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差》作者:烂俗桥段 文案: 幼儿园老师捡到黑帮大佬 《反差》烂俗桥段 幼儿园老师捡到黑帮大佬。 虚有其表幼稚少女攻×人美心善温柔受 任策×白庆忆 第一章 小楚哭了一整个上午了,陈老师实在没办法,只好出动白庆忆。他很快安顿好自己班的小孩,在小姑娘面前坐下,喊了声小楚。她不应声,只把头深埋进臂弯,默默地流眼泪。看来是个很乖的小孩,哭都不出声,一点都不打扰人。 白庆忆拿着一袋小糖果在她耳边晃了晃,“你知道怪味豆吗?” “不……不知道。” “是魔法世界的糖果,每一颗味道都不一样,有臭鸡蛋味,也有蓝莓味,小楚要不要试一试?” 等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抬起头,看见白老师坐在阳光之中,褐色的眼睛明亮剔透。他微笑时眼中有碎光,看得小楚整颗心凭空飘起,使她三岁这年,成为了颜狗。 第二天,小楚妈妈尴尬地拉住陈老师,问能不能给女儿换班。 抱着为祖国的幼儿教育事业添砖加瓦的伟大志向的陈老师,苦着脸说不能。事后和同事抱怨:“我有这么差吗?” “白老师长得好看嘛……呃,我不是说你……” 不用解释了,好聚好散。 * 开学一个月后,争夺白老师的贴纸已经成了春天幼儿园最激烈的赛事,连钻洞和叠积木比赛都相形见绌。他的贴纸也没什么特别,就是一朵大红花,花中一个:)微笑。白老师说十张贴纸能换一个愿望,要什么都可以。 小楚勤勤勉勉,每天晚上都要数一遍贴纸。啧啧,怎么还是五个。 五张已经是全校最多,更何况小楚还不是白老师班的。老师逗她,问她有什么愿望,她说要和白老师约会,笑疯了全校阿姨。 * 白老师把一个小男孩逮了个现行,他正从别人的作业本上抠贴纸。 十张贴纸换一次约会这种传言,你一个小男孩竟然也?! * 某日放学,小楚殷切地跑到隔壁班,把一把七彩小风车往白老师手中一塞,“这个能转的,我做了好久!” 白老师谢过心灵手巧的小楚姑娘,把风车绑在了自行车上高兴地骑回家。 任策看见白庆忆的新装饰,张嘴吐出两个字:“幼稚。” 欸,是不是还没说过任策是谁? * 白庆忆孤身一人在外,工资只够租一间旧区的老房子,而旧区是犯罪的温床。 七月的一个雨夜,白庆忆买完书回家,看见单元楼下躺着一个高大的男人。雨水冲开满地猩红,一切都是触目惊心的熟悉。他蹲下身拨开男人的头发,双眼紧闭,尽是血污,还有气。 白庆忆把他背回家中,没有打120。毕竟他整个肩膀都是花的,非常社会。 他就是任策。 白庆忆不懂急救,一边百度一边学。大概因为下手小心又轻柔,没太折腾这人,或是因为他的伤并不致命,而且本身体格强壮。第二天他就徐徐转醒,守了一夜的白庆忆连忙给他递上热水。 任策没有着急喝,虽然他喉咙咳得快要干裂了。 白老师与他警惕的目光对上,又看看他的大花臂,哦了一声,放下水杯蹬蹬蹬地跑出了房间,不一会儿捧着一堆证件回来。 任策首先注意到的是一张“春天幼儿园教师证”。接着听他说:“我有名有姓有工作。你昨晚满身血地躺在我家楼下,出于人道主义我把你带回了家,没有别的原因,当然也不会害你。”又把水杯往前一递。 任策迟疑片刻,又仔细看了看教师证和白庆忆,确实是同一个人。 幼儿园老师…… 他接过了水。 * 在捡回来的陌生人苏醒后,正常人的第一个问题一般是:“你叫什么名字?” 但是白庆忆第一句问的却是:“你想喝玉米汤?还是白粥?” 他不想和这个人扯上太多关系,本来捡回一个带伤的人不求医不报警就很危险了,何必多生纠葛,问了名字感觉像多了一层关系,还是赶紧把他喂饱送走吧。 任策答非所问:“再给我一杯水。” 白庆忆照做,看见他急迫灌水的样子,忍不住说道:“慢点喝,会呛到的。” 他果然咳嗽起来。 白老师无奈地帮他顺气,“你看看,不听话。” 一大老爷们,被这种宠溺的语气骂不听话,咳嗽得更厉害了。 * 白庆忆给他换药,再次证明了他确实是个幼儿园老师。 啊?不然你以为哄一个花臂大佬“痛痛飞走”是正常职业的人会做的事吗? * 白老师也不想的。