全。 囡卿看着玄武,问道:“当日龙城,明明大战在即,可为何爷爷却把我送到了贺兰山?玄武,爷爷可有向你说过什么?” 孟玄武摇摇头,脸色沉重道:“没有,老将军只有一令,誓死保护少……保护小姐。” “那日在赌坊出现,死在茶楼里的那个大汉可有消息?那人应该是孟家军军中一员。” “囡卿,那个大汉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囡卿看向了玄武。 “出了大牢后死的,死因未明。” 囡卿长吁口气,看着二人道:“好了,天色已晚,我明天就前去拜会漓世子。” 璇蓁急着道:“囡卿,我要和你一起去长安。” 玄武也紧接道:“玄武要保护小姐。” 囡卿看着眼前坚定的二人,思索道:“不行,我们不能皆入险境。” “囡卿,我一定要跟着你。” “玄武要保护小姐。” “我还没说完,璇蓁可以跟着我去,玄武你留下,一方面查清楚那大汉的死因,更重要的是打理好锦州的一切,为我和璇蓁全身而退做好万全准备。” 璇蓁美人开心了,可倔强的玄武依然重复道:“老将军有令,誓死保护小姐!” “玄武,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你还不知道吗?此去长安,若是你被人认出,我一介孤女身边竟然跟着堂堂孟家军的四主将之一,这会让别人怎么想?” 玄武孤寞地低下了头,因为小姐说的对,如果自己跟随,就真的会为她带来麻烦,为...他们带来麻烦。 璇蓁很能理解玄武的心情,玄武虽然不善言辞但他的忠心却是不容置疑的。看着孤寞的玄武,璇蓁也劝道:“玄武,你就听囡卿的安排。我与囡卿的本事你都知道,而我也会保护好囡卿的。再说,你想啊,你要在锦州给我们打探消息,这样我和囡卿才能在长安立足。如此看来,你才是最重要的对不对?你也在保护囡卿对不对?” 好像也对,玄武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景夜漓已经在锦州逗留了三日。 在漓世子看来,不管西漠使节是因为何事作留锦州,只要人家想留,那自己陪着就好。 驿馆的景夜漓将外头的侍卫唤进来,问道:“景沐,可有消息?” “回世子,我们的眼线已遍布锦州,可还是没有一点线索。” “锦州太乱,切忌不能露出马脚,以免引起别人注意。”虽然多了几分肃然,但从那双眼中依旧可以窥见舒朗、清澈。性格可以伪装,而一个人的眼睛却是内心的真实抵照。有什么从脑海中一划而过,景夜漓眼眸一亮,随即令道:“收回那些人,去贺兰山,搜山,不能放过一个角落。” “是!” “还有,府尹府里的那个姑娘现在何处?” “璇蓁姑娘于昨夜离开了杨府,现在沐兰院。” “沐兰院?” “是,沐兰院是锦州的一家妓院。” 景夜漓蹙起了眉,看着景沐问道:“景沐,你觉得那个姑娘会是孟家后人吗?” “就算不是那也与护国公府有关系。” 景夜漓点点头,这次锦州之行,他虽然接了旨,可没说要依照旨意意而行。 “西漠使节可有动静?” “四王子的侍卫前来相告,说四王子明日便可起身。” 景夜漓点点头,不以为意道:“他们终于舍得走了。今夜就搜山,明早若是还没有消息,我们就先返回长安。” “世子,那孟府后人?” “既然人已离开,那便作罢。总归是与护国公府有几分牵连。” “是!”景沐毫不犹豫地领命。 所有人都知道漓世子是奉命前来护送西漠使者前往长安的,可事实上景夜漓在锦州三日,连西漠国使一面都未见过。按景夜漓私底下的说法,堂堂国使,如果连自己的性命都要靠别人来护,那他也就没必要出使他国了。不知道皇帝东宫寔如果知道了漓世子的这番言论,还会不会委以重任。 第四日,西漠四王子派人前来相告,说可以即刻启程。 驿馆里的景夜漓听着景沐带来的消息,一天一夜的功夫,自己的人已经将半个贺兰山都翻遍了,可还是一无所获。实在不能再作逗留了,景夜漓暗中在锦州留下一批人,然后自己护送西漠国使返回长安。 “囡卿,漓世子离开锦州了。”消息是玄武才带来的,璇蓁立即就来告诉囡卿。 “离开了?”孟囡卿有些错愕,原以为漓世子是奉了皇命来寻回孟家后人的,而且现在都已经查到璇蓁这里了,那为何? “囡卿,那我们还要去长安吗?” 孟囡卿压下心上的不解,坚定地回道:“去,必须去。” “可是漓世子已经走了。” “西漠国使四皇子是瞽目之人,既然这样,那他们总该会顾及四皇子身体。我们现在立即启程,应该可以追上。” 璇蓁没有犹豫,答道:“好。” 正如孟囡卿所料,景夜漓一行人行程很慢,待孟囡卿与璇蓁追上来的时候,暮色昏黄,而大队人马才行至锦州城防处。出了城防就出了锦州,因此这里是锦州最重要的一道京畿边境线,四十八座关塞上修筑着烽火高台,每座关塞上都有重兵把守,严密控制道路。 过往的商客将符信和过往赋税一起递上关卡等待官兵下来稽查。景夜漓这边的队伍自然由官员早早前来恭迎上去。边防处的条件虽然有些简陋,但漓世子与西漠使节这些人也不是只知道一味享福的皇家贵胄,所以并无丝毫抱怨。 第十六回 虽履薄冰亦往矣 暮色下来,远处驻防的官兵燃起了篝火。 熊熊烟火映照着四周山河,大有烟吞天地之势。 景夜漓站在城楼处向北眺望,马上就离开锦州了,可人还是没有找到,阑溪也没有动作,那他,到底……是生是死? 景沐从一边上来,低低唤道:“世子!” “何事?”景夜漓有几分疲惫,只要一想起那人的生、死,他就会感到身心疲惫。 “世子,璇蓁姑娘跟来了。” 璇蓁?杨府里的见到的那个女子?景夜漓疑惑地问道:“她来干什么?” “不知。同行的还有另一名女子,现在就在城门外。” 离得太远,城门处的情况也不清楚。景夜漓令道:“请!” 不一会儿,景沐便带着两位姑娘上来了。 景夜漓看去,璇蓁姑娘依旧是一身水荷淡粉,但璇蓁身边的女子却是一身赫赤茜红,决绝而又炽烈的颜色,像极了十里红铺。长安城里的女子一般在出嫁时才会穿得这样热烈,也只有嫁衣才是这样鲜丽的红。 两位纤弱女子,明明赶了一天的路,可眉眼间却无丝毫疲倦之色。 孟囡卿和璇蓁同时上前见礼。 “漓世子!” “漓世子!” 景夜漓点点头,看着璇蓁问道:“璇蓁姑娘,这位是?” “回世子,她才是你们要找的人。” 景夜漓看向了囡卿,眼中惊愕不言而喻,孟家后人? 孟囡卿上前,礼道:“漓世子,臣女孟囡卿,自小跟随爷爷长于锦州。” “孟囡卿?”景夜漓怀疑地打量着,孟家还真有这等身份的人存在?“那璇蓁姑娘是何身份?” “璇蓁自小跟随爷爷学习武艺,因此算得上是爷爷的徒弟。” 一旁的璇蓁点了点头。 景夜漓越来越疑惑了。临行前,皇上得到消息,孟老将军还有个孙女在锦州,命他前来锦州带回孟家后人。皇上生性多疑,不会放过任何风吹草动。景夜漓只当这只是传言,所以才会借着这个由头前来锦州。 看着眼前的两位姑娘,若说容貌,二人皆是上乘。她们真的与护国公府有关系?景夜漓怀疑地问道:“那——二位姑娘追随漓至此,是为何事?” 囡卿道:“难道不是漓世子想找我二人吗?” 景夜漓盯着一袭红衣的囡卿,开门见山地问道:“姑娘是想去长安?” 孟囡卿也不打哑谜,回道:“是,囡卿既是孟家之后,自然要回护国公府。” “姑娘真是孟氏之后?” 囡卿失笑,侧面回道:“漓世子既然已经都来到锦州,想必上头已经查清楚一切。否则,璇蓁也不会被杨府尹带走了不是吗?” 景夜漓点点头,的确,天底下,大概没有几件事情能瞒得了皇上。 看着狐疑的景夜漓,囡卿示意璇蓁将手上的东西递过去。 璇蓁会意,将怀中的包裹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劵金书。 一旁的景沐立即跪了下去,景夜漓也有震撼。景夜漓见过世面,自然一眼就辨得出真假。这劵金书不同于他平日里见惯了的圣意皇诏,这是开国皇帝亲自赐给孟家的金书,这是孟家百年殊荣。金书一出,就是当今皇子也得行跪拜之礼,更何况自己区区一世子。 孟囡卿看着景夜漓道:“将在外还能君命有所不受,此处无外人,漓世子也不必拘于礼数。” 孟氏囡卿,也许,她真的是孟家后人…… 景夜漓收回金书上的视线,看向了眼前的女子,认真地道:“孟小姐,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囡卿挑眉,反问道:“听璇蓁说世子此番乃是奉皇命而来,如果漓世子带不回孟家之后,那世子该如何交代?” “交代?无需交代。既有西漠国使那么大的幌子在,这半路上遭截杀也是无可预料的。”景夜漓说得很轻松,他既然能做得出,就有能拿出手的推脱之辞。 气氛不似先前那般沉闷,囡卿笑意清浅:“漓世子声名在外,囡卿想,江湖传颂的公子逸更是洒脱仁义之人,世子有话直说。” 闻言,景夜漓眼中疑虑更深,可还是坦白地道:“漓不知道孟小姐到底是为何要去长安,但如今的护国公府已今非昔比,孟小姐还要坚持?” 孟囡卿实实在在看向了眼前的景夜漓。 辽阔的夜幕下,他的一身蔚蓝色锦衣能给人开阔、洒逸的感觉。随心随性,洒逸超然,世人传颂的公子逸,果真不负盛名,迎上那双舒朗、澄澈的眼,囡卿也不藏着掖着,坦然问道:“漓世子为何要放我走?” “孟大小姐天人之姿,漓心生不忍。”看似玩笑的一句话,但却无半分轻浮之意。 “是么?原来长得好还有这等好处。可是,世子如果说是因为璇蓁心生不忍,囡卿觉得会更有几分可信。” “不管如何,孟小姐与璇蓁姑娘皆是姿容具佳。孟小姐到底为何执意要去护国公府?” 孟囡卿莞尔一笑,她永远会记得,这样一个洒逸蓝衣,在第一眼看见自己的时候,便不顾皇明,毫无理由地给自己留过一条生路,即使他是为了维护护国公府。囡卿浅笑道:“还是囡卿替漓世子说吧,孟家一门忠烈,百年世家。漓世子确有心生不忍,但不是因为世子是浅薄之人,而是因为漓世子不忍护国公府真正成了后继无人。” 一语中的。 “孟小姐既然知道这其中端倪,为何还要回去?还是真的别有所图?” “世子说笑了。若说真有所图,囡卿与璇蓁皆为女流,所图的也不过是一世荣华罢了。” 一世荣华?景夜漓失笑摇头,很明显他是不会相信眼前的女子是奔着护国公府的荣华富贵而去。 孟囡卿慢慢拂起自己长长的阔袖,赫赤色的衣袖在篝火的映衬下愈发沉烈。囡卿一遍一遍缕着袖子,忽然问道:“漓世子,囡卿这身衣裳可好看?” 景夜漓一怔,诚然道:“很美。” “囡卿也觉得这身衣裳很美。”话锋一转:“可比起我孟家百年赤胆,这衣裳的色泽算不得什么。漓世子,囡卿要不回去,怎么对得起这一身红衣。”孟囡卿说得很铿锵坚定,她只是想告诉眼前的人,她需赴长安。 四周篝火冉冉,却不如眼前的红衣倩影灼人心目。 是为了孟家的百年声名吗?孟囡卿,这一刻,景夜漓肯定了此女的身份,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当得起孟氏将门之后。想起了如今孟家的处境,景夜漓又是一叹:“孟小姐既然心意已决,那漓也不再多说什么。不管孟小姐有何打算,漓都希望孟小姐能一路顺利。” “多谢世子,囡卿此去长安,还要仰仗世子帮忙。” 景夜漓点点头,起身先离去。 孟囡卿与璇蓁一起站在高高的烽火台上,远处的微亮像极了渐渐燃起的阑珊灯火。一点,两点,三点……夜幕垂笼下的旷野里,原本都应该是黑压压的整装大军…… 璇蓁咬白了菱唇,不由呢喃道:“每个人手里一个火把,星星如火,照亮着整个天地。当初的八十万大军,如今只……不到六万……” 璇蓁的呢喃使得孟囡卿猛然回神,看着空旷的四野,低声厉道:“整个孟家军早在三年前就全军覆没,还何来六万人?” 璇蓁也猝然回神,一视四周,急急改口道:“是,是,全军覆没。全都没了,这个世上再无孟家军。” 灯火綦绮,孟囡卿道:“爷爷不在了,还有那么多人都战死疆场,可我却没法光明正大地为他们立一座墓冢。璇蓁,我是不是很没用?”低低的声音里没有悲喜,但却分外怆人心弦。 “囡卿,不怪你,你做的够多了。” “璇蓁,此去长安,你会后悔吗?如果有一天,我回不来了,你也回不来了,那时候你会后悔跟着我离开锦州吗?” “囡卿,从你让玄武留在锦州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赌上了一切。囡卿你知道吗,你和三年前不一样了,三年前的你肆意张扬,而如今的囡卿却多了几分静璞沉稳。可不论如何,璇蓁认识的孟囡卿是不会为自己留后路的。” 璇蓁太了解囡卿了,她知道囡卿留玄武在锦州只是权宜之计,囡卿是绝对不会在自己没有退路的时候,冒着将他们公之于众的危险来保全自己。 此行长安,独亦往矣。 囡卿有些动容,璇蓁说得对,她也觉得如今的自己与三年前大不相同了。三年,够久了。这山长水远的人生,经得起几个三年?孟囡卿很感谢这场大病,因为它给了自己三年的成长空间,磨砺掉了自己所有的飞扬跋扈。璇蓁也与以前不同了。也许我们都会在无意间窥见另一个自己,有时会被那个陌生的自己给吓到,因为那个影子总是在我们最执迷,寂然的时光里孜孜生长,无声无息地茁壮。 “璇蓁!”孟囡卿回头轻柔一唤。 “囡卿,不必说出来,我懂你。”多少年的相处,如果连囡卿这点意图都猜不出来,那可真是妄为姐妹一场。 孟囡卿靠近璇蓁,将头渐渐埋进了璇蓁发间,低低道:“璇蓁,相信我,我一定会为他们择栖明主,让我孟家大军名正言顺,重回战场。” “我相信你。” 直到很多年之后,孟囡卿都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个夜晚。 这一夜,她立在城墙上窥见了綦绮灯火;这一夜,她站在篝火旁看见了昔日烽烟;这一夜,她带着璇蓁离开锦州义无返顾前赴长安。世事真的很奇妙,如果她在景夜漓毫无顾忌地为她们放生的那一刻回头,也就没有了后来的一切,没有了所有始料不及的相遇重逢,亦没有了那植骨入髓的半世眷念…… --------------------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不用说当然是囡卿,亲们猜下男主是哪位,此文感情一对一,不要站错队喵。 第二卷:九阙阊阖帝都承 第十七回 登天盘龙第一楼 长安,阊阖帝都,自九阙开国以来便定都于此。百代王朝兴替,列国更迭并未给这座千年古都留下凄怆,相反,那满城冕毓锦绣的建筑更多了几分历史的沉韵肃然与雄浑壮敛。 街道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屋楼邸阁,商家店铺,四处飘扬的幌子热情地召唤着往来行人,整个皇城热闹无比。再随着人群往里去,就到了千寻楼前。 千寻楼是长安第一楼,又有登天盘龙之称。五百年的历史,塔楼既无雕梁画栋,亦无富丽堂皇,可仅那拔地擎天的连檐长柱、交错默然的榑斗额枋就足以让百世世人为之目眩动容。塔楼八角处皆系铜铃,叮叮咚咚的铃声细细幽幽穿荡在这喧嚣鼎沸的人声中,竟是说不出的祥明和泰。而此时此刻,楼上一双幽然散漫的眼睛正在默然地看着这下面的一切。 “珩,过来先喝杯茶。” 窗前的人这才收回视线,紧掩的木格扇窗阻断了外面的那片纷繁嘈杂。一双滚边金绣长靴行来,桌上无金瓯银盏,只是一应俱全的砂陶茶具。那行来的男子着一身绒黑锦衣,腰围锦带,黑玉盘扣,星目剑眉显得萧疏轩举,通身气派衬出列松如翠。一手端茶,慢慢细品,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皇室王族特有的贵气。 “怎么样?” “汤华浮泛,齿颊留香。”带有磁性的嗓音,蒙了几分懒散。 亲自煮茶的人竟然是才从锦州归来的景夜漓。得到了眼前之人惜字如金般地赞美,景夜漓灿烂一笑,爽朗清举,配上那一身澄澈蓝衣,整个人暖如十里春风。 “我猜夏侯昨日肯定又宿在花楼,到现在还不来。珩,要不你让未林去看看?”景夜漓一边说着一边将桌上的两个茶杯皆满斟。 东宫珩放下手中的茶盏,散漫道:“不用。” 果然,两人谈话刚落,一阵浓郁的闺阁花香袭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味,紧接着房门就被撞开了。 “快快,渴死我了。”来人风一般地端起桌上的一盏茶一饮而尽。 看着正在牛饮地‘金蝴蝶’,漓世子嫌弃地掩鼻:“夏侯微,你就不能净身沐浴完再来么!” 夏侯微喘着气,嗅着自己的衣袂道:“怎么了,刚洗过,这不挺香的嘛!” “我与尘反正都等这么长时间了,要不你再去洗洗。” 夏侯微抛过来一记桃花眼,风情万种地道:“不用了,要节约用水。再说,我和美人们,”说至此,夏侯微言辞含糊道:“我泡了一夜呢!” 景夜漓知道夏侯微夜夜笙歌,只是没想到竟然……靡乱至此! 不在意两位挚友那愈发嫌恶的神色,夏侯微看着东宫珩身后毫无存在感的未林,问道:“咦?怎么有人代替了冰美人的位置,珩,冰美人去哪了?” 上坐的东宫珩放下茶盏,漫不经心道:“未樱身份低微,怎劳大公子挂念。” “那可是我认定的弟妹。珩,你可不许拆散这对凤友鸾交。” 东宫珩星目一转,缓道:“凤友鸾交?大公子确定不是夏侯二公子一厢情愿?” 夏侯微语噎,因为珩说得对,自家那少根筋的胞弟还真是一厢情愿。在正常情况下,就没有自己出手解决不了的女子,可那未樱美人吧,实在是个例外。唉,不提也罢! 夏侯微吃瘪。无趣!和珩说话就这样,夏侯微转战另一边。 “漓,两个多月不见,可有想我?” 景夜漓璨然笑答:“不想。” 答案自在……意料之中。夏侯微也不介意,话锋一转道:“对了,漓,此次锦州之行,听说你带回来个逃婚的女子!” 景夜漓一愣,道:“夏侯微,你别胡说。” 看见好友这副表情,夏侯微顿时濯如春花月柳,凑上去道:“看这样子是真的!话说整个帝都的百姓都是见证人,还听说那女子嫁衣没脱就被你掳来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竟然入得了漓大世子的眼,要不漓也给我引荐引荐?”只要说起女子,夏侯微就亢奋。 景夜漓听得头疼,怎么觉着他像强盗。 揉了揉眉间,景夜漓发现东宫珩也正看着自己,漫然的眼底多了三分严穆与微思。 “珩,你可别听夏侯胡说。”景夜漓看着眼前的两位好友,朗澈的眸中尽是认真,道:“你们拿我打笑可以,但不能人云亦云妄论她人。那女子可是护国公府的大小姐。” 一提起护国公府,三人皆是另一副表情,就连夏侯微这样的风月浪子也收起了嬉笑。 很少说话的东宫珩盯着景夜漓,问道:“如此说来漓从锦州带来的那女子是护国公府的人?” 夏侯微也一副半信半疑地神色,抢着道:“护国公府竟然还有后人?该不会是看护国公府后继无人,来了个滥竽充数的吧?” 景夜漓的脑海中蓦地映出了那晚篝火旁的那抹红衣倩影,明明只是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可她的身上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沉厚。她的背后到底有怎样的故事?她,真的是孟府后人?到底为何而来? “是不是滥竽充数我不知道,但那女子手中圣祖御赐的金书却是真的。珩,夏侯,等有机会你们见到那女子就知道了。再者,如果真有人肯不顾性命为护国公府出头,要我说那些荣华也是该人家得的。” 景夜漓此番话一出,东宫珩与夏侯微皆受惊了,正是因为彼此太过于了解,堂堂漓世子竟然会去维护一介女子,还是一个不知她有何图谋的女子。 不理会两位好友的诧异,景夜漓思谋道:“珩,我也不知道皇上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可从锦州迎回孟家后人是皇上授意。难道你就一点风声也没听见?” 夏侯微也凑了过来,唯恐天下不乱,“就是就是,五皇子,您老爹也不表示表示?” 东宫珩摇摇头,散漫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倦怠:“我从雾山回来就被父皇安排接见西漠使者。不过我想父皇是不会随意做决定的。” 对于东宫珩的回答,景夜漓与夏侯微都无异议。不是东宫珩不关心当下热点,而是他根本无心皇都的这些事。五皇子无心皇位之争,这样的传闻不是白来的。东宫珩是真的对皇位不感兴趣,那这些事情自然也没必要上心。 “珩,皇上怎么想起来让你去接见西漠使节了。” “就是就是,平白无故地给你添麻烦。” 东宫珩摇首未答,看着手中的茶盏,唇角一勾。 麻烦么。 君心难测,这个道理谁都懂。三人都沉默了下来,心思各异。 提至使节,景夜漓忽然问道:“此次西漠使者是四王子萧瑢?” “是。随行的还有将军斛律光。”东宫珩陡然一顿,漫意的眼中含了笑,看着景夜漓道:“西漠国使,不正是漓世子亲自从锦州护送回来的么。” 景夜漓脸红心不跳地道:“人虽是我迎回来的,可四王子称病,我连四王子的面都没见着。” “啧啧,漓,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去锦州护送那什么王子去了。”夏侯微扔过来这一句话,护送国使一路,却连正主一面都没见着。漓真是太张狂了,那可是皇命。 “夏侯微!” “得,世子您继续,小的错了!” 景夜漓瞪了一眼夏侯,可夏侯又插进一句:“那个什么四王子真的双目失明?” 没等东宫珩作答,景夜漓却问道:“夏侯你这是何意?” 夏侯微撇撇嘴,无所谓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一国皇子,竟然双目失明。不仅如此,能在皇室那个大染缸里活了下来,还还混得风生水起!”夏侯说得起劲,丝毫没有意识到他正在一个皇子跟前大论皇室浑浊。 “咳咳...” “呀,珩,我错了,我没别的意思。嘿嘿,五皇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介意!”景夜漓一个劲地咳嗽提醒,夏侯微这才后知后觉地向东宫珩致歉。 “四王子萧瑢自小就双目失明,此事的确属实。”东宫珩没有理会夏侯的无礼。萧瑢是真的眼盲,很多年前他就确认过了。萧瑢虽双目失明,但却是斛律皇后嫡出,深得西漠汉王宠爱。此次出使九阙,也是希冀这位四王子的眼疾能得以医治。 景夜漓了然,看来四王子萧瑢是真的瞽目之人。因为以东宫珩的行事,如果查不清楚事情,是不会这么肯定的。 “今日是来品茶的,漓,快给我再煮杯茶。”本是沉郁的气氛,愣是被夏侯这句话打散了。 景将茶具推到了夏侯眼前,不客气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小气!”夏侯开始为自己煮茶,暖热的气息将他身上的胭脂花香熏染地愈发浓郁。 东宫珩不着痕迹地坐远了点,景夜漓亲自起身推开窗子,疏通空气。 夏侯微看着忽然立在窗前不动的景夜漓打趣道:“漓,看见美人了?” 景夜漓不答,只紧紧注视着千寻楼前的两道身影。 “还真是看美人呢!咦?这是哪家的小姐,长安城里竟然还有本公子不知道底细的美人?” 景夜漓深深看了一眼跟过来爬在窗上的夏侯。夏侯讪笑两声,很有眼力劲地闭上了嘴。 “漓认识?要不将佳人请上来?” 景夜漓没有理会夏侯,反倒是看向了东宫珩,无声地询问。 都是十几年的至交,只一个眼神就能意会,东宫珩微微点头。看着无声交流的二人,夏侯微的默契度也不低,只是夏侯不似东宫珩那般严穆。 “怎么,难道那女子就是?” 景夜漓看着咋咋呼呼的夏侯,警告道:“待会不许胡说!” 夏侯微听话地做了个封住嘴巴的动作,只要能见到美人就好。 得到了两人的许可,景夜漓唤了声:“景沐!” “是,世子!”时刻待命的景沐立即下楼而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世长安。 第十八回 寿国佑民龙锦花 而此刻穿过人群驻足于千寻楼前的二人正是孟囡卿与璇蓁。 两位姑娘为了方便着男装,但依旧是赫赤、水荷粉,想来也没有刻意掩饰身份。 看着这幢雄浑的建筑,璇蓁不由感叹:“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长安第一楼,果然名不虚传。” 入云盘龙千寻由,天柱地轴第一楼。赏着两边牌匾上的鎏金大字,孟囡卿也叹道:“千寻楼已有五百多年的历史,西秦年间,皇室尊崇佛教,以佛治国,资西秦社稷长久。这里曾是香火佛塔,可如今百年已过,佛塔却成了一方百姓养息生活之地。” 璇蓁在听到“西秦”二字时稍稍走神。沉沉舒了口气,看着一楼内沸沸腾腾地商旅游客,璇蓁道:“囡卿,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算了,改日吧。看这几日车水马龙的长安城,现在进去,要盏茶恐怕都要等上半日。” “也是,我们还是先赶去无明寺的好。” 璇蓁拉着囡卿道:“先委屈囡卿这样挤挤,等过了这条街到前面就有马车了。” 囡卿一笑:“你啊,这算的了什么委屈,无碍。” 两人一面闲话,一面转身离去。 璇蓁忽然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囡卿,我们回来已一月有余,可为何一点动静也没有?” “无暇顾及。”囡卿妍柔地美眸一弯,朱唇轻然吐出四字后便未说下去。 璇蓁听得出囡卿不想谈此,看着四周摩肩接踵的人群,转开话题问道:“囡卿,为何各方使节要在这个时候齐聚于此?” “应该都是前来长安参加四月十七的龙锦节的。” 璇蓁脚步微停,不解地道:“龙锦节?何为龙锦节?” “你常年居于仓颉山,也怪不得你不知道龙锦节。”囡卿说着也慢下了步伐,四下一寻,指着不远处一株葳蕤绿植道:“璇蓁你看,那便是一株未长成龙锦。” 看着一脸不解的璇蓁,囡卿缓然道:“龙锦就是那样的一种植木,干老枝嫩,苍郁古朴,各地均有种植。龙锦本是不会开花结果的,可偏偏长在长安城的龙锦会开花。三年一期,特别是四月十七那几日,花如盘龙,色比洒金。传说龙锦花是天界被贬至凡间的二龙子所幻化,寿国佑民,所以金色龙锦花被奉作长安皇都的神花。每逢花期,龙锦花都吸引着全国各地的商旅游客前来一观,也正因如此,便有了三年一季的龙锦节。到今年为止——” 孟囡卿稍微一思后继续道:“到今年为止,这龙锦节大概是第十八季了。” 以前的璇蓁极少出山,所掌控的消息也都是底下人传上来的,自然没有听过这些颇具传奇色彩但却无关要紧的故事。璇蓁听得津津有味,喜道:“囡卿你肯定看过龙锦花吧,好看吗?” 孟囡卿忽地心头一怔,随即含糊答道:“六年前见过一眼,挺好看的。” 璇蓁却对此非常上心,有些自言自语地念道:“各地均有种植,可为何偏偏只有长安城的龙锦会开花呢?囡卿你说,该不会传说是真的吧?龙锦花真是天上的二龙子所化。既然真身是龙子,那就只能在皇都安身了。” 闻言,囡卿展眉浅笑,道:“何来那些传说,不过是世人为其附会上的一些神奇故事,徒添色彩罢了。有些植物因地而异,正如橘生淮南便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也许这长安的土壤水汽正好就是最适宜龙锦的生长环境,所以只有这里的龙锦才会开花。” “那也就是说要是其它地方有适合龙锦长势的土壤水汽,那这开花龙锦也会开在别处?” “按理当如此。” 璇蓁点点头。又道:“可如今正在二月头上,离四月十七还远着呢,这些各国使节来这么早做什么?” 囡卿继续答道:“如今的龙锦节已不单单是观赏花木那么简单,九阙乃百年大国,四海八方皆要前来朝贺。如此一来,龙锦节的性质就不一样了,哪国使节若不能准确到达,就很可能会被冠以不臣之心。所以,还有很多的使节需要提前半年就起程。” 人群拥挤,步履难行,再加上两人一路闲话,所以才走了一小段路。 “孟小姐,璇蓁姑娘,二位请留步。” “孟小姐,璇蓁姑娘,在下景沐,我家主子有请。”一路追来的景沐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二人,景沐恭恭敬敬的对二人行了礼。 “你家主子?” 景沐,景夜漓的贴身侍卫。 认出了来人,孟囡卿并无惊异,转身看着不远处的千寻塔,只见那八角攒尖塔上的琉璃仰莲直入云霄。 高处甚寒。 囡卿低低一叹,缓然道:“走吧。” 一路由景沐引着,孟囡卿与璇蓁进了千寻楼。 长安第一楼,不负盛名。一楼内座无虚席,那处唱曲儿,这边茶饮,更不乏奇装异服的远来客。璇蓁从跟着景沐的那一刻就如临大敌般提高警惕,囡卿无奈地看了一眼璇蓁,只能自顾自地欣赏这楼内的别样景致。 整个楼中间有一根粗大的铸铁粗柱,覆钵宝珠四周皆是金色流苏,飘飘洒洒的金线绒穗,使整个楼塔巍峨挺拔之雄中隐透出几分委婉柔和秀美。囡卿指着铸铁粗柱赞叹地问道:“景侍卫,这个柱子是做什么的?” “回孟小姐,此柱起于地底基础,直通楼顶,大约是为了支撑整个楼身而作的。” 囡卿看着那大铁柱,周围用十六根铁链紧系,嗯,还真像是为了支撑住全塔的重量而作。 “孟小姐,世子在四楼,孟小姐这边请。” “好。” 三人顺着盘旋的文木楼梯回环而上。 囡卿看着引路的景沐,闲话道:“景侍卫,这千寻楼共六层,可是六层皆作商铺?” 景沐知道眼前两位姑娘刚来长安,也不疑有他,恭恭敬敬答道:“回孟小姐,千寻楼只开放一至四层,其中只有第一层第二层招募商人,用作普通商铺。而第三层与第四层虽也有商铺,数量也少,需要专门预定才能上去。” 一旁的璇蓁终于开口道:“那我们上楼岂不是还要预定?” “姑娘说笑了,二位是世子的客人,自然不需要预定。” “景侍卫,这楼上可是只有世子一人?” 景沐不知道该不该作答。 “景侍卫若有不便自可不必相告。”囡卿不在意地一笑而过,可璇蓁就不一样了,生生瞪了景沐一眼,真小气。 “回孟小姐,楼上除世子外还有二位贵客,二位皆是世子好友,孟小姐不必拘谨。” “多谢景侍卫相告。”能被漓世子奉为座上宾的自然不是一般人,囡卿也从没想过能从景沐这里问出其二人身份,到底是何人,一见便知。 “孟小姐客气了。到了,孟小姐先在此稍等,在下前去通禀一声。” “有劳了!” 不过片刻,景沐便出来了。 “孟小姐,世子有请。” “漓世子!” “漓世子!” 景夜漓起身相迎,笑语潇洒道:“此处并无外人,孟小姐,璇蓁姑娘不必多礼。再者,请二位上来,本就是漓唐突在先。” 囡卿也不矫作,看着璇蓁笑道:“漓世子言重了,如不是漓世子相请,我与璇蓁还没有机会一观这传说中的长安第一楼。” “孟小姐若想观赏,漓改日自当专门下帖相请。” 囡卿掩下眼底神色,谦然答:“如此,那囡卿先谢过漓世子。” 夏侯微眼眸一闪一闪,好聪慧精明的姑娘,真有趣!还有,漓竟然这般……上赶着约女子,夏侯微自然不甘落后,眼泛绿光地凑了上来嬉笑道:“漓,老实交代,你什么时候结识了这等美人,这是哪家的美人,快给我介绍介绍。” 景夜漓瞪了夏侯微一眼,先看着东宫珩道:“孟小姐,璇蓁姑娘,这是珩,那是夏侯,两人皆是漓的好友。” “珩,夏侯,这位是孟大小姐,护国公府孟老将军之孙女。这位是璇蓁姑娘,孟老将军之徒。” 能被景夜漓奉为座上宾,就算不是皇亲国戚那也必定身份不凡,囡卿与璇蓁皆上前见礼。 “珩公子,夏侯公子。” “珩公子,夏侯公子。” 东宫珩散漫未敛,颔首以示还礼,而夏侯微就没有那么矜持了,围着两位姑娘美人长美人短地直唤芳名。 孟囡卿这才抬首看其余两人,上座上的东宫珩一身黑衣,单那通身气派就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待看清面容,囡卿已心下了然。对于东宫珩的身份囡卿毫无意外,可在看见夏侯微的时候囡卿美眸微微一闪。 虽是再细微不过的变化,可却没逃得过几人的眼睛。 夏侯微弯着好看的桃花眼,不解地嬉问道:“囡卿美人认识在下?” “第一次见。” “那为何方才……”那为何方才那般激动?! 囡卿勾唇道:“是囡卿无礼了,囡卿见识短浅,只是觉得夏侯公子的衣服很——特别。” 见识短浅?东宫珩和景夜漓同时眼角一抽,那副神情明明是…… 偏生夏侯微不自觉,撩起金色衣摆,兴意欣然道:“哦,有何特别之处?是不是上面的花很好看。”夏侯指着衣襟上的金线排绣炫耀着,这可是出自第一绣娘之手。 囡卿这才注意到了金色衣衫上的八爪金菊,赞同道:“嗯,尽态极妍,确实好看。不过最特别的是——黄金白银,大家都喜欢哈。” “哈哈,囡卿美人说这衣裳好看,那我以后天天都穿这样的衣衫。璇蓁美人觉得怎么样呢?” 这人怎么这般……厚脸皮,璇蓁幽幽地瞅了一眼夏侯,也只能赞道:“的确很特别。” 景夜漓揉了揉额,挡在夏侯微面前,道:“我方才从窗上见孟小姐在逛街,这才将两位请上来。许久未见,两位若不嫌弃,还请坐下喝杯茶。” “漓世子客气了,囡卿荣幸之至。” 囡卿与璇蓁入座,景夜漓亲自斟满茶。 “听世子说孟小姐从锦州而来。”一直没说话的东宫珩问道。 第十九回 韵指扶砂话烟茶 孟囡卿没想到东宫珩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随即答道:“是,说起来这一路还要多谢漓世子照顾,若不是世子,囡卿也没法重回孟府。” 景夜漓笑道:“其实漓也是奉命行事罢了。” 孟囡卿笑着将茶盏轻饮,她虽然不知道景夜漓这种根本不屑于做官听命的人为何会领皇明前去锦州,但不得不说这一路确实是托他照拂,就算抛开这些都不谈,世人口中公子逸,他也是个可交之人。 在场的三位男子心思各异,此时护国公府是什么情况他们很清楚,皇上是打定了主意要压下孟家,可这个时候竟然有人以其后人的身份入主国公府。说实在的,不管这女子有何心思,意欲何为,就冲这份胆量,三位天之骄子对囡卿还是存了几分敬意的。 “孟老夫人病体可有好转?” “劳世子挂念,阿奶的病好多了。只是阿奶年事已高,身体已大不如从前。” 这边闲聊着,夏侯插不进话,只凑在璇蓁跟前问长问短,特别是确定了璇蓁是孟老将军之徒后更是激动不已。从璇蓁可会武艺一直问到了婚嫁否!这辈子还没这么憋屈过,璇蓁忍下想要揍人的冲动,一一作答。 夏侯微转头看着囡卿道:“囡卿美人,我看你二人闲游,长安城里我最熟悉,美人们这是要去哪儿,可需要在下作陪?”说着还不忘甩过去一记桃花眼。 夏侯微说这话是真的没有其它心思,他只是单纯地想在美人跟前献殷勤。可对于孟囡卿与璇蓁来说,两人来长安本就有要事,如今一月已过,这次才两人第一次出护国公府。若是有外人在旁,行事谈话自然多有不便。 果然,夏侯语毕,一旁的璇蓁先警铃大响。 囡卿却不以为意,笑答:“多谢夏侯公子美意,我与璇蓁要去少华山。夏侯公子若无事,多个人结伴而行也无不可。” “少华山?” 东宫珩开口问道:“孟小姐可是要去无明寺?” “正是!” “啊,美人们要去无明寺?”夏侯一听顿时泄了气。 “阿奶身体不好,囡卿要与璇蓁前去无明寺为阿奶祈福。” 东宫珩破天荒地警告了夏侯一眼,转对囡卿道:“孟小姐孝心可嘉,愿孟老夫人早日康复。” “囡卿替阿奶谢过珩公子。”囡卿含笑的樱唇摩挲着茶碗。愿孟老夫人早日康复?珩王,五皇子东宫珩,九阙皇室真的还有愿阿奶早日康复之人?呵。 夏侯微惋惜道:“去寺庙就算了,下回我再陪两位美人。” 孟囡卿无意间扫过景夜漓手中正在把玩的佛手,不由赞道:“漓世子手中的佛手真好看。” 景夜漓袖中指尖微动,笑道:“不过是件寻常玉盏。” 几人的眼光皆落在了景手上的玉盏佛手,东宫珩敛起眼中散漫,夏侯眸光一闪。 囡卿含笑不语,闻着茶香,很诱人。 韵指扶砂,清话烟霞,茶之韵味在于细品慢酌,萦心善达。茶是好茶,只是在座几人的心思多多少少都污了茶之本韵,这茶,不品也罢。囡卿半盏尽饮后又与几人相谈几句,便作辞与璇蓁离开了。 知道囡卿还有安排,三人也不作留,景夜漓派了景沐将二人一路护送下去。 夏侯微抱起胳膊,摸着下巴看着景夜漓道:“漓,说真的,那个囡卿美人好生熟悉。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东宫珩不经意间也多了几许思索。 “十个女子里你见了九个都说熟悉!”景夜漓白了一眼秋水望穿的夏侯,然后转身直接道:“珩,皇上为何让你接待西漠使臣,而不是太子。” “太子忙于准备围猎事宜。”东宫珩放下看着手中的茶盏,继续道:“等阑溪使臣抵达九阙,父皇会先宴请各国使臣一起前去狩场围猎。” 夏侯微又迫不及待地蹿过来道:“狩场围猎?这个好!就是赶起一群家养的猎物让人射,任你再拙劣的箭法都能百发百中,皇室的这种狩场围猎最让人有成就感了。狩猎什么时候开始,到那天我也偷偷去凑凑热闹,好让你们都见识见识本少的神箭!” 东宫珩丝毫不在乎夏侯的这些无礼谬论。 景夜漓撇撇嘴凉凉道:“只要不怕被当成刺客抓起来,那你就偷着去吧!” 夏侯微毫无所谓,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邪邪地道:“各国使臣齐聚,我想皇上是不会拒绝我夏侯家的人‘偷偷’前去。” 东宫珩余光瞥了身后的未林一眼,然后盯着夏侯肃道:“大公子自然在邀请之列。” 景夜漓看着意欲离开的未林,问道:“珩去哪里?有事?” “无明寺。” 夏侯顿时瞪大了眼睛,道:“啧啧,珩,尾随两位美人前去无明寺意欲何为?不要告诉我们您沐浴斋戒了三日。” 东宫珩适然地看了一眼夏侯,不以为意道:“我没有尾随任何人。今天是什么日子?” “二月十一呀,怎么了?” 东宫珩未语,只看向了景夜漓。 景夜漓心头一恍,了然道:“二月十一,昌平公主生辰,也是琅玕王与昌平公主定亲之日,所以琅玕王要与昌平公主去无明寺满福。” “琅玕王病居府内,父皇要我去接皇妹。”东宫珩扔下这句话便往外走去。 夏侯微看着离开的二人,喊道:“未林,记得替我,替我家二弟向冰美人问好啊。” “二月十一。漓,连人家妹妹的生辰都记得那么清楚。” “今日为昌平公主满福之日,皇榜一月前就发出来了。” 满福?不知道。皇榜?没听说过。不管它。 夏侯微看着被景夜漓藏在袖里的玉盏佛手,嬉笑道:“漓,你别说,囡卿美人真是好眼光,这玉盏佛手真是绝品,漓要不送我好了。” 景夜漓大方地道:“你也说了这佛手乃是绝品,自然该知道它应该出自何处。夏侯若真心想要,千金来换即可。” “呵呵,玩笑玩笑,君子不夺人所好嘛!”千金不是问题,只是...看着起身的景夜漓,夏侯急着问:“漓你要去哪?两月未见,你也不多陪陪我!” “进宫,大姐传召。”景夜漓给了夏侯一个明媚的笑容,边往外走边道:“夏侯公子若真寂寥,出了千寻楼,左拐直走,十里开外自有陪公子之处。只一点,带足了银子!” 哼,一个比一个不厚道,夏侯摆弄着茶具嘟囔道:“走吧走吧,都走吧,这千金好茶我一个人喝。一个接公主妹妹,一个见皇后姐姐,都是皇亲贵胄。二月十一……昌平满福之日,不对啊,漓,一个月前你也不在长安,就算是张贴皇榜那你也看不到。” “竟然又敷衍我——漓,漓——说清楚啊——” 这边孟囡卿与璇蓁出了喧嚣长街就上马车直奔城外,少华山在长安城百里外,路途不远且易行。自打进了千寻楼璇蓁就神经紧绷,不怪璇蓁谨慎,而是现今她们二人就如足履薄冰,不许有半分差错。娇颜上尽是沉重之色,璇蓁靠近囡卿,压低声音,道:“囡卿,看来五皇子与漓世子关系匪浅。” 孟囡卿轻轻“嗯”了一声,却依旧美眸轻阖。 “囡卿,五皇子为何还要回到长安?” “左右不过皇命难违。” 璇蓁担忧道:“囡卿,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以东宫珩的江湖身份,何须回来做一个既不受宠又无实权的皇子。” “璇蓁,你要记住,不管五皇子有多少身份,但只有一点,东宫珩是皇帝的儿子,这个身份是他永远也不能更改的事实。” 璇蓁没了言语。 孟囡卿忽然问道:“璇蓁,你觉得另一人怎么样?” “哼,就是一登徒子!” “能与五皇子漓世子坐在一起的人身份怎能一般。”囡卿继续淡语道:“夏侯氏,四大家族首富,夏侯微,天下第一庄的少庄主。” “那又怎样,不过是仗着夏侯家是天下第一首富,整个一纨绔子弟。你看那穿着,我看他是恨不得把他夏侯家的金银珠宝全都披在身上才好。”璇蓁不是不知道夏侯微的身份,只是璇蓁平生最厌的就是那种仗着自己家里有钱,四处招摇的纨绔子弟。 囡卿一直闭着眼睛,听见了璇蓁的这番话后只展眉一笑,却未再作解释。 璇蓁托起下巴又道:“囡卿,方才漓世子手中的玉盏佛手可有何不妥?” “璇蓁,那佛手如何?” “玉中绝品。” “出自何处?” “玲珑阁。”那样的玉中绝品还能出自何处?璇蓁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毫不犹豫地说出答案后璇蓁才恍然大悟:“没想到漓世子竟然与无双公子还有这般关系。” “玲珑阁就是在江湖上也颇有影响力,玉无双从不轻易出面,怪不得玲珑阁能在各方势力下如此发展。囡卿,你说漓世子是不是才是玲珑阁的主子?要不然无双公子一介白衣,怎么可能建起玲珑阁,而且垄断天下玉器。”璇蓁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这些事情。 孟囡卿摇了摇头,心上也有疑惑。虽然漓世子身份高贵,这几年江湖上又有公子逸的声名在外,但冠名七公子之首的玉无双,那样一个绝色倾世之人岂会委于权名之下? 玉无双,景夜漓,锦州……脑中画面一闪,璇蓁忽然睁开眼睛,恍然道:“我终于知道漓世子为何会去锦州了。” “为何?不就是为了寻人吗?” 囡卿樱唇一勾,轻道:“的确,为了寻人。” 璇蓁不再纠结漓世子前去锦州的目的,“囡卿,我还担心五皇子他们会跟随我们一起来无明寺呢,特别是那个夏侯微。” 囡卿没有答璇蓁的话,反而问道:“璇蓁,你可知道这无明寺的来历?” “少华山乃历代佛教圣地,相传无明是西面天竺人,家世显赫,世代为相。无明到长安译经,在少华山见到了菩提树下以身说法的六世达摩祖师,无明顿悟,遂在少华山长皈佛教。无明大师发愿要留下肉身,顺应众生。所以无明大师并未按照大乘佛教的仪轨,吩咐弟子要在他圆寂后放弃荼毗之法。因此,无明大师坐化成了肉身佛像,以身弘法,以身度尘。而无明寺也正由此而来。”璇蓁讲得很简单,但却言及扼要。 囡卿点点头,接着道:“长安乃九阙皇城,多居皇亲贵族,所以这些权贵在来无明寺前必须沐浴斋戒三日,以示诚心,方可进入。你看看五皇子和漓世子哪个像是沐浴斋戒了三日的?而夏侯微就更不消说。” “原来还有这般说法,囡卿你一早就料到他们三人不会跟着我们来,害我白担心一场。” 囡卿笑而不语,璇蓁不由叹道:“囡卿,这些事情你都是从何处得知的?”璇蓁忽然发现自己对于这里的知识贫瘠得厉害,从前也没见过囡卿温习过这些,自己会不会给囡卿带来困惑? “听老爷子说的。” “囡卿……” 囡卿静璞妍柔地目光看向璇蓁,浅笑道:“璇蓁,我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娇弱。” “囡卿,在我这里你可以娇弱。我宁愿看见你娇弱的样子,也不愿看见你故作坚强的模样。”璇蓁反握住囡卿的手,传去暖意。 “不会。我会在你面前笑,也会在你面前哭。” “嗯。” 孟囡卿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有多么艰难,可始终有一个人能陪在你身边,陪你笑,陪你哭,她此生何其有幸,能有璇蓁这样的姐妹。 囡卿清亮明莹的眼眸直直看向璇蓁,樱唇轻道:“璇蓁,无明寺,你说我们此行何故?” “难道不是为老夫人祈福吗?” “此为其一。”囡卿讲起了一则旧事:“老爷子生前与无明大师有几分交情,无明大师说老爷子杀戮太重,还劝老爷子皈依。” “这无明大师也真是的,老将军一生戎马,纵横疆场,怎么能不杀人呢?再说,若是老将军真的出家了,那我孟家大军还不乱了。” 孟囡卿顿了顿,意味不明地道:“老爷子说无明大师曾有预言,孟家军昌荣不过百世。” 璇蓁瞪着大眼,惊叹道:“还真是一语成谶。囡卿,难道无明大师真的能预知过去未来?若果真如此,我们前去找无明大师不就清楚所有事情的真相。” “太子虽最有可能荣登大宝,但瑞王毕竟是皇长子,而且五皇子现在不是也回来了么。既然无明大师那么厉害,那我们就去问问他这个天下究竟谁才是明主,做完那件事,我们也就能离开这里。” 囡卿失笑:“你以为天下大事真的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如果无明大师真的有那么神通广大,那还了得。璇蓁,我从不信占卜之术,很多时候世事的发展都是未可知的,是人力无法预料的。” “其实我也不信。那些都是骗人的。”璇蓁说完后又更正道:“其实也不算是骗人的,无明大师不就说中了么。” 孟囡卿摇了摇头,凉凉道:“不是无明大师会预料未来,而是孟家军的光芒太盛了。君子之泽五世斩,更况且我孟家大军兴盛已有百年之久。” 孟囡卿说完就阖上美眸,靠在车壁上再未说话。 -------------------- 作者有话要说: 到长安后每一句话都是人物身份以及谋略的伏线。 第二十回 清虚禅林谯楼木 马车终于停在了无明寺前。少华山是佛门圣地,清虚禅林。无明寺的佛瓦层耸,经幢幡霞,就连林间徐风都不染一丝是非,向世人昭示着它的大慈大悲。 囡卿与璇蓁来到山门前就已经有一个小和尚在那里候着了。 “请问二位施主可是护国公府上前来为孟老夫人祈福的?” 璇蓁上前礼道:“正是。劳烦小师父带我们去见见无明大师。” 小和尚双手合十:“正是师尊让我在此等候二位。二位施主请这边来。” 二人跟着小和尚往寺里走去,囡卿看着前头领路的小不点,问道:“小师父,无明大师在何处?还有,今日无明寺可有什么事?” “咦?施主你不知道?今日是琅玕王与昌平公主满福之日,师尊要前去为其主福。” 璇蓁问道:“我们二人才来长安,因此不知道这些事情。小师父,何为满福?” 小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后才回道:“满福本是两个将要结为夫妻的男女在佛前求以后生活幸福美满,但到了后世,只要是两个有情的男女都会相携前来满福。寻常百姓一般只会在七夕节才来满福。” “难道无明大师对每对满福的有情人都要主福?”璇蓁有点恶趣味地想,一代大师,这样一来不就和主婚差不多了。 一心念经的小和尚可没那多心思,解释道:“满福只需要两个有情人在场即可。今日一则是因为昌平公主要为国祈愿,二则是因为琅玕王未来,只有昌平公主一人前来为大婚满福,所以师尊才前去为其主福。” “既然快要成亲了,那琅玕王为何不陪着公主前来满福?如此说来,那位昌平公主现在肯定不高兴。” 小和尚停下脚步,摸摸光头,看着璇蓁不解地道:“琅玕王为何不来我不知道。但能得师尊主福,公主为何还会不高兴?” 饶是能说会道的璇蓁也语噎了,她该如何向这不谙尘世的小和尚解释,不管尊贵公主还是平常百姓,成亲是一个女子一生最为重要最为美好的事,比起名满天下的大师,当然更希望是自己喜欢的人陪在自己身边为将来满福。 一直旁听的囡卿抿嘴笑道:“好了,我们还是快去见无明大师。” 小和尚点点头,指着远处的一株参天谯木,道:“看,师尊就在那里。” 囡卿远远看去,果然有一名大师立在参天谯木下,只是没看见公主。 “请二位施主在此等候,我前去通禀师尊。”小和尚说完就一溜烟不见了。 四周皆是那种谯楼木,只不过树的年岁没有那株参天谯木大。树上挂着各种各样的物件,有红绳、青丝、绢帕,亦有铜钱、元宝…… 红绸子上密密麻麻承载着各种各样的愿望,庄稼久旱,希望佛普降甘霖;丈夫远行,希望佛保佑其早日平安归来;母亲病重,求佛恩赐灵药救难;媳妇身怀六甲,愿佛赐个男子以延香火…… 每一件都是极其简单的事,可于祈福的平凡百姓却是至关性命的生死大事。 “囡卿,这是何树?为何要在上面挂满物件?”璇蓁看着四周的林木问道。 “这是谯楼木,想来这上面的物件就是满福之人的愿祈。” “为何非得是这种随处可见谯楼木?” “璇蓁,其实我很喜欢这种树木。”囡卿往前走了几步,抚着一株干枝道:“正是因为谯楼木随处可见,所以寻常百姓才都用它来搭房建屋。” 孟囡卿轻轻抚着牢牢系在树梢一缕青丝,浅笑道:“人生百年,若能得一人心,再能有这样一座谯楼木屋,坐听晨钟暮鼓,闲看云卷云舒,容颜虽迟暮,一世却欢颜。大抵世人都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以这谯楼木满福吧。你看看这些挂件,虽然平凡,但却是满福之人最深的愿祈。” 徐风拂过,吹来寺庙里特有的香火气息,三分药味,七分檀香。冷冷地,不谙尘气,却闻得人心神一畅。 “坐听晨钟暮鼓,闲看云卷云舒……”璇蓁还未来得及感叹,就被树间的光晕给晃了眼。转头一看,璇蓁惊呼道:“哎呀,囡卿你看,那里竟然有人以紫玉满福!” 囡卿闻言看去,旁边的谯楼木上果真拴着一块紫玉,单凭光泽玉色就知道是上乘紫玉。 好深的愿祈。 忽然,树下传来一阵低喃:“容颜虽迟暮,一世却欢颜。” 璇蓁喊道:“谁在那里?” 树后面出来两个人,最前面的女子,嫩翠长裙,颜如舜华,肩若削成,腰若约素。步摇上的金叶流苏随着脚步前后起伏,金瓒玉珥更显得女子容貌不凡。整个人衣着华贵,就连后面的侍女也妆容过人。 单看装束,孟囡卿已经猜到了此女身份。 果然,华衣女子开口就道:“你们是谁?难道不知道今日是本公主满福之日?” 昌平着一身嫩翠,隐在苍林中,怪不得囡卿二人没看见。囡卿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碰见昌平公主,遂行礼道:“拜见公主。臣女孟囡卿,今日二十一,是来为家奶祈福的。” “拜见公主!”璇蓁也行了礼。 昌平公主紧紧盯着囡卿,不依不饶道:“不管是谁,都不该打扰本公主满福。你们说,你们该当何罪?” 璇蓁偷偷看了囡卿一眼,六公主东宫妸乃皇后所出,备受宠爱,刚出生一个月就加封为昌平公主。偏偏碰上这样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真是麻烦。 孟囡卿不急不躁,没等昌平公主发话就径自起身上前,囡卿看着昌平公主,淡然道:“紫玉满福,不仅代表了公主尊贵的身份,更说明了公主愿祈至深。公主所求不外乎是国泰民安,一世欢颜。寻常百姓多在七夕满福,那是因为会有很多很多人为他们祝福,公主满福也如此理,多一个人不就多一分祝福。” 一世欢颜……多一个人就会多一分祝福……昌平盈亮的大眼里划过希冀,一扫方才的恼怒,期待地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我许的愿你们都会为我祝福吗?” 到底还是个小女孩。囡卿扶起璇蓁,笑道:“自然是真的,囡卿与璇蓁都会祝福公主。” “好吧,那本公主就恕你们无罪。对了,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孟囡卿。” 昌平看着身后的婢女问道:“孟囡卿,好熟悉的名字,宫里可有这个人?” “奴婢不曾听过。” 那婢女还未说完,就听见昌平一声惊呼:“哦,记起来了!孟囡卿,本公主知道你,你就是孟老将军的孙女?” “是。公主如何知道臣女?” “本公主不认识你,只是听过你的名字。听说护国公府还有后人,是前些日子漓世子前去锦州找回来。你不知道,宫中好多人都在议论你。”昌平无一丝顾忌,自顾自地说着。 一旁的婢女偷偷瞄了囡卿几眼,然后拉了拉昌平公主的衣袖,提醒道:“公主——” 昌平气了,双手叉腰吼道:“好你个小蹄子,本公主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嘴?回去让嬷嬷好好教训你!”瞪了婢女几眼,昌平看着孟囡卿继续道:“你不知道,宫中好多人都在议论你。有人说你是贪护国公府的尊荣,有人说你是从锦州府尹府里逃婚而来,也有人说你是为了借此契机接近漓世子,还有人说,嗯……哎呀,那些嫔妃说得太多,本公主都记不住。” 囡卿听着失笑,没想到那些后宫妃嫔是这么议论自己的,更没想到这位嚣张跋扈的公主竟然如此口无顾忌。囡卿看着娇艳的昌平,笑问道:“那昌平公主以为呢?” “嗯……起先是没感觉,三人成虎,天天听她们说,本公主也开始讨厌你了。但那是我没有见你的时候,现在见了你,那些流言自然是不攻自破。我很喜欢你。” “多谢公主。” “听她们说你长我两岁,那我以后就叫你孟姐姐。孟姐姐,我叫东宫妸,以后孟姐姐可以叫我的名字。”显然,昌平是真的很喜欢眼前的这个女子。 孟囡卿摇摇头,这位公主真像是个被宠溺坏了的孩子。可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是宣之于口,虽然被皇室浸染,但对人对事还是有最起码判断力。 “好,但是这些称呼只能在私底下叫,在人前囡卿还是要顾全礼数。” “孟姐姐!” 皇后所出的第一位公主生来就是琅玕王妃,从阑溪质子入九阙以来,三代如此。琅玕王虽是阑溪质子,但却在九阙有着最尊贵的地位。只是昌平所嫁的琅玕王有点与众不同,此质子常年病居琅玕王府。 两人正说着,先前离开的小和尚来了,身后还带着一名皇家侍卫。 侍卫上前,行礼道:“公主,琅玕王前来接公主回去。” 昌平原本娇艳的眸光忽然暗了下去,朝着侍卫大声道:“知道了。” 琅玕王竟然来了?几人的目光皆往对面看去。 硕大的楼木后面,一顶灰色轿子停在那里。如不是轿子上的标志,很难相信这轿子的主人就是尊贵的阑溪质子。九阙琅玕王府里的琅玕王。 轿子里的主人没有起身下来的痕迹,只是帘子内时不时传出几声咳嗽。 昌平的面色又不着痕迹地暗了几分,朝囡卿道:“孟姐姐,我先过去了。”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落寞。 囡卿疑惑地点点头,不是说琅玕王病居府内吗?大婚前的满福,未来夫君伴不好吗?昌平公主的情绪变化了真大。 孟囡卿有些不解地看向了对面。谯楼木后面是一条浅浅清壑,寂静的流水轻而易举隔断入口,一路哗哗,低和而去,恍如一阵暮鼓梵音。细碎地光晕照在水纹上,反射出熠熠波粼。 轿子里的咳嗽声将暗灰的轿帘扬了起来,隔着涤荡清流,熠熠粼波,孟囡卿窥探见了那轿子里咳嗽不止的人,青衣,乌发,一方青色的绢帕轻轻捂着嘴。露在外面的半边脸上透出青白的病容,近乎狰狞,就连握着帕子的指节都泛着病白。那是一种长年累积的孱弱,一种与生俱来的病态,一种侵肌入骨的灰霾。 一向淡然的囡卿惊异不小,这就是阑溪质子?琅玕王?孟囡卿以前从来没有听过有关琅玕王的消息,因为老爷子根本不会对自己讲没有实力,没有威胁的事情。 一个长于他国的病弱质子,能有何惧? 昌平公主和无明大师皆过桥而去。璇蓁才靠近囡卿,低低耳语:“囡卿,那轿子里的便是琅玕王。” 第二十一回 琅玕病王现寺中 璇蓁靠近囡卿,低低语道:“囡卿,那轿子里的便是阑溪质子琅玕王。” 孟囡卿点了点头,示意璇蓁继续说下去。 “阑溪质子是在上一朝时出使九阙,如今算来已有四十多年的时间。而对面那顶轿子里的琅玕王正是第三代阑溪质子。” 第三代?孟囡卿惊异,不可思议地道:“第三代?短短四十几年的时间里就有了三代人?这位阑溪质子现在九阙琅玕王府,那前两位质子去哪里了?” “都薨逝了。” “薨逝?!”囡卿看了看远处的人,然后望着璇蓁,万分不解地道:“算算时间,几位质子都正值少年,无缘无故怎么会薨逝?”最重要的是,阑溪质子是连接九阙与阑溪两国之间最重要的外交纽带,怎么接二连三的都逝了?怎么逝的?为何阑溪国对此没有一点不满之处? “前两位质子皆是病逝的,关于这点,史册均有详细记述。”璇蓁停了停又道:“我想这就像是囡卿所说的因地而异。就如龙锦花一样,大概阑溪质子不适合在这里生活。” 孟囡卿无言以对。 虽然橘生淮南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但好端端一个人,就算是换个地方生活,最多水土不服,哪里就严重到了死人的地步。再者,即便是阑溪与九阙地理差异较大,但也不至于伤及人性命。 看着囡卿惊愕的样子,璇蓁微微一思,将脑子里有关这些事的资料稍作整理,简要讲道:“启德283年,阑溪国为了权衡九阙与西漠之间的关系,分别派遣两名王子前往两国作质子。而当时来到长安是五王子丌官安归,九阙为了拉拢阑溪,便将当时的大长公主赐婚于安归王子。安归王子与长公主成婚后,感情甚笃,不到一年便育有一子,因为这个孩子的身上一半流着阑溪王室的血,一半流着九阙皇族的血,因此当时的皇上便从皇子之尊,给这个孩子赐名‘宸’字。” “阑溪应该不会让王室血脉流落在外。”孟囡卿断定这个孩子不会留在九阙。 璇蓁点点头,继续道:“安归王子被封为琅玕王长留九阙,而孩子亓官宸自然被接到了阑溪。长公主自分娩后就卧病在床,加之自己的孩子才足岁就被阑溪国带走,长公主思子成疾,两年后便病逝了。而安归王子自爱妻死后也是一病不起。启德296年,安归王子随妻而去,年方三十。” “安归王子病逝后,阑溪又将安归与长公主之子亓官宸遣至九阙继续作质子。年方十三的亓官宸就以琅玕王的身份代父长留九阙。三年后,当时的皇上又下诏将皇后嫡出的瓴雪公主赐婚于质子。” 璇蓁顿了顿,指了指对面的那顶灰色轿子后继续道:“宸质子与瓴雪公主具体是哪一年大婚我不记得了,但这位琅玕王是到了启德309年才出生的。” “那宸质子是怎么薨的?难道这位琅玕王也是后来又从阑溪送来的?” 璇蓁摇着头道:“次年,太子即位,也就是当今皇上。皇上即位后改年号为承玺。承玺310年,宸质子忽然一病不起,皇上为其访遍名医,就连阑溪都派来不少医者,可还是没能医好质子顽疾。因此二十七岁的宸质子于那年年底便病逝,让人意外的是瓴雪公主竟然也会追随质子而去。” “宸质子虽已去,可遗子年幼。此代皇子名字皆从“王”字,皇上依旧给这为小琅玕王以皇子尊位赐名‘琼’字。因为王爷常年病居于琅玕王府,他就连出府是次数都数的过来,所以琅玕王又有九阙病王之称。其实仔细算起来,这位琅玕王与昌平公主还是表兄妹。” “瓴雪公主到底与宸质子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以至于她可以抛下自己才满一岁的孩子。”听完璇蓁的话,孟囡卿按捺下心中震荡,问道:“琅玕王……这位琅玕王到底是什么病?” “不知道。但有一点,这位琅玕王是真的常年有病,而且每一代的琅玕王最多都活不过三十岁。”璇蓁长居仓颉山,可手下搜集消息的人却遍布全国,因此对这些皇族秘辛是了如指掌,消息的可靠性更是不容置疑。 “囡卿,其实比起植物的因地而异,我更觉得这是一种宿命。”璇蓁听过的消息多了,因为听得多,所以都看透了。一国王子,再尊贵的身份可说白了就是扣押在敌国的人质。每代质子都活不过三十岁,这后面肯定有更为阴暗、更为不让人知的内幕。但于阑溪质子,这就是他们始终都无法挣脱的宿命纹络。 宿命吗? 与其将这些都归于宿命,还不如说是阴谋来得贴切。孟囡卿蹙眉。她与璇蓁来长安已有段时间了,但在长安越久,孟囡卿就越觉得这里远远不像表面上那么百姓安乐,国祚昌荣。虽然风雨如晦,但各方势力都不显露。也正因为此,才会让人觉得更加沉重、可怕。因为你不知道危险到底在哪里。 “孟姐姐,孟姐姐……” 孟囡卿抬头,只见昌平在桥的那头正朝自己挥手。 十六岁的昌平,一身娇艳的嫩翠,那是生命的颜色。而轿子里的琅玕王却是灰暗的色泽,那是一个过早枯萎的少年。按着方才璇蓁所说,历代阑溪质子最多活不过三十岁,眼前的这位琅玕王,弱冠年岁却已有病王之称,他,也会少年早逝吗?昌平就是要嫁给他? 到了此刻,囡卿终于能理解为何满福的昌平公主在听到琅玕王时会有那么大的情绪落差。谯楼木上的紫玉在碎光的映照下愈发绮丽,囡卿看了一眼那梦幻的光圈,既然嫁非良人,那这华贵至深的愿祈又是为谁人而满? “囡卿,昌平公主叫呢,我们要不要过去?”璇蓁问得很平淡。璇蓁是明眼人,但却对不会对琅玕王,对昌平起分毫怜悯之心。并非璇蓁冷心,只是她所有的热情都只付于自己在乎的人。 “走吧。” 囡卿和璇蓁过桥而来。 隔着轿子,无明大师正在与琅玕王交谈。 “阿弥陀佛,无明见过琅玕王!” “咳咳……无明大师有礼了。咳咳……本王病体,恐污了佛门圣地,还请大师见谅。” 无明双手合十,慈悲地道:“阿弥陀佛!小王爷言重了。凡有所相,皆为虚妄。” “师尊师尊——”另一个守山门的小和尚一路叫喊着进来,在场的几人身份不凡,但小和尚哪里见过这副阵势,也不知道该如何行礼,只双手合十颤声道:“师尊,五皇子来了,就在山门外。” “知道了,下去吧。”无明大师也未谴责小和尚不知礼数,对昌平道:“昌平公主,想必五皇子是因公主而来,公主您看?” 昌平点了点头,无声地看向了一旁的轿子。 轿子里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自始至终就没有停过。 “本王前来无明寺也是一时意起,五皇子定是奉命前来,咳咳,公主可随意,不必在意本王。” 昌平听完礼貌地道了声谢,转身吩咐道:“告诉皇兄,昌平这就过去。” “是。” 就这样撇下了自己未来的夫君?孟囡卿看向了昌平。 感受到了那道眸光,昌平苦笑,娇艳的面容上是与她年龄不相符合的无奈与失落。没有了飞扬跋扈,昌平轻声道:“孟姐姐,我要回宫了,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见。” “好。我与璇蓁送你出去。” “谢谢孟姐姐与璇蓁姐姐。” 除了轿子里咳嗽不止的的琅玕王,所有人都随着昌平公主往外走去。 东宫珩一直守在无明寺外,没有沐浴净身,自然不能擅自进寺。 出了寺门的昌平向囡卿挥着手进了轿子。 “五皇子!”身份表明,孟囡卿上前行礼。 “宫中都说六公主霸道娇气,没想到孟小姐这么快就能与公主相谈至欢。” 东宫珩的话依旧散漫,可话外音难道不是说自己与昌平相交别有意图?囡卿一笑置之。但是作为哥哥,这样说自己的妹妹真的好吗? 果然,软轿里的传来昌平声音:“五哥!你再敢说我坏话我就去告诉父皇!” “好,不说。” “也不许说孟姐姐!” 东宫珩再没有同孩子气的昌平纠缠,反而转头对囡卿道:“孟小姐,方才漓世子来过。” “漓世子?可是有何事?” “世子是奉皇后之命前来,这会应该往护国公府去了。”东宫珩说完后又道:“其实尘也不知道漓到底是为何而来,他只说了句‘没事就好’就走了,我想世子大概是担心两位姑娘。” “多谢五皇子相告。”囡卿面上不作声色,可心里早已经将事情前前后后预想了好几遍。终于有动静了吗?皇后会有何诏命?至于漓世子的关切,囡卿还是很感激的。 东宫珩带着昌平走后,囡卿回头一看,问璇蓁:“无明大师怎么又不见了?” “囡卿你忘了,琅玕王还在寺里呢。方才你与公主说话的时候,五皇子就让无明大师进去陪琅玕王了。” 囡卿长长呼了口气,真是的,福还未祈,兜兜转转却又到寺外了。 “那我们也快点进去。漓世子已经去了府上,也不知道是为何事。” “嗯。” 第二十二回 无明大师指迷津 晚霞破云,夕阳下的火烧云如同蜀锦上的一幅绣作。明黄、胭脂红、绾绛色的五彩光晕照了下去,整个少华山都润在了这片色彩中。 孟囡卿站在院里,遥遥就看见了大殿里的琅玕王。山中湿气尤重,门廊里,窗棂下的木板缝隙里生出一排排的琉璃繁缕。这种琉璃繁缕的根很浅,却总是见缝生长,生命里极为强。 “孟囡卿见过琅玕王!” “璇蓁见过琅玕王!” 囡卿与璇蓁前去行了礼。 不经意间扶上了门廊处的繁缕,透骨凉。 琅玕王一只苍白的手按在胸膛上,一只手用帕子捂着嘴,咳嗽声持续不断。努力朝着行礼的二人点点头,虚弱地道:“二位不必多礼,本王身体有恙,失礼之处,还请担待。” 整个迦蓝寺大殿里的梁、檀、额枋上的彩画平涂着香印纹样,一圈环着一圈,朱砂、墨绿、浆馨紫……绚丽的色彩将琅玕王青白的病态衬得愈发惊心。 孟囡卿没想到长安城里还有这样一个人。最特殊的身份,最特殊的待遇,亦是最特殊的存在。 无明大师指引着囡卿上前将一座福龛添满。囡卿与璇蓁静静地立在一旁,听着无明大师与琅玕王旁若无人地交谈。 “琅玕王身份尊贵,小王爷还是要好好养着身体才好。” 囡卿不解,无明大师为何要对琅玕王说这些? 果然,琅玕王道:“佛曰众生平等,大师此言,本王不明。” “世人皆求佛,其实佛并不能帮助他们,而能帮助他们的只有自己。自性自度,只有靠自性正见才能打破这迷妄众生。轮回宿命,各各自度。如经书所云:邪来正度,迷来悟度,愚来智度,恶来善度,如是度者,名为真度。” 无明大师一番真言说完,琅玕王除了病态沉重外没过多情绪,只用帕子捂着嘴道:“多谢大师指点迷津,本王自当好好领悟。” 无明大师看着在场的几人,合十虔诚而又慈悲地念了句佛:“阿弥陀佛,切勿执迷过深。” 一句禅语,竟难辨是说给屋中谁人听的。 “咳咳……本王不便久留,日后……若还有机会,自当前来听大师讲法。”琅玕王的脸色越来越显青白,虽然他极力忍着,但还是能感受到他承受着多大的痛苦与煎熬。果真是病不出府,药不离口。 “阿弥陀佛,恭送王爷。” 由侍卫扶着,咳嗽不止的琅玕王向囡卿微微点头,以示歉意。 “恭送王爷。” “恭送王爷。” 擦肩而过。 青灰色的轿子就在门外,囡卿看着青色的轿帘严严实实遮住那触目惊心的病躯。此刻在囡卿眼中,琅玕王是一个牺牲在皇权下的弱者,而这样的弱者最容易让人生出怜意。整个无明寺笼上了几分暮秋烟萝,寺后面的半山繁红尽散,一眼望去,只剩孤松林立。 一片静谧。 三分药味,七分檀香。那道冷冷地,不谙尘气地香火也随着远去的轿子渐渐淡去…… 所有人都走了,只余下香火灯柱静静燃。 无明大师看着囡卿,念了句佛道:“昔日相见,姑娘还是个小孩子。眨眼十五年的时间过去了,没想到还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姑娘。” “大师与爷爷年纪相仿,爷爷虽已作古,可大师有佛祖佑护,定能龟鹤遐寿。外面的人都说囡卿非孟氏之后,没想到无明大师却是毫无疑义。大师德高望重,若是有大师认可,那囡卿的身份再无争议。”孟囡卿眼中的无明大师是个历经世事的睿智老者,不是无明大师修为高,而是他将自己经历过的这沧桑百年悉数化作了大慈大悲展现在世人面前。囡卿第一次在锦州见到无明大师的时候才三岁,那时候太小了,实在没有什么印象。如果不是老将军时常提起,囡卿真的也就忘了。 “国公府上的福祉必得由其后人亲自前来满,国公百代,历来如此。小姑娘都已经为孟老夫人祈了福,是何身份不言而喻。又何须贫僧证实。”无明大师答得隐晦,但言至于此,聪明人都听得出话外音。 “多谢大师。”囡卿是打心底里感激这位睿智长者。 “这是姑娘的造化,不必言谢。” 天色渐晚,孟囡卿本欲离开。可一瞬间冒出来的孩子心性,囡卿狡黠一笑,道:“素闻大师擅占卜之术,那不知大师可算得出囡卿此行究竟是为何而来?” 到底是一代明昭大师,无明一听,念道:“阿弥陀佛,小姑娘何必如此执于心念。” 一旁的璇蓁始终静静站着。无明大师一句“执于心念”让囡卿心尖一动。敛下方才的笑意,囡卿道:“囡卿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大师。” “阿弥陀佛,孟姑娘请讲。” “囡卿听爷爷说,大师曾劝过爷爷遁迹桑门,那最后大师为何又放弃了呢?当初爷爷若真跟着大师祝发披缁,现在说不上也能如大师这般自得。” “孟老将军乃渊亭山立之人,曾有恩于……”无明大师忽作一叹:“罢了,小姑娘还如当年那般蕙质,贫僧就破例一次。” 孟囡卿等着无明大师的下文。她方才那样说并不是想与无明大师抚今忆昔,囡卿笃定了无明大师不会袖手旁观。在囡卿看来,深入危山,结庐静性不是修行之道,相反,只有无明大师这样心怀众生的人才懂得何为修为。 以天下安而安,以天下乐而乐,以天下幸而幸,以天下福而福。这才是无明至慈至悲的修行之道。无明大师是这样的人,已逝的孟老将军亦是。 心之所系,世之清泰。 “防人之心不可无。护国公府已是今非昔比,要想重兴孟府,必得先找一方柳下之荫寻求庇护。” 在无明大师眼中,孟囡卿还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一个想重兴孟家的小女孩。不管前路结果如何,他都不会以对错去衡量这件事。说到底不过是执于心念,世人都是这般,凡事只有经历过了才知道个中滋味。 自性自度,方为真度。 这便是无明大师的睿智之处,有些事情是不能以孰对孰错来衡量的。只是有一点无明大师却错了,繁华百年事,孟囡卿不是冲着重兴孟府而来到长安的。只是不知道无明大师若知道了囡卿此行到底何故,还会不会作此指点。 无明大师一语中的。孟囡卿默然地咀嚼着无明大师的话,正如大师所言,如今的孟府可谓孤立无援,所有人都是一副退避求全的态度,以免受根株牵连。现在的孟家确实需要一个强大的势力来被泽蒙庥。可是现在的长安,太子一党盘根错节;瑞王名为闲散王爷,但其势力却是根深蒂固;再加上一个诡秘莫测的皇帝,整个九阙暗中已是风雨晦暝。 “大师,囡卿还有一事不明,皇上是怎么查到我的存在。难道长安还有什么特殊的势力?” “阿弥陀佛。听闻瑞王爷跟前谋士袁道子擅奇门遁甲、占星堪舆之术,此次能寻回孟氏之后便是瑞王爷功劳。” “源道子?”孟囡卿一直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否则按爷爷的行事作风,是根本不可能留下查证的蛛丝马迹。这个源道子又是何人,又从何得知自己的行踪? 觉察出了囡卿的沉思,无明大师提点道:“不过是一俗世中人。” 囡卿点点头,随即道:“多谢大师提点。” 看着低垂的夜幕,囡卿长长出了口气。今日她本意根本不在探求什么,只是无明大师的话恰好敲在了自己的心弦上而已。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天色已晚,两位姑娘可在寺中留宿一晚。” 留宿一晚倒不是大事,但囡卿可没忘了还有一个皇后诏命等着自己。 “多谢大师,可——”没等囡卿婉拒,外面一个小和尚火急火燎地跑来,隔着扇门道:“师尊师尊,这位施主非要进来!” 几人闻声看过去,原来小和尚口中非要进来的人是景沐。 景沐进来后礼道:“大师!孟小姐,璇蓁姑娘。” “景侍卫怎么来了?” “孟小姐,世子说天色已晚,恐两位姑娘行路不便,特派景沐前来,等二位祈福后护送二位回去。” “多谢世子,麻烦景侍卫了。” “孟小姐言重了。” 有了景沐护送,无明大师也并未再留囡卿。 景沐亲自驾车,车内的囡卿与璇蓁寂然无话。 不知道皇后到底有何诏命?还有,无明大师口中的袁道子究竟是何人?瑞王对孟家军到底知道多少情况? 一路沉思伴着闷闷的车轱辘声齐齐掩入了夜幕…… 第二十三回 幕上燕巢势如危 孟囡卿回到孟府后已是子时,夜幕垂笼,但整个孟府却是灯火明明。这座重檐歇山,飞翼挑角的百年府邸在夜色下亦是越显沉雄。没有想到景夜漓竟然会等到这个时候,景夜漓依旧是洒逸蓝衣,飘然,开阔。孟囡卿看着主座上的银发老人,这是她的阿奶,血脉相连的亲人。 在护国公府住了这么久,这却是孟囡卿第一次见孟老夫人。 “漓世子,阿奶!” 原本与漓世子相谈正酣的孟老夫人瞬间敛去笑意,换上了一副严穆冷冰的面容。孟囡卿看着自己的阿奶,低低一叹。 景夜漓感觉到了屋中急剧生冷的气氛,按下心头不解,圆场道:“大小姐不必多礼!” 也许是因为漓世子在场,孟老夫人淡漠地扫了囡卿一眼,配上那一身历经沧桑的沉厚,囡卿心头生生一痛。 “让世子久等了。” “不妨事。这些日子各国使臣陆续前来,皇上既要忙于朝政,又要接见各国使节。因此特要漓于三日后在千寻楼为护国公之后举行接风宴,还望大小姐届时能来。”景夜漓算是看出来了,孟老夫人好像真的不喜欢这位大小姐。景夜漓不明白,按理说,如今的护国公府正需要这样一个人,但为何孟老夫人这般态度?景夜漓压下心中的疑惑,眼前最重要的是三日后的接风宴。 三日后?接风宴?囡卿闻言娥眉一动。 “承蒙圣意,孟家之幸。”孟老夫人的话里多了七八分生冷。 “三日后到场的还有西漠四王子,漓今日前来就是想告诉大小姐此事。”西漠四王子,传说中的瞽目之人。景夜漓一点也不愿意涉身这些事,但没办法,谁叫那人是自己从锦州迎接回来的呢? 囡卿礼谢道:“多谢世子相告,囡卿三日后自当赴宴。” 不管是孟囡卿还是西漠王子,人已经来长安大半个月了才想起举办接风宴,而且是皇后安排。看来这次各国使节齐聚长安,皇帝确实是费了心力。 景夜漓点点头,与孟老夫人作别后便抽身离开。聪明如景夜漓,怎么可能看不出这对祖孙之间的矛盾,景夜漓急着离开,就是想多留给囡卿时间。他相信,这个灵慧的女子一定有她自己解决问题的办法。 景夜漓离开,璇蓁主动退到了院口。 诺大的大堂里只剩下了孟老夫人与孟囡卿。 孟老夫人静穆地坐着,冰冷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一毫感情。四周的平棊天花,脊檩金枋托衬出这位富贵老人的白发暮颜和半生荣华。 囡卿有点恍惚,这位长者确实是自己的亲人。孟囡卿忍着想哭的冲动,恭恭敬敬地跪下唤了声:“阿奶。” 简单的两个字,孟老夫人毫无动容,可那龙头拐杖上收紧的手指却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孟老夫人俯视着囡卿,厉声冷道:“为何回来?” “阿奶,囡卿错了,囡卿不该回来。但是,囡卿不得不回来。”囡卿跪着,继续道:“囡卿虽为一介女子,但怎可看着我孟家百年衰落。”孟囡卿知道今夜势必要对阿奶有所交代,既然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为了重兴孟家声名才来的长安,那她不妨再做一回世人眼中攀岩荣华的世俗之人。 “女子如何,男儿又怎样。”最后还不是落得个兔死狗烹,最后一句孟老夫人并没有讲出来。孟老夫人慢慢扶着拐杖站了起来,苍老而凛然的目光中迸发精光,那道目光紧紧盯着跪着的囡卿,喝声令道:“站起来!” “谢阿奶!”囡卿听话起身,迎上那威严但隐含慈爱的目光,那双眼中蕴含了很多很多意味不明的东西,囡卿只觉头皮发麻。向来自若的囡卿隐隐有种感觉,接下来阿奶的话会让她很难回答。 果然,孟老夫人往前一步,言语舒缓了几分,神态略微游离。 “囡卿,囡卿,孟氏囡卿……我并不知道这些年你跟着老将军去了哪儿,也不知道你为何偏偏在这个当口回来。但是一点我还是明白的。说吧,还有多少人?” 几句话,孟囡卿听得心中大震,压下满腔汹涌,底气不足道:“阿奶说什么呢?” “阿奶?你还当我是你阿奶?我虽是老眼昏花,但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所谓无风不起浪,外头的那些市井传言也不是平白无故就能来的。再者,皇帝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说,我孟家军,到底还剩多少人?” 孟老夫人紧紧盯着眼前这个明亮而淡薄的孩子,囡卿,孟囡卿,十五年,十五年不曾相见,但她能清清楚楚感觉到,这个孩子,是她的孙女,她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对于此刻的孟老夫人,活到这个年纪,许多事情都看开了。生于华屋处,百年归山丘,当年那些风光过的人,如今也不过长守一抔黄土。