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原来你也在 作者:弱水尚欠 文案: 平凡的大学生,普通的大学生活,也许有点意思的插曲。 只是也许。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严默间,吴语潆 ┃ 配角:郭归问,周潇良,谢榛率 ┃ 其它:轻松,校园 一句话简介: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 ☆、好吃的窝蛋牛肉饭 “默间快起床,已经下午六点多了,你八点不是有面试吗?” 与其说严默间是被室友李升的夺命追魂音叫醒,不如说是被摇摇欲坠的床铺唤醒了被死亡支配的恐惧。垂死梦中惊坐起的严默间,随着李升停止对床架毫不留情的□□,因梦见地震无处可逃而加速的心跳慢慢平复了下来。 严默间、李升,D省普通大学GW的大二学生,计算机专业,宿舍是南苑13栋的329室。GW的宿舍是四人间,另外两人分别为黄均融、何伟携。 时值六月下旬一个美好的星期四——嚣张了几十天的烈日难得偃旗息鼓,清凉重返人间,最重要的,是今天没课。 为表庆祝,严默间昨晚买好薯片可乐,完美地本色出演了一把抠脚大汉,看了一宿的台湾偶像剧。在感情漩涡中挣扎到早上七点多的严默间,终于结束了男女主角大概能猜中开头,也基本可以猜到结局的十多集人生。秉承中华民族绝不浪费的优良传统,严默间把最后的薯片碎倒进嘴里,尽管身体没被掏空,也只能恋恋不舍地爬上了床。 一觉睡醒,就是现在。 “面试?”头发蓬松,睡眼朦胧的严默间以手支额,表现出了地震幸存者应有的一脸懵逼,一向自诩有几分数学天赋的他,此时也理所当然地忽略了李升一句话中的两个数字有何特殊含义。风扇徐徐送来温柔的风,严默间又昏昏欲睡起来,弱不禁风的思绪身不由己,继续四散。 “是的,三下乡的面试。”李升的声音似乎从未如此幽怨,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 哦,面试。三下乡……三下乡是什么鬼,想不起来,大概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要不还是继续睡吧。嗯,三下乡面试?想、起、来、了! 与记忆一起把严默间冲撞得披头散发的,是突如其来的绝望:好困,为什么是这个时间…… 虽说GW只是个普通大学,但毕业没那么容易,每个大学都有它的脾气。要想从GW顺利毕业,除了所有学科达到及格以上,还要通过社会实习和社会实践——前者需和专业相关,后者范围较广,局限较小,但也需要去寻找,去参与。 “三下乡”就是社会实践的一种。错过这次面试,就要继续找其他社会实践。狭隘的交际圈,乏善可陈的校内生活,严默间并不认为自己可以轻易找到更多看起来还算满意的社会实践。总的来说,这次社会实践的机会对不思进取但还想毕业的严默间来说,其重要性是不容置疑的。 面试八点开始,地点在教学楼C栋304,从宿舍过去大概要十分钟,现在的时间是六点二十分,洗漱一下大概十分钟,剩下一百分钟,足够去饭堂吃个饭,心情好的话,还能在校园里散个步,和青春洋溢的师弟师妹们来个或致命或甜蜜的邂逅,如果惺惺相惜情不自禁,兴许加个Q留个电话也不成问题。得益于强大的计算能力,三位数的高难度加减并没有难倒我们的数学天才严默间童鞋,短短几十秒已得出以上结论。 难得积极一把的某人做了个深呼吸,叹了口气,抓抓头发,似乎恨不得把所有的记忆都像头发一样抓在一起,然后高速关掉手机的计算器,跳了下床。 GW共有三个饭堂,一饭“文采园”,最大;二饭“风采园”,最便宜;三饭“博雅园”,最多人。一饭三饭比邻而建,二饭羞于当电灯泡,悄悄远离百米,默默守护。 十五分钟后,严默间来到了楼下的风采园。风采园共有两层,一楼以常规模式为主,米饭和菜式分开,根据个人情况排队打饭打菜,吃多还是吃少,粗茶淡饭还是大鱼大肉,看个人胃口,当然,也别忘记看饭卡余额;二楼除了常规模式,还有各种套餐、粥粉面之类供应。 三个饭堂的晚饭开放时间都在五点左右,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到五点半,正常情况下,五点半到六点是晚餐高峰期,逐步衰减到七点。GW的惯例是星期四下午全校无课,大部分学生提前到五点就餐,尽管刚过六点半,饭堂已由人满为患变为人员稀落。 考虑到省了午餐,严默间决定今晚奢侈一把。他先到一楼的小卖部买了支橙汁,然后上二楼挥霍6.5大洋点了一份窝蛋牛肉套餐。由于吃饭者寥,严默间当仁不让地享受了一回饭堂高质高效的服务。刚刷的饭卡还没捂热,香喷喷的窝蛋牛肉饭已华丽登场。 找到一个靠中间的位置坐下,严默间环顾四周,享受的对象从饭堂优质的服务转到了高处不胜寒的包场的孤单。零星坐着吃饭的其他人,仿佛是因为自己的慷慨才能在此享用美味的晚餐。 然而,这世界知己难求,不解风情的人却比比皆是。严默间还在赞叹本人的高风亮节,不合时宜的一声平地惊雷已自打菜窗口响起,几乎要冲出饭堂,甚至比国足还先一步冲出世界:“今天的饭菜已经没了,有需要的同学请到旁边的窗口吃面!” 打雷的这位英雄不是雷公,是雷母,也是学生党们亲切地称为打菜大妈的一员。 每个人心中至少有一个梦想,每个饭堂总有多位打菜大妈。有着雷母之威的这位大妈,其体形和严默间大一的时候深受同学们喜爱的鸡腿有异曲同工之妙——壮硕结实,分量十足。当然,饭堂目前的鸡腿是无法与之匹敌的。自从大一成为过去,鸡腿们也许是哀悼远逝的青春,或者犯了相思,也可能只是单纯想减肥,反正就是日渐消瘦,唯一瘦不下来的价格大概是它们最后的倔强。随着鸡腿无一例外的大变身,同学们对鸡腿的感情也不免由喜爱过渡到怜爱,最后明白爱不仅要懂得放手,也要舍得松口,于是将怜爱升华为忍痛割爱。 雷母大妈也深受同学们喜爱。别误会,和对鸡腿的爱不一样,体形只是巧合。这份沉甸甸的爱,源于雷母大妈打菜时总是同样沉甸甸,满满的都是爱的一勺子。在雷母大妈眼中,几乎所有学生都是瘦得过分的。如果是本饭堂的常客,就可以经常听到雷母大妈招牌式的大嗓门:“你们这些年轻人,老吃这么少怎么行!”有幸和雷母大妈正面交锋的同学,哪怕只有寥寥数次,相信对其不由分说,直接一大勺菜扣在饭盘上的霸道总裁作风也是印象深刻,甚至一不小心,情根深种。 情义难两全,爱恨总相伴。最恨雷母大妈的可能是那些和鸡腿一样想瘦身,以女同胞为主的同学们。这不能怪雷母大妈,也不能怪这些同学。前者的行为出于好意,后者则是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贯彻瘦身计划,做好了和美食长期抗争的准备,却被前者利用数量优势直接摧毁心防,陷入吃了难瘦不吃难受的两难境地,难免对雷母大妈心怀怨念。 好心做坏事,汝之蜜糖吾之□□,古人诚不我欺。 那么问题来了:假如雷母大妈没错,想瘦身的同学也没错,谁有错?著名歌手蔡依林尝过柠檬草的味道,给出了她的答案:我们都没错,只是不适合。 严默间没有尝柠檬草,但吃完了窝蛋牛肉饭,心想:“这窝蛋牛肉饭的味道真不错。” ☆、三年前的七色花 七点十五分,严默间告别心爱的雷母大妈,走出风采园,校园已沐浴在淡黄静谧的灯光之中。 千万别被表面的平静欺骗,背后其实暗藏杀机。 饭堂的战争告一段落,新的战火已经点燃,战场转移到各处空地:饭堂门口,是约好夜跑的小刘翔,蓄势待发;校园过道,是全副武装的骑行爱好者,厉兵秣马;宿舍楼下,是观战静候选手替换的多位超级丹,杀气腾腾…… 哪怕一块小小的草地,也没能幸免,迅速形成了诸侯割据的局面:有手执吉他,独奏《对面的女孩看过来》,时不时给路过女生一个媚眼的深情男生;有旁若无人,苦练嗓子,虽已声嘶力竭仍歇斯底里地拿生命在歌唱的音乐家;也有促膝长谈,友好和谐,在欢声笑语中探讨八卦的三五知己…… 至于各大阴暗角落,男女、男男、女女含情脉脉,上演“我的眼里只有你没有他们”的感人戏码,行些让人脸红心跳之事,羞煞旁人。 世间百态,芸芸众生,天地万物,冷暖人情,道不清,数不尽。 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只是看看不说话的严默间如是想着,尽管刚填满胃,心却一下子空虚起来。 吃喝拉撒睡,玩玩电脑手机,看看电影电视,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打转,偶尔才和认识的人联系,这就是严默间的日常生活。熟络的人不多,身边成双成对出没的人却太多,就算是草地上抛媚眼的深情男生和那不要命的灵魂歌唱家,至少身边也有个同为音乐而努力的彼此。 真讨厌啊,严默间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有人说,心里有着可以挂念的人,就不会寂寞。有没有这样的一个人?严默间想了想:确实,曾经,有这么一个人。 说起和这人的相遇,那是三年前的夏天,盛开如昨。 当时,在读高二的严默间年方十八,没有貌美如花,仅有的一点才华也被邋遢的胡子巧妙地封装起来,除了因为忙于学习而没时间愉快地玩耍,和现在的他并没多大区别,正面临着为期两天的期末考试。 当然,这不重要,还是回到相遇的始末。 学校规矩是期末试不在本班考,严默间被安排在另一个高二的教室。走到贴有自己学号的考位前,严默间发现桌面似乎写着什么。 莫非是江湖失传已久的秘籍,一直封印在这化作课桌的木板里,千年的时光过去了,终于等到自己这有缘之士,于是重现武林?想想就有点小激动呢。 秘籍的出现往往也意味着黑暗势力正在逼近。严默间看看周围,嗯,都在专注地为考试做最后的挣扎,没人留意这边,果然自己才是要拯救世界的人。 按常理推断,留给主角的时间大概只够练成普通高手,要打败真正boss,只能在漫长的过关斩将中不停成长,最后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boss惜败一招,黯然退场;又或者两人实力不相伯仲,难分难解,激战三天三夜后,英雄相惜,暧昧一笑,恩仇全泯,化敌为友,手拉手共赴美好明天。 想太多了,将来的事将来议,既然时间已经不多,还是赶紧看看秘籍写了什么,再不速度都要开始考试了。 严默间强作镇定,慢慢坐下,先遮住秘籍,再逐寸挪开手臂细看。 紧张、激动、期待,这一刻,手已不是手,是新世界的大门,是未来的新篇章,是时代的转折点,是苍生的命运。 咦,这秘籍好像一目了然得有点过分了,似乎还不小心被手臂擦掉了部分痕迹。 映入眼帘的是八个秀气的字,分为两行,从左往右看,两行字分别为“祝君好运”和“考试成功”。八个字,如果通过不同的排列组合成一句话,共有40320个结果,直接理解为“祝君好运”、“考试成功”是其中较为简单粗暴的一种,但显然,有理由相信这就是最佳解读,至少,严默间是这么认为的。 严默间用手指擦了擦,字迹淡去,手指多了层黑色。看来,这并不是什么江湖秘籍,只是桌子的主人用铅笔给自己这个几天的使用者留下的祝福罢了。 果然,江湖秘籍还是得去鲜有人知的悬崖或者山洞找,严默间忍不住在心里哀嚎了一下。 失望归失望,对方一片好心,装瞎子不作回应毕竟有点不好意思,严默间陷入了沉思:对方只有言简意赅的八个字,回复太长,恐有废话太多或交浅言深之嫌,不够低调,且略显浮夸;回复太短,又似乎过于敷衍没有诚意,也不能表现内涵,可谓失败。 有了,洋务派曾提出“师夷长技以自强”,教育我们不能局限于本土文化,何不以外语回复?严默间豁然开朗,2B铅笔一挥,在八字祝语旁写下绝不2B的呕心沥血之作:The same to you,thank you! 巧用“the same”,把原句看得见的祝福悉数返还,即使有什么看不见的深层次含义,也毫不含糊地回赠给了留言者,最后用“thank you”收尾,整句话用词朴实,琅琅上口,体现出社会主义四有新人应有的道德修养和文学素养,代表了一个时代的巅峰水平,堪称完美。一百分满分的话,严默间愿意给自己打九十九,剩下的一分,决定留给这句话的接收者自由发挥。 把留言的事情搁在一边,严默间安心考完了第一科的语文,然后回家吃了个饭,再睡了个午觉。 下午考的是数学,在原教室自习了一小时后才去各自考室。 严默间来到考位的时候,发现有了新的留言:“没想到还能收到回复,谢谢。看语气和字迹,同学你是个男生吧?” 有点意思,是个喜欢侦探游戏的神秘笔友。严默间一乐,也不卖关子,直接回复:“是的。鄙人也不妨大胆推测一下,阁下应该是位女侠?” 晚上也是自习时间,严默间百无聊赖地翻着课本和习题册,感觉烦闷的时候就提醒自己“tomorrow is another day”或者“明天会更好”,于是稍觉振奋。 一觉过去,“明天”已是“今天”。 严默间又来到了神奇的课桌旁,留言的确更新了:“真是个聪明的年轻人。看到旁边的这朵小花没,它本来是一朵七色花,一片花瓣可以实现一个愿望,本女侠用了五片,见你我有缘,剩下这两片就大发慈悲送给你了。许愿的时候记得配合咒语‘女侠真好‘使用。” 严默间看看旁边画着的不知名物体,结合上下文,如无意外就是传说中的七色花了。顾名思义,七色花应该有七种颜色,具体是哪七种,他也说不上来,但至少可以说出其中两种了——黑与白。 想了想,严默间在旁写下:“感谢女侠这犹如恶魔引诱凡人的慷慨。这礼物实在让人无法拒绝,能实现两个愿望,就算出卖灵魂也心甘情愿。请帮我实现第一个愿望——成为七色花女侠的扣扣好友吧,女侠真好。” 在严默间的高中时代,同龄人之中基本没人有属于自己的手机,要远距离通讯,上网即可使用的扣扣无疑比分分钟都是钱的固定电话要节省,在某种程度上也更容易保护隐私。 愿望能否实现呢?答案要下午才能揭晓了,严默间略感遗憾。 考试的时间一般不会嫌多,期待答案的严默间罕见地感叹了一句:过得真慢啊。 赛跑中输给了乌龟的时光选手,在望眼欲穿的观众严默间注视下,终于跑到了名为“下午”的分界线。 一小时的自习刚结束,没睡午觉的严默间,坐立不安的严默间,意乱情迷的严默间,一路小跑,穿过教室,穿过人群,穿过时光,来到了考位前。 也许是最后一次看这熟悉的课桌以及脑海中流淌过多次的字迹,严默间牢牢记住了桌面那个拿着叉子调皮地笑的小恶魔,九个简单的数字和两个有点复杂但尚能识别的汉字:桐歆。 严默间的心情很愉快。不仅是因为放暑假,还因为顺利和昵称为“桐歆”的七色花女侠成了扣扣好友。 很默契地,两人都没问对方的姓名,只是聊聊彼此的爱好,推荐一下书籍歌曲影视,偶尔也对国家大事发表一下意见,或者讨论讨论学习。 愉快的聊天在暑假结束后频率大幅降低。身为高三党,两人都为毕业班紧张的学习忙得焦头烂额,周末休息的时候才有空聊一会,话题也基本局限在学习,高考前一个月,更是一句话也没聊过。 高考结束当天,严默间鼓起勇气,在扣扣约七色花女侠见面,没有得到回应。 “桐歆”的头像,再也没亮起过。 ☆、菜市场的战争 直到教学楼C栋触手可及,严默间和师妹来一段甜蜜邂逅的幻想宣告破灭。倒是一名骑行爱好者直击灵魂的一记野蛮冲撞,让他惊魂未定。灵魂骑者全身包得很严密,像在cosplay名侦探柯南里面的凶案黑手,内心的想法和相貌一样神秘,毫无停顿,呼啸而过。 “也许是个受我美貌冲击走神的羞涩妹子,不能全怪她。”严默间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有点多人……”站在C304门口的严默间彻底被眼前菜市场般宏大的场面震慑住了。 教室的座位全被占用,站着的人由内到外来了个包抄,把C304围个水泄不通。 吾道不孤,严默间自我安慰了一下。 灯火通明的菜市场隐约分为三个阵营:面试小组和面试者,待面试者,观望者——由如坐针毡等待结果的已面试者和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组成。 面试者正在和面试小组侃侃而谈,虽然还没确认能否加入神圣的三下乡队伍服务社会,其热情已随横飞的口沫喷涌而出,颇有几分大妈驰骋菜市场的自信从容,令人击节叹赏。 至于待面试者,他们要做的事情也很重要——填写资料。古人有云,师出须有名。小队伍有大意义,身为三下乡队伍的一员,虽说英雄莫问出处,至少名字还是要有的。就算是特务,一个神秘而响亮的代号也是必需品嘛。 我们的主角,严默间童鞋,正在待面试者十来人的大军中徘徊着。大概是太久没和数量级达两位数的人打交道,又或者受到众大妈的感染,宅了二十年的严默间有点小激动。加入待面试者行列登记资料的时候,严默间感觉双腿仍有点哆嗦,填写“面试理由”一项时情不自禁大笔一挥:为人民服务! 诚然,严默间同志的觉悟是大大滴有滴,但觉悟不像长痘般鲜明别致,不是有目就可以共睹,口说无凭,能否让面试小组真切地感受到,还有待商榷。 说到长痘,这里也顺便提一下严默间童鞋的相貌仪容。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仪表堂堂……OK,这些都是形容别人家的孩子的,咱家的孩子,名叫严默间的这位,和褒义词自小就玩不到一块去,和他关系更亲密的,应该是诸如普通、平凡之类的中性词。 在坚持客观不昧良心的前提下,如果出于人文主义的关怀,非要来些积极向上振奋人心的评价,也许、大概、可能,“喜感”一词可勉强凑合。有点圆的娃娃脸+蓄了一段时间的胡须,把年少和老成巧妙结合,产生神奇的化学反应,让人莫名想笑。这也给严默间带来了困扰和疑惑:要不要经常刮胡须?是不是当着别人面刮胡须就能见证别人的笑容如何从脸上消失? 总的来说,严默间的卖相并无优势,勉强算是徘徊在及格线吧。 “咦,那两个人……”帅得不够明显的严默间刚在登记表上向全世界宣告自己为人民服务的宏愿,百忙之中也不忘观察面试情况,被两个人吸引了注意。 旁人可能觉得这是因为那两人帅得比较明显,同为男生的严默间内心产生了认同甚至妒忌,所以注意力集中在他们身上。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严默间注意他们的唯一原因,是因为彼此认识。 有种现象,很多人应该都留意过:一个美女旁边,往往是个姿色平平的女生,美美组合或丑丑组合,似乎较少出现。 这种现象是有其道理的。首先,真正的美女相对偏少,美美组合较少成为必然;其次,丑丑组合容易扩大杀伤力,纯属互相伤害,相貌没自信的,会自觉避免同行,因此也少;最后,美女固然有天生的,也有对比诞生的,两个姿色有差异的女生走在一起,哪怕都不是美女,对比之下,本来只是六分的姿色拔到了八分,荣登美人之列,另一位本有五分,却含恨掉到了四分,无意间形成了美丑组合。当然,也不排除有人刻意制造对比,减少偶然,增加必然。因此,生活中总觉得多是美丑组合。 严默间和两位帅哥的友情有其必然性,但和上述的原因并没关系。三人的友情,是在一起玩游戏的过程中发展而成的。 “噢噢,格格巫!”看两位帅哥已经在等面试结果,严默间主动打了个招呼。 “噢噢”和“格格巫”当然不是真名。 “噢噢”本名阮石浩,游戏中的id叫O2O2,大家就习惯性地叫他“噢噢”或者“哦哦”。有位一起玩的师弟喜欢称呼阮石浩为“氧气君”,倒也贴切。阮石浩后来改了个id叫O3O3,按师弟的叫法,应该改口为“臭氧君”,但这样听起来像在打情骂俏,有暴露性取向之嫌,师弟还是专一地保留了“噢噢”这一称呼。 至于“格格巫”,本名郭归问,简称GGW,一看就和GW这所大学有缘。在输入法敲下ggw,候选项会有“格格巫”出现,因而得名。如果把时间推移到大学毕业后,微博开始流行的时代,还可以看到,郭归问起了个微博名叫“来自GW的GW”,目的就是纪念这四年的大学生活。 阮石浩、郭归问和严默间一样,都是信息学院大二的学生,不过阮石浩是统计班的,郭归问和严默间同班,都是计算机专业。 听到爱的呼唤,两人齐刷刷地向严默间行了个注目礼。毕竟是帅哥,还是两人一组珍藏版的,旁边女同胞对严默间的好奇心被成功勾起,也纷纷投来审视的目光。 “唉!”不知是不是错觉,严默间似乎听到了一声整齐划一的叹息,其中蕴含的绝望令人动容。 严默间没有深究叹息背后的真相,和阮石浩、郭归问聊了一下这个“三下乡”面试的相关事宜。 这支“三下乡”队伍是由学生自主组建的,队长也是大二的学生,不过不是信息学院的。队长来自政管学院,女生,副队长是她正读大一的师妹。本次“三下乡”的目的地,是副队长的家乡Q市,暂定的“三下乡”单位是一所小学,当地相关部门主要由副队长联系。 阮石浩得知这次面试,是因为他选修的一门课上,恰好有来自政管学院的女同学,那同学前几天告知他这一消息。郭归问的消息来源,则和严默间一样——皆透露自严默间的室友李升。 细心的朋友可能要问:李升是怎么知道的? 很多事情看似偶然,都有其内在的必然性。真相就是——李升和队长是老乡,队长拜托李升帮忙宣传“三下乡”招人,就是这么简单。 关于“三下乡”,能聊的东西其实不多,寥寥几句已把情报互通个七七八八,剩下的就靠临场发挥以及个人魅力了。 的确需要临场发挥。基本上,严默间并没什么面试经验。硬要把什么扯上边,大概就是以前由于各种学习或生活问题,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所进行的面对面交流。可是,这种老师主场作战,客场几乎溃不成军,纯属一面倒的惨痛经历,严默间并不认为对今天的面试有什么帮助。 严默间又想起平时上课做presentation的演讲,站在讲台上看着全班四五十人,会紧张得语速加快,恨不得把十分钟的演讲缩成一分钟的场景,瞅瞅四周,仿佛预见菜市场的各位因自己的不知所措而哄堂大笑,更是心慌。 至于个人魅力……算了,还是寄望于临场发挥吧。 “下一位,严默间同学。” 属于严默间的战争,也许是滑铁卢之战,要开始了。 ☆、首战 很多年以后,首次面试的情景仍清晰地铭刻在严默间的心间。 当时,两位女面试官和严默间有一张课桌的距离,但锋利的眼神似乎无视时空,直接射穿严默间略黑的肤色和努力蓄了一周的胡子所组成的重重伪装,看到他内心深处的不安和羞涩。 课桌?严默间不自觉开了小差,想起当年和某女侠在课桌上激扬文字,温馨涌来,紧张稍减。 “严默间同学,麻烦先介绍一下自己吧。”率先提问的面试官是本次三下乡的队长,一位戴着眼镜的娇小女生,不算很漂亮,但说话的时候露出两颗小兔牙,平添几分可爱,也中和了几分杀气。 自我介绍,熟悉的问题。经验匮乏的严默间,对这问题恰好不算陌生。 不是因为熟悉自己,也不是因为问题太常见有过模拟问答,而是因为确切地面对过提问。 严默间谈不上一无是处,在屈指可数的优点中,记忆力可算一大亮点。 “下一位自我介绍的是,严默间同学。”画面切换到大一的第二学期,选修课《中国语言文字》上。 这是《中国语言文字》的第一节课,和队长一样戴着眼镜的女老师没选择马上开始授课,而是要求每位同学上台自我介绍。 台下坐听众人侃侃而谈,快要睡着的严默间,终于迎来了命运的安排。 一边埋怨命运插手得太急,一边强振精神,严默间发表了这节课的第一次演讲。 “大家好,我叫严默间,严肃的严,沉默的默,中间的间,D省人,来自信息学院计算机系。不过……”严默间顿了顿,继续说,“刚才有位同是信息学院的帅哥说,大家有什么电脑问题可以找他。我在这里想说,请去找他,千万不要找我。虽然本人也是个助人为乐,常向雷锋同志学习的人,但可惜不学无术,实在不敢作出承诺,令大家失望。我记得蝙蝠侠的那个谁说过,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所以,要多辛苦刚才的帅哥了。当然,生活不只有修电脑,也会有其他的问题,某些事情我应该能为大家尽一点绵薄之力。有需要,而且有集群网短号的,可以考虑拨打我的短号xxxxxx。“ 做完自我介绍,好像听到谁笑了一下,但犯困的严默间实在没空研究了,潇洒回到座位,无情忽略后面的同学介绍,直接睡到了下课。 往事回顾暂告一段落,回到现实。摆在严默间面前的,仍然是好几十个竞争者,两个面试官,一个问题,几乎为零的面试经验。 虽然是基本一致的问题,但显然不能用相同的答案。 “我是信息学院计算机系的严默间,在读大二。从朋友那里了解到这次面试,觉得是一个帮助别人和锻炼自己的好机会,所以来尝试一下。”严默间没选择高谈阔论,感觉他们对自己的爱好之类也不会感兴趣,就简单地说了来这里的原因,静候提问,随机应变。 “严默间你好,你说这是一个帮助别人和锻炼自己的机会,我想问一下,你觉得自己能在哪些方面帮到别人,以及想锻炼自己的什么能力呢?或者说,你认为自己有什么优点和不足?”这次换了副队长提问。这位师妹戴着一副厚框眼镜,微胖,脸色比严默间的名字还严肃。 本来严默间觉得副队长胖胖的,看起来是一团和气,被问到这个问题,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再看副队长,哪来的一团和气,分明是满脸的杀气啊! “我在来之前了解过,这次三下乡主要是和一间小学联合开展的。以我理解,在三下乡过程中,适当的学习辅导、日常生活交际和活动组织都是必不可少的。以我现在的水平,辅导一下小学生应该不成问题,教学相长,一方面,他们可以巩固自身的学习,另一方面,对我自己而言,也可以重温当年的知识。此外,既然和学生有接触,或多或少地,也要和家长、老师等有所交流,可以提高我的交际能力。为了给学生及当地留下一些可能微不足道但确实有用的东西,我们还应该举办一些公益的活动,这对组织能力和思维发散能力都能起到很好的锻炼作用。“ 狗急跳墙,兔急咬人,严默间急了,竟也能忽悠一下。 “嗯,你说的都有道理,但并不能体现你相比其他人的优势所在,能说一下吗?”还是副队长,还是她讷于言的外形和与外形不符的尖锐提问。 “说到优势,还是有的。三下乡主要的接触对象是小学生,如何和他们友好共处,我有丰富的经验。我有两个堂弟、一个堂妹,我们在一起住了四年。这四年,是我从初三到高中毕业的四年,也是他们从小学到初中的四年。有这四年的相处,我相信自己对这个年龄段的小学生有足够的认识,能理解他们的行为模式和生活、学习的苦恼,能给予恰当的帮助。还有,我父母是做生意的,见惯了各种各样不同的人,也有和成年人打交道的信心,”严默间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接着说,“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是有点亲和力的。” 大概是场景和《中国语言文字》有几分相似,严默间刚说完,似乎又听到某人笑了一下,和当年自我介绍后听到的还真有傻傻分不清楚之感。 副队长可能是被严默间的亲和力感化,也可能是感觉时间有限,等面试的人太多,不宜多说,终于结束了追问。 确认副队长不再提问后,队长咨询了主要负责现场协调的其他队员意见,接着问了几个细节方面的小问题,严默间的面试进入尾声。 “很高兴能和严默间同学你聊天。面试的结果,我们会在明天电话通知。” ☆、告捷 面完试的严默间感觉自己被副队长针对了,不太开心。看看时间,已经是九点多,明天还有课,没心情再作逗留,直接离开。 此时的校园不是很多人,感受不到热闹的孤独。如果到十点左右,图书馆和自习室的同学陆续回宿舍,校园就会迎来继上下课后的又一波高峰。 严默间跑去三饭博雅园吃了个一块钱的炒粉,消化了不少郁闷,难怪有人说唯有美食不可辜负。 美中不足的是炒粉中放了葱。严默间对葱不算深恶痛绝,但确实不喜欢,一番努力挑选,终究只能把隐藏得最深的一部分和着残余的郁闷囫囵吞下,送给胃酸人道毁灭。 亲爱的胃因为主人的任性,临休息也要加班,身为始作俑者的无良主人却毫无罪恶感,慢悠悠散步回到宿舍,洗了个澡,还顺便在浴室高歌了几曲。 无视没干的头发,严默间打开电脑,戴上耳机,延续起他的煲剧人生。因为这坏习惯,严默间形成了被一干好友戏称为“耳机头”的发型——头发被耳机长期压迫,出现了一条浅浅的凹槽,分成前后两部分。 大学四年,“耳机头”坚定地伴随着严默间,不离不弃,直至毕业后给电脑配置了音响。 “耳机头”的存在,也给为严默间理发的各位大师带来了困扰:是何方神圣给眼前的小伙子打造的这一巧夺天工的发型?要不要保持发型? “要不要”,很快就演变成“能不能”,这念头一发不可收拾,大师们疯魔起来,见到客人都情不自禁想搞个“耳机头”,把小白鼠们吓得不轻。受“耳机头”启发,大师们开发出不少新造型,例如通过挖槽把头发左右两分的“天堑头”,又或者把后半头发拔高,前半压低的“瀑布头”,奇思妙想,层出不穷,大受顾客青睐。 当然,这些都和严默间无关了。 接连关电脑爬上床的室友,附近宿舍陆续消失的光芒,都在提醒严默间时候不早,该休息了。 严默间关掉电脑,显示器屏幕渐渐暗了下去,正如那铭记于心的九个数字。 显示器还能再亮,这九个数字呢? 躲不开人潮如涌的街,也逃不过四下无人的夜。 疲惫涌上心头,严默间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太阳照常升起,早上的课程也一如既往的无趣,严默间按惯例在课堂上补眠。 可是,剧情没按剧本走。 早上最后一节课是《大学物理》,上课没多久,严默间就倒在了课桌上。才正要入睡,感觉自己被人使劲推着。 严默间迷迷糊糊的睁眼一看,原来是同桌在推自己,还推来了远处老师的声音:“那个同学,对,就是你,麻烦回答一下问题。” 老师盯着他的深情目光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但随即陷入了新的迷惘。 究竟在问什么?答案是啥?多久没回答过课堂提问了? 严默间站起来,低下头,漫无目的地翻着课本,良久无语。 老师等了一会,笑了笑:“看来这位同学不知道答案,请坐下。大家翻开教材228页,看第三段,答案就在这里。” 问答游戏结束了,严默间却高兴不起来,补眠行动当然也中止了。两年的大学生活中,他上课几乎都在睡觉,还没遭遇过如此大的危机。就他所知,在这位老师的课堂上,也是第一次出现这种假借提问,阻止睡觉的情况。 是什么让老师做出如此大相径庭的行为?大侦探福尔默间陷入了沉思。 原因一:老师关爱学生,今天讲的内容和期末考试密切相关,忧心学生能否顺利过关,不得不使用温柔的暴力;原因二:老师内心很抗拒睡觉的学生,但一直强忍,一个学期了,终于按捺不住,释放心中的野兽;原因三:老师看到严默间低着头,和其他人的姿势不太一样,所以随口指定,其实并不知道他在睡觉;原因四:老师本来是叫严默间的同桌,严默间被推醒后先看了一眼老师,老师顺水推舟,把问题留给了他;原因五:老师受人委托,忠人之事,背后有不为人知的恩怨纠缠;其他原因:不详。 福尔默间比较倾向于原因一二,线索有限,事情的真相可能会永远埋在历史的尘埃中。 无论真相如何,习惯了课堂疲倦的大侦探,反正是不敢再睡觉了。每次要睡着的时候,老师的声音在耳边悠悠飘落,立马条件反射,一个激灵,挺腰抬头,如此反复,不亦乐乎。 爱过方知情重,惊醒方知睡意浓,醒前几秒的瞌睡变得益发珍贵,其他老师对上课睡觉的不闻不问,也由以往的理所当然升华为宽宏大量,体恤学生,严默间不禁对他们的慈悲心生感激。 虽说好景不长,灾难也不是无止境的。徘徊在爱与痛的边缘,严默间终于熬出头,迎来了天籁般的下课铃。 下课铃是个神奇的存在,有着一切灵药都无法比拟的作用。一曲铃声过后,犯困的,精神抖擞;病怏怏的,生龙活虎;拖延症的,蓄势待发;不为所动的,凤毛麟角。 严默间只是普罗大众中犯困的一员,课堂上的一切苦难仿佛都有了价值和意义,有种苦尽甘来的甜蜜和幸福,几乎想和着铃声高歌一曲,可惜即兴能力有限,只能作罢。 正值下课高峰期,拉上班里同样来自X市的一位老乡林榕凉,严默间两人一路浴血杀敌,直奔饭堂。 说到林榕凉,绝不是一位没有故事的男同学。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其稀疏的头发,提醒站在他跟前的人,眼前这位好汉的聪明已接近绝顶,千万别掉以轻心,别妄图在他面前耍什么小花样。 聪明人往往有傲气,林榕凉没有。他是谦逊的,除了显眼的头发,和善的笑容是他最大的标志。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可能有难度,但一笑有人扑街,再笑被人扑倒,却是相差不远了。 可惜命运总喜欢捉弄人,聪明谦逊如林榕凉,大学毕业数年后,也被几位感情比较好的同学联手坑进了传销组织,令人扼腕。 不过,就算一时半刻没能逃离传销组织,林榕凉也没停止与命运的抗争。进了传销魔窟的同学,基本都在扣扣之类的社交软件上发布穷奢极欲的生活动态,以吸引亲朋好友进坑,唯独亲爱的榕凉哥,基本没发过这种动态,偶一发之,也是简单的去某某地方出差,绝不诱人以利,堪称传销界的一股清流。 这一切,林榕凉当然不会知道。对于当事人而言,就算饭堂已近在眼前,中午有啥吃也是个谜,更何况好几年后的未来呢? 两人最终选择了最大的一饭“文采园”。 文采园实在太大,严默间和林榕凉打完饭,各自去打菜,被人流一冲,然后就发现找不到对方了。 在严默间犹豫是否打电话给林榕凉的时候,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是个短号,虽然陌生,也许是班里某同学,或者同校打错号码的。毕竟没存所有人号码,还是接一下吧。 “你好,请问找谁?” “你好,请问是严默间同学吗?我是三下乡面试的队长郑筱。” 原来是她,严默间才想起今天通知面试结果。昨晚被副队长刁难,今早受老师惊吓,都快神经衰弱的他感觉自己脆弱的小心脏已经支离破碎,很难承受新一轮的打击,可是……该来的总得来。 “是的,队长你好。” “打电话是想告诉你,经过我们的讨论,觉得你挺符合我们队伍的要求,如果没问题的话,我们今晚八点在三饭碰个面,队员之间互相认识一下,也顺便讨论三下乡的内容和流程,头脑风暴一下。” 预感会面试失败的严默间模拟几种情景,已打好腹稿。对方如果直接了当,说他能力不足,那就回一句“惭愧,都怪我没用,耽误各位时间了”;如果对方委婉一点,说他有能力但不是很适合,那就回复说“遗憾,希望以后有机会再合作”;如果对方表明身份后支支吾吾的,不忍心直接说出结果造成伤害,那他就善解人意一点,帮他们说,譬如“啊,是不是我面试没过,没关系的,我已做好心理准备,让你们费心了”。 面试成功的可能不是没想过,可是还没情景模拟,这队长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这个……没问题。” “那好,晚上见。” 挂了电话的严默间同志沉浸在兴奋里,彻底忘了接电话前有什么打算。 可怜的林榕凉同学,没带手机,饭卡也忘记充值,打完饭,卡里彻底没钱,命苦,没碰到熟人,也联系不到还在兴奋的某人,没人帮忙刷卡打菜,默默找了个阴暗角落,以泪拌饭。 ☆、快乐和痛苦 大概快乐和痛苦也是在某种程度上遵循能量守恒定律的,它们的守恒可以局限于个人,例如斥巨资吃了一顿大餐,口腹之欲得到满足,快乐之余看到钱包空了,一阵肉痛;也可以扩大到人与人之间,例如狠狠打了仇人一拳,自己泄了愤,仇人却痛到满地打滚,通俗地说,这种情况就是人们常挂在嘴边的“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面试成功后乐开花的严默间,应该属于后者。那么,痛苦由谁承担? 如无意外,惨淡啃白饭的林榕凉同学只是无辜躺枪,纯属微不足道的意外,与本案无关。真正的受害者是面试失败的多位同学。 好奇的朋友也许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快乐和痛苦是不是等量的? 守恒是以客观数据作为讨论依据的,在这个前提下,同一事件中的快乐和痛苦是等量的。 然而,正如货币之间的汇率会有波动,快乐和痛苦的换算并不是固定的,而且因人而异。 以本次三下乡面试为例,假设有50人参加面试,最终只有5人被录取,在快乐的海洋畅游的就是被录取的5人,剩下45人则坠入痛苦的深渊,因为同一事件中的快乐和痛苦是等量的,所以5人的快乐等于45人的痛苦。如果录取人数保持5人不变,参与面试的人却有60个,快乐还是5人的,但痛苦却变成了55人的,换算比例发生了变化。 快乐和痛苦都是人的主观感受,会受多种因素影响。哪怕是同一事件中的同一人,快乐或痛苦也会不同。 如果严默间发现三下乡队伍里有个很讨厌的人,受到“讨厌的人”这一因素影响,面试成功的快乐就会大幅缩水;三下乡面试失败的同学,如果同时选了另一个社会实践的面试,且成功了,那失败的面试带来的痛苦,就会淡化,甚至觉得无所谓。类似地,快乐或痛苦增加,也是很正常的。 总的来说,快乐和痛苦遵循能量守恒定律,是忽略了主观情感影响之后的客观结果,实际上很难实现。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严默间得知面试结果后仅快乐了大概两小时,也就是持续到下午课程开始。 在这个学期的课程中,严默间感兴趣的寥寥无几,只有一门必修的《综合英语》和选修的《电影艺术概论》。前者因为授课的是个漂亮温柔、赏心悦目的女老师,后者则因为经常可以看些电影节选,偶然还有学生们的表演,比较轻松。 严默间还记得《电影艺术概论》上某组学生的一个表演。记得这个表演,不是因为表演得多好或者多奇葩,而是因为它是老师第一次布置分组表演的任务,且表演的是大多数同龄人熟悉喜爱的内容。 严默间就是同龄人之一。 姑且称这几个学生为X组吧。X组共有四人,两个X man,两个X woman,表演的节目是电影配音——周星驰的《大话西游》,紫霞横剑质疑,至尊宝泪流满面,谎称爱其一万年的经典片段。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还是熟悉的台词,可惜不是熟悉的人,熟悉的味道。就表演本身而言,没啥亮点,值得称许的,大概只有挑战经典的勇气吧。 但不得不承认,这个表演是成功的,因为观众记住了他们,老师记住了他们。 严默间也想记住他们,奈何坐得太远,5.0的视力只能辨雌雄,知轮廓,不能察秋毫,引以为憾。 别小看“记住”二字。如果问自己的小组表演了什么,严默间还真想不起来——必须承认,他并没参加那次表演,但这绝对不是记不起的原因。至于连队友分别是谁都没印象,和林榕凉沦落到吃白饭一样,也是个意外。 严默间至爱的《综合英语》上也有节目表演。这门课记住的节目还是只有一个,这节目恰好是他参与表演的。 那段时间,《综合英语》的课程和奥林匹斯众神有关,女神老师要求学生们分组角色扮演,讲述一个和众神相关的故事。 各人自行组队,严默间最后和三个雄赳赳气昂昂的男同胞成功打造出阳刚之气十足的“四友Friends Four”组合,简称F4。 F4成员分别为:队长陈思匆,智慧担当;副队黄伟力,体力担当;队员谢榛率,颜值担当;队员严默间,人数担当。 F4首次公演选择的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潘多拉之盒”的故事。在谁当女主角潘多拉这一问题上,严默间之余的三人,意见出奇统一,都认为不应该是自己。 陈思匆执笔沉吟:“身为F4的智慧担当,明明可以靠实力,偏要走偶像路线,显然不是我风格。” 黄伟力脸有难色:“大家都知道,我就几斤臭力气,做不到细腻的角色扮演。” 谢榛率一脸嫌弃:“虽说我什么都能演,但扮演这样一个坏角色,太过深入人心的话,容易固化我们F4的形象。” 严默间深表赞同:“有道理,那谁才适合扮演潘多拉呢?” 三人齐刷刷地望向严默间:“嗯,谁适合呢?” 经过公平公开公正的民主投票,众望所归之下的严默间为完成组织委托的任务,欣然出演潘多拉。 表演当天,诸神送给人类的礼物,集美貌与气质于一身的潘多拉·严·默间,头戴花环,身披窗帘,临时灵机一动,借用了一女同学的小镜子,搔首弄姿一番,成功得到掌声,得到温馨,得到老师最难能可贵的微笑。 与这些美好的回忆相比,现实实在残酷了点。 下午的课程没好玩的节目表演,没好看的女神老师,只有沉闷的《微型计算机技术》和复杂的实验。 《微型计算机技术》的沉闷由其课本的厚度可见一斑。一般的专业课本在三百页左右,《微型计算机技术》却有六百多页。 六百多页的内容,不是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儿女情长,不是波澜壮阔、气势磅礴的历史篇章,不是快意恩仇、对酒当歌的江湖游记,只是枯燥无味、繁琐复杂的线路代码。就算强迫自己去学习,也会陷入“阅读五分钟,瞌睡两小时”的死循环。 五分钟有多久?大概能看完一页吧。两小时有多久?基本就是这门课的上课时间。 你方讲罢我睡醒,完美配合,最佳拍档。 “铃铃铃……”下课铃欢快地响了起来,宣告天下,《微型计算机技术》老师和严默间这对最佳拍档再一次实现了完美配合。 ☆、散步 《微型计算机技术》的下课铃和其他课程相比,意义重大得多。因其时间的敏感性,它的每一个节拍,每一下旋律,都仿佛在对处在水深火热中的学生们欢呼:“周末了,大声喊出来吧,你们自由了!” 被五花大绑,跪在行刑台下,仍怀着一颗勇敢的心的学生们,仰天长啸,发出了内心最深处的呐喊:“free~dom!“然后享受假释两天的恩典。 周末的到来会让压抑了五天的人儿乐极忘形,严默间心情好就上课睡觉,心情不好就逃课回宿舍睡觉,倒是没怎么感到压抑,最多就是在教室睡久了,以手为枕,手臂感受到了脑袋不可承受之重。 大家都在屁颠屁颠地到处找人或者打电话研究今晚有什么节目,马不停蹄的,忙到脚底冒烟。吃饱喝足的严默间,叼根牙签的严默间,在宿舍葛优躺的严默间,打了个嗝,叹了口气:“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凡人呀。” 云淡风轻,好一派高人风范。 高人看看手机,还不到六点半,距离八点的三下乡队员见面会尚早,陷入了该怎样度过一个多小时的哲学思考中。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有时候融入群众也是很必要的,就趁这段时间,和他们探讨一下周末有什么活动吧。 心满意足地把牙签扔进垃圾桶,严默间腆着肚子,慢悠悠地从329踱向其他宿舍。 330宿舍门虚掩,严默间敲敲门,然后推门进去。 三位兄弟正聚在舍长李科的电脑前,一同鉴赏李科刚下载的小电影。艺术家们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或者提出暂停、后退之类的建议,显然对细节很是看重,要对某些重要镜头作深入研究。 选修过《电影艺术概论》的某人感觉自己最有发言权,很想上去强势围观一下,可惜空间有限,占不到有利位置,悻然败退。 330的第四人,曹晓纲,Y省人,没参与宿舍的集体活动,只因正处在甜蜜的苦恼中。 事情是这样的:曹晓纲同学属于帅气多金的典范,脾气也好,性格中又带点小纯真,一言不合就来个温柔的笑,熟女见了会萌发母爱,天真烂漫的则引起共鸣,堪称大小通杀。在众多爱慕者中,有两个最为坚持,也最让曹晓纲动摇,把持不住。 按曹晓纲的说法,一个脾气较好,一个相貌更佳,最近都在逼他做决定。和谁走下去的问题还能缓一缓,迫在眉睫的周末陪哪一个,着实不好处理。 看来330的四位同胞都有各自的事情忙,没什么讨论的必要,去331吧。 在331见到在玩《泡泡卡丁车》的郭归问时,严默间才想起眼前这位也是去了三下乡面试的。 “格格巫,三下乡的面试怎样?” “过了,叫我今晚八点去三饭开会,你呢?” “我也过了。对了,你有没问噢噢怎样?” “没问,等下去找找他吧。” “好。” 331其他三人分别是林榕凉、谢榛率和来自新疆的伊布拉音。入学没多久,这位新疆的朋友感觉计算机专业和自己八字不合,于是转了专业去学税务,不过没换宿舍,人暂时没在这里。 每次来331,都可以看到林榕凉在玩一个名叫《闻道》的网游,这次也不例外。别人问他为什么喜欢玩,他的回答是:“严格来说,我不是喜欢玩这游戏,只是在里面刷点装备什么的,卖给其他玩家,赚点外快。”毕竟聪明如他,在大家还为怎么省钱苦恼的时候,已经知道怎么赚钱了。这也让几年后严默间知道他陷入传销窝点的时候,益发痛心,也许这就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吧。 谢榛率的爱好比较多变。大一刚开学的时候,他沉迷当时大受追捧的网游《魔手世界》,但没人有电脑,军训期间经常跑去网吧通宵。白天军训,晚上驰骋魔兽的世界,亏他撑了下来。后来,魔手的世界也不能再留住他的心,转投了《魔手争霸》的怀抱——也不算移情别恋,反正都是暴血公司出品。现在,暴血依然在,谢榛率却没一直爱,注意力放在了美剧身上。 谢榛率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的,是Friends。严默间的妄想症又要发作了:是不是因为成立了F4,所以才对Friends着迷? 谢榛率没说,严默间也没问,他来到了332。 不出意料,332空空如也,这四个积极分子,应该都去了图书馆。 333四巨头全部在场: 李磊,自封“石头城”,听着霸气,人也比较高,可惜偏瘦; 都飞雨,名字挺诗意,但皮肤黝黑,突出一个反差美; 谭次文,文科不知怎样,反正工科的计算机是把好手; 林昌,中等身材,白净,□□昵称LC,眼神不好的人乍一看以为是韩国的大集团LG,少女心泛滥的则可能以为是老公的简称。 这里要特别说明的是都飞雨和谭次文,余者二人毕业后均沦为普通上班族,泯然于众人,没啥好说。 都飞雨和谭次文,在校就表现出明显的差别,分属学渣和学霸两个阵营。都飞雨几乎挂了所有的科目,他也不去补考或者重修,其不羁放纵令人折服。 据说辅导员大一的时候曾就挂科一事找都飞雨谈了足足三小时,具体聊啥无人知晓,后来无论都飞雨如何挂科,都没再劝说。其他老师忍不住找辅导员,辅导员也只是一脸蒙娜丽莎般神秘的微笑,轻轻带过。 号称“校内百事通”的沙兜支在一次宵夜被众人逼问辅导员和都飞雨谈话细节,长叹了一句“飞雨哥真乃神人也”,醉倒在地,醒后却坚决不肯再透露丁点信息。 辅导员和都飞雨的谈话就此成谜,后人称之为“谜雨”。 都飞雨毕业后好像先开了个厂,然后转行做了水果批发大亨,再之后也和那场“谜雨”一样,只能听到传说,却见不到本体了。 相比都飞雨,谭次文的人生轨迹清晰得多,在碌碌无为的严默间看来,也有不输于这位室友的精彩。 谭次文和严默间一样,D省人。当年D省还是先填志愿再考试的高考模式,他的第一志愿并不是目前所在的GW,而是D省最好的ZD。不是因为ZD这学校全省最好,而是因为,就计算机专业而言,ZD是全省最好的。非计算机专业不读的谭次文,就是要学最好的计算机。 谭次文也许没想太多,然而事实就是——他选了D省最好学校的最好专业。这就有点尴尬了。 谭次文的高考成绩是超出ZD分数线一截的,基本能选ZD的所有专业,偏偏就计算机差那么一点。 倔强的谭次文填志愿时,专业分配选择的是“不服从”,只能与ZD无缘,最后来了GW。 谭次文在GW的大学生活,并不是开挂式的全程光芒万丈照耀世人。前两年和正常人一样,玩玩游戏逃逃课,去去自习泡泡妞。大三的时候,一声不吭地和两个小伙伴做了个电脑游戏,四个人的中国象棋,命名为《四灵棋》,严默间恰好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之一。 能得知《四灵棋》一事,不是因为一向低调的严默间突然爆发小宇宙,化身三个作者之一,而是因为其中一个作者就在严默间隔壁,也就是330,而且他还拜托严默间刻录游戏光碟和在光碟上写上“四灵棋”三字。 《四灵棋》面世之后,谭次文一发不可收拾,无聊就捣鼓一些小软件,例如翻译的《有毒词典》,剑走偏锋,挖掘词句非主流的含义;导航的《粑粑去哪儿》,为您寻找附近的厕所;运动的《动感滴die》,规划运动内容,用诸如“你就快死了,还不赶紧运动”之类发人深省的心灵鸡汤催人行动…… 感受过谭次文杰作魅力的小伙伴们,都不得不心悦诚服地发出最真诚的赞美:“卧槽!” 全班最快找到工作的也是谭次文。大学毕业前几个月,他投了一份简历给国内知名下载软件汛雷,并附上精心写就的策划案,很快拿到了汛雷的offer。但他没有满足,又随手投了简历给互联网三巨头之一的藤迅。 在大家还迷茫于路在何方的时候,谭次文已手握汛雷和藤迅两份offer。最后,他选择了后者。 入职藤迅两年后,谭次文作出新的抉择——离开藤迅,开创自己的公司。 传奇仍在谱写,但这些,都不是严默间所能知晓的了。 石头城和国民老公都在玩《泡泡卡丁车》,严默间瞄一眼电脑,看到了格格巫的id,应该是三人为争夺GW第一车神而展开的世纪之战。 老司机都谈不上的严默间不敢打扰他们,万一对这神圣的比赛造成什么破坏可就罪大恶极了。 与两位车神相比,333的传说和传奇安静得多:手执鼠标,眼盯屏幕,一脸呆滞——不对,应该是一脸凝重,虽然表面看来啥都没做。 他们当然不会是发呆,一定是在思考人生,甚至在做什么改变世界的决定吧。严默间如是想着,识趣地走出了333。 ☆、GW合伙人 乍看之下,334只有一个戴着耳机,低头对着白色饭盒数饭粒,偶尔抬头看看屏幕,用不知名电影做菜的杨震桦。 杨震桦,绰号导演,原因不明,估计只有包括334在内的少数几个人知道,严默间猜测和当年陈老师的某门事件有关,但是否真的有关或如何有关有待考究。 被导演盯着的时候,严默间有种走错片场的错觉,正要掉头跑,导演开口了,语气中满是大发慈悲,钦点角色的不容置疑:“潇良在睡觉,不要吵到他了。” 潇良不是导演最新作品的男主角,而是他的室友,全名周潇良,略胖,萌萌哒的一个人,对上课不感兴趣——对这一点,严默间心有戚戚焉——行走在网络和现实之间,前者为主战场,昼伏夜出。 周潇良说话时圆嘟嘟的脸蛋总挂着可爱的笑,网络聊天也两句一个和他本人一样迷人的表情,有感于此,结合其作息,人送外号“小猫王”。 严默间看看时间,已经七点多,某人应该差不多觉醒,但听——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哎~” 追声溯源,是在时尚时尚最时尚的木板床上以一个懒腰撑开天与地的人儿。 忘记说了,小猫王还是个诗人,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一首诗。 “有俗客来否?”诗人代表334发来温馨问候。 “严默间在此,立候多时。”导演百忙之中抽空接话。 “何不早报!尚容更衣。”诗人挣扎起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衣冠整齐,飘然下床。 忽闻门前一声轻响,诗人戴上眼镜视之,室外风继续吹,室内灯光痴醉,严默间已不知所踪矣。 来去如风的严默间到了335。 说到335,和严默间是有缘分的,甚至可以说严默间是半个335的人。要理清这一事实,首先要了解335的人员组成。 335的四位好汉分别是陈思匆、孙适皋、杨温仲和黄伟力。 细心的朋友可能发现了,有两个名字似曾相识。没错,正是F4的队长兼智慧担当陈思匆和体力担当黄伟力。 小小一个宿舍,被F4占了半壁江山,身为F4一员的严默间,能不和它有缘吗? 严默间和335的情感纠缠,远不止此。 在严默间的爱好中,算得上健康的,看书是一个,另一个是乒乓球。前者在某种意义上是孤独的旅行,不足为外人道,后者是团体游戏,除非做麻木的看客,否则注定与人同行。 所以,正如大家所见,严默间和杨温仲是乒乓球友。一来二往,酝酿了几分战友情。 如果按影视剧的梦幻发展,战友最后大概会演变成生死之交,例如临危托孤,或者一方殒命,另一方千里缉凶等等。 人的生存所需,大部分时候是靠金钱维系的,金钱关乎性命。从这个角度上看,毕业数年后,向严默间借钱的杨温仲,借钱给杨温仲的严默间,的确由战友升华成了生死之交。 那是两人毕业四年后的首次联系。当时,严默间正在百无聊赖地上班,生无可恋之际,响起了一个陌生来电。 严默间不喜欢主动和人打交道,但有人联系的话,没什么事都会积极回应。 接通电话后,对方的第一句话让严默间差点想直接挂了。 “喂,还记得我吗?”电话对面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熟悉感,这样的对白给人的感觉就是“你好,我是骗子,我在套你话呢,你赶紧给我想个身份吧”。 闲着也是闲着,严默间忍下了挂电话的冲动,决定来个斗智斗勇。 “听起来有点熟悉,不太确定,你是哪位?” “我是杨温仲,还记得不?” 原来是杨温仲。一个毕业四年毫无交集的同学,突然主动来电,严默间开始有不祥的预感。 “噢,温仲啊,当然记得。是不是太久没见我,想来看看我是不是又帅了?” “哈哈,默间你肯定是越来越帅的啦!” 资产阶级的捧场可能征服革命队伍中的意志薄弱者,英雄也遭不住敌军糖衣裹着的炮弹。杨温仲显然深知其中三味,一口甜言蜜语教人差点沦陷。 好不容易守住心中最后一抹清明的严默间益发警惕起来。 “就算你这样夸我,我也不会高兴的。温仲你找我,应该有什么正事吧?” “那我就直说了。其实我这次找你,是想向你借钱的。” 唉,不出所料。严默间感受到了猜中的悲哀。 主动来电拉关系,除了个别是亲戚,不是借钱就骗子,奉劝诸君要谨记。 严默间内心是拒绝的。借钱给人容易,但别说借给杨温仲这种熟悉的陌生人,就算借给熟人,也总有肉包子打狗之感,只有从源头上扼杀,才能免除以后追债的烦恼。 “这样啊……”严默间先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尾音,给对面想象的空间,顿了一下才继续,“能说一下原因吗?” “你记得温亥波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巧妙,和“你听说过安利吗”异曲同工,有种“只要答案是否定的,就是罪大恶极”的神圣感,让人不忍说不。 温亥波这人,其实并不陌生。放在大学时期,可以有两个身份:332的一员、乒乓球的战友。放在现在,就是个失联四年的人。简单点,对严默间而言,温亥波和杨温仲,是差不多性质的存在。 “当然记得,他怎么了?” “他现在在做外贸,已经混得风生水起。我打算跟他一起混,但缺点资金,所以想找你帮帮忙。” 这个理由倒有点清新脱俗,和外面那些烂大街的说辞不太一样。按严默间的想法,理由无非就是“家人突发恶疾,急需巨额药费”、“生意经营不善,资金周转困难”之类“天不作美生横祸,偏要自己来背锅”的负能量冲击,没想到竟然是个借钱创业的励志故事。 莫非所言属实,今天帮他一把,明天就可以让他带着装逼带着飞? 心软,脸皮薄,又或者是对人性还抱有一点希望,严默间终究还是答应,借出了钱。 假如再选一次,严默间也许不会再借钱给杨温仲。 不是因为杨温仲说好三个月,但拖了一年,直到严默间硬着头皮问起才还钱——仔细想想,能联系到人已经不错,借了钱就人间蒸发的大有人在,问了不推托,马上还钱,在欠债者中也算是凤毛麟角了,兴许拖欠纯属忘记呢。 让严默间后悔借钱的原因,是他了解到温亥波和杨温仲所从事的所谓外贸,其真面目是什么。 所谓外贸,其实是挂着的羊头,卖的狗肉是传销。 事实总是残酷的,令人痛心。 温亥波和杨温仲,进了一个利用法律漏洞,在灰色地带进行传销活动的组织,每天就是在各大社交平台花式炫富,极尽奢华之能事,用看似华丽的妆容遮掩背后的辛酸、落魄、无奈和脱身乏术,给人一种“加入我们,日进斗金,翻身做主人”的错觉和刺激,以此吸引不明真相的群众主动跳坑,完成发展下线的份额。 杨温仲借钱的理由是真的,当时的他恐怕也不知道真相,借钱的时候大概还在做着“醒掌天下钱,醉卧美人膝”的美梦。 世界从不缺喜欢做美梦的人。所以,后来,严默间的老乡林榕凉,也成了其中一名梦想家,就严默间所知,男生中一起编织美梦的,还有332的陈途解同学。 严默间是怎么知道的?原因类似。除了温亥波,其他三人都以同样的理由向严默间借了钱——每人借了一千的严默间,一度以为自己真成了一个大土豪。 大土豪曾向三人提出一个疑问:既然这外贸这么好赚,为什么不向你们的领路人借钱,他们天天出没于各大名门宴席,周游列国的,不缺这点钱吧? 三人的答案大同小异:我们是合伙人的关系,规矩是不能借钱给合伙人的。 呵呵,合伙人不能互相借钱,敢情凑的这笔钱是一个考验,是进入该行业的最低门槛,是一个资格证? 以332的温亥波为首,牵手335的杨温仲、332的陈途解和331的林榕凉,温亥波简直就是“苟富贵,勿相忘”的最佳诠释。 事实上,三个人要凑的钱是等额的,都是成为下线的份子钱。 好一个合伙人,好一个GW合伙人。 三人跳坑前大概感动得泪流满面,心想:“能遇见温亥波,真是太好了。” ☆、临行 严默间可不知道眼前的杨温仲会在四年后成为班里的风云人物,不然应该会一个箭步走上前去,紧握双手,热泪盈眶,再来个焦点访谈,研究一下他最近有什么小目标或者大计划。 至于他本人,没有什么大计划,只有一个暂时的小目标:正在玩《魔手争霸》的孙适皋。 同是《魔手争霸》的爱好者,严默间更喜欢称呼孙适皋为007。 007是孙适皋在《魔手争霸》中的游戏id,可能本人是007的影迷,就是不知道这个007是国产还是进口的。 《魔手争霸》是一款在游戏中通过装载不同地图而有多种玩法的即时战略类游戏,007正在玩的地图是DOTB,全称是defense of the babies,直译就是守护宝宝。 守护宝宝的故事发生在一个与世隔绝的村子,村里有两棵神秘的古树,一棵是战争古树,可以通过人的欲望孕育英勇的宝宝,一棵是自然古树,借助自然的力量孕育稳重的宝宝,两棵树分别由天和地两个派系的村民掌控。前者主战,希望走出村子,利用古树的力量称霸;后者坚持要维持世界现状,为此不惜和天系村民开战。 守护宝宝就是在这背景下进行的两个阵营的对决,胜利条件是抢到所有的宝宝并摧毁对方的古树。 伴着自然古树的轰然倒下,选择了地系的007悲愤落败,看着屏幕弹出的“连世界都保护不了,如何保护你爱的人”,黯然垂泪。 “007你这样不行啊,我不是针对你,我只是说对面的都是菜鸡,你怎么可以输呢?”作出这番毫不留情的点评,充分表现理所当然的自信和俯视众生的气魄的,除了F4的队长、智慧担当,叼着根饭勺围观的陈思匆同志,不作他人之想。 不要在意饭勺这样的细节,奇人有奇思,行奇举,世人不了解才觉异样,如果接受“陈思匆专属装备饭勺”这一设定,习惯之后还挺带感的。 “不能全怪我,要怪就怪我这边缺少一个hero,打得太辛苦了。” 不熟悉的人听到007这句话,可能内心第一感觉是这人TVB或者台湾偶像剧看多了,强行中文不够英语凑,可惜东施效颦,徒增笑耳。 真是天大的误会。谁要是这样想,007知道后大概会“扑通”一声双膝着地——如果误会的人是个美女,严默间觉得自己可以代007来个单膝版的——然后大喊一声:“好汉,冤枉呀!” 浮夸的表面掩盖的真相其实是这样的——陈思匆也玩《魔手争霸》,其游戏id是hero,007想表达的,就是陈思匆没作为强力队友和他一起玩,如果哀怨一点,缠绵一点,可以这样理解:明明说好要一起面对,小匆匆你在人家最需要你的时候却不在身边,还要责怪人家,好讨厌! 啊,好亮!严默间感到莫名的光芒要把自己刺瞎,为保护双眼,高速逃往336。 相比335有滋有味地讨论游戏的和谐统一,336只有三人在宿舍,并且处于各自为政的独立超然。 凌嘉嘉,一位学习好、爱运动,生就一副好皮囊,身高相貌都在水平线以上,脾气也好,不知多少女同胞对他芳心暗许的阳光男孩,正在浏览体育新闻。 刘骏,话不多,但给人的感觉不是内向,就是单纯少说,完美诠释什么叫“只想做一名安静的美男子”。如果说凌嘉嘉是阳光,他就是清风,没有彼之炽烈,却有己之温柔。 清风同志似乎在准备下周英语课的PPT,这一幕也让严默间为英语课没轮到自己演讲而小小庆幸了一下。 陈勇兆,和刘骏一样少话,应该就是人们常说的内向型。不是阳光,也不是清风,他算是影子吧,不起眼,但确实存在。 有光才有影,也许是凌嘉嘉太耀眼,才凸显了陈勇兆的低调?严默间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摇摇头,把念头甩掉,严默间决定瞄一下影子兄在干什么。 影子兄在用电脑模拟器玩FC游戏。 FC,Family Computer的简称,任天堂发行第一代家庭游戏机,大家一般称之为红白机。九十年代开始风靡全球,上至养家糊口的有为青年,下至鼻涕横流的无知小儿,无不为之着迷。 FC红火到什么程度?从当年这首人人传唱,名曰《FCFC》的歌中可窥一二:每条大街小巷/每个人的嘴里/见面第一句话/就是FCFC。 沧海会变桑田,热情会慢慢冷却,经典也会变作怀念。FC的热火一直烧到二十一世纪初,随着个人计算机的普及和网吧的相继出现,人们不得不承认:同样是C,P开头似乎比F开头更好玩。 尽管不愿意,FC的式微已不可避免。 随遇而安、顺其自然,看起来不错,有时候却是无力改变现状的人的自我安慰和被动屈服。正如马列主义一再强调的,人具有主观能动性,有能力的人也许不多,但也不会少,这些人中的一部分就会发挥自身的主观能动性去影响事物。 所以,在FC近乎绝迹的现在,有了“模拟器”这一物体。 模拟器,顾名思义,重点在于模拟。模拟的对象是啥?是一个运行的环境。模拟器可以在很多机器上使用,也可以模拟不同的环境。举个例子,在电脑上使用FC模拟器,就相当于把电脑变成一部红白机,然后电脑就可以玩FC所有的游戏。 如果理解不了,再简单点说就是,FC的游戏都是一个个文件,好比音频视频文件都要用播放器放,FC的游戏则要用模拟器打开。 虽然模拟器解决了设备和技术问题,在这个电脑称霸的时代,会在电脑上玩FC游戏的,仍然难得一见。与其说在玩FC游戏,更多的是一种情怀,对过去的凭吊,还有对一去不复返的青春的祭奠吧。 影子兄,也是个性情中人呀。 情怀显然是会感染人的,一向自认淡漠的严默间,也不禁想起了——和煦的阳光洒在窗前,几个彪形大汉狞笑着,把娇小的红白机团团围住,空气中挥发着汗水和荷尔蒙的迷人气息,惊呼不断,叹息不断,观众比选手还紧张,把本是淡定参战的选手和其他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也吓得心神不宁。 多温馨的画面啊,一切仿如昨日,却又遥不可及。 可惜时间回不去了,他已不是以前的严默间,它也不是以前的红白机,时代已变,人物风景不再,暂时有玩的冲动,但不会再迷恋,这份冲动,也许只是将近十年的FC生涯养成的习惯作祟,在做最后的呐喊罢了。 再见了,FC。 再见了,336。 毕竟,八点之约快到时间了。 ☆、初见 严默间又来到了331,罔顾郭归问的苦苦哀求,强行打断GW第一车神之战,连哄带骗地拖着他去到阮石浩的宿舍314。 314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阮石浩。 本着就近原则,严默间向最靠近门口那位,正在热火朝天地聊Q,不时发出毛骨悚然的□□,就差口水没流出来的仁兄提出了疑问。 “你找谁?哦……哦,阮石浩啊,他刚刚出去了,没说去哪。” 咳,这位大哥勉强算是成功阻止了口水做自由落体运动,但喷出来的部分几乎帮严默间免费洗了个脸。 深呼吸,再深呼吸,然后借用了一下水龙头,严默间感觉自己找回了inner peace,可以蹦蹦跳跳地去迎战三下乡的各位了。 期末试将近,图书馆和自习室座位吃紧,大部分学生选择在7点左右开始座位争夺战,到了八点的现在,校园和饭堂都冷清了好多。 严默间走进三饭博雅园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阮石浩和队长郑筱——其实也看到其他人的,不过认识且知道名字的就这两个,大脑自觉启动了过滤功能。 看来阮石浩也顺利通过了面试,又多一个熟人。 严默间舒了口气。 郑筱所坐位置面向饭堂门口,远远看到了严默间,挥了挥手。 同行的车神已经从比赛的高度紧张中恢复过来,跟上严默间的节奏,快步走到众人跟前。 郑筱看看手中应该是队员名单的纸张,拍了拍手:“好了,各位,现在人齐了,等下再闲聊,我们来互相认识一下吧。” 三下午队伍最终是十三人的强大阵容,七男六女。 人数有点不对称。严默间后来才知道,这并非偶然,实乃队长有意为之。考虑到下乡工作可能比较多,尤其是脏活杂活重活之类,队长特意多招了男生。 七个男生,全部来自信息学院,六个女生,三个政管学院,一个英语学院,两个国际学院。 表面看来,男生都是同一学院纯属巧合,像女生这样分属不同学院才是正常。 其实不然,这个数据没那么简单,它折射出男女同胞理念的差异。 要理解这一差异,需要从本次三下乡面试招人的消息是如何传播说起。四个字:口口相传。 口口相传就是A告诉B,B告诉C……依此类推,考验的正是人的交际面是否够广。 在本案例中,扮演A角色的是两位女队长,都是政管学院的。客串B的有很多个,就男生而言,严默间知道的其中一个是室友李升,信息学院,由李升处得到消息的严默间和郭归问,则顺理成章地成了C君。 李升被郑筱通知的时候,被顺□□待了一句“只告诉男生就行”,由此基本可以确定,其他学院的女生得知消息,都是由女同胞通知的。 两位队长身为政管学院的人,招的男生却没有一个是本学院的,至于女生,除了三个同是政管学院的,剩下的全来自其他学院。 造成这一事实的真正原因就是:男生喜欢和身边的人分享,女生往往选择对身边的人隐瞒,倾向的是有一定距离却又有一定交情的。 “有一定距离却又有一定交情”不是想象的那么容易实现,要让寻求帮助显得不突兀,需要平时有联系,又要是男生,几条限制之下,目标就不多了。除了李升,估计郑筱也找不到几个适合的男生,可能找到的几个也都恰好是信息学院的。毕竟,男生还是信息学院居多。 所以,看似未知的成员组成,从一开始就差不多决定了走势。 嗯,大概是这样……吧。 不过,这些深层次的东西,对十三位连别人名字都不一定叫得出的当事人来说,知道与否都毫无意义。 似曾相识的自我介绍在融洽友好的气氛中有序进行,历史的车轮开始慢悠悠地转动。 首先登场的当然是亲爱的队长大人:“大家好,可能都知道我的名字了,我叫郑筱,政管学院行政管理一班,今年大二,来自C市,是本次三下乡服务队的队长。” 胖乎乎的副队长不甘落后:“大家好,我是莫薇薇,也是政管学院的,今年大一,Q市人,本次三下乡的副队长,主要由我负责和当地单位联系。” “接下来由我介绍吧。”说话的是一个挺好看的女生,扎着头发,白色T恤,牛仔裤,其体形大概也是许多女同胞的追求,苗条,没到瘦的地步。因为自我介绍时站了起来,严默间目测了一下,估计身高接近1米7,在女生中是比较高的。 女生的声音很好听,像山泉流过,清而不媚:“我叫吴语潆,和小小同班,来自F市,请大家多多指教。”刚要坐下,她又站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忘记说了,小小就是郑筱。” 原来郑筱的昵称是“小小”,本人和这称呼还挺搭的。 仔细一想,这昵称,有阴谋。给别人送礼的时候,别人说一句“怎么好意思,又收你东西”,然后你回一句“哪有的事,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很正常吧? 很正常才怪咧!辛辛苦苦选一份礼物送人,心意都变成“小小”,也就是郑筱的了,能成敬意就见鬼了,最多就成个冤大头吧。 细思极恐,以后该怎么说? 有了,可以考虑说“这都是我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让你见笑了”,强调主语“我”,避开那个叠字的敏感词,可安全着陆。美中不足的是改后字数参差不齐,没原本四字四字的句式那样琅琅上口,体现不出本人深厚的文学素养,遗憾。 不管怎样,勉强算是解决了问题,严默间稍觉安心。 “到我到我,”如此活跃一听就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女生,“我叫黄珊珊,国际学院大一新生,各位师兄师姐好。” “还有我,黄娇晨,也是国际学院的大一新生。”黄娇晨名字秀气,但人长得粗糙了点,和她一比,其他人更像大一的。 最后一位女生留着披肩长发,皮肤白皙,一直安静地坐着,带着淡淡的笑,很有知性美。看到女生都介绍完了,她把椅子轻轻往外挪开——人和人是有差距的,如果是严默间,应该是直接一脚把椅子踹开。她开始自我介绍,声音和动作一样轻,不大,但有一股吸引人细听的力量:“我叫刘恬,英语教育专业,现在读大二,有对英语感兴趣的,欢迎和我讨论。” 名字好、相貌好、专业好,这刘恬是传说中的三好学生。 至此女生全部顺利完成任务,只剩七位男生。 七位男生的其中两位是大一的新生,一位是计算机专业,名叫陈影,脸有点圆,肤色偏黑,说话带点烟嗓,来自X市旁的M市,算是严默间半个老乡;另一位名叫吴易健,数学专业,表情总似笑非笑的,像在嘲笑俗世,又像在痛惜世人,叫人捉摸不透,也许是数学学久了,人变得过于理性,把世间的好与坏区分得太清楚,内心在波动,间接影响到脸部肌肉。 抛开严默间和郭归问这两位计算机的大二学生,剩下的三位,包括阮石浩在内,都是统计班大二的学生,另外两位分别是林择城和杨震涌。 林择城颧骨略高,人偏瘦,这名字可能是其父母择一城终老后有感而发的产物,也可能是起名的人一生漂泊,向往安定的生活,把厚望寄予在林择城身上,是个有故事的名字。 可惜没酒,不然一定要痛饮个两天三夜——不能更多了,周末就两天。 杨震涌一看就比林择城多肉,古铜色的皮肤告诉大家,他也是个爱运动爱阳光的小伙子。 这就是严默间和三下乡的队员们的初次见面,也是他第一次认识吴语潆。 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正文 半小时都不太够的自我介绍,没让十三个小伙伴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心好友,但起码拉近了距离,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校园里应该也能客套地打个招呼点个头。 人的相处就是一部小说,往往是简介结束,才开始正文。 开篇的重任仍然交给小小的小小:“Ok,大家都有了初步的认识,我们现在来讨论一下三下乡的时间和大概事项。” “今天是6月27日,各个学院都快要期末考试了,先确认大家考试结束的时间吧。我这边是7月4日。” 经统计,在场的人最迟是7月5日考完。 “这样的话,考完休息一天,整理东西,出发去Q市三下乡的时间,定在7月7日,大家认为可以吗?”郑筱扶扶眼镜,向大家征求意见。 知名歌手许慧欣说过,七月七日晴,这显然是个诸事不一定顺,但至少宜出行的好日子,众人无异议。 “既然出发时间没问题,我来说说大概的流程,”郑筱打开笔记本,“没意外的话,7号早上10点前集合,包车会在二饭前等我们,到时候一起坐车去Q市。下乡的时间大概为半个月,结束当天也有车回校,有需要的同学可以一起坐车回。“ “有什么问题吗,严默间同学?”看严默间一脸欲言又止的羞涩,善解人意的郑筱主动为他创造了机会。 “我想问一下,三下乡期间的吃住怎么解决。” “这个问题,我和薇薇考虑过,也和下乡的学校主任商量过了,他可以安排宿舍给我们,厨房也开放使用,住没问题,吃的就要我们自己动手了。所以,迟些也要讨论做饭的轮值。” 有趣,真是太有趣,大学之后洗碗的机会都少,现在连买菜做饭都可以亲力亲为,严默间差点感动哭了。 “对了,关于下乡的学校,有一点需要补充说明。本来,我们定好的是当地一间小学,后来很多家长担心孩子安全,提出反对,就取消了。