只是任策伤口太可怕,对待弱小,他总忍不住生出怜惜,所以才能连续两年获评为春天幼儿园最佳教师。 其实他非常适合做幼儿园老师,脸上就是大写的温柔两个字。且因他长期在幼儿园工作,渐渐养出一种善良无害可信任的气场,走在大街上非常容易被塞传单、要求买花、施舍……以及任策熟络地说再来一碗白粥。 任策喝完粥后,白庆忆把自己的手机给他,一边收拾起碗筷:“我看你好像丢了手机,先用我的打给家人或者朋友?” 白庆忆的手机没有设置密码,桌面是一幅儿童画,写着“祝白老师天天开心!” 看见任策盯着手机,白老师高兴地解释道:“是我学校一个小朋友画给我的。” 任策点了点头,觉得这次最幸运不是躲开了孙辰的子弹,而是,是白庆忆捡到了他。 * 别多想,这不是爱情的开始。 摸爬滚打多年,坐到了这个位置,遇事当然是斟酌损益而不是体察感情。他觉得幸运,是因白庆忆心善,而心善的人好利用。 孙辰的人,应该还在找他。这个人处事谨慎,既然敢背叛自己,一定是有缜密的布置。任策需要时间把事情从头捋起,也要养好伤,显然白庆忆的住所,非常适合藏身。 白庆忆见他没有要打电话的打算,心里叫了一声糟糕。他觉得这人要赖着不走了。 “白老师?我这么称呼你可以吧。”任策清了清喉咙,“能让我留多几天吗?钱不是问题。” * 呵呵。 可就算早已预料到结果,白庆忆还是救了他。 到底是一条人命。 第二章 任策住了下来,时值七月下旬,正是老师这个职业最空闲的时候。虽然时代疯魔,连幼儿园老师都抢着在暑假开补习班学前班早教班等一系列诡异的课程,但白老师作为有着独特理念的幼儿园教师,坚信天性的解放方为正道,拒绝一切违背自然的畸形教育。 其实是因为懒。 空调用旧了,运作时有嗡嗡的震动声。事实上,白庆忆的很多东西都很旧,却不讨人嫌。空调听着不心烦,沙发躺着不觉得难受,连靠枕都是刚刚好的舒服。白庆忆就这样惬意地躺在沙发上看电影,显得一旁对着纸写写涂涂的任策异常勤奋。 任老大写的东西是高级机密,就不要窥探了。白老师在看《英雄本色》,会选这部几十年前的港产古惑仔片,是因为家里突然多了一个黑帮。 当然任策什么都没有和白庆忆说,名字也没有。他发现这个幼儿园老师虽然圣母,却绝对不傻,除了负责一日三餐换伤药外,其他事决不过问。 他倒是低估白庆忆了,没有想过他不问,其实是因他大致都猜出来了。 身上的疤痕,睡觉的姿势,从背后拍他的反应…… 太熟悉。 * 白庆忆后悔选黑帮片看了。倒不是不好看,只是他看不得这种电影。他原以为没关系,只是个娱乐产物。 影片最后是一场激烈的枪战。白庆忆终于受不住,扯下耳机,啪地一声合上了手提电脑。 任策抬头看他,他也回望任策。对视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他就露出了标志性的温柔微笑:“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 任策熟练地报了一列菜名,及至白庆忆端菜上桌,他才感到危机。摸了摸腹部,手感平坦,顿时心凉。白庆忆太可怕,再这么被他投喂下去,自己引以为傲的八块腹肌,个个不得好死。 可是…… “我还做了红豆冰,要不要试一下?” 白老师的厨艺真的很好啊。 * 任策遇到了他人生中最大的谜团: 好看温柔又会做饭的白老师,为什么还是单身? * 任策身体强壮,好得也很快,半个月后就不需要再换药了。白庆忆提起:“那天你一个人流了很多血,我还以为要个一年半载,你才能完全好起来。” 任策边做俯卧撑边想,不是他的血,也不是一个人的血。但他没有说,而是问:“那你会让我住个一年半载吗?” 没有听到回答,任策发现自己竟然失落。 * 八月中旬的时候,白老师就要为新学年做准备了,时不时要去幼儿园开会,一去一整天。第一次离开的时候犯了职业病,对着一个比他还高大的男人,不停叮嘱他千万不要开门,饿了柜子里有零食,不要玩火,无聊的话可以看电视,但要注意用眼…… 任策低头看白庆忆絮絮叨叨的模样,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巴。 