钟鸣鼎食,旧时王谢,到这个时候,那些所谓的盛名、富贵都不如身家性命来得重要,能活着就好。 孟老夫人在今日见到孟囡卿之前,她对这个孙女是有气的。既然脱离了这里,为何还要回来?孟家已今非昔比,这九阙皇都暗中更是晦乱不堪,她是真的不想让这个孩子涉险。什么百年盛名,什么世代荣华,都不重要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可在看见囡卿的这一刻,孟老夫人觉得,也许是自己错了,这个孩子也许并不是为了那些虚妄的东西而来,思至此,孟老夫人身形一颤。 “阿奶!”囡卿急急过去扶住了那颤颤巍巍的身子。 孟老夫人反握住囡卿的手,长长一叹,低问:“告诉阿奶,还剩多少人?” 灯火息言,整个大堂里都是空寂的,那声长长的叹息就这样直直划在了囡卿心上。 囡卿咬白了唇,艰难地吐出四个字:“不足六万。” “什,什么!竟然……想我孟家军八十万人马,战场上是何等气势。如今,竟只剩下了六万……” 孟囡卿扶稳了孟老夫人,肯定地道:“是,不足六万。” 孟老夫人垂下眼帘,掩下所有的凄怆。孟老夫人拉着囡卿,没了方才的严厉与生冷,眼底是浓浓的心疼与担忧,有点倦怠,亦有几分亏欠地问道:“囡卿此次是为那六万人而来?” “是。”孟囡卿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这是孟囡卿第一次承认自己来长安的目的,因为她不想给他们带来麻烦。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为了护国公府的盛名荣华而来的长安,可只有囡卿自己心中明白,不是。 此行长安,她为的是那些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将士,护国公府的百年兴亡枯荣固然重要,但却抵不上一个孟家军魂,抵不上还活着的六万人。那支军队,承载了太多人的信念、热血与梦想,亦承载着她整个童真韶华里的肆意飞扬与寄托希望。就算只剩下一个人,那孟家军就在,孟家军魂还在,孟家忠义还在。 不到六万人……能活着就好。孟老夫人平下心绪,问道:“囡卿对长安的情形了解多少?” “阿奶以为呢?”六万人马,并不算多。但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力量,却是横在帝王心上最大的隐患。而于帝王,一分隐患就是十分杀机,所以她必须为剩下的六万孟家军找到名正言顺的归宿。 “如今的长安风雨如晦。九阙虽有储君,但皇帝心思难测,致使太子与瑞王暗成对立两派。庙堂之上表面上以丞相为首,可实际上经不起博弈,稍一动子便成了一盘散棋,溃不成军。”提及长安的孟老夫人一扫眼底疲倦,精准地将整个形势分析出来。 “囡卿可知道这一月来阿奶为何不愿意见你的原因?” 没有想到阿奶会问这个,囡卿摇摇头。 “目前各方势力都粉饰在这片溶溶太平之中,而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借口让这些曹社之谋统统暴露无遗。非常之期,护国公府容不得一点闪失。” 孟囡卿顿然一震,她以为阿奶是生自己的气才不见自己,原来……阿奶说得对,孟府就如幕上燕巢,经不起一点风雨,想必皇帝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打算将孟府推出来的。 看着一点就通的囡卿,孟老夫人很满意,提醒道:“若囡卿想让那些人名正言顺地归来,景夜沛是个不错的选择。” “景夜沛?” “正是。”孟老夫人相信自己识人的眼光,那是个将帅之材,若遇明主,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囡卿整理着脑海里的信息,景夜沛,丞相景竑焘长子。统帅三军,是九阙的卫国大将军。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看来她有很多事要去做了。 夜幕映衬下,一老一少,孟府里的两个身影愈发沉寂、悠长。 孟老夫人看着眼前执着聪慧的囡卿,从这个久未见面的孙女身上,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露往霜来,而今的她已是垂暮之年,但是却没有遗憾,因为曾经的她也在最好的年纪做过自己所认为对的事,毫无顾忌,肆意飞扬。将心比心,她如何能不成全囡卿? 孟老夫人深吸了口气,看着囡卿,平和地问道:“我的孩子,你可会后悔?” 后悔吗?囡卿唇角一翘摇了摇头,因为她不知道何为后悔。在孟囡卿看来,后悔是一个人对自己最大的否定,所以她从不允许自己后悔。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每一步路都是她无悔的抉择。认准了的世事,披荆斩棘,走下去就好。 “阿奶放心,囡卿知道该怎么做。” 孟老夫人终于笑了。 孟囡卿缓缓舒了口气,阿奶的问题今晚算是彻底解决了。 “阿奶,天色已晚,囡卿叫兰妈妈进来服侍您休息。” “好!” 囡卿转身往外走去。 “囡卿!” 孟老夫人忽然又唤住了囡卿。 久久,道:“我的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了。” 第二十四回 控弦百万中原国 扇门未掩,夜风衾寒。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撞击在囡卿心口。 赤袖中玉指紧紧刺在掌心,孟囡卿用最短的时间平复了自己所有的情绪。委屈,也许曾经有的,一出生就无父无母,三岁便离开了家。孟家家世显赫,但她却没有享受过一丝一毫大家闺秀该有的安逸生活。幼年孤单,长居深山,抵抗着无数个夜晚的恐惧中,那是苦;衾寒孤枕,腹下绞痛,忍受着寒体折磨的过程里,那是痛;行军练武,汗流浃背,十几年如一日里的坚持下,那是累。 苦过,痛过,累过,那些深入骨纹的滋味她一个人都尝遍了。 浮浮沉沉,这条路,起初是一个人行,但这些年,陪伴过她的人够多,比起失去,得到的更多。 孟囡卿甚至有点庆幸,自己不是困在高门大户里抚琴绣花深闺女子。她做过了很多任性的事,她有过最妄为的行径,她曾有过一段最肆意的时光。 她独尝苦痛,用自己一个人的悲喜枯荣,换得人生此番淋漓酣畅,还能有何委屈? 真的,到后来,就一点都不委屈了。 至于那些曾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人,永远都是她的亲人,挚友。 而今,故人离离,很多人虽然已经不在,但他们的信义还在,自己还能为他们做很多事。所以,她来到了长安。 回忆漫卷席来,孟囡卿恬然勾唇,无谓悲喜。 “谢谢阿奶,囡卿不委屈。” “好孩子,去吧。”看到这样的囡卿,孟老夫人多了些欣慰。 如今的情形容不得囡卿再生感叹。一路思索着阿奶与无明大师的话,囡卿带着璇蓁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九阙王朝是国力鼎盛、控弦百万的中原大国,从西秦末年后的桎梏求存、天下逐鹿,开创了如今的锦绣盛世,一百五十余年的风云际会,黜陡幽明,而这个时候才是它霸道与王道的巅顶。它的强盛决定了王权者必有削平群雄之志,遍谕四海之心。 正如方才孟老夫人所言,眼下的九阙黎庶繁息的背后藏下了太多的暗芒,隐患越大,它暴露后的冲击力也就越大。 同样,孟囡卿很清楚这个道理。 “囡卿,玄武来信了。”打发走了屋里的两个侍女,璇蓁才摊开手中的消息。 孟囡卿并不去接。 璇蓁收起掌心,继续讲道:“阑溪使者不日便会到达长安,为了迎接各国使臣,皇上会举行一场狩猎。还有,那日死在锦州的醉汉确是孟家军一员,只是玄武查到,他的死竟于西原有关。” “西原?”孟囡卿凝下神色,西原地处长安以西,锦州以南,是九阙的一块福地。当年西秦国覆灭后,不肯降服于九阙的忠君名臣皆以身殉国,而那些殉国名臣的后人就定居在了西原。虽已过百年,但皇帝还是对那些敌国之后有所忌惮。囡卿不明白,这个时候的西原为何会有此举动。 稍加思索,囡卿果断问道:“沐兰院之乱可也是西原所为?” 璇蓁看着手中自己还没有说完的消息,回道:“是。” 孟囡卿笃定那日沐兰院的血腥场面不会是景夜漓所为,从无明大师那里出来时,囡卿以为是瑞王的手笔,没想到竟然是西原人。看来……瑞王与西原关系不浅。只是一国王爷与敌国之后有牵连,皇帝难道不知道吗? “还有异动?” “我怀疑那日搜查赌坊的人是阑溪人,玄武查证,的确是,但他们要找什么人却没有查出来。” “这个不用查了,让玄武多注意西原。”孟囡卿心里却在想,那日掩于桌帐下的那人和阑溪究竟有何关系? 璇蓁将屋里的灯芯拨亮,囡卿半靠在竹榻,感受着屋中起伏不断的光影,轻道:“无明大师说得对,孟家确实需要一方柳下之荫寻求庇护。璇蓁,如今的情形,你觉得哪方势力可使我孟家被泽蒙庥?” 璇蓁放下手中的长针,坐到了囡卿身边,撑着下巴轻松道:“皇上这棵树太大,根基太深,首先不可选。太子和瑞王这两棵么……枝叶过于繁茂,而且阴晦,亦不可选。珩王,他的江湖地位,身份能力你我都明白,可惜他无心皇位,也并无实权,因此这颗孤松也不可选。所以最后我觉得漓世子倒是最佳人选。” 囡卿笑着摇了摇头。 璇蓁递上茶,挑眉笑道:“怎么,囡卿还有其他打算?” 想着阿奶的话,囡卿接过了璇蓁手上的茶碗,问道:“为何不是景夜沛?” “卫国大将军?我们不是和他不熟么,还是先从漓世子下手好。”璇蓁眉眼一弯,转而道:“况且,我可不觉得囡卿真的会找被泽蒙庥之人。”璇蓁太了解囡卿了,倔强如她,又怎么会是肯依附别人的人。 听了璇蓁的这番言论,囡卿一笑:“也不尽然。” 明明是兴亡大事,可到了这两个女子口中却谈得如此欣然轻松。 囡卿起身,今日虽然很累,但心中却是难得的畅快,递上一个盒子,囡卿道:“璇蓁,明日你将这里面的东西交给漓世子。” “好。”没有一丝疑问,璇蓁毫不犹豫地接过了盒子。 盒子里是什么是璇蓁自然知道,因为那东西是她亲自收进去的。 紫晶玉,玉中绝品,举世无价。 璇蓁不知道囡卿为何要将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漓世子、 沉夜深深。 初晨的长安带着几分睡意,店铺商贩皆未开张,几许萧索的古道上一辆马车驶过长街,寂寂地停在了一家茶楼前,车上下来两人。 一人上前,礼道:“两位这边请,我家公子已经到了。” 两人随着那人进了茶楼。 “你们来了。”蓝衣起身相迎。 “漓世子。” “漓世子。” 从车上下来的两人正是孟囡卿与璇蓁。 一直坐在茶楼里的景夜漓转身道:“景沐,守着外面。” “是,世子。” 璇蓁静静地待在一旁,囡卿也只是淡然地坐着。景夜漓看着这两位神态自若的姑娘,有些头疼地道:“孟小姐——” 囡卿巧笑嫣然:“世子若不嫌弃,以后直唤囡卿就好。” 景夜漓看着向自己示好的囡卿,不由一叹,颇为无奈的口吻:“真不知道认识囡卿是漓之幸还是不幸。” “但囡卿可以肯定,结识世子是囡卿之幸!”囡卿看着景夜漓,认真地道:“所有人对孟家都是敬而远之,唯有漓世子肯对囡卿施以援手。” 景夜漓眼底划过狭促,坦然道:“其实,我并没有囡卿说的这般大义,做这些事,我也是有私心的。” “可囡卿可以肯定,世子从来没有起过歹心。”囡卿信任景夜漓,虽然这种信任目前仅仅止于朋友间最简单的交契,虽然她知道景夜漓帮到自己完全是不期而然的结果,但从第一次见面,她就知道洒逸自如的公子逸是个值得相交之人。 感知到了囡卿对自己的信任,景夜漓报以璀璨一笑。 “囡卿怎么知道我们相识?”不再闲聊,景夜漓开门见山问道。 囡卿眉眼婉转,浅含笑意,道:“那日世子手中的玉盏佛手很好看。”当然,囡卿打死都不会说如果你漓世子和玉无双无关,为何会顶着皇命,阳奉阴违地去锦州寻找受伤的美人鱼? “就凭这个?”景夜漓有些诧异,在收到璇蓁姑娘送来的紫晶玉时他就知道囡卿的目的是见那人一面。这个世上,知道自己与玉无双有关系的人屈指可数,原以为是自己行事过于疏漏,可没想到竟然是因为一个小小的佛手。 看着景夜漓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囡卿细细地解释道:“红山产的玉料玉沙以光泽晶莹,组织舒畅而闻名,而世子手中的玉盏佛手更是出自红山罕见的琮璧角闪石。除此之外,双阴勾勒,镂空线纹是玲珑阁独特的打磨玉石之法。世子能把玩那等佛手,想必漓世子与冠绝天下的无双公子也不仅仅是认识这么简单吧。” 景夜漓吃惊地看着眼前显露俏皮的女子,她不过是无意间见了自己的玉盏一眼,就将问题分析地如此透彻,足可见她查谋之缜密,心思之灵慧,见识之广博。景夜漓不由佩服道:“不得不说,囡卿确实聪慧。但漓还是那句话,不知认识囡卿是漓之幸还是不幸。” 这一回囡卿算是听出了景夜漓的话外音,按理说,随心随性洒逸自如的公子逸行事不该有这么多的顾虑,但是此刻,囡卿可以肯定,这位漓世子总在刻意地维护什么。 “囡卿也还是那句话,结识世子是囡卿之幸。”囡卿不知道景夜漓到底在维护什么人,或是什么事。她也不想去探求。但有一点,她必须清楚地告诉景夜漓,他们不会是敌人。 “囡卿为何想要见无双公子?” 囡卿眨巴眨巴了大眼,笑道:“自然是想一睹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姿容。” 紫晶玉价值数城,以无双紫玉得见无双一面,傻子才会相信。景夜漓抽了口气,也不继续深究,起身道:“走吧。我没有想到无双竟然会答应见囡卿。” “囡卿不过是托了紫晶玉的福。” 景夜漓果断否定:“紫晶玉固然重要,但囡卿不知,若是无双不想见的人,你就是将天下宝物悉数献上,那也无济于事。” 孟囡卿闻言一笑,再无言语。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见玉无双一面有多么难啊。 第二十五回 囡卿进入玲珑阁 茶楼对面就是一间玉坊玲珑阁,孟囡卿与璇蓁跟着景夜漓进了那还未开张的玲珑阁。 才一进门,就有人迎上来:“公子!” 景夜漓点点头,娴熟地问了句:“你家主子可在?” “在,公子这边请。” 几人绕过前店,往里而去,一间普通的玲珑阁,里面倒是另有乾坤。 “公子请进。”那人看着景夜漓身后的两人。 “你下去吧,这二位皆是你家主子的客人。” “是。” “囡卿,璇蓁,你们先在此处稍待,我先进去看看。景沐就在院汀外候着,有事叫他便好。”景夜漓没有擅自把人带进去,将囡卿与璇蓁安排在院汀里,自己先进去。 “有劳世子。” 院汀里只剩下了囡卿和璇蓁,二人坐了下来,空阔的院汀里毫无装饰,两三条青石甬道不知通往何处。空气中飘散出淡淡熏香,孟囡卿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假山下的青铜熏笼,深深地嗅着那清淡的香气。 院汀里面无他人,沉默了一路的璇蓁激动地道:“囡卿,我们真的要见到无双公子了!” 囡卿好笑地道:“是,天下第一美人,璇蓁可要当心等会别被美色所惑!”囡卿虽然打笑,但心中也确有震撼,看来景夜漓与无双公子确实关系不凡。 “那我也心甘情愿啊,囡卿你要知道,我们要见的是无双公子。”璇蓁感叹着,实在不怪她这般激动,玉无双啊,那是多么神秘的人,就连仓颉山的情报阁都没法探查到一分消息。 璇蓁颇为遗憾道:“早知道能见到无双公子,我就带着弯月那死丫头来了,好让她为无双公子画幅像。” 提起了那些人,囡卿问道:“弯月她们都……” 璇蓁忽的“哎呀”一声,拍手欣然道:“她们都很好,仓颉山上有吃有喝,她们一个个快活着呢。囡卿你先别管她们,我不会作画,但囡卿你会啊,要不囡卿等会儿就为无双公子作幅画吧。” 囡卿没好气地白了一眼璇蓁,顺着她的话凉凉道:“嗯,那我要不要再让无双公子摆个姿势呢?” “对,要要要,让我好好想想,该让我们囡卿笔下的无双公子摆个什么姿势好呢?陌上芙蓉风扶柳?不行,太病弱了。雨后梨花空自垂?不行,太过阴柔。朱楹金扉皱池影?也不行,太不符合无双公子的气质了……”璇蓁正讲得起劲,囡卿素手轻敲在了那脑袋上,“啊,囡卿你干嘛打我?” “璇蓁美人,麻烦你看清楚这是哪里。你再这么无限遐想下去,我想我们还没等为仓颉山的情报阁做出贡献,人就被请出去了。” “唉,也是……”璇蓁看着四周,确定以及肯定这次是没法留下无双公子的绝世画像,叹了句可惜便不纠结画像的事了。 囡卿坐在了亭子里的石凳上,璇蓁环绕着这奇怪的院汀,四处打量。行至假山熏笼处,香气渐浓,璇蓁警惕地道:“囡卿,这是什么香?” 孟囡卿摆弄着石桌上的茶具,漫意问道:“有何问题?” 璇蓁蹲下仔细的嗅了嗅弥漫在空中的香气,辨清了香料,才道:“清心,净体。百利而无一害。” “那不就对了。” 璇蓁站在一条青石甬道口,叨念:“漓世子怎么还不回来。咦?这株花真奇怪。”璇蓁说着手便朝那路当中绛紫色的花株伸去。 囡卿一抬头就看见了意欲折花的璇蓁,那花?猝不及防地回忆,恍若回到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孟囡卿来不及细想,越过石桌,一个旋身抢到璇蓁旁边,急喊道:“璇蓁不要动,小心机关!” 可还是迟了,璇蓁已经握着那花株。 璇蓁刚碰到花株,四周空气陡然冷凝,“轰隆”一声,院中假山有移动之势。 “囡卿,怎么办?”璇蓁也感觉到了异样,怕是碰到机关,稍有不慎,她很有可能会葬身于此。掌下的花株像是有了生命,抗衡着璇蓁掌下力道,意欲旋转。 孟囡卿镇定地道:“璇蓁不要着急,你以内力控制好花株,尽量不要让它移动。我会找到制衡它的机关。”囡卿边说边查看四周,花呢?不是应该还有一株花吗? “囡卿——”气血自下上涌,璇蓁功力不浅,在这样的阵法下能坚持这么久已是不易。璇蓁有些吃力,她能感觉到四周有无数利刃刀锋在抵着自己。 孟囡卿抬头看着院汀四周檐上即将破瓦而出的利箭,形势危如累卵,璇蓁要是再动一分,真的会箭如雨下。 找遍了假山,可什么都没有。无意撇见了云楣绣梁上的一抹花影,囡卿不由松了口气,这到底是谁啊,把制衡机关的花株放在房梁上。囡卿跃身,运起功小心翼翼地将云楣绣梁的花株拔下来。 “砰”地一声,假山,石桌霎时恢复原位。 “璇蓁,可以松手了,护住心脉,慢慢撤出。” 璇蓁小心地松开了手里的花,轻轻退出青石道。 一切正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囡卿与璇蓁这才吐了口气。 璇蓁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奇怪的花株,歉意道:“囡卿,对不起,我不该好奇那株破花的。” “那花确实很好看,很美丽,没有谁能抵御得了那么美的事物。”因为好奇,继而会去探究,这是人的本能反应,而设阵之人正是揣摩到了这一人之本性。 “总之是我大意了,让囡卿担心。” 听着璇蓁的话,囡卿轻松道:“好了,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些。再说,方才情形,就算坚持不住了也不要紧,以你的身手,躲开箭阵不成问题!” “啊!”箭阵……!璇蓁又是一阵后怕,躲开不是问题,可重伤却是难免的。千影千幻剑阵,就算是自己与囡卿的武功修为加起来恐怕都不能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 “千影千幻剑阵,囡卿,你说这里的机关都是谁设的?还有,囡卿怎么知道那花株会触动箭阵机关,还知道破解之法?” “我——”囡卿回头,还没来得及解释,只觉得一股杀气袭来。 “小心!”囡卿推开璇蓁,旋身对上了来人的攻击。 一个回合,囡卿看清了与自己交手的男子,准确说对方是一个身着沉色武衣的大男孩,一招一式,气风凌凌。明亮的双眼中透出与他年龄不相符的单纯与热枕,不谙世事,是单纯;沉迷招式,是热枕。 囡卿游刃有余地对付着少年奇怪的招式。 可不过三个来回,沉衣少年忽然一停,盯着囡卿道:“是你!” 囡卿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少年便拔剑,剑锋连闪,朝囡卿刺来。少年剑法超卓,左右不留一丝生机。这一次进攻,不似先前那般带着武术痴迷相互切磋,少年眼中尽是杀意,而手下的招式也愈发凛冽。 “囡卿,接着!”这是两个人的决战,璇蓁插不进去。少年有剑,可囡卿却是空手,璇蓁只能将从瓦梁上取下的花株枝干抛过去。 孟囡卿接过花枝,也认真起来,向后几步,以退为守。就在此空隙,一拨,一挑,用花枝将连闪而来的剑锋避开后囡卿破中而出。 攻势骤然减弱,自己一轮又一轮的攻击皆被化解,少年有些恼怒,忽然手中的剑一横,只见冷剑如霜,在空中旋成一个漩圈,霎时汇成一股强烈的气流,剑气冷凝,朝囡卿卷来。 不清楚这一切到底是为何发生,囡卿尽力不出击只防守,但少年武功高强,招式神秘,每一招都要命,囡卿心中大骸,这少年到底是什么人?这个孩子虽然身形高长,但从那眉宇间未尽脱的稚气可以看出他不过十五六岁。囡卿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少年对自己忽生杀意,也实在想不出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得罪过这样一个大孩子。 稍微不慎,少年剑柄转来。 囡卿急速翻转,可还是迟了,右臂受了一记,登时麻痛。 “囡卿!”看见囡卿受击,璇蓁顾不得会不会扰乱他们,担心地叫起来。 其实孟囡卿始终都没有一招一式的攻击,可少年的攻势却容不得她有半分懈怠,囡卿复翻身一转,掌下施了劲力迎上攻击。 突如其来的转攻,少年来不及变招,执剑的右手猛然被扣住。 囡卿扣着少年的手腕,感受到了少年异常的脉搏,心中一突。 原来是他! “坏人,放开我!”少年恼怒地往后挣脱手腕。 就连一边的璇蓁也不明白囡卿的举动。趁着少年退下,璇蓁越身上前道:“囡卿,我来!”璇蓁护开有些迟缓的囡卿,捡起了被折断的花枝,对上了少年的剑。 囡卿退开,叮嘱道:“璇蓁,不要伤他。探他的脉搏。” 璇蓁会意。 少年见对手换了人,愈发恼了,甚至像个孩子般赌气。 璇蓁抵挡着少年高强而诡异的武功,瞅准机会摸上脉。 感受到了少年异常的脉搏,看着少年稚气的面庞,璇蓁不可思议道:“竟然……是画纱……”怪不得,怪不得她总觉得少年的心智异于正常人。 少年没有料到对方又会来拉自己的手。等等,拉手?拉手不就是轻薄么!这两个轻浮的女子,好不要脸,竟然敢轻薄我!小少年顿时更恼怒了。 探清了少年的脉搏,璇蓁的招式也从主动攻击变成了撤退防守。 双方都是高手,不知不觉消退了杀气,少年也不怎么惦记璇蓁身后的囡卿了。 两人交手,很有默契,璇蓁知道这个身中奇毒的大男孩只是热衷武学,因此也不起杀意,只是认真地陪他对打。这一刻,没有杀戮,没有胜负,只剩下了两个寂寞的武者。少年一攻,势如烈骑相逐;璇蓁一守,退如御剑江湖。 “重海,重海,快停下!”景夜漓进来便看到了这幅堪胜花剑雨林的景象。 “囡卿,你让璇蓁姑娘停下!”不管是谁都不能受伤,景夜漓怎可不紧张。 孟囡卿看着相战正酣的场面,这个时候她怎么喊停。况且,那名叫重海的少年,如果璇蓁停止防守,那下一刻变会成了他的剑下亡魂。 景夜漓亲自出手,飞身横越至两人中间,化解其力。璇蓁本就主守,趁势便退下了阵,可少年依旧不依不饶,一个横剑就劈了过来。景夜漓挡下攻击,哄道:“重海,听话,我们不打了。” 看着被挡住的两个对手,重海紧紧咬着红唇,瞪着大眼,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初显俊逸的面容上大大地挂着‘心不甘情不愿’六个字。 景夜漓握着重海执剑的手,安抚道:“重海乖!” 重海倔强地躲开,指着囡卿,大声控诉道:“我认得她,她是坏人!” 画纱能惑人心智,这名叫重海的少年,恐怕只有七八岁孩子的心智。只是被这样一个外表英气逼人实则单纯可爱的大男孩声泪控诉……唉,囡卿头皮发麻。 景夜漓轻轻地牵制住重海,看着身后二人,满带歉意道:“囡卿,璇蓁,对不起,重海他还是个孩子。” “无碍。” 稍微平复下来的重海又炸毛了,大声反驳道:“谁说我是孩子,我不是孩子。连玉哥哥都说了,重海是长大了的男孩子!” “好好好,我们重海是长大了的男孩子!”景夜漓很耐心地安抚着重海,没有虚假,没有敷衍,从极尽柔和的话语可以看出他有多么在意这个名叫重海的少年。 重海继续盯着囡卿道:“我认得她,她是坏人!” “重海,这两位姐姐不是坏人,她们都是你玉哥哥的客人。” “我认得她,她是坏人!” “重海从来没有离开过你玉哥哥,又怎么会认得这个姐姐呢?” “不,我认得她,她是坏人!她又弄坏了玉哥哥的锦被花,又想闯玉哥哥的紫芫!”重海说完又指着璇蓁道:“还有她也是坏人,我打不过她。” 谁都没有在意重海一遍又一遍的控诉。只有囡卿听着那一个又一个“又怎么样又怎么样”心中起伏。真是个……执着的孩子啊! “重海听话,让景沐陪你去玩。”景夜漓耐心地安抚着。 “哼,我才不和他玩,他又打不过我。” “那我陪重海玩?” “我不要你,我打不过你!我要玉哥哥,我要玉哥哥陪我。”重海说着低下了头,好看的大眼里是抹不开的失落,就像一个孩子得不到糖果那般失落。 “好,重海听话先跟着景沐去换衣裳,否则你玉哥哥会生气的。” 闻言重海乖了下来,定定道:“重海不要玉哥哥生气,重海这就去换干净衣裳。” 景夜漓将安抚乖的重海交给了景沐,景沐娴熟地领走。 一心念着“玉哥哥”的重海,临走前还不忘长喊一声:“我认得她,她是坏人……” 送走了重海,景夜漓长吁口气,解释道:“囡卿,璇蓁,我替重海向你们道歉。你们大概也看出来了,重海那孩子与别人不大一样。但重海极少接触到外人,所以那孩子绝对没有坏心眼。” 囡卿点头。她相信,方才那个对自己下杀手的孩子真的没有坏心眼。他只是想单纯地杀了自己而已! “画纱。” 听到了这两个字,景夜漓瞬然戒备,连话语都冷了几分,“囡卿怎么知道重海身中画纱?” “方才交手时探到了脉。” 想到了眼前之人的身份,景夜漓有些期待地问道:“那囡卿可有办法解毒?” 她只会识一些毒,孟囡卿看向了璇蓁,无声地询问。 璇蓁蹙眉,肯定地摇了摇头。画纱至毒,出自南彧隐族,据说百年前就已失传。中毒者心智会越来越低,离死亡越来越近,等受尽蚀骨之痛后会彻底变成痴傻之人,然后死去。那名叫重海的少年中毒至深,现在还能活着,可见背后另有高手为其续命。 刚刚升腾起的那抹希冀就这么黯了下去。也是,这么多年,连他都没有办法,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解得了画纱之毒呢? “走吧,我带你们去见无双。” 第二十六回 九幽紫玉世无双 景夜漓领着囡卿与璇蓁进垂花门,顺着最右边的一条青石甬道穿过。 一路上孟囡卿似乎没有过多的担忧,经过了方才的一系列突发事件,璇蓁没了刚来时的兴然,时刻保持警惕。 长长的青石路,一路走来不见一个侍从。 正值韶节初春,没有芜绿相续,石路两侧只有绛紫色的花株,三三两两,相依而簇,有的正妍,有的正含,淡淡的香气弥漫着,石路尽头,是一座庭院。可以看出来,这才是玲珑阁后面的宅邸。九阙很多达官贵人的府邸建筑都是这样的风格,看似无路可前,实则柳暗花明。 三人一起来到院邸前,院门半掩,楠梨木匾额上书着“紫芫”二字。整体遥观,院落不大,周围植满了紫色的锦被花,若有若无,花香悠荡。 璇蓁憋住气息,拉着囡卿,神色沉重道:“囡卿,这些全都是虞美人。”璇蓁长居仓颉山,虽然没有见过紫色的虞美人,但有一点她却是知道的,虞美人是剧毒之物。 紫色锦被花,也就是野生的虞美人。 冷熏黛紫的锦被花少了虞美人本来的浓艳至美,多了几分高雅华贵。 孟囡卿自然认得虞美人,她也知道虞美人有毒,令囡卿疑惑的是无双公子为何要种植这么一大片毒花。至于璇蓁的担忧,囡卿倒是不甚在意,她可没忘了自己身边还有个景夜漓,继而囡卿可以肯定她们不会中毒。再者,世间万物都是相生相克的,既然虞美人有毒,那周围肯定有制衡它的另一种物种存在。 景夜漓也听见了璇蓁的话,不得不承认,自己身边的这两位女子都不是寻常之人。 “璇蓁姑娘见识过人,漓佩服。这紫芫里种植的花叫锦被花,也就是姑娘口中的虞美人。锦被花是有毒,但方才前面院汀里闻过的一炉清心香便是克毒之物。” 原来如此。看着美艳不可方物的锦被花,囡卿问道:“敢问世子,为何要种植这么多的虞美人?” 景夜漓眼中凛然划过一思深意,转瞬即逝。 “正如你们所见,重海身中剧毒,若不是有锦被花以毒攻毒,重海那孩子,怕是活不到现在。” 竟然是为了那个大男孩。 “那这锦被花可是无双公子所植?” 景夜漓点点头,然后轻轻推开门。 紫芫里面的景象惊呆了门外的人。 玉琅栏杆,微显葱茏,不知何处的温泉水汽,蒸腾起淡香初落。四周的额枋雀替皆挂满了青玉哑铃,水汽笼过,疏疏寂寂。最为让人震目的是,整个紫芫里种满了紫色的锦被花。极目而去,整个紫芫犹如一场山水幻境,烟云幻影,靡曼而不显奢华。 紫芫,一片绛紫色的花海,波澜微荡。走在花间石径,恍若幻梦。除了两三条小道,整个院子里没有一丝空余之地,然后以交交错错的玉石阑干将一簇簇花株横腰揽起。 景夜漓一声轻呼:“……无双!” 孟囡卿与璇蓁随着景夜漓的呼声直视而去。 屏住气息,三道目光皆痴叹地看着花海中的人。 那道修长的身影立在锦被花中,紫纹烫边衣摆随风轻动。墨发起束,玉带挽舞。面如凝脂,一双眼眸形似狐尾,明绒深盈。瞳色沉沉,映入皎皎幽月,敛起潋滟晕墨。最为让人失魂的是左眼眼尾处的那颗血痣,无暇玉面,一点殷红赫然入人心目,泽胜朱砂,为那绝世风华平添了几许魅华。 华贵如琳琅紫玉,姿艳独绝,世无其二。丰神胜九幽仙邸,玉光不湮,乱人心曲。 孟囡卿看着花海中的玉无双,明明就眼前,可感觉两人之间隔着整个喧嚣红尘。 野生的锦被虞美人是那种深熏黛色的绛紫,炫目美艳到了极致,而花海中的无双公子却是一身淡雅紫,这样的玉溶清贵远比满芫的花海更慑人心神。此时此刻,所有的景致为之失色。天地阔大,只缩影成了这一方紫芫,玉阑后的那抹淡紫恍若成了浩然天地间唯一的色泽。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脑海中只浮现出八个字:艳绝九阙,当世无双。 不等朝饮,木兰已为其堕露兮。 不至夕餐,秋菊愿为之落英兮。 不待酒醉,玉山甘为之倾倒矣。 这,就是玉无双,世人皆为仰叹的无双公子。 衬着满芫的虞美人,孟囡卿恍惚飘到了密林之处的月偃溪畔…… 虞美人,虞美人,虞美人……美人鱼…… 天下第一美人,果不负名呐! “为何而来?”那记声音如同浮风追过雀替处的哑玉铛,清簌沉敛中透出生泠。 孟囡卿先回过了神,景夜漓也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璇蓁还按着震荡的心房。 囡卿讨好一笑,简明扼要:“慕名而来。” “咳咳……囡卿有话可直接与无双说。”景夜漓被囡卿的回答惊到了,难不成跑这么一趟真的是前来一睹这紫芫风华? 孟囡卿心中一呼,真的,她这回真就是为了一睹天下第一美人的真容!团辅圆颐,菡萏芙蓉,囡卿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玉无双的玉颈,真的只瞄了一眼。 没有错过囡卿的这一眼神,景夜漓疑惑道:“囡卿与无双,你们认识?” 认识吗?认识吗!孟囡卿有种错觉,胸前……凉飕飕的!气血不稳,耳尖迅速升温,囡卿抢答道:“不认识!” 而在此同时,对面那记玉石之音也响起:“认识!” 囡卿瞪大了眼睛,眨巴眨巴看向了玉无双幽沉渊深的双眸,这是什么意思?好吧,认识就认识。认识好办事。 一瞬间,两道声音再次轻起,只不过这次两人口中的答案又是南辕北辙。 “认识!” “不认识!” 无双无波的双眸轻轻一敛,细微的变化,小到无人可查。 孟囡卿嘴角一抽,原本生出的半分难为情已然荡然无存。 近乎诡异的氛围,一旁的景夜漓与璇蓁倒吸了口气。 实在没想到自己随意一问会引来这样的结果,景夜漓也顾不得探究这二人是否相识。从前认不认识都没关系,最重要的是现在。他深知无双的能力,所以潜意识他也希望孟囡卿可以得无双一助。景夜漓试探着插话道:“无双,囡卿,要不先进去?” 玉无双环顾花海,广袖一拂,动气将玉阑后的花株一一挑开,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人,就连避花绕草都做得如此优雅绝伦,加之那一身醇厚内力,他就如一位误落繁尘的九幽上仙。 “进来。”玉磬声起,而那道淡紫色的身影已然不在。 “囡卿,你快跟上去,外人得见无双一面,实在不易,所以你到底有什么困难就对无双直言。无双行事,凭心而定,说不定他一个心情大好,真的会出手帮到囡卿。” 千言万语都被堵在了嗓子里,孟囡卿觉得自己有口莫辩,除了一观美人真容,她真的真的没有其他图谋。再一看璇蓁那期待的眼神,唉,果然,诚实的人不好做。 “漓世子不去?” “不了,囡卿快跟无双进去。” 囡卿点点头,看向了璇蓁。 “我也不去了,就在此等囡卿。”璇蓁不知道囡卿为何忽然来找无双公子,但她相信囡卿行事自有其道理。至于和无双公子更深的接触,艳绝九阙,当世无双。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完美了,能一睹其风华已是大幸,却不想和这样的人有太多牵连。就如虞美人,虽然美丽,却有至毒。璇蓁只想清醒地站在囡卿身后,不遗余力地帮助她,支持她。 这世上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三个不愿接近无双公子的人了,孟囡卿只得径自一人跟进前面的竹蓼。 静阔的竹蓼里无一花株,一桌,一椅,一藤榻,桌上的臂搁笔砚皆以玉制,温泽的玉色与宣纸上的洒金相宜而安。藤榻侧的沉玉熏笼里绕出素青白雾,清心,净体。简约而不简单的摆设,置身其中让人感觉不到一丝寂寥。 玉无双立在桌前,没有了紫芫花海的视觉冲击,此时淡紫色的衣袂与桌上的紫晶玉泽更是相宜成彰。面对这样一幅景象,说心中无震荡那是假的,孟囡卿倒吸了口气,不论何时何地相见,玉无双都给她一种华贵绝尘的感觉,无双公子这样的人,就该养在九幽天界的仙阁里。 “无双公子,在下孟囡卿。” 玉无双微微垂首,细碎的光晕撒进竹蓼,眉眼鼻唇,薄熏而曦和的溶光将那侧面照得愈加美幻,修长的身影铺下来,直直延到了囡卿身侧。 无双似乎没有听到囡卿的话,薄唇吐出四个字:“仓颉燕岭。” 清簌静泠的玉磬之音,悦耳悦心,可于孟囡卿却是心上一击。 囡卿瞬间面色一沉,声音顿冷,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玉无双。” “无双公子到底有何意图?”囡卿倍感无力,三年前,孟家军兵败后,余下的六万人现在就在仓颉山燕岭,他们一旦被公之于众,又将会引起不小震动。孟囡卿自以为她的保密工作已经做到了滴水不漏,可玉无双一句话就拿捏住了她的命脉。 玉无双投过来一记眼眸。 看在囡卿眼里,那意思很明确:有何意图?我能有何意图。到底是谁先跑来的!囡卿觉得顿时觉得此行甚是错误。 不理会囡卿眼中的错愕与后悔,无双继续道:“锦州之事,如卿所查。” 玉无双此言一出,囡卿一怔。他就连自己查访了什么事都知道。说实话,她讨厌这种被别人操纵在手的感觉。囡卿按捺下所有的念头,问道:“瑞王真的与西原有牵连?皇帝怎么会允许?” 无双答非所问道:“清心香半刻失效。” 囡卿愣住,这算是——被赶了?她就是想知道瑞王与西原的关系,还有那日沐兰院之乱是否为西原所为。锦州之事,如卿所查,玉无双的八个字已经给出了她答案。果然,觊觎美色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最大的把柄握在了人家手里,囡卿哀叹,这算不算又搭上了自己? 囡卿咬咬牙,道:“今日,囡卿多谢无双公子得见。” 玉无双将桌上的紫晶玉拂到了囡卿面前,意思不言而喻。 “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之理,紫晶玉绝世无双,正好配公子无双。”囡卿看着毫无所动的玉无双,想起了某人的怪癖习惯,又添了句:“无双公子放心,这紫晶玉乃是囡卿亲自所采,璞玉未琢,除了璇蓁外没有他人碰过。” 淡衣玦袂,转身道:“不送!” 囡卿抬头看看屋顶,顺了口气,人在屋檐下,低头就低头,抿了抿唇,转身就走,丝毫没有被“赶出了”的尴尬。 走出竹蓼,便看见一抹沉色武衣向这边跑来。 孟囡卿瞬间提起了心。 果然,干净齐整的重海换了一身武艺,喊着“玉哥哥”一路奔来,看见了从竹蓼里出来的囡卿,立刻叫道:“咦?坏人?!” 囡卿一颗心高高悬着,担虑地看了身后的竹蓼一眼。 重海跳过来挡在囡卿跟前,肯定地道:“我认得你,你是坏人!” 景夜漓与璇蓁也闻声赶了过来。看着这副景象,景夜漓头疼地拉着重海,软声哄道:“重海乖,姐姐不是坏人,姐姐是你玉哥哥的客人。” “我认得你,你是坏人。” 重海不依不饶,拔剑指着囡卿,然后朝着竹蓼大喊:“玉哥哥,就是她又要闯紫芫。重海认得她,她是坏人!” 景夜漓皱了眉,很不理解今天的重海,这个孩子虽然心智异于常人,但从来不会这般无理取闹,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小海,过来!”竹蓼里传来玉磬之音,依旧清簌静泠,但却多了一分暖意。 只四个字,于重海却是天籁圣音,大大的眼睛里瞬间溢满笑意,露出两颗圆溜溜的瓷白虎牙,萌软可爱。重海立即收了剑,转身蹦跶进了竹蓼,当然,离开前还不忘再朝囡卿念一句:“哼哼,我认得你哦,你是坏人!” 景夜漓无奈地摇摇头,囡卿却是暗自舒了口气。 景夜漓一点也不好奇无双与囡卿之间谈了些什么。 孟囡卿与璇蓁先离开玲珑阁,临走时,景夜漓还不忘提醒囡卿明日的接风宴。 一场晚到的接风宴,会如期进行吗?其实囡卿反倒希望出点事。明天,按玄武传来的消息,阑溪使者也该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回 钟鼓锽鍠四夷贺 旧历年过,一年之始,辞旧迎新,长安城驰道冠盖,钟鼓锽鍠,而时此恰逢四夷朝贺,这是比元旦还要盛大的大朝朝仪。二月二十四,卫国大将军护送阑溪使者抵达长安。九阙与阑溪交好,长长的出使队伍使原本热闹的长安城更添喧哗。 此次到九阙的阑溪使节,乃阑溪七公主亓官柒与大司马司马归雁。七公主只是皇族代表,真正掌权的是大司马司马归雁,司马归雁位极人臣,是阑溪国王的心腹重臣。已至长安,大司马代表阑溪国觐见皇帝,上表国书贡礼,其余人皆护送七公主前往驿馆休憩。 相比整个长安城,地处闹市的千寻楼里倒是安静了不少。皇命下达,闲杂人等从二楼起一律禁行。 自满福后,三日之期转眼而至。 这日一早,孟囡卿向孟老夫人请安后就与璇蓁往千寻楼来。穿过空寂一楼,还未来得及上前,景夜漓先迎来,如沐春风地笑颜:“囡卿你来了,无双也在。” “世子。”许是不适应漓世子真挚的眸色,孟囡卿闻言心间蓦然一颤。 “世子。” “不必多礼,快上来。”在景夜漓的眼中,已经认定了玉无双与孟囡卿之间达定了某些协议,所以对囡卿的态度才有了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千寻楼,五六楼层对皇家贵族都不开放,可景夜漓却引着二人一直到了五楼的房前,畅通无阻。璇蓁守在门外,囡卿与景夜漓进入。 这间屋子不似那日进千寻楼所见,绕过屏雕,紫竹藤凳,白玉温盏,淡雅贵气,尤为过其。上座的玉无双依旧一身紫衣,疏薄的淡紫近乎透白,更为其一身风华平添了八分仙韵。 “无双,囡卿来了。” 玉无双并未起身向漓世子行礼。抬首淡扫了一眼景夜漓,而后看向了囡卿。没有花海作衬陪,没有竹蓼为背景,此时楼屋内的玉无双多了些真实,手中青玉茶盏腾起的氤氲水汽为其染了几丝烟火气息。 孟囡卿呼吸一窒,礼道:“无双公子。” 玉无双颔首,以示礼节。 “囡卿这边坐。”孟囡卿坐了过去,屋子里没有侍奉的人,景夜漓亲自为囡卿递来茶盏。 “多谢世子。” 景夜漓笑着摆摆手,道:“囡卿来得早了。四王子身体不适,这些天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在为其会诊,今日想必也来得较晚。” 囡卿笑答:“怎好让世子久等。”看来皇帝对西漠还真是下了不少功夫。 “世子。”正说着,门外传来景沐的声音。 景夜漓看了玉无双一眼,面露不喜,声色微沉道:“何事?” “世子,琅玕王到了。” 景夜漓明显一怔,下意识就看向了玉无双,脱口道:“琅玕王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对于琅玕王的到来,囡卿也有诧异,只是这漓世子的反应…… 景夜漓神色有些怪异,道:“想必囡卿已经见过琅玕王了。” “嗯,一面之缘。” “今日阑溪使者抵达,琅玕王虽然病居王府,但到底身份不同。琅玕王前来,事先没有同囡卿说过,还望囡卿莫以世俗眼光看待琅玕王。” 囡卿不解,可还是回道:“世子说笑了,琅玕王身份尊贵,囡卿理当敬重。再者,琅玕王很好相处,世子不必为此担心。” “啊!” 囡卿话落,惹得景夜漓一声惊呼,忽如其来的呼声,玉无双眼眸一闪,执茶的手也为之一顿。 “世子这是怎么了?”囡卿疑惑。 景夜漓朝无双甩过去一个歉意眼神,然后看着囡卿,神色莫晦道:“琅玕王常年病躯,从不轻易与外人有来往,放眼整个九阙,恐怕也只有囡卿才觉得琅玕王是好相处的人了。” 囡卿哑然作笑,没人愿意与那位琅玕王交好,恐怕不是因为他的病吧。 景沐守在门外,景夜漓起身对二人道:“无双,囡卿稍候,我前去迎接琅玕王。” 百年楼塔,百年磨砺,一窗一门木色醇厚,花络砾纹,清晰可见。景夜漓是今日千寻楼的东道主,自然一切事宜皆由他主张。景夜漓前去迎接琅玕王,屋子里只剩下玉无双与孟囡卿,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可这方寸空间里却没有一丝违和气氛,静静地,长长地,缓然而契合的沉默。 孟囡卿安静地陷入了沉思,以景夜漓对玉无双的态度,囡卿猜测到玲珑阁为何能长盛不倒了。可是这两人来往,居然没有对自己有所掩饰,这是为何?不过囡卿知道,璇蓁那日的揣摩不无道理,而且大概所有能查访到这二人关系匪浅的人都会有璇蓁那样的心思,认为无双公子是漓世子的人。而恰恰对于皇帝来说,整个景家都臣服于九阙,景氏能拉拢住赫赫玲珑阁,皇帝自是满意。为君者,是要将所有的事情掌控手中,但有时候也要收放有度,皇帝于景氏,这个尺度还是能接受的。 不过此刻在囡卿看来,这两个人,谁臣服于谁还未可知。也许,他们之间根本不存在臣服与否的关系。孟囡卿看着风华绝代的玉无双,这个人就像是个谜,他的身份,他的意图,他的一切。囡卿不清楚玉无双的真实实力,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就整个玲珑阁,一旦脱离了景夜漓公之于众,绝对会给九阙上位者震撼一击。 正是这样一个危险的人,他的手里却握着自己的最大的把柄。还是自己巴巴跑去的……囡卿心塞…… “孟姑娘。”玉无双先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 这是玉无双第一次这样唤囡卿,玉磬清音,道阻且长,仿佛隔着半世光阴,晃然而至。 囡卿抬首。 “仓颉燕岭,可是在担心那些人的归处?” 一提起燕岭,囡卿立马警惕起来,外面虽有璇蓁守着,但她还是不允许掉以轻心。孟囡卿真的非常讨厌这种被人拿捏的感觉,她不会去掌控别人,更不想被别人掌控。再听见玉无双口中提起燕岭之事,囡卿不似昨日那般失态。一语道破自己的目的,她可不认为玉无双的这句话是对自己的威胁,既然不是威胁那就只剩下了——交易。 “无双公子有何要求不妨说出来,囡卿自当全力以赴。” 呵。果真是个聪明的女子,一点就透。 玉无双不急不躁,指尖轻轻搭在桌上的玉盏,修长的指隙间透出温白色地玉贵清华。慢慢收起手,疏薄的淡紫广袖缓然而下,寂然道:“我能查到的别人自然也能查到,只在时间长短而已。” 囡卿收回眼眸,咀嚼起这句话。玉无双说得对,既然他能查到燕岭之事,那别人自然也能查到。只要那些大军没有出世,他们不管是被九阙皇族查获,还是被其他势力知晓,都不是件好事。 玉无双广袖一拂,渊沉墨眸淡视着坐上沉思之女。 孟囡卿一身红衣,恬漠的眼眸多了三分深沉,清丽的面容多了五分焦重,灵动的身姿亦布上了七分暗厚。热烈而赫赤的衣泽与四周古雅的花络木纹契融一体,碎光从绮窗彩棂荡漾而下,揉过囡卿鬓间绒发,照映上那沉思的半面容颜,清和而微暖的光影,直直投在了无双的广袖袖口上。 屋子里没有一丝响动,又恢复了方才的寂静,就连空中浮动的尘埃都沉了下去。 明明只是一瞬,可方才的静谧却似那样长。 长到屋外忧心的璇蓁差点没和一边的“门神”动手,破门而入。 想通透后,囡卿回神,沉静的双眸迎上了那道渊深墨色,示意无双继续说下去。 两人视线一交,不过一瞬,玉无双就移开眸,微动的眼帘掩下所有光华。负手一翻,紫袂袖口处的光圈顺着流云广袖簌簌泻下,缓而道:“我有查出事情的手段,就有帮你护其周全的能力。” 竹调玉音,轻泠而不张扬,自信而无张狂。孟囡卿很清楚,无双公子,确实有这个能力。被泽蒙庥,无双公子这棵大树确实够大呐,心间一动,囡卿果断道:“条件?” 听出了囡卿的赞同之意,玉无双毫无表情波动,可那双魅眼下的丹砂血痣,衬着透白的肤色,愈显明泽。 “让珩王起争夺皇位之心。” 珩王?五皇子东宫珩? 面对玉无双的条件,孟囡卿绣眉一蹙,有些犹豫,但更多的是深入思索。囡卿首先想到的不是玉无双为何要挑起东宫珩争夺皇位之心,而是这件事会给自己带来什么结果,因为现在她不是一个人,她必须要为燕岭的六万大军作考虑。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如今的皇帝,将九阙内外统理至此盛况,这样的一位君王自然不是泛泛之辈。但是,皇帝行事多疑,手段狠戾。威严有余,宽明却不足。为这样的君主效力,时刻都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因为你随时有可能困得兔死狗烹的下场。 眼下太子与瑞王已成两派,皇帝没有明确表态,这个时候,皇位之争如果再多个东宫珩,那最后鹿死谁手也未可知。当然,如果东宫珩加入的话,那应该……很有趣啊!而自己只需要做到隔岸观火就好,这样的话,囡卿很乐意做这件事。只是,这东宫珩... 孟囡卿试探道:“先不说太子与瑞王各有谋士,就朝堂之上,拥护这二人的大臣恐怕也不在少数。而珩王,世人皆知五皇子东宫珩长于雾山,就算囡卿能让无心皇位的珩王争夺皇位,那他拿什么与太子与瑞王抗衡?” “你我之间的交易,是以五皇子起争皇位之心换得燕岭之安。至于其他,不劳操心。”这是两人于长安相见以来玉无双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言至于此,孟囡卿可以肯定,不管玉无双是否获悉东宫珩的江湖身份,但他一定知道东宫珩不仅仅是个放养深山的无权皇子。囡卿樱唇微抿,也就是说,只要五皇子起了争夺皇位之心就可,至于他有没有那个实力与其余势力一较高下那就不是自己要考虑的事情了。 既然这样,孟囡卿素手一握,点了点头,坚定地道:“好,就如无双公子所愿,我会想办法让五皇子去争王位。而无双公子必须为我保守仓颉燕岭的秘密,并且护其安全。” “成交。” 毫不拖泥带水的交谈,孟囡卿喜欢这种感觉,更满意这样的结果。若说先前,自己最大地把柄掌控在人家手中,孟囡卿对玉无双是怀着十分警惕的。可是现在,这番交易背后,警惕之余多了两分互利互惠的关联。在玉无双第一次提到燕岭的时候,囡卿就不指望让他毫无所图地替自己保守秘密。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饭,特别对方是玉无双这样身份不明危险系数颇高的人。但现在就不一样了,双方成了合作关系,相互都有制衡彼此的利益。交易一完,一拍两散,如同银货两讫,干脆决断。 一想到背后有玉无双这棵大树,囡卿觉得这场交易价值有些不对等,囡卿真挚地问道:“无双公子可还有其他要求?” “无。我只要结果。” 囡卿刚松了口气,只听见玉无双又道:“但是,我不想还未得到满意结果,就丢了合作者。” 囡卿蹙眉,这是何意? “你身边的人……” 这是?这是想在自己身边安插他的人?做的太光明正大了吧。囡卿瞬间冷声质问:“无双公子这是想要监视我?” 无双也不恼,磬然道:“不需要。” 不需要?不需要!意思是人家还不屑于监视自己?囡卿又呛了一口气。 这下彻底不存在交易价值对不对等的问题了。囡卿尽力压下心头火,咬牙切齿道:“好,我倒要看看无双公子身边的人到底是有三头六臂,可以……不丢了我!无双公子您的人现在哪里?” 其实连孟囡卿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来长安一个月来的情绪波动加起来都没有这两天的大,她所有的沉稳谋划总能在玉无双跟前破功。囡卿眼里的玉无双是危险的,是要时刻保持远离的。面对这样的人,既有挑战又需要保持时刻的清醒。 “还未安排。” 真是大爷!时间不早了,囡卿磨牙道:“那就劳烦无双公子了,等无双公子筛选好人选,直接送到孟府来就好。琅玕王已经来了,囡卿可否先行离开,前去见礼。” 玉无双点点头,唤了声:“青砗。” 守在门外的男子进来,一声武衣,恭恭敬敬的态度,可又不像是侍从。 “送客。” 囡卿跟着来人出去。 青砗临走前关上了门。屋子里的光阴一点一点沉寂下去,玉无双无声地立着,指尖挲拂着广袖中未经雕琢的紫晶璞玉,一遍一遍,不厌其烦。温暖而柔软的光晕铺下,可那紫衣阔袖下的双手却是如淬寒冰,堪比冷玉。无双看着紧闭的门扉,嘴角一勾。身后一折屏架缓开,紫衣绝袂,断然离去。 玉光不湮,乱人心曲。 可惜没有一双眼睛得以一睹这慑人心目的瞬间。 徒然留下着悬浮满屋的细埃微尘……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回 槿弑血舞梦倾城 通往四楼地暗梯很短,可孟囡卿却觉得这条路很长很长,长到她足以想清楚很多事,同时也生出许多疑问。得玉无双庇护,并与其合作真是意料之外的事,而方才与无双公子相谈的一切,也似乎过于顺利.……当然,囡卿还没有无聊自恋地认为玉无双是对自己别有所图。镇定下来,不管玉无双那只妖精到底是何打算,她如今只有迎刃而上。 揉了揉额,当下她要做的是接近东宫珩,试探其是否有争夺皇位之心。 出了暗梯通道,一门之隔,就是四楼长廊。只是此刻的木纹长廊里似乎有些混乱,侍从一个个低着头,脚步匆匆。囡卿心生疑惑,这是出了什么事? 不过一个念头的功夫,景夜漓已经过来了。 “世子,这些都是何人?为何如此混乱?” “这些人都是四王子的侍从,四王子行动多有不便,现在太医正在为其诊脉问安。” 看了一眼跟在囡卿身后的青砗,景夜漓忽然沉声道:“那边有一部分人是琅玕王的侍从,琅玕王忽然病发,皇上也专门派了太医来,同来的还有几名阑溪御医,所以这里的场面有些混乱。” 方才跟来的青砗早已然离开,囡卿没有在意离开的人,继续问道:“外面那些人?” “大哥今日随阑溪使臣回长安,现也在前庭。除此外,皇上还派了五皇子全权负责今日接风宴的治安。” “前庭的人可是卫国大将军?”听完这番话,孟囡卿一边与景夜漓交谈,一边脑子里迅速整理出信息,首先,今日接风宴五皇子来了,而且主要负责安全问题;其次,卫国大将军也在场。 景夜漓点点头,继续道:“囡卿现在可要随我前去先见琅玕王?” 囡卿未答话,一旁的璇蓁行礼轻言道:“琅玕王病发,想来也不便见客。漓世子,不如就先让璇蓁跟着世子前去,一则不失了礼数,二则璇蓁略通医理,前去也可小尽绵薄之力。” 璇蓁句句在理,景夜漓摩挲着袖腕道:“是我着急了,囡卿你看?” “那就先让璇蓁跟着世子前去,等王爷入座后囡卿再向其见礼。” “好,就让景沐带着囡卿去前庭。” 璇蓁看了囡卿一眼就随着景夜漓离开。 两双眼眸相对,没有传递任何意思,但却明白彼此都想要表达的信息。孟老夫人口中提到的景夜沛,与无双公子交易中的东宫珩,现在两人都在场,这么重要的机会璇蓁怎能不替囡卿争取? 囡卿随着景沐过来,琅玕王和四王子那边忙地人仰马翻,可前庭这里倒是一片适闲安乐。隐隐有琴声飘来,音似流水,初一闻如南风,再一听如月行。淙淙铮铮,幽间之寒动;清清冷冷,松根之细流。囡卿心底一声赞叹,好琴技。 “孟小姐,抚琴的是景郡主。”景沐出声提醒。 隔着长廊,孟囡卿一眼就看到了亭下素手弹琴之人。景綦婳,长安第一才女,人长得好,学富五车,家世更是显赫,本是世家子弟争相求取的佳人,奈何佳人芳心已许,立誓非梦倾城不嫁。 梦倾城是江湖七公子之一的倾城公子。 倾城公子,名动锦州。人们只能凭身形断定,梦倾城是七名少年公子中年纪最小的。倾城公子文武皆通,他到底有多么好,无从得知。只知九阙第一才女景綦婳自十四岁起便立誓非君不嫁。倾城公子不持刀剑,他的武器是条软鞭,取名槿弑。槿弑软鞭由千年槿木底下长出的一种材料添金锻炼而成。似玉非玉,质软柔顺却锋利无比,一招取人性命。 女子能有倾城之貌,可梦倾城的倾城却不是这个意思。梦倾城曾在锦州为了救人,只身入胡窝,手持槿弑,一夜之间鞭杀了两百四十五名胡敌。有幸者曾经看见过出了胡窝的倾城公子,孱瘦的身躯遍布血红,腰间的槿弑还滴着血。他背着一名女子,脚步虚浮地消失在了锦州。 有人曾想将目睹者口中的那一幕画下来,可再画技超然的画师也没能描摹出倾城公子半分傲然英姿,风华倾城。槿弑血舞,风华倾城。 江湖上称,只有梦倾城才能与玉无双比肩齐驱。无双公子与倾城公子若居第二,那当世便再无第一。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风华盖世的少年公子,却在三年前殒命贺兰山南山。最为让人唏嘘感叹的是,自孟家军败,倾城公子死后,其余五位少年的声名也如孟家军一样,一夜之间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九阙的女子十四岁及冠就可嫁作人妇,十四岁的景綦婳,不顾家人反对,央求景丞相退了所有上门求亲的人,而后,不顾世俗眼光,宣言此生非倾城公子梦倾城不嫁。此事,世人皆知。爱女心切的景丞相曾遍寻梦倾城,皆未果。直到三年前传来梦倾城的死讯。 “囡卿美人你来了。”夏侯微远远看见囡卿就摇着扇子凑了过来,看了一眼囡卿身后,心里疑惑,这两个姑娘不似主仆,但不是一向形影不离么。 夏侯嬉问道:“璇蓁美人去哪里了?” 囡卿盯着那道毫不掩饰的探求,似笑非笑道:“被漓世子拐走了。” 夏侯微故作心痛:“兄弟妻,漓还当真不客气!” “嗯?璇蓁,妻?夏侯公子确定?” “那是,璇蓁美人可是本少瞧上的,还有囡卿美人本少也……” 夏侯微还没说完,囡卿惊讶打断道:“原来做夏侯家的人这么简单,只要被瞧上眼即可。唔,这可了不得,听说夏侯公子素来喜欢流连花街,这一条风月街上的女子少说也有百八十人,长安城有十几条街,粗算下来,被夏侯公子瞧上的女子恐怕不下千人,日日新郎官,夜夜洞房烛,夏侯公子可要保重身体!” 这是怕自己染指璇蓁美人?夏侯微狭长的桃花眼里却是熠熠生辉,大笑道:“哈哈哈,没想到囡卿美人如此关心我。囡卿放心,为了我们将来的幸福生活,本少一定养精蓄锐!” 囡卿幽幽地瞅着身边笑到花枝乱颤的人,不得不说,这人脸皮是真厚。 夏侯微相当自信地想,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说不定就能与美人一定终生了。唉,只是这时间地点都不对。夏侯心中腹诽,大骂皇帝心思不纯,搞这破宴会耽误了自己追美人。骨扇一挥,恨恨道:“让人生厌的宴会。” “阿嚏!”金丝扇面,凉风阵阵,扇地囡卿喷嚏连连。 夏侯这才讪笑着起扇子,两人一起往前庭走来。 “五皇子,大哥!”一曲终了,景綦婳盈盈而来。 东宫珩一身黑色锦衣,放开掌下的黑玉,托起酒杯慵散道:“托大将军福,今日才能听到此等天籁琴音。” 景夜沛连连点头。如此表现,不是景夜沛护短,而是他性情耿直豪爽,五皇子说的是实话,自己的妹妹就是弹得一手好琴,他自然不会再故作谦让。 看着自家大哥这般爱护自己,景綦婳掩唇笑道:“不过是信手娱乐而已,五皇子谬赞了。” “沉鱼出听,六马仰秣,如此技艺还只算得上信手娱乐,不愧是长安第一才女。”东宫珩毫不吝惜地赞叹着。 千寻楼里的东宫珩一直是散漫慵懒的,甚至对皇上的委以重任也不以为意。 “五皇子,大将军,漓还在忙,只有囡卿来了。” “臣女孟囡卿见过五皇子,卫国大将军。”除了东宫珩,景夜沛,夏侯微等人外,还有两员武将在场。囡卿猜那两人一定是景夜沛的心腹大将,否则以景綦婳的身份,是断然不可能当着外人抚琴。余光瞥见景綦婳,囡卿提了口气。 “不必多礼!” “就是就是,囡卿快来坐,你才是今日的主角!”夏侯微拉着囡卿坐了过去,然后将在座的几人一一介绍与囡卿。 景夜沛看着打量着孟囡卿,同为武将,景夜沛有很多话想问眼前之人,可现在不是时候。 对于景夜沛的欲言又止,囡卿可以大方地报以一笑,但是,另一道目光却让囡卿如芒在背。 景綦婳着一袭水蓝长裙,这样的水蓝不似景夜漓那般开阔,但却给人一种清冽干净的美感。景綦婳姿容不俗,微睇绵藐,再加之她满腹诗书,使得整个人气质更盛如华。那样一双水盈盈大眼,毫不掩饰地盯着囡卿。 同为女子,人家这样看你自然不存在礼法问题,但是……迎上那略带迷茫的大眼,看了一眼云鬓雾鬟,囡卿笑道:“囡卿认为,比起珊碧珠花,景郡主更适合双冠琥珀。” “哦?这是为何?” 囡卿出此言,不仅是景綦婳不明白,就连其余几位男子也心生疑惑。 “素闻景郡主有长安第一才女之称,今日一见,原来景郡主不仅弹得一手好琴,容貌更是倾国倾城,要我说景郡主还是长安第一美人的不二人选。如此,只有双冠琥珀才衬得景郡主才貌双绝。” 夸人也要有度,囡卿这番赞美,若是相熟之人倒也无不妥,可若是这么赞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未免失了真,亦有过分相攀的嫌疑。 果然,景綦婳收起眼神,没了方才的热情,淡淡回了句:“孟小姐谬赞。” 说完便与转头与自家大哥说话去了。 囡卿这才低低舒了一口气。 景夜沛不了解囡卿,可东宫珩与夏侯微却明白囡卿不是这样的人。 东宫珩意味深长瞧了囡卿一眼。夏侯微是一向直接,凑过去道:“囡卿,我怎么没发现你也有喜欢美人的爱好?”夏侯还想说,我一直以为你只喜欢璇蓁美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是景郡主这样才貌双绝的佳人。还有,难道漓世子没有告诉过你我在锦州是混迹沐兰院的?” “方才那番话?” “方才我那是真情流露。唉,只可惜名花无意!” 夏侯微半信半疑嘟囔着道:“是么!可我怎么觉着你是故意要景美人远离你呢!” 正在此时,未林前来不知在东宫珩耳边说了什么。 东宫珩听完后收起邪笑,懒散一声令:“请!” “五皇子,谁来了?” “太子到访!”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回 花盖斜偃梅万株 前面话才落,就看见一人自堂前而来。宝蓝锦袍,对襟肩口对分,腰上系着一块宝蓝玉,明黄的流苏皆以金线络成,那股狂傲与尊贵浑然天成。 “臣等叩见太子殿下!” “臣女参见太子殿下!” 东宫珩象征性地起身,懒散道:“太子!” 夏侯微一笑,古扇一挥:“太子殿下好!” “大家都起来吧,不在宫里,都随意就好。”东宫璟上座,将在座的几人收在眼底,看见那抹赫赤色的倩影时,眼底划过惊艳,可一想到这女子的身份,顿时熄了内心的那份灼热。转而看着景夜沛道:“大将军才来就被父皇委以重任,果真是我国之栋梁!” “太子殿下言重了,这些都是我等分内之事。” 东宫璟点点头,看着东宫珩道:“五弟,你才来长安不久,诸事皆不熟悉,所以父皇派为兄来替你看着点。” 东宫珩懒得多想,道了句:“谢太子!” 夏侯微一直凑在囡卿跟前打听锦州沐兰院里的别样风情,孟囡卿口上回着话,心里却想着太子究竟为何会来千寻楼。不放心五皇子?为了拉拢卫国大将军?余光瞥见太子的眼神,囡卿看着在自己身边一直说个不停的夏侯微,还别说,太子真有可能是为了这货而来。 峥嵘耸峙,飞檐翘宇,太子的到来使这样迟来的接风宴更加压抑诡异。琅玕王和西漠王子未来,宴饮没法开始,但那也只是个形式而已。桌上杯盘果盏,美酒佳肴一应俱全,在座的几人当然不至于饿肚子。几人时不时的交谈举杯,虽然拘于身份,可这场觥筹交错的宴会前奏倒也算得上平安无事。 东宫璟观察着几人,看着夏侯微笑道:“听闻孟大小姐才回护国公府,没想到大公子就与孟大小姐这般熟稔。” 这是想抓住夏侯家的把柄?还是怕护国公府与夏侯家有牵连?如今的护国公府可没有说话的权利,囡卿只得答以微微一笑。 太子言语意有所指,孟囡卿不能多言,可夏侯微就不一样了。听完太子的话,夏侯微瞄了一眼太子身下某处,正经地道:“本少与美人都熟。再说,温香暖玉,火候到了能不熟么!本少的品行,长安城里的正常男人都知道。” 被那样的眼神看着,东宫璟有种盘底生凉的错觉,再看夏侯微那副“太子你到底有什么隐疾”样子,只感觉一口气瞬间憋在嗓子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可东宫璟是什么人,没有足够的智谋和隐忍他又怎么能入主东宫这么多年。东宫璟按下心底起伏,为了拉近关系,又示好道:“大公子还是这么能说笑。不知家父可好?” 美酒入喉,夏侯微砸吧着嘴对着囡卿直赞好酒,咽下酒才注意到太子那张隐隐变黑的脸。 “啊,太子在问我吗?家父……哦,我家的那糟老头子啊,他很好。大概上上个月我还收到了六姨娘寄的家书,他老人家正娶了第十一房小妾,老当益壮。”夏侯微转头,无视太子五颜六色的脸,反倒是一副哥俩好的神情,提点道:“既然太子这么关心家父,太子不妨投其所好,送几个绝色美人给他。” 东宫璟一愣,夏侯家富可敌国,是声名赫然的四大家族之首,他想拉拢夏侯家,可偏生无处下手。女色至上,如果夏侯家的男人都喜欢这个格调,此等手段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太子脸色稍缓,假意推脱道:“夏侯老爷才娶娇妻,再送那么多美人未免不妥——” 话还没说完,夏侯又惊异尖叫道:“多?!十一个怎么能够用?太子你你竟然会嫌多!”说完又不免再往太子身上瞄几眼,略带……怜悯。 “噗~”夏侯此言一出,一员武将再也忍不住了,一口水喷了出去。 “怎么了?”夏侯微疑惑地问。 “没事,没事,大公子果真是……孝顺啊!” 夏侯微扔过去一个“你有眼光”的眼神,骄傲道:“那是!有本少这样孝顺的儿子,是我夏侯家祖宗八代保佑的结果。” 武将一边擦着额头的水,一边怅然咳道:“唉,不服老不行,如今喝水都能呛着。” 这一刻的东宫璟对夏侯起了杀意。身为太子,东宫璟韬光养晦能忍受很多问题,唯独太子尊严是不容任何人侵犯的,这也是为君者最起码的底线。东宫璟做了这么多年太子,一切对自己权利有益的人,能拉则拉,不笼即杀。总之,他会扫平为君之路的一切障碍。在东宫璟看来,现在的夏侯微就是在一遍一遍挑战自己的耐性。 像是没有感觉到周遭愈来愈深的冷气和隐隐杀意,夏侯微看满脸通红的景綦婳,热心道:“哎呀,景妹妹怎么发热了?过来夏侯哥哥给你扇扇。” 不忍看太子黑了的脸和四散的杀气,囡卿低下头揉了揉额,这果然是朵奇葩! 躲开夏侯微的扇子,景夜沛将自己的宝贝妹妹藏在身后,圆场道:“夜漓才让人传来消息,琅玕王与四王子怕是来不了了。既然太子与五皇子皆在场,为了不延误时间,宴会还是开始吧。”景夜沛长居军中,对这些宴饮之事一概不通,但是现在,他要是再不出面太子恐怕是真的忍不住了。景夜沛知道这次的接风宴是由自己的弟弟操办,他可不想出什么岔子。 前庭的接风宴已经开始了,可景夜漓这边毫无动静,琅玕王与四王子萧瑢还被两国的太医围着。宴上这里,囡卿由于心中惦记着璇蓁,因此也不怎么说话。不过有了夏侯微在,自然是不会冷场,只是太子那张脸从头到尾就没好过。 几人用完宴后行于亭后的梅花坞。真不愧是长安第一楼,现下并不是梅花开放的时令,可梅花坞的梅花香雪万株,花盖斜偃。浮岚映楼,衬出了千寻楼的不凡。这场接风宴似乎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完了,孟囡卿想要前去带着璇蓁离开,但太子这个不速之客却以等见其余二主为由,绝口不提散场的事。囡卿心有腹诽,她实在不愿意在这里虚与委蛇,特别是听夏侯微那张嘴说话,真真能把人憋出内伤。 东宫珩一向自持慵懒到高冷,把与卫国大将军结交的机会都让给了太子,自顾自斟酒小酌,而囡卿就坐在一旁,眉眼弯弯盯啊盯着东宫珩。 “囡卿美人,为何你今日看五皇子的眼神分外……热烈?”夏侯微不满地凑上去,他的八卦潜质又蠢蠢欲动了,此刻的脑子里早就百转千回:囡卿不可能无缘无故对他人起心思,难道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囡卿一声轻咳:“有吗?” 夏侯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了几道,果断答:“有!” 孟囡卿白了夏侯微一眼,她真恨不得伸手挠夏侯微一脸,你这个魂淡管那么多干什么,如今她可是身负重任,不先引起东宫珩的注意她怎么接近他,怎么打探他对于皇位的心思!囡卿气的仰天一叹。 夏侯一副后觉的样子,委屈巴拉地看着东宫珩:“五皇子,我有说错吗?” 东宫珩执起一杯,凉凉地回了夏侯微一记眼神,其实东宫珩也被那道目光惊到了,那是没法用语言形容的感觉,他不明白自己心里的异样,但他能感觉到,这姑娘绝对有话要对自己说。想起那道离开自己的热烈眼神,饶是有修养的珩王殿下心里忍不住也骂了句:夏侯微,你个魂淡! 而这边的景夜沛实在被太子的各种亲近示好弄到了不知所措的地步,铁血如他,真的不适合这些委蛇。 景綦婳看着自己的大哥,灵思一动起身道:“二哥不在,琅玕王与四王子还未来,我们也不能先离开。既然有太子和珩王在,大家何不进行些宴饮逸趣?” “这个提议好,小婳想以何娱乐?”景夜沛率先附和。 夏侯微一听立即兴意盎然喊道:“逸趣游戏,这个我最拿手,我来主持!” 太子在场,夏侯微很明显喧宾夺主,但这回的从太子的脸上倒未见不满。 几人均等着夏侯微看他如何主持,可夏侯微憋了半天,万分遗憾道:“空有美酒,既无丝竹弦乐,又无佳人在侧,这要如何娱乐?” 众人皆无言。 东宫珩终于开口道:“适当的游戏,可娱情冶性。既然此事由郡主提起,那由她主持是再好不过了。太子以为如何?” “甚好!” 得太子许可,景綦婳也不娇作推辞,想了想后大方道:“娱乐本是一个可以让人快乐的活动,凡是参与其中的人都会无意间放下身份等级,世俗尊卑一起来投入到有趣的游戏中。在座的几人,有的身份高贵,有的能文,有的能武,既然这样,大家何不来弹棋,雅俗共赏。” 东宫璟颇为赞赏地点头同意。除了夏侯微外,其余几人均无意见。 “弹棋?毫无情趣!这么无聊的游戏有什么意思。算了,我还是去看看漓,囡卿美人你安心游戏,我去给你把璇蓁美人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囡卿微微一笑,她的确记挂着璇蓁,但她可不对夏侯微抱有指望。 夏侯微作辞离场,无意间却瞥见了太子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囡卿心头一惊,难道太子不是为了勾搭夏侯微而来? 第三十回 弹棋雅戏暗藏锋 弹棋是仙家之戏,又称为雅戏,本是文人墨客陶冶性情的游戏,但由于滑动棋子需要一定的腕力与技巧,又被习武者爱好,用来锻炼提升自己出手时精准的角度与力度。景綦婳提出这个游戏,就是肯定了在场的几人皆会参与其中。 游戏没有过多的规矩限制,因为人比较多,所以两两组队,四人对阵。弹一局为一筹,三筹为一都。一都下来败落的一组要接受惩罚。 太子先选人,没想到竟然选择了景綦婳身边的侍女九夏。 这样的选择,不仅九夏错愕,在场的几人都很意外。九夏求救地看着自家小姐。景綦婳率先自己的丫鬟拉过来,行礼道:“太子殿下能择九夏是九夏的福气,但九夏只是一个侍女,岂敢与太子比肩。” 太子拂袖一挥,笑道:“哈哈,方才是谁说娱乐是一个可以让人快乐的活动,凡是参与其中的人都会无意间放下身份等级,世俗尊卑一起来投入到有趣的游戏中。本殿下就择九夏,景郡主身边的侍女,想必自然不同凡响。” 景綦婳不好反驳,只得让九夏跟在太子身后。 孟囡卿越来越猜不透今日太子所来的目的,这样的人,没有一定的理由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有失身份的事。囡卿暗暗瞧着那名唤作九夏的侍女,姿容平平,而受惊后的颤抖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囡卿还在揣摩,没在意东宫珩已经走到她身边,宣言道:“我与孟小姐一组。” 抬头看着东宫珩一笑,囡卿甩开疑虑,心中大赞:五皇子您此举深得我心啊! 最后的分配结果就是太子与九夏为一组对弹五皇子与囡卿;景夜沛与自家小妹一组对弹两员武将。 景綦婳接过侍女三春递来的棋盘摆上:“这是大姐才送我的棋具,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第一都是太子这一组。双方各六子,太子先执黑子,东宫珩捏着白子随意在棋盘上摆好位置。弹棋的棋盘四周略低,中心突起。纵观整个棋局,黑白双方虽然只排列在五尺见方的棋局两侧,但由于棋盘中心隆起,平视根本无法看准对方的棋子在何处,特别是这个棋具是以广羊文犀作枰,其上纹理脉络混淆视觉,更是为弹击对方棋子增加了难度。 “五弟可准备好了?”太子说完,不等对方准备就执起黑子,直击右守地带的白子,“啪”地一声将一枚白子击打在地,而黑子在原地打了几个圈后稳稳落在了白子的地盘,鸠占鹊巢,十分圆满。 侍女三春捡起那枚落地的白子,玉子竟然热如火烧。三春忍着灼烫将棋子放在围奁,神色担忧的看向了正在弹击的九夏。 太子第一子就如此精准狠戾。一子被吃,东宫珩倒也不意外,囡卿却惊异于太子暗中施加的掌力。 侍女九夏也执起一黑子,黑子被指尖的汗渍浸着,九夏长呼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心静,瞅准了最边缘处的一枚白子,运力将黑子弹出,两子相撞的声响,多了几分悦耳之音,只是运力太猛,两子皆从棋盘边缘落了下去。 九夏大骇,请罪道:“太子赎罪,九夏输了!” 东宫璟一摆手,毫不在意地笑道:“棋局上无身份,只有对手。你我现在同为一组,你的失误也就是我的失误。再说,不到最后关头,一切都是未知,怎可轻言输赢。”东宫璟亲自走到弹落的两子前,托起两子道:“看,就算是落地了也是黑子压着白子,所以九夏这一局你并未输,只是赢得不漂亮而已。哈哈,来,记上五分!” 三春顿时舒了口气,替太子这一组记上分。 太子复返回座上,笑道:“五弟,该你了。” “祝贺太子。”东宫珩看着自己的领域,不经意地提点道:“太子虽胜,但也要注意游戏规则。”东宫珩说着执起最低端的白子,没有瞄准黑子,而是轻轻转力,将白子送到了棋盘隆起最高点处,然后棋子完全顺着棋盘坡度自由下滑。最顶端的黑子阻力正好使得白子停下,而白子从顶端而落的下滑力正好将黑子顶下棋盘。白子稳稳当当停在了黑子的地盘。 这才是弹棋的最高境界与最正确的落子之法。行棋的轻重,角度必须控制得当,太重,棋子会从上滑道的切面飞出棋局,太轻,自己的棋子则不能到达最高点处。 东宫珩的这一手也是记得十分,但行棋明显比太子高明许多。而且一出手就弹掉了太子的顶巅之子。 “哈哈,看来五弟对弹棋之术是颇有研究。”太子脸上隐隐有几分龟裂。 东宫珩举起酒杯,遥遥一敬,道:“孟小姐,该你了。” 谁知话才落,囡卿就向上抛出了一枚白子,众人还没看清,只见白子已经落到了黑子地界,实实在在压在了一枚黑子之上,将黑子挤下棋盘,自己抢卧在了那方位置。 东宫珩送至唇角的酒杯一顿,而后扬起杯盏将那抹笑意掩住。 太子看着被挤下的黑子,仿佛方才压得不是棋子,而是自己。太子咬牙切齿道:“孟大小姐,你可知你这是犯规!行棋过程中棋子不能离开棋盘!” 囡卿一副诧异加无措的神色,看着东宫珩道:“啊!我以为只要把黑子打下去就算胜利。五皇子对不起,我没有搞清楚弹棋规则,我输了!” 对上那双盈亮狡黠的大眼,东宫珩握拳轻咳一声,安慰道:“囡卿不必自责,我们此次弹棋本来就没有那些规矩束缚。再者,过程不重要,结果就是你的确将黑子弹下了棋盘。我想太子也不会计较这些,既然这样,囡卿此筹也能得五分。太子,臣弟说的可对?” 太子气的心中抓狂,可还是顶着笑硬生生挤出几句话:“对,五弟说的对,五分,来给孟大小姐记上!” 东宫珩相当满意地看了囡卿一眼。 囡卿心中一笑,看来,珩王殿下并不如世人传颂的那般不争不求。好,很好,只要有胜负之心,就会起争夺之意。这样的东宫珩正在向着她与玉无双互相交易的轨道上走,什么都不用自己做,一切自动上轨,孟囡卿很满意。 余下来的四枚棋子,双方都运力走得很精彩,丰腹敛边,中稳四企。太子行棋,定夺十分,每步棋都可看出其势在必得的狠戾与野心。而东宫珩的棋,也得十分,只是他的每步都会熟取巧计。看似两人得分一样,实则东宫珩每一步都已较高的记忆完胜太子。当九夏与囡卿对阵,九夏只能得五分,而囡卿也每回都以奇怪的手法力压黑子,且,回回犯规,回回也只得五分。 第一都弹棋下来,双方从得分上来说不分输赢,但太子却气到几欲吐血。 第二都是景夜沛与景綦婳对弹两位将军。 这一都不似太子与珩王之间的暗中较量,四个人只是单纯娱乐。景夜沛一身戎装,站在那里如松赫立,对方是自己的下属,景夜沛自然不会手下留情,而且处处制造难题,每一子离手时都灌了内力,东西驰走,左右周章。几人眼中仿佛看到那个在战场上蓄锐以将取,居谦以自牧的卫国大将军。孟囡卿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称赞,而太子眼中则是势然必得的决心。 东宫璟暗想,若得此人支持,定能成就自己的一番皇图霸业。 