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凤求鸾 金克丝 内容简介: 天降与竹马选哪一个?美人啊,你干脆都收了吧。3P,甜宠,年上年下,已完结。 狗血为主,剧情为辅,有生有死,甜虐交织。 深情宠妻忠犬攻/痴心不悔小狼狗攻X面冷心热傲娇美人受。 之前连载过的文,快完结时觉得不甚理想,重修重发。 每一章节都有改动,情节有删改也有新增,人设有变,主剧情不变。 第一章 陶臻一身白衣倚着墙,手里拿着扇风的葵扇,药炉在咕咕地冒着泡,可他却沉着眼皮,好似要睡着了。 屋子里飘荡着干涩的药香,香气漫过陶臻的衣角,顺着他的雪白长袍往上爬,吻过他的眼角眉梢。眼皮在此时懒懒地动了一下,纤长的羽睫也跟着低颤,眼底下的阴影就如被风掠过的湖面,微起涟漪。 慕延清悄然入内,脚下无声无息,他缓步靠近陶臻,从身后猛然一下将他搂入怀中。昏昏沉沉的陶臻被他吓住,困倦四散,惊得掉落了手中的葵扇,还险些打翻身前翻腾的药炉。 慕延清仍搂着陶臻不放,将落在脚边的葵扇踢到一旁,柔声问:“在想什么?连我进来都没察觉?” 陶臻喜欢被他这样抱着,就算那人胡来也任由他去。他用指尖轻揉了一下酸胀的眉头,缓声答:“困了。” “昨夜……累坏了吧?” 慕延清暧昧地拖长了尾音,嗓音中透着脉脉温情。他与陶臻贴得近,话毕时还启开唇,轻咬住对方温热的耳垂。 陶臻面皮薄,想起昨夜之事就红了耳根,终于是拉开慕延清如枷的双臂,走到一旁捡起葵扇,小心翼翼地朝着药炉扇着风。 “这药何用啊?” 慕延清略带玩味的欣赏着陶臻耳根的红晕,在胸前叠着双臂倚着墙,赏着这幅美人煎药图。 “养气固本。” 慕延清更是笑得深了,扬声问。 “你喝还是我喝啊?” 陶臻手中一顿,知是对方又拿自己说笑,连回身反驳的劲儿也没了。啪地一声将葵扇往台上一放,蹙着眉掷声道: “都有份!” 盛夏炎炎,山风褪去凉爽,也逃脱不过这七八月的天。 陶臻在后院摆上晚膳,轻薄的衫子随风摇曳,鬓边却挂着汗。 院中有口井,慕延清站在井边,用浸了凉水的手巾擦脸。他凝眉望着远处那将落不落的日头,回身道:“陶臻啊,天气越发热了,要不要同我回去住几天?” 陶臻没答话,提起筷子夹了片淮山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慕延清刚从犀山阁下来,着实受不了这山腰上沉闷的空气,他将手帕丢进水盆里,敞开紧束的袍子,袒着胸口走向陶臻。 桌上四碟青菜,两碗米粥,还有一篮被井水镇过的紫红葡萄。 陶臻夏季总是厌食,喝了半碗粥就放下竹筷。慕延清见他食欲不佳,便摘了一颗葡萄,仔细地剥了皮,喂到陶臻嘴里。 “外头怎样了?” 陶醉吐了籽,将剩下的半碗米粥推到慕延清手边。 慕延清道:“还是老样子,咱们的寇盟主继续贼喊捉贼,前几日又号召了一批正义之士上伽兰山。” 陶臻冷哼:“白白送死。” “那是。”慕延清将手臂随意地搭在陶臻的肩上,挑眉道,“伽兰山上瘴气弥漫,又栽种着惑人心神的结梦草,没有你的玄门医典,谁也破不开这山中迷障。” “我不救蠢人。”陶臻面目表情道。 慕延清望着陶臻,爱极他这副冷冰冰的俏模样,忍不住伸出手指在他脸上轻轻一碰,笑道:“寇言真将三大派的血债嫁祸给伽兰山上的异族人,把这些喜欢替天行道的武林义士玩弄于股掌之中,借他人之手为姘头报仇,估计用不了多久,血月教又将东山再起了。” “有你在,不会的。”陶臻却道。 他说话时没有转头,只是摘下一粒葡萄慢悠悠地剥着,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在慕延清心中留下痕迹。 慕延清心头不由一热,一时情动想去亲吻陶臻,可这天热得令人心生烦闷,陶臻着实被他黏得难受,微微挪了一下肩膀,让搭在肩上的手臂花落了下去。而慕延清也不恼,用绢帕为陶臻拭去额上细汗,又抽出腰间的折扇殷勤地为陶臻扇风解暑。 “寇言真啊可真是个老狐狸。”慕延清这便转了话题,“前几日带了一个小美人儿上我犀山阁,说让我收在身边暖床。” 陶臻淡然道:“你收了吗? “自然是收了啊。” 慕延清一双凤目斜睨向陶臻,想见他吃味儿的样子,却不料那人神色平常:“收了便好,不然会引人起疑。” 这个道理慕延清哪会不懂,寇言真此举分明就是为在他身边安插眼线,好探出陶臻的下落。那日在犀山阁,他故作柳下惠与对方推诿半晌,最后才半推半就地收下那名女子。他方才是刻意将此事说给陶臻听,想令他醋海生波,可如意算盘终究是落了空。 陶臻历经劫难,如今仿似换了一个人,慕延清有时见他一人静坐,不悲不喜的模样宛如一尊冰冷雕像,教人看了委实难受。而陶臻伸手去取竹篮里的葡萄,浅白的手腕从轻薄的袖口里探出来,一道烙在腕上的疤痕也连带着露了相。 这样的伤陶臻身上不止一处,前胸与后背,皆有数道伤痕。那是玄门惨遭灭门之后,寇言真为得到玄门医典,将陶臻关押在武林盟的密室里,反复折磨拷问后所留下的痕迹。而除了一身伤之外,他全身内力尽失,一身武艺也作了废。 慕延清恨寇言真入骨,可人前依旧要与这位武林盟主做足君子模样,丝毫不能让他察觉,是自己救下了突然消失在密室里的陶臻。犀山阁虽在多年前因医典之事与玄门割袍断义,但其中端倪,只怕寇言真早已察觉,故而才假借送美人儿之名义,在自己身边安插眼线。 “延清?” 往事令慕延清失神,陶臻一声轻唤,这才让他蓦然回神。 “晚上就吃这么少?” 慕延清低头见陶臻推给他的清粥还有足足半碗,不满道。 陶臻恹恹地答:“没胃口。” 陶臻遭受重创,身体状态大不如前,体力更是不济。慕延清心疼他,低头浅饮下一口凉粥,忽而揽过陶臻的肩头,以手托着他的下颌,将嘴里的米粥一丝丝地渡给他。 末了,还嫌不够地缠住那人的软舌,细细地卷在嘴里,好生温存一番才舍得放开。 一缕银丝顺着陶臻的嘴角滑落,措不及防间被强吻之人又羞又恼,红着耳根向着慕延清道:“吃饱就刷碗去!” 慕延清最爱陶臻这副模样,不慌不忙地拿起陶碗,慢条斯理地道:“陶门主,要不要再来一口?” 陶臻知他又在耍无赖,当即起身离席而去,走之前还顺走桌上的葡萄,不给慕延清留下一星半点。 若不是顾及犀山阁颜面,陶臻着实想四处张贴告示,昭告天下,让世人都瞧瞧这平日里高风峻节的犀山阁主,在他面前是怎样一副无耻流氓样! 第二章 犀山下有座木霖镇,小镇虽不富裕,但民风淳朴,乡邻和睦。此前镇上突发疫病,一夜之间数人丧命,人心惶惶,陶臻身为医者无法坐视不理,便不顾慕延清劝阻下山行医救人,事后索性在镇上开设了一间杏林医馆。但为躲避武林盟的耳目,陶臻也接受了慕延清易容的提议,让他身边精通易容术的亲卫慕行陪同身侧,每日为他易容换面。 江湖风浪不竭,陶臻却在木霖镇上过着最平凡的日子,慕延清不常在医馆露面,两人若是想小聚,陶臻便会闭馆几日,回犀山别院小住。今日有雨,看诊的人依旧不少,陶臻细心把脉,慕行从旁协助,研墨抓药两不误。昏沉的天空忽而炸了一道惊雷,闪电瞬间划过天际,照亮一室的阴暗。 此时,有人从外头挟风带雨而来,一脚踹开了医馆大门。他面容不清,一身血衣被雨水浇透,正往下淌着一股股腥烈的血水。 看病的村民被这突然闯入的“血人”所吓到,皆是避之不及,纷纷往外逃去,慕行见此人棘手,待众人退去后便立即关上医馆大门,而他刚一回身,那不速之客便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没了声息。 死了? 慕行心中暗忖,正欲上前一探究竟,却被陶臻厉声叫住。 “小心,他中毒了。” 来人血色发黑,浑身恶臭,陶臻担心慕行会被毒物所染,抬手示意他退至一旁。 而此时,地上的血人微微地抽搐了一下。 慕行问:“门主,还有救吗?” 陶臻蹙眉不答,在那人身侧缓缓蹲下。他正欲仔细端详其貌,却不料对方突然发难,在一瞬间撑起上身,伸出血手抓扯住了他的衣襟。 “门主!” 慕行惊呼一声,欲上前将此人一掌毙命。 “别过来!” 陶臻从容不迫,及时制止了慕行的莽撞,他与眼前人四目相对,眼中依旧是凛凛冰雪。 “救我。” 血水渗入眼中,那人半睁着眼,对陶臻说道。他的似乎认定陶臻能救他,但陶臻却摇头道: “你中毒过久,毒性已深,我救不了。” 陶臻说得坦白,寻常人若是听了,只怕早已气得一命呜呼,而此人竟是笑了,还骂道: “庸医。” 庸医二字似乎也不能替他解恨,他正想开口骂第二句,喉中却涌出一股滚烫的浓血,他便一口喷在陶臻的脸上,然后一歪头,彻底晕厥过去。 “门主!” 慕行跟随慕延清多年,历经无数风浪,但眼下见陶臻被毒血染面,一瞬间也慌了心神。而陶臻却泰然自若地用指尖拭过脸上血迹,凑到鼻边微微一嗅,随后用袖中匕首划破受伤者的前襟。 胸口有拳印,原来不是中毒,方才那一声,他倒也没骂错。 陶臻展眉,起身向着慕行道:“他没中毒,你去将我的五色针拿来,现在施针,他或许还有救。” 慕行耳中听见没中毒三个字,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落了下来。他转身去拿五色针,却又迟疑着回身问陶臻。 “门主,此人来历不明,真要救?” 陶臻满脸血污,一双星眸却璀璨,他道: “救。” 五色针乃玄门秘技,寻常病症一针便可治愈,但此际陶臻五针齐下,躺在地上的血人也毫无转醒的迹象。陶臻唤来慕行,让他用三分掌力猛击此人后背,来回数次,才勉强拍出几口污血。 陶臻缓缓拔出五色针,针尖色泽未变,证明此人体内无毒,而方才误诊的原因,只因这人中的是寇言真的五伤拳。 中拳者,死相如毒发,十分狰狞可怖。 “这一拳命中心口,他本应当场毙命,却不知用了何种内功护住心脉,才撑到这时。” 五色针拔出,血人无力地瘫倒在慕行怀中,但他的脸色却又忽然由白转青,喉咙里仿佛有汩汩水声,四肢也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 陶臻蹙眉:“还有东西没有吐出来。” 陶臻旋即从慕行怀中接过那人,掰开他的嘴,用手指入内搅动一番,无果后,索性埋下头,试图用嘴将怀中人口中的污秽吮/吸而出。 慕行看了心惊,心想这情形若是被阁主看看见,定会醋淹犀山,一发不可收拾。但行医救人,此举确是无可厚非,所以他只好别过脸去,全当这一切从未发生。 陶臻此举有效,几次吮/吸过后,那人终于吐出淤血,面色如常,有恢复了些许意识。陶臻缓了一口气,正想将他交付于慕行打理,怀中人却用虚弱的声音说道:“我骂你庸医,你却舍身相救,莫非是见我长得好看,要我以身相许?” 他话语轻佻,陶臻闻言变了脸色,将这口无遮拦之徒猛力扔进慕行怀中,随即起身拂袖而去。 那人刚从鬼门关里回来,时睡时醒,到了夜里,又忽而高烧不止。 慕行之前将一间空房收拾出来,再将此人浑身洗净,这才发现他竟是一名俊美少年,看上去还不及弱冠,而他今日也不知与陶臻说了什么话,竟让陶臻的脸色一直阴沉到半夜。 “小行,你再去煎一副药,如若他到了明早还是这样的情况,就把他丢出医馆去,任他自生自灭。” 慕行为少年再次更换了额上手帕,疑惑地问: “门主,你真不管他了?你留下他,无非是想知道他与寇言真之间的恩怨,若他死了……” “照我说的做。” 陶臻在桌边坐下,昏暗的光线映在他的还未卸下的面具之上,更是透着一股阴恻寒意。 话到此处无需再言,慕行只好拿着陶臻方才开好的药方,转身推门离去。 慕行走了许久,陶臻起身来到床边,以手探向少年的额头,随后又替他把了脉。 “想找寇言真报仇的话,就撑过今晚。” 陶臻又绞了一帕,换下少年额上凉透的手巾。少年陷在滚烫的梦魇里,却好似听到了陶臻的话,恍惚地伸出手,紧紧地扯住身旁人的广袖。 陶臻连拽数下试图挣开,少年却越扯越紧,他心有不悦,便从袖中摸出随身匕首,欲将衣袖割下,而这时,慕行却端着药碗走进来。 “门主?你这是?”慕言满脸疑惑。 陶臻轻描淡写地看他一眼,收起匕首道:“药好了?端过来吧。” 慕行依言将药碗递过去,这才看见少年紧拽着陶臻衣角的手。 “我扶着他,你来喂药。” 陶臻将少年扶起,慕行用汤匙一勺勺地将药汁喂入他的口中,可直至药汁全数喂尽,少年依旧拽着陶臻的衣袍不放,陶臻无奈,让慕行回房歇息。 慕行走后,陶臻将少年放倒在床,他着实有些倦了,便将身子轻轻地靠在床边。他等着药效发作,等着病人退烧,这一守,便是一夜。 第三章 清晨,窗外的喜鹊一刻不得闲,声声叫得人心烦。 陶臻睡意尚浓,却被鸟鸣惊醒,他心里恼着,蹙眉发出一丝轻哼,不情愿地睁开眼睛,而当眼帘掀开,却发现昨日救回的少年,正大睁着一双生气勃勃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连眼皮也未曾眨一下。 这样子,不由让陶臻想起前几日在树梢上看到的幼小松鼠,也是这般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好奇地打量自己。 两人距离贴近,陶臻心里惊了一下,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他稍微定了定神,才向着少年伸出手,抚上他的前额。 “烧退了。” 陶臻收回手,语气平常。 少年却依旧目不斜视,还弯起了眼角,笑着说:“大夫,你的模样生得一般,眼睛却甚是好看。” 少年朝气蓬勃,挂在脸上的笑容如被春风拂过的桃花,明媚生动。 陶臻却对其赞美充耳不闻,漠然道:“你伤得重,再躺一天吧。” 他说罢便要走,少年却倏地出手,一下子拽他入怀,陶臻措不及防,回神时,脸上面具已被对方倏然揭下。 玄门素来出美人,陶臻貌若生母,清隽昳丽,朦胧的晨光从外透进来,更衬得他彷如世外人。少年抱着陶臻,一双手紧紧地锁他在怀中,如魔怔一般痴痴地望着他,被眼前人的容貌所惊艳。 陶臻挣扎几番无果,便摸出袖中匕首朝他刺去,少年这才警觉回神,急忙松手放开他。 陶臻旋身而起,将匕首藏回袖中,回过身立在床前,即便身着素净布衣,也难掩清逸出尘之姿。 少年斜身躺回床榻,用手支着头,笑盈盈地仰视着晨光中的陶臻。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为何要藏起来?” 面具突然被撕下,陶臻脸上发烫,连带着整张脸都泛起薄红。即使再有耐心的医者,也容不下如此轻佻无礼的病患,陶臻霜雪覆面,面沉如水,而少年却依旧是笑着,双眸灿烂如星辰。 一冷一暖的两个人,瞬间将屋子隔绝成两个世界。 而此时,慕行端着水盆走进来,见到陶臻露出真容,讶然道:“门……,陶大夫你的脸……” 陶臻冷声截口:“你来做什么?” 慕行老实回答:“给他洗脸啊。” “别管他,让他滚。” 陶臻沉着脸走上前,将慕行一把推出门外,随后摔门离去,如一阵疾风消失在门外。 日烈风燥,溽暑难耐。 陶臻鬓边挂着汗,一面摇着素面纸扇一面翻看医书,慕行规矩地敲了三下门,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封信件。 陶臻见了,放下医书问:“延清的信?” 慕行摇头,将信件放在书案上,信封上书:玄门门主亲启。 陶臻略一皱眉,伸手取出信笺,默然看完信上内容后,起身向外行去,他来到少年屋中,见少年坐在床上笑眼望他,似乎料定他会来此。 这天下能从五伤拳下救人的医者屈指可数,用五色针救人,被人识破身份不足为奇。陶臻施针救人时已料到这点,但既然这少年与寇言真之间有恩怨,此事便不足为虑。 再者,若这少年另有心思,自己也不会让他轻易离开。 “见过陶门主。” 少年大难不死,虽面若纸色,但精神尚可,他向陶臻行了一礼,然而眼底的春风却融化不了的冰雪。 陶臻依旧冷脸相向,开门见山道:“你说你是千影楼弟子,可有证据?” 少年听后并未答言,只是缓缓低下头去,这动作看似漫不经心,但下一瞬,一枚精巧的暗器倏地从他头顶射出,直袭向陶臻面门。而陶臻虽无内力,但警觉尚在,只见他广袖一挥,暗器便被卷落在地。 如雪花般晶莹透亮的暗镖,果真是千影楼之物 ——飞雪刃。 少年抬头道:“陶门主,你现在可信了?” 陶臻定定地望着地上飞雪刃,沉默不语,眼中却荡起微小涟漪。 六年前,血月教为害武林,教主离九以人血为引研习魔功,被犀山、玄门、千影、拭剑山庄四大派联手剿灭,自此后江湖风波平息。 但在两年后,一西域异族悄然入关占据伽兰山,江湖风浪又起,笼罩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半年内,先是拭剑山庄惨遭灭门,万顷庄园被大火付之一炬,紧接着千影楼塌,玄门陷落,曾经鼎盛的四大派,如今只剩下犀山阁。 异族入关,江湖生乱,武林众人将其视作第二个血月教,武林盟盟主寇言真在此危难之际出面主持大局,数月来,不断号召天下群雄共伐伽兰山,誓为三大派报仇雪恨。 然而,唯有陶臻知道,这并非事情的真相。 陶臻思索良久,恍然回神,蹲下/身拾起地上的飞雪刃,回身抛向少年。少年精准接住,又将其藏回发间。 “千影楼已陨,门派上下无一人生还,你在撒谎。”陶臻诘问少年。 少年却道:“我是楼主所收的世外弟子。” 陶臻目光一凛:“袁书晖从不收世外弟子。” “是。”少年神色从容道,“我是深山里长大的野孩子,在一次机缘巧合下遇见楼主,楼主见我受人欺凌,弱小可怜,便收我为世外弟子,教授我一些防身的本事。” 提及袁书晖,少年脸上的笑意沉了下去,说话间,眼眶红润,泛起一层水光。 “千影楼被破,楼主与众位弟子惨死,幸而上天垂怜,留我这名世外弟子为楼主报仇。” “报仇?”陶臻截断他的话,“江湖皆知,千影楼是被伽兰山的异族人所屠,可你为何会找上寇言真?” 少年一声嗤笑,直视陶臻道:“难道陶门主也这样认为?” 陶臻不语,沉吟良久后,问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此时眼中有泪,一眨眼,晶莹的泪珠便滚落脸颊,他抬手抹去泪痕,笑答道: “仇君玉。” 仇君玉伤势痊愈之后,陶臻将其留在医馆。 慕行再三劝阻,陶臻却一意孤行,不仅收留仇君玉,还在平日里教授他一些浅显易懂的医理。 慕行见陶臻对仇君玉的态度日渐改变,从之前的拒之千里到如今的和颜悦色,他不知其中缘故,心中却隐隐担忧,故而在某天夜里,偷偷地放了一只信鸽飞往犀山阁。 仇君玉聪颖过人,对岐黄妙术似有先天敏锐,不出几日,便能分清各种药材的药效和生克之理。因此,陶臻与他的距离又亲近几分,而初见时的莽撞无理,陶臻也当做是他小孩心性,不再与之计较。 一日,陶臻在前厅开诊,吩咐仇君玉去后院清点药材。仇君玉来到后院,顺了一根鱼腥草叼在嘴里,看似漫不经心,但经手的事却一丝不苟,而此时,后院的木门却被人从外缓缓推开。 仇君玉转头望去,见一名紫衣玉冠的男子立于门前,抬脚正欲入内。 “慢着!”仇君玉随即一声大喝。 紫衣公子顿时停下迈步的动作,优雅地站定,笑着向仇君玉拱手施了一礼。 “这位小兄弟,我找陶大夫。” 仇君玉放下手里的账本,吐了嘴里的鱼腥草,歪着脑袋,一脸打量地走到这个走后门的人的身前。这闷热的天,两人就这样门里门外站着,各怀心思地打量彼此,少时后,仇君玉却猛一抬手,将小门结结实实地从内关上。 嘴里大喊道:“看病的,到大门口排队去!” 紫衣公子吃了闭门羹,脸上神情骤然变得铁青,他正欲抬脚踹门,却又迟疑地把脚放了下去,无奈地负手转身,朝着医馆正门走去。 第四章 既然来瞧病,自然要是排队的,慕延清心中虽有郁气难抒,但还是规矩地排在了长龙之尾。 来医馆诊病的皆是镇上乡民,慕延清混于其中,犹如鹤立鸡群,显得格格不入,而正在为病人排号的慕行,一眼便在人堆里见着了自家阁主。 慕行急忙上前,将慕延清拉到一旁。 “阁主,你怎么大白天的就来了?还在这里排队,多显眼啊!” 慕延清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想在这里排队吗?我的一只脚还没跨进门呢,就被那小兔崽子给赶出来了。” 慕行感受到阁主的冲天怨念,急忙安抚:“阁主,咱后门进不了,前门总可以,走吧,我带你进去。” 慕行说完便拉着慕延清往医馆里走,可还没走到门口,两人就被几名看病的村妇给拦了下来。 “喂喂喂!没看见大家都在排队吗?怎么?有钱人就可以插队啊?!” 带头的村妇双手叉腰,说话间口沫横飞,唾沫星子差点喷到慕延清的脸上。慕延清人前是君子,即使被村妇指着鼻子骂,也难以还口,何况看病插队本就不是君子之仪,他只好先让慕行进去,自己向着众人行礼道歉后,又转身回到刚才排队的位置。 这日头快到晌午,正是烈日最火辣的时候。慕行回到医馆,正想将慕延清在外排队的事情告知陶臻,可这时仇君玉却从后院走出来,让他话到嘴边,也只能默默地咽了下去。 陶臻不明情况,依旧是以平日的速度为病人诊病。慕延清在外苦苦地候了一个时辰,最后终于苦尽甘来,大步迈入医馆,见得佳人身影。 而这时的陶臻正低头为上一名病人开药方,并未注意坐到诊台前的慕延清。一旁的慕行正欲提醒,却被慕延清一个锐利的眼神阻止。 慕延清一身热汗湿透长衫,整张脸也被毒辣的日头晒得泛红。但他浑身上下却未失一点君子仪态,怡然自得地端坐于诊台前,气定神闲地轻咳两声,便将手腕放到陶臻的号脉的枕垫上。 “大夫,我病了。” 慕延清故意压低声线,让陶臻辨不出声音。 “你哪里不舒服?”陶臻笔下疾书,还是未抬头看对方一眼。 “我心口不舒服,痛得很。” 慕延清说完便作势捂住胸口,一脸绞痛难耐的样子,慕行在旁边见了,忍笑时差点咬到了舌头。 而这时陶臻也终于是放下手中的纸笔,缓缓地抬起了头。 “你……” 陶臻见到慕延清,面露惊讶,而对方却还要与他演戏,用手腕轻轻地敲打着垫枕。 “大夫?你为何用这种神情看着我?莫非是我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慕延清面上忧心忡忡,装病装得有模有样,陶臻须臾后回神,知这人又在耍把戏,又重新恢复医者姿态,伸手切脉。 “你这样的状况,有几日了?” 慕延清故作深思,而后一本正经地回答:“半月有余了。大夫,你有所不知,我半月前在山中偶遇一佳人,惊鸿一瞥便令我久久难忘,我想,我许是得了相思病。” 慕行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在陶臻耳边噗嗤一声笑,随后颤抖着双肩走开。陶臻神情虽未变,但嘴角却不自觉地抽动两下,他沉吟片刻,淡然道:“你的心疾与相思无关,只是劳累过度,你先在一旁等候,待我看完其他病人,再为你施针诊治。” 慕延清点头起身,在一旁落座时却发现方才将自己赶出后院的少年,正有意无意地瞥向自己。 慕延清一笑,向着那少年道:“小兄弟,气候炎热,劳烦帮我倒杯水。” 仇君玉见慕延清居然将他当下人使唤,冷哼一声移开眼,低头抓药,充耳不闻。 而这一幕恰好被陶臻看见,他抬头寻了一圈慕行,见他不在馆内后,便向着仇君玉道:“君玉,去给这位公子倒一杯清凉茶。” 陶臻开了口,仇君玉这下不得不从,他不情愿地放下手里的小秤,黑着一张脸去倒茶。而当他将茶水递到慕延清手里时,又故意使坏溅出茶水,湿了慕延清的衣袖。 慕延清看出少年的小心思,面上装作毫不在意,满面和善地向仇君玉道:“年轻人,在药铺做事,手脚还需仔细些。” 仇君玉自是不会理会,走时还狠狠地瞪了慕延清一眼,这一眼如猛兽生出利爪,让慕延清心中更生警觉。 “这是哪来的野小子?竟如此蛮横!” 陶臻诊病结束后,借施针之名将慕延清带往后院厢房,仇君玉本想跟去,却被慕行给拦了下来。 慕延清随陶臻走进厢房内,陶臻锁上房门刚一转身,就被身后人一把搂进怀中,不由分说地吻住双唇。而陶臻对此已习以为常,任由慕延清将自己抵在房门上亲吻,从钳制中抽出手臂,缓缓勾住对方的颈项,温柔地迎合他。 两人许久未见,相思泛滥,纠纠缠缠一阵后,才喘息着分开。陶臻脸上虽有易容,但双目含情,勾人心魄,穆延清舍不得放开她,低头抵住他的额头,轻声说:“小臻,你该罚,知道么?” 嘴上虽是责怪,但语气却带着宠溺,并无半分谴责之意。 陶臻垂下眼,将起伏的心绪平复,才缓声道:“我知道,如今局势不能留外人在身旁,但……” 陶臻话语一顿,轻轻将慕延清推开,牵着他的手来到桌边,给他倒上一杯凉茶,慕延清接过茶细抿了一口,静候陶臻下文。 “君玉这孩子……”陶臻眉眼低垂,话语间带着迟疑,似在反复思量,“他……是我弟弟。” “什么?”慕延清神色一惊。 “君玉是我的弟弟。” 既然话已出口,陶臻心下也坦然了,他抬起头,直视向慕延清惊讶的双眼,重复道。 世人皆知,千影楼门规森严,绝不允许门中人私收弟子,但仇君玉言之凿凿不似作假,又有飞雪刃以证身份,那此事便有另一种可能。 二十七年前,千影楼楼主袁书晖与玄门门主易风儿在各有婚约的情况下私定终生,暗接珠胎。两人情深似海,本欲不顾一切趁夜私奔,但易风儿临行前却被家母说服,忍痛写下绝离书,与袁书晖一刀两断。 至于腹中胎儿,也随着她的出嫁,成为了别人的子嗣。 陶臻还记得千影楼被灭门的那日,母亲红着眼将他的身世剥开,告知他一切真相。而陶臻也是那时才明白,与袁书晖每次见面时的莫名亲近,原来只因血浓于水的羁绊。 但有关袁书晖在外还有私生子一事,却是血月教血洗玄门时,易风儿留给陶臻的最后遗言,易风儿希望陶臻能够找到袁书晖遗留下的血脉,但之后陶臻却被寇言真所擒,历经劫难自顾不暇,便将此事搁置在心里。 慕延清与陶臻早已生死相许,自然知晓他的一切身世,他见陶臻说得笃定,怕他失望也没有直接质问与否定,只是温柔地拉过陶臻的手,攥在自己的手心里。 他柔声道:“小臻,我理解你的心情,玄门被灭,你举目无亲,如今若能有血缘至亲在身旁,确是幸事一件。但于我而言,你的安危甚为重要,我依旧要查一查他的底细。” 慕延清此举并无不妥,陶臻点头道:“也好。”但却又补充道,“此事暂时别让君玉知晓。” 陶臻一口一个“君玉”叫得甚是亲昵,慕延清听了却不是滋味,他手上用劲,稍一拉扯便将陶臻搂入怀中,吻着他的颈间道:“慕行说你与他很是亲近,在真相未明之前,你还是与他保持一些距离为好。” 陶臻知他心思,苦笑道:“好。” 慕延清又道:“我为你日日忧心,你今晚随我回别院住几日可好?” 陶臻蹙眉:“不行,近日中暑热的病人太多,我走不开。” 慕延清闻言,揽住陶臻腰际的手臂又紧了紧,伸出温热的舌尖,挑/逗般地舔舐着怀中人的颈间。 “你若是不肯,我今晚便留在医馆,若你夜里把持不住叫出声,到时可别怪我……” 慕延清说罢,一口白牙轻咬住陶臻的颈窝,使得对方浑身一颤,又在他怀中软了几分。陶臻被撩得情动,在慕延清怀中酥了筋骨,嘴上却不服软地说:“慕阁主,这青天白日的,还望自重。” 慕延清笑而不语,一只手不规矩地往陶臻衣袍内探去,陶臻怕了他,急忙从慕延清怀里挣开,一双眼睛水光盈动,无奈妥协道: “别闹了,我今晚随你回去便是。” 第五章 陶臻与慕延清一道走出厢房,经过后院时,见仇君玉站在院中的药架前笑盈盈地望着他们。 仇君玉笑得天真无邪,一身灰白的布衣短打也掩不住他的年少俊朗。慕延清本不愿理会他,可仇君玉却将手臂一抬,指着他大喊一声:“喂!” 陶臻蹙眉,停下脚步正要训他不懂礼数,却听仇君玉道:“你们别装了,我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两人皆是一怔,却默契地没有接话,仇君玉环抱双臂朝他二人走去,笑着道:“师兄弟,有什么好藏的?” 慕延清先还以为真被这小子看出了端倪,听他这样一说,心中暗自松口气,向着仇君玉抱拳道:“这位小兄弟,果真是慧眼如炬。” 既然如此,陶臻也顺着仇君玉的话道:“君玉,此事切莫声张,我与师兄有事要离开几日,你过来,我有事要交代你。” 陶臻将仇君玉唤到一旁,慕延清则走到慕行身边,与他小声说道:“我与陶臻上山的几日,这小子一股子邪气,你且好生提防。” 慕行一脸严肃的颔首,随后又转身去灶房准备晚膳,而陶臻那头,仇君玉正与他依依不舍。 “陶哥哥,我要随你去。” “君玉,我与师兄有正事要办,你跟来不方便,而且近日患暑热的病人多,我要你与慕行在医馆内熬些解暑的清凉茶,施给来往的村民。” 陶臻温言软语安抚仇君玉,柔和的眉宇流露出脉脉温情,慕延清远远地看着,却隐有不安地蹙起眉头。 晚膳后,慕延清将马车停在后院外,换装后的陶臻缓缓走来,身后却跟着仇君玉。 慕延清面露不悦,陶臻却道:“他只是来送送我。” 仇君玉将陶臻的随身包袱放在车厢里,却又围着马车转悠了几圈,一脸的好奇。慕延清将陶臻扶上马车,见他这模样甚是好笑,有意问道:“小兄弟,难道你从未坐过马车?” 被慕延清有意诘问,仇君玉倒也没有难为情,他抓抓后脑勺,老实回答:“我是穷山沟里长大的孩子,这样宽大的马车,倒真是没见过。” “那待我哪日有空了,就教教你如何驾车吧。” 慕延清长鞭一扬,未等仇君玉回话便驾车绝尘而去,仇君玉知慕延清是在有意戏弄他,向着马车一翻白眼,转身离去。 回到别院已是深夜,月如钩,星相衬。 凉夜里,慕延清借着月光在院中的水井旁冲凉净身,陶臻却不似他这般放/荡形骸,在房中洗完后,才披着清凉的薄衫走进小院。 四下无人之际,慕延清便褪去一身君子皮,尽显风流本色。他有意让陶臻帮忙擦身,而后拥着他一番耳鬓厮磨,情热挑/逗,轻而易举便脱去陶臻身上的单薄衣物,让他在月夜下与自己赤裸相对。 慕延清意图明显,想与陶臻在此处快活。陶臻本是不肯,却又敌不过慕延清的连番挑/逗,意乱情迷间着了魔,逐渐放弃抵抗,遂了那人心愿,任由慕延清在自己身上一通胡乱放肆。 月下美人,如芙蕖出水,清丽妩媚,身上斑驳鞭痕掩在披散的乌丝下,瑕不掩瑜,依旧如明珠翡翠,令人心旌摇曳。 慕延清双手环抱住陶臻,让他后倾入怀中,他无比熟悉这具美丽的躯体,深知如何才能让他动情起浪,但此时,他却起了玩弄之心,轻顶着陶臻体内的薄弱之处,如隔靴搔痒般,不能让怀中人彻底畅快。 裸身在天地间交欢,陶臻心下羞赧,但欲浪又冲击着身体,使他双颊绯红,情不自禁地从唇齿中泄出婉转长吟。 “延清……唔……” 陶臻情/欲受制,却又矜持着不肯开口求饶,慕延清知他嘴硬又固执,便使坏地捏着他敏感的乳首反复黏弄,搅弄着陶臻克制的欲/望,终是让他彻底溃败,缴械投降。 “延清……给我……” 陶臻忍无可忍地仰起头,弯曲的颈项在星月下露出一道柔美的弧线,凸起的喉结簌簌颤动,哑声道。 慕延清放缓动作,柔声问他:“小臻……舒服吗?” 陶臻感觉慕延清刻意地停在那处软肉附近,受不住地抓住慕延清的手臂,缓缓地点了点头。 “叫一声夫君……” 慕延清的手从陶臻泛红的胸膛滑下,落到他挺立的前端上,用指腹上的茧,细细地摩擦着柔嫩的铃口,用低沉的声音挑/逗道: “叫一声夫君,我便给你。” 情/欲快要爬升至顶峰,饶是平日里清冷自持的陶臻,也承受不住这份煎熬。他心里怨慕延清戏弄自己,身体却是被对方全然掌控,无奈之下一声长吟,在慕延清滚烫的怀中,乖顺的,软绵绵地唤了一声: “夫君……” 然而这样慕延清还觉不够,又吻着陶臻的脸颊低问他:“我的好臻儿,要夫君做什么?” 陶臻浑身香汗淋漓,前后都得不到纾解,只觉自己像是被慕延清抽了骨头,成了任人玩弄的木偶。 “要夫君……唔……”陶臻呼吸一顿,喘息道:“给……给我……” 这一声说罢,陶臻只觉天上星河极速涌动,骤然向自己扑来,他无从招架,就这样跌入一池璀璨的春水中,身体时而冷,时而热,仿佛要被击溃,仿佛要被融化。 可他却觉得快活,酣畅淋漓地快活,他甚至希望这快感能够更加强烈,干脆就如一把火,将他由内至外通通烧透。 深山寂寂,流萤如织,青翠的幽光飞舞闪烁,映在陶臻身上荡起别样风情,他彻底沦陷在情/欲中,仿佛耗尽所有力气,出精后更是绵软无力,整个人被慕延清牢牢地抱在怀里。 “小臻,长夜漫漫,你这就受不住了?” 陶臻此时连还嘴的力气也没了,靠在慕延清的胸膛上无力喘息,而慕延清却又突然将他横抱而起,大步朝屋内走去。 慕延清将陶臻抱上床榻,转身从衣柜里取出一方漆盒,陶臻见到盒中之物,只看一眼便移开视线,他双颊留有情/欲的余温,此时在烛火的映照下更是浓烈。 “又是些不正经的东西。”见慕延清又要与他玩这些花样,陶臻蹙眉道。 慕延清则柔声哄道:“小臻,你说过的,今晚要好生补偿我。” 慕延清说着便取出盒中物,拿在手中轻轻一抖,一件白色纱衣便呈现在陶臻眼前,那衣角系有银铃,晚风吹过叮铃作响,在夜间听来好似靡靡之音。 “小臻,这件纱衣乃冰蚕丝所织,薄如蝉翼,触手生凉,是世间难得的宝贝,你且试试?” 慕延清总喜爱在床笫之间玩花样,陶臻迁就过他几回,每每都被折腾得难以下榻。但若不奉陪,耳根便不得清净,这堂堂犀山阁主甚至还会像讨糖吃的孩童那样撒娇,令人忍俊不禁。 既然有言在先,陶臻也无从拒绝,他虽心有犹豫,但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慕延清手中的露骨纱衣。 陶臻下床入了屏风,须臾后便闻铃铛响动。慕延清坐在桌旁,慢悠悠地喝着茶,他的目光落在屏风上,好似已穿透屏障,望见其中那旖旎风光,可半晌过后,却仍不见陶臻出来。 慕延清知道陶臻会别扭,便起身走入屏风内,而此时陶臻正往外走,两人当即撞了一个满怀。 纱衣上的银铃在碰撞下簌簌作响,慕延清顺势一把揽住陶臻,却见与纱衣一体的白色狐尾被他搁置一旁。 慕延清佯装委屈地蹙起眉,低头抵住陶臻的额头,撒娇似地道:“狐尾怎么不戴上?” 陶臻挣出慕延清的怀抱,转身道:“慕延清,你别得寸进尺。” 慕延清笑着上前拿起狐尾,旋身走出屏风,可陶臻还未待他欣赏风光,就顺手拿过一件深色披风将身体严严实实地裹住。见他还要熄灭烛火,慕延清立即上前制住陶臻的手,身形一转,就将人带上床榻。 慕延清将陶臻压在身下,缓缓地解开遮羞的披风,一扬手便抛到床下。他手上还拿着软绵绵的狐尾,由不得陶臻拒绝就系在他的颈项上。 顶上虽无铜镜,但陶臻此时也能想象自己在慕延清身下的荒唐模样,着纱衣,绕狐尾,不堪入目,不成体统。也不知慕延清从何处觅得这件纱衣,欲语还羞地掩住身上私密之处,说不出的淫靡。 烛火亮眼,陶臻接住慕延清情/欲难耐的视线,轻声说:“延清,熄灯可好?” 慕延清一笑,不置可否,用吻掩住陶臻湿热的唇,一双手便顺着纱衣的一侧缝隙探入内,细细地抚摸着手下温热的身躯。 一吻罢了,他才道:“熄了烛火,这身衣裳不就白穿了吗?” 陶臻启口要辩,慕延清却再次用吻堵住他的话语,让他没有还口的余地。而陶臻总也招架不住慕延清的热情,片刻后便酥软了身体,情动间也任由情/欲怂恿,仰颈去迎合对方的吮/吸与索取,与慕延清炽热的纠缠在一起。 长夜漫漫,萤火未息,屋中银铃簌簌,屋外风动竹摇。 陶臻在床榻间被慕延清温柔侍奉,忘我呻吟,尽情贪欢,殊不知这淫乱风光,却落入了他人眼,乱了他人魂。 第六章 慕行谨记陶臻嘱咐,晨起熬制清凉茶,可待他熬好整锅茶汤,也不见仇君玉身影。 “仇君玉,茶汤我已经熬好了,你赶紧起床。” 慕行走到仇君玉房前敲门催促,但房中却迟迟未有动静。他等了一会儿,正欲推门而入,却听见仇君玉懒洋洋的声音从屋中飘荡而出。 “慕哥哥,我生病了,我可以休息一天吗?” 屋内传出的声线有气无力,听来也不似装病,慕行是个软心肠,见着这日头起来晒人得很,便也不勉强仇君玉,站在门外叮嘱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溽暑时节,晨间便有了暑气。 仇君玉把自己闷在薄被里,待慕行走远后才从里面钻出来,只见他面色红润,呼吸有力,哪有半分害病的样子。 屋中闷热,仇君玉长舒一口气,一脚把床边的被子蹬到地上,而躺在床上的他却浑身赤裸,精瘦的身子潮红一片,浮着一层淋漓水光。 昨夜,他仿似做了一场躁动的春/梦,直至此时,也依旧沉浸在梦中的春潮中,神魂激荡,久久不息。其实他也只是一时好奇,想看看陶臻会去哪里,所以悄悄在马车上留下一种特质的香粉,待入夜后放出养在发簪中的蛊虫,顺着那香味而去,寻觅两人踪迹。 犀山别院虽不如犀山阁戒备深严,却也布满重重机关,若是不懂奇门遁甲之人闯入其中,便会被困死其中。然而仇君玉却不是泛泛之辈,当他在林间迷路时,便知自己入了迷阵,几番推敲试探后,轻而易举就闯了出去,窥到别院一隅。 犀山别院隐匿在深山之中,仿似一处世外桃源,而仇君玉便是在这桃花源里,做了一场让他回味永久的春/梦。 当陶臻情动间的呻吟飘至耳畔时,仇君玉只以为是错觉。他循声而去,悄然无息地潜入后院,见主室亮着灯火,便屏息凝神潜行而去,蹲在窗沿下,顺着窗棂的缝隙窥探屋中情形。 原来恍惚间的错觉竟是真的。 仇君玉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靡靡春光,而春光中央,是被狐尾蒙住眼的陶臻与人放/荡承欢的景象。 床帏间,陶臻着的轻薄纱衣早已湿透,紧贴在柔韧身躯之上,远远望去,好似一层水雾弥漫。而衣角上的铃铛响动越来越烈,随着他频繁晃动的腰肢,发出一串串细碎的脆响,声声打在仇君玉的心上。 银铃脆响伴着绵软长吟,在夜间听来惑人心神。仇君玉一时痴迷,竟是挪不开眼眸,但他转而又听见陶臻一声声地唤着“延清”,心中却又是一番莫名躁动。 ——什么师兄弟!都是诓人的鬼话!原来这就是你们说的正事! 仇君玉落下眼帘,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他只觉胸中升起一股妒火,可之后他又经不住引诱地抬起头,将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到陶臻的身上,与那起伏的白玉身子一同胶着着,再也舍不得放开。 仇君玉年纪尚轻,虽非懵懂无知的稚嫩少年,却从未经历过风月之事,眼下见着陶臻与慕延清在床榻上颠鸾倒凤,性/器相契,融在一池欲水里,心中无端翻涌起百般难言滋味。 陶臻平日清冷自持,高洁孤傲,仇君玉在心里将他喻作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仙子。而在这夜里,他仿佛生出媚骨,温顺地俯趴在慕延清身前,染一身绯色引颈呻吟,与女子一般承欢于他人身下。他被狐尾蒙住眼,沉沦在欲海里,着一袭淫乱衣裳,披一身鸦羽长发,连嗓音都带起淫靡的沙哑。 仇君玉目不转睛地盯着陶臻,强行抑制着呼吸,他口干舌燥,下腹躁动,无法否认的,对陶臻起了欲念。他知陶臻并非是故作清高的庸人,也未将他与风尘女子做比较,但正因如此,此时此刻的他,才更为动人。 眼前之人享受欲/望,却不谄媚,就似春日里迎风飘荡的拂柳,不小心被人折了枝,坠入俗世里,染了红尘水。可这浑浊的水却洗不去他的风骨,偏又让他随着自己的性子,开出了一朵妖冶的花。 夜风凉爽,可窗沿下的仇君玉却汗湿衣衫,他目光灼灼,紧盯着陶臻,见陶臻软下/身子平躺到慕延清身下,一双长腿自然地搭上那人的双肩。 慕延清修长的手指在陶臻浅白光滑的肌肤上游移,俯下/身温柔地亲吻他颤抖的腿间,陶臻胸膛起伏,不住地呻吟,手指紧扣住床沿,承受着对方一次次地用力顶撞。 蒙眼的狐尾因此滑落,露出一双被遮掩的美眸,眸中水光潋滟,柔情万千,如今晚的旖旎月色,却独照眼前人。 窗外,偷窥者的身影倏然消失,如来时一般隐秘,而他的心绪却不复平静,就像是一颗饱满的种子突然掉进心里,长出一朵妖冶的,却不知名的花朵,花香浓郁,如酒醉人,而那生着刺的根茎已在不知不觉中,深深地埋进灵魂里。 仇君玉潜回医馆时,五更天已过。他一夜未眠,躺在床上也毫无睡意,因他阖上眼,眼前全是陶臻汗湿纱衣,动情呻吟的模样。 层层春色弥漫,让仇君玉不由地动了污秽的念头。他任由脑中画面翻飞,心中想着陶臻,口中念着陶臻,一双手情不自禁地探入胯间,闭眼自渎。 白浊染了满手,腥烈的味道布满房间,仇君玉耳畔仿似又飘来银铃碎响,又荡起绵绵长吟。他缓缓地坐起身,伸出湿润的手轻轻地抚过床架,想起自己获救当晚,是陶臻在这里守了一夜。 仇君玉阖上眼,深深地吸入一口燥热的空气,似乎嗅到了陶臻身上的药香,触到了陶臻温热的身体。 “陶臻。” 他一声轻唤,把口中的名字烙进心里。 第七章 半月后,慕延清送陶臻回了医馆,仇君玉听觉敏锐,听见后院传来的马车声就疾跑而至。此时慕延清正停稳马车,站在车下掀起车帘,陶臻从车舆里出来,怀中抱着一叠医书,仇君玉见了,忙上前接了过来。 陶臻今日未束发,下车时长发顺着肩头滑落,乌丝披散遮住雪白的颈项,好似茂盛的枝叶半掩春光,引人窥探。仇君玉的目光有意在其间扫过,瞥见几点影影绰绰的落红,自是知晓是谁的杰作。 “陶哥哥,这路上想必十分辛苦,你看上去清瘦不少。” 仇君玉抱着陶臻的医书随二人走入小院,关切地问陶臻。 这段时日以来,陶臻与慕延清日日缠绵床榻,不分晨昏,荒唐度日。他失了内力,体力大不如前,几番云/雨下来,身子便招架不住。而慕延清眼下正值鼎盛时期,在情事上又难免过度索取,这衣带渐宽,却是因房/事而累,陶臻心中窘迫,忙轻咳两声掩饰尴尬,吩咐仇君玉将医书放回房中。 “哪里瘦了?”仇君玉走后,慕延清忽地从身后抱住陶臻,双手在他的腰间拿捏。“我看正好啊。” 见这罪魁祸首还有心思戏弄他,陶臻回头瞪慕延清一眼,挣开他的双手径直往前厅走去。这时慕行正巧从前厅入后院,见陶臻归来,顿时面露欣喜。 “门主,你总算是回来了,我这些时日天天遵你吩咐上街布施茶汤,可仇君玉那小子却借病偷懒,过了晌午才肯出来帮忙。” 慕行走到陶臻身前便开始大倒苦水,而陶臻却是直接跳过仇君玉偷懒这一则,蹙眉问道:“君玉病了?” 慕行点头:“嗯,他说他受了风寒,浑身无力,不舒服。” “可有吃药?” “也没见他抓药吃。” “那我去给他配几副。” 陶臻说罢便去了前厅,丢下一脸错愕的慕行,而当他回神时,眼前又多了一个面色难看的慕延清。 慕行见状,知是慕延清听见了他与陶臻的对话,陶臻对仇君玉的事如此上心,他心中难免会有不快。 此际唯有另起话题,将此事避过。 “阁主,申时都快过了,你今晚要不在医馆留宿一宿?” “不了。”慕延清沉着脸摆手道:“阁中事务繁多,倘若我再晚些回去,你的几位哥哥又得抱怨我大半年。” 慕行轻笑,听到阁主提及几位哥哥,心中也甚是挂念,正想多问几句,却又听慕延清厉声道:“你啊!看住那小子!让他离陶臻远点!” 慕行满面愁容:“阁主,这……只怕是要看门主的态度。” 慕行言之有理,慕延清也颇感无奈,仇君玉这小子身份未明,但陶臻却已将他视为同父异母的小弟关爱有加,着实让人头疼。 “反正你看紧他便是!” 慕延清拿陶臻没辙,也只能让慕行严加防范。他私底下也不敢与陶臻把话说重,一来是怕他伤心,二来若这小子真是袁书晖的骨肉,到时他也能有几分退路。 两人说话间,陶臻已为仇君玉抓好药,此时走到后院吩咐慕行去煎药。慕行拿着药离开,慕延清便也向陶臻辞行,脸上阴郁已散,毫无半点端倪。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走?” 陶臻抬头望望天色,挽留道。 慕延清微微一笑,伸手轻抚他的脸颊:“我骑马上山,快得很。” 见他执意要走,陶臻也只好道:“那我送送你。” 慕延清笑着牵过陶臻的手,走了几步便到了院门口。 “院门就在眼前,你能送到哪里?” 陶臻不舍慕延清离开,却也只能止步于此。慕延清与陶臻作别,走出院门行到车前,他感受到陶臻依恋的目光,又一回身,如风一般再次回到陶臻的身前。 陶臻来不及惊讶,慕延清就已吻住了他的唇,离别之际最是情浓,陶臻亦用热情回应,两人在门边拥吻许久,才舍得放开彼此。 “小臻,同我回犀山阁吧,我们日日相守,难道不好吗?” 慕延清眼中充满恳求,而陶臻却是轻叹一声,抬头浅吻过他的唇角。 “延清,行医救人乃医者天职,玄门如今已从江湖上消失,若我此时不做些什么,便是苟活。” 陶臻神色平静,言语淡然,但末尾两字却太重,如同沉石压在慕延清的心上。眼前之人历经磨难,已与往昔不同,虽仍是这般孤冷的性格,但内心却蕴藏着仇恨的火。 陶臻身为玄门之主,有他的担当,有他的傲骨。在犀山避世这一年来,他虽从未提过复仇二字,始终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那恨意却似毒,已深入他的骨髓与血肉。 慕延清暗自悲叹,心上升起难以释怀的愧疚。他牵过陶臻的手,那人眼中闪烁的坚毅光芒滚烫了他的眼,他低下头,深深地吻了吻陶臻微凉的手背,轻声道:“那我走了。” “嗯。” 陶臻斜倚着门,目光似水温柔,浅笑着目送慕延清离去,而这次慕延清也未曾回头,径直跳上马车,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远处,日照青山相映成辉,离人的马车渐行渐远,遥遥没入浓翠画卷中。陶臻在后凝望许久,终是敛了目光,伸手关上院门,而回身时,仇君玉却立在院中笑盈盈地望着他。 第八章 “陶哥哥。” 仇君玉笑容灿烂,朗声叫了陶臻一声,陶臻暗自一惊,也不知方才情景被他看去几分,但见那人走上前,也换了如常面色向院中走去。 “陶哥哥,我好想你啊。” 见陶臻向自己走来,仇君玉更是加快脚步。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他迫不及待地伸出双臂,兴奋地将那人一把搂入怀中。 因为年幼时鲜少受过父母关爱,陶臻自小便性格孤僻,更不愿与人太过亲近。可仇君玉扑上来时,他却没有闪躲,任对方亲热地抱着,用头蹭着他的肩膀欢快地撒娇。 许是因血缘亲情的缘故,陶臻一时间竟也舍不得推开仇君玉,在他的怀抱里整颗心都化开了。 仇君玉抱了许久才松开手,陶臻见他满头水珠,脸上泛起被烈日晒过的红晕,便抬起手用衣袖为他拭去热汗。 “听说你病了?” 仇君玉闻言低下头,往后退了半步,捂嘴轻咳几声,才道:“只是受了凉,已经无碍了,只是咳嗽还未能止住。” 咳嗽虽是小疾,但也不能耽误医治。陶臻忧心仇君玉会咳出肺病,便托起他的一侧手腕切脉查探。 如此,仇君玉的谎话便是瞒不住了。 “陶……” 仇君玉心虚地望向陶臻,情急之下编排的辩白之词还来不及说出口,陶臻已骤然便了脸色,双眼凝上冰霜,甩开仇君玉的手,拂袖而去。 仇君玉哪知陶臻会大发雷霆,急急追上前去,一路追着陶臻去灶房。此时慕行正在里面熬药,见陶臻一脸愠色地走向他,猛地一脚踹翻了滚烫的药炉。 一瞬间,药炉粉碎,汤汁四溅,仇君玉刚进灶房,就被飞来的碎片砸中了脚背。 仇君玉脚下吃痛,皱眉看向陶臻,却见陶臻攥紧双拳,怒不可遏,回身对他呵斥道:“我不强求你做事,但奉劝你别在我勉强耍这些小伎俩!” 陶臻如此气愤,仇君玉却在心里笑他小题大做。若是换做他人,他必定是三言两语就驳了去,但眼前的陶臻却不同,这世上,又有谁生气时与他一般好看,见他泛着薄红的双眼,像是带着诱人的艳色。 “陶哥哥……我偷懒是我不对……我错了。” 仇君玉心道自己要栽在这美色上,为能使陶臻消气,也只能折了性子,装出一副可怜楚楚的模样向陶臻道歉。 仇君玉演得诚恳,而陶臻却是不领情,依然对他冷眼相向。 “我见你可怜才留你在身边,若你不愿跟我学本事,大可以离开,我绝不挽留!” “不,陶哥哥,我不走,我哪里也不去,我要跟你一辈子。” 仇君玉担心陶臻会赶走他,心里还真是有些急了,而陶臻却不再理会他,冷脸走出灶房,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留给他。 “陶哥哥!别赶我走!” 仇君玉慌忙追上前,一把拽住陶臻的胳膊,急切地看着他,显出几分稚嫩的无措。 “我求你了……” 他一咬牙,连“求”字都说出了口。 陶臻停下脚步,余怒虽在心头,却未甩开仇君玉挽留的手。他身姿清癯,荡出一身寒意,立在原地静静地站了许久,才挣开仇君玉的手,沉声道: “人的一生何其漫长,你可要考虑清楚。” 说罢便走,再也没有回头。 仇君玉目送陶臻远去,回身时却见慕行一人在收拾灶房,他缓步朝内走去,散去假扮的无辜模样,眼中透出阴鸷的光。 而就在慕行抬头的瞬间,仇君玉又扬起天真无邪的笑脸,热情地说道: “慕哥哥,我来帮你。” 此事后,陶臻直感一阵疲惫,便回到房中小息片刻,但噩梦却在此时趁虚而入,将他彻底拉入浑浑噩噩的长梦中。 梦中,陶臻仿佛又置身于冰冷彻骨的水牢中,双手双脚锁着镣铐,受尽折磨,痛不欲生。慕行前来送饭时,他正浑身颤抖,半张着嘴无声的呼救,慕行急忙上前将之唤醒,而被叫醒的陶臻许久才缓慢回神。 送来的饭菜陶臻食之无味,浅尝几口便放在一旁。他起身来到书案前,见仇君玉将自己带回的医书整整齐齐地摆在案上,低叹一声,拿取一本细细翻阅。 天色悄然变幻,转眼已至深夜,陶臻因专注而忘了时辰,直至门外传来敲门声,才从黑白文字中回神。 门外人的身影不似慕行,站了许久也未曾离去,陶臻沉吟半晌,终是放下医书前去开门。 门外,仇君玉端着一碗粉子蛋站在门前,见陶臻开了门,随即露出灿烂的笑颜。然而陶臻见着他却是一愣,面上神情忍了又忍,还是难忍一声轻笑。 碗中宵夜是仇君玉亲手做的,但他不善厨艺,一碗寻常的粉子蛋便令他十分狼狈。一张脸蛋被柴烟熏黑,额前的头发也被火舌燎灼,牺牲大半。 陶臻平日不常有笑容,如今却被他这狼狈模样引得发笑,倒是让仇君玉收获惊喜,即便是昙花一现,也足够令人回味许久。 仇君玉既是前来赔礼,陶臻便侧身允他入内,仇君玉进屋后见到一桌剩菜,便道:“陶哥哥,我就知这饭菜不合你胃口,你要不要尝尝我这粉子蛋?” 陶臻此际依旧食欲欠佳,却不忍拒绝仇君玉这好意,他坐到桌边,用汤匙浅尝了一口这碗卖相糟糕的粉子蛋,就算是领了请。 仇君玉坐在一旁单手支颐望着陶臻,见他只吃一口,便劝道:“怎么就吃一口啊,再吃点吧。” 陶臻却向他摇头,说:“我没胃口,实在吃不下。” “哦……” 仇君玉几许失望,但也知自己厨艺欠佳,不好难为陶臻。而陶臻这时却起身寻来一把剪子,向仇君玉道: “你的头发被火燎了,我帮你修剪一下吧。” 见陶臻的态度有所好转,仇君玉心生欢喜,笑眯眯地仰头说了一声好,让陶臻走近身前为自己修剪残发。 寂静房中,一时间只剩下细碎的削发声。 陶臻借着烛火,倾身为仇君玉剪发,两人距离贴近,气息相接,从陶臻身上飘来的隐隐药香让仇君玉不禁心猿意马。即使闭着眼,他也能感受到陶臻落下的柔软目光,他是如此专心致志地望着自己,就如那个迷离的夜晚,望着慕延清一样。 这样的想象令仇君玉心旌荡漾,整颗心在胸膛里怦怦直跳,他抑制不住翻涌的心绪,在陶臻放下剪刀的一瞬,突然一把抱住他的腰际。 “陶哥哥,我错了。” 仇君玉双手紧抱着陶臻不放,陶臻本欲将他推开,却在他的话中软了心。 “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知错了,再也不对你撒谎了。” 仇君玉言语陈恳,语气还带着隐隐的委屈,即便陶臻心中还有余火,这下也通通地散去了。 陶臻微叹一声,垂手道:“君玉,为人要诚,你若心术不正,我便留不得你。” 即便慕延清认为仇君玉的身份有待查证,但陶臻却已将他视为亲人。撒谎在旁人眼中或许是小事一桩,但他作为兄长,便有义务管教这小弟。 “陶哥哥,你放心,我一定听你教诲,以后不再骗人了。”仇君玉说这话时在心中连呸三声,说过的话便做不了数。而他自己作假却又要讨陶臻一个承诺,又卖乖道:“但你也要答应我,今后不能赶我走,我从小孤苦无依,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再也不愿过一个人挨饿受冻的日子了。” 仇君玉这番话瞬然敲中陶臻的心,不禁让他想起儿时过往。那时的他虽有亲人相伴,但父亲对他漠不关心,母亲又待他过分严厉,鲜少受关爱的他,若不是慕延清从旁相伴,或许至今也不会懂情为何物。 陶臻低头看着仇君玉,仿佛看见从前的自己,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背脊。 “傻孩子,我不会赶你走的……你往后便跟着我吧。” 陶臻话语温软,这一瞬彻底为仇君玉软了心,而得了原谅的仇君玉却得寸进尺,在陶臻怀中依恋地蹭了蹭,说:“陶哥哥……既然你已经原谅我了,就让我今晚陪你一起睡吧。” 陶臻闻言一怔,推开他道:“胡闹,自己回房睡去。” 但仇君玉脸皮厚实,继续死缠烂打:“陶哥哥,你走的这些日子我特别想你,你就陪我睡一晚,就一晚,好不好?” 仇君玉不达目的不罢休,仰头对陶臻频频撒娇,陶臻拿他没辙,两人来来回回磨上一阵,才无奈妥协道:“好吧,就一晚。” 仇君玉得了应允,心中顿时炸开了花,他立刻放开陶臻,将桌上的宵夜剩饭叠成一堆收走,欢欢喜喜地跑出了门。 “陶哥哥,我先去洗把脸,马上就回来!” 仇君玉一溜烟地跑远,欢喜的样子着实招人喜爱,陶臻站在房中望着他跑远,平淡的神色浮出一抹暖意。 第九章 慕行睡前出门小解,见仇君玉愉悦地走出房中,哼着小曲往陶臻房中走,急忙上前将他拦住。 “这二更都过了,你去大夫房中做什么?” 仇君玉抬手指了指沉黑的夜幕,大大方方地回应:“都这个时候,去房里自然是睡觉了。” 慕行听完大惊,脑海中倏地闪过几段与睡觉有关的画面,吓得他脸色发青,舌头打结:“胡……胡扯!你给我回房去!” 慕行强行拉住仇君玉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拽他回房,而仇君玉的下盘却扎得稳稳当当,在慕行的拉扯下纹丝不动。 “慕哥哥,你放开我,陶哥哥还在房中等着我呢。” 此事原本清白,仇君玉却故意说得暧昧,慕行听完更是急了,又使了大力气要将这混账小子退回房中。 一时间,两人各不相让,在原地僵持许久,眼看就要动上拳脚,听见动静的陶臻却从屋里走了出来。 “你们在做什么?” 仇君玉见着陶臻,立马挣开慕行的手跑到他身前,委屈道: “陶哥哥,慕哥哥不让我去你房间。” 陶臻闻言看向慕行,慕行便走上前,将他拉到一旁轻声道:“门主,阁主吩咐过,不许你与这小子太过亲密……你与他同床共枕,怕是不妥。” 陶臻行事自有分寸,最厌恶旁人无端揣测自,而慕行这话听来刺耳,让他心中很是不悦。他瞬间沉了面色,冷声道:“慕行,是否我做任何事,都需要慕延清的应允?” 慕行这才知自己失言,忙解释道:“门主,我是怕这小子对你不利……” “这便不劳您费心了。” 陶臻却目光一凛,眼中寒光如利剑横扫,荡开一片寒意。慕行登时背脊发凉,缩回脖子不再言语,眼睁睁地看着陶臻拉过仇君玉的手,转瞬消失在廊间。 两人回到房中,仇君玉便迫不及待地除下外衣,跳到陶臻床上。陶臻尚无睡意,本打算再看会儿医书,但仇君玉却吹熄烛火,不停朝他催促,他也只好除了衣衫睡上床。 仇君玉装作十分拘谨的模样,身子几乎紧贴着墙,给陶臻留出宽敞的空间,陶臻见状,柔声对他道:“君玉,睡过来些,这床宽敞,你不必如此。” 得了陶臻的许可,仇君玉才又朝中间挪了几分,但始终与陶臻保持着一定距离。 “睡吧。” 陶臻此时也困了,声音听来莫名的慵懒柔软,他掩嘴轻轻打了声呵欠,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仇君玉轻哼一声算是作答,可意中人在眼前,此时的他又怎能安然入睡?自那晚过后,他对陶臻便起了非分之想,那念头如如附骨之疽,白日里也蠢蠢欲动,何况眼下? 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带着致命的诱惑,而仇君玉并非愚蠢的偷腥者,深知来日方长的道理,他极力控制住身体里的欲/望,阖上眼在陶臻身边假寐。 半个时辰过去,待陶臻完全熟睡后,仇君玉才睁开眼睛,从床上缓缓坐起。 “陶哥哥。” 仇君玉试探性地叫了一声陶臻,在确保万无一失之后,从怀中摸出一枚如铜钱般大小的红枫叶。 这枫叶殷红如血,仇君玉将其轻扫过陶臻鼻边,待渗出的迷香彻底将人迷晕后,终于放开胆子,倾身而去,在朝思暮想的人的唇上,烙上一个温热的吻。 一个浅吻解不了相思,但这迷香时效不长,即便意犹未尽,仇君玉也只能就此作罢。他眼下还有正事要做,便直起身取下头上发簪,握住两头轻轻旋转,将之一分为二。 这檀木簪看似普通,内里却大有乾坤,仇君玉从簪中抖出一枚黑色弹丸,又将发簪合上,轻插回发间。 仇君玉动作轻柔,又小心将陶臻的手腕抬起,那白/皙的腕上有伤,虽不知这伤如何而来,但这一圈疤痕,倒是有助于他埋蛊。接着,他轻摇弹丸,嘴里又哼出一声奇怪曲调,一只蛊虫随即从中钻出,又一头扎进陶臻腕上的伤疤里。 蛊虫入体虽有痛感,但陶臻事先闻过迷香,便无知无觉。 仇君玉无声一笑,顺利在陶臻体内种下雌雄蛊,他俯下/身将心上人抱在怀中,贪婪地吮/吸着从他身上散发出的药香,又情不自禁地,在那人唇上偷到一点香。 “陶臻,从今往后,你再也无法甩开我了。” 陶臻大梦一场,安稳地睡了一夜。翌日天光渐亮,他的意识还陷在梦里,与一片白光难舍难分地胶着。 他腰上缠着一双手,手的主人也与他过分贴近,吐纳的气息如一只温热的小手,若有似无地撩着他的脖颈。 陶臻意识尚未清明,以是慕延清如往常那般粘着自己,而双腿间却忽有一硬物顶入,怯生生地在缝隙中来回摩擦。 陶臻蹙眉,轻握住缠在腰上的手,柔柔地低语一声:“延清,别闹了。” 话过嘴边,陶臻却转瞬惊醒,他终是从粘稠的梦中转醒,意识到枕边人不是慕延清。他蓦然起身坐起,回头见仇君玉正在他身边睡得香甜,而少年的腹下,性/器正昂首耸立,将亵裤高高顶起。 男子晨间有此反应实属平常,仇君玉还年少,总会有些懵懂的矜持,若冒然将他叫醒,定会令彼此难堪。思及此,陶臻便放轻动作下床,而一想到方才险些闹出的误会,又令他一时失神,离开时弄出了些细碎动静。 仇君玉听见响动,从睡梦中睁开眼,他忽见陶臻离去的身影,心中顿时慌了神,迷迷糊糊地便朝那背影扑了过去。 而陶臻那头却忽闻一声重响,回身看去时,惊见仇君玉摔下了床。他急忙走上前,却见仇君玉面红耳赤,双手死死捂住下/体。 许是方才摔下床时撞到挺立的阳/物,剧痛使得仇君玉渗出一头冷汗。陶臻在他身前蹲下,仇君玉便蜷成一团往他怀里钻,这私密之处陶臻也不好查探,只好伸手将仇君玉抱住,默默地陪他熬过这一关。 第一次被陶臻这样抱着,仇君玉心中说不出的欢喜,他感受着陶臻平顺的呼吸,将额头抵在对方胸口,倾听属于这个人有力而清晰的心跳声,更是用目光去窥探着陶臻衣襟下的风光。 然而这贪婪的一眼,却让他倒吸一口凉气,陡然一惊。 那日在犀山别院,因烛火昏暗瞧得不甚真切,而此际,陶臻胸前纵横交错的几道狰狞鞭痕,赫然映入仇君玉的眼底。他震惊不已,猛然扯开陶臻的衣襟,将那些丑陋的伤疤瞬然暴露在晨曦之中。 “陶哥哥,这……是谁伤的你?!” 仇君玉直直注视着陶臻的胸膛,颤声问道。他不是没有见过这类伤痕,却因烙在陶臻身上,才如此的触目惊心。 陶臻对仇君玉的冒然举动始料未及,愣怔片刻之后才恍然回神。他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神色镇定地合上前襟,缓缓起身往外走去。 “是寇言真对不对?!” 江湖上人人皆知,三大派惨遭屠戮,门中无一幸免。仇君玉方才见着陶臻的伤慌了神,其实他早该想到,能从这场屠杀中侥幸活下来的陶臻,又如何能够全身而退? 可为何他的身上不是刀伤剑伤,反而是一道道的鞭痕…… 仇君玉心中有惑,却不奢求陶臻为他解惑,眼见陶臻就要走到门边,他急忙从地上爬起,冲上去一把将他抱住。 “陶哥哥,我会为你报仇的!” 陶臻闻言止步,静静地迎着晨曦站在门前,他神色平静,却无端透着悲凉,眼眸苍白冰冷,像是结了一层厚厚的霜。 他就这般站了许久,直至旭日东升,阳光爬上面颊,才缓缓地垂下眼眸,叹道:“想要报仇……就先好好活着吧。” 这一声微不可闻,却沉重地落到仇君玉的心上。刹那间,他仿佛看见陶臻行走在尸横遍野的炼狱里,以长剑支撑着身躯,每走一步,都踏出一片殷红的血海。 这让他—— 怎么舍得放手。 第十章 仇君玉与陶臻日益亲近,慕行看在眼中日日担忧,经过那晚后,相劝的话更是不敢说,故而只有把烦愁藏心头,连日来都闷闷乐乐。 这日,三人晚间在小院吃饭,陶臻见慕行气色欠佳,便关切地问道:“小行,你是不是病了?” 说话间,便要去探慕行的手腕。 慕行正夹着菜,轻巧地避过陶臻的手,抬头道:“不,我只是昨晚没睡好……” 仇君玉在旁立即截口:“没睡好啊?想姑娘想的吧?” 慕行懒得搭理仇君玉,陶臻也开口护道:“君玉,别胡说。” “我没有胡说啊。”仇君玉一本正经道,“少女怀春不都是这个样子吗?” “胡扯!”慕行忍无可忍,冷冷地横了仇君玉一眼,恨不得拿白饭将他胡诌的嘴堵上。 仇君玉却不相让:“我哪有胡扯!你就是想姑娘了!” “好了,吃饭。” 眼见这两人就要吵起来,陶臻随即厉声喝止,转头赏了仇君玉一记锋利的眼刀。 随后慕行与仇君玉都乖乖闭上嘴,却没有停止腹诽。 ——思春就思春,别别扭扭的,像个娘们儿。 ——你天天像只癞皮狗一样缠着门主,我看你才是少女怀春! 院中瞬间安静下来,偶尔只闻几声虫鸣鸟叫,慕行闷头吃了两碗米饭,心中气也消了不少,此时便停箸道:“陶大夫,你不觉得今日医馆内有蹊跷吗?” 慕行忽地说起正事,使得陶臻一愣:“什么?” 慕行道:“今日来医馆看病的人中,有一人始终盯着大夫打量,你难道没发觉吗?” “啊,对,那个人我也有印象,一直盯着陶哥哥看,确实有些古怪。” 仇君玉也在一旁插嘴道。 这二人说话间,陶臻也在脑中细细回想,他一向对病人的面容毫无记挂,眼下回忆起来颇为费劲。 慕行也在凝神思索,低头喃喃道:“当时那人还抬头看了我一眼,那个眼神……很熟悉……” “武林盟。” 陶臻思索良久,忽而脱口道。 慕行猛然抬头,目光警觉地看向陶臻,心中也已然有了答案。 “对,是武林盟的人,我曾在武林大会上见过他!”慕行斩钉截铁道,“想不到寇言真的人已经摸到了犀山底下。” 寇言真这个名字狠狠地刺了一下陶臻的神经,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既然如此,此地便不可久留。” “哎呀……” 而仇君玉却在此时发出一声莫名其妙的长叹,仿佛事不关己般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叹道:“今天的饭餐,可真是难吃啊!” 在尾音落下的瞬间,仇君玉的嘴里忽地飞出一粒花生米,如一枚暗器破空而出,射向不远处的青瓦房檐。 刹那间,一声凄厉惨叫划破暮色沉沉的天空,而慕行也应声而动,一个闪身来回,便将隐于房檐上的黑衣人擒到陶臻面前。 那枚花生正中黑衣人的左眼,黑衣人捂着鲜血直流的眼窝,躺在地上不住地哀嚎。慕行从黑衣人腰间搜出武林盟的腰牌,转头询问陶臻:“此人如何处置?” 仇君玉抢先道:“自然是杀了灭口。” 说罢便信手取来一根竹筷,对准黑衣人的胸前要害。 陶臻随即抬手拦下仇君玉,冷声道:“不用管他,将他捆进柴房,喂一粒梦仙丹。” 仇君玉不知何为梦仙丹,抬头问慕行:“梦仙丹是什么?” 慕行言简意赅道:“迷药。” “就这样放过他了?” 仇君玉难以置信地看向陶臻,而陶臻却淡然道:“无论他生死如何,我们的行踪皆已暴露,杀了他也无用。” 仇君玉不认可陶臻的做法,却不能忤逆他的意思,只好泄恨似地狠狠踹了黑衣人一脚,再交给慕行去处置。 慕行按照陶臻的吩咐将黑衣人捆入柴房喂了梦仙丹。陶臻行踪暴露,医馆已不再是久留之地,未免夜长梦多,他当即决定连夜上山,去往犀山别院。 入夜后,慕行找来一辆宽敞的马车,三人将一些必要物品装车以后,便动身离开医馆。上路之前,陶臻将仇君玉叫到一旁,递给他一条黑色长巾。 仇君玉明白陶臻的意思,接过长巾,笑着问道:“陶哥哥,你信不过我?” 陶臻神情温和,向他耐心解释道:“我们要去的地方极为隐蔽,只得委屈你了。” 仇君玉极为懂事的一笑,自觉用长巾蒙上双眼,拉过陶臻的手,笑盈盈地说:“陶哥哥只要不将我丢下就好。” 仇君玉的手心发烫,紧紧地攥着陶臻的手,陶臻此时竟生出愧疚,沉默着伸出另一只手搭上仇君玉的手背,像是宽慰一般,轻轻地拍了两下。 随后,陶臻扶着仇君玉坐上马车,慕行驾车前行,三人在夜色的掩饰下悄然离去。马车行至半路,仇君玉捂着嘴巴打了一个呵欠,把身体完全靠向陶臻,困顿地说道:“陶哥哥,我好困,可以靠在你怀里睡一会儿吗?” 陶臻没有犹豫地应了一声好,让仇君玉轻轻靠入怀中,仇君玉乐不可支,倒在美人怀中一脸餍足。而陶臻为能让他睡得舒适,也伸出手臂轻轻地搂住了他。 “陶哥哥。” 仇君玉只觉身体发烫,就要醉在陶臻温热的气息中,他仰头望向陶臻,轻声问他: “你把那人关在柴房,其实就为了折磨他吧。” 陶臻闻言不答,仇君玉又啧啧两声道: “你喂他一粒梦仙丹,待他醒来时,左眼眼窝溃烂生蛆,肯定生不如死吧?” 马车颠簸摇晃,陶臻的脸陷在阴影中晦暗不明,仇君玉之后便不再说话,因为所有的答案,已在陶臻长长久久的沉默中。 第十一章 犀山别院地处隐蔽的山腰,是慕延清生母在世时的隐世之地,此地阵法迷离,机关重重,从不与外人知晓。陶臻将仇君玉带至犀山别院,慕行心中深感不安却又无力阻止,只好书信一封送上犀山阁。 慕延清在阁中收到讯息,立即撂下手边事务动身奔赴别院,近日他已查到仇君玉身份有假,千影楼主袁书晖的确在外有一名私生子,但那孩子命薄,还未成年就被袁书晖的正室夫人下手暗杀,暴尸于荒野。 陶臻过于信赖仇君玉,竟然将他带上别院,慕延清心中愠怒,却又降不住陶臻那执拗的个性,腹中纵有万般斥责,却终是敌不了那人的一字一句。 残阳余晖浓烈似火,又逐渐消融于天幕。 慕延清纵马赶到别院时,天幕已沉,而他还未踏进庭院,便听见一曲沉静的古乐从其间缓缓淌出。 琴声潺潺流入慕延清耳中,使他不自觉地放缓步调,沉下呼吸。 慕延清循声而去,行至后院洞门处,却在空气中感受到了冽冽剑气。他步子一顿,悄然隐于门外,后又放远目光往院中探去。 目光所及之处,一棵古树参天而立,陶臻在树下抚琴,仇君玉舞剑相伴,一静一动,惬意和谐。一曲末了,仇君玉剑指陶臻,陶臻则收势抬头,向着那凝着月色的剑梢,微微一笑。 慕延清的目光凝结在陶臻带有笑意的脸上,掩在衣袍下的手不自觉地慢慢紧攥。 自玄门灭门后,陶臻的性子更是冷淡,阴郁总是在他的眼底挥之不去,笑容也变得弥足珍贵。而方才他对仇君玉的一笑,如春风化雨般旖旎,让本该心生怒火的慕延清反而感到欣慰。 陶臻自小孤僻,不爱与人亲近,慕延清一直护佑他长大,自是不忍见他遭难之后,又重新闭上心门,与世隔绝。 然话虽如此,仇君玉身份可疑,决不能让他与陶臻过分亲近。这时见仇君玉丢了剑又缠着陶臻学琴,慕延清深深地拧紧了眉头,正欲上前打断,但又倏地转了念头。他暗中唤来慕行,低声吩咐他几句,便如来时一般,悄悄然离去。 入夜,明月高悬,山林阒然,暗夜之中,一道黑影闪身潜入陶臻房中,动作无声无息。片刻后,黑影得手,扛着房中人飞窜而出,正要跃出院子,却忽闻一声高喝:“小贼!哪里跑!” 仇君玉赫然现身院中,施展轻功朝那黑影扑去,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的双脚甫一离地,就又被人从身后一把拽回地面。 来者不善,竟不止一人。 仇君玉瞬然回身,出手袭向那人要害,却被灵巧闪过。他后又击出一掌,但依旧扑了空,狠烈的掌风打在院中的一株紫薇上,花树登时折成两半。 两名黑衣人目的是陶臻,掳了人便无心恋战,缠着仇君玉的黑影见同伴得手走远,也果然甩开仇君玉,迅速离开。 仇君玉哪能善罢甘休,回身便祭出暗器袭向扛着陶臻的黑衣人,而暗器走向虚虚实实,明里是向着黑衣人而去,但近身了却要打在陶臻身上。 紧随其后的另一人见状大惊,立即扑上前,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身体接下暗器护住陶臻。但那枚暗器打在身上却不痛不痒,随后轻飘飘地坠了地,黑衣人低头看去,却见那枚暗器只不过是一片鲜嫩的树叶而已。 而此时仇君玉却在远处喊道:“大师兄,这夜半三更的,你干嘛要抢我的陶哥哥。” 既然身份被识破,慕延清便不再遮掩,他用眼色示意身边的慕行带着陶臻先走,自己则摘下面巾,冷眼向着仇君玉走去。 ——抢人? 陶臻本就是我的! 慕延清心中一声冷哼,带着迫人的气势朝仇君玉走去,他攥拳于身后,暗自蓄力,在出其不意间瞬然出手,一拳挥向仇君玉的面门。然而仇君玉早有预料,敏捷地躲过这致命一击,趁机朝着对方的腋下发难。 慕延清见招拆招,灵敏的缩回上身断其阴招,复又脚下发力,袭向仇君玉下。但仇君玉/腿功扎实,防备自如,慕延清连攻数次,也难以找出他的破绽。 几番缠斗下来,慕延清惊觉仇君玉身手了得,非一般常人能所及。而仇君玉也明显感受到慕延清对自己的浓浓杀意。又一回合下来,仇君玉连退数步,喘着气道:“大师兄,你想杀我?” 慕延清意图明显,又何必作答,他闪身上前,招招袭向仇君玉的薄弱之处。仇君玉此前受过寇言真一掌,慕延清见他次次有意护住胸口,心中便有了计策。他虚晃一枪,假意出招,诱导仇君玉防备上路,而他又在转瞬之间变了招式,凌空一脚,重重地踹向仇君玉的小腹之上。 仇君玉躲闪不及,硬生生地受了慕延清一脚,整个人倒飞出去,砰地一声撞在院中那棵参天古树之上,摔在地上呕出一滩鲜血。 仇君玉浑身剧痛,无法使出一点力气,见慕延清朝他走来,却不怕死地笑了:“你杀了我,就不怕陶臻伤心吗?” 仇君玉死到临头还挑衅,慕延清心中怒火翻腾,抬手就要了结此人性命,而此时,陶臻在月下的笑颜却倏然闪过他的脑海,让他猛然一怔,心里竟有了一丝犹豫。 ——你杀了我,就不怕陶臻伤心吗? 慕延清居高临下地望着仇君玉,如同审视着苟延残喘的蝼蚁。而仇君玉方才说的话,却如同一根刺狠狠扎进他的心里,在他心中千回百转,萦绕不散。 良久之后,慕延清缓缓收了掌势,从腰间摸出一枚丹药扔在仇君玉手边,转身离开了别院。 慕延清出别院后,来到与慕行约定的地点,他跳上马车,命慕行上路,伸手将昏睡的陶臻抱在怀中,解开了他的睡穴。 陶臻悠悠转醒,睁眼时还有些意识不清,而当他看清眼前的慕延清时,才忽而想起慕行半夜潜入他房中,封住他穴道一事。 慕行如此行为,自是慕延清授意,陶臻登时火冒三丈,向慕延清投去愤怒的目光。然而在他开口发难之前,慕延清却突然用吻堵住了他的嘴,一番深吻之后,才将他放开。 陶臻被慕延清锁在怀中,气急道:“慕延清!” 慕延清则厚颜无耻地回应:“小臻,这样大声叫我作甚,我不是在这里吗?” 陶臻知他又要与自己胡搅蛮缠,便开门见山:“慕延清,你用这种手段带我去犀山阁,可笑不可笑?” 慕延清却道:“小臻,我这也是为了保护你啊,现在武林盟的人都摸到山底了,别院只怕也不安全。” 陶臻截口道:“那你怎不与我好好说,强行掳我上山,是大丈夫所为吗?!” 慕延清这下更委屈了:“那我好好同你说,你会舍下别院里那个宝贝弟弟吗?还有,你把外人带上别院这笔账,我还未同你算呢。” 陶臻闻言一时语塞,他也知把仇君玉带上别院不成规矩,但这情势之下,他又能将仇君玉藏于哪里?慕延清虽是为他好,但此举着实荒谬,陶臻心头始终有气难消,一言不发地从慕延清怀中挣脱,坐到马车另一侧。 慕延清知道陶臻是在同自己置气,便任由他坐得远远的,待他气消后,慕延清才又出声哄道:“小臻,别生气了,好不好?” 陶臻依旧对他不理不睬。 慕延清又唤:“乖媳妇儿,为夫知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陶臻回头瞪他一眼:“谁是你媳妇儿!” 慕延清见此招有效,立马打蛇随棍上,靠过去从背后搂住陶臻。 “当然我是你媳妇儿,你是我相公。” 陶臻无奈转过头去,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再也不同慕延清说话。然而慕延清却死皮赖脸地缠着他,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相公,相公,原谅奴家好不好?” 这夜里赶路,头脑本就昏沉,慕延清又在耳边聒噪,让陶臻心烦意乱。他受不了地转过身去,想要捂住慕延清的嘴,却见慕延清一脸无辜地望着自己,还如孩童那般委屈地噘着嘴。 陶臻见他这滑稽模样,顿时忍俊不禁,而慕延清见陶臻笑了,便直接凑过去吻住他的唇,用热情将之降服,让怀中人再也开不了口。 第十二章 长雾匝高林,云海簇犀山。 江湖上耳目灵通的犀山阁便隐匿于此山中,犀山层峦叠嶂,延绵不断,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庇护着犀山阁。阁中小楼依山而建,零星地散落在山巅四处,影影绰绰地隐在浩瀚云海之中。 翌日午时,慕行驾着马车行至犀山阁的山门前,抬头遥望向那犀山最高峰处,好似仙家琼楼般的犀山主楼。阁中不便马车行走,慕行便勒马下车,恭敬地站在车前,向车内的慕延清道:“阁主,到了。” 陶臻好似睡着了,慕行听见慕延清轻声唤他,隔了好一阵,两人才走出车舆,缓缓地下了马车。 慕行独自去安置马车,慕延清则与陶臻顺着一侧蜿蜒小路缓步踏入密林深处,而后在一棵古树前停下脚步。 犀山阁的一众楼宇看似散乱修建,但其中却暗藏的机关奥秘。慕延清从袖中取出一枚精巧通透的玉佩,轻轻地放在树干上一处不起眼的圆孔里,一条隐在树后的地下密道随即缓缓打开,待两人入内后,又悄然关闭。 此条密道共有两枚钥匙,除慕延清独留一枚之外,另一枚便由他的四位亲信轮流看管。密道内的线路错综复杂,若是外人在此迷路绝无生还的可能,但熟悉其中走向的人,却能通过暗道在阁中自由行走。 慕延清在陶臻身前引路,不知走了多少路程,又来到一处隐蔽的出口,他用袖中玉佩启开机关,一道石门便随之缓缓打开。外头云海茫茫,是一处悬崖峭壁,慕延清牵过陶臻的手走出去,又回身关上石门。 犀山主楼屹立在犀山最高峰,四面皆是垂直的悬崖陡壁,上下两端由一根玄铁飞索相连,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上山的道路。 陶臻站在崖边,冽冽的山风吹乱他的白袍和黑发,他仰头望向高耸入云的犀山主楼,不禁在心中感慨物是人非。 他记起昔日年少时,与慕延清在这玄铁飞索上恣意纵跃,比试轻功武艺,而如今这条飞索犹在,他却不再是往日少年。念及此,陶臻垂下眼眸,神色也随之黯淡,一旁的慕延清将他的情绪尽收眼底,心中更是隐隐作痛。 陶臻被寇言真废去周身内力,此事一直让慕延清愧疚至今,崖上寒风刺骨,他走到陶臻身前,轻声道:“来,小臻,我背你上去。” 陶臻点头应下,俯身趴在慕延清的后背上,他闭上眼,只闻一阵阵风声疾驰过耳边,转眼便到了犀山主楼门前。 犀山主楼的大门并不起眼,被一些杂乱茂密的花草树枝所掩盖,只露出些朱红边角。慕延清与陶臻推门而入,穿过一条条曲折小径,才入了宽广的前院。 慕延清的祖辈父辈皆是风流雅士,他们邀来能工巧匠造出这一方古朴雅致的山中宅院,使此地成为犀山中的一处瑰宝。 由于地势受限,主楼纵向只有三间院落,前院名为“揽月”,因院中有一方大池,蓄满澄净的山泉水,待夜里,星辉月色便都落入其中,宛如一副柔美的画卷。中院名为“繁锦”,养着无数奇花异草,连世间难得的双色牡丹,也种有几十株。 而慕延清所居住的后院,景致更是雅致独特,一座六层塔楼巧妙地立在叠石之上,四面环有水渠,渠中养着锦鲤与芙蕖。此时正值夏季,水中芙蓉旖旎盛放,叶下鱼儿来回游弋,任谁见了都会心生欢喜。 陶臻随慕延清踏入“揽月”,穿过“繁锦”,最后行至后院,望见六层塔楼上悬着的一块牌匾,名曰“胜天”。 “胜天”原为“云舟”,是慕延清祖父所题,而自慕延清接任犀山阁阁主之后,他便更名换匾,改作“胜天。”而这胜天二字,还是他与陶臻共执一笔,一同书写而成。 陶臻望着匾额出神,却未曾留意这院中除了他与慕延清之外,还有一人。那人此时正站在渠边喂鱼,见着慕延清与陶臻,立即扬手丢掉鱼食,快步迎上来。 “阁主!你们终于回来啦!” 那人嗓门奇大无比,一开口便令陶臻回转神志。陶臻不用细看,便知来人是慕行的大哥陆衍,亦是慕延清的亲信之首。 陆衍乃一奇人也,他虽长相粗犷,身形魁梧,做事却如女子一般细腻周到。他有一双巧手,会制衣,会下厨,能养花,能种树,偌大的犀山主楼,内务之事全由他一人操持,从未出过差错。 陆衍与陶臻许久未见,今日重逢脸上难掩喜悦。他大步上前,将自家阁主甩在身后,关切地询问着陶臻近况。 陶臻连夜赶路,身子早已疲惫不堪,陆衍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久了便觉头晕目眩。慕延清见状,随即上前截断陆衍的话,带着陶臻上了胜天小楼。 陶臻着实困乏,入了二楼卧室便想上床歇息,此时陆衍又站在楼下高喊道:“陶门主,你饿了吗?我知你要来犀山阁,一早就备好了各种羹汤,有党参乌鸡汤,莲藕花生猪骨汤,青笋鲫鱼汤,八宝粥,莲子鸡丝粥,淮山廋肉粥,对了,还有一盅上好的金丝燕窝,里面我放了枸杞,红枣,还有蜂蜜……” 陶臻闻言哭笑不得,向着慕延清道:“陆大哥这手艺留在犀山阁,委实屈才了。” “那可不是,他若去外边当了厨子,不出一年便可名满天下。” 慕延清边说边走到窗边欲让陆衍闭嘴,可他刚要开口,便见慕行入了后院,他随即笑道:“好了,慕行回来了,陆衍不会再来烦你了。” 慕延清关上窗,回身走到陶臻床边,轻声与他说了几句话之后,便推门离去,留他在屋中休息。慕延清下楼回到院中,见陆衍像一只雄壮的马蜂一般在慕行身边绕来绕去,嘴里还不住地念叨: “小行啊,你怎么又瘦了!是不是在山下没吃好?你现在回来了,想吃什么就给我说,大哥我给你做好吃的!” “什么?没胃口吃不下?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在山下被人欺负了?说!谁欺负你了!哥哥找他算账去!” 陆衍声如洪钟,慕延清老远就感受到了他对慕行的关切之情,而慕行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一脸淡然地向着陆衍,极有耐心地一一回应。 “陆衍,小声点,陶臻睡下了。” 慕延清走近两人身前,示意陆衍轻声说话,转头又对慕行道:“小行,你今晚准备一些食材,明日一早送去别院。” 陆衍闻言大惊,截口道:“阁主!你……你不会是在别院里养了一个小的吧?!” 第十三章 “胡说什么?”慕延清闻言失笑,忙解释道:“陶臻把仇君玉那小子带去别院了,昨日我走得太匆忙,还没来得及和你们说。” 可他这一解释,陆衍更为着急:“阁主,你难道还没把仇君玉身份有假的事情告诉门主?!他这个小骗子,呆在门主身边可不知道要干出什么坏事来!” 陆衍不自觉地拔高了音量,吓得慕延清紧忙捂住他的嘴。 “你小点声!此事我还未与陶臻言明,别让他听见了。” 在一旁的慕行见状却笑了,说:“阁主,你这样子若是被外人看见,一世英明便毁了。” 慕延清自然明白慕行所指为何,他放开陆衍,挑眉道:“小行啊,拐弯抹角说我惧内是吧?” 慕延清虽为阁主,却与这几名亲信从未有过尊卑约束。陆衍误会他藏娇,慕行笑话他惧内,打趣几句便就罢了。 慕行知分寸,也没有把慕延清的话接下去,他转而向陆衍道:“大哥,有吃的吗?我饿了。” 慕行一说肚子饿,天大的事情陆衍都得抛在脑后,他急忙走过去,领着慕行往前院的厨房走去。赶了一夜的路,慕延清此时也觉腹中空荡,便也紧随其后的跟上,与那两人一道去了前院。 犀山主楼里只有慕延清与他的四位亲信居住,平日里外人不得随意进出。慕延清身边除陆衍与慕行之外,还有一对名叫闻昭与闻旭的双胞兄弟,而近日他二人下山查账不在阁中,主楼里便显得格外清静。 陆衍在厨房里摆开桌子,让慕延清与慕行落座,又亲自给他两人一人盛了一碗浓白鲜香的青笋鲫鱼汤。 陆衍坐在慕行身边尽显奶妈本色,不停举着筷子给慕行夹菜。慕延清在一旁笑陆衍又当爹又当妈,陆衍瞪他一眼,把荤菜与素菜调换一番,只留几碟清水小菜在慕延清手边。 午饭吃饭后,三人便谈起正事,一直持续到日暮时分。慕延清想着陶臻快醒了,匆匆吃过晚饭,就端着陆衍备好的饭菜回了胜天小楼,而他刚踏入小院,便见着醒来的陶臻懒懒地靠在窗边,望着水渠中亭亭摇曳的粉荷出神。 慕延清轻唤一声陶臻,陶臻回神,抬眼望向他,两人相视莞尔,一人离了窗边,一人入了小楼。 陶臻睡足了,腹中便觉饥饿难耐,慕延清给他送来了莲子鸡丝粥,他匆匆几口便消了一半。慕延清在一旁嘱他慢些吃,又将茶水往他嘴边送,一碗热粥暖了胃,陶臻才恢复了些力气,他拿过手巾擦擦嘴,抬头问:“延清,你怎么不吃?” 慕延清故意逗他:“哟,此时才想到我了?” 陶臻低头一瞥,发觉桌上只有他一人的碗筷,便知慕延清已经吃过了。他看破不说破,抬手用自己的碗又盛了一碗粥,放到慕延清面前。 “吃吧,陆衍熬粥可是一绝。” 慕延清腹中哪还有余地装得下这碗鸡丝粥,他只得将饭碗又推到陶臻手边。 “你若是觉得好吃,便再吃一碗,我让给你。” 陶臻斜睨他一眼,伸手拿过汤匙舀了一小口粥凑到慕延清嘴边,要挟道:“吃吧,我喂你。” 慕延清心中叫苦,只好硬着头皮吃了一口,谁知陶臻这回竟较了真,又舀了一勺,硬生生地塞进他的嘴里。 慕延清当即败下阵来,苦着一张脸求饶:“小臻,我错了还不成吗?你也是,还在记昨夜的仇是不是?” 陶臻闻言不答,只是放下了手里的粥,取过旁边的金丝燕窝,揭开盖子吃了起来。吃了好一阵,才缓缓地开口道:“慕延清,我以前怎会将你看作端直方正的君子?” 慕延清便随即接上:“我当年若是正人君子,只怕你如今早已儿女成群了。” 往事虽如烟,但如今被慕延清突然提起,陶臻也顿觉面红。好在慕延清只是蜻蜓点水般一言带过,下一句便转了话题。 “你要我正经点是吧,那我就与你说个正经的事。” “何事?” “仇君玉的身份我查到了。” 陶臻闻言手中一顿,细微末节却被慕延清尽收眼底。慕延清看出陶臻显而易见的紧张,不禁在心中一叹。 “君玉……” 陶臻欲言又止,竟不知该如何问下去。他与仇君玉相处的这段时日里,是真心实意将他当做至亲的小弟看待,他虽成日淘气,但机敏聪慧,着实讨人欢心。 陶臻从未怀疑过仇君玉的身份,只因两人之间的确有种莫名的亲近感。他将之归功于血浓于水的亲情,但此时,他竟又担心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所产生的错觉而已。 因为自玄门破灭之后,他的心境也与以往截然不同了。 “仇君玉的确是你弟弟。” 陶臻的一颗心还未悬多久,慕延清便让它重重地落了下去。他对陶臻说了谎,只因他不愿残忍地去浇灭存在于陶臻心中的那点希望。方才慕延清一直紧盯着陶臻的神情变化,果然如他之前所料,没有一点偏差。 ——陶臻希望仇君玉是他的亲人。 只凭这一点,慕延清就无法将真相说出口。 虽是如此,慕延清心中仍是矛盾重重,而以免自己的思虑被陶臻察觉,慕延清又道:“你别担心,仇君玉在别院里十分安全,我明日让慕行送些新鲜的食物过去,不会让他挨饿受苦的。” 陶臻正为仇君玉的事而感到欣喜,慕延清的一席话又让他心中涌起感激。一瞬间两种情绪层叠交加,让陶臻忍不住红了眼眶。 陶臻深深地凝望着慕延清,拉过他的手攥在掌心里。他这一生,亏欠此人太多恩情,从年少时的常棣之谊,到如今的执手之情,他始终都是受其庇佑,才能经受风雨催打。 而自己也将慕延清视为救赎生命的曙光,愿朝夕相伴,愿生世相守。若非如此,或许他早就命丧于寇言真手中,万不能活到今日。 陶臻红着眼,握着慕延清的手久久不能自已,而慕延清怎会不懂陶臻的心思,随即一把揽他入怀,柔声宽慰他: “小臻,你我之间,何须如此。” 陶臻心弦一颤,泪水倏然滚落,溅在慕延清的衣袍上。慕延清就这样抱着他,直至他情绪平静后,才又轻轻地一声唤。 “嗯?” 陶臻在他怀中作了一声回应。 “你已经吃饱睡足了吧?” 陶臻不解地点点头,随后便觉一阵头晕目眩,待回神时,已被慕延清重重地放倒在床榻上。 慕延清将陶臻压在身下,吻着身下人柔嫩的颈项,为他轻解衣衫,而陶臻却伸手推搡,低声叫住他。 “延清,等……等等……” 慕延清敷衍地在陶臻颈边轻哼几声,手上动作却未停下,陶臻又使了使劲,才将慕延清的唇推离开他的身体。 “再等等……晚些时候……等陆衍他们睡下了……” 陆衍与慕行虽住在犀山主楼,但也是在前院厢房,陶臻的担忧毫无道理,引来慕延清笑话。 “怎么?怕动静太大,被他们听了去?” 陶臻默认,慕延清却在他眼前笑得极为邪恶。 “小臻,我现在总算明白你为何不愿与我回犀山阁了,原来……” 慕延清欲言又止,倾下/身,咬着陶臻精巧的耳垂,才说了下半句。 “原来你是怕自己叫得太大声,被人听了去?” 慕延清说得直白,使得陶臻脸颊耳根齐齐红透。他气急,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压着嗓子愤愤地喊了一声慕延清,突然奋力地扭转身体调转两人位置,把慕延清压在身下。 慕延清欣然接受这种交换,他以手枕着头,向着跨坐在自己身上的陶臻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笑着说:“相公,奴家的身子今夜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好生待我啊……” 慕延清这般无耻流氓样陶臻见过太多回,但每回他都对此束手无策。而今日陶臻却得出些经验,那便是君子不与流氓耍嘴皮,直接动手就好。 