现在,重新确定的是一间初中,大家可以接受吗?”副队长,莫薇薇同学,给出了新的指导意见。 与其说这是问题,不如说是个意外惊喜。半个月的相处对象,由顽劣而又情绪化的小朋友变成性格基本定型,可以愉快沟通的初中生,怎么看都不是坏事。真要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可能就是初中的课程会不会比小学的难,辅导的时候难以胜任,遭人耻笑,颜面扫地,无地自容。 对自己的初中水平还是有几分信心的严默间表示毫无压力,让初中生来得更猛烈些吧。 其他人看来也不是泛泛之辈,纷纷拍着胸口打包票,大有一个打一万个之势。别说区区初中生了,把整个Q市打包都不在话下。 可惜英雄无用武之地,看两位队长的表情,他们对换人没意见就皆大欢喜了,完全不需要顾及Q市感受。 明珠蒙尘呀,众人感叹。 “另外要讨论的是半个月的具体事项。课程内容、时间、授课人员安排,除了课程辅导,课外活动怎么搞,和领导及家长的互动,日常饮食的筹备等等,这些都要我们提前考虑。尤其是课程方面的,不然到了学校,不能迅速开展工作,对校方和我们自己都无法交代。” 果然不能轻松混完社会实践,还没开始就要解决这么多问题,真正三下乡的时候,估计会有更多问题吧。 “各位头脑风暴一下,看看有什么想法。”严肃起来的郑筱扫一眼不知是低头沉思还是逃避对视的众人,眼神中有咄咄逼人的锋利。 几乎把头低到脚尖的严默间恍惚间似乎回到了老师提问却无言以对的课堂生活,感觉气氛实在有点迷之尴尬,只能硬着头皮打破沉默:“我数学还可以,就负责数学课吧,或者语文也行。” 严默间这砖抛得不错,不管有没引出玉,至少没引出臭鸡蛋。 “我生物。”在严默间最需要爱的时候站出来,不做麻木看客的,是今晚联袂而至,不知羡煞多少旁人的郭归问。 毕竟两年基情,关键时刻还得你撑我,严默间默默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郑筱沉默了一会:“不好意思,暂时没打算开设生物的课程。考虑到人力有限,计划开的课程是语文、数学、英语、化学和物理,另外增加一门生活健康,传授一些生活小技能和健康知识等。”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满腔热情拯救全球物种,打算从初中生抓起的郭归问,受到了残忍的郑筱同志无情冷水的致命一泼,感觉自己很不适,濒临灭绝的物种名单上应该加上自己的名字,半晌无语,终于做了艰难的决定:“那我教生活健康吧。” 在男生之中,生活习惯称得上健康的,有不少。可是,必须承认,目前的郭归问,并不在此列。对于郭归问能否在“生活健康”这门课上有所建树,严默间是持保留意见的。正如能医者不自医,不健康者也未必不能导人健康,结果未知,尚未示意。 在漫长的求学过程中,出现负数的概念时,另一个概念也匆忙赶至:负负得正。 一个成功的概念,是应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恰好,“负负得正”就是这样一个概念。它不仅适用于数学,在为人处事、生活学习中也有其正确性。我们常说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或者语文中频繁出现的“双重否定表示肯定”等等,都是它的变种和延伸。 郭归问也许是存了牺牲小我,完成大你的神圣念头,他可能是“负负得正”的高手——把不健康的自己尽情展现在祖国的花朵面前,再告诉他们:不要学不健康的我,不值得。通过否定自己这种堪比大义灭亲甚至犹有过之的壮烈行为,一反春风化雨的常规路线,化作护花的春泥,在腥臭和糜烂中培育出芬芳和茁壮。 可歌可泣,可悲可叹。如果时光倒流,回到十年前,郭归问胸前的红领巾也会因此而更加鲜艳,还能获赠一朵小红花吧。 可惜,没有红领巾,也没有小红花,现在的郭归问,只有期末考试和三下乡准备工作的双重压力,一步一步,匍匐前行。 严默间亦然。 人生就是一场跌跌撞撞的旅行,随时会被不知名物体绊倒,有时候则是名叫“郑筱”的投石机抛出的一颗颗名叫“三下乡”的石头。 门前雪尚且自扫不暇在场的众人看不到、也没空去关注两位难兄难弟内心的挣扎和彷徨。 严默间和郭归问的挺身而出为众人争取了时间,缓了口气,随后陆续定下了负责的科目。 语文:莫薇薇和黄珊珊;数学:严默间和吴易健;英语:刘恬和黄娇晨;化学:吴语潆和林择城;物理:陈影和杨震涌;生活健康:郭归问和郑筱。 没课程任务的阮石浩同志,暂定作为后勤主管打理大本营,给大家一个温馨的家。 “今晚就聊到这里吧,时间也不早了,虽然明天周末,饭堂还是要关门的。希望大家回去也能多想想,不管是提到还是没提到的问题,7月5号或者6号,我们再聚一下,看看有什么遗漏或者要补充说明的。” “各位,周末愉快。” ☆、同行 月明星稀,校道的灯光和偶尔传来的虫叫声一样细碎,可能是周末,无学业之扰,心情平静,严默间感受到仲夏夜难能可贵的清凉。 平静总是暂时的,就像明镜般的湖面,只需一缕路过的微风,一颗顽皮的石子,就可以泛起波澜。 “喂,默间。”严默间的肩膀被人从背后来了一记猛击。 郭归问心系第一车神之战,已用50米冲刺的速度赶回宿舍;GW是支持选修第二专业的,阮石浩、林择城、杨震涌和吴语潆的第二专业恰好同班,四人没马上走,留下来讨论这门课的期末考试——阮石浩得知三下乡招人的信息,也是吴语潆通知的。 所以,可怜的严默间同学,满怀期待回程的铿锵三人行,又成了喜闻乐见的孤胆仗剑走天涯。 关羽千里走单骑的时候应该没受过来自背后的问候式惊吓,不然过的五关大概有一关是鬼门关,未斩六将先被吓死,就算不死,精神也要严重受创,被敌将嘴炮而亡。 万幸,严默间还没挂。 先拍肩而至的一声“默间”,给严默间打了预防针,大大降低了惊吓的杀伤力。 尽管如此,严默间仍感觉很受伤,心里苦,可是说不出,因为凶手是同室的李升。操戈不太合适,手边也找不到趁手的兵器,最重要的,是李升身边还有两个人。 不是杀手甲乙,都是熟人,熟悉到至今都在同居。 两人分别是黄均融和何伟携。329的四人,除了睡前、上课,难得同框的四人,在一个没有鲜花,也没有掌声,最多只有一点暧昧灯光的夜晚,就这样齐聚了。 这样的碰面很难得。一般情况下,亲爱的舍长何伟携晚上会去图书馆,差不多11点才回;李升是个社交活动频繁的人,在外的时间比在宿舍多;至于黄均融,晚上喜欢神秘失踪,问其原因总笑而不语。只有严默间,简简单单,宿舍饭堂教室三点一线,规律生活,稳定不飘忽。 业务繁忙的三个人,竟然在校道一起出现,堪称奇迹。 奇迹也是有原因的。 有些东西看起来复杂甚至不可思议,其实很简单:今晚是严默间所在的计算机四班和计算机三班约好的篮球友谊赛之夜,三人都是队员之一,一起出战,比赛结束就一起回来了。 “难得一起,不如合个照吧。”李升不由分说,把正要拉大距离,以免碰到一身青春汗水的严默间拽住。 严默间内心是拒绝的,但和天天俯卧撑和举哑铃的肌肉男李升相比,自己这幅小身板实在弱不禁风,只能含恨认命。 无辜的受害者还包括一位路过的美女。李升叫停她,递出自己的手机,让她帮忙拍照。 路过的人虽然不算多,但也不少,为什么不是刚擦肩而过的猛男,而是这娇滴滴的弱质女子? 对大多数的学生来说,手机虽然不是奢侈品,但其价格也是比较高昂的,基本都是进了大学才拥有人生的第一部。把手机交给别人,哪怕是校内遇到、极大可能是校友的一个路人,也需要警惕其携机逃窜。当假设放在一名容貌姣好的女子身上,首先发生的可能性降低,其次,万一中大奖出事,对方撒腿就跑,考虑到常规情况下双方体力的差距,也有追回来的自信。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李升绝非智商需要充值的肌肉男,严默间甚至怀疑他是借机搭讪,制造进一步发展的机会。 毕竟是来自大城市C市的男人,套路实在是深。 相比李升,美女显然单纯得多,爽快地答应了。可能,美女是不情愿的,只是看敌军人多势众,为不吃眼前亏,虚与委蛇,忍辱负重。 “咔嚓”,无私的手机慷慨消耗摄像头的寿命,为329的此刻留下了永恒。 昏暗的背景下,最矮小的严默间不情不愿地站在最前,三个彪形大汉露出狰狞的微笑,好一幅温馨的四人图,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前面的小伙子被绑架了呢。 李升找摄影师要回手机的时候,两人似乎聊了些感谢之外的话,严默间严重怀疑是关于联系方式的话题,当事人归队后没有解释,具体内容成了不能说的秘密。 一行四人回到宿舍的时候,还没到10点,精彩的夜生活刚刚开始。整栋楼洋溢着疯狂的欢乐,一方面因为周末,另一方面,应该是下周期末试,在做最后的放纵和减压。 浴室只有一个,优先给三个一身汗臭的运动员使用。严默间只能打开电脑登录扣扣,上上网放松一下。 严默间创建了一个名叫“宵夜@GW”的Q群,群成员包括班里部分男生,还有几个其他学校和网络的好友。该群什么都聊,尤以宵夜和游戏为甚。 “宵夜@GW”正在嘀嘀嘀地响个不停,体现出群友汹涌的积极性和澎湃的热情。 周潇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有人宵夜否? 陈思匆:你要战,我便战。 孙适皋:我也是时候出手了。 谢榛率:等等格格巫,他在洗澡。 冯闻责:这怎么可以没有我 李蒙映:几时? 指纹:我可以现在过来找你们。 周炜灏:随时候命。 严默间:均融也要洗澡,十点半在331集合再出发吧。 郑剑缓:差不多时间我就到楼下等你们。 有五位生面孔,在这简单介绍一下: 冯闻责,和周潇良同是334的一员,来自号称“功夫之乡”的F市,没事就喜欢耍一下拳脚,在宿舍购置了双节棍,绰号“冯师傅”,有先进的价值观,大一就开始在彩票和股票的浪潮中冲刷,是时代的弄潮儿。 李蒙映,336的艺术家,喜欢摄影和旅游,常在周末和各大节假日探索祖国大好河山,留下脚印和清脆的快门声。据说大一军训结束一个月后,他就把学校和周边走了个遍,并编写了新手指南,吃喝玩乐、优劣对比等详细罗列,附上心得体会和精美图片,被奉为班内圣典。 指纹,大名是廖资纹,隔壁学校GY的大二学生,也是严默间的老乡兼初高中同学,经常跑来GW找严默间吃饭或者宵夜。一来二回,和群内的男生已经很熟。从GY步行到GW,只需要5-10分钟。 周炜灏,住在严默间楼上的429,软件工程的师弟,也是黄均融的表弟,对ACG文化深有研究,还自学了日语,是少数能将业余爱好结合到学习的佼佼者,把阮石浩称为“氧气君”,正是其心血之作。 郑剑缓,电子商务专业的师弟,住在对面的12栋。网上很活跃,真人话不多,音调还有点低,是个典型的闷骚男。严默间上学期玩《魔手争霸》的时候认识,拉进Q群一起玩,后来细聊才知道是GW的学生,而且就在对面宿舍。只能感叹世界虽然大,缘分却实在妙不可言。 今晚应该是六月甚至本学期最后的集体宵夜,严默间不禁有点伤感。这份伤感既有时间一去不复返的无奈,也有不知下次要待何时的困惑,更有人比黄花瘦,钱包比人瘦的痛心。 严默间又想到,在最后的晚餐中,耶稣忧郁地对12个门徒说有人要出卖他。 一个能预见到被出卖的人,应该已做好心理建设,耶稣的忧郁应该只有部分来自被背叛的悲痛,他可能也是想到了时间的消逝,而且自己的时间将要停止流动,还有不管是下次的早餐、午餐、晚餐还是宵夜,通通成了了无盼头的奢望,从而滋生无尽的绝望。 由此看来,兴许耶稣是个吃货,还是个为了一顿饭不要命的吃货,这才是真正的往死里吃,真乃吃货界典范。 ☆、陪你去看刘心语 十点半如约而至,宵夜群的骨干成员成功占领了331……的门口。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我数三声,识趣的赶紧出来跟我们走,不然,我们就自己走,不等你们了。”穿着拖鞋长裤,把裤脚挽到小腿的严默间,卖力地吆喝着。 “各位大哥别急,小弟马上就好。”一阵疑似家暴现场抄家伙激战三百回合殃及瓶瓶罐罐的诡异响声过后,头发还没干透的郭归问打开房门,急匆匆赶了出来。 眼光雪亮的群众们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坐落在房门附近的垃圾桶内容丰富,有为人类最伟大的饮食事业保驾护航的白色饭盒,也有蜷成一团全身泛黄的林黛玉式纸巾,最上面则是一堆大小不一生无可恋的碎片。 如无意外,这堆碎片应该是刚刚才惨遭毒手的一个无辜杯子,而凶手,正是急着出门的郭归问。 若要寻求真相,最简单直接的当然是把疑犯擒获,但众人想到他们的催促恐怕是凶案发生的原因之一,追究起来有帮凶之嫌,再转念一想,生活已经如此的艰难,有些事情又何必拆穿?于是释然。 大部队在楼下顺利和郑剑缓碰面,还遇到了刚结束课程讨论,正要回宿舍的阮石浩。 “氧气君,一起去宵夜。”这一听就是周炜灏在发出邀请。 “可以,我先拿笔记本回宿舍。” “就一个小本子,直接拿去宵夜档啦,上楼一趟还要我们等你,多麻烦。” “你确定?”阮石浩摸摸口袋,一脸苦恼,“我好像没带钱包。” 众人:“我们等您。” GW所在的地方其实是一个小岛,岛上除了GW、GY两所大学,学霸谭次文最初的梦想ZD也在附近,另外还有七所大学。整个小岛有两个村,一个是南港村,一个是北港村。 北港村处于GW和ZD的中间,据说这里当年是个港口,因其位置在小岛北面,就简单粗暴地命名为“北港村”。有学者做过考察,认为“北港村”一名纯属后人臆测,以讹传讹而成,原名应是“悲感村”。理由倒也不无道理:港口、月台多为别离之地,家人、情侣在此悲从中来,无限伤感,且村子所在更偏向东而不是正北,因此叫“悲感村”更加贴切。 名字只是代号,对学生而言,具体叫啥都不太重要。真要从情感出发,如今的村子,也不适合叫“悲感村”。首先,这名字一听就满满的负能量,有悖社会的主旋律;其次,时代变化,村子也形成了依托附近学校发展的新局面,带给学生欢乐和享受,和“悲感”早已无情分手。 宵夜的地方就在北港村。不远,步行10分钟可到。常来这里的人喜欢称之为“山丘”,因为它在一个小山坡上。 李宗盛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白了头仍在哀愁,也许他应该来一下GW的这个“山丘”。不用越过,只需走三分之一,就有大批笑容可掬的服务员在等候,还会善解人意地帮忙找座位坐下,并适时递上菜单,帮你缓解旅途的疲劳和饥渴。 初来“山丘”最大的苦恼是宵夜档太多,不知选哪家好,还好严默间等人已不是第一次来。 十三位好汉来到了“刘心语大排档”。 宵夜群和刘心语大排档的渊源可以追溯到大一的第一学期末。 当时还不足一周岁的宵夜群涉世未深,对一切都充满好奇,来到“山丘”的时候被众多友善的大叔大妈左拉右扯,左右为难,一番推搡中看到旁边竖着个牌子,上面六个字清新脱俗,一看就和其他的大叔大妈很不一样:刘心语大排档! 刘心语,流星雨,这店主一看就是个雅人,和他们的气质很配,众人心生欢喜,就定这家了! 表面看来,刘心语的店主是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不排除其驻颜有术或修炼有成,实际是个五六十的老伯或千年老妖。 年龄姓名未知的店主,帅不及F4颜值担当,但笑起来也颇有几分春风拂面的醺醺然:“欢迎来到小店,各位应该是第一次光临吧?以各位的丰姿,如果之前来过,在下是会有印象的。” 话说得不错,很中肯,但严默间有心搞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老板你搞错了,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来。” “哦?”严默间显然成功引起了店主的注意,“不知上次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本正经的严默间,表情如朝圣般肃穆:“上一次是两个月前,我们来到了门口,看到店里满座,就没进来了。” “原来如此。”店主满脸自责,“是在下怠慢了。为表歉意,今晚送三支啤酒和一碟小菜,再给各位打个九八折,请入座。” 维系人与人感情的应该是爱与和平,记恨只会让自己受伤,放过别人就是放过自己。宵夜群诸君的宽宏大量在这一刻表现得淋漓尽致,欣然找位坐下。 发展到今天,已经是刘心语大排档熟客的宵夜群,依然不是很清楚店主的来历。在一次宵夜中,店主疑似口误说了一句“我是你们的师兄”,被追问之后打死不肯再说,这所谓的师兄,究竟是哪一届,是否GW毕业,或者是不是比众人早毕业的外校学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不管真相如何,“师兄”,已成店主的称谓。 如果说“师兄”是刘心语大排档的标志人物,“日本海鲜豆腐”就是它的标志菜品。 宵夜群第一次来刘心语大排档就点了日本海鲜豆腐。 在当时的严默间等人看来,日本海鲜豆腐是一道没怎么见过的菜式。说到大排档,人们容易想到的是粥粉面、排骨、青菜和烧烤之类常见常点之物,当服务员呈上菜单,“日本海鲜豆腐”六字映入眼帘,众人的兴趣被成功勾起,于是点了这道菜。 日本海鲜豆腐借了二次元繁盛之国的名义,味道却很现实。一口下去,没有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惊艳,也没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动,只有淡淡的腥味,糯软的口感,无愧海鲜,不负豆腐,仅此而已。 刘心语通过一道菜,证明了1加1是很难大于2的,实在用心良苦。 人类是怀旧的动物,内心深处都会有一抹柔软。宵夜群众人内心的这抹柔软,也许就是日本海鲜豆腐。尽管,每次来刘心语大排档,都对这里的菜式不抱任何希望,仍然坚持点上一道日本海鲜豆腐。 当然,还有十块钱三支的劣质啤酒。 “实在难喝,不能再输了。” 大话骰游戏惨败的严默间皱着眉把苦涩的杯中酒一饮而尽,歪着头靠在椅子上,昏沉沉地看着一脸贼笑的众人,似乎看到了十二个伍佰,隐约间好像听到他们在说—— “来来来,喝完一杯还有一杯,再喝完这杯还有三杯。” ☆、断片 我是谁?我在哪?我从哪里来? 提出这三问的,不是哲学家就是断片刚恢复意识。 严默间属于后者。 断片,是指在某种特定环境下,由于时间、地点、人物、事情起因、经过、结果六要素不完整,产生语言片断逻辑顺序颠倒或者思维暂时短路的情形。 这特定环境,对严默间来说,就是——喝多了。 只要和酒沾上关系,宵夜一不小心就会演变成一场灾难,平时如何矜持的人,几杯黄汤下肚,也放浪形骸,真的浪起来。 诗人周潇良,开始表演对酒当歌;F4颜值担当谢榛率,抛开偶像包袱,吼到面红耳赤;氧气君摇身一变,化作了酒气君;冯师傅被不知名大师灵魂附体,耍起了醉拳…… 严默间喝多了就会发挥债多了不愁的优良品质,管你一杯还是两杯,有人敢劝酒他就敢喝酒,反正吐着吐着就习惯了——不是习惯了“吐”这一行为,而是习惯了“吐”这一结果。 与其说是习惯,不如说是接受更为恰当。 不知多少杯穿肠□□刚在胃部走了个过场,甚至只在喉咙打个转就原路折返,然后在地上安营扎寨。 推杯换盏千杯少,觥筹交错终醉倒。 严默间醒来的时候是凌晨四点多,正毫不客气地坐在宿舍洗手间的地板上。 有人财大气粗,宣示主权,向全世界宣布为意中人承包了鱼塘;有人一掷千金,庆祝生日,承包了整个KTV;有人霸气侧漏,看个视频,承包了全部弹幕。 有人格局太小,只能承包个洗手间,还是半宿而已。 真是可怜。 承包洗手间的某人摸摸和地板亲密接触的部位,有点湿,不知是什么神秘液体造成的。闻不到洗手间应有的臭味,但他没乐观地以为是宿舍的几位仁兄趁他没注意搞了个华丽的清洁。 为什么很多人喜欢买深色的鞋子?因为有深色作掩护,脏了也看不出。同理,没闻到洗手间的臭味,不是因为臭味不存在,而是被其他气味覆盖了。 稳压臭味一头的是严默间身上浓烈的酒气,这酒气和地上黄白相间的不知名混合物,证明了昨晚的宵夜不是梦一场,终于让他找齐了哲学三问的答案:我是严默间,我在宿舍,我从山丘来。 严默间努力回想了一把,尝试着把脑海中的零碎片断重组,还原案情,终于有了个梗概:众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陆续有人不支倒地。激战到一点多,方圆十米再无一寸净土,地面都快被吐穿,基本都无再战之力,于是结账走人。 十几只醉猫踉踉跄跄走下小山坡,在站岗路灯的默默注视下一路鬼哭狼嚎,回到了13栋楼下。不知多少人因为他们失眠,也不知他们装饰了多少人的噩梦。 怎样上楼梯,怎么拿钥匙开门,还有什么时候在洗手间睡着,这些就完全不记得了。 坐着睡了几小时,下半身有点麻,枕着膝盖太久,脖子也隐隐作痛。严默间扶着墙站起来,差点没站稳。 这时间,还是得继续睡觉,但一向不拘小节,偶尔懒起来可能不洗手就吃饭,小时候洗澡还试过把一桶水从头上倒下来就了事的严默间,都有点看不起现在的自己,更别说爱清洁的床铺了,肯定会被嫌弃。 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GW的热水是从下午开始供应到晚上11点多,值得庆幸的是现在仍然属于夏天,不需要钢铁般的意志就可以轻松愉快地洗完一个冷水澡,高兴的话还可以趁机开个个人演唱会。不过宿舍的人都在睡觉,要把他们吵醒,估计个人演唱会就变成个人检讨会了,严默间想到三人把自己五花大绑在凳子上,一边狞笑着把手指捏得噼啪作响,一边挥动皮鞭质问“为什么唱歌,以后还敢不敢唱歌,唱歌还会不会这么难听”就感觉喉咙有点不舒服,不唱也罢。 慢着,似乎不是错觉,喉咙是真的不舒服。 呕……原来是宵夜后潜伏在体内的洪荒之力突然作祟,兴风作浪,吐了之后才平复下来。 强大的力量进入蛰伏期,洗完澡的严默间变回普通人一枚,顺手感叹了一下平平淡淡才是真。 外面渐变稀薄的夜色提醒未眠或已醒的人儿,一天之计即将开始,不抓紧时间工作也请抓紧时间睡觉。 一直学不会拒绝的严默间,欣然接受提醒,头发未干就爬上了床,在风扇吱呀吱呀的催眠曲中恬然入睡。 严默间被黄均融叫醒的时候,风扇仍在摇头晃脑,可惜吹不散阳光凝聚在他床上的热情。 有热情是好事,但过犹不及,物极必反,双方能接受的度也不一定相同,相处需谨慎。 太阳表面约5500摄氏度,中心更高,而人体到了40摄氏度都是高烧,双方有天壤之别,注定只能活在有彼此的世界里,却不能靠近,远远的,你看着我,我也看着你——实在太耀眼了,看一秒就好,不要惊动爱情。 “太阳君,等冬天来临,我们再来一百天灿烂的约会吧。”醒后一身热汗的严默间躲在阴暗角落,在开到最猛的风扇不遗余力的鼓腮狂吹中,和太阳许下了单方面的约定。 正值太阳最炽烈的时候,如果可以的话,严默间并不想外出。不过在他沉睡的时候,善解人意的小伙伴们已经愉快地帮他决定了中午的去处,免了他选择之苦。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人笑,蝉鸣虫儿叫:哟哟切克闹,为啥往外跑?默间把头摇:烦恼非自找,损友夺逍遥。 宵夜群一行人正撑着天堂伞,走在悠长悠长却不寂寥的校道上,没有彷徨,目的地很明确——远在五百米之外的“山间小店”。 “山间小店”在“山丘”附近,主打糖水和粥,还有各种小吃。 宿醉过后的众人尽管吐到胃内和钱包一样空虚,仍然没啥胃口,只想吃点流质的食物,所以来了小店,这也是每次宵夜的惯例。 白粥、菜干咸骨粥、油条和几碟免费的小菜相继呈上,就是众人简约而不简单的午餐了。 白粥朴素,咸骨粥厚重,油条圆滑,免费的小菜代表慷慨,吃的不是普通的午餐,而是中华民族几千年的为人之道和处世文化,怎么可能简单? 一顿不简单的午餐,九分饱的胃,十三个青春洋溢的大二末期学生,达成了和谐的统一。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和谐的统一就是分离的开始,众人各回各宿舍,各找各娱乐。 雨后不一定有彩虹,繁华落尽,终成殇。 ☆、霸位 周末还没结束。 实际上,周末与否已经不重要。由于过几天就是考试,信息学院周五的最后一节课宣告本学期的停课复习正式开始。 停课复习的开始,意味着图书馆和自习室的使用率达到巅峰。 资源的紧张和供不应求,引发的最大问题是资源的争夺战。通俗地说,就是霸位。 霸位是门学问,或者说是一门艺术。不是随便叫个满脸横肉、四肢发达的龙套在座位上来个玉体横陈,让人垂涎三尺却又望而生畏,然后等主角来到,让位,功成身退就可以了。 姑且称上面的方法为“美人计”。单从霸位的结果来看,美人计无疑是成功的。可是,想深一层,甚至二三四层,它却不是最佳选择。 首先,霸位的本质是资源争夺战,目的是收获。美人计中,虽说成功率很高,但毕竟在不确定收获的情况下支付了“美人”这一高额成本,风险太大。 其次,该方法的关键是“美人”,姑且不论成本高低,合适的人选不好找。能有这份姿色和傲人身材的,不是万中无一也是百里挑一,找人不容易,可行性低。 再次,美人计在不经意间勾发人类原始的欲望,但忽略了后续的引导和释放,长此以往,难免有人做出激进行为,矛盾难以调和。 然后,就没然后了。 人民的智慧是无限的,美人计不好用,当然还有其他方法。 有人领悟到世间万物皆是武器,教学书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提前在座位上扔下几本,即可营造出有人的假象,让人知难而退——不妨称之为“空城计”。 空城计用料简单,操作快捷,有时候没空还能委托早来的朋友顺手布阵,也可以把要看的书提前拿到座位,减轻来时的负担,确实有其可取之处。实际应用中也确有奇效,大部分人看到座位上有书,就会自觉寻找其他目标。 然而,和美人计一样,空城计也不是完美的,其最大的缺陷是时效性——它不能保证等到教科书的主人来。刚开始人不算太多,找座位的人对这几本不知所谓的教科书有足够的忍耐,人数持续增长到一定程度,已在周围绕了好多圈的人看到座位还是没人来,就会恶向胆边生,把教科书随手一扔,OK,世界清净了。 当主人吃饱喝足,从饭堂或者宿舍慢悠悠地来到座位前,看到的应该是聚精会神地咬着笔杆子复习的好好学生们,空座位当然是没有的了。他心爱的教科书们,命好可以在不知名角落找到,命苦的话……对不起,为什么以前没好好听你们说话,直到失去了才后悔莫及。 如此循环几次,要考虑的问题大概只有一个了:书都没有了,还复什么习? 美人计、空城计相继受挫,沉迷学习日渐消瘦的同学们不甘失败,想到了新的计谋“苦肉计”。 苦肉计苦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和桌椅。 首先,在人少的时候偷偷带着锁链来到物色好的座位,这个座位必须足够低调,尽量没人注意,被人提前发现就只能中止计划;然后,把桌椅像赤壁之战中曹军船只一样用锁链绑在一起,要保证椅子坐不了人,也没办法挪走;最后,装作没事快速跑路。 桌椅心里苦,但说不出来,偶然找到这座位的同学也苦,一般情况下都会选择绝望的离开,这样就保证了座位的纯洁性。 苦肉计的问题在于道具略重,且携带不便,需配合背包使用。长期使用此计,因过于霸道狂野,会导致同学不满,一旦向管理员或老师投诉,终究会没收道具,并被禁止再次使用。 解决供不应求的问题,可从三个方面着手。一是增加供货,二是减少需求,三是开拓新货源。其中,一和三的思路是相通的。 结合霸位问题,货物就是座位。图书馆和自习室的座位数量是固定的,未来可能有变,但短期内只会这样了,也不可能再提供新的自习地点。换句话说,增加供货和开拓新货源的方法是行不通的,只能从减少需求入手。 需求由人产生,要减少需求,一是从需求源减少人,二是人不变,减少人对该需求的渴望或转移到其他替代性的需求。只要没突发天灾人祸,学生的数量不会变,前者难以实现,唯有从后者出发。 每学期末的考试,决定着能否顺利毕业,几乎可以说是大学期间最重要的事,要减少学生们通过复习取得好成绩的渴望,太难。期末很难有比考试更重要的事,转移到其他需求似乎也不可能。 机智的人总能在绝境中看到一丝不灭之光,“调虎离山”之计正是劳动人民伟大智慧的神来之笔。 调虎离山的核心思想在于转移。正如之前所言,转移到其他需求不太可能,因此,该计转移的是需求人对货源的注意。简单地说,就是转移学生对哪里有座位的注意。具体做法是在图书馆或者自习室门口贴上告示,告诉各位同学,座位已满,某某地方也有座位,而且还有大量空缺,吸引他们去,从而让本地少有人来,空出座位,当他们去到指定位置发现没座位再折返,可能为时已晚,就差了十几分钟甚至几分钟,痛失座位。 调虎离山之计不太适合用于自习室。自习室其实就是一个个无人看管的教室,在外面可以一眼看透是否满人,告示直接贴在自习室外有掩耳盗铃之嫌,会被轻易识穿,效果不好;如果远离自习室张贴告示,人流密集地点又可能被学校的工作人员看到,直接KO掉,起不到应有的作用。 最适用的地点是图书馆。图书馆有正门和侧门两个入口,前者有工作人员巡逻,后者没有,且更近宿舍,大部分学生都喜欢从侧门进。把告示贴在侧门,堪称无懈可击。 可惜,“调虎离山”和“狼来了”是一脉相承的,一次两次,别人都信了,三次四次,就把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都消费完了,再难见效。 考试前几天,严默间都会来图书馆,但他没有霸位的苦恼。的确,他偶尔会比较早就去,那时候人少座位多,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晚上七点左右到图书馆。 如果研究过GW图书馆的时间表,就会知道晚上七点是个微妙的时间。图书馆分为五层,一楼和二楼是敞开式的,只要开馆就可以使用,三楼以上有独立的门禁,早上九点开门,下午五点关门,到晚上七点又继续开门,十点半关门。 严默间选择晚上七点左右到图书馆,就是为了踩在开门时间去四楼。临近开门,过道和楼梯就会站满抢位的各路豪杰,如狼似虎,眼冒绿光,恨不得破门而入。 因为是单身一人,而且对座位的光线之类没要求,严默间一般都能找到个位置凑合坐下。运气好的话,旁边、对面坐着的是赏心悦目的师妹师姐之流,也算枯燥的学习生活中的一大调剂。 严默间坐了下来。 ☆、抱佛脚 如果一个人整个学期没听课,只需在图书馆泡几天,每天不超五小时,就可以在考试中顺利过关,客观地说,大概有以下原因:一、这个学期总共也就几天,和泡馆的时间差不多;二、课程太简单,用一个学期去学习纯属时间溢出;三、老师心软或者师生感情深厚,学生考不好,老师仍给及格以上的分数;四、老师提前给了仅需几天即可掌握的考试重点;五、此人是天才,几天的粗略学习可媲美别人一个学期的努力。 不需要三百六十度花式调研,也不需要精密繁复的大数据分析,只需要几十秒的稍一思考,严默间已知一和二太科幻。此外,尽管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在第五点中,他属于“别人”,而不是“此人”。 所以,严默间最后的希望在第三和第四个可能。 老师会否心软?如果会,可以软到什么程度?考了20能不能给60?浮夸的人喜欢一言不合就点32个赞,但要老师浮夸到直接加分40,严默间实在不敢抱此奢望。 严默间和老师感情如何?或者说,他们之间有没感情?身为学生的一方,一上课就习惯性坐到最后一排睡觉,别说老师的样子,名字能否记住都够呛。至于老师,倒是能记住学生名字的——每次点名都比别人慢几拍才回应,想不留意都难。由此产生的,应该有感情,也可能不是恶感,但有理由相信不会是好感。要打感情牌,不如期待老师心软,同情心泛滥。 老师会否划重点?一般都会。但是,知识有其系统性,划重点是为了让有一定基础的人有所侧重和强化,并不能代替一个学期的学习。一个毫无底子的人,单纯看重点内容,可能根本就看不懂,最多就机械地记忆一些概念性的东西。 总的来说,严默间的期末试,就是八个字:生死由命,成败在天。 无论是学习、生活还是工作,有过几分成绩的人,或许不与人言,内心深处都有顽强而卑微的傲气,哪怕局面崩坏到回天乏术,暗里也心存侥幸,幻想自己是万中无一的绝世奇才,关键时刻可以爆发小宇宙,拯救不了世界也可以拯救自己。 残酷的事实已经证明严默间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正常人,他自己也很清楚。但就像买彩票的人,其实都明白大奖落在自己身上的可能微乎其微,约等于零,仍乐此不疲频繁为公益做贡献一样,考试临头的严默间,再次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相信自己能行——和每次期末试前的自我催眠并无二致。结果大概也差不多,不是低空飞过就是补考挽救。 来图书馆不是为高分,而是为及格,本质就是临时抱佛脚。当抱佛脚加上“明知没用也来挣扎一下”的前提,该行为就偏离了本意,可能当事人并没意识到,还以为自己是在争取及格,其实是在为自己找失败的理由——我在这几天努力过了,实在不行也不能怪我,就这样吧。好比信誓旦旦喊着要运动减肥的人,敞开怀抱大鱼大肉几天,接着跑了十分钟步,然后对自己说:我运动过,瘦不下来也没办法了。 严默间自我催眠过了头,没看几页书,犯起困来,突然明白要听从内心的声音,做一个真实的人,于是诚恳地放弃虚假的努力,把书本铺个漂亮的弧度,美美地睡了个觉。 睡眠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对醒来的时间有没有预期或是否担心睡过头,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例如,晚上正常休息,第二天早上要起床去上课或者上班,偶然醒来或者被闹钟叫醒,一看时间,就会想:“天啊,怎么已经这钟点了,好像还没过多久。”如果是在课堂或者图书馆睡觉,没后顾之忧,最坏的结果就是把一节课睡完或者睡到图书馆关门,反而很快就会醒来,而且有种睡了很久的错觉。 严默间醒来的时候有点迷茫,身子发软,灯光太亮,不是很适应,想大吼一声振奋一下精神,还好及时看到周围密集而安静的人群,硬生生忍住了。 看看手机,还没到八点,睡了半小时左右,但有种睡了几小时,半夜惊醒的莫名惆怅。 和呵欠一样,犯困是会感染的。严默间记得,周围的人在他睡前都在精神抖擞地学习,现在歪歪斜斜地倒下了大片。 这和战场何其相似。前一刻和你谈笑风生的战友,打算这场仗结束就回老家结婚,下一刻就身中流弹,口吐鲜血,脑海中闪过伊人的音容笑貌,只来得及惨然一笑:“我那未过门的妻子……”然后倒地不起。 “连他们也坚持不住了,如果我这时候还不站出来,加入战斗,我们就真的输了!”严默间眼含热泪,体内涌出一股强大的力量,熟悉而陌生。他忽然就明悟了:原来这就是战友间的羁绊之力。 感觉自己前所未有强大的严默间瞬间膨胀了。 十分钟过去了,看完五页,不错,很顺利。 第二个十分钟过去了,又看了两页,很好,保持势头。 半小时过去了……不行,眼皮越来越重了,是战况太激烈,羁绊之力消耗光了吗?严默间迷迷糊糊地想着。合上眼之际,他看到了,倒下的战友们陆陆续续抬起头来,拿起了笔,翻开了书。 “交给你们了,我的伙伴。”看着挥笔疾书的众多奥迪双钻,严默间欣慰地倒在了桌子上。 两千多年前,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一只高贵优雅的蝴蝶,后面还有一只在追他,一边追一边气喘吁吁地说:“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醒来后发现自己还是那个身为人类的庄子,梦境太真实,他开始怀疑人生,不知是庄子梦中变为蝴蝶,还是蝴蝶在梦中化作庄子。 两千多年后,严默间也做梦了。和庄子一样,他梦见自己被追,但追他的是人,不是蝴蝶。那人在后面一边喊他的名字,一边拍他的肩膀。他越跑越急,那人也越拍越猛。他回头看,可是看不清楚样子。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想干什么?快住手! 严默间被吓醒了,睡意全无。尽管GW的图书馆空调出了名低温,还是冒了点汗。 “默间,原来你也在这里。”一句话和肩膀的酸痛同时传出,又把严默间吓了一跳。 扭头一看,是同班的男同胞,330的谢客萍,手刚刚从严默间的肩膀移开。 人在睡着的时候,梦见自己溺水,呼吸困难,可能是现实中被子蒙住了口鼻,也可能是前世作孽今世还,正被人掐住脖子;梦见自己到处找厕所,很大可能是膀胱内存不足,需要释放;梦见自己会飞或者武功高强,应该是小说看多或者幻想得太多了。 一般情况下,梦境和现实是有一定的因果关系的。你的身体状况,你的生活经历,都可能是你某个梦的源头。 严默间终于知道刚才在梦里奋力追,追到无法追,追到无法分清他是谁的仁兄是哪位了,就是眼前这位背着书包,拿了几本杂志,笑嘻嘻地一屁股坐在旁边空位的谢客萍同学。 能在接近九点还找到空位,殊属不易。严默间记得旁边本来坐着一女生,估计是受不了周围与季节不符的冬眠之风,悄悄走了,刚好被谢客萍逮到机会。 只能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客萍,你的课本呢,不打算复习吗?”严默间可不认为那几本杂志蕴藏什么通关的秘笈,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在书包。我之前是在二楼复习的,有点累了,就来这看看书。” 竟然懂得劳逸结合的道理,还有闲心来看杂志,看来不是泛泛之辈。严默间感觉自己对谢客萍的了解太少,来往得不够紧密,决定改善一下。 “客萍,考试的时候我坐你旁边吧。” ☆、审判日 人逢喜事精神爽,和谢客萍愉快地沟通一番,提出建议并得到积极回应的严默间,奇迹般没有犯困,坚持到了十点。 十点,放在电视台就是情感剧场的开始时间,放到图书馆,则意味着即将闭馆。 管理员穿梭在各个书架和座位,提醒热爱学习的同学们,图书馆即将关闭,请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 许多人可能早就想回去,只是在苦苦坚持,怕受到内心的谴责,一直等的就是管理员这句话。 下课铃声、图书馆管理员的通知、老师的赞扬,还有亲朋戚友的认同,无疑是世上最美妙的声音,很少有人会对它们表示抗拒。 短短几分钟,基本满座的四楼就空了大半,剩下的小部分,不是没睡醒就是拖延症重度患者,或者行李实在太多。 已经睡醒一个多小时的拖延症中度患者严默间,满怀友情加深的喜悦,脚步轻快地飘回了宿舍。 严默间考前几天的生活,就这样有条不紊地按照起床—图书馆—午饭—图书馆—晚饭—图书馆—宿舍的顺序循环,偶尔遇到班中疏于沟通的某些人,还顺手许下爱与友情的约定。 该来的总会来,别想着躲开。 7月2日,考试第一天,杀至。 这天早上考两门英语,分别是严默间最喜欢的《综合英语》和有点喜欢的《英语学习策略》。 说喜欢,不是因为他对英语感兴趣,决定情感归属的是人,是任课的老师。综英老师养眼,英策老师有趣。对英语本身,不主动,不抗拒。 拿到综英试卷,看到第一个填空,严默间领悟到了“两不”之外的第三个:不知所措。 问题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毫无技术含量,但就是难倒了他。 任课老师姓名是? 严默间记得是叫做李惠胤,可是,胤怎么写? 很难过,严默间很难过。不是因为发现自己文化水平低下,而是他突然明白了,一向自认最喜欢李老师的他,终究也是个肤浅鄙陋之人,只关注色相皮囊,别说内涵,就连名字这么基本的东西都没留意过。 如果李老师知道,大概会说:“口口声声说爱我,你了解我吗?你会写我的名字吗?你根本不了解我,又哪来的喜欢呢?” 像儿时在沙滩千辛万苦堆起的城堡被小伙伴推倒,像积攒许久零用买到的漫画书还没看就被老师没收,像心爱的玩具被愤怒的父母随手扔掉,像二十年的信仰一朝崩塌,很痛苦,甚至绝望。 严默间,不,应该是蔫默间了,没精打采的,已经不再关心考得怎样,浑浑噩噩地熬完了综英的考试。 《英语学习策略》不给严默间重拾信心的机会,没问任课老师的名字,这让他很不开心。 教英策的是个男老师,有点像港星王祖蓝,这份相似不仅是相貌上的,还有身材。若不是名字毫无关联,严默间觉得他们不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就是有什么血缘关系。 英策老师英文名Simon,中文名余灼雅。 只看老师的名字,不认识的人可能以为是个知书识礼、善解人意、气质迷人的女同胞,看过本人后应该会感慨“果然名字只是个代号”吧。 余老师对他的英文代号有过一番解释:“以前出国读书,为了沟通方便,需要有个英文名,第一时间想到了Simon。有朋友提醒我,在很多外国作品中,Simon都是反派角色。我就想,无所谓,这样更好记。” 可爱迷人的反派角色Simon,上课的氛围比较轻松,也不会提难度很高的要求,可是,这份试题怎么回事? 和老师的风格完全不一致啊混蛋!难怪说Simon是反派! 好看的人名字不好认,好玩的人试题不好做,剩下好胜的严默间心里不好受。 下午只考一门《大学物理》。 从试题可以看出,曾在课堂上让严默间睡不安稳的物理老师,有着与扰人美梦的残酷不一样的善良。可见这老师是傲娇属性,放不下面子好言相劝,假装无情。 还是被我看穿了。严默间暗自得意,早上的双重打击也微不足道起来。 考完物理是四点多,大部分人没选择回宿舍,跑了去图书馆。 究其原因,一方面时间尚早,不适宜吃饭,另一方面,为了霸位,最重要的是,明早考《微型计算机技术》。 微机,就是危机的代名词。没人敢对这门课掉以轻心,捧着课本,甚至会失去重心——六百多页,毕竟不是盖的。 承包了班里大部分人的大部分课程的大部分作业的学习委员,被众人尊称为“太后”的学霸章莉同学,在谈及微机的时候,也一脸凝重:“确实很难,没把握拿95分以上。” 嗯,委屈太后了,100满分,勉强拿个95。 当时在旁的严默间,很想说一句:“章莉同学,你个位数和十位数放错位置了。” 下午四点多的图书馆不是很多人,在密度远低于高峰期的人群中,严默间发现了课余活动丰富的李升和老是神秘失踪的黄均融,旁边是太后章莉。 这比晚上在宿舍看不到他们俩还要稀罕。 原来他们的交集比想象中要多。 严默间又想叹气了。早上发现自己高估了对综英老师的认识,现在明白自己也不了解同室的小伙伴,会不会不仅身边人,连对自己也不了解呢? 了解的标准和意义是什么?怎样才可以了解自己和他人?严默间陷入了沉思。 了解,了然于胸的了,庖丁解牛的解。要“于胸”,要“解牛”,显然不是简单地看个小脸蛋之类表层的东西可以满足,而是深入、升华到更加本质的内部构造,也就是精神内涵方面,使人与人迥然不同的根本。 例如一男生向一女生告白: 我喜欢你。 为什么? 因为你很漂亮。 漂亮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喜欢我?你根本不了解我呀。 单纯看脸,谈不上了解,失败。 严默间看到室友和意想不到的同学一起出现,因为和切身利益关系不大,只是感到困惑;如果是情侣、家人之类关系比较紧密的,因为不了解,做出的许多事可能就会超出预期,甚至演变成无法接受的局面。 例如一男一女成功牵手一段时间后: 啊?你抽烟啊? 是的,怎么了? 我不喜欢男朋友抽烟,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没问我。很多男生都抽烟,这没什么吧。 赶紧戒了,不然分手。 抽烟都不行,没见过你这么刁蛮的女人,分手就分手! 习惯喜好都没了解清楚,感情破裂,失败。 看来,因为一个人的颜值而喜欢,被拒绝是理所当然的事。哪怕“不了解”是拒绝的借口,也有其正确之处。 充分的了解,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意义在于不管美丑,不管好坏,早知如此,不悔当初,不怨将来。 可是,还是不知道怎样才能加深了解。 这种因为不了解而痛苦的感觉,就像看着眼前六百多页陌生而熟悉的《微型计算机技术》一样,严默间恨不得把手上的这款书本式砖头直接往自己头上一砸,晕死了事。 ☆、师生 在考试所花费的时间上,学霸和学渣是殊途同归的。对前者而言,试题太简单,不用花太多时间去想;对后者来说,试题太难,花时间去想也没用。所以,交卷的时候,二者几乎同步。如果学渣心理素质过硬,对自身水平足够了解,看完题目没再花时间做无用功,可能还可以先学霸一步收工。 7月3日的第一场考试,严默间比章莉慢了一点。不是章莉不够强,也不是严默间对《微型计算机技术》有一定研究,做题耽误了时间,只是他在读题过程中睡意来袭,反抗无效,稍微休息了一下,等看完整份试卷,就比章莉慢了。 这和在图书馆遇到的谢客萍,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考前说好要守望相助的谢客萍同学,在严默间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附近就坐满了各路好汉,围成铜墙铁壁,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根本不想出来。 慢人一步的严默间感受到世界满满的恶意,海没枯石没烂,当初的山盟海誓已经沦为笑话,明白到孤军奋战才是最终的归宿,不禁心灰意冷。本以为哀兵必胜,可以多答几题,岂料伤心过度,没能爆发潜能,“一看教科书就犯困”的顽疾反而恶化成“一看和学习有关的资料就犯困”,被迫中场休息。 神游天外十几分钟后,严默间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然后感觉发现了新大陆——眼前的微机试卷,本来还有点似是而非的印象,现在完全不认得了。 五柳先生说“好读书,不求甚解”,严默间也有其几分风范:读题,不求解。 所以,严五柳同志最后呈给老师的答卷,除了选择题多了些煞风景的字母,基本保留了最原始的风貌。从保护工作是否到位上看,严默间也许是个称职的考古学家,至少可以保证文物的本来面目不被损害。 严默间自己不争气,落后于章莉同学,但能跟上节奏,甚至一骑绝尘,遥遥领先的,仍有人在。 做出这一足以自傲的壮举却毫无自觉的,正是能与辅导员大战三百回合不落下风的都飞雨同学——仔细一想,理应如此:爬过更高的山,看过更远的风景,眼前的一切都习以为常,何足道哉? 在大家还在研究用正楷还是草书签个华丽的名字的时候,神奇的都飞雨已把和他本人一样干净利索的试卷交给老师,拂衣而去,深藏功与名。 有诗赞曰: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读书人! 下午考的是《计算机专业英语》。授课老师名叫姚敏风,据说当年也是从GW毕业,学了双专业,计算机和英语。 这位风一样的男子喜欢放养式教学,少讲课,鼓励提问,严默间窃以为真正原因是懒得讲。 严默间现在有熬夜的坏习惯,不得不说有姚敏风的功劳。 大一的时候,姚敏风也是严默间的老师。他在第一节课就提出了一个观点:大学要学会熬夜。 刚踏进象牙塔的严默间涉世未深,思想单纯,有盲目的权威崇拜,本来对熬夜玩电脑还有点罪恶感的,这下彻底抛开枷锁,心安理得了。 若只看熬夜的完成度,严默间倒也算是姚敏风的得意门生。 可惜《计算机专业英语》没考谁更能熬夜,严默间空有必杀技,也只能老老实实,一败涂地。 考完英语后,大二最后的考试只剩7月4日的《多媒体技术》和《高等数学》。 《多媒体技术》的老师是个和善的中年妇女,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是个多姿多彩的人——黄红桃。如果中国人姓名像外国那样,动辄六七个字,黄老师可以化作一条彩虹。 黄老师的和善是有严默间的亲身经历作为依据的。 话说那是三月草长莺飞的一天,阳光正好,严默间穿了最喜欢的白色T恤。 早上最后一节课是《多媒体技术》,共两小节,从十点上到十一点半。 时钟在滴答中走向十点四十分,黄老师宣布休息十分钟。 看过特工片的朋友都知道,换班的间隙或者设备开关的短暂瞬间是有心人士完成不可能任务的重要节点。 也许包含严默间在内的数人都有特工的潜质。敏感的他们把握住了这关键的十分钟,做好了逃课的万全准备。 逃课不是拍拍屁股走人的无脑举动,既要保证当前的全身而退,也要免除将有的后顾之忧,这需要对当前形势和老师的性格习惯作综合分析。 现在是休息时间,除了在教室聊天或者睡觉,同学们不是在找洗手间就是在附近散步,人员流动性大,只要不是当众做什么伤风败俗、伤天害理的事情,基本不会引起关注;严默间一直坐在最后一排,在其他人继续上课的情况下,就算不见了,也没有前排或者中间缺人那样突兀。 确保了隐蔽性,还要考虑突发情况。因为已不是第一次上课,不会有自我介绍的环节,突发情况主要是“点名”和“提问”。 根据以往几次课的经验,如果要点名,黄老师都会选择在前半节课进行,基本可以排除被点名的可能,要防范的是提问。 首先,黄老师不是一个喜欢提问的人;其次,她倾向于询问谁想回答,而不是直接喊某人名字;再次,学生名单应该是按入学成绩或者音序排列,严默间都是在中下游,和座位一样低调,毫不显眼。 人算不如天算,不是我不明白,是世界它不按常理出牌。 每次想起后面的事情,严默间都觉得心在滴血。 当时,背着书包的他只差一步就踏出教学楼的大门,响起的短信铃声清脆悦耳,空气在身边欢呼雀跃,花儿在招手,沉默的雕像仿佛在微笑点头,远处可爱的饭堂似乎传来了直击灵魂的诱人香气,一个声音高叫着:“走出来吧,给你自由!” 严默间渴望自由,但他深深知道——必须先看完短信。 短信来自坚守教室的李升同志,很短,分量很重:老师在提问,要你回答。 严默间回到教室的时候,感觉自己正站在镁光灯下,吸引了所有同学的炽热目光,全身火辣辣的,要被烧出几十个血淋淋的伤口。清晰可见的座位,竟也有咫尺天涯之感。 还不如直接走人,也就算旷课一次而已。严默间想到自己的错误决定,有点自暴自弃了。 但是,暂时放弃了讲课的黄老师没有放弃他:“严默间同学,我记得,刚才上课你还在这里的。” 严默间摸摸鼻子,感觉自己的手脚有点多余,不知往哪放:“黄老师,你没记错。” “是吗?我还以为是我上了年纪,记忆力不行了。”黄老师一副“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的表情。 “没有的事。是我记性不好,不记得第二小节的上课时间了,在校园里散步久了一点。” “哦……”黄老师的尾音把严默间的心拉得忽上忽下的,像在走钢丝,“可是,你怎么还背着个书包?” “老师别误会。这书包从大学开始就陪着我,它是我非常重要的亲人,背着它散步,我的心更踏实。” “你们感情真好。不过,我看你气喘吁吁的,建议下次散步还是别背包了。继续上课吧。” 逃课计划破产,根本原因在于黄红桃老师竟然对自己的姓名和样子都有印象,这是严默间万万没想到的,还好老师没作追究。 说黄老师和善,不仅因为她在这次逃课事件中表现出来的宽宏大量,还因为她在期末最后一节课给的复习资料。 按照黄老师的说法,这是一份“搞清楚就可以在期末考试中及格”的低保资料,许多同学不以为然,严默间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死记了一番——反正内容不算很多,不像其他老师那样划的所谓重点,几乎把书都划完了。 事实证明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很重要的。拿到试题并浏览一遍后,严默间感受到了黄老师另外一个优秀品质:低调谦逊。 试题几乎全从复习资料而来,能搞清楚复习资料的,的确可以及格,拿个80都问题不大。 黄老师,下学期再做你的学生,可好? ☆、放假 《高等数学》在严默间的大学生涯中有着重要的地位。 四个学年,八个学期,共有三个学期是必修《高等数学》的,其占比之重,仅次于GW如何风雨飘摇也雷打不动的重中之重英语。 严默间和高数的爱恨纠缠不仅于此。别人可能老老实实只修三个学期,他却学了五个学期——由于缘分未尽,尽管努力,还是在其中两个学期的期末试中考了低分,世事洞明的老师顺应天意,在最后的总成绩打了个59,表面是逼严默间重修,实际是给他一个和高数了结尘缘的机会。 命运早已写好剧本,遗憾的是当事人懵懂不知。 无知,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至少,大二最后的高数考试在即,严默间还能抱着一线希望去应战。 当最后一线希望随着大片空白的试卷交到老师手上,满心的喜悦代替了不安和彷徨,迎接最令人期待的暑假。 人的一生很长,会遇到很多烦心的事情,读书十几年,也就十几个寒暑假,怎能不好好珍惜? 《钢之炼金术师》,啊,不,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作者奥斯特洛夫斯基说过,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作为人生弥足珍贵的一部分,假期应该怎么度过?严默间想,也许可以这样:当他缅怀假期的时候,他不会因为没尝够美食而嘴馋,也不会因为昏昏欲睡而抓狂,更不会因为没看计划好的影视而痛苦;这样,在临开学或开工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的整个假期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人生中最伟大的事业——把有限的假期活出无限的精彩”。 人之所想所为,不一定达成统一,这也是许多人听遍了大道理,仍在自己的小圈子打转的原因之一。 严默间并不是一个知行合一的人,但在度假这件事上,勉强算是贯彻了自己的想法。 他首先去了二饭风采园。 GW三个饭堂,共有六层楼供应饮食,提供菜肴现炒服务的只有两个小窗口,一个在一饭文采园,另一个就在二饭风采园,价格稍贵于正常吃饭。 文采园的现炒窗口有明确的说明,比较单调,没其他服务,风采园比它要神秘:以面食做伪装,且打理着窗口的大妈和大叔绝口不提现炒一事,一般人来这里都是吃吃面而已。 发现风采园的现炒服务就像玩游戏触发支线剧情,然后得到了强力装备或者队友一样让人兴奋。严默间一度沉迷现炒,不能自拔,后来本人体形见长,钱包却日渐消瘦,终于觉醒,悬崖勒马,降低来这里的密度。 考完试的严默间再次来到了这个神秘而诱人的小窗口。依然是现炒,依然是最喜爱的“蛋炒肉加尖椒”。 说到“蛋炒肉加尖椒”,不是谁都能吃上,能感受其美味的,都是有缘人。 蛋和肉都是常备之物,尖椒却经常缺货,点菜之前往往要先问一句“今天有尖椒吗”,能不能吃到就看上帝心情如何了。你也可以直接点“蛋炒肉”,但少了尖椒的点缀,虽然味道还行,总觉得差点什么——像偶像剧没第三者,动作片没大反派,出门没手机,在家没网络,炎夏没空调,寒冬没暖气,缺乏重要的矛盾冲击和令神龙腾飞的点睛之笔。 接过香气四溢的“蛋炒肉加尖椒”,打上五毛钱热气腾腾的米饭,再搭配一碗甜而不腻的木瓜糖水,严默间暑假的美食之旅有了完美的开端。 恰好路过目睹这一幕,校内广播美食节目《第四饭堂》特约嘉宾石伟贤如是说:“我活了二十多年,品尝美食无数,从没想过区区一个大学饭堂也能有此等美味。” 权威人士石伟贤也不得不承认的美味,普通学生当然抗拒不了诱惑,纷纷跑去找大妈点菜。至于还有没尖椒,就不在严默间考虑的范畴了。他,其实也只是个孤独的美食家罢了。 孤独的美食之旅走走停停,人生总在前行。 下午五点半,结束了合计八大洋的丰盛晚餐,一向健步如飞的严默间也不得不收拾雀跃的心情,放缓脚步,回宿舍打开电脑,继续他的假期人生。 接近两个月的假期,丢给人的第一个问题是回家还是留在学校,或者去哪玩。大部分男生计划在明后两天回家,如果不去三下乡,严默间应该也是其中一员。 “哼哼,真没办法,社会需要我。好羡慕你们这些只负责帅就行的人,不像我,还要负责拯救世界。”刚看到草原和蓝天白云的某人感叹着,顺手登录了扣扣。 敞开宿舍门,慵懒的夏风轻轻吹过,听着电脑播放最喜欢的歌曲,看夕阳的余晖洒在走廊和围栏上,注视着宿舍楼不远处的草地上驻足细聊或纯属路过的男男女女,感觉尘世的喧嚣渐渐远去,严默间续上一杯大受学生青睐、5元一桶的纯净水,美美地喝上一口,仿佛在品尝82年的雪碧:“这才是生活呀!” 可惜,不完美才是生活,难免会有不和谐的声音。夹在悦耳动听的歌声中的,是一连串熟悉到审美疲劳的“嘀嘀嘀”。 没错,正是扣扣的消息提示音。 毕竟是长假,扣扣上充斥着各种找乐子、寻战友的欲望诉求:“冰天雪地赤身裸体360°打滚求节目”、“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若知,速至,《魔手争霸》9=1”、“明天你是否会想起,今天没陪我打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有唱K请带上我”…… 大部分信息来自Q群,在不同群还能看到同一人的同一信息,显然是个中高手,深知愿者上钩不如广而撒网的道理。 看到这些人,严默间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热情高涨,不甘寂寞。 只是,越长大越孤单,越孤单越不安,看着梦想的翅膀被折断,明白未来的路不平坦,改变成为必然。于是,热情没继续燃烧,脂肪一直囤积,内心也许还有渴望,却没有与其匹配的行动。 什么时候开始看破红尘,与世无争的呢?找不到答案,可不再跳动的心似乎鲜活了起来。 心情激荡的严默间摘下耳机,凝视屏幕,眼中有光,飞快地在扣扣敲下一行字:还有我还有我。 ☆、过去和现在 重拾激情的严默间找到了组织。 这是一个极其考究眼力和反应速度的游戏,要有不被纷繁复杂的现象所蒙蔽,直指本心,在短时间内从看似杂乱无章的布局中找出关联,沉着冷静,一一配对的能力,每一次困惑、每一秒犹豫,都可能造成你的败北。 连连看,让你成为侦探的月老游戏。 与连连看相似的还有对对碰。在严默间看来,前者更难,十玩九输,所以,他更喜欢玩对对碰。无奈的是,正在一起玩的郭归问三人都倾向于连连看,少数服从多数,输得再多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循环几小时之后,严默间感觉自己已被伤到千疮百孔,那坚强的心怎么也挡不住四处飞溅的血花。 “不如我们玩对对碰吧。”不死心的某人还想努力争取一把。 “NO!”异口同声的三人彻底粉碎了某人的妄想。 “好吧,当我没说过。” 战斗昏天暗地,三个心满意足的赢家终于以洗澡为由把严默间打发走,结束了一面倒的虐杀。被□□久了,快习惯到甘之若饴程度的可怜人,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喂喂,不玩了吗?继续啊,别停啊!喂喂,还有人吗?” 遗憾的是,叫破喉咙也没人理会,独留遍体鳞伤的他在电脑的一端瑟瑟发抖。 假期的意义,很大程度上是放松,几乎住在图书馆的何伟携今晚也难得留在宿舍,率先占据了浴室。黄均融是本地人,打算睡醒就回家,李升回家较远,六小时左右的路程,也是明天的车,两人都在收拾行李。 加上“连连看”变成“连连败北”,被人用一百种方法花式吊打,满心不服却无可奈何的严默间,今晚也许是329四人组在这个夏天的最后一次相聚了。 “咳咳,”当四人均已洗澡完毕,舍长大人,何伟携同志,清了清喉咙,开始发表重要讲话,“今年是不平凡的一年,是329来自不同地方,有着不同习惯的四人从相识相知到相互理解,相互包容的一年……” 不平凡?也许是吧。严默间觉得,更多的是不容易。 世界上找不到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也找不到四个性格完全一样的人。个体的差异性可能会形成互补,但在四个独立、基本定性的人之间,更可能制造矛盾。 首先,是作息问题。在大家都没电脑的早期阶段,作息问题并不是问题——晚上不肯睡的,充其量就躲在被窝里按按手机,对别人基本没影响。当电脑纷纷就位,问题来了:早睡党要受到熬夜党从视觉和听觉发出的双重攻击。 作为早睡党的代表,何伟携同志大概是最有发言权的。在大学这两年,尤其是第一年,他没少受晚睡党严默间和黄均融的摧残。严默间和何伟携的床位是中间对称的关系,前者一开显示器,后者闭着眼也能感受到亮瞎狗眼的光,本想好好和周公约会,多了这一万瓦的电灯泡,根本无法进行。 你所受的苦难,最后都会成为你骄傲的资本。这段失眠的艰苦岁月,为何伟携的惊世巨作《论侧睡的重要性》打下了坚实的实践基础,该文一发表,不知解决多少人的烦恼,缓解多少宿舍的内部矛盾。 黄均融带给何伟携的,则是深夜电台般震耳发聩的独白。黄均融喜欢玩《魔手世界》,经常要开语音交流。正常人的睡眠时间,正是他们激战的开始,药可以停,语音不能关,零点之后就会听到各种“牧师,加血”、“坦克,顶上去”、“啊,我死啦”之类的深情呐喊。何伟携多次劝诫黄均融小声点,黄某虽一再克制,然而情到深处难自控,何某只能放弃从源头上减弱噪声的想法。 我们知道,要减弱噪声,有三种方法,一是在声源处减弱,二是在传播途径减弱,三是在人耳处减弱。第一种方法宣告无效,何伟携痛定思痛,选择了方法三,在某宝上买了高端耳机一幅,戴上,果然,世界清净了。 可是,耳机隔绝的不仅是某人爱的呼唤,还有闹钟清晨的问候,为此上课迟到了多次。何伟携没有放弃,一番努力过后,成功培养出准点起床的生物钟。 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古人诚不我欺。 其次,是清洁问题。和作息一样,也是个可大可小的问题,值得庆幸的是,作息问题算是大团圆结局了。 对正常人来说,一个宿舍有洁癖或邋遢出境界的人士,都可能是一场灾难。前者要求过高,后者的底线又太可怕,两极分化,让人无所适从——放到整个国家,两极分化也是一直困扰着领导人的重大问题,更别说一个小小的宿舍了。 还好329没存在这样的问题。四人稍作讨论之后分配好频次和各人任务,完美解决。 从其后的清洁执行情况可以看出,没有法律效应的口头协议和书面条款有多脆弱。一开始,大家还自觉轮班,后来就变成李升一人的自觉奋斗了。 再次,是人际交往问题。虽说宿舍也是生活四年的地方,毕竟不是自己家,被访要顾及三个小伙伴的感受。 例如,喜欢玩游戏的,往往朋友也喜欢玩游戏,来到宿舍可能就是一起激情游戏,忘形之下难免咆哮几声或拍案而起宣泄情绪。偏巧某位小伙伴正在休息或学习,轻者吓一跳,提醒激战的朋友矜持点,重者神经受创,精神衰弱,后果不堪设想。 这也是何伟携经常跑图书馆的原因。不堪世人之扰,改变不了世界,至少可以改变一下自己。 何伟携说得没错,的确是从相识相知、相互理解到相互包容的一年。大一开始出现矛盾,那一年几乎都是在发现问题,从争吵到妥协,再到适应和解决,直到现在大二,是磨平棱角的过程,也是成长的过程。 “在这段时间里,我了解到自己的不足,也明白怎样更好地相处。”严默间的注意力回到何伟携的讲话,“由于我们的喜好不太一样,很少会聚在一起,也许聊得最多的反而是军训的时候。” “所以,我有个建议。明天,大家也差不多回家了,今晚一起玩一下《魔手争霸》如何?” 何伟携这个想法颇让人意外。 严默间、黄均融、李升三人都时不时会玩一下《魔手争霸》,作为建议提出者的何伟携,却基本没玩过这游戏。 严默间感觉自己发现了一段隐藏的历史:何伟携本是《魔手争霸》高手,当年和宿敌决战电脑两端,不幸落败,无颜面对江东父老,退出江湖。大学两年时间,无数次被室友们的热情感染,点起了心中的那一团火,但始终过不了自己那关,于是选择去图书馆逃避。直到今天,直到此时此刻,他终于抛开包袱,勇敢面对自己的内心,重新挑战,超越自我。 啊,何伟携,我可怜的何伟携,你就是心太软,喜欢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 在这一刻,329四人的心连在了一起,三个响应者含泪同意了提出者一起玩《魔手争霸》的建议。 ☆、伤离别 生活需要美好的想象,但有时候想象幻灭叫人想撞墙。 现实给了329四人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火辣辣的,像口渴的时候不小心把辣椒酱当蜂蜜冲水喝,还一口气灌了一大杯。 惨败,惨不忍睹,前所未有,足以怀疑人生的惨烈。 何伟携绝不是《魔手争霸》的高手,至少现在不是。如果他是高手,只能说隐藏得太深,表现得太像新手,完全看不出来。 严默间想起自己看过一本小说,书里一反派为躲过正派人士的追杀,逃到一偏僻的地方,斥巨资在当地购置庄园,做了大地主。反派狡诈无比,躲避期间为作掩饰,仗义疏财,热心帮助村民,一晃十年,成为村里人人爱戴的大财主。其后不久,当年追杀他的人陆续死去,他却再无作恶的心思。十年,养成行善的习惯,他成了一名彻底的好人。 伪装的最高境界,就是把自己都骗了。 也许,何伟携伪装太久,也把自己变成了彻底的新手。 “不知不觉十一点多了,明天还要坐车回家,不如先休息,开学回来再战。”习惯熬夜的黄均融看着《魔手争霸》还在滴血的“退出游戏”四字,一脸纯洁无害,提出了很乖宝宝的建议。 “嗯嗯,均融说得不错,也是时候休息了。”李升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哆嗦的手好不容易控制鼠标点到了“关机”。 “才十一点多……”意犹未尽的何伟携还想争取一下。 “不行了,好困。一定是今天考试消耗了太多精力,我要倒下了,”黄均融表现出和体形不符的敏捷,一秒钟爬上两米高的床位,“各位,宏图霸业就交给你们了。” “那,默间,你……”铁血汉子舍长大人眉目带俏,含情脉脉,凝视没发表意见的某人。 “啊?”还被失败的阴影笼罩的严默间没感觉受宠若惊,却之不恭,只觉得爱太重,轻呼吸都欠缺空气,“这个……那个……啊哈哈,四个人才叫游戏,两个人是调戏,咱们,不太合适吧?” 生怕何伟携说出“我不介意”,严默间硬起心肠,戴上耳机,打开了狂风影音。 狂风影音,永不收费,播放类型齐全,自由选择播放速度,慢如蜗牛还是快如狂风,只在你一念之间,还可免费观看海量在线视频,你值得拥有。 室内有狂风,室外也有风,但不狂,轻柔得恰到好处,送来同学们夏日嬉戏的欢声笑语,别有一番朦胧的美好。 许是心情还在激荡,需要清风抚平,何伟携拉着他的凳子,在门前的走廊坐了下来。 对一般人而言,走廊就是过客一样存在感薄弱、可有可无的事物,但在何伟携看来,它有着不一样的地位。 某种程度上,这段走廊比329的其他人更像何伟携的同伴。 何伟携有段时间迷上了吉他,每天都在练习。从开始的穿脑魔音到后面的动人天籁,一直默默关注、不离不弃的正是静静聆听的走廊。何伟携每次练习都会像今晚这样搬凳子出来坐着。走廊陪着他,看楼下的人或掩耳而逃,或边咒骂边扔来些不知名物体,或抬头给一个鼓励的笑容,或吹口哨助兴,或使劲鼓掌表示赞许。 能陪你享福的大有人在,能共度患难的寥寥无几,后者也正因此而更显难得和珍贵。所以,何伟携感到失落的时候就会与这老伙计一聚,像最初相识,一人、一椅、一走廊。如果不担心影响别人休息,还会拿吉他弹上一曲,给自己,给路过的风,飘过的叶,走过的人,还有一直在这的它。 和老伙计分享了心情,何伟携重拾自我,放下对《魔手争霸》的执念,追随黄均融和李升的脚步,安然就寝。 众人皆已安睡,为在试卷尽量少留空白,考试烧脑一天的严默间也确实困了,实在提不起精神煲剧,匆忙结束一集动画,关机,睡觉。 严默间在做梦。梦里不停有人向他告别,但影影绰绰的,始终看不清楚,时而变成黄均融,时而变成李升,时而变成何伟携,幻灯片般切换,偶尔还会变成不知名的女同胞,“再见”、“再见”、“再见”……他动不了,很想大喊一声“不要走,决战到天亮”,可就是开不了口。 有时候,叫醒你的,不是梦想,不是闹钟,不是生物钟,也不是膀胱,而是早上不知第几缕的阳光。 实在太热,如何自我催眠也睡不下去。 只开了一把风扇,严默间很快找到这燥热的间接原因。 等等,平时不是都两把风扇一起开吗,今天为什么就一把? 没打开另一把风扇,严默间的心忽然就凉了。不是因为心静了下来,而是因为发现整个宿舍只剩他一个。 难怪,考虑到省电,他们走的时候顺手把风扇关了吧。 跑去其他宿舍兜一圈,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大部分不是在打包行李就是在纠结打包什么行李。 离别来得猝不及防。孤零零,空荡荡,除了心跳和聒噪的蝉鸣,整个世界的声音似乎被黑洞吞噬了。 临走还记得关风扇,却不肯说一声再见,比不过别人也就算了,连风扇都比不过,真可怜。亏自己还在梦里和他们告别,实在太过分了。 好像有什么不对。莫非,一切都不是梦,他们确实和自己打了招呼,只是睡得迷迷糊糊的,凭本能随口回应了几句,然后继续睡去? 真是的,舍不得人家就直说嘛,非要在人家睡觉的时候道别,太羞涩、太不坦诚了。算了,关风扇这件事,就原谅你们吧。 天气炎热,提不起劲去饭堂,严默间决定叫个外卖。 他登上扣扣,点开“辉煌快餐”的聊天窗口:“麻烦要一份滑蛋叉烧,送来GW的13栋329。” 辉煌快餐:“好的,一份滑蛋叉烧。不过最近考试,送餐的同学没空,只能送到楼下哦。” 正常情况下,GW附近快餐店的规矩是这样的:刚开始的时候,由于宿管禁止外人进宿舍楼,快餐店的送餐员只能把外卖送到楼下。后来,不知哪位天才的主意,招聘学生兼职送餐,学生到楼下拿快餐,然后逐一送到点餐的宿舍。酬劳按送餐份数结算,部分快餐店还为兼职学生免费供应工作餐。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伟大的创意,最先实现送餐到宿舍的快餐店业务大幅上升,最有力的证据是严默间认识的人也有几个加入了兼职行列。 飞蛾趋光扑火,国人跟风模仿。很快,其他的快餐店也开始招收学生兼职,不仅繁华了经济,也为勤工助学无门的学生们提供了新的方向。兼职的学生开始只局限于自己所在那栋,后来有先驱拓展思路,把其他栋的业务一起承担,每个月的收入也颇为可观。 美中不足的是,送餐都是在课后,兼职就意味着要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晚上还好,中午无法休息,下午上课就难免精神不振,影响学习质量。不过,鱼和熊掌难以兼得,看各人权衡了。 看来选了个错误的点餐时机,早知道要下去拿,还不如直接去饭堂吃。 不知是饿晕了还是晒昏了,想到要跑去一楼,严默间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红豆菠萝包与来电 当严默间用仅剩的力气连滚带爬去到一楼,再带着珍贵的午餐奄奄一息地回到宿舍,已是订餐的30分钟后。 30分钟是个理想的时间。不算很长,不会透支人的耐心,刚做好或热过的饭菜也能保留一定温度;不至于太短,可以不中断地看完一集20多分钟的动画,或者看几章小说,聊一通电话,甚至一时想不开,要取消订餐,也足够去犹豫和反悔。 