而景綦婳与另一将军对弹,綦婳没有武功,但弹棋角度把握地相当精准,手下力气运用得当,而对方也不用武功,小心行棋。 毕竟是女子,在第三筹的时候景綦婳力道过轻,棋子没有越过楚河汉界,记以零分。所以第二都景夜沛二人以一分之差败于自己手下的两位将领。 景綦婳调皮地吐舌,景夜沛揉了揉她的发,这两兄妹才是真把弹棋当做游戏。输赢真的不重要,景夜沛这组输了,理当受到惩罚。景綦婳毫不推辞,提笔书下一阕《满庭芳》以作惩罚。 时间在娱乐中走得格外快,两都弹棋下来,不说尽兴,可时间总算是熬过去了。囡卿刚想要作辞离开前去找璇蓁,可太子却拿起了景綦婳的所作的诗词,赞道:“婉然若树,穆若清风。先不说诗作,就这纸上碧治浮霞,高逸清婉的字体就足以见景郡主才学之渊。不愧是第一才女,景郡主当之无愧。”太子话锋一转,抖了抖手中的诗作,对囡卿道:“今日的接风宴,孟大小姐亦是主角,护国公府盛荣不衰,想必孟大小姐也不寻常。不知本殿下今日一睹孟小姐风华?” “太子殿下说笑了,囡卿怎可与景郡主比较。再者,《满庭芳》是郡主弹棋失败后所作,囡卿记得方才与太子对弹,我们可是达成了平手。” “哈哈,这有何难,五弟,来,我们再弹一局。也好让为兄见识见识孟大小姐的风华。” 孟囡卿一挑眉,太子就这么笃定自己是赢家? 东宫珩本来没了兴致,可太子此言一出,他也笑迎道:“太子发话,臣弟岂有推脱之理。只是这结果可就不知道是否能如太子所愿了。”东宫珩说着拂开衣袖执了黑子,明显有几分不耐烦,看来是想速战速决。 谁知太子竟然挡下了五皇子的动作,两眼里慢慢溢出笑,眼底是化不开的狠戾与阴鸷,慢慢道:“慢着。五弟,我们此回换个玩法。” 第三十一回 广羊文犀主生死 太子挡下了五皇子的动作,两眼里慢慢溢出笑,眼底是化不开的狠戾与阴鸷,慢慢道:“五弟,我们此回换个玩法。” 东宫珩也扬起一抹笑,迎上太子的眼道:“太子二哥请讲。” 这是东宫珩第一次当众称呼太子为二哥,那声称呼,慵懒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带着一分蛊惑,一分承认,余下的八分,悉数化作了言不清道不明的讥讽。 在场的几人心神皆一震,是啊,他们是亲兄弟。 太子毫无所动,拉长笑意忽然看向了囡卿道:“徒手弹棋未免太没意思,孟大小姐出身将门之后,应该会武功吧。” 没想到太子会与自己说话,囡卿答道:“会。” “九夏是景郡主身边的侍女,负责郡主安全,身手想来也不差。既然大家皆会武,我们何不将游戏提高些难度,以内力注入棋子,以此对弹。” 这哪里是弹棋,这相当于直接动武,囡卿看着东宫珩,想让他拒绝,不论谁输谁赢,总有一方会受伤。这一局,至少现在这个局面,赌不得。 谁知东宫珩竟然一口答应:“好,臣弟陪太子玩。一都定胜负。” 围观的几人这回退开了二十步,一个个都提起了心,特别是景綦婳,毕竟这个游戏是她提出来,发展到这个地步是她意料之外的。景夜沛投给妹妹一记安抚地眼神,也遥遥盯起了棋局。 第一筹先由囡卿与九夏对弹,正如太子所言,九夏身为景綦婳的贴身女护卫,身手自然不容小觑。九夏不敢伤人,但更不敢输,因此白子上蕴含着十分内力击向囡卿黑子。 孟囡卿不费吹灰之力,摒弃繁琐复杂的身手,简单的一线贯穿,就将白子打下去,而自己的黑子随后也飘到了地上。 “孟大小姐就这么喜欢让自己的棋子落下去?” 囡卿看着靠近自己低语的东宫珩,轻笑道:“反正等会也要被太子殿下打下去,既然没有站在棋盘上的能力,落下去岂不是最好。” “哦,孟大小姐倒是能屈能伸。只是不知道孟大小姐那一手棋子落地,是没有站在棋盘的能力还是故意为之?” “囡卿一介女子,有何不能屈不能伸的。囡卿输了不要紧,五皇子您可不能失误。”囡卿笑地更深了,本就是温婉女子,配上那软糯的嗓音,显出了女子特有的娇弱温柔。 言笑,耳语,低喃,东宫珩有一瞬间的失神,仿佛心中有一根弦,紧绷了很多年,可在这一刹那轰然崩塌。 那面的太子嘴角勾出一抹阴鸷,根本不给对方任何机会就将一子弹了过来。 囡卿依旧笑着,柔软而璀然,只是身子却倏地远离东宫珩,她可不想被殃及。而且这两人对上,囡卿也不打算插手,再说她清楚以东宫珩的真实实力,太子应该不是其对手。 东宫珩眼神猝然一深,几个字飘入囡卿耳中:“他不给我失误的时间。” 外人看来,此时的五皇子正在与囡卿谈笑低语,两人离得很近,像极了耳鬓厮磨。而太子的棋就在此刻弹出手。 对面的九夏捂起嘴巴,将那声惊讶实实压下。因为比起远处围观的人,她看得更清楚,五皇子根本没有看见太子行棋,伤了皇子,这样的罪名她背不起。 太子此举怀必胜之心,从空中近乎透白无形的棋子可以窥见其蕴含着多么深不可测的攻击力。白子飞到自己眼前,眼看就要击入脑门,东宫珩忽然向后旋步,一掌拍动围奁旁的酒樽,酒樽激荡起满奁棋子,最中间的那枚黑子忽然被周遭棋子灌以狂劲,速变数次,然后从围奁当中直涌冲起。就在退步的那一瞬,东宫珩继而以内力将棋子吸纳,棋子瞬间如锋针般至弹迎面而来的白子。 突如其来的黑子瞬间占领了主动权,白子带来的冲击力顷刻土崩瓦解,一黑一白两两交缠,均往棋盘上落去。但是,两枚棋子是少了冲击力,但上面蕴含着骇人的内力,加之弹棋的棋盘中间高高鼓起,广羊文犀更是犀滑无比的材质,所以棋子抨击在棋盘上后,不仅没有停下,反而被激起了更大的一股冲力,两子倏然分开,如同两道寒芒被岔开,疾风骤雨一般各袭两侧,黑子飞向了囡卿,白子冲向了太子。 这一骤变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孟囡卿能感觉到那股锋利的凉意,那是一股无以复加的杀伤力。囡卿毫无所惧,碎步一动,还未待她有下一步动作,只见眼前飞来围奁,没想到东宫珩会出手帮自己,囡卿也不推辞,只顺着其意,踢腿,弯腰,攻取,三个动作行云流水,脚尖顶过飞来的围奁,那枚尽含杀气的黑子已经落入围奁。“哗啦”一声,整个围奁被那枚棋子震裂,霎时棋子四散。 再观太子这边,白子本就是出自太子之手,复又袭击过来,太子自己也没有料到。太子没有丝毫动作,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九夏,棋子直击太子,但太子却没有运用功力。九夏大骇,若是被这样的一子袭击,太子必会重伤,九夏虽为侍女,但最起码的头脑还是有的,自己作为太子选择的人,若是太子受伤,自己也活不了,而且说不上还会连累小姐与自己的家人。为了保全自己的想要保全的人,来不及提醒,九夏毫不犹豫翻身双臂攀在了太子两肩。 “九夏!”景綦婳身边的三春惊叫起来。 周围的人都能看出来九夏这是要为太子挡下一击,没想到小小丫鬟竟然有如此忠勇之举。 可偏偏太子没有感觉到,太子脸色暗沉,极快地将怀里的九夏拨开,狠戾厌恶地骂道:“恬不知耻!” 九夏双臂被打下,整个人掉了下去,还来不及有其他动作,那枚飞来的棋子就直入太子肩头。“嗤”地一声,白子穿过了那道血肉之躯,然后落在了地上。九夏一声闷哼,强大的内力气场将太子身下的九夏都震得发疼,这样的力道,若是自己,必死无疑。九夏惊吓地爬起来喊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怎么样?” 远处的几人火速围了过来,景夜沛最为镇定,扶住太子道:“太子殿下,您受伤了。”然后向身后的侍卫道:“快去禀明世子,派太医过来。” 太子紧了紧拳,极力让自己清醒,低低道:“无碍,小伤。五弟不是故意的,是我大意了。” 一旁的九夏赶紧跪下,颤声低泣道:“奴才本就该为主子考虑,若不是九夏速度太慢,太子也不会受此重伤,九夏有罪,请太子责罚,九夏绝无怨言。” “不关你的事,若不是你方才举动,这棋子恐怕射穿的就不是肩膀了。再者,作为太子,本殿下有责任保护任何一个臣民。”太子吸了口气,看着肩上的伤,虚弱道:“实属意外,本殿下的伤与你与五弟都无关。” 太子几句话说得那叫个气喘,不过每个字都昭示着两个意思。一是自己受伤与五皇子无关,二是东宫德行当如此。但是太子一口一个与五弟无关,可棋局对面的东宫珩却没有任何表示。景夜沛不发表看法,但其余两位将领已经对这位珩王殿下心生不满了。 不过就算是不满他们也不会蠢到表达出来,一人上前道:“太子殿下,我们先把您扶去前庭,好等御医来医治。” “好,我们将太子殿下扶过去。” 太子点点头。临走,转头看着始终未动的东宫珩,面色苍白道:“五弟不必,不必过于自责,纯属娱乐,小伤而已。” 孟囡卿其实很想说一句,太子殿下您那只眼睛看见五皇子自责了!囡卿就站在东宫珩旁边,所以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了东宫珩的变化。从棋子飞过,到打中太子,这位五皇子果真是没有一点心神起伏。这是真淡定。但是,现在不管太子说什么,不管过程到底是怎样,但有一点已成定局。且,太子越大度,就越能说明一个问题:珩王误伤了太子殿下。 东宫珩自始至终身形未动。只是通身黑色锦衣上显出来的气质不再是列松如翠,萧疏轩举。那双俊目里慢慢涌动着一股暗潮,没有翻天覆地地变化,但却是另一种风暴前的酝酿,一点一点积攒着,只待一个突破□□发。 囡卿怎么也猜不透,太子到底为何会这么做。本来郁闷着,可窥见了东宫珩的眼中情绪后,囡卿心里大乐,就差没拍手叫声:太子你栽赃陷害做的好哇! 人只有被逼到走投无路才会另寻径途。五皇子的闲散珩王做的太安逸了,囡卿很期待太子接下来的手段,他到底会把东宫珩逼到何种境地,珩王才会去争夺皇位。这样就不用自己费神了,囡卿索性托腮,越想越开心。直到耳边响起东宫珩的声音:“太子受伤,孟大小姐好像很高兴?” 孟囡卿也不尴尬,故作悲痛道:“珩王殿下说笑了,囡卿与珩王同为一组,太子受伤囡卿也难辞其咎。” 东宫珩一挑眉,道:“哦,这么说孟大小姐是断定了太子的受伤是我所为?” 囡卿忽然凑近东宫珩,狡黠一笑,道:“囡卿怎么认为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的看法,以及.....”囡卿凑地更近,声音愈底道:“皇上的看法!” 又是那般近乎呢喃地轻言耳语,这回还带着几分笑意与得意,明明自己被算计了,可东宫珩却听得嘴角一动。 “没想到孟小姐这么聪慧,只是搭上自己,这可不像是聪明人干的。” “王爷您多虑了,我可是护国公府的大小姐。”囡卿得意地等着东宫珩的反应,这样说不是她自持身份,而是看太子的态度就知道他有多么迫切地想远离护国公府。又怎么可能跟自己扯上一点关系。 东宫珩看着只与自己肩头高的这张笑颜,竟然笑出来声,那样的笑声,像是侵染着魂魄深处的真诚,使人心神一悦。 如此美好的一瞬,却被一道声音打破。 第三十二回 接风宴上遭刺杀 “啊啊啊,你们,你们这对……啊呸,说错了!珩,你们背着我在干什么?!” 夏侯微跳到了二人中间,挡在囡卿跟前,向东宫珩吼道:“珩,你要对囡卿美人做什么?”说完又转身做了个护食的动作,道:“囡卿美人,别怕,本少保护你!” 囡卿无语地望了望天,她明明感受到了东宫珩心神愉悦,难道是想到了对付太子的阴谋诡计?紧要关头,可……夏侯微,你这个魂淡! 东宫珩深深地吸了口气,忍下挥拳的冲动,别开脸闷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方才还炸毛,可一句话就上道了,夏侯微一撇嘴道:“哦,没事。前来送太医,顺便看看戏。”说完又加了句:“太子说你把他给伤了。”不是疑问,是肯定。 东宫珩一皱眉。 囡卿心中却是蹭地一亮,就差附和:是啊是啊,太子是和珩王弹棋时受的伤! “大公子不在场,方才那一幕……总之太子受伤,实在与珩王无关系。”不待东宫珩表态,就看见景綦婳边说边走来。 “景郡主。”有外人在场,夏侯微隐隐收起了几分随意,看着东宫珩道:“原来如此,那可真遗憾!” 不知道夏侯微说的遗憾是什么,只听他又道:“其实太子也是这样说的。” 一样的话,分别被太子和景綦婳说出来,听在夏侯微耳中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意思。囡卿暗暗摇头一笑,她就知道,夏侯微的脑子里装的不仅仅是欢好佳人。 夏侯微问道:“景妹妹,太子怎么样了?” “棋子伤了肌肉,内力震伤了胛骨,须休养几日。” 毕竟被射穿了肩膀,这样的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好在都是习武之人,休养几日就能好。 想起了什么,囡卿推开挡着自己夏侯微,问道:“夏侯微你怎么来了,璇蓁呢?” 提起璇蓁,夏侯微脸色讪讪一笑,道:“璇蓁美人同漓都还在琅玕王那里,囡卿放心,璇蓁毫发无伤!” 囡卿打算不再理睬夏侯微,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没在璇蓁那里讨到好。 景綦婳道:“太医为太子诊断完后太子殿下应该会离开,我们现在一过去吧,五皇子,您看如何?” “好!” 几人说着就往太子这里行来。东宫珩与夏侯微说话,景綦婳与孟囡卿一前一后跟在后面。 “琅玕王和四王子都怎么样了?” 提至此,夏侯微的话匣子又打开了:“珩——五皇子您是不知道,那两个病号啊可真能折腾,你说你有病吧不吃药你就呆着自己府里养着就行了,还非要来参加什么破宴会。特别是那个病王琅玕王,我都怕他把气给咳断了。” 夏侯微越说越起劲:“还有漓,平时看着多洒脱啊,可你说他怎么对病王那么上心?” 东宫珩脚步微顿,偏头问道:“你说,漓世子对琅玕王颇为上心?” “是啊是啊,璇蓁美人说她连四王子一面都没见着。很明显漓一带着她去就守着琅玕王了。什么随心随性,洒逸超然,还不是怕琅玕王一口咳不上来皇上怪罪于他!” 夏侯微越说越过分,东宫珩出言道:“不要胡说,他是琅玕王。” 夏侯微猛然停下脚步,果真不说了。 囡卿一面要保持着自己与景綦婳的距离,一面又听着东宫珩与夏侯微的谈话。 直到夏侯微忽然停下,她才感觉到异样,倏然收起心神。 东宫珩本来也在思考一件事,这一瞬也猝然怔住。四周异动,景綦婳感觉不到,但其余三人,有着习武者最起码的警觉。 “怎么都停下了?二哥他——”景綦婳一直想为自己的哥哥辩解,可无奈插不上话,刚一开口,就被胸前多出的一只胳膊打断。 “嗖”一声,四周射出利箭,杀气满散。 “景郡主,小心。”东宫珩和夏侯微来不及回头,孟囡卿箭步而上,刚柔兼备,拦低景綦婳的身子,利箭划破了囡卿的衣袖,偏落地下。 第一拨箭后,第二拨箭如雨点半凛冽射来。 夏侯微当着箭锋,道:“有刺杀,囡卿你先带着景妹妹离开。” 孟囡卿刚想要拒绝,东宫珩先道:“不用去了,前庭也有。” 囡卿点点头,她有听见前面的打斗声。 所谓的接风宴果然不会风平浪静地结束,一场血战展开。 “嗖嗖嗖——”不见刺客,只有从四周袭来冷箭。 孟囡卿护着景綦婳,东宫珩与夏侯微作掩护,四人火速来到了前庭。此庭名叫碧波庭,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左右两侧是空地,前后以假山隔出两条水道,可以以假山踩石为径道通过。四人来时,只见前庭左右两侧空地都是刺客,东宫珩与景夜沛带来的士兵们正在抵抗。 四人从前路假山处转入庭内,此时太子,景夜沛,其余两位将军,还有太子的几名护卫以及几名侍女都安然在此。 “小婳!”景夜沛看自己小妹毫发无伤才舒了口气,然后对东宫珩道:“珩王,今日千寻楼戒备森严,这些刺客敢前来行刺,必不会这么简单。珩王,您与太子殿下,夏侯大公子,孟大小姐,还有小婳,你们先走,我与张瑜,梁广二人前去迎敌。” 小觑刺客,不是景夜沛轻敌,而是外面的那些人真的不足为惧。景夜沛之所以留下,就是他觉得此事一定不会这么简单。 夏侯微看着东宫珩不急不缓地问道:“珩,你带来的那上千侍卫呢?” “那些人都派去守卫琅玕王与四王子了。” 哗啦!夏侯微瞬间破碎。 “近乎上千人就守着那两个病号?上千皇家禁卫军,一个人接一个都能把那两位大神送出这千寻楼,说不定现在他们早就各回各家了。得,这下好了,我们成了困兽。” 孟囡卿暗自松了口气,这些刺客多半是冲着西漠四王子或是琅玕王来的,既然二人有那么多人守着,那看来璇蓁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既然这样,当务之急是自己脱困。 夏侯微一向嘴上功夫不饶人,但听在某些人耳中就成了另一番味道。太子失血过多,奄奄一息道:“咳咳,大将军方才所安排地很妥当,我们弱的弱,伤的伤,留下来只能徒添麻烦。” 太子话刚一说完,“嗖”地进来一只冷箭射来,箭锋正对夏侯微,夏侯微一眯眼,手中古扇一折,啪地将其打落,还没来得及得意,又是一锋,竟然是双锋箭?!剑气逼来,夏侯微本能一闪,而那利剑直直向后刺去。 “小婳!”景夜沛欲拉过夏侯后面的景綦婳。 “啊!”景綦婳一声惊呼,还是晚了半步,利剑刺破了景綦婳的胳膊。 “小姐!”两侍女同时惊叫。 景綦婳失声痛苦嘤叫,于男人,那是简单的皮外伤,可对于景綦婳这样的大家贵女,何时受过这样的疼痛。景綦婳霎时白了脸,可还是咬着牙尽力不出声。 夏侯微白了脸,道:“景妹妹,对不起!” 夏侯微不正经惯了,很少有这样极为懊恼和后悔的神色。 景綦婳忍着疼摇摇头。 四周又有不少箭射了进来。 场面越来越乱,一切都不受控制,东宫珩决断道:“刺客来势汹汹,夏侯,我们先离开。” 景夜沛及其二位部众先护送几人往后走,前庭地界宽广,穿过溪水木桥才能到假山处,可是几人刚顺利通过木桥,那桥便有断的趋势。 景夜沛先嗅到了异样,惊道:“不好,快往回走!” 一回头,木桥早已经没了踪影。 几人心里顿时一凉。 四周的都是箭,破空而来,不知比方才多出了多少倍。原来刺客是在这里等着他们。几人的武功都不低,这些箭还是能应对。 最后一拨利箭射出后,一队黑衣人围了上来,出招将几人的守卫攻势打破,看对方的样子,是要逐一攻破。 囡卿迎上一个黑衣,只一击,便心中凛然,让人忍不住想探究,到底是谁策划了这样的一场刺杀?这些绝对不会是普通的刺客,这些人行动井然有序,出招高超狠毒,而且懂得阵法,这样的阵势,绝不是普通人能策划出来的。 “你们是何人?” “要你命的人!” 黑衣人各各武功高强,且招数诡异,但东宫珩这些人也不是泛泛之辈。几人很快便处于上峰,黑衣人渐渐有些支持不住了。 只见一人忽然握拳,像是某种警示,其余人都停下了攻击,拳收回,几人听话地撤退。果然是训练有素。黑衣人临走时扫了几人一眼,那是看死人的眼神。 自己一个大活人彻底被无视了,夏侯微还来不及开骂,只见四周又飘来了一圈黑衣人。是的,相当诡异,是飘,通体沉黑,面覆黑巾,就连眼睛也遮住。 “他妈的,打不过就跑,这是哪里来的刺客,太没品了。又换了一批人,这是要打车轮战吗?”夏侯微一张口,就有一个黑衣袭击而来。然后其余的也都动了,毫无技巧的杀伤力如潮般涌来,狂风骤雨般地攻击。 夏侯微毫不所惧,踢起地上的一把刀就朝来人砍了过去,刀剑入腹,却没有预料之中的血流,夏侯微瞪大了双眼,尽是不可思议。 而黑衣人毫无所动,拨开腹上的刀后继续攻击。 “这这这,这太玄幻了!”竟然刀剑不入,夏侯微躲开攻击,结结巴巴地叫着。 不仅仅是夏侯微,其余几人也发现了,这些黑衣人他们不会躲,不会退,只会攻击,对方不死他们便不休,最重要的是,他们就像是无血肉的死人,不怕打,不怕死。在场的很多人都没有见过比这还凶残恐怖的场面,敌人人数不仅多,而且如此诡异。 躺在一旁的太子已经青了嘴唇,别人都以为是惊吓过度,可只有太子自己心里明白。此刻的太子,一颗心已经近乎死亡,太子比任何人都知道内幕,这些东西一出击,他们真的命当休矣。东宫璟紧紧握拳,听天由命地闭上眼,满身都只被一个念头充斥着:原来,自己只是他的一枚弃子。 第三十三回 碧波前庭白骨森 此时此刻,谁没有人去关心太子的变化,夏侯微没法躲避,只能以内力抗衡着这诡异的黑衣人,求救道:“珩,这些人大有问题。我,我顶不住了。” 刀光剑影没有用,大家都在以拳力掌风硬搏,再这样拖下去,不仅是夏侯微,一旦内力耗尽,谁都坚持不住。 东宫珩施力将地面的刀箭转攻向黑衣人,可一切只是徒劳,他们真的没有伤到半分。 孟囡卿环顾一周,看见了九夏腰上的软剑后,转瞬抽来,虽然不是很顺手,但她就习惯于用这样的软兵器。 “九夏姑娘,借用一下。” 看着手甩软剑的囡卿,九夏很想提醒一句,那是软剑,不是鞭子,小心伤着自己。 孟囡卿娴熟地将软剑一甩,凌空旋向一个黑衣人,剑气一勾,抵在黑人右盘,却不刺入。一作试探,在黑衣人出手之前便急速收回。孟囡卿回来,蹙眉肯定道:“这些刺客不是一般人,他们是近乎傀儡的一种死士。” 此言一出,不远处的太子先睁开眼。除了东宫珩以外,其余人都没听过这样的说法。 现在唯一的出口被阻断,前不得,退不了,东宫珩凝神点头道:“确实是傀儡死士,可破解之法呢?” 囡卿摇摇头。 又是一轮攻势袭来,很有规律。 夏侯微一直护着景綦婳,在他看来,景綦婳的伤是自己大意所致,夏侯微从来就不是推卸责任的人,他一定要护景綦婳到底。太子有自己护卫。而剩下的东宫珩,景夜沛,孟囡卿三人成了一个战线。 囡卿一轮迎敌下来,对东宫珩道:“这些人无血无肉,应该是受人控制。五皇子,可有看见左边的那三个人,以我作饵,前去袭击前面的两个人,而你瞅准机会接近中间那人,千万不要杀了他,而是要将他手中的金蚕线一刀砍断,记住,一刀斩断。” 东宫珩一看,果然假山那边有一人被两人护着。只是那个位置,凭借假山只守难攻,解决不掉那两个人,很难接近中间的人。 “让我去。”景夜沛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让女子作诱饵涉险,按住囡卿,还不等囡卿行动就已经跃身过去。 东宫珩向囡卿点点头,示意她不要动,然后随着景夜沛过去。 囡卿咬咬唇,心一横也跟着过去。囡卿能看出来,那边三个是真正的人,而中间者肯定是傀儡控制师,一般这样的人周围都会有绝世高手保护。 景夜沛飞身假山处,一剑刺过,那两人同时向后一翻,轻而易举躲开袭击。景夜沛一停,暗暗惊异于敌人竟有如此矫捷诡异的身手,但景夜沛统帅三军,这点雕虫小技实在不足挂齿。 景夜沛一脚踢起地上一把剑,两手各执一剑,分别挑向两人。 横扫千军如卷席的霸气与功力,直逼二人。二人也知遇上了劲敌,相识一点头,一人撑起另一人肩头,组成一个双战战阵。上面的人主攻招式,下面的人以雄浑地内力击来。景夜沛瞬间感觉压力大增,对方源源不绝的真气自下袭来。 这时,囡卿甩出软剑,剑身如舞般划过来。就在此空隙,景夜沛瞅准机会,利剑刺入敌人腹下,下面那人的内力真气开始渐减枯竭,没了支撑,上面的一人踉踉跄跄跌下。趁着此喘息之极,景夜沛将内力冲于腿,一脚踢在了那人肩上。 “噗——”那人吐口血,单膝跪地。 景夜沛乘胜追击,执剑冲天而起,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剑直直插进了那人脑袋。 而就在那人跪地之时,东宫珩就地凌空飞起,人影未到,可手中的刀锋已经破空而来,刀锋注以深厚内力,“啪”地一声,齐齐砍向了那个控制傀儡的人。 “砰!”密密麻麻的丝线悉数成了两段。 “吼!”只听控制傀儡的人一声低吼,恍若一阵来自刑场的决判,仿佛一声出自地狱的召唤。景夜沛听了囡卿话并没有对这个人动手,但随着手中的金蚕线尽断,那人一声低吼后竟然化作一堆白骨。 夏侯微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化作白骨,随着场面的异样,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夏侯微忽然对身边的三春和九夏道:“不要看,抱住你家小姐。” 景綦婳本就受伤,加之哪里见过这种血腥场面,早就吓白了脸,夏侯微一声,三春和九夏立即反应过来,两个侍女将景綦婳紧紧护在了怀里,三人皆闭眼,低首。 而整个碧波前庭也随着这声低吼全场寂然,金蚕线一断,控制者一死,全部的傀儡都停下了攻击,转而仰天哑然一啸,所有黑衣刺客,瞬间化为白骨森森。尸骸狼藉,犹如魂飞魄散。 所有人都惊住了,对于常年行于战场的将领军士们还好,可还有那些没见过死亡的人,这一幕,注定会成为他们这一生心头的噩梦。 太子闭起了眼,夏侯微忍下呕吐,不言不语地赶紧拉着景綦婳离开。 唯有东宫珩,看着自己身边神色无波的囡卿,眼中多了几分异样。 空气中弥漫着尸骨的腐味,谁都没有开口说话,默然离开。不远处依旧传来阵阵刀剑击打的声音,看来那边还有此刻没有解决。 太子几人终于出了千寻楼,正在此时,那边的景夜漓也过来了。从他的面色上可以看出他也经历了不同寻常的一幕。 大家都不说话,怕是心神都被方才的场景震散了。 少顷,先响起了夏侯微的声音,夏侯微摸着额角蹭破皮的地方,跳脚破口大骂:“这些都他妈什么人豢养的死士,一群变态,要谁的命你就直奔谁去,敢对爷下这么狠的手,让爷知道是哪个龟孙子干的,爷拿金子砸死他!”说着蹭到景夜漓跟前控诉道:“漓,快给我看看,还能认出我这张俊美无比湛然若神的玉面吗?” 景夜漓顺了口气径直走过去看被太医包扎伤口的妹妹。 夏侯微哼哼了两声又顶着那张脸凑到了囡卿跟前,经过了方才一事,夏侯微看囡卿也不一样了。夏侯古怪地看着囡卿,指着微红的额角道:“囡卿美人你看看?” 才从那诡异的重重阵势突围出来,孟囡卿没好气地摇了摇头,这人恢复力可真快。 看着那张凑过来的面容,囡卿猝然想到了什么,嘴角的一丝笑意瞬间凝结,脸色煞白,一动不动地盯着夏侯微。 混杂着血腥,搅合着杀戮,夏侯微敏锐地感觉到囡卿身边的空气一点一点冷却。夏侯微心中一惊,看着那双略带仓皇的水眸,试问:“怎么了?囡卿美人真的不认得我了?完了完了,今晚没脸见美人了,敢毁爷容,让爷独守空房,爷灭了他!” 孟囡卿仿佛没有听见夏侯微的话,无措地巡视四周。 夏侯微从未见过这样的囡卿,就连方才那么诡异骇然的场合下她都没有这样的情绪。她敢顶着护国公府那么大的风浪只身入长安,其智慧胆略岂止是一个巾帼红颜可以形容的,从一开始看戏的姿态,到后来的短暂相识,特别是经过了方才的突围,这个镇定自若,见识广博的女子真的远在自己认识之外。但,夏侯微对囡卿也有几分了解,现在能让她如此失态地显露情绪,恐怕,也只有跟在她身边的那个女子了。果真没有看到那抹倩丽身影,有点担忧地唤了声囡卿。 夏侯微的心也不自觉往下沉。 所有的事情都只发生在一瞬间,孟囡卿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璇蓁没有出来。” “囡卿!”夏侯微大惊,出手的速度不知比方才逃生时快了多少倍,可那赫赤色的衣袂还是从指间滑过。 东宫珩从出来就在想,刺客对千寻楼的地理结构如此清楚,到底是什么人会在幕后操纵起这样一场精心刺杀,到底,是谁想要谁的命?东宫珩一直想着,直到,夏侯微一声惊呼传来。 毫无征兆的一切,景夜漓先奔过去拉住夏侯微惊道:“夏侯,怎么了?囡卿为何折回?” 夏侯微平静地拂开景夜漓的手,问道:“漓,琅玕王在哪里?” 景夜漓呼吸都慢了半拍,一言不发。 “漓世子,我不想知道你们到底有什么关系。但今天,你要还当我夏侯微是你的朋友,就不要阻止我。” 景夜漓不愿去看夏侯微眼中的认真与猜疑,道:“琅玕王与西漠王子应该都在里面,不过他们身边都有人护着,夏侯,到底怎么了?”景夜漓不会说谎,他出来的时候刺客未来,那两位都还在。 “今日的这场刺杀谁是幕后主使,我一定会一查到底。我不管你们都有什么谋算,但我在宴上答应了囡卿要替她照看好璇蓁就一定会做到。”夏侯微从来没有这么正经过,临走前看着脸色发白的东宫珩说了句:“五皇子,今日不管是谁出事,但只有一点别忘了,到底是谁在负责整个接风宴的安全。” 夏侯微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景夜漓想都没想,随后而至。 东宫珩始终不明白胸腔内那股呼之欲出的感觉是什么,但他还是选择了返回,即使后面是死亡。 第三十四回 初见瞽目四王子 孟囡卿转身冲进千寻楼,直上四楼,脑子里回想着方才见过景夜漓的那道暗门所在的位置。 行至四楼,这里一片混杂,刺客,侍卫打成一片,一个黑衣人看都不看,见着囡卿就挥刀砍来,囡卿一招解决。比起方才的傀儡死士,这里才真正算得上是一场血战。近乎千人的皇家禁卫军,这是要出动多少杀手才能足以与之抗衡,看来幕后之人对此次前来九阙的各国国使是势在必毁。 绕开地上的尸身,面临左右岔口长廊,囡卿果断选择向左。各国均以左为尊,西漠质子再重要,可那也是客,身份的确没有琅玕王尊贵。 走了一段,还没见到璇蓁的影子,难道璇蓁已经离开了?还是自己找错了位置?不行,不亲眼在琅玕王的住处看一眼囡卿就是不放心。 前方混战不绝,囡卿毫不犹豫地走过去,几名刺客挥剑拦住了她。今日真是太累了,囡卿有些倦怠,被血腥味呛得心头泛呕,两名刺客拦路,囡卿踢起脚下的剑,剑锋汇成一股剑气,毫不留情,直击对方死穴。 四周打斗混乱不堪。 一名被围攻的侍卫看见了囡卿,忽然道:“姑娘,在下莫偃,西漠四王子的近身侍卫。我家主子被困于内,还请姑娘出手相救。” 被围攻的莫偃不知道眼前女子的身份,但她能闯进来,足见其身手不凡。 看着主动与自己说话的锦衣侍卫,孟囡卿眼神一闪,躲开一击,指着前面沉声问道:“你的意思这里住着的是西漠四王子?那琅玕王住于何处?” 叫莫偃的侍卫歪头岔开攻击,一掌拍在了对手脑门,提起口气回道:“这本就是琅玕王的下榻之处,我们是被刺客逼至此处。” “那琅玕王现在何处?”囡卿隐隐有点不耐烦。 莫偃咬咬牙,他本实在不愿与这女子再说这些无用的话,但转念想到里面的主子,继续回了句:“琅玕王已经离开。”一波又一波的黑衣人,莫偃挑开一条路,极力放缓语调道:“还请姑娘出手相助。” “琅玕王已经离开?那他身边的一名女子呢?” “琅玕王身边的侍从自然都随着琅玕王安全离开。”莫偃说着别开脸,他哪里有功夫注意什么女子,只是现在他不想多作解释,他的确看到琅玕王的侍从全部安全撤离。 一路上并没有看见琅玕王,囡卿猜测其已经离开,眼下得到肯定的答案,囡卿心里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可是这名叫莫偃的侍卫还在为她杀开一条道,要不要去救助四王子萧瑢?囡卿有些犹豫,不是她处事不果断,而是今日的这场刺杀,有阵法,傀儡,死士,涉及到了江湖上一些早已隐退的门派。如此精心设计的一场刺杀活动,声势浩大,到底谁是幕后指使还不知道。更不清楚他们究竟为何而来。 孟囡卿隐隐觉得,今日的刺杀,一定会将长安城里隐埋在暗处的那些势力全部引出来。这是一个借口,会将所有势力的曹社之谋统统暴露无遗,这样的结果孟囡卿乐见其成,但是,她护国公府可不想淌这趟混水。囡卿想转身离开,但回头看来时的路,密密麻麻铺满尸体,四面还是一波又一波的刺客。这场面,看来是回不去了。 囡卿咬咬牙,对莫偃道:“看来也由不得我了。莫侍卫你作掩护,我前去救你家主子。” “多谢姑娘!” 关于这场刺杀,关于长安接下来的情况,关于自己以后的路,这些问题囡卿都来不及多想,当务之急是摆脱此困境。囡卿开始找萧瑢,对她而言,有些事她不答应便罢,可一旦她认定了,就一定会做到。 这是孟囡卿与生俱来的倔强与从小养成的偏执。 前面传来激烈地打斗声,血腥也重了起来,囡卿随着打斗声而去。 两方人马厮杀不绝,只见一圈侍卫竭力迎战,中间一名身着白衣的男子被保护着,长时间的困境,男子肩上的发稍有散乱,饶是如此,也丝毫不会妨碍他清贵绝伦的姿态。 这应该就是瞽目王子萧瑢,遥看那道身影,孟囡卿竟然有点恍惚,好生熟悉的身影…… 刺客人数不减,随着刺杀的层层递进,侍卫们很明显坚持不住了。刀剑声,低骂声,激烈腾起,一声盖过一声。 “四王子,这里太危险,请王子殿下随属下离开。”为首的侍卫退下阵来,意欲带着白衣萧瑢撤退。 可是杀手们丝毫不给他们离开的机会,进攻愈发猛烈。 激烈混乱的打斗,金戈铁刃的互击,一圈护卫中的萧瑢静静地站着。他看不见,但他能听见。他清楚地听见刀剑入肉,血流如注的声音,那是死亡的节奏,一遍一遍响彻在他的耳畔,铺天盖地的清冽,宿命的决绝,他所要承受的,注定了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浩劫。要么敌人亡,要么自己死,萧瑢知道,他的路,永远没有归途。 打斗早已移出了屋子,空荡的木格长廊,两侧稀稀疏疏有几支梅花,原本好景如斯清凉如许的别样意境,在激烈的屠杀下消失殆尽。刀剑横起,落梅一地。斑斑点点的木格地板,辩不出到底是血迹还是落梅,而那一袭干净无尘的荼白衣衫在这场血腥中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孟囡卿从来就不是养在闺中的娇弱女子。这些年纵马山川,她长住过胡风萧飒的漠北塞关,驻足过九天浩荡的天山雪岸,留恋过山水人家的缭绕炊烟,这秀丽江山堪如画卷,她的那双眼眸,看过了太多的苍茫盛景,她一个人走过的孤独,是穷尽一生也无法参悟的浮屠。孟囡卿以为,她么多年的理智早已足以支配她所有的情绪,可是在见到萧瑢的这一刹那,她的心被眼前的景象生生触疼了,那种疼,会一点一点往里渗,猝不及防植入她至柔至软的那方心室。 四周都是杀戮,而那抹荼白的身影却在这片杀戮之外,世人无法理解的身影,那就是萧瑢一个人的孤独。 孟囡卿迅速在脑海中搜集信息,她并不记得自己见过西漠的萧瑢,但是这道熟悉的背影……囡卿不由自主向前走去。 两个黑衣人挥剑上来,孟囡卿一剑封喉,她敏锐地发现,来的刺客有些少了,只是她不知道,东宫珩,景夜漓,东宫珩三个人都在她的后面,虽然只有三人,但其武力值是不容小觑的。 一波又一波的杀手倒下,而萧瑢身边的那一圈护卫也已经没有了抵御力,渐渐抵挡不住,“嗤”地一声,身边又有人倒下。刀剑激出血花,扬起冷风飒飒,四周的人都倒在了血泊中,萧瑢苍白的手按着心口往后一退,有几滴血溅到了肩上。 痛会开出花,血能白了发,一个人的荼白荒芜到死生无话。 萧萧素素的身影,透出令人心疼的倔强,和让人心颤的苍凉。等走进萧瑢,孟囡卿的心猝然一顿,竟然是他。 原来这才是他的身份,西漠四王子,瞽目萧瑢。 肩头传来腥恶,萧瑢极其厌恶地撇开头,收起掌心,意欲出手。看似毫无痕迹,也没人看得出那缄默背后蕴藏着多大的爆发力。 可就在这一刻,一阵熟悉的药香冲过血腥直袭而来,越来越近,这个味道……萧瑢反手收了力道。 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孟囡卿向前,一把抓住萧瑢的手。 萧瑢无神的瞳孔微微一收,下意识脱开。 这样被嫌弃的动作,孟囡卿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心底升起了一股愉悦之意,只有囡卿自己知道她这样的心态为何而来。在对方攻击之前,囡卿又拉住萧瑢的手腕,开口道:“四王子,在下孟囡卿,受您的侍卫莫偃之托前来相救,跟我走!” 这回萧瑢没有拒绝,不是因为对方的话,而是这股熟悉的药香,这是他自己的药,而这些年,得他亲自出手医治过的,仅一人。 孟囡卿就对那人的熟悉程度来说,她已经能肯定萧瑢的身份就是他了,更何况,她还在朝天崖上得他亲自医治。想起他方才在血海里的那一刹,孟囡卿还是心有余悸,不由地攥紧了那双凉透的手,公子扶笙的身手她不怀疑,但是现在站在这里的是瞽目王子,萧瑢。萧瑢没有重重突围的能力,也不能有。 看着萧瑢的写满怀疑的侧面,如此千钧一发的场面里,孟囡卿竟然抿唇一笑。 囡卿想说,其实我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只是你从不知晓。在此之前,所有的悲欢,都与彼此无关。她妍柔的眼弯里是化不去信任相托,那是一生只为一知己的偏执。 只是可惜,萧瑢看不见。 然,有些东西,不用双眼,反倒能看得更加清楚。 现在没有太多时间容她浪费,囡卿拉着萧瑢朝着人少的地方逃去。 两人一路出了千寻楼,整个长安第一楼,其坐落面积不是一般大,囡卿没有看见一个侍卫,后又追兵,看来对方是不打算放过身边的人。 不远处有几匹商马,囡卿心中已有打算,上前一手扯下货物,连马鞍都脱了,拉着萧瑢道:“四王子,我们出城。” 萧瑢始终没有话,跟着身边的人坐上马背。 “嗖嗖嗖——”箭矢如雨点般紧随其后。 “嘶——”马惊跃了起来,险些将两个人都颠下马。 “驾!”囡卿一掌挥下,向前驰骋。 一抹荼白,一袭赫赤,两道身影交叠在一起,横过刀林剑雨,穿梭远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愿我们都能绘述出各自心中的风景如画,愿我们都能坚持各自最初的梦想。 祝福,浅安。清欢。 第三十五回 追杀重伤共坠崖 千寻楼如此阵势,早就惊动了朝堂。皇家禁卫军包围了整个千寻楼,刺客一部分被杀,一部分逃走,可就是无一活口。东宫珩、景夜漓、夏侯微三人重回千寻楼,一路追来可都没有找见各自想要找的人。 “珩,你觉得这件事会是谁做的?”如果囡卿没有失踪,景夜漓绝对不对主动涉身此事。 东宫珩也敛下了神色,微微摇头沉思道:“能操控一场这么强大的刺杀阵容,这世上也没有几人了。” 养尊处优惯了,夏侯微捏着酸疼的胳膊,心中替囡卿和璇蓁焦急,也不耐烦地问道:“珩,你觉得太子今日是到底是为何而来?而且你们看看九夏,前后都有,长得也不差,美人扑怀,平时怎么不见他那么正经。” 景夜漓不想看某人对谁都垂涎三尺的样子,别开头。 东宫珩没有回话,眼底掩过一丝凉意。 夏侯微撇撇嘴,又浪荡道:“本身同根,相煎何急。你们皇室的那些个勾心斗角我可不参与,本少只关心美人。”说着摸着下巴,咂嘴道:“囡卿美人不在这里,看来已经安全了。” 这回东宫珩没有保持沉默,摇首肯定道:“不一定。” “珩说得对,正是因为不在这里所以才更加危险。夏侯,你找四王子萧瑢,我去找璇蓁,这里就交给珩了。”景夜漓说着就离开。 “为什么让我去找那瞎子?不是应该去找囡卿吗?再不行让我去找璇蓁美人也行啊。本少拒绝接近同性,本少取向正常,对身残志不坚的男人也没有征服欲……”夏侯微说得那叫一个铿锵激昂,就是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把身边两位的性别属性置于何地。 东宫珩瞅了一眼炸毛的夏侯微,凉凉地道:“找见琅玕王或是四王子就能找见囡卿,大公子觉着你能见着琅玕王?” “哼,找就找。本少这可都是为了美人!”夏侯微嘴里哼唧着,但行动上却是丝毫不懈怠。 景夜漓临走时忽然对东宫珩道:“珩,今天如果琅玕王和四王子各平安无事,那这次的刺杀就没有成功。但是,这次的刺杀不管成不成功,可有一点,这场宴会的安全是由你珩王负责,皇后也一再交代,皇上旨意,这次的宴会只要我接待囡卿和萧瑢,其余事宜,皆不允许插手。我先前还不明白这是何意,可现在……”景夜漓一停,继续道:“珩王,皇上对珩王可谓是用心良苦。幕后之人到底想要对谁动手,珩王可要好好查查。我先走了。” 景夜漓和夏侯微都离开了。 尸横遍地,东宫珩看着周围血迹,耳边回响着景夜漓临走时的那番话,他的嘴角依旧衔着笑,但那双眸中再不见一丝一毫无谓懒散。自雾山回来,东宫珩从来没有像这一刻清醒过,凉意大于酸楚,一点点从心头晕开。周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的心跳,平缓而有力。皇后传来皇帝的旨意,也就是说皇帝已经预料到此次接风宴会有风波,所以才让他一个人全权负责此事。 而一旦接风宴上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所以罪责必然全由他来担。用心良苦,真的是用心良苦。今天过后,他怕是再不能做那个无意王权的闲散王爷了。东宫珩知道,今天这一刻的决定,将是他这一生再也无法回头的渊薮。覆手一转,地上无数支箭被内力击向四周,整个千寻楼自基底都为之一震。 也许从今日后,所有的事情都会发生变化。 景夜漓离开千寻楼就往琅玕王府来,不是担心琅玕王,他只是想确定璇蓁的情况。 正如景夜漓所预料,孟囡卿与萧瑢从千寻楼策马离开后并没有安全,反而一直被黑衣刺客穷追不舍。两人正应接不暇,这时候不知道从何处出来三人替囡卿他们拦下一部分杀手。 边打边逃,转眼就被追到城外数百里,两人单骑,且萧瑢眼睛又不方便,所以一路上孟囡卿只能靠凌空接住的箭矢阻拦追杀。左右兼顾,两人合作,解决了前面的围困,敌众我寡,且后有追兵,囡卿绝不恋战果断策马向前。 前面的人忽然都不见了,这是—— “不好,停下——” 前面是悬崖,囡卿反应过来一声惊呼。 可还是迟了,后面箭矢雨林,马受惊,根本不由人控制,此刻跳马也会被箭射死,两人一马只能掉落悬崖。 坐北朝南,长安郊外只有一座少华山,可仅这一座山脉就绵延万里,南至淮水与南蜀交界,东自界岭与临川接壤,北至雾山与阳关相连,四面只有西面开阔无阻。唯一庆幸的是,少华山绵延万里,可入长安境内的山脉却是山势平缓,就算是悬崖也没有万丈深渊。 下坠瞬间,孟囡卿与萧瑢果断起身站在马上,两人执手,双双踩着马背,囡卿用剑插.进峭壁,以此减轻下滑的冲击力,萧瑢也将剑钉进山脉。“哗哗哗——”利剑在料峭石壁上激起两道火光,婉如一道火龙,顺着下落的二人直直延向崖底。 “噗嗤——”两人脚下的马先落地,血流四溢。 孟囡卿和萧瑢借着脚下摔死的马和插.入山脉里的利剑,轻功翻转,护住身体倒向一侧。 两人坠崖,谁都没有受伤,这一番折腾,体力略有不支,对二人来说,更需要想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谁都没有动,只静静地躺在那里,周围有死人,死马,刀剑。死人是崖上一战打落悬崖的黑衣人。 暂时没有了追兵,稍息片刻,孟囡卿看了一眼身边的萧瑢,心里一突,她并不觉得目前安全了。 果然,一旁萧瑢忽然对孟囡卿出手,囡卿抵下一击。 萧瑢复卷起地上的剑,挽成一朵剑花向囡卿逼来,孟囡卿眼神一转,化开力道,以一种受降者的姿态等待将要来临的攻击。 萧瑢看不见囡卿此刻的神态与动作,他丝毫没有手软,灌注内力,剑花炸开,剑锋还差一厘,就要穿进孟囡卿的身体里了。 孟囡卿吸了口气,还是没有抵抗。 萧瑢一蹙眉,鼻息间尽是他的药香,这是从她的身上传来的。想起那满腔的悸然,那种久别重逢后的感觉,萧瑢心中一动,反手将剑抵在囡卿的脖子,虽然避开了致命的一击,但只要稍稍用力,锋利的剑锋就会割断她的喉咙。 命悬一线,可孟囡卿却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压低下颚,光洁的肌肤在寒冽的剑上轻轻一擦,像极了温柔摩挲,力道控制得当。囡卿贴着萧瑢手中的剑,看看眼前的人,轻云皎月,凌波娑浣,熟悉的容颜,熟悉的双眸,只是少了几分明若。 此刻,他是真的看不见。囡卿看着那双略带空洞的眼眸,笃定道:“你不会杀我。”没有疑问,没有威胁,只是一句肯定。 萧瑢不说话,剑锋却向前逼近一分。 “在下孟囡卿,长居锦州,今日长安与四王子初见,四王子德心仁厚,自然不会……” 萧瑢深深地吸了口气,“当啷”一声丢下剑。 孟囡卿也暗暗吐了口气,莞尔一笑。 谁知萧瑢下一刻上身竟然压在了她身上,身体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他的头偏在她的脖颈处,不适应如此亲近,囡卿下意识就要出手躲开,可萧瑢口中的三个字令她抬起的手生生顿住。 “对不起。” 这是萧瑢对孟囡卿说得第一句话。 他的声音有点凉,像极了悬冻在雪峰上的冰坠,能戳进人心最暖的地方。 孟囡卿先是一怔,而后嘴里像是含了一根苦莲,慢慢化开。孟囡卿看着眼前的人,他杀意尽显想要她的命,因为她知道他的身份秘密。方才的情况她若还击,以她对他的了解,两人定会两败俱伤,所以她选择赌一把。一个生性温良的人,如不是被形势所逼,怎么会随便伤人性命?果不其然,他放下了剑,至此,孟囡卿真的很想说,其实我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只是你从不知道而已。纵使此刻我们毫不相识。 孟囡卿抬起的手放在了萧瑢的肩上,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囡卿偏过头,在他耳下低低地道:“萧瑢,西漠四王子殿下,我从不认识你。” 此时若远远看去,男上女下,那场景像极了一对相拥而卧鸾凤颈交的眷侣,两个人谁也不动。 孟囡卿相信此刻的萧瑢就是看不见,就如她方才笃定她不会杀她一样。生于皇室,如果不是真的双眼看不见,整个九阙,以至于西漠都不会这么风平浪静。不过,囡卿见过的公子扶笙是正常的,可萧瑢却是真正的瞽目之人,这当中肯定有问题,孟囡卿却不想去深究,也没有那个必要,上至帝王,下至百姓,每个人都有他活着的苦楚和无助。 耳畔传来低语,萧瑢的身体有一瞬间紧绷,可两侧的拳头却暗暗松开了。萧瑢看不见,但他肯定自己身下的这个女子是朝天崖上他亲自救过的小七。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她必须死,所以方才他起了杀意。能活到现在,萧瑢自认为不是心善的人,可这次他却犹豫了,不是因为熟悉的药香,而是因为心底的异样,心中有无数个声音在叫嚣,又是那种久别重逢后的悸然。此时此刻萧瑢还不知道,从他无端放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在这种熟悉感中开始沉沦了。覆水难收。 性命无虞,孟囡卿早已神游长安。西漠四王子在九阙意外失踪,那现在的长安肯定乱作一团,看来死寂的海面即将要掀起狂风巨浪。至于她目前的处境,孟囡卿反倒一点都不担心。至于方才帮过他们逃生的三人,囡卿猜测应该是玄武派在自己身边的。 这样一想,孟囡卿反倒放下心开始计划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凌风飒飒,一心沉浸在谋划中的孟囡卿并没有察觉出四周的异动。 两人的动作没有太大变化,一股陌生的气味席笼而来,萧瑢蹙眉,原本无神的瞳孔微微放大。空洞的眼底划过一丝黯芒,萧瑢水唇轻抿,暗中收了力道,瞬间腰身上移,整个身体都结结实实覆在囡卿之上。 “唔——”一记痛苦的声音溢了出来。 在一些方面,萧瑢于孟囡卿而言确实是不同于别人,可孟囡卿没想到萧瑢会有此举动。萧瑢将囡卿结结实实抱住压在身下,孟囡卿先是一惊,下意识就出掌欲将其推过去。 一掌拍在了萧瑢身上,了入掌的却是一手黏腻,随即就是扑面而来的浓重血气。想到了什么,孟囡卿心中大骇,立即坐起来将压在自己身上的萧瑢慢慢扶起。 只见萧瑢的腰间全是血,触目惊心。而不远处一个黑衣人,胸中一箭,拼死那一击后,不甘心地闭上了眼。 孟囡卿没想到从这么高的悬崖落下,刺客竟然还有生还者,这次确是是她大意了。可是从刺客的那个角度,如果没有萧瑢方才的动作,那箭刺向的明明是自己……囡卿的脑海里出现一瞬间空白,满目的鲜红告诉了她一个事实——萧瑢救了自己。 “四王子,四王子……”孟囡卿即刻焦急地查看萧瑢的伤口。 第三十六回 销魂窑与媚骨窟 景夜漓从千寻楼出来便直往玲珑阁来,可是没有见到本该在这里的人,景夜漓原本忧虑的的心陡然一滞。顾不得平常的规矩,景夜漓焦急地冲进竹蓼,除了玉无双不在这里,其余一切正常。 重海一个人睡在竹蓼的软榻上,原本红润的脸色此刻竟是苍白如纸,这个时候如果孟囡卿和璇蓁在场,一定无法相信榻上这个苍白颓靡的孩子会是那个挥剑自如,萌软可爱的少年。 玉制软榻上铺着厚厚的白色貂裘,貂绒上面覆满了紫色的虞美人,重海像是个新生的孩子一般蜷缩在软榻上,唇上的咬痕,满身的漓汗,谁也不知道他前一秒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折磨。 景夜漓呼吸一滞,上前探了探重海的鼻息,微弱而轻缓买景夜漓这才重重地舒了口气。将重海身上浸满汗渍的外衫换掉,景夜漓轻轻拉起重海的手腕,看着纱布上斑斑血迹,他所有的担心,所有的无奈,都化作了一声低低叹息压在了心底。洒逸自如的公子逸,高贵尊荣的漓世子,竟也会有这样亏欠的神态。景夜漓放低呼吸,无力地握了握拳,然后小心将铺在重海身边的毒花重新换了一遍才离开。 千寻楼遇刺一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整个长安城妇孺皆知。 璇蓁的确是跟着琅玕王离开了,当时千寻楼还是一片平静,不过她还没有见到琅玕王,在一行前往琅玕王府的侍从中,璇蓁在路上一听说这件事就立即往回走,可等她回到千寻楼的时候那里已经是血流成河,死尸一片。 璇蓁不是娇弱女子,看着眼前的千寻楼,她能从这死亡阵势里嗅出那场生死疏搏究竟有多么惨痛激烈。上下都没有找到囡卿,璇蓁心里一凉,如果囡卿有什么事…… 景夜漓留了景沐在这里,景沐见到璇蓁对璇蓁简单讲了当时的情况,一听到囡卿失踪,璇蓁心头一滞,思谋一番,璇蓁当即先去找了夏侯微。 四王子失踪,西漠使节立即进宫讨要说法。孟囡卿也音信全无,孟老夫人也进宫面圣,毫不留情面,公然指责皇帝到底有何心思。西漠占据着整个西北疆域,而九阙冠首中原,是众邦朝拜的盛世大国,先不谈孟老夫人的态度,就西漠而言,这件事情九阙自是理亏。 景夜沛身边的将领对皇帝讲了宴会情况,东宫寔即刻派人全城追捕刺客,搜寻四王子与孟府后人。与此同时,各大臣齐聚朝堂开始商讨解决之法,因为国界之处本就剑拔弩张,如果西漠四王子这个时候在九阙再有什么闪失,两国战事一触即发。 于西漠而言,九阙与西漠两国本就势同水火,一旦萧瑢在九阙境内出事,那西漠很有可能会以此为借口兵犯九阙。 东宫寔虽已是年逾五十,但他做了十年太子,二十多年的皇帝,当年淮阳之战御驾亲征,当时的情况犹如危卵,所以今日之事并未对他产生太大影响。 但,整个朝堂的大臣们却感觉今日的皇帝情绪尤为阴沉,各臣子心中揣摩,只当圣上是为眼下之事烦忧。 东宫寔手段凌厉,其实暗中早已安排好一切事宜,就连边防驻军都加以八百里告急,枕戈待旦,皇城更是出兵护卫,如此一来,整个阊阖帝都固若金汤。大臣们都看左右形势,几经讨论并没有拿出一套可行的解决方案,皇帝揉着额,表面上风平浪静,可暗中做好一切准备后下令将一干尸位素餐的大臣们遣散回去,让其在各自的府中随时待命。 东宫寔一个人回到御书房,所有侍奉前后的奴才都战战兢兢跪在殿外。御书房里犹如黑云压顶,侍候皇帝的太监是宫里的老人了,从东宫寔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在其后,三十多年的近身侍奉,他还从来没有见过皇上发这么大的脾气。帝王之道,为君者不会不能轻易显露心绪,可这回东宫寔怒到了极致,一把将案上的笔墨纸砚奏章书籍全部砸下去,阴测测道:“找不回萧瑢,尔等皆以死谢罪。” 空荡荡的御书房里好似无人应答,可皇帝话一落,“唰”地一声,一队黑衣禁卫恭恭敬敬地跪拜磕头,然后领命出去。 为君二十余载,想起来收到的消息,东宫寔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有毁灭一切的冲动。全军覆没……全军覆没……只有东宫寔知道此次“意外”他到底输掉了什么。 比之御书房里的阴沉,长安城中素有“地下天堂”之称的媚骨窟里却是一片歌舞声色。 长安媚骨窟建于东城地下,这里没有白昼之分,不管白天黑夜,里面都是灯火通明,极尽萎靡。美酒佳肴,绝色美人,只要你有钱,媚骨窟的大门永远欢迎你,金钱的诱惑,□□的激荡,最原始的欲.望,在这里你都能尽情地得以欢泻。所以,这里是烧钱金窟,亦是地下天堂。 出入媚骨窟这样的地方,三教九流有,皇亲贵胄也不缺。 顺着那股浓浓的欢糜气息,最里面的一间豪华房间里,左右以薄纱拢起,而屋子当中四名女子正半.裸着身子随着乐声妖娆而动。只见左边的那层纱挽起,坐在那里的竟然是才从千寻楼里出来的受伤太子,而右面的薄纱后面,依稀可见两道身影,那人虽然没有露面,想来其身份也不一般。 一曲毕,四名女子皆朝太子这面靠了过来。轻罗小扇,纤腰衣透。东宫璟眯着眼,放下金杯酒盏,顺手接过一具宛如凝脂的身子,将嘴里的酒笑渡入怀里人的口中。而那名女子并不将酒全部咽下,怯雨羞云般一笑,一股酒水便顺着嘴角淌下,沾湿了胸前的薄纱,顺着沟壑一路向下。这里的女子本就是个个尤物,熟悉各种引诱迷惑人的手段,东宫璟满意地看着怀里的佳人,大指摩擦着女子的下颚,萎.靡而香.艳的场景,室内迅速升腾起一股浓烈的情.欲之息。 “听说太子殿下被珩王失手所伤,现在看来,传言并非属实。”对面的薄纱下传来一阵男声,中年男子特有的中沉嗓声打破了这香艳的氛围。 这人意在指明太子诬陷了珩王,可东宫璟听了也不恼,嘴角隐隐扯出一抹不屑地笑意,仿佛在等着对方继续说话。果然,那人又道:“在下还听说皇上此刻正在发怒,没想到太子殿下倒是好雅兴。” 东宫璟捏起另一个歌女的玉臂,顺着歌女的酒樽又饮下一杯,舔了舔嘴角的美酒。 东宫璟歌女按在身下,可看向对面的眼神中却是清楚地狠戾。 “听说听说,道听途说不可信。本殿下受伤是真,这不是正在修养么。” 对方没有说话,东宫璟却冷笑道:“皇上发怒,本殿下能做什么呢?还是阁下希望本殿下做些什么?还有,阁下不也是很有兴致么。” 东宫璟端起一杯酒,遥遥一敬:“是不是?我的大哥,瑞王爷。” 原来坐在太子对面的正是瑞王东宫瑞。身份被挑破,东宫瑞掀开了那层薄纱,四名女子看见了另一人的示意,看太子没有阻拦,便皆知趣地退了出去。 东宫璟挑眉看着出去的美人们,端着酒杯喝了一口,意有所指道:“瑞王这是作何?哪有光明正大从兄弟手中抢东西的,瑞王爷,这可不是为兄者该做的。” 不知有没有听出东宫璟的言外之意,东宫瑞只言辞退避,笑回道:“太子殿下说笑了,殿下若喜欢美人,稍后为兄就将这几个尤物送到太子府。” “不用了!瑞王爷若是喜欢自己留着就好。她们若是真能得本殿下喜欢,本殿下自然不会留给他人假手的机会。” 东宫瑞听着蹙起了眉,心中一凛,在东宫瑞看来,这么多年来太子行事谨慎,很少像今天这样一逞口舌之快。东宫瑞暗自思索:难道哪一件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在此之前,东宫璟万事都为了自己的太子之位,为了更有权威性的势力,东宫璟对皇帝和他的这位大哥可谓是言听计从。身上的伤是真的,酒精麻痹着痛楚,经过了今日千寻楼遇刺一事,东宫璟终于看清了一些人的面目。 看着怫然作色的瑞王,东宫璟有些不耐烦地道:“瑞王爷还是有话直说吧。” “二弟可记得前几天你献给父皇的美人?”东宫瑞恢复了神态,坐在东宫璟身边,没有尊称太子,只是称兄道弟。 话传进东宫璟耳里,东宫璟先是思,可对上了瑞王那张有几分看戏的脸,猛然想到了什么,东宫璟脸色大变,坐起来赫然而怒道:“离妃有问题?” 东宫璟的怒色着实取悦了东宫瑞,眼底划过讥讽,东宫瑞盱衡道:“离妃那等尤物,能有何问题。不过,一夜春风就能让皇上不顾祖宗礼法,封她为妃,可见这媚骨窟里的女子真不一般。这一点,我想太子应该深有体会。”东宫瑞说得有条慢理,看着眦裂发指的太子心中大快,一揣测太子方才的想法,眼中鄙夷更深。 东宫瑞斟酒,缓缓道:“只是不知道二弟有没有听过离鸢这个人。” 离鸢?离鸢!一句话,东宫璟犹如五雷轰顶……他只觉得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 看着眼前瑞王暗含讥讽的笑意,“哗啦”一声,东宫璟扫下桌上酒樽,怒目切齿道:“瑞王爷,你现在才告诉我离妃就是离鸢?雪渊公子的女人?”东宫璟不傻,他现在只是太子,还没当上皇帝,而雪渊公子是什么身份。在没有足够的能力之前,东宫璟不会自不量力地去招惹江湖上的那些势力,只是千算万算,没想到现在竟然被眼前的人摆了一道。 “瑞王爷,你不是说那个女人只是你安插在媚骨窟的人吗?”所有的人都会说,太子暗度陈仓,将雪渊公子的心头挚爱送到了皇帝的床上。 看着太子的这副样子,瑞王不禁满意地哈哈大笑道:“我的二弟,有些事你果然还是不知道。”东宫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东宫瑞继续道:“太子殿下,今天的事情做的很好,五弟可是被父皇禁了足。” “我倒觉得我做错了。其实比起五弟,你瑞王爷才是最大的隐患。”东宫璟怒火中烧,握紧拳头砸在桌上,每个字都像是从牙中挤出来的。 既然说得这么明白,东宫瑞也不着急,反而笑着问道:“哦,那太子您可想到如何摘除隐患的办法了?” “杀之!”狞髯张目的东宫璟起身,踢开脚下的酒樽,撂下两个字后离去。再待下去他保不准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较量才刚刚开始,不着急。 “真蠢!”看着离开的太子,东宫瑞一声嗤鼻冷笑,捡起了地上的酒樽摆好在桌上。 旁边的一直跟在东宫瑞身边的人这才开口道:“瑞王爷,太子这样?” 东宫瑞嘴角挂笑,阴测测道:“太子目前先不用管。尽快查清楚今日之事的幕后主使,还有,最主要的是确定雪渊公子与五弟到底是什么关系。” “是。” 雪渊公子江湖七公子之一,天机老人独门弟子,七隐门当家门主。 七隐门,控制着瀚海以南的大半个临川,南蜀。三十年前的七隐门是叱咤风云的江湖第一大帮,门主隐天文韬武略,威震瀚海,各地豪雄皆闻名而去。一干豪杰出生入死,共闯天下,一手建立起了七隐门,近万帮众,赫赫一时。 物极必反,盛极必衰。七隐门的崛起引起朝廷忌重,明压暗打,几十年的风雨如晦,门主隐天早已作古,如今的七隐门更是不复往日至盛。 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七隐门辖控东陲,地势易守难攻,加之门内有不少末路英豪为之肝胆尽瘁,帮内一切事物倒也井然有序。雪渊公子任七隐门门主后,兵退朝廷外忧,血整众帮内患,以雷霆手段顿兴百废。而今的七隐门,既做拿人钱财,买人性命的勾当,又行杀得了贪官污吏,救济百姓的义举。 何谓正邪,何谓好坏,雪渊公子手中的七隐门从来没有正邪好坏之分。 朝廷与这些江湖势力明面上各不相干,可实际上一些势力过于庞大的时候那就势不两立,皇帝一旦知晓太子所保离妃是雪渊公子的女人,那太子不但得罪了雪渊公子更有可能被皇帝起疑。 东宫瑞与另一人也离开后,空寂的屋子里只剩下残留的各种气息。 左边一侧的墙面夹层打开,一人从里面走出来。滚边金绣长靴踩在地毯上,一步一步,悄无声息。 来人停在了方才那兄弟二人坐着的桌子前,闭上眼,紧紧握起了拳。不过须臾,倏地睁开了眼,看着前方淡淡道:“阁下好本事,既然相邀,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只见前面有一人负手而立,云纹广袖长衫,辨不清颜色。青玉面具遮面,窥不出真颜。那人缓缓开口道:“珩王对方才的一幕戏可还满意?” 身份被挑明,东宫珩眼中划过锋芒,道:“本王不明白阁下的意思。” 而前面那神秘人再未说话,广袖一动,只觉得一阵强大的内力忽然袭来,东宫珩凌空腾起,急忙出手接住来物,而落地向后退了半步才将那飞过来的物什纳入手中。粗略一看,应该是个香囊,掌心中再熟悉不过的绣纹,急忙检查完香囊后,东宫珩脸色瞬白,捏紧手里的东西,盯着那道身影狠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知道本王的母妃到底在哪里?” “王爷,有些事情还是亲自去做比较好。”那人不急不躁,广袖一拂意欲离开,因为说得极缓,而掩饰了话语里的几分疲倦。 那人仿佛真的只是送这一件东西,东宫珩追问道:“还请阁下告诉本王,这香囊的主人是生是死?” “半生半死。”神秘人说完不痛不痒的四个字后离开。 东宫珩一个人站在屋子中间,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半生半死。 这一刻,东宫珩深深体会到了何为痛心入骨,东宫珩闭上眼,尽量不去想那四个字所能带来的画面冲击,一遍一遍地回忆过去……一遍一遍用那短暂的温存来安抚自己…… 再次睁开眼,没有了平日里的懒怠与无谓。这一次,如果不是为了找到自己的母妃,他是不会回到这个地方的,神秘人的消息有待考证,可这几个月都过去了,他的人却是毫无音信。不过方才那人的本事东宫珩是知道的,仅仅一招一式,他就能断定那人功力远在自己之上,更别说那人还能在媚骨窟这样的地方来去自如。 凭着东宫珩的警觉,他猜测那人应该就是媚骨窟的真正的幕后主子。既然这样,东宫珩倒不会怀疑那人是在骗自己,没有必要。 也许,到了自己掌握主动权的时候了…… 皇帝年老,皇位之争愈来愈激烈。今日在媚骨窟,这算是太子东宫璟与瑞王东宫瑞第一次正面交锋,照目前的情况发展,还会多上一个珩王东宫珩也未可知。总之,这一场不知名的刺杀挑起了长安城里所有的矛盾,飓风将起,整个长安已是风雨如晦。 只是不知道这盘棋到底是谁为子,谁行棋? 第三十七回 河海清宴是为昌 四海清晏,国运昌隆,这是每个帝王梦寐以求的太平盛世。可这天下从来没有长治久安,要么是疆域边关上的生死厮杀,要么是朝堂宫廷里的尔虞我诈。千百年的江山易主,兴亡更替早在西秦乱世后就更为精准地诠释了这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天下大势。 九阙乃第一大国,但东宫寔很清楚他晚年的帝王之路不是柳暗花明的康庄大道,外患猖獗,虽然暂时各国俯首称臣,但他忧心的是自己百年之后的江山。放眼疆域,自西秦起,全国群雄并起割据疆土,这些人为了自己的权利领土肆意征战,到最后受苦的还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老百姓。东宫寔坐在御书房,看着眼前的疆域版图,怒火平息后,取而代之的是沉思与谋划。这盛世江山,他要交给谁的手里? 谁都不知道这一夜里萎靡欢乐的媚骨窟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恐怕东宫寔也没料到,外忧尚未排,而内患却将起…… 而另外一处,整整半夜未寻见玉无双的身影,景夜漓心急如焚。 长安西街处,弦月西楼上的玉无双一身广袖长衫,近乎透白的淡紫,镀上了月影清霜,显得尤为不真实。长指轻轻摩挲着广袖中的紫玉,半弦弯月下投射出长长的倦影。长安城里燃起万家灯火,一只手按住胸口,满城璀璨映入那如墨的双瞳,玉无双想,总有一天,这天下都能是他的,可远方灯火灼灼,却没有一盏是为他而亮的。 青砗面无表情地站在玉无双一侧,看着玉无双按着胸口的手,擅自道:“公子,不早了,回去吧。” 玉无双毫无所动。 “公子,您的身子……切勿再用内力。” 青砗话才落,一股馥雅的香气袭来,接着花瓣如雨般落下。 玉无双不会出手,青砗神色一震,怒聚内力,将漫空的花瓣凝成一股气流散向四方,花瓣根本没有机会落到玉无双的身上,就被青砗悉数震碎在了四周,而那浓郁的香气也随之淡了,可玉无双还是微微敛了敛起了眉。 察到玉无双细微的变化,青砗一掌挥向一处,喝声道:“谁?滚出来。 “请公子先离开,以免污了公子的眼。” 玉无双没有动,淡淡的颜色看得青砗心头一惊。 这时,一道倩影从青砗掌力炸开的地方婀娜而来。蛾眉颦笑,我见尤怜。如果这是个女子,定然是人间绝色,可是来人一句话就表现出了性别。“销魂窑别鹤拜见主子。”虽是男子,但他的嗓音中却有一种磁性,别人听来酥酥麻麻,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青砗屏住功力差点打个冷颤,看了一眼毫发无伤的玉无双,青砗一掌拍向了跪在地上的男人,警告道:“收起你的媚功。” 别鹤一声闷哼,将涌到嗓子里的血生生咽了下去。其实方才他根本没有使用媚术,他哪里敢在这里实施媚术,只是媚态言语惯了,一时半会很难调整过来。 青砗这一掌也只是警告,要不然他不会给这人一丝生机,因为青砗思谋,以公子的行事作风,若不是愿意与此人相见,花瓣出来之时他就命丧黄泉了。 “属下别鹤叩谢主子不杀之恩。”别鹤出身销魂窑,见过的男色不计其数,可就一瞥眼前的人,他还是被怔住了。这等容貌,举世无双,对方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 身体有点发抖,别鹤尽力让自己正常,恳求道:“求主子出手相助。” “我为何要救你?”玉无双说着转过身。 别鹤咬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道:“主子您难道就不怕别人知道,艳绝九阙的无双公子不仅仅是玲珑阁的主子,更是销魂窑和媚骨窟的幕后之人——”别鹤话未落,青砗就挥来一掌。 “噗——”一口血喷了出来,别鹤却不怨恨出手之人,也不畏惧死亡。 血腥味出来了,玉无双皱了皱眉,平静道:“威胁?” “不不,不敢!别鹤不敢威胁主子,别鹤只想请求主子出手相救。”别鹤继续跪着道:“别鹤知道主子您今日去了媚骨窟,还见了一些人。别鹤斗胆猜测,主子您想让珩王争夺皇位。” “自作聪明!”别鹤又受了青砗一掌。 别鹤捂住肩,偷偷看了眼玉无双,忖度片刻,确定了眼前之人只有倦怠而无杀意之后,才敢继续道:“属下虽然没有查到西漠四皇子还有何身份,但属下可以肯定,萧瑢没有表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主人您要小心。求主人给别鹤一条生路,别鹤会将萧瑢找到。”别鹤今日是无意中遇见了玉无双,并且获悉他对东宫珩的意图,所以他想,是不是把萧瑢找回来交给玉无双,玉无双可以此引起九阙与西漠的战事,鹬蚌相争,最后再出来收网。 别鹤一直注意着玉无双的身影,生怕对方一个不开心就被杀死。毕竟说出这番话,都是他自己猜测的,他赌上了自己的命。 媚骨窟是升级版的地下妓院,销魂窑与媚骨窟同等地位。只是唯一不同的是销魂窑位于长安西街,只事男色。而别鹤与离鸢,这两个分别是销魂窑与媚骨窟的头牌,长安城里只要有点特殊癖好的男人都清楚。 离鸢竟然会被送入宫中,别鹤一没有料到,他今日潜到媚骨窟会从太子口中听到离鸢入宫的真相。而太子更不会想到,他今晚又搂又抱又摸又亲的四位美人,其中一个竟然会是男人。 本来要离开媚骨窟的别鹤,又发现了接下来的事情。别鹤猜测面具神秘人就是销魂窑与媚骨窟的幕后之人,而一路尾随,发现这人竟然来到了弦月西楼,这就坐实了他的猜测。别鹤知道,今晚就凭他方才对无双公子说的那番话,他已经够死好几回了。 他怕死,但他更怕她死。别鹤毫不畏惧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眼前人的判决。 可是别鹤如此大胆地揣摩,玉无双竟然不见一丝怒色,反而转过了身,泠泠清清道:“销魂窑的别鹤,媚骨窟的离鸢,你不觉得现在找雪渊公子更合适?” 一句话,别鹤脸色大白。 这场生死之赌,他注定是输了。 无双公子一语就戳中了他的目的,原来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别鹤不甘心地垂下手臂,低低道:“主人,属下错了,不该妄加揣测主子用意。”不待青砗出手,别鹤又道:“世人什么都不知道,她……离鸢和雪渊公子根本毫无关系。”既然能成名销魂窑,别鹤自然男色不凡。这样近乎哽咽低泣的姿态,更是让人心生不忍。 现在要是有好男风的人,看见这样的秀色,恐怕心中只有一只念头,狠狠压倒他!可明显在场的两个人都是正常男人,无双不可能丢下一个眼神,而青砗却尽是鄙夷。 “你想救出她?” “想。”没有等到预期的死亡,别鹤下意识就回答了玉无双的话。 无双负手而立,背对着别鹤,微微偏下下颚,平淡问道:“生死都要?” 别鹤一愣,嘴里如同咬破了苦胆,片刻,声音有点颤抖,可依旧坚持:“救,生死都要救。我要救她。若生,我陪她放下一切,归隐山林,度此余生。若,若死,我会拼尽此生为她报仇雪辱。”别鹤说得有点动情,其实他知道,同生共死,这于他们,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 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别鹤急忙道:“主子赎罪,不论如何,身在何处,属下都会效忠主子。” 别鹤说完这些话,毫无征兆地就听见那声令:“你去吧。” 他们这种身份的人,最起码的就是学会察言观色,别鹤敏锐地从那三个字中听出了疲倦的味道,能得以生还固然好,可是他不明白无双公子这句话是想让自己离开还是去执行任务?别鹤试探地请示道:“主子是要属下去抓萧瑢?” 无人应答,别鹤也不敢擅自起身离开。 久久,才听到玉无双道:“安然无恙,带回与他一起失踪的女子。” “是。属下这就去。”别鹤听后也不敢揣摩无双公子用意何在。 别鹤正要离开,又听得无双道:“他们会去无明寺。” “是,多谢主子提示。”目的地知道了,那就省了很多工序。 西楼上又静了下来。 远处的灯火人家渐渐熄了,隐于云层的月亮露出半弯,月色扬扬洒洒漫了下来,照在建筑朱楼上投出长长的阴影。这个时刻的月色能给人一种苍凰地恢弘感,让人忘记了这是黑夜,站在楼顶上,照得整个弦月西楼南楚碧天,极目清凉。 玉无双走到了栏杆前,广袖倾泻,在冷月清霜里投下的身影,冥迷而寂凉。 青砗有点担忧地走了过去,轻声道:“公子,不早了。您出来的时候重海还在竹蓼。” “回玲珑阁。” 两人回到玲珑阁的时候丑时已过,景夜漓派了景沐出去寻找囡卿,他自己一直就在玲珑阁等着。看见回来的无双,景夜漓迎上去焦急道:“无双你去哪里了?今日已是二十六了,三月十五将至,我真担心你出什么事。” “漓世子!”青砗行礼,满心愧疚,这几天于公子,于重海都相当重要,非常时期,公子的确不能外出。 看着玉无双疲倦的神色,景夜漓大惊道:“无双你动内力了?” 青砗垂下了头。 玉无双抬了抬手,缓然走进竹蓼,道:“无碍,小海呢?” 景夜漓叹了口气,道:“重海睡了。无双,这一次重海能熬过来吗?” 玉无双没有回答。 熬得过这次也熬不过下次。 忽然想起了什么,景夜漓急急问道:“无双,千寻楼遭刺客袭击,囡卿不见了你知道吗?” 半晌,才响起那记玉石之音。 “她不会有事。”五个字,仿佛敲碎了玉盘,玉珠零落一地,像极了霸道地宣誓,又像是一声执念地守护。 第三十八回 长安城乱飓风起 出使九阙的国使下落不明,太子又被五皇子误伤,皇帝下令让瑞王调查此事,并且以失职之罪将五皇子禁足珩王府。而另一方面,八百里急报还没有送到边关,可关城就传来消息,关城边塞处西漠牧民数量剧增,并且以游牧为借口肆意活动,东宫寔暗中调派军队,整个长安城暗地里也是乱作一团。 其实现在的局面,萧瑢和孟囡卿只是一个导火索,皇位之争,朝堂之风,邻国异动,所有的事情都将会随着这场飓风而掀起序幕。如此阵势,只要不起战乱,就和老百姓们没有多大关系。所以孟囡卿是很期待这种的局面,因为这样皇帝就没有过多的精力来惦记孟家。 长安城里飓风渐起,而引出这些势力的两个人现在正在被困在山崖下。 萧瑢腰中一箭,好在箭矢无毒。 “四王子……”囡卿扶起萧瑢,声音都在发抖,比这更残酷的死尸她都见过,但萧瑢身上的伤是无故替自己所受,囡卿心里总会不安。 “无大碍。” 囡卿心有愧疚,替萧瑢简单包扎好伤口,左右搜寻道:“请四王子看看这周围还有什么能用的药材?” “我看不见。”萧瑢平静地陈述了这一事实。 “对不起!”孟囡卿难得的慌乱了,她不是故意戳到人家痛处。 沉默了一会,囡卿试探道:“四王子可知道到底是谁想加害于你?” “想要萧瑢命的人太多了。” 孟囡卿保持沉默,萧瑢的回答过于尖锐,她觉得没法和这人正常交谈。 伤口又渗出了血,孟囡卿忍不住道:“四王子为何不给自己医治?” 孟囡卿想的是,既然萧瑢不在长安,各国使臣都在,就凭两人的身份,流落在外越久,长安就越乱,她就可以乱中得稳,所以她并不着急回长安,能拖多久算多久,可没想到的是,萧瑢受伤了,不便久留在外。 萧瑢盯着囡卿回道:“萧瑢不会医术。” 囡卿了然,看来他们需要尽快回去。简单包扎后,囡卿查看完地形,道:“这里是长安郊外,往东南方走应该就是无明寺,到无明寺后我们可以找辆马车返回长安,四王子能走吗?” 萧瑢点点头。 “四王子小心点。”囡卿将萧瑢搀起来。 两人离得极进,走得极慢,萧瑢忽然一顿,抬首道:“阿卿可以叫我萧瑢。” 阿卿?这么亲密的称呼,孟囡卿心有起伏。不过现下两人流落在外,身份多有不便,特别是四王子。孟囡卿一想,阿卿就阿卿吧,也只笑着应了声。 一路再无话,两人到无明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在无明寺孟囡卿只认识无明大师,但无明大师外出讲经未归,不过他们二人也被迎进了寺里,囡卿讨了药替萧瑢处理好身上的伤。 “阿弥陀佛!女施主,你们这是遇到坏人了吧。施主们不知道,今天有好多人到寺里来,师傅说今日的香客杀气太重……”还是那天接待囡卿和璇蓁的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和尚,认出了囡卿,便讲起了今日见闻。 小和尚自顾自地说着,萧瑢敏锐地看向了囡卿,孟囡卿也是听出了问题。 “小师父,你是说今天有很多人到无明寺来?” 小和尚念着佛,回道:“是呀是呀,虽然他们不像是好人……啊!阿弥陀佛,知慧错了,师尊说过,众生平等……” 小和尚还在自责说经,孟囡卿拉起萧瑢的手腕,果断道:“四……萧瑢,我想我们需要赶快离开这里。” 萧瑢也从小和尚的话里听出了端倪,点点头。 小和尚忙挽留道:“施主你们这就要走?天色已晚,况且这位施主还受伤了,寺里有厢房,你们还是留宿一宿,明天再离开吧。” 孟囡卿也是担心萧瑢的伤,察觉出囡卿的犹豫,萧瑢轻道:“阿卿,皮肉之伤,无碍,我们走。” “阿弥陀佛!施主执意离开,那等我给你们准备马匹。” “不用了,多谢小师父好意。”孟囡卿还是拒绝了小和尚的好意,先不说马匹行走目标太大,就是萧瑢的伤也无法骑马。 察觉出不对劲,孟囡卿和萧瑢立即离开了无明寺。 果然,两人前脚刚离开,后面就被人盯上。 “阿卿,你先走。”萧瑢停下,再这样下去谁都跑不掉。 “我怎么可能会丢下你。”起先跟着萧瑢是想要拖住他,等长安城里足够乱了他们再回去,可现在,对方处处为你着想,而且还替自己受了伤,这样的萧瑢,囡卿怎么可能会丢下他独自逃生。 “要走一起走。前面丛林里灌木混杂,我们去那里。” 侧耳一听,丛林里静地过于异常。萧瑢无神的瞳眸掩过一丝不明的情绪。 “嗖!”囡卿翻身避开一支箭,往前应该有埋伏,囡卿咬咬牙道:“我们穿过这片林子,往前面的小镇走。” 