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双城会 作者:顾几 文案: (原名事先声张,架空) 三十年代,民国北平,炮火尚未迫近 在古老城墙的阴影下,中国人和洋人混杂又泾渭分明 【艾登】 他不属于这里,他来自国境之北 他属于这里,他在追逐某样东西 身着风衣,头戴呢帽, 踏过尘土纷飞的古都街头, 穿梭于使馆、教堂、古玩店铺与跑马场, 在暗藏欲望和邪恶的角落驻足 一个模糊的印记 一桩神秘的凶杀案 两座纠葛的城市 他有妻子和儿子 他有那个自己所爱的人 当眼前的十字架不再晃动,就是冰雪消融的时刻 【赵慈行】 她是一个孤女,一个幸福的孤女 她在这座城里长大,在这座城里观看花开花落 她远渡重洋,将心里的梦变为纸上的图案 归来几许,她从未想过自己会遇到他 在看到恶魔之前,她不知道恶魔的样子 她被带领着接近恶魔,并爱上了追逐恶魔的人 她踏上北行的列车,前往另一座城, 在烟尘和和蒸汽中寻找真相与正义, 以及他灵魂深处的秘密 【洋文版文案】 “I love you so much it hurts;I want you so much it hurts.” 内容标签: 时代奇缘 民国旧影 婚恋 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慈行,艾登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 第1章 北平入秋后,雨水越来越少,风沙越来越大。 那个礼拜天的清晨天还未大亮,艾登就走出了房门。他从四国宾馆出来的时候,为他拉门的门童用并不流利的英文提醒他今天可能会下雨,最好带把伞。门童是个头发金黄、眼睛冰蓝、年轻高瘦的白俄小伙,名字叫奥古斯特。他是几个月前来的,还算新人,中英文说的都不怎么样。 艾登站在宾馆门口扶了扶深灰呢帽的帽檐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天空,然后他从黑西裤口袋里掏出了一包哈德门香烟来,他拿了两支,一支含到嘴里,一支递给了奥古斯特。奥古斯特一边麻利的接过香烟小心翼翼收到酒红黑的制服口袋里一边用蹩脚的中文道谢,之后又是英文又是俄语地解释他得等到轮休的时候才能抽。艾登点燃了自己的那支香烟吸了一口,仿若未闻。 奥古斯特虽然来的时间短却也听说过一点这位神秘艾先生的事,他心里知道艾先生是懂俄语的。白俄门童想到这匆忙住了嘴。艾登这才瞧了奥古斯特一眼,不过仍然没说话,他似乎点了下头,似乎没有,奥古斯特不确定,他确定的是艾先生的眼睛有些吓人,跟他平日里见到的多数中国人绝不一样。下一刻,奥古斯特瞧到的就是艾登的背影了。 道上没什么人,只零星能见到卖油饼豆浆的和卖报的,兴许是今日风里夹着黄沙,就连拉洋车的都格外少。艾登沿着旧运河走,他步伐不快,帽檐压的低,偶尔抬眼,那双无限接近纯黑的眼睛总是透出锐利的光,像捕猎的鹰。当他能轻易望到枯枝黄叶下的圣玛利亚教堂尖顶了,天也差不多大亮了。他从深灰色的西服背心口袋里拿出金色的怀表看了一眼,时针还未指向八。艾登继续往教堂走,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多。 有穿着时髦、姿态高傲的法国外交官夫妇,还有一些汇丰银行、花旗银行的银行家们,他们是很少主动跟艾登说话的那类人。有托马斯酒吧的老板托马斯-施瓦茨,这是个德国人,在北平城里住了快二十年,中文说的极好,是个中国通。艾登知道不仅德国人,就连法国人、英国人、美国人有什么事也都喜欢找他。还有使馆区里咖啡店、面包店、邮局的老板、员工,以及经常出入使馆区夜总会、西便门跑马场的一些家伙们…… 礼拜结束后,艾登从后排的座椅上拿起帽子缓慢起身。哈利-柯纳神父周遭围满了人,艾登没有过去,他的目光落在了前排的一个穿着灰蓝旗袍的年轻中国女人身上,他在合唱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她那时却是像个顽童一样在偷偷摸摸地东张西望,想必是不会唱的。现在,那女人正在跟梅兰妮-泰勒,泰勒面包房的老板娘闲谈。艾登始终盯着那女人,终于,她往他这边侧了侧眼,很不明显,且马上回到了她的谈话中。 “好久不见,艾登——” 艾登猛地扭过头,是托马斯-施瓦茨。托马斯的个头在德国人里绝对不算高的,只有五尺九寸(175)。他年轻时那头漂亮的纯金色卷发早已失去了光泽,蓝玻璃似的眼睛也愈发浑浊,据他自己所言他明年就六十岁了,依然不打算回德国。他常常跟艾登说中国才应该是埋葬他的地方。艾登第一次听到时想,原来这世上真有人想要客死他乡,听多了难免感慨他乡与故乡有时是很难分清的。托马斯还喜欢跟艾登说中国人喊他黄毛鬼子的事,语气多变,有时气愤有时困惑,有时还有些自得。艾登的反应则如出一辙,就是没反应。 这俩人相识多年,即便不在教堂碰到,一个月总会在别的社交场合见上几次,反正艾登时常去托马斯酒吧,他除了喜欢那里的酒,也喜欢那里的消息。 此时德国人的蓝眼睛里透出了鸡贼,他顺着艾登先前的目光瞄了一眼,咧着嘴用又地道又古怪的中文问候:“叶莲娜怎么样?还有你家那小子——”他实在记不住艾登家那个混血小子的中文名,又不是每个中国人的名字都像艾登似的。 “沁东,艾沁东。”艾登接过话,他知道托马斯记不住名。艾登的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他总是这样,不苟言笑。“他们去天津看望叶莲娜的朋友琳达了。”艾登又简单补充了句。 托马斯装作关切地点头,马上鬼鬼祟祟地碎语道,“我听说你们找到了叶莲娜的母亲,老夫人在英国,是吗?”他说着夸张地眨眼,“我还听说你接了个活儿。” 托马斯说话有点喜欢刻意模仿北平的口音,但他的儿化音艾登向来是不敢恭维的,只是艾登也懒得纠正自视对中文和中国文化了如指掌的德国人。艾登没回答托马斯的问题,而是看着托马斯的眼睛低沉着嗓音问:“那个女人,那个中国女人,她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托马斯再次往前排望去,那身姿妖娆的中国女人还在与梅兰妮聊天。“别这样,哥们。”托马斯拍了拍艾登的肩膀,学着中国人的模样揶揄,“你是中国人,她也是中国人,你能来,她不能来吗?她想来教堂,她想与上帝对话,那都是她的事。” 艾登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他仍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托马斯。 “好吧好吧,我只知道她英文很好,是教画画的老师。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最近又来了一批新的传教士,他们想要学中文,所以神父从上个月开始请她过来帮忙,你可有一个月没来了……真的,我向上帝发誓,我只知道这么多。”托马斯的语气有点无可奈何。他一向拿艾登没什么法子,这个年纪轻轻的神秘的中国男人总是有让人说话的本事。也许是因为他的眼睛足够威严。 梅兰妮这时忽然走到了他们身边。“艾登,真高兴见到你。”她蓝宝石般的眼睛闪着光,半晌,才转向另一个男士,“施瓦茨先生。” 两位男士都欠了欠身。“泰勒小姐。” “昨天叶莲娜来我的面包房跟我说你有了一个新工作……”梅兰妮-泰勒兴奋地说。这位面包房的漂亮老板娘是法国人,在北平城里待了快五年,中文说的依然磕磕绊绊。谁也不知道她的真实年纪,看样貌三十岁是有的。她一直是单身,有传闻说她在法国是有丈夫的,也有传闻说她丈夫死了她继承了财产才来了中国。 托马斯朝艾登那张死人脸耸了耸肩。北平城里统共只有这么多外国人,有时候是真的没有秘密可言,再加上艾登的白俄妻子叶莲娜从来都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梅兰妮继续兴高采烈地把从叶莲娜那里听来的转述给叶莲娜的丈夫,托马斯-施瓦茨不着痕迹地吹了口气,心里感叹这法国女人实在不能更蠢了,她的面包房究竟是怎么经营下去的。 艾登像是在听又像是没在,他随意扫了一眼教堂,尽管他知道那女人多半是走了。 * 午后果真下起了雨,一辆黑色的福特停在了国立北平艺术学院的东门口。 声音是从一间西洋画室里传出来的。 “慈行,我跟你讲,下个礼拜的沙龙你一定要去,你不能任由宿琴这么欺辱你……”说话的男声义愤填膺,充满朝气,听口音像是南方人。 赵慈行没抬眼,她的右手时快时慢地在画板上动着。她的声音却跟她的行动很不一致,她懒散又没好气道:“不去。去做什么?她不就是又写了首诗骂我么。”但她说完好半天没人吭声,可真不像梁曦明的德行。赵慈行想着,这才从长长的画板中抬头。方才还靠在木桌上的梁曦明已经站直了,因为门口多了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而这男人她早上在圣玛利亚教堂见过。 男人非常年轻,不会超过三十岁,甚至可能只有二十五岁,身高跟梁曦明差不多,比她高了快一个头呢。他身上有雨水,皮鞋上也是。见她望向他,他缓缓扶住深灰呢帽的帽檐冲她彬彬有礼地点了个头。只是他那双眼睛阴森得很,锐利的目光只跟她短暂交汇,很快就转向了梁曦明。接着,他的目光开始在二人之间游走,且冷冰冰地作了自我介绍:“我叫艾登,我想跟赵小姐谈谈一桩失踪案,如果这位先生不介意,我希望这是一个私人的谈话。” 作者有话要说:架空背景的故事,篇幅不会很长,节奏应该不慢,有些悬疑的部分(不恐怖) 每天晚上十一点左右更新,如果不能更新会提前说的:)) 新年快乐,大家! 第2章 赵慈行和梁曦明面面相觑。梁曦明刚要说话,就听赵慈行拖着音调道:“艾先生,您要真是个绅士,这会儿该把帽子摘了。”赵慈行话音未落,梁曦明已经笑出了声。 梁曦明知道赵慈行籍贯虽不在北平,可也算自小在北平长大的姑娘,所以她说话的语调时而带着点皇城根儿下的混不吝。说起来这怕是来自江南的汪素琴看不惯慈行的一个缘由。就连梁曦明有时也觉着吃不消。当然了,这会儿梁曦明乐得看这位高高在上的艾先生吃瘪。 赵慈行自己说完却是连忙紧抿住嘴唇,她若也笑出来那效果肯定是要差一些的,而后她又装作镇定地在画作上描了两笔,方才抬眼再次看向艾登。 画室里一时静的有些吓人。 不过艾登脸上的表情无甚变化,他不紧不慢地摘了头上的呢帽。这男人眉眼垂下之时,赵慈行觉得自己仿佛是瞥到他笑了,至少他的左唇角动了。随后,他看向赵慈行,也不说话,但他微挑的眉和沉静的眼都在说:现在呢? 梁曦明干干咳嗽了两声,但艾登并未看向他。梁曦明这回没墨迹,直言道:“什么失踪案?艾先生是警察吗?” “我不是警察。”艾登简明扼要地回答,并朝梁曦明转过头。他对这位持南方口音,模样打扮像极了大学教授的瘦高青年并无意见,但对方对自己似乎不是。艾登继续道:“我是受一个朋友之托。如果赵小姐愿意跟我谈谈,我会很感激。”他这话说的很有几分诚恳,他的注意力也回到了赵慈行身上。 赵慈行果断放下画笔,从画板后面走了出来。“可以。”她跟艾登说,又更加缓和了语气跟梁曦明说,“曦明,我晚些时候去找你。” * 赵慈行的西洋画室不小,东西都有窗户。画室里画板林立,椅凳横七竖八,颜料画笔也是随处可见。赵慈行随意拉了把椅子请艾登坐,艾登便学着赵慈行拉了把椅子坐到了她的对面。 “你这样像是在审犯人。”赵慈行嘟哝了句,倒也不像真在意。 艾登没言声,他面前的这位赵小姐还穿着早上那件灰蓝的长旗袍。没什么花纹,纯色的,做工款式也不顶讲究,不过看上去特别熨帖,勾勒的线条也颇为婀娜。她的发型是很多现代女性最喜欢的短波浪,活泼又妖娆。她跟早晨一样,未施粉黛,但唇色、眉眼看着仍是风流。至于坐姿,实在算不得淑女名媛。当然她本也不是淑女名媛。 赵慈行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打量我也像看犯人。”还是不甚在意的语气,转而正经问道:“艾先生,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怎知我姓赵?” 艾登淡漠地答:“我们早晨在圣玛利亚教堂见过,我很少在那儿见到中国人,打听了几句。”他犹豫了下,又道,“我那时候并不知道你是我下午要找的人。” 赵慈行嗯了一声。她看向艾登,她听不出他是哪里人,甚至无法确定南北,按理说这一般很容易分出来。他摘了帽子后,整个人好像没那么冷冰冰了。又可能只是她的幻觉。他那乌鸦黑的短发还是透着凌厉。另外,作为一个以画为生的人,赵慈行得承认,艾先生的模样很符合诸多的美学观点,如此俊俏又冷峭,她有些好奇他在她笔下会是什么模样。 “你看我倒不像看犯人,像看模特。”艾登冷不丁说。 明明是讲了个笑话,语气却跟要债似的。赵慈行这次面上没翻白眼,心里翻了。她扁了扁嘴,主动拉到正题,“究竟是谁失踪了?我刚刚想了想,我认识的人里似乎没听说有谁失踪了啊。”她说着,两腿换了个交叠姿势。 艾登垂眸,她的旗袍裙摆晃了几下,靛蓝的高跟鞋有几分莫名其妙的娇俏。他轻描淡写地问:“你听说过诺亚-利维吗?” 赵慈行皱着眉使劲想了想,终是摇了摇头。她试探地问道:“这是个犹太名字?” 艾登点了点头,“他是樱桃照相馆的老板,也是摄影师。樱桃照相馆,就在和平电影院对面,那附近还有一家东北人开的裁缝铺和德国人开的酒吧。” 赵慈行连忙说:“这个我知道。”艾登说的都在内城东墙那头,靠近使馆区,她有时会跟朋友们过去玩。“樱桃照相馆我也路过过,但我从来没去照过相。所以是他失踪了吗?可是他失踪跟我有什么关系?”同时她也在心里琢磨,一个住在内城的犹太人失踪了,难道不是大事?她天天看报,怎也没在报纸上看到过新闻?再有,北平城里各国人都有,赵慈行在法国留学时也是听说过近年一些欧洲人的排犹反犹倾向的。这会不会是什么政治事件? 艾登盯着赵慈行的眼睛,她是浅棕色的凤眼,不是特别大,但非常灵动,他能确定她没有说谎。他转过眼,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三两样东西来。一盒哈德门香烟、一盒小火柴,以及一张照片。 “艾先生,你不能在这抽烟,我这是画室。”赵慈行说,语气严厉。 艾登没说话,只把照片递了过去。 “林姣?”赵慈行还没接过照片,就认出了照片上的人。“这是林姣,我的学生。”她接过照片,看着照片上的女学生,眉头皱的愈发紧了,“她请假回江西了。” 艾登的眉眼总算有了波动,但也说不上特别意外,他喃喃道,“那就也是失踪了。” “不,不,”赵慈行连连摇头,“她跟我说她老家有点事,急需回去,她不是失踪了。” 林姣是江西九江人,跟梁曦明是老乡,或许也可以说跟赵慈行是老乡。二年级的学生,年纪比同届学生要稍大一些,二十三岁,模样身段生的很是俏丽,学画读书又都很踏实,就是平日里不太爱说话。赵慈行听说一开始还有男同学总是主动找她,但她都是爱答不理,渐渐也就没人敢去招惹她了。她是少数的走读学生,似乎也没有跟她亲近的女同学。 那日林姣跟赵慈行说请假的事时确实有些愁眉苦脸,仿佛是很不愿意回江西。当时赵慈行还在心里猜想会不会是家里头安排了婚事。赵慈行自是新女性,她的同僚、学生也多半都是新女性,对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向是嗤之以鼻的。只不过林姣什么都没说,赵慈行也不好问。只说有任何难处都可以找她,林姣那时看她的眼神很是感激,临走说了好几次谢谢赵老师。 赵慈行说完,把照片递还回去,小心问道:“林姣跟那位犹太先生认识吗?”没等艾登回答,她又自顾自地说,“就算是认识,怕也只是去照过相。” 艾登一边收起烟盒火柴和照片一边问:“林姣是哪天走的?” 赵慈行说:“一个礼拜了。她是礼拜一下午上完课跟我说的。礼拜二就没来上课,我还问了曦明,她没去教务处请假,走的有些匆忙。”梁曦明就是系主任,他说等林姣回来得找她好好谈谈出勤率的问题。 “她有没有跟你说她要回江西多久?”艾登又问。 “我问了,她说处理好就回来,说是肯定赶得上复习考试的。”赵慈行说,“现在是十一月底,我们元旦放假回来期末考,我想着那就是一个月就回来了。” 艾登听了没有马上说话,良久,他微微叹了口气,“诺亚是礼拜一晚上失踪的。”他说罢拿着帽子站了起来。 赵慈行也站了起来,她现在是一脸的担忧,“艾先生,这会不会只是个巧合?而且你还没告诉我这俩人的关系,我是林姣的老师……” 艾登看着赵慈行,迟疑片刻,说道:“诺亚的父亲约书亚-利维是我的朋友,他礼拜三就报警了,北平警察局派人查了几天,并不认为诺亚是失踪,而是推测他有可能去了别的城市游历拍照,说是再等等,如果依然联系不上,再派专人查案,以及发布寻人启事。约书亚虽然着急,但也不想让这事在北平尽人皆知,毕竟有可能是一场误会。还请赵小姐不要声张此事。至于你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你,我确定诺亚和林姣是认识的,且关系非同寻常。” “当然,请放心。”赵慈行说,又有些吞吐,“艾先生,如果……我是说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这俩人会不会是……私奔了?” “我不知道。”艾登欠了欠身,已是要离开的意思,“赵小姐,如果你想起什么,无论什么,只要是你认为对这件事有帮助,可以到四国宾馆找我,我就住在那里,或者给宾馆打电话也行。” 赵慈行自然答应,她总觉得还有什么话没说,不过艾登已经戴上了他的呢帽走出了画室。 等到梁曦明回到画室,他看到的就是赵慈行坐在椅凳上发愣的模样。 “慈行,我看那假洋鬼子走了……”梁曦明说着觉得好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管那艾登叫假洋鬼子,然后他猛地想起件事来。“对了,他是不是那个艾先生?我们在沙龙的时候不是有好几回听说使馆区那块儿住了个不知真假的前清遗少,年纪轻轻很有呼风唤雨的本事……” 赵慈行忽地从椅凳上蹦了起来,她什么都不说只管往外跑,就像没看到梁曦明似的。她在前面跑,梁曦明跟在后面又追又喊,得是雨下小了,赵慈行那高跟鞋的鞋跟也不算高。不过等赵慈行追出东门口,还是晚了一步,人影都没了。她有些泄气,想着只能明日去一趟四国宾馆了。她不死心的四处探望,瞧到了那辆福特的尾巴。而那辆福特她的确是见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里有朋友提到了帕梅拉的案子,这里说一下,这个故事的一些时代特色参考了《午夜北平》(这本书偏纪实文学,有很多真实的民国考据) 依然,这只是个架空背景的故事,不过如果涉及到一些你所擅长熟知的领域,非常欢迎感谢你提出意见。 么么哒大家感谢在2019-12-31 03:31:49~2020-01-01 22:09: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 3个;每年都跑八百米、我想静静呀、Josette、密码丢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密码丢了、不看小说会死星人、端绮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北平城的内城,住在北平的外国人习惯称它为鞑靼城。顾名思义,这地儿在前朝主要居住的是满蒙贵族,而那时的普通汉人则住在外城,顾外城也称汉人城。时过境迁,如今内城里早已兴起各式各样的现代商铺和公共、娱乐场所,居民鱼龙混杂,尤其靠近东墙处,由于挨着使馆区,更是中西风情混合。 四国宾馆就在使馆区的正北方,只隔着平安街,建起至今有三十余年的历史。这是一幢由钢筋水泥建成的欧式四层洋楼,是北平城里少有的高层建筑。实际上,北平城里人人都知道四国宾馆是豪华饭店,出入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有钱有势的洋人,绝不是普通老百姓能够随随便便住进去的地方。哪怕只是进去吃顿饭或是学洋人喝个下午茶,那都是价值不菲。 赵慈行推着一辆黑自行车站在银杏树下望着那幢洋楼,她此前只来过一次,那还是好几年前跟她的养父赵德瑞一起。赵德瑞也是个以画为生的人,他生前是国立北平艺术学院美术系的系主任,也就是梁曦明现在的职务。他们来那次是参加一个中法的艺术交流活动。正是那次活动,才让赵德瑞下定决心送赵慈行去法国留学。只是那时父女俩谁也没想到这一别成了永别。等到赵慈行从法国留学归来,赵德瑞已经因病离世了。 这是阳历十一月的最后一日,运河道旁的银杏树树叶几乎掉光。而枯枝上仅存的枯叶也是轻而易举就被一阵风带走。赵慈行扶着自行车的龙头朝四国宾馆走去,她脚下的高跟鞋踩了一片又一片或黄或褐的银杏叶。 门童看上去像个白俄人。赵慈行的目光扫过他胸前别着的胸牌,奥古斯特,果不其然是个白俄小伙。奥古斯特主动过来提醒这位看上去并不像经常出入这类场所的中国小姐自行车应该放置在哪里。赵慈行照着门童说的停好车,而后裹紧了身上的呢子大衣走进了四国宾馆。 四国宾馆金碧辉煌的大厅让赵慈行想起在法国念书的时光,尽管她在巴黎时也很少出入这样的场所,但在巴黎这样的建筑风格总是比北平更普遍。大厅里似乎哪国人都有,就像内城里一样。前台几个工作人员,既有洋人也有中国面孔。 赵慈行还没走到前台,那个穿着西式的中国面孔的中年男子就朝她露出了微笑。那微笑颇有些皮笑肉不笑,吊诡得很,赵慈行使劲扯了扯嘴角,回敬了一个微笑。 “这位小姐,我有什么可以帮助到您?”中年男子果真说了中国话,脸上表情还是那般“恐怖”。他说话间,他的洋人同事侧了侧目,都是没太当回事的模样。 赵慈行约莫知道自己的穿着打扮,包括她既没有仆从也没有行李都可以让宾馆的工作人员猜测出来她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客人。她也确实不是。 “我找艾先生。”赵慈行跟前台那中国男子说,没有拐弯抹角,“艾登。他告诉我他住在这里。”她说完想起自己没问艾登的房间号,可艾登也没主动告诉她。或许艾登并不觉得她会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或许艾登是个谨慎的人。她暂时无从知晓。 有趣的事发生了,前台那几个洋人听到艾登这个名字的时候全都望了过来。而赵慈行面前的中国员工也露出了有些惊讶的神情,不过马上他就礼貌地问:“请问您是不是姓赵?” 赵慈行听了也有些诧异,看来艾登还是打过招呼的。她微笑点头,这个微笑相对而言没那么艰难了。 “好的,赵小姐,我现在就带您去艾先生的套间,他这会儿……”中年男子话没说完,他突然转头用英文问了那几个洋人同事一个问题。赵慈行百无聊赖笑了笑,注意到中年男子胸前的铭牌,知道了他姓王。 赵慈行听着他们的交谈,王先生是在问他们今天有没有看到艾登出去,各人都表示没有,这会儿应该在。王先生得到答复后再次朝赵慈行露出怪异的微笑,然后他从前台出来,跟赵慈行做了个请的手势。赵慈行道谢跟在王先生后头一起往电梯走。 赵慈行被带到四国宾馆的第四层,又左拐右拐总算到了一个房间前,但上面并没有房间号。王先生小心翼翼敲了两下门,二人等待了片刻,门开了。 开门的正是穿着黑西裤和白衬衫的艾登,他瞧到赵慈行点了个头,看上去丝毫不意外。尔后他摸了个银元给王先生。王先生连忙接了过去,谄媚地道谢,然后很自觉地立即离开了。 赵慈行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个王先生这么“热情”,他这一个银元赚的倒是轻松。拉洋车的累死累活拉一天也赚不了几个银元。 “看来赵小姐是想起来什么了。”艾登这么说,请赵慈行进房间。 赵慈行在来的路上不是没想过这个事。她来四国宾馆找艾登自然是为了正事,但是她一个年轻女子擅自进一个年轻男子的房间,恁是谁听了都有些怀疑。传出去,更加有损名誉的自然是她,而不会是他。 除此之外,赵慈行也得考虑那个传闻。艾登是梁曦明猜测的那个艾先生吗?如果是,按照传闻,他还应该有个白俄贵族姑娘的妻子,怎么他住在宾馆呢?如果不是,这人究竟是做什么的,身家背景如何?怎么年纪轻轻就过着奢侈的生活?他处事老道,做派新式,又混迹在外国人的圈子里…… “我可能不是绅士,”艾登好像看出了赵慈行的犹疑,主动说道,只不过带了点调侃的语气,“但我是个君子。赵小姐尽可放心。” 艾登的话说到这份上,赵慈行也不再扭捏,大胆干脆走了进去。 * 艾登在四国宾馆的这个套间颇大,卧室与客厅是完全分开的,赵慈行站在客厅里望不到卧室的模样。屋里并无烟味,按照昨日她看到的,艾登是抽烟的,想来他并不在屋里抽。宾馆房间与住家最不一样的是,几乎看不到太多的私人物品,也就无从去推测这人平时的生活细节乃至品性。兴许在宾馆员工打扫之前这里是一片狼藉也是说不定的。只是艾登看上去确不像个邋遢之人。赵慈行在长沙发上坐定,艾登则在另一头的酒柜前。 “赵小姐想喝点什么?”艾登背对着赵慈行随意问道。 赵慈行果断答:“艾先生,我不喝酒。跟你谈完我还得骑车回学校。”她说完也觉得有些粗鲁,便补充道,“谢谢,我不渴。” 艾登回了回头,问道,“你不介意我喝一点吧?” 赵慈行觉得好笑,说这人有礼,他有时明明很无礼,说他无礼,他有时又挺滴水不露的。她摸不清艾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纵是她接触过各国各样的人,还真没见过他这种。要说像末代皇族么,也许真有些像,可她又怎么能知道末代皇族是什么样。民间传来传去的消息和报纸上记者们的“杜撰”总是做不得数的。 赵慈行轻声说:“艾先生请随意。” 艾登很快拿了一杯酒坐到了赵慈行侧面的单人沙发上。他说喝一点,倒确实是一点。不过赵慈行也晓得喝洋酒就是这么喝的。赵德瑞以前也喜欢在作画前喝点酒,洋酒白酒都可,总之是将醉不醉,按照他的话说,最是雅兴。 “赵小姐有什么想告诉我的?”艾登问完,抿了口杯中棕色的液体。 下午的阳光从宽敞的欧式窗户照进来,照在赵慈行的背上,也照在艾登手中的玻璃杯上。他手指很长,玻璃杯后是他开了一粒扣子的领口。 赵慈行看向艾登时觉着看不清他的眼睛,她晃晃脑袋,跟他说:“我听我的另一个学生说林姣一个人住着一个顶大的四合院,我也问了曦明,他说这倒是真的。你也知道在北平无论是租一个还是买一个那样的院子要多少钱。原本这只是她的私事,但你昨天来了之后我总有些担心,想着这可能是一个重要的信息。她是江西九江人,跟曦明是老乡,但无论是曦明还是其他九江的老师、同学都没听说过九江有这么一户姓林的大户人家的女儿在北平学画画。” 艾登又抿了口酒,他等了等,见赵慈行不说了,才问:“就这些吗?” 赵慈行摇了下头,“还有个事,我想问问艾先生,你昨天去我们学校是怎么去的?” “开车。” “请问是不是一辆黑色的福特?” 艾登稍愣,点了头,随之放下手中的那杯酒。 “那辆福特我好像见过,也是在我们学校的东门口,不知道艾先生……” 艾登第一次打断了赵慈行,“那就没错了。那不是我的车,那是约书亚的车,约书亚借给我开的。诺亚平时也总开那辆。” 这跟赵慈行的猜测之一吻合。她现在也相信艾登的说法了,那就是林姣和犹太人诺亚是认识的。 赵慈行往前坐了坐,很诚恳地问:“艾先生,我有个请求……”她话未说完,门锁声音传来。 赵慈行和艾登一起扭头望向门口,门很快开了。门口站着的是一位打扮时髦样貌美艳的白俄女人,她手里还牵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一看就是中西混血统的漂亮小男孩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01 22:09:41~2020-01-02 19:4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 3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2个;Josette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亲爱的,刚才在楼下有人跟我开玩笑,说你把情人请到了家中,我还不信呢。”叶莲娜拉着艾沁东走了进来。她说的是俄语,艾登显然听得懂,赵慈行却是一个词都听不懂。 赵慈行木讷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震惊之余,还有些无所适从。 沙俄政权瓦解之后,很多沙俄贵族流亡在外,于他们而言,欧洲是一条路线,中国是另一条路线。中国人称这些流亡在中国的“俄裔难民”为白俄人。不过进入中国境内的白俄人并不只有贵族,也有不少平民。比如赵慈行在四国宾馆门口见到的那个叫做奥古斯特的门童就绝不是什么贵族。而现在赵慈行面前的这个白俄姑娘,即便没有人告诉,她也会倾向于推断她是贵族出身。棕色的有光泽的短卷发,充满神秘色彩的蓝灰眼珠,鼻梁高挺,红唇轻启,举手投足尽是她拥有这个房间和这个房间里的男人的姿态。那是普通女孩儿身上很少见的自信,这个跟你是洋人还是中国人倒是无关了。 赵慈行今年二十九岁,她觉得这艾夫人的年纪不会比自己大。 艾夫人踩着红高跟,裹着衬她发色的棕皮草,目光轻轻扫过赵慈行,没有不屑也没有好奇。或许她从出生开始,看任何人约莫都是这么看的。 赵慈行隐蔽地咬了咬下唇朝艾夫人露出一点笑来,这一刻纵是她再觉得不可思议,也得承认梁曦明猜对了。艾夫人也朝赵慈行露出了一点笑,仍是让人看不出什么。 艾登往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走去。他未接妻子的玩笑话,只是搂着她的腰在她面颊两侧各亲了一口,然后就蹲了下来,抱住了儿子。 “爸爸,这个姐姐是谁?” 这熟悉的口音语调,赵慈行差点就笑出来了。艾登的混血儿子说的是正统的京腔。而姐姐这个称呼,实在让赵慈行哭笑不得。姐姐?!姐姐?!那她是不是要管艾先生叫艾叔叔?赵慈行朝小男孩儿挤了挤眼,小男孩儿立马就笑了出来。他生的相当漂亮,继承了他母亲的美貌。赵慈行几乎在他身上找不到他父亲的痕迹,只是他的东方血统也很显而易见。 门口很快又多了几个人,一个正是那叫奥古斯特的白俄门童,他是送行李的,放好行李就走了。另两个似乎是艾夫人的仆从,看上去一个是女仆,这女仆应该也是白俄人,另一个是个穿着打扮都很素雅的中年中国女人,赵慈行猜她是保姆,兴许那小男孩儿的京腔是从她那学来的。 艾登揉了揉儿子的浅棕色的头发,站了起来,他用俄语跟妻子说:“这是赵小姐,她来跟我谈诺亚的事。” 赵慈行虽听不懂,但看这情况能猜得到一点,想必是介绍自己。 “赵小姐,这是我的妻子,叶莲娜,我的儿子,艾沁东。”艾登果然又转头跟赵慈行说。 赵慈行便主动用英文跟艾夫人和艾沁东打了个招呼,“你好。” 艾夫人还是那般风轻云淡地看了赵慈行一眼,也用英文说了你好。而穿的像个小绅士似的艾沁东则顽皮地蹦到了赵慈行面前,用地道的北平口音说:“姐姐好。” 赵慈行愣愣地看着小男孩儿,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她又愣愣去看艾登和叶莲娜,她没想到她看到艾登笑了。这是她第三次见他,严格来说,此前他从未笑过。但此时此刻他真的笑了。只不过稍纵即逝。艾登马上跟儿子说:“沁东,不要乱叫,叫赵小姐。”语气还是平平淡淡的。 赵慈行抿住嘴,笑意仍是难掩,她自然不在意被叫姐姐,但也不好说出来,于是她又跟小男孩儿挤了挤眼。艾沁东回了她个鬼脸。 叶莲娜朝艾沁东招了招手,让他过去,她跟儿子说了几句俄语,说完又跟另外两个女人说了几句。那两个女人点点头离开了房间。此后,叶莲娜朝赵慈行笑了笑,拉着儿子去了卧室。 * 再次坐下,赵慈行有些坐立不安了。又或者不是坐立不安,而是更加踏实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矛盾心理。面对重新在她面前坐下的艾登,她心中顿时多了无数个问题。原本她就有无数个问题。 “赵小姐,你继续说。”艾登提醒道。 赵慈行回过神,慢慢说道:“艾先生,我刚才是想请问你能不能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比如你说林姣和诺亚关系匪浅,你是如何得知的呢?另外,我也会尝试联系林姣,一旦有什么情况我会尽快让你知道。”她没问他是不是一直住在这宾馆里,只要他不主动说,那想必就是的。尽管神秘怪异得很。 艾登没有立即给出回答,他只是弯腰拿起了那杯还剩半指的爱尔兰威士忌。他思索着,他知道他可以信赖这个赵小姐。他一口饮尽了杯中酒,之后他的指腹就在空玻璃杯上轻轻弹着。 赵慈行的注意力在艾登的手指上,也在她看不到也听不见声的卧室里,与此同时她还在想,如果林姣真的出了事…… “我知道林姣的那个四合院,在羊毛胡同。”艾登蓦地说,他抬眼,看向赵慈行,“你说怪不怪,她一个女学生住那么大的四合院,但一个仆从都没有,就连给她做饭的厨子都没有。” 赵慈行盯着那双黑眼睛,牵强地笑了下,“也许林姣不喜欢……” “你自己都不信。”艾登转开眼,望向窗外,太阳正在落山,再过一会儿天就要黑了。他把空杯放回了茶几上,又看向了赵慈行,“约书亚给了我樱桃照相馆的钥匙,我翻到了一些照片能证明林姣和诺亚的亲密关系。”原本他打算把这件事告诉负责调查诺亚失踪案的那个曹署长,但约书亚的意思是再等等,其实就是不愿声张此事。当然这些艾登没必要告诉赵慈行。 “你查到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了吗?”赵慈行想了想问道。利维父子俩的经济状况明摆着,在北平开得起福特的人可不多,无论是洋人还是中国人。 这个问题很关键。学画画的人,大概是喜欢也需要对细节观察入微的。艾登仔细看了看赵慈行,她今日还是未施粉黛,但似乎抹了点口红。她说她骑车,这也解释了她今日为什么没有穿旗袍。 “我打听过,林姣住在那个四合院有一年多了,但她跟诺亚应该是今年夏天的时候才认识。”艾登说到这顿了顿,“赵小姐现在是不是希望这俩人只是私奔了?” 赵慈行越想越觉得可怕,只是又觉得这些推断确实有可能只是一场误会。关键还是要联系到林姣。也许还可以去火车站打探打探。这些实际上都是警察的工作,他们做才更专业。她想及此突然站了起来,匆匆忙忙说道,“我去报警。或者,艾先生,你应该劝利维先生发布寻人启事。” 艾登起身,只略略迟疑了下就说:“赵小姐可以去报警,我肯定也会跟利维先生谈。但我想就算你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警察,他们也只会认为林姣回九江了。她毕竟请过假,对吧?” 赵慈行语塞,想着得回去跟梁曦明商量。她便问:“艾先生,我知道我答应了你不声张此事,但这事我非得跟曦明,就是昨天你在我画室见到的那位先生,我得跟他商量,而且他是系主任……” “这个没问题。”艾登接道,“我相信在事情明朗之前你们也不想让全校师生都处于担忧之中。” 赵慈行苦笑着点了下头。“我该走了,天快黑了。那么,艾先生,保持联系。”她说着伸出了手。 艾登一愣,握住了赵慈行的手,但他连忙放开。“我送你。”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我方位感太差了,今天才把地图画出来,所以按照地图重新改了一下前面提到的一些地理位置,其余部分没有变化。感谢在2020-01-02 19:49:32~2020-01-03 21:36: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 3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ra 3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不用的,我骑了自行车来。多谢艾先生了。”赵慈行礼貌地说。她说完意识到自己对艾登的态度似乎有了些转变,似乎就是在见到叶莲娜之后。 艾登却不领谢,他走到衣帽架旁拿起一件黑呢大衣,又朝卧室方向说了几句俄语,然后他才回头跟赵慈行说:“我们走吧。”他说着套上了那件大衣。 赵慈行走了过去,但嘴里还是嘀咕重复道:“艾先生,我骑了车……”这是其一,赵慈行想着,就算是她“自作多情”吧,其二,艾夫人和孩子都在,艾登执意要送她也是古古怪怪的。她毕竟还没真的自作多情到以为艾登对她存了什么心思。 突然,那边卧室的门开了。叶莲娜走了出来,又轻轻把门虚掩上。她已经脱掉了那件贵气的皮草大衣,只穿了条衬托她玲珑曲线的白丝绸长裙。赵慈行心道,这艾夫人看上去简直白的发光,且不仅肤色晶莹,身姿也是曼妙。美是美的,若是能当她的模特就更美了。她又想,这夫妻俩都是画画的人梦想的模特啊。 叶莲娜走到门廊,就没继续往前走了,她慵懒地靠着墙壁有些娇嗔地轻声跟他丈夫说了几句俄语。艾登也压低了声音,简易回了两句。接着叶莲娜看向了赵慈行,这回她俏皮地眨了个眼,做了个英文的口型:“再见,赵小姐。” 赵慈行这会儿真有点恨自己没学几句俄语,城里的白俄人不少,学校里也不是没有白俄的教授,她怎么就一句都听不懂呢。她也轻声用英文跟艾夫人道别。至少她还是知道艾沁东睡着了。 叶莲娜冲二人妩媚一笑,接着慢吞吞往酒柜走了。 “赵小姐,”艾登拿起一顶帽子,打开了房门。“你坐我的车,你的自行车明日一早我就让人给你送过去。”他这样说,听着不像是商量的语气,更像是为她做了决定。 赵慈行注意到艾登换了顶帽子,这回是细格纹的八角呢帽,此时只捏在手里,并未戴上,艾登的另一只手则为她扶着门。她便也不再扭捏,就像之前大大方方走进房间一样,大大方方走出了房间。她虽不喜欢艾先生处事时偶尔表现出的“强人所难”,但她猜想,艾登一定要送她,应该有些缘由。再加上,看刚才夫妻二人对话的模样,艾夫人是知情却不在意的。相比之下,赵慈行觉得自己这样思来想去的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赵慈行走在前头,艾登在她身后轻轻把门带上。两人差不多并行,不过艾登身位始终稍稍欠赵慈行一点。他们右拐左拐,很快进了电梯,又从电梯出来,一路都无话。走过大厅时,赵慈行感到不少目光朝他们投来,有洋人也有中国人。她突然明白到了什么叫做“不做贼也心虚”。 一出四国宾馆,艾登就停步叫住了赵慈行,赵慈行忙也停了步。他低声跟赵慈行说:“我抽根烟。” 赵慈行轻声嗯了一声。 太阳已经落山,风渐渐大了,银杏树头残存的枯叶在他们面前飘落。二人仍是没有交谈。 艾登的那支香烟燃的越来越快,约莫半根烟后他朝门口那叫做奥古斯特的白俄门童招了下手。奥古斯特于是快步走到了他们面前。 “什么事,艾先生?”奥古斯特一边说着蹩脚的中文一边很机灵地用带着微笑的目光跟赵慈行也示了个意。 艾登拿着帽子的那只手随意指了指赵慈行,说的俄语,“你记得她?” 奥古斯特便又看了一眼赵慈行,说记得。 “她的自行车今晚就放在这,你明白吗?” 奥古斯特连连点头。 艾登最后吸了口烟,掐了,之后他从口袋里摸了个银元给奥古斯特。奥古斯特收了银元,跟艾登用中文说谢谢,用英文说谢谢,用俄语说谢谢,说了三遍后机敏地回到了他的岗位上。 赵慈行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弯了弯,正逢艾登望过来。那双黑眼睛在北平的夜幕下在四国宾馆的电灯下,说不出的迷幻。 “自行车的事?”赵慈行问。 艾登点了个头,戴上了他的帽子。 赵慈行本不想再说什么,但她又想,反正此人姓的是“爱新觉罗”,且不管真假吧,估摸心头喜欢被人奉承阔绰呢。“艾先生慷慨。”她如此“挖苦”道。 艾登低头扶了扶帽子,好似没听到,他只是指了指一个方向。赵慈行望过去,那里正停着那辆黑色的福特。 直到坐上艾登的车,准确地说是约书亚的车,艾登才又跟赵慈行说了句话,“我不想北平城里再多一个失踪的人。”然后他发动了车子。 赵慈行刚想说谢谢,又听艾登补充道,“正好叶莲娜说想吃使馆区泰勒面包房的羊角包。” 赵慈行望向窗外的行人、商贩、拉洋车的,他们四处乱窜,所以艾登的车速非常缓慢。她很快转回头来,看向艾登的侧脸,她带着点笑意问:“刚才艾夫人是跟你说这个么?”她知道艾登说的那家面包房,实际上昨日早晨她才在圣玛利亚教堂跟泰勒面包房的老板娘梅兰妮-泰勒聊了羊角包。她告诉梅兰妮,她回国以后最想念的就是法式羊角包。梅兰妮就说她应该尝尝他们面包房的。看来梅兰妮没有吹牛,不然艾登没有必要跑这一趟,叶莲娜可是就住在下午茶闻名北平的四国宾馆里。 “是的。”艾登没看她。 “还有沁东睡了?” “是的。”艾登还是没看赵慈行,他的语调也没什么变化。 “艾夫人……艾夫人可真是个妙人,艾先生也是个……”赵慈行发自肺腑地感叹,只是一时找不到个合适的词。艾登跟她想的太不一样了。傍晚时分专门开车去给家中夫人买可口的甜食,好像更像是梁曦明会做的事。赵慈行依旧想不到合适的词,她于是有些尴尬地卡在了这里,可她实在想不到,她也就任由它卡在这里了。她莫名觉得艾登不会在意这样的尴尬。以及,随之而来的安静。 许久以后,艾登突兀却平和的声音破坏了这安静。 “有些事不是看上去那样。” 赵慈行不知道艾登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她没有问,因为她预感他不会再多说了。 此后车里变得更安静。 * 艾登一手拿着一个小的牛皮纸袋和一顶帽子,一手打开了没有房间号的房门。 叶莲娜趴在吧台上倒伏特加,见丈夫进来,只抬了抬眼皮,随后继续认真把酒杯填满。艾登挂好衣帽,走到吧台,把小牛皮纸袋放到了吧台上。 “有巧克力碎屑吗?”叶莲娜喝了一大口伏特加,媚眼看向丈夫问。 艾登用眼神示意她自己打开看,而后拿了个空杯也给自己倒了点伏特加,但没倒满。喝之前,艾登问叶莲娜:“沁东呢?” 叶莲娜放下酒杯,扒开牛皮纸袋看,果然是巧克力的。她眉开眼笑,抱住艾登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大口,艾登手里的伏特加差点撒了。 “保姆带他去吃饭了,我想等你一起。”叶莲娜说,她放开了丈夫,喝完了她刚倒好的那杯伏特加。她还想再倒,艾登把杯子拿走了。 “今晚只喝这么多。”艾登说着一口干了自己的,然后把两个杯子都收走了。 叶莲娜没有反抗,她很清楚今晚无论如何丈夫都不会再让她喝了。 “我想叫沁东安德烈。”叶莲娜拿出艾登给她买的巧克力碎屑羊角包咬了一大口,那总让她忘记忧愁。 “你怎么提前回来了?”艾登却问了别的。 “琳达在跟约翰吵架。”叶莲娜三两口吃完了。艾登没给她多买,她抖了抖空了的袋子,“你真小气!你是个小气的丈夫!” 艾登好笑地问:“你不是最喜欢看别人吵架?” 叶莲娜扁扁嘴,“对,但他们不让我听,我一生气就回来了。” 艾登想,这还差不多。 叶莲娜闹完了小脾气,忽地正经起来,“信寄出去了吗?” “嗯。”艾登说,“我也给伦敦的那个公馆打了电报。等回信吧。” 叶莲娜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双手撑着吧台自言自语道:“我觉得你不会跟我和安德烈去伦敦了。” 艾登已经坐到了沙发上,正在看报,这时抬了下眼,随口问:“为什么?” “因为那个赵小姐!” 艾登的目光回到了《京津泰晤士报》上,仍是不甚在意的语气,“我跟赵小姐不熟。” 叶莲娜却不管艾登说了什么,她只管自顾自地嘟囔,“反正我早就知道你有一天会被一个中国女人拐跑!” 艾登可能没听到,他的注意力似乎全在报纸上的新闻上,日本人越来越咄咄逼人,美欧经济状况不佳,上海滩的名媛舞会,北平城里又死了几个吸/毒的白俄人…… 临睡前,艾沁东跟父母道过晚安,便被保姆带到了隔壁房间,那个房间跟这个套间也是通着的。叶莲娜关上了卧室的门,艾登还是像往常一样睡在客厅。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的错别字改啦 另外是哪个小朋友提到了阿扎尔那个大屁股的:PPP感谢在2020-01-03 21:36:12~2020-01-04 23:09: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吃苹果的橙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北平警察局东南区警署的署长叫曹元荣。曹元荣二十年前从警察学校毕业的时候也是个颇有理想的新青年,那时候惩恶扬善、除暴安良这些词还总在他的脑海里。他从巡警做起,二十年间经历了不少时局动荡,他本人也经历了结婚生子。他老丈人在南京那边有些关系,这也是为什么他这几年平步青云,如今掌管着北平城东南区的治安大权。当初那个颇有理想的新青年成了今天手下警士便衣统共加起来有上千名的曹署长,曹署长自然更明白惩恶扬善、除暴安良的意义,尽管他不太常想起这些词儿了。 不过,曹元荣所管辖的那片区域,即北平城东南区其实是个很棘手的地方,一面是穷脏乱的外城,一面他还要应付位于内城东南墙使馆区外的那片地儿——那片地儿实质比穷脏乱的外城麻烦得多,尽是干着毒品、酒精和皮肉生意的洋鬼子。其中白俄人占了多数,也有美国人和其他欧洲国家的,另外还有些日本人和高丽人。 曹元荣很清楚他这个署长怕是整个北平城最忙的署长,不仅如此,兴许还是身处最危险的。但是他老丈人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容易出政绩的地方,他的目光若在金陵城,那眼下的麻烦就只是垫脚石。 实际上,在都城南迁以后,北平上上下下都处于一种自由闲散的状态。曹元荣虽然管理着一个不那么太平的区域,虽然他日常工作确实相当繁琐,但有些事他还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方说上个礼拜使馆区外那片地儿又死了个吸食可/卡/因过量的白俄人,他就懒得派人细查。反正在他看来本也没什么可查的。 曹元荣把北平城里的洋人大致分为三等。第一等自是那些知名外交官、学者教授、银行家,这些人在他们自己的国家也算得上很有脸面;第二等么,就是那些做生意的老板,使馆区里的和使馆区外的都算,有的开面包房,有的开夜总会,开夜总会的可能没那么正派,但始终是有钱有人脉,还有神父、传教士、中层军官、军士、普通职员也被曹元荣归为这一等;至于第三等就是曹元荣眼里的下三滥了,酒店的门童、夜总会里的小喽喽、妓/女等等都是这一等。 基本上,死的、失踪的是第三等洋人的话,没有人会追究,无论是曹元荣上头的人,还是那些洋人死鬼的同伴。 诺亚-利维,樱桃照相馆的老板,这个最近失踪了的二十四岁的犹太人,可不是第三等人。曹元荣把他归为第二等上,不到第一等那么紧要,但绝不能含糊。 诺亚-利维的父亲约书亚-利维在北平城里开了两个夜总会,一间在使馆区内,一间在使馆区外。这是什么意思?这个意思是这个犹太人不仅很有钱,还既有通向第一等洋人的本事,也跟第三等洋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且曹元荣还听说,约书亚-利维在上海有几个犹太好朋友都是有钱有势的家伙。 所以,诺亚-利维的案子曹元荣亲自经手,只是他实在不觉得诺亚是失踪了。 事情还得从上个礼拜一开始说。 约书亚在那个礼拜一中午约了儿子诺亚在四国宾馆吃午饭,午饭期间,诺亚提到最近可能会出趟门,去中国内陆的其他城市游历,约书亚问诺亚具体出行时间地点以及是否开车,诺亚均未给出确切答复。午饭过后,诺亚开车(黑色福特)把父亲送回了使馆区的住宅,然后离开。当天晚饭过后,约书亚在使馆区外的天堂夜总会即他自己的夜总会里给樱桃照相馆即诺亚的照相馆(诺亚平日就住在照相馆)打电话,未有人接听。晚些时候,约书亚又打了一次,依旧没有人接听。于是约书亚在离开夜总会准备回使馆区住宅时顺便去了趟樱桃照相馆。诺亚人不在照相馆,但他的福特停在门口。约书亚让人检查了诺亚的房间,并未发现有明显的行李缺失。礼拜二上午,由于诺亚仍然没有音讯,约书亚便找了在樱桃照相馆工作的三人(两个中国人和一个犹太人)问情况,这三人都称诺亚昨天中午回来以后就给他们放假了,让他们礼拜三再来。到了礼拜三下午,诺亚依然没有现身,约书亚就报警了。 曹元荣不敢怠慢,按照程序走了一遍。先是问明情况,然后去了实地,最后把该问的人都做了遍笔录。曹元荣很快得出了结论,且他对自己的结论相当自信。这个诺亚没什么不良嗜好,平日里最大的喜好就是给年轻貌美的小姐拍照,有洋人也有中国人。当然这也可以看作是不良嗜好,有钱人家的公子花花肠子多,不管什么皮,也不管哪个国家的人,这都是一样的。曹元荣自然不好跟约书亚说“我估摸您儿子就是领着个美人儿出去玩几天了”,但也委婉表达了这个意思。另外,为显得自己负责,且万一事情有变故好推责,曹元荣也提出了之后发布寻人启事和设立专案组找人的建议。 约书亚-利维对于发布寻人启事表现得明显不太乐意。这是曹元荣一早就料到的,生意人嘛,总是要考虑生意。更何况这可能就是一场误会,权衡利弊,闹的满城皆知,甚至上报,哪怕是普通人也会谨慎考虑。 时间一晃而过,又是一个礼拜三的下午,距离约书亚报警已经过去整整一周,诺亚仍然不见踪影,这下就连曹元荣也有些忐忑起来。 曹元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点了根烟,但他越抽越烦躁,很快就掐了。他喝了口浓茶,心思也不知到底在哪儿,不知不觉他又点了一根烟。这一根他抽了两口,刚要掐,办公室的门响了。他粗声粗气不耐烦地问是谁,像要发脾气。门口秘书答钱京有要事找您。曹元荣正烦这茬,连忙叫了开门。 进来的警员就是钱京,这是个刚从警察学校毕业的小年轻,二十出头,河北保定人。曹元荣安排的他作为“诺亚案”的联系人。 “人回来了?”曹元荣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钱京一愣,连连摆头。“没、没有,据我所知没有。曹署长,利维先生给您打电话了?” 曹元荣失望地砸了下嘴,带着点怒气用夹着烟的那只手指着钱京道:“有什么要事快说!” “哦,”钱京一阵紧张,匆忙又结巴地开始说,“是这样,曹署长,我昨儿听刘巡警说了这事,刚换班的陈巡警中午也见着了,就是那辆黑色的福特这两天在四国宾馆和天堂夜总会那块儿转悠呢,我一开始也以为是小利维先生找到了……但您猜怎么着?”他说着拿眼偷偷瞅曹元荣的脸色。 “我他娘的像是想听你说书吗?”曹元荣两眼一瞪,口水都喷到了钱京脖颈上。 钱京也不敢擦,只是舔了舔干干的嘴唇,忙道:“开车的是那艾先生,就是那个艾少爷……” 曹元荣一听,皱眉反问,“艾少爷?是那个艾少爷?” 钱京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曹元荣猛吸一口烟,又弹了弹烟灰,低声自言自语嘀咕起来,“老利维找了他?” 钱京小心瞟着曹署长,战战兢兢继续说道:“艾少爷好像也在打听这事,而且,我想他大摇大摆开着那辆福特是在散播消息……” 曹元荣冷笑一声,“是……他那是在说,谁要是动了小利维或是知道点什么,赶紧的。”他说罢掐了烟,又啐了口吐沫,指着钱京道:“你他娘的给我盯紧这事,有任何消息赶紧汇报。” 作者有话要说:我把宾利都改成福特了,虽然是架空民国但我有个朋友看我写的宾利实在不爽【这里应该有个笑哭的表情】(实际上宾利那时虽然是英国最豪华的汽车之一,但在中国包括全世界范围内都是福特更普遍) 感谢在2020-01-04 23:09:41~2020-01-05 21:3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密码丢了 7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端绮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钱京得命离开了曹元荣的办公室,曹元荣坐回椅子上点了第三根烟。他办公室里一时烟雾缭绕,久久不散,就是他这个老烟枪也咳嗽的有些受不了。不过他没掐,就着浓茶慢条斯理抽到了烟屁股。 艾先生也好,艾少爷也罢,反正这个艾登,其真名或是叫,爱新觉罗,管他什么登,的确是个人物。曹元荣仔仔细细想了想,只是这个艾登是几年前突然冒出来的。至于究竟是始于什么地儿,估计很难查证了。反正,那阵子,当他带着巡逻队搜查那些夜总会酒吧,当他审讯某个洋妓院的白俄老鸨,当他出席某个豪华宾馆里举办的晚宴,“艾先生”和“艾少爷”的名号开始频繁出现。他便问那是谁啊,人人一副不可说的模样,他再问,那些人就捏着嗓音说,“前朝遗少,姓艾的,您想想”、“出手阔绰”、“长得也俊俏”、“听闻跟一个白俄贵族小姐成了亲还有了孩子,都漂亮着呢”…… 这也是前些年北平城里出过一个货真价实的拉洋车的“铁帽子王”(克勤郡王晏森),所以现在再出这么一个“前朝遗少”听上去都不觉得骇人听闻了。但曹元荣毕竟是见过些世面的,自觉不像小老百姓那么好忽悠,他始终觉得这人真要姓爱新觉罗,可不敢这么高调。只是话又说回来,艾登行事也不能算高调。他跟他的妻子、孩子这几年都住在北平城的那些豪华宾馆里,最近这一年主要是在四国宾馆,出入简易,并无排场。艾登自己经常去的地方主要有两处,一处是使馆区内的圣玛利亚教堂,一处是使馆区外的托马斯酒吧。此外,也有人在西便门跑马场、天堂夜总会、琉璃厂的古玩店铺里见到过他。再有就是他跟妻孩出现在电影院、溜冰场这些地方。过得倒都是些逍遥日子。 话说这坐吃山空的事特别像前朝那些八旗子弟会干的事,艾少爷看起来确实也没做什么正经事。看热闹的多少都存了些等着他的金山银山空的心思,曹元荣也未必没这心思,但几年过去,艾登还是那个艾登。 所以曹元荣才常常腹诽普通小老百姓好骗。艾登那能叫不做正经事?他去教堂去酒吧做的都是正经事!只是曹元荣想明白这其中奥妙也是因着几个月前的一宗案子,他当时间接跟这艾少爷打了个交道。 现在这个犹太人的案子,艾登也牵扯进来了,让原本就忐忑的曹元荣更加不安。他鼻子还是灵光的,当然他能坐到这个位置也必须有个灵光的鼻子。 * 北平的秋进入阳历十二月那就是远去了。这是江西人梁曦明北上的第十个年头,他渐渐淡忘了故乡的秋季是何模样,而是像诸多的从长江两岸来到北平的读书人一样,爱上了北平的秋。不只是北平的秋,还有春夏冬。写得一手好文章的人,用文字记录表达,像是张先生在《新闻报快活林》上连载的小说《啼笑因缘》便处处不掩藏对北平的喜爱。梁曦明不善文章,善书画,他画过秋日的北海也画过夏日的颐和园,画过雪后宫墙也画过雨后四合院。只要是不上课也没有公务的日子,他若没出现在沙龙,就是在北平城里城外写生。有时候,赵慈行会跟他一起。 梁曦明跟赵慈行相识有十来年。梁曦明本是赵慈行的父亲赵德瑞的学生,因课业优秀,毕业后便留校任教了。赵德瑞去世后,他接了师傅的班,当了学校美术系的系主任。他模样清隽,为人谦和,无论是赵慈行去法国留学前还是留学归国后,俩人都经常出双入对。都是未婚配的年轻人,都生的好模样,还都画了一手好画,那在外人眼里自是一对璧人。 不仅如此,按照梁曦明的想法,他和赵慈行还有点奇缘。 赵慈行本是个孤女,二十六年前,赵德瑞路过江西九江访故友时捡到。二人着了眼缘,友人也称是一桩善事,这才有了父女的缘分。而按照赵德瑞说的,他当时捡到赵慈行的地方就跟梁曦明家隔了一条街。梁曦明听闻后有一次回九江专门访了访此事,一来算是帮慈行查一查身世,二来若真那么巧合是他的血亲他心里也有个数。结果是他确定梁家既没扔过也没有丢过这么一个女娃,但其余的他什么都没查到。多年过去,这也是可料想的,想必赵德瑞先生当年和友人也是找过而不得其所。 赵慈行临去法国前,梁曦明给她饯行,他喝了点酒借着酒胆把这事跟赵慈行一说,本是想表明心迹,他也担心女孩子此去万一认识了旁的人,但还没等他说到“慈行你放心你跟我不是血亲”,赵慈行就拒绝了他。 “曦明,我一向当你是兄长。” 梁曦明又气又悲伤又好笑,他再喝一盅,苦笑道:“你长我半岁,慈行,你当我是兄长?” 酒醒过后,佳人已经踏上征途。梁曦明思来想去,觉得自己那话也不妥当。赵慈行到底是哪年哪月生的谁知道,她的生辰年月都是赵德瑞估摸着定的,日子则是挑了个吉日。兴许她真比他小也说不定,而且按照样貌,他看上去确实更像兄长。为此,梁曦明又专门写了封道歉信寄去巴黎。 几年过去,佳人已归,赵先生却去世了。两个年轻人还是没有婚配,梁曦明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苦等,反正赵慈行又没有心上人,那就继续“出双入对”呗。 赵慈行却不这么想,她觉得音乐系的钢琴老师汪宿琴对自己的所有敌意都源于梁曦明。 像是现在。 礼拜三晚是传统的读诗会。赵慈行缩在角落里偷偷打哈欠,汪宿琴坐在中央正在读一首古体诗。要赵慈行说,汪宿琴的钢琴的确弹得漂亮,但写诗么,说难听点,真有点狗屁不通。好在她今晚没读自己写的了。 “慈行可知出处?”汪宿琴忽地看向赵慈行,言笑晏晏问道。汪宿琴是江苏苏州人士,说北平话却带着温软的江南口音。 赵慈行被点了名,心头有些不悦。一屋子的老师学生都朝她看来,实话实说不知道吧,有些丢脸,瞎猜更丢脸,两下权衡,赵慈行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多读多写新诗为好。” “是也,不是也。”汪宿琴目光流过赵慈行,看向梁曦明,“我们学西洋乐器、西洋画、西洋诗歌和戏剧难道不都是为了让我们自己的……” 赵慈行这会儿忽地想起什么了。“可你读的是《源氏物语》里的吧,日本人写的。”她陡然打断正要发表一番演说的汪宿琴。但赵慈行却不清楚这几句是不是汪宿琴自己译的,她之所以对这诗有点印象是因为在法国时她有一个日本同学很喜欢谈论《源氏物语》。赵慈行自己是不通日语的,市面上也没有全译本,反正她没读过。 汪宿琴脸一红,竟没争辩,只是说:“曦明,你来读徐先生的诗。” * 入冬后,读诗会结束的要早一些,晚八点就散了。一众学生老师从西院出来便或形影单只或三两一群的各回各宿舍。梁曦明与赵慈行一起,汪宿琴也跟着。一路主要是梁曦明和汪宿琴说话,赵慈行不太言声。风呼呼地刮,赵慈行就着冷风又打了个哈欠。 “嫩草青青犹未长,珍珠薤露岂能消?” 打过哈欠,赵慈行心头想起这两句,就是汪宿琴读的那几句诗里的两句。她越想越不对劲,联系那位日本同学说的《源氏物语》的种种。汪宿琴这意思难不成是…… “宿琴,你要辱我便辱我,但我父亲已经离世,我不许你侮辱他!” 梁曦明正在大谈胡先生的诗,不想他身边的慈行猛然跨一大步抓住宿琴的胳膊,大声吼道。 汪宿琴使劲摆脱,但赵慈行力气大得很,汪宿琴一点办法没有。 “这是做什么?慈行,快快放手……”梁曦明说着想要分开两个姑娘,嘴上还低声跟赵慈行说,“打架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你也写首诗骂她……” 汪宿琴听了带着哭腔道:“曦明,你又偏袒慈行!” 梁曦明想分开两个姑娘,又怕使力弄伤了她们又怕一不小心轻薄了她们。 好在赵慈行这时放手了,但她刚放手就牟足劲推了汪宿琴一把,若不是梁曦明眼疾手快挽住了,汪宿琴定要摔个大跟头。夜里,谁也看不真切谁。不过,赵慈行还是狠狠瞪着汪宿琴。等汪宿琴站稳了,赵慈行转身就走。她身后,汪宿琴那温温软软的声音传来,“我本是猜测,但你这么激动,怕是被我猜中了。” 赵慈行回了回头,凶狠地喊道:“汪宿琴,你胡说八道!”她喊完仍是未解气,干脆跑了起来。冷风刮着她的脸,她边跑边流泪,一路跑到了她的西洋画室。 画室门口站着个人,正在吸烟。 赵慈行吓了一跳,猛停步,且又往后退了一步。就听梁曦明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慈行,你跑什么,刚宿琴在,我还没跟你说林姣的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民国时期宾利在中国太罕见了,我粗略查了下提到的极少,朋友觉得虽是架空但看上去还是太鬼扯了(笑哭) 比如前面提到停在校门口,停了辆福特没什么,停了辆宾利么,这就像现在有辆豪华轿车停在某校门口,大家虽然觉得车不错不至于会拍照,但若是停着辆超跑,估计很多人都会拍照发论坛发社交媒体:快看我们学校门口停着辆布加迪威龙呢!!哈哈哈哈感谢在2020-01-05 21:32:38~2020-01-06 22:5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要的就是一种随意、密码丢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生之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赵慈行两手一抹脸颊,使劲收起了情绪。她这会儿冷静下来,也觉着小姑娘家哭哭啼啼,可能我见犹怜,搁在她身上,只显得矫情。她甚至觉得汪宿琴那样地道的江南女孩子哭得梨花带雨都不为过,搁在她身上,还是矫情。 梁曦明跑得气喘吁吁,又一路念叨着话,忽然停下来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此时也看到画室门口站着个吸烟的人。他立时警惕起来,拽住赵慈行的胳膊,低声道:“慈行别怕……”然后马上高声道,“是谁在那里?” 赵慈行心里有个猜测,但不敢确定,她心砰砰直跳,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那人往他们这边走了两步,还是看不清轮廓,只看得出身形不小。赵慈行感到梁曦明捏住她胳膊的手紧了紧,她于是拍了拍那只温暖的手。 那人定了脚步,灭了烟,平平稳稳答道:“是我,艾登。” 乌漆嘛黑的冬日夜晚,这声音不高也不低。梁曦明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这几年报纸上会登,他们私下里也不是没听说过,有些读书人不知怎么就平白无故失踪了,其中也不是没有与他们相识的人。他和慈行一向虽不议时政,总还是难保有什么意外发生。梁曦明长吁一口气,忙是松开了赵慈行。 赵慈行清了清嗓子,不过因着先前哭过,她嗓音还是有些哑,她问道:“艾先生,是有什么紧要的事吗?”毕竟这么晚了,赵慈行想。 艾登顿了顿,说道:“倒也不是很紧要。”他说罢往前走,走到赵慈行和梁曦明身前,又道,“我明天再来。” 离得近了,三人总算都看清了彼此,艾登还是戴着呢帽,他扶着帽檐冲二人点了下头,是要离开的意思。 赵慈行笑了笑,叫住了艾登,“艾先生既然来了,还是里边请吧。我和曦明也担心林姣,若是事情有什么进展,我们也想早些知道。”她说着拿出画室的钥匙往画室走去。 梁曦明这才道:“艾先生会赶巧,要不是慈行往画室跑,今日就碰不上了。” 艾登没做声,他走在梁曦明和赵慈行后面,随他们一起进了画室。 赵慈行开了电灯,回身跟两位男士说:“随便坐吧,就是我这可没喝的。” 艾登摘了帽子,看向赵慈行。梁曦明也看向赵慈行。 赵慈行被看得很不自在,有些窘迫地问道:“怎么了?” 梁曦明最怕女孩子哭了,汪宿琴一哭他就脑仁儿疼。可幸赵慈行大多数时候不是个爱哭的姑娘,只是看她现在这个模样,很像是哭过。他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稀里糊涂想的居然是汪宿琴那首诗到底哪里惹了赵慈行发那么大的脾气,还牵扯到了赵先生。 艾登皱着点眉问:“赵小姐眼睛进东西了?” 梁曦明一听差点也哭出来,心道这“神通广大”的艾少爷比自己还不会说话。 赵慈行却是笑了出来。她眼睛想必有些红肿,她本也是有点难堪,但艾登这么问,她反倒豁达了。她于是摆摆手,大方说道:“不是,我伤秋悲冬呢,随便哭了哭。” 艾登抿着嘴唇,没说话。他自然明白赵慈行是玩笑话,显然真实缘由她不愿意说,他便也不好问。不过他还是看向了梁曦明。梁曦明见艾登看过来,原是不知道怎么反应,但他又想这人总一副“假洋鬼子”的装扮,他干脆也学洋人耸了耸肩——这倒是个好法子。 梁曦明心里打算回头再问赵慈行,眼下肯定还是先谈林姣的事,本来他就打算在汪宿琴回宿舍以后跟慈行谈这个事的。梁曦明一边就近去拉画板后的椅凳一边说:“艾先生,慈行跟我说了林姣的事。我们商量过后还是决定暂时不报警,一来我同意艾先生的说法……”他说到这里突然打住,盯着眼前的画板一动不动。 赵慈行刚刚又哭又跑又是风刮的,眼睛有点痒,她正要揉,艾登给她递了个浅绿白的格子花纹手帕过来。她一怔,却没有接。 艾登轻声说:“干净的,我没用过。” 赵慈行一笑,接了。她还没擦,俩人都发现梁曦明不说话了。 艾登先往梁曦明那边走过去,赵慈行猛地想起来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挡住了那画板。那是下午上完课以后她自己在画室画的,画了一会儿她太饿了就回宿舍做晚饭吃了,刚吃过饭又被梁曦明拉去读书会,加上后来发生的事,她完全忘了这个。 这挡也是挡个假的,梁曦明和艾登都看得一清二楚了。梁曦明可能不知道她画的是谁,此刻脸上惊诧的该是她怎么会画这个,但艾登肯定只看一眼就知道她画的是什么了。赵慈行现在感觉不出眼睛痒了,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在发烧,脖子和脸颊尤其滚烫。 梁曦明干咽几下,扭过头,也是红了脸。他主修和教学的是中国画,但他的老师赵德瑞先生对西洋画也有很多研习,赵先生跟名家徐先生一样,主张把西洋画的技巧融入中国画。比方人物画像,应有对解剖结构和骨骼的把控,不仅如此,还应有光线与角度的把控。所以梁曦明也做过很多西洋画人物临摹,只不过他自问没有专攻西洋画的赵慈行精道。梁曦明还知道西洋绘画、雕刻艺术在经历文艺复兴以后从来不忌讳对人体的赞美,有些宗教名画里都透出这一点。他只是不晓得,甚至从来没想过,赵慈行会画这个。 慈行用的是素描画法,目前看还只是草图。梁曦明能看出画中女人是个洋人,卷曲的短发,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长长的睫毛,以及丰满的嘴唇和胸脯,无一不透出这一点。他在想那女人是谁。反正他从未见过。 艾登自然认得画上的女人。那是他的妻子叶莲娜。这赵小姐竟画了一副裸/体的叶莲娜。不过可能因着没有对着真人画,有不少失真之处。 梁曦明转回头看向赵慈行,结结巴巴道:“慈行……慈行喜欢的是女孩子吗?” 赵慈行仍是张开双臂挡住画板的模样,但梁曦明的话差点让她栽倒,她无可奈何道:“不,不是。”她又看向艾登,艾登也盯着她,盯得她心里发慌,她放下手试图解释清楚,“我画的是艾先生的妻子,艾夫人。艾夫人很美,我想在以后有机会提出让她当我的模特之前,随便练习练习。”她说到这算是解释完了,只是不知道面前这两位先生作何感想。 梁曦明讷讷看向艾登,不想艾登竟然笑了笑。 他这一笑,梁曦明和赵慈行都是一愣。 艾登含带笑意说:“赵小姐画的很好。” 艾登这话也不知究竟有没有讽刺的意思,反正赵慈行听着不觉得刺耳。她把画板朝向转了转,回过头说,“艾先生不介意就好,可能还得烦请艾先生跟夫人说说这事,我没有恶意,只是想问她是否愿意当我的模特。画好了,画自然赠予艾夫人。” 艾登眉梢动了动,点了下头,“好,只是赵小姐若是要画这幅画那样的,就得自己跟她商量了。”他说到这有些欲言又止,终是没往下说。 “那是自然。”赵慈行答应。她的脸还是烫的,她实际上没有完全想好,兴之所起,就画了。她在法国时确实画过一些裸/体,但就算是在巴黎,这对很多人来说都有些惊世骇俗。她并不指望叶莲娜一定答应。而且看艾登的态度,似乎就是在暗示他妻子不大可能会同意。 梁曦明的脸红心跳总算压了下来。世人总说艺术艺术,可有些艺术在世人眼里,很容易就变成下流。他这是一面感叹慈行创作不拘一格,一面担心她的创作以后会被人指摘。 “梁先生刚才说到……”艾登这时主动转向了正题。 梁曦明回过神,重新拉过椅凳。赵慈行和艾登也都拉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梁曦明接着前面继续说道:“噢,是这样,我和慈行商量过后决定暂时不报警,一来我也同意艾先生的说法,依据目前的情况,警察很难得出林姣也失踪了的结论,虽说按照艾先生对林姣和那位犹太先生关系的推测,此事的确相当可疑,可毕竟我们没有证据说这两人就是一起失踪了。二来,我们也考虑学生的名誉,万一只是一场误会,我和慈行不是好心办了坏事么。不过我们也担心林姣,所以这两天我们也去火车站和她住的四合院附近打探了一下,火车站那边并没有人称见过她,但火车站每天人来人往,这个不一定做得数,四合院那边,邻里对林姣都不熟,只说这几天没见过她。我于是又把林姣的档案调了出来……”梁曦明说到这看向赵慈行,“慈行,我今晚也是想跟你谈谈这个。” 赵慈行点点头。 梁曦明接着说:“林姣写的父母姓名和在九江的住址我都不熟悉,以前跟同乡偶然谈起,大家也都只是说没听过或是不知道九江有这么一户姓林的大户人家的女儿在北平读书。今天我又仔细问了一个九江的学生,他刚才也在读书会。” “你是说罗阅?”赵慈行问。 梁曦明道:“就是罗阅。罗阅家离林姣填的那个住址比较近,罗阅告诉我他跟林姣没说过话,虽说都是九江人吧。罗阅想起来他们家那附近早些年有一个姓林的寡妇,只不过好些年前就搬走了。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有用的消息。我昨日已经打过电报给九江的朋友,让他帮我去林姣填的住址看一看,如果林姣已经到家……那我想那我们就不用担心了。明日吧,明日应该就有回信。” 赵慈行也同意梁曦明的说法。她转过头,问艾登,“艾先生来是想跟我们说什么?”她手里还抓着艾登给她的手帕,手帕的确干干净净的,材质也好,闻着还有些还有些清爽的淡香。 梁曦明这才看到那手帕。 艾登却问了个跟此事好像毫不相干的问题,“梁先生和赵小姐对使馆区外那片地儿有什么了解吗?我指的是从和平电影院往东去。” 梁曦明不禁笑出了声,他看看赵慈行又看向艾登,说道,“我约慈行去那里写生,约了好几回,都未成行。了解不多,只知道是个洋人聚集的地方。”他说到这里,开始有些义愤填膺了,“那就是城里的一颗蛆,是圣经里所说的罪恶之城索多玛!光天化日之下,那些洋人在中国人的地方干的都是些什么勾当!” 梁曦明所言非虚,艾登提到的这个地方正是曹元荣最头疼的管辖之地。聚集在此的洋人也多是些本国的弃子,比如一些流亡的白俄人,比如一些英美的老海员,比如一些被贩卖至东方的东欧妓/女,他们无法再返回故乡,只能留在异国他乡谋生或是纵情之后等死。 艾登附议了梁曦明的说法,“的确是块恶土。”他又看向赵慈行,“前日晚上我也是因此不太放心赵小姐独自骑车回学校。”尽管赵慈行回学校的路线不直接经过那块区域,但是夜幕一旦降临,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赵慈行昨日一早果然在画室外找到了自己的那辆自行车,想及前日晚上艾登送她回来时两人在车里多少有些“不欢而散”,她这时便正式给艾登道了个谢,“多谢艾先生。”顺便,把手帕又给他递了过去,“还是干净的。” 梁曦明却不知道前日晚上是艾登送了赵慈行回来,心下便有些不舒服。不过他又想,这艾先生是个已婚人士,按照慈行画的,艾夫人又年轻貌美,而即便艾先生有纳姨太太的想法,慈行肯定也不会答应的。想通这一环,他还在心里跟自己说,男子汉大丈夫,切不能太小气。 艾登接过赵慈行递过来的手帕收进了口袋里。他知道赵小姐这是跟他开了个玩笑。他那句“干净的”听上去的确有些傻,叶莲娜若在这里,也是要笑话他的。 “多谢艾先生。”梁曦明跟着赵慈行道,说完觉得很不妥,赶忙接上别的话,“艾先生问这个是——” 艾登道:“墙脚那块儿有个洋妓院,老鸨是白俄人,她托一个朋友告诉我她手下有个姑娘可能知道一些事。” 艾登口中的这个朋友正是托马斯酒吧的老板,德国人托马斯-施瓦茨。今天下午艾登开着诺亚的那辆福特去了托马斯酒吧。托马斯酒吧跟樱桃照相馆离的不远。如果以托马斯酒吧、樱桃照相馆、和平电影院为界,往西都是比较正经的地方,往东就是洋人在城中恶土之所在。 下午时分,托马斯酒吧里的人不算少,艾登还是老样子,在吧台要了一杯德国产的黑啤酒。他开了车,自然也不能多喝。托马斯就站在吧台后面,他是喜欢自己招呼生意的老板。酒吧里什么国家的人都有,不过主要还是洋人。他们喝着啤酒谈论的热点问题一个是华尔街的股市,但这个话题谈下去,个个都泄气得很,于是就转而谈论赌马了。 艾登随意听着,但他也不是都能听懂,如果是俄文和英文,那没什么问题,不过若是德语和法语,他能听懂的就很有限了。托马斯有时听到有趣的会给他翻译几句。这个德国人不仅中文说得溜,因着在北平的洋人圈里混迹多年,精通好几国语言,就连日语也会一些。 艾登的啤酒喝到一半时,他等的人总算到了。 走进托马斯酒吧的是一个长相打扮都有些艳俗的白人女孩儿。年纪看着不大,身型身高比普通中国女孩儿要大一圈,但并不胖。这有些严寒的冬日,她学中国姑娘穿着一件棉质的长旗袍,旗袍是桃红色夹一点宝石蓝,旗袍外面罩着一件棕黑色的厚呢大衣,像是男版,看着也有些旧了。她棕黄色的长卷发能看出来好好造过型,但头发本身有些枯。她妆容浓厚,表情不太自然。排出诸多细节,还算一个漂亮的姑娘。她见艾登望向她,便朝艾登走了过去。 “艾少爷?”她说的是中文,发音却飘着,一点也不字正腔圆。 托马斯在吧台后面替艾登答道,“他是艾先生,你是玛莎吗?丽莎妈妈让你来的?” 女孩儿点点头,竟有些怯生生的。 艾登朝玛莎伸了个手,“你好。” 玛莎连忙摘了毛线手套,跟艾登握了握手,握完她又跟托马斯握了握手。她的手有些红肿,可能是冻的。 酒吧里不时有人看向他们。玛莎的打扮很容易让人想到她是做什么的。酒吧里几乎都是男人,那些目光不是不怀好意就是充满鄙夷。 艾登请玛莎坐下,问玛莎想喝点什么。他猜想玛莎并不是这女孩儿的真名,只是她真名究竟叫什么,也不在艾登的兴趣范围内。今日会面,她卖一个消息,他买一个消息,仅此而已。 玛莎说:“柠檬水就行。”还是那飘着的中文。 托马斯趴在吧台上,饶有兴致地问,“你能听懂中文吗?会说吗?” 玛莎笑了,露出有些黄的牙齿,“我说的不好,但我会说。我能听懂中文。” 托马斯给了玛莎一杯柠檬水。“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艾登,有什么事喊我,我去跟那几个高帽子的银行家聊聊。”托马斯说着眨了个眼,去往吧台另一头了。 “你是哪里人?”艾登问道。 玛莎一五一十地答道:“我爸爸是英国人,我妈妈是波兰人,但我从来没见过我爸爸。我妈妈也只见过我爸爸一次。我不知道我算哪里人。”这是真的,她有时候也会这么告诉客户,那总会客户们多给她钱。 艾登点了下头。这玛莎也是个可怜的姑娘。背后的故事可能是,她的父亲是什么英国水手,她的母亲是在哪个港口讨生活的,男人一夜风流,留下了这个女孩儿悲惨的命运。只是仍然,这不是艾登所关心的,这个世上有太多的可怜人,与之相比,他的力量渺小的不值一提。 “我很遗憾。”艾登说,他喝了口黑啤酒,问玛莎,“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玛莎?” 玛莎却没有马上说话。 艾登心知肚明,他从裤子口袋里摸了几个银元出来。他把银元放在吧台上,跟玛莎说,“你先拿一个,如果我喜欢你的消息,剩下的都是你的。” 玛莎拿走一个银元,收到了自己的口袋里,她道了谢,果然开始说:“利维先生,我是说诺亚-利维,一年前来过一次我这里,他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要听懂玛莎的中文很有些难度,好在她说的不快,有些词还要想一想才能说出来。 “他找我做的事跟其他男人不太一样……他让我脱光衣服,他给我拍了很多照片。”玛莎说到这里有些害羞,“我从来没听说过,更别说做过这种事。他答应我他不会给别人看我的照片,他又给了我很多钱,我就答应了。” “还有吗?”艾登问,并没有显露出惊讶的表情。 玛莎摇摇头,她想了一下又说,“他看上去像个好人,我是说他甚至没有碰过我。”她说到这里环视了一圈酒吧,又朝艾登抛了个媚眼,“您知道男人们总是……”但她抛完媚眼就后悔了,艾少爷的目光顿时变得冰冷。她马上明白,他永远不会是她的客户。她回到了怯生生的模样,“丽莎妈妈说,利维先生可能失踪了,说您在找他,我想这也许是个有用的信息,所以我告诉丽莎妈妈我想找您谈谈,希望这对您真的有用。”她说着目光不自觉地瞟向吧台上剩余的银元。 “拿走吧,那是你应得的。”艾登点了头。 玛莎赶紧把剩余的银元装进口袋里。然后她喝了口柠檬水,问艾登,“我可以来杯酒吗?” 这玛莎倒是明白正经事做完了才喝酒。艾登嘴角一弯,敲了敲吧台,那头托马斯听到走了过来。玛莎便跟托马斯要了一杯朗姆酒加柠檬汁。 “玛莎。”艾登叫道。 玛莎听着。 “这件事你暂时不要跟任何人说,包括丽莎。”艾登道,“但是如果有一天有警察来找你,你要如实说。明白吗?” 玛莎面露慌张的神色,可能是听了警察二字。 托马斯这时候把酒端上了吧台。玛莎刚要去拿,艾登也握住了那杯酒,他紧紧盯着这个姑娘。 “好的,艾少爷。”玛莎做了保证。 梁曦明听到这里,大惊失色。不管诺亚-利维在那洋妓/女口中是什么样的角色,他想到的是林姣跟这么个人有亲密关系,总是让人担忧的。他这是为人师长的心态。 赵慈行想的却要更深一点。她甚至有些如坐针毡了。她小心翼翼问艾登,“艾先生跟我们说这个事,是想问林姣平日品性是不是?” 艾登淡淡一笑,“我其实原也不知道我究竟要来问什么,但看了赵小姐的画,没有轻薄贬低赵小姐的意思,我倒是想问问,赵小姐在课堂上教过这些吗?林姣画过这类画吗?” 梁曦明听了也朝赵慈行望了过去。他是知道慈行不会在课堂上教这些的,至于私下…… “没有。”赵慈行笃定地说,但她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眉头深皱。 “慈行,你想到了什么,倒是说啊。”梁曦明催促道。 赵慈行缓缓道:“林姣有一回下课时的确问过我为什么有的裸/体是艺术,有的却是下流……” “你怎么答的?”梁曦明急切地问。 赵慈行摆摆头,“我说我也不知道。我真的回答不上来。”她甚至没有自信让人们相信她的画就一定是艺术,而不是下流。 画室里于是沉寂下来。 过了一会儿,艾登沉稳的声音在画室里响起。 “这至少解释了为什么诺亚和林姣有了亲密关系,也许他们都对这个问题感兴趣,或是有疑惑。” “谁知道那个犹太人是不是用这个骗年轻女孩儿,林姣又是学艺术的,想法可能会比别的女孩儿要大胆一些。”梁曦明说罢叹了口气。 艾登道,“诺亚为人还算正直。”他因着跟约书亚-利维的关系跟诺亚打过几次交道,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他确实未跟诺亚有过深交,所以也说,“当然,很多事我也不敢肯定。” “艾先生曾说发现了一些照片能证明诺亚和林姣的关系……敢问艾先生……”赵慈行突然想起了这一茬。 “噢,”艾登立即说道,“赵小姐放心,不是那类照片,只是诺亚给林姣拍过很多照,其中一张背后写着:MY LOVE,Peping,11.01。那些照片诺亚都放在保险箱里,保险箱的密码是约书亚告诉我的。”他说到这里,斟酌了下,才继续,“我想如果这二人还是音信全无的话,警察很快会查到这一层。那时候诺亚的隐私和名声可能都不在约书亚的优先考虑范围内了,毕竟找到人才是最重要的。梁先生和赵小姐也要做好这方面的心理准备。” 梁曦明道,“是的,我也想到了。”他说完又追问,“艾先生,那你找到玛莎的那些照片了吗?” 艾登摇头。他在托马斯酒吧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刻前往了樱桃照相馆,但他一无所获。要么是诺亚把那些照片藏在极其隐蔽的地方,要么是诺亚把照片带走了。如果是后者,让人很想不通,他衣物一件未少,怎么会专门带走那几张照片呢。 梁曦明站了起来,“我看就等我九江的朋友明日的消息了,如果林姣没有回九江,我和慈行马上去报案。” 赵慈行和艾登也站了起来。 赵慈行看向艾登,迟疑着说:“艾先生,如果林姣真没回九江,那你今晚告诉我们的事情……” 艾登接过话,“我明白,那样的话,这可能对诺亚很不利,他可能既是失踪人士,也是嫌疑人。”他原本参与进来这件事是因为跟约书亚-利维的交情,以及丰厚的酬金,但现在涉案的可能还有一个失踪的中国女学生,那他更不可能坐视不理了。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我觉得骂人这个事分两种吧,一种是我骂你必须让你听懂听到不然我不白骂了吗,还有一种是我就要暗戳戳滴骂,你最好听不懂甚至听不到……我感觉这两种在社交媒体上都挺常见的哈哈感谢在2020-01-06 22:54:34~2020-01-08 23:0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alicia0610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licia0610 6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密码丢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licia0610 21瓶;不看小说会死星人 5瓶;有生之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赵慈行和梁曦明一起目送了艾登离开,然后赵慈行关了画室的电灯,锁好了门。二人一起往宿舍走,只是一路上二人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今年,北平的冬日来的急,夜晚寒风呼呼直吹,两人都是缩着脖子走路。 今夜无月,只有极其遥远的几颗星。 谈完了林姣的事,梁曦明空出了心思回想今晚汪宿琴念的那首诗。但是梁曦明琢磨来琢磨去也还是没理清楚这其中的关系。慈行说宿琴不仅侮辱了她,还侮辱了赵先生,那是什么意思?往这一层想,梁曦明开始细想“嫩草青青犹未长”——这是说的慈行吗? 两人很快就要走到教职工宿舍了,梁曦明想着若再不问,日后再问慈行可能更不愿意讲,这便干脆直接问了出来:“宿琴那诗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没读过《源氏物语》,实在想不明白。” 赵慈行在暗夜里没有立刻回答梁曦明,快走到她宿舍门口时她叹了口气。 “《源氏物语》里的源氏有一养女,叫什么我不记得了,反正源氏按照心目中对完美女性的想象去培养这个女孩儿,女孩儿长大后源氏便将她据为己有了。”赵慈行平平淡淡地说,“宿琴那首诗的意思是,小女孩儿还未长大,没有可依托之人……” 梁曦明就是再榆木脑袋,听到这里也明白了。他这时极其愤慨,打断了赵慈行,“我知宿琴从来都看你不惯,却不知道她念的那首诗有这等恶毒的心思,赵先生虽不是你亲生父亲,但他把你一手养大,怎可如此类比!?” 赵慈行往前走了两步,似乎诸多的踟蹰。 梁曦明看她踟蹰,心里一个咯噔,慌了神。“难不成赵先生……” 赵慈行退了回来,连忙道,“不不,父亲一向待我如亲生女儿,从来没做过半点逾矩之事。”她又叹了口气,“只是我前些年……是我的问题,我那时候似乎把他当作理想的丈夫人选,所以宿琴那样说我才那样生气……” 赵德瑞年轻时确实长得丰神俊朗,为人正派又有才华,即便上了年纪后也是一个言行谈吐都很雅致的读书人。学校里爱慕或者崇拜他的女学生、女老师那都是有的。据梁曦明所知,赵德瑞曾经跟一个学建筑的女人差点谈婚论嫁,但那女人后来去了美国留学,两人也就没了后续。 梁曦明听了赵慈行的话,心中虽有些不舒服,他想任是谁听了恐怕都会不舒服,但也很感激慈行的坦率。她也说了那还是她比现在更小的时候。少女把父亲当作崇拜的对象,多少有些情有可原。听上去慈行现在已经不那么想了。 尽管如此,梁曦明还是觉得尴尬。他于是生涩地问:“慈行跟赵先生说过吗?” 赵慈行果断答道:“从来没有。”她说着竟是笑了笑,“我自己那时吓的不轻,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思,当然不能去吓他。他一个老头子可不经吓。” 梁曦明听了也笑了出来。他宽慰道:“都过去了,你那是少不更事。” 赵慈行点了点头,叹道:“是啊,少不更事。” 兴许是夜里谁也看不清谁的模样表情,梁曦明鼓起勇气问:“慈行当年可是因为这个拒绝我?”他问完心砰砰跳的厉害。 赵慈行又不出声了。这回过的更久一点,她才轻轻说:“那倒不是,我那时候早就想明白了。曦明,你是我的好朋友,好兄长……或者按你说的,是好弟弟。以前是,现在也是。” 梁曦明心里头估摸着还是这个答案。他笑笑,“还是好兄长吧,你看着也不像姐姐。” 赵慈行便噗嗤笑了出来,“我还记得你给我写了封道歉信呢……” 俩人说笑着,互道了晚安,各自回了宿舍。 * 礼拜四中午,梁曦明接到了九江朋友的电报。那电报上称不仅那一块从来没有听说过有林姣这么个女孩儿在北平学画画,而是根本就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甚至就连她填的父母姓名都没有人听说过。唯有一点,就是罗阅提到的那件事,九年前有过一个姓林的寡妇住在那一片儿,有一个老人家称记得那姓林的寡妇确实带着一个小女娃。但她们深居简出,不与人交往,又很快就搬走了,所以也没有更多的信息了。 梁曦明接到电报心说不妙,连忙拿了电报去找赵慈行。他知道这会儿赵慈行正好没课。路上遇到汪宿琴,汪宿琴见他急匆匆的,叫住他想问问怎么回事。 梁曦明本不想搭理汪宿琴,但想到昨日她在读书会上做的事,难以释怀。便停了脚步,一板一眼地跟汪宿琴说:“你那样龌龊的心思可要不得!” 汪宿琴眼里就含光了,“曦明怎么如此说我!” 梁曦明不为所动,仍是义正言辞:“汪宿琴,你不要哭!你若不跟慈行道歉,我再不跟你说话。”他说完拔脚就走。虽然慈行总是明示暗示他,汪宿琴是因着他才跟她作对,他也总装着不在意此事,但他心里是知道这么回事的。而且汪宿琴本性不坏,梁曦明想,只是把那些小心思用错了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我努力了,12点之前还是没到字数= =(三万字才能上榜) 总之明天还是休息一天,不更新了,么么哒大家 第10章 北平警察局东南区的警署位于王府大街中段。王府大街呈南北走向,与横贯东西的平安街相交。实际上,王府大街如今有个洋名,叫莫里森大街,不过很多老北平的人还是不爱那么叫。不管爱不爱叫吧,总之这些年王府大街上建起了不少洋楼,全北平最时髦漂亮的百货商场也在这条街上。这自然让王府大街成为了北平最热闹的街道之一。 从王府大街与平安街的交叉口往西拐一里多路就是四国宾馆。往东边拐两里路,则到了北平协和医学院。警署与医学院经常有一些合作,比如医学院会为警署提供尸检。再往东,遇着与王府大街平行的那条路,是哈德门大街。和平电影院、托马斯酒吧、樱桃照相馆都在哈德门大街上,天堂夜总会离得稍稍远一点,但也就是在使馆街和哈德门大街的交叉口,使馆街与平安街又是平行的。 若是从哈德门大街继续往东,可就不是什么好去处了。白日里倒还好,那些肮脏的洋妓院、廉价酒吧、旅馆反正也没开张,但一旦夜幕降临它就苏醒了。平常老百姓绝不会往那头去,除了拉洋车的没法子接了活。 曹元荣对警署的位置还算满意,毕竟地处中心,去哪哪都方便,离他家也不远。此外,北平城的各个十字路口都有值班岗亭,既是管控交通,老百姓有什么事也可以就近去岗亭找警察。 礼拜四的中午,东南区警署署长的办公室里,曹元荣坐在香楠木的办公桌后头摊开今日的《京津泰晤士报》,报纸还带着油墨的香气,他的拇指头也沾了点油墨。他拿起来抖了抖,装模作样开始看。他还没看到一行字,敲门声就响起了。曹元荣又看了一行字,方才叫进来。 门开,钱京领着一男一女两个读书人模样的人进了曹元荣的办公室。男青年身着一套有些陈旧但很干净的黑色中山装,他剑眉星目,长相俊朗,看上去很精神,唯独有点偏瘦。女青年打扮的要稍微时髦些,褐色的长旗袍配着深蓝格子的呢子大衣,不过衣服看着也都有些旧,做工算不得精良,跟城里那些真正的阔太太没法比。她还穿了高跟鞋,抹了口红,烫了头发,乍一看像电影明星,但比真正的电影明星少了些夺目,多了些书卷气。 曹元荣连忙放下报纸,一边起身一边朝这二人露出虚怀若谷的笑。 “曹署长,这位是梁曦明,梁先生,国立北平艺术学院美术系的系主任。”钱京介绍道,“这位是赵慈行小姐,赵小姐是学校里教西洋画的老师。”钱京介绍完来人,换了个侧身,毕恭毕敬地为来人介绍办公室的主人,“这位是我们的曹署长,整个北平东南区的治安……” 曹元荣这时半呵斥半玩笑似的打断了下属,“小钱,梁先生和赵小姐明白。”钱京赶紧老老实实住了嘴,站在一旁,不再吭声。曹元荣朝赵慈行伸过手去,眉目慈善,“你好,赵小姐。”赵慈行略有些意外,但也就是转瞬之间的事,她握了握伸过来的那只手,礼貌点头,“曹署长。”与赵慈行握过手,曹元荣转向梁曦明,还是慈眉善目面带微笑,“梁主任,久仰久仰。” 梁曦明听这“久仰久仰”只觉好笑,只是就算他真是个书呆子这厢也不至于真笑出来,何况他不是。曹元荣客气,他便也跟着客气,“曹署长,幸会幸会。” 站一旁的钱京是真的差点笑出来。要说他也不是没见过曹署长和蔼可亲的模样,曹署长心情好的时候,比如破了个大案子,那跟谁说话都客气着呢。钱京只是没想到曹署长会对两个老师这么看重。也许是因为事关犹太人的案子,钱京寻思着。 打过招呼,三人都入了座。曹元荣又吩咐钱京去泡两杯茶,梁曦明和赵慈行一起摆手说不用不用。 曹元荣微微皱眉,“咖啡?我这倒是也有,就是不知道放哪儿了,我平日不喝,喝不惯……”说着似乎就要起身找。 梁曦明无奈跟着半起身,“曹署长太客气了……茶水就好,茶水就好。” 曹元荣瞟了一眼钱京,钱京正站在门口等命,得了这一眼连忙出去泡茶了。曹元荣重新坐下后,二话不说点了根烟。 梁曦明正在心头暗骂,这都进来半天了,还一句正经话都没谈到。 不想曹元荣像是有读心术,他抽了一口,悠悠叹道:“梁主任,赵小姐,情况我刚才都听说了。可大可小,可大可小,这也是我为什么请二位过来。” 赵慈行与梁曦明互看了一眼,赵慈行先说了话,“曹署长,我们也是觉得再不报案就是对学生不负责任了。我们当然希望这只是一场误会……无论如何,您多费心,有任何问题我们都会配合。” 梁曦明跟着道:“曹署长,办案的事我们不懂。利维先生和林姣的关系……我们也只是听艾先生说的,不过慈行可以证实她的确在校门口见过那辆福特,就是诺亚-利维开的那辆福特。……另外,还有一事,想跟曹署长商量商量。” 曹元荣这一会儿的功夫,半根烟下去了。他弹了弹烟灰,仍是很客气道,“梁主任请说。” “如果之后去学校调查,比方找一些学生问话,我们希望不要太……” 曹元荣立马打断梁曦明,“我懂我懂,我们也不想打扰你们正常上课,乃至吓到学生们,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曹元荣平生最喜欢也最厌恶跟有一类人打交道。 梁曦明和赵慈行就是这类人。他们很好欺骗,又最难欺骗。说他们不懂人情世故吧,他们又能说会道。他们有的一生清贫,也有的搭出了书香门第。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曹元荣深知自己跟他们成不了朋友。 这时钱京端着托盘送来了两杯热茶。钱京被训斥几回后,眼力见比刚来时好多了,他给那两位端了茶,又忙给曹署长的茶杯添了热水。曹元荣瞥了一眼,面上果然有满意之色。 曹元荣的那根烟就要燃尽,他灭了,又拾起了烟盒。这回,他想起来了,“梁主任——” 梁曦明摆手,“多谢曹署长,我不抽烟。” 曹元荣又看向赵慈行,“赵小姐来一根?” 赵慈行做个致谢不用的手势。 曹元荣便喝了口热茶,开始了第二根烟,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道:“这样,我们再一起把这件事理一理,看还有没有遗漏,若是没有,我就不耽误二位回学校,路也不近,对吧?” 国立北平艺术学院在平安街的老西头,过去有十几里路,确实不近的。 “林姣是上个礼拜一下午请假称要回江西的,诺亚是上个礼拜一的晚上联系不着人的,没错吧?”曹元荣说着看向钱京。 钱京从制服口袋里拿出个小本点头称是。 曹元荣继续说:“二人的关系么……实不相瞒,我也是昨日才知道。”他心头愤愤骂了句“老混蛋”,昨日他因惦记这个事所以亲自去找了约书亚-利维,老利维真急了才把这件事告诉他,今日如果不是梁曦明和赵慈行早早过来警署了,他也是要遣人跑一趟学校的。“生意人有生意人的考量,我理解,但我也必须得说,这耽误事啊。”曹元荣就差直说“你们都指望那艾少爷去啊,既然他什么都查到了”。 梁曦明和赵慈行多少能听出曹元荣话里的不满,只是事出有因,又轮不到他们来解释,二人当下都没说话。 