夜还未深,陶臻却顾不得矜持,散了发,抛了衣,倾身主动吻住慕延清的唇,与他十指相扣,气息相缠,坠入一池温柔的春水中。 第十四章 仇君玉身负重伤,吃下慕延清给的药,在床上浑浑噩噩地躺了一天一夜。半梦半醒间,他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可越是想起身,越是无法动弹。 仇君玉在梦魇中挣扎,浑身冷汗淋漓。有人走进屋子,用手巾为他擦净脸上水痕,又扶他起身,掰开他的嘴,灌了一碗汤药进去。他知道此人是慕行,便努力地想要清醒过来,但最终却力不从心,含含糊糊地吐了几个字,又沉沉地陷入迷梦里。 待仇君玉彻底醒来时,窗外已是月上中天,他勉力地撑起身体,拎起床头的茶壶,咬着壶嘴灌了满腹。 昏睡一日,早已饥肠辘辘,仇君玉缓慢地走到灶房,见着桌上放着一篮白面馒头,便急忙踉跄扑上去,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他吃得太急,又险些被噎着,两三个馒头下肚,却又趴在桌上不停地干呕起来。 呕吐牵动五脏六腑,令得内伤深重的仇君玉又痛出一身冷汗,待这股痛劲儿过了,他缓缓地直起身,而后愤怒地将一篮白面馒头全都掀翻在地。 想那一晚,从未下过厨的他亲手为陶臻煮上一碗宵夜,陶臻亦用剪刀细心地为他剪去被烧焦的碎发。 这一幕温情画面令仇君玉毕生难忘,他站在一地狼藉中,颤抖地攥起拳头,掉落在地的馒头沾染灰尘,黑色的泥点好似成了它们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屋子里这个沉默的少年。 而突然间,少年却笑了。 之后,他便借着窗外月色,将地上的馒头又捡回篮子里放好,随手拿起一个塞进嘴里。 这次仇君玉细嚼慢咽,馒头上的尘土在他嘴里发出声声碎响,越是难以下咽的东西,仇君玉越是要拼命地咽下去。他事事逞强,样样好胜,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要紧抓不放,撞破南墙也绝不回头。 天性使然,倔强到死。 陶臻在犀山上已住了十来日,虽然行动受限只能待在主楼里,但有慕延清相伴,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为避免旁人起疑,慕延清白日里依旧如常,会去清心院处理阁中事务,直至才回来。而陶臻每日都会在前院里等他,待他回来后,才与他一道去偏厅吃饭。 一日,慕延清抱了一叠账本回来,匆匆吃过饭便回到胜天小楼的书房清账。陶臻在一旁翻着医书等他,一个时辰后,却见慕延清竟趴在书案上睡了过去。 陶臻无奈轻笑,去卧室取了一件披风搭在慕延清身上,而后小心地从他手下抽走账本和算盘,坐在一旁帮他理清账目。 慕延清一觉醒来时,楼外夜色已深沉,陶臻在灯下提笔笑望他,将规整好账目的账本放在他手边。 慕延清此时哪还有看账的心思,他擒住陶臻的手腕,揽着那人腰际将他放倒在书案上。案上账本散落一地,陶臻眼疾手快地抓住险些落地的砚台,他转头恼慕延清行事荒唐,慕延清却俯身堵住他的嘴,令他手一抖,还是让砚台落了地。 陶臻自小循规蹈矩,但慕延清却将他心中的教条全摘了去。房中书架上全是圣贤书,陶臻半推半就地从了慕延清,被那人的欲/望贯穿时,余光还扫过一本礼记。 陶臻面上羞赧,但情/欲却又使他身心沉沦,无奈之间他唯有掩耳盗铃,低头将脸埋在慕延清汗湿的颈项,在他三番两次的顶弄里,咬着湿润的嘴唇无力喘息。 事后陶臻面红耳赤地仓皇而逃,却被慕延清给绊住,摁在地上动弹不得。那人又得寸进尺,想在处将他拔个精光。 陶臻慌忙拽住慕延清的手,又急又气地道:“慕延清!你住手!别……别在这里……!” 慕延清手上动作被陶臻制住,嘴上却也不饶他:“小臻,方才你我二人早已将荒唐事做尽,你现在说这番话,是不是迟了些?” 他说罢便挣开陶臻的手,迅速地将手中衣带解开抛了出去。陶臻嘴上说不过慕延清,手上功夫更是斗不过他,眼见衣衫尽褪,他只好软声求饶。 “延清,回房里去吧,回房里,我……我什么都依你!” 此话果然奏效,慕延清当即便停下手里动作,暧昧地问他:“什么事都依我?” 陶臻忙点头。 “好啊,那这样呢……”慕延清俯下/身,在陶臻耳边低语。陶臻闻言耳根滚烫,但最终还是咬着唇应了。 慕延清见好就收,不再捉弄陶臻,可起身却见陶臻捡起地上的衣物,胡乱地往身上穿。 慕延清玩味一笑,猛地将陶臻整个人拦腰而起,嘴里还不忘打趣他道: “反正待会儿也要脱,还穿什么?” 第十五章 世上若真有后悔药,陶臻定会给自己多存几颗。他当晚在床上被慕延清折腾了半宿,腰酸腿软,翌日连床榻都难下。 慕延清走时吩咐陆衍给陶臻熬一锅大补汤,陆衍依言照办,晌午时分便给陶臻送了去。而陶臻见着这汤被陆衍端上来,心中更是想将慕延清活活地大卸八块。 慕延清昨夜尽了兴,今日坐在清心院中还不忘细细回味。此时阁中传来流萤谷内烟罗花盛开的消息,他本欲遣人去采,可当把人叫来,又改了主意。 这世上烟罗花处处有,但生在流萤谷中的却与众不同。不知是否因土壤不同的缘故,陶臻曾将其引入药中,发现生在此处的烟罗花竟对治疗外伤有着奇效。 或许正因如此,流萤谷中的烟罗花一年才开一季,而一季只有三天。慕延清往年都是谴人去摘来送给陶臻,而今年陶臻人在犀山,他便打算亲手为他采摘。 思及此,慕延清便放下手中事务向着流萤谷而去。流萤谷离清心院有一段路程,好在慕延清轻功绝顶,一个时辰后便入了山谷。烟罗花此际在花田里开得正旺,红艳艳的花朵在桀桀翠色中被衬托得极为妖冶绚烂。 慕延清行于其间步步采摘,摘了满满一篓才得以罢手。他来时匆忙,全然忘记带上水囊,此时口中觉得干渴难耐,便往谷中深处走去,寻些山泉水来止渴。 流萤谷内的地形慕延清了如指掌,故而他很快便寻到了一潭泉水。甘甜的泉水入了口,慕延清顿觉解渴解乏,坐在泉边长舒一口气。 此时有脚步声从泉边的山林中传来,慕延清回头望去,见一艳丽女子自林中小径中缓缓行来。而在她身后,有四名阁中侍卫手持武器,紧紧相随。 慕延清此时才恍然想起,原来他将寇言真赠予他的这份大礼软禁在这流萤谷中的小屋里。美人虽美,但慕延清见着就头大,他随即起身离开泉边,却还是被那女子给认了出来。 “慕阁主!” 那女子见到慕延清喜出望外,急急地喊了一声,迈着碎步便要追。可她越是心急越是出错,小跑几步便被地上枯藤给绊倒在地。 女子重重地摔在地上,跟在她身后的几名侍卫面面相觑,也不知该不该去将她扶起来。慕延清闻声止步,在心里想着自己若是这样走了,难免失了君子风范。无奈,他只好转身,佯装关切地朝那女子走过去,将她从地上扶起。 “你……你没事吧?” 慕延清想了许久也未想起这女子的名字,幸而这女子被他扶起身时,自行报上了芳名。 “小女子白晚,见过慕阁主。” 慕延清应了他,假意关怀道:“白姑娘客气了,不知白姑娘在此地是否住得习惯?” 白晚低眉答道:“小女子自小漂泊无依,风餐露宿惯了,无论住在哪里都能习惯的。” 慕延清展眉道:“如此我便放心了。这流萤谷中风景秀美,白姑娘且细细欣赏,我就先告辞了。” 装模作样说几句便已足够,慕延清转身欲走,白晚却又在他身后脆生生地喊了一声慕阁主。 慕延清不耐烦地蹙起眉,但转过身时却依旧是谦和君子模样。 “白姑娘还有何事?” 白晚眼中此时荡起一汪秋水,好似受了委屈一般望着慕延清,而后轻声道:“慕阁主,难道你真的不认识奴家了吗?” 慕延清心中纳闷,将眼前女子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除了记起她是寇言真送来的女人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印象。 白晚见慕延清迟迟未能答复自己,面上更是失落,她叹了一声,又道:“估计是奴家认错人了吧……” “慕阁主,实不相瞒,奴家出身卑贱,五岁时便被人卖入了烟花巷。好在老鸨见我聪慧,教我研习琴棋书画,学成后便在青楼里卖艺唱曲,不用以身侍人。有一年我遇上一名恩客,他见我柔弱可怜,便为我赎身,可我离了青楼他却不要我,留我独自在这世间孤独漂泊……” “那日……那日寇盟主将我带上犀山阁,我见到慕阁主你时,便觉得……” “白姑娘,我想你认错人了,恕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便不作陪了。” 白晚的话越来越离谱,慕延清将之截下,与其作别后,便转身离开。一路上,慕延清都在心底笑话这女子好生蠢笨,竟用如此稚嫩的手段亲近自己。可当他缓步走出谷中时,却像是忆起什么一般猛然一怔。 一股凉意爬上背脊,慕延清神色凝重,喃喃自语道:“我从前……好像是给什么人赎过身,莫非……真是她?!” 第十六章 白晚之事虽令慕延清头痛,但眼见天色将晚,他便将此事抛之脑后,急忙向着犀山主楼而去。慕延清今日迟归,陶臻依旧在院中等他,陆衍前来劝他先吃饭,他也摇头婉拒。 日暮时分,陶臻靠坐在揽月池边发呆,听见院外传来的脚步声才回神,抬眼便看见了一抹艳丽的红。慕延清捧着一篓烟罗花踏入院中,陶臻起身迎上去,从他手中接过药篓,欣喜道:“今年的烟罗开得比往年早啊。” 陶臻满目艳红,低下头去细看篓中花朵。明艳的花色润红他的眼角,竟带起一抹惑人的冶艳。 慕延清移不开眼,嘴上却还不忘撩拨他。 “是啊,定是因为你在犀山,所以它们才提前盛开,好让我有机会亲手采摘,送到你的面前。” 陶臻知慕延清体贴心意,抬头向着他盈盈一笑。正欲开口说话,右手手腕却忽感一阵酸软,手一抖,药篓便坠了地。 轻盈的烟罗从篓中倾倒而出,洋洋洒洒,铺了满地。 陶臻随即蹲身去捡,但手腕却依旧酸软无力,连一朵毫无重量的烟罗也拾不起。 慕延清大惊,急急将陶臻扶起,问道:“小臻,你的手怎么了?” 陶臻却微微摇头:“没事,许是这山中寒气太烈,使得我这腕上旧疾发作而已。” 陶臻的这双手腕曾被寇言真用带刺的镣铐锁过许久,如今伤口虽结痂,但遇上阴雨天便会隐隐作痛。 这犀山顶上云雾缭绕,寒气厚重,方才一瞬脱力,陶臻倒也未放在心上。倒是慕延清大题大作,紧紧地搂着他,一脸忧心忡忡。 陶臻只得又重复道:“延清,我没事。” 说罢便轻轻推开慕延清,再次蹲下/身去拾地上的烟罗花。 慕延清也随即蹲下,在一旁帮手。待烟罗重新装满篓,他才又道:“小臻,你体内寒气过重,以后就别在前院等我回来了。” 陶臻怀抱烟罗花,与慕延清一同向偏厅走去。慕延清心疼他,他却摇头道:“我没事,你别把我想得太过羸弱。” 慕延清见他逞强,只好叹一口气,将身上外氅脱下,披在陶臻肩上。 “好好好,我知错了。不过你以后要等我,也得多穿一件衣裳行吗?” 陶臻浅笑,怀中的烟罗映红他的脸颊,令他笑意生动,透出几分可爱。 “知道了,慕阁主。” 残阳褪色,青山昏沉,天际依稀有星辰闪烁,新月露出银边一线。 仇君玉独自站在树林里,左手轻轻一扬,一只从远处飞来的蛊虫便钻进了他的衣袖里。他深深地凝视着蛊虫飞来的方向,扬眉一笑,转身走远。 此地离别院路程不远,仇君玉信步而归,小半个时辰便回到院中。而他刚踏入小院,就看见慕行站在院落中央,从马匹上卸下一些吃食和蔬菜。 仇君玉蹙起眉道:“怎么又是馒头啊,给点包子不行吗?” 慕行并未回头瞧他,待将马匹上的东西全都卸下之后,才缓缓地转头向仇君玉道:“院外机关重重,你最好别到处乱走。” 仇君玉冷哼一声,走过去拦住慕行的肩,挤眉弄眼道:“哟?慕哥哥你关心我啊?你若真的关心我,就将陶哥哥的去处告诉我呗?” 慕行讨厌仇君玉没个正行的样子,右肩一斜,便甩开对方的手臂。 “你在此处安心养伤,门主若记挂你,自然会来见你。” 仇君玉不屑道:“切,大师兄那小气鬼,肯定是将陶哥哥藏起来了,若非如此,陶哥哥早就来见我了。” 慕行不知仇君玉何来如此自信,摇头道:“幼稚。” 仇君玉不服:“你才长我几岁啊,哪有资格说我幼稚?” 既然东西已送到,慕行也懒得与仇君玉拉扯。他拉过马缰,调转马头,向着院门前行几步,但却又忽地顿住脚步,缓缓回头看向仇君玉。 仇君玉挑眉:“怎么?想通了?愿意把陶哥哥的去处告诉我了?” 慕行却正色道:“你方才回来时,可否察觉到附近有人?” “人?”仇君玉疑惑地四下张望,继而道:“这别院偏僻得紧,哪会有人?” 慕行闻言沉默,低头思索片刻后,才又拉紧马缰,牵着马离开了别院。 仇君玉对此毫不在意,他腹中饥饿,待慕行走后便拿起桌上馒头啃咬,在心中暗忖: “你们等着,不出三日,我便会找上门来,亲自要回我的陶哥哥。” 漆黑月夜,慕行纵马上山,这条山路他已走过无数次,故而即便是在夜间,他也能催马疾驰。 今日下山前,陆衍特地追着慕行至主楼门前,他说他昨日做了怪梦,叮嘱慕行今日办事务必仔细小心。慕行让陆衍别多心,允诺他早去早回,而此时天已入夜,慕行为了不让陆衍担忧,更是卯足劲往山上赶。 山路崎岖,银月照路,身下良驹四蹄生风,慕行挥鞭越催越快。可他行至半路,却又猛然勒紧马缰,硬生生地让疾驰的骏马停下脚步。 “谁?” 慕行警觉地看向四周,紧攥着马缰的双手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四周死寂,连虫鸣也噤声不语。 山中分明无人,但慕行方才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一抹白影从自己眼前匆匆闪过。 不可能是错觉! 慕行坚信自己的判断,笃定是有人一路跟踪他至此。 “到底是谁!” 阴森月夜,无人回应,亦无人现身。 黑夜凄凄,山风凛冽,慕行心中顿生不祥预感,可他想走,却已然迟了。 第十七章 慕延清昨夜忽来兴致,去犀山地窖里取来陈年佳酿,硬拉着陶臻在院中喝了半宿的酒。陶臻不胜酒力,四五杯便醉,可慕延清却不依不饶地缠着他,将他锁在怀中,以口渡酒,又迫他饮下三四两。 陶臻酒品尚可,醉酒后也不曾失态,只是话语比往日多,依在慕延清怀里喃喃地说个不停。慕延清将他抱上床,却并未乘着酒兴肆意妄为,只是拥着陶臻温热的身子,吐着燥辣酒气与之说着醉话。 陶臻平日心口不一,喝醉了酒倒是诚恳有加。慕延清故意逗他,三番两次问着下流话,他竟也能对答如流。只不过翌日醒来时,定是忘了个干干净净。 犀山晨寒,陶臻在宿醉中醒来,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欲揽枕边人取暖,可摸索半晌却扑了空。他伏在床榻上,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才发现窗外天光已大亮,枕边人已不在。 辰时已过,但陶臻仍不愿起身,他翻过身正欲再次入梦,却隐约听见楼外有人叫他。那人似乎刻意地压低嗓音,小心翼翼地唤着他,却又生怕将他惊扰。 陶臻听出陆衍的声音,这才勉力地撑起身子,强迫自己从浑浊的睡意中清醒。半柱香后,他衣冠整洁地走出胜天小楼,见陆衍与慕行在院中候着他。 还未待陶臻询问,陆衍便拉着慕行急匆匆地迎上来,扯着嗓门说:“陶门主,你快看看小行吧,他昨晚上山时误食毒果,现在变哑巴了!这孩子有时也太过懂事,半夜回来也不与我说一声,自己闷头睡到现在,什么也不让我知道!” 陶臻闻言蹙眉,问向慕行:“你昨夜吃了什么果子?” 慕行口不能言,便从怀中摸出一颗黄绿色的野果递给陶臻。陶臻见了,叹气道:“你吃了几个?” 慕行以手示意:“两个。” “还好。” 陶臻展了眉,转头宽慰陆衍:“这果子名为葵蛇,因他能致人失声,山里的人也叫他哑果。它形似藤梨,极容易被误食,想必昨夜小行急着赶路,才未能将其识别。” 陆衍急声追问:“那小行的嗓子还能好吗?” 陶臻道:“陆大哥你别急,小行中毒浅,吃几副药便会好,你速去取来纸笔,我这就开药方。” 陆衍大喜,立即转身去拿纸笔。陶臻宿醉后依旧体乏,便走到一旁的石桌边歇息,而他坐下后却见慕行还站在原地,不禁疑声问:“小行?” 慕行站在远处定定地望着陶臻,幽幽眼神中竟透出几许陌生,彷如与眼前人初相见。他久久地凝视着陶臻,双眼好似失神发呆,但若细细分辨,却又能从其间看出些暧昧难明的哀怨。 陶臻又唤了他一声,慕行这才猛然回神,朝着他走过去。 慕行走到陶臻身边,陶臻见他面色青白,神情闪烁,以为他是因自己失声而害怕,便轻声宽慰道:“小行别怕,有我在。” 慕行向他点点头,后又将头低了下去,这时陆衍拿着纸笔急匆匆地回转,铺在石桌上以便陶臻书写。 陶臻提笔写好药方,后交于陆衍去药阁内抓药,并再三叮嘱慕行近日多多休息调养,才能尽快康复。陆衍急着去给慕行抓药,匆匆谢过陶臻后便跑出后院。 陶臻酒意未醒,方才多言几句便觉头晕,他撑着石桌缓缓起身,步子还未踏出去,一阵晕眩之感又猛烈袭来。 见陶臻身形摇晃,慕行便上前搀扶,但他的行动却带着迟疑,险些没将身旁人扶稳。 “谢谢。” 陶臻靠着慕行稳住身形,向他道了一声谢。 “昨日与延清多饮了几杯酒,现在酒意还未散,失态了。” 陶臻提及慕延清,眼中不由添上一丝柔情。慕行神色一暗,松开陶臻的手臂,沉默地站到一侧。 陶臻困意浓,未曾察觉到慕行的反常,他缓步朝着小楼走去,打算再回楼中小睡一会儿。而他殊不知,身后的慕行此时正用一双眼恨恨地望着自己,眼中盛满令人胆寒的森冷戾气。 慕延清午后收到飞鸽传讯,得知闻昭闻旭两兄弟明日便回犀山阁的消息,旋即便从贵妃榻上一跃而起,重新坐回书案旁奋笔疾书。 闻昭闻旭两兄弟一文一武,一冷一热,平日职责除外出查账,管理分堂,打探各种江湖消息之外,最重要的便是督促慕延清处理阁中事务。 慕延清此前因陶臻的事情耽搁太多要务,如今各种账目账本与江湖上大小事件的汇总信件在他手边堆积如山,若不乘早处理,只怕又会被那双胞兄弟一阵埋怨。 一想到闻昭那一张自带降暑效果的冰块脸,慕延清便莫名的打一激灵,觉得周身阴冷,仿似坠入冰窖。闻旭虽较闻昭好说话,但他事事听从大哥差遣,若是闻昭不吭声,他的一张利嘴也能将自己念到耳朵起茧。 慕延清不敢细想,只得咬紧牙关,埋头苦干,他更是恨不得将陶臻一同叫来,与他一道共患难。 正当慕延清此际痛定思痛,埋头疾书时,有人却匆匆来报,说那被软禁在流萤谷的白晚姑娘,今晨借观赏日出之名,乘人不备,跳崖自尽了。 慕延清从账本中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谁跳崖自尽了?” 前来禀报的护卫低头重复:“白晚姑娘自尽了。” 慕延清大惊,起身绕过书案,走到那名护卫身前,沉声问:“派去监视她的那几名随从亲眼看见她跳下去的?” “是的,因为白晚姑娘的行为太过出人意料,随从也未能及时救下她。那四名随从现已被收押大牢,等候阁主发落。” “算了。”慕延清闻言摆手,直起身道:“不就是寇言真送来的一个女人嘛,难道还要我拿四个兄弟去抵命?死了就算了,你且退下吧。” 白晚之死对于慕延清而言本就是小事一桩,若不是那日在流萤谷中恰巧相遇,他早已将寇言真送来的这名疑似眼线的女人忘得一干二净。 如今她死了一了百了,倒也为自己省下麻烦,而跪在身下的护卫久久未起身,慕延清又问:“还有何事?” 护卫道:“白晚姑娘留了一封书信给阁主。” “嗯?” 慕延清展手示意,护卫便从怀中摸出信笺递予他,随后才退了下去。 慕延清本没有看信的心思,但他忽而想起那日白晚对自己说的话,这才坐回书案边,缓缓拆开信口。 信上字迹体态娟秀,流美疏朗,语句中更是字字含情,句句肺腑。慕延清本欲一目十行,但看后却不得不顿住目光,细细浏览。 而信末白晚绝笔这四个字,终于令慕延清回想起从前往事。 慕延清的确见过白晚,那时他正值弱冠,还是犀山少主。记得那一年他受玄门门主易风儿所托,要他这位大哥去说服陶臻与那王家女子定亲。 慕延清当时爱慕陶臻,心中自是不愿,但碍于两家交好的面子,他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玄门。可怎知两人一见面,他相劝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陶臻冷言冷语地赶出房门,死活不愿再相见。 慕延清心有闷气无处疏解,离开玄门后偶遇多年未见的几位故人。旧友重逢,盛情难却,众人一拍即合,便寻了一处有名的风尘小楼饮酒作乐,叙旧一番。 而就是在此地,慕延清遇见了白晚。 好友出重金,邀来花魁之名的白晚作陪。白晚精通琴韵,弹了不少好曲,慕延清醉眼朦胧间看她,竟觉这小女子与陶臻有几分神似。 他揽过白晚在怀,迫她喝下一杯鸳鸯醉,白晚被烈酒呛喉,面红眼润的模样更似陶臻。慕延清瞬然情动,竟倾下/身一吻芳泽,白晚本是卖艺不卖身的艺妓,但当下似乎也被慕延清俊朗的外貌所迷,也未有半分推拒之意。 烟花风尘地,酒酿几许醉人,靡靡之音更是令人沉迷。 慕延清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与白晚饮了交杯,而那时的他意乱情迷,神志恍惚,也分不清自己搂的究竟是白晚还是陶臻。 三更后,众人纷纷散去,唯有慕延清留在小楼。 白晚为他添上醒酒茶,在一旁弹着秋风词,慕延清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听着,却在一句唱词中醒了神。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慕延清在一瞬间猛然想起,当时他入陶臻房中时,陶臻的书案上赫然写着这句: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而陶臻还抬眼问他:“慕大哥,你懂是不懂?” 一杯醒酒茶彻底将慕延清从浑浑噩噩的酒意中醒来,他一身冷汗淋漓而下,庆幸自己终是明白了陶臻暗藏在心底的深情。 慕延清顿时心神激荡,抛下白晚从二楼雅间跃出小楼,直奔玄门而去。翌日后,慕延清满面喜色的重回风尘地,掷下重金为白晚赎了身。 不过之后的事情也正如白晚所说的那样,恩客拿了卖身契却不要人,独留她在这世上孤苦受罪…… “唉,按理来说,我的确是负了他。” 慕延清细细地看完书信,胸中顿觉一阵惆怅。他心道这天意弄人,竟让这小女子痴心错付,只愿她来生投个好人家,不再受这世间漂泊之苦。 一段往事令慕延清感慨万千,可他一抬头,却见外面天色转暗,再一转头,见账目信件依旧堆积在手边。 慕延清心中一声哀嚎,急忙抛下手上信件,去处理这没完没了的繁琐事务。而他也不忘叫人去向主楼传话,告知陆衍自己今日不回主楼里用膳。 慕延清今日咬牙苦干,一直在清心院内坐到戎时将尽。他一鼓作气将手上事务处理完毕之后,甩着手腕从书案上直起身,竟看见两道熟悉的身影从院外走来。 闻昭闻旭? 慕延清以是自己眼花,可揉揉双眼定睛一看,才知自己所见非虚,从院外披着夜色归来的,正是闻昭闻旭这对双胞兄弟。 慕延清起身相迎,待闻昭闻旭走入内室之后,才发现他二人手中还拎着一名昏迷的男子。慕延清低头看向那人,只一眼,就让他浑身汗毛骤然乍起,血液倒流,怒火直冲顶冠。 闻旭猛然一拍慕延清肩膀道:“阁主!我们在瘴气林里遇到这小子,他当时已经昏迷,但口中却念着陶门主的名字,我们觉着奇怪,便带着他来见你了!” 慕延清暴跳如雷:“谁让你们救他的?!让他死了更好!!” 立在一旁的千年冰川闻昭冷冰冰地问:“他是谁?” 慕延清攥紧拳头,对着脚下的人抬脚便踹,大喝道:“他是我祖宗!” 第十八章 慕延清与闻昭闻旭一道回了犀山主楼。此时已入夜,三人走入庭院,见慕行独自一人站在揽月池畔。 闻昭闻旭两人跋涉而归,听闻慕行因误食毒果而失声,上前安慰几句便回房歇息。闻旭一向有用不完的精力,本想拉着慕行再絮叨絮叨路途趣闻,却被哥哥无情打断。 双胞兄弟走后,慕行默默地望向慕延清,慕延清因仇君玉的事心有郁气,草草敷衍慕行几句,便拂袖入了后院。 慕行一身单衣立在寒凉的山风中,悠悠目送慕延清的背影远去。凄凄黑夜笼着他,令他显得落寞又孤寂。 慕延清以为陶臻已睡下,走到小楼下却见屋子里亮着灯。他缓步上楼,入室后见陶臻静坐灯下,提笔写信。 陶臻入神,慕延清走近也不知,而笔下君玉二字,又惹得身后人不快。 慕延清在陶臻身后站了好一阵,才伸手握住他的手腕,道:“不用写了。” 笔尖一滴浓墨坠下,掩去信上字迹,陶臻此时才讶然抬头。慕延清从陶臻手中抽出笔,轻放于笔枕上,缓缓坐到一旁。 慕延清道:“昨日收到武林盟书信,寇言真要我去一趟江州,商议讨伐伽兰山之事。” 陶臻凝眉:“何时动身?” “月底。”慕延清信手拿过桌上笔墨未干的信笺揉成团,随意丢到一边。“这段时日犀山下的眼线都清理干净了,我去武林盟之前,让慕行送你回别院。” 慕延清轻轻地抚上陶臻的手,指尖在他微凉的手背上细细摩挲。 “我不在阁中,只怕你也闷得慌。” 慕延清无需言明,陶臻也自然懂他的心意,他沉吟片刻,沉声道:“那你此行万分小心。” 慕延清顺势吻了吻他的眉角,柔声宽慰:“放心,我自有分寸,你等我回来。” 陶臻清浅一笑,道:“好。” 仇君玉被慕延清囚禁在犀山地牢里,一日只有一餐饭。仇君玉知是慕延清刻意折磨他,对此嗤之以鼻,也耐着性子与他耗着。他那日并非误入瘴气林,只不过是怕惹人起疑,才佯装被瘴气所迷,做了落网之徒。 仇君玉被困牢中,每日却悠然自得,他仿似远道而来的客人,在此地静候迟早会现身的主人。 三日后,慕延清推开牢门,端着一方托盘入内,盘中放着一壶酒,几碟寻常糕点。仇君玉此时正在角落闭目养神,见慕延清前来,睁开眼向他粲然一笑。 “慕阁主,在下等你好久。” 被囚禁在犀山多日,仇君玉早已猜到慕延清身份,他此际不慌不忙地从地上起身,神色一派从容。 慕延清面色如常,在室内的石桌前撩袍坐下,如待老友一般为仇君玉斟上一杯酒,向他道:“来,喝酒。” 仇君玉走上前大方落座,也不怕这酒中有毒,举杯便是一口饮尽,饮罢,又拿起碟中糕点塞入嘴里充饥。 “大师兄,想不到你居然是犀山阁主,真是失敬失敬。” 慕延清笑而不答,又为仇君玉斟上第二杯酒,随后开门见山地说。 “小子,你心悦陶臻?” 仇君玉嘴里还嚼着糕点,粉屑挂在嘴角,爽快地应了一声。 “是啊,陶哥哥这么好,我日日在他身边,又怎会不动心呢?” 慕延清凤目微转,细细地将仇君玉从头到尾打量一番,在心底笑话他乳臭未干。 “那你与我说说,你心悦他哪一点?” 仇君玉浓眉一拧:“你问这么多干嘛?” 慕延清笑着摇头:“我看啊,你只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日子一久,便会厌倦。” 仇君玉却急道:“不会的!我待陶哥哥是真心的!” 慕延清听罢,脸色瞬然变换,厉声道:“你若真心待他,便不会置他的安危于不顾!” “我没有!” “没有?你此番冒然上犀山,做事毫无分寸,若是被寇言真的眼线跟随,岂不是害了陶臻!” “切!就算被发现又如何?一刀宰了便是!你怕寇言真!我才不怕!武林盟算什么鸟东西!” “好大的口气。”慕延清嗤笑道:“你别忘了,若不是陶臻,你早已成了寇言真的手下亡魂。” “我……” 仇君玉顿时语塞,无可反驳,他拿过酒壶为自己斟上一杯酒,仰头饮罢摔了酒杯,恨恨地盯着慕延清,恨不得将目光化作利剑,在他身上剜出一个血窟窿。 “你如此忌惮武林盟,何时才能为陶臻报仇?”他咬牙切齿地道。 慕延清听罢神色凝重地蹙起眉头,低头一声长叹。 “你可知,陶臻在寇言真手中受过怎样的苦?”他语气沉重,字字锥心,“寇言真那畜生用九消丹使得陶臻武功尽失,每日对他严刑拷打,将他关在水牢里足足折磨一月有余!” “若我与寇言真撕破脸皮,便是一场恶战。”慕延清心中悲痛,白瓷酒杯顷刻间碎在他的掌心之中。“在我尚无胜算把握之前,我便不能拿陶臻的性命去做赌注!” “当年我没能好好保护他,如今更不能让他受到半点伤害!” 慕延清的话让仇君玉瞬然想到陶臻的一身鞭痕,他虽是能够想象陶臻当年所受的苦,但如今听慕延清详细说起,更是心如刀绞,愤恨交加。 “不止你!我也能保护他!” 仇君玉一捶桌案,话语掷地有声,仿佛在向慕延清表达决心。 慕延清抬头望向仇君玉,见他目光灼灼,一腔赤诚,心道这小子对陶臻倒是有几分真心,这样一来,大可利用一番。 他随即冷哼一声道:“想要保护陶臻?你总要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那你现在就把我给放了!”仇君玉急道。 “不急。”慕延清却说,“我月底要去一趟江州,那时陶臻便交给你保护,若有差池,我便要你陪葬。” 仇君玉一怔,未曾想慕延清竟如此坦然的将陶臻交给自己,这虽是件好差事,但那人话中语气却令人不爽。 “喂喂喂,慕延清,我可不是你的下属,你对我说话客气点。” 慕延清话已至此,也懒得与仇君玉废话,便起身朝外走去。 “慕延清。” 而当他走到门边时,仇君玉却叫住他。 慕延清止步回身,却见仇君玉在身后挑眉望着他。 “你将陶臻交给我,就不怕我把他抢了去?” 慕延清却勾唇一笑,冷嘲道: “你若觉得自己有此能耐,大可试试。” 慕延清说罢便走,忽又顿下脚步沉声道。 “仇君玉,你以为陶臻会无缘无故地待你好么?” 慕延清故弄玄虚,令仇君玉心头不解:“慕延清,你什么意思?” 慕延清自是不再理会他,命人锁上牢门严加把守,施施然离去。 慕延清走出地牢,在小径岔路上沉思片刻,择了去犀山主楼的路。如鬼魅般来去无痕的闻昭忽地闪到慕延清身前,拦住他的去路。 “阁主,此时应去清心院。” 慕延清冷声道:“让开。” 闻昭抱剑在胸,稳如磐石。 慕延清知闻昭顽固秉性,与他僵持许久后,便佯装妥协地拂袖转身。而他前行几步,却暗地从袖中抖出几枚弹丸,猛然转身往闻昭身上几处大穴袭去。 闻昭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弹丸破空而来,一道如风红影忽至他身前,瞬间以两指夹住暗器。 闻旭轻巧落地,将弹丸握在手中朝慕延清笑道:“阁主,这招你已使过一次,现在无效啦。” 慕延清挑眉,不屑道:“哦,是吗?” 慕延清话音未落,闻旭手中却陡然发烫,他心中一惊,弹丸脱手而落。黑色弹丸坠于地面,砰地一声炸开,燃起厚重烟雾,呛得闻昭闻旭二人连连咳嗽。 而待浓烟散去,眼前的慕延清已不见踪影。 闻旭苦笑道:“哥,阁主的花样又翻新了。” 闻昭蹙眉:“从古至今,美色误国。” 第十九章 近日犀山雨水重,空气湿润雾杳漫山。主楼位于山巅,被水白雾霭笼在其中,更似琼楼玉宇。 慕延清沿飞索而上,身姿飘逸,如在云中起舞。回到主楼后,他在庭院中寻遍陶臻却未见他身影,想到陶臻或许在午睡,他便入胜天小楼寻觅,最后却在楼中静室里找到他。 静室为慕延清平日修习内功之处,设在塔楼四层,室中古朴素净,只有一方香案与一张竹簟。 案上香炉燃着凝神香,烟雾袅袅,妙曼生姿。 陶臻只身倚在窗前,轻袍缓带,乌丝掩肩,望着茫茫云海若有所思。偶有山风拂过,扬起他鬓边青丝,在水雾中轻盈飞舞。 如此美景,慕延清忍不住驻足欣赏,他在陶臻身后静立许久后,才缓步上前将他拥入怀中。 陶臻知是慕延清来了,便顺势将被风吹得发冷的身子倾入那人胸膛。 慕延清低头枕着陶臻的肩,轻轻地吻着他的颈窝。吻虽浅却滚烫,陶臻心弦颤动,情难自禁地阖上双眼。 此时却听慕延清在耳边道:“仇君玉来了。” 陶臻一惊,睁眼回看向慕延清,而慕延清却猛一用力,将他死死抵在窗沿上。 陶臻衣襟松散,胸口半遮半掩,慕延清细细地吻着他的雪颈,一手锁住他,一手拨开衣襟探进他的胸口。 “仇君玉想见你,却误入瘴气林,险些丢了性命。” 慕延清向陶臻低声陈述,手指却抚上他的乳首,指腹在嫩红的茱萸上摩挲游走,几番抚慰便令那娇小颗粒挺立而起。 陶臻在慕延清的抚弄下情动,心中却又关切仇君玉。他双手攀在窗沿处强忍喘息,垂眸问道:“他……无碍吧……” “无碍。”慕延清轻咬住陶臻肩上皮肉,指下用力,或轻或重地蹂躏着那人胸前斑驳伤疤,令得怀中人酥痒难耐,频频颤抖。 “他是你的亲弟弟,我怎能让他有事……” 慕延清与陶臻说着正经事,手下动作却略带几分狎媟地抚弄着他清癯的身体。陶臻面红,眼中秋水溟濛,雾气氤氲,却不知该让慕延清止住口,还是停手。 抉择两难间,慕延清的一双妙手已探至他腹下,在那柔软毛发里擒住那软垂的命根,裹在掌心里温热。 陶臻双膝一颤,攀住窗沿的指尖顿时泛白,失了血色。身后的慕延清腰腹用劲,给予陶臻支撑,后又故意地舔舐他冰冷耳廓,助他情趣增长,将这还带着半分理智的身体往情/欲里拉扯。 陶臻情难自抑,弯下颈项低吟一声,掩肩长发顺势滑落,垂在身体两侧。而他越是如此难耐,慕延清便越是不饶他,抵住他耳畔细细低语。 “仇君玉说想来见你……可你如今却是这番光景……又怎可被他看了去?” 陶臻的衣带瞬然坠地,身下亵裤也在此时被全然解开,顺着光洁的长腿滑落在地。 陶臻急声道:“延清……不……不可!” 慕延清暧昧吐息,紧拥住那人身躯,缓缓道:“什么不可?是不可在此地媾和,还是你此时的样子……不可被仇君玉看了去?” “慕延清!你在胡言些什么……” 陶臻面皮向来浅薄,这把柄被慕延清攥在手心里,许是要玩弄一辈子。他回头怒斥对方,却被慕延清紧扣住腰间撩开衣袍,而那人雄壮的根茎早已抬头勃/起,抵在他股间穴/口处。 将进未进时,慕延清扶着陶臻巍颤颤的前端铃口,哑声问他。 “小臻,你要不要我?” 陶臻那处还未松软,也无任何润滑脂膏相助。慕延清紫红的前端卡在股间令他涩痛难当,但即便如此,陶臻仍是顺他兴致,尽量松弛身体,忍痛接纳对方的契入。 慕延清缓缓挤入陶臻紧实的甬道,在爱人的体内开疆破土。即使陶臻痛得冷汗淋漓,却仍是死死地用双臂锁住他,要与他灵肉一体,完全融合。 情/欲遍身,却是混着浓烈的痛。陶臻眼周泛红,目光迷离,撑着窗沿的双手抖得厉害。他眼前是寒雾沉沉,苍茫云海,他身后是炽热欲海,巨浪滔天。 雾绡笼上脸庞,水雾凝上长睫,成霜,成雪,又随着身体颤抖簌簌而落。陶臻向前倾去,上身好似要跌入绵绵云端,慕延清在他体内试探性地缓缓抽动,辗轧肠壁的痛感顿时流窜向全身,渗入四肢百骸中却又生出异样的畅快感。 痛到淋漓,生出欢愉。 眼前云海在此时仿似有了生命,在天际里滚滚流动,铺天盖地向着陶臻而来,如浪涌,如雪崩,张牙舞爪地欲将他吞噬。 陶臻耳边响起阵阵嗡鸣,仿佛天地万物的声响全都汇入他耳中,而慕延清猛力地一番挺送又将他拉扯回转,在雾霭沉沉中跌宕起伏,如一叶扁舟在云海中沉浮不定。 两人身体契合相融,抽/插挺送间的榫卯咬合在情/欲的驱使下隐去灼灼疼痛。光怪陆离的景象如走马灯似地在陶臻眼前来回闪动,他耳中的嗡鸣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慕延清声声唤着他的名字。 “小臻……小臻……” 陶臻沉入云底,身体失了平衡,双膝一软便往下坠去。慕延清急急搂住他,就势让他半跪在地,又往他深处入了一寸。 陶臻的身体随着慕延清的顶撞摇摇欲坠,身上衣物早已散开,圆润的肩头裸露在日光中,泛着暧昧难言的细腻水光。 静室内香雾缭绕,使得陶臻身上也沾染甜腻熏香。慕延清俯下/身,深吻着陶臻颤动的肩头,将暖香与热汗一同卷入腹中。他知自己时才莽撞,令陶臻受痛,便又小心翼翼地问他:“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陶臻此时失了力气,半跪在地,他便勉力地支起上身,反手扣住慕延清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缠绵交织。 此际,无声胜有声,万语千言不如一场醉生梦死。 慕延清一时心旌大动,紧扣住陶臻五指,又一次奋力挺身,往那人敏感之地碾去。情/欲没顶,陶臻几欲窒息,他唇齿打颤,仰头发出几声柔软呻吟。 两人沉浮欲海,哪管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慕延清兴致满满,嫌陶臻半挂在身的衣衫碍事,胡乱一番撕扯,才将层层障碍除去,将那人赤裸的身躯拥在怀中。 陶臻没了遮体的衣裳,眼红面赤,一根红线从耳后烧到胸膛。他转过身体,与慕延清正面相对,匆匆一眼瞥过两人契合的性/器,面上红晕又浓艳几分。 陶臻周身绯色,在情/欲怂恿间伸出双臂勾住慕延清的颈项,双腿紧缠他腰际,又将爱人深深地纳入身体。 慕延清平日甚少内泄,今日却在陶臻体内松了精关,温热白浊顿时灌满陶臻的身体,使他不适地蹙起眉头,但嘴上却未有半分的责怪。 云销雨霁后,陶臻无力地倒在湿冷的地上,慕延清急忙从他体内抽离,抓过凌乱四散的衣物给他暖身。粘稠的白液随之流出,腥烈气味混入室内熏香,将春色搅得几许浓郁。 陶臻乏累不堪,头枕着地面就要睡去,慕延清随之将他一把抱起,往楼下的卧室走去。 第二十章 近月底时,慕延清依旧带着陶臻经暗道离开犀山阁。两人走出树林,仇君玉与慕行早已等候在外。 仇君玉多日未见陶臻,如今一相见,便飞奔至陶臻身前,如一只欢快的小兽。慕延清蹙眉,上前一步便挡在仇君玉身前,将他与陶臻隔开。 慕延清向仇君玉道:“与你说了凡事要谨慎,怎还如此莽撞?去车里等。” 仇君玉还未与陶臻说上话,便挨了慕延清的训,心中将之腹诽数遍,面上却一脸无辜地看向陶臻。 陶臻却道:“君玉,去车上等我,我与延清说几句就来。” 陶臻开了口,仇君玉只好作罢,怏怏转身往车里去。 慕延清不满道:“这小子,没规没矩。” 陶臻笑眼望他:“以后我多管束他,你也别同他置气。” “罢了。”慕延清叹道,“怎么说,他也算我小舅子不是?随他去吧。” 陶臻闻言一怔,不禁望着慕延清失笑出声,而他这一笑,倒让慕延清面红道:“笑我作甚,难道不是么?” “是是是。”陶臻止住笑:“此地不宜久留,我走了。” 慕延清将陶臻送上马车,又将慕行拉到一旁嘱咐:“老规矩,不让那小子与陶臻过分亲近。” 慕行看着慕延清,双眼懵懂,后又忽然回神,用沙哑的嗓子回了一声好。 慕行体内毒素已除,嗓音还在逐渐恢复,慕延清见他这模样却蹙眉道:“你最近是怎么了?老是心不在焉。” 慕行清清嗓子,勉力回道:“嗓子……痛。” 慕延清笑笑,用手亲昵地捏了捏慕行的脸颊,调笑道:“谁让你胡乱吃东西。” 慕行眼中闪过一丝无措,但幸而慕延清很快便松手。 “快走吧,时候不早了。” 慕行颔首,跳上辕座挥鞭而去。 慕延清站在原地目送马车远去,陶臻亦从车内掀开车帘,探出头回望他。两人目光细细交织,千丝万缕的情愫融化其间,直到被距离拉扯撕离,才不由己地敛目分开。 马车逐渐隐入水白雾霭中,如一叶扁舟入汪洋,一尾游鱼下河川,没入沧海茫茫,再也不见。 “陶哥哥。” 仇君玉见陶臻与慕延清难分难舍,心中醋意大作。他坐在车里,盯着摇摇晃晃的车帘,待马车行出几十里外,才突然吭声。 “你与慕大哥是什么关系啊?” 仇君玉此话令陶臻一愣,他沉吟片刻答道:“结义兄弟。” 仇君玉斜眼乜他:“寻常的结义兄弟可不见得像你们这般亲密。” 仇君玉特意咬重“亲密”二字,陶臻的面色却已不对,当即斥道:“小孩子别问这么多。” 仇君玉心下气愤,想不到陶臻竟当他是无知孩童,便转身过去用手臂圈住他,故意撒娇般地追问:“陶哥哥,你莫唬我,你和慕大哥是不是……那个什么……断……什么来着?” “胡说些什么!” 陶臻转头瞪他,似有薄怒,而仇君玉哪肯放过他,硬要从他嘴里问出个好歹。 “我想起来了,这叫做断袖……是不是啊陶哥哥。” 陶臻心头一紧,方知越描越黑的道理,便不再理会仇君玉,但仇君玉却是不罢休地纠缠于他。 “陶哥哥,你不说我就当你默认了?” 陶臻紧攥衣袖,仍是三缄其口。 “我也要玩!” 仇君玉忽地直起身来,极快地在陶臻泛红的面颊上轻轻一嘬。 “我也要同陶哥哥玩断袖!” 陶臻脸色瞬然大变,抬手便要掴仇君玉耳光,可见他懵懂纯真,不谙世事的模样,偏偏又下不去手。 见陶臻急了,仇君玉便担心不好收场,又低眉顺眼地说:“陶哥哥,我……我错了。” “我以为你待我这般好……是因为喜欢我。” 仇君玉温顺乖巧的模样让陶臻软了心,他无奈道:“君玉,我是喜欢你,平日也纵容你,但你要知道,这种喜欢与……与延清是不同的。” 以免仇君玉误会,陶臻只好托出他与慕延清的关系,心中也想着,或许是时候将仇君玉的身世告知他。而他殊不知,这番话却让仇君玉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仇君玉脸上神情瞬然凝固,五脏六腑仿似在一瞬间被某样东西吸走,令得整个躯体空空荡荡。 他忽地想起慕延清那日在地牢中对他说的话。 “你以为陶臻会无缘无故待你好么?” 这句话在仇君玉脑中不断盘旋,他怔怔地看着陶臻,冷声问:“陶臻,你什么意思?” 陶臻嘴唇翕动却欲言又止,他在心中打着腹稿,想着怎样同仇君玉解释。而此时,马车却猛然震荡,拉扯的马匹像是受惊一般盲目奔走,使得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剧烈颠簸。仇君玉立马伸手护住陶臻,将他死死抱在怀中,等一切平息之后,才缓缓将人松开。 这番震荡来得蹊跷,仇君玉甚感不妙,他将陶臻在马车中安置好,正色道:“你坐稳了,我出去看看。” 仇君玉说完便探出车舆,掀开车帘却不见慕行踪影。他凝神洞察四周,却听见有响动从车后传来,他脸色登时巨变,蓦然回头向陶臻大吼: “陶哥哥,小心!” 陶臻虽失了武功,但警觉不差,即使仇君玉不回头提醒,他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危机。 然而还是晚了。 第二十一章 隐在车后的人瞬间出剑,薄如蝉翼的剑身被贯注入强劲,瞬间刺进车壁穿透陶臻的肩甲,若不是陶臻在此前早有防备,靠在车壁上的身体变动了位置,这柄剑刺穿的便是他的心脏。 长剑穿身而过,又随即抽离陶臻的身体,陶臻痛哼一声,见密密麻麻的血线从伤口喷涌而出。在前方的仇君玉见陶臻受伤便要朝他扑来,而车后那人此时又窜上车顶,用尖锐暗器打向拉车的马匹。 暗器钉入马臀,竟在黑马体内爆开,马儿惨烈的一声长嘶,竟不管不顾地往山下冲去。车顶上的人跃上一侧树干,看着马匹拉着马车径直往山边的悬崖处冲撞而去,他勾唇冷笑,眼中迸射出彻骨的寒光。 而此时车内有人飞身而出,跃上马背,夹紧马腹,欲将马车强行停稳。而那人又怎会让他得逞,几个纵身追上马车,手中长剑一抖,便将马车套绳齐齐斩断。 身上束缚被解,马儿更是一路狂奔,而身后车舆却失去控制,沿着泥泞的山路俯冲下去,直接飞出陡峭悬崖,落向那茫茫云海下的万丈深渊。 骑在马背上的仇君玉大惊,他回头,看见陶臻从车舆内滚落而出,坠向山崖。他惊恐万分地叫了一声陶臻,登时松开手中缰绳,重踏马背借力飞出去,在虚空中一把擒住陶臻手腕,与他一道往下坠去。 悬崖边铺满杂乱的植株,也垂着些许黑黝黝的蔓藤,仇君玉一手抓着陶臻,另一只手向上胡乱抓扯,险险地抓住一根长满倒刺的粗壮蔓藤。 陶臻血染长袍,殷红的鲜血在肩头浸染大半,他撞在崖壁上,肺腑震荡,又喷出一口血沫。仇君玉紧扣住他的手腕,拽着蔓藤的另一只手也被倒刺割破,掌心里血流不止,顺着手臂蜿蜒而下。 仇君玉仰起头,欲借助结实的蔓藤与凹凸的山壁向上攀爬,而悬崖之上,慕行却提剑而来,挂在剑锋上的血水染红脚下的杂草。 仇君玉怒视着他,在崖下高声喊道:“你是谁!” 慕行不语,漠然立在悬崖边,任由冷冽的山风刮着他青白的脸。他举剑一挥,在地上划出一道细长的线,如此轻巧的动作却令黑色蔓藤瞬间崩裂,骤然沿着崖边滑落下去。 在慕行挥剑的一霎,仇君玉在心底暗叫一不好,他随即手腕发力,将缀在身下的陶臻猛然向上一提,用力地揽在怀中。而后藤蔓断裂,仇君玉手上再无依靠,只好回身紧抱住陶臻,用身体尽可能地牢牢裹住他,听天由命般地随他一同坠下崖去。 再过三日便要动身去江州,谨防寇言真那老狐狸耍诈,慕延清便在清心院内与闻昭闻旭两人预先商讨应对计策。 陶臻走后,慕延清便无心回主楼,此番长谈已近深夜,慕延清揉揉发酸的眼睛,想着干脆就在清心院中睡一宿。 闻旭也困了,用手支着腮帮子,与哥哥半眯着眼睛勉强说话。慕延清见他模样好笑,便打住话题,让两人回主楼休息。 而此时,院外却跌跌撞撞地冲进一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在门槛处打了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慕延清一眼便认出来人,急忙上前扶起他,慌张地问:“慕行,出什么事了?陶臻呢?” 慕行满面灰尘,双手染血,低头哑声道:“马车……马车坠崖了。” 三人齐齐大惊,慕延清闻言更是如遭雷击般神色巨变,踉跄两步重重地撞在身后桌案上。闻旭立马上前扶住他,却又被慕延清一把挥开。 慕延清方才只觉一阵血气逆流,头晕目眩,他勉强稳住心神,上前一步揪起慕行的衣襟,怒声呵斥道:“不是让你好好保护陶臻吗!怎么会摔下山崖!” 慕行惶恐,立即伏在地上颤声回道:“是仇君玉一时玩心大起,想驾车玩耍,门主允了他,才会……才会连人带车,不甚落下山崖。” 慕延清听罢又急又气,在慕行身前来回踱步。若来人不是慕行,恐怕他早已将之一掌击毙。 “找……找……立刻去找…搜……搜山……闻昭闻昭……闻昭!” 慕延清牙关打颤,好不容易才说清一句话,他的从容不迫,他的处变不惊,在顷刻间化作虚无,全都荡然无存。 闻昭会意,上前躬身抱拳,沉着回应:“阁主,陶门主身份特殊,若派阁中弟子大肆搜寻,恐会走漏风声。” 闻昭此言有理,一语惊醒梦中人。慕延清在闻昭的提醒下猛然回神,终于从紊乱的情绪中稳下心神。 “对,你说得对。” 慕延清迫使自己快速冷静,他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呼出,止住身体的颤抖。 “闻旭,你快去主楼叫上陆衍,一炷香后,我们在山门汇合。” 闻旭得令,立即跃出院门。慕延清又转头向闻昭道:“闻昭,去牵几只狼狗来,在山门处等我。” 闻昭颔首,疾步离去。 等一切吩咐妥当,慕延清便回身去偏室内翻找出一枚驱蚊香囊放在袖中。他折身而返时见慕行还跪在厅内,心中郁气难舒的他,一脚便踹在那人身上。 “还跪在这里做什么?带路!” 慕行被慕延清踹翻在地,捂住痛处闷哼一声,后抬起眼看向在他身前怒气腾腾的慕延清,眼中似有水光闪动。 慕延清无视慕行双眼透出的痛苦,长袍下摆从他眼前扫过,径直往院外走去。 慕行从地上狼狈起身,追在慕延清身后道:“阁主,那是万丈悬崖!无人能生还!” 慕延清站在院外,满天星辰披在他的肩上,他止住脚步,一袭白袍好似凝在黑夜里。 “慕行。”慕延清沉声道。“你应该最清楚,陶臻在我心中是何等重要。” 第二十二章 天无绝人之路。 仇君玉以为此次必死无疑,可未曾料想那浓重雾合,峭壁之下,竟是一处浅碧深潭。仇君玉紧抱住陶臻,入水前奋力扭转身体,以后背做垫,重重地拍入水中。 耳边一声巨响,寒冷的潭水瞬间鱼贯入口鼻,仇君玉登时便觉一股剧痛从后背扩散开,四肢百骸好似在一瞬间散了架。 仇君玉浑身麻痹,剧痛令他头脑晕眩,恍惚间,他在一片殷红之中看见一抹飘逸的身影,那身影穿过浓稠的血水游向他,青丝飘扬,衣带翩跹,美如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当仇君玉再次转醒时,人已在岸边。他被陶臻从水中救起,捡回一条命,而面色忡忡的陶臻见仇君玉醒来,却猝然晕厥,倒在他的怀里。 陶臻的肩胛被一剑贯穿,虽未伤及肺腑要害,却血流不止。方才在水中为救仇君玉,伤口被强行撕扯,淋漓血肉从伤口中翻卷而出,着实棘手。 仇君玉封住陶臻肩上穴道,抱着他环顾四面,发现此处乃是一隐僻的山谷。山谷内水雾弥漫,阴暗湿冷,寒潭两侧有山泉自山巅直落而下,在谷底汇聚成湖。 两人身上衣物俱已湿透,一阵山风刮来,仇君玉猛地打了一个寒颤。谷底潮湿,难以生火,若久留于此,不利于陶臻的伤势。仇君玉唯有背上陶臻,缓慢地在薄雾中穿行,但他的后背皆是成片的淤青,陶臻的身体重量压在他的肩头与背脊,使他疼痛万分,举步艰难。 仇君玉驮着陶臻困难前行,扑面而来的湿雾贴上面颊,却又被流淌的热汗所冲刷。仇君玉反手环在背后,死死地兜住身上的陶臻,而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狠狠一绊,整个人连带着陶臻一块飞扑出去,一声闷响跌在湿地里。 仇君玉懵怔片刻,从泥地里爬起,拍拍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陶臻滚落在不远处,一身浅衫裹上泥泞,仇君玉慌忙起身跑去,却见陶臻睁开眼缓缓苏醒。 仇君玉欣喜,半跪在地将陶臻扶坐而起。陶臻问及眼下境况,他一一作答,而后回身指着背后那处道:“喏,就是在那里被绊倒的。” 仇君玉说罢便返身走去,想看看方才绊住自己的东西是何物,却不料在那处枯叶丛中,发现一具溃烂的男尸。 “真是晦气!” 仇君玉一脚狠踹尸体,抬手示意陶臻不要过来。他蹲在旁,将盖在尸体上的枯叶层层扒开,想从这倒霉的家伙身上搜寻些可用的东西。 可当他将尸体翻转过来,整个人却是一怔。 慕…… 慕行?! 男尸面容浮肿泛青,七窍皆有蛆虫爬出,面相虽模糊,但仍能看出大概容貌。虽在落崖之前仇君玉便猜到慕行已遭不测,但在此地见到慕行尸身,一时间难免错愕。 短暂惊诧后,仇君玉瞬然回神,将慕行身上的枯叶全部除去,查探他的死因。慕行身上多处剑伤,伤口狭长密集,行凶者似乎刻意戏耍他,在他的前胸后背划出数道浅显的伤口,而最后致命的一击,则是一剑贯穿心脏。 仇君玉大力撕开衣料,暴露慕行胸前的伤口,他紧紧地拧起眉头,发现这伤口与陶臻肩胛上的剑伤如出一辙,应是同一件武器。 而此时仇君玉听见陶臻走近的脚步声,想回头阻止却已来不及。 “小行……怎么会……怎么会是小行……” 陶臻来到仇君玉身旁,眼前的尸身触目惊心,使他一下子脱力地瘫坐在地。陶臻虽知慕行恐遭不测,但总有几丝侥幸奢望,却不料上天竟如此残忍,让慕行的尸身就这般出现在自己面前,令他心如刀绞,瞬然红了眼眶。 慕行是慕延清在官道上捡回的流浪孤儿,也是慕延清的亲信之中,与陶臻最为亲近的一个。陶臻如慕延清一般待慕行如手足亲人,如今见他遇难,心中更是悲痛难当。 仇君玉见陶臻望着慕行的尸身久久失语,便伸手从身后轻轻地捂住他的双眼,低声道:“你有伤在身,不宜过度悲痛,待我们脱困,再回来将他接走吧。” 半晌后,陶臻才回神般地撑起身子,从慕行身边离开。仇君玉收回手,掌心处染着陶臻的泪,风一吹,便干涸了。 仇君玉重新用枯叶掩住慕行的尸身,临走时在他腰间摸出两枚打火石放入怀中。他扶着陶臻继续前行,朝着雾气稀薄的谷口走去,两人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薄暮时分,才见着一处幽长狭窄的山中曲径。 仇君玉让陶臻在外等候,自己则只身穿过曲径去查探,不多时,陶臻便听仇君玉在那一头叫喊,示意他过去。陶臻入内,摸着凹凸不平的石壁走出漆黑的山缝,当他再次抬头时,眼前的景色却豁然开朗,远处一抹残阳横跨天幕,仿似仙家女子遗落的红绸。 两人顺利走出迷谷,前方是一处平坦的山坳。仇君玉担心陶臻体力不支,便让他坐下歇息,而陶臻却一口拒绝,抬头看了看天色,道: “山中夜凉,还是尽快找一处山洞避寒吧。” 仇君玉点头,却又道:“我看你有些累了,我背你吧。” 靠着山壁的陶臻直起身,婉拒过仇君玉的好意,一步一缓地朝着远处走去。仇君玉知他固执,也只好紧随上去,用手轻轻搀扶着陶臻,与他一道前行。 夜幕来临时,两人终是寻到一处供以栖身的山洞。仇君玉扶着陶臻靠在角落里,在洞外找来枯枝树叶,借助从慕行身上探来的打火石燃起火堆。 仇君玉衣衫湿透,又混着粘稠的热汗,他难受得紧,便站在火堆旁,将身上衣衫尽数除去,在陶臻面前脱得赤条条。 而后又转头向陶臻道:“快脱衣服啊。” 陶臻见仇君玉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脱得一丝/不挂,面上倒有些窘迫。他不自然地转过头,犹犹豫豫地除下衣衫,最后还是留了里衣在身,不愿再脱。 仇君玉走近打趣他:“怎的?害羞啊?是脸重要还是命重要啊。” 说罢便动手去扯陶臻的贴身衣物,两人拉扯间,又将陶臻肩上伤口牵动,使他吃痛地蹙起眉头,额上渗出冷汗。 仇君玉急忙停手,顷身去探查陶臻的伤口。伤处虽已止血,但若延迟用药,日后恐留隐患。他便道:“明日我去附近找找草药,你这伤口若不及时处理,这条手臂日后便废了。” 陶臻点头,却仍是护住身上最后一层衣裳,仇君玉有些不耐道:“你身上有伤能不能乖乖听话,再不脱我就动手撕了啊!” 陶臻也知仇君玉是一番好意,无奈之下,只好依言脱下上衣放在他手中,但身下薄裤却是最后底线,死不也松动。 仇君玉用树枝搭起衣架,将两人的衣物挂在火上烘烤。不消片刻,他的里衣便被烘干,但他却不急着穿上,随手拿下,抛给陶臻。 “你先穿着,别着凉了。” 陶臻将仇君玉的里衣盖在身上,正想与他道谢,抬头却见他光溜溜烤火的模样着实滑稽,又低头哑然失笑。 “笑什么笑?没见过啊。” 仇君玉见陶臻莫名笑话他,面上犯窘,扯下一件干燥的衣服盖在自己双腿之间,心道:难道是笑话我的小兄弟太小了? 不至于吧。 我看慕延清也大不到哪里去啊? 陶臻见仇君玉这举动, 便知他误会了,又忙解释:“我没有,我不是说……” 话到一半又忽然住口,却又将此事越描越黑。仇君玉转头看向陶臻,见他面露尴尬,脸颊微红,心惊道: 难道真的是嫌弃这个? 仇君玉心中不快,思量着等会儿让陶臻好好见识见识自己的大家伙,却忽而听陶臻正色道:“君玉,你可从慕行身上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陶臻刻意岔开话题,仇君玉也只好顺着他的话道:“有。” 而后仇君玉起身,在半干的衣物中摸索一阵,从其间摸出一物,抛向陶臻。陶臻抬手接住,摊开掌心一看,却发现是一枚寻常的翠玉耳环。 “在慕行手中发现的。” 陶臻蹙眉道:“怎会是女人?” 仇君玉也甚为不解:“也许他还有同伙?” “还有一事也颇为蹊跷。”陶臻又说。“若他是寇言真的人,理应不会下手杀我,但除他之外,还会有谁在乎我的下落,想取我性命?” 仇君玉顿时也沉默了,他凝神深思,却突然道:“我知道了。” “谁?” “慕延清!”仇君玉一拍大腿,言之凿凿。 “定是慕延清在外有了新欢!不要你了!才雇了杀手来杀你!想不到他如此残忍,连慕行都要杀害,真是禽兽不如!丧心病狂!” 仇君玉煞有其事,越说越起劲,而陶臻却冷冰冰地打断他。 “够了,没个正经。” 仇君玉本是想找个由头损慕延清一番,但见陶臻面有不豫,只好作罢。他坐在火堆旁,无聊地用树枝搅弄篝火,冷不丁又道:“陶哥哥,如果哪天慕延清不要你了,你就跟我呗。” 陶臻沉默不言,偏过头去。 仇君玉又道:“喂,裤子脱下来烤烤吧,别把老二给冻坏了。” 陶臻无动于衷,任他胡言调侃也不为所动,最后索性闭目养神,渐渐睡了过去。 第二十三章 山风呼啸,挟来黑云掩皎月,施展广袖散星河。 一阵风贯入洞口,红旺的篝火被煽得东倒西歪。仇君玉又朝里填了几根柴火,随手取下烘干的温暖衣袍裹住身体。 陶臻靠着山壁已然睡着,飘摇的火光映着他的清俊面容,投上明明灭灭的溟濛阴影,无端勾起旁人的绮思遐想。 仇君玉托腮望着陶臻,天人交战数回却仍是不肯睡。今日忽临生死关头,令他更觉眼前人可贵,只可惜佳人心有所属,着实教人黯然神伤。他长叹一声,揉揉红肿的肩头,终是挨不住困倦,找了一处空地和衣而睡。 夤夜时分,篝火缓缓燃尽,一阵浓郁的甜腻花香猛然冲入仇君玉深沉的梦境,让他的意识瞬然惊醒。半梦半醒间,仇君玉听见衣衫窸窣的声响和陶臻微不可闻的痛吟声。 仇君玉猛然坐起,转头见陶臻披着一件单衣向着昏暗的洞穴内摸索着,随即蹙眉道:“你在做什么?” 许是美梦被惊扰,仇君玉不悦的语气显得尤为森冷。 肩胛处的贯穿伤让陶臻疼出一身冷汗,身体却如火烧般滚烫。陶臻虚弱地靠在山壁上缓声道: “你可有闻到浓郁的花香?” 这半夜里突然飘来的花香直冲鼻,仇君玉也觉奇怪,起身向着陶臻走去。 “闻到了,是什么?” 陶臻抬手往洞穴深处一指,仇君玉随之望去,借着微弱的火光看见一处狭窄的洞口。 陶臻道:“你去里面看看,若是发现烟罗花就采些回来。” 仇君玉狐疑地看着陶臻,心道这种地方怎可能有烟罗花?即便是有,采来又有何用?他满腹疑惑,但依旧照着陶臻的话去做,用树枝做成简易火把,向着狭窄的洞口走去。 越往里走,花香越发浓郁,若是深吸几口,只怕会在这馥郁香气中醉过去。仇君玉被这浓香熏得难受,只好用手掩住口鼻,举着火把往深处走去。走到底一看,发现竟真如陶臻所料,在这洞穴之中有一片开得正旺的烟罗花。 仇君玉举着火把走近仔细一瞧,发现这片散发着馥馥芬芳的烟罗花比寻常烟罗色泽更深,花瓣蓬松饱满,殷红如血,仿佛轻轻一碰便能淌出花汁。他信手采撷,却无意间弄碎了手中花瓣,暗红的花汁渗入他掌心里的细小伤口,竟有一丝火辣的疼痛。 仇君玉并未在意掌中伤口,摘了满满一捧烟罗花走出洞穴,将怀中鲜花放到陶臻面前。之后还不忘打趣道:“宝剑赠英雄,鲜花配美人。” 陶臻浑身滚烫,头脑昏沉,没气力和仇君玉拌嘴,道:“犀山上的烟罗花有助于伤口愈合,但需要药引才能奏效,而我看此地的烟罗花,香气与色泽都与众不同,姑且试试看吧。” 仇君玉拿起一朵烟罗细看,发觉这殷红花朵在暗夜中看来有种说不出的妖冶感。他照着陶臻的话去做,捡来棱角锐利的石块将花瓣一一碾碎成泥,然后撕下衣袍边角,将花泥涂抹上去,缠在陶臻的伤处。 花泥触到带血的伤口,针刺般的灼痛令陶臻猛然一颤。他拧紧眉头,紧咬齿关转过头去,冷汗便顺着他的鬓角滑落。仇君玉抬眼见陶臻面上血色尽失,沉声道:“忍着些,快好了。” 陶臻轻哼一声作为回应,眉头却簌簌直颤,搁在膝上的双拳也陡然攥紧。待仇君玉包扎完毕后,他面若纸色,唯有唇上留有一点艳红,那是方才忍痛时咬破嘴唇所染上的血色。 仇君玉为陶臻披上外衣,见满面病容的他依旧美得摄人心魂,而陶臻却在这时抬起头,无力地向他道了一声谢。 一句简短的“多谢”令仇君玉意识到他与陶臻突然的疏离,不由令他想起今日在马车里,陶臻向着自己欲言又止的神情。思及此,他便顺势诘问陶臻:“你今日在马车里,想与我说什么?” 陶臻眼中倦色浓郁,伤处又在隐隐作痛,他疲惫地靠住山壁,微微侧过头,避开仇君玉直视的目光。 “我累了,明日再说吧。” 仇君玉心中思绪纷乱,犹如一团棉絮压在心口,吐不出也咽不下。他本想就此追问下去,但见着一脸倦容的陶臻又于心不忍,只好转身走到火堆旁躺下,怀着一肚子闷气等候天亮。 而天际发白时,仇君玉却陷在一场噩梦里,他梦见慕延清对他冷嘲热讽,梦见陶臻对他冷眼相向,梦见往日温馨皆成虚影,不复存在。 仇君玉在梦中惊怕不已,渗出一身冷汗蓦然清醒,他随即转头看向陶臻,却发现陶臻蜷缩在地,以手按压住伤口簌簌发抖。他急忙上前,将陶臻紧搂在怀中,怀中人却好似想推开他,却因虚弱无力而作罢。 仇君玉急声问:“你怎么了?” 陶臻颤声道:“许是烟罗花起效了……” 仇君玉这才松一口气,又将陶臻抱紧了些说:“再忍忍,忍过这一阵就好了。” 陶臻强忍伤口剧痛,用仅剩的一丝力气在仇君玉怀中微微挣扎,伸出颤抖的手推搡着他。仇君玉见陶臻如此抗拒自己,心中腾升起一股无名火,一把擒住他的手腕恨声道: “陶臻,我舍身救你,你就如此报答我吗?” 陶臻被疼痛折磨到意识模糊,仇君玉的声音更是被掩在一片嗡鸣声中,他听不清对方的声音,只好重复低喃着:“放开我……” 而这孱弱的推拒更是激起仇君玉的无限妒火,他想起方才的那个梦,眼前又浮现出陶臻那副冷若冰霜的面孔,耳边又回荡起慕延清讽刺的声音: “陶臻是我的。” 仇君玉忽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露出森冷邪气,他紧攥住陶臻的手腕,猛一发力将他摁在冰冷的地面上。 伤口被猛然拉扯,陶臻发出一声痛呼,他察觉到仇君玉的意图,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丝抵抗的力气。眼前的少年面露邪气,目光阴冷,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陶臻背脊发凉,双眼瞳孔骤然放大,拼尽力气颤声呵斥:“仇君玉!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仇君玉勾唇一笑,有意地顶开陶臻的双腿,在他的颈侧烙下一吻,轻声道: “做我想做的事情啊。” 第二十四章 陶臻神色骤变,下一瞬却被仇君玉用力地堵住双唇,他紧闭齿关奋力抵抗,对方却毫不怜惜地掰开他嘴,伸出舌尖霸道地深入搅弄。 口中的软舌左躲右闪,仇君玉费一番功夫才将之卷住,含在嘴里几番吮/吸。陶臻无法挣脱仇君玉的钳制,唯有适当的顺从于他,再趁对方稍不留神之际,一口咬破他的舌头。 仇君玉吃痛,放开陶臻啐了一口血沫,抬头见陶臻满面绯红,被自己吻得喘息难定,又用手指撩开陶臻的衣襟。陶臻的胸前布满鞭痕,却丝毫不减仇君玉的兴致,仇君玉以吻抚之,却听见陶臻在耳旁道: “仇君玉,我之前那般待你,只因为你是袁书晖的儿子,我的亲弟弟。” 陶臻此际已然镇定下来,冷静的话语令得仇君玉一怔,他知陶臻并不是信口胡诌之人,可这荒谬之言,又从何说起? “我说过,千影楼从不收世外弟子,而袁书晖传授你武艺,只因你是他的儿子。” 陶臻平静地讲述着那段陈年往事,将两人的身世都开诚布公地告诉仇君玉。而仇君玉只觉一头凉水朝着自己当头泼下,一身烧起来的热血瞬然凝结成冰。 他在不知不觉间放开陶臻,认认真真地听完其中的细枝末节,在了解到陶臻竟是千影楼主与玄门门主的私生子之后,在心中发出一声长叹—— 原来这天底下的情种都是一个样,信誓旦旦地将女人的肚子搞大,又潇潇洒洒地拍屁股走人。 “君玉。” 陶臻讲完身世,从地上半撑起身子,他见仇君玉失神地望着自己,以为是他难以接受这个复杂的真相。 “此事瞒着你是我不对,我应该早些告诉你的……” “别说了!” 仇君玉猛然回神,见陶臻又如往常那般望着自己,想到这温情的由来,他心中一阵发毛,高声喝断陶臻的话,愤然起身往洞外走去。 走到洞口时不小心被地上浅坑崴了脚,仇君玉一声怒吼:“干/你/娘的!” 陶臻心知仇君玉需要冷静,便没有追上前去。此时烟罗花的药效已退,他勉力地从地上站起来,拾起地上的衣物一件件地穿好,走到快要燃尽的火堆旁,往里面一点点地填着柴火。 此际天色已大亮,万里晴空一碧如洗,灿白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仇君玉的身上,却驱散不了他的满腹郁气。 仇君玉脚踝酸痛,在离洞口不远的地方挑了一处树荫坐下,他心中积郁难消,又伴着委屈,捡起一块石头泄愤似地丢了出去。 仇君玉并非怀疑陶臻所说有假,但这件事却另有隐情。那日他夜潜武林盟,在藏宝阁中发现无数宝贝,他觉得千影楼的暗器颇为有趣,便藏了几枚在发间。之后他前去找寇言真的麻烦,却被他一掌打伤,险些丢了性命。 说自己是千影楼的世外弟子,只不过是为掩饰身份信口胡诌,哪知这其中还有私生子这一说?仇君玉思及此,当即扇了自己这贱嘴一巴掌,他原本以为自己魅力无边,却未料到陶臻那般态度,只因把他当做血亲兄弟?! 老天爷,你真是会玩儿啊。 仇君玉坐下树下悔恨无比,懊恼自己不该编出这样一番谎言,如今当着陶臻的面儿有口难言,如鲠在喉,简直教人浑身难受。 但又能如何呢?因他的真实身份更不能向陶臻言明。 仇君玉又是一声长叹,整个人仿似都干瘪了下去。他在树下思来想去,最后被阳光晒得困倦,便索性双眼一闭睡了过去,而醒来时已到午时。 逃避不是办法,将陶臻一人留在山洞里也是不妥。仇君玉一觉睡醒,只觉又饥又渴,他去附近找了些野果兜在怀中,还是硬着头皮回了山洞。 这洞中烟罗果真在陶臻身上起了作用,仇君玉回到洞中时,见陶臻气色恢复不少。由于昨晚之事,两人之间多了不少尴尬,在目光相接的一刹,都不由自主地移开了目光。 “我摘了些野果,凑合吃吧。” 仇君玉挑选了几枚饱满的果子扔给陶臻,陶臻若有所思咬了几口,才向着仇君玉柔声道:“君玉,昨晚的事……我只当未发生过,今后你依旧跟着我,若你愿意参透岐黄,我便将毕生所学一并教授于你……” “够了。”仇君玉咬上一口果肉又吐出来,冷声道:“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 陶臻一时语塞,仇君玉却又说道:“陶臻,我只想与你同慕延清那般在一起。” 陶臻登时气急面红,截口道:“你休要胡说!你与我是亲兄弟!怎能做这有违伦常之事!” 仇君玉冷哼道:“呵,那你与慕延清分桃断袖,又能被世俗所容吗?” 陶臻被触及痛处,手中一颤,手中红果便滚落在地。他转过身去,背对仇君玉沉声道:“我与延清相伴多年,又何惧他人置喙。” 仇君玉听罢胸口更觉气堵,他瞬然起身,双手骤然成拳,用极为冷硬的声音一字一句道: “陶臻,你太过偏心!” 他说罢便走,第一次发觉自己与陶臻也可以话不投机半句多。 第二十五章 仇君玉负气离去,陶臻却不知从何安慰。他望着少年倔强离开的背影,用手指捻住紧皱的眉心,懊恼地叹出一口长气。 事情怎会闹成这样? 陶臻不禁自责,懊悔当初不该向仇君玉隐瞒他的身世。他在洞中静坐良久,起身走向洞外,遥遥地看见坐在大树底下的仇君玉。 仇君玉此时也正往他这边转头看,但见着了陶臻,却又怄气地把头转过去。这举止幼稚且可笑,令陶臻颇为无奈。他自小生性孤僻,身边也无几位好友,幼时犯起浑来,也是慕延清从旁哄劝他,而他自己怎会有安慰人的本事? 他心道:这样的事,还是让延清出面才好。 想到慕延清,陶臻的思绪亦不由放远。他望向远处蔚蓝天幕下的绵绵青山,想着慕延清此时定是在某处焦急地找寻着自己,一颗心又随之惆怅起来。 陶臻与仇君玉陷入僵局,一日无话,两人中有人欲打破沉默,却是有心无力,而另一人却偏要执拗地耗着,顺不下这口气。 两人就这样在烈日下静坐着,各怀各的心思,各有各的顾虑。直到临近日暮时,被僵局才被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打破。 陶臻浑身一颤,知是慕延清带着灵犬寻觅而来,便信手从草丛间扯下一叶嫩草衔在唇上,吹出尖锐的音调与之呼应。 片晌后,犬吠声逐渐临近,亦越来越清晰。陶臻站在青翠山间极目远眺,终是在薄暮里望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陶臻面上难掩欣喜,欲向慕延清的方向跑去,可仇君玉却蓦地闪身而至,从身后拉住陶臻的手腕,将他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跑什么?他又不是瞎子。” 仇君玉此话刚落,远处的慕延清便高喊了一声陶臻,放开手中灵犬,施展轻功落到他的面前。 陶臻的手还被仇君玉攥在手中,身体却被慕延清一把抱住。这个姿势极其别扭,陶臻用力一挣,才从仇君玉手中解脱出来。 慕延清寻了陶臻一天一夜,面色极为憔悴,下颌生出一片细密的胡茬。他紧拥着陶臻久久不语,颤抖的身体却泄露出他无法冷静的情绪。 陶臻肩处的伤口被慕延清的拥抱所挤压,又传来一阵钻心的灼痛。但他见远处紧随慕延清而来的“慕行”,便强忍住伤痛,不动声色地将慕延清推开。 慕延清放开陶臻,将眼前人从头至尾好好地细看一番,确定他安然无恙之后,才绕开陶臻,走到仇君玉身前。此时与慕延清一同寻人的闻昭闻旭及慕行匆匆而至,却看见慕延清倏地扬起手,重重地掴了仇君玉一道耳光。 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山间回荡,惊起飞鸟四散。仇君玉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被慕延清一掌掴倒在地。 “你这小杂种!整日胡闹!陶臻要是丢了性命,我看你那什么还我!” 慕延清这举动出人意料,让众人始料不及。仇君玉站定,回头时脸颊红肿,唇角带血,陶臻见状欲上前劝阻慕延清,却见仇君玉瞬然出手,一掌拍向慕延清的胸口。 “慕延清,你他娘的找死!” 仇君玉掌风强劲,一掌欲取慕延清性命。而慕延清早有防范,他脚尖轻点,身形向后倾斜,急退数步,便将这毒辣的一掌轻巧避过。 而在此之前,他也轻施广袖将陶臻挥开,以免他被掌风所伤。 仇君玉一招不成却不罢手,他倏地转动身形,向着一旁的闻旭急掠而去,眨眼间抽出其腰间佩剑,回身又向慕延清袭去。 闻旭佩剑被夺,心中焦急的他正要上前参战,却被身旁的闻昭摁住肩膀,摇头示意。 仇君玉提剑在手,挽出几道剑花向着慕延清斜刺而去,但慕延清却不躲闪,反而轻笑一声,移动身形迎上前去。 但陶臻此时却疾步上前,将慕延清用力一拽护在身后,仇君玉当即变了神色,长剑便偏离方向,险险地擦过陶臻颈侧,削下他一截鬓发。 陶臻向着仇君玉一声怒斥:“仇君玉!住手!” 仇君玉收势却未收剑,紧紧地盯着陶臻身后的慕延清,好似目露凶光的野兽锁定了猎物,随时准备发难。 陶臻见仇君玉眼中杀意未消,又向他呵道:“收剑!别在这里胡闹!” “胡闹?”仇君玉眼中寒光一闪,“我没有胡闹啊。” “我就是要杀了慕延清,让你成为我的人。” 仇君玉满身戾气,冥顽不灵,居然还说出如此浑话,陶臻气得浑身发抖,眼眸都泛出红光。 “滚。” 陶臻怒视着仇君玉,数息后,又重复道: “现在就滚!” 仇君玉与陶臻相视而立,两道目光如同冰冷刀剑,铿锵交错之后,其中一人偃旗息鼓,败下阵来。 铮—— 伴随一声妥协的清响,仇君玉手中长剑落地,斜插入脚边的青石缝中。他不言一句,再也没有多余的留恋,几个轻盈的纵跃便消失在葱郁山间。 与仇君玉这番无形的短兵相接,令陶臻透支了所有力气,待眼前人一走远,他便虚弱地倒在了慕延清的怀中。 慕延清面色凝重,顺势将陶臻打横抱起,不顾周遭人的眼光,径直带着陶臻向着来时的方向离去。 慕行紧随而上,闻旭却苦着一张脸从石缝中拔出佩剑,收剑入鞘。闻昭双臂抱胸,如一杆长枪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慕延清远去的背影,冷声道: “两个男人,成何体统。” 第二十六章 慕延清利用玄铁飞索在山崖边搭成一条简易的上山捷径,陆衍一人在崖边值守,见飞索晃动,便情急地俯身往下看去。 慕延清带着陶臻率先跃上悬崖,陆衍见着平安无事的陶臻,一颗心总算踏实落地。 “陶门主,这次可谓是险象环生啊,你有没有受伤?和你一起的那个小子呢?真该把他吊起来打一顿。” 陆衍一开口就是喋喋不休,陶臻无力地靠着慕延清,看着陆衍便想起在山下遇害的慕行,一番苦楚涌上心头,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随后,闻昭闻旭一人抱着一只灵犬翻身跃上悬崖,慕行亦紧随在后。慕延清见人到齐,便将先陶臻扶上马,后转身向众人命令道: “陆衍,你与闻昭一同将飞索跟狼狗带回阁中去。” “闻旭,慕行,随我一道回别院。” 四人颔首领命,闻昭却对闻旭道:“小旭,你与陆衍回去,我随阁主去别院。” 闻旭对他这位孪生大哥向来言听计从,立即从闻昭手里牵过灵犬,前去与陆衍整理飞索。 慕延清知道闻昭意图却无暇管他,转身翻上马背,与陶臻共乘一骑向着别院飞驰而去。 一行人至别院时已入夜,陶臻方从困境脱险,在慕延清怀中疲惫睡着。慕延清小心翼翼地将他抱下马,径直入了卧房。 慕行与闻昭守在门外,片刻后慕延清从房中走出,回身掩上房门。 闻昭依旧摆着一张不苟言笑的冰块脸,在暗夜中看来极为渗人。未等他开口,慕延清便抢先道: “闻昭,我知道你是来押我回去的,我现在就跟你走,好不好?” 闻昭铁面无私,即使是慕延清也拿他无可奈何。明日就要启程去武林盟,他此时的确没有留在别院的理由。 慕延清自觉回犀山阁,闻昭也没多余的话讲,便转身去门外候着。慕延清无奈一声叹,即使心有不舍,也只能匆匆交代慕行几句,依依不舍地离开别院。 慕延清与闻昭纵马而去,慕行一人站在院落当中,负手仰望沉黑天幕,静待马蹄声逐渐远去。 夜阑人静,一切事物好似忽然静止,连山风也没了声息。 “慕行”静立月下,忽地勾起一抹冷笑,从腰间拔出一把薄如蝉翼的长剑,缓步向着陶臻卧房行去。 陶臻静卧床榻,房门被人推开也无知无觉。“慕行”提剑而行,剑尖凝着寒光,如天幕中繁星一点。 长剑由此得名,名为“摘星”。 “慕行”来到陶臻床前,将摘星橫于他的颈间,陶臻蓦地睁眼,撞上“慕行”凶光满溢的眼,却毫无惊诧之意。 “慕行”见他醒来,剑身又逼近几分,冷冷道:“医典在哪里?” 陶臻面无惧色,却反问:“你既要医典,前日又为何要杀我?我想寇言真希望看到的,绝不会是我的尸体。” “慕行”本欲欣赏陶臻惊慌失色的面容,却未料到他如此冷静。他将此视作挑衅,剑身微微一动,在陶臻颈上拉出一道细长的血线。 “陶臻,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陶臻眉头一颤,眼神仍是无畏无惧,“慕行”恼羞成怒,咬牙切齿道: “我不要医典,我要你的命!” “哟!你要他的命!我可不答应!” “慕行”话语尚未落音,房中却忽地传来另一人声,顷刻间几枚流光暗器破空而来,直袭“慕行”面门。 “慕行”旋身躲避,扑空暗器两枚钉入墙中,两枚被长剑卷落在地。房中烛火此时骤然亮起,火舌晃动间,映亮点灯人的脸。 仇君玉在灯下勾唇一笑,邪气十足。 “小哥哥,杀人怎能不点灯啊?” 仇君玉去而复返,陶臻并不意外。慕延清送他回房时,在他手心写下“做戏”二字,陶臻一点就透,当即了然于心。 陶臻趁“慕行”愣神之际,从床头取下他的佩剑“青鸾”,转身抛向仇君玉。仇君玉飞跃上前,精准地接住青鸾,凌空拔剑,猝然向“慕行”刺去。 “慕行”急忙横剑格挡,两剑骤然相碰,激起剑光烁烁,如星光迸溅,映亮彼此面孔。仇君玉来势汹汹,满目乖张戾气,“慕行”身姿柔韧,却不与对方硬拼,他上身往后一仰,凭借腰力将仇君玉横推出去。未待对方站定,剑柄一转,便挑向仇君玉胸口。 仇君玉上身急拧,避过纤薄剑刃,手中青鸾划开一道灿白剑气,当即逼退“慕行”。 在房中缠斗恐伤陶臻,仇君玉将“慕行”引向院中,两道欣长身影在月夜下激斗,摘星青鸾相交相错,发出阵阵铿锵清吟。 “慕行”身手矫捷,剑招变化多端。青鸾几番振翅,摘星却以柔克刚,真正的慕行毙命其剑下,仇君玉心知此人身手不容小觑。他猝然变招,弃守抢攻,直逼“慕行”面门,摘星一剑刺来,青鸾正面迎击,悍然绞住对方柔韧剑身,死死锁住其招式,与之拖曳拉扯。 仇君玉蓄力入青鸾剑,欲险走一招玉石俱焚之策,用刚烈青峰将摘星绞断剑下。 “臭小子!别伤青鸾剑!” 夜空中忽闻一声长喝,语声朗朗,洪亮如钟。一条长鞭应声而至,如灵蛇吐信般倏地缠住绞在一起的双刃,后用力一提,摘星与青鸾齐飞,被来人抛向空中。 “慕行”与仇君玉同时旋身而起,伸手夺取佩剑,“慕行”复得摘星,而青鸾却被来人用鞭梢卷入手中。 慕延清白衣蹁跹,宛如一只白鹤从皎月中翩然而至。他落入战圈,在“慕行”与仇君玉之间站定,长鞭一抖,潇洒利落。 仇君玉斜眼乜他:“慕延清,你来晚了。” 慕延清将马鞭缠于腕上,用青鸾直指“慕行”,哂笑道:“我一早便来了,只不过想等他一剑将你捅个对穿,好坐收渔翁之利。” 仇君玉脸色随之一变,交臂于怀中,退步道:“那你自己解决吧,我不管了。” 慕延清傲然一笑:“本阁主何须你帮手。” 话毕猝然出手,剑锋急转,幻化出数道剑影席卷向眼前的“慕行”。仇君玉说到做到,立在一侧袖手旁观,他见陶臻在院前观战,便跃自他身畔,向他告状。 “陶哥哥,慕延清欺负我。” 陶臻的目光定格在慕延清身上,淡然道:“是你自己技不如人。” 仇君玉告状不成,反被碰上一鼻子灰,他恨恨咬牙,靠在廊柱上不再说话。 前方交战中,青鸾剑在慕延清手中焕发生机,尽显灵性,步步紧逼“慕行”,罩住他周身出路。 “慕行”本就不是慕延清敌手,时才见他身影忽现,心中又陡然大乱。一时间方寸尽失,摘星再无胜算,他敌不过便想逃,可慕延清怎会给他机会。只见他长鞭一挥,鞭梢径直飞出缠上对方颈项,猛然将“慕行”掼倒在地,受制于鞭下。 “慕行”还妄图挣扎,慕延清一脚重踏上他的小腹,手中青鸾剑光一凛,直直刺入“慕行”的胸膛,将他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第二十七章 杀手被擒,陶臻与仇君玉走入院中,慕延清弯下腰,手指探向杀手耳后,用力扯下一张人皮面具。 当杀手露出真容后,慕延清却大惊:“白晚?!怎么是你?你……你竟然是男的?!” 白晚呕出一口血水望着慕延清,目光凄然道:“慕阁主,我将深情付诸笔墨,那封绝笔信,你可有细细读过?” 白晚脸上未施粉黛,没有了女儿家的柔媚,露出一张清秀斯文的男人相貌。陶臻不识白晚,更不知慕延清与他之间的种种,面露狐疑,仇君玉却在一旁笑道: “哟,慕延清,这是哪来的风流债啊?” 慕延清斜睨仇君玉一眼,亦用眼神将安抚陶臻,又向白晚道:“我当初为你赎身,便是要你清白做人,可如今你却为虎作伥,令人失望。” “要我清白做人?”白晚面色惨淡,向着慕延清悲凉一笑:“慕阁主,你此话当真可笑。那日/你替我赎身却抛下我,我苦追你未果,却被一伙恶人拖到巷中奸污,而你那时又在何处?” “若不是寇盟主在当晚救下我,我或许早已被人蹂躏致死。他将我养在身边教我武艺,后又将我送予你。与你重逢之际我满心欢喜,却未料到你已不记得我。” 白晚自知大限已至,索性向慕延清坦白一切。他声声泣血,眼前人却无动于衷,眸中杀气也未有半分退去之意。 “你效命于寇言真,便是与我为敌。纵然我之前有负于你,但你杀慕行,对陶臻下毒手,这笔账你我扯不平!是我眼拙,竟一直把你当做一介女流,疏于防范。” 白晚苦笑:“慕阁主……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命贱,生来便是没爹的野种,娘亲从小便将我当做女孩养,娘亲去世后我孤苦无依,之后便被人买入青楼为娼……” 白晚胸前淌出汩汩鲜血,殷红血色与夜行衣混淆一片。他在濒死之际回忆着往事,双眼直直地凝望着慕延清,瞳孔却逐渐涣散,哀怨的声音也越来越低弱。 仇君玉在一旁听得极不耐烦,朝慕延清道:“听他废话做什么,难道你舍不得了?” 慕延清却一声冷笑,手上长鞭猛一贯力,只听咯咯两声脆响,白晚颈骨应声折断,当场毙命。 杀人者偿命,任他身世几多凄苦,或藏有几许深情。 以血还血,天经地义。 白晚可怜亦可恨,并不值得怜悯,陶臻从其胸口抽出佩剑,甩落剑锋上殷红的血水。一直站在檐上观战的闻昭落入院中,慕延清从白晚颈上撤下长鞭,扬手抛给他。 陶臻朝慕延清与仇君玉各看一眼,道:“你们倒是默契,什么时候商量好的?” 慕延清笑道:“在山崖下抱你的时候。” 白晚在清心院已露出马脚,慕延清在山崖下寻得陶臻时,用唇语向仇君玉发出暗示,两人便暗自布下此局。 仇君玉用手摩挲着面颊,斜睨慕延清:“慕延清,你那一巴掌扇得够狠啊。” 慕延清挑眉道:“你那一掌我若躲不过,只怕也没命活了。” 仇君玉冷笑:“打死活该,算你学艺不精。” 这小子很是狂妄,慕延清横他一眼:“仇君玉,我真该一巴掌扇死你。” 仇君玉哂笑:“哟,那你现在就可以试试,看一巴掌能不能扇死我?” 说罢便真将一张脸朝慕延清凑过去。 慕延清也真抬起了手:“你以为我不敢?” 仇君玉一脸不屑:“来啊来啊!” 论年纪慕延清也算得上仇君玉的长辈,但此时他却风度全无地同这小辈幼稚的拌嘴。闻昭在侧锁起眉,目光移向陶臻,而陶臻早已面色不豫,朝那二人厉声喝道: “你们吵架走远些,莫把死人吵活了!” 陶臻一脸厉色,慕延清见了率先闭嘴,仇君玉也识趣,没有再说半个字。 四周气氛瞬间安静,仇君玉用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身下的尸体,轻声向陶臻请示:“陶哥哥,我去把尸体处理了?” 陶臻看他一眼:“去吧。” 仇君玉得令,扛上白晚的尸体就往外跑。 慕延清走到陶臻身边,讪讪地挽住他的臂膀说:“小臻,要不我陪你进屋坐会儿?” 闻昭却在他身后道:“阁主,该回犀山阁了。” 慕延清额上青筋一跳,正欲回话却被陶臻抢了先。 “闻昭,还请稍等片刻,先让延清帮我换药。” 陶臻谦和有礼,闻昭只得颔首放行,抱剑守在门外。 仇君玉扛着白晚的尸身,几个纵跃便到了一处山崖,他正想将尸体抛下去,却在暗夜中听到一声响。 一枚精巧的物件从白晚的腰间滑落而出,掉在杂乱的枯叶上。仇君玉放下白晚,蹲下/身捡起那东西借月一照,发现是半截乳白玉璜。 羊脂玉色莹润生光,其间隐有红线游走,上头留有刻字,仇君玉仔细端详,半晌才认出是一个“日”字。 想着这物件或许是白晚与武林盟之间的信物,仇君玉索性就将其揣在怀中。之后他转身去处理尸体,却被已经断气的白晚惊出一身汗。 这乍看之下,白晚竟有几分似陶臻,仇君玉又凑近了些,细致地瞧上几个来回后,伸手一拍白晚僵冷的脸蛋:“你还真有些像他,但哪点也不及他。” 说罢,一脚将白晚的尸体踢下山崖。 仇君玉临崖俯瞰,黑魆魆的深渊好似没有底,他用手掸了掸肩上的尘土,高声一呼: “慕行,替你报仇了。” 第二十八章 慕延清用温水为陶臻擦净伤口,换药时听陶臻说起在洞穴内发现烟罗花一事。他大悦道:“想不到我犀山还有此等奇花,想必流萤谷中的烟罗属他旁支。” 陶臻却道:“洞中的烟罗虽可直接用药,但药性却太过刚烈,还需用辅药调和一下才好。” 慕延清心中打着买卖算盘,想着又可借此在江湖上捞一笔,不禁喜上眉梢,情不自禁地嘬了一下陶臻的脸颊。 “小臻,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 而陶臻却一本正经道:“我问你,你与白晚是怎么回事?” 慕延清一愣,想不到陶臻这么快就同他算起这笔账。 见陶臻一脸严肃,慕延清急忙道:“我与他只是偶遇……” “偶遇?”陶臻目光一凛。 “是沈兄他们邀我去的……其实我也不想……” 身前的陶臻正襟危坐,摆出拷问的架势,令得慕延清如坐针毡,只好如实招供:“那日岳母大人召我去玄门,要我劝说你与王家女子定亲,我半句话还未和你说,就被你赶出房门,我当时心中有气难舒……” 陶臻横眉:“所以就去了青楼?” 慕延清见陶臻不肯罢休,便耍赖地将人揽入怀中:“就那一次,就一次,而且我什么也没做,就喝喝酒听听曲,你想啊,若当时与他有什么,我怎会不知道他是一名男子?” “若我真对他有意,寇言真将他送予我时,我又怎会不相识?” 慕延清紧抱住陶臻,生怕他拿此事同自己置气,却不料陶臻竟在他怀中失笑出声。 慕延清放开他:“小臻你笑什么?” 陶臻笑得牵动伤口,只得捂着肩道:“笑你有眼无珠,错辩雌雄。” 慕延清就这般被陶臻拿住窘事,心下惭愧面上也难为情。他见陶臻仍是笑个不停,便猛地将他一把抱起,摁在床榻上。 “别笑了。”慕延清面颊绯红,“你若是再笑话我,我可动嘴了啊。” 闻昭就守在门外,陶臻料想慕延清绝不会在此时乱来。但为给他留些颜面,陶臻当即止住笑,用一双盛着盈盈笑意的眼望着慕延清。 慕延清一时着迷,想趁此吻下去,可想到闻昭在外,手下动作却有些迟疑。未料陶臻却主动伸手勾住他的肩,启开唇齿,与他深情缠绵。 见陶臻热情如火,慕延清更是不顾了,他搅着那人口中软舌,双手在其腰间来回抚摸游走。两人心知旁人在外,亲昵时极尽克制,却也极尽纵情。 而仇君玉在此时归返,在门外大声同闻昭说话:“这位冷脸哥哥,怎么在门外站着?进去坐坐喝杯茶呗。” 仇君玉说话间一脚踹开/房门,看见正从床榻上翻身而起的陶臻与慕延清,两人衣冠不整,面红耳赤,面上神情犹如被人捉奸在床。 慕延清跳下床将陶臻挡在身后,恼道:“仇君玉!你不知道敲门吗?!” 仇君玉毫不理会,优哉游哉地走到桌前给自己倒茶,而站在门外目睹一切的闻昭却面色铁青,冷声道: “阁主,该走了。” 闻昭为人正统,恪守礼法,一向反感慕延清与陶臻的龙阳之好,在他眼中,陶臻与那褒姒妲己毫无差别。 慕延清知他心思但不说破,与陶臻亲昵也尽量避着他,可仇君玉这一闹,将这暧昧之事摆上台面,令他二人极为难堪。 仇君玉显然是想摆他一道,但此人混账至极,竟连陶臻的颜面也不顾,真是将他千刀万剐也难以泄恨。慕延清整理好衣冠,经过仇君玉身边时眼露凶光,闻昭重咳一声,他才勉强正色道:“仇君玉,在别院守着陶臻,若再有闪失……” “我知道。”仇君玉不耐烦地截下他的话,用食指朝自己颈上一划。“提头来见。” “知道就好!” 慕延清愤恨地瞪他一眼,目光又落回陶臻身上。陶臻侧坐榻边,青丝披散,面颊薄红,新换好的袍子又起了褶皱。他抬眼望向慕延清,用眼神示意他安心离去后,那人才缓步离开。 慕延清与闻昭走后,陶臻缓缓下床,对仇君玉斥责道:“君玉,以后别再如此胡闹。” 仇君玉置若罔闻,反而转头笑着问他:“陶哥哥,我有些饿了,要不我去煮一锅宵夜,咱们分着吃?” 折腾一宿,陶臻也觉腹中空荡,仇君玉说要下厨,他便由他去。只不过有了上次的教训,陶臻提点道:“小心用火。” 小半个时辰后,仇君玉端着两碗粉子蛋回转,而困倦的陶臻却伏在桌案上睡着了。仇君玉将夜宵放置一旁,用指尖温柔地拨开陶臻耳际的发丝,微俯下/身,在他耳边低语道:“陶哥哥,起来了。” 