看见囡卿不再往山林里面钻,萧瑢错开囡卿的视线暗暗舒了口气。 孟囡卿本来是想进入丛林,现在看来,恐怕那里早就是天罗地网。 暗处有箭阻挡两人的路,既然暗处的人不现身,那就说明更多的刺客还没有来,孟囡卿想着,心一横,毫不犹豫送出肩头,箭矢射来,囡卿瞅准机会,将另一只手上的箭刺了出去。一招封喉。 暗处的人到死都想不到,对方会用自己的身体引自己现身,一个伤口换敌人一命,谁都知道划算,但很少有人能做到对自己这般狠,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介女子。 萧瑢和孟囡卿逃脱后,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走到了死人跟前,不是别人,这人正是连夜从弦月西楼赶到无明寺的别鹤。见到萧瑢孟氏二人果真在无明寺,别鹤对主子运筹帷幄的谋算更加佩服,同时也在想这件事是否和此事有关?可一转念,如果此事是主子所为,那定不会告诉自己这二人会来此处。 别鹤是眼睁睁看着孟囡卿受伤的,一介女子竟然能做到对自己这么狠,也是出乎他的意料,只不过别鹤似乎忽略了玉无双交代的至为重要的四字——安然无恙。 别鹤本是想带着孟囡卿回长安向自家主子交代的,但听到萧瑢和孟囡卿现在就是准备回长安,所以他选择暗中相护跟随。再者,别鹤还不想过早露面,因为萧瑢在这里,别鹤想顺着这个机会,一探萧瑢来九阙的真实目的,趁机辖制萧瑢,这样一来,他手上就多了几分救出离鸢的资本。 如此一打算,别鹤就决定暗中远远跟着二人。 孟囡卿和萧瑢两人躲开追捕,介于萧瑢的伤势,孟囡卿搀扶着萧瑢欲回长安。 路遇流溪,身后若有人跟踪,流水可以混淆视听,萧瑢脚下一停,鼻尖往囡卿身上凑了凑,不由低声道:“阿卿是女子,身上为何没有胭脂之息?” 孟囡卿忍着肩头的伤,气息一顿,不着痕迹地往身后看了看,不禁莞尔道:“对方派来这样的人真是失策。看来以后要跟踪四王子,须得先沐浴斋戒三日。” “阿卿不是也发现了那人的行踪么。”不似相见时的剑拔弩张,萧瑢很自然地往囡卿身边一靠,深深地吸了口气,轻声呢喃道:“还是阿卿身上的味道好闻。” “不是说我身上没有胭脂之息么?” “不是胭脂水粉,每个人都有各自特有的味道,阿卿有阿卿的味道。”孟囡卿听得这些话不由抿唇,刚要说话,只见萧瑢忽然转过来对着囡卿笃定道:“阿卿你受伤了。” 孟囡卿吸了口凉气,按住被箭伤了的肩头,忍着疼道:“只是被擦伤了胳膊,不要紧,旁边有溪流,你等等我。” 溪流四下里开阔,跟踪之人在可视之外,孟囡卿才过去掀开肩头的衣裳,简单擦拭了血迹,快至暮时,溪水有一股透入骨髓的别样温瑟,孟囡卿草草清洗完肩上的伤,拢了拢破败的衣衫,淘干净手里的半截衣襟走到萧瑢跟前,递过去:“四王子,给你也擦擦。” 没想到萧瑢竟然丝毫未动。 “四王子?” 萧瑢垂下眼帘,低低的声音有些闷道:“阿卿不守信用,这里没有四王子。” 言语间是难掩的不快,听在孟囡卿耳中,居然有几分赌气的意味,囡卿失笑,很有耐心地叫了声萧瑢,将那句话又说了一遍。 谁知萧瑢还是没有接过东西,而是将眼神放在囡卿裸露的肩头,还是方才的语调:“箭矢从肩而入,入骨三分,直穿胛骨,这是只是皮肉擦伤?不要紧?嗯?” 几句话问得孟囡卿哑口无言,一天的激战、追杀、逃命,暮色渐起,柔白的肌肤在暮寒中已经渐趋青白,孟囡卿忍着疼,有些讪讪地拉了肩头的衣裳。她是不拘小节没错,暗中有人跟踪她也知道,但萧瑢看不见,跟踪之人就算是功力再深也绝对做不到这般视觉,所以她才毫无顾忌地宽衣解衫。可萧瑢这几句话问得囡卿发憷,她有一种错觉,萧瑢能看见她,要不然他怎么这么清楚知道她的伤?她明明告诉他自己伤的是胳膊。 “你能看见?” 萧瑢不答,而他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孟囡卿几欲暴走。 只见萧瑢解开了自己的衣裳,除了腰间略带血迹,他的衣衫一如初清白洁净。萧瑢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囡卿裸露的肩头,带了几分摸索,用那荼白色的衣衫柔和地将孟囡卿裹住。 远方星月寥落依稀,各方俱静,二人的呼吸声,潺潺的流水声,窸窸窣窣的衣衫之动。孟囡卿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依旧问道:“你能看见?” 萧瑢微作一探,一手捉住了囡卿的脉搏,答道:“看不见。” “那——” “嘘,不要说话。”萧瑢说着竟将食指抵在了囡卿的唇上。 孟囡卿瞬间噤声。 他的指端有些微凉,片刻,收了手。 囡卿无意识地抿了抿唇,瞥了一眼萧瑢收在广袖中的那只手。 胭脂味愈重,萧瑢一蹙眉,向前给囡卿脖间的带子系上,实则在囡卿耳边道:“阿卿不必提防,我看不见,可是闻得到,阿卿身上有肉的味道。” 有肉的味道?!如果对方是夏侯微,孟囡卿肯定会认为他是在言语调戏,她肯定会一拳挥过去,可现在这番话却是出自她对面的萧瑢之口,而且言语间没有丝毫戏弄调笑,他看不见,辨别一切都靠气息,孟囡卿难言的看着自己的手背上的肌肤,这是肉啊…… 察觉出那只在自己眼前试探的手,萧瑢却不在意道:“阿卿对这里可熟悉?往林子深处去有草药,我能闻到药香。” 孟囡卿这一刻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萧瑢身上的伤已经在无明寺做了处理,现在他提及草药,很显然就是为了她的伤。到处都是敌人,以他现在的身份,怎么能暴露他会医术的事实?他自己受伤后都不能去医治,可是他现在却愿意为了她去找草药。 “周围都是伏兵,正如四王子所言,萧瑢不会医术。我的伤无大碍,我忍得住,能坚持到长安。”他在为她着想,她又能怎么不为他考虑。 “忍?疼成这样还要忍?”萧瑢手下施了一份力,捏得孟囡卿直抽气。 “阿卿,女子不能总忍着疼。对身体不好。”萧瑢摸索着轻轻拥抱着囡卿,极尽温和、清冽、怜惜的口吻:“女子的身体,本就该被人护着,伤了总不好。” 带着几分不悦和叹息,孟囡卿的心被狠狠一击。伤着了,医好就行,疼痛了,忍着就好,这是她一贯的认知。她与璇蓁,战则并行,还有很多人,他们都可以为了身边的人付出自己的命。可是,从来从来没有一个本该无关紧要的人会这么温柔地对她做这些,心底有一丝情愫在滋生微动。 女子的身体,就该被惜她怜她护她之人守着,不能随便伤着,不要忍着疼不说……一点小女家的心思出来作祟,孟囡卿竟然没有推开萧瑢,低低回道:“这是少华山西山,往里而去我并不熟悉,但我们可以浅入一探,也可借此摆脱身后跟踪之人。” 下颚抵在囡卿没有受伤的肩上,萧瑢空洞的眸地划过一丝微芒,回答:“好。” 第三十九回 灵玉精髓昆流溪 从出了无明寺解决完追兵后,孟囡卿就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们,躲躲闪闪自然不会是玄武派来的,是敌是友不能判定,虽然对方暂时没有杀意,但她也不能把后背这么交给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所以从发现的那一刻她就在暗中防备着身后,谋定而后动。而萧瑢也靠气息敏锐地察觉出身后有人跟着。 孟囡卿开始想关于这场刺杀,她觉得这场刺杀是冲着四王子或是琅玕王来的,不管刺客是除九阙之外哪一国的人,一旦得手,西漠或是阑溪都有可能会与九阙病容相交。可是,如果这场刺杀真的是别国动手,玄武应该说能收到异动的消息。那这么一大批刺客是通过什么手段提前悄无声影潜入长安?他们又潜伏了多久? 暗处的别鹤始终没有露面。而萧瑢和孟囡卿二人都在想跟踪他们的究竟是什么人,只追而不杀。不是杀手,不是朋友,那就只剩下长安派在此处的眼线了。也许这人已经将二人的行踪送往长安,如此说来,他们更要尽快摆脱此人了……可这四周旷野,除了这条河流,没有任何隐藏的地方,萧瑢和孟囡卿相识一顾,同时看向了幽泠的潺潺溪水…… 别鹤远远地遥望着溪水边衣帐后的二人,相拥、低语,这就是别鹤眼中二人的姿态。别鹤按住那颗心,猝不及防的想念,每一块骨头都在发疼,只要一想到他所爱之人在危险重重的皇宫里面,在帝王的龙床上辗转承欢……别鹤掀起袖子,将一块生生刺进自己的身体,想她一分,他就要伤自己十分,她苦一回,他就要让自己疼千百回。 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到自己还活着,为了他的离鸢活着。 夜幕已临,晚风吹起了搭在溪边的衣帐,别鹤猛然起身,用最快的速度冲过去,狠狠掀掉架子,竟然空无一人! 流溪四下里空旷,他并没有看见二人离开,那唯一离开这里的办法就只有泅渡。他的行踪居然被发现了?那二人现在会不会不去长安?别鹤收起满心的思念,上游去能到长安,下游流注临川,别鹤心一横,觉得反其道而行,顺着下游追寻二人。 果真如别鹤所料,萧瑢和孟囡卿为了摆脱跟踪之人,确实选择不去长安,泅渡顺着下游而去,可他们没想到,跟踪之人也会顺着下游去追他们。 其实这条河流名叫昆流溪,讲起来还颇有几分来历。相传王母居于西山,瑶池池水交融天地万物之气华,仙界灵玉之精髓,溶漾足可养天下万物生灵。王母将瑶池里的昆流碧藕自天池投在了阖滇国国都,就是以前的少华山之地,昆流碧藕自天而下,入凡界便化为海,世人称之为昆海,传说昆海之水不仅有起死回生之效,而且从海底可直通西山瑶池天际。 无数年的历史,千百年的变迁,昆海已经慢慢干涸,只有这一注溪泽还留在这里承载着那段远古传奇。古老的昆海之水到底有没有起死回生之效、是否可直通天际都不得而知,但萧瑢与孟囡卿进入溪水后才发现,昆流溪的溪水异于常水,冰冷刺骨,刺激性极强,而且他们怎么游都找不到尽头。 两人都身受重伤,特别是孟囡卿的伤口还没有经过处理,水中好像还有对伤口有害的物质,二人刚入水,伤口就被腐蚀。可现在人已入水,不能回去所以只能运功护体加快进程,约莫半柱香后,出口没有找到,反而被一面石壁堵住了去路,两人浮到水面,孟囡卿敲击着石面,凉水渗骨,伤口已经被泡的发白,这里的水虽然浅,可还是浸过肩头直漫下颚,极其稀薄的空气中隐隐带着几丝硫磺味。前面无路,孟囡卿忍疼摸着墙壁准备运功将其震开。 “不要!”萧瑢拉过囡卿,换了口气道:“外面有可能是悬崖川瀑,石壁一开,会被湍流卷走。” 萧瑢说的没错,昆海确实存在过,现在虽已几近干涸,但它悬在少华山之中,这条小溪河的源头不仅有一面大瀑布,而且这间石壁一开,溪流便会一直往下注入临川,两股河流猛聚,有可能会引发大水,到时候下游临川数十万百姓都会受灾。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再不离开,你我都会缺氧而死。”孟囡卿不清楚这些,头脑发热,伤口发炎,她也是硬撑着运功。 “这里的水虽然奇怪,但水波流动,意味着这里并不是死水,或者某处会有风吹进来。阿卿先不要妄动,我们总会找到出口。” 萧瑢身形颀长,溪水还不到他的胸前,忽然想到了什么,萧瑢摸着孟囡卿所在的方向,“阿卿,冒犯了。”萧瑢没等孟囡卿说话,一手环过囡卿的腰,一手托着她的臀,一用力就将囡卿撑起来,让她坐到了他的肩上。 “四王子,你要做什么,快放我下来!”孟囡卿瞬间清醒,萧瑢竟然让她坐在了他的肩上?惊异、不可置信、无可遏制的难言之情从四面八方涌来,比这溪水还要让她窒息闭气,先不说他高贵的身份,就是平常男子,七尺之躯,谁愿意让一个女子坐在自己身上? 萧瑢按住要下来的孟囡卿,清冽道:“水中凉,阿卿肩上又有伤。” “你也有伤,你难道就不会凉?萧瑢,放我下来。”孟囡卿说得很认真,如此姿势,她在意的不是男女之妨,而是将心比心,谁都是血肉之躯,她凭什么得他如此待遇。 “阿卿听过男子怕凉的吗?” 两人的身体都湿.透了,薄衫紧紧贴着各自的身体,囡卿坐在萧瑢的肩上,也不敢过分动身体,“男女授受不亲。”她只能用这句话来搪塞。 萧瑢看不见,手下更是规矩,谦和有礼,只听得萧瑢轻笑问道:“阿卿可有婚配?” “没有。”囡卿诚然相答。 “阿卿,你可有兄长?” “没有。” “曾经有一个故人,他把他的小妹妹许给了我。他说,那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我答应过他,也要把她放在心尖上来疼。”萧瑢将坐在他肩上的孟囡卿往上紧紧桎梏,他说话的声音忽然就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惋惜与怅意。 孟囡卿忽然就不动了,孟囡卿也盯着漫漫溪水沉默了。 “阿卿怎么不问我接下来的故事呢?” “那接下来呢,那个女子是不是成了四王妃。”四海之内皆知西漠四王子尚未娶妃。 萧瑢摇了摇头,似是一种空旷的叹息:“我找不到他了,阿卿,他再也不能来了。我找不到他了,自然也找不到那个要放在心尖上来疼的小妹妹。” “你真傻,素昧平生,也许他是骗你的,他根本没有什么小妹妹。再说,就算是有,你怎么知道她长得好不好,性格好不好,有没有婚嫁否。” “他怎么会骗我呢。他说过,他的小妹妹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姑娘。”萧瑢整个人站在冰水中,孟囡卿就坐在他的肩头,他用一只手按住囡卿的大腿,一只手蜷起囡卿脚,总之是一点冷水都不愿让她沾到。 听着他的话,孟囡卿心有一瞬间的抽搐。她将手轻轻伏在他的头上,调整情绪道:“不要找了,也许,也许她已经嫁人了。” “不会,他说过,我不去,他就一定不让他的小妹妹嫁人。” “他肯定是骗你的。他肯定是嫉妒你长得比他好,身份比他好,故意不想让你早早娶妻。” 听了孟囡卿的这种话,萧瑢看起来很认真地想了想,竟也弯了弯唇,他忽然转过来看着坐在肩上的孟囡卿,道:“阿卿和他描述的小妹妹的性格真像,阿卿担心男女授受不亲,那小妹妹如果嫁人了,我就娶阿卿好不好?” 孟囡卿竟是哑口无言。 没有等囡卿回答,萧瑢将下颚抵在了囡卿的腿上,慢慢地,将头深深地埋在她的腿上,闭着眼睛呓语道:“我会娶你——小妹妹。我会疼你,怜你,护你,我会把你放在心尖上,我会……爱你……” 如火般的炙热从她的腿上传过来,焚烧着她的心,孟囡卿清晰地听到了萧瑢的心跳声,看着那愈渐苍白的面容,孟囡卿赶紧将手探上了萧瑢的额头,滚烫烫的一片,他发烧了。应该是水里泡的时间久了,伤口开始发炎。 再这么耗下去两个人真的会葬身这里,孟囡卿开始四处找出口。 别鹤顺着流水往下游走了半日,直到被半壁悬崖阻断了道路,他以为瀑布穿过的悬崖下就是昆流溪的源头,武功再高的人,要是从这里被冲下去恐怕都得丢半条命,别鹤这才记起来他接到的命令中的四个字“安然无恙”。如果孟囡卿或者四王子死了,那他……别鹤想想就一阵后怕,这个时候,他宁愿相信那二人是顺着上游泅水而去,别鹤遂沿着河道往上寻去。 第四十回 世上再无孟家军 萧瑢意识有些模糊,可还是支撑着身体不让囡卿碰到水。 后半夜的时候,山林里开始下雨了。 “嘀嗒——”一滴水滴到了囡卿脖间。 孟囡卿抬头,隐约可以看见云后一两疏星,心中大喜,囡卿摇了摇枕在自己腿上的萧瑢,道:“萧瑢,快醒醒,你看,能看见外面,我们可以从那里出去。” 因为眼睛的缘故,萧瑢的身体本就异于常人,其实他此刻并未昏迷,只是想靠在囡卿身上休息片息,听见囡卿的声音,萧瑢努力抬头,颔首道:“可以,但阿卿现在不能使用内力。” 萧瑢说着将囡卿的小腿蜷起,意图放在自己的肩上。 “阿卿踩着我上去。” 孟囡卿努力遏制住内心的酸涩,踩着萧瑢站起来,果然有一方空隙。 两人历经辛苦顺着石壁上方的空隙得以脱身后,萧瑢第一件事就是从身边找到草药简单处理囡卿和自己的伤口。 雨一直下着,两人互相搀扶着找到一片凹谷下避雨,孟囡卿想方设法燃了几块柴,雨水滴答过的木柴在火焰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萧瑢摸索着很贴心地将囡卿互到自己身边,两人消耗了不少精力,一起相偎阖目养息。 四王子与孟氏之女已经失踪了整整一天一夜,东宫珩、景夜漓、夏侯微几人一直未休息,东宫珩要注意宫里动向,景夜漓一直往返于玲珑阁,夏侯微最先得到无明寺异动的消息,整个长安城霎时人心惶惶,东宫寔对先到来的各国国使做了安顺,也一直在御书房里没有出来过。 他面前的放着一块疆域版图,被划分成几块形成各国,千里无色的龙城雪崖与仓颉深处光摇旌斾的雾花林遥遥相对着,虽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意味,俯瞰而去倒也是另一番巍峨延绵的别致壮景。龙城是阑溪国的一座边境小城,东宫寔将龙城与九阙的一道分割线擦去,整个阑溪好似纳入了九阙的版图。 东宫寔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块暂时还不属于他的疆土不由想起了三年前在那里的甘泽一战。 三年前,提起龙城,这座边疆小城让各国瞩目,世人震惊。 而这所有的缘由都是因为孟家军兵败龙城。 甘泽一战后一百五十年来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孟家神军在龙城全军覆没。 自此,世上再无孟家军。 甘泽一战,举世震惊。 惊愕、震撼、心痛……世人不敢相信,这样一支堪比天将的神军竟然会失败?一时间,各国各地近一半的人都前往龙城一探真伪,可一批又一批前去探究的人都是期望而去,失望而归。那支一百五十年来如神话般承载了几代人热血、信念与向往的不败神军真的不复存焉。 世上再无孟家军。孟家军魂就这样消散在了世人的扼腕痛惜中。无数文人墨客为其写赋作诗,留下笔墨供人们茶余饭后传唱谈资。 承玺327年,这一年的九阙动荡而又略显诡异。若说之前各国各地域有近一半的人都追随着孟家军的军魂前往龙城了,那么另一半人便怀着同样的心情前往贺兰山去求证另一件事。 这一年,九阙七公子之一的倾城公子梦倾城命陨贺兰山。 提及九阙七公子,这是除了孟家军外震撼当世的又一段传奇。 相较于有着百年历史的孟家军,七公子更像是江湖上一阵无名之风吹起的后起之秀。只是这七位被当世争相传颂的少年公子中,有些连身份、年纪都不详,就连七公子的排名也都是世人被其风华折服后而作的排榜。 若将百年九阙比拟成一个诸般流芳的名人,孟家军是不容亵渎的史书工笔,那七公子便是不可不传的稗官野史。 无双公子玉无双。公子扶笙,萧扶笙。雪渊公子。公子逸,景夜漓。倾城公子梦倾城。 除此外,剩下的两人是公子尨和最小的自称“小七公子”的公子娪。 公子尨,孟家四将之首孟青尨。 青尨、朱雀、白虎、玄武皆是孟家军中以一挡百的四员主将,而孟青尨更是冠首四将。孟青尨武艺超群,尤擅八曲银枪,战场上的孟青尨,凌空飞渡,就连枪穗都涤荡着杀意,每一招交击必有敌寇成为枪下亡魂。 除此外,公子尨创建的黑羽军团更是步战战场上的一大奇迹。战法规整,出击必死。黑羽军团不过千人,却是整个步战战场上最强大最壮观的枪矛方阵,左右前翼有铁盾护航,后翼是行动沉缓但刀枪不入的战车弩装。每至战争接近尾声,黑羽军团便出,动辄十米开外的强硬装备,配上铁戟长矛,如一个移动的城墙,会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强弩之敌。 不畏强敌,不惧生死的黑羽步兵军团,战功彪炳,雄浑刚猛,堪称百兵之风。 相比于其他六人,公子娪实在是个比较奇葩的存在。 公子娪以其风流潇朗闻名于世,人称七公子。 相传,公子娪在听说了世人要为其七人排名的时候,他可是当场从美人的被窝里爬出来,扬言自己可是天下红颜的知己,为了不让那些与自己欢好的风月佳人有压力,公子娪要在七人里面——做小! 日夜长宿风月所,一掷万金博红颜的公子娪可是为自己个儿赢得了风流潇朗,败家公子的声名。当然,到底是谁家八代祖坟上冒青烟得了这么个“好儿子”那就不得而知。公子娪就连名中“娪”字都是取自一名艺妓的小字,娪乃娇丽女子之别称,导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有人竟然说公子娪其实是女子!真真假假,众说纷纷。总之到最后谁也没有扒下过公子娪的衣裳去验明正身。 东宫寔回想着这些江湖上凤毛麟角的传闻,不得不说,这些捕风捉影的江湖传闻于朝廷都是潜在威胁。东宫寔在宣纸上书下了“雪渊”二字,嘴角挂起一丝阴鸷,东宫寔忽然吩咐,摆驾离宫。 离宫里住的正是新封的离妃,离鸢。 而从昆流溪脱身的萧瑢和孟囡卿养息了一个时辰天就大亮了,萧瑢为两人又换了草药,孟囡卿也顾不得等到长安全乱了,两人准备回长安。 一番转折,离开少华山的时候又是傍晚将至。 第四十一回 锦绣胭脂朱砂颜 薄暮微凉,四下里都是静静的,五彩晚霞顺着少华山的这一隅抖了下来,如同绣了一层五彩纱帷。经过了这两天的辗转,孟囡卿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后轻轻屏住气息去感受一切,面对这样的壮景,任谁都会生出江山如此多娇的感叹,这就是波澜万里的锦绣河山,面对如斯美景,人的心情也会变好。 似是察觉出身边人的心神起伏,萧瑢柔和地道:“阿卿,周围的景色的很美。” 这人实在细心,和他在一起很轻松,经过了这两天的相处,他们经历过的事,还有他对自己的爱护,囡卿软下心,回道:“是,少华山的景致确很美,可我觉得还是胭脂山更美。” “阿卿去过胭脂山?”萧瑢面露惊讶,心里也开始揣摩。 孟囡卿却是毫不隐瞒地点点头,继续道:“胭脂山上松柏四季长青,蜂飞蝶舞。山上有很多草药,爷爷行军打仗药草不够,所以小时候我常去采药,山上的风景很美。” 胭脂山隶属西漠仓颉,有“小黄山”的美称,相传那里还是上古南尧邪王的故地。孟囡卿转头,见萧瑢听得很认真,遂继续道:“除了药材,胭脂山还长满了花草,特别是朱砂颜和红兰花,这两样花儿的花汁好似胭脂,听说游牧的女人们都采了花儿捣了花汁去画眉涂唇,男人也采这些花儿,回去好给他们的妻子女儿制胭脂。”囡卿说完等着萧瑢的反应。 孟氏后人竟然会在胭脂山居住过一段时间,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而过,萧瑢无神的双瞳一闪,好半晌功夫才惊讶道:“阿卿竟然也知道胭脂花?” “这有何奇怪?我想只要是个女子都应该知道胭脂花吧,还是说四王子没有拿我当女子看?”此刻的囡卿正无声地笑着,那张发自内心的笑颜,是比天边的五彩晚霞还要绚烂,比千里外的胭脂花还要美丽。只是现在的萧瑢看不见。 萧瑢也是一笑,“知道胭脂花的不仅仅是女子。”他长长的睫毛投下一排排淡影,看不见那双眼中的情绪,但可以窥探其黯然。 “阿卿和谁一起去过胭脂山?”胭脂山在西漠,身为西漠王子可他却看不见再多的风景。孟囡卿想要岔开这个话题,没想到萧瑢又主动问起。 “我一个人啊,一个人采药,一个人种花,一个人看风景,一个人……”囡卿慢慢踱步,很轻松地说着。忽然身边的人不走了,她才转身问道:“怎么了?” 萧瑢停下,他看不见,但凭着盲人的第六感,他能准确捕捉到囡卿看向他的眼神。一个人吗?孟老将军怎么会让自己的孙女一个人住在胭脂山?她到底是什么人?按下心中的百转千回,萧瑢只问道:“这么多年,阿卿都是一个人?” 没想到萧瑢会问这个,转念一想他也许想问自己会不会孤单,这个男人怎么能这么温柔这么细心呢,让人有一种跳过去想揉一揉他发顶的冲动。孟囡卿真挚的笑道:“嗯,起初是一个人……可后来也有了很多朋友。” “我也一直是一个人。”蓦地,萧瑢又补充了句:“我也有过一个朋友。”一句话说完,萧瑢忽然就没了话语,恢复了那个温温淡淡的姿态,他像是累极了,又像是在感受这周围的景致。 孟囡卿也不出言打破这个氛围,只静静偏头看着萧瑢,他总是会突然安静,总是会猝不及防地抽离前一刻的欢悦和温暖。而孟囡卿却能适应这种寂然无烟的绚烂,恰当的时候,无声的交谈远比彻夜畅言更能深入人心。 许久,孟囡卿才看着不远处的村庄,颇为遗憾道:“前面就是郊外的小集市,我和璇蓁去无明寺祈福的时候路过过,再穿过一片林子我们就回到长安了。” 孟囡卿口中有遗憾,长安有多少人眼巴巴地盼着他们回去,如果可以,她不想这么快回去,她倒要看看皇帝会怎么办,西漠又有什么态度。 萧瑢抿了抿发白的唇,歉疚道:“对不起,因为我受伤打乱了阿卿的计划。”萧瑢的话里,他明白囡卿想要做什么,可他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受伤了。 “萧瑢,要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不回长安,你明知道我在利用你的身份,况且你还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看着这样的萧瑢,孟囡卿还能说什么呢,若不是自己心存谋算,想借着自己和萧瑢失踪让长安变乱,这才延误了他的伤,还有后来的一切。 荼白的一圈衣领将萧瑢的面色衬得越发发白,而他的话更是透出了深深的无奈:“出使九阙,本来就是被人利用的,我这样的身份,合该被人利用。” 孟囡卿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拉起了他的腕,身为一国王子,随便被派遣敌国,也许他承受的无奈是自己都无法理解的。 感受着握紧自己手腕的柔荑,萧瑢一扫方才的阴郁,接着上面的话轻柔笑道:“可能被阿卿利用,我很高兴。” 温暖,柔和,孟囡卿感受中的萧瑢就是这么简单,心坎上的感觉,你能随着他的一句黯然低喃而心颤,可也能随着他的欢愉高兴而欣然。因为他不开心就是不开心,高兴就是高兴。愉悦的心神又被带了起来,孟囡卿拉着萧瑢道:“走吧,我们回城。” “好!” 村庄里有小集市,孟囡卿扶着萧瑢来到了集市,这里距离长安城还有一段距离,所以就算是街道也比较萧索。眼看暮色将近,今晚能找到住的地方就行。 两人边走边闲聊几句,囡卿看着前面不远处聚集的人道:“前面有很多人,但目测唯一的一家客栈也在前面,我们绕过去。” 孟囡卿和萧瑢走过人堆,只见地上跪着几个人,头插稻草,待价而卖,时不时过来个买主,挑肥拣瘦。看着这样的交易,囡卿心有感叹,天子脚下,竟然还如此光明正大地买卖人口。 萧瑢看不见,不用囡卿解释,他的嗅觉和听觉已经告诉了这里的情况。面对这些,萧瑢毫无感觉。 可这时的囡卿却被角落处另一幅景象引过了目光。前面摆着一个牌子,歪歪扭扭写着四个大字:卖身葬母!牌子后面跪着一个女孩,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足见其有多么悲伤。当然,前提是忽略了那双盈盈泪眸中的焦急与勘察。 这种地方怎么什么有趣的事都有?囡卿摇摇头勾唇一笑,正要拉着萧瑢绕道而行,不其然对上了女孩的泪眼。瞬间,那眼眸里原本就蓄满的泪水倾泻而下。孟囡卿没有动,她着实是被女孩那眼中升起的光芒惊到了。 还没反应过来,那女孩就已经从墙那边扑过来抱住了囡卿的大腿,清清楚楚嚎道:“漂亮姐姐,不离自小和母亲相依为命,请漂亮姐姐出钱替不离葬了家母,不离愿意跟在漂亮姐姐身边,终生侍奉漂亮姐姐。” 孟囡卿一皱眉,打量着拽着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姑娘,这个女孩颇有姿色,不该没人买啊,环顾一周,果然有几个鼻青脸肿的男人。囡卿心下了然。 萧瑢拉了拉囡卿的手,沉声柔道:“阿卿,小心。” 女孩闻声,抬头看了一眼囡卿身后的萧瑢,泪眼一亮,抽了抽鼻子道:“唔,哥哥长得好好看!”只一眼,然后就回神继续抱着囡卿哭道:“漂亮姐姐,你就要了不离吧,不离可以做很多事。烹茶做饭暖得了床,洗衣守夜打得过流氓!” 最后一句一出,周围几个男人明显露出了怯意。 孟囡卿这下是真的不打算走了,一手环抱手臂,满含笑意看着眼前的女孩,但心中早已生凉。非常明显,这个女孩跟着自己是别有所图,孤身一人,竟然让这么多男人心生惧怕可见其有些能力,最重要是她看见萧瑢这张脸,竟然只显惊叹,丝毫不露痴迷之态,可见这个女子受过专门训练。 思前想后,除了之前玉无双要在自己身边安插人之外,孟囡卿再也想不出谁会这么光明正大地往自己身边派人,想起这一点,囡卿心中的凉意散了几分。可现在不管这个女孩是否为玉无双的人,她的心思已经明确,就算是危险,也要留在自己身边,掌控在自己手中。 孟囡卿看着那边的一卷破席,问道:“你的母亲?” “是!” “真的死了?” 女孩吸了吸鼻子,点头道:“是,断气了。” 忽然觉得这个女子还是很可爱的,囡卿双手一摊,笑道:“可我没钱。” 那女子大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阿卿。”萧瑢摇了摇囡卿的手腕。 “放心,我知道分寸。”囡卿回头一笑,说着竟然从萧瑢腰间掏出十个铜板。 萧瑢一惊,手下下意识就要反击。 孟囡卿没有发觉萧瑢僵硬的身体,低低笑道:“借的,我会还你的!” “不……不用还。” 孟囡卿摊开掌中的十个铜板,对女孩道:“只有这些,够买你吗?” 谁知女孩兴奋道:“够了够了!” 孟囡卿很肯定这女子动机不纯了。 只见女孩接过囡卿手里的铜板,丢给另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然后跳到囡卿跟前抹掉眼泪道:“小姐,从现在起不离是你的人了,我们走吧!” “……你母亲?” “小泪会替我葬了的!” 孟也不纠结这些事情了,既然人家非要赖上自己,就一定会准备好所有应对说辞。囡卿指使道:“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人,现在先带我们去这里的客栈。” 不离兴奋地点点头,欢呼道:“我知道客栈在哪里!” 萧瑢皱了皱眉。 不离走在两人前面带路,边走便道:“漂亮姐姐,漂亮哥哥是不是受伤了?漂亮哥哥是怎么受伤的?听说长安城里热闹无比,现在看来也不是——不是特别繁华。” 孟囡卿一挑眉,好心提醒道:“姑娘,这里不是长安城。” 前面欢脱的不离瞬间停下,失声道:“啊,这里不是长安城吗?” 孟囡卿深深地看着眼前的人,幽幽道:“小姑娘若是坑错了人,那姐姐也不放手了。十个铜板换来的丫鬟,只能烹茶做饭暖床,洗衣守夜打流氓,唔,真是昂贵。” 叫不离的女子脸色一阵白,……这个,真的有点不确定了! 萧瑢拉着囡卿道:“阿卿,我们走吧,天色渐晚。” 两人径直往客栈的方向去。 而不离也不离开,咬着唇,小媳妇似地紧紧跟在囡卿后面。 第四十二回 不离不弃双生花 三人穿过一条巷子,天色渐晚,空荡荡的巷子里传来几声女子低泣。没有错过跟在自己身后那女子眼中的亮光,孟囡卿警惕起来。 只见前面三个大汉围着一个娇小少女,意欲不轨。 孟囡卿拉着萧瑢过去,见有人来,被非礼的女子不哭了,那三个大汉也没了动作。 这还没玩没了了,如果所方才收下身后的女子是因为好玩,那现在又出现这样的一幕,孟囡卿敛下神色,看着三个大汉道:“继续。” 三个大汉一僵。 不离凑了上来,弱弱地道:“漂亮姐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位姑娘眼看着就快被这几个流氓那啥了,您就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孟囡卿勾出一抹冷笑,“做点什么?你看姐姐我手无缚鸡之力,还有伤在身,面对那般穷凶极恶的三个歹人能做点什么呢?最重要的是,那姑娘要是再赖上我可怎么办?”说完又朝着那三人道:“三个人竟然连个弱女子都压不倒,到底是怎么做流氓的?我说你们快点,办完事了好给我们让路。” 被一个女子如此羞辱,三个人早已经忘了先前是怎样与人相谈的,一人怒骂道:“妈的,坏老子好事!” “不离,去解救你姐妹吧。” 身后的不离还没反应过来,毕竟这是囡卿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哦哦,好!”后知后觉的不离速度却一点也不慢。 萧瑢认真听辩着周围的情况。 孟囡卿看着武艺高强但招式诡异的不离,心里越来越恼。 这时那边瑟瑟发抖的女子也蹭了过来,看起来她与不离身型不相上下,想必其本事也不在不离之下。女子擦了把眼泪,跪在囡卿前面道:“多谢小姐出手相救,我愿以身报恩,常伴小姐左右——” 一旁的萧瑢打断了女子的话,皱眉唤道:“阿卿。” 女子一停,瞄了一眼说话的人,眼睛又是一亮,哽咽着道:“唔,哥哥长得好好看!”和不离如出一辙的态度,也只一眼就收回眼神,继续那套说辞。 孟囡卿已经有九分肯定,这两个女子是玉无双派来的,本来就很累了,再看眼前的这两个神经大条的女子,现在如果玉无双在这里,囡卿都有扑上去撕咬几口泄愤的冲动。心里的火苗嗖嗖直往上冒,也不管战况如何,囡卿拉着萧瑢绕过激战就走,跪在地上的女子赶紧起来,狗腿地跟了上去,临走时还不忘丢给不离一个得意的眼色。 打流氓的苦命不离咬咬牙,三掌就击晕了三个大汉,然后也赶紧跟了上去。 四人都住到客栈,第二天,孟囡卿早起,还没来得及见那两个女子,璇蓁竟然赶来了。 璇蓁进来,看着囡卿受伤的肩哽咽道:“囡卿,都是我不好……”璇蓁知道囡卿是为了去找自己才身陷险境的。 “真的没事,只是皮外伤。璇蓁你怎么来了?” “听说无明寺有你们的消息,夏侯微立即带着人去无明寺,结果寺外丛林里发现很多尸体,想必是经过了一场恶战。” “丛林?会是谁的人呢?那夏侯微没事吧?”孟囡卿惊讶,想起了她差点进去的地方。 璇蓁抹了把眼泪,道:“他能有什么事啊。事情还在调查,我是跟着四王子身边的侍卫来的。” “璇蓁你怎么知道我和四王子在一起?”囡卿转念一想,随即又道:“你遇见玄武派来的人了?” “是的,他们是——”璇蓁正要向囡卿说那些人的事,可发现自己身后还跟着两个姑娘。 “囡卿,她们是什么人?” 没有了刻意伪装,昨天耍心机跟来的两个姑娘除了衣服颜色外,竟然长得一模一样。孟囡卿看了看那两个灵动的孪生姑娘,认真问道:“我也不认识。你们叫什么?” 穿鹅黄衣衫的女子嘻嘻一笑,答道:“颜不离!” 橘色女子也跟着道:“颜不弃!” 不离不弃?囡卿一挑眉,问道:“你们是无双公子派来的?” 颜不离:“无双公子?我不认识!” 颜不弃:“我也不认识!” 璇蓁看着这混乱的两个女子,喝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谁派你们来的?” 颜不离盯着囡卿道:“我们见过孟姐姐的画像,青大哥一定要我们跟着孟姐姐。” 囡卿揉了揉眉心,想起了玉无双身边的人,问道:“青大哥?青砗?” 颜不离:“青大哥不叫青砗!” 颜不弃:“青大哥明明叫青磲!” 颜不离又附和:“对,是青磲!” 璇蓁看着囡卿头疼的神色,真想把这两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打出去。 孟囡卿撑着额,继续问道:“你们青大哥要你们跟着我干什么?还有,你们怎么知道会在这里遇到我?” 终于问到了正题,这是不是就是表明收下自己了?颜不离和颜不弃开心地瞪大了双眼。 颜不离:“是青大哥派我们来照顾姐姐的。” 颜不弃:“不是照顾——” 颜不离:“对,不是照顾。青大哥说这是我们的任务。” 颜不弃附和:“嗯,必须完成的任务!” 颜不离兴奋道:“我们以为这里是长安城,谁知道没有到长安城就能找见姐姐诶。” 颜不弃一脸惊讶:“这里不是长安城?” “姐姐说不是!” “……” “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这回说不清楚你们两个就离开吧。”孟囡卿打断了两人的话。她能留下这两个女子,原本是冲着她们可能是玉无双派来的。 两个女子也收起了嬉笑,她们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找到了任务,兴奋所致。 颜不离正色回道:“青大哥说我们要侍奉姐姐!” 颜不弃赶紧补充:“最重要的是不能丢了姐姐!” 颜不离:“我们要洗衣做饭保护姐姐!” 颜不弃再补充:“最重要的是不能丢了姐姐!” 颜不离:“我们要还要听姐姐的话!” 颜不弃继续补充:“最最重要的是不能丢了姐姐!” 说完两个孪生姐妹双手相握在一起,神色坚定。 嗯,说得对! 嗯,补充得好! 如此聒噪,璇蓁可不相信这是玉无双派来的人。璇蓁过去扶起无语的囡卿,道:“囡卿,这两个人心怀不轨,不能让她们跟着我们回去。” 不离不弃两姐妹立即不乐意了,孟囡卿趁着她们开口之前发话:“你们若想跟着我,就不要说话,听我安排。” “囡卿!” 囡卿揉了揉额,道:“好了,璇蓁你先让人把她们带回孟府。我可以确定,她们是无双公子的人。” 颜不离很想说:孟姐姐我们不认识无双公子! 颜不弃看着身边想说话的姐姐,眨巴眨巴了眼睛:孟姐姐说了不能说话! 很明显不离不弃两个孪生姐妹互有感应。既然玉无双将这两个人安排到自己身边,那应该就有他的用意。但令囡卿生疑的是玉无双为何能预计昨日的事情,这种近乎未卜先知的谋划真的会让她心生恐惧。 璇蓁将这两个长得一样的孪生姐妹带下去后才又返回。 “长安怎么样了?” “太子重伤,珩王被皇上以失职之罪禁足在王府。” 如此……孟囡卿示意璇蓁继续说。 “但是我听夏侯微说他离开的时候在媚骨窟里见到了珩王。” 囡卿诧异:“堂堂王爷竟然会去那种地方?也就是说,五皇子擅自离开了王府,到底是什么事竟然会让他那样谨慎的人罔顾皇命?” 提起这件事,璇蓁摇头,“并没有查出什么事。” “除此外,长安城里这几天还有什么大事吗?” “对了,还有一件事。太子向皇上献上了一批美人,其中有一个女子一夜之间就被加封为妃,传说那个女子是媚骨窟的离鸢。” “离鸢?”孟囡卿顺了顺这几天的事,凝神道:“璇蓁,先去证实新妃到底是不是离鸢,然后再暗中确定东宫珩与离鸢的关系。” “珩王与媚骨窟的离鸢……不会吧,珩王身份尊贵,怎么可能与媚骨窟里的女子有牵连?”璇蓁有些难以相信。璇蓁是从沐兰院里出来的,她对青楼女子没有看法,但媚骨窟那样的地方却与青楼不同,更何况是离鸢那样的女子。 孟囡卿揉着肩,提醒道:“从五皇子的身份肯定查不出什么。” “囡卿你是说——”璇蓁恍然大悟:“好,我去查。” “对了,先给玄武报个平安,要不然以他的性子一定会到这里来。” “我方才就已经给锦州和孟府都送了消息。” 不得不说,囡卿和璇蓁都是了解玄武的,璇蓁要是再迟一点送去囡卿平安的消息,玄武就已经在来长安的路上了。 又想起了什么,孟囡卿道:“璇蓁,给我说说萧瑢的情况。” “西漠四王子?囡卿怎么忽然对那人感兴趣了。萧瑢虽双目失明,但却是斛律皇后嫡出,深得西漠汉王宠爱。”璇蓁想了想,忽然道:“囡卿,我觉得萧瑢不是斛律后生的。” 第四十三回 狩场围猎前序曲 璇蓁想了想,忽然道:“囡卿,我觉得四王子萧瑢并不是斛律后生的。” “为什么这么说?” “你也知道,仓颉山上情报阁已经存在了几十年了,专门搜罗皇室秘辛。我也是无意间看见一件西漠的政法之事才有此怀疑的。囡卿你可知道西漠蟒山一役?” “蟒山?蟒山一役是因为西漠南北两相两不相容而起。这好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吧,和四王子有什么关系?” “南府宰相那木着,北府宰相斛律鲁。南府与当时的沙陀发动政变,斛律鲁率军十万与那木着在蟒山进行了一场生死搏战,原本与那木着结为联盟的沙陀临阵倒戈,趁机掐断了那木着的后路。那木着战败,斛律后果断下令屠杀那木府九百一十四人,上至八十七高堂,下至四月婴孩,无一幸免。” 对于西漠的这段历史,孟囡卿也略知一二,那木氏灭族后,西漠形势急速逆转,萧赫趁机吞并沙陀,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迅速在西漠站稳。不过如今西漠王庭还有一部分政权掌握在述律后的手里。斛律皇后的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鲜血,但不可否认她确是一位的谋略惊人女中豪杰。 孟囡卿看着璇蓁,诚然道:“我还是没明白这件事和四王子有何关系。” “关键是卷宗上并没有斛律后怀孕的记录,而当时西漠汉王还有一个妃子是那木着的妹妹,那木妃正好怀胎十月,待产后便被斛律后处死,可那个婴儿却不知是生是死。然后就有了斛律后嫡子的记录。” 孟囡卿听后挑眉,仓颉山情报阁的情报工作做的真是到位,连后宫哪个妃子有没有身孕都要记录。只是这件事只是璇蓁的猜测,而且孟囡卿想问的不是这些秘辛。 “所以璇蓁你讲了这么半天就是想说明四皇子有可能是那木妃生的?” 璇蓁说得口干舌燥,“是啊,囡卿你不是想要知道那位四王子的事情吗?” 孟囡卿递过去一杯水,道:“我只是想知道他在西漠的情况,比如他的眼疾……”囡卿本来想知道萧瑢的为何会有眼疾,结果没想到璇蓁竟然扯出这么一段野史。 “眼疾?萧瑢从小就是瞽目之人,这有什么好讲的。药石无医。” 孟囡卿一笑道:“原来也有你情报阁不知道的事情。” “囡卿,难道西漠四王子有问题?要不要我去查查。”天下之大,情报阁有不知道的事情,但却没有查不出来的事情。四海之内人物何其多,璇蓁也没法都兼顾过来。 “不必查了。”囡卿摇摇头,她知道囡卿一旦出手,就算是查不清楚,但也会牵扯出萧瑢的一些事。 孟囡卿想知道萧瑢眼疾之事,但她并不想用这种方式去获悉,每个人都有他难言的秘密。只是,这一刻,孟囡卿不会想到,她一时的信任,会给她日后带来怎样的冲击。 当有一日,抽丝剥茧,所有的真相摆在她面前时,十丈软红,融骨痛楚,注定是她这一生再也挥却不去的覆灭。 璇蓁领命。 看着囡卿的伤口,璇蓁又掉了几颗泪珠子,心疼道:“肯定流了很多血,我们快回去吧,回去了我给你好好清理一下伤口。” “大惊小怪,什么样的伤口没见过,这算什么。” 璇蓁不依,两人即刻就回长安。 而另一面,萧瑢已经先于孟囡卿回到了长安。等孟囡卿回到长安的时候,已经没人再议论这件事了,因为为参加龙锦节,各国国使使节都来到长安,而现在阑溪使臣也已抵达九阙,宴请各国使臣的狩场围猎也即将展开。 孟囡卿回来后就对外以养伤的名义居于府内,孟府处于特殊时期,除了夏侯微和景夜漓三天两头前来看望囡卿,其余那些上层贵族的人都对孟府是唯恐避之不及。孟囡卿倒也乐得自在,只等狩场围猎开始,孟家作为将门世家,这样的活动自然在会应邀之列。 这日璇蓁进来,让不离不弃两姐妹退下后,道:“囡卿,玄武传来消息了。” “事情查得怎么样?” “最近西原那里不太平,还有边关也有异动,但那些事情都与长安刺杀无关。其余几国除了前往九阙的国使,再无异动。囡卿,你说刺客会不会就是九阙争夺皇位的那几个?” 囡卿笑笑,摇摇头道:“不太可能,国使遇害会挑起两国战争,这一点谁都懂,皇室人应该不会冒着引起战争的危险贸然行事,所以不会是那几个皇子。至于其他人,这场刺杀声势浩大,看来还需要好好调查。” 看着沉思的璇蓁,囡卿拨弄着桌上的茶杯,随意道:“算了,我们不必如此操心,这件事由瑞王调查,就算是瑞王查不清楚,那也有人会比我们更着急。对了,珩王怎么样了?” “听说太子的伤势总不见好,皇上还没有解除珩王的禁令。但要命的是朝堂上已经有人上表奏折,恳求皇帝削了珩王的王爷封号,” 囡卿闻言一怔,然后看着璇蓁笑道:“看来太子的伤势是一时半会好不了了。” “离鸢的事情如何?” “离妃是太子献给皇上的,可好像太子也是事后才知道离鸢的身份。传说销魂窑的离鸢姑娘是雪渊公子最爱的女子,可经我查访,离鸢与雪渊公子的确关系匪浅,但到底和雪渊公子有没有感情还有待考证。” “哦,那凭着璇蓁看过无数野史,听过无数八卦的经验,你感觉这两个人之间到底有没有事?” 璇蓁也坐了下来,笑嘻嘻地道:“要我说,以雪渊公子的能力,若是喜欢一个女子直接掳走扑倒就好了。何必让人在销魂窑那种地方受人糟蹋?” “许是离鸢有难言之隐,不愿意离开。” 璇蓁倒了杯茶继续分析道:“可现在从太子的行为来看,我倒觉得离鸢与雪渊公子有关系,阴险恶毒的太子肯定是想打击雪渊公子才这么做的。” 孟囡卿看了一眼义愤填膺状的璇蓁,思索片刻,认真道:“不见得,我反倒是觉得太子是被人摆了一道。” 璇蓁张大嘴巴,一副吃惊样,不可思议道:“囡卿你是说太子根本不知道雪渊公子是谁?哦!囡卿,你说说这么多年的太子到底是怎么做的!”惊讶转为鄙夷,继续道:“他还真是两耳不闻江湖事,一心只做贵太子。这人也真够笨的!” 孟囡卿赶紧递过去一杯茶,堵住了璇蓁对太子的无限制鄙夷。 “璇蓁,让漓世子帮忙给五皇子送个信,我要见他一面。” 璇蓁喝完水,点点头,边走边念叨:“人家正在禁足,囡卿你这是明目张胆地引诱人家犯罪……” 第四十四回 轻纱粉帐媚骨窟 媚骨窟里很多房间是四面无墙,只有九根柱子自基础底部支撑起整个房顶的重量,而四周都是一层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谓之“粉帐”。这种风格的建筑装饰无疑会给男欢女爱增加情.趣,甚得金主们喜欢,只不过一般人是进不了“粉帐”的。 东宫珩是一个人来的媚骨窟。 进入这红绡帐暖的地方,看着坐在那里的女子,东宫珩长呼了口气,环顾四周挑眉道:“孟大小姐还真是——磊落不羁。”东宫珩怀疑,这姑娘到底知不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地方。 “珩王爷来了!王爷快请坐!”忽略东宫珩的无语,囡卿笑着起身相迎。 璇蓁将桌上的茶饮水酒一律备全,然后退到了外面。 东宫珩眉心一动,坐了过去。看着眼前总是一身的囡卿,他忽然很想去探索眼前的女子,皇上不放过孟家,可这个女子偏偏就在这个当口出现在了长安,而那时候这名叫孟囡卿的女子在他心里无非就是一个不顾性命奔赴孟府荣华的女子,接下来的有关她只言片语的消息也是无意从夏侯微的嘴里听来的。可自从那场接风宴后,他心里的某根弦在那场弹棋游戏中轰然崩塌。正如那日摆脱刺客逃出千寻楼,为了她,他又义无返顾地回头。那件事给他带来了不少困扰,但如果时间倒回,他还是会选择那么做。 东宫珩忽然很想去靠近囡卿,他想了解她,他想帮助她,他想真正地认识她。 鼻息间的暖香刺激着东宫珩的神经,蓦然记起了这是哪里,东宫珩压下心底疾风骤雨般地心思,友好问道:“孟小姐今日有何见教?” 孟囡卿不语,而是起来走到了案前,恭恭敬敬地朝东宫珩行了个大礼。 东宫珩皱起了眉,不悦道:“孟大小姐这是何意?” 囡卿眨了眨大眼,诚恳地道:“囡卿实在不知道珩王现在还在禁足中,如此说来珩王岂不是违抗了旨意!囡卿错了,不该在这个时候邀珩王出府,还请珩王责罚。” “呵呵……”东宫珩听着不由笑出了声。整个长安城的百姓都知道五皇子办事不利,被皇帝禁足珩王府,东宫珩自然不会相信囡卿不知道此事。 他从那双大眼中看到了一丝狡黠,看到了一丝算计,但奇怪的是他竟然一点也不生气,东宫珩很想知道,自己一介无权皇子,这个姑娘到底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东宫珩摆过桌上的茶盏,拿起茶拂摆弄着茶水中的茶末,悠然道:“恕你无罪!坐吧!” 孟囡卿被东宫珩这副态度给愣到了,为什么事情没有顺着自己的预料走?囡卿本想着,她说出此话,珩王肯定是不会治自己的罪,但一定会大喊冤枉啊,太子是栽赃嫁祸于他。她就可以顺着此话劝珩王和太子对立,她必须要让珩王认识到手里有权利才是王道!可是这珩王的表现…… 孟囡卿不甘心,坐过去继续追击道:“囡卿今日相邀,是为太子受伤一事感谢珩王的。”这一声谢谢可是发自内心,感谢珩王受罚没有拉上自己。如果皇帝知道珩王是与孟府后人一组致使太子受伤,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打击孟府的机会。 东宫珩摇摇头,递过去一盏茶道:“这件事本来就与大小姐无关。” 囡卿暗暗腹诽,玉无双给自己的任务果然不好完成,这珩王为何总不上道啊。 四面都是轻纱,比起行.欢作乐,这种地方其实更适合密谈,因为一旦有人靠近室内的人就会有所警觉。只不过这里可没有窃取消息者,只有男欢女爱之人。这不,两道人影交.缠在一起,朝这边缠.绵而来,时不时发出几声呻.吟。 囡卿听了没有脸红,而是仔细盯着远处那挂在男人身上的薄衫女子。 “咳咳——”东宫珩几声轻咳,囡卿这才回头。 东宫珩抿了一口茶,轻品道:“色深而不浊,叶卷而不厚,这茶可是青雀舌?” 囡卿看了一眼一旁未动的酒樽,回道:“这不是普通的青雀舌,这种青雀舌的茶树由石泉灌溉,槐火炒制,所以煮出的茶更加清冽。这茶是璇蓁煮的,我给它取名叫‘一瓯春露’。” “一瓯春露,不错,茶如其名,清冽,恬澹。”东宫珩边赞赏边看了一眼旁边的酒。 “多谢珩王称赞!”囡卿又朝外看去,而那两个欢.好的人已经被璇蓁弄走了。 东宫珩放下手里的茶,拿过了手边的酒樽。果然,成功看到了囡卿眼底一闪而过的兴奋,东宫珩只觉得心神愉悦。一开始没打算喝酒,因为这种地方的酒一般都是加过料的。看来这酒也是她准备的,东宫珩才拿过来。他就想顺着她的意思走,他就想知道她究竟要自己做什么。 东宫珩闻了闻酒,尝了一小口后吃惊道:“这莫不是雪酒?听说这种酒要埋在雪峰最高处才能制醇,那样既能被积雪覆盖,又能吸收最纯阳的光线。这酒究竟是何人所酿?”东宫珩在意的不是此酒为谁所酿,他是惊异于谁人有这么深厚的功力可以从雪峰巅顶安然下来。 这人果然见多识广,囡卿得意道:“从前爷爷行军至雪山,被大雪围困,大军无法前行,我呆在雪山无聊,这酒就是那时候我酿的!” 东宫珩毫不掩饰地惊异。 “王爷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可没有爬到雪巅的功力。”大眼中划过狡黠,囡卿话锋一转道:“王爷您猜我是怎么将酒坛子放到雪峰上面的?” “难道是孟老将军?” “爷爷确实有那个能力,但爷爷统帅三军,怎么可能冒险去做这种事情。” “那就是军中的有功力深厚的将士。” 囡卿笑着摇摇头。 东宫珩喜欢被那双明亮晶莹的大眼盯着,心情出奇地好,耐心笑问道:“那孟小姐是怎么将酒放在雪巅上的?” “是雪貂!” “雪貂?” “雪貂是种很有灵性的动物,动作无比矫捷,由于它的占有欲很强,它把酒罐藏到雪巅后,不管过多久它也一定会把罐子衔下来。”囡卿说着稍微靠近东宫珩,盯着他的眼睛继续道:“这一点和人类很像,只要是原本属于自己或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握在自己手中。珩王觉得对不对?” 东宫珩嘴角的笑意陡然凝结,眼中的神色愈来愈深。 孟囡卿早就做好了承受这样气场的准备,笑意坐回原位,自顾自斟满了一杯酒,闻闻酒香,却不饮下。 东宫珩的眼中多了三分警觉,盯着囡卿忽然大笑道:“哈哈哈......孟大小姐果然不是一般人。” 囡卿含笑不语,将酒樽推到了东宫珩跟前。 此刻的东宫珩已经没有品茶饮酒的心思,他不能肯定眼前的这个女子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说出了那一番话,但有一点,有些事情他需要好好查查。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嘴角又是那样慵懒的笑,“孟小姐可还有话说?时候不早了,本王再做逗留,恐怕就坐实了抗旨不遵的罪名。” 囡卿笑着摇摇头。 东宫珩吸了口气,果断起身离开。 “珩王。”还差几步就离开,囡卿忽然叫住了东宫珩。 东宫珩收回掀开蝉翼纱帐的手,转头看着已经来到自己身后的囡卿。 不管笑意有没有抵达眼底,孟囡卿的笑颜都很好看。囡卿忽然走进东宫珩,紧紧盯着东宫珩的眼睛,一字一语道:“珩王,男人只有做了英雄才守得住江山守得住美人。” 看似好无厘头的一句话,可东宫珩的脸倏然就阴了下来。东宫珩一把拉过囡卿,将其抵在轻纱上,捏着囡卿的胳膊,狠狠道:“你到底是谁?” 囡卿给闯进来的璇蓁递过去一记安抚的眼神,然后看着东宫珩,眨了眨双眼,真诚道:“孟囡卿。” 东宫珩扫了一眼一旁的璇蓁,盯着囡卿看了一会,猛然丢开囡卿后离开。 囡卿摸着微微发疼的胳膊,在后面不疾不徐道:“囡卿恭送珩王!”她这么挑明了东宫珩的身份,再加上离鸢的事情和太子的陷害,她就不相信东宫珩会毫无所动。 璇蓁过来扶着囡卿。 “我没事,我们回去吧。”媚骨窟与外面的花楼不一样,囡卿一点也不喜欢这种地方,如果不是为了唤起某人的感情,她是真不想来这里。 两人还没来得及离开,一名女子自外姗姗而来,粉色的薄衫下婀娜的娇躯若影若现。粉帐内迅速弥漫起一股香气,浓郁而不让人生腻的味道,孟囡卿皱起了眉,紧紧盯着闯入这里的绝色。 “你是谁?”璇蓁只觉得这个女子很熟悉,但这梦幻而又甜郁的香气却让她很不喜。 只见那名绝色含笑不语,只在底下踱步轻舞,玉足所点到之处,皆有花瓣落下,脚腕上的铃铛仿佛能与帐内的香气达成某种契合度。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心坎上,如梦如幻,室内迅速升温,欢糜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在这意乱情迷中沉沦。那绝色之人红唇轻启:“主人,让奴家来侍候您。”只觉得耳边有人亲昵,那话语像是羽毛在心里拂过,酥酥痒痒,欲罢不能。 那绝色之人的手伸向了已经虚虚幻幻的孟囡卿。 第四十五回 罗伏后裔之离鸢 粉帐中那名绝色之人的手伸向了虚虚幻幻的孟囡卿。 可还没有碰到那抹赫赤的衣袂,手臂就被璇蓁一把扯过,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倒地之人满眼惊愕,怎么可能,竟然有人能不受媚术所控。 孟囡卿和璇蓁眼中皆是一片清明,哪里有半分被迷惑的样子。 孟囡卿居高临下看着地上梨花带雨的人,没有一丝怜惜,嘴角化出一抹冷笑,道:“我对美人还是很感兴趣的,可这种事情最重要的就是你情我愿。” 璇蓁和地下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孟囡卿继续道:“我想美人应该对女人没兴趣吧?这里不是销魂窑。” 最后一句一出,地上的人煞白了脸。 璇蓁恍然道:“你就是方才想要接近这里的那个女子!不,你不是女的,你竟然是个男人?”璇蓁眼中的了然化成了鄙夷,眼前这名绝色竟然是销魂窑里的男人。 孟囡卿的眼中没有鄙夷,刀锋似地目光一扫,冷冷道:“璇蓁,我们走。” 地上的这才回神,立马跪下,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正常,祈求道:“孟小姐,求孟小姐出手相救。” 孟囡卿脚下稍稍一顿,冷道:“销魂窑的别鹤,我能帮你干什么呢?” 别鹤身形一震,迅速按下心中的不可思议,祈求道:“求孟小姐帮我救救离鸢。” “离鸢?”囡卿娥眉一皱,不耐烦道:“首先我没有从皇宫里偷人的本事,其次阁下仿佛找错人了。” 别鹤想到了什么,急忙道:“离鸢与雪渊公子并无关系,是无双公子要我来求孟小姐。” 孟囡卿这才停下,忽略了后面的那句话,转身道:“你是说离鸢与雪渊公子没有关系?你知道谁是雪渊公子?” “我想孟小姐肯定知晓雪渊公子的身份,要不然今天您也不会有此一行。”别鹤看着囡卿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回答着问题。孟囡卿回到了长安,别鹤本以为他顺利完成了无双公子交代的任务,可当无双公子知道孟囡卿是在自己眼底下受的伤,主子竟然毫无征兆地对他出手。而这几天他所受的折磨,更是多过孟囡卿那日肩头一箭千倍百倍的痛楚。 对上了那道冷眸,别鹤坦白道:“离鸢,她原是罗伏国的小公主,罗伏国亡国后,是雪渊公子救了她。” “所以她是为了感念雪渊公子的救命之恩,才留在这销魂窑?” 地上的别鹤摇摇头,恨恨道:“不,她不是,高贵如她,怎么可能会栖身这种地方。孟小姐既然知道雪渊公子的身份,就应该能想到这是谁的意思。” 孟囡卿第一次正视别鹤,近乎笃定地问道:“你是为了离鸢才留在销魂窑的?” 别鹤单薄的身体轻轻颤动,仿佛在隐忍着什么,他慢慢地闭上了眼,阖住所有的无奈与伤痛,低低道:“媚骨窟是什么地方,我很清楚。我不能救她出苦海,是我的无能。我是心甘情愿留在销魂窑的,她要忍受什么苦,她要经历多少痛,她要承受怎样的欺辱与侮辱,我也要千倍百倍地一一尝过来。”既然不能救她,那他就陪着她一起痛,一起沦落。 这是别鹤第一次讲这些事情,不仅仅是动情之处,他还想引起孟囡卿的同情。别鹤知道,如果孟囡卿不接受自己,那无双公子就一辈子不会帮自己。鄙夷,嘲讽,他什么都能承受,只要能换她出苦海,只要她能活,他什么都不在乎。 璇蓁听着毫无所动,孟囡卿看着跪在地上的别鹤,也许他们经历过的故事远远比他不痛不痒简明扼要的讲述要多得多。她也没法想象到底是多么沉厚的爱,才能让这样一个男人心甘情愿委身销魂窑那种地方。但是别鹤有一点却做错了,他不该对她使用媚术,孟囡卿不是圣人,她不会傻到去帮助一个心怀叵测的人。不似先前那般冷,孟囡卿转过身淡淡道:“你们的爱情故事很感人,但是抱歉,谁答应过你什么你就去找谁,我没有通天的本事能从皇宫里弄出人。璇蓁,我们走。” 两人离开,别鹤失落地瘫倒在地,这一次,是他做错了。 “阿离,是我错了,对不起……”真正从心底哽咽出的声音,清风撩起四周的纱帐,零落疏散在了四周。 萧瑢平安归来,这些天所有风波似乎暂时渐渐平息了下来。 孟囡卿一直在府里,看着每天跟在自己身边的孪生姐妹,又想起了销魂窑的别鹤,孟囡卿觉得很有必要见无双公子一面,她有太多的疑问要问玉无双。 可奇怪的是这几天景夜漓和夏侯微都没有来过孟府。 这日午后囡卿坐在亭子里看着不离不弃两姐妹修剪花枝。 璇蓁从外进来,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孪生姐妹,直接道:“囡卿,景沐说漓世子今日又不在府内。” 囡卿蹙眉问道:“夏侯微呢?” 璇蓁脸色倏地就冷了下来,嘲讽道:“他?估计现在正准备迎娶娇妻呢。” 囡卿发现,只要一提起夏侯微,璇蓁就有发不完的无明怒火,想到了什么,囡卿眼神微闪,随意问道:“夏侯微要成亲?”话虽如此,可囡卿根本不相信夏侯微会成亲。 璇蓁闷闷答了一声。 这是真的不开心,面对璇蓁这样的态度,囡卿的心忽然一沉。 一边的孪生姐妹静静听着两人的对话。这是第一次商量事情没被避开,也许这就是姐姐们认可了她们,两姐妹高高兴兴地在一旁保持沉默。可听到这里,很明显璇蓁姐姐误会了,两姐妹再也忍不住了。 颜不离凑上来,弱弱道:“夏侯微?” 颜不弃也弱弱道:“我知道我知道,那个最有钱的哥哥!” 见两位姐姐没有表示不满,不离不弃才敢大大方方发表看法。 颜不离看着璇蓁,睁大眼睛,坚定道:“璇蓁姐姐,你放心,有钱的哥哥不会娶杨家的那个小泼妇!” 颜不弃接着道:“璇蓁姐姐不用担心,你还有机会。” 璇蓁瞬间红了脸,怒道:“你们胡说什么!囡卿,我去看老夫人。” 两姐妹面面相觑。 孟囡卿看着璇蓁近乎逃离的身影,心中一冷,夏侯微非璇蓁良人。可是孟囡卿忘了一点,感情之事,并非人力可掌控。 璇蓁走开后,孟囡卿回头看着愣住了两姐妹,问道:“你们知道夏侯微要娶谁?” 不离回神点点头,道:“临川杨家六小姐,杨霁雪。” 不弃点点头,挺挺小胸补充道:“我们还是她的姐姐。” 临川杨家,九阙四大家族之一,囡卿蹙着眉,问道:“你们是杨家人?” 颜不离道:“刚出生时是,我们在杨家呆了一个月就被赶出来。” 颜不弃道:“然后娘亲就死了,娘亲姓颜,现在我们就不是杨家人了。” 孟囡卿很快就清楚了始末,母女三人是被杨家赶出来的,纵然是杨家那样的书香门第,也会有这种见不得人的内宅争斗。不过孟囡卿没有从孪生姐妹的眼中的看出一点难过或是仇恨,这种坦然不是伪装,天性使然,囡卿不再提起她们的身世,继续问道:“你们为何这么肯定夏侯微不会娶杨六小姐,她长得极丑?” 颜不离嘟嘟嘴,哼哼道:“长得还好!” 颜不弃也哼哼道:“也就那样!” 囡卿皱眉,看着眼前两姐妹的长相,同为姐妹,想来那位杨六小姐也必是数一数二的美人。 颜不离肯定道:“总之有钱的哥哥不可能喜欢杨霁雪。” 颜不弃附和:“她不过是仗着她满月的时候有钱的哥哥抱过她,我还记得她当时那个鼻涕样子。长大后就不知廉耻地缠着有钱哥哥,想要做有钱的哥哥的媳妇儿。” 颜不离补充道:“作为一个女子,杨霁雪从小就被宠坏了,琴棋书画无一精通,诗词女工全部不会。一天就知道舞刀弄枪。” 颜不弃肯定道:“就是,有钱的哥哥不可能喜欢杨霁雪。” 听这对孪生姐妹说话真是……一个月的婴儿能有什么记忆。囡卿揉了揉额,想了想道:“杨家为四大家族之一,百年世家,当世大儒,其后人品行作风肯定也不至于太差——” 话还没说完,两姐妹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道:“姐姐你错了。不是所有的杨家人都像我们这般温柔娴淑,知书达理!” 说完,两姐妹相识一看,腮帮子一鼓,又看着囡卿异口同声道:“我们不是杨家人,我们姓颜!” 然后坚定地又是相识一笑。 嗯,说得对! 嗯,就是这样! 囡卿幽幽叹了口气,可也不得不得佩服这两姐妹心有灵犀的程度。 方才离开的璇蓁走了进来,没有理睬不离不弃,对囡卿道:“囡卿,漓世子来了。” 囡卿点点头,来得刚好,先问一问夏侯微到底是怎么回事,毕竟这有关璇蓁。 不离不弃两姐妹相视,调皮地吐吐舌头,很自觉地退了下去。 还没等囡卿前去,景夜漓就焦急地从前面而来,看见囡卿就道:“囡卿,无双中毒了。” 一句话,孟囡卿的心陡然一沉。 第四十六回 重海毒发无双劫 孟囡卿和璇蓁都能识得画纱之毒,而且璇蓁对解毒之法颇有研究,所以景夜漓才记起了这两个女子。他如今已经束手无策了,若只是重海毒发那也还好,最起码还有无双为重海缓解痛楚,可现在就连无双也生死未卜。 孟囡卿听见无双中毒,先是震惊,而后是一抹揪心地担忧。在孟囡卿心里,此刻的玉无双是自己的合作对象,他要死了的话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岂不是太吃亏了?囡卿果断带上璇蓁跟着景夜漓去见玉无双。 一路上景夜漓将玉无双中毒的原因简单说明。 原来重海身中画纱,毒发时割破了自己的手腕,有毒的血液不小心弄入茶盏被玉无双误食,导致玉无双也中毒昏迷。璇蓁对此番说法毫无怀疑,因为画纱确实会融入中毒者的血脉。而囡卿看着景夜漓满脸的焦急与疲倦,按下了满心的疑惑。 三人来到玲珑阁,遥遥看见竹蓼外有一人正在为重海施针。 “凌阳神医,重海怎么样了?”景夜漓一人上前问道。 那人收针后,才行礼道:“回世子,画纱乃绝世奇毒,而这位少年的更是从娘胎里就落下此毒。在下医术浅陋,无法医治,还望世子赎罪。” “凌阳神医,若有雨寒雪莲可有用?”凌阳子的神医名号不是浪得虚名,虽然听他如此自谦,但景夜漓还是抱了几分希望。 听见“雨寒雪莲”,一向风轻云淡的凌阳子眼底划过惊异,看着景夜漓,凌阳子道:“传说雨寒雪莲有起死回生之效,没想到世子竟然有此神药。但现在的病人不适合用此药。” “不管怎样,多谢凌阳神医。只是今日之事……” “漓世子请放心,在下懂规矩。” 看着重海,景夜漓皱了皱眉,一声叹息后道谢着让景沐带着凌阳子出去。 凌阳子也看见了远处的两名女子,但只是淡淡一眼就跟着景沐出去了。今晚的所见所闻已让他震惊,漓世子可以在玲珑阁来去自如,难道漓世子真的是这玲珑阁的主人,那无双公子又是何许人?今晚这名身中画纱的少年又是谁?只是最后,所有的疑问都化作了清风散在心底。凌阳子行走江湖,见过的秘辛怪事多了,他能活到现在,自然有独特的处世之道。 “囡卿,璇蓁,我们进去吧。”景夜漓过来将二人领进竹蓼。 一旁的青砗将昏迷的重海抱进来后随即退了出去。 玉无双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目紧合,看不见那双狐尾眼中的渊沉,原本瓷玉般的肌肤,如今更显苍白,衬得左眼处的那抹殷红尤为慑人。 景夜漓轻轻拿出无双的手,看了一眼囡卿和璇蓁。 囡卿对璇蓁点点头,璇蓁屏住了气息,隔着云纹广袖搭上了玉无双的脉。 然后净手,又给重海把脉。 囡卿紧紧盯着,“璇蓁,怎么样了?” “无双公子确实是身中画纱才昏迷不醒,而重海不仅仅是中毒,还有失血过多。”璇蓁蹙眉想着,不明白到底是为何失血过多。 失血过多?囡卿看向了景夜漓。 景夜漓只着急地问道:“璇蓁姑娘,可有缓解之法?” 璇蓁刚要摇头,可看见了桌上的盒子,双眼一亮,吃惊道:“漓世子,这是哪里来的雨寒雪莲?” “夏侯给的。已经给无双用过了半朵。” 璇蓁闻言愣住,她所认识的夏侯微只是个知道风花雪月的纨绔子弟,他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要知道雨寒雪莲可是无价无市。片刻,璇蓁只能冷言道:“哼,他倒是大方。” 景夜漓没在意璇蓁忽变的口气。 孟囡卿微微一叹,看来璇蓁还没有想到夏侯微到底是谁。 “璇蓁,可有方法让无双公子和重海醒来?” 璇蓁摇摇头,看着囡卿道:“画纱无解,最起码我解不了此毒。现在有雨寒雪莲在,可以暂时救醒无双公子,但重海就不行了。” “雪莲性温微苦,而雨寒雪莲寒却不同。其性寒如针芒,对失血过多的人来说就是致命剧毒。” “囡卿,你们可还有别的办法?重海若有事,无双也不会独活。”景夜漓知道孟囡卿和璇蓁来历不凡,但他看得出璇蓁是唯囡卿命是从,他也看得出,这两个姑娘并没有尽全力。 同生同死?孟囡卿心头一动,现在没有时间探究其中缘由,囡卿看了一眼璇蓁。 璇蓁会意,反握住囡卿的手,低低道:“也许弦月会有办法,但我不前去,弦月是不会离开仓颉山的。可现在我又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长安。”如今形势诡异,加之几日前的千寻楼刺杀,璇蓁更不愿意离开囡卿。 景夜漓闻言,率先开口道:“璇蓁姑娘放心,这两天囡卿就留在玲珑阁里。” 孟囡卿心头隐隐酸楚,这就是璇蓁,总会以自己为重。囡卿缓下面色,柔软道:“我没事,你去吧。” 璇蓁忖度了会,点点头就走,早去早回来。 看着离开的璇蓁,景夜漓错愕,这姑娘太听话了,转而复杂地看向了囡卿。 孟囡卿无视景夜漓的满腹疑惑,自顾自过去坐下道:“弦月和方才的凌阳子师出一门,应该能救醒重海,漓世子不必忧心。” “囡卿,无双不喜外人出入这里,我方才已经答应了璇蓁,所以麻烦你这两天就暂时住在玲珑阁。我需要去一趟阑溪,这两天无双就要托你照顾,囡卿有什么事情就吩咐景沐或者青砗。” 看着景夜漓那期待的目光,干净而纯粹,囡卿笑着答应道:“好。” “囡卿,谢谢你。” 就这样,景夜漓非常放心地将昏迷的无双公子交到了囡卿手里。 几人相继离开,整个竹蓼里就只剩下孟囡卿,玉无双和重海。 一切都静了下来。 自己倒着喝了杯茶,囡卿走到重海躺的软榻前,搭了把重海的脉,遗憾地摇摇头,然后又捏了捏重海的脸蛋,心里直叹息:可爱的孩子,真可惜! 捏完重海,囡卿一双大眼转啊转,坏坏一笑,摸着下巴朝着无双的床走来。 囡卿绕过帷帐,小心翼翼地俯身唤道:“无双公子,玉无双……” 在确定这人是真的中毒昏迷后,囡卿放心地坐到了床边。 孟囡卿俯下身,慢慢地靠近无双,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弯青影,囡卿心里感叹,这人长得真好。不由伸出一指描摹起无双的眉,眼,鼻,唇,然后,慢慢地将两手放在玉无双的脖子上,嘴角一勾,一副我能随便掐死你的样子,得意道:“哼哼,敢威胁你七哥,信不信我稍一用力美人你就香消玉殒了!” 只是此时昏迷的无双犹如一尊玉人,毫无反应。 这样的无双公子让囡卿尤为开心,谁让她之前老吃这人的亏呢。 孟囡卿收起了要命的手,一只胳膊肆意抵在无双的胸口上,托起下巴幽幽道:“就你那病态洁癖样,怎么可能喝到重海的毒血?漓世子的那种谎言,也就只能骗骗璇蓁那傻姑娘!” 孟囡卿摸着自己的手腕,像是在回忆某种事情,呢喃道:“到底是什么原因,竟然会吸食别人的血。你到底是怎么中的毒呢?”囡卿自言自语,上身的重量皆撑在玉无双身上,腾出左手又把了脉,这脉象没有骗人。 捏了捏无双的手腕,囡卿颇为解气地道:“啧啧,还不让我碰,这不是落到我手里了。” 往前凑了凑,囡卿敏锐地觉得无双左眸下的朱砂痣越来越红,伸出指尖一碰,囡卿不由赞叹道:“……好神奇!” 鼻尖萦绕着空静的香气,很好闻。玉无双慢慢睁开了眼,长卷而浓密的睫毛轻轻刷过囡卿的指尖,像是挠进了人心里。 没有想到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会醒来,孟囡卿实实在在愣住了。 看着那墨泽般渊沉而幽沉地双眸,囡卿脱口道:“你装晕?” 玉无双看似无意地压住胸前的那双胳膊,阖上疲惫的眼眸,别过脸,竟也也不做任何解释。 孟囡卿这才想起景夜漓方才说过,玉无双吃了半朵雨寒雪莲,那应该是雪莲的药效……囡卿放缓了言语,试探道:“无双公子,你感觉怎么样了?你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孟囡卿暗暗起身,可胳膊却动不了。 “卿卿为何在此?”玉磬清音,悦耳怡心。 “是漓世子让我来——”给你把脉的!猝然一停,孟囡卿蹙眉道:“无双公子这样的称呼囡卿似有不妥,无双公子直唤——” 孟囡卿还未说完,玉无双倏地转过脸,盯着爬在自己胸前的囡卿道:“那我该唤卿卿什么?小七?七哥?还是......孟少将军!”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是玉无双光洁的下巴,孟囡卿忍着冲上去咬一口的冲动,切齿道:“不过是个称呼而已,无双公子想叫什么就是叫什么!” 最讨厌被人威胁,孟囡卿一面说,一面暗中施力欲抽出胳膊。 强大而深厚的力量反噬,根本不起作用,孟囡卿扭着麻了的腰肢狠道:“这个时候还敢用内力,你不要命了!还请无双公子放手,男女授受不亲!” 无双看着囡卿的眼睛,缓然道:“我让卿卿爬上来的?” 第四十七回 玲珑阁内夜相守 无双看着囡卿的眼睛,缓然道:“我让卿卿爬上来的?” 孟囡卿瞬间哑然无言。 “为何来此?”玉无双轻垂下眼帘,微微一颤的睫毛投射出半弯灰青暗影,掩过一分倦怠,一分嘲讽。女子特有的馨香扑面,一圈一圈萦萦绕绕,心头痛痒难耐,血液里香甜,让人恨不得扑上去咬开她,吸干她!无双深深吸了口气后阖上眼,抵制着心里最真实的想法。他是真的了解伏在自己身上的这个女子,狠心如她,决断如她,怎么会平白无故在意自己的死活?若不是心有疑问,想来也不会走这一遭。 四个字的轻问,听在孟囡卿耳中,不带有一丝感情。 想起来此行最重要的目的,不在乎自身处境,孟囡卿伏在无双身上,眨了眨眼,直接问道:“不离不弃可是无双公子的人?” 玉无双毫不犹豫道:“不是。” 孟囡卿一怔,贪心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副玉颜,眉,眼,鼻,唇,每一处都是上天赋予下最美的工笔,完美而毫无瑕疵。正事要紧,囡卿压下想扑上去咬一口的冲动,又问了一遍:“那对孪生姐妹不是无双公子你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 冤枉了他?囡卿心中愧疚才生,就听见玉无双不急不缓道:“她们的主子是卿卿。” 孟囡卿瞬间没有了方才的心思。她就知道,这条黑了心的美人鱼不安好心。只有傻子才会把敌人的心腹收为己用。但确定了不离不弃两姐妹确实是玉无双的人,囡卿也就放心了。这样身份的敌人,提防着就好了。 “囡卿还有一事不明,那日交易后,无双公子怎么知道我会遇刺,而且料定了我会出城,又是怎么知道我会去无明寺?无双公子未卜先知的能力可真教囡卿佩服。” “不知。”玉无双说着眉心一蹙,这一细微到不可察地变化囡卿自然没有发现,但囡卿敏锐发现了玉无双左眼下的那抹嫣红倏地加深,尤为摄目惊心。 “既然不知道,无双公子又为何会让不离不弃在长安城外等候囡卿?”从那日两姐妹的举止来看,分明是有意在自己回城的必经之路等候。 “她们的主子是卿卿。”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玉无双的言外之意,他好像真的不知道不离不弃的事情,至于这些疑问,她想她应该回去问那两姐妹。孟囡卿蹭了几下,让自己的腰舒服一点,心里思谋着,玉无双这样的人,肯定是不屑于说谎的,可那两姐妹的事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不得不说,囡卿这回是真的冤枉玉美人了,那两个跳脱姑娘也不知道,她们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给自己前主子抹了黑。 看来这件事情还要再向那两姐妹求证。孟囡卿把这些压在心里,挑眉继续道:“那销魂窑的别鹤呢?无双公子是要让我帮他救离鸢?” 孟囡卿一动,身体里的血液流动地更加欢快,玉无双狠狠扣住了囡卿的手腕,可话语中却是平淡道:“卿卿不想,那就不救。” 玉无双的声音很好听,琳琅珠翠外的玉磬之声,带有磁性,听到人耳中多了几分魅惑,让人忍不住心神起伏。孟囡卿手腕一转,没有脱开,却见玉无双眉心一蹙,忽然道:“褪下衣裳。” 孟囡卿愣住,以为自己幻听,脱口问道:“什么?” 玉无双转过来,压低下颚正好对上囡卿迷惑的盈盈大眼,还能感觉出她将下巴撑在自己的胸膛。无双扫过囡卿的肩头,淡然道:“褪下衣裳。” 这回孟囡卿听得很清楚。 刹那间,浮荡的尘埃都静止了,无声地锁住这周遭沉寂。 孟囡卿心一沉,手臂一横,运足了内力,一肘抵过身下的无双,快狠起身的时候冷声道:“无双公子,还请自重!” 此时的玉无双身中画纱,可就算是经不住囡卿这么奋力一击他也没有表现出来。孟囡卿施力,眼见着原本交叠在一起的两道身躯就要离开,玉无双也不躲,迎上囡卿的攻击,疾风骤雨,出手封住了囡卿的穴道,这下她整个人彻底倒在了无双腰侧。 中毒至此还能有这样的身手,交起手来能有几分胜算?囡卿心里生凉,看着玉无双连名带姓喊道:“玉无双,你到底要干什么?放开我!” 玉无双没有回答,而是支起身子慢慢坐了起来。 孟囡卿不会知道,无双看似平稳的气息下,他的这具身体究竟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玉无双指尖一顿,孟囡卿闻到了一股血腥。 很明显的内伤严重,囡卿瞥了一眼,冷声道:“活该!