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栖动物》作者:八分饱 文案:没头脑和不高兴 原创小说 - BL - 中篇 - 完结 现代 - HE - 暗恋 - 青梅竹马 在聂哲远的生态系统里,他是那个不得不适应两种呼吸方式的双栖动物。 但偶尔也做梦,希望能只活在有梁思闻的空气里。 竹马竹马 总是忍不住的隐忍攻×比想象中聪明的迟钝受 第1章 寿星的特权 下手术台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聂哲远拎着外套走出医院,虚眯着眼定了定神,再用力按了按鼻梁,朝停车场的方向走。 上车的第一件事是打开车载电台,调好频道,齐秦的声音轻缓地流淌出来。聂哲远常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听这个节目,“老歌流金”,声线低沉的男主播介绍着一首首老歌。 疲劳驾驶有风险,因此他会把音量调大,提神,也当做深夜的陪伴。 一路畅通无阻,直到车停在库位,聂哲远才发现忘了自己带手机,大概是被他放在办公桌上了,从傍晚进手术室开始就没再看过消息。 他上了电梯,看着数字跳动,一直到十九楼停下。 开门进屋,却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步子,聂哲远脚步一顿,按亮玄关的灯,看到一双不属于自己的白球鞋横在面前。他并不惊讶,弯腰把鞋头的方向摆好,同时缓缓呼出一口气,仿佛整个人都放松了些。 聂哲远总是在失重,站不稳,或者超重,被压得喘不过气,只有在梁思闻身边时,才感到松弛与平衡。 在聂哲远的生态系统里,他是那个不得不适应两种呼吸方式的双栖动物,但偶尔也做梦,希望能只活在有梁思闻的空气里。 梁思闻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呼吸清浅,几乎不可闻,茶几上放着一个空可乐罐,和一包刚拆封的黄瓜味薯片。 聂哲远走过去,收走空易拉罐,把薯片封好口,不然该放潮了。 聂哲远向来对碳酸饮料不感兴趣,但每回去超市都少不了拎上几罐可乐,放在冰箱冷藏室里,摆得整整齐齐,都是给梁思闻准备的。 这是他的房子,独居公寓。 但门锁有梁思闻的指纹,冰箱里、茶几下的储物柜里,都是梁思闻喜欢的零食饮料,甚至有间卧室都是按照梁思闻的喜好准备了床品。 衣柜里也有梁思闻的衣服,他今晚原本就打算留宿,已经换好了睡衣。 宽大的领口朝一边歪着,露出平直的锁骨,胸前印着中航科的logo,已经洗得有些褪色,他估计是没找到裤子,干脆穿了聂哲远晾在阳台上的的运动裤,松紧绳没拉紧,裤腰将将挂在胯骨上。 聂哲远在沙发前停留了一会儿,便回卧室脱下衬衫,丢进脏衣篓,只穿着一件贴身的工字背心,走到厨房倒水。 外科医生干的不是坐办公室的活,站手术台很消耗体力,为了保证身体跟得上工作强度,聂哲远常年锻炼,有一身结实漂亮的肌肉。梁思闻对此眼红得厉害,经常戳戳聂哲远的腹肌,再撩起上衣,对着自己不长肥肉更没有肌肉影子的小腹发愁。 梁思闻睡得浅,听到厨房的动静就醒了,趿拉着拖鞋走过去,半道弯下腰,把裤脚往上卷了卷,露出细瘦的脚踝。 他只比聂哲远小了五个月,但相比发小的沉稳气场,他脸上却仍有褪不干净的稚气,个子也矮了一截,走在一起时,总被认成聂哲远的弟弟。 聂哲远偏头看到他,单手撑着灶台,抿了一口水,问:“什么时候来的?” “下午就来了……”梁思闻揉了揉眼睛。 开口才感觉嗓子有些干,他也不顾忌聂哲远有轻微洁癖,直接抓着聂哲远的小臂,凑上去含住了杯沿,把剩下的大半杯水都喝完了才松开。 梁思闻像猫一样,满足地舔了一圈嘴唇,声音恢复了清亮,“哲远,生日快乐。” “我带了我妈卤的牛肉……还有饺子,是你喜欢的素馅,煮一下就能吃,”他刚睡醒,难免有些迟钝,讲话温吞,嗓音腻着,每说一句都要停一下,偏又喜欢絮絮叨叨,“嗯……还有蛋糕,选的是抹茶味的,不怎么甜,你不喜欢也少吃一点,过生日嘛。” 最后一句听着像撒娇,挠在聂哲远心上,需要花掉他的自制力,可当事人并不自知,还在巴巴地往聂哲远身边凑。 太近了,这样不行。 聂哲远打开冰箱,不动声色地错开那只即将抓住他衣角的手,“嗯,知道了。” “等等,你不会忘了吧,今天……不对,已经是昨天了,”梁思闻皱了皱鼻子,“昨天是五月十三号,你生日啊……” 聂哲远从冰箱里拿出包装精致的蛋糕盒子,说:“最近太忙了,忘了。” 聂哲远说谎了,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生日,他此刻甚至在控制表情,藏起愿望成真的那点得意,毕竟昨晚,在他生日的第一秒钟,他就许愿要见到梁思闻,而且必须是梁思闻主动来找他。 聂哲远把蛋糕盒提到餐厅,坐下来,切了一块递给梁思闻。 梁思闻垂着睫毛,显然已经困极,但他没拒绝,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捏着叉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挑起奶油送进嘴里,抿着唇咂摸味道。 “我妈说让你周末来吃饭,她可想你了。” “我爸也是,天天念叨你,想和你下棋,还老嫌弃我棋艺不精……” 聂哲远这段时间一直到处飞,参加医学研讨和会诊,昨天刚回来就排了三台手术,忙得脚不着地,确实也有段日子没去看望梁思闻的父母了。 他“嗯”了一声表示答应,随后忽然陷入了安静,谁也没再说话。聂哲远吃掉蛋糕上的一颗草莓,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那你呢?” “你想我吗?” 抬头一看,梁思闻歪着上身,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放下叉子,轻声唤他:“梁思闻。” 没有回应,梁思闻睡着了。 聂哲远看着他,表情渐渐变得柔和,半晌,他伸出手,曲起食指,在梁思闻脸上轻轻刮了一下,又一下,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才收回来,将指腹贴在自己的嘴唇上,停了一会儿,完成一个不像样的吻。 他把梁思闻抱到卧室,安顿好,然后回到餐厅,继续吃抹茶蛋糕。 是梁思闻吃过的那块。 吃到一半,聂哲远想起小时候,父亲工作忙,经常值夜班,他会到隔壁的梁思闻家过生日,戴那种很滑稽的生日帽,点上那种一响就停不下来的开花蜡烛。 还有梁思闻,梁思闻总是很大声地给他唱生日歌,祝他生日快乐,祝他天天开心。 聂哲远机械性地吃着蛋糕,满脑子都是梁思闻、梁思闻、梁思闻。 ……梁思闻。 终于像完成任务一样,咽下了最后一口蛋糕,聂哲远起身,推开客卧的门,决定行使他作为寿星的特权。 寿星最大的特权不过是“想做什么都可以”。 梁思闻的嘴唇上留有抹茶奶油的味道,很甜,比他刚刚吃掉的一整块蛋糕都还要甜。这是聂哲远行使特权后得到的结论。 • 十六岁的聂哲远,理科成绩差得一塌糊涂,偏偏历史成绩名列前茅。 他只在文科班待了不到两个月,他和梁思闻串通一气,偷改分科表的事情就暴露了。 聂哲远转到理科班那天,梁思闻在窗口看到他父亲离开,表情很糟糕,应该是和聂哲远大吵了一架,但争吵显然是以聂哲远的妥协告终,他太了解聂哲远了。 梁思闻懊恼地抹了一把脸,扔下刚完成的航模,从一楼的社团活动室一口气跑到四楼的文科班教室,在后门口猛地刹住车,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他调整了一下表情,走进教室。 聂哲远的课桌干干净净,脚下堆着一摞书,是他准备扔掉的。 梁思闻心里不好受,想安慰他,又恨自己嘴笨,只好露出一个稍显傻气的笑,鼻尖的薄汗在光下亮晶晶的。他撑着桌子,坐上去,面对着聂哲远,开玩笑说:“哲远……你同意来理科班,不会是为了我吧?” 聂哲远抬头看着他,摇头,又点头。 “那你笑一下呀,”梁思闻去扯他的脸,“我们以后都在一起了欸,你不开心吗?” 聂哲远真的笑了一下,说:“开心。” 他这一笑,梁思闻更难受了。改分班表的事是他怂恿聂哲远的,他知道聂哲远不喜欢生物化学,也不想学医,可他自作聪明地折腾了这么一通,还是没办法说服聂哲远的父亲,最终的结果是一样的。 梁思闻感到无地自容,他从桌子上跳下来,挠了挠头,“那你收拾一下,我去班里给你找个好位置,一会儿你就搬过来。” 梁思闻走了,聂哲远望着黑板上的板书发呆,忽然感觉到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的卫衣帽子里,拿出来一看,是一架纸飞机。 梁思闻从小就喜欢飞机,别人只是折着玩,梁思闻是在想办法让飞机飞得更远,或是按照他想要的方向飞。 聂哲远展开那张纸,看到上面写着:哲远最厉害了,做什么都厉害,我等你。 他把纸揣进口袋,大步走出教室,果然看到梁思闻躲在门外,被突然出现的他吓了一跳,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哲远……我……” 聂哲远什么也没说,把梁思闻用力揉进了怀里,嗅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 他自欺欺人地希望,自己来理科班真的是为了梁思闻,为了喜欢的人,而不是出于无奈,为了完成谁的期望,且无力反抗。 那一年,聂哲远和梁思闻十六岁,是他们认识的第十六年。 那一年,他们的身高差还没这么明显,一中老图书馆的爬山虎还没有疯长到遮住窗户,教室后黑板上贴着每个人的目标院校,有些人的目标每隔几个月就换一次,因为想法总是在变,有些人的则一直没换,保留了一年、两年、三年。 聂哲远只改过一次,从中文系改到了医学院,梁思闻的那张便利贴就在他旁边,没有换过,到了高考结束时,已经卷了边、泛着黄,不知怎么,成了聂哲远夹在本子里的收藏。 上面是他所熟悉的,梁思闻歪歪扭扭的字,写着“Z大航空航天系”。 二十九岁的聂哲远不再读那些晦涩的诗集散文,更不再梦想开一家书店,出版一本文集。他拿惯了手术刀,写惯了病例本,消毒水的味道仿佛刻进了骨血。 二十九岁,聂哲远早已远去的叛逆期只给他留下了最后一个执念,关于梁思闻。 他不信奉理想主义,但他总能在梁思闻身上看到种种被理想化后的现实,和未被现实的逼仄所蒙尘的天真。他不懂各式歼击机的型号,不懂流体力学和飞行动力学,却又对此感到无比亲切,仿佛梁思闻从始至终不变的热爱,是在成全碎在聂哲远少年时代的梦。 他固执地爱着梁思闻,如同在守着那些碎片,拼凑一个过期的乌托邦。 第2章 没忍住 梁思闻坐在行李箱上,一边啃桃子,一边等聂哲远和他爸下完最后一盘棋。 他明天要出差,早上八点的飞机,干脆带着行李去聂哲远家住,聂哲远上班的时候并不顺路地把他送到机场。 今天也是,聂哲远并不顺路地到梁思闻的公寓接上他,两人再一起回他父母这边吃饭。 梁思闻一直没考驾照,一是因为懒,二是觉得没必要,反正有公交地铁共享单车,哪个不比开车环保,再说了,实在不行打电话给聂哲远就好了。 棋盘上胜负已定,梁大夫落定棋子,撇了一眼自家儿子,“臭小子,回来就给我上驾校报名去,天天赖着人家哲远,怎么不让哲远养你一辈子。” 聂哲远虽输了棋,心情倒是不错,给梁大夫添了茶水,心想,您要是真能把梁思闻送给我养一辈子就好了。 “再说了,人家哲远凭什么养你?”梁大夫站起来活动肩膀,捏着自家儿子的后脖子,慢悠悠来了一句:“难道养猪能致富?” 梁思闻咔嚓咔嚓嚼着脆桃,伸出一根大拇指:“我看行。” “咳……”聂哲远差点呛着。 梁大夫把人怼老实了,精神焕发,坐回来啜了一口茶,笑呵呵地看着聂哲远:“哲远啊,下次可不能故意让我一步了。” 聂哲远的心思被看穿,面上有些挂不住,便只点头答应。临走前又被闻大夫塞了满满两袋子吃的,嘱咐他适当休息,又说:“别跟你爸似的,那么拼,把身体都拼坏了。” 梁大夫端着茶碗走过来,及时打断这个不愉快的话题,“欸,行了行了,哲远这孩子有分寸。” 说着又转头看向正在啃第二个桃子的梁思闻,“倒是你,一天三顿饭,能不能按时吃!” 几句拌嘴让气氛回暖,只有梁思闻委屈得不行,连桃子都不想啃了。 聂哲远的父亲是前年去世的,下了手术台突发心梗,没抢救过来,而半个小时前,他还在抢救病人,实在叫人唏嘘。 提起他,在场除了聂哲远以外的三个人都变得小心翼翼,只有聂哲远表情如常,似乎没有被勾起什么感触。和梁思闻的父母告别后,聂哲远在下楼之前回头看了一眼隔壁那扇门,他和父亲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家。 然后回身,单手拿过梁思闻的行李箱,另一只手理了理梁思闻的衣领,说:“下楼看路,别又滚下去了。” 是在说梁思闻小学毕业那年从楼梯上滚下来,磕掉了一颗牙的事,他每次提起都会被梁思闻大呼小叫着冲上来数落一通。 果然,梁思闻气呼呼地跳上他的后背,捏他的耳朵,他笑着躲,顿时感到轻松了许多。 “梁思闻!都多大了还闹,”梁大夫在屋里听见声音,打开门,看着闹作一团的两人,“你滚下去没事,可别把我们哲远摔着,医院多少女同志惦记着呢,摔坏了你能赔得起吗?” 梁思闻再次遭到不公平待遇,从聂哲远背上跳下来,嘟囔着:“你们医生咋都这样啊,说好的医者仁心呢……” 一入夏,市中心医院家属院就被满目的绿色淹没,那些槐树柳树少说也有四五十岁了,到处都是成片的绿荫,环境非常适合养老。 梁思闻走出单元门,没几步就看到小卖部门口的冰柜,连忙拉住聂哲远,“哲远,我想吃那个,小时候吃的雪糕。” 聂哲远觉得好笑,“刚才没吃饱?” 饱是饱了,就是馋,而且越想越觉得渴,梁思闻舔了舔嘴唇,“你等我一下。” 聂哲远拉着行李箱站在原地,看梁思闻穿过片片树荫,影子短了又长,停在冰柜前挑来挑去,然后拿着两个雪糕向他跑来。 他们并排坐在石凳上吃雪糕,梁思闻无条件选择奶砖,给聂哲远挑了他认为最不甜腻的菠萝冰棒。 梁思闻小口小口舔着奶砖,半天才吃了一半,倒是聂哲远三两口吃完了冰棒,从包里拿出纸巾擦手,等梁思闻享受完。 他的目光飘飘忽忽,不自觉停在梁思闻的嘴唇上,想起高二的体育课,他和梁思闻坐在操场看台上吃雪糕,梁思闻看他先吃完了,便举着奶砖,让他咬一口。 那时梁思闻总是喜欢把校服短袖卷到肩膀,露出两条细白的手臂,球打得不怎么样,每次进球都很兴奋,这种时候总要冲上来抱他,手臂内侧的软肉就蹭在他脖子上,过电似的又痒又麻,害他下半场一直走神,差点搞出乌龙球。 梁思闻一点都没变。 只不过刚才问他要不要尝一口奶砖时,被他拒绝了,并鼓着腮帮子,闷闷不乐地吐槽:“好吧……聂医生,你的洁癖越来越严重了。” “梁思闻。”聂哲远忽然开口。 梁思闻恋恋不舍地舔完最后一口奶砖,抬眼看他,“嗯?” 聂哲远抬起手,擦掉他嘴角沾上的奶油,说:“没事。” • 聂哲远半夜被叫到医院,有个出车祸的病患情况紧急,器官衰竭,需要多科室会诊。 但聂哲远前后只花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回来了,因为他开车快到医院的时候,被通知不用来了,那个刚满十七岁的高中生已经无任何生命迹象了,宣布抢救失败。 走进公寓电梯,过了两分钟,聂哲远才发现自己没按楼层。 电梯上升的时间里,聂哲远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走神很莫名其妙。他本来不会对这种医院里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有什么应激反应,更何况今晚这个病患压根都没经过他的手。他想,可能是听说那个男孩儿今天才满十七岁,难免有些遗憾吧。 怕吵醒梁思闻,聂哲远进门的时候没开灯,刚准备调亮手机屏幕,客厅的灯就亮了。 他条件反射地眯起眼,看到梁思闻只穿着那件连内裤都盖不住的旧T恤,光着脚站在几步远处,揉着眼睛问他,鼻音很重:“哲远……你去哪了?” “医院有点急事,已经解决了。”聂哲远说。 梁思闻对此见怪不怪,毕竟他爸他妈都是医生,经常半夜被叫到医院,他打了个哈欠,“哦,那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睡了。” 聂哲远冲了个冷水澡,湿着发梢站在主卧的落地窗前,毫无睡意。 他莫名感到焦虑,急需镇定。 终于他结束了内心的天人交战,走进客卧,拎起被梁思闻踢到床尾的夏凉被,给他盖好,尤其是光裸着的两条腿,然后又掀开被子,自己躺进去。 这不是聂哲远第一次这样做,但他必须承认自己今晚确实有些毛躁了,竟然忘了自己刚冲完冷水澡,体温还很低就想去抱梁思闻。 梁思闻哼了一声,被他弄醒了,茫然地睁开眼,“唔……怎么了?” “主卧空调坏了,借我睡一晚。” 自己家的房间,睡一晚却要说成借,明明是五月初,正是S市温度最舒服的时候,不需要开空调,却扯谎扯得面不改色。 但梁思闻丝毫不怀疑,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很听话地往床沿挪,好像在担心聂哲远躺不下。 结果被聂哲远一把捞回来,“不用那么靠边,小心一会儿掉下去了。” 梁思闻睡觉不老实,这是聂哲远从幼儿园开始就知道的事。 幼儿园里的小床都是两张挨在一起的,且中间没有分隔,每天中午,老师都会用磁带放睡前故事,聂哲远睁着眼睛听到一半,旁边的梁思闻就翻了个身,拱到他床上了,有时还会手脚并用地缠着他。 就像现在,梁思闻翻身,顺势把脸埋进了他怀里,睡得很沉,呼吸尽数扑在胸口,腿也搭上来,丝毫不知道这是怎样一种自投罗网的行为。 聂哲远攥紧手指,喉结上下滑动,半晌,松开手指,覆上梁思闻随着呼吸起伏的后背,仿佛溺水得救的人,长舒了一口气。 这晚的他不再手握寿星的特权,但他纵容自己说了谎,做了坏事。 他重新得出了一个结论,甜的东西不是抹茶奶油,而是梁思闻的嘴唇本身。梁思闻的一切,都是陆地生活于他而言最大的诱惑,聂哲远每尝一次,就不想再沉入水底。 这晚,聂哲远躺在梁思闻身边,一夜好眠。 第3章 又没忍住 周四轮到聂哲远坐诊,几乎是从早忙到晚,午休时间也在住院部查房,忙完这边的事,在值班室吃了份盒饭就又赶回了门诊。 六点过五分,他揉了揉眉心,敲下一行“建议留院观察”,送走今天的最后一位病人。 他打了个电话给住院部,确认今晚能腾出来一个床位。电话刚挂断,听到有人敲门,一句“请进”还没说出口,那人就推门进来了。 竟是梁思闻。 聂哲远皱起眉,似乎并不是很想在这里看到他,“胃还不舒服?” 