白老师不满地唔唔几声,明显是叫他放手。 任策哈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说:“这些我都知道!” 还有点小骄傲。 * 任策一个人当然不会无聊,白庆忆不在家,他有更多事可以做。 有两个西装男前后按响了门铃,进门的步骤不约而同:打开门眼中含泪、关上门双腿下跪、抓紧手喊声大哥,太好了您还活着。当然要痛骂一顿孙辰,骂他利益熏心,骂他居心叵测,竟然与程家里应外合。又满眼星星,夸大哥能沉稳应对,及时逃脱。 不久后任策最信任的下属萧子鸿来了,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这地方真他妈又破又旧。” 任策不高兴,“我住得舒服。” * 白庆忆在家楼下收到了任策的电话,用家里座机打的,说他想吃小布丁。他只好又打开车锁,骑车去批发棒冰。 他一走远,没来得及离开的萧子鸿立刻偷偷摸摸地下了楼。 * 白庆忆抱着一箱小布丁回到家,任策看着他疲惫的脸,深刻反省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真拿你没办法,买东西要早点说,要不然不给你买了。”白老师温声训话。 任策用大花臂夹着纸箱,一边接过白庆忆的背包,说:“我错了。” “知错就好。晚上想吃什么?——咦?”白庆忆突然凑近闻了闻,“你身上怎么有烟味?” 任策心一大跳,往后退了一步,“是汗味吧,我还没洗澡,现在就去洗。” 白庆忆狐疑地看着他躲进了浴室,直觉有何不妥,正想四处查看,门铃突然响起。他从猫眼往外看,是一个陌生男人。迟疑片刻,扣上安全链后打开了门。 一把手枪抵在腰间。 白庆忆扶着门把,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先生,请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陌生男人只黑着脸问道:“我找任策。” 原来他叫任策。 “把他交出来,我就放过你。” 白庆忆用尽毕生演技,诚恳地说:“您是不是找错人了?我一直一个人住。” “我数三声。” “先生!” “三、” “我真的不认识任策!” “二、” “请您相信我!” “一!” * 任策把白庆忆护在身后。 “萧子鸿,谁允许你这样做的?!” * 孙辰骗取了所有人的信任,除了萧子鸿。任策和程家谈生意那天,他暗地里多做了些安排,所以任策才逃得出来。他生性多疑,任玲死后,除了任策,他再也没信过人。 这次听任策说,是一个幼儿园老师捡到的他,还细心照顾了一个月,他当然不相信有这样的好人。但是任策目前无处可去,他必须确保他的安全。他和任策说过,要试一试这个白庆忆,不过没说是要把枪对着他。 门铃响的时候任策就知道是萧子鸿,悄悄站在了白庆忆身后。听到他无论如何不肯供出自己,不感动肯定是假的。可当他发现那柄枪,就顾不得感动不感动了。明知道里面不会有子弹,他还是立刻把白庆忆拉到了身后。 他只是个幼儿园老师啊,哪里见过真枪。 萧子鸿隔着安全锁只露出半张脸,笑说:“白老师,你人不错。” 很高的评价了。 白庆忆沉默地躲在任策身后,鼻尖有烟味萦绕,他确实吸过烟。 任策知道他害怕,安抚道:“别怕,这人我认识,枪里没子弹。” 萧子鸿听任策怜惜的语气,知道白庆忆在他心中还是有点分量的。或许这次做得太过,可若非如此,怎么知道这个人值不值得信任? 白庆忆低声和任策说:“叫他走。” 任策使了个眼色,萧子鸿会意道:“白老师受惊,我先走了,下次赔罪。” * 任策把白庆忆牵到沙发上坐好,轻声问:“你没事吧?” 他反问道:“你叫任策?” 任策之前不信他,什么都没有说,一个月来连名字都没介绍过。他又想起白庆忆把所有证件抱来给他看的坦诚,心中难免愧疚,赶忙点头:“是,我叫任策,策略的策。受伤是因被内鬼陷害,刚刚那个萧子鸿帮我逃了出来。叛徒用了药,我晕倒在你家楼下,你救了我。萧子鸿多疑,才会拿枪吓唬你,我替他道歉。” 白庆忆看上去却不惊讶,“所以你是个黑帮老大?” 任策迟疑地点头。 “你有没有杀过人?” 任策决绝地摇头。 白庆忆松了一口气。任策要是有命债,他一定马上报警。 不能杀人。 第三章 明天要开学了,白老师要采购开学礼物。任策将半张脸藏在口罩之后,跟着老师愉快地逛超市。这是他这个月来第一次出门,推着购物车哼着小曲,见白庆忆正把一大袋五颜六色的糖放进车里,不禁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白老师回答:“魔法世界的怪味豆。” 任策提着大袋小袋往家走时,缠着白老师说他也要吃。白庆忆当然依着他,拆开一袋怪味豆,要他先猜猜是什么味道。 “有什么味道?” 白庆忆读着包装袋,“蓝莓味、烂苹果味、椰子味……哈哈哈,臭鸡蛋味!” “我不要吃这个。” “你这么不乖,肯定吃到臭鸡蛋。” “不可能!” “打赌?” “赌什么?” “以后水槽里的所有碗!” 洗碗是人生大敌。 任策含住一颗怪味豆,白庆忆十分期待地问:“是什么味道?” 他痛苦地吞咽,“臭鸡蛋。” 消灭大敌,白庆忆很开心。 * 开学第一天回来,白老师的衬衫上都是泪渍。他感叹说这是他带过最能哭的一班,“我带的所有糖果都被吃完了。” 任策咬着小布丁,“臭鸡蛋也吃完了?” “吃完了啊。哦对,小策快看!”白老师兴奋地从背包里拿出一只纸折的小船,“我第一天就收到礼物了!” 小楚送的,就是那个从早上哭到下午陈老师怎么哄都不管用、白老师一出现就立刻不掉眼泪的颜狗小楚。追求男神的第一步是展示才华,她送只小纸船以示自己心灵手巧。 虽然三岁小孩折出来的纸船歪歪斜斜,白老师还是珍重地把它放进柜子里,里面还有很多手工制品,都是小朋友做来送给他的。 任策看着他的背影。小朋友的感情是最纯粹的。能收获这么多喜爱的白庆忆,在幼儿园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 任策洗完碗,看见白老师端坐在饭桌上画贴纸。满桌的大红花,他要在花心画一个:)微笑。 任策高声宣布:“我洗完碗了。” “干不干净?” “当然,白老师要不要检查?” 白庆忆还真进了厨房,出来的时候任策很自豪地问:“光洁如新,对吧?” 白老师撕下一张大红花贴纸,往任策眉心一贴,笑着夸奖: “对,小策好厉害。” * 白老师很苦恼,起因是陈老师逗小楚,问她集齐十张贴纸后有什么愿望,她说要和白老师约会。但最苦恼的不是这个,而是流言传开后,小朋友们疯了似地搜集贴纸。那个从别人的作业本上抠贴纸的小男孩,在被没收三张贴纸后,哭着保证不会再犯。 任策在饭桌上听了白庆忆的烦恼,首先问的是:“要有小孩真集齐了十张贴纸,你会和她约会吗?” 白庆忆想了想:“家长允许的话,就带她出去玩一天。” 任策感觉微妙,白老师都还没和他出去玩过。 发现自己想法的任大佬吓了一跳: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孩子气? 为了证明自己,几天后任策看见白庆忆自行车上的风车,张嘴吐出了两个字:“幼稚。”转身潇洒地上楼。 晚上任策说要看鬼片。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找个机会显示自己的男子气概。 当白庆忆把头埋在他肩膀,害怕地问:“她她她走了没?”的时候,任策发现,自己的收获好像不止男子气概。 两人看完电影,任策小朋友觉得自己特别帅,全程保护白老师。神清气爽地洗漱完。回房之前却被白庆忆拉住了衣角,他睁着一对好看的眼睛,恳求道:“今晚能不能陪我?” 能能能!怎么陪都能!脱衣服的那种也可以! ……干!任策你满脑子都装着什么龌龊东西! * 什么都没发生。两人规矩地睡在床的两边,手都没碰到过。 那些第二天起床发现纠缠在一起的人,一定都是有意的! * 星期日,白庆忆提议去爬山,原因是新鲜空气对身体好。 说是爬山,其实只是市郊区的一座小山丘,爬到山顶不费多大劲。说起来那是夏日难得的好天气,太阳温暖不毒辣,风吹来清爽宜人。两人躺在山顶的平石上,看天上白云飘飘,听风过树叶沙沙作响。 