身中剧毒,居然敢这么大费周章地运用内力,现在别说是雨寒雪莲,就算是有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无双公子也是回天乏术。”她的一番话像是淬了冰,每句话,每个字都恨不得变成利剑,能将这个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的人刺出千疮百孔。 玉无双毫不介意,抬起手,广袖倾泻,修长而瓷白的手来到了囡卿脖下,解开一颗衣扣。 “轰——”孟囡卿身躯一僵,被玉无双这突来的一手惊住了,可对方又解开了第二颗盘扣,彻底恼羞成怒,道:“玉无双你要做什么?快给我解开穴道!” 长安地界偏南,但三月里的天气还是没有回暖。这个时节囡卿虽然不像平常女子身穿好几层,但外面深衣上还是套了一件半臂红裳,加之肩膀有伤,所以这几天的囡卿的衣着还是很简单。 玉无双解开了囡卿半臂上裳的盘扣,然后拉低左肩下的深衣,还未完全愈合的肩头就这般暴露在了空气中。囡卿穿在外面的半臂裳和深衣都是赫赤色,艳红而热烈到了极致。而里面百褶抹胸却是白色的,从前向后,紧紧束过,红与白,两种色泽达到了近乎震撼的视觉美感。而面对这样的美景,玉无双却没有瞧歪一眼,准确找到了囡卿肩头的正在愈合的伤口,无双从广袖中拿出玉瓶,将药洒了上去。 然后用骨节分明的长指,一圈一圈,将药粉渡入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上。 此刻的孟囡卿已经是全身僵硬,又不是第一次用,她当然知道这药的神奇功效,但是这并不表示她会对玉无双心存感激。虽然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她现在只是露了半个小肩,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自己露与被别人扒纯粹是两码事。 孟囡卿别过了头,此刻她的心中已经是波涛汹涌。不论玉无双此举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思,囡卿现在只想一掌拍死这个敢冒犯自己的孟浪之人。囡卿也不说话了,闭上眼,暗暗调息,开始不顾一切地冲开穴道。 囡卿一向沉稳,可这一刻她若是自由之身,她绝对会毫不犹豫杀了这个人。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习武之人调息冲开穴位的后果就相当于这样,可孟囡卿不在乎。 原来又受伤了,怪不得他能嗅到她的血液味道,独特的香甜,差一点,差一点他就……洁白而微显圆润的肩头,那方肌肤开始在自己的指腹下泛红,生热。玉无双心底一声微然叹息,他当然知道这个傻姑娘要干什么,包括她此时心中“恶毒”的想法。玉无双还知道,这个时候如果放开她,自己真的是毫无还手之力。 孟囡卿还在继续,而玉无双也不阻止,一面抹药,一面徐徐道:“傀儡本是一种由人操控的木偶,可若将木偶换成了人,前提先要用药物将人豢养成死士,而死士无意识,所以需由一名偃师来控制这些傀儡死士。” 果然,无双话落,孟囡卿停息一顿。 玉无双又倒了一层药,慢慢回旋,摩挲,继续道:“从一定程度上来讲,死士不生不死不灭,但培养这一样一批傀儡死士不是易事。千寻楼遇刺,卿卿杀了偃师,致使整批出动的傀儡当场灰飞烟灭。比起任务失败,这才是幕后之人最大的损失。” 孟囡卿在玉无双开口的那一刻就已经神游当日了。 “卿卿可有想过,一旦幕后之人查到当日是卿卿你杀死偃师,你会有多危险?当然,你守护着的那些人也有可能因此而被公之于众。”玉无双始终知道,到底什么事情才会准确地吸引起她的注意力。 “如果是卿卿的失误致使燕岭上的人被别人发现,那这可不能算是我的失误。” “偃师不是我杀的。”孟囡卿闷闷一声。今天是玉无双说话最多亦是最透彻的一次,此刻的囡卿的心里想得已经不是怎么杀了玉无双,而是仓颉燕岭上残存的孟家军。 是啊,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这是她的一大失误,囡卿咬起了下唇。 看着这样的孟囡卿,玉无双眉心一蹙。药已抹好,无双收起手,规规矩矩地将她的衣裳笼上,扣上扣子。而后视线顺着肩头慢慢滑下,最后紧紧锁在了那微微起伏的地方。 此刻的玉无双没有任何异常,除了左眸下的那颗血痣,里面的嫣红仿佛在沸腾,愈来愈深,愈来愈深。 玉无双紧紧盯着囡卿的心口,那方地方,令有所牵挂?不要紧,总有一天,那里只会属于一个人,这具身体里的血液,都只为一个人而流动。 沉思的孟囡卿根本没有发现此时玉无双的眼睛在看哪里! 片刻,无双不动声色收起目光,左眸下的那抹嫣红已然恢复正常。看着眼前想多了的姑娘,无双不急不缓提醒道:“卿卿不要忘了,只要珩王去争夺皇位,卿卿想护的,我都愿意替你守着。” 你想护的,我都愿意替你守着。守到让你明白那些人那些事到底值不值得你如此付出;守到你知道一切真相后百念俱灰地放弃;守到你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人任何事;守到你心甘情愿被禁锢。 呵,不着急。 孟囡卿回神,不可思议地看着欠身在床榻上面的人,压下心中的异样,囡卿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 “嗯,是交易。” 听到了这样的答案,孟囡卿才平下心绪,问道:“无双公子既然知道千寻楼的事,那到底谁才是幕后之人?” “现在的卿卿,知道太多反而不利。”玉磬之声里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疲倦。玉无双说着将手里的玉瓶递了过来。 囡卿下意识就抬手。 竟然能动了! 孟囡卿倏地眼眸一凛,接过药瓶,顺手折过无双的手,一肘上挑,“砰——”地一声,结结实实给了玉无双一击。没有运用内力,这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 “唔!”无双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冒犯卿卿,是我该受。”玉无双说着躺下,阖眼睡去。 孟囡卿走开,里里外外,在整个竹蓼里转了一圈,然后认清了一个事实,居然出不去!景夜漓为了保证竹蓼的安全,启用了所有的机关。孟囡卿无力地回来,她也不想去破解那些机关了,就这样等璇蓁回来。 整个竹蓼里只有昏迷不醒的重海,床上躺着的玉无双,还有自己。孟囡卿揉了揉额,喝了杯茶,按住方才被玉无双抹过药的肩头,若有所思地来到了无双床前。平滑地气息,囡卿想他应该是睡着了,画纱未解,加上他使用内力,还有自己的那一击,应该是累了。 囡卿握紧手里的玉瓶,靠近低声道:“玉无双,你到底是谁?这场交易,我能给你什么?”这场交易,进行地过于顺利,皇位之争,东宫珩肯定会被卷入,而这些,她什么都没有做,所以囡卿想不明白,这场交易,玉无双到底得到了什么。 “玉哥哥……疼……” “玉哥哥……水……”那边软榻上的重海开始梦呓。 孟囡卿过去,将半杯水喂给重海,替他擦干汗后,低声一叹。画纱,画纱,如何能解…… 榻上的玉无双这才完全睡了过去。 寂静而恒长的夜晚,孟囡卿就这样在竹蓼里守着两个病患度过…… -------------------- 作者有话要说: 囡卿:尼个有洁癖的流氓放开我! 无双:在我心中,卿卿永远是那抹最洁净的白月光! 囡卿:我反胃! 无双:来,我给卿卿揉揉! 囡卿:(咬牙!)手往哪里伸呢! 无双:(无辜~)胃~ ...... 第四十八回 弦月暂缓无双毒 第三日早上,璇蓁就马不停蹄地从仓颉山赶回来,而且还带着一名女子。那女子单瞧容貌不过二十七八岁,素衣素颜,发未挽髻,也看不出到底有没有嫁做人妇。留在玲珑阁的青砗与景沐暗中观察着这个女子。其余不谈,行于玲珑阁,素衣女子只眉宇间透出的那种云淡风轻与处事不惊实在不是佯装。 眼见二人进了前庭,青砗景沐相视一眼,达成某种共识后景沐迅速离开。 “囡卿,你还好吗?”璇蓁在尝试了无数种方法后还是被困在竹蓼门外,只能隔着长长的琅窗说话。 “璇蓁,不要担心,我在这里很安全。” 听见里面的声音,一旁的素衣女子这才神情一动,原本清淡的眼波中浮荡起盈盈水花,向前一步,轻轻道:“大小姐,是您吗?我是弦月。” “弦月,是我。我很好,无需担心。”竹蓼里一瞬间的沉寂后才传出孟囡卿的静泠的声色。 璇蓁能敏锐地感觉到囡卿的情绪,看着周围刁钻的阵法,璇蓁恨恨道:“囡卿,你怎么能被这种阵法所困,毁了它出来就是了。” 一旁的青砗皱起了眉头。 “漓世子也是为了我和无双公子的安全才这样做,先不说我有无这能力,即便是有,我若毁了这里,教世子如何想。”这番话像是在哄着璇蓁,不似先前暗含沉闷,低低地带了丝笑意。囡卿说完后扬起声音问道:“请问景侍卫可在外面?” 青砗默不作声地站了过去,看着璇蓁与弦月,欲言又止。 “大月子,我们过去。”璇蓁明白这人的犹豫,冷哼一声,拉着弦月就走开。现在她知道囡卿安全就安心了,至于看病一事,既然人家都不着急,璇蓁才不会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烦心。 璇蓁与弦月走开后,一旁的青砗才低低道:“孟姑娘,景侍卫已经去请漓世子了,等世子爷回来自然就能让里面的人出来,外面的人进去。” 黯哑的声音,但还是可以听出那微不可查的急切与担忧。可既然担忧,一天一夜,为什么不问里面二位的病情,还是,这人根本就知道玉无双与重海的真实情况?囡卿心中疑虑丛生,从第一次相见,她就觉得玉无双身边的这人不简单,或者准确来说,玉无双更为神秘。而对孟囡卿来说,这样的人,总会让她忍不住想逃离。 想着青砗方才的话,忽略掉称呼,囡卿不解地问道:“漓世子不是去了阑溪吗?等景侍卫找来漓世子,岂不是会延误了无双公子和重海的病情?” 青砗顿了顿,想了想后解释道:“孟姑娘无需担心,琅玕王病发,皇上得知世子与神医凌阳子相识,故下旨让世子带着神医为琅玕王治病。” “如此说来漓世子并没有去阑溪,而是一直都在琅玕王府?” “琅玕王与六公主大婚在即,世子又是皇命难违,故此贻误了行程。” 囡卿听罢小小吃惊,看了一眼床榻上还未醒来的人,她本来想,景夜漓这个关头去阑溪,十有八九是为了玉无双,囡卿一直觉得,玉无双与阑溪有关......可现在,半路又出了一个琅玕王,孟囡卿可不认为,皇命那种东西会对景夜漓起作用。 站在窗口负手而立,孟囡卿低低吁了口气,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这长安的情形远比自己设想中的要混乱地多。 一窗之隔,两个人再没有说话。 另一面,不过片刻景夜漓就匆匆而来。 囡卿从竹蓼里出来,自然不会向景夜漓询问什么。看着安然无恙的囡卿,弦月眼波起伏,囡卿给她一个安定的眼神,然后离开竹蓼等候消息。 弦月与神医凌阳子师出一门,但不知何由,弦月从来没有出过山,所以世人根本不知道凌阳子还有一个师妹。弦月替重海把完脉,虽然一路上已经从璇蓁的口中知道了患者的个中情况,但弦月还是诧异于这个少年的奇怪脉象。 不动声色地检查了重海手腕上的几处伤口,开完药,弦月若有所思。 景夜漓没有错过弦月眼底的思谋,开口打断道:“姑娘,重海何时能醒?” “回世子,画纱,无解。但病人是由于失血过多才导致昏迷,我从仓颉山带了药,等煎好药服下后就能醒了。” “多谢。”景夜漓点点头,示意景沐立即下去备药。 “漓世子,那无双公子可还需要诊脉?”弦月问得平淡。 闻言,景夜漓一愣,想到了什么,他将弦月引到了内室。 虽是昏迷不醒,可艳绝九阙的无双公子就是躺在那里也别有一番风姿。不过这到了弦月眼中只是一闪而过的惊艳,随即她便把玉无双看作了一个普通病患。 景夜漓上前,将无双的广袖卷起,盯着弦月道:“弦月姑娘医术高明,想必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所以无双不能诊脉。” 这是——弦月大惊。 然后退开几步。 景夜漓起身,两人绕过屏风,弦月才抱歉道:“世子,无双公子确实不方便诊脉。至于昏迷现象,只不过是雪莲的药性强烈,等药性过了就好。” “多谢弦月姑娘。” 因为离开孟府的时间太长,弦月出来后,囡卿也吃过了午饭。景夜漓送囡卿三人离开玲珑阁,经过这一事,景夜漓对囡卿的心态更不同了。不多言谢,孟囡卿却从景夜漓明亮的眼神中看到了柔软,那是一种知己间惺惺相惜的真挚。 三人步行着往孟府走去。 已过午时,巷子里人并不多。 囡卿一路上没有问弦月话,璇蓁却耐不住,拉着弦月问道:“小月子,情况怎么样?有没有查探出无双公子的秘密?” 弦月很是清高地瞥了一眼璇蓁,嗤鼻道:“璇蓁美人,请不要侮辱一个医者的职业道德。” 璇蓁才不在乎,摸着下巴道:“谁让你千里迢迢真的来给人看病了,你不知道那个无双公子,哪回没有压着我们囡卿?这次他莫名其妙地中了剧毒,找你来就是想让你这个专业人士探求一下各种玄机,看看能不能抓住无双公子的把柄,好让我们囡卿下回也压一压他!” 璇蓁说得越来越离谱,弦月索性不理睬。 孟囡卿也不一个人沉思了,没好气地看了一眼璇蓁,这才看着弦月柔声道:“弦月,大家还好吗?” 弦月动容,红唇轻颤,“好。小姐,大家都好。这些年,我们都很想念你。” 仿佛不愿意提起什么,孟囡卿收起话题,边走边问道:“刚才诊脉情况如何?” 心底一声叹息,弦月也正色道:“那名叫重海的少年的确身中画纱,毒素是从婴孩时期就累积起来的,根本不可能解除,如果没有他周围的锦被花以毒制毒,那个孩子早已是白骨成枯。” 囡卿脚步微顿,弦月亦停了下来,低低道:“不过有疑问的是重海明显失血过多,他身上的有两处伤口都是被人刻意为之,大动脉……仿佛是被人吸食过血。”弦月靠近囡卿,看着囡卿的侧脸,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璇蓁见识再多,也没有想到有人竟然会去吸食别人的血,而且重海身中剧毒……比起璇蓁的震惊,孟囡卿倒是镇静了许多,孟囡卿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想起了景夜漓的话,重海若有事,玉无双也…… 璇蓁神色复杂,问道:“那无双公子呢,他是误食了重海的血,属于间接中毒,难道也是回天乏术?” 弦月跟着囡卿的脚步缓缓而行,诚然道:“我根本就没有为无双公子把脉?” 这一点,孟囡卿倒不意外。可璇蓁却想不明白。 “为什么?” 弦月看着璇蓁解释道:“无双公子患有一种病,别人无法与他接近。患上这种过分病态的洁癖,不仅是人,就连物品都会让患者严重排斥。不过我想真正的原因还是无双公子不愿意让人碰他。” 璇蓁听完,只剩惊愕,半天才反驳道:“虽然本姑娘深谙医理,但我觉得大月子你口中所谓的洁癖只是一种不良生活习惯而已。” 弦月点点头,认同地道:“轻微者属于不良习惯,可严重的就是一种心里疾病,病患会过分强迫自己,靠自己的喜好去判断与他接触的人物是否干净。”弦月摊摊手,轻松道:“很明显,我在无双公子眼中是‘肮脏’的那个!还没诊脉,他身上就已经开始泛红了。身体永远是患者最诚实的语言。” 两个人讨论正热,完全没有注意到双颊微红的囡卿!无非囡卿多想,弦月的医术她是知道的,所以对她的“洁癖说”毫无疑问,可她没想到的是玉无双竟然会允许自己靠近他,更甚者他还吸食了自己的血…… 璇蓁追问道:“那无双公子到底有没有中毒?” 弦月衣袖一拂,道:“这个判断力我还是有的。用不着诊脉,他的确是中毒了,可具体状况我也就不好说了,我想就连凌阳子肯定也没那福分!” 快到孟府了,一直沉默的囡卿忽然问道:“弦月你和公子扶笙的医术谁更高明?” “这个……不好说!各有所长!” 孟囡卿又沉默了下去,弦月与璇蓁也不敢再乱说了。 三人回到孟府,令孟囡卿惊讶的是东宫珩和萧瑢竟然都在府上。 第四十九回 狩场围猎前安排 三人回到孟府,令孟囡卿颇为意外的五皇子东宫珩和四王子萧瑢竟然都在国公府。 囡卿示意璇蓁先带着弦月下去,自己带着不离不弃两姐妹往前堂来。 “阿奶!”囡卿行礼。 孟老夫人现在是护国公府的当家主人,孟囡卿的阿奶,除此外,她还是一品诰命夫人。开土拓疆,九州朝堂,转眼沧桑也抹灭不去那一代人枯骨覆葬后的苍茫。孟囡卿先于东宫珩和萧瑢这一礼,孟老夫人受之无愧。 看着自己孙女的身影,孟老夫人心里这才松了口气,点了点手中的拐杖,厉声道:“胡闹!还不快过来见过珩王和四皇子,就算是漓世子相请,那也不能一早上都在外逗留!”不怒自威。 其实孟囡卿已经两天没有回府了,但囡卿知道,她所有的行为孟老夫人都是默认的。再说,璇蓁已经来孟府报过平安了。 “是,阿奶,囡卿知错了。”听得出这是阿奶在为自己的外出找借口,孟囡卿自然不能让东宫珩知道她一连两日都呆在玲珑阁。 孟囡卿敢断定,就算是东宫珩与景夜漓关系比较好,那他也肯定不清楚景夜漓与玉无双的关系。 看着安然无恙的囡卿,孟老夫人才缓下声,道:“知错就好,快来见过珩王殿下和四王子。” “囡卿见过珩王,四王子,让珩王和四王子久坐了。” 孟囡卿向左侧座位上的二人一一行礼。 东宫珩一身黑色锦衣,孟囡卿忽然记起了第一次见东宫珩,萧疏轩举,列松如翠,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皇室王族特有的贵气,幽然散漫的眼神中显露出他无心皇权的心态。可不过短短时日,那双眼睛里多了很多很多东西,囡卿知道,他也是身不由己。当然,这样的结果囡卿乐见其成。 东宫珩与萧瑢之间仅隔着一张红荔方桌,萧瑢依旧是一袭荼白,白衣清华,因为双眼看不见,所以整个人有着另一种洁净。他那略显空寂的瞳眸里映出的涟漪,犹如搁浅在暮色尽头里泠静的安逸,会让人的心莫名变暖,生安。杳然无息。 孟囡卿也没有藏着掖着,就这样深深地看着二人,不管是东宫珩还是萧瑢,他们都有着至尊至贵的身份,龙血凤髓的二人,眉宇间竟有几分相同相似,囡卿知道,那份相同是皇室贵族特有的高贵气质,同样,那份相似是他们共同的无可奈何,纵使身份尊贵,可是身不由己。 囡卿眨了眨眼,乖巧地递给自己阿奶一个安定的眼神,她很想知道,今天这两尊鹓鸾到底为何来此。 俏皮,谋算,聪慧,狠戾,张扬。短短两个月的相识,东宫珩见识过很多面的囡卿,但他唯独没有见过这个女子会有这么乖巧柔顺的一面,看着那盈盈眼眸,东宫珩只觉得心中某个地方变得柔软无比,看见她会心神愉悦,不知想到了什么,东宫珩道:“孟大小姐不必多礼。漓世子相邀,想必是为了几日后的七国围猎吧。” 意味不明地肯定。 孟囡卿听着眼眸微闪,立即答道:“是。” 一旁的萧瑢弯了弯唇角,无声地敛下眼帘。他看不见,但他能闻见,空气中萦绕着她的味道,一寸一寸渗入他的身骨,听见那一个字干脆利落的回答,萧瑢心里也化开了,谎话都说地如此理直气壮,真的好……可爱。 东宫珩听完,盯着囡卿笑道:“哈哈哈,很好!” 囡卿觉得有点怪异,今天一早她本来就和景夜漓在一起,所以才会接下东宫珩的话。 孟老夫人好像嗅到了什么,直接问道:“不知珩王和四王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东宫珩忽然敛起神色,起身朝孟老夫人微微颔首,沉沉道:“那日千寻楼遇刺,是本王安排不周,才致使四王子与孟大小姐受惊。本王今日特来向孟府请罪。” 孟囡卿闻言眉心一蹙,为何要翻尸倒骨提这件事,这不是自打皇室脸面? 孟老夫人凌厉地扫了一眼东宫珩,淡淡道:“珩王殿下这是哪里话,囡卿常年跟随将军左右,岂会被那些宵小之辈惊到。再说,这件事与珩王没有多少关系,有些事情,是躲不开的。” “正如阿奶所言,珩王请罪之说,囡卿万万不敢当。当日情况特殊,是囡卿自己冲回去的,与任何人都无关。”囡卿顿了顿后,继续道:“说起来那场刺杀,阵势浩大,那些黑衣人的诡异之处也是珩王亲眼所见,怕是蓄谋已久。珩王殿下可有查到幕后主使到底是什么人?” 提起这个,东宫珩一脸冷凝,看着囡卿,可心里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慢慢道:“本王在此之前一直被禁足王府,这件事是由瑞王爷查办,现在还无消息。” 看到东宫珩这样的反应,囡卿也是心中一怔,竟然还有东宫珩查不到的事情,看来这件事不简单。但是玉无双好像知道什么…… 东宫珩没有注意到失神的囡卿,率先回过神,继续道:“先不说这件事了。本王今日来此,乃是为了四王子。” 孟囡卿诧异,为了四王子? “四王子身份尊贵,是代表西漠出使九阙。经过千寻楼一事,四王子的安危尤为重要。”东宫珩有些停顿,看了一眼上座的孟老夫人,道:“护国公府是百年府邸,想当初,孟老将军在世时,就连护国公府的家丁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兵猛将。在这长安城里,除了皇宫,这护国公府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龙锦节前的这段日子四王子要在国公府下榻。” 萧瑢要住在孟府?这一点孟囡卿倒是没想到。 孟老夫人未发一言。 听着东宫珩的这番称赞,孟囡卿忽然转过来,赤红的衣袂划过一道弧度,艳美而决绝。平静地看着东宫珩,囡卿朗声道:“多谢珩王赞誉。羌笛烽扬,金戈马上。爷爷说过,若是连府上家丁都无法度,又怎么去统帅三军?若是连孟家都不能保之平安,又怎么去一平天下。” 嘴上这么说,可囡卿心中沉思,阿奶一直没有说话,方才东宫珩的一番话并无虚言,可是自从老爷子离开后,现在的护国公府早已不复从前了。东宫珩说得很清楚,萧瑢身份特殊,他代表了整个西漠,如果萧瑢真的入住孟府,一旦他在孟府出事,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不知道萧瑢入住孟府是谁的意思,看着东宫珩,孟囡卿不由想,难道是自己戳穿了他的身份,所以他有此一举。可又一转念,这件事也不是珩王可以决定得了的。 仿佛感觉到了孟囡卿的警惕,东宫珩皱皱眉,道:“孟大小姐不必如此谦警,眼下是由本王负责四王子的安危,而让四王子入住护国公府,本王也只是奉旨行事而已。” 一句话,挑开了所有的疑惑。谁的心中都是一片清明,护国公府铜墙铁壁,守卫堪比皇宫,让西漠四王子入住孟府,这些,全都是皇帝的旨意。 为了一个护国公府,皇帝真是费劲了心思。孟囡卿还有一点想不明白,如果四王子真的在孟府出事,没了孟家,可得罪了大西漠,皇帝会做这么得不偿失的事? 整个大堂里静地可怕,就连仆人都屏住呼吸,他们自然看得出自家老夫人那无声地震怒。 就在此时,一道清冽而平和地声音响起,“瑢打扰了,多有不便,还请孟老夫人以及孟大小姐见谅。”只见萧瑢站了起来,一旁的侍卫赶忙上来,萧瑢抬手制止住侍卫,凭着自己的感觉,上前朝孟老夫人见礼。 “四皇子客气了。”介于萧瑢的身份,孟老夫人也不能说什么,况且这件事与人家并无多大关系。说完又对身边的人吩咐道:“来啊,去将客院收拾好。” 一旁的人听了立即领命下去。 东宫珩这才算松了口气,他还担心孟老夫人不愿意将这样一个隐患放到孟府。毕竟,这个时候的自己,还没有抗旨不遵的能力。 萧瑢还站在那里,囡卿上前看着那张清华地脸庞,缓下声色问道:“四王子的伤可好了?” “无碍—”因为离得近,萧瑢敏锐地闻到了什么,无神地眼神蓦地放到了囡卿受伤的左肩,嘴角的笑意陡然一滞,微不可查地停顿,而后才缓缓抹开笑意,继续道:“多谢阿卿关心。” 听清了萧瑢对孟囡卿的称谓,东宫珩不由多瞧了萧瑢一眼,总觉得这人哪里不对劲,看来,还是要好好查查。出来地够久了,东宫珩起身道:“孟老夫人,大小姐,本王还有事要先行离去。” “囡卿,送珩王。” 孟囡卿引道:“珩王,请!” 东宫珩是一个人离开的,侍卫全都留了下来保护萧瑢。 一路无话,二人一直走到了府外,孟囡卿看着府外的骏马,欣然道:“珩王是骑马来的?” 东宫珩点点头,看着对马匹兴意阑珊的囡卿,东宫珩忽然问道:“孟小姐,漓世子一早相邀,可是为了告知孟府要参加几日后的七国围猎之事?” 不知道东宫珩为什么一定要抓住这个问题,可囡卿想了一下,还是肯定道:“正是。” “哦!”轻轻拖长了尾声,东宫珩拉着马缰绳,哒哒的马蹄,行到了囡卿跟前,孟囡卿还没来得及静距离观察宝马,就听见东宫珩道:“原来孟大小姐还不知道,此次围猎,只有到来的五国国使参加;再者,皇上今日上朝,才会与众臣商议围猎之事,并确定参加人员初议裁定。”看着囡卿瞬间变僵的小脸,东宫珩抬起马鞭,比量了几下头顶的日光,半懒半笑道:“嗯,这个时候,怕是皇上才刚刚下朝。试问漓世子是从何处得知此次狩猎活动,孟府一定在应邀之列?以至于这么早就告知了孟大小姐。” 东宫珩说完笑等着囡卿的回答。 孟囡卿看着那暗含戏谑的眸子,就明白东宫珩已经知道自己方才是在骗他的。 话已经说出去了,孟囡卿是不可能再承认。 稍作一思,囡卿弯了弯眼,迎上东宫珩的眼神,笑道:“护国公府在九阙乃是将门世家,百年史岚,这种武艺骑射的围猎活动怎么可能少了我孟家参与?虽说爷爷已经不在了,但孟府还是后继有人。漓世子自然是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事先将此事讲与囡卿。” “哦,看来大小姐与漓世子倒是颇为投缘。” “自然,没有漓世子,囡卿也没有机会重回孟府。” “囡卿一介女流,心里想的只是我孟府的百年殊荣罢了,可不敢有其他心思。”囡卿说到此,忽然话锋一转,坏笑道:“反倒是珩王爷,您对皇上的行踪可是了如指掌,何时上朝,何时下朝,甚至朝堂上会商议什么事情都了如指掌,珩王果真是……大逆不道!” 被说到如此放肆,东宫珩竟然无一丝怒气,反而笑道:“哈哈哈,孟大小姐还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多谢珩王赞赏。” “男人只有做了英雄才守得住江山守得住美人。这不正是孟大小姐所希冀的么。” 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但孟囡卿还是从那暗沉的声音中听出了别的味道,孟囡卿知道,从此以后太子和瑞王多了一个劲敌。极力压制心中狂喜,但囡卿不知道,她流动的烟波已经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容颜,东宫珩心口某处轰然一坍。一身红衣,盈盈大眼里的流光溢彩,这一幕,成了东宫珩记忆深处里最初的画面。 东宫珩撩起锦衣,旋身马上,居高临下看着站在地上的囡卿,抬起手按住了发疼的胸膛,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睥睨悠远;仿佛割舍了什么情感,莫笑痴愿。 久久,孟囡卿扬起脖子看地眼睛都酸了,东宫珩才道:“本王近日繁忙,四王子的安危就劳烦孟府了。”说完后绝尘而去。 孟囡卿并没有过多精力去关注东宫珩的心态,她可没敢忘,皇帝为孟府安顿了一个四王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扶笙幽幽地盯着囡卿的左肩。 囡卿:你在看什么? 扶笙:我想看肉。 囡卿:...... 扶笙:有陌生人的味道,我要看肉,我要检查。 囡卿:...... 扶笙:(委屈状)阿卿,快把衣衣脱了,让我看肉喵~ 囡卿:...... 第五十回 玉溶清贵湛然默 太阳升起,阳光照在望板,檐口,顺着额枋,雀替一直斑驳到了玲珑阁。连檐处的哑铃玉铛依旧清簌生泠。静阔的竹蓼里,沉玉熏笼里绕出素青白雾,清心,静体。玉无双站在桌前,比肩贵华,湛然无话,那是一种让人心甘情愿沉沦的静默。青玉琅琅,几度流光,仿佛孤身一人的颠沛流离。 景夜漓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副景象,他不知道眼前的人心里究竟有什么。景夜漓很想知道,一个人,到底经历过什么事,才会将这一切纷繁都当成他眼外皓雪。心里一叹,景夜漓上前道:“无双,你醒了。” 玉无双收起广袖下的紫玉,看了一眼景夜漓垂下眼帘,问:“小海,可好?” “重海喝过药后就醒来了,可知道你没有醒过来,一直哭着说自己错了。直到方才哭累了才睡下。” 景夜漓也是一夜未眠,揉了揉额,一双璀然的眼眸看着玉无双,真诚道:“无双,这次的多亏了囡卿。”这是景夜漓的真心话,自从这一事,他是真把孟囡卿当做朋友,知己。 景夜漓虽然待人和善,但从来不会随意将别人划分到自己人的范畴,更何况是一名女子。听着景夜漓的话,玉无双忽然转过来,盯着景夜漓,神色不明道:“漓,待她不同。” 两人关系不浅,但玉无双极少叫景夜漓的名字。所以玉无双刚说完,景夜漓就愣住,再对上那样的眼眸,饶是一个大男人,景夜漓的心跳也是停了半拍。还没有见过无双会有这番情绪波动,几乎是被蛊惑了,景夜漓不由自主道:“是,我喜欢和囡卿相处。” “喜欢?”玉无双看着景夜漓,没有其他表情,可左眼眼底的那点朱砂却是愈来愈深。 景夜漓熟悉无双,敏锐地察觉出了无双的不悦。忽然想到了什么,景夜漓先是惊愕,而后万分开心道:“无双,你喜欢囡卿!” 无视玉无双嫌弃疏离的神态,景夜漓爽朗上前大笑,直直盯着无双的眼睛,笃定道:“无双,你喜欢囡卿!你会为她笑,会为了我喜欢她而恼,看到这样的你,你知道我有多么高兴吗?” “是,我喜欢囡卿,可这种喜欢无关风花雪月,只凭着自己的心意,和囡卿在一起会让人很开心。我的喜欢和你不同。”景夜漓真的很开心,这么多年,他跟在无双够久了,因为够久,所以够熟悉。 玉无双的一切,他都知道。 于观者,眼睛是最能骗人的东西。世人看到他的一切,都是骗人的。 所以当意识到无双喜欢囡卿,景夜漓真的非常开心。心有牵挂,才会为之生出喜怒哀愁,这是一个正常人最起码的情感表现,可是这些最起码的感情,玉无双没有。 仿佛是不太理解景夜漓的愉悦,玉无双嫌恶地移开眼,可那抹殷红已然恢复正常。无双喃喃道:“开心么,那是什么。” 无双静静地摩挲着广袖下的紫玉,仿佛在认认真真思考到底什么是开心。景夜漓也不打断,由着这份静谧慢慢拉长。半晌,却听得无双道:“两个人在一起,就算是相互算计,离心离德,也还会开心么。” 景夜漓的心被这道玉磬之声蓦然一戳,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景夜漓始终没有想到该怎样回答,便听见玉无双问道:“漓没有去阑溪?” “对不起,我没有去阑溪为重海找解药。因为六公主得知琅玕王又发病了,竟然跑去大闹王府,致使琅玕王病情加重,若不是凌阳子去得快,琅玕王恐怕已经……”景夜漓观察着无双的表情,慢慢息了声。 玉无双广袖一拂,长长的阔袖哗啦倾泻而下,淡漠道:“要死了?不,还不到时候。” 景夜漓无话,有些事情,他不能发表意见,也没能力干涉。其实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孟囡卿与玉无双都是幸运的,囡卿有个不管自己做什么事情都会支持她的囡卿,而玉无双背后的这个人就是景夜漓。 景夜漓知道,关于琅玕王,关于玉无双,这里面有着太多太多的难以启齿。实在不愿意与无双再继续这个话题,景夜漓又拐了过来,问道:“无双,你为何还要让囡卿去接近珩,你就不怕……” 玉无双转过来,淡然道:“怕什么?” “……没什么。”怕什么?怕你的卿卿被抢走啊!可是看到无双那运筹帷幄,志在必得得魅眼,景夜漓摇摇头,满心的话,悉数化作了无力地三个字。 无双和重海暂时没事就好了,景夜漓总算松了口气,“最近事情很多,等此次狩场围猎一过,我一定为你和重海找解药。”景夜漓很清楚这个机会很渺茫,但他还是不会放过,“我先回去了,有事无双就让青砗前来找我。” 无双点点头。 玉无双一向不多说话,景夜漓已经习惯了,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离开。 刚走到门口,没想到身后竟然又传来了无双的声音。 “不许喜欢卿卿!”不许喜欢卿卿,什么样的感情都不可以。 近乎独占的一道宣言,景夜漓听得嘴角直抽,可也只是脚步一顿就离开了,再留下去,他怕他会笑场。 景夜漓出了玲珑阁便赶紧赶回去了,这几天非常时期,就算为了无双,他也绝对懈怠不得。 而孟府这里,东宫珩离开后孟囡卿便往府内来。孟老夫人已经去佛堂礼佛,囡卿还没进去,就听见不离不弃两姐妹欢脱地向萧瑢献殷勤。 颜不离托着茶盏:“漂亮哥哥,喝茶!” 颜不弃也凑上去道:“漂亮哥哥,吃点心!” 门外的囡卿仿佛能看见萧瑢无奈加隐忍的表情。 果然,屋内的不离不弃相识摊手,遗憾道:“漂亮哥哥为什么不理我们啊!” 囡卿还在门后偷笑,竟然听得颜不离欢快道:“姐姐回来了!” 颜不弃也乐呵呵道:“漂亮哥哥笑起来真好看!” 孟囡卿从门外走进来,看着一模一样的两朵姐妹花,惊异地道:“不离不弃你们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颜不离:“因为漂亮哥哥笑了。” 颜不弃补充道:“漂亮哥哥只有在姐姐在的时候才会笑。” 不得不说,这对孪生姐妹的观察能力真的细致入微,当然,她们还有很多能力囡卿都还不知道。 孟囡卿也没想到不离不弃会这样说,记起两个人一起经历过的那些事,以及那些心疼与感动,孟囡卿面上不由浮出一摸绯红,避开萧瑢的笑意,囡卿看着不离不弃吩咐道:“好了,去告诉你们璇蓁姐姐,不用收拾客院,要她把我们旁边的院子收拾一下,好让你们漂亮哥哥住?。” 两姐妹一听,顿时欢呼道:“好啊好啊,这样一来我们就和漂亮哥哥住地近了!” 两个姑娘欢快地跑了出去。 少了那两道欢脱聒噪的声音,孟囡卿这才对萧瑢道:“四王子,囡卿临时调换了院子,四王子可有意见?” “全凭卿卿做主。”萧瑢说完,眼神投向了门外,问道:“不离不弃,可就是城外郊区的那两名女子?” “是。”囡卿自然想得到萧瑢为何有此一问,一则恐怕方才真的被那两姐妹给烦到了,二则,是疑问自己为什么会将居心不良的人放在身边。不想萧瑢再问下去,囡卿率先道:“四王子该是被那两姐妹吵到了吧。不过四王子放心,不离不弃只是待人比较热情,但绝无坏心。”这是囡卿的真心话,要不然,就算是玉无双的人,囡卿也不会让颜不离与颜不弃接近自己身边的人。 萧瑢点点头,略显无神地瞳眸看向了囡卿,道:“并无外人,阿卿唤我名字就好。” 囡卿回以一笑。 “阿卿的伤可好了?不知阿卿用了什么药?味道倒有些奇怪,还有些熟悉。” “不过是小伤,已经好了。药是漓世子给的,功效很好,想来是出自宫廷御医之手。”囡卿发现,景夜漓这个借口真的很好用。 而萧瑢听了后眼底的不解和疑惑却愈发深了。 孟囡卿只当做没看见,问道:“四王子也会参加狩猎吧。” “狩场围猎,五国齐聚,西漠自然不能缺席。” 看着萧瑢略带笑意的眼神,孟囡卿瞬间明白了萧瑢也是知道了自己方才说谎话的事,见萧瑢没有戳穿自己,囡卿讪讪一笑,道:“我想孟府应该也在应邀之列。距离狩猎还有几天?” “应该是五日后。” 孟囡卿想了想最近的安排,道:“四王子身份特殊,孟府怠慢不得。所以我才想要四王子住在离我们较近的庭院,这些日子巡逻的侍卫应该会比较多,打扰了四王子的清净,还请四王子不要怪罪。” 萧瑢听着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投射下一弯青影,紊乱的轻颤仿佛能挠进人的心里。囡卿看得心里发急,她实在想不到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人,或者说哪句话说错了。 囡卿试探地叫道:“四王子?” 半晌,萧瑢才看向了囡卿,仿佛还有一声叹息,“阿卿不用和我这般客气,在阿卿这里,我只是,萧瑢。和阿卿住在一起我很开心。” 听着这番近乎絮絮叨叨的话,囡卿很想说一句,我们不是住在一起,偌大的护国公府,住舍不下百间,就算是两座相邻的庭院,那也是隔着相当一段距离啊。不过囡卿还是没有反驳,她怕自己再说出什么不中听地话,最后颤地还是自己的心。 忽然想起了弦月,孟囡卿眨了眨大眼,看着萧瑢道:“四……萧瑢,等这场狩猎活动完了,我可以请你帮一个忙吗?” 不知道是囡卿的哪一句话又愉悦了他,萧瑢笑着道:“瑢乐意为阿卿效劳,很期待。” 得到了这个肯定的答案,孟囡卿报以一笑,心里早已经计划好了一些事情。一切只等围猎过后,她才能采取行动。 萧瑢就这样住在了护国公府。对于没有住客院,孟老夫人也没有多问,现在孟府的一些事情,孟老夫人早已经给了囡卿主导权。 正如孟囡卿所料,这天下午就有圣旨下来,让护国公府参加五日后的五国围猎。而现在的孟府,除了孟老夫人,只有孟囡卿一个人足以名正言顺地代表孟家。孟老夫人向囡卿交代了一些围场狩猎的事宜。 即将到来的四月十七,长安龙锦节,四海齐聚,八方来贺,九阙作为东道主,先要在龙锦节前宴请各国使臣一起前去狩场围猎。只需要一提的是,如东宫珩所说,此次参加狩猎的只有五个国家,没有来的两个国家分别是回夷和南彧。 回夷国地处极西,一条开都河横隔西原,烟波浩渺,湖波纵横的水域大泽。欲从回夷到达长安,必须横海而过,可三四月的开都河,水位暴涨,根本不可能渡过。特别是今年,水位提前暴涨,回夷国使,一拨拨都葬身开都。回夷国君贺楼氏以鹰为使,向九阙奏明缘由,以表达朝贺的臣服之心和不能前来的歉意。 而南彧国只送来了礼物,却没有国使留驻。原因是南彧国丧,其国内两位王子相继病逝,老国君白氏深受打击一病不起。听说病逝的两位王子当中还有一名是老国君属意的王位继承人,对于这件事,九阙早已派人前去,名为慰问,实则查访。结果是那两位王子确实死了,但到底是病逝还是其他死因,这些就不在查访范围。 千寻楼遇刺一事表面上随着即将到来的五国围猎渐渐被压下,就连查办幕后之人的瑞王爷都没了动作,所有人都把精力放在了这次的狩猎围场上。而孟府这里,孟老夫人每天都会给孟囡卿教东西,萧瑢住在孟府,这几日倒也相安无事。 五日的时间眨眼就过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玉无双挑眉:怕什么? 景夜漓嘴角一抽:无双你这么自信真的好吗?你家卿卿知道吗? 玉无双:谁都不许喜欢卿卿!除了我! 景夜漓:好,不喜欢。只有一点,某人住到你家卿卿家里去了,你......咦?人呢? 第五十一回 麀鹿濯濯围猎始 灵囿豢养禽兽的园林,灵泽是皇室饲养鱼类的水泽。皇室历代以来就有养兽和驯兽之史。九阙的灵囿设在长安郊外,灵泽里河东岸,占地一百八十里。长安灵囿林木茂繁,正一望,莽莽苍苍,宛如千屏翠澜。这里无疑适合于动物生长栖息。 麀鹿悠伏,麀鹿濯濯。灵囿里豢养着各种动物,由专门管理园囿参务的官员饲养动物,除此外,这里还有其他国家外夷蕃邦进贡而来的珍贵动物,所以整个灵囿里的动物可谓千奇百怪。 三月二十二,五国围猎开始。 此次围猎是一场形同实战的捕猎阵势,这场围猎名为为了宴飨五国宾客,和给即将到来的龙锦节提供肉食,其实说白了就是一次九阙向各小国展示军事演练与整兵讲武的大型活动。 以皇帝为首的皇家子弟前一日就已经入住皇家行苑,到了围猎这一日,各国使节纷纷赶来。 到底是女子,不能策马,孟囡卿是坐着马车来的。璇蓁和弦月被囡卿遣去了锦州,所以此行囡卿身边带了颜不离与颜不弃两姐妹。 三人闲话了会,因为心里牵挂璇蓁,囡卿息言沉思下去。两姐妹也迅速没了声息,久久,孟囡卿才记起了她们的存在。第一次,囡卿认认真真观察起了不离不弃,她们本性欢脱喜乐,可看见自己不说话了后又能瞬间让她们自己安静下来,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道微不可查。这份察言观色,这份掌握自如,没有特殊训练是不可能具备的。 脑中的疑问浮起,囡卿靠在车上,大眼里的流光洒向不离不弃,看似随意问道:“不离不弃,当日可是无双公子令你们二人在我必经之路等着我?” 不离不弃正襟坐起,相识一眼,真诚道:“姐姐,我们真的不认识无双公子。” 孟囡卿眯着眼,看着两姐妹的眼睛,两姑娘不过是十六岁的女孩儿,囡卿从那两双眼睛里除了真诚真的看不到其他东西。 颜不离与颜不弃是单纯,但她们并不傻。她们很清楚在此之前囡卿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她们,没有将她们当做自己人。可她们没想到,这回这么重要的活动,囡卿竟然带了她们出来,所以颜不离与颜不弃都知道这次的陪伴,这次的谈话对她们有多么重要。她们不求能赶上璇蓁于囡卿的重要性,只希望日后不要再被当成时时需要回避的陌生人。 颜不离看着囡卿,真诚道:“姐姐,自从离开青大哥,不离不弃就是姐姐的人了。” 颜不弃道:“烹茶做饭暖床,洗衣守夜打流氓!” 颜不离点点头,认同道:“姐姐是我们的主人,姐姐说什么我们都会照做。哪怕是要我们的性命。” 囡卿娥眉一动,靠在马车上,微眯着眼睛懒懒道:“哦,那我要你们离开我呢?” 两姐妹没想到囡卿竟然会提出这个要求,二人身子僵硬,脸色煞白,生怕被赶走。不离不弃紧紧咬着唇,齐齐低声道:“我们是姐姐的人。”所以,主子命令,她们只有听从。 囡卿勾了勾唇角,长指在空中画出一个圈,慢慢道:“十个铜板买来的,还没怎么用呢我怎么舍得丢掉。”说至此,囡卿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欠着萧瑢十个铜板! 这是不赶她们离开了?两姐妹瞬间高兴!还不等二人表现什么,囡卿忽然沉下了声音,盯着两姐妹,道:“既然你们姐妹俩不愿意离开,呆在我身边就要懂我的规矩,明白?” “明白。”二人点头。 “你们青大哥怎么会事先知道我会遭到刺客袭击,并且让你们在我的必经之路等我?” 两人一愣,迷惘相视,同时道:“姐姐,我们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颜不离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们一开始以为那里就是长安城,姐姐又和青磲大哥给我们的画像上的姐姐一模一样,所以我们才跟着姐姐。” 颜不弃点头:“就是这样。可我们又不能无缘无故跟在姐姐身边,所以才有了那日所做的一切。” 想着当日所见,看来不离不弃说得是真话。孟囡卿长长出了口气,心中某处压着一块大石终于起开了。不知为何,知道玉无双并没有骗自己,心底没来由地一阵轻松。 青砗,青磲,他们都应该是玉无双的人了。 眼底倏然一亮,囡卿盯着不离不弃,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连长安城在哪里都不知道,肯定不会是九阙人。 不离不弃停了一会,彼此看了一眼,像是坚定了某种信念后,才轻轻道:“阑溪。” 果然!不离不弃,青磲都来自阑溪,再加上自己知道的,那玉无双也是阑溪国的人无疑了。孟囡卿脑海里开始思索,玉无双在阑溪皇室到底有什么身份。他周身的华贵与气度是融进了身骨里的,单单说那份与生俱来的尊贵,囡卿可不认为这样的玉无双只是个江湖公子。 “姐姐,到了。”不离轻声打断了囡卿的思绪。 原来已经到围猎灵囿了,两姐妹替囡卿整理整理了衣衫,三人才下车来。 狩场围猎,囡卿穿着一件海棠红骑射装,外面套着一件无领半臂衫,依旧是海棠茜红,袖长齐肘,身长及腰,偏男性化的装束,热烈而极致的赫赤,不仅勾勒出了她美好的身形,加上脚上的皮革短靴,更是平添了几分英姿爽朗。 前面是茂林,暂时不去想那里面有多少暗潮在涌动,空气泛着清甜地香,孟囡卿闭上眼,张开双臂,享受着这大自然的美妙。 “囡卿美人!你今天真好看!” 身边传来声音,囡卿睁开眼,原来是夏侯微。 夏侯微毫不忌讳地上下打量着囡卿,满眼尽是惊艳。 因为了解这人的品行,囡卿也不在意,只歪着头含着笑意道:“大公子言外之意,囡卿其他时候都很难看?” 笑意顺着那弯弯大眼里撒了下来,夏侯微看得心颤。夏侯微自诩阅美无数,可他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娇媚,他深知,眼前的女子与那些养在深闺里的大家闺秀不同,就是同一种妍柔,在孟囡卿这里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夏侯微在心里直直赞叹。 孟囡卿很满意夏侯微的眼光,因为那里面是一种很纯粹地欣赏与赞美。 眼神飘了一圈,没有看到惦记着的人,夏侯微笑嘻嘻地凑上去道:“囡卿美人永远都是美艳动人。囡卿,璇蓁美人呢?” 囡卿眯了眯大眼,似笑非笑,答非所问道:“听说大公子要做新郎官了?” 夏侯微先是一愣,“唰”地打开手中的折扇,大笑道:“哈哈哈,本少夜夜都在洞房花烛,如此说来,岂不是日日都在做新郎官!” 孟囡卿睁大了眼睛,幽幽地看着笑得花枝乱颤地夏侯微,若比厚脸皮,这朵奇葩真的是无敌了! 正在此时,颜不离与颜不弃走了过来,齐齐朝囡卿行礼唤了声:“姐姐!” 看到两朵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妹花,夏侯微的眼睛瞬间放光,激动道:“哎呀呀,两位小美人,快到哥哥怀——过来哥哥身边!” 颜不离与颜不弃同时看了一眼囡卿,囡卿没有任何表示,可两姐妹默契地相识露出一排瓷白牙,双双跳到了夏侯微身边。 “哥哥,你的衣裳好好看!” “哥哥,你一定很有钱吧!” 两姐妹这一手,与方才向囡卿行礼问好时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忽如其来地热情,夏侯微有点受惊。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噙着笑意的囡卿,夏侯讪讪地合起了扇子,看着孪生姐妹道:“小美人们,你们叫什么名字?” 谁知夏侯这句话一出,只见两姐妹的大眼迅速聚起了水雾,好不可怜。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将一向流连花丛得心应手的夏侯微打得不知所措。 两姐妹抽噎了一下,盈亮地泪珠子在眼眶里滚啊滚,就是不出来。两人同时委屈道:“有钱的哥哥,你不认识我们了?” 夏侯微一脸迷惘,赔笑道:“你们这么可爱,我要是见过你们肯定不会忘了。但是......我还是没想起来小美人们名字。”看着两个快要哭了的小姑娘,夏侯只觉得有点熟悉,但是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没有见过这两人。 不离抹了把眼泪,糯糯道:“我叫颜不离!” 不弃揉了揉眼睛,软软道:“我是颜不弃!” 不离不弃?不离不弃!夏侯微向后缩了缩,甩着扇子惊异道:“你们是杨家人? 两姐妹同时澄清道:“现在不是了。” 夏侯微站到了囡卿身边,自动与两姐妹划开距离。囡卿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夏侯微,噙起一抹笑意,戏谑地看着躲到自己身边的人。 看着囡卿的那眼神,夏侯微摸摸鼻子,有些事情现在也解释不清楚,只有一点,那就是要远离杨家人,准确说是要远离杨家的雌性生物。夏侯微打量着不离不弃两姐妹,感叹道:“怪不得,长得和杨霁雪那个泼妇还挺像的。” 话才落,就传来一记女声。 第五十二回 倾盖如故忆旧情 “夏侯微,你说谁是泼妇?”听到这个声音,夏侯微脸一黑。 囡卿拉着不离不弃不着痕迹地退开,这种被宠坏了女子,还是远离地好。 只见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过来,一身水绿,头上的金银朱钗显出其贵气,能让夏侯微如此嫌弃的女子,那就只有杨六小姐杨霁雪了。 杨霁雪指着夏侯微吼道:“夏侯微,你刚刚说谁是泼妇?你忘了我们是有婚约的?你必须娶我。” 夏侯微身份不凡,但他对谁都是一副笑脸,先不说真心与否,表面功夫是做足了。孟囡卿远远看着好戏。 看着站在自己跟前大撒泼的杨霁雪,夏侯扬起扇子,邪魅道:“杨府乃书香世家,当世大儒,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打诨撒泼的女子。长安城里想嫁给本少的姑娘多了去了,难不成本少都要娶进来?” “夏侯微,有嫡姐在,难道你还想抗旨不成?不想娶我,那你当初别抱我啊!”杨霁雪大眼里蓄起了泪水。 囡卿终于知道一向喜爱女子的夏侯微为何会这么讨厌杨六小姐,没有一个男子,愿意被人以这样的权势威胁。杨霁雪说的嫡姐是杨府的嫡女,九阙国的贵妃娘娘。皇帝为了权衡各家利益,自然要娶一些世家女子以制衡,这类似于文修武偃的襟带姻亲是皇室惯用的手段。 夏侯微毫不在意杨霁雪的话,反而道:“长安城里等着本少娶的姑娘多了去了,本少与那些美人们洞房花烛都有了,就差娶进门来了。试问杨六小姐,你我毫无关系,本少凭何娶你?” 长这么大还没有被这么羞辱过,杨霁雪的眼泪“哗”地掉了下来,哭着道:“你,夏侯微你欺负我!我,我去找嫡姐,我就不相信你真的敢抗旨!” “小姐,小姐您慢点!” “滚开!”杨霁雪甩开丫鬟的手,哭着跑开了。 终于走了,夏侯微挑了挑眉,走过来迎上囡卿笑意不明的眼神,骨扇一挥叹道:“囡卿你说这些名门闺秀为何要这么迷恋本少,唉,看来太过优秀也不是件好事!”说完又看着眉眼弯弯的不离不弃,感叹道:“同一个爹种的,可怎么就差这么多呢!” 唔,真是好打发,不离不弃有点遗憾,大眼里划过精光,两人默契地抛过来一个笑脸,同时道:“有钱的哥哥,许是哥哥你和杨六小姐有缘,你看她一岁的时候你不还抱过人家么。” 其实不是杨霁雪好打发,今天这个阵势,就是再傻的人也知道该如何权衡。 提起这件事夏侯微就悔不当初,话说当初夏侯五岁,杨六小姐满岁宴上,他觉得那么个小女娃娃多可爱啊,于是乎就抱了起来。这一抱可是惊到了两家大人,这么小就有了肌肤之亲,难道这两个孩子是注定了有什么牵扯?夏侯家与杨家都是世家大族,门当户对,两家大人当即就给两个孩子定了娃娃亲。 长大后的夏侯微只要一想起这件事就恨不得剁手。凑到囡卿跟前,夏侯微哼哼唧唧道:“囡卿你说说,当年那么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怎么长大后就长偏了呢!一失抱成千古恨,早知道能抱出个媳妇儿来,当初我就找着抱囡卿你去了!当然,璇蓁美人也行!” 孟囡卿嫌弃地瞅了夏侯一眼,原来这人打小就这么风流。不理会夏侯微的这些胡言乱语,抬头看了看日子,时间不早了,囡卿看着夏侯微忽然问道:“大公子可查清那日千寻楼刺杀一事了?” “这件事可是瑞王在查,我怎么好越俎代庖。”仿佛是不适应囡卿这么快转移的话题,夏侯顿了顿,靠近囡卿低低道:“有一点我可以肯定,那些死士就是在九阙豢养的,否则,这么一大批傀儡死士入境,不可能毫无风声。” 九阙?囡卿想不明白,这么大的阵势,如果是幕后凶手是某位亲王,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当日不管是萧瑢还是琅玕王出事,西漠就可以借口出兵九阙,阑溪就算不出兵那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总之这件事最不利的就是九阙了。 囡卿试探地问道:“大公子可知道玉无双无双公子?” 夏侯微一挑眉,玩味地瞅着囡卿道:“玉美人?囡卿似乎找错了人,漓把美人藏得太隐蔽,唉,遗憾!” 看来就连夏侯微都不知道玉无双和景夜漓之间的真实关系。实在不忍看夏侯微那副男女通吃的神色,孟囡卿别过头揉了揉额。 “囡卿,那场刺杀的幕后之人还没有找出来,我担心他们对你不利。今天你就跟在本少身后,本少保护你!” 孟囡卿白了一眼夏侯微,看了一眼那边的女子,意有所指道:“大公子,您离我远点就是对我最大的保护。” 夏侯微想了想正经道:“也有道理!那我现在就去找漓,他可以光明正大保护你!” 正如夏侯微当日在千寻楼所言,皇帝是很乐意夏侯家的人到来。夏侯家的商途遍布全国,天下第一首富,几乎控制着半个九阙的经济命络。这样一个令各国都眼红的世家大族,能被收为己用,怎么能让东宫寔不动心,这个时候夏侯微如果站在囡卿这边,无疑会给孟府带来更多困扰,再者,杨六小姐在场,囡卿可不想被那位大小姐的妒火烧到。 夏侯微挥着扇子走远了,不离不弃却同时开心道:“姐姐姐姐,漂亮哥哥来了。” 孟囡卿转身一看,萧瑢一身白衣,掩不住的清冽风华,广袤的林木,这里的景色虽不及贺兰山,可于囡卿眼中,萧瑢是片洁净幽清的荼白,最适合他的地方还是那片千里绵延,万里苍然的晴雪峰烟。几万里的盛世山河,落落莽莽的苍茫,孟囡卿忽然有种错觉,他,终将会归于那里。 熟悉的味道,越来越近,萧瑢靠直觉,准确地捕捉到了囡卿的位置,唇角一弯,唤了一声:“阿卿。” 天下莫不识其风,如归如璧当扶笙。 萧瑢走到了囡卿身边,侍卫莫偃恭恭敬敬给囡卿行了个礼,意在感谢囡卿当日千寻楼出手相救。孟囡卿也不矫情,微微一笑,颔首以示回礼。 萧瑢看向了囡卿的方向,带着笑意道:“怎么不进去呢?阿卿可是在等我?” “是!”萧瑢如今住在孟府,皇帝心思难测,她更要小心。 萧瑢本是开玩笑般地一问,没想到囡卿答得这么爽快,一双眼眸更显溶溶。 “四王子可还记得我还欠着你十枚铜钱呢!” 萧瑢点点头,很正经道:“记得。” “十枚铜钱还记得啊,那要不要我现在就还钱?” 萧瑢摇摇头,认真道:“不用还,囡卿一直欠着就好了。” 孟囡卿带着笑意,眨了眨大眼道:“为何?” “听说那些民间百姓,欠着别人的银子时就会心有歉疚,会一直会记着债主。阿卿欠了我的钱不还,这样阿卿就得一直记着我了。” 孟囡卿听着心里忽地就泛起了一阵苦意,她能从眼前之人的话里听出他是多么想过平常百姓可以过的生活。可他哪里知道,平常百姓,谁会像他一样对债主生出愧疚之心,生活,不是所有人都如他般纯白,洁净。孟囡卿按捺下泛酸的心,笑道:“囡卿欠四王子的钱,要记也是该是四王子记着囡卿。” 谁知孟囡卿一说完,萧瑢固执道:“就算阿卿什么也不欠我,我都会一直一直记着阿卿。” 他严肃而略显空洞的双瞳直直盯着囡卿,轻云月寒,凌波娑浣,恍若回到了晴雪峰下,心底一丝动容,孟囡卿点点头,她知道现在的他看不见。那样的语气,使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两个人隔着厚厚的石壁,那个时候,谁都没有想过自己还有生机,可谁都不畏生死,畅谈一夜。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他问:“如果你我都能活下去,我们还会再见吗?” 她答:“会。不过到时候你要给我酿好了千梨雪酿。” “好。如何酿?” “初晨前,取一千朵梨花,千朵梨花皆由少女采摘、清洗、制曲……以晴雪峰上的千年融雪为水引……湛封于雪莲下,三年即可制成。” “好。三年后,我等你。” 三年之约,他酿好了酒。 而她,却忘了。 对不起。 回不去了。 …… “阿卿!” 熟悉的声音,仿佛那段擦肩而过的错过,透过了那几年的时光,汲汲而来。又想起了那日水中的温暖与谈话,囡卿不由道:“一直一直急着我,小心你的小妹妹会吃醋。” 萧瑢立即没了笑意。 “阿卿,我想我真的找不到他的小妹妹了,阿卿可还记得我那日说过的话?” 阿卿,如果我找不到那个要放在心尖上来疼的小妹妹,那我娶你好不好?孟囡卿蓦然回神,收起心中起伏,打笑道:“四王妃岂是谁想当就能当的,时间不早了,我们过去吧。” 她不会再轻易许下什么,她已经失过一次约了,她不想再有第二次。 第五十三回钲沉木铎激战鼓 萧瑢和孟囡卿一起进入行苑,景夜漓派了景沐到囡卿这里。 不过歇息了片刻,孟囡卿便随着景沐往露天地里来。环山抱泽的石栏石舫,四周的铜钩栏杆上皆镶着朱玉,明黄色的流苏随风摆动。囡卿代表了护国公府,所以坐在上位,居高临下望去,周旋诘曲的铜铸栏杆,横亘百里而去,好不气派。 整个露天场地外面坐满了人,加上侍卫,密密麻麻一片。囡卿暗暗看了一圈,凭着他们的衣服,很容易判断出他们都是哪一国的使臣。 看向了对面,夏侯微举起酒樽遥遥一敬,一旁的景夜漓也投以一笑,在往上就是几位皇子亲王,年龄尚小的几位皇子未来,东宫珩向这边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太子伤势未愈,半躺着;然后就是瑞王爷,东宫瑞。孟囡卿第一次见瑞王,特别是他身边的那个道士,囡卿断定那个人一定就是无明大师说过的袁道子了。 注意那个人并不是相信他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囡卿只是想知道那个道士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存在,还是说瑞王爷知道了孟家军的事? 而当囡卿观察对面的时候,瑞王爷和袁道子的视线也向这边投来。 囡卿想,看来真是要早日解开这其中的疑惑。 “咚咚咚—”忽的一阵战鼓响起,先是行云流水,转而势如破竹,近乎是一种命令的传递。 三巡过后,原本渐息的鼓声又起,只是这回上来一排士兵,手执银铙,围绕整个行苑,气势如河;接下来的另一队手执木铎,钲沉舌音,宛若山轰;最后一圈是一身戎装的女子,舞女们不见粉饰,只佩戴着振铃金镯,一行一动如含凌风,响彻整个行苑。 银铙,木铎,振铃,金镯奏出的交响曲,配上激昂战鼓声,声动天地,全场皆哗。 乐声停,皇帝东宫寔出来坐到了上座。 士兵皆跪下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宴座上的宾客不用行跪拜之礼,所有人都端起酒樽,敬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东宫寔执起案上的御酒一饮而尽,挥手道:“众将士起,众卿请坐!” “龙锦节将至,欢迎各国使臣不远万里前来我九阙观赏龙锦。今日各国齐聚,为迎接诸位使节,特此举行这场狩场围猎。”东宫寔说着伸出手,令道:“来啊,拿弓箭!” 围猎先要由皇帝射第一箭,东宫寔年事已高,但毕竟曾经驰骋过疆场。瞄准大旗,会挽雕弓,宛如满月,“嗖”地一声,最中间的大旗应箭落下。 在场的一片赞誉祝贺声。 “吼吼吼—” 底下的士兵阵容也开始沸腾。 大旗落下,意味着狩猎活动正式开始。 战鼓,铙铎再次响起,各国擅骑射的将领们在士兵的簇拥下,伴随着鼓声策马进入围场驱赶禽兽。各方主事以东宫寔为首坐在外围观战。 在场的女眷不是很多,因为这样的场面过于血腥,所以也只是坐在最后一排,能来到这里,只是她们各自身份的一种体现。当然,孟囡卿却不同。她代表了整个护国公府,自然不能退缩,再说这场面对于她来说也不算什么。 围场里九阙和西漠两国领先,阑溪大司马司马归雁起身,行了大礼道:“皇上,九阙国真是地大物博,这里很多奇珍异兽都是我等从未见过的。为表示阑溪与九阙友好相处,我王特奉贡几只异禽,好为这灵囿狩猎更添几分乐趣。” 司马归雁说着拍拍手,几名侍卫应声推着车厢进来。 扯下覆盖着车厢的锦布,引起周围一片唏嘘。 一人惊异道:“这是……鹿?!” “孤陋寡闻,那可是麝鹿!” “后面的竟然是涂豹和老虎?” …… 司马归雁听着周围的吸气声也只是笑着不解答。 斛律光从席间站起来,朝皇帝行了礼,看着箱笼里的几只异兽,道:“麝鹿是鹿中之首,涂豹乃林中之霸,广陵虎则是兽群之王,不论哪种动物都是野性难训,没想到阑溪竟然能捕获这些动物。” “斛律将军不仅在战场上克敌披靡,更是见多识广,佩服佩服!” “哈哈哈,九阙能得此异兽,朕心甚慰,多谢阑溪国君厚赠。” 笼子里野性未训的兽挑起了斛律光的血性,遂朝东宫寔抱拳道:“皇上,此等异兽,不妨放进猎场以供今日打猎?” 司马归雁一挑眉,等待着皇帝的答复。 东宫寔看着周围雀雀欲试的姿态,笑着道:“斛律将军说笑了,如此珍贵的动物乃是阑溪国君所赠,若是被肆意猎杀了岂不是对阑溪国的不尊重。大司马,朕说得可对?” “回皇上,这些动物再珍贵,阑溪既然送了出去,它们就属于九阙了,皇上您自然有资格做任何处置。再者,斛律将军也是言之有理。” 围场里一只兔子拼命跑,可还没到洞口就被身后的一只猎豹一口咬在了脖子上,猎豹还没有来得及品尝到口的美味,“嗤”地一声,被一箭穿喉。刺激而血腥的场面,引得围猎场里阵阵欢呼。 这边坐着的人群听着远处的欢呼声,可神经却紧紧注意着眼前。 皇帝到底会不会把这些野兽放入围场? 东宫寔俯视着下面的一切,很难猜测他的真正的心思。 “既然是阑溪国君所赠,朕怎么能让这些禽兽被肆意杀戮。来啊,把这些禽兽带下去,好生养着,等朕有兴致了朕要亲自猎杀。” 这种野性未训的林中猛兽,若是就这么放归围场,还指不定会引起怎样的血腥。围场里面都是各国使臣,就是不知道斛律光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态提出这个意见。 东宫寔的这番话意有所指,司马归雁只当是没有听出皇帝与斛律光之间无声的硝烟,只笑着祝贺东宫寔宝刀未老。 比起地大物博的九阙与西漠,阑溪确实只是个外邦小国,不管九阙想攻打西漠,还是西漠欲犯兵九阙,阑溪龙城是最便宜,亦是必行的破关之道。介于阑溪独特的地理位置,这里便成了九阙和西漠争取之地。司马归雁很清楚阑溪在这两大国之间的重要性,更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 困着异兽的笼子已经被拉下去了,司马归雁给席间一个示意,只见一个女子起身上前行礼。 “皇上,这位乃是我阑溪国的七公主。” “丌官柒见过皇上。”一身骑装的丌官柒施礼。 “公主请起,不知公主怀抱何物?”虽然主事的是司马归雁,但这七公主可是皇室的代表。 丌官柒看着怀抱里沉睡的动物,道:“回皇上,这是只银貂。” 周围的人一听,立马瞪大了双眼,银貂为何物,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捕捉,而且怎么可能被抱在怀里。 东宫寔也感兴趣道:“哦,银貂有闪电之称,不知是何人竟然能捕捉到它,公主又是用什么办法驯服它?” “回皇上,这银貂乃是我父王亲自抓获,银貂很难被驯服,它这么乖只不过是被喂了药。” 周围一片哗然,原来这是阑溪国君捕获的,被一国国君亲自捕获的猎物,那这就可以说是阑溪国的代表,可是为何要给它灌药,难道就是为了让这公主抱来显摆一番? “皇上,这银貂现在昏迷不醒,等大司马让它恢复正常后我们将它放入围猎猎场,银貂以行动速度著称,看谁能将其再次抓获,如此一来岂不是更有趣?” 东宫寔眼神一扫,不明道:“这银貂乃是由阑溪国君亲自抓获,大司马,这样做可有无不妥?” “回皇上,公主所言甚是。不仅如此,这银貂今日被谁抓获它就归谁所有。” 一言激起千层浪,司马归雁的话更像是一种表态,银貂鹿死谁手,阑溪国就会归附于谁。阑溪的外交手段,是迂回战术,即不与任意一国起冲突,对九阙、西漠两面称臣。今天司马归雁的这番话无疑是给了在场的几国某种暗示。 所有人都开始沸腾,若是赢了,不仅仅可以拥有银貂,更能为自己的国家赢得阑溪的某种支持,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因此都争先恐后地参加。 东宫寔看着丌官柒怀里的银貂,大手一挥道:“好!就如七公主与大司马所言。” “四王子身体不便,就由斛律将军也西漠参加。”看了一眼病恹恹的太子,东宫寔皱了皱眉,令道:“卫国大将军一人参加未免太过单调,瑞王与珩王也加入吧。” 一旁的太子心里嫉恨到快要疯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就被他这么生生错过。 东宫珩本来要拒绝,可想起了什么,到嘴边的话便成了遵旨。 东宫寔忽然道:“护国公府乃是将门世家——” 皇帝话还没说完,只听见夏侯微喊道:“皇上皇上,本少也要参加!”要是别人谁敢打断皇帝说话。 可一看打断自己的是夏侯微,东宫寔再大的火也熄了,自然也不会拒绝夏侯微。 景夜漓也忽然开口道:“皇上,臣也要加入。” “准!” 九阙人太多了,东宫寔也再没有说什么。 孟囡卿趁机朝夏侯微和景夜漓一个感谢的眼神。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围场一边,所有人都是一身骑装,气宇轩昂。不管是谁,都代表了各自的国家。 司马归雁接过丌官柒怀里的银貂,从怀里拿出一瓶药,在银貂鼻息间轻轻一探,只见银貂“倏”地睁开眼睛,司马归雁一把丢开银貂,银貂先是打了个趔趄,而后像是一道银白色的闪电闪了出去。 整个围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物闹得一片沸腾,老虎狮子都赶着追那道银白色的影子,一副不吃到口不罢休的样子。银貂虽然才恢复,但也不可能被这些豢养已久的动物捉到。 后面的人也不允许自己看中的猎物被吃掉,所以开始猎杀那些虎豹,整个猎场的兴致达到了空前好。浓郁的血腥和势在必得的欲望迅速充斥着整个狩场灵囿。 第五十四回珩王银貂夺头筹 皇家狩猎,是权利的角逐与个人身份的体现,捕获到的小动物也归猎者所有,这是对捕猎者能力的一种肯定。更何况开始之前阑溪大司马就已经表态,不管哪国人,什么身份,只要抓到银貂,它就归谁所有。 一场竞逐,最后东宫珩迎着众人的嫉妒仇恨的目光,拔得头筹,将那只银貂踢在了手里,且毫发无损。今日所有人都着武衣,东宫珩一身黑色戎衣,跃马而下动作更是一气呵成。这哪里还是当初那个从雾山回来,懒懒散散的五皇子? 斛律光下马,走向了东宫珩,礼道:“珩王好身手,本将佩服!” “珩王爷果然是骁勇,今日真是让我等一饱眼福。” …… 四周皆是祝贺赞叹,东宫珩也只是淡淡回以一笑。提起手里已经被药晕了的银貂,示意让下人将这东西进献给皇帝。 司马归雁看着东宫珩的动作忽然道:“珩王,这银貂是您抓到的,自然就归珩王您所有。” 此话一出,太子瑞王等人的脸就黑了下来。 皇帝看着东宫珩,原本严肃的脸上多了丝欣慰,令道:“老五,那个小东西是你猎的,自然就归你所有。” 皇帝的话在在场的大臣中又激起了千层波,这是何意?难道皇上心里最属意的人是五皇子?不怪这些大臣们思维敏感,实在是皇帝的心思太难猜,而这件事更是关联着他们接下来的仕途之路。 嘴角噙起一抹笑,东宫珩看着周围的人,特别是太子和瑞王爷两人那张黑脸,不得不说,他们的挑拨离间是成功了。 眼底划过一抹趣味,东宫珩提起奄奄的银貂道:“父皇,这银貂,儿臣只喜欢捕猎竞技中的那种感觉,可并不喜欢这银貂。” 司马归雁颇有兴趣道:“那珩王可想好了要怎么处置这宝物?”他不相信,皇室中人会不喜欢这东西,银貂自然珍贵,可这个时候它所存在的意义更是让人沸腾,司马归雁不相信东宫珩会看不出这里面的端倪。 皇帝也神色莫晦地等待着珩王的答案。 东宫珩转了一圈,感受到了那道紧紧盯着自己手的眼神,按捺着想笑出来的冲动,当着众人道:“父皇,儿臣想将这银貂赠与护国公府。”话说完,就将东西递给了身边的未林,未林直直过去将银貂捧到了孟囡卿怀里。 孟囡卿语噎,只得硬着头皮接过来。 实在没想到珩王会这么处置这得来不易的宝物,众人惊愕,心里狂啸,珩王爷您难道真的只把它当做个普通的动物了吗?同时亦是心中了然,珩王无心皇位,看来这是真的,要不然也不会放弃这个扶摇而上的机会。 太子浑身发疼,可在听见珩王这个答案后身子一轻,眼底划过一丝鄙夷,哼,如此重要的机会却不知道利用,真是愚蠢。 一旁的瑞王爷浓眉一挑,意味不明地看着东宫珩。 “哦,小五你倒是说说为何要把这银貂赠与国公府。”而皇帝的神色却是窥探不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嘴角的那抹满意不知是对自己儿子出色的表现,还是...... “孟家军为九阙第一铁卫军,没有孟家军就没有九阙大国这百年盛世,所以儿臣想把这得之不易的银貂赠与国公府。” 东宫寔深深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大手一挥,道:“准!” 孟囡卿赶紧过来,行了大礼道:“臣女孟囡卿代孟家多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 囡卿看着身边的东宫珩,眼睛盯着东宫珩道:“珩王,囡卿代孟家多谢珩王爷厚赠!” 话语里有点磨牙的小气愤,东宫珩心情忽然大好,笑着回道:“孟大小姐无须客气。”然后挑眉看着囡卿手里的银貂,他很期待,她会怎么对待这个烫手的物什。 孟囡卿当然知道东宫珩在想什么,抚了抚怀里的银貂,无声地叹息,这还真是个麻烦。 “皇上,臣女有一事想确认。” “讲。” “请问皇上,这银貂现在可是归我护国公府所有?”囡卿一双大眼渴求地望向皇帝,仿佛不敢相信这一件事实。 这副样子看在周围人眼中,就成了一个意思:护国公府果然败落了,孟家长享恩宠,世代尊荣,可现在呢,孟家后人说句话都要如此小心翼翼。 斛律光想到了当日孟家军的风采,而司马归雁却看不下去了,看着囡卿道:“早闻九阙孟家军忠肝义胆,赤心卫国,传闻不如亲见,孟大小姐果然颇具将门之风。这银貂既是珩王赠与护国公府,那这小兽自然归孟府所有,孟大小姐可随意处置。” 司马归雁这番话有一半是发自真心,比如对孟家军的敬仰,虽然阑溪不止一次地败在了这支军队的铁骑下。胜败乃兵家常事,可对于乱世而起的孟家军,一百五十年的历史风云,这支军队在成百上千场战役里创下了从不失败的战场传奇,孟家铁麾一出,战必凯旋而归,这该是一段怎样旷世传奇。 有一种敌人,你恨不得能将对方挫骨扬灰,但这种胜利必须来自公平的对决,那才是真正的赢。英雄惜英雄,可惜这样的惺惺相惜与家国大义想比,只能徒留遗憾。 苍老却依然精明的眼睛,东宫寔看着下面那一身红妆的身影,一声轻笑,更像是一声长者的感叹,道:“到底是孟家的小姑娘!既是珩王所赠,小姑娘怀里的那小东西已经归你了,任凭孟家姑娘所处置。”皇帝一口一个孟家姑娘,笑意儒儒的话语,威严的面庞上多出了几分慈爱。 司马归雁递给囡卿一个金瓶子,道:“孟小姐莫要害怕,这银貂被药物昏迷,等把它放回笼子里,孟小姐就可以用这药让它恢复。” 孟囡卿笑意弯弯地接过瓶子,长长地睫毛一颤一颤,这副模样看在别人眼中,都是心生不忍,看这孟家的小姑娘被吓成了什么样子! 而东宫珩,景夜漓,夏侯微几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因为他们可以肯定这姑娘的心里肯定另有打算,总而言之是不会受惊!特别是东宫珩,他可是非常期待囡卿的表现。 孟囡卿接过金色的瓶子,细长的指尖摩挲着鎏金花纹,东宫珩为何会将这银貂赠与护国公府她再清楚不过了。此刻的东宫珩有了争夺之心,所以有了谋算。参加这场狩猎只不过不想别人看轻了他,可这胜利品却是个棘手之物。东宫珩将银貂送出,护国公府是最好的选择,既合情合理,又摆脱了太子等人对其的忌惮。对于东宫珩的这一点小手段,囡卿可以接受,可是皇帝的这番试探与不屑…… 明眸大眼里划过凉意与玩味,囡卿轻颤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抱过昏昏欲睡的银貂,水蒙蒙的大眼里涌起了一层青涩,道:“古有大鹏,背若巍斓山,翼若垂天云,这等适莽苍者,就该云气青天,翱翔于蓬蒿之间。今日囡卿幸得银貂,这样珍贵的动物就该放归山林,那里才是它生长的地方!”众人闻言一片惊愕,还没有从这姑娘要把银貂放生的意思里回过神,又听得那道弱弱的声音道:“况且,这只银貂已经怀孕了,它快要做妈妈了,囡卿一介女子,实在不忍把它关在笼子里。” “噗~咳咳咳~”看着囡卿那副泪泫欲滴的委屈心疼样,夏侯微一口酒喷了出去!装得真像! 皇帝微微皱眉,不知到底是为了何事不满。 感受到了周围的目光,这下偷喝酒被发现了,夏侯微甩着扇子,讪讪道:“咳咳,我错了。孟大小姐慈悲心肠,本少……甚是感动!你们继续!继续哈!” “孟大小姐怎知道这银貂怀有身孕?”东宫寔这回倒不叫小姑娘了。 “囡卿听爷爷说,银貂有林木闪电之称,可囡卿怀里的这只银貂,方才在狩场里行动缓慢不说,还奔跑中会护着自己的肚子。银貂性灵,这是它护犊的行为。还有啊,它肚子这么大了你们抱着真的没有感觉吗?” 不待众人反对,东宫珩又添了句:“怪不得本王可以将其抓到,原来竟是怀了小貂。这银貂如今已归孟府所有,孟小姐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皇帝在囡卿和东宫珩身上看了几眼,道:“还是小姑娘细心,那只小貂也只凭孟家姑娘做主了。” 囡卿颇为感激地点了点头,坚定道:“好,那我就将它放生!” “景侍卫,劳烦你带着我的丫鬟将银貂放生林中。”囡卿知道不离不弃有能力将银貂放生,之所以再叫上景沐一则是她担心这对姐妹又认不得路走丢了就不好;二则,景沐是景夜漓的人,有他看着将银貂放生,更有说服力。 两姐妹乖巧地抱过银貂,笑嘻嘻地去放生了。 留下了一围场望眼欲穿的人,银貂啊,多么珍贵的宝物,全身上下都是宝,听说常年喝银貂的血还能百毒不侵,况且这只银貂还代表了阑溪国君归属哪边的意图,可现在呢,就这样被珩王和这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小姑娘给放归山林了。 银貂的闪电之称不是白来的,没有围场,一旦放归自然,肯定就没捕获的机会了,唉,全场感叹! 一场由银貂引发的狩猎就这么遗憾地结束了,所有人坐回原位,观看着狩场里激烈地竞逐。一个个动物倒在血泊里,引起围外人的欢呼和雀跃。 皇家狩场围猎是要进行三天的,只不过只有第一天比较隆重,后两日少了竞技,就成了单纯的捕猎,那些动物不能射死,只能射中耳朵或是腿部,好为即将到来的龙锦节准备肉食。 第五十五回 关河飒踏千骑卷 晚霞泼了下了,衬着满场的血腥与激烈,颇有千骑相卷,关河飒踏的苍莽感。万里江山美如画,孟囡卿心生感叹,这围猎第一天终于过去了。撇开那些暗起的风涌,一切还算顺利。她也知道今天不会出太大的事,毕竟这里有天下使臣,四方齐聚,八方朝贺,这样的阵势,东宫寔怎么可能允许出差错。 围场里除了清理动物的奴仆们,其余人也都回到了围场外,等待着皇帝离场后大家才能离开。 东宫寔看着众人,正要说话,忽然传来一阵急急的声音。 “皇上……皇上……” 所有的人都看向了来人,原来只是一个内侍监。 