梁思闻昨天才出差回来,半夜给他打电话,问他胃疼应该吃奥美拉挫还是吗丁啉,聂哲远忍着怒气说:“都可以,但你哪个也不许吃,等我过来。” 他不用想都知道,梁思闻肯定是出差期间饮食不规律,回来又只顾着补觉,直接把吃饭省了,胃不抗议才怪。 他觉得梁思闻就不该搬出来自己住,要么叫梁大夫和闻大夫一起看着他,要么就归他管。 “嗐,你那么紧张干嘛,”梁思闻走到窗边,摆弄那两盆他送的多肉,“早就不疼了,我就是来拿体检报告,顺便来探望一下你。” 聂哲远朝他伸出手,“给我看看。” 梁思闻心说果然逃不过,乖乖拿出体检报告。 聂哲远快速浏览了一遍,除了血糖偏低的老毛病之外,没有其他问题,他又翻回第一页,扫过身高体重那一栏,抬头看向梁思闻,表情有些许不悦。 “比去年轻了一点五公斤,梁思闻。” “……啊?有吗?”梁思闻一愣,显然并不清楚自己的体重变化,只是对医生的职业素养深感佩服,“哲远,你记性也太好了,好厉害。” 聂哲远不想说话,似乎梁思闻瘦了一点五公斤这件事让他非常生气。 梁思闻则是不敢说话,见他没有脱下白大褂,便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哲远,已经六点多了,你不回家吗?” “住院部新收了个病人,我得去看看。” 梁思闻眼睛一亮,露出一副想要将功补过的表情,虽然他还没明白过来自己哪里做错了,“那你忙,我去给你买饭!” 聂哲远还没来得拒绝,那人就推门跑了。 他到住院部转了一圈,和管床护士大致了解了几个重症患者下午的情况,到走廊透气的时候刚好收到梁思闻的消息,说是已经买好饭去值班室等他了。 聂哲远心想这人什么时候对医院这么熟门熟路了,回了个“嗯”就往值班室走,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情变化过于明显,就连路过护士站,回应“晚上好”的时候都是笑着的。 值班室的小桌子上摆满了外卖盒,梁思闻掰开一双筷子,递给聂哲远,“我点了好多菜,你看哪个好吃就多吃点。” 值班室的里间用来休息,只有一张上下床和一张桌子,吃饭只能并排坐在下铺。梁思闻习惯用左手握筷子,摆完饭菜后,又顺势坐在了聂哲远右边,夹菜的时候胳膊肘不可避免要打架,但也没人想着换下位置,权当已经适应了。 梁思闻点了份干锅麻辣鱼,鱼片埋在堆成小山的干辣椒里,配菜是爽脆的黄豆芽和魔芋片,辛辣的味道有些微呛鼻,卖相十分诱人。 梁思闻不怎么能吃辣,偏又馋这一口,嘴唇都被辣红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一圈,筷子依旧往麻辣鱼的方向伸。 聂哲远直接用自己的筷子拦住他的筷子,“你少吃辣的。” 梁思闻自知理亏,哪里敢抗议,乖乖把手缩了回去。聂哲远用余光看到他在闷闷不乐地嘬筷子,委屈又可爱,他抿了抿唇,夹起一块鱼肉,放到梁思闻碗里,故作严厉地强调说:“最后一块。” 难得在医院值班室吃了顿丰盛的晚餐,聂哲远心情不错,疲惫一扫而光,收拾好外卖盒,帮梁思闻把卷起来的衬衫袖口放下去,扣上扣子,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都忙一天了,早点回去休息,”梁思闻摸了摸鼻子,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你这么累,我还老让你不顺路,也太不体贴了。” 梁思闻坚持要自己坐公交回家,聂哲远看时间还早,也就没和他争。 没想到梁思闻都走到门口了,又折回来,抬手圈住他的肩膀,很轻快地抱了他一下,说:“辛苦啦,聂医生。” 聂哲远毫无心理准备,在他抱上来的时候,下意识护住他的腰,延长了这个拥抱。 梁思闻身上淡淡的香水味盖过医院消毒水味道的十几秒钟里,聂哲远忽然想到,梁思闻好像总是抱他。 幼儿园午睡不老实,滚到他床上抱他;小学一起拿了三好学生,合照的时候非要搂着他;高中一起打球,进球了很开心,扑到他身上抱他;毕业聚餐喝醉了酒,回去的路上抱着他不撒手,还在嘟囔“哲远你好厉害”。 聂哲远搂着那截细腰,愉悦地扯了扯唇角,“限你半个月,把瘦的那一点五公斤长回来。” • 最后还是聂哲远开车送梁思闻回的家。 因为聂哲远改主意了,而如果他坚持要送梁思闻回家,梁思闻是绝对拧不过他的。 将近晚上八点,高架上有些堵,聂哲远把车窗摇下来一半,跟着车流缓缓挪动。他没有开广播,手指却在方向盘上有节奏地敲打着,显然是好心情持续到了现在。 梁思闻一路上都在和他说话,刚吐槽完单位领导,话题就跳到某无人机换了动力系统后的第一次试飞,甚至还给他介绍了某所最新研制的什么型号的战斗机。 他虽听得一知半解,但也不觉得厌烦。 梁思闻说起这些的时候会变成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让他想起很久以前,他们躺在操场上,无所事事地望着天,梁思闻用手指框住飞机飞过留下的飞机云,眼神忽然变得专注,充满了向往,他侧过脸,用眼睛框住梁思闻。 车开进地下停车场,聂哲远一偏头,发现五分钟前还在滔滔不绝的人,才这么一会儿没动静,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车座上睡着了。 这家伙睡眠一直都很好,而且好像随时随地都能睡,不然也不会给他那么多趁虚而入的机会。 他没舍得叫醒梁思闻,而是熄了火等他,一边等一边继续想:梁思闻好像总是抱他。 前年,父亲去世后,他一度陷入恍惚,门诊下班以后,他就从二楼的心外科走到四楼的神外科,又走回去,就这样反反复复好几次,好像在完成某种虚假的联系,从自己刚刚起步的地方,走向父亲奋斗一生的地方。 梁思闻从单位赶过来,工作证都没来得及摘,随着奔跑被甩到脖子后面。 梁思闻在楼梯间拦住他,没有劝他,也没说安慰的话,只是紧紧抱着他,说:“哲远,医院已经下班了,我们该回家了。” 梁思闻比他矮了半头还多,明明是在抱着他安抚,却更像是趴伏他肩上寻求保护,聂哲远重重喘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背肌肉骤然松下来,卸了力一般,将重心压在梁思闻单薄的身体上。 像是累到了极点所以不得不妥协,也像是心甘情愿被梁思闻捡起。 直到握住梁思闻冰凉的手,他才猛然察觉到自己让梁思闻很害怕,极力稳了稳声线,说:“走吧……我们回家。” 车灯在眼前晃过,有些刺眼,聂哲远回过神,看向梁思闻熟睡的侧脸,得出肯定的结论:是的,梁思闻总是抱他。 所以,这应该怪梁思闻。 梁思闻如果不主动这样做,他或许还能控制住自己,和他保持最恰当的距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抱着侥幸心理做坏事。 他曲起食指,在梁思闻的脸颊上慢慢地游移,离开的时候,指尖轻轻掠过下唇,最后久久地贴上自己的。 从十六岁到现在,他的右手食指记录了无数个这样的吻,完成了无数次不光彩的偷窃行为,且年复一年,愈发贪得无厌。 荒唐的是,这一整套不像话的动作竟被他称作“吻”。 昨晚更荒唐,他半夜开车去梁思闻家熬粥,中途还闯了一次红灯。 梁思闻胃疼纯属是饮食不规律折腾出来的,不是炎症的问题尽量别吃药,所以他一进门就往厨房走,熟练地使用梁思闻家的锅碗厨具,小米粥在锅里翻腾的时候,他洗干净手,去给梁思闻揉肚子。 梁思闻怕痒,他的手掌动一下,梁思闻就笑着往后躲一下。后来他干脆让梁思闻侧躺着,他从后面箍着他,不让他乱动,用掌根在胃部打着圈按揉。 他不担心这样亲密的姿势会让气氛变得暧昧,因为以梁思闻的思维方式,这顶多算好兄弟对他的合理照顾,被揉得舒服了,还会生出些对医生的崇拜感,全被他毫不吝啬地表达出来:“哲远好厉害啊。” 眼下正是人们忙碌一天后,纷纷归家的时间段,不断有车驶入地下停车场,明亮的车灯晃过前挡风玻璃,梁思闻颤了颤眼皮,像是要醒了。 聂哲远这才将手指从自己的嘴唇上移开,指尖似乎还沾着梁思闻的气味。梁思闻睁开眼睛时,他心虚地握紧方向盘,后知后觉懊恼于自己日益倒退的自制力。 十七岁的时候,他比现在能忍。 可谁叫梁思闻天真又迟钝,永远学不会对他设防,他想,这肯定要怪梁思闻。 第4章 还是没忍住 高二的结尾是伴着满满一黑板的暑假作业,以及老师们关于高考煲不完的鸡汤,聂哲远撑着下巴,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 梁思闻在操场上试飞航模,航模队的学长就要毕业了,他想抓紧时间多学点东西。 聂哲远看那个讲话温温柔柔的学长很不顺眼,因为那人教梁思闻遥控技巧的时候总是靠得太近,几乎赶上他和梁思闻的亲密,这让他很不高兴。可他什么没不说,放学后在教室等了十五分钟,梁思闻还没回来,他便默默背上梁思闻的书包,去操场上找他。 学长已经走了,梁思闻一个人站在足球场中央,握着遥控,仰起脸观察航模的运动轨迹,碎发被汗黏在额头上,校服下摆被风吹动,整个人仿佛融进了落日余晖的光晕里。 聂哲远扔下两只沉甸甸的书包,站在旁边看了很久。 他十七岁的愿望只关于梁思闻,希望梁思闻越飞越高,带着童年的纸飞机,穿过漂亮的飞机云,成为他最想成为的人。 暑假只有短短二十天,满打满算,平均一天要写3.15张卷子才能按时完成暑假作业。 梁思闻策划了一次短途旅行,目的地是一座沿海城市,只有他们两个人,并依靠战略取得了家长们的许可。就算是十几年后,聂哲远也还是很好奇梁思闻是怎么说服自己父亲的。 深夜的海鲜大排档里,没有人会在意他们是不是未成年。都是第一次碰酒,一瓶下肚以后才发现,梁思闻喝酒不上脸,聂哲远才是那个先一步红了面颊的人。 但不上脸,不代表不容易醉。 烧烤签散了一桌子,还有花蛤和扇贝的壳,梁思闻托着下巴看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嘿嘿笑了两声,“哲远……你脸好红,是不是害羞啊。” 顺着沿海公里走回民宿,梁思闻脚步不稳,走得摇摇晃晃,聂哲远怕他摔倒,索性握住他的手腕,掌控他的方向。 走到一半,梁思闻喊着没力气了,抓住围栏不肯往前走,聂哲远只好陪他原地休息。 梁思闻仰着头找星星,找半天找不到,又歪着脖子,直勾勾地盯着他,无赖似地扒拉着他的衣服,再加上整个人冒着酒气,贴上来的时候聂哲远险些犯了洁癖。 但梁思闻喝醉酒以后只知道使蛮力,他竟没能挣开,接着梁思闻的食指就像滑滑梯一样,顺着他的鼻梁滑到嘴唇,眯缝着眼睛说:“哲远……你好像有点帅。” 被梁思闻搂着脖子嘟嘟囔囔,聂哲远脸上被酒精熏出来的红怎么也褪不干净。 微凉的海风,微醺的傻瓜,气氛刚好,适合大胆告白,适合青涩亲吻,如果这些都不敢的话,至少适合偷偷做点什么。 但十七岁的聂哲远忍住了,什么都没做。 回到民宿,他把梁思闻扶到床上,无视他蹬掉裤子的举动,帮他盖好被子,然后在沙发上睡了一夜。外面一点点亮起来时,聂哲远醒了,拿出带来的作业,完成了一套理综卷子,对完答案后出门,给梁思闻买早餐。 十七岁的聂哲远擅长所有科目,语数英生物化,因此被同学称为“灭绝式学霸”。 但除了书本知识之外,他最擅长隐藏。 • 端午节假期头一天,刚好赶上聂哲远调休,他和梁思闻到超市采购,打算买好东西一起去家属院看梁大夫和闻大夫。 他推着购物车,走到膨化食品的货架,拿起一包薯片,问梁思闻:“原味还是黄瓜?” 一回头,发现梁思闻没跟上来,落在几步远处,正低头打字,似乎还在对着屏幕傻笑,实在值得怀疑。 他放下薯片,朝梁思闻走过去,装作随口一问,“在和谁发消息?” “白学长你还记得吗,比我们大一届,当时是航模队的队长,”梁思闻敲完一句话才抬起头,“他现在在703所呢,下周要来S市参加论坛。” 聂哲远心说怎么可能不记得,“哦,好像是有点印象。” 梁思闻看到旁边货架上的东西,眼前一亮,勾住聂哲远的胳膊,在聂哲远眼里跟只坏心眼的小狗似的,讨好地看着他:“哲远,我想买一包薯片,黄瓜味的。” 聂哲远正色:“不行。” 说完推着购物车,径直路过了堆满薯片的货架,梁思闻恋恋不舍地摸了一会儿薯片包装袋,抬脚追上去。 晚餐自然是在家属院吃的。 闻大夫的手艺,梁思闻是一点没继承到,每回都是聂哲远帮忙打下手,梁思闻每回进厨房,想给自己找点事做,都会被聂哲远塞一口吃的,然后推出去,跟哄小孩儿似的。 饭桌上,梁大夫提起他们科室的一个患者,术后出现并发症,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了几天,因为家属支付不起昂贵的费用,选择转回老家的医院。闻大夫和聂哲远也跟着讨论了几句,手术台的话题对于三人来说稀松平常,并不会影响用餐的心情。 “你们仨能不能别老在饭桌上说这些开膛破肚的事啊……”梁思闻啃着排骨抱怨,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就欺负我不是医生……” “哟呵,瞧把你能的,”梁大夫的怼人功力全用在自家儿子身上,“那你来,你给我们讲讲你那无人机。” 梁思闻啃完排骨,撇撇嘴,“我不讲,讲了你们又听不懂。” 聂哲远低头笑了笑,夹了一块位置最好的肋排,放到梁思闻碗里,“别忘了给你的任务,这个月,一点五公斤。” 当晚,聂哲远没有回自己的公寓,也没有留宿在梁思闻家,而是回了隔壁,他和父亲一起生活过的家,这也是每个节日里,他所坚持的习惯。 家里整洁如常,不像是很久没人住,家具的摆设也和从前一样,书房的柜子里陈列着聂柏荣的锦旗和勋章。聂哲远会定期回来打扫,逐一擦拭父亲的遗物,隔壁的闻大夫也会时不时来开窗透气,给绿植浇水修枝。 聂柏荣生前最不能容忍自己不体面,即便头发白了一半,也依旧肩背挺拔,一定要每天都收拾得精神利落再穿上白大褂。 虽然聂哲远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和父亲很像。 不知道是基因过于强大,还是因为他是聂柏荣严苛要求下的产物。 客厅的电视柜上摆着父母的照片,不是合照,且年岁隔了很久,一个面容年轻温婉,另一个则是中年时期拍的工作照,从眉宇间能看出年轻时一定很英俊,只是表情有些死板。 聂哲远没有开灯,坐在沙发上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到敲门声。 只敲了三下,声音很轻,若不是屋子里安静,根本捕捉不到。 聂哲远起身开门,看到梁思闻穿着一件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棉布睡衣站在门外,胸前的恐龙印花让他显得格外幼齿。 梁思闻抓包成功,咧开嘴笑了一下,莫名有点狡黠的意味,“我就知道你还没睡。” 梁思闻侧身让他进来,问:“怎么过来了?” 梁思闻没回答,直接拉着他往卧室走。 被按着肩膀坐在床上,聂哲远才意识到自己错了。他不该觉得梁思闻愚笨,梁思闻明明是一只最聪明、最可人疼的小狗,永远能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他心情不好,第一时间拥抱他。 聂哲远的房间还是高中时期的模样,书架上有几本没扔的课本,木质相框里,是高二暑假和梁思闻去海边时拍的合照。 梁思闻把手机随手扔在床上,摆弄桌上的相框,感慨一句“时间过得真快”,聂哲远刚好瞥见他的手机屏幕,有一条来自“白学长”的新消息:晚安,早点睡。 他气得眉心一跳,恨不得把手机砸了。 聂哲远想不明白,自己当初是怎么容忍得了那个姓白的家伙,以前就借着带梁思闻做航模,和他距离过近,都毕业这么多年了还一天到晚找梁思闻聊天,绝对是别有用心。 不过让他感到稍许宽慰的是,梁思闻没有看消息,而是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躺下来打了个哈欠,抬手关掉床头灯,说:“哲远,晚安。” 梁思闻只和他说了晚安,这让聂哲远有些得意,他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闭上眼。 卧室的窗户正对着马路,车灯偶尔闪过,在墙壁上投下一片片光斑。 聂哲远睡不着,不再是因为这间房子勾起了他对父亲的复杂感情,而是单纯地因为梁思闻躺在他身边。 忽然,梁思闻微凉的手掌覆上他的眼睛,挡住最后一丝光线。他的声音已经染上倦意:“……你快睡,别胡思乱想。” 想你也算胡思乱想吗? 聂哲远下意识眨眼,睫毛扫在梁思闻的手心。 他忘了试探梁思闻是否已经睡着,枕边人的呼吸声轻而易举抚平他皱起来的心事,也让他丧失警惕。他在半睡半醒之间靠近,伏在梁思闻的颈窝里嗅了嗅,神经慢慢放松,仿佛蹩脚的双栖动物终于探出水面,呼吸到新鲜空气。 究竟怎么才能忍住不靠近,忍住不偷吻,忍住不要事事都管着梁思闻,聂哲远想跟十七岁的自己取取经。 第5章 忘了要忍 端午节过后,梁思闻忙了起来,他们单位负责了一场高峰论坛,请来不少业内的学者和专家来做专题报告,这也是他这段时间频繁和白少延联系的原因。 论坛结束后,白少延提出一起吃个饭,梁思闻自然答应了。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都毕业工作四年了,一直勤勤恳恳,爱岗敬业,也做出了一定成绩,遇到第一个职场危机竟是被前辈告白。 餐厅是白少延订的,梁思闻一走进来就觉得气氛怪怪的。音乐悠扬,灯光昏暗,怎么看都像情侣才会来的地方,他腹诽道:就算是这里的菜不错,那也得跟关系好的人一起来才不会尴尬吧,如果让他和聂哲远一块来,他就没意见。 刚一坐下,梁思闻就有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吃到甜点的时候,白少延问他,有没有可能和他试一试。 梁思闻叼着甜品勺,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试一试是什么意思。他放下勺子,坐直了一些,“学长,别开玩笑了,我是男的。” “是吗?”白少延语气依旧温和,“可我一直以为小闻是喜欢男孩子的。” 听到“小闻”这个称呼,梁思闻简直要浑身起鸡皮疙瘩,打了个哆嗦,苦笑着说:“学长为、为什么这么觉得啊?” 他看起来是真的不知情,白少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呢……或许可以问问你的发小。” “小闻,喜欢你这件事,其实高中毕业之前我就想说,但考虑到不确定因素太多,还是决定放弃。”白少延淡淡地笑着,眼神有些许落寞,“这次再见面是缘分,我以为你这么多年一直单身,我能有机会争取一下。” 