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双子 作者:笛池 文案: 当一个人仰望天空的时候,当看到了双子座,会否知道那是镜中的你?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雷,勒士达 ┃ 配角: ┃ 其它:人偶,七星,轮回,昼夜 一句话简介:当一个人仰望天空的时候,当看到 ☆、第 1 章 生命好象是很遥远的事。 .......夜......星星........雷 下雪了,雪片飞舞,笼罩夜一般笼罩着雷。 她从箱子里坐起身。 又要走了? 我一醒来你便走了。 想说什么?不会说话很难受吧。雷问。 神之奇迹,神的木偶。 只有真正的国君,才能被偶人冠上王冠。 娃娃凝视着面前的青年。 你不是,你不是。 她举起手中剑,一剑刺入青年的胸口。 很久很久以前,吉陵国一直流传着这样的传说。 美丽的公主乔西娅爱上了魔鬼,被她父亲关入高高的尖塔,封砌道路,挖下宽宽河流。 魔鬼在塔下守了七日七夜:你若不放乔西娅,我就让这国家变成一片焦土! 于是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太阳高高挂在空中。 国王终于驾船,打开封死的大门。 美丽的乔西娅,只有你能救这个国家,你去找鬼吧。 公主没有回答。 国王打开门,才知道公主死了,尸体腐烂,变成一付骷髅。 怎么办,怎么办? 绝不能让鬼知道! 国王下令,做出了和公主一样的偶人。 偶人放在太阳下。 偶人那么美。 鬼在天上看见,鬼流出了眼泪。 公主死了,鬼想,我也耗尽全身力气,也要死了。 眼泪飘飘落下来,落在偶人身上。 臣民一片欢呼:没太阳了,下雪了! 从此以后,每个冬天,吉陵国都是大雪纷飞。 鬼随飞雪落下来,覆盖住美丽的公主。 美丽的偶人,美得,象这一片大雪。 真好。 合上书,娃娃流出了眼泪。 雷回来了。 怎么还穿这衣服? “来人,替娃娃更衣。”他皱眉:难道不知我见不得血腥? 他忽然抬起娃娃的脸,哭了?第一次哭?不会说话的偶人总是特别寂寞的。 仆人拿进雪白的纱裙,雷从怀中抽出一卷纸。这是下一个人,四王子鲁克。 给予我生命,就是为了让我杀人吗? 给予偶人生命,也必须给予偶人感情,你有没有能力给予这偶人感情? 雷狠狠盯住她:你活着就是为我杀人! 娃娃后退,咚地撞到墙板上,撞中腰部中枢,双臂咯噔掉下去。 不要杀我!! 雷弯腰拾起了她的手,做你,用了十年时间,他轻轻替她装上:我不会伤害你。 雷.......可是哭了? 等到偶人有了自己的感情,就会背叛主人了。 不。不会。 我不会背叛你。 雷凝视她的眼睛:扶我回房间,别让任何人知道。 关于他哭的事吗? 他一头虚汗,靠在她身上。 生病了吗? 雷的房间原来这么大,这么黑暗。 你走吧。雷推开她,关门,身子摇摇欲坠。 娃娃扶住他。 你干什么?他猛地推开她:别用你的木头手碰我!他翻身倒下去。 娃娃摸摸自己的手。 木制的身体,冰冷又坚硬,是弄痛他吗? 她用毛巾裹住手臂,抱他到床上。 你为什么哭啊? --哥哥已经背叛我们了。 --他带亚瑟来了。 --我不跟你走,你别杀我妈妈! 雷握住她的手,握得好紧啊,他的手不疼? 知道....... 雷醒了? 知道为什么不让你说话吗? 她摇头。 因为不想你问任何问题。他遮住她的眼睛,连眼睛也不要问。 ☆、第 2 章 睡了,又醒了。 打开嵌宝石的箱子,她走出来,一手捧皇冠,一手执宝剑。 真奇怪,为什么非要被偶人冠上王冠才被承认呢?是鬼的诅咒吗? 她没看完那本书。 是为让国王杀死的公主也杀死国王吗? 她踩着地毯缓缓向前走去。 鲁克,最小的王子,穿着礼服,立在尽头。 也要杀他吗?他还是个孩子。 微风吹过站在帘帷后穿黑衣的人。 雷。 “你怎么不象以前的君王,把所有王子召来,只有看到真正的君主,偶人才不会举起剑。你已经牺牲了三个王子,难道还想牺牲第四个?” “鲁克肯定是下一任的君王。” “亚瑟王.......” “你不必说了。” 鲁克这么年轻,到十四岁了吗? 他纤弱白晰得象个女孩,为什么非要我杀了所有王子? 鲁克慢慢抬起眼睛,那眼睛满是愤怒和怨毒。 娃娃吃惊。 这哪儿是孩子的眼光。 “你杀了我三个哥哥,你一手拿王冠,一手拿住剑,你能分出王权与生命,哪个更重要?” “小儿鲁克,不得放肆!”亚瑟王大喝。 “你们信这鬼话?什么美丽的乔西娅,什么魔鬼,什么日夜不落永恒的太阳,什么复活的誓言,都是谎言!这个女人,也不知法王从哪找来,穿上乔西娅的衣服,就能冒充乔西娅?谁给你的权利让你杀人?” 鲁克一把夺过她的剑。 “我倒要看,你到底是不是神的使者,还是和人串通好了,准备夺取这个国家!” 众人一起回头,看向黑衣的法王。 鲁克一剑刺入她的胸口。 疼! 身体象裂开一样,液体直迸而出。 鲁克欢呼:“血!” “偶人怎会有血?她是个冒牌货,和法王都应上绞架被火活活烧死!” 休要污辱雷! 鲁克再刺,剑穿透她的身体。她的血四散飞溅。 看清楚了,不是血。是淡淡的碧蓝的芬芳液体。 她果真不是人。 好疼! 王公大臣突然蜂涌围过来,去接那水。 “给我,给我。” “神的恩赐,是圣水,饮了可以治病,多沾上些便有好福气......” 用血,洗去雷的冤屈。 血止不住地喷出,她一阵发昏。要死了么,或者从未活过! 雷,你在哪儿?那么多人那么多双手伸过来,会把我扯碎的。 这样,你就不说是我背叛你了吧...... 你没有背叛我。 她觉身子一空,已被人拦腰抱起。 我太硬...也太重,会撞痛你的........ “让路!” 雷抱着她离去。 他就像神一样,走到哪儿,人群就自动退去。 他多美,尽管穿长披风,尽管戴着代表法王终生也不能除去的面具。但你真相信神吗? 我不会饶过鲁克! 她一震。 还害怕?他笑了:终于知道人的可怕,你想变成人,我却想变成偶人。其实做偶人多好,静静站着,静静看着这一切,不必介入.....你还醒着吗? 好困..... 别睡,睡了就再也醒不过来,难道你不想见我了? 不会,永不会不想见你。 你是怪我没去救你吗? 不是的......... 偶人总会为主人牺牲,他割破了手腕,将血注入她的创口,如果偶人还是主人的偶人。 不想给你生命,不想给你任何一丝感情。雷大杯饮酒,但,更不想你死。 看这偶人睡得这么沉,有了我的生命,有了我的血,会成为我的翻版吗? 还是一旦真正获取生命,便会无情背弃创造她的人? “法王,亚瑟王来了。” “我决定废除小儿鲁克的爵位,贬为庶民。” “你的王位,这个国家,谁来继承?你四个儿子都.......” “之所以让他们一个个去见偶人,是因为我早有心目中的王储。” “哦” “他身分不同,我怕直接选出来,四个王子不服。” “哦?” “他是靳士达亲王。” 勒士达亲王下星期便回来。 他是亚瑟王的侄子,但传说却是他的私生子。 听说带了好多奇珍异宝和各国馈赠的礼品,与许多国家都缔结了友好盟约,是非常优秀的青年。 ☆、第 3 章 “我可以迎接他吗?亚瑟王?” “去吧,带上那偶人,她一定会为勒士达戴上王冠,这是我送他的最好礼物。” 但下雨,锦锻铺成的地毯溅上了泥。 为什么我会这么不安呢? 娃娃躺在箱子里,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 雷站在屋檐下,从清晨一直到现在,为什么会在那样的感觉,希望一切快来,快点结束? 雷没有让她看勒士达的画像。 他说不必。 那我是应举起皇冠,还是剑? 神让你举什么,你就举什么吧。 她知道雷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离她很远了。 突然一阵混乱,一人奔来禀报:“大事不好,勒士达亲王出事了,经过但丁时,遇到大风,船触礁了。” “什么?”众大臣大乱。 雷轻轻说:“我去看看。” 如此的平静,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中,或者一切都不重要。 不要去啊,他们会说又是你害死他! “他不会死的。”雷幽幽说。飞身上马而去。 我也要去!!! 雨线交织如幕布一般,把天地连起。远远就看见霍然宽阔的河流湍急地卷着船的残骸汹涌而来。 “还没找到......”又有人前来禀报:“因为没人见过勒士达亲王,只能从衣饰判断,而衣饰大部分被冲坏了。” “不要紧,他有一头漂亮的栗色长发,一直垂到胸口。” “法王见过他吗?可勒士达亲王已有十来年没回来了......” 雷远远地望着河中无数若隐若现的船桅,船板,器具,尸体,望着无数雨丝倾泻在河中,仿佛只倾泻在河中一样。 河里的船,岸上的人用网,用抓钩,用绳索打捞河中的人。 “找到了!”一条船上的人吼,捞出一具尸体。长长的头发,亚麻的发色:“他死了...。” “不可能!” 雷踏一步,一脚踩进河里。 娃娃拽住了他,不可以! “放手!” 他会跳下去的,他要过去! 会死掉的......她不放手。 突然,一个大浪扑来,打下尸体,瞬息踪影全无。 雷失声惊叫。霍然回头。 那么浓重的恨意! 他恨我! 他要杀我了,别杀我,雷! 你不是说你不会伤害我?我没有背叛你啊。 她死死抓住他的披风。 雷冷冽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浓浓的杀机....... 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一见勒士达你就变了?让我复活,给予我生命,让我当神的使者,为王储戴上王冠,全为了勒士达?为了让亚瑟王召回他,才让我杀一个个人? “勒士达死了,你也没必要活下去了。” 为勒士达才造的我? 我以为是因为你寂寞,用十年时间才造的我。 雨打在她带着一抹血色的木头脸颊上。 “别用你的眼睛看我!”雷伸手:“别让我再看见你!” 他解开披风,她掉下去,淹没于激流中。 意识渐渐消失。 ........生命是很遥远的事吗?被主人遗弃的木偶,迟早会失去生命........ 那儿有个人。 是尸体吧,否则怎么能浮起来? 也许是我们船上的人?快救她! 哎!是个偶人。 蛮好看的,拿回去给王玩。 我是.......一只玩偶,被置于阁楼内,没有生命,也不会动。只是看着人们来来往往走动.....那时候,我想,能动多好。 她被抬起来,放在屋里。 一个少年站在窗口,阳光映在他身上,他那亚麻色如丝缎的长发直垂到胸口。 “王,你怎么起来了?” “她是谁?