曹元荣见二人没声儿,接着说了,“也就是说,林姣和诺亚在差不多同一时间,都跟自己认识的人提前说明了自己会有一段时间不在北平,尤其诺亚他既在礼拜一中午吃饭的时候跟他老头子提了一嘴,回去还跟照相馆的下属说了让他们礼拜三再来。所以我们暂时也不能排除这俩人出城玩,玩的尽兴了,没有按时回来的可能。” 梁曦明点了下头,“曹署长分析的是。” 曹元荣吸了口烟,精明的圆眼睛看向对面坐着的二人,“恕我直言,这里头有些事不该你们知道……” 赵慈行低着头,她知道曹署长这是在埋怨艾登做事不靠谱。 “其中细节还希望二位不要透露给记者。虽然之后我们可能会登报,但那是另一回事。”曹元荣这话说的就有点威胁的意思了。 梁曦明心里冷笑,面上依然得体,“曹署长放心,我和慈行理会得。” 曹元荣满意地点点头,顺手掐了烟。他挠了挠下巴,又道:“林姣和诺亚的关系,我们会进一步求证。林姣的身份肯定是关键,这年头也不是什么女学生都照得起相啊……”他说着站了起来,梁曦明和赵慈行便也站了起来,二人身前的两杯热茶根本没有动。 “那么就谢谢二位前来了,如果想起什么尽管过来……”曹元荣说着又伸手过去,还是先女后男。 梁曦明和赵慈行自然答应。 从警署出来,梁曦明和赵慈行一起往车站走。有轨电车能把他们送到离学校很近的地方,之后还要走一程,远是远了点,他们过来倒也不算麻烦。 仍是吃午饭的光景,街头巷尾飘着饭香。梁曦明便问赵慈行要不要吃点什么再回学校。赵慈行想了想,问梁曦明:“要不我们去哈德门大街东头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我还真没看过关于潘玉良的各种影视作品,不过她的生平很难考的,流传的很多都偏杜撰感谢在2020-01-09 00:00:41~2020-01-10 21:0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密码丢了 2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生之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梁曦明踌躇道:“去那头可得走一阵,而且我们今天又没带画板、纸笔……”他自己说着也觉得有些荒谬,好像去哈德门大街东边就只能去写生一样。可是不然呢?若要去洋人开的酒吧,王府大街上就有,平安街和哈德门大街上也有,英国风情的、德国风情的、白俄风情的,任君挑选。这些街上的酒吧一般都很正经,且去的洋人、国人基本都干着正经的工作,唯独女人去酒吧这事可能比较罕见。不过梁曦明也明白,依着慈行的性子,她要真想去,没人拦得住就是了。余外的,难不成他要跟慈行一起去逛窑子?再加上,那里鸦片、可/卡/因、海/洛/因泛滥,尽是为了一口烟一点粉能把自己亲女儿卖了的人渣,哪怕是青天白日,也不敢打包票绝对安全的。 赵慈行看梁曦明的面色,约莫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她便劝诱道,“曦明,我们坐diang diang车过去。哈德门大街上好吃的多着呢。你不饿了吗,我也饿了。” diang diang车是有轨电车的俗称,因着开起来的声音得名。 慈行这是说了个假话。梁曦明想,要说好吃的,还是王府大街上更多。慈行要去哈德门大街,肯定是想着去樱桃照相馆附近瞧瞧,也许还有艾先生口中的托马斯酒吧。“只去哈德门大街?”他狐疑问道。 赵慈行犹豫了下,“……也去哈德门大街东边看看。” “不往深里走?” “行。” 梁曦明这才点了头。两人继续往车站走。王府大街上喧闹得很,比十年前更甚。梁曦明一恍惚,仿佛看到了十八九岁梳着两个麻花小辫的赵慈行。那时候他刚来北平,赵先生就让女儿带他逛旧都。他们那时也来了王府大街,慈行还请他吃了糖葫芦。不顶好吃,他当时跟慈行讲,酸不溜秋的,可能也是他运气不好,山楂还不新鲜。慈行就说,但以后人家问起你就可以说你吃过正宗的糖葫芦了呀,好不好吃反正是看个人口味,没那么重要的。 梁曦明想想觉得是这么个理。后来这十年间他倒是吃过好吃的糖葫芦,只是若跟人谈起,比如他的什么朋友来北平,让他带着游览,总要经历个糖葫芦的事,他还是习惯说,吃过正宗的,不顶好吃。 十年过去,少女不梳麻花小辫了,穿着高跟鞋走路也不好蹦蹦跳跳。但有时候她突然一回头一扭头,梁曦明觉得其实她也没怎么变的。 “曦明,你觉得那个曹署长怎么样?”赵慈行忽地问,她眼睛上下一动,又问,“你穿那么少不冷吗?” 他们已经走到了车站,等车的人不是很多。今儿北平的天依然很好,其实北平的冬日,阳光一向充足的。哪怕下雪,也总是雪后就晴。只是该冷还是冷,该刮风还是刮风。不过这对南方人梁曦明而言,适应起来毫不困难,九江的冬天那才叫冷到骨头里的,从长江上吹来的潮湿冰冷的风似乎有把人变成冰雕的法力。 梁曦明人比较瘦,所以哪怕他穿了棉衣在中山装里看着还是像穿的少。他转脸去看赵慈行,傻气地摇头,摇完头想起来慈行的第一个问题了,“不好说不好说。” 赵慈行就笑了出来,“你从曹署长办公室出来怎么说话也跟他一个德行了,刚才在他办公室我就想提醒你。”然后她低声学那曹元荣说话带点官腔的模样,“可大可小,可大可小,我懂我懂……” 梁曦明经赵慈行一说,也觉得怪怪的。他有点尴尬,忙说道,“你学的真像,慈行。那个曹署长,我的意思是,他做派的确有些官僚,但不像个酒囊饭袋。” “嗯,”赵慈行应道,“父亲总说会与人打交道的人,最可怕也最厉害。曹署长当了那么多年警察升到了署长,应该有过人之处。”她这么说也是安慰自己曹署长能尽快破案把那“失踪”的两个年轻人找出来。 说话的功夫,电车叮叮当当来了。二人上了车,没多会儿就把他们送到了哈德门大街。从电车上下来,赵慈行果真往樱桃照相馆那头走。梁曦明有所预料,什么都不问只管跟她一个方向走。 赵慈行远远望到樱桃照相馆闭了馆。这时想起那曹署长说“也不是什么女学生都照得起相”,心里总不自在。 “林姣背后该是有个富贵人家。”梁曦明跟赵慈行想到了一起。只是这个富贵人家到底是林姣自己家还是什么不可说的,他们就暂不可知了。 艾登也是这么想的。赵慈行想。她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哈德门大街上人来人往,扛着糖葫芦的小贩叫卖着从他们身边经过。 “慈行,你这样饿着我,是逼我去吃冰糖葫芦啊。”梁曦明见那小贩走远了些,故意拉着脸苦艾艾地说。 赵慈行听得一愣一笑,转头去看那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该是听到了,使劲往他们这边瞅呢。她连忙拉着梁曦明穿过人群往不远处的一家面包房走。 梁曦明被她这么一拉着,觉得像是母亲拉儿子,心头很不乐意。这不把他当男朋友就算了,当个兄长也好,怎么还当儿子了。 “我跟曹署长一样喝不惯咖啡,也吃面包不惯。”梁曦明虽不乐意,还是任赵慈行拽着他的袖子,嘴里的抱怨却一句不少。“我宁肯去买两个凉透了的肉包子吃。” “当真?”赵慈行扭头半笑不笑地问。她才不信,梁曦明吃喝皆喜热的,温的都不行。跟个老头子似的。就连父亲在世时都这样说。 梁曦明看着赵慈行的笑眼,知道自己是没法拒绝了,但还是死鸭子嘴硬,“先说好了这回是吃什么面包?要还是那什么法棍夹奶酪,我现在就去追那卖冰糖葫芦的。” “你刚那么说人给人听到了,人还不一定卖给你呢。” “……我赔礼道歉就是,装刚从外地来的。” 赵慈行笑着白了梁曦明一眼,把他拽进了面包房。这家像是新开的,她心里也没什么数。 从面包房出来,梁曦明一手一个小羊角包,一脸喜色,“好吃好吃,黄油喷香,松软得当,还热乎,法文叫什么……” “Croissant.” “可——松,这真是物如其名了,的确可松,的确可松。”梁曦明不懂法文,英文学过一点,学的也不太好。 赵慈行一边笑着一边咬了一口自己手里的羊角包,看来曦明这重词的毛病暂时是改不了了。她边吃着,边抬头望往街对面。和平电影院门口的电影画报《姊妹花》有点意思,她想着下回过来得去看看。随后,她目光转到了别的店铺,照相馆、裁缝铺、古玩店……托马斯酒吧,酒吧门口停着那辆黑福特。 梁曦明顺着赵慈行的目光望过去,心里一落,有点闷地问:“是想去托马斯酒吧看看?”说着吃完了手里的羊角包。 “不去了。”赵慈行摇了摇头,把最后一口羊角包塞到了嘴里。她表情原还有些呆滞,但很快就恢复了吟吟笑意,“去酒吧还不如去那裁缝铺给你做件棉袄。新棉花暖和。” 梁曦明又望向赵慈行说的裁缝铺。那裁缝铺名曰瑞雪,他想起好像在学校附近也见着过这家。 赵慈行看曦明眉头皱了皱,知他是疑惑了,她便解释道:“瑞雪在城里好像统共有三家,听说是东北人开的,我也没去做过衣服。噢我想起来了,宿琴有一回跟我说他们家做的旗袍可好看了。怎么样,去不去?” “做旗袍?” “棉袄!”赵慈行气的推了一把梁曦明。 梁曦明连连摇头,“我衣服够穿,不用不用。不过慈行要是想去做旗袍我可以作陪。” 不想赵慈行道:“那我们回去吧。”她走了两步又跟梁曦明说,“艾先生和曹署长他们也会问那家裁缝铺吧?” “肯定会问的,兴许有人看到或知道点什么。”梁曦明道。他心里估摸,这两家店铺也就隔了百来米。看赵慈行都走远了,他连忙紧走几步,跟上去试探着问,“慈行,我们不去东边了?” “下回吧。今日虽没课,我们不是还要回去跟校长和教导主任说说这事?” 梁曦明听了笑着道:“慈行难得不任意妄为。” 赵慈行皱着点眉朝梁曦明瞟了过去,他嘴边还有点羊角包的黄油碎屑。“梁曦明,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形象啊……”她原本想告诉他他嘴角有东西的,转而一想决定不说了。 梁曦明心道,偷偷画艾先生妻子的裸/体,还能是什么形象。想归想,说他是不敢说出来的。“那面包的法文叫什么来着?”他便岔开话题,又问了一回。 “Croissant.” “对,对,可松……”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10 21:09:37~2020-01-11 22:2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警察来学校问了两回话。礼拜五一回,礼拜六一回。就这两回,谣言就四起了。 赵慈行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更不知道事情怎么越传越离谱。有说林姣一来北平就被开夜总会的犹太老板的儿子包养了,东窗事发,犹太老板震怒,二人这才私奔。在学生们的想象里,开夜总会的,不管是洋人还是中国人,那总不是什么好人,背后地痞流氓打手肯定有之。也有说林姣是北平大户人家在外头养的小妾偷偷生的女儿,她天真烂漫上了开照相馆的犹太人的当,被犹太父子关了起来。还有说,林姣是女特务,这是一起政治事件…… 赵慈行一面安慰自己比起学生的安危,名声算不得什么,一面夜里做噩梦,梦到林姣毫发无损地从老家回来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怎么如此污人清白。这一觉醒来,赵慈行出了一身汗。屋里座钟正报时,五点钟。 因着是礼拜日,赵慈行也该起床了。过去使馆区,不管是坐洋车,还是她自己骑自行车都不是一会儿的功夫。最后她决定骑自行车,冬日里多动动,还暖和些。就是需要仔细戴好围巾手套,外面风可大着呢。 赵慈行从校东门出来的时候,瞧到了样让她开心点的物什。是那告示板上新贴了一则通告。曦明的字迹,曦明的口吻,教务处的盖章。简而言之就是告诫大家不要胡乱议人是非,编造传播谣言,但也鼓励大家积极向校方或警察提供线索。赵慈行昨天傍晚还没看到这个,想必是曦明昨日夜里或是今天起了大早忙活的。她又看了一眼,裹紧了围巾,上了自行车,往东边骑去。 * 坐落在使馆区内的圣玛利亚教堂是一座天主教教堂,约莫三十年前由一位法国神父兴建。教堂是哥特式风格,使用灰砖搭建而成。夏天的时候,从远处看,三个尖顶在一片郁郁葱葱中若隐若现。春秋冬日,没了繁茂枝叶的遮挡,那三个尖顶更突兀。这间天主教教堂与许多的欧洲著名大教堂相比,当然算不得恢弘气派,占地面积也不大。即便离得近了看,处处也只能算寻常。院墙是青石砖的,肃穆的黑铁门敞开着,继续往里头走,方能看到彩色的玻璃窗。再一抬头,十字架高高矗立。 教堂内的结构、装修风格和设施延续了教堂外观的简洁。穹顶有一些宗教画。这些宗教画是这三十年陆陆续续画上去的。赵慈行的养父赵德瑞便是因此认识了这里的神职人员,有那么几年,他给教堂里的西洋画师提供一些材料和建议。 教堂现今的神父哈利-柯纳原是英国人,精确一点地说,他出生于英格兰的海边小镇布莱顿,本该信仰新教。不过,哈利神父很小就随信仰天主教的祖父母搬去了法国居住,所以看作一个法国人也无不可。教堂里的神职人员也是法国人为主。但前来圣玛利亚教堂的信徒各国人皆有,多是洋人,中国人极少。 新来的这一批传教士基本上都不会中文,有些英文也说得不好。由于英文比法文在华流传更广,哈利神父认为他们最好需要一位三国语言都通的翻译老师。因着赵德瑞生前的关系,也因着赵慈行的背景,哈利神父找到了赵慈行。 要说赵慈行最初接受哈利神父的邀请也谨慎考虑了一番,北平城内的使馆区并不是一个让中国人喜欢的地方,开化是一码事,主权是另一码事。只是宗教而言,无论是西方基督教里的各种派系,还是在中国更为普遍的佛教,都有劝人向善之意和善行。而语言文化的沟通永远是重要的。赵慈行把这当作一桩善事来做,本身它也就偏向于志愿工作。但由于赵慈行在学校的教职工作不算清闲,所以她只是答应尽量每个礼拜日过来。 弥撒开始前,赵慈行在跟一个新来的叫塞巴斯蒂安的传教士闲聊时,远远望到了艾登走进教堂。她先前才从梅兰妮那里听说,艾登几乎每个礼拜日都过来,最多也就隔上一个月。她来这个月正好是艾登隔的最久的一次。他这时也看到了她。她便朝他笑了笑,但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没有笑,只点了个头,且很快转过脸去。 没多会儿,赵慈行就看到梅兰妮和一个白人老头——那应该就是托马斯酒吧的老板托马斯过去了艾登那边。 弥撒开始后,艾登还是像往日一样坐在后排,身旁没什么人。似乎没有任何一处触动他。反正赵慈行瞥到的是这样。她觉得他看上去不像一个信徒,可是如果他不是信徒,他为什么来这里? 弥撒结束了,人群渐渐往外退散。赵慈行在人群里寻找艾登的身影,但她没看到他。她在教堂里又待了一会儿,把提前印好的一些语言学习材料发给了那几个新来的传教士,又跟他们说了好几个学习要点。等她从教堂的黑铁门出来,已临近中午了。她推着自行车,心里正想着去梅兰妮的面包房买两个热乎的羊角包。当她拐过这面院墙,差点撞到一个人。 艾登摘了帽子,掐了烟,看向她。 他仍然穿着上个礼拜天的那一套,帽子也没有变。 “艾先生……在等我?”赵慈行看向艾登,颇为犹豫地问出这句话。 艾登有时简直惜字如金,不过点头倒是痛快。 赵慈行想说“您别点头了,您有时不是挺能说的吗”,可话到嘴边变成了客气生分的,“有什么事吗?” 艾登还是没说话。他只是拿出西服背心里的怀表看了看时间。 赵慈行抓了抓自己的自行车把手,手套里的手心都有些出汗了。“艾先生,如果是林姣的事……”还是她说。 艾登突然道:“赵小姐,你可以叫我艾登。”他说罢走到赵慈行的外侧,很不自然地问,“你现在回学校吗?” “我先去泰勒面包房。” 艾登道:“我跟你一起。” 赵慈行推着自行车往前走,笑着问,“还是给夫人买羊角包吗?”她刚也在想,不知道冷的羊角包曦明吃不吃。 艾登顿了顿,说,“她没有说。买一个也行。” “不给小艾先生带一个?”赵慈行说的有些调侃之意。 艾登摇头,“他不喜欢。” “那沁东,喜欢什么?” 艾登看了赵慈行一眼,似乎有点惊讶她记得艾沁东的名字。“沁园春的沁,东方的东。我起的。”他说。 “好名字。我想的也是这个沁和这个东。” “谢谢赵小姐。沁东喜欢牛肉烧饼。” 俩人随意聊着,一起往泰勒面包房走。走到邮局门口,赵慈行看到邮局关着门,这才想起来今天是礼拜日,泰勒面包房不开门的。想必老板娘梅兰妮-泰勒从教堂出来就直接回家了。 “我想起来面包房不开门了。”赵慈行说,心头有些失望。 艾登似乎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他问:“赵小姐喜欢吃什么,下回如果我过去你们学校给你带点。”声音听着竟有些难得的温柔。 “不用了,谢谢。”赵慈行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又道,“艾先生也不必非得叫我赵小姐。” 艾登好像应了一声,赵慈行也不确定。她换了个方向往使馆区外走,艾登还是同她一道。她想着他回宾馆也是要出使馆区的。 “赵小姐,我可以问你件事吗?”艾登主动说道。 果然还是有事的。赵慈行想。“艾先生,请问。” 俩人还是以先生小姐相称,先前的话算是白说了。 “你为什么来教堂帮忙?” 赵慈行虽不知道艾登为什么问,但还是把缘由细细说来。说到最后,她问艾登,“艾先生又为什么问这个?”她问完,忍不住多说了句,“其实艾少爷要是想查可以轻易查到,你神通广大,跟那些洋人也比我熟。” “我不是少爷。”艾登缄默了一阵后说。 “那是什么意思?”赵慈行摸不清艾登到底在想什么,还觉得跟这人聊天累得很。可也不烦到她,甚至还会让她紧张。她跟曦明聊天从来不紧张。 艾登只是看着她,那双眼睛仿佛在说她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赵慈行心头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你是说那些传闻都是假的?” 艾登便笑了。“我是汉人。”他说,“我不信上帝。我也不觉得你信,所以才问你。你说得对,我可以向别的人打听,但如果本人愿意告诉我,我还是更想听本人的说法。” 赵慈行一时有点恍然大悟一时也更多疑惑了,她实在不知作何反应,便也学着艾登的模样点了点头。 两人这时走到了使馆区的北门。北门进出的人多一些,有些人会望他们几眼,就像那日在四国宾馆里一样。总是一个公认的有妇之夫跟一个年轻女子在一起就惹人瞩目。 艾登对那些目光熟视无睹,出了北门,仍是跟赵慈行同行,看样子丝毫没有告别的意思。 赵慈行刚想问艾登关于叶莲娜当她的模特的事情。旧运河那头传来喧哗的人声。她隐隐听到人们在喊“出事了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事耽误了,不好意思。 对了,问朋友们一个问题,赵慈行的行,你们第一反应是读xing,还是hang 另外,我还在想修改文名文案的事,哎费脑细胞啊感谢在2020-01-11 22:22:10~2020-01-13 00:3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布丁奶茶 7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赵慈行听到这声,连忙扭头往那个方向看。路上许多行人、商贩、或是行车的,有拉洋车的也有跟她一样骑自行车的还有开汽车的,都被吸引了注意力。不过不是人人都往那个方向去,只有好事好凑热闹又没正经事的跑得飞快。 艾登也往那头望了望。而后二人目光一遇,居然相视一笑了。都是兴趣不大的样子。 赵慈行转开眼心里想的还是艾登笑起来的模样。她认识他这一个星期,不同地方见了好几回,她总觉得他年纪轻轻,性格过于严肃了。目光也老成,不太爱笑。只是有时候忽然笑一下,却是扑面而来的少年气息。像是提香的画,色彩鲜活,又像是王维的诗,英气逼人。赵慈行的养父赵德瑞一生光明磊落,不累名利,甚至不累才华。要说梁曦明,多少是有点像赵德瑞的。可艾登跟他们不一样,他早早娶了妻生了子,二十多岁的年纪好像历经了太多风雨,他身上全是秘密。赵慈行想起在巴黎的画室里,有个意大利的女同学说,神秘意味着性感。她那时还体会不得,这时忽然有点理解了。 两人行至路口,再往前走就是平安街了。路口有个警亭,一个洋车夫模样的人正指着那旧运河的方向跟值班的警察说着话。那警察赵慈行前几日在警署好似见过,但她不确定。她离得远,街上又喧闹,也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看情况还是旧运河那边出的事。 北平内城的旧运河是旧时运送物资的主要渠道,如今早已不作航运,河道渐渐变窄以后,有些处只能算得泥沟。 “赵小姐,你如果不着急回学校的话……” 赵慈行被艾登的声音拉了回来,她看向他,等着他继续说。 “……去我那吃个午饭?” 艾登问的寻寻常常,好像两人只是旧友。但赵慈行仔细去看他,他却不与她对视。 “你不是想问叶莲娜当你模特的事?”艾登依旧是平常道。 赵慈行刚才还在想问这事,没想到艾登主动提了。所以是跟艾先生一家吃午饭?当然是跟艾先生一家。她便爽快答应下来。 过了路口,赵慈行想起什么,问道:“怎么不见艾夫人去教堂?”问完她又想起艾夫人是白俄人,信的应该是基督教里的另一个派系,东正教。北平城里也有东正教的教堂。她知道东直门就有一间,远是远了点。 没想到艾登说:“她不喜欢教堂。” 古怪的一家子。一个中国人不信教去教堂,一个洋人不喜欢教堂。赵慈行心里嘀咕该嘀咕,说是不能说出来的。 赵慈行于是转了个话题。“艾先生是哪里人?” “哈尔滨吧。” 赵慈行乍听有点意外,再想又不意外了。“艾夫人也是?” “嗯。” 这倒不用多问,哈尔滨的白俄怕是比北平还多。但赵慈行感到哪里有点古怪,可能是那个“吧”字。就像旁人若问她是哪里人,她也不知道说自己是九江人还是北平人,随便挑一个加个“吧”字反倒精确些。 阳光照着,这会儿没有清早的时候冷了。距离四国宾馆还有一段路,这你问我答的游戏还能玩好几个。 “艾先生似乎会好几国语言?”赵慈行怀疑艾登也在国外待过,不仅是语言,那日他看到她画的他的妻子,居然不怒不惊…… 艾登侧了侧脸。赵慈行的围巾帽子裹得很严实,她看上去很温暖,就像她说话的声音、看人的目光、笑时的嘴角一样。尽管她呛过他好几回。 “俄语和英语。”艾登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 赵慈行觉得这天没法聊了。当然她也可以继续问问题。 你为什么喜欢戴帽子? 你为什么不信教还去教堂? 你为什么总在洋人圈子里混? …… 好在惜字如金的艾少爷又说话了。 “我是在一座天主教堂长大的,我在那里学的英语,也会一点点俄语,后来……叶莲娜教会了我俄语。” 赵慈行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她彻底明白了那个“吧”,就像她的“吧”一样,艾登也是孤儿。她默默看了他一眼,他没往她这边看。她心头生出了一点酸涩,她不知道那究竟叫做同病相怜还是什么别的。 “艾先生,我刚才提到的我已经过世的父亲……” 艾登扭头,看着赵慈行的眼睛说:“我知道,赵德瑞先生是你的养父。别担心,关于你,我只知道这么多。其他我想知道的,我会问你。” 赵慈行心头那点酸涩渐渐有了点甜味。像是她喜欢的奶油奶酪。 “艾先生有什么想问的?”赵慈行便问了。 “赵小姐多大?” 赵慈行差点笑出来。他果然不是绅士,问女士年纪问的这么直接。 “二十九吧。艾先生呢?” “二十五吧。虚岁二十六。”艾登皱了皱眉,一副不确定的样子,“生日算正月初一,赵小姐的生日?” 赵德瑞给赵慈行定的生日是七夕。 艾登听了好像有点想笑,但他没笑,只是说:“都很好记。” 赵慈行轻轻嗯了一声,一抬头,他们已经走到四国宾馆了。 于是赵慈行又经历了一回被宾馆大厅宾客瞩目的事。 * 叶莲娜打开门的时候可没想到艾登把上回那个赵小姐又带过来了。这一次,她毫不掩饰地打量了这个赵小姐一番,若她是个男士,这赵小姐都可以喊非礼了。不过赵小姐被她看得很坦荡,而且还毫不犹豫地打量了回来。叶莲娜听艾登说了,这是个艺术家。艺术家最烦人了,尤其是女艺术家,尤其是可能会抢走艾登的女艺术家,尤其是偷偷摸摸画了她裸/体的女艺术家。 艾沁东正趴在茶几上写字画画,旁边是他的保姆,一个和蔼可亲的北平女人,名字叫张嫣。艾登叫她嫣姐,艾沁东叫她张妈,叶莲娜给张嫣取了个俄文名字叫安娜。房间里还有一个年轻的白俄女人,那是叶莲娜的女仆,叫波琳娜。波琳娜主要负责叶莲娜的梳妆打扮,有时也会帮张嫣一起照顾艾沁东。张嫣是个寡妇,家住外城,有个儿子在通县有个公职,她偶尔会回外城的家或是去通县看儿子,大部分时候还是跟波琳娜一起住在宾馆的一个双人间里。由于住在宾馆,这两个人都是不用做家务的,平日的工作也清闲。羡煞了不少别的阔太太家的佣人帮手。 赵慈行基本想到了门一打开可能会发生任何事情,但她还是没想到叶莲娜那像猫一样漂亮又好奇的眼睛根本不离开她一刻。而从叶莲娜把目光落在她身上的第一时间,她就知道,艾登跟他妻子说了那幅画的事。她能怪艾登吗?她当然不能。换了多数男人女人,还不知道把她当什么,作何反应呢。 当叶莲娜终于不看赵慈行了,她低声跟艾登说起了俄语,艾登回的也是俄语。俩人想必是不想让儿子听到,却毫不介意赵慈行听到。 赵慈行想,反正我听不懂。 叶莲娜咕哝的是:“你是打算把你的情人带回来跟我做朋友吗?” 艾登说的是:“她不是我的情人。” 叶莲娜便道:“暂时不是。” 艾登说:“叶莲娜,听我说,赵小姐中英法语都会,你不是一直想让安德烈学法语和英语吗?” 叶莲娜哼了一声,“你还想把你的情人变成我们儿子的家庭老师?……她也可以教我吗?” 艾登摇摇头,“她可以教,你学不学得会就不知道了。” 叶莲娜撅了噘嘴,“你又在嘲讽我没有语言天赋。” 艾登微微笑了一下,耸了耸肩。 “我让她给我画画,她能不收我们的钱吗?”叶莲娜精明地说。 艾登不可思议地看向妻子。 叶莲娜狡猾一笑,“就知道你不舍得让我欺负她。” 艾登知道叶莲娜这就算答应了。他转过头跟赵慈行道了个歉,说:“叶莲娜的中文说的不太好,听也只能听懂简单的,她小时候学过一点英文和法文,很有兴趣继续学,沁东也需要一个家庭老师,不知道赵小姐是否愿意……” 叶莲娜也看向赵慈行,用蹩脚的中文夹着英文比划着说:“赵小姐,我可以当你的model,你当我和安德烈、沁东的teacher……”她说着还指向她儿子,又继续比划,“我们给你银元,好多。” 赵慈行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人,原来这两人是在商量这个,而艾登真是拐了好大一个弯,这是他为什么在教堂外等她。虽然这件事其实是双赢,她不仅如愿以偿有了一个模特,还可以学俄语,但艾登和艾登的家庭是如此神秘古怪的一个存在。赵慈行心里还是有些犹豫的。 “每个礼拜天,如果你不忙的话。”艾登补充道。 他看着她,赵慈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在请求她。她心里一软,又去看艾夫人,艾夫人朝她眨了个眼,是循循善诱的目光。 “如果沁东喜欢我的话。”赵慈行说,她尝试轻松一点,笑出来,但她知道这不是一件小事。 夫妻二人这才与赵慈行一起从门廊走到了客厅。艾登问赵慈行想喝点什么,赵慈行本想说不用,这会儿却也有点渴,她琢磨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这里,所以便道咖啡茶水有什么都行。张嫣听了不等主人家吩咐立刻去准备了。 艾沁东昂起头,跟爸爸打招呼,见了赵慈行还是“机灵”地叫姐姐。 赵慈行抿嘴一笑,她看到艾先生和艾夫人都是一脸无奈。看来艾夫人也知道中文的姐姐是什么意思了。 赵慈行蹲到茶几旁边,跟艾沁东说,“沁东,你叫我姐姐太古怪了,我比你爸爸妈妈都大呢。如果我当你的老师,你觉得怎么样?” 艾沁东的眼睛非常灵动,他看着赵慈行,又昂头看他爸爸妈妈,可能没人知道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儿到底在想什么。他深思熟虑后,点头说道:“我喜欢你,赵小姐。” 赵慈行微微笑了,“谢谢你,沁东。”她说完回头望向艾登和叶莲娜,说了句英文,“看来我没别的选择了。”她站起来,朝夫妻二人伸过手去,“我的荣幸。” 叶莲娜却没握赵慈行伸过来的手,而是一把抱住了她。这个看上去有点冰冷美艳的白俄女人忽然这么热情,着实吓了赵慈行一跳。赵慈行有些僵硬地用手撘了搭艾夫人的后背。 敲门声这时急促地响起。惊到了所有人。 波琳娜看向艾登,似乎是在等主人的意思。艾登皱了下眉,问都没问,自己走过去开了门。 赵慈行跟叶莲娜缓缓放开彼此,一起望了过去。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那日带赵慈行来房间的宾馆员工王先生,另一个是那天在警署领着赵慈行和梁曦明去见曹署长的钱京。赵慈行连忙快步走到了门口。 艾登只扫了一眼王先生,王先生忙是欠身离开了,他这回没有得到一个银元。 等王先生走远了,钱京看着赵慈行,又看了看艾登,这才低声说道:“艾先生,赵小姐,林姣可能找到了。我的同事刚才看到赵小姐跟艾先生一起往宾馆走,所以我来碰碰运气……曹署长让赵小姐过去认尸,我们也通知了梁先生,他这会儿应该在去协和医学院的路上。” 作者有话要说:我一开始是按照慈航想的,不过用慈行做名字,确实是读xing,看来大家都很一致 明天不更新了,周三回来,么么哒大家感谢在2020-01-13 00:37:34~2020-01-13 23:32: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 22个;布丁奶茶 3个;每年都跑八百米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生之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林姣的尸体是被一个洋车夫发现的。洋车夫名姜福顺,年三十八,北平人,跟他父母妻孩住在外城广安门附近的一个胡同里。这个礼拜天的早晨,姜福顺出车出的比往日要晚一些,但到了接近中午时分也绕着内城转了好几圈,接了不少单生意了。他发现尸体前的最后一桩生意是送一个洋人从哈德门大街回使馆区。据他说那个洋人是个穿着黑色笔挺西装的中年男性,个头不高,微胖,有点秃头,相貌普通,会说一点中文,限于“你好谢谢不客气”和地名。姜福顺把那洋人送到使馆区的吉米饭店以后就往使馆区外走了。 使馆区在经历了前些年的“反洋”运动以后在四周筑起了高高的围墙,不仅如此,进出十二个门都有守卫,有时还需要登记。像是姜福顺这样的洋车夫,他们的洋车都是有牌照的,他们进出时则会被记下牌照。 姜福顺是从北三门出的。从北三门出来,走不远就是平安街。不过人有三急,姜福顺称自己当时实在憋不住了,所以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把洋车放在了路边。他放洋车的地方以前是河坝,他准备小解的地方正是发现林姣尸体的地方。 这姜福顺沿着泥路下了两步就看到最下面那泥沟里似乎躺着个人,他再定睛一看那竟是一具裸/体女尸,他一下子不想尿了,又往下走了几步确定自己所见后大喊出事了出事了,有附近的行人、别的洋车夫听到连忙往这边跑,其中一个洋车夫瞟了一眼就去最近的警亭报案了。 姜福顺跟警察说了两遍,这两遍的主体内容基本没有差别,但他的描述和表情第二次比第一次绘声绘色得多。曹元荣估摸着他说第三遍的时候会跟说书的说鬼怪故事一样。姜福顺目前还在警署,他被放走之前,曹元荣得让人叮嘱他切不可对外编排夸大此事。只是曹元荣心里也明白,纸包不住火,在警察封锁现场之前还是有太多人看到了。之后坊间肯定会出各式各样的传闻。另外,还有记者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至于有没有拍到什么,曹元荣暂时不清楚。有的记者鬼得很,嘴上说没拍到,不一定可信。 林姣的死状非常悲惨,纵是曹元荣自己以及他手下见过世面的警员都有些被吓到,有一个甚至当场吐了。 这个死去的年轻姑娘从头到脚有多处伤口,漆黑的长发粘了枯草泥垢等脏物,凌乱不堪。凶手没有留给她任何可遮盖身体的布料,到达现场的第一个巡警马上脱了外衣给她盖住了一部分/身体。幸亏北平这一个星期没有雨雪,但她在被发现之前,是否有被野狗野猫等噬咬暂不能确定。 首先认出死者的是诺亚和林姣失踪案的联系人钱京,曹元荣亲自过目后肯定了钱京的说法。但他们都只见过林姣的照片,当然还是需要有更熟悉的人来认尸方能确定。 * 赵慈行坐在协和医学院走廊的长凳上,脸色发白。她还没有进去,曹署长的意思是让她等梁曦明一起。艾登在一旁靠墙站着,面无表情地望着入口的地方。 刚才赵慈行和艾登随钱京一起赶到的时候,曹元荣来门口跟赵慈行和艾登打了个招呼。曹元荣一方面请赵慈行稍等片刻,一方面跟艾登说明他不能进去。艾登自然也明白这个。 赵慈行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可能她根本什么都没想。她听到钱京让她去认尸时,有震惊有悲伤有不知所措。但到了医学院以后,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好像一下子全被抽走了,她觉得自己只是很茫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不知道为什么两个星期前还好好的一个女学生,怎么两个星期后她就要来这种地方见她。 生死有命。生死有命。可这命究竟是谁决定的? 也许不是林姣。也许不是。赵慈行骗不了自己,如果不是,曹署长不会让叫她和曦明来。可是,也许,还是有微弱的可能,那死去的女孩儿不是林姣。 突然有件衣服搭在了赵慈行的肩头。她缓缓昂起头,是艾登把他的外套给了她。 “你在抖。”艾登低声说。他的双手轻轻放在她的肩头,若有似无地拍了下,离开了。 赵慈行知道自己在抖。走廊的穿堂风很大,她是很冷的。她低下头,嘴唇动了动,她说谢谢,但没出声,艾登听不到。 其实艾先生没有必要来,或许又是有必要的,这毕竟跟他在查的事息息相关。赵慈行猛地意识到一件事,她抬起头,目光里有惊恐。她想说,诺亚现在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但当她看着艾登,她知道她不用说出来。艾登点了点头。艾登知道她想说什么。 “慈行,慈行,这是真的吗?” 入口处终于进来人了。梁曦明穿着大褂一路跑过来。跟他一起的还有一个警察。 赵慈行连忙站了起来,“曦明,你可算来了,我在等你,曹署长让我们一起进去。”她一说话有点哭腔,她赶紧使劲咽了咽。 梁曦明跑到赵慈行身前,紧紧握住她的双手,他的脸色也发白。他感激地看了艾登一眼,他虽不清楚艾先生为什么也在这里,或是跟慈行一起,但想必是好意。艾登跟梁曦明也点了个头。 梁曦明自己的手冰冷,握着赵慈行的手也是冰冷,他想安慰两句,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发生这种事,他是想都没想过的。 这时,走廊尽头的门开了。 曹元荣走了出来,另外还有一名医生。这医生名叫周劲保,是协和医学院病理科的教授。年纪跟曹元荣相当,看着稍微年轻一些。 曹元荣见梁曦明到了,招了招手,表情和声音都很严肃,“这是周教授。既然梁主任到了,那就跟赵小姐一起进来吧。”这一回,他什么废话都没有说,也没拿腔拿调。 赵慈行转身把身上的大衣脱回给艾登时注意到艾登和那周教授互相点了个头,看来是认识。 * 尸体解剖室里一尘不染,颜色布置单一,白炽灯微微有些晃眼。解剖台是银色的,在白炽灯光下有些反光。台上有具尸体,盖了白布。 赵慈行跟梁曦明一起慢慢走了过去。待他们走到了那个台子前,一旁的曹元荣掀开了一点白布,露出了死者的脸。 赵慈行和梁曦明看过去,却都未马上说话。 曹元荣一边观察着这俩人的表情一边轻声询问,“两位……” 赵慈行仍然看着死者的脸,但她说话了,声音有些沙哑。“是林姣。” 梁曦明哀叹一声,看向曹元荣,悲痛道:“是林姣。” 曹元荣听罢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松了口气还是紧了口气,他盖上了白布,往门的方向指了指,“我们出去说话。” 梁曦明拍了拍赵慈行的后背,两人都往外走。走了两步,赵慈行忽地停了步,回头问那周教授,“周教授,你能告诉我林姣是怎么死的吗?” 周教授望向曹元荣,曹元荣思索片刻点了头。 “赵小姐,初步来看,她是被勒死的。” 赵慈行说了声多谢,提快了步伐,走出了尸检室。梁曦明和曹元荣也都出来了。 艾登并不在走廊里,钱京给曹元荣指了指。艾登在门口抽烟。他应该注意到人都出来了,所以掐了烟往走廊里走。 曹元荣看了看这三人,他这二十年阅人无数,很多事情是一望即知的。他同样明白很多事情还得看破不说破。梁先生和赵小姐关系亲密,但不是恋人。艾少爷跟赵小姐可能有点说不得的情愫,且不说艾登是个有妇之夫,此人绝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热心人。曹元荣又不是没看到他把他的大衣借给了赵慈行。 曹元荣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赵小姐,梁先生,艾先生,还请最近都不要出远门,我们有什么事也好找到你们,再者,若有记者去跟你们打听此事,我的建议是避而不谈为好。” 这两个请求曹元荣说的甚是诚恳,不带一点官架子,又都很合理,三人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那我们都出去吧,周教授还有的忙。”曹元荣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几人都往外走,走到医务大楼外,曹元荣看向赵慈行,客气地问道,“赵小姐,能否借一步说话。” 赵慈行面有诧异,点了点头。 梁曦明想说什么,艾登拉了他一下。梁曦明想想也是,无论什么事,慈行心里都有数。二人便跟几个警员往大门走。 曹元荣站在原地掏出一包香烟来,他慢悠悠拿出一根点上。抽罢一口,他笑了一声,说道:“赵小姐可能不记得我,我却记得赵小姐……” 赵慈行疑惑更甚,她望向曹元荣等他下文。 “二十年前的事了吧,我那时刚从警察学校毕业,在户政处帮过一段时间忙。正逢新的户籍法出台,那日赵先生带赵小姐来上户,我也在。” 赵慈行对上户这事是有印象的,但哪怕经曹元荣提醒,她也想不起来她见过他。 曹元荣抽了口烟,不等赵慈行反应,继续说道,“我相貌平庸,赵小姐不记得很正常。我之所以记得也是因为赵先生是个让人过目难忘的君子,再加上赵小姐少时至今,秀丽不改。听说赵先生已经过世……” 曹元荣很会说话,赵慈行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现在提起这个,又为什么不在上回她去警署时提。她当下便接过话头,说道:“谢谢曹署长,家父的确已经过世。” “可惜可惜。”曹元荣叹了两句,又道,“我想跟赵小姐私下说的话很简单,赵小姐不要误会,就当是一个老朋友善意的劝告。……艾登这个人来路不明,切不可完全信任。” 赵慈行心下明白了。她仔细看向曹元荣精明的眼睛,试探着问,“曹署长是怀疑艾先生吗?” 曹元荣有些故作神秘地说道,“那倒不是,只是他参与进这件事的缘由是拿外国人的钱给外国人做事……” 这个暗示说大了是诛心之论。赵慈行刚才在医务大楼走廊里脑袋不清明,但出来以后吹够了冷风,跟曹元荣又聊了好几句了,反应不再迟钝。她没有立刻说话,等曹元荣灭了烟,她方才说道:“曹署长,多谢你的好意。我跟艾先生的确不相熟,其他的我不敢保证,但他绝不是汉奸小人。望曹署长早日找到杀害林姣的凶手!”她说完鞠了个躬,追着梁曦明和艾登的方向去了。 留曹元荣在原地啐了一头吐沫。“我也没说是汉奸啊。”他望着那三人的背影,又摸出一根烟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13 23:32:50~2020-01-15 21:32: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布丁奶茶 4个;fanmamba 3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外焦里嫩墨鱼丸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冬天的夜晚,在外头抽烟,总是很难打着火。艾登试到第三根火柴,总算把烟给点着了。他抽烟抽了好几年,但烟瘾并不大。叶莲娜有时会跟他说,他应该干脆戒掉。这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像叶莲娜无法完全放弃伏特加一样。好在到目前为止,艾沁东还没有认为他的父亲是个烟鬼,他的母亲是个酒鬼。为人父母,最不想的,肯定是让孩子认为自己一无是处。 在成为艾沁东的父亲之前,艾登从来不认为自己会结婚生子。但是事情就是发生了,尽管是以他难以料想的方式。如果他是一个基督徒,他会说那是上帝的安排。可惜他不是。 “艾先生。”有个黑影轻手轻脚来到了艾登的身后,鬼鬼祟祟地叫道。 艾登回过头,来人是周劲保教授。 这是礼拜三夜里十点钟,周教授正是艾登在协和医学院后门口所等的人。 艾登匆匆掐了烟,伸过手去,“周教授。” 周劲保握住艾登的手,谨慎地四周探看了下,低声快速道:“我们进去吧。”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医务大楼。这个时间尸体解剖室这一层已经没人了,原本有个实习生想要熬夜做实验,但被周劲保找了个借口打发走了。走廊里寂静无声,为了不引起注意,周劲保只开了一盏灯。二人进了尸体解剖室以后,周劲保干脆把走廊里唯一的那盏灯也给关掉了。 解剖室的门关上,艾登摘了帽子,望向解剖台。解剖台上的女尸并未有掩盖,惨状一目了然。 “艾先生,要不,你也把大衣脱了?”周劲保一边把自己的大衣挂在门旁的衣架上一边回头断断续续地问。 解剖室里靠近窗户的地方放了一个小的炭火暖炉,屋里不算特别冷。只是这室内也不能太暖和,那会影响医生们的专业工作。温度很重要。 艾登做了个手势表示他没问题。 周劲保挂好外衣,引艾登走到了解剖台前。尽管解剖室里有福尔马林的味道,但尸体的恶臭更加明显刺鼻。 白天的时候,曹元荣过来了一趟,拿了尸检报告。按照常理流程,尸检报告一般是不会对外公布的。涉案的相关警察医生也应该对此守口如瓶。这周劲保教授一辈子都是个勤实忠肯、按规章办事的人,倘若他自己在手术、实验里犯了什么小错误,都会如实写进报告里。他人生头一回干这样的事,这会儿难免心跳飞快,脑子乱哄哄的,一时都不知从何说起。 艾登看得出来周教授很紧张。如果不是事情非常,他也不想让这样的人陷于两难之中。“周教授,不如你先跟我说说林姣是怎么死的。”艾登提醒道。 “噢噢,对……”周教授搓了搓手,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说,“死者面部青紫肿胀,眼结合膜、外耳道、鼻皆有出血,这是明显的窒息而亡景象;死者颈部有一条不明显的勒沟,勒沟呈不整齐条形淡痕……” 艾登边听边半侧身去观察林姣的颈脖。确如周教授所说。他这时打断了周教授,问道,“所以勒死她的是一块长软布?” 周教授点点头,“差不多就是这种东西,若是硬绳,勒沟会更明显,若是软绳,勒沟不会不规则。曹署长的推断跟我们一样。” 艾登抬了抬眸,周教授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了。 解剖室里继续响起周劲保的声音。 “此乃致命伤,按照勒沟在咽喉处的交叉痕迹,我们可以确定凶手是面对面勒死死者的。尚不能断定死者一定认识凶手,但可以推断凶手是一名男性……有如此蛮力的女性实在少见。” 艾登仔细看着那个交叉淡痕,问道,“周教授觉得凶手是在死者站着还是坐着,亦或是躺着的时候下的手?” 周教授微弱地笑了下,“艾先生问的好。”他说着戴上橡胶手套,稍稍翻动了一点林姣的一侧肩膀,“死者肩胛部位有淤伤,后脑勺处也有肿包,应都是挣扎所致。又因勒痕并未有明显上提,所以我认为死者大概率是在清醒躺着时被勒死的。噢对了,死者双足脚跟处都有类似的皮肤擦伤……” “她死的很痛苦。”艾登如此说,但难以听出他的情绪。 “很痛苦,她拼命挣扎了很久。”周教授轻声附和道。“不仅如此……”他叹了口气,指了指尸体的四肢,“艾先生想必也看到了,死者生前双足双手都被绳子紧绑过,身上有多处不致命的鞭伤、利刃伤,死者死前被监/禁虐待了一段时间,若是按照这批伤痕最早的伤口估算,差不多两个礼拜左右……” “也就是说她失踪了多久就被关了多久。”艾登又问,“她是何时死的?” “按照尸体的僵硬程度和胃中食物推断,是在发现她尸体前一天的晚上,晚饭后到午夜这段时间。” 周教授说完解剖室里安静了下来。周劲保猜不到艾登此时此刻在想什么,他也还未阐述完全,便继续了。“死者被关期间并未有明显挨饿迹象,胃里食物不多,主要为米饭、猪肉、青菜。死者血液里没有酒精,但是……” 艾登正盯着尸体的手臂,手臂上有针孔。“她被注射过海/洛/因。” 周教授肯定了艾登的说法,“右臂有两个针孔,皆是在被关期间留下的,只是不能确定是被迫还是主动。”周劲保有些犹豫接下来要说的话,“……死者并非处女。” 艾登听了毫不意外,他看向周教授,凝重地问:“是否有被强/奸痕迹?” 周劲保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能肯定,也尚未发现男子体/液。但是……” 艾登皱眉,目光跟着周劲保戴着手套的手移动着。 周劲保给林姣微微翻了个身,露出了她遍布伤口的后背,而在那些伤口之外,在她的背脊正中有个类似纹身的印子。朱红色的,半个烟盒大小,像是一个图腾。 “这个不是最近烙上去的,我估计得有一两年……” 周劲保话未说完,只见一向沉稳的艾登像是被鬼推了一把似的,往后猛退了好几步。脸上的表情极度震惊之余似还有愤怒之状。 周教授连忙想去扶他,嘴里也关切地问,“艾先生,艾先生你没事吧……” 艾登半蹲着稳住了自己,他又朝周教授的方向伸出一只手,表示自己不碍事只是需要片刻。果然,他很快站直了。他扯了扯嘴角,恢复了少年老成的模样,“可能是晚餐吃的不太好,有点犯晕,让周教授见笑了。” 周教授心里很清楚艾先生这是找了个台阶下。林姣的尸体甚是可怖,有个警员见到当场就吐了。周劲保自己带过的学生里也有第一次见到尸体晕过去或是呕吐的,那些学生有些能适应习惯,有些就被淘汰了。他自然不会说破,只是关切道,“艾先生要不要坐下歇息一会儿,我给艾先生倒杯热水。” 艾登仿佛没听到,他看着解剖台上的尸体,目光复杂。少倾,他看向了周劲保,说道,“该了解的我都了解了,如果还有疑惑我再来问周教授。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今日多谢周教授。” 周劲保有些惭愧,摆着手笑言,“艾先生莫要这样说。……这原不合规矩,但我相信艾先生的为人。再说,我也欠艾先生一个人情,有机会还的话,哪怕损失一点原则……” 艾登已经戴上帽子,他冲周劲保点了个头,拉开了解剖室的门,还不等周劲保说出“我送送你”,他已经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15 21:32:20~2020-01-16 23:01: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 3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布丁奶茶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国立北平艺术学院女生宿舍的楼外摆满了鲜花香烛,鲜花香烛正中置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黑色相框,相框内嵌有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年轻女孩儿梳着黑短发,是最常见的女学生头,稀疏的刘海刚刚齐眉,眉下一双玲珑杏眼,薄唇巧鼻,瓜子脸。她身上穿的衣服正是学校的女生校服。她没有笑,看上去有点拘谨,那么年轻。 赵慈行跟系里和学校里的领导商量过后,一致认为不能从诺亚-利维给林姣拍的照片里选取遗照。主要原因自然是诺亚人虽未找到,但警署方面没有排除他的嫌疑。如果诺亚正是凶手,他们却选了诺亚给林姣拍的照片,不说荒天下之大唐,林姣定然死不瞑目。所以这照片是一年多前,林姣入校的时候,学校入档案时给学生们统一拍的。 自从上个礼拜日赵慈行和梁曦明在协和医学院与曹元荣署长一起确认了使馆区外旧运河河道中发现的裸/体女尸身份为本校美术系西洋画专业的二年级学生林姣之后,学校里的学生们发起了很多纪念林姣的小活动。女生宿舍外的鲜花香烛只是其中之一,尽管林姣根本不住校。到了礼拜二,警署方面在报纸上发布了林姣的死讯,但直到礼拜五都没有任何林姣的亲友来信。于是学校原本定在礼拜六上午的正式的林姣追思会出席的就只有林姣在学校的老师同学了。 已经有好几个学生上台回忆了林姣生前的音容笑貌。轮到赵慈行时,她站在礼堂中央,拿着手稿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再抬头,看到礼堂尽头站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没有继续往前走,只是脱了帽驻足在门边朝她点了点头,像他一贯那样。赵慈行抿了下嘴唇,把文稿放到了一边。 “刚才大家说了很多关于林姣的事,虽然她在每个人口中都不善言辞,但是我们好像又拼凑出了一个跟我们想象中有点不一样的女孩儿。我刚才也想起一件,是这个学期刚开始的时候,有一天她下课后来问我考取法国时装学院难不难,我当时说了一句所有老师都喜欢说的话,‘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赵慈行说到这里,底下有学生发出了一点有节制的笑声。她自己也笑了笑,非常微弱,她看到前排有校领导皱眉,她当然知道这不是一个该开玩笑的场合,但她也看到曦明鼓励的目光还有远处艾登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似乎也是鼓励的。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我现在想起来心中有愧……我想说的是,林姣是一个有梦想的人。当我问她具体的想法,她腼腆地摇头,说很想做一个服装设计师……她说那些的时候,眼睛亮亮的,那是每个人谈到自己所憧憬的人与事时会有的模样。我真的很悲痛,也很愤怒,林姣那么年轻,二十三岁,被残忍杀害,我跟大家一样,希望警察早日找到凶手。” * 追思会结束,赵慈行从小礼堂正门出来,艾登又不见踪影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林姣的追思会上,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声不响地离开。曹元荣那日的话在她耳畔回响,她虽不觉得曹署长的说法影响了自己对人的判断,但她的确对艾登本人有很多疑虑。最重要的,他还在找诺亚-利维吗? 这一个礼拜以来,报纸上、传闻里,关于林姣的消息不断。目前看来,这是北平东南区警署的首要案子,但如果一直没有线索找不到真凶,案子就会被渐渐遗忘。再加上时局动荡,北平城里不安稳的事情太多了。警署也好,报纸也好,不会一直把注意力和资源投入在这件事上。 赵慈行听闻曹元荣派人彻底搜查了林姣的四合院,但并未发现太多线索。四合院是租的,房东原是北平的大户人家,十年前移居到了香港,空出了这个四合院。这都是不难查到的。帮房东管理这个四合院的是房东家以前的佣人,仍然住在北平内城的一个老太太。老太太姓陈,陈老太称两年前有个年轻男人一次性付了一大笔钱后租下了这个四合院,后来与陈老太打过几次交道的都是林姣本人。老太太记性不太好,描述的那个年轻男人的模样几回都不一样,一会儿说他戴金丝眼镜,一会儿说他不戴。警察连画个草图都画不出来。陈老太还说,她心里清楚一个年轻男人给一个年轻姑娘租了这么大一个四合院却不雇佣人,那必然是做“偷鸡摸狗”的事。所以陈老太说自己就没有多管闲事,只管收了钱,给了主家。警察没什么办法,只能放陈老太走,也不指望老太太能想起什么事情来。 这些赵慈行是听梁曦明说的。梁曦明则是前两天,警署派人来学校查林姣档案时听一个警察说的。那小警察大概觉得这不是特别紧要的信息,所以就说了。 问题也在这里,警署都查了四合院的来龙去脉了,但就是没找到能证明林姣身份户籍的任何东西。 赵慈行和梁曦明私下里推断该是凶手拿走了,就是不愿意让他们找到。因着这事,一向不阴谋论的二人,甚至都有些怀疑林姣是不是真的有“特殊身份”,参与了什么机要之事。 另还有一个缘由,坊间流传,林姣尸体背部有奇怪的印章…… 不过这事完全有可能是洋车夫们茶余饭后编造出来的。反正赵慈行和梁曦明都是将信将疑。 “慈行,慈行。” 赵慈行还在找寻艾登的身影,迎面走来汪宿琴亲热地唤她。 经历了前阵子读书会的事,两人最近见面都不说话,这会儿赵慈行也没给汪宿琴好脸色,只是一副有什么事赶紧说的模样。 汪宿琴哪有不知道的道理,但她仍是装着无事似的套近乎,“慈行刚才说的真好,林姣很幸运有你这样的老师。” “不敢当。我觉得林姣是全天下最不幸运的人了,至少是之一。”赵慈行说罢就往自己画室的方向走。 汪宿琴连忙跟了上去。两人并行,谁也不说话。快走到画室门口时,两人一起停了下来。艾登就站在画室门口。 汪宿琴拽了拽赵慈行的袖子,小声问,“这是那艾少爷?” 赵慈行没吭声。 汪宿琴来回看了看二人,深知也不能太不识趣。她临走温柔细细地跟赵慈行说,“上回的事是我的过错,求慈行一定原谅我。我们回头再聊。” 赵慈行不知道汪宿琴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跟她道歉。她转念一想,或许是发生了悲剧,人的良知会突然觉醒。她没再继续想这个事,只朝艾登走过去。 “我还以为你回去了。” “那边人多,想着在这等你。” 赵慈行听了一笑。“那我要是不来这边呢。” 艾登只是说,“你刚才在礼堂说得很好。” 赵慈行默默看向这人,他也看着她,两人目光碰到,又都转开了。 “谢谢。”赵慈行说,“艾先生,你有什么事?要进去说吗?诺亚依然失踪呢?”她最后一个问题问的就有点讥讽了。 艾登看着她,淡淡说道,“我来是想确定赵小姐明天过去与否。” “为什么?” “发生了那种事,我担心赵小姐改了心意。” 赵慈行再次直视艾登的眼睛,“……你到底是谁?你是做什么的?”她问完又连连摆头,“艾登,如果你要我当你妻儿的老师,我必须知道我的雇主……” 艾登朝赵慈行伸手过去。 赵慈行不明所以看了看他伸过来的手,抬头问道,“什么意思?” “你今天有空吗?” 赵慈行犹豫着点了头。 “跟我走,我告诉你我是谁,我是做什么的。”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V了 这个故事不长显然不是本格但也不是欧亨利,其实也没有故弄玄虚,看完你会同意我的感谢在2020-01-16 23:01:49~2020-01-17 22:25: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布丁奶茶 3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他不会真的指望我拉着他的手从学校里走出去吧。赵慈行与艾登一起往东门走的时候, 还在琢磨这个事情。 要说赵慈行的年纪, 早已过了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的年纪,但她活了二十九年,还真没谈过恋爱。早些年, 就像她跟梁曦明说的那样, 一心崇拜养父, 那会子同龄的男孩儿在她眼里她都是视而不见的。她再长大一些, 主要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业上, 身边除了梁曦明好像也没有特别亲密的男性朋友。赵德瑞还问过她有没有心仪的男孩儿, 她一律回答没有。她后知后觉才晓得那时候有心追求她的男同学都以为她跟曦明是一对,所以早早退出了“竞争”, 如今那些男同学都有妻孩了。她在巴黎的时候, 倒也有追求者,中国的、外国的, 但她对他们都没有特殊的感觉。而且, 似乎那些男人想从她这里获得的更多的是一时欢愉, 而非一生一世。赵慈行思想上虽不抗拒那些,甚至欣赏那些摒弃传统束缚、大胆及时行乐的新新女郎, 但真到了她自己这里,她好像并不清楚自己要什么。也许, 她不是真的不清楚,她至少知道自己不想要没有爱情的婚姻。为此,她不介意别人称她是个老姑娘,比如比她小几岁的汪宿琴有一回就这么暗示过。赵慈行自觉不是个多大度的人, 只是有时候懒得跟汪宿琴计较。反正,大几岁小几岁,嫁不嫁人,都是要变老的。而人活着,又不是除了结婚就没有别的追求了。 不过,赵慈行认识艾登以来,也会想,她对他的好奇,同他在一起时的紧张,究竟是为什么?她十分不想得出一个她喜欢艾登的答案,喜欢上一个有家室的人既不道德也很痛苦。然而,矛盾的是,与之并行的是,她想知道艾登对她到底是什么心思? “你刚才叫我艾登。”艾登侧过脸,突然说道。 赵慈行被艾登这么一说,感到耳后热热的,明明这风吹的她耳朵生疼。“你上回不是说叫你名字就行了。”她镇定解释,理直气壮,“我们不是古人,我叫你名字,不是骂你。” 艾登抬了抬眉,看了赵慈行一眼,低声唤道,“慈行。” 赵慈行不知道是艾登声音的问题,还是他语气的问题,或者就是她自己的名字有问题。他叫起来,怪得很。她一时口干舌燥,连忙贞洁烈女似的说道,“你还是叫我赵小姐吧,艾先生。”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不太熟……” 两人正看着对方,这时,梁曦明的声音一路而至,“慈行,慈行……” 赵慈行听着心想这才是正经叫法。她回头,梁曦明已经跑至她跟前,这大冬天的,额头都出汗了。 “总是我撵你,慈行,你就没听到我叫你吗?”梁曦明瞟了一眼艾登,有点没好气地说。但他好像又觉得这样有点失礼,便还是朝艾登点了个头,“艾先生。你们这是去哪?” 赵慈行也看向艾登,她还想问这个呢。 “我带赵小姐转转北平城。”艾登大言不惭。 赵慈行心说这人说胡话不眨眼的。 梁曦明心道我呸,嘴上道,“不若捎上我。” 艾登一口拒绝,“只怕不太方便,梁先生。” 梁曦明奇道:“怎么不方便?” 艾登指了指不远处的黑福特,“坐不下。” 赵慈行跟梁曦明一起望了过去,那明明是四人座。 梁曦明心有不甘,本想继续跟艾登玩文字游戏,但他想到了别的事。“艾先生还在开诺亚的车?” 艾登收起了先前有点顽皮的口吻。“约书亚的意思是,找到诺亚之前,车都给我用。” 涉及到林姣案,三人面色都不再轻松。尽管三人都不是林姣的亲人。就赵慈行和梁曦明而言,虽是师长,可平日也算不得亲密,如果硬要说悲痛到像失去至亲,那有些虚假,只不过人之常情,这种时候表现得置身事外,又太冷酷了。 梁曦明对艾登的疑虑一点也不比赵慈行少,怪就怪在这几次接触,纵是梁曦明心中对艾登有点妒忌,他依然觉得艾少爷是个有原则的人。梁曦明年少离家,十年来也接触了各种各样的人,当中读书人居多,像是艾登这样的几乎没有。像是艾登这样不喜欢拐弯抹角的,只此一人。这就让梁曦明很难真的讨厌艾登。他甚至想,赵先生若还在世,想必也不会讨厌艾登。这种想法一冒出来,梁曦明自己吓了一跳,都说长兄如父,他这到底是用什么眼光看艾先生啊。想及此,梁曦明冲艾登笑了笑,说道,“艾先生,我有几句话想跟慈行……” “我去那边等你。”艾登跟赵慈行说罢朝梁曦明点了个头,往那辆黑福特走过去。 艾登靠着车门点了根烟。 梁曦明瞄了一眼,低声问赵慈行,“你这是做什么?艾先生有妻有子……” “我只想知道他是谁。”赵慈行道,曦明严肃,她也严肃,“艾夫人答应了做我的模特,我答应了艾先生和艾夫人每个礼拜天下午过去当一下午的家庭教师。” “可不能犯糊涂。”梁曦明仍是语气严厉,模样像训学生,“赵先生让你读了那么多书,还送你去国外留学,我想他不会想看到你去做有钱人家的姨太太。” “曦明,我二十九了,不是十九岁。”赵慈行很是无奈,拖长了音。 梁曦明蓦地笑出来,“我看你三十九也会任意妄为。”他说完马上又板起脸,“去吧。让他把你毫发无损地送回来。别忘了打探打探林姣的事,他肯定也还在查。” “你不去了?” 梁曦明望了靠车抽烟的男人一眼,长叹道,“坐不下啊。” * 礼拜六下午,西便门跑马场外热闹非凡。这跑马场虽是洋人所建,也主要是各国使馆人员在北平的社交场所,但北平的马文化可不是只跟洋人有关。明清时期,北平养马就有盛名。到了清末,京郊赛马每年春秋两季开赛,每季三周。逢赛马时节,赛马场外都是人山人海。时局一直在变,但北平的跑马文化延续至今。 赵慈行小时候也来这里凑过热闹,只是赵德瑞主要是带她来看马的,看完马回去她还得画画。她那时年纪小,一想到看完热闹回家还有课业,凑热闹都不那么认真了。长大了再回忆这些事情,自然别有一番滋味,可小丫头当时的苦恼也是真的苦恼。 这是阳历十二月,不是赛马季,赵慈行原是想不通艾登带她来这里做什么的。总不能也让她看了马,回去画马。再说也得有马可看。等到真到了,她更想不通了,怎么冬天也赛马? “洋人冬天喜欢打马球和举行越野赛马,今天是圣诞杯最后的比赛日。”艾登一边给赵慈行打开车门一边解释道。 赵慈行下了车,她刚想说话,一抬头,周围很多人朝她看过来。那些人她都不认得,那他们看她的原因只能是因为他们认得艾登。 果不其然,马上就有一人过来,恭敬地叫,“艾少爷,怎么这时候才来?”来人操着地道的北平口音,高高瘦瘦,看样子像个管事的。 “这是赵小姐。”艾登点了根烟,也不看那人,“还是老位置。” “得嘞。赵小姐,艾少爷,这边请。” 赵慈行心中疑惑更多,但她也知道这不是问问题的时候。她跟着艾登和那管事的进了赛马场,进去以后又换了个白俄侍从把他们带到了下方的看台上。他们座位左右上下有外国人也有中国人,都是有钱有势的打扮。有的人会跟艾登打个招呼,艾登便会介绍她,有的根本不正眼看艾登,艾登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他们看了一会儿,赵慈行没看出什么名堂。大抵是有一场马球赛中国人赢了,有一场赛马也是中国人赢了——但她听说只是骑师是中国人,马的主人好像并非中国人。她看不懂,也懒得问,主要是看艾登的样子实在不像想解释的样子。 又一场什么比赛要开始的时候,艾登跟赵慈行说,我们走吧。赵慈行点点头,还是什么都不问。 但艾登没有直接带赵慈行去福特车,而是在休息区要了点吃的喝的。赵慈行不喝酒,艾登自己可能是考虑开车,也没有要酒。二人于是只是喝了点橙汁吃了几个小三明治。这段时间里,有五个人过来找了艾登,两个中国人两个白俄人还有一个美国人,每个人都给了艾登一个信封,信封大小不一。艾登也不说谢谢,只是收到大衣内侧的口袋里。赵慈行觉得信封里面是钱,虽然他们言谈之中根本没谈到钱。 吃饱喝足,两人上了车。 艾登却没着急开车。他双手放在方向盘上,转过脸问,“看出什么了?” 赵慈行斩钉截铁,“你是赌马的。” “错了。”艾登轻轻笑道,然后发动了车子。 作者有话要说:先这样,明天继续,么么哒大家 (小说里的赛马事宜跟实际上的情况有出入,具体不啰嗦了,当架空看就好)感谢在2020-01-17 22:25:11~2020-01-18 22:4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 6个;布丁奶茶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难道那些信封里面不是钱?” “是钱。” “但不是赌马赢的钱?” “不是我赌马赢的钱。”艾登拐了个弯, 瞥了瞥副驾驶, 她坚持要坐这个位置而非后排,他倒是无所谓,只要她认为舒适。“我不赌博, 我不喜欢不确定的事。”艾登说。 赵慈行皱起了眉, 她揣摩着问:“信封里面的钱现在属于你, 对吗?” “嗯。” “所以别人赌马赢了钱给你……难道你是放高利贷的?”赵慈行问出口也觉得不太可能。艾登若是放高利贷的, 身边怎么着也得有两个保镖式的人物, 不然做不了这种“生意”, 但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她当下摆摆头,边想边说, “不, 你不是。你也不是庄家,庄家需要合法经营执照, 组建公司, 开出合理的赔率……除非你是地下生意, 还是不对,这不是一个人的活儿……” 艾登驾着车, 这时转了转头,打断了赵慈行,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一个人?” “你就是。”赵慈行笃定地说,“你行事风格不像喜欢与人长期合作的,你也不像喜欢被一堆人簇拥着,好让你呼风唤雨。”她说完去看艾登的侧脸, 她看到开车的男人嘴角微微翘了翘。她知道至少这件事她说对了。 说话间,艾登的车开上了平安街。看方向,艾登不是在送赵慈行回学校,而是往东边去。 赵慈行望着窗外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艾登不答她,而是问她,“这么快就放弃了?” “不是还有第二站?等过了第二站我掌握的线索更多了,我再猜。” “慈行……” 赵慈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屏住了呼吸,但艾登却没继续往下说。她憋着气,红着脸,朝男人看去。 艾登正好看过来,他匆匆一瞥,马上把目光放到前方大路上了。“我叫你名字,也不是骂你。”艾登缓缓说道,“你最好快点习惯,慈行,我想我们会慢慢熟悉起来的。” 赵慈行不动声色地呼出了气,又来回呼吸了几次,才道,“你有什么线索吗,艾登?关于林姣的案子,还有诺亚……” “这是梁先生同意你跟我走的原因吗?” “什么?” “他本来看上去很不放心,后来却没执意要跟来。” 赵慈行一瞬间有点生气。“我想去哪不需要曦明的同意,他不是我什么人。”她快速说道,“我是想从你这里打探案子的进展,但如果你不方便说,或者不知道,我也不会觉得我浪费了一个下午。……至少我希望如此。” 艾登侧了侧脸,像是安抚,又像是真心实意。“你不会觉得浪费了一个下午的。”他说着腾出一只手,伸到了赵慈行面前,掌心朝她,无名指上并没有婚戒,另外那只扶着方向盘的手上同样没有。赵慈行很早就注意到了,只是她不确定那代表什么,如果她没记错,叶莲娜的两只手上也没有。 “我保证。”艾登说,他直视前方,依然没有收回手去。 赵慈行迟疑了下,拍了下艾登的掌心,他是这个意思对吧,击掌为盟。 艾登这才满意地收回手。而且,开始说话。 “梅兰妮跟法国领事的夫人关系不错,缘由跟你和叶莲娜差不多,钟爱泰勒面包房的甜点。这个法国领事夫人原本不喜欢北平,领事为讨她欢心,也是为了让她安心待在北平,几年间给她买了好几匹马,因着这几匹爱马,领事夫人今年圣诞节都不想回法国了。” “让我猜猜,今天中国骑师骑的那匹就是那领事夫人的爱马之一?” “没错。”艾登赞赏地看了一眼赵慈行,但似乎并不意外她能猜到。 “而你恰好知道这匹马今天状态不会差?” “你已经离答案很近了。”艾登停了车,偏过头,声音轻柔,“慈行……” 赵慈行听他唤道,自然而然转过脸,正对着他那双黑眼睛。 “我们到了。”艾登接着说。 赵慈行应了一声,赶忙去开车门。但艾登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不要下去。”他陡然声色俱厉。赵慈行着实有点吓到。 那是一瞬间的反应,艾登很快恢复了平常说话的模样,“这里不安全,我们就坐在车里。”他说完松开了赵慈行,看她不说话,又轻声问道,“捏疼你了?” 是有点疼,手劲太大。赵慈行心里点评了一番,面上摇摇头,“没事。”她想了想,补充道,“你刚才有点吓人。” “这就吓到你了?”艾登笑了下,“看来赵小姐没有遇到过坏人。” “艾先生是觉得可惜吗?”赵慈行反唇相讥。 艾登看着她有点生气的模样,别开了眼,又转回来。他指着窗外一幢两层的破旧洋楼问道,“知道这里么?” 赵慈行仔细看向窗外。来时聊天,她没多想,这时看街景,她知道他们到了哪里了。艾登沿着平安街一直开,经过了哈德门大街。他们现在离东便门不远。这里可能是整个北平最让警察头疼的地方。哈德门大街往东直到内城东城墙的区域,正是曦明一直想来写生但又疑虑安全问题的地儿。 赵慈行自小到大,跑遍了内城外城,就这个地方几乎没来过。而这里,就像传闻中的那样,全是洋妓院、廉价酒吧和旅馆。因着还是下午,这块儿的居民可能还没有开始工作,所以赵慈行目光所及之处,暂时没有看到太多的洋/妓/女和洋/毒/贩。难怪艾登不让她下车。 “别担心,我既然带你来这里,肯定会保证你的安全。” 赵慈行听到艾登说。她点了点头,她相信他。她又问:“我们在这里做什么?那幢楼又是什么?是妓/院还是旅馆?” 艾登扯了下嘴角,“都是。我们等着。” 赵慈行自然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艾登的嘴巴又像被封住了一样。车里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外面偶有路过的行人、洋车会看他们一眼,但也不接近他们。过了一会儿,有个白俄模样的年轻男人朝他们的车走过来,赵慈行心里一阵紧张,但那白俄男人还没走近,似乎是看清了车里的人,连忙转了个方向往别的地方去了。 赵慈行松了口气,看向艾登,“他认识你?” “那是个毒贩子。”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认识他,但他看着像。” “他为什么没有继续往前走?” “他认为我有枪。” “……你有吗?” “不重要。他认为我有,我就有。” 赵慈行发现自己没法让自己的心跳平稳。艾登说跟他走,他让她知道他是谁,但这几个小时下来,她其实更茫然了。 “不仅如此。”赵慈行低声道,“他不仅认为你有枪,而且认为你不怕开枪。艾登,你究竟是什么人?”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打定主意不得到答案不移开视线。 艾登居然笑了笑,像跟小孩子说话。“慈行,别怕我,好吗?” “你是不是想说你不是坏人?” “我没有这么说。” 赵慈行睁大了眼睛,这时,艾登抓了下她的手,很快又松开。“看阳台。”他说。 赵慈行于是望向那栋破洋楼的阳台。其中一个房间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位大腹便便的外国人。那人不仅看着胖,而且又高又壮。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白衬衫,一粒扣都没系,敞着肚皮。他的裤子有点像军装裤。他是个光头,整个人看上去凶神恶煞。 “那是谁?”赵慈行极小声地问。 “坏人。”艾登答的干脆。 赵慈行白了艾登一眼。 两人继续看着阳台,光头恶煞在阳台上伸了个懒腰,往下探望。他这时好像看到了他们的车。接下来,他朝他们挥了挥手,然后就进去房间了。可能他也觉得天太冷了。 赵慈行的心跳仍然飞快,她正经问艾登,“我们要不要赶紧走?他看到我们了。” 艾登说:“我们走吧。” 赵慈行越来越糊涂。“你带我来这,就是看个坏人,还让坏人看到我们在看他?” 艾登已经发动了车子,他一边调头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坏人叫马尔科-莫里森,英国人。马尔科以前是皇家海军的,在船上差点打死一个人,蹲了几年监狱,来了中国。他现在是这里最大的毒贩,城里所有的海/洛/因都是从他手里出来的。” “这样一个坏蛋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进进出出,曹署长不管吗?”赵慈行大惊失色,也有些愤慨。 艾登把车开上了正路。“管啊。”他接道,“马尔科昨天刚被放出来。这次关了三个月吧,他每次都有法子出来。曹元荣也没什么办法,又不能直接毙了。而且……” “而且什么?”赵慈行有些心急。 “而且马尔科背后的货源应该是日本人。”艾登皱了下眉,“这不是曹元荣能管得了的。”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这就是我干的事。”艾登陈述着,“我买消息,卖消息。我是个中间人,慈行。” 赵慈行沉默了一会儿,想通了来龙去脉。“你把有价值的消息卖给赌马的人,他们赌马赢了钱你抽成。” “嗯。” “他们怎么知道你不是骗子?” “他们一开始的确不知道,但信誉是累积的。”艾登自信地说,“我不是骗子,我是个生意人。” 赵慈行嘀咕道,“曹署长知道吗?” 艾登顿了下,他们正路过一个警亭。“我想他可能误会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18 22:48:48~2020-01-19 23:0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 3个;布丁奶茶 2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外焦里嫩墨鱼丸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马尔科几个月前损失了一批货, 一半被曹元荣带人烧了, 另一半不知所踪。” 赵慈行心里一惊,他们已经路过了那警亭,她大约明白曹署长那日为什么跟她说那番话了。她小心瞄向艾登, 心中忐忑, 但还是碎碎地问了出来, “曹署长怀疑是你拿了……可他为什么会怀疑你?”赵慈行虽然不觉得曹元荣是个刚正不阿、能力超强的警探, 但她也认同梁曦明的观点, 曹署长不是一个草包吃白饭的。这里面肯定有缘由。 艾登的余光能够看到一点赵慈行的表情, 他从容地说,“那批货的存放地点是我托人转告曹元荣的, 曹署长不依不饶总算查到了消息来源。” 赵慈行急道:“你以身涉险做的明明是好事, 怎么不跟曹署长解释清楚?这是多大的一个误会……” 艾登摇了摇头,“慈行, 曹元荣不是你, 他不那么容易相信一个人……我也是。” 赵慈行来回咀嚼着艾登的这句话, 尤其是“我也是”。她想他可能是对的,这世道不可轻信他人。然而讽刺的是, 她认识艾登的时间很短,但她相信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她见过他的妻子、儿子。当你见过一个人的家庭, 信任感就会增强。 艾登仿佛知道赵慈行在想什么,他朝她转了下脸,说道:“别误会,我希望我们彼此信任, 这是这个下午的意义,不是么?” “嗯。”赵慈行同意了艾登。她明白艾登需要知道她是信任他的,更需要知道她是可被信任的,因为接下来她作为家庭教师会经常与他的妻孩打交道,如果没有这些,他怎么能放心?他们一家都住在宾馆里,安全考虑肯定是一个重要原因。赵慈行想通这些,回到了之前的话题,“那你知道那一半货是谁拿了吗?” “我的猜测是还在马尔科手里,他藏起来了。” “……马尔科认识你吗?” “马尔科知道我,但他不知道是我让他蹲了三个月的监狱。”艾登停了停,手指敲打着方向盘,“……他不会动你的,你是我的人。” 赵慈行望向窗外,平复着心跳,装作没听到最后那半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她说明了,虽然她心里的确有点担心安全问题,“但你带我去看他,还有别的原因,对不对?” 艾登点头。“马尔科在林姣的案子里可能很关键。”他说,“林姣的手臂上有注射海/洛/因的针孔。”他说着又一次偏了偏头,像是许下一个承诺,“不要说出去,好吗?慈行,不管警署在做什么,我一定会找出凶手。” 赵慈行这一霎的直觉是艾登如此承诺不只是因为他“拿钱办事”,而更像是他认为这是他应当做的。过了片刻,她冷静地问:“诺亚是嫌疑人吗?” “我们现在去天堂夜总会,你有任何问题可以亲自问约书亚。” “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不,诺亚绝不是。” * 天堂夜总会的营业时间是晚七点到凌晨两点,如果是礼拜六,会延到凌晨五点。除了老板是外国人,这里的员工也多是外国人,顾客同样如此。夜总会的营收主要是贩卖酒精,有时候有精彩的演出也会收取较为高额的门票。 赵慈行此前一回都没来过,但她听说过这里的舞女表演很出名。艾登问她时,她也是这么说的。艾登听了一副不认同的模样。赵慈行就猜在他眼里,恐怕什么女人都没有他家艾夫人好看。不过,她也想,如果不是为了生意,艾登会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吗?赵慈行觉得比起艾登更难预测的是艾夫人。因为叶莲娜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夸张地说,艾夫人可能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中国丈夫收几房姨太太或者叫情妇也行。反正赵慈行不觉得叶莲娜对自己有任何防范和敌意,当然,另外两种可能是,叶莲娜没有往那方面想,叶莲娜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虽然没什么道理,但同为女人,赵慈行感觉到的更像是第一种。 艾登和赵慈行刚从车里出来,还是像在西便门跑马场外一样,马上就有人过来。门童是一个年轻的外国小子,赵慈行不大能猜得出国籍。那门童见着艾登也是恭恭敬敬,对她则是一句多话都不问,连眼睛都不瞎瞟。这门童的中文比四国宾馆的那个白俄小子要好一些,他跟艾登的对话全是中文。 门童领他们进去,夜总会显然还没开始营业。偌大的宴会区、舞池和舞台统共只开了几盏小灯,到处都有些昏暗。舞池中央,好像是有舞女在面试或者排练,赵慈行来不及多看,就被带到了夜总会的办公区。 一个敞亮的大办公室前一个身材高大、样貌得体的中年外国男人正在等着他们。他脸上没有笑容,或许有些生人勿近,但赵慈行感到的更多的是彬彬有礼。如果他就是约书亚-利维,那可跟学校里学生们传来传去的那个犹太人大相径庭。传闻中的犹太夜总会老板矮小肥胖、面目可憎、锱铢必较…… 赵慈行跟约书亚-利维握手时,渐渐又不觉得惊奇了。她毕竟见过诺亚的照片,警察拿着诺亚的照片在学校里问过一些人,赵慈行就是其中之一。照片上的诺亚即便算不上相貌堂堂,五官端正、身型修长肯定是有的。赵慈行越想越觉得啼笑皆非,也不知道那些关于约书亚的“谣言”究竟怎么传出来的。 约书亚打发走了门童,把赵慈行和艾登请进了办公室。 约书亚在沙发上坐下,赵慈行和艾登坐到了另外一边的沙发上。犹太老板坐下后,赵慈行忽然觉得他像一个无奈的失去孩子的父亲了。那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仿佛他摘下了一层面具。又很合理,他当着他的雇员的面,可能不愿意表现出任何的软弱。 “赵小姐,我跟你说实话,我宁愿我的诺亚是杀害那个可怜女孩儿的凶手,现在已经登上了去美国的轮船……真的,你可能认为我是一个恶人,但这是一个父亲的心里话。”约书亚基本上不会中文,他说的是英文,先前跟艾登打招呼的时候还说了几句俄语。 赵慈行原本担心他们会用俄语聊天,那她就得又扮演聋哑人,好在约书亚说的是英语。约书亚这段话听来又让人生气又让人觉得能够理解。实际上,他的表情语气都让人心生同情,如果他是演的,赵慈行觉得好莱坞电影里的男演员应该拜他为师。 林姣的尸体被发现以后,约书亚先后被叫去警署问了两次话,警察也带人来了夜总会,还搜查了约书亚的家。约书亚全权配合,按照他的话说,只要能够找到诺亚,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是这依旧不足以证明失踪的诺亚就一定是无辜的。 “我也想过诺亚会不会失手做了不应该做的事藏了起来……可是诺亚从小到大都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我听说那可怜的女孩儿的尸体惨不忍睹,诺亚干不出那种事的……” “他跟我提过一回那个可怜的女孩儿,我当时并不知道她是谁……诺亚说,她不属于他,他要帮助她,我只记得这么多……” “诺亚没有丢失任何贵重物品,除了一台照相机,也许是那几天被偷了,警察查了在照相馆做事的人,没人承认,警察也没有找到……” 约书亚的话,在赵慈行的脑子里反复响起。她见过约书亚之后,自然理解了艾登的说法。但她觉得,这里面更能证明的是,约书亚与此案无关,并不代表失踪的诺亚一定与此案无关。父亲对儿子的爱和信任可能是盲目的,更何况父亲可能根本不了解儿子是什么样的人。 “你说那台照相机真的是被偷了吗?”赵慈行问道。 车里安静了好一会儿了,夜色也渐渐暗了下来。“我认为是被凶手拿走了。”艾登的声音传来,赵慈行不禁打了个寒颤。 “凶手要照相机做什么呢?”赵慈行兀自说着,“假设凶手把诺亚和林姣都抓了,关了起来,那关了这么久,肯定得有一个合适的不为人知的地方,加上抛尸,还得有车,不管什么车……我们能不能说凶手不太缺钱?”赵慈行说着说着想到了一个关键的点,“我们报案不久林姣的尸体就被发现了,会不会是因为我们报案,凶手害怕了,才下那样的毒手……”她越说声音越抖。 “别那么想,慈行。凶手残忍,与他人无关。”艾登一只手松开了方向盘,他似乎是想安抚身边的女人,但他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赵慈行咬着下唇,心情难以平静。她想问艾登一个问题,踌躇良久,总算问了出来,“艾登,你知不知道林姣的背上有个图腾、印章似的东西?我也是听说的……若果真如此,这件事会不会跟什么神秘组织有关?” 艾登双手抓紧了方向盘,久久没有答复。直到到了校门口,他才说话,声音柔和,“回去睡个好觉,慈行,我们明天见。” 赵慈行坐在车里没有动,只是看着艾登。 艾登动了,他下了车,去到另一边帮赵慈行打开了车门。赵慈行从车里出来,他突然说:“我知道叶莲娜答应了你做你的模特,但暂时别问她当裸/体模特的事。” 赵慈行垂了下眼,轻声问:“但是如果……” “别问。”艾登打断了赵慈行,然后朝她点了个头,“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19 23:04:07~2020-01-20 22:2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 3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布丁奶茶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办公桌上的茶碗冒着热气, 烟灰缸里的烟头刚刚掐灭, 吃剩的肉包子面零零落落地散在桌面上。曹元荣打了个嗝,又打了个哈欠,晃晃悠悠地撑着桌角从办公椅中站了起来。他衣衫不整, 头发油腻且凌乱, 一脸的疲惫。北平东南区警署的曹署长刚熬了个大夜, 他带搜查队蹲了一晚上前门火车站, 便衣得到的消息是城里的朝鲜黑帮从上海买了一批军火将于昨夜经铁路陆续抵达北平, 但他和搜查队一无所获。这种让人泄气的事其实对曹元荣来说也算得上家常便饭了, 逮个正着反倒是运气。 钱京靠门站着,哈着腰指着外头两个外国女人, 跟曹元荣说, “曹署长,人就在那儿。” 曹元荣瞧了一眼, 刚要说话打了个哈欠, 打完哈欠他不耐烦道, “把她们带到审讯室,我喝杯浓茶就过去……” 钱京得命刚要走, 曹元荣又叫住人,压低声音说道, “先晾着她们,一会儿我亲自问。” 钱京听了颇有些崇拜地点了点头。 曹元荣回到办公桌边,拿起茶杯一边吹气一边喝了口他的热茶,然后他靠着办公桌随手拿起了一份今早的报纸。 《北平日报》上有篇文章的作者叫秋游子——这名儿一听就是自以为有点文化的人瞎起的——曹元荣想着, 他继续看。秋游子写的文章跟林姣案相关,却不是以记者们一向自诩严谨的口吻,更像是“戏说”。文章的主体内容是秋游子本人通过与林姣的同学老师以及林姣租住的四合院的街坊们的交谈,得出林姣身世虽然成迷但其人并不像一个女特务之类的,还提到街头巷尾传的“文身图腾”、与林姣同时失踪的犹太摄影师以及二人之间说不得的关系,最后引用了西方一个叫做什么弗洛伊德的什么心理学理论总结陈词……总之在曹元荣看来,这个秋游子为了写出一篇能上报的文章一通胡扯。 胡扯归胡扯,曹元荣也能看出秋游子的确做了些调查,如果这不是报纸自家记者的笔名,那秋游子极有可能是认识林姣的人。 林姣案的热度正在下降,一来上面给曹元荣的压力明显小了,二来报纸上关于林姣案的报道也在减少,不然报纸也不会刊登秋游子的文章。“北平女学生被残忍杀害抛尸使馆区外”,初听的确很有噱头,但没了详细的下文,人们迟早会失去兴趣。 曹元荣的工作不是看热闹,老百姓没有兴趣或者根本不知道的事,他有时候还不是得查到底。林姣案疑点很多,几条线索都断了,加之曹元荣手上还有别的事情,所以目前处于半查不查的状态。 海/洛/因是一条线,但是那个操蛋的马尔科是不可能跟中国警察合作的; 四合院的实际租用人是一条线,但除了陈老太之外似乎没人见过那人,而陈老太根本说不出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除了那是一个年轻中国男人外,陈老太甚至不记得那人的口音,一会儿说是北平口音一会儿说听不太出来,不过这倒也算得上一个线索,那就是那人不太可能是南方人,可口音这个东西,又不是不能学; 林姣背部的“图腾印章”是一条线,但曹元荣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就是一个朱红印记,四四方方,几条细纹,像烙在待宰杀牲口身上的那种,他还专门问了几位见多识广又可信赖的老先生,老先生们也说不出名堂来; 最后一条线,就是诺亚了。 曹元荣讽刺地想,不怪约书亚每回见到他就说宁愿儿子是凶手。因为如果诺亚不是凶手,那他现在还活着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做老子的总希望儿子还活着,哪怕是个杀人犯。 要曹元荣说,他当了二十年警察有没有什么秘诀经验,那还是有的。他一般会把人想的复杂一些,把事情想的简单一些,那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譬如钱京那小子就跟很多小年轻一样,习惯把事情想的复杂,把人想的简单。这世上哪有比人复杂的事,不过曹元荣是不会提点钱京这个的。提点了也没用,这都是要年头,经历事,自己去悟的。 曹元荣脑子里闪过艾登的脸,他隐隐觉得年纪轻轻的艾少爷懂得这些。曹元荣放下报纸,又喝了口茶,走出了办公室。 审讯室里坐着的那两个外国女人一进警署,大家就知道她们是做什么的。曹元荣觉得很有趣,大部分的妓/女,不管是哪个国家的人,不管是黄毛红毛还是黑毛,都像妓/女。可能是打扮,可能是眼神,也可能是举手投足给人的感觉。曹元荣也觉得很方便,她们告诉你她们是做什么的,你要有需要也不至于找错人。 钱京连忙过来了,不等钱京开口,曹元荣就说,“把事情再给我说一遍。” 钱京便指着审讯室里长得稍微漂亮一点的那个开始说,“那个叫玛莎,她说她是昨晚才听闻了林姣案,洋人嘛,也看不懂我们的报纸……” “别说废话!” “是,是。玛莎称自己想了一晚上,认为事关人命,所以决定清早过来,她说她知道一点关于诺亚的事。” “另外一个呢?” “陪她过来的小姐妹,不会说中国话,估计接的生意没有玛莎多……”钱京不自觉还是多说了几句。 曹元荣狠狠推了一把钱京的脑袋,进了审讯室。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曹元荣就出来了,事情比他想的要复杂一些。他问了三遍那个玛莎,她毕竟是个洋人,虽然称自己能说能听中国话,但保不齐没完全搞懂,不懂装懂呢。玛莎三遍下来,说的相差无几,最重要的是她强调了艾登跟她说,如果有一天警察找上门,要如实交待。曹元荣是没找上门,他很清楚自己没有艾登在洋人圈里“有名声”,可玛莎为了自保也好还是听了那艾少爷的话也好,反正是主动把诺亚给她拍不雅照的事情交代了。 诺亚做这事,曹元荣并不意外,曹元荣想不明白的是艾登打了什么主意。艾登帮犹太人做事收犹太人的钱,缘何要让失踪的诺亚遭人怀疑?曹元荣边走边从口袋里摸烟,他还没摸出来,钱京跟上来问能不能让那两个外国女人走了,曹元荣说放了吧,心思不在对话上面。 曹元荣继续寻思,那艾登要真是个正人君子,他早该把这事主动说出来,还假惺惺让个洋/妓/女来说。就跟海/洛/因那件事一样,谁知道他藏了什么心思,会捞到什么好处…… *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发现林姣尸体的两周后。同样是个礼拜日,北平城里的多数外国人渐渐进入圣诞假期的周期,对于中国人来说则是临近冬至得准备包饺子了。 这到了年底,忙是真的忙,但心散也是真的心散。反正曹元荣是这么觉着的。他把脚架在办公桌上,嘴里哼着小曲儿手上看着画报,正在欣赏上面娇俏的广告女郎。他估摸着再看一会儿就去吃午饭。 他桌上的电话铃声猛然响起,惊的曹署长差点从座椅上摔下来。但他懒得接,他的秘书会接。果然铃声响了两下就不响了,没多会儿他办公室的敲门声响起,他没拿开画报,叫了进来。秘书推开门,有些凝重地说:“曹署长,您得接一下这个电话。” 曹元荣前一刻还是吊儿郎当的,下一刻,多年的警察直觉和敏锐告诉他,这可能不是一件小事。他于是放下画报,严肃地说:“拿过来。” 曹元荣刚把听筒对准耳朵。与此同时,敲门声又响了,外面是钱京的声音,“曹署长,您得看看这个。” * 事情发生的时候,赵慈行正在四国宾馆的艾家套间里跟小艾少爷艾沁东一起趴在茶几上写字。这是她兼职家庭教师的第二周。上个礼拜日她听了艾登的建议,没有跟叶莲娜提裸/体模特的事情,实际上她压根没时间提模特的事情更不谈动笔,亏她还背了个画板来。叶莲娜和艾沁东这两个学生着实让人头疼和操心,加之赵慈行从来没教过小孩子,欠缺经验,就导致上个礼拜天一整个下午她都忙的焦头烂额。她回去后做了一些总结,又问了几个有教孩子经验的同僚朋友,这个礼拜总算没有那么手忙脚乱了。 艾登或许是个假的前清遗少,但叶莲娜是个真的贵族出身。她小时候正儿八经学过法语和英语,只不过没学多久革命爆发,她一家就流亡在外了。翻译的人是艾沁东,又因着是艾沁东,赵慈行猜测叶莲娜故意说的模糊。其实哪怕她说的不模糊,很多东西艾沁东也翻译不了。只是也没有其他人在,赵慈行和艾登在弥撒结束后就分道扬镳了。艾先生有生意要做,赵慈行有工作要做。上个礼拜日,赵慈行直到回学校也没见到艾登回来。 而今日上午赵慈行压根就没有在圣玛利亚教堂见到艾登,她听梅兰妮和托马斯随意猜测艾登可能去了上海。托马斯说,艾登若没来,那多半是去了上海、天津、大连,若是一个月没来,就可能是去了广州、香港。赵慈行不知道可信不可信,反正艾登从来没跟她提过。她对他的认知仍然少之又少,肯定不如梅兰妮。 到了宾馆的套间,赵慈行还是没见着艾登,自然不好问。她也没理由问,她来是当女主人和小孩子的家庭教师的,管男主人去哪了做什么。 叶莲娜比艾沁东还不老实学习,总是学一会儿就找个借口去做点什么。保姆张嫣在一旁看得直捂着嘴笑,叶莲娜的贴身女仆今日好像不在。好在艾沁东不太受他母亲影响,好学的心还挺强。他按照赵慈行的要求,用英文写完了一段简易的对话。赵慈行看了,连连夸奖,又让他稍作歇息。但艾沁东没有去玩,还是坐在茶几边上。他从书包里拿了另一个小册子出来。赵慈行瞥到那是一本小学国语练习册,封面上写着艾沁东三个字。艾沁东还不到上小学的年纪,赵慈行想也许这是艾登让她当家庭教师的原因,在沁东正式入学前多学一点。 “爸爸说,认真学习英语和法语,但也不能忘记中国话。妈妈说忘了也无所谓。”艾沁东奶声奶气地说。 赵慈行听了有些好奇,问道,“你喜欢中文吗?” 艾沁东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点头,又指着国语练习册上的三个汉字跟赵慈行说,“赵姐姐……” 赵慈行纠正道:“是赵小姐。” 艾沁东撇了下嘴,改了口,“赵小姐,你看嘛,这个是我爸爸写的我的名字。” 赵慈行没忍住笑了出来。她以为那是沁东自己写的……艾登的字,不能说丑吧,肯定算不上漂亮,重点是像小孩子写的字。他那么神秘、危险、老成、沉稳……俊俏的一个人,写的字居然像一个稚子顽童。微笑之余,赵慈行觉得有什么抓了一下她的心。 “你为什么笑?你在笑爸爸写的字,对不对?我要告诉他!哈哈哈……”艾沁东找到了一个嘲笑爸爸的事情,高兴地不得了。 