梁思闻一头雾水,思维还停留在他的上一句话。 发小?聂哲远? 他感到茫然,好在白少延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要追求他的意思,大概也是性格使然,做不出什么咄咄逼人的事情,只是照例和他说了晚安,让他回去再考虑一下,便和他道别了。 梁思闻在公交站等了一会儿,67路来了,他想都没想就走了上去,刷完卡才意识到这是去市中心医院的公交。 他心想反正都刷卡上车了,干脆去医院问问聂哲远好了。 梁思闻到医院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聂哲远今晚值班,还没回他消息。他不着急,反正也没想好要怎么开口,干脆坐在门诊的钢琴大厅里等。 白天会有志愿者来医院义演,用音乐给这里神色匆忙的人们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抚慰,虽然大多数人都没有心情和时间停下来仔细聆听。等到了晚上,有些住不起酒店、租不起房的病人家属,就在大厅里铺上简单的被褥,凑合睡一晚。 梁思闻坐在琴凳上,不自觉地掀开琴盖,抚上略显陈旧的黑白键。 小时候,他和聂哲远一起学钢琴,但从高中毕业开始就没碰过了。他悟性一般,练琴也不怎么用功,至少比聂哲远差得远,高中的元旦晚会上,两人表演四手联弹,曲目是舒伯特的《F小调幻想曲》,他没少给聂哲远拖后腿。 梁思闻注意到角落里有个小男孩儿一直在偷偷看他,他回给小孩一个友好的微笑,弹了一段《小星星》。 弹完一曲,小男孩已经走到了钢琴旁边,好奇地打量着他。 他问小男孩:“你想试试吗?” 小男孩背过手,冲他摇头,但又不走,梁思闻便从包里翻出今天高峰论坛的纪念品,一个歼20模型的钥匙扣,送给他。 小男孩似乎很喜欢,拿着钥匙扣,跑回角落给他妈妈看。 他看到角落那个用报纸和旧衣服堆出来的临时床铺,忍不住走过去,拿出西餐厅赠送的一小盒巧克力,递给小男孩。小男孩的妈妈面容憔悴,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教小孩说了谢谢,又问梁思闻:“你也是家属吗?” 梁思闻愣了愣,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起来我应该算是……医生家属吧。” “我爸妈,还有我发小,我发小的父母,他们都是医生。” “我发小今天值夜班,我在这里……” 他看着小男孩和他母亲呆滞的表情,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说得太多,病人和医生的家属,立场完全不同,对于这对母子来说,绝不是什么能够感同身受的话题。 梁思闻陪小男孩玩了一会儿飞机,十点钟,母子俩要休息了,梁思闻坐回琴凳,托着脸发呆。 住院部的走廊很安静,电子表上的红色数字滴答滴答跳动着,聂哲远从急诊走回办公室,匆促地看了一眼时间,加快了脚步。 今晚的急诊也一刻不得空闲。有个九十五岁的老人摔了一跤,送到急诊的时候呼吸心跳都没有了,抢救了二十分钟才从鬼门关拉回来,但依旧昏迷,因为老人有多年的心脏病史,恢复心跳后,急诊把聂哲远叫过来会诊。 老人的孙女哭到站不稳,抓住他的手,几乎要跪下来求他,他冷静地把人架起来,交给护士搀扶着,说:“麻烦家属在外面等。” 半小时后,老人的心跳再次变得微弱,如果撤掉辅助机器,心脏大概率无法自主收缩。 病人家属请求立即手术,但在场的医生都清楚,以老人的身体状况,有很大的概率下不了手术台,而且九十多岁的老人了,插管、麻醉、开刀,对他来说无一不是折磨。 一小时后,病人家属选择了放弃。 …… 回到办公室,聂哲远终于得空拿出手机,看到梁思闻的消息,洗了两遍手,换上一件干净的白大褂,往楼下走。 另一边,钢琴大厅里,梁思闻回忆着《F小调幻想曲》的曲谱,试着弹奏第一节 。 他很多年不弹琴了,能对这首曲子有印象,完全是因为高中演出的时候练过太多次,当时形成的肢体记忆还残存着。但过去十多年了,后面的部分实在有些不确定,他弹了一段便停下了,一抬头,看到聂哲远就站在几步远处,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 聂哲远走过来,挨着他坐下,“记性不错,刚才那段只弹错了两个音。” 梁思闻撇撇嘴,捶了他一下,“你就损我吧。” 聂哲远解下手表,放在琴盖上,随意转了两下手腕,问他:“要继续吗?” 不等梁思闻回答,他便接着刚才断掉的地方弹,指尖于琴键翻飞,流畅自如,梁思闻迟疑着加进去,渐渐回忆起整首曲子。 眯起眼睛,仿佛回到了中学那场演出,他和聂哲远穿着正装,并排坐在琴凳上,四只手协作完成一首曲子,追光打在他们身上,他们按照提前设计的场景,在弹奏的间隙对视、微笑,直至一曲完毕,鞠躬谢幕。 梁思闻回想着当时,又低头看到聂哲远口袋上夹着的工作牌,莫名心跳加速,慌乱之中弹错了一个音,不知道聂哲远有没有听出来。 曲子结束后,他盯着聂哲远随意搭在琴键上、骨节分明的手,舔了舔嘴唇,说:“哲远,我有一个问题……” 话未说完,聂哲远的手机响了。 聂哲远站起来,背对着钢琴接起电话,梁思闻能隐约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语气焦急,以及“失血”、“心衰”、“主动脉瓣膜”等等字眼。 他问过自家梁大夫,为什么聂哲远一天到晚这么忙,好像比他们这些主任医师还忙。梁大夫敲了一下他的头,告诉他不忙才不正常,年轻医生只有在高强度的运转压力下才能迅速成长起来,再加上聂哲远无论是临床能力还是科研成绩都拔尖,是心外科重点培养的苗子,自然比其他人更忙。 梁思闻坐在琴凳上,环视着偌大的钢琴厅,消毒水味、角落的席子、睡着的人们……这挤满人间百态的地方未免太沉重。 和聂哲远一起长大的近三十年里,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自己离聂哲远的世界很远。 他们仍然可以合奏一首幻想曲,只不过他还停留在高中的礼堂,聂哲远已经独自前行至了这与艺术不相关的钢琴厅,他的手也从握笔的手、弹琴的手,变成了熟稔执起手术刀的手。 聂哲远从电话里简单了解了情况,皱起眉头,说:“好的,我马上来。” 挂断电话,转过身,被梁思闻扯住了白大褂一角。 “又有病人了吗?” 梁思闻仰着脸看他,表情像舍不得主人出门工作的小狗,聂哲远总感觉今晚的梁思闻有哪里不对劲,简直乖得不像他,如果有时间,真想多和他待一会儿。 “嗯,我得去手术室了,”聂哲远看着梁思闻,拨开他额前的碎发,俯身,嘴唇轻轻碰了一下额头,“快回去睡觉,乖乖的。” 然后毫不犹疑地,快步往手术室的方向走。 梁思闻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脸颊发烫。站起来时,低血糖让他眼前一阵发晕,扶了一下琴盖,碰到聂哲远落下的手表,表带内侧仿佛还留有聂哲远的体温。 他想,他好像明白过来白少延为什么会怀疑他的性取向,又为什么会让他来问聂哲远了。 第6章 气死了 梁思闻是被硌醒的。 早晨的阳光落在眼皮上,是恼人的存在,他翻了个身,摸了摸脸,感觉有点痛。 他疑惑地睁开眼,看了看枕边的东西,又难堪地闭上眼。他竟然抱着聂哲远的手表睡了一夜,脸颊都被硌出印子了。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睡着之前满脑子都是“我是不是喜欢男的”、“我是不是喜欢聂哲远”、“嘴唇碰额头算不算亲吻”、“聂哲远不会也喜欢我吧”。 周六,梁思闻不用上班,便又埋在枕头里赖了一会儿床。快要睡过去时,忽然闻到米粥的香味,他一骨碌坐起来,扒拉两下头发,做了两次深呼吸,下床。路过穿衣镜的时候看到自己光着的两条腿,梁思闻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到床边,从被子里翻出睡裤穿好,顺便拿上聂哲远的手表。 红豆粥在锅里煮着,聂哲远挽起衬衣袖子,熟练地摊鸡蛋饼,单手握着平底锅给蛋饼翻面时,手臂上青筋浮动,有种微妙的性感。 梁思闻没骨头似地倚在冰箱上,问他:“哲远,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一个小时前。”聂哲远偏头看了他一眼。 那应该是刚下班就来了。梁思闻一边算着聂哲远没合眼的时间,一边蹭过去,抬起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把手表套上去,扣好,调整表盘的位置,“昨晚你把手表落在钢琴上了。” 左手被人摆弄着,聂哲远的右手也不听使唤,这次蛋饼翻得不太成功。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让梁思闻把煮粥的火关小。 梁思闻听话地照做,又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说:“要不……你就在这儿睡吧,回去怪麻烦的,你值一晚上班肯定累了。” “好,”聂哲远没有推拒,他值完班过来,本来也是这个意思,接着盛出蛋饼,捏了一下梁思闻的手心,“先吃饭吧。” 梁思闻的家里也有聂哲远的衣物和日常用品,但远没有梁思闻占据他家的比例大。吃完饭后,他洗了个澡,换上一件新的工字背心,擦着头发走到梁思闻的卧室。 梁思闻正站在衣柜前换衣服,抬高手臂脱掉T恤,露出白皙的胸腹和黑色的内裤边,刚从领子里钻出来,头发还乱糟糟地支棱着,就看到聂哲远站在门口。 “哲远,你洗好啦,”他有些忙乱地套上衬衫,最先扣上中间的扣子,“那你……吹干头发睡觉吧,吃午饭的时候我叫你。” 他还在想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等聂哲远睡醒再问他那个问题。 聂哲远眼看着他快要从自己身边走过,抓住胳膊把人扯回来,拇指擦过脸颊上的红痕,皱着眉问:“你脸怎么了?” 表盘硌出印子已经消了,但梁思闻皮肤薄,留下了一小片淡红,不免叫人生出些暧昧的遐想。 “啊……”梁思闻心虚地避开他的眼神,“没、没什么,就是睡觉硌到东西了。” 他不敢说是被什么东西硌的,快步走出卧室,把自己关进书房。 聂哲远看着他逃跑的样子,感到一丝怪异。 梁思闻在他面前向来没有顾忌,经常光着腿在他家晃来晃去,今早居然知道避嫌了,再加上脸上可疑的痕迹,他合理怀疑昨晚梁思闻从医院回去之后遇到了什么事。 但饶是聂哲远心里想着事,也敌不过通宵过后眼皮打架。他躺在梁思闻的枕头上,意识有些昏沉之际,手臂一伸,把梁思闻刚才换下来的T恤团进了怀里。 熟悉的香水味仿佛催眠剂,他贪婪地埋进领口处,没一会儿就陷入了睡眠。 梁思闻只有一瓶香水,是他送的。 前调是柑橘味,让人联想到加州的阳光、梁思闻的笑,后调是檀香木,温和隽永,像梁思闻一样让他平静、安心。 他喜欢偷偷在梁思闻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喜欢梁思闻身上有自己认为适合他的味道。 他教梁思闻在手腕、耳后和颈侧喷香水,告诉他香水也是社交礼仪的一种,梁思闻对这些一窍不通,当然不会怀疑他的居心,不仅乖乖照做,还会觉得聂哲远懂得多,很厉害。 聂哲远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这一次躺在梁思闻的床上,竟久违地梦到了梁思闻,而且还是不怎么健康的内容。 梁思闻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乖顺地伏在他大腿上打盹,像慵懒的猫,但醒来以后又像忠心的小狗,跪坐在他腿间,亲昵地蹭他的鼻子,舔他的嘴角,嗓音腻得叫人发晕。 “哲远……你好厉害啊。” 梁思闻夸奖他的时候总是又傻又认真,似乎非常崇拜他。这不是聂哲远的幻想,而是亲身经历的衍生物,所以才让这个梦更加真实。 “可是你为什么不亲我?”梁思闻搂着他的脖子,埋怨地看着他。 这句则是彻头彻尾地来自于梦了。 梦里的聂哲远反复吻着梁思闻,最后还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咬了一口,那个他经常用食指实行偷窃的地方。 …… 聂哲远睡了两个小时就醒了,坐起来靠着床头,按了按太阳穴,缓过一阵难耐的燥热,也回忆起刚才的梦。上一次做这么清晰可感的春梦,大概是二十出头的时候,他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他没在梦里射精,性器依旧在内裤里半勃着,没有要消下去的迹象。 内心正挣扎着要不要在梁思闻的床上为自己疏解一次,他隔着门听到梁思闻惊叹的声音:“哇,学长好厉害!” 学长?那个姓白的?出息了啊梁思闻,都敢把人带到家里来了。 聂哲远浑身僵硬,立即没了解决生理需求的心情。 书房里,梁思闻正在和白少延一起看资料。白少延是来告别的,顺便给梁思闻拷一些专业资料,对他今后的工作也许会有帮助,他因为临时被分配了工作,要提前两天回所里,涉及到保密,可能要有一段时间不能和梁思闻联系。 梁思闻的那句夸赞确实是发自内心的,他高中的时候就跟着白少延学习航模,没想到多年过后,两人都没有辜负年少时的理想,还能找到机会相互交流学习,再好不过了。 抛去昨晚让他措手不及的告白,他对白少延是充满了敬意的。 但那句话落在聂哲远耳朵里,就完全不是单纯的意思了。他本就认为梁思闻只能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再加上刚做了梦,便先入为主地将其打上了暧昧的标签。 聂哲远走进书房,靠在一起看电脑的两个人都注意到了他。 梁思闻起身,“哲远你醒啦?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聂哲远没理他,走到桌前,朝旁边的白少延伸出手,“你好。” 白少延如他一贯温和地笑笑,“好久不见,聂学弟,听小闻说,你现在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外科医生。” 聂哲远差点翻了个白眼,心说快得了吧,还叫小闻,梁思闻自己听着都快吐了吧。 两人寒暄了几句,并不算愉快,梁思闻神经大条,读不出来聂哲远的低气压,但白少延敏感地察觉到了。 白少延接了个电话,同事提醒他该去机场了。临走前,他在玄关给了梁思闻一个拥抱,“小闻,不管怎么说,还是希望你能认真地考虑一下我。” 梁思闻撇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人,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了。 白少延走了,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 聂哲远背到身后的手紧紧攥着,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原来是在考虑和学长谈恋爱,所以才一夜之间学会了回避他?脸上的印子也是学长弄出来的?那句夸奖的话那么暧昧,也可以随随便便说给别人听? 梁思闻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他自己的心事都快溢出来了,好不容易逮到机会,鼓起勇气试探道:“哲远,我最近突然感觉,我可能是喜欢同性的那类人……” “你、我……”他咽了咽口水,想去抓聂哲远的手,“你觉得我是吗?” 随着一声痛呼,梁思闻被推到了墙上。 聂哲远仗着身高优势,把他牢牢困在自己和墙壁之间,没有一点逃的机会,捏着他的下巴,让他不得不抬头看着自己的眼睛。 “梁思闻,”他从小到大都是叫梁思闻的大名,但是头一次这么严肃,捏着梁思闻的下巴,手背的青筋鼓起来,“这些都是谁教给你的?” 聂哲远不是简单的生气,他简直要气炸了。 第7章 不忍了 肩胛骨重重磕在墙上,梁思闻全身都被制住,聂哲远的眼神让他感到陌生和恐惧,但熟悉感又帮他确认了安全,他吞了吞口水,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人教我啊。” 下巴被捏得有些痛,他用服软的语气说:“哲远,你别这么凶……” 梁思闻下巴上的红痕明晃晃的,聂哲远如梦初醒般地松开他,倒退了两步,拉开安全距离,背过身,低声道:“抱歉。” “你干嘛这么生气啊,非要问的话……那也是你教的,”梁思闻摸了摸下巴,后知后觉感到委屈,可是又不长记性地去拉聂哲远的手,小声嘟囔:“不是你先亲我的吗……” 聂哲远一愣,第一反应竟是松了一口气,至少梁思闻的反常不是因为别人,但他随即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更加窘迫的境地,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该怎么解决。 他躲开梁思闻的手,转过身看着他:“你知道了?” 梁思闻点点头,耳朵有些红,“……嗯。” “哪一次?”聂哲远不敢再看他了,坐到沙发上,懊恼地扶着额头。 他和梁思闻认识二十九年了,有将近一半的时间都在喜欢他。他不知道这场喜欢的终点在哪,从没有想过要梁思闻的回应,但是在这个漫长的过程里也没有一味亏待自己,他会仗着梁思闻笨,在感到难以呼吸的时候,从梁思闻那里偷一口甜。 他不喜欢甜食,偏又矛盾地“嗜甜”。如果梁思闻要断他的粮,那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眼下,聂哲远无路可走,便生出了自暴自弃的念头。 他用力按了按眉心,一条一条数给梁思闻听,同时也是在一次一次报复着自己:“你发现了哪一次?是我生日,你带着蛋糕来我家那次?还是我骗你空调坏了,和你一起睡的那次?还是我送你回家,你在我车里睡着的那次?” “你、你怎么……”梁思闻刚挨着他坐下就被这质问的语气吓到了,睁大眼睛看着他,迟钝地消化了几秒钟,然后微微侧过脸,声音也低下去,“你怎么亲了这么多次啊……” “还不止这些,梁思闻,你想听全部的吗?” “我……”他好像还是没有意识到聂哲远此刻的危险,得了空就为自己辩解:“其实我说的是昨晚,你亲了我脑门一下。” 聂哲远抵赖不掉,因为昨晚确实是他掉以轻心了。 