她哭了?” “她是偶人,她身上是水,不是泪。” “她分明哭了。” 真想哭啊。 他趋上前看她。 众人笑:“她没有生命的。” 没有生命的偶人的下场,是被蛀空一片片脱落。 雷,你可忍心,你那么狠心....... 泪水潮水般自眼内涌落。 “人多可怕,偶人的下场多悲惨,你终于知道了。”雷静静说:“想要的永远是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大概很痛苦吧。”他问她:“你想要什么?” 要变成人。 要真正活过来,要与你平等相对,要看向我时,眼里不再是难以捉摸的目光。 雷,你知道么?我真正的心愿是如一把把尖刀扎在胸口。 你说偶人不应觉得疼,为什么我觉得这么痛? “一直在哭么?就算你是偶人,这么哭也不行的.....是被主人遗弃了么?不要紧,我会收留你的。” 如此温柔好听的声音。 “我叫勒士达,如果不是突然生病,上岸疗养,恐怕也和船一起撞碎了.......” 造她全为了他? 他眼光温和地看着她,眼睛....... 眼睛那么象雷,镇定,而且蕴藏强大力量,却又不是冰冷的。 “王,你不是上书给亚瑟王,怎么他还派法王到但丁去接你?”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亚瑟王已遇到不测。” 四周的人刹时变了面色。 红发修长的马可问:“我们还去王都,岂不是羊入虎口?” “还去什么去,让我先杀了法王。”只听铮地一声,弗兰拔出佩剑。 “我还没说完呢。”温格说:“现在但丁一片大乱,法王征集劳丁,听说要截断河流……” 勒士达的面色忽然变了。 是害怕吗? 娃娃奇怪了,刚才不害怕,怎么现在倒怕了? 他一瞬间恍惚悠远的神情,居然仿似雷。 “说是为寻找大人的尸体……” “这纯粹是找借口嘛!”弗兰愤怒地吼。 “恐怕座船失事,也不是那么简单。”马可接着说。 “法王是冲着您来的。”温格停下来,看着勒士达。 勒士达平静开口:“弗兰,你去王都,务必探知亚瑟王的消息;温格,拿我的印信,求见法王;马可,你跟着征集的劳丁,看在何处截断河流,以焰火通知我。” “遵命。”三人去。 勒士达仍倚在窗口,眼光不知何时转到她身上:“当偶人变成人,当盛夏亦飞雪,当七颗宝石回归原位,这世界也将毁灭。”他慢慢走过来,凝视着她问:“你想变成人吗?” 想吗? 以前很想很想,现在呢? 他伸手拉起她。“来,让我们见一见大名鼎鼎的法王吧。” 他与娃娃披上可以遮蔽面孔的篷衣,驾车跟在温格的身后。 法王居然不见温格。 门口的侍卫桀骜不驯地拦住他。 听温格与待卫争执。 “我是勒士达亲王的属下,务必要参见法王。” “法王不见任何人。” “法王不是宁愿截断河流也要找到勒士达亲王吗?亲王的印信在此。还不让开?” “招摇撞骗之徒,居然在此胡闹,若还不走,立时斩了你!”侍卫说着就拔刀。 娃娃无聊看着,无意识转移视线。 在高高的塔楼上,立着一个黑影。 一张金弓,一只手。 你要干什么? 你要杀勒士达? 为什么? 她只觉心脏狂跳,奋力推开勒士达。 箭刷地钉在车厢上。 勒士达抬头,目光与那高高在上,黑衣蒙面的人相撞。 ☆、第 4 章 “是法王!”温格喊。他飞身上马,俯身把勒士达抱起,狂奔而去。 心脏? 是我的心脏? 跳得如此剧烈。 娃娃按住自己胸口,仰头望着塔楼里的雷。 永远都是那么高高在上,永远都只会象镜子一样,隔着比实际还遥远一倍的距离。 雷再抽箭,移动弓,对准她。 或者,是终其一生,偶人也达不到的距离.........  娃娃一点点眼泪滴在长长头发上。 马狂奔而来。 勒士达回来了。 雷松手。 金箭嗖地,将勒士达的篷衣打飞。 勒士达的头发如瀑布飞散,在阳光下就仿佛是金的。 眩惑呵-- 勒士达已拉娃娃上马,狂奔而去。 树林里,溪水旁。 勒士达问:“你是为那人哭的?是他抛弃了你?他是法王?” 你是为我回来的?为了你说过的那句话?要收留我,而不遗弃我? “所以你想别人都把你当偶人,而不是人?”他捧起她的脸:“是啊,真痛苦。” 当偶人变成人,当盛夏亦飞雪,当七颗宝石回归原位,这世界也将毁灭--但预言真的会实现?法王真的能杀我?这女孩真的可以变成人? 他凝视着潺潺而逝的流水,“你有名字吗?” 偶人怎么会有名字? “叫蕾,好吗?” 娃娃霍然抬头。 “你也知道那个禁忌之名?”勒士达笑了,笑容里却有说不出的沉郁:“不,不是雷,是蕾。将开未开的鲜花,象你。” 夜如此寂静,满天繁星。 以前数不清的月夜,她都望着这满天的星。 那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她就望着雷。 看雷做她的头,看雷做她的手。 雷时常坐在她对面,沉思一般地望着她。 不现一丝衣发的他,唯一露出的眼睛就仿佛满天繁星那般璀粲。 勒士达曾问:“你不能说话,是用写字与法王交流?” “不。我能感知他的心情,”她此刻却是用写字与勒士达交流着,继续写道:“但却不懂。” “我只懂得自己的心情--是焦虑,是不安,是烦燥......” “造一个偶人,懂得自己的心情,就不会那么寂寞了吧,”勒士达忽然喃喃自语:“还是多一人分担,痛苦会减少一半?” “我会背叛他吗?” “为什么这么问?” “他说我会背叛他。”娃娃双眼盯着勒士达。“我说不会。” 勒士达一愣。 “我会为你背叛他吗?” 如此纯真的双眼望着他,如此坦白的问题要他回答。 如此简单的问题,只需说是或不是。 但他应怎么答? 只这一瞬间,他望着面前这个仿似真人的偶人,觉得要被凝固了。 非但没有亚瑟王的消息,连弗兰的消息也没有了。 勒士达求见亚瑟王,但见到的却是法王。 长长的黑衣,连手指也不露,黄金面具,只有一双眼睛。 “来到京城也不通知我一声,靳士达亲王?” “我只怕法王杀我。” “若真要杀你,恐怕你早死了,要射第三箭并不需要很长时间。”雷忽然笑了,黄金面具后传出凉凉的笑声:“想见亚瑟王么?就跟我来吧。” “哦?” “亚瑟王还以为你死了,一直生病,连你的来信都没有看到。” “那信........” 雷从口袋中掏出一个信封:“是这个么?我回来时宫廷侍者才交给我的。” 勒士达伸手便来取。 “反正要给亚瑟王看,不如一起送过去如何?” 雷率先离去。 勒士达犹豫了一下,跟过去。 很久很久,勒士达都没有回来。 温格和马可急坏了。 “我们要去法王府邸。” “你要不要去?”他们问娃娃 “要。” 深深的庭院。高高的尤加利树。 仿佛被施过魔法一样,整片宅邸死一般宁静。 “我们分头四处看看,小心点,三刻钟后无论结果如何,法王府后门暗巷里见。” 三人分头散开。只有娃娃是痴痴的。 树。 是雷拉着她的手,亲手教的。 树,有枝干,有叶子,叶子有时是绿的,有时是黄的。那个时候,正是深秋时节,满院的尤加里树飘落深褐的叶子。 水。 雷伸手抄起,水从他的指缝中流泻。她也同样做,水在她的手心汇成小窝。 高楼。 她以前就是呆在这座阁楼里的。 她慢慢爬上去。 没有灯。偶人是严禁灯火的,所以在夜里,她只有仰头看满天繁星。 没有星光,所有的窗子都关住了。 她站在门口,忽然呆住了。 偶人有血液,但血液会流吗?偶人有心脏,但心脏会跳吗? 偶人做得和人一样,但会有人的感觉吗? 为什么她感觉心在狂跳,血液倒流回心脏,全身都僵住一般软绵绵的,没有了力气。 她的箱子还搁在老地方。 雷也在老地方。 雷总是坐得远远的,远远地看着她。 看她,又不似是真的在看她。 几千次,几百次,他们在这只有星光的小楼中,默默相对。 今天是没有月光,没有星光的日子。 “你回来了。”雷连头都没有抬:“到我身边来.....” 娃娃走过去。 他的面具微微发出金属的光泽:“别再抖了,当心把零件抖掉了。”他忽然呵呵朗声笑起来。 这么开心? 在见到我后,在遗弃我之后,在几乎想一箭射杀我之后........ 好难过,好难懂呵,雷的感情,雷的表情。 他的身体随着笑声渐渐倾倒。 娃娃伸手相扶。 手湿湿的,她低头,血。 为什么流血? 止不住的血,把他的胸前都湿透了。 雷?雷! “别这么看我.....你的眼睛,你的眼睛.......”他的眼睛一昧虚弱下去。 要死了。 她见过许多人这么虚弱的眼神,但不是雷。 无论是谁,都不是雷!!! 她一口深深咬进手腕。 都说我的血是神水。那就让这神水,救你醒来! 神呵,神的力量,助我让雷醒来!! 她将血注入雷的胸口。 从未有一刻,她痛得如此厉害,却不是伤口,而是心。 ☆、第 5 章 “是他,真是他!” 靳士达立于狂风中,头疼如裂。 “雷!” 他刺入的那一刀,分明感觉到,那是雷,那就是雷。 他终究还是要杀掉雷。 预言是真的,命运如此残酷,逃了十三年也没逃掉。 狂风扯断他束发的缎带,长发漫天飞舞。 好恨。 恨这命运,恨这世界。 我不要杀雷! 为什么让我杀雷?他是我孪生兄弟,就因为你们所说的那个故事? --因为你们将重演古老的传说,魔鬼与公主,魔鬼和国王。 --你若不想魔鬼毁掉这世界,就只有杀了雷。 --只有你杀他,才能真正杀死他。 不!不!不!!! “这个秘密,千万别让雷知道。”母亲温和又冷酷地告诉他:“你怪我偏心,只对雷好,可他只有十八年的生命,他十八岁生辰满时,魔鬼就要醒了,你必须在他觉醒前,用这把剑刺死他。” “你是国王,一国之君,要考虑的不仅仅是一个人。” 冷血! “王!”温格狂奔而来:“你怎么在这里,你没事吧,我们还以为法王.....” “你怎么了?”马可问。 “头疼.....”勒士达扶住头,好象要裂开。 镜子。 许许多多的镜子。 一人坐在当中,似沉思又似沉睡。 他的头发很长很长,他就象子夜一样,沉静而且神秘。 好象,一直看着他,从很久很久以前.....一直到现在。 他冷冷空旷的眼神,好象看不见她一样看着她。 知道....我的心情吗? 如果有一天,你能看见我,请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娃娃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看到了雷。 不知何时她倾在他身上,可压坏了他? 她连忙爬起身。 “哭了?”雷却喃喃自语,摸着由她眼中滴落,染在他脖颈的湿痕。 “能保守一个秘密吗?属于你我的秘密。”雷悠悠说:“我的名字,别对任何人说。” 她去找勒士达。置问他:“是你伤的.....法王吗?” 勒士达面色黯淡:“他当着我的面读这一封信。”他把信递给她。 信上说法王有谋逆之心,让亚瑟王杀了他。 “他当着我的面读它.......”