评价一家快餐店的优劣,主要可从三个方面下手:食物质量、价格和配送服务。 食物质量包括食材的品质和卫生等,如果没有权威机构的检测报告,在学生的眼中,各个店是没有明显区别的。同时,由于面向的对象都是学生为主,价格区间接近,都是向饭堂靠拢。暂时没有哪家能在食物质量和价格两方面取得决定性优势,因此,配送服务成为他们竞争的主要方面。 配送服务体现在配送范围和配送时间上。 从送到楼下到送上门,无疑是配送范围的一次重大改革,有着划时代的意义。如果写一本《GW外卖简史》,必然会给它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其地位之高毋庸置疑。 然而,当进入大外卖时代,“送餐上门”成为快餐店标配,它已不能满足挑剔的客户和大浪淘沙的残酷环境,止步不前注定成为优胜劣汰的牺牲者,心思活络的经营者们为夺取“外卖王”的宝座,开始在配送时间上做文章。 就严默间所知,最先作出表率的是一家叫做“非常纯”的快餐店。“非常纯”不是老牌劲旅,而是后起之秀的一匹黑马,据说还是学生创立的。店名有点呆萌,不知有何含义,严默间窃以为是店主酷爱牛奶,把这份深沉的爱转移到了快餐上。 “非常纯”创立之初有两大噱头,一是号称“这是属于学生的第一家快餐店”,二是宣称“三十分钟内送达,超时免费”。前者动人以情,后者诱人以利。 “超时免费”就是“非常纯”在配送时间上作出的创新之举。 显然,店主完全没有店名看起来那么单纯。谈情怀只是顺手为之,实利才是他,不,应该说是包括他在内的大部分人关注的重点。商人逐利,身份使然;常人势利,习惯使然,无可厚非。 “超时免费”的效果如何,不得而知,但至少,严默间在“非常纯”订餐,基本都是冲着这一点去的。 他一般会选择下雨天在“非常纯”订餐。下雨天还要三十分钟送到,呵呵呵……啊,失态了,严默间绝不是因为什么私心而故意刁难,纯粹是为了考验“非常纯”,看他能否遵守承诺。 “非常纯”充分表现其无奸不成商的一面,每次接到严默间的订单,都会提前说一句“由于天气问题,可能会稍微迟些才送到”,严默间心软,也不好意思逼他定下期限,然后外卖就顺理成章地迟到了。虽然有点气,却无可奈何,只怪自己不争气。 直到毕业,严默间也没吃过免费的“非常纯”。 现在只是大二暑假的第一天,“非常纯”还没出现,严默间也还没毕业,正在处决花费了六大洋的滑蛋叉烧饭。 滑蛋叉烧饭是李升至爱,严默间在他强烈推荐之下作出尝试,不知是爱屋及乌还是确实美味,反正也喜欢上了这道菜。 睹物思人,严默间不禁又伤感起来。 门被推开,打断了严默间的自作多情。 是330的曹晓纲。没有丝毫不速之客的觉悟,背着包的某人把手中的可疑物扔出个漂亮的抛物线,落在严默间桌上:“默间,我要回家了,这个面包是我是我之前买来做早餐的,忘记吃了,送给你啦。” 因突然袭击升起的一丝不快没成燎原之势就被感动消灭,泪流满面的严默间感受到了社会主义的先进性和人文主义的关怀,明白自己不是可有可无无关紧要要死就滚远点的卑微角色,默默对曹晓纲同志伟岸的背影行了个神圣的注目礼。 人心的险恶将在严默间眼前揭开冰山一角。 他满怀期待地拿起友人的馈赠,一股不知是阳光还是友情的温度传到掌心,一切显得更加真实。 红豆菠萝包,是喜欢的口味,不错;七月三日生产,并不久,很好;包装巧妙,一看就有食欲,完美。 顺手看看保质期,嗯,一天,也就是到七月四日。 今天几号来着?七月二日开始考试,三天考完,今天是考完的第二天,所以应该是…… 应该个头啊,应该把它扔了啊! 先遭室友抛弃,再被朋友欺骗,严默间只觉眼前一片灰暗,猛烈的阳光也照不清前路,急需安慰。 当情况已经不能再糟糕,任何一点变化都是希望。 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是三下乡队长郑筱的来电。 国家果然没忘记我!严默间要喜极而泣了。 “喂,队长好。有什么事吗?” “严默间你好,今晚有空吗?” 她是在约我吗?长这么大好像还没被女同学约过,要不要答应呢?她要约我去哪里,穿什么衣服好呢?今天够不够帅,要不要弄一下发型?果然约会是一件麻烦事,要不拒绝了吧? “喂喂,还在吗,能不能听到?” “还在还在,能听到,刚刚信号不太好。”神游天外而信号不好的严默间被拉回了地球,拉回了329。 “我刚刚问你今晚有没有空。今天队员都考完试了,打算今晚去唱K,我们女生已经商量过,就看你们男生了。” 原来又是自作多情的坏习惯作祟。今晚就这套衣服、这个发型出场吧。对了,还有这双心爱的拖鞋。 “可以,我有空。” “好,今晚各自解决晚饭,然后七点左右在中国银行集合再一起出发。我还要通知其他男生,先这样咯,今晚见。” 节目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来不及逃——虽然也没想过逃。 唱K可能是最受大学生欢迎的节目了。门槛低,人人都可以吼两嗓子,不管你是五音不全还是余音绕梁;消费低,上网就可以下载,即使去KTV,均价几十也足够解决。 在众多免费的练习场中,首推浴室。不用刻意找时间,洗澡的时候顺便而已。而且,关着浴室门,伴着水声,仿佛处在一个与世隔绝的一方小天地,这里只有你,只有你歌唱家的梦想,你就是主宰,可以无所顾忌,尽情咆哮。 何伟携就是个将洗澡和音乐完美结合的佼佼者。 学校的热水是要收取一定费用的,通过在饭卡充值热水费使用。 冬天的何伟携拒绝充值热水。平时洗澡会慢悠悠地唱歌,这时候曲风突变,节奏迅猛,夹杂“喔”、“啊”、“呀”等大量单音节词,洗澡速度也向音乐节奏看齐,把平均十分钟的时间缩短到六分钟左右。 每次看到何伟携穿着短裤从浴室高速冲出来,严默间就肃然起敬——这是一名战士,一名真正的艺术家。 ☆、人约黄昏后 红豆菠萝包还没扔,但它注定要离别;通话已经结束,却意味着一次相聚的开始。 同样面对了离别的郭归问,目前的心情有点烦躁。 睡不够,吃不饱,都容易令人动气,倒霉的郭归问,偏偏两件事一起摊上了。 他昨晚在泡泡卡丁车漂移了一宿,下午一点多还在沉睡,硬生生被郑筱的电话吵醒,说什么今晚唱K。憋了一肚子的起床气,本想拒绝,考虑到是三下乡队伍的第一次集体娱乐,不给面子似乎太不近人情,于是勉强答应了。 挂掉电话,郭归问发现宿舍的人已经跑个精光,想找人揍两拳发泄一下都没对象。更糟糕的是,肚子也不合时宜地响起了吃饭奏鸣曲,就算有贴心的靶子送上门也没出手的力气。最心痛的是,去得太迟,饭堂的饭菜告罄,联系快餐店也表示超过营业时间,下次请早。 达尔文说,适者生存。郭归问觉得,自己一定是严重不适,还出现了有人敲门的幻听。 “笃笃”,像敲门声,也像扣扣好友上线的提示音,但显然还没开电脑。 也许死神是个谦谦君子,尽管不得已常做不速之客,仍严格要求自己尽可能保持礼仪和风度。 国人推崇礼尚往来,别人以礼待己,理应以礼待人。重新躺回床上的郭归问骨子里还是很传统的,他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门没锁,请进。” 门开了,进来的是严默间,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看大小,莫非是死亡笔记?里面有一页应该这样写着:郭归问,男,21岁,睡眠不足再加饥饿,气血攻心,死于宿舍。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严默间,好好的学生不做,偏要做这人人唾骂的死神。 幸运的严默间可不知道自己光荣地客串了一把死神,他忘记扔还随手带在身边,再顺手丢在郭归问桌子上的红豆菠萝包,也没意识到自己被某人赋予了新的身份,对命运隐有预感的它,正在最后的时光里默不作声地品味过往,等待命中注定的垃圾桶。 临时的死神先生没忘记自己的目的:“格格巫,郑筱有没通知你今晚去唱K?” “通知了。今晚吃完饭,你来找我一起出发?” “好。” 人在寂寞空虚的时候容易放大感动,“乘虚而入”正是基于人这样的心理而作出的行为。不管目的为何,至少选择的时机是科学合理的。 在无人问津还饿昏了头的情况下,尽管只是单纯的询问,郭归问仍然感受到了爱的力量,拯救世界也不在话下。一个灵活的鲤鱼打挺,起身;再来一个优雅的凌波微步,落地。整个过程耗时五秒,一气呵成,不拖泥带水,轻盈从容——不会是没吃饭,真的轻了吧? 想到没吃饭,郭归问感觉更饿了。 但他的注意力很快被桌子上的某物吸引。 oh,上帝,他看到了什么?竟然是娇滴滴,羞答答,有闭月羞花之颜,沉鱼落雁之貌的红豆菠萝包一只! 一定是严默间刚才拿来的,真爱呀! 前一刻悲愤逆流成河的郭归问,这一秒却感动泛滥成灾。人生的大起大落太刺激,一时还真有点不适应。 郭归问敢和所有人打赌,这绝对是世上最好吃的面包。 若远在千里之外的曹晓纲有知,定会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竖起大拇指:“兄弟,识货!” 而美味的传播者,严默间同志,刚回到宿舍,突然一拍脑袋,满脸懊恼:“过期面包落在331了……算了,略远,忽略。” 六点五十分,尽管已近黄昏,光线仍很充足,并无断肠人在天涯看夕阳西下和枯藤老树昏鸦的凄凉与暮气。 富有朝气的严默间和郭归问来到了中国银行旁。“和”字可能不太正确,面色苍白的郭归问,状态比下午见到的时候还差,怎么看都和朝气无关。 见到郭归问的时候,严默间着实吓了一跳。眼前的GW车神,让人一看就有随时翻车的不祥预感。 “下午你来约我晚饭后一起出发,你走之后不久,我就开始拉肚子。”面容枯槁的郭归问如是说。 留意到垃圾桶里红豆菠萝包孤零零的包装袋,严默间识趣地表达了深切的同情和遗憾,并提出“多喝热水”的有力建议。 欣然接受建议的郭归问喝多了热水,刚到中国银行就急匆匆跑去旁边的学生活动中心找厕所,暂时集结的队员只剩下统计班的阮石浩三人和两个大一的师弟。 换句话说,男生全部就位,女生一个没到。 显然,国际惯例的lady first有着条件限制,而等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基本满足不了。 劳动和受教育,既是公民的权利又是公民的义务。也许,可以加上第三条——等女生。 距离七点还有十分钟,不知要等多久,十当然不会是等待时间的最小约数,恐怕也不会是最大那个。当然,还可能根本就不是约数之一。 无论如何,耐心等待。 在众人不知所谓的东拉西扯和郭归问频繁往返于中国银行和学生活动中心中,女生们总算到场。 人齐的时候是七点二十九分。 七点左右集合,男左女右,很合理,很合逻辑,一点毛病都没有。 搭配七个低眉顺眼的小厮和五个各有特色的花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郑筱同志颇有几分古代青楼老鸨的意气风发,就差一把脂粉气扑鼻的羽扇。 老鸨小手一挥:“出发!” 要去唱K,GW的学生共有四个选择:学生活动中心、K-box、K-party和ABC。 以上排名分先后,按距离近到远排序。 这次的目的地是K-box。 没选择最近的学生活动中心,当然是有原因的。不是因为价格高,也不是因为订不到座,更不是因为随机抽签选一个没抽到,只是因为——活动中心的设备实在太简陋了,歌曲也一万年没更新过,完全不符合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 K-box、K-party和ABC的设备差不多,价格相仿,后两者的歌曲稍新,综合距离考虑之下,选择了前者。 乘上仅需一块钱的公交,也是唯二的公交之一,二十分钟后,到了K-box附近。 由十所高校组成的整个小岛,共有三个商业区,南北中对峙。作为南北两方的招牌产业,K-party和K-box的明争暗斗不断。到了节假日,通常会推出各种活动,往往是你没唱罢我登台,不管有没效果,反正打死不落后。 尽管作风同样大胆,与K-party处于交通要道附近的高调相比,三下乡众人所去的K-box内敛得多。 一般人看着地图也不一定能找到K-box。去到附近,首先看到的是各种饮食和服装之类的商铺,K-box的影子都看不到、摸不着。 从两栋楼的夹缝中穿过,发现新大陆。可惜,是一个溜冰场,除了音乐,和KTV并没什么共同话题。 但这是去K-box的必经之路。 溜冰场后面是空旷的道路,沿路直走,几分钟后可看到一栋寂寞的楼房,它就是K-box。 感觉很奇妙。本应闹腾狂欢的KTV,却静静地躲在隐蔽的深处,如同传说中的古老城堡,神秘而迷人,让人不由自主地想一探究竟。 来自GW的十三人探险队终于抵达古堡。 ☆、盒子里的世界 K-box的外形和名字一致,像一只魔盒,勾起人打开它的冲动。 还好魔盒虽多,但并非人人都是美貌而不幸的潘多拉,打开也不一定会邪恶满人间。窥视这个名为K的魔盒,要付出的代价只是稍微破费而已。 破费过几次的严默间对K魔盒仍有熟悉的陌生。构造一如既往的复杂,故地重游也是睁眼瞎一个,兜兜转转,晕头转向,要不是有服务员引路,估计要到三小时的消费时间结束才能找到订好的房。 沉默寡言的服务员娴熟地打开电脑,拿出麦克风,扔下两个新的麦套,几句话确认小吃和饮料事宜,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房。 服务员的离开意味着合计十三位歌手的大型歌唱表演可以正式开始。然而…… 服务员调试设备的时候还能看到众人分成一个个小圈子小声讨论着什么,人一走,大家就很有默契地噤声,正襟危坐,都成了得道高人,眼观鼻,鼻观心,场面陷入了迷之沉默。 不知是相识不久的陌生感还是国人骨子里的谦让作祟,又或者都在观望,打算确认队友实力之后再决定是否出口,反正没人靠近点歌的控制台。 目前局势紧张,一切尚不明朗,理应以静制动,考验的正是自身的忍耐和坚韧,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就让他动。 有人动了。速度好快,K房偏暗的环境下只能看到一道幻影飘过,洗手间的门一开一关,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究竟是谁,竟有如此身手,能在十多位高手的强大气场笼罩下行动自如?严默间心中凛然。 强大的不仅是神秘高手。在静观其变才是最佳选择的情况下,人人低调隐匿,但通过逐步增强气势,达到隐藏高手忍耐的临界点,从而逼其露出原形。若水平有限,不仅压制不了高手,还可能被其气势反噬,众人实力由此可见一斑! 到现在还不动声色的,也不一定是游刃有余的绝世高手。不作为的原因通常有二,一是不想,二是不能。高手不想,弱者不能——突破气势压制都做不到,只能屈辱地保持沉默。 严默间属于第三种:不敢。仅比“不能”低一级,除了没能力,还没勇气,也算是不容易。 洗手间门又开了。真相呼之欲出,一直密切关注事态发展的众人齐刷刷地看过去。 借着洗手间透出的微弱灯光,终于看清了。一脸解脱和满足,步履生风,傲视群雄的,原来是郭归问。 严默间释然。毕竟GW车神,看来已到达传说中手无方向盘、双腿自成车轮的人可以是车、车不一定是人,对立矛盾却又和谐统一的最高境界。 能到这境界,天赋、努力、机缘缺一不可。就像人坐在树下,被苹果砸到头的本就不多——见过苹果树的都已经够少了,在这不多的人中,大喊倒霉的占了多数,总结出世人推崇的定律的只有一个。 严默间想起了郭归问、李磊和林昌的GW第一车神之战。尽管没向外界公布战况,他隐约猜到了结果。 强如车神,被这么多灼热的眼光注视,也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了:“大家怎么看着我不唱歌,都要上个厕所先吗?” 僵局有所缓解,队员们陆续点歌,小插曲功不可没,郭归问是当之无愧的大功臣。 在接下来的歌艺表演中,比较抢眼的是郑筱、吴语潆、杨震涌和阮石浩。 K房有四种人可以成功引起别人注意:麦霸、唱得特别好听、唱得特别难听、不唱。 四种人中,第一和第三种让人无可奈何,如果是二者交集,更是让人反感:阁下累不累,能不能给别人一个上场的机会,也给自己一个休息的机会? 至于二四,一般都会受到别人的真心欢迎——人生苦短,K房的时间更是有限,你不唱,别人就有更多机会唱;你实在要唱,唱得好听,别人也心甘情愿,就当来欣赏音乐了。偶有假意的,可能是对唱得好听的充满了不服,认为不过尔尔,与己相差甚远,或者觉得不唱的故作矜持,惺惺作态。 还好,三下乡队伍的抢眼四人组,都不属于第三种人。如果真要对号入座,郑筱属于麦霸,吴语潆和杨震涌归到唱得好听的,阮石浩算是不唱的。 麦霸郑筱表示自己有点冤枉和身不由己。鉴于大家不够主动,身为队长和活动发起人的她,很善解人意地为羞涩的队员们点了大量KTV经典曲目。 可惜,队员们的集体意识强烈得过分,坚持“别人不上岂能独唱”。 解铃还须系铃人,谁污染谁治理,自己点的歌吼破喉咙也得唱完。两个麦克风,基本会有一个固定在郑筱手上,另一个则在其他人间进行爱的传递。 时势,造麦霸。 一个人唱得好听与否,固然和本人实力息息相关,也取决于听众的主观感受。对歌者而言,听众的主观感受其实是客观因素。所以,总的来说,唱歌好不好听,是主客观因素影响的结果。 被打上“好听”这一标签的吴语潆和杨震涌,唱的歌有一定差异。前者主打港台,后者涉猎国外,相得益彰,相映成趣,相辅相成,余者相差甚远,相形见绌,相见恨晚。 阮石浩的歌声是个谜。不是没人把麦克风递给他,他也没有严词拒绝或劈手推开。他只是先笑一笑,接过麦克风,软化对手逼良为唱的决心,然后前奏响起,将唱未唱之际,看似不经意地扫一眼听众,迅速判断出哪位是该歌的爱好者,把麦克风塞过去。此人正投入地看着屏幕,准备跟唱,手上忽然多了个神奇的小东西,除了满腔的感激,大概还有一点小疑惑:哪位雷锋在此,可否一见? 一心为人民服务的雷锋同志,早已回到原位,深藏功与名。他没感到一丝骄傲,毕竟,他只是劳动人民中平凡的一员,这也只是共产主义社会建设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仅此而已,无足挂齿。 更为平凡的一员,几乎卑微到尘埃里的严默间同志,点了一首相对冷门的歌曲,游鸿明的《谜语》。 严默间保留了多年养成的听收音习惯,偶尔会在电脑打开收音机软件听听音乐广播,最近听到了《谜语》,感觉还不错。 不过,听和唱毕竟两回事,他也没认真练过,拿起麦克风的时候,蠢蠢欲动的紧张马上压制不住了。 人一紧张就想做点什么来转移或者掩盖一下,严默间紧张了不是不说话就是乱说话,语速加到平时的1.5倍,只想一股脑儿说完,仿佛这样就可以完成任务,了结烦恼。 拿着麦讲话的严默间,似乎国家领导附体:“今天很高兴能和大家一起来唱K,这首谜语送给大家。不过不太熟悉,唱得不好,别见怪。” 众人齐齐喝了声彩,严默间说得太快,《谜语》还没正式开始,空气突然安静,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场面有点尴尬。 过了几秒,吴语潆幽幽地说:“前奏这么长的歌,还真不多见。” 同样的一百年,有人可以活到千古流芳,有人二十多岁就死了,剩下几十年都在等待埋葬,这是由人的价值决定的;同样过一天,犯相思的人如隔三秋,等放假的人如一年,在放假的人却觉得转眼即逝,这是由人的心情决定的。 就客观数据而言,前奏其实并不长。“前奏这么长”,是受心情影响的结果。但严默间认为,这也不是真正原因,应该是吴语潆为缓解气氛而夸张一说,博君一笑。 难得有人打圆场,如此照料周到,别说前奏,严默间觉得整首歌都不算长了。 ☆、盒子外的人 从K魔盒的出口开始找K房难到人质疑自己高达五百的智商打了五折,从K房找出口却出奇容易——每一个指向出口的箭头,似乎都在强调路标的重要性。 走出K魔盒,仿如隔世。 夜色凉如水,驱散了K房时火一般的躁动。走在两侧只有树木相伴的大路上,身后KTV的喧嚣渐远,旁边的同行者分成几个小圈子低声说笑,前方只能看到轮廓的溜冰场传来熟悉的音乐,更显这一段路的静谧祥和。 将近晚上十一点,规律作息的公交已就寝。不过,还有大批不规律就是最大规律的摩的在附近转悠。 不管你去哪,摩的司机都会报出亲切的“十元”。 整个小岛不算很大,就算是最远距离,十块钱也足以解决,司机这一口价爽快得很,干净利落,毫不做作。 可是,准乘客们不太开心。 小岛主要的行车路线是可以证明地圆学说的,一般情况下,起终点不会完美地处在直径两端,基本不会出现最大距离的情况。哪怕数学和地理是体育老师教的,在这岛上生活过,都不会心甘情愿做个十元党。 欲成买卖,先谈价格。只要有意愿,一切好商量。回程不远,十块钱两个人是不成问题的。但考虑到要分好几辆摩的才能全部载上,既然一起来,也应该一起回去,有始有终,众人商量过后,改变主意,一起散步回校。 被抛弃的亲切摩的大叔们黯然神伤。 如果是晚上□□点在岛上活动,会遇到大量来自十所高校的学生。有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坚持了好久的跑步者,戴着耳机,可能挥汗如雨,也可能三步一停,气都不喘,还忙里偷闲切换曲目,哼上两句;有结伴同游中心湖的——可能是游览,也可能是天气炎热,在湖内来个开心畅泳,不排除有刚跑完步的运动健将;有往返于两所高校探亲访友的,或行色匆匆,或面带笑容…… 现在还在游荡的,基本都是像三下乡队伍的十三人这样,在外玩累玩疯了,盼望归巢的倦鸟。 乘车廿分钟,步行一小时。回到今天的起点中国银行,不少人打起了呵欠,揉起了眼睛。于是互道珍重,各回宿舍。 也许,人生也是个圆,你以为一直在前进,最终还是会回到起点。 意外的是,中国银行并不是男生们和三个政管女生最后的交点。 信息学院的男生都在南苑13栋,对面的11栋是女生宿舍,在楼下说再见的时候,严默间才知道,原来就是政管学院的。 目送女同胞上楼的严默间心想,也许应该跟何伟携学习一下吉他演奏,例如,《对面的女孩看过来》之类。 距离出发去Q市三下乡,只剩七月六日这一天。 不知道别人怎么过,严默间是和往常一样,睡醒,然后去饭堂吃了个饭。不同的是,全校放假,一饭文采园和二饭风采园也把握机会偷懒,今天开始休业。 只有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像一头老黄牛,从不表示抗议和发牢骚,无论风吹雨打,日晒雪飘,都坚定地陪伴GW的师生,照顾他们饮食,业界最后的良心和楷模,三饭博雅园,仍固守阵地。 但严默间也没去博雅园。 他去了邻居学校ZD。ZD的饭堂质量,在十所高校能排在前三。博雅园一直坚信勤能补拙,全年无休,但至今没见到超越或者跟上ZD的可能,内心也不禁开始动摇。 也许道理是没错的。只是,比你优秀的,还比你更努力,至少不比你懒,所以,总存在差距。你可以不信天,不信命,却不得不承认,有些事确实改变不了。 去ZD的途中发生了一点小插曲。经过北港村时,两位青春洋溢的美少女拦住了严默间。 两人看似随便一站,一身破绽,却让严默间产生了偌大一条街道,除了掉头就跑,竟无处可走的错觉。天人合一,师法自然,不外如是。 方圆数米并无其他人,严默间相信自己就是她们的目标。这是要干什么?目标人物瞬间闪过四个念头—— 一、问路。两人是新生或者外来游玩的客人,迷失方向或者找不到聚会地点,情急之下随便逮个人求助。 二、搭讪。从书上学习了什么技巧,或者渴望与异□□流,找人实践一下。 三、劫财。此路她们开,此树她们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四、劫色。男色当前,控制不住自己,大胆出手。 摸摸自己的脸,低头看看脚下的拖鞋,眼角的余光瞥到衣服肩上的破洞,不用看也知道造型奇特的头发,想来二三四都基本可以排除,严默间叹了口气,虽然放下心来,但总感觉有点莫名的失落。 所以,大概是问路二人组吧,姑且称为女一号和女二号。 严默间面临三个选择:一是保险起见,马上原路折返;二是拿出手机,拨打二进制史上最伟大的三位数号码求助;三是静观其变,发挥自己的智慧才情去寻找真相。 饭还没吃,却要打道回府,不愿;暴露心爱的诺基亚,可能会激起对方的贪婪,不妥;找不到真相,可能以后想起这件事都会睡不着,不甘。最主要的是,就这样被逼退,未免太没面子,不服。决定了,就看看她们有什么花样可耍。 “帅哥,”女一号说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严默间差点就信了,“能帮个忙吗?” 这开场白不太对啊,怎么听怎么不像问路,倒有点像借钱的。 “帮不了。”严默间狠起心来比不太冷的杀手要冷一百倍。 女一号愣了一下,大概觉得剧本有问题,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成了女配角,酝酿了不知多少次的台词也不知怎么接了。 女二号戴着副眼镜,看起来呆萌呆萌的,机智起来很有女主角风范:“帅哥,我们还没说要帮什么呢。” “哦,也对。不好意思,我还以为要借钱呢,太穷了,有点敏感 ,见谅。”说着不好意思的某人不知是被晒的还是怎样,仔细一看,老脸上还真有点红晕。 女一号似乎找回了自信,还顺手根据剧情修正了台词:“的确和钱有关,但不是什么大数目,以帅哥你一表人才,绝对不成问题。” 一不小心就“一表人才”的“帅哥”脸更红了,话很中听,但总感觉有点问题,很想详细探讨一下颜值可以如何解决金钱问题,想想还是忍住了。 女二号适时帮腔:“我们从老家来这边投靠亲戚,亲戚暂时出差没回来,我们身上没钱,已经饿几天了,你能不能帮帮忙,给点钱我们买东西吃?” 原来如此。不是问路二人组,而是要钱二人组。 套路并不新鲜,严默间二十一年短暂人生目睹的怪现象主要有探亲没吃喝、回家缺车费、患病需赞助三种。要钱二人组就是第一种,第二种也好理解,就是第三种稍微麻烦,操作上复杂一点——需要准备好篇幅较长的文章一份,要突出以下内容:家境贫寒,但家庭和睦,父慈子孝,无奈家门不幸,天降横祸,重病突如其来,给本已入不敷出的生活捅了致命的一刀,恳求好心人大发善心云云。全文读完,一般都可以刷新对疾病的认识,至少知道几个新名词,也算小有收获。 三种人都是在消费民众的恻隐之心,尤其第三种。 严默间向来是不惮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这些人的,往往视而不见,直接绕路走。 不能怪严默间心狠,曾经,他也是个天真烂漫的小伙子,愿意相信世间自有真情,但世界无情地背叛了他,或者谈不上背叛,只是世界在他面前露出了真面目。 严默间多次坐地铁去火车站,几乎每次都能在地铁站里遇到同一个中年大妈。 这可不是缘分促成的命运的邂逅。与年龄相貌无关,若目睹大妈的所作所为,就算是局外人也不会产生这么浪漫的念头。 大妈微微弯腰,视线向上,说话有气无力,可怜兮兮的:“没钱回家了,各位行行好,给我五块钱,让我回家吧。”不死缠烂打,向每个路过的说一遍。 地铁站人流量大,五块钱不算大数目,不是所有人都已看破红尘不为所动的,总会遇到好心人,即使占比很小,累积起来也很可观。 严默间初见大妈也贡献了一点小爱心,后来见多几次,明白自己的爱心已沦为只值五块钱的帮凶,心中悲愤,下定决心不会再爱。 其实,人变得淡漠,无非感情错位或得不到期待的结果罢了。 ☆、抵达 有时候心软,严默间也会客串一下雷锋。 做雷锋不是做冤大头,巧用网上学到的小技巧,万一真的被骗,也可以尽量减少损失。以要钱二人组为例,她们的要求是“给钱买东西吃”,不用管是真是假,打算帮忙的话,去便利店买点吃的东西给她们就行。同理,号称没钱买票回家的,可以考虑帮忙买个车票给他。当然,不排除提供的地点很远,车费贵,是否帮,怎么帮,帮到什么程度,就要自己斟酌了。反正,就是不要直接给钱。 当严默间提出在旁边的便利店买些包子糕点给她们时,要钱二人组先是表示感谢,然后阻止,再三强调不敢劳烦恩公,给钱她们自己买就行。 多善良的人,尽管困窘潦倒,仍不忘感恩,小事上绝不含糊,尽可能不麻烦别人。 严默间没送过佛,不确定能不能送到西,但帮人是坚持帮到底的。 自动过滤掉要钱二人组哀怨的眼神,他快步走进便利店,挑了一条“毛毛虫”——面包中的长腿欧巴,身材修长,酷似毛毛虫,无毛毛虫红绿相间的阴森,只有可爱,而且味道香甜,价格公道,堪称极品。 再拿一袋面包片和两个三明治,把口袋里仅有的十五块挥霍完,严默间满怀爱与希望走出了便利店。 阳光透过枝丫和树叶,被剪成大小不一清凉的温暖,依偎在严默间身上;轻柔的微风送来不远处小贩的卖力吆喝,还有小吃迷人的香气;在清洁阿姨的努力下长期保持整洁的道路两旁,谈笑风生的学生、追逐嬉戏的小孩子,三五成群。 唯独少了仅有一面之缘的美女二人组。 一切就像梦一场,只有手中的“毛毛虫”是最后的真实。 也许开口求助已经耗尽她们的力气,连等待都承担不起。 伊人不再,生活还是得过,食物也不能浪费,就作为今天的伙食和明天的早餐吧。 当十五大洋的爱心在严默间胃部安营扎寨完毕,三下乡队伍出发的神圣日子也正式来临。 七月七日,晴;碧空万里,无云;温度舒适,宜出行。 早上十点,风采园前,一车十三人,全部就绪。毕竟是去Q市的重要时刻,没出现前天去唱K那样的拖沓场面。 相比严默间一个背包,两手空空的轻装上阵,女同胞们左手一个包,右手一只袋,脚下还躺着个行李箱的全副武装叫人好生惭愧。 行李箱几乎比本人体积还大的郑筱队长清点确认完人数,安排大家在大巴前站好,然后把相机递给司机,一声令下:“我数一二三,大家一起喊茄子。” “一、二、三!” “茄子!” 茄子,茄科植物,可供食用,经典菜式有“鱼香茄子”,作为烧烤必点的“烧茄子”,也深受大众喜爱。照相时大吼一声“茄子”,当然不是为了表示自己是个百分百吃货或者饿鬼投胎,又或者公然表白茄子,只是为了吼而吼,通过发音使嘴角上扬,营造出微笑的假象,欺骗相机。 这在以前可能算是叫人眼前一亮的创意之举,放到手机凑合着勉强代替相机的今天,纯属烂大街的小技巧,习以为常,不足为奇。 说到技巧,不得不提的是在摄影界风骚数十载,至今仍占据统治地位的“二百五”组合。 二:以其别名“剪刀手”而广为人知,伸出食中二指,略微分开,其他三指收起,形似剪刀,因而得名。被拍照时,单手双手均可,刀口向上,像摆了个大写的“V”,寓意英语单词胜利“Victory”,满满的正能量几成实质,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此法几乎人人适用,也正因此,难显个性。有改良者,把剪刀口放在眼睛位置,不见血腥,反添调皮。改良版使用需谨慎,正确审视自身,量力而行,否则,别人是倾国倾城,落在自己身上就是贻笑大方了。 百:“百”是“二”的加强版,十个手指都不能闲着,两手齐出,舒展成掌,以十当百。双手各抚一边脸颊,或脱离脸部,单独作捧花状,文静中带一丝可爱,配合“茄子”使用,效果更佳。 该技巧以百为名,却非百搭,适用于年轻女性,上了年纪仍少女心爆棚,对相貌有自信的亦可一试。至于男同胞……算了,你们开心就好。 五:“二”和“百”的折中版,仅需单手。习惯用法是视线和掌心向镜头,五指与脸颊成锐角,头向左右两侧之一倾斜,幅度大小视颈椎承受能力和个人喜好而定,主要效果是卖萌。对五官不自信者,可采取另一用法——不摆角度,直接一手遮住鼻梁到下巴位置,拍照时以心灵之窗为卖点,既可避免对观众的视觉冲击过大,也能制造神秘感,若脸部轮廓较好或眼神迷人,还能让人产生美少女或美男子的错觉。要表现文艺范的,则可45°仰望天空,想象正烈日当空,举手遮阳,摄影师从背面或侧面按下快门。 据说,美国英雄钢铁侠,在仅是普通的公众人物时,经常面对媒体的□□短炮,用得最多的就是“五”,久而久之形成习惯。装备高科技盔甲之后也习惯性地挥手,于是干脆在手掌上加了大量的功能。 三种方法,各有优劣,没有最好的,只有最适合的。就三下乡队伍来看,除了大巧不工的寥寥数人,基本都是犯了“二”。 不管有没犯“二”,队员们启程后的心情都和车子一样在颠簸。 近乡情怯,离乡则会胆怯。对还在读书的少男少女来说,学校是他们的另一个家乡,大多数人,都没真正意义上的离乡别井。 尽管离校的时间不长,也有十几个同病相怜的兄弟姐妹,毕竟是独立闯荡的艰苦岁月,没有背靠家乡的踏实和安全感,该怎么做,能不能做好,有过设想,终究没落到实处,未来充满了不确定,难免忐忑和不安。 从熟悉的树木到陌生的道路,车窗外风景变幻,偷偷溜进车内的风掀动窗帘,阳光在众人脸上明灭不定,一如心中交错的期待和迷惘。 目的地是位于Q市一个小镇的敏安中学,全程约三小时,不长不短。有人神游天外发呆,有人兴致勃勃谈笑,有人姿势各异小睡,人人有事可忙,倒也不显无聊。 “各位同学,我们到了,准备下车,记得带好自己的行李。” 听着MP3发呆,不知不觉就睡着的严默间,在队长郑筱爱的呼唤中醒了过来。除了感觉记忆不是自己的,长时间保持歪脖子状态,酸爽到似乎连脖子也换了主人,几乎指挥不动。 最熟悉的也许要数坐在旁边津津有味地看相机,还时不时发出□□一笑的郭归问。 “喂,看啥呢?让我也瞧瞧。”严默间把物归原主的脖子扶正,老实不客气地把魔爪伸向相机。 郭归问看着挺入神,没想到警惕性很高,千钧一发之际把相机塞进背包,神情慌乱:“没什么,就一些以前拍的照片。到了,我们下车吧。” 还“没什么”,欲盖弥彰,表情都把你出卖了,大写的一个“有事”好不好。 忍住光天化日之下三拳两脚打倒某人,抢过背包,夺走相机的冲动,严默间和郭归问下了车。 ☆、敏安中学 雷厉风行的司机匆匆抛下一句“有事电话联系”,在狭隘的小路来了个一气呵成的倒车,再在转弯处一个不带烟火气的飘移,消失在众人的视野外。 几个立志做旅行家的塑料袋正在追随风的脚步遨游世界,邂逅了风一样的车子,欢呼着、雀跃着,想靠近,却被无情推开,一路倒退,一个拜倒在严默间运动鞋下,一个给他客串了一把高级面膜,只有一个凭着自己的骄傲放纵,在空中飘荡,尽情展望。 撕开高级面膜,眼前是一所坐落在青山绿水间的学校。 终于,到了。 一种用遍三十六计,穷尽七十二变,历经八十一难,终于取得西经的解脱和喜悦涌上心头。 耗费几分钟平复心情,十三位勇士开始观察这将有半个月激斗的战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金属气息厚重的钢铁校门。即使最细小的部分,也是小儿手臂粗的铁条,左右各一扇,合上即可挡住所有魑魅魍魉,一看就有安全感。其色是朴实的黝黑,像面朝大地,春暖笑容开的农民伯伯般可靠。 高挂在校门这钢铁长城上方的是题有校名的破旧牌匾。泛黄的色相虽不卖座,却没人敢起轻视之意,“敏安中学”四个力透纸背、笔走龙蛇的大字足以打消外人愚昧的优越感。 校门里侧是个仅可容纳一人的保安亭。学生皆已放假,但仍可看到坚守岗位的保安大哥的身影。远看,他时不时会进行有节奏的点头。根据其向下的视线推断,可能是趁假期事少,看书充电,读到精彩之处忍不住点头赞许。 爱工作,爱学习,真是一位出色的保安!众人肃然起敬。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管中窥豹,可见一斑,Q市、敏安中学,不简单。 校门数米外的不远处,孤独的小卖部安静地注视着每一个路过的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文具、饮食、娱乐,总有你需要的。 店主是一位年纪老迈的婆婆,目测六十多岁,戴老花眼镜,穿碎花布衫,手执一根绑着塑料袋的短棍,口中念念有词——兴许是在诵读咒语,短棍实乃魔杖。几只觊觎食物甜香的苍蝇被魔法婆婆玩弄于股掌之间,好气,然而无可奈何。 小卖部旁是一条通向山里的小路,目前有点冷清,不知什么时候会有采蘑菇的小姑娘走过。 小路虽冷清,却不寂寞,因为有小溪相伴。溪水清澈,水底石子清晰可见,偶有鱼儿偷偷从石缝探出头来,左顾右盼一番,确认无人,然后欢快地游向它处。 风起,叶落,溪动,水面泛起涟漪。正要远游的小鱼儿改变主意,美滋滋地溜到叶子下面,感受了一下树叶底下好乘凉的小幸福。 青山环绕,绿水为邻,黑门设防,黄匾署名,有优秀的保安和精神矍铄的老婆婆为学校发挥自己的光和热,在看不到的地方,相信还有更多出色的人物在默默奉献。 敏安中学,一个有底蕴的好学校,未来的半个月,比想象中值得期待。 一行人怀着憧憬踏进黑门后的土地。 行进的大军惊动了低着头的勤奋保安,他抬起了头。 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微微发红,噙着泪水,伤感中带着期望,不大,却有不可小觑的力量。 是看书受情节感染,黯然洒泪,还是伤心人别有怀抱? 严默间看看保安面前的桌子,没有书本,只有手机和对讲机一部。 莫非判断有误,或者是用手机看电子书? 艾青说,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也许,是这个原因吧。 “你们好,请等一下。看各位不像本校的师生,来这里有什么事吗?”保安大哥揉揉眼睛,走出保安亭。 “你好,我们是GW大学的学生,来这里进行社会实践,和贵校的陈主任约好了今天到。”回应的是负责和当地相关部门联系的副队长莫薇薇。 “是你们啊。陈主任和我说过了,他在办公室等你们,”保安大哥转身,指向旁边的建筑:“那里就是了。” 走向办公室的途中,严默间忍不住回头看向保安亭,保安大哥又在座位上开始了熟悉而有节奏的点头。 生命不息,学习不止,真乃我辈典范。 办公室很好找,不远,门牌上写着的“办公室”三个字清晰明了,完全不用担心走错地方。 门开着。 一张木质的L字形长桌,上面摆放五个有着鲜明时代特征的大块头电脑显示器,桌下是配套的五部主机,再加上八张无椅背的凳子、一张一看就感受到历史厚重的破旧沙发、一串一次性杯子安营扎寨的小茶几,还有一台正在滴水的饮水机,就是办公室的全部配置了。 有人坐在L字桌前,背对门口,伏案疾书。 室外风和树叶摩擦,室内饮水机滴答,纸和笔尖轻声对话,仿佛都在说:“就是他就是他!” 莫薇薇轻轻敲了敲门:“陈主任,我们到了。” “薇薇,你们到啦。” 停笔,合上笔记,起立,转身,陈主任向三下乡队伍的众人靠近。 陈主任身穿白色短袖衬衣,左边口袋挂着钢笔一支,有点发福的肚子和看起来四十多的年纪毫无违和感。紧绷的皮带勾勒出性感的腰部曲线——不,甚至不能说是曲线了,调皮的肉肉争先恐后,冲破衣服束缚,呼吸新鲜空气,和阔大的西裤打造致命诱惑。 “欢迎GW的各位大学生,有失远迎,见谅见谅,”陈主任笑得亲切,地中海的发型更显邻家大叔风范,“一路辛苦,要不先喝杯水休息下,再去宿舍放行李?” 考验队员默契的时间到了,众人来了个眼神的交流。 “我们都带了水”、“时间不早了,我们还要根据新了解的情况,讨论一下具体的工作安排”、“陈主任工作繁忙,实在不好意思再耽误您的时间”…… 七嘴八舌之下,别说陈主任,本是随便拿来当借口的队员们,现在都觉得言之有理,令人信服。 “也好,那我现在带你们去宿舍看看吧。” 从办公室到宿舍,仅需散步五分钟,沿途还可以欣赏敏安中学引以为傲的绿化。 尽管已是下午一点多,阳光猛烈,但树荫几乎照顾到了这五分钟的全程。只要不是刻意找茬,基本不会受到烈日灼烧的伤害。 得益于科学的规划,花草树木密度合理,角度巧妙,既保证树荫足量,也不乏光线,不至于出现大城市高楼林立,小楼房终年不见天日的无奈。 除了沉重的行李有些不合时宜,阳光、鸟语、花香的舒适环境还是很适合聊天的,短短几分钟,众人在和谐友好的气氛中实现了合作双方的进一步认识。 莫薇薇并不是因为三下乡才和陈主任认识的。 六年前,正在敏安中学读初二的莫薇薇还是莫薇薇,陈主任却不是陈主任,那时候,大家一般叫他“陈老师”。 对当时的敏安中学来说,莫薇薇是根顽劣、不思进取、屡教不改,被默认归入不受欢迎行列,放任自流的老油条,陈老师则是刚从其他学校转来,执教初一数学的新面孔。 正常情况下,二人应该毫无交集,按照各自的轨迹走完人生之旅,或好或坏,冷暖自知。 命运稍微插了一下手。 莫薇薇班的数学老师突发急病,长期休假,归期未知,需要另找老师。 初二初三的老师课程都很满,只能从初一的老师中抽选。恰好,陈老师之前就是教初二数学的,当仁不让扛起了大梁。 ☆、陈老师和莫薇薇 新官上任的陈老师,在第一节课上提问,受到同学们无情的冷落。 尽管很尴尬,却也不能完全怪哪一方。 对同学们来说,敬爱的老师住院,情绪低落,新来的老师也不算什么俊男美女,大家还不熟,实在提不起劲应酬;对陈老师而言,不了解班里学生的性格和学习情况,可能提了略显肤浅或过于复杂的问题,学生不屑于回答或答不上来。 冷场,持续的冷场。 冷到汗水都快滴下来的时候,陈老师看到了靠窗而坐,表面在眺望远方风景,余光却在瞄向黑板的莫薇薇。 赌上教学十年的尊严,陈老师发誓,当时绝非随机点到莫薇薇回答问题,而是因为发现了她眼里的光、心底的火和胸中的成竹。 起因、经过已无从考究,能看到的只有结果:莫薇薇漂亮地解答了问题。 当时,问答双方都没对这结果想太多——提问者以为刚好点到数学还可以的同学,回答者最多也就是郁闷一下千军万马中躺枪的好运气。 但班里的其他同学不淡定了。 话不多,朋友不多,优点似乎也不多,惹祸倒是很多的莫薇薇,竟然还是个数学高手? 他们到这时候才发现,对这个特立独行的同学,除了道听途说所得,作为茶余饭后谈资的打哭女同学,甚至男同学也不放过之类三天两日就发生一次的八卦,竟是一无所知。 世界观被刷新的同学们还在尝试接受莫薇薇有隐藏天赋这一事实,课堂接近尾声,点完第一把提问之火的陈新官,优雅地,像雍容华贵、用修长手指轻轻夹起裹着白色外衣香烟的美妇人,点燃了第二把火。 火光熊熊,映出全班同学诧异的面容,再次成为主角的莫薇薇,乱发披散,看不到脸色变化,但从她总是斜向窗外的身子,一反常态地与讲台成了平行线,可以看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莫薇薇也成了新官:数学代表。 陈老师成功把他的第二把火升华为接力的火把。 好,莫选手接过了陈选手递过来的火把,让我们看看她会有什么精彩的表现。怎么回事?莫选手没动,她接过火把后没动,她在低头思考什么? 莫选手动了,她抬起头,是要发力了吗? 不对,她这是在干什么?她要把火把给回陈选手! “陈老师,为什么是我呢?班里好多同学的数学都比我好,他们更适合。” “数学好不好,不是最重要的。做这个代表,也就是传达这门课的安排和练习之类,有同学需要帮忙的时候,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一帮,稍微分担一下老师的工作。同学,你可以的,”陈老师顿了顿,“先试一下,实在不适合再换人,怎样?” 没有悬念,话不多的莫薇薇,注定败给一天几节课说个不停的陈老师。 姑且不论莫薇薇本人怎么想,部分人对陈老师这个决定还是颇有微词的。 持反对意见的这部分人,采取化整为零的策略,陆续逮着陈老师落单的时刻,绘声绘色地与其讨论了莫薇薇同学纵横校内的光荣事迹,委婉地表达了尊重老师决定,但最好还是换个人做课代表的意见。 一视同仁的陈老师统一用“知道了”三个字回应,得到答复的同学们心满意足,敬礼离场。 几天过去了,莫薇薇仍是课代表。 奉献了宝贵意见的同学意识到陈老师年纪不大,但可能记性不太好,或者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是拖延癌患者,有必要再提醒一下他收回成命。 马上是一节数学课,等这节课结束,他们会难能可贵地为咨询学习问题,追上陈老师,再不经意地问起莫薇薇的事。 一切尽在掌握,他们仿佛看到了正义被匡扶的朗朗青天。 但是,他们很快就明白,计划会破产,角色也会转换。 时间:计划中的数学课;地点:教室;起因:陈新官姗姗来迟的第三把火。 在一声整齐的“老师好”过后,陈老师示意大家坐下,发表了也许是他担任本班数学老师以来,最重要的一次讲话。 “前几天,我安排莫薇薇同学做课代表,她在课堂就表示自己不适合,想拒绝。之后,有部分同学找到我,和我说了莫同学的一些事,我想莫同学还要谢谢他们,因为他们也是想我撤销莫同学这个课代表。”陈老师扫了全班同学一眼,有人保持低头,有人避开视线,当事人莫薇薇看着陈老师,不发一言。 “这些同学说了啥?你们可能都猜得到。无非就是莫同学打架斗殴的事情。觉得打架不好,所以劝我重新考虑。能用这个理由劝我,值得肯定,至少说明他们知道暴力不可取。” “但我没有接纳他们的意见。这几天,我去查了点东西,我想,有必要在这里聊聊我的看法。” “所有的拳打脚踢都可以称为暴力,但不是所有的暴力都是包括拳打脚踢在内的肢体碰撞。冷暴力、语言暴力也是暴力的一种,容易被人忽视,但它的危害,可能比身体施暴更可怕。” “人与人之间的不待见、故意疏远,制造小圈子集体排斥,嘲讽别人的身体缺陷或者习惯,看不起出身等,都是冷暴力或者语言暴力。这些行为不伤身,只伤神,别人的精神。” “到敏安中学和敏安小学上学的,大部分是附近朱家村的孩子,小部分来自其他村或者其他地方搬来的,而这小部分,被来自朱家村的部分孩子当做异类看待,搞针对,使用包括冷暴力和语言暴力在内的各种暴力行为。” “莫薇薇是升初一才搬到朱家村的,在某些人眼里,她也是个应该被欺负和排斥的外人。都是孩子,一般不会做出什么很离谱的行为,但偷偷藏起课本、文具之类的小动作不可避免。莫薇薇一开始忍耐,但有些人变本加厉,她实在气不过,谁敢再惹她,发现了就直接动手。” “事实证明,莫薇薇的反击还是有用的。小动作终于消停了,但玩起了新花样,也就是刚刚提到的冷暴力和语言暴力。”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今天,”陈老师沉沉地叹了口气,“莫薇薇并不是特例,还有其他孩子有类似遭遇。受到不公平对待,有人选择忍耐,有人选择反抗,身为看客,有冷眼旁观的,有出手相助的。我很欣慰,莫薇薇同学都选择了后者。” “你们只知道莫薇薇打架,知道她为什么打架,为了谁打架,和谁打架,帮了多少和她一样的孩子吗?” ☆、新环境 当年的陈老师,现在的陈主任,在十三位俊男美女的簇拥下聊起往事,仿佛回到了那个胸围大于腰围的时代,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似乎头顶都在发光——真的在发光,一行人走到树荫没关照到的地方,眼疾手快的阳光和陈老师头上的不毛之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在陈主任和莫薇薇的互相缅怀和补充修正,听众各种脑补之下,两位当事人被尘埃覆盖的历史终于重见天日。 莫薇薇,你果然不是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沉默的,也许不是羔羊,而是火山。 严默间回忆了一下和莫薇薇有过接触的场景,没发表过什么尖锐甚至尖刻的针对性言论,应该也没做过不敬的行为,放下心来。 往事尚堪回首,行程已是尽头。 宿舍到了。 “这段时间,就要委屈各位大学生住这里了。条件简陋,将就将就,有什么需要或者问题就联系我。”不愧是陈主任,刚刚还一脸感慨追忆似水年华,转眼就完成角色转换,从故事家摇身一变导游。 沉浸在故事中的严默间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候,他还在读一年级,迷上了热播的电视剧《天蚕变之再与天比高》。 在当时的大环境下,作为经济实力和身体素质都处在家庭金字塔底端的弱势群体,小学生要看电视,通常面临两个难题——没有电视机的尴尬和来自金字塔上层的阻碍。 严默间运气不错,家里有一部偶尔接触不良,但一巴掌呼过去也基本可以正常使用,局部有浪漫的雪花纷飞的日立电视。另外,不知是放养还是漠不关心,反正也没长辈提着刀架在脖子上不准看电视。 《天蚕变》在片尾预告中提醒广大观众,下一集就是大结局。由于看电视的两个难题都不是问题,忠实的蚕丝,严默间小朋友,满怀期待地做好了迎接最后战役的准备。 百密一疏,千虑一失,万万没想到,严默间还是没看到结局。 不是电视机突发恶疾暴毙,也不是家人心血来潮阻止,电视台没有无耻改期,供电十分正常,学校也保持晚上不用上课的一贯风格。 都怪自己。 《天蚕变》播放时间是晚上九点。兴奋的严默间,七点多吃完饭就坐在凳子上待命,一直到八点多。 相比三分钟热情,严默间的持久度已经足以自傲。然而,曹刿在公元前684年已看穿一切,指出“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显然,严默间的兴奋来得太早,难逃高涨到衰退,最后走向枯竭的命运。 对小学生来说,九点多往往是睡觉的标准时间。经历了从一到三的洗礼,严默间成功将标准时间提前到八点多,直接靠着那不知听了多少睡前故事的沙发睡着了。 睡眠香甜,代价是和心爱的《天蚕变》说不出再见。 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即使过了很久,每次想起与大结局的失之交臂,严默间都觉得心好痛,痛到无法呼吸,就像有一次和小伙伴在河里洗澡,不小心溺水那样,几乎窒息。 十多年了,还是很想它。 唤醒这份思念和遗憾的,是陈老师和莫薇薇言犹未尽的故事。陈老师变回了陈主任,莫薇薇依旧一脸“别和我说话”的生人勿近,估计是没机会了解后续了。 在严默间的长吁短叹中,陈主任嘱咐完注意事项,手扶腰带,慢悠悠地消失在花草的深处。队长郑筱也展现她雷厉风行的一面,安排好了每个宿舍的人选。 说是安排,可能不太正确,毕竟不是强制执行,每个人都有选择权,是可以协商调整的。 先看看新宿舍的环境吧。 新宿舍合计四间,相邻而建,据说原本是学生宿舍。每间宿舍八个床位,分成左右两列,每列两个上下铺。 很经典的布局,空间比GW宿舍稍大。配备了两张书桌,考虑到僧多粥少,又要保证人人有份,应该是用作杂物堆放。 穿过八床联军,抵达孤独的宿舍后门,可以看到稍高于普通人半身的砖墙,如果把宿舍前门关上,可形成半封闭的空间。墙上是一个茕茕孑立、远比后门寂寞的水龙头,旁边是不怕苦不怕累,为人类伟大的排泄事业默默奉献一生的洗手间。 每间宿舍的砖墙后都是一块草地,草地之间没任何阻隔,几块草地相连——这样看来,也不能算“几块”了,根本就是一整块的草地。面积颇广,是生活在其中的鸡鸭们每天探索的乐园。 把头探出砖墙,除了可以欣赏如茵绿草如何被百无聊赖的探索者们肆意玩弄,还能气沉丹田,一声吆喝,和附近宿舍的小伙伴打个招呼——中气足者,按正常音调说话亦未尝不可。 新环境,新室友。严默间、吴易健、阮石浩和林择城四剑客占据四号宿舍,郭归问、杨震涌和陈影三豪杰进驻三号。 至于女同胞,大概是为了更好地交流磨合,政管学院的三位并没共处一室。吴语潆、刘恬和黄珊珊在二号宿舍,其他女生一号。 人有所居,也不能忘了给行李安排一个归宿。看着多出来的床位,不得不感叹陈主任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男生应该都不用担心行李和青春一样无处安放,而女同胞们……也许要考虑的还有能否添置梳妆台。 这也体现出陈主任身为男同胞局限的一面。由于生活习性的差异,哪怕换位思考发挥到极限,接近算无遗策,还是有所欠缺——也不排除受限于经济条件,有心无力。 “啊~有蟑螂!”相比陈主任的有心无力,这声不知一号还是二号宿舍传出的尖叫,先以单音节词表达内心的意外和惊喜,音调稳步上升,余音悠悠,再用简单明了的三个字阐述事实,不夸大,不隐瞒,中气十足,比任何浮夸的修饰都要铿锵有力,引人入胜,勾起听众一探究竟的强烈欲望。 推动社会进步的是科技,推动科技进步的,是人类的欲望。以欲望为动力,人的行动效率可以得到显著提高。 一分钟后,被欲望驱使的队员们已齐集尖叫现场二号宿舍。 场面异常惨烈,令人动容—— 一只小巧的女式拖鞋安静地躺在门的附近,仔细一看,在鞋下摇头晃脑,触须乱舞,朝着门口张牙舞爪的,正是本次事件的始作俑者,俗称小强的蟑螂君。 不远处,是只穿一只拖鞋的吴语潆。可以看出,这拖鞋和镇压着蟑螂君的同款,目测尺寸也一致。 如果灰姑娘参加王子的晚宴,午夜十二点匆忙离开,顺脚丢下一只水晶鞋,然后也淡定地在旁边站着,堕入情网的王子就不用发动全国上下的女孩试鞋那么辛苦了。 躲在Cinderella·Wu背后,拿着个衣架瑟瑟发抖的,是队里最小的黄珊珊——年龄小,体型小。现在看来,还有胆子小。 相比三小同学的不堪,二号宿舍最后一个成员,三好学生刘恬,表现就可圈可点了:神态自若,端坐于床,全室唯二的桌子之一安放眼前,小镜子和各种不知名化妆品井井有条,慢条斯理地整理仪容。 根据现场情况,如果把案件还原,大概是这样的: 潜伏在二号宿舍的蟑螂君,不知是饿了出来觅食还是静极思动想外出散步呼吸新鲜空气,巧遇正要晾起衣物的黄三小,行踪败露,于是准备逃离。由其头部方向可知,蟑螂君选择了宽敞的前门作为突破口。 蟑螂君的选择是明智的。身为一名黑暗行者,隐蔽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既然世人有了警惕,此地已不宜久留,不如换个地方。只要出了门口,还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屋多随君选? 前门只有一步之遥了,蟑螂君笑,得意地笑,心里好不快活。 估计蟑螂君对哲学没什么研究,不然应该明白,事物之间没有绝对的界限,在一定条件下是会相互转化的。 简单地说,就是乐极可能生悲。 ☆、蟑螂君想退休 如果有机会和蟑螂君探讨它一生最大的心得,也许它会说:“有事还是走后门比较好。” 可惜没机会了。 当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前门的蟑螂君,已经看到猛烈炫目的阳光,闻到醉人的花香,听到动听的鸟语,一步,只差一步,就可以投入自由的怀抱。 戎马半生,也许是时候卸甲归田,找个传人,安享晚年。蟑螂君悠悠想着。 风起,阳光骤散,阴影从天而降。 有人正高速进门,可能踩到自己! 生死之间有大恐惧,也有大力量。蟑螂君奇迹般静下心来,明明已力竭,速度竟然由百米冲刺突破到五十米狂奔。 没时间欢喜,紧接那个拿着衣架的女孩惊呼“潆潆,蟑螂就在你旁边”之后的,是气势更加凌厉的第二脚! 嗯,蟑螂君其实是个天才,在人类世界生活这么久,已经能听懂普通话。 原来这个人叫做“潆潆”。蟑螂君抬头,看清了把它逼到绝境的对手,也就是“潆潆”:高衣架女孩半个头,头发是扎起的,比那个淡定地画眉的化妆女孩多了几分英气,还透着些许杀意,尽管穿着拖鞋,动起脚来依然行云流水,不见拖沓。 这女孩还挺好看的。 都这时候了还有空对别人评头论足,蟑螂君觉得自己应该做个评论家或者鉴定师。 再闪!第二脚依然无功。 如果放到平时,这样的攻势,全力以赴也不一定能安全过关,现在分心之下也安然无恙,皆因临阵突破。 看来自己是天生的主角命呀,蟑螂君窃喜。 看起来没什么变化的第三脚又来了。 哎,天真的人类,同样的招数,对圣斗士是无效的,就让我击溃你愚昧的妄想吧。 凭借第七感,蟑螂君清晰地知道,只需要等一秒,对方招数一老,自己往前方一跃,不仅可以避过这一击,还能顺势出门,扬长而去。 嗯,到时候再大发慈悲回头给她们一个嘲讽的笑吧。 蟑螂君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只想哭。 一秒钟有多久?如果用佛家常说的刹那来衡量,有七十五个刹那。 人的念头有多快?喜欢胡思乱想的人,一刹那可以从感情的诞生到幻灭,都经历个遍,过程中兴许还发展过多个感情支线。 七十五个刹那,蟑螂君只来得及扼杀三十多段感情——不是想得太慢,它甚至才花了四分之一秒而已;也不是因为想得太复杂,对现在前所未有强大的它来说,没有复杂可言。 原因很简单,时间不够一秒了。 蟑螂君把规避计划提前了四分之三秒。 计划中一秒后杀到的夺命金莲没如期而至,只是四分之一秒就蓦然停下,取而代之的是突然激射而出,且速度远超的拖鞋一只。 在红尘俗世摸爬滚打半辈子,蟑螂君对民间十大杀器还是略有研究的。以微弱劣势屈居榜首板凳之后的,正是家居旅行必备的拖鞋。 板凳主要赢在惊人的杀伤力,拖鞋则因其轻便大受青睐。然而,杀伤力是相对的,拖鞋虽说轻便,对上蟑螂一族,也是绰绰有余。 眼前这狡猾的女子,先假意用脚攻击,使脚和拖鞋拥有相同的初速度,再利用拖鞋轻便的特性,通过脚底对其发力,让其多出新的加速度,路程不变,速度增加,时间减少,使对手判断失误,何等无耻! 陷入突破之后最大危机的蟑螂君,早已忘记不久前对人类轻蔑的评价,一边咒骂,一边运用啃破了无数教科书的宝贵经验进行高速运算: 假设拖鞋与自己的直线距离为s1,速度为v1,加速度为a,击中时间为t1,根据匀变速运动公式s=vt+1/2at^2,可算出t1;逃跑方向是前门,也是拖鞋的后端,把拖鞋前后画一直线L1,再画一条经过自己且与L1平行的直线L2,然后作L1和L2的垂线L3,L3经过拖鞋后端且与L2相交于点C,估算自己与点C的距离s2,自身速度为v2,根据匀速运动公式s=vt,可求逃出危险区域的时间t2。 只要t1>t2,世界就太平了。 见证奇迹的时刻! 计算结果是……t1比t2多0.15秒! 天可怜见,天命难违,天不亡我,蟑螂君大喜。 不……不对,为什么还是被击中了?计算是完美的,不会有错,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身体被压在拖鞋底下的长度为s3,根据速度计算,需用时0.05秒,再算上多出来的0.15秒,也就是某环节多耗费了0.2秒。 原来如此,大意了。从开始的数据测量到未知数的计算,整个过程耗时0.2秒,而这段时间,身体也不经意地停了下来。 难怪有人说,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 蟑螂君想起饥不择食的时候吃过的一本鸡汤文,里面有句话,好像是“身体和灵魂,总要有一个在路上”。当时觉得有点道理,现在想想,逃跑的时候,也许身体在路上更重要。 信奉身体在路上的人应该有很多,被镇压在拖鞋下长达五秒的蟑螂君,听到了纷杂的脚步声。 先到的是几个男生。炽热、好奇的眼神盯得蟑螂君浑身不自在,它想飞起来给他们一记螳螂腿,不对,是蟑螂腿。 算了,姑且放他们一马。蟑螂君看看身上的拖鞋,识时务地把它的慈悲从原定胜利者的讥笑转移到了世外高人式的不屑出手。 不识时务的俗人们没体会到蟑螂君的菩萨心肠,兀自指指点点,其中一个头发蓬松,还有一条凹槽的男生尤其面目可憎,喋喋不休的,最可恶的是,好几次还想对它下重脚。 还好被衣架女孩阻止了,理由是“太残忍,太血腥”。 这小女生,刚才对我喊打喊杀,“潆潆”对我穷追猛打,也不见她喊停,现在知道心软了?哼,别以为我会原谅你。 蟑螂君愤愤然,又看看那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男生,心想:等我有空,就把你的零食、你的书本,只要是你的东西,包括你,全部咬一口。 蟑螂君犯了人类常犯的错误。“等有空”、“有空再说”、“下次吧”、“有机会”之类,很多人喜欢说的话,其实都是不想做或不想做的托词,说出来,往往意味着那未发生的,似乎提上了日程的事,以后都不会发生了。 蟑螂君的这番所思所想,如果被严默间,也就是可能被咬的男生知道,也许会因为它近似打情骂俏的语气脸红一下,但对善用上述假设的他而言,也仅此而已了。 “珊珊怕恶心,这小强,拿到洗手间处理了吧。” 喂,等等,我还要享受退休生活呢。 蟑螂君挣扎着转身,没看到蔚蓝的天,映入眼帘的是“潆潆”冷峻的脸和遮蔽天空的纸巾一张。 终于,灵魂也要上路了。 水声哗啦,淹没了蟑螂君最后的念头。 ☆、危机 蟑螂君在众人目送下开始了有去无回的单程漂流,风还在喧嚣,可惜它已无法感受易水的暖寒。能记住它的,大概只有幼小心灵严重受创的黄三小同学,剩下的队员都在叹气。 如果了解他们的苦恼,说不得屈原先生又要“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有时候看得太远,也会忽略眼前的危机。 出发来Q市前,十几位大学生已讨论过吃饭问题,解决方案是在附近的市场买米买菜,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方案是科学合理,完全可行的,只有一个小小的问题:现在是下午三点多,米和菜都没买,没去过菜市场,唯一会经过的巴士,只会在早上九点准时出现,走路去据说将近一小时,今天的晚餐还没着落,真要来一次久违的长途跋涉? 而且,应该谁去呢? 看着女同胞们疲倦中带着期望的双眼,作为一个有担当的男生,严默间感觉自己是时候站出来了。 “咳,”严默间感觉喉咙有点发痒,说话很有难度,“那个,我这里还有些饼干,不如……今晚以饼干代饭,怎样?” “好呀好呀,什么牌子和口味的饼干?”毕竟Cinderella·Wu,看来没少做这种不吃饭的勾当,响应得甚是迅速。 “牌子不记得了,口味应该是香葱蛋饼,来之前在学校超市买的。” “还有其他不?” “有的。” “在哪?” “超市和商店有一部分,更多要找工厂下单或者自制吧。” 看Cinderella·Wu的表情,像是灰姑娘突然被继母附体,只想把善良和柔情全部灌注到拖鞋,把严默间像蟑螂君一样狠狠拍在地上。 某人看看严蟑螂,再低头看看拖鞋,估计是觉得武器和攻击对象体积相差太大,忍住了内心的躁动,终究没有出手。 “我有几个苹果,也可以拿出来。”慢条斯理地补妆的刘三好,显然是个心系民众的好青年,虽然视线一直停留在精致的镜面上,百忙之中仍抽空介绍一下手头的存货。 苹果是个好东西,几个,已经不算少。 在抗美援朝的上甘岭战役中,八个又饿又渴的战士,靠着一个苹果——不,仅是小半个,就补充了战斗力。 每次吃苹果,严默间都会想:这是小半个就可以恢复八位战士力量的神奇水果。然后,勇气和力量倍增。 按这比例计算,一个苹果可能都可以满足二十人需求了,区区十三人,更不在话下。只需要一把水果刀,分而吃之,宵夜都够了。 刘三好还是会玩。 众人拾材火焰高,简单的晚餐,看来会演变成丰盛的零食分享大会。 如果本人不说,你永远不知道他珍藏着什么好东西。 郑筱拿出的是一大包瓜子,黄珊珊和莫薇薇是几包薯片,吴语潆是一些七彩的神奇糖果,黄娇晨是和她肤色差不多的巧克力,陈影是“开心了要吃,不开心更要吃”的开心果,吴易健是据说吃了会变聪明的核桃,阮石浩是“你今日饮咗未”的益力多,林择城是品种不一的坚果,杨震涌是各种水果干。 至于郭归问,看到他欢天喜地地拿出来的东西,严默间莫名地有点担心。 这是几个红豆菠萝包,总让人想起一些不算久远的往事,萌发看生产日期和保质期的冲动。 屋内光线忽然亮了几分,众人正诧异,熟悉的声音响起:“各位同学,我又来了。” 原来是亲切的陈主任。那光可鉴人的地中海区域,像黑夜中的明灯,尽管不能照清未知的前途,至少可以增加几分亮度。 同时,也间接证明了,光在空气中的传播速度,确实是优于声音的。 光之使者目光一扫被零食铺满的某张床,深呼吸,满脸陶醉,笑容可掬:“刚刚在办公室,想起还没带你们去看厨房,所以过来看看。” “现在看来……”陈主任的表情似乎看不够,还想用嘴尝一下,“你们都很会照顾自己,我放心了。” 陈主任满怀深情地凝视零食,艰难转身,准备离开。 从他沉重迟缓的脚步和头上不复明亮的光可以看出,这是一个痛苦的决定。 “陈主任,等一下。”严默间叫住了三步一回头的陈主任。 “等一下”是个有内涵的词。它可能是两个人在苦等他人,其中一个对不耐烦的另一个表示规劝。例如,小明、小强和小东约好了三点在学校见面,已经三点十五分,还没见到小东的影子,小强很生气,觉得小东不守时,甚至可能放了他们鸽子,打算不等了,回家看喜羊羊与灰太狼,小明拉住他,说:“等一下吧,小东最近肠胃不好,可能拉肚子来迟了。” 但更多时候,“等一下”可能是另外两种含义。 一是羞于启齿的求援。例如,小东因为拉肚子拉到虚脱,无力骑车,难以准时赴约,看到邻居小霞正要骑车出门,于是叫停小霞:“等一下,小霞。”由于看到小霞方向不同,小东好不容易才说出请小霞载他一程的请求。 二是深思过后的帮助。例如,小霞听到小东的请求后很犹豫,因为她要去的地方并不顺路,时间会很仓促。小东看出小霞的为难,主动提出还是自己走路去。小霞考虑再三,追上小东:“等一下,小东,我送你去吧。” 如果使用代入法,严默间和陈主任显然不属于小明和小强。 只剩下小东和小霞。那么,谁是小东,谁是小霞?是哪一个小东,哪一个小霞? 先看看严默间和陈主任在“等一下”之后的表情:前者脸色肃穆,后者意外中带着欢喜。 再分析一下两种小东和小霞的反应。如果是“羞于启齿的求援”,求援的小东应该脸带难色,不顺路的小霞也会为难;至于“深思过后的帮助”,想通的小霞大概是用笑容化解小东不安,小东则因为问题解决展颜一笑。 可以看出,任一情况的小东和小霞,表情是基本一致的,你哀我就愁,你喜我就乐。 有矛盾。理论上属于两种小东小霞之一的严默间和陈主任,表情的感□□彩应该统一,但事实上,一个肃穆,一个欢喜,即使不是两极分化,也有明显的差异性,无论如何代入,也找不到合适的模板。 莫非,他们是第三种的小东和小霞,或者是其他的小白小华之类? “这位同学,你是想问我晚上是否有时间吗?” 陈主任的眼神有点灼热,烈日都有点自愧不如地不知躲到了哪去,直面这温度的严默间更是狼狈,话都说不利索了:”不……我只是想问问,陈主任你有没有那个……闲置的自行车借给我们,以便去市场买菜?“ “哦……”没得到想象中的答案,陈主任失落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本来找你们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刚刚忘记说了。学校里有四辆自行车,是几位老师和家长留下来给你们用的,钥匙在我这里。你们现在跟我去看一下厨房和自行车吧。” 带众人参观了厨房,递交了自行车钥匙,无精打采的陈主任彻底蔫了,连说再见的兴致都欠奉,挥挥手,耷拉着脑袋,就准备回办公室。 难过的陈主任没有发现,三下乡的队员们趁他没注意,迅速围成团商量了什么。 还好,有些事没看到,有些话还是听到了:“等一下,陈主任。” 还有事?陈主任有点纳闷。 “不知你有没空?零食太多,我们想今晚解决掉,你能来帮帮忙吗?” “绝对有空,完全可以。” ☆、会谈 事件:美食分享座谈会。 主题:消灭美食。 时间:晚上八点。 地点:宿舍楼二楼休息室。 与会人员:三下乡队伍十三名成员。 特邀嘉宾:陈主任。 应邀而来的陈主任,显然完美继承了中华民族乐于助人的光荣传统,承诺会帮助,兑现起来可谓不遗余力,近半的零食被他无情消灭。 真是个好心肠的老实人。 老实不客气。 美食杀手陈老实和他圆滚滚的肚子的存在,证明了曾在大圆桌上占地为王的零食大军不是幻觉。 在确认大圆桌的空荡荡同样不是幻觉后,心满意足的人民斗士,陈老实同志,尝试扣好肚前的扣子,无果。几次过后,认命,放弃,挥挥手,只带走最后一片苹果,融入吃了无数人,但估计吃不下他的静谧夜色。 不用言语号召,无需眼神交流,也没先锋带头,队员们集体起立,目送深藏功与名的陈老实,像虔诚的信徒,只差拜倒顶礼膜拜。 行完注目礼,众人暂时把撩人的陈老实放到一边,讨论起每天伙食的安排。 考虑到只有四辆自行车,每天安排四个人负责买菜做饭。在学校开会的时候已经决定由阮石浩担当后勤主管,不用他参与轮值,剩下十二人,三天一个轮回。下乡时间为半个月,每人大概轮值五次,也不算辛苦。 根据“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基本原则,每天轮值人员由两男两女组成,严默间、吴易健、吴语潆和莫薇薇同组,负责后天的伙食。 至于明天,由郑筱、郭归问、林择城和黄珊珊负责。 “大后天就交给杨震涌、陈影、刘恬和黄娇晨,以此类推。”半个月的伙食,在郑筱的宣布中尘埃落定。究竟众人是成为黑暗料理的小白鼠还是人人艳羡的美食家,就由时间这个最公平的裁判来作结案陈词吧。 “另外,虽说明天还没安排课程,但我们也没空偷懒。拜托陈主任提前和学生们打了招呼,早上九点左右,会有学生来学校,互相了解一下情况。大家今晚想想有什么问题需要了解的,例如喜欢什么课程,哪些方面比较薄弱,一天上多长时间合适等等,以便我们制定和改善计划。” 郑筱一顿,偷偷看了看电视,电视里是个嬉皮笑脸的韦小宝——蜻蜓点水般,可能还以为别人没发现:“九点多了,各位应该没洗澡,今天坐车也累了,先散会,早点休息吧。” 原来是看电视机上方的挂钟,错怪她了,还以为她也喜欢看金庸的鹿鼎记呢。 还是喜欢看周星驰的,可惜只是几小时的电影。看着电视里的韦小宝调戏双儿,严默间想起的却是周星驰和吴孟达切磋龙爪手的场景。 遥控器一声“吧嗒”,结束了双儿被韦小宝调戏得满脸通红的窘迫,也为严默间的追忆画上了句号。 被久远的回忆拖住双脚,慢悠悠回到四号宿舍的严默间,感受到了落后就要挨等的绝望。 三个机智的新室友早已列队完毕,有序进入浴室,优先享受神圣的冷水澡洗礼。 几个宿舍都只能洗冷水,这可以说是和GW宿舍最大的区别。当然,对大部分男生来说,这炎炎七月天,冷水澡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可是,女生就不一定了。 但女生并不担心,尽管辛辛苦苦煮的几壶水,连洗手都嫌少,用来洗澡的幻想已经破灭。 现代活雷锋,陈老实同志,早有安排。 二楼的休息室,设施齐全,水电不断,热水器的顺利使用当然不在话下。陈主任早已温馨提醒过,欢迎随便使用,按他的原话就是“当自己家一样”。 严默间也很想把休息室当自己家,可是家里还从没试过十几人排队洗澡的,当了半天差点把大脑都当机了。 要表现绅士风度,有好处时记得女士优先总不会错。男生们绅士到底,自觉把休息室浴室划入了“女生专用”系列。 所谓系列,如果用数学的观点来解释,就是一个集合,组成集合的各元素之间相互关联或者有相似关系。 作为一个集合,“女生专用”的元素还是颇为丰富的。具体到本次三下乡,除了上述的元素“浴室”,还包括但不限于“自由选择粗重活”、“特殊时期无条件休息”、“可以适当迟到一定时间”等等。 有“女生专用”,自然也有“男生专用”。例如“自觉包揽粗重活”、“不能搞特殊”、“提前集合等女生”,不做赘述。 高速检索“男生专用”,妄图找到适用的特权,宣告失败过后,等待浴室的严默间,没有电脑相伴的严默间,百无聊赖的严默间,只有手机和心爱的MP3作消遣的严默间,在前者龟速的2G网络中打开小说页面,静静地听起后者储存的一百多首歌。 也许二者结合产生了神奇的化学反应,感觉还没多久就轮到了洗澡,小说才看几章而已——好像也挺久了,这网络,加载一章小说都要好几分钟。 洗完澡,又到洗衣服时间。 时间允许的话,严默间不喜欢把衣服拖到第二天或者更迟才洗。 他很懒,懒得拖,只要拖一段时间,就再没洗衣服的热情,所以,一般都是洗完澡马上洗衣服。 人以群分,整个329宿舍的四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带着几分懒。大一军训后,不记得谁提出购置洗衣机的建议,得到全体成员的一致赞同,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说到洗衣机,至今仍是329,至少是严默间,这329其中一员心头的痛。 