皇帝的脸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可一旁的杨妃却敏锐地感觉到了那逼人的怒气,杨妃一声怒喝:“混账东西,这是什么地方岂容得了你大吼大叫,掌嘴!” 匆匆而来的内侍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颤抖着撑开巴掌朝着自己左右开抡。 而下面的杨家却隐隐捏了一把汗,替擅自出言的杨妃担忧,先于皇帝下命令,这是大逆不道。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杨妃能伴君至此,不仅仅是因为杨家,更多的是她那份察言观色的能力。就比如刚才,皇帝已是怒到了极点,但于天下人面前,他不能开口,不能失了为君者的威严与气度。杨妃那一声命令,任凭外人怎么说她心狠撒泼都无所谓,皇帝满意就好。 皇帝盯着来人,沉沉道:“说,何事。” “回,回皇上,昌平公主……昌平公主去了琅玕王府。” 皇帝终于蹙起了眉,问道:“不是将她禁足了吗?她又跑到琅玕王府做什么?” “回皇上,昌平公主听说自己婚期将近,就立即去了琅玕王府……大婚在即,公主许是太过开心……” 饶是上面再小声,可这番动作早已引起了底下人的注意,丌官柒站起来道:“皇上,今日出府是琅玕王哥哥身体不大好。”说着又拉了拉司马归雁的衣袖,道:“大司马,我想去看哥哥。” “去琅玕王府。”东宫寔看着丌官柒和司马归雁,这个时候他当然不能已琅玕王病居王府为借口推脱,只是不知道昌平跑到琅玕王府去做什么,婚期将近,这个消息宫里可是秘而不发,脸上划过凌厉与杀意,东宫寔道:“将今日服侍过公主的奴仆一律处死。” 丌官柒和司马归雁都提出要去琅玕王府,东宫寔自然不能拒绝,自己的女儿什么性子他最清楚了,但愿不要惹出什么乱子。 各小国使臣自会察言观色,这是九阙和阑溪之间的事情,他们不会去插足。可西漠就不一样了,萧瑢和斛律光已经准备跟着前去。 孟囡卿娥眉一蹙,她当然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以她的身份,好像不能随意进入琅玕王府。 一旁的夏侯微握着骨扇,晃过来道:“囡卿,我们也去看看热闹,你看漓,对了,本少告诉你个秘密……”看着囡卿投向漓世子的眼神,夏侯微趁机靠近囡卿,半个身子都搭在了囡卿一侧,孟浪之极,嬉笑道:“心不为形役,行不为物使。我们清心寡欲的漓世子啊,喜欢那个病秧子王爷的未婚妻!” 夏侯微这么大胆的动作,孟囡卿竟也毫不闪躲,只吃惊地问道:“大公子是说昌平公主?” “是啊,如果不是喜欢昌平公主,囡卿你不知道,以漓的行事作风,他怎么可能去关心皇家的这些啰嗦事情。”夏侯再接再厉抹□□:“还有啊,漓对昌平公主的婚事可操心了。” 昌平公主与漓世子的关系?孟囡卿无语地看着夏侯微,最后还是好心地提醒道:“大公子,您老可知道昌平公主是漓世子的侄女。”被夏侯微这么一搅和,囡卿差点忘了这两人之间的关系。 不再理会不找边际的夏侯微,孟囡卿满心疑惑,沉思地看向了景夜漓。说实话,自那次千寻楼的接风宴,她就觉得景夜漓对琅玕王的态度不一般。不管是江湖上的公子逸还是金瓯中的漓世子,景夜漓都有他洒脱的资本。同时,囡卿也知道,只有涉及到他真正在意的人时,景夜漓才会乖乖受制于皇命。比如几个月前的锦州之行,景夜漓定是打着迎接孟府后人的幌子前去接应玉无双。 轿撵起,夏侯微赶紧拉着囡卿道:“囡卿美人,快点快点,我们也快跟着去看戏。” 囡卿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的身份去琅玕王府未免不妥——” 夏侯微被这道语气噎了口气,第一次向囡卿翻了个大白眼,幽幽道:“囡卿美人,入戏太深了啊!美人你这就不厚道了,你明明也是想去看热闹吧,要不然怎么会同意本少往美人你身上靠?美人就是想利用本少吧!”说着又朝皇帝那边看了一眼,继续道:“囡卿美人你看看,皇帝那眼神一个劲往这边瞧,所以在皇帝眼里,美人你现在可是本少的女——咳,本少的朋友,想去哪里都行,就连皇帝也管不着!” 没想到夏侯微能把话说得如此——孟囡卿瞬间收起那副累人的表情,眨了眨盈盈大眼,回给夏侯微一个大大的笑脸。她当然知道夜夜笙歌的夏侯不是完全靠下半身来思考问题的,可也没料到他能这么快洞悉一切。 夏侯大公子生性风流,无论何时都是美人至上,夏侯家虽只是商户,但其商脉遍布全国,资金雄厚,九阙一半的赋税都来自于这座金库。所以对于夏侯微的这些无礼之举,皇帝自然不会说什么。 夏侯微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一把揽住囡卿的肩,风流道:“走吧!能被囡卿美人利用,本少甘之如饴!” 不到半个时辰,一行轿撵就停在了琅玕王府。众人心底泛起疑惑,偌大的府邸,竟然连一个守门的都没有。 一向不喜形于色的皇帝面色倏然暗了几分。 “皇上,奴才前去通禀——” “不必了,朕亲自去。”皇帝龙袍一甩,进入王府。 一行身份如此尊贵的人,穿过前堂,直逼内室,这一路上竟然连一个侍卫丫鬟都没有,整个府邸灰暗而死寂。后面的几位大臣偷偷看了看喑噁而怒的皇帝,心里都在猜测这琅玕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孟囡卿也跟在一旁,这座病王府,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隐隐苍荒。 隐忍不发的司马归雁还没来得及以此机会向皇帝说什么,就听见内室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似是瓷器碎地,还夹杂着一道尖锐女声。 杨妃睁大眼睛,连忙上前,道:“皇上,是公主……” 黑云欲滴,皇帝一把拂开那双纤纤玉手,脚步沉沉地向前面走去。 越来越近,那道声音也越来越清晰,真的是六公主东宫妸。 “你们,谁都不许去给他治病?” “六公主,再拖下去,琅玕王真的就……这样下去,臣等没法向皇上交代。” “一群奴才,本公主的话你们没有听到吗?本公主说,谁都不许靠近那个病秧子。你们谁敢违抗本公主的命令,本公主就下令杀了他全家。” 里面吵得厉害,一路随来的大臣们很明智地选择站在外面,有时候,有些事,知道越少才能活得长,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人精,听着昌平公主的那些话,想必屋子里的情形更不乐观。皇家颜面,大于天。 皇帝大步跨进内室,屏风已经被推到在地,所有的瓷器药碗一应砸碎在地上,皇帝怒道:“混账!这是怎么回事?” 有身份跟随皇帝进入内室的人有杨妃,萧瑢,斛律光,丌官柒,司马归雁,景夜漓,夏侯微,孟囡卿,还有就是这几人的随从。所有人看见这副景象也是愣住了。 “皇上饶命!”地上的太医,奴仆皆爬在地上磕头求饶。 “皇上……”皇后竟然也在这个时候赶来了。 皇帝看着跪了一地的人,转过来一字一句道:“皇后,你看看你生的好女儿。” 坐在那里的昌平这才回过神,顾不得去想正在狩猎的父皇为何会在这里,昌平跪过去,喑哑的哭声,“父皇!” 皇帝一言不发,四周的空气开始凝结。一旁的皇后别开了脸,似是在隐忍着什么。 昌平抬起头,蓄满了泪水,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抓紧一根稻草,昌平攥住了皇帝的衣角,咽下所有的泪水,乞求道:“父皇,求父皇不要关着女儿了。父皇,求父皇收回成命。父皇,女儿不想嫁给那个快要死了的人。” 说道最后已是泣不成声,众人随着昌平意有所指的地方看去,床榻上竟然躺着一个人,那是—— “混账东西!还不快去给琅玕王看病。”东宫寔一把甩开了昌平,一脚踹在了其中一名太医的身上。压迫,沉重,皇帝的怒气在这一刻铺盖而下。 “是是,臣这就去!”太医一骨碌爬起来,他们心里明白,今日琅玕王要是真有不测,他们也就活到头了。 倒在地上的昌平立马拉住一名太医,语无伦次道:“不,不许!不许给他看病!让他死!本公主命令你们,不许给他看病!”不能看,谁都不能给那个病秧子看病,让他死,再等一下他就支撑不下去了,不要看,让他死。 “昌平!”皇后一把拉过自己的女儿。 昌平又拉住了皇后的袖子,哭着道:“母后,母后,世人都说‘六公主东宫妸乃皇后所出,备受宠爱,出生一个月就加封为昌平公主。’母后,您最爱昌平了,求求您,让父皇收回成命好不好,好不好,让那个人死。” 司马归雁上前,愤恨道:“我阑溪质子,无上尊贵,现在竟然被欺辱至此,生死难测。还请皇上给我阑溪一个说法。” 皇帝深深地看了一眼昌平,按捺下怒气黯哑道:“大司马未免言过其实,太医正在为王爷医治,生死论断还要等太医看完病后才好说。” 司马归雁也不插话,愤懑地看着正在为琅玕王检查的太医们。关键时刻,所有人都等待着太医们的诊治结果,整个内室谁也不敢出声,昌平低低的抽泣声使得气氛愈发沉重。 皇后和杨妃无声地安抚着怀中的昌平。 站在一旁的几人,萧瑢始终是一脸的云淡风轻,这些事情都与他无关;夏侯微摸着下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而一向璀然随和的景夜漓此刻却深深地蹙起了眉头。 孟囡卿暗暗看了一圈,她可不认为以司马归雁等人为首的阑溪使节们是真的关心琅玕王,琅玕王,名义上是尊贵阑溪王子,可如果真的尊贵,就不会将他当做质子扣押九阙。不过最令囡卿惊愕的还是昌平,方才那撒泼的场景真的是出人意料,恶毒的语言和咒骂,囡卿不明白,就算不愿意嫁给琅玕王,那也不至于让昌平如此失态。 犹记得第一次相见,嫩翠长裙,颜如舜华。十六岁的昌平着一身娇艳的嫩翠,紫玉愿祈下的她是那么耀眼。不过就是嫁人,为何会让一个女子变得如此恶毒,近乎疯癫的残忍。 “皇上!”一名太医跪了过来,打破了这份死寂。 “王爷如何?” “回皇上,臣等已经给琅玕王施诊用药,王爷现已无性命之虞。” 呼,空气中这才有了一声长长呼吸。 呜,皇后怀里的昌平奋力挣脱桎梏,冲到太医跟前,捶打着哭道:“你这个奴才,竟敢违背本公主的命令,谁让你们去救那个该死的病秧子!”歇斯底里的哭泣与诅咒,恶骂,明明还是一个孩子,可却被什么生生给逼成了这幅样子。 琅玕王性命无虞,皇帝也少了几分怒气,只看着昌平冰冷道:“昌平,你是公主不是泼妇。还有,琅玕王是你的夫君。” 皇后和杨妃赶紧拉过了昌平。 甩不开胳膊,昌平软着身子往下滑。 一把抹掉眼泪,昌平跪坐在地上,无力地嘶喊道:“是,我是泼妇!我就是成了疯子也是被你们给逼的!” “父皇,母后,有时候我在想我到底是不是你们亲生的,公主怎么了,公主就要牺牲自己的幸福?” 近乎是一种煎熬,昌平忽然止住了眼泪,站起来指着床榻上的琅玕王,仰头笑道:“哈哈哈,他一个将死之人,我是你们的女儿,你们就这么逼我,要我去陪一个将死之人也就罢了,可你们还要赔上自己女儿的一生,哈哈哈......” 笑着笑着就成了低泣,这是一次彻底的宣泄,昌平仿佛真的疯了,皇帝隐隐觉得不对,还没来得及制止,就听着昌平说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话。 “他要只是个将死之人也就罢了,可……本公主是金枝玉叶,宁死也不会嫁给这种肮脏之人。” “父皇,您还不知道您朝堂里那些大臣的真面目吧。您所谓的肱骨之臣,其实一个比一个卑.陋龌龊,三风十衍,他们少干了哪一样?您所谓的国之栋梁,他们豢.养娈.童,爱好男.风。”实在没想到长居深宫的昌平公主会揭开这些污秽之事,众人都还在惊愕中,昌平忽然一顿,指着床上的琅玕王,看向了东宫寔,悲戚道:“父皇,您知不知道,您给女儿找的这个夫君,曾经就被当做娈.童一样供人取乐。那些人的手,肆意地在他身上游走。同为男子,可他们将他压在身下,嘴里说着最淫.词.秽.语,做着那些腌臜恶心的事情......”昌平好像想起了什么痛苦的记忆,干呕着抱起了头。 “呃……”昌平倒地,侍卫景沐出手将其打晕,想必是奉了景夜漓之命。 皇后被方才那番话惊到了,木然地抱过了晕倒的昌平。 不止皇后,内室里所有的人都被这荒诞的消息轰炸地麻木无措。 “昌平公主失心疯发作,自今日起,就在公主府养病,直至出嫁。”皇帝的命令响起在寂静的内室,此时以听不出喜怒,只坚定地透出一个信息,昌平公主会如期嫁入琅玕王府。 皇帝离开了。司马归雁神色复杂地看着床上的琅玕王,似乎在想昌平公主为何会说出那样一段话。但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他都会像皇帝那样选择无视,因为琅玕王是阑溪安归王子之后,背不起一个娈.童身份。 皇帝走后,几人也离开。孟囡卿遥遥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青白,狰狞的病容,触目惊心。这几个月,囡卿接触了很多人,华贵如九幽上仙的玉无双,清冽胜千年峰雪的萧扶笙,璀然似十里春风的景夜漓,轻狂而风流成性的夏侯微,慵懒但贵气自成的东宫珩,这些人他们都是高高在上,就算是身不由己,就算是宿命套给他们再多的枷锁,他们的身份也足以给他们最起码的尊严。可琅玕王呢,受人玩弄的娈.童比妓.女更让世俗唾弃,世人眼里,他们就是肮脏,卑贱,龌龊的代名词。 孟囡卿一直以为,琅玕王,他有着最尊贵的身份,亦有着最特殊的存在,可是,现在呢? 心里有点堵,许是璇蓁不在身边,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 第五十六回 长安风雨渐如晦 景夜漓,孟囡卿,夏侯微三人共乘一辆马车,宽广的马车里谁都不说话,景夜漓一路闭目靠在马车上,不知在想什么还是睡着了。而一向能掌控自如的囡卿此时心里生出了压抑,还有点焦虑,说不出的一种感觉横在心头,仿佛前面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等着自己。 走了一段距离了,夏侯微忽然晃着囡卿的胳膊喊道:“天天天哪!囡卿你听到没,原来琅玕王还有这么一段……龌龊屈辱史!” 孟囡卿凉凉地看了一眼夏侯,感情这人现在才从方才那一幕回过神! “漓,囡卿,听了这么劲爆惊悚的消息,你们怎么没反应?!” 景夜漓依旧没有理会夏侯微,囡卿揉了揉眉心,面带倦色地劝道:“很明显昌平公主不想嫁给琅玕王,所以公主口中的这件事未免言过其实。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不仅事关皇家颜面,还涉及到了阑溪,大公子就莫要再提。” “人家这不是好奇么!” 夏侯微明显一副不罢休的架势,囡卿索性坐直身子,问道:“大公子可进去过销魂窑?” 夏侯一愣,随即捧心委屈道:“囡卿美人你你你这是在侮辱本少的性别取向!本少喜欢的美人都是纯女子!” 囡卿白了一眼夏侯,继续道:“娈.童者,身柔貌美也。你看看销魂窑的男子们哪一个不是生得绝色!呐,再不济也要长得像大公子这般俊美!琅玕王的那副病容你也看见了,病态病躯,谁会将他养作娈.童。”囡卿的声音沉沉地,低低地。不是她以貌取人,她只想以夏侯微能接受的说法推翻这个重磅消息。 果然,夏侯一听囡卿拿他与销魂窑的妓.男作比较,脸上那叫个五光十色! “囡卿美人你不知道,传言琅玕王活不过三十岁。而他的身体也不是生下来就这样的,而且从前的琅玕王就算是病着,那也病得仙风道骨!” 囡卿不再理夏侯微,夏侯也不敢再多嘴了,这番交谈就在夏侯微的一句‘病得仙风道骨’里落下了帷幕。 一路沉默的景夜漓伸出手捏了捏头,囡卿不由问道:“漓世子不舒服?” “漓,你怎么了?”夏侯微也凑了过来。 景夜漓睁开眼,无力地勾了勾唇角,淡淡道:“有点累。” 世人传颂的公子逸永远是随心随性,洒逸超然的,他那双舒朗、澄澈的眼中永远带着璀然的笑,暖如十里春风。孟囡卿始终想不明白,玉无双也就罢了,可琅玕王到底有什么关系,一番闹腾就能让漓世子倦怠至此。想到这里,囡卿心里一个大胆假设,琅玕王是阑溪安归王子之后,那顺着这条线是不是能查出玉无双的身份? 马车微颠,囡卿蓦然清醒,她都被自己方才的想法吓到了。为何?她为何想要去探求玉无双的一切?不由自主,囡卿将手按在自己肩头,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无双公子,他是华贵的,他是危险的,他是自己要远离的人。他与她,双方只有合作关系,制衡着彼此的利益。 没有发现囡卿的异样,景夜漓敲了敲马车,对夏侯道:“夏侯,你送囡卿回去吧。” 孟囡卿回神点点头,景夜漓当即下车离开了。 剩下的路途中囡卿阖着眼,夏侯很自觉地安静了下来。一路无话,就这样回到了孟府。 夜幕已临,孟囡卿先去佛堂向孟老夫人请安,嬉笑谈闹,可没有提一句有关今日的事情。因为从她选择回到孟府的那一刻起,囡卿就不想自己的阿奶为这些事情伤神,她长大了,足以挑得起所有的事。 囡卿离开佛堂,孟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感叹道:“老夫人,大小姐不愧是跟在老将军身边。” 捏紧了指尖的佛珠,孟老夫人叹息道:“可惜是女子。” 老嬷嬷吃惊道:“老夫人怎么这么说,大小姐虽身为女子,可行事心性皆堪比男儿。”不怪老嬷嬷有这样的想法,虽说男儿才是一个家族的继承者,可在孟家绝对没有这些说法,难道是老夫人对囡卿不满意? 孟老夫人摇摇头,扶着坐过去,肯定道:“囡卿足够优秀。”看着身后与自己年岁相仿的老人,老夫人接着缓缓问道:“可身为女子,最无可奈何的事情是什么?” 意识到了孟老夫人究竟说的是什么,老嬷嬷惊到脚步一退,“老夫人……您是说……” “那个孩子,她有多么优秀,同时就有倔强。”长长一声叹息,孟老夫人在老嬷嬷的搀扶下走向了床。相比吃惊的老嬷嬷,孟老夫人就淡然多了,活到这个年纪,她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有些事情,无法避免,但也不是毫无办法。 萧瑢比囡卿回来的早,孟囡卿从佛堂里出来路过萧瑢的院子,里面静静的,就连五步一防十步一岗的侍卫们都是打着精神放轻气息,囡卿知道,这几天这些侍卫是真的尽职尽责。不得不说,皇帝对西漠国使还是颇为上心。一切安全就好,囡卿回到自己屋里,欲要洗漱的手一停。眼底划过凌厉,一扫疲惫,囡卿让不离不弃下去休息。 两姐妹也不问缘由,很听话地退下。 “嗖”地一声,一根银簪玉珠花刺向了幽暗处,没有听到簪子落地的声音,囡卿朝着空荡荡的暗处冷冷道:“出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如鬼魅般投了下来,夜幕一样,深沉似渊,手握寒刃锐锋的剑。 看清了来人,囡卿瞬间冷冽尽散,眉眼弯弯看着来人道:“玄武,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本该身在锦州的玄武。 面对囡卿,玄武有点踟蹰,眼神有点闪躲,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挣扎一番,还是选择低下了头。玄武,孟家军四大主将之一,世上能让他如此心甘情愿低眉顺首的人真的不多。 府上有皇帝和西漠的人在,如果没有大事,玄武不可能擅自回来。囡卿习惯性地环顾四周,璇蓁呢,璇蓁怎么没回来?看着玄武,囡卿一颗心瞬间跌落冰谷。 一只手捏紧了桌角,指尖由红泛白,囡卿紧紧盯着玄武问道:“璇蓁和弦月呢?” 玄武还是犹豫不决。 玄武倔强,但一向行事果断。看着玄武这副样子,就知道事态到底有多严重。孟囡卿脸色苍白,咬紧唇,低低吼道:“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小姐,有黑衣人闯入沐兰院。”玄武停了停,压低声音道:“整个沐兰院遭受屠杀。正好璇蓁和弦月姑娘也在那里,结果二人身负重伤。弦月还未清醒,璇蓁,被人掳走了,生死未卜。” “屠杀?璇蓁生死未卜?”脚底犹如万丈深渊,仿佛有什么东西拽着自己往下坠,无边无际,只有彻骨的寒,孟囡卿按住胸口,拼尽力找回自己的声音。 “是,我从仓颉山赶回来的时候为时已晚。” “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夜平旦寅时。” “何人所为?”囡卿低沉黯哑的声音里尽是颤音。 玄武想了一下,确定道:“死士!” 死士?孟囡卿首先想到的就是那日千寻楼的刺杀,可那些傀儡死士不是全都灰飞烟灭了吗?况且一名偃师不可能同时控制过多死士。“为何这么肯定?” “整个沐兰院里只有我们的人,遍地没有没有一具敌人的尸体,先不说璇蓁姑娘与弦月姑娘的身手,就是沐兰院里的那些护院,一般人不可能让他们毫无还手之力。”感受到了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玄武满心自责与懊悔,可还是得继续将所有事情讲出来。“没有出现大批人马,还能有这么诡异的杀伤力,除了死士,别人做不到。” “大小姐,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她们。” “查!”囡卿握紧了拳,令道:“你回仓颉山,出动整个情报阁,我要亲自查出幕后之人,找回璇蓁。” 囡卿镇定地安排着一切,自始至终连一滴泪水都没有落下。可多少年的相处,玄武当然知道他面前的大小姐有多痛苦。玄武内疚道:“大小姐,对不起,是我的错。” 不能发泄,孟囡卿压低声音吼道:“对不起对不起,你谁都没有对不起,是我,是我孟囡卿对不起她们……” “大小姐……” 囡卿深深吸了口气,道:“玄武,你先去找漓世子,就说我借凌阳子一用。救醒弦月,安排好沐兰院所有人的后事。” “是!” 囡卿别开了脸,不善言辞的玄武抿了抿唇,留下了句:“大小姐保重!” 玄武离开了,整个空间沉了下去。 房间里一片黑暗,孟囡卿坐在地上,双臂抱着腿蜷缩,脑海里出现的都是沐兰院的残忍景象,破碎的残骸,如注的流血。兵荒马乱的战场,千戟万剑朝她穿插而来,前一刻在地狱,可转瞬恍若置身冰雪寒川,囡卿紧紧环抱起自己,如果不是自己,璇蓁不会来长安,也不会受伤,如果不是自己,那些无辜的人也不会死.....孟囡卿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能为力过,就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没有资格流泪,没有资格脆弱。 怎么办,璇蓁,怎么办,你去哪里了? 对不起……璇蓁……对不起…… 久久,囡卿才想起了玄武方才说过的死士,那些死士肯定与千寻楼的刺杀有关,而玉无双知道谁是幕后之人。看来明天,不,璇蓁生死未卜,一刻也等不得,囡卿支撑着站起身来,草草收拾了一下妆容就出了门。 夜沉沉,那抹倩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中…… 第五十七回 月迷津渡玉琅栏 夏侯微护送囡卿回府后路过销魂窑,门庭若市,声色萎靡。没来由一阵颤栗,方才还计划着温香软玉,可夏侯微一想起今日在琅玕王府听到的那些秘事,顿时如一盆凉水浇下,什么旖旎心思都没有了。完了,看来琅玕王秘事影响到自己的正常需求了。可见今日那番听闻听在一个正常男人耳中是多么无法接受。 绕着长安城跑了几圈,夏侯微还是来到了世子府。 果然如夏侯微所料,身心疲惫的景夜漓根本未眠。夜色寂寥,景夜漓站在廊下,一身蓝色长衫在寂寥的夜色下愈显飞逸。眼神微闪,夏侯微始终不明白,出身贵胄的景夜漓怎么就是个另类,无论做什么事都是随心而定,近乎任性的一种洒脱,饮马江湖,长歌逍遥。看着景夜漓的身影,夏侯一笑,他们是一样的人不是吗? 然,正因为两个人过于相似,所以彼此足够了解。景夜漓对琅玕王的态度夏侯微看在眼里,是真是假他分得清楚,令他困惑的是漓为何要如此在乎琅玕王。 “夜黑风高日,良辰美景时。怎么,大公子的美人团们怎么舍得让您四处游荡?” 听出了景夜漓口中的不满和讽刺,夏侯讪讪地摸了摸鼻间,撩起衣摆凑上去道:“漓,本少就知道漓世子今夜注定难眠!” 景夜漓很少有这样冷淡的时候,他就那样看着夏侯微。 夏侯死皮赖脸地坐了过去,径自斟满一杯酒,神情忧郁道:“唉,本少与漓一样,心有所念,孤夜难眠。”一声叹息,饮下一杯酒。 景夜漓皱了皱眉,夏侯烦恼道:“漓,我喜欢上了一名女子。” “听闻夏侯家的大公子,自出生起,非年轻者母乳不喝,非貌美者近身不得,五岁就以一抱杨家小姐定下终生。你我相识的这十几年里,每逢见面大公子必会赞美某女子容颜美丽或是体态娇柔。”景夜漓瞥了一眼夏侯微,凉凉转道:“但喜欢一个人,这一点大公子您倒从未说过。到底是哪家闺秀如此走霉运?” 夏侯微也不在意心情郁郁的景夜漓冷嘲热讽那番话,抛过去一记桃花眼,得意道:“那是,本少多情但不滥情!漓,你快帮我想想,本少是开始喜欢囡卿美人呢还是璇蓁美人?” 景夜漓终于回头认真地看了一眼一脸苦恼的夏侯微,深深道:“夏侯微,适可而止。” “多日不见璇蓁美人,真想知道美人去哪里了?”一番感叹,夏侯微又振奋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相思苦尤甚,爷吃!” 鸡同鸭讲。心情烦躁的景夜漓揉了揉额,看着大晚上说得正欢的夏侯,正要赶人,景沐却进来禀告,孟府来人了。 “请!”夜色正浓,景夜漓实在想不到囡卿现在找自己究竟有何要事。 “咦?这么晚了囡卿美人怎么还没有睡,难道也是思念本少?还是璇蓁美人回来了思念本少……”夏侯微就在一旁边饮酒边碎碎念。 “漓世子,大公子!”进来的女子一身水绿长裙,水波盈盈的大眼在灯火下一闪一闪。 景夜漓和夏侯微同时看着进来的女子,这对孪生姐妹一向是形影不离,姐姐在前妹妹站后,可这么进来一个,他们根本分不出眼前的这位到底是不离不弃的哪一个。 很明显看出了两人的困惑,颜不离笑着道:“漓世子,我是不离,姐姐让我前来,她要借凌阳子一用。”虽是笑着,但却极为认真。 “不离姑娘,你家姐姐有没有说让凌阳子神医去做什么?琅玕王今日下午病情加重,神医现住在王府为其治病。” 夏侯微也凑上来嬉笑道:“不离美人,囡卿美人那里不是有个更厉害的大夫么,还用那不顶用的神医做什么?” 颜不离顿了顿,把囡卿让她说的原话不漏的说了出来。 两人路遇歹人,璇蓁失踪,弦月重伤。得知这两个消息,景夜漓和夏侯微顿时敛起神色。 景夜漓顿了顿,果断道:“不知道琅玕王病情如何,我现在就去王府,我会尽力请神医跟你们前去锦州为弦月姑娘医治。”下午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看到了,但景夜漓却还是选择劝凌阳子去救弦月,毕竟,她可以缓解画纱毒发的痛苦…… “不离,璇蓁美人有没有受伤?” 不离的眉眼间也布上了一层担忧,摇了摇头,准备跟着景夜漓前去琅玕王府请神医。 景夜漓草草安排了一切,就立即离开。夏侯微躺在床上,这个时候他当然是睡不着了,到底是谁会劫走璇蓁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必囡卿美人也是一夜难眠,一骨碌翻起来,夏侯接起桌上的扇子跳出窗子直奔孟府。 景夜漓不认识玄武,孟囡卿担心出什么岔子就让颜不离去找景夜漓,玄武暗中相随。安排完这一切,囡卿果断离开孟府,直奔玲珑阁。 夜晚下的紫芫没了初见时的那片山水幻境,烟云幻影。月迷津渡,朦胧的青影下,玉琅栏杆,愈显葱茏。孟囡卿静然地站在假山上,第一次误闯,险象环生;第二次初见,满心震撼;第三次相邀,生死攸关。这是她第四次来到这玲珑阁的紫芫,危如累卵一次,但她的心境却是最平复的一回。雀替下的哑玉铛,依旧清簌生泠。沉寂的夜里,漫芫里的锦被花,渗透着剧毒的虞美人在交交错错的玉石阑干外悄然无声,疯狂生长。 雕梁竹蓼上又添月华,这种磅礴的寂静,倏现出一种天地入画江河入釉的盛世繁华。生死隔一瞬,你我却相离一生。因为这片寂静,孟囡卿牵挂璇蓁的心情也稍有平复。也许,所有的别离,都有另一番期许。 孟囡卿站在高处,遥遥地看着远处还亮着的疏疏灯火,她竟然去想远处那盏盏灯火后面的故事,十里桃花,共话桑麻,于离者,必是此生不可断的牵挂;候谁归家,镜前绾发,于守者,这一世也不过暖如刹那。 所以,不管经历过多少事情,一个人尝下过多少悲欢,孟囡卿始终是善良而美好的,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从璇蓁不见了的那一刻起,她一直在用心底最纯真的善良和美好为璇蓁祈祷。 “卿卿打算站到天亮?”竹蓼的门被打开了,传来那道玉磬清音。 孟囡卿默然收起眸色,如果能换得璇蓁平安归来,站一夜又有何妨?心底一声叹息,孟囡卿缓然走进竹蓼。 从进入竹蓼的那一刻起,囡卿的心里已然不复平静。玉无双站在软榻旁边,孟囡卿直直走过去,开门见山问道:“你究竟是谁?” 无双毫无所动,淡紫色的广袖下是白色的长裳,像是才从床上起来,孟囡卿仿佛没有考虑现在是什么时间。才平复下的焦虑被勾起,囡卿涌起一股怒名的火气,忽然吼道:“无双公子,你究竟是谁?你究竟想要什么?皇位?天下?你想要珩王去争夺皇位,挑拨起太子与瑞王之间的矛盾,你想让九阙天下大乱对不对?那日千寻楼刺杀,不管是琅玕王出事还是萧瑢身死,阑溪或是西漠是不是就会如你所愿和九阙开战?那日的刺杀,你到底是不是幕后主使?如果不是,那又是谁?” 从狩场围猎到琅玕王府一行,白日里所有事情都让人心神疲惫。而晚上回府后又得知了沐兰院祸事,特别是璇蓁失踪,弦月重伤,这一切都压得囡卿喘不过气,可她却连流泪发泄的资格都没有。方才对着玉无双那连番怀疑与质问,囡卿心中有一种发泄后的痛快与畅快,仿佛那些问题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连番怀疑与质问,每一个字每一个问题都是最黑暗的阴谋与指责。可不管是事实还是揣测,玉无双没有丝毫怒意,明绒深盈的魅眼,平静的眼波,姿艳独绝,世无其二,看到玉无双这副玉溶清贵的样子,孟囡卿浑身像是泄了气,很累,歉意道:“对不起,无双公子,是囡卿失态了。” 她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很认真。 两人就这么站在软榻前,谁也不说话,但却没有一丝违和。孟囡卿在这段沉默里,迅速调整好状态,吸了口气,看着无双极尽平和地道:“无双公子,锦州沐兰院被死士灭门,那里,对我很重要。璇蓁被那些带走了,璇蓁,对我也很重要。所以请无双公子相告,那日千寻楼的死士到底是什么人?” 两人站得很近,玉无双认真地听着囡卿的话,在她说完最后一句“对我很重要”后,无双将熏笼里的香料一转,然后平静道:“就算知道了幕后主使,卿卿打算如何?” “救回璇蓁。” “救?”熏笼里散出袅袅青烟,玉无双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着玉轴,提醒道:“那样会暴露卿卿的身份。” 囡卿毫不犹豫道:“我不在乎。只要能救回璇蓁。” 第五十八回 囡卿无双之交锋 “不在乎吗?”像是一句轻笑,听不出意味,玉无双忽然俯下身子,看着近在咫尺的明眸少女,她的身上散发出疲倦的味道,睡眠不足致使眼底生出一弯青痕,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拂开。 孟囡卿从来都是保持十二分警惕,特别是面临玉无双。 孟囡卿下意识要躲开,就听得无双道:“卿卿想知道答案?” “要我做什么,无双公子尽管开口。” 从第一次交易开始囡卿就知道玉无双不是吃亏的主,孟囡卿挽起袖口,露出雪白的皓腕。 玉无双仔细盯着那半截手腕,眼底的神色意味不明。 这时,院内“轰隆——”一声。 紧接着是利剑射出的声音,期间时不时伴随几声低吼叫骂,依稀听不清楚。 孟囡卿第一反应就是有人闯进玲珑阁了,而且进到了这竹蓼里。居然能到这里来,看来来人武功不弱,难道是尾随自己而来?孟囡卿所有的警觉都放到了院子外面,玉无双忽然伸出手将囡卿的手腕捏住,护着囡卿两人一起倒在了软榻上。 来不及挣扎,又被玉无双点了穴的。 广袖拂过肩头,玉无双倾身而下,不急不缓,靠近着身下的囡卿低低道:“长夜漫漫,孤男寡女,卿卿说我想做什么?嗯?”他的嗓音本身就很好听,这样的低磁声反而更添魅惑。 “砰——”地,伴随着一声低骂,房门被踢开了。 无双身下的孟囡卿急急喊道:“谁?” 玉无双毫不在乎,身子又向前倾了几分,他的唇就快要贴上囡卿的唇了,薄如轻纱地距离,可他却始终不肯前进一点,却在这个关口道:“夏侯大公子,再往前一步,尸骨无存。”似乎始终隔着一层纱,可因为无双开口说话,他的气息悉数扑在了她的樱唇上,热热的,柔柔的,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 闯进来的正是夏侯微,一向自诩不凡的夏侯这回是真不敢向前走了,方才院子里他是真被折腾够了。 夏侯微狼狈地站在门口,无法窥见无双公子剩下的囡卿,心中一声赞叹,无双公子果然不同。 囡卿美人……果然不同。 方才惊魂未定,夏侯喊着:“美美美人,你没事吧?” “夏侯微你怎么在这里?” “我担心璇蓁——不是,担心你……总之就这么进来了。”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夏侯微发誓,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因为想做护花使者尾随囡卿美人进到这鬼地方,害他差点送命。他会叫上帮手再跟上来。 “你快离开。”这个样子被撞破,多少有点尴尬,孟囡卿心里大骂夏侯微,要不是夏侯微她也不至于失手,玉无双根本没有回头,他就知道来人是夏侯微,看来是早就察觉出了。 “好好——那我先走了,那美人你——” “不用管我,你先走。” “那我先走了,无双公子,囡卿美人,你们继续。” 夏侯微想,这种事情被撞破,恐怕无双公子会杀了自己,今天元气大伤,只能赶紧走。 真的有杀了夏侯微冲动,孟囡卿毫无形象地翻了个大白眼。 没了中途杀出来的夏侯微,竹蓼里又静了下来,犹如屋外的夜,一寸一寸往下沉。 竹蓼里静了下来,悉数时光一寸一寸往下沉。只差薄如蝉翼的距离,两人的唇就能贴在一起。心跳快了几拍,但却毫无羞恼,孟囡卿躺在软榻上,不闪不躲,直直迎上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眸,不管是出于何种意图,她笃定这个高贵骄傲的男子不会对她如何。玉无双左眸底的那抹嫣红,犹如烧灼在玉瓷上的一点朱砂,美的过于惊心。几次接触,孟囡卿发现那点朱砂的色泽总会随着他的心情起伏而变化,比如现在,艳如滴血。 身下女子认真而灼热的眼光过于坦荡,经不住这样的打量,玉无双忽然张开手掌覆盖住了那双大眼,然后拉起囡卿的手腕,狠狠含住。 他的牙齿一遍一遍地来回摩挲、啃噬,孟囡卿一动也不敢动,她不知道自己的血对他的毒到底有何作用,但她就这么躺在他的身下,等待着他的吸食。 孟囡卿没有等到血流如注的疼痛,玉无双的齿放开了那皓腕,将头偏在了囡卿的脖颈处,一声声的低唤,像是一阵春风拂过般地柔叹。 孟囡卿蓦地僵住了,耳畔那声声呢喃,像是在寻求某种安慰,像是在汲取一丝温暖,竟然带着点卑微的渴求,囡卿的心就像是被冰川倏然揪住,生出一种莫名的悲凉。 他是谁,艳绝九阙,当世无双的玉无双,在孟囡卿的认识中,无双公子始终是尊贵的,如九幽上仙。可此刻的玉无双,他竟然也会有委屈的情绪。那声叹息让他更为真实,但囡卿还是无法忍受。孟囡卿想抬起手臂拥住他,给他需求的安慰,给他想要的温暖。这样的无双,真让人有一种冲动,给他想要的一切。 意识支配不起胳膊,孟囡卿才记起自己又被点穴了,又被身上的这个男子掌控着,囡卿深深地吸了口气,真的,很讨厌这种感觉。可惜技不如人,囡卿微微叹了口气,余光看见玉无双眼底那抹嫣红恢复了正常,才轻声道:“艳绝九阙,当世无双,没想到玉溶清贵的无双公子竟然也会受伤。”话语间八分感叹,一分不解,余下一分是打趣的味道。 “玉溶清贵……”他的身体仿佛有一瞬间的僵硬,孟囡卿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见无双恢复了正常,问道:“卿卿想知道什么?” 这几个月遇到了太多困惑,囡卿想着今夜此行想要知道的事情,可一切也不能操之过急。记起了弦月所说的病理论,孟囡卿试探地问道:“无双公子和重海身上的毒?” “画纱无解。” 玉无双答得很平淡,仿佛那个身中剧毒,命不久矣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有了弦月的诊断,他们确实身中剧毒,这一点孟囡卿已经可以确定。抿了抿唇,囡卿迎上那道眸光,问道:“无双公子与琅玕王有关?来自阑溪皇室?” “如卿所查。” “我没调查你。我只是猜测。” 对于这些,玉无双也不介意。 既然来自阑溪皇室,又与琅玕王关系匪浅,囡卿想了想后问道:“那无双公子应该是阑溪国姓丌官氏?” 玉无双慢慢坐了起来,看着囡卿回道:“妘钰。” “什么?”囡卿没反应过来。 玉无双拉起了囡卿的手,修长而骨纹分明的手指在囡卿净白的掌心中写下两个字:妘钰。 微痒的触感,轻暖的温泽划出几道深刻的笔墨。孟囡卿迅速整理着这个消息,艳绝九阙的无双公子竟然是阑溪皇室中人,当世无双的玉无双其实真实姓名叫妘钰,丌官妘钰。他与琅玕王有渊源,那两人应该就是兄弟关系了。 “妘钰,妘钰,丌官妘钰……”孟囡卿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人,心情复杂地问道:“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 “卿卿想知,我就会说。”熏笼里的清心香快燃尽了,无双边说边从广袖下取出半块香,转进熏笼里。 克制自己不去想心底的那丝异样,囡卿抑制所有情绪,问道:“那请无双公子告诉我那日千寻楼的傀儡死士之事,到底谁才是幕后主使?” “千寻楼刺杀,与我无关。而那些傀儡死士当日确实是全军覆没,灰飞烟灭。至于其他,知道太多于卿卿无益。沐兰院之事是别人所为。” “别人?”从来没有听这人说过这么长的话,可内容却让孟囡卿惊愕,一则她没想到玉无双这么快就知道沐兰院之事,二则令她意外的是千寻楼的刺客与袭击沐兰院的竟然真的不是同一批人,到底是何人能豢养出这么多死士? 忽然很困很困,囡卿等着玉无双的下文,她想知道到底谁是幕后主使,她想要救回璇蓁。清心净体的香气氤氲缭绕,鼻息间嗅着那香气,囡卿越来越累。 “睡吧,明早会有卿卿想要答案。” 囡卿最后的意识在听到无双的这句话后便消散了。 广袖流泻,看着软榻上沉睡的囡卿,无双伸出手指,指尖顺着囡卿眼底的一弯青痕来回摩挲。久久,才收起手拿起一边的绒毯替囡卿盖上,转身揭开熏笼,指尖一动,推出两股气息,一股灭了香,一股熄了灯。 第五十九回 烟波浩渺开都河 翌日,孟囡卿醒来的时候竹蓼里空无一人,掀开毯子,衣衫俱整。脑海中回放着昨晚的事,囡卿都不相信自己能睡得这么沉,过过那么多年枕匕而眠的日子,她极少有这样放松警惕的时刻,更何况在这陌生的环境。阳光投射进来,看来时候已经不早了,软榻前摆放着一应洗漱用具,案上摆着几道简单食具,按捺下心中那股烦躁,草草洗漱后囡卿立即离开。 “咦,坏人!你睡醒啦?!”打开门还没迈出一步,就听见了重海那还未发育完全的声色。 孟囡卿看着门口倒立着的重海,心里赞叹真是个勤奋的孩子,怪不得武艺过人,知道他异于常人,囡卿耐心地笑道:“重海,姐姐不是坏人。” 重海一只手指着屋子控诉道:“我认得你,你就是坏人!哼,坏人你竟然还敢和玉哥哥睡在一起!” “重海乖,姐姐没有和你玉哥哥……”孟囡卿揉了揉额,指指外面,无奈道:“唉,算了,姐姐要走了。” “坏人不许走!”倏地一剑横过,剑锋挡在门口,整个过程中重海的身子是丝毫未动。“玉哥哥说了,坏人不吃桌上的东西就不许走!” “姐姐不饿。” “果然是坏人,就会骗人!好人睡一晚上肚子都会变饿,重海每天起来都要喝很多粥,就连玉哥哥每天起来都要吃很多漂亮的锦被花……” 重海生的萌软可爱,一双大眼睛里更是未染世事的单纯,白嘟嘟的脸蛋有两个好看的小酒窝,让人有捏一捏的冲动。道理在重海这里根本讲不通,听着这个可爱的大男孩这么鄙夷着自己,无奈的孟囡卿果断走到桌前,端起一盅粥喝下。 粥被熏炉温着,入口清淡,温软,是上好的药膳。 “呐,姐姐现在可以走了吗?” 重海不理睬囡卿,只是默默收了剑。 “告诉你玉哥哥,谢谢他的药膳,很好喝。姐姐走了,重海再见。” 见这人真的走了,重海鼓起腮,急急喊道:“喂!坏人你还会来吗?” 孟囡卿脚步一顿,返回几步蹲下身子,真是个可爱的大男孩,可惜命不久矣。囡卿伸出手捏了捏重海的脸蛋,认真地答道:“会。”为了和玉无双之间能继续交易,她必须尽快找到画纱的解药,以此作为她自己的筹码。看来她要快点解决完璇蓁的事情后找萧瑢帮忙了。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囡卿依旧是翻墙离开。竹蓼门口被囡卿蹂蹑了脸蛋的重海还愣着,半晌,少年这才回过神,方才脸颊上的柔软和轻暖,那是……竟然摸了我的脸!“坏人又轻薄了我……”重海气急败坏的声音穿荡在了紫芫里。 孟囡卿当然没听到重海少年的控诉,回想着昨夜玉无双的话,一路思索回到孟府后她才知道玉无双昨夜最后一句话是何意思。 东宫珩,景夜漓,夏侯微几人都在国公府,东宫珩带来了今早从锦州传来的消息,居于西原的西秦后人起兵□□,截杀了回夷国出使九阙的使节,还屠杀了锦州几处商业盛地,这件事情引起了很大轰动,锦州军队整军待发,卫国大将军景夜沛连夜带兵前往,做好了一切作战准备。而此是皇帝交给了东宫珩查办,被洗劫的沐兰院正好与囡卿等人有关,所以东宫珩赶来孟府,景夜漓和夏侯微得知璇蓁下落未明,也就赶到孟府来了。 龙锦节上本该是七国齐聚,九阙、西漠、阑溪、南彧、回夷、姜桓、乌羌。放眼天下,整个天下形势是西漠占据着西北疆域,九阙冠首中原,是众邦朝拜的盛世大国。南彧和阑溪两国凭借自身优势,一南一北与两大国相安无事。剩下的回夷、姜桓、乌羌是边域小国,这些小国国力弱小,只能依附于大国维持生息。姜桓和乌羌臣服于九阙之下,回夷被西漠掌控。 东宫珩带来的消息,西原谋.反,涉及到的死士皆是西秦后人豢.养。当年西秦国覆灭后,不肯降服于九阙的忠君名臣皆以身殉国,而那些殉国名臣的后人就定居在了西原。近百年来相安无事,原本以为西秦后人已经不复存在了,可没想到他们竟然敢杀了回夷国使。 回夷国地处极西,一条开都河横隔西原,回夷国使想要到达九阙,除了要横渡那条烟波浩渺,湖波纵横水域大泽外,西原是必经之路。一拨拨国使葬身开都河,可贺楼氏还是锲而不舍地派遣了一波又一波使节,终于渡过了开都河,没想到国使使节却被杀死在了西原。 这一消息传来,整个九阙的形势顿时紧张了起来。回夷国使在九阙境内被杀,不但会影响回夷与九阙的关系,更重要的是回夷臣服于西漠,这更是对九阙与西漠之间的。其反叛者之心,昭然若揭。这其中所有的利害关系,孟囡卿都懂。但现在,这些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她只想知道西原人为何会劫走璇蓁,她只想要璇蓁平平安安地回来。 囡卿外出归来,东宫珩等人倒也没有过多疑问,几人听过整个事情的发展和事态分析后都陷入了沉默。只有夏侯微一人不在状态,时不时瞄几眼囡卿。 孟囡卿当然知道夏侯微的意思,但她料定了这货不会将昨晚的事情说出来。以夏侯微死要名字的程度,怎么可能说出昨晚狼狈的那一幕。 囡卿不理睬,不代表别人没反应,不离不弃两姐妹都盯着夏侯微了。景夜漓实在忍不下去了,问道:“夏侯,听景沐说你昨晚出去了?怎么一副神色萎靡?” “孤枕难眠,去找美人了。”夏侯微撇撇嘴看着囡卿,意有所指,命都差点没了。 不想听这两人谈下了了,囡卿看着东宫珩,疑惑问道:“五皇子,千寻楼一事不是由瑞王爷负责?”囡卿知道东宫珩的能力,但因为他常年居于雾山,所以在别人眼里东宫珩只是毫无建树的皇子。囡卿不明白皇帝为何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代给这样一个挂名王爷?这么大的事情若是办好了自然可喜,可若是查不出个理所然来...... 东宫珩拨了拨手下的茶盏,随意道:“袁道子要去平川求雨,但威信不足。所以瑞王为民请命,一同前往平川求雨了。” 看出了囡卿的疑惑,景夜漓解释道:“平川一带两年无雨,百姓颗粒无收,现已初春,今年若是再不下雨,恐怕会有一大批难民涌至长安。” “求雨?”囡卿一脸质疑。 景夜漓摊摊手,“我知道囡卿你不相信这个,其实我也不相信,但瑞王爷身边的袁道子确实——道行高深,他说哪里有雨哪里就会下雨,一向准确。” 道行高深,怎么不说法力无边呢!实在不能苟同,囡卿问道:“既然那位神人如此厉害,为何前两年他不去求雨,而偏偏今年这个时候请命求雨?还有,能下雨固然是百姓之福,可要是求不来雨皇上岂不是要降罪于瑞王和那袁道子?” 景夜漓和夏侯微无法回答,东宫珩盯着囡卿忽然笑道:“这就不是我们操心的事情了。不过,我肯定今年平川一定会下雨。”要不然他们怎么会以这个借口离开。 夏侯微忍不住了,拍着桌子道:“都魔怔了!不许谈那些有的没的,既然一个个都这么法力高强,那倒是把璇蓁美人给本少变出来啊!” …… 第六十五回 抽丝剥茧谜团解 西原暴.乱,回夷使者死在了九阙境内,九阙和西漠之间的关系本就微妙,再加上这件事两国顿时显得剑拔弩张,整个朝堂也是箭弦紧绷,景夜沛才从阑溪归来,连龙锦节都来不及参加就奉旨带兵前往西原平叛□□。而景夜沛将一部分军队驻军西原后,便继续前往关城。比起西原暴.乱,西漠才是最大的隐患。 孟府这里几人一番商议未果,景夜漓和夏侯微先离开,他们必须动用各自的真实实力帮囡卿找回璇蓁。景夜漓能这么做是为了囡卿,更是为玉无双。夏侯微也是为了囡卿,但只有他心里知道,此举更是为了璇蓁。整个形势一触即发,而在这个时候出使九阙的西漠国使,四王子萧瑢的安危尤为重要。所以东宫珩留在孟府将一切事宜布置下去,他不能让萧瑢再在自己手中出差错。 整个过程中萧瑢没有任何意见,仿佛那个身临险境的人并不是他自己。 诸事皆宜,东宫珩屏退左右和囡卿面对面坐在了一起。 孟囡卿已经平复下了心绪,璇蓁的事依然是她心头当务之急,但昨夜面对玉无双,经过了那番狼狈发泄和深沉休息,她又恢复了那个心思缜密运筹帷幄的孟囡卿,她必须运用一切手段平安找回璇蓁。璇蓁不能出事,自己不能涉水,燕岭上的孟家军更不能曝光。 “本王有一事想请教孟大小姐?”东宫珩神色复杂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囡卿,今早收到消息,锦州沐兰院无一人生还,璇蓁姑娘失踪,东宫珩若不是对眼前女子有几分了解,他都要相信这些事情对她没有影响。沐兰院之事他不清楚,但她与璇蓁姑娘的感情却是容不得作假。 “珩王请讲。”孟囡卿斟满茶盏,神色淡淡地等着东宫珩开口。 一个人,到底心里要压下多少事情,才能做到这般悲戚不露于色,况且还是女子。东宫珩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冒出来的酸腾,忽然问道:“为何来长安?” 孟囡卿稍有一愣,她做了回答东宫珩所有问题的准备,但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面上一抹轻笑,囡卿迎着东宫珩的眼睛答道:“孟府百年荣华......” 话才出口,就被东宫珩打断了,“如果你孟囡卿是那等贪慕荣华之人,锦州沐兰院日进斗金,远比护国公府这个空壳子要富贵地多。如果你孟囡卿是为了孟家的百年声誉,国公府世代忠心,可你孟大小姐为何偏偏要本王去争夺皇位?这一切到底是谁授意?”东宫珩心里有点气愤,他就是见不得她睁着那样美的大眼,坦坦荡荡的骗他。一开始他也以为她是为了孟府荣华而回归孟府,可后来一系列的事情说明,不是。 今天这番话,东宫珩并不是一定要探求囡卿的什么,他只想知道,她为何想要自己去争夺皇位。男人只有做了王者,才能拥得住美人掌控得了天下。从这句话开始,他就明白了她的意图。东宫珩只想知道,他们之间,会不会成为敌人。这场夺位之争,远比她想的要残忍复杂。 囡卿不知道东宫珩心中所想,避开东宫珩的那番言辞,只道:“珩王势力不凡,如果要皇位不过是探囊取物,与囡卿何干?” 东宫珩执盏的手一顿,垂下眼帘看似随意道:“本王长居雾山,既不懂朝臣之事又不理庙堂之务,如何与太子与瑞王抗衡。” “珩王爷您还想着与太子和瑞王爷抗衡?”听出来了他是在试探自己,孟囡卿也不介意,不想再打哑谜了,这一次,她就是要暴.露一些事情。囡卿撑着胳膊,隔着木桌,笑意倾泻道:“囡卿敢断定,这场较量您珩王爷一定是胜利者。” 没想到囡卿会是这样的态度和意图,东宫珩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如花笑颜,笑颜很美,可笑意从未抵达眼底,眼底深处是化不开的担忧,果然她没有表面上的这般轻松。东宫珩也不打断,静静地等着囡卿下文。 “如果是深居雾山,毫无建树的五皇子,那确实无法与太子瑞王抗衡。但……”眼底划过了一丝凛冽,这样的神态放在女子当真别样一番风味。囡卿一手撑身子,缓缓道:“瀚海以南,临川南蜀一带,雪渊公子辖控东陲七隐门,以雷霆手段顿兴百废。囡卿想,雪渊公子既然有手段兵退朝廷外忧,血整众帮内患,区区太子,瑞王,五皇子您何足挂齿。” 她果然知道一切,东宫珩倒吸了口凉气,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生得美丽,气概也丰富,眉眼间多了几分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倜傥不群。东宫珩想,她肯定不知道此刻的她有多耀眼招人。 孟囡卿看着东宫珩眼中的灼灼火焰,出声提醒道:“五皇子,这里是孟府,囡卿若是在五皇子您跟前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关头,那可不是什么好事。”这回若不是为了找回璇蓁,囡卿也不会点破东宫珩的身份,囡卿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他他们之间不会是敌人。 听出了囡卿话里的意思,这是点破了他的身份,怕他在这里对她下手?东宫珩嘴角划开一抹笑意,他就显得这般没气度? 不得不说,囡卿确实是这么想的。 看见了东宫珩移开的眼眸和嘴角的笑意,孟囡卿知道他是明白自己的意思了,这才继续道:“五皇子,听闻当初的七隐门叱咤江湖,近万帮众赫赫一时,可物极必反,盛极必衰,七隐门的崛起成了朝廷的一大心头之患。五皇子,皇上要是知道他喜爱的儿子,亲自加封的珩王殿下就是七隐门的门主雪渊公子,您说他会如何?太子和瑞王为了皇位明争暗斗,他们只把五皇子您当做一个闲散王爷这才没有伸出手。他们若是知道瀚海以南,整个临川南蜀都是您五皇子的江湖势力,您说,他们又会怎样?” 东宫珩也不恼,看着身边光彩熠熠的女子,挑眉随意道:“威胁?” “不,合作。囡卿清楚这些只不过想了解自己的合作对象而已。” “合作?可我并没有看见孟大小姐合作的诚意。” “千寻楼接风宴之时,太子明显对珩王您带有敌意,那场刺杀我们一直以为它是为了要刺杀阑溪或西漠国使而去。珩王您有没有想过,除了我和四王子无意出逃外,其他人可有伤亡那个?” 东宫珩言外之意是指自己不够诚实,囡卿只当没听出来,笑意淡然道:“没有。珩王别忘了,您是那场接风宴的负责人。” 眼底划过一丝精光,指尖敲着茶盏边沿,东宫珩语气平缓道:“孟大小姐是说那场刺杀,意不在琅玕王或是西漠四王子,只是为了嫁祸我?” “不,不是嫁祸,只是为了逼你,迫你出手。”看见了东宫珩眉宇间的那抹深思,囡卿继续道:“我想应该是瑞王或是太子知道了雪渊公子的身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孟囡卿才会怀疑幕后之人是玉无双,因为东宫珩夺位,这正是玉无双想要的结果。可昨晚玉无双已经很肯定地告诉她,那件事与他无关。既然不是玉无双那就有可能是太子或是瑞王。 “孟大小姐知道当日千寻楼的死士和屠杀沐兰院的死士不是同一批人?”东宫珩没有直接问囡卿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珩王您不用猜忌,囡卿今日坦诚,只是想尽快找回璇蓁。” 东宫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一点也不怀疑囡卿的话,就如孟囡卿深信玉无双的话一样。信任这种东西是需要一定时间的沉淀,而他们愿意去相信对方,是因为都笃定了对方都是不屑于说谎的人。 “如果真是西秦后人所为,那应该是西秦血族。” 囡卿惊讶道:“西秦血族?” “是。从那日的情况来看,孟大小姐比我更加了解死士,应当知道豢养一批傀儡死士不是易事。我第一次听说傀儡死士就是因为西秦血族,西秦血族是西秦皇族暗中组建培养的一批军队,这些人不仅会增加皇权力量,更是遍布西秦各地,暗中充当皇帝的眼线和耳朵。” 东宫珩看了眼很认真听自己说话的囡卿,顿了顿后,他慢慢坐直了身子,目光越过窗外,看着那方广袤蓝天,有种睥睨天下的错觉,平静道:“为王者,要么被人掌控,要么,掌控别人。当然,真正的王者都愿意做后者。可为王者,要掌握天下其实不容易,除了要有强硬的政治手段,还要有广脉的耳线。”东宫珩将目光放到了囡卿的面容上,少了几分方才的气势,放软语气继续对囡卿讲道:“西秦血族就是西秦皇族组织的一大情报组织,所以除了皇室,没人组建得出那么一大批死士——” 东宫珩猝然停住。所有的气息都停在了那一刻,脑中只剩下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话,除了皇室,没人组建得出那么一大批死士,为何自己早点没想到? “怎么了?”囡卿很敏锐地感觉到了东宫珩发凉发冷地气息。 “璇蓁姑娘到底是不是落在西秦血族手里还未可知,明日,明日我带你去个地方后再下定论。” 事关璇蓁,孟囡卿立即收起了神色,东宫珩一向喜怒不行于色,他到底想到了什么?不等囡卿说话,东宫珩忽然站起来,看着囡卿郑重道:“也许沐兰院之事就是千寻楼的那批死士所为,我明日给你答案。” 说完东宫珩便作辞匆匆离开了。看着那道匆忙离去的身影,囡卿又提起了心神,璇蓁,不管你在哪里,都要坚持住,你要好好的。 正在此时,不离不弃两姐妹在门口探头敲门道:“姐姐,漂亮哥哥想要见姐姐。” 第六十一回 龙锦节前大插曲 龙锦节将至,八方齐贺,这个时候九阙不宜与西漠起冲突。为了确保萧瑢安全,东宫寔下旨加派护卫,将整个孟府保护起来。东宫珩临走时又留下了一名唤未樱的女侍卫,想来应该是他的心腹,毕竟是女子,孟囡卿打发不离不弃两姐妹前去找未樱交代一些需要注意的事宜,她自己一人前来见萧瑢。 孟府是百年府邸,建筑风格皆是柳暗花明式,囡卿走在千步廊,沿途没有其余建筑,绕过月洞门,便看见萧瑢孤身一人站在亭下,栏楯郁然衬得他一身荼白愈发清华绝伦。孟囡卿放缓呼吸,轻轻绕了过去。 “阿卿!”谁知孟囡卿才迈出一步,萧瑢就转过身叫了一声,他肩上的墨发垂了下去,那声轻唤,就如一片雪花轻融在了颈窝中。 孟囡卿迎着那略显失神的眸光,也笑不出来,只问道:“四王子怎知是我?” “有阿卿的味道。”萧瑢说完,又纠正道:“这里没有四王子。” 孟囡卿勾了勾唇,道:“是,这里没有四王子,只有萧瑢,瑢。”说完长长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这抹清冽寂寂的荼白,方才结在心里的郁郁之气也都散了了。 听着那声叹息,萧瑢捕捉到囡卿的所在,问道:“阿卿,璇蓁姑娘可有消息?” “还没有。” “阿卿,我也想帮你。”顿了顿,萧瑢又道:“阿卿,如果我能看见,我也想出去帮你。” 孟囡卿过去扶着萧瑢坐下,道:“西秦暴.乱,截杀了回夷使者,回夷与西漠的关系瑢应该清楚,这个时候你一定要好好呆在孟府,龙锦节前不能出丝毫差错,要不然西漠定会出兵九阙,替四王子讨回公道,而孟府之人肯定也会因此锒铛入狱。” 萧瑢静静地听囡卿说完,转过来将视线放在囡卿身上,道:“阿卿说错了。” “我若是真的死在九阙,西漠肯定会出兵攻打九阙。但不是为了我讨回公道,我的死,只是他们出兵的一个借口。” 听着萧瑢平静地说这一切,孟囡卿心底晕开一抹苦楚,是啊,萧瑢,看似尊贵,其实有谁真正在意过他的死活?看似尊贵,可他却没有最起码选择人生的自由?看似尊贵,但他的世界只有一片黑暗。 “阿卿说狩场围猎后要我帮你一个忙,是什么?”察觉到了囡卿的沉默,嘴角勾出一弯笑意,萧瑢转移了囡卿的注意力。 “四王子可听说过画纱?”孟囡卿紧紧盯着萧瑢的表情,她知道现在的他只是萧瑢,但这件事只有求助于他了。 萧瑢先是一怔,“画纱,我能说没听说过么。”眉宇间带了几分微苦,但却极其认真,“我的身份是什么,阿卿你一直都清楚,我不想欺骗阿卿。” 囡卿抿了抿,还是问道:“画纱可有解?” “这就是阿卿要我帮你做的事?” 孟囡卿点点头。 “画纱之毒,无解。” “但我会尽力帮阿卿。不仅是我,若是雪峰上的扶笙,他也会选择帮阿卿。” “为何?不问缘由,甚至连谁中毒都不问,为何会选择帮我?你只是西漠四王子萧瑢。” “不为何。我想要帮阿卿。”在萧瑢心里,这是囡卿第一次开口求助于他。他是一个瞎子,他连她的悲喜都看不见,如何帮她?如果公子扶笙的身份能帮她解决难题,那有何不可?就算这样会给自己带来困扰,那又能怎样?她开心就好。 萧瑢的只言片语狠狠撞击在囡卿心口,孟囡卿抬起手按住汹涌的胸腔,那里异常难受,从昨晚砰然的陌生悸动开始,到这一刻翻腾的深深歉疚。孟囡卿不是傻子,这些感觉代表着什么她不是不知道,但她不想面对。十八年来,囡卿从来没有逃避过什么,但这一次的感情却是她最不想面对的东西,她本来就是带有目来到长安,而现在又丢了璇蓁,她真的没有心思面对自己内心。玉无双与萧瑢,她已经没有精力去理清这些事情。 “画纱无解。待龙锦节后我需回到千年雪峰,才能给阿卿答案。” “好。谢谢。瑢,我先走了,有事你让侍卫前来叫我。” “好。” 近乎是种逃离,囡卿离开了亭子。 没有人看见他嘴角的笑意,若有人肯尝,那抹笑意一定很苦。 孟囡卿知道,萧瑢只有回到晴雪峰才能做回萧扶笙。但她不知道的是,有些路,没有归途。天下莫不识其风,如归如璧当扶笙。自他离开的那一刻起,世上再无公子扶笙。这个时候的孟囡卿不会知道,为了这一句承诺,他要心甘情愿付出怎样的代价。 孟囡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看书,练字,作画,下棋,这半日不管做什么都难以静心。心中有股莫名的感情从四面八方,慢慢汇聚,只待一个宣泄口把这一切都倾泻出来。这样烦躁的状态一直维持到了第二天中午,东宫珩派了侍卫未林前来接囡卿前往千寻楼。 四月里的天气总是灰沉而厚重,每天都是大雨将至的阴沉,囡卿进马车前,抬头看了看沉沉的天色,真盼望下场倾盆大雨,将这整个长安浇个淋漓通透。 来到千寻楼囡卿才知道今日九阙作为东道主,东宫珩奉皇帝旨意带着阑溪公主丌官柒观赏千寻楼,同行者还有昌荣公主东宫嫣。入云盘龙千寻由,天柱地轴第一楼。五百多年的历史,经过烽火硝烟的洗礼和百年风雨,千寻楼还能屹立不倒可谓是一大奇迹。 西秦皇室尊崇佛教,千寻楼本是浮图佛塔,丌官柒不知从何处听说五六层里香火不绝,就让大司马奏明皇帝,以资九阙阑溪两国友好,社稷长久的名义前来瞻拜千寻楼。皇帝当然不会拒绝,瑞王爷不在,太子养伤中,剩下的几名皇子过于年幼,只有五皇子东宫珩当得此重任。 孟囡卿进入千寻楼,见礼东宫珩,丌官柒,司马归雁后,东宫珩对一边的一名年轻的华衣贵妇道:“长姐,这位就是护国公府的孟大小姐。” “臣女孟囡卿拜见昌荣公主。”第一次见面,孟囡卿上前行了大礼。 “你就是孟家大小姐孟囡卿?快起来。”昌平公主拉着囡卿,大眼中毫不掩饰的惊艳,笑道:“果然颇有将门之风。常听昌平提起你,就连将军对你也是赞不绝口。” 孟囡卿知道昌荣公主口中的将军是她的丈夫景夜沛,自己的丈夫会赞赏别的女子,一般女子都会吃味吧,况且是皇室公主,可没有从对方眼中看到丝毫别样情绪,囡卿也从容回道:“昌荣公主谬赞了。囡卿与昌平公主虽只见过两面,但公主对囡卿颇为和善。” 东宫嫣满意地看着这个一身红衣的女子,听她提起自己的妹妹,又不由感叹道:“昌平啊,她很少这么喜欢一个人。”东宫嫣是由衷感叹,怪不得娇蛮的昌平会喜欢这个女子。 这时东宫珩过来道:“长姐,我们上去吧。” “好。” “七公主,大司马,请!” 几人往楼上走去。 丌官柒站在楼梯上,双颊微红,指着整个楼身当中的铸铁粗柱问道:“珩王爷,这根柱子是做什么用的?” “莫不是用来支撑整个楼身?”司马归雁也疑惑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在了那根两人都环抱不住的铸铁粗柱上,周围用十六根铁链紧系,覆钵宝珠四周皆是金色流苏,飘飘洒洒的金线绒穗,整个楼塔巍峨挺拔之雄中隐透出几分委婉柔和秀美。孟囡卿记得第一次来千寻楼时,景侍卫就告诉她此柱起于地底基础,直通楼顶,应该就是为了支撑整个楼身。 面若桃花的丌官柒期许地目光紧紧锁住东宫珩,从那双眼里可以看出这个少女毫不掩饰的心思。东宫珩眉微微一蹙,不着痕迹地错开那道目光,随意道:“这个本王倒是研究甚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千寻楼建筑雄浑,单靠这么一根粗铁柱是支撑不起整个楼塔的。” “那这根柱子一直通往楼顶?”丌官柒再接再厉。 “是。” 高耸入天的千寻楼共六层,一二层有资格的商人交赋纳税后可用作普通商铺。三四层虽也有商铺,但一般都划归于有声望的世家大族名下经营,需要专门预定才能上去。而东宫珩今日需要带引丌官柒和司马归雁等人到第五六层,五六楼一般都不开放,一则为保护楼塔,二则五六层里皆是佛像,恐亵渎神灵。 丌官柒是阑溪公主,若是能得她亲睐,那得是多大的幸事,而东宫珩对丌官柒的态度实在过于……冷淡,司马归雁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东宫珩,总之他不相信有人能无心皇位。阑溪公主的一腔热情就这样被浇灭了,几人都看出了丌官柒的心思,但谁都不好说什么,只闲谈着继续往楼上走去。 第六十二回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路闲话,观赏完四楼的各处房间之后,略设薄宴,几人小坐,净手完需要沐香,近乎两个时辰的折腾,天色已晚。原本阴沉的夜空黑云欲摧,瞬间到来的夜晚犹如日暮沙陲,整个穹庐黯然逼下,渗得人心里一震,大雨将至,街道上的商贩百姓匆匆归家,热闹了一天的长安城于阴霾下透出几分寥落霹雳。 “轰隆隆—”一声狂势惊雷自天际席卷而来。 一旁的侍女赶紧扶住了受惊的昌荣公主,丌官柒也被吓着了,下意识就往东宫珩身边靠去。东宫珩懒散的眼底划过一丝不悦,脚步一闪躲开了丌官柒,而眼神却不由往囡卿那边看去,只见囡卿怔怔地看着外面,不是被吓呆了,仿佛是习惯了这样的雷雨天。 将东宫珩的行为尽收眼底,司马归雁不悦地对丌官柒身边的小婢女厉声道:“混账,没看见公主受惊了?还不去扶着柒公主!”说完转过来,隐忍不悦,语气温和了几分:“让珩王爷和昌荣公主见笑了,柒公主还小。” 丌官柒缓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丌官柒被雷声惊吓确是毫无做作,但她也不是司马归雁口中毫无见识的小姑娘,只怪这铺天盖地的惊雷来得太猛烈,让人猝不及防。 东宫嫣捂上惊跳的心口,看着脸色讪红的丌官柒,解围道:“大司马哪里话,到底我们都是女人,本宫也真是被这惊天雷声给吓到了,看来今夜会有一场大雨顷至。” 司马归雁礼节性地回以一笑,看着一边的毫无惧色的孟囡卿,颇有意味道:“孟大小姐倒是淡然。” 囡卿这才将手贴在了胸口,回神道:“哪里,囡卿也是才缓过神。” 东宫珩自然知道这话里的真假,不想司马归雁再追问下去,便搀着脸色发白的东宫嫣,关切道:“皇姐,上面就是五楼了,皇姐脸色不好,要不然皇姐就留在这里歇息?” 东宫嫣摇摇头,缓而坚定道:“不容易见到千寻楼的经佛,听闻这里的神佛颇为灵验,皇姐也想上去求个平安。” 见此,东宫珩也就不拦了,他当然知道皇姐要为何人祈福求安。 孟囡卿跟着一侧,都说皇家无情,但今日她是看出来了,虽说这对姐弟不是一母所出,但珩王与昌荣公主之间是真的亲情至深,东宫珩不消说,昌荣公主更是有着皇室公主该有的贤德□□。且其夫妻之间更是感情甚笃,要不然昌荣公主也不会为远赴战场的卫国将军祈福求安了。 除了东宫珩必须介绍一些楼阁的历史事迹外,几人都是静静听着,绕过最后一圈木廊环梯,终于来到了第五层。触目可见的柱幡法幢,这里久未人迹,因为这忽至的尊贵几人,他们的脚步行风拂起了经幢,细微的尘埃撞击到那一排排金铃上,明缓而清泠的佛铃声穿越了几百年的光景在整个大殿里绵延流动,就连外头的惊天巨雷都消散了不少,鎏金的七政八宝,深赭纷彩的雕梁佛莲,在梵音的涤荡下一一昭示着它们的至慈至悲。 东宫珩久居雾山,但这千寻佛楼也不是第一次来,可这一次,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也许是外面的轰雷掣电衬托地这里愈发祥和清明。深受震撼的不仅仅是东宫珩,还有从来未进过这里的其他人,入目的就是阴阳协调的经幢,南北纵深的佛像,没有一丝预料之中的整饬严谨。 有名的浮图佛塔都是修建于高山危岩之上,掩映于寒松翠柏之中,就是一般庙宇也是需择一处古木参天,云蒸霞蔚的风景名山,山门,宝殿,法堂,经楼,这样的组织空间总会给信徒一个思想缓冲时间,他们会在繁华散尽后沉淀岁月,那种绵长,是风华看遍后的感悟,是沧桑世事里的皈依。而在这千寻楼的佛塔上,却给人一种醍醐灌顶式的顿悟。 来人尊贵,守在千寻楼庙塔上的都是得道高僧,只上前合十念佛后便递上焚香。 司马归雁点点头接过檀香,恭恭敬敬地献上,他站在那一排排佛像跟前,以一种傲居的姿态俯身参拜,从他脊背和眼底深沉的谋思可以看出他真的是在为一个国家呕心沥血。东宫珩略有思索地看着司马归雁,他不明白,阑溪国君年逾古稀,整个阑溪皇室根本没有有能力承接王位的王室子弟,因而引得九阙和西漠虎视眈眈。一个走势没落的国家,可司马归雁这样的肱骨之臣为什么还愿意为其效力?从这些日子他对阑溪的维护可知,他是真忠于阑溪。东宫珩想了很多种情况,唯一的可能就是阑溪还有人,有让司马归雁这样的人甘愿为臣的王者。想到这里,东宫珩提起口气,缓缓将檀香插进炉鼎,看来他是该好好查查阑溪国的情况了。 东宫嫣与丌官柒皆是女子,二人怀着无比虔诚的心跪在了蒲团上,她们身份尊贵,但此时此刻,却心甘情愿匍匐拜佛求佛。这就是男人与女子不同的地方,男人们,素来心怀天下,而她们,所求所依者不过一个他。此时东宫嫣的心里只有九州烽烟下那个一身戎装的景夜沛,她只想能和自己的夫君在一起,没有身份,没有背负;不慕朝堂,只羡鸳鸯,哪怕是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可身为九阙公主,她知道没有他就没有这片山河锦绣盛世繁华。 丌官柒是个美丽女子,眉眼浅秀,满目温柔,此刻她的眼中只有面前的那个一身黑色锦衣的东宫珩,只有帝王霸业君临天下才适合他,而她愿意助君之臂。少女怀着最美好的心思,深深地向佛叩首。 孟囡卿看着她们虔诚的祈祷,却没有屈膝蒲团,而是像东宫珩和司马归雁那般俯身进香。历千万磨难,解如来真意。檀香悠远,可惜,她不信佛。 山河寂寂,这些受香火供奉的佛像蒙尘百世,想必也只为这一刹那,世人这一刹那的顿悟。 等东宫嫣和丌官柒站起来,塔楼外又是一阵轰隆隆的雷声。东宫嫣忧心远在边疆的卫国大将军,莫名地捂住了心口。 囡卿见状问道:“昌荣公主莫不是身体不适?要不囡卿陪您歇息片刻?” “皇姐,上面就是第六层了,五六层的佛像都差不多,皇姐已经替九阙和卫国大将军求过平安,既然皇姐身体不适,就莫要上去了。” 东宫嫣点点头,精致的面容上流露出一抹倦色,微微一笑,顺势拉住扶着自己的囡卿。 “让大司马和柒公主见笑了。” 司马归雁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摆摆手,道:“昌荣公主言重了,昌荣公主乃至情至性之人,公主思君心切,我等自当理解。”外面似有雨声,司马归雁看着丌官柒,道:“柒公主,时候不早了,要不然我们也就不上去了?” 窗棂外雨声渐骤,丌官柒果断摇摇头,坚定道:“不行,我一定要上去,心诚佛祖才会听到我的愿望。” 司马归雁有点无奈道:“柒公主到底有何心愿?” “当然是为国祈福!”丌官柒偷偷看了一眼东宫珩,没有看到希冀中的目光,她低下头念叨:“这里很神奇,这里的佛很灵验。” 原本要离开的东宫嫣听见这句话,不由问道:“方才柒公主说,此次参加龙锦节是第一次来长安,柒公主怎么知道这里的佛很灵?” “千寻楼是长安第一楼,这一点阿柒早有耳闻。以前我也不相信那些神灵之说,可那日我听说九阙国平川一带常年干旱,而九阙瑞王爷身边有为谋士,好像叫什么道长,他说要去平川为百姓求雨。起先我还不信,可那位道长跏趺叠膝,说在这里叩禅闻经后,断言近日长安肯定有雨,没想到今日真的下雨了。”丌官柒边说边指着外面。 听了这番话,除了东宫嫣,其余几人皆是敛起神色。 “那位道长还建议我到这里来祈愿,所以我才想一观这天下第一楼。” 东宫珩看着丌官柒,忽然问道:“柒公主口中的道长叫袁道子,听公主所言,是因为袁道子公主才想来这里的?” “也不尽然,阿柒也想一观这长安第一楼,今日能得珩王相引,是阿柒之幸。”丌官柒一副小女儿的心态,自动屏蔽了同行的昌荣公主和囡卿。 东宫嫣没有多想,只作辞带着囡卿下楼。囡卿陪着东宫嫣下去后东宫嫣就让囡卿继续上来了,一则东宫嫣有点累,二则她不想囡卿失了一观六楼的机会。 孟囡卿当然不是第一次来五六楼,可又不好拂了昌荣公主的意,只得复而转上,返回的途中一直想着方才丌官柒的话,又是那个袁道子,瑞王到底相干什么? “五皇子您怎么一个人下来了?”还未到五楼,囡卿就看见了脚步匆匆的东宫珩。 看见囡卿东宫珩倒不吃惊,只道:“孟大小姐不喜拜佛,为何还要去而复返?” 囡卿不置可否,摸了摸鼻翼道:“我不信那个。对了,五皇子今日相邀应该不是为了让囡卿前来受香火熏陶的吧?” 东宫珩凝起神色,有点沉重道:“护国公府眼线太多,我带你去个地方。” “有关璇蓁?” 东宫珩点点头。 囡卿顿时一身警惕,紧紧跟着东宫珩往四楼的暗梯走。 “五皇子忽然不见了,要怎么和阑溪公主交代?” 幽暗的梯道里,东宫珩看着身边的囡卿,道:“有皇姐在。不过我从孟大小姐的眼中看到了别的东西。” “阑溪不会无缘无故让一个公主作国使,龙锦节后这位七公主就留在九阙也不一定!” 没有错过囡卿眼底的狡黠,东宫珩心头一松,颇为无奈道:“大小姐看问题一定要这么通透么?我在想有没有孟大小姐你看不清的问题?” “我只是个世俗之人,有很多问题都看不清。” 两人一路说了几句话后就出了暗道,迎面就是倾盆大雨和轰天惊雷。 竟然出了千寻楼,孟囡卿还没有来得及问东宫珩他们要去哪里找璇蓁,只见远处又是一道惊雷席卷而来,高耸入天的千寻楼阻碍住了它的脚步,云楼九重,二者相撞,划出一道闪电,仿佛要撕破夜空。 愈来愈大的电闪雷鸣,孟囡卿蓦地停下,视线穿过倾盆大雨,停在了千寻楼的顶巅。 东宫珩也是心中一惊,看着囡卿问道:“怎么了?” “不对劲。”闪电和楼塔激荡出一阵阵火花,孟囡卿睁大眼睛,低低道:“要起火了!” 话才脱出口,又是一道霹雳惊雷卷来,照着千寻楼凌冲而下,“霹”地一声,电闪雷鸣擦出一股火,迅速包围住了整个千寻楼巅顶,狰狞的火光映照起整个夜空。 “起火了,快走!”东宫珩一把拉住囡卿就往外跑。 “昌荣公主还在里面。” 东宫珩指着一楼道:“皇姐在那里,未林!” “在!” 东宫珩递过去自己的腰牌,暗沉道:“传我命令,禁卫军火速前来灭火,疏散一楼百姓!你去保护昌荣公主,立刻离开这里。” “是!” “等等—”囡卿急急叫住不知从何处出来的侍卫。 “我的两个丫鬟还在里面,请转告她们我安然无恙。”这些日子的相处,孟囡卿没有机会见她们的身手,但却了解不离不弃,她们逃生肯定没问题,但如果她们以为自己还在楼上,这对孪生姐妹定不会出来。 “照做!” 东宫珩一连令下,未林恭敬颔首走向火场。 云楼九重,孟囡卿看着被熊熊大火包围的楼塔巅顶,蹙眉吸了口凉气道:“阑溪使者还在顶楼。” “来不及了。闪电雷鸣,大雨失火,这一切都是算计好了的,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东宫珩拉着囡卿,回首道:“我们走!” “五皇子怀疑璇蓁有可能在哪里?”孟囡卿毫不犹豫地跟着东宫珩离开,有些事情,她也无能为力。 “皇宫。” --------------------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三回 遍谕四海霸业难 宫门口大批军队整军出发,整个皇宫灯火灼灼,想必是已经收到了千寻楼失火的消息。皇宫戒备森严,但两人身手不凡,避开这些自不在话下。孟囡卿跟着东宫珩穿过皇宫,来到极北处的一座宫殿,看着牌匾上的题字,囡卿诧异地看向了东宫珩,为什么要来冷宫? 囡卿低低问道:“这里是冷宫?璇蓁怎么会在这里?” “还不能确定,我们进去。”东宫珩深深吸了口气,不知怀着怎样的情愫拉着囡卿进入。 孟囡卿不知道东宫珩为什么会认为璇蓁会在这里,但她知道若以雪渊公子的能力,肯定查到了什么内幕,否则他不会无缘无故带自己来这里。萧索而衰败的宫殿,只有两个守夜的老太监,这个时辰也熟睡着。东宫珩领着囡卿转进一侧耳房,房间里空荡荡的博古架上结满了蛛网,东宫珩观察了一番,不顾那一层厚厚的积土,按下第二格格板,“轰隆”一声,整个博古架向后移去,赫然露出一条暗道。 孟囡卿心中吃惊,冷宫里竟然有这样一条暗道,这里通向哪里? 东宫珩仿佛知道囡卿的疑问,低低解释道:“整个皇宫地底下都有暗道,有的互通,有的不通,这条暗道通往天牢底下。”