勒士达惨笑:“我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 雷当时心境的惨痛,恐怕丝毫不亚于他。 都知道往下该发生什么事,只是看着,看着......万分的怨怒和不情愿,让遍地白雪化尽,重回往日的时间空间,你是乔西娅,他是魔鬼,我是国王......勒士达无声笑。 一个如此温文高贵的人,一夜间竟憔悴如斯。 娃娃吃惊地看着。 宽宽的落地窗外,雷坐在轮椅中,举起水晶杯。 杯中是紫红色的葡萄酒。 “就象鲜血的颜色。”他说。 血仍缓缓渗出,因为是勒士达刺的便再也止不住? 他笑了。 外面突然嘈杂起来。 “不能进,请容我通报。” “不必。” “勒士达亲王......” 一人登登登直闯进来。 侍卫随后跟进:“法王,勒士达亲王他.......” 雷转动轮椅,回过身,凝视勒士达。 就像小时候一样,光影无形自体内透出,就象太阳一样。 栗色的头发,我最喜欢的发色。 “亲王大驾光临,是为了参加我的葬礼吗?” 勒士达不语。 “可惜却让你失望了,你不是想再来补一刀的吧。”雷笑了。召呼侍卫,“斯宾,替亲王也倒杯酒啊。否则会让别人说我们怠慢了客人。” 勒士达一步步走过来。 随着勒士达的脚步,雷的平静也一点点消失。 这么静?空气异常得想令人窒息。 只听咯地一声,雷手中的水晶杯碎了。 他的轮椅突然倒退。但下面是三层十五阶台阶。 “小心!” 轮椅倾斜。 勒士达一手按住轮椅。 “雷!” 轮椅的轮子急速空转,雷惊愕抬头。 怎么会知道的?怎么可能会知道? “你忘了,小时候捉迷藏,我总能第一个找到你,而你总想不通是为什么。”勒士达慢慢拉回轮椅,蹲下身,凝视他。 他澄澈的灰眸忽然笑了,笑意里有一丝难解的哀伤:“终于又见到你了,雷,我以为你死了有十三年。” “既然注定要死在你手中,早晚又有何妨?”雷冰冷的黑眸,难掩其锐利:“难道你等不及了?” “雷!” “别叫我名字!你给我放手!”雷一掌直拍出去。 “勒士达,勒士达。”小小的雷问:“你会杀我吗?就算我真的变成鬼?” “不会,我不会让你变成鬼的。” 然而他却带亚瑟王来,杀了母亲,也杀了我。 “我会杀死鬼,让它再也不能复活。”小小的勒士达信誓旦旦地说。 ☆、第 6 章 勒士达闪也不闪:“我不会让你变成鬼的。”他伸手就去揭雷的面具。 雷一掌击在勒士达身上。 勒士达后退,跌坐在地上。 面具铮地摔落,雷双手掩面。 “不要!”雷闷声吼。 “我不是亲王,你也不是法王,这个国家与我们无关!让那个誓言从此消失!” “别看我的脸!” “就算不消失,也让我陪你到最后一刻。” 最后一刻,雷蜕变至魔鬼,忘记以前的一切,杀死勒士达。 传说,鬼都是极美极美的........ 雷缓缓放下手,抬头。 黑发黑眸凝定的他,那孤傲挺拔的神态,那乌黑冷冽的眼睛。 勒士达忽然知道为什么雷不能赋予偶人生命,生命全都在这里。 那逼人的意态,似问:“你不怕么?如此诡丽又可怕的一张脸,是魔鬼觉醒的前兆吧。” “你吓不倒我的,雷。”勒士达缓缓说。 “何谓吓?”雷也盯住他。“苦也吃过了,死也死过了,如果不变成鬼,岂不是太失策了?”他轻轻招手,黄金面具如听到神旨,如风吹落叶般飘回他手上。 面具后发出森冷的笑意:“你是永远也不会懂的。天生的国王,又怎么会明白魔鬼的心意?” 他移转轮椅,转身走了。 勒士达却去找娃娃:“有件事我一定要做,我要去寻找真正的乔西娅的偶人。因为魔鬼是最终凝结在她身上的,也是在那里许下诺言。你跟不跟我去?” 勒士达问她。 “去。”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你去?”他看着她,能说是因为她就是那个能使乔西娅复生的偶人?他扭过头去:“因为只有偶人才能感觉得到偶人。” 娃娃如远古时期的乔西娅的偶人一样,站在太阳下。 阳光艳丽地照着,娃娃仰头看着,会下雪么? 会为我下雪,为我而哭,为我扑下来?冷冷又轻柔地覆住我么? 鬼,你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 勒士达乘热气球直到云端。 鬼,你当时的心情会是怎样?会有我这么乱,这么烦燥? 我是你玩弄命运转盘的玩偶,娃娃是雷的玩偶。 如果做鬼这么痛苦,我宁愿代替雷。 他迎着地面扑去。 头发被风吹开,风这么冷。 如子夜如子夜一般雷乌黑冷冽的眼睛,永远看不到尽头。 “卟嗵!” 勒士达跌入水中。 畸恋........ 亚瑟王爱上自己的妹妹,生下他与雷,然后又想亲手杀死雷.....是我不好,是我引亚瑟来的,他说可以解决问题,没想到他会这样解决,杀掉母亲杀掉雷! 为什么不杀我? “你是下一代的君王,这个国家是你的。” “国家真这么重要?” 一当上国王就得放弃自己的感情,就如同一蜕变至魔鬼就会忘记以前的一切,爱过的人,最在意的人,永远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人。 一双木头手抱他上岸。 “我没事。”勒士达挣扎说。 娃娃浑身湿透了,长发纠缠一身。 “娃娃。”他捧起她的脸:“干吗为我哭呢?我又不是你最爱的人。”他缓缓道:“偶人如果爱上一个人,却得不到那人的爱,会焚身而死的。怕不怕?”他坐起身:“爱一个人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娃娃怔怔看着他。 “呵,我忘了,偶人是不知害怕的。”他轻轻笑了。“所以偶人比所有的人都勇敢啊。” 这里是个山洞,有水流过,他是被水冲到这里的。 娃娃忽然指住水中的倒影。 难道从未见过自己的影子? 她“咕咚”一声倒了下去。 蕾! 勒士达挣扎爬起身,山洞极浅极小,水却滔滔不绝哗哗自洞外向内流过。 所有的人都睡了,你也睡了么? 雷走进他漆黑的房间,推开一面墙宽的镜子,走进去。 只听一人浓重地喘息,是恐惧,也是痛苦。 雷如鬼魅幽幽走过去,他有异能,视黑暗于无物。 笑了。 “怕什么?你不是自诩为有史以来最强的帝王?除了神最有能力的人?”他闲闲在那人身边坐下“才三天没有光,你就吓成这样,若是瞎了呢?”他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起一把小刀。 “法王!..........”赫然竟是亚瑟王的声音。 “我无意伤你,只要你说出我想知道的。”雷看着手中的刀,脸埋藏在面具后,眼中的神色很淡漠。 “你为什么想知道?” “因为好奇。”雷轻轻笑了:“不可以吗?” “没有人想知道的。除非你就是他。” “他?” “既然敢做,为什么不敢承认?”亚瑟王忽然大吼起来。 雷淡淡道:“何必这么大声?谁不知道你有一个禁忌之名?以至于把所有心口有伤的五岁男孩全抓出来杀死,把所有叫雷的孩子都杀死。” 亚瑟王的喘息更沉重了。 “一个人恐惧另一人到何种地步,我总算是见识到了。”他拣起旁边一只苹果,慢慢削起来:“只是奇怪,依你的个性,为何不当场解决干净,却留后患?”他似乎嗤笑起来。“也许你当时更混乱?哈哈哈..........” 杀了妻子,杀了儿子,抓住一直惨叫挣扎的勒士达,他才有机会逃走吧。 血,就像火霞一样染红他的世界。 “你到底是谁?!”亚瑟王再也忍不住狂吼起来。 “我?”雷眼中也现出疑惑:“我只是个追根究底的人罢了。”他细心削着苹果皮,刀锋没有一丝颤抖。 很多时候,他看着娃娃,一直问自己,我还活着吗? 虽然心在跳,血在流,但这世界,这多年前被鲜血染红的世界,已经无法再清洗了。 正如他自己,无论多么想解脱,却都无能为力。 “告诉我吧,一个人埋藏秘密的痛苦,除了说出,别无他法。”他淡淡道:“何必这么痛苦呢?已经背负了这么多年的重担,为毫无意义的事,为与你无关的人,一个王竟沦落成为工具。” “我说了你就可以放了我?” “否则我要你做什么?”雷轻轻笑了:“这个国家又不是我的。” “好,我告诉你。”亚瑟王顿了一下,道:“当偶人变成人,当盛夏亦飞雪,当七颗宝石回归原位,这世界也将........”他的话还没说完,雷就哄然大笑起来。 “亚瑟王,你可真有趣!”他笑不可抑。 “偶人是永远不会变成人的,盛夏也永远不会飞雪,王啊,你不要用哄市井小民的手段来哄我。”他笑的仿佛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哦?” “这一套说辞早就街知巷闻,连我的偶人也会背啦。”雷勉强平静下来,笑道:“我要的是你心中真正的秘密。你相信鬼就因为偶人复活而复活?盛夏飞雪而重生?找到七颗宝石而恢复力量?”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鬼被偶人封杀时,他手中也有七颗宝石,为什么不逃?因为他真正的力量早已被公主取走了。”雷忽然冷冷道:“他的力量被封印在王权的深处,你记忆的深处。”他忽然伸手,“告诉我。” 亚瑟王忽然发起抖来。 一片黑暗中,他根本看不到法王在哪儿。 看不到在哪儿,就好象无处不在! 他深深吸一口气:“我死也不会告诉你!” “你会告诉我的,你自己也知道。”雷笑:“否则不会叫这么大声。野兽临死前的嗥叫,总是特别动听。”他的大手已经罩在亚瑟王头顶。 “人的意志,就好象堤坝,从正面总不易冲垮。尤其是你,尊贵的吉陵国大帝亚瑟王陛下,但什么都没有绝对的。只须三天,你的意志也只如同一张薄纸一样一捅即破。为什么还要抵抗呢?为什么要做无畏的牺牲?要做一个白痴国王吗?”他一直是轻笑着的。 亚瑟王只觉头如浸在滚水中,正在渐渐失去意识。 “你是雷,你是雷!!!”他突然狂吼。 “干吗要叫这个禁忌已久的名字?你想念他了么?被你亲手杀死的幼子。至死还恐惧地看着你,直到血流尽了,才把剑□□。”他仍是笑着的,声音没有一丝变化:“既然不放心,为什么不再第二剑?喔,原来勒士达拉着你,你怕误伤了他,他可是将来的一国之君,连见到这么血腥的场面都是不应该的。”他笑着,笑着,却忽然想知道:能感应我的一切的娃娃,你现在在在想什么呢? ☆、第 7 章 蕾指着前面,睁大的眼睛似问:“那是什么?” 寂静的山洞震耳欲聋的水声中,出现一个漩涡,能把一切都吸附进去、绞碎的漩涡。 啊! 娃娃的身体悬空了,她伸手扳住石壁。 它要拉我进去! 怎么回事?如此强大的力量,如同要把她的身体扯裂。 不要! 她拼命死死扣住石壁,也不知是她的手指,还是石壁,有粉末簇簇落下。 一进去就会死,会死!!! 她想叫,她想说:我不去,我不去! 