赵慈行做了个嘘的手势,艾沁东配合的止住了声音和笑,特别正经地看着她。 “你不要告诉你爸爸,好不好?” “不好!” “别告诉啦,我下回来给你带牛肉烧饼啊,还有羊汤,你喜欢不喜欢羊汤……” 艾沁东不说话抿着嘴笑着看着赵慈行脑后,一旁的张嫣又捂住嘴笑了。 赵慈行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不声不响地回来了。 那人说话了。“成何体统,拿羊汤和牛肉烧饼贿赂我儿子……” 这人说话怎么突然跟曦明一样了,赵慈行慢悠悠起身扭过头。在看到艾登的一瞬间,她意识到一件事,或许她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她这一个礼拜有点想念他。他脱了大衣,摘了帽子,穿着白衬衫和黑西装背心,领带打的很工整,嘴角的弧度有点玩味。 艾沁东的笑声重新在客厅里响起。 赵慈行冲艾登耸耸肩,“不然呢,你说他不喜欢吃羊角包的。” 艾登手里拿着两个小牛皮纸袋,他这时递了一个给赵慈行。赵慈行疑惑着刚要去拿,艾登蓦地收回手,故意板起脸看着她的眼睛道:“先告诉我你跟沁东达成了什么协议。” 赵慈行转开了目光。这算什么?是调情还是把她当小孩子哄? “噢我亲爱的丈夫,我的羊角包。”叶莲娜从卧室出来了,懒洋洋地用不标准也有语法错误的英文说。 这是说给我听的吗?赵慈行想,不过的确应该多用于实践。语法错误和发音不标准都无伤大雅。 艾登给了叶莲娜一个牛皮袋。他儿子在他西装裤边伸手,“我的牛肉烧饼呢?” 艾登一本正经地说:“你该吃午饭了,下午的课,如果赵小姐说你上的好,我带你去王府大街买。” “妈妈没有好好上课,为什么有羊角包吃?”艾沁东生气了,是真的生气了,“爸爸,不信你问赵姐姐,妈妈一会儿要化妆一会儿要尿尿,根本没有好好上课,凭什么她有羊角包吃?”说到后面眼泪都快出来了。 艾登看了一眼叶莲娜,又看了看赵慈行,眉头深皱。赵慈行觉得一向沉着冷静的艾少爷慌了。 叶莲娜满不在乎地跟儿子说起了俄语。赵慈行听不懂。艾沁东气鼓鼓地回了几句俄语。赵慈行听不懂。母子俩开始你来我去的说俄语。赵慈行听不懂。神奇的是,叶莲娜把艾沁东哄好了。 艾沁东转而跟艾登和赵慈行说中文:“爸爸,赵姐姐,我饿了,能不能让张妈带我去楼下餐厅吃饭?” 艾登答应,张嫣连忙过来牵艾沁东的手。 艾登摸了摸艾沁东的头,“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等艾沁东和张嫣出去了,叶莲娜却一边吃着羊角包一边用英文说:“我不去了,还得换衣服,我想睡午觉了。”她说完问赵慈行,“我说的对吗,赵小姐?” 赵慈行说没问题。 叶莲娜于是朝艾登和赵慈行都眨了眨眼,“晚点儿见。”关上卧室的门之前,她跟艾登说了句俄语。赵慈行,听不懂。她只看到艾登给了他妻子一个不可理喻的眼神。 “艾夫人说什么了?”赵慈行实在憋不住了。 “……你真的想知道?”艾登居然带了点微微的笑意问。 赵慈行直觉不是什么好话,但她又想知道,而且她还想知道艾夫人是怎么哄好沁东的。所以她点点头。 “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贿赂我儿子。” “不行,你先说艾夫人说了什么,还得告诉我艾夫人如何哄好了沁东。” “赵小姐,我不是这么做生意的。” “艾先生,我也不是你的客户。” 艾登看了赵慈行一会儿,似乎进行了一番深谋远虑,确定她不会让步之后,终于,他说道,“叶莲娜说沁东不该打她小报告,那不是一个体面男人的行为,沁东说他以后不会了,但强调他说的是事实,他认为他母亲不好好学习的行为也不体面而且不尊重你,叶莲娜道歉了,并且保证以后不会做让他觉得不公平的事,沁东接受了他母亲的道歉,表示要为下午的牛肉烧饼好好努力。”艾登说着似乎有些惭愧,也可能是困惑,“这可能是我的错,我不太知道如何当一个父亲,我还在学。” 原来如此。赵慈行想着,这三人,儿子不像儿子,老子不像老子,母亲也不像母亲,但就是透着奇特的温馨。 “该你了,慈行。”艾登有点幸灾乐祸地提醒道,虽然很不明显。 “我说了你还得告诉我艾夫人刚才说了什么。” 艾登只是动了动眉梢。 赵慈行便道:“我刚才……当着沁东的面笑话了你写的字,沁东说要告诉你,我让沁东不要告诉你。”她注意着艾登的表情,她不是担心他会生气,她担心他会误会。“我不是有心的。” 艾登淡淡笑了笑,“所以我很少亲笔写字……” 这正是赵慈行担心的,他跟她一样,是孤儿,他可能没她那么幸运,遇到了赵德瑞那样的人。她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她怎么会是真的笑话他,如果要说真话,那个字体让她心疼。可她也不能告诉他这个。 “你应该吻她。”艾登莫名其妙地说。 “什么?”赵慈行觉得自己听错了,一定听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周三周四周五周六这四天不更新了,周日回来(大年初二) 提前祝大家春节愉快,心想事成啦 回来进度会加快的,我申请了榜单好像有字数要求哈哈 么么哒大家感谢在2020-01-20 22:22:56~2020-01-21 23:20: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 3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端绮 10瓶;苜蓿柿子、我的男孩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叶莲娜刚才说的话。”艾登的声音低沉且顺滑。他朝赵慈行的方向迈了两步。赵慈行则往后退了一步, 脸上出现了困惑与羞涩。这不在艾登的意料之外。 艾登是了解女人的, 中国的、外国的,很多时候,她们没有太多的不同。好比叶莲娜喜欢甜软可口的食物, 赵慈行也喜欢;叶莲娜偶尔会耍小脾气, 不是真生气了的那种, 赵慈行也有这样的时候;叶莲娜时而大胆时而害羞, 赵慈行也是这样。而这二人实际上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艾登又不太了解女人。叶莲娜为什么让他吻赵慈行?赵慈行会希望他那么做吗?艾登的目光落在了赵慈行的嘴唇上。她抹了口红, 是很成熟的那种红色, 就像她一贯的穿着打扮那样。如果只论年纪,她可能更像少妇, 但只看她的眼睛吧, 又不像。比如梅兰妮-泰勒的眼睛永远在暗示什么,再比如那个叫做玛莎的妓/女, 她的眼睛里则充满了伪装。赵慈行的眼睛, 艾登说不上来。如果一定要形容, 叶莲娜的玩笑话是对的,赵慈行是一个艺术家。苦痛的、慈悲的、富含爱意的。有艾登喜欢的, 也有他不喜欢的。 赵慈行被艾登看得有点发憷。她还处于惊讶当中。艾夫人为什么让她丈夫吻自己呢?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白俄女人是这个意思。而且, 艾夫人不仅口头上这么说,还一次两次的给艾登和自己创造独处的机会。所以,要么,艾夫人是所有男人梦想中的正室, 要么……这两个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夫妻。“你撒谎。”赵慈行舔了舔嘴唇,言不由衷地说。总得说点什么。她想。不然她觉着自己就跟他的猎物似的。 “我为什么要撒谎?”艾登反问道,神情正经,自证清白,“你可以问叶莲娜。” 赵慈行见艾登说的如此大义凛然,脸更烫了,不过她总觉得这人的大义凛然中还夹带着坏笑。他仍然盯着她的嘴唇,她连忙转开话题,指着他手上的那只小牛皮袋说,“那是给我的吗?可今天是礼拜日,泰勒面包房不开门啊。” “我找泰勒面包房的师傅现做了两个。”艾登把牛皮袋递了过去。 赵慈行谨慎地看着男人,小心伸手接了过去。 “一会儿再吃。”艾登说,“我们先去餐厅吃午饭。” 赵慈行还没答应,艾登走了过来,就在她面前。他离得非常近,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脂粉、口红、颜料混杂着,他不确切知道究竟是什么,反正是女人香,但跟他寻常见到的女人又不一样。赵慈行却觉得艾登是没有气味的,她对色彩、气味都很敏感,但她真的觉得艾登是没有气味的。这个发现甚至减轻了她的紧张,尽管她的心跳依旧很快。艾登忽地低头凑近了她的脸,赵慈行愣愣睁着眼,秉着呼吸,她能看清他的睫毛和漆黑的眼,她不由自主地皱了下眉,他离开了。 “艾登两个字我写的不赖。”艾登打趣道。他已经走到了门廊,打破了短暂的安静。他听上去一如既往的沉稳,仿佛刚刚那个瞬间没有发生过。 赵慈行抓着牛皮袋走了过去,她手心全是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练了很久吗?”她也装作没事发生一样问道。 艾登噙着难以捕捉的笑意冲她点了下头。 赵慈行可以料想,艾少爷总要签自己的大名,那可不能让人笑话了去。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赵慈行想起上午在圣玛利亚教堂听托马斯和梅兰妮说的那件事,所以她主动问道:“你去外地了?” 艾登看了赵慈行一眼,“托马斯说的?” “嗯。” “没有。” “……你经常去外地吗?” “有时候。” “你的生意还挺大。”赵慈行开了个玩笑。 他们闲聊着进了电梯。艾登有好一会儿没说话,赵慈行正觉得这人是不是生气了。 不想艾登转过头,用一种赵慈行从未见过也绝没想到的严肃口吻说道:“我在找一个人。” 不是诺亚。这是肯定的。赵慈行隐隐觉得自己不该继续问下去了。那双令人着迷的眼睛刚才的一刹那变得很恐怖。仿佛她从来不认识这个人。 “别怕我。”艾登说。 这是艾登第二次跟赵慈行说这句话,跟第一次不一样,第一次的时候他像是跟赵慈行说玩笑话,但这一次他好像在恳请。赵慈行没做声。自从她认识这个人,所有一切都在牵引着她走进一个旋涡。 忽然,她的左手被握住了。好似有电流通过她的身体,讽刺的是艾登的手冰凉冰凉的,就像刚才他的眼睛一样。 赵慈行没有缩回手,但她安静地说,“你好像很希望别人怕你,宾馆门口的白俄门童、跑马场外的那些人,还有毒贩……” “对,但我不希望你怕我。”艾登急促地打断了她。 “为什么?”赵慈行也急促地问道。 电梯门这时候开了。门口站着约书亚-利维和几个年轻的警员。 * 王府大街的警署外围着多家报社的记者,这是林姣案发生以来京津媒体出动最多的一次。曹元荣在自己办公室窗户后面掀起窗帘的一角向下探看,心头又是烦闷又是庆幸。 案子算是水落石出了? 凶手想要的结果也出现了。 过了一会儿,两辆汽车开进了警署。一辆黑福特,一辆黑别克。记者们被挡在了外头。从福特上下来的除了艾登和老利维,还有那个赵慈行。曹元荣摆了摆头,他叮嘱过了,奈何赵小姐就是不听劝。 钱京在办公室外敲门,曹元荣叫进来。钱京问人往哪里带,曹元荣说就带到办公室来吧。钱京出去后,曹元荣又接了个电话。他挂了电话,人都到了。 曹元荣客客气气请约书亚-利维、艾登和赵慈行坐下,看这三人的神情估计对事情只有一点耳闻,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曹元荣让钱京去泡茶,然后自己一边点了根烟,一边也坐了下来。 “我请利维先生过来,利维先生不叫上自己的律师,却是一定要叫上艾先生……”曹元荣嘿嘿笑着道,“理解,我理解,艾先生翻译肯定没问题。赵小姐么,我原本想请梁主任过来,应该给学校一个交待,正好你们学校刚才打电话来了,我说赵小姐在这,他们一听你在这,就说不派人过来了,那就麻烦赵小姐回去转述给校领导吧。” 赵慈行点点头。 约书亚-利维见曹元荣说完了,连忙说道:“曹警探,请尽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吧,我只是一个可怜的父亲……” 赵慈行翻译了这几句话。 曹元荣瞧了几眼赵慈行,深深吸了口烟,掐了烟,开始说。 警署和几家大报社在临近中午时分都接到了一个大的牛皮信封。信件里面有林姣和玛莎的裸/体照,其中林姣的照片也是她活着的时候拍的。除了照片,还附有一封信,来信人自称是诺亚,他表示他的第一个目标是玛莎,但觉得杀一个妓/女没意思,所以哄骗了林姣这么一个女学生,信中还称他自幼跟随父亲长大,他是如何如何憎恨女人。信的最后提到,他希望报纸公布这些信息,不然还会有下一个受害者。 赵慈行给约书亚翻译的过程中,约书亚几度捂住胸口闭上眼睛。听罢过了好一会儿,约书亚才问道,“我能否看看那封信?我认识诺亚的字迹。” 曹元荣摆摆脑袋,“若是手写,我早就拿给你看了,是打字机打出来的。但照片却是铁证。” 一直没有吭声的艾登这时说话了,“曹署长打算怎么办?” 曹元荣嗤笑一声,“艾少爷还没明白吗?这事儿我做不得主了,今儿的晚报和明儿的早报会写些什么,我跟您一样抓瞎。” 曹元荣这话,听上去是那么回事。但艾登知道这是一个老狐狸。曹元荣做不得主是真,但他上面的人做得主。这个事情一旦登报,中国人和洋人的关系又将处于紧张状态。正值日本人虎视眈眈,北平局势不稳,南京那边定然不希望洋人和国人敌对起来。更何况这事,根本不是诺亚做的。 “大家都是局内人……”曹元荣继续说道,目光一一扫过三人,“不仅是局内人,也都是聪明人,事情的难点能看出来,不管凶手是不是诺亚,反正这事公布了就会造成城里的百姓更加憎恨洋人,可不公布,万一凶手又抓走一个姑娘怎么办?记者们虽然讨人厌,肯定还是有人能看到这一层。” 约书亚听完翻译,沉痛地问:“曹署长的意思是让我放弃寻找诺亚吗?” “啊对。”曹元荣深沉地颔首,“您这样让艾少爷大张旗鼓地给你找人,好像你儿子还是无辜的似的,肯定不行。我这也是为您好,利维先生,您要不怕您的夜总会被人砸了,或是艾少爷的车里被人装个炸弹什么的,您随意。艾少爷懂我的意思。” 艾登抬了抬眼皮,没言声没点头。 曹元荣也不在意,接着道,“我们这边肯定还得找诺亚,可性质不一样了,我们是追查凶手。” “这就算给诺亚定罪了?”艾登冷冷地问。 曹元荣摸过桌上的那包烟,略过了赵慈行和约书亚,给艾登发了一根。艾登接了,曹元荣自己点上后,犹豫了下,没给艾登点,只把火递了过去。艾登也接了火,但没点烟,都放到了一边。 “法律程序,无需我多说,真要找到了人,这定罪过程长着呢。”曹元荣吸了一口,在烟雾缭绕里道,“但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诺亚是清白的,说他是头号嫌疑人也好,就是凶手也好,没什么问题吧?” 赵慈行给约书亚翻译完,约书亚急急忙忙说道:“可我的诺亚……我的诺亚真的不是……” “你的诺亚,你的诺亚是什么样的人,不能就凭你一面之词!”曹元荣怒目一瞪,站了起来,“该说的我都说清楚了,利维先生,我知道您在上海和南京都有些关系,但我好心建议您就别去找了,这事儿大家都想冷处理。记者们也懂得。反正您不要再过问此事,我们要是找到您儿子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到。”这已经是送客的意思了。 赵慈行站了起来,她一向不太关注政治官场上的事,也听得明明白白。警署不会再细查林姣案,报纸上可能会写这件事但也不会大张旗鼓,他们希望一个月后人们会把这个案子忘了,就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就像从来没有一个年轻女学生的尸体在使馆区外被发现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短短几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希望大家都平安健康。 少出门,勤洗手,出门戴口罩。感谢在2020-01-21 23:20:16~2020-01-26 20:38: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布丁奶茶 3个;密码丢了、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生之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黑福特从警署开出来, 在警署周围苦等的记者一拥而上, 又随着黑福特远去,一哄而散。赵慈行坐在车里往后望了望,那些记者们明明知道自己等到的多半是一句“无可奉告”, 却还是不放弃哪怕一丁点的获取信息的可能性。每个人在自己的岗位上都有分内的事要做。即便他们不是完全为了“正义”和“真相”。 车里面艾登和约书亚都一言不发。刚才上车的时候艾登征求了赵慈行和约书亚的意见, 他会先送约书亚回天堂夜总会, 再送赵慈行回学校。现在的情况, 赵慈行今天肯定是不会再回四国宾馆当“家庭教师”了。学校的领导还等着她回话。 从警署到天堂夜总会的车程很短, 不一会儿就到了。临下车时约书亚跟艾登说, 车他可以先用着,什么时候不想用了再还回去。艾登没有拒绝, 只嘱咐约书亚回去好好休息, 如果真发生了什么意外状况一定要及时报警切不可自行处理。艾登没有说过于乐观的话,谁人都知道这不是乐观的时候。 赵慈行看约书亚的模样, 多半是做好了彻底失去儿子的心理准备了。那固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从诺亚失踪到今天案情的转折, 这断断续续的,身为人父的他也是从希望越来越渺茫到希望破灭缓慢过渡。与一朝沉重打击相比, 孰轻孰重,难以分辨。 回学校的车程就要远一些了。车里仍是安静。赵慈行手里还抓着那个装着羊角包的小牛皮纸袋, 从宾馆房间出来她就一直抓着,进警署前她放在了车里,上车后她又重新抓在了手上。她这时紧握了几下,牛皮纸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她坐在后座, 看不到艾登的表情,她想象驾车的男人脸上也许会出现不耐烦。 有轨电车与他们交错而过,发出diang diang的声音。这座城市依然在有条不紊地运行着,不会因为一个女学生的惨死和一个犹太人的失踪有任何变化,事实上它不会因为多数普通人而发生变化。这其实是好事,这也是曹元荣等人希望看到的。被改变的,也许只有约书亚-利维的人生,那毕竟是他唯一的孩子。至于林姣的至亲,至今查无音讯。 “你说诺亚绝不是凶手,你说不管警署怎么做,林姣案你都会一直追查下去,这些话还作数吗?”赵慈行看着车窗外忙忙碌碌的洋车、行人问道。 “当然。”艾登果断道,“但不再跟约书亚有关系,只是我必须要做的事。”他停顿了一会儿,“你放心,我也不会让此事影响到你。” 赵慈行扭过头,看着艾登的后脑勺问,“为什么?艾登,为什么你认为诺亚一定是无辜的?为什么你会如此关心此事?” “因为这不是凶手第一次作案!”艾登焦躁道,他的音量抬得很高,他几乎从来不与人这么说话。多数时候,他简简单单哼一声,有些人就吓得直哆嗦了。 赵慈行无比震惊,她赶忙追问道,“你怎么知道?你可有证据?如果你有证据,你应该告诉曹署长。就像海/洛/因那件事,你跟曹署长说明了,也许还可以一起追查出……” “赵慈行,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没有想的很简单。我承认曹署长有时候很官僚,不那么好打交道,对你又有偏见,但他看上去也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我刚才想了想,这件事处理起来确实有难度,就像他说的,万一凶手再抓走一个女孩儿怎么办,万一城里有些老百姓把这事怪在所有洋人头上怎么办……只是林姣也不能白死啊,既然你知道一些事情……你能不能先跟我说说,你可以相信我,你知道你可以相信我,我们一起商量……” 赵慈行说了一通,艾登毫无反应。 “艾登!”赵慈行急了,“艾先生!总得有人为了正义和真相做点什么!你有聪明才智,却不愿意用在大是大非上……” 艾登冷笑了一声,“那真是抱歉了,赵小姐,我不是你以为的大英雄,我只是个生意人。” 赵慈行被艾登这么一堵,极度失望。就像他说的,她想错了。她深深呼吸了几次,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我下个礼拜天会去宾馆上最后一堂课,请艾先生尽快找别的家庭教师吧。” 艾登似乎想回头,但他始终没有回。赵慈行在学校门口下了车,艾登看到她没有带走那个小牛皮纸袋。 * 当日的晚报尚没有登载林姣案的转折,不过第二天多家京津报纸都报道了收到照片和凶手来信的事。撰稿的记者思路和口吻出奇的一致,他们表示失踪的诺亚-利维目前是最大的嫌疑人,此人可能是“疯子”,又提醒城里广大的年轻女性尤其女学生近期一定要注意安全,尽量避免一个人走夜路或是走在偏僻的道路上。“疯子”这个说法的使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一部分老百姓对洋人的憎恨。《北平日报》的撰稿人秋游子则将此案件跟几十年前发生在英国伦敦东区白教堂附近的血案作对比,被称作“开膛手杰克”的凶手杀害了至少五名妓/女,并且多次写信给当局挑衅。秋游子主张大家不要过度关注此案,以免中了凶手的奸计。如此,林姣案在风口浪尖又待了一天,在两天后彻底被其他时局、社会、名流的新闻盖过。 赵慈行在跟校领导汇报此事后得到了跟曹元荣给出的差不多的反应。甚至有领导说这可能是日本人在耍花样,他们不仅想用高纯度的毒/品麻痹中国人,还想利用林姣案让社会陷入恐慌让国人和洋人对立云云。赵慈行也意识到,其实大家并不在乎诺亚是否是凶手,唯有后果才是最重要的。 学校里,纪念林姣的活动渐渐没了下文,女生宿舍外的照片已被取走,纪念的鲜花也已凋零。对于学校里的师生来说,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是准备期末考试了。赵慈行也以此让自己忙碌起来,另外,这也是她打算跟艾夫人和艾沁东说的借口。总好过我跟艾登吵了一架,所以不干了。 礼拜三的读诗会后,汪宿琴又主动找赵慈行示好。这回是说期末考试以后一起去做件新衣裳过年,还说她是那家瑞雪裁缝铺的老客户,能便宜不少。赵慈行没答应没拒绝,只说回头再说。回去路上她问梁曦明究竟怎么回事,梁曦明吞吞吐吐道,他跟汪宿琴说了,如果赵慈行不原谅她,他绝不会理她。赵慈行算是明白了汪宿琴的苦心。她打算回头答应了汪宿琴得了,喜欢一个人有时候也是挺苦的事的。再说了,梁曦明一直不理汪宿琴,汪宿琴就会一直烦她。 礼拜日去圣玛利亚教堂之前,赵慈行带上了那幅画。 圣诞刚过,去教堂参加弥撒的人并不多。赵慈行听闻有一些人回自己的国家了。托马斯和梅兰妮都说,在北平这个城市的外国人总是在流动的,任期满了、没钱了、赚到钱了,一个或简单或复杂的理由足以让人离开。像是托马斯和梅兰妮这种久待的反倒是少数。赵慈行也没见到艾登,她没刻意打听,还是听说了他最近似乎很忙的消息。她希望晚些时候在宾馆也不会见到他,可那好像又不是真的。 不过晚些时候在四国宾馆,赵慈行的确没有见到艾登。她无疑是庆幸的,虽然她也是失落的。 趁着张嫣带艾沁东去吃午餐的功夫,赵慈行拿出了那幅画。她跟艾夫人沟通交流得用好几国语言,有些费劲,但只要不是特别复杂的情况,还是能说清楚。 叶莲娜看赵慈行拿出那幅画后,神情复杂。赵慈行几乎没见过叶莲娜这副模样,白俄女人有时候清高,有时候慵懒,有时候顽皮,有时候可爱,有时候妩媚,有时候也有点讨人厌,但她不会让赵慈行觉得她难以捉摸,那更像是她丈夫的特权。 “我很抱歉,没有经过你的允许画了这幅画。”赵慈行用中文夹着英文和一点叶莲娜能听懂的法文说着,“我画的也只是我想象的,可能画的有失真之处。总之我画完了,我认为应该送给你。无论你喜欢不喜欢,是否想收下,你有权利对它做任何处置。算是我的离别礼物。”她说完也不确定叶莲娜是否听懂了,可她也不能让艾沁东翻译,艾登又不在这里。即使艾登在这里,赵慈行也不想找那人帮忙。 叶莲娜愣愣拿着那幅画,她一边看一边用英文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跟艾登吵架了吗?” 赵慈行没料到这个,默了默,说道,“是的,我们起了一些争执。” 叶莲娜从画后抬眼,她看着赵慈行,说了一句俄语,马上又换成英语和法语夹着中文,“他这个礼拜不太开心,他说你不愿意当我们的家庭教师了。” “为什么呢?艾夫人,老实说,你的行为让我很困惑。你明白我指什么。” 叶莲娜仍然看着画作,但她耸了耸肩,用多国语言缓慢地说道:“我希望艾登开心。如果我遇到喜欢的人,他也会希望我开心。我不是你们的障碍,如果这是你担心的事情的话。不要管我们的婚姻关系。” 赵慈行理解了个大概,叶莲娜和艾登的婚姻关系只是表面上的,实际上两人都不介意对方另有所爱。那艾沁东是怎么回事?赵慈行没有问。她摇了摇头,跟叶莲娜说,“我不是能让艾登开心的人,我们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不一样。而那对我来说很重要。” 叶莲娜笑了笑,没说话。赵慈行不知道她是没听懂,还是不认同。下一刻,叶莲娜站了起来。她拿着那副素描,朝赵慈行伸出手。赵慈行疑惑地拉住了叶莲娜的手。 叶莲娜把赵慈行带到了卧室,关上了门。 叶莲娜问:“你为什么想画女人的身体呢?” 赵慈行说:“我觉得很美。”她犹豫了下,尽管叶莲娜可能听不懂,但她还是尽力表达了,“在我的文化里,或许在你的文化里也有相似之处,千百年来,女性都不被允许抛头露面,更不提去审视自己的身体的美。我希望尽我绵薄之力为此做出一些改变。女性已经争取到了投票权、接受高等教育的权利等等,我相信未来我们还会有更多的权利。我们的心灵是自由的,身体也是。” 叶莲娜听了只是一笑。赵慈行也不知道她说清楚了没,叶莲娜又听懂了几分。 叶莲娜放下画作,开始解自己的衣扣。赵慈行吓了一跳。叶莲娜妩媚一笑,不知何故,赵慈行觉得那妩媚中还有悲凉。 叶莲娜一件一件脱掉了身上的衣服。 赵慈行的表情由困惑渐渐转为赞赏。她还不确切知道叶莲娜想做什么,但她很感谢叶莲娜的信任。叶莲娜的身体比她想象中更漂亮,可能在赞赏中,赵慈行还有一丝微弱的嫉妒,她倒不是嫉妒叶莲娜本身,只是想到艾登也见过,心里会一痛。 叶莲娜转了个身。 赵慈行看到她背脊处的疤痕大惊失色,她想掩盖自己不合时宜的惊讶,已经来不及了。 叶莲娜转了过来,眼里含泪,“赵小姐,你还觉得我漂亮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时代是女性权利和意识觉醒的时代,中西方都是 哎最近都没什么好消息,希望一觉醒来看到的更多的是好消息感谢在2020-01-26 20:38:27~2020-01-27 23:12: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布丁奶茶 3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2个;小A是疯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六年前, 哈尔滨。 白俄少女叶莲娜刚刚度过她的十八岁生日, 就在东正教圣诞节后两天。在她生日那天,她不仅收到了父亲伊万的礼物,红宝石项链, 还在宅邸举行了规模不小的生日派对。前来参加她的生日派对的除了哈尔滨城里与他们一样流亡至此的白俄贵族, 还有一些身份显赫的中国人和日本人。那个夜晚叶莲娜可高兴了, 她穿着天鹅绒白裙, 戴着红宝石项链, 跟同年纪的白俄男孩、中国男孩、日本男孩跳了一整晚的舞。她甚至还炫耀了自己小时候在故乡学过的芭蕾舞。她还记得那个典雅的芭蕾舞老师, 前圣彼得堡帝国歌剧院芭蕾舞团的名演员妮娜女士说她很有天赋。所以哪怕流亡到了异国他乡她也没有放弃练习芭蕾舞。脚尖点地,下巴昂起, 她就是那只最骄傲的白天鹅。 可惜好时光总是很短暂, 叶莲娜的父亲伊万在她生日之后身体越来越差,到了那年的中国农历新年, 伊万已经病得难以下床。 往前再数十几年, 叶莲娜和父亲伊万以及一些家仆从莫斯科风尘仆仆逃到了中国哈尔滨。而叶莲娜的母亲和两个哥哥则因为正前往法国亲戚家旅行而与他们失去了所有联系。十几年来, 父女俩从未放弃打探亲人的下落,只可惜得到的永远都是坏消息。伊万也不是没有想过带叶莲娜前往欧洲寻亲, 但前期因为女儿尚小,欧洲战火连绵, 西班牙流感盛行,舟车劳顿又多有不便,所以失去了最佳的寻亲时机。再后来又因为父女俩在哈尔滨安了家,叶莲娜逐渐喜欢上了哈尔滨也在哈尔滨交到了不少朋友, 所以行程一拖再拖。拖到叶莲娜十八岁,伊万满心打算择日启程,不想他一病不起了。 伊万在哈尔滨城里有一些朋友,可都算不上老交情,而且真要是托付女儿这种大事,没一个能让他放心。躺在病床上的伊万想的是,如若自己的身体实在撑不住,那么等天转暖,还是得督促叶莲娜启程。他给她选了两条路线,一条是往西走,去欧洲寻亲,就算寻不到母亲哥哥,也还是有一些其他亲戚可以投靠;一条是南下去上海再从上海启程去美国,到了美国慢慢找寻欧洲的亲人。叶莲娜不通中文,又是按照欧洲人的生活方式长大的,伊万认为女儿在中国长期生活的可能性不大。再加上伊万也了解到日本人对中国虎视眈眈,这片土地可能迟早成为战场,他自然不放心。另有就是,他听说有些孤苦伶仃的白俄女孩子被一些白俄老鸨、白俄拉皮条的骗到了天津、广州那些港口城市当妓/女。老伊万一想到自己死后女儿将可能面对的命运,实在夜不能寐,病情也每日恶化。 十八岁的叶莲娜当然不懂得为人父母的忧愁。她的生活围绕的是圣尼古拉教堂、俄语学校、溜冰场。她有数不清的追求者,从流亡在哈尔滨城中的白俄贵族少年到溜冰场门口的普通波兰门童,有彬彬有礼的日本先生,也有讲一口流利俄语的穿着笔挺中山装的中国青年。她挑花了眼,乐不可支的跟好朋友们说,也跟她的贴身女仆波琳娜说。不过她唯独不敢跟父亲说。她同样很担忧父亲的病情,她会参加圣尼古拉教堂的所有活动,她每日清晨夜晚都会在床前为父亲祷告,每餐之前也是。她是最虔诚的信徒,她相信父亲会好起来的,母亲和哥哥们会找到的,所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而厄运还是降临了。 二月的一个傍晚,叶莲娜从溜冰场出来。她跟朋友们一一告别,有个叫彼得的男孩一定要送她回家。可是叶莲娜不喜欢彼得啊,她不想给可怜的彼得错误的信息,再三拒绝了彼得的好意。那天叶莲娜也没有带女仆波琳娜,有什么必要呢,溜冰场离她家很近,走路一会就到。 天渐渐黑了,叶莲娜哼着小曲儿,拿着小提包,小提包里还有另外一个追求者送她的香水——是巴黎现在最流行的那种! 昏黄的路灯照着冰城美丽的夜色,天空似乎飘起了雪花,街道上没什么人。少女雀跃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那本该是个被定格的静好画面。突然,少女被一个黑影飞快地掳走。 叶莲娜失踪了三天。 伊万不吃不喝三天。 三天后,叶莲娜遍体鳞伤回到了家,伊万也断了气。 叶莲娜宣称自己失忆了,叶莲娜没有告诉任何人那三天发生了什么。父亲的葬礼后,她像变了一个人。她不再去上学,也不再去溜冰场,甚至不再去圣尼古拉教堂。她的女仆们还发现,她饭前不再祷告。她不再笑,不再谈论男孩子,不再出门,也不见任何朋友。她的管家,也是伊万最信任的人叶格尔,提醒她应该启程了。她可以往西去,也可以往南去,总之她应该离开哈尔滨了。哈尔滨城里的白俄人圈子都在传关于她的事情,比如她不再是贞洁的,比如她被拐卖到了旅顺的妓/院等等。 叶莲娜无动于衷。 两个月后,叶莲娜第一次出门,而且去的是圣尼古拉教堂,家仆们都很高兴,以为事情终于有了好转。 但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小姐是去结束自己的生命的。 * “赵小姐,我从来没想过拯救我的骑士会是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男人,当我准备结束我的生命的时候,当我觉得上帝并不与我同在的时候,他出现了。”叶莲娜已经穿上了衣裳,她倒了一杯伏特加,说完了自己的故事。 赵慈行一向不喝洋酒,这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伏特加。她只抿了一口,眼泪就呛出来了。 叶莲娜咯咯笑道:“你带走我的骑士的那天,得喝赢我才行。” 赵慈行连连摆手,“不不,你的骑士永远是你的。”她用手背抹了抹泪。叶莲娜的故事因为语言障碍,说的支离破碎,她也听得一头雾水。但大致她是听懂了。她也明白叶莲娜说这个故事绝不是在告诉她,艾登于她而言多么重要,更不是在博取她的同情和眼泪——事实上那大概是叶莲娜最不想要的。 “你已经猜到了,对吗?”叶莲娜又喝了一口伏特加,笑着道,“那个魔鬼给我盖了个章,想以此宣称我是他的。但我让艾登把那个章烫掉了。所以我确实还是漂亮的,对不对?” 赵慈行点头,诚恳用三国语言说了三遍,“当然,你是你自己的,你是最美的。” 叶莲娜仍然笑着,笑得更灿烂了。“谢谢你。”她说完低了低头,好像在犹豫什么,她再抬头,脸上不再有笑容,而是直视赵慈行的眼睛,“我知道那个死去的女学生背上也有东西,艾登没有告诉我,但我听波琳娜说了,波琳娜听奥古斯特说的。” 赵慈行没有说话,只是同样看着叶莲娜的眼睛。她完全理解了艾登的沉默,她欠他一声对不起。 “我不想找到那个魔鬼,但艾登想的跟我不一样。”叶莲娜叹了口气,“我还没有告诉你吧,赵小姐,我和沁东之所以急着学法语和英语是因为我们找到我的母亲和哥哥们了,他们就在伦敦。只等他们回我们电报……” 沁东。艾沁东。赵慈行的瞳孔陡然放大。 叶莲娜捕捉到了这个,她一蹙眉又一笑,“你没想错。”肯定了赵慈行的猜测,她马上急匆匆道,“但是,安德烈,艾沁东,他是我的。我花了很长时间接受这件事,但他是我的,是我的天使。他是无辜的。” 赵慈行死死咬着嘴唇。她突然发现自己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她一口喝光了杯中的伏特加。这回她没有再呛出眼泪,她只是死死捏着酒杯,仿佛那是魔鬼的喉咙。 叶莲娜深呼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她把伏特加放回酒柜上,扭头跟赵慈行说,“我不能喝了,不然艾登会生气的。”她微微笑了笑,“其实这个故事我只说了一半,另外一半得由艾登告诉你,如果他愿意告诉你的话,你就是他在等的人。” * 艾登抬头,北平的天空飘起了雪花。教堂的尖顶已经开始能看到白色薄薄的一层,他盯着那刺向天空的黑色尖角,想起了一些不相干的事情。 这并不是他喜欢的。银色的十字架在他眼前晃动。彩色玻璃窗外一片雪白,那是哈尔滨的常态。温暖的炉火才刚刚作用到那黄褐色的胡子上,冰碴变成滴下的水珠…… 但这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候。他很清醒,也不渴望酒精,因为那会破坏大脑,是他早抛弃的爱好。他是个生意人。 获得信息,理解信息,这需要脑力,需要清醒的大脑。 他将黑色毛呢风衣的领子竖起来收紧,并压低同色的呢帽。北平的雪远远不如哈尔滨刺痛。雪累积得很快,他脚下已经依稀有吱吱的声响,他继续走向此次的目的地。路上的人行色匆匆,面容猥琐或茫然,穿着单衣的乞丐已经出现在路边。远远传来一些吆喝声。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现在这个时候很想写点开心的比较逗的,但这个故事的基调和内核确实不是开心的,很抱歉 世道无常,想说的话很老套,还是希望大家都平安健康开心感谢在2020-01-27 23:12:16~2020-01-28 23:2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布丁奶茶 2个;外焦里嫩墨鱼丸、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端绮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艾登走过哈德门大街的牌楼, 或许是因为雪越下越大, 哈德门大街上的行人和车辆比平日少许多。他穿过几行铁轨,望到了诺亚的樱桃照相馆。那里几周以来都是闭馆,前几日则被警署贴上了封条。有个穿着深黑棉厚大褂的老大爷路过那里, 对着门口啐了口吐沫。在多数的普通北平老百姓眼里, 失踪的犹太人就是杀害林姣的真凶。这当然不能怪他们, 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不知道太多的事情。 艾登转开眼, 目光落在了瑞雪裁缝铺的招牌上。这家裁缝铺在北平小有名气, 在城里一共有三家店面。店里的师傅、伙计、掌柜都是东北口音, 所以大家自然而然觉得这是东北人开的裁缝铺。不过艾登才打听过,它背后的大老板很少露面, 是否是东北人, 如果是又具体是东北哪个地方的,尚不可知。他自己此前没有亲自造访过这家裁缝铺, 不过他知道在约书亚向警署报告诺亚失踪后, 曹元荣就派人仔细盘查询问过了, 介于它与樱桃照相馆挨着。没什么可疑的,也没什么可用的信息。 如今让艾登对它产生兴趣的有两点, 一个是在林姣所租住的那个四合院的林姣自己的卧室的衣橱里,艾登发现了多件出自他们家的旗袍。由于四合院同样被警署查封了, 所以艾登费了一番功夫才得以进去探查。另一个原因,就有点玄乎了,是赵慈行在林姣追思会上说的那番话。按照赵慈行的回忆,林姣曾表达过自己想去法国留学, 想当一个服装设计师的愿望。好裁缝就是服装设计师。 两个妙龄中国女子正从瑞雪裁缝铺出来,店里的伙计客气地喊着送客的话。她们经过艾登的身边,一边偷偷瞟他一边吟吟笑着低语。艾登刚踏进裁缝铺,马上就有一个伙计过来招呼。 “先生,您有什么吩咐?”这伙计是个二十出头的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子,穿着熨帖的朱红大褂,他的长相声音以及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斯文。他说着也打量着新客人,帽下是个生面孔,模样俊朗,年纪虽轻,给人感觉却很沉稳。再看穿着,不说别的,就说客人头上那顶英式呢帽,只一眼,他就敢肯定材质做工尚佳。伙计见得客人多了,自然懂得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像这样有点西洋做派的年轻俊小伙,来他们裁缝铺多半是为心上人定制衣裳。瑞雪又一向以做旗袍著名。 艾登摘了帽子,立刻就有个学徒小工模样的人过来问他要不要拍拍上面的雪,帮他挂起。艾登点了点下巴,把帽子递给了那个学徒小工。进门的伙计则还在等他回话。这家裁缝铺从外面看上去不算多起眼,但店内的确别有洞天,且安排的恰到好处。进门两边是布匹,按花色按质地摆放,品种繁多,往后就是各样成衣,再继续往里走便能看到不同的假人模特身上穿着不同的衣裳,女装居多,男装也有,都标着价。试衣的场地很宽阔,镜子不少且大而精致,有一个颇为丰腴的贵妇模样的客人正在试衣,她身边陪着好几个人,有她自己的人也有店里的伙计。收银柜台在另外一边,柜台后站着一个打扮的很得体的上了年纪的女人。最里面是一排缝纫机,一男一女正在赶工。如果这里的布局和樱桃照相馆相似,那么后面应该还有一些空间,现在是被帘布遮起来看不到了。 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艾登有点明白为什么这家裁缝铺能在北平有三个店面,要知道他家的价格可不算便宜。 艾登不紧不慢从裤子口袋摸出烟盒,抬了抬眼皮,问那朱红大褂的伙计,“怎么称呼?” “先生叫我旭生就行,旭日的旭,花生的生。”旭生讨好地说,他盯着客人手里的烟盒,寻思着怎么措辞,“先生贵姓?” 艾登像是没听到,但他却注意到了旭生的目光正在自己手里的烟盒上。“不让抽烟?”他不屑地问。 “实在是不好意思,先生,大老板的意思,店内禁止所有烟火。我们招伙计都不招抽烟的,就是怕布匹沾了烟味有些客人不喜欢……” 艾登却拿了根烟出来,在烟盒上敲啊敲的,轻佻地打断旭生,“你这意思是我要来你店里当伙计,你们不要咯?”他一副富家无赖少爷的德行,声音不大不小,吸引了店里好几个人望过来。 旭生连忙周旋道:“您哪儿的话,就先生您这模样身板来咱这店里当伙计,客人只怕络绎不绝。”他又压低声音说,“我刚在店里还瞅见那两个出去的小姐看了您好几眼呐,您都进来了,她们还在望。” 艾登停止了敲烟,赞了句,“倒是个会说话的。”旭生赶紧道谢。艾登把烟收了回去,问旭生,“人不来,你衣服能做么?” 旭生心道果然如自己所料,他嘴上答道:“这怕是有点难。还得请问先生具体是做什么衣服?男装女装,上衣下衣,难度不一。” 艾登笑了一声,看着其中一个假人模特身上穿的旗袍道,“就你们最擅长的。” “哎。”旭生笑着叹了口气,“先生,旗袍正是最难的。别说是人不能来,您就是拿件人穿过的旗袍来,我都不好做。” 艾登听了这话,仔细看向了旭生。此人样貌身材都是中人之姿,虽算不上出挑,但绝不招人厌恶。说话虽恭敬谦卑,但倒没有奴才样。有些生意人,生意做的再大,对客人还真就是这个劲儿。旭生穿的朱红大褂材质做工也是不差的,且干干净净,没什么褶皱。有意思的是这人的手,这人的手跟他的身型相比,奇大。一看就是干活的人的手,可一点也不粗糙,要艾登说,他甚至觉得指甲缝和骨节都透着精细。旭生不是这店里的普通伙计,旭生是个裁缝。如此年纪就出师了,看上去还像个能管点事说得上话的,不算简单。 “这女子的身段,讲究着呢,多半寸少半寸可大不一样。还有颜色,说简单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是有女子穿什么颜色都衬,可是女子都挑剔,她们心里总有最如意的和次如意的之分,不过呢,她们自己有时候也辨不清,需旁人帮她们……”旭生还在说着,他这模样不像个伙计,倒像个迂夫子。而且,这些话若换了个人说,可能说的猥琐下流,但旭生说来,只像是描述那山间的泉水花儿。 艾登不耐烦道:“你到底是做还是不做?” 旭生咬咬牙,下定了决心,才道:“先生若是能拿到那位小姐的确切尺码,我愿一试。” 艾登脑中闪过赵慈行穿着旗袍的模样。古怪,这只是个幌子罢了。他恢复了浪荡公子哥的德行,嘴角微弯,说,“我试试。” 旭生低了低头,没做调侃,只是道:“顺利的话,先生下回来,我们再挑款式、布料、颜色。” 艾登随便应了一声,往外走,门边学徒小工马上送上他的呢帽。艾登戴上帽子,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回头不可一世地问旭生,“真不知道我姓什么?”他来过樱桃照相馆好几回,且是开车,他不信这家裁缝铺离得这么近却什么都不知道。 旭生一愣,而后陪上笑脸道:“当真只听过少爷的名儿,没见过少爷本人,心中不敢乱猜,少爷既然这么问,果真是少爷,今日一见……” 艾登皱眉,“我问你什么?” “外头雪大,艾少爷慢走。” 艾登看着旭生,眼睛眯了咪,转身离开了裁缝铺。 * 赵慈行站在房间的窗前,呆呆看着外面的鹅毛大雪。她目光所及之处,一片雪白,没什么人,偶有一两只野狗野猫匆匆跑过。 “赵小姐,赵小姐,我写完啦。”艾沁东的声音传来。 赵慈行转身一笑,走到了茶几边上。刚刚那节课,叶莲娜和沁东都很认真。学语言的确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也有立竿见影的特点。一个词、一句话,学会了记下了,那就是能听懂能用了。她刚接过沁东的小本子,叶莲娜也把本子递给了她。叶莲娜递过去的时候还跟儿子做了个鬼脸,好似在说你妈妈也不赖吧。赵慈行心里一直在劝自己切不可因为知道了沁东的身世格外另眼相看,她自己就是个身世特殊的人,很清楚那是什么滋味。再者,或许叶莲娜和艾登永远都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沁东,而就这件事而言,也许沁东不知道是最好的。 赵慈行细细看了两遍,开始挨个给他俩讲一些小的错误和下回需要注意的地方。讲完半个钟头又过去了。 沁东毕竟还小,学习起来虽认真,但也不是一直坐得住。赵慈行于是布置了下个礼拜的作业,宣布今天的课到此结束。 艾沁东开心地蹦了起来,扭头问张嫣,“张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张嫣在沙发上叠衣服,这时爱莫能助地跟小少爷说,“我可说不准。”她又望了望窗外,道,“这么大雪,兴许一会儿就回来了。” 艾沁东听了就跑到窗边玩小火车去了,不时会瞟向窗外,像是在等爸爸。 赵慈行忽然觉得沁东挺孤独的,身边也没个同年纪的玩伴。不像她小时候,住在学校里,总有这个老师那个教授的孩子陪她玩。此外,还有父亲的学生经常拜访,他们年纪又不算大,也喜欢逗她,给她买小玩意。 叶莲娜也看着儿子,不知在想什么。 赵慈行这时听到张嫣说:“咱们中国的小孩儿见到小少爷觉得他是洋鬼子,可洋人的孩子见到小少爷又觉得他是中国人。哎,可怜啊,也没个发小。”张嫣说着又拿起一件干净的小孩衣服抖了抖,放在腿上叠,“这要真去了那什么伦敦可怎么办?万一那些洋人小孩儿都欺负他,笑话他有个中国爹……” “嫣姐,”赵慈行是跟着艾登叫嫣姐,“我们中国人也是硬气的。” 张嫣看着赵慈行一笑,又看了看夫人,慈眉善目道,“赵小姐说的是。我呀,不就是担心么。” 赵慈行心头叹了口气,其实她也担心。而叶莲娜和艾登只怕更担心。 叶莲娜这时转了转头,问赵慈行,“你们在聊什么?” 赵慈行思索了一下,说,“我们都希望沁东能交到朋友。” “我也是。没有家庭应该长期住在宾馆里。”叶莲娜皱了皱眉,慢慢说着,“不过这样比较安全、方便。”她看向赵慈行,赵慈行只喝了那么一点伏特加,而且都过去好几个小时了,但脸仍然红通通的,“赵小姐,你下个礼拜还来吗?我希望你来,沁东也是。” 赵慈行盯着茶几上小学国文课本上的“艾沁东”三个字,那个“艾”字确实要好看很多的。她抬起头,跟叶莲娜说:“我会来的,我会一直待到你们离开北平,只要你们乐意的话。” “那太棒了,艾登也会开心的。”叶莲娜咕哝道,接着,她咕哝起别的事,“我的女仆波琳娜肯定又去找奥古斯特聊天了,她迟早会害那个可怜的小子丢了工作……” 赵慈行低着头,笑了笑,收拾起茶几上自己的物品。 叶莲娜便问道:“你要走了吗?” 赵慈行说:“嗯,一会儿天就黑了。” “你不等他了吗?” 赵慈行别扭问道:“不了。我是说,他得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叶莲娜脱口道:“你可以去托马斯酒吧找他,他可能在那里。他很少跟我说他的工作和生意,他认为我知道的越少越安全……但我知道他总去那里。” 赵慈行把东西放进包里,笑着看着叶莲娜问:“你为什么那么相信我?” 叶莲娜沉默了一会儿,认真说道:“你是他带到这里的第一个人,他还希望你做我们的家庭教师,他很相信你,我为什么不呢。” 赵慈行想,难怪她第一次来宾馆的时候,那些宾馆员工那么惊讶。其实她也多少在跟张嫣聊天时感受到了这个。张嫣是一个很可靠的人,她同样暗示过赵慈行,她在这里是被信任的。 赵慈行临走,叶莲娜在门边拉住她,支支吾吾地跟她说:“我希望你能劝服艾登停止追查凶手,我已经忘了那件事了,而且不一定真的是同一个人……我很害怕……” 叶莲娜没有具体说她害怕什么,赵慈行能猜到。她害怕魔鬼再找到她,他也害怕魔鬼会伤害艾登。她怕杀害林姣的凶手就是那个魔鬼,也怕不是。 “为什么不自己告诉他?”赵慈行轻声问。 叶莲娜摆了摆头,“我不想让他担心我。” 可是赵慈行却不知道如何作答。她希望找到杀害林姣的凶手,她希望惩治伤害叶莲娜的恶魔,以免恶人继续作恶。但叶莲娜的希望也不能不考虑啊…… 想必艾登也是矛盾的。 赵慈行走出四国宾馆,走进茫茫大雪中,她打算去托马斯酒吧撞撞运气。 * 托马斯酒吧里人还不少。赵慈行进门时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这是她可以预见的,在巴黎,一个女人单独去酒吧同样会被侧目,尤其是看上去很正派的女人。赵慈行觉得自己看上去应该是挺正派的。 托马斯一眼认出了赵慈行,他在吧台后头招手,叫道,“赵小姐。” 赵慈行听到这声松了口气,有个熟人总要好一些的。她目不斜视地走到了吧台,坐到了高脚凳上。即刻就有个洋人过来,但那洋人还没开口,就听托马斯用英文说:“大卫,她是圣玛利亚教堂给传教士们上课的老师,收起你的念头,别打扰她。” 那被叫做大卫的听了,连忙端起了正色,假模假样的朝赵慈行点了个头,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赵慈行小声跟托马斯说了声谢谢。托马斯用古怪的京腔道:“别客气。那个大卫不是什么好鸟儿。” 酒吧里很暖和,赵慈行脱了大衣,她正想着放哪儿。托马斯伸手道:“我给您挂到后面去。” 赵慈行又道了个谢。其实她对托马斯的印象一直不错,一开始是因为这个德国人中文好,为人热情又和善,后来还因了点艾登的关系。艾登跟托马斯似乎很亲近,赵慈行不自觉就爱屋及乌了。只是每个礼拜在教堂聊几句,倒也谈不上多熟悉。这会儿托马斯对她这么照顾,她心中很感激。 托马斯挂完赵慈行的大衣回来,瞧到赵小姐左顾右盼,就笑着道:“少爷不在。” 赵慈行脸一红,她却是知道自己脸本来就是红的,她喝酒容易上脸,沾一点就跟醉酒之人似的。她又想,也许因为这那大卫以为她不是个正经女人。“什么少爷?”她干干咳嗽一声,装作不知道托马斯说谁。 托马斯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你们呐,梅兰妮也是的,提到艾登都一个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28 23:25:38~2020-01-30 23:0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 13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4个;布丁奶茶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赵慈行的干干咳嗽一下子变成了真咳嗽, 心道艾少爷惹了多少桃花。 托马斯趴在吧台后头看着赵小姐感叹的是年轻真好, 会因为一点小事难堪意味着更容易被这个世界打动。他明年就六十岁了,二十年前,他妻子去世, 女儿嫁人, 他冲动之下买了张去往东方的船票。原本他只想在神秘的东方随便做点小生意, 丰富丰富人生阅历, 不想在北平一住就是二十年。北平这个地方对于初来乍到的德国人就像有魔力一样, 他如同一个年轻小伙子那般对这个城市的一切充满好奇。他如饥似渴地学习这里的语言文化, 跟这里的人交流,他走过鞑靼城里城外的每一条胡同, 他也熟悉鞑靼城墙的砖转瓦瓦。他甚至有幸在这二十年里又经历了两回爱情, 一回是跟一个美国女人,一回是跟一个中国女人, 只可惜最终都没有走到婚姻。到如今, 他别无所求, 或者,其实这不是实话, 他想在北平安享晚年。他离不开这个城市了,这里便是他的故乡。 要说托马斯是怎么认识艾登的, 他得好好想想。 琉璃厂是托马斯最爱逛的地方之一,位于汉人城西边。清朝初年,满汉分内外城居住,当时的汉官便多居住在琉璃厂附近。后来呢, 全国各地的会馆也修建在了这附近,所以各地来京赶考的举人自然就聚集在此了。读书人一多,自然而然形成了相应的文化氛围,此地也渐渐成为了京城最大的书市。伴随着书市的发展,笔墨纸砚、古玩字画市场同样发展起来了。 如今,琉璃厂的古玩店铺鼎鼎有名,那里的古玩商人则一个比一个古怪好玩。其中一家名曰八苦斋的主人最为怪僻神秘。大家都不知道他的具体姓名,只唤他祁二爷。这祁二爷精瘦个高,光头,喜戴帽。模样有些丑陋,年纪起码过了五十。 托马斯第一次见到艾登就是在八苦斋,九年前。人人都有些忌惮的祁二爷喊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模样俊俏的少年郎“少爷”。托马斯当时中文没有现在好,但也在北平待了十一个年头了,怎么着也懂得这声“少爷”的分量。 “那八苦斋和祁二爷还在吗?”赵慈行有些心急地问。 托马斯摇摇头,压低声音,一脸高深地说:“五年前吧,一夜之间,都消失了。”他说完马上又说,“我也只是听说。” 赵慈行一面觉得好笑,因为托马斯模仿胡同里的老大爷确实到了惟妙惟肖的境界,一面心中也诸多疑惑猜测。 “赵小姐可知道你不是第一个向我打听艾登的人。”托马斯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这赵小姐在这儿坐了许久,还没点东西。所以又问,“对了,您喝点什么?” 赵慈行微微皱眉,心里猜测托马斯是在暗示她应该给点“好处”吗?因着托马斯透露了艾少爷的信息。她于是在自己的上衣荷包里摸了摸,摸了个银元出来,心头虽有点舍不得,还是学着艾登的模样放在了吧台上。 “喝点什么?”托马斯垂眼看了看银元,没急着拿,仍是问。 赵慈行扫了一眼品类繁多的酒柜,问,“什么清淡?” 托马斯把那银元推了回去,“赵小姐这是跟艾少爷学的阔绰么?”他揶揄道,然后在吧台下拿了个玻璃杯,又拿了瓶白葡萄酒,给她倒了半杯。“这个清淡,我一般不卖,只自己馋了抿点,或是搭配新鲜鱼肉,极好。我女儿托人带给我的,您尝尝。” 赵慈行便知自己会错了意,她捧着酒杯喝了一口,微酸、微苦、微甜、浓香,好酒。她如此说,又道了谢,收起了那个银元。 托马斯像北平老大爷那样笑话她,“赵小姐,如果每个想知道艾登的事儿的人都给我一银元,我都不用卖酒为生了。是两个礼拜前,少爷专门嘱咐过我,如果你问起,不管有意无意,我爱说什么说什么。他心真大,也不怕我说了他的坏话去。” 赵慈行低头笑了笑,道:“您不是没说么。”她想,艾登不是心大,是心细又自大。他凭什么认为她会向旁人打听他呢。 托马斯耸耸肩,“兴许下一句就说漏嘴了。” 赵慈行笑着又抿了一口白葡萄,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脸红的厉害。她放下酒杯,怂恿托马斯,“说说那祁二爷呗。”她心中也在琢磨,艾登说他可能是哈尔滨人,但按照托马斯说的,他十六岁的时候在北平。他又是如何认识的叶莲娜呢? “不熟。”托马斯幽幽道,“我也只见过几回,主要是从他那儿买东西。他这人,不太好打交道。我听说祁二爷除了做古玩生意,还喜欢玩枪、赌马。反正说起他,大家好像都有点怕他。” 若是这样,那艾登还真是继承了衣钵。赵慈行想着,自然没说出来。有没有可能祁二爷的真实身份是艾登的父亲呢?应该不是。托马斯刚才说那祁二爷长得丑……可也没准儿,万一妈妈漂亮呢…… “那你在八苦斋是只见过那一回艾登,还是……” “他见过两回,后来他去买一个玉石的鼻烟壶我也在店里。” 这声音从赵慈行身后传来,赵慈行只觉得背脊心顷刻之间冒汗了,她对面的托马斯爽朗笑着从吧台下面拿了个杯子出来,正要给倒爱尔兰威士忌。 “不用了,一会儿得开车。”艾登走到了吧台,跟托马斯说。然后,他把满是雪点的帽子和大衣递给了吧台后面的年轻酒保。他拉了把高脚凳,坐到了赵慈行身边。他挨得近,这一次,赵慈行在他身上闻到了点淡淡的烟味。 “叶莲娜跟我说你可能在这里。”艾登用很温柔的声音跟赵慈行说,“还说你不罢工了,真的?” 赵慈行扭过头,碰上他的幽深眸子,心跳也不知是快了还是慢了。“我误会你了。”她动了动嘴唇,“对不……” 她“起”字没说出来,艾登那戴着皮手套的两根手指给她堵住了。 “忘摘了。”艾登拿开了手,看着赵慈行,含带着点笑意说。他又摘了手套递给了酒保。 托马斯听着觉得怎么像艾夫人在撮合艾登和赵小姐。尤其这几年来,大家可都觉得叶莲娜嫁了个忠贞不二的中国少爷。在这赵小姐之前,除了叶莲娜,艾登就没正眼打量过哪个姑娘。 赵慈行抹了抹嘴唇,觉着艾登今天怎么变轻浮了。“什么罢工,那是辞职!”她说完喝了口酒。但她刚放下酒杯,艾登的手又过来了,这回,没有皮手套。他的拇指在她脸颊上轻轻刮了两下,轻声笑说,“上脸呢。” 绝对变轻浮了。赵慈行刚要打开男人的手,他自己就乖乖收回去了。 “你不要动手动脚的,艾先生。”赵慈行一本正经警告道。知道了艾登和叶莲娜的真实关系,赵慈行没了内疚,但知道了发生在叶莲娜身上的事情,她又多了“内疚”。叶莲娜所表现出来的对艾登的感情,是不太像男女之情,可那种依赖、信任、爱却是真实的。她怎么能从这样一个女子身边“偷”走她的“丈夫”。 托马斯还在吧台后面看热闹,这时艾登朝他转过了头,有点威胁道:“怎么,施瓦茨先生太闲了?” 托马斯嘿嘿一乐,“闲,闲啊,就爱看热闹。” 赵慈行差点也乐出来,托马斯不仅会学北平大爷,还会学北平大妈。 艾登目光一凛,托马斯还是一乐,“成,不打扰你们。”他说着去了吧台另一头。 艾登重新转向赵慈行,没有笑,但面色很柔和,“我没想到叶莲娜会告诉你。” 赵慈行当然理解。“嗯,我明白你为什么不跟曹署长说,我很难过,真的。”她看着艾登,一字一顿,“让我帮你,好吗?我知道我可能帮不上忙,但我真的很想帮你。我想过了,不能让叶莲娜参与进来,她肯定好不容易才走出来……她很矛盾很害怕,她希望你不要再追查这件事,如果你就此放弃我完全理解。”她说到这顿了顿,艾登看着她,她好像能感受到他在想什么,“你不会放弃,因为你觉得坏人就应该得到惩罚,因为你不希望再有一个无辜女孩儿的人生被毁掉。” 艾登淡淡笑了笑,“慈行,你又把我当大英雄了。” 赵慈行没笑,她死死盯着艾登,问道:“你好像很讨厌当英雄……跟祁二爷有关吗?” “也许吧。”艾登有点玩世不恭地说。 赵慈行看他这模样又觉得陌生又觉得也许这是他本就有的一面。她两手扶住酒杯,扫了一眼酒吧,就他们两个东方面孔。其他人偶尔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她又望向窗外,天快黑了。 “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赵慈行忽听艾登说,她转过脸点了下头。把杯中的最后一点酒喝完了。 艾登跟酒保要他们的东西,赵慈行把托马斯喊了过来。 “今日多谢您的好酒了。”赵慈行跟托马斯道。 托马斯不在意地摆手,“见外了不是。”他看到酒保把俩人的衣物递了过去,又道:“改日去我家吃饭,新鲜鲫鱼肉配这白葡萄,保准赵小姐永远忘不掉……您跟艾登一起来,再带上叶莲娜和……沁东,对了我听说俄文名儿叫安德烈了……” 得,这德国人碎嘴子、插科打诨都会。赵慈行憋着笑,抬头看了一眼艾登,艾登扬了扬眉,帮她拿着大衣。她便让他帮忙穿上了。 二人跟托马斯道了别,走出了酒吧。外面比屋里冷多了,雪仍是大。 “以后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艾登蓦地说道。 赵慈行裹紧了大衣,点着头,也看到了那辆黑福特。他是专门来送她回学校的么? “晕不晕?” 赵慈行摇摇头,其实有点晕,中午那点伏特加和刚才那杯白葡萄酒对她来说都是新东西。 天色昏暗,借着酒吧和街口的灯光,艾登看着赵慈行通红的脸和躲闪的眼,有些情不自禁,他忽地抓住她的手腕,一使力,把她拉入了怀里。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眼前除了这姑娘,还有远处一个朱红大褂。他略一犹豫,嘴唇贴近了她的脸。 赵慈行是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她心一横,闭了眼。过了很久,也许只过了一刹,他的嘴唇好像碰了碰她的鼻梁。软软的,微微湿润,生涩的好像此刻的她自己。她睁开眼,他正垂眼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30 23:05:12~2020-01-31 23:2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 3个;布丁奶茶 2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端绮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鼻子也是红的。”男人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赵慈行一开始只知道艾登说了句话, 却不知道他到底说的什么。她在他怀中忘了这是在哪里, 忘了还下着雪,甚至忘了紧张。等她反应过来,她笑了出来, 心里也有些埋怨。她都闭眼了, 怎么只亲了亲鼻梁, 难不成她在他眼里长了个好看的不得了的鼻子。她差点就说出来了, 又觉得好像不太矜持。她想舔舔嘴唇, 刚要那么做, 他的嘴唇贴住了她的。那是弹指一挥间,也是天荒地老。那是蜻蜓点水, 也是无尽缠绵。那是文人笔下的缱绻情诗, 也是画家笔下的最初伊甸园。她重新闭上了眼,可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也闭着眼, 当她睁开眼, 他也睁开了眼。他的嘴唇离开了, 他的气息仍然近在咫尺。 这一回,赵慈行没等艾登说话, 就抢着说道:“不许说嘴唇也是红的。” 她的声音和表情都顽皮可爱,艾登忍不住又亲了亲, 鼻尖也碰了下鼻尖。“你要乖一点。”然后他这么说,声音有些沙哑。 赵慈行差点就把这人推了出去。艾登注意着怀里姑娘的表情变化、肢体反应,琢磨着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不乖一点也行。”他皱着眉,改了口。远处的朱红大褂在他吻赵慈行之前已经回店里了。 赵慈行现在清楚手该往哪儿放了, 她生硬地环住艾登的脖子,调戏道:“艾少爷是不是没亲过姑娘?” 艾登一把揽紧了赵慈行的腰,同是戏谑的口吻,“怎么说?” 他这个模样,赵慈行慌了神,连忙转开了眼。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问,或者说,为什么会觉得他是第一回。她自己没什么经验,不足以去判断艾登是否算有经验。她当然很喜欢那个吻,不会介意再来一次。眼下,还是算了…… “我乱说的。”赵慈行放下手臂,身体往后缩了缩,想推开一点跟男人的距离,“我头晕,雪也下大了,我想回家。” “不是不晕么?”艾登却没马上放开她。 赵慈行心里骂了句臭小子,嘴上道:“后劲上来了。” 艾登只是温柔看着她,然后缓缓放了她,她转过身往黑福特车走。艾登马上跟了上去,帮她开了车门。她进去之前,他低头跟她说了句法语,“Je t\'aime.”发音纯正,声音磁性。 我爱你。 赵慈行抬起头,错愕地看向艾登。他的眼睛那么黑,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深沉,她第一次在里面看到了伤痕。她不知道作何回应。她不知道爱上一个人需要多久。一个月前,她根本不知道艾少爷是谁,长什么模样。艾登却笑了笑,手掌轻柔地放在她的后背上拍了拍,“雪大,快进去。乖。” 赵慈行讷讷地钻进车里,直到艾登发动了车子,她还是怔怔望着外面的冰雪世界。“你怎么会说法语?我记得你跟我说,你只会俄语和英语。”她一出口,问的竟是这个。 艾登说:“那是很长的一个故事。” 这句话听上去一点温度都没有,就像外面的冰雪世界。赵慈行想听那个很长的故事,但她今天听了太多故事了。 “你会慢慢告诉我吗?” “只要你问。” “我会的。”赵慈行重重地说这三个字。但不是今天。叶莲娜的故事有一个巨大的漏洞,或者说,有一个难以解释的地方,赵慈行想等自己准备好了,再去寻找那个答案。 车在北平的雪夜缓慢行驶着,道路上没什么人,车里也不是非常暖和。俩人都没再说话,却不尴尬,艾登偶尔会转头看看赵慈行,赵慈行也会看他。 过了一会儿,赵慈行突然问:“你刚才抱着我的时候在看什么?” “瑞雪裁缝铺的一个裁缝。” “嗯?” “我今天去了一趟,那个裁缝铺和那个裁缝都有点古怪。” “怎么古怪?” 艾登没答,只是问,“林姣有没有跟你说起过这个裁缝铺?” 赵慈行摇摇头,“她没有,汪宿琴倒是说过。宿琴是我们学校的钢琴老师,追思会那天,你在我画室外头见过……” “我记得。”艾登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在林姣的衣橱里发现了一些出自瑞雪的旗袍,她一个人租那么大的四合院,这一点按理说也不算奇怪,但是你说过她想当服装设计师,我觉得可能会有联系。对了,你说想帮我,这个你可以帮我,我想让你看看那些旗袍,她平时穿的多不多?反正看上去挺新的。” 赵慈行当然答应,但也给了自己的猜测,“宿琴说他们家的旗袍价格不便宜,做的也好。不过林姣平时在学校穿的还是比较朴素的。如果是时髦的款式,精细的做工、材质,我应该注意到过,但我现在想不起来。”她说着也觉出了古怪,“你这么一说,我得亲自去那裁缝铺探探。” “别去,我已经去过了。”艾登严厉道。 赵慈行不买账,“我本来就打算答应宿琴跟她一起去做件新旗袍过年。而且你去的是哈德门大街上那家,我去我们学校附近那家,放心,我不会乱问的。我就当自己是便衣。” “不许逞英雄。”艾登依然言辞反对。 赵慈行没做声,心里没答应。 艾登叹了口气,“什么时候去,提前告诉我。” 赵慈行就笑了,“好。” “还有件事,你也可以帮我。” 赵慈行一口答应,“好,什么事?” “把你的尺寸告诉我。” “什么尺寸?” “身高、体重、腰围、胸围……” “你不要脸!”赵慈行大声打断了艾登。 “写清楚了,写在纸上。”艾登好像没听到,还嘱咐着。 “艾登,你……” “我不看。”艾登扭了扭头,脸好像有点红,“我给那个裁缝。” 赵慈行红着脸,良久,闷声道,“我如何知道你不会看。我还不如跟你一起去。” 艾登想了想,道:“也行。正好你别自己去做了。”他拐了个弯,声音低了些,“你穿旗袍很好看。” 赵慈行望向窗外,小声说了谢谢。但心里还是打定主意要跟汪宿琴一起去学校附近那家探探究竟。她又转回头,问了别的,“海/洛/因那条线有什么消息吗?” “暂时没有。”艾登说完接着道,“但有件事,我想跟你说,我去林姣的四合院的时候发现还有一个人在那附近鬼鬼祟祟,猜猜是谁?” “记者?”赵慈行一边想一边猜着,“那个秋游子?” “再猜秋游子是谁?” 赵慈行却想不到。外面雪似乎小了一点,就快到他们学校了。她灵机一动,秋,游子,那不是曦明么?“梁曦明?秋游子是梁曦明?”赵慈行高声问道。 艾登笑着看了赵慈行一眼,“怎么这么惊讶?” 赵慈行当然惊讶。梁曦明根本不会写文章,所以汪宿琴才喜欢在曦明面前卖弄自己那点学识。不过说曦明不会写文章还是过分了点,他确实不善文章。难怪那秋游子写的东西都有点不伦不类。难怪最近她都没怎么见着曦明,她还以为是学期临近结束,他太忙了。这么一想,赵慈行心里暖暖的,原来曦明也没有放弃寻找真凶。“曦明是个正直勇敢的人。”虽然有时候表现得畏手畏脚,好像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艾登嗯了一声。 赵慈行听着觉得怪怪的,像是吃醋了呢。 “你怎么了?” “什么?” “你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 “说什么?” 赵慈行便直接说:“我不喜欢曦明。” “嗯。” 赵慈行觉得艾少爷又惜字如金了。 不过。 “那你喜欢谁?”艾登忽地问。 赵慈行心里一直梗着这事。她还没回答那句法语的我爱你呢。 艾登这时也停了车,就停在学校东门口,一贯那样。他朝赵慈行转过脸,赵慈行也看了过来。 她突然倾身在脸上亲了一下,说:“喜欢你。”然后慌慌张张就要去开车门。 艾登抓住她的手腕,在她唇上点了点。“我知道。”他低低地说,然后拉开了点二人的距离,“让梁先生小心一点。” “我会的,你也要小心。”赵慈行看着艾登说。 “放心。走吧,我送你到里面。” 赵慈行摇摇头,“不用了,几步就到了,你开车回去慢点。沁东肯定还在盼你回去,太晚了他就睡了。” 艾登的手摸了摸赵慈行的脸,“那好,我有空来找你,我不想等一个礼拜再见你。” 赵慈行点点头,她本以为今日是道别,没想到今日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事,耽误了感谢在2020-01-31 23:26:29~2020-02-02 00:34: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 3个;布丁奶茶 2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转眼到了阳历年的最后一天。 早晨六点, 外面天还是黑的。屋里也一片漆黑, 艾登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睁着眼望着虚无。他几乎一宿没睡,但他一会儿就得起了。他得像往常一样,赶在艾沁东、张嫣和波琳娜进入房间之前收拾好一切。张嫣和波琳娜当然是可信之人, 不然艾登不会留她们在身边, 沁东年纪尚小, 还什么都不懂, 但仍然, 艾登和叶莲娜不想把这件事直接暴露给旁人。尤其如果他们不够小心的话, 就可能被宾馆里的员工发现,再添油加醋传出去。 艾登缓缓坐了起来, 他披了件外衣, 开了灯。然后他倒了点水喝。放下水杯,他走到了卧室门边。门虚掩着, 他推开了一点缝隙, 借着客厅的光, 他看到叶莲娜还在熟睡。他轻轻关上门,回到了客厅。他打算让她再睡一会儿, 昨晚的好消息让她兴奋难眠。 这个月,他们接二连三收到了来自伦敦的电报, 目前基本确定了叶莲娜的母亲和两个哥哥就居住在伦敦。昨天的那封电报说的是,伦敦那边已经收到艾登寄去的叶莲娜的亲笔信。叶莲娜在信中没有透露自己所遭受的苦难,只是说她在父亲死后嫁给了一个年轻英俊体面的中国绅士,且有了一个孩子, 并附上了她从小到大与伊万的照片和现今与丈夫儿子的照片。那封电报还称,老夫人喜极而泣,当日就寄出了自己和两个儿子的亲笔信及照片,并催促叶莲娜一家收到信后赶紧买船票去英国与他们团聚。 叶莲娜恨不得现在就买船票,不过她也知道妥善起见还是等收到切实的证据再买船票不迟。若一切顺利,明年春天,即两三个月后,她就可以见到阔别多年的母亲和哥哥们了。 叶莲娜找到了她的归途,艾登自然为她高兴。但叶莲娜问他,到时他是否会登船,他没有回答。叶莲娜说无论他是否登船,她都理解。叶莲娜还说,可以问问赵小姐愿不愿意去欧洲生活?叶莲娜想的很简单。艾登想的没那么简单。事情得一样一样解决。 过了半个钟头,艾登拿着枕头棉被推开了卧室的门。叶莲娜迷迷糊糊醒来,问他是不是要出去了,艾登说是。叶莲娜提醒他今晚早点回来,陪沁东放炮,迎接新年。艾登答应。叶莲娜没了声,艾登以为她睡过去了。谁料她又笑着问道,“你想请赵小姐过来一起迎接新年吗?我今天反正没什么事,我可以带沁东去赵小姐的学校接赵小姐。沁东总说想去赵小姐的学校看看。” 艾登好笑地说:“你又不会开车。” 叶莲娜自信得很,“我是艾夫人,还雇不起一辆车么?” 艾登有些犹豫,他考虑的是他名义上的正牌夫人带着孩子去学校找慈行会不会对慈行的声誉不好。 叶莲娜干脆起了些,她撑着手肘道:“放心吧,我不会给你的小情人惹麻烦的。你不信我,还不信你那聪明儿子么?他很喜欢赵小姐,或者赵姐姐,随便。” 艾登想起沁东总是赵小姐和赵姐姐的乱叫,目光柔和起来,便道: “你跟沁东都多穿点,外面雪还没化,很冷。你见到她,跟她说……” “你很想她?”叶莲娜坏笑着接道。 虽是事实,但这话还是自己说比较好。艾登想着,说,“不许自己发挥,就告诉她,她不想来也不要紧,我明天去找她。” “你可管不了我说什么……我会告诉她,你想她想的睡不着觉……” 艾登没理叶莲娜这个,只是嘱咐少让沁东吃零嘴,就走出了卧室。他离开宾馆之前去了一趟沁东的房间,他正在张嫣的指导帮助下穿衣服。艾沁东穿好衣服,跟艾登念叨了半天晚上要一起放炮…… * 马尔科-莫里森一点也不喜欢北平的冬天。真他妈的冷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生意不好做。瘾君子需要货自然不分季节,但他妈的多数瘾君子都是穷光蛋,钱都用来爽了,哪里还有钱给自己买件厚衣裳或是住进温暖的屋子里又或是填饱肚子。于是每每一到冬天,马尔科就会死一批老客户,不是冻死就是饿死。因着天冷,有时候他们的尸体得好几天才会被发现,北平的警察们则会拖拖拉拉的来处理那些臭虫。这一点,马尔科倒是跟他憎恨的北平警察们一样,他瞧不起他的穷客户。虽然马尔科自己也是瘾君子,但他认为自己是有节制且有资格享受的,他可没有饿着自己和冻着自己,相反,他还把这当作谋生的工具。那是那些穷光蛋们能比的么。 这个早晨,马尔科刚刚睡下。他才经历了一整夜的花天酒地和飘飘欲仙。那个该死的不知道东欧哪个国家的妓/女也才被他赶出去。此刻,他在温暖的发臭的被窝里品味着酒精、毒品和性的余韵,丝毫没有感知到危险的迫近。 突然,一个冰冷的坚硬的东西抵住了他的脑袋。 马尔科猛地清醒过来。他知道那是什么,他太清楚那是什么了,过去的很多年里,这绝不是他第一次被这种东西抵着。幸运的是,他每每都可以活下来。他相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他睁开眼,透过一点点从窗帘缝隙露出来的光看清了用枪指着他脑袋的人。 这是一个东方人。不是日本人,不是朝鲜人,是中国人。是那个中国人。马尔科见过他。马尔科听闻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马尔科甚至嘱咐过自己的手下,若是见到此人,不要招惹不必要的麻烦。马尔科明白,他毕竟是在中国人的土地上,过于放肆是不明智的。几次牢狱之灾教会了他过于自大是要吃亏的。 艾登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英国人,手腕警告地使了使力,这个力度一般来说足以让普通人吓得屁滚尿流了。不过马尔科是见过世面的。马尔科当过兵,打过仗,没少打架,没少做坏事。他人高马大,一身的肌肉和肥肉,经常,他是把别人吓得屁滚尿流的那个。但是,艾登也知道,这个力度,马尔科的脑门已经出血印了。疼,肯定是疼的。 “你想要什么?”马尔科尝试冷静地问,但他毕竟受了酒精和毒品的影响,嘴巴发颤。 “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这个男人的声音是真的冷静,他的英语说的不赖。马尔科想。马尔科马上故作大笑,但他没笑两声,这个中国人用目光制止了他。那个瞬间,马尔科相信他会开枪。一切只关乎这个。这个中国疯子他妈的会开枪,这他妈可不是开玩笑。 “我听说你是最会找人的人,如果你都找不到,我又能帮你什么?”马尔科假意恭维道。 “一个年轻的中国男人,他半个月到一个月前从你或者你手下那里买过海/洛/因。他看上去应该不像一个瘾君子,他行事很低调。想起什么了吗?” 马尔科想也不想就道:“我没法找到这个人,你给的信息太少了。” “那就抱歉了……”艾登弯了弯嘴角。 “等等……”马尔科急着道,差点咬着自己舌头,他的声音也颤抖了,“我试试……但我有什么好处?” “救你自己的命?”艾登冷笑着反问。 “先生,先生,”马尔科讨价还价着,他在尽力让自己的脑子转起来,他他妈的可不是第一回经历这种事,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乱,“你我都是生意人,我们都明白,有好处,做事才会尽心尽力,不是么?” 艾登没应马尔科,但他突然拿走了枪,转过了身。“你找到这个人,我把曹署长给你。”他话未落音,迅速转过身,再次用枪指住了马尔科的脑袋,抢在偷袭者之前再次拿到了主动权,“不要他妈的跟我玩花样,马尔科。” 马尔科做出投降姿势,笑嘻嘻道:“听上去像是好生意,只是我可不敢动那曹署长,无论在哪里,动警察都麻烦事一堆,我劝你也别动,至少别扯上我……这样吧,你给我介绍两个大客户,我听说你认识不少有钱的混蛋……” “完成你的工作,马尔科。”艾登再次收回了枪,“不过在那之前,你可能需要洗个澡。”他最后调侃了句,才不紧不慢地走出了毒窝。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02 00:34:50~2020-02-02 23:41: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布丁奶茶 2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Josette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到了楼下, 艾登没着急上车, 他靠着车门点了根烟。此处与城里任何地方都不一样,它的白日是黑夜,黑夜是白日。它黑白不分, 人间道德在这里也是失灵的。艾登目光所及之处, 有各国的文字, 英文的避孕套包装纸、中文的电影贴报、法文的化妆品广告、俄文的政治宣传手册、日文的情/色画报。这些东西像是在说, 在此处生活的, 不管他们来自哪个国家是什么民族, 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中的一部分并非坏人,也许他们做着不体面的工作, 但那也是命运所迫。有些人生来就是不幸的。 冬日里, 一根香烟燃的特别快,加之北平风大, 艾登很快掐了烟上了车。他知道有个人在盯着他, 但多半不会继续跟着他了。那个人应该急着回去跟曹元荣禀报他刚刚“会晤”了毒贩子。 黑福特很快上了平安街, 艾登远远就望到协和医院门口,周劲保教授提着个小的行李箱焦急的东张西望。 周劲保上了车, 搓着手,有点不好意思道:“艾先生, 没想到这么快又轮到我麻烦你了。” “客气了,周教授。”艾登说着提了车速。 他们出了城,往北边开,到了琉璃厂。交易进行的很顺利, 像上回一样。 回到车里,艾登仍然什么都没问。他也无须问,一个家境殷实,从美国留学回来,有稳定体面工作,为人还很正直的医学博士为何总是拿家里传下来的古董去变卖,那只有一个原因。如果不是艾登做中间人,周劲保既不好找可靠的买家也难以安全脱身。 周劲保自己当然明白这一点,这是他最初找艾登的缘由,也是他在“林姣案”中帮艾登忙的原因。周劲保早先打听到的是艾少爷是个神通广大的人物,搞不好还有点“满蒙贵族恶习”,但只要价钱给的合适,什么麻烦他都能给你解决了。周劲保哪里接触过这样的人,在他的想象中,艾少爷必然满脸横肉,目露凶光,唯利是图。他见了之后发现目露凶光是真,满脸横肉却是沾也不沾边的。唯利是图也谈不上。艾先生有礼有节,只拿自己的那份钱,其余时候一句多话都不问。这正是周劲保想要的。周劲保从信封里拿出艾登的抽成,刚要递过去,艾登摆了摆手。 “不用了,周教授上次帮了我一个大忙,就当答谢。”艾登道。 周劲保还是递了过去,“那不行,艾先生,这几回你都帮我谈了一个好价钱,若不是你,我肯定要吃亏……” “周教授言重,我是个生意人,一向讲究信誉,坑人一回容易,可也没下回了。收起来吧,这里人多眼杂,别被人盯上。” “他们看我跟你一起,怕是不敢。”周劲保憨憨一乐,收回了手,装回了信封,又小心把信封放到了内衬口袋里。 艾登没再言声,发动了车子。他欣赏周教授身上那带点读书人特质的乐观和天真,梁先生和慈行也有点这样。 临到协和医院,艾登问了句林姣的尸体是不是还是没人认领。 周劲保犹豫了一会儿,才不确定道:“好像是说找到了林姣的舅舅,但也一直没人来。” 艾登点了下头,这跟他得到的信息是差不多的。 周劲保下了车,艾登把车开向王府大街。 整个警署因为艾登的前来都有些惊讶,艾登自己则规规矩矩坐在门口候着,等待警员通报曹署长他见一面的请求。曹元荣没让艾登久等,即刻吩咐了钱京来领艾登过去。 艾登到了曹元荣的办公室,问曹署长是否介意屏退左右,关门说话。曹署长爽快答应。 门被钱京从外面悄声关上,曹元荣请艾登坐。艾登坐下,他看了看桌上的那包哈德门香烟,然后摸出了自己的那包。他给曹元荣散了烟,但没给他点。 曹元荣也不意外,若是艾少爷主动给他点烟,他才得费劲心思衡量这人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 二人一人一根烟抽着,谁也不着急说话。 艾登那根烟快抽完了,他方才开口,“一个月内,马尔科和你上回没找到的那些货,我都给你。” 曹元荣弹了弹烟灰,之后凝神看向艾登,谨慎问道:“你的条件呢?”他知道艾登今天一大早才见过马尔科,但他实在想不到这还没到中午艾登就主动送上门来了。 “调用你在警界的关系,查出林姣的户籍记录。这个只要你想查,肯定能找到点什么。”这条线,艾登原本不看重,但现在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了个舅舅,艾登还是想跟一根。“还有那个舅舅,我想知道具体情况。” “老利维还没放弃呐?我他妈不都说了么……” “跟约书亚没关系。”艾登打断了曹元荣,掐了烟,“你我心里都明白,诺亚肯定死了。是我在找凶手。” “为什么?”曹元荣也就一问,他很清楚艾登不会说,说也不会说实话。 “真相,正义。”艾登面无表情地回答。他想如果慈行在这里,听了会很开心。不过曹元荣不会,曹元荣只会觉得…… 曹元荣起身作了个揖,夸张道:“那真是曹某人低看艾少爷了,失敬失敬。” 艾登并不在意这冷嘲热讽,只是问:“如何?” 曹元荣一拍桌子,主动伸手过去,“一言为定。” * 北平国立艺术学院东门口,一辆别克停在那里。 叶莲娜从车里下来,艾沁东跟着下来。司机是个中国人,叶莲娜让儿子跟司机说就等在这,他们很快出来。司机点点头没说话,他心里想的是,这母子俩可真逗。 叶莲娜牵着儿子的手往东门前进。已经是下午时分,叶莲娜琢磨万一赵小姐在上课,那她和沁东就逛逛学校打发时间,总是要不了多久的。但他们的第一个阻碍来了。 看门的是个土生土长的北平老大爷,一定要叶莲娜和艾沁东说清楚姓甚名谁找谁才让进。叶莲娜在心里咒骂了好几句,她知道艾登来这里找过好几回赵小姐,难道每回都这么麻烦吗?还是因为她是个“洋鬼子”,沁东是个“小洋鬼子”,所以才这么麻烦?叶莲娜在中国生活多年,跟多数外国人一样,知道有些中国人会管他们叫这个,词本身的意思虽然不好,但有时候其实也无恶意——这是艾登说的,艾登应该不会骗她。 艾沁东昂起脑袋看妈妈,小大人的模样,可能是跟他爹学的,他用俄语嘟哝,“妈妈快说怎么办,我来翻译。” “就说我们是赵小姐的好朋友,我们来找她。我不记得赵小姐的名字,但我知道她是教西洋画的……” 叶莲娜没把话说完,艾沁东就开始翻译了,“爷爷,我和我妈妈,还有我爸爸跟赵慈行姐姐是好朋友,您给开个门呗……我们不会捣乱的。” 老大爷一听,乐了,这小洋鬼子一口京腔,跟他亲孙子似的。老大爷又认得赵慈行,于是给开了门。 赵慈行正在上课,哪里能想到叶莲娜和艾沁东正在突破重重关卡来找她。 叶莲娜和艾沁东于是大摇大摆进了学校,他们马上遇到了第二个阻碍。第二个阻碍其实不算真的阻碍,就是艺术学校里的女学生比之其他的学校稍稍多一些,有些没有课的在校园里见了艾沁东就很新奇很友好的过来打招呼。艾沁东本就生的漂亮可爱,又穿着正儿八经的三件套小西装戴着高级的报童帽,最后一开口说话更是惊诧一群人。叶莲娜语言虽然不通,但能看出来这些跟她年纪相仿或是稍稍小一些的中国女孩们是带着善意和猎奇在跟她儿子沟通。 艾沁东出风头出的很高兴,再加上还有姐姐给他糖果,一下子把找赵姐姐的事给忘了。 好在叶莲娜是清醒的,主要是跟儿子相比,没人搭理她,她催促儿子这才及时突破了第二个阻碍。 等到叶莲娜和艾沁东终于在好几个乐于助人的学生的带领下来到了赵慈行的教室外,全校都知道有个白俄女人带着个混血儿子来找美术系的赵老师了。赵慈行宣布下课。学生们陆陆续续走出教室,他们看着叶莲娜和艾沁东交头接耳,说说笑笑。 赵慈行可以预见之后的“腥风血雨”和曦明甚至是校领导的“苦口婆心”。天地良心,她不想当姨太太。可是,她的确没有仔细想过跟艾登的未来。尤其她已经知道叶莲娜过不了多久就要去英国了。她不敢仔细去想,更不知道怎么去问艾登。 * 从四国宾馆回学校的路上,人声车声,鞭炮声礼炮声,声声不断。 赵慈行坐在艾登的车里,随便一抬头,就能看到五光十色。刚才艾登陪沁东放了很多炮,小男孩儿又兴奋又有点害怕,捂着耳朵蹦来蹦去。赵慈行能看到艾登眼里少见的温柔和宠爱,也能看到叶莲娜和沁东对他深深的依恋。她倒也没觉得自己是多余的。首先,那三个人根本没让。她同样度过了美好难忘的夜晚。某个时刻,当艾登的手臂轻轻搂住她的腰,当她望向火树银花的天空,她觉得自己体会到了真正的爱情。她不会后悔,更不会忘记,不管未来是什么样的。 车缓缓停了下来。 “挺快的。”赵慈行说。实际上四国宾馆离学校不近,只是当艾登送她回来,这段路程就开始变得很短。 艾登转过头,抓住女人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你今天可以不回去吗?”赵慈行看着艾登道。他眉眼一瞬间变得锐利,他吃惊地看了过来。 赵慈行脸一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她在想该怎么解释,“我们可以去我父亲的小四合院,有三间房,我们不睡一起,他去世后,我很少回去,都住在学校宿舍……你在想什么啊……” 艾登依旧抓着赵慈行的手,静静等她说完。但似乎,如果他再不说话,这姑娘要咬着自己舌头了。“你是不是那个意思,我都不回去了。”艾登说完又吻了吻她的手背。 赵慈行心道,他倒是老实。她强调道:“不是那个意思。” “嗯。”艾登答应。 赵慈行觉着这声“嗯”听着怎么那么邪气。她怀疑地盯着他,厉声叫他名字,“艾登。” “嗯?”他不怀好意地随口应道。 “你在想什么?”赵慈行发现自己傻不愣登又问了一遍。 “在想你是什么意思,到底想让我做什么。”不想艾登正色道。 赵慈行看出来了,这小子在耍她。她刚要说话,艾登捏住她的下巴吻了她。热热烈烈的,她突然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烟火划破长空,美丽又短暂。 他缓缓放开她,在她唇边喑哑温柔道:“放心,嗯?” “嗯。”赵慈行被亲的晕头转向的,答应过后才惊觉这更不放心了啊。她便转到另外一个担心上,“叶莲娜会不会担心你?” “她刚才跟我说,今晚能不回去就别回去。” “她把我当什么人啊?”赵慈行哭笑不得。 “你自己画了她的裸/体,还拿给她看,你觉得她会怎么想?” 赵慈行想辩驳,但想想觉得艾登说的也没问题的。她还发着呆,艾登问道:“在哪?” “什么?” “那个四合院。” “哦,就在前面那个胡同。” 艾登把车往前开了开,找了个隐蔽点的地方停好。他来了好几回慈行的学校,可能有不少人认得这车,明早被看到对她总是不好。 他们下了车,夜还未深,但胡同里已经很清静了,只有远处的礼炮声偶尔传来。 艾登握住赵慈行的手,跟她说,“你是什么人我都喜欢。” 赵慈行听了会心一笑。她想着艾登有时候冷冷的闷闷的还有点可怕,但直接起来从来都很直接。不过,这件事,这小子误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02 23:41:19~2020-02-04 06:4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 3个;布丁奶茶 2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养猪少女欢乐多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四合院的正门被推开, 吱呀一声。庭院不大, 庭院中间的一棵槐树枝头上,远处的烟火正腾空。藤蔓已经爬上了东西厢房的墙壁,的确很久没有人住过了。不过从正门到庭院再到正房的这一片空间都算是干净清洁, 还是有人打扫的痕迹。 “我会过来扫扫院子, 擦擦灰, 曦明说我应该租出去, 租给外地的学生或者老师……”赵慈行放开艾登的手, 碎碎说着, 回身小心把门栓好。艾登就在她身边站着,似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院子里黑, 赵慈行看不清这人是什么表情, 他又不说话,她便顺着问, “你觉得呢?” 艾登好像低低笑了一声, 说的却是, “你像是怕我半夜跑了。” 赵慈行推了推他,笑骂了句, “胡说八道。”她往正房走,他马上跟了过来。 他们进了屋, 赵慈行开了电灯。木桌上的红木座钟的钟摆均匀的晃荡着,时针已过罗马数字九。座钟上有些灰尘,看样子主人有段时日没来了。 赵慈行盯着那钟出了出神,她再看艾登, 艾登也看着她。他今夜没戴帽子,此刻眉眼又格外柔和,赵慈行心里一动,盯着他黑漆漆的眼睛梦呓似的唤他名字,“艾登。” 艾登看着她淡淡一笑,这笑就是应了声了,又说不出的风流。 赵慈行别开目光,缩了缩肩膀,半是问他半是自言自语,“你冷不冷?我去生火,再烧点水。”她刚要迈步,他拉住她的手,说我跟你一起。 两人忙活了半天,喝上了热茶。一个小炭盆摆在屋里,顷刻也暖和了不少。 “你困不困?”赵慈行捧着茶碗问。 艾登坐在她身侧还是那样笑,不说话。 赵慈行着急了,“你不是不爱笑么?你不许笑了。” 艾登拿走她的茶碗,放到桌上,又把她的手抓在手心里。他深深看着她,轻轻着力把她往他这边拉。赵慈行会了意,迟疑着缓缓站了起来。她还在想呢,他一个使劲把她拉到了他怀里。她咬着下嘴唇没发出一点声音。然后她就这么侧身坐在他腿上,让他环抱着。 赵慈行觉得他力气大,但也没伤着她。她控制着呼吸,想让自己放松下来,可她实在太紧张了,全身僵硬,一点都不敢动。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还咬着下嘴唇,直到他的拇指刮擦着她的上唇。 “不喜欢?”他在她耳边低声问。 赵慈行像被电了一样,连连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说喜欢呢还是不喜欢呢,可能她只是想把他的气息甩掉,那让她脖子耳朵都痒痒。他的拇指还在她唇上,她一把推开他的手臂,慌慌张张站了起来。 艾登没拦她,还是坐着,有些戏谑地看向她。 赵慈行深呼吸了一口气,面对面看着艾登,说道:“既然不困,我们聊聊天,谈谈正经事……” 艾登倒是没反对。 赵慈行拿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茶,差点烫掉她的舌头。 艾登这才有些担忧地问,“烫到了?”就要去拉她的手。 “没有。”赵慈行矢口否认,往后退了一步,她指着他,提醒他,“聊正经事!艾先生先说。” “我想的都是不正经的。”艾登一口道。 赵慈行瞪圆了眼睛,他要不要这么老实啊。 艾登看她这样,一会儿跟处子似的,一会儿跟脱兔似的,不再逗弄她了。他架起二郎腿,拿起桌上的茶碗,回归了点正色,“慈行想说什么,想问什么,我就在这,今晚哪儿也不去。” 一副少爷样,登徒子。赵慈行想着,可我偏偏喜欢。父亲若在这,不知会作何感叹。她坐回了自己的座椅上,盯着那炭盆,鼓起勇气,轻声问男人,“怎么就说爱我了呢?我们才认识多久。你确定吗?” 艾登也盯着那炭盆,过了一会儿,才答她。“不确定。” 赵慈行心里一空,也一暖。“那为什么说?”她笑着问。 “我想说。”艾登转向赵慈行,这姑娘的一颦一笑总是打动他,见不到的时候又总想着,那是他非常陌生的感觉,他原以为电影和戏文里说的都是假的。“我那时刚吻了你,我想跟你说句话,那句话就蹦出来了。”他没告诉她,他很多年没说过法语了。他自己都被惊到了。 “艾少爷真会哄姑娘。”赵慈行轻轻笑了笑。尽管她心里知道他句句都是实话。 艾登一笑,知道她又害羞了。他又问,“这算正经的?” 赵慈行疑惑看去。 “我们睡一间。” 艾登可不是在问,他是在斩钉截铁地说。 “什么?” “正经的睡一间。”艾登越说越像是那么回事,“你是我的人,慈行。” 这一回,他说“你是我的人”,赵慈行知道自己没有误会。 “不睡一个被窝。”赵慈行没想到自己真答应了。 “好。” “不许动手动脚,你保证。” 艾登眉头微皱,似是思索什么紧要大事。 “这还要想?”赵慈行催促道。 “什么叫动手动脚?”艾登认真问道。 赵慈行看他这模样还不像是在戏弄她,像是真的在问。她也想了想,说道:“刚才让我坐你腿上就叫。” “所以你不喜欢?”艾登一脸困惑。 赵慈行咬了咬下唇,“我没有那样说。” “你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让我做?”艾登更困惑了。 “……你今夜不许问为什么了!”赵慈行被问的招架不住,干脆下禁令了。她与他一起,一向是她在问问题,今日不知怎么回事,这小子问题忒多! 