陶臻未醒,仇君玉又唤了一声,嗓音里带着宠溺。少时,那人才悠悠转醒,微不可闻地轻哼一声,睁开惺忪的眼望向仇君玉。 两人距离贴近,气息几乎相闻,陶臻一怔,下意识地往后躲上一寸。仇君玉却露齿一笑,退后两步坐到一旁的凳子上。 “吃吧。” 仇君玉把碗推到陶臻面前,绵软的白面丸子在清亮的汤水中莹莹生光。陶臻的确是饿了,便低头一口口地吃了起来。 经昨夜绝境逢生后,陶臻已察觉到仇君玉的变化,想他并不是表面上这般样子。今夜仇君玉与白晚过招时,他招招凶狠不留余地,武功身法也与袁书晖截然不同。 陶臻心中疑虑重重,此际不得不重新审视仇君玉的身份,但后又想着,慕延清定然不会拿此事欺他。而在他若有所思之际,身旁的仇君玉却借着烛火暧昧地看着他,颇为贪恋痴迷。 仇君玉手边宵夜却未动过半口,他看了陶臻一阵,忽然道: “陶臻。” 陶臻一怔,抬头看向仇君玉,仇君玉微微一笑:“你真信得过慕延清吗?我见那白晚对他如此痴迷,他二人之间难道就不会……” 仇君玉故意将此事说得暧昧,但陶臻却毫不犹豫道:“我信他。” 仇君玉嗤笑:“是吗?慕延清看上去可不是那般洁身自好的人,伪君子一个,成日装模作样的骗你。” 陶臻看不懂仇君玉与慕延清之间的关系,他二人时而默契十足,时而又争锋相对,联手起来合衬,相处起来却又彼此不对付。 陶臻只道仇君玉还在记那一掌之仇,在他面前挑拨关系,也未同他太过计较,又说:“我与延清相知数年,他的为人我十分清楚。” “你就这样信任他?” “是。” 仇君玉与陶臻在灯下遥遥相看,片刻后,他忽地推走挡在两人之间的那碗宵夜,倾国身去与眼前人拉近距离。 “那我呢?” 仇君玉目光澄澈,双眸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出极淡的琥珀色。他定定地看着陶臻,想要问出他的心里话。 “你信任我吗?” 陶臻此次没有躲开仇君玉,只是沉定地望着他,许久之后,缓缓开口:“你若对我没有欺骗,我也会像信任延清那般信任你。” 陶臻冒险试探对方,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衣袍,仇君玉听罢,面上神情却毫无波动,连眉梢也未颤一下。 两人就这般僵持着,直至灯花一声炸响,爆出一瞬火光。 “陶臻。”仇君玉望着陶臻清冷的眼睛,勾唇一笑:“我不是你的亲人,我来自伽兰山。” 第二十九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陶臻当即一怔,周身血气逆流倒灌,无数看不清的洪流朝他汹涌而至,劈头盖脸地拍向他。他惊愕地看着仇君玉,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而仇君玉却极为平静地,将五指缓慢伸向耳后,从脸上扯下一张人皮面具。 这张面具并没有完全改变仇君玉的相貌,只是巧妙地掩盖住他的高挺鼻梁和深幽眼廓,将他外族人的特征淡化。 陶臻愕然,接连不断涌来的真相令他思绪纷乱,骤然失语。仇君玉在他面前将面具一抛,慢条斯理地坐直身子,从容地坦白一切。 “陶臻,伽兰山上住着什么人,想必你已十分清楚。我族四年前从西域入关,与中原武林素无来往,却无缘无故被你们视作魔教,还被扣上屠杀三大派的罪名。” “我爹一向与世无争,武林盟却屡次来犯,我气不过,趁他闭关之际下山找寇言真算账……却险些丧命在他的手中。” 陶臻从惊愕中回神,厉声诘问道:“那你为何要假扮千影楼弟子?!” 仇君玉一笑:“我在武林盟的藏宝阁内发现几枚千影楼的暗器,觉得衬手便收了,哪知阴差阳错,让你误以为我是你兄弟。” “陶臻,说真的,这件事也不能全怪我,是你自己轻信旁人,胡乱认亲。”仇君玉说着还扮起鬼脸:“你活该。” 陶臻心中怨忿不已,又百般自责。此人说得没错,是自己认贼为亲,是自己引狼入室!是自己太过渴望骨肉亲情,才轻易地把这恶徒当作血缘亲人! 他怒不可遏,身体战栗不止,而仇君玉却拉过他的手,含情脉脉地道:“陶臻,我已坦白一切,你往后可会像待慕延清那般待我?” “滚!” 陶臻蒙受欺骗顿感受辱,双眼在震怒之下布满血光,极为骇人。他甩开仇君玉的手,试图从桌边起身,可他刚一发力,却觉力不从心,一阵天旋地转后,又脱力地跌坐回凳子上。 “你是不是觉得晕啊?”即便今夜不向陶臻亮明身份,仇君玉也打算将他带离犀山,如今见计谋得逞,他得意一笑:“我方才在你的碗里下了迷药,再过一会儿,你便如案上鱼肉,任我宰割咯。” 陶臻心中大惊,暗叫一声不好,随即凝神聚气,想趁迷药还未完全起效之际逃离此地。幸而仇君玉此时已将他视作掌中物,毫无防备之心,见他挣扎更是开心,故意袖手一旁欣赏他的窘态。 这一来,便让陶臻有了可趁之机,他咬破嘴唇,强迫自己清醒,猛然站起身来,倒退几步撞上墙边的柜子。 陶臻强撑住身体,双手在背后摸索,又故作惊怕地颤声道:“仇君玉……你究竟想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对你为所欲为啊……” 仇君玉吹起一声轻佻的口哨,缓步走向陶臻,一把揽住他绵软的腰际,用手指暧昧地摩挲陶臻因气急而绯红的面颊。 “休想!” 陶臻一声怒吼,卯足全力将仇君玉一把推开。与此同时,被他攥在掌中的两枚弹丸也随之落地,砰地一声在房中炸开,腾起一片带着辛辣气味的浓白烟雾。 仇君玉猝不及防,未料到陶臻有这一手,他气急败坏地在浓烟中胡乱抓扯,气得直咬牙。而这浓烟辛辣无比,使人难以睁眼,呛入喉中又似火烧,仇君玉在茫茫白雾中捂着胸口直咳嗽,旧伤又被牵动,让他好一阵才缓过劲来。 待浓烟散尽后,仇君玉满面通红,眼含水光,低头却见地上有一路血迹,想必是陶臻自行割腕放血,以此用来延缓迷药的发作。 “陶臻,我真是小瞧了你。” 仇君玉一声冷哼,随即便追上去,可当他走到门边时却又停下脚步,返身折回房内。 方才被浓烟呛得口干舌燥,仇君玉走回桌边给自己倒上一杯茶,饮罢后他长舒一口气,又不慌不忙地取下发簪,从簪中放出一只蛊虫。 蛊虫转眼便没入夜色,仇君玉放远目光,冷冷一声笑。 “跑啊,我看你能跑多远。” 蛊虫辨清方位,很快便给主人带回消息。仇君玉在山中一路疾行,如暗夜鬼魅般纵跃在山林,在蛊虫的指引下,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陶臻。 从别院逃走的陶臻运气不佳,虽已用割腕放血之法延缓药性,但他一人在林间仓惶奔逃,一时间未能辨清方向,竟倒霉地掉进别院外布置的机关陷阱里。好在这些陷阱只为恐吓山中樵夫或林间野兽,并未在其中布下伤人的利器。 仇君玉从树上跃下,蹲在洞口朝内看去,一眼便见陷阱中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陶臻。 陶臻一身长袍凌乱不堪,好几处都被树枝划破,他听见上方动静抬头看去,见来人是仇君玉骤然变了脸色。 仇君玉还不忘打趣他:“跑啊,有能耐你就再跑啊。” 说罢便跳入洞中,伸手揽向陶臻腰际。陶臻旋即闪身躲开,可这陷阱狭小,他无处可躲,转眼就被仇君玉牢牢锁在怀中。 仇君玉见陶臻的手腕血流不止,便封住他手臂上的大穴,陶臻企图挣扎,却又被对方死死地抵在石壁上。 “哎呀,好险啊。”仇君玉困住陶臻,笑着执起他的另一只手,将嘴唇贴在粉色的疤痕上细细摩挲。“你若割破这只手,我的蛊虫或许就找不到你了。” 陶臻猛然一惊,瞳孔骤然收缩:“你……你居然给我种了蛊!” “是呀。”仇君玉洋洋一笑:“不然我怎知你在这里?” “卑鄙!” 陶臻怒火中烧,愤然甩开仇君玉的手,可迷药已然在他体内发作,让他四肢发软,渐渐失去挣扎的力气。 “陶臻……”仇君玉又趁势欺近几分,去亲吻陶臻发烫的面颊,口中喃喃道:“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想要你……” 仇君玉几近迷恋地吻着陶臻,手上动作不停,解开那人本就松散的衣带,五指朝内缓缓探去。陶臻喘息难平,裸露在月光下的胸膛急促起伏,在仇君玉吻上来的一刻,滑出袖中匕首,猛然向其后背刺去。 仇君玉警觉尚在,侧身躲过刺来的匕首,倏然擒住陶臻的手腕。他五指发力,仿佛要将手中腕骨捏碎,陶臻一声痛呼,握住的匕首瞬间坠地。 “陶臻!”仇君玉恼羞成怒,将陶臻的手用力地摁在墙上,恨声道:“我舍命救你!你就如此报答我吗?!” 陶臻眉头紧蹙,额上冷汗簌簌直下,即便遭受这钻心之痛,也未有半分示弱的神情。他直视着仇君玉,眼中满是愤恨与鄙夷,咽下一口涌上喉的甜腥,冷声道: “仇君玉,你今日辱我一分,我日后必定千般万般的讨回来。” “我会杀了你,将你碎尸万段,暴尸于荒野,永无葬身之地!” 陶臻眼中寒光飞溅,冷冽的目光如无形的利刃钉入仇君玉的身体。仇君玉浑身一颤,宛如遭遇一场骇人的暴风雪,他蓦地僵在原地,身上流窜的怒焰在一瞬间被冰雪熄灭。 他真切地看到了陶臻眼中的恨,那恨如毒蛇,从那双冷眸中蜿蜒爬出,绕上他的脖颈,一点一点地锁住他的呼吸。 仇君玉霎时间感到痛苦不堪,惊慌失措地松开陶臻的手,在这恨意中骤然清醒。 ——不。 不是这样的。 他不要陶臻恨他。 他想回到从前的日子,想与陶臻自然的亲近,想让陶臻笑眼望他,眼底盛满他的样子。 仇君玉步步倒退,陶臻却沿着石壁瘫软地滑坐在地。体内药性发作,他浑身绵软无力,头脑昏沉意识迷离,半靠着石壁就要睡去。 仇君玉却怔怔地望着他,好似还未回神,然而就在陶臻彻底昏迷,跌向地面的一瞬,他又快步冲上前去,用一双有力的手臂牢牢地将陶臻抱在怀里。 陶臻失去意识倒在仇君玉怀中,唇角淌出几缕血丝,想必是急怒攻心造成的血气倒流。仇君玉见状,急忙用真气为他疏通血脉,让逆行的血流逐渐平复。 “陶臻,我不想你恨我……你跟我回家吧。” 仇君玉用指腹拭去陶臻唇角的血迹,从怀中掏出一枚丹药让他服下,而后温柔地抱起怀中人,几步跃出陷阱,踏月远去。 第三十章 江州 武林盟 慕延清风尘仆仆赶至武林盟,寇言真却不露面。他以事务繁忙为由,将慕延清晾在客栈里,直到戌时才差人来请他入盟内一叙。 入夜后,慕延清带着闻昭前往武林盟,他着一袭青灰长袍,剑眉凤目,俊逸之姿引得旁人侧目。寇言真在议事厅外亲自相迎,邀其落座后,两人又是一番惺惺作态的热情寒暄。 自三大派覆灭后,江湖局势已变,武林盟少了牵制一方独大,暗中打压了不少趁机崛起的小门派。犀山阁乃仅存的江湖大派,不少好事之徒亦对其虎视眈眈,只盼着这鹬蚌相争,好坐收渔翁之利。 可这寇慕二人皆非等闲之辈,双方各怀鬼胎却按兵不动,寇言真惧慕延清深不可测,慕延清亦有重重牵绊。但此二人皆是天生唱戏的角儿,面目转换信手拈来,毫无半点破绽。 半盏茶饮过,寇言真却依旧只字不提正事,话题兜兜转转,后又落到白晚身上。他呷一口淡茶,饶有深意地看向慕延清道:“慕阁主,可还习惯白姑娘伺候?若她有无礼之处,还请你多多管束。” 寇言真此话显然是探其口风,白晚男身女相,雌雄莫辨,若慕延清不知真相,信口回话必然露馅。 慕延清暗道寇言真奸猾,面上却扮作难为情的样子,以手摩挲发红的耳根,讪讪地笑道: “哎哎……寇盟主,这这这……” “哦?”寇言真眉目一挑,“难道真是白姑娘伺候不周?” “不不不,哪里哪里……”慕延清连忙摆手,微微倾过身,压着嗓子道:“白姑娘实乃世间尤物,儿郎之身,娇娥之貌,雌雄莫辩,娇媚入骨,着实……着实令人爱不释手啊!” 寇言真拈须一笑:“慕阁主如此说,我便放心了,白晚亦是我心爱之物,得你赏识,也不枉我忍痛割爱。” 慕延清面红,拱手向寇言真一番致谢,后又难为情道:“不过这龙阳之术我知之甚浅,还得细细钻研……” 寇言真闻言大笑,慕延清也与之附和,两人笑声震天,唯有站在慕延清椅后的闻昭,不动声色地在心中翻上一道白眼。 闲话良久,寇言真才不紧不慢的言归正传,他命人取来一封书信递于慕延清,慕延清展信一阅,随即蹙起眉头,心生波澜。 此封书信竟是来自伽兰山,信上写明议和之意,但条件却是以一人的性命换之。但令慕延清惊讶的并非信上内容,而是落款之名—— 仇君玉。 慕延清心下暗惊:怪不得这兔崽子底细难查,原来竟是外族人。 这信上人言道,屠杀三大派乃他父亲一意孤行,与已毫无关系,若武林盟能助他除去异母同父的兄弟,待来日他登上族长之位,定带领族人向盟主俯首称臣。 慕延清将信笺放在案上摇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的这番话如何令人信服?” “况且,他族与我中原武林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又岂能轻易的饶过他们?” 慕延清神情严肃,故作疑虑地与寇言真商讨此事,心中却在嗤笑仇君玉愚蠢至极。他为弑亲上位,竟不惜认下这血洗三大派的罪名,这封信便是铁证,虽然他口口声声说此事与他无关,但武林中人到时也不会放过他。 慕延清思绪辗转,心中却仍有一事不解,仇君玉分明已入中原,又为何要求助于武林盟?这分明是多此一举。 而此时寇言真却在一旁言道:“据我所知,这仇君玉怀有一半汉人血统,或许正因如此,才不被族中人所容,如今他们兄弟相残,倒也便宜了我们,不过这屠杀三大派之仇,又怎是一封议和书能罢休的?” 寇言真振振有词,慕延清却在暗地骂他猫哭耗子假慈悲,三大派分明是亡在他手中,他此时竟还能气定神闲地说要为其报仇。 思及此,慕延清又不得不嘲笑这仇君玉愚蠢,替寇言真背一身血债不说,还要与虎谋皮,莫非此前寇言真赏他的一记五伤拳还不够他长记性? 不对? 慕延清心头猛然一怔,忽地转了念头。 难道…… 难道这仇君玉另有其人?而他信上所说之人,才是缠着陶臻那小子? 慕延清蹙眉沉思,彷如失神,但很快又从信中抬头,朝寇言真附和道:“是啊,此仇不共戴天又怎可一笔勾销,不过我们尚可坐山观虎斗,看一场好戏。” 寇言真点头:“我找慕阁主前来正是为此事,望能通过犀山阁找到此人下落,杀也好,从中挑拨也罢,定能将那伽兰山搅得天翻地覆。” 慕延清随即拱手恭维道:“寇盟主深谋远虑,我等小辈真是望尘莫及啊。” 寇言真摇头轻笑:“慕阁主过奖了。” 慕延清又道:“既然要找人,可有画像?” 寇言真点头,又让人送来一副画像,慕延清定睛一看,那画像中人果真是“仇君玉”无误! 心中猜想被印证,慕延清顿时忧心忡忡。若“仇君玉”被人追杀,陶臻亦会受牵连,不过好在他二人皆在别院,理应不会有危险,但即便如此,也要尽快返程才好。 慕延清主意已定,事毕后与闻昭回到客栈,准备明日一早回犀山。一直未在武林盟现身的闻旭此时翻窗而入,身上却穿着一袭夜行衣。 闻旭满头大汗,拉下面巾向慕延清道:“阁主,武林盟中无异常。” 慕延清脱下外袍扔在床上,点头道:“意料之中,你辛苦了。” 闻昭倒上一杯凉茶递于闻旭,帮他解下负在后背的长剑,沉声道:“寇言真豢养血月教余孽,那些人养在武林盟未免太过显眼。” “是啊。”闻旭点头,“不过我潜入藏宝阁中发现了拭剑山庄的飞鸢剑及剑谱,千影楼的入魂针及机关术皆在其中,玄门医书也有,但却胡乱散了一地,好像不受重视。” 慕延清冷哼一声:“寇言真想要的是医典,其他医书自然不会放在眼中。” 闻昭却在他身后道:“寇言真想必已猜到阁主与陶门主的关系,也料到医典藏在犀山阁内,所以才将白晚安插到阁主身边,当初我便不赞成将医典放在阁中……” “闻昭!” 慕延清知道闻昭言下之意,一拍桌案,厉声将他截断。闻旭见势不对,咳嗽两声向哥哥道:“哥,这夜行衣被我不小心撑破了,你给我补补呗?” 闻昭望他一眼,见着闻旭朝他频递眼色,少时才道:“昨日就让你少吃点。”说罢便推门而出。 闻旭紧跟其后,匆匆地替大哥向慕延清致歉之后,迅速地掩门而去。 慕延清今晚与寇言真一番周旋耗尽心神,故而才压制不住心火。此际他眉心酸胀,疲累不堪,熄灭烛火后转身走向床铺,但躺在床上又思虑重重,一夜辗转难眠。 第三十一章 暑退秋来。 滇城外的梧桐花期已过,枝叶懒垂,果实熟透,微风一来便簌簌坠落在地。山中栗鼠闻声而来,围在树下掬捧啃食,餍足快哉。 仇君玉驾车缓缓行来,车轮声惊得树下栗鼠四散,他举目望向城门,侧头向着车内道:“我们到了。” 车内无回应,仇君玉也未多言,他轻催马匹,不疾不徐地驾车驶入城内。今日城中赶集,街市熙攘,人声鼎沸,道旁行人身着色彩鲜亮的衣裳,与小贩攀谈,与家人嬉笑,一片生机盎然。 仇君玉似对这座小城甚为熟悉,他将马车拐入一道宽巷,巷尾是一家药铺,他去铺中抓了些药材,复又跳上马车,调头往南边去。 滇城四季如春,温度适宜,是个养人的好地方。出了这座城,再往前走莫约一日的路程,便能到达迦兰山底。 陶臻那日在山中受了寒,这一路颠簸使他病情日益加重。仇君玉起初用金针封住他周身几处大穴,后见他身体因病受累便解开了。可哪知有天陶臻欲趁夜逃走,被捉回来后,被仇君玉用牛筋绳捆住双手双脚,此后再无计可施。 仇君玉手段强硬,却始终心疼陶臻,他打算在滇城小住几日,待陶臻养好身体后再回迦兰山。马车几番穿巷,又入长街,最后停在一处朱楼前,楼外匾额高悬,写着“天香”二字。 仇君玉依旧端坐车辕上,扬眉一声唿哨,少时后,二层阁楼的栏杆处便来了几名酥/胸半露的风尘女子,望着他凭栏而笑。 仇君玉将额前刘海拨开,熟络地与众位女子调笑。可话还未说上几句,一名身穿藕色小衫,鹅黄纱裙的俏丽姑娘却从楼中疾步而来,截断众人交谈。 楼上女子扫兴离开,仇君玉回眸,向着黄裙女子露齿一笑:“阿妙,你又胖了。” 说话间还伸手去捏那女子圆润的脸蛋,阿妙灵巧躲开,皱眉道:“少主,多日不见,你还是如此的不正经。” 仇君玉爽朗一笑:“你何时见我正经过?” 女子垂眼叹气:“也对。”后又以打探的目光看了一眼车舆,问道:“车内是谁?” 仇君玉故作神秘道:“一个美人儿。” 少主从不轻易带外人入此地,阿妙心下澄澈,嘴上却道:“甚好,正好送入楼中做花魁。” 阿妙上前就要掀车帘,仇君玉却伸手拦住她,向她递去眼色。 “我的美人儿,可不能随便给人看。” 阿妙一双杏眼往上一翻:“小气。” 阿妙说罢便转身入了天香楼,仇君玉随即催马前行,将马车驶到偏院门口。阿妙从内里打开门,仇君玉钻入车舆中,将发烧昏迷的陶臻横抱而出。 阿妙一眼望去,心道:原来是个病美人。 仇君玉抱着陶臻入了偏院,将他安顿在一间雅致的厢房里。房内熏香浓郁,熟睡的陶臻闻香蹙眉,无意识地轻咳几声,仇君玉便转身拿起案上香炉扔出窗外。 香炉落地,阿妙惊声呼道:“我的天汲香!” 仇君玉唯恐阿妙将陶臻惊醒,扭头横眉看她,不耐烦地说:“别嚎了,改日赔你!” 这一路奔波,陶臻浑身烧得厉害,前胸后背湿淋淋,热汗层层洇开,将衣袍里里外外濡湿一片。 阿妙叫丫头打来热水,与仇君玉一道替陶臻净身换衣,丝毫不避讳。事毕后还不忘揶揄仇君玉两句,问他究竟将人家如何了。 仇君玉直接打发阿妙去熬药,自己则守在床边,用凉水浸润过的布巾放于陶臻额头。期间陶臻迷迷糊糊地醒来,似梦呓般问他这是何地,仇君玉故意唬他,煞有其事的说这是青楼,若他不听话,今晚就将他卖掉。 陶臻似闻非闻,轻哼一声又睡过去。仇君玉顿觉得无聊,倚在床畔盯着陶臻看了一小会儿,也开始打盹。阿妙端药进屋,见仇君玉伏在陶臻身上睡得正香,她轻声叫醒仇君玉,把温热的药递到他手上。 仇君玉给陶臻喂了药,疲倦地打了好几声呵欠。阿妙见他眼圈乌青,面色憔悴,便主动请缨照顾陶臻,让他去别间休息。仇君玉摆手拒绝,让阿妙煮一碗打卤面囫囵吃了,又在床边守了陶臻一夜。 翌日午后陶臻悠悠转醒,烧是退了不少,但身体依旧绵软无力。仇君玉见他醒来,便叫人去厨房将煨好的银鱼粥送过来。 阿妙晨间出门办事未归,送粥来的是另一名女子,那女子云鬓高耸,细腰丰臀,一身浓郁的脂粉味横扫千军,无人能敌。 仇君玉唤她嫣嫣,与她调笑一番,惹得佳人频频失笑,花枝乱颤。待人走后,仇君玉端着粥碗走到陶臻床边,见陶臻用别样的眼神看他,就抬手指向门外道:“都给你说了这是妓院,若你还想逃,就让你去卖屁股。” 仇君玉戏耍人的把戏与三岁孩童毫无差别,陶臻嫌恶地看他一眼,转头不语。仇君玉见他生气,又轻声哄道:“陶哥哥,我说笑的,你这般好,我又怎会将你送给别人?” 仇君玉坐上床,用勺子舀了一口米粥往陶臻嘴边送去,陶臻不理睬,他便耐着性子等着。两人僵持一番后,陶臻见他毫无退意,只好主动接过仇君玉手里的粥碗,将米粥一口口地咽下去。 仇君玉一直温柔地看着陶臻,直至他咽下最后一口粥,才柔声道:“陶臻,我是真心待你的。” 陶臻低头不语,亦不回应仇君玉的深情,又将粥碗放回他的手中。仇君玉随后又吩咐嫣嫣将药端来,但陶臻蹙眉喝下两口药汤,却不知怎地作起呕来,忽将药碗扔到一旁,趴在床沿处将刚入口的药汁和米粥全都吐了出来。 仇君玉大惊,急忙扶住陶臻为他顺气,身上衣袍沾了污秽也全然不顾。嫣嫣站在一旁见陶臻难受地作呕,竟是掩嘴娇媚一笑,调侃地说道:“哟,少主,你莫不是将人家肚子搞大了吧?” 仇君玉心系陶臻,此时哪还有说笑的心情,他抬头横了嫣嫣一眼,勃然大怒道:“你家男人会生孩子?!滚出去!叫大夫来!” 第三十二章 陶臻呕吐不止,城中大夫来了好几位也没瞧出什么名堂,仇君玉一口一个废物将他们骂出门,恨不得连同那些医馆都给砸了。 陶臻恹恹地躺在床上,见仇君玉在外头心急如焚地朝众人发火,漠然地翻过身,背着门睡了过去。夜间时分仇君玉又送来参汤,陶臻靠在他怀里勉强喝上几口,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仇君玉一直守着陶臻,待他晨间醒来又喂药给他,可半碗药汁尚未入口,陶臻又是一阵难过地作呕,这回吐得更厉害,连身体也跟着抽搐起来。 仇君玉满心焦虑,一头大汗,这时阿妙却在门外推开半扇门,将他叫出去。仇君玉正要恼阿妙烦他,阿妙却踮起脚尖,在他耳边低语道: “你家美人在装病。” 仇君玉眉头一紧,又听阿妙道:“我昨夜去问过几位大夫了,他们都说他没病,只是体弱而已。” 仇君玉这才恍然大悟,发现自己是关心则乱,未曾想到陶臻会装病骗人。他瞬然大怒,转身一脚踢开/房门,快步走到床前,将陶臻身上的被子掀开。 仇君玉沉着脸不发一言,森冷的样子叫人毛骨悚然。他点住陶臻的穴道,在他身上一番摸索,最后从他袖中搜出一枚细小金针。 仇君玉气得发抖,也不知身上暗器何时被陶臻顺走,他怒气冲冲地瞪着陶臻,但那人却是一脸常色,清清冷冷地望着他。这令仇君玉更为火大,他粗暴地扯开陶臻的衣衫,果真在他肚脐上方的建里穴发现几处细小的针眼。 建里穴本是用于止吐,但若以金针猛刺,便有催吐功效。陶臻不惜以伤害自身的方式相抵抗,令得仇君玉怒火中烧,但他又舍不得动手,便粗暴地吻住陶臻的嘴,强行撬开他的齿关,悍然探到深处一番搅弄,直至陶臻喘息无力才松开他。 陶臻受辱,面颊一片绯色,他身体受制,无力与仇君玉起争执,只轻蔑地瞥他一眼,便将目光平淡地挪向别处。 仇君玉盼着陶臻能如从前那般待他,可这希望却屡次落空,陶臻方才望向他的眼神空洞冰凉,犹如在他心上割了一刀。他对陶臻束手无策,又窝着满腹怒气,一把摁住陶臻的肩膀,恨声道:“怎么?你想装病等慕延清来救吗?我警告你……你若再耍花样……我就……我就……” 一句狠话在喉头转了许久,却始终无法说出口,仇君玉紧咬着牙,双目通红,最后气急败坏地道: “陶臻!我真心待你,你为何就不能多看我一眼?” “你能不能像从前一样,对我说话,对我笑……” 一滴热泪蓦然落到陶臻脸上,使他微微一怔,他缓缓转动目光,却撞上仇君玉一双通红的泪眼。那双眼中藏有深情,又盛有渴望与悲伤,几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落在面颊上泪更为滚烫。 仇君玉未料到陶臻会转头看他,一时的脆弱与狼狈被那人捕捉,顿时令他手足无措。慌乱间,他抓过被子就将陶臻的脸蒙住,急忙转身用衣袖胡乱地擦拭脸上的泪痕,飞快地整理情绪。 而这时房门却被人推开,一个干净的男声在房中响起。 “凡事不能强求,他不喜欢你便罢了,就让他留在天香楼,明日我便挂牌。” 伽兰山大公子尤里都斯走入房中,着一袭藏青长袍,以纶巾束发,一派俊朗书生模样。他的相貌倾于汉人,眉眼清淡平常,不似仇君玉那般浓烈。 仇君玉没料到大哥会来此,心下着实吃了一惊,忙道: “哥,不准欺负他!” 尤里都斯微微一笑:“我欺负他?我是见不得他欺负你。” “我愿意被他欺负。”仇君玉嘟囔一声,走过去将尤里都斯往门外推,“哥,咱俩外头说话去。” 而此时只听陶臻一声喊。 “仇君玉!” 他被仇君玉蒙在被子里,又被制住全身穴道,憋得呼吸困难,只好将仇君玉叫住。 尤里都斯闻言一愣,扭头便用手拧住仇君玉的耳朵。 “臭小子,你又拿我的汉人名字出去招摇撞骗是不是?” 仇君玉被哥哥拧住耳朵,却恬不知耻地说:“哥,我喜欢这个名字,你干脆送我好了。” 尤里都斯淡然一笑,也任他去了,后道:“去,把人家穴道给解了,不然你这美人就被活活憋死了。” 天香楼格局宽敞,一栋阁楼三进院子,陶臻所住的厢房极为隐秘,在最角落的偏院里。 仇君玉与尤里都斯并肩穿过长廊,步出偏院,在一处细水环绕的水榭坐下。阿妙与嫣嫣将茶盏糕点铺上台,退于亭外侍奉。 尤里都斯自迦兰山中来,一路风尘却不显狼狈,他口中干渴,端起茶盏却是细细品味。而坐在他身旁的仇君玉却一副纨绔模样,没规没矩地吃着花生,落满一身红屑。 尤里都斯慢条斯理地饮完杯中茶,才悠悠问他:“人哪来的?” 尤里都斯不问仇君玉近日行踪,却问他陶臻的来历,仇君玉漫不经心道:“路边捡来的。” 尤里都斯一笑:“这可不像你,把捡来的东西当宝贝。” 仇君玉又剥了一颗花生丢嘴里,却避过尤里都斯的目光:“好看呗。” 尤里都斯又问:“想将他带回去?” 见仇君玉点头,他却道:“看他那样子,不太乐意吧。” 被此话戳到痛处,仇君玉倏地抬头:“不乐意又怎样?当初你娘也是被爹强行带回去的,这不照样有了你。” 避讳的身世被人提及,尤里都斯却神色如常,他平静地呷了一口茶,淡淡道:“你想要玩儿,天香楼里的姑娘随你挑,带一个男人回去像什么话?” “不。”仇君玉态度坚决。“我就要把他带回去,他总会喜欢我的。” 尤里都斯无奈一笑,用手指轻点桌案,一粒花生瞬然弹起,打在仇君玉脸上。 “你这小子,真是任性。” 仇君玉依样画葫芦,以牙还牙,吐出一粒花生打在尤里都斯身上,笑道:“我打小就这样,你又不是没领教过。” 仇君玉在族中一向受宠,自小便骄纵任性惯了,尤里都斯相劝无果,也只好随他胡闹。阿妙此时上前添茶,仇君玉顺势与她玩笑几句,嫣嫣不时在一旁帮腔,院中顿时溢满欢声笑语。 众人谈笑许久,仇君玉捂嘴却打起了呵欠,阿妙笑他为伊消得人憔悴,尤里都斯便让他回房睡一觉。 仇君玉不放心陶臻,还是打算回偏院去,尤里都斯见他面色蜡黄,眼圈乌青,蹙眉道:“去厢房睡吧,他被你点了穴,还能跑哪里去?” 仇君玉摇头:“那可不一定,他看上去弱不禁风,花招却不少。” “那我帮你看着,嫣嫣,送少主去房间休息。” 尤里都斯不容仇君玉拒绝,嫣嫣亦听命上前,笑着挽住仇君玉的臂膀,劝他去休息。 仇君玉这几日着实疲累,好几日也没睡个安稳觉。他一向信任大哥,经他一劝心下松动,思量片刻也妥协了。不过他离去时一步三回头,句句嘱咐尤里都斯把陶臻给看牢了,尤里都斯一一点头回应,待他离开后又叫阿妙添茶。 两盏茶饮过,嫣嫣摇着腰肢缓步回转,向尤里都斯说道:“大公子,少主睡下了,房中点着凝神香,他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很好。” 尤里都斯闻言起身,身姿笔挺如苍松,他以手拂去衣袍上的花生屑,淡然道:“走吧,去会一会美人。” 陶臻穴道受制,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此时房门被推开,他瞬然睁眼,感觉有人来到他的床边。 尤里都斯走到床畔,倾身对陶臻一番端详。陶臻顿觉自己好似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被人反复审视。 “嗯……”尤里都斯将陶臻细品一番,发出一声满意的赞叹。“确实有几分姿色。” 此人话语轻佻,陶臻闭眼不予理会,而尤里都斯却掰起他的下颌,冷声道:“越是冷冰冰的美人,越是招男人喜欢,今晚将你扮作花魁挂出去,定能卖个好价钱。” 陶臻脸色霎时惨白,猛地睁眼看向尤里都斯,怒道:“你……你敢!” 尤里都斯放开陶臻冷冷一笑,朝身后的阿妙与嫣嫣道: “阿妙,去楼外将夺花魁的牌子立起来。” “嫣嫣,替公子梳洗上妆。” 两名女子笑盈盈地领命而去,尤里都斯则回身点香,不消片刻,陶臻便觉头脑昏沉,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第三十三章 仇君玉一觉睡到酉时,起床时精神抖擞,神情气爽。睡饱后又觉肚子空荡,叫了两声丫鬟却没人回应,就自己走到厨房,想让厨子烧几道好菜。 此时正值天香楼开门迎客之际,厨房里厨子跑堂匆匆来去,两头不得闲。仇君玉见没人能腾手做饭,就去蒸笼里拿上几个翡翠包子,想着陶臻也没吃,又转去饭镬旁盛一碗粳米粥。 仇君玉把手上的包子囫囵吞了,端着粳米粥去往偏院。一路上撞见几名丫头,听她们窃窃议论今晚夺花魁一事,他心下并未在意,顺着回廊拐进院子。 屋内寂静,仇君玉以是陶臻睡下了,便轻轻推开/房门,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现下天光已暗,暮色降临,仇君玉小心将粳米粥放在桌上,掌灯后,却发现床铺空空,哪有陶臻踪影。 仇君玉一惊,急忙走到床边,见床上被褥整洁,并无半点强掳的痕迹。他继而又转身去院中喊了几声阿妙,但也无人出面响应。 天香楼中大多是本族中人,雇佣的汉人小工也只会在前边打杂,绝无可能入偏院。慕延清前来抢人更无可能,一是脚程跟不上,二是有他大哥在,陶臻不可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救走。 仇君玉将事情在心中细细捋过,旋即转身出门前往花厅。而花厅此时正热闹,高朋满座,笙歌靡靡,他穿梭其间,见莺燕献媚,见九流世俗,红尘脂粉染他一身,格外醉人。 仇君玉在一楼未寻得大哥身影,便抬头向二楼雅室环顾。他刚一抬眼,却见尤里都斯搂着嫣嫣,在北面的雅室内坐着,正向他招手。 仇君玉疾步上楼,一入雅室便问陶臻去向,尤里都斯笑而不答,示意他落座。而他不见陶臻心中急切,站在原地大声吼道:“人呢?!” 尤里都斯不以为意,还侧头对嫣嫣道:“你什么时候见他这么急过?” 嫣嫣媚声附和:“看来少主这回啊,是来真的了。” 仇君玉见他二人一来二去地打趣自己,恼道:“哥!快把人给我!” 尤里都斯闻言不豫,沉下脸色将嫣嫣放开,一拍桌案道:“人没跑!急什么!给我坐下!” 仇君玉见大哥发火,当下也不敢造次,只好乖乖落座,但仍是迭声问他要人。尤里都斯乜他一眼,抬手直指花厅中的琼台,缓声道:“慌什么,先看戏。” 仇君玉不明其意,转头看向花枝萦绕的琼台,半晌后见阿妙登台,一袭碧色长裙随身姿摇曳,如绿叶落花间。阿妙站在琼台中央,抬手示意乐师停奏,而后一清嗓门,朗声朝台下道: “争花魁咯!” 众人闻言齐齐回头,目光直射琼台而来。仇君玉更为不解,转头向尤里都斯问道:“哥,天香楼里何时有了新花魁?” 尤里都斯含笑不语,用眼神示意他继续看下去,此时又听阿妙在台下高声道:“花落谁家,价高者得!” 此话一出,举座哗然,台下众人蠢蠢欲动,频频高呼让花魁上台。阿妙不拂他人兴致,笑盈盈地朝外一招手,一顶花轿便从花厅外被人抬进来。 花轿四面用柔韧细长的竹竿为骨,妃白两色娟绸在其间展开以作花瓣,再层叠合拢,似一朵秀丽的出水粉荷。 莲轿穿过熙攘人海,登上花枝琼台,花魁隐于莲心一片朦胧,人人翘首顾盼,争相窥探其风华。 阿妙站于莲轿一侧,待花轿稳落后,才朝众位喊道:“花魁亮相!” 喧闹的花厅骤然鸦雀无声,阿妙一语毕,莲轿应声而开,花魁闭目端坐莲心处,在众位宾客炽热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展露真颜。 花魁亮相琼台,眉心一点朱砂灵动妩媚,眼角一抹浅红轻扫,隐约勾出媚人姿态。他容貌昳丽,肤色莹白,一袭素白轻衫仙气缥缈,黑发以莲冠束之,尽显惊世脱俗之貌。外有一层水绿轻纱裹住其身,远远见了,好似莲中花蕊,清新旖旎,引人采撷。 琼台下一时寂寂,无人出声,唯恐将这胜景惊扰,而坐在二楼雅室的仇君玉却噗地一声,喷出一口茶水。 他倏地转头看向尤里都斯,讶然道:“大哥,你这是干什么?!是要害死我吗?” 尤里都斯淡淡地看他一眼:“我哪是要害你,我为助你抱得佳人归,可谓煞费苦心啊。” 这间雅室离琼台最为靠近,仇君玉见陶臻端坐于莲轿之中,上身微颤不止。穴道受制的他,想必此时定然因受辱而恚怒,或许正暗暗发誓,要将自己碎尸万段。 仇君玉不知尤里都斯这苦心从何处来,抹了一把头上冷汗问道:“哥,此话怎样啊?” “英雄救美啊。”尤里都斯慢悠悠地呷一口茶道:“他被我封了穴,又喂了软骨散,待会儿与客人入花房后,你就在门外候着,只要他一呼救,就立马冲进去救人。” 仇君玉苦笑道:“哥,你这法子太假了,他肯定会怀疑是你我串通的。” 尤里都斯笑答:“他若是怀疑,我俩就当着他面儿吵一架,吵架若是不够,你一掌,我一拳,打两下总成了吧?” 尤里都斯一派轻松,仇君玉将信将疑,此时花厅众人才迟迟回神,开始在台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这花魁怎么是个男的?” “是啊是啊,天香楼里不都是姑娘吗?” “不过瞧他这模样,实在是好看,说不定等会儿在床上翻起浪来,比女人还过瘾。” “是啊是啊,老板将他当做花魁卖,定有绝妙之处啊!” 这厢宾客还在议论纷纷,那边客人早已抬手出价。从底价五百两起拍,价格一路攀升,随后便冲上一千五百两。 尤里都斯坐在雅室满面笑意,仇君玉却在一侧蹙眉发愁。当一位富家公子突然出价到三千两时,众人皆是一愣,大为惊诧。 这价格也让尤里都斯略感意外,他瞥一眼仇君玉道:“你果真是捡回来一个宝贝。” 仇君玉冷哼一声不予理睬,心道即使有人拿万两黄金来换,他亦不会将陶臻拱手他人。而此时楼下阿妙脆声道:“这位公子出价三千两,还有价高的吗?” 阿妙话音落,台下宾客面面相觑,面对这一高价,无人抬手作答。席间那位一掷千金的富家公子傲然一笑,正欲起身拿钱换人,却又听一人高声道:“慢着!” 竟还有人出价? 富家公子脸色一变,众人亦纷纷回头睹这豪杰风采。一名书童这时挤出人海,手上拿着一叠银票朝阿妙招手,说道:“我家老爷出价五千两!” 席间登时一片哗然,富家公子愠怒地拂袖而去,书童回身,一位驼背老人才缓缓拨开人群,从中蹒跚走出。 这位老爷背上驼峰高耸,面容干枯蜡黄,步伐微颤,一看便是行将就木之相。五千两银票被书童高举在手,在场众人望而却步,却又在笑话这老头即使花重金买下花魁,也恐怕无福消受。 驼背老爷走到书童身边,抬手与书童打起哑语,众人这才发现他竟是哑巴。书童耐心看完,转头对台上的阿妙说道:“我家老爷说了,让你们将美人洗净了抬床上去,若是伺候得好,还有重赏。” 阿妙站在琼台边弯腰接过书童手中的银票,又朝场中问了几声,确定再无人出价之后,才一锤定音,命人将莲轿抬下去。 莲轿与驼背老人擦肩而过,老人浑浊的双眼紧盯着陶臻不放,脸上露出淫媟笑意。阿妙见了只觉恶心,鸡皮疙瘩当即掉落一地,她仰头看向雅室内的尤里都斯,那人亦朝他点头示意。 而这时,仇君玉已直奔花房而去。 嫣嫣在一侧笑道:“大公子,少主可真是被此人迷得神魂颠倒啊。” 尤里都斯却眼色一凛,命道:“去做事。” 嫣嫣随即噤声,朝他微一福身,退出雅室离去。 第三十四章 陶臻被人抬进花房,放在一张宽敞的红床上,阿妙进来解开他的穴道,但之前服下的软骨散却让陶臻周身酥软,连说话也没有力气。 门外有人影晃动,是那驼背老头来了。阿妙朝外看一眼,刻意大声说道:“好生伺候客人,说不定老爷一开心,就会赎你出去。” 陶臻何曾受过这等屈辱,此际怒气填胸,却无处发作。阿妙却伸手将他的衣襟拉开一点缝隙,叹气道:“你身上这鞭痕真是碍眼,不知客人看了会作何感想。”可她叹完后却又笑起来,皓齿微露,机灵可爱。“罢了罢了,反正银票也到手了,货已售出,拒不退还。” 阿妙说罢转身离去,走到门口让外头的老头进来。陶臻在红床上听见房门一开一合的响动,整个人瞬间落入绝望的深渊,强烈的无助感袭上心头,似洪水汹涌,猛烈地撞击着他的所有意志。 陶臻认定是仇君玉是在逼迫他妥协,也料想那人也许正在门外。他心中踌躇不决,既不想让仇君玉如意,又不愿被人辱没,两种念头混杂交错,顿时令他心绪大乱。 而有一双手趁此时已缓缓探上他的腰际,强搂住他的身体,隔着一层清透的白纱在他身上来回游走摩挲。 这动作下流狎亵,使陶臻全身猛地一颤,那驼背老头不知何时来到他的床边,将一张蜡黄的脸凑到陶臻眼前。 这张脸皮粗糙丑陋,让陶臻几欲作呕。他极力别过头躲开他,却不料那人却顺势俯下/身,在他颈间用力狠嗅,一双手更是在他身上放肆揉弄。 陶臻再也受不住这般屈辱,他目光凄凄,勉力向窗外看去,缓缓地张开嘴,聚集浑身力气朝外呼道:“仇……” 可话音刚出口,欺在他身上的驼背老头却敏捷地捂住他的嘴,一脸坏笑地看着陶臻,竟开口道:“小美人,莫怕啊,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这驼背老头的声音年轻浑厚,与他年纪极为不符。陶臻闻声一怔,只觉这声音无比熟悉,他急忙转过头去,双眸骤然大亮,带着期盼地望着对方。 驼背老头放开陶臻,以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随后反手朝颈后一扯,利落地撕掉脸上的枯黄面具,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 陶臻怔怔地望着那人,眼角蓦地泛起水光,他展眉而笑,从绵软的嗓子里挤出一声:“延……延清……!” 慕延清知陶臻这一路受苦良多,他倾身而下,疼惜地吻住那双颤抖的唇,柔声说:“小臻,别怕,我带你走。” 陶臻却道:“我体内软骨散还未退,动不了……” “无妨,我背你。” 慕延清说罢便跳下床,卸下背上伪装的驼峰,从内抽出一条通体雪白的九节长鞭,熟练地缠在腰际。 慕延清随即转身去扶陶臻,而这时房门却被人从外一脚踹开。两人齐齐回头,却见仇君玉与尤里都斯大步迈入房中。 仇君玉方才一直守在门外,凝神洞察房内动静,却久久未闻陶臻呼救。他满心担忧,实在沉不住气就冲到门前将房门踹开。可哪知这驼背老头竟是慕延清假扮,若是自己晚来一步,陶臻就已被他救走了。 仇君玉见此情形,怒然喝道:“慕延清!你简直阴魂不散!” 被人发现行踪,慕延清却镇定自若,他无视仇君玉的满腔怒焰,低声问陶臻:“他身后是谁?” 陶臻亦低声回应:“伽兰山大公子,是真正的仇君玉。” 慕延清了然一笑,这才回头正视仇君玉,向他高声道:“臭小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仇君玉啐一口唾沫:“呸!谁要听什么秘密,你给我滚出去!” 慕延清的眼光瞥向仇君玉身后的尤里都斯,倏地正色道:“你哥要杀你。” 仇君玉闻之一愣,继而冷笑道:“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站在仇君玉身后的尤里都斯一直沉默不语,而他此时却迈步上前,轻轻摁住仇君玉的一侧肩膀,缓声道:“阿弟,别着急,他们一个也跑不了,而你……也跑不了!” 尤里都斯眼色瞬然一凛,双眼迸射出阴骘的精光。他摁在仇君玉肩上的左手猝然收紧,从袖中抖出一枚无鞘的锋利匕首,毫无犹豫,亦毫不留情地猛然刺入仇君玉的后腰。 情势骤然反转,仇君玉惊愕之余却不失敏捷。他肩头一缩,灵敏地逃脱尤里都斯的钳制,转身与之拉开距离,而匕首拔出身体的一瞬,却使他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仇君玉反手摁住腰间伤口,难以置信地看向尤里都斯,目光扫过正往下淌血的匕首。而这一刻,他还是不愿相信从小与自己朝夕相处,对他百般宠溺的大哥,竟会向自己痛下杀手。 “哥……你竟然……竟然要杀我!这是为什么?!” 第三十五章 面对仇君玉的诘问,尤里都斯哂笑一声并不作答,而他轻蔑的目光,却彰显出对仇君玉的极度失望。他流淌着汉人的血脉,想在族人中稳固地位,就必须将绊脚石给除掉。手足亲情对他而言,不过是麻痹人心的手段,他从小对阿弟的呵护和溺爱,正是为了今日能够亲手将他送上黄泉路。 尤里都斯精心设计一出英雄救美,欲乘着仇君玉与陶臻在床上颠鸾倒凤之际伺机将他刺杀。可眼前这不速之客却将他的计划全盘打乱,使他不得不提前对仇君玉下手。 方才那一刀并未刺中仇君玉的要害,而尤里都斯也不想与他多费唇舌。他击掌两声,一批身穿外族服饰的杀手便从屋外鱼贯而入,堵住花房中所有出口。 而慕延清此刻已将陶臻背在身上,他见这架势,立即转头向尤里都斯喊道:“喂,你们自家人打架可别牵扯外人,等我们走了再打也不迟啊。” 仇君玉闻言反击:“慕延清!你他娘的居然见死不救!” 慕延清将腰间长鞭一抖:“我凭什么要救你啊!我巴不得你早死!” “怕死鬼!” “谎话精!” 生死关头,这两人居然还有心思打嘴仗,陶臻伏在慕延清背上又气又急,而那厢的尤里都斯却是哭笑不得,对他二人高声道:“你们别吵了,我今天一锅端了!” 说罢便扬手下令,房中杀手顿时亮出兵器从四周合扑上来,慕延清随即长鞭一扫,鞭身如白龙游水,刚猛凶悍,在人群中悍然荡开一条出路。 仇君玉此际被杀手重重包围,慕延清扫开道路后,立即背着陶臻翻窗而逃,可刚从花房跃出的他,却忽感丹田剧痛,运气不畅,竟硬生生地从半空跌落,狼狈地摔在天香楼的后院之中。 陶臻从慕延清身上滚落,重重地跌在一旁。慕延清顾不得周身疼痛,连忙扑上去抱住陶臻,看他是否受伤,而陶臻却焦急地看向慕延清,吃力地问:“你……怎……怎么了?” 慕延清丹田绞痛,浑身冷汗涔涔而下,却对陶臻轻松说道:“没事,刚才不小心分神了。” 慕延清说完便抱着陶臻起身,可刚刚站定却又无力地跪倒在地,喉间顿时涌出一股甜腥,却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陶臻见状为之一惊,却又束手无策,他正想开口劝慕延清放下自己先走,慕延清却蓦然抬头,朝着院外厉声喊道:“闻昭!” 话音甫毕,院外顿然传来一声高亢的长嘶,闻昭一人一马冲破夜幕而来,猛地撞开院门疾奔到两人身旁。慕延清强行提气,从地上一把抱起陶臻将他托上马背,朝闻昭说道:“带陶臻先走,我随后就来。” 但陶臻此时又怎放心让慕延清独自涉险,他焦急万分却无能为力,而慕延清见他神色慌张,亦柔声安慰道:“小臻,相信我,我随后就来。” 说罢扬鞭一拍马臀,使得骏马吃痛嘶鸣,当即便驮着闻昭与陶臻冲出小院,消失在月色中。而慕延清目送陶臻离开后,却再也抑制不住体内翻涌的血气,当空喷出一口腥红的血沫,双膝一沉,重重地跪倒院中。 与此同时,天香楼内的杀手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密不透风地将慕延清团团围住,手中长刀寒光烁烁,欲开杀戮饮血止渴。 刀光闪动,杀气如浪。 慕延清紧握长鞭,强忍剧痛在一片寒光中挺直身躯,稳立如苍松。四周杀手忌惮慕延清的威势,将他围住却不敢妄动半分,又见其手中长鞭一震,又纷纷退后,无人敢提刀上前。 此时一个蓝色身影从二楼跃下,横刀挡在慕延清身前,头也不回地问:“慕延清,陶臻呢?你怎么把他给弄丢了?” 慕延清咬紧牙关,在胸中撑着一口气,没力气与仇君玉废话,而仇君玉见慕延清不答,这才转头看他,却被那人发青的脸色吓了一跳。 “慕延清,你怎么连这点小场面也经不住?!” 慕延清眼蕴怒色,推开仇君玉将长鞭横扫而出,欲杀开一条去路。 仇君玉见慕延清鞭力不稳,便知他是虚张声势,而他正要上前助阵,一声清啸却自身后传来。仇君玉遽然转身,见一条夺目红绫破空袭来,绫边缀满锋利金鳞,狠辣凌厉。他神色一变,手腕陡然翻转,长刀斫断红绫攻势,旋身安然避开。 而红绫失手,一枚金光流转的回旋刀随即接踵而至,似星火在半空急转,直取仇君玉下路。仇君玉临危不乱,顺势后退半步,用刀尖精准地挑住回旋刀的刀柄,而后从下往上抄起,借刀身旋转之力,又将这兵器照原路折返。 而这一去,刀锋杀气更胜,带起猎猎风声直袭对方要害。持刀人见状仰身一旋,险险避过刀锋,重操回旋刀在手。 仇君玉熟知这两件兵器,瞬然抬头喝道:“阿妙!嫣嫣!连你们也叛我?!” 阿妙接下回旋刀,将刀柄拆开,换成双刀,各执一柄在手。嫣嫣手握红绫,绫上金鳞精光闪烁,杀气腾腾。两人面色冷然,目若寒冰,齐声道:“少主!得罪了!” 青红两条人影骤然袭来,仇君玉却一声冷笑,眼中凶光毕露,戾气满身。他抢步上前,狠声叱道:“叛我者死!” 说话间,手中长刀朝着嫣嫣祭出的红绫斫砍而下,攻势凌厉,刀光冷冽,悍然绞住红绫猛然一震,绫子当即粉碎随风四散。仇君玉又一掌推出,长刀嗖地一声脱手而去,猛然贯穿嫣嫣胸腹,登时溅起血光一片。 而此时阿妙手中双刀已至,金光灼灼,猝然朝他后背横扫而来。仇君玉迅速转身相迎,翻掌向下擒住少女一双纤细手腕,而后倏然转腕反折,无情地将两柄双刀倒勾入阿妙心口。 阿妙喷出一口鲜血,滚烫热血溅在仇君玉脸上,仇君玉从她胸口抽出双刀,攥在手中道:“这套刀法我也练过,你死了,刀就送我吧。” 阿妙当场断气,仇君玉一脚将她踢开。他随即合并双刀,刀身旋转飞出,将周围一拥而上的杀手瞬然击退。 仇君玉抹掉脸上血迹,正欲松口气,后背却被人猛力一撞,险些将他撞倒在地。他踉跄几步站定,回头却见慕延清跪在地上,捂住丹田一阵剧烈咳嗽,暗红血水滴落地面,触目惊心。 仇君玉大惊:“你中毒了?” 慕延清面色青白,体力透支,仇君玉的问话已然听不清。这时上空又有羽箭射来,仇君玉倏地扬手掷出回旋刀,刀光回旋卷落箭矢。他抬头,见尤里都斯站在楼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身侧站着四名弓箭手。 仇君玉抬手一指,怒喝道:“尤里都斯!以多欺寡算什么汉子!要杀我!有本事单挑!” 这一声暴喝洪亮如钟,连慕延清也听清了,他在心中笑话仇君玉何等幼稚,下一瞬却觉双眼一黑,蓦地栽倒在地,猝然晕厥。 站在楼上的尤里都斯倒与慕延清是同样想法,他冷眼望着在他眼中如同蝼蚁一般的仇君玉,再次下令弓箭手放箭。 锋镝破空,呼啸而来。仇君玉即刻祭出回旋刀,在刀箭相撞之际,又夹手从一名杀手手中夺过长刀握在手中。他踢了地上的慕延清一脚,急喊:“慕延清!你这就晕了?!怎么一到关键时刻你就靠不住啊!” 慕延清已然晕厥,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仇君玉收回回旋刀,又以长刀劈砍,连杀数人。但他亦知自己腰间有伤,不得恋战硬拼,复而又以回旋刀在人海中凿开一道生路,逃生前还不忘向地上的慕延清说道:“你多保重,我先走了。” 说罢冲向院中假山,脚尖一点山石,轻盈地跃上围墙屋檐,闪身入了夜色,再也不见。 第三十六章 夜已深,仇君玉逃出天香楼,料定追兵不敢肆无忌惮地在城中追击,便找到一家药铺翻窗而入,在药柜里翻找金创药。屋内熟悉的药香让仇君玉不由想起陶臻的医馆,那道清癯身影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让他蓦然怔住。 仇君玉手下动作一顿,心道:“不成,慕延清若死在天香楼,陶臻岂不更将我恨之入骨?” 仇君玉抬手一拍脑门,这才意识到将慕延清一人丢下大为不妥,他急忙将生肌止血的药瓶往怀里一塞,快步绕去药铺后院。 滇城中人人养马,仇君玉在后院找到马厩,轻手轻脚地牵出一匹黑马,暂时拴在院外。之后他急忙返身折回天香楼,跃上围墙,谨慎地趴在墙檐窥探其中情况。 尤里都斯这时已走到院中,手里握着一个瓷瓶,正与身旁的黑衣人说话,而昏迷的慕延清此际被人从地上架起,无力地垂着头,被带往别处。 仇君玉急忙摘取两片树叶在手,趁人不备时倏然出手,打中尤里都斯肩头。尤里都斯未料到仇君玉居然会去而复返,错愕之间回身,又见回旋刀带着凌冽杀气直袭面门而来。身边黑衣人立即拔刀护住,千钧一发之际斫下回旋刀,却见蓝影一闪,骤然将架住慕延清的两名杀手击杀,将人抢过负在背上。 仇君玉动作迅捷,身形如电,一脚挑起地上的九节鞭在手,卷回落地的回旋刀,一眨眼的功夫就踏着假山,跃出了院子。 尤里都斯恼羞成怒,即刻下令杀手暗中追击,几名杀手追出天香楼在城中四下搜捕,却见一匹健壮黑马猛然冲出巷口,长嘶一声,直冲向城外。 杀手快不过黑马,只得纷纷掷出暗器,仇君玉却转头一笑,祭出回旋刀,轻而易举地就将数枚暗器击落,在夜色中扬长而去。 仇君玉快马奔至城门,而城门早已关闭,幸而有钱能使鬼推磨,一锭银子就能让城卫开门放行。仇君玉带着慕延清顺利出城,但也不敢掉以轻心,他见趴在马脖子上的慕延清有一丝苏醒迹象,急忙俯身问他。 “喂喂喂,慕延清,我们现在上哪儿?你把陶臻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慕延清的身体微微动了动,以细不可闻的晦暗嗓音缓缓道:“上……山……” 仇君玉蹙眉:“哪个山?这里到处都是山!” 慕延清咳嗽一声,唇边又淌出暗红血丝,他喘一口气,从嘴里吐出一个微弱的“玉”字,后又无力地晕了过去。 好在仇君玉对滇城一带地势熟悉,慕延清虽然只说了一个字,他也知道该往哪里去。玉龙山就在十几里之外,仇君玉一夹马腹,催马前行,踏着满地月光,向着玉龙山疾驰而去。 一个时辰后,两人到了玉龙山中,这下才算彻底安全。仇君玉找到一处山泉,让马儿在泉边喝水吃草,然后将慕延清从马背上拉扯下来。 慕延清躺在泉边湿润的草地上,眼圈发黑,脸色暗沉,一看就知是中毒之象。仇君玉给他切脉,再俯身闻了闻慕延清衣襟上沾染的血迹,喃喃道:“是白龙香啊,怪不得此时才发作。” 白龙香虽难解,但也难不倒仇君玉,他说罢便从腰间掏出一枚锦囊,从中取出一粒药丸喂给慕延清。而慕延清却下意识的蹙眉抗拒,仇君玉叹一声,用力掰开他的嘴,强行让他吞咽下去。 “放心吧,我不会害你的,这颗能解百毒的万灵丹可是我行走江湖的宝贝,现在给你吃,便宜你了。” 仇君玉给慕延清喂下药后,又回身用手掬了些泉水喂给他,事毕后又不禁感叹:“我怎么对你这么好?!” 待把旁人的事忙完,仇君玉这才走到泉边处理自己的伤势,他解下衣衫用泉水洗清伤口,再敷上金创药,其间一直皱着眉,却未发出一丝痛吟。伤势处置妥当后,仇君玉生起火堆,将慕延清拉到一旁烤火,自己也靠着一块青石打起了盹。 一觉醒来天已破晓,可睡在地上的慕延清却还未苏醒。仇君玉倒也不急,他走到慕延清身边探他鼻息,见那人呼吸稳定,面色缓和,便知他已度过此劫。晨间肚饿,仇君玉去附近找了些野果充饥,吃完后便守在慕延清身边等他醒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慕延清却仍未见醒,仇君玉坐在一旁枯等,百无聊赖之际,脑子一转竟横生出一个鬼念头。他嘿嘿坏笑一声,上下打量慕延清一眼,乘他昏迷之际,动手解他的衣袍,扒他的裤头。 眼看就要解开慕延清最后一层亵裤,一声怒吼却骤然在山间响起,如魔音贯耳,震耳欲聋。仇君玉当即停手,要命地捂住耳朵,见身下的慕延清蓦地醒来,劈头盖脸地朝他怒喝道:“仇君玉!你小子精虫上脑!连我也不放过吗?!” 仇君玉闻言一愣,倒是被气笑了,朝慕延清道:“哎哟,你想多了,我对你可没那个心思。” 慕延清坐起身拉紧衣袍,抬脚往仇君玉肩上一踹,说:“那你这是做什么?!” 仇君玉又凑上前,恬不知耻道:“喂,咱们比比呗。” 慕延清一愣,不解道:“比什么?” 仇君玉往他下/身看一眼说:“比比那话儿呗,看咱俩谁大?” 面对仇君玉的突发奇想,慕延清简直瞠目结舌,他狠狠地白他一眼,愤然起身道:“你小子,简直不可理喻!” 仇君玉哂笑:“切,不敢比就是心虚咯。” 慕延清回以一记冷笑:“我怕脱出来吓死你!” 说罢转身就走,不想与这厮胡搅蛮缠,仇君玉急忙牵马跟上,在他身后道:“慕延清,我好歹救你一命,此后你可是欠我一个人情了啊。” 慕延清扭头,向他恨声道:“救我?若不是你把陶臻拐到滇城,我会遇险吗?!” 仇君玉道:“你个蠢蛋,又不是我哥给你下的毒!” 慕延清停步问:“此话怎讲?” 仇君玉挠挠后脑勺问他:“你去武林盟的时候,是否喝过从白龙茶?” 慕延清一怔,凝眉道:“好像是喝过,但白龙差是以蚕沙所制,蚕沙也并非毒物啊?” “是啊。”仇君玉眨眼,“蚕沙不是毒物,但他却是白龙香的引子。白龙香本是需要长期服用才能见效的慢性毒药,但若是由蚕沙相引,就能在短时间内见效。你救陶臻的时候猛一运气,更是催动了毒物的发作。” 慕延清恍然大悟,猛地攥紧双拳,咬牙道:“肯定是白晚,在扮作慕行后给我下的毒!” 仇君玉点头:“肯定是寇言真授意的,不过白晚对你情深,你若不杀他,他或许会救你。” “那你呢?”慕延清蓦然问道:“你我非亲非故,你为何要救我?” “呸!你对我见死不救!我才不想救你呢!”仇君玉朝慕延清啐了一口唾沫:“要不是想着你死了之后,陶臻会恨我,说不定还会为你殉情,鬼才救你……” 慕延清见仇君玉说得煞有其事,听后却笑了,说:“你想多了,陶臻不会为我殉情的。” 仇君玉登时两眼放光:“那他会怎样?!会和我在一起吗?!” 慕延清瞥了仇君玉一眼,眼透寒光道:“我若是死在你们手中,陶臻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为我报仇,搅得迦兰山日夜不宁。若是你不幸落入他的手中,他会有千万种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慕延清说得真真切切,仇君玉听得毛骨悚然,他忽地想起那一名被陶臻喂了梦仙丹,丢在柴房内等死的杀手,不禁背脊发凉,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感叹地对慕延清说道:“幸好我把你救了,真是谢天谢地谢谢自己啊。” 慕延清笑而不答,却猛地夹手从仇君玉手上抢过缰绳,倏地翻身上马,一拍马臀,纵马向着山中狂奔。眼下形势遽然转变,仇君玉简直措手不及,他知道慕延清肯定是想撇下他,独自一人去找陶臻,连忙施展轻功飞身跃起,朝他背影追赶而去。 “慕延清!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大混蛋!你给我站住!!!!!” 第三十七章 滇城四季如春,风软花香,玉龙山巅却有积雪终年不化。 慕延清行至山腰,冽冽山风袭面,带来细碎寒酥飘散,粉末还未落下便在空中悄然化开。他举目辨别方向,见仇君玉未赶上,扬眉一笑,拉紧缰绳择西面的一条小路行去。 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松柏苍林间隐约传来鸡鸣犬吠之声,拨开层叠浓翠屏障,一家农舍遥遥现身苍翠间。 慕延清纵马奔至农舍前,正在竹篱前喂鸡的妇人见了他,急忙抛撒一把玉米,转头朝屋里喊:“当家的!当家的!阁主来了!” 慕延清利落下马,篱前妇人赶紧用粗布衣裳擦手,上前朝他行礼,帮忙安顿马匹。紧接着两名身材魁梧长相憨厚的农夫从农舍中并肩走出,迈着矫健的步伐朝慕延清迎上去。 这两名强壮的男人是一对堂兄弟,一人叫常顺,一人叫常平,是这间农舍的主人,他们明面上是靠狩猎采药为生的粗莽农夫,但暗地却是替犀山阁效命的信差。犀山阁的信差遍地生花,以各种不同的身份扎根在各地州县,城池乡野中,以白鸽为媒介,每月收集各种江湖消息传送至犀山。 慕延清在农舍外不见陶臻,正欲询问这哥俩,却见常顺抬手一指他身后,粗声问:“阁主,你们一起的?” 慕延清闻言回身,遥遥看见一个蓝色身影从树林中跑出来,不停地向他挥手。慕延清正想开口否认,可仇君玉一眨眼的功夫就落到他身前,猛地一拍他的肩膀,好似与他十分熟络。 “慕延清,你跑那么快干嘛,害我差点追不上你。” 常顺常平两兄弟见仇君玉对自家阁主直呼其名,便以为是其友人,故而也没有出手将他驱赶。慕延清没想到仇君玉居然能徒步追上自己,见着他心里就一团烦躁,更是懒得搭理这块狗皮膏药,转头向常顺问道:“闻昭他们人呢?” 常顺却疑惑道:“他们?不就是闻大哥一人前来吗?还有谁跟着他?” 慕延清登时脸色大变,将常顺一手挥开,大步向里走去。常顺常平两兄弟见阁主脸色不对,也跟着紧张起来,跟在慕延清身后惴惴不安。 仇君玉见慕延清如此模样便知情况有变,脸上神情瞬然变得严肃,跟着慕延清入了农舍。常顺跟在慕延清身后,告诉他闻昭来时受了伤,正在房中休息,慕延清铁青一张脸,走到房前一脚踹开门,看见躺在床上的闻昭。 闻昭见慕延清前来,立即撑起身子坐起,但他动作迟缓,行动不便,看上去显得万分吃力。 慕延清不问闻昭伤势如何,径直开口诘问:“陶臻呢?!” 闻昭清咳一声,以手捂着胸口,缓缓道:“我们出城后遭受伏击,寡不敌众,被冲散了……” 还未等闻昭把话说完,慕延清怒而上前揪住他的衣襟,呵斥道:“凭你的身手怎么可能将陶臻弄丢!” 慕延清攥紧拳头,眼看就要一拳朝闻昭面门直挥上去,身后的仇君玉却一个箭步冲上前拉住他,竟破天荒地做起了和事佬。 “哎哎哎,都是自家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仇君玉掌中暗暗使劲,阻止慕延清手臂发力。慕延清回头瞪他,神情极为激愤,而仇君玉却向他一使眼色,朝外偏了偏头。 慕延清不知仇君玉搞什么鬼名堂,抬手就要挥开他,而仇君玉却向着闻昭和气一笑,强行将怒气冲冲的慕延清拽出屋子。 “你做什么?!”慕延清心系陶臻乱了阵脚,甩开仇君玉又要往屋子里冲。仇君玉哎呀一声从背后拉住他,低声道:“慌什么?!你明知他在说谎还和他废话什么?跟我走!我能找到陶臻!” 闻昭那番话仇君玉一听便知是假,尤里都斯目标在他,根本不可能调派人手去伏击。仇君玉不知此人与陶臻有何仇怨,竟故意将他丢失在山林中,慕延清气焰熊熊,却终究不能从闻昭嘴里问出真相,所以眼下只有另想办法。 避免谈话声被闻昭听见,仇君玉拿话稳住慕延清之后,又将他拽出小院,到农舍外详谈。 慕延清此刻即气愤又自责,一面气闻昭胆大包天,一面又怪自己考虑不周,明知闻昭不喜陶臻,还要将之托付给他。这一夜过去,山林里阴森湿冷,陶臻一身病痛,若是不及时将他找到,恐后果难料。 待两人走到竹篱外,慕延清才甩开仇君玉的手,急切地问道:“你有什么办法!快说!” 仇君玉本不想将给陶臻下蛊之事告诉慕延清,但眼下情况紧急,他也不得不将此事从实招来。 “我给陶臻下过蛊……” 仇君玉做贼心虚,闷头回答慕延清,慕延清却没听清,朝他大声嚷道:“你大声点!” 仇君玉一咬牙,朗声道:“我给陶臻下过蛊,我能用蛊虫找到他!” 慕延清听罢双眼一瞪,不可置信地盯着仇君玉,猛然抬手向他脸上掴去。而仇君玉显然是料到慕延清会对他出手,干脆抬头相迎,大大方方地把一张俊脸往慕延清手底下送去。 嘴上还说道:“你打啊,打啊,你一耳光下来我即刻就走,不带你去找人。” 慕延清在一瞬间堪堪收住力道,将手掌精准地停顿在仇君玉的脸颊旁。他知道仇君玉是一个软硬不吃的家伙,可最后仍是忍不住在仇君玉脸上狠掐一把。 “哎哟!痛痛痛!” 慕延清这使劲一掐比扇耳光疼上百倍,仇君玉登时只觉脸颊肿痛发烫,嘴巴也好似跟着肿了起来。幸而慕延清掐完后立马放手,不然仇君玉真会以为慕延清是嫉妒自己这张俊脸,要以此方式将他毁容。 仇君玉痛得直咬牙,眼泪在眼眶里直直打转,他双手捂着肿痛的脸,朝着罪魁祸首就是一阵猛踹,而慕延清却轻松躲过,还指着他骂:“你这混小子胆大包天!我日后再向你算账!” 仇君玉即刻反驳道:“我胆子要是不大,能挖你的墙角?!我胆子要是不大,看你这时去哪里找陶臻!回家哭祖坟去吧你!” 这小子损人的功夫一套又一套,慕延清恨不得将他的嘴巴扯到后脑勺去,可目前形势紧急,慕延清只好忍下这一时之气。 慕延清随即深吸一口气,把一肚子的怒火默默消化,对仇君玉催促道:“废话少说!快带路。” 有了制衡慕延清的筹码,仇君玉就开始大模大样地摆起架子,双手猛一叉腰,大声道:“催什么催!给小爷我备马啊!难道要我走着去?!” 慕延清此时已在心底将仇君玉腹诽千万遍,但表面上却要给足他面子,满足他的假模假样。常顺常平两人一直在不远处候着,慕延清回过身,朝他俩说道:“常顺,来,给这位……” 话到这里,慕延清才想起问仇君玉的真名:“喂,仇君玉既然是你哥的名字,那你叫什么?” 仇君玉不以为意,揉揉仍在发烫的脸颊道:“我本名叫博格达,不过你还是叫我仇君玉吧,我哥这人心眼虽坏,但名字却好听,我喜欢,就此征用了!” 慕延清冷笑:“你哪是征用,分明就是顶着别人的帽子干坏事,到时候天雷劈下来,遭殃的却是别人。” 慕延清一语道破天机,仇君玉面上过不去,朝他不耐烦道:“你还走不走啦!” 而不待慕延清再次开口,常顺常平已牵着两匹高头大马朝着两人走来。仇君玉见了马,二话不说地飞身而去,从常顺手里一把夺过缰绳,轻松跃上马背。 仇君玉丝毫没有等待慕延清的意思,长鞭往空中一挥,便潇洒地朝着林间飞驰而去,嘴里还高声喊道:“慕延清!来追我啊!追上我,你就能找到陶臻!” 慕延清知道仇君玉这是在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也顾不上仪态地急忙翻身上马,紧跟在仇君玉身后奔入远处那葱郁山林。 第三十八章 虽说有蛊虫指引,但寻找陶臻却并不顺利。仇君玉在玉龙山上换过好几次地点和方位,放出的蛊虫回转时都毫无动静。蛊虫一雄一雌,雌蛊随主,雄蛊为饵,雌蛊受主人召唤,觅得雄蛊方位时会发出细微蜂鸣,一声指东,两声为南,三声乃西,四声即北。可眼下这雌蛊回转,落到仇君玉掌中却纹丝不动,不禁令他皱起眉。 慕延清见仇君玉一直没有进展,焦急地上前一拍其肩膀,险些让蛊虫掉落。 “喂,你这虫子到底管不管用啊!” 仇君玉双眼一瞪:“急什么?这座山上找不到,换个山头找不就得了。” 只要有蛊虫在,仇君玉便不怕寻不到陶臻,但一向处变不惊的慕延清却在此时显得六神无主。事关陶臻,慕延清难以镇定,之前玄门覆灭一事已令他深感自责,若此番陶臻再出事,他无法去想象后果。 仇君玉翻身上马,回头却见慕延清踩空了马镫,这场面滑稽好笑,竟也让他对慕延清生出一丝同情。 “喂,别太担心,我一定能找到陶臻的。” 仇君玉打马上前,语气温和地安慰慕延清,慕延清此际已在马背上坐稳,听见这声安慰竟觉惊讶。许是与仇君玉争锋相对久了,这突然的和平共处让他不甚习惯,慕延清微微颔首,沉默地一抽马臀,向着山下飞驰而去。 仇君玉也调转马头跟上去,高喊道:“璧山离此处最近,去那里找!” 慕延清与仇君玉所料一致,也将目标锁定在璧山,因昨夜时间仓促,闻昭有心抛下陶臻,也只能将他遗弃在玉龙山附近。闻昭此举,无疑是想置陶臻于死地,而若不是顾及到闻家祖辈于犀山阁有恩,慕延清早已将这忤逆之徒就地正法。 到璧山后,仇君玉那头便有了好消息,慕延清见他从林中岔道上跑来,气喘吁吁地道:“找到了!找到了!陶臻果然在璧山。” 慕延清心中大喜,急忙问:“具体位置在哪儿?” “西南面的山上,应该不远。”仇君玉一面说一面上马,“不过我刚才遇见一名樵夫,他说那里是一处山寨,陶臻不会被人掳去当压寨夫人了吧?” 仇君玉虽是说笑,但慕延清面色却是一沉。陶臻身无内力,若遇上凶残悍匪,当真是吉凶难料。慕延清连忙催促仇君玉带路,两人马不停蹄往山上奔驰,而蛊虫最后锁定的位置,竟真是那驻扎在璧山之上的威虎寨。 为避人耳目,慕延清与仇君玉在山寨附近下马,换做步行。仇君玉手中蛊虫蜂鸣急响,直指前方的威虎寨,而当他二人遥遥望见寨门时,却见那以青石为基,巨树为梁的寨门上挂满鲜艳的红花与红绸,两旁还挂有一串红灯笼,贴着红彤彤的喜字,迎风飘摇。 仇君玉当即傻眼,朝自己嘴上打了一巴掌,低声道:“这阵仗……不会真被我说准了吧?” 这时大道旁有人拉车上山,慕延清见了,急忙拉着仇君玉躲入一旁的树丛中,蹲在杂草丛生的道旁,探听来人说话。 来人是两名威虎山的山匪,见他二人各自拉着一辆装满货物的木车,挑着两捆柴火,有说有笑地向着寨门走去。 一名山匪道:“你说说,我们寨主也是奇了,山底下这么多姑娘不要,偏偏要个……” 话说一半,却被身边人截住话:“嘘,快到寨门了,别乱说话,寨主就喜欢那样的,我们能又啥办法?不过总归是喜事,咱们就不要多话了。” “也是,也是。”那山匪将肩上担子颠了颠,笑着道:“要不是寨主成亲,我们哪喝得上这陈年的金丝酒啊,到那天,我肯定要喝个痛快,哈哈哈!” 两名山匪笑着走远,而隐在一旁的慕仇二人却愣怔半晌,许久才回神。慕延清回神后抬手就去抽仇君玉这张臭嘴,仇君玉急忙避开,以手捂嘴道:“好了好了,别打了,我刚才已经打过了。” 慕延清面露愠色,低声叱道:“真该把你这张臭嘴给撕烂了!” 仇君玉也恨自己乌鸦嘴,可眼下也不是自责的时候,他小心地放开嘴,一面防备慕延清突然偷袭一面道:“你现在朝我发火也没用,快想想法子吧慕大阁主。” 慕延清余怒未消,沉声道:“还能有什么办法?如今情形虚实未明,以免将事情闹大,只能趁入夜后去救人。” 仇君玉会意,斜昵他一眼:“去寨中偷人啊?” 慕延清点头,而仇君玉却狡黠窃笑,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慕延清的手臂道:“让我去呗,偷人我最在行。” 慕延清缓缓转过头,乜斜着眼睛看向仇君玉,冷哼一声,讥讽道:“你这功夫,确实是无人能及。” 第三十九章 威虎寨盘踞璧山之上,规模浩大,悍匪众多,青盖瓦房错落铺陈,粗略一计,恐二十有余。慕延清与仇君玉站在高处,俯瞰寨中布局,细商一番,逐又下山去。 两个时辰后夜幕降临,银月初露,寨门上的红灯笼明艳夺目,与如勾弦月遥遥相照。慕延清与仇君玉隐在蓊蔼草木间,借着昏暗夜色矮身前行,两人摸到寨门边,又耐心等上一个时辰,才以声东击西之计引开守门山匪,悄然潜入山寨。 慕延清轻功卓卓,如影如风,仇君玉紧随其后,亦不逊色。过了戌时,寨中人声寂寂,唯有值夜看守四处巡逻,仇君玉挟来一名看守问明新娘住处,一掌击晕后丢到一旁草丛里。 两人在寨中穿梭自如,不消片刻就找到挂着灯笼的喜房。仇君玉出其不意,一脚踩在慕延清脚背上,抢先冲向喜房,而此时房门口却有人影晃动,仇君玉暗自一惊,急忙跃上房檐隐蔽。 仇君玉这一脚踩得实在,慕延清躲在暗处龇牙咧嘴,痛出一头冷汗。他抬头见有人从喜房中内走出,看那人肤色黝黑,身壮如牛,衣着不似一般匪类,想必定是寨主无疑。 寨主走出喜房,掩门而去,恐他半路折返,慕延清又等了半晌,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才从暗处一瘸一拐地跑到喜房前,低身推开半扇窗棂。仇君玉此际也从屋檐翻下,悄然来到慕延清身旁,顺着一丝细缝朝内望去。 屋内一灯如豆,宽大的雕花床上帷帐曳地,内有一人侧躺而眠,影影绰绰隐在昏暗间。仇君玉摁住慕延清肩膀,在他耳边道:“你腿脚不便,我进去。” 慕延清脚下隐痛,转头狠瞪仇君玉一眼,一掌拍上他的后背,将他猛推出去,沉声喝道:“快去快回!” 仇君玉险些被慕延清推倒在地,踉跄几步站定后,回瞪他一眼,才蹑手蹑脚地入了喜房。房中人安然熟睡,丝毫未觉有人潜入,仇君玉唯恐响动太大惊动旁人,快步走到床前倏地掀开帷帐,一眼也未多看,就将床上熟睡之人用被衾一裹,利落地扛到肩上。 慕延清见仇君玉轻松得手,立即前往房门外接应,仇君玉扛着人走出喜房,两人一刻未停,护着人就往院外走。可还未走几步,被褥中却传来一丝浅吟,两人闻声齐齐一愣,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两人转头面面相觑,慕延清更是面露惊诧:“这声音……不像陶臻吧?” 仇君玉咽咽唾沫,轻轻一颠肩上人,也讶然道:“这重量……也不像陶臻啊?” 慕延清倒吸一口凉气,见仇君玉伸手往被褥里探去,而后脸色一变,大惊道:“妈呀妈呀,有胸!还有肚子!这是个有身孕的女人!” 仇君玉说话间就要把人给扔下,慕延清怜香惜玉,听见身孕二字急忙上前接过那名误被偷来的女子,将她轻稳地放在地上。而女子此时却转醒,睁眼见自己身在院中,面前又是两名陌生男子,一时惊吓过度,蓦地尖叫一声,惊恐地放声高喊: “来人啊!有采花贼啊啊啊啊!” 当下掩嘴已然来不及,女子这一声尖叫,让整个山寨瞬间沸腾起来。仇君玉见状,弯腰拉起慕延清就要跑,而慕延清却拂袖一挥,斥道:“跑什么?我俩还打不过一群山匪吗?既然你的蛊虫探到陶臻在此,今晚就一定要找到他!” 仇君玉方才情急,现在转念一想,也觉慕延清言之有理。他转过身,低头见地上女子惊惶不定地望着自己,勾唇一笑道:“这位姐姐请放心,我若要是采花贼,你这模样,我也不稀得采。” 仇君玉损人不倦,慕延清在旁哑然失笑,两人泰然自若地站在院中静候山匪前来。片刻后,一众山匪涌入小院,将周遭出口堵得水泄不通,寨主赵莽冲在最前头,见着娇妻受难,二话不说亮出兵器,举起明晃晃的长刀就朝慕延清头顶劈斫而去。 慕延清瞧不起他这三脚猫功夫,根本不屑出手,他旋身躲过刀光,负手在后,抬腿一踹就将赵莽踢出一丈远。仇君玉更是懒得与这群土匪废话,直接将寨主夫人挟持在怀,朝众人高喊道:“通通住手!谁再上前一步!就一尸两命了啊!” 赵莽见娇妻眼含热泪,凄凄望他,立即下令让众兄弟住手,自己也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仇君玉稳住局势,一旁的慕延清正要发话诘问陶臻下落,却忽见一人自匪群中缓缓走出,犹如一汪澄澈清泉,一袭旖旎清辉。 慕延清与仇君玉见之蓦然一惊,齐声呼道:“陶臻!” 陶臻未料到秋娘口中所喊的采花贼竟是慕延清与仇君玉二人,他一时惊愕,久久出神,竟是忘了开口相认。赵莽在旁一头雾水,连忙走到陶臻身侧问道:“陶兄弟?陶兄弟?你们认识?” 陶臻瞬然回神,朝赵莽确定地点点头,然后快步走到慕延清身前,激动地与他执手相握,满面欣忭。仇君玉怀里还挟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转头见他二人深情相望,情意交融,自己却占不到半分位置,心中顿时泛起一股酸意,撒气般地将秋娘朝赵莽身前一推,强行上前分开慕延清与陶臻。 “喂喂喂,这么多人看着,你们两个要点脸!” 慕延清一眼便看出仇君玉在吃味儿,他占据上风,暗自偷笑,耳边却听陶臻问道:“延清,你们方才做什么?为何要带秋娘走?” 陶臻这一问,赵莽也搂着娇妻将疑问的目光投掷过来,慕延清急忙拱手向众人解释道:“误会,误会啊。我二人寻觅陶臻来此,见寨中喜色浓重,误以为寨主与他成亲,这才闹出此等笑话,还望寨主见谅。” 这误会令人啼笑皆非,陶臻低声斥他胡闹,而赵莽更是气红了脸,粗声吼道:“胡扯!我怎会与陶兄弟成亲!简直荒谬!” 陶臻见赵莽怒气未散,旋即上前与他低语几句,赵莽听罢一脸惊诧,越过陶臻看了慕延清一眼,又敛了神色,红着脸道:“哦……那既然是这样……我也不追究了,这位兄台既然是你的……你的大哥,那也是我的兄弟,来者是客,来者是客。” 赵莽说罢正要谴退众人,目光却又落到仇君玉身上,转头又问陶臻:“陶兄弟,那位兄台是你大哥,那这位又是……” “我不认识他,赵大哥,你随意处置吧。” 陶臻将慕延清拉到身侧,还未等赵莽问完,便抢先开口与仇君玉划清界限。 仇君玉一听便急了:“陶臻!你可不能这样啊!光认慕延清不认我啊!” 陶臻被仇君玉掳到滇城,一路受尽羞辱,自是郁结难消,他轻瞥仇君玉一眼, 不发一言地牵过慕延清的手,径直离开。 仇君玉见陶臻无情,慕延清也甩手不管他,一时间又急又气,竟糊里糊涂地被几名山匪摁倒在地,用一捆麻绳五花大绑。 仇君玉方才挟持秋娘,险些令她动了胎气,赵莽对他毫不客气,站在院中下令道:“将这小子丢到柴房里去,等我睡醒了再行处置。” 仇君玉趴在地上吃了一嘴的灰,却将慕延清祖上先人上上下下骂了个里外通透,后才被人用破布堵上嘴,像抬牲口似地扔进了柴房。 第四十章 这方种满修竹的院落是威虎寨的主院,屋有六椽,分上下两层。喜房在底楼主室,而陶臻则住在二楼西面的厢房里。 陶臻昨夜被闻昭故意丢弃在璧山,幸得赵莽相救才逃过一劫。那时赵莽正急着下山寻医,见有猛兽袭击陶臻,二话不说便仗义相救。陶臻获救后闻赵莽下山寻医一事,就与他一同上山寨,为夜里忽然感到腹痛的秋娘诊病,之后陶臻就留在了威虎寨,想等身体稍微恢复一点,再独自去寻慕延清。 今夜之事实属意外,陶臻未料到慕延清会与仇君玉一道闯寨,还闹出这番狼狈的笑话,他领着慕延清上楼,把房门掩上后才回身问道。 “延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延清没有应他,却是走到窗边轻推出一条细缝,看着院子里的仇君玉被人捆走。他一脸的幸灾乐祸,后转头向陶臻道:“你真不管他了?” 陶臻将灯芯拨亮,让暖光铺满一室,他疑惑地问:“我为何要管他?” 慕延清心中大悦,从窗边走到陶臻身侧,用一双有力的手臂紧抱住他,两人就势缠绵一番,以解相思之渴。 唇分时,陶臻喘息难平,依在慕延清怀中道:“这下该说说你的荒唐事了吧。” 慕延清摇头苦笑:“我这也是关心则乱,怕你被这山上的流氓给抢走了。” 陶臻轻轻挣开慕延清的怀抱,笑着道:“哪有这么多流氓会抢我?” 慕延清心中暗忖:眼下不就有一个么? 嘴上却道:“这也不怪我啊,谁让这寨里的人说话遮遮掩掩,男女成亲这般顺应天理的事情,怎弄得跟见不得光似的?” 陶臻一叹,将声音又放低了些,说:“唉,此事复杂,也难怪你误会,其实秋娘肚里的孩子,不是赵大哥的……” “嗯?还有这种事?”慕延清惊讶,想着这赵莽心胸竟如此宽广,竟能容得了这等辱名之事。 陶臻心中亦是对赵莽万般钦佩,一介山野莽夫能有如此胸襟,已是常人所不能及,他见慕延清有惑,便向他细说道:“秋娘出身书香门第,赵莽原是他家中护院,两人情意相投,私定终身,但却被家中长辈发现。之后赵莽被逐,与一帮兄弟在璧山上自立门户,秋娘却被许配给城中大户。赵莽虽然爱慕秋娘,但也不愿秋娘同他在这山中受苦,他本以为秋娘能在夫家安度一生,却哪知二人过往被不怀好意之人抖给夫家,让其怀疑秋娘不忠,连腹中的孩子也一并遭到了质疑。” 慕延清听到这里,心中就已猜到大半,道:“那夫家势必要休掉秋娘,以正门风吧?” 陶臻点头道:“对,而秋娘回到娘家,娘家人也觉颜面受辱,找来大夫配制堕/胎药,想让秋娘打掉腹中的孩子。” 慕延清道:“那不正好?打掉这累赘,与赵莽双宿双飞,皆大欢喜。” 陶臻从医多年,深知这堕/胎药对女儿家的伤害,他瞥了一眼慕延清,又道:“秋娘自小体弱,这一碗堕/胎药下去,恐就一尸两命,我想赵莽也是考虑到这一点,将秋娘救上山之后,也不愿她打掉腹中的孩子。” 慕延清听完其中详情,不由敬佩赵莽胸有担当,不拘小节,是条顶天立地的好汉。后又想着或许能让常顺常平前来笼络,让赵莽为他犀山阁所用。 陶臻见慕延清望着摇曳的灯火出神,轻声问他:“在想什么?” 慕延清回神,却猛地将陶臻打横抱起,吹熄灯火,同他一起睡上床榻,用温暖的被褥裹住两人交缠的身体。 “我在想,我若是赵莽,无论条件再艰辛,也不会将心爱之人拱手让人。” 慕延清在陶臻耳边缓声低语,陶臻知道他在暗喻什么,浅浅一笑,又将身体朝慕延清靠近了些。 慕延清搂住陶臻,用头枕着他的肩,双手在他腰间细细摩挲。窗外风语蝉鸣,屋内却格外安静,慕延清沉默半晌,疼惜地吻了吻陶臻的颈项,柔声道:“小臻,这一路你几番受苦全因我的疏忽,先不说那仇君玉,连闻昭也……我这次回去,定饶不了他!” “你不能怨他。”慕延清的心思陶臻自然明白,但他却道:“闻昭虽要害我,但他对你却是忠心耿耿,他的职责是守护犀山阁,守护你,而你三番两次为我出生入死,不顾大局,在他眼中,我就是祸根。” 陶臻当夜被带至璧山,闻昭将他扔下马,临走时未说一句,只是用极其厌恶与憎恨的目光望了他一眼。那一束目光刺入陶臻心头,仿佛刺穿他的心脏,陶臻那时才深切地感受到,闻昭对自己的恨意有多深。 陶臻替闻昭求情并非心慈,而是想到慕行已死,慕延清身边再缺不得人手。闻昭这般忠心耿耿,祖上又于犀山阁有恩,慕延清若对闻昭严厉惩处,便会寒了阁中人的心。 “什么祸根?!你在我心中的位置闻昭岂会不知,你若因此而丧命,我……”慕延清一股怒火窜上心头,却又不知如何将话说下去,陶臻温柔地拉过他的手攥在掌心,安抚道:“可你越是这样,闻昭越恨我……好了好了,我现在安然无事,你若实在气不过,回去小惩他一番便是。” “小臻!” 慕延清还要辩,陶臻却岔开话问他: “对了,你之前救我时,是不是中毒了?现在毒可解了?” 陶臻说着便为慕延清切脉,见他脉象平顺,强劲有力才放了心。慕延清又再次搂住陶臻,将他带入怀中道:“寇言真给我下了白龙香。” 陶臻一惊:“白龙香?此毒若遇上药引毒性甚猛,是谁给你解的毒?” 慕延清不情不愿地道:“仇君玉。” “他……” 陶臻一怔,未料到仇君玉会为慕延清解毒,这白龙香本是无药可解,中毒之人往往都是死路一条。但仇君玉却不知用什么办法救了慕延清性命,而这对自己来说,是大恩一件。 慕延清就知陶臻心软,经这一事,或许会对仇君玉另眼相看。这般想来他心中难免不是滋味,又将陶臻搂紧一些,闷声道:“那小子愿意救我,无非是想在你这里捞点好处,他将你掳来滇城,又那般待你,我绝不会因他救我一命就感恩戴德。” 慕延清意有他指,陶臻自是听出几分,他抬头浅吻过慕延清的额角,用指腹抚平他微皱的眉头,沉吟半晌,才道:“延清,若仇君玉可利用……”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慕延清沉声打断他,“这件事,明日再议吧。” 陶臻一直记着玄门的仇,如今他得知仇君玉乃伽兰山少主,势必会起与之合作的念头。 寇言真将血洗三大派的罪名嫁祸于伽兰山,伽兰山上的异族人绝不可能长久的忍气吞声,若能说服其与犀山阁合作,他们便能多几分胜算。再者,如今伽兰山内乱,犀山阁若能助仇君玉一臂之力,双方便有了合作的契机。 此事慕延清早有考虑,但经陶臻口中说出,心中却是不悦。他翻过身去,以困乏为由断了话题,不消片刻,便起了鼾声。 陶臻一声低叹,从身后环住慕延清的腰际,思绪几番辗转,阖上眼却难以入眠。而此时,有人却悄然入了房中,轻缓地走到两人床边,发出一声暧昧的轻笑。 警觉极高的慕延清随即翻身而起,将陶臻一把护在身后,沉声一喝:“谁!” 站在床旁那人被月色隐约照出身形轮廓,手中火折子一亮,映出一张俊秀脸庞。 “是我啊,那柴房里太冷了,还是你们这张床宽敞,就让我挤挤呗。” 第四十一章 一捆麻绳怎奈何得了仇君玉,他趁夜阑人静时偷偷溜出柴房,飞身直奔陶臻房间。仇君玉不请自来,飞出手中火折子点亮烛火,灯火瞬然照亮内室,床上景象却让人大失所望。 仇君玉原本以为陶臻与慕延清重逢后,会在帐中偷享一番云/雨,岂料这灯火亮起,这二人竟只是和衣而眠。仇君玉这双龙戏珠的如意算盘落空,正暗自惆怅,床上的慕延清却已有动作,只见一道如风身影灵动袭来,带动火光急急颤动,登时映亮仇君玉的双眸。 仇君玉从容不惊,见招拆招,旋身躲过慕延清一掌后飞身跃至陶臻身前,朝他道:“陶臻,你着实偏心,慕延清之前撒谎骗你,你这样就原谅他了?” 慕延清怒道:“你这小贼满口胡言,我骗陶臻什么了?!” “你骗他,说我是他弟弟!”仇君玉理直气壮道,“慕延清,犀山阁耳目遍天下,我就不信你之前没查到我的身份,若你没有骗陶臻,他怎会认定我是他兄弟?” 仇君玉突然提及此事,无非是想挑拨他二人的关系,慕延清大怒,一掌朝仇君玉劈来。仇君玉出手格挡,两人又是一番拳脚交错,过招时险些将桌上烛台掀翻,而陶臻怕这动静引来旁人,便厉声阻止道:“都给我住手!” 这一声果真奏效,让正在屋中翻腾的两人瞬然站定,齐齐将目光投过来。坐在床上的陶臻一整衣袍,冷眼看向仇君玉道:“你出去。” 仇君玉自然不服,指着慕延清道:“为什么是我出去!不是他出去!他明明骗了你!” 仇君玉能想到的事,陶臻又岂会不知,然而他却淡然道:“这是我和延清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陶臻!你怎如此偏袒慕延清!”仇君玉气急道。“他一面待你好,一面又骗你,还和那个什么白晚不清不楚!他这样的伪君子,你干嘛还要护着他!” “仇君玉!你找死!”慕延清见仇君玉竟翻出白晚的旧账污蔑他,再三挑拨他与陶臻之间的关系,又怒而出手,一掌向他挥去。 “够了!”陶臻愤然起身,走到两人身前将之隔开,忍无可忍地冲仇君玉怒吼道,“仇君玉!你说慕延清骗我,那你骗我的还不够多吗?!” “我将你当做亲人,好心待你,可你呢!欺我辱我!用迷药掳我到滇城,还要将我当做花魁卖掉!你对我做了这些事,还想让我原谅你吗?!” “我冤枉!”仇君玉一听陶臻把花魁一事扣在他头上,忙辩解道:“花魁这事完全是我哥的主意!与我没有半点关系!尤里都斯就是想利用你杀掉我!这笔烂账你可不能算在我头上!” 慕延清却在一旁插话道:“仇君玉,这件事你撇不干净,若不是你将陶臻掳到此地,又怎会生出这等事!” “我……我……”慕延清此话一出,令仇君玉无话反驳,他着急地嗫嚅半晌,忽地将话锋一转,“慕延清!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要不是我救你!你现在早就去地府投胎了!” 而后又转头朝陶臻道:“陶臻,我救了慕延清一条命,难道就不能将功抵过吗?” “我承认,以前是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骗你了,好不好?” 这一来二去的唇枪舌战,让仇君玉意识到当前局势对自己十分不利,他随即变了策略,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对陶臻道:“陶哥哥,我知错了,但我对你的确是一片真心可鉴,你若是不信,我大可以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好啊。”慕延清则一声冷笑,抖出九节鞭,“我现在就帮你掏。” 仇君玉随即横他一眼,又向陶臻摆出无辜的求饶姿态,陶臻着实对这两人感到头疼,若再这样无休无止地吵下去,恐怕天都快亮了。 “延清。”陶臻唤了慕延清一声,走到他身边道,“他方才说得没错,他救过你一命,便是与我扯平了。” “今晚,就让他睡这里吧。” 慕延清见陶臻松了口,蹙眉道:“小臻,这……” “让他睡地上。” 陶臻说罢,转身对仇君玉道:“你今晚可以睡在这里,但只能睡地上。” 仇君玉却得寸进尺:“不!我腰上还有伤!我要睡床上!” 慕延清面色一沉,怒道:“仇君玉!你他娘的不要给脸不要脸!” 仇君玉立马还击:“慕延清,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有你这样对待恩公的吗?!” 慕延清怒火中烧,恨不得直接将这无耻之徒当场绞死:“仇君玉!陶臻让你留下已是厚待,你再胡搅蛮缠,就是挟恩图报!” “嘿嘿!你说对了!”仇君玉一声大笑,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得意洋洋道:“我今天就挟恩图报了,怎么样?!谁叫你吃了我的万灵丹啊?有本事,你给我吐出来啊!” 眼见一场骂战又要拉开序幕,陶臻却突然转身径直朝门外走去,慕延清见状,慌忙拉住他问:“小臻,你这是去哪里?” 陶臻冷声道:“你们慢慢吵吧,我去柴房睡。” “诶!这怎么行!”慕延清见陶臻面色难看,也知他固执的个性,忙道:“要不这样吧,既然他执意要睡床上也成,我们三人一铺,你睡最里面,他睡最外面,然后我睡中间,把你们隔开好不好?” 仇君玉随即附和:“诶!这主意好!就这样决定了!”说着便走到陶臻身前,伸手将他往床上推。 陶臻见仇君玉靠过来,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厉声道:“别碰我!” 慕延清唯恐陶臻怒急伤身,连忙上前将仇君玉挡开,双臂一展抱他入怀,柔声宽慰道:“小臻,你听我的,我们先这样凑合一晚再说。” 陶臻被慕延清半推半就地劝上床,紧挨着墙壁躺下。而仇君玉这时也嬉皮笑脸地脱下外衣跳上床,将床板压得嘎吱作响,一伸懒腰道:“哎呀,还是床上舒服啊。” 慕延清睡在二人中间,一双手将陶臻护得周全,不让仇君玉占得半点便宜。仇君玉看他这般模样,却笑话他。 “慕延清,你现在看上去就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 ——那你就是偷鸡的黄鼠狼! 为了能让陶臻好好休息,慕延清没功夫与这黄毛小子胡搅蛮缠,他咬牙腹诽,又用力抱紧了陶臻。 