她想放声惨呼,但干干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想哭,但拼尽全力却连动一丝头发也不能。 “别怕,蕾。” 她抬头。 为什么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中,还能听到勒士达如此轻柔的声音? 勒士达就站在她身边,望着她:“相信我吗?” 他仿如金色的眼睛,如同阳光一样普照着大地,可以温暖一切,溶化一切。 “别抵抗。”他握住她的手:“放松,我在这里.............” 会被绞碎的........会尸骨无存............. “我会陪着你。” 如此寂寞的岁月,如此隔绝的殊途。 其实她想说的也无非只有这一句:我会陪着你,让我陪着你。 如果不能做人,就做偶人,如果不能做偶人,就做木头。 但。 如此简单的愿望,她毕生的愿望,却连出口都不能。 她望着望着她的勒士达,一时难过起来,松手。 她松开石壁,立刻被拽入水中。 勒士达紧紧拉住她的手,和她在一起,一步步和她在一起。 水如铁砂般冲刷着身体。 “怕吗?” 何谓怕?谁会问一个偶人会不会怕? “是乔西娅的偶人,她要出来了。”他稳稳地说。 漩涡的深处,本来是纯白的水花,现在变黑了,是一把乌黑的头发,然后额头,脸,身体。 长长的头发,紧闭的眼睛,脸上诡异又哀伤的表情的偶人,慢慢浮出水面。 “她出来了,我们就退。”勒士达拉住娃娃,一步步拖她往回走。 象是有看不见的线,浮在水面上的偶人也一步步向他们逼近。 是谁被谁吸引? 勒士达把娃娃推开,抽出腰间的佩剑。 传说可以杀死鬼,杀死雷的剑。 木头雕成的乔西娅慢慢张开眼睛。 魔鬼是凝结在你身上的,也必须靠你才能复活! 我不会让你复活! 勒士达一剑刺过去。 却突然一道强光突然自乔西娅胸□□出,直射入勒士达额头。 他一仰,头发激散,倒在水中。 镜子。 许许多多镜子。 那人坐在那儿,心不在焉地玩弄头发。 啊。 不是头发,是从头发中透出的一点光。 头发四散飘拂。 “............夜,很快就会过去。” 这是谁的意识混进来了? “你会带来光明和生命,光之子,你将代替我统治这个世界,这漫无边际的黑暗。” “为什么哭了?” 他垂下的眼眸温柔而哀伤。 “为什么这么伤心?”他望着镜中痴痴看着他的人影,知道她的心思:那弥漫在你眉宇间浓浓的是孤独么?所以才这样盼望那点光? 光之子,带给这世界以光明,带给他以生命。 “勒士达,勒士达............” 他听到有人远远叫他,缓缓睁开眼睛。 是娃娃,跪在他身边,眼泪漫漫落在他脸上。 “还在哭?是因为落水得控干体内的水份吗?”不知几时他竟学会了雷的论调,笑,突然抬头:“你能说话了?蕾?” 娃娃怔住。 “你再说话啊!” 娃娃捂住嘴,一时手足无措。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脸。 预言会实现。但能为不让蕾变成人而杀死她吗?能为不让盛夏飞雪而引发所有火山? 他笑了:“我怎么晕倒了?” “是那偶人..........”娃娃掩住自己的嘴。 真的能说话了! 以前深恨至恨的事,以前想要亟要的事! “是她打我吗?”勒士达坐起来,一手抚住自己的额头。额头仍一片火烫。 娃娃点头。 乔西娅的偶人就倒在另一边,她左耳的耳环铮铮轻响。 好,奇怪。 “替我,把它取下来。” 耳环发出流动的微芒,就象水一样。 --你是我愿意以生命相换的公主。 --七星相联就可以实现任何愿望。 --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愿望?........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木头雕成的乔西娅突然微笑了。笑得如此温柔又如此哀伤。 “它说话了!”妹妹骇然道:“我听到了!” “我也听到了。” 魔鬼附在她身上,她就要复活了。 “我说跑,就跳到水里,跑。”勒士达低声对娃娃说:“跑!” 娃娃卟嗵一声跃入水中,瞬息被冲出山洞,勒士达却一动不动。 “我不会让你走出这山洞一步。” 乔西娅一步步走来,她的关节因长期水浸而腐朽,走一步,便掉下木屑:“你可以?” “我是注定杀死你的人,没想到吧,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碰上要杀你的人。” 乔西娅看着他:“你只是个普通人。” “你也只有一颗宝石。” 勒士达举起了他手中的传说的剑。 青锋三尺,剑如秋水。 “让这一切从此消失吧,让预言完结!”他定定望着乔西娅,无惧,无痛,无思。 解脱你,也解脱我一生! 他劈下去。 雷霆般的一剑,山石裂,水倒流,乔西娅在他面前碎成粉末。 “好狠的心,好孤独啊........永远不会知道我心里的苦........愿望,难道永远不会实现?” 泪水飞溅,随躯体化为尘土。 勒士达被碎屑笼罩。 红的是衣裳,黑的是头发,晶莹的是泪珠,为了诱杀鬼而制的偶人,空负着乔西娅的心事,裂开粉碎的,萧疏飘落着,又岂知这不是偶人的雪? 一道白光渐现。 里面坐着一个长发长袍,额心有一轮光的人。 “你实现了我的诺言。” 鬼? 鬼复活的诺言? 是杀死乔西娅? 为什么? “想知道?”那鬼微微笑了,他伸出一只手,“看。” ☆、第 8 章 忽然不在这里了。 华丽的宫殿,美丽的宫女,年轻美貌的乔西娅,把串成绶带的能实现任何愿望的七颗宝石披在国王身上。 我的愿望,我的愿望................. 她抱住国王。 哪怕会遭天遣,哪怕你会立时杀了我................... 那从远古就遗留下来的愿望啊,不是,不是我所能抗拒的。 “乔西娅住手!”王挣扎。 为什么竟不能控制他? 终究不能遂愿啊。 她眼泪长流,不放手。 “再不放手,我杀了你。”王被逼抽剑。 阻止不了啊。也不想阻止。 多少次有多少次想,就这样放纵下去算了,却总舍不得.................生命如此孤独,黑夜如此漫长.......... 王一剑刺入她的身体。 剑穿过心脏,钉入背后的锦榻。 她远远看到自己镜中的形象,是渴求吗?是绝望的固执吗? 做了想做的事,想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 “一定是鬼迷惑她!”王大步转身离去。 影像渐渐模糊消失,仍是在山洞里,仍是一团白芒,只不知何时,勒士达已被笼罩在内。 “我不知何事堕落于这人世,拥有强大力量,却不知何去何从。”鬼缓缓地说:“依稀曾记得,有人指示,要在此等候一人。我以为是乔西娅,却不是。虽然我仍不知将来何去何从,却看到了人的卑鄙,这世界的龌龊。那偶人乘我心乱之机,将我封杀在她体内,若不是你,我可能还在她体内沉睡。”鬼垂头看着他。 勒士达盯住他:“你待怎样?” “我能力全失,已无力维持形体。” “你要借我的躯体一用吗?”勒士达笑。 “不错。” “你难道没听我对那偶人说,我天生就是杀鬼的?” 他挥剑。 雷霆一击。 在天可以动日月,在地可以震山川。 “你已接受了我的印记,又岂能反悔?”鬼笑。 剑从鬼身内横穿而过,却带不动一衣一发。 “你是我的。”鬼的大手,猛然按住勒士达的头顶。 “我不做你的傀儡!” 勒士达想退,却一步也不能动,想挥剑,但刺的都是一片虚空。 他突然狂吼一声,长剑横向自己颈中。 雷一直流血的伤口突然撕裂。 他猛然抬头。 一片漆黑当中,他的房门轻轻被推开。听到一人说:“好黑。” “这里黑得不正常,小心。”另一人接着道。 是温格,勒士达的骑士。 雷手下的亚瑟王突然抽搐了一下,道:“救命,救.................” 以为这里是无人之境? 雷挥手,只听“喀喳喳”镜壁粉碎,碎片如万柄钢刃直刺向门口。 “没人救得了你。” 他挥手就结下结界,却在这时,一直竭力抗拒他进入意识的亚瑟王突然放弃了抵抗。 雷的元神刹时陷入了亚瑟王思想的最深处。 “厉害的亚瑟王。”雷笑了,翻身落定在虚拟的亚瑟王心中的世界,一片灰色的空间,只有亚瑟王穿着华丽的衣服孤独站着。 “你不是想看吗?我让你看,我要把你锁死在我的意识中!”亚瑟王冷冷盯住他,象能吞吃掉他一般盯住他。 能隔着面具看到我吗?雷微笑 “你的身体会被别人杀死。” 雷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暴裂的伤口还在喷血吗?血又能流多久?他望着远远盯住他如蛇蝎的亚瑟王:“在自己的意识里当然可以杀自己想杀的人,可你又害怕什么?” “你怕我是个杀不死的人吗?”他温和地问。他伸出一根手指,“还是害怕我要对付你,就象摁死一只蚂蚁?” 他一步步走近亚瑟王,灰色的气流突然转变,如石壁般砸向他。 他只漫漫挥手就挡开了。“既然叫法王,当然有我自己的本事。”他走到亚瑟王脚下,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他。 孤独一人锁在这一片灰色的虚空,穿著这么华丽的衣服,是因为心情比这灰色还惨淡的缘故吗? 他伸指指向亚瑟王的眉心。 亚瑟王仰头。 “我不会伤害你。”雷轻轻道。 “为什么?”亚瑟王声音里满是讥诮,“如果我手里有剑,会毫不犹豫再杀掉你一次!” “如果我是你,也会。”雷看着他。 他的手指轻触亚瑟王的眉心,“不明白吧,世事都不过如此。” 他进入了亚瑟王最密藏的心事-- 一片血红。 谁的血,谁的血迷住了众人的眼? 血一道道流下来,视线却渐渐清晰。 他的四周一片黑暗。 象他这样可以暗中视物的人,也无法看出周围到底是什么,只有前方是明亮的,象是隔着一大块水晶。 他向外看去,华丽的宫殿,美丽的宫女,古老而繁复的衣着,是很久很久以前? 一个年轻美貌头戴公主饰冠的女子,把美丽饰有宝石的绶带披在国王身上。 她乌黑的眼睛里有异于常人的渴望。 何以这么炽热,何以这么绝望? 她抱住国王。 雷忽然按住自己的心口。 意识也会疼吗?意识也有伤口? 为什么看到她的眼睛时,居然会,他居然会............. 他不知觉将手按在水晶上,着手一片冰冷,刹时之间,他知道这是什么了。 这是一面镜子。 他站在镜子里,看着外面。 他看到国王在挣扎:“乔西娅住手!” 乔西娅--这就是乔西娅。 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中滑落。 