有幸为329服务的洗衣机,斥资六百多大洋,由当时的女班长高璧瑕推荐并代为购买,号称半自动精品中的精品,物美价廉,买到就是赚到。 如果把洗衣机的工作内容简单分解,大概可以分为进水、洗涤、漂洗、排水、脱水五步。 看看这部“物美价廉”的“精品中的精品”:进水,不好意思,手动;洗涤,机子来;漂洗,真不好意思,好像没用;排水,实在不好意思,请手动选择;脱水,麻烦把衣服拿到洗衣机的右半部分,左半部分只负责洗衣服。 除了洗衣服这一过程,几乎全要人动手! 使用过这部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洗衣机,严默间感觉自己所理解的“半自动”,也许是“三分之二自动”,或者“四分之三自动”。 嫌麻烦的严默间,在机洗还是手洗的问题上挣扎了一段时间,后来选择了后者。 当然,目前身在三下乡的严默间并不用为洗衣服的问题挣扎,甚至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毕竟,陈主任的好心肠没能突破物质条件的限制,为下乡的小伙伴凭空变出洗衣机。 有得选择是幸运的,只有唯一选择,可能也是幸福的。 ☆、会面 睡不着,始终睡不着,严默间有点绝望。 现在的时间是凌晨一点四十五分,大概再过十秒就会跳到四十六。 十一点三十分爬上床,已经过去两小时十五分钟,四次接近入睡,五次被蚊子奏鸣曲惊醒,击毙三个乐手,用了两张纸巾清理凶案现场。 蚊子乐手对音乐的热情惊人高涨,不以蚊帐设防的严默间无疑是最好的听众,哪怕这位听众先后以“握拳式”、“合十礼”、“打脸术”等各种传统的民间武艺表达了自己有力的抗议。 这几位乐手大概没听过伯牙子期的故事,不明白知音难求的道理,盲目地、一厢情愿地采取单方面的攻势。 嗡嗡嗡……嗡嗡嗡……忽远忽近,忽高忽低,极尽飘忽之能事。 心不甘、情不愿的听众,严默间同志,在对乐手们一次又一次的容忍和退让后,终于到了临界点,突然挥了挥手。 有理由相信,这一刻,严默间挥动的不是沉迷电脑不能自拔的“鼠标手”,也不是顺手牵羊实现财富转移的“第三只手”,更不是受正义之士唾骂的“咸猪手”,而是音乐界最有价值的“神之手”。 因为,只是简单的一挥手,声音静止了。 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阿尔图罗·托斯卡尼尼、布鲁诺·□□、列奥波尔德·斯托科夫斯基,等等等等,毫不客气地附体了,桀骜不驯的蚊子乐手们,也不得不在伟人的力量面前俯首称臣,乖乖保持肃静。 也许自己是个被计算机耽误了的指挥家?这个念头仅在严默间脑海稍作停留就被驱逐出境。 听,是谁在唱歌? 嗡嗡嗡……嗡嗡嗡……忽远忽近,忽高忽低。 熟悉的旋律,熟悉的音色,正是卷土重来的蚊子乐团。 严默间决定再挥挥手。 嗡嗡嗡……嗡嗡嗡……忽远忽近,忽高忽低。 不,这不会是真的,再试一次。 嗡嗡嗡……嗡嗡嗡……忽远忽近,忽高忽低。 承认吧,你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严默间仿佛听到了蚊子乐手们散落在空气中的嘲笑。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绝望的某人把薄被往上一拖,几乎蒙住整张脸,虽然闷点,但,终于,总算,世界清静了。 曲终人未散。 严默间是被吵醒的,各种人造噪声。 脚步声、说笑声、翻箱倒柜声,声声入耳,最后都化作了两个字“起床”。 不知昨晚几点睡着,反正现在很困,困到只想把被子一掀,盖住所有声音,睡个美丽的回笼觉。 “醒了?准备一下,等下要去见学生了。” 真是讨厌的温馨提示啊,老是提醒别人注意这注意那的,就没一件好事,还基本避不开,令人绝望。 努力,再努力,从接受了一晚音乐熏陶的高雅床铺滚下来,再刷个牙洗个脸,精神稍为回复。 “现在是八点五十分,九点左右见面,队长他们买了早餐回来,默间你要不要去吃点?”仍是温馨提示,仍是吴易健。 “不用了,放假都没吃早餐的习惯。”严默间说着就打算出宿舍散散步先。 “等等,”吴易健盯着严默间,面有忧色,“你现在双眼通红……” 再幼稚还是觉得恋爱如梦?严默间差点就脱口而出接上这句,还好顽强地扛住了一整晚音乐的后遗症,沉默半晌:“没事,我只是有点伤感。” 和学生的见面会在教学楼一楼的阶梯教室进行。 严默间和吴易健去到阶梯教室的时候,其他队员已到齐,以郑筱为首的几人在讲台上忙碌,部分正和台下的几十名学生聊天,气氛还算融洽。 两人走上讲台,偷瞄一眼郑筱,原来是在电脑上整理等下讲话的相关文件。 留意到两人,郑筱抬起头,清了清嗓子,拍拍手:“好了,各位同学,刚刚进来的这两位就是你们这段时间的数学老师。麻烦看一下投影的PPT,上面是关于我们这支‘爱凝聚’队伍的成员介绍。“ PPT的日期还挺新,修改日期竟然是昨晚11点多。印象中没人带笔记本电脑,这郑筱,莫非晚上散会后偷偷去办公室上网? 想不到啊想不到,看你眉清目秀的,还是个网瘾少女,真叫人……心有戚戚焉。 网瘾少年严默间颇有几分相见恨晚的遗憾,想起只是加了三下乡的扣扣群,除了郭归问和阮石浩这俩原本的好友,和其他队员的关系都止步于群聊,莫非是时候加个好友,讨论一下上网心得? 网瘾少年青春的烦恼翻滚,网瘾少女的PPT也在翻页,转眼已是尾页,同时将见面会翻到了第二环节,最重要的环节:提问。 提问是个有趣的行为,它往往伴随着回答。抛开自问自答这种特殊形式,其存在通常依赖于分工明确的两方人员,一问一答。在加法和乘法运算中有着悠久历史的交换律也适用于问答双方,简单地说,就是人员职能不固定,可以你问我答,也可以你答我问。 无论哪种形式,提问的乐趣,小部分在过程,大部分在结果。若要对“提问”这一行为进行讨论,究其原因,不外是学术探讨和好奇心作祟。 所以,有答案的提问,可以实现在知识的海洋畅游和满足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乐趣由此而来。 但不得不承认,有些乐趣,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 例如部分回答者,就是“别人”。 面对不懂、不想回答而又不得不回答的问题和提问者殷切的目光,每一句“不知道”、“不想说”或沉默,都是狠狠抽在回答者脸上和灵魂的一记强劲有力的鞭子,火辣辣的,隐隐作痛。 当然,遭遇上述情况仍以此为乐的,也不乏人在,这类人,有个时髦的统称——抖M。 宽敞的阶梯教室可以容纳几百人,出席的学生不到一百,座位有大量空余。三下乡的队员们化整为零,融入到了人数悬殊的学生群中。 在提问环节中,暂时担当提问者的,是人数劣势的一方——这很好理解,人多的一方还是主场作战,总得表现一下己方的气度和自信,让对方打个先手。 一个漂亮的先手,对整场战斗的影响和重要不言而喻。和蚊子乐团战斗了一晚的严默间,元气大伤的严默间,满怀雄心却忘了备战的严默间,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各位同学,昨晚睡得怎样,今天几点起床,困不困?” “老师,我们睡得很好,但我看你,好像……很困?” 现在的孩子怎么回事,怎么这么诚实,怎么就不肯说个善意的谎言,叫人怎么维持老师的尊严? “好像很困”的老师看着诚实的学生:性别女,齐耳短发,眼神清澈,隔了三个座位都可以感到它的灼热,相比某人看不清前程,甚至快看不清眼前人的混浊熊猫眼,当之无愧的“睡得很好”。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正逐步恢复清醒的严默间虽然眼神迷离,但也意识到不能被对方带节奏,自己可不是个抖M,“不如谈谈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个三下乡的活动,还有出于什么考虑参加的吧。” 严默间对自己这招乾坤大挪移很满意。当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降临,理应找人分担,或稍作退让,不能无辜牺牲。 这不是逃跑,是避其锋芒,是曲线救国,是暗度陈仓,是迂回,是游击,是智慧。 对,这是历经风雨的成年人和血气方刚的青少年最大的区别,是用时间和数不清的血泪换来,人们称之为“成长”的宝贵财富。 已经成长的严老师扫视眼前几张稚嫩的面孔,心生感慨:“孩子们,这就是我给你们上的第一节课了,总有一天,你们会感谢与我的相遇。” ☆、要是 一个人会在什么情况下感谢别人?受到了关心、帮助或者确切地感受到对方为自己所做的付出和牺牲,哪怕收效甚微。 显然,学生们看不到严老师九曲十八弯的心路历程,也感受不到看似简单的两句问题蕴含多少珍贵的人生感悟,诸如感动、感激、感谢什么的,一点都不感冒,硬要说的话,他们大概会说:“那真的谢谢你哦!” “这位老师,知道这活动,肯定是放假前我们老师通知的啊,难不成是你来通知么?” 声音在旁边响起,但一时之间找不到它的主人,严默间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一位趴桌子的学生上:小个子,提供给旁人的只有背影,穿着球衣,醒目的一个“9”占据了背部的大半江山。 看起来,应该是名男生。 九号选手没辜负观众期望,他——姑且认为是他——动起来了,抬起头了,看清楚了:不羁的长刘海在一个优雅娴熟的甩头后左右分开,露出桌子与额头缠绵过后的爱之红印,一个长长的呵欠滋润了和备受质疑的严老师也可以斗个难分难解的红肿双眼。 两双写满生活苦难的眼睛来了个对视。 没错,是“他”,不是“她”。 “老师?”两个字的疑问句顺着眼波,推送给彼岸的严默间老师,也证实了这位刚与周公切磋完的小个子男生正是刚才声音的主人。 四目交接的时候,不要停留太久,问候也应适可而止,不要太多关心。 严老师不习惯眼神交流,不露痕迹地转移了视线,顺带的还有话题:“我的故乡是个小地方,条件比这里差些。以前读初中的时候,没人去过我们学校开展三下乡的活动。不只初中,小学、高中都是。如果你们以前也没参加过这类活动,那不久之前的我们,对活动的理解应该是差不多的,基本空白。” “不知道你们怎么想,如果读书的时候有这活动,我应该是不会参加的。好好一个暑假,马上升初三,不仅学校要补课,还要在这不知所谓的活动上浪费半个月,主要也是上课,根本没时间玩,我是不乐意的。” “所以,我佩服你们,你们自主选择参加这样一个以学习为主的活动,可见都是热爱学习的好学生,觉悟比我要高好几层楼。”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位学生突然笑了起来。 学生笑得开心,严老师就纳闷了。 必须承认,每个人都有幽默细胞,自己也有几分搞笑的天分,可是,刚才的一番回忆杀,不算沉重,起码也比较严肃吧,难道,他们笑点不仅奇低,而且奇怪? 还有,一个半个也就算了,个个都笑得比猪八戒还春光灿烂,真叫人受宠若惊呢。 尘埃会落定,笑多会抽筋,学生们自觉收起了笑容。 “老师,你这么夸我们,真不好意思,才怪。某种程度上,你说的没错,这个、这个、那个……”担起解惑重任的是那个“睡得很好”的短发女生,以指点江山的气势把人群中部分学生激扬成“这个那个”,“他们呢,就是热爱学习的好学生。但是,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我们在家的大部分时候,除了完成学习的任务,还要帮忙做家务和干农活,就算是放假,空闲的时间也不多。相比起来,在学校的时间还更轻松。难得有机会正大光明地来学校偷懒,怎么可以不来呢?” “所以,”短发女生站了起来,竟比刚发言没坐下的严默间还要高些,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差,眨眨眼,“我们的觉悟,没比你高几层楼,就这么一点而已啦。” 啊,好受伤,智商被身高压制了,竟然想不出该如何应答。 这个时候,大概微笑就好了吧,大概…… 矮人一等的某人试图挤出一丝笑容,好难,比时间和海绵里的水难挤多了,一定是没睡好,脸部肌肉僵硬所致。 “高,实在是高,”严默间一边拍手一边摇头晃脑的,似乎想来一曲《青藏高原》比高,“听君一席话,少干十年活,小弟我真是太年轻,长见识了。” “参加活动的官方目的是学习,难得来一趟,做做样子也好,我们来随便讨论一下学习吧,回家被问起也有话可说嘛。” 严默间看向短发女生:“怎样,有兴趣谈谈现在学习的情况吗?例如,对什么科目感兴趣,哪些科目比较难?” 短发女生一脸“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的慷慨施舍:“很多科目都好难,尤其是数学和物理,感觉怎么都学不会。喜欢语文,要是都像语文那样简单就好了。” “要是……就好了”,多么熟悉的句式,这应该算是小学语文教育中要求熟练运用,至少可以快速造句的成员之一。 它蕴含的是当事人对回不到的过去、握不住的现在、看不清的未来和乱七八糟的二三四五N次元时空的殷切期望乃至异想天开。 “要是……就好了”,省略号代表的是最核心的部分,是希望之所在,也是绝望的根源,因为,当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意味着它很难实现,甚至无法实现。 要是我会飞、要是我是世界首富、要是我是学霸就好了,其实就是在说我不会飞、我不是世界首富、我不是学霸,多么痛的领悟。 亲口承认不愿接受的事实,这个结果不知经过了多少痛苦的内心挣扎,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情了。 相对而言,短发女生的“要是都像语文那样简单就好了”,可能算是一个比较脚踏实地的期望。虽然,在她看来,也许和“会飞”、“成为世界首富”差不多程度,但至少在同龄人中,有人确实是做到了的。 通过和学生们的交流,可以知道,把短发女生的假设变成肯定陈述的“有人”,在现场的几十人中也能找出几个。有趣的是,这几个人,基本都在短发女生之前指出来的“这个那个”之中。 于是,一个更有趣的问题出现了:他们究竟是爱学习才达到这高度还是达到这高度所以爱学习?又或者,二者并无必然联系,手牵手出现只是纯属巧合? 严默间想,要是自己能将所有科目都视若等闲,会不会是个爱学习的乖宝宝?也许,那时候的自己,因为学习无压力,会将其当做吃饭、睡觉一样的日常所需和习惯,谈不上爱恨,只是习惯性地学习,可能所花时间比较多,看起来,这就是爱了。 正如参加活动的大部分学生眼中的“这个那个”,个个都没心没肺地把学习爱得死去活来,如果来个深情访谈,他们可能会像许仙对法海那样说上一句:”你不懂爱,雷峰塔会掉下来。“ ☆、诗和远方 故乡远在S省的大诗人周潇良,这个假期贯彻“非衣锦不还乡”原则,没有回家。 这是大学以来第四个以月为单位的长假,由周潇良前三个长假的所在地来看,原则的确立应该是本学期的事情。 作为为数不多留校提升自我的一员,这位334的大诗人最近有点惆怅。 他感觉向往的诗和远方似乎真的在远方,还是一辈子走不到那种。 周潇良转念一想,不对,自己就是枚诗一样的男子。诗,应该是有了的。 可是,远方呢?也许需要集思广益。 “导演,问你个问题。” “爱过。”导演杨震桦看着显示屏,头也不回。 “爱你个头啊。” “很多人都爱我,直接说爱我的头的,你还是第一个。” “我是想问,你怎么看远方?” “元芳?”导演终于转过头,上上下下打量周潇良,“我怎么看你都不像狄仁杰,怎么我就成了元芳了?” “滚!” 百无一用是导演,领悟到这一点的周潇良明白还是要自己找答案。 自己是诗,近在眼前,远近相对,所以,远方,是不是“非我”呢? 那什么是“非我”?身为一名男性,其实异性都是“非我”? 周潇良再次若有所悟:原来该找女朋友了。 肚子适时叫了一声表示赞同。 周潇良很满意肚子识时务的响应,决定叫个外卖犒劳一下它。 假期还坚持开张的外卖店,和留校学生的数量一样少。能在这时间营业的,不是同类中的佼佼者就是死不服输,冒着人力物力收不回成本的风险来换取营业额的抗争者。 周潇良光顾的“Q记”属于前者。 GW的计算机专业,根据入学时挂在阴暗角落的横幅所描述,就是“正在崛起”——相比GW久负盛名的某几个专业,只有短短几年历史的计算机,实在是孱弱了点,暂时体现不出竞争优势,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这几个专业遥遥领先,正如Q记把大部分的外卖店狠狠抛离。 Q记的领先,一方面,得益于多年经营,它的“崛起”,是确确实实的现在进行时,而非GW计算机专业这样把一个未知尚未示意的将来时自我安慰出不知多少年的提前量;另一方面,有别于多数竞争者的原地踏步和墨守成规,Q记在菜式和活动上不断推陈出新,始终保持鲜活的生命力。 例如,在送餐上宿舍的兼职学生纷纷休假,外卖只能送到楼下的的这段时间,为提高学生点餐的积极性,Q记推出了“两份以上各减免0.5元”的优惠。 0.5元,其实就是兼职学生每送一份的工资。经过Q记的包装,这本应承受的成本,反而成了活动优惠。 可怜天下学生心,“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古训言犹在耳,区区0.5元的优惠一出,以为占了天大的便宜,膝盖立马软了下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更可怜的是短视的外卖竞争者们,单纯以为销量大减是假期的原因,却没意识到,为省下每份外卖的0.5元工资而窃喜的同时,也拱手让出了手中香喷喷的蛋糕。 无论远见还是短视,外卖只能送到楼下是不争的事实。考虑到假期相对清闲,店内全职的送餐人员也增加了轮休,由于送餐人员减少,实际上,他们反而更忙碌了。 为节省等待时间,送餐员提前给周潇良打了电话,让他到楼下取餐。 周潇良看看手机,距离接到电话已经过了五分钟,人还连影子都没看到。 好气,小半是等出来的,大半是因为饿过头了。哆嗦的手好不容易点了回拨,没机会互诉衷肠,急匆匆的一句“马上到!马上到”之后就传来了亲切的“嘟嘟嘟”。 “马上”是多久?并没有见诸文献或流传民间的具体数据。如果送餐员没错,按照他的标准,所谓“马上”,就是——两分钟。 过几秒钟就瞄一眼送餐必经路口的周潇良,终于看到了熟悉的送餐员和他心爱的电单车。 虽然车速没达到传说中的七十码,但虎虎生风,气势如虹的,看起来也有个三四十,几乎是极限了。 Come on,baby!周潇良张开双臂,做好了拥抱的准备。 送餐员可能感受到某人殷切的期待,这份心情也感染了他的坐骑,速度竟然再次提升! 周潇良正站在楼下的一条小路旁,路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木,从送餐员来的方向,恰好看不到小路内的情况。 如果是平时,车也好,人也好,经过这位置都会减速慢行,但今天,送餐员可能太赶时间,而且大概因为假期,也放松了警惕,丝毫没减速的意思。 偏偏,偏偏,上帝可能偏爱墨菲定律,特意安排了一个女生从小路里走出来。 电单车满载饭盒,跑得欢快;女生戴着耳塞,听得入神。 按他们的速度,没意外的话,毫无疑问,将会在路口来个亲密接触,不愉快的那种。 苦了目睹一切焦虑的周潇良。 没意外的话,只能周潇良做这个意外了。 “小心!周意外高呼示警。 作用是有的——送餐员愣了一下,女生摘下一边耳塞,向意外源投来询问的眼神。 黄色遮阳帽下是一副酷炫的墨镜,面容看不真切,双手白皙的皮肤让白色T恤也黯然失色,刚到膝盖的蓝色百褶裙,搭上干净的白色球鞋,恰到好处地露出了活泼的小腿。 嗯,好看,周潇良没吝啬自己的赞美。 更难得的是,他没沉迷美色不能自拔,在高呼的同时冲了过去。因为,送餐员没完全停车,女生也在习惯性前行,即将走出小路。 下课后飞奔饭堂的多年经验建功,周意外同志成功消弭了一场意外:在电单车碰到女生之际,周同志及时冲到,用尽留着吃饭的力气,抓住女生的腰,顾不上怜香惜玉,捧回了小路里。 有点轻,这是周潇良的第一感觉;好痛,这是第二感觉。 “轻”是指女生的体重,“痛”却不是周潇良为她的体重心痛。 痛,是因为受伤了。 要说周潇良消弭了一场意外,并不全对——送餐员和女生都没事,想阻止意外的人终究还是出了点意外。 周潇良被电单车擦到了左臂,饶是皮糙肉厚,依然多了道血痕,车的冲击略大,刚刚没发现,放下女生才感觉又麻又痛。 “同学,你没事吧?”女生还挺坚强,没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摘下耳塞,不知从哪拿出纸巾,“你的手受伤了,我帮你包扎一下。” 这下就体现出送餐员和女生心理素质的差距了。一个停车后还在回味刚才的事故,至今说不出话,一个已经在善后了。 “不用,我没事,还是看看这位送餐的兄台怎么了。” 周潇良拍拍送餐员的肩膀:“兄弟,你没事吧?” 送餐员如梦初醒:“啊……啊……没事没事。” “你没事,我有事。” “啊?” “赶紧把外卖给我啊,都要饿死了。” 女生看着快步投入13栋宿舍楼怀抱的周潇良,再看看手中刚解下的发圈,有点难过:“还没帮你包扎呢。” ☆、远方有彩虹 麒麟臂受伤的周潇良看似饿鬼投胎,急着去开饭,实际情况是女生太可爱,魅力太大,墨镜也没挡住光芒,少与异性打交道的某人意乱情迷,只想快速逃离现场。 而且,手臂的伤确实需要处理一下。 人是铁,沾血可是会生锈的。 周潇良休养了两天。这两天的诗人,好好享受了一把资本家的奢靡生活:睡前有人关灯,嫌热有人开风扇,饿了有饭送到桌上,扔一边的衣服会神奇地落到洗衣机,还会自觉吊在晾衣杆上…… 每一个资本家背后都有一个甚至多个被压榨的劳动者,两天的资本家也不例外。 同一时间,默默担当劳动者这一卑微而伟大的角色的,是同室的导演杨震桦。 对于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苦差,正常人是敬谢不敏的。从这点上看,杨震桦显然是个正常人。 被拒绝的周潇良成了歇斯底里的疯子,歇斯底里地爱着杨震桦的疯子。 “你这负心汉,我帮你打过多少次饭,多少次帮你上课喊到,多少次发小电影给你,多少次抄你的作业,这次要不是要帮你拿外卖,我会受伤么?没良心啊没良心,枉我对你一往情深,一心一意,一往无前,一刀两断,一拍两散……” “够了。”杨震桦面无表情地推开使劲往他身上贴创可贴,还要把伤口的血迹蹭点过来的周潇良,“说得好像专门帮我拿外卖,你自己没份一样。三天,三天后,你就自行了断吧。” “三天怎么够,你要体谅一个伤口还在流血的重伤患者,起码七天啊!” “两天,你可以滚了。” “哎呀,导演你这是怎么了,人家刚才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啦,三天就三天嘛。” “哦,这么巧,我没在开玩笑。或者一天?” “好,两天,成交。”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 “导演啊,再这样下去,我觉得要离不开你了。”赋闲两天的大诗人,翘着二郎腿,刷着论坛,表达了对任劳任怨两天的杨震桦120分的满意,就差封个贞节牌坊了。 “再这样下去,恐怕你要失去我了。”世纪劳模不为所动,“外卖快到了,你下去拿吧。” “哎哟,手好痛,使不上劲,导演,我不行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你确定?”杨震桦暂停了电影,瞥一眼周潇良的手臂,站起来,手扶椅背,大有把手中之物扔过来确认伤势之意。 “放开那椅子,有什么冲我来。”看杨震桦满脸的不会客气,周潇良机智收口,“别这么紧张嘛,我就是想看看你关心我的样子。好吧好吧,走啦,别想念我。” 周潇良腰不酸,腿不疼,跑步也贼快了,话音刚落,人已到门口——虽然本就是靠门的位置,但爱的力量仍可见一斑。 “等一下。”杨震桦放开椅子,拿起了手机。 “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很快回来,别担心。” “记一下送餐员电话,别让我等太久。” “没意思,这么不坦率。”周潇良记录好号码,终于开始受伤后的第一次远行。 连宅两天的感觉是阳光猛烈得过分,沐浴在阳光下,出现了短暂的失明。 周潇良刚打了电话给送餐员,还是Q记,很巧,听声音还是同一个送餐员,真是缘分。 当然,也不排除目前就一个送餐员。 显然,送餐员还是记得周潇良的,甚至可能勾起了前两天被事故支配的恐惧,小心翼翼地盘算了一会才以“麻烦等几分钟”结束通话。 周潇良决定去前两天的案发现场旁避避暑,毕竟,那里还是绿树成荫的,还有几张长凳。 其中一张长凳已经有了客人——一位扎着丸子头,低头翻看手上书本的女生。黑色封面的书,看起来挺酷。 看身影,周潇良有点莫名的熟悉,但也没在意。男人就这样,看到个顺眼的女生都以为有七世姻缘,个个眼熟得不行。 至于这地方有先到者,也很正常。好地方嘛,就应该有座无虚席的待遇,现在加上自己才两个人,多乎哉?不多也。 带书看这里看的行为倒有点清新脱俗,只能说是个爱学习的好学生,虽然这地方不算很理想。 身为二分一的周潇良随便找了一张长凳坐下,耐心等待。 等待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幸好有美女在旁,不管什么原因,至少这刻是同伴。虽然看不到样貌,看看侧颜,倒也赏心悦目。 遗憾的是,不能明目张胆,肆意欣赏。万一被发现,多不好意思,再一不小心被当作登徒子怎么办,附近人少,叫破喉咙无人应,被打都不一定能找到英雄相助的。 况且,再受伤的话,导演同志大概会认为这是偷懒的苦肉计,慷慨地送几个“滚”吧。 再谈照顾?算了吧,就这样忘了吧。 太危险,太危险了,要不再稍微看一眼,就一眼? 好,没发现,再看一眼。 安全,再看一眼。 完了,周潇良发现自己不纯洁,有偷窥癖,没资格当社会主义的接班人,再加上前两天的资本主义行径,心中更是羞愧。 幸灾乐祸的手机发出了无情的嘲讽,周潇良稍一聆听,判断出是一首《亡灵序曲》,和他设置的来电铃声一致,毕竟是自己买的手机,还是有点品味的。 靠,忘记接电话了! 铃声不绝,旁边的妹子都抬起了头。 周潇良急忙转移视线,按下接听。 正是姗姗来迟的送餐员来电。来到附近的送餐员没找到周潇良,手头有几十份外卖没送,上百个夺命追魂call没接,都急到要找几份外卖一头撞死了。 钱货两清的送餐员比杨震桦有良心,临走对周潇良表示了一下人文主义的关怀,让伤员在夏天的炎热之余感受到春天般的温暖,树立起对人性的信心。 在送餐员偷偷从另一份外卖夹一块肉到周潇良的饭盒以表歉意后,这份温暖和信心更是呈指数增长。 投之以肉,报之以谅解,周潇良彻底原谅了送餐员。 比大海广阔的是天空,比天空广阔的是自己的心胸呀。自觉胸怀无限广阔的周潇良,提着两份外卖,就准备回宿舍。 “喂!”脆生生的一声呼喊在背后响起,虽说音量高了点,表示内容的单字指向性也不明,在人与人的交往中可能显得有些不礼貌,但客观地说,音色和音质还是可以的。 本着公平公正不公开的原则评价了一番,周潇良继续他未完的回去之路。 “拿外卖的同学,等等我。”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应该是向自己跑来。 周潇良有点慌。莫非刚才夹掉的那块肉,正是源自后面这位追踪者的外卖? 有东西拍在肩膀。 周潇良吓得差点把持不住,把两个饭盒扔掉。 原来是一本书,黑色封面,看起来挺酷。 这个画面,似曾相识啊。 停步,转身,果然,是那个丸子头女生。现在看到正面了,还戴着副墨镜。戴墨镜的女生……这一幕,也似曾相识啊。 “那个……这位同学,有什么事吗?”发现是刚才就见到的女生,周潇良感觉可能真是一起等外卖的,看来要给她两块肉才能免除制裁,想到这又一阵心痛。 “我是来向你道谢的。” “啊?” 莫非眼前的美少女正在减肥,所以对自己帮其斩断肉の诱惑表示感谢?偷肉的同志很想说一句:不客气不客气,你身材够好了。 “你忘了吗?前两天,就在这里,我差点撞到车,是你帮了我,自己还伤到手了。” 原来是她。 “那天你跑太快,没来得及谢谢你。我想你还会来这里等外卖,等了几天,终于等到了。”女生摘下墨镜,伸出手,“你好,我叫赵可人,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赵可人摘下墨镜的瞬间,周潇良感觉自己中了一箭,而那个可爱的射手,名叫丘比特。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导演,我找到远方了,远方有彩虹! ☆、黑暗 周潇良遇见了彩虹,在Q市敏安中学的严默间却感觉生活只有黑暗。 熬过最艰难的前期,和学生的见面会算是渐入佳境,连处于叛逆期巅峰的学生们也难能可贵地好好说话了,严默间很想和毛同志握个手,表达一下滔滔不绝的仰慕之情:“先生您说‘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真是精辟。” 一直在暗中观察却甚少发表意见的郑筱同志,在见面会进入尾声之际,提出了把学生分为两班的建议,并安排好老师。 一班:莫薇薇,吴易健,黄娇晨,林择城,杨震涌,郑筱;二班:黄珊珊,严默间,刘恬,吴语潆,陈影,郭归问。 按照在GW开会时讨论好的,分别负责语文、数学、英语、化学、物理和生活健康。 队员自然无异议,学生可能对某些老师的颜值不太满意,但看到整支“爱凝聚”就这么几个人,几乎已全员上阵,怎么换也是朝四暮三和朝三暮四的区别,只能作罢。 时间紧迫,许多事情都需要提前安排。 这个时间,不仅指见面会的时间,还包括下乡活动的总时间。 明天的课程也需要做好安排,不可能随性而为,不然只会白白浪费一天时间。 郑筱很快在投影上放出了一张课程表。 两班的课程安排是一样的,毕竟每个老师只需要负责一个班。 早上七点半到八点是晨读时间,休息二十分钟开始第一节课,之后的课间休息都是十分钟,早上三节课,每节课四十分钟,十点四十分放学;下午两点半开始,同样是三节课,上到四点五十分。 每天六节课,生活健康课两天一次,其他课程每天至少一节。这也意味着,没生活健康课的那天,有一门课是要上两节的,这在课程表也得到了体现。 相比正常放学,课程表时间可能稍微早了点。主要考虑的是假期,如果时间和平时上课毫无区别,实在太苦了点,所以留多点课后时间。 值得一提的是,课程表的最后一节课有点特殊:班会课。 正常情况下,开学第一节课就是班会课,主要作用是班主任和学生聊聊现状谈谈心,沟通沟通感情,展望大好前景,表现卧薪尝胆也要以三千越甲吞吴的决心和你瞒我瞒的心照不宣。 可是,对只是短暂相处,可能转身就是天涯的师生来说,常规的班会课,未免太沉重,也太浮夸了。而且,形式主义的客套和实用主义的情报交换,在今天的见面会上已基本可以盖上“mission complete”的印章,说到班会课的必要性,显然是要打个问号的。 把班会放到最后一课,也许更倾向于活动总结吧。 最头疼的是,这该死的班会,该由谁主持,谁来提供内容? 班会可以容后再议,明天的课程才真要头疼。不知道别人怎样,严默间可是很清楚,自己负责的那门数学,目前还没备课,初二数学是个什么鬼都没啥印象了。 一片黑暗,一片黑暗啊。 好像有好多学生背了书包来,莫非天无绝人之路? 巧了,旁边就有一个。剪了个人见人爱的呆萌平头,穿的是干干净净的夏季校服,有领短袖,背后大写的“QINFEN”是他一生的写照,看队员们发言的时候,坐得端端正正,回答提问规规矩矩,有一说一。 简单来说,是个典型的老实人。 老实人好啊,最欣赏老实人了。严默间窃喜。 “帅哥。”严默间拿手捅捅目标人物,并奉上热情而不失含蓄,只有成年人才能hold住的专业笑容。 “老师好。”老实人老老实实地打了个招呼。 “我叫严默间,帅哥怎么称呼?” “严老师好,我是朱……” 什么,前有许志安甘为烂泥,后有不明初中生自认做猪?严默间大吃一惊,不带这么糟蹋自己的。 “……文彬。”老实人说完。 虚惊一场。严默间想起这里是“朱家村”了,原来这是一位土生土长的老实人,再次力证民风淳朴。 “文彬你好。我看很多小伙伴都是空手过来的,你背了书包,带了很多东西吗?” “我怕答不上老师的提问,把课本都带了。” 老哥,稳! 严默间心花那叫一个怒放,但还是要保持稳重:“我是教数学的,现在还有时间,不如拿书出来,讨论一下这门课的重点难点?” “好的,谢谢老师。”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严默间用自己丰富的经验调整到朱老实的层次去进行深入浅出的讨论。 过程中有几个学生也加入进来,算是圆满了本次见面会。 感觉时机成熟了,严默间假作惋惜:“内容很多,一时半刻说不完。上课的时间也就几天,还是很紧凑的。要不,课本先借我,我整理一下上课内容?” 文彬同学不愧国家的好人民,父母的好儿子,老师的好学生,响应请求干净利落:“老师,你有用的话就拿去吧。” 不错不错,一切按计划进行,但还要解决一个小问题:“那先谢谢文彬同学了。不过,你没书,会不会不方便啊?” “没关系,我可以向没来的同学借一下。” 朱文彬同志,严默间仅代表全国人民向您敬礼了! 关键道具“八年级数学下册”,get√! 学生陆续离开,队员们收拾教室,顺带收拾的可能还有战斗即将开始的复杂心情。 想到明天就要从独当一面的大学生变成独当四五十学生面的老师,除了英语教育专业刘恬刘三好同志为首的几个队员还能保持优雅,其他人都淡定不了,三五成群地研究对策。 虽说很多伟大的计划和想法都是在不经意的三言两语或者玩笑中初见雏形的,但是,也许备课不够伟大,或者聚众讨论太过刻意,并没有得出一致通过的对策。 刘三好可能实在受不了众人的聒噪和上蹦下跳影响心情,难得发表了意见:“办公室不是有电脑吗?上网搜一下,找一下课件,或者自己做个PPT吧。教室都有电脑,上课直接用投影就行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竟然都忘了万能的网络。一人的力量是薄弱的,十人的力量也不足为道,整个网络千千万万网民的力量,就不容小觑了。 焦急、彷徨、不知所措瞬间成了过去式,众人眼冒绿光都找不到的镇定、自信和胸有成竹忽然就组队出现了,还免费附赠了一个谈笑风生。 名字好、相貌好、专业好的刘三好显然还有一好是数学好,好像不经意地自言自语:“对了,我们有十三个人,办公室……应该就五部电脑吧?” ☆、十三与五 僧多粥少的现实红果果、血淋淋地展现在眼前,再后知后觉的人也意识到是时候开展一场抢滩登陆战。 但是,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血雨腥风。 倒不是文明人自持身份玩谦让或故作矜持,利字当头,有需要的话都是不介意诠释一下什么叫野蛮的。 当然,文明人的事,能叫野蛮么?应该叫“也蛮不错”。 时间,还是时间。 将近十一点,如果还在学校,可能已端着饭盘,打上两菜一汤:其中一道是青翠欲滴的蔬菜,另外一道视心情而定,可以是一只日渐消瘦的鸡腿,也可以是家常菜的基础之作“番茄炒蛋”。 至于汤,很大可能是水面漂着紫黄白之物,两年蝉联“物美价廉榜”冠军的“紫菜蛋花汤”;重大节日或心情过分美丽,不排除是喝一次心痛饭卡两天的“冰镇雪耳梦佳人”——这个名字都比别人犯规的,就不是汤,而是糖水了。 但是,此校非彼校,不管今天是普天同庆的大日子还是第一次被人打的纪念日,也不管心情是比阳光灿烂还是比上课时的眼皮沉重,白饭、青菜、番茄炒蛋、鸡腿、紫菜蛋花汤、冰镇雪耳梦佳人……都得自己做。 吹响集结号的十三个队员已在敏安中学厨房磨刀霍霍。 昨晚已把每天伙食工作分配好,原则上是不需要全员出动的,但细想一下,也情有可原。 首先,这是下乡以来真正意义的第一次正餐。第一次说爱你、第一次牵起你的双手、第一次吻你深深的酒窝……都会让人面红耳赤心跳加速,足以说明“第一次”的重要。这次做饭,可以算是下乡后首次集体活动,标志着下乡进入了令人鼓舞的新阶段。 其次,正是因为这是人人都被分配有任务的工作。今天不出手,轮到自己也是要出手。早晚要出手,终究要熟悉厨房,新手的话还要有一个学习的过程。与其兵临城下再加固城墙,不如提前练兵。 再次,为自己的小命着想。行行出状元也行行出杀手,总有那么几个不走寻常路的奇人异士。酱油当水用,食用盐客串白砂糖,调料就是韩信点的兵的……诸如此类,需多加注意,发挥同学之间互帮互助,不求回报,但求保命的精神,及时、恰当地伸出援手。 最后,老话说得好,助人为快乐之本。今天搭个手,明天他可能就来伸个腿,也算是一大美事,何乐而不为呢? 这又体现出郑筱的老谋深算了。把自己安排在今天,谁说没坐拥免费壮丁的小心思,严默间跟谁急。 全民动手的午餐,在互相提防和协助下,终于如期完成。 忽略味道的话,外观上还是有模有样的。就算质量不行,至少数量也能弥补。一桌的菜,也许只是打打下手,看着多少也有那么一点成就感。 很多人下筷的时候可能做好了就义的觉悟,其实大可不必。十三个人,全是菜鸟的概率实在太低,倘若真是如此,唯一解释是天欲亡我,躲是躲不过的了,不如干脆点,来个痛快。 不是特别好吃,也没特别难吃,午餐属于口味差异可以解释的正常范围。 在正常的午餐中,郑筱补充了一条正常的任命:莫薇薇、杨震涌做一班的正副班主任,黄珊珊和严默间做二班的正副班主任。 看起来,其他人没啥意见,当事人严默间则有点悲愤:为何如此?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过完这半个月啊! 但不知是否错觉,众人虽没意见,吃饭的速度却似乎在加快。 严默间感受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为了先一步吃完避开洗碗?原则上从买菜开始,到洗碗结束,都应该由轮值人员负责,刚才全员帮忙只是特例,洗碗这种事不会还扔给其他人,这样未免太厚颜无耻。可能性不大。 变化发生在郑筱看似寻常的任命之后,有理由相信不是巧合。 应该和一班二班有关。究竟因为什么? 严默间的第二碗饭没吃几口,有人已放下碗筷:“我吃完了,各位慢慢吃。”然后一溜烟跑了出去,还顺手捎上了疑似课本的物体。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剩下的人中,除了今天轮值的四人组,基本都是顾及大家闺秀形象,笑不露齿、慢条斯理、别人一口饭她要吃三口的女同胞了。 说是基本,因为多了严默间和只负责后勤的阮石浩两人。 严默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但答案就是差一点出不来。 “唉!”阮石浩实在看不下去了,“默间,你不用备课?” 冒着被同座几人幽怨眼神凌迟的危险,友情提醒还在迷茫的当局者,身为旁观者的阮石浩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再见!” 当严默间来到名为“办公室”的办公室,五部电脑已去其四,三部被队友霸占,还有一部处于锁屏状态,不知之前谁在用,人走了还要无耻地用密码宣布主权。 端坐在最后的电脑前,严默间心情有点小激动。这种心情好比几万大军冲上公交或者地铁,偏偏就自己抢到了座位,其他人只能可怜兮兮地呆站着,羡慕着。 按下开机键的瞬间,好心情被终结了。 “嘀——”,荡气回肠的一声长鸣,清脆悦耳,却叫人想哭。 开机失败了。 作为一名资深网民,解决电脑问题的两大必杀技“重启”和“重装”,某人可以说是用得炉火纯青。 当然,前提是能开机。 现在这情况,能做的大概是表示遗憾。 可是,现在表示遗憾,明天就真的要遗憾了。 没办法,尽管是个不学无术的计算机败类,也只能垂死挣扎一下。 拆机箱,拔内存,拔显卡,摩擦摩擦,装回原位,按开机键。 “嘀”,短促有力,早已通电的显示器屏幕出现熟悉的自检画面,然后顺利见到蓝天白云。 “啪啪啪”,周围响起热烈的掌声。原来是放下手头工作的队员,加上刚从厨房过来的几位后援,来了个强势围观,折服于严默间神乎其技的手法,送出了最真诚的赞美。 “可以呀,严老师,还有这一手,教数学屈才了。我们是不是应该找陈主任商量一下,开个电脑课,好让你来发光发热?”这么快为严默间找好定位的是后援之一的吴语潆。 “吴老师过奖了,这都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我的数学更好,但最擅长的,其实还是打酱油。” “哦?小妹我对数学也有几分研究,请严老师指点。” “指点不敢当,吴老师太谦虚。正好要备课,找点题目来切磋切磋?” “正有此意,请。” “那就不客气了。” 早上浏览数学课本的时候,对于授课内容,严默间已有大概的想法。 从时间来说,将近十天,也就差不多十节课,追求数量就几乎等于来走过场,起不到实际作用,需要走精品路线。 因式分解和函数,这是严默间打算讲授的内容。 内容的选择是经过考量的。 首先,二者有关联。函数的本质是方程,熟练掌握因式分解有助于函数的求解。 其次,函数扮演着承上启下的角色,在今后的数学课程中都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掌握函数的意义重大。 严默间在网上搜索的,就是这两方面的内容。 ☆、吴同学 网上的资源很多,多到把严默间一直提着的心、吊着的胆往下拉,拉回了原位。 尽管把范围精分到因式分解和函数,纷繁的内容还是不可避免地让人选择困难症发作。 这个来自xx学校绝密题库,不错,要了;那个是xx竞赛精选,好像也可以,记下;还有这个,xx名师呕心沥血之作,不能辜负,保留;再看那个,“三天成为数学家”,错过会后悔一辈子,笑纳…… 接受果然比拒绝简单。看着新建的文件夹里满布的文件,严默间感慨。 要在上课时倾文件夹相授,恐怕要调整到一天全上数学才够时间,这显然不现实,仍需筛选、筛选、再筛选。 不过,严默间暂时没执行“筛选”这一伟大任务的打算,他要先完成和某人的约定。 根据自己的理解,严默间把搜集到的题目由浅到深大概排了个序,从中抽出十道,放到一个word文档,看向快把手中的笔转上天的吴语潆:“吴老师,准备好没?” 看得出,吴老师态度是很端正的,面对文档,摊开草稿纸的时候,气势已大不一样,收起张扬和浮躁,停止了转笔。 显然,自称“对数学也有几分研究”的吴老师并非故作谦虚的狂妄之辈,挥笔疾书,在与草稿纸“唰唰唰”的交锋中,已将五道题轻松斩杀。 严默间并不意外。 正常来说,喜欢数学的人,往往数学也比较优异,但不一定是喜欢所以优异。 很难说清“喜欢”和“优异”的先后或者因果关系,也许先有“优异”的成就感和满足感,所以才“喜欢”。有点像鸡和蛋的关系,但没那么哲学。 在数学优异的人中,男生占比可能稍高,可严默间不会因此低估吴语潆的实力。当她说出“有几分研究”时,严默间就感受到了她发自内心的热爱和自信,打好了苦战的预防针。 如果吴语潆在热身为主的前五题也要纠结半天,严默间反而要表示意外了。 第六第七应该也不成问题,后三题才是决胜关键。 决胜题:一道函数,两道因式分解。 吴语潆最后做出了八道题。严格来说,其实做出了九道,剩下一道因式分解找不到头绪。可惜的是,函数题虽然做了出来,因为考虑不周,是个残缺版的答案,全对的就只有八道了。 “吴老师,我们来探讨一下你没做对的两道题。” “先看这道因式分解。其实不是很难,你应该是太久没接触忘记了,只要用一下立方公式,就会变得简单……” “函数这题错得有点冤枉。解题过程很合理,最后求解也没什么问题,只是忽略了题目中函数式的分母。分母是个关于未知数x的乘式,其中一个因子就是x,因为分母不能为0,所以x不能为0,而你最后的解没把0排除……” “嗯嗯……”听着严默间的解释,吴语潆频频点头,其虚心和诚恳让好为人师的严默间老怀欣慰。 这份对学习的热忱无疑打动了麻木的看客,另一位数学老师吴易健也兴高采烈地加入了切磋行列。 刚遭遇挫折的吴语潆展现出强大的心理素质,没有退避,反而自告奋勇,客串出题者,选了十五道题出来。 这次是三个人一起做题,战况更加令人期待。 两位数学老师几乎同时完成题目,教化学的吴老师则再次折戟,依然有两道无法完成。 “吴语潆老师……”一再打击吴语潆的信心,虽非罪魁祸首,严默间也实在不太好意思,斟酌着怎样措辞才更合适。 “严老师,请叫我吴同学。”吴语潆打断了严默间的思考,指指吴易健,“这位才是吴老师,我还得向两位老师学习。” 既然当事人都看开了,词穷的严老师也没想不开自找烦恼,继续备课。 倒是吴老师寂寞了。 “严老师,在备课呢?”这是寂寞的吴老师热情洋溢的问候。 “是啊。吴老师备好了?”这是礼节性的随口回复。 “没有没有,我就是想和严老师就这事打个商量。”热情的温度感觉可以在脸上煎个鸡蛋。 “嗯,吴老师你说。” “严老师,我们上课的时间都一样,对吧?” “是没错,所以呢?”这吴易健,说话吞吞吐吐的,严默间好想拿根棍子撑起他的嘴巴,把所有话都掏出来。 “刚才,我们都见识过严老师的实力了,数学造诣深厚……” 严默间停下了备课。迷汤一碗碗,不要钱地灌,吴易健同志,所谋非小啊。 “备课质量肯定靠谱。”吴易健终于兜到正题,“所以,我想直接借用严老师的课件。” 借用课件,自己不用备课,脑细胞可以少死好多,同样的课程,如果一班同学有意见,另一班反之,则可归咎为学生个人问题,吴易健的算盘打得不错。 对比吴易健的精明,小学珠算口诀都没背好的严默间觉得好生惭愧。 惭愧归惭愧,严默间并不反对这样一个建议。 首先,工作量没增加,该备课还是得备课。 其次,课件的使用面增加了,劳动成果得到了肯定。 再次,只是提供复制粘贴的举手之劳,就可以卖个人情,不亏,还有赚了。 严默间的犹豫只是因为不甘心。虽说工作量没增加,但原有的工作量也是实打实的,简简单单就拱手送人,显得太廉价了。 看严默间还在犹豫,吴易健加了把火:“严老师,教室是没网络的,要把课件拿到教室,需要用到优盘,我这刚好有一个。上课前我先拿到二班,再拿去一班,你看如何?” 这是个优盘常见于电子产品爱好者之手的时代,在普通人眼里,优盘仍是个稀罕物。 严默间没考虑过课件的转移问题,也不是真的想通过一个课件谋取什么利益,吴易健帮忙解决了前者,也不好意思再扭捏,点头同意。 剩下的工作就是理清思路,把搜集到的题目系统地整合到讲义中,尽量深入浅出,力争有趣。 制作PPT最大的难点是数学符号的输入。找到的题目有很多是图片,如果直接放到PPT,清晰度太低,要考虑手打,但许多符号是不能直接在键盘上找到的。例如,根号、幂函数、指数等等。 一问周围十二个高材生,都是两手一摊,一脸懵逼,零作用。 严默间只能继续求助万能的网络。天幸这PPT方面的问题不属于万一,顺利找到解答。 课件基本完成,只有课程内容,略显单调,严默间想了想,在文字中加入挚爱的“洋葱头”系列表情。 有了调皮可爱的洋葱头担当形象代言,这无聊的课件果然顺眼多了。 严默间把完成的课件反复看了几遍,尤其是眨巴着大眼睛的葱哥和葱妹,很是满意:就算有什么小错误,应该也会被洋葱头转移注意,这下安全了吧? ☆、斗地主 备课的成果要第二天才能验收,晚饭那边已有人催着验货。 做正事和快乐一样,时间都过得特别快。 幸好,这次备课耗时多,一方面是因为准备了后面课程的部分内容,另一方面,初次备课不熟练,查阅东西和制作PPT的时间比较耽搁进度。以后每节课的课件,估计快则一小时,慢则两小时,问题不大。 如果每次备课都要这样大大几小时,严默间可就要准备好纸巾,哭个痛快了。 晚餐不复午餐的人海战术,主要由轮值四人组完成,由于中午做了部分准备工作,人数少了,时间倒没多多少。 严默间窃以为还有个原因是中午滥竽充数的人帮了倒忙,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时间。 没有惊喜,厨师们忠实地贯彻家常菜这一基本原则,也是最高原则。 没关系,至少没有意外,平淡就是福嘛。 严默间津津有味地喝着紫菜蛋花汤,满足地想:“这就是生活呀。” 好像真的很有味……算了,加点开水吧。 有滋有味的晚饭结束,散步的有之,回宿舍的有之,去办公室的有之。 严默间就是去办公室的一员,至于是备课还是单纯上网,看各人觉悟。 严默间的觉悟显然有限,不辞辛劳跑来办公室,完全没管课件,把一直在追的网络小说搜出来,逐一看完更新,然后意犹未尽地关机。 如果是在用自己的电脑,严默间其实不介意多玩一会。只是这毕竟是公家财物,不好意思长占。最重要的是,它的性能实在有点低,唯一高的就是网络的延迟,临时用用还行,时间长一点就是受罪。 看看,连关机都用了几分钟,今时今日能有这速度的,也只有它了。 不对,可能旁边的几部也有默契的节奏。不应该是“它”,还要加个“们”。 没意思,回宿舍楼的休息室吧。 休息室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电视机不出意外地开着,毫不客气地霸占屏幕的,依然是韦小宝同志贱贱的笑脸,几个队员全神贯注看着,很是投入。 桌子旁另起炉灶的几个队员才是今晚的焦点:三人主战,三人轮换,前者手执扑克,激情吆喝,掷桌有声,赢了意气风发,输了懊恼不已;后者俨然自居军师,各找前者一人身边坐下,低声出谋划策,或直接指向扑克牌示意。 说到玩扑克,严默间最熟悉的还是“排火车”和“7鬼523”两种玩法。 “排火车”很简单,应该很多人知道:扑克数不限,人数不限,把全部扑克按参与人数等分,每人轮流拿一张扑克出来拍成一列(所有人合力排同一列),当出现两张点数相同的扑克,这两张以及它们中间的所有扑克就可以被拿出终点那张扑克的人“吃掉”,填充到自己的手牌中继续使用,玩到只有一人有手牌决出胜者。排列形似火车,因而得名。 “7鬼523”是严默间故乡的叫法,非国际通用,但也是比较流行的玩法:名字代表了最大的五个点数,以7为首,其他次之。最小的是4,扑克数和人数不限,先给每人发五张牌,轮流出牌,只能单张打单张,对打对,三张打三张,轮到的人可选择压一手或弃权(无论是否要得起)给下家出。直到没人出牌,进入摸牌阶段,由出牌最大者优先补充至五张牌,其他人按出牌方向分别补充。5、10、K分别代表五分、十分、十分,如果一轮结束,有这三种牌出现,当轮出牌最大者可获得相应分数,最后得分高者获胜。 以上两种,均不是正在激战的队员所玩。 斗地主,在百花争艳的棋牌类游戏中笑傲群雄,历久不衰,红遍大江南北,别说没玩过,就算是没听过它,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打过牌,其领军人物的地位至今岿然不动。 没错,这就是六员大将在玩的游戏,而严默间,就是那个没玩过的。 “排火车”基本靠运气,“7鬼523”的技巧性更高,存在取舍,需要对局势进行判断。相比两者,斗地主的操作性和博弈性大幅增强,常规玩法是三个人,分为地主和农民两个阵营。如果身份是农民,就会有盟友。盟友的出现,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手牌的负面影响。当然,前提是盟友有默契,懂得配合,这也对玩家提出了更严苛的要求。 尽管不会玩,闲着也是闲着,无聊的新兵踏上了观察学习这条神圣的不归路。 规则可能新鲜,基本操作却不会变,在选手更替了三个来回后,严默间跃跃欲试了。 旧的一局以杨震涌地主一个华丽的春天结束,侧面反映出Q市至少有两季如春的优渥环境。农民吴语潆和林择城含恨而退,换上吴易健和郭归问。 真正有默契的人,只需要一个眼神,他就能懂你。 郭归问识趣地把位置让给了含情脉脉地盯了自己一分钟的严默间。 这局的杨震涌选择继续做地主,没数错的话,这是他连胜的第四局。新晋农民严默间的运气还行,手牌挺顺,大王也在他这,就是有几对牌不知怎么处理。 首次卷入阶级斗争的小农民立下了摧毁残暴的杨地主霸权统治的伟大宏愿。 杨地主先丢了个3。 全世界最小的3……轻蔑,这是不加掩饰的轻蔑。欺人太甚了,严默间很生气,高速回应个4表示自己的愤慨。 同为农民的吴老师显然也很愤怒,顾不上教育者的风度,扔出个7。 单张、对、连对、顺子、灰机……无关胜负,只为尊严,在互不相让中你来我往,打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 呼呼呼……三个人喘着大气,死死盯着牌面,没人敢掉以轻心,连看电视的几位也受凝重的气氛影响,把音量调低,旁边的几位军师就更是不敢提出任何建议,以免飞来背不起的横锅。 杨地主剩下两张手牌,严农民五张,吴农民五张,轮到严农民出牌。 严农民的手牌是大王、一对6和一对5,地主的两张牌,可能是一对,也可能是两个单,该怎么出牌? 出对5的话,万一地主真是一对大牌压上来,直接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好像还没出过6,会不会是一对6?如果出一对5,会不会刚好让地主低空飞过? 好,就出对6。 吴农民选择pass,就看杨地主了。 杨地主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两个农民的心沉了下去。 要输了,是一对A,杨地主顽强地守住了政权。 “输得好冤。”军师们叹息。 一直在旁边看着严默间的吴语潆也忍不住了:“严老师,你的斗地主之差,真是不忍直视。明明有大王,为什么不把那两对拆开来打单呢?” “为什么好好的一对要拆开?”脑袋没转过弯的严默间像在咨询午夜情感电台。 “不合适就要分开。”吴同学这刻像个恋爱达人,深沉睿智,“拆开打单,如果地主接上,大王压制,再出一对,然后出单。如果地主忍住不出,你就一个个单,全部出完,想输都难。” 终究是经验不足,局限于常规,严默间泪流满面。 ☆、再见 严默间起床的时候,才早上六点多。 这样一个看日出嫌迟,上课嫌早的时间,倒是挺合适晨跑。 可惜,很多时候,适合的事、好的人,却不一定会做、会在一起。 以结果论,这是一个适合买菜的时间。 严默间、吴易健、吴语潆和莫薇薇,今天的买菜四人组,骑上倾注了老师和家长毫无保留的爱的自行车,穿行在狭窄清幽的乡间小路,越过希望的田野。 虽然还早,并不显寂寞。除了身边的三个小伙伴,早有带上工具出来挥洒汗水的勤劳人民,更别提有虫儿吃的小鸟了。只是…… 大概倾注了太多沉甸甸的爱,这28寸的豪华自行车,实在是重,实在是难骑。 还好,再远的路也有终点。 况且有代步工具,菜市场也不算远,虽然这代步工具在某种程度上增加了难度。 气都没理顺的四人,一路问价,最后选了一个菜档停下,与自行车并肩而站。 就战力而言,三下乡一方四人风华正茂,四车气宇轩昂,菜贩一方则是年近六十的大妈,再加两个用鼻涕武装自己的小屁孩,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买菜四人组信心满满,只恨手无羽扇,不能表现谈笑间强撸灰飞烟灭的高手风范。 五分钟过后,四人仍然气喘吁吁,但已不是骑车的后遗症,而是菜市论价,不敌大妈所致。 大妈端坐原地,不动如山,气定神闲。两小孩偶尔抬头甩甩鼻涕,对四人组坚持打完这场没胜算的仗表示赞扬,然后继续把玩手中的模型车。 终于明白自己的年轻与天真。熟习于心的价值规律,没用;屡试不爽的逻辑分析,没用;胸有成竹的科□□算,没用…… 好累,就按大妈的价格来吧,四人放弃挣扎了。 “那个……莫薇薇,”吴易健看向掌握着经济大权的莫薇薇,辩论半天,满脑子菜价,几乎连她的名字都忘了,“要不,就在这里买?问了这么多家,价格都差不多。” 莫薇薇还没回答,大妈先吼了起来:“什么,你是莫薇薇?” 全程不动声色的大妈突然如此失态,委实叫人恐慌,严默间不得不怀疑莫薇薇以前是不是得罪过大妈。 周围的菜贩被惊动,大概以为买菜四人组仗着人多想欺负大妈,友好点的有拿萝卜,有拿黄瓜,凶狠的则拿起了扁担、石头什么的,大有一言不合冲过来送上个热情款待之势。 严默间已经在物色撤退路线了。 “快去叫你哥来!”失态的大妈看来是破罐子破摔,丝毫不顾形象,向两小孩中的一个咆哮。 严默间觉得自己理清了脉络,事情应该是这样的:某个风雨交加的早上,或者下午,小孩他哥不知在干啥,正巧莫薇薇路过,坏其好事,偏偏他又打不过莫薇薇,一直耿耿于怀,回家后把事情告诉了大妈。大妈发扬帮亲不帮理的优良品质,至今都在寻找莫薇薇,以帮小孩他哥报仇雪恨。 世道险恶啊,敌军人多势众,要保住有生力量,是不是应该假装不认识莫薇薇呢? 严默间这边在天人交战,大妈那边也多了个人,一个看起来十多岁的少年,应该就是小孩他哥了。 “大娃,是她不?”大妈用一个疑问句正式宣布复仇行动拉开序幕。 “是她!”少年那个激动啊,重重一点头,苦大仇深的样子令人绝望。 严默间想抓住少年的手来一句“同志,有话好好说”,少年已先一步向莫薇薇发难:“薇薇姐,还记得我不?” 敢情这是一个猜谜比赛,比赛项目是“猜猜她是谁”和“猜猜我是谁”?还“薇薇姐”,和你很熟么? 等等,薇薇姐……听起来是个尊称,难道这时候还要挖苦取乐?可恶,竟如此之坏! 莫薇薇显然没印象,但脸色没变化:“我为什么要记得?” 和莫薇薇相处了一段时间,严默间知道这就是她的说话风格,不刻意讨好,不故意刁难,有问题说问题,没问题拒绝制造问题。 可是,在不了解的人看来,莫薇薇的语气,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偏偏,这少年似乎觉得毫无问题,还笑容满面:“薇薇姐不记得很正常,但我记得。” 从少年的表情,严默间读出了潜台词:你对我的伤害,别以为我会忘记,今天就是你还债的时候了。 凶多吉少。 “以前,我在敏安小学读书。中学部的一些学生经常来欺负我们低年级,那时候薇薇姐你也在读初中,看到了就会把他们赶走。”少年进入缅怀往事模式,满怀深情,“我一直很感激薇薇姐,正是因为你,我们才能放心上下学。” “那段时间,大娃老是青一块肿一块的回来,心疼死我了。”大妈适时接力,“他爸妈没空,虽然去学校和老师沟通过几次,也没多大用。后来突然没事,一问他,原来是个好心的姐姐帮忙。” 说起往事,少年很兴奋:“薇薇姐把那些学生揍了一顿,然后说,‘我叫莫薇薇,就在敏安中学读初二,你们觉得欺负人有意思,可以随时来找我。’被薇薇姐打过几次之后,他们就不敢再来欺负我们了。” “刚才我弟说薇薇姐来这里,我还以为是搞错或者是同名同姓的另外一个人,没想到还真是。” 相比少年的滔滔不绝,莫薇薇平静多了:“哦,不记得了,我就是来买个菜。”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少年二话不说,和大妈三言两语敲定了八折的优惠价,皆大欢喜。 周围的菜贩英雄无用武之地,只能幽怨地把手中武器放回原位,不知死活、妄图浑水摸鱼的苍蝇则成了控制不住体内洪荒之力的部分小贩的手下亡魂。 少年热情不减,咨询过四人组的买菜计划后,坚决要做一次导游,带众人到物美价廉的店铺。 莫薇薇没作声,估计不是没意见,只是无所谓。主角不发表言论,配角感觉盛情难却,也不好意思拒人于千里之外,交换几个眼神后就默许了。 少年导游有没帮游客们实现省钱的终极目的,需要下次换个店对比才能得知。但是,说完要买的东西就在指引下直奔目的地,至少时间是确切地省下来了。 满载着少年比朝阳温暖的热情,众人依依惜别。 “薇薇姐,谢谢你。”活泼的少年,没停过的感谢。 阳光照在莫薇薇厚厚的眼镜和万年冰封的脸上,只能看到耀眼的神圣,表情不明,隐约有嘴角上扬。 “再见。” ☆、上课 放好大包小包价钱打折爱心翻倍的食材,坐在已有两次亲密接触的餐桌旁,拿出素有早餐最佳cp美誉的豆浆油条,接近一小时的来回奔波终于有了意义。 这时候就不用考虑集体主义等人齐了。 没有购物和上课任务的队员,忆苦思甜,益发珍惜来之不易的懒觉时间,都还在和周公讨论佛洛依德。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也许不成熟,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也略懂,浪费别人的睡眠时间是最大的原罪更是深有体会。 不打扰,就是早起小伙伴们的温柔。 在温柔的小伙伴粗暴地消灭了最佳cp,成功宣泄单身狗的怒火后,学生的早读也步入了尾声。 今天的课程安排依次是生活健康、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和化学。 生活健康课主要教导一些有用的小知识,不是为考试而备,相比其他科目会轻松许多,作为投石问路的第一节课,不存在硬性的指标压力,对教学双方来说都比较适合。 话虽如此,从郭归问和郑筱两位开路先锋的表情来看,还是有点紧张的。 毕竟第一次,可以理解。逃过首发的严默间颇有些幸灾乐祸,还要装世外高人,作云淡风轻状,也着实不易。 严默间看过郭归问的备课。从人的正常体温36.8℃到感冒多喝热水,再到一天喝多少水,排便多少次等等,郭归问由浅入深,循序渐进地做了系统的整理和分析,而且,特别安排了一个“机灵小不懂”的版块,分享不仅匪夷所思还能博君一笑的冷僻知识,兼顾了学术性和趣味性。就课件而言,不说无懈可击,也是可圈可点了。 课件能做到这地步,至少有话可说,且言之有物,紧张什么的,大可不必。 拿课件一对比,严默间感觉自己这世外高人的面具更加脆弱,有支离破碎之险,赶紧给革命先驱送上祝福,以掩饰心中不安。 可以看出,郭归问是带着祝福以就义的心情慷慨上阵的。 但是,明明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回来时却春风满面,如此画风突变,实在叫人不能忍——纸巾眼药水已经就绪,只需一个噩耗即可开始痛哭天妒英才,为何要这样浪费别人的一番等待和准备? 最不能忍的应数两位语文老师,一看郭归问和郑筱回到办公室,二话不说,直奔教室。 当地位接近,工作相仿,面对或陌生或熟悉的工作,战友的表现对自己的影响往往比较微妙。 你可能会因为战友高兴而开心,沮丧而难过,但是,有时候,也许是这样—— 工作前,战友忧心忡忡,你窃喜,想着自己表现不佳也可以有难兄难弟分担,法不责众嘛,当然,最理想还是自己一枝独秀,风骚独揽;工作后,战友笑容满面,你没为他们欣喜,反而患得患失,万一只有自己做不好,该怎么面对他们? 该来的总会来,又忍受了一节课的煎熬。 紧随开路先锋而去的两位老师也含笑而返,严默间的心情是喜忧参半。一方面,队友的表现似乎在说事情没想象中困难;另一方面,队友的成功也扩大了失败的杀伤力。 如果是最原始的状态,成功和失败是天平两端的砝码,这些砝码是所有人一起放上去的。工作开始,成功者拿走一份成功,失败者拿走一份失败。每多一个成功者,天平就会向失败倾斜一分,成功者越多,失败者就越可能被失衡的天平砸伤。 严默间就站在那个被拿走了两份成功的天平旁。如果失败,剩下的成功会被人瓜分,失败则会狠狠地砸下来,把他砸到头破血流。 前进可能会死,后退一定死,这是明知会死仍要赴死的尴尬场面。 还不如第一节课就上场,严默间悲愤。 严默间站在了断头台,哦不,是讲台前。 台下几十名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投来殷切的目光,有几张面孔还挺熟悉,应该是见面会打过交道。 很奇怪,并不紧张。在GW做过多次presentation,每次看到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心里就慌。 不会是密集恐惧症,因为现在的人数和大学上课的人数差不多。都是站讲台,怎么就差这么远呢? 是了,这里没有老师。唯一的老师是自己,而且台下的不是思想层面接近的同龄人,心理和现在所站的位置一样,有了居高临下的优势。 当不再紧张,自信和从容回到了严默间脸上。 “同学们好,我叫严默间,是你们的数学老师,你们也可以叫我严主任。”严默间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唰唰唰写下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端详了一下,感觉良好。 “为什么是主任?难道老师你不是大二学生,而是GW的什么主任?”学生果然不淡定了。 “低调,”备受质疑的严主任摆摆手,“一班人我不告诉他,我就告诉你们二班的人。其实,我是你们的副班主任,所以我是严主任。” 顿时嘘声一片,脸皮厚的某人当然是面不改色的了。 “那正班主任是谁呀?”有好学的同学提出了深层次的问题。 “这位同学提了个好问题,大家先静一静。”严主任很欣赏年轻人举一反三的敏锐性,“同学,怎么称呼?” “我叫林敏燕。” “好,刚刚林敏燕同学的问题,我其实想留给答案的本人回答,这样可以留点悬念,算是个小惊喜。不过,既然提出来了,那还是说吧。正班主任就是你们的语文老师,黄珊珊。她刚才上课没和你们说吗?” “没有!”一群人异口同声,回答得还蛮整齐。 “那以后是不是也可以叫黄老师为黄主任?”这次提问的是个皮肤黝黑的帅哥,提醒大家帅不应局限于肤色,刘海斜向下,不羁放纵中透着自由,生命中仿佛带点唏嘘。 “问题很好。”严默间循例送上赞许,反正不要钱,“不介意的话,先自我介绍一下?” “张学杰。” “杰哥这个问题有点尖锐,我谈谈自己的看法。先说结论,我不建议称呼黄老师为黄主任。第一,不知她是否喜欢这称呼;第二,没和她沟通过,这样叫她可能反应不过来,也可能适应不了;第三,她是正,我是副,要严格区分的话,就要称呼我为严副主任,太长了,不好听,也拗口,还是我一个主任就好。” 顿了顿,严默间继续:“题外话先说到这,我们回到题内话吧。” “题内话是什么?” 严默间打开课件,扬扬手中的课本,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痛心疾首,叹了口气。 “当然是,数学题的题。” ☆、十字相乘法 鉴于是第一节课,学生的总体水平不明,严默间选取的题目大多改自课后习题。 照搬习题不是不可以,只是学生可能有答案,起不了测试水平的作用,另外也显得这备课太没诚意,太没水准了。 虽然严默间是个非专业不著名的龙套,但也是有理想、有道德、有尊严、有追求的。 按照计划,测试题都是因式分解的内容。 测试结果没惊喜,只有几个学生的表现颇为抢眼,刚才提问的林敏燕和张学杰也在其中。 这不难理解。敢于提问的人,除了性格外向的可能,往往是比较自信。作为一名学生,这份自信,一般是源自相对优异的成绩。 再看他们的姓。“林”和“张”,都不是当地的大姓“朱”。在一个斥外之风颇盛之地,尚能如此谈笑自若,必有过人之处。 像莫薇薇那样文武双全的毕竟少数,从体型来看,两人也没以一当百的战斗力,估计还是读书人的以德服人。简单地说,就是华丽的成绩。 另外一个抢眼的学生,其实也不陌生。 大部分时间趴桌子睡觉,除了做题时稍稍抬头能一窥真容,但也仅限于不羁的长刘海和似曾相识的球衣,正是昨天见面会的九号选手,今天准确率和速度最快的前三之选。 “太简单了。”九号选手如是说。毫不留情地用大失所望谴责完四有老师,再送上一个“你对数学一无所知,和你没什么好说”的轻蔑眼神,九号选手把笔一扔,随手拿了个课本垫在额下,继续睡起了觉。 可恶可恶可恶!敢对老师如此不敬,你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严默间恨得牙痒痒,之前考虑再三还是封印起来的奥数习题集,看来是时候重见天日,必须让他知道什么叫恐怖。 颤抖吧,凡人! 有了后着的严默间心情立马愉快起来。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像九号选手那样欠揍。例如很大一部分的同学对PPT中神出鬼没的一系列图片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和强烈的好感,一再追问是什么卡通人物。 严默间自然少不得故作矜持,从一再追问到再三追问,就快要冲上讲台打人才好像不情不愿地说出“洋葱头”的答案。 气氛还算融洽,趁着心情不错,严默间开始结合题目讲述因式分解的方法和技巧。 因式分解,常用方法有提取因式法、公式法、补项拆项法、分组法、十字相乘法。 有武侠情结,甚至只是不经意看过部分武侠作品的人,对流传江湖的一些强力绝学应该都略有耳闻:一指禅,齐名的有一阳指,一根手指可敌千军万马;二泉映月,以情动人,百炼钢也化作绕指柔;三昧真火,焚尽天下污秽,与三千弱水相生相克;四面楚歌,一曲肝肠断,西楚霸王项羽也被逼至乌江自刎;五行八卦阵,相传为蜀国第一军师孔明所创,入阵之敌迷失自我,不知所措,只知唱小苹果;六脉神剑,以指为剑,哪个不爽指哪个,妈妈再也不用担心别人欺负我了;七伤拳,据说中拳者一拳七伤,实际五脏六腑无一幸免,最严重的,还是极伤修炼者脑筋;八卦游身掌,又是一门与八卦有关的绝学,看名字就不简单,按照玄奥路线,以高速移动画地为牢,困人困己;九阳真经,修炼者功力深厚,异于常人,因版权限制,且印刷数量有限,与其姐妹篇九阴真经并列江湖销量最低两大奇书榜首。 以上绝学仅是悠久的江湖史中较有代表性的一部分,但从中可以看出这样一个规律:以数字开头的绝学均有其强势之处。 所谓万变不离其宗,规律之所以为规律,正是由于它的普遍适用性。把这规律套用在因式分解的五个方法上,哪个方法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就不言而喻了。 没错,正是十字相乘法。名字已证实其不凡,因式分解的另外四个方法,恐怕也没人记得了。并非十字相乘法刻意刁难,只是王者自有其霸气,即使它刻意控制,依然那么耀眼、那么出众,位于其旁的终究逃不过泯然众人的命运。 哪怕是在浩如烟海的武林秘籍中,要找到一门以“十”为首的绝学,也殊为不易,这也折射出十字相乘法的超然。 所以,严默间将会用大量的时间去讲解十字相乘法的运用。 十字相乘法主要用于二次三项式的因式分解,其形式就是把ax^2+bx+c变成(a1x+b1)(a2x+b2)。 表面看来,十字相乘法只适用于一元二次多项式,其实不然。a、b、c代表的不仅仅是常数,它们还可以是一个单项式,一个多项式,一个含有其他未知数的式子。 当然,在初中阶段,这abc代表的基本都是常数,偶尔难一点可能就是个单项式。初学者不需要考虑得太复杂,能娴熟运用该方法解决常见问题就足够了。 此外,因式分解的其他方法也不是弃之不顾。技多不压身,一招鲜吃遍天过于理想,很多时候,问题的解决是技能交叉作用的结果。存在即合理,就算垃圾也有化宝的时候,何况它们都是人民智慧的结晶,总有用武之地,如果不掌握岂不是比别人少了几把武器?这和反角死于话多一样,不是能力不够,是自己太傻太天真,坚决不可取。 虽说测试结果没惊喜,学生的基础还是有的。结果差强人意,可能是因为知识点有点久远,一时之间迷失在寻找过去的路上。 严默间先和学生重温了一下概念,再结合基础的题目,逐一运用对应的方法解答。这环节基本不成问题,也是学生测试准确率最高的部分。 问题增多主要出现在需要多个方法结合的题目上。可能原因有二:一是思维单一,只想着单纯某一种方法,结果始终差一点;二是疏于练习,看到题目找不到方向。 严默间认为第二点原因居多。