以往梁思闻发烧的时候,他也是通过用嘴唇碰额头来确认体温的,梁思闻没有什么反应,他便将这个动作划入了安全范围,认为即便不是发烧的时候,吻一下梁思闻的额头也没关系。 他哪里能想到,迟钝如梁思闻,原来也是会进步的。 聂哲远不禁苦笑,合着自己刚才是不打自招了?就算翻脸不认账,也肯定是骗不过梁思闻了。 “饿不饿?”聂哲远起身往厨房走,欲给两人留一些空间好好冷静一下,“我去做饭。” 梁思闻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想把心底的疑问都问出来。 他磨蹭到厨房,装模作样地找事情做,从冰箱里拿了盒酸奶,磨蹭到聂哲远旁边,一边嘬着吸管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哲远……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男生的?” 聂哲远洗菜的动作一顿,明白梁思闻是彻底开窍了,至于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现在还不能预判。 没有谁的暗恋是毫无破绽的,聂哲远心知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忘了具体什么时候,大概去年吧,”不想给梁思闻太重的心理负担,他适当地说谎,为了心里残存的希望,又不恰当地坦白:“不是发现自己喜欢男生,是发现自己喜欢你,梁思闻。” 梁思闻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我可能也差不多,不是喜欢男生,只是喜欢你。” 聂哲远快被他弄得头疼了,关掉水龙头,转身看着他:“梁思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梁思闻:“我知道啊。” 聂哲远又问:“那你知道你很笨吗?” “这个我也知道啊……但是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笨,”梁思闻吐了吐舌头,小声说:“你没来理科班之前,我也考过第一的好吧……都怪你太厉害了,才显得我比较笨……” 在聂哲远眼里,梁思闻不停嘀嘀咕咕,饱满漂亮的唇瓣开开合合,仿佛在质问他:“你为什么不亲我?” 和梦里的梁思闻重合了。 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堆积的缺氧感压垮他的理智,他只知道自己需要梁思闻,最需要梁思闻,不可能拒绝梁思闻。 聂哲远欺身上前,刚碰过凉水的手轻轻抬起梁思闻的脸,梁思闻哼了一声,似乎想躲,和聂哲远对视了一眼,又乖乖地不动了。聂哲远护着他的后腰,吻住柔软唇瓣,碾磨了一会儿仍觉不够,试探着顶开牙关,察觉到梁思闻没有抗拒,便浅浅舔弄他的舌尖,尝到草莓味酸奶的味道。 唇分时,聂哲远的手恢复了温热,手掌覆上梁思闻的后颈,贴近他,问:“讨厌我亲你吗?” 梁思闻不假思索地摇头,“不讨厌。” 如果让他和别人做这么亲密的动作,他一定无法接受,但如果换成了聂哲远,他好像并不觉得别扭,就像他们昨天还是发小,是最好的朋友,今天却在接吻,在他看来也并不诡异。 在梁思闻的概念里,有一种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分类方式:聂哲远、别人。 聂哲远得到答案,表情有一丝松动,但他没再说话,转过去继续准备午餐。 “哲远……”梁思闻被晾在一边,忍不住去拽他的衣角,结果因为工字背心太贴身,没拽住,他尴尬地放下手,支支吾吾道:“那我们、我们现在……算不算是在谈恋爱啊?” 聂哲远看着他笑了一下,把问题抛回去:“你觉得呢?” 梁思闻见他笑了,也跟着笑,笑得有点傻气,也有点稚气,“那……就谈嘛。”说着又去扯聂哲远的衣角,这回扯住了,不撒手了。 “反正你没谈过,我也没谈过,谁也不吃亏。” 最后还总结道:“我们在一起很好啊。” 背着太多顾虑的人会变成胆小鬼,“恋爱”、“在一起”这样的字眼,如果不是梁思闻提起,聂哲远绝对不敢泄露半个字。但即便捂住了嘴巴,也还是管不住心,梁思闻主动提出来了,就像一块甜美的蛋糕摆在聂哲远眼前,“嗜甜”如他,怎么可能禁得住诱惑。 聂哲远甚至在想,其实这样也好,既然暴露了,那就先谈吧,等梁思闻什么时候觉得累了,不想谈了,再做任何决定也好,他都听梁思闻的。 “好,我听你的。” 一向爱管着梁思闻的人,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聂哲远说完,低头看了一眼被梁思闻攥着的衣角,轻笑道:“还不松手?你要在这里陪我做饭吗?” • 吃完饭,在梁思闻的强烈建议下,聂哲远睡了个午觉。 他本来以为会很难入睡,但躺在梁思闻的床上,竟意外地睡意沉沉。 醒来的时候屋内一片昏暗,深色窗帘紧拉着,让人一时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聂哲远的意识尚未完全清醒,想找手机看一下时间,一动胳膊,碰到一个软绵绵热乎乎的物体。 梁思闻不知道什么时候躺上床和他一起睡了,此刻正蜷在他身边,占了他的枕头一角。 房间安静,爱人在呼吸。 聂哲远习惯性地用食指摩挲他的脸颊,半闭着眼睛,仿佛在醒盹,半晌,睁开眼,在昏暗中描摹梁思闻的睡脸。 梁思闻的睡相像小孩子,身体下意识蜷起,嘴巴微微张着,时不时含住下唇吮一下,聂哲远看他这样做了两次,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习惯,于是伸手抵住红润的嘴唇,然后往下躺了一些,掌握住梁思闻的后颈,食指离开,换了嘴唇贴上去,一下下啄吻着。 这一次,他不再是偷窃的惯犯,而是光明正大地亲吻恋人。 他将梁思闻整个抱进怀里,下巴抵着头顶,并且想好了,如果梁思闻醒了,就说是他睡觉不老实,自己拱到他怀里的。 这是有点坏,但他知道梁思闻不会怀疑。 聂哲远猜测现在是傍晚,不太确定,但他不想找手机看时间了,他对时间没有兴趣了,时间对他来说不必要了。 梁思闻是唯一的必要,是他用来感知世界的基本单元,是他最适应的一种生活方式,梁思闻让他能够畅快地呼吸,让他体会到自由和本真。 而沮丧的是,他第一天拥有梁思闻,就已经开始害怕失去梁思闻。 第8章 宝宝。 梁思闻进入恋爱状态的速度,比聂哲远想象中的要快得多。他肖想了梁思闻这么多年,都没办法一下子适应关系上的转换,反倒是梁思闻的变化让他刮目相看。 难得医院不忙,能准点下班一次,聂哲远准备去游泳馆。 他每周都会抽时间去游泳,一方面是有氧运动,另一方面是为了锻炼双手的协调性,这对外科医生来说至关重要。 说起来,这个方法还是他和父亲学到的。聂柏荣做了半辈子神经外科手术,一个细微的偏差都可能造成致命的事故,为了保持严谨,他几十年如一日地严格要求着自己,也把这份习惯传给了聂哲远。 临下班,聂哲远刚换下白大褂,梁思闻就推门进来了,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抱着聂哲远,仰着脸问他:“聂医生今天忙不忙呀?” 聂哲远笑着低头,嘴唇碰了一下梁思闻的额头,“不忙,要下班了。” “那你现在要去哪,带我一起吧?” “我去游泳,你去吗?” “游泳啊……”梁思闻不知道在嚼着什么,含含糊糊地嘟囔:“怪不得身材这么好……”然后趁聂哲远转身收拾东西的时候,跳上他的后背,往他嘴里塞了个东西,“给你吃糖。” 聂哲远咂摸了一下,原来是软糖,可乐味的。 毫不夸张地说,他长大后吃过的所有糖都来自于梁思闻。梁思闻什么都喜欢分享给他,就像小时候分食桂花糕,梁思闻把大的那块给他,小的那块给自己。再大方一点,就连一家三口的温暖、闻大夫做的好吃的、梁大夫的幽默,梁思闻都要分给他,弥补他没有母亲的童年。 聂哲远细细尝着嘴里的甜味,把梁思闻抱到桌上,扫开病例单和听诊器,捧着他的脸,接了一个浅浅的、可乐软糖味的吻。 聂哲远平时游泳的地方是一家私人会馆,人不多,这个时间点更是几乎没有人。 梁思闻穿着新买的泳裤,披着浴巾坐在泳池边的秋千上。他看着聂哲远拿着一块浮板向他走过来,视线不可避免地聚焦到形状漂亮的腹肌和延伸到泳裤里的人鱼线上,他带着一点艳羡和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悄悄吞了一下口水。 小时候,聂伯荣教过他俩游泳,梁思闻贪玩,一到游泳馆就钻进儿童池,带着几个比他小的小孩疯玩,聂哲远则被他爸提溜进深水区,呛了几次水就学会了。 聂哲远游了一个来回,梁思闻还抱着浮板在浅水区扑腾。他游回梁思闻身边,推着他的浮板帮他借力。 “来,我带着你游。” 有他在旁边护着,梁思闻胆子大了不少,上半身趴在浮板上,以极为不标准的蛙泳姿势胡乱蹬着腿,不知不觉游到了深水区。 刚想讨句夸奖,聂哲远竟抽走了他的浮板,丢到了他够不着的地方。 没有了浮板,梁思闻顿时失去安全感,攀着聂哲远的肩膀,腿也不管不顾地夹着他的腰,生怕自己沉下去呛水,“哲远你别松手啊……我害怕……” 因为缺氧和紧张,梁思闻的脸颊浮上一层薄红,嘴唇颜色却不像往常一样红润,整个身体都贴着聂哲远,好像非常依赖他。 但聂哲远却是心情很好的样子,游刃有余地抱着他踩水,分出一只手捏了一下他的耳朵,说:“闭气。” 梁思闻一脸茫然:“什、什么?” 聂哲远重复了一遍,他下意识憋气,接着就被拽着胳膊沉入了水面下。 他紧紧闭着眼,两手乱划,整个人快要陷入恐慌之时,忽然有什么东西贴上了他的嘴唇,有点痒,有点滑。 是聂哲远在吻他。 在水下,梁思闻不敢睁眼,听不到岸上的声音,所有感官都失灵的情况下,只剩下闭气的本能,和聂哲远在吻着自己的认知。 他终于安静下来,极力闭气,乖巧配合,延长这个背对世界的吻。 他甚至默默祈祷自己的肺活量能够争一点气,因为真的好喜欢和聂哲远接吻。 被梁思闻抱到岸上的秋千,梁思闻还有些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地说:“哲远……和你谈恋爱……怎么这么好啊……” 又遗憾地说:“如果我们从高中就开始谈恋爱的话,现在都谈了十多年了……好可惜哦。” 聂哲远把毛巾盖在他头上,半跪在他身前,帮他擦头发,“看不出来,原来梁思闻同学想和我发展早恋关系。” 梁思闻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脸拉近,一起藏进宽大的浴巾里,连发梢滴下来的水都交汇在一起,小声说:“去海边玩的那次……我就应该趁着喝醉亲你,这样没准你就会喜欢我了。” 聂哲远笑笑不说话,用指腹拂走他睫毛上的水珠,轻轻吻住他。 • 从游泳馆出来,梁思闻明显兴致很高,哼着歌坐进车里,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和聂哲远讲着今天在单位发生的趣事:“今天领导开玩笑说要给我介绍个对象,我跟他说,我有男朋友啦,不需要介绍。” “哲远,我们去……” 他还想说说今晚的计划,被聂哲远打断了。 聂哲远握着方向盘,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不要随便和别人说这件事。” 他这句话说得毫无温度,不近人情、不解风情、不合时宜,哪点他都占了,刚说完他就后悔了,但他死要面子,没有立即认错。 梁思闻收起笑,低下头,闷闷不乐地抠着手指,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失落:“哦……” 车子开动后,没有人开口讨论目的地,聂哲远看了一眼旁边低着头的人,决定先往自己公寓的方向开。 路过梁思闻喜欢的一家馄饨店,聂哲远放慢车速,问他:“要不要吃馄饨?” 梁思闻没说话,只是扭头看着窗外。其实他早饿了,陪聂哲远吃健身餐太痛苦了,那一盒绿油油的东西里面没一样是他爱吃的,提起馄饨,他恨不得当场流口水。 但他固执起来绝不输给聂哲远,打死也不开口。 聂哲远没等到答复,只好继续往前开。 没过一会儿,梁思闻的肚子叫了一声,他正默默祈祷聂哲远没有听到,车子就在路边停下了。梁思闻还是生闷气,他用余光看到聂哲远伸手从车后座拿了什么东西,但他假装不关心,没回头。 “别生气了,”聂哲远放下架子,把手里的东西塞给他,柔声说:“给你赔礼道歉。” 梁思闻低头看了看,心里还是有些委屈,但又舍不得跟聂哲远生气了。他抱着超值分享装的黄瓜味薯片,像小熊抱着过冬的蜂蜜罐,当宝贝似的往怀里紧了紧,说:“我没生气……” “乖一点,嗯?”聂哲远用上了哄小孩的语气,就差把心里那句“宝宝”叫出来了,“我是怕叔叔阿姨知道。” 这是横亘在两人面前的一道坎,早晚有一天要跨过去,或是被绊倒,聂哲远之前不愿意提,是怕梁思闻为难,但梁思闻不可能永远沉浸在恋爱的喜悦里,永远逃避下去。 “对不起……是我考虑的太少了,”梁思闻自责地低着头,“你每天那么辛苦,我还耍小脾气……很幼稚吧。” “不幼稚,是我不对,”聂哲远捏捏梁思闻的后颈,让他抬头看着自己,用指腹摩挲着他的脸,再换上嘴唇轻轻吻了一下,“今晚去我那儿,我给你包馄饨好不好?” 梁思闻被一个吻、一包薯片和几句话哄高兴了,好像所有烦恼都可以改天再说,他圈着聂哲远的脖子,重重点头:“嗯!” …… 晚上十一点,聂哲远洗完澡回到卧室,给空调设置好定时,调暗床头灯,坐在床边观察梁思闻的睡脸。 指尖顺着鼻梁滑到嘴唇,像高二那年去海边玩,梁思闻喝醉以后对他做的。 他不觉有些想笑,知道梁思闻好骗,没想到这么好骗,说什么就信什么,竟然真的相信自己是去年才开始喜欢他的。 梁思闻今晚如愿以偿吃到了小馄饨,如愿以偿和聂哲远窝在沙发上看了电影,比电影里的主人公接吻时间更久,因为舍不得拆开超值分享装的黄瓜味薯片,决定放在床头激励自己明天早起,睡着了似乎也在笑,嘴角微微扬着。 聂哲远看着他的任何一种表情都会想要亲吻,想要占有,却又患得患失,犹豫再三。 梁思闻是个天真的傻瓜,他认为聂哲远很好,做朋友很好,谈恋爱很好;除此之外,小馄饨很好,可乐软糖很好,黄瓜味薯片很好。他选择性地看到世界美好的、容易的一面。 聂哲远爱着这样的梁思闻,愿意护着这样的梁思闻,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梁思闻上初中之前,闻大夫在家都是“宝宝”、“宝宝”的叫他,倒也不算小名,只是闻大夫叫着顺口,后来梁大夫觉得孩子大了,不能老是宠着惯着,就不允许再提了。 但聂哲远记住了这个称呼。 朋友这么多年,他之所以只叫梁思闻的大名,是因为他很早就在心里给梁思闻预留了一个不敢说出口的称谓。 他关灯上床,侧躺在梁思闻身后,把他往怀里拢了拢,一节一节亲吻着颈骨。 梁思闻本来在他怀里乖乖睡着,到了后半夜,不知道是做了什么不老实的梦,光裸的双腿在梦中无意识地蹭动,喉间溢出几声呜咽。 聂哲远被他蹭醒,下身起了反应,却只是在梁思闻耳后一遍遍亲吻着,带着恳切祈盼的语气、燥热难耐的吐息,用气声说道:“宝宝,如果有一天真的要做选择……别那么快放弃我。” 第9章 嗨,老爹 这是聂哲远感觉中过得最快的一个夏天。 高温天持续不断,梁思闻留宿在公寓的频率越来越高,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有他的味道。 有时医院忙,聂哲远回家晚了,打开门满室光亮,梁思闻窝在沙发上等他,急急忙忙收起刚喝完的可乐罐,跑过来抱他;有时候他下班准时,去梁思闻单位接他,再一起去超市挑上一个大西瓜,一起回家做饭。 从一种亲密关系转换到另一种亲密关系,对梁思闻来说,似乎变动并不大。 只是一晚上的醒悟,跟随几次吵架、很多亲吻和很多拥抱。 但对聂哲远来说,打开家门,看到梁思闻坐在沙发上吃零食,这是以前也会时常发生的场景,但意义却完全不一样了。 ——梁思闻属于他了,成为不需要偷窃就可以抱在怀里的存在了。 聂哲远用来赔罪用的,那包超值分享装的黄瓜味薯片,梁思闻一直没舍得拆开,就摆在茶几上供着,自己偷偷网购了10小包解馋,聂哲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收拾他。 转眼间,夏天过去,从住院部走廊望出去的那颗梧桐树黄了一半,他和梁思闻已经在一起四个月了。 陆上生活太美好,双栖动物快要忘了如何适应水下呼吸,不知是否会在某天面临生存危机。 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聂哲远深知这个道理。 每次在医院碰到梁大夫,他都感到一阵心虚,尤其是这段时间,梁思闻只要得空,中午就会来医院和他一起吃饭,如果他值晚班,梁思闻就来给他送饭。 梁思闻性子简单,在他眼里喜欢就是喜欢,喜欢就会想见面,喜欢就会想接吻和拥抱。而这同时也意味着,如果有一天,喜欢要和烦恼划等号,梁思闻可能会比别人更加难过。 午休时间,住院部顶楼的楼梯间十分安静,偶尔能听到护士推着车经过的声音。 梁思闻踩在往天台走的第一节 台阶上,抱着聂哲远,有点想打瞌睡,在他肩头蹭了蹭,说:“我再待十分钟就得走了。” 聂哲远听出他语气里的舍不得,吻了一下额头,哄道:“没关系,晚上就能见到了,很快的。” 梁思闻从他怀里溜出来,故意说:“可是我又没说我晚上要去你家。” 聂哲远倚着楼梯扶手,长腿曲着,拼色衬衫慵懒随性,一双带笑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看着他:“那我去你家睡。” 梁思闻被他盯得脸红了,不知怎么又自投罗网,钻回人家怀里了,鸵鸟似地拱在胸口,听着有力的心跳,揪着胸前第二颗扣子,小声说:“你又什么都不做……说什么睡啊睡的。” 聂哲远轻笑了一声,攥住梁思闻在他胸前作乱的手,让他抬头看着自己,用指腹在他下唇上按了按。 “梁思闻,你想让我做点什么?” 梁思闻脸更红了,抿了抿下唇,嘴硬道:“……我不知道。” 他欲盖弥彰地说不知道,聂哲远怎会听不懂这明晃晃的暗示,可他只是吻他,吻得他软在自己怀里,什么也无法思考。 时间差不多了,聂哲远送梁思闻下楼,刚出电梯就碰见梁大夫。 “嗨,老爹,”梁思闻不生怯,直接自信打招呼,“好巧啊。” “巧你个头,我怎么感觉我天天能在医院里瞅见你,”梁大夫捏住梁思闻的后脖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昨天就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兔崽子,背影跟你特别像。” 