已经知道了,已经绝望了,为什么还不住手? 为何要如此孤绝地求死? 王铮然拔剑。 “再不放手,我杀了你!” 王一剑刺入她的身体。 剑穿过心脏,钉入背后的锦榻,一时鲜血狂喷。 她被大力贯倒在榻上,却忽然转头,看向雷。 那种眼神,那种如同云端天上的眼神.........雷只觉镜面忽然狂震起来,有东西要扑进来。 她要把鬼的力量放进镜子里! 他却瞬息被这股大力逼了出去,逼出了这里,也逼出了亚瑟王的意识。 为什么? 有了如此巨大的力量,为什么还控制不了王?反而被他杀了? 远远看着自己镜中的形象,可以用伤这一个字了结吗? 雷缓缓抬起头,心口好疼,衣服全湿透了,被血染透。 难道是他自己的血? 才能让他在亚瑟王的意识里看到远古以前发生的事,被王权隐埋封印的事? 他看到有光自他漆黑的房中透出,挥手便想以黑暗遮去一切,但全身血液就象流尽了般不容他有丝毫动作。 他听到一人道:“温格,我找到机关了。” 然后便“支呀呀”打开暗门。 “马可小心!”那叫温格的显然是个谨慎小心的人。 但你们再怎样谨慎小心也逃不了,他按下石几旁的开关。 只听“扑”地一声,火焰窜壁而起,他却顺着滑开的暗门跌坠。 又到了满天都是尤加利颜色的季节了,金黄的树叶,深褐的树叶,象能遮蔽蓝天一样,遮避这个院落。 他因支撑不住身体而扶住树,抬眼望去,这世界就象一片熔金,他的黄金面具当地一声掉坠在地上。 --这小孩太美了,恐怕不是吉兆。 --从没见过象雷这么美的人,他简直是妖怪。 --才五岁的人,居然........ 现在已不是五岁,而是十八岁! 他长长吸一口气,第一次在没有面具保护下,望着这一片尤加利的天空。 ☆、第 9 章 一片黑暗。 漫漫长夜呵,没有月亮与星星,没有生命与活力,这个世界是死的。 为什么我在这儿?为什么非要我来这儿? 不得不来,不得不醒来。 有人在身旁。 “醒来吧,光之子,再睡下去,这个世界真要死了。” 这世界与我无关。 “真的无关么?你创造的星辰和宇宙为你而坠落,不久就会陷入黑暗,没有生命没有万物没有一切..........” “你是谁,你是谁,为什么要命令我?” 那人轻轻叹息“还没变么,光之子,几时才能长大................?” 你是谁,你别走! 勒士达斗然睁开眼睛,四周全是他的影像,一层又一层,一副又一副:“你别走!” 镜子一面面粉碎。 “不要,求求你别过来!” 是谁在喊? 他头疼如裂,为什么声音这么恐惧? 是...........镜子里的人?长袍长发,沉静而且神秘,只是影子?只是他的倒影?为什么会有感情,在眼睛里? 他伸出手去。 “别碰我!” 镜子咯啦裂开。 他吃惊看着自己的手。 “你总是伤害你身边的人,你总是伤害最爱你的人,你别碰任何人!” 如此怨恨急切惶伤,如此绝望! 一滴温热的水珠滴在他脸上。 哭了?这么讨厌我? 勒士达仰起头,那被泪水模糊双眼的人,正弯腰看着他。 蕾? 蕾! 勒士达的心用力地被绞痛起来。 “你......你终于醒了,你受伤了...........”感觉到蕾用她坚硬的手指用力按住他的脖子,他才想起来,被鬼侵占的身体,也最终会被鬼侵占的灵魂。他狂而求死,却仍没有死。 为什么,为什么? 编了那么可笑的预言。她是乔西娅,我是国王,雷是鬼! 什么漫天飞舞伤心的雪,什么日夜不落永恒的太阳,什么我必须杀了雷.........他忽然笑,大笑!如果这柄剑真的可以杀死鬼?为什么杀不死我?! 他斗然坐起身,抓起地上的宝剑。 “你做什么!”蕾以手握住剑锋。 指间流下的淡淡蓝色液体,勒士达挣不开她。 剑光如水,一面是他死灰的脸,一面是她焦急的脸。 他哈哈大笑:“我又不是雷,干什么担心我............”笑声未竭,眼泪却已顺着脸颊滑下。 “勒士达。” 娃娃从没有见过人如此恸然而哭,手中剑铮然掉在地上。 勒士达站起身。 他是何等样人,转而即笑道:“我也掉进了水里,不许我控干体内水份啊。” 仿佛这才是他,温和,温润,温雅高贵的,不沾人世半分情绪。 他摸摸项上的伤口,如此大力挥下去,却只伤及表皮,难道鬼进入身体,连自残都不能? 他拾起地上的剑,放入鞘内。又拾起那颗宝石耳环。 什么都碎了,只有这耳环没有碎。 “有耳洞吗?”他撩开蕾的厚厚的长发,将耳环戴在她耳上。“能答应我一件事吗?我们这次出来,不要告诉雷,好吗?” 水涔涔地流过,勒士达洗了脸,洗了颈子上的伤口。 他的额心隐隐有一道痕迹,他知道,那是鬼的印迹。 雷若是知道我终究连他最后的执着也夺去了,他忽然抬起眼睛,天气何其清朗,蓝天象被淬染过的,会怎样? 王都从来没有这么冷清过。 一路行来,非但没有碰到人,连街道两边的店铺都关了。 越往宫殿走,诡秘的气氛越重。一直在他身边的蕾突然停伫了脚步。 “怎么了?” “心口疼。” 蕾面色苍白。“越来越疼。”她以手按住自己的心脏。 “来这里歇歇。”勒士达扶她到路边矶子上坐下。突觉她身子一震,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 “又怎么了?” “手,好象被穿过去。”但手仍好好的,除了上次阻止他留下的疤痕,并没有一丝伤痕。 但勒士达却明白了。 “你在这里歇歇,我去去就来。” 他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以平常的步态走开。 人,果真都在这里。 人山人海的刑场上,只听到咂咂惊异声:“美,那个人真美。” 高高的十字架上,一人被钉在上面,脚下是垛得密密的木柴。 火刑。 雷! 勒士达第一次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对平民使用了术力。 人潮哗地劈出一条缝隙,非但点不燃火,连卫兵手中的松明枝也全部熄灭。 “好厉害,这人真是妖怪!烧死他,烧死他!”万千人一起呐喊。 “今日就让你丧生于神石之下。”一人如此说着,举起手中一颗殷红的宝石。 七星之一焚火之石。 勒士达大急,以自己的力量根本阻止不了,他知道。 “终于明白我当时的心情了,那一种无力感。”鬼轻轻说:“所以才会绝决地让一切重演,哈哈,重演!” “帮我!” “不抗拒我了?” 殷红的石头反射阳光,只轰地一声,就燃起了木柴。 “是的,是的!”勒士达狂吼。 烈焰冲天而起,“也不再想杀死我?” “是的是的!” 只听那鬼轻轻叱道:“焚,还不回来,不认识你的旧主人么?” 只见那人手中的宝石一闪,勒士达只觉眼前一片金色直扑过来。 ☆、第 10 章 啊,不,要撞死了。 他如流星般直坠下去。 头疼。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伸手不见五指? 他掌中升起一轮光焰,刚才还好象有人在这儿。 没有了,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你会因一人一直等待下去,直到有一天乘烈焰之火重返来处。 我,第一个看到的人? 是.........乔西娅。 可是没有火,却下起了漫漫大雪。 终于知道什么是伤心。 忍不住,忍不住放弃一切,追随她,从天际飘下来。 “是勒士达亲王吗?”手拿火石的人走下台。 他这时才看清楚,那人竟是温格。 “因为担心殿下,我和马可潜入法王府,谁知竟在里面发现了亚瑟王,也发现了一直没有消息的弗兰,原来法王真的有谋逆之心........” 马可也走来道:“但若不是少爷那一剑,我们要抓住他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他已经逃出,却因失血过多,晕倒在院内。”温格接着说:“虽然脱去了法王的黄金面具,但衣服还是能认出他。亚瑟王命我们处死他。” 勒士达沉声道:“扶我上台。” 温格吃了一惊,马可伸手把他扶上台来,可脸色也变了。 勒士达全身竟仿佛棉花一样,瘫软的。 “王,你.......” 虽然收回焚,但已经燃起的火,要怎么灭? 勒士达望着被钉穿手脚,鲜血一点点滴落在窜冒着火苗的雷。 这身体已不是我的。 只有灵魂,只有灵魂望着凌乱黑发被热气蒸腾直飞上天的雷。 温格突然道:“灭火!来人,灭火!” 由七星威力最大的焚引起的火,又岂是人力所能灭? 火苗甫一碰水,立刻倒窜起来,转眼之间整个刑台都是一片火海。 温格架住他:“王快走!” 勒士达却笑了。 “你想乘着这烈焰之火返回去吗?” 鬼闷声不答。 “但这火又岂是为你而烧的?” “不是为我,难道是为你?”鬼反问。 “不是我。”他的眼光忽然凝向远方“不是我...........” 一人狂奔而来,喊:“休要伤雷!” 娃娃。 蕾! 居然以木偶之身,投入熊熊烈火。 衣服烧着了,头发烧着了,浑身刀割般灼痛。 但又怎样呢?她的那比火还要纯粹的眼睛,岂非比这火还要烧得热烈? 鬼长长叹息一声,隐去。 勒士达回复了自由之身。 他挣开温格,伸出手:“水!” 系在娃娃耳上的宝石,如同回应一般,发出柔润的光。 象水一样,温和流动地,覆盖了整个刑台,压住了火光,也压住了火焰。 一身冷汗的勒士达道:“我要带他回府。” 把高高的十字架放倒,把着火的衣衫和头发剪去,把穿透雷手脚的铁钉从十字架上拨出。 但一直喷涌的血,却连城里最有名的大夫都止不住。 “再流下去,一定会死。” 勒士达点头:“明白了。” 他命温格送客,遣散众人,关上门。 却见娃娃抄起几上水果盘里的小刀。 “蕾?!” “用我的血可以阻止血流。”娃娃毫不犹豫一刀划向自己手腕。如此大力和深彻,可是她自己却怔住了。 从她的手腕中迸出的居然不是芬蓝的液体,而是鲜红的。 勒士达如同被寒流浸过一样,一阵发抖。 “终于变成了人。”他仿似在叹息“象浴火的凤凰。偶人是最不能见火的,你却见了.........其实,做偶人多好........” 他一时沧桑的语态,竟那么像雷。 他走过去,轻轻接过娃娃手上的刀。 “我造成的创口当然由我来解决。” 他一刀划破自己的手腕,鲜血如注泻落在雷的伤口。 两股血线象能凝结在一起一样,瞬息止住了血流。 勒士达点点头,一切果然都象预言的一样,但又不一样。 为什么? 他的角色,雷的角色,娃娃的角色,既然早已在他们还未出生之前就已安排好,为什么又要改变? 他长长吸一口气,悄悄走出。 温格等在门外。 “王.........” “有事吗?” “王如果真打算救法王,应该想想如何向亚瑟王复命?这样.......” “这样明目张胆恐怕对我不利?”勒士达笑了:“弗兰伤得如何?” “是皮外伤,只是被囚于黑暗中,精神受了压抑。” 