说着就拉着囡卿往下走。 火折子的微光投射在整个暗道里,左右是阴暗潮湿的石壁。腕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孟囡卿看了看拉着自己手腕的那双手,东宫珩双唇紧抿,眼底是焦虑,急躁,幽暗,他当然没有意识到他自己将多少情绪化作力量,施加到了手中的那道纤纤玉腕上。孟囡卿咬了咬唇,也没有说话,这条暗道尽头有没有囡卿还未可知,但一定有能让东宫珩在意的事。 终于走到了一扇门前,东宫珩放开囡卿,双手握拳,仿佛定在了石门前。 “五皇子?”孟囡卿轻轻唤了一声,同时心里也在想,这扇石门背后到底有什么,能让无意皇权的珩王殿下,叱咤江湖的雪渊公子失态至此。 东宫珩蓦然回神,深深吸了口气,运足内力推开石门。 孟囡卿一路上都保持着十二分警惕,在东宫珩推开石门的那一刻更是准备随时出手,不是不相信东宫珩,而是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 石门后并没有预期中的危险,可入眼的情景却是让人意外。这是一间石室,壁上嵌满了烛火,整个石室恍如白日。四周没有一桌一椅,只中间放置着一具透明的琉璃棺椁。琉璃棺椁里躺着一个美妇人,透过琉璃,她那一身盛装更衬得整个人风韵尤甚。只是妇人手脚都用铁链锁着,如不是微微起伏的胸脯,很难相信这会是个活人。东宫珩走到了那琉璃棺椁前,抬起手,意欲覆上。 “珩王,不要!”囡卿急急上前制止。东宫珩眼中的痛苦她看得清楚,不管这位妇人于东宫珩多么重要,但这棺椁里全是药物,整个石室弥漫着一种腐气。从进入这里,她就运功以内力抵抗着,如果东宫珩与那些东西直接碰触,定会危及性命。 东宫珩停下,握紧拳头,沉沉道:“她是我母妃。” 震惊,孟囡卿没想到这个活死人一般的女人竟然会是东宫珩的生母,传闻东宫珩的生母原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婢女,被皇帝宠幸后有了身孕,产下五皇子得封为梅妃,可这梅妃福薄,产后失调,五皇子不过足岁便离世。 囡卿看着束在梅妃身上一道道铁链,问道:“为何要用铁链锁着?” “她会发狂,她会死死折磨自己。” “珩王今日是要带走梅妃娘娘?”囡卿已经顾不上她今夜来这里的最终目的,看见自己的亲生母亲如此生不如死,东宫珩的心情她能理解。 东宫珩转过身,背对着棺椁里的梅妃,肯定道:“璇蓁是在西秦人手里。”囡卿没想到东宫珩现在还能想到这件事,只听得他又道:“如果璇蓁姑娘是被第一批死士劫走,那肯定会被囚禁在这里。现在看了,璇蓁姑娘确实落到了西秦人的手中。” 孟囡卿终于明白了,想必天牢底下的这条暗道他也是才发现的,也就是说,当日千寻楼的刺客幕后主使竟然是九阙皇帝东宫寔?怪不得那日提起西秦血族来东宫珩的异样,看来这几天他就是查这件事去了。 “珩王是说,当日千寻楼的死士幕后主使竟然是皇上?可这个关头,皇上怎么可能让西漠或者阑溪使节在九阙出乱子?”孟囡卿不明白,皇帝到底有何动机做这件事。 “孟大小姐可曾记得,你说过那场刺杀并没有一个人受伤。” 对,所有人都想到的是那场刺杀活动中刺客的目标是四王子或是琅玕王,可结果是他们二人都是毫发无伤,而东宫珩是那次接风宴的主导者,一旦宴会发生不测,他自然罪责难逃,囡卿一直以为是太子或是瑞王想要逼迫东宫珩出手,可没想到竟然会是皇帝。想到这一层,囡卿转过去看着东宫珩笃定问道:“皇上想要废太子?”如果不是想重新选拔太子人选,皇帝不可能做出这些事情。 “不知道——”眼底划过一丝嘲讽,东宫珩陡然一转,带了几分玩味,道:“但九阙的天下不会交到太子手里,亦不会是瑞王。” 孟囡卿一蹙眉,她对这一事件是相当关心,毕竟她来长安就是要为蛰居燕岭的六万孟家军择栖明主,正如当日璇蓁所言,皇上这棵树太大,根基太深,首先不可选。太子和瑞王这两棵树,枝叶过于繁茂,而且阴晦,亦不可选。可五皇子东宫珩既无实权又无心皇位,皇帝以这种方式迫使东宫珩起意皇位,但皇帝到底知不知道东宫珩的江湖身份?闻名江湖的七隐门和朝廷水火不容,皇帝要是知道珩王殿下就是七隐门的当家门主,他还会将这九阙的天下交给他? 囡卿试探地道:“如果不是太子和瑞王,那最合适的人选就是珩王您了。” 东宫珩神色莫晦地摇了摇头,眼底亦有几分沉重疑惑。 想到了今夜发生的事,囡卿敛起神色:“今夜这场火起得蹊跷。” “千寻楼楼身都是木质,雷电击出火花,引起大火,这一切合情合理。” “可千寻楼有五百多年的历史,百年风雨侵蚀都没事,为何偏偏在今日起火?” “囡卿,你猜阑溪使节今夜会不会出事?”东宫珩没有称呼囡卿为孟大小姐,暗沉的声音透出几分倦怠,封闭的石室里听不到外面的电闪雷鸣,他有点磁哑的嗓音在这诡异的地方更灼人心神。孟囡卿蓦地揪起了心,整个长安的形势远比她想的还要复杂地多。今夜阑溪使节一旦出事…… 囡卿没有答话,东宫珩继续道:“阑溪使节今夜必会出事。雷雨夜,带阑溪使节上千寻楼顶楼,起火……这一切,都是计划好了的。” “囡卿,阑溪使节不仅会出事,而且今年平川一带一定会下雨。” 孟囡卿想到了丌官柒的那番话,看来他们真的是掉入了瑞王爷的圈套。可有一点她还是不能理解,这些未卜先知的事情,瑞王爷或是那个袁道子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不要——”一晃神,东宫珩竟然又意欲覆上那琉璃棺椁,孟囡卿急忙出手拉住。 东宫珩的视线从琉璃棺椁里的梅妃慢慢看到了囡卿皓腕上的一圈淤青,两人离得极近,孟囡卿又从东宫珩的眼中看到了那种情绪,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仿佛割舍了什么情感,她看不懂那种睥睨天下的王者之风与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柔软。 东宫珩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是我母妃,可我却不能带走她,不能触碰她。”谁也没有说话,孟囡卿看着生不如死的梅妃,替东宫珩心疼,面对至亲之人,他是这么无能为力。原来谁都不容易。 久久,东宫珩忽然看着孟囡卿坚定道:“囡卿,你说得对,只有成为王者我才能守护住我想要的。” 谁都没有想到,正是今日的坚决,才有了九阙一代帝王的传奇,谁都没有想到,在这个密室里连自己母亲都保护不了的王爷,有一天会削平群雄,遍谕四海,将九阙从沉没的繁华中拉起来,顺着暗流走向巅顶,于风云际会中开展一代传奇的王道霸业。 只有成为王者才能守护住他想要的,也只有东宫珩自己知道,从他下定决心的这一刻,他就失去了什么。若有所得,必所所失。 孟囡卿被东宫珩眼中的力量震慑,蓦然回神,忽然道:“五皇子,这里为何没有守卫?” 东宫珩心里一惊,意识到了什么,立即道:“囡卿,你快离开!” “那王爷?” “本王来看自己的母妃,可你不一样。”东宫珩旋身将石壁上的蜡烛悉数熄灭,运足内力一掌打向一侧,赫然转开一道石门,东宫珩对囡卿道:“顺着这条暗道,直通销魂窑。囡卿你快走!” -------------------- 作者有话要说: [锁] 第六十五回 黑云压城城欲摧 “卿卿!不要闻,不要看!”熟悉的玉磬清音,只是带了些难以言明的仓惶与隐忍。雷雨阵阵,谁都不会听出来蕴含在这几个字下那股至深至沉的慌乱与压制。 “无双公子—”孟囡卿没想到会在销魂窑遇见玉无双。她也不知道玉无双为什么会在这里,但那道玉磬清音响彻耳畔,她就是莫名地心安。鼻息间萦绕着淡淡气味,囡卿敏锐地分辨出来那是虞美人的花香,掺杂了一丝清心香,三分药韵,七分冷寂,像极了香火,给人一种不谙尘世的错觉。欢糜的味道,大雨的湿气,鲜血的腥息,所有让她心头泛呕的肮脏与不堪都被眼前这紫衣广袖隔断。 眉眼鼻唇都被掩于广袖之下,可她却清清楚楚听见了血肉迸裂的声音,熟悉不过的呻.吟,那是一个人临死前的哀叹与留恋。无须双眼,孟囡卿也能想到在场男.妓的下场,弦月所诊,玉无双的洁癖之症已经到了极度病态的地步,他怎么可能允许这些肮脏、不堪、淫.秽的画面出现在他的面前?孟囡卿见过杀戮,她也没有圣母情怀,也许这些人罪不至死,但对于前一刻还想要对她不轨的男.妓,她做不到以德报怨。说她残忍也好,恶毒也罢,她都不会在意。唯一令囡卿吃惊的是,她没想到玉无双竟然会亲自动手? “不要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囡卿拂开紫衣广袖,抬手挡下玉无双接下来的动作。那双墨如沉渊的狐尾眼里,那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阴鸷与凶残,华贵如九幽上仙,那是他不应该有的戾气与杀伐。 除了别鹤一人,余下几人皆命丧这亭下,而别鹤,如果囡卿方才的动作再慢一点,他也就成了这一亭亡魂里的一员。 囡卿看了一眼别鹤,道:“这些人确实脏了无双公子的眼,可若不是为了救我,别鹤也不会受他们侮辱。” “脏。”玉无双敛下眼帘,淡淡吐出了一个字,听不出情绪。 “主子!”别鹤嚅动了一声,捂着心口,苍白的脸上划过一丝不甘,慢慢地闭上了眼等待着死临。 原来无双公子还是销魂窑的主人?得知这个信息,孟囡卿倒没有太多惊讶,只是蹙着眉看向了别鹤。 孟囡卿不傻,在别鹤叫出玉无双那声主子之后她就明白了他的心思。 同在销魂窑出供男色,秦霜不知道玉无双就是他们的主子,当秦霜向自己出手时,别鹤明明身受重伤,但他还是选择了以身救己,如果别鹤不是知道玉无双就在这销魂窑里的时候他还会出手吗?不会。 “脏?”环顾四周,确实是够肮脏。孟囡卿紧紧盯着地上的别鹤,这个人从方才救自己时就心思不纯,但一瞬间的权衡,囡卿还是果断选择保他性命。因为囡卿清楚,如果不是别鹤的出现,当时被药物所困的她确实没有办法脱身,囡卿更不会忘了,别鹤在说出那句“秦霜,放了她今夜我侍奉你们”时眼中的失望与心如死灰。到底要有多爱,能让一个男人做到这个地步?别鹤做这一切一切都是源自于那个叫离鸢的女子。 手掌还挡着玉无双对别鹤的攻击,无双广袖下落,露出长长的一截胳膊,玉脂凝膏,腻如蚕丝般的肌肤,囡卿想起了秦霜那只朝自己伸过来的胳膊,同样也很白,只是那上面布满了淤青,囡卿叹了口气,道:“无双公子玉溶清贵,自然不会了解他们的无奈。”没有哪个男人会心甘情愿沦为男.妓任人侮辱,也许他们都有一段各自难以启齿的不堪。 “玉溶清贵……”玉无双收起手,霎时气息如浪般紊乱,“噗——”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主子!” “公子!”急忙赶来的青砗无视所有人的存在,面露焦急地站在玉无双身边。 孟囡卿心惊,看着匆匆而来的青砗着急问道:“无双公子怎么了?” “画纱毒发。” 青砗不敢触碰玉无双,只恭恭敬敬道:“公子,重海还在楼上。” “走吧。”这句话是对囡卿说的,想必他也是极度厌恶这里。 三人离开后别鹤无力地倒地,庆幸他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这一次,他赌上了自己的命,不,他赌上的是他和她的命。很幸运,他赌对了。 弦月西楼,因为在地底下,四周又有其他房屋遮掩,从这个角度看去,月亮就成了一弯半弦,这便是弦月西楼的由来。孟囡卿看着青砗将昏倒在榻的重海抱起来,玉无双亲自盖起了重海脖颈和手腕间的伤口。重海明显是失血过多,难道身中画纱需要放血治疗? 青砗抱走了昏迷的重海,囡卿看着那半弦弯月想起了在锦州身受重伤的弦月,还有生死未卜的璇蓁,再加上今夜发生的事情,心中不免升起一丝慌乱,璇蓁到底去了哪里,目前九阙看似一切太平,那是因为有个各国瞩目的龙锦节粉饰太平,囡卿有种预感,龙锦节过后一定会有大事发生。 孟囡卿看着有些疲倦的玉无双,轻声问道:“无双公子,画纱多久毒发一次?” “每月十五。” “今日之事,多谢无双公子出手相救。” 面对囡卿的道谢,玉无双只是微微颔首。摄人心魂的眉宇间是毫不掩饰的虚弱与倦怠,他才受过致命剧毒的折磨,经过入髓痛苦的洗礼,加之方才又出手运用了内力。这具身体,才从地狱中磨砺出来。 “无双公子,你可知道江湖传颂的扶笙公子?” 无双的眼神从重海身上收回,深墨、幽沉的瞳眸无一丝波动。 “无双公子应该知道,囡卿曾有幸于朝天崖见过扶笙公子一面,扶笙公子医术惊人,待龙锦节后,囡卿愿带引无双公子与重海一起往贺兰山朝天崖求医问诊。”不可否认,从第一眼看见这双眼眸那刻起,她就猝不及防往下陷,魅去三魂,蛊惑七魄。皎皎幽月散,潋潋晕墨染。 画纱,这样一个风华无双的绝世公子却偏偏身中画纱。一阵冰凉恐慌自心底腾腾而起,孟囡卿压制下满心的滚滚起伏,努力说服自己她是因为一场交易才会这般恐慌,努力说服自己她是因为选择了无双公子为孟府被泽蒙庥之人才会想要萧扶笙为其解毒。 “画纱无解。”玉无双负手一番,整个广袖缓泻流转身后。 “扶笙公子说……”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囡卿转而道:“我是说,扶笙公子医术惊人,也许他有办法也不一定。” 玉无双仿佛不在意囡卿与扶笙究竟有无关系,反而看着囡卿问道:“卿卿希望我去解毒?” 像是受了某种蛊惑,囡卿点点头。 玉无双仿佛不确定囡卿的答案,向前一步,将她的身影投射在自己眼中,又问了一遍:“卿卿所愿,为我解毒?” “是。”孟囡卿点点头,想起了萧瑢答应自己的承诺,补充道:“还有重海。”她相信公子扶笙的医术。 玉无双将囡卿的神色尽收眼底,长长的手指摩挲着广袖边沿,低低道:“好,如他所愿。” 没有听清楚,孟囡卿睁大眼睛,疑惑道:“什么?” “如卿卿所愿。” 孟囡卿满意地回以一笑,萧扶笙的医术有多好,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画纱于世人无解,可于扶笙,说不定有生机。她本来就要在龙锦节前找玉无双说这一件事,原先以为以无双公子的怪癖,是不会答应前往朝天崖去求医的,现在看来,没有顾虑了。目前最要紧的就是找到璇蓁,等龙锦节一过就去一趟贺兰山。 时间不早,青砗奉无双之令暗中护送孟囡卿回了孟府。 雨水顺着檐瓦激荡而下,玉无双看了一眼乌云后的半弦月,嘴角勾出一抹冷笑,放开广袖中的紫玉,“终于迫不及待,终于要开始行动了么……”一声讥诮冷笑悉数化在了漫天雷雨中。 孟囡卿回到孟府的时候孟老夫人带领着整个孟府的人等在大厅里,不离不弃两姐妹跪在院子里死活不起身。囡卿首先就是向孟老夫人请罪,而看见囡卿平安归来,孟老夫人毫无微言苛责,精明如她,怎么看不出来千寻楼失火这件事情不简单。她所求的,只要这个孩子平平安安。遣散了家众,囡卿带着不离不弃回到房里,不离不弃一定要留下守夜,囡卿发现经过这一件事,不离不弃两姐妹不一样了,例如二人进屋后第一件事就是跪下,发誓她们要是再要丢了自己,她们就以死抵罪。 囡卿揉了揉额,又想起了第一次见这两姐妹时她们一遍又一遍的宣誓:最重要的是不能丢了姐姐! 最后拗不过这两姐妹,这一夜她们就这样在屏风外守着囡卿入睡。而今夜发生了太多事情,加之闻了销魂窑的魅香,孟囡卿喝了孟老夫人让人备好的姜汤后很快便入睡了。 翌日,囡卿醒得早,隐约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囡卿揉着有些酸疼的胳膊问道:“不离不弃,什么事?” 进来的是颜不离,看见囡卿安好,不离开心地道:“姐姐你醒了!外头说珩王和漓世子来了好一会了。” 东宫珩和景夜漓?一定是为了昨日千寻楼起火之事。 第六十六回 层层迷雾渐愈现 孟囡卿洗漱完毕,草草用了早饭后就赶来,东宫珩和景夜漓就坐在前堂饮茶闲谈。看着这二人,囡卿忽然想起了夏侯微,确实好几天都没有见过夏侯微了,他不是一向喜欢那里热闹往哪里凑么? 景夜漓看见囡卿出来,忙着道:“囡卿,你没事吧?我昨晚赶到千寻楼的时候,那对孪生姐妹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就往火海里冲,幸亏未林来得及时,告诉我们原来你跟着昌荣公主出来了。” 孟囡卿收起心神,问道:“漓世子昨夜也去了千寻楼?” “昨夜那么大的阵势,整个皇宫都轰动了。” 孟囡卿秀眉一蹙,她已经知道丌官柒葬身火海,有些担忧地看着东宫珩问道:“阑溪使者?”囡卿说着给了不离不弃一个眼色,不离不弃一人留在屋内,一人守在门口。 “阑溪公主丌官柒葬身火海,大司马重伤未醒,因为救火及时,所以一至五楼并无百姓伤亡。可千寻楼六楼大面积被烧毁,楼上的高僧坚持与佛共存,六楼上十七位高僧皆坐化于火海。”东宫珩简单说了千寻楼里的情况。 “这场火起得蹊跷,皇上下令要珩王三日内查清此事,势必要给阑溪一个交代。” 死了那么多人,还有阑溪的公主,这确实是件大事。可听了东宫珩后面的话,囡卿不可思议,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谁都知道昨天是珩王带引丌官柒和司马归雁上的千寻楼,如果珩王三日内找不出纵火之人,那皇上就算是牺牲一个儿子也必须得给阑溪一个说法,给天下人一个说法。 心中咂舌,幕后之人这一招确实狠毒。阑溪于九阙,本就关系微妙,再加上西秦事件,此时的九阙可不能允许阑溪被西漠抢占先机。孟囡卿提了口气,提醒道:“也许柒公主昨日所言对找出幕后之人很有帮助。” 景夜漓点点头,道:“我听珩说了昨日的事。如果柒公主所言属实,那这件事和瑞王爷脱不了关系。”话锋一转,景夜漓点破了最重要的一点。“关键是没有证据。” 东宫珩也陷入了深思。 “袁道子难道真的有未卜先知的异能?” 东宫珩摇了摇头。 囡卿也不赞同这个观点,分析道:“不,天气之变能通过观测天象来获得,这些事情钦天监也都能做到。” “孟大小姐言之有理。昨夜火扑灭,上去查看后,得出的结果是属于雷电引起的大火。” “雷电起火,可千寻楼几百年的历史,经过了多少年的风雨侵蚀,为何偏偏在昨夜的雷鸣电击下失火?难道有人事先在六楼做了手脚?”除了这一点,囡卿实在想不到好好的一座百年佛塔,怎么会就在那个当口起火呢? 东宫珩一口否决,“不可能。先不说楼上有禁军侍卫护卫,就是守在顶楼的那些得道高僧也不是摆设。” 三人陷入了深思,除了猜测毫无证据来证实。可这件事情如果查不清楚,那东宫珩无疑是最大的受害者,牵扯到的事情太多,看来幕后之人是想彻底对东宫珩出手。而孟囡卿忧心谁是幕后策划的缘故是,她觉得东宫珩是值得托付那六万人的最佳人选。 思前想后,景夜漓还是不甘心道:“那总不能无缘无故起火,唯一能解释的一点就是如囡卿所言,楼上事先被人做了手脚。” “可不管上楼前还是上楼后,未林亲自带人进行检查,毫无问题。” 几人皆陷入疑惑中,这个时候颜不离进来行礼后,对囡卿道:“姐姐,府里的工匠求见。” 工匠?什么事?囡卿皱眉道:“先把他安排下去,等我——” “既然有事,囡卿你就见一面吧,反正我们也无头绪。” 东宫珩也挑眉道:“无碍,府上有什么事囡卿要不介意我等在场,就在这里解决。” 孟囡卿真的想不出来什么工匠需要见自己,可这二位已经这么说了,她也只得让外面的工匠进来。 片刻,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从外面进来,囡卿小吃惊了一下,她没想到府里会招年纪这么大的工匠。 进来的长者老人手上托盘里不知端着什么,用灰绸子盖着。老人一身素简灰衫,虽然上了年纪但仍是脚步健朗,看见上座几位身份不凡的人,并无一丝怯惧,反而行礼道:“草民谷介见过珩王,漓世子,孟大小姐。” “老先生不必多礼。”看来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工匠。 景夜漓看着谷介,想了半天,恍然拍案道:“先生您是西原谷介?” “回世子,草民老家确实在西原。” “谷介有神工巧匠之称,宫里的不少建筑宫殿都是出自谷大人之手,大人您怎么到这里做起工匠来了?” 听景夜漓说了这番话,谷介只谦卑礼道:“如今的谷介只是一介草民,当不得漓世子大人之称。至于神工巧匠的名号,不过是做了几十年的工匠,比常人多了几分修建经验罢了。国公府是百年府邸,府上多处房屋新建修葺,草民无事,见国公府招聘工匠,也就跟着来了。” 怪不的府上会找这么老的工匠,原来身份不一般,颜不离搬来椅子,囡卿道:“老先生您请坐,听说您有事找我?” “是,府上多处房屋需要新建修葺,草民昨夜连夜修改,想对这些新建的房屋进行改进,可这件事情草民不能擅自做主,需要征求大小姐同意方能动工。”谷介并没有坐,而是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椅子上并且掀起了绸布。 “那是什么?” 谷介看着椅子里的小型房屋道:“这是草民信手做的建筑模样。” “为何只有柱子没有墙,这样房子岂不是会塌?”景夜漓对谷介其实是颇为敬重的。 东宫珩与孟囡卿的目光也在研究椅子上的模具房子。 谷介笑了笑,道:“世子您有所不知,一间房屋其实最重要的不是墙,而是柱子。房顶的重量会顺着檐梁,柱子一直传到地下,所以只要有柱子支撑着,就算是没有墙房子也不会塌陷。常言道‘墙倒而屋不塌’就是这个道理。” 一间房屋,只要有柱子支撑着就不会塌?脑海中浮现出千寻楼的样子,有什么东西被忽略了?东宫珩皱起了眉。 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孟囡卿也疑惑地打量着椅子里的小型房屋模具,不禁问道:“为何这幢房屋模具中的屋顶和府里其他房屋的屋顶不一样?” “大小姐有所不知,国公府上的房屋,建筑屋面一般都是四坡九脊式悬山顶与庑殿顶的结合体,这种房屋的建筑特点是四角与垂脊间有四条戗脊,九条正脊能保护房屋不受风雨侵蚀。而草民昨夜连夜赶制的这个房屋模具是经过改建的,草民想国公府新建的房屋都按这个模具来做,不知可否施行,故而特来请示大小姐。” “既然原先的屋子建筑能保护房子不受风雨侵蚀,那为何要改建?” “草民昨夜听说百年第一楼雨夜起火,所以才想到改建府里的房屋建筑。孟老将军一心为国为民,草民想趁着还有口气,就为孟府做点事。” 提起这件事,几人都认真听了起来。 谷介托起椅子里的房屋模具,恭恭敬敬继续道:“国公府里原先的建筑是能经得起风雨侵蚀,但却没有考虑最大的问题,那就是防火问题。经过了昨夜的大火事件,草民想府上一定要防患于未然。所以就有了这个改建房屋模具。草民在原先的房屋建筑基础上,从中间屋面为一个起点,以横向正脊梁面为界把屋面划分为前后两坡,而筑起的两道稍高于屋面的墙就称作风火山墙。这样做的好处是一旦起火,风火山墙就能防止火势顺房蔓延,这样可以降低大火的力度。而高于屋面的风火山墙蜿蜒而下,汇聚出来的飞檐悬珠既有美感又能更好地排出雨水。” 谷介的这一席话,几个人都只听明白了一个意思,谷介要给孟府新建的房屋做一些防火措施。此刻三人的心里不约而同想到的都是千寻楼。 几人都不语,谷介看着囡卿,请示道:“大小姐,您可是有什么问题?” 孟囡卿这才回神,言语恭敬道:“让老先生费心了,囡卿没有问题,一切就按老先生您的改建计划来进行。” “多谢孟大小姐信任,能为孟府做这些事情,等草民百年之后,下去见了孟老将军那也问心无愧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东宫珩忽然开口问道:“谷老先生,既然寻常府邸里的房屋建筑都有防火措施,那千寻楼这样的百年楼塔,您知道可也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关于千寻楼,书上有记载,曾在西秦年间大震十日,千寻楼依旧巍然不倒,纵使起火也能自行熄灭,都说这是因为佛塔上的神佛庇佑。”谷介捋了捋袖子,继续道:“其实从工木建筑来说,千寻楼作为长安第一高楼它属于我们这一行当所说的高层木构建筑,因为其高耸入云,所以它面临的最大灾害就是雷击。千寻楼作为百年佛塔,也许确实有神佛庇佑,但草民通过一些对比研究,觉得千寻楼也应该有一定的防雷防火措施。” “还请谷老先生再说明白一点。” “《木经》一书是西秦宫廷工匠奉敕编修而成的建筑书籍,其中有一则是关于西秦白石浮图塔的记载,浮图塔底座是由白石砌筑而成,上面楼层就是由木头而建,楼高七层,可每逢雷雨天气总能被雷电击中引起大火,后来工匠皓昀在浮图塔当中做了一根铁轴,从塔顶插入梁架之内,周围又用八根铁链呈现伞状分系八方,然后在铁轴上坠有覆钵,相轮,露盘,宝珠。自此之后白石浮图塔再也没被雷电击出过大火。” “人们只当那根铁轴是雕琢着人物卉木的佛塔装饰,或是就壁凿龛的钟声梵呗,其实那根铁轴最大的作用就是分散了雷电的力量,使整个浮图塔不受电闪雷击,避免起火。从前没有上过千寻楼,但草民想千寻楼能有五百年的历史,肯定也会有这方面的避雷防火措施。” 东宫珩听完,沉吟片刻,看着谷介道:“多谢谷老。” 谷介一时没明白过来,囡卿忙道:“谷老您的改建我毫无问题,谷老放心实施便可。” “草民告退,草民这就去让匠人施工。” 谷介退下后,三人内心久久不能平复。 每个人的心中都浮现出千寻楼里那根两人都环抱不住的铸铁粗柱上。那根铁柱周围用十六根铁链紧系,覆钵宝珠四周皆是金色流苏,飘飘洒洒的金线绒穗,让整个楼塔巍峨挺拔之雄中隐透出几分委婉柔和秀美。 从一开始大家都以为那根铁柱起于地底基础,直通楼顶,是为了支撑整个楼身。可方才听了谷介的一番解说,所有人才明白,其实楼身不用这个铁柱的支撑,就算没有中间的柱子它也不会塌。而这个柱子就是谷介口中千寻楼上的避雷防火措施,千寻楼屹立五百年不受雷鸣电击的缘故也就是有它分散雷电。现在千寻楼起火,很明显是那根柱子被人动过了手脚。迷雾拨开,一切豁然开朗,那只要从这个方向入手调查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那根柱子目标太大,要想暗中动手脚是不可能。”想起了才离开的谷介,囡卿忽然问道:“对了,千寻楼会不会有修葺工程?” 东宫珩点点头,肯定道:“有,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做检查休整。宫里有记载,应该能查出来。” “不用查了,太子,关于千寻楼最近的一次修葺工程是太子监工。”景夜漓看着东宫珩道:“珩,当时你还在雾山未归,所以不知道这件事。” 竟然是太子么?可不管怎么说这一事也算终于有眉目了,顺着这条线,三日内一定能查清楚事情真相。三日后就是各国瞩目的龙锦节了,到时候皇帝对于这件事情会做出一个怎样的交代呢? 东宫珩前去彻查此事,景夜漓也离开了,而这个时候玄武也带来了锦州和有关璇蓁的消息。 -------------------- 作者有话要说: 有关西秦白石浮图塔上的避雷装置是我自己写的,但也不是信口胡说,而是从别的古建筑上衍生而来。基于现代消雷器的防震原理,就如物理学上的伞形离子发生器。特别感叹,很多保留至今的千年建筑之谜都能从现代科学的理论上得以解释,所以我国古代建筑都是古代人民智慧与艺术的完美结合。 总而言之,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对不喵~对了亲就留个言吧! 第六十七回 西秦皇族遗孤现 阑溪公主丌官柒在长安意外身亡,大司马司马归雁自大火后第二日才醒来,司马归雁代表阑溪要求九阙就此事给阑溪一个说法。千寻楼历经五百年的风雨侵蚀依然屹立不倒,可偏偏就在昨夜因雷雨电击引起了大火,这是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看似是一场天灾,但珩王东宫珩作为阑溪使者游览千寻楼的负责人,发生了这样的事他自然是难辞其咎。朝堂上一部分大臣纷纷上表奏折,特别是支持瑞王爷和太子的幕僚,奏表要皇帝严处珩王失责。毕竟这件事情涉及太广,国家大义面前,一国皇子远没有两国友好邦交来得重要。 东宫珩处在逆风恶浪中,风潇雨晦的各方压力,还有两日就是龙锦节,皇帝下最后通牒敕令珩王于龙锦节前查清大火事件。朝堂上本就为数不多支持珩王的大臣们急得焦头烂额,一时间过上了如履薄冰的日子。可当事人却一副气定神闲,丝毫不为所动。 这边东宫珩当日听了谷介的一番话,从孟府出来就命未林前往皇宫御匠处,暗中查出了最近一次检查修葺千寻楼的记载。果然如景夜漓所言,负责监工的人是太子。东宫珩找来几个声望颇高的工匠对烧毁的六楼进行检查,结果正是破坏了高楼的避雷防火铁柱导致雷电起火。 两日之期转眼而至,东宫珩将这一切上禀,朝堂上太子一党顿时无言相辩。因为东宫珩给足了一切证据,从西秦年间的白石浮图塔,到千寻楼,那根避雷防火铁轴是高楼建筑必备的设备。但关键是术业有专攻,资深匠人明白,别人却不知道铁轴的作用。太子也误认为那是支撑楼身的柱子,所以自作主张让工匠将其更改。更重要的是,当皇帝召来太子向太子询问的时候,不知情的太子当即承下此事,霎时朝堂上整个太子党一片哗然哄倒。 东宫寔盛怒,堂堂一国太子,因为无知和擅自做主发生了这种失误,同时东宫寔又陷入了另一番沉思。相比皇帝东宫寔,朝堂上的一批大臣们更是忧心忡忡,他们在担忧龙锦节后的司马归雁会代表阑溪要求九阙怎么解决这件事情。如果是三天前的情况,最大责任在于珩王,大臣们相信皇上宁可牺牲一个儿子也要保全大局。可现在,此事偏偏涉及到的人是太子,一动太子,势必会动摇国本,皇上到底会怎么做?尤其是太子一党做好了随时摇摆的姿态,只是会随哪边的风吹呢? 阑溪还未表示,东宫寔盛怒之下暂时将太子□□太子府。 三天前处在逆风恶浪中的人还是五皇子东宫珩,转眼形势逆转,遭禁的人就变成了太子。这场大火事件,于太子而言真的是无妄之灾。这些年来东宫璟韬光养晦,忍辱负重,要不然他也不可能稳居太子之位这么多年。可这一次,东宫璟当然知道涉及的事有多么严重,他的无心之失竟然致使一国公主意外死亡。 监.禁太子府,历代以来只有被削王位的皇子才会遭监.禁……东宫璟第一次感觉到了怕。东宫璟在太子府想要运用手段与朝堂之人取得联系,可都被皇帝切断。东宫璟虽然以前遇事能忍,但他也足够狠戾与阴鸷,一切对自己有利的人,能拉则拉,不笼即杀,这便是东宫璟稳坐太子之位的手段。他有野心,他要扫平自己为君之路的一切障碍,他要成就一番皇图霸业。可是这一次,东宫璟第一次感觉到了怕。他太了解他的父皇了。那个人,是九阙的皇帝...... 承玺331年,四月十七,三年一季的龙锦节来临。 整个阊阖帝都开满了金灿灿的龙锦花,干老枝嫩,苍郁古朴的龙锦树葳蕤生姿,漫城的龙锦花花如盘龙,色比洒金。传说龙锦花是天界被贬至凡间的二龙子所幻化,寿国佑民,所以金色的龙锦花又被奉作长安皇都的神花。九阙冠首各国,龙锦节至,四海商旅游客八方国臣使节皆来朝贺,上表国书贡礼。 龙锦苑是专门在龙锦节观赏龙锦节花的行苑。各国游客观赏龙锦花,而史官就在一旁将此盛况记录史卷,监修官,纂修官行进书仪向皇帝进呈书案时,一名画工进呈了一幅万国来朝图。四海齐聚,八方朝贺的盛况,皇帝阅之大喜,当即嘉奖了此画师。命人将这幅万国来朝图摆下去让下面的人一一观赏。特别是西秦后人。 此次前来参加龙锦节有一方意料不到人,西原暴.乱的西秦后人。这些人自称是西秦皇族后裔,卫国大将军驻军西原后,西秦后人对截杀回夷国使一事矢口否认,而对于洗劫沐兰院一事,他们给出的理由更是让人惊愕不已。他们声称,西秦皇族有一名公主被困于沐兰院内,而他们在沐兰院找到西秦公主,带走她的时候遭到了沐兰院的阻挠,他们在沐兰院的杀戮行为属于正常抵抗。 西秦暴.乱事件因为这位前朝公主的出现而变得微妙,皇族后人在场,这些叛乱者做什么事都变得师出有名,九阙目前国力鼎盛,这些人不足以与之抗衡,所以他们采取迂回战术。西原后人携带前朝公主前来参加龙锦节,他们不再进行暴.乱手段,但也没有表示会向九阙臣服。 而东宫寔对这件事的态度竟然是出奇平静,就连那位忽然出现的前朝公主都没有让人去查证她到底是真是假。东宫寔这副将所有人都当做九阙百姓的态度,成功地让自称西秦后人的话题淡出龙锦节。所有的人都在观赏龙锦花,连那位原本备受争议的前朝公主也兴趣缺缺。唯一还有的传言就是,那位前朝公主容貌甚美,生性风流的夏侯大公子又跪倒在了佳人的石榴裙下。 与所有人都不一样,孟囡卿的心思一直挂在那位前朝公主身上。昨夜玄武前来告诉她查到的事情后,囡卿一夜未眠,恨不得立刻到龙锦节时,一探究竟。 实录案上的万国来朝图摆在了眼前,图画上是对在场各国国使游客的方位实录,孟囡卿看了一眼将西秦人所在的地方默默记下,然后留下不离,带着颜不弃悄悄离开。 按着画卷上的方位图,囡卿沿着幽径,来到了另一座亭下,转过一簇花株,满亭子都是扬扬洒洒的洒金龙锦花,孟囡卿怔怔地盯着亭子下那道再熟悉不过的粉荷身姿。 跟着后面的景夜漓赶来,担忧地问道:“囡卿,你怎么随便跑出来了?那些自诩为西秦皇族的后人们就在此处观赏龙锦花。”景夜漓看到囡卿向这边来,所以才一路尾随,毕竟这个时候出了个前朝公主,关系微妙,景夜漓可不希望囡卿与之发生不快。 “漓世子。”囡卿并无意外,在景夜漓出来的时候她就发现了。 跟在囡卿后面的颜不弃行礼道:“世子爷!” “咦?那个亭子里的粉衣美人好生熟悉!”颜不弃仔细看了看笑道:“璇蓁姐姐就喜欢穿那样的衣裳!” 孟囡卿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亭子里的人。 景夜漓看了一眼,惊异道:“那是,璇蓁姑娘?!可是她怎么在——难道璇蓁姑娘不仅仅是西秦后人,还是前西秦国流落在外的公主?” 亭下的美人一身粉荷长裙,笑意盈盈地轻嗅花香。囡卿不由自主地唤了声:“璇蓁。” 亭子里听见了声音,一大簇‘龙锦花’转了过来,景夜漓看着那一身金色衣衫的人,不可思议道:“旁边的那人竟然是夏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孟囡卿从一开始看见璇蓁的时候就看到了旁边的夏侯微,夏侯微围在璇蓁旁边不奇怪,但奇怪的璇蓁的反应。夏侯微给璇蓁簪花擦手她竟然没有一掌拍死夏侯微?反而小孩子似的往夏侯身上身上挂,怪不得最近几日不见夏侯微,短短几天,璇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亭子里的夏侯微看见了这两人,甩着扇子一边打招呼,一边小心地替璇蓁掖着裙角将其从亭子里抱下来。是的,抱!而璇蓁美人就如一个小孩一般享受着这一切。 孟囡卿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景夜漓和颜不弃看地瞠目结舌。 夏侯微将那孩童似的女子带到了三人跟前。 景夜漓认真地看着璇蓁,问道:“夏侯,这是……璇蓁姑娘。” 夏侯微不答话,而是看向了囡卿,他的目光带着某种坚定,这个女子是不是璇蓁,没有人比囡卿的认同更有说服力。 孟囡卿从心底倒吸了口凉意,伸出手,低低唤道:“璇蓁。” 看见一双手忽然伸到了自己跟前,璇蓁被惊吓到了,猛地躲在夏侯微背后,一双手紧紧地捏着夏侯微的衣襟,菱唇紧咬,仓皇的神色不是作假。颤巍巍地吐出了三个字:“微哥哥……” 第六十八回 夜半闺房论婚嫁 璇蓁毫无防备地躲在夏侯微身后,眼底划过某种情绪,夏侯微一手托起璇蓁柔软的腰肢,一手顺着璇蓁的背,柔声安抚道:“蓁蓁不怕,站在微哥哥身后!” 娇弱甜腻的三个字,景夜漓仿佛被一道惊雷劈过,看着这两人,景夜漓难以相信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夏侯微你对璇蓁姑娘做了什么事?”他还是适应那个见着夏侯微就横眉瞪眼的泼辣璇蓁。蓁蓁,微哥哥——想想就恶寒! 夏侯微也吸了口气,深深地呼吸,摊了摊手道:“如你们所见,璇蓁美人变傻……不对,她的脑子出了问题。” 孟囡卿,景夜漓,颜不弃,三人直勾勾地看着夏侯微。 夏侯微做出了一副防御姿势,底气不足道:“你你你们这么看着本少是什么意思,又不是本少把璇蓁美人弄成这样的!”抚摸着那心甘情愿拽紧自己衣袂的玉手,夏侯心满意足地解释道:“我的漓世子,囡卿美人,你们有点反应好不好,本少这些天东奔西走,终于在那些西秦人的手里找到了璇蓁美人,可刚找到她的时候她连本少也不认识。” 景夜漓还是不能接受道:“那现在璇蓁姑娘为何谁都不许亲近,唯独与你......” 夏侯抛过来一记桃花眼,叹息的:“哎,只怪本少丰神如玉,倜傥出尘;爽朗清举,天质自然……” “先不说璇蓁的身份到底是什么,那些西秦人正好以前朝公主为借口兴风作浪,所以这个时候璇蓁对他们尤为重要。他们怎么会允许大公子接近璇蓁?”孟囡卿一口打断了夏侯微的废话。 “那些人根本不允许别人接近璇蓁,你们也看见了,璇蓁美人也不让被人碰。而本少……咳,本少那日装作醉酒,意外发现璇蓁,那些人得知我的身份后便对我不再忌惮。” 囡卿听明白了,夏侯大公子生性风流,正因为此,西秦人才没有怀疑夏侯微接近璇蓁的目的,最重要的是,夏侯微身份特殊,他们这是想通过璇蓁与夏侯家交好。昨日玄武带来的消息就是这个,璇蓁竟然是前朝皇裔。这个时候西秦带走她无非是想控制璇蓁,让他们的一切野心变得师出有名。 景夜漓自然明白这其中利害,看着如婴孩般缠着夏侯微的璇蓁,景夜漓道:“这些日子夏侯你一直和璇蓁姑娘在一起,就算璇蓁姑娘心智不足,那带出一个人对你夏侯大公子也不是难事。” “那些人不知道对璇蓁用了什么手段,不仅仅让她的脑子变傻,还通过药物控制她。这一路上我哄着璇蓁离开过,可一到晚上她就头疼的厉害,那时候我才知道她每日都必须定时服药,无奈我又带着她回到了西秦人那里。”说起这件事,夏侯微也是一副正经神色。“得知那些西秦后人会带着璇蓁来长安参加龙锦节,我就当做被璇蓁的美色迷惑,一路跟来。” 璇蓁犹如一个无措的小孩,害怕与任何人接触,只躲在夏侯微的身后。璇蓁本就生得花颜月貌,即使是没了那份高冷神韵,她的这副模样也是惹人爱恋。一阵苦意从心底汹涌翻腾,孟囡卿上前一步,低柔地声音带了几分哽咽,“璇蓁,我是囡卿,我替你把脉。” “囡卿,没用的,我暗中找了很多大夫都查不出什么。蓁蓁,过来!”夏侯微虽然嘴上这样说,但还是拉过了璇蓁的胳膊,哄着璇蓁伸出了胳膊。 “璇蓁,你上前来,那边有西秦人暗中盯着,如果发现你擅自为璇蓁诊脉,说不定会打草惊蛇。”夏侯微说着欺身上前,骚包道:“囡卿美人,好久不见!” 远远看去就是风流的夏大公子又调戏了孟府后人,而他的腰上还挂着另一个绝色美人。 短暂接近,随即相离。 景夜漓急着问道:“怎么样?” 囡卿凝起神色,失望地摇摇头。 正在此时,一名婢子前来,说是公主该吃药了。 三言两语调戏走婢女,夏侯微只得带着璇蓁先离开,这个时候他们还不能贸然带走璇蓁。 “大公子——”璇蓁根本不允许除夏侯微之外的人近身,囡卿唤了声夏侯微,言语中是满满的祈求。 夏侯微敛起嬉笑,紧紧握住璇蓁的手,正色道:“囡卿,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我一定会看好璇蓁美人,尽量让她少吃那些药。” “对了囡卿,这一路上有人查出了璇蓁的身份,还意欲带走璇蓁,我想那应该是你的人吧。” “他是玄武。”囡卿点点头,夏侯微说的人一定就是玄武了,有些事情,她不想再隐瞒,竟然对方步步紧逼,她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玄武,孟家军四主将之一的孟玄武?夏侯微和景夜漓先是一震,随即都恢复了神色。 夏侯微颔首,低低道:“囡卿,你让玄武今夜来找我,我想办法弄出璇蓁吃的药,你把璇蓁吃的究竟是什么药查出来,这样我才敢找机会带璇蓁离开。” “好。” 实在不能再做逗留,夏侯微带着傻傻的璇蓁离开。 孟囡卿看着远去的粉荷身影,喃喃道:“漓世子,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什么?” “那一日,我与璇蓁追随你到锦州的城墙上,如果我回头,璇蓁就不会被——漓世子,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这是孟囡卿第一次反思自己是不是错了,十八年来,她的行事作风就是从不说后悔,她觉得,后悔是一个人对自己最大的否定,所以她从不允许自己后悔。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每一步路都是她无悔的抉择。认准了的世事,披荆斩棘,走下去就好。 孟囡卿的骨子里有一种偏执与张扬,她从不委屈自己,她只想遵从自己的心,肆意飞扬。正是因为有了那段韶华倾覆的青春岁月,所以养成了她现在坚定却湛然的性子。 幼年孤身居于深山,她一个人抵抗着无数个夜晚的恐惧;身体落下寒症绞痛,她一个人忍受着寒体折磨的过程;后岁行军汗流浃背,她一个人十几年如一日里的咬牙;所有的苦,所有的泪,所有的痛,所有深入骨纹的滋味她一个人都能承受。也许这些都是一个人成长过程中必受的,这些她全无畏惧。可是,现在,她连累了璇蓁。 那是璇蓁啊,她的璇蓁,这么多年的跟随,不问对错的陪伴,就算天下人都与你背离,她也会站在自己身边。一个女子,能得另一个女子这样的一份感情,何其不易,何其有幸。 可是现在呢,如果不是这趟长安之行,璇蓁怎么会受这份罪。 “囡卿,不要多想。如果璇蓁真的和西秦皇族有关系,这样的结果是必然会发生。真的与你无关。”景夜漓没有见过这样的囡卿,有点担心。从一开始,景夜漓眼中的囡卿就和他陪伴着的那个人有相似之处,之后的相处过程中,他觉得他们就是一类人,所以景夜漓才会不遗余力地帮助囡卿。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找出璇蓁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孟囡卿深深地吸了口气,坚定道:“对,我要救出璇蓁。” 龙锦节一过,各国国使返国,而阑溪使者在九阙发生意外,看来太子难逃一劫。原来从一开始的千寻楼的傀儡死士开始就是皇帝东宫寔的手笔,难道他只是想逼珩王出手?难道皇帝从一开始就对太子不满意?孟囡卿觉得,从太子之位这件事可以看出,皇帝一直在为他心中真正的储君铺路,这个人到底是谁,东宫寔到底想把这九阙国交到谁的手里?瑞王?珩王?亦或是……另有他人? 因为璇蓁出事,一向平静的孟囡卿急于找出这个真正的储君,她想解决完孟家军的事,然后带着璇蓁离开这里。 入夜,孟府来了位不速之客。 孟囡卿看着忽然来到自己房里的玉无双,冷言道:“随便进别人的闺房,无双公子何时做起了采花贼的行当。” 孟囡卿刚说完,玉无双忽然上前,广袖一掀,意欲牵住囡卿。 孟囡卿岂会任由玉无双动手,前两次被他所辖制是因为她本就出于劣势,无双伸过了手,孟囡卿凝气反掌一拍,嗤声道:“无双公子请自重。” 掌心被震得发麻,玉无双面不改色地收回手,笑意略微道:“背了采花贼的名,岂能不对卿卿坐实了。” “无双公子有何贵干?”孟囡卿此刻没有心思和这人做口舌之争。 “让六万孟家军重见天日,安然救回卿卿想要救的人。我可以帮卿卿。”玉无双拂开广袖,负手而立,不急不躁,等着囡卿的回答。 孟囡卿心中一动,特别是救回璇蓁一条。 “条件?” 玉无双神色无动,可眸低的那枚朱砂却越显鲜泽,盯着囡卿,玉无双缓然道:“嫁给我。” 孟囡卿一怔,她实在没料到玉无双会说出这三个字。 “无双公子说笑了,囡卿虽过了适婚年龄,可我还没有到要嫁给一个身份、目的都不明的人的地步。”表面上没有过多表现,可内心早已是百转千回,想到了一点玉无双要自己嫁给他的原因,孟囡卿主动接近无双,露出皓腕,试探道:“还是说无双公子的身体需要吸食囡卿的血?”孟囡卿将手腕递到了玉无双跟前,如果真是这样,她很愿意用自己血换回璇蓁。 “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无关紧要的事,卿卿这样做可值得?”玉无双眼眸一沉,渊沉似墨的瞳眸紧紧注视着囡卿,像是要把她卷进那里面。 “有些事,有些人,于无双公子是无关紧要,可于我,付出什么都值得。” “哦,那卿卿为何不嫁?” “我想我没有必要再说第二遍。” 玉无双忽然轻笑出了声,“怎么办,我对卿卿越来越感兴趣了。我会让卿卿知道,我想要的,何止是卿卿的血。” 那种笑语像是一种咒语,孟囡卿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等她回过神的时候,玉无双已经走了,如不是空气中熟悉的清心香,她都觉得这是一场梦…… 第六十九回 太子府中龙锦谢 龙锦花花期较长,整个长安漫城洒金花盛,此等盛景可以维持到五月中旬。为期三日的龙锦节顺利接近尾声,可在最后关头,自称西秦后人的那些人忽然提起了太子。西秦后人的意图很明显,他们在试探皇帝对太子的态度。太子遭.禁无疑是九阙的政治大事,如果九阙朝堂上能为此事掀起一曾巨浪,这是他们乐见其成的。 东宫寔当然能看清这些人的心思,当即便下令前往太子府观赏龙锦花,以各国友人的这趟太子府之行作为龙锦节谢幕之仪。因为是临时决定,所以前头圣旨宣往太子府,后头所有人一路游览前往太子府去。东宫寔这一举动,无疑是想向那些坐观九阙朝堂风雨的人一个警告,但于东宫璟,这是最大的殊荣,特别是这个关头,也许太子会就此翻身。 行苑距离太子府不远,且一路繁花,众人未乘轿撵,观赏至太子府,太子早已出府相迎。 可是到了太子府,令众人眼睛大跌的是整个府邸没有一朵盛开的龙锦节,葳葳蕤蕤的龙锦树长得郁郁葱葱,可就是没有一朵盛开的龙锦花。太子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众人看着太子府的情形满是惊愕与不解。 东宫寔敛下怒意,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问道:“太子,这是怎么回事?” “回父皇,儿臣,不知。” 太子闭上眼,咬牙无力地道:“太子府的龙锦花自两日起便败谢,再不开花。”东宫璟的心此刻已经沉到了谷底,虽然他还未查出这件事为何会这么诡异,但这个时候如果他再感觉不到异常那他就枉为太子了。先是涉及阑溪使者葬身火海一事,而恰好这个时候太子府的龙锦花又不盛开,所有的事情都是算计好了的,对方就是不给他一息喘气的机会。目的明显是太子之位,到底谁是幕后之人,到底谁想做这九阙的储君,瑞王?珩王?还是......另有其人? 周围的各国众臣一片哗然,整个长安城里的龙锦都会开花,可唯独太子府的龙锦树无一朵花蕾。若是别的植被也便作罢,可这是龙锦花,阊阖帝都寿国佑民的神花。更诡异的是唯独太子府的龙锦不开花,这可不是人力能更改的。众人又想到了龙锦花的传说,龙锦是天界被贬至凡间的二龙子所幻化,而太子又是九阙的二皇子,这难道是天授圣意? 东宫璟自然听到了人群中的各种议论,他现在只盼皇上能给他一个机会,给他一个彻查此事的机会,东宫璟暗自起誓,这一次他若能东山再起,他必要展开自己的行动。 “来人!太子府花匠监管不力,致使龙锦提前结束花期,一干匠人,杖毙!”谁都猜不透此刻东宫寔的心思,人群中甚至有人说出龙锦花败寓意着九阙国运这样的话......东宫寔深深地看了一眼太子,一句话将所有的罪责推到了太子府的花匠身上,以几十条人命盖下所有舆论后拂袖离去。众人也息声离开。 东宫璟到底是没有等到东山再起的机会,因为司马归雁代表阑溪一定要九阙给出一个说法,千寻楼大火很明显是太子的失误所致,有了失火和龙锦花事件,东宫寔不顾朝堂反对,忽然下令废除东宫璟太子之位,监.禁府邸。太.子.一党竭力上书,可还是没能撼动圣意。司马归雁不再追究阑溪公主之死一事,可却提出此次回归阑溪的时候要带走安归王子之后,丌官琼,即琅玕王。 琅玕王其实就是阑溪扣押在九阙的人质,这是阑溪对九阙的外交手段,可现在阑溪竟然提出了让琅玕王回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更匪夷所思的是东宫寔一个人从御书房里出来后竟然答应了司马归雁的这一请求,但唯一的一点要求就是要昌平公主以正妻身份随往。 琅玕王与昌平公主本就有婚约,这一点阑溪当然会同意。 东宫寔对此事也有谋划,历代琅玕王活不过三十岁,这位更是有病王之称,东宫寔不想让丌官琼在九阙再出事;最重要的是,阑溪王日渐年老,而阑溪更没有能继承王位的有德者。阑溪王现在存活在世的两个儿子一个在西漠做质子,另一个就是这位九阙病王。这个时候阑溪王召回琅玕王,一旦传位琅玕王,那拿下阑溪岂不是如探囊取物。谋划好这一切,东宫寔甚至想让琅玕王与昌平提前大婚,这样一来,有些事情,就成定局。 山河为枰,只有东宫寔清楚,昌平这步棋在这场对弈中起了多么重要的作用。 景夜沛驻军龙城后便派了心腹张瑜前来汇报情况。 “皇上,西秦叛军拒不承认其在锦州的恶行,但无奈震慑于卫国将军之下,想必目前不会有异动。但有一点,那就是西秦血族豢养下的傀儡死士。” 东宫寔在听到傀儡死士的时候眼底划过一丝阴鸷,转瞬即逝。 “皇上,末将怀疑上次千寻楼出现的那批正是西秦血族。” 食指停顿在了大指的玉扳指上,东宫寔脸上一抹沉思,随即问道:“张副将,当日千寻楼遇刺之时你可在场?” “回皇上,那一日末将与梁广梁副将皆在场。” “哦?那当日多亏了张副将等人奋勇对敌。张副将仔细说说当日的情景。” 张瑜只当是皇帝是为了防御西秦血族所以才提起当日之事,所以张瑜把当日之事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皇帝皱着眉头听着,总像是漏掉了什么。 想起了什么,张瑜忽然一声赞叹道:“皇上,还有一件事末将差点忘了,当日若不是孟府后人,那些西秦人的死士也不可能全军覆没。” 听到这句话,东宫寔陡然一滞,周围敛起一股阴沉,东宫寔盯着张瑜,一字一句问道:“张副将何出此言?” 张瑜抱了抱拳,回道:“回皇上,当日若不是孟府后人,我们也不可能那么快结束战斗。我们都不识得傀儡死士为何物,还是孟大小姐见多识广,要大将军一刀了断偃师,这才救了众人性命。” “皇上,孟大小姐颇有将门之风,那日之事更是功不可没。”张瑜是个莽夫,不懂察言观色,而他如此维护孟府后人无非是对孟家军心怀敬仰。 “好,好,好得很!这样的人朕自当嘉奖。”东宫寔转过身,一脸阴沉与狠戾,当初收到那些死士全军覆没的消息,他真的有毁灭一切的冲动,这件事是对皇权的挑衅,更是让他几十年的心血付诸东流。所以那场他自导自演的刺杀,他是个失败者。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是那个女子阻碍了自己,看来围场狩猎上的那一幕也是她的伪装,好得很,孟囡卿,不愧是孟府的人。 皇帝背对着张瑜摆了摆手,张瑜退下,听见皇上连声叫好,他还以为皇帝是在为孟府高兴。 龙锦节后第二日囡卿就来找萧瑢,夏侯微将璇蓁服用的药交给了玄武,孟囡卿将药一分为二,一半让玄武带去锦州找凌阳子,而她拿着另一半来找萧瑢。囡卿本来不想暴露萧瑢会医术之事,以免引起有心之人的猜忌,可这一次她实在是没办法,她分辨不出这是什么药,要救出璇蓁,就必须先来找萧瑢。 面对囡卿的请求,萧瑢毫无微言地接过药物,嗅了嗅,眉头轻蹙,要囡卿这日午时过后过来。 正要道谢,颜不弃从外面而来,行礼叫了声漂亮哥哥后才向囡卿禀道:“姐姐,有人要见姐姐。” “什么人?” 颜不离摇摇头,思索道:“不知道,是个女子。着一身翠绿斗篷,好像在哪里见过,行为举止都很讲究。” 翠绿斗篷女子?孟囡卿凝起神色作别出来,留下萧瑢一人神色沉沉。 孟囡卿来到前堂,一抹熟悉的绿意站在那里,囡卿还未开口,女子转身掀开斗篷,唤道:“孟姐姐!” 果然是昌平公主,只是昌平公主不是被皇帝禁足皇宫了吗?孟囡卿想着行礼:“见过昌平公主……” 昌平急匆匆上前,拉住囡卿的手,焦急道:“孟姐姐不必多礼。” 察觉到了昌平的紧急,囡卿秀美微敛,问道:“昌平公主怎么在这里?” 昌平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我是偷跑出来的。孟姐姐,你可有心仪之人?” “什么?”孟囡卿一时没反应过来。 昌平紧紧拉住孟囡卿,急道:“孟姐姐,你走吧,你离开长安。我知道,你有离开的本事,宫里都传,锦州沐兰院都听孟姐姐的话,还有——” 孟囡卿脸色一沉,厉声道:“公主慎言。” 昌平咬咬牙,上前低低道:“孟姐姐,你快离开长安吧。父王下旨,他要你嫁给琅玕病王!” 孟囡卿心中一动,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不知道昌平所说的赐婚之事是否属实,这已经第三次有人要娶她了。 第七十回 天授圣意太子死 不愧是公子扶笙,不出半个时辰,萧瑢就查出了囡卿带来的药,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前来见囡卿,而是到第二日才派莫偃前来给孟囡卿传递消息。当前形势剑拔弩张,东宫寔当然要缓和九阙与西漠的关系,所以大清早萧瑢就被东宫寔宣到了皇宫。 萧瑢离开后,孟囡卿就见到了莫偃带来的结果。一张纸上写着四个字,蛊毒,清风。璇蓁竟然中了蛊毒?萧瑢这是说清风可以治好璇蓁?可是这个时候她要是离开九阙,岂不是有逃婚的嫌疑,到时候岂不是会连累国公府? “孟氏囡卿,加封昌和公主,赐婚琅玕王,远嫁阑溪……” 孟囡卿事先从昌平公主那里得到了消息,但整个孟府还是被这道忽如其来的圣旨打得措手不及。 此消息一出,最先赶到孟府的夏侯微。 夏侯微风风火火地冲进孟府,冲着囡卿不平道:“欺人太甚!本少还没有出手,那个病秧子竟然痴心妄想想要娶你!囡卿美人,要不我们今晚就洞房了,等生米煮成了熟饭,我看那老皇帝怎么好意思把本少的女人赐婚给别人!” 不离不弃听见这番话,两双大眼瞪得如铜铃般,时刻提防着夏侯,生怕这个有钱的哥哥做出对姐姐不敬的事。 夏侯拢了拢冷飕飕的衣襟,看着不离不弃作出凶恶状道:“小美人们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你们想看着你们孟姐姐嫁给那个病秧子?你们想想,一个病了那么多年的人,哪里尝过美色!你们两个长得这么水灵,小心他收了你们做通房!” 被夏侯这么一吓,不离不弃缩了缩脖子,同时坚定地摇了摇头。 孟囡卿不着痕迹地盖下手里的纸,摆摆手挡下不离不弃,莫偃还在场,囡卿看着夏侯微蹙眉道:“大公子慎言!” 莫偃看了一眼夏侯微,带着眼底腾起的一抹深思,也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夏侯微哪里注意到这些细节,看见身边人都退出去了,“囡卿,我说的是真的,管他老皇帝有什么心思,本少的女人他还是不能动。”又想起了什么,夏侯不甘心道:“囡卿,亏你还对漓那么掏心掏肺,你看漓一听说这件事,不是救你于水火,不是派人暗杀了琅玕王,第一反应竟然是去了玲珑阁!” 孟囡卿揉了揉额,果断抓住了重点,思索着问道:“你是说漓世子得知赐婚,先是去了玲珑阁?” 夏侯点点头,“要不是急于璇蓁的事,本少早就闹到琅玕王府去了。”一向风流的夏侯微眼底划过一丝狠戾,一声冷哼,傲居道:“那等不堪,亏得他还有脸染指你。” 公子娪是什么人,孟囡卿再清楚不过了,没有理睬夏侯微的狠毒,囡卿想着景夜漓对这件事的反应。她知道这场赐婚明显是皇帝对阑溪和孟府的打击,如果景夜漓真的与琅玕王关系不一般,琅玕王被人如此暗算,听到这个消息他的第一反应难道不应该是前往琅玕王府吗,可他为什么急匆匆赶去玲珑阁?孟囡卿沉下心,从锦州的第一次见面开始,再到前赴长安后的相处,认真理了理这几人之间的关系,囡卿的脸蓦地变白,下意识咬了咬泛白的嘴唇。 半晌,才低低道:“琅玕王也是身不由己。璇蓁怎么样了?” “那些人对璇蓁看得太紧,有玄武在暗中守着,囡卿不要担心。”夏侯微没有注意到囡卿的异样,提起璇蓁,他也不自觉的神色紧张。 “玄武回来了?那结果如何?”他们的关系还有待考证,孟囡卿不敢妄下定论,先将心思转移到了璇蓁身上。既然玄武回来了,想必是查清楚了璇蓁用的药。 “那些人给璇蓁吃的是一种西秦秘药,类似于蛊毒,是西秦皇族专门用来控制人而研制的药,傀儡长年累月食用蛊毒就会变成死士。那些西秦人恐怕是想以此控制璇蓁,好在璇蓁现在中毒不深,只是失去了心智。”夏侯微冷冰冰地说完了这番话。当他听到这些内幕的时候他恐惧远远大于愤怒,他是多么庆幸他提前发现了璇蓁,如果,如果璇蓁再被那些人用毒豢养成死士,那便是药石无医。 “玄武还带来消息,凌阳子和他的师妹都没有办法治好璇蓁。” 看来弦月已经好了,囡卿心里稍微一松。 夏侯微看着囡卿毫无紧张的神色,忽然惊喜道:“囡卿,你有办法救璇蓁对不对?” 囡卿没有急于回答夏侯的问题,而是对上夏侯微眼眸,认真地打量着那双桃花眼里的担忧与惊喜毫不掩饰,囡卿站起来,紧紧盯着夏侯微的双眸,语气却平平地道:“我一直有个疑问,大公子身边的美人数不胜数,换之如换衣,可这次为何盯着璇蓁不放?难道就是因为璇蓁失了心智,她能满足你膨胀地占有欲?据我所知,江湖上的公子娪虽喜美人,但也没到为了一个美人引火烧身地地步。我说的可对,夏侯大公子?” 身份被点破,夏侯微没有过多言辞,反倒是挑挑眉,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桃花眼一弯,给囡卿抛过来一记勾魂的眼神。 夏侯微的心里是真的开心,囡卿知道他公子娪的身份他并不觉得惊讶,现在他的心里只有一点,真的,囡卿原来真的有治愈璇蓁的办法,真好。 “大公子是不是马上要成亲了?” 囡卿忽然这一问,夏侯先是一怔,随即痛心疾首道:“都怪本少太优秀,杨家的那个小泼妇死活要嫁过来!本少决定,本少要逃婚,本少要带着璇蓁美人隐居山林。” 孟囡卿心中一动,夏侯家和杨家结亲,虽然这是皇帝的意思,但两大家族联姻,与夏侯与杨家都是百利而无一害。夏侯微,作为夏侯家的大公子自然会是夏侯家的掌舵人。而一旦这场婚事没有顺利举行,岂不是意味着夏侯微要放弃多少东西。囡卿静静地看了一眼夏侯微,将手下的那张纸摊到了夏侯微跟前。 “清风是谁?” “贺兰山,朝天崖。”囡卿一面回答,一面注意着夏侯微的反应。 没有一丝迟疑,夏侯微心下一沉,直接卷过囡卿掌心里的纸,大大方方道:“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囡卿,玄武先借我一用,西秦人的歪门邪道太多,我的力量有限带出璇蓁有困难。你不方便出面,我一定把璇蓁带到朝天崖,治好她。” 囡卿拉住急匆匆要离开的夏侯微,想要道一声谢。 谁知夏侯微先道:“囡卿,是我要谢谢你,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璇蓁。只是你的事?” 囡卿摇摇头,道:“不用担心我,我自有办法,你和璇蓁要小心。” 夏侯微上下打量了一遍囡卿,摊了摊手道:“也是,老皇帝是傻了才会把注意打到你身上来,那我走了。”夏侯微料定了囡卿有解决这件事情的办法,只是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了囡卿的解决之法就是遵照圣旨嫁给琅玕王,还会不会如此淡定! 夏侯微离开后,囡卿还有点担心他们能不能顺利从西秦人手中将囡卿救出来,就在这个关头,迫于阑溪施压,监.禁的东宫璟被流放,在路过路过西原时竟然被匪徒杀害。 东宫璟在西原遇害,应该和西秦人脱不了关系,孟囡卿先不去揣摩西秦人为什不放过一个已经被流放的太子,她想到的是既然那些人分神去解决了太子,想必没有精力去管璇蓁,这样一来夏侯微和玄武岂不是容易得手? 正如囡卿所料,夏侯微和玄武解决了几个西秦人,很轻松地带出了璇蓁,夏侯微当下就带着璇蓁前往贺兰山。 东宫璟惨遭杀害,而就在这个时候,东宫璟的府邸,也就是前太子府里的龙锦树全部枯死。整个朝堂哗然无声,这些异象造出现,所有人都认为天授圣意,龙锦花乃二龙子所幻化,东宫璟正好就是二皇子,龙锦花盛,荣封太子;龙锦花谢,太子遭贬;龙锦树枯,身首异处。 动荡了九阙朝堂的太子一事,随着龙锦树枯,东宫璟身死而落定尘埃。 孟氏囡卿,加封昌和公主,赐婚琅玕王,远嫁阑溪。孟老夫人不知道是怎么看待这一圣意,孟囡卿再见到孟老夫人后,已经是这道圣旨后的第二天。 晨露已白,孟囡卿很少在白天来佛堂,没有山门中的晨钟暮鼓,只有袅袅檀香,她就静静看着她的阿奶沐香,念佛,跪拜,这个老人,每一个动作都很虔诚。 也许人老了就喜欢把一些希望和执念寄托于神灵。孟老夫人做完功课后,被嬷嬷搀扶着下来,看着囡卿道:“好孩子,你可知道阿奶为何长居佛堂?” 孟囡卿摇摇头,上前接过嬷嬷的手,亲昵地搀着孟老夫人走下几道台阶。 孟老夫人也笑了笑,眼脸嘴角处的褶皱很深,那是岁月刻下的痕迹。她抬起头,看着远方道:“三千油灯,三千青丝三千愿。将军虽然常年征战,但我从来没有怪过他。”孟老夫人慈爱地看着身边的囡卿,苍老地眸色里腾起很多情愫,遥遥地道:“只此一妻,妻下无妾。这是他一辈子都没有变过的承诺。” 囡卿的心被戳了一下,她觉得今天的阿奶怪怪的,老爷子对阿奶的感情她当然知道,举国敬仰的孟大将军,是多少名门闺秀眼中天神一般地勇猛人物,多少年轻貌美,身份不凡的姑娘心甘情愿跟在他身边,可他却以一句“家中有妻”拒绝。虽不能日日相守,但老爷子与阿奶却是幸福的,囡卿握了握阿奶冰凉的手,心中默默道:老爷子,我会替你守着阿奶。 这般回忆从前,孟老夫人就像是无意之心,别过囡卿的一缕秀发,看着囡卿道:“昌和昌和,河清海晏是为昌,天下太平谓之和。我的孩子,你不想做的事阿奶都不会让你做。” --------------------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七十一回 竹蓼相见知真相 从佛堂里出来,孟囡卿心里隐隐有点不安,她以为老夫人会对她分析皇帝此次赐婚的意图,会劝诫她不要嫁给琅玕王,可没想到老夫人对此事根本没有提及一言半语。 太子已死,珩王崭露头角,想必瑞王该有动作了,如果瑞王真的和西秦后人有所勾结,那这场赐婚对他们来说应该是百利无一害,因为对瑞王来说,当下他们需要制造一个混乱的场面,然后趁机打压东宫珩。 真的嫁给琅玕王么,即将回阑溪的琅玕王……孟囡卿决定去一趟玲珑阁,现在她必须前去确认某些事情。 玲珑阁里陈列着琳琅玉器,天价真品也只是摆在博古架上,即便如此,也从来没有听过玲珑阁遭抢之类的事件发生。孟囡卿今天是从正门进入玲珑阁,店中伙计虽有认得她的,但也不敢擅自放她进去,伙计将囡卿安顿在雅间,自己进去向内禀告。 不消片刻,景沐跟着出来了。 孟囡卿心下了然,看来景夜漓真的来找玉无双了。 景沐引着孟囡卿行至庭院,景夜漓正巧从竹蓼里出来,窥不出神色,看见囡卿便上前道:“囡卿来找无双可有要事?” 孟囡卿点点头,勾起一抹难明的笑意道:“难道无双公子不方便见客?” 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味,景夜漓欲言又止。 看见景夜漓这副样子,囡卿心里生怒,他们打哑谜可以,可不该拉着她。 “既然没有,那我有事想请教无双公子。” 对上那双满浸凉意的眼眸,景夜漓低低一叹,后退一步让开了路。 孟囡卿莞尔一笑,笑意疏离,擦肩而过时忽然一停,侧身看着景夜漓道:“漓世子现在不应该在琅玕王府吗?” 景夜漓先是一愣,瞬间收起神色,略带紧张地盯着眼前之人道:“囡卿这是何意?” 将景夜漓的态度尽收眼底,囡卿的心一点一点变凉,可面上却弯了弯眉,轻轻道:“世子是来向无双公子辞行的吧。” “辞行?” “琅玕王身返阑溪,漓世子岂能不随?” “这个要看皇命。”景夜漓的心中早已如浪潮般翻滚,他想知道这个女子的这番话到底是无心之语,还是她已经知晓了所有事情内幕。 “从第一次锦州相见,囡卿就发现漓世子仿佛格外爱奉命行事,还是漓世子偏偏对涉及到某些人的事情上才会奉命?囡卿即将远嫁,所以也前来同无双公子辞行。” 孟囡卿笑着说完这几句话后便朝竹蓼里去。 景夜漓愣在原地,她知道他第一次奉命前去锦州是为了什么,那这一次……难道她真的什么都知道了?一种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忽然有点心酸,替竹蓼里的人心酸。难道平常人能拥有的最普通的感情,于他来说真的触手难及吗? 到竹蓼不过几步路,可孟囡卿却走得异常艰辛,她宁愿自己痴傻点,她宁愿看不清所有形势,她宁愿自己一无所知。 竹蓼离庭院不过数步,方才的对话玉无双听得清楚。 不同于第一次进入,静阔的竹蓼里洒满了虞美人,一桌,一椅,一藤榻,桌上的玉制臂搁,温泽笔砚,洒金宣纸,每一处都铺满了深紫色的花瓣,玉无双难得穿了一件白衣,可干净的绵白却被这满地的花瓣晕染成了淡紫。花香于常人有害,看见孟囡卿进来,玉无双抬起广袖,燃起了藤榻侧的沉玉熏笼,满袖的锦被花簌簌而泻,熏笼里萦绕出一缕缕素青白雾,清心,净体。 比之震惊更多的心疼,孟囡卿无法表达她此刻的心情,漫竹蓼的锦被花,铺天盖地的深熏黛色,慑人心目的美艳极致,可,这些东西有多美,它们就有多毒,多致命。囡卿远远看着沉寂的玉无双,他身上的毒究竟到了何种地步,以至于需要与这些毒花如此近身相伴。 陌生的厉害,孟囡卿不敢向前,原来他的一切她都不知道,他们之间,隔着何止山长水远。她一直都没有正视过自己心底的感情,可在这一刻,她有多么无力,她有多么愤怒,她有多么心疼,就证明眼前之人在她的心中有多深多沉。 玉无双任由囡卿站在远处,等熏笼里的清心香萦绕了许久,他拿起藤榻上的一件广袖披风,披上后才一步步向囡卿走来。囡卿莲步未移,玉无双踩着满地的锦被花,走完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距离。 无双站在囡卿跟前,孟囡卿看着眼前美到不真实的人,心中的情愫,那和对所有人的感情都不一样,原来这就是心动。 “为什么?”孟囡卿问得平静。 “卿卿说只嫁给身份明确、目的明确的人。” 玉无双低下头看着眼前的女子,无双的眼睛很美丽,如狐尾一般惑人,没有算计,没有阴谋,只有极尽柔和的情愫和怜惜,天地浩大,这双眼中却只能映照出她一人的身影。广袖下露出一只紫晶玉珠,修长的手指划过玉珠,他靠近囡卿,将紫晶玉珠挂在了囡卿的皓颈上。 孟囡卿还抿着唇,玉无双忽然拉起囡卿的手,将她的食指含在口中,猛地一咬,指尖沁出一滴血珠,无双将那滴血滴在了紫晶玉珠上,紫晶玉如同有生命力一般,熠熠生辉。 玉珠钻进了领中,孟囡卿只觉地胸前左边第二根肋骨下的那一方处很疼,很暖。 指尖还有一滴血迹,玉无双毫不嫌弃地含住了囡卿的食指,温热的舌尖一遍一遍描摹着那细微的伤口。 孟囡卿深深地吸了口气,抽出手指,别开眼道:“无双公子难道不知道,”极力忍着,可出口声音还是颤着,顿了顿,她才能找回自己的声音继续道:“无双公子难道不知道,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九阙的昌和公主,琅玕王未过门的王妃。亏得本妃不计较,如果遇上别人,无双公子可不能失了应有的礼数。” 孟囡卿真真实实地感应了玉无双身形一颤。 玉无双平静地回道:“他不配。” 凉薄的玉磬清音,这样的语调说出这样的话,除了冷漠,更多的是看不起与嘲讽轻贱。短短的三个字,像一团乱麻一样塞进囡卿心里,她就是听不得他说这种话,世人的眼光她管不了也不在乎,但她就是不许他这样,囡卿倔强道:“无双公子还请注意言辞,你诋毁的不仅仅是九阙的琅玕王,阑溪的王子,他还是本妃未来的夫君。”最后两个字,带着浓浓的颤音。 他寂然平静地厉害,囡卿说着就伸手要扯下他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紫晶玉珠。 “不许取下。”玉无双按住囡卿的两只手,命令道:“永远不许取下来。” 孟囡卿运了力,可还是敌不过他的掌力,“这里不是阑溪,并不是谁都能任你拿捏。” “卿卿,”玉无双猝然一收臂,将囡卿圈锢在了他的臂弯里,他狠狠地禁.锢着她,宣誓道:“永远不许取下来。永远不能说嫁给别人。永远不能称别人为夫。” 感受到了怀中之人的倔强,玉无双平静地道:“当日在琅玕王府卿卿难道没有听清楚,不过是一个被人亵.玩过的娈.童而已——” “……曾经就被当做娈童一样供人取乐。那些人的手,肆意地在他身上游走。同为男子,可他们将他压在身下,嘴里说着最淫词秽语,做着那些腌臜恶心的事情……” 玉无双不喜多言,就算是诉说感情,他也只会用他的手段,他的谋算来向孟囡卿表达。可今天,这却是他说过最长的一段话,污秽,肮脏,那是当日昌平公主在场的原话,他就像是亲耳听到然后再亲口复述出来一般。 鼻息间尽是他身上的清心香,可以抵御锦被花的毒气。 孟囡卿无意识地紧紧抓住禁.锢着自己的那双手臂,心疼,无力,近乎祈求道:“不要说,不要说,求你,不要这样说……” 忘了哭泣,但泪水却止不住落了下来。 玉无双真的不说了,只是手臂收得更紧了。 玉无双的脸色有几分苍白,他仔细地爱怜地拭去那满脸泪痕,淡淡看了一眼自己披在外面的紫衫,不舍地放开囡卿道:“卿卿,走吧。衣衫挡不住太多花气。” 孟囡卿贪婪的闻了闻无双身上的清心香,毫不留恋地默然离开。天下形势动荡,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好。他的一切,都没有向她隐瞒,抬手覆住了胸前的那颗玉珠,孟囡卿一遍一遍地默念,妘钰,纵使山长水远,我们之间隔着的这片喧嚣红尘,我不会让你一人独走。 琅玕王要想回到阑溪,需要皇帝赐婚,等昌平公主和新加封的昌和公主一同嫁给琅玕王,二女正式成为左王妃和右王妃后才准许琅玕王一行人离开九阙。 东宫寔的谋算是,琅玕王一旦在九阙大婚,不管是昌平公主还是孟囡卿,她们必须跟随琅玕王前往阑溪,这样一来,所有事情的发展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是皇帝,他必须掌握天下于股掌。 可是这场婚期东宫寔还没来得及昭告天下,孟府的这件大事却是使得整个形势遽变逆转。 孟老夫人逝! 百善孝为先,孟氏囡卿,三年内不得婚嫁。 孟囡卿回到孟府,迎接她的便是这则噩耗。 第七十二回 孟囡卿嫁琅玕王 孟囡卿不敢不愿去相信,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血脉相亲的阿奶,竟然会永远地离开她。怪不得,怪不得她会对她说那番话。 你不想做的事阿奶都不会让你做—— 为了打压孟家,拉拢阑溪,如果没有这个意外,这场婚事必须举行。 河清海晏是为昌,天下太平谓之和。 她的阿奶这是在告诉她,她的一己之力算不得什么,不必为这场阴谋赔上自己一生的幸福。 孟囡卿真的想哭泣,阿奶用她的性命为自己换来了三年缓期。 且不说三年后是何情况,最起码这三年内谁也不能逼她婚嫁。 整个孟府一片哀声,这几日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孟老夫人逝,那一代人彻底从护国公府落幕了,这是一个时代的陨落。不少有声望的人都持名帖前来,若说以前这些人还忌惮于皇帝对孟家的态度,那现在就没什么顾虑了,因为孟家已彻底没落。 孟囡卿在灵堂前跪了三日,她很清楚,孟府真的败落了,她虽为孟家后人,但一无战绩,二无兵力,她一介之力根本无法力擘回春。孟囡卿想起了她来长安的初衷,世人以为她是为了继承护国公府的百年兴荣,其实不是,她是为了燕岭的那六万孟家军,她曾经亲眼看着将士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铠衣血满,白骨不掩。 当一个国家还没有安定的时候,百姓安居不足以说明它国力鼎盛。国尚未安,何以来家?孟家军有一百五十年的历史,九阙从一开始各国纷争中的桎梏求存、逐鹿天下,开创了如今控弦百万的锦绣盛世,这个国家的兴盛,背后是多少将士血战的结果。孟囡卿没有亲眼见证这个过程,而它们也只被赋予了只言片语掩于史卷,史册多浮沉,几多王孙作故人,流于后人评说。 孟囡卿想做的很简单,她想为那活着的六万人择栖明主,她想为千千万万埋骨战场的血肉之躯光明正大建碑埋冢。道义昭彰,战鼓未竭。 孟囡卿看着灵堂上的棺椁,她知道,她的阿奶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的何止是三年缓期,还有她的自由,如今孟府已算是彻底败落,皇帝再没有顾忌,应该不会再出手打压,当然,这要在皇帝不知道那六万人存在的情况下。 院中一阵喧杂。孟囡卿冷声道:“今日闭门谢唁,何人敢在此喧哗?” “孟姐姐,我们抓到两个小贼。” 眼底划过凌厉杀意,孟囡卿道:“带上来。” “姐姐,这两个人一个在我们院子里鬼鬼祟祟,一个悄悄从佛堂里出来又窜进了老夫人的院子。” 颜不弃也不平地鼓着嘴,点头道:“是啊是啊,我们盯着他们很长时间了,他们竟然还没有发现,可真笨。” 地上二人一听此言,眼底流露出恼色。 颜不离上前扶起孟囡卿,囡卿慢慢走到地上两个跪着的男人跟前,居高临下道:“说,谁派你们来的?” “孟大小姐,小的不是蟊贼,小的只是才来的活计,仰慕国公府威名,想要祭拜孟老夫人,结果走错了地方。”地上跪着的两个男人,一个瑟瑟发抖,一个磕头认错。 “是啊是啊,小的只是走错了地方,求孟大小姐开恩。” 孟囡卿不慌不忙收回眼神,淡淡道:“不离不弃。”她没有时间亦没有精力陪这些人耗费心神。 仅一个眼神,不离不弃立即明白了,施展身手,对地上二人一阵拳脚。 一人趴在地上,可还是挣扎道:“孟大小姐,这里是灵堂,大小姐竟然如此对待吊唁孟老夫人之人,这是大不敬,这是不孝!” 另一人身子颤抖,可一双眼睛却把整个灵堂窥探了一遍,当看到灵前某一处时,瞳孔一张。孟囡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地上二人相识一眼,原本瑟瑟发抖的眼神中满布杀戮,二人腾地而起,一人朝不离不弃出手,一人伸手凌空翻向灵前。 孟囡卿当然知道他们的目标是什么,如此变故,她也不急于出手,而是令道:“不自量力,废了他的手。” 颜不离与颜不弃陡然一翻身,不离迎上了地下之人的攻击,不弃弯下腰从那凌空之人的身下猛地窜到了他的面前,快、准、狠,一招就卸了那人将要探到灵前的手。 