不否认学习需要讲究方法,但也必须承认人的天赋领域不一样,勤能补拙,笨鸟先飞的题海战术是有它的存在价值的。 通过大量的练习和总结,寻找题目中若隐若现的规律,培养出敏锐的直觉,看到题目的条件反射就不是“不会,好,写个解,下一题”,而是“这道题,我是见过的”,问题就在似曾相识中迎刃而解了。 不过,作为临时的老师,严默间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只是某段路的引路人,不是同行者,带几步就各奔东西,稍微指引方向,不能陪到最后,主要的路要靠他们自己走。也就是说,能不能自觉坚持练习,严默间管不着,也没法管。 严默间突然又想到,自己的人生还一片迷惘,又有什么资格给人指引方向呢?这样一想好生惶恐。 算了,不就是误人子弟吗,谁还没遇过几个坏老师,算你们倒霉。 严默间心安理得了。 ☆、来打乒乓球吧 不停提醒自己下节课要把奥数题加入课堂习题豪华套餐,心安理得的坏老师严默间在铃声的催促中宣布了下课。 九号选手颇有严默间在学校的风范,上课像在苦修“睡梦罗汉拳”,下课就生龙活虎,跑得比谁都快,刘翔见了也要自愧不如,还得郑重其事地连说三声“佩服”。 严默间对此没什么意见,如果真要评价一二,他大概会说:“十字相乘法应该比睡梦罗汉拳更有用,但我也是更喜欢后者。” 朱启华,九号选手的大名。单亲家庭长大,与母亲相依为命,性格有点傲娇,不会针对某人,反正对谁都没好脸色,就算是一直以来的任课老师也要享受他一视同仁的无差别扑克脸。平时在家要帮母亲分担大量农活,休息时间大幅缩水,于是自我调整,把休息环节安排在学校。 幸好,朱启华属于自家父母眼中典型的别人家孩子:聪明、懂事、学习好,只是不善交际。有了前三点,转折之后的内容就无伤大雅了。阳春白雪点说,就是“瑕不掩瑜”,但如果要下里巴人些,一句“你行你上”也能凑合。 怎么说不重要,反正认识朱启华的人都接受了他这一设定。尤其是老师,习惯之后看其他学生也顺眼很多了:虽然他们成绩不咋地,可是上课不睡觉啊。 朱启华本不想参加三下乡的活动,还是他母亲使出一劝二怒三洒泪的必杀技,才被逼着勉强应允。他跑这么快,其实是赶着回家帮忙干活。 以上信息纯由下课后同行的热心学生提供,绝非严默间突然又福尔摩斯附体,结合三姑六婆的流言蜚语,再通过鬼神莫测的推理或调查所得,如有谬误,实属意外。 学生说这么多,是为了给新来的严老师做心理建设,希望老师能宽容一点,不要计较朱启华同学略显出格的行为。 严默间首先感慨了一下这位学生的热心,然后想到无论怎样孤僻不合群的人,总会有默默关心他的人——当然,朱启华还谈不上孤僻,只是有点不合群,说得时髦点、好听点,就是高冷。 “高冷”真是个好词。把它往身上一套,整个人的地位不一样了。可能纯粹就是脾气怪、不合群、人缘差、没人理,摇身一变,反而打造出一种高处不胜寒,不是你们不理我而是你们配不上我,不理你们是理所当然,理你们是纡尊降贵,是大发慈悲,你们要跪下谢恩的错觉。 除了实现地位的转换,“高冷”还有个作用。看到这词,人的潜意识就会觉得匹配者是个冷艳美女或玉树临风沉默寡言的帅哥,堪比PS和美颜,效果拔群。 如果要在队员里找符合“高冷”一词的人,刘恬和阮石浩算是偏差最小的,其他人大部分性格不合。莫薇薇的性格倒是符合,但是……咳,颜值方面,只能说还有提升空间。 高冷的朱启华没征服严默间的心,可严默间也没为难他的心思,就单纯想拿奥数题来探讨学问。 很单纯,像一加一等于二,像三七管不管都是二十一,像今天的测试题,“太简单了”。 “我就是太单纯了,当之无愧的纯爷们呀。”严默间感叹。 先回宿舍稍作休息,再去厨房一展厨艺。没忘记组织安排的任务,严默间规划好了接下来的行程。 什么情况,学生怎么玩起了尾随?校门在另一边啊喂。 “同学,已经放学了,不打算回家么?”严默间觉得自己偶尔也是可以做个好老师的,决定提醒一下这些没有时间观念的迷途羔羊,指引他们走上正确的方向。 “还早,我们要去打一会乒乓球先。” 原来如此,他们的目标是位于教学楼和宿舍间的球桌,是缘分促成的同行。 这里其实有个别名叫“乒乓球之乡”,诞生了许多有名的国家选手。说起乒乓球,上到八十老人,下到四岁小儿,在当地可以说是全民参与的活动。要问参与人数可能答不上,如果问谁不参与,倒是能说出个大概。 敏安中学的球桌不算多,共四张,三张露天,均是水泥桌,剩下一张豪华版的,双鱼牌,安置在十几二十平方的体育器材室内。这也让体育器材室成为师生必争之地,一到放学就会爆发没有硝烟的战争。 去到球桌旁,严默间才发现自己低估了学生的热情。双鱼球桌自不必说,几张水泥桌旁也是三五成群。 不仅是学生,三下乡的队员也有几个在凑热闹:郭归问、阮石浩、吴易健、吴语潆。 这吴易健,明明刚才也有课,这么快就在这里风流快活了,看来是位敏捷型选手。 四人单兵作战,和学生你来我往,打得昏天暗地,难分难解。可以看出,对战双方都不是泛泛之辈,棋逢敌手,还可能遇强愈强,打出了水平,打出了风格。 怎么说也是队友,严默间止步观望了一会,在人数和气势上给予支持,然后准备打道回府。 “严主任,别走,一起打球啊!” 谁?谁发现了我的真正身份?严默间大吃一惊。 “这边这边。”有个人在使劲挥手,几个人已跑过来架着严默间手臂,连拖带拽地带到挥手者旁。 哎哟我去,吓死人了,原来是张学杰,不要长得帅就随便吓人啊大哥。 严默间对乒乓球还是有点研究的。学生诚意邀请,总得表现一下老师的风度,再无情拒绝未免叫人心寒。 况且,这时候还跑岂不是在说怕了他们?起码也要随便赢几个球先。 想赢了就跑的某人很快就知错了。 开球刁钻,三球勉强能接住两球;回球迅猛,两球能撑住一球;杀球凶残,OK,世界清静了,一球都留不住。 这世界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有什么不对,告诉我,我改还不行吗?严默间仰天长叹。 技不如人的严默间没甘拜下风,但继续下去只会受虐,急中生智,竟然领悟了“煮饭遁”:“哎呀,都十一点多了,还要去煮饭。杰哥,今天很开心,有机会再玩。” 什么叫“有机会再玩”?意思就是机会总是有的,至于玩不玩,再议。 张学杰是个好孩子,没咄咄逼人,煮饭这个理由也很民以食为天,无可厚非,爽快停手,依依惜别。 后知后觉的吴易健和吴语潆可能这才想起今天是个光荣的炊事兵,也可能是借机脱身,急匆匆扔下球拍,跟上了严默间的步伐。 “严主任,有事请教。”脱离战场的吴语潆像个好奇宝宝。 “请说,吴老师。”严默间没找到拒绝回答的理由。 “我是吴同学,”吴语潆指指吴易健,“他才是吴老师。” “瞧我这记性,”勇于承认错误的严默间一拍脑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年纪大了,别见怪。” “以后别这样了。我是想问,陈主任退位让贤啦?” “啊?”严默间没反应过来。 “学生怎么叫你主任?” “这个嘛……”严默间故作深沉,“其实,他们不是叫我主任。经过一节课的接触,他们折服于我的高风亮节和渊博学识,心甘情愿认我为主,并称呼我为主人,所以,你刚才是听错了。” “嗯,这笑话不错,很适合这天气。” ☆、严主任和吴同学 “严主任”的美称最终传遍了全队,理由当然也尽人皆知。借着这股春风荣升主任级的另外三人没爽快地走马上任,而是委婉地表示十分感谢国家和组织对他们的信任,然后作出了拒绝。 对此,亲爱的严主任只能表示遗憾和尊重他们的决定。 所以,如果谁大喊一声“主任”,只要陈主任不在,那就肯定是对严默间发出爱的呼唤了。 饭还没好,但厨房已经很齐人。倒不是为了围观新鲜出炉名叫“主任”的这一生物,而是讨论授课心得。 严默间没参加讨论,他正和一只鸡深情对望。 确切来说,是严默间深情地看着一只鸡。这是一只在翻滚的热水中洗了好几十分钟澡的鸡,正安详地闭着眼,舒舒服服地躺在盘子里。 严默间的工作是给鸡做一个神圣而艰难的外科手术,开膛破肚,肢体随机重组。 因条件简陋,设备有限,助手吴同学递上了充当手术刀的菜刀一把,另一助手吴老师则送来一个不知从哪翻出,一看就感觉承载了无数历史的厚重,仅能围住腰部周边的破旧麻袋客串围裙。 手持菜刀,身披麻袋,直面盘中鸡,却无从下手,这就是一名新手的悲哀。 不管了,拼了。 手起,刀落,不明物体飞溅,鸡身多出一道口子,围裙也染上了新的色彩。 还不够,继续。 运刀如飞,嚯嚯嚯嚯……果然是一回生二回熟,熟能生巧,巧夺天工,严默间突然就感觉顺手起来。古有庖丁解牛,今有园丁切鸡,不一样的时代,同样的行云流水,很满意,他很满意。 再看看成就严默间一手好刀法的祭品:面目全非,骨肉模糊,身首异处,安详禁闭的双眼都不知去了哪里看风景。 用绳子绑在身上的麻袋,也完成使命,刻上了光荣的印记:大小不一的碎肉,轮廓各异的油污,星罗密布。 最悲壮还是严默间自身。小小麻袋覆盖面积有限,暴露在外的衣服有幸和麻袋承担了和它年纪不符的帅气,高高在上的头发也成为最后一道防线,拦住祭品华丽的天女散花。 见证了荡气回肠、可歌可泣的从锅到盘,然后从盘到砧板,再从砧板到盘的鸡肉三迁,大厨莫薇薇半晌无言,憋出幽幽一句“干得漂亮”,拿起盘子,继续未完的饮食大业。 真是比应付几十名学生还累。完成任务的严默间只想马上解开围裙,清洗头发,再换个衣服。 “别急,严主任。”吴语潆忙不迭地掏出手机,想拉住严默间,又似乎无从下手。 滑不溜手,对,就是这感觉。 “你想干嘛?我可不是随便的人。”严默间用油腻腻的双手护住胸,一脸警惕。 “放轻松,来,摆个造型,我帮你拍下来,至少证明你来过嘛。”吴语潆打开手机相机,先拍了一张。 “让我看看。”严默间想凑过去。 吴语潆高速退后三步:“你别过来,我举着手机,你这样看就行。” 严默间停下脚步,看着她,幽怨伤感:“吴同学,你嫌弃人家。” “怎么会?!”吴语潆当然是矢口否认,“我是为了取个好距离拍照。” “当真?” “当真!” “果然?” “果然!” “好,信你。要什么pose,你说。” “主任你先拿好刀,刀子不要挡麻袋,看镜头,表情忧郁点,眼神生无可恋点……对,就是这样,准备好……”每个女生都是天生的摄影大师,吴语潆也不例外。充分发挥其天赋后,终于拍出了想要的效果。 身为模特,当然要验收一下劳动成果。 说是验收,其实就是看一下。严默间自认是个没有艺术细胞的人,没有吹毛求疵的资本,看两眼满足好奇心就够了。 不知什么时候围观过来的队员们也对严默间这丰神俊朗的造型表示了肯定,认为是“后现代的打扮,赋予传统麻袋新的活力,是艺术界的一场地震”。 倒是吴大师还在耿耿于怀:“可惜没带相机……” 课上了,饭也吃完,暂时不想备课,没啥事要做,严默间爬上床,看看小说听听歌,六点多起床的副作用发作,顺势就把手机扔一边,睡觉。 严默间这一觉没睡到天荒地老,醒来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多。外面依旧很亮,唯一的区别可能是烈日稍微收敛了点,出门的感觉还是热,但不是中午的火辣辣作痛,可以接受。 在校园内漫无目的地散散步,就看到上完课的学生又向乒乓球桌靠近,但男生主要是跑去篮球场。 看来男生还是更倾向于打篮球,天气好一点就把乒乓球抛弃了。 严默间基本不打篮球,闲着无聊,就随便找个阴暗角落做起了观众。 打球的人都似曾相识,能叫出名字的,仍然只有张学杰。 显然,严默间选了个好地方,轮换下场的学生,有大半来了他这里,可惜都认不出来。所以说,混个脸熟还是很重要的,至少能确定是认识的人,不然见到面都不好交流。 一群人为了不冷场,不管场上打得怎样,随便扔个球都要一阵欢呼和掌声,还要时不时对望一下,来个含蓄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表示“我不是不理你,只是比赛太精彩,忙不过来”,实在不容易。 不好,张学杰似乎发现了自己,严默间突然有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和早上被邀请打乒乓球如出一辙。 “严主任,别干看,来一起玩啊!”不出所料,张学杰发出了诚挚的邀请。 “不好吧,篮球,真不会。”严默间妄图用事实说话,逼退张学杰。 “没事的,传球投球总会吧,随便玩一下。”张学杰没放弃。 两个人交流,“随便”这关键词的出现,是个危险的信号。通常是一方提出有候选项的问题,另一方给不出确切的选项。可能是消极作答,也可能是拿不定主意,反而把问题踢回给提问方,影响其情绪。 “随便”出现的另一种场合,就是张学杰这样,把一些可能强人所难的事情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出来,在道德或情理上绑架他人,影响他人情绪。 只有极少数时候,“随便”是真的相安无事的随便,大部分时候都会影响交谈双方的一方情绪。 严默间不至于愤怒或不开心,只是有点无奈。 实在硬不起心肠辜负别人的期待啊,将就玩玩吧。 学生比想象中要尊师重道,连对手都频频把球传到严默间手上,然后自觉观望,完全不拦截。球一到严默间手上,一群人就会开始起哄:“投篮!投篮!投篮!” 这群学生真是……严默间感动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旁边还有一把声音在凑热闹:“主任,加油,主任,加油!” 这是谁呢,这么高调? 高调的人看起来很低调,戴着一顶白色太阳帽躲在树底,尽管如此,严默间还是认出她了。 是吴同学。 也罢,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天赋。 严默间凝气屏息,聚焦篮筐,篮球划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 不好意思,力气太小,没中。 ☆、蟑脑丸正义的复仇 我叫蟑脑丸,是只蟑螂。我喜欢漫画,被我啃坏的漫画书就像香飘飘奶茶每年的销量一样,杯子连起来可以绕地球两圈。 在我看过的漫画中,名字带个“丸”的都是高手。例如,大蛇丸、杀生丸、奈良鹿丸、猛鬼丸、二阶堂红丸……我哥说过,我很聪明,聪明蟑螂都是脑袋特别灵活的,所以我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蟑脑丸。 没错,我有个哥哥。从懂事开始,我就和它相依为命,住在敏安中学,是它教会我各种觅食和躲避的技巧。它也喜欢看书,但不是漫画,而是各种教科书。哥哥还总能找到那些学生藏起来的漫画,这连他们老师都做不到。在我心里,哥哥什么都懂,它就是我的教科书,我最喜欢它了。 和哥哥一起找好吃的,一起翻教科书,看漫画,没有比这更快活的日子了。 可是,我全能的哥哥,你怎么就这样离我而去,连再见都来不及说呢? 想起我可怜的哥哥,想起它那天的无助和绝望,想起它经常说的“等你能独立我就退休啦”,我心里就难过,脑里全是它最后看我那抱歉的眼神,连最喜欢的《通灵王》都看不下去了。 哥哥啊,我才应该抱歉,如果我能和你一起去,也许事情就不会这样。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慵懒的下午,阳光明媚,恰如我现在的忧伤。 我们都不喜欢光,一般是晚上才出去干活,于是我就宅家里看《海贼王》。刚有事跑出去回来的哥哥兴奋地对我说:“弟,学校来了一群新面孔,可能有好吃的,也可能有没看过的书,要不要去,要不要去?” 看得出哥哥很兴奋。我不想扫它的兴,可是《海贼王》正看到空岛和boss的决战,天气也实在不太适合,犹豫了一会才说:“哥,等下再去吧。”哥哥实在是等不及,决定先出发收集情报,有情况再联系。 不是每次都集体出动,我也没想太多。如果没发生后面的事,这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次突袭和侦查。 boss已被击败,哥哥还没回来。算算时间,和平时的习惯不一样,我有点慌了。 外面光线仍很足,但我必须出门,去看看哥哥什么情况了。 我想象过见到哥哥时的情形,最理想的当然是它躺在一堆食物和漫画书里,摸着鼓胀的肚子,一边打嗝一边剔牙,看到我出现,随手扔来吃喝和书,还要嘲笑我说:“弟,有你的,够慢!” 现实一点都不理想,异常残酷。 哥哥看到我的时候,我也看到它了。看到它,我想起人类有一本叫做《西游记》的书。书里有个孙悟空,神通广大,却被如来佛祖镇压在五指山下,几乎全身都被困在山里,只能露出头,承受日晒雨淋,一日复一日,连以前瞧不起也不在乎的蛇虫鼠蚁,它都开始羡慕,因为它们自由。 哥哥的情形和孙悟空何其相似,只是五指山换成了拖鞋。真是搞不懂人类,除了拖鞋,还有什么凉鞋布鞋皮鞋运动鞋等等等等,要这么多鞋有什么用? 啊,走神了,说回哥哥。哥哥被一只拖鞋稳稳地压住,动弹不得,却没有稳稳的幸福,好不容易把脑袋伸了出来,也就是这时候,我们看见了彼此。 即使没有多年的感情基础,我也能读出哥哥眼里的悲壮,那是英雄迟暮和如歌岁月是时候曲终蟑螂散的命中注定。我突然明白了它眼神里放弃挣扎外的另一层意思,因为是说给我最后的话:“弟弟对不起,哥哥没用,以后不能陪你了,快跑吧,不要想着报仇,离开这里。” 没用的是我这个救不了你的弟弟啊。随着哥哥被可恶的人类扔进厕所残忍冲走,泪水泛滥成灾。 想起这一幕,我模糊了的怨念又清晰起来。对不起,哥哥,你最后的要求,我也不能遵守了。这群可恶的人类,他们必须付出代价,我要替天行道,要给他们一记正义的铁拳。 正义不会迟到,就算迟到,不会不到,就算不到……怎么可能不到!除非这不是正义。 这是正义吗?这不是正义吗?是吗?不是吗? 我有点迷惘。 不,不应该怀疑自己。要坚定,要相信自己是正义的一方,要坚信正义必胜。我是要去打一场结果已定的仗,只是来补充过程而已。对,就是这样。 虽说是正义之战,也要有个大概的计划。总不能直接冲到人类的大本营正面挑衅吧?让我想想。 人类好像有句话叫“民以食为天”,不过又好像有句话叫“恋爱大过天”,看起来,“恋爱”比食物还重要,破坏他们的恋爱可以达到最大的报复效果。 可是,“恋爱”是什么?搞不懂。漫画里面说得最多的是友情,没教我识别“恋爱”啊啊啊啊!头好痛,好想啃点东西。 算了,想不到就别想,退而求其次,去找他们的食物出气。他们最近两天都在厨房做饭,食物肯定在那里,我也要去那里。等他们发现食物被我糟蹋了,肯定会气死。哈哈哈,想想就开心。 据说人在凌晨的警惕性最低,就选择凌晨去吧。现在才晚上,我先看看漫画,到时候再去。 …… 糟糕,怎么就早上七点多了。都怪昨晚看漫画太入神,不知不觉睡着了。 问题不大,虽然不是最佳时间,谅他们也发现不了我,看我怎么制裁他们。 这厨房,有点远啊,走得我好累。 我先看看有没有人……很好,没人,继续任务。 好像食物不多,菜盘里有些剩菜,但只是忘记倒掉的吧?选它们为目标有意义吗?我很怀疑。 有了,可以把米油盐都吐吐口水,我再施舍点米田共在上面,他们看见还不气哭?真是好主意,我真不愧是蟑脑丸。 行动开始! 等等,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是一个女生:“我把菜放好,你们有事先去忙吧。”接着是开门的声音,有人走了进来。 的确是个女生,我认得她。哥哥离开的那天,她也在现场。当时大家都在围观哥哥,只有她坐在桌子旁梳妆打扮。 先躲一躲吧。 从宿舍跑来这里,长途跋涉,脚有点酸,现在速度比平时慢了好多啊。哎哟,女生好像发现我了。 没关系,女生不是都怕我们这些虫子蜘蛛之类的吗,吓死她! 我狠狠地甩了甩我的触须。 咦,没有尖叫,也没有夺门而去,胆子有点大啊。 无所谓,看她这大家闺秀的柔弱样,肯定是个战五渣。 她弯腰干什么?好像脱了个鞋? 脱鞋?拖鞋?我怎么会突然想起五指山下的孙悟空呢? 佛祖饶命啊! 啪啪! 耳边隐约传来女生的自言自语:“这拖鞋还是好用,难怪潆潆喜欢。” 原来,我真的不是正义的一方…… ☆、花开花谢 不一样的厕所,一样的让人痛恨。 蟑脑丸对葬送它哥哥大好性命的厕所深恶痛绝,严默间对四号宿舍的厕所,现在也实在生不出什么好感。 人吃五谷杂粮,不可能一味吸收,总有释放内存的时候。 今天下午才有课的严默间感觉身体到了临界点。那些天生的练武奇才是灵气直冲天灵盖,他则是一股来自肠胃的力量在体内左冲右突,最后直欲喷涌而出,还刚好和练武奇才灵气的方向相反。 于是,严默间跑到厕所蹲了下来。 十分钟后,起身,冲水。 “哗……”,水势汹涌,仿佛能把地球冲到外太空。可是,有一坨看起来和这个世界异常违和的物体,刚才还看不见,现在竟然在水面欢快地嬉戏畅游,大有赖着不走,直到下世纪之势。 严默间纵横江湖二十年,这种情况并不常见,但也不陌生。 是十年一遇的厕所堵塞。相比练武奇才的百年一遇,它的出现算是很勤快了。可是,除了以通厕所为业的小部分人,大部分人应该都是祈祷下辈子也不要遇到它的。 没有处理的经验,室友不在宿舍,没机会给他们一展身手,严默间暂时也不想去其他宿舍打扰人,姑且听天由命,让时间来拯救。 二十分钟、半小时、一小时……水位的确在下降,但按这速度,不用下世纪,那坨自带不可侵犯气场的物体游个几天还是不成问题的。 看来时间确实有效,就是效率不行。 所谓堵塞,无非是通道某个地方被不知名物体卡位,达到了水泄不通的地步。或者可以试试用一桶水狠狠地冲一下,看能不能冲走该物体,还通道一条康庄大路? 接好一桶水,回忆起当年体育课练习乒乓球、羽毛球、篮球、排球、实心球、铅球的艰苦岁月,感觉双臂力气逐步上升,严默间双膝微曲,抱紧水桶,就要用力倾倒! 先等一下。万一此举无效,水漫金山岂不更加无解?何不找根棍子来试试? 校园的清洁工作很到位,一根木棍都找不到。严默间跑出校门,瞅着四下无人,偷偷折了根树枝。 回宿舍途中被几个队员碰到,问起树枝的作用,严默间还心虚了好久——幸好没问去哪找的。 树枝也无能为力。应该是不知名物体在穿越管道的过程中去到一个不知名角落,突然爱上那里的平静,然后赖着不走了。在悠长而又寂寥的管道中,有着许许多多类似的角落,一根小小的树枝还不能实现神秘曲折的探索,没办法阻止这些物体的非法定居。 没办法,请求支援吧。女生不可能,就算有能力,这种粗重活也不好意思劳她们大驾,只能看看男生之中能不能有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好汉了。 此时正是早上十点多,时针颤抖着滑向十一,上课和不知去哪鬼混的也差不多是时候回宿舍休息,准备午饭。 无奈的是,在看到浑身湿漉漉仍徒劳无功的树枝和那坨水中沉浮的物体后,陆续来奉献热情的男生们很干脆地表明了无能为力。 在众人面面相觑寄希望于厕所突然想通这一接近零概率的幻想中,路过的女生提出了一个脚踏实地的疑问:为什么不找陈主任? 为什么不找陈主任?一语惊醒梦中人!两天多没联系,几乎忘了还有陈主任这坚强的后盾。 电话中的陈主任声音爽朗,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他笑呵呵地摸着能撑船的肚子的和蔼样:“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小事,交给我处理就行。” 不愧陈主任,这话一听就靠谱。 下午第一节是数学,面对严默间准备的奥数大餐,学生们终于表现出了应有的模样,不是苦思冥想,头发都快抓到向陈主任看齐,就是放弃挣扎,强烈抗议题目太难,超纲。沉睡的朱启华也被抗议大军惊醒,加入了抓头发行列。 严默间心里得意,像六伏天在沙漠行走半天,滴水不沾,突然遇到绿洲,还喝上了冰镇酸梅汤般舒爽:呵呵,知错了吧?看你们还敢说题目简单不。 当然,严老师是个严肃的人,至少看起来是,他不会毫无节操地笑出来,尽管心里可能已经开花了。 “上节课,有同学说题目简单,我当然知道,他说得没错。题目是我找的,难度怎样,我很清楚,这本来就是我要的效果,我想先树立你们的信心。本来,计划是逐步提高题目难度,磨炼你们的能力。我也反省过,是不是题目确实太简单,就在原定的难度上再提高了一点,就一点而已。没想到,我可能还是高估你们了,这些题目,你们中的大多数都不会做。老师有点失望,下节课,也许需要的还是简单的题目。”语气凝重,表情诚恳,眼神坦荡,怎么看,严老师都是一名为花朵般的学生殚精竭虑的好园丁。 说着说着,严默间自己几乎都信了,至于学生信不信…… 老师这么诚恳地骗你们,你们为什么不信呢? 严老师有点伤心。 一节课再次告终,严默间在楼梯旁遇到了吴易健。 “严主任,下课啦?”吴老师打了个招呼,“学生感觉怎样?一班的学生说题目比较难。” 严默间眨眨眼,忍不住笑:“可以理解。因为,我故意的。” 身后传来几名学生气势磅礴的怒吼:“严主任,你别跑!” 大意了……严默间脚下加速:“哎哟,身体突然不舒服,先走一步。各位同学,告辞。” 还要上课的同学们当然不可能追着严默间缠缠绵绵到天涯,精神胜利法大家都懂,能把人吓跑就可以摆出V字手势。 严默间灰溜溜地跑回宿舍,不以败走为耻,反以脱逃为荣,用难题制裁了学生的好心情完全不受影响,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 再看到与早上相比变化甚微的厕所,严默间的好心情终于打了个折扣,就像六伏天在沙漠行走半天,滴水不沾,突然遇到绿洲,结果走近一看,却是海市蜃楼般失落。 陈主任啊陈主任,你知不知道,有人等得花儿都谢了? ☆、对手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四号宿舍的厕所堵塞也是有好处的。 好处当然不是提高了当事人对此类事件的承受和身体机能的调节能力,又或者为四号宿舍节省了清洁所需的大量水资源,而是四个受害者可以堂而皇之地使用休息室的浴室了。 原则上公用的休息室资源,碍于面子,男生尽可能遵守“女士优先”的原则。由于不可抗力,平时还扮演着浴室这一角色的厕所被暂时封印,四位男生大胆地把“先到先得”列为了第一原则。 生活质量似乎突然就上升了一个档次——只能小幅度转动身体的浴室变得宽敞,做个伸展运动都无妨;爱死不活的昏黄灯光像苦闷的人喝了心灵鸡汤,变成了精神抖擞的白光;总是冷冰冰地、老当人欠它一百万的花洒,也绽放笑容,可以灌溉温暖。 虽然现在不需要热水澡就是了。 洗完澡,发挥近水楼台的优势,后脚还没出浴室,前脚就介入了一个地主与两个农民的恩怨情仇,在感情漩涡挣扎翻滚,混个轰轰烈烈的灰头土脸,严默间开开心心地跑去办公室备课了。 备课题目经历了简单到复杂的□□,严默间对题目难度已经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反正不管什么难度,似乎都可以找到一个半个或解释或掩饰的理由。至于是解释还是掩饰,见仁见智——通常老师认为是解释,学生认为是掩饰。 课件准备得差不多,时间也过去得差不多:十点半,该回宿舍了。 之前一起来办公室的小伙伴都已潇洒走人,只有窗外的一轮冷月相伴,实在寂寞,这种时候就会格外怀念在宿舍时各不相扰的人数上的热闹。 完成课件就走吧,严默间如是想。 许是上天怜悯,办公室又来了个人。这时候还来,严默间都有点怀疑是不是有事来找自己的,不然一定是缘分。 “严主任,你也在啊?”上天的使者,吴语潆同学,显然不是为严默间而来,用意外表示问候。 “看来我不受欢迎。”严默间作委屈状,“我还是走吧。” “严主任,你就忍心这样抛弃一个楚楚可怜的弱女子?”吴语潆那个哀怨呀,仿佛面对的是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咳咳,”严默间喉咙又有点痒了,“吴同学,你不会刚说完,就掉头把我抛弃吧?” 来办公室的人,都很单纯,单纯为了备课或者上网。 吴语潆是后者。 严备课偷瞄了一眼吴上网。 吴上网在敲打着什么。严备课刚刚完成课件,悄悄地、一点点地,把脖子往吴上网那边伸,恨不得变成长颈鹿,可以一窥究竟。 在严默间把脖子以下都当作其可移动的延长线后,他终于看清吴语潆在干什么。 吴语潆在写博客。就严默间所知,朋友中并无一人参与这高雅的活动,许多人甚至还没听过“博客”这新鲜的舶来词。 满足了好奇心,严默间也没打扰吴语潆,悄悄关机跑路。 时间就在每天的备课上课、上网、乒乓球、篮球、斗地主和三天一次的买菜做饭中平稳度过,一向喜欢给人惊喜的陈主任也突然玩起了低调,神出鬼没的,对厕所的承诺也没能成为留住他的枷锁,独留厕所每天散发一股也许叫做怨念的异味。 习惯这样的节奏,严默间和学生在尔虞我诈中练就了课堂对手、课后朋友的默契,前一秒可能还在咬牙切齿地争个面红耳赤,下一秒就眉开眼笑地杀到丢盔弃甲;也和队员们实现了从相遇到相知的过渡,可以清晰地分辨玩笑还是实话。斗地主技术的跃升算是意外之喜,感觉多了一门谋生手段,必要时候可以在天桥摆个斗地主残局,迎战江湖有志之士,既能切磋技艺,又不落常人象棋的俗套,也算一大美事。 距离返程只剩四天,平静的日子掀起了波澜。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郑筱可能足球比赛看多了,刘建宏附体,“三下乡只剩最后的四天,也许是最重要的四天。虽然前面的工作已经出色地完成,但是不能松懈。” 郑筱表情严肃:“目前,有三个工作需要重点准备。第一,大后天早上结束课程,按照计划,最后一课是班会,现在就要考虑内容了,两班的班主任注意。第二,结束课程之后准备搞一个师生互动,主要是玩玩小游戏,大家想想内容。第三,最后一天的早上,和学校还有村里领导商量过,要办一个总结大会,内容包括乒乓球比赛和学习讲座,这也得大家费心。” 三件事情,众人早有心理准备,没人意外,更多的是感慨。 感慨。感慨时间流逝,感慨一段人生的结束,感慨将近半个月的付出,感慨终于可以回家。 “还有一件事。”郑建宏同志打破众人伪装成感慨的沉默,“我们有对手了。” 对手?严默间有点怀疑郑建宏是不是用错词。对手就得有竞争关系,他实在想不出区区三下乡有什么可以争的。难道有人要来抢地盘不给住? “陈主任今天告诉我,HN大学有一批学生,好像是生物学院的,也是来这里三下乡,明天到,他答应了。至于怎么安排,就让我们和他们HN的协商,他就不管了。你们说,怎么办?” 好个陈主任。敢情最近对我们爱理不理的,是有了新相好啊。真叫人伤心,本以为是个专一的实诚人,没想到也满是花花肠子,绕地球一圈之余还能打个漂亮的蝴蝶结。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办什么事都慢,心思倒动得很快。 严默间确确实实地感慨了一把,但也没忘记提出自己的疑问:“两边搞自己的下乡活动,应该没冲突,谈不上是对手吧?” 郑筱显然考虑过这问题,回答得很快:“原则上是不冲突的。他们自己找地方住,正常来说,无非就是占用一下资源,学生就是最可能被占用的资源。我们的活动已经到了尾声,其实影响不大。” “可是,”如果把谈话比作一道菜,转折就是调味品,没有转折的谈话可能会索然无味,郑厨师看来不喜欢吃得太淡,“这次的三下乡过后,是有和本地学校建立长期合作关系的打算的,这可以给GW的学生提供一个比较合适的实践机会和场地。如果HN的人更受欢迎,就很可能影响本地领导对我们的印象。假如他们也有类似的长期计划,那就更麻烦了,除非打算两间学校都采用。” 懂了。 可是,那又如何?该来的总要来。 老实说,严默间并不在乎HN的横刀夺爱,能夺去的,不见得真爱到哪去。但他也不打算直接表态刺激郑筱,不认同,不代表不能理解。 所以严默间还是在努力挤出点建议的:“如果把后面的时间让给HN,我们不上课,肯定要和学生提前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可以利用我们之间的感情基础,叫他们适当表现点情绪,让HN知难而退?” “好你个严主任!”其他人没发表意见,吴同学先喊了起来,“竟然要把纯洁的学生拖下水,太阴险了!但是,你确定和学生有感情基础?” 嗯?这言论怎么听着有点熟悉? 严默间悲愤:“吴同学,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但不能质疑我和学生的感情。难道我收到了学生的信也要告诉你?” ☆、回信 难道我收到了学生的信也要告诉你? 严默间确实收到了学生的信。两名女生,两封信。 其中一名是朱荔思。看名字,其父母应该对荔枝情有独钟。信的内容也像荔枝,甜甜的,还不会腻—— 严默间老师: 您好,我是一班的学生,你或许不知我是谁,因为你没有教过我们。我是你来后在电教室与您交流沟通的学生之一,我还是要和你说声:“谢谢你,严老师。”不过你没有教我们就真的是你一生中的遗憾之一咯,因为每个老师都说我们一班的学生比二班的学生聪明,你在二班有没有被气得吐血啊!(讲笑)不过真的很感激你们的到来,因为你们的到来,带给了我们的快乐。我的字很丑对吧? 保持快乐的你哦,过气老师!^·^ 虽然你现在不够我高,但你有信心长得像姚明吗? 送你一张照片参考我是谁,看你认不认得!嘻嘻。 还有一个小玩偶。小玩偶有点像你,一样威武,一样帅,才怪。(讲笑) 祝,happy every day。 你太帅了,才怪。 这就是我的名言。 信的落款是“严默间同学(收)”,然后另起一行“一班朱荔思(写)”。 整封信除了第一段是规规矩矩地一行行写下来,其他部分颇得游击战的精髓,东一列西一行的,既要有连连看的一定基础,也要有把握绝对运动中相对静止的眼光,方可顺利解读。 如果把这封信作为阅读理解的题材,也许可以设计以下几个题目—— 第一题:从文章开头可以看出,这是学生写给严默间老师的一封信,而文章的结尾却又说是“严默间同学(收)”,请问这是为什么? 第二题:文中使用了大量的第二人称,有时候是“您”,有时候是“你”,这表现了作者怎样的心理历程? 第三题:文章最后说“这就是我的名言”,请问作者的名言是什么? 第四题:严默间老师究竟帅不帅,为什么? 读者之一的严默间没有花太多时间思考上面的问题,他在看两个小礼物:照片和小玩偶。 照片并不普通,确切来说,是当下最流行,深受女生喜爱的大头照。神奇的大头照其实是艺术照的一种,足不出户可有祖国大好河山做背景,不是彩凤也能有双飞翼,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大头照拍不出。给照片加一个噗通乱跳的爱心,是小女生比较喜欢的做法。 朱荔思没有选择给照片加什么华丽的背景。严默间能一眼认出是大头照,一方面是看照片尺寸,另一方面是照片虽然没华丽背景,还是把背景色配上了粉红的旖旎。 照片上是一个戴着眼镜的漂亮女生,两边头发的滴水稍过耳朵。大头照的尺寸太小,也不能解读出过多的信息。 信息虽少,样貌还是基本可以看清的,结合信中的关键词“电教室”、“交流沟通”、“不够我高”,严默间想起了她是谁。 是那个在见面会上很活跃的短发女生。 信是昨天收到的。对严默间来说,这封信不是阅读理解,而是一篇名叫“请根据文章内容写一封回信,文体不限,字数不限,仅限五天内完成”的大作文。 严默间想过回信,甚至内容都想好了—— 亲爱的朱荔思同学: 见字安好。 我没有六尺高,但记性也不算糟,还是记得你的。没意外的话,我应该不能长得像姚明了。不管以后能不能再见面,恐怕我的高度都是你记忆中的样子啦。 你说一班的学生比二班聪明,我不敢苟同。作为一个严谨的数学老师,没有数据支持,怎么可以轻易下结论呢? 你问有没有被气得吐血?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不? 小玩偶很帅很威武,难怪说有点像我,我就是这样一个有点帅有点威武的老师。 我没什么东西送你,不介意的话送你一句祝福。 祝,good good study day day up。 至于落款,就写“过气的快乐帅老师严默间”吧。 虽然都想好了,可是,好像没纸……其他人也许有,就算没,也可以考虑去买。但严默间很犹豫。 如果诸葛亮万事俱备的时候发现只欠东风,嫌麻烦,然后放弃,令人津津乐道的赤壁之战就要在历史中除名了。 严默间的犹豫,不仅是因为怕麻烦这么肤浅的理由。 新来的男老师去隔壁班的教室找学生,而且是个女生。女生出来,无良老师恬不知耻,拿出疑似情书物体,女生一脸娇羞接过,美滋滋地白了老师一眼,似乎在责怪老师如此高调,然后步履生风般跑回座位。接着就是女生明明是唯恐天下不知,却又故作矜持地打开信件,周围或男或女,强势围观…… 怕不是要博得个“禽兽老师丧尽天良,初二女生惨遭荼毒”的美名? 身败名裂啊!这信打死都不回了。 另一名女生是林敏燕。 林敏燕是二班的学生,每次上课都很积极回答问题,在提问时个个顾左右而言他的二班中,可谓出淤泥而不染。没被气得吐血,不得不说林敏燕功不可没。 相比课堂的积极,林敏燕这封信的内容略显低调。 一张雪白的A4纸,从左上斜向右下,写了三个大字。不是“我爱你”,只是严默间的名字。 从这三个字可以看出,林敏燕同学颇有设计的天分:“严”字的一撇略施变化,左右各加一条小尾巴,化作一个调皮的“w”,有点像某些影视人物总喜欢拈着把玩的小胡子;“默”字右上的一点用红心代替,还是一颗中箭的红心;穿心箭的箭头向下,形成了“间”的一点,里面的“日”也是一颗被分成两半的爱心。 “严默间”三字下面是一行娟秀的小字:一个敬慕你的二班学生,与你打过乒乓球的丫头——林敏燕。 信的内容简单而直接,不像朱荔思的洋洋洒洒几百字,严默间却不知怎么回复才好。 很荣幸能成为你的老师,承蒙你不嫌弃,能对我的乒乓球进行指点。希望以后还有机会互相学习。 这样子?好像太官方了。 果然大道至简,无招胜有招,完全招架不了。 算了,既然都是学生,一视同仁,都不回复吧。 这样一想,严默间顿觉念头通达。可是,为什么,还会有一种淡淡的忧伤呢? ☆、约谈 要不要回信呢?至少给点回应也好啊,这样不理不睬是不是太残忍,太伤女孩子的心了? 沉浸在回忆中的严默间被悲伤侵袭,坚决不回信的坚定念头突然有被攻坚的危机。 “还有学生给你写信?”吴语潆脸上写着的是“我不信”三个大字,还是加粗添了下划线的,“都是来谴责你师德沦丧,误人子弟的吧?” “夏虫不可语冰,”严默间连连摇头,很有弹琴给某动物听的大度,“吴同学,我不怪你。” 留意到严默间想说又不说的一脸寂寞,吴同学突然露出了暧昧的笑容:“两个女同学在信里说了什么,严主任不打算分享一下吗?” “你知道什么?”严默间大惊。 “别紧张,我什么也不知道。”吴语潆拍拍严默间肩膀,“我只是把你的位置告诉了她们。” 还好打招呼的不是一只拖鞋,不然这肩膀可能就废了。严默间看看搭在肩膀上的纤纤玉手,暗自庆幸。 轻轻让开几步,严默间板起了脸:“男女授受不亲,施主,请自重。你这么好奇,我就和你说一个故事。” “好,你说。”吴语潆拉拉凳子,又坐近了几步。 严默间不动声色地再次后退少许:“以前有个老人,活到了一百多岁,有人问他长寿的秘诀。” “他怎么说?” “他说,我不知道。” “然后呢?” “然后没了。” “不会吧?所以你说这故事和女生的信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我只是想说,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还是不知道就行了,这是长寿的秘诀。” “小气,不说就算了。”听起来像是无可奈何,一看表情,吴语潆分明已把脸上的字由“我不信”换成了“我懂的”,不知脑补了多少万字不能说的秘密。 严默间无语。算了,你开心就好。 在HN来袭的问题上,最终没采纳严默间那“阴险”的计划。当然,提出者本就带了说笑的成分,也没人当真。 带着时日无多的悲凉,众人决定让出两天给HN自由发挥,剩下的时间,就全力准备班会课、师生互动和最后拯救世界的收官之作总结大会吧。 值得一提的是,阴险的某人,众望所归地被推选出来做了和HN的交涉人。 充满□□味的第二天如期而至,正如来者不善的HN大军。 HN浩浩荡荡的五人大军杀至敏安中学之日,正是早上放学之时。 不得不承认HN五人的勇气和自信,尽管人数处于劣势,刚到学校,行李都没放好,就直接约谈“爱凝聚”队伍。 “接下来几天,就把学校和学生交给我们吧。”HN众毫无“同龄人何苦为难同龄人”的自觉,一坐下就宣布主权。 刚刚还满脸春风地互相说hello world,怎么一转眼就进入这么严肃的话题?刘备大限将至才托孤,诸葛亮差不多写完出师表才涕泪横流,还舌头都捋不直,更别谈渴到嗓子冒烟才准备挖井的某人了。 HN的同学,节奏不对啊,缓一缓好不好? “你们的实践活动,今天下午就可以开始了,我们已经和学生说过,和学生还有学校沟通好,你们要几天都没关系。”严默间没第一时间提出异议,显然是要来个先礼后兵,欲抑先扬,“但后天和大后天要留给我们。” “那不行!”伴随一声咆哮挺身而出的,是HN一个虎背熊腰的好汉,穿着无袖上衣,手臂圆滚滚的肌肉仿佛在跳动,给他一个支点可能可以撬动地球,触目惊心。 好汉沙煲大的拳头敲在桌面,空旷的阶梯教室回荡着他示威的撞击声,看着都替他疼:“我们来这里的计划是三天,你就给我一天半,你叫我们怎么安排另外的一天半?” “同学,冷静点。”虽然肌肉男看起来战斗力爆表,一个打三个没问题,但己方人多,严默间也不是很怕,还能从容地帮地球分担一下压力,“什么叫计划?就是事情走势按照设想发展,可惜设想往往过于理想化。我们大后天就走了,你们调整一下,别说一天半,一周半,一月半都可以。” HN五人共两男三女,其中一个眼镜女皱了皱眉,不知是不满肌肉男的制造的噪声还是对严默间有意见。 “你说什么?”肌肉男看来对文明交流不感兴趣,想一试拳脚,肌肉又在跳动了。 “好了,石头。”眼镜女喝止肌肉男,转向GW众,“各位,大家都选了敏安中学,也算是缘分,没必要针锋相对。” 严默间微笑:“我们只是在说事实,也把今明两天让出来了。我觉得,如果要搞针对,我们大可以不理你们。” “刚才我的队员也说了,我们的实践计划是三天时间,你们来这里也有十天左右了,我们只要三天并不过分吧。”眼镜女又在旧调重弹。 “我们已经尽可能配合,强人所难只是你们单方面的想法。不只是你们有计划,我们也有,让出这两天已经把我们的计划打得很乱。”严默间并不打算直接让步,“凡事讲个先来后到,我们来了多少天不是重点,今天你们要求我们让三天,明天也可能有人要四天,如果我们刚到就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要求我们,是不是不用开展工作了?我想我们没理由要迁就你们。” “不好意思,本人计算机专业的,文化水平低,这可能用词不当,没特别意思,就是随便形容一下。为了解决问题,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建议。”看“石头”同学似乎想把自己当地球撬起来,严默间话锋一转,“后天早上,我们只需要一节课的时间开班会,课后是和学生的互动游戏环节。你们在这两天可以努力一下,如果他们更喜欢你们的安排,后天早上的班会和互动就取消,你们可以多出一天的时间。大后天要召开总结大会,已经和领导说好,就不可能更改了。” 这个想法是严默间临时决定的。HN众固然在低声商议,GW众也有点诧异,但没说什么。 HN众很快停止讨论,应该有了结果。 眼镜女推一下眼镜:“有点意思。这就算我们两个队伍的一个小较量吧,如果学生不同意,证明我们队伍技不如人,输了也心服口服,我这边五人同意了。你们呢?” 看来眼镜女也是个严谨的人,一定要知道GW众全部成员的意见才确立协议。 “同意!”首先附和的不是队长郑筱,而是吴语潆。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爽快起来,又不是在教堂的生死抉择,说个“I do”就一只脚踏进坟墓,无一反对。 “很好。”眼镜女站起来,伸出手,“HN,生物科学学院,张丹菲。” 严默间又想到了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有点为难,这手伸也不是,不伸也不是。看到在一旁无聊的吴语潆,灵机一动,把她轻轻往前一推,自己往后一退:“吴同学,礼貌点,人家在打招呼呢。” 吴语潆幽怨地白了严默间一眼,落落大方地握住张丹菲的手:“GW,政管学院,吴语潆。” GW和HN战争的号角,正式吹响。 ☆、备战 两支队伍的战争有点雷声大雨点小的虚张声势,至少GW一方没采取任何措施。没有课程烦恼的GW众人,似乎因被□□的假期表现良好,获得减刑,提前释放,焕发第二春,突然就可以自由飞翔了。 本来,三下乡众人眼中的世界只有学校,现在这世界终于变大了,还包括附近的山山水水。 仍是与HN约谈当天,只是到了夕阳无限好的黄昏。阳光还在,高温不再,正宜外出。 严默间来到了学校旁入山的路口,同行者有郭归问和吴语潆。两人造型相似——背包、太阳帽加相机,翻遍全身只能找出个屏幕开花手机的严默间,相比之下业余得像个第三者的第三者。 说到相机,郭归问下午两点就拿着它跑出了宿舍,直到四点多才回来。严默间随口问了一下去干嘛,神秘兮兮地说一句“侦察敌情”就没下文了。 哪有什么敌情好侦察的,其实是太无聊到处偷拍吧?严默间暗自鄙视了一下郭大侦察兵。 真正要侦察的应该是眼前的山。不知名的野草和树木长势喜人,顺着路形成一条漫长的包围圈,蜿蜒上山。尽管是炎炎夏日的下午五点多,到处看不出一丝暮色,在这的视野依然受到了限制。大山就像一座魔窟,传出了魔鬼的诱惑,但探险家内心的恐惧也像周围茂密的植物一样,疯狂生长。 虽然是吴语潆发起的探险之旅,也没什么伟岸形象,不怕受损,但落荒而逃总感觉不太甘心。进退两难啊,严默间有点为难。 严默间很快就会佩服自己拉上郭归问这一决定的明智。 关键时刻,大侦察兵没有感冒,更加没掉链子,表现出了他身为业界良心人人称道的崇高操守,仅仅是停留了五秒——这五秒还是因为鞋带松了加固一下,然后朝着未知的前方大步迈进。 很好,不用为难了,已经有人做出选择。管它是死是活,就算有坑也是走前面的人先掉。严默间坦然了,爽快跟上。 为何感觉前进充满阻力,连续加速都跟不上闲庭信步的郭归问?莫非这座神秘的山的确蕴藏着来自远古的玄奥之力,只有自己才受影响?严默间慌了。不如还是打道回府吧? “慢点啊,严主任。”有人就在身后呼喊。 严默间吓了一跳。故老相传,狼和传说中的某些鬼怪,会在人耳边说话,等人回头看的时候,就会一口咬在人的脖子。 有时候还是要相信一下祖宗的智慧的。不能回头不能回头……不过,这声音好熟悉,有点像吴语潆的……对了,吴语潆呢? 就慢慢地回头看一眼吧。 “喂!吴同学,你想干嘛?”严默间一回头,看到的是离自己只有十几厘米的一张脸,属于吴语潆的一张脸。虽然也算赏心悦目,但靠这么近,想吓唬谁呢? “吴同学不是害怕嘛……”吴语潆低下了头,但抓住严默间衣角的手没有松开。 嗯?抓住衣角,手没有松开?靠,原来是她的错,难怪就是走不快。 “吴同学,别这样,我胆量有限,衣服质量更有限,压力很大。”严默间看着依然紧紧拉着衣角的手,决定放弃挣扎,“算了……格格巫,等一下!” 郭大侦察兵正在用相机收集情报,闻言立马停了下来——这也体现了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专业素养,就算是投入到某件事中,还是保持着该有的警惕。 “什么事?” 严默间挥手:“过来,再过来一点。” 等足够近了,严默间伸出手,也抓住了郭归问的衣角:“好,没事了,继续走吧。” 郭归问一拍严默间手腕:“滚,别无聊!” 其实,现实没想象恐怖。小路初始极暗,勉强可以辨清路况,走了数十步,再转过一个弯,豁然开朗。此后一气呵成,直冲山顶,除了忽高忽低的坡度和不规则的弯路,倒也没太大障碍。 山的海拔不高,但登顶也有征服世界的成就感,眺望远方时,看到漫山遍野错落有致的作物和工作了一天,慢吞吞地回山那边的夕阳,一切辛苦似乎有了意义。 尤其是背着相机的辛苦。 严默间身边响起了相机欢腾、不绝于耳的快门声,就像一只在时光中飞舞的辛劳小蜜蜂,嘲讽他的无所事事。 好无聊啊,总不能拿个破手机出来比比谁更惨吧? 闲坐一旁的严默间看着投入的两人,突然有了恶作剧的小心思。 “I'm the king of the world!”这下呐喊可是把严默间午饭后剩下的最后一丝力量都奉献给这个世界了。 沉迷艺术的两人,差点没被世界之王吓到把相机扔了,正要兴师问罪,机智的王已经先一步指向某个地方:“你们看那里。” 王之所指,学校之所在,炊烟正袅袅升起。 “那里怎么了?”艺术二人组果然被转移注意。 逃过一劫的严默间心中窃喜,表情凝重:“硝烟弥漫,恐怕吃饭大战一触即发,正需要我们三个生力军啊!” “还等什么?赶紧走,加入战斗啦!”两人翻山越岭后被美景充实过的饥饿感听到使命的召唤,勇敢地站了出来。 班会和总结大会,都需要电脑做点准备工作。当然,班会可能会无疾而终。是期待轻松的失败还是麻烦的成功呢?对此,四位班主任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吃完饭,队员们又难能可贵地齐聚办公室。 毕竟是最后的战役,即使自己不用披挂上阵,来做个观众表达一下意见,刷刷存在感也好。 基于原有设想,你一言我一语地查漏补缺,总结大会的内容算是接近了完全体。至于班会,众人默契地表示对四位班主任百分百信任,对他们的能力更是放一万个心,撂下一句“就不掺和了”,然后摆足世外高人的做派,在一边坐看云卷云舒。 一班副班主任,自称智力高达130的杨震涌,可能急过头了,智力大幅上升,估计多了120左右,竟然提出了“严主任一直在负责两班数学的课件,经验丰富,不如由他全权负责,到时候直接在阶梯教室召开两班的共同班会”的神奇建议。 更可怕的是,该建议得到了另外两位班主任乃至其他老师的无脑附议。 “你们……打得一手好算盘啊,我咋不知你们原来这么聪明呢。”严默间刚刚上学校网站查期末考试成绩,看到又多了几科不及格,还没来得及哭,这些好队员又给他送惊喜了。 始作俑者还笑得挺开心:“严主任,你可以的,我们都看好你。” “哎哟,严主任,在查成绩呢?不介意一起看看吧?” 严默间没留意谁在发问,先看了一眼电脑——糟糕,查成绩的网页没关。正要回答“介意”,那人已自觉把疑问句升华为陈述句,抢过了鼠标。 大哥,同校同队总是情,速度慢点行不行?呜呜呜,要身败名裂了。 “主任,你挂的科目有点多,还有几门是数学啊。” 严默间看清楚了,这位身手敏捷的好汉,正是下午艺术二人组的一员,说着害怕拉人衣角的那位。 有这身手还怕毛线啊! 吴语潆拍拍严默间肩膀,意味深长:“主任,我对你改观了。本以为你是个坏老师,没想到肩负着这么大的苦痛仍保持乐观,教书育人。” “还真是……”其他人也兴致勃勃地围上来,一番评头论足。 “班会课,我搞定,满意了没?各位,去忙吧。”严默间妥协了,“吴同学,那边还有电脑,这鼠标还给我如何?” “不急,别这么小气,又不会少块肉,我再看一下。”吴语潆兴致正高,无情忽略了苦主的血泪控诉。 光标从“学期科目”跳到了“所有科目”,失去主权的严默间再次感受到了惨烈的历史带来的阵痛。 “《中国语言文字》、《电影艺术概论》,主任,你还上过这两门课啊?” 大惊小怪,选修课而已,爱上谁都可以上,严默间都懒得理她了。 正事已经聊完,各队员逐步回宿舍,鼠标也总算回到了严默间手里,吴语潆开开心心地去糟蹋另外的电脑了。 严默间走的时候,吴语潆还在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键盘,他偷偷瞄一眼,嗯,又是在写博客。 博客文章的题目很好记:奇怪的他。 ☆、奇怪的他 快期末考试的时候,小小问我要不要参加三下乡的社会实践。我说要准备考试,还是不去了吧。小小说没事,考完试才去的,准备工作也可以之后再考虑。 盛情难却,好像也没想过有什么更加适合的实践,看在小小帮打饭还私人加了个鸡腿的份上,那就去吧。 这狡猾的小小,找我原来是为了拉苦力,连薇薇师妹也不放过。我要去图书馆复习的,偏要拖我们一起去帮忙面试。 吃人的嘴软,我真想抽自己两巴。以后都不吃鸡腿了! 面试当晚好多人,小小的宣传很到位嘛!不过男生居多……我能想象古代皇帝选妃是什么感觉了——这个帅,要了;那个俊郎,拖到房间……花多眼乱,三千嫔妃是客观需要啊,皇帝同志还是很实事求是的。 不是主任的严主任,就是在这时候认识的。真奇怪,明明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偏偏感觉似曾相识。 严主任不丑,但也不是惊天动地的大帅哥,如果只是在校园碰过面,按道理不会有什么印象。要说有啥特别,只能是那未经修剪的胡子有点杂草丛生的沧桑,尚不至于难以忘怀。 大概是错觉吧。 人生三大错觉,他喜欢我、我最美、我们见过。不对,第二点持保留意见。没错,就是这样。 严主任的自我介绍也有点耳熟,看来人有千万种,简介总雷同。小小和薇薇没问太多问题,严主任中规中矩地回答,还不忘自夸一下,真亏他能有这厚脸皮。 给人的感觉就是老实不客气,在老老实实的陈述中抓住机会,毫不客气地自我吹嘘。这种风格,既视感意外地强烈啊。 严主任顺利通过了面试。要说原因的话,应该可以用“好看的脸蛋太多,有趣的灵魂太少”来解释。 评价高了点,换个说法吧——算你好运,严主任。 后来知道,第二专业同班的阮石浩,和严主任也认识,两人事前没约,却一起来了面试,还一起通过了。果然世界真是小小小,世界真是妙妙妙(PS:小小别打我,我不是说你小啊)。 小小收集大家的生日,我偷偷看了一下。严主任是八月三十,好巧,刚好比我早了一天。 “严主任”这个称呼,是在三下乡之后形成的。一般情况下,绰号、别号、花名什么的,应该是别人给当事人封的,严主任倒好,自封!说什么“我是二班的副班主任,所以也是主任”,这厚脸皮,王婆见了他也要甘拜下风,把自己的瓜双手奉上。 忽略严主任的厚脸皮,我们不仅生日接近,兴趣方面也有共同语言。目前看来,数学、乒乓球,都是大家的兴趣所在。 乒乓球技术的话,大家技术差不多,都打不过学生。这时候,严主任的厚脸皮就可以发挥作用了。假装有事跑路,连“回宿舍通厕所”这种借口都好意思用——虽然厕所确实堵塞过,但他会处理么? 严主任也就数学能让人稍微看得上眼了。担任二班数学老师并承包了数学课件的他,在学生中的口碑似乎还不错,虽然偶尔有学生会抱怨说题目忽难忽易,但与其说是抱怨,不如说是借题发挥,找理由聊一下这叫人又爱又恨的老师。 严主任做老师应该还算及格,男生在课后可以和他有说有笑,打成一片,不像师生,更像朋友。和女生的关系应该也可以,有两个女生还写信送礼物给他,就是不知道他有没回信,如果回信,会写点什么呢? 不好,我又八卦了。 三下乡快结束了,我还记得他满不在乎地用麻袋当围裙,砍个鸡把自己弄得一身油腻;记得他学斗地主的茫然和不知所措;记得他和HN谈判时无耻地把我推前面做挡箭牌;记得一起去山里探险,好像比我还怕,非要格格巫打头阵;记得他查成绩被大家发现挂科时的强作镇定。 真是不忍直视,身为一名数学老师,挂的科目就有数学。看严主任已经够惨,一直想找机会教育他的我也不好意思再往他伤口撒盐了。 记得的事很多,但我最记得的,还是他选修过《中国语言文字》和《电影艺术概论》。 怎么会这么巧?怎么会同时选了这两门课呢?怎么会选了这两门我也选了的课程呢?而且还是同一个学期,同一个老师,同一节课,两门课都是。 课程的选修一般没特别要求,只要和必修课没时间冲突就行。为了避开冲突,有些选修课专门安排在没必修课的晚上。就算是同学院甚至是同班的人,出于自身考虑,也不一定会选择同样时间地点的两门课。 信息学院和政管学院,两个不同学院的人,冲破空间和时间的阻挠,跨过死板的必修课和千变万化的选修课,作出了可能是重叠的唯一选择。 想想就有点激动啊。 世界真是小小小,世界真是妙妙妙!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看到严主任会有种奇怪的熟悉。 不是错觉啊,我确实见过他。 记忆打开一个口子,突然就清晰了。 我想起来了,就在第一节《中国语言文字》上,老师要求大家自我介绍,严主任打着呵欠走上讲台,当时也留着唏嘘的须根,也是一脸不在乎,不过当时没自夸,反而是自嘲了一番。 前一个信息学院的男生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自己可以帮忙解决电脑问题,严主任就说有问题可以找这男生,肯定是怕麻烦,在逃避责任。 介绍完,严主任又打着呵欠下去了,一回到座位就睡觉,看不下去。 我也想起来了,《电影艺术概论》的一次作业评点,老师点到了严主任的大名。可惜是作为反面教材谴责,整个作业没提到电影手法,一看就是没听课,随便做了凑数的。 难为严主任,至少还知道应付,好多人连做都没做,虽然做了比不做还惨。 过去的严主任和现在的严主任慢慢重合,奇怪的熟悉消失,剩下淡淡的好奇:未来的严主任,会变成怎样,会在谁的生命出现,如果一别经年,再见到还会有奇怪的熟悉吗? ☆、赢了 严默间感觉吴语潆对自己的态度好像有点变化,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唯一可以确信的是,变化源自不幸在世人面前曝光的成绩单。 也许变化是因为植根于内心深处的鄙视和不忍诉诸于口的怜悯。 明明告诉自己不在乎,这种一世英名却晚节不保的强烈挫败感是怎么回事? 我就是个悲剧。严默间给自己下了个新定义。 距离悲剧先生悲剧的发生已经过了一天,现在正是GW和HN开战的第二天下午,刚放学,战斗结束,郑筱跑去教室确认结果。 据大侦察兵郭归问所言,HN在上课之余使用了零食、电脑、手机、MP3、小说、漫画等等一系列利诱手段,他还用相机拍下了多个瞬间加以佐证。 于是严默间也明白了郭归问所谓的“侦察敌情”是指什么——就是发挥自己狗仔队的天分,鬼鬼祟祟地拍照嘛。 严默间比较感兴趣的是有什么小说和漫画。郭归问没辜负期待,拿出了一个小本子:《霸道总裁就爱我》、《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霹雳》、《春风一百里不如妮》、《女人哭吧哭吧有人追》…… “干得漂亮,很精彩很细致的情报。”严默间翻看着小本子,除了名字,后面还有相关句子摘录,辩证分析爱与被爱,也加入了自己的见解,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那必须的,也不看看我是谁。”郭归问得意地笑,可灿烂了,“我这里还有几本辗转从学生那拿到的证物。” “看完没?” “还差点。” “好看不?” “不错。例如这本《当哈莉遇上波特》,讲述的是一个叫哈莉的女孩,她搬家到乡下小镇,遇到了名叫波特的男孩……” 严默间不得不怀疑郭归问是假公济私,其真正目的是满足自己看爱情小说的欲望。虽然打断一个兴致正高的人十分残忍,但不打断就是对自己残忍,所以严默间还是决定打断他。 “可是,就算知道这些也没用吧?现在都要出结果了,你打算怎么办?”严默间问。 打断也是要讲一点技巧的,不能粗暴地大吼一声“你别说了,我什么都不想听”,这样不加修饰等于不打麻药就动手术,即使患者能撑住,那份疼痛也是无法掩盖的。 技巧的作用就是麻痹。 “怎么办啊……”郭归问陷入了沉思,“看着办?” 看着看着,把去问战斗结果的郑筱同志看回来了。 “形势很不乐观。”郑筱的口气和脸色让人感觉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辛辛苦苦准备的班会要泡汤了?两个小时的心血要付诸东流?明天才不是世界末日,明天应该是是世界末日的第二天吧……严默间绝望。 “但还是我们赢了。”郑筱展颜。 好个队长,这转折的把戏是玩得越来越娴熟了。 “怎么赢的啊?是不是队长你做了什么?”有好奇宝宝问。 “没做什么。”郑筱笑得像只九十斤的老狐狸,“我就是和学生说,你们的严主任,想明天见你们最后一面,如果不想见就算了。” 说没做什么,严默间是信的。但如果说学生是为了见自己而抛弃HN,他虽然自恋,自知之明也是有的:不可能,即使有这原因在,也不会是全部。 学生选择GW的原因,严默间更倾向于之前说的“感情基础”。这并不是肉麻,而是在对队伍有正确认知的情况下,自信十来天的相处不会输给HN一天多的横刀夺爱。占了先入为主的优势还输,那得有多失败?他可以对自己信心不够,但也没兴趣涨他人威风。你来三下乡,我也来三下乡,我奉献的时间比你多了好几倍,凭什么我要输? “就是这样,明天看你的了。严主任,加油。”赶着去HN面前再嘚瑟一下的队长同志还算有良心,临走没忘送上不值钱的亲切慰问,给予“国家和组织对你有信心”的精神支持。 队长牵头,其他人打死不落后,个个像来送别蒙冤上刑场的战友,泪眼婆娑的,看起来除了不能代为一死,千顷良田、万贯家财之类的粗重东西,都愿效犬马之劳,一一接收。 感谢你们的信任,可是,我承受不起啊。严默间泪目。 严默间准备的班会课,不是“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例行公事。这样太无聊了,无聊到他一开始就否决了这一方案。 脱离形式和套路的代价,是脑细胞的大量死亡,连无辜的头发也不能幸免,被焦躁的严默间一轮狂抓,三千烦恼丝哀怨地掉了一地,他没像伍子胥一夜白头,却几乎一夜秃头。 想不出来就先放松一下。严默间不会找理由安慰别人,逃避的理由倒经常能找到一堆。当时一筹莫展的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找了个理由,然后上网找了几个小游戏来玩。 这是个小游戏横行的时代,嗯,就简称小时代吧。小时代的各种小游戏不仅多,而且防不胜防。随便开个网站,先映入眼帘的可能不是网站的大名或者你期待的内容,而是小游戏那张牙舞爪的卡通形象。 游戏内容也五花八门。有世界末日,一堆人抢夺食物的《饿郎传说》;有街头激斗,用刀劈开高速打脸西瓜的《快刀斩飞瓜》;有半夜三更,鸡叫声一起就要控制小鸡逃跑以免被野狗偷走的《鸡鸣狗盗》;有享誉全球,可能是最出名最值钱的方块《俄罗斯方块》;有人人喜欢,可以享受歼灭敌军快感的《打飞机》…… 玩玩这个,玩玩那个,严默间灵机一动:或许,可以考虑在班会上玩个小游戏?这念头一发不可收拾,严默间越想越忍不住佩服自己天才的创意。 唯一的问题就是应该玩什么游戏。动作格斗类,女生不一定喜欢;角色扮演类,剧情太长,时间不允许;横版过关类,和动作格斗换汤不换药;棋牌类,可能好多人不懂规则…… 最最重要的是,这些游戏缺乏互动。总不能几十双眼睛看着一个人默默战斗,过一会就给个雷鸣般的掌声刷存在吧?这可不是游戏表演。 好烦,找不到适合的。严默间鼠标都快点烂了。 咦,这个是……就是它了,只有它才配得上自己的绝代风华。 严默间仿佛看到了学生和老师在班会课上那崇拜的眼神。 ☆、百万负翁 “同学们,今天是最后一课,可能以后就见不到我了。你们知道,我是爱你们的,所以,大家配合一下,给点悲伤的表情?”阶梯教室里,严默间独占讲台,面对台下的再次重聚一堂的两班学生,发出爱的号召。 最后一课,班会课。 除了一百多位学生,还有三下乡的其他队员,客串了将近半个月的杂牌老师。 老师、学生,很合理的组合。但以下几位,说得难听点,就可以称为不速之客了:HN的听课五人组。 “我们来学习一下。”眼镜女如是说,“石头”同志恰到好处地秀了秀他石头般坚硬结实的肌肉。 罢了,远来是客,管你是不速还是速度与激情,姑且让他们看看东道主的气概和风度。 “严主任,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回来。”有同学丝毫不理严默间感受。 “啊,杰哥,没想到我们的感情,就好像我的小心脏一样脆弱,好难过。”严默间捂着右胸,作痛苦状。 “严主任,正常人的心,应该在左边吧?”不知是哪来的好心人,温馨提示了一句。 “这位同学,你干得很好。”严默间的痛苦不见了,“其实我是故意的,就是想看看哪位同学够细心。” “这也是今天的课程所需要的素质之一。”严默间打开投影,黑板旁的投影布映出的是四个大字:百万负翁。 百万负翁,猜谜答题类益智游戏,均为选择题,玩家初始财富十万,随机抽选题目给玩家作答,每题价值从一千到五十万不等,答对可得相应财富,答错则扣除相应财富,答完题后,扣除该题四分之一的财富可继续答题。分三个难度,不同难度区别在于答题限时不同,难度由高到低,限时分别为5秒、15秒、50秒,超时按答错处理。 可以选择不答题,扣除当前题一半价值的财富发动技能“投降输一半”,直接跳到下一题,玩家财富在五十万以下仅可发动三次,在财富达五十万时次数加一,技能进化为“事不过三”,第四次发动技能需扣除当前题目全额财富,且该题价值必须在二十万以上(含二十万)。答题过程可能遇到附加题,附加题答对与否不影响玩家财富,但答对可以让技能次数加一,第五次发动时,技能进化为完全体“三五成群”,跳过题目依然是扣除该题一半价值的财富。 玩家财富达到一百万以上或零以下时游戏结束,前者胜利,后者败北。 “我就实话实说了,”严默间正气凛然起来比岳不群还要君子剑一百倍,“我早就厌倦了枯燥的数学课程,今天的目标是玩个痛快,没一百万算我输。” “没一百万,确实是输啊。” 难怪说人多为患,人一多,总有那么几个会抓你的痛脚。 “咳,这不是重点。”严默间又搬出了转移话题神功,“开始游戏。” 游戏难度高中低,当然是低啦。 第一题随到了13000大洋,题目不算难:孔子是哪个地方的人?A、山东,B、山西,C、河南,D、河北。 很好,东南西北都全了。 “第一题就遇到地理,这是我的弱项啊,看你们的了。”严默间毫不客气地把问题抛给台下观众。 由“人多力量大”和“知识就是力量”可知,人多知识大,虽然用“大”来“知识”有点奇怪,但意思大家都懂。 在悠久的中国历史中,发生过很多悲剧,“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算是极具现实意义的一桩,体现出金钱让人又爱又恨的魔力。13000大洋无疑比一文钱来得凶狠,但在知识的海洋面前——一百多人的海洋似乎有点寒酸,说是知识的小溪可能更加恰当——也只能俯首称臣,乖乖通过答案“山东”。 有至圣孔子做开场,可见这是一个高大上的游戏,不信请看,外国友人也来凑热闹:牛顿第一定律又称为什么定律?A、万有引力定律,B、惯性定律,C、黑洞定律,D、加速度定律。 为表现礼仪之邦的风度,牛顿同志被赠以10000的标签,仅比孔子稍逊一筹。 说到牛顿,他那不知幸运还是倒霉的苹果砸头事件一直为人津津乐道,那推动了社会进步的苹果,事后究竟是被头上多了个包的牛顿大卸八块还是当作吉祥物供奉起来,还有常人与牛顿之间究竟隔了多少个苹果,也是很多人探究的重点。 不过,大家现在的重点是:牛顿三大定律,哪个才是第一定律? 就知名度而言,被苹果砸出来的万有引力定律似乎和“第一”这个超然的身份很般配。但有时候,“第一”不是基于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无人能敌,仅是因为打了个君生我未生的时间差。哪个是第一,确实会困扰很多人。 “牛顿,大家很熟悉,是力学的代表人物,这是一道物理问题,我们可以请影影老师来解答一下。”看学生都在迷惘,严默间给了个建议,把目光投向后面的教师席。 “可是,我不是物理老师……”人群中的吴语潆一脸“为什么是我”的为难。 “所以,要找的不是你啊,潆潆同学。”严默间笑,“陈影,影影老师,看你的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熏陶,学生见缝插针起哄的本领见长,不失时机地推波助澜:“yingying,yingying,yingying……” 天知道他们在喊谁。 没令大家失望,脸色黝黑,还有点络腮胡子的影影老师在万众期待中站了出来,摆摆手,示意先安静一下:“严主任,以后别再叫我影影了,我承受不起。” “看回题目,”陈影很务实,“牛顿三大定律,应该是高一物理的内容,你们不知道也是正常。概括地说,分别是惯性、加速度、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给不熟悉的人看,可能觉得万有引力就是其中之一,不是的。AC必错,答案是B,惯性定律。” “好!”严默间鼓掌,“不愧是影影老师,专业!” 在掌声和喧闹中,师生们群策群力,甚至HN的几位也慷慨送出助攻,加上运气还不错,game over一次之后重新开始,一鼓作气,玩家财富竟然杀到了六十八万。 投影上是一道三十万的题目:“make me cry, make me □□ile,make me feel the love is true”是哪首歌的歌词?A、make me,B、世上只有,C、true love,D、我的骄傲。 又到比比谁更沉得住气环节,没人先出声,都在观望。 游戏右上角的倒计时“50”最沉不住气,滴答作响。过了十秒,严默间也无法冷静了——答对了,胜利就只是几步之遥,但再不答题,这题可能就变成送钱题,直接拱手送出四十五万,一分钟回到解放前。 “又哭又笑,还真爱什么的,表面看来,这是一首英文情歌。答案可能是AC之一,但也不排除BD故布疑阵,是英语翻译过来的。也许我们可以问问英语老师,或者谁在音乐方面有较深造诣的,也可以毛遂自荐一下。”严默间无奈,抛出了手中的砖头。 引出的两块玉外观差异较大,“刘恬”玉晶莹剔透,“黄娇晨”玉像是未经雕琢,略显粗糙。虽然玉玉有别,答案却大同小异:题目超纲,无法判断。 “看来要随便选一个,等命运安排。你们说,选哪个?A?C?”严默间想起了看缘分的终极答题技巧: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两短两长和长短一样选啥来着? “不要!”教室突然响起一声尖叫,学生吱吱喳喳的讨论也掩盖不了。 “选B啊,这是容祖儿的世上只有,歌颂母亲的。”为了集体利益,在最后关头大呼小叫,牺牲个人仪态的,是看到题目就一直在低头沉思的吴语潆,说完还把歌词唱了出来。 “好听!就冲这歌声,错了也认了。”倒计时已到“5”,严默间爽快地选了“B”。 恭喜,你目前累积的财富为九十八万,是否选择扣除七万五千继续答题? 选对了!全班欢呼。 “是!”兴奋的同学们可不会跟游戏客气。 游戏也不客气,马上掏出珍藏的题目:“面包!面包!我们要面包!”出自以下哪部作品?A、孤独的美食家,B、面包与馒头,C、萌芽,D、愤怒的葡萄。 价值十万的题目。现有财富九十万五千,只要答对这题,就能荣登一百万之巅,功成身退。 如果问学生,三十万和十万的相同点,他们的回答可能是:都答不出…… “孤独的美食家,一个人能把面包当美食天天吃的话,确实挺孤独的。”,“面包与馒头,一看就很点题。”,“萌芽,好像和面包没啥关系。”,“葡萄为什么愤怒,是因为别人都去吃面包,不要它了么?”…… 学生们充分发挥想象,尽情讨论。 “关键词,面包,能吃。四个选项,三个和吃有关,答案会不会是这三个之一?又或者,都是干扰项,那个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反而是正确答案?”严默间又在说一些正确的废话。 “也可能就是那个包含面包的选项,出题人在玩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把戏,要不直接选它吧?”严默间下了结论。 “选吧选吧,反正没一百万算你的。” 