梁思闻一边赔着笑,一边快速回顾自己昨天在医院的动线。 哪也没逗留,直接去了住院部找聂哲远,一起吃了饭,然后在值班室抱了一会儿就走了……好像没靠近梁大夫的活动区域啊。 梁大夫松开梁思闻的小后脖子,推了推眼镜,“然后我走近一看,不是你这个兔崽子。” 梁思闻:“……” “行了,快去上你的班吧,”梁大夫大手一挥,让他麻溜滚,又转头对聂哲远说:“哲远,你一会儿来我们科,有个专家会诊听一下。” 聂哲远犹豫了一下,点头:“好。” 梁思闻灰溜溜地走了,都不敢回头看聂哲远一眼,生怕被老奸巨猾的梁大夫看出些什么,上车之后还是隐隐不安,给聂哲远发了个消息:我爸没跟你说什么吧? 另一边,聂哲远跟着梁大夫进了电梯。 梁大夫没有按六楼,胰腺外科住院部所在的楼层,而是按了顶楼,他和梁思闻刚刚下来的地方,聂哲远心里咯噔一下,仿佛已经被宣判。 医院的电梯难得空荡,只有他们两个人,沉默不语,面对着电梯门的反光。 快到顶层时,梁大夫沉声开口:“你们俩……收敛着点。” 不一会儿,电梯门开了,聂哲远跟在他身后走出去,掐着自己的手心,问:“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梁思闻是我儿子,他那小脑袋瓜子里都装了点什么,我能不知道?” “年轻人喜欢尝试新鲜感,随你们便,尝够了洒脱一点就是了,”梁大夫背对着他,“但是有一点,别玩脱了。” “还有最重要的,别让他妈妈知道。” 他转过身看着聂哲远,平日里幽默风趣的人严肃起来,给人的感觉只会更加威严,“他妈妈如果知道了,我不会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会要求你们立刻分手。” 他揉了揉眉心,“行了,你去忙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兔崽子一个两个的不让人省心……” 下午两点半有一台手术,聂哲远没有时间反应,甚至不能多跟梁大夫解释什么,他只说了一句话,然而说出来的时候连自己都感觉到空泛又无力:“抱歉……我保证不会伤害他。” 他在去手术室的路上给梁思闻回消息:没说什么,放心,乖乖的,下午好好工作。 • 聂哲远七点钟到家时,客厅的灯亮着,但没人,他找了一圈,发现梁思闻在阳台晾衣服。 卧室没开灯,只有与之相连的阳台亮着一盏昏黄的夜灯,梁思闻就站在光下,穿着聂哲远的睡衣,拿着刚刚洗好的聂哲远的衬衫,正试图把褶皱抚平展。 聂哲远放轻脚步走过去,从身后拥住他,“怎么想起洗衣服了?” “哲远,你回来啦!”梁思闻惊喜地扭头,一靠在聂哲远身上,顿时像没了骨头,哪里都软绵绵的,“你走路怎么都不出声,吓死我了。” 梁思闻指了指上面晾着的一排衣服,得意地邀功:“聂医生看看,我是不是很懂事?” “是很懂事,”聂哲远亲亲他的耳朵,叫他:“宝宝。” “噫……”梁思闻打了个哆嗦,一阵牙酸,“你干嘛这么叫我,怪吓人的。” “就想这么叫你,”聂哲远用下巴蹭他发旋的头发,几次过后不想停了,似乎对绒绒的痒意有些上瘾,“小时候阿姨也这么叫你。”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爸早不让我妈这么叫了……” 聂哲远说:“叔叔又没说不让我叫。” 梁思闻心说那倒也是……等等,不是,这算什么理由? 聂哲远不理会他的抗议,长臂一伸,关掉阳台的灯。落地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光,星星点点,映在梁思闻的眸子里,他低头,吻上他的眼睛,仿佛也通过梁思闻,拥抱了这一切。 梁思闻的眼皮轻轻颤抖,再次睁开眼时,发愣似地看着面前的人,突然乖巧,“哲远……” 阳台上都是刚洗完的衣服,被洗衣液的味道包裹得密不透风,聂哲远却不服输,他在其中寻找梁思闻的味道,终于在颈窝处嗅到一丝柑橘的酸甜,仿佛他的标记,证明梁思闻的所有权。 “宝宝。” “宝宝。” 找这架势是还想叫第三遍第四遍,梁思闻连忙捂住他的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想叫就叫吧。” 晚餐是梁思闻提前准备好的,煮了锅粥,煎了两块鸡胸肉,炒了盘莲花白,这也是他目前掌握的全部。 难得一次角色调换,聂哲远坐在餐厅等,看着梁思闻在厨房进进出出,在餐桌上摆上自己笨拙的作品,再坐到他对面,要求他必须夸奖自己,夸满两分钟。 感觉很奇妙,好像他和梁思闻组成了一个家。 只可惜是虚拟的、有期限的家。 因为聂哲远确实缺少一个家,但梁思闻不缺,梁思闻终究要回到他真正的家的。 已是深秋时节,梁思闻睡觉的时候还是不愿意穿上裤子,聂哲远从书房回到卧室,看到那人夹着被子躺在他的枕头上,睡得毫无形象可言。 他走到床边,把被子抖落开,再把梁思闻捞进来,抱好了。 聂哲远习惯比梁思闻晚睡,有时候确实是因为忙,有时候则是故意。 他最近实在是怕了梁思闻,这家伙不知道是看了什么不健康的网站,临睡前总是暗示他“做点什么”,聂哲远对此苦笑不得。 但有时候梁思闻坐在他怀里讨吻,难免擦枪走火。 梁思闻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说:“哲远我难受……”聂哲远哪里顶得住,点到即止地用手帮他弄一次,却不敢让梁思闻帮他,怕一发不可收拾,只能把人哄睡后,躲进浴室冲冷水。 好吧,这只是原因之一。 聂哲远故意晚睡,其实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肆无忌惮地看着梁思闻的睡脸,也能把白天不敢说的话,偷偷告诉甜梦里的他。 他吻着梁思闻的耳朵,说:“我爱你,宝宝。” 第10章 都听宝宝的 两个星期后,聂哲远接到了闻大夫的电话,说很久没见他了,让他明天来家里吃饭。 闻大夫的语气和平时并无两样,关心他的工作是否顺利,问他有没有按时吃饭,还问起上次让梁思闻带的泡菜吃完了没有。 一切似乎都很平常,但聂哲远还是感到一丝慌乱。 晚上,聂哲远下班回到家,看到梁思闻抱着那包黄瓜味薯片,坐在沙发上发呆,脚边放着一个双肩包。 “哲远,你回来啦。” 嗓音有些沙哑,眼圈红着。 聂哲远眉心一皱,外套也顾不上脱,走过去在梁思闻面前蹲下,安抚小狗似地,挠了挠他的下巴,“宝宝,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是……”梁思闻冲他笑,肿起来的眼睛看着很可怜,“我们的事……我告诉我妈了。” 一句话把聂哲远打蒙了,“那叔叔他……” “我爸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梁思闻打断他,脸上依然挂着笑,只是看着更可怜了。 看着他的表情,聂哲远终于明白过来了,他站起来,坐到梁思闻旁边,把人揉进怀里,忏悔似地叫他:“宝宝。” 梁思闻挣扎着,从他怀里爬起来,跪坐在沙发上,抹了一把脸,依然强撑着笑容,“哲远,你总是觉得我很笨,嗯……我知道我很笨,可是你相信吗,聂哲远,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 “你平时发消息都是几个字几个字,能多简洁就多简洁,只有说谎的时候话很多,你知不知道?” 他委屈地埋怨:“还叫我乖乖的……结果什么都不告诉我。” 聂哲远沉默片刻,朝梁思闻伸出手。梁思闻迟疑着挪过去,只是被吻了一下额头就软了下来,小狗一样,乖顺地伏在聂哲远膝上,被他用手掌一下下顺着后背,听到他说:“是我不好。” 聂哲远嘴笨,吵架的时候不管谁对谁错都只会哄这一句,现在梁思闻难过了,他还是只会这一句。 和梁大夫谈话的那天,他因为心虚,回梁思闻消息的时候多说了些有的没的,仅仅是这些信息,都能让梁思闻看出端倪。 梁思闻说的对,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像梁思闻一样懂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默契比所谓的爱情更珍贵,他数十年的执念和喜欢既生发于此,也归结于此。 待梁思闻的呼吸平静下来,聂哲远问他:“阿姨怎么说?” 梁思闻翻过身面对着他,玩着他的外套拉链,故作轻松地说:“就是不同意呗……我爸让我最近这段时间搬回家住,还说明天再当面跟你好好谈。” 聂哲远“嗯”了一声,将手指插进梁思闻发间,轻轻按揉,好像在哄他睡觉。 可等不到有效回应的梁思闻却急了,扑腾着坐起来,往聂哲远怀里坐,面对面抱着他的脖子,急切地想得到肯定:“哲远,我是想解决问题,然后好好和你在一起,我……没有做错对不对?” 聂哲远摸了摸他的脸,“嗯,宝宝很厉害。” 也很勇敢。 在他还想着如何逃避,如何拖久一点的时候,梁思闻已经先他一步,做好了直面那道坎的准备。 梁思闻瘪瘪嘴,憋了半天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头一低,嗑在聂哲远肩窝里,呜咽着坦白:“我就是不想……不想让你一个人扛……” “我要是不说,你肯定一直瞒着我,等瞒不住的那天就不要我了。” 聂哲远想说不是的,想说很多好听的情话哄他,但所有的话都噎在嗓子眼里,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否认。 梁思闻太了解他了,他骗不了梁思闻。 这时,梁思闻抬起头,吸了吸鼻子,反过来哄聂哲远:“你不要觉得我爸妈很难说话,不争取一下怎么知道呢?” “你看我只收拾了这么少的东西,就是因为我感觉很快就能回来,”他似乎是天生的乐天派,从聂哲远身上跳下来,一手拎起空着一半的背包,另一手抱着薯片,又笑得天真十足:“我这是打入敌人内部,等我把我妈策反了,我爸一个妻奴还不得连连点头吗?” 做完战略部署,梁思闻回头一看,聂哲远仍然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也不给个反应。 他生气了,用胳膊肘夹着薯片,上手蹂躏那张帅脸,“聂哲远,那你到底要不要听我的啊?” 聂哲远回过神来,箍住他的双臂,不由分说地把人转了个身,按在自己腿上,于是形成了聂哲远抱着梁思闻,梁思闻抱着薯片的姿势。 他环抱着梁思闻的腰,将鼻尖埋在T恤后领处,“我都听你的,宝宝。” 他收紧手臂,听到塑料包装袋哗啦哗啦响的声音,“薯片别舍不得吃了,吃完我再给你买。” 梁思闻回头瞥了他一眼,把薯片往怀里藏了藏,“……你才不会。” 聂哲远被逗笑,“我有这么小气吗?” 梁思闻扔下薯片,把他扑在沙发上,咬了他一口,“你就有,聂哲远小气鬼,连薯片都不给我买!” 晚餐过后,聂哲远把梁思闻送回了家属院。 他没上楼,只是熄了火,陪梁思闻在车里坐了一会儿。 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牵着手,各自消化即将到来的一场暴风雪,却又默契地从紧锁的指缝中获得勇气和力量。 临走前,梁思闻拉开车门,回过头在聂哲远嘴角吻了一下,“明天见。” • 梁家餐桌上的气氛从未如此凝重过。 聂哲远给两位家长分别倒了茶,和梁思闻端坐在对面。 梁大夫两手交握,眉头紧锁,“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哲远,我就先表明态度。我和你阿姨,是不会同意你们俩在一块的,简直是胡闹。” “如果你爸爸还在,肯定也是一样的立场。” 梁思闻心说这倒是没错,聂叔叔肯定会暴打聂哲远一顿,可是如果他去拦着,那就不一定了,因为聂叔叔舍不得打他。 想起高二暑假,他计划和聂哲远一起去海边玩,本来以为聂叔叔那么正经严肃的人,会很难说通,结果他跑去捶背、泡茶、瞎聊,只磨了半个下午,聂叔叔就答应了。 嘿嘿……果然还是很疼他的嘛,像聂哲远一样拿他没办法。 梁大夫说到一半,看到对面的傻儿子在偷着乐,火气一下子就窜上来了,手不听使唤地往梁思闻脑门上敲了一下。 “你个兔崽子,我说正经的呢,你走神走到哪去了?” 梁思闻连忙收起笑,假装正襟危坐。 梁医生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哲远,我不是自私,不是只想着我儿子怎么怎么样,就算是为了你,为了你爸爸一个人辛辛苦苦培养你二十多年,我也不能答应,你明白吗?” 闻大夫含着泪,“哲远,你是个好孩子,也很聪明,我不多说什么了,你明白就好。” 两人各自说完后,谈判仿佛中断了一样,陷入一种让人心悸的安静,此时没有人比梁思闻更紧张,绞紧手指,重复吞咽的动作。 他在等聂哲远的回答。 半晌,聂哲远终于开口:“我都明白,但是我只能说声抱歉……”他顿了顿,说:“我不会放手的。” 梁思闻松了一口气,在餐桌下偷偷捏了一下聂哲远的手。 在这之后,梁大夫晓之以理,闻大夫动之以情,聂哲远都缄口不言,默默承受着,也表明了不会妥协的态度。 他此刻心里只想着,不能让梁思闻失望。 谈话不欢而散。 梁思闻被强行收走手机,删掉了聂哲远的微信,拉黑了电话,并被要求一下班必须老老实实回家,接受批评教育。 一晃又是两个星期。 医院的工作依旧紧张而忙碌,对于聂哲远来说尚且在承受范围之内,只是不能和梁思闻联系,更见不到面,会让他感到喘不过气。 聂哲远有个习惯,尽量不把病人留给交班的医生,这样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家属方面也不好协调,所以即便不是他值班,也常常在医院留到深夜。忙完以后,他并不急着回去休息,而是会去钢琴厅,在琴凳上坐一会儿,想起那晚梁思闻,继而想起很多时刻的梁思闻。 他有时候也会动摇,会想梁思闻看似轻松的表情下会有多为难,一边是父母,一边是爱人,得不到两全的时候必须要做出割舍,如若他早点退出,会不会减少梁思闻的痛苦。 可每当他这样想了,脑海里总会浮现梁思闻抱着那包薯片的样子。 傻乎乎的,又很可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一会儿往腿上坐,一会儿往怀里钻,一会儿哭得委屈可怜,一会儿又笑开了,还问到底要不要听他的。 可聂哲远也有想问的,他想问梁思闻到底有没有意思到自己在撒娇。 不过,既然他答应要听梁思闻的,就不能反悔。 又一个加班的晚上,聂哲远从病房回到值班室,推开门看到梁思闻坐在床上,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还在疑心自己是不是癔症了,已经不由自主地向梁思闻走去,“你怎么……” “我偷偷跑出来的,”梁思闻伸手将他拉向自己,脸埋在他身前,用力吸了吸鼻子,“……我好想你。” 梁思闻是来送饭的,他带了保温桶,里面装了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 医院刚开始供暖,值班室的暖气不怎么热,他团抱着聂哲远的围巾,撑着下巴看他喝粥,一脸期待地问:“怎么样,粥好不好吃?我亲手做的欸。” 聂哲远笑了一下,腾出手挠了挠梁思闻的下巴,“很好吃。” 梁思闻希望粥能够烫一点,这样聂哲远就不得不吃得很慢,可惜刚刚好是入口的温度,聂哲远没花多久就吃完了。 聂哲远站起来收拾东西,梁思闻拉住他的衣角,仰着脸看他:“聂医生,你喝了我的粥,都不亲我一下吗?” 聂哲远俯身吻了他的额头,说:“很晚了,你该回去了,不然阿姨会担心。” 在他转身继续收拾的时候,梁思闻敛住了笑容,手指用力攥紧,上前死死抱住聂哲远的腰,脸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 “哲远……你别赶我走。” 勺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聂哲远被他突如其来的哭腔打乱了所有节奏。 第11章 忍无可忍 不像很多小孩子惧怕医生和针头,梁思闻从小就对医院充满熟悉感。消毒水的味道不会让他反感,反而是安心的存在,只不过以前是因为父母,现在则是因为聂哲远。 值班室又小又冷,他却不愿意走,抱着聂哲远,很没出息地想掉眼泪。 聂哲远站在原地任他抱了一会儿,转过身重新将他拥入怀里,吻着发心,揉着后颈,像对待孩子似的,“我没有要赶你走,宝宝。” “只是我们要遵守承诺的,这段时间不能见面。” 梁思闻抱着他不撒手,像哄不好的小孩在耍赖,“可是我好不容易跑出来的,我不想这么快就回去……” 梁思闻最终还是如愿留下了。 此时聂哲远应该已经下班五个小时了,但值班医生人手不够,他还是接到了急诊的电话。从附近的乡镇转来几个重症患者,急诊的床位严重饱和,得送到心外科来,他让梁思闻在值班室先睡,等忙完再来陪他。 夜越来越深,寒气从窗缝渗入室内。但梁思闻感受不到冷,他怀里团着聂哲远的围巾,身上盖着聂哲远的风衣,缩在值班室的小床上,睡了个难得的安稳觉。 聂哲远这一忙就忙到了凌晨三点。 从手术台下来,心情总归不会轻松,但想到有人在等,竟给了他一股类似于归心似箭的冲动,连电梯都不想等,步行至值班室所在楼层。聂哲远摘下口罩,脱下白大褂,走进有梁思闻的房间,终于得以呼吸。 梁思闻靠墙蜷缩着睡,几乎只占了床的一小半,好像是特意空着另一半,即便睡着了也在等。 聂哲远怕吵醒他,没有开灯,坐在床边,好像又倒退回了从前,只敢趁着夜色足够深,用食指实行偷窃。 梁思闻的小半张脸埋在聂哲远的围巾里,模样很乖,聂哲远看了一会儿,有些心痒,伸手将围巾往下拉了拉,露出梁思闻的下巴和嘴角,手指刚贴上去的时候,梁思闻睁开了眼睛。 “宝……” 一句宝宝还没叫出口,梁思闻忽然坐起身,将他推到了墙上,铁架床经不起折腾,随着晃动,一阵吱呀乱响。 梁思闻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力气,聂哲远竟制不住他,他死死贴在聂哲远身上,毫无章法地吻上来,啃咬他的嘴唇,不讲道理地侵占口腔,动作急躁而生疏。 聂哲远却在他的舌尖上尝出了浓浓的悲伤。 聂哲远不想让他的梁思闻连接吻的时候都这么难过,于是反客为主,扣着梁思闻的后颈,试着重新引导这被梁思闻弄乱套的节奏。 果然,贴着下唇轻轻吮吻了一会儿,梁思闻就乖了,软软地勾住聂哲远的脖子,一副随便你亲的样子。 聂哲远离开了他的嘴唇,在他茫然地用眼神询问时,用食指抵住下唇,故意拨弄,指尖勾出黏成丝的津液,“舌头伸出来,宝宝。” 