陶臻感受到慕延清的怒气,亦悄然安抚他,而仇君玉得不到回应,也瞬间失了乐趣,在床上不安分地翻了几道身,才终于老实睡去。 第四十二章 三人同床,无风无浪,许是历劫归来,饶是仇君玉也没了折腾的力气。 陶臻在慕延清怀中一夜好梦,醒来时枕边人已不在,另一边的仇君玉也不知所踪。此时天光已亮,明净天幕飘有云丝几缕,阳光透窗而来,明媚温柔。 陶臻起身见桌上放着净面的水盆,便掬水净脸,后从床旁拿过一件从赵莽那里借来,不太合身的茶色外袍穿上,随后推门而去。 慕延清与仇君玉不明去向,陶臻尚未在意,昨夜那两人莽撞抢人,惊了秋娘,他此际下楼,便是去喜房向秋娘赔罪。 陶臻来到秋娘房中时,赵莽正坐在床旁给秋娘喂粥,他见陶臻前来,急忙腾出位置让他替秋娘诊脉。昨夜一出闹剧,赵莽唯恐秋娘因惊吓而动了胎气,所幸秋娘之前已用过陶臻的保胎药房,身体才无大碍。 赵莽得知秋娘与孩子无事,长舒一口气,连夸陶臻医术精湛,彷如华佗在世。陶臻微笑自谦,又向着秋娘一番赔礼,而秋娘早已从赵莽口中得知原委,却又禁不住好奇地问道:“陶大夫,莽哥已向我言明你与你大哥的关系,但昨夜楼上……为何还有另一人的声音?” 秋娘如此问,定然是听见昨夜楼上的响动,陶臻仓促间不知如何作答,幸而赵莽及时出面替他解围。 “啊,秋娘,我突然想到有事要与陶兄弟商量,你且先歇着,我去去就回。” 赵莽与陶臻使眼色,而后将他拉出喜房,秋娘心中虽失落,但男人之间的事,她也不便插嘴。 陶臻随赵莽走到院中,正想开口解释,却被赵莽截断:“陶兄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与柴房内那小子的关系,你大哥今早便告诉我了。” 陶臻微微蹙眉,也不知慕延清与赵莽究竟说了什么,便问道:“我大哥……他说什么了?” 陶臻说话有些吞吐,赵莽却道他是抹不开面子,笑道:“陶兄弟,这有啥不好意思的,你与你大哥是契兄弟,收养一个义子也算平常。” “什么?”陶臻一惊,“义子?” “嗯?不是吗?”赵莽见陶臻如此反应,疑惑地反问道。 慕延清信口胡诌,陶臻此时却只能认了,他低头掩饰眼中几许尴尬之色,低声回道。 “是……是的。” 赵莽得陶臻答复后眉头一解,想这些书生果真面皮比纸薄,又道:“陶兄弟,我虽一介莽夫,但也不是迂腐之辈,你大哥与我讲明你三人之间的关系,也是信得过我,你也且放心,我定然不会向外人说。” 赵莽一片赤诚,令陶臻感激不已,他正欲开口致谢,却见院外有人急奔而至,朝赵莽大声嚷道:“寨主,寨主!不好了!出事了!” 赵莽神情一变,正色道:“出什么事了?隔壁山头的老王又来抢地盘了?” 来人气喘吁吁,却连连摆手,等勉强顺气之后才道:“昨天晚上闯寨的两个人,快把厨房给烧了,寨主你赶快去看看吧。” 赵莽一愣,转头看向陶臻。陶臻料想此事肯定又是因他而起,不禁愁云上头,向赵莽道: “赵大哥,我这便过去看看,你陪着秋娘就好。” 赵莽朝陶臻点头,示意他快去,眼中竟流露出一丝同情之色。陶臻当即转身离开,却又听见身后的人着急地说:“寨主,你真的不过去看看吗?灶房里的弟兄都被轰出来了,有几个执意要闯进去的,还被打了个鼻青脸肿……” “行了行了,你跟着去,叫他们别插手了,让陶大夫处理就是。” 陶臻听闻这噩耗,脸色更是阴沉,又加快步子朝灶房走去。 前来禀报的人并未夸大事实,陶臻来到灶房前,见这滚滚浓烟直冲云霄,心中不禁怀疑慕延清是中了什么邪,竟与仇君玉一般胡闹。 灶房里不时有声音传出,陶臻本欲一探究竟,但从中弥漫出的浓烟却熏得他睁不开眼,又呛得他直咳嗽,无奈之下,只好又转身退了回来。 此时,浓烟中却走出两个极为狼狈的身影,手中各自都端着一碗早膳。 “你们这是做什么?!” 陶臻见他二人皆被柴烟熏得脸面发黑,顿时头痛不已,而仇君玉见到陶臻,立马抢步上前,献宝似地将手中的早膳呈到他面前。 “陶哥哥,我给你煮面呢,你赶紧趁热吃一口。” 慕延清此际也走上前,一把推开仇君玉,将自己亲手煮的,却隐约飘着糊味的清粥放到陶臻手中。 “小臻,你饿了吧,我亲手给你煮了粥,你快尝尝。” 这两人将别人家的灶房搞得一团糟,陶臻本是憋了满腹怒火,但见他二人灰头土脸朝自己大献殷勤的模样,又觉得滑稽可笑,让人难以动怒。 慕延清生来就是得罪灶王爷的命,从前照顾他时也尝试过下厨,却是屡战屡败。仇君玉更是如此,为一碗粉子蛋险些被烧光了头发,想必也摸不清这生火做饭的门道。 见这两人好心办坏事,陶臻也不舍责怪,他将慕延清递上的清粥放到一旁,抬手为他拭掉脸上黑灰,柔声道:“延清,去净下脸,屋里等我吧。” 慕延清也知自身狼狈,叫人见了笑话,应一声便走了,走时却不忘带走自己煮的那碗粥。仇君玉此时还被陶臻晾在一旁,见慕延清走了,笑嘻嘻地上前将面碗捧到陶臻眼前。 “你这东西是给人吃的吗?”陶臻毫不客气地评价,瞥他一眼道,“你也走吧,回去洗把脸。” 陶臻既不领情,仇君玉也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耸拉下脑袋,端着面碗失望离去。 待两人走后,灶房的伙夫们才从角落里哆嗦着走出来。陶臻见他们皆是一身伤,急忙作揖致歉,开了几副活血祛瘀的方子给众人赔罪,后又帮着一道收拾好满地狼藉的灶房,才得以放心离去。 第四十三章 为二人善后的陶臻回到院中,刚走上二楼,便听见慕延清与仇君玉的声音从房中传来。缓步走近了,才知他俩又吵了起来,在屋内你一言我一句的相互嘲讽,使得陶臻万分伤神。 陶臻走到门前,用力一把推开/房门,面沉如水,目若刀剑,冷冷地朝内横扫一圈,房中顿时鸦雀无声。 “既然你们精力如此旺盛,那就来谈谈正事吧。” 陶臻步入房中,走到桌旁端正坐下,身边两人也不约而同地收起方才那副龇牙咧嘴的丑态,恢复常态温柔地看着他。 “延清。”陶臻转头问向慕延清,“在天香楼时,你怎知他大哥要对他动手?” 慕延清见陶臻嘴唇干燥,便给他倒上一杯茶水,才缓缓道:“他哥写了一封信去武林盟,让寇言真帮忙找到这小子然后除掉。” 他说话时有意看向仇君玉,却见那小子慢慢转过身去,朝着窗外沉默不语。遭到至亲算计,即便是平日里看上去没心没肺的仇君玉,这会儿心里也难受。 慕延清本打算趁机损他一番,但见他如此模样,也就作罢了,又说道:“在我看来,寇言真一开始就没打算与他哥合作,只不过借个由头把我叫去,方便给我下毒而已。” 陶臻亦赞同道:“伽兰山在寇言真眼中,不过是血月教的替罪羊而已。血月教覆灭后,他始终未找到报仇的时机,而异族人入关,便是给了他机会。” “哼。”仇君玉却在此时忽地发出一声冷笑,他倏然转身,眼眶却有几许泛红,他道:“想拿我族人当替罪羊,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他们至今连伽兰山都攻不上,有什么本事?” “你们种下的结梦草确实厉害。”陶臻淡然道,“但也不是无药可解。” 仇君玉一怔:“你……你知道解法?” 陶臻朝他微一颔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因此事涉及到那段惨痛的往事,他不愿在外人面前提起。 江湖传言,玄门医典内藏有无数岐黄妙法,更有驻颜长生,飞升灵台之仙法。寇言真当年屠杀玄门满门,却唯独留下陶臻性命,便是想从他口中得到玄门医典的下落。陶臻在寇言真手中受尽折磨,之后被慕延清所救,若那时他受不住严刑拷打,让医典落入寇言真手中,伽兰山亦不是不可破。 陶臻对结梦草一事点到为止,却让仇君玉揪起一颗心,他下意识地啃咬着唇瓣,似有些不安,低头沉吟片刻,突然向着慕延清道:“喂,干脆我们结盟吧?” 此话正中陶臻下怀,慕延清淡然地瞥了他一眼,看向仇君玉道:“结盟?我为何要与伽兰山结盟,我犀山阁能手众多,岂会怕了寇言真?” “慕延清,你摆什么臭架子?”仇君玉不屑道,“若真如你所言,你怎不现在就杀到武林盟去,把寇言真的脑袋砍了给我下酒?” 慕延清瞪他一眼:“只是时机未到。” “时机未到?我看你就是缩头乌龟!”仇君玉拍案而起,一脚踏在长椅上,又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吵架姿态。 陶臻眉头一蹙,抬脚将长椅一踹,厉声道:“给我坐下。” 陶臻此举在仇君玉眼中逃不过护短之嫌,他气哼一声,不情不愿地坐下,一翻白眼道:“你就知道护着慕延清!小心哪天他把你给卖了!” “仇君玉!”陶臻恼道,“你若想谈结盟之事,就请正经些!” 仇君玉一听陶臻这话,便知他有结盟的意愿。既然陶臻有此心,料慕延清也不会反对,况且这其中利弊慕延清也自会衡量,像他这般的人精,定然不会让自己吃亏。 思及此,仇君玉立马挺直背脊,端正坐姿,向陶臻正色道:“陶门主,你有话请讲。” 仇君玉就跟唱戏一般,态度说变就变,陶臻见之微微一愣,后才道:“结盟一事虽可商议,但如今伽兰山内乱,你又当如何?” “这容易。”仇君玉一拍胸口,胸有成竹道,“我回去找我爹,只要我爹出马,我哥就翻不起浪。” 陶臻却面露疑惑:“你不是说你爹在闭关吗?” 仇君玉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神情一派轻松:“诶,他虽在闭关,但我出事,他又岂能不管?我哥这么着急杀我,也是怕我爹出关以后,没了出手的机会。” 见他说得如此笃定,陶臻便也信了,而慕延清却道:“那你此去需要多久?” 仇君玉歪着头仔细想了想,道:“快则四五天,慢则十天左右。” 慕延清听罢一点头,蓦然起身做出送客姿态:“那就慢走不送。” 仇君玉目光一凛:“慕延清,你这是什么意思?刚说要结盟,现在又要赶我走吗?” 慕延清却客客气气地道:“少主哪里话,既然你我双方有意结盟,就请您先回伽兰山早做安排。” 慕延清笑里藏刀,用冠冕堂皇的理由驱赶他,仇君玉刚要发火,心思却一转,笑道:“此事不急,不急啊。” 仇君玉起身向慕延清走去,像是安抚他一般,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慕阁主,虽说事态紧急,但我也不能鲁莽行事。” “尤里都斯有心杀我,想必此时已在回程的路上布下埋伏,我看我还是先在此地歇息两日,待他们放松警惕之后,再动身也不迟。” “话虽如此,只怕夜长梦多。” “敌人狡诈,还是小心为上。” “少主肝胆过人,不像怕事之徒啊。” “慕阁主老谋深算,也不似轻率之人啊。” “少主过奖了。” “慕阁主谦虚了。” 正事还未谈完,这两人却又开始一番唇枪舌战,陶臻直感一阵头痛,起身将慕延清拉到一旁道:“延清,与伽兰山结盟一事,你可是同意了?” 此事慕延清心中自然有数,他望着陶臻,僵冷的眉眼顿时变得温柔,他伸手一抚陶臻面颊,柔声道:“听你安排。” 陶臻见他应允,又回身对仇君玉道:“仇君玉,既然结盟已定,你也必须拿出诚意。” 仇君玉欣然道:“好,你说,要我做什么?” 陶臻却向他伸出一只手臂,轻卷袖口道:“拔蛊。” 此话一出,仇君玉却脸色一变,扭头道:“不行!看来你还是想甩开我!” 陶臻眸色倏然转暗,冷声道:“若你不肯,此事便作罢,你请回吧。” 陶臻说罢便不再理会仇君玉,转身背对他坐下,一身寒气冷冽。仇君玉见陶臻动怒,担心他一气之下翻脸不认人,心中犹豫许久,才梗着脖子道:“成……成!拔蛊也成!但你们也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特别是你!”仇君玉一指慕延清。 慕延清斜眼乜他:“什么事。” 仇君玉怕慕延清反悔,便道:“你先答应我,我才说。” 慕延清目光一凛:“你先说。” 仇君玉却固执道:“你先答应!” “好,我答应你,你说吧。” 陶臻不想被这蛊虫束缚,料想仇君玉也不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便转过身去,爽快答应道。 仇君玉顿时喜笑颜开,忙道:“从今往后我要与陶臻同吃同住,你们谁也不许赶我走!” 慕延清就知这事会与陶臻有关,他冷哼一声,双拳骤然紧攥,发白的指节发出摩擦的碎响声。 “好啊。”慕延清恨声道,“只怕你有福没命享!” “延清,莫动手。” 陶臻见慕延清被激怒,随即起身安抚他,在他身前低语道:“只要你在我身边,他奈何不了我。” “他只要敢碰你一下,我就废了他。” 为能让陶臻摆脱蛊虫,慕延清只得将这口气忍下,他暗自松了拳头,阴冷的目光却如箭矢钉在仇君玉的身上,以示警告。 “仇君玉,我既已答应了你的条件,那便请你即刻为我拔蛊。” 陶臻劝下慕延清,便回身让仇君玉为他拔蛊,而他出奇平静的反应却让对方感到一丝惊讶。但话已至此,仇君玉也无从抵赖,即便怀疑其中有诈,也只能先履行自己的承诺。 “好吧,我现在就给你拔蛊。” 仇君玉言而有信,伸手取下头上的发簪,向着陶臻盈盈一笑。 第四十四章 锋利的匕首在陶臻腕上轻轻一点,一丝殷红的血线便顺着伤口蜿蜒而下。仇君玉坐在陶臻面前,轻托他的手腕哼起小调,催动雄蛊钻出宿主身体。 慕延清站在陶臻身侧,神情凝重,见陶臻指尖微微颤动,心中又是一紧。事先被放出的雌蛊正伏在陶臻腕上,振翅蜂鸣,唤雄蛊出体。 少时后,一枚黑色蛊虫从流血的伤口中缓缓爬出,向着雌蛊行去,两只蛊虫久别重逢,用触角窃语一番,随后却一并从陶臻腕上坠下,落在桌上没了声息。 “唉,雌雄蛊只能用一次,真是可惜啊。”仇君玉将蛊虫尸身拾起,惋惜道,“这雄蛊出体后会即刻死去,雌蛊也会为之殉情,这情真意切的一对,死了真是可惜。” 慕延清正为陶臻清理伤口,见仇君玉为蛊虫哀叹,嗤笑道:“既然用了它,就别装模作样假慈悲。” “这等宝贝,你以为我随便就用?”仇君玉的目光随即悠悠一转,含情脉脉地投向陶臻,“我为佳人舍一对雌雄蛊,奈何明月不相照,负我一片磐石心。” 仇君玉耍起嘴皮子功夫,倒与慕延清如出一辙,陶臻冷着脸不理他,垂下眼帘挡住一片柔光。 慕延清心中冷笑,正要揶揄仇君玉痴心妄想,却忽感周身经脉一滞,竟是突然被对方下了暗招,猝不及防间被仇君玉封住几处大穴。 仇君玉被慕延清几番奚落,心中早有怨气,此际趁其不备封住他的穴位,骤然扑向对面的陶臻。陶臻始料未及,被仇君玉一把抱住,万分惊讶的他失去平衡,向后一仰,重重地跌倒在地。 陶臻后背撞上地面,直感一阵头晕目眩,仇君玉却欺身上前,双手将他死死搂住,低头吻住他的一双唇。 身下人回神后几番挣扎,但仇君玉却衔住他的唇久久不放,直至感到身后有掌风袭来,才敏捷地侧滚躲开,朝着冲破穴道的慕延清挑衅一笑,翻身从一侧的窗户窜出屋子。 动作干净利落,迅捷得像一只猫。 “找死!” 仇君玉胆大妄为,竟敢当着他的面撒野,慕延清顿时目露凶光,转身便要追,却被陶臻给出声拦下。 “延清,算了,随他去吧。” 陶臻缓缓从地上起身,整了整凌乱的外袍,他后背疼痛未消,转身吃力地坐回床榻上。慕延清见状,也顾不得仇君玉,急忙上前扶住陶臻,轻轻地帮他按摩后背,以解疼痛。 “他就是孩童心性,只会耍这些小把戏,你越是理睬他,他越是得趣。” 陶臻依在慕延清怀中劝慰他,而慕延清虽知这个道理,却咽不下心里这口气。仇君玉这狂徒,三番两次挑衅他,如今越发得寸进尺,着实让人可恨。 若不是想尽快除掉寇言真,他又何尝会受这等窝囊气! 慕延清强压怒火,恨声道:“小臻,你放心,待此事了结,我定打断他的一双腿,让他这辈子都下不了伽兰山!” 陶臻从未见过慕延清这般受委屈的模样,眼中泛起柔情,伸手轻抚他的面颊,轻声哄道:“延清,别与小人计较,我日后离他远些便是。” 两人近在咫尺,气息相接,陶臻温柔若水,若枝上初绽的一支桃花。慕延清望其失神,又忽地一把揽住他,将他缓缓地放倒在床榻上,拥在怀中忘情地亲吻。 慕延清轻托住陶臻的后颈,将满腔柔情混入灼热的吐息,融进对方身体,而陶臻亦深情回应,用手臂勾住慕延清的颈项,让双方更为贴近。 其间慕延清有意地移开唇,沉声问着陶臻:“那混小子的味道还在吗?” 陶臻面色一红,微扬起头,主动衔住慕延清温热的唇,轻声应道:“还在,你吻得还不够。” 陶臻话音绵绵,萦绕在两人唇齿间,慕延清被他勾得心旌大动,又俯身倾注热情,动情地将陶臻紧压在身下,吮/吸着他温软的气息,温柔又强势地将他彻底俘虏。 窗外艳阳高照,苍穹一碧如洗,有情人在衾绸间缠绵悱恻,强把萧萧秋色换作无边春光。 晌午后,陶臻与慕延清走出院子,见寨中张灯结彩,喜色弥漫。他们虽被赵莽奉为上宾,但也想着为这喜事出份力,而两人也商议好,待赵莽与秋娘礼成后,便动身回犀山。 两人走到喜堂,见灯笼高挂,红烛成行,正上方贴着一张大红喜字,将整间堂屋衬得喜气洋洋。此际堂内无人,慕延清便牵着陶臻入内,径直走到那张大红喜字前,望着高处那方红彤彤的喜字道:“小臻,我们何时也如这般一样,拜一拜天地啊。” 喜色映亮陶臻的双颊,又为他添上几许温柔,听慕延清这一言,他勾起一丝浅笑,面向那人道:“眼下便可。” 慕延清一愣,逐又反应过来,一股热流自胸中急涌而上,令他霎时间红了眼眶。而陶臻此际已转过身去,面向堂外那广阔无垠的浩瀚天地。 “一拜天地。” 陶臻眼中盛着明净秋色,话音落在空中,在喜堂中久久回响。两人并肩站着,同时弯下脊梁,以最恭敬的姿态,叩拜这世间万物,天地神灵。 “二拜高堂。” 一拜后,慕延清朗声喊出第二声。两人同时转回身,抬头遥望那大红喜字,眼映喜色,胸怀希冀,郑重地拜下这一礼。 “夫妻……” 第三声,陶臻竟有些哽咽,他回头看向慕延清,见那人眼中亦是溢满水光。慕延清眼含柔情,默默地望着陶臻,缓缓地转过身子面向他,替陶臻喊出第三声。 “夫妻交拜。” 语毕后,慕延清端正姿态,躬身向着陶臻深深一拜。这一叩首,饱含无限深情与厚爱,惟愿与所爱之人携手到老,共度一生。陶臻感动于心,也向着慕延清郑重地拜了下去,谢他的庇佑与深爱,不离与不弃,愿与之长长久久,白首不离。 “礼成。” 三拜过后,两人同时起身,皆是面透绯色,泪湿眼眶。慕延清莞尔,伸手将陶臻搂在怀中,倾身吻干他面上泪痕,和睫毛上未干的泪珠。 “小臻,晚上……咱们就洞房吧。” 陶臻面若桃花,眼含秋水,羞赧中透出几分妩媚之色。他正欲言答,却听堂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又猛地将慕延清一把推开,让两人之间隔出距离。 “陶大夫,你们怎么在这儿?” 一名山寨的兄弟站在堂外,手中拿着喜联和灯笼,他见陶臻与慕延清在此地,不解地问道。 陶臻迎上去道:“这位兄弟,我与我大哥想来这喜堂帮忙,你看,眼下可还有需要我们做的事情?” 对方恍然大悟,笑道:“那正好,这里有几幅喜联需要张贴,这门前灯笼也需再挂几盏,我看你大哥身手不凡,想必能帮上忙。” 这兄弟说话间就将手里的东西全部交给陶臻,又给他指了一下大概方位,随后便急匆匆地离开,忙着去办其他事。 那人走后,慕延清笑着走上前,从陶臻手里接过喜联道:“先做事,做完事再洞房。” 说罢伸手轻刮了一下陶臻的鼻头,满是喜悦地拿着喜联走到梁柱前张贴起来。 第四十五章 慕延清在堂中忙活,陶臻则提着几盏灯笼走到堂外,他抬头望向高高的房梁,又低头看看手中的灯笼,心中又不由地泛起一阵失落。若在从前,他何须苦恼,运用轻功飞身而起,便能将这些灯笼轻易挂上房梁,哪像如今,遇这等小事也要费事地找来长梯,折腾一番才能办好。 陶臻低叹一声,将灯笼放在地上,小心地将备在一旁的长梯搬到梁下,挽起长袍,欲拾阶而上。 “小臻!让我来!” 慕延清见陶臻如此,连忙急声叫住他,跑到他身前道:“这种事我来做就行。” “没事,只是挂几盏灯笼而已。” 陶臻不愿被人看轻,伸手推开慕延清就要上去,而之前不见踪影的仇君玉却在这时从两人身后冒出来,猛地一拍陶臻的肩膀。 “陶哥哥,我刚才去镇上转了一圈,给你买了好多好吃的。” 仇君玉像幽灵般突然出现,令两人大为吃惊。慕延清见他提着一篮寻常食物,却像献宝似地向陶臻献殷勤,在心中嗤笑一声,伸手揽过陶臻腰际。 “小臻,你不是要挂灯笼吗?”慕延清在陶臻耳畔低语,“来,我帮你。” 话未落音,慕延清便搂着陶臻跃上房顶,单手攀住一角,轻松地悬在朱红的梁上。而陶臻尚在惊讶之中未回神,慕延清便笑着催促道:“小臻,快点啊,我可撑不了多久啊。” 慕延清此举显然是做给仇君玉看的,陶臻恼他又胡闹,但眼下却只能以这样别扭的方式将灯笼挂上。事毕后,慕延清抱着陶臻轻盈落地,一旁的仇君玉却向两人投来怨恨的目光,从篮子里抓起一个山果就朝慕延清扔去。 “做戏啊!” 慕延清敏捷地伸手接住投掷而来的山果,随手丢到一旁,朝仇君玉扬眉道:“还有更好看的戏,你且看看?” 说罢便将身边的陶臻紧紧搂住,倾身下去吻住那人的唇。陶臻顿时大惊,伸手便要推搡,而慕延清却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身后,深入齿关久久吮/吸一番,才将怀中人完全放开。 “慕延清!” 陶臻面颊红透,急忙从慕延清身前退开却不小心撞到门柱上。他气喘吁吁,难掩愠怒之色,朝慕延清恼道。 而这时一旁却传来人声,陶臻倏然转头,却见几名寨中兄弟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三人窃窃私语,面上皆是惊讶之色。 这下陶臻面上更是挂不住,他羞愤不堪,气不过地剜了慕延清一眼,愤然拂袖离去。 慕延清本想借机报上午那一吻之仇,却没料到会有旁人出现,这下才知闯了祸,急忙快步追上去。而这次陶臻是真的动了气,在慕延清拉住他的一瞬,用力甩开他的手,沉声说了一句走开,冷着一张脸疾步离去。 慕延清这回不敢再追,只得在秋风中驻足,背影几多凄凉。仇君玉见慕延清吃瘪,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翻,正欲开口幸灾乐祸几句,却见方才那几名在旁围观的兄弟,上前将慕延清团团围住。 原来这几名兄弟是听赵莽吩咐而来,想让武艺高强的慕延清帮他们修缮屋顶。慕延清心中大为不快,一是因方才之事,二是因这群人有眼不识泰山,居然让堂堂犀山阁主帮他们修缮屋顶?!但眼下这情况,慕延清心中虽是有气,面上却不好推脱,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在众人的簇拥下往院外走去。 而堂外的仇君玉,此时却不见了踪影。 恼怒的陶臻回到房中,一直闷闷不乐,慕延清的行径越发孟浪,令他大为困惑。两人相识相知已久,陶臻虽知慕延清的风流秉性,但那人对他始终进退有度,更不会轻慢他,偶尔耍一些下流把戏,也只限于床笫之间而已。 而自从仇君玉出现后,慕延清却好似变了样,如三岁孩童那般,偏要与那顽劣小辈计较一个输赢,来来去去,无休无止,将他夹在其中好生尴尬。 仇君玉三番五次挑衅,忍了便罢,料想这少年不过是图一时新鲜,即便有真心,真心又值几个钱?他大好年华,哪能在风月中定下心性,繁花万丛,弱水三千,总会使他迷了眼。 才与慕延清拜过天地,愿白首不离,眼下却闹出这等事,莫非他真怕自己会被那小子勾了神魂去? 陶臻独坐房中一番苦想,却更是气得胸闷头痛。他起身想去院中透透气,而刚推开门,却见秋娘的丫鬟朝自己走来。 “陶大夫。” 那女子走到陶臻身前,向他微微一福,轻声道:“寨主为陶大夫三人重新安排了住处,大夫请随我来。” 赵莽古道热肠,想必是知他三人关系后,又费心一番安排。陶臻虽不愿与仇君玉同住,却也不能辜负赵莽一片心意,便点头应了,随这女子前往他处。 若不是赵莽安排,陶臻倒不知这威虎寨中竟有一方幽静的偏院。院子虽简陋,没几株养眼的花草,但中央一棵巨大的银杏古树,就已将院子衬得漂亮至极。 眼下已入秋,枝上树叶渐透金黄,想必再过些时日,便能见着金风拂黄叶,金雨落满身的旖旎景象。这不禁让陶臻想起在玄门时,所住的院中也栽种着银杏树,虽不及这一棵粗壮,但也是枝繁叶茂,生机勃勃。 忆起往事,陶臻不由情绪低落,思及已不复存在的玄门,一股悲凉感蓦然袭上心头。他站在树下,伸手轻抚着树干,日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倾洒而下,如一双温柔的手轻轻地拥着他。 陶臻闭上眼,聆听着回荡在风中的沙沙声响,仿佛回到了从前。虽然幼年鲜少得到父母的关爱,但有慕延清从旁陪伴,日子也没那么难过。练功辛苦,慕延清会给他买糖吃;雷雨天睡不着,慕延清便同他抵足而眠;就连受罚,慕延清都会抢着替他挨鞭子。那时的日子有苦有乐,有酸有甜,如今追思回味,内心也不失那份感动与甜蜜。 一丝清浅笑意在陶臻脸上浮现,而这时,身后却有一双手悄然缠上他的腰际,在陶臻毫无防备之际,将他猛然紧锁入怀中。 陶臻瞬然睁眼,却见眼前景色晃动,回神时,整个人就已被抵上粗壮的树干。几枚落叶从高处飘落,落到陶臻肩上,那人轻吹一口气,贴心地为他拂落。 “陶哥哥,你在想什么?想得如此出神?” 慕延清这时被寨中人缠住,仇君玉才有了与陶臻独处的机会。他紧抱着陶臻,不准他动弹一分,恨不得就此将他融入身体,让慕延清再也夺不走。 “仇君玉,放开我!” 陶臻蹙眉挣扎,腰上的那双手却越发收紧。而仇君玉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低头在他的颈窝处轻嗅一番,抵着他的耳廓轻声道:“你方才站在树下的样子,真令人心醉啊。” 仇君玉方才走进院子,见陶臻独自站在树下,仰头迎着明媚的日光,脸上带着温润的笑,仿佛融于天地,又超脱于天地,宛如天上精灵落入凡尘,化作一个真实的梦,出现在他的面前。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仇君玉心神动荡,上前抓住他的梦,便再也不愿放开。他想要亲吻陶臻,就如慕延清那样,拥着他的身体,撬开他的齿关,深入地探索,细细地搅弄,让彼此的气息彻底融合。 仇君玉将放在陶臻耳际的唇缓缓移动,自耳根轻划过面颊,眼看就要落到那双唇上,身下人却转过头去,艰难地躲开了他。 “仇君玉!你莫要得寸进尺!”陶臻气急道。 “我没有……”仇君玉便又将头转过去,到那人避无可避的地方,浅吻着陶臻的唇角。“我只是想吻你。” “我已经吻过你一次,不算得寸进尺。” 仇君玉的唇终是落了上去,可还未偷到半点香,下腹就忽地传来一击钝痛,使他倏然松手放开陶臻,皱着眉头退开数步。 陶臻上身受制,下盘却能活动,方才他用足力道,屈膝撞上仇君玉的小腹,才终于逃出桎梏。他与这狂徒无话可说,愤恨地剜了仇君玉一眼,转身便走。 但如此良机,仇君玉又怎会罢休,他随即移动身形,如风般急掠向陶臻。陶臻大惊,虽是失了内力,却仍是下意识地出手格挡,可惜两人武力悬殊,两三招过后,他再度受制于对方,又被仇君玉困在树下。 而这次,仇君玉死死抵住陶臻的下盘,将他的双手摁在头顶,再也不容他推搡挣扎。陶臻恼也好,恨也罢,仇君玉如今都不顾了,低头一口咬住他的唇,不给身下人喘息的机会。 然而倔强的陶臻却死守着最后一线,咬紧牙关,抵御仇君玉的入侵。可仇君玉对此却毫不在意,既然强攻不便,便减缓攻势。用唇瓣轻柔吮/吸,用舌尖来回舔舐,直至陶臻松口喘气的一瞬,不费吹灰之力便攻入这一方失守的领地。 陶臻失了阵脚,节节败退,无力地抵抗着仇君玉的索取,他的齿关渐渐失去力气,彻底被那人左右,喘息间带起细弱的呻吟。仇君玉深深地吻了他许久,仿佛沉醉在这个吻里,唇齿交织的水声淫靡而动听,丝丝清液顺着唇角滑落,是浓郁而炽热的情/欲。 直至快窒息时,陶臻才被仇君玉放开,而此际的他唇色艳红,眼透水光,比之前更为迷人。就连眼中迸发出的凌冽寒光,也能成为他美好的衬托,为他平添一丝冷艳之色,直教人意乱神迷。 仇君玉心旌大动,又欲低头吻他,而陶臻却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用那双被侵犯到发红的唇,平静地说出最冰冷的话语。 “仇君玉,我心里容不下你,我已经有慕延清了。” 陶臻目光如霜,言语似剑,他将这两样东西融成一把利剑,一寸寸地,刺进仇君玉跳动的心脏。 第四十六章 仇君玉怔在原地,笑容凝固在唇角。 他知陶臻与慕延清生死相许,恩爱不移,但心底却是期盼着某天,会在陶臻心上占有一席之地。是痴人说梦也好,掩耳盗铃也罢,只要日日守在陶臻身边,便是有希望的。 人的心是可以分作两半的,就像阿爹一样,娶了汉家女子,也能与娘亲生下他。既是如此,陶臻与慕延清恩爱,也可与他作伴,但他为何总是拒绝自己,连一丝希望吝于给他? 仇君玉失神般地望着陶臻,缓缓地将他松开。方才在亲吻中,他尚在想,若能与陶臻多亲热几次,或许就能用热情融化他的心。怀中人的唇舌那样柔软,胸膛里的那颗心想必也是棉花做的。即便有着坚硬的外壳,但用火烧之,也是会化掉的。 这原本是一场美梦,可陶臻却偏要他从中醒来。 他的嗓音清澈,温柔说话时,如一汪清泉,能涤荡世间所有烦愁。但绝情时,声音便透着凉薄,好似浸过冰泉的刀锋,刺进他心里,连血肉都要一并冻结。 仇君玉眼中失去光亮,沉默地垂下头去,却又忽地发出一声冷笑,咬牙道:“你与慕延清,还能恩爱多久?” “五年?十年?你不可能爱他一辈子!” 仇君玉愤然一声怒吼,双手摁住陶臻的肩膀,力道足以将他的肩骨捏碎。而陶臻却依旧冷静地看着他,眼中无波无澜,不悲不喜。 “我与延清幼年便相识,青梅竹马,情深义重,他于我有恩,我对他有情,这些年我们生死与同,风雨共舟,再过十年、二十年亦是如此。” “我与他之间,早已超越世俗情爱,与你想的不同。” 陶臻神色淡然,言语平静,以最寻常的口吻,向仇君玉诉说他与慕延清的关系与感情。仇君玉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情爱于他如烟如雾,懵懂无知的他在当中横冲直撞,以为捉住了,占有了,那便是爱。 眼下若不与他说清楚,不让他彻底死心,往后的纠葛,于人于己都是痛苦。 陶臻放柔语气,敛去眼中冰雪,望仇君玉能明白其中道理,不要再蛮横的纠缠。然而这些话于仇君玉而言,却如带毒的蔓藤,张牙舞爪地刺入他的心里,一寸寸地把他的心脏包裹,又骤然收紧,仿佛要将他的真心与热情彻底搅碎。 仇君玉痛不欲生,身体簌簌颤抖,陶臻说的这些话,无非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但他生来倔强,只要认定的事,便不会再回头! “陶臻!你别与我扯这些!”仇君玉双眼猩红,痛到极致迸发出狠厉的光,他在愤怒中一把扯开陶臻的外袍,伸入其中锁住他的腰际,“你说慕延清对你情深不移!好!我看我占了你的身子,他还会不会待你好?!” 仇君玉骤然发狂,胡乱地拉扯着陶臻的袍子,制住他的双手不允许他挣扎。而陶臻却一反常态,出奇的平静,任由仇君玉吻着他的颈项与半/裸的胸膛,望着无垠的天际淡然道:“但又如何呢?即便慕延清因此弃我而去,我也不会同你在一起。” “我今生今世都不会把你放在心上,即便是以仇恨的名义,都不会。” 陶臻用最冷淡的口吻说着最锋利的话语,仇君玉仿佛受到重创般猛然一抖身体,停住手中的动作,指尖却止不住地颤抖。他抬起头,直直地望向陶臻冷漠的双眼,愤怒与不甘在他心间翻涌,投射而去的浓烈目光倔强且悲伤。 而心底深藏着的那一份委屈,就像一根短刺,持续不断地刺痛着他,让他不堪忍受,泪湿双眸。 陶臻躲不开仇君玉的视线,四目相撞之际,记忆竟被这双透着强烈情愫的眼睛,带回了多年前的一个风雪天。 某年冬天,陶臻奉家母之名,去极寒的凌峰山采撷罕有的冰莲花。而就是在那天,陶臻在凛冽风雪中看见一只毛色漂亮的雪豹。雪豹受了伤,在漫天大雪中捕食猎物,却因后腿不受力,一次又一次扑空。 陶臻暗藏在旁,至今也难以忘却那只雪豹扑空猎物后的不屈眼神。而这一瞬,风雪里那双晶莹透亮的豹眼,竟与仇君玉的目光骤然重叠。雪豹失去猎物,极度愤恨不甘,用前爪不断地拍打着雪地,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无助的委屈。 仇君玉此时就如同那只雪豹,虽然捉住了猎物,但紧攥在手中的东西却并不属于自己。 那一日,陶臻在雪山上用草药治好雪豹的伤腿,但如今却对眼前的仇君玉无能为力,只是冷眼旁观他的痛苦,见他眼中的水光凝成泪水,顺着面颊滴落而下。 而这一霎,仇君玉却猛然低头,向着陶臻裸露的肩膀,狠狠地一口咬下去。骤然袭来的疼痛让陶臻拧紧眉头,发出一丝微弱的痛吟,伤口随即涌出殷红血水,浓郁的甜腥瞬间溢满仇君玉的口腔。 仇君玉在陶臻肩上留下一道深刻的伤痕,此生都难以抹去。而他却再也没有抬头望陶臻一眼,果决地松开手,如一道孤影跃出高墙,飞身离去再也不见。 在仇君玉走了许久之后,陶臻才缓缓回神,右肩上传来的灼痛令他手臂麻木,重若千斤。他站在树下,吃力地整理好凌乱的衣袍,准备回房时,却听见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陶臻转身望去,见慕延清疾步走入院中,见那人一头密集的细汗,身上衣袍也沾着污迹。但即便如此,在他眼中也是最美好的模样。 陶臻笑着迎上去,与慕延清在树下深情相拥。之前那些怨气早已在心中消散,此际的他,只想长长久久地拥着心中所爱,让一颗心安稳落地。 第四十七章 明日便是赵莽与秋娘成亲的日子,按当地婚俗习惯,一对新人成婚前夜要大设筵席,宴请亲朋。而赵莽自小父母双亡,秋娘亦被逐出家门,如今他们的亲人,便是威虎山一众肝胆相照的兄弟。 傍晚时分,山寨大堂里灯火通明,一片欢腾,十几条长桌连成排,好酒好菜如流水摆上桌,热闹非凡。 席上开了众人垂涎已久的金丝酒,那酒是用金丝桃花酿造,其间又混着金桂与蜂蜜。这酒入口微甜,陶臻坐在席间品茗,浅尝一口便觉喜欢,不禁起了贪杯之念,饮罢两杯仍觉不够,便又从慕延清手中抢过酒壶。 慕延清清楚陶臻的酒量深浅,这酒虽好入口,但后劲却大,他忙阻拦道:“小臻,少喝些,当心醉了。” “没事,难得遇见喜事,多喝一杯无妨。” 陶臻浅笑,眼尾泛起一抹淡红,隐透出微醺,他用酒壶挡开慕延清的手,慕延清却将他的酒杯夺了去。然而陶臻不肯罢休,索性执壶而饮,金黄的酒液从他口中溢出,顺着雪颈淌下湿了衣襟。 陶臻如此豪饮,引得众人拍手称赞,但酒劲上头后,他却开始不好受,红着脸依在慕延清怀中,视线朦胧不清,难掩醉态。 赵莽这时过来敬酒,陶臻又欲举杯,慕延清只好强行摁住他的手,对赵莽道:“小臻不胜酒力,几杯便醉了,寨主,这杯酒,我替他喝。” 赵莽不拘小节,爽朗一笑道:“无妨无妨,反正你们是一家子,我这杯酒敬谁也是一样。” 赵莽先干为敬,豪饮一大碗,随后才发现陶臻与慕延清身边少一人,不禁问:“咦?那毛头小子呢?怎么不一块来吃饭?” 慕延清正想找个理由解释,怀中的陶臻却醉醺醺地截口道:“他不听话,被我赶走了。” 赵莽听罢皱眉:“诶!这父子哪有隔夜仇!我等会儿派几个兄弟去找找他。” 仇君玉无故失踪,慕延清却不知其中缘由,之前问陶臻,陶臻也说不知。可方才赵莽问起,他却说人被赶走了,也不知是醉话还是搪塞赵莽的理由。 赵莽古道热肠,慕延清却不希望他太过热心,若是真把人找回来,还得碍他的眼。 慕延清举杯回敬赵莽,一谢他的热心款待,二谢他的仗义相助。末了话锋一转,谢过他的好心肠,又道这些理不清的家务事,还是自己处理为好。 而此时,一个人影从漆黑的门外冲进大堂,脚下被门槛绊倒,砰地一下重摔在地。来人的身影被堂中灯火映亮,众人回头望去,却见他浑身浴血,背后还插着两支羽箭。 陶臻瞳孔一紧,率先起身冲向来人,片刻后,惊愕的众人才回神,纷纷丢下手中的酒碗围拢过去。 陶臻为伤者查探伤势,但羽箭却贯穿肺腑,无力回天。赵莽见来人是守寨门的兄弟,趁其还未断气之前,大声诘问:“出了何事?!” “有……有人……闯山……” 那人话未说完,便垂头倒下没了声息。众人大惊,而人群之中又忽闻几声惊慌失措的大喊。 “走火了!!寨里走火了!!!”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走火的!所有人!快!快!快去救火!” 这山火窜得极快,片刻功夫,火势几乎将山寨从外包围。大堂内顿时一片骚乱,人声、脚步声和器皿摔碎的声响混做一团,所有人蜂拥出堂外,纷纷取水救火。 陶臻隐觉此事不妙,这火势来得迅猛,定是有人蓄意纵火。山火忽起时赵莽有一瞬的惊慌,但他又迅速镇定下来,理清头绪后朝陶臻说道。 “陶兄弟,这山火恐难扑灭,我先去外头帮忙救火,若火势控制不了,还望你与你大哥一道将秋娘带下山,保他母子平安。” 陶臻此时酒意已醒大半,向着赵莽郑重点头,赵莽不胜感激,这才放心地朝门外走去。而就在此时,一条通体雪白的九节鞭破空而来,在赵莽毫无防备之下,瞬间贯穿他的身体! 赵莽浑身猛烈一颤,滚烫的血水瞬间涌出胸膛。他僵硬地转动身体,想看清偷袭者的面目,人却蓦然栽倒在地,鼓着一双难以瞑目的眼睛,当场毙命。 第四十八章 “赵莽!!” 陶臻一声惊呼,震愕不已。他蓦然回头,大睁着惊恐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身后的慕延清。而慕延清却神情冷漠,扬手利落地抽回九节鞭,鞭梢带起的血水溅在陶臻脸上。 威虎寨中火光冲天,山寨里的兄弟们奔走救火,却不知他们的寨主已惨死在堂中。 慕延清与赵莽素无冤仇,根本没有杀他的理由。真相未明之前,陶臻亦不敢轻举妄动,他稳住心神,发现慕延清面色僵硬,目光呆滞,眉心隐有一点红。 陶臻忽而一怔,蓦然想起西域有一种名为“迷心蛊”的蛊虫,中蛊之人犹如傀儡,受人操控。 莫非慕延清中了迷心蛊?难道—— 是仇君玉! 陶臻思绪飞转,将怀疑落到仇君玉的身上,若真是如此,那此人定然在这附近。陶臻怒火冲冠,疾步奔向堂外,向着茫茫黑夜一声怒吼:“仇君玉!不要伤害慕延清!有本事冲着我来!” 慕延清神智受控,仅剩一丝微弱的清明,他试图抵抗,却遭到迷心蛊反噬,彻底陷入魔障。陶臻的声音此际引起他的注意,慕延清僵硬的转过身体,手中九节鞭骤然飞出,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啸,径直朝着陶臻袭去。 陶臻察觉危机,然而转身已来不及,他瞬然向前扑去,摔入泥泞,才惊险地避过慕延清的九节鞭。 慕延清一鞭扑空,又以极快地速度掠出大堂,飞身落到陶臻面前。陶臻狼狈地跌坐在泥泞里,抬头绝望地看向慕延清。他纵然不怕死,但却害怕慕延清清醒之后,独自去承受这残酷的真相。 而此时,一道人影却从陶臻顶上掠过,轻盈地落到两人之间,用身躯紧护住他。仇君玉突然现身,令陶臻一怔,而雪白长鞭随即破空而来,凌厉的气势彷要将身前人劈成两半。 陶臻一惊,仇君玉却神色从容地祭出回旋刀,飞身掠向慕延清。他无惧九节鞭,也知迷心蛊为何物,此蛊与其他蛊虫不同,它由魑魅虫的尸水炼就,虽能惑人心智,但受控者必须连续服用七日才能完全奏效。 当日慕延清天香楼遇险,仇君玉撇下他逃走,去而复返时见尤里都斯手中握有一个瓷瓶。当时心急救人,仇君玉对此并未在意,现在想来,尤里都斯那时便有了操控慕延清的心思,幸而自己营救及时,慕延清才逃过一劫。 仇君玉用回旋刀撞开九节鞭,让鞭梢失去准头。接着刀刃转回,他便轻踏刀身借力飞出,落到慕延清面前,一掌猛然拍向他的心口。 慕延清中掌后倒退飞出,仇君玉又欺身上前,用袖中匕首在他眉心一划。初次受控之人,饮下的毒液会在眉心汇聚,七日后,便会凝成一枚血印。 乌黑血水从慕延清眉心淌下,仇君玉唯恐余毒未清,索性一掌劈向他的颈侧,使他昏迷。 “仇君玉!你做什么?!” 陶臻追上前,见仇君玉如此动作,警惕道。 仇君玉见陶臻对他生出戒心,叹道:“我哥之前给他灌了迷心蛊,我是在为他解毒。” 陶臻听罢才知是自己误会了仇君玉,他心觉尴尬,一时无语,弯下/身去,想将昏迷的慕延清扶起。 仇君玉却擒住他的手腕道:“这山火遍野,四处都是我哥的杀手,你没有武功,能带他上哪儿去?” 陶臻抬头道:“柴房内有一条下山的密道,我先去救秋娘,然后再带他们从密道离开。” 仇君玉却反问他:“不管我了?” 凭仇君玉的功夫,想要逃离此地并不困难,陶臻知他是有意问之,只好道:“你也同我们一起走吧。” “行。”仇君玉一笑,“那我这次留下了,便不会再走了。” “我从未要你走。” 陶臻一面说话,一面费力地将慕延清从地上扶起。他一直低着头,面上表情藏在阴影里,低声道:“只望你以后别再对我做那种事。” 仇君玉一愣,面上竟显出几分尴尬,他轻咳一声,一指慕延清道:“我背他走。” 这样行事最为方便,陶臻点头,帮着仇君玉背上昏迷的慕延清,从喜堂的后门撤了出去。 此时寨中一片火光,西域杀手正大开杀戒,令周遭惨叫声不断。陶臻在前带路,一步一惊心,仇君玉背着慕延清缓步跟在他身后,亦凝神洞察四周情形。 两人步履沉重,万分小心,但在经过一条长廊时,走在前方的陶臻却突然停下脚步,僵立在原地。仇君玉猝不及防,猛然撞上陶臻的后背,险些让慕延清从背上摔下。 仇君玉用力托住慕延清,抬头看向陶臻,却惊见他的颈前横着一道寒光。暗处,一人手持长剑缓缓现身,苍白冷峻的面容映在火光之下。 陶臻看清来人,目光一凛,心中疑虑骤然开解。 “我就猜到是有人出卖了我们,原来是你。” 仇君玉自陶臻身后走出,冷声道。他与陶臻所想一致,迷心蛊不会引路,定是有人将他们的行踪泄露给了尤里都斯。 但却没想到,这个人竟会是他。 “君玉,将慕延清给他。” 陶臻心知此人意图,从容地向仇君玉吩咐道。 仇君玉随即照做,将慕延清轻轻放下后,又听他冷冷道:“闻昭,我可以死,但你一定要让慕延清安全返回犀山。” 第四十九章 闻昭面若冰霜,一语不发,从仇君玉手中接过慕延清,利落地收剑入鞘,转身隐入黑夜,彷如一个来去无踪的影子。 “他出卖了你,就这样让他走了?”仇君玉望着陶臻不解道。 陶臻被远处飘来的浓烟呛到,轻咳一声道:“只有他才能将慕延清安全的送回犀山。” 两人在夜色的掩盖下继续往前走,无数哀嚎被风吹向四野,彷如鬼泣。 “你方才为延清放血解毒,只是暂缓毒性,而闻昭手中,定然有迷心蛊的解药。” 闻昭向尤里都斯泄露他们的行踪,目的只为借刀杀人,而双方合作,必然会有交换的条件。 陶臻的猜测合情合理,仇君玉听罢点头,却不知闻昭为何会对陶臻起杀心。他心道:陶臻好歹也算阁主夫人,闻昭如此仇视他,莫非—— 莫非是对慕延清有什么不光彩的企图?! 思及此,仇君玉的眼前瞬而闪过闻昭为情所困的模样,而这却让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这个想法着实可怕,他甩甩脑袋,将这画面甩到九霄云外去,又问向陶臻道:“那你怎么办?” 仇君玉护在陶臻身侧,与他一同穿过回廊,走入大院中。月光倾洒而下,落在陶臻身上,折射出清冷的光泽。 陶臻淡然道:“听天由命吧。” 无人能够真正的看淡生死,何况身负血海深仇的陶臻。仇君玉借着月色望他,心中莫名一痛,轻轻地拉过陶臻的手,将一枚匕首放入他的掌心。 “放心,我保护你。” 陶臻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握紧匕首,转头看向仇君玉。仇君玉朝他扬起笑容,目光坚定从容,像天上星辰闪着光。 眼前少年有过许多副面容,天真、狡黠、顽劣、阴狠,每一面陶臻都见过。而这一抹笑,却是归于本真,就像是婴孩最初窥见天地的欢欣,自然纯真,生动热烈。 ——陶臻,我是真心待你的。 ——放心,我保护你。 许是因月色太过旖旎,迷了陶臻的眼。蓦然间,他仿佛看见一颗鲜红的心在天地间怦然跳动,使万物复苏,木生草长,繁花次第绽开。 这样的一瞬间,竟令得他心弦颤动,为之动容。 但此时,暗处的羽箭却瞄准了他二人的背脊。 嗖—— 数支羽箭飞射而来,带着声声清啸刺穿月色。仇君玉骤然转身,祭出手中回旋刀,悍然击落偷袭的暗箭。但他却未料到,这一招不过是声东击西,在回旋刀脱手的那一瞬,一条灵动的白绫却从后方袭来,猛然缠上陶臻的脖颈。陶臻来不及呼喊,身体向后一仰就掼倒在地,又被白绫拖拽出几丈远。 尤里都斯带着一队杀手在此际现身,手握白绫掌控陶臻的生死,在仇君玉投来目光的一瞬间,一脚重踏在陶臻的胸口上。陶臻心口登时一阵剧痛,双手拉扯着颈上白绫,侧头呕出一口殷红的鲜血。 “陶臻!!!” 仇君玉大惊失色,却又顾忌陶臻安危,不敢贸然上前与尤里都斯动手,只得心急如焚地朝着对方吼道: “尤里都斯!放开陶臻!这是你我之间恩怨,与他无关!” 尤里都斯站在清辉之下,周遭火光遥映着他的脸,他冷哼一声,脚尖缓缓地碾着陶臻的心口。 “你说得没错,此时的确与他无关,但你喜欢他,心疼他,就是把他卷了进来。” 陶臻颈锁白绫,面如金纸,唇边一直溢着鲜血。仇君玉心中慌作一团,攥紧双拳,汗如雨下,直接开门见山道:“你直接说吧!要怎样才能放过他!” 尤里都斯不曾想仇君玉竟如此在乎这个病弱的男人,见自己轻而易举便捉住了对方死穴,他阴鸷一笑,抽出腰间长剑,扔到仇君玉身前。 “你知道我要什么,自行了断吧。” 清冷月色下,三尺青锋精光流溢,寒气逼人。 仇君玉面不改色地用脚尖挑起长剑,持剑在手,冷冷地看向这十几年来,与自己朝夕相伴,对自己无微不至的手足兄长。 他嗤笑一声道:“哥,就算我死了,阿爹也不会传位给你。你别忘了,你身体里流淌的,有一半是汉人的血。” 仇君玉深知族中宗亲对血缘的看中,他突然提及此事,无非就是想提醒周遭叛变的族人,他才是拥有正统血缘的那一位。 尤里都斯却不屑道:“傻弟弟,你也别忘了,我体内流淌着的这一半汉人血,是阿爹这辈子最深爱的女人,用生命传给我的。” 仇君玉听罢心头一紧,剑锋也随之一颤,尤里都斯见了,眼中笑意更为深刻。他们的阿爹在意血统不假,但他这辈子对一个女人的亏欠与愧疚,足以让他改变这个想法。 他见仇君玉拿着长剑迟迟无动作,倏地绷紧手中白绫,发力绞紧陶臻的颈项。向仇君玉高喊道: “博格达!别废话了!赶快动手吧,你爽快一点,你的心头肉就少受一份折磨!” 陶臻剧痛难当,又咳出一口血水,仇君玉眉头一拧,当即将长剑横在颈前,毫不犹豫。 “走……” 陶臻见仇君玉因他而受胁迫,焦急地抓扯着颈上白绫,拼尽全力,用沙哑的声音喊道:“别……别管我……快走……” 在这生死关头,仇君玉别无他想,一心只牵挂陶臻的安危。即便这人恨他,厌他,漠视他,疏远他,拒他于千里之外,可他的初心却始终未变。 胸膛里的那颗心,至始至终都是为他而跳动着。 ——说好要保护你,又怎能弃你而不顾。 仇君玉握剑在手,锋利的剑刃割破他的颈项,几丝血线蜿蜒淌下,他却忽然笑了。 “陶臻。”仇君玉面带浅笑,平静地望向陶臻,缓声说道,“其实最希望我死的人,不就是你吗?” “我骗过你,辱过你,你早已对我恨之入骨,不是吗?” “若我死了,便不会有人再缠着你,也不会有人挡在你与慕延清之间。” “那样的话,你便会开心了吧?” 仇君玉说话间,剑刃又往皮肉里陷了半寸。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就这般遥遥地望着陶臻,眼中星辉闪耀,仿佛要用尽所有余热,将光芒投进那人心间去。 倒在地上的陶臻气息微弱,喘息无力,已没了开口的力气。而面前的少年横剑于颈前,却在一声声地问他,是不是对自己恨之入骨,希望他去死? 可他从未要他去死。 陶臻的嘴唇微微翕动,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他目光沉定,向着仇君玉望去,神情瞬然变得温柔,如往日那般,春风化雨。 然后,缓慢地摇了摇头。 四目交接的一瞬,两人胶着的目光竟生出缠绵的意味,仿佛这苍茫世间只剩下他们,天地亦为之安静。 恍惚间,仇君玉有片刻的失神,而后双眸闪过一瞬亮光,低头发出一丝轻笑: “好吧,既然我命不久矣,那我便祝你与慕延清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尾音还未落,仇君玉却目光一凛,手中长剑遽然调转方向,朝着尤里都斯的投掷而去。与此同时,陶臻猝然出手,趁尤里都斯躲避长剑的一瞬,用袖中藏着的匕首割断颈上白绫,迅速地逃离尤里都斯的钳制。 陶臻血染长袍,朝仇君玉疾奔而去,那人箭步上前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粲然一笑。 “陶臻,想不到你我也有心有灵犀的时候。” 仇君玉此刻还有心说笑,陶臻着实佩服。他虽不了解仇君玉,但也知他的韧劲,而对方亦如他所想,绝不会向尤里都斯轻易妥协!大丈夫可为红颜死,但却不是这般窝囊的死法! 情势忽转,尤里都斯失了陶臻这件筹码,一计不成,便让潜伏在四周的杀手全数现身,围剿他二人。仇君玉见敌众聚拢,一手搂过陶臻,在他耳畔低语道:“我用回旋刀给你开路,你找到秋娘之后,立即带她从密道里逃走。” 陶臻一怔,正欲问仇君玉如何脱险,双唇却被对方浅嘬一下,留下一抹温热。 “不要管我,自己跑,明白吗?” 仇君玉话音甫落,手中回旋刀便骤然飞出,刀势凶猛,所到之处掀起一片腥烈的血光。陶臻有一瞬的恍惚,在还未回神之际,便被仇君玉猛然推开,推向那条血光弥漫的生路。 陶臻不能辜负仇君玉的苦心,随即转身离开,未有一刻的犹豫。而在他成功逃脱之后,仇君玉便再无后顾之忧,浑身戾气一瞬间暴涨,刀起刀落间,已取下数人首级。他杀红了眼,站在腥烈的血雾之中,朝着尤里都斯高喊道:“尤里都斯!老是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有种的!就出来和老子单挑!” 尤里都斯的身影掩在人群之后,此际他施施然现身,欣然接受仇君玉的提议。他下令让众人住手,却冷笑着对仇君玉说道: “你我单挑未尝不可,但你身中剧毒,又怎是我的对手?” 第五十章 璧山火光弥漫,威虎寨陷入一片火海。热闹的喜宴还未开场,死亡却陡然降临,笼罩整座山寨。 陶臻找来一块湿布捂住口鼻,朝着喜房疾奔而去。他的身后是燃烧崩裂的屋瓦房梁,脚下是殷红的血水和烧焦的尸体,远处凄惨的哀嚎声接连不断,仿佛置身人间炼狱。 触目惊心的场景,让陶臻不禁想到玄门覆灭的那一晚。但那时的他虽处险境,却是手持长剑,与敌人殊死搏斗,而不像现在一身武功尽失,只能在别人的庇护下逃命。 陶臻痛心疾首,身为医者却无力挽回眼前惨剧,他如今只望不负赵莽重托,能从火海中救下秋娘一条命。然而,当陶臻穿过火海来到喜房时,房中凄惨的景象却让他惊骇万分。 秋娘横尸在床,手中握着一把银剪,这把剪子本是用来给即将出生的孩子裁剪新衣,如今却染满鲜血。她的床下躺着一名山匪的尸身,想必是狼心狗肺之徒趁乱起了歹心,却被秋娘用剪刀刺死。而本就孕体羸弱的秋娘,却因过惊吓过度,血崩而亡。 一腔悲愤涌上心头,陶臻紧握双拳,眼目血红,欲从火海中抢下秋娘尸身,一根着火的横梁却猛然从顶上掉落,险些砸在他的身上。 陶臻后退躲避危险,秋娘的尸身却在此时被烈火一口吞没。强烈的无助感骤然袭向陶臻,如同噬骨白蚁般啃咬着他的身体,他止不住的战栗,身陷火海却如置身冰窟之中。秋娘临死前的惊恐呼声仿佛飘荡在陶臻的耳际,而他却无能为力,连秋娘的尸身也护不了! 陶臻深陷于自责中,若不是因为自己,赵莽、秋娘,还有这寨中兄弟何以受这无妄之灾!黑烟弥漫,火光重重,陶臻双眼噙泪,心如刀绞,而就在他深感绝望之际,熊熊烈焰已向他张牙舞爪的袭来。 陶臻在这一霎幡然清醒,他必须逃出去,不能死在这里!他这条命若丢在这里,便对不起所有因他而受罪之人! 只有活下去!才有报仇的希望! 陶臻双眼骤然明亮,精神一振,以手拭去眼中泪光,避开四处坠落的焦黑残骸,毅然转身向着柴房狂奔而去。 奔至柴房处,陶臻却见门锁被人用钝器砸落,暗藏的密道也暴露在外,想必之前已有人从此处逃离。陶臻被浓烟呛得咳嗽,他捂着口鼻走到密道的入口处,却又陡然顿住脚步。 陶臻回头望去,目光似有期盼,而四周的空气却越来越灼烫,到处流窜的烈焰已向着柴房蔓延。但他却迟迟未动,一双眼紧张地望着四面火海,从未像此时这般,期望仇君玉的出现。 而少时后,一个灰暗的身影猛然扑进柴房,一头栽倒在地,陶臻见状急忙冲过去,将来人紧紧抱在怀里。 仇君玉一身伤痕,意识模糊,他缓缓地睁开眼,眼眸却混浊无光,蹙眉端详陶臻好一阵,却用不确定的口吻问道:“陶……陶臻?” 陶臻见状不对,心头一惊,大喊道:“仇君玉!你的眼睛怎么了?!” 仇君玉听见陶臻的声音,整个人猛地一颤,又厉声道:“我不是叫你走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陶臻却急吼道:“我是在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仇君玉察觉到陶臻的紧张,心间漫出一丝甜蜜,精神竟在一瞬间恢复许多,便朝陶臻轻松笑道:“我没事,只不过是中了毒,视物不清。” 此地不宜久留,仇君玉忍住心口剧痛勉力起身,又道:“来,我带你出去。” 陶臻浓眉一皱,突然拉过仇君玉冰冷的手:“你视物不清,能带我去哪儿?” “这次我带你走,我们一起逃出去。” 仇君玉一怔,刹那间竟显出失措的窘态。他视线模糊,看不清陶臻的神情,只知道自己的手,被他紧紧地攥在手心里。而心中欢愉还来不及细细回味,仇君玉就被陶臻塞进密道里,而那只手也一直被对方稳稳地牵着,直至走到密道的尽头。 这条密道直通山下,两人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得见天光。出密道后,周围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林间有溪水潺潺流淌,在暗夜中倒映着明月光。 陶臻将仇君玉扶至溪水畔,见他面色苍白,唇无血色,一面为他检查伤势,一面问道:“你除了中毒,还受了什么伤?” 察觉到陶臻在为自己切脉,仇君玉眉头一蹙,随即将他推开。 “陶臻,你可太小瞧我了,这点小场面,我还是能轻松应付……” 唇边还残留着血迹,仇君玉却一拍胸口,傲然自夸。然而话还未说完,他却猝然喷出一口鲜血,溅湿草地。 陶臻忧心道:“你别逞强,快运功驱毒。” “知道啦。”仇君玉无所谓地朝陶臻摆摆手,“你去一边歇着,我很快就好。” 话虽如此,陶臻却不敢放松,虽然他此际困乏不堪,但仇君玉运功驱毒,他必然要在旁守护。而仇君玉又向陶臻撒了谎,他嘴上说得轻松,运功驱毒却用了整整一个时辰。 天幕渐明时,溪边的仇君玉却突然发出一声痛呼,猛然喷出一口毒血,栽倒在地。树下的陶臻慌忙上前,却见仇君玉蜷缩在地,浑身抽搐,一身冷汗淋漓。他立即伸手为对方切脉,却见这脉象虚浮不定,竟是油尽灯枯之相! “仇君玉!” 陶臻慌了神,直接将仇君玉抱在怀中,始终探着他的脉象,不敢分神。而数息后,指腹下的脉象又逐渐规律起来,仿佛重新焕发生机。 陶臻忽然想起与仇君玉初见时的情形,那时的他也是如此,分明是将死之人,却奇迹般地撑着一口气,熬到获救的一刻。 随着脉象的平稳,陶臻怀中的仇君玉也渐渐停止抽搐。他缓缓地睁开眼,终于看见陶臻为自己焦虑担忧的神情。 “嗯?怕我死啊?你之前不是特别希望我死吗?怎么?现在又舍不得了?” 陶臻见仇君玉苏醒,心底顿时松了一口气。而面对他死不悔改的轻浮德行,他又板起脸,起身将仇君玉抛到一边。 仇君玉哎哟一声,在草地里打上几个滚,但这回的陶臻却铁石心肠,走到一旁无动于衷。苦肉计失效,仇君玉只好讪讪起身,用溪水抹了一把脸,朝陶臻走去。 此时天已大亮,从云层里探头的阳光,轻轻地落在两人身上。 “走吧。”仇君玉向陶臻说道。 陶臻却问:“去哪儿?” “送你回犀山,送到慕延清身边去。” 仇君玉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脸上笑容璀璨,如东方初升的太阳。 第五十一章 闻昭从威虎寨带走慕延清,却没有直接回犀山,而是将人安置在玉龙山上的农舍里。他给慕延清喂了迷心蛊的解药,三日后,昏迷的慕延清才逐渐苏醒。 慕延清醒来,脑中却一片昏沉,在缥缈无尽的梦境中,陶臻清癯的身影总是若隐若现的浮现眼前。他轻得似一阵烟,伸出触碰,却又徐徐散于红尘间。 “小……臻……” 慕延清口唇干涸,嗓音晦暗,醒来便唤了一声陶臻。闻昭守在他床边,听见这个名字,隐隐蹙了一下眉头。 闻昭倒上一杯参茶,将慕延清扶起,缓缓让他饮下。 “陶臻呢?” 慕延清靠在闻昭怀中轻声问道。 闻昭没有立即作答,而是将慕延清半靠在床头,起身走到屋中,向着他单膝跪下。 慕延清目光一凛,诘问道:“你……什么意思……” 闻昭眼目低垂,恭敬地沉声答道:“伽兰山一众火烧威虎寨,阁主身中迷心蛊,险些丧命火海,我将阁主救出,返身去救陶门主却已来不及……” “什么……?!”慕延清浑身战栗,欲起身却使不出半分力气。 闻昭的面容陷在阴影里,又继续说道:“当时火势太大,即便我闯进去,也难以将人救出来。” “所以……”慕延清浑身颤抖,猩红的眼底仿佛要渗出血水。“你就不救了是吗……” “所以你就任由陶臻被活活烧死!也不救他了是吗?!” 慕延清一声怒喝,却引得气息紊乱,血气上涌,一股甜腥涌上喉头,却又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闻昭单膝跪地,始终没有抬头:“阁主息怒!是属下无能!” “无能?”慕延清一声冷笑,“我看你根本就是不想救……” 慕延清闭上眼,抑住怒火暗自调息,半晌后,他睁开眼,勉力地走下床,赤足走到闻昭面前。闻昭此际才抬头望他,一双眼坚毅明澈,神情不卑不亢。 慕延清居高临下地看着闻昭,身体微颤,目光冷冽。后弯下腰,用手握住闻昭佩剑的剑柄,抽剑出鞘,直指身前人的眉心。 “闻昭,别以为你闻家对犀山祖上有恩,我就不敢杀你。” 剑锋冰冷,闻昭却无畏无惧,他仰着头,直视愠怒的慕延清,平静地说:“属下死不足惜,还望阁主以犀山为重。” “武林盟有意与伽兰山联手,阁主若再执迷儿女私情,犀山阁恐将不保。” “放肆!”慕延清大为震怒,沉声一喝,锋利的剑身架上闻昭脖颈:“我的私事岂容你来置喙!武林盟一事我自有定夺!何须你在此多嘴!” “我乃犀山之主!守护犀山阁是我的职责,而你作为我的部下,却擅做主张,忤逆于我,你该死……” 强烈的愤怒使慕延清情绪失控,他握着长剑的手不住地颤抖,面色赤红,双目大睁。强行抑制的乱流又在体内汹涌澎湃.使慕延清冷汗不止,他用手紧抓着剧痛的心口,终是撑不住虚弱的身体,丢了剑,无力地向下倒去。 闻昭一惊,眼疾手快地揽过慕延清坠下的身体,将他牢牢地抱在怀里。慕延清垂着头微微喘息,粘稠的鲜血从他口中流淌而出,溅在地上,如红梅凋落。 闻昭拧起眉,痛心疾首道:“阁主……你数次不顾性命为陶臻冒险……闻昭只是不想……不想你妄送性命……” 闻昭的忠心,慕延清从未有半分的怀疑,但犀山阁与陶臻对他而言,却是同样重要。 陶臻懂他,闻昭却不懂。 陶臻性命受闻昭威胁,却为犀山阁依旧替闻昭保全,而闻昭却一心想置他于死地。 慕延清倒在闻昭怀中,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即便想要寻找陶臻,却也是无能为力。如今,他只有将希望寄予仇君玉的身上,望他能够拼了一条性命,护得陶臻周全。可想来也讽刺,这个最可恨的小贼,眼下竟成为了他最后,也是唯一的希望。 慕延清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无可奈何的苦笑,他眼皮沉重,意识逐渐模糊,而在他彻底跌入黑暗之前,他提起最后一口气,向闻昭下令道: “闻昭……速……速回犀山。” 火。 灼热的火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双眼逐渐失去光明,天地间浑浊一片,身体如铅灌满四肢,举步艰难。燃烧的火海里,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眼前晃动,拾起地上长剑,冷笑着说: “给你自尽的剑上喂过毒,毒性猛烈,你无路可逃。” 逃? 谁想逃? 区区毒物,能奈我何?! 回旋刀拆刀在手,拼尽全力迎面抗击,双刀擦过坚冷的剑身,铿锵作响。可毒气攻心,双眼模糊,纵然逆流而上,奋力一搏,终归是螳臂当军,以卵击石! “不自量力!” 一掌破空袭来,当胸一击,强劲的掌力登时渗透整个身体! 散—— 散魂掌! 他竟偷练了散魂掌! 强烈的剧痛从胸膛扩散至四肢百骸,身体内力如被巨物碾压,像粉末一般散开,再也无法凝聚。浑浊的天穹仿佛从顶上砸下来,重压在胸口,迫人窒息。 傲慢的胜利者缓步走来,一脚踏上无力反抗的身体,森冷地笑着: “博格达,你中了毒,又受了我一记散魂掌,就在这里慢慢等死吧。” 狂妄的笑声震耳欲聋,逐又渐行渐远。身下的泥土渐渐变成可怖的沼泽,带着整个身体,坠往无尽的深渊。 散魂掌。 看来是铁了心要置我于死地—— 可是—— 我还不能死! 我还要…… 还要保护一个人…… 我说过的,要好好保护他! 陶……陶臻…… 陶臻! 陶臻! “陶臻!!!!” 马车在山路上颠簸,仇君玉从亲历的噩梦中陡然惊醒。他惊惶地坐起身,蓦地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再也散不去的黑暗。 尤里都斯一记散魂掌,让身体里的内力流失殆尽,残存的内力只能逼出一部分毒血,余下的早已渗入体内。仇君玉彻底失去视觉,双手在空荡的车舆中胡乱抓扯,一声声地叫着陶臻。 驾车的陶臻听见仇君玉失措的喊声,急忙停下马车,钻入车舆抓住他挥舞的手,紧紧地攥在手中。 “君玉,别慌,别慌!我在这里!” 仇君玉身受重伤,却执意要送陶臻回犀山,回程的路上他猝然晕倒,陶臻切脉一探,才知他体内还有余毒残留。如今能救他的,唯有玄门的五色针。 仇君玉大睁着一双灰白的眼睛,惊恐的四处张望,陶臻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连声安慰,才让他逐渐平静下来。 “我们到哪里了?”仇君玉颤声问。 “已经上犀山了,还有一个时辰便能到别院。你别怕,只要我拿到五色针,就可清除你体内余毒,保你性命。” 陶臻嗓音温和,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仇君玉稍稍定了心,在黑暗之中幻想着他柔声说话的样子,舒展了眉头,扬起一抹笑容 但他却说:“没用的,陶臻,我……就快死了……” 陶臻一怔,惊道:“胡说什么?!我可以救你!只要我们回到别院,我就可以救你!” 仇君玉苦笑着摇头,从陶臻手中抽出自己汗湿的双手,缓缓地扯开衣襟,向着陶臻亮出散魂掌留在胸膛上的印记。 “你看,这才是我的致命伤,我哥偷练了散魂掌,这掌法,可是我的克星……” 陶臻大惊,原来仇君玉扛着一身伤痛,执意要送自己回犀山,只因—— 只因命不久矣! 而他如此反常之举,自己竟然疏忽了! 陶臻焦急道:“仇君玉!你糊涂!你忘了吗?我是玄门门主!我有能力救你!” “救不了的,散魂掌,神佛难救。”仇君玉无力地向后倒去,忽觉胸口呼吸一滞,强行提气,却引得血气倒灌,又呕出一滩暗红的鲜血。 陶臻见仇君玉面色发黑,想必已是撑到极限,急声道:“仇君玉,你再撑一会儿!我知道你会一种能护住受损心脉的心法,你再用它撑一会儿!我现在就驾车,我们回别院……” 陶臻的衣袍上染着仇君玉的血,他神色慌张,已不如之前镇定,转身便要去驾车。而身后的人却奋力一把将他搂住,让他失去平衡,跌入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仇君玉面色晦暗,双唇染血,他死死贴着陶臻的耳畔,颤抖着说:“我哥……就是知道我会我爹的护心秘法,才去偷练的散魂掌……” “陶臻,你别走,让我临死前……再抱抱你……再和你说说话……” “你不知道……我……我有多喜欢你……” 仇君玉的声音逐渐薄弱,仿佛山风一来就要吹散。他想要紧紧抱住陶臻,但身体却不自主地往下沉,整个人仿佛被抽去筋骨,瘫软地倒在马车上。 陶臻慌忙转身,将仇君玉虚弱的身体抱在怀中,急切地唤他:“仇君玉!你别放弃!撑下去!” 仇君玉疲惫地阖上双眼,身体逐渐冰冷,已然是回天乏术。陶臻一时心神大乱,手足无措,他以为自己有能力救下仇君玉,以为他那一句“我就快死了”,只是平日说惯了的一句戏言。 但当仇君玉在自己怀中无力地闭上眼睛时,他才发现自己唯一能做的,仅仅只是抱住他的身体,束手无策地大喊着他的名字,天真地想要唤回他溃散的神智。 仇君玉在一片浑噩之中听见陶臻迫切的喊声,他想要睁眼回应,却是力不从心。此时,一滴滚烫的眼泪蓦地溅在他冰冷的面颊上,让暗黑无光的世界,忽而闪烁起晶莹的光亮。模糊的意识正被无穷无尽的黑暗蚕食,而仇君玉却可以感受到,陶臻眼中的泪,正一滴滴地溅落在自己脸上。 “陶臻……” 濒临死亡之际,仇君玉看见黑暗里的光,幻想那是陶臻的一双眼睛,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澄澈最温柔的一双眼睛。 仇君玉靠在陶臻的心口,笑意挂在唇角,在最后一刻,用微弱的声音,将心底的话通通说给那人听。 “陶臻,我喜欢你……你不要我……我也喜欢你……” “不过现在,我也满足了……你又朝我笑,又为我哭……我真的……知足了……” “只可惜……这辈子只有这一次……只有……这……一次……” 还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可从地狱伸出的手却决然无情地,将仇君玉彻底拉向了死亡—— “君……君玉……仇君玉……?” 陶臻看着仇君玉的手从胸前坠了下去,看着他微微颤动的鼻翼突然没了呼吸。他依然紧抱着仇君玉的身体,而少年鲜活明亮的生命,却不由人所控地,在他怀中猝然消逝。 陶臻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怔怔地看着怀中人惨白的面容,眼中热泪止不住地簌簌掉落,转瞬间浸湿染血的衣襟。怔忪半晌后,他颤着手,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探向仇君玉的鼻息,而纵然他不愿接受,不愿相信,从指间传来的感触却真实地告诉他。 怀中的少年,已经离开了。 第五十二章 犀山寂寂,林中阒然。 拉车的马儿垂头吃草,忽地打了一个鼻响,将车舆里失神的陶臻唤回神智。仇君玉已死,尸身静静地躺在他的怀中,唇上依然带着一抹温暖的笑意。 陶臻面色凝重,目光凄凉,小心翼翼地将仇君玉在车中放平,伸手擦拭他唇边残留的血迹。而对方临终前的话语,却久久萦绕在他的心头,如一张细软密集的蛛网将他困于其间。 陶臻此生命数多舛,却常有人从旁相护。他起初只以为仇君玉也如那些人一般,只是贪他一副好皮囊,两三冷语相向,便能拒之千里。而岂料此人在生死攸关之际,仍以性命相护,而自己作为玄门门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魂消命陨。 陶臻惘若有失,心有不甘,仇君玉正值芳华,不该就此为自己丢了性命,他鲜活的生命,不该因此戛然而止!无数念头在陶臻心中层层涌现,他紧握住仇君玉的手,凝神沉思半晌,后忽地一抬目,双眼迸发出希望的光亮。 医典! 玄门医典中载有让人起死回生之法! 思及此,陶臻心下一番自责,恼自己遇事不够沉稳,竟忘了医典这回事。但令江湖众人纷纷觊觎的医典如今藏于犀山阁内,而陶臻却不知慕延清此时是否已回到阁中,若他不在,此事便会遇上阻碍。 玄门医典世代相授,按常理,陶臻作为玄门门主,理应熟知其间内容。但上一代门主易风儿,却打破门规,将医典内容以口述的形式传于陶臻,唯独略去起死回生这一则。之后,易风儿还让陶臻立誓,此生永不得翻阅医典,永不得窥视其中起死回生之法。 时至今日,陶臻也不知母亲当年是何意,但眼下为救人,即使有愧母亲,即使有违誓言,他也必须这样做。事不宜迟,当断则断,陶臻随即钻出车舆,驾车疾奔,决定先将仇君玉的尸身送回别院,再上犀山阁取回医典。 犀山别院里有一储冰的地窖,陶臻将仇君玉的尸身放置其中,再以五色针封住七窍,护住要穴,确保尸身在短时间内不腐之后,才得以放心离开。 医典乃玄门秘宝,当年交于犀山阁后,慕延清便将此书放在胜天楼的阁楼里。而打开阁楼的钥匙,是一方阴阳珏,此珏一分为二,阳珏藏在慕延清的书房暗格里,阴珏则在陆衍身上。 陶臻心中明白,医典虽是玄门之物,但放于犀山阁便要守阁中的规矩。若慕延清此际未在阁内,即便是平日里与自己关系融洽的陆衍,想必也不会轻易交出阴珏,拿出医典。 眼下唯有一个办法可行,此举虽是凶险万分,但却是最稳妥的办法。 陶臻权衡一番定下计划,回房中换上一身干净衣袍,又取来一方黑色浅露遮掩住容貌,在傍晚时分,抵达犀山阁门前。 门前有四名值守,陶臻翻身下马,从容地走到人前,扮作闻昭友人询问其是否在阁中。陶臻旁敲侧击,值守未有任何的怀疑,告诉他闻昭陪同阁主出门已有数日,还未归返。 陶臻拱手施礼转身而去,没有任何的逗留之意。之后,他牵马入林间,待天幕完全黑透时,从怀中取出一枚朱红的丹药低头服下。 入夜后,犀山主楼庭院阒然,极显寂寥,曾经飘荡着欢声笑语的阁楼不复存在,只剩陆衍一人形单影只。 慕延清不在阁中,便由陆衍替他打理清心院中的日常事务。酉时过后,陆衍回到犀山主楼休息,他按照惯例巡院一圈,却听见胜天楼中传来一阵响动。 犀山阁戒备森严,寻常人难以入内,陆衍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凝神屏息走入胜天楼中,循声向着书房行去。当他来到书房时,潜入者正在慕延清的书架前翻找物品,倾洒入内的月光照亮他清癯的身影。 陆衍见之顿生怒意,攥紧双拳一声怒喝: “陶臻……你果然……背叛了阁主!” 书架前的陶臻动作一顿,在清辉下缓缓转过身,几近凉薄地看着陆衍,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 “你都知道了?” 陶臻冷静的反问,更让陆衍火气升腾,他怒道:“近日我收到阁主的飞鸽传讯,他道你与仇君玉暗中勾结害他性命,想不到你这忘恩负义之徒,今日竟还有胆量潜入胜天楼内图谋不轨!” 面对陆衍的恶言相向,陶臻却面色从容,毫无辩解之态,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那封信,可是慕延清亲笔?” 陆衍道:“当然!阁主的字迹,我怎能认错?” 陶臻听罢凝眉,唇边却勾起一抹凄然笑意。 “也罢,我与他的情谊,就此一笔勾销。” 陆衍见陶臻言语坦然,神情未有一丝愧疚之意,顿时怒火冲冠,身形一动,抬手便朝他身前袭去。陶臻却没有躲避,任由陆衍用手锁住他的咽喉,将他死死地抵在书架上。 “陶臻!阁主对你情深义重!你为何叛他!说!你此来犀山有何目的?!你没有武功,不可能独自登上主楼!说!仇君玉那小子此刻在哪里?!” 陶臻呼吸窘迫,掩在广袖下的指尖却暗自蓄力,在陆衍下次发问的同时,倏然出手封住他前胸几处大穴。 陆衍大惊道:“你……的内力恢复了?!” 陶臻突然出手,让轻敌的陆衍防不胜防,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人,口中却被喂下一粒梦仙丹。顷刻后,陆衍倒地,而陶臻则蹲在他身侧,从他腰间搜出阴珏。 “陶臻……你……你是要窃取医典吗……” 梦仙丹很快起效,陆衍强撑着最后一刻的清明,质问陶臻。而他还未等陶臻作答,便彻底晕厥过去没了知觉。 陶臻长叹一声,将手中阴阳珏合成一块,又对陆衍郑重说道: “陆衍,请你相信我,我陶臻此生,绝不会有负犀山阁,背叛慕延清!” 第五十三章 陶臻拿到阴阳珏,打开阁楼暗锁,走入其中。胜天楼的阁楼中,存放着犀山阁内最机密的典籍与慕家世代相授的武学宝典。若是有人以外力破除门锁,即使武艺再高,也难以从此处全身而退。 陶臻知晓医典的存放之处,慕延清曾带他前来看过。他一路顺着暗格排列的位置摸索过去,在最隐秘的一方抽屉里,顺利找到玄门医典。 这本被江湖中人过于神化的玄门秘宝,自陶臻暗中交给慕延清后,就一直被存放在此处。书本上除去原有的翻阅痕迹外,再无外人查阅的迹象。时间仓促,陶臻来不及翻阅医典,便将其小心翼翼地将放入怀中。 在离开胜天楼之前,陶臻本想给慕延清留书一封解释缘由。但他想到陆衍一事,又怕书信被旁人动手脚,只得将这念头作罢。他知晓闻昭有一天赋,便是能轻松模仿他人字迹,即使只有匆匆一瞥,也能记住别人的行书特点,无需刻意琢磨,信手一笔就能以假乱真。 故而当陆衍质问自己时,陶臻便知此事又是闻昭从中作梗。但由于当时情况紧急,陶臻也来不及与陆衍多做解释,只得将计就计,用言语激怒对方,从而出其不意地出手,一招将其制服。 思及此,陶臻不得不佩服闻昭思虑周全,处处留有后手。在威虎寨中,因有仇君玉在,闻昭未能对自己下手,而他必然也能够猜到,若自己能侥幸逃离山火,唯一能去的地方也只有犀山阁。 想必慕延清此时迟迟未归,也是他在其中拖延时间。而那封亲笔信的作用,挑拨他与慕延清的关系在其次,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失去犀山阁的庇佑,彻底成为犀山阁的敌人! 陶臻怀中揣着医典,在山林中策马狂奔,冷静地分析眼前局势。若事情真如他所想,那犀山别院也成了不宜久留之地。如今只能尽快赶回去,救回仇君玉之后速速离开犀山,再另行打算。 陶臻以最快的速度返回犀山别院,从地窖中抱出仇君玉的尸身,将他抱回后院的卧房之中。入房后,陶臻将仇君玉平放在床榻之上,这时才从怀中拿出医典,查阅其中的起死回生之术。 而医典里,关于起死回生术一则,却仅有八字注语与四行口诀。 以气筑气,以命换命。 陶臻双手陡然一颤,手中书本险些落地,他久久地凝视着那八字注语,怔怔片刻,却又忽地失声轻笑,笑中透着几分释然之意。他终于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口述医典,逼他立誓,只不过是怕他有朝一日,不顾性命,为人以命换命。 可既然他命中有此一劫,那便是避无可避,既已选择,就不可回头。陶臻合上医典,将口诀牢记在心,抬眼望向仇君玉,屈指轻敲他的额头,笑道:“臭小子,便宜你了。” 陶臻说罢,起身取来一个精致的七重匣,层层打开后,从中取出两枚丹药,此药甚奇,却又凶险无比,匣中共有三枚,一枚之前已被陶臻服下。这丹药能使人消散的内力重新充溢,但时间不长,又对自身损伤极大,故而名为“昙花现。” 这三枚丹药,是慕延清差人寻来的,他起初不知此药的副作用,知晓后又担心陶臻会一时糊涂,便偷偷地拿去销毁。而他殊不知,在销毁之前陶臻就将其调了包,暗中偷藏起来。 陶臻当时只觉此药弃之可惜,却未曾料到,把这昙花现留到今日,竟是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以气筑气,无非是将玄门特殊的内功心法,按照口诀的行气方式,全数注入对方体内。想那寇言真为得到此法,千方百计地折磨他,还用九消丹化去他的内力,殊不知他亲手毁去的,恰好是此法的重要关节。 陶臻笑寇言真愚蠢,又道是老天有眼,不成全恶人,后果断地服下手中的两枚昙花现,转身走到床边。他拔去仇君玉身上的五色针,脱去他的上衣,将人扶坐而起半靠在床头。 随后,陶臻坐在仇君玉身前盘膝调息,感受失去的内力如潮水般涌现,汹涌着填满他的四肢百骸。一个大周天后,充沛的内力在经脉中徐徐流转,陶臻默念医典上所写的口诀,将双手掌心放在仇君玉安静的胸口,温暖舒缓的气流便如流水一般,从其间缓慢渗入对方心脉。 自玄门开宗立派以来,门主的继承者,自小便要修习一套特殊的内功心法。此心法不仅有修身固体之能,也有驻颜益寿之效,能平顺经络,清心净气。而起死回生之术便是借此心法,修复死者全身的受损经脉,再以口诀相辅,从而到达死而复生的目的。 陶臻遵口诀之法,打通仇君玉周身经脉,再注气于他的丹田之中,重燃生机。这便如在仇君玉/体内种下一粒温暖的种子,以内气催生,让其快速的觉醒生长,用新发的枝丫替换残损的旧枝。 天道自然,起死回生乃逆天之术,行术者必将损耗身体,这便是书上所谓的以命换命。陶臻此前也担忧自己能否撑到最后,但好在昙花现药力强大,一个时辰之后,他顺利地回掌收势,脸色已如纸白,汗水涔涔而下,一身薄衫全数湿透。 仇君玉绵软的身体向下滑去,陶臻伸手将之接住,怀中人的身体已然回暖,却迟迟未见心跳与呼吸。他缓缓将仇君玉放平在床榻,用五色针刺激他的心口,柔声轻唤:“君玉……快醒来……” 陶臻平和清澈的嗓音如春风秋雨,细细绵绵,润化万物,而仇君玉却始终紧闭双眼,未有一丝苏醒的迹象。陶臻微微蹙眉,又倾身伏在仇君玉的身上,用冰凉的唇瓣盖住他的唇,以口渡气,将体内残存的内力注入他的身体,手掌亦贴在仇君玉的心口,缓缓朝内过渡真气。 不过盏茶时分,陶臻口中渐渐漫来一股涓涓热流,而掌下的胸口处,亦有一股力量骤然苏醒,有力地持续跳动着。 陶臻眉头一展,凝重的神色骤然散去。 逆天改命,枯木再生,起死回生之法,成了。 第五十四章 起死回生之术消耗陶臻太多体力,此际的他甚至没有起身的力气。他感到身下的仇君玉恢复生机,心弦一松,便就这般伏在仇君玉的肩头,阖眼昏睡过去。 窗外,昼夜更替,旭日东升。深秋时节,山中红枫艳艳,重重叠叠,次第红遍,而陶臻却陷入梦中,一梦不醒。 晌午时分,重生的仇君玉悠然转醒,他缓缓睁开眼,白日里的强烈光线却异常刺眼,他不适应地眨眨眼睛,呼吸间,鼻边飘来一丝熟悉的药香。 陶臻…… 死而复生的仇君玉神情茫然,但扑鼻而来的故人气息,转瞬便令他游走的三魂七魄彻底归位。右肩被人枕上一夜,肩头手臂皆已麻木,仇君玉微微垂眼,见陶臻正靠着他,睡得安稳香甜。他去鬼门关走上一遭,殊不知陶臻用换命之法救了自己。 仇君玉躺在床上,只觉遍体通透,奇经八脉宛如新生,血脉游走畅通,行气无阻。院中鸟语风吟,屋中恬静安宁,渴望亲近之人毫无防备地躺在怀中,仇君玉深深一笑,直感叹活着的滋味甚是美妙。他缓缓地伸出手,搂过陶臻单薄的身体,微一转身,便将那人整个抱在怀中。 好似久别重逢般,仇君玉低下头,仔细地端详着陶臻沉静的睡颜,可细看之下,却发觉他睡得并不安稳。仿佛被梦魇网住,抖动着眼皮,紧蹙着眉头,似在噩梦中挣扎。 “陶臻,陶臻……” 仇君玉轻晃了晃陶臻,却未能将他唤醒。他蹙起眉,见陶臻苍白的唇瓣也在微微颤抖,索性用手勾起陶臻的下巴,低头吻了下去。 唇齿交织,火热的气息驱走梦境中冰冷的黑暗。陶臻依旧陷在梦魇里,但从暗夜中蔓延而至的暖意却令他不再战栗,他似有意的去触碰那份旖旎的温暖,甚至主动地仰头去索取,去纠缠。 陶臻主动索吻,使得仇君玉更为欢喜。他也不管陶臻此际将他当作谁,臂弯猛一收紧,将浅薄的吻落到更深处。 缠绵亲吻中,仇君玉初次感受到陶臻的温柔与顺从。芬芳的口,软滑的舌,伴着轻柔的喘息和不经意间的低吟,比春风妩媚,比美酒醉人,世间所有被赞誉过的事物,都敌不过这样一个令人沉醉的吻。 而情动之间,陶臻似有了苏醒之意,仇君玉只好依依不舍地放开他,一双眼却依然停在他微露薄红的脸上,流连不去。少时后,陶臻颤动眼睫,从睡梦中渐渐醒来,眼前人有些模糊不清,他抬起头,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才道:“你……醒了?” 陶臻唇上还挂着方才偷欢时的痕迹,仇君玉伸手用指腹为他拭去,却笑着说:“你睡得真香,梦涎都湿了我一肩。” “啊?!” 陶臻丝毫不记得方才发生的事,将仇君玉的话当了真。他怔了怔,勉力地撑起身体,用衣袖一抹唇角,面露羞色。 陶臻羞赧的神情极为可爱,令仇君玉又忍不住想去戏谑一番。但眼下却有比此更为重要的事,仇君玉也紧跟着起身,半靠在床上问陶臻: “陶臻,我不是已经死了吗?你居然有法子让我活过来?” “我说过,我能救你,不会让你死。” 陶臻不愿将真相告知仇君玉,他暗自运气,发现体内仍有真气游走,想必是昙花现的效力还未消退的缘故。 仇君玉已醒来,别院便不宜久留。陶臻避开仇君玉的追问,正想与他说正事,却突然看见一枚羊脂玉璜,从仇君玉的腰间滑落而出。 掉落在榻上的玉璜令陶臻猛然一怔,他极快地伸出手,抓过玉璜反复细看,而后惊愕地抬头看向仇君玉,颤声问:“这……这玉璜……你哪里得来的?” 仇君玉见陶臻脸色不对,立即答道:“这是我从那名杀手身上找到的,当初以为这是他与寇言真的信物就留着了,怎么了?你认得?” “是……白晚吗?” 陶臻攥紧玉璜,手腕颤抖,指节发白。 “对,是他。” 仇君玉确认地向他点头,而得到答复的陶臻却突然跳下床,踉跄着步子走到衣柜前,从中翻找出一个精致的金丝锦囊。他快速地解开囊口细带,将锦囊中的物件抖落在掌心,而囊中之物也是一枚相同的羊脂玉璜。 仇君玉见状不对,快步走到陶臻身边,见着那人虚弱的靠着墙,缓缓地将掌心里的两枚玉璜拼凑在一起,合二为一。 原来玉璜上的“日”字还有一半,两枚玉璜合在一起,成了一个“晖”字。 仇君玉依旧懵懂,不知陶臻为何会有另一枚玉璜,更不知这枚玉璜对他而言,有何重要意义。可他见陶臻面容苍白,惊恐之色表露无遗,心中有疑却不敢问,只好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几度欲言又止。 “是他……竟然会是他……怎么会……怎么会是他?!” 陶臻靠在墙上,清瘦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望着手中的两枚玉璜喃喃自语,双眸闪烁不定。 仇君玉从未见过陶臻如此惊惶不安的样子,他伸出手欲将他搂入怀中,却又忽见陶臻痛苦地捂住心口,痛吟两声后,猛地喷出一口灼热鲜血,脱力向前倒去。 “陶臻!” 仇君玉一声惊呼,眼疾手快地接住陶臻,让他跌在自己怀中。而陶臻手中的两枚玉璜蓦地锒铛落地,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仇君玉心中不安,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得焦急地朝陶臻吼道:“陶臻!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两枚玉璜,到底意味着什么?!” 陶臻倒在仇君玉怀中,脸色青白,鲜血染红双唇。他喘息难定,后缓缓地抬起眼,直直地盯着仇君玉疑惑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仇君玉,白晚……才是我的弟弟。” “那个被我们杀死的人……是我的亲弟弟!” 第五十五章 造化弄人,任谁也不会料到,白晚竟会是陶臻一直在找寻的亲生兄弟。 陶臻几近哀痛地看着仇君玉,双手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臂,苍白的指尖仿佛要刺入皮肉里去。而仇君玉心中也是同样震愕,他怔怔地看着陶臻,白晚的容貌却在他眼前骤然清晰,蓦地重叠到眼前人的眉眼上,令他的心脏在一瞬间狂跳不已。 是了! 怪不得当初处理白晚的尸体时会出现一瞬的错觉,如今细看下来,白晚的眉眼着实与陶臻有几分相似。只不过白晚心有怨怒,眼神阴鸷,不似陶臻明丽柔和,乍看之下,很难将两人联想到一起。 白晚的身世令陶臻备受刺激,他单薄的身体抖如筛糠,双腿绵软无力,若不是仇君玉稳稳地抱着他,想必早已脱力地跌坐在地。 陶臻内心悲痛万分,而仇君玉见着他这般模样亦是心如刀绞。他小心地扶着陶臻走到床沿边坐下,自己则蹲在他身旁,声声安慰道:“陶臻……你先激动,仅仅一块玉璜,并不能说明什么……” 仇君玉心存侥幸,他一面宽慰着陶臻,一面详细地询问他,心中亦是希望能找出一丁点的破绽,去打破眼前昭然若揭的真相。 陶臻清楚仇君玉的心思,却是绝望地摇了摇头,缓声说道:“不会错的……这块两枚玉璜……是我娘和袁书晖的定情信物……袁书晖与正妻并无子嗣……能得到这枚玉璜的……只能是……只能是他的私生子……” “你还记得白晚说的话吗?他说他生来就是野种……他母亲为了避免他被正室残害,自小将他扮作女儿身……我当时……觉得他既可恨又可怜……未曾想……未曾想……” 陶臻泪眼婆娑,撑着床沿的双臂不住地颤抖,在一片水光朦胧中,他好似看见白晚的身影在眼前若即若离—— 若当时多一分留意,事情也许会完全不同,若当时再仔细地看他一眼,或许就能认出,那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眉眼。 昔日场景在陶臻眼前重现,漆黑的夜色却镀着一层殷红血光。白晚倒在血泊中,胸膛插着青鸾剑,颈上绞着九节鞭,他凄凉的双眸饱含着对慕延清的无尽爱慕,却被人冷酷无情地拧断了脖颈! 颈骨折断的声音极为清脆,在寂静的夜里听来,令人遍体生寒。陶臻在回忆中惊恐地闭上眼,第一次胆寒着慕延清的冷静与果决,但这一切却又怎能怪他?