艾登觉得慈行有些不讲道理。但他还有一个问题没问。“亲你算不算动手动脚?” 赵慈行正在喝茶,差点被呛到。艾登这个混蛋。她心里骂了句。她偷偷看他,他唇角微翘,这次他是在逗她! * 西厢房是赵慈行的闺房,有些许灰尘,但以艾登的标准,还算干净。之外都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像姑娘家的闺房。墙上的西洋镜子很是精致漂亮,要说跟整个四合院的朴实有些格格不入。艾登看着那面镜子,赵慈行也看着。 像是知道艾登在想什么,赵慈行微微笑道:“这是我的及笄之礼,父亲送的。他跟我说,要看清自己,要爱自己。” 艾登有些诧异,他没掩饰,由衷道:“赵先生真是个奇人。他待你很好吧?” “嗯。”赵慈行颇有些自豪地说,“没有他就没有我。我很幸运。” “是很幸运。”艾登看着镜子里的姑娘,“我很感激他。” 赵慈行注视着镜中那双眼睛,她不知那双眼睛那么年轻怎么会让她觉得饱经沧桑。这时,那双眼睛变了变,藏起了深沉,多了几分轻浮。 艾登侧脸看赵慈行,问道:“可画过你自己?” 赵慈行知道他要问这个,她有些羞涩,却也点了头。 “我想看。” “以后再说。” “以后是什么时候?” 赵慈行扭过头,不答他,走向床边整理床铺去了。她一边铺床一边跟他说:“去把炭盆端来,别烫着手。我再去拿床被子。” 座钟敲过十一点钟,二人都躺下了,电灯也关了,屋里一片黑暗。 赵慈行忽地问:“睡着了么?” “没有。”艾登的声音传来,有些闷。 “讲个故事吧。” “嗯?”艾登翻了个身,对着赵慈行那面,他看不清她,只知她就在那里,让他躁动也让他安心。 “你的故事,你不是说很长吗?今天先讲一段。我想听。” 艾登在黑暗里闭了闭眼。从哪里开始说呢? * 十一年前,哈尔滨。 松花江上吹来的风,有些清冷地拂过艾登的脸,但已经少了许多刺骨的寒气,他知道这已经是北国的春天了。不远处的街道上空,粉红色的杏树枝头,有一座圆顶突兀地遮住阳光,那是刚刚重建过的圣索菲亚教堂。 十四岁的艾登盯着东正教堂圆顶轮廓下的那个地方,就在酒肆和药铺之间,那是一家相当气派的,据说是新近从海参崴迁来的酒楼。 饭点未至,那酒楼门口此刻人不多,艾登一眼就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人——从这个角度斜向看去,那人正坐在酒楼一层角落的一张桌子旁,那颗光头上方的墙壁上,悬着块艾登非常熟悉的红色锦缎,上面绣着“万商云集”四个大字,当然,艾登那时是不认得的。 这个角度,艾登只能看到那光头人物的侧脸,以及他桌上的酒盏。艾登无法再缩短距离,他知道那人一定甚是警惕。艾登扫了一眼药铺旁边,与面前道路交叉的一条小巷,跟他预计的一样,那里已经聚集了好几个无所事事的白俄少年。 艾登绕行过去,避开酒楼的正门,不动声色地接近那些白俄少年。他们与艾登大致同龄,但更高一些。此时正围成一圈,逗一只他们新近弄到的杂毛小狗。 艾登缓步移动到合适的距离,然后他突然急速几步过去,一脚踹到一名白俄少年的膝弯。在他们惊愕的当口上,艾登又迅速在那个已经半跪在地上的家伙脸上补了一拳。随后,他抱起小狗,飞奔而去。 那几个白俄少年立刻反应过来,在艾登身后紧追不舍。艾登尽可能快速地跑出巷口,马上一个急转弯,三步两步,奔进了酒楼的正门。 这时酒楼里人不多,只有一个小厮在门口候着,他没拉住艾登,更是没拉住那几个紧跟艾登冲进去的白俄少年。 艾登一进酒楼随即放了小狗,他自己则跃上长凳,踏上桌板,两下跳到另一方向,那方向正是之前他所观察到的光头坐着的角落。 白俄少年马上也分成两股,两个冲向小狗,还有四个冲向艾登。酒楼内堂宽敞,但艾登偏偏越跑越向角落里。酒楼伙计的怒斥声早已响在耳边,艾登知道该做什么,他一猫身钻进桌下。四个白俄少年扑向那张桌子,另外一边,小狗突然汪汪叫着蹿到这边,在这混乱之中,一个膀大腰圆的胖伙计和一个矮小灵活的瘦伙计正抄着家伙过来…… 艾登一闪身,躲开了离他最近的一双手,然后他一骨碌翻到了那个光头男人的身边。艾登顿时闻到了一股说不上是什么的奇怪味道,并不难闻,像是檀木的味道。他抬眼之时,那光头刚伸手挡住一个扑过来的白俄少年,他另一只手则击向旁边,一下又推开两人。 就在这一瞬之间,艾登离那光头男人很近,他看到他露出的金牙,脸上的皱纹和山羊胡子,以及,眼里的精光。 下一刻,艾登一把扯下墙上的红锦,动作看上去就像一个被吓慌的小子想要玩命抓住点什么。这条厚实的锦缎正好裹在那光头的后脖子上,还有一半遮在长凳上。 两个酒楼伙计也冲过来了,但他们看上去一时间吓呆了,竟不敢再有举动,倒在地上的几个白俄少年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其中一个反应过来,想要越过光头男人,直取艾登。但艾登此刻已经再次踏过桌板,踢翻酒盏到那个白俄少年身上,跳出重围,马上向门口移去。 “别动,小子。”艾登一下站住了。他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同一时刻,几个白俄少年匆匆从他身边连滚带爬地跑走,像是吓破了胆。就连那只杂毛小狗也汪汪叫着跑出了酒楼正门。 艾登缓缓地把身体转过来。 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眼睛与艾登对视着,光头手上的左/轮/手/枪正对着艾登。艾登没有避开那人的目光,他死死盯着那双眼睛。 “你袖子里的东西,掏出来。”光头的声音非常浑厚。 艾登将手伸进袖子,掏出了一个绸子小包。 “送过来。” 艾登缓慢向前几步,把绸子小包交到那人手里。 同时,枪管也抵上了艾登的额头。 “祁二爷,您担待一下,这毛贼混小子,我让伙计们收拾一顿算了。”后头响起的是酒楼老板的声音,且他一巴掌打在艾登的后脑勺,使得艾登眼前金星直冒。不过艾登始终没忘了盯紧面前那双眼睛。“何况,这也不是您的地界,弄出事情来恐怕不太好……” 被叫做祁二爷的男人眼睛动了一下,然后,他龇出金牙,露出难看的笑容,说道:“这小子恐怕不是个普通的毛贼。”没等老板回答,他收起枪,起身,瘦高的身材立在艾登面前,一只嶙峋但极其有力,如同鹰爪的大手一把抓住艾登的后脖领。“小子,跟我走。” 祁二爷力气很大,走得又快,被拽住脖领的艾登只能踉跄跟住。没多会儿,他们去到了另一家饭馆,这一家明显寒酸许多,可也更掩人耳目。 待坐下,祁二爷才松开艾登。不过似乎他随时可能把艾登再次揪住。艾登尽管被勒得有点喘不过气,依然直直地盯向祁二爷的眼睛。 祁二爷开口了,“谁把你派来的,小子?” 艾登道:“没人。” 祁二爷不说话了。他看着艾登有好一会儿,那双瘆人的眼珠一动不动。艾登也盯着他,等他再次开口。 “你知道我是谁。”这不是个问句,所以艾登没答话。“你也知道包里是什么。而且,你应该盯了一阵的梢,否则不可能知道浑水摸鱼的时候在哪下手……而且,你不怕枪。” “没人不怕枪,除非他不想活。”艾登冒出一句。 祁二爷哈哈大笑,他看似随意的拍了一下艾登的后背,但实际力道之重让艾登差点趴到桌上。艾登抬头之时,祁二爷依然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然后说道:“你跟着我吧,小子。你有名字吗?” 艾登眉头紧皱,半晌才吐出一个词来。“Eden.” 祁二爷目光一凛,嘴巴嘲弄,“洋文名?中国名字呢?” 艾登不吭声。 祁二爷心里估猜了一二,沉吟道:“听着像艾登。这样吧,你从此姓艾,艾朝的艾,登是攀登的登,一步登天的登。你只有这一个名字,旁人再问,不要再说什么洋文名字。可记住了?” 艾登面有喜色,却不着重表露,只重重点头。 “不识字吧?”祁二爷嘀咕道,接着,他也不等艾登反应,招手叫伙计过来,点了几个菜,有松仁小肚、红肠、酸菜白肉、炒鸡蛋、炒豆芽之类,还有春饼。 菜上来,俩人开吃,也不说话。 正当艾登正在把第二个春饼往嘴里塞的时候,祁二爷突然说话了:“这种投名状,还是少玩为妙。” 艾登差点把嘴里的豆芽喷出来。他抬头看向祁二爷。那金牙又露出来了,祁二爷嘿嘿笑着,“刚才我说让你跟着我的时候,你的眼睛跟嘴没反应,鼻子可是动了一下……你是故意制造乱子偷东西,让我瞧瞧你的能耐……你肯定知道自己跑不了。” 艾登低下头,把手里的半张饼放下了,嘴里的东西往喉咙里咽了咽。 “你为什么想跟我?”祁二爷又发问了。 “你为什么想收我?”艾登反问道,“我也没想到这么容易。” 祁二爷又龇着牙乐了,“你这小子……日子还长,反正你别后悔。说老实话,你也可以去当兵,反正现在外面兵多,打什么旗子的都有。你有股狠劲,只要熬过前几年……算了,你那双眼珠子,真可就不像你这岁数的小子,既然挑中了我,也是有眼光。别停啊,叫你继续吃,吃饱了肚子,明天我们就上路。”祁二爷说罢,也不看艾登表情,拿起一根红肠大嚼特嚼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04 06:40:36~2020-02-05 05:0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要的就是一种随意、布丁奶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心喜欢生 1瓶;言言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原来你叫Eden, 伊甸园的意思。”黑暗里, 赵慈行很轻很轻地呢喃着。她记得艾登跟她说过,他是在哈尔滨的一座天主教堂长大的,那这名字多半是个洋教士取的。只是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没具体说教堂那段, 而是直接说到了与祁二爷的相识。 “没有Eden了, 我叫艾登。”艾登安静地说。他对着赵慈行, 赵慈行也对着他, 二人离的不算特别近, 可也够近了。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女人香, 他能听到她不太均匀的呼吸声,他虽看不清她的脸, 但能描绘出她的模样。刚才是她先脱了外衣上了床钻进了被子里, 他才进屋。他脱衣服时,她把脸转了过去, 兴许还闭了眼, 他看她紧张的不敢动弹遂也没戏弄她, 一声不吭关了灯躺到了她身边。 “是个好名字,祁二爷会取。”赵慈行赞道, 她接着问,“艾登, 你为什么想跟祁二爷?他究竟是什么人?” 艾登躺在喜欢的姑娘身边,心是乱的,之前他说着往事,她不吭声还好, 现在她轻轻柔柔地在他枕边问问题,让他浑身燥热。他干脆翻了个身,往外去了点。他调整了呼吸,双手枕着后脑勺,望着漆黑的天花板,莫名问道:“慈行饿过肚子么?” 赵慈行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在黑暗中摇着头,悄声道,“好像没有。”她跟了赵德瑞以后,别说饿肚子了,几乎餐餐都有肉吃。赵德瑞虽不生于大富大贵之家,但赵家书香门第是算得上的。祖上是福建人,清朝年间出过好几个进士。赵家宗亲众多,到了赵德瑞这一辈,大部分都混得有模有样。赵德瑞父母去世很早,另有一个哥哥远在香港。赵慈行幼时见过几回大伯,再见就是在养父的葬礼上。赵德瑞自己是大学老师,一生作画,小有名气,养儿育女,绰绰有余。只可惜英年早逝。赵慈行想着,没说出来。她知道,比起很多人,自己是幸运的。 “特别饿的时候得跟野狗抢吃的。”艾登置身事外地说着,声音就像他回忆中的那个城市,“哈尔滨的冬天又很漫长,有时候真觉得春天永远不会来。”他说着竟笑了一声,“呵,倒也不是最难的。祁二爷说的没错,我可以去当兵。若是没碰到他,我可能真就去了……我跟了他两天,知道他从北京来,那时候还叫北京呢,知道他有枪有钱,人人都怕他……我想成为那样的人。” 赵慈行听了,有一会儿没吭声。她看着艾登的方向,他现在离她远了些。她想靠近他,抱抱他,但有些犹豫。他们都是乱世孤儿,她运气好一些,他运气差一些,她早早遇到了赵德瑞,他十四岁才遇到祁二爷。赵德瑞是个读书人,而那祁二爷听着像混道上的。“是祁二爷教你写字的么?”她问。 “嗯。”艾登往她那边瞥了瞥,“学的晚,要学的东西又多,写的不好。” “其实……还好。”赵慈行抿了抿嘴,这话说的有点昧良心了。 艾登轻轻笑了笑,知她是在安慰他。他扬起语调,揶揄道,“慈行也会哄男人。” “又不正经了。”赵慈行嗔了他一句,把自己往被子里裹了裹。“按说祁二爷是你师傅,可他为何喊你少爷?”赵慈行想起这茬。 “还要继续听故事?”艾登的语气又像是哄小孩子了。 “我不困,你困了么?”赵慈行精神抖擞地说。 “不困。但跟你说了半天,渴了。”艾登说着起来了些,“我倒点水喝。” 赵慈行也起来了些,跟着问,“饿不饿?我给你做点吃的。” 艾登在黑暗里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宠溺道,“不饿,小娘子回去躺好了,闭上眼……” “嗯?”赵慈行哼了一声。他又在戏弄她了,她刚要埋怨,只听男人有些无赖地说道:“我没穿上衣,一会儿开了灯你看到又要吓得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 赵慈行被艾登这么笑话,有些不服气,想着自己怎么着也是留过洋的现代女性,还是学艺术的,不知见过多少真的假的男性女性的身体。再者,邀请他住下的是她,答应他睡一张床的还是她,真要发生什么,肯定得是她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她一撇嘴,争强好胜道:“大冬天的谁让你什么都不穿的?!没穿更好,我倒要看看……”她说到这结巴起来。艾登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侧,差点就直接压到她身上。 “慈行想看什么?”艾登就在她脖颈处,问的那叫一个轻描淡写、光明磊落。 赵慈行一咬牙,说道:“看你配不配得上当我模特。” 艾登没说话,他用指尖刮了刮她的脸颊。他触到的皮肤光滑柔嫩,滚烫滚烫,像发了烧似的。她没打开他的手,却是大气都不敢出了。他手指缓缓向下,碰到她的衣领时,她忽地从喉咙里发出了点声音。他一下僵在了那里,不敢动了。 二人不动不做声了好一会儿,艾登突然翻身起来。“我去倒水。”他说,声音有些嘶哑。 赵慈行吁了口气,她感到他有些狼狈,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电灯开了,因着晃眼,赵慈行用手臂挡了挡。一阵风吹来,是他开了门。“披件衣裳。”她放下手臂,急切喊道,但他人已经出去了。他很快回来,关好了门,手里拿着一个茶杯。赵慈行坐了起来,她挨着墙壁,大胆抬头,直愣愣地朝他看了过去。 艾登只穿了单裤,确实光着上身。他皮肤不白,肩宽腿长,一身腱子肉,线条分明,有点像练家子,比之赵慈行在许多西洋画里见过的男人身体只好不差。她口干舌燥地抿了抿唇,双手紧抓着被子,手心都出汗了。 “配得上?”艾登也看着她,这时有点坏心地问。 赵慈行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要不要喝水?”艾登往床边走。 赵慈行又点了点头。 艾登坐到了床沿,刚准备喂她,她抢过了他手上的茶杯,差点撒了出来。她灌了一大口,还是浇不灭不知燃烧在哪儿的小火苗。 赵慈行再抬眼之时,看到了些别的。艾登注意到她的目光,脸色变了变,他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茶杯,也喝了一大口。 她的手迟疑着徐徐来到了他的左肩。艾登身体一僵,似是想要躲开,但她温软的小手扳住了他的肩膀。明明力气不大,却让他动弹不得。她侧了侧身,顺着他左肩的那道淡疤痕往后看。他背上伤痕累累,她眼泪不受控制,直直往下落。她吸了吸鼻子,含情脉脉看向他的深黑眼眸,问他,“怎么回事?” 艾登轻轻巧巧拿开她的手,站起来把茶杯放到了桌上。 “有些是祁二爷抽的。”艾登答的不甚在意,坐回了床边。 “王八蛋,那个王八蛋,我以为他是你师傅,是你的救命恩人……”赵慈行情绪有些激动…… 但艾登没让她继续说下去。他俯身用唇堵住了她的唇。她两只手在他胸前狠命推他,唇舌却与他纠缠不尽。她这样,要了艾登的命。他不知哪里来的自制力,把她给推开了。她咬着下唇定定看着他,眼中含泪,有委屈也有坚定,他居然躲开了她的目光,她干脆上去搂住了他的脖子。 艾登叹了口气,手掌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哄道,“别闹。” 她才不管,双手还是紧紧圈着他的脖子。就像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是多大的诱惑。 “再闹不讲故事了。”他声音语气变得严厉又有点好玩,像是在跟儿子艾沁东说话。 赵慈行一瞬间破涕为笑。 她只穿着一层薄薄的单衣,就在他怀里,贴得那么近。温香软玉那么真实,难怪人们说温柔乡是英雄冢。艾登没了定力,一把搂紧她的纤腰,贴着她的耳朵,懒懒问她,“这是可怜我?” 赵慈行在男人怀里使劲摆头。她忽地意识到什么,从他怀里出来了。大冬天的,她皮肤滚烫,他更甚,光着身子还跟个小火炉似的。她投怀送抱不错,真要发生什么,也不必非得是现在。她想通了,重新盖好被子,平复情绪,昂头看着艾登,固执地说:“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别想着敷衍我,你不说清楚,今夜别想睡了。” * 十年前,北京。 外城,琉璃厂。 一身西洋打扮的艾登与身着华服大褂的祁二爷一起,走过一家家书肆、笔庄和古玩店铺。北边是海王村公园,北京最大的古玩交易市场。此刻热闹非凡,平民百姓夹杂着达官贵人,以及一些洋面孔,都聚集于此。 不过,他们没有往那个方向去。艾登跟着祁二爷,三拐两拐,进了一条胡同,之后,在他们面前的是豁然开朗一条宽街。 他们在一家店铺前停了下来。艾登昂头,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通古斋。 艾登如今已经认得牌匾上的字了,只论识字,他进步很快。跟随祁二爷的瘦高身影,他踏进通古斋的门槛,那门槛很高,还包着铁皮。 店里面有好几个衣着气度不俗的中年人,都在各个柜台前把玩着不同的精致玩意。艾登细看,有人身着绸缎,有人身着西式服装,还有一人身着军服。祁二爷一进去,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这些人眼神不一,但多少都带着点恭敬。艾登很清楚自己没挑错人。 通古斋的老板从内室走了出来。这人看上去有些市侩之气,尽管艾登识得他身上绸缎的面料,乃是来自浙江湖州,跟祁二爷身上的一模一样。只是,祁二爷不是总穿这样的衣服,他更常穿的是粗布灰衣。祁二爷前阵子还把那颗金牙给换了,艾登问起,祁二爷道,年纪大了没意思,又言兵荒马乱的年代,该低调时要低调。 祁二爷首先指向艾登,“这是艾少爷。”介绍很简短。 老板便给艾登行了个礼,艾登自然回礼。 艾登来北京有一年半载了,平日都在祁二爷的四合院习字练武看书,除开文武,祁二爷还会教他算术、认古玩、用枪。跟他当日拜师想学的比,只多不少。祁二爷从未说过限制他出门的话,但艾登要学的多,一向不太出门。今日是祁二爷第一回带他出入这样的场合。他心里觉得蹊跷,祁二爷介绍他时的语气姿态,未免太过恭敬。 寒暄行礼后,两人被引进内室。祁二爷便跟这位姓马的老板聊起了古玩。根据这个姓,艾登猜测这马老板可能是回民,尽管从房屋装潢和服饰完全看不出端倪。马老板接连掏出几件最近的玉器,得意洋洋地向祁二爷一一展示并详述来龙去脉,但艾登能感觉到那人眼神飘忽,而且不时会瞟到自己的身上。 “这种货,可不是平时能瞧见的,哪怕是您祁二爷,嘿嘿……元朝的玉器,虽然没有唐宋那么精巧雅致,可这浑然天成的样貌,您可得……” “没那么玄乎,”祁二爷嘴角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这种货色,北边那市场一抓一把。” 马老板看上去很委屈,“哎哟,您这话可说得……晌午才来一个西洋鬼子,直接让我随便出价,我都没舍得放走。您还提那海王村,您直接抽我嘴巴子得了,那儿无非盗墓贼销赃的地儿,哪来这种粗犷大气,保存完好的上等玉器……” 艾登忍不住说话了,“这不是粗犷,粗糙倒是真的。而且盗墓贼销赃,本来就是这古玩的主要来源。” 这时候,马老板才从瞟的状态变成直视艾登,“艾公子的意思是?”他看上去相当不满,甚至有点目露凶光,但却又使劲压抑在自己的语气当中。 “少爷说得没错。”祁二爷瞥了一眼艾登,然后盯着马老板。那马老板整个人一激灵,马上把话题转移走,但艾登看到了他眼睛里转瞬的恐惧和困惑。 这一天,艾登跟着祁二爷跑了南城几个地方。他感到很不自在,后面的路途,祁二爷对他不理不睬,然而每到一处,需要引见的时候,祁二爷马上就像换了一个人,简直是在用最恭敬的语气介绍艾登给北京城里大大小小的人物,不过只说是少爷,不透露更多。 到了傍晚,他们回到了阜成门的大四合院。天已擦黑。 一身三件套的西洋正装,让艾登憋得慌,倒不是衣服不舒服,而是穿成这样招摇过市,仿佛自己成了祁二爷的某种展示。暗自忖度之间,他耳边突然传来祁二爷冷冷的一声呵斥。 “把这衣服脱了,然后站到柱子那边去。” 艾登照做了。 “我是不是说了,你见到人除了行礼,不要说话?” 艾登没搭腔。 祁二爷一把拽住艾登的左胳膊,又一把拽住艾登的右胳膊,强行让他环抱着正房门口的大石柱子。然后,掏出一条鞭子。 啪! 艾登咬着牙,说出一句话:“我不是马戏班子里的猴子,你带着我到处走,还穿着洋鬼子的衣服……至少得让我知道是干什么?” 啪! 疼痛袭来,艾登继续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喊叫出声。 啪!啪! 祁二爷力气奇大,而且毫不保留。艾登则死不吭声。 抽了四下过后,祁二爷收起了鞭子,丢到一边,然后转到柱子另一侧,微微俯下身来盯着艾登。 “你是个好小子。我当时拿枪指着你,你都没怕。你一身的伤,有时夜里做噩梦还大吼大叫,你不愿说,我从不迫你。但是,既然跟了我这个师傅,你得学会让别人怕你。现在还没到时候……” 艾登抬眼,疼痛让他很想瘫到地上,但他坚持站在那里,手继续抱紧柱子。 “那个马德昌,前清的时候就是挖坟掘墓起家的,杀过不少人,现在还有当大官的朋友。他的眼神你也瞧见了,他怕的是我,你这身衣服只是让他糊涂。我现在不用你出风头,不用你接话茬,我有我的安排,你就在旁边好好看着就行。” “我一直看着,”艾登不服气地接道,汗珠子滴了下来,“我能看出来。” “我知道你他妈能看出来,”祁二爷猛地掐住了艾登的脖子,那只铁钳般的大手让艾登几乎窒息,他看到祁二爷的眼珠子几乎凸出来,牙也露了出来,“你这双眼睛不一般,否则我也不会要你。但你记住喽,少说,多看。” 祁二爷松开了艾登,又狠推一把。艾登摔在地上,刚被抽完的后背火辣辣地疼。 “你的路还长着呢。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知道你什么都不怕。我也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么?你有仇人,你想报仇。但是小子,你给我记住,不管你想干什么,把你的舌头管住。这是乱世,人要么吃人,要么被人吃。也有第三条道,那就是你不吃人,但得让吃人的人怕你。” 艾登挣扎着爬起来。 “行了,去厢房待着,今儿晚上别吃饭了。把你的名字抄五百遍,当少爷就得有少爷的样儿,别他妈名字都写得跟狗扒的似的。”说罢,祁二爷进了正屋,把艾登留在院子里。 * 他们重新关了灯,躺下了,正屋的座钟早已敲过了十二点。 “给人当学徒就是这样的。祁二爷说的也没错。”艾登在黑暗里说。他略过了报仇那段话,他当然不是信不过身边的姑娘,是怕吓到她。依着她那脾性,不问出一二怕是真不用睡了。而他又不想跟她撒谎。很多事,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那他也不能抽你,就是不能。好好说话不行么?”赵慈行气呼呼道。不过她心中也清楚,男孩儿和女孩儿不一样,有些人为人父母或是为人师长,对男孩儿严厉些,不听话就会棍棒鞭子伺候,对女孩儿则较少使用暴行。那么做的人,坚信“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器”。她小时候,赵德瑞从来没打过她。赵德瑞应该是反对那种教育方式的,但她也好奇如果她是个顽劣小子,赵德瑞还会如此么? “那就不是祁二爷了。”艾登平平淡淡道,“且你今日见到的我也不会是这样。” 赵慈行心知艾登说的有理,嘴上还是忍不住道:“我心疼。你真的一点都不恨他?” “抽的时候恨的,后来就不恨了。几道疤罢了。”艾登侧了个身,对着赵慈行,依然是不太在乎的语气。 赵慈行主动往他那边挪了挪,离得特别近了,他的气息就在咫尺她才停下。 “艾登。” “嗯?” “还有好多事,你没有说,对不对?” “嗯。” “我都想知道。” “……以后再说。” “以后是什么时候?” 艾登干干咽了咽,她离得实在太近了,让他挠心挠肺。他闭上眼,想沉静下来,脑子里闪过的是更难以控制的画面。 “你睡着了么?”赵慈行看他不答话,又往前探了探,鼻尖碰了他的鼻尖。 艾登猛地睁开眼,伸手捏住她柔软的小脸,有些凶狠地低声跟她说:“乖一点,别动来动去,睡觉去。” 赵慈行噗嗤笑了出来。上床前是她不许他动手动脚,到最后是他不许她动来动去。她有点骄傲,觉得自己赢了,又觉得自己没看错人。她任由他捏着,还是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我更喜欢你了。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05 05:02:27~2020-02-05 23:58: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 座钟敲过七点钟后, 外头天渐渐亮了。 艾登连着两宿没睡好。他睁开眼, 又闭上眼。她的呼吸声就在他耳畔,细细的,很均匀, 与她身上的淡香一起, 毫不留情的向他威压而来。艾登自己忽沉忽乱的呼吸则让他无比的心烦意燥。他不知被折磨了多久, 他再次睁开眼, 眉头紧锁, 等了一会儿, 不声不响下了床。他抓了自己的衣鞋,往外去, 临关房门才看了她一眼。她正翻身, 可人的小脸转向了他这边。她显然睡的正香,一只手还朦朦胧胧往他这边伸了伸, 像是要拽他回去, 又像是要他抱她。 屋里的炭盆过了火, 这样的冬日早晨,除了被子里, 哪儿都不暖和。艾登背后过了阵风,他自己浑然不觉, 她却是整个人都往被子里缩了缩。艾登匆匆又看了她一眼,旋即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赵慈行睁开眼,盯着关上的房门看了许久, 许久他都没有回来。她又看向他睡的那一侧,她隐隐觉得还能闻到他的气息,冷冽的,隐忍的,仍然神秘的。她在床上翻来翻去,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起了床。她穿好衣服,走到那西洋镜前,仔细打量起镜中的女人。她早已过了豆蔻年华,若她早生几十年,或是她要没被赵德瑞捡了,有幸读了点书,别说她可能早早嫁做人妇,就她的年纪,再有两年怕是都能有孙辈了。她知道自己模样生的不差,从小到大都有人夸,她也知道红颜易老,最是人间留不住。所以她从十五岁开始,每年都给自己画一幅自画像,二十三岁去到法国以后,她的生日自画像更是变成了全身的,不加任何遮掩的。她没想过一定要给人看,但她想过如果她终身未嫁,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如果有人来整理她的遗物,他们就会发现那些画像。如果那已经是一个更好的时代,也许那些画像会比她活着的时候展出更有价值。当然,这未尝不是每一个还未成名却有野心的艺术家的痴心妄想。但经历了昨夜,赵慈行想让艾登比任何人都更早看到的她的作品,或者说,看到她。她想及此,双颊微微有些发烫,她抬起眼,镜中的女人也盯着她,她头发散乱,面容憔悴,可她看上去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她在一场充满未知的爱恋里,而那在她笔下,一定是美的。赵慈行拿起木梳,歪过头,梳起了发。 一番简单的整理,赵慈行带着一点忐忑打开了门。西厢房有两间房,她开了门出来,还有个小的门厅。艾登不在门厅,赵慈行心头本就有些失落,一开门还是没见着人,心里又是一落。不过门厅敞着,冷飕飕的,她继续往外走,走到门槛看到那人站在槐树枯枝下。他一手夹着根烟,一手正拿出怀表在看,而槐树下已经有好几根烟头了。赵慈行没急着出去也没急着出声,她就站在门槛后面看着他。他最里面的白衬衫别说打领带了,领口都开着,深灰色的西装背心也没扣好扣子,同色的西服外套和大衣外套也都敞着。像最浪荡的公子哥,却又透着点禁欲色彩。让她想靠近,让她害怕靠近。 艾登把怀表放回了背心里,一抬头,看到了她。天大亮了,阳光洒在四合院,照在西厢房,清冷的空气里,似乎还能听到外面大爷们遛鸟遛狗的声响。艾登吸了口烟,仍是盯着她,她与他对视着,二人都不说话也都没笑。“过来。”半晌,艾登垂眼弹着烟灰跟她说。 赵慈行低了低头,跨过门槛,往他那边走,边走边问,“你不冷么? 艾登不做声,只是盯着她。 “早上烟瘾很大吗?” 艾登还是不做声。她走到近处了,他扔了烟头,把她拉到了怀里。赵慈行个儿不算矮,可也不高,艾登比她高了快一个头,她第一回见他就发现了。她犹豫了下抱住了男人的脖子,他整个人似乎稍稍凛了凛,赵慈行干脆抱紧了点,他身上的烟味不好闻,但她一点儿也不讨厌。 艾登一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从她的背一点一点移到她的后脑勺,他压着火柔声问她,“睡的挺好?” 赵慈行晃着脑袋,一点儿都不好,她想,却没说出来,只是在他耳边问他,“你呢?” “你折腾了我一晚上,你说呢?” 赵慈行刹那间脸憋得通红。“我没有……”她急急辩驳道。 “还说没有?”艾登声音一沉。 赵慈行觉得这人怎么突然这么凶,她又羞又恼,声音也变得尖锐了些,“我本来就没有,你说得好像我……”她不好意思说出来,于是只是瞪着他道,“反正我没有。”说着就要放开他。 艾登抱紧了她的腰,不让她动了。“行了,你说没有就没有。”他缓和了语气,用下巴蹭了蹭她的侧脸,低声道,“想了你一晚上。”声音沙沙的。 赵慈行心扑通扑通直跳,她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咬着唇,心道那昨晚我投怀送抱你还那么理智。她小心去看他的脸,他的眼,还是有点凶巴巴的。她便指着他的下巴说:“你怎么长胡子了?你昨天晚上还没长呢。” 艾登一手抓住她的手,要笑不笑地说,“第一次知道?” 赵慈行没回答,抽回手,两只手都去摸他那点胡渣了。她这样乱来,艾登躲也没法躲,二人在槐树下闹了起来。赵慈行看他即将无法维持他一贯的少爷德行,心里正要自鸣得意,突然她的手在他怀里碰到了点东西。她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不可思议地看向男人。 艾登也看着她,他看上去并不急于解释什么。 赵慈行昨晚并未在房间看到,那想必一直被他藏在大衣里。他居然真的随身带着枪。尽管经历了昨晚,她原本不该这么惊讶的。 艾登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朝她伸出手。 赵慈行没去接男人的手,她舔了舔嘴唇,跟他说:“我得去洗漱,准备准备……一会儿还有课。” 艾登放下手臂,点点头,“去吧,我这就回了。” 赵慈行也点头,看他转过身,她忍不住叫他,“艾登……” 艾登走到院门前,回过头,“礼拜天早上,教堂。”然后他打开门栓,打开门,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05 23:58:32~2020-02-08 00:0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布丁奶茶 4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赵慈行撒了谎, 艾登肯定也知道她撒了谎。今天是阳历新年, 学校放假。放假回来就是期末考试了。她洗漱过后,在正房门厅坐了一会儿,前院开了一边门, 有熟脸的街坊路过还跟她打招呼。 “哟, 慈行回来住啦。” “慈行在呢。” “早啊, 赵小姐。” 赵慈行自然也笑着招呼回去, 但她心中不舒坦, 笑得很僵硬。他不就是随身带着枪么, 她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可她真的知道么?她仍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更多的混迹于洋人圈里;她仍然不知道他偶尔去其他的城市找的那个人是谁, 又为什么要找那个人;她仍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在二十岁时回了哈尔滨, 恰好救下了叶莲娜。她不知道他有没有杀过人,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日日活在危险当中,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他们的以后的。她能感觉到, 艾登隐瞒了最重要的事, 那件事应该就是叶莲娜口中的另一半故事。她不怪他,他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了。不过, 他生她的气了么?他明明知道她在撒谎,却不拆穿她, 可他也直接走了。胡思乱想中,赵慈行锁了四合院的门,往学校的方向去。 梁曦明一出校门就看到了赵慈行。他连忙招手,慈行却没望到他。她低着头, 脚步匆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梁曦明叫了两声,她这才抬头看到了他,朝他这边走过来。梁曦明知道昨天下午艾夫人和小艾少爷来学校找慈行了,还知道慈行昨晚跟他们一家子在一起。但梁曦明不知道赵慈行昨晚是何时回来的,看这样子似乎是宿在了小四合院。梁曦明心里觉得古怪,慈行在赵先生过世后很少去那儿住的。 “正找你,”到了面前,梁曦明笑着跟赵慈行道,“昨晚就没见着你,你这两天可别想偷懒,新春义展开始筹备了,你得好好挑几幅画出来,你自己的,学生们的,另外,吴校长说了,赵先生的画也得上,我就说,你来选,我知道赵先生大部分画都捐了,但不是还剩了一些吗……”他边说边看慈行,她模样不像上心在听,“慈行,你听着呢?” 赵慈行啊了一声,点点头,“我一会儿就去整理,但礼拜天可能不行……” 梁曦明板了板脸,“我知道你礼拜天要去教堂做义工,下午还要去给人当家庭教师,但我说啊,这个礼拜必须推一下,你的正经工作毕竟是大学老师,期末考核你不准备了……”他说着也觉得语气过于严苛,便换了语调,压低了声音,“还有,你这跟艾先生一家也太亲近了,艾夫人和孩子都来学校了,这对你不好。想想学生们会怎么想,私下里会怎么说……” 赵慈行怔怔看向梁曦明,她不是没想过,虽然事情不像大家想的那样,但她又没法解释。 “话说重了,不高兴了?”梁曦明看她这样有些不忍,叹了口气,“我是为你好。” 赵慈行哪能不知道梁曦明是为了她好,曦明于她而言,不仅是挚友还是兄长,她甚至不怕校领导找她谈话,但她绝不想让曦明瞧低了她。可即便是曦明,她也没法解释。她考虑了一下,道:“行,我这个礼拜天会在的。”她又想起艾登说的那事,嘱咐道,“你也要小心。” “什么小心?”梁曦明不明所以。 “秋游……” 梁曦明一听差点上去捂住赵慈行的嘴。“你怎么知道的?”他声音极小,脸通红。 赵慈行看他这样差点笑出来。她猜摸曦明不想让人知道他是秋游子的。“你别管,总之如果你还在查林姣案,你一定要小心。” 梁曦明狐疑看向赵慈行,“艾先生说的对不对?他是如何知道的……” “我回宿舍了,准备期末考核,还有作业没批呢……” “慈行你等等……” 赵慈行没等梁曦明,进了学校。 * 礼拜天早晨,圣玛利亚教堂里少了个东方女人的面孔。 艾登坐在后排座椅上,脸色比以往还要冰冷。托马斯坐在他身边,跟他说话。 “今儿赵小姐没来,听说是到了年底,工作太忙了……” 艾登没反应,两眼仍是锁定教堂正中的十字架。他已经很少梦到十字架了,最近一个月几乎没有。 “我那天可看到你在我酒吧外头亲她了,放心,我不告诉叶莲娜,梅兰妮我都没说,不过不止我看到了,还有几个认识你的人也看到了,我没办法封住所有人的嘴……”托马斯想了想,才想出那个词来,“哥们,你自求多福吧。” 这时弥撒快开始了,艾登突然站了起来。 托马斯以为艾登生气了,连忙想拉住他,“我开玩笑嘛……” 但艾登动作迅速,已经出去了。 艾登没开车过来教堂,他要去赵慈行的学校,得先回宾馆开车。他走到宾馆门口,犹豫了下,进去了。他瞥到奥古斯特正准备轮班,现在被波琳娜拉到了一边,这一对最近打得火热,叶莲娜说波琳娜可能不会跟她一起去英国了。波琳娜跟了叶莲娜好些年,叶莲娜言语中虽颇有不舍,但似乎不打算阻拦。 艾登一进四国宾馆的大厅,前台的王先生就屁颠颠跑了过来,他恭恭敬敬地跟艾登说,早些时候赵小姐打了电话来,说是近日工作太忙,今日不过来上课了,又说,他刚才已经通知了艾夫人。艾登点了个头,急匆匆进了电梯。那王先生没有得到一个银元,有些丧气。 不一会儿,艾登又下了楼,他想起什么,过去前台跟那王先生说:“沁东想吃王府大街的刘老烧饼,你帮我买几个送上去,一定别凉了。最近的信件盯紧点,收到马上送上楼。” 王先生连忙笑眯眯拍胸脯答应。这一回,他得了两个银元。且艾先生虽没明示,但他知道买烧饼剩余的钱都是自己的。 艾登出了宾馆,朝黑福特走过去。他一上车,就觉出了不对劲,可惜还是晚了点,一根冰冷坚硬的枪管抵住了他的后脑勺。后座露了半个洋人脑袋出来。 “事情总在变化,不是么,艾先生?回到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情况恰恰相反。”马尔科奸诈的声音变得狠厉,“开车。” 艾登双手把住方向盘,平静地问:“去哪?” “我的货他妈的又被劫了,你他妈的告诉我,我们应该去哪?!” “我为什么应该知道?” 艾登刚说完,他后脑勺上的那根枪管着力往里钻了钻。有痛感,并不强烈。 “你有你的消息来源,我难道没有我的?我已经知道上次是你跟警察告的密,我真没想到你是个老鼠,艾先生。” 艾登一言不发,他瞟了一眼后视镜,马尔科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恨意,这是个大块头,一般来说这种大块头都有些笨重,但马尔科是当过兵的,他比一般的大胖子要灵活得多。而如果只论力量,艾登没有绝对的把握。车外是一片开阔空间,周围没什么车,看样子暂时不会过什么人。艾登双手仍旧放置于方向盘,他不会轻举妄动,目前形势不在他这边,最重要的是,他刚把枪放回了房间。 “别他妈乱瞟了,开车!我不会再说一遍,除非你想让我去楼上会会你的妻子和儿子。”马尔科警告地低吼道。 艾登发动了车子。他开出来时,奥古斯特已经轮上班了,白俄小子看到他马上打了个招呼,不过当奥古斯特看到艾登车后好像坐着一个外国人时,他的表情明显很惊讶。 “发出任何声音,你死定了。” 艾登目不斜视,开出了四国宾馆,很快上了平安街。 “这么跟你说吧,艾先生,没有这批货,我活不过这个冬天,我的日本老板也会抛弃我,你可以想象我现在多绝望,谢谢你他妈的。” 马尔科依然拿枪指着艾登,他了解这个中国人不是普通平民,他见识过他的能耐,他很危险,一旦放松警惕,被枪指着的就会换成马尔科自己。 艾登忍受着马尔科的聒噪。有时候听得懂一种语言也是件糟心的事。 “你知道当一个人很绝望,他会抛弃很多他做事的原则,比如我不喜欢强/奸/犯,我也从来不动孩子,现在我可说不准。”马尔科说到这里注意到艾登的手攥紧了方向盘,他冷笑了一声,继续啰嗦,“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对东方女人一直都很感兴趣。你的那个情妇是我的菜,她多大了,我的人告诉我她快三十岁了,哇喔,我得说我根本看不出来,我永远猜不出你们的人的年纪,你觉得她是处女吗……” “闭嘴!”艾登低斥道。他后脑上立刻传来痛感。 “你没资格让我闭嘴,你他妈的好好开车,带我找到我的货,我也会告诉你你让我查的事,然后我们一笔勾销,以后如果你还想跟我做生意,我随时奉陪,我这个人不记仇的。但如果你耍我,你的妻子、儿子和情妇会付出代价。”马尔科使劲抵了抵艾登的后脑勺,他的枪口有了血印子。 艾登把车开过了平安街,他们即将进入使馆区。马尔科心头一紧,“你他妈耍我?!”他一向不太来使馆区。英国领事馆是会庇护英国公民,但马尔科是个有前科的罪犯,根本不在庇护范围内。英国政府不遣人把他缉拿归案,他就谢天谢地了。回英格兰,那是马尔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你要你的货。”艾登道。他没减速。 “你他妈倒是会藏!”马尔科龇了龇牙。他的牙齿不整齐,且又黄又黑。 到了使馆区的北一门,马尔科一阵紧张。但看门的守卫认得这辆黑福特也认得艾登,所以只是记了车牌,都没让艾登停车。 “你刚才是不是很希望那个美国佬让你停下来……” “我从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艾登停顿了下,从容重复了马尔科刚才的话,“你拿到你的货,我得到我要的信息,公平交易。” 马尔科满意奸笑道:“聪明的选择,公平的交易。” 艾登在约书亚的夜总会门口停了车。马尔科侧眼望去,伊甸园夜总会。他自然知道这是犹太人的夜总会,连名字都是一个模式的。犹太人在哈德门大街上那家叫天堂夜总会。 “你真的觉得我会跟你进去?”马尔科怒道,“让我猜猜,一进去,至少有三把枪指着我。” 艾登耸了耸肩,“你的货就在里面。” 马尔科沉默了一会儿,才嘿嘿笑着道,“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我的人正盯着你的情妇。你的妻子孩子住在宾馆,的确要难办一些,但他们总要出门的,不是么?你以为我刚才跟你废话那么多只是虚张声势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说名字我准备改了,但V文改名需要通过编辑 新名字叫《双城会》 之前的名字因为偷情二字不符合JJ上榜原则,我当时又没想好新名字所以只是简单去掉了感谢在2020-02-08 00:04:11~2020-02-08 21:47: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2个;布丁奶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豆最相思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艾登说:“那你的计划是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 镇定得让人厌恶。 马尔科再次望了望窗外, 正是早晨,伊甸园夜总会跟他平日的作息一样,大门紧闭, 刚刚睡去。周围寂静无声, 一个鬼影都没有, 唯有夜总会门口的一些空酒瓶和玻璃碎渣揭示了那个将将过去的糜烂夜晚。马尔科很清楚约书亚-利维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犹太人不是黑帮成员, 也没有黑道背景, 但他与这个城市的黑白两道人士都保持着恰如其分的关系。犹太人打通这些关系用的是最直接的那个东西,钱。至于约书亚-利维和这位艾先生的关系, 在此之前, 马尔科的猜测是,二人主要是生意上的往来。但中国人把他带到了这里, 则让马尔科不得不怀疑这两人实际上的关系比他猜测的还要紧密。此外, 利维不是黑帮成员, 不代表他在夜总会的保镖们没有枪。无论如何,他跟着这个中国佬一起进去肯定是不安全的。而更蠢的选择是他在车里等着, 让这中国佬自己进去拿。 权衡之下,马尔科道:“我跟你一起去门口, 门开了,你让人把我要的东西送出来,我再说一次,你他妈别犯蠢!” 艾登没有反对, 他的双手缓缓拿离方向盘,准备去开车门。 “等等!”马尔科叫道,“把你的枪先交出来!” 艾登双手举过头顶,自如道:“我没带。” “你没带?”马尔科不敢置信地问。 “忘了。” 马尔科当然是不信的,他拿枪指着艾登,命令道:“打开车门,要慢!” 艾登照做。 马尔科始终用枪指着艾登,他的另一只手也去开车门。 两人几乎同时开了车门。马尔科一从车里出来马上去到了艾登身后,他用枪指着艾登的腰眼,让艾登双手扶住车顶。马尔科仔细搜了搜身,这家伙居然真的没带枪。马尔科震惊归震惊,但还是十分谨慎。他让艾登缓缓转身往前走,他则走在艾登的侧后方。马尔科一直注意观察周围的情况。到了夜总会大门前,马尔科道:“敲门。” 艾登没有动,他往侧后偏了偏头,莫名道:“我有钥匙。” “我说敲门,你他妈听不懂英文吗?”马尔科四顾,见依旧没人,他猛然拿起枪对准了艾登的太阳穴,并狠狠敲了两下。 艾登于是敲门。 不过没人应声。 “再敲,敲到他妈的有人来为止。” 艾登又敲了几下,过了片刻,里面似乎有动静了。 马尔科随即去到了艾登的身后,重新用枪管对准了艾登的腰眼。他个头比艾登略高,但整个身躯比艾登大了一圈。这是一个看上去就足够危险的人,没有完全的把握去动手,是不明智的。 门从里边缓缓打开,开门的是一个年轻高大强壮的黑人。他明显认得来人,但对于另外一个人有点困惑,他正要说话,艾登先说道:“你……” “英文。”马尔科微笑着“提醒”,“请说英文,艾先生,你看,我的中文实在太烂了。” 艾登换成了英文。“早安,艾瑞克,这是我的朋友马尔科。你能帮我把我的东西拿过来吗?” 艾瑞克谨慎地点了两下头,他又瞟了几眼马尔科,同样用英文问艾登:“早安,先生。你还好吗?什么东西,在哪里?” “利维先生的办公室,你知道他的保险箱在哪儿吗?” 艾瑞克犹豫了下,点了头。 “那里有两个保险箱,其中一个是我的,你知道哪个是我的?” 艾瑞克继续点头。 “你直接把我的保险箱搬过来。有点重,但你没问题的。” 马尔科听到这很不满,在身后用枪管警告艾登。 艾登立即转头,压低声音,跟马尔科说:“你真的想让他拿着你的东西过来?他不在乎我的命,他完全有可能拿了你的东西跑了。但他没法搬着一个保险箱跑,不是么?” 马尔科看着面前的黑人,难以抉择,必须承认,中国佬说的可能是对的。他于是选择不做声。 艾瑞克则又狐疑地看了一眼马尔科,关切地问艾登,“先生,你确定你没事?” 艾登表情严肃,“非常确定。快去,艾瑞克。” 艾瑞克再次点头,连忙去了。 马尔科的眼睛一边四处瞟着前后左后,一边,跟艾登耻笑道:“即便是他,我也不认为他他妈的能搬动一个保险箱,那可他妈重了。” “艾瑞克一只手能拎起一个一百七十磅的男人。而且,那个保险箱不大。” 马尔科依旧耻笑,“瞧着吧,那笨蛋一会儿就会回来问你密码。”他说完想起别的事来,“你为什么有这里的钥匙?又为什么在这里有个保险箱?” 艾登不答话。 “我问,你就答。” 艾登没耐心道:“我有一点股份。” 马尔科惊讶地看了过去,“你他妈的意思是这个夜总会是你的?” “不是我的,我也不管经营,我只是有点股份。” 马尔科暂时没说话。但很快他就说道:“我不喜欢保险箱这个主意,如果那笨蛋真的搬过来了,你就在这里打开它,拿上我的东西,我们立即离开。” “没问题。” 马尔科没想到这么简单。 “但你得先把我想要的给我。” 马尔科冷笑,再次把枪对准了艾登的太阳穴,“我不是告诉你了,你没资格谈条件吗?” 艾登缓缓转头,看向马尔科,他的眼睛此刻非常吓人,“你听着,马尔科,在你把你所知道的告诉我之前,你不可能从我这里拿到任何东西。你想开枪,开。你的人盯着我的人,好的,我很清楚这个,但你现在跟我一起在这里,你无法发号施令。”他说着一手抓住了枪管,两眼则死死盯着马尔科的蓝眼睛。 马尔科觉得这他妈是个疯子。他使了蛮力才保住自己的枪仍然对着这人,且使自己的手腕不抖动。马尔科不认为自己害怕这个疯子,他更不惧怕真的开枪,但如果他现在就杀了他,那会给马尔科自己带来无尽的麻烦。这他妈是在使馆区。而且,他还没拿到货。该死的在他妈的保险箱里! “所以?”艾登松了手。 “好吧。”马尔科答应了,开始说,“如果是注射海/洛/因,的确不难查,现在买海/洛/因药片的人更多。你可能不信,但是,我真的没找到你说的那个人。” 艾登扯了下嘴角。 马尔科知道这个表情的意思,他继续道:“我没有必要骗你,我为什么要保护一个中国男人?无论他怎么招惹了你,那都是他的事情,我犯不着赔上我自己的利益。我只是个生意人,跟你一样。我向上帝发誓,在我的记忆中就没有过这样一个买家。如果你确定他有货,那他绝对不是从我这儿拿的。” 艾登仍然盯着马尔科的眼睛,祁二爷说得对,他的眼睛很毒,这一刻他可以确定马尔科说的是实话。他眉头微皱,“最后一个问题……” 这时,艾瑞克把那保险箱搬过来了。保险箱确实不大,但也不是常人能轻易搬动的。即便是艾瑞克,也是满头大汗。 “该你了,艾先生。”马尔科低声在艾登身侧说道,“你不要动,让那傻小子开,打开后再让他送到你手上。这期间你耍任何花样,你知道后果。” 艾登咳了一声,吩咐艾瑞克打开保险箱,并告诉了艾瑞克密码。 艾瑞克侧着蹲在他们面前,去开保险箱。 马尔科忍不住嘲笑,“这他妈是个蠢蛋,肯定没记住你刚才报的数字,你可能得再报一遍。” 尽管马尔科声音不大,但艾瑞克完全能听清楚。艾瑞克知道这白人混蛋就是说给他听的,他抬了抬眼,眼里有愤怒。 马尔科“无辜”地眨了眨眼,“证明我是错的呗,蠢货。” 艾瑞克没做声,只是跟艾登有了一个简单的眼神交汇。马尔科错过了他们这一瞬间的交流。 霎时,艾瑞克打开了保险箱,在马尔科反应过来之前,艾瑞克右手在保险柜门后掏出一把枪来,那是一把晋造17式,他的左手则紧抓住了马尔科的右脚踝。原本受制的艾登则已经猫腰闪身用手肘狠狠给了马尔科的大肚子一下。马尔科吃痛仍是紧握手/枪,他一脚蹬向艾瑞克,嘴里骂道:“狗娘养的!”把枪管对准了艾登。 被踹翻在地的艾瑞克和马尔科同时开枪了。 马尔科和艾登的肩膀同时中弹。 这一回,艾登没有错过机会,他忍着剧痛,用没受伤的那边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了马尔科因疼痛丢掉的左轮。 艾瑞克稍稍松了口气。他本以为只要给艾先生争取到极短的时间,场面马上就会发生变化,他知道艾先生枪不离身,他也看过艾先生掏枪的速度,没人比得上,但艾先生居然没有掏枪。艾瑞克只能假设艾先生的枪被这混蛋拿去了。好在最好的结果也不算太坏。 马尔科半跪在地,知道大势已去。 “你没事吧,艾先生?”艾瑞克还是有些紧张地问。 艾登咬着牙摇摇头,“就你一个在?”他刚问完,答案自己出来了,还有一个夜总会的会计也在,艾登敲门时他正在记账。那是个中国人,姓张。 艾瑞克道:“我给了老张一把枪,让他躲在后面看准时机开枪,幸好没指望他……” 老张出了一头的汗,用中文慌慌张张跟艾登解释:“少爷,我没开过枪,怕打错了啊,不过少爷,我已经报警了,曹署长说他马上过来。少爷,您撑着点儿,老张这就去拿医药箱,还有给医院打电话。”说着也不等艾登说话,慌慌张张往后头跑。 艾登也已是一头的汗,他的整个左肩被血渗透了。他倒抽了口冷气,走到半跪着的马尔科面前,马尔科刚抬头,艾登使出浑身最后的一点力气狠狠给了他的脸一拳。马尔科顿时栽倒在地,鼻血直冒,他想反抗,但他既受了伤,还被艾瑞克拿枪指着头。 “没人可以威胁侮辱我的女人和我的家庭。”艾登说。 马尔科啐了口吐沫,“我他妈就知道不该相信中国佬,你们都他妈的狡猾难缠……” “最后一个问题……”艾登喘了口气,坐到了门槛上,然后他一手去口袋里摸烟盒和火机,动作相当缓慢,就像他现在说话的语速一样。正好老张回来了,艾登看了老张一眼,老张连忙过来帮他点烟。点好烟,老张笨手笨脚地打开医药箱,想尽量帮他止血。 “在你所有的供货商里,除了日本人,还有别的人么?”艾登抽了口烟,问道。 马尔科只是冷笑,并不作声。 艾登看向艾瑞克,轻描淡写吩咐道:“抽他,抽到他说为止。” 马尔科向来不吃眼前亏。“还有一个朝鲜人,但那个人应该只是个送货的,他背后的老板我从来没见过,我猜是隶属朝鲜黑帮。我只知道这么多,我向上帝发誓。” “给你送货的人符合我的描述么?” 马尔科摇了摇头,“那个朝鲜小子他妈的两只手臂上都是纹身,你觉得呢?” 马尔科说完,警察到了。 马尔科愤怒地看向艾登。 “我告诉过你我会给你曹署长。”艾登仍然坐在门槛上,他不再看马尔科,转向来人,夹着烟的手跟正从警车上下来的曹署长打了个招呼。 “哎呦。”曹元荣紧走几步,夸张地说着话,“少爷怎么受伤了?赶紧送医院啊。” 老张帮艾登紧紧摁着伤口,他仍是满头大汗。“医院的车很快,很快就来了。”老张结结巴巴说。 曹元荣已经走到近处。使馆区的夜总会门口,打开的保险箱,倒地的毒贩,持枪的保镖。如果有记者闻讯赶来,那可又是一条好新闻。 “不仅有毒品,”艾登的下巴指了指保险箱,“还有抢劫和伤人。这里是使馆区,这回就算有日本人帮他,也不容易出来了。没准英国领事还得找他麻烦。” 曹元荣心中赞了一句,面上只是平常,“您给下的套?” 艾登抽了口烟,点了点头,“这傻X今天一大早自己送上门了,比我想的早了点儿。”他昨儿才劫了他的货,他确实没想到马尔科消息和行动都这么快。 此时,医院的车也到了。艾登掐了烟,自己摁住左肩,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曹署长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08 21:47:33~2020-02-10 00:11: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布丁奶茶 2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豆最相思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马尔科见艾登要走, 立刻大吼大叫, “你他妈不能把我扔在这儿,你忘了我的人还盯着你的人吗?!” 曹元荣皱眉,问艾登:“他说什么?” 艾登道:“不用搭理。”他很清楚叶莲娜和沁东是安全的。而慈行如果真的在马尔科手里或是被马尔科的人盯着, 马尔科期间断不会那么犹豫谨慎, 更不至于在情况反转后不及时亮出王牌。马尔科就是虚张声势。不过, 马尔科确实做了一些调查, 只是他太急于找到自己的货了, 又或是还是小瞧了他, 做的不够周全。 曹元荣点了个头,看着艾登的左肩, 挥了挥手, 语气难得的和蔼,“艾先生去医院吧, 我处理完这里的事就去找你。另外, 只怕后面会有人找你问这里的事。”他说到这儿, 望到多国士兵正往这边赶来,还有不少看热闹的洋人也慢慢聚集过来了。想必很快就会惊动使馆区的各层官员和保安部门, 那也意味着会惊动曹元荣上头的人。艾登闹了这么大一个动静,曹元荣暂时不知等待自己的是福是祸。不过, 此时此刻,曹元荣心头是有些得意的,洋人们不是一向讲究法理和体面吗?那让他们自己看看他们中的恶蛆是怎么在他们自以为祥和宁静的使馆区闹事的。 艾登明白这事最终不会归曹元荣管,发生在使馆区内的案子, 北平警察无可奈何。他与曹元荣这时交换眼神,竟有点惺惺相惜的愠怒与悲哀,不过也就是一刹那的事。且具体到马尔科身上,就算他最后被转交给英国人,也不是一个差劲的结果。马尔科毕竟是一个去到哪里都会给当地治安带来隐患的罪犯,英国人绝不会轻易放了他,艾登掐准的是这个。马尔科惊惶失措的同样是这个。再加上案发夜总会的老板约书亚-利维之后会帮艾登在这件事上“煽风点火”,马尔科这回跑不了了。 艾瑞克看北平警察们控制住了马尔科才收起枪往艾登这边走过来。“先生,你得赶紧去医院取出子弹,晚了恐有风险,这里交给我。我会跟利维先生说明情况的。”艾瑞克机敏又关心地说道。 艾瑞克做事,艾登是放心的,艾登最后看了看艾瑞克又看了看曹元荣,这二人都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他便往医疗车走去。已经有护士过来搀扶他了。艾登上医疗车之前,还望到远处托马斯和梅兰妮正往这边过来,以及别的一些教众,他们可能听到了枪声或者风声。艾登已经疼痛难忍了,他可没功夫应付托马斯和梅兰妮。只是他同样没法阻止这些人当中的任意一个去叶莲娜那里大呼小叫了。 果然,艾登在医院刚取出子弹,叶莲娜就到了。这白俄女孩儿吓得面色发白,在病床前抓着艾登的手哭泣不止。协和医院里的护士医生见到,只道是小夫妻俩关系好,娇妻心疼丈夫呢。来来往往被不少人看到,周劲保教授听说了也专门过来慰问了几句。现在没人了,病房门也关上了,两人总算说上了话。 “沁东不知道吧?”艾登把手抽了出来。 叶莲娜摆摆头,她哭花了脸,抽泣着道:“张和波琳娜在,别担心。你疼不疼?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没带枪吗?我以为你去找赵小姐了。” 叶莲娜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艾登也不知道先答哪个,便道:“子弹取出来就没事了。” 叶莲娜又要去抓艾登的手,但艾登先她一步,拍了拍她的手背,拿开了。叶莲娜盯着这个举动,猛地意识到艾登现在不愿意跟她有亲密接触了。因为赵小姐的关系。她一时不知心里是何滋味,他们虽然不是真夫妻,但假夫妻的确也做了很久了。一直以来,他们之间简单的亲密接触,在人前吻面搂抱都是很平常的。她习惯了有他这个“丈夫”,他宠爱她,保护她,给她富足的无忧无虑的生活。更是把沁东当亲生儿子看待。那么多的夜晚,当她做噩梦,他会在她身边,从客厅冲到卧室抱着她跟她说没事的。而当她与他一起走在北平的街道上,每个中国女孩儿都会羡慕地看向她,就连刚才都是那样。但叶莲娜同样知道,他们彼此是孤独的。他不爱她,她也不爱他。与此同时,她又是爱他的。叶莲娜愣愣地想,赵小姐真的把他从她身边带走了,不是将要发生,是已经发生了。尽管叶莲娜早就无数次告诉自己,总有一天会有那么一个女孩儿带走她的骑士。她应该为她的骑士高兴,不是么?她的骑士同样伤痕累累。 “你想让我通知赵小姐吗?”叶莲娜擦了擦泪,努力笑出来,揶揄地问艾登。 “不,我不想吓到她。”艾登说,“我也不想吓到你和沁东。但有人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谁告诉你的?” “宾馆的一个糕点师从教堂出来看到了,他回来看到波琳娜,告诉了波琳娜,波琳娜连忙告诉了我。我叮嘱过波琳娜和张了,沁东不会知道的。”叶莲娜说着帮艾登整理起了被褥四周,其实她干不来这活,也知道没什么用,可她想做点什么让她自己觉得她还能帮他做点什么,“医生说最好观察几天,你就在这安心住着,好好休息。我会像以往一样,跟安德烈撒谎你去出差了。” 艾登自己其实觉得没事了,但妥善起见,尤其他想早些好起来,就也没有多说。 当天下午果然有使馆区保安部的官员来问艾登问题,约书亚也一起来了,艾登没有遭遇什么麻烦,他在使馆区的洋人圈里一向口碑不错,看热闹的人里有不少为他说话的,尽管那些人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官员只当艾登是一个受害者,他的白俄妻子在一旁暗自抹泪,加上约书亚、艾瑞克、老张和曹元荣的口供,重点还是在臭名昭著的毒贩马尔科身上。 晚些时候,曹元荣也来了。 “转交英国领事馆?”艾登问道。 曹元荣点着头掏了烟盒出来,他拿了两根,先给艾登递了一根过去,还帮他点上了。叶莲娜在一边也不劝阻,倒是马上有护士过来阻止了这二人抽烟。 曹元荣和艾登都有些悻悻,叶莲娜看着觉得好笑,她知道这二人有事要谈,反正她也听不懂,自觉出去给艾登买饭了。 叶莲娜脸蛋漂亮身姿一流,曹元荣多看了一眼背影,转过头发现艾登目光变得不善了。他自知理亏,当然不多言,不过心里还是腹诽了几句,有这么漂亮的洋人妻子还招惹那冰清玉洁的赵小姐。 “之前对艾先生可能多有得罪,也多有误会,今后有什么事,艾先生只管开口,我们都是中国人,中国人要互相帮助。”曹元荣信誓旦旦道。 艾登便知晓这次的事至少没挡曹元荣的官路。“中国人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但不管是中国人还是洋人,里面都有渣滓败类。”艾登淡淡道。 “那是当然,对待渣滓败类,我们不能手软……”曹元荣拉了椅凳坐了下来,开始说,“林姣户籍这事嘛,我查了……” * 赵慈行度过了万分忙碌的一个礼拜六礼拜天以及一整个考试周。好在之后除了期末考核和新春义展,她也将迎来寒假。 礼拜五下午最后一科考完,赵慈行松了口气,全校师生都松了口气。不过松口气归松口气,也有不少学生垂头丧脑的,那必然是对考试结果没什么信心。赵慈行安慰了几句这样的学生,但她也知道成绩如果真不理想,就是不理想。她自己是当学生过来的。 学生们都走光了,赵慈行抱着一摞试卷往教务处走,正碰上同样抱着一摞试卷的汪宿琴。躲是躲不过了,且赵慈行也不想躲,她前几日已经答应了宿琴跟她一起去瑞雪裁缝铺做旗袍。自从她答应过后,汪宿琴每每见着她,都要过来热情地说几句话。就连有学生传赵慈行跟那艾少爷“偷情”,汪宿琴听了都要帮赵慈行说几句话。另外一个最直接的结果是,梁曦明总算开始搭理汪宿琴了。 汪宿琴这时满面春风说道:“慈行,择日不如撞日,不若我们把试卷放到教务处就去。早点去呢早点有新衣裳穿,他们家呀,做一件旗袍是慢工出细活呢。” 赵慈行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现在忙完了,她有心思琢磨了,她礼拜天没去教堂和宾馆,艾登这一个礼拜都没来找她,没来找就算了,打个电话或者电报到学校随便说点什么也行啊。难道真是生气了?她蹙了点眉,微微嘟着嘴,汪宿琴在她耳边又问了一回,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两个姑娘傍晚时分出现在了离学校不远的那家瑞雪裁缝铺。赵慈行从里面出来后心事重重,汪宿琴在她耳边说什么,她是真的完全听不到了。一来是因为这裁缝铺的确像艾登所说,有点古怪,二来…… “……你选的紫色好看,慈行,你要不介意啊,回头我还想做件跟你一样颜色的,但款式不一样……”汪宿琴正津津乐道呢,不想赵慈行脚步匆匆把她甩在了后头。汪宿琴快步追了上去,稍稍寻思了一下便知道慈行是在烦什么了。“你如果担心他们说的使馆区的抢劫案的中枪人是那艾少爷,你就打个电话去四国宾馆问问……”汪宿琴小心翼翼道。她也听说了那艾少爷一家住在四国宾馆。她心里不禁感叹,得多大开销。 这一个礼拜,赵慈行几乎没出过校门,她跟学校里所有人一样,都在为期末考忙碌。直到刚才,才听说了这事。 汪宿琴观察着赵慈行的脸色,估摸着赵慈行好像还真是对那艾少爷有一番不简单的情谊。 赵慈行不答话,只快步走,走到校门口干脆小跑了起来。汪宿琴追的气喘吁吁,实在跑不动,才懒得追了。等汪宿琴到了宿舍门口,正撞到赵慈行骑着自行车出去。 “这天又黑又冷,慈行,你可千万要小心啊。”汪宿琴在自行车后温柔关心地喊道。正逢梁曦明从他宿舍出来见到这一幕。汪宿琴心道,可算让曦明看到了我善良的一面,不然老觉得我是个恶妇。 赵慈行骑到四国宾馆门口,恰是那奥古斯特当班,她没下车,直接问了白俄小子,白俄小子知道这位赵小姐跟艾先生一家关系不简单,便把知道的一股脑告诉了赵慈行。 赵慈行听罢,脸色难看至极,尽管那白俄小子反复强调艾先生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住院观察。赵慈行想的是,中了枪,怎么可能没有大碍。她咬着下唇,顶着寒风又一路骑到了协和医学院。问了好几个人,总算找到了艾登的病房。 艾登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艾登正躺在床上看书。他抬眼,愣了愣,接着,他的唇角一点一点有了弧度,那是他朝思暮想的姑娘。可这姑娘跟叶莲娜一个样,他又没怎么样,她们就满面泪水了。他微微板起脸,皱着点眉,盯着她。她小脸冻得通红,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围巾都没戴,本就水汪汪的眼睛含着泪,就像那晚一样,让人想欺负。 赵慈行也不管病房外医生护士诧异的目光,她直接关上了房门。但关上门后,她又杵在那里不动了。那人穿着病服,左肩绑着绷带,英俊的脸冷冷的,胡子拉碴,显得格外憔悴。 艾登见她不动,把书放到了一边,用右手撑着床铺起来了些。 他这一动,赵慈行也动了,她擦了泪,连忙过去床边,哑着喉咙,不知所措地温柔唤他名字,“艾登,艾登。” “嗯。”艾登应了一声,用不容拒绝的口吻低声道,“再过来一点。” 赵慈行呆呆的,乖乖照做。离得近了,他右手扣住她的后颈,蛮横含住了她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0 00:11:45~2020-02-10 05:44: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赵慈行闭上了眼。他每回吻她, 感觉都不一样。她不知道到底哪里不一样, 还是那么柔软的嘴唇,还是那带点烟草味的气息。还是有点少年人的突兀生涩,可分分寸寸的把握却总是撩拨的她心慌意乱。那样莽莽撞撞, 又那样百转千回。好像他吻过一百一千个女人, 又好像他只吻过她一人。 病房里很安静, 有医院独有的味道。外面走廊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人声和脚步声。 艾登的手在赵慈行的后脖颈轻轻捏了几下, 掌下是她细细的发。这是北平最冷的时候, 却比哈尔滨的夏天还要温暖。他看不到晃荡的十字架, 也看不到令人绝望的教堂尖顶。冰天雪地里,站着一个穿着蓝衣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摇身一变又变成了慈行的模样。艾登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的手在她脖上用了点力,她吃痛埋怨出一声, 离开他, 睁了眼, 灵动的眼睛里有许许多多的情绪。 她同样在探索他眼里的情绪。他又吻了吻她的唇,然后在她唇边, 不知是试探还是笃定地问她,“喜欢?” 赵慈行也不知道是他此时说话的声音还是他看向她的目光, 或者都是,颇有些咄咄逼人,让她无法矜持,无法否认。她匆匆点了头, 直起腰,往后退了一步,坐到了床边的凳子上。看这凳子的位置,白天的时候定有人陪床。 “怎么知道的?”艾登靠着床头,右手去到了赵慈行的脸颊,抹了抹她的泪痕。她想躲,也没真的躲开,他又刮了一下,收回了手。 “才从瑞雪裁缝铺的师傅伙计们那里听来的。”赵慈行老老实实答道,一点一点回过神来。 艾登听到瑞雪裁缝铺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她看向他,看着他的左肩,很轻很小心地问:“疼不疼?”又有些怨他,“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让人跟我说一声,要一直瞒着我吗?” “乖。”艾登去捏她的手,她的小手冻得通红,现在还冰凉冰凉的。他把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好几下,“没事了。”又道:“你最近不是很忙么?” “今天考完,暂时不忙了。”赵慈行缩回手,避开这人灼热的目光,瞥到了他被褥上的那本书,就是她进来时他在看的那本。她眼里闪过惊讶,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她继续四处看,到处都干净整洁。桌上有不少吃的,新鲜水果、中西糕点,可能是别人来探望他留下的。病房里生着暖炉,不冷。不是,难怪她那么热。她便站了起来,脱了外衣,挂到了门边的挂钩上。然后,她走到桌边拿了一个橙子和几块山楂糕,她边走回病床前边往嘴里塞那山楂糕。 艾登原以为她是拿给他吃的,不想这姑娘坐回他床边还是自己吃个不停。艾登饶有兴致看她吃着,有点打趣地问:“饿了?” 赵慈行嚼着山楂糕,小声道:“骑了好久的车,饿死了。” 艾登听罢又看向她有点红肿的手。她这样急着过来,他心里有些难受,外面又黑又冷,也是幸亏没出什么事。“吃这个不行。”他说,语气有些严厉。 “先吃着,再饿再说。” 她模样甚是好玩,也不知她的学生有没有见过她这副模样。艾登嘴角一弯,重新拾起了刚才看的那本书。可他只是装模作样,注意力仍是在她一动一动的红唇上。他翻了一页,漫不经心道:“你这来看病人,只顾着自己吃,像话吗?” 一副要人伺候的少爷德行。不过眼下赵慈行没心思跟他斗嘴,她也有点不好意思,连忙问:“你也饿了?”目光却是落在他手中的那本书上,大仲马的《几道山恩仇记》,上册。让她惊讶的自然不是艾登在看这本书,让她惊讶的是艾登看得是法文原版!?这书她读原版,非常艰涩。英文译本,读来也不容易。 “嗯。”艾登瞟了她一眼,继续装模作样看书。 赵慈行就微微起身,打算喂一个到他嘴里。 艾登却不配合,只随便抬了抬眼皮,理所当然道:“我要你嘴里的。” 赵慈行依然觉得热。她一屁股坐回去,把那山楂糕塞到自己嘴里,嘟囔道:“不给,你别吃了。” 艾登听了似乎有些不高兴,但也不说话,像是认真看书去了。 赵慈行吃完山楂糕开始剥橙子。病房里充斥着橙子的香味。 艾登垂了垂眼,那两只会画画的又红又有点肿的手正在破新橙。跟纤手破新橙不太一样,看着总有些笨拙,让他想笑。 “你全部都能看懂吗?”赵慈行忽然好奇地问。她正抬眼,撞上他偷偷看她。她也不知他那目光是什么意思,像是嫌她不会剥橙子。她确实不太会,一向是拿刀切的,这会儿饿了懒得寻水果刀才直接剥的。再说了,这是医院,不见得有水果刀。“这书是你买的,还是哪里借来的?”她继续剥着问道。 法国文学家大仲马的作品约莫三十年前就被介绍到中国,《几道山恩仇记》是大仲马最著名的小说之一,问世以来,被翻译成英德俄等各国语言,深受欧洲上下阶层、男女老少的喜爱。此书的中文译本是一位署名抱器室主人翻译的,就是大仲马刚被介绍到中国的时候于香港出版。反正以赵慈行知道的,读此书的中国人多是读中文译本,不然就是英文译本,她几乎没见过读法文原版的。艾登十四岁还不识汉字,现在也不过二十五岁,读法文原版实在让她讶异。她再细想,推测的是艾登虽然十四岁之前都不认得汉字,但他早年在那天主教堂学来的法语和英语都很扎实,不仅能说,还能读能写。若果真如此,那他自己教叶莲娜和沁东语言岂不是比她教来得更实在可靠。兴许是没时间。而且,他早前不告诉她他会法语也很让人困惑。 艾登知她说的是他手里的书。他却没答话,只问她:“这个也不给?” 赵慈行剥好了,掰了一瓣递了过去。艾登手不接,嘴巴紧闭,只眼睛盯住她的唇。赵慈行浑身发烫,装作没看到,塞自己嘴里了。多汁可口,酸酸甜甜的,是个好橙子。他自己不吃可怪不得她。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赵慈行没好气道。她装作只顾着自己吃,不管他了。 “我偷的。”艾登也没好气。眼睛回到了书上,过了一会儿,又翻了一页。 赵慈行细致看了看那书的封皮,看着有些年头了,页脚处也有破损褶皱,以这人德行搞不好真是他偷来抢来的。总之中国世面上肯定不好买。孔乙己说得好,窃书不算偷,读书人的事怎么能算偷呢?可艾登根本不是读书人。若是梁曦明干来算不得怪异,艾登干来则让人更想发笑。 赵慈行手里的橙子吃得只剩一半了,看书的人还是默不作声。她拗不过他,坐到了床沿,掰好一瓣喂到了他嘴边。他不看她,倒是张了嘴。他吃得慢,嘴唇故意碰过她的手指,还戏谑看她,她连忙缩了回来。 “《几道山恩仇记》说的是唐太斯历经磨难,精心复仇的故事,你很喜欢吗?”赵慈行试探着问。又喂了两瓣到他嘴边。艾登还是跟刚才那样戏弄她,让她身上发热,让她心里乱。 “不甜。”艾登又是答非所问。 赵慈行瞪他,他假装没看到,看他的书。她一赌气把剩下的橙子全塞嘴里了,她这吃着,他把书一放,捏着她的下巴,狠狠啄了一下她的唇,这才得意地靠了回去重新拿起书。 赵慈行舔了舔嘴唇,咽了橙子。然后她起身道,“你看书吧,我走了。” “不许走。”艾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这一下有点不知轻重,但他马上松了手。 “那你好好说话,不许没正经。” “不许提要求。” “你不许说那么多不许。” 艾登看着赵慈行,赵慈行也看着他,两人目光一对上,心都软了。 赵慈行坐回到床沿,倾身过去主动亲了亲他的脸,他一侧脸,去寻她的唇了,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不是饿了么?还想吃什么?”赵慈行眉眼和声音都柔和起来。她记挂了他一个礼拜,好不容易见到,他又受了伤,她哪舍得真的走。她是有些烦他总是不回答她的问题,又总是不正经。 “你。”艾登一口答道,答完怕她又要跑,抓着她的手,问道,“我不饿,你呢?” “没那么饿了。”赵慈行也握住了他的手。她有些犹豫,还是问了,“这几天是叶莲娜在照顾你吗?” 艾登点了下头。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赵慈行也点点头,想着叶莲娜定是吓坏了,照顾人也辛苦。默了默,她又问:“她一会儿还过来吗?” 艾登摇头,放下了书。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中枪了?你现在安全吗?叶莲娜和沁东他们安全吗?” “没事了。你听说的是什么样的?” 赵慈行想起瑞雪裁缝铺里的师傅伙计们说的话,正好她想跟艾登说说那家裁缝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0 05:44:31~2020-02-11 18:20: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 24个;布丁奶茶 4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嗯嗯嗯 3瓶;心喜欢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 天将黑未黑, 今日又是奇冷, 赵慈行和汪宿琴去瑞雪裁缝铺之前多少有些担心店铺已经打烊了。不过当她们到那里,瑞雪裁缝铺不仅没打烊,还颇有点门庭若市的意思。她们进去才发现有不少刚考完试的本校女学生也来了, 有些是独自前来有些是搭伴前来, 少有一个两个有男同学陪同。那两个男同学看上去多少有点无所适从, 只是, 要说他们对店内的一切毫无兴趣吧, 他们眼睛又到处飘, 要说他们有兴趣,可也没见他们认真看布料款式。 瑞雪虽然也做男装, 但毕竟女装更负盛名, 故店内无论是女装女假人模特还是女顾客都更多。乍一看去,五彩斑斓、千姿百态, 明明是一正经店铺, 却平白无故多出点活色生香来。 立刻就有店内的伙计过来招呼汪宿琴和赵慈行。汪宿琴算是老客户, 那唤做崔英的伙计好不热情。他汪老师一叫,又马上引来店内那些学生的注意。店里多数学生顾客都认出了音乐系的汪老师和美术系的赵老师, 多人于是一番寒暄。有几个害羞的或是本也不打算真的做衣裳的学生没多会儿就走了。店里渐渐只剩一半的人,但仍然是热闹。 赵慈行那会儿还没觉出奇怪来。崔英领着她和宿琴看了好些布料, 介绍了许多款式。比如这个是现在上海滩的女学生们中最流行的,那个是去年香港的贵妇们最喜欢的,崔英说的有模有样,是个嘴皮子很溜很懂姑娘家心思的伙计。赵慈行过来这里本没有真想做新衣裳, 一来她答应了艾登回头跟他一起去樱桃照相馆附近那家,二来她只想着给汪宿琴作个陪算是一笔勾销此前那事,但是经崔英一说,她还真有点动心。 汪宿琴一向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主儿,她见赵慈行对那模特身上的紫色旗袍爱不释手,连忙就跟崔英说,“快给赵老师量量。” 赵慈行扭头奇道:“量什么?”问完她就反应过来,自然是量尺寸。不过她仍然有些不解,她这还没问一二,怎么就先得量尺寸了。 汪宿琴自得一笑,在赵慈行耳边解释道:“瑞雪裁缝铺做旗袍,向来是要先看顾客尺寸的。合了他们的意,他们才给做。不然啊,给再多的钱他们都不做。” 赵慈行皱眉,心道这家大老板倒是会玩奇货可居,也是故作高姿态。价格本来就不便宜,吸引来的顾客必然多数不差钱,这样一来,好似能在他们家做件旗袍还是件多稀罕的事。 崔英在一旁看着两位老师窃窃私语,多半是猜到她们在说什么,所以一脸机灵的低声道:“赵老师大可不必担心,您肯定是咱们家求之不得的顾客。” 听着像是夸赞的话,但赵慈行听了并不高兴,她瞥了一眼崔英不做声,是有点怪他插话的意思。崔英理会得,猫着腰往后退了一步,让两位老师继续商讨。 汪宿琴拉着赵慈行的衣服袖子进一步解释,“他们家从来不明着说标准,但私底下我觉得啊,他们家胖了不做,瘦了也不做,太高不做,太矮也不做,年纪太大的不做,年纪太小的也不做……”汪宿琴说到这里,故作羞涩,“太大的不做,太小的也不做……我听说有些洋人妓/女想来他们家做旗袍,按说其他都符合,但他们也不接,可见非良家也不做。” 赵慈行听得差点破口大骂。这家背后的大老板或是裁缝师傅们把这当作皇帝选妃吗?!如此欺辱女性!?她那日虽跟艾登说要看他配不配得上当她的模特,但多少有些口不择言,也算是情人间的调情之话。实际上,她画画从来不是只画艾登、叶莲娜这样的人人称道的好相貌,她也画世间百态,她也想捕捉不易捕捉的美,表述她所看到的所思考的世界。赵慈行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汪宿琴会喜欢瑞雪,为什么这些女学生会在这里。她们中的大多数都是新女性,但她们内心深处仍然渴望被某种世俗标准肯定。瑞雪肯为她们做一件旗袍,意味着她们的身段是最好的。赵慈行进而觉出了这家裁缝铺的古怪,不仅是古怪,甚至让人觉得瘆得慌。除开做生意的考量,对女子心思的精密揣测,她不知道提出这个标准的人到底是从骨子里“爱”女性,还是从骨子里恨女性? 还有林姣是怎么回事?按照艾登说的,林姣有多件出自瑞雪的旗袍。那意味着她接受这个标准吗?其实林姣接受,宿琴接受,这些女学生们,或是其他贵妇们接受,也绝不是不可原谅,或者多让人不可理解。法国的高定时装某种意义上玩的也是这个。林姣不是还想去法国学服装设计吗? 想及此,赵慈行面色变了变,带着微微笑意转向崔英,“既然我是求之不得的顾客,那还量什么?” 崔英迎着笑意道:“量还是要量的,大老板定的规矩,我们当伙计的得按规矩办事呀。” 汪宿琴在一旁说:“我就不用了吧,都做过两件了。” 崔英谄媚笑着迎合汪宿琴,“那是当然,汪老师可为我们引来不少女学生顾客。”他说着摆了摆头,“只可惜符合大老板心意的不多。” 赵慈行见二人已经把话题引到了她想要的上面,故意慢慢悠悠想起什么似的,跟着道:“我记得林姣好像穿过你们家的旗袍……” “林姣穿过吗?”汪宿琴诧异地问。 “好像穿过的,款式很时髦,跟这件有点像……”赵慈行装作回忆似的胡诌。 那崔英听了林姣的名字,略微皱了下眉,马上说:“两位老师说的可是那林姣案的林姣?” 赵慈行心痛道:“是她,她是我的学生。”这却不是装的。 崔英仔细看向赵慈行,面有同情道:“是个可怜的女学生啊。”他叹了口气,四处瞟了瞟,低声说,“警署来我们店里问过两回,偏说林姣在我们店里做过旗袍,但我实在记不起来有这么一人。” “你们不是还有两家店铺吗?也许去的另两家。”汪宿琴接道。 崔英便有些卖弄地说:“汪老师有所不知,我们三家店铺的师傅伙计每个月都要开一次会,互通有无。我记性一向很好,在瑞雪待了快四个年头,若真有这么一个人我定是记得的。兴许是仿照我们家做的,您也知道,北平又不是没有仿照我们家做的。” 汪宿琴一听,眉开眼笑,转向赵慈行,“崔英说的这事是真的,我有回去别的学校找朋友就见着了。” 赵慈行僵僵笑了笑,还想问话,听到另外一头传来的声音。 “难怪你们没听说,最近考试周吧,是,是,就发生在那使馆区,说是一个英国兵光天化日抢劫一家高级夜总会,还有一个中国人中枪呢,报纸上没写……不让报道呗。有个路过的洋车夫说那中枪的中国男子模样很是俊俏,死了怪可惜的……这事儿发生在使馆区,不归咱管,别回头又把那英国兵给放咯……” 赵慈行心里一咯噔,后来汪宿琴和崔英再说什么,她也没心思听了。临去了想起得把戏做足了,才道:“那紫色的织锦缎可得给我留着,就要那模特的款式,今儿太晚了,我改日过来量。” * “我要模样生的丑陋就该死是吧?”艾登听了赵慈行的话冷笑道。 赵慈行心里虽是这么想的,但她没想到艾登会这么说,他神色表情在她看来皆有些怪异。她抿着嘴,叹道,“那伙计未必是那个意思,只是其中缘由就像瑞雪只给身段好的妙龄良家女子做旗袍似的。” 艾登嗯了一声,没有继续说话,他很明显在思索。过了一会儿,他才道:“难怪那日旭生要尺寸,他说起女子的心思也是头头是道。不过旭生跟崔英不一样,旭生应该是个师傅,崔英只是伙计。” 赵慈行认真听着,她头一回听说旭生的名字,想起那日他说有个裁缝也有点古怪,想必就是这旭生了。她心里有了主意,说了出来,“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旭生的那家铺子。我想见见他。他要尺寸,那就给他尺寸。” 艾登看向赵慈行,没马上答应。看他目光,像是还在想事情。 “你想不想听点更古怪的?”艾登突然说。 赵慈行疑惑地点了点头。 “我中枪这事是个意外,但也不能完全算意外。我跟曹署长做了个交易,我帮他找到马尔科的那批货,把马尔科交给他,他帮我查出林姣的户籍记录。” “交易达成了?” 艾登点头。 林姣的户籍情况确实不太好查,曹元荣给九江那边打了好几个电话,方才有了一些眉目。林姣随的是母姓,但她母亲林小妹不是寡妇,而是被九江的一户大户人家赶出来的从未嫁过人的丫鬟。其中故事不难推测,不过曹元荣说九江那边的大户人家不愿透露具体情况,也不承认林姣是他们家的血脉,曹元荣考虑这里头应该没有什么有用信息,遂也没有难为九江那边的同僚,只是问了问林小妹还有没有亲戚家人。那大户人家一问三不知,最后可能是急着敷衍了事才说听说有个胞兄,但也没人知道那胞兄在哪儿。 总之,林小妹被赶出来后,母女二人在九江各处都住过一段时间,也是因着林小妹未婚有孩,所以哪里都不敢多待。再往后,林小妹母女就在九江消失了。 林姣死后,警署曾登报,一是让人来认领尸体,二是如果有重要线索提供可领一些赏钱。第二则在警署和报社收到所谓的诺亚信之后就作废了。警署方面早已不打算再细查此案,曹元荣也不指望真有人来认领尸体。 但前阵子,有个自称是林姣舅舅的人来了警署。此人名叫林武,是个卖鱼的,不识字。直到最近才听说了林姣案。他来警署却不是为了认领尸体,而是为了领赏钱。他称能提供线索。 如果不是艾登在打探这事,曹元荣根本不打算搭理那林武。谎称有情报骗赏钱的人,曹元荣不知见过多少。待曹元荣把林姣的户籍情况一查,居然真的跟林武说的对上了。曹元荣这才把林武盘问了一番。 林武说,自幼父母早亡,妹妹去大户人家当丫鬟以后,他就四处流窜,最后到了北平。他没想过此生还能再见到妹妹。但五六年前,林小妹带着女儿来北平找他了。他也不知道林小妹是怎么找到他的,可能就是那么巧碰到了哪个在北平见过他又回了江西的同乡。林武连老婆都娶不起,更不提帮助安顿妹妹和外甥女。所以林武就想方设法打发了林姣母女。他最后一次见到林小妹是五年前在菜市口偶遇,他原本怕林小妹缠着自己不放,但林小妹说给林姣找了家裁缝铺当学徒,日子稍微好过了些。林武巴不得彻底摆脱这母女俩,此后自然没有主动打探过这母女俩的下落。直到近些日子听说了林姣案。 赵慈行听罢差点直接蹦起来。“林姣在裁缝铺当过学徒?林武有没有说那裁缝铺叫什么名字?肯定是瑞雪。肯定是瑞雪。” “没说。我也认为是瑞雪。” “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瑞雪裁缝铺的所有人都像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林姣一样?我今天看那崔英也不像在撒谎啊。” “你再仔细想想,慈行。”艾登道。 赵慈行眉头紧皱,坐了下来。“要么瑞雪的伙计裁缝们都是撒谎的高手,要么……”她知道她想的跟艾登想的一样。“现在的伙计裁缝跟五年前的不是一批,认识林姣的都不在了。”她越想越觉得可怕,“你说会不会……” 艾登摇了摇头,“不至于,用钱打发走更省事。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些人都不在北平了。” “也是……”赵慈行正说着,此时走廊传来声音。 “查房了。” 听着应该是个护士小姐。赵慈行刚想站起来,不想艾登拉住她,悄声命令道:“你躲起来。” 赵慈行眼里一下子没了光。 艾登知她误会了,柔声说道,“乖,他们一到点就赶人。我不想让你走,这么晚了,我也不放心。” 赵慈行一下笑了出来,她连忙捂住嘴,轻声问,“躲哪儿啊?” 艾登指了指卫浴间。 赵慈行于是钻进了卫浴间,倒是没忘拿走门口挂钩上的大衣。 不一会儿果然传来敲门声。 “艾先生,查房了。” “请进。” 开门声。 “艾先生今天怎么样?” “很好。” “我看着也觉得好多了。咦,刚才那位小姐呢?” “走了。” “走了吗?我怎么没瞧见?” “不知道。” “好吧……艾先生还要继续看书吗?” “嗯。” “那行,别太晚了,记得关灯。” “好。” “艾先生今天胃口好像不错……还想吃什么吗?我帮您拿过来。” 看到橙子皮了。赵慈行想。 “不用了。” “嗯……对了艾先生,陈医生没收的您的烟和打火机我给您放这了。但您可不能半夜起来偷偷抽。” “谢谢。” “别客气。那您早些休息吧,明儿一大早艾夫人又来了。” “嗯。” “那我走了,晚安。” 门关上。 片刻过后,赵慈行打开卫浴间的门,做贼似的从卫浴间探了个头出来,有点酸地说,“护士小姐好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1 18:20:32~2020-02-13 01:17: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osette 5个;fanmamba 3个;布丁奶茶 2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torm 10瓶;苜蓿柿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艾登瞥了瞥那个小脑袋, 没理会她的话, 只道,“还不过来?” 赵慈行却没直接过去,而是先走到了桌前, 看那样子又是找吃的去了。艾登想, 难怪沁东喊她赵姐姐。 赵慈行看到了护士小姐放在桌上的香烟和打火机, 偷摸笑了笑。护士小姐说是被医生没收的, 那艾登若是学生应该是不太好管教的那种, 反正肯定没有沁东听话乖巧。她手指掠过各样中式糕点, 来到了西式,她拿了两块曲奇饼干, 倒了杯水, 然后端着水杯小口小口吃着饼干走到了病床前。 一坐下,赵慈行就问艾登, “曹署长对你还在查林姣案怎么看?”她问完又接着问, “你还提到了马尔科, 就是他朝你开枪的吗?他被抓起来了吧?那海/洛/因的事查的如何了?”她现在知道自己不是“正大光明”在这病房中,说话声音格外小。 “曹元荣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艾登说, 他的目光扫过她的嘴唇,她正在喝水, 她总有法子让他口干舌燥,让他胡思乱想。 赵慈行看艾登这模样,就把水杯递了过去,马上又说, “要不我还是帮你另倒一杯。” 艾登看了她一眼,接过水杯,一口全喝了,喝完把水杯放到了床头柜。“海/洛/因的事,可能得换个方向,暂时还是没有太多线索。”他告诉她。 赵慈行边想边说道:“我在想凶手为什么要给林姣注射海/洛/因……” “海/洛/因成瘾性很强,”艾登道,“这件事我的推测跟曹元荣差不多。他认为凶手可能原本想长期囚禁林姣,周劲保教授的解剖报告里就提到了林姣胃中的食物,猪肉青菜米饭,凶手可没让林姣挨饿……” “凶手想用海/洛/因彻底控制林姣,但可能因为警署开始调查林姣失踪的事了,所以凶手选择了不冒险……也可能是别的缘由。”赵慈行顺着艾登的思路思考着,“你不觉得凶手好像有点想引人注意吗?他那么明目张胆的抛尸,又那么明目张胆的给警署和报社写信——当然这也是为了脱身,但这个方式本身就够冒险和引人注意的了。” “没错。他是矛盾的。”艾登说着目光陡然犀利了些。 赵慈行忙问:“还有什么?” “我刚才让你躲起来,你为什么有点不高兴?” 赵慈行刚想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但她马上明白了艾登的意思,她拿着半块饼干指着艾登把脑中的想法整理着说了出来,“事情可能很简单,一点也不复杂,凶手就是林姣背后的金主,那个租下四合院的年轻中国男子,而这个金主是有家室的,出于某种原因他无论如何不能让人知道林姣的存在。但诺亚和林姣产生感情甚至打算私奔以后被他发现,他绑了这二人……诺亚估计已经死了。……艾登?” “嗯?” “叶莲娜跟你说过任何关于那个……”赵慈行有点不知如何启齿。 “没有,她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但那不是真的……我唯一确定的是她的那个印章和林姣身上的那个印章一模一样。” 赵慈行看得出来提到此事艾登变得阴翳了一些。“你没事吧?”她轻声问。 艾登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道,“她只想假装那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不想找到恶人,也不想报仇。谁能想到六年后,恶人又出来作恶了,这回是在北平。”他盯着赵慈行手上的半块饼干,缓缓道,“说起来瑞雪差不多就是五六年前在北平开了第一家店铺,我和叶莲娜也是五六年前来的北平,林姣同样如此。你说巧不巧?” “嗯,所以说到我们回头得一起去瑞雪裁缝铺探探。真正的凶手可能就在那家裁缝铺里,或者跟那家裁缝铺有密切关系。” “你别去了。”艾登断然否决了赵慈行的提议。 赵慈行正要吃那半块饼干,这会急了,一下全塞到了嘴里。她快速咀嚼着,手上还有些饼干碎屑来不及擦,好不容易咽了,她急忙说道:“我怎么能不去呢?我得去。你答应了让我帮忙的。还有,你受了伤,一时半会不得痊愈,万一有什么万一,我也能……” “保护我?”艾登接道,他眉毛一挑,眼睛里的阴翳少了许多,他似乎觉得这件事甚是好笑。 外面走廊这时传来声响,二人都噤了声,彼此却瞪来瞪去。 过了会儿,外头似乎没动静了,赵慈行小声咕哝道,“你少看不起人。”她微微有些不悦,“我是不会舞刀弄枪,但好歹是个人,关键时候总能帮把手。” 艾登倒是没继续笑话她,却又严肃起来。“慈行,这不是小说里写的探案。” “我知道。”赵慈行那两只有点油腻的手紧紧握住艾登的右手,她目光恳切,言辞恳切,“我不会乱来的,我保证,我真的想帮忙。” 艾登不为所动。 赵慈行观察着男人的神色表情,琢磨着这会儿撒娇不知合不合适,好使不好使。“艾登……”她突兀的娇滴滴的叫了一声,自己心里打了个寒颤。 艾登嘴角动了。 好像管用。 “艾先生,艾少爷,少爷,艾登弟弟……” 艾登嘴角抽动了。“你叫我什么?”艾登以为自己听错了。 “艾登弟弟。”赵慈行看艾登这反应,像是要从床上跳起来揍她,她心一横,为自己辩解道,“我确实虚长你几岁,比你多吃几年饭……” 艾登阴着脸看她,似是随时会把她一口吃了。 赵慈行心说不妙,这赵姐姐当不得,在沁东那乱了辈分,在艾登这则是惹了猛虎。她心再一横,起身去亲他的脸,求和示好。 这回,艾登没让她像刚才那样溜掉。吻的霸道干脆,且吻了又吻,吻完还放狠话威胁她,“还乱叫么?” 赵慈行站直了,红着脸有些接不上气道:“那你答应我。”她手指触了触唇,心若擂鼓。 艾登看她这样,实在没法,松了口,“行吧。” 赵慈行刚要笑,艾登又道,“你得听我的。”语气很严厉。 “听!”赵慈行果断应了下来。 然后,艾登往床另外一边去了一些。“过来。”