任策忽然说:“白老师,我要离开几天。” “你是不是要去……” “对,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说吧。” “不要杀人。” 任策爽快地答应了。孙辰虽然是个叛徒,可是杀人这件事,处理上来还是比较麻烦的。 他更喜欢废了他。 “白老师,我也有一个请求。” “好啊。” “我想去你幼儿园看看。” “能不能说不行?” 任策倏地坐起身,不满地看着白庆忆:“你的要求我都答应了!” 白老师指了指他的大花臂,“你会吓坏我的学生。” “我会穿外套!” “春天幼儿园在闹区,你就不怕人多眼杂,被你仇家发现啊?” “我仇家会想到去幼儿园找我吗?” 为什么不会?任策小朋友。白庆忆翻了个身不看他,就算他相处起来多无害,怎么说也是个黑帮老大,坏事一定做过不少,潜意识里白老师不希望小朋友和他接触,于是含糊其辞:“再说吧再说吧。” 任策哼了一声,他一定要去。 * “为什么?”白庆忆挠着痒抱怨道,“你明明光着上身!蚊子为什么只咬我!” 任策在药柜里翻找,一边幸灾乐祸道:“因为你是好人啊,好人的血是香的,蚊子喜欢。” “好人还得遭罪了?” “怎么不行?释迦牟尼舍身饲虎听过没?——找到了,止痒就用XX皮炎平。” “快点给我!”白老师自觉地把衬衫解开,“我好难受!” 任策心想这画面这台词,都太糟糕了。 不过话说回来,白老师的皮肤真是……又白又嫩啊。 不对!任策!涂药!涂药! * 口罩帽子墨镜外套,装备完毕的任策在春天幼儿园门口蹲点。他还是个小弟的时候,经常接蹲点恐吓人的生意,做得轻车熟路了。更何况幼儿园门口都是来接小孩放学的家长,人山人海,他躲在里面根本不会被发现。 放学钟声一响起,任策就抖擞精神。很快白庆忆领着一队小朋友到了校门口。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围裙,上面沾了各色颜料,手上拿着一个纸碟做成的面具,他的学生也是人手一个,应该是美术课的玩意。 有小朋友抱着他的大腿不想走,白老师弯身摸头杀,指了指围成一堆的家长,又温柔地说了几句话,他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转头另一个小女孩伸手要抱,小手圈着白老师的脖子,在耳边说悄悄话,说得自己笑个不停。有个小男孩做了个蜘蛛侠的面具,手指模仿吐丝,要白老师快看,不停变换姿势,感觉自己帅得一逼。 任策远远地看着白庆忆,头一次心生感慨道:生活真好。 白老师送走了小朋友,回办公室稍事整理后就离开了幼儿园。他今天没有骑自行车,搭公交车上的班。从幼儿园去公车站,他一般都会走一条比较偏僻的捷径,今天也是一样,不过路上总觉得有谁在跟着他。他安慰自己:一个大男人,没什么好怕——! 下一秒他就被宽大的手掌捂住眼睛拉进窄巷,双手高举被按在墙上动弹不得。湿热的呼吸落在耳边,“打劫!” 白庆忆选择明哲保身,“钱在我背包里。” “背包脱下!” 他麻利地把背包扔到了地上。 恶人继续威胁:“我数到十,你才能睁眼!” 白庆忆连连点头,听到劫匪翻找背包的声音,自己在心中还未默数十声,就听歹徒哈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这一笑他就认出来了,愤怒地睁开眼睛:“任策!” 一点都不乖! 任策手中拿着一个纸碟面具,继续哈哈哈:“这什么东西?好丑!” 红红黑黑的,眼睛鼻子都不在位置上,活像一只小怪兽的面具。 白庆忆不想理他,任策不依不饶,“这是什么?是什么?” “美术课有小朋友想画蜘蛛侠,结果画成了这模样,我就把我的和他换了。”白老师伸手,“还我!” 任策赶紧双手恭敬奉上,小心地问:“你生气了?” “特别生气!”他把怪兽面具暴力地戴在了任策脸上,“我不想看见你!” 萧子鸿是这样,任策也是这样,干这一行的都喜欢吓唬人吗?! 任策嘿嘿傻笑,戴着面具探过来,“白老师,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白庆忆避开他,“又要试我信不信得过?” “当然不是!”