若不是因为弗兰受伤,温格也不会这么对雷吧。 “温格。” 温格忽然跪倒:“王有何吩咐。” “你还记得我们路经的图兰吗?”勒士达心中恻然,最了解他心意的温格已经由他的话语感到了不安。“我们说,如果不回吉陵,永远在那里纵马打猎也蛮不错。” “是。” “我想你带人整理出一块领地。” “王想带法王..........” “马可精于管理,弗兰的叔父正是图兰大公,你带上他们两个,这件事越快越好,明白吗?” “是。”温格起身“我立刻起程。” “温格。” 已转身待去的温格又回过身:“王?” 他只觉勒士达的神情有些怪异,奇怪看着他,半晌方说:“谢谢你。” 他这个异常温文的陛下啊,不由笑了,转身大步离去。 勒士达却静静看着他,怔了半晌,低头沿着石径小道走了。 一时只听哗啦啦的声音,树叶挣脱般争相坠将下来,果然已到了深秋。 谁在我身边,一直说,一直说。 低低的声音,在说什么? 为什么如此遥远?又如此漫无边际? 想一直这样默默无声哭泣。 “但如此自然的事,”那人温和说:“为何要哭泣?” “一个生命的诞生就预示着另一生命的结束,像昼与夜相交替............” “不想,让你消失..........” “这世界会迎来自己的生命。” “不想让你消失!”她的泪哗哗直流下去。 那人轻轻叹息,掩住她痛苦的脸:“忘了吧.........忘了,这一切。” “不,不!” “替我...........陪伴他...........” 她的泪如决堤之水喷涌而出。 永远........... 你都不会知道我的心愿,永远也不会让它实现。 为什么这么狠心? 我只不过,只不过想在镜子里看看你........... “你又在这儿,整天照着镜子,你是个自恋狂?”如阳光般刺目的狂嚣少年狂傲问。 镜前独坐的人儿渐渐模糊消失。 “你又想逃?” “......光之子,别这样........” 少年一把揪住他。 “别碰他!” 镜子在说话? 长袍长发,沉静而且神秘。 只是影子?只是夜的倒影?为什么会有感情?在眼睛深处? 如此愤怒又如此恐惧。 “我不会伤害你。”少年惊奇伸手想碰触它。 “别碰我!” 镜子咯啦裂开。 “你总是伤害你身边的人,你总是伤害最爱你的人,你别碰任何人!” “我杀了你!”镜子的裂片突然直立而起 “.......别这样......”夜吃力说。 “别这样,蕾。”有人痛苦地说。 她却只是摇头,哭了:“不能实现你的心愿了,不能替你陪伴他,因为,我也有自己的心愿啊,对不起,对不起..........”她随着镜子咯喳喳碎成粉末。 一只手忽然压在她的头顶,她醒过来。 雷! 雷.............. 你醒了? 你的手......... 手上缠满绷带。 一定很疼.....在梦中流出的泪水,此刻方簇簇滚落下。 看着他,心脏也如同被填满一样。 你受了好重的伤,所以不要动啊,要好好静养。 恍如隔世一般,她此刻看着他,仿佛并不是只用一生来看他。 ☆、第 11 章 傻瓜! 雷瞪着她:居然跑到火里来了,如果烧成灰我可救不了你!害得我都晕过去,第一次为着急而晕过去.......... 她哈哈笑了。 还笑?丑死了! 当然丑,她掩住脸,头发被剪得乱七八糟,脸上是一块块的焦痕。 但........... 但从未这么欢喜过,笑吟吟从手指缝里看着他。 如果有颜色,如果可以有颜色的话,那她一定是粉红的。 是快乐极的,幸福极了,轻扬如吹雪般飘落的花色。 雷用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 “奇怪吗?蕾已不再是木头人。” 勒士达不知何时走到门口。 站在门外的阳光中,金色的阳光照在他亚麻色,却比金色还更辉煌的头发上,为他渡上了一层光茫。 “哦?” 雷慢慢坐直身子,无形的气势自身形泻出。 就好象两个世界。 在室外,是一片阳光,阳光的最辉煌处是勒士达;在室内,一室昏暗,黑暗的最盛处是雷。 昼与夜的交汇,就在阳光投射进屋子将进未进的地方。 雷忽然缓缓回过头,问:“你已经不是娃娃了吗?” 他眼神深处,乌黑而沉静的深处,隐藏着他不欲人知,而娃娃却已感觉到的事。 她只觉心口剧痛。 造了我。 给予我生命。 就是为了不让我变成人? 为什么?! 她无声问他。 带着一抹血色的木头身体,能盼望的,所能盼望的.......却为何..........竟是你最最痛恨的事? 她仰头望着雷,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却更因为凝视而愈发黑沉的眼睛。 “我当然是娃娃。” 她轻轻说了,她自己也不信的话。 如此之轻,如此之柔。 如果太大力的话,会把心脏给震碎吧。 木头的心脏,木头的人! 勒士达忽然无由心酸,转头望向窗后一树火红的枫叶缓缓道:“蕾,去药房把雷的药拿来吧。” 她起身,躬身施礼,向雷,然后奔出了屋子。 一室的寂静,半晌勒士达慢慢道:“伤她已不是一次两次。” “伤--”雷重复着,看着他,仿佛想看清他:“何为伤?难道变成人就不伤了吗?” “她已经是人了!” “如果她不承认,就不是。” “何必欺瞒自己?” “这是最其码的偶人规则,如何算欺瞒?”雷笑。 “所以就逼她自己放弃?你丝毫也不亚于亚瑟!” 雷大笑,如此温文高贵的勒士达居然在发怒了。 “但都已经没用了。你看不出?你感觉不到?”勒士达逼人眉睫的光茫,逼人眉睫的意态,“你所执著的一切,再坚持下去,也毫用处!”又岂是他一人就可以发出的? 雷淡淡的“娃娃没有告诉你吗?她和我有心理交流的能力。她所经历的事,就算你不让她说,我也知道。”他轻轻一笑:“但又如何呢?只是一只连身形也维持不了的鬼占据了你的身体,你难道以为我在等他?”他忽然掀开被子,用他那被洞穿的脚踏下地来:“那我这十三年岂不是白过了?十三年.......”他缓缓解下缠在手上的绷带,然后摊开手掌对向勒士达,掌心竟是完好的,一丝伤痕也无。 勒士达忽然打了个冷颤,听雷施施然道:“已足够我由人变成鬼。” 突听院外一阵嘈乱,蕾突然由门外冲进来,“快走!亚瑟王包围这里了。” 她如此说着,身后已有长矛刺到。 勒士达一伸手便把她拉向身后,左手只一牵,就借长矛之势,夺地一声,深深钉入墙内。 “谁敢在我的府坻动手?” 只听雷在身后轻轻笑道:“人都已经来了,又岂会不动手?” 从院外进来大批人马,一时间,只看到刀戟森森,非但把这个院落围住,而且整个府坻连鸟都飞不出。 “这才是亚瑟王做事的风格。”雷似赞叹又似在感慨。 却所有进来的人都刷地跪到在地:“请勒士达亲王随我们入宫。” “你要去吗?”被鬼附身的人,被亚瑟尊为神一般的人,现在却如同犯人般对待着,现在就如犯人对待,如果知道了你是鬼,又如何? “不要去!”蕾拉住他,急切手指紧紧扣在他手臂上:“他们在外面设置了大炮.............” “会疼。”勒士达轻轻低声说。 啊!蕾斗然松手,她老是忘记自己的力气委实着实地异于人。 勒士达却反拉住她的手:“手会疼。” 他轻轻抚过她指间因阻他自尽而赤手横握剑锋的创痕。然后挽住她,就象挽住最尊贵的皇后,一步步引领她走向雷。 雷一直含笑的眼睛沉淀下去。 “别去,别去!”蕾一直说,自己也不知为什么流下泪来。 勒士达如同听不见,温柔将她的手递与雷。 “为何?”雷问。 “不能不去。” “为何不能?” “因为不能伤及无辜。”勒士达柔声说。他笑一笑,转身待去,雷却忽然按住他的肩头。 勒士达挑眉看着他。 “别说。” 勒士达一怔,一暖,一笑。缓缓吸了口气:“知道了。” 他扭头大步离去。 亚瑟王的宫殿足足占地三公顷。 华丽,壮观,优美,却更衬出人的渺小,站在这里,人已微如蝼蚁。 所以才敢这么轻视人命,杀了那么多叫雷的五岁小孩。 所以一片死寂的宫殿,只有地板上浮照的倒影,比实物还倒有些生气。 勒士达坦然走入,看到亚瑟王躺在床上,苍白的脸色就如同雷。 但雷是苍白的,他却是死白,一代君王竟病骨支离到濒死之地。 亚瑟王衰弱的眼睛竟突然凌利起来,瞪着他。 如此憎恨与愤怒,就如同背叛了他。 “你过来!” 勒士达走近,走到床边,跪下施礼。 “你--”亚瑟王冷冷喝着,“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一番心血!” 勒士达低头。 “送你游历世界,允你去各国学习,授你以君王之道,杀了我所有子嗣,而你,”他猛然坐起,铮地抽出勒士达的佩剑,对准他的心脏:“就是这样回报我?” 勒士达平平看着他,问:“要我如何回报?杀了雷吗?” 他的心脏就在剑下微微跳动。他并不害怕,身体却在发抖。 是鬼吗? 毕竟亚瑟王手中拿的是可以杀鬼的宝剑。而他,的确已经被鬼占据了身体。 勒士达十分坦然:“已经在我面前杀过雷,难道还要我再杀一次?不可能了。” 亚瑟王大吼一声,长剑直刺过来。 他不动,一动也不动。 只是看着他,看着这位亚瑟王。 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掉母亲,杀掉雷,然后拉他走。可以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打晕他,再安排以后的生活。宛如一切都没发生过,可是大家都知道发生过了。 剑抵在他的心脏上。 这剑的锋利,他早已知道。 他低头,水痕般的剑锋上有他淡淡的脸。 不是面如死灰的,而是平静的。令他想起一刹时间,雷按住他肩膀时的神情。 “况且你根本杀不死雷。” “如果不是你救走他,他早已死了!” 勒士达微微一笑,看向旁边押他进来的那位将军。 “禀告亚瑟王,那人........的确无恙..............” 亚瑟王斗然变色。他本来死白的脸色就宛如罩上了一层严霜,更死,也更白。 “以为能杀死他,已不是一次两次了。”勒士达无比锋利地说。 “你阻止我杀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亚瑟王瞪住他,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血渍也缓缓在衬衫下扩散。 亚瑟王无意识已刺破勒士达胸口。 勒士达脸容忽然有了一丝狰狞,身体如此害怕着,心里却如此渴望! 渴望迎着剑锋冲过去,渴望让那美丽而冰凉的剑穿心而过。 渴望这一切快点快点快点结束。 如此残酷而磨人的事,要把人都吞噬尽的事! “.........你明知道我有杀你之心,为何还来?” “我不得不来。” “...........