梁思闻下意识抿了抿唇,然后听话地探出一小截软舌,“唔……” 聂哲远笑了一下,轻轻捏着梁思闻的下巴,用舌尖一下下卷着他的,戏弄似地含进自己的口腔,又很快退出来,时不时舔弄嘴角。两个人的下唇都湿漉漉的,狼狈,但莫名缠绵。 直到值班室快要被这个吻勾出的情欲淹没,聂哲远才堪堪停下,坏心地问梁思闻:“宝宝,这么亲你……够不够?” 梁思闻没有刚才张牙舞爪的劲儿了,往他胸前一埋,开始装鸵鸟。 聂哲远捏捏他的耳朵,想逗他开心,“怎么突然难过成这样,难道是薯片吃完了?” 半晌,梁思闻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眶红红的,“哲远……我骗你了。” “我不是偷偷跑出来的,粥也不是我做的,是我妈让我送来的。” “她说在医院看见你,感觉你又瘦了,肯定熬夜加班,没好好吃饭,”梁思闻抚上他眼下的乌青,又有点想哭了,“我妈最疼你了……你知道的。” 他莫名想起一直被聂哲远惦记着的那一点五公斤,心里发苦,又因为这份沉甸甸的在乎而尝到一丝丝回甜。 他想,聂哲远这个人总是这样,一声不响地记住你的所有事,处处管着你,也处处让着你,总是不让吃这个,不让碰那个,好像事多招人烦,但其实……其实他最喜欢了。 梁思闻披着被子跪坐起来,贴着聂哲远的后背,想把两个人都裹进来。他在聂哲远的耳边恳求道:“哲远……我妈就要松口了,在这之前……你别放弃我。” 聂哲远怎么会不知道。 刚咽下第一口皮蛋瘦肉粥,他就知道这是闻大夫做的。 “我不会的。”聂哲远说。 他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之前还在祈祷梁思闻在做选择的时候可以不要太快放弃自己,现在却是梁思闻在求他。 或许一开始就是他错了。 他不敢问梁大夫和闻大夫要梁思闻,怕辜负从小疼爱自己的长辈,也怕伤害梁思闻,因此心里想的一直是,早晚要还回去的,不要让梁思闻为难。 但现在他彻底改变主意了,如果这是一场赌博,哪怕输光了筹码,他也要站在梁思闻这边。 十七岁的聂哲远没能守住自己的梦,如今遗憾早已被时间磨光,他要替二十九岁的梁思闻守住他想要的全部,包括聂哲远自己。 • 一米宽的床躺两个大男人不算容易,梁思闻躺在里侧,尽量蜷起来,枕着聂哲远的手臂,和他分盖一床单人被。 小的空间给人相互依偎的安全感,即使外面正下着一场暴风雪,也能用两个人的体温捂热被窝。 他被聂哲远的味道包围着,难免有些心猿意马,忍不住附在他耳边,用气声问:“哲远,你睡着了吗?” “没有。”聂哲远把人往怀里紧了紧。 “你是不是怕我爸妈不同意我们的事,才一直不和我做那个啊?”梁思闻打了个哈欠,嗓音闷闷的,“我爸还拐弯抹角地问我,'你三天两头往哲远那儿跑,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我说,我俩天天睡一块,结果啥也没干。” “……怪没面子的。” 他听到聂哲远的轻笑声,聂哲远问他:“你想做哪个?” “就……那个啊。” 梁思闻红着脸,明明知道这个人在装傻,但还是心痒得厉害,手在被窝里不老实起来,悄悄往聂哲远腿间探,刚要摸上裤腰就被抓住了。 聂哲远扣住他的手,让姿势变成纯情的十指相扣,声音依旧平稳,“别闹。” “可是你刚才都把我亲硬了……”梁思闻小声抱怨着,翻身坐到聂哲远胯上,舔了一圈嘴唇,“哲远,帮帮我……” 聂哲远有点无奈地扶着他的腰,“宝宝,这是医院。” 梁思闻趴下来,脸贴着他的侧颈蹭动,很没原则地怂恿:“就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 聂哲远心旌动摇,拍拍他的屁股,“……你先从我身上下来。” 他让梁思闻面对墙壁侧躺着,解开他的裤链,握住他的同时,挺了挺胯,让勃起的性器隔着裤子顶住臀缝。 梁思闻有点被吓到,下意识往前挪,被聂哲远箍着腰按在身前,发烫的气息故意吹在耳边,“往哪跑?不是你非要的吗?” 梁思闻缩在他身前,难为情地挡住脸,“……你突然学会耍流氓,我有点不习惯。” 这不是聂哲远第一次用手帮梁思闻解决,但梁思闻紧张得腿根都在发抖,敏感的前端被指腹碾过,不停溢出清液,聂哲远还游刃有余地问他:“宝宝,你抖什么?” “太舒服了……”梁思闻咬着指节,生怕自己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哲远好厉害。” …… 聂哲远拧开床头的台灯,抽了张纸擦手,梁思闻还在床上,把脸藏进围巾里,像个虾米似地弓着腰,还没缓过聂哲远给他的性高潮。 半晌,他爬起来,去扯聂哲远的袖口,“你的还没……” 聂哲远站在床边,盯着他的眼神有些危险,似乎在极力克制,“真的要帮我?” 梁思闻吞了一下口水,去碰他腿间高高顶起的帐篷,刚揉了两下就被聂哲远按回了枕头上。吻随即落下来,不只是嘴巴,还有颈侧和耳后,且前所未有的急躁,他抬起膝盖,蹭了蹭聂哲远的性器,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勾引。 “宝宝。” 灯没关,聂哲远罩在梁思闻上方,能看清楚他的每一个表情。确认是期待的,是欣喜的,他终于抛开所有顾虑,牵着梁思闻的手,带着他一起解开皮带,哑着嗓子说:“很难受,帮我摸出来。” 梁思闻的手搭在内裤边上,看着被濡湿的深色布料,后知后觉感到紧张。里面的东西散发着浓浓的雄性荷尔蒙气息,隔着内裤都能感受到热度,根本不像聂哲远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淡。 他羞耻地闭了闭眼,拉下内裤,用上所有青涩的技巧,抚慰那根粗长的性器。 弄了半天手都酸了,聂哲远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梁思闻觉出一阵挫败感,回想着大学时仅有的几次看片的经历,红着脸提议:“要不要,我用嘴帮你……” “梁思闻,”聂哲远覆上他的手,低声开口,语气很是不悦,“闭上嘴,手握紧点。” 他闭上眼,一边在梁思闻圈紧的指环里抽送,一边顺着梁思闻宽松的毛衣袖口探进去,掌心贴着细嫩的手臂内侧,不断摩挲滑动,仿佛在通过这个动作给自己解渴。 恍惚间,聂哲远想起了十六七岁的夏天,奶砖和菠萝冰,还有被太阳炙烤的球场。 他那两年在抽个头,生理和心理都在往成年男人的方向靠拢,可身旁的梁思闻还是那副初中生的稚嫩模样,看起来瘦条条的,身上却软。 晚自习之前是固定的打球时间,梁思闻每次进了球就往他身上扑,环着他的脖子,手臂内侧的软肉蹭在颈边,带着浅浅的汗味和柠檬沐浴露的清香,误打误撞开启了他的性启蒙。 十六七岁的聂哲远哪敢想象会有这样一天,他和梁思闻在医院值班室的小床上厮混,汗津津地抱在一起,精液黏满指缝,忘掉除了彼此之外的一切,只是不知疲倦地接吻。 情欲褪去后,他抱着梁思闻,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和梁思闻均匀平缓的呼吸声。 暴风雪终会结束,他想。 这大概是聂哲远人生中头一次尝试成为乐观主义者,但他很乐意。 第12章 原味薯片 那晚梁思闻留宿医院的事,至少闻大夫是知情的,但她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因此而严格限制梁思闻除工作以外的出行,这让两人都松了一口气,事情确实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周五,聂哲远调休,终于有空闲也有心情去超市采购。 家里的冰箱已经空了很久,自从梁思闻搬回家以后,他就没再好好做过一顿饭,都是在医院食堂应付,忙不过来的时候干脆不吃了。 路过零食区时,聂哲远推着购物车,习惯性地往膨化食品的货架走,停下来,拿了两包薯片,下意识想转过头问:“原味的还是黄瓜的?” 转头和一个坐在婴儿车里的小朋友对视上了,聂哲远愣了愣,冲他笑了一下,小孩也对着他咯咯直笑,咿咿呀呀地叫着,伸手要抓他手里的东西。聂哲远征求孩子母亲的同意后,戳了戳小孩软乎乎的脸蛋,柔声说:“我要送别人礼物,你帮我选个味道吧。” 以他的性格,本来对小孩子这种生物完全不感冒,这些年在病房里接触了一些先天性心脏病的患儿,倒是掌握了点哄孩子的技能。 小孩似懂非懂,睁着黑亮的大眼睛,胳膊往上一扬,抓到了原味的那包。 聂哲远把原味薯片放进购物车,摸摸小孩的头,“谢谢你。” 从超市出来时间还早,聂哲远回家准备午餐,因为闲来无事便多做了几个菜,端上桌了才发现都是梁思闻爱吃的。 他犹豫片刻,拿出家里的饭盒,每个菜都盛了些,打算去梁思闻单位找他。 聂哲远把车停在路边,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头发,最后将今天买的薯片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目光聚焦在梁思闻将要出现的地方。 到点了,上班族陆陆续续从各幢大楼里出来。 聂哲远眼尖地捕捉到梁思闻身影,穿着牛仔裤白球鞋,手臂上搭着外套,围巾也没系好,和几个同事说笑着走出来,像刚下课就急着去食堂抢饭的大学生。 他按响喇叭,梁思闻闻声朝这边看,明显眼睛一亮,和同事的交谈却变得不专心。 和同事道别后,梁思闻一开始只是快步走,后来变成小跑,长长的围巾在身后飘舞,是上次在医院过夜后,顺走的聂哲远的围巾。 跑到车旁时,聂哲远刚好将车窗摇下来,他弯下腰,和车里的聂哲远对视,微喘,但掩不住欣喜,“聂医生怎么来啦?” 聂哲远弯了弯唇角,手伸出窗外,拎起垂到腰侧的围巾,在梁思闻脖子上绕了一圈。 “来给你送礼物的,先上车。” 梁思闻快步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第一眼就看到座位上超值分享装的原味薯片,聂哲远竟然还给薯片系上了安全带。 这么可爱……怪不像他的。 他抱着薯片坐进车里,抿了抿唇,伸手握住聂哲远一早就搭在中间等着他牵的右手,小声说:“我们好像偷偷约会的高中生。” 手很快被暖热了,梁思闻又说:“如果人生再来一次,我要从高中开始就跟你好。” “这么想早恋?”聂哲远捏捏他的手心,“有时间带你回高中谈恋爱。” “哲远,你高中的时候是不是喜欢过七班的数学课代表啊?”梁思闻忽然想到,“你还给她讲过题,准备数学竞赛的时候。” “谁?”聂哲远完全没印象。 “啊……”梁思闻挠了挠头,意识到追究起来毫无意义,甚至会有点不尊重,“算了,我也不记得名字了,背后讲人家女孩子好像不太好。” 聂哲远瞥了一眼人来人往的马路,又转头看着梁思闻,表情变得专注而认真。 “梁思闻,我只喜欢过你。” 梁思闻“哦”了一声,被这句话弄得有些心跳加速,却嘴硬道:“……那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只喜欢过你一个人啊。” 午休时间,梁思闻单位附近的人流量大,聂哲远便将车开到了一家商场的地下停车场,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下。 薯片被留在副驾驶,以及梁思闻的外套和聂哲远的围巾。 后座上,梁思闻仰躺着,领口敞开,唇色红得有些可疑。聂哲远单膝跪在座位上,伏在梁思闻身上,顺着锁骨吻至肩头,呼吸渐渐变得凌乱,最后失控地吮咬出一个艳红的印记。 梁思闻有些吃痛,不自觉搂住了聂哲远的头,但又舍不得推开,只是哼了一声:“疼……” 聂哲远立即停下,帮他拉好衣领,吻了一下额头,“抱歉宝宝,我太想你了。” 梁思闻在他怀里拱了拱,红着脸主动扯下领口,露出另一边肩头,结结巴巴地说:“你要不要……要不要再、再咬个对称的。” …… 吃饱喝足后,梁思闻靠在聂哲远身上,打了个哈欠,“哲远……我有点困。” 聂哲远把他按在自己膝盖上,手掌盖住他的眼睛,“困就睡一会儿。” 昏暗的地下停车场、狭窄的车内空间、算不上光明正大的会面,组合起来并不精致浪漫。但正如同梁思闻之于聂哲远的意义是舒适的空气和踏实的陆地,梁思闻在聂哲远身边,也总能睡个好觉。 • 第二天的科室晨会上,聂哲远有些胃疼,听得心不在焉,可能是最近都不怎么吃晚饭闹的,想起以前他经常责怪梁思闻饮食不规律,还有一次半夜去他家熬粥,不觉有些想笑。 散会后,聂哲远想去买杯热咖啡,路过护士站的时候听到几个新来的年轻护士在议论:“梁主任那儿来了好些病人家属,看着不像善茬,会不会是医闹啊……” 聂哲远脚步一顿,上前问那个护士:“你刚才说哪个梁主任?” “就是胰腺外科的梁主任啊,”护士回想起还有些心有余悸,“我刚从那边回来,阵仗可吓人了,都有人去叫保安了。” 聂哲远快步行至电梯,看到等电梯的人很多,转身往楼梯间跑。 另一头,胰腺外科病房里,梁大夫本来带着几个医生查房,路上还在给一个正遭遇感情危机的小医生出谋划策。 “你这不行啊,态度不够积极,”梁大夫拍了拍小医生的肩膀,开始熟练地吹牛:“我当年追我媳妇的时候,好家伙,一天往产科跑好几回,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媳妇要生了,我说离那步还差点,正追媳妇呢。” 梁大夫和闻大夫是医院有名的恩爱夫妻,又都是各自领域的权威专家,在医院里很受尊敬。 常有人问夫妻俩为什么不让儿子也学医,梁大夫每次都答:“小兔崽子喜欢什么就去做,干嘛非扒着医生这个饭碗不放,我还怕那个缺心眼的兔崽子分不清剪刀和止血钳。” 梁大夫带着一行医生说笑着回到办公室,只见七八个人站在门口,为首的男人衣袖上戴着孝,十分显眼。 小医生被这阵仗吓到了,“主任,这是怎么回事?” 梁大夫推了下眼镜,已经预感到这是件头疼的事儿,“我认识他,之前那个十六床的儿子,叫梁川,还是我本家。” 这个人他还真忘不了。 年纪跟他家兔崽子差不多大,结果快三十岁了还在啃老,为了自己将来结婚做打算,舍不得卖房给父亲治病,手术后交不起ICU的费用就擅自办理了转院,当时在治疗期间就态度奇差,现在人没了,又回过头来找医院的事。 梁大夫上前问:“你有什么问题?” 梁川双目通红,看起来精神状态很差,指了指左袖上的孝布,“你说呢?梁主任。” 怕引发冲突,梁大夫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离你父亲转院已经过去很久了,这不归我们医院负责。” “你他妈给我少装!”梁川冷笑道:“如果不是你们非要延迟一天动手术,我爸怎么会变成这样?” 梁大夫简直要被气笑,“小伙子,不是我不想手术,是那天根本不具备动手术的条件,血库周转不过来,一袋血都拿不出。而且你爸的情况,早一天晚一天手术,区别几乎没有,反而是如果非要那天手术,万一遇到出血,下不了手术台,我才是要担责任。” “放屁!你们医院这么大,连血都没有?” “现在手术用血多紧张你知道吗?那么多危重症患者,血库全可着你爸一个人?” 梁川一看自己理亏,干脆往走廊中间一坐,指着所有医生骂:“你们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我今天就是要讨个说法!” 有个性子直的住院医生看不下去了,跟他正面对质:“说法就是你们不顾医嘱,擅自让病人在术后出现并发症的情况下转院,导致病人无法接受后续治疗。” “要追究责任,你们家属应该负全责。” “去你妈的!”梁川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将小医生推倒在地。 …… 聂哲远赶到时,走廊里一片混乱。 患者从病房里探出头来,观望这出闹剧;保安拦着叫喊的家属,维持秩序,几个医生试图和他们讲道理;梁大夫扶起刚才被推倒的小医生,让他先进屋。 反倒是引起混乱的罪魁祸首梁川,背靠着墙,垂着头若有所思。 聂哲远拨开看热闹的人群,环顾走廊,刚好看到梁川抬起头,从腰后摸出了一样东西,眼神直直地盯着梁大夫,分明是蓄意针对。 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聂哲远什么也没想,也来不及想,冲上去挡在了梁大夫身前。 刀刃从左腹部刺入身体,白大褂很快被血染红,鲜明对比令人震颤。 保安冲上去制住已然精神失常的梁川,沾血的水果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一时间,走廊里陷入恐慌。 梁大夫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架住他往下倒的身体,用手按着伤口,喊道:“哲远你是不是傻?他冲我来的关你什么事!你以为这样我就会……” 梁大夫还说了什么,聂哲远听不清了,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犯了职业病,还在判断自己的情况:刀捅得不深,晕倒应该不是因为腰腹部受创,而是疲劳过度,没有大碍。 奇怪的是,他以为自己应该会最先想到梁思闻。但最先浮现在脑海里的,却是小学的时候,父亲被医院派去国外进修三个月,期间赶上学校开家长会,是梁叔叔作为他的家长,坐在他的座位上。 他还记得梁叔叔摸着他的头说:“看看我们哲远,样样都做得好,长大肯定有出息。” 接着他才想到,醒来是不是能看到梁思闻坐在病床前呢? ……希望我的宝宝不要哭。 第13章 “你又想赶我走……!” 聂哲远做了一个漫长而混乱的梦。 梦见小时候,家属院里有一片空着的平房,不知道是从哪个小孩嘴里传出来的,说那里以前是停尸房。梁思闻执意要去“探险”,晚上和他打着手电溜进去,说着自己不害怕,结果全程都紧紧拉着他的手。 梦见过春节,两家人聚在一起吃年夜饭,他和梁思闻拿到第一笔压岁钱就去买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烟花爆竹,在小区里疯玩,梁思闻点呲花的时候没注意,帽子被烧了一个洞。 梦见初中的时候,梁思闻从表哥那里借了辆小电驴,非要载着他兜风,结果骑不稳摔在路边,他没事,梁思闻膝盖伤了,是他把梁思闻背回家的。 那是他第一次背梁思闻,才发觉他这么轻,背起来一点也不费力。 他梦到了很多和梁思闻一起长大的场景,那些零碎的小事他以为自己不该记得这么清楚了,却无一不完好无埙地保留在记忆深处。抛开后来衍生出的爱欲,他发现自己的人生不过就是由梁思闻的陪伴组成的,每个节点都有梁思闻的参与,每张毕业照都有梁思闻站在身边。 梦里的最后一个场景是高二那年去过的海边,他和梁思闻赤着脚在沙滩走,涨潮的海浪没过脚踝,梁思闻捡了树枝,一笔一划写他们的名字。 