这决战总动员怎么听起来怪怪的,还有点耳熟,好像谁说过? 严默间精神一恍惚,手一哆嗦,本来要选B的,鬼使神差地点到了C。 “严主任你干什么,错了怎么办?”,“不会用鼠标就早说,我可以帮你啊!”,“奸商,奸商,退钱,退钱!”…… 群情汹涌,几乎用口水淹没严默间,几个学生还作势冲上讲台。 “好汉饶命,有话好好说,要杀要剐,至少先看看结果啊!”严默间抱头。 玩家财富突然变成问号,一行字慢慢浮现:对不起,由于答错最后一题,财富直接减一百万,很遗憾,你失败了。 “严主任,都是你的错!”作势冲上讲台的真的冲上来了。 “等一下,快看游戏,还没结束!”有人大喊。 问号突然疯狂变幻,最后变成了几个数字。 第一个是1,后面是……一,二,三,四,五,六,六个0!一百万! 旁边的那行字也变了:吓坏了吧?逗你们玩呢。恭喜通关! ☆、可 一百万是什么概念? 从数学角度看,是以1为首,6个0紧跟其后的一串数字。 数字与主观感受最大的区别,在于它的客观准确性,是衡量某个事物最直接的标准,不因人而异,不朝三暮四,很多人可能因此而责怪它死板、不知变通、不解风情。 一百万,这一个1和六个0组成的死板、不知变通、不解风情的数字,在敏安中学的一百多位学生眼里,这时候却显得那么可爱,差一点就比得上身披红色外衣、低调奢华有内涵、由组成来看少了四个0的毛爷爷。 玩家财富,一百万,通关! 教室里洋溢着快活的空气,冲上讲台想打人的,最后关头悬崖勒马,但什么都不做又好像有点尴尬,于是顺势握了握某人的手,在欢呼声中返回座位。 逃过一劫的严默间本来有点感冒,被吓出一身冷汗,竟奇迹般有所好转,连声音都带了点性感的沙哑:“同学们真是……太激动了,游戏通关,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请克制一下。” “咳咳”,严默间咳了两下,这两下不是现代领导提醒现场肃静,取代古时官老爷惊堂木的新发明,纯粹是抱疾之身的自然反应。但不可否认,无心插柳反而容易有成荫之喜,闹腾的现场慢慢安静了下来。 “最后一课了,每次想到这件事,看到你们越快乐,我就越难过。”严默间很满意现在的嗓音,沙沙的,不知情的人听起来像是情难自禁,语带哽咽,“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有好多话想对你们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严默间用手捂住嘴,以免又忍不住咳出来,配合声音,看起来像是要哭,但极力控制:“所以就不说了,我写了出来,你们看PPT。” PPT翻页,上面只有一段话,夹杂着大家已经很熟悉的洋葱头表情,还有背景音乐响起—— 你们这群可恶、可恨、可怕的家伙,怎么可以每天坚持学习、运动、家务三不误?可悲的是,可怜的我天天陪你们疯,还可耻地爱上这样的生活,爱上再怎么可恶、可恨、可怕,仍不失可爱、可靠、可敬的你们。 可是,天总会黑,人总要离别,谁也不能永远陪谁。我们终究要分开,过去也终究会成为可望不可即的回忆,也许会难过,也许会寂寞,但都是暂时的。 淡看过去,笑迎将来,期待再相逢,我们不说再见,我们还要听《don't say goodbye》。 《don't say goodbye》,也就是PPT的背景音乐。用这首歌作背景,固然是因为歌名足够应景,还因为这是严默间放假就开始在看,由周渝民和侯佩岑主演的湾湾偶像剧《美味关系》的片尾曲。 以严默间的理解,《don't say goodbye》是一首暗恋或者单恋之歌,唱出了一个得不到理想回应的感情失败者无尽的心酸和落寞。作为演唱者的柯有伦,其身份很是微妙。 柯有伦在剧中饰演一个苦恋女主、对女主百依百顺、任劳任怨的粗线条男生,尽管女主除了味觉敏锐,线条比他还粗,几乎一无是处,依然死心塌地。可惜不是所有的男生都是男主,更可况遇上了美貌与厨艺并全的周渝民——虽然脾气好像大了点,和柯有伦以及女主的粗线条相比,甚至还能加上个光荣的est,但谁叫他是男主呢,总得有点特权吧?所以侯佩岑饰演的女主百惠,柯有伦饰演的痴情配角河马同志,都注定要拜倒在男主织田,也就是周渝民的南瓜汤、焗饭、鸡腿、羊腿、马卡龙、草莓卷、冰淇淋……等等之下。 有付出就有收获,只是收获的可能不是想要的。河马一番努力,不负如来不负卿,尤其不负观众所望,唯独负了自己,成功收获失望,顺利跳进湾湾偶像剧千锤百炼中铺好的经典套路,把百惠送到了织田怀抱。 既然走了套路,单相思、两情相悦、三角恋当然是要有的,注定与后两者无缘的河马同志在单相思的不归路上越走越远,一直走到片尾,然后借歌宣泄无处话的凄凉。 凄凉的河马同志其实也是幸福的。好心的导演除了给他粗线条,也给了“先别人之幸福而幸福”的Q式精神,看到女主甜蜜蜜就可以自我安慰和自我满足,还让他在片尾歌以咏志。也许女主不懂他,但是,观众或多或少懂了。 让柯有伦演唱片尾曲,真是恰到好处。 教室里响起柯有伦低沉浑厚的声音—— Don't say goodbye 我还不想离开 Don't say goodbye 能不能从头再来 Don't say goodbye 这一切开始得太快 让我静静一个在这发呆不想离开 光听这几句,《don't say goodbye》和今天的离别也是绝配。 不同人,听歌的表现不同。淡漠无情者有之,如严默间,表面悲苦,内心毫无波动;多愁善感者有之,如台下部分学生,低声抽泣,一片愁云惨雾。 年轻人啊。 当然还有专门搞事的。 “严主任,唱两句!” “就是,吴老师刚才都唱了!” “严主任你不唱,我们就罢课了!” “严主任快唱啊,就不能满足我们最后的请求吗?” ……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严默间提高音量,以暴制暴,效果还好,就是用力过猛,喉咙遭不住,差点音调都变了,“随便唱一下,自觉保护耳朵。” 打开音乐播放器,选择《don't say goodbye》,音乐起,歌声扬—— 看着你哭的时候特别奇怪 想给的安慰总是说不出来 为何这爱总是拼凑不起来 现在的你为何笑那么愉快 因为你我可以永远在这等待 因为你我不会再悲哀 Don't say goodbye 我还不想离开 …… 一首歌没唱尽世间悲欢离合,却几乎唱尽严默间所有力气。 声嘶力竭。都怪这场来得不及时的感冒,身体跟不上,喉咙跟不上,从五音不全唱到差点七窍流血。 仁至义尽了,就这样吧。严默间心想。 “有缘再会,有空再玩,没病再唱。”把最后的“不想离开”唱完,完成任务的严默间舒了口气,“剩下的,交给你们了。” 剩下的,就是各位老师轮流上台发表临别感言。 一曲唱罢的严默间在师生们钦佩的目光中走回教室后面的教师席,沿途还和几位控制不住自己的仰慕者握了个手,功成身退。 “严主任,你说的比唱的好听。”诚实的吴同学没吝啬自己的赞美。 “谢……谢。”身在礼仪之邦,严默间还是懂得道谢的。 这声音……沙哑沧桑,把两位当事人都吓了一跳,差点就想问一句“是谁在说话”。 快要怀疑人生的严默间很快就想清楚了:感冒搭配不加节制的放声歌唱,喉咙早已不堪重负,当时好像问题不大,等缓过劲来,新伤旧患一起爆发,成了个一百级残废的破麻袋,稍不注意没捂住,就可能听到丝丝的漏气声。 这下好了,可以光明正大地故作深沉,有人来打招呼,只需要指指喉咙,再指指嘴巴,然后在一旁矜持地笑就够了。 之后一切与说话有关的东西,都彻底与严默间无关了。 “严主任,你是不是我最深爱的人,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怀念的是无话不说,我怀念的是一起做梦,我怀念的是争吵以后,还是想要爱你的冲动。” “说,说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走?” …… 很多人还是乐于落井下石的。严默间算是深切地感受到了世道之险恶,不管是学生还是队员,发现某人成了骂不还口的大好人,离愁别绪什么的自觉退散,纷纷过来秀歌喉。 还能说什么呢?保持微笑吧。 班会后是愉快的互动小游戏,斗肺活量的“吹蜡烛”,看腰力的“过竹竿”,考弹跳力的“纵跳摸高”,讲配合的“两人三足”…… 游戏之后是万众期待,最不要脸的臭美环节:拍照。教室、花丛、楼梯、运动场……无处不可;独拍、合拍、摆拍……无处不拍。 游戏照玩,照片照拍,遵循“志在参与,不予置评”的最高原则,严默间默默扮演着行走的道具这一神圣的角色。 刚出生还能哭几嗓子,这也许是一辈子最安静的一天了。 应群众要求,摆了个剪刀手和茄子脸的严默间,看着兴奋的拍照者和被拍照者,悠悠地想。 ☆、怎么过 一个早上过去,有人欢喜有人愁的三下乡在游戏和快门声中坚定地靠近那遥遥在望的终点。 下午没课,也没活动。校园还没走遍的HN队伍,在做了几小时的观众和偶尔的参与者后,一声长叹,没有再作纠缠,和GW队伍握手言和,并留下联系方式,在期待再见面的欢声笑语中挥手作别。 GW的两位艺术家,郭归问和吴语潆,趁着空闲,拿着相机的存储卡,骑着买菜专车,一摇一摆地荡向市区。这段时间没化茧成蝶,但还是可以找一间音像店,把发生的点滴刻录成碟的。 刻录机的出现应该圆了很多人的梦。 严默间还记得,在那不堪回首的高中岁月,手机还不普及,其作用也基本局限于通话,更没现在那么多的电子设备,能听到的大部分歌来自收音机、电视和CD。 想把喜欢的歌长期保存,可以用方兴未艾的MP3,可是太贵,而且MP3和网络更配,后者在当时也算是个奢侈品。对大多数还在读书的无产阶级来说,四五块一张的CD无疑是首选。 但CD也存在一个问题。直接在音像店买成品的话,可能喜欢的仅是几十首中的寥寥几首,总感觉心有不甘。再要把喜欢的歌都收集完,其花费也不容小觑。 风雨飘摇,大厦将倾,尘世修行多年的刻录机突然明白了自己的使命,毅然扛起重任,承包了普罗大众的音乐梦。 前赴后继的追梦者,眼前出现了一条光明大道:只需要一张白纸,写下歌名,交给圆梦使者——可以是音像店,可以是漫画屋,可以是书店,甚至可以是一间干干净净,除了一部刻录机、一台电脑,其他什么都没有的普通住宅的主人。 几十分钟后,圆梦使者就可以把装载了追梦者心仪音乐的CD郑而重之地交给他们。 每个人的梦想是无价的,但圆梦有价。不贵,和音像店出售的价格差不多,一张CD四块钱。部分圆梦使者关爱下一辈,也可能三块半即可。 时至今日,CD还在坚守岗位,陪它活跃在这舞台的,是容量更大的DVD。 郭归问选择刻录的,是有着悠久历史的CD。虽然容量小点,但价钱也便宜点,况且拍的照片虽多,也没到动用DVD的地步。一口气刻录几张,可以自留一张,给队伍一张,送学生两张,心情不好还能扔一张,就是这么任性。 “爱凝聚”的小伙伴再次凝聚在电脑前。从队伍在GW集合出发,到今天早上班会和互动游戏,全都能在小小的CD中找到忠实的记载。 生活看似平淡,追溯起来就发现,有些瞬间还是蛮有趣的。 例如这张某人在车上睡觉的照片——上半身斜靠在椅子上,大好头颅无力地向前垂下,嘴角似笑非笑,有晶莹的物体流出,验证点动成线的几何理论。简单的一幅图,表现出了劳动人民辛苦过后偷得半日闲的艰难和惬意。 基本上,可以确认案发现场是出发来Q市的大巴。 作为一名合格的围观群众,这时候应该发出哈哈一笑,乃至两笑或者三笑留情以示合群和对摄影者的敬佩。 严默间笑不出来。 如果你就是被围观的主角,别说哈哈一笑两笑三笑留情,没有毫不留情地关电脑就不错了。 难怪那天快下车的时候,郭归问笑得那么猥琐,还不肯给相机看一眼,敢情是心虚啊。 电脑又闪过一张照片。这张也不错——一个衣着清凉的人坐在上铺的床上,应该刚睡醒,眼睛还有点睁不开,狭小的眼缝里透着茫然,把难能可贵的“众人皆醒我独醉”表现得淋漓尽致。 严默间叹气,恨不得把屋外茂密的树叶都叹落满地,脑海里只有两个念头:“怎么又是我?”、“肯定还是你!”。 当然也有赏心悦目的。 出发时的合影、旅途的风景、校园的花草树木、第一顿全民动手的饭菜、晨曦中飞舞的蝴蝶、凌绝顶的一览众山小、授课时的全神贯注、班会的欢声笑语和凄风苦雨、和学生的互动及合照…… 无论有趣还是无聊,赏心悦目还是非礼勿视,有众目睽睽之下拍的,更多却是在当事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拍下,十几天的生活,就这样在CD里成了永恒。 只需几块钱就能买来永恒,也不知该为永恒的廉价而痛哭流涕还是为它的物美价廉击鼓高歌。 按照计划,一张给郑筱,两班分别给一张,下午学生都不在,留待明天总结大会再给学生代表。 HN五人已走,学生也不在,还没来得及伤感,失踪多日遍寻不着的陈主任竟然出现了。 “你们做得很好,学生对你们的评价也很高,不枉我对你们有信心,我就知道你们不会输给HN。”陈主任头上仿佛又有圣光照耀,“厕所问题已经解决,期待你们明天的表现。” 从人到厕所再到人,陈主任思维还是很跳跃的。不过还是没他的行踪跳跃,洒完圣光的他,现在又不知跑哪去了。 真是疾走如风,自由常伴。众人感叹。 感叹完还是该干嘛干嘛。正如陈主任所说,还有明天,也就是总结大会。 大会流程已经安排妥当,大家正在挖空心思考虑,作为重要版块的乒乓球比赛,应该设立什么奖项。 首先确定的是奖项总名称。既然主办方有“三下乡”的队伍,就叫“下乡杯”吧,众人无异议。 其次是奖项的细分。前三名必须有,只叫第一第二第三未免俗套乏味,还不够霸气,改一下,分别叫“高手高手高高手”、“高手高高手”、“高手”吧。 千军万马只有三个奖项,略显寒碜,再加点。 最具台风奖、最有潜力奖、最为惋惜奖,每个奖两个名额,就这样吧,物以稀为贵,多了就不值钱了。 最主要还是经费有限。金灿灿的奖杯肯定没有,只能买几张纸质的奖状,数量少了还能有精神上的增值,数量一上去,感觉就和废纸差不多,卑贱得过分了。 在九年义务教育中,能领到奖状,是严默间为数不多的幸福之一。明明就是一张创造不了价值,仅供欣赏,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纸,为何可以让拿到的人满足得一塌糊涂?无非就是人无我有的优越感,挂在墙上倍有面子。 当年还是年轻啊,放到现在,随便能买几打还不带眨眼的。全级第一?三好学生?根本不算什么!只要自己喜欢,全国第一、千好学生随便填,多到可以当壁纸,闲着蛋疼当厕纸都成,哪用数着它们过日子。 不过也好,没有这样的年轻,明天大会的奖品可就不知道怎么筹集了。 把奖状上的奖项位置一一填好,只在名字那里留空,所有准备工作总算完成。 明明明天就可以离开,为什么并不开心呢? 如果相处的时间所剩无多,你会怎么过? 闲下来的严默间找到答案,有点意兴阑珊。 原来,会难过。 ☆、总结大会 总结大会在村委会附近举行,早上八点开始。 “热情似火”是个好词,放在八月骄阳身上,每一点热情都有过火的嫌疑。大部分人应该只想它冷淡点,再冷淡点,最好像三大姑家四儿子五房姨太的六表姐,没事远离九十里,有事瞬间到隔壁。 与之相比,宿舍那有风扇诗人摇头晃脑,还有蚊虫艺术家翩翩起舞的铁架床,无疑可爱得多。 但“爱凝聚”一行人还是舍弃可爱的床,七点左右就到了会场。 会场布置差一点完成,还要查漏补缺,不早不行,让人绝望。 桌椅、横幅、麦克风、现场指引、比赛用品……一系列检查结束,陆续进场的群众和学生把最后的一小时也挤走了。 打开电源开关,大会在麦克风与现场喧闹声争锋的“嗡嗡嗡”中正式开始。 “各位乡亲,各位同学,还有GW远道而来的十三位高材生,早上好!”作开场白的是朱家村副村长朱剑潜,光看外形,和陈主任有几分失散多年兄弟的□□,见证遗传学外的无限可能,“感谢各位的到来!” “在这阳光明媚、夏风送爽的日子,在这充满团结、友好气氛的美好时刻,我们迎来了和省内名校GW的首次合作,也是朱家村和GW长期合作的第一步。在此,请允许我代表村领导,对本次大会的召开表示热烈的祝贺!” 热烈的祝贺离不开热烈的掌声,不然阳光再明媚也要冷场。群众很给面子,给了掌声不说,还免费附赠清脆响亮的哨声。 朱剑潜同志自然是一一笑纳,脸上尽是幸福的油光。 紧跟其后分享幸福的是朱同志失散多年的陈兄弟:“我是敏安中学的教导主任,非常荣幸,旁边就是GW十三人的先驱部队,他们就是首先和我校开展工作。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他们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当然,我说了不算,只要问问参与了这次三下乡活动的一百多位同学,就可以一清二楚。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一定会促进我们学生、我们学校、我们村文化水平的提高,期待以后的合作!” 接下来就是GW队伍的自我介绍,现场欢呼不断,夹杂着不知名人士的“xxx,我爱你”,让两位异姓兄弟笑抚圆滚滚的肚子,感慨年轻真好。 “时间宝贵,话不多说,我们宣布,第一届‘下乡杯’正式开始!”两兄弟配合默契,节奏紧凑,快刀斩乱麻,表面推进大会进度,实则把一段段杨过小龙女之恋扼杀于萌芽。 首先开始的就是乒乓球比赛。会场已在刚才的一小时补充好指引,比赛分六桌同时进行,采取的是残酷的淘汰赛制。由于人太多,每场比赛只打一局,热身五球,正式计分是十一球。 每一桌有两名工作人员,一名负责计分,另一名负责记录限时二十分钟的现场报名,根据报名顺序,把相邻的两人安排为一组进行比赛,胜者晋级,败者淘汰,下一组上场。等决出所有胜者,胜者以晋级名单相邻的人为对手,继续分组比赛。如此循环,直至本桌只剩一人。 若淘汰赛人员为单数,和其他也是单数的桌协调,无法协调则名单最后一人轮空。晋级赛之后出现单数的,通过电脑随机抽选一个轮空。 最后的六人决赛,抽签决定分组,每组打三局,每局十一球,先赢两局者胜,败者淘汰。胜出的三人进行两两比拼,也是十一球三局,先赢两局者胜,可得一分,最后把得分由高到低排序决出冠亚季军。 接下来是乒乓球之村的表演时间。 一将成名万骨枯的血腥激战过后,最后笑傲六桌的选手火热出炉。 一号桌的大叔很是凶狠,一言不合就杀球,看起来不像姓朱,倒像是杀猪的,转眼可将敌军斩于拍下;二号桌的小伙子斯斯文文,打起球来也慢条斯理,对手空有一身好本领,却是急惊风遇上慢郎中,有力无处使,慢慢失了节奏;三号桌是位女中豪杰,一惊一乍的,输出全靠吼,每结束一球都要捶胸顿足一番;四号桌的少年英雄,看他比桌子高不了多少的身材,估计大部分人会掉以轻心,其实力却比三号桌女豪杰的音量还高;五号桌是严默间的笔友林敏燕,可能是紧张,也可能是天气太热,严同志看得直冒汗,林选手倒是云淡风轻的,看来之前在学校的切磋还隐藏了实力;六号桌就厉害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伯,走路颤颤巍巍,球拍都似乎抓不稳,接球的时候总感觉要慢半拍,也许唯一值得称道的是他对乒乓球的热爱,但偏偏能把球打回去。 凶狠大叔、斯文小伙、激动女将、强力少年、淡定笔友、神秘老伯,就是角逐第一届“下乡杯”乒乓球比赛总冠军的人选。 经过抽签,大叔对上少年,女将遇到笔友,小伙迎战老伯。 能在万军之中杀出重围,六人的实力不容置疑。这也给观众预测结果增加了难度,鹿死谁手,花落谁家,没到最后一秒都是悬案。 考虑到剩余赛程不至于耗费太多时间,决赛选在同一桌进行,而不是三桌多线程。 先发的大叔和少年打得难分难解。说起来,两人都是进攻型的,擅长以攻为守,就看谁杀伤力更大了。 在双方嫌球烫手的你推我让中,大叔一时手软,没把球送回去,先输一球。此后就是“万事开头难,开了就好办”的经典剧情,把输球进行到底,最后由少年拔得头筹。 接着是两位花木兰的战斗。 女将大呼小叫的,气势惊人,林敏燕不露山不露水,自有不动声色的凌厉,不慌不忙就把女将的音波和乒乓球攻势瓦解。 “哎,输了!”女将郁闷,把球拍往桌上一扔,跑过去握住林敏燕的手,“小姑娘,一定要赢啊!” 林敏燕微笑:“我尽力而为。” 小伙和老伯的火拼,不,应该是比拼,可能比试更合适,一□□味都没,你慢悠悠地一球,我轻飘飘地一拍,你来我往,默契十足。 早起的观众看得无聊,都有点犯困了。 “是『领域』啊。”一个声音在严默间身边响起。 听起来有点熟悉,严默间赶紧扭头一看,果然是熟人:“陈主任,什么是领域?” “『领域』啊……”陈主任眼里满是缅怀,“是乒乓球技术到了某个境界获得的一种能力,球刚离拍,就可以知道落点,如果是对方来球,身体会自然做出反应,在最极限的时间和最极限的距离反击。正常人接球的时间,其实和极限时间相差甚远,普通人看起来刚好,在拥有『领域』的人看来,实在太早。『领域』越强,时间和距离越极限,别人越觉得他接球慢。没掌握『领域』的人,慢慢被带入『领域』的节奏,身体却还是快节奏,最后往往输在手脑的不协调,这在行内叫做‘思觉失调’。要领悟『领域』,天赋、经验,二者缺一不可。” “不错。”严默间还在酝酿感想,有人接话了,“这小伙子和老人家,毫无疑问都掌握了『领域』,但应该是老人家更胜一筹。老陈,你在小伙子这个年纪的时候,『领域』也就这个水平吧?” 陈主任摆摆手:“老朱你又给我戴高帽,我差远啦。” 还以为是谁,老陈老朱的,原来是朱剑潜朱副村长。 姜还是老的辣,『领域』之争以老伯的胜利结束。 小伙摘下眼镜擦擦汗,再戴上,苦笑了一下:“人外有人。老人家,受教了。” 老伯显然赢得也不轻松,还在喘气,缓了一下才回答:“你打得很好,我就是赢在多吃了几十年的米饭,世界终究是你们的。” 冠亚季军的争夺,最终交给了少年、林敏燕和老伯三人组。 可怜的林敏燕,攻击不及少年,防守不如老伯,没能完成女将心愿,连输两轮,彻底稳固了季军的地位。 “这位少年有天赋,有机会掌握『领域』。只可惜现在的年纪实在太小,没积累足够的经验,应该是老人家的胜利了。”朱副村长很替少年惋惜,“老陈,你怎么看?” “难说,拭目以待。”陈主任不置可否。 一开始的战况,正如大家之前所看,不管球来得多猛多刁钻,老伯那慢半拍的动作总能把球接回去,少年着实手忙脚乱了好一段时间。 当大家以为少年也会成为老伯的拍下亡魂时,眼尖的人发现场上的节奏发生了变化。如果说老伯之前是慢半拍,那现在就是慢四分一拍,作为其对手的少年,本来狼狈不堪,却渐渐有了章法。 “果然。”陈主任轻叹。 “原来如此。”朱副村长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还是你看得透彻。『领域』的确很强,但极限的操作,消耗也大,老人家决赛对上的恰好也是具备『领域』的小伙,消耗就更大了。上了年纪的他,精力有限,『领域』一直在减弱。少年刚开始被带入节奏,全靠超快的反应弥补脑部传递信息的不对称,勉强撑了过来,现在逐步习惯,而且『领域』没原来强,就更加轻松了。” “没错,胜负已定。”陈主任点点头。 第一届“下乡杯”乒乓球比赛,冠军诞生! ☆、曲终人散 震惊!少年和老伯大打出手,最后竟然…… 如果是某些标题党,大概会为“下乡杯”乒乓球比赛的结果写下上面的内容。 不过,震惊未必,吃惊就确实有点。老伯从早期压制对手到中后期的久战无果乃至落败,总让人感觉不太真实。 逆袭,翻盘,奇迹……很多人喜欢,因为不常发生,就算发生,自己也不是主角,所以更增期待。 当比高原空气还稀薄的可能性从远在天边的期待变成近在眼前的现实,这份真实难免显得虚幻。 拳怕少壮,棍怕老郎。如果这理论正确,再结合赛果分析,可能乒乓球更倾向于体力活,即使是技近乎道的老伯,也只能在持久战后惜败。 见彩虹比少年见过的风雨还多的老伯,显然早已看破输赢,没有发达的肌肉也有豁达的心胸,舒了口气,放下球拍,走到少年面前,脸上不见沮丧,只有欣慰:“英雄出少年,后生可畏,恭喜。” 少年用手擦去汗水,擦不去的是坚定的认真:“如果一开始就和你打,我打不过你。不过,我以后一定会真正赢你一场。” 老伯哈哈大笑:“我是打不过你的了。但只要你愿意,随时奉陪。” 惺惺相惜的两人,眼中迸发出了名为英雄惜英雄的火花。 “精彩,太精彩了!”两人没等到突如其来的爱情,而是等到了朱副村长唯恐不惊天上人的大喇叭,“当之无愧的精彩比赛!打出了风格,打出了水平,更重要的是打出了素质!胜不骄,败不馁,互相鼓励促进,我们看到了前辈的精湛技术,也看到了后辈的努力和紧追不舍,甚至后来居上。美食可能辜负你,汗水不会。” 美食是否会辜负人,尚未可知,看朱同志的身材,至少他是没辜负美食的。 朱同志继续慷慨陈词:“经过激烈的比拼,第一届‘下乡杯’乒乓球比赛终于决出了冠军。在此,恭喜朱继龙小朋友,恭喜我们这位年轻的冠军!” “高手高手高高手”,少年朱继龙;“高手高高手”,老伯朱果良;“高手”,少女林敏燕。斯文小伙陆涵和激动女将杜康获得“最具台风奖”,一静一动,相映成趣;初二少女林敏燕和在淘汰赛败于老伯的六岁少年朱佩,荣获“最有潜力奖”;因体力不支无奈败北的老伯朱果良,还有晋级赛输了一球无缘决赛的高中生朱自畅,心情复杂地接过了“最为惋惜奖”的奖状,二人与此奖相得益彰,实为不二之选。 领奖,很多人都喜欢,可在群众面前刷存在感,如果遇到有钱的主,还能满足一下空虚的物质需求。 可惜颁奖者只能享受到前者。 但这就够了。 郑筱和陈主任郑重其事地颁完奖后,三下乡的队员们就毫不客气地,一人拉上一个队友,两人一左一右,各执奖状一角,把可怜的小冠军朱继龙包在中间,不管他的无奈,灿烂一笑,合影! 少年英雄没被村里大大小小的高手打败,却几乎被十二个门外汉无耻的车轮战累垮,突然就对老伯的痛苦有了同病相怜的感同身受。 虽然因某些人的私欲耽误了不少时间,乒乓球比赛还算顺利结束。 接下来是“爱凝聚”学习讲座的表演时间。 把神圣的讲座和表演挂钩,可能略显轻浮,但也是有原因的。作为唯一演讲者的杨震涌,将在讲座中清唱一首西域男孩翻唱过的经典曲目《seasons in the sun》。这简直就是一场个人秀,说是表演并不为过。 严默间最期待的就是唱歌这环节。听说杨震涌要一展歌喉,他在总结大会前就死缠烂打,想提前听听。平时笑呵呵的杨震涌,这时候倒有了宁死不从的革命气节,坚决无视某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苦苦哀求。 “各位同学,大家好,很荣幸能在这里和大家分享学习的经验。”歌手杨震涌已经就绪,火力全开,“今天主要讲讲我个人在英语学习方面的心得,不一定适用所有人,希望能起到一点微薄的启发作用。” “兴趣是人最好的老师。如果你喜欢英语,自然就会想办法去学习、去努力,投入了时间和心血,我们有理由相信成绩不会太差。有些朋友可能会说,我什么都喜欢,就是不喜欢英语啊。这个完全可以理解。不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嘛。” 万万没想到,来自统计班的杨震涌先生,皮肤黝黑,满脸憨厚,浓眉大眼,竟也是个感情专家。 “培养感情,可以采取迂回战术。‘爱屋及乌’,基本都听过吧?用在我们今天的主题,就是可以通过你喜欢的东西来产生对英语的兴趣。例如,我喜欢唱歌,不喜欢英语。有些英文歌很好听,很想学会,想在朋友面前秀一下。我现在还蛮喜欢英语的,如果要追溯过去,那一首关键的歌就是《seasons in the sun》。我斗胆唱几句,唱得不好请见谅。” 这位曾经有个歌手梦,最终明白只是梦一场,只有英语才是真实的杨先生,开口就是主打曲目的副歌部分—— We had joy we had fun we had seasons in the sun But the hills that we climbed were just seasons out of time 要当众表演,杨震涌可能在脸红,但肤色是最好的伪装,说是“斗胆”,完全看不出半点变化。 “这段歌,可以说是英语过去时的典型案例。为自己喜欢的音乐背歌词之余,也把英语学了。当然,这就是举个例子,不是叫大家都去学唱歌。” 得偿所愿的严默间很满足,没再关注杨震涌的后续表演,屁颠屁颠地跑去和技术参差不齐的各大乒乓球选手切磋球艺,顺手合照去了。 大会气氛融洽,宾主尽欢,与会的朱家村和学校领导在had joy had fun后大笔一挥,签下了与GW的长期合作协议,双方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曲既已终,人也该散。 三下乡队伍全体成员行李打包完毕,列队回程的包车前。 车前不止十三名队员和草,还有送行的学生。据说陈主任本来要来,但由于下乡活动顺利结束,过于兴奋,再加离别在即,悲伤过度,情绪像坐了过山车,起伏太大,承受了太多这年纪不应承受的爱与恨,突然病发,不支倒床,挣扎爬行数米后含恨放弃,托风儿送来祝福。 用他原话说,就是“一路顺风”。 无视学生的泣不成声,催促众人上车,雷厉风行的司机一个不带烟火气的漂移,甩开敏安中学,甩开学生的依依不舍,消失在竹林深处。 ☆、还债 分离是会难过的,但这份难过很快被回校的喜悦轻松击溃。 不容易啊,在GW上了一个学期的课,辛苦熬到放假,又把半个月假期消费在三下乡,终于是真真正正放假了。 这短暂而漫长的半个月,甚至让重返校园的众人有种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感慨。 幸好还记得宿舍在哪。 回宿舍没多久,电脑还在为好久不见闹脾气,爱死不活地自检,严默间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喂,你好。” “喂,严主任,你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 这蛮不讲理地调换主宾语位置的可爱作风,是吴语潆吴同学无疑。 严默间决定配合一下吴同学的表演。 “啊,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啊,可能不小心按到了。” “既然是不小心按到的,那我挂了。” “别这样,反正都打通了,反正是短号不用钱,再聊几句。” “看在你苦苦哀求的份上,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吧。” “吴同学你真是个善良的人。” “那必须的。” “善良的吴同学,有没兴趣见个面?” “这……刚刚还见过,没必要跑下去见面这么麻烦了吧?”显然,吴语潆被这突然的请求打了个措手不及,有点慌乱。 “不麻烦。”严默间忍住笑,“我记得你是在二楼吧?你走出阳台。” “然后呢?” “吴同学,我看到你了。” “不会吧,你在哪?我们楼下么?” “看看对面13栋宿舍的三楼,最左边,是不是有个人在挥手?” “哈哈,严主任,我也看到你了。” 12栋女生宿舍,13栋男生宿舍,一个在二楼,一个在三楼,傻子一样的一女一男,举着手机,拼命挥手,很符合自己傻子身份地相视而笑。 吴语潆致电的目的是道别,为了马上来临的回家。 挂了电话的严默间,本打算在学校逗留几天,陪一下也许会陪自己一辈子的电脑再回家的,听到这消息,好心情像潮水散去,露出空荡荡、光秃秃的心房,忽然就想离开这伤心地了。 真奇怪,和敏安中学的学生分别,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难过却远不及和吴语潆一个多月后即可再见的离开。 吴同学回家了,严主任也在第二天回家了。 重温几天的懒觉和熟悉的鼠标,尤其是再次受到某人“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的质疑后,严默间的世界又晴空万里了。 时间就在对质疑患得患失的期待,一次又一次不顾父母的诧异目光、鬼鬼祟祟地跑回房间接电话中悄然流逝。 转眼已是八月底,对学生意义不言而喻的九月一日近在眼前。 如果是以往,假期的终结肯定会把好心情谋杀殆尽,这一次,严默间却有点高兴。 因为,又可以见到某人了。 某人在电话里问严默间什么时候去学校,严默间鬼使神差地说了八月二十九——原计划明明是八月三十一啊啊啊! 八月二十九日,背着装满衣服和父母“这学期怎么这么早去学校”的不解的书包,途中还和某人通了个电话,严默间回到329。 学校里人不多,329更是只有严默间一个。可见很多人都有拖延的天分,不轻易采取行动。好比洁癖是爱清洁到了偏执的地步,拖延症是把拖延做到了极致。爱清洁很好,但洁癖就引人诟病,由此推论,拖延,其实也不是坏事。 人啊,果然独处才能静心思考。思考者严默间想。 人一思考,上帝就咆哮。这次,上帝的咆哮是通过手机来传递。 “喂。” “严主任,你为什么又打电话给我?不是说过别打了吗?” “不能怪我,是手机先动的手。它非要告诉吴同学,说它到了宿舍。” “原来是手机的错,原谅你了。你告诉手机,叫它出阳台看一下,看看我宿舍有人来没。” “它没这么好视力,能透过阳台看屋内啊。” “真笨,看阳台有没衣服啊。有衣服肯定有人,没衣服就可能没人。” “您真聪明。” “大家都这么说。” 从阳台看对面的女生宿舍,五颜六色的衣服零散地点缀着整栋楼,不时会有人走出阳台,兴许是在看风景,顺便让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她们,例如严默间这种。 其中一道风景线牢牢抓住了严默间的视线:位于对面二楼阳台,傻子一样,举着手机,拼命挥手的一个女生。 多么熟悉的场景,多么熟悉的感动,一切仿佛发生在昨天。 “严主任,我看到你了。” “吴同学,我也看到你了。” 再见到吴同学还是让人振奋的,不过严主任没忘记自己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新学期的开始可不是只有新课程,上学期的旧账还没清算呢。在开学的两周内,严默间都要为欠下的债忙得焦头烂额,苦不堪言。 别人做日常,严默间做学期常:补考。 补考,是GW留给学习不认真还想毕业,但偏偏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学生的一条后路。上学期期末考试不及格的科目,这学期开学,一般是两周内再安排一次考试。只要补考及格,这科就算是过了,不过就算考到100分,成绩单上写着100,绩点也是按60分的计算。 再命苦一点,补考也是惨遭滑铁卢的,只要自己不放弃,组织也不会抛弃,还有机会弥补。 重修,是GW给补考拿破仑们的一个温暖的避风港湾。只要没毕业,只要这学期有课程安排,且与其它课程的时间不冲突,每个学期都可以选择往年含恨而亡的课程,和师弟师妹们坐在同一教室再次修行,共襄一个学期的盛举。 补考是几个同病相怜的人坐在空旷的教室里,因人口密度过小,基本杜绝了交流的可能,只能孤军奋战,讲究的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与补考不同,重修考试其实就是正常的期末考试,只是在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师弟师妹中混进了几个不太正常的师兄师姐。重修倾向于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通俗点说,就是脸皮要厚。 重修的脸皮厚主要用在:没羞没躁地坐在后辈丛中学习一门修过的课程,不怕嘲笑;厚颜无耻地和任课老师有这事那事要办,不来上课。另外,期末考试前装可怜,寻求师弟师妹帮助和乞求老师怜悯,也是脸皮厚的重要用途。 所谓事不过三,所以GW在补考和重修之外,还安排了第三条出路,也是最后的出路:毕业统考。别人都拿到毕业证各奔东西了,要毕业统考的你可能还在教室里咬着笔杆,苦思冥想,最后在试卷的空白处随便写上几个字,然后在煎熬中等待秋后处决。 走到毕业统考这步未免有点悲哀,但总比重修多次,到毕业季仍债台高筑,直接狗头铡伺候要幸福些,哪怕最后还是难逃一劫,至少有过希望。 虽然,往往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严默间,严主任,为了他吉凶未卜的补考,即将开始为期两周的图书馆之旅。 多么熟悉的场景,多么熟悉的感动。 感动得,想哭。 ☆、帅不如人 甘拜下风 两个礼拜的图书馆生活,除了补充睡眠,并没给严默间补回多少知识。当然,这是意料中事,心理上努力过,行动上意思过,足矣。 但求心安嘛。 但求心安的结果是听天由命。严默间这次的命还可以,全部拿了60分低空飞过。天可怜见,这一看就是考生又考了个不及格,改卷老师终于肯昧着良心,放这可怜虫一马。 新学期算是开了个好头,但这只是清了上学期的旧账,历史遗留问题尚未完全解决。 《校园听力》,GW大一新生必修课程,但没有老师上课。每天早读时间,教室会准时播放英语听力,给学生练习。偶尔有辅导员巡逻,大部分时间需要学生自觉。 严默间很自觉地总结了一下辅导员的出没规律,然后选择性地留在宿舍学习。 大一第一学期期末,《校园听力》惨不忍睹的成绩彻底摧毁了严默间从初中一直培养到高考的迷之自信,第二学期的补考更是把自信的残渣都扫了个干净。 《校园听力》只存在于早读,其重修也和普通课程不同。不是直接重修该门课程,而是选修一门和英语有关的课程通过即可。 被英语打击到体无完肤的严默间,瑟瑟发抖地选修了《英语翻译》,妄图在读、写、听三者中更擅长的前二者找回自信。 事实证明,世界有时候是很残酷的,关了一扇门,你也许能推开一扇窗,但更可能连窗门也在外面锁上了。 就这样,严默间被困在一个叫做“英语”的密室里,他必须在四年内逃脱。现在,两年已经过去,第三年刚开始,找到的新线索是《英语听力》。 因听力入室而不得出,能否因听力而逃出生天?这需要一个学期去验证。 一个学期?太长了。毛先生说过,只争朝夕,先潇洒几个月,有空再打算吧。 学校所在的岛上没太多可以潇洒的地方,就算有,两年时间也洒得差不多了。 出岛,去市区,可以说是学生们比较奢侈的享受。 虽说奢侈,却基本人人皆可。因为,奢侈在时间,而不是金钱。出岛不难,不需要等三天一趟的专车,也不需要特定人群首肯,只要几块钱的公交地铁,只要你自己愿意,就能来一趟说走就走的出行。 算起来,来回所需时间就一两个小时,好像和奢侈也挂不上钩。Anyway,forget it. 穷得只剩下人,一人饮酒都不敢醉,只能靠人多增加底气的穷鬼严默间,在补考后的第一个周末,拉上331的郭归问和谢榛率,三人大军浩浩荡荡地跑去市区兜了一圈。 周潇良本来也应该在同行之列。如果是以前,扣扣上嘀嘀几下就会爽快答应,甚至嫌众人拖拉,一再催促。如今三人组团诚意相邀,他竟然破天荒地犹豫了,扭捏一会后羞答答地红着脸,说什么“约了人,抱歉,下次再一起去”。 什么,这没良心的,偷偷摸摸的在外面藏了人?!三人大惊,少不得一番严刑拷打。 有骨气的人很多,多周潇良一个嫌多,少他一个不少。可能是屈打成招,也可能早想找人分享,在酷刑下坚持了长达三秒的周潇良,终于放弃挣扎,坦白从宽。 当知道打败他们的是个只在假期见了几面的女同胞,三人除了唾骂周潇良的重色轻友,感叹人心脆弱经不住考验,只能在市区多挥霍来排忧解闷了。 提着大包小包回程时,钱包和内心的充实与空虚成功实现了互换。三人众难得命好一次,刚到公交站就等到车,车上还有大量空位。 在这世风日下的社会,吃饭有鸡腿,考试不挂科,坐车有座位,算是为数不多的宝贵温暖了。 稳坐如山的三人,放下手上包裹,有了指点江山的兴致。 “我敢打赌,那个人是在下一站下车。”郭归问指着一个左顾右盼的乘客说。 “我不同意,我猜是下两个站。”这是谢榛率的意见。 “依我看来都不是。他应该坐过头了,在前一站下车才对。”严默间说。 “如果他应该在前一站下车,那他为了回去,也会在下一站下车。”郭归问精神一振,感觉胜券在握。 “别管那些臭男人了。快看,有个美女。”机智的谢榛率预感要输,有点慌,使出了爱情呼叫转移的必杀技。 毕竟必杀技,效果拔群,另外两人齐刷刷地向美女看去。 果然是美女。没有选择当下流行的披肩长发,长度稍过耳朵,乌黑的头发与白皙的脖子对比分明却又相得益彰,简简单单绑上的紫色发带,淡雅中透着神秘。 谢榛率所指其实是两个正在交谈的女同胞,但严默间和郭归问很自然就认定了她。她就安静地坐着,和女伴轻声谈笑,偶尔把调皮的头发捋到耳根后,几个普通的动作,却让几人移不开视线。 “人间绝色。”发现者谢榛率点评。 “红颜祸水。”郭归问备注。 “会不会说话的?”严默间对郭归问的意见不太满意。 大概察觉到什么,美女转过脸,蜻蜓点水般瞥一眼三人组,然后若无其事地看回她的女伴。 可惜,因不好意思而带上淡淡红晕的脸色已经出卖了她。 “也许我们应该找她建立一下革命友谊。”谢榛率提出了进一步的构想。 “去吧,支持你。”剩下两人这下没意见了。 “一起啊,什么叫我们?我们,复数,懂不懂。”谢榛率内心在骚动,就是缺了点勇气。 “交给你全权代表了。”两人分别拍拍谢榛率一边肩膀,意味深长,“好好表现,不要丢我们GW的脸。” 三名言语上的巨人讨论得口沫横飞,脚下生根,纹风不动。 “别吵了别吵了,快看,有人去了。”一直关注美女动态,吓到美女头都不敢往这边转哪怕0.01°的谢榛率,打断了两位被代表人的喋喋不休。 这位“有人”,不仅是行动上的巨人,体型也颇为可观,和严默间三下乡的时候遇到的HN“石头”差不多:壮硕,几乎能用“满脸横肉”形容,手上还提着个哑铃。 猛男没让空着的手闲着,撑在美女旁边座位的椅背上:“嘿,美女,你长得真漂亮,我们做朋友吧。” 美女没说话,她的女伴忍不住了:“她是好看,但你长得可不怎么样。” 面对强权,直言不讳,正面冲撞,大姐,是条汉子! 猛男愣了下,看看女汉子又看看美女,最后目光停在美女上,声音颤抖:“你……你也是这么认为?” 美女轻叹:“我不想这么认为,可是……” 猛男急了:“可是她逼你这样想?”说完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盯着女汉子。 女汉子把书包往身前一摆,做出防御姿势。 美女摇摇头:“可是,你确实不好看啊!” 猛男收回撑在椅子上的手,时而握紧成拳,时而散开成掌,另一只手的哑铃也甩来甩去的,有些失魂落魄,喃喃自语:“她说我难看,她说我难看……” 谢榛率在旁看得紧张:“这男的可能要使用暴力了,我必须去阻止他。” 危急关头,闷骚青年终于有了挺身而出的勇气,冲到心仪的美女面前,说出了气势很足的第一句话,虽然不是问候,不是搭讪,甚至说话对象也不是美女,但他至少站出来了:“呔,兀那汉子,放开那女孩,有什么冲我来。” 猛男被拉回了现实,眼前是谢榛率英气逼人的一张帅脸。他盯着谢榛率,良久无言,谢榛率想象中的一记重拳迟迟没来临。 猛男终于转移目光,再看了一眼美女,语带落寞:“竟有帅得如此具体之人,与他相比,我确实不好看,帅不如人,甘拜下风。” 猛男向谢榛率一抱拳,远远找了个座位坐下。 一场风波,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小文和问问 帅退强敌的谢榛率有点晕乎乎的。幸福来得太突然,不太适应。 更幸福的是,美女在GW的前一个站下车,临走主动和谢榛率说了声“谢谢”。虽然只是两个字的交集,谢同志除了因过度惊喜,没来得及运用小学以来就熟读于心的“你好请谢谢对不起没关系再见”与美女进行一场势均力敌的礼仪切磋,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为此深感遗憾,总体上还是很满足的。 这份满足一直维持到下车——本可以更久的,严默间和郭归问已经很识趣地闭口不言,唯恐打破他构筑和美女甜蜜互动的美好想象。 可惜啊,相比幸福从天而降,更多的是十常□□的不如意事。 “等一下!”身后传来一声高呼,还有强风袭来,地面震动。 声势如此浩大,来者战斗力爆表! 等看清来者何人,最慌的莫过于谢榛率了。这猛男,车上不动手,憋到下车终于忍不住,追来玩打击报复? “我观察了你好久,我记得你。”猛男看着三人组,笃定地说。 不错,这话很有小混混的气质,就是弱了点。影视作品一般这样演—— 十来个小混混围住男主角,混混头目目带凶光:“小子,我们老三,是你打伤的?” 男主拍拍衣角灰尘,满脸不在乎:“我可不认识什么啊三啊四或者不三不四的人,如果说是正躲在你们后面那个……哎哟,牙齿都快掉光的,那就是我打的。” 头目一摔手中啤酒瓶:“特么的,打伤我们人还这么嚣张,兄弟们,上!” 于是一场人数悬殊的战斗在满地的玻璃渣中落幕,男主除了发型有点乱,无啥大碍。 混混头目举着最后一只啤酒瓶,一边后退一边色厉内荏地吼出最后的台词:“山水有相逢,我们记住你了,你等着,走!” 说完场面话,十几位难兄难弟互相搀扶,一瘸一拐地让男主等他们走。 混混头目的“我们记住你了”,猛男的“我记得你”,何等相似,听起来都是败者不甘的呐喊。只是,猛男这样追上来发表宣言,和混混头目且退且喊,有点反其道而行啊。 谢榛率很为难。如果对方按套路出牌,他可以一言不发,摆个pose表现高手风范,也可以点头微笑,挥手告别,说句再见也无妨。但现在…… “啊,你记性真好,我们才刚见过你就记得我了”、“这么巧,我也记得你”、“谁还记得是谁先说,永远的爱我”、“真的吗,你不会在骗我吧?”…… 何止为难,简直是难为情。怎能没羞没臊地说这些暧昧的话? “我们是初中同学。”猛男突然抛出一颗重量级□□。 初中同学?大哥,我完全没印象啊。谢榛率惶恐,看猛男这信誓旦旦的样子,有种做了陈世美的羞愧。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严默间忍不住了。 “小文?”郭归问突然冒出个新名词。 猛男笑了,把手里的哑铃一扔,砸死几棵无辜的小草,用力抱住郭归问:“问问,果然是你。” 自作多情的谢榛率,忍无可忍的严默间,都变成无关紧要的第三第四者,静静看着小文和问问追忆似水年华。 小文,全名钟小文。正如小文所言,他和郭归问是初中同学。和这次相遇有点像,两人的初识也是缘起钟小文悲剧的撩妹事件。 撩妹,是钟小文一个不大不小的习惯,很难说这习惯是好是坏。别看他一副流氓样,其实是个好人,套用一句流行语就是“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 钟小文看到美女就会大胆出击,惯用开场白是“美女,我们做朋友怎么样”。对方有意见的话,他也不会多作纠缠,自觉退场。 初一开学的时候,钟小文遇到个美女,顺手就发挥自己撩妹的光荣传统,妹子当然也遵循传统拒绝了他。 这本无伤大雅,下一章的剧情应是钟小文撩妹、被拒、撩妹、被拒的无限循环,偏偏事情发生时还有位自小立志做英雄的正义的旁观者。一切在五秒的谈话间尘埃落定,目睹这一切的英雄没机会伸张正义,好生憋屈,但没有气馁,创造机会也要证明正义不会不到,最多迟到。 于是英雄高速杀去办公室,向老师报告了“某男生光天化日之下耍流氓,大庭广众调戏女生”的恶□□件。 要是没有郭归问,生就一张坏人脸却缺乏坏人应有奸狡的钟小文同志,面对英雄的咄咄逼人和老师的连番逼问,恐怕就要沦为正义的牺牲品了。 同样目睹了一切的郭归问,看着面对十个问题都答不出十个字的钟小文,没多做解释的女主,不耐烦地准备给可怜的男主送上大过处分作为开学大礼的老师,露出胜利微笑的英雄,他终于从麻木围观的群众中突围而出。 如果世上真有英雄,那郭归问就是钟小文的英雄。 郭归问把钟小文只是搭讪一句,绝无更多骚扰行为的事实向老师说明。得到沉默寡言的女主和其他知情群众的确认后,老师警告了钟小文下次注意,各自退散。 最失望可能是正义英雄,最开心大概是钟小文。当然,郭归问都不关心,他只是路见不平一声吼,吼完就跑,想想还有点刺激。 郭归问没想到,更刺激的还在后头。 在校园逛了一圈,慢悠悠地踱去教室的郭归问,刚踏进教室,迎面有狂风袭来,还有力道惊人的双手把他双手紧握以及似曾相识的声音:“同学,谢谢你!我们做朋友怎么样?” 真是冤魂不散,哦不对,真是缘分,和钟小文竟然是同班同学。 两人的缘分也许是一辈子,但同校同班之谊只持续了三年。中考过后,因成绩差异,两人去了不同学校,联系减少,再忙一忙高考,在网络匮乏、手机奢侈的当时,基本就断了联系。 孽缘啊,没在故乡街角的咖啡店相遇,却在这灰尘与汽车尾气飞扬的站台见面。 本以为一别经年,已再无挂念,蒲一再见,往事却又历历在目。 高考之后,钟小文发挥自身优势,以优异的体育成绩考上了GT大学,正好也是岛上高校的成员之一,GW的邻居。今天出去逛逛,回来就遇到郭归问了。 回忆完过去忘不掉的甜蜜相思,自然要把握一下现在拨动心弦的再会。 留下手机号码和扣扣等联系方式后,小文和问问深情对望,艰难地转身离开,身影渐渐淹没在灰尘和飞扬的汽车尾气中。 ☆、利息 问问与小文的再续前缘让严默间意识到,有些关系不是逃避就能斩断的,必须正视。 例如,他和《英语听力》。 要追本溯源,回到刚刚相识不怕累的当初,屈指一算,也已两年有多。虽不如问问小文稳打稳扎的三年,亦相差不远。 总要有一方主动才能产生关系,而无论严默间去或不去,《英语听力》就在那里,不靠近,不疏远。 只能是严默间主动去上课。 时间:每周一晚上7:00-8:20,地点:实验楼B405。 无论时间还是地点,这《英语听力》的上课安排都有轻微的反人类之嫌。 一周七天,最令人绝望的无疑是周一。愉快的周末刚刚结束,身心还没完成假期到工作日的转换,整天的情绪大概只有两种:“啊,今天怎么还没结束”、“啊,什么时候是周末”。 好不容易把漫长的一天熬到太阳先生罢工,一看今天的安排,又多了第三种情绪:啊,怎么还有课。 于是刚燃起的一丝希望也随着太阳西沉了。 再看上课地点,实验楼。对一个沉迷玩乐,无心学习的人来说,教学楼和实验楼的区别,不是前者主理论后者重实践,而是后者更远,多五分钟的路程。 五分钟,五分钟啊! 五分钟可以斗一局地主,可以洗两件衣服,可以跑三个宿舍,也可以把所剩无几的积极性消磨殆尽。 B405,四楼,连楼层都比一般课程要高。 何等浪费时间,何等反人类! 连上课也是反人类的没课本!等等,好像选修课都是没课本的……靠,原来选修课都有反人类的潜质。 《英语听力》应该换个名字,《英语吃力》就很合适。没课本也就算了,交流所用还是外语,就好像白手起家,平地起万丈高楼,有种吉凶未卜,前方一直大雾的茫然失措。 唯一的伙伴是冰冷的电脑。可笑的是,它也是最大的敌人。上课的所有内容要打开电脑,戴上耳塞,仔细倾听,没有它,课程无法进行;也正因为它,死板的它,坚持按老师设定的它,听力一结束,就要面对老师的提问。 Excuse me?I beg your pardon? 死板的电脑,坚持按老师设定的电脑,当然不会理会严默间泣血的哀求。 平心而论,听力老师是蛮漂亮的。可惜,秀色可餐,也把严默间害得可惨了。 值得安慰的是,相逢的几十名天涯沦落人中,还有一名曾相识。 335一份子,严默间的球友,杨温仲同志,好巧不巧,也选修了英语听力这门课。 看到杨温仲同样无奈的笑,严默间识趣地没有问他是不是也挂了《校园听力》。生活已经如此的艰难,为何要揭一个可能存在的伤疤?男人何必为难男人。 在同病相怜的眼神交流中,计算机四班的两位难兄难弟坚持完了漫长的《英语听力》,漫长的周一。 期间吴语潆来了个电话,被严默间狠心挂掉。屡打屡挂的拉锯战也由这电话开始,持续到将近下课。 为表歉意,严默间决定回拨给吴语潆。 嘟……嘟……嘟……嘟嘟嘟。被挂了……看来某人在生气。 换成自己,被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挂电话,也不会好受,生气是应该的,继续打吧。 嘟……嘟……嘟……嘟嘟嘟。 再来。 嘟……嘟……嘟……嘟嘟嘟。 继续。 嘟……嘟……嘟……嘟嘟嘟。 不能停。 一次被挂,两次被挂,三次,四次……严默间算是明白吴语潆感受了。 尝试最后一次,还不接就放弃挣扎了。 嘟……嘟……嘟…… “喂!”这声尖叫可谓中气十足,把心底的怨念高高抛起,冲上云霄,再把重力势能转化为动能,从天而降,令人想起周星星震惊武林,无人能挡的如来神掌。 “吴同学,冷静点。”被打成□□样的严默间实在无力反抗,只能尽量躺个舒服点的姿势。 “你干嘛打电话给我?”熟悉的对白。 只是,看起来相似,感觉却截然不同,它仿佛在说——“你还打电话给我干嘛”、“你哪来的勇气给我打电话”、“有本事你就继续挂我电话”、“不给我个好理由你就死定了”……好可怕啊。 “刚刚在上课,不方便,所以就挂电话了。”似乎回到了烈日当空的夏季,汗水滴答滴的,但一点也不热。严默间强作镇定,硬着头皮解释。 “不方便接电话,连发个短信说一下也不方便?” “吴同学你真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 “刚才你挂了我十七次电话。”吴语潆突然换了个话题,或者,这才是正题,文化一点叫做“言归正传”,“所以我也挂了你十七次。” “你做得很对。”严默间这时候无师自通阿谀奉承的生存技能,有理无理,先上马屁。 “我很对,那就是你错了。”吴语潆同志的发散思维叫人折服,“错了,就要接受惩罚。我接你电话,不代表原谅你了。被挂十七次,是本钱,你还有利息要还。” “怎……怎么还?”严默间直打哆嗦。 “自己想。” 亲爱的数学老师,挂十七次电话的利息怎么算,你没教我啊。 “要不……”欠债人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地问,“请你吃饭?” “不够。” “加一个鸡腿?” “不够。” 加一个鸡腿的免费饭都不够利息,难道要……两个鸡腿?严默间犹豫了。 两个鸡腿是可以接受的,只怕是主动提出就通货膨胀,本来够的,也反而不够了。 “那就两……”严默间那个心痛,可还是得说。 “好,成交,两人一起去上课。”严默间还没说完呢,数词后面的量词和名词都没机会面世,就被吴语潆补充完整了。 “啊?”严默间傻眼,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啊什么啊,不愿意就算了,不用你还了。” “不要啊吴同学。能有机会和吴同学共同学习,是小弟的荣幸。这叫什么?那个……对,喜极忘形,受宠若惊。没错,惊喜过头,不知怎么表达。” “真的?” “真的!你听,我声音里奔放的真诚。” “好吧,这利息,勉强够了。” “好的,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一切到此似乎可以暂告一段落,严默间已经做好说再见的准备,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补上最后的问候:“别忘了请吃饭,加鸡腿,两个。” 啊? ☆、相思 要去GW的实验楼,可以绕过教学楼,踏青而至;也可以穿过教学楼,从连接两个区域的桥梁通过——这个“桥梁”可不是小学作文喜欢用的比喻,例如“语言是沟通的桥梁”、“微笑是通往理解的桥梁”,而是确确实实、物理形态上客观存在的人造物。 教学区和实验区之间共有两道拱桥,一曰相,一曰思,皆由石头打造,像弯弯的月儿,不管初一十五,天气阴晴。 谈到桥,人们往往会想到河,尽管河上未必有桥,桥下也不一定有河。 相桥和思桥下没河,但有湖,湖名相思。至于是桥因湖而得名还是湖为桥代言,就像鸡和蛋孰先孰后的问题,傻傻分不清楚。 关于鸡蛋桥,GW有两句故老相传的歌谣:一寸相思一寸桥,相思桥成相思消。歌谣并没提及相思湖,由此看来,相思桥成名更早的可能性较大。 湖边树木低垂,湖上天鹅嬉戏,优雅闲逸,和庄严肃穆的教学区实验区相比,简直就是个异类。也正因此,这一湖两岸成为学生们课余饭后常来之所。 严默间刚走过思桥,但他不是来散步的一员。作为一名童叟无欺的宅男,散步范围是不可能超出宿舍方圆两分钟的。 过桥,仅仅因为它是去实验楼的路线之一。 没错,又是一个星期一,又是一节《英语听力》。 依然是一个人,说好一起来上课的吴语潆还没到。严默间上星期已经在电话里说了时间地点,不太好意思同行,偷偷先出发来教室。 吸取上次上课被电话突然袭击,吓掉半条命的教训,严默间把手机设置成静音,取消掉震动,心安理得地坐等老师。嗯……还有某同学。 课程依然很难,节奏依然很快,严默间吃力地听听写写,忘记了约定,忘记了某同学。 直至下课,吴语潆都没出现。终于可以喘口气的严默间,也终于想起了她。 也许是临时有事来不了吧,打个电话问问。严默间如是想,掏出手机。 一个、两个、三个……十五个来自吴语潆的未接来电,三分钟一次,还有三条内容一样的短信:在哪上课? 糟了,关了声音和震动,完全没留意手机,赶紧回拨。 “吴同学。” “嗯。” “你是不是……”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严默间的问题被打断。 “好,你说。” “我不记得上课地点,想问你,打了十五个电话,发了三条短信,你都没回。” “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因为你觉得我喜欢你,但你不喜欢我,所以用这方式来拒绝我吗?” 对于严默间的不作为,吴语潆给出了她想象的答案,这个答案包含两方面的重要内容:一、不作为不是不能,只是不愿;二、她认为他不喜欢她。 两方面内容其实本质一致,都可以归根为喜欢与否的问题。 天地良心,严默间绝无半点不作为的心思,不是不能,也不是不愿,纯粹是不知道啊!至于他不喜欢她?就算谈不上喜欢,起码也不讨厌,不然吃饱了撑的才频繁打电话聊扣扣? 严默间对问题打好了腹稿,但他精神有点恍惚,注意力放到了另一句话上,一时之间忘了回答。 “你觉得我喜欢你”。 这句话还真说到心坎里了。所以,吴同学,是不是喜欢自己呢,要不要顺便问一下?严默间陷入了沉思。 沉默,有时候意味着难以启齿的默认。显然,电话那头的提问者也是这样认为:“好,再见。” 大姐,不带这么雷厉风行的。听着手机传来的忙音,严默间泪流满面: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 赶紧再打回去。 刚打通,立马被挂。 某人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看来,“再见”的意思不是再次见面,可能是再也不见。 有些伤感,但不相往来的结果,也在严默间意料之中,略感意外的是这结束的方式。在他想象中,应该是一直被动等人联系他,然后对方心生厌倦,两人联系一天比一天少,最后渐行渐远渐无书。 一般情况下,严默间不会主动咨询别人的联系方式,尤其是有好感的。他不习惯主动联系人,总觉得,即使拿了联系方式,最终也会因为长期的不闻不问沦为最熟悉的陌生人,乃至路人,不如一开始就没有联系方式,免乱心意。 当然,可以稍微浪漫一下,充分相信天亦有情。某天,也许已时隔多年,严默间匆匆走在拥挤的街道上,不小心撞到人,正要抬头致歉,时间就仿佛回到了那些年那些日。 魂牵梦萦的人啊,她终于回到了身边。笑容没变,严默间也还能脱口而出她的名字,可他还没来得及感慨缘来是你,对方先发制人的一句“先生对不起”就打消了他的满腔热情,然后牵着身边那个或帅气或朴实的异性离开。 先生,好一个先生。初次见面的人,以先生相称,不缺礼数;见到有学问的人,一声“先生”,透着尊敬。一词多用,怎么都好用。 可是,严默间更希望见到的,是另一种用法:“这是我的先生。”她向别人介绍他,面带微笑,欢喜中带着自豪。听听,“先生”,多美妙,比那些庸脂俗粉的“老公”、“宝贝”、“honey”什么的悦耳多了,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先生对不起。天啊,连姓都不带,说话的时候眼神还有小半飘到了身边人身上。是时间不饶人,无法再相认,还是记忆早蒙尘,姓名不堪问?无人知晓。 看来自己还是不够浪漫,结局都想不出一个完美的。严默间自嘲笑笑。 也好,虽然结束得早了点,起码比以后相看两厌或者因不可抗力分离而难过更值得安慰。 就这样吧。 再见。 只是有点遗憾,问题还没问呢。 ☆、忘不了 距离和吴语潆的“再见”已经半个多月,严默间的生活好像没变。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该煲剧煲剧,该玩游戏玩游戏,该上《英语听力》上《英语听力》,该逃课……管它,不该也逃了。 该寂寞,也还是会寂寞。 周潇良沉迷风花雪月,已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小情书;失散多年的钟小文同志,俨然把GW当自己家,几乎天天来骚扰郭归问,楼下的宿管大妈见到钟小文都干脆直接放行,不用登记了,郭归问不堪其扰,差点就在宿舍给他加个床位,也是没空关心国家大事;谢榛率倒是没变,继续《friends》,一部电脑顶六个人,生活满是空虚的充实,和瑞秋、莫妮卡、菲比、钱德、乔伊、罗斯都很熟,严默间?听起来是个本国友人? 能陪伴严默间的,也只有虐他千百遍,仍不得不待它如初恋的《英语听力》了。 寂寞如雪啊,连世界也仿佛在一夜之间完成了季节的更替,满是冰冷的空气,洗个澡用掉的热水都比平常多五毛。才十月中旬,冷风已嗖嗖地吹,真实得让人不敢相信是错觉。上网一查,冷空气入侵,原来真不是错觉。 莫非是环境影响,导致情绪低落?这念头只在严默间脑海存活了三秒钟,就被喧嚣的寒意捂死在厚实的外套中了。 又一个星期四下午,按照惯例,没课。 知识诚可贵,没课价更高。一个比往常价值更高的下午,理应好好珍惜。玩游戏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在寒风呼啸的大背景下,睡觉,无疑让人更难以割舍。 一晌贪欢过后,夜幕低垂。晚上六点多,没有闹钟,自然而醒。宿舍三人不知去哪鬼混,至今未返。 肚子不争气地抗议了几下,表现出化悲痛为饭量的大无畏精神。严默间本想叫外卖,一看宿舍,比家徒四壁的人还凄凉,人家还有四面墙,这里只有两面,还是去饭堂吃吧,至少有点人气。 上学期参加三下乡面试,也是星期四,也是六点多去饭堂吃饭吧。站在餐具区的严默间悠悠想着,莫名的有点出神。 一切仿如昨天,有些人的面孔还清晰可见。 好像……真的看见了啊! 手捧托盘的严默间,头发凌乱,两只裤脚高度不一,一只挽起了小半,另一只随便褶了两层;外套的衣领高高竖起,敞开拉链,可以看到里面的有领T恤,三颗纽扣只扣了中间那颗,衣领争先恐后地想突破外套的包围圈,只有半边勉强成功;脚下是风雨不改,不以天气为转移的人字拖一双。 睽别半个多月的眼前人,拿着私人订制的专属饭盒,头发没像往常那样用发圈扎起,自然散落;灰色毛衣牛仔裤,往下是见过多次的小巧拖鞋。 看来是跑来饭堂打包,虽然天气冷,也只是穿拖鞋将就着。 两人就这样来了个猝不及防的碰面。 伊人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正对着身边戴着眼镜的圆脸女生说:“美琪,这位就是我经常和你提起的严主任。” 圆脸女生高速挑出一双筷子和汤匙,递向严默间:“啊,原来你就是严主任,久仰大名。是不是要拿餐具?不介意的话,请一定要收下。” “那怎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严默间,很爽快地接过了餐具。 “我想起有急事要回去处理,先走了啊。”女生朝她的女伴挤眉弄眼一番,撒腿就跑,果然很急,其速度之快,一点不像还没吃饭。 这位同学,必须给你封个感动世界十大青年才行! 严主任和吴同学,在上课事件的不欢而散后,保持不联络将近二十天,终于再次见到了彼此,一时之间,竟不知该用怎样的心情和开场白来应对。 还是吴同学率先打破沉默:“主任,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呢?” 是啊,为什么呢?怕你还在生气,怕你又挂电话吧。 当然,要这么说,严默间就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了。而且,有时候问“为什么不”,不一定是想知道原因,把这个词去掉,或者换成“应该”,再把句子改成陈述句,反而更能解读作者本意。 英语的表达就更倾向于后者。例如,why not go home?直译为“为什么不回家”当然没错,但说话者想说的,或许用“何不回家”更好理解。语境可能是几个小伙伴在外面玩了很久,大家都觉得无聊,想回去了,偏偏又没人提出,然后有人说了这话。他不是想问原因,而是在提建议。 回到吴语潆的话,大概可以这样理解:主任,你应该打电话给我。 显然,这也是一个建议,对过去二十天的一个建议。 严默间突然就福至心灵了,他也许没有明白很多,但至少听出眼前人已经气消,或者捕捉到一个叫做“原谅”,别名“和解”的信号。和难得糊涂的郑板桥走了相反路线的他,没有傻乎乎地解释为什么,而是放下托盘,拿出了手机。 一度以为不会再惊动的号码,看一次惆怅一次、犹豫一次的号码,此时是无比的可爱。 “喂,吴同学。” “严主任,你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上次你不接电话,我不打通不甘心啊。” “对不起咯。那现在打通了,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巧了,我要说的,你也说了。” “那还真巧。” “是的。” “有没有更巧的?譬如在同一张桌子吃饭,同一时间走同一条路回宿舍。” “好像……就是这么巧呢。” 确实巧,因为,严默间也是这样想的。 吃完饭,慢慢散步,两人先回到了12栋楼下。 “我回去了。”风有点大,吴语潆的声音像发丝一样在风中凌乱。 严默间很有帮她理顺头发的冲动,但忍住了:“好。” 转身走了几步,严默间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亲爱的吴语潆同学,秀发飞舞,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宿舍楼下,看着他离开,看着他回头。 “还有事吗?严主任。” 没事,只是想再看看你,可是羞于开口。 严默间深呼吸,话到嘴边却变了:“吴同学,我还欠你一顿饭。” 债权人轻笑:“我还以为你忘了。” 债务人也笑:“忘不了啊。” “忘不了什么?” “你说呢?” “我不说,我要听你说。” “好,我说,你听。” “洗耳恭听。” “当然是忘不了……要有两个鸡腿啊。” “好吧,回宿舍啦。” “嗯,下次见。” 吴语潆最终没有探讨上次电话里的问题,严默间也没有提出当时的疑问。 这样,就很好。 ☆、时明月 331最近弥漫着粉红的气息。 原因当然是问问和小文的你侬我侬。郭归问嘴里说“好烦,怎么又来了”,脸上的笑容却是撕都撕不掉。 伊布拉音一般不在宿舍,表示毫无压力。天天在宿舍玩《闻道》的林榕凉,总感觉气氛很微妙,网络的世界也留不住他,假借备考公务员,跑去了图书馆。 剩下一个谢榛率,发现自己颜值已无法逼退小文同志,深感惭愧,无颜面对同室密友,决心增强自身硬实力,于是跑去……对,确实是跑,和林榕凉形式上的“跑去图书馆”是两码事,每晚去学校附近的中心湖跑步。 带上手机或者MP3,戴着耳机,甭管播放什么内容,加上在线的颜值,谢榛率俨然一个爱运动爱音乐的大好青年,让人心生爱慕。 看,迎面跑来的一个美女这不就放慢脚步,有意识地靠近谢榛率了? “hi,帅哥。” 帅哥、美女,烂大街的称呼,使用频率高,匹配率却在50%,甚至40%、30%以下。当然,各人美丑标准不同,可能有些人的标准是只要这样称呼的,就是帅哥美女,匹配率飚到100%也不成问题。 在谢榛率的二十多年人生中,以100人为例,其中90个会喊他“帅哥”,5个称呼“小帅哥”,剩下的则是“大帅哥”。一个“帅”字贯穿一生的他,对“帅哥”这一称呼实在听得太多,多到可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对于迎面来的美女,谢榛率其实也注意到了,因为莫名的熟悉感,还特意看多了几眼。至于那句“帅哥”,因为多年经验磨炼出来的免疫力以及耳机的格挡效果,完全没意识到是对自己说的,自动过滤掉,然后错身而过。 咦,美女竟然掉头来了个并肩前行。 好个巾帼英雄,这是要宣战比比谁更快的意思? 美女有约,敢不从命?谢榛率心中豪情激荡,脚下发力,步履生风,灰尘飞扬。 “等一等啊!”被拉开距离的美女急得尖叫跺脚。 “哼,才不会等你。狮子搏兔亦用全力,龟兔赛跑输在轻敌,我是不会动摇的。”谢榛率步子撒得更欢了。 美女力竭声嘶的爱的呼唤终于听不到了。 谢榛率停下来,找块空地坐下:“应该认识到实力差距了吧?要是你双脚的爆发力能有声音的一半,倒是能和我一战。看在你勇气可嘉的份上,姑且在这等几分钟。” 一分钟过去了,没出现;两分钟过去了,没出现;三分钟,四分钟……算了,回学校吧。 从中心湖回GW,要经过岛上的另一间大学XH。XH以音乐为主,其建筑也很有艺术气息,和其他大学泯然于众的千篇一律就是不一样,总能吸引路人眼球和驻足停留欣赏。 谢榛率也是被吸引的一员。可惜的是,晚上光线有限,看不真切,只能大概感受一下建筑的轮廓和韵味。 “好看吗?有空的话白天来好一些。” 怎么又有人搭讪?谢榛率纳闷:不要见人家帅就以为好欺负啊,人家可不是什么水性杨花的男人! 原来又是你,跑步被甩九条街的无名美女。 看到谢榛率看过来了,美女微微一笑,很倾城那种:“hi,又见面了。” “嗯,第二次见面了。”谢榛率数学还是不错的。 没想到美女数学更好,可能就是XH的学生,得益于音乐老师呕心沥血的教导:“不,三次。” 不会吧,这三次怎么来的,买二送一?谢榛率大惊。 “应该是两次吧?刚才跑步一次,现在一次。” 美女又笑,淡淡的,似乎带着忧伤:“你果然忘记了。” 谢榛率有点惶恐,还有点小激动。忘记?无缘无故怎么会忘记?这一听就是电视剧的套路啊,敢情自己还有做主角的命。 也许自己当年和眼前的美女有过一段刻骨铭心、惊心动魄、哀怨缠绵的爱情,无奈天意弄人,如今对面不识。 那天,两人正恩恩爱爱地牵着手,准备过马路,看到前方有一小孩,为了捡回飘到马路中间的气球,冲向马路中间。说时迟那时快,一辆货车从转角杀出,看它毫无减速的意思,对气球应该也是势在必得,就算得不到也要毁掉。 当时,谢榛率面临三个抉择,一是作为第三方的强力竞争者,发挥近水楼台的优势,率先抢到气球就跑;二是把小孩抱到一边,避免小孩和货车因僧多粥少发生碰撞,维持世界和平;三是冷眼旁观,为胜者加油,替败者默哀。 真要逐一分析,没几分钟得不出结果。这时候,谢榛率的身体帮脑袋作出了选择。 犯二青年在关键时刻二到底,选择了把小孩抱到一边。货车气不过谢榛率破坏比赛公平性的横插一腿,给了他一记神龙摆尾。于是,小孩没事,本应没事的第三方势力,谢榛率同志,受伤了。 首先,值得庆幸的是,世界和平的愿望勉强算是实现了;其次,人虽然受伤了,最有价值的一张帅脸还保持原始风貌;再次,一切的根源,气球君,也回到了小孩手里。 唯一的遗憾是,谢榛率受到轻微脑震荡,部分记忆缺失,忘记了与他携手过马路的心爱女孩,也就是这位说他“你果然忘记了”的美女。 荡气回肠啊,谢榛率这一番脑补,自己都差点信了,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对不起,我……记不住你了”,梨花带雨、杜鹃泣血的,令人动容。 千言万语在心,最后就化作一句:“您……哪位?” “您”,听听,多亲切而生疏的字眼,透着尊敬和距离。