这还是你向我建议制造的大炮。”亚瑟王茫然说,“你设计的图纸。”他忽然震怒起来,抓起几上一只瓷瓶砸向一名侍从:“开窗,为什么不开窗,难道还嫌这里不够黑?把所有的灯都给我拿过来!” 一时间所有的灯都集中起来,风从窗外吹过来,烛光摇曳,更衬得鬼影幢幢。 “你们都给我退下去!” 勒士达仍单膝跪倒在床前,却望着被亚瑟王随意丢到床上的他的佩剑上的血,一点点染红雪白的床单。 “我快死了。”亚瑟王缓缓说,“居然不是死在雷手上。” “他志在不此。” “他一直对我说,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他望着勒士达,“他怎么知道我害怕?当了十年的法王,一直就在我身边,动手的机会何其多,为什么不杀我?他明知我一见他,必杀他无疑!” “他要的不是这个。” “他要的是什么?” 勒士达一直奇怪地看着那柄剑,奇怪地道:“他只要不要再被我所杀。” “此剑被封印着,你如何杀他?”亚瑟王一哂,倒执起床上的剑,以剑柄触近烛光。 那乌黑宛如精铁铸造的剑柄忽然之间燃烧起来,一直不合比例的硕长的剑柄下藏着的竟是一颗晶亮的宝石。 “七星之一?” “当偶人变成人,当盛夏亦飞雪,当七颗宝石回归原位,这世界也将毁灭” 勒士达哈哈大笑!“所有的偶人都想变成人,但盛夏绝不会飞雪!” “盛夏并不是你想的盛夏。”亚瑟王一指窗边一块被白布覆住的东西,“去看看。” “望远镜?”勒士达揭开白布,漆黑而静谧的夜空,星星就仿佛碎钻一样,遥遥忽明忽暗地闪烁。却总有一道道流星或疏或密划下亮痕。 “用流星来下雪。”亚瑟王静静说。“而你们都不信..........而七星,要散尽了。” 勒士达但望星空不语。 “一颗用来封杀鬼,一颗用来封魔剑,一颗用来封震偶人,而另三颗却竟流失。就象这焚。”亚瑟王摊开手掌,掌手中一块暗红的石头。 勒士达斗然变色:“你把温格怎样?” “他是救我一命的人,我能把他怎样?”亚瑟王看着他。 勒士达忽然慢慢滚下汗珠来。 “更何况偶人迟早会变成人,盛夏也将飞雪,七星三颗已失,这世界终会毁灭。” 勒士达哈哈大笑:“好一个宿命论者!” “能救这世界的只有你。” 亚瑟王盯着他:“要杀雷吗?非要等到世界全毁,大家都死尽后才杀他?那时候可以有原谅自己的理由--我不得不杀他?”亚瑟王仿佛有一丝嘲讽,也有一丝辛酸:“好一个懦弱的人!” “可雷根本不是鬼!”勒士达吼“是谁在他一出生就要他背负这命运?是谁做的这个鬼预言?!” “有何分别?你我都无比清楚,雷会一直走下去,原因已不重要。” “哈哈哈”勒士达笑:“是,原因已不重要,的确已不重要。”他瞪住亚瑟王:“我不杀雷,你就要杀我是吗?有了这剑,已经用不着我去杀他了,是吗?” “是的。” “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亚瑟王却扭开头,避过勒士达的眼睛,缓缓道:“温格,他们已经在去图兰的路上,我只不过从他手中取回了焚,我想说的只不过是,在事情未发生前截住它,和在无可挽回后才阻止,哪一个伤害小?”他将剑递过去:“世上并不只你一个人,而剑下,却永远只有一个人。”他松手,剑竟嗤地插入大理石地板直至没柄。 亚瑟王软软滑到在枕上,“我已经很累了,要睡了。” 天上的流星,不用望远镜,也可以看到一阵阵纷纷坠落。 ☆、第 12 章 雷让娃娃坐在镜子前,一刀刀为她修剪头发。 发丝沙沙跌坠着,雷看起来十分平静。 雷.......... 嘘。 雷一刀一刀专心剪着:别动,动了可就不漂亮了。 可你明明担心勒士达。 雷哈哈笑了。 不是吗? 娃娃仍转头,追寻他。 他的目光一味地黑沉而深遂,如同深渊一样。 你老是籍着造我来平复心情........... 雷眼底一震:呵。 他放下剪刀,捧起娃娃的脸。 她的脸一刹时间变红,眼里起了一层水雾,只觉那木头心脏像要跳出来似的,在砰砰砰狂砸着,她的胸口,好满,好烫,好痛! 是为我想变成人吗?雷轻轻地问她。 是的,是的。她用力点头。 头发都飞散了。偶人全体所有,最大至渴望的希望,在她来说,只为他。 雷深深吸一口气。 那么--为我,不要变成人,好么? 娃娃愕住,看着他。 以为最终明白她的心意了,还没有,还没有吗? 雷的面孔扭曲了一下,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脸,他黑沉的眼睛闪过一抹凄惶,伸出手去理住她飞散的头发。 娃娃,娃娃! 她听到他心里在喊。 如此痛苦,如此迷茫。 如此巨大的悲哀,连她都透不过气来,要挣扎了,要挣扎出来! 她挣扎着,为什么? 她不懂,她说什么也不懂,无论如何也不懂! 雷....... 她想看他,却被他猛然抱住。抱得如此之紧,连呼吸的气力都没有了。 可是雷却哭了。 她感到一点点灼烫的液体滚进她的头发里。 头发湿了,她的木头颈项感到有水流一道道浅浅滑过。 她惶恐大叫:雷! 雷,雷! 雷没有回答,也没有动,没有一丝反应。 她慌乱挣扎着,忽然从镜子里看到如濒死般抱着她的雷,仿佛自己竟是他的救命草........... 他看着她的眼神,一直是远远近近,沉沉浅浅。 他对她的态度,一直是可有可无,漫漫无际。 他毫不容情把她推入激流之中,毫不留情地一箭射来。 她从不知道他们竟是这样的,一直这样携手默默伫立,在一片黑暗中。 所有的不过是不再属于人的雷,和从不属于人的她。 雷-- 她仰起头,缓缓伸手,合抱住他的腰。 一瞬间,她无比清晰,感觉到雷的内心: 我不想你死。 但你的心脏里有我必须取出的东西。 不变成人就不会死! 他几乎凶狠地说着,但她却知道凶狠底下是什么。 她紧紧抱住他:不会离你而去的,不会抛下你一个人。 在如此漫漫无迹的人世,当所有人都离去后,我们还是会在一起........ 她突觉雷的身子一窒,一股气流突然逆发而出,听他微笑道:“回来了。” 他退一步,放开娃娃。 “勒士达?”娃娃回头。 勒士达站在门口,身后是黑沉沉的夜。 他那从不为外界所动的明亮居然晦暗了。 “你怎么了?” “受伤了?”雷问。 她啊了一声,奔过去。 因为接近而看清他,他那金黄几近澄色的眸子不知为何竟缠着黑。 “蕾.........”他几乎是挣扎着对她说。 “勒士达!”娃娃伸手掩住他的胸口:“流血了。” 他摇头。 不是因为流血! 娃娃连忙扶住他。 “没有关系,离心脏还差三分。” 雷已走过来,轻轻弯腰抱起他,“休息一下就没事了,来,我来帮你止血。” 他把勒士达放在床上,以手掌盖住他的创口。 血暖暖淹没他的手掌,他轻轻问:“是亚瑟伤你的?你对他说了?” 勒士达摇头,“我说我绝不会杀你。” 雷笑了,“但他仍解开了剑的封印。”他手指轻巧,刷地抽离了勒士达佩在腰间的长剑。 “你!” “如果真不杀我,何必佩上此剑?” “我.............” 雷仰起头,微笑。 说得何其好听?不杀我而杀鬼? 他牵起娃娃的手:来吧,到尘封之地,取回被乔西娅封印的力量,让我可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 “雷!”勒士达狂吼。胸口被雷碰触的伤口就仿佛麻痹一样,一丝都不能动。 雷回过头,有点漠然:“能伤我的剑,当然还是留在我手中好,不是吗?” 他拉住娃娃扭头而去。 “雷!!!” 被但丁河烧熄经月的火山依旧有缕缕黑烟。 雷纵身跳下了火山口。 “好烫!”娃娃忍不住说。 “有了水石还烫吗?”雷轻轻抚过娃娃的耳垂,“不要紧,马上就到了。” 在嶙峋的火山岩深处,雷找到一个铁扶手。 拉开,里面是一条甬道。 雷当先走进去。 娃娃好奇看向四周。 这里根本不象山洞! 当然不是山洞,这是远古以前乔西娅公主的寝宫,被历代法王施法移转到这里。 乔西娅! 娃娃怔一下,看着前面,乌黑头发散垂在漆黑长袍上的雷。 又一扇巨大的雕花的石门,雷停下来,向她伸出手。 他牵引着她走向石门。突然低声说:“欢迎回来,美丽的乔西娅公主。” 娃娃一怔,那沉重的大门,却如同被施法一样,无声向两边滑开,门上饰的宝石啪地跌下。 雷伸手接住,是土。 就好象躯壳迎回主人一样,宫殿内一盏盏灯次弟亮起,华丽的大厅,洁白如玉的大理石地板,绵延无尽的波斯地毯。 娃娃望着从天花板一直垂到地下的层层蕾丝帘幕,一时间胡涂了,恍惚起身向前走。 穿过长长的回廊,转过精美的雕刻,来到一间被钉死的屋子前。 仿佛所有的钉子都朽锈尽了,她一伸手,木板片片断裂,门应声而开。 里面是一间寝宫。 一面大镜子,蒙尘立于墙角,前面是张软榻,饰着深红极昂贵的丝绒。 她却走至另一边与这房间极不协调的神龛前。 神龛里并没有神像,却有七个凹痕,她如同梦呓一般:“金木水火土昼与夜,合起来就可以实现任何愿望吗?为什么,为什么我的愿望........” “你的愿望......”雷静静地说 :“是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 “为什么?”她霍然回头,狠狠盯住他。 她那如冰雪的目光在碰到雷后,却刹那溶化。 “是你?” 她退一步,抚住胸口,却又几乎立刻,朝雷狂奔而来。 “还想被我再杀一次吗?” 她哈哈笑了。 是他的话太可笑了? 足以令眼角迸出泪珠。 但却又不是伤心。 是真的真的很开心。 雷却禁不住后退。 绊在长榻上,那么柔软的榻,却留有那么深的剑痕! 他被逼迫,不得不得拔剑相待。 她忽然不笑了,眼角的泪滴涔涔滴落。 “永远不会理解的,永远不会了解..............”她又笑了,如此透澈的泪珠就好象珍珠一样从她的笑颜滚落。 “只会拿剑对着我吗?” 她冲着他的剑尖走来。 雷一动不动。 “杀你,我毫不介意!” 她哈哈狂笑起来。 一时偶人被剪得四散零乱的头发都飞起来,象有自己的生命一样,在缠,在舞。 交错飞扬的凄迷中,她无可言喻的眼神,凄然撞上剑锋。 ☆、第 13 章 “你干什么?” 勒士达狂乱自门外冲来。 来得好快! “不,不,别杀蕾!” 一时间只能听到勒士达撕心裂肺的狂吼。 雷嘴角仿佛有一丝笑纹,长剑用力推过去。 连大理石都如同削豆腐一般,佩上神石之一金的勒士达的宝剑,瞬息间洞穿娃娃的胸膛。 伤心吗?很伤心吧? 这偶人不会背叛她的主人,正如没有灵魂的躯壳离不开引魂者一样。 没有机会离我而去的。 看到我看到的,听到我听到的,感受到我的感受。不用说话就可以表达,是在沉默中相约相守的默契。 你永远也达不到的默契。 “你就打算这样困住她..........” “她不会背叛我,这就够啦!”