唯一不同的是,他在梁思闻喝醉酒对着他说胡话时,没有忍耐着放过他,而是倾身吻了他。 他说:“宝宝,我喜欢你。” …… 聂哲远动了动眼皮,试着睁开眼。 是他非常熟悉的病房布置,不过这次角色不一样,换成他躺在病床上。护士正在给他拔针,见他醒了,惊喜道:“聂医生你总算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聂哲远摇头,因为喉咙有些干,便只用口型说了谢谢。 护士简单交代几句便离开了,聂哲远躺在床上发呆,想梁思闻现在会在哪。 他睡了一天半,现在是周六下午五点,梁思闻不在单位加班的话,不知道是被梁大夫关起来了,还是来医院看他了,又因为馋医院食堂的炸藕合所以暂时出去了。 有点遗憾,没能第一眼见到梁思闻,但也还不错,他很久没睡过这么长的觉了,还在梦里帮梁思闻实现了早恋的愿望。 聂哲远仔细回想刚才做的梦,琐碎的片段有很多,他却想起未曾出现在梦里的一个。 他的十八岁生日在高考前一个月,梁思闻以“想和哲远一起”为由,坚持将五个月后的生日挪过来,和他同一天庆祝成年。那晚他们喝了酒,还有他的父亲,还有梁大夫和闻大夫。 生日蛋糕上插着十八根蜡烛,吹灭之前,闻大夫颇有仪式感地关上了灯。 当时的聂哲远没有许愿,但这不代表他没有想要实现的事,只不过愿望被他强行扼杀掉了。 梁思闻许愿的动作十分传统,双手交握,抵在下巴附近,虔诚地闭上眼睛,大概正默念着愿望,“希望我和哲远都能考上想去的学校”,他猜一定是类似这样的愿望。 在烛火的映衬下,还差五个月满十八岁的梁思闻非常漂亮。 聂哲远迟了几秒钟闭上眼,自以为成熟冷静地想,和梁思闻一起步入十八岁,成为几十亿人里普普通通的成年人之一,是件很不错的事,他没有再奢求自己和梁思闻成为几十亿人里普普通通的一对情侣。 现在的心境确实和十八岁时不一样了。 他吻过梁思闻了,他可不希望日后梁思闻只能回想起那些吻,而不能继续增加吻的数量,直到数不清。 都听宝宝的,这不只是他在哄梁思闻,更是他的承诺。 单人病房足够安静,这在走廊里都挤满病床的住院部里算是豪华总统套房了,聂哲远在总统套房里发呆十五分钟后,门被推开了。 梁思闻穿得很工科男,厚厚的棉服裹在身上,脖子上围着本不属于他的围巾,乖乖绕了两圈,看起来像只笨熊。 笨熊见到聂哲远后愣了一下,随后扔下手里的东西,扑上来想要抱他,但又很快意识到到对方身后还有伤,动作因此变得小心翼翼,伏在病床边,小动物一样用脸去蹭他的手。 余晖落在梁思闻柔软的头发上,看起来异常温暖,聂哲远伸手揉了揉,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宝宝”。 梁思闻听到他的声音,手忙脚乱地喂他喝了水,又帮他把病床摇起来,半天都没顾得上说话,直到聂哲远看着他又叫了一次“宝宝”,他才后知后觉委屈起来,也并不掩饰自己的这点委屈。 他去咬聂哲远的下巴,带着哭腔埋怨:“你快吓死我了……” 他牙齿咬的地方有一层薄薄的胡茬,他昨天帮聂哲远刮过胡子,但因为姿势角度不顺手,弄得有些粗糙。 “是我不对。” 聂哲远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他不是有意要使苦肉计,只是凭本能保护心里和父亲同等角色的长辈。但受伤确实让梁思闻难过了,现在眼睛还肿着呢,而且无论理亏与否,只要梁思闻在他面前一示弱,他下意识就想认错。 聂哲远再过两天才能出院,以一个外科医生的判断力,晚上并不需要有人陪床,自己什么状况,他心里门儿清。 但梁思闻不愿意走,下午那会儿不在病房也是因为回家拿换洗衣服了。 八点多散完步回来,聂哲远带着几分想逗人的心思,让梁思闻回家好好休息,明天再来。 梁思闻正摆弄窗台上医院领导送来的花,听到以后就站在原地看着他,无意识地扯下一片枯掉的花瓣,在拇指和食指间揉搓,什么话也不说。 聂哲远知道逗人也得有分寸,见他不说话,当即伸出手,“过来,梁思闻。” 梁思闻走过去,却没牵住,低头盯着指腹上留下的一点玫红色的汁水。 聂哲远碰了碰他的手背,“不开心了?” 他好像掌握了一些谈恋爱的技巧 ,比如在爱人面前不需要时刻保持清醒,自己想要什么,梁思闻想要什么,在不过分的情况下,自私一点,尽管满足就是了。 比如,偶尔开开玩笑是恶趣味,但也要适时拥人入怀。 被揽着后腰带进怀里,又听到轻笑的声音,梁思闻要气死了,奶狗似地在聂哲远手背上磨牙,留下一个牙印,愤愤地说:“你又想赶我走……!” 聂哲远任他咬了又咬,把人按在床边,捧着脸亲了一下,“不赶你走,就在这儿陪我睡。” 当晚他们睡在一张病床上,聂哲远像之前在自己公寓的大床上那样,哄梁思闻睡觉。梁思闻直到睡着的前一秒都还在生气,不让亲不让抱,结果一睡着就乖乖贴着聂哲远了,潜意识里念着他有伤,也不乱动。 想要的人就在身边,聂哲远终于无需在回忆里奔跑,一夜无梦。 • 一直到出院,聂哲远都没见到梁大夫和闻大夫,当然,闻大夫煲的汤倒是没少喝。 聂哲远还不方便开车,两人选择打车回家。一路上梁思闻都在和司机师傅唠嗑,聂哲远插不上话,便固执地将手指塞进梁思闻的指缝,以此宣泄被冷落的不满。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是自己出院才让梁思闻心情很好。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步行到公寓楼大概需要五分钟。期间梁思闻有三次倒退着走路,为了和他面对面讲话,因为激动鼻尖都有些冒汗,就差把“高兴”两个字写在脑门上。 “我妈还没有松口,不过肯定快了。” “天哪你都不知道我妈知道你受伤之后,比我哭得还多,天天在家念叨哲远哲远哲远,我都怀疑到底谁才是她亲儿子了。” “我爸当然不敢吭声啦,他最怕老婆。我妈给你煲汤的时候,他在旁边剥蒜献殷勤。结果剥完两头蒜,我妈告诉他炖鸡汤不需要放蒜,我爸当时的表情真的很好笑……” 梁思闻絮絮叨叨,声调上扬,眉梢都沾了少年意气。仿佛回到了高中晚自习下课,一起回家的路上,梁思闻先是和他争论一道电场磁场的物理题,带电小球到底怎么个飞法,争赢了以后兴高采烈地向他普及国产大飞机发展史,说他最崇拜的那位总师。 梁思闻的高兴源自于他是真的满怀信心。 因为足够了解家里的两位家长,也足够信任他的发小、知己、爱人。 聂哲远不善言辞,手术台站久了,情绪都很少大起大落,统计上保持平稳,梁思闻特别兴奋的时候他常常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硬要假装和他一样激动,只怕会败兴。 不过有另外一件事,他比梁思闻擅长许多。 电梯到达十九楼,梁思闻先走出去,问他晚上要不要吃皮蛋瘦肉粥,说自己这回是真的会做了。 然后话多的笨蛋下一秒就被按在门板上。 吻到梁思闻的时候,聂哲远才意识到自己并不需要假装激动。 他说不出的心情全部揉进这个并不温柔的吻里了。梁思闻推着他的肩膀,想偏过头喘口气,被他捏着下巴再次吻住。 他一秒钟都不想放过梁思闻。 顾忌着伤口,梁思闻站不稳了也不敢扶他的腰,只乖乖勾住脖子任由他欺负。而他抽空用指纹解锁,一边循着梁思闻喜欢的节奏吻他,一边揽着他的腰一步步挪进家门。 当晚,梁思闻是获得闻大夫的准许后,正大光明地留宿在聂哲远家里,美其名曰照顾病号。 病号的伤口不能沾水,洗澡的确需要人帮忙。 聂哲远在家只穿黑色工字背心,抬高手臂脱掉时,流畅的肌肉线条展露无遗,即便在医院躺了几天,也丝毫没有退化的迹象。 梁思闻卷起袖口,帮他擦背,洗头发。小时候天天光着屁股满地跑的关系,念大学时还一起洗过大澡堂,现在衣服都没脱干净,他却脸红。 洗完后,梁思闻坚持让聂哲远先回卧室休息,自己收拾浴室。 面对整洁的洗手台和雾气未散的镜子,梁思闻挣扎一会儿,拿起聂哲远落在置物架上的工字背心,悄悄嗅了嗅。 他暗骂自己变态,却完全忽略聂哲远做过的事——他身上是什么香水味都是聂哲远决定的,堪称“独裁”。 这份隐秘的情动被带回卧室。 聂哲远靠在床头看论文,戴了副抗蓝光的眼镜。他虽然是临床一线医生,但也还有科研任务在身,住了几天院,落下的会议期刊总得补上。 梁思闻吹完头发,半边脸藏进枕头里,只留一只眼睛偷看。 聂哲远读东西的时候会下意识启唇,但并不出声,和高中做英语阅读时的习惯一样。他不忍心打扰,看着看着心里又躁得慌,总是想动来动去。 泛读完一篇文章,聂哲远摘眼镜的时候用余光看了一眼凹陷下去的枕头,随后一巴掌拍在梁思闻屁股上,“乱动什么?” 梁思闻抖了一下,一骨碌坐起来,头发被压得乱糟糟,往聂哲远颈窝里蹭了蹭,嗓音闷着,却发甜,带着懊恼的意味表白:“哲远……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聂哲远笑着揉他的后脑勺,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半晌,问了一个无理取闹的问题:“是更喜欢飞机……还是更喜欢我?” “啊……”梁思闻愣愣地看着他,表情有些为难。 这个问题对于梁思闻来说已经可以划入未解之谜了。 刚和聂哲远在一起的时候他甚至想过,这么晚才喜欢上聂哲远一定是因为之前的精力全都花在梦想上了,根本不会去琢磨什么“我喜欢谁”、“谁喜欢我”的问题,导致稀里糊涂直了二十多年,读研时还差点和师妹谈了恋爱。 周岁宴上抓周,梁思闻毫不犹豫往遥控飞机的方向爬,站在一旁的梁大夫试图引导他去抓听诊器,但梁思闻倒腾着小短腿,爬得飞快,好像谁也没法左右他的方向。 从那开始他便一门心思喜欢一样东西,而这在他自己看来稀松平常。 他总对聂哲远展露出那种近乎崇拜的表情,比如小学的时候一起玩溜溜球,初中的时候跟他学转笔,高中的时候听他讲数学竞赛题……他意识不到自己在聂哲远眼里才是那个了不起的人,从小到大都是。 在聂哲远眼里,梁思闻是他见过最纯粹的人,不管世界怎么变,聂哲远怎么变,他都希望梁思闻一直是那个喜欢折纸飞机的小朋友。 “不用更喜欢我,”聂哲远照例亲吻他的额头,但这次比平时停留得更久一些,“永远最喜欢你自己,然后是家人和梦想,接下来才是喜欢我,这样就够了。” 性格原因,聂哲远很少说这么多话,更少会说这些剖心置腹的话,尤其面对梁思闻,他宁愿和他争论吃多薯片会不会变笨这种话题。 或许因为挨了一刀成为病号,难得清闲无事,心思也飘忽随意,梦都比平时做得多,他好像变回了十六七岁,那个半夜不睡觉,给暗恋的男孩儿写情诗的中二文艺少年。 他在梁思闻呆滞的目光中开口:“宝宝,我爱你,我永远在你身边。” 永远这个词过于缥缈,哪怕是在聂哲远沉迷于诗歌散文的青春叛逆期里,都不屑于将这个词安插在他的文章里。 但这个词适用于聂哲远和梁思闻。 在这件事上,聂哲远不仅成功跻身成为一名乐观主义者,甚至还像迷信一般笃定。 第14章 晒被子 梁思闻从聂哲远家搬走的时候,行李是空着一半的背包和一包超值分享装的黄瓜味薯片,搬回来的时候也只多了一包超值分享装的原味薯片。 聂哲远倚在卧室门口,看着梁思闻把睡衣放进衣柜里,和他的衬衫在同一格。这不符合聂哲远对衣柜整洁度的要求,但他不想去纠正,反而觉得很可爱。 梁思闻让他的衣柜变得混乱,但不可否认的是,也让他的生活变得充实而轻盈。 一小时前他们还在家属院接受最后的审判。 闻大夫做了一桌子菜,饭桌上气氛还算温馨融洽。饭后,闻大夫把聂哲远叫进书房,梁思闻洗完碗出来,得知自己不得入内,立马急了,拉着梁大夫不松手,非要跟着一起进去。 梁大夫看他猴急的样子,忍不住敲他脑袋:“你个兔崽子,赶紧撒手!我还能把你的人吃了不成?” 梁思闻这段时间脸皮又厚了一个段位,拿准了他爸既舍不得自己,也舍不得聂哲远,可怜巴巴地扒着梁大夫的胳膊,“您也知道哲远是我的人啊……那您别凶他……” 梁大夫翻了个白眼,强行扯开胳膊,“……梁思闻你没救了!” 书房里,闻大夫和聂哲远相对而坐。 闻大夫笑了笑,问:“哲远,阿姨再问你一遍。你对思闻是认真的吗?” 聂哲远抬头,忽然发现儿时印象中温柔漂亮的阿姨如今也有了白发和皱纹。 他斟酌片刻,开口道:“阿姨,我喜欢梁思闻的时间,可能比您想象的更久,我一定是考虑清楚了才敢站在您和叔叔面前。我认为没有人比我更适合梁思闻,也没有人能比我更好地照顾他,一辈子陪伴他。” 他这段话说得底气十足,闻大夫找不出可供反驳的破口。 她和丈夫都不是思想顽固的人,知道现实和偏见对同性恋人来说有多艰涩,梁思闻向她坦白后,她的心疼多过愤怒,并非不愿做后盾和港湾,怕的只是两个孩子年轻气盛,图一时新鲜,糊涂过头,到最后惹一身伤,反倒辜负这么多年的情。 这次医院出事,闻大夫意识到没有什么比孩子们的平安快乐更重要,更何况她一直都把聂哲远当做亲儿子疼。那一刀,聂哲远愿意去替梁大夫挡,若是换了她,她也愿意去替两个儿子挡。 既然如此,就该相互交付更多的信心。 梁大夫推门进来,站在聂哲远身旁,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爸培养你不容易,确实也没白费,你跟他太像了。”梁大夫叹了口气,“我有时候在医院看见你,戴着副眼镜,跟家属说话的时候也没个表情,真的……感觉很恍惚,好像看见了你爸爸。” “兔崽子长大了不听劝,能怎么办。我跟你阿姨也老了,管不住了,看着你们过得好,过得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梁大夫揽住背过身擦眼泪的妻子,“这件事,我跟你阿姨不会再拦了,往后日子怎么好好过,就看你们自己了。” 聂哲远屏住呼吸,有种美梦成真的不真实感,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语无伦次地说:“谢谢……谢谢梁叔闻姨……” 他和闻大夫拥抱,郑重其事地向她保证:“我会让梁思闻过得开心,不必羡慕任何人,就像您一直给他的一样。” 托两位家长的福,梁思闻是一路被宠爱着长大的小孩,是理想主义的具象化。聂哲远那么早就想接手“宝宝”这个称呼,或许当时只敢妄想,但如今,在让梁思闻幸福这件事上,他势在必得。 临走前,闻大夫又装了两大袋吃的,一边装一边念叨哲远爱吃这个,哲远吃不了那个。 送他们出门的时候还和聂哲远说:“工作别太累,看着又瘦了。” 梁思闻怀里抱着两包薯片,在旁边嚷嚷:“妈!我也瘦了!比去年瘦了一点五公斤呢!您怎么不心疼我!” 闻大夫转过来摸摸他的脸,半信半疑道:“真的假的?我还觉得你脸圆了点。” 梁思闻:“……” 得,捡了个男朋友,赔出去亲爹亲妈。 梁思闻很有先见之明,走的时候没带几件衣服,很快就收拾好了。 此时刚好是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洗衣机嗡嗡地运作,聂哲远在阳台上晒被褥,梁思闻窝在沙发上,打开一听可乐,在犹豫要不要拆一包薯片吃。 聂哲远安放好被子,走到沙发前,梁思闻放下可乐薯片,自觉地给他让地方。 床暂时不能睡,聂哲远便抱着梁思闻,躺在沙发上午休。梁思闻趴在他胸口,有些困顿,问他:“哲远,我重不重啊?” 聂哲远捏捏他的耳垂,“不重。” 接着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说话,梁思闻昏昏欲睡,又舍不得睡,去捏聂哲远的鼻子闹他,“我们今天正式在一起,多重要的日子……你说点好听的呗。” 聂哲远闭着眼睛闷笑,鼻子被捏住,声音有点滑稽,“宝宝想听什么好听的?” 梁思闻不闹了,抬头亲他的下巴,“想知道你今天跟我爸妈说什么好话了。” “倒也算不上说好话,我只是说……”聂哲远睁开眼,抱着梁思闻坐起来,直视他的眼睛,“我很爱梁思闻。” 梁思闻跨坐在他腿上,腰被温柔地圈着,不自觉攀上聂哲远结实的肩背,工字背心过分贴身,肌肉的起伏都能用指尖感受到,梁思闻脸颊发烫,整个人都被撩得隐隐战栗,也隐隐期待。 他吞了吞口水,凑上前亲了一下聂哲远的嘴角,“我们、我们今天是不是可以……” 下一秒倏然腾空,聂哲远像抱小孩一样托着他的屁股站起来,同时略显急躁地吻上来,堵着他的嘴唇,快步往卧室走。 梁思闻也动情地回吻,终于得到家人认可的心情似乎只能用接吻来互相感知。 但尴尬的是,聂哲远忘了,所有的被褥都在阳台上晒着太阳,他抱着梁思闻,站在空床板旁边愣了愣,刚想好的把梁思闻扔在床上的画面一下子破灭。 梁思闻看到他精彩的表情变化,趴在他肩上忍笑,“哲远……你是不是后悔晒被子了?” 聂哲远不说话,拍了一下梁思闻的屁股,直接抱着他往阳台走,梁思闻还纳闷这人想干啥,只见聂哲远单手扯下来一床搭在矮架上的被子,抱着他滚在了上面。 “唔……?” 梁思闻睁大眼,感到不可思议,洁癖竟然主动把被子往地上扔? 羽绒被上裹满正午阳光的温热气,柔软蓬松,梁思闻稀里糊涂地躺在上面,被托着后颈承受亲吻,仿佛在接受惩罚,落在眼皮上的光和聂哲远的吻都叫他头脑发昏。他干脆闭上眼,手顺着工字背心的下摆伸进去,抚摸聂哲远结实的腹肌,在刚开始结痂的伤口附近摩挲。 梁思闻有些缺氧,偏头躲着他的攻势,“哲远别亲了……要死了……” 聂哲远看他的眼神好像饿了几天的狼,他撑着被子坐起来,想赶快逃跑,结果因为被子太软,他没撑稳,往后仰的时候下意识勾住了聂哲远的脖子,和他一起狼狈地倒回去。 睡裤被拉到大腿根,屁股被隔着内裤握住了,梁思闻茫然地喘着,看着近在眼前的人。聂哲远这张脸长得这么正点,从来没有这么色气过。 聂哲远也有些喘,抵着鼻尖问他:“宝宝,喜欢我吗?” 梁思闻几乎是下意识吞咽口水,喉结滑动,迷恋地盯着压在上方的人,“喜欢……” 阳光转了个角度,阳台陷入一片昏沉的暗。 被子乱糟糟的,梁思闻的裤子被丢在一边,他正红着脸,生涩地抚摸两根性器。聂哲远伏在他颈窝处,嗅着熟悉的柑橘味,下身被梁思闻不得章法的动作弄得更加难耐,握住梁思闻的手,带着他一起套弄。 指缝里都是湿黏的前液,分不清是谁的。这太羞耻了,梁思闻想把手抽出来,慌乱之中,指腹刚好擦在马眼上。 他没意识到聂哲远忽然粗重的呼吸是因为自己,只顾求饶道:“哲远……” 聂哲远闷哼一声,握紧他的手,低声说:“别乱动,我教你。” …… 洗衣机工作结束,响着急促的提示音,直到两个人的手机先后响起来,聂哲远才肯放过梁思闻,射在他腿缝里,用卫生纸草草擦拭一下,便去客厅把两个手机都拿过来。 坐在暖和的被褥里,各自接了个工作电话,挂断以后对视一眼,梁思闻看着聂哲远难得凌乱的头发,没忍住,倒在被子上大笑。 聂哲远挠他痒痒,在他耳边威胁:“笑什么?晚上不会放过你的。” 方才旖旎的气氛全变了味,倒也没人觉得扫兴。刚好下午无事可做,两人便决定出门去附近的超市逛逛。 