他把书放到了床头柜上,转头跟她说,就像让她去拿个橙子一样。 赵慈行看着那一半的床,心道这是要睡一个被窝了啊。她摆摆手,十分客气道:“你是病人,我怎么能跟你挤一张床呢?你好好睡,我趴着眯会儿,天一亮我就走。” “不行。” “我在这睡本来就不方便……”赵慈行嘀咕,“只是确实太晚了。你睡你的,别管我……” “我不碰你。”艾登说得云淡风轻,“我左肩伤着呢,如果我不老实,你摁我伤口。” 赵慈行看向他的左肩,想笑又有点心疼。他口口声声不想当英雄,却还是做了以身涉险的事。她那日知晓了他随身带着枪,有些故意冷待他,实是不应该。 艾登看她仍是不动弹,若有所思,抑扬顿挫说道:“除非,你怕你忍不住。”他说完还低沉嗓音轻佻的叫了声,“赵姐姐。” 这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叫得姐姐,还叫得让人脸红心跳的,她却喊不得弟弟。赵慈行哼了一声,稍微扬起了点音调,又立即降了下去。“你不许胡说八道。”她也知道她今晚别无选择了。于是脱了鞋,慢慢吞吞上了床。 “你穿这么多睡?” “你还没刷牙洗脸呢!你别管我。你睡你的。”赵慈行想了想,下床去卫浴间拿了自己的那件大衣,横在了两人之间。 艾登居然没反对。他在那边关了灯。 病房里安静了,渐渐,走廊里也彻底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赵慈行低低的尝试唤了一声艾登的名字。他没反应,她正以为他睡着了,他的右手好像抬了抬。赵慈行没犹豫,去了他怀里,躺在了他的臂弯,隔着她的大衣。他的嘴唇很轻很轻地碰了碰她的额头,他的胡子有点扎人,他的气息不是很平稳,他的病服很柔软,他闻上去是艾登。所有一切,让赵慈行既感到忐忑又感到安心。如此一来,横在他们之间的那件大衣就显得太虚伪了。但也可能是必要的。赵慈行闭上眼,以为自己不会轻易睡着,不多久竟沉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3 01:17:52~2020-02-13 20:33: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心喜欢生、苜蓿柿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第二天早上, 赵慈行差点一头栽到地上, 她就是这么醒来的,动静似乎不小,她连忙趴在床沿不动了。外面微光, 她估摸着也就七点钟。过了会儿, 她慢慢扭头瞄了过去。艾登侧身睡着, 脸朝她, 像是自昨夜就没挪动过。他眼睛紧闭, 薄唇紧闭, 睫毛长长,呼吸均匀, 看上去睡得正香。赵慈行深怕吵着他, 一寸一寸下了床。她蹲着穿好鞋,抬头, 那人没醒, 姿势都没换。她便轻轻掀起被子, 又一寸一寸把自己的大衣给拽了出来。他仍是没醒,她吁了口气, 抱着大衣,轻手轻脚出了病房。 赵慈行掩上门, 左右四顾,走廊没人,只有穿堂风惊到了她。她连忙穿好大衣,裹紧了, 匆匆往外走去。她得先回趟学校,下午再过来,只是再过来她实在不想骑车了。不想,她走到医院门口正碰到从洋车上下来的叶莲娜。 叶莲娜就像赵慈行第一回见到她那样,打扮得光彩照人。叶莲娜转头也看到了赵慈行,她眼里闪过惊讶,马上冲赵慈行热情地挥了挥手,走了过去。 “早安,叶莲娜。”赵慈行也朝叶莲娜走,她看到她手上拿着两个小牛皮纸袋,想着定是带给艾登的早饭。 “早安,赵小姐……”叶莲娜的笑容很是戏弄,“你在医院过夜的吗?” 赵慈行不便承认更不好撒谎,她还没想好说什么,叶莲娜又眨着眼机智说道:“不管有没有发生什么,你们肯定都睡得不好。” 这倒是真的。赵慈行想。 “噢……你在害羞。”叶莲娜比赵慈行高一些,这会儿低头捉弄地盯着她的脸看。 赵慈行笑了笑,掩饰着自己的害羞。“他还在睡。……我得走了,我得骑自行车回学校,还有工作要做。” 叶莲娜点着头,“当然。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别人说的。”赵慈行说,带着一点忧郁的微笑,“我真遗憾,我想你当时一定吓坏了。” “是的,如果他有什么意外,我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赵慈行听了有点恍惚,没有很明显。叶莲娜说的只是事实罢了,她的英语表达也越来越好了。 叶莲娜很快又道:“请别误会,赵小姐。只是……他对我来说很重要。” 赵慈行明白叶莲娜的意思,宽慰一笑,“别担心。” “他一定没有告诉你吧……” “什么?” “他那天没有带枪,他总是带着枪,他总是带着,但他那天没有,他那天原本是打算去找你的。” 赵慈行怔住了,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是有点想哭还是有点想笑。她认识艾登和叶莲娜以来情绪起伏比以前大很多。她算不上一个轻易流泪的人,更不是一个有很多小情绪的人。“谢谢你,叶莲娜,我知道了。”她说。心中仍是起起伏伏。她想跑回病房跟那个傻子说很多话,可也不知道究竟要说什么。最后她只是跟叶莲娜道别,走向自己的自行车。也许等到下午她再见到他,她会骂一句,艾登你混蛋。 * 一个礼拜后。国立北平艺术学院大礼堂。 正是中午时分,礼堂内人不多。学院一年一度的新春义展于昨日开幕,会持续好几周,直到新学期开学。所有展品分为两类,一类为只展览不义卖,一类为展览并义卖。义展不设门票,但礼堂的四处都有捐赠箱,前来观展的人可按照自己的能力进行随意捐赠,加上义卖品所得,学院会在义展结束后把所有款项用于慈善。 此时,在礼堂的左侧展区,西洋画展区,站着一个戴着深灰呢帽的年轻男人。他正对着一幅油画。那幅油画画的是一座天主教堂和一个男人的背影。画中的男人戴着跟他头上一模一样的帽子,只除了画上的帽子颜色是深黑。 “你说他是正走向教堂,还是刚从教堂出来?画者似乎故意模糊了这一点。” 艾登身后传来声音,那声音渐近,最后落在了他身侧。艾登没做声,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画作。 梁曦明心中并无芥蒂,依旧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这幅画,算是慈行画得快的,我估摸也就一个月不到的功夫。她挑出来展览,却不卖,想必对她很重要了。其实我对西洋画研究不多,勉强看得出来这是浪漫主义画派,其中情绪的表达非常强烈,但也非常私人。” 艾登垂了垂眼,接了话,“梁先生确定慈行的这幅画不卖吗?” 梁曦明指了指油画下面贴的四方纸,那纸上除了写清楚了画者名字赵慈行和画作名字《Him》,同样标注了“不参加义卖”。然后,梁曦明又笑道:“我英文学得不好,昨天听几个学生谈及此画才恍然大悟,《Him》是双关,既指代上帝,也指代画中男子……也就是艾先生了……” 艾登转过头,梁曦明正看他。二人尚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赵慈行的声音从侧后方过来,“你怎么来了?曦明,你也在啊。” 梁曦明听前半句觉得陌生,颇有些小女儿姿态,像极了汪宿琴跟自己说话,后半句则是慈行跟他说话一贯的语气了。他倒也算不得多惊讶,面前这幅画足以说明一切,再加上艾先生刚才对慈行的称呼。梁曦明心中叹了口气,他千叮咛万嘱咐,慈行还是一意孤行。 艾登一看到赵慈行,眉目都柔和了。他好几天前就出了院,那天慈行也在。这几天,慈行说太忙,不见踪影,于是他今日去协和医院换完药就来她学校找她了。来了学校以后,艾登本想直奔她画室,若不在画室总在教职工宿舍,但一路被指示牌引到了礼堂,他是很想看看她画的画的。除了她画叶莲娜的,他还没看过别的。他没想到,她画了他。 赵慈行的脸说红就红了,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见着艾登了,还是因为艾登看到她画的他了。或者哪样都是。 “吃过午饭了?”她到了面前,艾登问。 连梁曦明都在这普通的一句话里听出了不一样的温柔。 “嗯。你呢?”赵慈行问回去,又问梁曦明,“曦明吃了吗?” 艾登点了点头,梁曦明说:“我也吃过了。” 三人好像都觉得有些尴尬,不约而同转向那幅画。 艾登又问了回画者本人。“当真不卖?你随便开价。” 赵慈行就白了艾登一眼,“不卖。你不许……”她说到这住了嘴,总不是只有他们二人在,这样说话不太好。 梁曦明好意打圆场,“慈行另有一副卖的。再者,艾先生若是想做慈善,我们也有捐赠箱。” 艾登便往另一幅画走,他也看到那一副了,只是《Him》实在太特别,他看的久一些。赵慈行和梁曦明都跟了过去。 今年的新春义展,赵慈行展出的画就两幅,一副《Him》,一幅《阳光下的女人》。这幅《阳光下的女人》是赵慈行离开法国前的最后一副作品。这幅画她画了很久,期间还专门寄了草图给赵德瑞寻求意见,画完后又费尽心思从法国运回了中国。赵慈行带回来的画作不多,大部分在她看来都毫无价值。但她带回来和展出《阳光下的女人》,并不是因为她认为这幅画画得好。 “我在五区的一家咖啡馆碰到她,她叫米兰达,母亲是中国人,父亲是法国人,她广东话说得很好,但我不会,所以我们都用法语聊。我觉得她非常漂亮,也有人认为她其貌不扬。之所以想画她,不仅因为她的美很特殊,更因为她身上有一种我不能理解的悲伤。后来我才知道她的恋人刚刚离开了她,她还失去了他们的孩子。她悲伤但不绝望。巴黎那阵的阳光特别好,她站在那家咖啡馆门口冲着我笑。那是我很久以来见过的最美的画面。对了,她也是学画画的,算是我的师姐……生活所迫,平日在咖啡馆做工。洋人管这种人叫……” “Artiste affamé.”艾登接道,“Starving artist, 挨饿的艺术家。” 梁曦明第一回听赵慈行说这幅画的创作由来,他也知道慈行多半是说给艾先生听的。他没言声,只静静听这二人交谈。 “对。”赵慈行笑着看了一眼艾登,眼里有兴奋,也有失落,“只是我画得不好。构图我父亲就不喜欢,成品我父亲没看到,曦明看了以后说缺点什么,是不是,曦明?” 梁曦明诚实点头。尽管他没有具体说到底是缺点什么,但的确就是缺点什么。尤其与《Him》相比,缺陷明显。且更多的不是技法上的。 艾登则问:“米兰达自己怎么看?” 赵慈行有些遗憾地摆了摆头,“我画好想请她来看,但她那时正好去伦敦了。我又急着回国,所以都没见上最后一面。你觉得呢?说实话,不许哄我。” 艾登道:“我很喜欢……” 赵慈行嗔道:“说了不许哄我……” “我没说完。”艾登看着那幅画,声音表情都很郑重,“我很喜欢,但你画的确实有点瑕疵。” 赵慈行听了第一反应是不太舒服的,难怪人们说忠言逆耳。不过她也知道这是事实。她追问道:“那你为什么喜欢?” “米兰达的悲伤,也就是吸引你的点,你并没画出来。”艾登说。就像慈行最初画叶莲娜,没有画出叶莲娜的苦痛一样。当然那不能怪她。 梁曦明叹了口气,他本以为自己是在心里叹了口气,都没意识到自己叹的赵慈行和艾登都看了过来。他连连摆手,意思是别管他。梁曦明这叹的是,艾先生比自己还榆木脑袋。男人说话太老实,是要被女人打的。 艾登继续看向画作,继续说:“我喜欢是因为你画的是你理想中女子的模样。”还有一点,艾登没说。 梁曦明却说了,“赵先生只怕也会这么想,他断然不希望你理解那种痛苦,你若能理解,得是自己有类似经历。” 赵慈行沉默了片刻,有些郁郁寡欢道:“难怪父亲总说我当个教画画的老师就好,不要去当艺术家。可也不是必然……” “怕是必然。”梁曦明道,“好比大多数的伟大诗人,人生经历都过于坎坷了。” 说到这,三人又都有一会儿没话。 还是梁曦明先开的口,“如何?艾先生买是不买?” 艾登轻轻笑着道:“自然是买的。” 赵慈行改了主意,“不卖了不卖了,画的太差,我留着自省,也当是对米兰达的记忆,若有朝一日还能见到她,我想送与她。” 梁曦明不干了。“慈行不要任性,哪能说改就改,这些义款都是为了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她说不卖就不卖了。”艾登本想伸手揉揉赵慈行的头,想到这是在学校,展厅虽然人少,毕竟是有人,便作罢。“我还按照这幅画的标价给,一会儿麻烦梁先生把画取下来。” 梁曦明琢磨着道,“也行,就当是艾先生买来送给慈行的。”他说着笑了出来,“买了画家的画送给画家自己,艾先生倒是个浪漫的人。也成全了这浪漫主义的画作。”只是他这笑,多少有点苦涩。 赵慈行低着头,心里又骂了一回艾登你混蛋。 艾登最后往捐赠箱投的钱实际多于那幅画的标价,梁曦明看得又是乐呵又是心酸,心中道是自己也算公私分明了。他吩咐展厅帮忙的学生取下《阳光下的女人》,追上了正往外走的二人。那二人正说着话。 “今天换药了?” “嗯。” “还疼不疼?” “早就没事了。” “那你也不能大意。” “知道。” “什么时候去瑞雪?” “现在去,你有时间么?” 赵慈行还没答话,梁曦明抢着道:“有时间有时间,我也去。” 赵慈行和艾登又一起看向梁曦明。 梁曦明憨憨一笑,“这回说什么都得捎上我,我也想做件新衣裳过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3 20:33:01~2020-02-15 02:01: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 3个;布丁奶茶 2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外焦里嫩墨鱼丸、密码丢了 10瓶;心喜欢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 赵慈行和梁曦明一起坐在后座。 临近小年, 北平的街道上渐渐有了过年的气氛, 有些店铺和人家的大门口早早挂上了红灯笼,还有穿着暖和的小孩子三五成群出来放炮。街道上的人人车车也都多了起来。 车里,梁曦明忽地没头没脑来了句, “这哪里坐不下, 明明坐得下。” 赵慈行用手背挡了挡嘴唇, 望着窗外笑了出来。她想起曦明上回要坐艾登的车, 艾登拒绝的那么干脆果断, 今日却是看了她一眼直接答应了。不过赵慈行万万是不相信梁曦明是真的打算去瑞雪做件新衣裳过年的。四季要不更迭, 梁曦明可以两件衣服打换着穿,过一辈子。说起来曦明还是九江的大户人家出身, 从小吃穿不愁的。有些人吃穿不愁, 反倒越不讲究。而艾登是另一类人,就赵慈行已经知道的, 他从小到大经历了很多事, 吃了很多苦。艾登自己说的, 他想要钱想要枪。想要钱,不难理解;但想要枪, 可以有很多解释,就这些日子的相处来看, 赵慈行觉得只有一个解释是最合理的。 梁曦明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听宿琴说,考完试那天你们一起去了学校附近那家瑞雪,她说你看中了其中的一样颜色款式,怎么我们今日去的不是同一家吗?” “我们去樱桃照相馆附近那家。”艾登在前面说。 赵慈行侧脸去看梁曦明。曦明一有事瞒着她就紧张, 此时梁曦明两只手的手掌都贴着他自己的膝盖。她盯着梁曦明那两只手,莫名问道:“你是不是溜进了林姣的四合院,发现了她的瑞雪旗袍?” 梁曦明震惊地看向赵慈行,又连忙故作镇定,掩饰紧张。“慈行何出此言?” “做新衣裳过年?”赵慈行忍着不笑,一脸严肃,“曦明,我们认识十年,你这十年做了几件新衣裳?别再胡扯,赶紧说实话。” 梁曦明看了看赵慈行又去看前座开车的男人,心知这是瞒不过了,他们都知道他是秋游子。“是,是,”梁曦明掌心离开膝盖,紧张好像也随之离他而去了,“我有天夜里溜进去的。四合院还封着,翻墙进去可不容易。我本也不认得,只觉得其中一件跟宿琴有回穿得有些像,便拿出来仔细看了看,就看到内里缝着瑞雪二字。蹊跷得很,一来林姣似乎从未穿过这些旗袍去学校,二来她在瑞雪做了好几件旗袍,按理瑞雪的裁缝伙计该认识她才是,且无论是樱桃照相馆附近还是学校附近,又都有店铺……却不曾听警署的人说起过瑞雪方面的线索。艾先生也从未提过。” 梁曦明娓娓道来,他的怀疑与此前艾登和赵慈行的怀疑如出一辙。 “所以一会儿到了瑞雪,你打算如何?”赵慈行试探着问。 梁曦明道:“先看看……”又有些不满道,“慈行,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我虽不是警察,但也晓得探案需要隐蔽,就算有什么怀疑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问出来说出来。”他说着又看了看这前后的二人,“我知道你们跟我是一样的打算,兴许比我走的更远一些。”他心里觉得慈行有些不地道,瞒了他多少事。 “梁先生……”艾登忽地叫道,“你怎么看凶手没有拿走那些旗袍?” “我的愚见是,他忘了,后来想起来再去取走的话,反倒让警察怀疑。”梁曦明说着看向赵慈行,是问她的意思。 赵慈行皱着眉点了下头,“你说的是一种可能性。也有可能凶手就是不想拿走,那对他来说很重要或者一点也不重要。如果是很重要,那一定代表了什么……”她说到这里原想提那个印章,但考虑到涉及叶莲娜,不好说出来,她想的是凶手似乎喜欢“故弄玄虚”,喜欢“仪式”。 “如果不重要呢?”梁曦明见赵慈行忽然不说了,急忙问。 艾登答了梁曦明。“那我们这趟就白跑了。” “我看不会。”赵慈行道,“瑞雪古怪得很。” 梁曦明一个人查探此事久了,好不容易有同路人,他也不用隐藏自己的秋游子身份,忙不迭地问:“此话怎讲?” 赵慈行便把那天跟宿琴去瑞雪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梁曦明听的时候一言不发,听罢说道:“的确是古怪,的确是古怪。不过慈行,有一点我想说道说道。” “你说呀。” “我虽是觉得宿琴的想法有些可悲,但也是人之常情……换个角度想,未尝不是一种进步,你要知道,还有些女子裹着小脚活着。她们有什么错呢?错在没有生在一个更好的家庭,接受新思想吗?” 赵慈行一笑,没有辩驳。曦明是真正教书育人的人,有原则,有胸襟,多一些像他这样的人,就多一些希望。 “反倒是她说你和赵先生的那些话让我难以释怀。”梁曦明兀自说着,“只是既然你都原谅她了……” “她说什么了?”艾登回了下头。 “有天晚上你来找慈行不是见着她哭了么……”梁曦明傻愣愣解释起来。 赵慈行赶紧拿膝盖撞了一下梁曦明的膝盖。 梁曦明慌慌张张道:“没什么,没什么。”他一不小心说错了话。果然男人说话太老实,要被女人打的。 艾登竟也没有再追问。他们已经到了哈德门大街了。 * 那三人走进店铺的时候,旭生正在缝纫机旁跟一个新来的学徒说话。这个新来的学徒手有些笨,裁布不是裁多了些,就是裁少了些,偏偏还是个又闷又女气的性子。有个老伙计刚把他狠狠骂了一顿,旭生看新学徒都快哭了,安慰了几句。 赵慈行一眼就看到了旭生,她回头看了看艾登,艾登的目光跟她的碰到,她知道那就是旭生。她没觉出古怪,反倒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她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旭生那黑框眼镜的背后藏着点女相。她本能地觉得这种长相的男人没有攻击性,好比她第一回见到马尔科觉得他有攻击性一样。 旭生微笑着不紧不慢走到他们跟前。他朝三人都欠了欠身,然后抬头,对着艾登很是恭敬地叫了声“少爷”,又谦卑道:“这两位贵客是少爷的朋友吧?” 艾登没搭理旭生,却是突然搂住了赵慈行的腰,贴着她的耳朵不高不低地说:“不让我量,一会儿看你怎么跑。” 梁曦明又惊又怒,心道这也太亲近了。很不妥当,也很不像艾先生。 旭生垂着眼,像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赵慈行很配合,她在艾登怀里又羞又推,欲拒还迎似的小声道,“少爷,不要这样。” 艾登的手紧了紧,旁若无人,七分认真三分轻浮,“不要什么?” 赵慈行娇嗔着白了艾登一眼,从他怀里出来了,跟旭生说:“我前几天在你家别的店铺看中了一款淡紫色的织锦缎旗袍,长款的,开叉有点高……” 旭生缓缓抬起眼,眼镜后面的那双眼透出精细,“有的有的,我这就引小姐去看。小姐,这边请。” 赵慈行左右看了看两位男士,跟着旭生走了过去。梁曦明心里有了数,知道这二人是在演戏,可也不全像是演戏。那样亲密的感觉,对于二人,好似并不陌生。 旭生把赵慈行带到一假人模特面前,确是赵慈行说的那款,开叉处位于大腿中段。于有些女人算极其大胆的,于有些女人只道是平平常常。赵慈行少有这种旗袍,如果不是这瑞雪有鬼,她倒真想做这样一件。 艾登瞥了一眼那假人,手又到了赵慈行的腰间,还是贴着她的耳朵,暧昧调戏低声道,“我喜欢再高一点。” 赵慈行知道这是演戏,但艾登这小子演得也太投入了。她此刻脸红心跳可不是演出来的,她害羞地看了一眼梁曦明。梁曦明咳嗽了两声,眼睛到处瞟,模样相当尴尬。 旭生善解人意道:“具体的要求,少爷、小姐随便提,我们都能做。” 赵慈行推开艾登,正正经经说:“这样就行。”她笑着瞪了一眼艾登,“不听他的。” 艾登板着脸跟旭生道:“就听我的。” 旭生一时有些为难地看着这二人,最后竟是看着梁曦明求助。 梁曦明正转过头来,他脸色其实不太好,他喜欢的姑娘跟别的男人当着他的面打情骂俏,哪怕是演戏,他看着也不可能舒服。“你看我做什么?”他想着反正是演戏,便没好气地说,“开那么高,穿得出去吗?她是一个老师,为人师表得有为人师表的样子。” “我劝梁先生别管闲事。”艾登冷冷道。 “我是她领导,还是她师兄,你别说,我还真管得着。”梁曦明说着一把把赵慈行扯到了他身边。心道演戏还挺好玩。“少爷是有家室的人,难道不该离别的女子远一点吗?想看女子穿开叉到腰上的旗袍,你该带你妻子来做。” 赵慈行被梁曦明这么一扯,脑子有点乱。 艾登的目光瞬时变得无比阴森。赵慈行甚至怀疑这俩人是不是在演戏了。 艾登始终盯着梁曦明,薄唇动了两下:“过来。” 赵慈行知道这是跟她说的,乖乖去了他身边。 旭生见这形势,赶忙打圆场,“具体要求我们可以晚些再谈,都是贵客,别伤了和气。要不,先给小姐量量尺寸?” “旭生,”艾登叫道。 旭生马上应声。 “这位先生想做一套西装,你找个伙计给他介绍介绍。”艾登仍是盯着梁曦明。 梁曦明却说:“我改主意了,我不做衣服,我就陪我师妹看看。”梁曦明也毫无惧色地盯着艾登。 旭生扶了扶眼镜,道:“我去拿卷尺。”说完就往后边走。 赵慈行看了看旭生的背影,又看这二人,说着唇语,“你俩在干嘛?” 艾登和梁曦明看到了,都没理她。 旭生回来了,跟赵慈行指了指试衣镜,“小姐请吧。” 赵慈行装模作样清了清嗓子,清高道,“你俩再这样,我谁都不理了啊。”她说完瞄到旭生似乎用鼻孔哼了一声。她不敢确定,只往试衣镜走,眼睛还在打量旭生。 走到那试衣镜前,旭生道:“小姐先脱了外衣吧,不然不好量。” 赵慈行就去解扣子,她解完扣子,艾登在她身后拿走了她的大衣外套,又丢给了梁曦明。梁曦明一把接住,好像想说什么但没吭声。 旭生又道:“请小姐抬起双臂……” 赵慈行不是第一回做衣服,自然知道这个理。只是被两位男士盯着量她尺寸,这是头一回。她转了转头,这可不是演戏,“你俩都不许看。” 梁曦明果然转过了身去,艾登却拿了根烟出来,漫不经意说道,“你是我的人,怕什么。” 赵慈行没来得及反驳,旭生拿软尺绕过了她的上背。她看旭生,旭生面不更色,眼睛只看着那软尺上的数目。他的手背似乎碰了她一下,似乎没碰。她不好说,眉头紧皱,心中感到极大的不适,她也不知道艾登看到没有…… 电光火石间,赵慈行面前的旭生被人一把推搡狠狠摁在了她面前的试衣镜上,再下一刻,艾登的大手扼住了那裁缝的喉咙。旭生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声音,艾登另一只手把那根白色香烟放到了自己的唇上,又拿火机点燃了。店里另几个伙计已经闻声赶来,正要过去,梁曦明伸开双臂挡住了他们。 旭生也伸了伸手,似乎也是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的意思。 艾登吸了一口,烟雾喷洒在旭生脸上。他嗓音低沉,四两拨千斤似的,“你这双手不想要了吧。” “少爷……我什么都没做……” “你做没做,你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清楚。” “我真的没做……少爷,您不能在我店里抽烟……”旭生惧怕地看着艾登,怯懦地开口。 艾登死死盯着旭生,又抽了一口,忽然一下松了手。旭生站好了,刚要喘口气,他的手心被人猛然拉住灭了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5 02:01:02~2020-02-16 00:2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要的就是一种随意、布丁奶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生之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旭生闷哼一声, 左手抓自己右手腕, 一下跪倒在地,黑框眼镜也从他面上掉落下来。 赵慈行和梁曦明跟店里其他人一样,彻底愣住了, 稍稍回过点神来, 俩人都是面面相觑, 瞠目结舌。此时店里的一众伙计总算快速冲了上去, 却不是去找艾登麻烦的, 只是围住旭生, 看他有没有事。只有一个看着有些像姑娘家的年轻小子嘴里说着打电话给警署的事,但没人理他。 赵慈行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地上的那根烟头上。她还不知道事情会怎么收场, 她更不明白艾登怎么突然跟个疯子一样。难怪人们怕他, 她想。他太危险了。而这个危险的男人就站在她身侧,他从梁曦明怀里拿过了她的大衣, 正在帮她穿上。她则像个木偶一样, 机械地抬手, 任由他动作。 被人围住跪倒在地的旭生伸手小心拾起了地上的眼镜,重新戴上, 又拾起那根烟头握在了手里。他不要众人搀扶,踉踉跄跄站了起来, 走到艾登面前行了个大礼,“不管少爷认为小的做了什么,都求少爷原谅。”还是那样恭敬谦卑,听不出半点怨愤。 艾登仿若未闻, 只认真帮赵慈行整着衣领。赵慈行睁着眼睛看着这人,仿佛不曾认识他。他竟冲她一笑,用指间碰了碰她的面颊,转过头像没事发生似的跟旭生说:“今儿没兴致了,回头再来吧。她要的还给她留着,听到了么?” 旭生攥着烟头,哈腰点头,“是,少爷。” 艾登便搂着赵慈行往外走。梁曦明冷静下来后看着这一切,既觉得荒诞又觉得说不出来的怪异。走到门口,艾登扭过头,补了句,“你手再不老实,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旭生没答话没抬头,仍是哈着腰,恭送的模样。 赵慈行出去之前听到一个声音说:“怕那地痞流氓作甚……”后不知是被人捂住了嘴,还是怕被他们听到,总之是没了下文。 坐到车里,赵慈行长吁一口气,质问艾登:“你怎么想的?” 艾登一边倒车一边道:“你是不是觉得他可能没碰到你,你是不是还觉得就算碰到了也有可能是无心的?” 赵慈行拉着脸,稍微有些尴尬,“是……” “他做的就是女人的生意,对女人的心思揣摩的比你我都深,分寸拿捏极好,他怎么可能是无心?本来男人碰女人,就几乎没有无心这一说。”艾登倒好了车,上了路,回头看了一眼梁曦明道:“梁先生,我说得对是不对?” “艾先生说得没错。”梁曦明僵硬笑了笑,看向赵慈行,“我当时扭过头了,没看到旭生到底有没有……但按照艾先生说的,的确是这个道理。那旭生该被教训的。你想想,除了你,还有多少姑娘被他占过便宜?他仗的无非就是女孩子脸皮薄,他做的又不留痕迹。” 赵慈行紧抿着唇,心里怪自己大意,胃里还翻腾着恶心,她只努力不让自己去回想那一刹那发生的事情。而后她喃喃道:“可他那么怕你……” 艾登不屑道:“那是装的。” 梁曦明也这么想。那个裁缝十分古怪,不仅是装作怕艾先生,先前他跟艾先生对峙之时,也没有真的做和事佬,更像是想看他们争斗起来。看似都寻常,细想之下,哪处都不合理。 “他刚才说别在他店里抽烟……”赵慈行回忆着接道,“会不会他其实就是瑞雪背后真正的大老板?不然一个裁缝为何要对抽烟这事如此上心?被扼住喉咙了,被烫伤了,首先想的全是抽烟的事,这也太偏执了。而且看他年纪,出师管事都算得上很年轻的了,比崔英还年轻。” “可能他就是那么有原则有能力。”艾登冷冷哼了一声,“但你说的可能性更大。放心,我会查清楚的。”说完艾登又道,“我先送梁先生回学校。” 梁曦明说了句多谢。尽管他心里琢磨的是艾先生没有加上慈行。 果然到了学校,赵慈行要下车时艾登把她叫住了。梁曦明颇有深意地看着赵慈行,赵慈行就让梁曦明先走,又让他别担心。梁曦明别无他法,只悄声叮嘱她凡事三思而后行。梁曦明想的是,艾先生方才那会儿虽然恐怖,但绝不会伤害赵慈行。至于其他事,不是他能管得了的,该说的话他在裁缝铺里真真假假都说出来了。艾先生不会不懂,慈行想必也是懂的。 “梁先生务必注意安全。”艾登最后跟梁曦明说。 梁曦明感激地回头,“艾先生也是。” * 赵慈行坐到了前座,艾登没急着开车。 “刚才吓到你了?”他问。 “有一点。”她答。 艾登去抓她的手,她缩了缩,但还是让他抓了。他便把她的手放在唇边碰了碰,“就那么怕我?” “没怕。”赵慈行舔了舔嘴唇,诚实说道,“就是没想到,也没见过男人那样。” 艾登有点阴郁道:“我都没舍得碰的地方,他敢碰……” “你不许说了,好恶心。” “操,我还得回去揍他。” 赵慈行摆了摆头,看向艾登,“他有了这次教训,应该会学乖的。” “你想错了,这种人学不乖,只要有机会,还会下手。” 赵慈行咬着唇道:“难怪你说他不是真的怕你,如果他是真的怕你,知道我是你的人怎么还敢在你眼皮子底下动手。他那是什么心态?” 艾登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 “你自己说的,你是我的。” “你说了好几回,我就说了这一回,怎么了?”赵慈行嘟哝着。 “没怎么。”艾登嘴角一弯,“我喜欢听。再说一遍。” “不说。现在说正经事。”赵慈行想抽回手,他不让,她只得由着他了,“你说旭生会不会就是那个租下林姣四合院的人呢?” “他的心态是,你我若发现了,他就死不承认,大不了挨顿打。”艾登道,“若发现不了,他心里会暗自得意回味很久。于他而言,这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而且,他似乎在试探我。我也觉得他像,但有疑虑……” “年纪。”赵慈行也想到了这个,“六年前,这旭生才多大?十五、十六?绝不会超过十八。他现在看上去就不高不壮,那时候只怕更瘦弱,实在不像……再有就是他既然认识你,那他肯定知道叶莲娜是你的妻子。如果他在试你,会不会他知道你也是在试他。如果真的是他,他当初为什么会放了叶莲娜呢?这么一想,我觉得叶莲娜的处境很不安全,艾登,你得……” 艾登一下抓紧了赵慈行的手,“放心,宾馆里到处都是我的眼线。……我会雇两个可靠的人在叶莲娜或者沁东出门的时候跟着。倒是你,我不放心。你得去宾馆跟我住,直到我查出这个旭生的名堂。凶手有能力不通过马尔科搞到海/洛/因的话,不能小觑。即使不是旭生,也可能跟旭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赵慈行急急说道:“跟你去宾馆住?那我成什么了?学校里本来就有传言。这样一来,四国宾馆里人人见着我都要叫我赵姨太了,等到新学期开学,全校师生私底下都会这么叫我。”她说着说着苦笑出来,好笑是真,苦涩也是真。 艾登没有笑,他可以想见她的难处,他有些歉意,温柔地问,“委屈了?” “不是,”赵慈行试着解释,“我不委屈,也不后悔,但我是个老师啊,我就算不在乎我的名誉,我得在乎学校的名誉。而且,我也有一点在乎我的……” “嗯。”艾登自嘲地扯了下嘴角,“还是让你卷了进来。” 赵慈行连忙拿手去堵他的嘴,“不许这么说,我自愿的。” “不行,”艾登下定了决心,“你必须在我身边我才放心。”他看了看车外,没什么人,看门的大爷都不在,他便凑近了些,盯着她的脸轻轻地说,“不然我会睡不着的。” “我在你身边,你更睡不着。”赵慈行脱口道。 艾登一愣,然后快速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倒是机灵。但不是一回事。就这么定了,学校有事的话我随时送你过来。听我的,嗯?” 赵慈行嘟了嘟嘴,扯回手。“你说听你的,又假意问我,我能说不吗?” 艾登发动了车子。“不能。” “哎,我还没拿衣物呢。” “穿叶莲娜的,或者买新的,你现在去宿舍拿了行李上我的车才会让人笑话。” 赵慈行一想,这人说的也对。 路上,艾登提起了另一件事。“那日究竟为什么哭?” 赵慈行装不知道他说什么。 艾登便把车给停路边了。 赵慈行支支吾吾,知是躲不过了,可她也不想说得太具体,简单道:“宿琴说了一些关于我的我父亲不好的话。” “什么不好的话?”艾登偏生要问到底。 “总之过去了,你别问啦。” 艾登就看着赵慈行,特别细致地看,蓦地问道:“她是不是拿你和你养父的关系说事了?” 赵慈行脸偏向窗外,点了点头。 车中沉默了很久。 艾登陡然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问道:“他碰过你吗?” 赵慈行转回头来,大惊失色,怒道:“你怎么乱说话?”她同样看到艾登脸色煞白。 “没有就好。”艾登听了似乎如释重负。 赵慈行那一瞬间的感觉很古怪。她略一思索,跟艾登承认了那件事,“可我好像……我小时候,也不是很小的时候……” “崇拜仰慕过赵先生?”艾登替她说了出来。 “是。” “嗯。”艾登重新发动了车子,又似是不在意地问,“还喜欢过谁?” 赵慈行忆来忆去也没想起几个,于是不确定道:“好像没有认真喜欢的了。”她还详细解释了几句,“那种在学校里、街上,或者咖啡馆里见着的朦胧有好感的,要么再也没见过,要么了解以后反倒没感觉了。” 艾登听了似乎甚是高兴,可能也有点意外,用英文自言自语道,“所以你的初吻是我的。” 赵慈行被发现了小秘密,辩解道:“在巴黎时亲过一个男孩儿。” “嗯?”艾登转头。 “就碰了一下。” “嗯。”艾登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地说,“那还是我的。” 赵慈行也嗯了一声,跟着问他:“你呢?你还喜欢过谁?” 艾登摇摇头,非常确定地说:“我只喜欢你,只吻过你。” 原来他真的只吻过她一人。不可思议,很不可思议,赵慈行想,也是不可思议的美妙,尽管就算答案并非如此,根本不会改变什么。接着,赵慈行问了很久以来很想问的那个问题。“你跟叶莲娜之前真的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吗?” 艾登不说话了。 赵慈行垂了垂眼眸,她就知道,两个那么漂亮的人儿,那么年轻,在一起五年多,怎么可能没有哪怕一刹那的动心时刻。而且叶莲娜也说了,是艾登亲手烫掉她背上的印章的。只是以叶莲娜的经历,似乎发生不发生都是合理的。赵慈行不想让艾登觉得她很小气,或者误会了,主动转开了话题,“老夫人那边有新消息了吗?”她知道叶莲娜一直在迫不及待地等着。 “暂时没有,可能快了。”艾登说。 赵慈行往窗外看去,那幢熟悉的洋楼出现了。 * 艾沁东见着赵慈行一如既往的兴奋,拉着她说了许多话。赵慈行在艾沁东的房间待了很久,直到这个小男孩儿实在困顿的不行了。张嫣就笑着说,总是见着他喜欢的人就这样,言语间还是很多同情。住在宾馆的小男孩儿没什么玩伴,大人们都知道他很孤独,只有他自己暂时还不懂得孤独这个词的含义。 赵慈行从艾沁东的房间出来,心里想的是也许沁东去到英国,他的生活才算回到正轨。在那里,他会有一个固定的房子,可以真正称之为家,他会有疼爱他的外婆和舅舅们,应该还会有表兄弟姐妹。会遇到困难,也会遇到朋友。她不敢继续想的是,那时沁东心里的父亲会不会在他身边。赵慈行走到了艾登和叶莲娜套间的门口,正要敲门,隐隐听到里面传来吵架声。她心中一惊,顿时生出一堆的猜测。她退了半步,考虑着到底是一会儿再过来,还是直接回学校。 这时,门开了。 开门的是叶莲娜,她看上去就像刚哭过。她情绪明显很激动,扯着赵慈行的胳膊把她拽了进去。 赵慈行还没反应过来,她身后叶莲娜砰的关上了门。她往前走,看到艾登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而他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阴沉。 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莲娜推了推赵慈行,赵慈行觉得自己像被一路推到了客厅。 艾登抬头冷声道:“别碰她。” 叶莲娜没说话,径直走到吧台,倒了一大杯伏特加,一口饮尽。艾登从沙发上窜起来,想去夺她的杯子,没来得及。 赵慈行眼看着这一切发生,心中惴惴不安,她感到害怕,她感到自己是多余的,她在想她是不是错了,从一开始就做错了。还是,有什么弄错了?她想着,想着。她还想,她可以离开,她可以不打扰他们的生活。可能会很痛苦,肯定会很痛苦。艾登是个混蛋。但是叶莲娜和艾沁东都比她需要她的混蛋。她胡思乱想着,正要开口。 叶莲娜用俄文大吼大叫起来。艾登回的也是俄文。 赵慈行听不懂,一句都听不懂,勉强能抓到几个俄语词,但毫无意义。她觉得自己也要跟着疯了。她让自己镇定下来,她用英文颤抖着打断他们,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了?请告诉我。我必须知道。如果你们想要我离开,我现在就可以走。真的,你们不用担心我。” 叶莲娜和艾登终于一起看向了她。然后,叶莲娜看向艾登,说:“你告诉她,用英文。” 艾登稍顿,毫无感情地说道:“我告诉叶莲娜我们离凶手很近了,这也是我带你回来的原因,因为我担心你会有危险。然后,她就发疯了。她不希望我们继续寻找凶手,她说我最后会把你和她都害死。我原本不打算告诉她,但我想你可能不想瞒她。而且,我们也许会需要她的记忆,她得面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赵慈行看向叶莲娜,她知道叶莲娜能听懂的比能说的多,艾登说的是不是实话,叶莲娜是知道的。叶莲娜点了点头。 赵慈行叹了口气。她在叶莲娜眼里看到了真实的恐惧,真实的,触目惊心的,恐惧。她不能说她完全理解那种恐惧,但她完全理解叶莲娜不想让他们查下去。她试着跟叶莲娜说:“我很抱歉,真的,但你知道如果凶手一直不被找到,六年后可能又有一个女孩儿遭殃……” “我不在乎。”叶莲娜大声道,“我他妈的不在乎。我就要去英国跟我的家庭团聚了,我只想把最后的在中国的时光好好过完,跟你跟艾登一起。你们才是我在乎的。如果艾登不跟我一起去英国,这还是安德烈最后的跟他父亲相处的时光。但你看看,他总是不在宾馆。我没有怪你,赵小姐。我很喜欢你,这是真的,我也很希望你们能幸福,这也是真的。”叶莲娜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赵慈行无话可说。她没有任何资格没有任何权利要求一个曾经的悲惨受害者去做什么。 叶莲娜继续哭着道:“他自己想报仇,可是我不想啊。男人和女人不一样。他找不到他的仇人,他就逼我……” “闭嘴。”艾登突然冲叶莲娜狠戾地吼道。 赵慈行肩膀一颤。她果然他有仇人。他必然有仇人。他去广州去香港去天津去上海找的那个人就是他的仇人。他混在洋人圈子里应该也是为了找这个仇人。他的仇人是个洋人。 叶莲娜却疯疯癫癫笑了出来,夹着眼泪,“他没告诉你,他没告诉你,赵小姐,你有没有想过,我,一个刚刚被强/奸了的女孩儿为什么会信任一个陌生的中国男人?还他妈的嫁给了他?而他——”她指向艾登。“他又为什么会救我?还待我和沁东那么好。你我都知道,他甚至算不上一个和善的人。” 叶莲娜的英文说的磕磕绊绊,语法混乱,但不影响赵慈行的理解。这就是叶莲娜故事里最大的漏洞,最说不通的地方。赵慈行每晚都在想这个问题,她想不明白。她看向艾登。她看到艾登的脸变成了一潭死水,不再是那样的阴沉阴郁阴森,是更可怕的她说不上来的一种情绪。是她害怕知道的真相。她不想知道了。真的。她不想知道了。但此时此刻艾登似乎已经无力或是不想去阻拦叶莲娜了。他只是沉默地空洞地死气沉沉地看着地板。 “因、为、有、人、他、妈、的、碰、过、他!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赵慈行一动不动,她胃里的翻腾回来了,抽搐得厉害,猝不及防,异常强烈,无法抑制,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吐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6 00:28:11~2020-02-16 17:3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布丁奶茶 2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生之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艾登二十岁回到哈尔滨的时候正值哈尔滨的春天, 他站在松花江畔, 望着那教堂那杏树那酒楼,祁二爷的光头似乎依然清晰可见,可他却怎么也回忆不起那个食不果腹目不识丁的自己了。如今他身上有枪有钱, 字虽是写得丑了点, 但至少“艾登”二字还算潇洒, 他去到这座城市的任何一个地方, 见到任意一个人, 都无需感到害怕或是自卑了。 那仍是不算暖和的冰城之春。艾登身着西装, 头戴呢帽,沿着江畔走。五年、六年的时光, 不算太长, 但也不短,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比如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装扮, 比如他也已经习惯了人们见他恭敬地喊声“少爷”。他后来总算明白了祁二爷的“安排”是什么, 他“拜师”那一日就想到了祁二爷那样的人不会做无缘无故的事。 祁二爷头回带艾登去西便门跑马场时也是这样的春日,不过比这暖和。整个四九城, 到处生出了绿意。老话儿讲,“春脖子短”, 但这短暂的春日依然让北平露出了可爱的模样。天蓝的透,笼中的鸟儿,笼外的鸟儿,都叫得欢快。城里的老爷少爷, 洋人国人,富人穷人,聚集在那跑马之地,或是社交需要,或是博个彩头凑个热闹,或是指望一赌定终生。祁二爷还是身着长衫大褂,头上戴着顶颇为扎眼的礼帽。因着他是光头,偶尔戴回帽子,就传他是喜戴帽。艾登则是一贯的高级西洋礼服装扮。 二人在看台上看了会儿跑马,就去到了后边。后边不是人人都去得了的,管事的洋人查的严,不过那洋人见着祁二爷却给他们放了行。尽管祁二爷一句洋文都不会说,也没有说。到了后边,祁二爷和艾登一人一支香槟,像是在等待什么人。艾登那时早已懂得谨言慎行,不该开口的时候一句声都不会做,更不会随便问出心中疑惑。要多看多想,很多事情如果只等着别人来给答案,就落了下风。 没多久果然有一穿着华丽的贵妇过来了他们身边。那贵妇是个中国人,年约四十,风韵犹存,跟她一起的还有个洋女人,也是差不多的年纪,模样打扮都不俗。 那是第一次祁二爷不仅只介绍艾登是少爷,还故意跟人暗示他的身份可能是前朝的大贵人。实际上大清亡了以后,所谓的前清贵族身份不仅可能是累赘还有可能带来灾难遭人嘲笑。只不过祁二爷做的有一些生意,若有这么一层,会多出不少便利,也更让人信服。 艾登跟了祁二爷几年,知道的总是比外人多些,但也很有限。他知道祁二爷以前是皇城根下一个大帮派的元老,他知道祁二爷虽无妻儿但他的侄子还在那帮派中担任要职。祁二爷早就明言禁止了艾登入帮派,不过祁二爷同样跟他的侄子打了招呼万事不可为难艾登。师徒二人平日绝不与帮派往来,只是祁二爷人虽不在江湖,江湖上仍有他的名声。好比这马场生意,不是谁都能做的。 “就刚才那枣红烈马,艾少爷家以前不知有过多少,他要说那马能跑赢,准能赢……” 两位贵妇深信不疑,将艾登看了又看。艾登却不苟言笑,对她们爱搭不理。艾登那时刚过十八,比瘦高的祁二爷矮不了多少了,身材颀长,肩背宽阔,再加上刚脱去一层稚气的英俊脸庞,他走到哪儿都有女人盯着看。他见怪不怪,更重要的是,他知道祁二爷希望他如此表现,他更知道他应该如此表现。 二人做完生意,从跑马场出来。祁二爷说了句怪话:“我要是你这岁数,你这模样,都不知有过多少女人了,你小子倒好,甭管见了多漂亮的妞儿,眼皮子都不动一下的。” 祁二爷向来不说废话,若他说了什么俏皮话,那不是在明着暗着损你,就是有深意。祁二爷是在试探艾登。 艾登面无表情,也不打算张嘴。就见一骑装少女英姿飒爽从他身边飘然而过。他闻得一阵香气,回了回头。那少女也回头,冲他嫣然一笑,一双美眸眨了眨,像是引他过去。艾登没过去,转过头继续往前走。但他知道他耳根有些红了。 祁二爷在他身后哈哈大笑,而后低声道:“我还真他妈以为你不想女人呢。原来还是想的。” 艾登仍是没言声。他没必要告诉祁二爷,他不是对女人没有兴趣,只是在那之前相当长的一段时日里,他很怕女人。她们天真的、好奇的、娇羞的、暗示的、含情脉脉的等等,总之是各种各样的目光,仿佛能窥探到他心底最深的秘密,最不堪的回忆。他不能去想,更不能忘记。祁二爷没猜错,他有仇人,他要报仇。复仇是那么强大的一种驱动力,他吃的苦都不算苦,他受的痛都不算痛。 祁二爷关掉八苦斋的那一日,也是艾登踏上复仇之路的日子。 祁二爷的病突如其来,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了。他对艾登非常慷慨,分了他一半的钱财。 “佛曰人生八苦,这世间没人能免俗。你还年轻,要想通些,报不报得了仇都他妈得好好活着,别枉费了我对你的栽培。我不指望你当英雄,我自个儿他妈的也不是。但你别忘了,这乱世还有许许多多像你一样的可怜人,你绝不能当吃他们的人。来日要还有心有力,想着点家国天下。” 祁二爷甚少说那么正经的话,那也是临别之语。他拿了另一半的钱财,云游四海去了。此后生死难知。 艾登则一路北上,回到了哈尔滨。 松花江畔亦有妙龄少女偷看那呢帽之下的冷脸俊俏青年,艾登目不斜视,脑子里想的是旁的事。直到人烟稀少的一处,他碰到了那跳江的白俄女孩儿。 叶莲娜在一间诊所醒来。窗外已近傍晚时分,窗边站着一陌生中国男人。叶莲娜以为她又回到了人间地狱,尖叫出声。 “我不会伤害你。”艾登用蹩脚的俄语说。 叶莲娜不仅尖叫,还在痛哭。 “我不会伤害你,你怀孕了。”艾登又说了一回。“这里除了我,没有人懂俄语。我懂的也不多。” 叶莲娜的尖叫声与哭声皆没有停,且她试图去摔碎玻璃杯割腕。艾登没法子,摁住叶莲娜叫来医生给她注射了镇定剂。 叶莲娜再醒过来的时候,病房里除了那个陌生中国男子还有一个跟她差不多同年纪的骨瘦如柴的白俄少年。她连忙用俄语向白俄少年求助。白俄少年说了几句话,叶莲娜渐渐冷静下来。二人开始交谈。 艾登始终站在窗边,背对着他们。 过了一会儿,艾登听到叶莲娜用中文跟他说谢谢。他回过头,看到白俄少女清丽的脸上布满泪水。他转开眼,用英语问白俄少年:“她说什么了?” 白俄少年说:“她叫叶莲娜,本是个贵族小姐,她好像遭遇了……跟我们差不多的事,她说她知道自己怀孕了,她只想死,她求求我们让她去死。” 艾登重新望向窗外。白俄少年叫维克多,比他小两岁。他们一起在那天主教堂长大,一起从那天主教堂逃出来。逃出来后,维克多跟街上的白俄人混,艾登跟街上的中国人混,渐渐没了联系。艾登那蹩脚的俄语就是维克多教的。 艾登回到哈尔滨后去到天主教堂得知理查德神父几年前就走了。有人说他去了法国巴黎的一间教堂,有人说他去了中国香港的一间教堂,也有人说他没有听从教会的安排擅自离开不知去了哪个中国的城市。艾登打探了个遍都没有确切的消息。他在江边走着正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碰到了寻死的叶莲娜。叶莲娜醒来后那般惊恐的尖叫痛哭,艾登便想趁她又睡了过去找个会俄语的人来,不想在白俄小混混出没的地方偶遇了维克多。 维克多从教堂逃出来后的命运远比艾登悲惨。以艾登所见,维克多染上了毒瘾,也许还得了什么怪病。 “你死了,却让那恶人好好活着吗?”艾登扭过头说,“维克多,翻译给她听。” 维克多翻译了,叶莲娜听了怔怔说:“那我能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恨你们中国人!” 维克多又翻译了。艾登于是知道对叶莲娜施暴的是中国人。难怪她醒来见着他那么害怕。 但维克多又道:“其实她不确定是不是中国人,但肯定是东方人。” 艾登冷冷笑了笑,很久以后,说道:“东方人里有恶人,西洋人里也有恶人。维克多,告诉她这个。如果她愿意活着,她可以跟着我。我带她离开这里。孩子生不生下来,都由她决定。”又道,“还有你,维克多,你也可以跟着我离开这座该死的城市。” 叶莲娜至今解释不了自己当时为什么同意了。她那时早已不信神,她自杀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去圣尼古拉教堂问神一个问题:我在受苦,你在哪里?但艾登的出现有如神迹。 艾登也解释不了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做出那个决定。就在他不知道他的下一步人生该何去何从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女孩儿出现了。或者,他可以解释。他变成了强者归来,虽没有报成仇,但有了帮助弱者的能力。 然而维克多没有活到他们离开哈尔滨,他用艾登给他的钱偷偷买了纯度很高的海/洛/因,死在一个开始温暖起来的早晨。 叶莲娜变卖了家宅,遣散了除了波琳娜之外的所有家仆,在哈尔滨的夏天到来之前跟艾登一起南下了。 艾登离开哈尔滨之前,去那天主教堂偷走了另外一名神父的书。那是已经死去的安东尼神父的《几道山恩仇记》。正是安东尼神父收养了孤儿艾登,给他起名Eden,教会了他英文和法文。艾登也曾在那座天主教堂有过快乐的时光,安东尼神父慈爱善良,总是赞赏Eden的语言天赋。不幸的是接替安东尼神父的理查德神父是个魔鬼。理查德神父只会说法语,他的法语是世界上最恶心的语言。艾登曾经向自己起誓再不说法语。只是那时他还不知道他会遇到一个从法国留学归来的会画画的中国姑娘。 艾登和叶莲娜在北平开始了新的生活。但艾登没有停止寻找魔鬼,他不会停止,只要他还活着。 * 赵慈行对着一地的呕吐物,呛出了眼泪。她蹲下,抬眼,模模糊糊看到艾登似乎想要过来,却没有过来。叶莲娜在她身边焦急地说着什么,好像是在道歉,跟艾登跟自己。赵慈行和艾登都不发一语。 张嫣打扫了房间,张嫣什么都没问,张嫣离开了房间。 叶莲娜说她今晚跟沁东一起睡。 房间里最后只剩下赵慈行和艾登二人。 赵慈行昏沉沉的关上门,回到客厅。艾登不在。她在卧室找到了他。他躺在床上,空洞的墨瞳盯着天花板。她躺到了他身边。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她关了灯,在黑暗里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他没有推开她,也没有碰她。她的眼泪在他的后背簌簌往下落,根本停不下来,她呜咽着断断续续唤他名字,她想要说点什么,却觉得无论说什么都有可能伤害他。他的后背也在抖,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理她。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哭累了,迷迷糊糊贴着他的背睡了过去。 待赵慈行醒来的时候,她身边空了,冰冷冰冷。 艾登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6 17:39:04~2020-02-18 00:3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布丁奶茶 3个;uarewhatufuck、胖雨、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他不在卧室, 不在浴室, 不在客厅。 现在不过早上六点。 赵慈行鞋都没穿,匆忙打开套间的门,门口竟站着一个高壮的陌生中年男人。她吓了一跳, 那人只是一愣, 马上开了口:“赵小姐, 少爷这几天不在北平。他不在的时候, 我都跟着你。若有人问起, 就说我是你表叔。我叫杨三。”非常专业的语气。 赵慈行脸色发白, 眼睛是肿的,嗓子也是哑的。“他去哪儿了?” 杨三摇了摇头。 赵慈行不知道杨三是不是真的不知道, 便焦急地问:“那他什么时候走的?你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杨三说:“大概一个小时前。” 赵慈行望了望艾沁东的那个房间, 打不定注意要不要去敲门,她不想吵到沁东, 但她得问叶莲娜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刚要往外冲, 杨三提醒她穿鞋。她连忙回去穿了鞋, 拿了外衣。她再回到门口时,沁东房间的门开了。叶莲娜缓缓走了出来, 又轻轻带上了门。她穿着睡衣,外面披了件外套, 看着有些憔悴。杨三跟叶莲娜点了个头,叶莲娜也跟杨三点了个头。看起来俩人不是第一回见面。 赵慈行低声问:“他去哪儿了?”她心里慌得厉害,从来没觉得这么害怕过。 叶莲娜抿了抿嘴,走到赵慈行面前把她拉进了套间里。 关上门, 叶莲娜说:“他去哈尔滨了。” 赵慈行听了脑子一懵……难道是突然有了那个禽兽的下落? 叶莲娜低头迟疑了片刻,才继续道:“我把所有我能想起来的事都告诉他了。你们是对的,不能再有一个女孩儿的人生被毁掉。而且,找到那个人,我这一生也才会心安。他听完就决定立刻动身去哈尔滨了。他说事情过去那么久,要查清楚来龙去脉,非得亲自去一趟。他让杨先生跟着你,是担心你的安全。艾登信任的人,你也可以信任。” 赵慈行安静听完,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没有叫醒她,没有亲自告诉她。他昨晚就没有理她,他不想跟她说话。 “你知道几点的火车吗?”赵慈行问。但她问完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没事,我坐最早的车去哈尔滨。” 叶莲娜明显有些意外,“你要去找他吗?” 赵慈行点点头,“嗯,谢谢你,我这就去火车站。”说着就要去开门。 叶莲娜却抓住了赵慈行的手腕。 赵慈行偏过头,有疑惑有忐忑。“他还说什么了?” 叶莲娜看着赵慈行。她们认识时间不长,但她真的挺喜欢这个中国女人的。她觉得赵小姐身上有一种很温柔的力量,像流动的水,充满不易察觉的固执。叶莲娜自己没有这个,她只有张牙舞爪的外表,内心其实很软弱。她原本想阻拦她,告诉她,也许艾登需要一些时间。她很抱歉,这件事不该由她来告诉她,她更不该那样说出来。但是那样还是错的。这是赵小姐和艾登之间的事,跟她没有关系。“只是……万一你找不到他怎么办?”叶莲娜转而担忧道。 赵慈行垂了垂眼,“万一真没找到,我也想看看那个城市。”她想,她会恨那个城市,但恨不会是全部,她相信,对于艾登和叶莲娜来说,恨同样不会是全部。 叶莲娜给了赵慈行一个短暂的微笑。“我爱过那个城市,它曾经很美,但我此生再也不想回去了。” “我明白。”赵慈行反手握住了叶莲娜的手,很有力量。“你很勇敢,真的,叶莲娜,我很感激。我得走了……” 叶莲娜同样紧紧去握赵慈行的手,仿佛想给她力量,或是想要从她那里获取力量。“祝你好运,以及注意安全。你可以带着杨先生。”她说着松开了手。 赵慈行想起这茬,开了门,问杨三:“杨先生,您会开车吗?” 杨三点头,先行带路了。 赵慈行再看叶莲娜一眼,叶莲娜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目光。赵慈行努力笑了下,然后小跑着跟上杨三走向电梯。 * 天还没大亮。一路都没什么人,但到了前门火车站,人与车渐渐就多了。 赵慈行下了车直奔售票窗口,杨三停好车也马上跟了上去。赵慈行出行一般坐二等车厢或者三等车厢,这会儿她看三等车厢窗口排长队,毫不犹豫选了人少一些的二等车厢窗口。而另一处的一等车厢窗口则根本没有人。赵慈行身上带的钱绝对不足以让她去买一等车厢的票。如果强买,她到了哈尔滨流落街头是小,买不起回程的票是大。 好在毕竟是大早上,人相对没那么多,只是赵慈行心急,眼巴巴地数着一个又一个人头过去。总算到了她。“去哈尔滨,二等车厢。”赵慈行扒着窗口边从钱包里拿钱边说,“今天最早的车,几点?多少钱?” “没看字儿啊,算了,要卧铺吗?”有些睡眼惺忪的售票员报完要卧铺多少钱不要卧铺多少钱才吊儿郎当补了句,“还有十几分钟,今儿就这一班车去哈尔滨,你可快点啊。” 赵慈行看了看钱包,快速说道:“不要卧铺。”此去哈尔滨两天一夜,不要卧铺可能有点辛苦,但她匆忙出行,确实没带够钱,也没时间回去拿了。又幸亏是她匆忙出行,才赶得上这班车。难怪艾登急着走。 而且只有这一班车的话,她应该能找到艾登了。赵慈行心里一紧,抓了票就跑。杨三仍是紧跟她不放。她原本想问两句,但想到杨三又没买票,那他就只是确保她上车而已。再有,杨三应该还有照看叶莲娜和沁东的任务。以现在的情况,如果有危险,危险应该还是在北平,在那个瑞雪的旭生师傅上。 赵慈行到了站台口,望着人山人海才想起来,今天是小年了。那意味着返乡的人很多。很多很多。她前面熙熙攘攘的全是人头,除了她,几乎每个人都带着至少一个箱子。她踮着脚一点一点往里挤。她又庆幸自己买了二等车厢,三等车厢她是万万挤不上去的。她看到已经挤上三等车厢的差不多全是青壮汉子。即便她侥幸挤上去,也不可能找到一个安心的落脚之处,更不提座位了。 杨三这时发挥了作用,他在左侧帮赵慈行拱出了一条路,有了杨三开道,赵慈行及时挤上了二等车厢,还有鬼机灵的跟着她的几个女学生也上了车。赵慈行不能在车门口多待,只回头朝杨三感激地笑了笑。杨三挥了挥手,做了个“小心”的口型。 赵慈行忙忙叨叨在二等车厢找到了一个座位。她坐下没多会儿,车就开动了。她这一刻才真真切切意识到她要去哈尔滨了。 【“艾先生是哪里人?” “哈尔滨吧。”】 车窗外,太阳正在升起,是新的一天了。 赵慈行深深吸了几口气,开始琢磨,艾登肯定不会买三等车厢,她不买三等车厢是很正确的,不然她根本挤不出她所在的那个车厢,更别提找人了。艾登多半不会在二等车厢,但赵慈行还是决定挨个找找。万一呢。而且二等车厢没那么拥挤,实行起来难度不大,唯一的问题是她现在的座位可能会被别人抢走。那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指望运气好一点。其实没行李的话,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最难办的是一等车厢,那是她现在所持有的票不被允许进入的区域。且一般来说一定会有一个势利又负责的列车员在一等车厢和二等车厢的交界处看着。 果然,赵慈行找遍了二等车厢都没找到艾登。还是果然,一等车厢与二等车厢的分界处站着个铁面列车员。 赵慈行假意走错了方向往后折了几步,然后她回了回头,想着总不至于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看着吧。正好快到下一站了,赵慈行打算在这车厢寻一个座位。关键是要眼尖脚快。还真被她寻到了。她坐下后,不时望望窗外,不时瞥一眼那个列车员。 又过了两站,那列车员总算被什么事情支开了。赵慈行立马起身。 一等车厢不是不挤,是跟三等车厢比,可以称作没人。车厢地面还铺着地毯。赵慈行刚刚路过一个化妆间才看到一个贵妇出来。那贵妇朝她礼貌的微笑。赵慈行心里着急又紧张,忘了笑回去,只是一愣。那贵妇表情立马就变得有点古怪。 赵慈行找完了一个车厢,这个车厢主要是坐席,没见着艾登也不奇怪。她继续往前走,前面好像是卧铺车厢。这时她后面突然传来人声。 “小姐,那位穿灰色大衣的小姐,请你等一等……” 赵慈行越发加快了脚步。前后车厢里不少人都看向她。她不能跑,不体面是小,被怀疑逃票扔下火车是大。后面的人还是追上来了,她无奈转身,不抱什么希望地解释道:“我只是在找我的朋友,他在一等车厢,我在二等车厢,这是我的票……” “抱歉,小姐,您没有一等车厢的票是不可以进一等车厢的,这是规定。如果您有什么特别紧要的事需要找您的朋友,您可以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帮您看看有没有这个人。但必须得是紧要的事。想必您上车时也看到了,这列火车上的乘客非常多,我们工作非常繁忙,还请您见谅。” 赵慈行被这么说了一通,差不多快打消念头了。她有气无力地说:“他的名字叫艾……”她看到面前列车员的目光飘向了她身后,她于是也扭过了头。 是艾登。他正从他的包厢出来。他没看到她。 “艾登。”赵慈行喊道。又跟面前的列车员说:“那就是我的朋友,我可以过去了吗?” 艾登脸上的惊讶转瞬即逝,漆黑的眸子闪了闪。他没说话,像是不认识赵慈行一样,准备走回他的包厢。 列车员便有些得意洋洋道:“小姐,您可能是认错人了,那位先生看上去……” 赵慈行没管列车员,冲到了艾登身边。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盯着他的脸,轻声问他:“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艾登侧身一顿,低着头,没看她。两人只隔着一个人身的距离。 “如果是,你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我下一站就下车。”赵慈行说完了,列车员也过来拽她了。 艾登闭了闭眼。 他第一回在教堂见到她时,她在人们吟唱圣歌时像个顽童一样四处看。 她身姿那么妖娆。 她是九江的孤女,九江离哈尔滨那么远。 他第一回吻她是在托马斯酒吧门口。 那天下着雪,那是她的初吻。 也是他的。 她画画很好看。 她画了他。 她还画她自己。 他还没看过她画的她自己。 她的手拂过他背上的疤。 她只要躺在他身边,他总睡不好。 昨晚也是。 她说“喜欢你”。 她说“我都想知道”。 她说“我是你的”。 如果再也不见呢? 比被祁二爷抽鞭子疼太多了。 不会愈合的。 “她是我女朋友,让她过来。”艾登突然道。 赵慈行回头看他。艾登不与她对视,只是跟列车员说:“这个包厢是我的。” 列车员马上松开了赵慈行。下一刻,列车员咧出了一个可怕的微笑:“一场误会,抱歉抱歉。” 艾登没说话,一把抓住赵慈行的胳膊肘把她拉进了他的包厢,关上了包厢的门。 他还是不看她,背对着她,赵慈行拖住他的手臂,他回了头。她的嘴唇贴了上来。 艾登想推开她。她抱得那么紧,她闭着眼,她眼睛是肿的。她的吻总是要了他的命。他迟疑着搂住了她的纤腰。 “我是你的,你一个人的,你忘了吗?”赵慈行睁眼,抬眸,喘息着跟他说。 他目光微微下落,终于看她了。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有许许多多深深浅浅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忽地咬了咬她的下唇。鼻尖抵住她的鼻尖。 她听到他沉声命令:“再说一遍。” “我是你的,你一个人的。” “再说一遍。” “我是你的,你一个人的。” “再说一遍。” “我是你的,你一个人的。” 他定定盯住她清澈的眼睛,然后堵住了她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8 00:30:03~2020-02-18 15:1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布丁奶茶、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列车继续驶向国境最深的北部, 一路留下浓浓的煤灰煤屑。愈往北, 寒风愈凛冽。这将是绵绵延延起起伏伏的一千多公里,两天一夜的旅程。轰轰隆隆声也将一路伴随,只偶尔会停。 若是春夏, 头等车厢会被安排在火车尾部, 尽量远离那轰轰隆隆声与那黑漆漆的烟灰, 但在冬日, 列车的头等车厢反而会靠近火车头, 因着离得更近的锅炉, 头等车厢的旅客们能够享受到车厢内春夏一般的温度。 赵慈行出了汗。她刚才不断从一个车厢去到另一个车厢,背脊心早有汗意。这会儿一等车厢温暖的简直让她大汗淋漓。尤其艾登吻了她好久好久。间歇地离开一点点, 与她目光缱绻交错, 再回来他总是吻得更深更狂。 车窗外的风景一瞥而过,朗朗日光之下, 从火车头方向飘来的浓浓黑烟正在飘向高远的天空。他们还没出河北。他们脚下的铁轨在震动, 现代工业的声音犹如古战场的千军万马, 艾登心里此刻也有如千军万马。他额头沁出了汗,一点一点放开了她。 “我愿意的。”赵慈行低头含羞看着干净绵软的地毯, 她的手指碰着自己有些红肿的嘴唇,很轻很轻地跟他说。可他好像没听到。只站在他面前, 一声不发。她于是慢慢抬眼去看他。他正看着她。她陷落在他幽邃的眸子里,仿佛能感受到所有他所感受到的。但她知道这不是真的。真实的是他的目光让她身体里每一处都紧绷焦躁雀跃。 “吃早饭了吗?”他忽然问。 赵慈行眉间一动,他真的没听到啊?又想,这种时候吃饭没吃饭有什么要紧。只要跟他一起, 饿着肚子去哈尔滨她也不会一句怨言。她就点点头。 “吃什么了?”艾登继续问。 赵慈行觉得他像审犯人,她做贼心虚,赶忙道:“就随便吃了些。……烧饼,吃了烧饼。你呢,你饿了是不是?” 艾登不答她,抓着她的手腕,往包厢外走。赵慈行也不做声,她估摸着多半是去餐车。或许刚才他出来就是准备去餐车的,哪知碰到了她。 正值中午时分,餐车里的人不少,多是达官贵人的模样,少有二等车厢来的。而民国铁路规定,三等车厢的旅客是不被允许进入餐车的。赵慈行记得她每每跟赵先生或是跟曦明出行,这俩人都会对这规定嗤之以鼻。报纸上也偶有文人批判此事。 不像在二等车厢和三等车厢,列车员们的服务态度要么歧视傲慢要么不够真诚用心,在这里他们个个恭敬热情,就连说话声音都不敢高半分。 艾登和赵慈行刚刚找了个餐桌入座,马上就有一个列车员端着托盘拿着菜单过来。赵慈行坐在艾登对面,这会儿得了空,正在脱外衣。只听得那列车员得体的声音:“先生、夫人,想吃些什么慢慢看,菜单上写着的今日都有。吧台正在开放,无论您是想点单还是自取都没得问题。”他说着把托盘上的水杯放到了桌上,在那之前还垫了杯垫。 赵慈行抬了抬眼,知道这列车员是把他们当夫妻俩了。她刚要纠正他,艾登接过菜单道:“行了,我一会儿叫你。” 列车员堆着笑脸欠了个身,很知趣地离开了。 赵慈行刚才脸就是红的,现在更红了。她抿着嘴唇把大衣挂在窗边的挂钩上,挂好回身艾登把菜单推给了她。他自己则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脸上表情还是那么冷峻。好似刚才那个在包厢里与她缠绵亲吻的人不是他。 赵慈行翻开菜单,全是英文不说,供应餐食也全是西餐。她从昨儿吐完到现在滴米未进,饿是很饿的。可她好像就是没什么胃口。她喝了口水,装作认真在看。放下水杯,她跟他说话,“他们对一等车厢的客人可与对其他车厢的客人大不相同,势利得很。”他没接话也没看她,还是望着窗外空旷的风景,她便继续说了几个大文人写的与火车相关的文章,还有她父亲和曦明说过的话。她也不知道艾登在不在听,或是嫌她虚伪或是嫌她聒噪。她说的口干舌燥,又喝了口水。她身上的汗渐渐干了,她也没那么热了。 艾登这时转过头,拿起水杯喝了口水。 赵慈行以为他准备一直这么沉默下去,他忽而看着她问道:“法国的火车是不是也是这样?” 原来他一直在听的。她就笑了出来,“对,也分个三六九等,列车员对穿着谈吐体面的人总是更好些。” 艾登听了点点头,“人性都是一样的。”他表情松动了些,又仔细看她问道:“看好了?” 赵慈行一直没认真看,只翻来翻去的,这会儿他问,她目光下坠,随口道:“三文鱼三明治。” “只吃这个?” “……唔,那再来个羊角包,一杯咖啡。番茄鸡饭看着也不错。还要一杯橙汁。”赵慈行觉得自己的胃口可能会回来,她是真的很饿的。 艾登嘴角微动,却没笑出来,他冲那列车员招了招手。二人点了单。 不一会儿,食物就一一端了上来。 赵慈行尝了尝,味道竟不比许多西式餐厅的差。她胃口果然回来了,也顾不得淑女不淑女,吃相好看不好看,一顿狼吞虎咽。 艾登吃得很慢,有时停下来看看她吃。她一被他看,就有点不好意思。她也半饱了,便放缓了速度,注意起仪态。 “胃里还不舒服吗?”艾登蓦地问道。 赵慈行听得差点一梗,想起昨日种种,心中难受。她放下刀叉,低头静思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向他。 艾登那一刹似乎有点不自在,但他说:“想说什么就说。”又补充道,“任何事情。” “回去再说吧。吃饭时说不太好。”赵慈行道。 “不行,就现在说。”艾登的语气不容拒绝。 赵慈行犹豫了一会儿,尝试道:“我十几岁,刚来月事的时候……”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对面男人的表情,他也放下了刀叉,认真在听的模样。听到她说此事,没有惊诧,甚至更全神贯注了。她才继续,“每回都痛得死去活来,痛到极致,就会吐。” 艾登眉头一皱,连忙问:“你昨天……现在……” “不,不是。”赵慈行摆头,“父亲虽不懂也不好问女孩子家的事,但他看我每月都饱受折磨,找了许多相熟的年长的女性来帮我,中医西医也都看过,可都没什么用。我那时候真的很讨厌当女人的。后来有一个结了婚的姐姐说,婚后会好一些的。我那时当然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加上结婚离我又远,还是觉得没什么盼头的。不过事情在我二十岁以后慢慢好了很多,可能因为我比小时候更爱动了,身体也更好了,经常爬山游湖的写生。反正这几年都没那样痛过。”她说着望向窗外,轻声喃喃着,“我都快忘了痛到吐是什么感觉。” 艾登也望向窗外。他们仍在河北境内,窗外的景致与在北平还没有太多的不同。庄稼地贫瘠荒芜,树木高而枯,到处都是褐色,望不到什么绿色。黑烟飘向被他们抛在身后的蓝天,脚下的震动丝毫不变。艾登握住赵慈行的手,忽地说:“我的慈行真的是个artist.” 赵慈行不知他怎么突然说到这个,望了过去。 “如果你感受到的痛苦异于常人,我保证你感受到的快乐也会异于常人。” 赵慈行一点一点笑了出来,很淡很淡。这话本应是她说与他。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大约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8 15:15:40~2020-02-19 23:45: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布丁奶茶 2个;Viola、uarewhatufuck、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麦羁羁爱佩佩 20瓶;心喜欢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艾登见她不说话, 只一双明眸脉脉注视着他, 一眨不眨的,似是又渐渐有了水雾。他没松开她的手,但另一只手拿起桌上咖啡抿了一口。然后, 他望向车窗外道:“不许哭了。” 赵慈行低了低头, 竭力把情绪压回去。餐桌上的杯盘随着火车的震动, 轻微的晃动着。餐车里此刻不仅温热, 还有各样食物饮料的香味。轰轰隆隆声伴着周遭低低的人声。说不出的吵闹, 说不出的宁静。赵慈行从小虽然不算是被当作大家闺秀教的, 但赵先生为人处处周到体面,一向有大家风范。她自己一直以父亲为标榜, 又自诩是留过洋的习得一点艺术的新女性, 过去未尝没有小瞧汪宿琴那小女儿态的心思。如今到了她自己这里,小女儿态竟只多不少。小女儿态便小女儿态罢, 但无论何人, 情绪一旦失控, 总是容易做蠢事的。 “你一哭,我不知道怎么办。”艾登蓦地又道。 赵慈行心里一疼, 仍是低着头。昨晚他怎么都不理她,她心里那样难受, 想必他心里更难受的。 艾登的喉结动了动,他依旧是望着窗外的方向,但目光落到了玻璃上,那里有她模糊的影子, 他的余光同样瞥到她正低头捋耳际的发丝。他缓缓松开她的手,转回头,重新拿起刀叉,问她:“不吃了?” 赵慈行也重新拿起刀叉,抬头看他,尽量开朗些道:“还要吃的。” 二人便边吃边说着话。 “杨三送你到火车站的?” “嗯,多亏了他,不然可能挤不上来。对了,他是谁?” “祁二爷有个侄子是道上混的,我叫他五哥,杨三是五哥手下的人,信得过。” “从来没听你提过五哥。” “平时不往来。” “哦。”赵慈行喝了口橙汁,又问,“叶莲娜是我睡着以后过来的吗?” “嗯。”艾登拿餐巾擦了擦嘴,他已经吃完了。昨晚他筋疲力尽,萌生了点睡意时,忽听得好像有人敲门。他小心拿开腰间女人的手,她翻了个身,倒是没醒。黑暗中他也看不清她的模样睡态,只觉得她肯定是累极了。哭是耗费体力心力的事,成年人像婴孩那样哭,大概更疲倦。 他起床去开了门,正是叶莲娜在门口。她脸色极差,张口就道,“我做噩梦了……以后你都不会在我身边了,我想来想去,想着如果那个人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还会伤害别人,我可能永远睡不了安稳觉。” 有些事就是这样,旁人怎么说都不管用,总得是自己想明白。 叶莲娜蓝灰的眼睛里未尝没有内疚,她又说:“我很抱歉,我知道你的事不应该由我来说,但如果她真的对你那么重要,她应该知道。” 这是艾登自己想不明白的事。好比她刚才又害羞又冲动地说她愿意的,那愿意里有多少是因为可怜他?也许她自己也不知道。而不管多少,他一丁一点都不想要。 赵慈行差不多也吃完了。她抬起头,对面的男人拿了烟盒出来,他眉宇间有愁云,她不知他在想什么。又见他把一根白色香烟置于薄唇之间,而后拿起打火机,略微侧着点头点着了。他一闭眼间吸了一口,云雾出来。他拿走唇上的香烟,清冷坚毅的脸在那云雾之后,朦朦胧胧间,赵慈行仿若自己也在抽他手里那根烟。 列车员这时过来,赵慈行差点以为是来劝阻不要抽烟的,不想是来送烟灰缸的。她亦已经望到餐车里还有别的抽烟的人,还有抽雪茄的。列车员收走残羹冷炙,又礼貌地问他们是否需要甜点,是否需要续杯咖啡,是否需要酒精。艾登冲赵慈行抬了抬眉。赵慈行摇头。艾登便付了钱,大概因为给的小账很慷慨,那列车员格外喜笑颜开。 桌上只剩两杯半凉的咖啡。赵慈行拿起自己的那杯小口抿着,偷偷看了看他,他又望向了车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手里那根烟燃了快一半。 “打火机可以借我一下吗?”忽有一婉转女声用美式英文问道。 赵慈行昂起头,艾登也转了转头。立于他们桌前的是一穿着时髦妆容成熟的漂亮东方女郎,看着约莫跟赵慈行差不多大。她涂了红色指甲油的右手上夹着一根白色细长的尚未点燃的香烟,她嘴唇的颜色与指甲油的颜色如出一辙,都是大胆的诱惑。她含笑看着二人,目光最终落在抽烟的男人脸上。 艾登没说话,只用目光示意女人自己拿桌上的打火机,而后又望向窗外了。那漂亮女郎似乎微微有些讶异,但马上拿起那打火机点燃了自己的香烟。她放下火机,抽了一口,若有所思看了赵慈行一眼,走前仍是用英文轻飘飘说了声谢谢。 赵慈行又好气又好笑。她不就是没化妆,没睡好觉加上哭了大半夜眼睛肿了么,怎么就跟艾少爷一起还遭人耻笑了。她气鼓鼓去抓艾登的烟盒,还没拿起来就被他的大手摁住了。 “别那么小气。”赵慈行说,又补充道:“曹署长还给我散烟呢,也不见你给我散过。”她也知道自己这样有些小孩子气,但她好像又是真的想抽烟,想知道艾登抽着烟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艾登略一犹豫,把自己手上那小半根递到了赵慈行唇前。赵慈行扶住男人有力的手腕,垂眼看那黄色烟蒂,是他的唇才碰过的,有点潮,别样的暧昧让她的心一下子紧了,耳根也烫了起来。她缓缓含住,抬眼间,他的黑瞳正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的唇。她尝试吸了半口,赶忙推开了他的手腕。她嘴里包着烟,却不知道怎么办。一张嘴,烟全出来了,她呛了下,除了尝到一点辛辣,别无其他。艾登似乎笑了笑,把烟放回自己唇上,盯着她着力抽了最后一口,掐了。 “回去吧。”艾登说着站起来,收起了烟盒和打火机,“谈谈正事。” 赵慈行也站了起来,拿了她那件大衣,不过没穿。 他们回去的时候正逢火车经停唐山站,二等车厢和三等车厢那边上上下下着人,拥挤不堪,不过一等车厢这边并无太多走动。站台上小贩的叫卖声传入他们耳中,赵慈行边走边往外探望几眼。人头攒动,热闹得很。火车开了一个上午,北北南南弯曲着走,仍在河北境内转悠,说是慢也不算慢了,比之古时候不知方便快捷多少。 今日是小年,那意味着离艾登的生日也就一个礼拜了,赵慈行想着,虽不是确切生辰,但既不知道确切的,正月初一便就是了。只是不知那时他们是在哈尔滨,还是在火车上,又或是回到北平了。当然回到北平的可能性是最小的。 “是有什么想买的?”艾登看赵慈行一直往窗外探望,便问。 赵慈行摆摆头,又有点不好意思和无可奈何道,“我什么行李都没带……出了很多汗,想洗澡连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还有牙刷毛巾什么的也没有……” 二人已经走回卧铺包厢。 艾登关了门,跟她说:“浴室有毛巾和牙刷,衣服先穿我的,一会儿我再找个列车员问问。”他走到窗边坐下后,又滞涩地问,“现在就洗么?” 赵慈行也坐到了窗边,就坐在艾登对面。这个包厢原就是双人房间,艾登大概是不想跟一个陌生人共处一室,一并买了。她半路杀出来,倒像是捡了好大的一个便宜。窗边是鹅绒的座椅,座椅上方便是床铺。除此之外,包厢里的卫浴间不仅有抽水马桶还有淋浴喷头。与三等车厢的逼仄相比,好不讽刺。 “你不是说谈谈正经事吗?”赵慈行随意拾起桌上的一份报纸,一共有好几份,可能是他先前在看的。她盯着报纸上的字,心思自然不在内容上面。她蹙着点眉道:“我一来急着寻你,二来不想让叶莲娜把那些事再复述一遍,所以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你是要跟我谈这个吧?” 艾登点了下头。 这时传来一声悠长的火车鸣笛,袅袅黑烟再度升起。窗外,风景与人都在缓缓后退,唐山二字渐远。 此行尚遥遥,情人语未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9 23:45:11~2020-02-20 23:23: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布丁奶茶 2个;uarewhatufuck、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苜蓿柿子 2瓶;心喜欢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那是改变叶莲娜一生的一个落雪傍晚。她的记忆是破碎的、模糊的、断裂的。 她记得那是一个非常结实的中年东方男人, 她可能在她自己的十八岁生日派对上见过他, 但她不确定。她只在昏黄的路灯下看过一回他的脸。后来她都是被蒙着眼关在一个阴冷的房间里,她之所以没被冻死是因为一床恶心的棉被。 叶莲娜不是被放走的,她是逃出来的。那晚那个恶魔似乎有什么急事, 没有绑牢她。他一走, 她就竭力挣脱。她真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挣脱了。她摘了蒙住她眼睛的湿布才知道她是在一个东方式的柴屋里。她极度害怕但却极度冷静。她知道这可能是她唯一逃出去的机会, 她不能浪费了, 她不能被发现。所以她先是缓慢爬到窗口, 想看看有没有看守她的人。竟然没有。这是非常好的一个消息。她伏在窗口继续往外探望, 周围比较黑,但远处有个大房子是光亮的。她想起她被蒙住眼睛时总能听到各种动物的声音, 比如马, 比如狗,此时仍是, 她猜测她可能是被关在马房附近。那么可能暂时附近都不会有人。当她爬到门口, 她有些绝望, 木门无疑是锁了的。她在一片黑暗里寻找能帮她打开木门的器具,哪怕最终生生砸开那木门, 她也得去尝试。但她想等远处那个大房子的灯火都灭了再尝试。 事情的发展出乎叶莲娜的预料,那大房子的光亮越来越亮, 她终于意识到那房子是着火了。那就没有任何犹豫的必要了。她找了柴房里一切可能毁掉那个木门的器具。她不记得她多少次用尽一生里最大的力气抡起手臂。而那木门,最后,真的被她砸开了。 此后,叶莲娜只往那大房子的反方向死命死命地跑。她不知道跑了多久, 她记得当她看到她所认识的哈尔滨时,天也快亮了。她最终回到了家,遍体鳞伤回到了家。 哪怕从艾登嘴里听来,赵慈行都感到不寒而栗。那肯定是任何女孩儿都不愿意经历的噩梦。难怪叶莲娜不愿回想。她一手托腮望了望窗外,马上转回眼跟艾登说:“所以杀害林姣的人和囚禁折磨叶莲娜的人可能不是一个人。可是你说她们背上的印记是一模一样的……世上没有那么巧的事,这两个恶人肯定认识。等下,叶莲娜确定对她作恶的只有那一人吗?” “我问了,叶莲娜说是。”艾登道,“跟租下林姣四合院的神秘人很像的一点是,他们好像都在躲避什么,不想被发现。只不过林姣可能是半自愿的。” 赵慈行同意艾登的说法。她看着他问:“我们去哈尔滨查什么?” “叶莲娜说她十八岁生日派对的宾客,她只记得自己邀请的那些人,但实际来的人里有一些她从未见过,是她父亲为了社交需要邀请的。那宾客名单最后经了叶格尔的手。叶格尔是他们家的管家,我见过几回,做事一丝不苟,他很有可能能记起一些事。叶莲娜来了北平以后跟他还保持着联系,他们最后一次联系是去年夏天。叶格尔仍然在哈尔滨。其实如果不着急,让叶莲娜写封信给叶格尔问也不是不行。” “但你想越早一日找到恶人越好。我刚才听的时候也觉得那人去了她十八岁生日派对的可能性极大,是早就瞄上的。”赵慈行接道,很快,她想到了另一件事,她垂了眼,声音也小了,“如果我们这趟真的找到了那人,你打算怎么办……” “先不谈这个。”艾登直言,续道,“还有一件事,叶莲娜被掳走当日是戴着她父亲送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的,据她描述,那是一颗十分罕见的鸽子血的红宝石项链,从皇宫里出来的东西,价值连城。但她被掳走当晚就被那人拿走了。那人可能留着,也可能转手。如果转手,不管是送人还是换钱,不可能不留下一点线索。” 赵慈行明白这是艾登擅长的。这也是为什么他得亲自来这一趟。她重新望向窗外,想着如果叶莲娜愿意早一点说出这些,甚至当年在哈尔滨逃出来后立刻报警,也许早已找到那恶人。但她又觉得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是那么容易的事吗?就像曦明说的,多少女孩儿被占了便宜因为脸皮子薄都不敢吭声,何况叶莲娜遇到的是这等事。赵慈行叹了口气,呆呆看着窗外,自顾自道,“若能找到,也不知是念想还是什么别的了。”她转回头,默默看向对面的男人,他看上去有些累的。他昨晚究竟睡了吗?他上火车以后睡了吗?她一瞥床铺,整齐熨帖,看来是没睡了。 “要不要睡一会儿?”赵慈行感觉到自己声音变轻柔了,“你的枪伤没有好透吧?还要换药吗?” 艾登眉眼淡淡,“到了哈尔滨可能得换一次,再说吧。” “还疼吗?” 艾登摇头,顿了一顿,问她:“不去洗澡吗?” 赵慈行揉了揉鼻子,目光躲闪,“先不洗了。” “那你陪我。” “嗯?” “睡觉。” 赵慈行看了看两张床铺,艾登也一瞥。 “好,”赵慈行答应了,她是有点困的,“你能睡着吗?” 艾登起身,一边脱下西装一边道,“你老实一点就行。” 赵慈行听了有点羞愧,昨晚是她害他没睡好的。 又听他警告地说:“别乱动。” 赵慈行嗯了一声,看着他挂好西装外套,看着他把枪套挂在床头,看着他松开领带,脱掉背心和衬衫。她别开眼,又看过去。他拉了车窗窗帘,开始脱鞋,脱裤子了。她赶紧侧了侧身,背对着他,但她全身还是还太紧绷了,动弹不得。不知过了多久,他好像上了床。她这才转头看他,他半躺着,盖了被子,只强壮的上身露着,白纱布包着的伤口也露着。 包厢里有些暗沉,他眯着眼看她,忽道:“算了,你睡那边。” 赵慈行松了口气,不知怎的又有点失落。她走到她那边的床铺,很快也脱了鞋上了床。她看向对面,他躺下了,脸不朝她这边,像是已经睡了过去。她盖好被褥,望着火车顶。 【“想了你一晚上。”】 原来他说的是这种感觉。离得这么近,还是会想。想的心疼。 赵慈行睡的很不踏实,火车有些颠簸,时开时停,鸣笛声也恼人。这个足够冗长的午觉甚至让她感到更累了。她真正清醒过来,车窗外夜幕已经降临。包厢里却不是黑暗的,窗边亮着一盏台灯,艾登穿着白衬衫坐在那看报纸。灯光照得他的下半张脸凌厉而孤独。他好像意识到什么,抬了头。两人目光胶着住,谁也没吭声。 半晌,他站了起来,走到她床边。不等他说话,赵慈行起身牢牢搂住了他的脖子,撒娇着道:“我晚上要跟你睡一起。”她还想问他到底有没有听到那句“我愿意”,话到嘴边,没好意思问出口。 “嗯。”他马上答应了,他的手掌抚过她的后脑勺,唇在她耳畔蹭了蹭,含了点笑意问她,“饿不饿?” “你这人……”赵慈行腹诽着,怎么只知道吃饭,虽然她饿了。“饿了。”她还是说了实话。耳朵被他蹭红了,仍是抱着他不放。 “穿衣服,我们去餐车。”艾登说着捏住她下巴细细看了看她的脸,“眼睛没那么肿了。” 赵慈行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听着也不像是嫌她,他的吻就落在了她的一只眼睛上,她刚一眨,他又吻了另一只眼。他的唇那么软,很快,极轻,蜻蜓点水。他吻罢又命令她,“乖,快一点。” 赵慈行就放开了男人,边下床边嘟囔,“我还要洗脸,你等一下……” 窗外,火车已过山海关,他们总算出河北了。接下来是真正的去往国境之北。 赵慈行和艾登到达餐车的时间又是恰好。晚餐刚开始供应不久,人正在渐渐多起来。赵慈行一到餐车就看到了中午那女郎。她只随便看了那女郎一眼就撇开了眼。那女郎又换了套衣裙,大概是名媛贵妇出身,午餐与晚餐不穿重样的。赵慈行的手被艾登抓着,但当她去看他,她发现他竟然在看那女郎,且看得目不转睛!这回赵慈行不是气鼓鼓,是真的有点生气了。她便使劲挣脱他的手,是想吸引他注意力,告诉他,她就在这里的。但艾登根本不放手,眼睛仍是盯着那女郎的方向,嘴唇动了动,“看。” 赵慈行无法跟艾登角力,只能重新看向那女郎,刚要怨他,她眼睛抓到了一个东西,陡然明白过来。 中午过来借火的红唇红指甲油的东方女郎晚上这套裙装是西式的黑色晚礼服,她脖子上配了条红宝石的项链。那红宝石看上去十分闪耀着眼。赵慈行第一眼没看到是因为那女郎一开始是侧身对着她。 “是鸽子血的吗?”赵慈行掩藏震惊,低头低声问。 艾登下颌一点。 赵慈行得到肯定的答案,心中震惊更甚。 那女郎明显发现艾登在看她了,入座餐桌时拨了好几次头发,一双媚眼也往他们这边瞟了两回。与她共餐桌的是两位男士,都穿着西装,见那女郎过来入座都很绅士地起身了。 赵慈行只能看到那两位男士的背影。她来回打量了一下艾登和那女郎,心里有了主意。“去社交一下?” 艾登看向赵慈行,没言声,等她下文。 “她不是喜欢说两句英文吗?”赵慈行莞尔一笑,仍是低声,“我们就去说两句英文。搞不好我还能从她那顺套衣服过来。” 艾登眼里有了宠溺的笑意,侧头去到她耳边,暧昧道:“全听夫人的。” 赵慈行想的可不是这个。但她现在不打算跟艾登说。二人于是去了那女郎所在餐桌的毗邻餐桌。赵慈行侧了下头,与那女郎共桌的两位都是年纪跟艾登相仿的青年,打扮也跟艾登类似,模样算得上英俊。赵慈行心里称奇,这贵妇名媛是养面首的吗?那两位青年发现隔壁桌的女子在看他们,也看了过来。 赵慈行微微一笑,说了英语,“漫长的旅程啊,不是吗?”说的时候看着艾登眨了个眼。 其中一位穿白背心的接了话,他耸动肩膀,语意调侃,“是的,不能否认这个。但长途旅行最有趣的莫过于认识有趣的人。” 是个喜结交的人,且是西式做派。赵慈行想,那更好办了。她亦笑着调侃道:“我也不能否认这个。”她目光挑向那红唇女郎,“我相信我们中午才见过。” 那女郎探寻看过来,目光在赵慈行和艾登身上流转,还是落在艾登身上,“是的,谢谢你的打火机。” 艾登不苟言笑,“不必客气。” 另一位跟艾登一样穿黑背心的青年这时率先说了中文:“家姐玛丽,我的同学罗密欧。我姓魏,叫我刘易斯就行。小姐英文说得甚好,还未请教贵姓。”他的中文字正腔圆,但不是北平口音。 “免贵姓赵。”赵慈行道,眼珠一转,“巧得很,这是我弟弟。” 艾登微怒看了赵慈行一眼,冷声补充:“不是亲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20 23:23:24~2020-02-21 20:3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 24个;布丁奶茶 2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晚来天欲雪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红唇玛丽第一次说了中文, “二位是去……”她说话时看着的还是艾登。 艾登没接话, 气氛凝固了一刹,赵慈行笑吟吟接道:“哈尔滨,你们呢?” 有个列车员这时端着托盘过来服务两桌, 见两桌正在谈话, 便安静立于一旁等候。艾登和刘易斯几乎同时看了那列车员一眼, 列车员立马分别给这二位递了菜单。列车员刚想放置托盘上的水杯, 刘易斯低声跟那列车员吩咐“开一瓶Moet&Chandon”。列车员连连点头, 忙是去了。 这边罗密欧给了赵慈行一个万分灿烂的笑容, “巧了。我们也是去哈尔滨。请问赵小姐和……”罗密欧这口音却是一听就露馅的南方人。 “Eden.”艾登这次接了话。 赵慈行惊诧望了过去,一时不仅忘了还有旁人看着, 也忘了他们与他们攀谈的目的。艾登盯着她的眼睛平淡说道:“只是个英文名字。” 赵慈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想要弥补回来,遂是嘴唇一勾看着罗密欧和刘易斯二人道:“那可真是巧了。”她见那红唇女郎不爱搭理自己, 这回也不看她了, 嬉笑道, “不过就我没有英文名字,好像不太合群, 要不要现取一个?” 罗密欧自然转成英文,跟玛丽一样的美式, “我就说或许能碰上有趣之人,看吧,我们这不是碰上了这位漂亮朋友。”他用的单数,指的是赵慈行, 没带上不爱说话的Eden。 刘易斯仍是说中文,“还请赵小姐和Eden不要见外,我们自上海启程,一路北上,这一路罗密欧实在是憋坏了,他好不容易碰到两个能说上话的……” 白色的罗密欧和黑色的刘易斯这时更明显的显出不一样来。看着应是同年纪,罗密欧活泼外向,似还有些不管不顾的轻狂;刘易斯看上去虽内敛稳重很多,可也没少傲慢。不过,赵慈行觉得无论是罗密欧还是刘易斯,都还像他们所在的年纪。她在法国读书时不是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世家公子”。说他们幼稚吧,他们比谁都世故;说他们成熟呢,他们又比谁都不谙世事。 赵慈行故意撇嘴,似笑非笑道:“那刘易斯的意思是我不够漂亮呢,还是太无聊了?” 这回不仅刘易斯和罗密欧,就连玛丽也愣了一下。大概赵慈行看上去确实不像开这种玩笑的人。尽管他们已经知道她懂英文,或是留过洋的。 艾登的脸一成不变,他把菜单推给赵慈行,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跟我想的不一样。” 赵慈行这回没再表现出惊讶,她知道艾登的意思是那红宝石。她此时当然不方便问,只是翻开菜单道:“你还没认真看呢。” 刘易斯刚要说话,被罗密欧抢在了前头,“我替刘易斯道歉,赵姐姐不仅非常漂亮,人也相当有趣。不若我们坐一桌好了?” 罗密欧直接把赵小姐换成了赵姐姐,一下子亲热很多。 艾登的脸色沉了沉,掏了烟盒出来,“你怎么知道她比你大?你是觉得她长得老吗?” 玛丽和刘易斯都有些忍俊不禁,罗密欧略微尴尬,赵慈行心道艾少爷真是能把人呛死。 “自然不是。”