雷冷冷看着他:“她若背叛我,勿宁死!” 勒士达大笑,笑中却迸出恨来:“你以为她不会死吗?” 他的眼泪如流星般在眼眸旁闪烁。 “她当然不会...............” 雷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当然会死!你以为她还是偶人?”勒士达吼。 血股股从她心口喷出,几时变成红的,几时? 娃娃! 身体还是木头的,为什么一副木头身体里要藏着一颗人的心? 这么脆弱的心,要来有何用?! “你还要责怪她,责怪她不听你的话?这样算不算背叛你,偷偷变成人?”勒士达从未一刻如这般尖刻。他按住从娃娃胸口喷出,顺着剑锋流泻而下的鲜血。“明明知道她已经是变成了人,却还自己骗自己,只为要她做你永远的偶人,永远待在你身边,永远也没有自己的意志,永远只会回答你:‘是’!禁锢她的生命和灵魂,只因为你自私!这世界只有你一个人!而她,永远也算不得人!”他逼视着雷的眼睛,“这就是你的世界吧。”泪水仿佛河水一样,无声漫过面颊。“所有的人都不过是你的工具,是吧。无所谓一切,这世界毁了也无所谓,是吧!”他的手心贮满鲜血,向雷递过去,雷猛然后退。 “你要的就是这个吧。不惜一切要剖开蕾的心脏,就算蕾还是偶人又怎样?哪一个偶人可以承受得住剖心之痛!?” 血一滴滴从他指缝漏下去,他的眼神纷纷碎乱之中,是他自己也不理解的凄苦。 窝在掌心一湾血泊中,赫然是一颗宝石。 可以维系这世界存在的宝石,勒士达却无比嫌恶,翻手就丢弃。 他轻轻挽住止不住下滑的娃娃的躯体,扶她靠在软榻上。 忽然之间,仿佛被震住一般,她张开眼睛。 “下雨了?”她脸上一滴滴的,是勒士达的眼泪。 但她立刻明白了,伸手抓住雷的手。 雷已经离她很远了,离这世界很远了。 不让你孤伶伶的。 她没有说话,但她的那眼睛............... 她努力伸向雷的手! 为了这个才拼命活过来,也为了这个才拼命压制着自己,不让活过来。 身体是木头的,心呢? 一个人又如何压制自己的心? 雷,雷! 她满眼俱是肯求! 我,我只是握握你的手.............. 勒士达瞪着雷,雷终于伸了手。 她抓住雷的手,生怕他走开。 一走开,也许就真的是漫漫黑夜了。 不想这样啊,不想让你有一丁点的伤心和不开心,不想看你一个人坐在黑暗中挫磨的孤寂。 她蜿延看着他,心中千回百转,却只能说:“对不起,对不起..........”眼泪如断线般茫茫滚下。 却听卟地一声,剑锋上饰的宝石,突然化为一条金线,射向神龛。 然后是她耳环上的水,雷手中的土,血泊中的木,和已经化入勒士达血骨中的焚! “好漂亮..............” 就宛如彩虹,神龛被映成霓虹的颜色。 当偶人变成人,当盛夏亦飞雪,当七颗宝石回归原位,这世界也将毁灭! 原位是这里吗? 只剩下最后两个凹痕还是空的,剩下的昼与夜。 娃娃突然觉得奇怪起来,她慢慢回头。 她以极度奇怪之姿,慢慢回头。 她背后的一面镜子,蒙尘而静静伫立,仿佛看着她一般。 雷突然剧烈发起抖来。 这种姿势,这种表情!他突然狂吼 起来。 在他大喊的一瞬,镜子振动了,如一石击起的水面,水无尽向四方延展。 娃娃一顿,重重垂下头去,紧抓住他的手无声滑落。 他大喊,瞪着她,眼角丝丝剧痛,有液体流进眼内。 居然不是流泪,居然是有液体反渗进眼中。 他掩住双眼,沾得一手鲜血。 他全身骨节暴响,双眼眼尾不知何时已崩裂,血流满面。 象是呼应他一般,镜中破出两道玄光,一黑一白一齐卷向他。 一刹时间,勒士达掩住眼睛。 一刹时间,强光将整个屋子封锁。 一刹时间,强烈地震动,连墙壁都发出低鸣。 一刹时间,一瞬就过去了。 待勒士达又能看清这一切后,只觉浑身都浸入冰中,骨骼都麻木了。 雷居然不见了。 神龛却是七彩的,幻出无限瑰丽的光芒。 他从不知,连黑与白也可以这么美。 七颗宝石中,最绝丽的颜色,就是黑与白。 七星相联,就可以实现任何愿望。 勒士达盯住神龛,又盯住镜子。 蒙尘的镜子依然静立壁边,但厚厚的灰尘下,却闪着妖异的光。 就这样把雷吞进去吗? 勒士达走到镜前,伸出一指。 指尖在镜面上划出一条亮痕,触手冰冷的,他貌似温和的面上,蓦然勃出狂悖。 他逆转气场,使用了超越自身能力的术力。 “终于理解我了?勒士达。”鬼不知何时浮出他的身体,高高在头顶看着他。“只有经历过这种痛苦,才会了解另一人的痛苦。一切都不存在了,所有的人都离你而去,所有的这个世界,属于你的,只有这一点点回忆。” “帮我,让时间倒回!” 鬼看着他,眼神深处有极模糊的哀意:“不可能的。” “可能。你就回去过,否则怎知乔西娅背叛你?”勒士达盯住他,眼神锋利如刀。 “因为太痛苦了,失去一次,还要,再失去第二次........” “只有一次。”勒士达凝定看着他:“来吧!” “你会后悔的...................”鬼抑郁地说。 勒士达一笑,鬼看着他一笑,终于无言,带着那模糊遥远的哀意扑进他。 勒士达咯地吐出一滩鲜血,鲜血竟凝成心的形状,砰砰跳动着。 心直飞到屋子的最高处,血一串串滴在勒士达面上,血从每一寸皮肤渗出。 真疼,真痛苦! 好象被扯开了,这身体,好象灵魂要被抽走一样,有人拨开他的头颅在一点点吸吮他的血肉。 他一声不吭忍着,只要回去,让时间倒回去! 如同鬼在天际处嘶吼:“还我乔西娅....................” 为何还要重演,这悲剧? 光茫...........一切都看不清了。 当光茫敛去,他发现自己回到那间屋子,华丽的宫殿,陈旧的神龛,蒙尘的镜子,而门口被木板封死的大门,居然是完好无损的。 他努力挣扎移动自己的身体,却正见钉住木板的铁钉一颗颗全浮了起来,然后木板一片片断裂开。 他瞪大眼睛,看门缓缓无声而开。 娃娃仿如梦游般走进来。 “你竟对她施了催眠术!” 勒士达的两只脚如钉在地上,一丝也动不了。 雷看到他,斗然吃了一惊,下意识抽出剑锋。 “你别杀蕾!”勒士达吼,一时间气力岔道,双腿连知觉也没有了。 “蕾,快跑!”他如此狂吼。 这样就被杀了吗? 如果这样被杀,他还是会回来的,我会再回来的,无论多少次! 他的狂吼如惊雷一般,吓得娃娃一震。 醒了。 看到勒士达因急怒而扭曲的脸,和雷因忿恨而发黑的脸。 雷突然擎起长剑,快步向勒士达走来。 “雷!” 她明显感觉到了雷的杀机。 勒士达嘴角扭曲,似笑似泣,看着雷。 “我破坏你的好事了?” 一剑刺下去,剑光如同惊虹。 勒士达伸手,只以赤手就抓住剑锋:“除非我死,否则会一直破坏下去。” 雷漆黑的眼睛破出厉光,剑锋一转,鲜血四溅,刹那间削断勒士达四根手指,并直刺他胸口。 他的眼中狂狷的舛气似说,你以为你不会死! 勒士达盯住他,脸孔扭曲了。 终于明白比断指之痛更深的,就是那模糊而遥远的哀意! 他不闪不避不动,只是看着雷,看着他如何狠毒一剑刺过来,让长剑穿过胸膛,破心而过。 他依稀听到蕾的哀呼:“不...............” 长剑带出一抹厉光。 红雾弥散开来,微咸的。 他一点也不感觉疼。 是不是疼过了,就免疫了,不会再痛? 还是无论□□受怎样催残,也比不上心? 但他立刻就知道不是,因为雷狂怒。 雷漆黑的眼睛从未有这么暴怒过,眼神深处象刮起了风暴。 但他的声音却仿如浸过冰:“你在做什么?”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不是对他说话,而是对蕾。 他的双眼象喷火,但说话却只如同冰。 “愿意为他牺牲自己的命了?” 蕾全身发起抖来,半身衣裳被鲜血染红。 是她替他挡了一剑! 雷点头,轻轻道“好。” 娃娃发出咯咯声,牙齿剧烈打寒站。 雷这样,她见过,在但丁那一次,把她推进水里的那一次。 不,比那时还可怕! 现在的雷足以毁灭天地! 她忽然发现她再感觉不到雷的心声。 雷望着她“你终于背叛了我。” 娃娃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但她的说话,雷已经听不到了。 勒士达大力将娃娃拉向自己身后,他没有忘记雷的话:背叛我,勿宁死! “偶人总会背叛自己的主人,等有了自己的感情..................”他望着娃娃,无论是在面前,还是被拉到勒士达身后,或者是更远更远。 “..........他救过我.........”娃娃急于解释.......... 勒士达乘雷分心之机抓住了剑,他想夺过长剑,却忘了自己的手,他的右手只剩一根手指。 雷反手执剑,娃娃大叫“不!” 她以为雷会刺下来。 但没有。 雷的嘴角忽然裂出一丝笑纹。 调转长剑,一剑横向自己颈项。 他阴冷的目光瞅着她,看着她由惊到惧到狂到那一剑仿佛是割在她自己的咽喉上一样,割断了她的生气和灵魂。 他没有看到的是一团烈焰自她的脚边直卷上去。 --爱一个人,得不到那人的爱,偶人会焚身而死的。 他体内的鬼,却啊了一声:我的火焰! 光芒分别从每个宝石中射出,汇聚到神龛下,镜子,也散出妖异的黑白之光。 ☆、第 14 章 --你会因一人一直等待下去,直到有一天乘烈焰之火重返来处。 火焰在他脚下,光芒自他身体射出,一直升,一直升上去。 蕾................ 雷-- 他不得不离去...... 一个长袍长发,温和又沉静的人看着他:“终于回来了,光之子。” “夜?” 由夜而创造的光明,最终会杀死夜。 “是你安排的这一切?” “雷呢?” “你是雷?” “忘了吧,这痛苦,雷,和鬼,和这所有的一切。”夜温和而又哀伤地看着地看着他:“生命本就是如此漫漫无际。” “不.........你别走..............” 他的身体渐渐变空模糊。 娃娃仰头看着,看着。 熊熊烈火自她体内直冲上天空。 是,因为她而堕落吧,也因为她而回来。 心愿,只是看着我吗?既使是这样,即使是现在? 击碎镜子,而只为保护夜的影子;宁遭天遣也要亲吻国王的公主;为了雷,而致焚身的偶人。 沉睡这么久,星辰几乎都坠落尽了。 一片黑暗中,光之子坐起身。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头这么疼,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是什么? 一团星系直升上天空。 真奇怪,好像是两个人默默对视。 又好象一个人在..........照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