买了些蔬菜和水果,走到生活区,聂哲远十分自然地往计生用品的货架走,梁思闻连忙红着脸扯他的手,“不用不用,我已经买好了……” 聂哲远停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什么时候买的?” 梁思闻知道他故意戏弄自己,也不躲闪,直接理直气壮地回答:“早就买了!”又转过头补了一句:“刚在一起的时候就买了!” 让你假装禁欲,气死你! 梁思闻想着家里的剃须泡沫快用完了,去拿了聂哲远常用的那一种,刚好看到有个牌子的男士沐浴露在搞促销活动,随口问聂哲远:“哲远,沐浴露促销欸,买一送一,要不要?” 聂哲远看了看货架,拿起一瓶柠檬味的沐浴露,“要这个。” “啊?可是这个牌子的不促销啊……” 他还在想着省钱过日子,就听到聂哲远问他:“要不要薯片?” “要!” 某人立马将促销沐浴露抛在了脑后。 第15章 秘密 晚饭后,梁思闻自觉洗碗,聂哲远喂他吃了几瓣橙子便离开了厨房。 他走进浴室,把新买的沐浴露摆在了架子上,并收走了原先那瓶还剩一半的。刚坐到沙发上,准备再给梁思闻剥个橙子,手机就响了。 最近轮转到心外的小实习生有无数问题想请教聂哲远,聂哲远没耐心就一些书本上都能找到的浅显知识答疑解惑,但也不好由着性子拒绝,只好电话里简要指点。 梁思闻洗完碗出来,见他在打电话,拿着手机往旁边一坐,靠着他的肩膀玩消消乐。 聂哲远一边回答着小实习生的问题,一边把梁思闻拖到自己腿上。梁思闻倒也不恼,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过关。 小实习生的电话刚挂没多久,一个吻还未结束,医务处又打来了,聂哲远只好暂停接吻,吮了一下梁思闻的下唇,接起电话。 医务处向聂哲远说明医闹事件的处理结果,顺带还旁敲侧击地问他是否需要心理辅导。 聂哲远委婉地拒绝了。 此时新闻联播的声音被调得很低,梁思闻乖乖呆在他怀里。背后拥抱的姿势、剥了一半的橙子、同款不同色的两双拖鞋,连茶几上的空可乐罐都恰如其分地融入这幅画面,像是过日子的样子。 梁思闻长久地在身边,聂哲远感到非常平静舒适,哪里需要什么心理辅导。 他想自己或许不需要再做蹩脚的双栖动物,水底压抑,渴望氧气,渴望水面以上的生活,其实都是渴望梁思闻而已。就像二十九岁生日那晚,他那么想要见到梁思闻,不过是因为太累了,疲惫放大贪心,他也偶尔放肆,想看梁思闻笑,想用食指吻他的脸。 现在他有了。 十八岁不敢许的生日愿望,和二十九岁的寿星特权实行对象,他都有了。 打来电话的是医务处领导,官腔十足,一句话能表达清楚的,要用十句话加上训导的语气表达出来,聂哲远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思早飞到怀里的梁思闻身上。 他微微探身,将下巴搭在梁思闻肩膀上,漫不经心地回答:“嗯”、“好的”、“明白”,反复这三句话。 梁思闻认认真真玩游戏,只是觉得耳边有些痒,但也懒得躲。又过完一关,梁思闻打了个哈欠,放下手机,转头用气声表示自己先去洗澡,结果刚站起来就被按回腿上。 聂哲远趁着电话那头领导说话的间隙,捏着梁思闻的下巴,吻在他颊边,又指指自己的脸,示意亲一下,得到了想要的才肯放人走。 等聂哲远应付完领导,浴室的水声已经响起来有一阵了。 他拿起橙子继续剥,忽然间,灯全灭了。 聂哲远第一时间看向窗外,整个小区一片漆黑。这种情况偶有发生,不出意外的话,十分钟之内应该就会来电。 浴室意外地没了动静,他担心梁思闻摔倒,快步往那边走,一边走一边叫他:“梁思闻,停电了。” 他刚走到门口,浴室门被打开,水汽扑面而来,梁思闻披着浴巾,慌忙之中两手乱抓,“哲远……你在哪啊……” 聂哲远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把浑身湿漉漉的人带进怀里,靠在耳边笑了一下:“我在呢。” 梁思闻松了一口气,“……我刚才差点打碎你的香水。” “那本来是打算送给你的,”聂哲远抬手将他的湿发撩至耳后,“不过没送。” 职业原因,他自己用不上香水,偏偏喜欢挑选适合梁思闻的味道。放在浴室柜子里的那几瓶,都是他经过比较之后淘汰掉的。 梁思闻抬头问他:“为什么没送?” 此时两人都已经适应了黑暗,聂哲远扣住他的后颈,低头贴近,“因为我不喜欢那个味道,太浓了。” 梁思闻呆呆地“哦”了一声,一瞬不瞬地看着聂哲远的眼睛,直到聂哲远问他:“洗完了吗?” 他难为情地别过脸,“还没……” 聂哲远想到了什么,勾着他的腰,踏进浴室。 闷热的浴室里满是柠檬的清香,将聂哲远拉回十七岁的球场——梁思闻抱他,冲他笑,撒娇索要他喝过的冰水,每个动作都像是勾引,都在挑战十七岁并不成熟的自制力。 他那时苦苦忍耐的卑微,深夜自渎的难堪,只能在十几年后向梁思闻讨回来。 梁思闻身上的浴巾被扯下来,胡乱铺在洗手台上,聂哲远托着他的腰,将他抱到上面。聂哲远呼吸不稳,舌尖顶着侧颊转了一圈,克制着想把人弄哭的冲动,抬起梁思闻的下巴吻上去。 浴室里的雾气散了大半,梁思闻身上一丝不挂,紧紧贴着聂哲远的身体索取体温,唇齿交缠的热度让他恍惚,仰着脸主动迎合。 滴地一声,头顶的灯亮起来,梁思闻茫然地睁开眼,“唔……来电了?” 聂哲远撑着洗手台,站在他双腿间,待梁思闻回过神了,顿觉羞耻爆表。自己浑身光溜溜的,聂哲远却还穿着背心长裤,这也太那个了……他扯了扯聂哲远身上湿透的工字背心,咳嗽一声,强装镇定道:“哲远,你衣服都湿了,脱掉一起洗吧。” “……好。” 聂哲远利索地脱掉衣裤,内裤脱下来时,勃起的肉茎弹出来,看得梁思闻脸热。 聂哲远打开热水,让浴室重新升腾起热气,接着拿起架子上新买的沐浴露,挤了满掌,就着滑腻的浴液,抚摸梁思闻的身体。 梁思闻浑身都是痒痒肉,被他摸得顾不上害臊,一边躲一边笑,“欸,哲远你干嘛……我已经涂过沐浴露了……” 动作间,泡沫沾上梁思闻的鼻尖,他感到口干,下意识重复吞咽。聂哲远的手在他腿根处游移,转而探向臀缝,梁思闻抖了抖,往后退了一步,后背贴上墙壁瓷砖,差点滑倒。 聂哲远皱着眉,把人拉回怀里,手掌覆上臀肉,抓揉几下,“躲什么?嗯?” 梁思闻临阵犯怂,但又心知自己躲不掉,小声坦白道:“我刚刚……自己弄了一点。” 聂哲远一手揽着他的腰,另一手的食指绕着臀间湿软的小口揉了一会儿,低头看到梁思闻缩在他胸前装鸵鸟,耳尖红红的,他笑了一下,慢慢探进去一个指节,故意说:“里面很软。” 梁思闻瞪了他一眼,打死也不出声,被磨到敏感的地方就咬着他的肩膀泄愤,伸手握住顶着自己腿根的性器,报复似地捻弄饱胀的龟头,把下午聂哲远教的技巧全部还回去。 聂哲远被撩拨得燥热难耐,握着梁思闻的手撸动性器,挤进他腿根,模仿性交的节奏挺胯抽送,粗喘着问:“宝宝,你之前买的东西呢?” “在、在床头柜里……” 囊袋总被腿间进出的肉茎有意无意地撞到,梁思闻踮着脚攀住聂哲远的肩膀,无济于事地躲藏,在边缘性快感里战栗。 水汽上来,浴室再一次变得闷热,缺氧感成了情事的催化剂。两人的动作都变得急躁,一边接吻一边相互抚摸,身上的沐浴露还没冲干净,梁思闻就被聂哲远裹上浴巾抱回了卧室,一起倒进蓬松的被子里。 聂哲远以为自己尚且有余力掌控节奏,但事实证明是他高估自己了。 梁思闻向他打开身体,所有反应都诚实得可爱,他只能被本能驱使着,在梁思闻身上留下痕迹,一遍遍撞进那个柔软的地方,被穴肉咬得难以自制。 他分神想,如果是十七岁的自己,或许能做得更温柔一些。 而事实是,他十七岁的求而不得,无一不化成了冲动的性欲,逼得他忘了要温柔。他舔咬梁思闻手臂内侧的软肉,反反复复进入他,占有他,在满室的柠檬味道里,仿佛做了一场昏聩的大梦。 大梦未醒,梁思闻乖顺地伏在枕边,闭着眼牵着他的小拇指,眼皮微颤。 聂哲远抽出发泄后半软的阴茎,取下套子,打了个结扔掉。他拨开挡住梁思闻眼睛的半湿头发,亲吻他的眼皮,像舍不得打破什么似的,用很轻的音量唤他:“宝宝。” 梁思闻睁开眼,已然被浓浓的困意包裹住,还是紧紧攥着聂哲远的手指,“哲远……”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啊?”他勾了勾聂哲远的手,说得一句比一句慢,仿佛是在梦中喃喃自语,“为什么……我感觉……我们好像早就应该在一起……” 聂哲远愣了愣,随即笑着吻了吻他的额头,“睡吧,宝宝。” “我所有的秘密,以后都会告诉你的。” 第16章 爱人动物 今年的圣诞节刚好赶在了聂哲远父亲的农历生日。聂哲远提前了两个小时下班,准备打车去接梁思闻,再一起去墓园。 出租车转了个弯,聂哲远看到梁思闻捧着两束花站在路边,想到自己带的白酒,感觉是有点不搭调。 两人来到城郊的一座墓园,一前一后走着,一步步踏上台阶。因为地势高,且四周都是绿树,寒气比城区要浓得多,梁思闻把脸埋进围巾里,牵住旁边沉默了一路的人。 聂哲远偏头看他,他乖巧地笑了一下,说:“给你暖暖。” 聂哲远勾了勾唇,牵紧他的手,揣进大衣口袋,做每对普通情侣都至少会尝试一次的俗气事。 他们走到两个挨着的墓前,手自然而然地放开,并不是心虚,而是一种尊重。聂哲远对着右边的墓碑鞠了一躬,叫了一声“妈”,虽然实际上,他对母亲毫无印象,母亲去世的时候,他还不会走路。 梁思闻把两束花放下,心里默念着打了招呼,然后和聂哲远一起,仔仔细细地擦拭两块墓碑上的照片。 不是各自的照片,而是三十年前的合影。照片上的女人笑容甜美,旁边的男人也不似他一贯给人的印象,没有严肃的冷感,眼神中反而透露着温柔。 照片下的一行字,分别写着“爱妻江远亭之墓”和“慈父聂柏荣之墓”。 聂哲远是在父亲去世后才知道,聂柏荣早在多年前,妻子因病去世的时候,就为自己买好了和妻子相邻的墓地。 他拿出带来的酒杯,斟满,再俯身洒在父亲的墓前,空酒杯摆在台阶上。 聂哲远站直后下意识理了理衣摆,而后又陷入沉默。 从梁思闻的角度看他的侧脸,非常像聂柏荣,下巴紧绷,线条锋利,给人的第一感便是冷淡疏离。他站在一旁安静地等待,他明白聂哲远心里一定有很多话想对父亲说,只是一时不知该从何开口。 半晌,聂哲远开口:“爸,生日快乐。” 他在另一只酒杯里倒满酒,一饮而尽,“咱们之前一直没机会好好喝一次酒,今天就算是补上了。” “我过得很好,医院工作也顺利,您放心。” 他像做汇报一样,告知父亲自己的近况,自然省去了前段时间的医闹。接下来是父亲所在科室的近况,甚至还有父亲带的学生的近况。 说完这些,聂哲远仿佛松了口气。在长大成人的过程里,和父亲的相处方式一度让他感到疲惫甚至压抑,并非感受不到爱,也早已做到了相互理解,只是在两个太过相像的人之间,确实难以寻找到平衡点,而两人又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放弃寻找。 “还有件事想告诉您,”聂哲远顿了顿,又倒上一杯酒,仰头喝下,“我今天带梁思闻来了,我和梁思闻……在一起半年多了。” “梁叔和闻姨已经答应了,我想您应该也不会反对。” 说到这里,方才一直保持安静的梁思闻偷偷勾了一下他的手指,小声说:“哲远,叔叔当然不会反对啊……” 聂哲远被这自吹自擂的语气逗得松弛下来,捏梁思闻的鼻子,“这么有自信?” “因为叔叔很喜欢我啊,”梁思闻一脸坦然,实话实话道:“就像我爸妈很喜欢你一样。” 聂哲远笑笑不说话,心里却想,倒是很对,哪有人会不喜欢梁思闻,就算是软硬不吃的聂柏荣,碰上梁思闻都忍不住要揉揉他的头。 从墓园出来天已经黑了,两人打车回去,遇到晚高峰,被堵在路上。 车子缓缓移动,实在憋闷,梁思闻索性拉着聂哲远下了车,提议走回家属院,反正也就不到三公里的路程。 走到半路,忽然飘起了雪。 雪在S市不算稀罕玩意,今天也已经下了好几场,这个程度的小雪甚至不能勾起小孩子的兴致。 但梁思闻走过路灯下,看到落在聂哲远发间的雪花,忽然感到奇妙。 和聂哲远一起看过那么多场雪了,小时候喜欢打雪仗,大了以后堆雪人……雪天的记忆有很多,但当时的自己怎会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和聂哲远并肩走在风雪里,会下意识联想到“一起白头”的寓意。 和聂哲远谈恋爱这件事,似乎荒谬无比,但又顺理成章。 一路上,聂哲远仍是不怎么说话,梁思闻知道他或许还沉浸在聂叔叔的事情里,怕他把自己绕进去,便起了个话头:“哲远,你后悔做医生吗?” 聂哲远几乎没有犹豫,答道:“不后悔。” “虽然一开始并非我自己的意愿,也反抗过,但当时可能是叛逆的成分更多吧。” “你也知道,在和我爸长时间的抗争里,我从来没有赢过。” 梁思闻思索片刻,想到了在文科班教室里发呆的聂哲远,时隔多年依然叫他心疼。 “虽然有放弃一些事情,”梁思闻拂去落在聂哲远肩头的雪粒,顺势踮脚亲上他的嘴角,送上笨拙的安慰,“可是你还是变成了很好很好的聂哲远呀。” 聂哲远笑了一下,是不带任何假装的那种笑,接着摸了摸梁思闻的脸,帮他将围巾整理好,说:“你觉得好,那就好。” 梁思闻见他笑了,心情一下子变得雀跃,恢复成平时的模样,絮絮叨叨起来。 “哲远,我突然觉得好神奇啊。好像我们昨天还在家属院打雪仗,一帮小孩都玩疯了,我的手套丢了一只,手都冻僵了还不想回家,还是你把我拽回去的。” 他张开手掌,接住一片雪花,“……转眼我们都长大了。” 路灯下,梁思闻仰起脸,目光追随雪粒飘飞的轨迹,神情天真而不自知,而聂哲远看着他,忽地心跳加速。 “梁思闻,”聂哲远握住他的手,雪花在相贴的掌心里融化,“你不是问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吗?” “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你分开,不管谈不谈恋爱,做不做得成情侣,都没有想过要和你分开。” 梁思闻偏过头,怔怔地看着他,一时语塞。 如果换了从前,他或许还要争辩:“那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没有想过要和你分开啊。” 但今天没有。他心里的直觉越来越清晰地指向一个答案,他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挠了一下聂哲远的掌心。 “好啦,我知道。” • 因为没有提前打招呼,两人到了楼下看到家里黑着灯,打电话一问,才知道梁大夫和闻大夫两口子一块休假去看冰灯了。 梁思闻没带钥匙,对着紧闭的家门,感觉自己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他俩出去玩竟然不告诉我!” 聂哲远在旁边看着他笑,把人带回了隔壁,他和父亲生活的家。 之前梁思闻被关在家里,不能和他见面的时候,他偷偷跑回来住过几晚,不敢开灯,怕隔壁的梁大夫发现。他只是想离梁思闻近一点,这样能睡得好一些,哪怕只是自欺欺人。 进屋后,梁思闻去浇花,聂哲远则走进自己的卧室,将书架上的一本数学竞赛题往外抽出了几厘米,在整齐的一排书脊之中显得很突兀。 然后他离开卧室,去厨房准备晚餐,神色如常,丝毫看不出刚刚布下了一个局。 晚餐只有一个选择,三鲜米线。 还是因为梁思闻看到有位奶奶在路边摆摊卖菜,就每种都买了一些,好让奶奶早点回家,别在外面冻着,这才让今天的晚餐有了着落。 梁思闻浇完花,立马跑到厨房黏着聂哲远,还没讨到一个吻,就被不解人情的男朋友指挥去铺床单套被罩。 雪越下越大了,回去不方便,聂哲远临时决定今晚就在这里住下。 梁思闻抱着干净的床单被套去了卧室,第一眼就看到了书架上的那本数学竞赛书。他觉得纳闷,聂哲远这种洁癖附加整理癖,怎么可能容忍一本书没有摆放好。 于是他抽出书,随手翻了翻。 是本数学竞赛书,书页非常干净,解题步骤写得清晰简洁,没有什么标注,只用红笔在旁边画下一个潇洒的对号。 果然哲远就是好厉害,没有不会的,没有做不好的。梁思闻忍不住偷着乐。 他又翻了几页,看到里面夹着一张信纸。 并不是有意偷看,只是抬头清清楚楚写着自己的名字,梁思闻实在忍不住好奇。 他展开信纸,读到第一行的时候,一颗心就不自觉地提了起来,扑通扑通乱跳。 “ 高二九班的梁思闻: 展信佳。 今天是圣诞节,也是月考成绩出来的日子。 你因为物理成绩不理想而郁闷了半个下午,但我知道如何能哄你开心,小卖部两块五一条的牛奶糖,你吃一颗就会笑。 现在是第一节 晚自习,你去参加航模队的培训了,而我坐在教室,百无聊赖地写竞赛题。 我看到你的桌上放了三个平安果,分别是你的同桌邹仪敏、生物课代表姚舒,和文科班的一个不清楚姓名的女生送的。 老实说,我有些吃醋。 我本来就不觉得圣诞节是个浪漫的节日,现在因为不爽别人借着这个机会靠近你,圣诞节在我这里彻底不做好了。 好吧,我知道我这样的想法很自私,毕竟我的梁思闻很好,是最值得被珍惜的人,以后也会有收获很多喜欢。 但是宝宝,你相信吗?他们都没有我喜欢你。可我不能把我的喜欢公之于众,想你的时候,也只能一封接一封地写信。 梁思闻,我喜欢你,晚上一起回家,我想趁过马路的时候牵你的手。 第十七封信就写到这里,我最后还想知道,宝宝,你什么时候回来吃牛奶糖? 竞赛题好无聊,我想你。 聂哲远 2009.12.25 ” 梁思闻逐字逐句读到最后,确认这是聂哲远的字迹,然后注意到,末尾的日期是十二年前的圣诞节。 所有的猜测都得到了证实,他怔怔地抚上信纸泛黄的边角,感到幸福又心酸,埋怨自己的迟钝,也心疼聂哲远这么多年的默默守候。 他生出一股冲动,想拿着信去问聂哲远,问他除了这个之外,更多的信在哪里,你还有多少秘密、多少因我而起的难过瞬间没有告诉我。 但他最终还是把信夹回了书里,再把书放回原位,书脊和其他平齐。 聂哲远在厨房忙碌,背影挺拔,穿黑色高领毛衣,烟灰色的裤管笔直。他围着黄色的格纹围裙,并不违和,而是温度中和,让他恰到好处地融入这厨房里的烟火气。 米线已经下进锅里咕嘟,聂哲远在准备小菜。 “哲远……”梁思闻上前环住他的腰,轻轻靠在他背上,“我好饿啊。” 聂哲远放下番茄,转过身,用温热的手腕内侧贴了贴他的脸颊,“马上就好。” “嗯,”梁思闻伏在他胸口,安静抱了一会儿,又说:“米线里放一点辣椒好不好?” 抬头和聂哲远对视五秒钟后,梁思闻选择妥协,“好吧,那就不放。你看我多听你的话啊……你以后也要听我的好不好?” 聂哲远看着他笑,背后是翻滚的汤锅,窗外是纷飞的大雪。 他知道梁思闻看到了那封信,梁思闻也知道他是故意,他们之间的默契从来无需言语,来自于一起走过的如歌岁月,将难得变成了本能。 我送你漫长的陪伴,你给我不渝的喜欢。 无论跃入水底,还是回归陆地,都要做拥有彼此的爱人动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