他那时心里只想着保护自己,只想着为自己除去身边所有的威胁。 陶臻失了方寸,却未完全糊涂,他深知此事不能责难于毫不知情的慕延清,所有的一切归根结底,终是因为自己无用无能! 如果当年玄门被破时,自己能早些看穿寇言真假情假意的诡计,便不会落入奸人之手,被人废去一身内力。那长达一月的身体折磨,给自己带来永不磨灭的伤痛,而被慕延清救出后,自顾不暇的他终究是放弃了寻找血亲的念头。 可如今上苍却用如此残忍的方式惩罚他,教他永生永世都要饱尝这份悔恨的痛苦。借慕延清之手,杀死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血缘至亲,这比将自己打入无间地狱,还要痛苦千倍万倍! 陶臻陷在自责中痛不欲生,他面若纸白,唇色青紫,急促的喘息间伴着阵阵抽搐,鲜红的血丝顺着唇角蜿蜒滴落。仇君玉守在陶臻身旁束手无策,他虽不能与陶臻感同身受,但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从那人身上传来的无穷无尽的绝望与悲恸。 经此后,白晚的死定然会在陶臻的心上烙下一道无法痊愈的伤口,而与此事有关的人,只怕都会受到牵连。仇君玉不禁在心头为慕延清捏一把汗,暗忖道:慕延清,你完蛋了,我再有错也不过是个帮凶,而你却亲手拧断了白晚的脖子,你这下是真的惨了! 仇君玉惴惴不安,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陶臻却不知如何去安慰,他见那人身体依旧颤得厉害,便展臂将之轻轻搂入怀中。仇君玉本以为陶臻会挣扎,却想不到他意外的顺从,任由自己抱住,没有半分的抵抗。 仇君玉心中讶然,一双手却将陶臻抱得更紧。他此时本该欢喜,但陶臻的反常,却让他内心隐觉不安。他满心惶惑,不敢去妄猜陶臻的心思,他踌躇良久,才忐忑地开口: “陶臻,对不起……白晚的事,我也有错……” 陶臻在仇君玉怀中依偎良久,情绪渐渐平复,他没有回应仇君玉的话,只是茫然地望着泛白的地面,用几近叹息的声音,轻声说道: “仇君玉,走吧。” 仇君玉一怔,本就惶惶不安的他听见陶臻这句话,心中顿时慌乱,急声道:“不!我不走!陶臻!我认错了!你打我罚我,甚至杀了我也好!你别赶我走!” 陶臻见仇君玉惊慌失措的样子,便知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抬手摁住他的肩膀,低声道:“傻小子,我辛辛苦苦救了你……怎么会杀你……” “我们一起走,离开犀山,去伽兰山找你爹,你答应我的事,可不能反悔。” 陶臻如此一说,仇君玉才冷静下来,他用衣袖擦擦额上的冷汗,舒出一口长气,道:“我们现在就走吗?我看你的身体……” “对,现在就走,你先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能带的干粮,我收拾一下东西,随后就启程。” 陶臻如此着急离开犀山,令仇君玉大为不解,他思来想去一番却也没有头绪。只好按照陶臻的吩咐,转身去厨房搜寻干粮,心里却嘀咕: “难道是因为慕延清杀了白晚,陶臻在犀山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仇君玉离开后,陶臻勉力从床边起身,缓步走到书案旁取来纸墨,提笔给慕延清留一封书信。他在信上详细解释了医典一事,又说明了此去伽兰山的目的,却只字未提白晚一事。只因此事若被慕延清知晓,他定会如自己这般自责,而将死之人又何必将痛苦再转嫁他人,倒不如让真相随他而去,长埋黄土之下。 陶臻一路疾书,停笔时心口忽感一阵难忍的绞痛,他急忙扭头避开案上书信,朝旁喷出一口血雾。之后他放下笔,用手默默拭去唇边血迹,回身用信封将书信装好,放入床头枕下的暗格里。 仇君玉从厨房回来时,陶臻已换好一身干净的衣裳,一头如瀑长发束在头上,戴一顶白色浅露半遮面容。他身着淡朱色的丝绸长袍,衬得肌肤更为雪白,仇君玉被这秀色惊艳,一时移不开眼,呆怔地驻足门外,久久失语。 “走吧。” 陶臻避开仇君玉的目光,拿过手边的包袱挎在肩上,缓步朝院外走去。仇君玉骤然回神,转身跑到院外套马车,而陶臻却道: “骑马吧,马车耽误时间。” 仇君玉蹙眉:“骑马?你能行吗?再说……这一匹马……” 陶臻不答他,径直走到马前,扶着马鞍翻身上马,朝仇君玉道:“上来吧,到了山下再买一匹。” 陶臻的反常让仇君玉愣了愣神,而后也利落地翻上马背坐到陶臻身后,双手越过他的腰际,抓住控马的缰绳。两人姿势亲密,陶臻却毫无反感之意,他将缰绳放到仇君玉手中道:“你来驾马,天黑之前,必须离开犀山。” 仇君玉拉着缰绳,却迟迟未做任何反应,陶臻疑惑地回头看他,抬眼时却撞上仇君玉质疑的目光。 “陶臻,你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你是用什么方法救了我,又为何要如此着急离开犀山?” 陶臻沉默一瞬,回道:“等到了伽兰山我就告诉你,到时,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与陶臻如此贴近,仇君玉早已心猿意马,那人的话语掷地有声响在耳际,他却心念一动,低下头,浅浅地吻了吻陶臻的唇。 “好,我们以吻为誓,一言为定。” 陶臻一怔,逐又平静,他回过头,背对着仇君玉道: “一言为定。” 得到肯定的答复,仇君玉便不再犹豫,他挥动马鞭,一夹马腹,带着陶臻往山下疾驰而去。 日头西斜时,两人已快接近山下的木霖镇,水囊里的饮水已尽,仇君玉循着溪水声,看见不远处的山坡下有一条清澈的浅滩。 仇君玉正想打马过去,顺便也让马儿饮水歇脚,可刚一拉缰绳,却被陶臻出声拦住。 “别过去。” “怎么了?” 由于天色渐暗,仇君玉方才并未发现浅滩旁有两道灰暗的人影,而现在定睛看清了,才惊了一下。 慕延清?! 仇君玉慌忙看向陶臻,却发现他只是久久凝视着慕延清遥远的身影,静默不语。 秋风萧瑟,却更衬这离别景象,夕阳如金,穿过深秋时节的萧索山林,映上陶臻苍白侧脸。他的一双眼,盛着饱满的深情,又溢满无尽的哀凉,温软的目光透出不舍,又充满决绝。陶臻在林间无声地向慕延清道别,而这一别,既是生离,亦是死别。 秋光刺伤离人的眼,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其间却有鸿沟似天堑,将彼此远远分开,如隔天涯。 陶臻的深情旁人一眼便明了,仇君玉羡慕地望着远处的慕延清,却对陶臻说道:“你……若是舍不得他,就留在犀山吧,结盟的事……我一人去办就好。” “不了。” 陶臻垂下眼帘,缓缓收回目光,一滴泪水被秋风扫过,在朱袍上溅开一朵红梅。 “我们走吧,我与他……此生不必再相见了。” 陶臻说出如此决绝的话语,让仇君玉心中一惊。这一路走来,他岂会不知陶臻对慕延清的深情,白晚一事虽令人痛心,但陶臻却绝不会单凭这件事,就与慕延清彻底断绝关系。 手中的缰绳不知何时被陶臻拿走,马头缓缓调转,两人与慕延清背道而驰,向木霖镇行去。仇君玉心中的不安在此时更为强烈,他伸手紧紧地抓牢陶臻冰冷的双手,在心底声声质问。 陶臻!你究竟向我们隐瞒了什么?! 第五十六章 慕延清与闻昭日夜兼程,一路从滇城赶回犀山。慕延清心系陶臻,不顾身体有恙,连续以丹药强催内力,才在三日后抵达犀山脚底。 到木霖镇时,胯下良驹吐血倒地,而慕延清连马匹也来不及换,一踏马背飞身跃起,人影如飞鸟,转瞬入了镇外山林。 若不是闻昭追在身后,强行拦住他,慕延清定然不会在山间浅滩旁小歇片刻。深秋寒重,而慕延清一身长袍里外湿透,他掬水净了一把脸,又急忙催促闻昭上路。他连日赶路,昼夜未歇,此时早已身心俱疲,殊不知在自己转身的一霎,一抹彤影渐渐消逝在重叠绿荫间。 白日尽了,月升星现,浓墨染尽天穹。 慕延清轻功卓绝,在盛茂的树林间纵跃不息,直到眼前微露别院飞檐一角,才稳稳落地,朝身后的闻昭道:“我累了,先去别院歇息一晚,你继续上山,明日一早,带陆衍来此见我。” 慕延清故意支开闻昭,闻昭又何尝不知,但他未作任何迟疑,颔首应下,转身远走。 闻昭走后,慕延清立即回身赶赴别院,若陶臻在他之前赶回犀山,定会在别院等他。但他心中笃定,却又隐觉不安,只得强压下胡思乱想的念头,熟门熟路地绕开周遭的机关歧路,盏茶功夫不到,就落到别院门前。 见院门紧闭,慕延清心中蓦然一沉,他推门而入,死静的院落更令他背脊生寒。慕延清心弦紧绷,快步朝后院走去,却见居室屋门大敞,四周湿漉的空气中混杂着几许血腥之气。 慕延清眉头一拧,进屋点上灯,血腥气却更为浓郁,他仔细探查四周,却只在墙角边发现一滩早已干涸的血迹。而来时,他也特地留意到沿途机关,并未发现有他人闯入的痕迹。 慕延清心中一悸,不敢细想,转而举目环顾,又在书案边发现端倪。他走上前去,见案上有人动过笔墨,心念一转,折身去向床旁,移开瓷枕,从枕下暗格里拿出一封书信。 慕延清取出信笺,走到灯下一览,信上内容令他浓眉深锁,目光渐寒,连双手也不由地微微颤抖。信上内容言简意赅,他一眼便明了,陶臻以玄门门主身份亲赴伽兰山,以医典示诚,表结盟之意。 医典本是玄门之物,去留皆由陶臻定夺,此举无可厚非。但令慕延清心中生怒的,却是陶臻运笔时不小心泄露的端倪。 陶臻腕上有旧疾,提笔难免不稳,平日里开药方,也是写写停停,不能一气呵成。而慕延清此时看到的却是一行行运笔流畅,力透纸背的流利行书,落笔时毫无虚浮之感。 慕延清读完信件,将一页薄纸愤然揉碎,他立即走向窗边的高柜旁,从中取出七重匣,发现其中的昙花现果然一粒不剩。陶臻掉包私藏昙花现之事,慕延清一早便知,却看破不说破,随时提防他动用此药。 昙花现虽能使人短暂恢复内力,但药效却甚猛,陶臻竟将三粒全部服下,简直是不要命的做法。若昙花现药效退去,他的奇经八脉会逆行游走,五脏六腑会如刀绞般剧痛。 可偏偏自己又不在他身旁,偏偏陶臻又不知身在何处! 慕延清勃然大怒,额角青筋暴突,猛然间举起手中的七重匣泄恨似地重摔在地,只听砰地一声,精巧的红木漆盒顷刻间便粉身碎骨。 陶臻! 你究竟在做什么?! 拿医典也好,去伽兰山也罢,为何不等我回来再行商议?! 你在着急什么?!在隐瞒什么?!不顾性命的服用昙花现,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慕延清怒气填胸,极度愤怒的情绪使他浑身颤抖,脱力般地向后倒去,撞在身后的圆桌上。他艰难地站定,一双眼却扫向地上那一滩暗红的血迹。 是为了救仇君玉吗? 原来除我之外,还有一人能使你不惜性命,倾力相救…… 慕延清全身血流一滞,又倏地全数聚拢,骤然冲向沉闷的胸口。他揪住衣襟的手猛然一抖,来不及低头,殷红的血液便从他口中喷溅而出,如飞花乱红,凋零满地。 事发突然,慕延清心绪纷乱,但他却勉力稳住心神,抬手擦掉唇边血迹,稍微冷静片刻,才又将揉碎的纸团缓缓展开。 慕延清复看信件,陷入沉思,他虽心急如焚,恨不得生出两翼追赶陶臻,却也知此时并非意气用事的时候。寇言真要为血月教复仇,犀山阁是他最后的目标,若不尽早谋划对策,恐生大乱。 陶臻思虑周祥,所有考虑都以犀山为先,于理而言,他并无过错,但于情而言,慕延清却不愿他为此事以身涉险。一想到陶臻冒险服用昙花现,又与那心怀不轨的仇君玉一同离去,慕延清心中便堵着一口闷气无处疏解,他重叹一声,将手中信件以火烧毁,静坐室内沉吟深思。 半晌后,别院外却突然响起匆忙而杂乱的脚步声,慕延清回身望去,见闻昭与陆衍带着一队犀山弟子奔入后院。陆衍走到门前,命一众弟子在外等候,才与闻昭一道走入室内。 慕延清神情冷峻,正襟危坐于桌前,陆衍躬身施礼,将陶臻潜入犀山阁盗取医典之事如实禀告。 “陶臻用药使我昏迷,我醒来后,便立即带人下山追捕,路上巧遇闻昭才知阁主你已回犀山。阁主,陶臻与伽兰山勾结!饶不得!” 陆衍说到此处,慕延清抬手截住他的话,而他所说的那些事,陶臻在信上亦有解释。慕延清转过头,眼色如刀,冰冷地投向站在一旁的闻昭,随后他缓缓站起身,抽出腰间的九节鞭,走到闻昭身前。 慕延清沉声问:“闻昭,你还有何话说?” 闻昭当即跪下,却低着头,沉默以对。 慕延清见闻昭无从辩解,便冷冷地提着长鞭,缓步绕至他身后。雪白长鞭如闪电,只见银光一闪,闻昭挺直的后背就多出一条深可见骨的血痕。 “阁主!闻昭对犀山阁忠心耿耿,您这是何故啊?!” 陆衍不知内情,欲起身阻拦,慕延清却眼色一凛,厉声喝道:“退下!” 慕延清声色俱厉,使得陆衍不敢妄动半分,他又挥鞭而下,凌厉的鞭声惊天动地。闻昭五脏六腑被鞭力所震,后背如烈火烧灼,他紧锁眉头,呕出一滩鲜血,却依旧跪在原地,不辩解,不躲避。 而闻昭这般样子,却更让慕延清怒火中烧。他方才那两鞭贯了八成力道,若非闻昭内力深厚,早已当场毙命。慕延清紧握长鞭,恨闻昭的食古不化自作主张,又恨自己对陶臻的无能为力,两种情绪反复交错,内心的怒火越烧越烈。两鞭惩过,慕延清仍不解气,但就在他第三鞭落下的一瞬,一道黑影忽然掠至身前,一掌推开跪地的闻昭,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地挨了这狠厉的一鞭。 “闻旭?!” 闻旭破窗而入,用身体为闻昭挡下这一鞭。闻昭跌倒在地,急忙回首望去,看见突然闯入的闻旭背脊染血,向着慕延清屈膝跪下。 “大胆!” 慕延清一抖长鞭,血珠溅落一地。 闻旭嘴角溢出几丝蜿蜒血线,忍痛抬头,毕恭毕敬地问向慕延清: “阁主,不知我哥犯下何罪,须受如此严惩?” “错?”慕延清冷笑一声,将染血的长鞭狠狠地掷于地面,道:“他可觉得自己没错。” “仿我笔迹伪造书信,构陷陶臻与伽兰山勾结!口口声声忠于犀山阁,却不把我这个犀山阁主放在眼里!难道真当我如今昏庸愚昧,不明事理,想反了我不成!” 慕延清指着闻昭横眉怒骂,在三名亲信前露出少有的失态,若非理智牵扯,闻昭早已丧命于九泉。而他盛怒之际,仍是谨记陶臻在威虎寨时说的话,闻昭不能杀只能罚,犀山阁也不能再失去任何一名得力干将。 慕延清体倦神疲,一席话说罢,面如冰霜,唯有两眼猩红。陆衍这才知其中误会,连忙起身扶着慕延清坐下,劝他息怒。而闻旭跪在原地,紧拧眉头,无奈地转头,朝闻昭斥道:“哥!你糊涂!” 闻昭紧攥双拳,身前身后皆是斑驳血迹,他跪坐地上,一声不吭,默认慕延清的谴责。闻旭低叹一声,跪走上前,拾起慕延清扔掉的九节鞭,平托于顶,向慕延清道:“阁主,我哥以下犯上,罪不可赦,愿受惩处,而我作为他的兄弟,也甘愿陪他一同受罚。” 闻旭与闻昭为同胞兄弟,自然对他了解甚深,他家大哥向来秉性梗直,不善圆滑。平日自己以他为尊,事事依顺,可未曾想,他竟偏执于此,铸下大错。 慕延清坐于桌前,面容紧绷,双唇抿成一条线,他紧抓桌沿的五指一寸寸地往下陷,之后猝然发力,上好的金丝楠木桌在一瞬间被掌力震碎,从中破开,四分五裂。 闻旭沉默地托着九节鞭,即使溅开的碎片在他脸上划出血痕,依旧一动不动。站在慕延清身后的陆衍嘴唇微微翕动,望一眼角落的闻昭,终是欲言又止。 室内气氛如霜降,凝重而迫人。慕延清垂下左臂,广袖下的拳头簌簌颤抖,他扫过眼前鲜红夺目的九节鞭,目光复又落到闻昭的身上,定定地看了他良久,才转回视线,从闻旭手中拿起九节鞭交给陆衍。 良久之后,才开口道: “闻旭,我命你留守江州监视寇言真,你此番回来,可有要事禀报?” 慕延清稳下心神,恢复常态,语气亦平和许多。闻旭听罢颔首,从怀中取出两份拓写的密文,递到慕延清手中。 这两份密文,一份是尤里都斯给寇言真的去信,上书:隐患已出,待夺父权后,联手灭犀山。 而寇言真的回信却只有四个字—— 共分天下。 慕延清将密文默默看罢,微勾起唇角,发出一声讥笑:“好大的口气。”说完便将两则密文撕成粉碎,洒落一地。 慕延清又道:“陆衍,你怎么看?” 陆衍道:“以不变应万变。” 慕延清听之点点头,却说:“但也不能坐以待毙。” 陆衍颔首:“属下明白。” 屋中一片狼藉,慕延清面露倦色,以手揉揉发胀的眉心下令: “陆衍,带闻昭闻旭回阁中疗伤,待闻昭伤愈,押入冥室禁闭一月,若有人替他求情,一同罚了。” 陆衍领命,闻旭谢恩,两人一同将地上的闻昭扶起往门外走去。而陆衍仍是不放心,转头道:“阁主,你……” 慕延清疲惫不堪,坐在凳上好似没了起身的力气,他沉声道:“我明日再回去,无须给我留人,都走吧。” 慕延清意已决,陆衍也知多说无益,但他还是在别院中多留了一会儿,烧上满满两盆热水送入慕延清房中,随后才带着闻昭闻旭和一众弟子离开犀山别院。 此时子夜已过,万籁俱寂,月华如练,皎皎清辉清澈明朗,却穿不透冷寂的夜,越不过冰冷的窗。慕延清独坐屋内,怅然所失,神情黯然,他以掌风灭了壁上灯盏,将自己遽然陷入浓稠如沼泽般的黑夜里,就这般独坐到天明。 第五十七章 秋雨未歇,绵绵下了三日。 月夜下,坐落山野间的小镇青瓦白阶,水雾蒙蒙,如遗世桃园,一片宁静祥和。子夜后,镇上唯一一间客栈预备打烊,一身短打布衫的跑堂打着呵欠拉上大门,却听见不远处马蹄阵阵,沿街而来。 天昏雨急,来者多半不善。闻马蹄声越来越近,小跑堂加快动作关门落锁,可依然晚了一步,门栓还没完全落下来,就有人从外一脚踢开大门。小跑堂当即被震飞,摔在地上,落了个屁股开花。 门外,有一蓝衣人挟风携雨而来,淋了一身雨水,湛蓝的袍子像施了重彩,暗沉如墨。小跑堂面露怯色,唇舌打颤,道:“客……客官……小店没房了。” 仇君玉被冰冷的秋雨打湿面颊,眼色却比雨水更冷,只见寒光一闪,如影刀光飞射而出,在小跑堂黑黝黝的颈项边转了一圈,又不见踪影。 “现在呢?” 仇君玉嘴角一勾,如暗夜鬼魅。 小跑堂吓出一身冷汗,双手双脚打着哆嗦,恐惧之下忘了怎么开口,只得如捣药般死命点头。而他的余光又在仇君玉身后瞥见一抹红影,无声息的斜靠在门边,形销骨立,在夜间看来,更似孤魂一缕。 从地上爬起来的小跑堂惊魂未定,跌跌撞撞地跑到柜台边拿房间钥匙。仇君玉旋即回身,来到门边扶住羸弱的陶臻,小心地带着他入了客栈大堂。 陶臻披一身秋雨,被雨水湿透的衣袍贴在身上,显出他清癯的身形。小跑堂在前面带路,仇君玉搀扶着他向楼上房间走去,陶臻身体微颤,步伐虚浮,刚走到阶口,整个人便无力地从仇君玉怀中滑了下去。 仇君玉见陶臻体力不支,索性双臂横过他的肩头和膝弯,将他打横抱起。怀中人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头上的浅露也随之落地,露出一张苍白柔美的面容。 小跑堂回头偷瞥一眼,发现这红衣人竟是一名肤白貌美的男子,只是脸上血色褪得干净,乍眼一看竟不似活人。 “看什么看!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快带路!” 仇君玉眼色一凛,厉声催促,抬起一脚就踹在小跑堂身上。小跑堂唯恐这罗刹挖他的眼睛,赶紧加快了步子,将两人带到一间空房前。 仇君玉踢门而入,将陶臻放在长凳上,回头又朝小跑堂吩咐道:“赶快去烧几桶热水,再搬一个浴桶来!” 小跑堂唯唯诺诺应了,急忙转身去准备。仇君玉将陶臻搂在怀中,不断地用手掌揉搓着他发冷的身体。 “陶臻,你是怎么了?为什么身体越来越冷?” 仇君玉拧着眉,陶臻却没有回应。这样压抑的气氛让仇君玉心中越发不安,他抓过陶臻的手想要探脉,却被那人轻轻推开。 “没事。”陶臻的声音微不可闻。“只是有些受寒。” 仇君玉缓缓蹲下/身,用双手裹住陶臻冰凉的手,呵上几口热气,捂在心口。 “等会儿你去热水里泡一泡,我再推送些内力给你,或许会好受一些。” 这几日来,他们急于赶路,吃住都是敷衍,为避人耳目,仇君玉处处警惕,一路耗神耗力,人也消瘦了些许。 陶臻坐在长凳上,低头望着满是不安的少年,极为温柔地,伸手为他拂去一缕贴在面颊上的湿发。仇君玉目光一瞬不移,久久仰望着眼前人,捕捉到那人眼中的旖旎光亮,心中顿觉一片温暖。他心头一热,想就势揽过那人的颈项,吻上他苍白的唇色,但这蠢蠢欲动的妄念,最终还是被他的理智压了下去。 磨难终于使两人可以和平共处,若再莽撞任性,一切又将回到原点。陶臻心中容不下他也罢,只要两人能长久的这般相守,此生便别无他求。 半晌后,小跑堂和另外一名伙计送来浴桶和热水,仇君玉喝走他二人,扶起陶臻走到浴桶边。仇君玉用手探了探水温,又往桶里添了些热水,再回身替陶臻除下浅朱外袍放到一边,向他轻声道:“我在门外守着你,有什么事就叫我。” 仇君玉说完便走,一点其余的心思也没有,陶臻看着他推门而去,人影立在门外,目光闪动几瞬,却又陡然黯淡下来。 陶臻站在浴桶前脱掉贴身的衣物,散开紧束的长发,裸身迈入水中。仇君玉刻意在桶中多加了些热水,但陶臻的身体却如九尺寒冰,甫一入内,水温便随之冷却下来。 陶臻一头乌丝如浮萍飘散在水中,他呼出一口白雾,斜躺在浴桶里,头枕着光滑的桶沿。浸泡着周身的热水逐渐凉透,痛楚悄然爬上陶臻平静的面容,他攀住桶沿的双臂开始不自主地抽搐颤抖,五指紧扣桶身,指尖惨白一片。 简陋的房梁在陶臻眼中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体内仅剩的力量,如在无形中被人从四肢百骸里一丝一缕地剔掉,很快便要消失殆尽。 一头青丝转瞬变华发,没有预兆没有征候,彷如一朵开得正艳的花朵被人猝然掐断根茎,在一霎那了断生机。陶臻眉心紧皱,缓慢地阖上眼,纸白的唇上漫开氤氲血色,几缕殷红血线自他唇边悄然淌落,落入冰凉的水中,荡开血色涟漪。 仇君玉静守在门外,衣袍带水,满身沉重。他接连打上好几个呵欠,困顿不堪,面露倦容,一直不停地用手指按压眼眶。他听着屋子里的动静,在心里算着时间,半柱香之后,他抬手敲响房门,低声问:“陶臻,怎样了?好些了吗?” 房中一片寂静,连细微的水声也未曾听见,仇君玉不敢贸然闯入,只得耐心等着陶臻回应。可少时后,房中仍未有回音,仇君玉这才惊觉不对劲,急忙推门入内。 仇君玉闯入房中,快步走到浴桶边,水面上漂浮的枯槁白发抢先入眼,令他瞳孔骤然紧缩。他又在其间看见几许夺目血色,脑中恍如惊雷炸响,一时间惊愕不已。 陶臻此时已陷入昏迷,光裸的身体渐渐沉入水中,眼看就要没顶。仇君玉遽然回神,眼疾手快伸手入水,将陶臻从一池凉水中捞起,抱着他疾步走到床旁,用干燥的棉被裹住怀中这具毫无温度的身体。 若不是陶臻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仇君玉会以为自己抱着一具冰冷的尸体,他不知道这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急急伸手探向陶臻的手腕,而指尖下的脉搏彷如游丝流动,时有时无。这场变故来得太突然,怀中的陶臻一头青丝变作灰败的苍白,面容青白削瘦,好似时光飞速溜走,只剩下这满目皆白的沧桑变化。 这触目惊心的画面,顿时令仇君玉心神大乱,不知所措。 “陶臻!陶臻!” 仇君玉用棉被死死将陶臻裹住,望能温热他的身体,而陶臻在他强烈的晃动下咳出几口凉水,却仍然没有清醒。仇君玉揪起一颗心,情急之下用手掌贴上陶臻的胸口,将内力渡入对方身体。可令他意外的是,这些源源不断输送进陶臻身体的内力,竟似泥牛入海,没入其中却没有半点声息。 仇君玉心惊不已,却没有撤回内力,依旧卯足劲将内力注入陶臻的身体。而顷刻后,陶臻悠然转醒,见仇君玉满头大汗的样子,淡淡道:“君玉,住手吧,没用的。” “陶臻!你醒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仇君玉见陶臻苏醒,随即撤掌收力,喜出望外地看着他。陶臻被这层层棉被箍得死紧,稍微挣扎了一下,从中露出苍白的胸膛和手臂,指着桌边道: “你去把我的包袱拿来,我解释一切给你听。” 第五十八章 仇君玉一直等着这一刻,他扶着陶臻半靠在床头,随后急切的回身取来包袱,放到陶臻手边。陶臻失了力气,连解开包袱也显困难,仇君玉伸手去帮他,从一层层包裹里,翻出一本封色暗黄的书卷。 “这是……”仇君玉凝神一看,惊道:“玄门医典?” 仇君玉了解江湖四大派,自然也听说过医典,可他却不明白,此去迦兰山危机重重,陶臻为何会将如此重要之物携带在身上? “对,这就是玄门医典。”陶臻将医典交于仇君玉手中,平淡地说道。“这本医典,是寇言真想入命的东西。我现在将它交给你,你把他带回迦兰山去,告诉你爹,犀山阁阁主慕延清,玄门门主陶臻愿与你族结盟,以这医典为凭,以示诚意。” 仇君玉闻言一怔,手中的医典顿时变得沉重。江湖上,关于玄门医典神乎其神的传言流传已久,但这份秘宝却从未显露人前,而如今这医典的主人,竟如此轻易地将这秘宝献于迦兰山,只为了—— 为了—— 仇君玉脑中思绪飞转,眸色顿然一暗,拿着医典的双手簌簌颤抖。沉默片刻之后,他突然快速地翻动着医典,终于在最后一章,找到了起死回生之术。 以气筑气,以命换命。 这八个字,如尖锐的匕首,一次又一次地扎向他的心口。 “以气筑气,以命换命。” 仇君玉怔怔地看着书页上的文字,喃喃地重复着上面的八字注语。他后背一凉,猛然转头直直地望向陶臻,睁着血红的双眼厉声质问道: “陶臻,你把你的命换给了我,是不是?” 深知自己大限已至,陶臻也不多做隐瞒,他看着仇君玉的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 仇君玉唇角一勾,却是突然笑了,可下一瞬,就有泪水淌落面颊,沉重地砸在书页上。他终于明白了陶臻的意图,虽然心里一直都很清楚,但到了这一刻,仍是有着诸多的沮丧与不甘。 仇君玉笑着以袖拭泪,擦干眼泪又说道:“陶臻,你够狠啊。” “你为了保住犀山阁,保住慕延清,不仅利用我对你的感情,还利用你自己的命。” “慕延清对你而言……就这么重要吗?” “他……他难道,就比你的命还要重要吗!!!!!!” 仇君玉心中悲怒交加,又是混杂着几多委屈与不甘。他怒然甩掉手中的医典,猛然扑向陶臻,用双手死死地扣住他的肩膀,十根手指仿要陷入他的皮肉里去。 陶臻吃痛,紧蹙眉头看着情绪激动的仇君玉,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喉头却涌上一口甜腥,不可抑制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仇君玉见状一惊,急忙松开手,而陶臻被喉间鲜血所呛,低头抓着床沿咳嗽几声,而后虚弱地抬起头,向着仇君玉缓声说道:“我为保犀山阁不假……但我也不愿你为我而死…… 仇君玉怒极反笑:“怎么?怕欠我一条命,做鬼也不安生吗?” 陶臻听罢摇摇头,勾起鲜红的唇角淡然一笑。 “我此生欠下人命无数,又何惧再多你这一条?可你……尚且年轻,不该为我而死,也不值得为我而死……你与我不同,我活于世上形同废人,但你却正当风华,应当潇洒肆意地活下去……” “说什么冠冕堂皇的鬼话!” 仇君玉厉声打断陶臻,面上神情却越发的难过,泪水又止不住地簌簌而下,连嗓音也带起哽咽的哭腔。陶臻面色坦然,不似说谎,身体虽是虚弱,但眼中的光芒依旧澄澈。方才那席话,仿佛将死之人的遗言,让仇君玉的心猛然摔到地上,如一尊琉璃顷刻间就碎了满地。 ——他不要陶臻死! ——陶臻怎么可以死! 仇君玉难以接受这真相,一下子落入绝望的深渊,几近崩溃。他惊惶不安,一把抓住陶臻的手,紧紧地攥在手中,好似这样就能抓住这正在流逝的生命。然而这终究是徒劳,陶臻依旧满头白发,依旧孱弱不堪,在喘息间又呛咳出一滩鲜血。他的意识仿佛已陷入混沌之中,眼里的光明明灭灭,飘忽不定。 “陶臻!”仇君玉痛不欲生,在绝望中迸发出一声怒吼,妄图用激将法唤回陶臻的神智,“我知道你一切都是为了慕延清,你怕我死了,就没人去说服我爹与犀山阁结盟!” “那我也告诉你!我当初答应结盟全是因为你,你若是死了!我立马撺掇我爹与武林盟结盟,把犀山阁杀得个底朝天,还要把慕延清的头割下来当凳坐,当球踢!” 可陶臻如今意识薄弱,脑中嗡鸣不止,根本无法听见任何声音。他的双眼虽是望着仇君玉,但看见的却是一片苍白雾霭,那人的身影隐在其中,彷如一团不真实的阴影。 然而这恍惚间,他却能真切地感觉到仇君玉的悲伤,能感觉到他的眼泪,一滴滴地溅落在自己冰凉的手上。 陶臻听不见声音,也不知自己是否还能说话,但他却勉力地提起一口气,期望仇君玉能听见自己内心的话。 “君玉……乖……别哭……”陶臻气若游丝,翕动着嘴唇断断续续地说着:“你听我的话,回伽兰山去……我死后……也无须费时下葬……随便找一处山林将我埋了便好……” “不……不!陶臻!你不可以死!我不要你死!我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仇君玉泪如雨下,束手无策的他唯有紧紧地握住陶臻的手,但这样,却更加清晰地感觉到手中的生命正不可挽回地走向尽头。 “陶臻……陶臻……我把命还给你好不好?我不要你的命……我现在就把它还给你……还给你……!”仇君玉说罢没有一瞬的犹豫,蓦然起身抱住陶臻,衔住他弥漫着血腥味的唇,拼命地将温热的气息渡入他的口中,又用手扣住那人的脉门,将体内流动的内力不断地注入陶臻的身体。 陶臻承受着仇君玉的吻,唇齿间满是苦涩,那些急急涌入口中的气息很快便散开,就如他的生命,无论如何也无法聚拢。 他悲凉一笑,无力地发声:“傻小子……没用的……救不活的……” 双臂把陶臻抱得越紧,越是能感受到怀中生命的流失,双唇间的吻探得越深,更是能发觉那人体内的热流越来越稀薄。仇君玉泪流满面,在绝望之中止住了颤抖的吻,用牙齿咬着陶臻冰冷的唇瓣,抵着他的额头止不住地抽噎。 “陶臻……你说你是为了我……可你为什么不能为了我活下去!” “你可以为慕延清死!为什么就不能为了我活下去!” “陶臻!你就是一个骗子!一个大骗子!!!” “你把我的心还给我!还给我!!!!!!!!” 仇君玉在陶臻唇间喃喃低语,忽而又像发了疯似地朝陶臻大声怒吼。而陶臻此际已然阖上双眼,唯有手指在微微颤动着,好似想要努力地靠近仇君玉,去安抚他失控的情绪。 可一切—— 都无能为力了。 顷刻间,陶臻眼前罩来一片浓郁的纯黑,如浪如潮,无情的淫灭他所有感官和意识。但在一切骤然消逝的一瞬,陶臻的心口突感一痛,这前所未有的强烈痛感,令他有了一刹那的清明。 然后他便顺着黑暗坠落下去,顷刻间,被汹涌的黑浪一口吞没。 第五十九章 距滇城几百里外的伽兰山,三面环林,一面缠水,看似山灵水秀,曾经却是一处乱葬岗。 百年前,一场瘟疫席卷滇城,死了半座城的人。当地官府为防疫病扩散,便将染病死亡的尸体和疑似感染的村民连夜拉到山上,用火油浇上,付之一炬。 那时的伽兰山只是一座没有名字的荒山,一场大火烧了一天两夜,到最后,荒山变死山,山也有了名字,取名伽兰。 活着的人心有愧疚,却怕亡灵不宁,嗔恨世人,故取伽蓝之意,镇压恶魂,以求心安。但四年前,西域异族入关占据伽兰山,以山上的天然石窟为居所,用药石药粉驱散山林毒瘴,播散结梦草隔绝外界,成为荒山之主 仇君玉快马加鞭,带着奄奄一息的陶臻奔赴伽兰山。他以独有的护心秘法强行保住陶臻心脉,将所有希望系在阿爹努尔洪的身上。努尔洪在凌云窟内闭关一年有余,对教中事务不闻不问,任由大权旁落,才导致如今教中内乱,兄弟相残的局面。 要上凌云窟,必渡无涯河,而河中有水蛇潜行,剧毒无比,叫人有来无回。河岸瘴气丛生,仇君玉将解药喂给陶臻,转身从隐蔽的草丛中拖出一条保存得当的筏子,轻推入水中,带着陶臻渡河而去。 仇君玉刚到伽兰山时闲不住,便把周遭地形摸了个透彻,自然也知道上凌云窟的捷径。竹筏一入水,就如新鲜诱饵,引得水下一阵骚动。漆黑长蛇成群游水而来,恐有上百余条,如流动的黑云潜在木筏底部,顺着其间细缝蜿蜒而上,好似水鬼索魂。 仇君玉用匕首划破手指,殷红血珠洒落四周,灵蛇不噬主,嗅到熟悉的血腥味,顷刻间在水中消散无踪。无涯河支流繁多,通往山中各处隐秘暗道,仇君玉划着筏子,择一条狭流而行,不多时,就入了一方被蔓藤掩盖的洞口。 河水流向洞穴深处,竹筏顺流驶去,行到尽头处,岸边见着一座粗糙的石台。仇君玉长舒一口气,背着陶臻纵跃而上,沿着石台走向洞壁,在潮湿的壁上摸索一阵,寻到一条细长的石缝。 仇君玉将身体贴近洞壁,朝那石缝里喊话:“阿爹!我是博格达!我来看您老人家了!您开开门吶!” 喊声在洞中阵阵回响,待回音散了,却无人回应。 努尔洪闭关期间不会轻易见人,仇君玉只好又喊:“阿爹!我哥造反了!带人一路追杀我!我受了重伤!命悬一线危在旦夕!救命啊!” 可半晌过去,回音落地,四周仍是毫无响动。 仇君玉急出满额热汗,恨不得将这石壁一脚踹开,他皱着眉头思来想去,把心一横,又朝里喊:“阿爹!我带儿媳妇来看您了!!!!!!!” 而这一声彷如破壁咒语,石缝内顿时有了光亮,眼前石壁一瞬间陡然大开。仇君玉眼露精光,连忙弯腰背起陶臻,如一道迅雷闪电,冲入石门之中。门后是一段幽长的阶梯,仇君玉带着陶臻一路狂奔,不消片刻就来到凌云窟内。而他想见的人,此时已在前方等候多时。 努尔洪现身凌云窟,一袭黑袍暗沉如夜,唯有束发银冠亮若星辰。他正值春秋鼎盛时,身姿刚健,剑眉朗目,唇边眼角丝毫瞧不出岁月划痕。 凌云窟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努尔洪遍身华光流溢,更显他龙章凤姿,出世风仪。他立在洞中不威自怒,而见着仇君玉时,满脸冷肃却如被春水卸下,眼角眉梢皆是欢喜的暖意。 “我儿媳妇在哪儿?快!让我瞧瞧!” 仇君玉一路跑来气喘吁吁,他轻轻将背上的陶臻放在地上,急声对努尔洪道:“阿爹,他就快死了!你快救救他!” “不着急,不着急,让我先瞧瞧模样……”努尔洪在陶臻身前蹲下,用手缓缓拨开几绺挡住面容的白发。 “嗯……姿色尚可……” 努尔洪狭眼打量着昏迷的陶臻,满意的笑容还未完全扬起,神情却陡然一僵。他的目光扫过陶臻凸起的喉结与平坦的胸/部,瞬间讶然道:“这……这怎么是个男的?!” 仇君玉心急如焚:“哎呀!阿爹!你管他是男是女!先救人要紧!” 努尔洪面色不豫,目光一冷,起身拂袖离去:“女的救,男的不救!” 这局面让仇君玉始料未及,他急忙追上前去拉住努尔洪的衣袖,双膝一沉,扑通一声向他跪下。 “阿爹!我求求你!你救救他!” 努尔洪驻足,回头斜睨向双膝跪地的仇君玉,冷声道:“我为何要救他?” 仇君玉闻言一怔,好似一盆凉水当头泼下。是了,伽兰山并非善堂,努尔洪亦非善人,若让他出手救一个濒死之人,绝非易事。思及此,仇君玉立即从怀中拿出陶臻交于他的医典,向努尔洪双手递上。 “他是玄门门主陶臻!他以医典示诚,愿我族与犀山阁、玄门结盟,共同对抗武林盟!” “哦?” 努尔洪唇角一勾,眼角流光闪动,好似对此产生兴趣。他回身接过仇君玉手中医典,拿在手中翻动两下,冷硬的脸上转露笑颜。 “甚好甚好!此物甚好!” 努尔洪笑着喃喃自语,却只字不提救人之事,他粗略览过医典后,便将书卷往怀中一揣,作势又要离去。 仇君玉急道:“阿爹!你既已拿到医典!就赶快救人啊!” 努尔洪脸上的神情犹如四月的天,阴晴不定,这盏茶功夫,就已换了几副神色。他见仇君玉不依不饶,沉下嘴角抿成一线,面上寒意顿生。 “救什么救?医典我都到手了,还救人作甚?!你方才说玄门、犀山阁要与我族结盟?可这玄门如今都没了,凭什么与我结盟?再说犀山阁,要结盟也是阁主亲自来与我商谈,让你带个半死不活的人来传话?他架子可比天大!” 努尔洪不赏脸,冷哼一声甩袖便走。仇君玉见他铁石心肠,没有半点恻隐之心,心头急出无名火,倏地飞身跃起,五指成爪,向努尔洪的左肩袭去。 努尔洪听见耳后风声,脚下移开半步,侧身避过仇君玉这一击,蹙眉道:“好小子!居然为一个野男人向阿爹动手?!” 他广袖一挥,周身罡风四起,不抬脚也不出拳,就将仇君玉震开丈许,重重地拍在坚硬的石壁上。仇君玉后背撞上凹凸不平的石壁,喷出一口殷红,他重摔在地,硬撑着身体从地上爬起,双目冷戾,唇角猩红,直视着努尔洪。 “你不救人,就把医典还我!” 仇君玉一声怒吼,朝前踉跄两步,又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他不服输地咬牙爬起,一步一沉地向着努尔洪走去。 “你不救人!我自己救!反正我的命也是他用换命之法救回来的!大不了我又还给他!反正他死了!我也不活了!” 努尔洪双眼微狭:“兔崽子?你威胁我是不是?” 仇君玉嗤笑一声,缓缓道:“威胁?阿爹?你又不只我一个儿子,我能威胁到你吗?” 唇边朱殷腥烈,仇君玉抬手抹了,目光黯然扫向躺在地上的陶臻,又说:“我只是想救他而已,只要他能活着,我死了也甘愿!” 仇君玉一身狼狈,满脸鲜血混着尘土,在脸上凝成暗红的污垢,磨破的双膝淌出血水,在下摆洇开两团殷红血雾。努尔洪翻飞的衣袂默然垂下,周身罡风尽敛,卸去四面防御。他负手站在原地,看见自己的小儿子披荆斩棘而来,双眼冷若寒潭,目光亦如沉底泉石,坚定不移。 一时间,竟情不自禁地笑了。 努尔洪走向仇君玉,以手扣住他的肩膀,仇君玉不受力,双膝一软,又单膝跪地。 “博格达,看来你此次出山,果真成长不少。” 仇君玉一怔,倏地抬头看向努尔洪:“阿爹,你……你都知道?” 努尔洪神情放软,终是露出慈父模样,叹道:“当然……你爹还没老……什么都知道……” “看来我没料错,让你这没心没肺的小子出门闯闯,还是能开窍的。” “所以,博格达,你现在懂了吗?” 仇君玉不解,蹙眉问:“懂什么?” 努尔洪侧目看了陶臻许久,才缓声道:“懂得什么是情,什么是义,懂得何谓一寸相思,一寸灰……” “所以现在你也该明白,我为何要把尤里都斯养在身边了吗?” 父亲的手稳稳地放在自己肩头,掌心里的温热渗透皮肉,丝丝缕缕漫入最深的心底。仇君玉攥紧双拳低下头去,湿润的双目微微一阖,就有滚烫热泪簌簌而下,打湿他染血的脸颊。 “阿爹……” 仇君玉哑着嗓子,喊了一声阿爹。 “我懂了……” “求你救救他……求你救救陶臻……我不想他死……我要他活着……我舍不得他……心里放不下他……就像您放不下仇青莲一样……” 努尔洪沉默的听着,继而双目含笑,散去周身冷意,慢慢收回放在仇君玉肩上的手,郑重地应道: “好,我救他。” 压在心上的千斤坠骤然消失,仇君玉还来不及欢喜,就蓦地坠入一片柔软的黑暗中,靠着努尔洪的身体晕厥过去。 努尔洪长叹一声,将疲惫昏迷的仇君玉打横抱起,转身走向凌云窟深处。而与此同时,一道黑影从洞中掠出,转眼就来到陶臻身前,拽起他的一头灰白长发,往洞中拖去。 努尔洪当即停步,转头斥责道:“鬼奴,不懂什么是怜香惜玉吗?把我儿媳妇抱进来,动作轻点,别伤着了。” 黑影拖拽的动作一顿,愣在原地想了好久,才僵硬地弯下腰,学着努尔洪的样子将陶臻横抱在怀,大步朝洞内走去。 第六十章 当仇君玉再次睁开眼时,眼前是一片雾色茫茫,氤氲水雾弥漫眼前,好似一场连绵不绝的梦。心中紧紧牵挂之人隐在白雾之下,若近若离,似有似无,仇君玉迫不及待地伸手去触碰,却一脚踏入无边黑暗,往不见底的深渊沉沉坠去。 “哎哟!” 昏迷的仇君玉在石床上胡乱地挥舞着双手,突然猛一翻身,从床上滚落而下,结实地摔在地上。他痛呼一声,从昏沉的梦中惊醒,刚一抬眼,一张诡异的黑色面具就撞入他的眼帘。 面具的主人瘦骨嶙峋,骨架子裹在一身黑袍之下,配上一张狰狞的面具,活脱脱像一个从地府里爬出的恶鬼。 仇君玉见之并不惊愕,伸手拽住对方曳地的袍角,蹙眉道:“鬼奴,还愣着干嘛,快扶我一把啊。” 鬼奴听罢,猛然从黑袍里伸出一只枯瘦如柴的手,将仇君玉一把提起,粗鲁地扔在床上。石床又冷又硬,仇君玉落到上面全身骨头好似散了架,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睁开眼,无奈地叹气。 “唉,都这么些年了,我爹还没把你这脑袋治好吗?” 鬼奴站在床边,好似并未听见仇君玉说话,他见着小主人醒了,就转身端上努尔洪吩咐他熬好的参汤,放在石床一角。仇君玉揉着酸痛的肩膀起身,在床上盘膝而坐,将满满一碗参汤一饮而尽,舒爽地伸了一个懒腰。 凌云窟内不见阳光,仇君玉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他走下床,换上一件干净月白色袍子,向鬼奴道:“我爹呢?带我去找他。” 鬼奴默然转身,扭动石壁上的机关,打开石门走出去。仇君玉跟在他身后,穿过几条分叉的甬道,来到一处石室前。石室石门紧闭,仇君玉看着鬼奴,抬手往内指了指,道:“他们在里面?” 鬼奴点点头,而后悄然退回黑暗中,如一个飘忽不定的影子,瞬间消失在仇君玉面前。石门紧闭,仇君玉附耳上去,却未听见其中任何动静。他忧心陶臻,但不敢贸然闯入内,只好走到一旁沉住气,心想着既然阿爹已承诺救人,就不会有食言的道理。 仇君玉席地而坐,一双眼紧盯着隔绝内外的石门,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门内终于传出努尔洪的声音。 “小子,进来吧。” 话音甫落,石门应声而开,仇君玉急忙起身往室内跑去,脚下杂乱的石头又险些将他绊倒。 仇君玉脚下一个趔趄,虽及时稳住下盘,上身却狼狈地撞在打开的石门上。他扶着门框刚站稳脚跟,一双眼已迫不及待地往室内看去,而其中情形却让他目瞪口呆,大吃一惊。 空荡的石室内,仅有一张被打磨平整的石台,陶臻安静地躺在那里,灰白的长发已变回往日如墨的青丝,身体也不似之前苍白无色。仇君玉见之本应欢喜,但陶臻未着寸缕的样子却让他大惊失色,瞬间慌了神,飞也似地朝石台跑了过去。 “阿爹!你在做什么!” 仇君玉快速脱下/身上的外袍,上前罩住赤身裸/体的陶臻。努尔洪气定神闲的站在一侧,手里拿着一小坛药罐,懒懒地乜了小儿子一眼。 “做什么?你觉得我会做什么?以为会和你一样,喜欢男人屁股吗?” 努尔洪直言直语,令仇君玉不禁红了脸,他将陶臻往怀中一搂,道:“那你干嘛脱他衣服!” 努尔洪淡淡道:“当然是给他疗伤啊,顺便用紫玉膏把他身上的鞭痕给抹了。” 仇君玉一怔:“紫玉膏?!阿爹!这是你视若珍宝的东西……” 紫玉膏是用紫玉花的果实炼成,百年才得一回,是世间难得的生肌去痕的药物。仇君玉当初撞见陶臻一身伤痕时,就有想过去教中偷来紫玉膏,为他抹去满身伤痕。未曾想,他阿爹这次竟主动将此物拿出,用在陶臻身上。 努尔洪转身走下石阶,将手中未用完的紫玉膏重新封好,这才道:“我将赤火功都传给他了,紫玉膏又算什么?” 赤火功?! 仇君玉神色一惊,立即用手探向陶臻的丹田,的确感受到其间有一股热流在缓缓流淌。 “放心吧。”努尔洪面色平静,“就传了两层给他,他的身体受得住。” “他这条命本是捡不回的,但好在遇上了你我。护心秘法保住了他的心脉,而他内力尽失,体阴内虚,适合用赤火功奠基。不过你也知道,赤火功虽有神威,但却容易引起内息紊乱,走火入魔,所以待他的身体完全适应我这两层功力之后,我还要传授一套克制心法给他,那时,他才算真正的保住了性命。” 努尔洪一席话说完,仇君玉却久久未回神,若不是自己方才亲手测探,他定然不敢相信阿爹竟将赤火功传给了陶臻。赤火功乃是族内先祖自创的功法,以往只传族内宗亲,但由于此功法极其不稳定,容易导致练者走火入魔,所以流传至今,族中习得此功者,仅剩努尔洪一人。 努尔洪曾有意将赤火功传给小儿子博格达,但却遭博格达的母亲阿依若极力反对,而阿依若更是在儿子尚在襁褓之时,冒险将自身至阴的功力渡入其体内,阻止努尔洪传授赤火功。 不过赤火功虽凶险,但其威却不可估量,若练成后控制得当,用时游刃有余,便很难遇上敌手。幸而努尔洪传授陶臻功法只是为了救命,若是将全部功力倾授于他,只怕往后仇君玉与慕延清二人都不是陶臻的对手。 不过赤火功毕竟属于宗内功法,私传外人便是有违祖训,努尔洪绝不会轻易拿功法救人,除非—— 仇君玉思及此,心中猛然一怔,脱口道:“阿爹,你……传陶臻赤火功……是把他当做自家人了?!” 努尔洪淡然回应:“那是自然,若非如此,他生他死,与我何干?” 仇君玉后背一阵发凉,心下暗忖若陶臻醒来知晓此事,不知会是如何反应。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骗下去。 “但是……阿爹,等陶臻醒来,你可千万别当着他的面儿提这事,更别叫他儿媳妇,他……他面皮薄,我怕他难为情……” 努尔洪面色不豫,冷声道:“难为情?勾搭我儿子的时候他怎不觉得难为情?” “诶诶诶,不是……阿爹!不是这样的!是我一厢……不……是我先勾搭他的!” 慌忙间口不择言,仇君玉险些就甩出了实话,好在努尔洪似乎对此漠不关心,也未起疑,截口道:“行了行了,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也不想多问,我累了一整夜,先回房歇息了。你在这里守着他,待他醒来再叫我。” “是。” 仇君玉目送努尔洪离开,怀中搂着仍未苏醒的陶臻,他动作轻柔,目光柔和,好似护着一件世间难得的珍宝。 努尔洪见他这样子,不禁在心中喟叹:“唉,好端端的一个孩子,怎么就成了龙阳君?” 努尔洪负手走出石室,却未回房歇息,他缓步走向凌云窟外,一个人站在冷风戚戚的崖边举目远眺。 拂晓时分,天际露白,晨光熹微。 努尔洪驻立崖边露水沾衣,身姿挺拔如苍松,吐纳沉稳若青山,只是眼尾一丝浅淡的细纹,不经意间泄露他的倦意。他身下的悬崖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看似无路可走,其间却藏着一条通往教中主殿的捷径。 少时后,崖壁上倏地腾起一道黑影,像后羿手中穿云射日的羽箭一般,带着骇人的气势冲破雾障跃上悬崖,转瞬间落到努尔洪的身前。 努尔洪笑道:“来了啊,教中如何了?” 鬼奴自崖底而来,风露满身,覆面的鬼面也染上一层迷蒙水雾。他立在崖边,从怀中取出书信一封,双手递交给努尔洪。 努尔洪拿着信笺细细阅过,而后运用掌力,将信笺在掌心化为灰烬。 “尤里都斯这小子,羽翼未丰,就想独揽大权吗?” 努尔洪喃喃自语,沉思一番后,向鬼奴说道:“向主殿传我消息,三日后我提前出关,让尤里都斯带人来迎。” 鬼奴颔首领命,而正待他欲转身离去之际,努尔洪却又叫住他。 “鬼奴,这宝贝送你。” 努尔洪从袖中抖出一枚小巧精致的脂粉盒,信手抛给鬼奴。鬼奴精准地接住,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看了又看,从面具后发出一阵憨傻的痴笑。 鬼奴一面笑,一面打开盒子,却见其中空空如也,又抬头疑惑地看向身前的努尔洪。 “你是问我盒子里的小虫子去哪儿了吗?” 鬼奴如捣药般地猛点头。 努尔洪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微微回首,目光轻扫过凌云窟的洞口,而后才缓声道: “自然是去了它该去的地方。” 第六十一章 伽兰山上的凌云窟是努尔洪闭关修炼之所,赤火功的修炼者体肤温度高于常人,练功运气时更甚,故而修炼常选在阴寒湿冷之地。 陶臻体内蕴有赤火功内力,体肤温热,隐透红光,他安静的平躺在石台上,连阴寒的台面也变得温暖干燥。仇君玉守着陶臻,为他重新穿上衣袍,用手指细心地为他梳理着打结的长发。紫玉膏起了作用,奇迹般地消抹去了陶臻前胸后背的丑陋伤痕,只留下一道道浅显的淡红印记。 封闭的室内隔绝天光,时间仿佛静止,所有的磨难好似在此刻走到尽头,只剩下一片安宁祥和。仇君玉牵起陶臻温热的手,凝望着他沉静的睡颜,心底期盼他醒来,又不舍他醒来。陶臻一心系着犀山阁上的那个人,如今又有了自保的能力,或许一睁眼,就要回那里去。 仇君玉心中怅然,又觉自己窝囊,既然已将人带回伽兰山,何不想尽一切办法将他留下来?他的唇角牵起一丝苦笑,仇君玉俯下/身,浅吻陶臻的唇角,真切的触感却无端引人心酸。 年少自诩风流不羁,笑讽痴儿为情疯癫,哪知而今情字难解,不知所起,却已万劫不复。 赤火功在陶臻体内流转,令他额上溢出些许热汗,仇君玉俯身亲吻他时,听见那人难耐的梦呓。陶臻还未修习赤火功心法,难以抵御身体里的热流,仇君玉这才知自己疏忽,急忙动手为陶臻解开规整的衣袍,而正当他埋头拉扯衣带时,昏睡中的人却倏地睁开眼睛,从石台上猛然坐起。 陶臻大喝:“仇君玉!你做什么?!” 仇君玉惊起一身冷汗,双手迅速高举过头顶,急声道:“没有!我什么都没干!” 陶臻忽然苏醒令仇君玉始料未及,即便他此时并无歹心,但奈何前科累累,就算张嘴辩解,也无人取信。好在陶臻久梦初醒,还没来得及与之计较,就感一阵头晕目眩,蓦地朝旁倒去。幸好仇君玉眼疾手快,立即闪身上去,从身后将他一把接住。 “你体内有赤火功,情绪起伏别太大,当心走火入魔。” 陶臻在仇君玉的臂弯中稍稍定了定神,疑惑地回头问道:“赤火功?” 仇君玉点头:“对,我爹为救你,传了两层赤火功的内力给你,但这股内力过于凶猛,你身体尚且虚弱,还难以掌控,所以……” “不可能的!”仇君玉话还未说完,陶臻就截口道:“被九消丹化去内气之人,此生都无法重新练功,更别说从他人那里获取内气,以前延清也尝试渡内力给我,但终究是徒劳,所以……不可能的……我这辈子……都无法再练功了。” 陶臻垂下眼帘,话语间难掩失落,仇君玉却抓住他的手,带着他往自身丹田探去:“陶臻,你先别急着否定,你试着运气……但要缓一点……慢慢来……” 仇君玉一手揽着陶臻的肩,一手牵引着他的手,极其温柔的细心引导,让陶臻清晰的感受着赤火功在体内缓慢流淌的灼热感觉。 渐渐地,陶臻紧蹙的眉头向两旁缓缓舒展,脸上将信将疑的神情亦逐渐变得惊讶欣喜。仇君玉的手掌与陶臻的手背紧紧相贴,清晰的捕捉到了那人指尖微小的颤动,他情不自禁地侧头看去,却见着有泪光在陶臻的眼中悄然闪动。 而此际,陶臻忽地攥紧拳头,用手肘撞开仇君玉的身体,从石台上一跃而起,在空寂的室内施展出轻功,不停地来回纵横飞跃。陶臻浅朱色的身影如一道缥缈虚幻的惊鸿掠影,在昏暗的石室内光艳夺目,耀眼生辉,如蹁跹的蝶,自由的鸟,纵情恣意的飞舞盘旋。 仇君玉从未见过陶臻这般灵动活泼的样子,看得痴了,竟是失了神。而待他回神时,却见着陶臻的身形在空中突然一滞,不受控地自半空坠跌而下。仇君玉猛然一惊,旋即展臂飞身上前,在半空中牢牢接过陶臻火热的身体,盘旋几周稳稳落地。 仇君玉脸色惨白一片,着实受了惊吓,向着陶臻急声斥道:“我刚叫你别太激动!你没有听见吗?你这要吓死我吗?!” 而陶臻对仇君玉这番颇为严厉的肃斥置若罔闻,他紧紧地抓着仇君玉的双臂,身体因激烈的情绪而簌簌颤抖着。 “真是太好了……我有内力了……这……真是太好了……” 重新获取的内力在体内平静流转,并没有像以往那般转瞬即逝。陶臻抑制不住心中激亢的喜悦,连嗓音也不受控地变了调。他喜极而泣,流泪满面,玲珑透亮的水润眼眸散发着明媚的光,如新月初升时,倾泻而下的万千流光。 仇君玉被流光笼罩,一时失语,他的意识陷入一片朦胧的雾霭里,唯有陶臻欢欣勃勃的笑颜,是其中最真实最美好的模样。 一枝梨花春带雨。 注定成了仇君玉此生,解不开的结,躲不了的劫。 “是啊,太好了……陶臻……真是太好了……” “你能活过来,真是太好了……” 仇君玉柔情脉脉地望着陶臻,终究是情难自禁,他倏地猛一发力,揽过陶臻的腰际将那人紧锁入怀。在对方惊慌失措间低头垂目,强行吻住陶臻微微半张的唇。 陶臻惊诧不定,身体与唇舌都在仇君玉的掌控下徒劳的挣扎。他情急之下往后连退几步,想要趁此脱身,却被仇君玉顺势推抵石壁之上,更是深陷囹圄,无处可逃。 仇君玉吻得蛮狠又霸道,唇齿间不留一丝缝隙,两人的吐息密不可分地纠缠在一起,唯有缕缕银丝滑落陶臻发红的唇角。 陶臻挣不开仇君玉强悍的吻,阻止不了他的横冲直撞,即使双手不停在推搡,却未使出半点内力。最终仇君玉松了口,在方寸之间给了他喘息的余地,陶臻得了解脱,急忙别过头去,绯色的双颊与红润的眼底显露出几分撩人的羞怒。 仇君玉垂头而立,撑着石壁的双手颓然落下,他心知此举唐突而又鲁莽,但一时情动,实属难以自控。 “陶臻……对不起……我一时没忍住……对不起!” 仇君玉冲动一时,现下却心虚不已。他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匆忙向陶臻道歉之后,逃也似的飞快转身,如离弦之箭般嗖地一声冲出石室,瞬间消失在门外。 第六十二章 陶臻体内的赤火功尚不稳定,仇君玉不放心将他一人留在石室,他跑出洞外喘了几口气,又急忙折了回去。哪料到,却与刚走出石室的陶臻撞了一个正着。 仇君玉顿觉手足无措,连眼神也不知该往哪儿飘。只是一个吻而已,却好似犯了大错,胆战心惊地站在陶臻面前,诚惶诚恐。 可陶臻却没有任何举动,他沉默地看着仇君玉,面上红晕尽褪,又恢复以往清冷的模样。 只是眼中流淌出的光,有了温度。 “带我去见你爹。” 过了良久,陶臻平静地道。 仇君玉倏然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而后点点头,道:“好,你随我来。” 凌云窟内的石室皆简陋粗鄙,不似常人居所。唯有努尔洪的主室布置精致,透着人气。 壁画屏风楠木桌,垂帘纱帐紫烟炉。 陶臻走入内,清雅提神的熏香便袭上衣袍,呼吸间漫入身体,沁人心脾。 努尔洪手中捧着医典,正坐在书案边细读。仇君玉上前叫了一声爹,示意陶臻在一旁落座。陶臻走到椅旁,却未坐下,而是恭敬地朝努尔洪躬身施礼。 “见过族长。” 努尔洪浓眉一挑,斜眼睨陶臻一眼:“怎么?我都传功给你了,你还不改口叫……” “阿爹!” 仇君玉一张脸涨得通红,急忙截住努尔洪的话。自家阿爹显然将他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话全抛在脑后,一开口就能把人吓个半死。 “咱们说正事好不好?陶臻是来谈结盟的。” 仇君玉忙岔开话题,努尔洪垮下脸色白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换了一下坐姿,将医典随手丢在桌上。 “结盟……”努尔洪缓缓地摩挲着手边牙白的镇纸,却未抬头看陶臻一眼,“我们伽兰山这小门小庙,哪敢高攀你们武林大派。” “阿爹!”陶臻面色如常,倒是仇君玉先坐不住了,“别这样阴阳怪气的,能不能好好说话!” 努尔洪横睨他:“哟,出息了?敢跟阿爹这样说话?再多说一句,撕烂你的嘴信不信?” 仇君玉明目张胆的在自己面前护短,让努尔洪越瞧越来气。他并非是气儿子有了媳妇忘了爹,而是气这混小子出山历练一趟,怎地就变成了这副怂样儿?! 以前骄纵乖张的性子虽然不讨人喜欢,但远比如今这畏头畏尾的模样好上百倍!思及此,努尔洪眼光一转,倏地落到陶臻的身上,横看竖看一番,在心中一声长叹。 从古至今,美色害人。 害人呐—— 努尔洪看陶臻的眼神古怪得紧,仇君玉按捺不住,冒着被撕烂嘴的风险,动了动嘴,而话还未出口,却听陶臻道: “什那族,关外一小族,族中族人虽不过千余,但皆有过人之处,且——” “曾效命于西域皇族。” 陶臻的声音极为平静,如一丝幽光缓缓渗入黑暗。仇君玉眸子陡然一缩,不动声色地侧目看向努尔洪,而努尔洪却依旧摩挲着镇纸,气定神闲。 没有人截断陶臻的话,他接着道:“四十年前,西域皇室内乱,帝位易主,新帝忌惮常年辅佐旧朝的什那族,派出皇族最精锐的部队欲将其剿灭,但无果。” “除在宫变之中死去的族人之外,其余什那族的族人一夜之间遁逃无踪,即便是眼目众多的皇族,也未查到半点蛛丝马迹。” “自此后,什那族彻底从关外消失,直到四年前,出现在伽兰山上。” 陶臻说罢落座,用余光瞥向仇君玉,从神色看来,他所说的已八九不离十。犀山阁从未有错误的情报,从什那族出现在迦兰山的第一天,就对其展开了调查。 但直至今日,情报上诸多需要填补的疑点却仍是空白,故而慕延清与陶臻猜测,如今的迦兰山,或许只是什那族的冰山一隅。 陶臻将什那族的过往说得详尽,而努尔洪却嗤笑一声,道:“陶门主对我族之事了如指掌,看来当年与犀山阁主慕延清割袍断义一事,只是假模假样地演了一出戏。” “妙啊。”努尔洪勾唇轻笑:“好一招暗度陈仓的妙计。” “明面上老死不相往来,暗地里却……暗通款曲,狼狈为奸。” 努尔洪摆上台面的几番讽刺,陶臻却连眉头也未蹙一下。而仇君玉几番嘴唇翕动,想要打岔,都被努尔洪一记眼刀横过去,堪堪住了嘴。 “族长,既然你我话已至此,便开门见山吧。”陶臻面色沉稳,淡然开口道:“大公子与武林盟勾结,欲借其势力吞并犀山阁,想必此事族长已然了解。” “陶某钦佩大公子不计前嫌与武林盟合作的宽广胸襟,却不知,族长能否与将血洗武林三大派的罪名嫁祸于伽兰山的寇言真冰释前嫌。” 努尔洪神色一凛,眉眼含霜:“这就是你所谓的开门见山?” 陶臻不语。 努尔洪又道:“你既要我开门见山,那我就丑话直说了。” “尤里都斯的事,我自会处理,毕竟这是我教内之事。但要本座插手中原武林之间的门派纷争,只怕是要让你们失望了。” “陶门主,方才你将什那族的事说得如此详尽,无非是想高捧我,让我出手助犀山阁一臂之力,可惜你想错了……” “什那族辉煌不在,而我带着族人搬迁中原,只为睹物思人而已。” “我老了,哪还有什么野心,来此地,不过是为了枕着故人的故土入眠,讨一份安心罢了。” “好,也罢。” 陶臻静默良久,才缓声道:“愿族长一诺千金,不再让教中任何一人,插手中原武林之事。” 仇君玉在无形中被努尔洪收了话语权,连帮衬的机会也没有。他愧对陶臻,心中也后悔当初为了留在陶臻身边,大言不惭地立下结盟的承诺。 如今却让陶臻的希望落了空。 仇君玉看着陶臻眼中的光亮逐渐黯淡,内心五味陈杂。他不想陶臻难过,更不想在陶臻面前失了面子,他猛地攥紧双拳,把心一横,从座椅上倏然站起,突然道: “阿爹!你错了,你不愿插手是你的事,而我不一样,陶臻的事,我管到底了!去他娘的寇言真!不就是武林盟主吗?有什么好怕的!” 努尔洪恨铁不成钢,转头恶狠狠地瞪了仇君玉一眼,咬牙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寇言真当初怎就没把你一掌打死?!” 仇君玉一怔:“阿爹?!你居然连这都知道?!” 努尔洪双肩微颤,忍无可忍,猝然将手中牙白的镇纸朝仇君玉掷了过去。仇君玉闪身躲过,镇纸打中一侧石壁,竟结结实实的嵌入了石壁之中。 仇君玉一身冷汗,暗忖:这……真是我亲爹啊。 结盟之事商谈失败,陶臻无意在此久留,他起身一揖,向努尔洪告辞,努尔洪却道: “慢着。” 陶臻一顿,又听努尔洪言道:“我虽说不插手,但没说过不帮你。” 陶臻与仇君玉倏然抬头,齐齐看向努尔洪。 “于公,我不插手,而于私,我帮你,毕竟——” “咱们是一家人。” 努尔洪从书案后起身,缓步踱到陶臻面前。他弯起眉眼,笑容和蔼,较之方才的严肃,俨然换了一副面孔。 陶臻目光簌然闪动两下,见着仇君玉站在努尔洪身后,拼命向他挤眉弄眼,向他使眼色。 “你看,我就吓唬吓唬你,怎就急出汗来了?” 努尔洪见陶臻额上沁出一层细汗,抬手替他抹了,陶臻一怔,却没有躲开。 “你放心,尤里都斯的事情一解决,我就让博格达与你一道回去,到时我会派一队亲卫给你,任你差遣,如何?” “阿爹?!你说真的?” 仇君玉听之雀跃不已,立马上前确认。 努尔洪没好气地看着他道:“真的。” 随后又转头过,露出笑颜对陶臻,柔声说道:“鬼奴你已经见过了吧,他就是我的亲卫之一,好用着呢,随意差遣就是,不用与我客气。” 努尔洪前后态度判若两人,绝非率性而为,陶臻心下细思一番,隐隐有了答案。他侧目望向仇君玉,见他喜不胜收的模样,终于明白努尔洪方才为何如此动怒。 努尔洪城府甚深,而他的小儿子,却只学到半点皮毛。陶臻转瞬回神,恭敬地朝努尔洪致谢。 “谢族长。” 努尔洪却蹙眉道:“你连我亲卫都收了,怎还叫我族长?” 陶臻神情一僵,旋即明白了努尔洪的意思。他迟疑片刻,微低下头,咬了咬唇,从齿缝中挤出一声。 “多谢……爹。” 努尔洪抚掌大笑:“对嘛!叫爹就对了嘛!” 仇君玉被陶臻这一声改口惊得目瞪口呆,失神良久才逐渐回神,见陶臻耳根泛起绯红一片。他怔怔地看了看陶臻,又看了看努尔洪,在心中一拍大腿,嚎道: “亲爹!!!果真是我亲爹啊!!!!” 第六十三章 正事谈妥,努尔洪本想与陶臻闲话家常,却被陶臻以身体不适为由婉言拒绝。仇君玉与陶臻一同走出主室,心中始终惴惴不安,他以为在石门关闭的一刹,陶臻就会向他发难,但这一路上,陶臻却出奇平静,一直缄默不语。 探不出情绪的沉默快叫人窒息,仇君玉实在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终于问出口:“陶臻,你……你就不生气?” 陶臻脚下一顿,随后微微回身,向他说道:“去洞外透口气吧。” 陶臻语调柔和,未有半分愠意,仇君玉这才稍稍缓过气,带着他往洞口的方向走去。 迦兰山刚下过一场酣畅淋漓的雨,阴沉的天穹还未透亮,压着几顶黑云。陶臻站在崖边,眉目清冷,长发披肩,浅朱色的袍子被风扬起,彷如落入苍墨间的一粒朱砂。 散不开的水雾拢着陶臻,不由让仇君玉又忆起那一场若近若离的梦,他小心走近,却又掩饰不住目光的贪婪,频频抬眼窥探。 陶臻深深地吸入几口湿润的空气,遥看远方,良久后,才缓缓开口: “仇君玉,你求你爹救我的时候,我听见了……” 仇君玉神情一怔,嘴唇微微翕动,却是欲言又止地垂下了头。 陶臻凝视远方,耳畔好似有人声回响。那些真挚、灼热、沉甸甸的话语,在他意识不清时声声入耳,彷如被刻刀一字字地纂刻在心上。 “在医馆的那段时日,我把你看作兄弟,是真心喜欢你,后来得知你骗我,又是真的恨你入骨。我最初以为你只是风流浪子,却未曾想,你竟数次救我于水火,更不惜以命相护。” 过往险境历历在目,陶臻语调平缓,目光却隐隐闪动。 “你救过我的命,也救过慕延清的命,于情而言,我当不计旧恶,与你冰释前嫌。可如此一来,我却不知如何面对你……” 山风彻骨,仇君玉身体僵直,指尖却不受控地簌簌抖动。 陶臻说喜欢他时,他心如擂鼓,砰砰直跳。 陶臻说恨他时,他如置冰窟,心如刀绞。 而最后,陶臻却又说—— 不知如何面对他? 他这是要走吗?走了就—— 再也不回来了吗? 仇君玉在心里反复问自己,随后又怅然一笑。 是啊。 他是该走了。 他爱的人,还在等着他。 仇君玉兀自惆怅,陶臻却转过身,缓缓地伸出手,牵住他冰凉的指尖。 仇君玉倏然抬头,诧异地看向陶臻,竟发现他在笑,向着自己笑。笑颜若春风旖旎,妩媚生情,他舍不得移开眼,却又胆战心惊地看着,怕又是一出错觉,又是一场幻梦。 “你的心意我无以为报,但你若是喜欢看我笑,从今往后,我便笑给你看,好不好?” 陶臻眼尾上挑,末梢浮着一抹红,彷如着了桃色。仇君玉怔怔地望着他,好似丢了魂魄,待他的指尖被陶臻的掌心温热了,才猝然回神,一把将眼前人紧抱在怀中。 “我的命都是你的了……还要什么回报……” 陶臻虽是错愕,但这一次却不忍推开仇君玉。他心底闪过一瞬的迷茫,竟有些看不清自己的心。 仇君玉未曾察觉到陶臻悄然的动容,仍是一如既往的用双臂死死箍住他,害怕他挣脱,嘴里还无休止地说着: “陶臻,你不要推开我,我就是想抱你一会儿,不干别的,就这样抱着你,一小会儿就好。以前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求你原谅我,我再也不会强迫你了,只要你留我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求了!” “你别生气,我说这些不为别的,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我实在是太喜欢你了!” 仇君玉情绪激动,语无伦次,紧绷的身体不住地颤抖。他向着陶臻挖心掏肺,如洪水泄闸一般,把憋闷在心底的话,一口气全都吐了个干净。这些话淌过陶臻的耳际,却顺着他心上不经意流露的缝隙,渗入最深的心底。 仇君玉此时的模样十足孩子气,陶臻耐心地听着他的喋喋不休,一时心软,情不自禁地抬起手臂,欲去回抱他。 而此时,却有一道黑影忽闪过眼前,陶臻心中一惊,本能地将仇君玉一把推开。但如今的他今非昔比,只是轻轻一推,竟将措不及防的仇君玉猛地推下悬崖。 !!!!! 陶臻大惊失色,瞬而飞扑向悬崖,但即便他快如闪电,却也仅仅只是触到了仇君玉的袍角。眼看仇君玉就要跌下雾霭沉沉的山崖,那条黑影又在陶臻眼前一晃而过,如飞鹰振翅而去,飞身抓住仇君玉下坠的身体,猛地将他抛上山崖。 仇君玉摔在地上,骨头好似碎了一地,他刚一抬头,却看见鬼奴怒喝一声,伸出利爪向着陶臻袭去。陶臻情急间堪堪接下两掌,但不敌鬼奴招式凶猛阴狠,他为避险招连退数步,身体却重重地撞在山壁之上。 仇君玉急忙从地上爬起,冲入战圈以身为盾,挡在陶臻身前。 “等等!鬼奴!他不是要害我!” 鬼奴少时因练功走火入魔,努尔洪费力救回他一条性命,却一直治不好他受损的心智和不清不楚的脑子。 鬼奴一向对主人忠心耿耿,对外人却是拎不清。方才他见陶臻把仇君玉推下悬崖,误将他当做敌人,才对他下了狠手。 “是你吓着他了!知道吗?!是你突然出现,把他吓到了,然后他才不小心推我下去的,知道吗?!” 仇君玉手脚并用,手舞足蹈地向鬼奴解释原委,过了好一阵儿,鬼奴才敛去周身杀意,将干瘦的五指收回黑袍中。 仇君玉松了口气,却又担心鬼奴今后还会对陶臻出手,便抬手指着陶臻说道:“他以后也是你的主人,你不能对他动手,知道吗?” 鬼奴愣了半晌,木讷地点点头,却又忽然伸出手,向着仇君玉做出一个手势。 仇君玉噗嗤一笑,点头说:“嗯嗯,对的,他就是……啊……所以你以后不能伤害他,明白吗?” 陶臻不懂鬼奴的手语,在仇君玉身后疑惑地问:“他说什么?” 仇君玉略微迟疑,却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他说你是我媳妇儿……” 陶臻怔了一瞬,旋即低下头,后悔自己一时好学,不耻下问。而他耳根的一抹红却落在他人眼中,叫人瞧了心底欢喜。 仇君玉偷瞥几眼陶臻,又转头看向鬼奴。鬼奴绝非恰巧出没此地,他上前一步,向鬼奴伸手道:“拿来。” 鬼奴会意,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交到仇君玉手中。 仇君玉拆开信口,借着日光详看,信上内容却令他双目骤然一缩,连带着神情也变得严峻。 鬼奴身法诡谲,神出鬼没,努尔洪在凌云窟闭关时,外界消息皆由他传递。 而今天,鬼奴带回的消息却是—— 犀山阁内乱,阁主慕延清被亲卫打落葬魂崖,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第六十四章 鬼奴带回的消息不会有假,仇君玉心中惊愕,面上却不露声色。他将密信还给鬼奴,鬼奴悄然退下,回洞内向努尔洪复命。天空此时飘起小雨,仇君玉回身向陶臻走去,柔声道:“下雨了,我们进去吧。” 一滴雨水落到陶臻的睫毛上,他微微点头,晶莹剔透的水珠颤着落下,如珍珠滚落。 仇君玉送陶臻回石室,正欲离开时,陶臻却叫住他:“你还是和我住一起吧,免得你爹起疑。” 其实仇君玉早有此想法,但怕陶臻拒绝,没料到陶臻会主动提起,倒让他略显吃惊。 “可以吗?” 仇君玉不可置信。 陶臻浅笑,脱下外袍随手抛在石床上。赤火功让他浑身热得厉害,即使在阴冷的洞窟里,也觉燥热不堪。 “你说你不会再强迫我,我信你。” 陶臻的信任来之不易,但仇君玉心头却是一沉,无从欢喜,反而生出愧疚。慕延清出事的消息,仇君玉并不打算告诉陶臻,一来是怕他情绪波动太大,导致走火入魔,二来是怕他得知这消息,就要不管不顾地回犀山去。 哪一种可能,仇君玉都不愿让它发生。他席地而坐,抬起头仰望陶臻,见他着一袭雪白单衣盘膝静坐,沉息入定,神态宁静祥和,仿若琼台仙子。 时光静美,佳人如斯,他非圣贤,终是心有贪婪,舍不得放开。 两日后,尤里都斯带着一众族人,上凌云窟迎接努尔洪出关。当日晴空万里,天光大好,努尔洪独自一人步出凌云窟,接受教徒的叩拜。 尤里都斯亲手奉上去晦涤身的药酒,为其洗尘。努尔洪饮下后,冷厉的目光环视一周,沉声问道: “博格达呢?” 尤里都斯面色难色,嗫嚅道:“小弟……他前段时日偷跑出山,一直未归,我命人去寻他,他却说伽兰山的日子太过枯燥,不愿回来……” 努尔洪面色不豫,斥道:“竖子顽劣!怎堪大任!” 说罢一脚踏上为他备好的肩舆,在族人的簇拥下愤然离去。 什那族人盘踞伽兰山,以山上的天然石窟为居所,族中不乏能工巧匠,只半年光景,就在洞中建起一座辉煌的地下宫殿。 是夜,尤里都斯独自一人来到努尔洪就寝的居室,手中托着一瓯参汤。他一路行来脚步轻快,面容愉悦,鬼奴从内为他打开/房门,恭敬地跟在他身后,走向室内最深处。 在努尔洪闭关期间,尤里都斯利用迷心蛊控制族中长老,用言语煽动族人,野心勃勃欲独揽大权。而负责照料努尔洪起居膳食的鬼奴,早已为他所用,在两月前,给他带来了努尔洪因赤火功反噬,武功尽失的消息。 尤里都斯想要取代努尔洪的位置,必求名正言顺。努尔洪出关时,毫无防范地喝下了混有迷心蛊的药酒,而这七日里,鬼奴送去的膳食,亦被动了手脚。 迷心蛊需连服七日才起效,今晚,便是功成之日。 努尔洪半卧床塌,神色萎靡,眉心处凝着一粒朱砂色的血印。尤里都斯坐在床沿,用汤匙一勺勺地将混有迷心蛊的参汤喂入努尔洪的口中,从始至终,努尔洪都未言半句,只是呆滞地看着他。 努尔洪将参汤全数喝下,尤里都斯才笑着道:“阿爹,我想我娘了,我们一道去看看他吧。” 尤里都斯亲手扶努尔洪下床,搀扶着他往一间耳室走去。鬼奴入内点上烛火,而后悄然退下。 室内,烛火摇曳,映亮案上一方灵位,上刻: 爱妻仇青莲之位。 尤里都斯目光一凛,一脚踢向努尔洪的膝弯,迫使他向着灵位跪下。 “娘,你看看这个男人。” 尤里都斯走上前,轻抚着发旧的灵位,就像抚过母亲娇艳的脸庞。他从未见过因难产而亡的生母,只是听努尔洪描述过她的样子。 杏仁样的眼,柳叶般的唇,是来自江南最温软的风。 二十二年前,努尔洪游历中原遇见了她,却毁了她一生。 “他怀着对你的愧疚养育了我,却什么都不给我。我想要地位,想要权力,只能自己去争,自己去抢。” 尤里都斯将灵位搂入怀中,沉声笑道: “娘,你在黄泉下可是寂寞了?你再耐心等等,待我得到一切,就让这个男人下去陪你。” 尤里都斯怀抱灵位喃喃低语,时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笑声。努尔洪跪在他身后,神情木讷,双眼无神,形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半晌后,尤里都斯将灵位重新摆放规整,转身看向努尔洪,而他的双眼却在一瞬间骤然大睁,神情发生巨变。耳室中,努尔洪依旧跪在灵位前,但眼球异常突起,七窍流血,一看便是中毒暴毙之相! 尤里都斯随即上前一探究竟,而就在此刻,壁上灯火陡然熄灭,周遭顿时陷入一片浑噩的黑暗之中。 “鬼奴!点灯!鬼奴!” 一股彻骨凉意倏地窜上尤里都斯的后背,令他眼皮直跳。他在漆黑的室内叫喊,须臾后,有人应道: “哎哟,你个不孝子,明知仇青莲恨我阿爹,还要送阿爹下去陪她,简直没良心!你若怕你娘亲寂寞,自己下去陪她就好啦!” 鬼奴不会说话,这里还有其他人?!这声音如此熟悉—— 是博格达! 他居然没死! 尤里都斯心中警铃大作,旋即意识到自己落入圈套,成为瓮中之鳖。既然已无退路,唯有拼死相搏,尤里都斯寻着声音的位置突袭而去,可体中内力方一运转,整个人却陡然栽倒在地,四肢麻痹,浑身无力。 尤里都斯匍匐在地,满脸惊恐,而此时房中烛火复燃,照亮一室。 昏黄的灯火下,“鬼奴”仍在,只是拿下面具之后,露出了仇君玉的脸。 第六十五章 情势逆转,大局生变。 尤里都斯双目圆瞪,震愕不已,咬牙朝仇君玉道:“卑鄙!” “卑鄙?”仇君玉蹲下/身掰起他的下巴,故作惊讶:“我不过是在熏香里放了点软筋散,你就说我卑鄙,那你之前暗算我,差点害我丧命,算什么?” 说罢一掌掴向尤里都斯,当即就让他面颊红肿,口吐鲜血。 “看看吧。” 仇君玉冷笑,起身走向暴毙身亡的“努尔洪”,将尸体扔到尤里都斯面前,再一伸手,扯下那人脸上的人皮面具。此人乃尤里都斯心腹,尤里都斯见之,登时脸色惨绿,浑身抖如筛糠。 尤里都斯大势已去,伏在地上惊惶不安,仇君玉冷眼望着他,心中好不痛快。 “哥,念我们兄弟一场,我就让你死得明白。你那日一记散魂掌,的确要了我的性命,可我是谁啊?阎王爷敢收我吗?而你也太小看阿爹了,你以为他在凌云窟内什么都不知道?任你无法无天,为所欲为?” 尤里都斯喘息急促,齿关打颤,如被削去利齿的猛兽,苟延残喘。而这时,他却莫名笑了起来,笑声凄凄,如厉鬼哭喊,令人胆寒。 仇君玉旋即横眉道:“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我当然是笑阿爹弃帅保车,保了你这样一个蠢货!照你所言,阿爹对凌云窟外的一切事情了如指掌,那你为何不想想,我第一次在天香楼设伏杀你,阿爹为何不插手?!” 仇君玉面容一僵,目光闪烁,微露惊诧。 尤里都斯缓缓抬头,目光却越过仇君玉的身体,落到耳室入口。他漠然看了半晌,才怅然道:“阿爹,是我太着急了对不对?若我不急于对您动手,或许……我要的东西,您会给我的?对不对?” 话音甫落,努尔洪现身室内,缓步来到尤里都斯面前,用一双精光熠熠的眼,定定地看着他。而他站了良久却没有说话,半晌后默默地走到仇青莲的灵位前,伸手将牌位转了过去,后长叹一声道:“我甚至想过,把赤火功也传给你。” “可惜啊。”努尔洪转过身,痛惜道:“你自作聪明,操之过急,连我的命也想要,即使你娘亲在世,我也饶不得你。” 仇君玉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不由截口道:“阿爹!难道你在凌云窟闭关,就是为了让我们兄弟相残?!” 努尔洪轻描淡写地瞥了仇君玉一眼,淡然道:“族长之位,能者居之。” 仇君玉心有不平,忽地从宽广黑袍中抽出长剑,直指尤里都斯的眉心:“我那时输给他,只因他使诈!若是单打独斗,他并非我对手!” “兵不厌诈!” 努尔洪身形一动,急闪过仇君玉眼前,仇君玉只觉虎口一阵刺痛,手中长剑便易了主。 “空有一身武力,没有脑子,也是莽夫一个!” 哐当一声,长剑落地,仇君玉愤懑地看着努尔洪,终究是说不出话来。 “鬼奴!” 努尔洪一声呼唤,真正的鬼奴出现在耳室之中。 努尔洪向着尤里都斯道:“鬼奴虽痴傻,却最为忠义,你不该瞧不起他,真把他当成傻子。” 说罢,用眼神向鬼奴示意,鬼奴颔首领命,拖着尤里都斯便往主殿行去。 仇君玉仍在一旁愤愤不平,努尔洪朝他走过去,伸手拧住他的耳朵吼道:“怎么?小兔崽子?不服啊?你要是不服,以后就多花点心思在正事上!不要一天到晚就围着媳妇儿转!跟个怀春娘们似的!像什么话!” “啊!阿爹!放手!疼疼疼!” 努尔洪下手毫不留情,就这般拽着仇君玉的耳朵往外走去,直到行至主殿,才放手给他留点面子。 仇君玉捂着耳朵龇牙咧嘴半晌,才低着头跟在阿爹身后,灰溜溜地入了殿内,与努尔洪一同站在立着神兽雕像的高台上。而长阶之下,站着族中长老与所有族人,那些受尤里都斯蛊惑的叛徒被一一捆绑,跪在队列之前。 失去反抗能力的尤里都斯如同待宰的牲畜一般,被鬼奴扔在高台上,努尔洪上前一步,朗声道: “尤里都斯里通外敌,争权夺利,迫害族中长老,蛊惑族人叛变,诸多行径罪不可赦,本该施以极刑。但因我对他娘亲有愧,便留其一条性命,废去武功,挑断手足经脉,囚于凌云窟中,永不见天日。” 努尔洪语毕,俯视一干教众,台下鸦雀无声,无人有异议。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地上的尤里都斯,尤里都斯此际纶巾掉落,长发散乱,用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紧紧地盯着他。 那双眼像极了他的娘亲,就连直射而来的目光,也与仇青莲临终时如出一辙。幽怨、愤恨、不甘,像数根芒刺猛然袭来,穿身透骨,钉在人心之上。 努尔洪掩在广袖下的手指微微蜷起,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下令:“鬼奴,行刑!” 鬼奴手中银光一闪,尤里都斯的手腕脚跟便多出一道见血的细长伤口。尤里都斯痛得大汗淋漓,浑身抽搐,但却死咬齿关,连一声痛呼也没有漏出齿缝。 行刑完毕,努尔洪不再看尤里都斯一眼,便让鬼奴将之拖走,带往凌云窟。 余下的叛徒瘫坐在地,瑟瑟颤抖,努尔洪目光一凛,厉声道:“其余的人,丢进无涯河喂水蛇。” 一声令下,哀嚎求饶声此起彼伏,努尔洪被这些声音吵得心烦意乱,他蹙起眉头,阖上双眼,待聒噪的声音完全消散,才缓慢地睁开眼,看向台下一隅。 “好了,晦气的事讲完,我还有一件事要告之各位。” 努尔洪语调转柔,眼底冰霜骤然消融,整个人在一瞬间变得和蔼可亲,眉目间溢满暖意。 他朝台下轻唤:“陶臻,你来。” 人潮缓缓涌动,殿上的族人自觉地为站在最末的陶臻让开一条道路。 陶臻这几日与仇君玉潜伏在族内,暗杀尤里都斯的心腹爪牙,解救被迷心蛊操控的族中长老。他本想亲手杀死尤里都斯,替威虎寨惨死的冤魂报仇,但此事乃伽兰山内乱,也不容他插手。 陶臻从人潮中走出,缓步踏上长阶,身穿与其他族人相同的棕黄衣裳,却藏不住一身璀璨华光。他抬头懵懂地看着努尔洪,努尔洪却一直笑着望他,让他来到高台之上,站在自己身侧。 待陶臻站定后,努尔洪转身去看仇君玉,示意他一并上前。仇君玉更是一头雾水,不知阿爹意欲何为。 “各位长老,各位宗亲,各位族中子弟。”努尔洪语音朗朗,分别牵住仇君玉与陶臻的手,向一众族人道:“我儿博格达与玄门门主陶臻情投意合,两心相悦,三日后,在这大殿之上共结连理,立生死血契,诚邀各位都来做个见证,喝一杯喜酒。”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就连仇君玉也是一脸错愕,而陶臻更是瞪大眼睛向他投来质疑的目光,令他一时百口莫辩。 努尔洪金口玉言,做出的决定不容人置喙,他轻咳一声,止住议论纷纷的人声,转头对陶臻道:“臻儿,可对我的安排满意?此事之前未与你们商议,你且莫怪我唐突。” 仇君玉提心吊胆,用余光偷瞥陶臻,唯恐他当场翻脸,拂了努尔洪的面子。但事已至此,陶臻也是骑虎难下,只见他整张脸面红透,饶是有万般不愿,也只好硬着头皮顺从应下:“全……全凭阿爹做主。” 努尔洪展眉一笑,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执起陶臻与仇君玉的手,郑重地交叠在一起。 “恭喜族长!恭喜少主!” 为首的长老躬身一揖,大声贺喜,其他族人随即稽首跪拜,齐声附和。 霎时间,呼声震耳,响彻天地。 第六十六章 努尔洪擅作主张,将陶臻的计划全盘打乱。陶臻本是准备在尤里都斯一事了结之后,便同仇君玉带着亲卫返回犀山阁与慕延清回合,再以医典为饵,将寇言真诱杀之。待大仇得报后,他便独自回玄门去,在那片废墟之上重建家园,从此隐世而居,掩耳不闻江湖事。 连日来,陶臻总是噩梦连连,梦见白晚一身血衣在眼前飘荡,哭笑不停,时远时近。他的脖颈上,缠着通体雪白的九节鞭,血水顺着脖子止不住地往下淌,而梦境里的自己,却站在远处,冷眼旁观他的痛苦。 陶臻时常在夜里惊醒,出一身大汗,五脏六腑仿佛被烈火炙烤灼烧。若非仇君玉守在他身边用内力帮忙调和,或许他早已受到赤火功的反噬。白晚之事,已成为陶臻心中的一道疤,也许永不会结痂,他愧疚自责至今,以至于已不知如何去面对慕延清。 慕延清手中染着白晚的血,却是最无辜之人,真正杀死白晚的凶手,至始至终都是自己。陶臻不愿慕延清与自己一同承受这痛苦,惟愿漫长时光里落下的尘埃,将这一切永远尘封在他的心里。 罪与痛,都由他独自去承受,去承担。 答应与仇君玉成婚,实属无奈之举,陶臻应下努尔洪之后,整个人心绪不宁,导致赤火功又在体内隐隐作祟。待众人散去之后,陶臻以身体不适为由,转身回房中调息,仇君玉望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想要追上去却被努尔洪叫住,与他独留在主殿之中。 “阿爹,成婚这种事,你怎么也不事先和我商量一下!” 主殿之内,仅剩努尔洪与仇君玉两人。努尔洪坐在雕刻精美的族长之位上,冷眼看着眼前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 他冷哼一声,道:“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何需与你商议?再者,我也是为你着想,你先一步与陶臻成礼,有了正当的名分,就不会屈居人后,给人做小。” “做小?”仇君玉闻言一愣,大为不解,一瞬之后才忽然恍悟,比城墙还厚的脸皮居然泛起绯色。“爹……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幸亏我知道!不然我们什那族的脸面都被你这臭小子给丢尽了!”努尔洪面色不豫,瞪他一眼,“医典是什么宝贝?陶臻为了犀山阁,竟不惜献出医典,他们两人的关系,能是寻常关系?!” “你这小子真是没出息!喜欢男人也就罢了!居然甘愿给人做小,我这个当爹的,怎能让自己儿子受这份窝囊气?!待三日后,你与陶臻立下生死血契,喝过合卺酒,名分定下了,我才能安心地让你们离开。” 努尔洪为这门婚事煞费苦心,但仇君玉却忧心忡忡,心中另有顾虑,他皱着眉头迟疑半晌,才嗫嚅道:“可是……爹啊……陶臻他……他心里没有我……你这样强迫他与我成亲……他会跑的……” 努尔洪盯着仇君玉,见他为情所扰,一脸委屈的样子,忽地失声笑了起来。他从座椅上起身,缓步走到仇君玉面前,屈指弹了他一记额头。 “傻小子,谁说他心中没有你?” 仇君玉捂着额头退后一步,蹙眉道:“就是没有啊。” 而努尔洪却斩钉截铁道:“有。” “陶臻心里有你。” 这句话如一块巨石蓦地砸在仇君玉头上,让他顿觉一阵头晕目眩。他失神地看着努尔洪,心中喊过无数声荒唐,才逐渐回神,不可置信地问: “阿爹……你……你什么意思?” 见努尔洪说话的神态和语气不似在说笑,仇君玉心跳加速,连声音也在发颤。 努尔洪不再绕圈子,直言道:“我医治陶臻之时,把你的另一半连心蛊给了他。” “什么!!!” 仇君玉大惊失色,情不自禁地大叫出声,惊慌地拽住努尔洪的手,急切地向他确认。 “你把我的连心蛊……给了陶臻???” 努尔洪严肃地点头,又道:“连心蛊不会骗人,所以我才说陶臻心里有你,虽不知有多少,但总是有一席之地。” 连心蛊乃雌雄双蛊,是试探人心的蛊虫。 此种蛊虫人间少有,仇君玉的娘亲阿依若在怀胎之际,想了诸多法子,派得力的心腹历经千难万险,好不容易才觅得此物。仇君玉出生时,阿依若亲手将雄蛊埋入他的体内,愿他长大之后,能寻一真心爱他之人,与之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蛊虫连心,入体之后便能通晓彼此心意,一方若是虚情假意,蛊虫便会释放出体内的毒素,让宿主在一夕之间暴毙身亡。 仇君玉熟知连心蛊,听见努尔洪将连心蛊的另一半给了陶臻,登时吓得脸色惨白,魂飞魄散。 “爹!你你你……你这样岂不是害了陶臻?!” “我害他?” 努尔洪脸色转沉,双目一狭,透出几分渗人的阴鸷。 “你不顾性命要救他,他心中若是没有你,那便是死不足惜!” “阿爹!!” 仇君玉连番受惊,险些魂不附体,他一想到连心蛊的风险,心中就一阵后怕。当时在凌云窟内,他将一切希望寄托于努尔洪身上,却完全忽略了自家阿爹奸猾老辣的秉性。 将赤火功传给陶臻,是天大的恩惠,努尔洪并非善人,不会无缘无故费时费力地救一个外族人,还用上了极为珍贵的紫玉膏。如此想来,他所做的一切,原是因为早已用连心蛊探出陶臻对自己的心意,是连陶臻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心意! 若非如此,陶臻的这条命,怕是真的救不回来了。思及此,仇君玉不免心惊胆寒,但转念一想,亦明白了父亲的用意,想努尔洪如此骄傲的一个人,岂会让自己的儿子白费相思。若陶臻死了,自己虽是会痛苦难过,但五年、十年,或者二十年以后,他便会淡忘这个令他肝肠寸断的人。反之,若陶臻活着心里却没他,那他这辈子,便会在相思中备受折磨,日日夜夜承受爱而求不得的煎熬。 努尔洪步步为营,处处为他考虑,手段虽残忍无情,却是身为人父的一番良苦用心。仇君玉受到惊吓,汗透衣背,不禁在心中庆幸陶臻被他的真情所感,通过了连心蛊的考验。 可他的心,是在何时起的变化?是为他换命之时?还是更早之前? 仇君玉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却又蓦然间喜笑颜开。一想到陶臻终于将自己放在心上,仇君玉的满腔热血便直直冲向头顶,他心潮澎湃,热血沸腾,胸中激烈涌动的情绪使他身体颤抖,险些没了站稳的力气。 