一个真正熟悉的人,会用这称呼吗?叫人何等难过! 可是,别怪谢榛率,他也是个遗失了生命中的美好的可怜虫。 美女拱手:“帅不如人,甘拜下风。” “噢!”谢榛率恍然,“原来是……那个……公交车上的……” 纠结半天,没能想出好的代号,叫“美女”倒也贴切,就是感觉太大众,不是很乐意。把人晾得久了点,谢榛率有点不好意思:“美女,怎么称呼?” 美女再笑,看来是有感于谢榛率的帅气,决心来个三笑留情:“时明月,秦时明月汉时关的时明月,XH大三学生。你呢?” “谢榛率,不用谢的谢,榛是木字旁,右边一个秦时明月汉时关的秦,率领大部队的率,GW大三学生。” “名字很适合你。” “你也是。” ☆、两个鸡腿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那些年欠下的一顿饭,那些年欠下的两个鸡腿,慈悲为怀的债主吴语潆再三研究行程表后,特别恩赐在“后天,风采园,晚饭”收取。 多忙碌的人啊,就算最重要的时间、地点、事情三要素,也仅用了言简意赅的七个字概括;多善良的人啊,哪怕是百忙之中,也抽出宝贵的晚饭时间以作分享。 长期债务压顶,弯腰驼背、呼吸不畅的严默间,终于可以抬头挺肚腩,少不了的当然是甜蜜蜜的谢主隆恩。 “后天”已至,人未至。 负责请客的严默间觉悟不错,自觉早到,再以更高的觉悟做好了吴语潆迟到的心理准备。 可是,也太久了,久到心里那关着猛兽“焦虑”的铁笼开始在时光的力量下腐朽,久到这猛兽也从开始的张牙舞爪变成现在的呵欠连天。铁笼打开,猛兽有气无力地赶走路过的苍蝇,根本没出来的意思:“怎么,还没到吃饭时间啊?” 必须打个电话教育一下这种时间观念淡薄的人。严默间呼出一个恶狠狠的呵欠,下了决心。 “喂。” “喂,吴同学,有没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好像是鸡腿的,而且是两个。” “抱歉啊严主任,我……来不了了。” 时间地点都是你定的,竟然说来不了?严默间好气,好想站在她面前,把两个鸡腿塞到自己耳朵,然后对她说:“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当然,他没这么做。人不在,鸡腿也还在打菜的大妈手里,他能做的,只是通过手机这一媒介,送上他的遗憾和关怀:“是不是邹美琪同志又拉着你绝食减肥了?吴同学,你身材够好了,要宁死不从啊。” 邹美琪,就是上次在饭堂遇到,和吴语潆一起,还给严默间递了餐具的女同胞,是吴语潆的好闺蜜。 “不是。” “那是你下午偷偷吃了好多零食,现在吃不下?” “也不是。” “是你今天没胃口,或者想到要和我一起吃饭就没了胃口,所以不吃?” “肯定不是啊!”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看来还是对之前的事耿耿于怀,不肯原谅我。” “不是你想的那样,原因我不想说。这顿饭,就当请过我了,好不好?” “唉,算了,你当我请过你了,我也当你还在怪我吧。没事了,你忙。” “严主任!!” “好像有人想和我说她不来吃饭的原因,我怎么没听到呢?” …… 沉默了一会,吴语潆似乎终于挣扎出了结果:“可恶,非要逼人说。这两天,脸上长痘了,不好看,所以不想见你了。” 长痘不好看,所以不想见。 多善良的吴同学啊,一心为人、不为自己,时刻准备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呈现给世人,哪怕只是一点瑕疵,在处女座的她、追求完美的她眼里也是个天大的错误,女娲石都补不回来。 第一最好痘不见,如此便可见个面。 何等崇高的追求,把从没脱离低级趣味的严默间感动得一塌糊涂。 “吴同学,别怕。我也两天没刮胡子了,你长个痘还是青春,我看起来就绝对又老又丑,比你惨一百倍。” “那我更不能去了,你会把我丑哭的。”说是会哭,吴语潆还是笑出了声。 “那怎么办?看来我只能以泪拌饭了。” “没办法啦,本女侠就勉为其难去施舍点美给你吧。” 女侠?听到这熟悉的称呼,严默间精神恍惚了一下,连刻在骨子里的“谢谢”都因为动摇而慢了半拍。 姗姗来迟的吴语潆运气不错,今天是雷母大妈当值,尽管鸡腿所剩无几,仍然打到了两个精神不知是否饱满,至少身体壮硕的鸡腿。 善良的吴同学无疑很懂借花献佛的道理,那头收下两个鸡腿,这头就把其中最大的一个夹到了严默间碗里,连拒绝都不给人机会:“痘痘代表青春,烧鸡腿会助长痘痘的,也就是对青春有益,正适合又老又丑的人重返十八岁。” 还能说什么呢?所以,鸡腿最终没塞在严默间耳朵,而是塞在他嘴里。 至于痘痘,大概是又老又丑的严主任眼拙,又或者得益于人类最伟大发明之一的化妆术,也可能是一美遮百痘,严默间并没在吴同学俏生生的脸上挖掘出太多明显的青春衍生物。 严默间其实想说:“吴同学,痘痘好像不够多,要不吃多个鸡腿补补?” 吃人的嘴软,碗里的鸡腿不经意间就剩一身铮铮傲骨了,也实在说不出口。 总不能再去刷卡打一个回来吧?万一吴同学趁机说“好啊,可是一个不够哦”怎么办?分分钟破产,眼泪流光,拌饭都没得拌。 “严主任,你为什么不说话?”严默间在天人交战,吴同学打破了沉默。 “哦,我只是有点伤感。” “怎么了?” “我在想,以后可能都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鸡腿了,这么一想就好难过。” “怎么会?饭堂经常都有鸡腿供应的,味道也和平常差不多嘛。”吴语潆又咬一口鸡腿,得出结论。 “不同的。”严默间大摇其头,“这个鸡腿和一般的鸡腿大不一样。” “嗯?” “你想一下,”严默间一脸神秘,“它经过多少人的手?厨师制作,大妈打菜,我吃掉,这里就至少三个人了,但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什么?”吴语潆好奇。 “最重要的是,到我碗之前,经过谁的手。” “到你碗之前……”吴语潆努力回忆,若有所悟,“是哦,果然不是一般的鸡腿。” “是吧,吴同学你也这样认为,那真不是一般的鸡腿了。” “所以呢,还想不想吃这么特别的鸡腿?” “那必须的,就为了我的十八岁,也得多吃。”严默间说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 “我看看。”吴语潆盯着严默间,语带惋惜,“唉,你说这八十岁的,要吃多少个不一般的鸡腿才能回十八啊。” 严默间摸摸自己的脸:“多多益善,能吃一个算一个吧。” “是吗?做好觉悟了?” 严默间把饭卡往桌上一拍:“虽九死其犹未悔!” “还九死,都当自己是只猫呢。”吴语潆笑。 “要是只猫,我应该是只懒猫吧。”严默间想了想说。 “那看来是懒死的。” “可能是。也可能是没鸡腿吃,饿死的。” “饿死九次,好惨。” “是啊。” “太惨不忍睹了,我决定回宿舍眼不见为净。” “好,我也要回宿舍,不给人看我惨死的可怜样。” “这么巧。一起?” “一起。” ☆、肖文琦 冷空气过去了,又回到一件衣服闯天下的潇洒岁月;严默间和吴语潆的争吵也过去了,继续之前有事通电话没事逛阳台的机械生活。 可是,据说冷空气还会卷土重来,两人是否会爆发新的矛盾?没人知道。 似乎一切都会过去,都会反复,只有时间的流逝才是永恒。 在严默间看来,可能还有一样东西也是永恒的:钟小文对郭归问无止境的骚扰。 瞧,小文同志又大驾光临331了。 时值全人类休假的星期六,冷空气刚刚才匆忙撤离,其喧嚣还在众人脑海盘桓,太阳先生比人民公仆还要人民公仆的一番阳光普照,可谓恰到好处,高一度嫌热,低一度也不是不可以。 温度适中的星期六,电脑网络齐备的宿舍,闲得蛋疼的大学生。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俱全,正宜玩个《魔手争霸》调剂心情,沟通感情。 开着语音,战斗正酣之际,钟小文来了。 当从耳机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问问”,严默间知道今天的游戏环节可以无疾而终了。 钟小文来GW多次,有过不下十次的前科,只要这样一吼,不管大事小事,各位,在忙?请把手头的事放一放,优先处理VVVVVIP钟小文同志的需求吧。不然,够你烦的。 根据严默间的经验,事情的轻重缓急可由钟小文的音量判断。音量和事情的严重程度成反比,音量大者,往往是遵循雷声和雨点的规律;音量小者,可能是严重到惊慌失措,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基本如此,偶有例外。 这声“问问”不是直接在现场听到,不好判断。听起来似乎不算大声,可如果是隔着门,甚至隔了一万公里传到,那就非同小可了。当然,如果按照常理,这么大的音量,也就是个不痛不痒的小事。 不管怎样,全军出击,赶紧解决问题继续未完的战斗。 “她说我在躲她。”钟小文忧心忡忡的,面前是郭归问那被几坨不知遭了鼻涕还是眼泪毒手、皱巴巴的纸巾占领的书桌,“非要跟我过来。” “噗……”纸巾军团又添一员大将。 观众的分量很足,至少数量上去了:严默间、郭归问、周潇良、谢榛率、林榕凉。 还有个邻校GY的廖资纹。 为了这哭哭啼啼的钟小文,众人可真是操碎了心,不知多久没聚一起的几个好基友也难能可贵地来了一次线下会晤。 “情况很严重啊。”严默间一脸凝重。 “是啊是啊,默间你也这么认为?”钟小文有点病急乱投医了,随便捡根稻草都以为能救命。 “太严重了。”严默间像在重申自己的观点,又像在回答钟小文,“能不严重吗?你说她都杀上门了,我连说的是谁都不知道。” “果然严重。”众人点头。 “啊?我没说过吗?”纸巾军团再次壮大。 “你说过吗?”众人齐力声讨。 “哦,是肖文琦啦。”纸巾军团领地再增。 肖文琦是谁?众人茫然。难道是个理应家喻户晓的名字,自己与世隔绝太久,所以孤陋寡闻到毫无印象? “肖文琦?好像认识啊。”不愧是和钟小文同志有着多年感情基础的郭归问,在众人还在听写单词犹豫着要不要再听一遍的时候,他已经快找到答案了。 “没错,就是她,就是她要跟过来。”钟小文点头。 “所以她是谁,肖文琦是谁啊!”众人恨不得一把掐死这两个打哑谜的。 “肖文琦么……”郭归问开启回忆杀模式。 她,肖文琦,当然是个女同胞。郭归问、钟小文、肖文琦,三人基本是同一时间认识。 这样的开头,容易让人误解。不知情的,可能会以为是青梅竹马的ABC三人,A爱B,C也爱B,B在二者之间犹豫不决,徘徊不前,甚至B爱A,B爱C,C爱A,A爱C,荡气回肠的一曲爱情赞歌。 事情没那么复杂。确切来说,肖文琦是郭归问和钟小文初识的源头和感情的导火线。 肖文琦就是钟小文初中入学那天搭讪不成反因此被举报的女生。正是因为她,郭归问做了一回钟小文的英雄,并和恰巧同班的他成了朋友。 缘分妙不可言,同班的还有另一位当事人,但不是强行要做英雄的那位举报者。没错,这位有幸同班的,正是肖文琦同学。 可能肖文琦同学一开始是自认倒霉的,任谁看到一个才发生矛盾没多久的人,心情都好不到哪去。只是,从她冰山般万年不化的表情来看,一般人实在猜不透在想什么。 还好三年初中生活都相安无事。 “所以呢?你怎么又招惹她了?”追溯完历史的郭归问虽然解释了当事人身份,还是没找到问题的答案。 “不是我招惹她。”钟小文愁眉苦脸的,眉头皱得和满桌的纸巾可以一拼,“是她招惹我。” “不会吧。三年同学,我和她聊得不多,但感觉可不像主动搞事的人,怎么会突然找你,是你惹到她了吧?”郭归问不信。 钟小文有点脸红,捏起了衣角:“其实……不是突然,我们……一直有联系。” “咳。”严默间装模作样地扮起了领导,“那个,小郭啊,我觉得组织的同志需要看一下肖文琦同志的照片啊。”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周潇良深以为然。 “没错没错,看看有没和我们叫板的姿色。”谢榛率再投一票。 “大家都看,我就顺便看一下吧。”廖资纹从善如流。 “照片呢?”林榕凉直指重点。 “对啊,照片呢?”郭归问望向钟小文。 “手机里有……”钟小文迟疑,“真的要看啊?” 众人:“你看我们像在说笑?” 穿着运动服的一男一女,坐在操场的长椅上,男的块头颇大,一脸懵逼,正是钟小文;女的比男的矮半个头,正拿纸巾帮男的擦汗,只能看到侧颜,却也赏心悦目。 “一朵。” “鲜花。” “插在。” “那个啥上。” 无端端塞了自己一把狗粮,严默间、谢榛率、周潇良、廖资纹那个悲愤啊,赶紧玩了个短语接龙平复心情。 “看来是家务事,我们帮不上忙了,各回各家,洗洗睡吧。”林榕凉以《闻道》多年培养出来的敏锐触觉作出了判断。 还是郭归问厚道:“初中还没见你们走这么近,都在GT读?说说什么情况吧,我现在还不知道你们发生过什么。” 钟小文摇头:“不是,她也在GW。” 通过整理意乱情迷的钟小文想到啥就说啥,左一撮右一茬的不着调言语,众人总算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钟小文和肖文琦因缘际会之下做了初中同班同学,两人住的地方其实也大致同路。回家沿途不是很太平,经常有小混混出没,敲诈路过的同学。 善良的钟小文同志把雷锋精神刻到了骨子里,也没多想,初中三年自告奋勇护送肖文琦同学回家。试过运气不好的时候与人数悬殊的敌军搏斗,惨败,但不幸中的万幸是总能护得肖文琦周全。 人心都是肉长的,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别说原本就不算有什么芥蒂,就算有过,也被时间抹得一干二净。 在钟小文懵然不觉中,似乎是巧合,学渣的他与学霸肖文琦上了同一个高中,继续重复初中三年的故事。 高考后,两人终于没在同一学校了——钟小文去了体育为主的GT,肖文琦则是GW。幸运的是,两个学校依然很近。据钟小文所说,报考GT,也是肖文琦给他的意见。 大学之后,肖文琦经常在课后跑去找钟小文,理由是“身体孱弱,需要加强锻炼,有个人陪才能坚持”,刚才看的照片就是一次长跑后的中场休息。 重遇郭归问后,钟小文有事没事就跑来331,经常缺席陪炼。一次半次还好,多几次之后,肖文琦不乐意了:你说是找老朋友,我信你,可你这比一日三餐还积极的,叫我怎么办?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就不能分配一下时间?严重怀疑你是不是找理由躲我。还敢说是来GW找朋友,我就突击一下看你是不是说谎。 当然,关于肖文琦的内心活动,纯属众人联系上下文脑补所得。 “她现在就在楼下。”钟小文说着,手机又响了起来,“催我下去了。” “一起下去吧。”郭归问叹气,“正好见见老同学。” 主角当然是初中同学三人组,余者各显神通,远远观望,细心倾听。 气氛虽然凝重,风却很平静,三人的对话尚算清晰。 “肖文琦,好久不见。”郭归问看着眼前一身运动服、皮肤还有点黑的女生,实在无法和以前那个瘦弱白净、沉默寡言的初中同学联想在一起。要不是有钟小文指引,走在校园遇到也绝对不会相认。 “郭归问你好。是有点久了,五年多吧。”肖文琦看一眼钟小文,“听小文说,你也在GW,难得有老同学同校,所以我也来看看,聚一聚。” “是啊,太难得了,小文也经常和我提起你。遇到小文也是巧合,当时还几乎认不出来呢。” “他经常提起我吗?我想应该不会。”肖文琦笑。 “毕竟学霸,这么肤浅的谎言,果然骗不了你。” “你这么说,我会难过的。” “别难过,我这就把小文物归原主。”郭归问眨眨眼,把钟小文往肖文琦一推,“有空再一起来看我。” “问问,我还不想走啊!”钟小文急了。 “滚,快滚。”郭归问笑骂,“331今天不接客了,下次营业时间另行通知。” 目送两人离开,《魔手争霸》党终于可以再续前缘。 “兄弟们,party time!” ☆、伤心人 岁月不饶人,期末来临之际,风华正茂的周潇良同志也迎来了他的二十岁生日。 二十岁啊二十岁,年龄还是一开头的时候似乎总感觉自己是个孩子,发发小脾气也无可厚非。当年龄读了道德经,领悟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道理后,十位数来了个鱼跃龙门式的进化,摇身一变,由一化二。 完了,这变化大概超越量变,去到了质变的禁忌领域。一夜之间,不仅大了一岁,还有了英雄迟暮的苍老感,似乎不能再任性,不能再耍小脾气,不能再吃垃圾食品,不能再熬夜,不能再没女朋友——最重要的这点,偏偏控制不了,令人难过。 一个叫做周潇良的孩子死去了,一个叫做周潇良的大人站了出来。 为祭奠那个十九岁就死去的孩子,大人周潇良约上严默间郭归问等三五好友,走上了通往“山丘”的道路。 “山丘”,岛上学子们的宵夜圣地,去那里当然是为了宵夜。 今天没去刘心语。 其实也很久没去刘心语了。去多几次之后就发现,刘心语所谓的师兄老板异常狡猾,同一款菜的分量是递减数列,价格则成反比。众人本想当面怒斥,但仔细一想,大家都处在物价飞涨的大时代,人人都是时代的牺牲品,就算不能同病相怜,至少也应给点理解。 再转念一想,不对,大家都是牺牲品,为何自己牺牲得特别多?于是有点愤愤然,转完念顺手转投了别家宵夜档怀抱。 GW众的宵夜新宠名曰“伤心人”。据说伤心人特别有怀抱,众人当时看到这名字就有种莫名其妙的共鸣,二话不说,选定了它。 虽然是机缘巧合之下选的“伤心人”,该店老板和周潇良却早已相熟。相传老板也是来自周潇良的故乡S省C市,但两人以前也是街上遇到,就算擦肩都不会回头的陌生人。 大学之后认识,能有今天的交情,套用一句老话就是,不打不相识。文明社会文明人,这个“打”,就不是古代的打架了,而是打赌。 那天正好是两年前,周潇良十八岁生日当晚。同为大一的新生,如今宵夜的几个人,满打满算,当时才认识几个月,正处在蜜月期,搞个宵夜作为某人的成年礼庆祝一下也是应有之义。 那时候还没“伤心人”,“刘心语”倒是有,但产生交集是下一次宵夜的事情,可以忽略。 这次宵夜去的是“鸿发大排档”。中规中矩的名字,看不出惊喜,想来也未必有惊吓。成年礼,安稳压倒一切,正常就行,就它了。 事实总是残酷的,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偏偏来了,学术一点来说,就是该死的墨菲定律果然发作了。 菜式,正常;价格,比较正常;酒水,异常。一般的啤酒都是十块三瓶,这里竟然是十块四瓶,可把宵夜众乐坏了,以为遇到大排档中最后的一股清流。 毕竟是刚成年的小伙子,还是太年轻,不知世道险恶。 几杯“十块四瓶”入喉,很快化作了相思,对“十块三瓶”的深切怀念——尼玛,竟有如此难喝之酒,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气息,这哪是什么清流,分明是下流、不入流! 有人把酒水比作猫尿,恐怕就是这种“十块四瓶”喝多了有感而发。 不知是脾气使然还是“十块四瓶”作祟,十八岁、血气方刚、满怀正义、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角,周潇良同志,拍案而起了,怒吼一声:“靠,真难喝,不会是假酒吧!” “这位先生,我不同意你的看法。”言论自由的社会,有人不平则鸣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在这店吃过多次,几乎每次都要喝上几瓶,以在下对酒的多年研究,虽说老板的酒不好喝,但也称不上假酒。” 正在气头上的周潇良可不懂什么叫商量,但争到脸红脖子粗也没能让对方妥协,最后决定酒的事情让酒来解决——从附近超市买酒对喝,谁坚持到最后证明谁对酒更有研究,以赢的人意见为准。 棋逢敌手,酒逢疯子,一轮火拼,可谓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满地的空酒瓶乒乓作响,和两人不绝于耳的“喝”汇成一曲相见恨晚的交响乐。 看起来,拼酒武斗耗钱还伤身,短时间也出不了结果,出了结果也要倒下一个,总不能对一个醉汉宣布胜利吧?这可比对牛弹琴愚蠢多了。两人思前想后,武斗姑且当是平手,用文斗决胜:大话骰单挑。 大话骰,先热身三局,正式比试十一局六胜者为最后赢家。 两个人的大话骰单挑,变化较小,根据对手习惯和透露的信息,常玩的人基本能猜到大概,最后骰子数量往往是一个之差,决定胜负的,可能就是一念之差,还有运气兴之所至的随机站队。 周潇良输了,虽败犹荣。对手在最后一局摇出了强力五个六,揭晓答案的时候,周潇良只能吐酒三升,竖起大拇指,送出“66666”的真诚赞美,承认败北,顺带承认的还有之前指责老板卖假酒的错误。 姑且称赢家为“真酒兄”吧,周潇良认输,他反而不乐意了。 “小兄弟,好样的。”真酒兄先和周潇良商业互吹了一波,“能赢小兄弟你,实属侥幸。我们也算投缘了,看小兄弟你也不是信口开河的人,这假酒一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们叫的酒,那里还有一瓶,兄台何不开来试试?”严默间就纳闷了,怎么一直没人提出互相尝一下各自的酒,先确认是否同一个世界同一种啤酒呢?当局者迷也就算了,旁观者呢?难道都是看场面过度紧张,顾着看戏,没空提醒? 事实证明,除了外观一致,真酒兄和GW众喝的并不一样。可是,给真酒兄的,是十块三瓶,给自己的是十块四瓶,就算是假酒,好像也无可厚非,起码还是符合一分钱一分货的规律的,于是GW众也熄了兴师问罪的心思。 原来大家都没错,只是价格不适合。 误会解开,真酒兄和周潇良拿起十元三瓶继续喝,现在就是慢斟细饮,无关胜负了。 酒到酣处,真酒兄长叹:“喝酒本是大众放松身心的低成本消遣,遇到这种十元四瓶的,实在大煞风景。以后,我要开个店,也卖十元四瓶,但卖的是十元三瓶的酒。” “好!”周潇良醉眼朦胧的,“那我以后一定去光顾你的店。” 一年多后,“伤心人”代替经营不善的“鸿发大排档”,在山丘站了出来。 真酒兄就是“伤心人”的老板。 ☆、ABC 快乐的时间过得特别快,又是时候和一个学期说拜拜。 过完周潇良的二十岁生日,期末试就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 尽管这辈子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学习和考试上,如果要问严默间哪一次考试最痛苦,他都会说:“这次。” 不敢说“下一次”,因为不知道会不会痛苦到没有下一次。重修的科目像一座座压在肩上的大山,时间推移会增加它们的重量,开始没感觉,久了就让人喘不过气,伸不直腰,笑不出声,说不出话,拉不出尿,睡不着觉,吃不香饭…… 天啊,竟有这么多坏处。最最最可怕的是,让人答不出题。 这还怎么过关?挂科——补考——重修——答不出题——挂科——重修——答不出题——挂科——重修……无限恶性循环。 不对,不是无限。大学就四年,一年只能重修一次,满打满算,一科最多也就重修三次,再过不了也不用烦恼了。 还好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不管那过去了的,会否成为亲切的怀恋。 最痛苦的期末试过去了,寒风带着令人欢欣鼓舞的假期为莘莘学子的生活接力。 人生苦短,暑假更短,寒假尤甚。而且,寒假接近新年,相对而言,回家、一到寒假就回家的学生比例都会比暑假要高。 和上个暑假一样,严默间又没直接回家。这次当然没“三下乡”,甚至连行李和心情都收拾好,就差出发去车站买上一纸车票了。 正打算把辛苦一学期的电脑关掉,让机儿也放个假之际,全年无休的手机以来电发表了有声的抗议。 “喂。” “严主任,回家没?” “没和吴同学告别,怎么敢回家?” “这个吴同学这么凶?连回家都要她批准?” “不是吴同学凶,是某人胆小。” “如果不凶,胆小也不怕吧。说到底还是吴同学凶。” “不一样的。如果正常人定义凶的标准为100,胆小的人可能看到50就怕了,但按正常标准,我们不能说50的人凶。” “哦~”吴语潆拉长了声调,“那胆小的某人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这问题不好回答。有人提问,单纯为了答案,但更多是有弦外之音,要根据答案决定是否奉上下一个问题。如果照实回答,答案当然是立刻、马上、right now、at once,但人有时候不能太老实。 直觉告诉严默间,现在就是不能太老实的时候。 来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吧。 “漫漫长假,什么时候回都是可以的。” 没事就马上滚回家,有关照一切好商量,完美。 “赏不赏面下午去唱K呀?” 原来弦外之音是音乐。就算五音不全,也是有过音乐梦想的,当然不是不可以。 “几个人啊?” “我和两个闺蜜。” “没了?” “还有一名男生。” 两男三女,比例尚算协调,可以。 “应该没问题,只是……”严默间想说不认识其他人,可能不太好。 “只是什么啊?”话没说完就被吴同学打断了,“有人请客!” “好!”什么转折都没了,只剩痛快,“我就想说,只是下午还没到,好急。” “行啦,中午吃完饭,楼下见。挂了?” “等等等等。”严默间想起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个……请客的好心人是谁?” “她啊,你也认识。” “不会吧?我印象中没人请过唱K。” “美琪,她拿了奖学金,回馈社会。” “我就知道美琪是个好同志。” “上次你还说过她坏话。” “不可能,没有的事,吴同学你一定记错了。” “是吗?” “对了,吴同学你怎么没拿奖学金?”机智的严默间娴熟地转移起话题。 “要是我们学院多一些严主任你这样的人才,我早就拿无数次了。” “啊哈哈,今天天气不错,宜出行,不宜谈学习啊。” “哦,那先这样吧,下午见。” “好的。” 早上有点冷,下午天气确实不错。每一缕阳光都像温暖的五线谱,让人很有就着鸟儿的伴奏弹唱一曲的冲动。 不过好像没有拿得出手的乐器,还是去KTV扯着嗓子嘶吼几句吧。 虽说岛上人口密度降低,381路公交依然人满为患,大概留守的同志们都在抓紧时间外出,风流快活。 目的地是位于SD商业区的ABC,设备条件几乎是岛上最好的KTV。 初听ABC这名字,严默间以为是个儿童英语培训机构,一度纳闷在以大学生为主的岛上搞这个,未免过于别出心裁。即使到了现在,他也不知道ABC的由来,这也反映出了严默间其实并不是很想知道,不然几年大学生活,总能摸索出七七八八。 据336的大艺术家,李蒙映同志,在其编撰的大学新手指南对ABC的介绍,“about being cool”,推断可知,ABC可能是关于如何耍酷的,倒也和培训机构有那么一丢丢关系。 来ABC除了可以感受好设备的魅力,还能顺手在SD商业区里面解决吃喝买的需求,尤其是吃,这是以购物为主的南北商业区无法媲美的。 严默间见到了吴语潆的两个闺蜜。东道主邹美琪已经认识,另外那个是生面孔。 生面孔竟然比吴语潆还要高些,这在女生中实在少见;表情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保护力场保持开启;手里挎着个包,像在提醒陌生的路人ABC们别妄图在她面前装酷,不然手提包打狗。 邹美琪很热情:“严主任,又见面了。” “美琪你好。”严默间不敢怠慢,万一主人不开心,今天的ABC可能就要以AA收尾了,“这样的见面,多多益善。” 东道主笑:“要多,那就难为我了。” 客人陪笑:“如果是我,一次就可以躺地上喊救命了。” 生面孔很忙,互相打了个招呼后就去打电话了,严默间没有自来熟的本事,自觉坐在一边研究歌单。 三小时的K歌时间,严默间和吴语潆还有邹美琪都合唱了好几首歌,自始至终没敢打扰忙碌的生面孔。 传说中的另一位男生,和严默间的不敢打扰一样,自始至终没有出现。 临近散场,生面孔又接了个电话,先撤一步,剩下三人讨论过后,感觉SD商业区物价杀伤力偏高,决定回北港村解决晚饭。 众所周知,选择困难症是完美贯彻在每个人几十年的吃饭生涯的。往大来说,是选择多起来之后的现代社会人都要苦恼的问题。也许有人说不难,那些人多半是把这个困难抛给了家中父母、贤淑良妻或优质的同居密友。 真是悲剧,没得选择要烦,有得选择也要烦。 面临人类共同难题的三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也许最轻松的做法:把选择权交给别人。 真叫人感动得热泪盈眶,共产主义一直追求的天下大同在这一刻终于实现。 人人都不想做选择,可总要有个结果。势单力薄的严默间,众望所归之下只能含泪做了个艰难的决定:不如就去沙县小吃吧。 谢天谢地,没人有异议。 两位女同胞点了云吞饺子,严默间则选了老相好扬州炒饭。 想着礼尚往来,投桃报李,严默间打算这顿饭就由自己慷慨一下,女同胞们却不同意,尤其是拿奖学金那位。 “说好今天我请客的,现在还没到明天吧?”很有时间观念的邹美琪如是说。 “你都请了唱K,总得给个机会我请吃饭。你看我也请不了太高档的,这沙县刚刚好。”严默间当然要抗议一下。 “这样吧,”吴语潆提出建议,“这次就AA了,下次再研究谁请客。” 严默间还想争取一下,邹美琪已经高举筷子表示赞同,只能作罢。 吃完饭,邹美琪有事先回宿舍,剩下两人在校道慢慢走着,忽然就沉默了下来。 糟糕,两个人面对面就不知道说啥了。严默间无奈地想。 还是网络和电话更能聊,这就是理工男典型的闷骚吧,看来还得我打开话题。吴语潆想。 “严主任,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说一起唱K的是你和两个闺蜜,还有一名男生,那名男生是谁。” “你就是那名男生啊。” 好像没什么不对,但是按当时的情况理解,这个还有……应该是指他之外另外其人啊!这究竟是有意误导还是想太多?严默间陷入了沉思。 “你是不是有点不开心?”吴语潆小心翼翼地问。 “为什么要不开心?” “三个女的,只有你一个男生,然后感觉不自在。” “吴同学,你太小看我了。”严默间一脸痛心疾首,“怎么说我也是个正常的男人,看到美女只会高兴,怎么会不开心?况且是三个美女,那可不是三倍,而是指数增长的。” “那就好。”吴语潆舒了口气,“以后继续叫你?” “还是那句话,多多益善。”对吴同学的好意,严默间当然是笑纳的。 只是……也没多少机会了吧…… 尽管是四年制,可大四基本没课,各自忙着找实习、找工作,大三的第一学期已经结束,分别,还会远吗? ☆、新年 每个新年都有三大主题——祝福短信、春晚、探亲访友。 多年不变,弥久却无法常新。 尤其是祝福短信。 第一个把美女比作鲜花的是天才,第二个是人才,第三个起,说一句“在下不才”,就完全没有谦虚的成分了。 集中在除夕之夜爆发,内容五花八门的祝福短信,对大部分人来说,就是把“在下”变为“不才”的上佳工具。 你收到村里二狗发来的短信,仔细一看,哟,这小子,平时说个话都逻辑混乱不知所谓的,这短信,倒是文采斐然,敢情表面的蠢萌和岳不群的君子一样,只是伪装啊。 “叮”,二狗他弟三傻也来凑热闹,赶紧拜读一下。不错不错,俩人看来是亲兄弟,日常表现和短信水平都可谓棋逢敌手,不分伯仲,用一个词形容,就是大智若愚。 各路好汉的祝福短信络绎不绝,一次又一次刷新你对他们水平的认知。 人的一生,果然会有人惊艳你的时光,甚至不止一个,你暗自惭愧:看来来往得太少,了解过于片面,以后绝不能这样了。 等等,这条短信……结构严谨,修辞精妙,词藻华丽,感情细腻,堪称祝福短信的不二之作啊! 不二个鬼啊,刚刚就见了一条! 随着短信越收越多,消费了你一次次惊叹的精品,终于露出神秘身世的冰山一角:原来它们都是双胞胎、三胞胎、四胞胎甚至N胞胎! 要把多胞胎政策执行得如此彻底的,除了传说中的“Ctrl C”转“Ctrl V”,恐怕是别无他法了。 只要愿意,谁都可以。 严默间不愿意。不愿意绞尽脑汁去苦思,不愿意“Ctrl C”转“Ctrl V”,甚至不愿意发短信。 网上搜搜,准备好内容,把分组的联系人全选,点击发送,完成任务。年年如此,流于形式,名单里有谁可能都不清楚。如果无聊一点,查看一下记录,也许还要惊呼:“啊,怎么也发给ta了?” 用形式主义去维系感情,虽然看起来楚楚动人,可惜脆弱纤细,不堪一击,正如短信内容,本是智慧结晶,奈何苍白廉价。 严默间的的高冷和矜持在收到一条短信后终于低下了倔强的头颅。 “主任,新年快乐。” 温度不同的A与B相遇,根据热传递的规律,必有一方给另一方温暖。 这条六个字,附赠两个标点的短信,无疑是高温的一方,而且还不是一般高温,不然严默间怎么感觉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这个冬天,根本不冷! 大道至简,就是这样一条简明扼要的短信,不华丽,没修辞,却比那些堆砌了不知多少乱七八糟东西,拾人牙慧的所谓精妙之作好多了。 至少严默间看了有回复的欲望,甚至想回赠乱七八糟的几百字。 遗憾的是,几百字太多,心有余而力不足,构思太久的回复也会在某种程度上失去它真正的意义。哪怕不能秒回,分回也是应有的礼仪。 “吴同学,同乐。” 就这样吧,简单点,祝福的短信简单点。 短信发送成功,等了一会,没收到回复。 很好,非常好,严默间很满意。要是吴语潆再回一条短信,自己也要酌情回复,万一一发不可收拾,你来我往,你唱我和,你追我赶,你进我退,最后闹个你死我活的,多麻烦啊,而且每个月短信可是有限制的,超出要一毛钱一条呢! 亲朋的短信轰炸持续到晚上一两点才不情不愿地偃旗息鼓,正如那不绝于耳的鞭炮声。 这也是严默间颇为头疼的。 虽说是喜庆的日子,放个鞭炮也是传统庆祝方式,有人喜欢热闹有人喜欢安静,这也无可厚非,但是,能不能别到这么晚,影响睡觉也就算了,听个歌都听不清了啊啊啊! 每个除夕夜,严默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在大年初一的早上六点多爬起床。 能在把人冻成狗、全民放假的新年做到早起的,不是领悟了早睡早起养生之道的有识之士,喜欢看凌晨四点太阳的观光者,就是把早起养成了习惯的某一代人,或者有不得不早起理由的可怜人。 透支身体玩乐和晚睡晚起才是年轻人的常态,严默间不服老,所以早起的他只能是个可怜人。 早起的理由是回故乡拜年。还乡啊,可惜没衣锦,棉衣倒是穿了一件。 拜年可以列入新年三大主题之一的探亲访友。无论功成名就还是碌碌无为,探亲可能是在外闯荡的人儿新年最重要的活动。儿时玩伴,暌违多年的亲戚,素未谋面的兄弟姐妹,单相思、暗恋或者两情相悦的意中人,都不排除在探访中一一见面。 对严默间来说,拜年的意义在于和包括爷爷奶奶在内的部分长辈互刷存在感,重新认识那些已经叫不出称呼的亲戚,听一听已经用一晚实现审美疲劳的鞭炮声,再顺便感受一下村里的人丁如何兴旺。 年复一年,除了把人变旧,似乎找不出新意。 不对,新意还是有的。看,村里又多了几对新人,手牵手的,脸带红晕,旁若无人秀恩爱,恨不得全世界都发来贺电,吼出比鞭炮还大声的祝福。 初一拜年耗时一天,当天回现居地,远方的亲戚在这几天陆续回来,之后也要回故乡再聚几次,另外再和初高中同学选择性聚一聚,就是严默间在新年的主要安排了。 至于小学同学,由于时代久远,当年科技不够昌明,联系方式严重匮乏,大部分已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剩下几个除尘成功的,也因久疏问候,寥寥几句家常之后客客气气地装忙去了。 这一忙,可能要忙一辈子吧。 如果不是经常见面,聚会的时候都难免要感慨造化弄人,时间造人。 当年信誓旦旦说要单身一辈子的,竟然也拖着个鼻涕虫来喊叔叔了,还厚颜无耻地伸手要红包。 严默间看着自己的左右手,不禁替它们难过:可惜你们最熟悉的不是打人,不然给这些臭小子一巴掌多好。 有人想聊风花雪月,诗词歌赋,有人却喋喋不休地说家长里短,奶粉贵贱,这种时候,严默间就尤其怀念在学校的日子,怀念和某人的无话不说、不说也不要紧。 假期啊,太长了,快快结束吧。 ☆、后悔 严默间后悔了。 也许不应该期待假期太快结束的,新学期远没有想象中愉快。 课程密度高到让人产生密集恐惧症,就连以往自由活动的晚上也被无情剥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偷得半日闲。 其实晚上可以选择不去上课,不过懒散如严默间,也还是咬咬牙去了。 究其原因,可以上升到关乎毕业的层面。 晚上没有必修课,是GW雷打不动的传统。所以嘛,晚上的课程肯定是选修课。既然名为“选修”,必然有做选择的人。正常情况下,选修课是个单向选择——学校列出课程表,学生根据自己时间选择。 这次有点不同,学校先帮忙选了课程,学生要选择的,是拒绝或者接受。为了让学生更理智地选择,学校顺便给了个小小的温馨提示:完成该课程并取得及格,等价于完成专业实习。 要顺利从GW毕业,三大条件缺一不可:所有课程及格、参与社会实践、通过专业实习。 本以为要像无头苍蝇一样满世界碰壁才可能完成的专业实习,学校竟然贴心地做了安排? 这可不是玩什么威武不能屈、不受嗟来之食或者自力更生、艰苦创业,为把自己锻炼成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社会主义四有新人而奋斗的时候,严默间在自由与毕业之间挣扎三秒,含泪投入了晚上上课的洪流之中。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泣不成声。 没时间玩游戏,没时间煲剧,没时间打电话,没时间见人,何等充实的生活,充实到假期时嗤之以鼻的无所事事也卡哇伊起来。 实习课要上到晚上九点四十分,从教室走到教学区大门,正好遇上撤出图书馆的大部队。 浩浩荡荡的大军很快兵分两路。这两路兵马,一路继续前行,一路开始驻军人满为患的隧道。 如果要给他们起个名字以示区别,就叫“伞兵”和“水军”吧。 春雨绵绵,不绝如思。 严默间很淡定。去教室就会背书包,雨伞一直扔在书包里,怎么也不会忘带。所以,他也是光荣的伞兵一名。 尽管隧道的人像本学期课程一样密集,严默间还是一眼看到了在等雨停的某人,那个应该是刚从图书馆回来的某人。 严默间要感谢多年的饭堂生活,不仅饭量见减,节约粮食,还娴熟掌握了见缝插针的本领,可以游刃有余地在千军万马中完成看似不可能的直捣黄龙任务。 某人没留意到严默间的靠近。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严主任,这么巧。”听得出,遇到熟人的吴语潆很开心。 “是啊。”严默间看着隧道外的雨帘,“下雨天了。” 吴语潆眨眨眼:“怎么办?” 怎么办?我好想你呗。 严默间这样想着,然后演绎了什么叫心口不一:“不怕,我有带伞。” “可是我没有。”她好像有点失望。 “我有开心的事,把它告诉别人,别人因此而开心,开心就变成了双倍;我有伤心的事,把它告诉别人,别人一起分担,伤心就会减半。”严默间忽然说起了似乎不相干的事。 偏偏吴语潆好像还明白了:“你意思是,你有一把伞,我们一起用,我们就都有伞了?” “吴同学,你真聪明。”严默间赞叹,把伞递给吴语潆,“来,拿着它。” “你是要我撑么?”吴语潆一边表示不解,一边接过伞。 “只能是你撑了,我帮不了忙。” 吴语潆急:“你要一个人走?你没伞,要去哪里?一起啊!” “不行。”严默间答,“这把伞太小了,只够一个人用,我去找其他有伞的同学一起。” “好吧。”这下可以听出吴语潆真切的失望,“下次再还给你。” 严默间是冒雨回到宿舍的。 本来确实想找同学蹭伞,奈何蹭多伞少,只是送个伞的时间,能走的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不是名伞有主就是和他一样孤独的守望者。 罢了,回去也是洗澡时间,重温一下雨中奔跑那狂野的浪漫吧。 春寒料峭,加上贵如油的雨水,严默间感受到了冬天的余威。回到宿舍后的喷嚏三连发,让他进一步意识到革命本钱的积累不够。 第二天醒来,严默间感觉脑袋和喉咙都隐隐作痛,但最痛的,还是自己的心。 可恶,果然感冒了。早知道就耐心等一下停雨,或者厚颜无耻地逼那些回到宿舍的人送伞。 还好今天是星期六,不用上课,不然还得请假。不对,能有正当理由请假是好事啊,反而是好好一个周末,病恹恹的,无所作为,白白浪费,亏大发了。 这样一想,严默间心更痛了。 手机也幸灾乐祸地响了起来。 嗯,在哪呢?怎么找不到? 对了,睡觉的时候忘记把手机放床边了,应该是在下面的电脑桌上…… 绝望,好绝望,竟然要一个病人离开温暖的被窝,惨无人道,惨绝人寰,惨不忍睹。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一定是心在被窝,身在床外。 如果是同学,现在是周末,无非是关于玩的,肯定没要紧事;基本不可能是父母,平常都是晚上才通电话。 这电话,不接也罢。 终于消停了。偃旗息鼓几分钟后,严默间迷迷糊糊将睡未睡之际,不要命的铃声又响了起来。 还让不让人活了!再响就把你砸了! 可要砸了它也得起床。算了,还是原谅它,接一下电话吧,还能省下换手机的钱。 眯着眼从床上爬下来,听声辩位摸到手机,依靠手感按下接听。 “喂。”有气无力的,把严默间吓醒了。这还是自己的声音? “严主任,这么久才接电话,是不是不要你的雨伞了?” 虽然刚赚了个手机,送个雨伞也是荣幸,但这样就少了个见吴语潆的理由,严默间还是忍住了慷慨:“要,当然要。你是要现在还给我么?” “你不方便的话下次也可以。” “那就现在吧。” “好,宿舍楼下见。” 远远见到吴语潆,严默间沉重的脚步也轻快起来。 “谢谢你的雨伞。作为回礼,这个送给你。”吴语潆递过雨伞和一包东西。 “举手之劳而已。吴同学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 “不好意思你收这么快?” “我意思是,吴同学送的,怎么好意思不收?” “不收就不用不好意思了。” “那怎么行?就算不好意思也必须收。” “沙琪玛,肚子饿了可以吃,煲剧无聊也可以吃。不过,看你脸色和听你说话的声音,感冒了?病好之前最好还是别吃。”细心的吴语潆没纠结收不收的问题,关心起严默间的身体来。 “有点吧,问题不大。” “昨天见你好像都没事,不会是借伞给我自己淋到了吧?”看不出,这吴同学还有侦探的天分。 “怎么会?前几天都这样了,只是今天严重了些。”严默间当然矢口否认。 “是吗?最近气温变化大,注意身体啊。”吴语潆不置可否。 “你也是。” “听一个病人说保重身体,真有说服力。” “那必须的,以身说法。” “好吧,病人先生,请回去休息,再恶化了,小女子可担当不起。” “那我走了,别想念我。” “不送。” ☆、失踪 GW计算机专业的大三学生备受课程煎熬,周潇良却不在此列。 他失踪了,仿佛从没存在过。 新学期开学当天,没出现,可能是搞错日期或者忘记买票,来迟了;几天后,还是没出现,看来不是日期和车票问题,纯粹是假期后遗症发作,打不起精神来学校;半个多月后,依然没出现,事情就有点蹊跷了。 扣扣不回信息,打电话没人接,要不是周潇良宿舍座位上留下的几本课本和一些私人物品,严默间等人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错乱,无端端记住了一个子虚乌有的人。 有些人,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周潇良的消失,让几个好基友开始怀念从前,一不小心就会触景生情。 玩《魔手争霸》选了个黑不溜秋游侠,想起这是周潇良最喜欢用的英雄;点外卖叫了份土豆炒肉,吃着吃着想起这是周潇良的最爱;偶尔宵夜去到“伤心人”,莫名的就有点伤感;打算逃课,上扣扣寻找战友,看到灰暗的头像,突然就悲从中来;就算坐在宿舍,不小心瞥到书架上的某本书,也不禁黯然神伤——周潇良留下的其中一本课本,正是同名、同一出版社之作…… 周潇良啊周潇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在哪呢? 周潇良休学了。 在同学朋友面前乐观开朗、嘻嘻哈哈的周潇良,其实过得比一般人艰难。 高二之前,周潇良还是个没心没肺的不良少年。抽烟、喝酒、打架、把该用在学习的钱拿去网吧,三天上课两天宿舍,还有一天教室补眠,成绩稳定是最大的优点——虽然是稳定的低分。 就算是最大的优点,也不够突出——有几个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无论怎么难于上青天的考试,总能拿到倒数第一,而周潇良,全班六十人,老在四五十名徘徊,可谓比上不足,比下也几乎花光所有运气。 把高二说是改变周潇良一生的节点并不为过。 如果不是一场意外,周潇良会不会改?没人知道。 意外毕竟是发生了,没有如果。 周潇良的父亲去世了,病重,不治。病情不是和爱情一样突如其来,是冰冻三尺的非一日之寒。周潇良父亲早已染病,只是一直在儿子面前假装没事,可惜坚强敌不过病魔,前前后后坚持了一年多,终于还是撑不住了。 人的成长也许是需要祭品的,这祭品,可能是自己,也可能是他人的牺牲。 哪怕不愿意,在眼泪和悲伤的灌溉下,周潇良成长了,就像千树万树梨花遇上春风,一夜之间就盛开了。 年少轻狂只剩年少,每晚逃出宿舍、杀往网吧的大军少了一名主力,频繁出没于办公室讨论问题的则多了一个新面孔,士多店老板也哀叹近期生意欠佳,愁白了几根茕茕孑立的头发。 这一番发奋不得了。周潇良印证了什么叫“后来者居上”、“后发制人”、“好戏在后头”,一路翻山越岭,先是抢占班中前十,再拿下级中前百,成绩还在稳步上升,不知吓跌多少眼镜。 高考结束,周潇良以优异的成绩迎来了GW的通知书。 进了大学,周潇良紧绷的神经大概是放松了,有点故态复萌的趋势——不,不是趋势,确实故态复萌了,只是收敛了很多。熬夜玩游戏、逃课、上课睡觉……这些旧社会的腐朽势力,在周潇良有意无意的忽略和放任下,顽强地抬起了头。 接下来的战局可以用节节败退来形容,这也是部分大学生自知而不自强、痛苦而不痛改的悲剧现状。 所有事情都有个保质期,值得庆幸的是,周潇良这次悲剧的保质期并不是一辈子。 然而,一次悲剧的结束,并不是所有悲剧的终结。 周潇良其实在失踪前回过学校。他这次回校比较早,早到同班的没一个人到。 来学校没多久,周潇良就接到在外打工的姐姐电话,得知一个沉痛的事实:邻居告诉她,母亲病了,行动困难,她必须回家照顾母亲。 父亲去世之后,母亲和姐姐一直是家里的经济支柱,母亲的这场病,意味着家里的收入会成为一个大问题。 虽然姐姐没有明说,但周潇良知道她的意思:弟弟,家里需要你。 被需要是好事,可社会已不止一次告诉世界,不是所有的好事都能愉快地去完成。 好心扶起摔地老人的,没得到感谢,反被讹诈;善意帮助跪求葬父钱的路人的,一段时间后发现那人还在葬,只是这次变成了葬母;慷慨借手机给人打电话的,可能遇到个跑步高手,手机转眼去到了千里之外…… 被需要的周潇良,面临着是否回家的选择。更严格来说,应该是是否离校。目前的主要矛盾是生产力跟不上日益发展的物质需要,如果在学校也能解决矛盾,那是否离开都没关系。 所以周潇良走了,带着满腔的不舍。他只和辅导员刘梨瑜老师说了这事,没和任何一位同学说。 他生怕说出再见就忍不住泪水,舍不得离开,生怕这声再见会成为永别。如果这样,不如让大家的记忆停留在最快乐的高声欢笑,最粗鄙的激情对骂,最作死的互相灌酒,最忐忑的携手逃课,最无助的考试挂科……吧。 休学的周潇良去了S市打工。工作很辛苦,但和大家离别的悲苦相比,也不算什么。难怪有人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对比就发现没想象的厉害。 如果说有相互作用的都是力,那思念也可能是一种力。周潇良在思念GW的众人,GW众人也在思念周潇良,只是不能确定这思念是否发生在同一时间。 周潇良偶尔还会想起赵可人。说是偶尔,倒不是因为没心没肺,实在是因为工作太忙,或者是潜意识用繁忙的工作来麻痹自己,麻痹思念。一想起她,他就心生惶恐,感觉自己成了个当世陈世美,不,也许更恶劣,恶劣到糟糠之妻想追讨情债都不知从何着手。 好像也不对。想入非非什么呢,人家好好一个妹子,清清白白的,可没答应你什么,就是个普通朋友而已。 周潇良暗自叹息,“啪”,好像听到了什么碎掉的声音,某个部位隐隐作痛。 “都在干什么!是不是十一点半就想着吃饭,偷懒不干活了?都给我动起来!”主管的咆哮又在耳边响起,打断了周潇良的胡思乱想。 也对,有空想人不如想想中午有什么吃,几点可以吃,希望不要像GW饭堂那样千篇一律。 啊呸,怎么又想起GW了。 ☆、果然是ta 人的记忆也有保质期。 那些原本可以触碰到心灵深处的事物,再次出现在严默间眼前时,留下的感觉已经是“啊好难过”、“难过”、“哦见过”、“哦”的渐进式平淡。 所以严默间也明白了,荧幕上卿卿我我的情侣,一口一个小甜甜的,转眼就卿是卿,我是我,品尝分手的甜蜜的,实属正常,最多就是在真实的生活上来了点艺术的夸张。 既然有一见钟情,为何不能有一贱绝情?正常,太正常了。 存在即合理,一切都很正常,甚至不太正常的学习生活,也回到了正常的轨道。 没错,经过漫长而艰苦的三个月洗礼,蛮不讲理地剥夺夜晚自由的实习课程终于在老师的祝贺和学生的欢欣鼓舞中顺利闭幕。 终于迎来离别,自认生性冷淡的严默间在欢欣鼓舞之余也不免有点伤感,还好这点小情绪在看到实习证明后就自觉退散了。 社会实践已经解决,实习证明到手,就差一份实习报告了。啊,实习报告?这三个月学到的东西,似乎在学生和老师挥手作别中也有急事先走一步,跑得无影无踪了。 一定是离愁别绪作怪,严默间感觉自己又想哭了。 幸好困难总比办法多……不对,是办法总比困难少,啊呸,办法总比困难多。众人拾柴火焰高,团结就是力量,团结众人,没什么不能解决。 借鉴了格格巫、谢榛率、007、林榕凉等大量强力队友的实习报告,取其精华,加上自己的糟粕,一篇几千字的大作终于完成。 严默间反复欣赏几遍,越看越满意,挑出几个错别字后,更是陶醉于自己的好学上进和不耻下问。 接下来就是学院的审批了。 审批其实问题不大。实习报告的初衷是强制要求学生回忆学到的东西,发展到现在,已经被敌对势力的形式主义打入内部,有了坚实的课堂考勤基础,只要字数够,通过不用愁。 不思进取的严默间沉迷于专业实习的自我满足,就感觉自己忙成陀螺转不停,对面楼的吴语潆可没他这么没追求。 实习、专业资格证、托福……五花八门的考试安排得满满当当,吴语潆连喊辛苦的时间都没有。况且,她也不觉得辛苦。 自己选的路,为何要叫苦?怕死别当兵。吴语潆是这样认为,也是这样督促自己的,如果觉得辛苦,那一定是还不够强大,不辛苦才怪。 虽然不辛苦,忙却是不可避免的。专注可以提升,时间不能翻倍,该忙就闲不下来。 真要说起来,严默间是闲里装忙,吴语潆是忙里偷闲。 临近期末,考试步步紧逼,闲里装忙的再也不用装,忙里偷闲的反而不用偷了。 唉,毕竟能力差距摆在那。 闲下来的吴语潆决定去图书馆翻翻书放松一下。 图书馆人满为患,吴语潆从一楼跑到四楼,也没找到一个人口密度低点的位置,于是又跑回一楼——将就着找个位置,走的时候也方便些。 这寸土必争之地实在可怕,现在想将就也似乎没位置了。 吴语潆很苦恼。 找到了,终于。一个阴暗的角落,虽然已有先行者,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正好有个空位。桌上没书,椅子上没杂物,应该是无主之地。 能在这时候找到的空位,其质量显然是不容乐观:灯光差,距离出口远,偏偏还经常有人路过。看旁边的仁兄,早已无心学习,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散发出学霸勿近的萎靡气场,几位邻居受其感染,打起长短不一口气各异的呵欠,看起来很有和周公一起解梦的冲动。 身为处女座的一员,吴语潆有时候也会犯一下追求完美的毛病。这样一个与追求南辕北辙的座位,说实话,她内心是拒绝的。 看到附近的人盯着座位,饿狼扑食一般的凶狠目光,明显加快的步伐,吴语潆意识到人从一而终是好事,但有时候也应适当放下身段,放下矜持,曲线救国的迂回战术还是很重要的。 现在,就是这个时候。 轻轻向前迈上一步,把背包往桌上一扔,宣布主权,成功。 饿狼们捶胸顿足,痛哭流涕。 naive,吴语潆轻蔑一笑。 既来之则安之,吴语潆没立即开始学习,又看了一眼沉睡的仁兄。 这身材,这衣服,果然很熟悉啊…… 严默间醒了。 凭着丰富的图书馆休养生息经验,不需要闹钟,总能在半小时左右醒来,然后进行聊胜于无的翻书工作。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人的感情,受伤的身体,经验的多寡,心智的成熟……还有身边的座位。 严默间依稀记得,入睡前空位还很多,哪怕两脚一伸来个平卧也不是不可以。仅仅半小时,演变到伸个懒腰都可能打到半个人。所以说,什么最重要?资源! 意识逐步回归,智商回到正常水平,严默间注意到目前的邻居,一个低头学习的短发女生。 这身材,这衣服,果然很熟悉啊…… 严默间产生了和吴语潆一样的想法,他决定确认一下。 紧盯着人看太没礼貌,况且是个女生,必须进行伪装。 用一只手扶住脑袋,在女生和他之间竖起简易的屏障,轻轻扭头,透过眼睛的余光观察,等待她抬头的瞬间。 目标人物没有动静。没人知道要等多久才能找到答案,严默间沉住气,时不时翻几页书,假装学习。 所以说,侦探不仅是个技术活,还是个体力活,没有足够的精力、时间和耐心,等不到真相大白的一刻。 时间慢慢流逝,对自己很有信心的大侦探严默间,不得不承认,就耐心和坚持而言,也许目标人物比自己更有做侦探的潜质。 他已经快要放弃了,女生还好整以暇地运笔如飞,姿势都没换过。 或许就是个路人甲,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严默间用起熟练度max的自我安慰,开始做抛弃真相的心理建设。 终于把一套题做完的吴语潆,把笔一扔,随手伸了个懒腰。 不好,碰到人了。 吴语潆和严默间同时一惊。前者心想:糟糕,做完题,有点忘形,幅度太大了。后者则想:糟糕,被发现了,这是在用肢体语言警告? 两人视线对上。 原来真是ta。 虽然很想畅谈一下何处不相逢的人生,但在神圣的图书馆,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是要被围殴和驱逐出境的。 还好学渣也有点小聪明,可能得益于多年的课堂交流经验,很快有了对策。 严默间拿起草稿纸,整晚没动过的笔有了用武之地。 “你怎么也在这里?”严默间把稿纸递给吴语潆。 “因为你就在这里啊!” 你为什么要攀登珠峰?因为山就在那里! 瞧瞧,学霸的觉悟和层次就是高。 “所以等下一起走?” “好!” 两人还是第一次正视对方的字迹,这一看,又有莫名的熟悉感。莫非扣扣聊天聊多了,可以精准脑补真人墨宝?又或者,十几亿国人,字迹只有男女之分,全无个体差异? “主任,短信发一下你家地址给我吧。”两人穿行在校道的人流中,吴语潆提了个意外的建议。 “为啥?难道你要偷偷去找我?” “想多了。一看你就没收过女生礼物的,快过年了,我发发好心,回家之后寄个明信片给你。” “吴同学,你这样说,我究竟还要不要感激你?” “你就说要不要明信片吧。” “吴女侠,这是小人的地址,请惠存。” “原来你是X市的啊?”吴同学对地址似乎也有意见。 “我以前进三下乡队伍自我介绍应该说过……”严默间装委屈,“好难过,吴同学你不关心我。” “哎,看来某人还是不想要明信片啊。” “别啊,女侠,小人刚才说笑的,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啊!” ☆、来信 严默间不喜欢管人,因为他觉得管好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他也不喜欢被人管,因为他觉得所有人管好自己都不容易——有空管别人,麻烦好好管一下自己。 无奈的是,生而为人,很抱歉,一般情况下,至少有两个人是会长时间对你进行管制的,从你最不能自理的婴儿阶段到活蹦乱跳得恨不得跳出三界外的成年期乃至老年期,短则十几年,长则几十年,该过程因人而异。 只想好好休个寒假的严默间,现在就受到这两个人的管制。 这两个人,当然就是赋予你生命、保证你生存、滋润你生活的父母了。 严默间的父亲和母亲,简称严父严母,对其管制之严,集中体现在寒假,春节前的几天。 一切都是除旧迎新这万恶的封建思想作怪。一回到家就天天被父母逼着大扫除,清洁全家每一个角落的严默间,拿着水管胡喷乱射,愤愤不平地想。 一大早就要出门去做生意的父母没空,放假的严默间是唯一空闲的劳动力,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能自认倒霉,每天挤牙膏般,今天一点,明天再一点,把清洁任务蚕食殆尽。 晚饭的时候,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前,看着无聊的肥皂剧,聊无关痛痒的八卦,什么隔壁老陈的儿子今年高考,估计考不上好的大学;某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亲戚女儿过几天结婚,竟然没通知他们;严默间初中同学的那个谁谁谁,孩子满月叫他们去喝了酒……诸如此类。 有些早已说过多次,有些倒是新鲜。对于前者,扒着饭的严默间用“啊哦嗯”等单音节词简单点评;对于后者,则提几个可能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有没答案不要紧,是否记住也不要紧,反正下次还会再说的。 基本上,每顿饭都是在这样的氛围下进行,如果真要找出区别,大概就是过年的饭菜会比平时丰盛一点。 “啊,对了,”严母叫住刚洗好碗,准备滚回房间的严默间,“默间,桌上有一封给你的信,我拿报纸的时候发现的,顺便拿回来了。” “谁寄的?”严默间奇怪。 “我也想知道。” “你不会偷看了吧?”严默间可是不惮于以最大的恶意去质疑父母的八卦之心的。 “你这孩子就是这么看你妈的?”严母不乐意了。 “没偷看就好。”手还湿也不管了,严默间拿起信,高速跑路。 “孩子他爸,你看看你儿子。”受冤的严母向严父诉苦。 “看过了,看了二十几年,都要看腻了。”严父头也不抬,显然手上的报纸更好看。 “那看了我几十年,早就腻啦?”严母那个机智啊,举一反三的能力可是严默间这熊孩子拍马都追不上的。 “姐姐因病逝世,妹妹照顾车祸瘫痪的姐夫,其丈夫出于嫉妒将两人杀害……”严父也不是省油的灯,巧用乾坤大挪移,“老婆啊,你看这新闻,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人?” …… 拿到信的严默间可没空管他们的花枪耍得多精彩,再精彩,习惯了也没什么,还是看信更实际。 信封表面只有一个收信人地址,寄信人那里就两个字:内详。 虽然神神秘秘的,但就凭字迹,严默间已大概知道怎么回事。 信封内是一张明信片,仅写了三行字的明信片。 生命中总有些过往 会让人一直回头看 吴同学 always mu 不是生僻字,字面意思也很简单,不用一直埋头看就可以理解,难度较高的可能是最后的“mu”。 单从“mu”的结构来看,如果已经完整,应该是某个字的拼音。亩?木?目?穆?慕?沐? 显然,联想到的几个字都没太特别的含义,可能性不大。 结合前文,always,总是、一直,后面接个形容词或者动词比较合适。考虑到always是个英语单词,吴同学作为一个有理想有抱负有追求的女大学生,应该不至于在神圣的明信片上做出英文拼音混搭的无聊举动。 mu,很可能出自英语。由严默间肤浅的英语知识可知,mu并不是一个有效的单词。所以,它应该是某单词或者词组的缩写。 分析到这里,真相触手可及,但一般人,恐怕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严默间不是一般人。他甚至不用分析,看到“mu”的时候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其实“mu”偶尔会出现在严默间和吴语潆的扣扣聊天中,他还记得她第一次打出“mu”的情景,那是某学期开学不久的首次聊天。 主任。 吴同学。 mu。 什么意思? Miss you。 mu者,miss you也。 吴同学还在英语之外的领域给严主任科普过知识,例如汉字读音。 主任,你觉得新垣结衣好看不? 新桓结衣是谁? 是垣,yuan,不是桓,huan。主任你真没文化。 那是严默间第一次知道新垣结衣。若干年后,他和好多人畅谈过新垣结衣,聊她的电影,她的歌,当然也不会再读错她的名字。 每次打出这四个字,看到相关图片歌曲视频,他总会不自觉想起那个让他知道新垣结衣的女生。 扯远了,回到明信片。 “mu”没难倒严默间,困扰他的是前两行话。 生命中总有些过往,会让人一直回头看。 这句话源自网上流行的个性签名,应该不是吴同学首创。当然,不排除王同学确实就是原作者。 有些说不出口的话,借助签名来表达确实不失为明智之举,无论结果如何。对方意会可达成目的,若满心迷惘,自己也能卖个萌,再免费附赠一个调皮的笑:“我觉得这签名不错,就和你分享啦,不要想太多。”事情遂告一段落,亦无风雨亦无晴。 世间的快乐和烦恼多是起于“想太多”,而严默间就是个喜欢空想百遍却不实干一次的宅男。遗憾的是,“空想百遍”通常带来苦恼,“实干一次”才能收获快乐。 不可避免地,严默间踉踉跄跄地陷入了悲剧的漩涡。对着签名努力发散思维的严默间从不敢低估女同胞的智慧,尤其是这个女同胞特指某人时,其谨慎更是提升到无限大。 该如何解读这样一句简陋而不简单的签名?这问题简直比人生三大难题——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还要复杂千百倍。 这时候也许应该从基本的句子结构出发。姑且提炼个主干先——主语:人生,谓语:有,宾语:过往,补语:让人回头看,整句缩略:生命中有过往让人回头看。 是怎样的过往,让吴语潆一直回头看呢?三下乡的繁琐点滴,隔空的深情对望,闲聊时的胡言乱语,还是一些被忽略却很重要的往事?严默间猜不透。 也许,只有吴语潆才有答案。 ☆、欣慰 有一种默契叫你不说,我不问。 严默间很惆怅,也许自己和吴语潆一点默契都没有。不然,她都在明信片说了,为何自己还有问的冲动? 你说了,我还问,应该算什么? 这问题真是愁死人。直接导致的结果是开学后和吴语潆的每一次联系,严默间都有点神不守舍,答非所问。 还好,这时候的吴语潆发挥了你不说我不问的默契,不仅自觉转移话题,还主动安慰愧疚的严默间,充分表现出和谐社会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友好共处。 察觉这一事实的严默间,意识到和吴语潆其实还是有某种意义上的默契的,颇觉老怀欣慰。 不过,以压倒性优势稳居最欣慰榜首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周潇良回来了。 失踪一个学期的周潇良,带着爱与和平,没有万众期待,至少也有三五玩众期待中回来了。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周潇良一回来,就感受到周围满是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炽烈温暖。 所有乱七八糟的问题,总结起来就是三条:干嘛休学、休学干了嘛、复学要干嘛。 看来世上最大的道理就是事不过三。 痛苦和磨难也许是人成长最好的养分,尽管是短短一个学期的社会生活,也改变了周潇良太多太多。 云淡风轻地把休学原因简单说明,再轻描淡写地描述了一下休学期间徘徊各地的打工生活,什么送外卖、搬砖、装货卸货、工厂做手工,等等等等,周潇良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他只是一个历史的记录者,以身作纸,以脑为笔。 “记得有一次送外卖,天气很冷,还下着大雨,不过店里是给送餐员配了雨衣的。雨天,点外卖的人多,送得又慢,客人催得急,我当时骑着电动车,也是店里的,急急忙忙,一方面没注意看,另一方面,地面有积水看不清,栽进了坑里。衣服和鞋子湿了,送的东西外卖也泡汤了,自己饭也没吃,又冷又饿,唯一幸存的手机不停在响,不是店长就是顾客在催送餐的。”周潇良点着烟,笑容在袅袅的寂寞中明灭不定。 “后来怎样?”听众比当事人紧张多了,磕到一半的瓜子都停了下来。 “后来?当然不是学会了如何去爱。”好个苦主周潇良,还有心情说笑,“后来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扣点钱而已。” 饥寒交迫的情况下还要被残忍克扣工资,身心都受到一百万点伤害,依然谈笑风生,这是怎样一种大无畏精神,要经历过多少次的惨绝人寰才能视若等闲! 众人无不动容。 “不要摆出这样的表情。真的,真的没什么。”周潇良没有沉湎过去,反而安慰眼前人,“工作中会遇到很多人和事,有一些可是很有趣的。” “快说快说。”毕竟是相处几年的小伙伴们,不缺基本的配合,捧起哏来行云流水。 “一起在工厂上班的老乡阿东,藏不住钱,每周都要出去鬼混几天,是个典型的月光族,甚至半个月就找同事借钱,剩下半个月只吃厂里免费供应的白饭。哪怕穷困,哪怕潦倒,依然坚强面对生活。“ “噢,阿东!” “送货司机阿宝,据说家里挺有钱,人又喜欢做生意,可惜运气不好,失败好多次,父母也怕了,不再给钱,让他自力更生,然后就去打工了。他平常没事就和大家说创业史,老员工听腻了,他就专门找我们这些新同事说。最近似乎有了新的计划,还拉到了合伙人。他的字典里,从没有过‘放弃’二字。” “天哪,阿宝!” “便利店同事海培,一年四季都穿着短袖短裤。租的房子离店很近,每天骑自行车来回。回宿舍要经过一段斜坡,自行车的刹车坏了,他一直不去修,下坡的时候直接用鞋子摩擦地面减速,买过的鞋子比衣服还多。几套衣服,无数鞋子,海培是我见过搭配最有创意的风一样的男子。” “上帝啊,海培!” “保安阿力,体型比较大,我们一般叫他‘大力’。表面看来是个粗人,其实脑筋很灵活,就是没出过奇迹。摆摊卖过假U盘、盗版光碟,开过店卖廉价衣服,搞过劣质模具,能赚钱的都试过,也发过一点小财,要不是运气不好,可能现在看到他都得恭恭敬敬叫一声老板,甚至不一定有机会见到。” “哇,大力哥!” 忆苦思甜的终究已成往事,把握现在、放眼将来才是应有的题中之义,把生命中的过客逐个拎出来评点完,回到了第三条问题:复学要干嘛。 “当然是继续读书。”被众人充分发挥想象力挖掘答案的问题,在当事人看来,实在是理所当然的再简单不过,“回学校,做学生,当然是读书啊,我还要毕业,还要拿学位的。” 确实是想得太复杂了。难道周潇良出去一趟,被某组织垂青,回来就是专业卧底的逃学威龙,还能顺便泡个美女老师了?如果是这样,生活未免也太电影了。 “那我们还是在计算机四班一起上课?”生活似乎回到了熟悉的从前,众人说着,还有点小兴奋。 “是计四,不过……”周潇良难得苦笑了一下,“同学们啊,我都旷了一个学期的课,真要和你们一起,叫我怎么跟得上节奏啊?” “没事的,反正上课也是睡觉,有没上过没区别。”严默间看得通透。 “有道理。”众人纷纷点头。 “你们这群辣鸡,不要带坏我,我可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了。”周潇良笑骂一句,“刘梨瑜老师的意思是,课总得上,一节课都不能少,我还在计四,不过是要和师弟师妹一起的低一级计四了。” “哦哦,很好很好。”众损友难得响应了一下正能量。 敢情成长的不只自己,大家的等级也蹭蹭地往上涨,周潇良那个欣慰啊。 “那个,小周啊……”升了级的好友们语重心长起来也有几分德高望重的颓废,“新的学年,新的班级,新的面孔,别忘记关心师弟师妹的生活学习,尤其是师妹,一个都不能少,多联系,多沟通,遇人遇事不要一个人全包揽,多想想我们,我们都是你坚强的后盾。” 看着一张张诚挚的脸,周潇良叹气。除了感动,他还能说什么呢? ☆、始料不及 这么近,那么远。 现在的周潇良,给人感觉就像影视剧的主角,不小心成了失踪人口,再一不小心被找到,朋友还没来得及欣喜呢,主角就弱弱地蹦出一句“你们是谁,我不认得你们”,然后不要命地敲打自己脑袋,满脸痛苦。 人还是那个人,作为双方感情基础的共同回忆,却只有一方念念不忘,多么令人难过! 众好友以为周潇良这辈子都会这样斩断过往,勇往直前了。虽然是可喜的改变,但看着一个有着同样恶习的小伙伴大彻大悟,走向光明大道,心里首先泛起的不是对好友的祝福和喜悦,而是吾道已孤的失落和难过。 我堕落,你也堕落,堕落就不是罪过,可以得过且过;我堕落,你不堕落,就仿佛有个巴掌在使劲抽着,啪啪啪的,响亮得可怕,还伴随着声声斥喝:“堕落罪大恶极,堕落罪不可恕!” 众好友最近就是备受后者折磨,痛不欲生。但是,他们也知道,向往光明没错,他们总不能扑倒在地,扯着周潇良的衣角,顺手抹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求其留下。 多难看啊,帅哥的尊严不允许。 转眼又是一周。逃课、游戏、外卖等等,依然通通与周潇良绝缘,众好友想他,从前的他,很想很想。 也许是时候和过去说再见。过去的他,过去的自己。 众好友悲哀地想。 不甘心啊,哪怕是最后一次,也必须挣扎一下。 “潇良,来玩游戏啦。” 大概又是照旧的那个“不”吧。 有感于周潇良的改邪归正而不知所措,惶惶不可终日的众好友,度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非人生活后,泪流满面地发现自己错了。 这是认识到错误后幸福和喜悦的泪水。 “好啊。” 周潇良回来了! 这次的回来就不是物理上的位置转移了,而是精神上的回归。 好一番激战。从华灯初上到万家灯火熄了8888,没人喊苦喊累,充分表现出劳动人民勤奋进取的精神风貌。 凌晨一点多,周潇良还没说话,一位小伙伴倒是提出建议了:“潇良,早上有课,要不先到这里,休息吧?” 众人一惊。这么快就一点多?现在的周潇良可是好学生,可不要耽误他了。 “睡个毛线,时间宝贵,上课再睡,继续战斗!”周潇良斗志昂扬。 周潇良真的回来了!从□□到灵魂,彻底回来了! “gogogo!” 精神那个振奋啊,有几个本来真有点困了,此刻也像喝了红牛蓝带橙汁绿茶黄汤黑牌什么的一样,心情美丽成一条彩虹。只恨眼前没老虎,不然还能一展身手,将其三拳两脚打趴,比比谁更武二郎。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说的虽然是生活作风转换的难易问题,反映的道理却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尤其是在“转换”这一领域。 例如周潇良在好学生与坏学生之间的转换。 纵观周潇良十几年的读书生涯,仅有两次实现了由奢入俭的坏学生到好学生的转换。而这两次,无一不是因为背上了常人无法承受之重。