罗密欧脸上的尴尬尚在,解释起来却有条有理的,“不好问女士年纪,中文称姐姐显得不那么生分罢了。” 赵慈行捂嘴一笑,“叫赵小姐也行,叫赵姐姐也行。我是而立之年的人,当是姐姐。” “又巧了,玛丽也是……”罗密欧嘴快。 话未说完,被玛丽狠狠瞪了一眼。 罗密欧嘴也甜,“玛丽和赵姐姐看着都像二十岁。是我们长得老。” 罗密欧这么一说,除了艾登,所有人都笑了。 列车员把刘易斯点名的香槟送了上来,倒是很聪明的准备了五只玻璃杯。 刘易斯这时看着赵慈行和Eden道:“不若坐一桌罢,旅途漫漫,难得碰到聊得来的。” 赵慈行一口答应,“好呀。”她偷瞄了一眼艾登,艾登像是不太情愿,但没拒绝。以他的性子如果没有直接拒绝,那就是,那红宝石虽然跟他想的不一样,但还是有可能是一条线索。她心里叹道哪能那么巧。天下红宝石那么多,恁是鸽子血难得,也不至于就让他们碰上了。挪动座位时,赵慈行多看了几眼玛丽的脖颈。她不懂珠宝,她只能猜想玛丽的那颗红宝石虽然看着璀璨,可不够惊诧众人,确实不太像皇宫里出来的东西。这仍只是推断,还得见机行事,且看且问。毕竟无论是她还是艾登都没见过那红宝石项链。 拼桌完成,赵慈行坐在了刘易斯和罗密欧中间,艾登和玛丽坐在他们对面。这是学了西方的社交礼仪,男女交错着坐,又为了尽快达到社交上的熟悉度,两拨人分开坐。 列车员开始给他们倒香槟,他们则看菜单不时闲聊几句,这边刘易斯和罗密欧都给赵慈行推荐菜品,那边玛丽在问艾登喜欢什么。待列车员倒好,他们也定了餐食。面对一等车厢的服务虽然已经相当精致了,还是比不得最正宗的西餐厅。刘易斯一边把菜单递还给列车员一边跟赵慈行和艾登道:“这顿晚餐先凑合,到了哈尔滨无论二位是想吃正宗的俄罗斯菜还是法国菜,都包在我身上。”说罢举杯,俨然地主模样。 五人各抿一口香槟。 赵慈行跟艾登对视一眼,赵慈行知他是不打算接话了,便试探道:“听上去刘易斯是哈尔滨人?” 玛丽一边从香包里拿出烟盒一边回答了赵慈行的问题,“我跟刘易斯都是在哈尔滨长大的,后来搬去了上海。刘易斯和罗密欧刚从美国回来,我们在美国时刘易斯就答应罗密欧要带他去看最美冰城,我这个做姐姐的在上海闲的,冲动之下陪着走了这一趟。”她说话不紧不慢,虽是妩媚,但算不得做作。 玛丽说罢,把烟置于唇上,这种时候,身边的男士应该自觉一些。艾登仍是当没看到,只把玩着自己的烟盒。刚才点餐时,玛丽跟他讲话,他也不太理会。好在罗密欧不仅是个嘴甜的,还是个手快的,赶忙划根火柴帮玛丽点上了。 玛丽说完,刘易斯愤愤道:“只可惜我家乡如今沦落敌手。” 玛丽怪责地看了刘易斯一眼,抽了口烟,提醒着,“莫谈国事。” 赵慈行心里冷笑一声,倒不是针对玛丽,只是针对局势。一等车厢里的旅客多是非富即贵,确实极容易碰上政客或是政客的家属朋友,这个话题现今是敏感了些。 不想罗密欧道:“有什么要紧,父亲一向说……” 玛丽斥责地打断了罗密欧,“谈了也没用。以后你若从政,再谈不迟。” 赵慈行跟艾登又是对视一眼,看起来这个玛丽虽是刘易斯的姐姐,但跟罗密欧的关系也亲密到可以训斥两句。不过玛丽这话真正的目的应该是避免罗密欧泄露身份,毕竟五人还不相熟。 刘易斯打了个圆场,也是听了他姐姐的话,“新朋友相遇本应该谈些开心之事。不知赵小姐和Eden是哪里人,去了哪国留学?” 刘易斯这是默认赵慈行和Eden都留过洋了。 艾登不再玩他那烟盒,从里头拿了根烟出来,玩世不恭地说:“我养马的,没留过洋,她从巴黎回来,artist.” “养马的?”玛丽奇道。 与此同时,罗密欧一脸兴奋,“artist?我以前在纽约交过一个女朋友,画油画的。赵姐姐也是吗?” “嗯。”艾登歪头点了那根烟,吸了一口,还是那副浪荡模样,“在京郊。” 那三人听了多少都有些诧异,只不太显现。赵慈行心里同样如此。她不知艾登说的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这又是艾登没跟她说过的另一件事。尽管他带她去过西便门的跑马场。但那时他只是说他做的是中间人的生意。再有就是托马斯说的祁二爷好赌马。总之是没提过他有个马场。 “她画画儿好看。”艾登说着又抽了一口,烟雾吐出来之时把手里那根烟递到了赵慈行唇畔。赵慈行脸一红,这跟她计划的可不一样,她刚想推开他的手腕,触到他投过来的压迫的目光,乖了。她含住他的嘴唇才碰过的烟蒂,全身都火烧火烫,这回她不想显得像个生手。像模像样地吸了一口,缓缓吐了出来。 谁料还是被看了出来。“赵姐姐不会抽烟。”罗密欧笑言,“Eden别为难她了。” 玛丽和刘易斯互相看了看,一个意思,这俩人的真实关系可比所谓“不是亲的姐弟”暧昧得多。而罗密欧,恐怕不是看不出来,是装糊涂。至于养马这事,赵慈行没琢磨,这三人心里是有数的。养马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西方,无论是当作生意还是作为爱好,都是件奢侈的事。 艾登阴沉地朝罗密欧看了过去。赵慈行心说不妙,弄不好艾登下一句就是“你丫管得着吗”,那这天没法聊,饭也没法吃了。她拿起香槟杯,咳嗽了一声,说道:“不若为国境之北的最美冰城,也为这这巧妙的缘分,干一杯。Cheers.” 那边玛丽也在用目光提醒罗密欧收敛些。罗密欧视若无睹,他一向如此,天不怕地不怕,实在不行还有他南京的亲爹顶着。 “Cheers.” 众人都一饮而尽。列车员眼尖地过来连忙给众人满上。前菜也跟着上来了。 “对了,还没问你们是学什么的?”赵慈行扫了三人一眼。 刘易斯道:“我学的建筑,罗密欧学的文学,都是明年毕业。家姐……” 玛丽还在想Eden和赵小姐的关系。她不是真的如罗密欧的甜言蜜语所言是个二十岁的小丫头,她三十岁,她很清楚刚才Eden给赵小姐递烟是在挑明二人的关系,给罗密欧和她划线。她先前主动没错,如今再主动就有些不识好歹没皮没脸了。她控制自己不再总去瞟那漂亮男人,抽着烟接了关于自己的话题。“我原本也想学西洋画的,没天赋咯,就在美国玩了几年。” 听起来是很可爱的语气。赵慈行一瞬间觉得玛丽没先前那么难相处了。 五人边吃边聊,从东西方文化差异,谈到中国的南北差异,从艺术文学谈到政治,又避开政治,回到文学艺术。也谈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趣事。 罗密欧三五句间总离不开自己以前的女朋友,刘易斯喜欢高谈阔论些,玛丽最深沉但偶也显摆。赵慈行绞尽脑汁只想把话题引到红宝石上,偏艾登只吃只喝不太说话的。她想着他在裁缝铺明明很会演,这会儿却罢工了。 “赵姐姐,我看你总看玛丽的红宝石项链,是很喜欢吗?”罗密欧忽地道,他说着还调皮地挤眉弄眼。他是皮肤比多数女孩儿还白,又瘦又高的那种男人,做这样幼稚的表情竟也不让人觉得奇怪。 赵慈行甚至觉得罗密欧管一个二八年华的姑娘叫姐姐,也叫得。此刻,赵慈行只是很感激罗密欧的细心。 “因为很漂亮呀。”赵慈行大方承认,也不扭捏。 刘易斯刚吃完一口鱼肉,这时接道:“宝石玉石这类玩意,要我说,缘分在先,其余在后。” “这话没错。”艾登难得说话。他好像吃完了,放下了刀叉。 玛丽故作低调道:“我这个倒确实是有一段缘分的。” 玛丽放下刀叉说了一通,是发生在上海的故事,而且就是这两年,听着似乎跟他们要找的那颗没什么关系。赵慈行有点泄气,看向艾登,艾登显然也在仔细听,但他面上毫无波澜。 刘易斯跟着笑道:“上回嘉岩见到却是说不如他几年前在哈尔滨见过的那一颗。” 赵慈行的心被提了起来,饶有兴致问道:“哦?怎么说?” 玛丽却不屑,“听他胡说。他说是沙俄皇宫出来的就是么?明明最有钱的白俄人都往欧洲跑了,他们在欧洲有亲戚。少有往中国跑的。” 赵慈行忽而一笑,放下刀叉,怂恿道,“那就要看那位嘉岩先生的故事精不精彩了。” 罗密欧在赵慈行身侧殷勤地给她递了个纸巾,她说谢谢,轻擦嘴角,翘首期盼故事的模样。 刘易斯笑着摆头,“也不是什么精彩的故事。”他看了看餐桌,似是众人都放下刀叉了。他打了个响指,列车员立马过来。 “撤了吧,甜品要吗?”刘易斯问众人,大家皆是不要的意思。他便道,“那就上酒了,Eden,你喝白兰地吗?” 艾登说:“Scotch.” 赵慈行疑道:“你不是一向喝爱尔兰的吗?” 那列车员这回机警接了话:“先生应该是知道今日列车吧台不供应爱尔兰威士忌了。” 罗密欧点了根烟,问赵慈行和玛丽,“赵姐姐,玛丽,你们要什么?”又揶揄刘易斯,“也不先问女士。” 刘易斯无可奈何,“我的过错。” 玛丽上扬着语调道:“当然是伏特加。” 赵慈行在心里鼓了鼓掌,心想这要是叶莲娜在这里,这俩姑娘不知谁厉害。她踌躇道:“不然我也来点伏特加?”眼睛不自觉瞟向艾登。 “你能喝吗?”艾登柔声问了句,面上表情还是冷。 赵慈行点了下头。“叶莲娜给我喝过的,我想喝。” “量力而行,不舒服马上停下来。”艾登跟赵慈行说完,看向列车员,“两位女士要伏特加。” 列车员又确定了三位男士的选择,马上去准备了。 刘易斯心道这明明是男朋友女朋友的关系。说是“不是亲的姐弟”,二人怕是玩了个情趣。 不多会儿,酒上来了。赵慈行继续把话题往红宝石上引。“皇宫里的红宝石,刘易斯,你故事没说完,别想溜。” 刘易斯虽不知道赵小姐为什么如此感兴趣,但也觉得是个不算无聊的话题,便是说了。 “我这位仁兄的父亲早些年是个带兵的,据他说,那红宝石项链是一个想讨好他父亲的小军阀孝敬他母亲的,那小军阀说是从沙俄皇宫里出来的。我那仁兄说他只见过一次,美丽非凡,至今难忘。他母亲很是喜欢,爱不释手,可惜还没戴过就在家里被人偷了。” “这就完了?”赵慈行问道。 玛丽喝了一小口伏特加,笑道:“像编的吧?那时候军阀都失势了,有些人能保命就不错了,哪还会有人孝敬他母亲那么珍贵的东西。嘉岩能保住一点家产还得感谢他祖父那边的关系。” 赵慈行听得有些糊里糊涂,但她约莫知道再继续问这三人就会起疑心了。于是转到了别的话题上面。不过她想,那嘉岩听着跟他们相熟的。之后找机会也许还能问出点什么。 后面的谈话赵慈行都觉得意兴阑珊,艾登跟她比起来,只多不少。他一直是要走的意思,赵慈行用目光劝阻后,他便闷头喝他的苏格兰威士忌,抽他的烟,一句话都不接。赵慈行强打精神打算再撑一会儿。戏总是要做足了。且这三人或是诚心相交。人若以诚待你,总是不好辜负。 罗密欧喝得不少了,说话比之先前更没谱一些,“赵姐姐你生得花容月貌,怎么不化个妆,穿个亮丽的裙子?你那样打扮肯定是好看的,我想看。” 艾登正低头喝酒,这会儿突然抬头,赵慈行眼看艾登要发飙了,急匆匆说道:“我行李在前门火车站被偷了……着急上车,也没法子了……”她太着急,原本不想撒谎,但真实情况有点复杂,简化说出来好像又不合理,便撒了个有点莫名其妙的谎。 “这得怪Eden,怎么能让女孩子的行李丢了呢。而且,行李丢了是小,被贼人盯上还得了。”罗密欧说的煞有其事。 艾登脸色好似冰山,却没冲罗密欧这句发火。 玛丽笑了笑,“那今晚就没衣服换了,明天还得穿一样的。”她看了看赵小姐和Eden二人,生出了好意来,“你们在哪个包厢,我一会儿给你送点女人的衣物用品去。” “玛丽,这太麻烦你了……”赵慈行先前虽有这个念头,但真让她穿一个陌生女人的衣服也挺奇怪的。再者,玛丽完全是善意,后面也不打艾登主意了,她更不好意思要。 刘易斯一口饮尽杯中的白兰地,说:“赵小姐有所不知,玛丽出门要带好多行李,她恨不得把她的衣帽间带上火车。” 玛丽显然更懂女人心思。“赵小姐,你放心,我一会儿给你送过去的都是新的,我绝对没有穿过。若你喜欢就留着,不喜欢也不用还我。我的衣服我只给我喜欢的女人,你就别拒绝了。” 看着是妖精,性子却是泼辣性子。赵慈行想着,心中对玛丽的喜欢又多了几分。“那我先谢谢了。” “玛丽,你可得挑好看的,化妆的东西也一并送点过去,这样明天我就能看到不一样的赵姐姐了……”罗密欧正喜滋滋说着。 只听一声杯底撞击桌面的声音。 不仅这桌的几人都吓了一跳,还吓到了旁的桌的人和几个列车员。 艾登缓缓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地盯着罗密欧。那双眼睛足够威严,超出年龄,发出了最后的警告,罗密欧的笑脸僵了僵。 刘易斯心道这回罗密欧吃瘪了,又想还是自己聪明,及时想清楚了这一层。刘易斯继续打圆场,低声跟艾登解释,“Eden,罗密欧没有恶意,他对所有漂亮女孩儿都这样。当然不是好习惯……” 罗密欧调整得很快,耸耸肩,看上去不怂,说的话有点怂,“明白了。Eden,你别生气,我完全理解你的感受……” 艾登没理罗密欧,只朝赵慈行伸了手。赵慈行抓住他的手,站了起来。她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抱歉。 同桌两个男士连忙都起身了。 “Eden,赵姐姐别放在心上。”罗密欧叫的还是甜,但正经了一些,“我真的挺喜欢你们的,明早还一起吃饭吧。对了,赵姐姐,几号包厢,我一会儿亲自给你送过去。” 赵慈行不记得几号包厢,看向艾登。艾登松了嘴唇,“4号。” 刘易斯和玛丽都道:“那明早见。” 赵慈行抱歉一笑,看着三人,道,“明早见。多谢你了,玛丽。” 玛丽红唇一动,“别客气,我会给你挑最……”她说着看了艾登一眼,“最时髦的。” 艾登依旧一声不吭,拉着赵慈行出了餐车。赵慈行喝了香槟又喝了点伏特加,一直是有点晕的,可恨艾登这小子步子大,抓着她的手又是蛮力粗暴,她只能勉力跟着。 一回到包厢,门刚关上,赵慈行就被抵到了门上。毫无疑问,她的双手都被艾登钳制住。 苏格兰威士忌的麦香与焦苦扑面而来,混合着香槟的香与伏特加的烈,以及烟熏的味道。 “听了一晚上赵姐姐,开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21 20:39:03~2020-02-22 07:5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 3个;布丁奶茶 2个;uarewhatufuck、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心喜欢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他们脚下的铁轨依然不依不饶地震动着, 那轰轰隆隆声好似在耳畔, 又好似在天边。车窗外是一片漆黑,房间里亦只有窗前亮着一盏台灯。寂静的山岭与寂静的房间只隔着薄薄厚厚的工业革命产物。 艾登的身体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背光下, 赵慈行看到的仍是一张足够硬挺也足够英俊的男人的脸。她早就知道, 只要他想, 他可以轻而易举伤透她的心。好在那没有发生。当她问他是不是不要她了的时候, 他给出的是她期许的答案。 赵慈行的眼睛悄然升起了一层雾气。她并非感到悲伤或是委屈, 大概是她血液里的酒精在作祟, 过去一天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在这陡然安静下来的一刻, 占据了她的大脑, 而万种情绪也涌至了她的喉咙口,她知道, 只要她想哭出来她就可以哭出来。但她也知道, 她万万是不能哭的。她于是万分细致地凝视着咫尺之遥的男人。她的心同样跳到了嗓子眼。她想触碰他阴郁的脸, 亲吻他愤怒的眼睛,但她的双手都被他缚住了。诡异的是, 这似乎正是她想要的。 艾登看到她的嘴唇动了,但她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的脸红的很不自然。她喝酒就是容易上脸的, 一如他第一次吻她的那个飘雪的傍晚。让人想咬一口,他于是那么做了,没舍得使劲。他再看她,她媚眼如丝。 “艾登弟弟吃醋了。”赵慈行说的蜿蜿蜒蜒, 唇舌缭绕间她捕捉到了他眼里的烈焰。 艾登稍稍侧身,让背后的灯光照到她的脸上。那个罗密欧有一点倒是没说错,她的确花容月貌。喝了酒以后还变成了妖精。艾登手上松了松力,嘴角上挑,轻浮地说,“你再叫一遍。” 赵慈行只能算微醺,没真上头。她多少是有点怕面前这个男人的,她难以猜测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不敢了。”她没再用先前那样的语调,只细声说来。 “嗯?” “真不敢了,少爷。” “喜欢被叫赵姐姐么?” 赵慈行学着罗密欧的嘴甜,“只喜欢你叫。” 艾登皱眉,这他妈是什么回答! 赵慈行心中暗自得意,喝了酒还能占到便宜。她一不小心乐了出来,艾登就在那时候松开了她的手,但也含住了她的唇。 * 玛丽单独住一个包厢,刘易斯和罗密欧一起住一个包厢。不过他们从餐车出来,并没有各自回各自包厢,而是都去了玛丽的包厢。 三人都点了烟,玛丽嘴里叼着烟还在找衣服。 因着刘易斯和罗密欧喝酒都没喝尽兴,便直接在吧台拿了半瓶白兰地到包厢来。 “你非得试那Eden的底线,就是你爹再能护你,还能护到这火车上来?他要真动手,我们两个加起来估计也打不过。”刘易斯一口烟一口酒地说着,虽是责怪的话,但却不是责怪的语气,更像是调侃。 玛丽背对着他们,轻笑道:“别估计了,就是打不过。Eden看上去可不像花架子。到时候呀,罗密欧,你学的那什么击剑肯定不管用。” 罗密欧闷了一大口白兰地,不服气道:“他们又没结婚,我调戏几句怎么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是结婚了,也就那么大个事。” “哟,罗二公子,这话你刚才怎么不说?”刘易斯嘲笑道,弹了弹烟灰。 “不是怕赵姐姐生我的气么。”罗密欧歪嘴一笑,十足的花花公子德行,“要赵姐姐是一个人就好了,不过那样的话,子然你今晚就得跟玛丽住了。”子然是刘易斯写在护照上的名字,刘易斯真名叫魏子然。他姐姐玛丽的真名是魏珉君。 刘易斯还没说话,玛丽转过身来,一脸嫌恶,“滚滚滚,罗亚哲,你别恶心人。有本事一会儿你送东西过去的时候把这话说给Eden听。你要真有能耐把赵小姐带去你包厢……” “你就去Eden包厢是不是?”罗密欧机灵地接道,“我还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珉君姐姐,你也有吃一鼻子灰的时候。” 玛丽脸色暗了暗,回身找衣服去了,“行了,都是些玩笑话。人家郎才女貌的,你可别再生事。怎么着都是你理亏。”她说着又回头,示意他们谁把烟灰缸拿过来,罗密欧连忙递了过去。玛丽灭了烟,继续道:“Eden明显不愿意透露真名,赵小姐也没说,你怎么那么傻,还没说几句话呢,就把你爹搬出来了。” “怕什么,我和我爹都见得人。”罗密欧拿回烟灰缸,也灭了烟,笑嘻嘻道,“找好了没有?”他说着绕到了玛丽身后,面色有点惊奇,“我就随便说说,你居然给赵姐姐准备了吊带丝袜?不行不行,不能便宜那个养马的……”罗密欧一阵嘟囔就要拿手去夺。 玛丽用身体推开了罗密欧,把东西都放到了一个精致的中号牛皮纸袋里。然后才给罗密欧,且一脸正色地叮嘱道:“别用你那脏手去碰,听到了吗?原封不动给赵小姐。” 罗密欧长叹一口气,竟是真的有些难过的模样,委屈说道:“你是我姐姐,我吃不着就算了,你还帮别人吃着。” “谁是你姐姐。”玛丽斥他,坐到了窗边,也倒了点白兰地。看罗密欧不动,挥着手,“快去快回。” 刘易斯也轰罗密欧,“快去快回。”又故作持重地提醒,“你小心管住嘴。” 罗密欧郁闷地哦了一声,拎着纸袋往包厢外走。走到门前,他突然回头道:“赵姐姐那么喜欢红宝石,你们说如果我给她找一颗,就嘉岩家被偷的那颗,我要真找了来,她愿不愿意跟我?哪怕一夜也好啊。”他说着肖想起赵慈行红透了的脸,还有那眼那唇那身段,咽了咽口水,“春宵一刻值千金原来是这么个意思。我这也算romantic吧……” 玛丽差点拿酒杯扔罗密欧,“romantic个屁,你别去了,刘易斯,你去送。” 刘易斯烦躁地站了起来,走到罗密欧身前一把扯过他手上的纸袋,摆着头道,“你爹对你的评价真没错,你他妈迟早死在女人身上。” “死就死。”罗密欧又扯回那袋子,趁着刘易斯没反应过来,开门溜出去了。 刘易斯回了回头,玛丽急道:“你还不跟过去?看不出来Eden是个不要命的?罗亚哲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跟他爹交待?” 刘易斯拔腿就跑。 玛丽又点了根烟,刚才她还有话没说,她总觉得那个Eden和赵小姐是故意坐到他们隔壁桌的。她摸了摸自己领口处的那颗红宝石。不知他们是何目的,倒也不像是骗子,至少不是骗财骗色…… * 事实证明赵慈行之前的感觉没有错。艾登吻她就是每一回每一回都不一样的。当她认为他不能更温柔的时候,他会让她融化,当她认为他不能更狂野的时候,他会让她窒息。赵慈行现在就在融化与窒息的临界点。而她求助般的声音无疑是火上浇油。 冰层在外,冻土在下,这列火车已经将他们带到了随时可能大雪纷飞的北国。 有那么一个瞬间,赵慈行猛地悟到了她为什么喜欢伏特加。因为这个男人就像伏特加,至纯至烈,冰里面是火焰。讽刺的是,他自己喜欢威士忌。好像有些故作高深的神秘。也像是他。 只隔着一个毫无隔音效果的薄门,罗密欧和刘易斯哪怕不想听到,还是听到了里面的动静。 刘易斯舔了舔嘴唇,看向罗密欧,用眼色和唇形问:敲门吗? 罗密欧的脸红了,凤眼一垂,正要讲话。言言 此时一门之隔,艾登猝然放开了赵慈行,且一手大力把她拽到了自己身后。一瞥间,赵慈行看到艾登面色阴沉至极,一双黑眸透出了凶戾。她又是疑惑又是忐忑,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正在想他怎么如此阴晴不定,就见他迅猛地开了门。 门口竟然站着两个人。 门口果然站着两个人。 罗密欧和刘易斯都有些讪讪。这俩人都是世家出身,从小到大,样样都讲究一个体面。这偷听被抓了个正着,显然相当不体面。又尽管他俩不是故意的。 罗密欧垂了垂眼,咧了下嘴,他再抬眼,已然是一脸歉意地微笑道:“Eden,我们刚来,这是玛丽给赵姐姐准备的。”他眼睛没有往艾登身后瞟,只看着艾登的脸,直接递了纸袋过去。 刘易斯反应一向比罗密欧稍慢,这会儿跟上说:“对,刚到门口,Eden和赵小姐早点休息吧。明早餐车间。” 艾登不答话,盯着罗密欧的凤眼扯过了他手上的纸袋,面上阴戾不减。 赵慈行这时在艾登身后探了个脑袋出来,温温婉婉小声说道:“辛苦了,明早见。” 罗密欧听到这声,没看赵慈行,但说了句“晚安”,转了身。刘易斯则冲艾登笑了笑,还很绅士地跟赵慈行点了个头,才跟了上去。 艾登岿然不动,只盯着那二人背影,赵慈行在他身后捏他的手,他也没理。直到那二人走远了打开了后面某个包厢的门,他才退了一步摔上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22 07:57:28~2020-02-23 08:1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 3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布丁奶茶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依依、心喜欢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艾登缓和了脸色, 转身把牛皮纸袋给赵慈行递了过去。赵慈行接过来捏在手里, 没急着打开看。她目光在艾登脸上徘徊,本想说“兴许没听到”或是“他们应该不是故意偷听的”,但这都是猜测, 不说也罢。 窗外忽地传来咚咚咚的似是砸窗的声音, 二人都看了过去。大大小小的白点子混乱又急促地拍上玻璃窗, 未及停留, 就已消失不见。 “好像是下雹子了。”赵慈行看向艾登道。 “嗯。”艾登也看着赵慈行, 他缓缓往她那边走了两步, 她有点不知所措地抓紧了牛皮纸袋徐徐后退着。他们的目光没有错开,始终纠缠着。他比她高不少, 昏黄灯光下, 他高大的身躯完全罩住了她玲珑纤细的身体。 他像捕猎的猛兽,正在一步一步把他的狩猎对象逼往角落。赵慈行知道自己逃不了的, 她也不想逃, 她愿意束手就擒。她不过是本能地后退。在她的腰身撞到桌角之前, 他蛮力把她捞到了怀里。赵慈行瞬间倒吸了一口气,这小子有时候是这样。不知轻重。时而是无意, 时而却是故意为之。她在他怀里昂头看到了他乖张的表情,这回怕是后者。她嗔怪他一眼, 就要推开他。 “你是谁的?”艾登的右臂牢牢扣住她的腰,根本不让她挪动一丝一毫。 他身上的酒气比她身上浓厚多了,也许是这个缘故,他呼吸和说话格外沉。赵慈行当然也知道不只有这一个原因。她觉得自己的脸烫的要爆炸了, 她的呼吸也很不顺畅,但她却不知道是应该深深吸口气还是干脆屏住呼吸。 “我是少爷的。是少爷一个人的。”赵慈行凝神看着那双黑墨瞳仁,梦呓似的说道。她声音不大,尤其外面下雹子的声音越来越大。但她知道,他听到了,更是看到了她的唇形。 果然,他清冷的唇角有了微弱的笑意,“乖。” 赵慈行咀嚼起“乖”这个字来,这人第一回亲她,亲完也说了这个字,她当时差点把他推出去。她那时候的心思是,她年纪不小了,让个比自己小几岁的男人说乖或是不乖,好像有些奇奇怪怪。然而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她心境竟完全不一样了。他说她乖或是不乖,她都觉得很自然。 艾登看怀中的小脸软唇都是红嘟嘟的,偏那一双勾人的眼睛动个不停。本是明眸善睐,但喝了酒,撒起娇,又或是微怒时,又或是微笑时,又或是垂泪时,又或是情动时,都不一样。艾登目光下落,到她抱着的牛皮纸袋上。“不打开看看?” 赵慈行回过神,点点头,打开刚看了一眼,连忙合上了。艾登没瞥见里面的东西,却没错过她面上的羞涩更甚。他心里有了猜测,也不问,放开了她。赵慈行只觉得腰间的蛮力忽而不见,她一扭头,艾登已走到车窗前坐了下来。她以为他还在生那罗密欧的气,又想到他一晚上的冷淡,便走到他面前,小心打量着他的脸,试探问道:“你很不喜欢他们吗?” 艾登摸出烟盒打火机放在桌上,没抬眼,轻描淡写答道:“撇开那欠抽的小子,谈不上。” 赵慈行就有些不解了,“可你一晚上都表现得不太爱搭理他们……” 艾登斜着看向赵慈行,轻笑问她,“我若是一晚上都跟你似的,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 赵慈行被艾登这么一点,心里叹道还是艾少爷更会演戏。她细细回想,他虽不太说话,但明显比她更懂那三人的心思。她想起一件事来,问道:“你在京郊真的有马场吗?” “嗯。”艾登道:“原是祁二爷的,他好赌马,也好走马,那马场主要是他自己图个乐子。他离开北平之前过给了我,我投了些钱,重新做了规划,这几年经营的还凑合。我偶尔去看看。” 赵慈行点点头,难怪他能做赌马的中间人,也许有些马就是从他马场出来的。她又想到另一件事,“刘易斯说他姓魏……” “他没撒谎。”艾登接道,他一边说着一边低头转那烟盒,“别看玛丽后来不让罗密欧提他切实的身家背景,但其实一上来刘易斯就探了我们。你不知道魏家,自然没什么特别反应。” “魏家在哈尔滨很出名吗?”赵慈行连忙问。 艾登玩烟盒的手停了停,很快又继续了,“显赫。搬去上海以后低调不少。不过,他们家在哈尔滨的实际影响力都还在。我上回回哈尔滨住的就是魏家的宾馆。” “难怪刘易斯那么大的口气了。我们这回还住那里吧?” “住。”艾登像是玩腻了烟盒,改玩打火机了,“这是碰上了,就算没碰上,我们应该也会查到那家人。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口中的仁兄姓的是章。章家的公子很可能就在哈尔滨等着他们。” 赵慈行在心里串了串,酒劲都下去了一些。想到后面,她胸口有点闷。都是哈尔滨人,魏家姐弟从小过的不知是什么样的奢华生活,而艾登……她看向他,他手里还是没闲,交换着玩他的烟盒和打火机,他的眼睛盯着桌面,似是在想什么。 就听艾登蓦地说:“他们没有错。但他们确实来自吃人的那群人。” 赵慈行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默默道:“你这话听着像个socialist,又或是绿林好汉,你是吗?”她说完觉得真是讽刺,她最早听到的他的名号还是个前清遗少呢,而他的“夫人”是流亡的前白俄贵族。 艾登没想到赵慈行会这么想,这也让他想到了周教授和祁二爷。他朝她看了过去,她看上去非常严肃。艾登于是看着她的眼眸,认真告诉她:“慈行,我是我。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至于什么主义,什么主义者,我想正经读些书,再谈这个。” 赵慈行一瞬间想到的是,他是打算跟叶莲娜一起去英国的。他可以在英国读书,读到很多很多的书,了解到很多很多的理论。她努力收起自己的小情绪,告诉自己是自己想多了。她试着回到话题上面,骄傲地说:“我认为我是个女性主义者,且我认为feminis.m和socialis.m有很多联系……”但她没继续说下去,这些他们以后可以慢慢谈,如果他们还有以后的话。这个夜晚,她更想谈风月,想离他更近。“艾登……” “嗯?”艾登不知她为什么没有继续说她的见解,但他感觉到了她的迟疑。 “你为什么告诉他们你叫Eden?”赵慈行内心忐忑,却还是问了出来。 艾登从烟盒里拿了根烟出来,倨傲说道:“是你把我想的太懦弱了。Eden死了,但Eden也就是个英文名字罢了。” “我没有那么想。”赵慈行急急辩驳道,她好像抓到了点什么,好像那正是他先前不理她的缘由,甚至因此动过不要她的念头。或者都不是。她只是在胡思乱想。可他明明也是矛盾的呀。她理不清,越来越混沌,重复喃喃,“我没有那样觉得……” 艾登把那根烟放到了唇上,瞟向她。是问她介意与否的意思。赵慈行就摇头。他侧头点了烟,恢复了常态。他扫了一眼她手里的牛皮纸袋,问道:“不合心意?你还洗澡么?” 赵慈行经艾登一说,想起这件事来。她走到他对面坐下,放下了手上的牛皮纸袋。外面,冰雹说停就停了。她不看他,过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说:“我不知道玛丽的衣服合不合适。”她说完才抬眼看他。 艾登微微抬了点下巴,“过来。” 他每每这么跟她说这两个字,她都无法拒绝,像是什么咒语。赵慈行乖乖站起来去了他身侧,他立刻一手揽住她的细腰,把她放到了他腿上。她不及反应,左耳一阵温热气息,“那就不要穿。” 赵慈行抿紧了嘴唇。他喝过酒以后更像浪荡少爷了。她想起自己先前说的那句话,在他烟雾的缭绕下,她终于颤颤抖抖问了出来,“你先前听到了是不是?” “嗯。”艾登很淡漠地应了一声。他把那根香烟捻灭在烟灰缸里。他的嘴唇找到了她的耳朵。 她问的暧昧,但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你不愿意吗?”赵慈行紧张地问。她想抓住他的眼眸,想刺探他的心,可他偏偏正专注于她的耳朵。 “别说蠢话。”艾登含混道。 “那你为什么……” “等到哈尔滨。”艾登模糊不清地说着,换了英文,“别急,宝贝,你根本不知道我脑子里现在在想什么……” 赵慈行毫无力气,她快被他逼疯了。他说英语法语俄语都很好听,跟中文不一样,发音要更靠后,声音会更低沉磁性。他叫她宝贝,这是第一次。他说她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她是没有经验,可又不是黄毛小丫头…… 这是漫长煎熬的一个夜晚,对二人来说皆是如此。尤其在赵慈行洗完澡穿着黑色的真丝睡裙和吊带丝袜从浴室出来以后。艾登在心里骂了句,又或者是赞了句,要他命的妖精。 “我还是一个人睡吧。”赵慈行主动说。 艾登一声不吭,但他的目光烫到了她心里。 赵慈行关了灯,很久以后她听到一些声音,那些声音伴随着轰轰隆隆声,在本应寂静的夜里,让她心悸。她知道他也在想着她,想得发疯。她最终入了眠。 * 早餐的香味溢满餐车。窗外一片白茫茫,快到长春了。只是如今不叫长春。 玛丽一如既往的打扮的精致得当,到了餐车,她弟弟刘易斯和罗密欧已然占了个靠窗的餐桌。两个小子原本在她包厢外等她,被她斥走了,说是,“你们在我门口站着就好似在催我,女人化妆容得催么”。两个小子听了如临大赦,玛丽不知道她话未落音他们就跑了。 玛丽走到餐桌旁,刘易斯连忙起身,罗密欧却是愣愣望着窗外没反应过来。 “罗密欧。”刘易斯提醒道。 罗密欧这才看到玛丽,正要起身,被玛丽的手势制止了。玛丽一边入座一边调笑道:“没见过这么厚的雪吧,还有更厚的呢……” 刘易斯给了玛丽一个眼神。玛丽还没看清,就听罗密欧连叹了两口气。罗密欧正要叹第三口气。 玛丽尖声道:“这是怎么了?大早上的,谁惹我们罗二公子了?”比之刚才,语气明显刻薄了。 罗密欧也不见怪,他早已习惯刘易斯这个姐姐的脾气。实际上,他有时候还挺喜欢跟玛丽斗嘴的。“赵姐姐怎么还不来?”罗密欧可怜巴巴说道。 玛丽一愣,随即笑了出来,“我说什么事呢,一晚上过去了,还想着呢?” 刘易斯不满道:“他是想了一晚上。一大早醒了就要拉我来餐车候着。”刘易斯说着又笑了出来,“倒还算正常,没有拉我去4号包厢喊人起床。” “老毛病又犯了。”玛丽笑着摆头,收起了那几分刻薄。 列车员上了茶,送来了菜单。 罗密欧望着车窗外远远近近的白雪,痴痴说道:“大概这就是romantic love.” “你每个月都要来这么一回。”刘易斯笑骂道,“上个月是谁来着……哦对对金陵城里的一个小姐,也是订了婚的。你说你要脸不要?总想着撬墙角。”刘易斯说的是他们刚从美国回来时,罗密欧回了趟南京,在南京的一个舞会上邂逅了一个女孩儿。那女孩儿若不是订了婚,倒是跟罗密欧门当户对。 “不一样的。”罗密欧撑着下巴又叹了口气,“我坠入爱河了,我碰上我的朱丽叶了。” 玛丽正喝茶,差点被烫了舌头。 罗密欧朝玛丽哀怨地看了过去,“玛丽,你可知道,圣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你不如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学文学的就这么个理解能力,昨晚你说春宵一刻值千金时我就想说你……我看你明年毕不了业!”玛丽没耐心理罗密欧了。 刘易斯嘿嘿一笑,“我们都知道他的德行,下个月,要再碰到一个姐姐妹妹的,他就会说他是宝玉,遇着黛玉妹妹了……” 玛丽居然像罗密欧似的叹了口气,“你忘了,这比方他上个月用过了,都是金陵人,算恰当吧……” 罗密欧则托腮自言自语着:“曲解与发散思维,是文学的必经之路。”他说着望穿秋水似的望着餐车的入口,“又有什么比一见钟情更romantic呢?”他说完,原本无神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不仅坐直了,还直楞楞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上回被锁是因为写了一两句关于接吻的平台认为不恰当的内容…… 另外,大家都看到啦,文案文名和封面都改了。我个人也喜欢《事先声张》这个名字,但是一来这原本就是半剽窃文坛大佬的名字(偷情二字还没法塞进去),二来这个名字跟这文也不那么契合了,《双城会》更恰当些。 还有就是前面章节都或多或少有几个错别字,我之所以没改是因为改完还要重新审核……请大家见谅了,我之后尽量避免感谢在2020-02-23 08:11:57~2020-02-24 15:06: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 3个;布丁奶茶 2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心喜欢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罗密欧刚直楞楞站起来, 又直楞楞坐下了, 须臾的功夫。他面若冠玉,皮肤白皙的玛丽有时候都羡慕。此时玛丽虽没回头,但看罗密欧那白里透红的脸, 一看就知是被震到了, 她咧了咧嘴。得意和嫉妒参半。 刘易斯也没回头看, 他知道肯定是赵小姐到了。他低头小声正经劝罗密欧, “你差不多得了, 忘了昨晚被警告了两回?等到了哈尔滨, 我把所有我认识的名媛闺秀都介绍给你,总有比赵小姐好看的……” 罗密欧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 也不知是听进去没有, 只在嘴里叨叨:“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 刘易斯听着一激灵,反应慢了半拍, 就听玛丽尖酸的低声笑道:“罗二公子这是闻了道, 觉得死了也无妨了。”她说完呸了一小声, 嘀咕着,“都是被罗密欧带的, 一大早说什么死不死的。” 赵慈行一进餐厅就看到罗密欧跟个僵尸似的站了起来,她转眼去瞧艾登时, 余光又瞥见罗密欧跟僵尸似的坐了下去。艾登嘴角抽动了下,也朝赵慈行转过了脸。 这两个月她头发长长了些,短波浪的末端生出柔软的黑丝,前额弯曲的刘海优雅妖娆。勾勒过的眉眼千娇百媚, 抹过口红的红唇娇艳欲滴。她身上那白玉兰的长旗袍,衬着她的眼睛格外清澈水灵。然做这旗袍的裁缝和挑这颜色款式的女人不仅懂女人心更懂男人心,如此冰壶秋月却配了高开叉。她打扮好从浴室出来又兴奋又害羞地问他觉得怎么样。 艾登那时正在窗边抽烟,外面已是他所熟悉的白雪覆盖,覆盖这近处的荒原村落,也覆盖着远处层层峦峦的冷杉云杉,松与落叶松。与他六年前回哈尔滨相比,时局变了,他或许也变了。至少长了六岁。至少,他不可能想到,再回来时有一个人跟他一起。而那人是他的心上人。她不在身边,他睡不好,她在身边,他也睡不好。梦里梦外都让他挠心挠肺。他听到她的声音,回头看她。看了很久,久到他忘了弹烟灰。她着急了,又问了一回。他掐了烟,起身过去吻了她。她是皑皑白雪,更是皑皑白雪覆盖的荒原密林中的小白狐狸。是他的小白狐狸。 “今天就到哈尔滨了。”她气喘吁吁在他怀里说,像是在暗示什么。又或者哪里是暗示。她一点也没掩藏她的害羞期待与忐忑惶惶。只是她说完又开始胡思乱想了,生怯看着他的模样,像是生怕伤了他。 可她应该知道,从她踏上这列火车开始,哈尔滨从此对他都不一样了,哪怕他们尚未抵达,又无论是否发生什么。 “小白狐狸精。”艾登捏着赵慈行的下巴,低低唤她,他没有笑,但他眼睛里有笑意。 她立刻安了心,看他的目光也变成了嗔嗔,好像想要反驳,最后古灵精怪洋洋得意地说:“那我要穿了红旗袍,是不是就是红狐狸精,我还有褐色的、蓝色的……” 嗯,是个能说会道的小白狐狸精。他便不让她说了,以吻封缄最是管用。要不是怕她饿了,他真不想让她出去。 艾登回神过来,有点理解金屋藏娇了。只是小白狐狸昨夜才说她自己是女性主义者,她好像一直都标榜自己是新新女性,他要真把她关起来,小白狐狸怕是要把车顶掀了,还得咬他。 刘易斯的声音这时传来。 刘易斯起身回头,望向二人,面带微笑。他眼里虽有惊艳面上还是礼貌得当,他跟他们说:“早啊,赵小姐……Eden,这里坐……”但他心里却是道,难怪罗密欧说他要死了,这要在哈尔滨找个更出挑的怕也不好找。 玛丽也回头朝那二人点了个头,同是瞬间理解了罗密欧的失魂落魄。她脸上不动声色,桌下,用高跟鞋狠狠踢了罗密欧一脚。罗密欧被这一脚踹惊醒了,连忙站了起来。那二人已经走至他们桌前,罗密欧换了彬彬有礼的姿态,“早安,Eden,早安,赵小姐……昨晚休息的怎么样?”可惜他那双凤眼不断出卖他,他干脆低头不看了。 赵慈行笑盈盈看向刘易斯和罗密欧二人道:“早啊。挺好的。你们呢?”她问罢又看向玛丽,“玛丽,你费心了,你挑的……我都很喜欢。” 罗密欧脑袋耷拉,听了这话没忍住咽了咽口水,赵姐姐说的是“都很喜欢”,那这意思就是都穿过了,包括那吊带丝袜。他心中疯癫,又是馋的又是责怪玛丽帮着外人,果真便宜了那个养马的。 玛丽红唇一勾,她在十里洋场是出了名的好品味。有时候她穿什么,甭管是待嫁闺秀还是名门贵妇,可都喜欢学着呢。玛丽上下打量了赵慈行一番,眼色复杂,就跟她的心态一样。这赵小姐明明皮肤没有最白皙但看着就是吹弹可破,明明她身子看着很纤细但又格外凹凸有致。她们身高近似,玛丽昨晚给她拿衣服时,还想自己的衣服她肯定都穿得,但自己应该比赵小姐稍稍丰腴一些。衣服嘛,松一点比穿不进好,遂也没多想给拿了最讲究贴身的旗袍,甚至未尝没有一点“使坏的”心思在里面。哪知最重要的部位,人根本不输她。于是她给的这白玉兰的高开叉长旗袍上赵小姐身竟比她自己试衣时更惊艳。 “是我这衣服要感谢赵小姐。”玛丽半真半假说道。她说时瞄了艾登一眼,赵小姐的男人的确生的好生俊俏,可惜年纪轻轻脾性跟她爹似的,冷得要死。不过,他看赵小姐的目光毕竟不一样了,玛丽也被别的男人这样看过,那是男人藏不住的宠溺与欲望。她又想,难怪这二人来得晚了,说是昨晚睡得好肯定也是假话。她清了清嗓子,看着赵慈行入座,又道:“瞧我说的,既是给了赵小姐,就是赵小姐的了。一会儿吃过饭你再去我包厢里挑件外衣,我昨晚没给你拿,想着火车上用不着,但到了哈尔滨可冷了。” 赵慈行抿抿嘴,她看玛丽这么热心,没再假模假样先拒绝一次,而是大方说道:“那我就先谢过了。”衣服事小,跟玛丽增进联系是她更需要的。依据昨晚的一些交谈相处,赵慈行约莫感觉到了玛丽不喜欢虚与委蛇的女人,加之她们年纪相仿,她要过于惺惺作态,玛丽会瞧不上她的。她又诚心赞了句,“玛丽,你的衣橱呀,肯定没有女人不喜欢。” 果然玛丽自得又亲切地说道:“赵小姐懂得。” 五人这次共桌,换了个坐法,因着先前是玛丽和刘易斯坐一边,罗密欧单独坐一边,所以赵慈行这回坐在了罗密欧和艾登中间,那姐弟俩依然坐一块。 刘易斯笑着调侃道:“两位姐姐说话,我们都插不上话呢。” 玛丽边看菜单边揶揄弟弟,“那你就认真听着点,以后结了婚,也知道怎么哄女人。” 罗密欧今早明显比昨晚安静一些,他正在给赵慈行和艾登倒茶,倒好了才关怀备至地问了句赵慈行,“赵姐姐看是烫是凉,要不要再加些奶?” 赵慈行笑说谢谢,喝了一口,发觉罗密欧仍是巴巴看着她,她便平平淡淡道:“刚刚好。” 罗密欧说那就好,不舍得地挪开目光,很有礼地问艾登,“Eden你呢?” 艾登刚把列车员叫过来,正在跟人吩咐,“到了长春站,买两份报纸。”那列车员连声答应,得了钱,也管住了嘴。原本还想说现在不叫长春站了,日本人给改了名字。 大家都看得出来艾登懒得理罗密欧。刘易斯心里虽有些不舒坦,也知道是他们这边理亏。他只希望这事到此为止,不然到了最后,谁都不好看。哈尔滨毕竟是他魏家的老地盘。他们搬去上海改变不了这个,日本人来了也改变不了。 五人随意聊着,点了餐。餐食上的比晚餐快,但似乎早上大家都没什么胃口,吃的不多,不过水果牛奶咖啡也没少消耗。列车员撤下食物时,火车进站了。不多会儿,就给艾登送来了报纸。 赵慈行双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这已是她到过的中国最北的地方,之后还会更北。餐桌上除了她,那四人都在抽烟,餐车里除了黄油香味弥漫,多少有些烟雾缭绕,好在因着车门打开了,吹吹散了不少。赵慈行不再撑着胳膊肘,而是下意识抱了抱胳膊。车门开了,她也有些冷了。 罗密欧的眼角瞥到那两只玉臂,忍住了没去脱衣服给她。他弹了弹烟灰,Eden灭了烟,干净利落地把西装外套脱了。 “不用了,车门一会儿就关了。”她轻细地说。 “先披上,乖。”Eden一跟她说话,声音就不一样。 她没再倔强,披了Eden的西服外套。 这两人就跟新婚燕尔似的,罗密欧憋屈地想。这么一想,提醒了他有重要的事没问,他昨晚就有这个打算。“赵姐姐、Eden,还不知你们去哈尔滨做什么,有地方住吗?”他说这话时给了刘易斯和玛丽一个眼色。 赵慈行早就把这个问题的答案想好了,但没想到他们直到现在才问。她刚要说话,艾登从报纸间抬头,散漫说道:“我是故地重游,她是要看东方巴黎。” 赵慈行赶紧接道:“对,我只去过巴黎,还没到过东方巴黎。”她一边说着,一边想艾登很会撒谎,他的谎言基本上都不是完全的谎言,而是有真实的成分。这给出了极大的可控性,不容易穿。 玛丽抽着烟点着头,说:“那就是住宾馆了……”她想了想,有点探寻道:“故地重游,Eden在哈尔滨待过吗?” “待过一阵。”艾登说得随意,一副没什么兴致细聊的样子,继续看报纸了。 玛丽识得,便没继续往下问,倒是刘易斯看了看罗密欧,道:“哈尔滨的宾馆参差不齐,尤其现在日本人横行霸道,二位如果不嫌弃……可以住我们家。我们也没什么正经事,都是游玩,不妨搭个伴,热闹些。” 罗密欧在心里吁了口气。刘易斯关键时候还是指望得上的。“看赵姐姐刚才望着窗外的模样似是没见过那么厚的雪……”罗密欧斟酌说着,“我也是第一回来这么北的地方。大家一起,互相也有个照应……”他边说边瞟看报的Eden。 艾登放下报纸,喝了口咖啡,淡淡拒绝了,“不好麻烦。” 罗密欧有点泄气,更是不死心地想再说几句,玛丽用目光制止了他,说道:“那我们给你们留个电话,你们想什么时候打都行。刘易斯承诺的那顿饭总是要吃的。定了地方,我也好遣人再给赵小姐送些东西过去。” 赵慈行笑道:“行,到时候我给你们打电话。东西是真不用了,到了哈尔滨就方便了。” 玛丽却摇头,“总是没有我带的合适,反正我给你准备了,还是那句话,你喜欢就留着,不喜欢也不用还我,扔了就是。”她红唇启动,带着三分骄傲,“我们既是同龄,身材样貌也相当,是难得的缘分。一说三十岁的女人好看就是风韵犹存,我看至少我们俩都不是。” “当然不是。”罗密欧接话快了,好比昨晚,嘴甜如蜜糖,“两位姐姐正值花样年华。” 玛丽佯怒地白了罗密欧一眼,“就你会说话,可惜说出来都假惺惺的,不叫人信服。” 罗密欧不受打击,仍是坚持自己的观点:“反正如果我不认识两位姐姐,我会叫妹妹的……” “你还占上便宜了……”玛丽笑骂。 鸣笛声这时传来,火车继续向北驶去。 哈尔滨是终点站,到达冰城的时间正是当日傍晚。天早就漆黑了,但火车和月台皆有灯光。 因着一等车厢的乘客先下车,月台尚是空旷。一身黑的艾登下车后朝车门伸出一只手去,那软软的戴着白皮手套的小手刚搭上他的手,就被他紧紧握住。她穿了玛丽的银狐大衣,戴了红色的贝雷帽,乍一看好似成了真正的小白狐狸。 赵慈行刚踏上哈尔滨的土地,就被男人拉去了他怀里。 在火车的厚白蒸汽下,在明暗不定的月台上,在北境的凛凛寒风中,在他的黑色风衣里,他深情吻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24 15:06:39~2020-02-26 07:2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 4个;布丁奶茶、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偏爱老男人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赵慈行万分确定多年以后如果她回忆起哈尔滨, 回忆起北国这座遥远的冰雪之城, 她首先想到的一定会是这个吻,是这个男人不懈传达给她的奔腾不息的男性荷尔蒙与极致罗曼蒂克。而不是饱含恨意与怜悯的彷徨。只是之后大概那些东西哪怕她不想也会有。她半个人都在他的风衣里,她如今清晰的知道, 他不是没有气味的, 他也不是只有烟味, 她一向形容不来, 但此刻在哈尔滨刺骨的寒风里, 她隐隐抓到了什么。 罗密欧从车厢另一头下车, 看到拥吻的二人,彻底怔在了风中。他一地地道道的南方人, 愣是没被哈尔滨的低温震慑住, 只被眼前的画面搅乱了心智。刘易斯在他身后推了他一把,他都没什么反应, 刘易斯再推一把他才回了半个神来, 目光仍是未移开。但那拥吻的二人分开了。罗密欧也连忙别开了眼。刘易斯与玛丽都瞥了瞥罗密欧的脸色, 姐弟二人又对视一眼,表情不一, 却是都没说什么。三人往他们那边走过去。 月台上的人渐渐多起来了,艾登一向是有分寸的。赵慈行低头舔了舔嘴唇, 在艾登怀里转了个身,她面红心跳的,看那三人都望着他俩,尤其玛丽的笑容略带促狭, 她一垂眸,差点钻回到艾登怀里去。艾登扶着她的侧腰,跟那三人说道:“那回头见吧。”语气虽算不得多诚恳,倒也不太失礼数。 赵慈行再抬眼注意到这三人都没有拿行李,她略略一想,估摸着若不是带了佣人就在二等车厢或者三等车厢候着晚些时候会帮他们取了,那就是吩咐了列车员做这工作。艾登的行李很简单,一个黑色的手提皮箱,立在他们腿边。 玛丽收了收脸上的笑,目光流转在二人之间,最后落于赵慈行的脸上,她稍带正经地说:“赵小姐,我等你的电话了,别不给我打,我在哈尔滨恐怕会闲得慌……” “放心,玛丽,我们定了住的地方,我就给你打电话。一路有劳你们的照顾了。”赵慈行过了最害羞的劲儿,爽快答道,眼睛只看着玛丽,没看那两位男士。 罗密欧侧身点了根烟。刘易斯接道:“别客气。原想送送你们来着,这——”他语气里带了点脾气,“谁知接我们的人迟到了。”他说着用胳膊肘撞了正在猛力抽烟的罗密欧一下,低声道,“一会儿见着嘉岩,我饶不了他。”罗密欧却没理刘易斯,仍是低头抽他的烟。刘易斯估摸罗密欧还在生闷气,便不管他了,重新看向艾登和赵慈行,“赵小姐,Eden,今夜好好休息,坐长途火车总是又累又乏的。” “你们也是。”赵慈行说着话,艾登拿了那皮箱。“我们先走了。”她跟玛丽说,也微微笑着与两位男士点了个头,但只有刘易斯回了礼。便是转了身。 罗密欧掐了烟,抬眼望过去,只见那红白的婀娜背影越来越远,他没忍住,喊了声“赵姐姐”。 赵慈行听到这声迟疑了下,回了头,艾登没有,但停了脚步。 玛丽刚要去拽罗密欧,罗密欧继续喊道:“我叫罗亚哲,亚洲的亚,哲学的哲。” 赵慈行眉梢动了动,没答话,只点了个头,又礼节地笑看了玛丽和刘易斯一眼,转身跟艾登一起继续走了。 赵慈行和艾登没走多远,就见一个戴着黑色礼帽,穿着朱红袍褂的高大青年领着两个小厮模样的人快步走向他们身后。他们错身而过时,那袍褂青年多看了一眼二人。只是转瞬之间的事,但赵慈行和艾登相视一眼,心里都有了答案。 那袍褂青年生的高大,相貌一般,又因着身材魁梧、穿着富贵,气场跟寻常老百姓还是明显不一样。 果不其然,赵慈行身后传来陌生的洪亮的男声:“魏大小姐饶命,嘉岩来晚了!” * 玛丽怒娇参半地白了章嘉岩一眼,“你也知道呀……”她说着往那二人背影望了望,那二人不仅走远了,又因着二等车厢和三等车厢都开始下人了,月台渐满,恐怕难以再喊回来,或是追上去。当然,她也不至于热心到那程度。 章嘉岩大笑,拱手赔礼:“大小姐莫气,实在是先前雪太大了,我都提前出来了,车速还是慢,而且嘉蕊死活要跟来,她现在在车里等你们呢,怕她冷没让她下来……”他说着看向另外二人,“一会儿桌上该怎么罚怎么罚!我都认!成不成?” 刘易斯板着脸,摆了个架子,“你接个站都能出差错,我还不如让刘叔来接。”他嘴里的刘叔是魏公馆的大管事刘庆。他们搬去上海以后,刘庆依然打理哈尔滨的老宅。 “魏公子息怒,我这不都认错了吗。”章嘉岩自知理亏,只能陪笑道。但他见一向多话的罗亚哲不说话,疑道:“罗二公子怎么了?火车上没休息好?还是被哈尔滨这温度给吓到了?” 他们说话间,有人把他们的行李一一提下车了,章嘉岩还没使眼色,两个跟他来的小厮已经接手。 众人便往外走。 罗密欧还是不答话。 刘易斯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调侃道:“公子这是被女人伤了。” 章嘉岩跟罗亚哲也是相熟的,大抵知道他一贯德行,便是大笑着道:“我当什么事,不就是女人嘛……还能有我们罗公子拿不下的?我可不信。” 玛丽走在前面,此时回了回头,半是警告半是玩笑,“行了,别生事了,都知道罗密欧不是常情的人。他一时心血来潮,过几天就好了。”她琢磨要今夜就能碰到一个合他心意的,也许过了今夜就没事了。只是罗密欧刚才喊那一声赵姐姐,听得她都有点替他伤心了。 “这话我爱听。”罗密欧忽道,“还能有我拿不下的。” 玛丽晃晃头,她就知道花花公子罗亚哲不可能动真情。不过她从他这话里听出了点危险。看这样子,这事还没完。 刘易斯嘲笑道:“上个月那金陵的林妹妹你不就没拿下吗?” 罗密欧嗤笑一声,“我说过这话?” “……你个滑头。”刘易斯狠狠推了一把罗密欧,笑着骂:“从南京回来哭丧着个脸,原来都是装的……” 章嘉岩掏了烟盒出来散烟,玛丽没要,刘易斯和罗密欧都接了。因着迟到,章嘉岩还帮着一一点上。 “是你没听懂。我都说是林妹妹了,能没拿下?”罗密欧吞了一口烟雾不屑道。 章嘉岩插了嘴,“我怎么觉得我这一个月在哈尔滨错过好多事……一样一样说,先说伤了亚哲心的是怎么回事?” “你刚才过来时看到一个穿银狐大衣的女人没有?还戴了红帽子。”刘易斯问。 章嘉岩想起那女人来,还有那女人身旁的男人。那俩人都是出挑的人,时间间隔又短,他自然记得。他摆出夸张的恍然大悟的模样,“明白了。明白了。长得确实不赖,跟电影明星似的。但看着有主了啊。火车上碰到的?” “就认识了一天一夜。罗密欧都被人警告两回了,他自己寻死不说,偏要拽上我……”刘易斯玩笑的语气抱怨,“我还得邀请人去我家住。他那司马昭之心,人能答应吗?我姐怕他胡来,事事照顾那赵小姐,我们可到现在都不知道赵小姐的闺名呢……” 玛丽没再搭这些混小子的话。她待赵小姐好不仅是刘易斯说的那个缘由,早晨她跟赵小姐说的那番缘分的话也是真心的。再有,碰到有意思的人,谁还没点好奇心,他们如果有所图,她乐意陪着演戏。但她现在寻思不然还是不要再跟赵小姐和Eden有联系了。罗亚哲如果铁了心要胡闹,她是管不住的,别说她了,就是他南京的亲爹也毫无办法。一旦真闹出什么事,虽然魏家罗家章家随便哪家不会摆不平,总是个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26 07:26:15~2020-02-27 07:5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布丁奶茶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 3个;uarewhatufuck、我是你蛋子哥 2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正是傍晚, 白雪覆盖的哈尔滨火车站人来人往, 好不热闹。赵慈行一出车站就望到了霓虹灯下缓缓启动的白色电车,她眉眼自然舒展,刚想跟身边的男人说, 不若坐电车, 但同时她也望到了车站对面的几个日本宪兵。她眉眼落了下来, 去看艾登, 艾登也是刚刚瞥过那几个日本宪兵。她不能完全摸透他此刻的心境, 哪怕她可以也不可能完全体会得, 她于是去抓他的手。他似是没料到,僵了僵, 马上握紧了她的手。“我们去那边。”他说, 声音透着寒意。 艾登说的那边是火车站售票口那一侧,赵慈行边走边昂头望那个方向。除了小汽车, 还有马车和洋车。这短短一段路程, 赵慈行已经看到了好几个白俄人。难怪都说哈尔滨的白俄人多, 是真的多。这一路,艾登目不斜视, 不苟言笑,赵慈行侧眼看他, 仿佛回到了刚认识他那会儿。她担心烦到他,遂也不做声了。只在心中来来回回地想,他是矛盾的,不甘于让那把刀扎在心里, 可是也拔不出去。 还没等司机车夫们围上来拉客,艾登就挑了一辆黑色汽车,为赵慈行打开了车门。他也上车后,冷声跟那司机说:“魏晋宾馆。” 司机是个中年人,回头热心应道:“没问题,先生。先生、夫人坐好了。” 赵慈行又被叫了一回夫人,但这回她的心思不在此事上面。她看着外面的人流车流,霓虹灯下的冰城夜幕。雪将将停,正是饭点,明明是看似温馨的烟火气息,却笼罩着乌云。那乌云在这座城市上空,也在她和他的心里。 司机话不算多,还是闲扯了几句。 “二位贵人不是第一次来哈尔滨吧?” “刚才雪大着呢,幸亏这会儿雪停了,不然很难走动。” “……魏晋宾馆要我说就算不是哈尔滨最豪华的,也是其中之一。” “……如今都称北满。” “……到处都是日本兵。” “……敢怒不敢言呐。” 因着那二人都不说话,司机也不自讨没趣了。且自讨没趣是小,让人嫌他罗里吧嗦,少给小账还不是他自己吃亏。再加上如今的时局,司机也留了个心眼,万一是对着不该说这些话的人说这些话,往大了说可招致杀身之祸。 赵慈行很少完全没理由的不搭理一个人,但她此时此刻真的一句话都不想说。她呆呆望着车窗外头,望着冰雪下,纯白的东方巴黎。它也许是美的吧。她想。路过某一胡同口,她竟看到写在墙壁犄角旮旯的四个大字“还我河山”。想来是某位爱国人士冒险所书。她感慨万千,夹杂着自己的小情小绪,忽而对这样的夜晚生出了很多很多的恐惧。而不再是在火车上时和在月台上时那样。又尽管那时她也心有彷徨。 司机自上车就瞥见的一件事是:那先生始终紧紧握住他夫人的手。先生面上虽冷,夫人好像也不爱说话,但两人看着感情是好的。司机想的是,能有什么不好的,男人和女人都是少见的好相貌,正值青春年华,那还不是恩恩爱爱。怕是对着外人,又或是嫌他是个开车的,不显露不搭理就是了。 路过圣索菲亚教堂时,赵慈行倾了点身去看,握住她的手紧了又紧,她连忙扭头看他。艾登盯着女人的眼睛,低声道:“你看你的。”他说罢吻了吻她戴着手套的手。赵慈行真的觉得隔着皮手套她都能感觉他嘴唇的温度。是她适才才尝过的,不是冰冷的,是温热的。她淡淡一笑,嗯了一声,继续看车窗外。 艾登描绘着女人的侧脸,她与东正教教堂的圆顶那么格格不入,她真的在这里。 他其实,有很多很多话想说与她听。 譬如他在哪里揍趴下过三个比他高大的白俄小混混,又在哪里被一群比他大的中国流氓揍得半死,他在哪里抢过朝鲜人手上的饭团子又在哪里被一个日本姑娘追着施舍食物。甚至,还他妈有恶心的糟老头子想带他回家,他那时是没有枪,不然他肯定毙了他。很多人嘲笑过Eden没有中国名字,一个汉字都不认得,也有很多人对Eden笑过,只是Eden那时是看不到的。 【我所见过的哈尔滨太冷了,宝贝,你不知道它有多冷。我没法告诉你。我更没法告诉你的是我眼前晃动的十字架。我也会想吐的。但是,我还能看到冰天雪地里穿着蓝衣的小女孩,我想那是你小时候的模样。为什么是蓝衣呢?因为我第一回在教堂见到你,你穿的就是蓝色的旗袍。所以你没说错,你还可以是一只蓝狐狸。】 赵慈行再次扭头,艾登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她第一次在他脸上在他眼中看到了他努力想要隐藏起来的东西。她默默转开脸,如果他不想让她看到,她可以当一个瞎子。 “快到了。”他忽地说。 赵慈行没扭头,只是使劲,用她最大的手劲,去握他的手。 【艾登,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我就在这里,永远在这里。】 司机得了一笔远高于他期待的小账,说了好几回谢谢,还说他也经常在这附近拉活儿,兴许还能碰到。先生夫人仍是不说话,但夫人对他笑了笑。夫人笑起来很好看,只是眼里好像有悲伤。 黑色的小汽车开走了。赵慈行抬头看了看面前的洋楼。 与四国宾馆不一样,四国宾馆是完全偏西欧式的现代建筑,原也是由英法两国人初起创建,赵慈行在法国见到过许多类似四国宾馆的建筑,或是酒店或是公寓,都有精巧的弧形小阳台。而她面前这座洋楼是一幢偏白俄风情的建筑。又尽管它与四国宾馆有类似的地方。但在细节处理上它更肃穆,也更有民族特色。 风呼呼吹来,赵慈行整个人抖了抖。艾登一手拎着皮箱,一手揽住了她。他仍是没说话,他们一起走进了宾馆。赵慈行在心里想,他上次回来应该是差不多六年以前,那时候东北尚未沦陷。她猜他那次回来是回来报仇的,但他没报成仇,却阴差阳错救了叶莲娜的命,成为了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儿的父亲。他明明是一个比他以为的要温暖得多的人。他是提香的画,王维的诗。他的吻也不会骗人。 宾馆大厅相当豪华,工作人员主要是中国人,有少数洋面孔。宾馆的客人应该也是以中国人为主,但日本人似也不少。入住办理很快,赵慈行全程几乎没有说话,等她意识到她真真切切到达了哈尔滨且将在这里度过第一夜的时候,艾登已经关上了套间的门。 赵慈行在这个西式的客厅里缓缓转过身来。她看着艾登脱下帽子与风衣并挂好,她看着他脱下西服外套并挂好,她看着他取下枪套稍稍迟疑走到了卧室的床边放好,她看着他一边朝她走过来一边看那金色怀表。他抬头看她时,忽然露出了很邪气的笑,那真的太突兀了。让她有些害怕。 “不热么?”艾登走至赵慈行身前,暧昧不羁地问。 赵慈行没答话,低头很细致地解着大衣的纽扣。他就在她面前看着她慢慢吞吞的动作。待她解完,正要去脱下,他已经帮她摘了扔了出去。 赵慈行原本还在想,他可能会问她饿不饿,但他没问。她现在感觉到的是,如果他说他饿了,是另一个意思。 “我刚才忘了跟你说……”艾登纹丝不动,只用那样轻佻的语气说着话。 赵慈行看向他的深黑眼眸,疑了句,“嗯?” “你看着像petite bourgeoisie。” 小布尔乔亚。又不是什么好词。 赵慈行先是皱了皱眉,蓦地就笑了出来。沉重的心托着调皮的笑,“你还知道这个词儿。是骂我还是夸我?” 艾登脸上有了很淡的笑。“都不是。” “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赵慈行看到艾登那一瞬间的反应很茫然。但他的茫然是短暂的,他看着她的目光像着了火,明明他脸上的表情又回到了冷若冰霜。 赵慈行别开目光,转了头,望了望窗外。这个距离她看不清哈尔滨的夜色,只能看到白茫茫,她并不知道远处那尖顶是什么教堂。她回过头时,轻轻地说:“艾登,我知道你昨晚做什么了。”她看向他,他英俊的脸,他绷紧的下颌,他热烈的眼。他红了的耳垂。他害羞了。她看到他的喉结动了动。却没说话。 她盯着他的眼睛,微微抬了点下巴,继续大胆挑逗地问:“是想着我么?” 艾登的目光极快地自下而上扫了一眼,咬着牙道:“废话。”他刚说完,她的唇就覆了上来。 每个吻都是不一样的,每个吻都是有含义的。 这个吻只有一个意思,也是所有的浓情与深情。 “你也没有经验,对不对?” “万一你不会怎么办?” “我有点怕。” “可是,我真的很想。我很早很早就想了。可能比我们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还早。” 她说。 艾登一把把女人抱了起来,白玉兰的旗袍裙摆坠了下去。 “你一会儿就知道我会不会了。”他说。 “你说我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知道的。”她说。 又自以为是。 他说:“你不知道。” 她说:“我知道你之所以中枪是因为那天你没有带枪。你准备来找我的。我也完全信任你。”她的手碰过他肩上的纱布,含羞又坚定地盯着他乌黑的眼眸说,“我是少爷的,是少爷一个人的。少爷想对我做什么都行。” 艾登弯腰把赵慈行放到了床上。 金碧辉煌的水晶吊灯在他们头顶,明晃晃的刺眼,又温柔的像最美的月色。 很久以后,或许其实也没有过去太久,赵慈行的眼角湿了。艾登亲吻她的眼睛问她是不是疼,她又晃头又点头。 她想跟他说:“I love you so much it hurts;I want you so much it hurts.” 如果翻译成中文,就是: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此情无计可消除。 冬雷震震, 夏雨雪。 但那种时候是不应该说话的。他们都等了那么久。又怎么会不疼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27 07:59:20~2020-02-28 04:52: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 3个;布丁奶茶 2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1895993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刘流、沈花明 5瓶;西风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一切安静下来已经有一会儿了。 宾馆房间里着实暖和, 赵慈行上半身几乎全露在白绒被外面, 也没觉得凉。她靠在艾登胸口,半眯着眼看到他微微泛红的皮肤上,汗还未干透, 就算是她脸贴着的地方都有些潮乎乎的。她闭起眼, 脑子里过的是刚才发生的事, 他皱起的眉, 绷紧的脸, 还有生硬的忽而温柔。她忍俊不禁, 且尚未平复的心跳又狂乱起来。 “在想什么?”艾登的声音从赵慈行头顶传来,透着低沉的兴奋, 夹杂着蠢蠢欲动。 赵慈行没睁眼, 嘴唇擦着他的皮肤,懒懒说道:“不告诉你。” 她刚说完, 他手臂力道就到了她的腰上, 她睁眼, 吓了一跳,把轻呼声吞回去之际, 他托住她的后腰,翻了个身。他们调换了位置。 赵慈行仰面看着艾登, 他凌厉的面部线条扑面而来,不可一世的眉峰下是更不可一世的墨瞳,此刻那双墨瞳里还带着一点得意,透出少见的幼稚来。 男人比女人力气大, 有什么了不起。 赵慈行转开泛红的脸,不与那双捉弄人的眼睛对视。艾登却马上捏住她的脸蛋,偏要她看他。嗔怒倔强的小白狐狸看过来,艾登哪里受得了,低头强横吻了上去。 旖旎缱绻又一次。比第一次漫长,也比第一次激烈。 这次结束赵慈行真正乏了,身上也疼,去到艾登怀里都是被抱去的。艾登看得出来她似是连翻身的力气都没了,所以只搂着她,没再戏弄她。 赵慈行甚至不知道自己睡着了。她惊醒时,像是从艾登的胸口弹起来似的,茫茫然然看着男人问:“我睡了多久?” “半小时。”艾登微笑看着她道。 赵慈行差点被他的笑迷住,但她马上意识到他在笑什么,她低头看了看,连忙扯起被子遮住。她虽还是浑身没劲,但眯着了一会儿,比之刚才已经好多了。他刚要过来,她立刻警惕又可怜兮兮地看向他,身体还往后倾。 “别怕,我不碰你了。”艾登诱哄道。 “……你开了荤是不是!?”赵慈行仍是往床边去,尽量躲开他些。 艾登差点被逗笑了,但他非但不笑,还故意沉着脸说:“我不会。熟能生巧。” 赵慈行一愣,心想原来他一直记着这话。她舔了下唇,看向别处,一地的男人女人衣裳。各样细节夹带声音的,都一股脑进了她的脑子。也不是全然不会。她想。她用极小的声音说,“艾登,我……”她看向他时,他两眼盯住她的脸,像是在等一个对他无比重要的判定。 “我都很喜欢。”包括疼痛,以及那些生涩与鲁莽。或者,其实会让彼此记忆的更刻骨铭心。赵慈行低头慢慢说完,才敢抬眼。就看到他微弯的嘴角,还是那般邪气。 于艾登而言,她刚才其实已经用很多“埋怨”表达了她的十分“满意”了。不过,听她这样说出口,还是不一样,像是一种“鼓励怂恿”。 赵慈行察觉到艾登可能在想什么,有点慌了,她连忙道:“我饿了,我真的饿了。”她怕他不信,夸张地说,“我快饿死了。” “叫客房服务。现在就叫。” “我想去餐厅吃。”赵慈行说,她一来怕了艾登,二来还是想了解了解魏晋宾馆。 艾登沉默着,最后无奈允了她。他下了床,拾起裤子,“穿衣服。”他说。 两人分立于床的两边穿衣服,赵慈行穿的时候老偷偷看艾登有没有偷看她。他只要一看过来,她就紧张的不得了。好在她动作还算快,他的衣服又要更麻烦一些,所以他穿好的时候,她也穿好了。她心里吁了口气。 “我打个电话。” 赵慈行听到艾登说。赵慈行应了声好。她想了想,估摸着是打给叶莲娜的,尤其还有沁东。果然是打给他们,艾登跟叶莲娜聊了几句,他拿着听筒,又叫赵慈行过去,想必是叶莲娜想跟她说话。赵慈行刚把听筒对着耳朵,就听到那头传来偷偷摸摸却很兴奋的女声:“我太为你们高兴了!” 赵慈行听着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疑惑,她看向艾登,难不成他刚才那几句俄语是在跟叶莲娜汇报这个?那不像少爷会做的事吧。艾登摇头。她料想不是。大概是艾登告诉了叶莲娜他们已到哈尔滨,在宾馆的房间里,叶莲娜自行推测了。 后面的电话主要是艾登在和艾沁东聊,时间长一些。赵慈行就站在窗边看着哈尔滨的夜色,笑着听着。 “你好好写完赵小姐让你写的几篇文章。” “汉字更要好好写……” “现在没下雪……嗯,比北平大多了。” “行。” “我尽量赶回去过年。万一回不去,庙会肯定能赶上。 “我去年差你一个龙灯吗?” “那今年把十二个都集齐了。” “早点睡吧。” 艾登挂了电话,赵慈行转过头,他手放在听筒上,似乎在思索什么重要的事。她没做声,他很快回过神,看向她,她又穿上了白玉兰的旗袍,不过与之前相比,脖子、手臂留了些红印子,还好不算太明显,遮住的地方比这夸张得多。他看在眼里,心疼自责和狂躁发热混在一起,也不知道哪个更多。 “你答应沁东什么了?”赵慈行好奇地问。 艾登转开眼,尽力正色道:“他想去骑马,他有阵子没去了。”看她有点担忧,他继续道:“没事,杨三会跟着。” 赵慈行点点头,望着电话,想起那件重要的事来。她于是走到电话前,跟艾登说:“我现在就给魏公馆打电话。”尽管他们还没好好聊过之后的计划,包括怎么从那几个人主要是那个章家公子章嘉岩口中探出更多的消息。 这让艾登想起月台上那声“赵姐姐”,他眉头微皱,也在想那个章嘉岩。章嘉岩应该会跟那三人一起行动,也就是说,如果之后他们跟他们再碰上,章嘉岩肯定会在。 赵慈行已经让总台转接魏公馆了。她看了看那精致座钟,还不算太晚。 * 要说罗密欧,金陵罗二公子,罗亚哲见过的美人肯定不算少,中国的、外国的,丰腴的、纤细的,如冰山的、似火山的,二八年华的、风姿绰约的等等。总之换了个世家公子,有可能就眼高于顶了,或是看什么样的漂亮女子都不会觉得多稀奇。好比章嘉岩和魏子然。但罗密欧是罗密欧,他一向博爱,在他眼里,各有千秋。若是能纳入他的风流史,他偶尔想来回味一下,更是别有风趣。 赵姐姐这样的,罗密欧以前不是没见过。反正他一开始以为花容月貌却不施粉黛,不就是自视甚高懒得折腾的意思吗。玛丽是另一种女人。玛丽也是天生丽质,但特别爱打扮,比如说在人前口红一丝一毫都不能淡了乱了,她还抽烟喝酒呢。罗密欧认为各有各的美法。他原本想着赵姐姐打扮起来肯定很美的,哪知这根本不是美不美的问题。 魏家大宅里,酒桌上好不热闹。男宾女宾加起来有十几个人。都是魏家姐弟和章家兄妹共同的朋友,自然,也都是公子小姐。罗密欧心里有事,加上别人都敬他,他一杯接一杯,喝得可能比自罚了的章嘉岩还多。不过他酒量随他父亲,深不见底,千杯不醉。所以饶是酒桌上喝得最多的了,他也只是有些晕沉,意识完全不乱。比他喝得少的章嘉岩早就开始说胡话吹牛了。 又上一菜,罗密欧第八回拉住那个上菜的魏家佣人问,“有没有人打来电话?” 玛丽看在眼里,烦在心里。她本计划着就算赵小姐打电话来也不跟罗密欧说了,但看这情况如果她真这么做,罗密欧得把哈尔滨翻个底朝天把人找出来。 章嘉岩的妹妹章嘉蕊坐在罗密欧的另一侧,十八岁的年纪,水灵如雨后清荷。这是章嘉蕊第一次见罗密欧,这也是魏家姐弟多年来第一次见嘉蕊,他们上次见嘉蕊,她还是个黄毛丫头。于是在车上就出了点有意思的事。玛丽看得一清二楚。自家弟弟刘易斯对这初长成的可爱妹子颇有兴趣,而嘉蕊对罗密欧颇有兴趣。罗密欧则在孜孜不倦地对他的赵姐姐心向神往,刚才聊到他学文学这件事,众人起哄,他还吟了几句《洛神赋》又背了几句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得亏嘉岩哪怕是半醉了还是有分寸,没把赵小姐的事在桌上乱说。而罗密欧这一卖弄,更让嘉蕊移不开眼。 这都是些什么事。魏家大小姐自顾自地喝了一杯。当然不能怪嘉蕊,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是喜欢白皙瘦长的貌美少年。虽说叫二十三岁的罗密欧少年不太合适吧,但他身上的确还有少年人的影子。魏珉君是从嘉蕊的年纪过来的,她也是随着年龄增大才开始对Eden那类男人更有兴趣。只是她家刘易斯也不比罗密欧差啊,要说德行还好得多。大概刘易斯看着沉稳些,罗密欧忧郁些——但这是个假象,罗密欧明明是个嘴巴甜如蜜,在女人的事情上没什么底线的“采花大盗”。 “亚哲哥哥到底在等什么电话?”章嘉蕊带着几分天真和几分娇滴滴问道。 罗密欧还没说话,半醉的章嘉岩道:“丫头你别管。”说罢也不顾妹子的面子,继续道,“罗密欧不适合你。你要真急着嫁人,回头哥……” 一桌人都在笑,倒也没太多恶意,顶多是看小姑娘气急败坏的玩闹心思,唯独魏家姐弟笑得有些不痛快。 章嘉蕊又生气又难堪地站了起来,就要离桌,被罗密欧抓住了手腕。“嘉蕊妹妹别气,你哥喝多了,说胡话。”罗密欧好言相劝。 章嘉蕊脸一红,紧抿嘴唇,心里是喜滋滋,乖乖坐了下来。 罗密欧松开了章嘉蕊,继续喝酒。听到玛丽在他耳边低声警告:“别碰嘉岩他妹。” “我没做什么啊。”罗密欧无辜道。 魏珉君却知道这无辜不是真无辜,经验丰富的男人不会不知道自己刚才那番看似善意的举动可能引起小姑娘心中多大的涟漪。只是,罗密欧刚才那番举动确实可能没有直接的目的,更像是风流习惯所致。 刘庆这时来了。立于魏大小姐和罗密欧之间,小声汇报:“有位赵小姐打电话来了。” 罗密欧二话不说,起身离席。玛丽拦住了要跟过去的嘉蕊,自己跟了过去。 罗密欧拿起听筒,收起所有酒意,温柔又从容说道:“赵姐姐,我是亚哲。” 那头没有马上传来声音,可能是没想到是他接电话。 “你好,罗密欧,请问玛丽在吗?” 听筒里总算传来罗密欧思慕的女声。罗密欧都没看玛丽,面上和声音都是从容不改,“玛丽喝多了,有什么事跟我说一样的。你今晚住哪?” 玛丽听了瞪向罗密欧,罗密欧无赖的耸耸肩。 “那麻烦你转告玛丽,我和Eden住在魏晋宾馆,房间号是604,欢迎她随时来电话。我想感谢她一路的照顾。” 罗密欧笑了出来,“太巧了,魏晋宾馆吗?我本打算住那里的。”这是实话,他们原本就打算住在魏家的宾馆里,不回老宅的。 “请帮我转达,罗密欧,先谢谢你了。我挂了。” “等等……”那头没等,挂了电话。罗密欧摔了听筒,没往酒桌去,直接拐楼上了。 玛丽没法子,跟了上去。一边上楼,一边说:“你不能这么胡闹。” 罗密欧没回头,只快速道,“你别管,玛丽。还有,让刘易斯别喝了,明天他得陪我去魏晋。你也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28 04:52:11~2020-02-29 13:2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布丁奶茶、fanmamba 3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赵慈行搁下听筒, 她腰间男人的手臂又紧了紧。与罗密欧的整个通话过程, 艾登都这么抱着她。她能感觉到他对罗密欧的极度不满,她自己也不喜欢罗密欧那些不恰当的举动和言语,所以说完该说的, 她连忙挂了电话。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 艾登有些沉的呼吸就在赵慈行的耳后。尽管她依然有些紧张, 但更多的是对这一刻温馨的眷恋。仿佛应该如此, 毕竟他们才做过那么亲密的事。 “对不起。” 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 赵慈行腰间的手臂也离开了, 她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了,转过身, 有些疑惑地看向艾登。他目光似有些空洞飘忽, 且很快与她的错开。 “穿件外衣。”他说,然后走过她的身边。 赵慈行低头瞥到自己双臂上淡淡的红印, 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羞涩之余, 更惊诧的是自己好像习惯了他的忽冷忽热。她刚要说话, 他去床头拿了枪套,戴好。他抬头再看向她时, 她刹那间就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脑子里反复响起的是叶莲娜在电话里说过的一句话。 “我就知道他不会想伤害你的。” 这句话,叶莲娜说的很快, 语法也有点乱,赵慈行当时没多想,以为叶莲娜指的是她在火车上找到了艾登,两人“重归于好”一起抵达了哈尔滨, 艾登终究是不忍伤她的心。但现在,赵慈行觉得叶莲娜那句话可能不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 “艾登。”赵慈行温轻唤道。 他去拿了玛丽的那件银狐大衣,朝她走了过来。他帮她披上,之前也是他摘掉的。她是明显的欲言又止,她知道他能看出来,可他就是什么都不问。 “不要说对不起。”赵慈行低头说,“我愿意的。” 艾登倾身吻了她的脸,没说话。 他们在魏晋宾馆的餐厅吃了一些俄罗斯小吃,各样面包香肠奶酪,口味很是地道。不过两人话都不多,有时候目光碰上,或胶着或错开,彼此都能看出彼此有心思,默契地不谈不问。他们再回到房间,已是晚上十点钟。 窗外,哈尔滨的夜深了,闪烁的霓虹灯渐少。赵慈行从浴室出来时,艾登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着了。她关了窗帘,关了灯,在他身边躺下。 上一刻的寂静被下一刻仓惶打断。 黑暗中,赵慈行看不清艾登的脸,但除了视觉,她的其余所有感官都变得极其敏锐。譬如他在她右耳畔呢喃“你好香”时她整个那一侧的身体都麻了。 艾登触到了吊带丝袜。原来她不喝酒也会变妖精,明明之前那么害羞,又怕他又躲他。疮疤没好就忘了疼。他差点没忍住。 赵慈行身体上的重量忽地消失了。她听到他在另一边压着呼吸说:“你累了,睡觉。” 她去到他怀里,他也只是吻了吻她的额头,再没有任何别的动作。她的手就乱动。 艾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颇有些悍戾地说:“不许闹。” 赵慈行跟他僵持着。她“求欢”被拒,心里多少有些委屈,尤其他年纪还比她小,她更多了一点“羞耻感”。忽略所有这些,她还想问他跟叶莲娜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她不是必须知道他跟别的女人的过去,只是直觉告诉她那可能很重要;她想问他能不能不要这样忽冷忽热,想告诉他“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她现在在这里。但这些她都不能做。 艾登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松了她的手腕,把她抱紧在怀里。“捏疼你没有?” “有一点。”赵慈行说完稍稍停顿,马上又说:“你想不想跟我聊聊?随便聊什么都行。” “不想。”艾登断然说道,“我现在只想要你。” 赵慈行不太明白。“那你为什么……” “……你明天早上会疼的。所以不许闹了,睡觉去。” “我不怕疼。”赵慈行小声说,“你可以温柔点。” 艾登沉默了片刻,又说了一回,“睡觉。” 赵慈行从他怀里默默出来,重新躺好在自己的枕头上。因为他心里有把刀,她心里现在也有了。 赵慈行醒来已是第二天上午十一点钟。这一觉,她睡得足够长足够沉,也做了很多梦。她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但她身上的酸痛提醒她昨晚发生的事:她不再是处子了,或许还应该加个终于。而艾登不在卧室,她不抱希望唤了声。客厅竟传来了声音。 “醒了?”艾登走到卧室门口,靠着门框很温柔地问。 光线有些暗,但能从窗帘的透光看出是白日。他站在那里,眉眼清冷俊朗,就像在她梦里那样又远又近。 “嗯。我还以为你不在。”赵慈行呓语着。 艾登仍是靠着门框,“我刚回来。” 赵慈行愣了愣。 “我跟叶格尔谈过了。”艾登说。他走到床前,俯视着她,目光落在她的眼睫,落在她的唇,落在她裸/露的皮肤上。他别开目光,倾身在她唇上飞快点了一下。 “穿好衣服,出来我们再说。” 赵慈行尚不及反应,不仅他的唇离开了,他人也离开了房间。 * 在众多的叶莲娜遣散的家仆中,叶莲娜最舍不得的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跟随他们家族多年的老管家叶格尔。所以叶格尔得到的遣散费是最多的,不过根据他的管家职位,这也理所应当。叶莲娜不仅给足了叶格尔安享晚年的费用,还写了一封肯定令他的下一个雇主满意的介绍信,其中英文版的正是艾登帮写的。 艾登按照叶格尔最后一封来信的地址找到了叶格尔如今的住处。这位白俄老先生住在南岗花园街。南岗花园街是中国人和白俄人的混居区,有很多白俄风情的建筑。艾登一路见到的白俄人和中国人一样多,不仅如此,他还看到不少看着像白人中国人的混血。跟他记忆中没太多变化。 艾登正要敲门,门就开了。开门的就是叶格尔本人。 时隔六年,叶格尔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位当初带叶莲娜小姐离开哈尔滨的中国先生。又因着叶莲娜小姐的来信,叶格尔还知道这位艾先生这些年对小姐一直很好。叶格尔心中一直对艾先生是存有感激的。但是,这位艾先生在这样一个早晨突然出现,突然造访,之前都没打过任何招呼的,着实把叶格尔给吓到了。 “她出什么事了吗?”这是叶格尔跟艾登说的第一句话。 艾登上次见到叶格尔,俄语说的还不行。如今自然没有这个问题。艾登摇头,告诉叶格尔,“她在北平,她很好。我是来找你问一些重要的事情的,我很希望你能帮到我。”艾登说着把叶莲娜的亲笔信递了过去。那封信很简单,就是叶莲娜用俄文写的,证实她一切皆好,但请叶格尔竭尽全力帮助艾登。 叶格尔看罢那封信,连忙把艾登请了进去。 艾登知道叶莲娜始终不希望任何白俄人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尤其她离开哈尔滨之前已经有那么多难听的传言了。所以尽管艾登相信叶格尔,叶莲娜当然也相信叶格尔,艾登还是没有具体说明缘由。他只是请叶格尔尽力回忆叶莲娜十八周岁生日派对上出现过的所有东方面孔的宾客,如果他还有当年的宾客名单,那再好不过。 叶格尔是个聪明的“家仆”。给曾经的白俄贵族当管家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首先需要做到的就是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乱说的更不要乱说。所以哪怕叶格尔能猜测到一二,他也没有多余的话。他回答了艾登的问题。 “我能确切记起来的东方宾客,有七位。两位日本先生和一位日本夫人,那是一家人,父亲是外交官员,儿子和母亲随他一起。这位日本外交官先生跟我家老爷交情不错,所以我们邀请了他。据我所知,由于那位外交官先生的工作调动,这一家日本人已经回日本了。剩下是四个中国人。一对中国夫妇是中俄工业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的老师,俄语说的非常好,对俄罗斯文化也很了解。我家老爷很喜欢他们。可惜他们不太喜欢我家老爷,可能他们认为我家老爷以前是贵族,或者还保留着一些贵族做派。老实说,我不太明白老爷为什么还邀请他们。可能是希望小姐多认识认识会俄语的中国人吧。另外两个中国人,一个是小姐在俄语学校的同学,她在派对上还与那位先生跳了舞……” “这个我知道,叶莲娜告诉我了。说另外一个。”艾登第一次打断叶格尔。 叶格尔凝神想着,浑浊的蓝绿眼睛转个不停。“那个人我们没请,也从没见过,是老爷的一个美国朋友带来的。老爷的这个美国朋友叫史蒂文斯,史蒂文斯先生跟老爷介绍了几句,我那时英文不好,没太听懂,反正老爷听了史蒂文斯先生的介绍对那中国先生就很客气。只是那个中国先生是一个人前来……噢他年纪不小了,看着至少有四十岁,想想觉得怪古怪的,这个年纪的男人独自参加派对的好像只他一个。但他没过多久就走了,好像是被江口先生认出来了,他很不高兴,就走了……” “史蒂文斯具体叫什么,是做什么的?江口的全名是什么?还有那对哈尔滨工业大学的夫妇,如果你能再记起一些细节就更好了。” “江口先生的全名我实在记不得……” “没事。”艾登再次打断叶格尔,如果江口是外交官,那不难查到他的全名和现今住址,尽管因为是日本人可能比较麻烦。这里面,最重要的人显然是史蒂文斯。艾登清楚他很难通过一个常见的英文姓氏就准确找到这个人,他需要更具体的信息。 “我不能确切记起史蒂文斯的全名,只记得他好像是做珠宝生意的。”叶格尔犹豫了下,才道,“老爷虽不太缺钱,但偶尔确实需要当掉些东西,维持整个宅子的运转。”这话若不是对着艾先生,他万万是不会说的。 这个艾登清楚。叶莲娜的一些珠宝出去经的都是他的手。他们初到北平的时候,拟定了一些协议,例如艾登绝不可碰她,尽管这事的后续发展是叶莲娜主动。再比如,他跟叶莲娜的财产是完全分开的,但也都各自拿一部分出来一起投资。由于这一项做的很好,他和叶莲娜的资产都翻了很多倍。叶莲娜的初始资金来源就是她家祖传的那些贵重珠宝首饰。 叶格尔给的这个信息很重要,也许绑架囚/禁叶莲娜的人一开始的目标根本不是叶莲娜,而是那鸽子血红宝石。 * 赵慈行往嘴里塞羊角面包的手停了,她问艾登,“你是打算从这个史蒂文斯入手吗?” 艾登道:“对,不好找,按照叶格尔说的,如果伊万和这个史蒂文斯只有交易往来的话,史蒂文斯这个名字都未必是真名。” 赵慈行皱着眉咬了一口羊角面包,还是温热的,酥软可口。但她心思不在食物上,喝了口咖啡,说道:“那个史蒂文斯带去的中国人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按照叶格尔的描述,好像还是个人物……我觉得我们离得很近了,可好像还是很远。”她说罢把手上剩余的羊角包都塞到了嘴里。 艾登盯着她一动一动的嘴唇,她看过来时,他转开了,拿起桌上咖啡,也喝了一口。只听她又道:“不知道章家公子那边能给到我们什么有用的线索。” 说起这个。 艾登起了身,他去到门廊,回来手里拎着个箱子。“玛丽遣人送来的。我看了,都是女人的东西,全新的。” 赵慈行睁大了眼,这个玛丽真的言出必行。她怎么待她如此好?好到简直她不得不怀疑玛丽的目的了。 “可能是受罗密欧所托。”艾登说着冷哼一声。 赵慈行也站了起来,到了他面前,她踮脚吻他,在他唇边挑衅勾引地说:“你吃醋的样子很可爱。” 艾登没有像他一贯那样,搂住她的腰,加深这个吻,“惩罚”她。而是从口袋里拿了一张字条出来,横在了二人之间。 赵慈行心里有些失落,但也没再多想,拿过那张纸条,看了起来。写的英文。 【赵小姐、Eden,今晚七点,魏晋宾馆,牡丹厅,邀二位共进晚餐。——玛丽】 * 罗密欧对镜梳着油头,模样非常严谨。就像他一会要去参加一个油头比赛,或者结婚。 刘易斯架着二郎腿坐在罗密欧的房间沙发上抽烟。“一会儿见着嘉蕊,别招惹她。就是搭一下肩膀也不行。” “我对她没兴趣。”罗密欧梳好了油头,开始系领结。“不过她挺可爱的,你喜欢,不是吗?” “跟你那种喜欢不一样。”刘易斯抽了口烟,一副要跟罗密欧划清界限的语气。“还有,我知道你有些看不上章家,嘉岩又像是有事要求你,但你也别压人太过。他们老章家的脾气一向不好。” “我怕他?而且,他是有事求我爹。不是我。”罗密欧系好那个黑领结以后有些不满意,又拆了,他回头,问刘易斯,“你说赵姐姐喜欢什么款的领结?” 刘易斯弹了弹烟灰,嘲弄道:“你就是化了妆去,她也不看你。看不出来她对Eden死心塌地吗。别想了。” 罗密欧拿着两个看上去差不多的黑领结仔细比了比,说的话却吊儿郎当,“你就是什么都不敢想,也不敢做。去年在檀香山你不还遇到了个喜欢的,结果呢,不了了之。我早说了,女人喜欢被追求,哪怕她们有丈夫了。”他说着开始系另外一个,“对嘉蕊这种小姑娘,直接点就行。相信我。再说了,你我两家,都是嘉岩巴不得的亲家。” “就你懂。”刘易斯怼了一句,马上又道,“我也没说要娶啊?” 罗密欧系好领带转过身,戏谑笑着问:“那你的喜欢跟我的又有什么区别?” 刘易斯被说的一愣。掐了烟,起身骂道,“去你妈的。就是不一样。” 罗密欧也不生气,最后照了照镜子。镜中男人,纤细修长,唇红齿白,凤眼微挑。 “还照,还照……你那赵姐姐估计也没你喜欢照镜子。”刘易斯在女人的事情上说不过罗密欧,只能在别处找补,“行了,你够美了,走吧,不然要让你赵姐姐久等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29 13:21:30~2020-03-01 22:30: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 3个;布丁奶茶 2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生之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罗密欧拿出怀表看了看, 六点一刻。时候是不早了, 他不喜欢迟到,尤其跟女人约会。虽然这算不上约会。 刘易斯一边开门一边还在数落罗密欧:“你说你,好不容易回趟国, 正好赶上过年, 你不待在南京就算了, 反正你上海外婆家那头也热闹, 多少人等着见你……你倒好, 偏跟我一起来哈尔滨。来就来了, 可你这来了一天了,几个著名大教堂一个没去……就想着你的赵姐姐和打扮自己。” 罗密欧一只耳朵进, 一只耳朵出。私下里, 刘易斯放得开一些,不用戴那张沉稳魏公子的面具, 有时竟十分啰嗦, 比如现在。但在人前, 总是刘易斯话少反应慢,说好听点自是谨言慎行些, 罗密欧自己口无遮拦。 罗密欧走至门前自言自语了句,“赵姐姐会不会不喜欢皮肤太白的男人?早知道夏天的时候就在檀香山多待一阵, 晒黑些……” 刘易斯听了指着罗密欧笑,“没用。知道吗?你两个月就白回来了。我就没见过几个比你白的。” 二人出了门,往楼下走。 “赵姐姐是artist,不会那么俗。”罗密欧还是自己说自己的, “白有白的好,黑有黑的好。” “对,如果赵姐姐就是不理你,肯定是因为她嫌你白,她太俗。”刘易斯顺着罗密欧的话锲而不舍嘲笑他。 “你不要叫赵姐姐。”罗密欧突然转头严肃道,“只有我叫得。她才不俗。”又低声嘀咕,“最美冰城,当然得是有洛神陪着看才有趣,她不同我一起,我哪里都不想去了。” “不是朱丽叶吗?曹子建。” “都行。”罗密欧嘴上这么说,心里想了想,觉得赵姐姐还是更像洛神,而非朱丽叶。 他们已快走到一楼,就听见外面传来汽车声。 刘易斯撞了罗密欧一下,正要再跟罗密欧叮嘱一遍对待章家兄妹的态度,不料罗密欧先勾住他的脖子说道:“你跟玛丽,还有嘉蕊,坐一辆车,我有些事想单独问问嘉岩。” 刘易斯狐疑看向罗密欧那小白脸,罗密欧却是一脸正色,容不得玩笑的模样。“行。”刘易斯刚答应,就听到了章嘉岩的声音。这人总是,不闻其人,先闻其声。他祖父,章帅章陵顺生前就是这般人物。 这也是罗密欧瞧不上章家的缘由,章嘉岩算什么世家公子?他祖父早年不过是占山为王的土匪罢了,一天书都没读过。 * 赵慈行靠着衣柜蓦地笑了出来。“这么说,如果你没碰上祁二爷,很有可能去了章帅手下。我知道他们这一派系的军阀元老,多是绿林出身。”当然了,绿林出身是个好听的说法。大部分土匪,从来不劫富济贫,而是逮谁都抢。 不过,赵慈行口中的章帅却不是曾在东北风光一时的章陵顺,而是章陵顺的次子,也就是章嘉岩和章嘉蕊的父亲,章成威。章陵顺死后,权力交到次子章成威手上时,手下的兵已不多,地盘也比章老爷子当年小了不少。未尝没有嘲笑章陵顺生的两个儿子都是无用之辈的,长子留洋去了美国竟一去不回,次子继承家业无奈能力有限。到了最敏感的那一年,章家“兵权”悉数上交不说,章成威还大病了一场。第二代章帅自此在哈尔滨销声匿迹,也有传死了的,这就不得而知了。玛丽在火车上说的那句章嘉岩能保住家产靠的是章老爷子生前的关系没问题,章陵顺毕竟还有些过命的混的不赖的兄弟还活着。 这些,赵慈行之前都知之甚少,她都是今天下午听艾登说的。他们今天下午一起去了哈尔滨工业大学,寻当年那对参加过叶莲娜十八岁生日派对的教师夫妇。打听到的结果是这对夫妇在日本人实际掌权后离开了哈尔滨,不知去向。之后他们去了火车站附近的一家酒馆,期间来了一个人。赵慈行不知道艾登是怎么联系到这个人的,看着像个地头蛇。在那人口中他们得知了那个山口先生的全名,叫山口谷和。而要打探山口谷和回日本后的下落就不是这一个下午的功夫了。他们最后去了哈尔滨市立医院。艾登检查了伤口,他的伤口愈合情况良好。换过药,二人回到了宾馆。 此时,艾登正在镜前解衬衫纽扣。刚才给他换药的护士是个新手,沾了些污渍在他衬衫上。他听得赵慈行的话,眉眼仍是垂着,嘴角却弯了弯。“慈行的意思是我像个悍匪,还是……反正我当时不识字混进他们兵营也合适?” 赵慈行听他语气知他是开玩笑,但她还是拿眼细致观察他的表情,目光稍稍下落,又落到他的胸口。他在解倒数第二粒纽扣。指节分明,闲适慵懒。她往前走了两步,到了他面前。 艾登顿了下,她已经伸手去帮他了。他拿开自己的手,瞥了一眼镜中她的侧影。她低着头垂着眼眸,有些尖翘的下巴泛着绯色,那绯色向下向后延伸到修长的脖颈和小巧的耳朵。她今天没穿旗袍,穿的是她上火车时穿的那套青蓝格子袄裙,有点像女学生装也有点像西式的女士常服。不像旗袍那么张扬,但还是妖娆。尤其,他已经知道是怎样的妖娆。 “你倒是知道自己有时候像个悍匪。”赵慈行的动作也不快,她声音不大,说的还轻柔,可就是带着点不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满。