曾经为情自缚,画地为牢,都是自己执拗的选择,可仇君玉却未曾想过,他竟真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能凿开陶臻心上的一丝缝隙,将渺小的自己镶嵌进去。这世间,若想通天遁地,不过在于持之以恒,而想要换取一人的心,即便肝脑涂地,挖心掏肺,也难以得到回应。 仇君玉眉飞色舞,心如擂鼓,冷静下来之后,却又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一般,瞬然间红了眼眶。 努尔洪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不由在心中暗暗叹气,心想现在去把尤里都斯给叫回来,连上手足经脉,可否还来得及?他这小儿子,表面上看似狂妄自大,乖张暴戾,可若是被人挟住七寸,就还真是毫无还手之力。 努尔洪抬起手,用衣袖给仇君玉抹去眼角的泪水,憋了半天也憋不出一句宽慰的话来,只好道:“好了,都是快及冠的年纪了,怎还是如此不冷静?既然你已知晓陶臻的这份心意,那还愣着干嘛,快回房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此话一语惊醒梦中人。 仇君玉闻之猛然抬头,一双跟白兔似的通红眼睛瞪着努尔洪看了半晌,而后给了自家阿爹一个极为夸赞的眼神,嗖地一声,如一阵疾风般消失在大殿之上。 仇君玉脚底生风,在并不宽敞的甬道内将轻功施展到极致,只眨眼功夫,就落到了陶臻的房门前。他对房中人思之如狂,此时此刻也顾不得那些敲门的礼数,猛然一脚踢开虚掩的房门,直冲入内,对着正在床上盘膝静坐的陶臻大吼道: “陶臻!!我要和你圆房!!!!” 第六十七章 惊天动地的一声吼,让正在运功调息的陶臻蓦地一睁眼,险些行岔了气。他正欲动手撵人,一身黑袍的仇君玉却如一团黑影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猛扑过来。 仇君玉心急火燎,将所有压抑在内心的情感全然释放,将猝不及防的陶臻一把抱在怀中,用力地扑倒在床榻之上。陶臻失去重心往后倒去,后脑勺却砰地一声撞在床板上,登时令他头脑发懵,眼冒金星。而当他从一阵晕眩中回神时,仇君玉已将他上身的单衣脱去,一双手环住他的腰际,放肆地亲吻抚摸。 陶臻满脸诧异,惊慌错愕间用力地推搡着仇君玉,推不开他的身体,便去拉扯他的手。他体内虽蕴有赤火功,但这区区两层功力却如蚍蜉撼树,不足以与仇君玉的身体力量抗衡。 仇君玉像是着了魔一般,将陶臻禁锢身下,抱着他,吻着他,还用牙齿轻咬着他的皮肉,好似要将这人捏圆搓扁,囫囵吞入腹中。而身下人的反抗于仇君玉而言,仿似助兴的酒,煽火的风,越是挣扎得厉害,越是令他热血沸腾,心火燎原。 陶臻挣出一身热汗,发冠掉落,青丝凌乱,本就燥热的身体瞬而浮现出浅粉的桃色。仇君玉脱衣的动作极为娴熟,眨眼功夫就将陶臻如玉的身体从碍眼的衣裳中剥离出来,袒露在眼底。 “仇君玉!你发什么疯!快住手!” 陶臻与仇君玉肌肤相贴,羞得面红耳赤,他奋力地扭过头,避开仇君玉落下来的吻,使足力气推搡着他的肩膀,欲拉开彼此的距离。而仇君玉却强硬地掰过陶臻的头,咬住他喘息的嘴,用灵巧的舌头撬开他的齿关,让自己热情的吐息充盈这湿润的方寸之地。 “唔……!” 陶臻躲不开仇君玉蛮横的吻,与他一番唇齿交战下来,唇周微红发肿,口中溢出的涎夜,仿似在那嫣红的薄唇上,挂起一层柔和的釉。 唇分时,陶臻才得以喘息,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喘息难平,抓住对方肩膀的手,无力地微微颤抖。 “仇君玉……你说过的……不会再强迫我的……难道你忘了吗?!” 陶臻再无半点挣扎的力气,他只期望此时的仇君玉还保留着半分理智,能记起自己曾经立下的承诺。仇君玉闻言一怔,抬头看向陶臻,而后又倾下/身,在陶臻面颊上落下一粒粒饱含深情的吻。 “我是答应过你……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你……” ——你心里是有我的!这并不算强迫! 仇君玉不敢在陶臻面前提及连心蛊,是怕他误会这蛊虫是迷惑人心的手段。而他心里十分清楚,像陶臻这般口不对心的人,若不拿出些非常手段逼迫他,或许他这辈子都无法正视自己的心意。 仇君玉不顾陶臻反抗,想着就算事毕之后被他打个半残,这次也必然要将生米煮成熟饭!想到此处,他手上的动作更是粗暴,直接曲起左腿,强行将陶臻的长腿分开,将膝盖抵入身下人的私密之处。 “仇君玉!住手!住手!” 陶臻惊惶不安,顿时拔高声调。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许多,猛然伸出手袭向仇君玉的腹间,将他已然勃/起的性/器握在手中,猛地发力一拽。 “啊!!!!” 仇君玉一声惨嚎,脸色骤然发青发白,他猛力推开陶臻,捂住身下的物件退到床脚,蜷成一团簌簌发抖。陶臻迅速坐起身,以极快的速度穿好一身衣袍,跳下床欲夺门而逃。但当他走到门边时,却又忧心地回头看向床上的仇君玉,心中挣扎许久,终是回转脚步,重新走回床旁。 “君玉?” 仇君玉蜷缩在床脚,身体仍是止不住地微微发颤。方才的一瞬,陶臻只顾着挣脱开仇君玉的钳制,却未曾想过后果,手上的力道更是没有把握。如今看着仇君玉痛苦难捱的样子,他顿时软了心,生出不少愧疚。 “陶臻……我这里可是肉长的……你还真下得去手!” 仇君玉勉力地抬头看向陶臻,脸色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簌簌往下掉。他嗓音发颤,面容扭曲,痛苦的表情着实不像假装。陶臻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手重了,随即在床边坐下,缓缓地将仇君玉扶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我看看……” 仇君玉松开手,陶臻垂目看去,见他双腿间的东西无力的软垂着,是有些轻微的发红发肿。 陶臻一声叹息,转头看向怀中痛苦不堪的仇君玉,可嗫嚅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责备的话。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若是以往,定是头也不回的走了,而这回却对着这无礼无耻之徒,无从发作。 仇君玉却在此时悠悠开口,话语间盛满委屈:“陶臻啊……我都甘愿给你做小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啊?” 陶臻闻言一愣,反应了半晌,才讶然反驳道:“什么做小……你别乱说!” 仇君玉转过身体,侧头枕在陶臻的肩上,歇了好一阵,才缓缓说道:“男人嘛……三妻四妾很正常……你就当娶了两个老婆,慕延清是正妻,我是妾,这样一来,合情合理嘛!” 仇君玉这番歪理邪说简直令陶臻瞠目结舌,但依照他厚颜无耻的性格,若自己一再回避,定会使他得寸进尺。陶臻心下思量,决定不给他这样的机会,将神情一凛,顺着他的话说道: “既然你甘愿做妾,那就无须大操大办,三日后的成婚礼也可免了。” “那不成!”仇君玉截口道:“我爹的话都泼出去了,你好歹给他老人家一点面子。” 陶臻冷冷道:“不给。” 陶臻同自己拌嘴的样子可爱至极,是仇君玉从未见过的俏皮模样。他情不自禁地伸长脖子,在陶臻脸上嘬了一口道:“好,不给面子就不给面子,不过你这样说,就是答应咯?答应收我做小咯?” 这真是—— 多说多错! 陶臻气恼地瞪了仇君玉一眼,恨不得把他这油嘴滑舌的小兔崽子当场给活埋了! 而他吃瘪的样子亦是那般赏心悦目,仇君玉看着他,双腿间的痛感也顿时减轻不少。他伸出舌头,舔了舔陶臻泛红的面颊,笑嘻嘻地道:“那相公既然答应了,那咱们夫妻俩就圆房吧!” 说罢就将陶臻推倒在床上,又开始动手脱他的衣裳。然而这次陶臻很轻易便摆脱了他,坐起身愤然道:“如此情况下,你还想着圆房?!” 仇君玉伸出手,竖起两根手指,没脸没皮地道:“没事,你放心,我手上功夫不比下面的小兄弟差。” “仇君玉!”陶臻一声怒喝。 仇君玉却笑着应道:“相公,妾身在呢!” 而他这般耍赖的模样,简直与慕延清如出一辙!陶臻不禁在心中哀叹,他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遇到这样两个无耻流氓二皮脸! 陶臻气愤至极,怒而下床,可仇君玉却伸手从身后抱住他,撒娇般地用头蹭着他的背脊,嘴里直念叨:“相公,别走啊,咱们还要圆房啊!” 这块狗皮膏药实在是粘人,陶臻抽不开身,忍无可忍道:“就算要圆房!也要等到大婚之夜吧!”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怔,而仇君玉率先反应过来,笑着又将发愣的陶臻拉回床上。 “呀!你说的!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大婚之夜我们就圆房!!!到时你可不许反悔!!!” 一时错言,使陶臻当即语塞,但他转念细想,却发现这何尝不是一出缓兵之计。他沉吟片刻,正了神色,转头朝仇君玉道:“对,我说的,大婚之夜,我们就圆房。” 事出反常必有妖,陶臻如此爽快,却让仇君玉起了疑心:“你怎么答应得这样快?莫非……你又想骗我!” 陶臻强装镇定:“没有,我不骗你,大婚之夜,我就与你圆房。” 仇君玉一脸狐疑地看着陶臻,久久未有开口说话。陶臻心虚,怕对方不信,便又厚起脸皮,拿蜜语甜言搪塞他:“到时,你想怎样,就怎样。” 陶臻说着说着,脸上却泛起漫天红霞。仇君玉知道他面皮薄,有些荤话耻于说出口,却又很想听他说,故而装傻: “想怎样就怎样?什么意思?” 陶臻轻咳一声,将头转过去,用极其轻微的声音说道:“就是……你想以什么方式……都可以……” 陶臻面目颈项皆红透,一脸害臊的样子让仇君玉真想提笔画下来,放在心里珍藏一辈子。他忍不出噗嗤一下笑出声,从身后抱住羞赧的陶臻,在他耳边吹出一口火热的气息。 “相公待我真好……那咱们就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陶臻却在心中苦笑:君子太难当了,我这回,还是做小人吧。 第六十八章 仇君玉度日如年,三日后,终于盼来了与陶臻的大婚。 什那族人的婚礼与汉人不同,没有严苛的规矩和繁琐的流程,一对新人只需得到父母的肯定,在族中神兽下立下生死血契,便算礼成。 不过仇君玉作为族长的继承人,在礼数上又要多几分讲究。 大婚前夜,新人双方需由喜娘引入涤身池,在铺满特制香料的池中去晦涤身。事毕后,新娘为新郎穿衣,新郎为新娘挽发,而后走到神像面前,三拜九叩,感谢神明的恩赐。 陶臻虽再三强调一切从简,但这一环节却无法省略,他被喜娘带到涤身池旁,由几名侍女为他宽衣解带,服侍他净身沐浴。陶臻惊得面红耳赤,一个劲地推辞,惹得一旁的仇君玉捧腹大笑。 “陶臻,别费劲了,这是礼数,你就让她们给你脱吧。” 仇君玉展开双臂,大方接受侍女们的服侍,面不改色的在一众女子面前脱得赤条条,缓步步下涤身池。陶臻亦无可奈何,只好任由他人摆布,被几双手除净一身衣裳,人还未下水,全身上下就已熟透。 沐浴完毕后,侍女们上前为两人换上干净的单衣,而喜娘则送来两件艳红喜袍,一件绣着凤鸟白鹤,一件绣着凰鸟梅枝。 喜娘将凤鸟袍递到陶臻手里,示意他为仇君玉更衣,仇君玉却伸手拿起凰袍,对陶臻道:“说好了我给你做小,我来给你更衣。” 喜娘面露难色:“少主,这……不合规矩。” 仇君玉瞪了喜娘一眼,喜娘吓得双肩一抖,即刻低头退了下去。 仇君玉面对陶臻,将大红喜袍抖开,凰鸟凌云,红梅傲雪,与陶臻的气质极为合衬。而他的双目,亦被这抹艳红渲染,变得炽热灼烁,如一团燎原的火,要烧进陶臻的心里。 陶臻不由地低下头去,躲避少年赤裸的目光,但却拦不住那人诚恳的话语,由耳入心。 “陶臻,这场大婚于你而言,或许只是逢场作戏,但对我来说,却值得永生铭记。我知道,我及不上慕延清,他是你的至亲至爱,我不可比拟。不过你可否在心上空出一隅让我栖息,我亦会用你换给我的这条命,伴你一世,护你一生。” 仇君玉一席话说罢,上前为陶臻更衣,陶臻却仍是低着头,在对方靠上来的一刻,微微退后半步。而仇君玉却拉住他的手臂,为他依次穿衣,期间两人一直静默无话,之后,喜娘将檀木梳递到陶臻的手里。 仇君玉为陶臻挂上腰间最后一枚配饰,拉着他走到铜镜前,自觉地坐在妆凳上。 陶臻以往只为母亲与慕延清梳过头,而此际身前坐着仇君玉,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他迟疑半晌,抬手为仇君玉梳发髻,而铜镜之中的那张脸,竟悄无声息地变作慕延清的模样,惊得陶臻手一抖,扯痛了仇君玉的头皮。 “哎哟!” 仇君玉痛呼一声,陶臻方才回神。铜镜中的那个人,用一双怨怼的眼睛望着他,如毒蛇猛然一口咬在人心上,顿时鲜血淋漓。 陶臻心有余悸,手上加快动作,给仇君玉草草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际。随后两人携手来到神像前,跪拜叩首,完成婚前礼仪。 新婚前夜,新人分房而睡,仇君玉送陶臻回房,见他眉间惶惶,忍不住问他:“陶臻,你怎么了?” 陶臻轻轻摇头,走进房中反手掩上房门,而半晌后,他见仇君玉的身影依然映在门外,便道:“你走吧,我没事。” 仇君玉站在门外,心有忧思却欲言又止,而他正欲离开时,却又听房中的陶臻低声说道:“君玉,对不起,或许我此生,都无法给你任何的回应和承诺……” 仇君玉听之苦笑:“好,我知道。” 自己所料不差,即便陶臻与他连心,他也不会从那人口中听到一丝有关自己的心迹。 罢了,反正自己甘愿做小,也不多贪这一句。 仇君玉怅然若失,不再奢望分毫,转身缓步离开,却殊不知在自己离去后,房门后又传来一声如风般的轻叹。 “即便,我心里有你。” 婚前一夜,仇君玉彻夜无眠,一想到陶臻那日给的圆房承诺,他便心潮澎湃,思绪难平,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宿,眨眼就到了第二天。 天光大亮之际,仇君玉翻身而起,催促侍女为他洗漱更衣,又招来喜娘,神神秘秘地在对方耳边一阵耳语。今日申时乃吉时,即便起了大早,仇君玉却也只能在房中枯等,他用过早膳,穿着喜服睡上一个回笼觉,醒来时向侍女询问陶臻那边的动静,侍女答道: “陶门主一刻钟前才起身,此时正在梳洗更衣。” 仇君玉心下疑惑:陶臻一向早起,今日为何如此反常?难道也如自己这般彻夜难眠,补了一个回笼觉? 随后他又问道:“那我爹呢?怎么也不见他来看看我?” 侍女道:“族长今日一早出山,说是要去亲自迎接一位贵客。” 贵客?会是谁? 仇君玉心中又是一阵困惑,但他一心盼着大婚,一心盼着圆房,对此事也未太过在意。用过午膳,吉时终于临近,喜娘前来引新人入主殿成礼,当她将手中牵红放到仇君玉手中时,低语道:“少主,依你的吩咐,一切准备妥当。” 仇君玉很是满意,打赏喜娘一锭喜银,随之步出房门,由喜娘引着向主殿走去。 第六十九章 主殿内,灯火辉煌,红绸交错,前来贺喜的族人穿着什那族隆重的服饰,站在大殿两侧翘首以盼婚礼开场。欢声笑语如浪如潮,大殿之上,一片喜气洋溢。高台中央,用青铜打造的族中神像威严挺立,俯瞰众生欢喜。 努尔洪满面红光,与族中长老分别坐在神兽两侧,案上佳肴丰盛,美酒满杯。而他今日出山亲自迎来的贵客,也以厚礼款待,坐在象征尊贵身份的高台上。 那客人是一名不到而立的青年男子,虽身穿华服,却相貌平平。他手持美酒不言不语,偶尔与努尔洪攀谈,但目光却不停地瞥向殿外。 吉时已临近,身穿绯红喜袍的仇君玉手捧牵红,由喜娘引至殿外。而另一头的陶臻亦是如此,跟在喜娘身后,缓步朝他走来。仇君玉昨夜已见过陶臻身披凰袍的样子,可谓是色若春花,倾国风姿。但如今他以红纱遮面,半掩姿容,影影绰绰间更是牵动风情。 这张红盖头,是喜娘说干了唇舌,才勉强让陶臻带上的。不知是红纱衬托,还是难掩羞赧,陶臻此时面目颈项皆红透,未施半点脂粉,亦是妍丽动人。 此时殿中,司仪敲响吉时已到的喜锣,高声迎新入入殿。喜娘上前,将仇君玉与陶臻手中的牵红系在一起,而后分别伴在其左右,将两人送入喜堂。 喜乐在这一瞬间奏响,场中气氛顿时更加热烈,掌声雷动,呼声喧天,一派欢腾景象。 仇君玉从未将这场婚礼当成做戏,面对此景,紧握牵红的手也激动得微微颤抖。他心旌荡漾,满面春风,走在绣着吉祥花鸟的红毯上,接受族人们的真挚祝愿。而身边的陶臻,却始终低着头,在喜娘的搀扶下,如牵线木偶一般僵硬地挪着步子,仿似与这般热闹的气氛毫无关系,格格不入。 仇君玉唇角一僵,面上笑意瞬然凝结,他当即顿下脚步,想去握陶臻手,却被身边的喜娘小声阻止。而此时,坐在努尔洪身边的那位客人却突然起身,手托酒盘,从高台上一跃而下,轻飘飘地落到陶臻与仇君玉的面前。 如此无礼之举,令众人哗然,司仪急忙看向努尔洪,而努尔洪却气定神闲地喝着佳酿,给了他一个不要多嘴的眼神。既然族长默许,众人亦不敢再有微辞,纷纷噤声,将目光投向那位客人的身上。 这位神秘的客人无视礼节走近两位新人面前,仇君玉将他上下一番打量,觉得此人甚是面生。但既然是阿爹亲自去迎接的贵客,他也理当给几分薄面。而还未待他开口,那客人却先道:“在下春风客,听闻伽兰山上有喜事,便乘风而来,向新郎官讨杯喜酒喝喝。” 此人一开口便故弄玄虚,让仇君玉很是不悦,正想假装客气地将之打发了,手中牵红却陡然一颤。牵红相连,仇君玉感受到陶臻突如其来的不安,他转头望向陶臻,但那人的神情却掩在红纱之下,教人无法窥探。 仇君玉心下疑惑,还未来得及细想,这春风客就将酒盘上的杯盏递到他的手边。 他笑着道:“来,新郎官,我敬你一杯,祝你喜得良缘,抱得佳人归。” 仇君玉转回目光,向这名奇怪的客人道了一声多谢,接过递上前的酒杯。却殊不知站在陶臻身边的喜娘,此时正使着巧劲,扶着那人微微发颤的身体。 喜娘心下奇怪,狐疑地看向陶臻,心道这两人莫非认识?但若是故人,为何会惊得发抖?即使隔着厚重的喜服,亦能感受到他遍身的寒意。而这方,仇君玉已饮完敬酒,但那春风客仍是不肯走,反而转身向着陶臻,又端起盘中的一盏酒杯。 “听闻少主娶的并非女子,那这杯酒,我便再敬一位新郎官,亦祝你觅得佳偶,此后夫唱夫随,琴瑟和鸣,不羡鸳鸯不羡仙。” 酒盏已在陶臻手边,但陶臻却怔在原地,迟迟未抬手,仇君玉见他为难的样子,便伸手替他接过,向春风客道:“他素来滴酒不沾,这杯酒,我替他喝。” 仇君玉将杯中美酒一口饮下,却又听春风客道:“少主如此呵护爱妻,更是让我好奇这位新郎官的相貌,不知是怎样一位美人儿,才能令少主如此痴迷。” 春风客言语不敬,举止更是轻佻,说话间,竟抬手去掀陶臻掩面的红纱。陶臻惊惶躲避,手中牵红猝然落地。牵红落地,乃是不祥之兆,喜娘赶紧弯腰拾起,心中默默向四方神灵请罪。 仇君玉再也装不出好脸色,猛然伸手抓住春风客的手腕,沉声喝道:“你要做什么?!我阿爹奉你为上宾,你就这般放肆吗?!” 春风客莞尔不语,缓缓地从仇君玉手中抽回手腕,才慢悠悠地道:“少主莫要惊慌,我只不过想看看……” “此人,是否是我要找的故人?” 仇君玉浓眉一拧:“他怎会是你的故人?!” “是吗?” 春风客嗤笑一声,猛然间抬起双眼,眼中迸出寒光烁烁,万千锋芒直射仇君玉而去。 “我的故人名唤陶臻,听闻他今日出嫁,我特地来贺喜。我曾以为,他要嫁的必定是一位霁月清风的君子,却未料到,他如此眼拙,看上的却是一个……” “乳臭未乾的毛头小子!” 此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向着仇君玉当头劈下,令他顿感一阵头晕目眩。他着实未曾料到,在情报中生死未卜的慕延清,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与陶臻面前。 而一想到他竟是阿爹亲自迎来的客人,仇君玉更是一头雾水,不知阿爹这番作法,究竟是想要谁的难堪? 仇君玉不由转头看向陶臻,原来他早已认出此人,这春风客的名讳,想必是慕延清曾用过的化名。情敌已至身前,自己却被蒙在鼓里,仇君玉心下自嘲,却下意识的移动脚步,将还未完全镇定的陶臻挡在身后。 他低身道:“慕延清,有什么话,待婚礼完了再说。” 慕延清一双眼钉在陶臻脸上,中间虽有红纱阻隔,但他目光如炬,仿佛已将一声声的质问传送入陶臻的心里。但陶臻却有意躲避,更是将头放得更低,刻意地往仇君玉身后躲藏。而他如此举动,更令慕延清胸中怒焰燎原而去,险些不管不顾地当场出手,将他从仇君玉的庇护下拽出来。 慕延清怒气填胸,恨不得立即带着陶臻离开此地,撕下他一身刺眼的红衣。但碍于眼下形势,终究只得咬紧牙关,压下熊熊怒火,愤恨地剜上仇君玉一眼,心有不甘地重新落座,继续做一位局外人,在旁观礼。 第七十章 生死未卜的慕延清突然现身伽兰山,搅了一场欢天喜地的局。 仇君玉脸上喜色不在,待慕延清转身回座后,他又感到愤怒至极。今日这良辰吉日,他本以为自己能顺利抱得美人归,即便陶臻还有推脱的理由,也可以使点小手段令其就范。 可慕延清这一搅局,陶臻的心思定然不会落在自己身上。他这三日的苦心期待,势必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仇君玉怒然看向高台上的慕延清,慕延清亦是望着他,两人眼神一番激烈交战,谁也占不了上风。 而这时,手执牵红的陶臻却突然开口道。 “君玉,仪式还未结束,继续吧。” 陶臻推开喜娘的手,上前与仇君玉并肩,他声调平缓,语气沉稳,已不似先前那般惶惶不安。仇君玉惊讶地转头看他,陶臻此际的冷静,几乎让他以为方才的一切皆是不实的幻象。 陶臻却不容他多想,握紧手中牵红,缓步朝前走去。仇君玉见之,慌忙快步跟上,耳畔喜乐复起,但落在他耳中,却变作聒噪的曲调,吵得他心绪不宁。 慕延清端坐高台,见红毯之上的陶臻与仇君玉共执牵红,并肩走来。一凤一凰两身大红喜袍,折射着明晃晃的光,如锐利的锋芒,刺痛他的双眼。 陶臻那日留书一封,与仇君玉赴伽兰山商议结盟之事,而自己则留守犀山,与闻昭演了一出阁中内乱的戏。这场戏为的便是混淆视听,暂缓局势,寇言真老谋深算,在局势尚不明确的情况下,定然不会贸然向犀山阁出手。 慕延清费尽心思拖延时间,在犀山阁内苦等陶臻的消息,但他又何曾料到,自己日夜期盼而来的,竟是一封红彤彤的喜帖! 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此时此刻,受万众瞩目的新人已走上高台,喜娘拿走两人手中的牵红,让他们携手而行,走到族中神兽面前,立下生死血契。 陶臻与仇君玉十指紧扣,缓步走过慕延清身前。他一袭嫁衣红如火,烧得慕延清满目血红,而长袍上的点点红梅,亦灼烫着慕延清的心,在他眼中渗出腥红鲜血。在威虎寨时,他与陶臻也如这般拜过天地,但一无亲友观礼,二无神明赐福,与眼前这华丽场景相比,竟是如同儿戏。 慕延清怅然一笑不愿再看,举杯在手,仰头饮下一口浓烈的酒。 什那族人成亲,没有拜堂之礼,而仪式中最重要的一环,便是向着族中神兽立下永不离弃誓言,后以彼此鲜血入酒,换盏饮下,自此后生死与共,相携相守。 青铜神兽前,陶臻与仇君玉在司仪的引导下,虔诚地跪拜庇佑着什那族的神灵。礼毕后,两人起身,接过喜娘递上来的匕首。 仇君玉拿起匕首,贴向自己手腕,却隐隐不安地看着陶臻,但陶醉却比他果断,接过匕首,毫不犹豫地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殷红鲜血顺着手腕流淌而下,滴落酒盏之中,澄澈的酒液瞬间血红一片。陶臻放下匕首,抬眼看向仇君玉,目光沉静如水,隔着红纱隐隐透来。仇君玉心中不安瞬间如潮水退去,他割破手腕,以血入酒,见鲜血滴落酒盏,如水墨般逐渐晕开,与酒液彼此交融。 喜娘上前,用事先备好的喜帕为两人裹住手腕的伤口,司仪亦走到青铜神兽前,交换盘中酒盏。而仇君玉却忽地一把抢先,夺过酒盏灌下一口酒,在一片惊呼之中,掀落陶臻头上碍眼的红纱,将他搂入怀中低头吻了下去。 众目睽睽下,仇君玉将血酒以口渡入陶臻的嘴里。陶臻措手不及,半推半就地接受了仇君玉的吻。仇君玉此举无非是以牙还牙,慕延清蒙受耻辱,心如刀绞,面上虽强作镇定,却毫无声息地捏碎了手中酒盏。 坐在他身旁的努尔洪静观一切,含笑对慕延清道:“小儿血气方刚,竟连这点耐性都没有,慕阁主切勿见怪。” 努尔洪假意客套,慕延清却懒于搭理,他冷哼一声丢了酒盏,将淌血的手掩入袖中,朝努尔洪道:“喜酒喝得太多,在下有些醉了,就先行告退了。” 慕延清面色不豫,瞬然起身离席,而此时,站在神兽铜像前的司仪正高唱起成婚贺词。 “天地为鉴,神予福泽。歃血为契,此生与共。” 在他人永结同心的誓言里,慕延清黯然消失在大殿之外,黑暗湮灭了他孤独的身影,却无人在意他的离开。 主殿高台上,仇君玉渡完口中血酒,轻轻放开陶臻。陶醉唇边染着淡红的酒液,仇君玉伸手欲为之抹去,却被对方转头避过。仇君玉向来任性,司仪默许了他的出格之举,端起另一盏融着陶臻血水的酒递给他。 仇君玉的目光越过陶臻的肩,看到努尔洪身边的空位,心中顿时涌出胜利般的喜悦,一口饮下手中腥涩的甜酒。陶臻红纱落地,却始终不敢往慕延清的方向看去,他并不知晓慕延清的离开,堆积在心的愧疚,已然压得他无法喘息。 好在,并不繁杂的仪式已接近尾声。 在携手叩拜神明之后,两人并肩步下高台。在族人热情的欢呼声中,由喜娘引领着,从主殿的一侧离开,往喜房走去。 步出主殿,陶臻如释重负,他轻轻地抽回被仇君玉紧攥的手,在心中长舒一口气,而此时才发觉,重袍之下的身体已是湿冷一片。 这一天,注定漫长且辛苦,而慕延清的意外到来,又让陶臻脚下荆棘丛生。在红毯上走的每一步皆是鲜血淋漓,好似耗费了他一辈子的力气。 第七十一章 洞房花烛夜,红烛轻摇,人影成双。 陶臻与仇君玉步入喜房,喜娘递上合卺酒,两人交臂饮罢,旁人才尽数退下。明亮温暖的房内,新婚燕尔本应浓情蜜意,你侬我侬。但身在其中的陶臻与仇君玉却各有所思的坐在床畔,眉宇之间,隐隐透着忧思与倦意。 陶臻昨夜趁人不备,悄然潜到喜房中,将更换的衣物与防身的匕首藏在床底,预备今晚离开伽兰山,做一回违约的小人。之后,他本打算回犀山见慕延清,但未料慕延清却突然出现在他和仇君玉的成婚礼上,如此一来,生出的误会便无法解释。 眼下形势混乱,陶臻一时间不知如何面对慕延清,便临时改了主意,顺利逃出伽兰山后,便往玄门而去。 按照习俗,仇君玉此时理应去殿中谢礼,但坐在床边的他却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喜娘在门外催了一声,仇君玉不耐烦地应了,动了动身体正欲起身,却又不放心地坐了回去。 身在伽兰山的慕延清,此时就如同一条潜伏暗处的毒蛇,让仇君玉不得不随时提防。他害怕自己一旦离开,慕延清就会现身,将陶臻从自己眼皮底下带走,他心里很清楚,虽然有连心蛊证真心,但自己远不及慕延清在陶臻心头的份量。 仇君玉越想越心惊,像狩猎的野兽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陶臻,恨不得找个谁也到不了的地方,把他藏起来,永远属于自己。极其强烈的占有欲从仇君玉的眼中透出来,看得陶臻浑身不自在。他清楚仇君玉心中所想,一面防范着他的僭越之举,一面绞尽脑汁,想办法将他支开。 而此时,房门又被人敲响,比之前更为急促。仇君玉拧着眉转头看了一眼,踟蹰半晌,将心一横,大声道:“与我爹说一声,我不去了!” 仇君玉心想,反正打小也任性惯了,不守规矩最多被阿爹训斥一顿,但要是新娘子在洞房之夜被人抢走了,那可真是奇耻大辱,被人嘲笑一辈子。陶臻千算万算,却未料到仇君玉如此任性妄为,竟连谢礼也不去,但他若出言相劝,反而会惹人起疑。 仇君玉话毕之后,外面没了动静,陶臻用余光瞥向房门,内心一片焦灼。而又过了少顷,敲门声再次响起。 接连不断的敲门声让仇君玉烦躁不堪,他忽然起身,恼羞成怒地走到门前,拉开/房门朝外吼道: “都给你们说了,我不……” 然而话音未落,一道白影却闪过他眼前,迅如闪电般地制住了仇君玉的周身要穴,令他动弹不得。房中的陶臻见仇君玉身子一顿,心中正诧异,转眼却见他如一尊僵硬的木偶,被人猛然一脚踹进房中,撞翻了桌案上的喜果与红烛。 仇君玉穴道受制,周身内力无法运转,硬生生地挨了这一脚,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他抬不了头,无法看清来人的相貌,只能见着那绣着银纹的雪白袍角,一步步地朝自己逼近。 而这世上,能对自己怀有如此大的恨意,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碎尸万段的人,除了慕延清,还能有谁? “延清!” 仇君玉听见陶臻喊了一声慕延清,而眼前人却置若罔闻。倏地,一道耀眼的洁白光芒在他眼前陡然一亮,犹如无边月华,在瞬间凝成一线。 仇君玉曾见过这绚烂夺目的场景,心知是慕延清抖出了九节鞭。而当慕延清步入房中时,四周温热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离。他似挟风携雨而来,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寒凉彻骨的冰冷之意,连身上长袍,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气。 慕延清亮出九节鞭,对仇君玉起了杀心。陶臻大惊失色,在他出手的一瞬,猛地扯断了挂在床头的红绸,飞身扑去,挡在仇君玉的身前,绞住慕延清的雪白长鞭。 第七十二章 艳丽的红影落在慕延清眼前,死死地护住受伤的仇君玉。慕延清猛然一颤,失神般地低下头,望着被红绸截下的九节鞭,双眼映成一片血红。他就这般沉默地看了许久,然后缓缓地松开手,抬头看向陶臻。 长鞭落地,发出惊心的一声响,陶臻心头随之一痛,亦是渐渐地放开了手中红绸。慕延清看着陶臻,向他投去难以置信的目光,颤声诘问他:“陶臻……你……竟护着他……” “我……” 事发突然,陶臻无法否认,亦无从辩解。而他身后的仇君玉,却吐出一口血沫子,悠悠开口:“我是他的新婚夫婿,他不护着我,护着谁?” 仇君玉公然挑衅,令慕延清怒不可遏,但他顾及身前的陶臻无法与之动手,只能怒然回道:“仇君玉!一定是你胁迫他!” 仇君玉闻言一声冷笑,心道:是啊,他为了你,甘愿受我胁迫,即使心里装着我,这辈子想必也不会承认。 他心底如是想着,嘴上却是偏不服输。 “慕延清,我与陶臻拜堂之时你也在场,他哪里像受人胁迫的样子,我拿绳子绑他了吗,我拿刀架他脖子了吗?!他是自愿的!” 若非慕延清亲眼所见,仇君玉的话决不能撼动他半分。而他也熟知陶臻的秉性,这样的事,他若不愿就没人能强迫他。 可话虽如此,慕延清心中仍是抱着一丝侥幸,故而他看向陶臻,希望他能否认这一切。 “陶臻……当真如此吗?” 陶臻不愿伤害慕延清,却无法回答他的话,唯有避开他的目光,沉默地低下头去。这场婚礼,本就是逢场作戏,但他若为澄清自身,将所有罪责都归咎于仇君玉的身上,却又于心不忍。 陶臻心里明白,仇君玉一直认真地对待这场婚礼,就如对待自己一般。而他亦非木人石心,竟也在不知不觉间,不可否认地接受了这份真心。或许当初决意以命换命之时,他就已对仇君玉动了感情,可这样不耻的情感,却注定被他掩埋在心里。 但眼下,慕延清还在等着他的回答,目光惶惶又急切。仇君玉亦在背后惴惴不安,唯恐他道出实情。这样的局面,让陶臻无比惶恐,他夹在这二人之间,陷入情感的困局,一时间,难以抉择,进退两难。 两束目光穿透陶臻的身体,映照出他的无助与仓皇。而他怀着一颗慌乱的心在兵荒马乱中奔逃,只想躲入无人的角落,逃避这令人痛苦的抉择。 良久之后,陶臻终于抬起头,平视着慕延清的目光,缓缓道: “仇君玉没有胁迫我,是我自愿的,延清,你不该来,你……走吧。” 既然下定决心要逃,陶臻彷徨的心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欲用言行激走慕延清,逼迫他离开,这样才能给自己争取到脱身的机会。 慕延清闻言一怔,宛如遭受晴天霹雳,他抽搐似地颤了一下/身子,脚下亦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他紧盯着陶臻,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以来证实他的谎言。 但陶臻毫无波澜的脸色,却将慕延清推向绝望的深渊。 “陶臻!你竟为了他!负了我!” 慕延清一时悲怒交加,气血骤然涌上头,冲散他的理智与冷静。脑中顿时空了一瞬,眼前忽感一片昏暗,而一声清晰的脆响,却又将飘忽的神智猛然拽了回来。他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周遭的景物又逐渐变得清晰,慕延清定了定神,却看见身前的陶臻向后踉跄几步,面颊红肿,唇角淌出几缕殷红的血线。 “慕延清!你做什么!有气就冲着我来!” 仇君玉此时冲开穴道蓦然起身,抢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陶臻。方才的他还因受到陶臻的袒护而沾沾自喜,但此时却见他与慕延清闹出误会,心头却不是滋味。 陶臻为慕延清付出了什么,仇君玉心中最为清楚。他明明为了心爱之人连性命都不顾,可是到头来却要遭受对方的质疑与误解。付出一切的是他,默然承受痛苦的人,也是他。 仇君玉心疼地看着陶臻,见他泪湿眼眶却强忍悲伤。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无比可笑,他与慕延清争个你死我活,谁输谁赢又如何,最后陷入两难境地,被折磨得痛不欲生的人却是陶臻。 仇君玉不忍陶臻受这等的委屈,当即便决定向慕延清吐露实情,将责任全都揽到自己身上。正待他开口之际,陶臻却一把将他推开,拾起地上的九节鞭,递到慕延清的面前。 “延清,是我对不起你,你若还不解恨,便动手吧。” 陶臻自知愧对慕延清,向他递上九节鞭,而慕延清却步步后退,失魂落魄地看着他,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茫然。方才那一记耳光,已让慕延清懊悔不已,此际又怎会去接下陶臻手中的九节鞭。 “为什么……” 慕延清对陶臻束手无策,唯有小心翼翼地问他: “小臻……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 陶臻紧抿着唇,九节鞭在他手中闪着星辰般耀眼的光芒,他看着痛苦万分的慕延清,却犹如见到了自己。以这样残忍的方式逼走慕延清,陶臻亦是心如刀绞,但只有这样,才能逼他离开伽兰山。 慕延清想要理由,陶臻却无法给他,他本可以用白晚一事让对方彻底死心,但却又不忍心让慕延清背负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一辈子活在愧疚之中。一进一退之间,陶臻与慕延清久久地僵持着,而站在一旁的仇君玉,却察觉到了异样。 陶臻反应过激,让仇君玉觉得蹊跷。他如此决绝地逼迫慕延清,似乎不仅仅是要他退出这扇门,而是要他彻底离开迦兰山。 仇君玉深知陶臻绝不会为自己做到这一步,顿时凝神思索,忽然之间,脑中却灵光一现。他不动声色地转动目光,瞥向红床的方向,微微一低头,果然看见床底放着一把闪动微光的银色匕首和一件夜行衣。 仇君玉方才被慕延清一脚踹倒在地时,余光便扫到了那一丝微光。但他当时并未在意,直到现在才猛然将之与陶臻联系起来。 陶臻的意图昭然若揭,仇君玉了然一笑,在心中忖道:好你个陶臻,你果真言而无信,居然想要逃婚! 第七十三章 仇君玉识破陶臻的计划,不慌不忙地收回目光,幸而他之前早有预料,留有后手,否则便让陶臻如愿了。 计划被识破,陶臻却浑然不知情,此际已将慕延清逼退至门口。仇君玉狡黠一笑,闪身插入两人之间,抱臂在胸,朝陶臻笑道:“陶臻,别闹了,这洞房花烛夜,你我应当早点歇息为好。” 两人闻言皆是一惊,慕延清随即怒道:“仇君玉!你敢!” 话毕冲上前去,一把揪住起仇君玉的衣襟,而仇君玉却未有还手之意,更是调皮地朝着对方眨了眨眼睛。慕延清一头雾水,见仇君玉动了动嘴,正想与自己说什么,耳畔却忽然传来银鞭落地的声音。 “唔……” 陶臻忽然发出一声难受的呻吟,松开手上的九节鞭,浑身绵软地朝地上倒去。慕延清眼疾手快,上前紧紧抱住陶臻,却发现他周身滚烫,双颊浮现出不自然的潮红。 慕延清转头朝仇君玉喝道:“仇君玉!你对陶臻做了什么?!” 仇君玉见状,知是给陶臻下的合欢散奏了效,他一扬眉,不紧不慢道:“慕延清,你先别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罢转身走到床畔,从床下摸出陶臻事先藏好的夜行衣与匕首,又回身走到两人面前。 “陶臻,说说吧,你什么意思?” 仇君玉说话间,将手里的东西往陶臻眼前一扔。陶臻顿时瞳孔骤缩,身体不住地打颤,他刚要开口,一股奇异的热流却在体内骤然腾升,整个人犹如置身火炉之中,四肢百骸仿佛被架在火上烘烤。 陶臻额头却有冷汗涔涔直下,瞬间明白自己着了仇君玉的道。他抬起眼,愠怒地瞪着仇君玉,那人却玩味地笑着,用手轻轻地捏住他的下巴,向慕延清道:“慕延清,你可得谢谢我,若不是我给陶臻下了药,他今晚可就跑了。” 慕延清望着地上的夜行衣与匕首,缓缓定下心神,纷乱的思绪也随之变得清晰。他单膝跪地,低头看向怀中簌簌颤抖的陶臻,以手轻抚过他红润的脸庞,目光依旧如往日温柔。 可他的心,却如山石崩塌,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慕延清沉吟良久,目光蓦地一凛,朝仇君玉道:“你对他用了合欢散?还说你没有胁迫他?!” 仇君玉一愣,随后却勾唇笑道:“谁说用了合欢散就是胁迫?这药物,本就是用来助涨云/雨乐趣的。” “你休要狡辩!” 慕延清眉头一拧,一把将陶臻打横抱起,放到铺着鸳鸯锦的红床上。 仇君玉急忙追上去:“慕延清,陶臻可是答应了要与我圆房的!” 慕延清面沉如水,瞥了仇君玉一眼,动手去解陶臻喜袍的衣带,沉声道:“你给我出去。” 仇君玉神色一惊,骤然伸手锁住慕延清的手腕,喝道:“慕延清!这洞房是我的,药也是我下的!你才应该出去!” 慕延清蓦地攥紧五指,愤恨地甩开仇君玉的手,从床边猛地站起,朝着仇君玉一声暴喝:“陶臻是我的!” 仇君玉不甘示弱,悍然顶回去:“可他也喜欢我!” 仇君玉此话犹如一把锋利的长刀,无情地贯穿了慕延清的身体。刀刃上带着倒刺,绞住他的五脏六腑,而后再猛然抽出,淋漓鲜血喷溅一地。 “仇君玉……你别在这里自作多情……” 陶臻伏在床畔,发冠落在一旁,一头青丝垂下掩住身体。他的意识尚还有一丝清明,想要勉力地撑起身体,却又无力地跌了回去。 到这时陶臻仍嘴硬,仇君玉一股怒火冲上头,着实受不了这憋屈。他冲上前去,一把推开碍眼的慕延清,将毫无体力反抗的陶臻猛然摁倒床榻上。 慕延清与陶臻齐呼:“你要做什么?!” 话未落音,慕延清便出掌袭向仇君玉。仇君玉一手摁住陶臻,一手格挡住慕延清的招式,乘着拆招之际,大声道: “我与陶臻之间,有连心蛊为证!” 慕延清闻言停手,错愕道:“连心蛊?” 陶臻听见此话,脸色更是一变。 “仇君玉……你说什么?” 在他二人愣神之际,仇君玉猛力地撕开陶臻的前襟,将他的前胸裸露,后以内贯于掌中,推向他的心脉。陶臻骤然感到心口一痛,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胸口处跳了一下。而站在一侧的慕延清,却清晰地看见了陶臻的胸膛上,出现了一颗米粒般大小的红印。 “慕延清,你是有见识的人,连心蛊是什么东西,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吧。” “这蛊虫能证真心,若陶臻心里没我,就活不到现在。” 仇君玉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扯开自己的前襟,向慕延清露出心口上那一枚,与陶臻身上一模一样的红印。蛊虫彼此有感应,一方有异,另一方也能感知。 慕延清此时无言以对,身为犀山阁阁主的他,岂会不知连心蛊?仇君玉说得没错,陶臻喜欢他,心中有他,也正因如此,才会如此决绝地逼走自己。当慕延清看见仇君玉丢出的夜行衣与匕首时,心中便已然明了了这个事实。 他虽然难以接受,难以承认,但这世上,最能了解陶臻想法的人除了自己,还能有谁? 陶臻越是选择逃避,越是证明在他心里,已有仇君玉的一席之地。 慕延清黯然神伤,下意识地转过头去,避开仇君玉胸前那颗显眼的红印。而骤然面对实情,又避无可避的陶臻,突然起身朝仇君玉扑过去,用发颤的手用力地抓扯着对方的衣袍,一声怒吼: “仇君玉!你混账!把蛊虫从我体内取出来!” 陶臻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仇君玉便就势将他搂在怀中,向他吼道:“陶臻,你还要自欺欺人吗?!” “你若心里没有我!又怎会拿命来救我!” 陶臻上身赤裸,骤然与仇君玉肌肤相贴,情/欲的火焰蓦然又高涨起来。他随即运气清醒神智,将在身体里流窜的情/欲强心压制下去。 陶臻一声冷笑:“我救你?我不过是在利用你罢了……” 仇君玉心中一声哀叹,想着陶臻这口不对心的毛病当真是没救了。他不等陶臻说完,伸手一扬他的下巴,邪气一笑。 “陶臻,事到如今你还在嘴硬,看来,只能让你的身体来承认喜欢我了!” 措不及防间,陶臻就被仇君玉吻住了唇,而两双唇刚一相碰,陶臻就觉自己的身体起了反应,竟是极度渴望着这样的吻。他稍一失神,就被仇君玉推到在床榻,而慕延清又怎能容忍仇君玉这般胡作非为,伸手就要将他从陶臻身上拽下来。 春/宵一刻值千金,仇君玉早已难耐,他挣脱开慕延清的手,又将乱得不成样的衣袍往外一扯,不耐烦地朝着慕延清吼道: “慕延清!你要做君子是你的事!反正我是不能忍了!你要么出去!要么一起上!我们再这般折腾下去!天都快亮了!” 第七十四章 “仇君玉!” 仇君玉的提议令慕延清勃然大怒,他上前一步揪住仇君玉散乱的衣袍,竟将他整个人拎下床。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慕延清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盯着仇君玉道:“我怎么可能同你……” “你以为我想吗?!”仇君玉扯开慕延清的手,一把推开他,靠在床柱上喘着粗气。 “今天若非你搅局,我和陶臻早就完事儿了!” 仇君玉如此理直气壮,气得慕延清胸口一阵绞痛,他怒喝道:“仇君玉!你真是厚颜无耻!分明是你在我和陶臻之间横插一脚!竟说我搅局?!” 仇君玉旋即反驳道:“横插一脚又怎样?!至少现在陶臻心里有我了!不管他承不承认!我已经在他心上了!任何人也不能阻止我和他在一起!” 慕延清怒极反笑:“你要跟他在一起?!做梦!你知道陶臻为什么要逃吗?!就是因为他在你我之间难以抉择!他想逃!离我们两个远远的!一个都不选!” 慕延清蓦然点到仇君玉的痛处,令他顿时语塞,他亦是心思通透之人,又怎会猜不到陶臻逃走的目的。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让喜娘在合卺酒里放入合欢散,毕竟他之前口口声声答应过陶臻,不会再强迫他做任何事。 可面对陶臻这样别扭的性子,若不拿出点非常手段令其就范,即便有情蛊连心,亦是枉然。仇君玉低头沉默半晌,倏地抬起头,红着一双眼看向慕延清,缓声道:“慕延清,我们不能顺着他。” 慕延清一愣,蹙眉道:“你什么意思?” 仇君玉揩了揩眼角,神色平和了些,难得一次向着慕延清心平气和地说话:“陶臻想逃避,我们不能顺着他,他既然难以抉择,那我们……就不让他抉择。” 慕延清面色铁青,眼皮直跳,咬牙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坚持方才的提议,不肯让步了?” “不,我让步,其实我一直在让步。” 仇君玉极其冷静,一时间竟变得沉稳不少。 “人有贪念,我亦非善类,想必你也很清楚,我手中有许多能让陶臻就范的法子,但我却没这样做。” “我一直在等陶臻喜欢我,现在我终于等到了,但我也知道,他心中始终有你,而我也远远不及你在他心中的地位。” “所以我说,我让步,我能接受心中有你的陶臻,只要能和他在一起,这些我都不在乎。” 慕延清直直地望着仇君玉,耐心地听他将这一席话说完,而后缓步走到桌边坐下,静静地看着大红喜烛在眼前缓缓燃烧。 他不发一言,似在沉吟,眼中死灰一片,透着无可奈何的凄凉。 合欢散此时已完全在陶臻体内散发开,陶臻失去清明,难受地伏在床上簌簌颤抖,无意识地拉扯掉一身厚重的大红喜袍,几近赤裸。他的呻吟如浪潮般层层叠叠地涌入慕延清耳中,似在撩拨情/欲,又似在苦苦哀求。 慕延清眉峰轻颤,痛苦地闭上湿润的双眼,紧攥成拳的指节褪去血色,徒留一片惨白。 “慕延清,快做决定吧,陶臻大病初愈,再这样下去,他会受不了的。” 仇君玉满心疲累,再也不想继续与慕延清没完没了,永无休止的争吵。他转头看向陶臻,不忍见他被合欢散苦苦折磨,又向慕延清催促道。 慕延清听到大病初愈四个字微微一怔,转头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大病初愈?” 他一瞬间紧张起来,快步走到床畔,却听仇君玉道:“难道你没发现,陶臻的内力恢复了吗?” 慕延清一惊,伸手拉起陶臻发烫的手,探向他的脉门,果真探到一股内力流窜。 “怎么回事?”慕延清问道。 仇君玉毫无保留,如实回答,将其中详情简明扼要地告之慕延清,最后道: “陶臻用他的命救了我,又保护了你,离开犀山之时已知自己命不久矣,若不是我爹相救,他肯定活不了。” 慕延清听完这番话,背脊一阵发凉。他想到陶臻给自己留下的书信,那轻描淡写的几行字竟是在向自己诀别!虽然眼下陶臻已逃离鬼门关,但慕延清却不由地后怕,若是陶臻就这样去了,那他在犀山苦等而来的,便将是陶臻的死讯! 思及此,慕延清就如同被人掏走了整颗心,空荡荡的身体承受着难以负荷的剧痛。他痛心地将陶臻拉入怀中,犹如失而复得一般,激动地吻着他的面颊与唇瓣。陶臻在合欢散的左右下昏昏沉沉,扑面而来的温暖气息,让他不由自主地仰起头,贪婪且用力地吮/吸。 一片情/欲迷蒙中,陶臻依旧能辨认出慕延清的气息,他顺手勾住慕延清的颈项,闭眼去迎合他的吻,伸出柔软的舌尖与他痴缠。 口中还不停地哀声求道:“延清……我难受……给我吧……” 慕延清心中一悸,忽地紧了紧手臂,发狠似地吻到陶臻口中深处,令他招架不住般连连呻吟喘息。一吻过后,慕延清的前襟已被陶臻胡乱地撕扯开,露出汗津津的胸膛。 他抬起头,却见仇君玉盘腿坐在床上,一脸呷醋地看着他与陶臻。慕延清舒了一口气,继而沉声道:“有东西吗?” 仇君玉不解地一蹙眉,随即顿悟过来,连连朝着慕延清点头,迭声道:“有有有!我去拿!什么样的都有!” 说罢便翻身下床,兴高采烈地冲到柜子面前,捧着一个漆盒走回来。仇君玉在慕延清面前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里面所有洞房用具一应俱全。 除了几盒颜色各异,香味不同的脂膏以外,还有数根尺寸大小不等的玉势,与一些助长闺房情趣的小物件。 慕延清:“……” 他面色一沉,过了半晌才道:“你倒是准备得齐全。” 仇君玉朝他笑笑:“有备无患嘛。” 慕延清冷冷地盯着仇君玉,将他腹诽半天,心道这些东西若全用在陶臻身上,他如何招架得住。后又冷哼一声,只挑了一盒乳色的脂膏拿在手里,便伸手去阖漆盒盖子。仇君玉却神情讶然地拉住他的手,意外道:“只用这个?” 慕延清没好气地点了下头。 仇君玉却挡开他的手,拿出一根玉势在慕延清眼前晃了晃,道:“连这个也不用?!” 慕延清用不容拒绝的语气道:“不用。” 仇君玉满面遗憾,不情不愿地将玉势放进盒子里,却又拿出一枚羊眼圈,递给慕延清:“这个我总可以用用吧。” 慕延清目光一凛,如长辈苛责晚辈一般,向着仇君玉厉声道:“不用!全都给我放回去!” 备好的东西通通不能用,仇君玉气得咬牙,极为不甘地瞪着慕延清。两人对峙片刻之后,慕延清没有半分退让,仇君玉瞧着他怀中的陶臻就快化成一滩春水,只好怏怏不乐的作罢,收起盒子放到一边,嘴上却忍不住喃喃道:“好好好,你说不用就不用,谁让你是大房呢?” 慕延清横他一眼,问:“你说什么?” 仇君玉抬眼看他,拔高音量道:“我说,你是大房!听你的!” 慕延清闻言一愣,当即哭笑不得,也懒得再与这毛头小子嚼舌根,伸手便将怀中人仅剩的衣物一把扯下。 第七十五章 陶臻浑身燥热不堪,在慕延清怀中难受地扭动着身体,像一尾脱水的鱼,极度渴望江流的滋养。烛光下的陶臻一丝/不挂,合欢散让他的身体变得温暖又柔软,雪白的肌肤被情/欲之火烧成一片动人的绯色。 仇君玉心旌大动,从未见过陶臻如此温顺妩媚的模样,他难免激动,伸手去抚摸陶臻的身体时,手指竟在颤抖。 慕延清解衣上床,将外袍随意抛到床下,陶臻循着熟悉的气息扑到他的怀里,用早已勃/起的阳根缓缓地摩擦着慕延清的小腹。 慕延清捏住陶臻的下巴,滑出一截软舌去舔舐他微红的唇周,陶臻半阖着眼,也滑出红润的舌尖与他纠缠。两人如同嬉戏一般相互试探,最后倒是陶臻先忍不住,主动地捧着慕延清的脸,送去一个热情的深吻。 仇君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却不是滋味,想不到被合欢散所支配的陶臻,还是会下意识地偏向慕延清,主动热情的与之缠绵交欢。看着他二人情意绵绵,你侬我侬,仇君玉着实吃味儿得紧。他急忙动作,脱去身上碍事的衣袍,只留一条亵裤遮体,也朝着陶臻贴过去,从背后环住他的腰际。 陶臻身上的伤疤已全然消失,紫玉膏药效甚好,使他后背的皮肤犹如新生一般,细嫩平滑。仇君玉双手环住陶臻,闭眼亲吻着他如玉般光洁的后背,手掌抚弄着他贴在慕延清小腹上的阳根,上下缓缓套弄着。 陶臻正与慕延清吐息交织,唇齿重合,身下那挺立之物却忽地被人拢在手中,极尽温柔的爱/抚。他低吟一声,移开唇瓣,轻轻地推开慕延清些许,微微转过头,神色迷离地看向身后的仇君玉。 仇君玉趁此机会仰头吻住陶臻柔嫩的唇,轻而易举地撬开他的齿关,探到气息氤氲的深处。意乱情迷之间,陶臻并未推开仇君玉,反而与他越吻越激烈,带起阵阵黏腻的水声,缕缕银丝顺着嘴角滑落。 陶臻满面潮红,被热汗濡湿的柔长青丝贴着双肩与后背,随着他摇摆起伏的身体往下淌着水珠。沉沦在欲海中的陶臻散发着与平日不同的美感,他是凌霄上清冷的云,是高岭间孤傲的花,即便跌落凡尘,染上浓郁的情/色暧昧,却依然持着那份出尘脱俗的美感,让世人惊艳着他动魄惊心的美丽。 陶臻情难自禁的样子令慕延清着迷,而身在自己怀中的他,却引颈与他人纠缠,实在是难以让人心生愉悦。 陶臻是何时倾心仇君玉的? 慕延清不敢去想,亦不忍去想,他知道陶臻心中定然愧疚,无颜再面对他,而自己亦可以潇洒地拂袖离开,还他与仇君玉一片天地。 然而自己此生已将陶臻深刻地烙在骨血里,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掉这段感情。他与陶臻是要生同衾死同穴之人,即便有一日,那人彻底将自己从心底抹去,自己也要枕着他的名字,沉睡到永久冗长的梦里。 仇君玉不在乎陶臻心中另有他人,自己也可以不在乎,只要能与他长久相伴,即便三人成眠,同榻而睡,又有如何? 虽是如此,慕延清心中仍有隐痛,他低头咬住陶臻的乳首,用牙齿磨着他的皮肉,听见那人在自己怀中痛吟,心间忽然涌上一股无比强烈的满足感。 至少,陶臻还被他拥在怀中。 至少,他大半颗心,还是执着地向着自己。 自欺欺人也好,完全释怀也罢,慕延清此时不愿再多想,将诸多顾虑都抛在脑后,让情/欲将理智与伤痛彻底掩埋。他抬手将陶臻的腰身扶正,让他稳稳地坐在自己怀中,轻轻地揉/捏着他绵软的臀肉,用指尖轻缓地探入其间的缝隙之中。 慕延清指尖上涂着乳白的脂膏,脂膏冰凉,一入陶臻的穴/口之中便化成了水。陶臻感受到异物刺入体内,非但没有感到半分不适,反而沉下腰肢,用温暖的甬道去包裹它,吮/吸它。 慕延清极为熟悉陶臻的身体,亦知道如何拿捏他的分寸。他的中食二指并在一起,在陶臻火热的体内缓缓搅动,一深一浅地抽/插深入,片刻之后,又探了一根指头进去,猛然顶到肠壁的最深处。 陶臻受到如此强烈的刺激,骤然高叫一声,转头又抱紧慕延清的身体,双手挂在他的肩头狠狠地颤抖。而他被仇君玉握在手中的阳根也跟着颤了颤,铃口一张一合,像是忍不住要泄精。 仇君玉却不想让陶臻就这般射出来,赶紧撤了手,拉着慕延清的手腕吼道: “你弄疼他了!” 慕延清看了仇君玉一眼,手中动作又逐渐变得轻柔缓慢,等陶臻完全适应之后,才淡淡地道: “我没有伤到他,他喜欢这样。” 仇君玉好似确认般的低头去看陶臻的穴/口,见慕延清进进出出的指尖上只有脂膏化出的汁水,没有一丝血色,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但还是忍不住怨慕延清一句:“用手指弄他,还不如用玉势。” 慕延清轻抚着陶臻的背脊,让他在自己的爱/抚下完全放松,又添了一些脂膏入他的体内,才向着仇君玉说道:“陶臻一向不喜用那东西。” 仇君玉顺口问道:“那他喜欢什么?给我说说呗?” 慕延清顿时沉默,从仇君玉身上收回目光,随后将手指从陶臻体内抽出,不动声色地拉扯下亵裤。 仇君玉那厢还在问他,似有虚心求教,不耻下问的架势。而慕延清却亮出蓄势待发的肉刃,抵在陶臻已被开拓好的穴/口之上,拉住他的腰际往下一沉,轻而易举的就挺入陶臻饥渴难耐的身子。 陶臻一声满足的长吟,十指紧抓慕延清的肩膀,引颈向后仰去。慕延清望着情动的陶臻,一双眼盛满如火的欲/望,在那人连绵不断的呻吟之中向着仇君玉答道: “他喜欢我这个。” 第七十六章 慕延清掌控着陶臻柔韧的身体,一深一浅地上下挺送腰肢。他方才那话颇有些向仇君玉立威的架势,现在又刻意地用顶端抵着陶臻最为敏感的地方,让陶臻经受不住刺激,频频颤声高叫。 慕延清用意彰彰,仇君玉却不以为意。他跪坐在陶臻身后,伸手抱住他起伏的上身,引导后倾入自己怀里。 慕延清与陶臻相伴多年,自然对他的身体了如指掌,这一点,仇君玉自知比不了。而这床笫交欢,太过熟悉反而会失去新意,陶臻外表看似清冷无欲,可一旦上了床,却是极为享受这其中乐趣。 没有人能够抵御新鲜刺激,陶臻更是不能,仇君玉深知只要抓住这关窍,就不怕胜不了慕延清。 仇君玉不声不响地在心中打着算盘,双手覆在陶臻发烫的胸口上,指缝里夹着那人挺立肿胀的乳首,略微用力地来回拉扯。他低头吻着怀中人湿润的肩窝,用舌尖吮/吸,用贝齿轻咬,胯下高耸的阳/物,也在来回顶弄着他被撑开的股缝。 仇君玉与陶臻肌肤相贴,身体上的每一处摩擦,都带着令人陌生而又刺激的新鲜感。陶臻置身云/雨之中,在合欢散的蛊惑下放开一切感官束缚,彻底沦陷欲海。他极为享受仇君玉的爱/抚,亦主动攀上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让对手生着茧的指腹,更加粗暴地蹂躏着自己敏感的乳首。 陶臻目光迷离,长吟不歇,被仇君玉与慕延清二人腹背夹击,浪得不成样子。慕延清低头见陶臻勃/起的前端不停地涌出清澈的甘露,便知他已是撑到极限。 慕延清正了正坐姿,将陶臻的双腿又分得开了些,一手轻捏他柔嫩的春囊,一手去抚慰他水润的柱身。而手掌刚刚拢紧,那粉/嫩的玉柱便受惊似的抖了抖,旋即就要喷出汁水来。 慕延清忍不住作恶,当即用拇指摁住那水润的铃口,抬头看向陶臻。陶臻被他这样一堵,腹中就好似憋了一股火,火舌四处流窜,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陶臻倒抽一口凉气,双手从胸前拿开,摸索到腹下去拉扯慕延清的手。慕延清腰上骤然一顶,又在体内给了他一点刺激,这一来,陶臻更是受不了,急促地喘息了两声,却又瘫软地倒回仇君玉的怀里。 手中玉柱胀得直颤,慕延清稍微松了些,便有白浊从其间喷射而出。可慕延清仍是不放过陶臻,又将那一张一合的铃口封死,复而挺送腰胯,在他的体内抽/插进退。 陶臻着实受不了这折磨,靠在仇君玉的肩头上拧眉喘息,隐有痛苦之意。仇君玉却也是爱极了陶臻这副求而不得的样子,转头咬住他的耳垂,在他耳边低语。 “陶臻,舒服吗?” 陶臻额上汗湿一片,无力地摇摇头。 仇君玉又问:“想出来?” 陶臻此时早已没了说话的力气,则又乖顺地点了点头。 仇君玉从未见过陶臻如此模样,心头一片欢喜,又得寸进尺地说道:“点头可不行,你得说话。” 仇君玉瞥了慕延清一眼,又低声道:“你得求我,叫一声好夫君……” 慕延清耳力绝佳,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仇君玉在陶臻耳畔的低语,而他却不想替他人做嫁衣。就在陶臻快要喊出那三个字的时候,猛然一把将之拉至怀中,用力地封住他的一双唇,松开禁锢着陶臻欲/望的那只手。 陶臻闷哼一声,终于得到释放,将粘稠的白浊尽数射在了慕延清的身上。而慕延清此时却从陶臻体内退了出来,抱着他斜倒向床榻,迅速地换了上下/体位之后,又挺身入了他的身体。 慕延清始终霸占陶臻不放手,令仇君玉心生不满,他怒道:“慕延清!该我了!” 慕延清让陶臻的双腿环住他的腰身,在他体内奋力地冲撞,陶臻被他颠得直喘,眼角溢出水光。 “慌什么?” 慕延清冷冷地回了仇君玉一句,将垂在肩侧的头发甩到身后。粗壮的胯下之物将陶臻粉/嫩的穴/口完全撑开,一进一出之间带起淫靡的水声。 陶臻的性/器仍是半硬着,适才喷出的精水残液顺着囊袋流淌而下,淌入粉穴之中,和脂膏化出的液体混在一起汁水横流,将艳红的床单濡湿一片。 仇君玉身下那物早已胀得不行,可却是久久得不到宣泄,这景象落入他的眼中,更是令他心急如焚。 慕延清这厢好似没完没了,而仇君玉却再也不愿等。他忽地心念一动,脑中冒出一个鬼念头,旋即张开双腿虚虚地跨坐在陶臻身上,低身倾向慕延清的胸膛,一口咬住他的乳首,卷在口中舔弄吮/吸。 慕延清骤然大惊,面色倏地变得青白,他双手摁住仇君玉的肩膀,想要将他推开,可仇君玉一双手圈得死紧,竟让他一时无法脱身。 慕延清大喝:“仇君玉你做什么!” 胸膛这点刺激竟让慕延清嗓音发颤,双腿也不自主地发软。仇君玉坏笑着抬起头,看着面红耳赤的慕延清,却又猛然直起身来,作势要去吻他的嘴。 慕延清怒不可遏,转头去躲避,但这一分神,便不知觉地松了精关,猝然泄在陶臻体内。仇君玉一击得逞,又顺势一扑,将慕延清从陶臻身上推开,抱着他狼狈地跌倒在床上。 慕延清的后背重重地撞在床板上,直感一阵天旋地转,此际耳边却传来仇君玉得意的笑声。 “慕延清,你歇会儿,换我上了。” 第七十七章 “仇君玉!你别碰他!” 慕延清闻言色变,登时发力坐起身来,出言阻止仇君玉,透出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惶。而仇君玉此际已然将陶臻压在身下,用肩膀架起他的双腿,迫不及待地亮出自己胀得紫红的阳/物,抵在那处正在向外淌着汁水的穴/口。 “慕延清!你难道想过河拆桥吗?!没门儿!” 仇君玉将进未进,转头向着慕延清一声怒吼,而慕延清实在是过不了心头那一关,正欲出手阻挠,却听见仇君玉身下的陶臻,发出一声急切的哀求。 “进……进来啊……快啊……” 慕延清离开陶臻的一瞬,陶臻体内便觉一阵空虚。他急需火热的欲/望填充身体,故而在仇君玉靠近自己时,情难自禁地叫出了声,渴求他的入侵。 仇君玉扬眉一笑,得意洋洋地朝慕延清道:“听见了吗?他在叫我进去。” 他说罢便转过头去,双手扶着陶臻的腰,终于如愿以偿的,去占有身下这具令他朝思暮想的身体。 仇君玉心潮澎湃,激动到身体发颤,可他却未料到,自己胯下那粗红的肉刃才刚刚入了一小截,陶臻就发出一声痛呼,骤然睁大双眼。 慕延清闻之一惊,急忙上前查看,却见仇君玉半嵌在陶臻体内的那话儿,尺寸竟比自己粗上几分,竟然将陶臻张到极限的穴/口,又硬生生地撑开了些许。 男人之间,总少不得比较,可慕延清此时却顾不得心中那一点挫败感,一把将陶臻抱入怀中,对仇君玉急吼道:“不行!你会弄伤他的!快退出去!” 但仇君玉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又哪肯退却,他虽急得流汗,但却摇头道:“没事,我慢点进就成。” 仇君玉说话间又进了少许,动作虽然轻缓,可陶臻仍是难以招架。他在慕延清的怀中痛出泪水,昏沉的意识竟也在一瞬间遽然清醒过来。 “仇……仇君玉!” 陶臻眼前不再是一片朦胧,他双目圆瞪,清晰地看见仇君玉跪坐在自己身前,试图将挺硬的性/器挤入自己身体之中。 陶臻的瞬间清醒令慕延清与仇君玉皆是一怔。而仇君玉更是害怕陶臻会趁机逃脱,索性将心一横,咬牙一个挺送,将自己的整个阳根,蓦地刺入了陶臻的身体。 “啊!” 陶臻无法抑制地一声惨叫,在慕延清怀中狠狠一抽,泛红的身体骤然褪去血色。慕延清被仇君玉这莽撞行为气得牙关打颤,可抱着陶臻的他却是不敢动,唯恐动一下,陶臻就会痛一分。不过幸而最初时润滑开拓得当,陶臻身下虽被极大限度的撑开,但却未见一丝血色。 仇君玉见陶臻身体无碍,心下也长舒一口气,抓过手边的脂膏,在陶臻红透了的穴/口处涂涂抹抹,想借此减轻他的疼痛。 陶臻痛到说不出话来,整个胸膛剧烈起伏,过了好一阵,才渐渐适应了这份灼痛。而直到此时,他才忽然发现,自己竟是躺在慕延清的怀里。 陶臻顿时恍悟,猛然忆起今晚发生的种种事情,倏地抬头看向慕延清,眼中带着惊诧与愤怒。 “你……你们……” 陶臻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慕延清竟与仇君玉一起,同自己在床笫间做出如此荒唐之事。三人同塌,如淫蛇交尾,这事太过放/荡,令陶臻简直不敢想象。他羞愤无比,伸手拽住慕延清的衣袍,却感觉到仇君玉埋在自己体内的肉刃,开始缓缓地抽送起来。 “不……住手……仇君玉……不要……” 欲/望在体内轻缓抽送,令陶臻的身体不受控地泛起一波又一波的快意。他双目噙泪,仿佛盛着一汪温柔的秋水,望着仇君玉次次挺进的动作,嘴上虽在抗拒,但内心却在极度渴望他的深入。 陶臻惶恐无比,因为慕延清正注视着自己,正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别的男人推动情/欲。无比强烈的羞耻感又在瞬间涌上心头,将内心的欲/望冲刷,如附骨之疽一般,折磨着陶臻的肉/体与灵魂,使他无地自容,恨不得咬舌自尽。 “唔……啊……” 仇君玉这时偏有不巧地碾磨到陶臻的敏感处,又令他神智溃散,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爽快的长吟。最初的痛觉全然消退,畅快的酥麻感觉如潮水拍打着身体,层层涌入陶臻的四肢百骸,让他快要承受不住。 胸膛上的红印也在此时泛起红光,那是连心蛊在共情之后所起的反应。陶臻与仇君玉的胸口处的印记同时闪耀,像是两颗跳动的心脏交相辉映。 欲/火熊熊,欲水咆哮。 陶臻清醒的意识就快要被这无情水火吞噬,可他心里还系着慕延清,知那人此时定然是无比的伤心与难过,或许还带着对自己深深的失望。 ——延清,对不起。 陶臻泪湿双颊,此时就如同一个溺水之人,在洪水没过头顶之前,挣扎地说出最后一句。 “延清……你……你别看……啊……别看啊……” 陶臻到最后竟是哭出声来,可啜泣之中又伴着断断续续的快感呻吟,这颤动的情绪传入慕延清耳中,让他整颗心都紧紧地楸了起来。他视陶臻为生命,又哪舍得他这般难过,更是见不得他感情中痛苦徘徊,陷入难以摆脱的自责内疚之中。 慕延清一声轻叹,双手紧拥着陶臻,身体亦随之颤抖。他低头吻住怀中人的唇,一滴滚烫的清泪,在此时悄无声息地滑落眼角。 “小臻……没事……” “我……我不怪你……” 慕延清颤声宽慰着陶臻,让这些话顺着唇齿的交缠,淌入他的心田。 陶臻听见这一声成全,心中更是难过至极,他伸手环住慕延清的颈项,紧闭双眼,泪如雨下,流泪到不能自已。而滚滚欲浪却汹涌袭来,仿佛也因此彻底冲破理智的禁锢,将身体快感骤然抛向浪潮的顶端,又猛然一口吞没那些飘浮在其中的挣扎与不安。 陶臻终是受不住地尖吟一声,像是得到解脱一般,在霎那间全然放松身体,被仇君玉完全占有。 第七十八章 除慕延清外,陶臻的身体从未接纳过他人,仇君玉却不知轻重的蛮干,小心地挺送几回后,又猛然一下就顶到他的深处,悍然撑开肉壁的皱褶。 陶臻呻吟不断,明明痛得颤抖,却又在其中得到一分爽快。他的双臂从慕延清的颈上滑下,复而又拽住慕延清散开的衣襟,身体随着仇君玉的顶撞而上下起伏,口中淌出支离破碎的低吟。 终于被陶臻完全接纳的仇君玉如蒙大赦一般,仰头长舒一口气,眼角眉梢瞬然绽开笑意。他挺直腰身,双手撑着陶臻分开的双腿,在他的体内放肆来回,顶弄着其中肉壁,左右着身下人的情/欲。 润滑的脂膏在陶臻身体里尽数化开,甬道内又混着慕延清方才射入的精/液。仇君玉享受着被陶臻肉/体包裹的快感,在他体内止不住的一番搅弄,登时令得两人性/器相连处汁水横流,水声阵阵。 陶臻像是经历了一场鏖战,全身绵软无力,身体与情/欲全由他人掌控摆弄。仇君玉毫无技巧地蛮横顶撞,却出奇的令他欲/望高涨,像是失了控一般,在滂沱欲水的浇灌下发出接连不断的高声吟叫。 合欢散的效力让陶臻陷在云/雨之中神智涣散,他彻底丢下矜持,极大限度的舒展开双腿,让仇君玉可以进得更深。欲潮如决堤一般涌来,轰然冲刷开陶臻平日里被理智封锁的官窍。他的身体已然是得了乐趣,身下穴/口亦不知羞耻与餍足,紧紧地吮/吸着对方粗壮的阳/物,想要从中获得更多欢愉。 陶臻一身滚烫,口中呻吟时急时缓,被欲/望完全笼罩的他,在床笫之间展露出一副仇君玉从未见过的放/荡模样。这般姿态若落在他人身上,许会让人觉得过于淫贱,但这风情从陶臻身上抖落,却毫无半分媚俗之感。 慕延清从前也偷偷给陶臻下过助兴的药,倒也不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意乱情迷。而仇君玉却是新鲜,胯下更像是得了鼓励般,如打桩似在陶臻的臀瓣间连番冲撞,要给他更为刺激的交欢乐趣。 慕延清见状却眉头一蹙,探身过去摁住仇君玉的肩膀,让他停下动作。 仇君玉恼道:“慕延清,这紧要关头,你捣什么乱?!” 慕延清嗤笑一声,不屑道:“就你这般没头没脑地横冲直撞,恐怕到了天亮,陶臻都不得尽兴。” 慕延清为陶臻着想,好心提点仇君玉,仇君玉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怒道: “怎么?想要和我换啊?!没门儿!谁叫你方才丢得快!” 仇君玉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登时令慕延清面色一沉,若不是顾虑到陶臻这边还在兴头上,他差点就一拳向着仇君玉的面门挥过去。 慕延清对面前这小子忍了又忍,无奈道:“我不和你抢,不过是要你换个姿势,让陶臻更舒服些。” “嗯?你是说这个啊,怎不早说。” 仇君玉一愣,这才明白过来,讪讪地笑着挠挠头,从陶臻体内暂且退了出来。 “嗯……别走……” 陶臻意识朦胧间开口挽留,慕延清吻了吻他的唇,在他耳边低语道:“不走的,知道你还没尽兴。” 说罢伸手扶起陶臻,将他的身子翻转过来,让他有所依靠地俯趴在自己的膝上。而陶臻刚刚在慕延清怀中趴好,仇君玉就性急地摁住他的臀瓣,将自己半分也没有懈怠的性/器,猛然顶入眼前那处被操弄得烂熟的穴/口。 仇君玉长驱直入,一顶到底,重重地碾过陶臻肠壁内最薄弱的位置。陶臻颤巍巍地仰起头,喉间发出一声舒爽低吟,身体像是寻着滋味般地轻轻往后退,自觉地抵上仇君玉的小腹。 慕延清双手抓住陶臻的肩膀,俯身下去亲吻他的唇,却是蜻蜓点水般,并不着急深入。而陶臻却是等不了,他身后被仇君玉的阳根填满,嘴上也是半分闲不住。慕延清越是不给他,他越是要得急,索性双手勾住对方颈项,强行让两人唇齿相贴,更是主动地将舌头探了进去,在慕延清温热的口腔中一番搅弄索取。 慕延清起初有意地左躲右闪,与陶臻一阵周旋,之后又悍然深入他的唇齿深处,将他满腔吐息尽数缴纳,给足对方极大的爽快, 陶臻最大限度的仰着头,启着唇齿与慕延清忘情痴缠,细滑的涎水从两人唇间溢出,丝丝缕缕地往下坠着,落在绣着吉祥花的艳红喜塌上。 仇君玉年少,正乃血气方刚之际,在陶臻体内驰骋半晌,却丝毫未有缴械之意。可他明明占着陶臻,却见那人和慕延清长长久久的吻着,心中一时意难平,便作祟般的狠狠一下顶撞,让陶臻蹙眉呻吟一声,从慕延清身上滑落下来。 仇君玉这点鬼把戏慕延清一眼便瞧了出来,他恼怒地瞪了仇君玉一眼,目光回转时,却见着陶臻仍是半仰着头,咬唇看着自己。 第七十九章 陶臻的目光似有了些清明,如朗月在沉厚的云中初露端倪。可他体内被仇君玉带起的情/欲依旧在无止境的鞭挞着身体,故而清澈的双眼中,仍是隐隐蒙着一层褪不去的欲色。 两人视线短暂交接,陶臻却又缓缓转过头去,将目光投向正与自己肉/体交融的仇君玉。仇君玉正在奋力挺进,胀鼓鼓的囊袋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他的湿润的会阴,带起连绵不断的水声。 此情此景,让陶臻羞红了脸,他只看了一眼,便难为情地敛了目光,把头转了回来。可令慕延清意想不到的是,陶臻回过头后,竟埋首至他的胯间,没有一瞬犹豫,张口就含住了他一直硬/挺的性/器。 慕延清一惊,呼吸也随之一滞,他本能地去推搡陶臻,陶臻微微摇头,将嘴中阳/物含得更深。 慕延清明白陶臻的意图,知道陶臻是怕他委屈,但从前两人行/房时,自己都不曾委屈陶臻做这等事,而如今他却主动请缨,不免让人见了心里难受。而陶臻初次做这种事,实在是生涩得紧,一面怕自己伺候不周,一面又怕自己笨拙的唇舌伤到慕延清的根器。 他仿照着慕延清往日伺候他的法子,用柔软的舌尖轻轻裹住滚烫的肉刃,含在口中一番舔弄吮/吸。但因慕延清起先射过一回,柱身上还沾着些许白浊,浓烈的腥气却又让他不自觉地作呕。 陶臻呕出声来,慕延清急忙从身下拉起他,眼中溢满疼惜。而陶臻却推开他的手,又固执地俯首下去,用薄唇衔住慕延清的铃口,将那些刚刚冒出头的水珠卷入唇舌中,与自己的涎水混在一起,吞咽下肚。 “小臻,够了,够了。” 慕延清连连喘息,让陶臻松口,而陶臻却不应他,更是一鼓作气地将嘴中跳动的阳/物整根含入口中,温柔地悉心呵护。 慕延清拿陶臻没办法,只好全然放开自己,接受陶臻的唇舌抚弄。但陶臻在这事上始终不得要领,有好几次都险些伤了他。无奈之下,慕延清只好轻轻扯住陶臻的头发,示意他不要乱动,自己则主动地挺送腰肢,在对方湿润的口中一深一浅地来回进出。 陶臻吞吐着慕延清的根器,在他胯间发出阵阵呜咽之声,红嫩的后庭却也死死绞住仇君玉的肉刃,任凭他掌控身体,对自己予取予求。 这两厢来往,让陶臻着实有些招架不住,身后被撑开至极限的穴/口翻出红艳艳的媚肉,而口中伺候的阳/物也不断地在胀大。他腰酸腿酸,口角发酸,却还逞强的用双臂撑着床榻,架起自己颤抖的身体,卖力地吞吐着口中的火热欲/望。 慕延清怕陶臻受不住,也无心在他口中射出来,临近精关松懈时,试图抽身离开,却不料被陶臻察觉,一下被人抓住了手腕。 陶臻拉开慕延清的手,随后便开始自顾自地上下吞吐起来,一次又一次地将口中那处微颤的顶端往喉头里送,终于让慕延清承受不住刺激,在他口中猝然泄了出来。 白浊溅入喉,陶臻捂住嘴呛咳几声,随后却将那些带着浓烈腥气的液体全数咽了下去。慕延清轻拍陶臻的背脊,为他顺着气,心疼道:“小臻,你这是何苦……” 陶臻却笑笑,拉着慕延清的手探向自己的腹下,那里的软物在仇君玉的连番攻势下又抬了头,却无人抚弄,甚是可怜。 “延清,帮帮我……” 陶臻乖顺地趴在慕延清的身上,用勃/起的粉柱轻轻蹭着他的手掌,难耐地发出丝丝呻吟。 慕延清会意,当即合拢手掌握住陶臻半硬的阳根,拿在掌中上下来回套弄。粗糙的指腹有意无意地按压着陶臻的铃口,手指时紧时松,挤压着他敏感的柱身。畅快的酥麻感一阵又一阵地流淌过陶臻的身体,竟让他就这般急匆匆地射了出来,而后/穴在刺激下,亦是不受控都连连收缩,紧紧地吸附着仇君玉插在其间的肉刃。 仇君玉腰间动作一顿,受不住的闷哼一声,眼看就要把持不住精关。他强行忍了忍,弓起身子将陶臻的腰身往上一抬,而后向着那人最敏感最薄弱的地方,发起丢盔卸甲前的最后一番猛烈冲击。 陶臻虽接纳了仇君玉,但却有些抗拒他射在自己体内。在惊觉对方意图时,陶臻连忙转过头去,在身体混乱的颠簸中,向着仇君玉喊道:“不……不行……君玉……你出去……快出去……” 可仇君玉却不顾陶臻的阻拦,偏要将自己的东西留在他的体内。但慕延清哪能让他如意,当即一掌击出,在仇君玉松开精关之时,猛然将他从陶臻体内给推了出去。 仇君玉整个人失衡地向后一坐,涨红的肉柱却在此际骤然迸出浓稠的汁水,却是不偏不巧地射了慕延清一身。 “仇君玉!!!” 慕延清怒不可歇,嫌恶地一声怒吼,连忙脱下/身上被污物玷污的袍子,泄愤似的扔在床下。 “活该!谁叫你推我!” 仇君玉临到关头却功亏一篑,心中也是有气难平。他气急败坏地从床上跃起,朝慕延清猛扑过去,避过夹在两人之间的陶臻,在宽大的喜床上和慕延清扭打成一团。这两人皆在气头上,撕扯起来竟如寻常莽夫打架斗殴一般,胡乱使着粗硬的拳脚,恨不得将对方摁在地上一顿狠揍。 而陶臻却趁机退出这混乱的战圈,颤巍巍地走下床,拾起地上散乱的衣物穿在身上,悄无声息地向门边走去。 “陶臻!你去哪儿!回来!” 这不分伯仲的二人竟还未被怒意冲昏头,突然意识到陶臻不在身边之后,相继停了手,朝着已经走到门边的陶臻,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怒吼。 陶臻一怔,却没有止住脚步,而正当他预备夺门而逃时,却有人敲响了房门。 喜娘的声音此时在外唤道:“少主,族长让你与客人去他房中一叙。” 第八十章 喜娘这一声,将陶臻已经落到门上的手给吓了回来。仇君玉与慕延清也是面面相觑,而就在三人愣神之际,喜娘推开半扇房门,在地上放下两件折叠整齐的干净衣裳,又从外关上了门。 “我爹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总觉得我不是他亲生的。” 仇君玉暗暗嘀咕了一句,跳下床去拿衣服,自己换好一件,又把另一件丢给了床上的慕延清。 慕延清接过衣服默默换上,内心也是一番思索。他昨日风尘仆仆地赶到迦兰山,被努尔洪以上宾之礼款待,但因未见陶臻心有不安,便没有将话挑明。如今对方打开天窗说亮话,自己也自然要去会会他。 慕延清此番来迦兰山,冒着极大的风险,可谓是只身入虎穴。那张喜帖显然是带着搦战的意图,为的就是诱他来此,可从仇君玉婚宴上的反应来看,他对此事竟是真的不知情。 这一切,明显是努尔洪在背后推波助澜,但其目的,慕延清却是猜不透。若他是想为儿子出气,大可以在大婚之前就拿住他,又怎么可能任由自己大闹洞房,坐视不理。事后还颇有礼数的差人来请,更是料到他们会发生什么事情一般,还贴心地送来了干净衣裳。 这番细想下来,慕延清觉得努尔洪此人处事不按常理,剑走偏锋,倒是颇为有趣。他下床整理好衣袍,缓步向门边走去,陶臻却还愣在门口,见自己走来,又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慌张地把头垂了下去。 慕延清知道陶臻无法接受眼前的局面,便柔声宽慰他:“小臻,别乱想,等我回来。” 陶臻没有应他,仍是低着头,慕延清又不放心地加上一句:“你千万不要再跑了,我不怪你。” “我叫人守着他,跑不了的,快走吧,速去速回。” 仇君玉从门外探了半个身子进来,催促着慕延清。他也不知道自己阿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方才想从喜娘嘴里套话,也没有套出半个字来。 慕延清心里也这般想着,转身便同仇君玉走了。喜娘在他们身后关上房门,随即叫来几名守卫守住房门。 慕延清与仇君玉跟着喜娘来到努尔洪的房中。此时的努尔洪已换下方才仪式上的盛装,穿着一袭深色常服,斜倚在长榻上喝着醒酒的茶汤。见二人进来,便将周围伺候的人全都谴了出去。 今天本该是个好日子,自己却被亲爹摆了一道,仇君玉如今见着努尔洪就生气,一屁股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气鼓鼓地说道:“阿爹!你把慕延清找来拆我的台,到底是什么意思?!” 努尔洪淡淡地瞥了仇君玉一眼,缓缓从榻上坐直身子,慢条斯理道:“你不是成天撺掇我,要我与犀山阁结盟吗?要结盟自然要将阁主请来谈一谈,有何不妥?” 努尔洪理由充分,令仇君玉无法反驳与否认,只得没好气地横他一眼道:“没有不妥,只是他……来得不是时候。” “那不见得。”努尔洪笑了笑,望了一眼在另一方落座的慕延清。“你们三人成了事,结盟一事,才有得谈。” 慕延清会意地笑了,抿了一口手边的茶水,把话说得更明了:“族长此意,无非就是以结盟一事要挟我,让我容忍你的儿子留在陶臻身边。” 努尔洪点头道:“正是。” 仇君玉却不屑道:“阿爹!你这又是何必!他不许我与陶臻在一起,我将陶臻带走便是。” 努尔洪看也不看仇君玉,冷哼一声道:“带走?你若带得走,我又何须在这半夜三更,劳心费神地与人谈结盟?” 此话戳到仇君玉的痛处,让他丢尽颜面,慕延清此时也望了过来,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讽笑。 仇君玉当即闭上嘴,向着慕延清翻了一个白眼,闷不吭声地低下头去。 慕延清又转回目光,神情倨傲地看着努尔洪,缓缓道:“可族长如何能肯定,我会被此事所要挟。” 努尔洪笑而不答,拿起手边的醒酒汤,极为缓慢地将剩余的汤汁一口一口地咽下。慕延清耐心地等着他,双手稳稳地放在膝上,掌心内却渗出一层薄汗。 努尔洪此人深不可测,他不得不防。 他在犀山上得到的喜帖并非由人送来,而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栖身的密室里。直到那时,慕延清才意识到犀山阁内竟藏有伽兰山的眼线。 这个人藏得如此之深,以至于这么多年来,都未曾被人察觉。 或许—— 努尔洪真的已经知道了那个有关于犀山阁的秘密,甚至连陶臻都不曾知晓的秘密。 慕延清的背脊渐渐透出凉意,一双眼紧锁努尔洪不放。 过了少顷,努尔洪终于放下手中的醒酒汤,狭着一双眼看向慕延清,眼尾闪动着狡黠的光。 “慕阁主,你与当朝太子是旧相识,对吧?” 第八十一章 努尔洪的话敲在慕延清心上,令他心头猛然一震。虽说早有预料,但隐藏多年的秘密,被暂且不知敌友的人骤然揭开摆在明处,难免心惊。 慕延清紧抿着唇,颈上喉结动了动,敛了目光垂下眼去,却缓缓地抬起手,不轻不重地叩响了桌案。 “说吧,族长在我犀山阁内,安插了多少眼线?” 话已至此,努尔洪已没必要与慕延清打哑谜,他道:“未雨绸缪之举,慕阁主请勿见怪。犀山精耳目,我只遣了一人去,待你我结盟之后,我就将他撤回来。” 努尔洪不痛不痒地说着,慕延清却冷哼一声,抬眼道:“族长二十二年前潜入中原,为的便是将自己的族人,渗入各大门派之中吧。” “我并无恶意。”努尔洪气定神闲道:“我族从关外来,若想在中原长久立足,必然要对各大门派有所了解。” “族长果真好手段。”慕延清用茶水润了润喉,将茶盏放下,重重一声响。“既然如此,寇言真与血月教之间的关系,族长也定然知晓了?” 努尔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墨玉扳指,淡然道:“十八年前,血月教众不过数十人,若不是靠寇言真暗中帮扶,又何来之后的鼎盛。” 慕延清目光一凛:“如此说来,血月教中也有你的眼线?那你可知这一众余孽,如今身在何处?” 努尔洪却摇头道:“我不知道,寇言真将他们藏得很好,我至今未收到半点消息。” 慕延清却一声嗤笑:“或许那人早就死了,亦或是叛变了。” 努尔洪沉默数息,用余光不着痕迹地看了看一旁的仇君玉,才悠悠道:“不会,她有能力保护自己,我更信她不会背叛我。” “阿爹……” 在一旁的仇君玉终是坐不住了,他惊讶地看向努尔洪,竟不知阿爹瞒了自己这么多的事。 从自己记事起,他便觉得自家阿爹是一个只会为女人伤怀的老人,所以娘亲才离开他,所以一众族人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石窟里苟且偷生。他时常在心底笑话阿爹是一只掉了牙的老虎,直至今日才发现自己错了。 仇君玉朝努尔洪投去质问的眼神,而努尔洪却斜睨他一眼,示意他不要插嘴。 慕延清却道:“若我所料不错,寇言真将血洗三大派的污名扣在伽兰山头上,族长却选择隐忍不发,想必是在等我与寇言真一决高下?” “正是。”努尔洪喜欢与聪明人说话,嘴边闪过一抹笑意。“大树底下好乘凉,这棵树,我可得好生挑选。” 慕延清挑眉:“虽是如此,你却依旧忌惮犀山阁背后的势力,所以才选择与我结盟,是与不是?” “是。”努尔洪话音顿了顿,继而又道:“也不是。” 慕延清听出这弦外之音,笑了笑:“那我不妨猜测一下,在你儿子没有淌入这趟浑水之前,你的选择并非是我。” 努尔洪旋即抚掌大笑:“慕阁主,你我真是投缘的紧,我的心思,你倒是猜得分毫不差。” 慕延清沉吟不语,等着努尔洪的后话,而对方也不同他绕圈子,直言道: “当今天子崇尚以文治国,最是看不起成天只知喊打喊杀的江湖武夫,更是明令禁止朝廷官员与江湖中人来往密切。所以,站在你身后的太子,反而是犀山阁最大的软肋。” “不错。”努尔洪将局势看得明了,慕延清也索性把话说开,坦言道:“犀山阁是太子藏在江湖中的一把利刃,却是见不得光,所以族长与我结盟亦有风险。” 当今圣上重文轻武,与江湖分出楚河汉界,但这样的做法,太子却不认同。他是极具野心之人,即便是江湖势力,也想掌控在手中。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子需要一双眼睛,帮他洞悉整个江湖,而犀山阁,便是最好的选择。但在太子登基前,一切皆有变数,所以这层关系与犀山阁而言,无疑是一把双刃剑。 努尔洪一声长叹:“是啊,但为能让我这傻儿子能娶到媳妇,不得不冒此风险。” 一直在旁插不上嘴的仇君玉,此时脸都绿了,动了两下嘴,却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慕延清瞥了仇君玉一眼,觉得他这委屈的样子,实在是又可怜又好笑。当着情敌的面儿被亲爹如此奚落,连自己都不免对他起了同情之意。 “族长说笑了,其实你也心里也清楚,若是选了寇言真,或许会更危险。”慕延清这话,倒是像在给仇君玉帮腔。“毕竟那时你所敌对之人,身后有天家庇佑。” “族长与你的族人,定然不愿重蹈当年的覆辙。” “慕阁主果真看得透彻。”努尔洪向慕延清投去赞许的目光,点着头道:“所以,我们算是谈妥了?我助你除去寇言真,你在陶臻那儿挪出半个位置给我儿容身,这笔买卖,你不亏。” 慕延清知道努尔洪不会做亏本生意,又问道:“族长的条件,肯定不止这一个吧?” 努尔洪闻言,忽地朗声笑了起来,觉得慕延清此人着实对他的胃口,笑过后便道: “待寇言真伏诛后,你定会取代他的位置,成为新一任的武林盟主。到那时,你替我族洗去血洗三大派的污名,我便带着族人离开这迦兰山,去另寻一处净土,安身立命。” 慕延清问:“你想带着族人去哪里?” 而这时仇君玉却突然截下话,抢声道:“爹!咱们住到犀山阁去吧!那可是一个风水宝地啊!” 慕延清登时一记眼刀朝仇君玉飞过去,恨不得将这得寸进尺的臭小子当场掐死。 “想占我犀山阁?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第八十二章 “慕延清,别这么小气嘛!反正你那时都当上武林盟主了,还怕没好地方住?” 