杀猪似的声音响彻灵堂,卸了手的男人疼晕了过去,另一人疼得倒吸了口凉气,咬牙狠毒道:“无知毒妇,你可知道我们是,我们是什么人,草菅人命,于王法何顾?” “想盗取开国皇帝的御赐金书?你们有什么资格?就凭你们身后的王法?”不在乎两人惊愕的表情,囡卿直接道:“擅闯灵堂者,杀!” 男人被眼前女子的慑人气势给吓着了,结结巴巴道:“我们是……你怎么敢——” 一句话还没说完,不离不弃早就出手结果了二人性命。 兵荒马乱的灵堂又静了下来。 “既然他们仰慕我孟府威名,那我就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下去追随自己仰慕之人吧。”孟囡卿继续过去添香烧纸,对着身后之人道:“把尸首吊在院子里,以儆效尤!” 不离不弃听话地招进来几个人将尸体拖出去挂在了院子里,不得不说不离不弃是越来越蕙质兰心了。因为自从璇蓁出事后,这两姐妹就特别听话,她们反复思谋,为什么她们孟姐姐离不开璇蓁姐姐呢?他们总结出的原因就是璇蓁姐姐从来不会质疑孟姐姐的任何决定,孟姐姐说的璇蓁姐姐明白,孟姐姐没有说的璇蓁姐姐也明白。如此一想,这对孪生姐妹就对囡卿更加用心了,时刻揣摩囡卿心思,相当有默契。 刚处置完这二人,之间管家急急忙忙前来禀告:“大小姐,大小姐,皇上来了!” 终于来了么,三日之期将满,即日起灵,皇帝应该会来,所以囡卿下令今日闭门谢唁。孟囡卿没有出门迎接,只一身孝服跪在了灵堂。 “臣女恭迎皇上。” “不必多礼,死者为大,昌和公主孝衣在身,不必多礼。” 到现在都还不忘提醒自己的身份,孟囡卿眼底一动,不着痕迹地谢恩起身。 东宫寔在看见院子里的尸体时他就知道他的人失败了,可没想到能在灵堂里光明正大的看见孟家的御赐金书,这是护国公府的免死金牌,一旦有人拿出它,就是他这个皇帝也必须听令。 东宫寔上了一炷香,看着那道金书,他也弯了弯腰。不论如何,对孟家军他确实心有敬意,无关帝王臣子,孟家铁麾一出,战必凯旋而归,没有孟家军就没有九阙大国这百年盛世。而摆在他面前的这卷金书,是他的祖先,开国皇帝诏令天下,敕封孟家军为九阙第一铁卫军,孟家主帅为骠骑大将军,御赐金书,位同三公,长享恩宠,世代尊荣。 灵堂里除了躺在棺椁里的孟老夫人,就只剩下东宫寔和孟囡卿。 孟囡卿看出了东宫寔眼底的那一抹沉重,不禁心生讥讽,功高盖主,兔死狗烹,正是眼前的这个帝王一手扼杀了护国公府的这份无上尊荣。 东宫寔将视线放到了囡卿身上,道:“孟家不愧是将门世家,一介女子竟然能成为孟家军的少将军。” 秀眉一动,这是试探?孟囡卿不卑不亢回道:“孟家军早已不复存在,若说还有其他身份,那囡卿只能是圣封的昌和公主。” 东宫寔面露一丝诧异,他以为她会用御赐金书来换取自己自由。 “昌和公主果然识大体,这趟阑溪之行,虽不能如期举行婚礼,但昌和还是受人尊敬的琅玕王妃。” “昌和遵旨!”孟囡卿明白,皇帝这是一定要自己前往阑溪,不管皇帝有没有查清楚她的身份,他都不允许留下一丝隐患。她也知道,皇帝是担心她用御赐金书悔婚,要不然也不会派禁军高手来盗取金书了,只是没想到那些禁军高手在不离不弃面前一招就败。而皇帝这样做却是多虑了,因为她根本不会拿金书悔婚,一则她不想让皇帝为了找自己的把柄而继续查下去,那样会暴露燕岭的六万人;二则她是心甘情愿前往阑溪,既然已经知道他的身份,既然命运非要把他们捆绑在一起,她为什么不遵从自己内心的意愿选择接受呢? 皇帝收起打量,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之余,忽然又道:“护国公府新丧,西漠四王子从明日起暂居皇宫。” 孟囡卿半天没有回过神,哪有质子能随随便便住进皇宫?一旦入住皇宫,那他的行动处处受限制,而现在关头,皇帝这是……要将四王子监.禁在皇宫?他想通过四王子辖制整个西漠?先不说西漠到底在不在乎萧瑢这个四王子的身份,就是在乎,一旦九阙与西漠翻脸,那西漠也不可能为了一个王子而和九阙妥协。怪不得这几天都不见萧瑢的身影,原来皇帝将注意打到了他的身上。 东宫寔已经离开,囡卿不知怔愣了多久,传来一阵熟悉的淡香。 “阿卿,我来给老夫人上香。” 果然是萧瑢。 孟囡卿收回心神,将燃香递到了萧瑢手中,等萧瑢祭拜后,复帮助他将香插.入香炉。 做完这些事,萧瑢才退到一边,将视线转移到囡卿那边,急切道:“阿卿,莫偃方才告诉我,皇帝要你嫁往阑溪?是不是真的?” 孟囡卿无声地抿唇,孟氏囡卿敕封昌和公主,赐婚琅玕王,不说全天下,最起码这件事在长安是人尽皆知,而他现在才能从一个侍卫那里得到消息,由此可见,皇帝真的对他实行监.禁。 “囡卿,我带你走。”萧瑢看不见,但他略显空洞的眼神却紧紧锁着囡卿,“我们回贺兰山。” 没想到萧瑢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这是要放弃荣华,放弃身份? 还不等孟囡卿说话,萧瑢仿佛知道囡卿所想,低低地,凉凉地道:“我已经在皇宫里住了四日,若他们真有心,八百里加急,这个消息早已经传到了西漠。” 孟囡卿明白了,西漠恐怕是早已经收到了这个消息,看来他被放弃了。 得不到答案,萧瑢紧接说道:“等回到朝天崖,阿卿就能知道璇蓁姑娘的病情,而我也可以帮阿卿配出画纱解药。” 囡卿确实急于见璇蓁一面,特别是萧瑢最后一句话一出,孟囡卿心中一动,果断回道:“好。” 第七十三回 一场归途一殊途 孟囡卿现在身份特殊,不管是昌和公主还是琅玕王的未来王妃,她都不能随意离开长安。在孟老夫人去世之前,这座府邸是她的第一顾虑,可是现在,孟老夫人已逝,所以当日她才会答应萧瑢前往贺兰山。 孟老夫人出殡后,孟囡卿谢客入住无明寺,九阙崇尚佛教,按照风俗,需要在佛前为逝者往生满福七七四十九日以替起灵。孟囡卿在无明寺里过完头七便准备暗中离开,不是她不孝,而是只有这个机会她能离开长安。夏侯家和杨家两家婚事在即,新郎官到现在还不见人,表面上没什么动作,可暗地里两家早已翻了天,夏侯家是四大家族之首,号称天下第一首富,丢不起这个人,更不会放弃这个缔结姻亲的机会,因为只有这样,皇帝才会对其放心。所以孟囡卿必须密回朝天崖一趟亲自查看璇蓁的情况,不是她不相信夏侯微,而是这些阻力实在太大了。 除此之外,孟囡卿还有一个打算,她希望萧瑢能为玉无双和重海解画纱之毒,她深知画纱至毒,就算不能全部清除,可公子扶笙出手,那起码也能缓解一二。在长安,萧瑢只能是西漠王子,萧瑢只有回到了朝天崖上,他才能恢复萧扶笙的身份,也只有那座落雪如烟,雾波浩淼的晴雪峰下,才有天下莫不识其风,如归如璧当扶笙的公子扶笙。而对于扶笙的医术她是深信不疑,如果没有这份毫无保留地信任,她也不会把璇蓁送到朝天崖了。 孟囡卿唯一不确定的是她不知道玉无双到底会不会去贺兰山,毕竟那人的心思没人能猜地明白,而景夜漓亲自到无明寺解除了她的顾虑。景夜漓并不知道萧瑢的真实身份,得知囡卿上朝天崖寻找公子扶笙的打算,景夜漓第一时间就去劝玉无双一同前往,不过令他意外的是玉无双竟然没有拒绝,他隐隐觉得,无双同意此行不是为了画纱解药,而是为了囡卿。景夜漓知道囡卿于无双不同,可也没有想到无双能为囡卿做到如此地步。 解决完一切问题,几人便秘密离开长安。 因为是暗中出行,所以萧瑢安排莫偃留在了皇宫,一则要应付斛律将军,二则要打消皇帝疑虑。而孟囡卿这边,不离不弃作为贴身侍女自然不能不露面,将二人留在长安,可这两姐妹第一次反驳囡卿的要求,她们一定要跟着孟囡卿,嘴上就挂着一个任务:坚决不能丢了姐姐! 最后的结果就是颜不离守在了无明寺,颜不弃随着孟囡卿暗出长安。而这一次景夜漓没有随性,而是也住进了无明寺,暗中注意整个时局。因为一旦被皇帝得知囡卿私自离开长安,岂不是又让皇帝抓住了把柄。 为了减小目标,玉无双并没有与囡卿同行,只待朝天崖汇合。 就这此时,恰好南彧和回夷两国使者来到了长安朝贺。龙锦节时,回夷被水位暴涨的开都河所阻,派来的一批批使者不容易横渡,过了那片水域大泽后又遭西秦乱.党杀害;而南彧国丧,无缘无故死了两位王子,所以这两国都没有参加龙锦节。现在虽然龙锦节已过,但两国相继派来使者以表歉意,和其臣服之心。 回夷和南彧皆虽为小国,但没有谁会拒绝更加广袤的疆域,所以东宫寔将心思暂时放在了接待国使上,尤为值得一提的是南彧使臣中还有南彧国的三公主白晚歌。 一国公主远道而来,除了和亲倒是想不到还有什么目的。 使臣进城,这个时候城门关卡守卫最多,但也是最乱之时,萧瑢,孟囡卿,颜不弃三人趁机混出城门。 “快看,那轿子里的白衣女子就是南彧国的三公主……” “一身白衣,恍如仙子……” “听说这三公主啊来了就不走了……” “为什么不走了?” “听说三公主是来和亲的,嫁到我们九阙不就是不走了……” “不知是哪位皇子会娶到这三公主……” …… 长街两旁的百姓争相议论着轿子里的人。 正在此时,一道声音忽然从轿中传出:“停下。”话音婉转,美人特有的嗓音,却多了几分清冷。 百姓们顿时息了声。 此处歇轿,于理不合,前头的官员赶紧上前,恭敬问道:“三公主可是有何吩咐?”轿子里的人不仅是南彧的三公主,更有可能是某位皇子的王妃,官员丝毫不敢懈怠。 没有答应,隔着一层层轿帘,白晚歌蓦地望向了城门口,绝美的双眸急切地寻找那道熟悉的背影,风气帘动,来来往往的城门口中哪里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白晚歌捂着心口,仿佛又到了梦中,晴雪峰上,逆着暖阳,碎碎的光晕洒在雪上,闪闪发亮。千年雪窟处,泠清地寒意浸润着那一袭白衣,那道融入雪中的背影,就那么深刻地驻扎在了她的心头。 多少个夜晚中,她都梦到了那个模糊的背影。 思念到心口发疼。 “三公主?”随从的侍女也急了。 白晚歌回过头苦涩一笑,她又奢求了,她又做梦了,她又梦到他的身影了。 深深吸了口气,白晚歌收起情绪,冷清道:“走吧。” 所有人长出了口气,长长的队伍终于又往前走了。 而另一边,顺利出了长安后,萧瑢,孟囡卿,颜不弃三人马不停蹄地直奔贺兰山。从长安到贺兰山需要路经锦州,一日路程后,进入锦州境内,对这里孟囡卿再熟悉不过了,顺着一条最近之路,第三日傍晚三人就到了贺兰山下。 一眼望去,整个贺兰山上都是苍林古树,古木遮天蔽日,山林外才是傍晚,可林中已是遮天盖日的荫蔽暮色。 马上的颜不弃不禁赞叹道:“姐姐这山里的精致好美丽,苍林蔽日,比起我们暮山的风景有过之而无不及。” 颜不弃只是一声无心感叹,可暮山在阑溪国,寻常人等根本不可能进入,这一语,无疑暴露了她的身份。萧瑢空洞的眼底划过一丝凛冽杀意,孟囡卿敏锐地察觉出了他的顾虑,只想着萧瑢应该是为自己担心,而现在她已经知道了不离不弃从何处来,是谁的人,自然不需要太多猜忌。 话脱出口,颜不弃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低级的错误。不离不弃并非常人,虽然在萧瑢面前一口一个漂亮哥哥叫着,但最起码的警惕性还是有的。 三人踏入贺兰山,薄暮中的古木苍林凝烟雾雨,藤萝盘缠而上,麻乱无章,抬头一片墨翠云茫,毫无边际。整个山林里透出一股诡异的气氛,几片绿叶飘下,三人凝神屏气,孟囡卿抓紧缰绳,暗道:“走!” 萧瑢和不弃皆会意,长鞭一挥,驱马朝前狂奔。 “嗖——”地一声,四方箭矢飞来,三人轻易躲过,策马往林木深处行去,身后一队黑衣人紧追其后。 “孟姐姐,这些是什么人,我们才入林怎么就有人追来?” 孟囡卿未语,萧瑢却清声道:“往里走。” 颜不弃有一丝犹豫,看向了囡卿。 囡卿不假思索道:“走!”后有追兵,若是一般人就这么闯入苍林里必是死路一条,但这是哪里?这是贺兰山,这里岂能困得住公子扶笙?只是不知道追兵到底是什么人,难道皇帝发现他们的踪迹?可为什么要等到了贺兰山才动手?孟囡卿没有错过萧瑢面容上的一丝泠然,想必这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这条路,于萧瑢来说,是一场归途。 听到了囡卿的命令,颜不弃才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第七十四回 苍林深处遭围杀 三人已入苍林深处,可追兵依然紧追不舍,忽然前面传来打斗声,冲过了障目密林,只见一道银色背影在与黑衣人周旋,看出手招式这人武功不差,只是苦于徒步且敌众。 听见了马蹄声,以为又是追兵,夏侯微心中哀嚎,看来这回他的终身幸福是要彻底被葬于此了,回头一看,夏侯微万分惊喜道:“囡卿,你怎么来了?” 没想到这人竟然是夏侯微,难道这些黑衣人也是为了夏侯而来?孟囡卿躲着箭矢惊讶道:“夏侯,你怎么在这里?璇蓁呢?” 难得见他这般狼狈,夏侯微擦了擦头上的汗,急道:“先别说这个,给我一匹马!” “不弃,过来。” 颜不弃掌力挥过去一排箭,箭无虚射,阻隔开了夏侯微周围身边的追兵,脚下一蹬,便跃向了囡卿马上。 夏侯微不忘给不弃投过去一记赞赏的眼神,旋身稳坐到了颜不弃的马上。 “阿卿,快点离开!”萧瑢看不见,但听力了得,后面有更大一批人马正在往这边行。 四人抽空策马就跑。 夏侯微在萧瑢说话的时候才看到他,半天回神,赶上囡卿气喘吁吁道:“囡卿美人,你到这里是来看璇蓁的吗?可为什么还和这个病——”夏侯一顿,转过去问萧瑢:“四王子这是要回西漠?” 萧瑢不答。 又是一阵箭浪,几人轻易躲过。 马上的夏侯微一面逃命,一面不甘心地道:“囡卿你该不会是想要逃婚吧,逃婚事小,可你跟着这瞽目王子就是大事了,你说他和琅玕王有什么区别?别看他是一国王子,本少可不信西漠会为了一个瞽目王子接纳你。囡卿美人你说你找谁不好,漓世子,五皇子,就是本少现在虎落平阳,但还是能给你一方荫蔽。”夏侯微对囡卿还没有说出口的是凭囡卿你的身份和身后的实力,根本不需要依附任何人。孟家军孟玄武能听其命令,就是再笨,夏侯微也能想清楚这其中的门道。 “我没有想要逃婚,我愿意嫁往阑溪。” 孟囡卿话一出,马上的萧瑢身形微不可查地一怔。 “囡卿美人,你你你不会是看上琅玕王府的那个病秧子了吧。囡卿你听我说,当日昌平公主那番话并非空穴来风,我查到——”身后一支箭矢又打断了他的话。 这一刻孟囡卿想的不是夏侯微的话,而是这些身后的追兵,这些人明显没有对他们下杀手,若是皇帝派来的人,不可能如此仁慈。“夏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璇蓁怎么样,她在哪里?” “璇蓁身中西秦皇族密毒,经那小童医治,只能抑制毒,保住性命。可是心智暂时却无法恢复。” 心头大石终于得落,孟囡卿终于出了口气,能活着就好,她的璇蓁,不管变成什么样子,能活下去就好。“那璇蓁现在在哪里?你又为何被这些人追杀?”囡卿觉得,如果这些人不是长安派来的,那就应该是夏侯招来的祸事了。 果然,夏侯微懊恼道:“我先让玄武带着璇蓁回锦州了。这些人不是来杀我的,你也知道夏侯家和杨家两家的姻亲,婚期在即,他们当然急了,想必此刻缉拿本少的命令已经遍布全国。”夏侯微运气射出箭矢,几名黑衣人中箭落马。 真的是这样么?夏侯家商业遍布全国,夏侯微说的缉拿令也不是件难事,可是这些人明显来势汹汹,囡卿蹙眉道:“大公子为何这么肯定?” “带璇蓁来贺兰山,这件事除了一起来的璇蓁和玄武外,就只有你我知道。因此我们的行踪肯定不会被泄露出去,所以我想这些人只是恰好分布在贺兰山而已,为避免打草惊蛇,我当然没敢动用任何力量,这些小喽啰本少还能应付得了。” 孟囡卿知道夏侯所说的力量是以公子娪的身份,话虽如此,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几人边说边逃,可是接下来的形势远不如夏侯说的那么轻松,这一波箭雨,不似前面几场。 “姐姐,追兵愈来愈多了。”颜不弃第一个发现,因为她杀的人越来越多了。 四个人三匹马,身后的追兵明显越来越多,而且速度也快了不少,山林里本就难行,忽然一排黑衣人便阻断了他们的去路。 夏侯微还没来得及开口,数百支箭矢射来。 孟囡卿心中一凛,这些人根本不是夏侯微口中的追兵,他们是杀手,意在取命。 四条铁链从地下绷起,铁链上的刀刃齐刷刷朝三匹马割下来,孟囡卿虽然和不弃共乘一骑,但还是策马越过了铁链,夏侯微第一反应也是跃起了马。 萧瑢看不见,刀刃从大腿处生生割断了马匹的四肢,马血喷了出去。 “四王子——”囡卿还是担忧地喊了出来。 萧瑢也不弱,在马倒地之前脚尖轻踮,落在了地面上,优美绝伦的一抹荼白。 这个拖后腿的瞎子!夏侯微看了萧瑢这副样子憋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瞪了一眼萧瑢转过去对囡卿严肃道:“囡卿,这些人是杀手。我们必须分开走。” 孟囡卿不假思索道:“好,四王子行动不便,我和他一起。” 夏侯微忍不住了,一边抵御着攻击,一边道:“他就是个拖累人的,要是没有他——”夏侯微分不出来的人到底是颜不离还是颜不弃,只得道:“要是没有他,你以为本少,你,小美人,我们三人合力还不能杀出一条血路?”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夏侯微说话分神之际,两个人一人攻下,一人运气凌空而来,夏侯微咬咬牙,有点吃力地躲开,远处那凌厉的箭锋也射偏了,朝着他身后射去。 “阿卿,小心——” 夏侯微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倏然间箭分四锋,密密麻麻射向了他身后的囡卿。根本无法躲开,夏侯微顿时心口一凉,明知道他现在赶过去已是徒劳,可他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冲往四箭。 “姐姐——”颜不弃和孟囡卿在统一战线,这支箭,意在二雕。 箭锋旋来,内力可以化解一支,可四支齐上根本无法应对,颜不弃清美的娃娃脸上划过一丝坚定,迅速挡在了孟囡卿跟前。 孟囡卿察觉到了颜不弃的意图,第一反应就是运气推开颜不弃。她没有把握全身而退,但她能把伤害降到最小,最起码她不需要不弃为她挡箭。 夏侯微只看见了四支箭齐齐射向了孟囡卿和颜不弃,只见二人谁也不闪,合力迎上,夏侯微自我安慰,看这样子,囡卿美人应该可以应对,不,囡卿美人一定可以应对。 孟囡卿和颜不弃相识一眼,足尖一对,两股内力交.合在一起,只见那剑锋快要被二人之力包融化解,可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那抹荼白扑了过去,两股内力一偏,箭矢不是余力地穿透过去。 “噗嗤——”一声,那是箭矢入肉的声音。 夏侯微觉得整个苍林里都没了生迹。 夏侯微头晕目眩地将身边两个挡路的横腰截断,眼中充满了血丝,不顾形象地冲过去,扳过地上萧瑢的身体张口就骂道:“萧瑢你这个瞎子,好死不死你扑上来做什么,你就这么想要害死她们——”如果不是萧瑢,他看出了囡卿和不弃有可能化解箭矢,再不济就是受伤,总之不会失了性命。可就在那么紧要关头,萧瑢扑了上去,打乱了她们的计划,如果她们真有什么意外,夏侯微恨不得将萧瑢五马分尸。 可当看清三人,夏侯微陡然一顿,眼前的一切让他息了所有言语。 四支箭,两支被内力移开,一支插在不弃的胸口。 另一支,落在萧瑢身上。再偏过一分,就是心口。 死死怔住的不仅是夏侯微,还有被萧瑢护在怀里的孟囡卿。 没有萧瑢,那个位置,那支箭,将会落在孟囡卿的心口。 第七十五回 世间繁芜归淡然 一瞬间的放空,孟囡卿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不弃一箭穿心而过,连一句话的生机都没有留下,那个叽叽喳喳跟在她身后,时时刻刻把“坚决不能丢了姐姐”挂在嘴边的女子,就这么倒在血泊里。她还那么小,她还那么美好,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而萧瑢怀抱着她,剑锋插.进他的身体,汨汨不绝的鲜血渗进她的衣裳,灼烧着她的肌肤,孟囡卿觉得自己的四肢越来越麻木冰凉。 “囡卿——”看着颜不弃的尸体,夏侯微白了脸,他本来想朝萧瑢出气,可是现在呢,箭虽然偏离了心口,但是……萧瑢扑上去的那一瞬,他真恨不得杀了他,他甚至还怀疑萧瑢此举是不是故意要害囡卿与不弃,可夏侯微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在他眼中毫无作用的异国王子会对囡卿以命相护。 一袭白衣尽被血染,不是梦,这一切不是梦,孟囡卿还在萧瑢怀中,她无措的按住他的伤口,贴着他的胸膛,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颤抖问道:“扶笙,扶笙,你怎么样了?” 萧瑢努力弯了弯唇角,吃力地抬起手紧紧环住囡卿,低下头喃喃道:“阿卿,不要担心,回朝天崖。” 两人相拥在一起,别人无法听见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四周追兵不绝,这时候忽然冒出来了一个人,一身深黑武衣,一刀挥下,即毙三名,功力绝对不在孟囡卿之下,那人看到颜不弃的尸体时眼神一闪,“不想死就赶紧离开!” 孟囡卿蓦然惊醒,对,回朝天崖,救扶笙! 夏侯微看着来人警惕道:“阁下是何人?” 孟囡卿抬起头,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青砗。 夏侯微看见了囡卿的态度就知道囡卿与来人相识,夏侯一边护着不弃的身体不让她被马匹踩到,一边道:“囡卿,你先带着四王子走!” 孟囡卿哀恸地看了一眼不弃的尸体,狠狠咽下所有伤悲,然后将萧瑢扶上马背一声长喝绝尘而去。 不用保护萧瑢,而且这个新来的帮手武艺高强,夏侯微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只待契机摆脱追捕。 马上的萧瑢紧紧贴着囡卿的背,孟囡卿将萧瑢的手紧紧扣在了自己腰间,极力减少他的疼痛。 “扶笙,扶笙,再等等,就要到朝天崖了——”嘴唇都咬出了血迹,孟囡卿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心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扶笙,你再坚持一小会儿,到朝天崖就好了,公子扶笙医术惊人,一定会有办法的……孟囡卿似乎忘了,此刻命悬一线,坐在她身后的这个人就是扶笙本人。 萧扶笙有点疲倦,他将下颚轻轻撑在孟囡卿的肩头,他能听到她急促的心跳。 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要抓紧过她,紧了紧手臂,萧扶笙睁开眼看着他们将要抵达的地方,他多希望这条路远些,再远些,远到没有尽头,远到能策马走到地老天荒。 他好像看到了晴雪峰,模模糊糊的雪峰,葳蕤,流光……扶笙苦苦一勾唇,那里,快到了吧。 “阿卿——”萧瑢将头深深埋在了囡卿后背,用尽平生温柔吐出了这两个字。 千言万语皆化作了这一声柔唤。 有气无力的声音,孟囡卿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孟囡卿知道通往朝天崖的各种捷径,没有陷入任何阵法,她用最短的时间赶到了朝天崖。 清风小童戒备地看着来人。 扶笙失血过多,靠着马背陷入了昏厥。 孟囡卿一不小心从马上栽下来,跌跌撞撞爬起来跑向清风小童,囡卿沾满血渍和泥土的双手拉住清风的衣袂,哭腔祈求道:“清风,快,止血,止血……” 清风任由这个满脸泪痕,疯子似的女子拉着,脑子还在想这个女子为什么会认得自己,可在看见马上之人时清风一愣,而后脸色瞬间煞白道:“公子?!您怎么回来了?” 将扶笙扶下马,孟囡卿半跪在地上,一手托着扶笙的头,一手按着血渍凝固的伤口,语无伦次道:“清风,快点,快点给扶笙治伤——” 可是清风仿佛不甚在意扶笙身上的伤,他疯狂地扑过去,跪在扶笙面前,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遍一遍问道:“公子您的眼睛能看见了?公子您的眼睛能看见了?公子您的眼睛为什么要看见……”他的话里带着哭声,还有那一丝丝期许和无尽的恐慌。 孟囡卿只当插.在扶笙胸口的箭才是致命之伤,看着清风不为所动,满眼猩红道:“清风,快点,快点,先快点给扶笙拔箭——” 清风手脚慌乱地将身上的丹药全都倒出来,精致的瓶子散落一地,清风憋着哭声将丹药喂给扶笙,扶笙吐了出来,莲叶上的水珠也从嘴角滚了出来—— 清风像是个孩子一样刨开那些无用的东西,跪在萧扶笙身前,失魂地喃喃道:“公子怎么会回来,公子怎么会回来,公子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孟囡卿不相信,一把推开放弃了用药的清风,将一枚药丸放进了扶笙唇里,仰头喝下莲叶上的甘露,覆上扶笙的唇将水渡了进去,可还是往外流,孟囡卿什么都不顾,将舌尖伸进扶笙嘴里,一遍一遍地深深推进。 扶笙感觉到了嘴里的柔软,下意识就往进吮吸,混着药香和甘露的甘泽,两道软舌交缠在了一起,孟囡卿感觉到了扶笙的应和,离开了他的唇,惊喜地问道:“扶笙,你怎么样了?” “阿卿,真好。” 听见了扶笙气若游丝的回答,孟囡卿欣狂地朝着跪在那里的清风道:“清风,快来给扶笙包扎伤口,扶笙醒了,扶笙要好了——” 话没说完,扶笙咳出了一口血,眼神有几分散漫。 “扶笙——” 清风怔怔地坐在那里,凄厉道:“没用的,没用的,没用的……公子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孟囡卿心底一坠,她知道清风有多么希望他能一直陪在扶笙身边,可是今天清风见到扶笙归来为何这副表情,还有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扶笙不能回朝天崖?回到这里,他明明可以做最真实的自己。 孟囡卿不信,扶起扶笙掩住哭腔,道:“扶笙,扶笙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扶笙虚弱地睁开眼,认真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囡卿,微微点了点头。 孟囡卿还来不及松口气,就看见清风死死盯着萧扶笙,颤声确认道:“公子你真的能看见了?” 萧扶笙没有答,只是含着笑认真地看着囡卿,仿佛要把她的容颜悉数印在自己眼中。 “公子——”跪在萧扶笙跟前的清风忽然就一头磕在了地上。 一种寒意,顺着头顶,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孟囡卿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用手臂牢牢抱住扶笙,颤抖着声音问道:“清风,扶笙到底怎么了?” 清风恍如魔怔。 就像是人离开前的回光返照,扶笙忽然有了几分精力,对囡卿摇了摇头,不知示意囡卿不要说话还是安抚囡卿他无事,然后眼神看向了清风,虚弱令道:“去取……绛紫锦被、雨寒雪莲、狗头草、晴雪豉。” 孟囡卿忽然知道了萧扶笙想干什么,他都成了这副样子可还是记挂着答应自己的事,孟囡卿终于忍不住了失声哭道:“扶笙,你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箭?” “扶笙,对不起,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回到这里,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受伤,扶笙,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清风忽然站起来,指着孟囡卿大吼道:“原来是你!原来公子是为了你才回来的,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知不知道公子回来就会死!是你,是你要害死公子——” “清风,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你说扶笙回来就会死?” 清风也什么都不顾了,哭着道:“公子扶笙,世人传颂的公子扶笙,只有在这座雪峰上才能看见东西,可一旦离开,他就不能再回来。因为复见光明之时,便是他身亡之日……” “如果不是你,公子不会回来,如果没有你,公子不会死,比起不能相伴公子左右,清风宁愿公子一辈子做那个瞽目王子……” 清风一遍一遍地指责怒骂,孟囡卿早已从开始的震惊到最后的泣不成声。 扶笙已经没有气力阻止清风说这些话,只微微抬起一指,替囡卿拭了拭泪痕,轻轻道:“晴雪峰。” 孟囡卿不知道扶笙为什么要上晴雪峰,清风却知道,公子这是要去晴雪峰,给这个恶毒的女子配药,因为配药需要雪峰上的雪水。清风知道自家公子大限将至,他也没工夫再指责囡卿,反而起来擦干眼泪道:“公子您等我,您一定要等我。”他要替公子昨晚最后的一件事。 清风火速将磨好的药材找来,三人一起上了晴雪峰,清风配好药,萧瑢将自己的血滴入了药中,最后才将成品交给了孟囡卿。 清风恨恨地看着孟囡卿,抹着眼泪走开。 偌大的晴雪峰,就剩下了萧扶笙和孟囡卿两个人。 “扶笙,既然你不再回这里,为什么还要答应我?”孟囡卿从来没有这么静过,她将扶笙抱在怀里。 落雪纷纷,她以为这条路于他来说是归途,谁知道竟然成了他不可力擘的殊途。 而一手造成这一切的人竟然就是她。 孟囡卿回想着她回长安经历的这些事情,回忆着和扶笙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少华崖底,他为自己以身挡箭; 昆流溪下,为了不让她受寒潭侵蚀,他不顾身段将她托在肩上; 女子的身体,就该被惜她怜她护她之人守着,不能随便伤着,不要忍着疼不说…… 为了满足她配画纱解药的要求,他竟然选择归来,明知道这样他会死; 为了不让那支箭射.入她的胸口,他宁愿以命相护,明知道这样他会伤。 从一开始,她待扶笙如知己,可扶笙为她做的这些事,不论哪一件都超越了知己之交的范畴,只要一想到扶笙对她用情如此之深,孟囡卿就忍不住想哭,为什么,她才发现,为什么,她不曾有过一丝一毫回应。 “阿卿,不要哭,我会……心疼。”扶笙无力地抬了抬手,孟囡卿赶紧将他的手掌覆在了自己脸上。 “为阿卿受伤……我,很开心。” 当再次听到萧扶笙这么直白地表达出他的感情,孟囡卿早已经哭成了泪人,她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能有这么多泪水。孟囡卿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年这月这日,她为这个如此深爱自己的人流了多少眼泪。 萧扶笙静静地躺在囡卿怀中,明知道是徒劳,他还是用手臂紧了紧眼前之人。 他的衣服是特有的荼白,像极了千年沉雪,囡卿的泪落在那袖口滚边,倏地就被吸了进去,萧瑢动了动手指,将那方湿濡攥在了手心。 “世人眼中,我出身皇族,身份高贵,但我始终没法左右我的命运,我始终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为了天下,为了皇位,为了——可没有一样是为了我自己。” “所以阿卿,不要自责……” 他好累,好想睡。 孟囡卿失声控制着力道将头埋进扶笙怀里,泣不成声道:“扶笙,你不要睡,我陪你去找那个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姑娘,那个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小妹妹……” “扶笙你起来,我帮你,我用所有势力帮你……帮你找她,帮你娶她。你说过你要娶那个小妹妹,你说,你说你会疼她,怜她,护她,你会把她放在心尖上,扶笙,你说你会……爱她。扶笙你忘了么?” 萧扶笙无力地紧了紧怀里的人,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苍白的唇微动:“没有,我没有忘。只是——” 扶笙缓了口气,伸出一指,骨节分明,温柔地,怜惜地,不舍地拂过囡卿的眉、眼、鼻、唇,不想放过每一寸肌肤,继续道:“每个人的心上都有一个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姑娘,如果我遇见了他的小妹妹,我会替他照顾她,但是,我不会娶她。因为我也找到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姑娘。” 扶笙将孟囡卿的手轻轻覆在自己心口上,一字一珠道:“在这里,阿卿才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姑娘。” “不要再说了,扶笙,你不要再说话……”孟囡卿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心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眼泪又止不住淌了下来。 “我就知道,那日我见到了最美的胭脂花。”扶笙一停,然后又补充了一句:“那日我是真的看不见。”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扶笙你不要说太多话……” 萧扶笙苦涩地勾了勾唇,其实他还有很多话都没有说出来。 他想说,阿卿,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 阿卿,我的这双眼睛虽然没有看过太多的繁华纷荣,但一定都不敌你笑颜如花。 阿卿,你说从前的你是一个人采花,一个人种花,一个人走天下;我多想陪你,陪你采花,陪你种花,陪你走天下。 嫁衣红霞,不要倾城佳话,只有我为你种下满山胭脂花。 阿卿,我竟然想和你白首共老,你说,可不可笑? 我会娶你,我会疼你,怜你,护你,我会把你放在心尖上…… 可是,现在他不能说这些了,他要死了。 他这一生,没有一样能为了他自己。 意识渐渐散去,萧扶笙拼命地想要拉住身边的人,可是都是徒劳。生死相离,人力何为? “阿卿,世间繁芜,终归于淡然。能这样静静地躺在你的怀里,我,很开心,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 泣不成声的孟囡卿俯下身,将唇印在了扶笙嘴角。 凉凉的吻,如片雪相融。 她的泪水流进了他的口中,咸咸的,苦苦的,可扶笙却很满足,孟囡卿低低地趴在扶笙身上,扶笙一笑,余尽身气,道出最后三个字。 “对不起。” 瞽目王子,长眠雪峰。 这里是最接近天空的地方,雪越下越大,就像是在怒嚎撕裂,这座沉睡千年绵延万里的晴雪峰,仿佛也恨不得用这纷雪来哀悼清华绝伦的逝者,仿佛要用积雪绵盖起这几万里的盛世山河来与他同葬。 孟囡卿抱着扶笙,雪花铺天盖地漫了下来,他们就这样,别样白头。 第七十六回 落雪归尘犹如梦 浩雪云空,烟笼山河。 整整一天的大雪将萧扶笙的尸身掩埋在了千年雪峰上。 孟囡卿想起了第一次在千寻楼里见到扶笙的场景,木格长廊下的那场落梅中,刀剑横起,落梅一地,辨不出何迹是血何处落梅,而扶笙的那一袭荼白衣衫就在那场杀戮外,干净无尘。萧肃的身影,散透着令人心疼的倔强,让人心颤的苍凉。 原来,那是他这一生都摆脱不了的孤独。 少华山坠崖后,当那朵剑花刺向她时,她断定了他不会杀她,一句对不起就那样戳进了她柔软的心室,那是她来到长安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女子的身体,就该被惜她怜她护她之人守着,不能随便伤着,不要忍着疼不说……他怎么就能对她这么温柔呢?他们是朋友,是知己至交,没有算计,没有阴谋,无关风花雪月,只为一颗真心。 孟囡卿至始至终都没有想过那样一个清华绝伦的人会为了自己葬身在这千年雪峰上,而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亦是:对不起。 云山千叠,半世哀伤。孟囡卿站在朝天崖上看着雪峰,这场归途,竟然成了萧瑢未曾说出口的永世别离。孟囡卿这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三个字,对不起。 扶笙,你花了三年时间为我酿好了千梨雪酿,你有何对不起我? 扶笙,你为了一个许我的承诺不惜上朝天崖,你有何对不起我? 扶笙,你为了护我周全三番两次以命相换,你,有何对不起我? 孟囡卿捂住了心口,这一天一夜犹如梦般匆匆,往事难空,悉数镌刻成了痛苦消融在她心头。落雪归尘,天下莫不识其风,如圭如璧当扶笙,或许,这就是他最好的归宿。 一下大雪雪峰上就不可能有生灵存在,因为稍微一点动荡就会引起雪崩,那将是人力不可逆转的浩瀚景象。 孟囡卿和清风都回到了朝天崖上,哀痛的清风一身孝服,拿出了扶笙配的药,倒出一颗含在嘴里,然后才将其复递给囡卿,恨恨道:“这是公子给你的药。” 孟囡卿接过药,不明白清风方才的做法。 清风抹了把眼泪,哀恸道:“公子虽然不为患者诊脉,但所有的药都是由公子亲自配制,每配好一味药,公子都会以身试药。” “公子虽然不在了,但我不会给留给别人议论公子的机会。这是公子配的解药,不管你是要给谁,总之我先替公子试过药了。” “谢谢。”孟囡卿不知道她该说什么以表达自己的心情,她懂了清风为什么会这样做,这药非平常之物,再者这药是出自扶笙之手,清风在向自己证明,他有多么敬重,多么相信扶笙。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萧扶笙,毒手鬼医门下弟子,身为医者,可他这一辈子都治愈不了自己的顽症。 孟囡卿看了一眼雪峰,这场殊途是烙印在他宿命里的纹络,他终究是没有逃过。 扶笙,别了,但愿来生我们能生于山水间,自由自在; 扶笙,别了,若有缘,走过山长水远我们再来相识相知。 清风看着孟囡卿离去的身影,忽然狠狠地喊道:“孟囡卿,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公子是为了你才死的。要不是你,公子不会回来;要不是你,公子不会重伤;要不是你,公子不会死!我多想杀了你为公子偿命,可是,公子一定不会同意!不能杀了你,但我恨你,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孟囡卿脚下一顿,可还是往前走了。 扶笙,这一生,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 身后只余一片落雪归尘,夹杂着清风小童的哭声,依稀远去。 孟囡卿走下朝天崖就看见了夏侯微和青砗,两人正要上崖,见囡卿下来,夏侯微冲上来,急切道:“囡卿,你没事吧?” 孟囡卿摇了摇头。 夏侯微看着囡卿,眉目间尽是疲倦,对,就是疲倦,那是一种从心底散发出来的倦怠。没有衣服可换洗,孟囡卿的一身红衣愈显暗赤,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这身衣服有多么厚重,这上面,浸满了扶笙的血。 没有看见那抹荼白的身影,夏侯试问道:“囡卿,四王子萧瑢呢?” 孟囡卿睫毛轻轻一颤,平淡道:“葬在了朝天崖上。” 夏侯微一愣,一阵惋惜之情油然而生。虽然他一口一个“瞎子”“病秧子”叫着那人,但他不可否认的那一身绒白色锦衣的男子确实清华绝伦。身为一国王子,又是瞽目之人,还被他的国家送到敌国,可见传言中他受宠到底是真是假。皇室永远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原来每个人都是那么地无可奈何。 夏侯微担心地看着平静的囡卿,因为过于平静,所以他才担心,那般风华的一个人,真的是为了她而死的。 “囡卿——”夏侯微不知该如何安慰囡卿。 孟囡卿仓惶地往四周一看,猛地打断夏侯微的话,“不弃呢?” 提到颜不弃,夏侯微恨恨地看着不远处的青砗,道:“那个人非要把不弃安葬在这里,追兵太多,我也只能——” 孟囡卿紧紧握起手指,按捺住胸腔内呼之欲出的颤抖与悲恸,低低问道:“不弃葬在何处?” “印月溪。” 孟囡卿闭上眼睛点点头,这个时候,她不能把不弃的身体带回阑溪是她的无能。 看着把什么都憋在心里的囡卿,夏侯只能一叹:“囡卿,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我们抓到一个人,听他说长安圣旨已下,漓被封为送亲使节,护送琅玕王和送亲队伍已经离开了长安,但是却没有传出昌和公主不在长安的消息,既然这样,你何不趁着这个机会离开?” “我会嫁往阑溪。”囡卿指了指不远处的青砗,提醒道:“他是琅玕王的人。” 夏侯微睁大了眼睛,那个人的本事有多大他不识不知道,可是现在囡卿竟然告诉他那个人是病王爷身边的人,那么琅玕王到底怀着什么心思呆在长安,他竟然骗过了所有人,包括皇帝,要不然皇上也不会安然放他离开了。 夏侯微心底翻腾起一阵巨大的狂狼,他能感觉到,这个天下要不太平了,西漠王子死于九阙,琅玕王又回到了阑溪,所有人都以为琅玕王只是个活不过三十岁的病王爷,可是他的背后究竟有着多么大的势力? “囡卿,是不是琅玕王以他的势力强迫你嫁给他?”囡卿这么坚定地嫁给那个人,夏侯微首先想到的就是囡卿是被威胁的,就连那个人也是琅玕王派来监视囡卿的。 “没有人强迫我,我是心甘情愿嫁往阑溪。”不顾夏侯的惊讶,孟囡卿紧紧盯着夏侯微的眼睛,认真地问道:“夏侯微,我问你,你是不是为了逃婚才想帮助璇蓁?” 没有想明白囡卿为何这么快把话题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夏侯一挑眉,不解道:“囡卿这是何意?” “日夜长宿风月所,一掷万金博红颜。我只是想知道风流潇朗的七公子,到底为什么偏偏对璇蓁有所不同。夏侯微,跟在我和璇蓁身边都不会安生,你如果只是想找个乐趣,那就不要再去招惹她。” 夏侯微被囡卿的这番话给怔住了,明白了囡卿的意图,夏侯半晌才道:“我以为囡卿你在允许我带璇蓁来朝天崖的时候就明白了我的心意。” 夏侯微看了一眼囡卿,抬起头,全然无平日里风流的模样,带着几分落寞,几分惆怅,低低道:“日夜长宿风月所,一掷万金博红颜。囡卿你可知道我为何为自己取名‘公子娪’?” 囡卿未答,娪乃娇丽女子之别称,传说公子娪名中“娪”字是取自一名艺妓的小字。 “那是我生母的小字。她出身青楼。” 孟囡卿很意外,夏侯微身为天下第一庄的大公子,他生母竟然有那样为世难容的身份。 “如今夏侯家的当家老爷,也就是我那个有钱的爹,当时一夜风流,让我的母亲怀有身孕,那时候他并没有将母亲赎出青楼,而是派人将母亲禁.锢起来,等母亲十月怀胎生下孩子。也许老天听到了母亲的日夜祷告,生下的我是个男孩。夏侯家本就血脉单薄,夏侯老爷很高兴地我把带回了夏侯家。夏侯家是什么门户,当然不会让一个风尘女子进门,为了不被人抓住把柄,我的生母就一直留在青楼。” “我成了夏侯家的大公子,上上下下都宠着我,他的那些夫人们也不敢苛待我。我是从一个老嬷嬷的嘴里听说了我生母的事情,那年我四岁,我就偷偷跑到青楼找我的母亲,可是被他知道了,我被带回了夏侯府,而当夜,那家青楼失火,整个楼里的人无一生还。” “我和我的母亲,我们还没有来得及相认,她就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不久后,我偷听到原来是夏侯家的大老爷,也就是我的父亲正是那场大火的主使者……” “囡卿,你知道么,我是多么恨那一家人,都是我的家人,可他们却逼死了我最爱的人。可我还不能杀了他们,谁让我和他们血脉相连呢。” “风尘女子怎么了,她们也是人,她们也有尊严,她们就不能有自己所爱的人吗?她们怎么就为世所不容了?她们怎么就低人一等了?”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夏侯微苦苦一笑,忽然对囡卿道:“囡卿,你知道千寻楼第一次见面我为何对你们心生好感了?” “因为你知道我和璇蓁来自沐兰院。” 夏侯投过去一个‘囡卿你要不要这么聪明’的眼神,看着囡卿认真地问道:“囡卿,我要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欺负过那些女子你会不会相信?” “会。”孟囡卿答得没有一点犹豫,不管是公子娪还是夏侯微,他留恋花丛,但从来没有一个女子因为情债缠上过他。不管世人怎么看,他都是以珍惜和平等的眼光对待那些女子。 第七十七回 印月溪前再相聚 “囡卿,你知道我无意间在西秦人手中找到璇蓁时是什么心情吗?她的眼中尽是恐慌,那一刻整个心就像被什么扎了一下,那么清晰而陌生的感觉。她像个小孩子一样,从一开始的恐惧与疏离开始,慢慢接近,慢慢哄骗就会笑着叫我微哥哥。”夏侯微看着囡卿,那双眼中是从来没有过的炙热与认真。 “总有一天,璇蓁会恢复。”孟囡卿的一句话,夏侯眼中的光芒黯了几分。 夏侯微明白囡卿说这话的意思,他当然知道真正的璇蓁对自己有多少成见,夏侯一挑眉,他的语气近乎是一种深长的叹息,低低道:“其实,比起现在这个乖巧顺从的璇蓁,我更喜欢以前她处处不待见我的样子。” 最起码,那时的璇蓁是鲜活的,是健康的,是自由自在的。即便,她是讨厌自己的。 心中某根弦蓦地一松,轻轻挑起眼帘,孟囡卿一双美眸看向了远处,幽然道:“身为夏侯家的大公子,就必须娶杨六小姐。难不成大公子也想做一回英雄,肯为了美人放弃你在夏侯家的一切?四海为家,诗酒花茶?” 听了孟囡卿的话,夏侯微忽然哈哈笑道:“囡卿,美人太过聪慧可就不好了!”夏侯微摸着下巴,眯着狭长的桃花眼上下打量着囡卿,带着七分豁然两分感叹一分遗憾,道:“囡卿美人,幸亏本少没有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这真的是夏侯微的真心话,同样是美人,夏侯微终于想通了为什么他对囡卿没有起过那种旖旎心思,有的只是欣赏与佩服。无关乎性别,也不干风月,这样的女子,可以为知己,可以为至交,甚至可以为仇敌,但就是不能有爱情,最起码他们之间不适合。因为她太过于理智,一切都看得太通透,喜欢上这样的女子,也许会很累。但同时,夏侯微没有对囡卿起心思的原因是,她不是能轻易动情的人,他虽然有一点点多情,但也是择人而取!夏侯微摇了摇头,他忽然很想知道,倾这天下,三千繁华,到底是何人能得囡卿倾心,他是何其有幸,何其……艰难! 等等,囡卿美人不是和无双公子那什么了,可为什么又要嫁给琅玕王那个病秧子…… 孟囡卿看着夏侯微飘忽古怪的眼神,就知道他的脑子里肯定没想什么好事。同时也颇为佩服他的自我愈合能力,好像他先前说的那些往事无关自己。 “大公子,请回答问题!” 夏侯这才回神,想了想囡卿口中所谓的“问题”,“啪”地一声甩开腰间玉骨扇,一股风流自在眼底流溢,嘴角勾起一抹笑,邪魅道:“囡卿美人,本少可不是什么英雄,但确实过不了美人关,所以阑溪之行,囡卿美人你就放心去吧,本少会把我家蓁蓁照顾好的!至于夏侯家的家产么,天下第一庄,那可不是一般有钱,本少一介俗人怎么可能弃之于不顾!再者,本少就算是想与我家蓁蓁四海为家,诗酒花茶,试问没有银子还怎么四海为家,诗酒花茶!” 如不是时间地点心情不佳,孟囡卿真的都想大笑了。夏侯微呐,果真不流于世,把璇蓁交到他手上,她,应该会幸福吧。心里这般感叹,嘴上却道:“我以为大公子想要带着璇蓁去浪迹天涯,酒肆沽酒为生。” “笑话!本少怎么可能让我家蓁蓁遭那份罪!囡卿美人你是戏文故事里郎情妾意的私奔故事看多了是吧,本少凭什么要弃了那份家业让我家蓁蓁平白无故受苦!再说,本少乃他夏侯家的大公子,承袭家业天经地义,等日后本少做了家主……”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夏侯微眼底的那抹邪魅笑意却愈来愈幽深。 “囡卿,其余的事情我没法掌控,但从现在起,我夏侯微只会有璇蓁一个女人。” 囡卿知道夏侯微口中无法掌控的事情是什么,是璇蓁自己的心。 璇蓁,不弃,扶笙,想起了这些离开自己的人,无尽的酸涩涌上心头,除了压抑与抑制她别无他法,指尖刺在掌心,传来细细麻痛,孟囡卿盯着夏侯微道:“夏侯微,我把璇蓁交给你了。” 此去阑溪,能让心生她牵挂的事情不多,而失去心智后的璇蓁就是她最大的羁绊。阑溪,她都不知道那里会有什么未知的事情等着她,所以她不能带走璇蓁;而在九阙,璇蓁现在顶着前朝公主这个大麻烦,难保各方势力不会对她动手,比起把璇蓁藏到仓颉山,其实囡卿还是愿意将璇蓁交给夏侯微,她就赌这一次,却是毫无保留地押上了全部。 她只希望,璇蓁能幸福。 夏侯微颇为感激地投给囡卿一记眼神,因为他知道,如果囡卿不相信自己,凭囡卿的能力,她完全能将璇蓁藏到他找不到的地方。解决完了心头大事,夏侯微才凝起神色,看着不远处的青砗,其实他很想问囡卿,她到底为什么非要孤身嫁往阑溪?千回百转的心思,夏侯微还是憋了下来。 顺着夏侯微的眼神,孟囡卿敏锐地察觉到了不远处青砗的异常,他似乎有些……焦急?再细微末节的反应,看在孟囡卿眼中就不对了。他身边的人能力有多高她是知道的,就说这个青砗,虽然在长安只扮演着他的侍卫,但那份气度与身手根本不是普通侍从应有的。最重要的是,她能感知到青砗对她的冷眼与无视,寥寥数次见面,可他对她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是恶劣。因为不满,因为不屑,所以这样的一个人,如果没有紧急事宜,他是绝对不会在自己讨厌的人跟前泄露自己的情绪。 而能让青砗伤神之事,恐怕也只有那人了,难道?心底莫名地升起恐慌,孟囡卿紧紧握了握袖口里的解药,又对夏侯交代了一遍:“夏侯微,你要照顾好璇蓁。” 夏侯微知道,囡卿这是要离开了。 夏侯收起扇子,使劲点了点头,略带沉重道:“囡卿,异国他乡,囡卿你要保重。对了,这是我夏侯家的信物,持此物,可令夏侯家在天下任意商号。” 夏侯家商号遍布全国,这个令牌有多大的作用自然不用解释,孟囡卿没有推脱也没有言谢,直接接过了夏侯微递过来的令牌,这等厚意,一个“谢”字难承其重。 孟囡卿刚要转身离开,夏侯微忽然开口道:“等等,囡卿美人,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 孟囡卿微微一怔,她没有想到夏侯微会问这个。 到了这个时候,确实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了。孟囡卿不语,对着夏侯微笑了笑,四下里环顾,然后挑起一根百年藤蔓,藤蔓上布满了青苔,宛如一条绿蛇,囡卿含笑将腰间的一条赤色衣带绑在了藤蔓的手柄处,凌空一悬,藤蔓像是一条软鞭一样落在了地上。 还在等答案的夏侯微根本没有理解囡卿此举为何,不远处的青砗也将眼神定格在了此处。 孟囡卿收起笑意,皓腕一动,藤蔓如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来去如风;卷入长空,霎时间风起尘涌,懂武的人都能看出来,孟囡卿这一手根本没有用一分内力,她只是凭身手和招式驱动着藤蔓,青砗看不明白孟囡卿这是在干什么,可夏侯微却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悠远的记忆慢慢和眼前这一刻相吻合,夏侯微还是一脸不可置信。 孟囡卿见状,脚尖轻踮,趁着夏侯微失神之际,瞬间将藤蔓缠在了夏侯微的腰间,赤色的腰带飘到了夏侯的脖子处,下巴正好被那藤蔓挑起来,十足十的……被调戏! “你你你……你居居然是……”夏侯微这回脸都青了,可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孟囡卿!”囡卿现在没有兴致逗夏侯,将藤蔓丢到他的手里后,留下她所谓的回答后转身向青砗走去。 青砗对孟囡卿就是的态度,就是警惕。 孟囡卿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得罪过青砗,总之他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看着面无表情的青砗,囡卿简言道:“我要见他。” 青砗看着走到自己跟前的人,余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夏侯微,什么也没说,只转身离开,囡卿紧跟其后。 二人离去好一会了,夏侯微才回过神,看着紧紧缠在自己腰间的藤蔓,他才能清楚的感觉到,这不是梦。他的脑中只剩下四个字:风华倾城。 竟然是他? 竟然是他?! 夏侯嘴角划出一笑,直达眼底的笑意,看来他是真的不必为囡卿担忧。 青砗带着孟囡卿来到了印月溪。 偃月形的溪流,水波潺潺,粼粼光晕,远远地,孟囡卿就看见玉无双负手而立,孤身站在河畔,阔阔天地,只余风吟,四周的禾木绵绵延延静了下去,她的眼中,就只剩下那一袭紫衣的身影。 一路上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了下去,孟囡卿鼻尖一酸,真好,原来他一切安好。 无双看见了囡卿,便朝着囡卿慢慢走来。看着靠近自己的人,孟囡卿的心像被打开了一个缺口,沉淀在里面所有的压抑与抑制呼啸而出。 第七十八回 万里山河谁主浮 孟囡卿抬头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人,心中涌起浓浓酸楚,千言万语竟是无从言楚,她从来没有过这种生疏感,一切事情,所有感情都超出了自己内心的掌控。 “扶笙和不弃死了。”看着无双,孟囡卿只能哽咽着说出这句话,不离不弃,那么美好的两个女子,其中一个竟然死了,为她而死。 玉无双抬起手,修长而净白的指尖触到了囡卿脸颊。 他的动作,眼神都带着一种天长地久的浓情,孟囡卿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清晰而沉厚的感情,可因为没有一个宣泄口而得以舒散,这是她这趟长安之行最意外的所得。囡卿一点也不喜欢无双的眼中的情愫,因为她只能看见而不能明了。他从来不说,从来不曾表达。 从锦州来到长安,璇蓁遭人所害,阿奶为了她而去,就连扶笙和不弃也是为她而死,泪水蓦地流了下来。 “他们都死了,为我而死……”孟囡卿很少这样释放自己的感情,她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在这个人面前她不用伪装,不用压抑自己的情绪。把璇蓁交给夏侯微,在她看来那是一场赌注,而她以琅玕王妃的身份前往阑溪,这又何尝不是一场豪赌?她从来不给自己留退路,迈出这一步,她真的就回不了头了。 没有撕心大哭,没有裂肺发泄,囡卿就那么无声地哽咽着,眼泪越来越多,连她也没想到,原来自己竟然是这么的脆弱。 “这些都和卿卿无关。”温热的泪划过指缝,怎么也擦不干,玉无双心都揪住了,原来这就是疼的感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无双的眼神停在了囡卿的嘴角处,眼底闪烁着不明的色彩,指腹重重地擦拭着她的嘴角,孟囡卿下意识往后躲,无双猝然无双覆下身子,将唇印在了她的唇角。 扶笙临走前的碰触,那是雪花落唇般地一吻,极尽怜惜与温柔。而玉无双的吻却不同,他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宣誓,孟囡卿睁大了双眼,无双的舌尖一遍一遍擦过被扶笙吻过的唇角,泪眼迷蒙间感受着这份真实。玉无双终日与锦被花清心香为伴,渗透进身骨的味道,那是他特有的气息。 她对他是从什么时候不一样的呢?是从第一次的窥探开始?还是从第一次的相互合作,彼此制衡开始?想起他们之间的那场交易,孟囡卿身子往后一倾,定定地看着无双忽然道:“千寻楼刺杀,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是皇帝所为?” 有些事情,今天必须要说清楚。 玉无双毫不闪躲,果断答道:“是。” 如此肯定的答案,囡卿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被人这般算计,她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深思。她和玉无双本来就是因为一场交易而走到一起,他帮她保护燕岭的那些人,而她帮助他让东宫珩进入这场皇位之争。玉无双早就知道那场刺杀是东宫寔所为,那他应该早就预料到了东宫珩会被逼迫,继而一定会陷身这场皇位之争,所以她后来的那些劝说对于东宫珩来说可有可无,形势所逼,东宫珩根本由不得他自己。囡卿心中有一个大胆的设想,那就是这场局是皇帝布的,但发生的一切事情其实都在玉无双的意料之中?于常人来说,身边有这样一个人,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可是于囡卿,她刚刚决定向这个人走去。 他的谋算,他从来没有隐瞒过自己。 也许这便是孟囡卿为什么会对无双产生情愫的原因。 步步为营,招招布局,这就是无双要走的路。可不管怎样,他对囡卿从来都是毫无隐瞒,她问,他就说。 从前的孟囡卿喜欢把所有事情掌控于手中,自来长安以后,她更不喜欢碰触未知的事情了,而当时的玉无双,对她而言是危险的,需要远离的,若不是那场交易,她和玉无双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交集。 玉无双就是看中了囡卿这一点,从第一次的交易开始。他谋的,就是她。 玉无双静静地注视着囡卿眼底的变化,她的沉思,意外,了然,最后全都被那抹坚定所取代,面上风雪无霜,可眼底的焦虑已经出卖了他的心底的急躁。是的,他在担心,担心她会抵触他的这一切。看到了那抹坚定,玉无双果断覆下身子吻在了囡卿的唇上。 依旧带着势在必得的宣誓,可这一次不同于前一刻的轻含轻拭,他擒住她柔软的唇,使劲的吮吸,紊乱的气息,疾风骤雨般地唇舌相逼,只因为他看到了她眼底的坚定。这样的卿卿,让他怎么不爱,他的世界,除了谋划就剩下算计,不会疼,不会伤,更无悲喜。可因为有了他唇下的这个人,他竟然生出了恐惧,亦明白了疼痛的滋味。她后退一步,他都会窒息。真的,玉无双觉得,二十多年里,画纱穿心刺骨的感觉都不及此分厘。 毫无章法的吻,唇齿间的深吮和相咬,无双甚至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心里的这份膨胀,只想把眼前的人深深印刻在自己骨子里,这一辈子也取不出来。幽深渊沉的墨眸中翻腾起一股欲望与占有,囡卿闭上了眼,心被这一吻打开了一道缺口,他们之间,从此刻后便变了,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的灼热与急切,原来不仅仅是她有情,原来有些事情不需要言明。 水波潋滟的印月溪映照出两道相拥在一起的身影,因为情厚,所以吻深。 久久,无双放开囡卿,看着眼前双颊通红,烟波迷离的人,心中又是一动。 “送亲使团已出长安,卿卿不后悔?” 囡卿按下胸腔内微微娇喘,反问道:“你会给我后悔的机会?” “不会。” 郁结了这么久的内心终于一动,囡卿莞尔,看,这就是玉无双。 短暂的对话后两人便离开贺兰山,他们才刚刚开始,他们前面还有很多未知的事情,囡卿没有忘了她方才问无双阑溪的情况时无双的反应,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指尖抚平了她眉间的忧愁。她知道了,阑溪的情况恐怕不比九阙好。 景夜漓带领着送亲使团前往阑溪,她这个时候必须赶回去,一旦被人发现和亲的昌和公主更本不在送亲队伍中,那将又是一场麻烦。 临走的时候,囡卿深深地看了一眼印月溪,这一生她都会记得,这个美丽的地方,葬着一个美丽的人。顺着印月溪再往里走,就是晴雪峰,一望无边的千年雪峰,那里,沉睡着萧扶笙。 别了,不弃。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结局,我宁愿我们,从不曾相识。 别了,扶笙。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结局,我宁愿你我,从不曾相遇。 孟囡卿将所有盛景尽收眼底,九阙,她要离开这个国家了,孟家为这个国家付出了多少,可最后的结局却是让所有人心寒。她不是迂腐之人,既然九阙如此晦乱不堪,那她便选择离开,她倒要看看,这片山河到底会落入谁人手中。千寻楼的那场刺杀,夏侯微对她说过没有傀儡入境,所以那些死士是豢养在九阙的。而她也对东宫珩说过,不管当时的场面有多么险恶,但结果就是谁都没有在刺杀中丧命,而发生这样的事情,第一罪责就是那场接风宴的负责者,所以囡卿才觉得那场意外不是为刺杀琅玕王或者四王子,只是为了逼迫东宫珩陷身皇位之争。 至于幕后主使,起先囡卿以为是太子或者瑞王,因为五皇子东宫珩对他们来说是个隐患,所以他们想借此机会除掉东宫珩。但是没想到的是那些傀儡死士的主人竟然是皇帝东宫寔,在太子没有被废黜之前,囡卿还想不清这一点,可是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渐渐浮出水面。 也许从一开始皇帝就没有百年之后传位给太子的打算,先不说太子府出现了龙锦花之事后皇帝对此事的态度,就是太子死在了流放途中皇帝也没有为此而去杀了西秦后人。 这一切就像是东宫寔布的一场局,所有人从一开始就是皇帝手中的棋子,他想用让天下心服口服的借口废.黜太子,所以龙锦花花谢后,废太子仿佛成了天授神命。可囡卿想不明白的是皇帝做这些事到底是为了谁? 如果是为了五皇子东宫珩,可皇帝难道真的不知道东宫珩就是七隐门的门主雪渊公子?瀚海以南,整个临川南蜀都是他的势力,这股江湖势力更是朝廷的第一大江湖隐患;而如果不是为了东宫珩,那皇帝为何当日要暗中操控那场刺杀,迫使东宫珩进入这场皇位之争? 如果是为了大皇子东宫瑞,那皇帝为何不直接给瑞王爷太子之位?最重要的一点,囡卿一直认为东宫瑞和西秦后人暗中往来,皇帝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儿子在自己眼睛底下和一群叛.党私相往来。 眼下太子已死,皇帝年事已高,但如果东宫寔的这番动作既不是为了东宫瑞,也不是为了东宫珩,那他到底想要把这几万里的盛世山河交到何人手中? --------------------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皇帝在为谁备龙椅? 第七十九回 琅玕砗磲皆玉者 九阙往阑溪的官道是从长安起,路经临川、湓城、涿昌,然后抵达阑溪。而孟囡卿与玉无双却是从锦州启程,路过阳关后便能直达龙城。 三人两马,起初囡卿提出在锦州购买马匹,但玉无双却不给她一点机会,最后两人只得共乘一骑。马上就要离开锦州,孟囡卿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出去见璇蓁一面。 玉无双感受着身后之人起伏,侧过脸淡淡道:“总有一天,卿卿可以回来。” 从这个角度看去,囡卿只能看见玉无双的侧面,下巴,唇,鼻,眉,眼,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卷名画,每一处都是最完美的笔墨倾注。皇帝愿意放琅玕王离开九阙,前提是东宫寔只把琅玕王当成了一个可以任他拿捏的病王爷,他将自己的女儿赐婚病王,也只是把琅玕王当做他控弦阑溪的手段。 但,东宫寔算错了,也许他从来也没有想到,蛰居病王府的琅玕王会是能让江湖上为之一动的无双公子;二十多年的暗探明察,东宫寔都没有发现这个惊人之谜,否则,他也不会做出这般放虎归山留后患的举动。 丌官琼,琼字,玉者; 此代皇子名字皆从‘王’字,东宫寔赐琅玕王‘琼’字,他可有想到这种巧合? 琅玕王,琅玕者,美玉也; 孟囡卿看着这副近在咫尺的如画面容,紫玉无双,当世无双。 他是真正的艳绝九阙。 不仅有玲珑阁,就连跟在他身边的人都是与玉相关,青砗、青磲。砗磲属佛家八宝,皆取玉意。 孟囡卿怎么能不感叹,如今想来,玉无双,琅玕王,这二者之间不相关的联系全都成了另一种草灰伏线。 孟囡卿隐隐觉得,东宫寔放琅玕王离开,总有一天,九阙,阑溪,甚至于整个天下,都会因为眼前的这个男子而为之动荡。孟囡卿回忆起了她第一次见琅玕王的景象,青衣,乌发。露在外面的半边脸上透出青白的病容,近乎狰狞,就连握着帕子的指节都泛着病白。那是一种长年累积的孱弱,一种与生俱来的病态,一种侵肌入骨的灰霾。琅玕王是灰暗的色泽,那是一个过早枯萎的少年,而玉无双则不同,他是真正的艳绝九阙,当世无双。 没有谁会把这样的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一个人,到底经历什么事情才能以如此极端的两种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 这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孟囡卿不由自主紧了紧环在他腰间的手臂。自从带着璇蓁来到锦州,她每走一步都要算计好,前途,后路。从前的她从来不用考虑这些因素,但,肆意,张扬,偏执,这是她骨子流淌的血液。忽然倾身靠在了无双背上,孟囡卿想到了她与玉无双间的交易。以五皇子起争皇位之心换得燕岭之安。皇位之争,根本不需要她做什么东宫珩必定会被卷入,所以她一度想不明白,那场交易,玉无双到底得到了什么? 她只知道,如果没有那场交易,在长安城里她绝对不会靠近玉无双这样的人。可就是因为那场交易,警惕之余他们之间多了两分互利互惠的关联,相互都有制衡彼此的利益,她才允许自己接近玉无双。 锦州之事,如卿所查。从那盘棋的第一子起,她就落入了他的局。 卿卿不想,那就不救。 卿卿想护的,我都愿意替你守着。 谋权,布局,玩的就是人心。 这一点,看来没有人能比得过玉无双。 孟囡卿承认她沦陷在了这场迷局中,但她的第反应却是遵从自己心底的意愿。孟囡卿从来就不是养在闺中的娇柔女子,以前她被很多事情扰乱着心智,她没有时间在意过自己心底的感情,可于她这样的女子,有些东西,看不清则罢,一旦认清,她会任由它疯长,最后在心底刻成一股至深至髓的执念。 如果那一吻让囡卿满腔的感情得以宣泄,那前往阑溪便是她热烈而向上的一种迎接。她不知道他想要什么,皇权,霸业,不外乎就是这个天下,她不知道她能陪他走到哪一步,但至少现在她是愿意陪他。 广袖倾泻,左眸下的那颗血痣,里面的嫣红已平息了涌动,直到平淡无波,昭示着他平复的心绪。玉无双慢慢放缓了僵硬的后背,默然支撑着囡卿所有的力量。 只是愿意陪他么? 还想回来么? 还要惦记着不相干的人么? 呵。我的卿卿,不着急。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这辈子都留在我身边,哪怕,需要禁锢;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这辈子都不愿意回头,哪怕,百念俱灰;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这颗心没有一个别人,哪怕,葬了所有。 玉无双转过头,所以马背后的囡卿没有看到那抹嫣红里的汹涌而起的翻腾涌动,那是他心魔将起的征兆。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紧,那双渊泽如墨的狐尾眼底流泻出不知名的情绪,桀骜,俾睨,傲居,嗜血,毁灭,煎熬,不经意间思绪唤醒无双心底的魔怔,马蹄声起,过于平静地魔怔,悉数映撒在了他们身后的这片疆土。 马背后的孟囡卿当然不知道这一切,她以为,她只需要抱紧他,独留身后无尽尘埃。最先发现玉无双不对劲的人是青砗,十多年的相伴,他当然知道自家主子怎么了。 握着马鞭的手骨一紧,青砗蓦地白了脸。 “驾——”长鞭一挥,生生在马身上抽出一道血迹,策马朝绝尘而去的玉无双追去。 孟囡卿是被周围越来越多的马蹄声惊醒的,说明有很多人在追过来,靠在无双背上的囡卿忽然坐直了身子,下意识将手放在了缠在腰间的红练上。他们已经出了阳关踏足龙城,出了阳关就是离开了九阙境地,龙城便是阑溪边境。这个时候会有什么人赶来呢?是敌是友?不是孟囡卿过于警惕,而是她还不知道玉无双在阑溪究竟是怎样的处境,可就九阙而言,一旦东宫寔发现了琅玕王不对劲,他肯定会派兵追杀。 风声灌耳,呼啸而过。囡卿靠近无双耳边,低低道:“无双,有人追来。”、 温软的身躯,熟悉的气息,玉无双默猝然回神,一股气血上涌,又被他暗中运功,生生逼了下去。低低喘了口气,玉无双才控制住力道,马渐渐慢了下来。 青砗终于赶了上来,神色匆匆地开口就问道:“公子,您怎么样了?” “无碍。”眼底划过一抹不悦,玉无双却是侧面朝向了囡卿。 青砗无比愤怒怨恨地看向了囡卿,这是青砗第一次毫不掩饰对囡卿最真实的态度,囡卿心中一紧,急忙拉过无双问道:“无双,可是画纱毒发了?” “不是。” “无双,我这里有画纱解药,是——”孟囡卿最重要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一阵马蹄声急急赶来。 “无双,囡卿,竟然真的是你们!” “漓世子!”孟囡卿看着像是仓促逃命的送亲队伍,诧异道:“漓世子,送亲使节不是应该走官道吗?这里已是龙城地界,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景夜漓看了一眼无双,指着后面溃不成军的队伍道:“有人要对琅玕王不利,截杀送亲使团,我们是被逼至此。没想到竟然会遇到你们!” 玉无双没有丝毫诧异,而孟囡卿却惊讶,这个关头谁会来截杀琅玕王,难道是东宫寔?可不应该啊,东宫寔绝对不会这么快知晓一切,可景夜漓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刺客中有死士。” “怎么可能?皇帝不可能这么快得知消息。” 一旁的青砗终于忍不住,冷脸朝着囡卿道:“惺惺作态!” “什么?” 玉无双毫无言语,只凉凉地看了一眼青砗。 愤愤不平的青砗不甘心可又不得不垂首。 孟囡卿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个中情况,没想到玄武竟然跟着来了。 “大小姐,西漠四王子在护国公府遭遇不测,皇帝今早下令,查抄孟府。” 九阙护国公府就这样彻底终结了,孟囡卿无力地握起手掌,孟府声名太大,孟家军功高震主,从三年前的战事开始,皇帝就想除之而后快。皇帝将四王子囚.禁宫中,这一消息外界并不知道,所有人都只看见了萧瑢是在孟家出事的,皇帝就可以趁势将一切推到孟家,这一招借刀杀人想必是让所以不知内幕之人心服口服。 “那孟府其他人呢?”孟囡卿替自己的阿奶感到心痛,她老人家尸骨未寒可孟家就被查抄了。 “仆人皆落奴籍,无明大师已归,讣告昌和公主为两国大义,以孝身前往阑溪和亲琅玕王。无明大师亲自为孟老夫人做法超度往生,闲杂人等不得干扰,所以国公府一部分人还在无明寺。” 孟囡卿了然,无明大师这是想保全自己和孟府的人。 “其他人的还好说,可颜不离的身份,一旦被查……玄武,你去一趟无明寺,暗中将不离接出来后让她来阑溪找我。璇蓁暂且留在锦州,你照顾璇蓁之余要时刻注意长安的情况和燕岭之事。” 孟玄武是来准备跟着孟囡卿前往阑溪的,这是他的职责所在。可这次听完囡卿的这番命令,他也没有反驳,思谋之下听话地点了点头。 玉无双始终在一边静静听着,等这主仆二人说完,无双忽然看似无状地提点道:“萧瑢昨日死于雪峰,就算是边关八百里加急,皇帝收到消息也是在两日之后。” 玉无双看着身形一僵的孟囡卿,知道她在听,眼眸一敛,继续淡然道:“卿卿离开长安,那批刺客是提前埋伏在贺兰山中,卿卿不放想想,到底是谁泄露了消息。” 听了玉无双这两句话,孟囡卿也陷入了沉思,这一点上是她大意了,萧瑢为她而死,她始终不愿意多想一分,因为刻意回避,所以她才错过了这其中重要的一点。 先不提皇帝到底知不知道他们离开长安之事,就算是知道,萧瑢昨日葬于雪峰,这个消息若从贺兰山传到长安,最快也要两日时间,而昨天,皇帝就以失察之罪查抄了国公府。也就是说,皇帝昨天就知道了萧瑢身遭不测,皇帝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死士刺客提前埋伏于贺兰山,夏侯微出现的时候那些人都没有出手,唯独等在他们进入贺兰山后那些人出现了,并且处处下死手。如果这些死士真的出自皇宫,也就是说,皇帝不仅仅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离开长安,而且已经在贺兰山布下了天罗地网等他们自投罗网。 且,自投罗网的不止有他们,还有夏侯微和璇蓁。 玉无双和夏侯微都怀疑这件事是因为有人泄露了消息。可是知道夏侯微带璇蓁来贺兰山求医只有玄武,知道她和萧瑢出长安的人虽然多,可都是同行者。玄武和不离不弃是不会。萧瑢始终和她在一起,他还为此赔上了命,景夜漓没有理由做这种事,还有玉无双与重海…… 孟囡卿看向了玉无双,带了几分质疑,玉无双非但不恼,反而轻然一勾唇,敛下眼眸,似是感叹道:“看来卿卿还是没有想到细作的身份。” “无双公子知道?”孟囡卿脱口而问。 “现在说了卿卿也不会相信,只能等日后卿卿自己发现。” 孟囡卿抿了抿唇,再没有追问,玉无双说得对,她是愿意跟他前往阑溪,但还没有到毫无保留去相信他的那个地步。 玉无双捋了捋广袖,也是再无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