大概是因着他一整天都跟她保持距离。她解完一粒,抬眼看了看他,他也看着她,她即刻又低下头去解最后一粒。“我的意思是,你的际遇可能就完全不一样了,我们可能也不会认识。不过……”她解好了,昂起头,调戏的跟他说:“你穿制服应该很好……”她好看二字没说出口,他捏着她的脸在她唇上点了点。 “你还好这口是吧?”艾登戏弄了回去,手没松,眼底有点妒色,“是在巴黎还是在北平街上看上过哪个军官?” 赵慈行立刻结巴了,又有些想笑。“我……不,不是……我是说你。” 艾登任她结巴,她不说了,他低头吻了她。不再是点一下,也没有深入,在她搂住他之前,他放开了她。“你换衣服么?”他边问边脱掉了衬衫,拿了件新的。 赵慈行盯着艾登后背上的疤痕有点发愣,想起自己第一回见到时无法控制的泪水,才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可又像很久以前了。他当时说有些是祁二爷抽的,还有些想必是在教堂时留下的。他那时候还那么小,世界在他眼里,也许就是《圣经》里描述的地狱。 艾登转过身来时,赵慈行已经移开了目光。“我换晚礼服。玛丽给我准备了好几条裙子。”她试着开玩笑,“我是不是太无耻了?就这样骗了人大小姐一堆新衣服。”她说着打开了衣柜。 艾登穿上新的衬衫,扣着扣子,带着笑意接道,“是有点招摇撞骗的本事。” “你不喜欢了?”赵慈行连忙问,尽管她知道他也是开玩笑。 艾登一顿一抬头,有点认真地说:“我确实不喜欢招摇撞骗……祁二爷倒是很擅长这个。”他看到她脸上多了尴尬之色,他有点不忍又觉得可爱至极。“你这算不上什么招摇撞骗,即便是,只要是你,我也喜欢。” 赵慈行哦了一声,准备更衣,他再看了她一眼,去了客厅。他好像仍是避着她。 * 牡丹厅是魏晋宾馆最大的一个厅。与一楼的西式餐厅不在一处,而是与其他五个同为花名的厅一起安置在二楼。与一楼的白俄风情不一样,二楼的包厢全然是古典中式的。 赵慈行一开始以为牡丹厅必然是取牡丹花中之王,富贵大气之意,也顺便同松花江支流牡丹江同了个名。所以当她看到牡丹厅门口的楠木牌上用精致小楷写着“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时,她多少有些意外。看来魏家这魏晋宾馆果然风流,不拘一格,也不担心《牡丹亭》招致订厅入厅的富贵客人的不满。 帮赵慈行和艾登带路的二楼经理这时已经帮他们打开了牡丹厅的门。这经理对他们非常客气,不难看出来魏家姐弟打过招呼。 那门一打开,厅里几个人都已站了起来。除了魏家姐弟和罗密欧,还有一男一女,应该就是章家兄妹。这与艾登和赵慈行二人猜得没差。 罗密欧两眼一亮,叫了声“赵姐姐”,叫完生生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给憋回了肚子里。心里又是道“我要死了”。她今夜穿的是红色,红丝绸的西式晚礼服贴合玲珑身段,跟旗袍一样好看,却是不一样的诱惑。 众人打着招呼,玛丽把章家兄妹介绍给艾登和赵慈行,艾登和赵慈行还是被叫做“Eden和赵小姐”。赵慈行想的是只要他们不正儿八经问她的具体名字,她就不主动说。 牡丹厅一分为二,这边会客,那边用餐,布置雅致大气。外面那么低的温度,这厅里竟有牡丹花。除却牡丹花,还有随处可见那《牡丹亭》的名句。像是“良辰美景奈何天”,“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赵慈行自己正在情爱之中,幼时读来体会不得的华丽词句,如今再读体会自是不一样。 玛丽见人到齐了,也不耽搁,直接让经理准备上酒菜。 “该是饿了,”玛丽又跟众人道,“入座吧。” 中国圆桌的礼仪讲究同西方有些区别,一来艾登和赵慈行肯定不会要上座,二来两人没分开。玛丽身边是艾登,艾登身边是赵慈行,罗密欧理所当然坐在了赵慈行的另外一侧。而坐在罗密欧另外一侧的则是章嘉蕊,再是刘易斯,再是章嘉岩,然后就又回到了玛丽。 “赵姐姐,你刚才说你是画西洋画的……”这是章嘉蕊甜美的声音。 罗密欧听了不太高兴,赵姐姐是你这小丫头叫的吗。他便认真严肃纠正了嘉蕊的叫法,“是赵小姐。” “亚哲哥哥不就叫赵姐姐吗?”章嘉蕊天真困惑道。与同桌两位年长女性的成熟晚礼服不一样,她身上的粉色蕾丝中长裙,俏丽可爱。 赵慈行这时突然插嘴道:“不若叫赵姐吧,嘉蕊妹妹。罗密欧,你也可以这么叫。听着更亲切。” 罗密欧愣愣看向赵慈行微笑的眼,耳边已是响起少女的声音,“好,那就叫赵姐。” 又听刘易斯努力守住矜持,但还是没完全藏住幸灾乐祸。“罗密欧在上海有个厨娘便唤做赵姐。” 赵慈行哪能不知赵小姐、赵姐姐和赵姐的区别,汉语言博大精深,一字之差,差的可不是毫厘。她另外一边的手被艾登握在手心里,她说了,她只喜欢他叫。她扫了一圈,自然没错过章公子和玛丽的复杂眼色。最后落到艾登脸上,他也忍俊不禁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01 22:30:41~2020-03-02 23:5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4个;fanmamba 3个;布丁奶茶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嘉蕊!”章嘉岩宏亮警告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他目光分别落于赵小姐、罗亚哲和自家妹妹脸上, 已是缓和了语气,“不要乱叫。就叫赵小姐。” 在座男士里只有章家公子穿着中式袍褂,赵慈行在火车站见到这人时, 这人就是这么穿。他实际年纪应该跟罗密欧和刘易斯差不多, 肯定大不过艾登。但章嘉岩皮肤黑些, 长相打扮又老气些, 看着也就稍稍年长些。他这话说来, 让他妹妹嘟起了小嘴。章小姐瞄了罗密欧一眼, 委屈咕哝道:“哪有乱叫,赵……赵小姐自己说的, 赵姐听着更亲切。”又有些不服气, “不就是个称呼嘛。” 饭桌上陡然安静,弥漫着诡异的尴尬。除了赵慈行和艾登, 其他人都在悄悄看罗密欧的脸色。 “我听着都觉得老。”玛丽带了几分笑意, 娓娓说道着, 目光流转于各人,重点关注的仍是罗密欧, “反正要是这几个臭小子喊我魏姐,我打不死他们。” 罗密欧这时猝然站了起来。他那油头坠了一点发丝下来, 他也没太在意,端起面前的香槟,微微笑着对着赵慈行和艾登道:“赵姐就赵姐,听着是亲切。亚哲便敬赵姐和Eden一杯, 先干为敬。” 罗密欧每叫一声赵姐,魏家姐弟听得都是一阵胆战心惊。其他人不知道,这俩人却是清楚罗亚哲长这么大就没在女人的事情上受过这等“奇耻大辱”,这就算被人当众拒绝了,且一点没照顾他的面子。 罗亚哲一向是自以为romantic的一个人,这才有了罗密欧这么个英文名。他看上的女人就算没看上他,总不至于毁了他romantic的念想。可这自命清高的女人偏要毁了。毁了就毁了。他说她是洛神,她才是,他说不是,她不过就一寻常漂亮姑娘罢了。天下漂亮姑娘何其多。 罗密欧盯着赵慈行的脸,他这两日两夜一闭上眼想着的都是这张脸,此刻心里一绞,一口饮尽杯中的气泡液体。而后也不管众人,伏身拿过圆桌中央那瓶圣元春就开。刘易斯刚要去叫经理过来,他姐姐玛丽用眼神制止了他。 圆桌上各样酒都有,西洋烈酒、红酒香槟,还有中国的白酒。他们面前这香槟不过是开胃的,没什么酒精浓度。但罗密欧正在开的圣元春白酒可就不是闹着玩了。 赵慈行看了看艾登,艾登慢条斯理将杯中香槟一饮而尽,好像完全处于事件之外。她心里愧疚谈不上,但看罗密欧这样子,好像是被她伤了,不管是伤了心还是伤了面子,这杯酒是应当喝了。毕竟在火车上时,是她和艾登带有目的去招惹了这几个人。更不谈这个目的至今没有变。她一扬脖,也将杯中香槟喝见了底。 罗密欧余光瞥到,扯了扯嘴角。他手中白酒已揭盖,正要给赵慈行面前的白瓷酒盅倒上,一只男人的手压住了那酒盅。 “我陪你喝。”艾登沉静说道,语气不容拒绝,“她喝不了。” 赵慈行的确是没什么酒量的,她昔日跟梁曦明喝白酒,两个没酒量的都是二两即醉。只是看罗密欧这不醉不归的架势,她也担心艾登的酒量,尤其艾登还有枪伤,于是劝道:“大家都少喝些……” “相逢偶遇皆是难得,在火车上时没有尽兴,今夜定要尽兴。当然,若不能喝,早早说了,我绝不勉强。男人嘛,痛快些。”罗密欧凤眼还是着重在女人脸上,话却明显是说给艾登听的。 艾登拿了自己的酒盅过来,看着罗密欧淡淡道:“那就尽兴。”他跟罗密欧说完,转头跟赵慈行温柔细致地叮嘱,“你不想喝就不要喝,你要想喝,随便喝些,不舒服便停下。” “嗯。”赵慈行应道,她还想说点什么,但看艾登和罗密欧的目光,不像是她能劝动的,也就闭了嘴。 那头章嘉岩绕桌过来,拿过罗密欧手中的圣元春,豪气道:“哪能让罗公子亲自倒酒,我来。”他说着给艾登满上了,又给罗密欧满上了,再去到刘易斯那里,最后是他自己。 玛丽点了根烟,看着赵慈行悠悠道:“你不用管他们,男人都这德行。”她抽了一口,看向章嘉蕊,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嘉蕊可千万记着,男人都一个德行。” 刘易斯听了这话,驳了他姐姐,“嘉蕊别信我姐的话,要我说,这桌上四个男人,各不相同。” 章嘉蕊两边讨好,“珉君姐姐和子然哥哥说的各有道理,我都记住了。”她眼波浮动,见罗亚哲身体姿势还是向着赵小姐那边,又跟赵慈行道:“赵姐觉得呢?Eden跟我哥,还有子然哥哥和亚哲哥哥一样吗?” “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赵慈行轻轻笑着说,“就是我临摹同一幅画,都不可能一模一样。不过,肯定有相似的地方。” 章嘉蕊偏头笑问:“为什么是树叶?” 罗密欧答道:“赵姐引的是德国通才莱布尼茨的原话。其实,哲学观这个东西,因人而异……”他瞟了一眼章嘉蕊,他知道章家这位小姐虽也读书,但有些女人读书不过是为了嫁人罢了。或许不是章小姐的错,她哥哥就是个格局小的人。他怕章嘉蕊听不懂,便言简意赅道:“就是说你也可以不同意。有些很著名很伟大的人说的话,未必就一定是对的。” 罗密欧这番话,倒让赵慈行有些另眼相看。西学东渐以来,诸多的东方精英知识分子唯西方制度思想言论马首是瞻,主张全然抛弃东方哲学的数不胜数。破除孔教带来的千百年的弊端虽有必要,但搬来另一个“孔教”供着,就实数可笑了。 “我明白了。”章嘉蕊是个机灵的小姑娘,她马上道,“那亚哲哥哥是同意赵姐引的观点,还是不同意?” 罗密欧余光扫过那红裙佳人,心道自然是同意的,嘴上却说:“我同意玛丽说的,男人都一个德行。‘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 玛丽为这话叫了个好,拿起酒盅,说道:“你倒是实诚。来,大家一起喝一杯,为这难得相遇团聚的缘分,也为……” 刘易斯大义凛然道:“也为早日赶走日本人。” 玛丽瞪了弟弟一眼,但想及这是自己家,又关着门,说了便说了。“好,也为这个。”她家这宾馆在日本人掌权后,实际受了不少影响,处处需要周旋妥协。这次他们奉了父亲之命回来,正是想视察视察实际情况,回去汇报过后,魏家家长未必不会彻底转让出去。趁还能转让出去,兴许哪天就被彻底“征用”了。哈尔滨已经有不少民族实业落入日本人的囊中。 众人一饮而尽。其后不久,各样菜式,一一上了来。 席间觥筹交错,碗筷声、谈笑声不绝于耳。 赵慈行始终注意着艾登的脸色,他喝酒不上脸,话更是不多。她从来没问过他的酒量,就是他已经到量了,她也不知道。艾登见她再次看过来,满眼担忧,小脸又是红扑扑的,差点吻了上去。他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没事。” 赵慈行仍是担心,她凑近了,去到他耳畔,很轻地问:“他们是在灌你吗?” 艾登先前耳朵没红,这一下却是红了。她苏软的嘴唇碰到了他的耳廓,传来的温热香气像剧毒一样在他身体里蔓延开,可比酒精让人上头得多。他忍了一天不跟她亲近,压抑来压抑去,都快压成一个弹簧。弹簧压到最扁之时也是最恐怖之时。他转头看她,这一刻恨不得不管不顾直接把她抱回房间。 赵慈行被艾登看得一热,偷咬下嘴唇,也不知是害羞多一些还是勾引多一些。 艾登还是一动不动盯着女人的脸,直到罗密欧又过来倒酒。 “赵姐,不如我们都换换座位。我们男人喝酒坐一起方便些,你们三个女孩子坐一起爱聊什么聊什么……”罗密欧装作没看到二人正在眉目传情,甚至他都不觉得自己是想要拆散二人。他不过是想喝酒。他就算管得了这饭桌上的座次,也管不得二人一会回房间后的事。他又不是不知道这二人是住一间房。 “我喜欢她坐我旁边。”艾登却道。“不耽误喝酒。” 罗密欧耸肩,放下酒瓶,点了根烟,往会客厅那边去。会客厅那边有洗手间,男人喝了酒,跑洗手间就勤快了。章嘉岩跟着过去,手搭上了罗密欧的肩膀,半调笑半认真问:“车上说的不作数了吧?” 罗密欧还没说话,刘易斯也跟了过来。罗密欧的另外一个肩膀也被人扒住。“赵姐姐是不俗气,这赵姐如何?”刘易斯乐道。 “她俗不可耐。”罗密欧抖开二人,吸了口烟,呆呆说道,“不识好歹。” “那是,能被我们罗公子看上是她的荣幸。”章嘉岩愤恨的有模有样,“漂亮是漂亮,但不到那程度。我可没夸张啊,我在日本人和白俄人开的妓院里都见过……”他没再说下去,罗亚哲瞅过来那目光提醒他,他要么说过了,要么就是全然领会错了。 “我没说不作数。”罗密欧掐了烟,去解裤子,“计划不变。” 刘易斯没听懂,章嘉岩知道是什么意思。 三人出来时,艾登过来了。 章嘉岩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Eden,一表人才真真没错,话从来不多。未见之前他就听说是养马的。刚刚席间恰聊了几句养马赌马之事,这个Eden表现的的确很懂。章家以前就养马,说他祖父章陵顺是马背上起家的不算夸张。可惜到了他这一代,马厩里就几匹马而已,还是拿不上台面的普通品种。若不是Eden跟罗公子对上了,章嘉岩倒是不介意跟这个养马的做个朋友。谁知道章家以后会不会搬去北平呢。 艾登也打量章嘉岩,且没掩饰。他不知是不是他喝多了些,他竟觉得章公子有些莫名眼熟。章公子个子出挑,模样实在不惊人,平庸相貌。或许是这个缘由。 刚才慈行问他,他们是不是在灌他。一开始,章嘉岩似乎还真有那个意思,但罗密欧是个很傲气的人,拖着自家兄弟灌外人,以多欺少,不是罗公子的行事风格。现在这情况,更像是他跟罗密欧二人在拼酒。 果然罗密欧跟艾登道:“Eden你怎么样?我这还没开始呢。” 艾登咧嘴,“那就上伏特加吧。”说完进了洗手间。 罗密欧在他背后道:“行。” 刘易斯回了回头,他已是有些晕了,难免咂嘴,“你俩不要命了,搀着喝,最容易倒。” 罗密欧自大地笑了笑,“你见我倒过?倒是他,得自求多福。” 刘易斯摆摆头,罗密欧在美国时喝趴过爱尔兰人也喝趴过白俄人,而在金陵,他爹要是有重要酒局,必带这个儿子,只要罗密欧在,就没有谈不拢的事。Eden可不得自求多福。“这却是应了我姐的话,男人都他妈的一个德行,够蠢的。” “你才蠢。”罗密欧说着往酒桌走,“他和我心里都明白。” 艾登再回到酒桌,他面前又多了个玻璃杯,里面正是伏特加。隔着慈行,罗密欧望了过来,一举杯,二话不说,一口干了。艾登也一样。 赵慈行看看罗密欧,又看看艾登,心道这也太蠢了。“你们喝慢些,”她劝着,斟词酌句,“怡情便好,真喝多了,还不是你们自个儿的身体难受。” 罗密欧又给艾登扔了根烟,还帮着点上了,坐回去时,他半眯着眼看红裙佳人,“赵姐心疼Eden了?可惜心疼我的人不在这桌上。”他自己也含了根香烟到唇上,点了,长长一口,脑子清明又糊涂。 章嘉蕊刚要说话,玛丽率先接道:“等你回上海或者南京就有人心疼你了。还不止一个。” 罗密欧弹着烟灰,落寞笑言,“那是。美国也有。” “不得了嘛。”玛丽目光去了章嘉蕊那边,给她提的醒,“还装可怜,你罗公子又不缺女朋友。” 罗密欧没答话,目光往对面的章嘉岩去了去。 章嘉岩没掺和拼酒,喝的还没昨晚多,他正等着罗密欧的眼色。暗号过来,赶忙说道:“对了,魏大小姐,我听亚哲说,你死活不信我说的那个鸽子血红宝石的故事。” 赵慈行听到这话激动的差点碰洒了酒杯,幸好一旁的艾登连忙帮她稳住。倒像是她喝多了,他滴酒未沾。艾登捉了她的手放去了唇边。 “罗密欧,这你也告密?”玛丽看向罗密欧佯怒道,目光没错过那腻歪的二人。 罗密欧自顾自地又喝了一盅白酒,抽着烟,假意嬉笑道:“珉君姐姐别气,你听嘉岩说。” 赵慈行不好意思地抽回了手,认真听章嘉岩说话。 “这样,大小姐,如果我能证明我说的是实话,你得帮我妹妹谋个好人家。先说好了,亚哲这样的不行。”章嘉岩像是在开玩笑,又像不是。 章嘉蕊赌气道:“哪有你这样的亲哥哥,把妹妹的婚事放在酒桌上打赌。” “行,包在我身上。”玛丽最禁不得别人激她,再加上这赌怎么打,她都不吃亏,哪有不应战的道理。如果刘易斯真看得上,章嘉蕊来她魏家,也未尝不可。 “过两天,就年前吧,章家有个舞会,欢迎各位前来。”章嘉岩说着站了起来,正式发出邀请,“届时我将展出从前沙俄皇宫里出来的鸽子血红宝石,也算是个小型拍卖会,价高者得,如何?” 玛丽奇道:“不是被偷了吗?” 章嘉岩笑道:“我就不能找回来了?” 艾登第一时间瞥了一眼章嘉蕊和罗密欧,少女也是一脸惊诧,但罗密欧面色淡定。这事有蹊跷,章家人不知道,罗密欧却像是提前知道。艾登再看赵慈行,她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点。二人交换眼色,未出声音。 “赵姐、Eden,怎么样?去吗?”罗密欧像是随口问道。 艾登看了看赵慈行,是问她的意思。赵慈行配合道:“我既喜欢跳舞,也喜欢红宝石,当然去了。” 罗密欧难掩笑意,又给艾登倒了酒,倒好看向赵慈行,“那到时我若邀请赵姐跳支舞,还请赵姐不要拒绝,Eden不要介意。” 赵慈行嗯了一声,想着到时再说。罗密欧如果不再越矩,她也没有理由拒绝一支舞。 座钟报了九点的时,两个小时一晃而过。酒桌上七零八落,玛丽让经理把残羹冷炙都撤了,换了一批中西下酒小菜小食。此外,还上了水果和甜品。酒局尚没有散的迹象。 席间七人,只有赵慈行和章嘉蕊是喝得最少的。魏家姐弟和章家公子都有些醉意了,而罗密欧和艾登则完全让人看不出来清醒程度——要知道这二人已经干掉了一瓶中国白酒,一瓶伏特加,还掺杂了少许香槟和红酒。说是没有半分醉意,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烟雾缭绕中,玛丽的红唇张着,忽而看向正在吃酸牛奶的赵慈行,“赵小姐,我听罗密欧说,你想要感谢我……”她这是醉话了,不过醉话总是带着三分真意,清醒时不好说来罢了,“是想怎么感谢?”她眼睛瞟了瞟艾登,醉话更是离谱,“想必不是借我Eden,就算是,Eden肯定不愿意,他眼睛里只有你……” 这话有点荤意,席间章嘉岩笑得猥琐放肆,刘易斯在心里骂姐姐喝了酒就放浪但他是管不了的,而且玛丽的话,甭管醉话还是清醒话,总是不能完全当真。章嘉蕊年纪虽小毕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听了又是羞涩又是佩服,珉君姐姐真敢开玩笑。罗密欧则在给艾登倒酒,等着看好戏了。 艾登面色不变,但见赵慈行拿起了红酒杯,“玛丽。” 玛丽会意,也拿起红酒杯。 “我家少爷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借的……” 起了点笑声,玛丽也在笑,饶有兴致看着赵慈行。“不说是弟弟了?原来还有这等爱称。好吧,就知道你舍不得。” 赵慈行也笑,“想感谢你倒是真的……”她略略思索,问道:“可有纸笔?” 罗密欧便起了身,牡丹厅里有电话,他给总台拨去,吩咐两句,回头跟赵慈行道:“解决了。” 不一会儿,经理就送来了纸笔,虽不是专业的画纸画笔,但不是不可一用。“你们继续,”赵慈行说,“玛丽别乱动就行。” 大家都知道她要做什么,哪里还有心思吃吃喝喝,除了不能乱动的玛丽,都围了过来。 唯独玛丽看不到进展,而除了艾登、罗密欧和画画的人,那三个人都是一会儿唏嘘一下,搞得玛丽心里很紧张。也不是没有人给她画过画,甚至不是没有男人用这一招追求过她,怎么这回一个女人给她画画她反倒不淡定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这期间罗密欧又给艾登倒了两回伏特加,章嘉蕊吃了一块奶酪蛋糕,章嘉岩和刘易斯各去了一回洗手间。 “好了没有呀?”玛丽点了第二根烟,心急催促道。又起了点坏心思,“赵小姐,你如果画得不好,还不如把你家少爷借我得了……” 赵慈行正在作画,没言声。艾登却是说话了,“待她画好,人我要带走,就不再奉陪了。”这话不仅是说给玛丽听的,更是说给罗密欧听的。 罗密欧认真盯着作画的手,偶尔转到作画人的脸上,像是没听到艾登的话。 玛丽故意问道:“哪个人你要带走,是我还是她?带走做什么,这还早着呢……” 艾登把手上酒杯放回了酒桌上,赵慈行也收了笔。 “玛丽,你看看……”赵慈行把画递了过去。 玛丽急忙起身,接过来一看,喜欢的不得了。赵小姐把一个抽烟的丽人画得妩媚动人,就连她的骄傲和放浪都画了进去。“真是才女,这才多会儿功夫。”玛丽喃喃着,“签上名字,快,日后若是大家,我这幅画就是千金难求了。” 赵慈行谦虚笑道:“大家就不想了,你喜欢就好。名字我签上。”她没有踌躇,加了时间地点,签了真名。其他人她不清楚,玛丽绝对是拿出了一点真心待她。她不能拿假情假意敷衍。 罗密欧的目光落在画纸下沿那两个字上,慈行。原来她叫赵慈行。真好听。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02 23:57:37~2020-03-03 18:47: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 3个;布丁奶茶 2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生之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罗密欧在心里念了一遍。赵慈行。仍是回不过味来。酒精放大了他的七情六欲。 拜父母出身所赐, 罗亚哲从小浸淫于酒桌文化与麻将桌文化。他深知, 中国人的处世哲学,这两个小小的桌子基本都可囊括,无论上层下层。罗亚哲虽深谙此道, 但罗密欧嫌它们过于世俗。世俗归世俗, 实用却又是真。罗亚哲是中国人, 无论他接受了多少西方文化, 有些东西是他骨子里的。而且, 西方文化的世俗之处, 与之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晚, 罗密欧跟Eden喝了不少酒, 可没说上几句话。这对罗密欧来说算是个新鲜事。酒桌上什么样的人他都见过,像是自己能喝也喜欢灌别人的、自己不能喝偏要喝的、自己不能喝还想灌倒别人的、装醉的、装能喝的、装不能喝的等等, 总之只要几杯黄汤下肚, 牛鬼蛇神现真身。罗密欧自己是少有的可以做到不现真身的, 且他不仅不现真身,但凡跟他喝过酒的连他真正的量都摸不清。他这晚在Eden这里, 算是体会到了别人跟他喝酒的那种“挫败感”。又不只是挫败感,还有诡异莫名的惺惺相惜。他甚至觉得, Eden也认为这是个俗气至极的事,但就是得做。 “罗密欧,Eden说了,今晚就算没尽兴, 也得改日了。”刘易斯大着舌头,拖着音说道。把罗密欧从虚空状态生生拉了回来。 罗密欧轻轻哦了一声,转眼见那红裙佳人倚在Eden怀里,是明白无误的告别之意。他又瞥到章嘉岩的表情,带着猥琐和询问。玛丽手里拿着画,爱不释手之余在用目光提醒他放人走了。罗密欧没再做声,只不动声色的从桌上摸了烟盒,拿了根烟出来。他点上的时候,那二人已经走至牡丹厅门口,魏家姐弟和章家兄妹都去送了。他没过去,也没再看,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他扫了一眼酒桌,就近抓了桌上还剩着酒的酒杯,准备喝时才发现是赵慈行没喝完的那半杯红酒。他一口干了,抽了口烟,也松了捏着杯子的手,杯子随之做了自由落体运动。 牡丹厅里铺的不是地毯,而是硬邦邦的大理石地面。 清脆声传来,牡丹厅的门正好关上。那四人转身见状皆是一怔。 “人都走了……你这是发酒疯还是闹公子脾气?”玛丽面色不佳,走过去扫了一眼地上的玻璃碎渣,微怒道,“我杯子不要钱的?” 章嘉岩也点了根烟,还帮刘易斯点上了。刘易斯吞云吐雾,劝道,“姐,你少说两句,亚哲他心里不痛快,摔摔杯子算什么……我魏家在哈尔滨虽然不比当年,但几个杯子还是摔得起的。”又道:“罗密欧,我说你跟Eden都是什么海量……”他说话依旧是大着舌头,酒劲正在兴头上,一时半会儿难以过去。 “对,亚哲想怎么摔怎么摔。大小姐要看着心疼,我来赔就是。”章嘉岩大大咧咧说道。 章嘉蕊自知这没她说话的份,只走到魏珉君身旁,侧头细细看她手上那画儿。画的是真好,她心里琢磨不知下回能不能让赵姐给自己也画一副。要说章嘉蕊心里一点嫉妒都没有是假话,她看得出来罗亚哲闹了一晚上都是为了赵姐。不过赵姐毕竟年纪不小了,章嘉蕊想着,罗亚哲又不是一往情深的人,萍水相逢生出的情愫,来得快,恐怕去得也快。长远来说,无论是罗公子还是魏公子,她都有机会。再加上珉君姐姐刚才在酒桌上也许诺了给她找个好人家,她心里对今晚的酒局还是满意的。现下只当是看热闹。 罗密欧却没再摔杯子,闷头抽完了那根烟,说道:“散了吧。给我开间房,累了,懒得回你们家住了。” 玛丽还没说话,章嘉岩嘿嘿笑着问道:“是不是要他们隔壁的?” 罗密欧斜了一眼章嘉岩,懒得跟他废话,看向刘易斯说,“不用。魏晋宾馆的墙要那么薄,还有贵人来住?再说了,Eden喝得不少,做不了什么。我更没那嗜好。”他是找不自在还是找虐呢。 “罗公子这话说的就差了点意思。男人喝了酒最是想做点什么。”章嘉岩看自家妹妹在场,没有往细里说。 罗密欧站了起来。男人微醺的时候是最想要女人的时候,越往后越有心无力,即便有心有力,也不过是泄欲,没什么乐趣可言。当然,对章嘉岩这种男人来说,可能都是一回事。罗密欧就算说得明明白白,他也不懂。 “原来你跟他拼酒,还存了这等龌龊心思。你管得了今晚,管得了以后?”玛丽讥道。 罗密欧看向玛丽,眼睛里一片清明:“珉君姐姐,我没存龌龊心思。”我只是fall in love了,他想。但他不再具体解释,拿了墙上的西服外套,往外走去。他身后传来别的声音。 玛丽怀疑地说:“嘉岩,那红宝石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你跟罗密欧串通好了,要把赵小姐骗去?根本没有那红宝石,对不对?” 章嘉岩故弄玄虚回道:“什么叫串通好了把人赵小姐骗去?我和罗公子是那种人吗?大小姐,你到时去了我舞会不就知道了吗?你又不是不喜欢跳舞……红宝石,千真万确的有,但你再问,我就不能多说了……问嘉蕊没用,她不清楚……” 刘易斯的大舌头,“哎,要不都别回去了,我也晕了,找张床就能睡着……” …… * 艾登曾经有段时间沉迷于酒精。酒是个好东西,看似能帮人度过最难熬的夜晚,能让人忘却世上所有的苦痛与烦恼,能让人不再做噩梦。但也能彻底毁了一个人。祁二爷说,你看一个男人在酒桌上的德行,能看出很多东西来。前提是,你自己不能被酒精控制。真真是说来容易。 赵慈行摸不清艾登多了没有,如果多了,又是多到什么程度。反正在回房间的路上,他都很正常,最多三分醉意。她一方面能想明白他为什么要喝,她一方面想不明白——她觉得最蠢的事莫过于此。只是她也不忍心责怪他,就是心疼的不得了。 到了房间,艾登还是纹丝不乱,他像刚刚入住时那样,一样一样把身上的衣物取下来。赵慈行想过去帮忙,他示意不用,却不说话。他脱的只剩一件衬衫了,坐到了沙发上,招手让她过去。赵慈行缓缓走了过去,刚走近就被他莽撞拉入怀中,跌坐在他腿上。她闻到了无比浓厚的酒味,以及他开始紊乱的火热气息。她这一刻确定,他绝对多了。且远比看上去严重。 赵慈行捧着艾登的脸,眉头紧皱地看着他,他的目光则肆无忌惮落在她脸上身上,浪荡不羁,他的嘴唇还去寻她的手心,暧昧地吻了又吻。 “死要面子。”赵慈行感到手心有些湿滑,没忍住嗔了他一句。 艾登嗯了一声,看着她的眼睛一笑,竟没否认。 赵慈行管不了他的动作,集中精神认真说道:“你就是说一句你不能喝不想喝不乐意陪他喝怎么了?” “不怎么。”艾登埋在她的脖颈里。他远没有她以为的,或者他自己以为的那么老道,总是七情六欲太多了,喝不喝酒都一样的。 “既然多了,那你去睡觉……”赵慈行推了推艾登,就要从他腿上起来。不想她这一推,话未说完呢,他起身直接把她抱了起来。她吓得赶紧箍紧了他的脖子。他见她这模样,得意得很,虽有点醉步,还不至于踉跄,抱着她往卧室走。 赵慈行心跳加剧,脸颊滚烫,想看他的眼睛,又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忽听他低低说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见色起意……” “你是哪一个?”赵慈行急忙问。虽然她心里觉得他这会儿喝多了,答什么可能都没什么意义。 “都是。”艾登答得很痛快。答完就把她扔床上了。 赵慈行勾住艾登的脖子,害羞又大胆地说,“我也是。” “我知道……”艾登嘴角翘了翘,戏弄说道,“赵姐姐亲口说的,想了我好久……” 赵慈行本是害羞的不得了了,但抓了别的重点出来,“你叫我什么?” “还想听?”艾登却不干了,“这声是奖励你那句我家少爷无论如何不会借的。没了。” “再叫一次嘛。”赵慈行循循善诱,“少爷。” “不叫。” “叫嘛。” “不许得寸进尺。” 赵慈行忍不住笑了出来,捧着他的脸亲了上去。“……你喝多了怎么这么可爱?” “喜欢?” “喜欢。” “嗯。”艾登突然直起了身子,看着她,蓦地说,“睡吧。我睡沙发。” 赵慈行心里一空,他已转过身,她叫道,“艾登……” 艾登顿了顿。他微醺时差点不管不顾把她抱回来好好欺负,而现在他若真那样做,肯定会弄伤她。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他继续往外走,听到她在他身后骂了声“艾登你混蛋”。他没回头,关上了卧室的门。 * 过了两日。 章家派来的大马车就在魏晋宾馆的正门口。 天空飘着小雪,以哈尔滨这片天的脾气,小雪迟早要变大雪。 赵慈行见着马车吃了一惊,只面上不显现出来。她穿着长裙,着实不方便。还是艾登搂着她的腰把她扶上了马车,然后他自己也上去了。 赶车的是章家的仆从,长长一声:“二位贵人坐好喽——” 赵慈行在马车里听着觉得怪怪的,怎么跟旧时候似的。艾登握紧她的手,低声道:“别怕。见机行事。” 赵慈行点了点头。他这几日还是不碰她,她被他拒绝了那一回,也没再主动贴上去过。但除却这件事,其他都好。她心里叹了口气,只盼今夜有些事情能水落石出。其余的回了北平,自会慢慢找到解决的办法来。 马车外是傍晚的哈尔滨,她这两日也看够了,而有些地方艾登可能永远不会带她去。是到了离开这里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03 18:47:50~2020-03-05 12:52: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要的就是一种随意、布丁奶茶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马车里的坐垫宽而厚, 紫红锦缎下铺了棉絮, 赵慈行甚至能觉出是新打的棉絮,不然不会如此软和。车里的味道不难闻,好似熏了香, 又好似是从那半悬挂半立在窗边的煤油灯里散出来的。 外面下着雪, 风呼呼直吹, 赵慈行没有再升起马车窗的帐帘。马车里还算暖和, 只是采光不够好, 她低头四看, 这才发现煤油灯边放了几份报纸。她拾起一份来看,是《哈尔滨五日画报》。这画报是时下哈尔滨发行量最大的艺术画报。国立北平艺术学院订购的报刊里也包含这个, 只是偶有中断。赵慈行在学校时是看过的, 但她不像梁曦明那么有钻研精神。梁曦明每个礼拜都会把全国各地有影响力的艺术画报仔细翻一翻,碰着有趣的有见地的有话题的还会拿给她看, 与她讨论。想到梁曦明, 赵慈行心里有些愧疚, 她这一走谁也没打招呼,学校里最近是没什么正事了, 但曦明若寻不着她,可能会着急。好在这才几天的功夫, 总之再有那么几天,她就回北平了。到时如果曦明问罪,她再赔个不是。当然她也可以明天一大早给学校打个电话或者打个电报。 马车有些颠簸,好在煤油灯挂立的还算稳当。赵慈行拿着那画报看了起来, 因着光线昏暗,她看字看得粗略,就连看画也难以看得清清楚楚。不过打发时间是没什么问题的,她也不知章家具体在哪,又要坐多久的马车。 艾登瞥了瞥那报纸,忽道:“他还挺有心。” 赵慈行扭头去看艾登,他面有嘲讽。他嘲的自然不是她,她再看画报,一下明白了他指的是谁,是什么事了。“也不定就是罗密欧准备的。”赵慈行道,“放在马车上,谁坐上来都可以随便翻翻。” 艾登就问:“你在看的,是不是最新的?”声音语气依然是带了点嘲弄。 赵慈行刚才就注意了时间,她手中的确是最新的一起。她没再反驳艾登,只含带笑意描绘他的侧脸。如果罗密欧真那么有心,艾登也够有心的了。 酒局的第二天早晨,赵慈行和艾登在魏晋宾馆的西式餐厅吃自助早餐时又碰到了魏家姐弟和罗密欧。原来这三位那晚也没有回去,而是宿在了酒店。 虽然在酒局上魏家姐弟就没有刻意隐瞒魏晋宾馆跟他们可能的关系,但直到那天早晨,玛丽才真正直接向赵慈行和艾登表明他们就是魏晋宾馆的老板。只是,魏家姐弟是否早就怀疑她和艾登一早就知道就不得而知了。总之双方没再试探,捅破了这一层窗户纸。 至于罗密欧则不叫赵慈行赵姐了,张口闭口,连名带姓,喊她赵慈行。不暧昧不温柔,说是咬牙切齿都不为过。罗密欧每叫她一声赵慈行,赵慈行都觉得那小子是在心里骂她。听着真真不够礼貌。然则赵慈行就是她的名字,她也不能不让人叫。 “赵慈行,Eden,你们去圣索菲亚教堂了吗?”罗密欧那时端着咖啡在他们隔壁桌问。 与罗密欧同桌的玛丽不等赵慈行和艾登反应,马上尖酸接话:“不管他们去没去,人小两口肯定不想跟你一起去。” 罗密欧瞪向玛丽,又看了看赵慈行和艾登,撂了咖啡,起身就走。 刘易斯在一旁无奈叫了声,“姐——”连忙放下热面包去追罗密欧了。 “别管罗密欧,他是这公子脾气。”玛丽挑眉笑道,“一开始没看出来吧。让你们见笑了。” 玛丽就是那时叫来经理,吩咐把话传下去,要他们最高礼待赵慈行和艾登。赵慈行多少有点没想到自己那幅画竟让魏大小姐成了“自己人”。 马车里又安静下来。赵慈行虽还是拿着画报,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章嘉岩为什么要撒谎呢?”赵慈行蓦地问道,她声音压得低,像是自言自语。 艾登朝赵慈行转了转头,遇着她明澈又柔媚的眼眸,他没停留,目光往下落,最终落到《哈尔滨五日画报》上。他原只是想转移注意力,耷拉的眼皮却陡然睁实了。 “可惜一时半会得不到山口谷和那边的消息……”赵慈行见艾登不说话,继续喃喃着,“史蒂文斯果然如你所料只是个假名,那些年在中国四处搜罗古玩宝物的洋人太多了,哪里还寻得到。对了艾登,昨晚你说旭生也是哈尔滨人……”她见他还是不吭声,便跟随他目光所及重新看向画报。 “跟你一样的。”艾登有些木讷地说。他伸手,右手食指指着画报上的一副画。他没抬眼,声音沙哑干涩。在这原本就灯影昏黄模糊的马车里升起了格外暧昧的色调。 艾登手指所指的那幅画是俄国美术巨匠列宾的一副人体背面素描。列宾最著名的作品当属油画《伏尔加河上的纤夫》,但列宾同样是素描大师,他一生画过无数人体素描,其特点精道饱满,不仅是栩栩如生,而是仿佛有灵魂注入。在这幅素描里,女人的背部线条流畅生动,最为醒目的是,她腰间有两个突出的凹陷。英文管这个叫“Dimples of Venus”,翻译过来就是“维纳斯的圣涡”。就像有些人笑起来会有酒窝一样,有些人的腰上长着腰窝。赵慈行的脸颊顿时火烧火烫起来。腰窝在西方绘画作品里并不罕见,列宾亦不过是写实罢了,要说真正对维纳斯的圣涡有执念的,当属赵慈行的知名校友法国画家布格罗。 “嗯。”赵慈行低低应声,小声道,“其实还挺常见的。” 艾登好奇地看向赵慈行,“是吗?我不知道。我只有过你一个女人。” 赵慈行看到他那一瞬间的表情和目光都很天真,她从没见过他这样,昏黄的煤油灯下,他的脸好像也憋得通红,倒是像极了那时候。她虽是知道他没经验,但听他这样单纯坦荡地说出来,心间说不出的悸动。 “叶莲娜没有。”艾登似是无意识地补了句。 赵慈行捏着报纸的手指一紧,纸张的声音像是打破了什么,艾登垂眼也看到了她的动作。他没说话,但抓住了她的手。 “艾登。”赵慈行松了手劲,唤他名字。“你说过我想知道什么,都可以直接问你。” 艾登也松开了握住她的手,他沉默了一会儿,像他更多时候那样,很平淡地说:“问吧。” “叶莲娜是不是喜欢过你?” 确实有那样的夜晚,那个白俄姑娘在他怀里摸着他的脸说,我喜欢你,你吻我吧。 艾登不言声,赵慈行知道这就是默认了。她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你说你只喜欢我,只吻过我。” “你不相信?”艾登沉声问道。 “不,我相信。”赵慈行把报纸放到一边,小心地缓缓地说道,“其实我不该问这些,无论你跟叶莲娜之间发生过什么,都过去了。我也不想知道细节。但是……”她蹙眉看着他紧绷的脸,依然说了出来,“为什么?我想我可能知道为什么,你和她都……” “这就是你想问的?”艾登漠然打断了赵慈行,“你是觉得因为那些事,我对她没反应没兴趣?还是觉得她认为所有男人都恶心,不愿意跟我?不管是哪个,你都想错了。” 赵慈行茫茫然然看着艾登,她尽力忽视掉五脏六腑里的刺痛,但他的话就是反反复复回荡在她脑里。她以为她对他的反应有所准备了,可还是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强烈。他没说出口的恐怕是,他和叶莲娜所经历的,她永远不会懂。“对不起。”她僵硬地低声絮语,等于是重复他的话,“你当然对她有反应,她也当然愿意跟你。我知道了。是我不该问。”她闭了闭眼,想起叶莲娜在电话里说的那句话,想起他对她做过的那些事。这几天他宁愿睡沙发,他避免与她亲密接触。她好像懂了,也只是好像。她无法再问出口。她以为她和他心有灵犀的,但就算再心有灵犀,总是两个灵魂,经历了不一样的人生。 这时,艾登忽地扭转了整个身体,一手掐住了赵慈行的脸,他的墨瞳凶狠地盯着她的,但他眼睛里又不只是凶狠,还有别的,欲望、痛苦或是歉意。他就要吻上去,赵慈行拼命避开他的唇,挣扎着想要把他推开。他的另外一只手马上困住了她的双手。 “你是不是忘了你是谁的?”艾登在她唇边发出阴戾的质问。 赵慈行无法动弹,但她咬紧了牙关,死死闭着嘴唇,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声不吭。 拉锯尚未形成,艾登手一松,放了。他坐到了另一侧。他拿出怀表看了看,又掀开马车帘布看了看,而后,他从口袋里摸了烟盒出来,在有些跌跌撞撞的马车里点了根烟。“我不正常。这才是你想问的。是吗?”他抽了一口,望着那煤油灯,安静又孤独地说。 赵慈行刚要说话,马车骤然停了下来。她于是也掀开窗帘布往外看去,他们已经到了一座宅邸前,落了雪的黑色大铁门边的水泥门框上有块朱红牌匾,牌匾上写着“章宅”二字。远处的灯光照着这处,那大铁门正在缓缓打开,刚刚停下的马车立刻继续前行。 雪下得很大了。黑铁门反着冷光,一地纯白反着冷光。赵慈行放下帘布,去看艾登的脸,艾登的眼,终是锁定在他夹着烟的手指上。在她清醒之前,她已伸手抢过了他手里的那根烟。他还在惊诧,她把那根烟放到自己唇间猛力吸了一口,她咳嗽出来的同时也贴住了他的嘴唇。她记得这个味道,想念这个味道。 煤油灯下,马车里缭绕的烟雾和掉落的烟灰都变得虚幻,比那更虚幻也更真实的是缠绕不尽的湿热。却没有持续太久,一晃一晃的马车又停下了。 赵慈行离开艾登的嘴唇之际听到他轻嘶了一声,她忙问,“怎么了?”几乎同时她已反应过来,也看到了,她右手夹着的那根烟刚刚擦过他正要去牵她手的手腕。 “疼不疼?对不起,艾登,我没看到……”赵慈行紧紧张张,舌头也打结。她匆忙捏住他的手腕仔细去看。皮破了,烫了个不规则的小圈。她看着都觉得疼。 “没事。”艾登微弱笑着摇头,凝神在她眉心的焦灼,那不只是焦灼,是扯动他身心的起与落。 赵慈行仍是一手捏住他的手不知道怎么办,一手还拿着那根烟头无处可扔。马车外传来各样喧闹人声,她也没在意。 “真不疼。”艾登两根手指刮过她皱起的眉,声音别样温柔。“下车了。” 前面的马车帘被人掀起,二人看去,正是罗密欧。罗密欧望着你侬我侬的二人短暂愣过之后,用荒唐又礼貌的口吻说道:“赵慈行,Eden,这马车之旅如何?romantic?”最后那个英文词像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 “多谢。很是满意。”艾登轻描两句,反握住赵慈行的手,请她下车。 罗密欧那有些狭长的眼睛扫过男女交握的手,之后,他侧了侧身,依旧是帮他们掀着马车帘布,没让马车夫接手。 老宅门口的电灯和马车里的煤油灯混合晃在罗密欧苍白的脸上,尤其他嘴唇红得像偷抹了玛丽的口红,赵慈行猫腰掠过他身侧的一刹那觉得这位花花公子像极了西方吸血鬼文学里所描述的吸血鬼。艾登已经绕过她身后先下了马车。艾登向赵慈行伸手过去之时,罗密欧收回了准备伸出去的手。 赵慈行服饰不便,又穿了高跟鞋,虽是抓紧了艾登的手,下来时还是有点没站稳,好在艾登动作迅速,把她搂到了怀里。她站稳才看到章宅大院里停了数辆小汽车。大抵是快过年了,不仅灯光亮如白昼,大宅高门上还悬挂着六盏大红灯笼。再加上从宅里飘出来的仙乐和人声,赵慈行恍惚间竟觉得这犹如一场梦境。要知道,这是在这大雪纷飞、处处可见日本宪兵的冰城。 马车夫赶着马车停车去了,另有两个章家仆从急急忙忙撑了伞来迎他们。三人一起往宅子里走。 “赵慈行,我给你在马车里放的《哈尔滨五日画报》,你看了没有?”罗密欧从头到脚一身白,跟这暴虐天气相得益彰。雪花片落在他身上都看不太出来。唯独他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张扬,让人无法忽视。 “随便翻了翻。”赵慈行随口答了句,她听罗密欧叫她名字,浑身不自在。 罗密欧突然递了个浅灰色的手帕到他们面前。赵慈行不明所以,罗密欧的手却是伸到了艾登面前。“Eden.”罗密欧叫道,又用手示意嘴唇。然后他看向赵慈行道,“烟头给我。” 赵慈行都忘了自己一只手上还一直拿着那烟头,她便真把烟头放到了罗密欧的手心里,又接了罗密欧递过来的手帕,停下脚步想帮艾登擦,艾登有点不耐烦地抢过她手里的手帕使劲抹擦了一下,赵慈行细致看着,还真就擦干净了。见她不说话,艾登把手帕收了起来。 罗密欧转手把烟头给了一个仆从,他一边给一边想,这都费什么劲,直接扔地上不就是了。果然那仆从接过去扔地上了。罗密欧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那二人,正看到艾登收起手帕,他便歪嘴笑道:“不还我啦?”二人皆不答话,尤其男人锐利的目光过了来,罗密欧无所谓地耸耸肩,继续笑道,“算了,送你了。带有美人口红印的手帕,我多着呢。”他说罢不再等他们,匆匆走入人群。 “你觉不觉得,他有些奇奇怪怪的。”赵慈行低声跟艾登说。他们进入到章家大宅里头,仆从不再跟着了。赵慈行再抬眼,章嘉岩和玛丽正朝他们走来,这两人面上都带有微笑。 艾登低头快速跟怀中人严肃叮嘱道:“今晚别离开我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05 12:52:20~2020-03-07 20:0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 3个;布丁奶茶 2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外焦里嫩墨鱼丸 20瓶;mianmian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赵慈行从艾登乌黑的眼里读出一丝猜忌和谨慎来。她眼里其实也有这个。不只是因为罗密欧那有些古怪的表现, 更因为已经走至他们面前的身着朱红袍褂的章家公子。 依照赵慈行和艾登这两日的打探, 刘易斯在火车上说的那个小故事,即章嘉岩口中的从沙俄皇宫里出来的鸽子血红宝石的“来龙去脉”,应该完全属于杜撰。哈尔滨乃至整个东北的黑市上这些年就从未出现过那么一颗红宝石。如果当真如章嘉岩所说, 被盗了又找了回来, 艾登认为断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走漏。古玩宝物市场虽讲究一个私密性, 但该流出来的消息肯定会流出来一星半点, 不然有宝物的人无法出手, 盗贼无法销赃, 收藏家们也无法寻宝。最重要的是讲究一个度。 不管章嘉岩当初为什么在魏家大小姐面前编造了这么一个故事,或是吹牛好面的需要, 可以确定的是章嘉岩与那颗鸽子血红宝石绝对渊源匪浅。对于赵慈行和艾登来说, 这几乎是红宝石这条线所剩的唯一线索了。而今夜,那号称被找回来了的鸽子血红宝石——如果这不是一个谎言或是幌子的话, 总该揭晓很多事情。 章家大宅颇大, 赵慈行刚刚从外面看, 是足长足宽的三层洋楼,她估测十几间客房总是有的。但章宅的建筑装饰风格, 无论是章宅外部还是章宅内部都不完全是西式的。虽是借用了一些巴洛克式的特点,这大概跟哈尔滨的俄式建筑多有关, 俄式建筑多用巴洛克,但章宅的中式设计还是占据主导地位。 一进宅内,过了宽门廊,就是一间足够大的堂屋, 堂屋左侧是一厅,此时虽有红男绿女占据,但阔绰奢华的组合沙发依然清晰可见,想必平时是用作正式的会客厅,右侧则用镂空木雕隔断出一个厅来,正在奏乐的西洋乐队便是在那边,几张圆桌也是在那边,也就不难看出那在平时是宴会厅了。今日晚宴大概同样会在那边举行。堂屋里侧有一红木扶手的旋转楼梯通往二楼。二楼看上去也很开阔,人亦不少,有一敞着门的房间好像是书房,不过赵慈行所站位置是看不确切的,不能肯定。整个一楼的都是米白橘纹的大理石地面,楼梯上则铺着深蓝纹路的地毯。 章家大宅的豪华有些出乎赵慈行的想象,她看那日酒局上章嘉岩对罗密欧处处奉承照顾,以为他家道中落有求于人才那样。可章宅这模样哪里像是家道中落的样子。坐拥这么大的一个宅邸,仆从看上去也不少,章家公子何必在罗密欧面前那般谄媚。赵慈行估摸着定是有外人难以料想的内幕。 魏珉君身着一袭无袖长款丝绸红裙,露出的光洁脖颈上戴着醒目的珍珠项链,还戴了长袖的黑缎装饰手套。她今晚妆容浓厚,红唇比之在火车上时更妖艳动人。“来啦。”她笑着跟赵慈行和艾登说话,语气很是亲切,“刚罗密欧一听马车到了连忙出去了,怎么这会儿倒是溜了。” 章嘉岩赶忙接道:“罗公子今日也是有女伴的,怕是迎了贵客又急着去陪女伴了。”他与艾登和赵慈行说话时眼睛总不看一处,喜欢到处乱瞟,说是心不在焉,却也足够客套。 赵慈行觉着章家公子无非是看魏家姐弟和罗密欧的面子,才尽量客气周到,仅他自己不像是对他们有多大兴趣的模样。赵慈行朝二人微微一笑,“你们费心了。” 魏珉君上下打量了一番二人,二人都尚未来得及脱掉身上厚重的大衣,但她看赵小姐露出的裙摆能看出来她今天穿了淡蓝雪纺镶银边细流苏的晚礼服,耳环也配了细长的银链,高跟鞋还是水晶银色的,皆是出自她的衣橱。若然是别个女子,魏珉君心中恐怕多少存了些不舒坦,就是前几天看赵小姐的装束她也难以全然欣赏,但现在,她是真心喜欢且自豪。好似是自己的亲姊妹,又或是自己的作品。 魏珉君便一边朝近处的仆从招手,一边说:“还不帮两位贵客把外衣收着,一会儿该捂出汗了。”待赵慈行脱了那大衣,她干脆走到赵慈行身边,挽住她的胳膊,亲热地说:“今晚我们两个肯定是最耀眼的。”她说着朝艾登眨了个眼,继续跟赵慈行说,“我那天看你穿红色觉得好看的不得了,所以今天也穿了红色,你觉得怎么样?” 赵慈行由衷赞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 她这一赞,引得魏珉君笑得花枝乱颤了,魏珉君边笑边笑骂章嘉岩,“瞧瞧女人是怎么夸女人的?”又跟赵慈行和艾登道,“我刚才问他们三个混小子,除了罗密欧,嘉岩和刘易斯只会说美,就是罗密欧也只说了句,‘珉君姐姐向来绝色’。还是你最懂我。礼尚往来,这诗也送你。Eden觉得如何?” 章嘉岩刚散了烟,正在帮艾登点烟,只不过不像给罗密欧点烟时那样殷勤。艾登眉眼淡漠,不紧不慢抽了一口,看向了赵慈行。 “怎么夸你女人也不愿多说几句?”魏珉君见他不说话,笑着责怪道。 艾登盯着赵慈行的眼睛,想起在马车里她上一刻宁死不让他吻的倔强模样,下一刻又主动勾得他没了魂魄,想起她腰上的凹陷,也想起她觉得自己不正常,似是自嘲似是郑重地说道:“倾国倾城不假,但我很自私,她倾我一人即可。” 魏珉君与章嘉岩对视一眼,皆是笑了出来。 章嘉岩宏声附和:“Eden兄这话我认同,男人嘛,都想独占美人。” 魏珉君白了一眼章嘉岩,是那你还帮着罗密欧瞎胡闹的意思,她嘴里却是说,“这也没什么错,只是有些男人独占了十个八个。” 章嘉岩听了脸色一沉,赵慈行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章家公子目光里闪过杀气。转瞬之间,章嘉岩就跟魏大小姐讪讪一笑,“一夫一妻有一夫一妻的好,三妻四妾有三妻四妾的好。不争论这个,咱不争论这个,大小姐。”他说罢抽着烟,看着艾登道:“听闻你喜欢爱尔兰威士忌,今晚特意备了……”他正说着,就有仆从举着托盘到了他们面前。四人都拿了一杯酒精在手里。章嘉岩又说,“尽情喝,我家够大,今晚住下来也无妨。” 四人已经走入人群,刘易斯这时候也跟章嘉蕊过来了,六人又是聊了几句,期间还有别的公子小姐过来,寒暄玩笑话不断。 赵慈行手执一杯香槟,昂了昂头。章宅这宽阔的堂屋和两个大厅一共装了三个富丽堂皇的水晶大吊灯,除此之外,另有多种多样的小灯数十,有些桌台窗台还点着蜡烛,总之是把这偌大的宅邸照的金碧辉煌。西洋乐飘荡着,各样人声笑语点缀着,而这一夜才将将开始。当赵慈行望向二楼时,她看到了罗密欧。罗密欧那一身白,白的扎眼,很难不让人注意到他。此刻他倚着二楼精致的雕红木扶栏,怀里搂着一丰腴西洋女子,那女子的金发高高挽起,露出的雪白脖颈引人遐想,她身上穿的却是正红绣蓝的长旗袍,看着着实别有风情。 罗密欧向下看时,碰到了赵慈行朝上的目光。他手里也拿着杯酒,他歪嘴笑着冲她举了举杯,她没有回应他的举杯,若无其事别开了眼。罗密欧也不惊讶,他泰然自若喝了口酒,搂紧了怀里的白俄姑娘,嘴唇去到了她的耳畔。他贴着白俄女人的耳朵嘟囔英文时忍不住垂了垂眼,赵慈行却没再看他,倒是Eden皱着眉望了他这处一眼。他顿时兴致全无了。 这时,有个仆从去到了章嘉岩身边,耳语了几句。章嘉岩立刻跟众人说失陪。随即章家公子走到了西洋乐队那里,他赶走了正在哼唱小曲的中国歌姬,抱着话筒道:“各位,感谢各位今晚前来……”这吸引了楼上楼下所有人的注意力,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且都看向章嘉岩。章嘉岩继续道:“我们这就开席了,大家吃好喝好,想跳舞便跳舞,拍卖会九点开始。” 赵慈行看向人群后那暗红落地大座钟,这才七点钟不到。她连忙抓了艾登的手,艾登向她看来,她不说话,只往前走,艾登领会了她的意思,反握住她的手,二人低调穿过重新热闹喧哗起来的人群。 他们去到了人稍微少一些的楼梯侧后方,二楼在他们正上方,另一侧是后/庭院。赵慈行停了步,双手牵起艾登的手腕,在灯光下细致查看那个被她用烟头烫伤的地方,满眼心疼。 女人有时候很懂男人,但有时候真的一点都不懂。艾登知她是心疼自责,但这个伤口对于他来说连蚂蚁叮一下都不算,她这般小心翼翼,倒好似他是个胆小怕事,受不得一点痛的男人。所以他一把扯回了自己的手,碰着她不解的目光,他也不废话,低头吻了上去。只是这场合,他不想让人看了想入非非,遂没有深入。但她被吻得娇羞起来,在他怀里扭来扭去,欲拒还迎。有一刹那,艾登甚至萌生了反正这大宅子房间多,找一间也不是什么难事的想法。那样他就可以把她身上这件流苏长裙给撕碎了。 “你混蛋。”赵慈行搂着艾登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骂道。 艾登一手抱紧了她的腰,轻声哄着她,“我真不疼。” “嗯。”赵慈行咬了下男人的耳沿,灵魂出窍似的轻盈地说,“艾登,我没有觉得你不正常。我也没有觉得叶莲娜不正常,我想叶莲娜同样没有觉得你不正常。无论你想对我做什么,你都从来没想过真的要伤害我。对吗?不然你不会宁肯睡沙发了。我知道你总想着我的。” 艾登整个人一震,明明她完全落在他怀里,娇软地像没了骨头,说话也是虚虚弱弱的,但却又像有着无比强大的力量,包裹住他。“……知道还咬还扭,还贴得这么紧?”艾登沉着嗓音干涩说道。 赵慈行蓦地笑了出来,连忙放开了他。她仍是害羞,给自己找了个怪诞蹩脚的借口,“是你说我是狐狸精的啊,今儿是蓝的……”她话未说完。 “入席了。”这声传来。是刚下楼的罗密欧。他一手踹在兜里,一手牵着那金发女人的手。他看着瘦,但个高,骨架也不小。倒是衬得他身边丰满的外国丽人娇小起来。而那外国女人本不是个个矮的,反正看着比赵慈行是要高个两英寸的。 “我们随后就到。”艾登跟罗密欧点了个头,多看了他的女伴一眼。 罗密欧的女伴明显听不懂中文,始终是面带微笑地看着这几人。别人若看她,她就点个头。 罗密欧发现艾登似乎有些留意他的女伴,嘲讽看向了赵慈行,稀里糊涂问道:“要不要换?”他问完马上有点后悔,斟酌补充道,“这种事当然得先问女士的意见。这位小姐不懂中文,我一会儿问问她,赵慈行,你也认真考虑一下……我技巧不差的……” 罗密欧没能说完。艾登这回没有忍他,直接过去揪住了他的衣领。 “我是说跳舞,Eden。”罗密欧还是那样,看着不怂,脸上眼里毫无惧色,但说出来的话有点怂,“这是一个舞会。你既然不喜欢玩笑,我不开就是了。别冲动。” 赵慈行担心艾登真的一拳揍过去,刚要去扯他的衣角,艾登已经放开了罗密欧。她万万没想到,艾登轻松地说:“玩笑我是不喜欢。不过你说得对,一会儿我也许会请这位小姐跳个舞。”他说完冲那金发女人点了个头,金发女人则冲艾登灿烂一笑。 赵慈行愣了愣,随后皱了眉。她想的是,艾登这么做肯定有理由。又尽管,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好说好说。你英文那么流利,一会儿你自己问。我们应该是同桌的。”罗密欧笑得愈加嘲讽,凤眼再瞟向赵慈行时,多了几分真意,“请认真考虑我的提议,只是一支舞。”他说完拉着女伴转了身。 待他们走远了,艾登低声跟赵慈行说:“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在叶莲娜所有的照片里,唯独没有她十八岁生日派对的照片,她离开哈尔滨之前全烧了。所以我才没见过那红宝石项链的照片。但叶莲娜的其他照片我都看过,刚才那个女人跟叶莲娜照片里的一个女同学长得很像。” 赵慈行吃惊地看向艾登,半晌才道,“……这太巧了。” “不是巧,是有问题。”艾登道,他抬头看了看堂屋,几乎所有人都过去宴席那边了,“我们先过去。”这回,艾登记得拿了那手帕出来擦掉蹭的口红。 二人便往宴会厅走,他们果然坐的主桌。这一桌除了魏家姐弟、罗密欧和他的女伴、章家兄妹和他们二人之外,还有两个人。刚才已经介绍给赵慈行和艾登认识了,一位是张姓公子,另一位则是章家兄妹的母亲,也就是这座宅邸女主人。 那张姓公子是哈尔滨面粉大亨家的第一继承人,前些年在日本留过学的,叫做张文善。说是面粉大亨,实际当然不只是做面粉生意,旗下还有诸多实业。张家跟魏家在日本人掌权后面临类似的处境,即有被日本人“吞并”“蚕食”的危险——尽管这两个显赫家族是不愿对外承认的。 张文善年纪跟玛丽差不多,就刚刚赵慈行看到的,张公子似乎颇有追求之意。玛丽则是不拒绝亦不主动。双方好似在进行一场游戏。而这“游戏”必然耗费脑力,毕竟是涉及两大家族的联姻与未来。从女人的角度来说,赵慈行倒是理解了玛丽今晚为什么打扮得如此隆重,即便对她来说,也算隆重了。 至于章母。 赵慈行这几天从艾登那里以及跟艾登一起听到了一些有趣之事。这也是为什么玛丽之前损了章嘉岩一句,章嘉岩的反应不太好。 章嘉岩的父亲,第二代章帅,章成威可不止有章母这一个妻子。反正民间的说法,他至少有过七个姨太太。有两个他都曾接到了府中。不过章母也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她一来是大家闺秀出身,娘家那边硬气,二来据传她性格泼辣,玩枪也是好手。夫妻俩究竟有过多少博弈,外人不得而知,最终的结果,赵慈行看到的是,那些个姨太太也好,姨太太生的子女也好,都没有出现在这座宅子里,至少今晚没有,而这已经可以窥见其中地位、手段了。再有一事就是,不知生死的章成威,今晚至今没有露面。 赵慈行的胳膊这时被人撞了下,她转过头,是坐她身边的罗密欧。罗密欧竟是递给她一支口红。见赵慈行一脸怀疑,满眼防备,罗密欧转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没带吧?我问珉君姐姐要的。你的全被人啃没了。” 赵慈行本想回,要你管,但转念接了那口红,想着一会儿去洗手间补一补。 又听罗密欧不知是生气还是酸涩地低声说:“你就那么离不了他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07 20:01:37~2020-03-08 22:12: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 3个;布丁奶茶、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略略略 5瓶;2026859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是又如何?”赵慈行握着口红, 反问道。在火车上时她只觉得罗密欧见着靓丽的女人爱表现, 若是场合合适,还喜欢不太过分的调几句情。有些男人是这样的。尤其罗密欧从一开始就没掩饰自己是个花花公子。他言谈中很喜欢提他以前的女朋友,没有十分自得, 五分总是有的。赵慈行想着他模样身材生得不差, 看上去也挺爱打扮, 学的还是文学, 又是世家公子的身份, 一切倒都合情合理。之后罗密欧的言行虽是引得艾登又是差点发飙又是吃了几回醋, 但也得说那给她和艾登之间增添了不少情趣。一个优秀的爱慕者,可以是个不错的调剂品, 无论男女, 无论被爱慕的人单身与否。而一个疯狂的追求者,怕不是任何人都想要的, 无论男女, 更何况赵慈行现在不是单身女郎。 罗密欧凝神看着赵慈行的脸, 特别是她清亮的眸子,此刻夹带着挑衅和愠怒。他很清楚他能说一句话让她拍桌而起, 也能说一句话缓和紧张气氛。这是他从小到大的诸多的与女人相处的经验累积成的直觉,于他而言, 根本不用经过一个严密的思考过程。但他低估了弗洛伊德所谈论的潜意识,他说出口的是最俗气的一句话,“是你就不该来招惹我。”十个男人,八个求而不得, 最后都会在心底归罪是女人的过错,哪怕女人根本没做什么。罗密欧知道自己的脸现在肯定红了,不是害羞的,是起情绪了。他有心弥补,看着赵慈行,吊儿郎当坏笑出来,“亚哲胡说八道呢,你别放在心上。还有,口红不用谢我,是玛丽当你是好姊妹。”他说完不再看她,正逢坐在他另外一侧的女伴拿了根烟出来,他细心帮她点上,跟她说英文去了。 赵慈行才不觉得罗密欧是在胡说八道,他就是有些怪她。从她不让他叫“赵姐姐”开始。像是她在无意中打破了他的什么美好幻景。只不过她不是无意,而是故意。但她确实低估了罗密欧对幻景的执念。现在看,罗密欧在站台喊的那声“赵姐姐”和那句“我叫罗亚哲,亚洲的亚,哲学的哲”是真情实意的。他叫罗亚哲,金陵罗家的二公子。祖上的殷实和家族的庞大就不提了,他父亲罗先生是著名外交官,作风强硬,实力雄厚,哪一派系都喜欢。不怪人人都想“巴结”他,哪怕是魏家大小姐跟他对着干,那也不是真的对着干。说到底还是在护着他。赵慈行收起口红,又觉得荒唐可笑,谁要谢他了。没想到她真就笑了出来。 “他逗得你这么高兴?” 有个声音一阵热气在赵慈行耳边蔓延开来。她撇头看艾登,明明是吃醋了,还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凌厉的目光配他那冷酷的下颌,每每叫她毫无办法。又或者,并非毫无办法,不过是她心之所向罢了。“刚才有句话我忘了跟你说。”她眼波荡漾,唇角泛起笑。他不为所动,仅是询问的哼了一声,她便去到他的耳畔,说了那句话来,“我没忘记我是谁的,我是少爷的。”他一下去抓她的手,攥得紧紧的。她任他抓着,继续在他耳边说道,“但你在马车里也说了伤我心的话。”他的手更是一紧,这回真真捏疼她了。赵慈行觉得手骨都要被他捏碎,他就是不知轻重的。还好他连忙松了手。她看到他整个耳朵全都红了,朝她看过来时,目光变得难以捉摸。 “来——”坐主桌主位的章嘉岩此时站了起来。有一些别桌的宾客似乎也打算站起来。 赵慈行和艾登深深对视一眼,都看向了章家公子。他们这一桌都持起了酒杯,但没有人准备站起来。 章嘉岩手握一只香槟,豪气笑道:“各位贵宾,都请坐,干了这杯,我们就正式开席了。”他说着将手中香槟一饮而尽。众人说着干杯,皆是如此。 赵慈行喝完仍是看着章嘉岩,章嘉岩已经坐下,正在跟魏珉君和他母亲笑谈着。章嘉岩好像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看了过来,赵慈行率先一步转开了,没跟他直接对上。 各桌开始上菜,菜式跟酒水一样,中西结合。赵慈行尽量压住心中震惊,一边听着桌上的谈话,一边偷偷瞟章嘉岩和章母,偶尔看一眼章嘉蕊。章嘉蕊今日打扮得成熟一些,跟刘易斯明显亲近了许多。 章母是个年约五十的贵妇,长得不算特别美艳,她的子女可能继承了她这一点。她右眉上沿有颗痣,颇为引人注目,但不知是因着她的身份气场,还是穿着打扮,那颗痣毫不影响。她举手投足很是大气,作风好像也不太老派。她两个孩子对她都很恭敬,可她自己是很和蔼的。至少赵慈行跟她说话时,没觉出任何的不自在来。不过,另外一面,她好像对所有一切都太游刃有余了。哪怕是罗密欧开些没大没小的玩笑,她不但不介意,还能接上。 赵慈行随意吃了些东西,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吃了什么。玛丽和章嘉蕊跟她谈笑,她照接不误,但心思的确不在。艾登正被张文善拉着谈股市,她暂不好打断。她又吃了点,实在没胃口,便起了身。艾登随即站了起来,还有罗密欧,玛丽也看向她,她略微有些僵硬尴尬地一笑,说去洗手间。中式氛围的餐桌,女士起身,男士跟着起身,实在有些古怪。 “你是去洗手间吗?我可以跟你一起吗?”是罗密欧的女伴,她同样起了身,用英文微笑问道。她的英文跟叶莲娜的英文一样,带着俄语腔调。 “当然……”赵慈行也说了英文,踟蹰着,是问她名字的意思。 章嘉蕊很是机灵地神秘一笑,跟赵慈行说道:“赵姐,你叫她X小姐就行了,她是今晚的神秘来宾,除了我哥哥,我们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呢。不过……”章嘉蕊揶揄看向罗密欧,“亚哲哥哥也许已经知道了。” 罗密欧却一脸无辜无所谓地耸耸肩,“我还真不知道。我也一直叫她X小姐。”他换了英文,跟X小姐介绍了赵慈行,“这是赵小姐,她是个artist。” X小姐马上冲赵慈行微笑点头道:“你好,赵小姐,很高兴认识你。我们现在去吗?” 赵慈行也微笑,说是的。两人一起离了席。赵慈行回了回头,艾登和罗密欧还未坐下,且还在看着她们的背影,特别艾登的眼里有担忧和询问,她安慰一笑,让他放心。 有章宅的仆从指路,她们很快去到了洗手间。赵慈行发现X小姐并不喜欢交谈,对于这个宴会,兴趣好像也不浓厚,但她同样没有体现出对任何人的反感。她表现出来的是,教养很好,城府很深。总之跟叶莲娜很不一样。赵慈行见无法套出话,便也不过于执着,也许艾登一会儿跟她跳舞时,能问出什么。 赵慈行对镜补着口红的时候,X小姐在补粉。 “罗密欧总看你,而你的男朋友,我想那是你的男朋友吧,总在看我。”X小姐看着镜子突然说,她的表情很正经,语气也不像是开玩笑的语气。 赵慈行露出点笑意,等她说完。 “刚才他们是在谈论交换舞伴吗?”X小姐问。 赵慈行略一犹豫,点了头。 “那也不错。”X小姐也笑了笑,是假笑,“反正都是假装的。” 赵慈行还在疑惑那句“反正都是假装的”,X小姐竟没等她,头一昂,直接出去了。赵慈行不禁想,叶莲娜实在可爱多了。不过X小姐的英文可比叶莲娜好太多。刚才X小姐说她是在俄语学校学的英文,看来叶莲娜读书时就不太认真,不怪艾沁东总抱怨他妈妈不是个好榜样。 赵慈行补好口红,从洗手间出来,却没着急回宴席。她所在的位置是堂屋后侧,楼梯对面。她在这里依然能听到宴会厅的西洋奏乐和鼎沸人声。她眉头深皱,徘徊在原地,一抬头看到玛丽过来了。 “怎么像是有心事?”魏珉君朝赵慈行走,带点玩笑口气关切问道。 赵慈行没太掩藏,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淡淡笑着摇了摇头。 魏珉君走至跟前,完全敛起了笑意,推心置腹说道:“是罗密欧烦到你了?”她也皱了点眉,“你不用太在意他,他是喜欢女人,又仗着公子脾气胡闹了些,但他没坏心。”说到这里,魏珉君又笑了出来,摆着头道,“不知道的以为他情深似海,知道的都知道他朝秦暮楚。放心,他不会一直缠着你的。” 赵慈行听着也笑了出来。玛丽是个了解男人的。 魏珉君看她笑了,随即调侃道:“我猜Eden喝了一堆醋,没少折腾你。” 赵慈行脸一红,却也没否认。 “趁着我们仍然年轻美貌,享受被人追求吧。反正我是的。”魏珉君换了她的美式腔调英文,配上手势动作,回到了赵慈行初见她时的做派。 “你是说张先生?”赵慈行也笑话玛丽。 玛丽抬了抬下巴,“我可不止这一个追求者。虽然他们冲的东西不一样,说是各怀鬼胎也不为过。无所谓,我得了我想要的就行。” 赵慈行很少见到如此清醒的女人。玛丽和叶莲娜有时候都很直白。但叶莲娜的直白是单纯的横冲直撞的,看上去有攻击性,实则没有。魏大小姐的直白则是尖酸的精密算计的,其杀伤力,堪比左/轮/手/枪。 赵慈行便伸了手过去,“重新认识一下,赵慈行,国立北平艺术学院美术系教西洋画的老师。” 魏珉君握住那只手,眉毛一扬,“魏珉君,哈尔滨人,如今定居上海。还有什么,噢,你别多想,你说的我都知道。” 赵慈行也不意外,她在画上签了名字,魏大小姐打个电话的事,这都过了两天,想查点什么,总是能查到点什么的。她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除了艾登是个“有妻有子”的男人。但看上去玛丽应该不知道。 两人松开手,相视一笑。“我去补口红啦。”魏珉君说,又仔细看了看赵慈行的口红,“好看。可别再让Eden亲没了。” “你怎知不是我主动的?”赵慈行调皮笑问。 魏珉君开怀笑了出来,“嗯,就知道你不像看上去那么……” “那么什么?” “我也不知道。一则初见印象本就未必是对的,二则女人的视角跟男人不一样。”魏珉君想起罗密欧那日早晨在火车上见着赵慈行说他要死了,一面理解,一面不理解是怎么个要死法。“你快回去吧,不然那两位都要寻你来了。我刚过来时,他们就有点坐不住了。”她不再多说,转身去了洗手间。她没告诉赵慈行,那都是罗密欧查的。罗密欧是朝秦暮楚,但他现在只有秦,没有楚,可不就一根筋么。她怕吓着赵老师,还是不说为好。而且,罗密欧也没查到什么重要的,无非就是赵慈行说的那些,以及她是个孤女。甚至都没查到Eden,毕竟才两天功夫。 赵慈行于是朝宴席走过去。她跟玛丽聊完心里开阔了些,但她今夜到此是有正事的。她得把她的发现或者说猜测告诉艾登。 宴会厅里,音乐声和人声交织,加上偶有串桌劝酒,看上去好不热闹,与外面的肆虐天气毫不符合。舞会似乎也是随时要开始的样子。 艾登回头总算见到赵慈行回来了。他站起来,那边罗密欧也是站了起来。这两位都是挨着赵慈行坐的。中式宴席如此,看着虽是有些怪异,倒也不太引人瞩目。 罗密欧望着赵慈行补回来的红唇,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他再看一眼Eden,心中怎么都不痛快。正好宴席进行到此,舞会缓缓拉开帷幕了。堂屋即将变成舞池。他干脆转开眼,邀请X小姐入舞池。 赵慈行回到座位上时,圆桌几乎空了,除了玛丽去洗手间了,刘易斯和章嘉蕊,罗密欧和X小姐,这两对都去跳舞了。张文善正在邀请章母跳舞。章嘉岩则去了另外一桌喝酒。 “碰着玛丽了?”艾登移了移椅凳,挨着赵慈行,随即搂住了她的腰。 “是,聊了好几句。她知道我是老师了。”赵慈行也往他怀里靠了靠。二人离得近了,说话声音渐小。 艾登就像一早知道一样,只是轻轻一笑,快速咬了一下她的耳垂。赵慈行扭头瞪他,怪他大庭广众这般轻浮。他却是严肃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再咬回去?”严肃里还带着戏弄。他目光往舞池那边飘了飘。 “想得美。”赵慈行佯怒道,也看了一眼舞池。“我们去跳舞?我有话跟你说。” “我要是不会怎么办?”艾登含笑问道。 “叶莲娜肯定教过你。”赵慈行才不信,又道,“她可能恨不得教你跳芭蕾。” 艾登板起了脸,却是被她说中了。但她脸色也不太好。他遂起身,朝她行了一礼,伸手过去,她抓住他的手,却而不恭了。 二人往舞池走,即将踏入舞池之前,艾登先把赵慈行拉到了怀里,像是个热身似的,他把她转了出去,又把拽了回来。重新拥入怀中之时,他与她呢喃耳语,“没有过了。认识你以后,想的都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08 22:12:12~2020-03-10 00:0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要的就是一种随意、fanmamba 3个;布丁奶茶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水晶吊灯的璀璨灯光洒下来, 洒在他们如梦的黑发, 洒在他们一高一低的肩头,洒在他们年轻的身躯。艾登一手在赵慈行的腰上,一手与她交握。赵慈行贴近艾登清冷俊俏的脸, 仿佛能感受到他周身的热气, 仿佛能听清他心跳的声音。情人耳语, 缱绻情话, 听来像是在报纸上连载的鸳鸯蝴蝶派章回体小说里的逢场作戏。但艾登说的每一个字, 赵慈行都深信不疑。他一定跟她一样, 早就有过绮丽的梦境。 “艾登。” “嗯?” 赵慈行迷迷蒙蒙在他耳畔又唤了一次他的名字。“艾登。”这回艾登没应声,只是将她揽得更紧, 与她贴得更近。只在霎那, 他很快松开了她,二人保持了一定距离。 正是一曲终结时, 他们牵手入了舞池。舞池里一些人出去, 一些人进来。华美灯光照耀着反光的大理石地面。因着大理石地面是米色橘纹的, 人的倒影好似都澄澈起来。赵慈行低头看着自己的银色舞鞋和艾登的黑皮鞋,黑皮鞋往上是黑色的西装裤, 他总是穿黑的,要么就是深灰的。她的视觉里突然闯入一双白皮鞋和白色的西装裤脚。她抬头, 正遇到罗密欧的笑脸,可他眼里毫无笑意。 罗密欧牵着X小姐出舞池,路过他们身边停了停,罗密欧的另一只的手拂过自己的油头, 他嘻嘻哈哈问道:“下一支舞换吗?”他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不知究竟是问艾登,还是问赵慈行。X小姐就像听懂了罗密欧的中文似的,面带惊奇与微笑说道:“罗密欧很棒,他说他什么舞步都会,我一开始还有点怀疑呢,但刚才我见识到了,他跳得太好了。” 赵慈行察觉到X小姐这才对这个舞会产生了点兴趣。她脸上的笑意这回像是发自内心的,就连她身上的旗袍看着都更生动了。也难怪,社交舞蹈本就来源于他们的文化,男男女女得体又暧昧的肢体交流,有时可谓趣味丛生。即便除去男女之间的那些互动,舞蹈本身也是一种很好的表达,表达情绪,表达内心,表达美。洋人总是很爱表达的。 “我没教她这么说。她不是我的托。”罗密欧连忙嬉皮笑脸接道。乐队短暂的停顿,舞曲又要起了。他们的答案似乎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只听了一耳朵,就蹦了个词出来,“Waltz.”从W到Z,他的目光也自微撅的红唇到银色的柔软腰肢,只在匆匆一瞥间,他没等他们的回答,拉着X小姐出了舞池。 西洋乐队正奏起的是《浮士德圆舞曲》。 《浮士德》是无与伦比的史诗,是厚重而引人深思的悲剧。但李斯特改编的这首《浮士德圆舞曲》却是悠扬优美的。原曲出自《浮士德》歌剧第二幕的结尾:浮士德要求魔鬼让他再次见到少女玛格丽特,圆舞曲起,人们走上街头,浮士德在芸芸众生中找到了他的爱人,表明了爱意。《浮士德》歌剧在巴黎首演。 你在世间走一遭,总要沉溺一次爱欲。 赵慈行的手搭上了艾登臂膀,艾登的手去到了赵慈行的脊背,另两手再交握。黑色与蓝色,还有银色的流苏,舞起。 一步,三步;一眼,两眼。男步引领,女步紧随。锁链,旋转,前后,左右,交握。这是蓝与黑的对话和交融。银蓝色的裙摆是花丛里最自在的翩翩蝴蝶。 起舞的人群与萦绕的烟雾之后是罗密欧苍白的脸。他的凤眼半眯着,但始终不曾离开那黑与蓝。烟灰掉落在他的白皮鞋上,又散在了米白橘纹的大理石地面上。X小姐撑着下巴百无聊赖转过了脸。 章嘉岩这时拿着红酒杯走到了罗密欧身后,他顺着罗公子的目光看向堂屋。嘉蕊和母亲也在跳舞,华尔兹是经典优美的,也许一百年后也不会过时。但章嘉岩估计自己活不到一百年后,那时是什么样,他是不可能知道了,他要抓住的是眼前。 “二公子。”章嘉岩调侃叫道。罗亚哲显然没有理他这声。章嘉岩估摸着罗亚哲怕是都不知道他在他身后,更不谈听到这声了。章嘉岩便半蹲了下来,他见罗亚哲手上夹着的香烟已经燃尽,顺手从桌上拿了烟灰缸来。 罗密欧没转开眼,但他依然在章嘉岩奉上的烟灰缸里捻灭了烟头。罗密欧无需再去拿烟,章嘉岩已经把第二根烟塞到了他嘴里,他任由章嘉岩帮着点上。长长沉沉吸了一口,仍是目不转睛看着舞池里的翩翩蝴蝶。他是学文学的,当然读过《浮士德》。 如果给你一次机会,你会不会与魔鬼做交易? 《浮士德圆舞曲》终将终结。所有的起承转合都是有意义的,诚然耗费心力,却也妙不可言。脚尖最后一次点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赵慈行放开艾登之时,他很绅士地在她额头印下一吻,犹如一只蝴蝶的停留。这是他们的第一支舞,从此《浮士德圆舞曲》就是他们的舞曲。这是不用说出口的。 不过,赵慈行低头说了别的话。她的声音真的很低,人群又有些嘈杂。艾登还是听到了。 她说:“你觉不觉得章嘉岩跟旭生长得有些像?” 艾登目光一厉,但他立即回归了正常。他牵起她的手,走出舞池。 “酒局上我就觉得他有些眼熟,但那时我没想起来,是那朱红袍褂……”艾登说着握紧了赵慈行的手,跟她说,“暂时都只是猜测。” 赵慈行又想到另一件事。“你昨晚说的,旭生是哈尔滨人。” 艾登干脆转了个方向,没把赵慈行往宴席那边带,而是去往洗手间那边。“旭生是哈尔滨人……旭生的母亲可能是章成威的一个姨太太。”他低声道,目光不经意扫过赵慈行身后的舞池,以及舞池后的宴席。 还有很多谜题。 赵慈行眉头紧皱,尝试问道:“我们先回去?你去请X小姐跳舞,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来。” 艾登看她皱起的眉,稍愣。 “怎么了?”赵慈行见他盯着自己,疑惑问道。 艾登摇了摇头。他想说他不想让卷进这些事,还参与的这么多,但那可能是假话。他当初多少假借了查案之名去与她亲近。“别离开我视线。”艾登又说了一次。 “嗯,放心。”赵慈行答应道。她又想,她忘了告诉他,他是个很好的引舞者。 他们回到了宴席的主桌。西洋乐队现在奏的就是爵士舞曲了,舞池里人群更多,摇摆舞要随性很多,虽然想要跳好也不简单。 赵慈行刚坐下,就看到玛丽和张文善在舞池里欢快地拉手旋转,玛丽媚眼看向她,好像在说,你也来呀。赵慈行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要歇一会儿。而艾登已经去邀请X小姐了。她一边注视着艾登的一举一动,一边拿了自己的香槟杯抿了一口。 罗密欧坐在赵慈行的身侧抽着烟,还是章嘉岩给他点的那根,他见她拿了酒杯,于是朝她举了举杯。她一开始没看见,目光跟随Eden,总算看到他后也冲他举了举杯,随意舔了口香槟。罗密欧盯着她的脸,摁灭了手里的烟头,一口干掉了杯中的白兰地。他从来不知道正式邀请一个姑娘跳舞,是需要香烟和酒精给自己勇气的。他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在她身侧,微微欠身,冲她伸手。 “May I?” 赵慈行把目光从艾登身上扯了回来,她看向罗密欧。这个皮肤白皙的男人凤眼里竟闪过忐忑。她迟疑地说:“我不是很会跳摇摆舞。” “我教你。”罗密欧紧张地微微一笑,鲜亮的嘴唇缓慢动了动。 赵慈行紧握香槟杯,目光晃过罗密欧,瞥见艾登却没有跟X小姐跳舞,他跟她穿过堂屋的舞池往楼上去了,艾登好像也转头瞧了她和罗密欧一眼,眉峰稍现波折,但他脚步没有停,嘴里还在跟X小姐说话,像是说的俄语。她知道她没什么可担心的。罗密欧也回了回头,讽刺的笑意溢了出来,他转回脸,撇走讽刺,虔诚善意地看向赵慈行。 赵慈行想她要么就拒绝的直接一点,要么就答应的直接一点。“抱歉……”她启开红唇,眼睛重新看向罗密欧的一刹那,她看到罗密欧嘴角的笑凝固住,他像是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赵慈行心一软,改了口风,“我可能会带乱你的舞步。” 罗密欧低头睁眼看到一只女人的手搭在了自己的手指之上,他的指腹传来她指间的温度。他一下捏紧了这只手,跟他想的一样温软,她起身时,他差点没忍住把她拉到怀里来。他才不是Eden那样莽撞的男人,或许他是,只是那样做的话,当下可不会有好果子吃。他把那只手轻轻巧巧捏在手心里,怕捏紧了,又怕捏得不够紧。瞬时出了些汗。 “你愣着做什么?”赵慈行的头已经在跟着爵士乐摆动。 这是完全不一样的音乐,充满着不确定性。这是时下最流行的,每一个夜总会,每一个舞厅,每一个舞会,跳摇摆舞的男人女人总是最多的。从大洋彼岸到上海,再到巴黎。这也确实是赵慈行最不熟悉的。在最初,即便在欧洲,这样的音乐这样的舞蹈都因为过于大胆前卫,遭受到过抵制和批评。然则这是变更的时代,这是动荡的时代,今朝的纸醉金迷与醉生梦死,皆可化作明日的一袅青烟。 罗密欧回过神,牵着赵慈行往舞池里走。他看着她的侧脸,突然说:“赵慈行,你头上缺根羽毛。” “嗯?”赵慈行歪头。音乐声有些太大了。 “晃起来蛮好看的。”罗密欧痴痴呆呆地说,但他很快转成了轻车熟路的语气,且升高了音调,“我是说你应该戴个头饰。没有也无妨。” 赵慈行明白了罗密欧的意思。这个舞会上,女士们的着装不一,尽管都很正式得体。但要说最地道最时髦的打扮当属玛丽。她望向舞池里的魏大小姐,她的头上就有根晃荡的羽毛,与这时起时落的鼓点好不相称。 罗密欧已经把女伴带入舞池。“你带不乱我的脚步。”人群拥挤,他自然把她往身侧拽了拽,在她耳边洋洋自得地说,他也嗅到了别样的香气。这香气却可能让他乱了方阵,他自嘲地想。 赵慈行转眼看到灯影下罗密欧白里透红的脸,她又想笑了,杂碎的舞步,凌乱的音乐让她没了太多顾忌。她被推出去,又被拉回来时,她嘲笑了他,“罗密欧,你是不是偷偷抹了玛丽的口红?” 罗密欧睁圆了眼睛,刹那过后眯了回来,他脚步不乱,手只偶尔会触到她的腰背。一部分时候是他拉着她,一部分时候她的两只手都在自由地乱动。再次离得近的时候,罗密欧说:“你这女人,尽说扫兴的话。”她可能听到了可能没听到,白了他一眼。鼓点越来越嘈杂,长号起折,脚步越来越快,肢体的浮动越来越大。他看着她轻咧开的红唇情不自禁嘟哝道:“你注意我的嘴唇,我会以为你也是想吻我的。” “啊?”赵慈行正好离得远了,另外一边玛丽还跟她快速的调笑了句,“罗密欧是不是很厉害?”玛丽说话时目光往楼上的方向飘了飘。赵慈行跟着玛丽的目光飘向楼上。其实她被水晶吊灯挡住了一点点视线,再加上灯光亮得灼眼,她避开了一下,才看实了。艾登与X小姐倚着二楼的扶手在聊天,两人都抽着烟,离得也比较近,但不似之前罗密欧和X小姐那般亲昵。艾登的目光偶尔下坠,不太明显。在赵慈行身边熟悉舞蹈的玛丽又道:“难怪你跟罗密欧跳舞了。贴近些,气死你家少爷。”赵慈行强忍住笑意,嗔了玛丽一眼,正要说话,被罗密欧一个用力拽了回去,他进而掐住了她的腰。 “你干嘛?”赵慈行怒目瞪向罗密欧,愠道。她想挣脱,不想罗密欧看着瘦,胳膊也不粗,蛮力还不小。 “你跟我跳舞,一会儿看别的男人,一会儿又跟别的女人聊天,你不尊重我。”罗密欧说话的语气像个霸道的小男孩。他随即不舍得地松了手,她腰肢纤细柔软的叫他红了脸。还真就让他乱了舞步。跟随音乐的开合,他让她转了个圈。 赵慈行晕头转向再看罗密欧时,他开始抱怨了。“他有什么好?他搂着你还看别的女人,我哪怕没跟你在一起,眼里也只有你。” 这哪里是抱怨,明明是表达爱意。艾登被玛丽和罗密欧这么一说,倒好像变成了朝三暮四的那个了。而罗密欧简直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罗密欧。他是忘了自己在她面前提过多少回和多少个以前的女朋友吗?赵慈行有些啼笑皆非。 “而且他……”罗密欧这一嘟哝差点把有些话嘟哝出来。他看了看赵慈行身后的玛丽,把到嘴边的话生生吞了回去。 “而且他什么?”赵慈行疑道,心想难道罗亚哲知道艾登的身份? 罗密欧变换着舞步,摇了摇头,说了别的,“你为什么让我叫你赵姐?你怎么不让我喊你赵妈,赵婶,赵大娘?” 赵慈行一瞬间笑了出来,差点哈哈大笑,她学着罗密欧和玛丽的舞步,自在说道:“可以啊,你喊呗。” “你……”罗密欧觉得自己快被这不解风情庸俗不堪的女人给气死。但他目光真到了她脸上她身上,又只能感到自己整颗心的沸腾与狂乱,就像这节奏,他干干咽了咽,沉着嗓音道:“我们现在跳的叫查尔斯顿舞。” 小号与萨克斯交错。起落自由。 “我知道……”赵慈行应了一声,目光又飘向了楼上。这回她上扬的目光与艾登下坠的目光对上了,但隔得太远,她读不出他眼里和面上的情绪。艾登和X小姐都抽完了烟。那穿着旗袍的白俄女郎还在与他谈笑。艾登错开了与赵慈行对接的目光,赵慈行看他接下去的动作,似乎是准备下楼了…… “赵慈行!”罗密欧大声唤道。 赵慈行有点呆愣地看过去,都忘了手上脚下的动作。她旁边,玛丽和张文善都笑了出来。 “在火车上……”罗密欧重新轻搂住她的侧腰,但这回只是舞蹈动作,他看她没有特别的反应,继续道,“你跟我说‘漫长的旅程啊,不是吗’,我跟你说,‘是的,不能否认这个。但长途旅行最有趣的莫过于认识有趣的人’,你还记得吗?” “我不是跟你一个人说,我是跟你、刘易斯和玛丽三个人说,只是你先接了话。”赵慈行纠正了罗密欧的说法。她跳得有些上头,也出了不少汗了,不过这一曲即将终了。 罗密欧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但他心里不愿意那样想。他更愿意想成是,她先来招惹的他。就像他先前说的那样。更何况…… “你有什么目的?”罗密欧故意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问。人们接近他讨好他总是有目的的。上个月那个南京的“林妹妹”肯“背叛”她的未婚夫是指望他取而代之的,但他怎会乐意在这个年纪被婚姻束缚,就是将来也未可知。章嘉岩鞍前马后,心甘情愿任他支配,是因为章嘉岩希望从圣约翰大学毕业后直入金陵,再加上章家有近期迁去上海的想法,章嘉蕊的社交与婚事同样极其重要。魏家和罗密欧母亲的家族当然会是章家想要攀附讨好的对象。 罗密欧见怀中佳人脸色变了一变,于是把她往人少的窗边带了几步。 “而且,你一开始说的是Eden是你弟弟,你没说他是你男朋友。”罗密欧再下一城,讥讽地勾起了一边唇角。 赵慈行登时停了舞步。她没等最后的乐符落下,推开了罗密欧,转身就走。罗密欧连忙跟了上去,继续在她身边道,“我知道你就是故意的。但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的目的是什么。” 赵慈行徐徐停下,扭过头去,直视罗密欧的凤眼,气势汹汹问道:“罗亚哲,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认为我是什么目的?” 她眉头紧锁,让人看得心痒痒。罗密欧垂下眼帘,轻声说,“这是你第一回叫我名字。叫我亚哲,慈行。”他抬起头,特别认真地看着她。 赵慈行也凝眉看着罗密欧。她心中疑窦丛生,从马车上下来掠过他身侧时的不安回了来。这个男人一面透着男孩子气的单纯与轻狂,一面城府极深,精于人世。其实艾登也有点这样,但又很不一样。罗密欧的单纯也好,轻狂也好,像一面面具,护他在白日里行走,护他与怀着各样欲望的男男女女打交道,他从中拿他想要的。但他出生在一个那么庞大显赫的家族,怎会不懂人性的复杂。 赵慈行转开眼,望向依然是风雪大作的窗外,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她这无意识的一退,后背险些碰翻这边朝里伸出的窗台上的烛台。幸而罗密欧一手拽住她的手肘把她往前一拉,一边跨了一步扶住了那烛台。 音乐终了,人群正在散开。 罗密欧放开了她,见她仍是惊魂未定的模样,连忙柔声安慰道:“别怕,没事了。”但她不言声,他就想说些俏皮话缓和一些紧张气氛。“也不知嘉岩怎么想的,着过火的宅子还到处点这么多蜡烛……” 赵慈行听了,一双明眸望向罗密欧,且她两手抓紧了罗密欧的胳膊,“这宅子着过火?” 罗密欧心里虽是疑惑她何故这么看重好奇此事,但更多的心思在她主动碰他上面。他清了清嗓子,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我是听刘易斯说的,刘易斯来的时候看到这么多蜡烛,嘀咕了几句。他说章家不喜欢别人提此事。所以其实没什么人知道。”他看着她,她一开始听得聚精会神,现在则眼珠子一直在转。 赵慈行望了望人群,艾登果然和X小姐下楼了。西洋乐队这回似乎要歇久一些,也因着刚才那曲爵士乐的冗长。艾登跟X小姐说了句什么,然后就面色不善的朝他们走了过来,赵慈行这时使劲睁了睁眼,是想制止他过来的意思。艾登看到,脚步不停,脸色愈加阴沉。赵慈行这才察觉自己还抓着罗密欧的胳膊,她赶忙松开,依旧用眼神阻止他过来。艾登眉头松动了些,罗密欧回头之时,艾登已经调转了方向。 “我不怕他。”罗密欧转回头跟赵慈行说,“如果你是担心他过来揍我的话。” 赵慈行没搭理罗密欧这句,侧身对着窗外了。白雪已经完全覆盖了外面的一切,她想如果继续下下去,雪会没到膝盖的,那样的话,小汽车和马车还怎么开? 罗密欧也侧身对着窗外。她就在他身侧,他想牵着她的手,看这北国的雪夜。 贝多芬的《小步舞曲》传来,只有钢琴声,没有其他。舞池变得恬静,宴席那边又热闹起来。 “罗密欧。”赵慈行偏了偏头,一脸好奇地问,“怎么不见章先生的父亲?” 罗密欧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他看着她的脸,已经懒得去琢磨为什么了,只要她在这里,只要只有他们两人在这里,聊什么都行。他摆摆头,“嘉岩从不谈论他父亲,外面的人都以为章帅死了。死肯定没死,其余我也不知道。”他对章家的私事实在没什么兴趣。考虑到章家失势已久。 赵慈行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她又问:“那你知道红宝石是怎么回事吗?” 这一次罗密欧却没有马上答她。他凑近了些,一抹轻笑露了出来,盯着她的唇,暧昧又涩涩问道:“你想要吗?” 赵慈行不为所动,只盯住罗密欧的眼睛,从容地问:“所以这就是你以为的我的目的?” 肯定是。罗密欧想。但又肯定不是这么简单。 赵慈行笑了笑,没解释,转身往宴席去。罗密欧在后面抓住了她的手腕,“我说了我不在乎。月亮我都愿意摘给你。你也配得上。” 赵慈行还是笑着,“看来罗密欧们都喜欢用月亮表达爱意。”她缓缓收敛起笑容,真诚说道,“罗亚哲,你的摇摆舞跳得很好,谢谢你教我。我不打算说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我们都没有说过几句话,但我想说,下个月这个时候你就会把我忘了。不如早些忘了,就今晚吧。还有,我有恋人,他正在等我。” 罗密欧落寞地放了手。但这个夜晚,对他来说,还没有结束。 外面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 两个小时后。 赵慈行脑袋昏胀,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躺在一张床上,又好像是悬浮在云端。她记得罗密欧放了手,她朝宴席走去,她记得艾登见她过来,站起了身…… 她还能想起很多后来的事,可她就是睁不开眼,也醒不过来。她应该是被下药了。她想哭想叫,皆不能行,她像是被困死在了自己的身体里。她心里很怕,太怕了,她不知道,她的结局是叶莲娜,还是林姣。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10 00:04:27~2020-03-11 17:58: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布丁奶茶 3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2个;爱爬行的深海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X小姐叫阿尔卡吉耶夫娜。” 赵慈行昏沉的脑中响起这句话。这是她坐回宴席的时候, 艾登在她耳旁说的。她扭过头, 不解地看着艾登的眼睛,她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但艾登在发这个俄语名字的音的时候用了一种极其讽刺的语调,这一定意味着什么。 “阿尔卡吉耶夫娜也是叶莲娜的名字。”艾登低声解释道。 赵慈行扫了一圈主桌, 阿尔卡吉耶夫娜正在跟章嘉岩说着话, 章母在一旁听着, 他们声音很小, 她坐在这里根本什么都听不到。赵慈行不认为章母能听懂, 按照她之前观察到的, 章母并不会英文。章母和章嘉岩都会俄语的可能性则太小了。 主桌上回来的还有章嘉蕊和刘易斯,这一对年轻人正在耳语调笑。刘易斯跟罗密欧不太一样, 他虽逗得章家小姐笑声不断, 可他自己不太笑,肢体动作也没有过分亲密。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章嘉蕊的母兄皆在场。玛丽和张文善不在主桌, 赵慈行放眼舞池, 同样没有他们的踪影。或许是去了楼上、后花园之类的地方。赵慈行刚才已经听到有人说外面雪停了。这自然是件好事, 不然就算章家大宅空房多,饶是这么多宾客还是很难住下。罗密欧还没有回来。赵慈行目光所及, 都不见他。 赵慈行刚想去拿香槟杯,艾登摁住了她的手腕。她看了他一眼, 知他是愈加谨慎。她其实也不是真的想喝酒,可能是有点渴了。刚才跳舞,她出了很多汗,现在有些口干舌燥, 乃至头晕。她缩回了手,在嘈杂的人声与音乐声中,沉甸甸地跟艾登说:“刚才罗密欧跟我说,章家大宅以前着过火。” 艾登听罢没有特别大的反应,他只是从桌上烟盒里拿了根烟。他点烟的时候,赵慈行继续道:“依照叶莲娜的回忆,失踪的章帅是最有可能的。六年前,章嘉岩和旭生都还只是孩子。你说章嘉岩知道吗?他为什么找了个跟叶莲娜同名的人来?” 艾登呼出烟雾,深深看着赵慈行,目光充满暗示。赵慈行立即懂了。“他不是找了个跟叶莲娜同名的人,他是找了个白俄女人冒充叶莲娜。……可是为什么呢?” “静观其变。”艾登道,他又抽了一口,眉头皱得很深。 “怎么了?”赵慈行连忙问。 艾登没说话,只是把烟掐了,他只抽了两口。那个时刻,赵慈行在他眉眼间读到很多愁云和担忧。那非常不像艾登,类似这种时候,他都是沉静从容的。 “慈行,”艾登突然紧紧抓住赵慈行的手说,“所有人里,只有玛丽可以一信,但也要慎重。” “嗯。”赵慈行能感到艾登是在叮嘱她什么,她准备说出自己的想法,“罗亚哲这个人……” “他不好说。”艾登却立刻打断了她。他圈住了她的腰,在她耳边说来,“今晚这个局,章嘉岩是为了魏家姐弟和罗亚哲设的。罗亚哲存的什么心思,你不会不知道。有些男人活着的乐趣在钱在权在干一番大事业,但这些对罗亚哲来说都不是难事,他就喜欢女人,你明白么?章嘉岩看中的也是这一点。只要能讨好罗亚哲,章嘉岩连自己的妹妹都愿意送上。” “我看得出来。”赵慈行靠在艾登怀里,转脸与他咫尺之隔。