仇君玉对犀山情有独钟,因为那里是他与陶臻初遇的地方,而犀山阁的机关布局精妙,又有天然的山林屏障,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但犀山阁乃慕家世代基业,慕延清又岂能将他拱手让人。他登时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怒道:“仇君玉!我的人你也要!我的地方你也要!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吗?!” 说罢一个箭步冲上去,抬手就是一掌,仇君玉见势躲开,一跃而起落到努尔洪的榻上,趾高气扬地道:“慕延清,这里可是迦兰山,在我的地盘动手,你可要想清楚……啊!爹!” 仇君玉自知打不过慕延清,但因有阿爹在,也可仗势欺人一回。可哪知身边的努尔洪却推了他一把,掌中带力,猛然将他推至慕延清面前。 机不可失,慕延清旋即挥出一拳向他袭去,而仇君玉想要错身躲开已然来不及,只能靠着一身内力护体,用胸口硬生生地接了这一拳。 慕延清这一拳力道不小,登时就让仇君玉整个人倒飞出去,撞上屋中的金丝楠木桌,哐当一声,和桌子齐齐倒地。 “阿爹!你怎么老拆我的台!” 仇君玉狼狈地从地上站起来,只感一阵头晕目眩,他气急败坏地向努尔洪发出控诉,可努尔洪却端起手边的茶水,老神在在地一品再品。 慕延清出了胸中一口恶气,甚是畅快,他刚要出言讽刺仇君玉几句,却听见房门被人猛力推开的声音。他刚要转头看去,眼前却突然多出一个身穿黑袍,脸罩面具的人,此人身法极快,若不是事先听见房门响动,定会以为他是从地底下冒出的鬼影。 黑袍人腋下还挟着一个人,因那人也是一身夜行衣,又被掩在黑袍下,一时难以被人分辨。 慕延清以为鬼影腋下的黑衣人是潜入山中,被努尔洪亲卫擒获的刺客,可当那人被鬼奴扔到地上,拉下面上的蒙面巾时,才发现此人竟然是—— 陶臻?! 而此时仇君玉也看清被擒之人的面容,顿时也同慕延清一样,露出震惊且不可思议的表情。 方才还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齐齐噤了声,好似在无形中被人扼住了咽喉,连呼吸都停滞不动。霎时间,房中一片安静,落针可闻,慕延清、仇君玉与陶臻三人更是面面相觑。 唯有努尔洪在榻上慢悠悠地品着茶,少顷后,轻轻地放下茶盏,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缓声道:“儿媳妇,这新婚之夜,你是上哪儿去啊?怎么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啊?” 陶臻被鬼奴点了哑穴,双腿也被制住穴道,下半身使不上力,只能靠双臂勉力地撑着身体。但如今,即便他能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更不知如何去面对在场众人。 一身夜行衣将陶臻逃跑的意图昭然若揭,他白/皙的面容霎时一片绯红。企图从后山逃走的他,未曾料到会被神出鬼没的鬼奴抓住,更未曾料到,自己会被直接带到慕延清与仇君玉的面前。 他俩人朝自己投射而来的目光彷如沉石,重若千斤,压得他喘不上气,也抬不起头,而努尔洪的一席话,更是让他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陶臻无奈地闭上眼,就如掩耳盗铃之人,用自欺欺人的方式逃避面前的一切。而下一瞬,他的身体却一轻,整个人突然离开地面,被人拦腰抱起。 他慌忙地睁开眼,目光却撞在慕延清冷峻的脸上,那人紧紧地抱住他,一双眼冷冷地盯着自己,毫不掩饰脸上愠怒的神情。 “族长,在下先带陶臻告辞了。” 慕延清冷冷地开口,毫无礼数地撂下这句话,抱着陶臻就出了门。仇君玉在惊愕中骤然回神,迈开步子准备追上去,却被努尔洪给叫住。 “站住!” 眼见陶臻被慕延清抱走,仇君玉此时又哪里顾得上其他,他不顾命令地冲出门去,却被鬼奴生拉硬扯地拽了回来。 “爹!”仇君玉愤懑地看着努尔洪,觉得自己快要被亲爹逼得走火入魔。“你儿媳妇被人带走了!我得去追啊!” “慌什么?就你这样莽莽撞撞地跟去,有何作用?你附耳过来,阿爹教你个法子,保证管用。” 努尔洪却向他一招手,不紧不慢地说。 第八十三章 慕延清将陶臻抱在怀中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一路上沉默不语,脸色阴沉骇人。陶臻靠在他怀中,知道自己让慕延清彻底动了气,只好用双手虚虚地环住他的颈项,不让自己掉下去。 今夜发生之事,实在太过荒唐,陶臻当时虽有些神志不清,但如今脑中依旧有些模糊的影像。 三人在床上纵情交欢的景象淫靡至极,而当着慕延清的面与仇君玉肉/体交/合,更是让陶臻心中难安,愧疚不已。他接纳了仇君玉,便是负了慕延清的心,他自知无颜面对他,即便明知自己逃走后他会伤心难过,也铁了心要逃。 陶臻面如火烧,心中慌作一团,而在他忐忑不安间,慕延清却已走到房前,猛然一脚踹开/房门。入屋后,慕延清更是毫无怜惜之意地将陶臻扔在床上,转身关上房门,返身回来时,倏然出手解开他的哑穴和腿上穴道。 而还不待陶臻开口,慕延清就拽过他的手,强行将他从床上提起来,也不等对方反应,就将他猛然摁在内侧的石墙上堵住了嘴,发狠地亲吻起来。 陶臻没有挣扎,亦没有闪躲,任由慕延清在自己身上发泄着蓄积已久的怒火。这是他犯下的错,甘愿为之受罚,只要能使对方心中好受一些,自己又岂能喊痛? 两人唇舌相抵,慕延清却不像是在吻他,而是像一头发了狂的猛兽狠狠地撕咬着他,仿佛要将他撕得粉碎,活生生地吞拆入腹。一股血腥气弥漫在口中,陶臻的唇角被血色染红,丝丝红线沿着嘴角滑落,滴落在他的夜行衣上。 慕延清从未如此野蛮地对待过陶臻,如今吻到他气喘连连,唇舌见血,也没有因此而放过他。他放开陶臻的手,一双手落到他的身上,掌中猛然发力,当即将手底下的单薄衣料震得粉碎。 陶臻身体骤然一凉,下意识地蜷缩身体,慕延清倏然出手,单手锁住他的两只手腕,高举过头顶摁在墙上。慕延清胸口剧烈起伏,双目血丝密布,像是失去理智。他离开陶臻血色的唇,低头去吻他的身体,沿着浅白的颈项一路往下,最后停留在那人的胸膛上。 因袭上身的寒意,陶臻胸前的乳尖已高高立起,在冰凉的温度中微微颤抖。慕延清张嘴含住这敏感要害,用力一咬,便让身下人情不自禁地低吟出声。 “唔……嗯……” 慕延清越发用力,将口中那颗粉/嫩突起咬在口中,几番吮/吸拉扯,碾磨皮肉。 陶臻倒吸一口气,身上冷汗涔涔而下,濡湿一肩披散的长发,他不着寸缕的身体被掩在慕延清白色的锦袍下,一双长腿早已被对方强行分开。陶臻感觉到慕延清空着的那只手缓缓抚上自己的后腰,而后猛然地向内一带,就让两人的下/体骤然贴近。 男人火热的肉刃在一瞬间直插入身体,陶臻咬着唇哀吟一声,整个人痛到簌簌颤抖。而慕延清却没有停止,更是将他的一条腿架在肩上,让自己挺入最深处,开始发狠地抽/插起来。 陶臻清癯的身体被抵在墙上,后背被石壁磨出大片红痕,他的肠壁没有脂膏润滑,生涩得紧,在慕延清蛮横的开凿下,带起一阵又一阵的剧烈灼痛。陶臻难以忍受地拧起眉头,唇齿间渗出一丝丝痛苦的呻吟,可他却强忍住本能的反抗与挣扎,用身体去承受这疼痛的鞭挞,甘之如饴。 “你要去哪里?你想去哪里?” 一直沉默的慕延清在此时终于开了口,他倾身过去,紧贴着陶臻的侧脸,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诘问。他问一句,身下便用力一分,一下又一下地在干涩的甬道里挺进着,凶狠的力道好似要将陶臻的身体贯穿。 “陶臻!难道你这辈子……都要躲着我吗?!” 慕延清眼中迸发出熊熊怒火,向身下的陶臻连连发问,而陶臻却在他的顶撞下痛到失声,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喉间连续发出响声,却连一个完整的字也说不出口。 “你为何如此狠心!为何如此绝情!” 慕延清得不到陶臻的回应,更是疯狂地在他的体内来回进出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真实的感受到所爱之人的存在。只要肉/体紧紧相连着,他便能一直在自己怀中,无法逃离,不能离开。 在一番激烈冲撞后,陶臻完全失了力气,他虚弱地向一旁倒去,却被慕延清一把接住,在床上放平。可慕延清强烈的愤怒尚未平息,被一团怒焰堵住胸口,令他难以喘息。他擒住陶臻的脚踝,将他双腿分开,又再次刺入了身下绵软的身体。 陶臻引颈一声痛吟,浑身不住地打着颤,却仍是颤巍巍地用柔嫩的穴/口绞住对方的火热,任由慕延清在自己身体里肆意驰骋,予取予求。慕延清死死地掐住陶臻的腰,在他腰间烙下鲜红的指印,大幅度地挺送着后腰,不带一丝温柔地在陶臻的体内发泄着心里的愤恨。 陶臻的身体被这不受掌控的力道撞得上下颠簸,一头青丝散开,凌乱地披散在身下的锦塌上,如一副泼墨而成的画。 “陶臻……为什么……为什么我一心向着你……你却……你却……” 你却爱上了别人—— 一直压抑在心里的话,险些就要脱口而出,而慕延清在如此失控的情绪下,却依旧顾念陶臻的心情。说到此处狠狠地咬住唇,硬生生地将那句话从喉头咽下,逼退回心底。 而此时他的动作也逐渐缓了下来,声音竟有几许哽咽。这场翻云覆雨的情事本就是相互折磨,毫无半点情/欲可言,一股强大的倦意突然涌上心头,让慕延清觉得有些累了,便索性松了精关,在陶臻体内射出来。 这几日,慕延清从犀山赶到迦兰,日夜兼程,不眠不休,而今日之事又让他的情绪大起大落,耗尽心神。他对陶臻的这番折磨,又何尝不是在用刀子剜着自己的心,到了现下,即便他是钢筋铁骨,也难免有些体力不支。 慕延清从陶臻体内缓缓地退了出来,整个人却像是经历了一场鏖战,精疲力尽地倒下去,用最后一丝力气,牢牢地抱住了怀中人。 “小臻……你知道我无法承受失去你的痛苦……我宁可你在我怀里想着别人……也不要你离开我……” 慕延清将头埋在陶臻的颈窝,疲惫地闭上眼时,眼角溢出滚烫的泪水。而他身下的陶臻早已泛红眼眶,泪流满面,如今更是忍不了心中难过的情绪,双手紧紧环住慕延清的背脊,止不住地啜泣。 第八十四章 灯火暗淡的房中,满室寂静,唯有两人相拥而泣的声音。 “延清……对不起……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良久后,陶臻艰难地平复了情绪,拉开干涩的嗓子,用低哑的声音安抚着慕延清无助的情绪。强烈的灼痛感流淌过他的全身,而他却深知这份疼痛,抵不过慕延清心上的痛。 当年自己落入寇言真之手,从武林盟被救回犀山阁之时,慕延清也是这般紧紧地抱着他。那一段时间,慕延清犹如惊弓之鸟,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唯恐一不小心,就会再度失去。他在人前皆是一派君子风仪,而骨子里藏着的脆弱和彷徨,只有自己能够看见。 陶臻内心阵阵抽痛,被自责与愧疚相互折磨。这一切全因自己而起,是他对仇君玉生出了不耻的感情,是他为求一时心安而将慕延清伤害至此。既然如此,他便不能再逃避,唯有正视这段复杂纠葛的感情,坦然去面对,才能真正地了结这彼此折磨的痛苦。 陶臻曾与慕延清立下永不离弃的誓言,如今却将仇君玉留在了心里。他自知罪孽深重,也未想过开脱这罪名,若慕延清要因此取他性命,他亦心甘情愿,引颈而待。 但慕延清终究不会这样做,至始至终,对他连一句责骂也没有,言语之间皆是成全。如此深情,陶臻怎可辜负,更何况,慕延清在他心中的位置犹如磐石坚不可摧,断然不会因仇君玉的出现而动摇半分。 只是往后,他的心里会住着两个人,也会因此愧对这两个人。内心的愧疚会永无休止地将他折磨,但这是命运对他应有的惩罚,陶臻亦欣然接受,万死不悔。 “延清,我们明日就回去吧,我想家了。” 陶臻紧抱住慕延清,目光沉静地望着顶上光秃秃的石壁。他突然怀念起犀山的山风与皎月,依恋地贴着慕延清的颈项,低声道。 慕延清闻言一怔,缓缓地放开陶臻,撑起上身去望他。而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对陶臻犯下的恶行,见怀中人被撕裂的唇瓣上,凝着干涸的鲜血。 “小臻……对不起……我一时冲动……” 慕延清心下慌张,却被陶臻温柔地搂住颈项,牵引着贴近他的唇。双唇相触的刹那,两人自然地吻在一起,唇上凝结的鲜血又因滚烫温度化去,在两人口中弥漫,却不似方才那般苦涩。 而就在他二人终于放下心结,拥在一起缠绵温存时,虚掩的房门却被人猛然撞开,发出惊天动地地一声响。 慕延清瞬然起身,拉过一旁的锦被将浑身赤裸的陶臻裹在其中,陶臻也循声望去,却见是仇君玉站在门外。而他却赤着上身,身负荆条,俨然一副负荆请罪的样子。 仇君玉一进门,走到陶臻床边就噗通一声跪下,嘴上还喊道: “相公!我错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仇君玉这一跪,着实令陶臻惊讶不已。他怔怔地看着负荆请罪的仇君玉,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而身边的慕延清却轻咳一声,一整衣袍,厉声问道: “说吧,错哪儿了?” 仇君玉旋即抬头剜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闭嘴,没同你说话。” 慕延清冷哼一声,见仇君玉这架势,便知他使的一出苦肉计。既然如此,自己索性就遂了他的意。 思及此,慕延清倏然出手,从仇君玉身上抽出一根荆条,扬手就打在他的肩上。仇君玉未料到慕延清会有此一举,措不及防吃他一鞭,痛得龇牙咧嘴,大吼道:“慕延清!你干什么!” “不准起身!你不是要认错吗?那就跪好了!” 仇君玉说话间双膝离地,作势要起身,慕延清却用荆条指着他,神情严肃地呵斥。仇君玉此番负荆请罪,不过是想在陶臻面前装装样子,求他一声原谅,哪知慕延清却一副要行家法的模样,逼他假戏真做。刚才那一鞭不是虚招,肩头上的血痕清晰可见,火辣辣地疼。而一旁的陶臻也没有劝阻的意思,看来合欢散一事,依然让他耿耿于怀。 “又不是向你认错!你凭什么打我!” 仇君玉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跪下去,但他又气不过慕延清打他,旁边的陶臻还不帮他,心里便不自主地觉得委屈。 而慕延清却道:“我与陶臻不分彼此,他现下不方便,我便代劳。再说了,你不是认我做正房吗?小妾犯了错,正房训之,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你!”仇君玉这才知自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食其果,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他一时语塞,心中后悔不已,可还未想好对策,慕延清又是一鞭挥了下来。 “唔……!” 慕延清下手毫不留情,这一鞭比方才力道更甚,顿时让仇君玉肩上皮开肉绽,痛得拧紧眉头,一头大汗。 “慕延清!”仇君玉恨恨地咬牙,红着眼道:“你这是公报私仇!” “那又怎样?” 慕延清此时只觉浑身畅快,手握荆条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倾身靠近仇君玉,眼中划过一丝狡黠的光。 “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仇君玉心中本就有气,被慕延清这一刺激,胸中怒火登时腾起三丈高。可方才鬼奴替他捆绑荆条时,自己为了能把戏做足,便主动要求鬼奴把双手也反绑在后。但鬼奴脑子又不灵光,不知这是在做戏,就真给他绑得结结实实的,一时间想挣也挣不开。 可他见不得慕延清当着陶臻的面儿,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样子。既然双手不能用,好歹还有一张嘴,反正没品的事情干得不少,也不差这一件。 慕延清倾身过来时,两人距离拉近,这正好给了仇君玉机会,他顺势仰头迎了上去,像一只被惹急了的狼狗,张嘴就要咬人。而慕延清却反应及时,在对方扑上来的一瞬就迅速向后躲开,未能让仇君玉得逞。 “好啊,挨了罚居然还想咬人,真是没了规矩!” 慕延清一声怒斥,扬手又是一鞭,荆条上的倒刺扫在仇君玉结实的胸膛上,拉出一道血印子。 仇君玉从小到大都受宠,何时受过这等屈辱。而慕延清这一鞭虽只留一道血印子,但力道却深入肺腑,痛得他一张脸霎时惨白,本能地缩了一下/身子。可这个动作却又让绑在后背上的荆条刺进皮肉,后背就跟着了火似的,灼烧般的痛。 第八十五章 “慕延清!老子跟你没完!” 仇君玉本就没什么好脾气,这下彻底被慕延清激怒,精心安排的苦肉计也演不下去了。他刚想运起内力将一身绳索挣断,上前和慕延清拼个你死我活,陶臻却突然开口道: “够了。” 两人齐齐回头,同时顿住了手里的动作,而陶臻先是转头用眼神示意慕延清住手,又缓缓向仇君玉望去。他清亮的眼眸中映着仇君玉身上三道清晰可见的血痕,最深的那一道,还向外渗着血水。 陶臻缓声道:“仇君玉,这三鞭是我罚你的,从今日起,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明日……” “什么?!”仇君玉惊得瞪大双眼,瞬间用内力挣断身上的绳索,从地上站起身来诘问陶臻,“陶臻,你说什么一笔勾销?我们俩已经拜过天地,入过洞房了,如今你还是想要赶我走吗?!” 陶臻话未说完就被仇君玉激动地截断,他愣了片刻,才意识到对方曲解了自己的意思。想必是因他总是在被拒绝,所以眼下才成了惊弓之鸟,只因自己的一句话乱了阵脚,慌乱间透出几分无助的可怜。 “我不是要赶你走,以后都不会赶你走了。”见着仇君玉这副着急慌张的表情,陶臻面上的神色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出声宽慰道:“你以前对我做的那些事,都记在这三鞭上,从今往后……你就留下来吧。” “明日,同我们回犀山。” 仇君玉心中正做着死缠烂打的准备,但陶臻这一番话却让他瞬间僵在原地,面上神情也凝住了。他怔了半晌才缓缓回神,不可置信地看着陶臻,又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陶臻,你刚才说什么?你……” “我鞭子又没抽你头上,你连话都听不懂了是吗?”慕延清却在一边不咸不淡地接了话,瞥了他一眼道:“叫你明日跟我们回犀山去,既然你爹要与我犀山阁结盟,我总不能空手而归,再怎么说也要将你这少主扣在手中,押回去做人质。” 可仇君玉此时哪还听得见旁人说的话,他忽然觉得四周彻底安静了下来,唯有陶臻的那一席话久久地回荡在脑海。 ——我以后都不会赶你走了。 仇君玉从不可置信地惊喜中缓过神来,在心中反复确认陶臻的话,就像沙漠中看见绿洲的旅人,总是害怕眼前出现的希望是一场幻觉。 这一路走来,他历经艰难险阻,尝过生死滋味,在陶臻终于承认自己的那一刻,激动到泪光翻涌,身体颤抖。 “真的吗?陶臻……你再也不会赶我走了是吗?我终于可以……一直留在你身边了吗?” 而仇君玉这般欣喜若狂的模样,陶臻又怎会让他失望。他自己也似乎被仇君玉的浓烈情绪所感染,也微微地红了眼眶。 “嗯,你留下来吧。” 陶臻话音落地的瞬间,仇君玉眼前的绿洲终于有了真实的模样。他看见那片生机勃勃的土地上绽开了花,繁茂的嫣红铺盖天地而去,被风一吹,漫天飞扬。 “陶臻!” 仇君玉欢欣雀跃,狂喜地大叫了一声陶臻的名字,随后猛然冲上床去,将裹在锦被里的陶臻扑在床上,兴奋地抱在怀里。可他激烈的动作却把陶臻肩上的锦被扯下一角,蓦然看见慕延清在陶臻身上留下的齿印。 这齿印带着血,还这不止一处,仇君玉瞬间变了脸色,转头朝慕延清怒吼道:“慕延清!你他娘的对陶臻做了什么?!” 这事算慕延清理亏,慕延清转过头去,红了脸却没说话。而陶臻不想让慕延清难堪,从锦被里伸出手将仇君玉从身上推了下去,对他道:“这是我与延清之间的事,你不必过问。” 仇君玉心疼陶臻,却是急了:“他都把你伤成这样了!你还帮他说话!他……” “再也不会了。”慕延清在此时突然开口,却没有转回目光。“我再也不会那样对他了。” 可仇君玉却是不依不饶,他转身跳下床,从地上捡起散落的荆条,指着慕延清道:“你既然犯了错,那也得受罚!” 慕延清回头瞪他一眼,正要开口顶回去,却被陶臻开口止住。 “好了,你们别再闹了。” 陶臻今夜经历了太多事,身心已是极其疲累,室内昏暗的烛光晃着他的眼,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我很累,想睡了。” 陶臻说罢就翻过身去,向着石壁困倦地闭上了眼睛。而仇君玉被婚典折腾了一天,又与慕延清耗了大半夜,时才还吃了苦头,身体也是撑不住了。既然陶臻睡下了,他也没必要与慕延清缠斗下去,便也丢了手中的荆条,想上床与陶臻同床共枕。 慕延清却突然一把拉住他,朝他道:“今晚谁都别想上床,让陶臻一个人睡,他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好吧。” 慕延清言之有理,仇君玉也欣然答应,两人熄了房中烛火,一前一后走出屋子,从外掩上了房门。 “喂,陶臻之前住哪间房,你带我去。” 以免打扰陶臻休息,慕延清被仇君玉领着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才开口发问。而走在身前的仇君玉却转过头,暧昧地笑着道:“陶臻之前都与我住一间的,怎么?慕阁主想上我的床?” 仇君玉语气轻佻,慕延清听罢瞬然白了脸,须臾后又红了脸,登时被仇君玉气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滚!” 他怒吼一声,再也不想同仇君玉多说一句废话,当即拂袖离去,消失在灯火黯淡的走道里。 第八十六章 洞中无日月,陶臻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之后虽是退了乏意,但一身筋骨酸软,连翻身也颇为费劲。他在睡梦中出了一身大汗,濡湿的锦被贴在身上,又湿又黏,让人十分难受。 陶臻勉力地撑着身子坐起来,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在黑暗中缓缓地挪动着身子,想要下床喝水。但掀开锦被时,才发现自己浑身赤裸,手边也无衣袍可穿,只好又将身体缩回被子里。 正在犯愁之际,门外却响起叩门声,后又传来侍女问询的声音。 “少夫人,您醒了吗?” 婚典之后,侍女自然对陶臻改了尊称,但这一声少夫人,听来着实别扭。 陶臻迟了许久才低声回应,之后便有几名侍女推门入内,点亮桌上烛火,将浴桶搬入屋内,又提来热水注满,在一旁放上了干净的衣物。 “请少夫人沐浴更衣。” 一切布置妥当之后,侍女躬身退出屋外,安静地守在门外。 陶臻这才走下床,先去桌边倒了一杯水润了喉,再转到屏风后,缓缓地坐到浴桶之中。温度适宜的热水浸过全身,暖意层层渗入四肢百骸,陶臻靠在桶边,身体随着水温慢慢地热了起来,觉得无比安逸。 许久未曾这般轻松过了。 陶臻轻轻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好似将昨日烦闷尽数驱除身体,他阖上双眼,正欲闭目养神,却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侍女不会冒然入内,此处也不会有危险,陶臻睁开眼睛,不紧不慢地回头看去,见仇君玉笑吟吟地从屏风背后转了过来。 “陶哥哥,你醒啦?” 仇君玉还如以往那般叫他,语气间却多了几分亲昵。陶臻见他拉过一把小杌子坐在浴桶前,双手搭在桶沿上,用一双盛着笑意的眼睛,一瞬不移地看着自己。 那目光坦率又炽热,就那样直直地投射而来,不禁让陶臻面颊发烫。避无可避间,他只觉一阵心慌意乱,昨日画面又尽数浮现于眼前,那些荒唐事,让人想来更是窘迫。 为掩尴尬,陶臻只好垂下眼帘,低声逐客:“你出去。” 陶臻这般羞赧模样,仇君玉又怎舍得走,他笑着与之贴近,用手轻托起他的下巴,让眼前这双水润的眼眸再也无法闪避自己的目光。 “陶哥哥,我想亲你。” 仇君玉倾身过去,未得陶臻应允就衔住他温软的双唇。那人一惊,唇齿半开,他便趁势伸出巧舌探入其中,侵略领地。 仇君玉突然吻上来,让陶臻心中毫无准备,他慌乱间伸手去推搡,却不小心碰到了对方肩上的伤口。仇君玉眉头倏然一紧,痛得倒抽两口凉气,嘴上颤了两颤,险些咬破了陶臻的嘴皮。 “陶哥哥,你下手真重!” 仇君玉的面容因疼痛而扭曲,额上渗出一层薄汗,陶臻也知自己下手重了,忙问道:“君玉,你没事吧?” 仇君玉咬着牙摇摇头,他又问:“伤口上过药了吗?” 仇君玉紧跟着又点点头,等这一阵痛缓过去,他才抬眼看向陶臻,眼中满是委屈。 “陶哥哥,你偏心。” 陶臻被他这样看着,一颗心如同泡在滚水里,灼热发烫,不知不觉地就软了下去。仇君玉以往看自己的眼神,总带着强硬的侵略性,而如今他却乖顺得可爱,如同被护在羽翼下从雏鸟,受了欺负也不知反抗,只能用无助的眼神渴求对方的一丝怜悯。 陶臻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叹一口气道:“你该罚。” “我知道,我知道我该受罚。”仇君玉捂着肩膀又朝陶臻靠过去,声音却有些急:“可慕延清他……他也该罚!” 仇君玉用目光指向陶臻一身错落伤痕,愤愤不平道:“他昨天那样对你,你可不能轻饶了他。” 陶臻却淡然道:“我不怪他。” 仇君玉早知陶臻会如此答他,皱起鼻子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就知道你会护着他。” 陶臻见他不服气的模样,倒是勾起唇角浅浅地笑了,而后问道:“君玉,你何时及冠?” 被人突然问及年岁,仇君玉稍稍一愣,但也如实答道:“还有两年。” 陶臻微微点头,又正色道:“你既已快及冠,就该成熟稳重一点,凡事不能太过争强好胜,更不能处处与延清作对。这次回犀山,你定要好生收敛着性子,明白了吗?” “知道了,不就是要我乖乖听话吗?”仇君玉得了训,不耐烦地摆摆手。“你的话我可以听,但慕延清的话,我才不听。” 陶臻皱了眉头,道:“君玉!” 仇君玉却是不慌不忙地说:“陶哥哥,他若言之有理,我自然是听的,但他要是让我拿剑抹脖子,你说我听不听?” 陶臻哑然失笑:“你啊,哪来这么多歪理?” “这哪是歪理?”仇君玉探身攀过陶臻的肩膀,故意掐尖嗓子道:“相公,若慕延清哪天用正室的身份来压我,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陶臻经不住仇君玉这装巧卖乖的小把戏,一时又推不开他,便浇他一把水,毫无气势地斥责他:“你这张嘴,成天就知道胡说。” 仇君玉嘿嘿一笑,用手抹了一把脸,却仍靠着陶臻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陶哥哥,那我昨天算不算听话?” “昨天?”陶臻回头看他。 “是啊,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小爷我还是头一遭呢!” 陶臻想了想,笑着点点头:“算。” 仇君玉即刻打蛇随棍上:“那我要奖励。” 陶臻愣了些许,心下却也猜到仇君玉言下之意。这奖励他若是不给,想必这修炼缠字诀的家伙又要与他没完没了。思及此,他微一仰头,轻轻地吻了吻仇君玉的额头。 这是陶臻第一次主动亲近自己,饶是脸皮厚过城墙的仇君玉,也不禁像失了魂一般,呆呆地愣了半晌。待回过神时,仇君玉却又觉这个吻太浅,他伸手摸了摸还带有余温的额头,不满道:“我不是说这个。” 水中蒸腾的热气熏红了仇君玉的眼,他虽得寸进尺,但此时却显得有些楚楚可怜。陶臻望着他,踟蹰间有了几分动容,而仇君玉就这样靠在他的肩上,早已与他吐息相闻,对方索取的那个奖励,仅在自己一念之间。 顷刻后,陶臻闭上双眼,主动地吻上了仇君玉的唇,他的吻轻而浅,只轻轻一碰就与之分开。可仇君玉九死一生才讨来这样一个吻,定然不会就此罢休,他随即追上这一触即分的吻,用手托住陶臻后仰的头,深深地吻了下去。 陶臻起初有些慌乱,却未曾出手抵抗,他被动地接受了这个吻,却在唇齿交融间软了心。 他脑中一片白雾茫茫,而与仇君玉所经历的种种过往,却被云雾托起,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爱与恨交织,痛与苦纠缠,他看见一些东西如冰雪融化,又看见一些东西抽枝发芽。一望无垠的白雾推动着前尘故梦,顿时化作汹涌呼啸的滔天巨浪,向着自己滚滚袭来。 情之一字,半点不由人。 陶臻心念一颤,移开唇齿与仇君玉分开些许,他缓缓地喘了一口气,却又从水中伸出手,主动地勾住仇君玉的颈项,闭眼吻了上去。 而这—— 才是仇君玉梦寐以求的东西。 刹那间,仇君玉心头满树生花,欢欣雀跃间又险些喜极而泣,他激动得浑身颤抖,一时间竟是乱了阵脚,不知如何去回应陶臻的吻。而陶臻却细密地吻着他,用一双滚烫的唇紧贴着他发颤的唇齿,用呼吸引诱,以舌尖轻抚,一去一来之间,勾走了仇君玉的魂。 被陶臻挑起的这个吻持续了许久,中间偶有分开,但两人转瞬又情不自禁地吻在一起,直到缠绵的吐息耗尽,才气喘吁吁地分开。 陶臻半身在外,半身浸在水中,浑身上下皆已红透,而仇君玉也如微醺一般红了脸,抱着陶臻喘息许久,才舍得把他放开。 浓情醉人,却也酣畅淋漓。 陶臻双眼迷离地靠在浴桶边,稍稍缓了缓神,微动了一下/身子却又觉一阵头晕目眩。 仇君玉见陶臻这般有气无力的模样,就知他是在热水中待了太久,又因方才的亲吻而耗光了力气,所以才感到乏力。 他随即起身绕到陶臻背后,用双手搭着他的肩膀,弯下/身子,在他耳边低语。 “相公,奴家伺候你起身,可好?” 此话又博得陶臻一笑,随后缓缓地点了头。 第八十七章 陶臻起身更衣,仇君玉就在一边陪着。为他穿衣系带,束发插簪,末了两人一并从屏风后转出来,侍女已将膳食摆上了桌。 仇君玉拉着陶臻在桌前坐下,给他盛了一小碗粳米粥,粥里放着红枣枸杞与白果,补血养气。陶臻低头尝了一口,清甜的滋味溢满唇间,而仇君玉也难得安静一回,就在他面前不言不语地坐着,单手支颐看着他。 案上熏着醒神的香,四壁燃着橙黄的烛火,暖意如溪水般温柔流淌,围绕着房中这对新婚燕尔。仇君玉沉溺其中,眼中盛着化不开的蜜意,心中只愿岁月就此停驻,让他以此为牢,抛开人世烦恼,与好不容易得来的人长长久久地厮守在一起。 “延清呢?” 陶臻喝下半碗粥,身子从内到外都暖和起来。而他一开口,就将仇君玉在心中所构想出的幻景打破,碎成一地粉末。 仇君玉虽有不悦,但还是回道:“被我爹叫去了,估计是去商议两方结盟的事。” 陶臻点头,又道:“那我们何时启程?” 仇君玉闻言皱起眉头,难掩失落的情绪:“陶哥哥,你就这么急着想离开伽兰山啊,你还没有和我正儿八经的洞房过呢。” 昨晚闹了一宿,仇君玉虽是尝到了甜头,但毕竟有慕延清在,始终没有完全尽兴。要不是眼下顾及陶臻的身体,他真想趁慕延清不在之时,再好好地要上一回。 而陶臻听见仇君玉提及洞房,又不自主地回想起昨夜那淫靡的画面,他微微避开仇君玉火辣的眼神,轻咳一声道:“回去是有正事要办,等……等大事一了,我再陪你回来一趟便是。” “真的吗?”仇君玉没料到陶臻竟主动承诺自己,心花怒放道。 “嗯。” 既然已决定正视自己的心意,陶臻对仇君玉的态度自然也有了转变,不再去忽视他的感受,也会细心地照顾到他的情绪。 就像对慕延清一样。 仇君玉欢喜极了,他终于得到了心悦之人的重视,终于攀上了孤峰,将那朵临崖绽放的花儿捧在心间。 仇君玉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起身朝陶臻走过去,不由分说地将他揽入怀中,用力地亲吻。仇君玉的吻与慕延清同样霸道浓烈,如烈酒一般呛喉醉人,陶臻被吻到浑身无力,最后只得软绵绵地靠在他怀中低声喘息。 少时后,陶臻才平顺了呼吸,缓声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仇君玉抱着陶臻,以手抚着他的一肩青丝道:“已过午时了,你再吃点东西,咱们就启程了。” 陶臻略显惊讶地抬头看向仇君玉,道:“这么快?” 仇君玉笑了笑,捏了捏他的下巴道:“你刚才不是着急走吗?怎么?现在又舍不得走了?” “我以为你还要闹上一阵才肯走。” 陶臻推开仇君玉,又端起手边的粳米粥吃了起来,仇君玉便在他一旁坐下,一本正经道:“我听你的话,凡事以大局为重。” 陶臻斜昵仇君玉一眼,唇边浮起浅淡的笑意,吃了几口粥,又停下来问他:“你怎么不吃?” 仇君玉眨眨眼睛,又变回往日那副古灵精怪的模样,道:“奴家要相公喂。” 说罢,不要脸地张开了嘴。 陶臻无奈地摇了摇头,笑意从唇角扩散开去,温柔了眉眼。 随后,他抬手喂了仇君玉一口粥,仇君玉心满意足地咽下,又情不自禁地勾住陶臻的颈项,衔住了他那一双比甜粥还要可口的唇。 伽兰山下,一支轻装商队整装待发,队伍共有十人,皆由努尔洪的亲卫乔装。此去犀山凶险难料,寇言真势力不容小觑,这只奸猾的老狐狸,目前虽因局势未明而按兵不动,但定会广撒眼线,搜寻慕延清的下落。 而江湖上的其他门派必然也会因犀山阁内乱而蠢蠢欲动,都恨不得掘地三尺,将生死未卜的慕延清给挖出来。用来暗地讨好武林盟也好,又或是趁势威胁利用一番也罢,反正这犀山阁主就算虎落平阳,也有可利用的价值。 三大派覆灭后,江湖中人早已对犀山阁这块肥肉虎视眈眈许久,故而此行变数颇多,必须谨慎隐秘行事。 陶臻与仇君玉用完午膳,简单收拾了行囊便下山,到了队伍前,却仍是不见慕延清的身影。时值秋末,山风已如初冬时节那般寒凉,仇君玉担心陶臻受冻,便为他披上一件御寒的披风,又示意他去马车中等待。 “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他。” 陶臻婉拒仇君玉的好意,顾盼的目光一直延伸向山中小径,而身上那件披风也被他从肩上取下,还于仇君玉的手中。 “我体内有你爹传授的赤火功,已不像往日那般畏寒了。” 仇君玉笑着打趣陶臻道:“不是‘你爹’,是咱们爹。” 陶臻对此仍是不太习惯,难为情地笑了笑,却又惹来仇君玉情不自禁的亲吻。但此时在外头,身后又有那么多人看着,陶臻自然是避开了他,向后一步,与仇君玉拉开距离。 身后亲卫并非外人,仇君玉无所顾忌,又伸手将陶臻拉了回来,转身将他抵在马车上,低头就吻了下去。 陶臻躲不开,只得仰头接受这个吻,被仇君玉强悍地占据了气息。这短短的一个时辰之内,仇君玉就反复与他吻了数回。陶臻实在难以消受他的热情,脑中晕乎乎一片,似乎连魂魄都被这小子给吸走了。 仇君玉忘情地拥吻着陶臻,怀中人挣了好几次也没将他挣开,而慕延清此时却与努尔洪从小径上下来,遥遥见了这一幕,便随手摘了一片树叶,转手就朝仇君玉飞射而去。 叶如刃,竟是割破了仇君玉的肩头,带出一丝血线。仇君玉吃痛,旋即放开陶臻,转身怒道: “谁!” 慕延清走近两人身前,从容一笑:“我。” “小气。” 见阿爹与慕延清一同前来,仇君玉也不敢太过造次,他回了一句嘴,又横了慕延清一眼,便将此事作罢。而慕延清却看也未看他一眼,径直上前将陶臻拉回自己身边,与他道:“山中露水重,怎不在车上等我?” 陶臻面颊微红,一双手被慕延清牢牢握住,轻声说:“不打紧,想着你很快就会来,便在这里等了。” “想我了?” 慕延清眼中含情,温柔地望着陶臻,旁若无人般地吻了吻他的额头,动作亲昵又自然。陶臻红着脸轻轻应了一声,又听慕延清道:“那咱们走吧。” 慕延清说罢便要扶着陶臻上马车,而努尔洪却在此时朝陶臻唤道:“儿媳啊,你来,阿爹还有话对你说。” 慕延清闻言一怔,倏地皱起了眉头,而陶臻却不动声色地握了握他的手,以示安慰之后,便回身走到努尔洪近前。 努尔洪当着慕延清的面儿叫自己一声儿媳,不过是要为自己儿子争口气。有其父必有其子,反之亦如此,陶臻甚至觉得,努尔洪有时比仇君玉还要孩子心性,总要在面子上争个输赢。 既然如此,陶臻也不好拂他的意,在努尔洪身前站定后,大方地喊了一声爹。努尔洪听见这一声称呼,当即眉开眼笑,展臂给了陶臻一个亲切地拥抱。 “儿媳啊,看,这是阿爹送你的东西,你可要仔细收好啊。” 努尔洪拉着陶臻的手,将一本册子放入他的手中,陶臻低头一看,竟是赤火功的心法。 赤火功的心法分两册,一册是调整内息的克制心法,努尔洪早已将口诀教授给了陶臻,而这一册,却是提升功力的修炼心法。 努尔洪此举出人意料,连仇君玉也颇为惊讶。阿爹将修炼心法给了陶臻,那就代表着,他已将陶臻看做赤火功的传人。 陶臻看着手中的修炼心法,愣怔许久,才道:“阿爹……这我不能收。” 赤火功乃是什那族秘传的宗内武功,陶臻心思通透,自然也明白其中含义。若他受了这份礼,往后就与整个什那族密不可分,更是肩负起将此功法传承下去的责任。 努尔洪却道:“诶,阿爹给你的,你就好生收着,反正眼下除了你之外,也没人能修这门功法。” 如今什那族上下,能修得此功的唯有努尔洪一人。他虽有心将此功法传于他的子嗣,但奈何大儿子不争气,小儿子又因自幼被娘亲传了至阴的内功,早就断了研习赤火功的根基。 眼看这门功法就要失传,熟料阴差阳错之下,陶臻竟成了赤火功的唯一传人。 仇君玉见陶臻犹豫不决,也从旁劝道:“陶哥哥,赤火功能助你恢复武功,你又何必推辞呢?这是两全其美之事,你就收下吧。” 仇君玉说着就将陶臻手中的心法收入怀中,算是替他收下了。陶臻看他一眼,心中也有了松动,毕竟他曾被九消丹化去内力,而今只能靠这玄妙的赤火功重获自保的能力。 “小臻。”一直旁听的慕延清交臂于胸,斜倚在马车旁,忽然高声道:“收下吧,这买卖不亏。” 既然慕延清也示意他收下,陶臻便却之不恭,他向努尔洪道了谢,又郑重地朝他行了一礼,才算正式收下了这份大礼。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尽快启程吧。” 努尔洪越看陶臻越觉得他讨人喜欢,之前虽还不满仇君玉给自己找了一个男媳妇,但如今看来也唯有这陶臻,才能降住他这个骄纵跋扈的小儿子。 “阿爹,那我们就上路了,等此事一了,我再带媳妇儿回来看你啊!” 仇君玉笑着与努尔洪告别,与陶臻一同走向商队。陶臻与慕延清上了马车,他则在前头挑了一匹高大的骏马翻身而上,又回身朝阿爹挥了挥手。 努尔洪微一颔首,与仇君玉作别,敛尽一身威严站在原地,如一名再寻常不过的父亲那般慈祥地笑着,目送商队渐行渐远,消失在白雾缭绕的山林尽头。 第八十八章 商队为隐藏行踪,出滇城之后便换水路行之,然而这条水路并非通向犀山,而是由南向北,经江州后,再流向遥远的北疆。沿着江水航行十日,便能抵达江州境界,如今已是第五日,而离南方越远,就越难见到阳光。 今日又是雨天,陶臻一人倚在船舱的软榻之上,慵懒地临窗听雨。这前路虽未明,猛虎暗蛟潜伏于夜,暴风骤雨不知何时会来,但他见着远山妩媚,雨雾朦胧,内心却如这江水一般,平顺安宁。 在滇城时三人已定下计划,先经水路到邑城,闻旭会在码头接应陶臻,随后带着他回犀山。而仇君玉与慕延清二人则顺水路去江州,到时仇君玉会扮作尤里都斯的模样,挟慕延清这犀山阁主去武林盟表功,以伽兰山之主的身份与寇言真商谈共分天下一事。 慕延清曾在尤里都斯手上中过迷心蛊,仇君玉便以此为契机,让寇言真以为慕延清已成为一个失去心智,供人差使的傀儡。如此一来,他就能稳控局势,不再忌惮犀山阁背后势力的威胁。 那天说起那迷心蛊,慕延清与仇君玉二人又吵了两句嘴,慕延清骂仇君玉贪生怕死。当日在天香楼中,若非他忙着逃命置自己于不顾,他也不会被尤里都斯喂下迷心蛊。 仇君玉当即拿话驳他,道:“天下只有英雄救美的佳话,何来的英雄救情敌的唱本?你现在哪有资格斥责我?倒还应该向我跪下磕三个响头,以谢我救命之恩。” 慕延清简直觉得自己像是中了邪,平时说话挺顺溜,可遇上这没脸没皮的臭小子总是屡战屡败,在这口舌之争里始终占不了上风。他实在气不过,什么面子也不了了,挽起袖子就将仇君玉整个人拎起来,要将他从船舱里扔出去。 眼见两人又要打起来,陶臻便从旁相劝,可劝着劝着就被他二人给摁到了床上,翻云覆雨一宿,倒是像在拿他解气。 陶臻回想起那日情景,委实觉得好气又好笑,他气慕延清总是跟着仇君玉一块胡闹,又笑他堂堂犀山阁主君子风度不要,非要跟这长不大的仇君玉为一些小事而争得面红耳赤。 窗外的雨此时落大了,雨水斜飞入内,溅到陶臻盖着的锦被之上。他微微抬起上身,伸手去关窗,而这一举动却牵扯到了他酸胀的下/身,使他身子微微一僵,旋即皱起了眉头。 这几日都飘在江上,闲来无事可做,白日里三人都做那风流雅士,煮茶议事,商讨计划细节。而到了夜里,却是换了一番模样,三人同塌而眠,在床榻上缠绵交织,玩尽无数花样,做尽好些荒唐事。 昨夜气温骤降,三人围炉夜话,饮酒暖身,可末了还是滚到了榻上,陶臻知他二人兴起,只好自行脱去了衣裳。他亦被酒意熏昏了头,难得主动地跨坐在慕延清的身上,把那人涨得发硬的下/身给含入体内,还自觉地扭动起腰身,让那话儿在自己体内来回抽/插进入。 仇君玉在一旁看得眼红,也想尝那滋味,可慕延清体力持久,将陶臻给顶射了也不肯放他下来。后来他实在是等不及了,便从身后拥住陶臻,虚虚地跪坐在慕延清的双腿之间,用自己硬邦邦的小兄弟去顶弄身前人那已被别人插进的穴/口。 仇君玉真有想过就这样顶进去,但陶臻却是被吓得变了神色,他惊呼一声,想从慕延清身上起来,而慕延清却锁住他的腰,让他动弹不得。 慕延清此时就快出精,明知仇君玉的意图却舍不得放陶臻下去,但他又怕那小子的鲁莽行为会伤了陶臻,便开口道:“你先用手试试。” 陶臻双手撑在慕延清发红的胸膛上,慌忙摇头道:“不行……进不去的……不要……君玉……不要……” 可到了此际,仇君玉又怎会听话。他一手搂着陶臻的腰身,伸出湿软的舌头去舔舐他的耳廓,另一只手就探到了那人的穴/口外,轻轻地揉/捏两下,就挤了两根根手指进去。 “啊……” 陶臻尖吟一声,身子便向着慕延清倾下去,慕延清用双手撑住他,从床上缓缓坐起,再用手臂环住他,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缓缓呼吸。 当仇君玉的手指挤进来时,陶臻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要裂开了。他正要喊痛,可那根异物却轻轻地点在了他的敏感之处,让他身体猛然一颤,又将那痛字给咽了回去。 身体又被夸张地撑开了几许,然而这荒唐的举动却给陶臻带来了新鲜奇妙的快感。慕延清的男根和仇君玉的手指齐齐地顶在那不可言喻的私/处,竟让人感觉到舒服。陶臻想让两人动一动,却又羞于启口,只好自己轻轻地摆动腰肢,让身体里流窜的情/欲快感来得更为畅快一些。 陶臻之前就已射过一回,而他身前的东西竟又在那两人的顶弄下抬了头,下/身的酥麻感觉直冲冲地涌上头顶,又铺天盖地地袭向全身。陶臻自知快受不住了,双手紧紧地抱住慕延清,将头埋在他的颈间,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又一声。慕延清知他又要射了,便锁紧他的腰,用力地向上顶弄,而仇君玉陷在陶臻体内的手指也随着那动作快速地一上一下,刺激得那人穴/口猛然一缩,然后高叫一声之后就射了出来。 慕延清也随这一声出了精,而当他还沉浸在情浪拍打的余韵里时,身上的陶臻就被仇君玉给抢了去,压在凌乱的榻上又是一番细细温存。 一夜纵情过后,陶臻晨间醒来才知后悔。仇君玉虽然只是入了手指,但终究还是伤了他,尽管之后上过药,但稍稍一牵扯,伤处还是火辣辣地痛。 陶臻在榻上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这才让身体舒适了一点,他刚吁出一口气,就见仇君玉就披着一身雨,躬身从船舱外走了进来。 “陶哥哥,刚才有官家的商船路过,我上去讨了几条鱼和几斤羊肉,现下已让厨子拿去炖汤了,待会儿你多喝一点,好补补身子。” 陶臻斜睨了他一眼,却道:“凭你的性子,怎会去向别人讨东西,想必是偷来的吧?” 谎言被陶臻一语道破,仇君玉却不以为意,他嘿嘿一笑,身上还挂着雨水却爬上了陶臻的软榻,将他拥在怀里。 “谁说我不会讨东西?你不就是我千辛万苦讨来的嘛。” 陶臻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抬手用衣袖为仇君玉拭干脸上的雨水,而后柔声道:“快去换身衣服吧,不然会受凉的。” “不去,抱着你就不冷了。” 陶臻练了赤火功,身体总是要比常人暖一些。他被仇君玉抱着,又暗自运功,半晌后,仇君玉的身子就暖了起来,身上的衣物也半干了。 被陶臻默默照顾,仇君玉的一颗心也要随之融化,他双臂又紧了紧,一双手在陶臻身上不安分地游走,却突然问道:“陶哥哥,你下面……好些了吗?” 提及此事,陶臻仍是有些难为情,却还是道:“好……好些了……” 陶臻红了耳根,惹得仇君玉心头一动,他放肆地把手往怀中人的衣袍内探去,亲了亲他的面颊,在他耳边小声说:“那让我摸摸,看消肿了没?” 陶臻一惊,忙道:“不行!” 说着便在腰间摁住仇君玉那只不安分的手。 “怎么不行?” 仇君玉压低嗓音问他,带着情/欲的挑/逗。 陶臻转头看他,耳根的薄红却漫上双颊,像一朵初开的花。他唯恐仇君玉会执意的去触碰那里,只好道:“会痛……” 仇君玉见陶臻这模样便有些把持不住了,但昨夜过了头,确实是伤到了他,这会儿更是不能勉强。不过这后面虽是碰不得,但前面还是能碰的。 仇君玉念头一转,便从陶臻手下抽回了手,沿着他的胸膛爬上去,又轻轻地捏住了他的下巴。他迫使陶臻转过头,与自己吻在一起,而后又趁着陶臻被吻得意乱情迷之际,悄悄地伸手滑向他的双腿之间,轻轻地裹住了他绵软的要害。 “唔……” 陶臻倏地皱起眉头,舌头却被仇君玉的唇齿裹住,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他想躲,仇君玉却不让,那人一面霸道地索取他的吐息,一面又在他的双腿间上下套弄,最终让陶臻失去抵抗的能力,软绵绵地倒在他的怀里,任其把玩。 而这时,慕延清却从外进了船舱。 第八十九章 “白日宣淫,也不怕被人看见。” 陶臻刚被仇君玉撩得半硬,就被慕延清的声音给惊了一下。他在仇君玉的怀里抖了抖,本能地并拢双腿,胡乱地拉扯着身上凌乱的衣袍。 仇君玉却恼道:“慕延清,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当心把陶臻那话儿给吓坏了!” “是吗?”慕延清却邪气一笑,走过去坐在软榻上,顺手把陶臻给搂到了怀里。“那我得看看,到底坏没坏。” 慕延清说着就去解陶臻的衣袍,动手要脱他的亵裤,陶臻一脸慌张地伸手去阻止,却被仇君玉给锁住了手腕。 仇君玉竟也附和道:“对对对,得看看,一定得看看。” “你们!” 陶臻羞红了脸却束手无策,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慕延清脱了他的裤子,将他腿间那东西赤裸裸地暴露在外。 时才那粉/嫩的软根刚刚抬头,就被慕延清的声音给吓了回去,此际已然是躲回那密林之间。慕延清单手揽着陶臻的腰,另一只手伸过去,轻轻地拨弄了那东西一下,惹来陶臻一声紧张的惊喘。 “小臻。”慕延清贴着陶臻的面颊,故意问他:“你自己看看,坏没有?” 被人扒下裤子欣赏的感觉委实难堪,陶臻羞赧地闭上眼睛沉默以对,而慕延清却不依不饶地执意要他回答。 “说啊,坏没坏?” 慕延清捉弄起陶臻来真是花样百出,仇君玉在一旁偷笑,后又伸手裹住陶臻的要害,逼迫他回答。 “陶哥哥,你说啊,你这东西,到底坏没坏?” 陶臻被逼得没有办法,耳垂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只好咬牙道:“没……没坏……你……你放手!” 仇君玉满意地笑了起来,手上动作却是不停,陶臻的情/欲又再次被他撩拨起来,瘫在慕延清怀中微微喘息。 而这时慕延清却向着仇君玉道:“练武之人手上全是茧子,你得学会用嘴伺候他。” 仇君玉愣了一下,心道自己怎么没想到这点。受到慕延清提点后他便撤了手,朝着陶臻腿间俯下/身去,用温热的口腔含住了那已然抬头的软根。 “啊……不要……” 陶臻最受不得被人这样挑弄,顿时一声尖吟,反手拉扯住慕延清的衣袍,整个人倏然紧绷起来。他嘴上虽喃喃说着不要,但柔韧的腰肢却不受控地向仇君玉嘴里顶送,想要没入那温暖湿润的深处。 仇君玉从未有过以口侍人的经验,所以他的动作轻而缓,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避免自己嘴里的两颗虎牙刮伤陶臻的皮肉。 当陶臻的软根在他口里完全挺立时,仇君玉已是觉得双腮泛酸,但他为了让对方感觉舒适,还是坚持吐弄着。在那人快被欲水淹没之际,深深地吮/吸了两下那柔嫩的铃口,让陶臻畅快地在他口中射了出来。 陶臻出精时,正被慕延清锁在怀中用力地吻着,胸前两颗挺立的乳首也被那人的手指拈得发胀发疼。在这两厢刺激之下,他迷离的双眼不间断地涌出泪水,湿了他的面颊与鬓发,最后险些在慕延清怀中晕厥过去。 仇君玉初次尝到陶臻热情的滋味,将口中白浊全数吞咽了下去。他抬起头,见陶臻闭眼喘息,眼角布满泪痕,又忍不住倾身去吻他。 “别动他了。”慕延清却将仇君玉挡开,抱着陶臻走向床边,把他轻轻地放到床上,为他盖上锦被。“今晚就到邑城了,让他多睡一会儿,三更时,闻旭会来接他。” 仇君玉讶然:“这么快就要到了?” “嗯。” 美好的时光总是极为短暂,慕延清脸上也难掩失落,留恋地看了陶臻一眼,就拽着仇君玉走出船舱。 傍晚,陶臻被慕延清叫醒,坐在床上喝了两碗仇君玉让厨子炖的羊肉汤。而窗外雨未歇,那打在江面上的叮咚雨声,更是将这离别前夕衬得无比愁苦。 三人在这雨夜里,将之后的计划又详细商议过一遍,而说到以陶臻为饵,将寇言真引到犀山这处时,仇君玉却蹙起了眉头。 “我总觉得此处不妥……万一寇言真不中计,他自己不去犀山,反而让我带着人去捉陶臻回武林盟怎么办?” 慕延清沉吟片刻,道:“那就将计就计,把陶臻给带到武林盟去,寇言真绝不会想到陶臻会恢复武功,所以我们可以在寇言真放松警惕之时,出手拿下他。” 仇君玉却急了:“那不行!虽然陶臻现在练了赤火功,但毕竟功力不够,这样做太冒险了!” 陶臻知道仇君玉是为他忧心,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便道:“君玉,延清此计可行,寇言真不会将一个武功全废之人放在眼里,让我来动手,胜算最大。” “不。”慕延清却在此时道:“我会让闻旭假扮你。” “你扮成我?”陶臻上下打量慕延清一番,不可思议道:“延清,容貌虽可以掩饰,但我与闻旭身形有差异,这恐怕不妥……” “我绝不会让你去涉险。” 慕延清神情严肃,并非像是在说笑。陶臻之前已在寇言真手下吃过太多的苦头,他绝不会让寇言真再有伤害陶臻的机会。 “可是……”然而陶臻仍觉不安。 “小臻!”慕延清拉过陶臻的手攥在掌心,沉声道:“你就依我这一次好不好?你也知道,那件事在我心里……” “好了,就按你说的做。”陶臻明白慕延清话里的意思,但仇君玉此时在场,便不愿提及过多往事,便将慕延清打断。 计划总归是计划,其中变数尚未可知,如今纸上谈兵周密谋划,可谁也不知这盘棋会在哪里受困,亦或是在哪里结束。陶臻心中也想着将计就计,故而就先朝着慕延清妥协了。 三人商议间,商船已在码头悄然靠岸,闻旭比约定的时间来得早一些,提着一盏牛皮灯笼站在码头边,孤身在夜雨中等待。 仇君玉从族中带来的亲卫敲响了房门,告知三人船已靠岸。陶臻从窗外望见闻旭的身影,便起身同慕延清与仇君玉二人道别。 纵然有太多不舍,但依旧要短暂的别离。陶臻执意不要二人相送,拿着伞躬身走出船舱,被仇君玉的亲卫护送着,披着夜色步下商船,与闻旭会合。 雨夜漆黑,眼前其实什么也望不见,但慕延清与仇君玉却在陶臻下船之后,靠着舷窗遥遥地望着那黑黝黝的码头。直到眼前那盏摇曳不定的灯火完全融在夜里,才齐齐发出一声苦闷的低叹,各自回了房,被这艘再次启程的大船,缓缓地载往江州。 第九十章 江州繁盛,人杰地灵,虽不及京城锦绣,却别有一番雅致风情。 犀山阁网罗天下消息,耳目众多,在这偌大的江州城里,设有不少暗桩。然寇言真野心昭昭,容不得有人在其眼皮底下作,曾多次派人暗中清剿犀山阁插在城中的暗桩。 初冬的夜,细雪霏霏,寒风削骨,唯有城中一处春色无边,暖意盎然。 人多的地方,必然是温暖的,何况这里还有温热的佳酿,美人的酥/胸,饶是雪风凌冽,却也只能止步于这窗棂外。 暗香盈袖楼,是江州最大的青楼,这里好比一座不夜城,日日笙歌,夜夜销魂。楼中厢房都以词牌命名,更富诗情画意,而此时,三楼一间名为西江月的暖阁内,有清越歌声徐徐传出,余音袅袅似天音,是有歌姬正在吟唱古曲。 “慕延清,你不怕我害你吗?” 暖阁之中熏香甜腻,红纱摇曳,本该有春情撩动的鸳鸯帐中,如今却坐着两名相貌俊逸的男子。两人面向彼此盘膝而坐,中间摆着一方小巧的案台,台上放着一枚茶盏,盏中却是盛着浓稠的药汁。 这碗药汁散发出的气味颇为古怪,苦涩中夹着些许腥气。即便这屋中飘着浓郁的熏香,也压不下这味道。 慕延清眉头微蹙,抬头道:“你若是要害我,还能等到今天?” 仇君玉听完便笑了,一脸邪气:“以前那是没机会,可这次却不一样了。你喝下这碗药,便会丧失五感,如同行尸走肉,只能任由我差遣,若没有我的解药,你将永远是我的傀儡。” “是吗?”慕延清不置可否的一笑,神情坦然,眼中未有丝毫犹豫。他望了仇君玉一眼,便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仇君玉昨日已给寇言真去了消息,今夜三更时分,携一份大礼造访武林盟。届时仇君玉会扮作尤里都斯与寇言真商谈结盟一事,而犀山阁主慕延清,便是他献给寇言真的投诚礼物。 为取得寇言真的信任,慕延清与仇君玉二人必定要假戏真做。但仇君玉给慕延清喝下的并非是真正的迷心蛊,而是一种类似迷心蛊功效的毒药,如此一来,便能瞒天过海。 这计策虽是两人先前定下的,但仇君玉见慕延清面不改色地喝下毒药,心中仍免不了惊讶。他二人虽已握手言和,却始终做不到和平共处,总是话不投机,针锋相对,唯有一同在床上与陶臻欢爱时,才能生出短暂的默契。 此计乃是兵行险着,慕延清是拿性命去做赌,而他竟不疑自己会生二心,就这般将性命交托在自己的手里。这等魄力,让仇君玉不由对他心生敬佩,竟有了惺惺相惜之意。 慕延清喝完手中药汁,体内顿时血气翻涌,他强行用内力压制,却觉一阵头晕目眩,不自主地向后倒去。仇君玉却一把拉住了他,一手按住他的手腕,将一股阴冷的内力送入其体内。 “你且忍忍,一会儿就好了。” 慕延清接受了仇君玉的内力,顿觉好受许多,他深吸一口气,问道:“药效几时发作。” 仇君玉答:“一炷香后。” 慕延清闻言点头,随即坐正身姿,闭目养神。仇君玉则收回手,以手枕头,靠在床头默默地看着他。 “慕延清,你真的不怕吗?万一我有二心,你怎么办?”仇君玉仍是不死心地问。 慕延清额上逐渐渗出细汗,放在膝上的双手微微颤抖,毒药渗体的滋味委实难受,犹如万蚁钻心,难以言喻。 “我信你。” 慕延清嗓音低弱,但气势却未减半分,他睁开眼,向着仇君玉言道:“我此番将性命交于你手里,也等同将陶臻的性命交托给你,我不疑你,也希望你不负所望。” 慕延清如此郑重相托,让仇君玉心头猛然一热,他明白慕延清话中之意,也知自己是此次计划的关键。若有半分差池,慕延清性命难保不说,陶臻定然也会落入危局之中。而陶慕二人的情谊,仇君玉最是知晓,故而慕延清才说,是将两人的性命一并交给他。 仇君玉肩负重任,又受慕延清鼓舞,心旌激荡,双目竟也热了。但他又不愿让慕延清瞧了笑话,便假意犯困地揉了揉眼睛,掩饰道: “慕延清,你别在我面前装腔作势好不好,我又不是你犀山子弟,端架子说话你不累吗?” 慕延清将其看穿,却莞尔不语,复而阖上双眼,聆听帐外悠扬旋律。歌姬一曲休,又奏琴待客,琴声如丝雨,两三声缓,四五声急,在慕延清逐渐昏沉的意识里泠泠不绝,伴着他彻底沉睡在深夜里。 第九十一章 三更到,仇君玉换上一身文人青衫,易容成尤里都斯的模样,招来两名亲卫将昏迷的慕延清抬入一口木箱中,带人从小楼后院悄然离去。 一行人身影如魅,脚步轻捷,行在末尾两人虽手有负重,但行动依旧敏捷,不落人后。与尤里都斯私下会面,寇言真极为谨慎,他将府中一处隐蔽的偏院定为会面地点,派出亲信在西侧的暗巷里接应仇君玉,再将其带入院中。 入暗巷之前,仇君玉便让随行亲卫四散入夜,独自一人与那名亲信碰头,随他入了那处偏院。寇言真早已在房中等候多时,见仇君玉入内旋即起身相迎,向他道贺。 “恭贺大公子肃清教中乱党,荣登族长之位。” 仇君玉来之前便在书信中与寇言真说清族中局势,寇言真自然要就此与他寒暄客套一番。 仇君玉见着寇言真,便想起陶臻的一身伤,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但面上却装出一副恭敬示好的模样,拱手朝寇言真道: “寇盟主,同喜同喜啊!” 寇言真尚不知喜从何来,便问道:“大公子此话怎讲?我何喜之有啊?” 仇君玉故作神秘,不紧不慢地落座,抖抖衣袖端起手边温热的茶盏,呷了一口,才向着寇言真道:“在下所指的喜事,便是恭贺盟主很快就能铲除犀山阁这心腹大患了。” 寇言真听之眉头一展,道:“大公子此言,可是寻得慕延清的下落了?” 仇君玉唇角一勾,笑而不答,只是转头看向门外,抬手轻击两掌。掌音刚落,紧闭的房门便被一阵强劲的罡风吹开,两名黑衣人随风入内,将手中一口木箱放于厅中,倏然又不见踪影。 寇言真将眼前木箱打量一二,转眼看向仇君玉。仇君玉则缓步走到箱子前,用脚尖挑开锁扣,弯腰将其打开。 “寇盟主,在下送的这份大礼,是否称您心意?” 昏迷的慕延清躺在箱子里,面如纸白,印堂乌黑,乍眼一看形同一个死人。寇言真上前端详慕延清一阵,忽地伸手探向他的后颈,在风池穴探索片刻,确认无误后才收回手,问道:“慕延清乃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敢问大公子是如何擒获他的?” “高手又如何?”仇君玉一声嗤笑。“血肉之躯,以毒攻之,再则他当时重伤在身,已是强弩之末,将他生擒并不难。” 寇言真知这群异族人善用药石毒物,便不疑有他。 “看来犀山阁内乱是真,慕延清一朝用人不慎,便是毁了犀山阁世代基业。” 寇言真打着坐收渔翁之利的算盘,占了上风,却还要装模作样的几许惋惜感叹。 “他哪是用人不慎,分明是被美色所迷,色令智昏,才让旁人有机可乘。” 仇君玉对他一顿腹诽,表面上却仍是要硬着头皮陪他做戏。 寇言真捻须不语,似乎猜到仇君玉意有所指,也不答话,听他继续说下去。 “寇盟主。”仇君玉道:“犀山阁内乱,皆因一人所起,而那个人,就是你一直想要找的人。” “哦?”寇言真这才挑眉道:“大公子说的那人……莫非是……” 仇君玉随即答道:“玄门门主,陶臻。” 寇言真闻言一拍桌案:“陶臻果真在犀山阁!” “是。”仇君玉点头:“慕延清将陶臻藏于犀山阁,与他缠绵床榻,日日寻欢作乐,对阁中之事不闻不问,引来诸多不满。闻昭作为他的亲信,多次提点未果,还被慕延清押入冥室思过,他心有不甘,这才连同阁中人造反,引起这场内乱。” “想不到慕延清人前君子风仪,人后却荒淫无度,看来他当年与陶臻割袍断义是假,暗通款曲才为真。闻昭此举虽是叛主,实则却是为犀山阁着想,也并非大逆不道之徒……” 寇言真缓声分析局势,说道此处,却是一顿。 “不过,这等消息……大公子又是如何得知?莫非你在犀山阁插有眼线?” 仇君玉刚才一席话,寇言真未能全信,因为要探得如此详细的消息,必定要深入犀山阁才行。但犀山精耳目,想要在这样的门派中安插眼前绝非易事,之前他煞费苦心培养出白晚,将他送入慕延清身边行暗杀之事,至今却音信全无,想必已遭不测。 连他也感到棘手之事,眼前此人又如何能做到? “非也。”仇君玉却摇头:“我并未在犀山阁安插眼线,而这些事,是慕阁主亲口告诉我的。” 寇言真神情微讶:“慕延清可不是块软骨头,大公子是如何让他开口的?” 仇君玉淡然一笑,从怀中摸出一枚古铜色铃铛,道:“用它。” 话音落,铃声响,这铃声却不似寻常铃铛那般清脆,反而透出一股沉闷的古意,在密闭的房中悠然回荡。而那如一滩烂泥瘫在木箱中的慕延清,却在这铃声之中有了反应,从中缓缓起身,佝偻着背脊站立而起。 寇言真见状,便知仇君玉对慕延清下了蛊,便问:“大公子给他种了什么蛊?” “迷心蛊。”仇君玉铃声一收,慕延清又颓然倒下,瘫在箱子里,俨然成了一名活死人。“此蛊能令人丧失心智,形同傀儡,听命于下蛊者。” 仇君玉说罢将铃铛收入怀中,又道:“寇盟主,我方才所言,你如今可是信了?” 寇言真也曾听闻迷心蛊的来历与效用,如今亲眼所见,才知传言非虚。眼见被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慕延清成了如此模样,寇言真心中极为痛快,他打消满腹疑虑,彻底信了仇君玉的话,沉吟半晌,抬眼问他: “那陶臻如今还在犀山阁?” 仇君玉一指慕延清:“是,陶臻藏身在犀山别院,院外机关重重,连闻昭也无从突破,但我们有他带路,便是如入无人之境。” 寇言真展眉:“好,明日我们便动身去犀山,等找到陶臻之后,你可有法子让他说出医典的下落?” 仇君玉笑道:“我可将迷心蛊献于盟主,但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寇言真道:“何事?” 仇君玉这时起身,毕恭毕敬地向着寇言真躬身施礼,道:“盟主求的是医典,待医典之后得手,可否将陶臻交给在下?” 寇言真明了一笑:“哦?想不到大公子也好男色?” 仇君玉眼中精光一闪,面露邪气:“素闻玄门出美人,在下有怜香惜玉之心,还望盟主成全。” 寇言真抚掌大笑,欣然应允,后还好心提点道:“美人如酒,教人易醉不易醒,慕延清就醉在此酒中,大公子可莫要贪杯啊。” 仇君玉却在心中连呸两声,白眼一翻,骂道:“我呸!我不贪杯,难道要看着慕延清吃独食吗?!” 第九十二章 雪落无声,寂静地下了一整夜,陶臻清晨推开窗,铺满细雪的小院银光闪烁,映亮他的一双清澈眼眸。自那夜下船后,他与慕延清、仇君玉二人已是分别多日,这人影空空的清冷别院与船上那几日的热闹情景相较,更是衬出心中几分寂寥。 昨夜梦回,梦见他二人披一身白雪归来,三人在院中煮酒赏雪,又以梅花为引,行酒令作乐。仇君玉对中原诗词略懂皮毛,自然输得彻底,但醉酒后的他又最为难缠,暖烘烘的身体耍赖般地向自己靠过来,怎么也推不开。 慕延清由不得仇君玉胡闹,一脚踢开他将自己横抱入房中,他此时也是酒意阑珊,在床上解下衣衫便同自己滚在一起。四面罗帐不知何时改换成红纱,仇君玉也赤条条地滚进来,三人就在这春/宵夜中,乘着酒兴做尽荒唐事。 虽是虚幻梦境,但翌日醒来却觉梦中场景无比真切,帐中似还飘着隐隐酒香,连身上也仿佛带着春潮后的余韵。此时人站在窗前,颊上还浮着浅淡的红晕,即使霜雪扑面,也难以消退。 忽闻一声门响,陶臻举目望去,见是闻旭入了别院,他回身更衣,在这风雪天里,却仅用一件素色披风御寒。 闻旭立在院中,一只信鸽刚从他手中飞出,他面向陶臻行上一礼,躬身将手中信卷呈上前。陶臻展开信卷阅之,沉吟片刻道:“如我所料,寇言真行事谨慎,不会轻易上犀山,他以延清的书信为饵诱我下山,是欲瓮中捉鳖。” 闻旭在一旁听罢,赞同道:“这信上确是阁主笔迹,看来仇君玉的法子已然奏效,寇言真也定然信了犀山内乱一事。” “是。” 陶臻点头,计划虽顺利,可他却未觉轻松,只因将慕延清变作傀儡一计太过凶险,着实让人忧心。并非是自己信不过仇君玉,而是寇言真此人城府甚深,稍不注意便会被他瞧出破绽。不过转念一想,这小子骗术高明,连自己也曾着过他的道,此番行事定会不负众望。 陶臻短暂失神,被闻旭轻声唤回神智,随即正正神色,运功将手中信卷烧成灰烬,又向闻旭言道:“闻旭,接下来的事就劳烦你了,五色针的用法你可记清了?” 闻旭眉峰一皱,略有迟疑地答道:“门主所授针法在下已牢记于心,可这件事关乎你的安危,还望门主三思。” “我不会有事的。”陶臻唇边浮起一抹浅笑,安慰般地道:“此事乃我一人决断,若延清日后拿你问罪,他怎么罚你,我就怎么罚他。” 陶臻此言一出,让闻旭瞬间绷不住严肃的表情,噗嗤地一声笑了。他与闻昭虽是亲兄弟,却不似大哥那般古板,有时在人前也会不经意地露出几许淘气。 然而之后,闻旭心中的担忧分毫未减,但他却拦不住一意孤行的陶臻,只好随他进屋,按照之前学习的五色针针法,在陶臻的身上小心翼翼地施针。 雪夜,万籁俱静。 犀山脚下一间无人居住的农家里,破旧的院门被轻轻推开,一抹白影悄然而入,踏着一地细雪潜进院中睡房。 房中没有点灯,视野一片漆黑,那人入内后用火折子点上烛火。灯火随即映亮他蒙着面巾的半张脸,和坐在床边的一个人影。 “延清!” 陶臻看见慕延清,扯下脸上的面巾,大喜过望地朝他奔去。可走近那人身前时,却发现对方双目空洞,神情呆滞,完全不似一个正常人。 “延清?你怎么了?” 陶臻见状变了脸色,忙伸手去探慕延清的脉象。但就在此刻,一支短箭忽地破窗袭来,直直射向陶臻后背,在夜色中发出一声锐利的尖啸。 陶臻警觉尚在,在危急关头猛然扑向慕延清,用身体死死地护住他,与他一同跌向身后床榻。但终究是慢了一步,箭矢擦过陶臻的身体,在他的手臂上划出一道血口。羽箭上并未淬毒,却沾有麻药,这药效奇快,当陶臻从床上坐起时,左手手臂已没了知觉。 “陶门主,许久不见。” 房门外人影闪动,后又传来人声,陶臻起身朝门边看去,见寇言真推开/房门,迤迤然地走进房中。 陶臻愤然大喝:“寇言真!你对他做了什么?!” 而寇言真还未作答,从他身后窜出来的仇君玉却摇着手中铜铃笑嘻嘻地说道:“美人儿,你此话可是问错人了,寇盟主乃正人君子,这种下流的小人伎俩他可是做不来的。” 铜铃声响,陶臻身后的慕延清如同一尊提线木偶般僵硬坐起,猛然出手将陶臻双手反剪,让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陶臻一声惊呼:“延清!你做什么?!” “延清?叫得真是亲热啊。”仇君玉身形一晃,眨眼间就掠到陶臻身前,用手勾起那人的下巴,狡黠地看着他:“可惜慕延清如今已成了一个活死人,任你怎么叫他,他都不会有反应了。” “你……你说什么?!” 陶臻闻言神情震愕,而贴在他身前的仇君玉却一把将慕延清推开,一双手顺势而去,如水蛇一般缠住陶臻的腰间。 “素闻玄门出美人儿,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怪不得这犀山阁主会为你失了魂,连祖宗基业都不要了。” 仇君玉的双手在陶臻腰间暧昧游走,言行举止极为轻佻下流,他将登徒子的淫邪劲儿演绎得淋漓精致,任谁也看不出破绽。 “你放开我!” 陶臻陪同仇君玉演戏,在他怀中几番挣扎,而仇君玉却好似有意要拿他的敏感要害,在软肋处轻轻拿捏几下后,倒真让陶醉红了面颊。 “大公子,犀山不宜久留,先办正事要紧。” 仇君玉调戏美人,却把寇言真晾在一旁,而寇言真却没这看戏的雅兴,重咳一声,提醒道。 仇君玉却白他一眼:“正事?我这不是正在办吗?” 被仇君玉这般无礼对待,寇言真嘴角一抽,掩在广袖中的双拳骤然攥紧。但看在这小子如今还有利用价值,故而他也只能强行压下怒火,和颜悦色地好言相劝。 “大公子,陶臻既已是你的掌中之物,把玩又何须在这一时?待我问出医典下落,你大可将人带走,寻一处僻静之地再行办事,你看如何?” “医典?” 仇君玉手一顿,突然将陶臻身上几处大穴制住,让他瘫软地倒在自己怀中。后又倏然探入陶臻贴身的衣物中,好似变戏法般从他身上搜出医典,扬手抛给寇言真。“这不就是医典吗?” 寇言真接下医典,打结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仇君玉却幽幽道:“寇盟主,你之前寻不到医典,只因它藏在犀山阁内,如今慕延清失势,陶臻必然会带上医典出逃,所以我方才一直在做的,就是你口中所指的正事啊。” 寇言真得到医典喜不自胜,对仇君玉的调侃也浑然不计较,他将医典小心收好,门外却有人禀报: “盟主,闻昭带人来了。” “知道了,按计划行事。”寇言真敛了神色,朝门外人吩咐道。 “寇盟主真是神机妙算,闻昭果然跟来了。” 仇君玉说话间将怀中软绵绵的陶臻打横抱起,随即又招来藏在暗处的两名亲卫,将呆立在一旁的慕延清给架住。 寇言真不紧不慢道:“慕延清下落不明,陶臻是唯一的饵,今夜他无缘无故地下山,闻昭肯定会带人跟来。” “我们用慕延清引出陶臻,而闻昭却想以陶臻诱出慕延清,我们想法一致,他的心思并不难猜到。” 闻昭会带人尾随陶臻下山,是寇言真预料之中的事。他与仇君玉早已做好部署,擒获陶臻后便兵分两路离开犀山,三日后再回江州汇合。 “既然如此,那我就带着陶臻和慕延清先行一步了。” 远处传来刀剑厮杀声,想必是两拨人已经迎面撞上。仇君玉便顾不得寇言真,抱着陶臻带着亲卫就翻窗而去,一溜烟地逃了。 在跑出几里之后,抱着陶臻的仇君玉却越发觉得不对劲,他心头猛然一紧,旋即顿住脚步,一脸疑惑地向陶臻问道: “陶哥哥,你的身体怎么是冷的?” 第九十三章 陶臻修炼赤火功,如火内力运转周身,即使身在冰天雪地,身体也应该是温暖的。可仇君玉现下抱着陶臻,掌心却是一片冰凉,他狐疑地问陶臻,陶臻却避而不答,只是吩咐仇君玉将自己身上的穴道解开。 仇君玉依言照办,将陶臻从怀里放下后解开他的穴道,然而陶臻行动自如后却不看他一眼,而是快步走到慕延清身前,催促道: “君玉,快将解药给延清服下。” 按照计划,闻昭等人会在出山的必经之路上将寇言真一行人截下,仇君玉为慕延清解毒后,三人便立即折返,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如今凭借他三人的功力,再加上闻家兄弟和陆衍以及努尔洪的一队亲卫,必然能将寇言真一举拿下。 眼下给慕延清解毒是要紧事,仇君玉上下打量陶臻,确定他周身无恙后便从腰间掏出解药,掰开慕延清的嘴塞了进去。 要等这解药发挥作用,还需等上一炷香的时间。仇君玉让两名亲卫扶着慕延清在树旁坐下,双掌运起内力贴向他的后背,让自身内力缓缓渗入其中,促使解药尽快发挥效力。 仇君玉带出迦兰山的亲卫共有十人,他派六人去协助闻昭,剩下四人则一直跟随在侧。仇君玉为慕延清运功解毒,正是紧要关头,四名亲卫立于四周为他护法,犹如铜墙铁壁。 然而,今晚注定不是良夜,危机乍现,不过一瞬。 陶臻只觉眼前树影一动,一道寒光就落到身前,即使他早有防备,随即退后躲避,凌冽的剑气依然划破了他的前襟。 暗夜中潜伏的“鬼魅”骤然现身,两人皆是提着一柄寒光流溢的长剑。他们身着黑衣,却不以面巾蒙面,两张极为相似的惨白面孔被月色映亮,诡异的金银双瞳泛起骇人的杀意。 杀手不屑掩饰身份,只因已将眼前众人视为死人,而方才逃过一劫的陶臻,面对杀气腾腾的杀手却是一脸平静。杀人灭口,是恶人常用的手段,寇言真本就无意与迦兰山结盟,利用完尤里都斯之后,必定会解决后患。 一切事情如他所料,故而杀手现身时,陶臻早有提防,不过当他看清杀手面目时,却发现自己还是算错了一点。寇言真为杀仇君玉,竟派出了血月教的人,而身前的这两名黑衣杀手,在玄门屠杀弟子上百人,即便是化成灰烬,陶臻也能一眼认出他们。 陶臻在夜色中负手而立,双拳紧攥在背后,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而杀手一击不中,又双双提剑向他刺来,但在此时,护在仇君玉身前的两名亲卫倏然急掠上前,亮出兵器截住那二人,与之缠斗在一块。 四道黑影在月色下交错来回,兵器铿锵撞击,声声不绝于耳。努尔洪麾下亲卫虽身手不凡,武功路数诡谲多端,却在与对方过上数招之后,逐渐落向下风。 血月教鼎盛时期,信徒多达千余人,教中高手如云,以教主离九为首,皆是江湖上的佼佼者。而当年,能够从四大派的剿杀中逃脱,又能在一夜之间血洗各大派的教徒,武功更是不可小觑,即便是什那族的高手,恐怕也难以相抗。 陶臻在旁观战,背脊汗湿一片,他紧皱眉头估算着时间,一边算着慕延清何时清醒,一边算着寇言真何时到来。 给寇言真的医典乃是伪造之物,但陶臻却瞒着慕延清与仇君玉,将书里最后两页撕下,寇言真若在途中发现此物是残本,必然会追上仇君玉将自己掳走。 但因有前车之鉴,寇言真此次绝不会将自己关押在武林盟,他定会另找一处安全之地囚禁自己,而那个地方,极有可能是血月教余孽的藏身之地。 他们手中若能掌握寇言真与血月教勾结的证据,犀山阁才出师有名。如果寇言真在被俘的途中施计自尽,死无对证之下,反而对慕延清不利。再者,寇言真一人伏诛,并不能解陶臻的心头之恨,他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让血月教的余孽,给他死去的玄门弟子陪葬! 陶臻此番兵行险着,以自身做饵,便是要深入虎穴取得虎子。而为确保寇言真不会起疑,他此前特意让闻旭用五色针暂时封住自身内力,所以仇君玉才会奇怪他的身体为何会发冷。 这件事除闻旭之外,陶臻瞒住了所有人,明知慕延清与仇君玉事后会为他担忧,他却仍要这样做。 陶臻从容立在月下,凝神洞察局势,而仇君玉那厢却是分身乏术,心急如焚。他眼见两名亲卫在黑衣人手下节节败退,忙朝另外两名守在身前的亲卫吼道:“别杵在我面前了!赶快去帮忙!保护陶臻!” 亲卫得令,回身向着仇君玉一颔首,随即飞身上前,落入战圈。 仇君玉在运功中汗湿衣背,又猛地提起一口气,加快运功速度。然而就在功成的一瞬,几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却从暗处飞射而来,直直没入仇君玉的肩头。 若是在平常,仇君玉定能躲开这暗器,但此时的他一面为陶臻揪心,一面又要为慕延清解毒,一副心思全都乱了。 银针没入左肩,让仇君玉顿感一阵灼痛,他这才惊觉对方还有一人,便猛然一掌推开还未清醒的慕延清,反手摸出腰间的回旋刀,向树影晃动的方向投掷而去。 回旋刀去而复返,却未见一丝血光,仇君玉倏然起身接住飞回的兵刃,可刚一运气,就弯腰呕出一口黑血。仇君玉眉头一拧,才知体内银针有毒,随即在心口急点几下护住心脉,以免毒气攻心。后又果断地将回旋刀拆开变作双刀,一刀划破一侧手腕,运功强行逼毒。 这时,躲在暗处的第三人终于现身,手握一支短笛,笑盈盈地落到仇君玉身前,看模样,竟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娃儿。 小娃儿把玩着暗藏毒针的短笛,看了一眼仇君玉流血的手腕,笑着道: “割腕放毒?没用的,我的毒虽不至见血封喉,但肯定比你流血的速度快。” 仇君玉懒得答话,也未将这使毒的小娃儿放在眼里,他冷冷一笑,架起双刀骤然向对方挥去。小娃儿当即色变,未料到这中毒之人还有还手之力,登时使出草上飞的轻功与之周旋,但最后,还是被回旋刀伤了嫩生生的脸蛋。 小娃儿一时敌不过仇君玉,捂住流血的面颊正想逃走,而此际却有一道掌风忽地从他肩头掠过,带着肃杀之意拍向仇君玉的胸口。幸而仇君玉在此之前已察觉到有人靠近,顿时急退数步架刀格挡,拼尽全力提起内力相抗,才险险地挡下这致命的一掌。 “主子!” 小娃儿朗声一呼,仇君玉随即收刀看去,惊见寇言真去而复返,并携一众手下已将陶臻擒住。 怎么会?! 仇君玉大惊失色,心道陶臻有赤火功相护,怎会轻易被生擒?但他又随即联想到陶臻发冷的身体,一阵凉意顿时渗透背脊。 莫非是陶臻修炼赤火功出了岔子?内力全消了? 然而眼下形势危急,已容不得仇君玉细想。他决不能眼睁睁看着寇言真将陶臻掳走,骤然握紧手中双刀,怒喝一声,咬牙向着寇言真飞身袭去。 但奈何他身中剧毒,即使护住心脉,也抵挡不了毒气入体,越是运功,越是吃力,人刚刚在空中跃起,却又猛然坠落在地。 “哈哈!我就说,中了我的透骨针,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小娃儿见仇君玉摔在地上一动不动,兴高采烈地鼓掌大笑,以为是他断了气。而不远处的寇言真向三名教徒下了诛杀令之后,便带着陶臻消失在黑夜里。 仇君玉伏在地上,五脏六腑仿佛被摔碎,混乱地翻搅在一起,让他痛得连连喘息。他听见寇言真下令,抬头之际又见陶臻被带走,心头顿时一阵慌乱,忙开口让亲卫去追人。可他的一句话还未说完整,眼前就闪过一道血光,一名亲卫在他面前猝然倒下,喷出一口鲜血当场毙命。 血月教的教徒竟如此难对付,这局面让仇君玉当真始料未及。而这时,那小娃儿却已蹦蹦跳跳地走过来,在自己身前蹲下,用一双月牙眼睛笑着打量他。 “哟?还没死啊?那我再给你几针好不好?” 仇君玉/体内毒性发作,身体全然失去知觉,死亡的恐惧骤然涌向他的全身,让他一颗心猛烈跳动。 我这次是真的要死了吗? 仇君玉脑海中思绪纷飞,眼中却一片茫然,他见那小娃儿拿起竹笛朝向自己,一双殷红嘴唇缓缓地往上靠去。 看来我是真的要死了! 慕延清!你这个混蛋东西!!怎么还不醒!!!! 你个狗/娘养的!你个杀千刀的!你个断子绝孙的狗东西!小爷我为救你命都快没了!你怎么还不醒!!!!!!! 仇君玉簌簌颤抖,临死之际还要将慕延清痛快地骂上一遍,而就在那小娃儿正要朝笛孔吹气的一瞬,一声凌厉鞭响骤然震彻长空! 雪白长鞭如游龙出海,似闪电破空,遽然缠上小娃儿白/皙的脖颈,咔嚓一声脆响,眨眼间便让他人头落地。 滚烫的鲜血从颈上断口喷涌而出,飞溅在仇君玉脸上。仇君玉在一片血色中看见慕延清手持长鞭的欣长身影,嘴角刚扬起一抹笑意,却在一瞬间失去意识,猝然晕厥过去。 第九十四章 仇君玉毒性入体,眼前一黑便倒地不起。他陷入昏迷之中,却忽觉四周一阵地动山摇,蓦然大叫一声,睁开双眼从地上猛地坐起身来。 “走蛟了?是不是走蛟了?!” 仇君玉醒来后意识尚未清醒,脑中搅得一团浆糊,刚才的动静让他误以为是山中走蛟,惊醒后坐在地上慌忙地左右顾盼。 “少主,少主!”然而围在他周围的一众亲卫却连忙稳住他,极其小声地说道:“不是走蛟,是慕阁主在发脾气。” 仇君玉骤然清醒,目光随即越过亲卫们的保护网向另一处看去。见犀山一众弟子全都跪在慕延清脚下,个个面上愁云惨淡,而为首的闻昭更是冷着一张脸,面上没有半点血色。 他的双胞兄弟闻旭此时也跪在他的身边,肩上却有九节鞭抽出的新鲜血痕。慕延清站在这两兄弟面前,面上神情因愤怒而显得极为难看,这头顶上刚破晓的天色,仿佛也受他情绪所累,变得死气沉沉。 慕延清这次发火非同小可,堪有毁天灭地之势,周遭树林在顷刻之间被夷为平地,路过飞鸟也被他惊落,坠落地面惨死一地。难怪方才会突然惊起那么大的动静,也怪不得亲卫会将他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原来是怕自己受这池鱼之灾。 但陶臻被寇言真掳走是天大的事,仇君玉才不管慕延清此时有多大的火气,伸手将身前碍眼的亲卫给推开,扯着嗓子高喊一声。 “慕延清!” 慕延清闻声转头,发现被亲卫救治的仇君玉已经转醒,胸中怒火又骤然腾升,手中长鞭倏地一抖,像地狱里夺命的罗刹一般,恶狠狠地朝仇君玉走来。 一众亲卫见状,又急忙合围上来,用身体将少主护住,而仇君玉却皱起眉头一声令下,喊道:“都给我闪开!” 亲卫们面面相觑,而杀气腾腾的慕延清眨眼之间就已冲到众人身前,雪白长鞭像闪电般猛地劈下来,却也无人敢还手。与此同时,仇君玉只觉身体一轻,还没来得及回神就被亲卫首领给一把提起,飞身落到树上避难。 “你做什么?!我面子不要了是吗?” 首领如此举动让仇君玉面上难堪,心道慕延清又不是吃人的恶鬼,何必如此怕他。便一把将其推开,纵身从树上跳下去,轻飘飘地落到慕延清面前。 “慕延清!陶臻他是故意……” 然而仇君玉一句话还未说全,慕延清就猛地提起他的衣襟,发狠似地将他整个人向后推去,砰地一声撞在树上。 “仇君玉!我真是错信了你!高估了你!我以为你能好好保护陶臻!结果呢!你非但没有保护好他,还让寇言真带走了他!我现在恨不得一刀一刀地活剐了你!” 陶臻是慕延清唯一的软肋,此前在玉龙山上,仇君玉就已见识过他因为陶臻而变得六神无主的模样。但眼下形势尚未清晰,许多地方都存在疑点,慕延清乱了阵脚,可他却不能慌了神,更不能像平时那般逞口舌之快,和慕延清大吵大闹。 ——骂就骂吧,反正你也不会真的活剐了我。 仇君玉双眼一闭,当即决定做一只待宰的小羔羊,任由慕延清的唾沫星子喷溅一脸,也闭紧嘴巴,誓不还口。 慕延清当真是气极了,面红耳赤地对着仇君玉发了一顿脾气,胸口也是一阵阵地绞痛。而他心里很是清楚,此事错不在仇君玉,也不在闻旭,是陶臻自作主张,擅自更改计划。 他与陶臻心意相通,又怎会不知他的心思?这深入虎穴的法子,他何尝没有想过,可此事唯有陶臻一人能胜任,而自己却舍不得让他去涉险。即使陶臻恢复内力,有赤火功护体,然龙潭虎穴深不可测,处处暗藏危机,着实难以教人放心。 当初的噩梦还在心间萦绕不散,让今时今日的慕延清犹如惊弓之鸟,只要想到寇言真当年对付陶臻的残忍手段,便会陷入极度的恐慌之中,从而失去清醒的判断,变成这般六神无主。 他害怕陶臻受苦,更害怕计划稍有差池,陶臻会因此丢了性命,届时噩梦重演,他的世界必将天崩地裂,永无光明之日。 当这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时,慕延清抽搐似地倒吸两口气,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掐住了喉咙。他面色惨白,浑身战栗,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好把头低下去,努力压抑着失控的情绪,不让自己这狼狈的模样被仇君玉看了去。 而此时,紧闭双眼正等着挨骂的仇君玉突然发现身前人没了声音,便试探般地睁开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地用目光去打探对方的情况。 “慕……慕延清……?” 慕延清低垂着头,叫人无法看清他的神情,然而他微微抖动的双肩和急促的喘息声却向外泄露了情绪。仇君玉听见这啜泣般的声音,着实被吓了一大跳,他猛地睁大双眼,整颗心也怦怦直跳,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慕延清。 慕延清他……他他他……他是在哭吗?! 仇君玉顷刻间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若是陶臻,或许有法子安慰,可慕延清要怎么安慰?!堂堂犀山之主,一铁骨铮铮的汉子,方才还扬言要活剐了自己,这时却无法自持的,在他面前颤抖地哽咽啜泣。 这……这要他怎么办啊?! 陶臻啊陶臻,你实在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啊! 仇君玉紧拧眉头,在心中一声哀叹,抬起头观察四面情况。幸而犀山众弟子时才受了阁主的训斥,如今正如几十尊石像一般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垂着脑袋目不斜视。但他的这队亲卫就有所不同了,因心系少主安危,几双眼睛都紧盯着他二人不放。 “都看戏呐!给我把头转过去!” 为维护犀山阁的地位与尊严,仇君玉当即一声令下,沉声命令四周亲卫全都转过身去。之后他便束手无策了,皱着眉头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只手抬起又放下,却始终落不到慕延清的肩上。 陶臻被寇言真掳走,慕延清此时此刻的心情唯有仇君玉能够感同身受。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即便两人平日里吵闹惯了,但这个时候,他却绝不会用此事去取笑慕延清。 