若无这重量加身,不知要什么时候才会顿悟,作出改变。 但是,堪称升华的两次弥足珍贵的改变,都没能帅到世界尽头。由俭入奢的过程,就像困了就睡,饿了就吃,累了就坐一样简单,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由伟大的马列主义可知,事物发展的根本原因是内因,起决定作用,外因通过内因起影响作用。 可见,在周潇良是否做一名好学生的问题上,所谓不能承受之痛,也仅是起到了重大影响作用的外因而已。而内因,其本人真实的内心,可能还没做一名好学生的觉悟,或者刚刚萌芽。 萌芽,多美好的一个词。可惜,美好,往往伴随着脆弱,它没有例外。世界太精彩了,光怪陆离,让人沉醉不知归路。美好而脆弱的萌芽,简简单单就胆怯了,退却了,居于一隅,瑟瑟发抖,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做一名坏学生多好啊,困了就睡,饿了就吃,累了就坐,没有比这更自由、更洒脱的了。 周潇良感觉又找到了稳稳的幸福。 打入师弟师妹阵营内部的周潇良,因其身份特殊,完美扮演了师兄和师弟师妹沟通的桥梁这一角色。 师弟师妹需要过来人帮忙时,例如借用下学期的课本预习,了解部分课程老师的脾性,师兄会把放在书架上珍藏,如同新书一般的课本慷慨借出,也会把通过长时间收集和总结出来的老师资料无私奉献,并特别指出该老师课程的通关难度;师兄因历史遗留问题需要和师弟师妹一起对旧的课程加深了解,寻求支援时,师弟师妹也是不遗余力,共享现有资源。 不因年龄差距而有隔阂,不因年级高低而有分歧,同策同力,同心同德,想别人之所想,急别人之所急,天下大同,从师兄妹们做起。 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所有困难在这钢铁面前都成了软绵绵的豆腐,被毫不客气地摧枯拉朽了。 对学生而言,最大的任务无疑是学习,最大的困难也正诞生于此。学霸可能有异议,但学渣是确确实实感受到了科科及格的压力和阻力。在和师弟师妹勠力同心共谋进步下,重修的师兄们拿到新鲜出炉的第一手复习资料,轻松度过了能把三毛都愁掉三分一头发的难关。 周潇良失踪了,以为已成永隔,结果他回来了;周潇良回来了,以为可以继续愉快玩耍,他说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周潇良去做好学生了,以为会就这样直到毕业,他回心转意做回自己;挂掉的科目,以为会把孽缘持续到下一学年,偏偏在“师弟”周潇良的协助下一刀两断了。 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太快。 也正是在牵线搭桥的过程中,周潇良体会到了和大学往年无所作为一事无成的空虚与彷徨不一样的充实与安心。 也许,这才是大学。 周潇良美滋滋的。 ☆、起名 大学最后一年,比严默间想象的要轻松很多。 每周的必修课就只有寥寥几节。尽管GW对选修课所需学分也有要求,只要前三年不是太懒,每个学期选修几门,到现在绝对是像在度假的。 那些准备考研,喜欢做做兼职,或者有什么拯救世界啊,维护世界和平啊之类远大抱负,时刻不敢松懈的人除外。 严默间懒是懒,选修课没落下,也没什么追求,所以现在就是度假状态。 给人的感觉是,暑假是一条线段,而新学期就在它的延长线上。 惬意,太惬意了。 在线段之上行走时,严默间还顺手帮谢榛率和周潇良解决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俩人其实都没参加社会实践,偏又没什么激情去解决,烦到去饭堂吃饭的心情都欠奉,天天借外卖消愁。 严默间多有同情心啊,同情心泛滥之余还逼出了一点小聪明,打印了两张实践证明,回家找老爸帮忙,去店里盖了个章,开学扔给两位难兄难弟。 其实时光倒流回大三的周潇良不用急的,但谁叫他们早已习惯急别人之所急,谢榛率一急,他也急了。 帮一个是帮,两个也没差,严默间就打包一起来了个痛快。 实践证明有了,再发挥一下网民智慧,一篇精美的实践报告出炉,顺利通过学校考察,烦恼烟消云散,于是两位兄弟也进入无忧无虑的度假模式。 度假不是学渣专利,和劳动与被教育一样,是全国人民共同的权利。 无限接近学霸的伪学霸,吴语潆同学,不能免俗,也在延长线上蹦蹦跳跳的,好不开心。 吴同学的爱好比较简单,就是当年三下乡时带严默间进坑的斗地主。 受限于地域和时间,真人面对面玩三足鼎立不太方便,在扣扣上直接和好友或者不知名网友决一高下却很容易。因此,吴同学每天打开电脑,除了听听歌看看剧,就是斗斗地主了。 扣扣斗地主分为积分版和欢乐版,前者无限制条件,可随心畅玩,输赢只是积分多少的变化,毫无压力;后者需要消费虚拟货币欢乐豆,赢了得豆,输了扣豆。每天可以收获几次免费的欢乐豆,输到不够入场费之后只能退出游戏或充值买豆。 玩游戏,主要乐趣源自胜利,越难得的胜利越有价值。积分基本只有观赏作用,欢乐豆还有消费能力,比起中看不中用的积分,无疑更有吸引力,而且,对不舍得充值的普罗大众而言,能用有限的欢乐豆搞出点大事情,无疑更有挑战性和乐趣。 有挑战性、有乐趣,通常是赢家低调而不失奢华的战后点评。败者的战前动员或自我感觉也是大同小异,但当结果已成定局,他们恐怕只想恶狠狠地诅咒一句:“垃圾游戏,毁我青春,败我钱财,颓我精神!” 斗地主,卡牌游戏,实力固然重要,运气也是举足轻重,谁也不能保证无敌于天下,每天气到不顾风度,从诅咒游戏到诅咒世界的人可以绕地球一百圈。 吴语潆也很想抛开偶像包袱来一场酣畅淋漓到歇斯底里的咒骂,最后还是忍住了。理智告诉她,抱怨无用,解决问题才是王道。 问题历史悠久,办法也早已有之。 开小号,就是经住了实践检验,操作简单、行之有效的不二法门。只需要申请一个新的扣扣,完成必需的几个小任务,这个新的扣扣就也可以享受每天几次的欢乐豆免费赠送。整个过程,半小时之内可以搞定。 时间充裕的朋友,一口气开它一百几十个小号,辛苦一点记录好账号密码,可能每天就会有大富豪的烦恼:穷到只剩下欢乐豆,完全不知道怎么花,这可如何是好? 吴语潆只开了一个小号。要把漫长的一天过得充实,可怜的only one还是有点捉襟见肘的,不过吴语潆很明白知足常乐和过犹不及的道理,只想做一个平凡的人,不愁吃喝足矣。 虽说是小号,也得有个名分。好比某些花心大萝卜,认识美女无数,每次带一个出去见人,都得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朋友”,或者更加露骨和厚颜无耻的“我老婆”之类。实际上,哪个才是真正的女朋友或者老婆,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甚至从来没考虑过。但在当事人面前,总要说这些有用没用的稳一下军心,确保内部没有矛盾。另外,女一女二女三女四等不同的称呼,也能起到良好的区分作用。 该给小号安排一个怎样的名字呢?真是愁煞吴语潆。简单的好像太肤浅,深刻的不一定好听,好听的不够好记,好记的太难写。好不容易想到一个满意的吧,一搜,相同名字的有几千个——天赋和后天环境跟不上,至少希望能在名字上鹤立鸡群一把,结果就这么卑微一心愿,残酷的世界也不假以颜色,硬是实现不了。 吴语潆算是深切地感受到了父母当年给自己孩子起名字的艰难与纠结。再一想,自己还有个哥,算来就是双倍的难度。真难,太难了,和自己现在一样难。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知难而退还是迎难而上,这是个问题。 难则变,变则通。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应该找个人取长补短啊!吴语潆变通了。 严默间十分荣幸,接下了吴语潆同志安排的起名任务。用吴语潆的话来说,就是“起名是人生的必经阶段,多少人希望得到这个磨炼的机会,不是你我有缘,你打破头也找不到”。 “主任,还要多久才能想出来啊?你知不知道我一分钟有多少欢乐豆上下啊?” 有幸为人民服务提升自我的严默间,被吴语潆几分钟一催,都快感激到哭了:“快了快了,马上就好。” “你一分钟之前也是这样说。” 大姐,你也知道一分钟说过?脑细胞大面积死亡的严默间边这样想着,边随意翻看扣扣好友名单寻求灵感,但想归想,说出来就委婉多了:“是吗?这不会是真的吧?” 翻到某个名字的时候,严默间的精神恍惚了一下。 这个名字……真是好一段时间没想起了。 “喂喂喂,严主任,想好没想好没?” “桐歆……” “什么?” “梧桐树的桐,左边一个音乐的音,右边一个欠揍的欠的歆。” 催人催到泪下的吴语潆忽然沉默了。莫非这名字好到有让人失语的力量? “好,就用这个名字吧。” ☆、第一件事 虽说大四的第一学期很悠闲,但期末将至之际,还是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选择导师。 其实大一开始就有了导师的存在,而且还经历过更替。不过,首任导师是男是女,长什么样子,至今仍是个谜。就连ta的存在,也是辅导员刘梨瑜告诉严默间等人“明天晚上,你们的新导师会去你们宿舍和你们聊聊天”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原来我们是有导师的。 新导师的到来,引出了三个问题:第一,导师是干嘛的;第二,为什么没见过旧的导师;第三,为什么要换新导师? 第一个问题不难。顾名思义,导师,就是起引导作用的老师。他们的主要工作,是解答、解决学生遇到的问题、困惑和困难,由于不一定是专业课程的老师,虽然可以指点学习,但其指引作用更倾向于生活、思想和人生。 至于第二第三个问题,有点内在的因果关系,可以互相加深对问题的理解。在刘梨瑜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中,大家了解到了事情的始末。 没见过旧导师?其实原因很简单——旧导师比较懒,从来没找过大家。后来本人良心发现,主动和领导提出换个新导师,于是退位让贤,虽然不好意思,也只能和各位学生缘悭一面了。 应运而生的新导师,名叫巫小蓉,很巧,以前也是计算机专业的。 新官上任的巫小蓉同志,显然是个行动派。领导刚对其委以带领计算机四班前进的重任,她马上就拜托刘梨瑜通知大家明晚的见面,可谓雷厉风行。 为了迎接巫小蓉的到来,计四的男生们真是操碎了心。 首先,被打入冷宫的清洁工具们总算重见天日,和各位主人享受片刻温存;其次,乱成抽象画的书桌床铺等,低眉顺眼地列队欢迎;再次,衣衫不整香肩半漏大玩□□的主人们,老老实实地正襟危坐;最后,隐藏好电脑里千辛万苦找到的人体学研究资料,再把历年课程相关放在显眼位置。 万事俱备,只欠导师查房。 通知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左右,男生们六点多吃完晚饭就开始严阵以待。 不敢玩游戏,不敢浏览神秘网站,不敢打开让人脸红心跳的视频,连聊天内容都是正儿八经的今天吃了啥、最近课程的安排等等。 六点多就开始的等待是漫长而煎熬的,但必须得忍。没人知道这位导师是何方神圣,有何计划,万一八点只是烟幕弹,暗中策划突击检查,不小心被逮着,这大学就晚节不保了。 事实证明,巫小蓉是个信人。 八点,根据“男生宿舍联盟”一号根据地——也就是最靠近楼梯的331传来的最新消息,巫小蓉已经抵达战场。 在友好融洽的气氛中,师生双方进行了宾主尽欢的交谈。客人首先对主家窗明几净的环境表示高度赞赏,然后对主人时刻不忘学习,晚上八点仍在查阅相关资料的上进心赞不绝口,最后提出“有困难找导师”的郑重承诺。主人少不得谦让几句,期间提出了“卫生和学习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习惯,不值一提”、“能有今天的成绩,全靠各位老师的辛苦付出”、“有巫老师的指导,相信没有解决不了的困难了”等多个观点。 整个过程比想象中顺利和迅速,还没到九点,新认识的巫老师和学生们相约下次再会,挥手泪别。 不过,第一件大事所说的选导师,并不是这样的导师。 如果真要分个类,巫小蓉可以归为生活导师。而要选择的导师,却是毕业设计的老师,简称毕老师。 毕老师不管生活,他们的任务是给带领的学生出毕设的题目,并指导学生做好。 选择毕老师和每学期初的选课方法一样,都是在学校官网完成,受限于官网的承载能力和每名导师所带名额,同一时段太多人登录,可能出现打不开页面和心仪导师满额的情况。 这时候就是体现运气和手速的重要关头了。 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的,运气不错,可以突破“该页无法显示”的屏障,去到选择毕老师的页面。但是,还有部分人前几辈子也拯救过其他星系。如果大家目标一致,那就会成为新的对手,一秒钟的迟疑或延误都足以让人颗粒无收。 页面主体分为毕老师姓名、毕老师简介、毕老师课题和是否选择四列。如果不是自己熟悉的的老师,就只能通过前三列的内容来考虑第四列了。 严默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拯救了什么,反正来到了这至关重要的选择页面。随便一看,不得了,琳琅满目目不暇接接二连三三五成群群英荟萃啊,不仅有部分专业课的任课老师,巫小蓉同志也在其中熠熠发光,完全不知选哪个好。 老师多,课题也是错综复杂杂乱无章章法全无无迹可寻寻死觅活的——搜索引擎的深度研究,一听就难,跳过;XX建模的前世今生,下辈子再说吧,告辞;病毒的入侵途径与防护,不就是下载个杀毒软件嘛,easy;基于XX的智能导行系统模型及设计,智商被智能碾压,果断忽略…… 这样看来,适合严默间的实在太少了。困难的做不来,容易的不想做,至于高不成低不就的,放眼看去……那红得像未清理的凶案现场的“已选”触目惊心,闪瞎人的狗眼。 对老师的了解,也许比课题要深一点。课题不知所谓,看老师来选也算不是办法的办法。 同一个世界同一门心思啊,严默间只恨自己反应慢了。 广为人知的好心老师早已名花有主,似曾相识的也不能幸免,剩下的面孔不是比学渣的教科书还新,就是和大部分课题一样让人望而生畏。 反正都是两眼一抹黑,哪个顺眼就随便选吧,严默间死心了。 这个叫“言玉卿”的毕老师名字不错,就选她了。看看简介,四十五岁,女教授。据说这世界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和女教授,希望这第三种人能好好聊天吧…… 显然,同宿舍的人,都有点心有灵犀:同在329的黄均融,也选了言玉卿;同在331的谢榛率和郭归问,都选了巫小蓉。四人没有经过商量,套用一个成语就是“不约而同”。 把选择的结果交流一下,确认过眼神,几位难兄难弟有了黄泉路上有人陪的温暖。 ☆、第二件事 第二件事是同样发生在学期末的班会。 严默间他们每学期末都会搞一次班会,以“回首过去、展望未来”之名。虽说基本每次都逃不过废话开道、流水账居中策应、love&peace殿后的标准套路,但班会还是有其意义的。至少,除了必修课会见个面,平时深居简出的几十名同学,多了一个增进感情和了解的机会。 通过最新的这次班会,严默间发现了,哪怕是经常见到的人,你也不一定足够了解。 例如郭归问,严默间觉得自己就没真正了解过他。 班会在一如既往的慵懒气氛中有序进行,聊天的聊天,睡觉的睡觉,调戏手机的调戏手机。班长高璧瑕发表神圣的开场白后,讲台交给了团支书柳胥。 按照惯例,柳胥开始了忆苦思甜模式,台下众人也很有默契地选择了有节制的参与。 走下台的高璧瑕深情款款地来到严默间和郭归问旁边坐下。 因其职位需要,和大家来往比较频繁,高璧瑕算是和男生比较熟的一位女生。更因为宿舍的洗衣机问题,严默间和她就更熟了。对于她的到来,两位男生虽然有点意外,却也不至于震惊。 但她接下来的话震惊了严默间。 “你们怎么了?”高璧瑕看着郭归问,“你和蓝婧绫。” 严默间知道蓝婧绫。蓝婧绫是计四女生之一,人有点瘦小,话少,很有说冷笑话的潜质,偶尔幽默一下效果拔群。这好比一个平常老实巴交的人,突然面不改色地说了个谎,所有人都会信以为真。 郭归问和蓝婧绫,风格迥异的两个人,怎么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高璧瑕知道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还是那样吧。”郭归问含糊其辞。 “那样”……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由此可见一斑,一个代词不知蕴含了多少不可描述,引人遐思,欲罢不能。 所以,究竟是怎样?严默间好急,恨不得拿根棍子在郭归问嘴里掏,把所有秘密都掏出来。 “这样子么……”偏偏高璧瑕还一脸“我懂了”的高僧风范,竟然不问了,“我看好你们哦。” 说完眨巴着眼睛,施施然起身,向另一桌跑去。 别走呀,亲爱的班长,再聊几句呗? 高璧瑕肯定没听到来自严默间内心深处的呐喊,在新的据点安营扎寨,不动如山。 “格格巫呀……”严默间决定对郭归问晓之以情。 “无可奉告。”很爽快的一口回绝。 “我还没说是什么事。” “不用说了。” 我以为我很懂你却不懂自己,原来,我懂的,只是你让我懂的。这样看来,我不懂的,是真的不懂还是不想懂呢? 严默间惆怅。 人生经不起思考,一思考就发现时间过得太快。 一通胡思乱想过后,严默间的注意力回到柳胥身上。仔细一听,哎哟,柳同志的讲话竟然已到尾声。 “……时光荏苒,四年大学只剩一个多学期。在这三年多里,大家一起经历了太多的事情,道路是曲折的,但只要努力过,就不会有遗憾,我们有理由坚信前途是光明的。下面的时间,我想交给各位同学,哪位同学有什么心里话想对我们说,或者对某个人说,请大胆地站上来。困难也好,情感也罢,说出来,我们群策群力解决。” 挂掉的科目,说出来,你们能帮我考么?说一次心还痛一次。至于私人感情,就更不适合了,大庭广众之下,以为是开情感讲座?严默间撇撇嘴,不以为然。 没想到还真有人想开讲座。这位无私分享的情感专家是个男生,和严默间还挺熟。 F4的智慧担当,陈思匆。 堂堂智慧担当,沦落到向愚昧的世人求助,智商堪忧。难怪有人说,爱情中的男女是盲目的。目前看来,至少对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要由那位女生来验证了。 “我喜欢班里的一名女生很久了。”陈思匆很直接,直接到几乎说出女生是谁,“不知道她是否喜欢我,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机会告诉大家她的名字。我想对她说,你的眼睛很好看。” 关键词,眼睛好看。 莫非是她?几个好基友齐刷刷地向一名正安静地坐着,不发一言的女生看去。 李曼曼,人像李清照的词,属于婉约派的,秀气,不算高颜值,但搭配灵动的双眼,别人往往会忽略她的样貌。本人话不多,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足以代替千言万语。 如果标准一致,描述准确,眼睛好看者,非李曼曼莫属。 会说话的眼睛和众人来了个眼神交流,电光火石之间,就身份问题进行了简单的问答。 是你吗? 不是! 真不是你? 真不是! 确认过眼神,但丝毫不影响大家认为她是对的人。 通过观察男当事人,由其假装没事地刻意避开李曼曼视线的行为来看,她的嫌疑还是很大的。 女嫌疑人矢口否认,一口咬定自己是无辜的,有三种可能:一是她确实与本案无关,就单纯陈述事实;二是她在说谎;三是她也不知情,且不想做这个女当事人。 男不说,女否认,也许真相要永远戴着朦胧的面纱了。 其实,真相在半年后就为众人所知。 让陈思匆念念不忘的女主角的确是李曼曼。 班会后不久,陈思匆就向李曼曼告白,有这么一个喜欢她的人,李曼曼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 事情似乎应该暂告一段落。 然而,并没有。 对于两人甚至没开始就结束的感情一直耿耿于怀的陈思匆,从被拒到毕业工作的这段时间,其实从没停止过对李曼曼同学扣扣、电话的骚扰。李曼曼不胜其烦,毕业后就把陈思匆拉入了黑名单,好,这下世界清净了吧? 还是没有。 计四的同学们毕业后各奔东西,李曼曼去了S市工作。通过李曼曼好友得知这一消息的陈思匆,专门跑去S市,在她上下班的必经之路上等。 如果是一对热恋中却又聚少离多的男女,这样的行为无疑可以打上“惊喜”、“浪漫”之类的标签,满分一百也能拿到九十八。 可是,人错了,做什么都是错的了。 显然,“惊吓”、“变态”才是李曼曼最真切的感受。 当时有没发生什么过激的情节无从考究,李曼曼看似柔弱,性子果敢,马上换了新号码,把辛苦找到的工作也辞了,换到另一个地方,并通知所有朋友,绝不能把自己的任何信息透露给陈思匆。 也正是收到李曼曼的通知,严默间等人才大概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很难想象,一个平常确实有点怪,但总体还算正常的小伙子,竟然做出了影视作品中的痴汉举动,果然是艺术源于生活。人们惋惜他的堕落之余不禁担忧:会不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另外,值得思考的是,造成这畸形和疯狂的,究竟是因爱生的恨还是扭曲的人性和占有欲? 当然,这些深层次的东西,对还在开班会,津津乐道于八卦和小道消息的各位同学来说,还很遥远,远到似乎永远不会到来。 ☆、言玉卿和她的学生们 期末试结束当晚,毕老师言玉卿就把严默间等四个临时学生叫到了学校的招待所——不是在学校长住的老师,有事来校基本都是在这招待所过渡。 穿过像四人众心情一样复杂的楼梯和走廊,去到言老师所说的202前,按响通往地狱的门铃。 真希望没人开门啊。 显然这不是希望,而是奢望,脆弱到只是一句简单的“请进”就足以幻灭。 四十五岁的女教授看起来和普通人没啥区别,甚至连眼镜都没戴,就是个邻居大妈的造型。严默间等人进来的时候,她正把视线从电脑移开。 “欢迎,几位同学,我是言玉卿,你们毕业设计的导师。”言老师竟然还会笑,“麻烦你们走一趟,就是想一起探讨一下毕业设计的事情。” “言老师好。”四人还是懂点礼貌的,这声问好虽说有点参差,但也有点抑扬顿挫之美。 “你们的名字我是知道了,但具体谁是谁,还得你们介绍一下。” 除了严默间和黄均融,还有两位分别是计算机一班的梁建奇和计算机二班的丘凌。整个信息学院,四班计算机,独缺计算机三班,不能不说是个小遗憾。 “OK,大家简单认识一下,以后再深入了解。我直接一点,说说这次座谈会的主题。” 很好!严默间忍不住给言老师竖起了大拇指。 真是善解人意的老师。速战速决,早死早投胎,来个痛快还可以回宿舍玩几把游戏。 “你们看。”言老师打开一个PPT,招呼大家围过来,“这是我推荐的一些课题,你们可以根据自己情况选一个。课题已经分成毕业设计和毕业论文两部分,设计是除了一篇文章,还必须出一个作品,相对较难,不仅要有理论基础,还要有动手能力,但做出来就容易得分;论文简单点,只是写一篇文章出来就行,但除非写得很好,不然基本不可能评到‘优秀’。” 贴心,太贴心了。简单好啊,论文好啊,优秀?优秀是不可能优秀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优秀的。 再次表现室友同心同德的时候到了,严默间和黄均融毫不迟疑地选择了论文的题目。丧心病狂的梁建奇和丘凌,眉头都不皱一下,竟然都选了毕业设计。 报告老师,学渣里混进了两个学霸! 言老师果然有意见,眉头皱了起来:“我挺意外的,你们走了两个极端。说实话,我不建议你们这样选。建奇和丘凌,选了我认为最难的两个题目,默间和均融,你们的题目又太简单了。” 言老师把四个题目分别点开,两个设计的难度是五颗星和四星半,论文的则都是两颗星:“难题能体现水平,但我担心你们做不好,反而会拉低分数。简单的好做,可做得再好,分数也注定高不到哪去。你们确定不换个课题吗?” 两星确实低了点……可不还有更低的一星嘛?要不老师您说说哪些是一星? 严默间很想问一下,可是怕被鄙视,想想还是算了。 最后的结果是,自信的学霸,自知的学渣,不忘初心,坚持了最开始的选择。 “我尊重你们的选择。我的任务是尽力帮你们最好地完成课题,所以,每个课题都准备了一些资料,都是该领域专家的著作,应该会有所帮助。” 言老师边说边把一个文件夹打开,好家伙,一家十口齐齐整整的,其中四口子,正是四人坚定不移的选择。 “你们加一下我扣扣,我把对应的资料发到你们邮箱。现在是一月份,毕业答辩是在五月,虽然还有将近四个月,但我建议你们这个寒假就开始准备,最好能在假期把资料看完。四月初之前请务必做个初稿出来,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尽快解决。” 言老师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如果觉得这些资料不够全面,有几个网站还是蛮有用的,我也会把地址发在邮件正文里。” “言老师,我有个请求。”自信的好学生梁建奇勇敢地率先发表意见。 “你说。”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麻烦老师把这十个课题的内容都发给我学习学习。” “我也是这样想的。”丘凌同志,不带这样盲目跟风的。 “你们呢?”言老师把问题抛给严默间和黄均融。 看着那期待中带着鼓励的双眼,329的论文二人众怎么好意思说“不”? “如此……再好不过。” 于是,回到宿舍,打开扣扣邮箱,下载附件,严默间看到的是满满当当的一个压缩包。 充实得有点过分啊,如果钱包的内容也能这么丰富就好了。 专一的严默间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要为了一棵树舍弃整片森林。简单地说,就是打算只看自己那课题的内容,其他的全部忽略。 谁能想到,更丰富的还在后头。 需求的变化性研究,是严默间的专属课题。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着严默间未来的文件夹,正安静地躺在鼠标的指针之下。 要来了,严默间深呼吸。 这些都是什么鬼?! 20个文档,全都是英文标题! 原汁原味的外国文档?这不会是真的吧?一定只是标题党,内容肯定是像吴同学一样亲切可爱的中文。 没救了,全是英语,全特么的是英语!少则十来页,多则百多页,一看就心生绝望,毫无细看的欲望。 老师啊,两颗星的课题,你怎么就给了一万颗星的阅读材料呢?这个假期,怕是要有一年才看得完它们吧。莫不是被老师针对了? 不行,必须看看别人的什么情况,尤其是传说中的五颗星。 打开梁建奇课题的文件夹,Ctrl+A一下,很好,35个文档,至少这个数量是有绝对优势了。 再看看内容。 51页,37页,113页,209页,82页……没有一份低于50页的。 言老师,干得漂亮。 严默间乐呵呵地关掉了文档,很满意,看自己那面目狰狞的20份竟也眉清目秀起来。 建奇兄啊建奇兄,下学期开学,要不要问问你看完所有文档没有呢? 啊对了,还有丘凌哥哥。 ☆、不屑 回到家的严默间努力做着汉化工作。汉化路漫漫,漫长到他只想学屈原找条江来个空中1080°旋转,以美妙的姿态入水。 不过想想后人肯定没假放,也不会发展出什么纪念品,创造不了价值,造福不了人类,还是算了。 况且,附近小河小溪是有,江实在没见着。身份地位比不上屈原,小河小溪凑合着也够用。可即使能够将就,看到那早有垃圾浮上头的旖旎水面,脆弱的勇气还是被强势来袭的恶心鸠占鹊巢了。 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严默间含着热泪,打开了《有毒词典》——333谭次文无聊之余的大作,现已成为计算机四班最受欢迎的软件之一。为满足广大同学的需求,谭次文还在原有基础上加入了专门的学术翻译版块。 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不求报酬、只为情怀的业余汉化非爱好者严默间,每天沉浸在语言知识的海洋中无法自拔,日渐憔悴,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是谁。 直到某一天。 他又收到了一张明信片。 为什么是“又”?这个问题在严默间脑中一闪而过。 答案在看到落款的时候就自动浮现了。 呵呵,又是你,吴同学。 好像有什么不对?啊,不好意思,吴同学,不是故意“呵呵”的。 在网络聊天成为主流的今天,大家对以下情景一定不会陌生:聊着聊着,对方突然冒出一句“呵呵”,然后气氛陷入迷之尴尬。网络大神有云,谣言止于智者,聊天止于呵呵。受到这样的苛责,最委屈的大概是“呵呵”本身吧。 严格来说,“呵呵”是无辜的。要确认这一点,有必要了解一下“呵呵”的前世今生。 呵呵,最本质的含义就是表示说话的人在笑的拟声词。类似的还有“嘻嘻”、“哈哈”、“咯咯”、“嘎嘎”之流。 对比这五个词,“嘻嘻”略显轻佻,“哈哈”太爽朗,“咯咯”装年轻,“嘎嘎”不好听,剩下的“呵呵”语气平和,感情起伏小,适用于不知说什么却又需要说点什么的场合,套用一句快捷短语就是“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简单来说,发展成今天略带嘲讽的聊天终结者之前,“呵呵”其实是聊天的润滑剂,是礼貌而不失友好的缓冲。 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严默间通常选择沉默或者转移话题。表面看来,二者好像差别很大,实际上,沉默和转移话题也有共通之处。沉默,是为了给对方传达一个信息,大概可以理解为“好了,这个问题我不想再谈了”,暗示对方终止话题或者换个话题;转移话题,则是把这种暗示明面化,且把行为的执行者由对方换成自己。所以,某种程度上,沉默是无声的转移话题,转移话题是挂在嘴边的沉默。 “呵呵”,其实就是沉默和转移话题的合体简陋版。“呵呵”的接收者,基本都能意识到发出者开始不想聊当前话题,要不有空再聊,要不有话题再聊,自己看着办。但是,它不是言语上的冷战,而是心灵上的沉默,用两个字把是否继续的选择权交给了接收者。 “呵呵”,多好的一个词。现在的人看到就无名火起或不知所措,实乃其被滥用所致,迷失了初心,自然就不得始终。 还好吴同学没听到,不然少不得一顿胖揍。 明信片沿袭上次的风格。首先是明信片本身,和之前那张几乎一模一样;其次是内容,都是用了两行正文,一行落款,合计三行的形式。 就让我伪装我嘴角不屑 让孤独乘以更孤独的两倍 From:吴同学 mu 关于吴同学的每一点内容,再谨慎都不为过。 落款已烂熟于心,最复杂的mu也见过无数次,一点问题都没有,需要仔细参详的,还是落款前的两句话。 句子是不难理解的。严默间第一次看这两句话的时候,对第二句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乘以、两倍……能把虚无缥缈的孤独量化并作运算,这作者是个数学高手啊! 孤独的数值是多少?寂寞、开心、难过、愤怒又是多少?不同情绪之间能否进行运算,数学定理对它们是否适用? 另外,为什么是两倍,而不是三倍四次方什么的?这个数字有没科学根据? 严默间很好奇。 所有问题,请教原作者无疑是最直接的。可惜,吴同学也只是个搬运工。 严默间已经看过这两句话,而且应该比吴同学更早。 这个学期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的时候,严默间迷上了一首歌,黄鸿升的《不屑》。《不屑》讲述了一个傲娇男喜欢人、思念人却又不说,还要假装对此不屑一顾的故事。歌词通俗易懂而又略有深度,旋律动听,严默间一不小心就爱上了它。 有一次扣扣聊天,吴语潆表示,严默间同志你有耳福了,因为伟大的歌手,她本人,要一展歌喉,而作为唯一听众的他,还被恩赐了选歌的权利。 幸运的听众自然是感激涕零,顺手点了最近单曲循环的《不屑》。 遗憾的是,他的《不屑》,可能是她不屑去听的,至少是没有听过。 信奉言出必行的伟大歌手吴语潆,拒绝了幸运听众严默间体贴的换歌请求,信誓旦旦地说终有一天会兑现今天的承诺。 就让我伪装我嘴角不屑 让孤独乘以更孤独的两倍 允许我保留一点点特权 赦免我想念你的心碎 正是《不屑》的副歌部分。 原来你还记得,还以为你忘记了呢。发这两句话,是想告诉我,练习完毕,欢迎验货吗? 感谢你给我保留了听歌的特权。 要不,打个电话或者发个扣扣语音? 算了,也不是很想听,继续学习。 ☆、抄手 “默间,你的论文资料看完没?”最后一学期的一个大好下午,很难得,黄均融没出去,和严默间留在了宿舍。 “在看。”严默间看得多认真啊,聚精会神,眼睛一眨不眨,屏幕上是一课手舞足蹈的参天古树。 “你是在看心情吧?” “嗯,差不多。” 已经是阳春三月。风和日丽,和严默间内心的戚风惨雨大不一样。 毕老师一月的教导还在耳边回响,不速之客三月就自顾自地一屁股坐下了,唯一的成果是翻译了三页的资料。 三个月,三页。上千页的文档,类比推算一下……天啊,竟然是一项能为之奋斗一生的神圣事业,简直堪比社会主义! 严默间觉悟是有的,不多,又用了大部分在那三页,剩下的资料怎么办?不够用啊! 总不能厚此薄彼吧?机智的严默间鼠标一扔,不干了,全都不翻译了,已完成的三页,就作为代表吧,简称三个代表。 三个代表的重大作用在于它的指导意义。通过研读浓缩了无数人才智慧精华的三个代表,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一心想找中文资料的严默间,自然而然就对关键词了然于胸了。 还别说,严默间真找到了好几篇资料,如无意外,就是言玉卿给到的部分文章的中文版。 对此,严默间当然是乐得不行,但后来还组织过一次碰头会的言老师就觉得有点遗憾。 “中文资料,其实我也有。为什么不给你们?因为自己亲自读过、理解过作者的原文,印象才会深刻。而且,译者的理解不一定准确,你们看译文,方便是方便了,但可能被误导。” 明白老师良苦用心的严默间很惭愧,停下了自己愚昧的搜索。为防控制不住双手,还用《魔手争霸》麻痹自己。 黄均融的问候猝不及防,严默间的游戏麻痹大法算是破功了。 论文是要写的,资料也是要看的,总不能凭空想象吧?故事可以捏造,知识却是要积累的。 好烦,没心情玩游戏了。 三月已到,四月将至,论文初稿连个标题都没想好——也不对,就叫《需求的变化性研究》可以了。 万事开头难,标题不就是开头吗?最难的头部都解决了,后面应该不成问题。 严默间心情又愉快了。好,再去玩几把游戏吧。 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这几把游戏一不小心就玩到了截稿日。 对学生们关怀备至的言玉卿老师,打了几个温馨的电话,提醒他们三天后就是四月十号,请务必在这之前发初稿到她邮箱。 截止期限,英文单词是deadline,其字面意思“死亡线”对当事人心情的描述,可以说是很贴切了。越线即死,这是要命的日期啊! 中国的象形字,让人一看就对事物有直观感受,deadline这类词,也许可以归为英语里的象形字。 有人说,你永远不知道,死亡和明天,哪个会来得更早。严默间知道了,死亡,会比明天迟两天。 站在死亡线前的严默间很焦灼,很绝望。他还年轻,他不想死,想看路飞当上海贼王,想看柯南变回新一,想看更多的剧,想玩更多的游戏。 天下文章一大抄,只是抄多与抄少。以此方式打造文章的朋友,一般称为抄手。 比较有代表性的抄手,可以归纳为三大类:一类主攻热门、吸引力大的文章,江湖朋友称其为“红诱抄手”;二类致力于初看平平无奇,再读击节叹赏,人称“麻辣抄手”;三类所选淡而无味,勾不起兴趣、引不起共鸣,谓之“清汤抄手”。 三大抄手之外,良莠不齐,无足挂齿。 严默间决定做一名抄手,当然,是难度最低的“之外”那种。 身陷绝境的他,无足挂齿的他,颤抖着双手,拿出了搜集到的中文资料。 论文三要素,论点论据论证,这些基础知识的灌输,可以追溯到初中时代。文章开头结合相关背景提出论点,只需拾一点牙慧,严默间也能挤出几句。 也许读书十数载,正是为了这篇论文服务? 真正难点在于论据和论证。哪怕是纸上谈兵,也至少要有理论基础,胸无点墨的,连听人纸上谈兵的资本都没有,更别提意气风发地指点江山了。 生死关头的救命稻草,就一个字:抄。别管逻辑通不通,这一段,那一段,尽可能修改措辞,只恨不能用面目全非脚把它们踢到无人能认。 果然是生死之间有大力量。严默间纠结了一个季度的论文,竟然两天就完成了初稿,期间还吃了一顿宵夜,看了两部电影,拜访了三位战友,玩了四局游戏,睡了五六个小时,发了七八次呆,看了九部小说的更新,行程可谓十分紧凑。 言玉卿老师说论文最好有八千字以上,但东拼西凑出三千多字,严默间已经很满意了。这么多年的作文都是要求八百到一千字,三千多字已是四篇大作的总和,看起来很丰满,很充实;况且,初稿而已,要现在就达标,后面的修改稿怎么办,终稿怎么办,去哪找内容给它,还怎么有进步的空间? 言老师还是很宽容的,尽可能委婉地把尖锐的意见说得温和:默间,我给你的文章作了点修改,仅供参考。要抓紧时间多看些文章并加以思考和写作——言玉卿。 “抓紧时间多看些文章并加以思考和写作”,这句话信息量颇大。抓紧时间——在论文上所用时间少;多看些文章——参考文献少;加以思考和写作——思考和动笔少。 严默间算是看出来了,言老师的意见总结起来就是一个字:少。 显然,言老师对严默间赶投胎的这篇粗制滥造之作,是不满意的。但作者本人要求不高,能应付眼前难关,争取多一点苟延残喘的时间,那就是好文章。 就这一点看来,至少在作者眼中,他那不入流的作品,也不失为一篇好文章。 因为,提出修改意见的言老师,给了一个礼拜的修改期限,还顺便附上了梁建奇和丘凌的论文以供参考。 没给黄均融的论文,严默间并不意外,甚至有点想笑,正如他的论文也不会出现在别人的邮件里,他只是在想:均融啊均融,我们真不愧是同宿舍的人啊。 ☆、致谢 ——默间,我给你的文章作了点修改,仅供参考。要抓紧时间多看些文章并加以思考和写作! ——老师好,根据你的意见做了修改,麻烦你看看还有什么不足之处。 ——相比第一稿已经有进步,但要通过毕业答辩还远远不够。请认真看看另外两位同学的论文,你们三位的论题是有关联的,很值得你参考学习! ——好,收到! ——默间,你参考归参考,消化一下,用自己的语言表达啊,按你这一稿,三分钟就够了。你用了三天,是打字太慢还是不会文档的快捷操作,又或者这几天断网,今天才恢复? 修改、修改、再修改。 严默间像回到了小学,被老师布置下成吨的作业,他就老老实实地坐在小板凳上,拿着心爱的真彩牌啫喱笔,一笔一划、一字一句地,写到忘我。 今天是5月15日晚上十点,全民皆兵的答辩日期已经确定——5月18日,早上八点半开始。具体答辩顺序,当天再公布。运气好的可能要到下午才轮到,但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那个运气好到一塌糊涂的开路先锋,都要做好虽千万人吾先往矣的准备。 所以,答辩倒计时,58.5小时。假设晚上休息8小时,吃饭1小时,早晚洗漱又1小时,明后两天合计扣除20小时,今晚加上大后天早上的洗漱,刚好可以算1小时,总共扣除21小时,剩下37.5小时。 不知愁死多少脑细胞的严默间,论文只写了五千多字的严默间,还在根据言玉卿老师宝贵意见一改再改的严默间,在电脑前坐立不安的严默间,只剩下可怜的、屈指可数的、叫人心碎的、惶惶不可终日的37.5小时。 据说梁建奇和丘凌早在四月底已交出让言老师赞不绝口的最终稿,其设计作品也在五月初顺利完成。 “评为优秀也问题不大。”言老师如是说。 优秀是什么概念?满分一百,九十以上算优秀。 两位兄弟实在走得太快,背影都看不到了。最残酷的是,一直患难与共的黄均融同学,也在昨天提交了最终稿,言老师竟然还通过了。 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无人陪我写论文。 严默间,三无青年,心在滴血。 5月17日晚,十一点,严默间把不知怎么填充到一万两千多字的论文发给了言老师。 从最初的两三千到最后的一万多,简直就是堪比中国长城和埃及金字塔的奇迹,看起来,远非人力所能及。 这个奇迹,连见识过无数大场面和站在食物链上端的女教授言玉卿,也为之动容,题下让严默间喜极而泣的简要点评。 ——参考文献中每篇引文的内容仍然不完整,你要根据论文格式要求补充。 虽然还存在问题,但只是格式问题了。机械的格式问题是问题吗?在一万两千多字的大作面前,不过是大海中的一滴水,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处理好格式问题,严默间轻轻舒了口气。应该没问题了吧? ——老师你好,这是我的论文,再次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们的耐心指导,为了我们,你少了很多的休息时间,多了太多的困扰,万分抱歉! 言老师没有马上回复邮件。 快十二点,如无意外,老师应该是去休息了。 严默间打了个哈欠,看来自己也应该随老师而去,明天可是有一场史诗级的大战在等着呢。 邮箱恰到好处地弹了个新邮件提醒。 ——不用谢!这是作为指导老师的职责。但愿你在将来的生活中仍然保持好学求知的精神,通过孜孜不倦的答辩学习来提高自己的能力。另外,建议你再根据论文做个PPT,答辩的时候,只有论文密密麻麻的文字,会显得单调、枯燥,评审老师也不可能耐心听你读完这么多的内容。 是言老师。一般十点多就说去休息的言老师,竟然还没睡。 莫非是因为我?如此自作多情,严默间比防火墙还厚的脸皮也不禁红了一下。 脸红归脸红,PPT也不能忘了。 PPT和专业课一样,都是严默间的短板。他最大的本领,是能把PPT用出word的效果——人家的word可能还插入一些图片,他的PPT就是大量的文字堆砌,足以让密集恐惧症患者落荒而逃。 对严默间来说,要把一万多字转换成赏心悦目的几页或者十几页PPT,实在不比重写一篇几千字文章来得轻松。 这一折腾就到了5月18日早上六点,距离答辩开始仅剩两个半小时。 随手把临时赶工而成的PPT发给言玉卿老师,严默间也不打算睡了,只怕一睡不醒,错过答辩,浪费了这段时间的没日没夜。 可能因为人闲下来的时候会想得特别多,严默间突然想起了教育大家“大学要学会熬夜”的姚敏风老师。 姚老师郑而重之地提出熬夜观时,成功逗笑了大家,但恐怕大部分听众也只是当作笑话一个,一听置之。 现在想来,也许熬夜观正是姚老师大学期间,尤其是准备毕业论文的这段时间,深刻领悟到的生存必备技能,是他给学生们最重要的嘱托和教诲。 严默间庆幸自己在四年间积累了丰富的熬夜经验,如今顶着彻夜未眠的重压,即使不算游刃有余,至少生活还能自理。 当接受了不睡觉的设定,严默间觉得两个半小时还挺多的,多到有点无所适从。慢吞吞地洗个澡,刷个牙,洗个脸,时间才过半小时。 莫非要久违地看个视频? 进入睡眠状态的电脑被唤醒。 “真没用,就知道睡觉。”严默间鄙视了一下这位才三岁多的孩子。 孩子受不起委屈,抛出一封邮件表示抗议。 言老师的邮件? ——时间有限,我直接帮你修改了,默间你赶紧熟悉一下,还有进行答辩的情景模拟训练。请放轻松,论文没问题的了,答辩很重要,但也不需要太担心,当平常的课堂演讲就行。 严默间没想到这时候还能收到言老师的邮件,而且还是给他修改完PPT的。发邮件只是一个习惯动作,他就没想过要回复。 也许在自己把发邮件给老师当作习惯时,老师也养成了看学生邮件和快速回复的习惯。 洗完脸挺精神的严默间,自认已把眼屎清理干净的严默间,忽然感觉眼睛有点涩。 不知是好运还是倒霉,估计还是后者居多,严默间的答辩被安排在下午的第一批。 整个上午看别人答辩,感受他们的巧思妙想,似乎在嘲笑自己的肤浅与无知,再加上数日来的疲倦慢慢发酵,严默间好生绝望。 上午十一点半结束,下午一点开始,算上走路去饭堂来回所耗,吃完饭,时间又差不多了。 冒着猝死的危险,就差写上遗书一封,严默间开始了大学最后的表演。 许是审丑疲劳,三位答辩老师看起来兴致缺缺,提不起劲提问。 担任组长的老师无奈,不忍心冷场,高速翻了一遍严默间的论文,就几个无关痛痒的观点挑了点问题出来。 问题不难,几乎都是论文后面有内容详述的。 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再世啊,教育事业正需要这样为学生着想的老师!严默间差点感动哭了。 答辩顺利通过,70分,不高不低,严默间很满意,也很感慨,正如他在论文最后的“致谢”所说—— 毕业答辩顺利通过,意味着我在GW四年的学习生活即将结束。回首既往,自己一生最宝贵的时光能在这样高雅的校园,在众多学富五车、才华横溢的老师熏陶下度过,实在是荣幸之极。在这四年的时间里,我在学习和思想上都受益匪浅。这除了自身努力外,与各位老师、同学和朋友的关心、支持和鼓励是分不开的。 需求的变化性研究难度颇大,老师的谆谆诱导、同学的出谋划策,是我坚持完成这篇论文的动力源泉。 感谢与我同一导师的同学,他们的文章给了我很大启发;感谢我的家人以及朋友对我的理解、支持、鼓励和帮助,正是因为有了他们,我所做的一切才更有意义;也正因为有了他们,我才有了追求进步的勇气和信心。 非常感谢我的导师言玉卿老师,言老师在我大学最后的学习阶段——毕业论文阶段给我的指导。从最初的定题,到资料收集以及稿件的修改,她给了我耐心的指导和无私的帮助。为了指导我们的毕业论文,她放弃了自己的休息时间,这种无私奉献的敬业精神令人钦佩,在此我向她表示我诚挚的谢意。 没有言玉卿老师的辛勤栽培、孜孜教诲,就没有我毕业论文的顺利完成。同时,感谢所有任课老师和同学在这四年来给我的指导和帮助,是他们教会我专业知识,教会我如何学习,教会我如何做人。正是由于他们,我才能在各方面取得显著的进步,在此向他们表示我由衷的谢意,并祝所有的老师培养出越来越多的优秀人才,桃李满天下! 因时间仓促及自身专业水平的不足,在论文中仍存在尚未发现的缺点和错误。恳请阅读此篇论文的老师、同学,多予指正,不胜感激! ☆、毕业合影 毕业答辩后的行程有点紧凑,紧凑得像在为完成任务而做。 首先是5月19日的毕业合影。 5月18日晚上,严默间等人已领到了租用的学士服。从学士服上,也可以看出令人痛心的形式主义。 度身定做是不可能的,稍微顾及体形也是不可能的,唯一考虑的是数量。 拿到什么尺寸,全看天意。尺寸大了还好,长袖翩翩,如果有几分姿色,倒也有古人飘逸出尘的风采;小就有点麻烦了,衣不蔽体,让人很有穷文富武的感触,但看到宅男们像才华一样横溢的肚腩后,又不禁怀疑是不是文人都是吃货,把自己硬生生吃穷。 当然,衣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做选择的是活的人,而不是死的物。几十个远看近看高低都各不同的学生,通过交换,找一套相对合身的衣服不是不可能。 在衣着的问题上,最难的可能要数领带的佩戴。大部分毕业生都没打过领带,虽说按所谓专业人士所说,用上小学系红领巾的手法,也能凑合,但怎么看怎么别扭——别人的领带长短适中,领结棱角分明,自己的领带像是随手挽起的裤脚,左右极不对称,领结则像被□□过的纸团,皱巴巴可怜兮兮,毫无高贵优雅可言。 329就有一个“别人”李升,不到一分钟系好领带,漂漂亮亮的,俨然饱读诗书的高富帅一枚。至于严默间,把领带系了解,解了系,要不是得赔钱,都恨不得扔掉领带了。 李升实在看不下去了:“默间,别勉强了,我帮你吧。” “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严默间放弃挣扎,摆出了任君采撷的死猪样。 “严肃点,收起你不值钱的色相。” 李升的手艺毋庸置疑。要不是严默间人丑身材挫,佩上这由李升精心打理过的领带,相信还是有点市场的。 晚上当然不可能以这装备就寝,严默间小心翼翼地松开领带,郑而重之地放在书架上。明天,只要把领带往脖子上一套,慢慢收紧就好了。 听起来怎么有点不对劲,这是领带还是三尺白绫? 5月19日的安排很简单。首先,在实验楼前列队,不留情面的烈日当空,全学院合照,白衬衣加领带,汗流浃背是太阳伯伯的一点小礼物;然后,各班身穿学士服,轮番于行政楼前上场,进行全班合影,随风摇曳的树影是最好的背景;接着,自由活动时间,可以麻溜地滚回宿舍,但大家基本的默契还是有的,没有人走,都在兴奋地奔走于各个大小团体之间留影合念。 自由活动时间,也是亲朋戚友发挥光与热,为今天毕业的主角增加人气的重要时刻。远方的亲戚,邻近的朋友,同校同班的知己,齐聚一堂,其乐融融。 相比其他人,严默间的门前就有点可以罗雀了。人家都是三五成群,合照都嫌地方小站不了的,严默间这里倒好,非本班的,就两个。 来自GY的廖资纹,来自对面宿舍楼的吴语潆。 虽说廖资纹还是严默间的初高中同学,他这次可不仅是为严默间而来,郭归问、周潇良、谢榛率等等,都是他的服务对象。只为严默间而来的,只有吴语潆。 谁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相识两年的吴语潆,比长达八年的廖资纹好多了。 特意穿上短裙,略施粉黛的吴语潆,成功吸引了不少眼球。几个厚颜无耻的家伙,为达和吴语潆合影的目的,不择手段,仗着和严默间有点交情,在两人拍照站位的时候死皮赖脸地凑过来,占据一席之地,严默间又气又恨,却又无可奈何。 行政学院的合照,正好安排在第二天,也就是5月20日。 520原本没啥特别,但飞速发展的网络时代赋予了它新的内涵。因520谐音“我爱你”,它成了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乃至人老心不老的中年男女们热捧的“网络情人节”。 伟大的马列主义告诉我们,凡事都有两面性,这新鲜出炉的网络情人节也不例外。最显著的好处是给适龄男女增加了沟通和交流的理由和借口,主要的坏处是增加了当事人的经济压力。 轻飘飘的一句“节日快乐”是必须的,但只有问候,效果也只能是轻飘飘的,说不定对方一不小心还飘走了。 要给这份问候加点分量,送礼是不二法门。只是,过节要送礼,送礼有压力。一次半次还好,次数多了,别说学生党受不了,工作族也要抓狂,简称工作狂。 不过,在喜气洋洋的520,纵使满腹辛酸,在表情上也是看不出的。 严默间也凑了一下送礼的热闹。不是为了520,只是单纯觉得两手空空地去和女生合照,实在不太好意思。 没错,知恩图报的严默间,今天要投桃报李地去给吴语潆凑凑人气了。虽说人家不一定需要,但至少也是心意。 送什么值得考究。严默间没考虑太多,随大流,送花。送什么花也是个问题,但对他来说,依然不是问题——第一时间能说出口的,无非是玫瑰而已。 据说红玫瑰代表爱情,黄玫瑰代表友情,为免误会,当然是送黄玫瑰。要矜持,要内敛,要低调,数量以一束为佳。 决定好品种数量,剩下的就是问价购买了。 一问完价格,严默间就为自己选择黄玫瑰的决定后悔了。 价钱竟然是红玫瑰的两倍多! “贵了?那我建议你买红玫瑰。”女老板很年轻,估计就比严默间大几岁,鄙视起人来还不带掩饰的。 从没见过如此过分之人! 我……忍!要不是附近就这一家花店,严默间掉头就走了。 一辈子可能就这么一天,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严默间不停自我催眠,忍痛掏出钱包。 穿上学士服的吴语潆也很好看。 各学院的合影流程一致。到了自由活动时间,涌上去和吴语潆合照的人络绎不绝。最可恶的是,还有人送上了一大簇争芳斗艳的鲜花,而且不止一个! 有钱了不起啊?有钱就可以这么张扬啊? 好死不死的,严默间手中的黄玫瑰,大概是自惭形秽,慢慢低下头,无声无息地掉落了两片花瓣。 严默间有点失落。 失落归失落,找到空当合影的时候,严默间还是把花送给了吴语潆。 “有礼物啊……”吴语潆很开心,也有点为难,“我昨天都没送你礼物。” “你能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了。”严默间很大度的表示没关系,“没有你撑场面的话,我的毕业合影就太惨淡了。” “好吧,那我就收下了,你可别怪我没送你礼物。” “当然不会。”严默间感受到身后多股莫名的杀气,若有所悟,“我先走了。” “这么快?” “要回去玩游戏了,很忙的。” “好吧,那你先忙。” 告别吴语潆,严默间的失落突然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要毕业了,这会不会是最后的合照? ☆、毕业相册 毕业合影后,和学校合作拍摄的影楼会制作好毕业相册给学生,人手一本。 当然,优质的服务,通常是有偿的,这次也不例外。 但看了影楼提供的相册样本后,329的何伟携很不满意,认为还不够优质。 “太难看了,平平无奇,纯粹是把毕业照无脑堆砌,放在既定的框架,毫无新意,没有珍藏的价值。”把样本扔在桌上的何伟携,大摇其头,“这么重要的毕业相册,我不想留下遗憾,我要自己设计。” 全班同学都很支持何伟携。支持不是无的放矢的盲目信任,是众人深思熟虑的结果。 首先,对何伟携的设计实力有足够的信心。作为大一就加入校宣传部的一员,何伟携的实力毋庸置疑。 要知道,入部本身就是对其实力的肯定。既要能说会道,还要身手了得。吹到天花乱坠并不够,还要根据宣传部提供的主题设计作品,三天内提交,得到部里元老肯定方可入部。 何伟携在面试前还是个门外汉,拿到题目后用两天多自学PS,再用半天设计,顺利通过了考核。由此可见,何伟携可能是个万中无一的设计奇才。经过三年多刀山火海的磨炼,有了丰富的临床经验,一般的作品难入其法眼,区区毕业相册,对他来说,显然也只是一块小饼干而已。 其次,“我要自己设计”,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家只要做个伸手党就行了啊。落井下石不敢做,雪中送炭做不到,袖手旁观还做不好?做一名麻木的路人,可是很没技术含量的。 所以,大家是很体恤何伟携心情的,纷纷投了赞同票。 以何伟携实力,要专心设计,恐怕也就一两天的事情,但毕业相册的电子版,并没在第三天出炉。 因为计四集体出游了。 毕业答辩、毕业合影、毕业旅游、毕业典礼、毕业聚餐,毕业五部曲的第三部。 旅游地点选择了海滨城市Y市。炎炎夏日,怎能没有沙滩海岸冲浪?虽说Y市也是大家去烂了的,但正如三十六计古已有之,至今仍在各方面指导着人们的工作生活,证明一个事物不怕旧,只怕它没价值。 Y市,还是有点价值的。 这点价值,正好又是无产阶级的学生党们可以承担的——省内,路费低,耗时短,消费也不高。 略显遗憾的是,几位同学由于或公或私的原因,没能参与这次集体活动:找到工作的需要开始试用期,不宜请假;没工作的,可能是家境不允骆驼背上再多一根稻草;去过Y市多次,甚至本人就是Y市长大的,提不起去的欲望…… 5月21日,浩浩荡荡的计四大军,剑指Y市,开始了三天两夜的旅程。 第一天,下午抵达Y市,在酒店安置好行李,稍事休息,六点多晚饭,入乡随俗,吃海鲜,有点贵,远来是客,是客难免被宰,忍了;晚上□□点,在Y市的街头走一走,看一看世间的繁华,散步到附近的沙滩,吹吹海风,数数星星,点上几根蜡烛,拍个照,用假浪漫来默哀自己逝去的青春;十点左右,忙碌了一天的手机累了,以红得瘆人的电量温馨提示旅行者们早点休息,于是陆续回酒店。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各小团体组队吃早餐,然后带上昨晚购置的草帽泳衣泳裤,在海滩上随风奔跑,以自由为方向,累了热了就往水里一钻,也不怕大海带走忧愁的同时把人也带走;部分艺术家没兴趣戏水,喜欢做沙雕,于是在岸边兴致勃勃地玩沙,打造出千奇百怪的不知名物体;中午吃饭就不吃海鲜了,囊中羞涩,将就一下,好吃的东西还是很多的;饭后休息好,下午继续泡水,或者在附近的水上乐园走走,体验一下诸如水上滑梯,螺旋滑梯,漂流河之类的项目,量力而行,心脏或者钱包脆弱者慎重;傍晚,在海边看日落,一起散步,给手机找点事做;晚上没啥安排,重复昨晚的故事。 第三天,吃和玩都体验过了,总得买点特产,不然不好意思说来过Y市。特产店里,最多的还是海边生物的纪念品,尤以贝壳居多,其次是一些特色食品。选择买什么,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确认一个人是褒贬不一的文青还是吃货一枚,还可以鉴定此人旅游时在各方面的消费占比,也算是挺有意义的一件事。 买好特产,旅行结束,打道回校。 毕业旅行的结束,宣告再次向大学之旅那似乎遥不可及的终点迈出了一大步。 五天后,何伟携精心制作的毕业相册也顺利面世了。算上几天的印制时间,比大家想象的要快,得益于何伟携在旅行期间并没闲着,晚上还在扼杀自己的艺术细胞。 零差评的毕业相册,最大功臣当然是何伟携,但其他同学也功不可没——毕竟,个人照片和寄语,都是由当事人提供的,没功劳也有苦劳。 严默间提供了两张照片,一张性感火辣——湿透的衣服紧贴身上,身材曲线玲珑分明,嘟着嘴,在海滩上奔跑跳跃;另一张艳丽冷酷——黑色的T恤,黑色的墨镜,甚至是黝黑的肤色,一言不发地听着MP3,满是禁欲系的致命诱惑。 拍摄地点,Y市。 两张照片皆出于计算机四班御用摄影师,330谢客萍之手,一如既往的高水准。班里很多同学的照片,都属于同一系列的产物。 至于毕业寄语,严默间是这样写的—— 四年,挂了的科目还在撕心裂肺地折磨着我,学校的逐客令却已开始向我微笑示意,惆怅,伤感。也许我和你们没有怎样探讨过人生理想,但君子之交淡如水,莫过于此了。 回忆之所以美好,因为它让我们有了怀念的本钱,也许碌碌无为的人生不至于太无聊;回忆之所以恶劣,因为它让我们意识到年华已逝,过去了的再也不会回来,只能让它在某个阴暗角落微微发光,乃至熄灭。 以前有段话很喜欢,我想,放在这里也能表达我的心情:我爱你,可是我不敢说,我怕说了会死去;我不是怕死,我怕我死了没人像我这样爱你。 若干年后,若在街头相见,希望还能喊出你们的名字,还能因为这四年的回忆而会心一笑,还能再说一次,我爱你们。 再见了,总会再见的。期待某天某个角落碰见某个熟悉的身影,然后给彼此一个熟悉而陌生的笑容,互道珍重。 严默间翻阅着相册,一页一页,一段一段,一句一句,一字一字,四年的点滴在眼前变清晰,然后慢慢模糊。 ☆、原来你也在(大结局) 毕业合影一个月后,毕业典礼如期进行。 这恐怕是大学四年最快乐也是最痛苦的一个月。 没有课程,没人监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坐看云起处,睡到自然醒,熬通宵,点外卖,玩游戏,看视频,很自由,很快乐。 也很痛苦。 快乐是因为活在当下,痛苦则是活得不够当下。疯狂玩乐的同时,内心隐隐有个声音不停响起,只要静下来就会听到,很清晰,很沉重,它在问:毕业后,打算做什么? 不确定的未来,没有规划的未来,令人恐慌、绝望和痛苦。做什么?什么都不想做。可是,“什么都不做”是理想,“必须做什么”是现实。 多可怕的现实! 当然也有不痛苦的。 例如打算考研的同学。他们抓紧这一个月的时间,天天宿舍图书馆饭堂三点一线,孜孜不倦地学习。男生有335的007,也就是孙适皋,女生有人称“太后”的章莉同学,两位学霸,倒也有个伴,考研之路不寂寞。 严默间就在快乐和痛苦中迎来了毕业典礼。 信息学院的学子们第二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穿上了学士服。 一回生,二回熟,上个月因一条领带手足无措的年轻人们,此时已可淡定应对。 BGM在会堂响起,没有翩翩的舞者,只有络绎而进、按班坐好的主角。吉时一到,领导也准时出席。 领导发表重要讲话开幕、学生逐一上台接受校长授予学士学位、领导致辞表彰先进、老师语重心长做最后的教诲、闭幕。 拿到学位证,不管有没学到东西,这四年都算是没白过了。 尽管晚上还有毕业聚餐,但实在饥渴难耐的,现在就可以大步流星冲出学校,冲向世界,冲往宇宙,和太阳肩并肩。 严默间虽然宅,人际交往匮乏,但也不打算忽略这最后的晚餐。 聚餐以学院为单位,每个班占据几桌,宽敞的大堂人满为患,很有赶集的热闹和喜感。 几对恬不知耻的狗男女趁机上主席台秀了一把恩爱,含情脉脉地表示要一起出国或考研,更有甚者,公布了二人拟定的婚期,诚邀各路豪杰参加婚礼,给火热的气氛浇了点油,也把台下伤离别的单身狗们浇了个透心凉。 热闹的聚餐更像是换了个场合的毕业合影。深知今晚过后也许后会无期的学子们,拉上熟悉的、比较熟悉的、有点熟悉的、不太熟悉的、很不熟悉的,通通合了个照。 欢呼雀跃、呐喊嘶吼、眉来眼去、觥筹交错,最终变成一片狼藉和人去楼空。 一切都结束了,每个宿舍都能看到的大包小包似乎都在诉说着伤感。 我已熟悉这片土地,也许需要温习别离。 严默间叹了口气。 ———————————— 毕业生陆续离开,329也走了个何伟携。 原则上,毕业党都应尽快离校,好让校方清理好宿舍,但GW还是很人性化的,把离校期限定在七月底,也就是说,如果不想走,学生可以再逗留一个月。 黄均融家在本地,不急回去;李升不是本地人,但他找到了本地的工作,过几天去报到,暂时留校。 至于严默间,本想回家再纠结一下未来在哪发展、发展什么的问题,但吴语潆问他什么时候回家的时候,鬼使神差地说了过几天,于是就留了下来。 考研二人组孙适皋和章莉也留在学校,为考研做准备。 毕业聚餐后第三天,孙适皋来到329。 “默间,李升,均融,章莉有事要回家一趟,下次见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想请你们吃个饭。” 有人请客当然是却之不恭,三人欣然接受。 我们想请你们吃个饭?我们?这主语,深不可测啊! 离别宴定在原名也许是“悲感村”的北港村,很应景。 留校的同学不多,感情好的更少,赴宴的就更要打个折扣了,最后来的也就八个人。 吃饭的时候是晚上六点,章莉是当晚十点的火车,行李已经拿来,从学校到火车站大概需要一小时,至少吃个两小时没问题。 两个多小时,孙适皋一直看着章莉,送她走的时候,拉着她的手,泪流不止。 严默间明白了。这不仅是一场离别宴,也是一场关系的公开宴。 孙适皋、章莉,考研二人组,是在向全世界宣布,他们,是恋人。 因为备战考研而暂时共赴图书馆的两个纯情年轻人,经过几个月的艰苦奋斗后,成功把革命友谊升华,证明了什么叫日久生情。 老天爷不知在想什么,好像不会刻意刁难,大多数时候也不会有心眷顾,还好,人会变通。伤离别的苦情侣在旁观的好事者们看来甚至有点好笑的一番执手相看泪眼后,突然大彻大悟,明白到长痛不如短痛,短痛不如不痛的道理,手牵手,一起走,轻快地跑去退了当初千辛万苦抢到的火车票,继续留在学校你侬我侬,大团圆结局。剧情如此峰回路转却又合理合逻辑,旁观者们只能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声声长吁短叹中渐行渐远渐无书。 虽然新晋恋人现在情深深泪濛濛的难分难舍,但他们应该也没想到,八年后会携手步进婚礼的殿堂。现在的他们,满脑子想到的,大概是“哎呀,这次考研失败怎么办,还要不要继续考呢”,“不想离开ta,怎样才能一直在一起”,诸如此类。别说八年后的喜结连理,哪怕是今晚的退票留校,恐怕也是他们意料之外的惊人之举。 毕业聚餐被塞狗粮也就算了,现在还嫌不够再塞一把,严默间心情还是蛮复杂的。 有羡慕,有惆怅。当然,也有替他们高兴。 ———————————— 走了,都走了。 黄均融回家,李升去公司报到开始工作。 郭归问跑回Z市,和留在学校所在G市的蓝婧绫好心分手;谢榛率和时明月不声不响地混进了G市的同一家公司上班;严默间的老乡林榕凉,进了一间名不经传的小公司做程序员。 孙适皋还在备战考研,不过跑去了岛上另一间大学寄宿,那里有他一个低一届的朋友,正好宿舍还空了个床位;章莉,终究还是先回家处理事情了,临走只对孙适皋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爱情至上的陈思匆,追爱追到了S市,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默默送上祝福。 周潇良刚没心没肺地结束大三,还要一年毕业,很淡定,只是在赵可人告诉他即将出国的那几天把自己关在宿舍里,点了足足五天的外卖,除了送餐员,没人能见到他。 剩下一些交浅言不深的,严默间就没怎么关注了。 他更关注的是和吴语潆约好的见面。 时间:现在; 地点:宿舍楼下; 事情:也许是最后一次的见面。 “吴同学,这是送你的毕业礼物。”严默间把手中的袋子递给吴语潆。 “谢谢主任。这是什么呀?好像有点重。” 合计七本的一袋书,《明朝那些事儿》,多少还是有点分量的。严默间有一天和吴语潆聊起书籍,吴语潆说过想要有一套这书,他当时假装不在意,但记住了。 “几本书,你可以看一下,看喜欢不,不过不喜欢我也没办法,你还是喜欢好一点。” “啊……”看到书名的吴语潆忍不住惊呼出声,“没想到主任你还记得……我很喜欢,谢谢!” “不用谢,为人民服务。”严默间俨然雷锋附体。 “主任你太有心了,相比之下,我有点担心我送的不够好。” “我也有礼物收吗?”严默间表示意外。本以为是个单纯的告别仪式,没想到双方都准备了礼物。 “当然有啊!”吴语潆看样子想把一袋书砸过来以表不满,“不要就算了。” “期待,非常期待。”不收白不收,严默间可不会和礼物过不去。 吴语潆送的也是书,两本书。一本是痞子蔡的《回眸》,一本是韩寒的《像少年啦飞驰》,两个都是严默间喜欢的作家。 正如他记得她说过的话,她也记得他的喜好。 翻开书的首页,还有她的留言。熟悉的字,像多年以前已经认识。 严默间惭愧,怎么就想不到也写个毕业寄语呢? “很好的礼物,真的,吴同学你过虑了。”严默间很认真地做出评价。 “那就好。” 送完礼物的两人沉默了一会,冷清的校园只能听到寂寞的风声。 “你是不是要回X市了?” 始终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什么答案才是最正确的?严默间很迷惘。 “是吧。你呢,是不是回F市?” “是的。” 显然,吴语潆对未来是有规划的,答案简明扼要。 “主任没想过留在G市或者去F市吗?应该很多同学都在这两个地方工作吧,可以地铁互通,以后见同学也方便。”她又问。 没想过吗?其实想过的。只是,缺一个人的挽留。 “已经订了明天回家的车票,我回去再想想吧。”严默间不置可否。 “所以,后会有期?” “嗯。” “主任。”吴语潆突然叫停即将走进宿舍楼的严默间。 “吴同学。” “我有个故事想说给你听。” “你说。” “有个女生,她在一个小地方出生,之后跟着父母去了大城市生活,但她的户口还在那个小地方。可是,高考是要回户口所在地考的,于是,她在高二的时候就回到出生地做了个插班生。” “高二升高三的期末考试,大家都要去其他班考的,女生有点无聊,就用铅笔在自己的书桌上写了‘祝君好运,考试成功’。没想到啊,坐在她书桌的是个男生,还在桌上写字回复了。考了几天,他们就用这桌子聊了几天。” 吴语潆突然话锋一转:“主任,这故事你看过不?” 严默间有点莫名的紧张:“我好像看过。” “那你说他们后来怎样了。” “后来,”严默间强作镇定,“女生给那个男生送了据说能实现任何愿望的七色花,一个愿望需要耗掉一色,可惜只剩黑白两色。” “主任还记得那男生许了什么愿望吗?” “他只许了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 “和女生成为扣扣好友。” “实现了没?” “实现了。” “实现之后呢?” “两人学习之余回到家就常在扣扣聊天,聊聊生活,聊聊学习,直到高考结束。” “高考之后呢?” “没了。”严默间黯然,“高考之后,男生在扣扣怎么都找不到女生。当时也没用手机,没有其他联系方式,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故事没有结束。”吴语潆看着严默间,“故事才刚刚开始。” “竟然如此?” “男生联系不到女生,其实是因为女生的扣扣被盗了,找不回来,只能申请了一个新的扣扣,只可惜记不住男生的号码,没办法加好友。” “难怪。”严默间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女生把男生拉黑名单了。” “怎么会!”吴语潆白了严默间一眼,“女生考上了和男生约好的大学,但男生有没考到这学校,她也不知道。女生在大二的时候去参加‘三下乡’的社会实践,遇到了男生B。虽然以前没见过B,但好奇怪,女生总感觉和他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说话总能去到同一个频道。而且,更巧的是,B和高二考试认识的男生,姑且叫做A吧,都来自同一个城市。也许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让他们有相似的风格,女生如此想着。” “女生和B成了好朋友。有时候女生会想,如果A没失去联系,一定也有现在两人这样的默契。” “女生喜欢玩扣扣斗地主,为了玩扣扣斗地主,大四的某一天,她申请了一个新的扣扣,请B帮忙起个名字。” “主任,如果是你,你会起什么名字?”吴语潆没继续说故事,反而问起了严默间。 “不知道啊,随便起吧,反正用来斗地主的。” “你猜B起了什么名字?” “猜不到,应该是个好名字吧。” “是吗?”吴语潆的语气分明在说“你猜得到的”,“B起的名字,和女生被盗的扣扣名字完全一致。” “看来是那名字太大众脸了。” “你才大众脸,像你这没文化的,要你写都写不出来。” “吴同学,做人这么实诚会没朋友的。”严默间努力挤出个大写的难过,“我们还是说说故事的结局。” “没怎样,女生大学毕业,和B互赠毕业礼物,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结局实在不太好。” “那你觉得结局应该是怎样?”吴语潆凝视严默间。 严默间想了想:“我觉得应该是这样的——男生A没忘记约定,和女生失联后也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机缘巧合之下与女生重逢,只是没察觉原来一直在身边的她就是她,甚至在重逢之前还一起上过好多次选修课。后来女生一不小心发现男生A就是当年的他,并和A说出事实。男生知道真相后决定使用最后的七色花,许下愿望。吴同学,你觉得男生会许什么愿望?” “应该是不要再和女生分离吧。” “我也觉得是。”严默间一字一顿,“吴同学,如果,你,是这女生,你,愿意,帮A实现愿望吗?” 吴语潆笑了,笑中有泪,泪中有光。 “当然愿意啊!”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