她知道在外人看来,二人只是亲昵调情。舞会进行到此,大部分的年轻男女都喝了不少酒了,暧昧亲密的大有人在,她不算太担心。只是她头还是有些晕。“我没有做让他误会的事。”她又道。 “我知道你没有。你是我的。”艾登的嘴唇贴住她的耳廓,“一会儿我先送你回去。你待在宾馆房间锁好门,我会给你留把枪。天亮以后我要没回去,你直接去火车站买回北平的火车票……” 赵慈行在艾登里猛地转身,她惊恐地盯着他的眼睛,“你要做什么?” “如果一会儿展出的红宝石是那颗……”艾登说着眼睛往舞池的方向瞟了一眼,“这是我必须为叶莲娜和沁东做的事。放心,嗯?” “我不放心。”赵慈行差点吼出来,“你想做什么,我都跟你一起。章成威没有死,罗密欧也说了,但……”她没有继续,她看到艾登的目光去到了她身后,他的嘴角撇过邪气的笑,她知道有人回来了。她转头,是罗密欧。 罗密欧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们二人,而后冷淡地转开了视线,坐到了阿尔卡吉耶夫娜身边。他在那白俄女人耳边笑着说了句什么,那白俄女人马上也笑了,且站了起来,她一站起来就被罗密欧拽到了腿上。阿尔卡吉耶夫娜假意挣扎了两下抱住了罗密欧的脖子。 赵慈行看到挨着桌布,罗密欧的手顺着那正红绣蓝的旗袍裙摆到了开叉的地方……她连忙转开了眼,她不知是因着这大庭广众她看到的,还是她喝多了些,胃里一阵恶心。 艾登自然也看到了宴席下桌布边正在发生的事情。他圈紧了怀中女人的腰,强调道:“听话。相信我。马尔科我都搞定了。” 可那是在北平,且你受的枪伤到现在都没痊愈。赵慈行想,没说出来。艾登虽是独来独往,但他背后实际有一个庞大的关系网,甚至可能包括祁二爷的侄子五哥在暗地里的保驾护航。而哈尔滨虽然是艾登的“家乡”,艾登在这里却没有任何支持。更不谈这片土地上实际掌权的人,皆是外族或者汉奸。报警会有用吗? “我们就不能先一起回北平从长计议么?”赵慈行急匆匆地轻声说,一曲又换了一曲,似乎快到九点了。“我不会用枪。”她看到艾登眼里出现了犹疑,或许是因为担心她。“我不是想拖你后腿,我也认为恶人有恶报……再加上,事情还有疑点……”她说到这里,艾登示意她往后看。 章嘉岩再次走到了西洋乐队的话筒前。“各位来宾,希望各位来宾今晚尽兴了……” 人群中有附和声欢呼声笑声,渐而安静下来。赵慈行看到玛丽和张文善正手拉手穿过人群走向主桌。玛丽眼里满是笑意,但她见赵慈行脸色好像不好,生出了疑问。赵慈行便朝玛丽笑了一笑。 “我们马上将会展出今晚的拍卖品,请各位入座。”章嘉岩说完示意西洋乐队继续奏乐,他自己则往楼上去了。 主桌上只缺了章嘉岩一人,众人都知道他是亲自去取红宝石了。其他桌也渐而渐满。赵慈行坐直了,坐离了艾登些。玛丽和张文善都已入座,章嘉蕊和刘易斯保持了合理的距离,章母似有心事。而阿尔卡吉耶夫娜仍旧坐在罗密欧腿上与之嬉笑。 就听玛丽玩笑嘲讽道:“罗密欧,这是遇到货真价实的朱丽叶了?就算是吧,你的绅士做派呢?” 罗密欧漫不经意抬眼看向了玛丽,随即拍了拍白俄女人的腰下,是让她起来的意思。那女人起了来,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喝了口酒,不像是很在乎此前的举动的模样。 “真朱丽叶玩得起,我假罗密欧有什么放不开。”罗密欧说着点了根烟,不屑道,“这难道不是一个舞会?珉君姐姐怕是忘了自己在纽约的爵士俱乐部是怎么玩的。” 魏珉君警告地瞪向罗密欧。罗密欧马上就赔笑道,“珉君姐姐别气了,是我说错了话。我认罚。”他说着就把面前的那半杯红酒给干了,还嫌不够,又拿起了装着别的烈酒的杯子。 “行了,就你皮。损了人还卖乖。”魏珉君转而笑了出来,一双媚眼扫了一圈人,落在赵慈行脸上时眨了眨眼,好像在说,我说了吧,他不会一直缠着你的。 赵慈行朝玛丽淡淡一笑。艾登说得对,这个舞会上,对她而言,除了艾登,只有玛丽信得过。刘易斯毕竟跟罗密欧亲近,又都是男人,很多事情不会太当回事。 罗密欧依然把杯中烈酒干掉了,他抽着烟,看向章母和章嘉蕊说:“嘉蕊妹妹,我们明日去那几个著名大教堂,之后再去溜冰,你不若今晚去魏家住,省得你哥明日送你。你哥今晚肯定多了。” 赵慈行想,看章嘉岩的模样却不像喝多了。罗密欧这是帮着撮合刘易斯和章嘉蕊。 魏珉君笑着道:“你罗公子总算想起来自己是来游玩的了。” 张文善说:“明日我也没事,一起罢。” 魏珉君嘲他:“你都去了多少回,路过都看腻了。是不是也想今晚住到我们家去?” 张文善听了笑笑,握了握魏珉君的手,并未说话。 刘易斯也笑,却是跟章嘉蕊说话,“嘉蕊妹妹怎么想?”说着还挺尊重地看了看章母。 章母和蔼地说:“小妮子大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我真管不了。” 章嘉蕊连忙道:“那就烦请珉君姐姐安排了。” “有什么麻烦的。”魏珉君答应得爽快,“今晚我还没玩够呢,要不然啊,拍卖会结束大家都去我们家。”她说着看向赵慈行,“慈行,你跟Eden也一起吧。就住我们家。明日游玩可热闹了。” 罗密欧陡然冷声接道:“他们有他们的事。玛丽,别强人所难。” 赵慈行低头默默看了看艾登,艾登也看了看她。罗密欧已经不再坐在赵慈行身侧了,他跟阿尔卡吉耶夫娜换了座位。不仅如此,罗密欧没再看过她。就像她和艾登不在这桌上一样。 魏珉君显然对罗密欧的反应感到意外,她看向了赵慈行和艾登。 赵慈行轻笑道:“就不一起了。”她偏头看了一眼艾登,再看着魏珉君说,“我们可能这两天就回北平。” 魏珉君愣了愣,继而痛快说道:“行。回头我单独去宾馆找你,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平时可以打打电话,写写信。以后我去北平,你来上海,一定打招呼。” “一定。”赵慈行看着魏珉君,郑重许诺。 张文善这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跟艾登说:“玛丽喜欢马,兴许开春我们就去你京郊的马场拜访了。” 艾登看着张文善爽快应道:“没问题。我送她一匹。”又看了看玛丽,“慈行很喜欢你给她备的……” 魏珉君坏笑着打断了艾登的话,“我看是你喜欢!行,那我就不客气了。不亏呢,几件衣服换匹马。” 席间谈笑不断,只有罗密欧不再说话,但他烈酒一杯接一杯,且他只自己喝自己的,不劝酒不理人。赵慈行每次低头都能看到罗密欧的手在阿尔卡吉耶夫娜的身上。她盯着那只手,觉出奇怪来。许是她盯得太入神,罗密欧发现了。但他只匆匆抬眼,无所谓地与她对视了一霎,然后继续旁若无人地玩他的“小游戏”,喝他的酒。 赵慈行悄悄在艾登耳边怀疑地问:“阿尔卡吉耶夫娜是做什么的?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艾登面上浮出一丝冷笑。“她多数时候都在撒谎。但她从俄语学校毕业后去了旅顺,最近才回哈尔滨,这个应该是真的。你知道有不少白俄女人在旅顺……她很缺钱,她想去美国,这也都是真的。” 这或许验证了赵慈行的猜测,声称自己叫阿尔卡吉耶夫娜的女人的职业很有可能是妓/女。所以她在洗手间才说是“假装”,所以她才让一个陌生男人在这公共场合随意碰她。 章嘉岩竟然找了个妓/女来冒充叶莲娜。他到底要做什么? 这时章嘉岩回来了。章家的仆从适时调了宴会的灯光,气氛一下子神秘叵测起来。只见章嘉岩走到话筒边,西洋乐队在那之前已经停止奏乐。他手里拿着一个十分精致名贵的蓝丝绒盒子,四四方方,大概有餐桌上最大的圆盘那么大。他展示完盒子,冲阿尔卡吉耶夫娜招了招手。“我们有请今晚的贵宾,X小姐,容我多介绍几句,X小姐的真名是阿尔卡吉耶夫娜,她的曾祖母与一位沙俄公主是挚友,我手上这鸽子血红宝石项链正是那位公主赠予她的曾祖母的。”章嘉岩说时,冒充叶莲娜的女人已经走至台前。赵慈行估计她身上的旗袍是章嘉岩挑来讨好在场所有的中国人的。 “阿尔卡吉耶夫娜小姐的父亲过世后,她无奈之下当掉了项链离开了哈尔滨,这项链辗转数人,最终被我章家的一个故人寻来送予了我母亲。事有巧合,阿尔卡吉耶夫娜小姐最近正好回到了哈尔滨。我们有请她和——我的母亲,一起打开盒子,向大家展示。拍卖所得善款当然都捐作家国之用!” 章嘉岩话音一落,众人立马鼓掌。章母也上台了。 赵慈行跟着装模作样鼓了两下掌。她看向艾登,艾登面无表情。但眼神交汇,她知道,他们都明白了章嘉岩的计划。这个假叶莲娜是为项链背书的。一个更让人信服的故事,再加上“捐作家国之用”,都不失为笼络人心的好手段。赵慈行好奇的是罗密欧知道这其中有诈吗?看上去玛丽和刘易斯是不知道的。章嘉蕊一派天真,肯定不知道。章母呢? 阿尔卡吉耶夫娜和章母接过那蓝丝绒的盒子,一起面带微笑缓缓打开了它。 赵慈行屏住呼吸,看到了那颗鸽子血的红宝石。恁是她没见过叶莲娜的那颗,她也敢肯定这就是从皇宫里出来的。比之玛丽在火车上戴的,夺目得多。她甚至能想象这戴在十八岁的叶莲娜的脖颈上多么美丽。与此同时,她还听到了玛丽的低声感叹:“果然比我的大,也比我的耀眼。嘉岩倒是没吹牛。” 赵慈行转眼看到艾登铁青的脸。这是铁证了。如果哈尔滨的警察能够介入这个案子,如果叶莲娜能够亲自到场作证,如果假叶莲娜愿意把她的那部分真相说出来,如果章家这些人包括仆从可以描述那场火灾发生的时间和缘由…… 可惜这件事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赵慈行越发感觉到头晕目眩,那时她不知道为什么,还以为是酒劲后发。现在她知道了。她混沌的意识里,最让她不敢去想的是,艾登现在在哪? * 门外。 罗密欧站在门外。章嘉岩在他身后。 罗密欧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喝多了。真的喝多了。 “二公子,人就在里面。至于Eden,你不用担心,我的人看着,怎么做,都是你一句话的事。” 罗密欧没做声。他上车前,章嘉岩鬼鬼祟祟跟他说他让他办的事他办妥了时,他就应该警惕的。而现在,如果他甩手而去,章嘉岩会怎么对她?他会放了她和Eden吗? 章嘉岩在罗密欧侧后方精明打量着罗公子的脸色变化。他敢肯定,罗亚哲拒绝不了。罗亚哲自以为是“正人君子”,不肯干脏活,那就他来干。反正这也不算什么事,章嘉岩觉得人在自己这个处境下可以干出任何事。只要这桩好事成,章嘉岩和罗亚哲从此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条船上的人。什么友谊什么交情都不会有这个可靠。 “你给她吃了什么?”罗密欧盯着精雕木门,惊讶于自己声音语气的淡定。 章嘉岩试探着说:“二公子想要春/药的话,我也能找来……”章嘉岩说着嘿嘿了两声,“不过恐怕用不着,你也看到Eden吃了她多少口红……”他见罗亚哲不说话,想了想,又道,“她就跟醉酒差不多,我做事有分寸的。我抱进去的时候……” 罗密欧这时转了身,右手缓缓抬起,慢慢腾腾揪住了章嘉岩的衣领,狭长的眼睛里有寒气。 “你的人我哪里敢让手下人碰。”章嘉岩连忙举起双手,言之凿凿,“我发誓,我他妈只抱了,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她的,甭管哪里也没多看一眼。” 罗密欧持续盯了一会儿,才放了手。 “不要动Eden。”罗密欧说了这句,转开了木门。 章嘉岩在他身后恭敬谄媚道:“当然,全听二公子的。噢还有,这一层我都清空了,绝不会有人来,二公子别顾忌,想怎么玩怎么玩。” 罗密欧没有看章嘉岩也没有理会他的话,轻轻关上了门。 罗密欧关上门后却没有继续往前走,他站在这里已经能看清并确定躺在床上的人是她了。酒精的好处与坏处在这一时刻同时体现出来,他不是清醒的,他庆幸他不是清醒的。欲望与邪念滋生之时,自控与道德,包括他最在意的romantic都不再那么重要了。 床是天鹅绒的床,四面暗红精雕木柱撑起了紫红色的幔帐。他想了几日几夜的女人就躺在那碎花床上。 此情此景,醉酒如斯,罗密欧脑中还能过出几句古文来。 “臣排其户而造其室,芳香芬烈,黼帐高张。有女独处,婉然在床。奇葩逸丽,淑质艳光。” 罗密欧一边往床边走,一边脱了白色的西装外套。白背心的口袋里有个金色的怀表,他取出看了一眼,临近午夜。安静。太安静了。静得他能听清她的呼吸,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甚至是自己燃烧起来沸腾起来的血脉。 罗密欧走至床沿,不再动了。肤若凝脂,玲珑曲线,固然诱人,尤其她昏睡着很不安分,衣衫已经不整,但真正让罗亚哲煎熬的是她美丽而痛苦的脸,她是闭着眼的,可她好像知道,这会是一场噩梦。 不仅是她的,也可能成为他的。 他多想让这变作一场绮梦,成为彼此终身难忘的一夜。 罗密欧徐徐蹲下。他的脸比今夜任何时候都白,也比今夜任何时候都红。 他的洛神,红唇微动,青山密愁。 * 赵慈行梦到了小时候的一些事情,也可能不是梦到,是回忆,藏在某个极深极深的角落里。 赵先生霁月清风,待她一直有如亲生女儿,从不曾做过一丝一毫违背人伦道德之事。汪宿琴思想龌龊,她自己也是。赵先生会亲她,但从不亲嘴。赵先生握住她的手,教她写字画画。她及笄的时候,赵先生送了她一面西洋镜子。赵先生躺在她床上,她躺到了赵先生身边。赵先生说了什么呢?赵先生什么都没说,只是跟她一起躺了会儿。她临去巴黎之前,赵先生又说了什么呢?赵先生还是什么都没说。她说,爹,我会给你写信的。赵先生挥挥手,转了身。那个时候她才惊觉,赵先生老了,不再是那个身姿挺拔的青年才子。 龌龊就龌龊吧。可是,她也想过,他喜欢过她吗?他知道她喜欢过他吗?他死了,没有留下一丁一点可供她猜测的只言片语。多年以来,他只给她画过一幅画,是她小时候扎着两个小辫,穿着蓝色的小褂。就在长江边上。 不重要了,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这些年,她遇到了各种各样的男人,她也不是没有心动过,但就是没有碰到很喜欢很喜欢的。直到艾登。 “我愿意的。” “我是你的。” 她跟艾登说。 忽然,有股湿热的气息,混杂着异常浓烈的烟味和酒味,生生闯入了她的领地。 那个人在说话,在她耳畔,在她脖颈间,说着话。 “说你愿意。” “赵慈行,说你愿意。” “说你愿意给我。” “说你也想要我。” “说你愿意。” “说你愿意。” 他们也被问过吗?叶莲娜、林姣……还有艾登。 他们有机会说出“我不愿意”吗? 说我不愿意,有用吗?言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11 17:58:36~2020-03-13 18:0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 3个;布丁奶茶 2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豆最相思 2瓶;苜蓿柿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 “老六, 你再说一遍, 岩爷是怎么吩咐的?” “岩爷说先把人拉到那个老马厩去,务必绑好了看好了,噢对, 还别叫他醒过来。” “嗯……哎你说这都什么事, 咱们老哥几个多少年不做这杀人越货的买卖了。” “世道不好, 没办法。岩爷要不是家宅都守不住, 也不会出此下策。” “是啊, 听说今晚请的西洋乐队的工钱还欠着呢。所以说啊这人读书也没什么屁用, 岩爷在上海读的还是圣约翰大学,回过头还不是得干他祖父起家的行当。” “本来读书就跟人的德行没个屁的关系。三哥, 你以为读书多的人就不干坏事?不杀人了?别扯犊子了。有些读书人当了大官, 杀的人可比我们兄弟几个一辈子加起来杀的人都多得多。比方说那些管城里日本宪兵的日本人,他们哪个没读过书?他们下令杀几千几百个人的时候, 会眨眼吗?” “妈的, 冻死老子了。你刚说啥?我没认真听。” “没事儿, 瞎咧咧几句。” …… 雪停了很久了,天越发的冷。马车颠簸, 马车里的煤油灯被人拿去了外面。那一点灯光闪啊闪的。这是艾登记忆中的哈尔滨的冬夜,又黑又冷, 真要死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五万美金第一次。” “五万美金第二次。” “五万美金……” 拍卖会的最后,章嘉岩瞟向了罗亚哲。艾登猜的是事情的进展跟章嘉岩想的不一样。罗亚哲自始至终没有出过价,最后跟艾登竞价的是张文善。他还没来得及问慈行究竟跟罗亚哲说了什么,反正从罗亚哲回桌以后的表现来看, 罗亚哲像是放手了。而张文善的善罢甘休,有赖于魏珉君去他耳旁说了几句话。谁都能看出来,张文善之所以想要拍下红宝石是为了讨魏大小姐欢心的,既然魏大小姐主动让了,张文善也就没有必要再死咬着艾登不放。 “五万美金,成交。”章嘉岩痛快说道。他脸上堆满了笑,有心请艾登上去。艾登摆了下头,在桌上签了张支票,用眼神示意外围。章嘉岩领会了,主动下台亲自查看了那张支票,然后再回到话筒前说了几句客套话和总结陈词,宣布了今晚舞会和拍卖会的圆满成功与结束。 各桌宾客那时开始陆陆续续站起来,大部分都是准备回家的意思。艾登牵着赵慈行离桌之前,魏珉君又说了一回今夜先别过,明日去宾馆找他们。罗亚哲一直没站起来,整个拍卖过程他都游离于之外,只管喝酒抽烟,连揩那白俄女人的油都省去了。但那时候,罗亚哲却好像惊醒过来。他忽然抓住了赵慈行的另一只手。 周围气氛一下子紧张尴尬起来。同桌几人看得都是一愣,眼见就要起冲突,章嘉岩都小跑过来了,罗亚哲忽然又放了手。他没看艾登和赵慈行,也什么都没说,起身就朝门外去,假叶莲娜在后面用英文呼唤他,他没回头。 刘易斯帮罗亚哲解释道:“他喝多了,去外面吹个冷风,正好醒醒酒。” 章嘉岩不仅马上示意自己的一个仆从跟上去,还接着道:“要不你们先回吧,我这边跟Eden完成交易,一定亲自把罗公子安全送回去。他要不乐意坐车,住我家就是了。”他说完看了看那个穿着旗袍的白俄女人。 所有人都听出了章嘉岩话里的意思。罗亚哲跟假叶莲娜纠缠了一晚上,之后再要发生点什么都不奇怪。 魏珉君昂着下巴嘲讽道:“随便你们怎么玩,别把那女人往我家带就行。我不管她祖上多尊贵,反正现在看着跟个妓/女似的。” 章嘉岩有点讪讪。张文善见状说:“不早了,雪又厚,大家回去都小心些……” 众人道了别,艾登和赵慈行与章嘉岩以及一位章家请来的公证人一道前往二楼的书房。 这是艾登最后的意识,他和慈行刚进书房就被埋伏了。出在他身上的问题是章嘉岩给他递的烟,只能是烟。而慈行…… “也是个可怜人。自己中了招不说,自己的女人现在指不定被怎么糟蹋呢。” “你得了吧,啊,少假惺惺,刚要不是岩爷亲自把那女人抱走,她还能逃过你的猪蹄子?” “是岩爷太实诚,咱兄弟先碰几下怎么了,罗公子又不可能知道……便宜谁不是便宜,都自家人……” “岩爷可不觉得我们是自家人。我们不过是拿钱办事。……对了,老六,那枪套你放哪儿了?” “枪套?刚撂马车里了啊。……没事吧?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到了马厩再给他灌点啥……” “嗯,应该没事。……不过,我这心里不太踏实,毕竟是个随身带枪的,又有钱,肯定不是怂货。不行不行,先停一下,你去把枪拿出来。” 马车在雪地里停了。老六提着煤油灯往后去,雪地里长长的车辙直延伸到只亮了几盏灯的章家大宅。老六打着哈欠,掀开了马车帘布。他那个哈欠没打完,头已被狠狠摁住嗑在了冰冷的硬木头上,霎时间他满鼻子满嘴全是血。 * 赵慈行的眼前浮现了一个人影,白色的人影。 然后是声音。 “说你愿意,好不好……” 声音传来之时,她的恐惧感一下变得清晰起来。就是这个声音。 那人的的气息随之真实地飘荡过来。罗亚哲的面孔,逐渐变得鲜明,又可怖,缓缓靠近她的脸。 赵慈行想要大叫,但她甚至连大叫的力气都没有。罗亚哲的右手已经用力地按住了她的左手腕,她的手腕感觉到疼痛的同时,她意识到自己躺在类似天鹅绒床的地方。 “你醒了。你总算醒了。”罗亚哲贴近她的脸说,再近一点,就可以碰到她的鼻尖,再近一点,就能吻到她的嘴唇。他的眼神迷茫涣散,声音又轻又沉,发着颤,“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他看到她的瞳孔睁得很大,除了药物的作用之外,还因为她在极端的恐惧当中。她的头动了动,她没有叫,没有做声。只是死死盯着他。 罗亚哲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赵慈行的嘴唇。“我们还没有……你不要怕……”他不知道说什么,便浑浑噩噩又说了两遍,“你不要怕。你不要怕。”她眼里恐惧更甚。罗亚哲垂了垂眼,目光落到她身体其他地方,刚刚压下去一点的邪念直往外冲。他口干舌燥,干干咽了咽,“我不知道怎么办……”他喃喃着,“我真的……很喜欢你的……”他说着缓缓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也松开了摁住她手腕的手。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捂她的嘴,与其说是怕她大喊大叫,还不如说是怕自己忍不住亲上去。他颓唐躺到床的另一侧,望着天花板继续自言自语。 “我本来想把红宝石拍下来送给你。那样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会记着我。” “好吧,这是撒谎。我想的其实是宝石赠美人,美人心甘情愿跟了我。你别误会啊,我没有轻看你。” “Eden拍了送你也挺好。我知道Eden叫艾登。你刚才叫了好几次他的名字。可是艾登是有妻有子的人,你为什么要做他的情妇呢?还不如做我女朋友。我现在虽不能答应娶你,也不能保证只喜欢你一个人一辈子,但我真的很喜欢你的。” “你放心,我没有跟别人说。玛丽没有,刘易斯没有,更不谈章嘉岩了。我不想让他们轻看了你。尤其玛丽,她可瞧不起那些给人做妾的了。” “……我今天真是喝多了。让人摆了一道。” “赵慈行……” 罗亚哲叫着她的名字,扭头看向了她的侧脸。他身心皆还是不受控制。而她醒是醒了,但她看着像是动弹不得。所以她不叫不说话,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赵慈行,我想跟你m-a-k-e l-o-v-e.” “M-a-k-e l-o-v-e. 你说怎么翻译好?直译自然可以,但不太符合中文遣词造句之美感,对吧?我更不喜欢巫山云雨什么的……信达雅,哪有那么容易……” 赵慈行艰难转头看向了他。漂亮的眼睛里毫无神采。恐惧可能稍微少了些。却多了一点讽刺。 罗亚哲轻笑一声。 “想到明年今日我多半不爱你了,怪难过的。你一定觉得我很好笑,我对你一无所知,就说爱你。” “但人生苦短啊,只想给老来留点有趣的回忆罢了。想想我七十岁的时候还能告诉我孙女,我二十三岁那年在去北国的火车上遇到个洛神似的女人,后来又在冰城为这么个死活不爱我的女人发了疯,她会说,哇我爷爷好romantic。我就说,赵姐姐是个artist,美的不得了。你呢,你偏不,你还要我叫你赵大娘。我难道跟我孙女说赵大娘赵姐赵婶美的不得了吗?也说不准……也许我是跟我们的孙女说我们相遇相爱的故事。” 罗亚哲说着翻了翻身,情意绵绵、却又露骨地看向赵慈行,“我不喜欢那个白俄女人,一点都不喜欢,我知道我做的那些事你都看到了……你可能觉得我恶心……但是你有没有一点点,一点点在乎?如果你有,就证明你也有点一点点,一点点喜欢我。如果你有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喜欢我……” 赵慈行恢复了一点力气。她用这一点力气甩了罗亚哲一耳光。 罗亚哲被打懵了。疼得很,又一点也不疼。他癫癫狂狂笑了出来,翻了个身再次把她的两只手腕都摁住了。他的眼神变得尖锐,像受伤的白豹子。 “艾登在哪?”赵慈行颤抖地问。她发出的声音有气无力,且是哑着的。 “我不知道。但他暂时应该没事。”罗亚哲说。赵慈行这一耳光把他打清醒了不少。他知道他在做什么,他有选择。他松开了手,一声冷笑,“……我本来可以骗你心甘情愿跟我,救你的少爷的。原来我罗亚哲是个好人。”他完全放开了她,又躺到了一边。他双手枕着后脑勺,缓慢说道:“赵慈行,你听着,这事不是我做的,也不是我授意的。我从来不强迫女人。搞这一套是老章家的传统。章嘉岩不仅自作主张,还把我也算计进去了。” 赵慈行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嘴里问道:“我们仍然是在章家?” 罗亚哲连忙坐了起来,想要帮一下赵慈行,但她不让他碰,眼里满满都是抗拒和自卫。他哼了一声,干脆下了床。赵慈行还没坐直,罗亚哲忽地扔了个东西过来。她拾起来一看,是把瑞士军刀。 “我不碰你。但我保证不了。你拿着这个,如果我不老实,你不用犹豫。”罗亚哲一边说一边脱他的白背心,依然不住地看向赵慈行的上上下下,“当然如果你愿意,那我也在所不辞。”他又露出了那副花花公子的模样。 赵慈行默不作声,眼中怀疑和困惑并存。她能感觉到她现在的情况比她喝了最多酒的时候还要差,她仍然晕沉,她不一定能站稳。 “我去洗个澡。”罗亚哲脱了白背心,准备继续脱衬衫时收了手,“我得清醒一下,也降降火。等我回来,我带你离开这里,明天我会跟你想办法一起救Eden。你不要自己跑出去,这是章家,他们家的仆从里还有不少以前的兵痞。而万一让章嘉岩发现……我说了他连我一起算计进去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赵慈行坐起来后,已经注意到这是一个偏西式的卧室,里面装潢华丽,床的另一边有一个洗手间。通往外面的门关着,厚厚的窗帘也拉着。她迟疑了下,点了头。 “你相信我吗?” 赵慈行没有应声,没有点头,没有摇头,只是紧紧握着那把瑞士军刀,警惕地看着罗亚哲。 “你相信我。我知道。听好了,不管谁他妈从那扇门里进来要动你,都用你手里那把刀刺他。不要犹豫。明白不?” 赵慈行说:“今晚就要找到艾登。” 罗亚哲叹了口气。“知道了。我很快出来。” 当罗亚哲裹着浴巾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一根冰冷的枪管指住了他的太阳穴。那握枪的手上全是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13 18:09:31~2020-03-14 22:22: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布丁奶茶、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琉贺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持枪人像在雪地里打过滚, 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他手上的血有些处干了, 有些处还粘稠着。他持枪的手背和露出的一截小臂全都青筋暴突。 罗亚哲身高与他近似,但更纤瘦。罗亚哲自然是不敢动的,就连目光也只敢轻微下垂, 他看到那黑皮鞋和黑裤脚上湿淋淋的好像也沾了血。他顺延着往前看, 血水脚印在深色的地毯上不算太显眼。 房间里安静地吓人。 “艾登。”赵慈行异常小心地呼唤道。她从床上一点一点下了来。刚才, 门锁扭动的时候她的心都快蹦出来了。她握着瑞士军刀, 大气都不敢出, 一看进来的人竟是艾登, 还来不及喘口气,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艾登从头到脚满是凌乱, 坚硬的黑发湿漉漉的, 凌厉面庞上沾了血,还有他白衬衫上的血, 西装上的血, 皮鞋上的血。他手里握着一把枪, 他看了床上的她一眼。赵慈行觉得他的眼睛不像活人的眼睛,一片漆黑空洞里是昭然若揭的杀气。她发出沙哑的一声低呼, 他却没再看她,径直走到刚刚停了水声的洗手间前。 罗亚哲出来, 艾登拿枪指了他的头。 “艾登。”赵慈行又轻轻唤了一声,这声透着紧张和焦急,“别。他……没有,我们没有。”她扶着床沿迟缓地走过去。像是行走在云端, 不管她心里多慌乱着急,她就是完全使不上劲。 艾登仍然不看女人,目光聚焦在枪管指着的地方。罗亚哲的脸跟那个留着黄褐色胡子的人的脸仿佛重合了。 罗亚哲听到了一个恐怖的声音。 这突兀精巧的一声让罗亚哲浑身抖了抖,他甚至感觉不到太阳穴剧烈的痛感,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汗珠子正顺着太阳穴往下掉。他很清楚,拿枪指着他的人绝对不稳定,是颗炸弹,说爆就会爆。艾登定是真的起了杀心,且从他的立场他所见到的,他完全有理由这么做。罗亚哲的喉结滚动着,他闭了闭眼,努力想要停止发抖,可身体不由他使唤。他爹早就警告过他,他迟早死在女人身上。原来是今夜。原来是这么个死法。他他妈的连衣服都没穿。 “赵慈行——”罗亚哲睁开眼,突然低声吼道,咬牙切齿,“你别把我给忘了。” 赵慈行已经半走半爬到了艾登面前。她拽了下他潮湿的沾了血与雪水的裤子站了起来,他全身僵硬有如磐石,不为所动。“艾登,不要,别开枪,他没有……罗亚哲没有伤害我,这也不是他的主意……”赵慈行不敢碰艾登持枪的手,只能去抓他的另一只手。她发现,无论她碰到他身上何处,她的手上都是血水。 艾登猛地抬了那只臂,缓慢但有力地把赵慈行推开了。赵慈行还在眩晕中,这一下差点跌倒在床边。 “赵慈行!”罗亚哲急急吼道,“我给你的东西呢?无论谁想伤害你,都他妈别犹豫……他疯了,他已经疯了……” 罗亚哲没能把话说完。艾登一枪管戳在了他的眉骨上,这一下戳的他头晕眼花,鲜血直往外淌,他差点直接晕厥过去。下一刻,艾登收了枪,一拳揍到了罗亚哲的面上。罗亚哲直接被揍倒在地。 罗亚哲从小就不是一个喜欢使用暴力的人,他长这么大统共也没打过几回架,他在美国学的什么花式击剑都是花把式,骗骗逗逗女孩子还行,不具备任何实战能力。不过他毕竟长在一个大家族,他虽然不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但他心里很清楚刀枪炮弹的重要性。那有时候就是最直接最管用的。所以他会用枪,也会随身带刀。绑架和暗杀他是没遇到过,可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新奇的词。 真要罗亚哲跟艾登打一架,罗亚哲是不愿意的,明摆着吃亏的事他为什么要干?但此时此刻,求生的本能让罗亚哲豁出去了,他倒地之后即刻朝艾登扑了过去。他是想去抢他手上的枪,但艾登只一闪身,罗亚哲就扑了个空,差点又载一个跟头。艾登紧接着一脚踹在了罗亚哲的肋骨上。罗亚哲疼得差点喊出来。血糊在他脸上,滴在他的白浴袍上。罗亚哲何曾落到过这等田地。他心一横,反正都是死,起身铆足了劲对着艾登的脸也是一拳。 艾登竟没有躲,生生吃了罗亚哲这一拳头。他似乎本可以躲开,但他就是毫无反应。 在片刻的惊慌之后,罗亚哲明白过来。他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回来的同时,意识到,艾登是故意的。不然不会这么容易。还有,这家伙不想杀自己了。 不过,艾登始终把枪紧紧攥在手里。 赵慈行疯了一样爬过来挡在二人之间的时候,剑拔弩张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艾登往后踉跄退了两步,挨着墙缓缓坐了下来。 他拿着枪的手臂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蹭了蹭脸上的血水,也许还有汗。他狂躁的心跳和绷紧的身体似乎到达了极致。 赵慈行拖着沉重的身体爬向墙边的男人。罗亚哲一愣,回过神时,他赶紧去抓赵慈行的手,想叫她别过去,这养马的他妈的跟发了马瘟似的。 赵慈行眼睛直直盯着艾登,手上用尽全力甩开了罗亚哲。 艾登这时抬了眼,眼里恢复了一点人的理智。他这才看清楚了,她的脸上毫无血色,两眼肿而憔悴还含着泪,红唇不仅杂乱还有些裂开,她身上那件银色流苏的蓝裙被扯破了几处,挂在她身上很多地方都遮不住,黑色的文胸肩带也露了出来。他身体顿时绷得更紧,心跳愈加剧烈。 赵慈行不敢再往前了,她的手几乎可以触到艾登的身体。但她不敢再往前了。艾登恐吓地盯着她,警告她,他在叫她不要。赵慈行使劲吸了吸鼻子,好叫自己不哭出来。她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一阵晕眩恶心。但更熟悉的味道是,这是艾登。 “你有没有受伤?”赵慈行在他面前打颤着问。 艾登不说话。她的手刚要去触他的身体。 罗亚哲的声音传来:“别。” 赵慈行收回了手。她知道罗亚哲是对的。她爬到了另外一边,很轻很轻地喘着气。 房间里再次回到了可怕的寂静。 赵慈行茫茫然,忽地想起罗亚哲应该受伤了。她望向他,罗亚哲靠着床脚歪坐着。他碰到她的目光,咧了咧嘴。他胸口有个脚印,那一下应该很疼的。他的脸也肿了,不仅满脸是血,眉骨的血还未止住。她犹豫着抬起手臂指了指脸。罗亚哲的嘴角弯了下,之后起了身。他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传来水声。 赵慈行抱着膝盖,转头看着艾登,轻声又问了一遍:“你有没有受伤?” 艾登依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的面部犹如斧凿一般,每根线条都透着冷酷。 洗手间的水声停了。 罗亚哲一手扣着衬衫扣子一手拿了条毛巾摁住自己的眉骨。他走到赵慈行身边蹲下,沉稳的语气似是劝慰,也似是嘲讽,“你让他缓缓。他是气他自己,没能护好你。这要不是碰到我罗亚哲,他已经来晚了。” 艾登听到了罗亚哲的话。因为他侧了侧眼。 是,他以为他已经来晚了。来晚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也没有用。 罗亚哲说着,长长叹了口气,还是带着嘲讽。他坐在了赵慈行身边,随意摁着眉骨。“我爹说得对,男人不能有明显弱点,不然容易被人抓住把柄。我的弱点是女人。他的弱点——”罗亚哲想了想,“大概是自大吧。” 赵慈行看着罗亚哲,她没问出来,但罗亚哲知道她是在问他有没有事。他摇了摇头,刚想去抓她的手。她的脸已经转向了艾登。赵慈行试探地往艾登那边挪了挪。艾登这一次没有再警告她不要靠近。她便爬去他身边挨着他坐着。她想查看他到底有没有受伤,她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想告诉他,她不怪他。但她什么都问不出口。 她小心翼翼抬起手臂,她的手触到他的脸时,艾登钳住了她的手腕。他看了她一眼,马上转开了目光。他知道自己眼里有什么。但他不想让她知道。他恨自己让这种事发生。他还恨自己这种时候竟然……他是什么样的怪物?她应该怪他,更应该怕他。他就是不正常。 罗亚哲冷笑一声。“说说下一步的打算吧。”他站起身,不再看那二人,他一边走到门边锁了门,一边从裤子口袋里摸了烟出来。他点上烟,走回来坐回了地毯上,“我估计章嘉岩要么不在,要么已经被他杀了。不管是哪个,我们尽快离开这里肯定没错。只是没有车的话,我们可能冻死在外面。不然我给刘易斯打个电话?” 艾登的目光冷厉地扫向了罗亚哲。 罗亚哲直接往地毯上弹着烟灰,“你揍也揍了,还差点把我崩了。但这件事……”他沉思了片刻,言语里带了点狠意,“章嘉岩算计到我头上来,就算你没杀他,我也不会放过他。” 艾登仍然没做声。但赵慈行突然叫了罗亚哲的名字。“罗密欧。”她皱着眉看着罗亚哲,“你刚才说这都是老章家的传统,是什么意思?你知道章家人都做过什么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14 22:22:25~2020-03-15 22:4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 6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豆最相思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 车里的血腥味蔓延开来。车里的温度也不算高。很快, 很快, 血就会凝固。 章嘉岩的两根手指夹起那张稍稍沾了些血的支票。他吹了吹,把那滴血吹回到了白俄妓/女的正红绣蓝的旗袍上。高开叉的旗袍几乎被撕成两半,白俄女人的金发一大半都浸在了从她雪白脖颈冒出的血浆里。她睁着眼, 原本漂亮蔚蓝的眼珠已经失去蓝的光泽。 贪婪的女人该死。 其实, 这贪婪的女人跟六年前他和小九在马厩里见到的那个女人真的有些相像的。虽然, 他和小九都没看到马厩里那女人的眼睛, 因为被布蒙住了。 章嘉岩收起支票, 慢条斯理点了根烟。车窗外寒风朔朔。 那个时候, 他跟小九都只有十六岁。 娘从小就不让他和嘉蕊跟其他女人生的孩子玩,不过后来那些女人孩子都被娘赶出了章家大宅。娘是很厉害的女人, 看着貌不惊人, 性格温顺,实际玩枪比他玩得都好。说起来, 最开始教他开枪的不是那个也曾风光几年的第二代章帅, 而是娘。 小九是三姨太的儿子, 比他矮,长得有点像女孩子, 从小就爱跟着他,哪怕后来有了嘉蕊, 他跟小九玩得都更亲近。当然是不能让娘知道的。 章嘉岩一直以为自己注定要成为第三代章帅。至于小九,小九说他想去真正的巴黎读服装设计。什么服装设计,不就是裁缝么?一个男人,想当裁缝, 怎么听都觉得没出息。章嘉岩只是没想到他的第三代章帅的梦,那么快就碎了。又尽管他爹的失势并非一朝一夕,且他爹不是一个人。很多东北的军阀都像他爹一样。昔日的叱咤风云,一去不返。 那个傍晚,他跟小九心里都不痛快。他是因为被娘发现跟小九玩。娘痛斥了他一顿不说,还给了他两耳光。小九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他怎么问,小九都不说。后来逼急了,他给了小九一拳,小九才咬牙骂道,章成威是个孬种! 小九从来不喊章成威爹,要么喊章帅,要么喊名字。章嘉岩也习惯了,不喊更好,那爹就只是他和嘉蕊的。 “你凭什么说爹是孬种?你还不是孬种生的?” 章嘉岩跟小九骂着骂着扭打起来,小九比他小一圈,哪里打得过他。小九被他压在地上揍。 小九哭了,吼道:“你娘是明媒正娶,我娘是被强/奸的!” 章嘉岩听了揍得更狠。 “章嘉星,你放屁!是你娘想攀龙附凤,想当章大帅的太太!你娘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朝鲜小帮派头子的妾生的女儿罢了,我爹用得着强/奸?你他妈能姓章,还不得谢谢我爹?” “你爹就是强/奸犯!不仅你爹是强/奸犯,你爷爷还不是土匪吗!你爷爷占山为王的时候没做过强抢民女的事?你章家坏一窝!你他妈还欺负我!”小九越说越哭,越哭越说,“你娘把我们赶出来后,你们问过我们母子死活吗?你以为我天天像跟屁虫一样跟着你,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混口饭吃!我娘都要饿死了!章成威没本事管好自家后院就算了,现在还没本事养活自己的女人孩子,不是孬种是什么……” 章嘉岩一屁股坐到了硬邦邦的冻土上。小九跟个好哭的女人一样哭得停不下来,烦得要死。“你他妈别哭了!你他妈别哭了!我回头给你和你娘送点钱去!”他说。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家里开始吃紧了,虽是靠着爷爷在生时的关系保住了大部分家产,但章家花销大,要养的人多,一年比一年艰难。 章嘉岩站起来往老马厩走,他想去骑骑马,痛快痛快。 小九一骨碌也爬了起来,还是跟在他后面。 “哥,我跟你说的话……”小九带着哭腔支支吾吾说。 “知道了。”章嘉岩不耐烦地打断小九,“我还能跟我娘说吗?”他顿了顿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你娘说的?”他觉得有点恶心,娘跟儿子说自己是被强/奸的。能不恶心吗? 小九沉默了会儿才道:“哥,爷爷当年在山上当土匪的时候用的是不是朱红大旗?” “嗯。怎么了?” “爷爷当土匪的时候是不是不识字?” “你怎么老问废话?” 章陵顺二十岁以前并不叫章陵顺,叫章光头。章光头当土匪时连自己的章字都不会写,遇着要签名的时候,只能画个朱红色的立早皆不像的“鬼画符”。不过都是很早年的事情,章光头后来被“招安”,跟着几位先生读了些书,还研习了点兵法,章光头摇身一变就成了章陵顺。 小九拉了拉章嘉岩的手,犹犹豫豫的。“没事。哥,我没撒谎,你信我不?” “不信。”章嘉岩说完甩开小九的手,往马厩的方向跑。 马厩离章家大宅有一里路,那时候章家的马厩里还有不少好马,章嘉岩隔三差五就会带着嘉蕊和小九去骑马,只是带小九的话得小心,不能让娘发现了。那阵子,爹说马厩里的马发瘟了,不让人去。但章嘉岩不怕发瘟的马——他就怕他娘,比怕他爹还怕。 平日里照顾马厩的下人有好几个,那天傍晚,章嘉岩却一个都没见着。他觉得有点不对劲,暂时没去牵马,而是去了离马厩很近的那个木屋。那个木屋是放各样工具的,秋夏时节,偶尔有下人睡在那里。冬春自然没有,实在是太冷了。 走得近了,章嘉岩听到了里面的声音。他十六岁,知道那可能是什么声音。他朝小九嘿嘿一乐,拽着他的胳膊就要去瞅一瞅。 当他跟小九目瞪口呆站在木门外之时,那个趴在金发女人身上的男人也回过了头。 他脑子一片空白,拉着小九就跑,拼命地跑,往大宅子跑。 那是章嘉岩人生当中最漫长的一段路。此后,他走过的路再难再黑再曲折,都没有那时候让他心惊胆战。 车里越来越冷了。章嘉岩摇开车窗,扔了烟头。又拉上了裤子拉链,系好了裤子。他打算往前开几里路,把女人扔到个僻静点的沟里去。雪这么大,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发现。再加上,这女人本就是个洋妓/女,谁又会在乎她的死活? 尸体被发现之时,也许章家已经迁到上海了。那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而那个夜晚过后,小九又去了哪里呢?他会不会真的去到了巴黎?当上了他梦寐以求的裁缝?本来应该问问那个赵小姐的。 章嘉岩想起另一件事,叫他不安。这白俄妓/女说,Eden会俄语。 不,不会那么巧。 他后来是在白俄人的圈子里打探过马厩里那个金发女人的下落,打探到的结果是,那几日的确有个白俄少女失踪了,她的名字叫阿尔卡吉耶夫娜。但他打探之时,事情已经过去半年了。阿尔卡吉耶夫娜那时早已离开了哈尔滨,被她遣散的家仆中有说她是跟一个中国男人走的也有说她是跟一个日本男人走的。至于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章嘉岩得知这个结果,却是松了口气,既然离开哈尔滨了,那事情就结束了。 难道事情没有结束? 章嘉岩发动汽车之前,又确认了一回红宝石和支票皆在。这才是最重要的。这才是最重要的。 等到章嘉岩把车停在章家大宅前,他发现了一件怪事,那辆马车停在大宅和马厩中间。雪地里好像躺着两个黑影。 章嘉岩摸出了枪,看来他妈的这个夜晚不得安生。 * 罗亚哲对章家所知甚少,他的全部消息来源几乎都出自刘易斯。刘易斯私下里又是个碎嘴子,有时候就是罗亚哲不想听,魏公子也说个不停。赵慈行这么问来,他得想一想,才好说清楚。“第一代章帅是土匪起家的,你们都知道吧?” 赵慈行点了头,艾登不搭声。 “章嘉岩的爷爷年轻时抢过民女,多年前我爹在酒桌上还听人调侃过,所谓‘夜夜当新郎’。这自然不算多匪夷所思,土匪嘛,压寨夫人……但到了章成威这一代,好像他的姨太太里,还有抢来的。刘易斯说,章嘉岩有回喝多了,说漏了嘴,像是个朝鲜女人。”罗亚哲轻蔑地笑了笑,“家风优良啊。” 艾登听到朝鲜二字时,抬了抬头。 林姣、海/洛/因、朝鲜黑帮。 “你想到什么了?”赵慈行看向艾登柔声问道。她的手腕仍被他钳在手里。他手上的粘稠和她手上的粘稠都干了,糅合在一起变成了很温暖的感觉。 艾登皱着眉,看着赵慈行的眼睛,发出沙哑的声音。“你……还好么?” 这是他进门后说的第一句话。 赵慈行使劲点了点头。 艾登松了钳住她手腕的手,转而去碰她的脸,她自然用脸去贴他的手掌。他的拇指轻轻划过了她干燥的嘴唇。 “这种时候,你们还要卿卿我我还是怎么样?”罗亚哲猛地往地毯上戳了戳烟头,直直站了起来。 那二人却没理他。 “你呢?这些血……”赵慈行也用手去碰艾登的脸,她还没碰到,他又抓住了她的手,不让她碰。她很想哭,也后怕。怕很多事情,怕不是罗密欧会怎么样,怕艾登受伤甚至丢了性命…… 艾登抓着她的手,低头放在唇边亲了亲。“不是我的。我没事。”他说罢不再犹豫,站了起来。赵慈行起来还有些费劲,借了艾登的力才站直了站稳了。 “罗亚哲。”艾登叫道。 罗亚哲板着脸看向浑身是血的男人。 “你会用枪?”艾登问。 罗亚哲努着嘴点了头。 艾登就从腰后又掏出一把枪,扔给了罗亚哲。 罗亚哲连忙接住,但差点掉了。他一时脸红,在喜欢的女人面前这样真是丢脸。不过他又一想他刚都被艾登踹了,还有什么比那更丢脸……好在自己也打了回去。 “章嘉岩不在宅子里。我没看到章夫人。你去楼下打电话给刘易斯,不管刘易斯那边有没有人接电话,我们都坐马车走。马车离这里不远,你一出大门就能看到。慈行动不了,我不会离开她,你得去把那马车赶过来。这些你都能做到吗?” 艾登明显完全恢复理智了。罗亚哲细细听来,最后发现这养马的是在支使他。他很不乐意说道:“……给刘易斯打电话是我的主意。你怎么不说其他人,你不会都杀了吧?” 赵慈行也看向了艾登。 艾登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搂紧了怀里的女人,面无表情道:“我不知道他们死没死。”他说到这里看了看赵慈行,补了句,“没有女人,没有小孩,都是带家伙的。” 即便这是罗亚哲早已猜到的事情,他心里还是一惊。难怪这人进来时一身的血水,这到底是撂倒了几个?章家的仆从可不少。 “别耽误时间,罗亚哲。”艾登冷声催促道。 艾登这话把罗亚哲给气到了。“你不是我少爷,别使唤我!而且,是你俩耽误时间。我不在你们也不许亲。我不管,就是不许!”他说着拿了他的白西装外套给赵慈行。 艾登扯了过去,帮赵慈行披上了。 罗亚哲盯着女人舔了舔嘴唇,她能看懂他眼里的难过吗?算了,她看得懂也不在乎。今夜不亲,还有以后。玛丽说得对,他管得了今夜,管得了以后吗?如果真的只是见色起意就好了。他握紧了艾登给的枪,转身往门外去了。 门从外面轻轻关上后,艾登说我去洗把脸,然后放开了赵慈行。赵慈行走至窗边,掀开窗帘看了看,外面一片漆黑,冰冷的触感紧贴着窗户,那种寒气把她往后推了推。她知道了他们是在章家大宅的楼上,好像是在三楼。她去到洗手间门外,靠着洗手间的门问正在洗脸的男人:“我们在章家的哪一层?” “第四层,三层上面还有一层,从外面看不太明显。这一层除了这个房间另有两个房间,一个是放杂物的,还有一个我没有看,在走廊尽头,我先来了这个。”艾登盯着镜子里的男人,他脸洗净以后,颧骨的破皮显现出来,那是罗亚哲刚揍的。他的脸也有些肿,但没有罗亚哲肿的那么厉害。他拿起枪,刚才发生的种种徐徐回到了他脑中。 赵慈行走到艾登身侧,她刚才就看到了这个伤口,她想去碰的也是那里。她再一次抬手,想要去触碰,艾登也再一次抓住了她的手。这回没了外人在,她偏不从,一边往他怀里钻一边就是要碰。艾登看她执着得很,随了她。他垂了眼,低低道:“我刚才……吓到你了么?” “嗯。”赵慈行的手指羽毛般刮过艾登脸上的伤口。之后,她忽地踮起脚,很轻很轻地亲吻了他的脸。 艾登整个人一激灵,往后退了一步,也不敢看她。握枪的手紧了又紧。 赵慈行怔怔看着艾登,而后盯着白瓷砖,轻声的,像是自言自语,“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用躲着我。以后也不许躲。不许睡沙发。不许……”她抬起头,认真看他扭曲的雕刻的脸,他也看了过来。她像是埋怨又像是游说,“我是你的啊。你怕什么呢?我都不怕。” 艾登缓缓朝她走了过去。赵慈行以为他会说点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拦腰把她抱了起来。 走出洗手间,艾登才道:“罗亚哲应该打完电话了,我们先下去。” 他们往门口走时,二人都听到了楼下的汽车声。艾登手臂一紧,马上把赵慈行放了下来。然后他闪身到了窗边,掀起窗帘的边角。 是章嘉岩回来了。 与此同时,门锁扭动。 艾登握紧了枪把赵慈行挡在了身后。 进来的是罗亚哲,他手里也握着枪。 “他回来了。”罗亚哲用小臂抹了把汗,“刘易斯现在开车过来接我们,我跟他说了带枪。” 艾登点了下头。章嘉岩应该已经看到了停在中间的马车,他肯定能猜到事情不对劲。章家的仆从最多只剩一个,就是看守大门的。艾登心里算计着。 他们已经听到了非常铿锵有力的上楼声。 罗亚哲连忙把门锁了。但这没什么用,章嘉岩肯定有钥匙。 罗亚哲神情严肃,跟二人小声道:“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你们不要做声。” 上楼声消失的时候,章嘉岩的声音传了过来。 “二公子,睡了么?还是在兴头上?” 罗亚哲看着赵慈行和艾登,过了片刻才故作懒洋洋地应声:“没睡,正忙呢。” 外面静了会儿,传来敲门声,章嘉岩又道:“Eden没找过来吗?” 罗亚哲故作惊讶道:“什么?” 外面再一次没了声音。 赵慈行、艾登和罗亚哲三人对视一眼。 灯突然灭了。 章嘉岩有帮手,章嘉岩也在拖延时间,章嘉岩的帮手拉了电闸。 “罗公子,你知道你跟我是一条船上的吧?”黑暗中传来章嘉岩阴森的声音。手电筒的光从门下传来。“老实说,Eden本来我就只打算留到明天支票兑现。赵小姐你可以留着,带去上海南京,或者你玩腻了,扔了都成。今晚发生的事,除了我们,不会再有别人知道。罗公子,你别忘了,是你说去抢亲的,我才下了手。” 章嘉岩这一番话说的很妙,罗亚哲差点给他鼓掌。 “章嘉岩,你开玩笑说,罗公子今晚这是去相亲啊,我接了你的玩笑,说我是去抢亲。你别想就凭这一句话把我拉到你的脏船上去。我从不强迫女人,也不缺钱,没必要跟你一起杀人越货。噢对了,要不是今晚我临时改了计划,你是打算从我这里勒索多少走啊?我猜那红宝石你自始至终就没想过要真的交出来吧……” 罗亚哲这番废话给艾登争取了时间,罗亚哲话音落下之时,枪声也响了。门外一声闷哼。罗亚哲配合艾登猛地打开房门。 中枪的却不是章嘉岩,而是那个刚过来的仆从。仆从倒地后,他手中的手电筒随之滚到了楼梯口,且是对着楼梯的方向。 章嘉岩则拿着手电筒一边后退一边朝他们开枪。这边,罗亚哲和艾登也在开枪。 赵慈行躲在沙发后面听得心惊肉跳。艾登让她躲在这里,命令她不许动。 只听一声男人的叫喊声传来。 不是艾登。也不是罗亚哲。 再然后是章嘉岩的呼救声:“娘,娘,爹——救我!” 罗亚哲靠着墙大口大口喘着气,心想这要能活着回南京,一定得在父兄叔父们面前吹一番牛。虽然到头来还是为了个女人,但是他罗亚哲不为女人,还能为什么。他再喘一口气时,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是走廊尽头传来的。而章嘉岩手电筒的灯光即将消失。 当罗密欧踏出一步正面去看时,一颗子弹飞了过来。好在艾登反应极快,扑了他一把。那颗子弹只是打到了罗亚哲右边的小腿上。可还是他妈的钻心窝子的疼。 赵慈行这时拼了命的爬到了门边,艾登把罗亚哲推给了赵慈行,低声命令道:“你们躲进去,别出来。”他说完再次沿着墙壁逼近走廊尽头。 章成威不仅活着,居然就在这宅子里藏着。 赵慈行想要喊声小心,但那太蠢了。她一手握着瑞士军刀,一手抓住了罗亚哲的手。 “你不要怕。罗亚哲,你不要怕。你不会死的。”赵慈行颤颤抖抖地说,握住罗亚哲的手越发紧了,她想给他传递力量。 罗亚哲疼得要死还是笑了出来。你不要怕。那是他跟她说的。现在居然是她跟他说这句话, “是腿上吗?”赵慈行悄声问,她松开罗亚哲的手,借着楼梯口手电筒微弱的光,想去找他的伤口。 “赵慈行!别——别乱摸!老子……”罗亚哲压着声音,低低叫道,“是……小腿上。我知道我不会死。”但你再乱摸我就会死了。这种时候,他没说出这话来。 “对不起,对不起。”赵慈行想把罗亚哲往房间拉拉,但她根本拉不动。走廊里暂时安静下来,不再有枪声。她急得浑身是汗。她略一思考,把手里那把瑞士军刀塞到了罗亚哲手里,然后从他另一只手里要枪。 “不行,你不能过去。他搞得定。”罗亚哲不给。“再说了,你会用枪吗?你过去给他添乱?他还得保护你。” “快,求你……”赵慈行声音发颤,但语气坚定。 罗亚哲仍然在犹豫。赵慈行趁他犹豫把他手里的枪给夺走了。立刻就往外爬。 “枪口永远别对着自己。”罗亚哲想去拽,也没法了,只能着急地叮嘱道,“扣扳机就行,不剩几颗子弹了。” 赵慈行握着枪,缓缓往走廊尽头爬去。借着微弱的光,她判定走廊上已经没人了。艾登去了哪里?她继续小心地往前爬。心好像随时会从她嘴里跳出来。 突然,只听又是两声枪响。 赵慈行再也忍不住,喊了出来,带着哭声,“艾登!艾登!艾登!” “我没事。”是他的声音。 赵慈行安了心,然后她摸着半黑,疯狂地在长长的走廊里爬着。在拐过一个弯之后,出现了一道门。 那道门后面有手电筒的光。 赵慈行还来不及反应,一声尖叫划破了忽而寂静下来的章家大宅。一张扭曲的、残破的、布满灼伤的脸,从黑暗中突然出现,两只枯槁的手同样出现在了离她不远处的手电筒的灯光下。 艾登就在门边,他一把把赵慈行扯到了怀里。 男人的嚎叫声还在继续。 但赵慈行也听到艾登在她耳边说道:“他们都中枪了。” 赵慈行懵懵懂懂看向昏暗光线下的艾登,也看向应该是被艾登踢出去的几把枪。 男人的嚎叫停了,他开始疯狂的嘟囔。 “是谁回来寻仇了?是你吗?小九?还是你?我的白天鹅。你的红宝石我一直给你留着。前几天才被我那不孝子抢了去……” 章母垂死的声音随之传来:“都是你造的孽啊,都是你造的孽啊……嘉岩他死了啊,他死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15 22:45:36~2020-03-16 19:4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布丁奶茶 3个;爱爬行的深海、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豆最相思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灯光重新照亮章家大宅时, 刘易斯也带着一个魏家的仆从赶到了。 那个散发着恶臭与血腥的房间里, 章嘉岩和章夫人都已断了气。被镣铐锁着的章成威暂时晕了过去。 刘易斯架着中了枪的罗亚哲,终是忍不住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罗密欧,还有你脸上……”刘易斯又看向衣衫不整的赵慈行和满身血污的Eden。 一时没有人做声。 赵慈行盯着章成威, 他脸上、脖颈上皆满布烧伤的疮疤。她再看看章成威手脚上的镣铐, 还有他残破衣服露出的背脊上反复的鞭痕, 还有卧室里的两张床。她好奇章嘉蕊知道这一切吗?章家小姐知道看上去依旧浮华的家族背后是这样的疮痍吗?章夫人真的会睡在这个房间里吗?她折磨他的魔鬼丈夫的时候又在想些什么? 也许章嘉岩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摆脱这个房间的一切。赵慈行感慨良多, 但她不同情章嘉岩, 一点也不。 “小九是谁?”赵慈行忽然问。她看向的是艾登。 不想刘易斯一口答道:“章嘉星。” 艾登和赵慈行一起朝刘易斯看了过去。 “小九是章嘉星的小名, 好像是因为出生在九月初九。嘉岩小时候经常跟嘉星一起玩。嘉星是章家三姨太生的,三姨太是个朝鲜女人。有一年, 小九突然就不见了。那年嘉岩挺沉默寡言的。”刘易斯把能记起来的都说了出来。他说到这, 恍然大悟似的道,“哦, 好像也是那年, 章家出了回火灾, 章帅就此销声匿迹。” 半晌,没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 艾登沉缓说道, “旭生。原来是这样。九、星, 就是旭生。”他的声音很平静,也许带有一丝讽刺,“旭生自己的母亲就是被人强迫的……”艾登说着放开了赵慈行,收起了枪。他去到了章嘉岩的尸体旁边蹲下, 在章嘉岩身上找到了他要的那样东西。 鸽子血红宝石的项链。艾登拾起,在电灯泡下看着它。它美丽非凡,但却像是被诅咒了一样。它见证了多少悲剧的产生? 赵慈行陡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她第一次见旭生之时就觉得他好亲近,不仅是因为旭生有些男生女相,还因为旭生跟艾沁东长得有一点点像,尽管极其不明显。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还有章嘉岩和章嘉蕊。 刘易斯完全不知道Eden在说什么,茫然看向罗亚哲。罗亚哲眉间也有疑惑,更有痛苦,他小腿里毕竟还有颗子弹。 艾登收起那项链,看向刘易斯和罗亚哲,郑重说道:“章成威不配活着,虽然他这几年也受尽了折磨。他多年前作过恶,想必还不止一次两次。更具体的我不能说。希望你们不要阻拦。” 刘易斯皱了下眉,转头看罗亚哲。罗亚哲一扯嘴角,点了头,“你们就是为这件事来的吧。行,我不拦着你。我还有个提议……我们走的时候一把火把这宅子给烧了。” 刘易斯大惊失色,“你他妈疯了吧,罗密欧!……我们怎么跟嘉蕊交待?她已经不剩亲人了!” 罗亚哲只思索了片刻,就道:“你忘了章陵顺的长子章成武在美国?你把章嘉蕊带回上海,然后联系她这个大伯。章嘉蕊对自家事情究竟知道多少不好说,你也别什么都信她。你要还想娶,那是你的事。我不管,也不看好。我能告诉你的是,今晚章嘉岩和章夫人对我们三个做的事,不是人做的。一把火烧了这里是上策。你就跟章嘉蕊说,老宅着火了,无一幸免。你不是也来救人了吗?有什么不好交待的。” 刘易斯心里估猜了一些,想着这也不是问话的时候,回头有时间再慢慢问。他信得过罗密欧,当下也应了艾登。“你开枪吧。” 赵慈行转过了头,而后听得一声枪响。 四人下了楼。 罗亚哲几乎是被刘易斯抱下楼的。 走至楼下,艾登看不过眼,跟刘易斯道:“去取镊子和伏特加来,还有毛巾。” “你是不是想害死我,还是报复我?”罗亚哲一听连连摆手。 赵慈行也是疑惑。艾登还会这个? 艾登看着赵慈行说道:“我先帮罗亚哲把子弹取出来。不然外面雪厚,车开得慢,他还得受不少苦,伤口也有可能感染。” “我不要!”罗亚哲仍然拒绝,怀疑道,“你会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就是想报复我……” 艾登听了冷冷笑了声,大概是觉得罗亚哲实在好笑,语气倒也不太差劲。“玩枪的人,不会取子弹,说不过去。”他说完方才意识到这句话完全是重复了祁二爷当年跟他说的。 罗亚哲将信将疑,无奈他实在太痛,刘易斯把他扶至沙发就听话的去找东西了。他便看向赵慈行,半是撒娇半是蛮横道:“赵慈行,我要你握着我的手。” 赵慈行未出声,艾登一口拒绝,“不行,一会儿太痛,你会把她的手骨握断。” 罗亚哲来气了,“你——”只是他这一生气,苦的是他自己。 刘易斯拿着东西小跑回来。艾登不由分说,拿过伏特加,掰着罗亚哲的嘴给他灌了一大口,然后把毛巾塞到了他嘴里,又倒了不少伏特加到罗亚哲的伤口上…… 罗亚哲觉得自己在要死不断气的边缘。艾登下手虽然快,但真是不留情。罗亚哲又灌了一大口伏特加还是疼得死去活来。他攥紧了弹头,用尽气力扭头跟站在一边的赵慈行说:“我将来要跟我孙女说的故事里又多了一点romantic。赵慈行,我不许你忘了,我差点为你死了。” 刘易斯紧接着嘲笑道:“罗密欧啊罗密欧,你不过是小腿中了一枪,就说要死了,你要脸不要……” “你有本事,来,让老子朝你小腿开一枪。”罗亚哲忙不迭地回嘴。 赵慈行忍俊不禁,帮罗亚哲擦了擦汗,“还有力气斗嘴,是不那么疼了。” 罗亚哲使劲用脸去蹭她的手。他被她这样温柔照顾,一时有点阳奉阴违,凤眼盯紧了她的脸她的唇,旁若无人道:“慈行,你亲我的嘴,我就一点都不疼了。” 阳奉阴违的结果就是艾登把赵慈行给拽到了一边,亲自给罗亚哲抹擦掉了额头和脸上的汗,但力度可不像是照顾伤员。罗亚哲又受了气,还挨了疼。艾登这家伙看着冷,实则小气得很,故意使劲抹擦他肿了的脸。 …… 章家大宅的熊熊大火烧了一夜。 不仅是这座巨大的宅子,还有那个废弃了的马厩,那个差点毁掉一个白俄少女一生的马厩,也在这一夜的大火中化为灰烬。 那晚后来,艾登和赵慈行与刘易斯一起把罗亚哲送到了医院。艾登告诉罗亚哲和刘易斯,赵慈行也烦请刘易斯转告魏珉君,他们会坐当天最早的火车离开哈尔滨。 罗亚哲躺在病床上很落寞。“我还以为我们会一起坐火车回去。”他的腿已经不疼了,但除了那里,却是哪哪都疼,尤其胸口,“那你们一路小心。我稍微好一点就去北平找你。”这话自然是跟赵慈行说的。罗亚哲见艾登面色不好,赵慈行也面有犹豫,委屈巴巴道:“我帮了忙啊……请我吃顿饭总应该吧……我不管,我就要去北平待到我回美国。玛丽回头还想去你马场玩呢……” 刘易斯哭笑不得,“你正月里也不回南京吗?你爹娘白养你这个儿子了……” “没事,他们还有别的儿子。”罗亚哲深情款款看着赵慈行道,“但赵慈行只有我一个罗密欧。” 赵慈行和艾登对看一眼,相对无言。罗亚哲是仗着自己吃了这一颗子弹,为所欲为了。 “我是不是不用告诉你我的住址了?”赵慈行故意板起脸问。 罗亚哲听了这话就当她是答应了,很开心的笑了出来,乐道:“不用不用,我早知道了……”眼看艾登又是想要一拳揍过来的模样,罗亚哲学了乖,压低声音转了话题,“其实我也认为你们应该尽早离开哈尔滨。这边的善后我会跟子然和珉君姐姐商量,你们放心。” 艾登倒也一码归一码,此时看着罗亚哲和魏子然二人道了谢。 * 离开魏晋宾馆之前,艾登打了两个电话。一个自然是打给叶莲娜,艾登告诉她,他们即刻回北平,但没有说更多。这跟赵慈行想的一样,很多事肯定得当面说。另外一个电话,艾登打给了曹元荣。艾登请曹署长务必找个借口立刻扣押旭生,他说等他回北平会具体说缘由。曹署长答应得很爽快。 艾登牵着赵慈行的手一起从宾馆出来时,阳光洒在了他们身上,也洒在了白雪覆盖的冰城。 然而他们也都知道,在北国,冰雪融化需要很多很多的阳光,绝非一日之功。就像城里随处可见的日本宪兵,仍需时日。 赵慈行明白这一趟哈尔滨之旅,过程虽曲折了些,但结果是好的,且解了艾登的一个心结。只不过他还有太多太多的心结。 送他们去火车站的那辆小汽车恰巧是送他们到魏晋宾馆的那辆小汽车。司机变聪明了,他依然看到先生和夫人牵着手。他们依然不说话,这回,他也没说话。只是他面上有微笑,他知道他会得到不少的小账。 赵慈行最后一次扭头看向圣索菲亚教堂时,差点落了泪。她心中一直隐隐期待艾登能带她去那个教堂,那个他长大的天主教堂。但那对于他来说,未免太过残忍。也许这才是对的,她又为什么要去看他心里最暗最痛的地方?揭开他的疮疤吗?她握紧他的手,看向他的侧脸。 艾登扭过头,突兀又温柔地说了一句话。他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Je t\'aime.” I LOVE YOU 我爱你 还有俄语的,还有德语的,还有日语的,还有西班牙语的,还有许许多多语言的。 “你确定吗?”赵慈行一字一顿地问。她上一次问的时候,他说他不确定。 “当然。”这次,艾登笃定地说。他没有笑,他的眼睛是打火石,闪着光。 赵慈行的眼睛也含着光,但她是笑着说的。“我也爱你,艾登,我也爱你。” 司机听了瞠目结舌,这先生夫人不说话则罢了,一说竟是如此直白的情话。也罢也罢,他最终是得到了可观的小账。 登上火车之时,赵慈行没有任何留恋,但她有别的情绪。艾登却是连头都没有回,她在他背后细声问道:“我们,还会回来吗?”不像是问艾登,更像是问命运。 艾登转头,遇见她柔软又渺茫的眉眼,短暂迟疑,说道,“也许吧。不重要,慈行,无论我们回不回来,都不重要。” 赵慈行抓住了艾登的手,她知道他是对的。不重要才是对的。 * 这回程的两天一夜,因为恋人的相伴,听上去也不觉得漫长。 但那个夜晚却是漫长的。在封闭的火车包厢里,在略显狭窄的床铺上,发生了很多事,很多很多。 艾登仍然压抑着他心里的怪物,但他也放了一部分真实的自己出来。赵慈行接受的很坦然,甚至,那似乎正是她心里孜孜以求的,尽管她不知道为什么。 宁静的车厢,震动的铁轨声。 车窗外一片漆黑。只有火车头的灯光隐隐传来。 温暖热烈的床铺渐渐归为平定。 “慈行。”艾登搂着赵慈行突然唤她名字。 赵慈行在他怀里动了动,慵懒哼出声来,“嗯?” “不许扭。”艾登凶道,“听我说……想不想回巴黎看看?” 赵慈行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笑了笑,细想片刻,说道:“你问了就行。我想啊,但我有课。我在北平等你回来。无论你是送他们回欧洲,还是去欧洲念书。我都等你。” “不行。”艾登做了决定,“我不想离开你。”他顿了下,埋入她香软的颈窝,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离不开你了。” “我也是。”赵慈行轻声叹息着。这一次真的在他怀里扭了起来。 夜仍漫长。又总会天明。 * 火车抵达北平,正值年三十,傍晚时分。 叶莲娜和艾沁东都来接站了,送他们来的人自然是杨三。 叶莲娜蹦到了艾登身上,看到赵慈行才惊觉不妥,很是尴尬的连忙放开了艾登。赵慈行笑着摆了下手。她明里暗里吃了很多叶莲娜的醋,但她也很喜欢这个女人。叶莲娜放开艾登就来抱赵慈行了。艾登则把艾沁东给抱了起来。 艾沁东天真咕哝道:“爸爸你带赵姐姐去哈尔滨玩,却不带我和妈妈……” 赵慈行的笑容一点点僵在脸上,一来是赵姐姐这个称呼,二来……艾沁东会恨她吗,当他渐渐长大?如果是一个礼拜以前,赵慈行还有点虚伪的想把艾登“还”给他们母子,但现在,她想,即便艾沁东恨她,她也不会放手。除非艾登不要她了。 “赵姐姐……”艾登特别正经地看了一眼赵慈行,跟他儿子说道,“赵姐姐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跟你和妈妈一样重要。” 叶莲娜也特别正经地跟艾沁东说:“妈咪也是这么想的哦……” 艾沁东脸上出现了迷茫。或许有一天他会懂,他会理解。但赵慈行希望不要以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为代价。 艾登到宾馆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曹元荣打电话,警署轮班的警员接了电话,说曹署长回家过年了。艾登问旭生的事情,那警员一无所知。艾登挂了电话,眼里有担忧之色。赵慈行连忙道:“别想太多,我们今天先一起过年。明日总有消息。” 艾登不应声,赵慈行又道:“我们今晚都在宾馆,我会在你身边,哪里都不去。”艾登这才勉为其难点了头。 这个年夜饭,他们是一起吃的。大抵也是艾登跟艾沁东和叶莲娜短期之内吃的最后一次中国年夜饭了。之后,三个成年人又陪艾沁东一起守了岁,尽管小朋友早已在爸爸怀里睡着了。 将艾沁东安顿好以后,艾登和赵慈行把事情的大概跟叶莲娜说了。 叶莲娜听着的时候,一言不发,听完泪如雨下。 “所以都结束了?” “是,他死了,永远不会再来伤害你。我亲手开的枪。”艾登说。这也是事实。对于叶莲娜来说,这件事是终结了。 接着,艾登拿出了红宝石项链。 叶莲娜盯着那项链愣了愣神,然后她非但没有去接,还躲开了。 “我不要。”叶莲娜果断地说,又看向赵慈行,“赵小姐,如果你想要,你就拿去。但是我认为它被诅咒了……不如换钱。” 赵慈行听得微微一笑,心有戚戚。“我同意,不如换钱。” 叶莲娜突然想起件紧要事,连忙跟赵慈行说:“梁先生来找过你一回。我没说你们去哈尔滨了,我只说了你跟艾登在一起。他当时脸上的表情很好笑,大概是想不通我为什么那么若无其事。” 赵慈行抿嘴忍住极强的笑意,她都能想象曦明纠结的脸。 艾登则是说完了正事就要拉赵慈行走。赵慈行一阵难堪,叶莲娜挤眉弄眼,“享受新年的夜晚。” 赵慈行是知道艾登嫌火车上的床小,隔壁左右又有人,好几次都没完全尽兴的。 这一晚,他是尽兴了些,她却又怕了他了。 * 连着两晚被艾登折腾,赵慈行大年初一早上根本爬不起来。她似乎也不用爬起来,过生日的人显然对于“熟能生巧”和“勤能补拙”非常执着。她再醒来就是中午了。那时艾登不仅已经陪儿子出去买了很多花炮和灯笼,还去了一趟警署。 赵慈行从床上坐起来,本想说两句情话,但见艾登进房间以后都在凝神想事,心里咯噔了下。把调情的话吞了回去。 “曹署长没扣押旭生?”她猜测着问道,下了床。 “曹元荣去找旭生的时候,旭生已经不知去向了。”艾登说,他皱着眉,手上的烟头不断明灭。他没看赵慈行,盯着地板思索着。 “应该是我们在火车上那两日,报纸登载了章家火灾的新闻。旭生提早意识到不对劲,跑了。本来我们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肯定查过我们。因着他母亲那边的关系,他跟朝鲜黑帮有联系,所以他不用通过马尔科就能弄到海/洛/因,所以他想打探消息也会比普通人容易。” 这是能想到的。赵慈行想。她心里也不踏实起来。杀害林姣的真凶旭生,也就是章嘉星,不知游荡在这城里的哪个角落,实在让人寝食难安。 她还在琢磨,艾登拿了帽子又准备出去了。“你去哪儿?”赵慈行急忙问道。 艾登回身匆促吻了吻她的唇,说道:“这事我得找五哥帮个忙。你跟叶莲娜都不要出宾馆。杨三还是会跟着你们。明白么?” “这是大年初一。”赵慈行没来得及说的是她想陪他过生日。哪怕是个假生日。 艾登严肃道:“我知道,事有非常。你要听话,别让我担心。”他边说边已出了门。 * 天擦黑了,艾登都没有回到宾馆。这就轮到赵慈行担心了。 叶莲娜不太清楚状况,仍是拉着赵慈行说着画报上的时装,艾沁东则有点责怪艾登答应了陪他放炮却还不回来。 赵慈行虽满心担忧,但她又没法去找艾登,干脆自告奋勇陪艾沁东放爆竹了。艾沁东一下就高兴起来,只是嘴里还嘲笑赵姐姐根本不会放炮。赵慈行想不就是点火引子吗,有什么不会的。 事实证明,她是不太会,因为她总怕炸着自己。不过,为了小孩子,她还是豁出去了。她总算点燃一小型礼炮,烟火在四国宾馆前升了空。 艾沁东高兴地不得了,穿着传统的中国服装,拿着灯笼又蹦又跳的。突然,有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于是沁东向四国宾馆旁的一个拐角快速跑去。 赵慈行和叶莲娜用两种不同的语言唤他回来。杨三也赶紧追了过去,想要跟住沁东。 就在这个当口,从沁东几步开外,一个朱红影子这时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并用一只手搭住了沁东的肩膀。 赵慈行睁着眼,就要叫喊出来,但恐惧仿佛噎住了她的喉咙。叶莲娜如同发疯的母狼一般冲了上去。 强壮的杨三快速接近那人,准备阻拦。但那人袖子里一闪,一把剪刀直接插在了杨三的前臂。杨三大叫一声,血流了出来。 沁东的哭声传来,那朱红色的身影已经拽住孩子,向拐角跑去。 赵慈行跟着叶莲娜一起猛追不舍。二人嘴里都在狂呼。叶莲娜的声音尤其绝望尖利。 忽然,一个还算高大的身影侧向扑倒了掳劫沁东的人。 叶莲娜和赵慈行已经赶了过去,沁东也得以挣脱。杨三拔掉了手臂上的剪刀,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把沁东抱了过来,交到了叶莲娜怀里。 叶莲娜惊惶失措抱了抱儿子,忙拽着艾沁东的手向宾馆疯跑,或许是拽疼了沁东,沁东的哭叫声又大了些。赵慈行扭头见叶莲娜已经把艾沁东拽到了宾馆门口,门口的门童又是那奥古斯特,放了心。 那个跑出来救了沁东的人,现在还在用尽力气压着朱红色衣服的家伙,两人都有点歇斯底里,上面的人拼命用头撞,甚至用牙咬,想要控制住下边的人。 杨三拉开了上面的人,然后狠狠钳制住下面的人。他左手揪起朱红大褂的衣领,挥起流着血的右臂,狠狠一拳又把他揍趴在地上。 “曦明,曦明,怎么是你?”赵慈行惊呼出声的同时,一脚猛力踩在了地上朱红大褂的手上。 身穿朱红、仰面朝天已经昏倒的人,不是旭生是谁? 章嘉星,小九,旭生。既然主动送上了门,那就不可能再跑得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16 19:49:02~2020-03-17 12:1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mamba 3个;布丁奶茶 2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章嘉星坐在樱桃照相馆的白色拍照幕布前。 白炽灯光晃眼得很, 很像审讯室。章嘉星一恍惚想起了林姣的脸, 还有,他娘的脸。他没进过审讯室,但他听说过审讯室是什么样。这样的灯光就是让他睁不开眼更睡不着, 让他焦躁让他惧怕让他慌。章嘉星没有那些感觉, 短暂的目眩之后, 他盯住了他面前的三个人, 也明晰了自己的处境。他整个上半身和他的双手双脚皆被缚, 而他面前这三个人都去过他店里。现在, 他已经知道这三个人的名字。 站着的是艾登。 坐着的是赵慈行 梁曦明站在赵慈行的另一旁。 一个不要脸的女人和两个被她玩弄于鼓掌的臭男人。对林姣案紧追不舍的三个人。章嘉星多看了一眼艾登。艾登还有另一个身份。艾登是艾沁东名义上的父亲。艾沁东……则应该是章嘉星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个世界上真正与小九同病相怜的人。 “你们是谁?你们这样……用私刑,是犯法的!噢……我认得你们, 你们都去过我店里!”章嘉星战战巍巍又义正言辞地说道, 他的嗓门不大,他的声音也容易被人忽视。他从小就是这样。 梁曦明清了清嗓子。他先看了艾登和赵慈行一眼, 然后才道:“旭生师傅, 我跟了你好几天。先不管别的, 你说说你为什么要抢艾先生的儿子。” 呸!那是他儿子吗!章嘉星茫然无辜地摇着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路过,我看到那个小孩儿要摔倒了, 扶一把。” 赵慈行把椅凳往前挪了挪,双目紧盯章嘉星的眼睛。章嘉星的黑框眼睛已经被摘下了, 他实际并不近视。章嘉星长得秀气,这么看来,赵慈行觉得他跟章嘉蕊也是有些像的。 章嘉星见这不要脸的女人靠近自己,内心一阵恶心, 他眼中露出轻蔑,一口痰就要吐到赵慈行的脸上……艾登一巴掌挥了过来。章嘉星那口痰卡在了他的喉咙处。 “别装了。我们就问几个问题。”艾登说了话,声音冷漠。 “然后就把我杀了?”章嘉星转过脸瞪向艾登。 “对。”艾登没有骗他,这人有脑子,骗也骗不了。“你这样的,进牢里死的会更惨。你自己知道。” 章嘉星沉默良久,猛地发笑。这笑声,让赵慈行想起了章成威的笑声。 章嘉星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一改唯唯诺诺的裁缝师傅做派,表情狂妄,两眼有凶光。赵慈行能感觉到,章嘉星每每看向她,都带着鄙视,甚至是杀意。他恨女人。 “一刀捅死我吧。”章嘉星嘶吼出来,“我不想活了。是你们放火烧了我家!我知道是你们!我哥被你们弄死了,对不对?那个孬种和那个婊/子,你们也搞死了吧?” “是关于林姣的问题。”赵慈行说,“我们想问的是林姣的问题。”她说完皱了下眉,她讽刺道:“我们烧的是你家吗?你不是也烧过?” 又一个自以为是的婊/子!女人都他妈是婊/子!章嘉星脑中来来回回只有这两句话。 是,他是烧过一次!可惜他妈的没烧死章成威,也没烧死章成威的老婆! 哥拉着他的手,狠命的跑,狠命的跑。跑到大宅里,他们结结巴巴还没说几句话。他应该唤做大娘的女人甩手就给了他和哥两耳光。 “让下人看了笑话,慌什么慌!你老子又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大娘虽是那样说,但眼里也有恨意。 堂屋的烛台供着章家的祖宗。章成威已经从正门闯了进来。他裤带都没系好。 真恶心! 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为娘报仇! 全是火光,红通通的,可真好看。 章成威着火了,头发上也着火了。 哥却使劲把他往门外推,还塞了很多钱给他。哥跟他说:“快跑,小九,离开哈尔滨,带着你娘离开哈尔滨!去天津去上海去巴黎!去当你的裁缝去!再也不要回来!滚!快滚呐!” 章嘉星闭了闭眼,仿佛还能看到那个阴暗潮湿的马厩里,微弱的光闪过那女人脊背上的印章。那个朱红印章,跟娘背上的一模一样。娘是怎么说的呢? 娘一边流泪一边说:“大帅留下的,大帅说自此我就是章家的人了。” 林姣也是章家的人,她死了,也是章家的鬼。章嘉星想到这,睁眼又是狂笑出来。 一巴掌也跟着过来了。这下不那么疼。但章嘉星眼珠子都要蹦出来,却是那不要脸的婊/子打的。 “诺亚的尸体在哪儿?”赵慈行故意盯着章嘉星的眼睛看。 “她吃了!”章嘉星狰狞的脸上,露出阴恻恻的笑。“她!吃!了!” 赵慈行有点不解,看向艾登和梁曦明。梁曦明摇了摇头,也是一脸茫然。艾登皱起眉,低沉着嗓音,缓缓道:“林姣胃里有猪肉。” 艾登刚说完,梁曦明哇的一口吐了出来。赵慈行也有些反胃。她强忍住恶心和眼泪,指着章嘉星骂道:“她究竟做了什么你要那么对她!?诺亚又究竟做了什么?!你自己的妈妈也是被强迫的啊!!你就……” “你闭嘴,臭娘们,你闭嘴!”章嘉星吼道,唾沫星子飞了出去,“你他妈闭嘴!我跟林姣……我跟林姣本是真心相爱!她娘跟我娘都是苦命人,她遇到我,我遇到她,是老天的安排!我早就给她盖过章,跟我娘一模一样的!她是我章家的人!我们一起经营裁缝铺,她娘死的时候,我帮她娘买了坟,我娘死了……我娘死了,她做了什么?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她勾搭上了一个外国人,还让那外国人给她拍裸/照,还要那外国人带她私奔!她不是婊/子是什么?!你也是婊/子!你是她的老师,都他妈是你教坏的!早知道我就不送林/姣去念书了!!念书有个屁用,她没念书,做出来的旗袍还不是被那些女人抢来抢去!” 章嘉星一边吼一边哭了出来。他最后哇哇大哭出来。“我用她最喜欢的绸布勒死了她。她就那么死了啊!娘死了,林姣死了,哥也叫你们烧死了……我还有个弟弟,我在世上只有那个弟弟了……是不是?”他双目通红看向艾登,“艾沁东是我弟弟,是我可怜的弟弟……你们以为我会做什么?我要保护他,不叫他知道……他娘是被强/奸的!女人都是婊/子,给男人强了,还给男人生孩子……” “不是给男人生孩子。”赵慈行默默打断了章嘉星。 “你闭嘴,婊/子!” 艾登的枪抵住了章嘉星的脑门。梁曦明吐得才缓过劲来。他见艾先生拿枪指着旭生,虽是一愣,竟没有阻拦。 “我们不是给男人生孩子。”赵慈行漠然地说,“我们想生孩子,所以生孩子,不是给男人生孩子。”她可能永远理解不了章嘉星的母亲和叶莲娜的选择,但她尊重她们的选择。尤其对于叶莲娜来说,或许艾沁东早已变作她好好活下去的意义。 “还有什么话说吗?”艾登冰冷平静地问。 章嘉星满面泪痕,这时也平静了,平静得像死水。 “……别,别让沁东变成我。”章嘉星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顺,很怯懦。像是真的。而不像他一开始装出来的那样。“我想自己动手。给我一把剪刀,请给我一把剪刀。” 梁曦明看向艾登和赵慈行,二人都点了头。 “他不会的。”艾登最后说。他就没有变成章嘉岩,也没有变成章嘉星。沁东也不会的。 * 赵慈行不知道艾登跟曹署长是怎么说的,反正仅仅一天后,警署就正式宣布了林姣案的结案,也宣布了诺亚的无辜与死亡,章嘉星则是畏罪自杀。由于林姣的尸体始终未有人认领,赵慈行便和梁曦明一起认领了尸体。 下葬那天,阳光很好。只是由于还在寒假中,来的人并不多。但赵慈行、梁曦明和艾登都在,曹元荣竟然也来了。 填过土,曹元荣给艾登递了根烟,问及梁曦明时,梁曦明这回也要了。赵慈行仍是摆手。 “梁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曹元荣抽了半根烟,忽然说。 赵慈行以为曹元荣也知道了曦明是秋游子的事,哪知曦明笨拙地弹了弹烟灰,郑重其事地说道:“林姣是我堂妹。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但我三叔……没有强迫林小妹,只是没有对她负责。” 曹元荣重重点了下头,随口叹道,“若是生的是个儿子,就不一样喽……” 赵慈行望向远处的天空。也许曹元荣是对的,甚至也许如果她是个男孩子,她也不会被抛弃。不过谁又知道呢?她都不一定是被抛弃的。兴许只是爱她的父母太粗心,把她丢了,没能找回来……艾登是男的,不也是孤儿吗?乱世总是有很多很多的可怜人。 好消息同样是那天传来的。艾登把车还给约书亚之后,跟赵慈行一起回到宾馆就知道了。叶莲娜收到了母兄的亲笔信和母兄这些年来的照片。 他们可以订船票了。 已经立了春,事情至今还不到三个月的功夫。 赵慈行站在四国宾馆的窗边,望着尚未长出新芽的银杏树,她却像经历了很多个春夏秋冬。艾登在她背后抱住她,过了会儿,又把她抱了起来,往卧室走。 “你又来。” “熟能生巧。” “就只会这一个词?” “赵姐姐,我成语学得晚,你教我……” “这回又是为了什么奖励我才叫的?” “我想看你的画。” “什么画?” “你说呢?” “好啊,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说来听听。” “让我也给你画一幅,什么衣服都不能穿哦,少爷。” …… …… * 那个礼拜天的早晨,艾登和赵慈行一起沿着旧运河走到了圣玛利亚教堂。 梅兰妮和托马斯依然很热情。梅兰妮说会给叶莲娜准备一些她爱吃的西式甜点带在路上,又道,去了欧洲这些都不难吃到了。托马斯则又一次邀请了艾登一家和赵慈行去他的四合院吃鲫鱼喝白葡萄酒。二人跟很多教堂里的洋人一样,一面猎奇地看着艾登和赵慈行——公开的情妇,一面也知道漂亮的叶莲娜根本不在乎。 弥撒结束后,教堂里新来的那批传教士中,最勤奋的那个叫做塞巴斯蒂安的又来找赵慈行了。 “其实你可以看看我们的国语课本,学最地道的中文这个课本可能是最好的了。”赵慈行笑着跟塞巴斯蒂安说。艾登就在她身侧,揽着她,安静地听他们闲谈。 塞巴斯蒂安一听,两眼神采奕奕,“这就像中国人如果学法语,最好看我们的法语课本。我有一回见到理查德神父就是这样教一个英国男孩法语的。赵小姐,谢谢你的建议。” 赵慈行感到自己腰间的手先是一紧,而后是一松,再又是一紧,最后紧紧揪住了她的那块布料。她侧眼去看,艾登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理查德神父?”艾登尽力控制声音和语调。 塞巴斯蒂安微微笑道,“是的,他也在中国待过一阵。好像是在哈尔滨……” 赵慈行明白过来,她一瞬有些晕,差点往后栽了过去。艾登牢牢揽住了她。 艾登也微微一笑,赵慈行看到他嘴角扯出的笑,心里疼得发慌。 “请问这位理查德神父现在在哪?” 塞巴斯蒂安一口答道:“就在巴黎近郊的一座修道院,叫做圣十字修道院。” 艾登依然微笑着,“你确定他仍然在那里吗?” 塞巴斯蒂安见这位艾先生如此感兴趣,眼里闪过疑惑,嘴里还是答道:“是的,至少半年前还在。怎么了?艾先生,你认识这位理查德神父?” 艾登的笑容变得淡了些,他看向怀里的女人,故作随意道:“我有个朋友可能认识。” 塞巴斯蒂安还是感到有点怪异,只是他不知道哪里怪异。他不好细致问询,便看向赵小姐说道:“能不能请赵小姐帮我找一本中国小学的国文课本,当然,我会付钱。” 赵慈行全身都冒冷汗,这时也学着艾登微笑的模样,虚伪道:“当然,当然,我下个礼拜就给你带来。”但她知道,下个礼拜,她不会在这里。 教堂的钟声响起,人群都已散去。 赵慈行和艾登坐在教堂的最后一排木椅上。艾登凝神盯着那十字架,赵慈行也是。他们在这里坐了很久,也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 “你想过在教堂举行婚礼吗?”艾登忽然问,声音冷静的叫人害怕。 赵慈行还真想过这个问题。她摇了摇头,继续盯着十字架,“最初去巴黎的时候想过。后来参加了一个同学的婚礼,天主教婚礼,就再也不想了。” “为什么?”艾登偏了偏头。赵慈行触到他的目光,他仿佛穿透了她。 “婚礼结束后,我尝试想象自己是新娘,穿着白色婚纱,走向圣坛……”赵慈行闭上了眼,“那是一种非常陌生的感觉,神圣,的确是有的,庄重,也有……但那种神圣和庄重是不属于我文化里的东西。我根本不相信也不希望我的婚姻由此开始。” 艾登听了静默了一会儿,笑了出来。赵慈行睁眼看他,他脸上不是假笑,是有点会心的一笑。 “我看过很多天主教婚礼。”艾登的笑渐渐没有了,声音重新变得淡漠,“我最大的感受是,宾客们老得站起来唱圣歌。挺累的。” 赵慈行也笑了,无声的,“对,我忘了说。” 艾登捉住了她的手。“我猜你也不喜欢。我第一回见你,别人唱圣歌,就你一个东张西望。”他的声音有了温度,手心也是,“放心,我们的婚礼不会在教堂举行。” 赵慈行一下红了脸。这算什么啊?求婚吗? 又听他道:“不是求婚。但你要着急,我今天就可以娶你。” “谁着急了!你还是有妇之夫呢!”赵慈行急忙说道。 艾登捉紧了她的手,不像是询问,更像是决定。“跟我去欧洲,我们先把他们送到伦敦,然后,我们就去巴黎。” 这回,赵慈行没有拒绝。“好。” “你怕不怕?”艾登扭头严肃地问。 “怕。”赵慈行坦诚说道,“但如果我不跟你一起,我会更怕。” 艾登倾身,亲吻她的额头。他们一起站起来,往教堂外走,艾登最后一次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巨大的十字架。 “你知道么?我跟叶莲娜一样,曾经无数次向上帝求助,但那时候,‘他’聋了。” 这是艾登第一次主动说起这件事。赵慈行与他十指相扣,屏住呼吸。 艾登却有些释然,且语带讽刺。“如果你问那些神父,我受苦时,神在哪里,那些神父多半会告诉你,神在与你一起受苦。”他说到这真就笑了出来,仿佛这是一件特别好笑的事情,“那神不就是我,我不就是神吗?既然神跟我一起在受苦。……祁二爷有个铺子,叫八苦斋。祁二爷总爱跟我说,众生皆苦。他是想让我想开些,怕我被仇恨蒙了心。” “嗯。”赵慈行轻声应道,“一个认为生而有罪,一个认为生而受苦。” 艾登不再看那十字架,转过头,牵着赵慈行走了出去。 “但我在天主教堂遇到了你,我想‘他’那时候可能突然睁开了眼。” 赵慈行想起自己画的那幅画。 《Him》 她的直觉是对的。 *言言 陪着艾沁东在庙会玩了一整天,赵慈行有些累。艾登送叶莲娜和沁东回宾馆了,她就直接回四合院收拾行李了。艾登晚些时候会过来她这里。 这也是他们在北平的最后一日。此去欧洲,赵慈行还不知道哪天回来。她本想着直接辞职,但曦明跟校领导商量过后愿意给她长假,工资虽不能给,职位却是可以保住。就当她是去欧洲游学了,只是也要求她出作品。这对赵慈行来说,倒不是难事。尤其这三个月的经历。 梁曦明站在赵慈行的四合院里,看着她在厢房和正房之间来来去去的整理衣物,心中虽有千言万语,愣是一句都说不出来。好些年前,她去巴黎的时候,他们都还那么年轻,他尚会借酒壮胆表白。经年过去,他仍是独身,但她……找了个有妻有子的男人?梁曦明能猜到其中必有隐情,人不说,他也不好问。总是没那么担心了。艾先生不像是会辜负慈行的样子。要有朝一日这二人安定下来,他是愿意送上祝福的。 “对了,慈行,”梁曦明说:“我会用秋游子的笔名,尽量还原林姣案,人们可以不信,但……我堂妹不该就这样被人忘了。” 赵慈行手里停了停,朝院子里看了过去。天渐渐黑了,但她正房厢房的电灯都开着,院子里倒也不暗。“好。”赵慈行回道,又一笑,“但你别再扯那什么弗洛伊德了……” 梁曦明被说的面上一红。“我也是翻查过不少资料的。” 赵慈行放下手里的活,朝院中走去,跟梁曦明说:“宿琴一直喜欢你……” “我知道。”梁曦明打断了赵慈行,“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的事你别管,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我们一样大,你不着急嫁人,我为什么要着急娶妻生子?我总得遇到自己真心实意喜欢的,就像……你喜欢艾先生那样。” 赵慈行看着梁曦明憋红了的脸,笑了出来,也放了心。她刚要说话,四合院的门被猛地推开。 “赵慈行,你有没有想本公子!?” 四合院门口,罗亚哲一袭风衣,只见他一手拄着拐,一手提了个小的皮箱。他见这二人先是一愣,见赵慈行似乎是在收拾行李,更是一愣。 “你是知道我要来找你,急着搬家,好躲开我吗?”罗亚哲呆呆说道。 赵慈行笑着瞪了罗亚哲一眼,“什么都跟你有关系是吧?……我明天的船去欧洲。”她说着介绍梁曦明和罗亚哲二人认识。 罗亚哲握住梁曦明的手时,进行了自我介绍,“我是赵慈行的爱慕者,你也可以叫我罗密欧,你呢?” 梁曦明抓了抓脸,表情很是古怪,他看向慈行,慈行又是有些难堪又是很想笑,他再看回这罗公子,结结巴巴老老实实说道:“我以前是。” 罗亚哲一巴掌拍在梁曦明的肩膀上,“行,你放心卸任,我会恪尽职守。” 赵慈行没理罗亚哲的瞎胡闹,望向四合院外,却是没有人再进来。 “就我一个人。”罗亚哲笑嘻嘻地说,“玛丽和刘易斯还要在哈尔滨待一阵。我实在太想你了,刚能自己走了,就来找你了。我今晚住哪儿?住这里吗?” 梁曦明上下打量着罗亚哲,心道这世上果然什么样的怪人都有。 “你住宾馆。”艾登这声传来。 罗亚哲苦了脸。他刚想说,艾登不在正好……果然还是阴魂不散。他扭过头,气咧咧地说:“就这一晚……明天她走了,我也回南京了……不过我先送你!”他又看向赵慈行说,“给我写信!我会给你写信的!” 梁曦明此时只是点着头意味深长道:“我有伴了。” * 天津港的白色巨轮,即将离港。 这一日,晴空万里,适宜远行。 甲板上,叶莲娜跟在艾沁东屁股后面跑来跑去。 赵慈行趴在栏杆上向下看,朝梁曦明和罗亚哲使劲挥着手,尽管她根本看不清他们。艾登在她身边,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我们会回来。”艾登肯定地说。 赵慈行在阳光下笑着看向艾登:“我知道。” 悠扬的汽笛声长长响起,碧空尽处,是未知与远方。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作话比较长,分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这个故事的后记;第二部分是接下来的写作计划。 《双城会》的意思是,双城记与怨憎会。 我想了想,我感觉这个故事玛丽苏、修罗场和狗血其实都有一点,但脱离这些,这是一个围绕性犯罪展开的故事。故事里面的很多人物都是性犯罪的受害者(这里面最不确定的一个受害者是赵慈行,赵先生到底是不是一个没有犯下罪孽的□□,我觉得每个人可以有每个人的想法),而其中的一部分受害者又成为了施暴者。这在现代犯罪心理学当中算是很常见的了。另外有一些细节处理,用到了copycat、signature、 trigger等。 前期写作翻了很多一个世纪前名家对北平的描述,不完全是查资料,主要还是想找找他们笔下的时代感。翻到的东西,大多很有趣,包括当时在北平的外国人的状况、都城南迁以后北平的政治氛围等等,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了。后期民国火车的那部分,我个人是很喜欢的,可能因为包厢式的火车卧铺旅行本来就是我最喜欢也认为最浪漫的旅行方式。我多年前有一回从爱丁堡返回伦敦时试过一次这样的旅行,一直念念不忘。(那次非常偶然,主要伦敦与爱丁堡之间的正常往返就四个小时,夜班慢速火车实在没必要) 这个故事写在一个很特殊的时间段,国内疫情有所好转,国外却爆发了,很希望这件事快一些过去,虽然这么说有点幼稚。 接下来我想写一个解压一点的故事,脑洞在我脑子里转了很久,原本不想写的,但这个脑洞确实很有意思,也许有人会很喜欢。 故事的名字叫《再见维加斯》,故事的男主角是喻子翔,这会是一个十分狗血、大型修罗场、超级玛丽苏外带升级的故事。具体的文案我会慢慢给出,大家可以先收藏,在我的专栏里,记得看配角的名字。等我准备好了,预收也合适了,我就开啦。 《再见维加斯》之后,我会写《玫瑰王朝》。平行世界我想等待一个更合适更轻松的时机吧。 多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