但眼下这情况太过尴尬,总要想个办法来做缓解,仇君玉被慕延清抵在树下,站得腰腿都麻了,思来想去半天,才感叹地说: “慕延清,不是我说你……陶臻这自作主张的坏毛病都是被你给惯出来的,我看啊,等这件事了结,咱们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治治他,若他不服,就让他下不来床!” 慕延清这病症出在陶臻身上,仇君玉安慰的话不会讲,但收拾人的法子倒是一大堆。陶臻既然不顾他二人感受,选择一意孤行,事后对他小惩大诫一番也不为过,慕延清如今拿他撒气不打紧,反正日后这些账都要从陶臻身上讨回来。 此提议甚好,仇君玉料定慕延清不会拒绝,但话毕后却不见对方回应,便动手在慕延清的手上拍了拍,道:“阁主大人,行不行您给句话,别扯我衣服了,都给扯坏了。” “哼,这还用你说。” 慕延清这才发出一声冷哼,失控的情绪终于恢复如常,他松开仇君玉的衣襟,抬头时双目通红,眼角还带着未干透的水光。仇君玉难得给慕延清留面子,随即低下头去,佯装整理自己被他攥得皱巴巴的前襟,有意识地避开那一束还残留着脆弱情绪的目光。 慕延清方才失态,此时面对仇君玉也颇为尴尬,他清咳一声转过身去,将带血的九节鞭收入袖中,规整好仪态后,才阔步走到犀山众人面前。 “闻旭,委屈你了。” 因此事迁怒闻旭,自己确有不妥之处,慕延清先是亲自将带伤的闻旭扶起,后又让所有人起身听令。 “眼下计划有变,陆衍,你先带人回阁中待命。” 陆衍当即颔首领命,大手一挥便率众位弟子离开山林,闻昭则扶着受伤的弟弟一动不动地在原地站着,等候阁主下令。 慕延清沉声道:“闻昭,即刻向武林盟传消息,说西域异族偷袭犀山,阁主慕延清重伤身亡,如今阁中群龙无首,还望武林盟出面主持大局,替犀山阁报仇雪恨。” “靠,又让老子背锅。” 仇君玉在旁听了,狠狠地翻上一个大白眼,虽知慕延清此举是为稳住局势,不让寇言真起疑,但还是忍不住骂道:“去你娘的名门正派,真是恶心透了。” 第九十五章 寇言真将陶臻掳出犀山,一路北上,陶臻被绑在马车上,全身穴道受制,双眼被黑巾蒙住,像牲口一样被扔在简陋的马车上。到了蜀南地界,一名白发金瞳,唤作任修的血月教徒前来接应,寇言真将随从留在镇上,与他一同带着陶臻出城潜入深山。 这连日来,陶臻粒米未进,寇言真蓄意折磨他,只让随从每日喂他几口清水。而陶臻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却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随着进山的道路越来越颠簸,感受到的空气越来越湿冷,他便知自己这次赌对了。 马车在山里急行半日,停在一处山腰,陶臻竖耳倾听四周动静,听见马车外传来风雪急摧山林之音,漫天飞舞的雪花从厚重的车帘外寻一丝缝隙钻入车内,落到他的同样冰冷面颊上。 寇言真先行走下马车,脚踏积雪却轻盈无声,随后便传来一声石门响动。这声响引动大地震动,任修紧接着跳上车,将陶臻从马车上扛下来,带他进入一条隐秘的地道之中。 四周的空气潮湿又沉闷,却隐透着一股奇异的药香,方才双眼还能透过遮目的黑巾微见一丝亮光,如今却是彻底的一片漆黑。越到深处,鼻边飘荡的药香就越为明显,直至自己被带到一处微有亮光的地方,眼上黑巾被扯下,陶臻才惊觉这里竟是一座深埋地底的古墓! ——难怪犀山阁的探子始终搜寻无果,原来寇言真将他们藏在了地底! 陶臻心中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在任修为他解开绳索与穴道之后,勉力地撑着身体坐起来,虚弱地靠在石壁上。而任修却始终用那双诡异的金瞳冷冷地盯着自己,强硬地抬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他的模样。 “他与白晚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颇有几分相似,你得不到白晚,但可以得到他。”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墓室内响起,寇言真缓步现身墓室。任修闻言起身,恭敬地退到寇言真身侧,沉声道:“谢主子成全。” 寇言真低叹一声,安抚道:“白晚之事本就是我亏欠你,待从陶臻口中问出我想要的东西,便将他赏赐于你。” 任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寇言真此话说罢,从袖中掏出一个白玉瓷瓶,递到他的手中:“让他服下。” 任修接过白玉瓷瓶向着陶臻走去,陶臻背靠石墙退无可退,整个人惊慌失措却只能束手就擒。任修毫粗暴地揪住陶臻的衣襟,一把将他从地上提起,用力地掰开他的嘴,将瓷瓶里的药水全部灌进他的嘴里。 陶臻被药水呛喉,摔在地上难过地咳嗽。他想把这东西呕出来,可用试了几次都无济于事,寇言真见他这狼狈模样,笑着道:“陶门主,别白费力气了,我知你骨头硬,不会将起死回生之法如实托出,所以只好让你吃点苦头了。” 陶臻面色青白交加,眼周红透,怒视寇言真道:“你休想!” “是吗?”寇言真一声冷笑:“迷心蛊可是好东西,想必你也曾听说过它。” 寇言真此言一出,陶臻骤然变了脸色,他眼中愤怒的情绪被深深的绝望所代替,全身如被抽骨一般瘫软地跌坐在地,捂着发烫的咽喉簌簌颤抖。 而此时的陶臻在寇言真眼中已与死人无异,待自己得到起死回生术后,他这个玄门门主就彻底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如今三大派覆灭,犀山阁摇摇欲坠,他终于是大仇得报。至于伽兰山上的替罪羊,等用医典破除结梦草之后,便可将其一网打尽,到时在武林大会上,以祸害武林的罪名杀之,一切便尘埃落定。 寇言真胜券在握,如意算盘打得响亮,在离开犀山之前,就已吩咐手下将慕延清与仇君玉一并铲除。他冷眼望着陶臻,如睥睨蝼蚁,不再与他多费唇舌,命任修给他戴上沉重的手脚镣铐,便与其一同离开墓室。 然而待寇言真走远后,一脸绝望的陶臻却从地上站起,用缩骨之法脱去手脚镣铐,松动了一下全身筋骨。随后他盘膝入定,让被五色针封住的内力缓缓复苏,在体内顺畅地运行。待真气流转一个大周天后,陶臻缓缓睁开眼,催动内力蓄于掌中,顷刻之间,浅白的掌心下凝出一团殷红血色,似有生命般在其中涌动。 陶臻吐气收势,事毕后未防他人起疑,又用镣铐锁住自身手脚,唇角却勾起一抹浅淡笑意。他笑寇言真机关算尽,却难料犀山阁会与伽兰山联手,更不会想到,给自己强行灌下的迷心蛊,实则是助他提升功力的药。 寇言真之前对自己软硬兼施,却始终未问出医典下落,如今有了迷心蛊,定然会将此物用在他的身上。故而陶臻便将计就计,让仇君玉向寇言真主动献出迷心蛊,以表结盟的诚意。但因自己另有计划,他又将这假的迷心蛊调换,换成有助于自己提升功力的药。 毕竟血月教中高手众多,陶臻纵有赤火功相护,却仍是不敢轻敌。服下的药物虽有损身体,但此地凶险,不留后手恐难自保,剩下的这七日,他要做的便是养精蓄锐,等待时机潜出古墓,将消息顺利地送出去。 陶臻心知此次独断专行,慕延清定会大发雷霆,想必此际正与仇君玉吵得不可开交。他深感内疚,却也希望他二人冷静之后能原谅他的固执,体谅他的苦心。 而正待陶臻忧思之际,墓室石门却再次开启,但来人既不是寇言真,也不是那名金瞳教徒,而是一名衣着素雅,面容秀美的妇人。 妇人走入墓室,手里拿着一碗白粥,陶臻随即抬眼警惕地打量她。见来者风韵秀彻,神清眸透,但因常年身在古墓之中,肤色却透出几分异于常人的苍白。 陶臻见妇人走近身前,又佯装出几分畏惧模样,而妇人却漠然蹲下/身,把白粥递到他的嘴边。手脚上的镣铐由精铁制成,身无内力之人若被束缚,行动十分困难。妇人奉命为陶臻送食,却没有为其解开镣铐,只让他低头饮粥。 陶臻断食几日,腹中早已饥饿难忍,但他却不能轻易顺从,便倔强地转过头去,以沉默对抗。而那妇人也毫不客气,直接上手强行掰开他的嘴,将白粥灌入他的口中。 陶臻又是一番挣扎抵抗,一半白粥入了口,一半却从嘴角溢出溅落在前襟,妇人无视陶臻的狼狈,正欲转身离开,目光却忽地停在陶臻的胸口处。 陶臻一路受尽折磨,身上衣衫早已凌乱不堪,此时前襟半敞,赤裸的胸膛便落在对方眼中。妇人不顾男女之别,一双眼紧盯着陶臻的胸口看了半晌,才缓缓收回目光,转身离开墓室。 而陶臻此际才骤然反应过来。 糟了!连心蛊! 陶臻心头一惊,想到方才运功时,必然会影响体内的连心蛊,他忙低头看去,果真见到胸膛上浮现出一粒红印。但他转念一想,这连心蛊世间少有,知晓此蛊的人更是屈指可数,这妇人就算觉得这枚红印可疑,也不会就此疑心到连心蛊上。 如此想来,陶臻才微微定下心神,他来时虽被蒙住双眼,但能依稀感觉到光源。他估算着时间,想着离入夜还有两三个时辰,便就地而卧,静待夜晚来临,修炼赤火功时周身会散发热气,唯有夜里才能避人耳目。 暗无天日的墓室会让人心中生出孤独与恐惧,而陶臻心间却被所念之人填得满满当当,即使身陷地狱,也无畏无惧。 第九十六章 陶臻被关在阴暗的墓室里,再次沦为寇言真的阶下囚。任修与那名妇人每日各司其职,一人负责给他送饭,一人负责给他灌药,如此三日过去,无人察觉陶臻异常。 陶臻暗中修炼赤火功,功力日益精进,这日深夜,他亦如往常那般运功修习,而一个时辰后,墓室外却传来一声机关响动。 陶臻未失警觉,将这声微响收入耳中,迅速起掌收势,把流转的真气收回丹田内。墓室内唯有一盏微弱灯火,陶臻抬眼朝石门处望去,一道黑影却倏然闪过眼前,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瞬间,周身大穴也被骤然制住。 陶臻心中惊愕,正欲调动真气冲开穴道,而那道掠至身前的黑影却死死地扣住他的脉门,让他真气阻滞,动弹不得。来人虽以黑巾蒙面,但浅淡的双眸却让陶臻一眼看出其身份,而她在探过脉象后,又动手扯开他的前襟,目光定定地落在心口处的连心蛊上。 陶臻一惊,暗忖那妇人果真是知晓连心蛊的来由,想必已对自己起疑。但那妇人若怀疑自己,大可将此事禀明寇言真,又怎会深夜独自到此,暗中调查他的身份? 此事蹊跷,陶臻深感疑惑,惊疑不定,而这妇人却在此时解开他受制的穴道,将遮面的黑巾猛然拉下,同时道: “博格达这个臭小子,居然给老娘找了一个男媳妇。” 妇人黛眉微蹙,言语间透出不悦,用审视的目光直直地看着陶臻,而陶臻闻言却是一怔,镇定的神情倏然变换,难以掩饰地露出满面惊诧。 “这样惊讶做什么?”妇人见他神情,却是蹙起眉头:“难道你进来之前,努尔洪没告诉过你,他在武林盟内插有眼线吗?” 妇人虽未直言坦露身份,但这世上能辨赤火功,又知连心蛊,还用这番语气说话之人,除了努尔洪之妻,仇君玉之母阿依若再无他人。陶臻此前从慕延清口中得知什那族在武林盟内插有眼线,但未曾料到,这名眼线的身份竟是如此特殊,故而才有此惊讶。 而见阿依若有此一问,陶臻尚不敢怠慢,忙一正神色道:“在下虽得知眼线一事,但族长却未告知其身份,方才一时失态,还望夫人见谅。” “夫人?族长?”阿依若目光一凛:“你都嫁予我儿了,怎还不改口?” 阿依若既已亮明身份,便向陶臻摆出长辈的姿态,她露出真实面目,灵动的神色着实与仇君玉有几分相似。她说罢后,双眼仍是紧盯着陶臻不放,陶臻面上一红,只好难为情地低下头,拱手道:“孩儿陶臻,见过娘亲。” 见过礼后,阿依若才将话头引入正题。 “说吧,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阿依若不宜在此久留,陶臻便将外面发生的事对她简述一番,而当提及送消息出古墓这一计划时,阿依若却突然道: “如此说来,这都是你一人的计划?” 陶臻一愣,随即颔首。 阿依若倏然变了神情,沉声斥道:“胡闹!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能让你来去自如?这古墓里机关重重,每条墓道都有人看守,你能躲过几处?还妄想将这里的消息送出去,简直痴人说梦。” 面对阿依若毫不留情的训斥,陶臻面色不惊,从容道:“此事凶险,我从未想过全身而退,但阿娘在此处,便可助孩儿一臂之力。” 阿依若听出陶臻的言下之意,哂笑道:“我如何助你?若我能将消息送出去,又何苦在这暗无天日的古墓里留到今日?” 陶臻淡然一笑:“阿娘不是不能,而是不愿,阿娘要保护族人,才故意与什那族断了联系。” 阿依若听后不言,似在等着陶臻说下去。 陶臻继而道:“什那族西迁而来,若想在中原立足,重建基业,必然要对江湖各派了如指掌。故而在这二十二年之中,阿爹未雨绸缪,在江湖帮派中安插无数眼线,而阿娘则奉命潜入血月教中。” “六年前,四大派联手剿灭血月教,侥幸逃脱的教徒被寇言真暗中救下,藏身在这古墓之中。” 阿依若轻笑一声,对陶臻的推测不置可否,陶臻则不慌不忙地说下去: “寇言真要为血月教报仇,这势必引得江湖大乱。什那族曾受重创,如今正值休养生息之际,阿娘不愿族人卷入这场武林纷争之中,便故意隐藏行踪,意在预警。但如今,寇言真将血洗三大派的罪名嫁祸到族人头上,号令天下群雄共伐伽兰山,想必阿娘不会坐视不理。” 阿依若当年的顾虑陶臻尚能理解,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胸有成竹,自信能将阿依若说服。然而话毕后,阿依若却依旧保持着冷淡的神情,仿佛事不关己。 “我一介女流,没你说的这般大义,我当年离开族内,不过是容不得尤里都斯那个野杂种而已。”阿依若沉默片刻,冷声道,“努尔洪见异思迁,狼心狗肺,我与他情义已尽,他的死活与我何干?” 阿依若冷言冷语,口是心非,让陶臻不由一叹:若她当真抱有如此想法,又何苦将这大好年华葬在这冰冷的古墓里。 世间情爱,终不过爱难舍,恨难尽。 陶臻便又道:“尤里都斯利里通外敌,意图谋反,已被族长废去武功,永囚凌云窟。” 然而这消息却只换来阿依若一声冷哼:“如此还留他一条性命,努尔洪对那女人可真是情真意切。” “阿娘,前尘往事已作古,又何必执著呢?”陶臻见阿依若心有执念,便低声劝慰,“你与阿爹不合,却是苦了博格达,他日夜思念您,还盼着与您母子相聚啊。” 即便阿依若再铁石心肠,但做了母亲,便是有了软肋。她听闻此话,眼中目光一颤,像有了几分动容,可面上神情依旧冷漠,教人难以猜透。 “你处处为他人着想,怎不多考虑一下自己?”阿依若冷淡地一瞥陶臻,缓缓起身道,“赤火功不同于寻常功法,你如此急于求成,当心走火入魔。” 阿依若说罢便走,身形如一阵青烟,转瞬便消失在黑暗中。陶臻凝眉叹息,心道阿依若与努尔洪皆是这般捉摸不透,难怪仇君玉生来便是一个不服管教,狡黠的鬼灵精。思及此,仇君玉如春光般的灿烂笑容随即在眼前一闪而过,阿依若眼中那汪冷泉若是起了涟漪,想必也同他一般生动。 陶臻牵动起思念之情,心间泛起阵阵暖意,但短短一瞬后,他又将这些杂念抛开,盘膝入定,继续凝神修炼。阿依若的告诫言犹在耳,但他决心已定,便不会回头,玄门之仇铭刻在心,以前武功尽废,深觉报仇无望,如今上苍却赐予他这个机会,即便走火入魔,也在所不惜! 第九十七章 陶臻夜里潜心修炼,白日则养精蓄锐,闭目休神。如今七日已过半,照迷心蛊的效力,此际的他已是神志不清,犹如痴儿,故而在人前,他便要装作痴傻模样,以此瞒天过海。 翌日,任修如常走进墓室,但手中除迷心蛊之外,却还拿着一件以狐毛镶边的大红斗篷。斗篷上镶嵌着几点珠翠,绣着鲜艳娇媚的垂丝海棠,一看便知是女儿家之物。 任修走到陶臻身前,将他扶入怀中,缓缓给他喂下迷心蛊。陶臻任其摆布,靠在对方怀中顺从地咽下迷心蛊,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宛如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而任修却低下头,深深地凝望着他,一双金色冷瞳渐渐散了冰雪,荡起柔光。 “阿晚……” 任修一声轻唤,将手中的大红斗篷披在陶臻的身上,已然将他当做白晚。明艳的绸缎将陶臻衬得肌肤雪白,明媚动人,宛如缎面上的海棠花,任修的目光几近痴迷,用指尖拂过怀中人的眉目与面颊,仿佛在一笔一划地,描摹着他的模样。 陶臻暗自心惊,却努力地克制着情绪,仍是装作一副呆傻无知的模样。任修见他如此,手中动作便越发放肆,落在鼻梁处的手指缓缓向下滑动,又点在陶臻的一双唇上。 陶臻面色苍白,唯剩这处留有血色,而这一点朱红却犹如画师落下的点睛之笔,动人神魂。任修用指尖细细摩挲着陶臻冰冷的双唇,后又将两根手指伸入其中,带着戏谑之意,用力地翻搅着他温热的口腔,擒住软舌一番狎侮玩弄。 任修这下流之举,让陶臻意识到他并非珍爱白晚,而是将白晚当做一件美丽的玩物,毫无怜惜地放在手中把玩蹂躏。白晚此生凄凉,竟没人能真心待他,陶臻思及此,心中蓦然一痛,愧疚之意又袭上心头。若这一切可以挽回,陶臻多么希望能够长久地陪在白晚身旁,做他一世的好兄长,竭尽全力地庇护他,照拂他,全心全意地去爱他。 然而斯人已逝,又谈何挽回? 陶臻心生悲凉,失神地沉浸在愁苦之中,而任修却从他的口中缓缓抽回手指,在海棠花盛开的斗篷上擦掉指尖涎液,倾下/身去吻他。 陶臻心头一紧,背脊骤然发凉,掩在斗篷下的双手倏地紧攥成拳。方才他已忍到极限,再下去便是后果难料,即便他意志坚定,却也无法承受此种侮辱。但若是出手反抗,所有计划功亏一篑不说,自身性命也恐将不保。 而此际,任修的吻已落到唇上,令陶臻不禁感到一阵恶寒。然就在他犹豫不决,动或不动之际,墓室内却响起阿依若冰冷的声音。 “任修,主子走时有令,在未得到起死回生术之前,你不能动他。” 任修神色一凛,推开陶臻猛然回头,目光如箭矢钉在阿依若身上。而阿依若却泰然处之,款款向他走来,目光平静地看向陶臻。 “仅剩三日而已,你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任修面带戾气,目露凶光,一身杀意尽显,却又像是忌惮阿依若一般,咬紧牙关隐忍不发。阿依若又将目光缓缓转回,轻描淡写地望他一眼,冷声道:“怎么还不走?难道是想抗命?还是已然不将我这雷门堂主放在眼里?” 陶臻闻言一惊,心道:血月教有风火雷电四门,想不到阿依若潜在教中,竟坐上了雷门堂主的位置。 阿依若奉命行事,教中地位又在任修之上,任修形格势禁,只得就此罢手,愤然扯掉盖在陶臻身上的海棠花斗篷,阴冷地剜了阿依若一眼,起身悻然离去。 任修走后,陶臻松了心弦,长舒一口气从地上坐起,望着阿依若正欲开口,却被对方用眼神制止。阿依若走上前,在陶臻面前蹲下,用眼神示意他伸出手,陶臻即刻明了,向阿依若摊开掌心。 阿依若谨慎地用手指在陶臻的掌心里留下一行消息,旋即起身离开,从外关上墓门。 ——消息已送出。 这便是她留下的讯息。 陶臻掌心发烫,眉宇间流露出欣喜之色。他所料不错,心怀大义之人,又岂会受困于儿女私情,如今大战在即,避无可避,阿依若定然不会不顾大局。她那日的态度,只不过是面冷心热,口是心非而已。 阿依若的出手相助,让整个计划变得更为顺利。陶臻坚信,慕延清定能想他所想,暗中将寇言真与血月教勾结的消息,连同血月教余孽的藏身之地一并传至富有威望的几大门派耳中。面对这足以震惊江湖的惊天消息,即便各大派有疑,却也会随慕延清前来一探虚实,而为争抢头功,门派内必然会将消息捂得严实,决计不会向外走漏风声。 血月教覆灭那日,教主离九被擒后服毒自尽,她的尸身本该在武林大会上示众,可翌日却不翼而飞。如今想来,这一切皆是寇言真所为,他定然是将离九的尸身藏匿在这古墓之中,想借助玄门的起死回生术令其复生。 三日后,迷心蛊炼成,寇言真必然会亲自前来复活离九。现如今寇言真对犀山阁已卸下防范,慕延清率领武林人士上山突袭,定会让他阵脚大乱,措手不及。届时众目睽睽,寇言真无可申辩,既坐实了他窝藏血月教余孽,与血月教暗中勾结的罪名。 复仇在望,却不容人懈怠,陶臻随即定下心神,盘膝运功一周,让助长功力的药物,在体内完全发散效力。 寇言真一旦伏诛,三大派的冤魂终可得以安息,伽兰山亦会因此洗清罪名。成败在此一举,所有人皆竭尽全力,陶臻不愿再做他人的负累,不希望让慕延清与仇君玉因自己而分心。他在心中暗自启誓,若有机会,定要亲手取下寇言真的项上首级,以告慰玄门上下的在天之灵! 第九十八章 阿依若身为雷门堂主,在教中尚有几分威望,她以违令为由,命任修闭门思过,并亲自替下了他的差事。之后的几日,因有阿依若作掩护,陶臻日夜苦修赤火功,在迷心蛊时限的最后一日,竟提前冲破第四重境界。 陶臻大喜过望,但阿依若得知此事后,面上却毫无惊喜之色,反而告诫陶臻,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冒然动用此功法。 赤火功乃什那族秘法,但传承至今,唯有努尔洪一人修成,由此可见其凶险之处。陶臻心知阿依若的担忧,修炼者太过激进,人与功法尚未完全契合,稍有不慎便会遭到反噬,导致走火入魔,但眼下形势严峻,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容不得他有半分犹豫。 决战将至,陶臻当晚却是毫无睡意,复仇前的兴奋与对未知形势的担忧反复涌上心头,其间又夹杂着浓烈的相思之情,令他彻夜未眠。 长夜过去,陶臻的面色愈加苍白憔悴,眼中血丝密布,乍眼一看像是染了血。然而他身姿清癯,再配上这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倒是像极了一个被迷心蛊摧毁心智的人偶。 迷心蛊炼成当日,寇言真果然如陶臻所料,出现在古墓之中。他走进囚禁陶臻的墓室,见其面色枯槁,目光浑浊,犹如一具毫无生气的无智傀儡,面上露出满意之色。他当即命两名教徒将陶臻从地上架起,随他离开墓室,往古墓深处走去。 古墓深处,是墓室主人的安息之地,而今却被鸠占鹊巢,成了他人的长眠之所。原本放在墓室中央的墓主人石棺已被挪至他处,眼下放着的,是一口由千年寒冰制成的冰棺,冰棺之中躺着一具保存完好的女尸,便是血月教教主离九。离九着一袭红衣,凝脂雪肤,凤目薄唇,妖冶若罂粟,而此等绝世佳人,六年前却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让人闻之胆寒。 陶臻被带入主墓室,由一名教徒架着跪在冰棺一侧。他无力地低垂着头,却用余光轻瞥,见墓室内除寇言之外,还站着其他几名教徒,阿依若亦在其中。 寇言真站在冰棺前,俯身向着冰棺之中的离九温柔低语,仿佛那人只是沉睡在梦里,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声音。 片刻之后,寇言真一正神色,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铃,缓步走向陶臻。铜铃轻响,宛如远古传来的一声低吟,跪在地上的陶臻慢慢地直起上身,茫然地抬起头,仰望着身前的寇言真。 “陶臻,告诉我起死回生之法。”寇言真居高临下,沉声发问。 “起死回生之法……”陶臻喃喃低语,似在仔细思索,良久之后,才又拉长声音,极其缓慢地开口:“起死回生术……须借助玄门门主……自幼修习的……独特功法……为其……” “以气……筑气……以命……换命……” 陶臻佯装被寇言真操纵,将起死回生术全盘托出。当年寇言真为折磨他,用九消丹化去他的全身内力,哪知这却是亲手断了离九的生路。没有玄门的独特功法,起死回生之法便是无用之术,寇言真当年屠尽玄门,废他武功,一桩桩一件件,皆是他亲手种下的因,才换来今日的恶果。 天道循环,冥冥中自有注定。 陶臻仰头看着寇言真,见他闻言色变,面色青白交替,胸膛因愤怒而剧烈起伏,终于是尝到了自食恶果的滋味。 “陶臻!”寇言真骤然大怒,却在气愤之下,再一次对陶臻发出了指令。“告诉我起死回生之法!” 费尽心思得到的东西,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寇言真怒不可遏,难以置信地望着陶臻,心里却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希望。 “起死回生术,须借助玄门门主自幼修习的独特功法,为人以气筑气,以命换命……” 真相于寇言真而言,便是一把锋利的钢刀,陶臻不介意让这闪烁着寒光的刀刃,在对方心上割上一刀又一刀。他这次声音加重,吐字清晰,将这残忍的,不可更改的事实真相原原本本地重复一遍,让那把插进寇言真心里的钢刀狠狠地绞出淋漓的血肉,以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怎么可能!你在撒谎!陶臻!你在撒谎!”寇言真怒火中烧,明知迷心蛊的功效,却依旧不信陶臻的口中之言。他气急败坏地揪起陶臻的衣襟,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起,悬在半空中。 寇言真面露狰狞,恶狠狠地瞪着傀儡模样的陶臻,要从他口中逼问出实话:“陶臻!快告诉我真正的起死回生术!” 然而,面前的陶臻却始终茫然地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重复。 “以气筑气,以命换命。” 这八个字久久徘徊在寇言真的耳际,仿佛在耻笑着他当年的愚蠢与如今的自食其果。寇言真面对陶臻无计可施,他怒火烧心,恚愤不已,猛然间发出一声暴喝,泄恨似的将手中的陶臻重摔出去。 陶臻在这一瞬强压下避险的本能,用内力护住身体,任由这股力量将自己横推出去,结结实实地撞在坚硬的石壁上。一股强烈的剧痛瞬间袭向后背,又快速地扩散至全身,陶臻只觉胸口一滞,重重地跌落地面时,忍无可忍地喷出一口血雾。 但他是傀儡,对疼痛不能起任何的反应,连手指都不能蜷缩一下,只能强忍住剧痛,像一摊烂泥一般毫无知觉地趴在地上。 起死回生术救不了离九,陶臻在寇言真眼中便没了任何价值。他愠怒地走到陶臻面前,对他如视敝履,一脚踏上他的背脊,贯足力道狠狠辗轧,如同蹂躏一只弱小蝼蚁。 为避免寇言真起疑,陶臻这次不敢动用丝毫的内力,只能凭借坚毅的意志去抵抗这份疼痛,硬生生地受着折磨。他紧咬牙关,身体仿佛有千斤巨石重压而下,只觉五脏六腑皆被挤压成团,快要碎成一堆浑浊难辨的肉泥。 然而这样的方式并不能让寇言真解气,他狠踹陶臻一脚,转身抽出一名教徒腰上的佩剑,直指向陶臻。陶臻听见这一声出剑的清啸,心中一紧,这皮肉之苦尚可忍受,但寇言真若要挑断他的手足经脉,事情便就变得棘手。 陶臻如是想着,寇言真的剑锋真就对准了他的手腕,冷锋中透出的寒气仿佛已渗入身体,令人不由心惊。而阿依若站在一旁,也紧盯着寇言真的动作,一枚暗器悄然从袖中落到两指间,随时准备向其发难。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墓室上方却骤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引来四方震动。 在场众人猛然一惊,齐齐变了脸色,寇言真更是面色铁青,厉声对身边的教徒道:“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可话未落音,一声巨响又在高处猛然炸开,仿佛一道惊雷从天而降,要以雷霆之力劈开这地下墓穴。而等不到方才那名教徒出去一探究竟,就有人从外面急匆匆来报,面色惶然。 “主子!不好了!犀山阁的闻昭带领各大门派的高手突袭!用火药炸开了墓门!” 第九十九章 这消息传来,令众人骇然。 犀山阁因慕延清之死受了重创,寇言真前几日才收到其求助的消息。而当时他心系离九,想待其复生后,再将犀山阁这份大礼拱手献上,可未料这一切事与愿违,就连自己也受了犀山阁的迷惑,落入这迷魂阵之中! 震耳欲聋的炸响声接连不断,犹如地雷滚动,摧枯拉朽。墓穴随之剧烈震荡,顶上碎石纷纷滚落,四周石壁瞬间裂开蜿蜒缝隙,如无数长蛇在其间快速穿行。 墓室剧烈晃动,摇摇欲坠,众人扶着石壁才勉强站稳身形。寇言真见局势有变,立即压下怒火定住心神,短暂地思索一番,朝身旁的四名教徒下令道:“你们四人随我保护教主离开。” 后又向其他人道:“所有人出墓应战,掩护教主撤离此地。” 血月教众对教主离九忠心耿耿,随即颔首领命,而阿依若却被寇言真单独叫住,似另有吩咐。 寇言真一指地上的陶臻道:“兰若,陶臻就交给你,若众人突围不成便以他做人质,切记不可恋战,留得青山在,血月教才有东山再起之时。” 寇言真对阿依若信任有加,将陶臻交给她却是正中下怀。阿依若欣然领命,寇言真才带着人放心离开,等众人全部散去后,阿依若才走到陶臻身边,将他从地上扶起。 陶臻的胸口堵着一团血气,直至被阿依若扶起后,才难受地皱起眉头,扭头呕出一滩殷红鲜血。 “还能走吗?” 阿依若忧心地看着陶臻,时才一直为他揪着心。陶臻不能用内力抵抗寇言真的折磨,而这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竟被他硬生生地扛了下来。 初见陶臻时,阿依若尚觉他太过羸弱,但今日一见,却着实令人刮目相看。此人骨子里蕴藏的那份骨气与坚韧,是在磨难中练就的璀璨光华,难能可贵,独一无二。如此看来,博格达对他如此痴迷,也不是毫无道理。 陶臻呕出胸中的这口淤血,气息便顺畅许多,面上也浮起几丝血色。他正欲用缩骨术脱去手脚镣铐,却听阿依若道:“让我来。” 阿依若说罢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这把看似不起眼的匕首却削铁如泥,轻而易举就让陶臻摆脱了桎梏。 陶臻谢过阿依若,起身道:“阿娘,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当速速离开才是。” 阿依若点头:“这附近藏有一条密道,你随我来。” 陶臻即刻跟随阿依若离开墓室,而此际依旧有响声从头顶传来,四周烟雾弥漫,又有飞石不断溅落。方才前来禀报的教徒提及火药,让陶臻大为疑惑,虽然慕延清喜爱研究火石,但这东西受朝廷管控,平时只能从黑市买到少许,但眼下这大量的火药,他是如何得来的?犀山阁的事,慕延清对自己向来是知无不言,但火药一事,却从未听他提起过。 陶臻一路思索,在阿依若的引领下走进墓穴中的一间耳室。耳室深处有一面五色壁画,阿依若伸出手,在壁画上使劲一推,一条隐蔽的密道便出现在两人眼前。 密道狭窄,只限一人通行,陶臻遵从礼数,便让阿依若先行。阿依若先入密道,又回头示意让陶臻跟上,然就在这一瞬,她却惊见陶臻身后有剑光一闪,随即惊呼道:“小心!” 身后突然扑来一股杀气,陶臻应声而动,旋身躲过一道剑光。待他站定后,才见任修提着长剑,从四散的烟雾中缓缓走出。 “阿娘,你先走,我拦住他。” 陶臻暗自运功,戒备地站在密道前,对阿依若悄声说道。但阿依若又怎会留陶臻独自应战,可就在她回转之际,上方又传来一声轰鸣巨响,令得石壁骤然坍塌,堵住了密道入口。 “别管我!快走!” 陶臻用手肘猛力撞击石壁,催促阿依若速速离开。而任修瞬间逼近,身影在白雾中一闪,如鬼魅般倏然掠至陶臻身前。陶臻手无寸铁,难以正面相抗,灵敏地躲过几道冷冽剑光,以守为攻,在白雾之中与任修周旋。 见陶臻显露出武功,任修挽出的剑光愈加猛烈,层叠光芒灿若月华,剑气更如白浪翻飞,凶狠凌厉。陶臻在弥漫的烟雾中左躲右闪,却仍免不了被剑气所伤,身上现出多道殷红血痕。然而看似落于下风的他,却逐渐看清任修的招式路数,在对方暴露破绽的一瞬,陶臻果断出手,旋身躲过剑锋,一掌重拍在任修的胸口! 赤火功以掌法为主,修习者练到第四重,碎石断金轻而易举。陶臻这一掌蕴足内力,当即便让任修皮开肉绽,在他胸口烙下淋漓血印。 任修被击退,撞在石壁上喷出一口血雾,但眼中凶光不减,又添几分邪气。他阴森一笑,又提剑朝陶臻倏然刺来,陶臻从容不迫见招拆招,身姿轻盈若风,双掌翻飞如蝶,趁隙一掌拍在任修持剑的手腕上,抢下他的长剑握在手中。 任修长剑被夺,周身杀气却更胜。他屈指成爪,骤然袭向陶臻面门,陶臻以剑格挡,哪知任修却迎面而上,十指撞在剑身上,竟如金玉碰撞,铿锵作响。 陶臻见状,随即换了招式剑掌并用,一面用剑光逼退任修,一面用掌风攻其破绽。任修左支右绌,逐渐被笼罩周身的冽洌剑光所压制,陶臻趁胜追击,欲给对方致命一击,便又急催内力,贯气于掌中。 然而就在陶臻出掌的一瞬,一阵剧痛却从心口袭来,全身血气骤然逆行,令他顿时手足麻痹,无法稳住身形。仓促间,陶臻以长剑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低头喷出一口血沫,而这间隙,却又让任修得了反攻的机会,他就势猛扑过来,锋利的鹰爪一把锁住陶臻的喉咙,猛力将他向后一推,狠狠地抵在冰冷的石壁上。 陶臻呼吸受制,挣扎间又暗自强行运功,可几番努力之下,却仍是感到行气不畅,心口疼痛愈发加剧,又有甜腥急涌上喉头。这情况让陶臻直感不妙,他在寇言真手中伤了经脉,方才与任修动手时又猛催内力,才导致血气逆行,有了走火入魔的征象。 陶臻之前虽有预料,却未曾想赤火功的反噬会如此迅猛强劲,竟在这关键时刻出了岔子。眼下他运功不成,又被任修锁住咽喉,抵在石壁上动弹不得,强烈的危机感在这一瞬间袭上心头,令陶臻一阵背脊发凉。 然而此时的任修,似乎并不急于对陶臻下杀手。他冷冷地看着陶臻,诡异的金色双瞳在其脸上缓慢游走,犹如猛兽在审视自己所擒获的猎物。他的眼中流淌着杀意,还有那无法抑制的赤裸欲/望。 陶臻在任修手中无力挣扎,清晰地感觉到他在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身体,冰冷的触感从腰间滑向大腿,几番来回,令人心生恶寒,又倍感受辱。 若再如此下去,便会落入任人宰割的地步,陶臻宁可自尽,也不愿受其侮辱。他又再次运功,欲强行冲破阻碍行气的障碍,但他越是如此,心口越是疼痛难忍,整颗心急速跳动,仿佛要在胸腔炸开。 但横竖都是死。 陶臻的嘴角不断溢出鲜血,身体簌簌颤抖,冷汗涔涔直下。他强忍疼痛,牙齿仿佛都快被咬碎,拼命地聚气于丹田,又猛然让气流迸发出去,一次又一次地,不管不顾地冲撞着身体里的阻碍。 陶臻的心口就像被插进一把刀子,随着气息的强悍冲撞,一寸寸地深入心脏与血肉。他痛不欲生,却依旧没有卸力,反而像是见到生机那般,不要命地向前发起冲锋,直至最后,痛到不知痛,连舌尖都变得麻木。 当插在心口的那把刀子直直没入胸膛时,陶臻的耳畔忽地传来一声脆响,犹如银针落地,又似琴弦崩裂,就那么短促的一声,落在他浑浊的意识里。下一瞬,眼前忽有火光乍现,一束火苗骤然冲破黑暗,又如燎原之势,迅速扩散成一片火海。 火海熊熊燃烧,无边无尽,陶臻的意识被困于其中,还来不及挣扎与抵抗,便被无情烈火一口吞噬,刹那之间,化作随风飘散的一缕细碎灰烬。 第一百章 阿依若走出密道,见古墓外硝烟弥漫,杀声震天,血月教徒拼死突围,与各大门派的高手厮杀成一片。她四下顾盼,在人群中寻找着族人的身影,却因穿着血月教的衣裳,未敢轻易暴露于人前。 白雾漫布山林,浓烈的火药味扑面而来,直呛口鼻。阿依若用匕首划破一截衣袍,以此蒙面,悄然向刀光四溅的战圈靠近。而当她快要走近时,一抹湛蓝身影忽地从天而降,手持双刀落在身前,挡住她的去路。 阿依若还未看清来人面目,那人便不由分说地一刀劈来,俨然将她当做血月教徒。阿依若镇定自若,闪身避过刀光又随即出拳格挡,两人身形来回交错,在朦胧的白雾中一起一落,如鸿雁飞纵。但拆招数回后,两人却不约而同地停住手,眼中皆是流露出欣喜的神情,隔着轻纱白雾,怔怔地看着对方。 习武者一招一式自有来历,若非刻意隐藏,很容易被人辩出身份。更何况,此人使的这套刀法由她亲手所创,虽说只传族中女眷,但自己离开族人时,却将刀谱悄悄地放到了他的枕边。 当年阿依若主动请缨潜入血月教,走时不知归期,便将自创的刀法留给了年幼的孩子。这十几年光阴过去,当时深觉寸阴若岁,如今见稚嫩孩童长成如玉少年,英姿飒爽,又直感岁月如梭,彷如白驹过隙。 阿依若认出眼前人,眼眶霎时泛红,扯下面巾道:“臭小子,居然敢和老娘动手?!” “娘……?”仇君玉愣在原地,将眼前人看了许久,才难以置信地唤了一声娘亲。他与生母分别许久,母亲离开时他尚且年幼,若不是日日望着她的画像长大,或许早已记不得娘亲的样子。 画中人与眼前人的样子逐渐重叠,而因岁月善待,阿依若与从前相比并无明显变化,风霜与磨砺只为她添上几笔成熟风韵。仇君玉眼眶微红,惊讶地看着阿依若,仿似在等着她的回应,阿依若便温柔一笑,朝着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阿娘!” 仇君玉见之欣喜若狂,利落地将双刀插在腰后,欢喜地朝着阿依若飞扑过去。与母亲久别重逢,心中喜悦溢于言表,方才还在刀光剑影中厮杀的仇君玉,此际却露出少年心性,将母亲紧抱在怀中,依恋地蹭着她的肩膀。 “臭小子,都长这么大了。” 阿依若一拍仇君玉后背,言语间难掩激动之情。想起临走时,这孩子才不过两三岁,身高还不及她的膝盖,而如今,个头竟比自己还要高出许多,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阿娘,来此之前,阿爹已将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仇君玉眼中泪光闪烁,声音也发颤,“当年你走后,我还以为是你不要我了,我天天和阿爹闹,说要出去找你,这些年……我……我真的……我真的好想你啊!” 对母亲的思念之情积压在仇君玉心头,如今就像决堤洪水一般冲开他的心扉。他情难自控,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终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傻孩子,阿娘怎会不要你,我虽是恨你爹,但你却是我的心头肉啊。”阿依若感到肩上泪湿一片,受仇君玉情绪所染,也不禁潸然泪下。 她当年执意离开,是因容不下努尔洪与汉人女子诞下的孽种,她走时谁也不欠,唯一感到亏欠的便是眼前之人。但幸得上天垂怜,时隔多年,终是让他们母子有了相聚的一日。然眼下情势紧张,并非感慨之时,阿依若将仇君玉轻推开,用指腹为他拭去眼角泪水。 “你啊,现在真是出息了。”她笑着道,“居然给为娘找了一个男媳妇。” 仇君玉一愣,想到阿依若定然在古墓中见过陶臻,忙道:“阿娘,你既已见过他,那他如今人在何处?” 仇君玉与慕延清上山后便分开,慕延清负责对付血月教,而他则负责寻找陶臻,故而才在此地遇见了阿依若。 “我与他走散了。”阿依若答道。 陶臻为掩护自己离开,与任修直面对上,但凭他如今的赤火功功力,对付任修应当是绰绰有余。阿依若未与仇君玉说实情,是担心他会冒险去墓中找人,而说不定此时陶臻早已从中逃了出来。 为安抚儿子,阿依若又道:“陶臻修了赤火功,自保应当没问题,兴许他此时也在找你。” 仇君玉自然是信得过母亲,微一点头道:“他不一定会去找我,也可能去找慕延清。” 他说罢,又伸手拉过阿依若的手道:“阿娘,你随我来,爹给我派了亲卫,我让他们保护你。” 阿依若却阻止道:“不行,如今我的身份还未暴露,于己有利,你且莫生张。” 仇君玉又问:“阿娘的意思,是要与我们分开行动?” “嗯。”阿依若道,“你先去找你媳妇,我则去接近寇言真,他信任我,我找时机暗中对他下手。” 阿依若计划得当,仇君玉欣然同意,但在两人分开之时,他却仍是有些依依不舍。 “乖儿子,快去吧。”阿依若见仇君玉如此,便伸手将其抱住,宠溺地拍拍他的头道,“待此事了结,你与陶臻还要敬我请安茶呢!” “嗯!那是当然!” 仇君玉朗声应了,这才舍得放开阿依若。眼下形势不等人,他只得郑重地对母亲说了声“行事小心”,便匆匆转身离去,如一只迅捷的小兽,转瞬便没入林间白雾里。 第一百零一章 三日前,慕延清在犀山阁收到什那族的飞鸽传讯,信中不仅提到血月教余孽的藏身之地,努尔洪还给仇君玉加派了一队亲卫。得此消息后,慕延清便暗中联络江湖上富有名望的五绝、归一、坤清三大门派,将寇言真与血月教勾结的消息及三大派灭门的真相一并告知他们,更邀其一道北上,将血月教彻底斩草除根。 上山后,慕延清命犀山弟子引燃事先埋伏好的火药,待古墓底下的人阵脚大乱,从地底倾巢而出后,便与众人兵分四路,将血月教的余孽一网打尽。按计划,若哪一路人马率先发现寇言真的踪迹,就以信号弹为讯,通知其他几个门派前去汇合。 仇君玉与阿依若分开后,想着陶臻若逃出古墓,应是会先去找慕延清,便径直朝慕延清的方向奔去。之前他给过慕延清一只蛊铃,便是为能让双方在混战当中准确找到彼此的方位。 仇君玉手持双刀,如一阵疾风般再次杀回战圈。慕延清的身影在人群之中极为亮眼,他着一身绛紫武袍,手中九节鞭凶狠凌厉,在日光下迸发出白虹般的灿烂光华。 仇君玉抡刀劈开一条血路,见慕延清正与三名血月教徒缠斗,便飞身上去从后偷袭,一刀划破其中一人的咽喉,一脚将人踹出老远。 “慕延清!” 仇君玉高呼一声,又举刀格挡住顶上劈来的长剑,而后猛一低头,祭出藏于发间的飞雪刃,直刺入对方的咽喉。飞雪刃上淬了见血封喉的毒,那人中招后一声惨叫也无法出口,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毙命当场。 “仇君玉!找到陶臻了?” 敌手少了两人,慕延清很快便将第三人也利落解决,他用衣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期盼地看向仇君玉。 而仇君玉却皱眉道:“陶臻没来找你吗?” 慕延清听罢便怒了,厉声道:“我让你去找他!他怎么会来找我?!你既然没找到人,还回来做什么?!” 仇君玉见慕延清变了神色,就知他的老毛病要发作,急忙劝道:“你别急啊,我方才遇见我娘了,她说她与陶臻走散了,我想着他应该会来找你,所以就来了。” 什那族传来的书信中,末尾处提到有关阿依若一事,慕延清阅过信卷,故而也知晓此事。但他见仇君玉去而复返,又一无所获,心中顿时急怒交加,听不进任何言语,恨不得掘地三尺把不知所踪的陶臻给挖出来。 仇君玉见慕延清面色铁青,怒火腾升,还有加剧之势,便不愿与他多费唇舌,转身又要去寻陶臻。而此际,天上忽闻一声炸响,两人齐齐抬头,见西南方向的上空升起一枚信号弹。 ——寇言真找到了! 信号弹消失的一瞬,慕延清与仇君玉默契地交换了眼神,无需任何言语交流,随即向着西南方飞驰而去。因他们都了解陶臻的心思,他深入虎穴受尽磨难便是为了替玄门报仇,而眼下,他唯一的目标就是寇言真!这一声信号如此显眼,无论陶臻身在何处都能看见,想必此时已朝着那方奔去。 信号弹一响,所有人都向着西南方而动,闻昭闻旭及陆衍三人带着犀山弟子在路上与慕延清汇合,仇君玉的亲卫也身着汉人衣裳混在其中。 这古墓建在荒山野岭,唯有鸟兽在此寄居,然而此际山中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血腥之气漫布方圆百里,倒是像极了一处乱葬岗。血月教徒死伤过半,但几大门派亦损失惨重,就单是犀山阁,粗略一算就折了将近一半的子弟。一行人除慕延清与仇君玉及阁中几大高手外,皆是有伤在身,血月教是块硬骨头,若要将它彻底嚼碎,实非易事。 率先寻到寇言真踪迹的是归一门,然归一门门主欲抢这头功,并未及时向众人发送信号。当前来支援的人赶到时,归一派门主及门中高手无一幸免,全都折在寇言真及血月教徒的手中。幸而五绝派先行赶到,拼尽全力将寇言真等人死死拖住,否则寇言真就此逃脱,一切计划便功亏一篑。 待犀山阁与坤清两派赶到时,奋力围堵寇言真的五绝派已显颓势。眼看寇言真带着一众教徒就要突围,慕延清与仇君玉登时长身而起,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树林,一鞭一刀将寇言真拦截而下。 身后骤然腾升的杀意令寇言真有了警觉,他倏然转身,一双云袖如疾风扫落叶,荡起罡风阵阵,悍然格挡住慕仇二人的凌厉攻势。而此时,众人尽数赶到,纷纷亮出兵器,以身为墙,又将寇言真等人团团围住。 慕延清在人墙中站定,手中长鞭一抖,厉声道:“寇言真,你身为武林盟主却暗中勾结血月教危害武林,屠杀拭剑、千影及玄门三大派,如今还有话可说?!” 寇言真见慕延清神采奕奕,便知此前的一切皆是他与仇君玉的谋划。如今形势于己不利,他却不慌不忙,泰然自若地朗声应道:“慕阁主,江湖上人人皆知,屠杀三大派的真凶乃伽兰山上的异族人所为,这与我何干?” 寇言真长袍染血,站在横七竖八的尸首中,虽然大势已去,却依旧不减盟主做派。他负手与慕延清遥遥对话,竟像是与其谈笑风生一般。 “在场诸位有所不知,血月教教主离九,曾对在下有救命之恩。”寇言真望向一干武林人士道,“血月教虽是恶贯满盈,罪不容诛,但我收留这一众残党实乃报恩之举,无可厚非。” 说罢,又将目光回转至慕延清身上。 “慕阁主,当年剿灭血月教,战况你最为清楚,难道你认为这些侥幸逃脱的残兵败将,能在一夜之间屠尽三大派?” 寇言真巧舌如簧,不仅以报恩为由博得众人同情,又将所犯下的罪行撇得一干二净。慕延清闻言大怒,愤然喝道:“寇言真!你休要狡辩!你当年屠杀玄门上下,却将玄门门主陶臻幽禁在武林盟,对他严刑拷打,强逼他说出玄门医典的下落!” “玄门医典中记载着起死回生术,你便是想借其复活离九,让血月教东山再起!” 寇言真耐着性子听完慕延清的指控,忽地一声嗤笑,又拱手向众人道:“诸位,你们莫要听信慕延清的一面之词,他一直觊觎我这武林盟主之位,故而才编出这套谎话来诓骗你们。他此计无非是想借刀杀人,从中获利,若你们不信,便看看他身边的那位少年,这少年并非犀山阁中人,而是伽兰山的大公子,仇君玉!” 寇言真突然将矛头转向仇君玉,令众人一惊。 “犀山阁与伽兰山早已联手,而慕延清与仇君玉二人更是暗度陈仓,结龙阳之好。他们两个才是屠杀三大派的真凶,诸位切莫遭其利用了!” “放你娘的狗屁!!!!” 寇言真话音刚落,慕延清与仇君玉登时大怒,齐声发出一声暴喝。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此人竟如此颠倒黑白,构陷犀山阁,将伽兰山当做替罪羊也就罢了,但言之凿凿地说他二人结龙阳之好,此种污蔑着实叫人忍无可忍,怒从中来。 ——我怎么可能看上他?! 仇君玉气得直咬牙,恨不得一刀劈死寇言真这个老杂毛,抢在慕延清之前发难道: “寇言真!你莫要在此信口雌黄!我族入关后一直栖身伽兰山,与你们中原武林秋毫无犯!而你却将血洗三大派的罪名嫁祸到我族头上,屡次带人来犯,简直贼喊捉贼!我之前气不过,去武林盟找你麻烦,却在藏宝阁中看到三大派的各类武器与功法秘籍,你发现后欲将我灭口,若非陶臻救我,我早已死在你的五伤拳之下!” 寇言真冷哼一声,拂袖道:“中了我的五伤拳还能活命,真是天大的笑话!” 仇君玉道:“玄门门主医术精湛!若他在此,定能为我作证!” “是么?”寇言真目光一凛,唇角勾出一丝冷笑,“既然你与慕延清都将陶臻视作唯一的人证,那他如今人在何处?若陶臻是玄门的唯一活口,他又为何迟迟不现身,为你二人以证清白?” 寇言真此话敲在仇君玉心上,令他神色一紧,他有些不安地转头看向慕延清,却见对方也是浓眉深锁,紧抿双唇。他二人的心思,在此际猛地撞到一处,整颗心蓦然下沉,直坠到冰窟之中。 三大派皆被血月教灭门,陶臻乃是这场惨案中的唯一活口,亦是唯一铁证。但寇言真方才却故意将话头引向陶臻,说话间神色从容,似乎断定陶臻不会现身作证。 情势顿时陷入僵局,慕延清与仇君玉皆是一身冷汗。寇言真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投来的目光中透着狡黠与嘲弄,仿佛已是胜券在握,这不得不让人怀疑,陶臻恐遭不测。 “谁说陶臻是唯一人证?” 而此际,一个清亮的声音骤然响起,众人忽见一道身影似惊鸿,轻盈地飞掠而来,翩然落入人墙之内。 第一百零二章 一直隐于暗处的阿依若突然现身人前,众人见她身着血月教的玄色衣衫,一时难辨敌友,对其一脸戒备。唯有慕延清与仇君玉二人,在见着她时舒展了眉头,阿依若在血月教潜伏多年,手上必然握有寇言真与血月教勾结的证据,而这一点,只怕寇言真做梦也难料。 “秦兰若!你……!” 阿依若的出现令寇言真意想不到,他神色波动,已不似方才那般冷静。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阿依若的身上,她冷冷地环顾一周,朗声道:“寇言真与血月教教主离九狼狈为奸,早有称霸武林的野心。”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但人群中亦有人出声质问。 “你口说无凭,可有证据?!” 阿依若淡然一笑,缓缓伸手探向腰间。 “我手中有他二人暗中来往的书信。” 可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阿依若却突然面色痛苦地跪倒在地,扶着后腰呕出一口鲜血,看情形像是中了某种暗器。仇君玉顿时大惊失色,高叫了一声“娘亲”,飞身落到阿依若面前,将她稳稳抱在怀里。 而阿依若却悄声道:“慌什么,我装的。” 仇君玉一怔,随即会意,他倏地抬头看向寇言真,装作极度悲愤的模样怒声吼道:“寇言真!你竟敢当众杀人灭口!” 寇言真面色铁青,心道自己百密一疏,这么多年来,竟没能看出阿依若是伽兰山的细作。阿依若跟随离九多年,对血月教了如指掌,若有她的指证,翻身便再无机会。无论方才他有没有对阿依若出手,眼下局面也再难挽回,阿依若这一计,不过是让这群江湖人有了动手的契机。 “诸位!莫要再犹豫了!寇言真奸诈狡猾,若今日放虎归山,往后必定后患无穷!”慕延清此时也在旁煽动道。 而这一声后,人群中随即响起附和声:“慕阁主说得对,放虎归山必留后患,咱们先将寇言真擒下再说!” 众人蠢蠢欲动,亮出兵器做出合围之势,而寇言真亦无心恋战,暗中对周围的教徒下达了突围的命令,而后又将目光落到离他最近的仇君玉身上。他方才接过仇君玉一招,已探出他的武功深浅,欲将其擒下作为人质。 然而就在寇言真准备动手之际,山中忽然狂风大作,带起阵阵呼啸,催得林间枯叶簌簌坠地。如今气候正值深冬,可这骤然而起的风却带着融冰化雪的热度,众人被这异象所震惊,纷纷翘首顾盼四周,皆是一脸惊诧表情。 这风声久久不息,周遭空气更是愈发灼热,众人皆是一身冬衣,不消片刻,便被这滚滚热浪蒸出满身大汗。 异象之下,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而须臾后,一道飘逸的白影从天而降,骤然映入众人的眼帘。只见他如幽灵般凭空出现,挟着一阵滚烫的烈风,纵身落在离九的冰棺之上。 ——陶臻?! 在看清来人后,慕延清与仇君玉的双眼皆是一亮,可这欣喜之情才上心头,他二人放松的心弦却又在一瞬间紧绷而起。 陶臻着一身血衣立在冰棺之上,紧握染血青锋,他面如纸白,神情冷厉,犹如从炼狱之中行来的嗜血罗刹。山风扬起他散乱的长发,露出一双殷红的眼睛,这双眼眸似在血水中浸过,那血气仿佛渗出眼尾,斜飞出一抹妖冶的深红,在眼神流转间散发出阴森戾气,令人不寒而栗。 离九的冰棺由血月教的几大高手看护,但此时,他们却被陶臻周身溢出的凌厉杀气所震慑,一时竟无人敢上前。 趁这间隙,仇君玉将阿依若悄然扶至慕延清身边,慕延清见着阿依若,则急声问道:“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陶臻为何会走火入魔?!” 阿依若淡淡答道:“陶臻为杀寇言真报仇,用药强行助增功力,许是与人交手一时不慎,才致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之事非同小可,仇君玉一听便急了:“阿娘!这可怎么办?!你可得救救陶臻啊!” 阿依若神色镇定:“别急,你修的纯阴内力可将他暂时制住,回去后再让你爹想办法。” “那我现在就去!” 仇君玉听罢这才定了心,转身便向着陶臻而去,却被阿依若给一把拉住。 “慌什么,他如今六亲不认,眼中只有寇言真一人,你们若上前,恐被他认作帮手。” “待他杀了寇言真,你们再动手也不迟。” “什么?”慕延清大惊,“陶臻一人便能杀了寇言真?” 阿依若轻笑一声道:“你以为赤火功只是寻常功法么?若今后陶臻修到臻至化境,你二人只怕联手也敌不过他。” 此话一出,慕延清与仇君玉面面相觑。 “且看着吧。” 阿依若这厢话音刚落,前方就已传来刀剑相交的铿锵之声。 寇言真为护离九尸身,提剑便向陶臻刺去。陶臻出剑相迎,两道强劲的剑气骤然碰撞在一起,气流如海水咆哮,在虚空中荡开华光一片。寇言真不知陶臻练的何种邪攻,迸发出的剑气犹如烈火滚烫,仿佛带有雷霆万钧之势,若非他内力深厚,恐怕连对方一招也接不下。 不过再凶狠的猛兽,亦有力竭之时,更何况陶臻走火入魔,他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住这霸道的内力。眼下强攻不成,寇言真便让身边几大高手轮番上阵,试图拖上陶臻一时半会儿,待他被魔攻完全反噬后,再出手取他性命。 然而陶臻杀气腾腾,剑势凌厉,内息似流水一般,源源不绝。他始终站在离九的冰棺之上,在这方寸之地挥剑起舞,劈、砍、截、刺,招式行云流水,藏着杀机又蕴有美感,令人目眩。 几大高手对陶臻久攻不下,而陶臻脚下的冰棺却起了蛛网般的裂痕,寇言真见状暗叫不好,随即飞身上前攻其下盘,想将陶臻击退。陶臻看出寇言真的意图,冷冷地勾唇一笑,挽出一道剑气挡开对方攻势,一脚重踏在棺盖之上,借着这股力道纵身飞到半空,整个人竟凌空而立! 刹那之间,立于上空的陶臻又向下挥出几道纵横剑气,地上冰棺受剑气所震,陡然向外崩裂开来,爆发出震荡山野的巨响。方才被陶臻击退的寇言真,亲眼看着冰棺被毁,登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他惊恐万分地冲上前去,将从冰棺之中滚落的离九尸身紧紧地抱在怀里。 第一百零三章 离九尸身多年不腐,便是受这具冰棺保护,但如今冰棺被毁,四周空气又因陶臻的剑气而变得灼热滚烫。这具美艳的尸体失去保护,便如衰败的鲜花那般,在寇言真怀中慢慢枯萎,颓然凋零。 若非神力,谁也无法阻止一个生命的逝去,何况离九早已香陨。寇言真满身狼狈,一双颤抖的手紧抱住离九,想要挽留她的美好,但最终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怀中人逐渐褪去冰霜,变成一具僵硬干枯的躯壳。 这六年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能让离九复活,而他终究是凡人之躯,耗尽心血却无回天之力,到最后,甚至连一点香影也留不住。 “阿九……阿九……” 手中尸体彷如一棵被风干的枯树,已被抽干灵魂和生命。寇言真却依旧珍惜地抱着她,喃喃地叫着离九的名字。他悲恸欲绝,落下的泪水溅在离九的红衣之上,洇开后成了殷红的血。 犹记那年,离九躺在他的怀中,说终有一日,会身着凤冠霞衣做他的新妇,而转眼间,一切皆变作泡影,幻梦成空。极度的悲痛与愤怒将寇言真的心绞成一堆烂泥,又狠狠地撕裂成碎片,他痛到极致,陡然化作索命的厉鬼,瞬然抬头望向陶臻,眼中烈火燃烧,腥红一片。 “给我杀了他!” 寇言真浑身颤抖,愤然下令,周围教徒见教主尸身被毁,亦是悲愤交加,猛地大喝一声,带着滚滚杀气合扑向陶臻。 慕延清在旁观战,这时再也沉不住气,他率先带着闻昭等人冲过去,将袭击陶臻的血月教徒拦截而下,而其他两派为争这功劳,也朝着仅剩不多的敌人发起攻击。 霎时间,整片山林杀声四起,刀光飞溅,弥漫在一片血光之中。而一身血色的陶臻却在此时显得格外安静,他手持滴血的利剑,缓而慢地走向寇言真。他似乎听不见声音,亦闻不到血腥,整个世界里阒然无数,唯有一个仇恨的影子在他眼前徘徊。 陶臻忽地挥出一道剑气,剑气所到之处骤然窜起火光,然这火势聚而不散,像是受人操控一般,将他与寇言真围在其中,与外界隔绝。 寇言真困于火中,将怀中的离九轻缓地放在平地上,脱下大氅将她的面容遮住。而后从地上拾起佩剑,抬手拭去满面悲伤,换做一身浓烈杀气,怒吼一声冲向陶臻。 陶臻步伐缓慢,似闲庭信步,而寇言真却身影似箭,恍如一道虚影,眨眼之间便攻至眼前。陶臻猝然出剑,悍然挡住扑面而来的攻势,迸发出的璀璨剑气宛如白龙出水,伴着一声清啸龙吟,霎时间震天动地。 两道凌厉剑气相撞,犹如星辰破碎,散落一片茫茫白光。光影之中青锋交错,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剑光似火星飞溅,翻飞的人影在其中已无法分辨。 寇言真内力刚猛,身法诡异,剑招更是刁钻古怪,陶臻虽是应付自如,但因走火入魔失了神智,无法循迹辩出这剑势规律,始终难以将对方完全压制。而寇言真见陶臻的攻势渐弱,似在以守为攻,便纵身而起,挥剑挽出几道刚猛剑气,贯足内力从其头顶罩下,犹如一口洪钟从天而降,不给对方丝毫逃生之机。 这一招威势凶猛,亦无破绽可寻,被剑气笼罩的陶臻眼下避无可避。然这危机时刻,陶臻却出人意料的弃剑相向,只见他插剑入地,双掌翻出举过头顶,在这万钧剑气罩下的一瞬,将手势换做云手,缓慢相错交替,聚力成网,竟是化百炼钢为绕指柔,用绵绵不化的掌力托住了这泰山压顶之势! 寇言真登时色变,却未撤回招式,反而又强推内力,欲破开这张绵密的网。而此时,陶臻掌风一振,足下猛然发力,手中那张柔软的网又顿时化作惊涛骇浪,冲天而去,撞在寇言真密不透风的剑气之上,迸发出一声惊天呼啸,骤然将这刚猛剑气一口吞没。 寇言真被陶臻这出神入化的掌力所震,五脏六腑皆感一阵剧痛,从高空猝然坠落,摔在地上呕出一滩殷红鲜血。而陶臻自身亦被这突然爆发的内力伤了肺腑,双膝猛然一沉,跪在地上喷出一口浓稠血雾,捂着胸口痛苦地喘息。 方才惊天动地的一击,让寇言真失了手中剑,他艰难地从地上站起,被掌风划破的血口依旧血流不止。陶臻此时力竭,让他有了可趁之机,寇言真来不及缓上一口气,便以掌为刃,又朝陶臻发起突袭。 当掌风逼至身前,陶臻才倏然抬头,他旋即躺身后仰,顺势斜飞而出,与此同时翻掌迎击,化去扑面而来的阴狠掌力。 寇言真一击不中,又趁势追击,而他见陶臻掌风如火,就知不能硬接其掌势,故而只是祭出阵阵狠厉的掌风连续攻击。陶臻时才受了伤,全身经脉必然受损,而寇言真此际的攻势,便是迫使陶臻将内力催动到极致,从而导致其血气逆行,经脉尽毁。 走火入魔之人,神智不似常人清醒,寇言真自以为能牵制住陶臻,而陶臻却未能使他如意。短短三四回合后,被困在寇言真掌风中的陶臻倏然发起反击,他变换身法鱼跃而出,周围的如幕火光随之一振,竟飞出两束火苗落到他的掌心。 寇言真只道陶臻内力强劲,却未曾想他竟能御火,而就在他惊讶之际,陶臻双掌翻飞,掌中火苗随之而动,似有生命般飞射而来。寇言真骤然回神,广袖翻飞间急退数步,用袖中带起的内力将火苗卷落,但下一瞬,又有数不清的火花从四面八方直袭而来,宛如流星飞溅,天火降世。 面临险境,寇言真从容不迫,他陡然振臂一喝,迸发内力聚成一道横扫四野的罡风。霎时间,风声呼啸,势不可挡,犹如在原地掀起一场汹涌澎湃的惊天海啸,数丈高的巨浪以雷霆之势滚滚而至,将万千璀璨星火全数倾覆,于顷刻间化为乌有。 但汹涌浪潮之中,亦有人逆流而上。 陶臻破空袭来,身如利剑,一身衣袍剧烈抖动,在风中猎猎作响。四周罡风未歇,凛冽的掌风刮破他的面颊,斜飞出几丝血线,而他却毫无痛觉,毅然冲破这道屏障,狠狠一掌拍向寇言真的胸口。 寇言真中掌飞出,胸膛骤然绽出几道血花,他摔落地面,撑起身子咳出几口浓血,其间混着几缕如棉絮般的细碎血肉。而陶臻不给他喘息之机,身影倏然晃动,又出掌向寇言真袭去。 寇言真无路可退,只得出掌相迎,但与陶臻对掌的一瞬,一股灼痛便径直钻入掌心之中,快速地游走过经脉,竟让他的整条手臂骤然麻痹。他神色一惊,在心中暗叫不好,正欲收势撤退,那条手臂却被陶臻死死扣住,挣脱已然来不及。 陶臻掌势陡然变换,屈指成爪,长臂如藤蔓一般缠住寇言真的手臂,随后锁住上臂关节猛力一拽,竟将整条手臂硬生生地扯断。 眼见自己的右臂飞上半空,寇言真面色惨白,登时发出一声凄厉惨叫。伤处断口流血不止,而他却来不及止血,抬头又见陶臻飞身袭来。陶臻的攻势迅而猛,寇言真连连后退,狼狈地左躲右闪,仓促间,他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剑挽出层层剑气,出剑抵抗,予以反击。 寇言真虽是左手用剑,但招式却不乱,而这次,他再不敢与陶臻对掌,只是运用刚劲的剑气削弱他的掌风。可此际的陶臻杀气腾腾,不愿再与之周旋,突然大喝一声,翻掌击碎这恼人的掌风,抓住身前锋利的剑刃,徒手绞在手中。 再是武功绝顶之人,也不过是肉/体凡胎,寇言真随即将内力倾注于剑身之上,亦试图用这精铁绞碎陶臻的手掌。 两股内力暗自较量,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唯有鲜血的腥烈之气在空中飘荡。陶臻的手掌被利刃割破,血水沿着指缝不断流出,溅在地上染红枯草,而寇言真那方也是满头大汗,因失血过多,面色苍白如死人。 短暂对峙后,陶臻染血的右手微有颤抖,寇言真以为有了胜算,唇边勾起笑意,又将内力推进一分。可这之后,他却惊见手中剑刃起了变化,那精铁竟在陶臻手中泛起红光,犹如在铁水之中逐渐融化。 寇言真神情大骇,随即便要撤剑,而一股热流却顺着剑刃窜入他的手中,滚烫的温度竟让掌心皮肉与剑柄完全黏合在一起! 钻心的剧痛顿时袭来,寇言真只觉自己的手掌仿佛被浸入高温的铁水之中,数息间,整只手掌皮肉脱落,血肉淋漓,可见白骨。 寇言真万分惊惧,陶臻却在此际猝然出手,猛然擒住这只血淋淋的手腕,贯足力道反手一拧。寇言真这条仅剩的手臂,瞬间在陶臻手中筋骨尽碎,只剩下皮肉拉扯,绵软软地坠下,犹如一条破布迎风摇摆。 第一百零四章 寇言真失去双臂,剧痛难当,踉跄着倒退几步,满面痛楚地喷出一口鲜血。猛兽被卸去利爪,彻底丧失反扑的机会,寇言真颤抖地挺起身躯,见陶臻从地上拔出染血长剑,面无表情地缓步走来。 日暮途穷,寇言真在风中战栗,一身锦袍染尽鲜血,朱殷变作暗红的壳,沉重地凝在衣角。离九救不回,血月教终究化作尘世间的一抹灰烬,他悲凉一笑,又咳出几口腥烈血沫,缓缓转过身,跌跌撞撞地朝离九的尸身走去。 陶臻提剑行来,寇言真却视而不见,他跪在离九的尸身前,没了一双手臂,只能吃力地弯下腰,在离九干枯的面容上,烙下深深一吻。 “阿九……”残臂的断口还不断淌着血水,寇言真笑望着离九,缓缓道,“既然我救不了你,那我们……便一起走吧……下辈子……我还来寻你……” 一滴清亮的泪水溅在离九额头,后被鲜血浸润,宛如点妆的一朵红梅。寇言真与离九作别,之后便缓缓地转过头,朝着逐渐逼近的陶臻阴冷一笑。 “你毁了我和阿九的一切,就一起下黄泉,给我们陪葬吧。” 寇言真说罢,骤然逆行周天,调动全身内力凝聚于丹田,致吐纳颠倒,血气紊乱,体内经脉亦在一息间虬结膨胀。这剧痛之中,他忽地放声大笑,瞪大的双目淌下殷红血泪,惨白的面容登时变得狰狞扭曲。 寇言真没了生路,拼尽最后一丝内力,亦要拉着陶臻一并下黄泉。他跪在地上簌簌颤抖,七窍涌出血水,躯干肿胀,关节凸起,整个人在顷刻之间变成了一株奇形怪状的矮树。 天色陡然暗了下来,山野惊惧,狂风骤起。这风云变幻间,不成人形的寇言真引颈仰头,极具夸张地大张着嘴,仿佛成了一件吞纳天地之气的巨大容器。他的胸腔发出阵阵诡异的声响,似狂纵的大笑,又似凄厉的哀嚎,如风声久久回荡在山间。 陶臻身处这异象之中,面上却毫无惧色,他毅然提剑刺向寇言真,而眼前那株扭曲的人形怪树,却在此际遽然爆裂炸开,引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霎时间,细碎血肉如柳絮飞扬,腥烈罡风猛然扑面而来,这股罡风犹如一面坚不可摧的铜墙,以不可撼动之势,与以卵击石的陶臻迎面撞上。 陶臻狠狠撞在罡风之上,登时痛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倒飞出数丈远,从高空坠落,摔在地上晕死过去。他身受重创,失去知觉,四周燃烧的火焰却瞬间失控,在山林中熊熊蔓延,燎原而去。 寇言真爆体而亡,血月教一干残党也被慕延清等人屠杀殆尽。众人方才听得一声巨响,还未看清发生了何事,就见熊熊烈火迎面扑来。这山火烧得极快,四周转瞬便成一片火海,在场的三大门派皆是伤亡惨重,见此状后,纷纷率人撤退下山。 慕延清见山火蔓延,随即便让闻昭带着犀山弟子往山下撤离,而他则与仇君玉飞身冲入火海之中,将昏迷的陶臻救了出来。可三人刚落到安全区域,慕延清怀中的陶臻却蓦然醒来,他此际仍是神智不清,将慕延清当做敌人,一掌拍向他的胸口,从其怀里挣脱而出,仓皇之间,竟转身往山上跑去。 陶臻身负重伤,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慕延清受他一掌并无大碍,在惊讶之中回神后,又立即与仇君玉追了上去。 陶臻从前便轻功了得,眼下更是如一阵风,没入林间便没了踪影。仇君玉跟在慕延清身后,急催连心蛊寻找陶臻方位,确认后用力地拉了身旁人一把,带着他往另一头奔去。 陶臻血染白衣,身影如风,宛如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鹿在林间奔逃。慕延清远远地看见他,足下生风急掠而去,快靠近时,展袖飞出腕上九节鞭,猛然缠住陶臻腰际,一把将之拽到在地。 仇君玉紧随其后,纵身从高空跳下,趁陶臻愣神之际,直接跨坐到他身上,伸手扣住他的脉门。 “美人儿,别跑啊。” 将人制住后,仇君玉邪气一笑,随即将体内的纯阴内力渡给陶臻。而陶臻却用自身内力相抵抗,反而导致这阴阳两股内力相互冲撞,让情况更加危险。 仇君玉满头大汗,怕稍有不慎会伤了陶臻,故而心有挂碍不能专心。可陶臻却趁此机会,运起一股强劲内力冲开仇君玉的钳制,奋力将他一把推开,从地上翻身而起,又急忙转身逃跑。 “小臻!” 慕延清着急地一声大喊,慌忙上前追赶,可不远处的陶臻却突然停下脚步,痛苦地捂住胸口,猝然喷出一口鲜血。 陶臻的身体已不堪重负,若是再妄动内力,恐有性命之忧。慕延清心急如焚,追至陶臻身前,却见他转过身戒备地望着自己,眼中布满杀意,便不敢再靠近。 “小臻……我是延清啊……” 陶臻走火入魔,神智不清,周遭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可能会惊扰到他。慕延清站在陶臻面前,刻意放缓呼吸,唯恐他受到惊吓会再次逃跑。他轻声与陶臻说话,试图勾起他的回忆,而陶臻却紧蹙眉头,冷冷地看着他,似乎在思索这口中的“延清”是谁。 陶臻用带着敌意的陌生眼神望着自己,令慕延清心如刀绞。他心下一阵恐慌,恨不得上前将陶臻紧抱在怀里,用熟悉温暖的身体气息,让眼前人重拾记忆。 仇君玉此际小心地走到慕延清身边,见陶臻如此模样,忧心忡忡地朝慕延清道:“慕延清,你得赶紧想个法子啊。” 慕延清凝眉思索,沉吟不语,半晌后,转身向仇君玉道:“仇君玉,你不是一直想杀我吗?我这便给你机会。” 第一百零五章 慕延清突然开口,却让仇君玉一愣,但随后他又笑嘻嘻地道:“哟,苦肉计啊?那我如果失手将你打死,可不负责啊。” 慕延清咬牙:“少废话!出手!” 他说罢,猛然一掌拍向仇君玉心口,仇君玉旋身躲开,随即拉开架势,飞出回旋刀与慕延清缠斗。两人你来我往的过招,你喂我一拳,我吃你一掌,招式变化虚虚实实,令人眼花缭乱,足够以假乱真。 “他没走。” 与仇君玉过招时,慕延清一直留意陶臻的动静,见他并未因此而趁机逃走,便知此计可行。陶臻虽是走火入魔,但心底依旧会有零星记忆存在,外界发生的事情或多或少会引起他的注意,而他也会下意识地做出反应。 仇君玉用余光一瞥,见陶臻紧紧地盯着他二人,漠然的神情逐渐开始出现紧张,便小声问慕延清:“陶臻看过来了,下一步要怎么做?” 慕延清有些着急道:“我全身上下都是破绽!你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吗?” “那我真动手了?”仇君玉不确定地道。 “动手!” 慕延清猛然一喝,双拳顶出直击仇君玉面门。仇君玉见他刻意露出破绽,便不再犹豫,干净利落地一掌,结结实实地拍在慕延清的胸口上,将他整个人击飞出去。 仇君玉只用了三分力,但慕延清却摔在地上呕出一滩鲜血,表情极为痛苦。一旁的陶臻见此状,倒真是有了反应,脚步微微挪了两寸,似要向着慕延清而去。 仇君玉难免呷醋,心道:哼!早知如此,便将这苦肉计用在自己身上了。 然而事已至此,多想无益,见慕延清那头又使来一个眼神,仇君玉只好又做回恶人,飞身上前,作势又要出招。 而这回,果真引得陶臻出手。 只见陶臻身形晃动,转眼就至仇君玉眼前,挥出一道灼热掌风将其逼退,紧张地把慕延清护在身后。后方的慕延清见计划奏效,眉头一展,当即飞出九节鞭缠住陶臻腰身,一把将他拉入自己怀中。 陶臻突然遭袭,一时错愕,还来不及挣扎出慕延清的怀抱,一双染着朱殷的唇就被那人死死地堵住。慕延清一双手臂紧紧地拥住陶臻,翻身将他摁在地上用力地亲吻,强行撬开身下人的齿关,将陶臻曾经熟悉的,属于自己的气息渡入他的身体。 陶臻在吻中反抗,掌中贯了内力,一下又一下地拍在慕延清胸口。慕延清被掌力所震,胸口一阵闷痛,却依旧紧拥陶臻不放,将喉头涌出的甜腥生生咽下。 两人滚在地上,狼狈地撕扯,就像是在荒原上相互缠斗的野兽,待双方力气都耗尽了,才勉强地结束了这场艰难的战斗。 唇分时,慕延清已是气喘吁吁,他吃力地抓住陶臻抵在胸前的手,犹如控诉一般,在那人唇畔低吼: “陶臻!我是慕延清啊!你当真就忘了我吗?!” 陶臻被吻了许久,面色泛起潮红,一双唇瓣亦是微微红肿。他怔怔地望着慕延清,殷红的眼眸如朱墨滴入水中,渐渐地四散洇开,褪成淡薄的浅红。他放弃挣扎,神智好似恢复清醒,可眼神却依旧茫然,朦胧不清。 仇君玉此际冲上前,用力一把将陶臻的手从慕延清的钳制中拽出,紧扣指下脉门,为陶臻输送内力。 “慕延清,你啰里吧嗦的做什么?!干点正事好不好?!” 仇君玉冷冷地横了慕延清一眼,责备道。 慕延清却没反驳还嘴的心思,他一心系在陶臻身上,扭头向仇君玉道:“那你也给我闭嘴!好好做正事!” 无须慕延清提醒,仇君玉也知手中之事不可分心,他随即凝神屏息,专注地为陶臻推送内力。而这一回,受制之人极为听话,竟未做任何抵抗,只是失神地望着天际,让他行事无比顺利。 “成了。” 半晌后,仇君玉长舒一口气,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热汗。 在这过程中,陶臻神思恍惚,躺在地上昏睡过去。慕延清轻轻地将陶臻抱在怀中,却见他犹如一只惊魂未定的小猫,即便苦难过去,身体仍是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小臻,你受苦了……” 慕延清低下头,无比心痛地吻了吻陶臻的额角,颤声道。 仇君玉也是一声长叹,拍拍慕延清的肩膀:“唉,先回去吧,我爹会有法子的。” 慕延清沉默点头,正欲起身,怀中的陶臻却轻颤眼睫,缓缓地睁开双眼苏醒过来。 仇慕二人大喜过望,齐声道:“陶臻,你醒了?” 仇君玉的纯阴内力起了作用,此际的陶臻双眼褪去血色,周身杀气荡然无存,一切看上去皆与常人无异。可他的眼神却仍是飘忽不定,见着眼前的两个男人极度关切地望着自己,竟露出懵怔的神情。 慕延清见陶臻如此,以为他还未回神,便用手臂轻轻地搂了他一下,轻声道:“小臻?还难受吗?” 陶臻闻言,缓缓地将目光转移到慕延清一人身上,却是蹙起眉头看了许久,才满面疑惑地缓声问道:“你……是谁?” 慕延清的背脊猛地窜上一股凉意,他骤然大惊,面色苍白地僵在原地。陶臻却又转过头去,以同样的神情与口吻问向仇君玉道:“你又是谁?” 仇君玉心中咯噔一下,顿时不知所措,他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惊讶地看着陶臻,却倏然出手,出其不意地将他一掌击晕。 之后,仇君玉抬起头,与身前的慕延清面面相觑。两人皆是被吓出一身冷汗,傻愣愣地望着彼此,张着嘴却半天讲不出话,但心里却是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陶臻,他失忆了?! 第一百零六章 终章 春霆惊万物,冬去春又回。 惊蛰那一日,下了一场滂沱大雨。因寒冬而沉郁的井巷街市被雨水冲刷半宿,褪去一抹陈旧,晴日里受日光倾照,仿佛焕然一新。 凛冬终是走到尽头,动荡的江湖亦如化去冰雪的初春,在温柔的春意之下脱胎换骨,迎来崭新局面。 寇言真与血月教暗中勾结,屠杀三大派的恶行,在一夜之间传遍整个江湖。武林群雄三日内齐聚江州,有犀山、五绝、坤请三大派与阿依若这人证在此,又有从武林盟的藏宝阁中搜出的大量物证为凭,此事便落下定论,席间再无异议。 当年江湖地位显赫的四大派,眼下只剩犀山阁一门。而六年前,四大派联手剿灭血月教,犀山阁便居头功,此番擒杀寇言真,慕延清更是临难不顾,身先士卒。 以犀山阁如今在江湖上的地位与声望,由犀山阁阁主接任这武林盟主之位便是众望所归,当之无愧。在众人一番举荐商议后,慕延清欣然接下重任,当场以身立誓,永生不负这芸芸厚望。 而在那场战役之后,无人再见过陶臻,但他出神入化,临风御火的功法,却成为一则江湖神话,在尘世间流传。 今日又下了一场雨,春雷滚过天际,扯出一道细瘦闪电,轰隆一声,震彻天际。 熟睡中的陶臻被雷声惊醒,他缓缓掀开眼帘,见窗外天色亮起,却因乌云遮罩,显出一片阴霾。他浑身绵软,困意犹在,便翻身再度睡去,不知过了几时,又被一阵叩门声唤醒。 “陶哥哥,你醒了吗?” 门外传来少年人的声音,陶臻起身下床,披了一件外裳在身,上前推开/房门。 仇君玉端着一盆热水站在门外,一袭水蓝色的衫子在阴沉的天气里格外亮眼,陶臻侧身让他入内,捂嘴打了一声呵欠,在床边将衣袍规整穿上。 仇君玉将净面的水盆放在盆架上,绞了面巾递给陶臻,温热的面巾覆在脸上,热气顷刻间渗入身体,将他一身困意散去。 待陶臻净过脸,仇君玉便唤他用膳,这犀山别院里只有他二人,故而这刚起锅的白粥与小菜,还有那白胖胖的大馒头,皆是出自仇君玉之手。 仇君玉给陶臻盛了一晚白粥,自己则拿着馒头啃了起来。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陶臻身上,见他神色如常地喝下半碗粥,才笑着问他:“陶哥哥,我的厨艺是不是渐长啊?” 陶臻抬眼一笑,用手巾轻擦了一下嘴角,微微地点了点头。 仇君玉笑意溢出眼角,随即倾身过去,向陶臻讨赏:“那你亲我一下好不好?” 少年俊俏的脸蛋近在咫尺,陶臻自然地与他贴近,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然而这个浅吻却满足不了贪心之人,在陶臻退开时,仇君玉却伸手勾住他的颈项,衔住那人的一双柔唇,去品尝那唇齿间散发出的温热气息。 陶臻没有躲闪,温柔地迎合着少年,轻启朱唇与之唇舌纠缠,温顺地接纳他的占有与爱/抚。 一吻过后,陶臻耳根红透,面颊漫上红晕,难为情地将仇君玉推开,轻声道:“吃饭吧。” “好啊。” 仇君玉笑着应了一声,坐回凳子上,目光却依旧粘着陶臻不放。 陶臻低头用膳,这令仇君玉不由想起从前,从前的某个夜晚,陶臻曾拧着眉头,吃下自己亲手煮的一碗糟糕的粉子蛋。从小到大,他都是族中受宠的少爷,那天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下厨,他记得自己费力地生起炉灶,却不小心被窜起的火苗烧焦了头发。 往事历历在目,犹如昨日发生,但可惜,陶臻已全然忘记了。 陶臻那日被救回犀山,努尔洪足足花了半月时间,才治好他一身的伤。而他连续昏睡数日,一场大梦醒来,却彻底失去记忆,记不起从前事。所有的亲人朋友,过往经历,以及他玄门门主的身份,陶臻通通忘却,他的记忆如同一页宣纸,毫无着色,一片苍白。 不过,仍有值得庆幸的事。 陶臻虽是遗忘一切,但心中那份依恋却始终存在,或许早已与他的灵魂融合,无法磨灭。他醒来后,毫不抗拒身边人的亲近,夜里三人同睡一榻,以前发生的事,慕延清与仇君玉都会细细说给他听。 他们不讲悲苦,只述风月,说到某些趣事时,陶臻会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而后难以自控地低声发笑。慕延清与仇君玉仍是经常拌嘴,有时急了还会动手,可最终都会被陶臻劝住,相互腹诽几句,便不再计较。 他们三人那时住在犀山别院里,时常秉烛夜谈至天明。白日一觉睡醒,朦胧间起了欲/望,便在榻上缠绵欢爱,待到日暮才方休。 久而久之,慕延清与仇君玉便已习惯了陶臻的失忆,只要这份温情还留存在他的心里,又何须去计较种种失去。忘却往事虽令人遗憾,但曾经所承受的痛苦也将一并散去,既然陶臻注定要失去一段记忆,他二人何不欣然接受,将之当做一件幸事。 仇君玉忆着过往,痴痴地凝望着陶臻,见那人的眉宇间不再藏有忧思,心中又释然许多,往后的岁月还长,他伴在陶臻身边,亦有足够的时间与他织就美好回忆。而曾经的一切,陶臻不记得也罢,至少如今的他,再也不会因爱上两个人而感到内疚与自责,会自然地与他们亲近欢好,无拘无束。 “君玉?”陶臻抬眼见仇君玉望着他发呆,出声轻唤。 仇君玉这才回过神,见陶臻一碗白粥已见底,便将一桌碗筷收起,端回灶房里去。他回来时,见陶臻走出屋外,站在廊下眺望远方,目光透着一丝等待。 “陶哥哥。”仇君玉上前道,“去屋子里等吧,雨天阴冷,小心着凉。” 仇君玉望望天色,想着慕延清从犀山阁下来还得有些时候,便让陶臻去屋子里等。可陶臻却摇摇头,执意要在廊下等人,他便从房中取来一件素色披风,轻轻搭在陶臻肩上。 慕延清自从坐上武林盟主之位,就两头不得闲。今日他要启程去江州,前几日便回犀山阁处理阁中事务,他临走时,答应陶臻去江州之前来别院一趟,陶臻心里记着日子,这会儿便守在廊下等他。 下了一宿的雨势渐渐小了,远处的山林被大雨冲刷,像是染上一片新绿,显得格外青翠亮眼。陶臻与仇君玉并肩站在廊下,听屋檐之上雨声淅沥,宛如有人在拨弄琴弦,弹奏一支沉静的古曲。 “他来了。” 远方忽有飞鸟惊起,陶臻目光微动,莞尔一笑。果然,在话音落下的一瞬,冒雨而来的慕延清飞身入院,飒爽英姿映入两人眼帘。 “小臻。” 慕延清朗声一唤,疾步走入廊下,用内力抖落一身雨水,展臂将陶臻搂入怀中。陶臻欣然入怀,仰头去望他,用目光勾勒那人俊朗的眉眼,眼中带着浓郁的眷恋。 “要走了?”他轻声相问,一脸不舍。 “嗯。”慕延清微一点头,轻抚着陶臻披散的乌丝,柔声道:“我速去速回,不让你久等。” 慕延清此去江州路途遥远,陶臻知他这是宽慰人的话,心中虽是惆怅,却也低声应了。而被晾在一旁的仇君玉却走上前,将陶臻拉出慕延清的怀抱,向着他道:“慕盟主,你就放心去吧,有我在这里陪着陶哥哥,他不会寂寞的。” 慕延清斜看他一眼,道:“是么?可我昨日收到你族寄来的书信,说你娘亲月前就下山了,要来捉你回去。” “什么?”仇君玉骤然白了脸色,不可置信道,“慕延清,你可别骗我?!” 慕延清笑道:“我骗你做什么?我来时已吩咐闻旭,三日后接陶臻上山,你啊,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去做孝敬爹娘的乖儿子吧。” 仇君玉听了这话,顿时犹如被霜打的茄子,一瞬间失了精神气。慕延清幸灾乐祸地笑了笑,又将陶臻揽入怀中,一脸温柔地对他道:“小臻,进屋去吧,我替你梳头。” 陶臻低眉颔首,便随慕延清一道进了房中。 铜镜前,慕延清手执檀木梳,动作轻柔地为陶臻梳理长发。因之前的一场大病,陶臻白发早生,慕延清一面梳头,一面仔细地为他理出其间银丝,再用银剪一一剪去。 陶臻透过铜镜望着慕延清,心头涌上一片温暖,他深觉此情此景无比熟悉,但却始终想不起何时发生过。他的记忆一片空白,想不起具体的人与事,但心中那份感觉却犹在,一直萦绕在心间,让他能够清楚地感知到,自己曾经对慕延清的深刻爱意。 在慕延清为他束发插簪后,陶臻轻轻地拉过那人的手,抬头轻声叮嘱道:“延清,这一路多小心。” 慕延清揽着陶臻的肩膀低下/身,轻抵上他的额头,笑道:“小臻,叫错了,该罚。” 陶臻微微一愣,随后勾起浅笑,伸手环住慕延清的颈项,柔声道:“好,我领罚。” 说罢,便主动倾身吻住慕延清,分开一双柔嫩的唇瓣,轻柔地吮/吸那人温热的唇。陶臻虽是失忆,但动作依旧熟稔,慕延清受他撩拨,情难自禁,便用力将之搂在怀中,用软舌探入那湿热的深处,与他一番浓烈缠绵。 慕延清的吻向来霸道,陶臻很快便交出主动权,被他引导,受他支配,仿佛要将一身柔情祭献,还要交出身体与灵魂。 被慕延清放开时,陶臻直感一阵晕眩,而恍惚间,又听那人问自己:“小臻,你该唤我什么?” 陶臻绵软地依在慕延清怀中,双颊微红,眼透水光,面带羞赧地一声轻唤:“夫君……” 慕延清欣然一笑,才舍得将陶臻放开,而早已在侧旁观多时的仇君玉,此时却吃味儿道:“陶哥哥,我们也拜过堂,你怎不唤我一声夫君?” 陶臻转身看他,却蹙眉道:“你……年纪太小了。” 陶臻以前便嫌他尚未及冠,如今失了记忆,却仍是如此。仇君玉心有不满,忙追问道:“我年纪小,怎就不能做你夫君了?” 不待陶臻开口,慕延清便在旁打趣道:“你啊,乳臭未干,只能做别人的童养媳。” 仇君玉见慕延清多嘴,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后又猛地扑进陶臻怀中,撒娇般地道:“陶哥哥,你就唤我一声夫君嘛,你说我小……可昨晚在床上,你却说我大啊……” 私密的云/雨之事被仇君玉突然提及,陶臻整张脸瞬然红透,难为情地垂下眉目。而慕延清则一把将仇君玉拽出陶臻怀抱,对他沉声斥责道:“陶臻病体虚弱,不能频繁房/事,我警告你多次了,怎还如此胡来?” 仇君玉却轻瞥他一眼,冷哼一声道:“好你个慕延清,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慕延清见仇君玉顶嘴,抬手就要打,陶臻急忙起身劝住,将慕延清的手攥在掌心里。 “延清,别与小孩子一般计较,外面好似雨停了,你若还有时间,便陪我出去走走吧。” “好。” 临别时分,慕延清也无心将精力放在他人身上,他责备地瞪了仇君玉一眼,便陪着陶臻出了房门。可仇君玉才不乐意给他二人独处的时间,也随即追出房门,尾随而去。 这一场阴雨绵绵下了几日,透着朦胧白光的天际,终是有了放晴的迹象。陶臻与慕延清执手走出别院,见院外那一树树的白玉兰皆被雨水打落,不由感到惋惜。 白玉兰先花后叶,迎春开放,故而也唤作望春。陶臻叹这一地雪白,轻轻地放开慕延清的手,缓步走到树下,仰头望向那些生出嫩绿的枝丫。 玉兰凋零满地,如皑皑白雪,而春的气息却挂在枝头,生机盎然。 陶臻一袭素袍,长身立于树下,山中雾气还未尽,如轻烟般在他的身边飘散。不远处,有几株早开的碧桃,几许粉色映衬着他清癯的身影,相得益彰。 此时的陶臻,仿佛置身于画境之中,那一地的白兰,零星的桃花,还有这整片葱郁的山林,皆如画师给予他的陪衬,不及他一丝风华。 慕延清不愿将陶臻惊扰,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独自欣赏这副美景。仇君玉片刻而至,目光落到陶臻身上便移不开眼,透出几许痴迷。 一阵风吹来,将枝上雨露拂下,落了陶臻满身。他感到一阵凉,便回身去看慕延清,却见那人也在笑望着他,身边还站着满面朝气的仇君玉。 “陶哥哥。”仇君玉扬起笑容,忽地向着陶臻一声喊,“我与慕延清,你喜欢哪一个呀?” 这一瞬,山林骤然安静下来,仿佛山中万千生灵皆屏息凝神,等待着陶臻的回答。而陶臻站在画境之中,目光沉定,却温柔似水,他久久地望着身前人,在那二人殷切的期盼中,眉目舒展,粲然一笑。 “我都喜欢。” 霎那间,日光透亮,云开雾散,温暖的阳光投入林间,令慕延清与仇君玉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真实可触的春天。 是啊。 陶臻便是他们的春天。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