任策突然严肃起来。他这个人眼睛长得太锐利,平时对着白庆忆都是嬉皮笑脸,也看不出什么,可一旦严肃起来,简直完美诠释目露凶光四个字。即便戴着个傻了吧唧的小怪兽面具,依然能定住人。天生的低音炮更是充满威严,叫人一定得听他说话: “我是想让你知道,以后遇到什么事都不用让步,因为你是任策的人。” 白庆忆想,任策这句话如果是对着女孩子说,可能会把人活活苏晕,可对着他就……“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 “花钱消灾更可行。” 任策骄傲地说:“看来你是不知道‘任策’这个名字有多厉害了。” 求你了大哥,别戴着个傻逼面具夸自己厉害了。 白庆忆在等公交车的时候,被迫听完了任策的光辉成就。说他学生时代曾拿着一把美工刀,把来收他保护费的学长吓得屁滚尿流,后来不读书了到道上混,更是风生水起。“在X市,你只要报上任策的名字,谁都不敢招惹你。” 白庆忆心不在焉地望向远方,嘴上敷衍:“佩服佩服。” 今晚吃什么? 第四章 任策离开得很突然,一觉醒来叫了几声没人应,打开房门才发现人去床空。 餐桌上他仓促留了张便条:不杀人。白庆忆拿着它发了很久的呆,想到许多事情,没有一件愿意记得清楚,每一件都是长在骨肉里的熟悉。他把便条收好。 这个周末过得很无趣。其实白庆忆原本就是一个人,不觉得有什么大问题,只是生活中已经突然出现了任策,过惯了有人说话逗趣的日子,本来的生活就显得异常寂寞。毕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也是为什么他让任策住了这么久。 任策做的事危险不干净,钱自然赚得多,没有四五套别墅说出来都让人笑话。他处理完叛徒,坐回了大哥的位置,更没必要再委身在这旧房子里。这房子虽然是个二人单位,但白庆忆一直没有找室友,因为不需要,他想,现在或许要找一个了。 * 萧子鸿单手玩转着枪,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任策蹲下身子和孙辰对视,一把锋利的匕首贴在他的脸颊上。孙辰冷笑一声,“用刀?确实够折磨人的,放血,还是凌迟?” “我不杀你。”任策沉声道,“我只要你两颗眼珠。” “我要是你,绝对不留后患。” “程家都已经当你是颗废子了,你还以为自己有成为后患的资格?”任策站起身,把刀递给手下,“孙辰,你和程萱那些破事我早知道了。你向来聪明,可惜看不懂情,更看不懂程萱。一个小时前我就把地址发给了她,你看看她现在在哪里——哦,忘了,你已经看不见了。” 孙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苍白的脸上血泪不止。 任策盯着两个血窟窿,觉得恶心又腻烦,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赶快回家。可他还要将余孽挖出来斩草除根,生意上也有很多事要处理,什么时候才能去看白老师? * 白庆忆撕开一包白糖倒进咖啡,“我是觉得各方面都不错,租金便宜,交通便利。只有一个缺点,就是太旧,不过住久了就习惯了。您要是有意思,等下我带您上去看看。” 对方显然没有在听他说话,笑问:“您是幼儿园老师?” “是。” “男幼儿园老师,挺稀罕啊。” “性别定型可不好,男的就不能喜欢小朋友吗?” 对方觉得有趣,“熊孩子也喜欢?” “教不严,师之惰。即便是熊孩子,如果有心,又用对了方法,总是教的好的。知错就改的小朋友,全世界都喜欢。” 对方搅拌着奶茶里的冰,心里很满意这个未来室友,“白老师,你刚说租金多少来着?” “水电费加房租,平摊一个月五百。” “吃完饭我去看看?” “欢迎。” * 任策检查完这两个月的重要账目后已经是凌晨两点了。白庆忆没有给他钥匙,这么晚了他也不可能去打扰人休息,径直开回乐和山庄的别墅。 他有雇家政定时清理,别墅两个月没住过人依然干净如新。当初设计师拿了几个方案让他选,他随便点了一个北欧的性冷淡风格,之前觉得高雅,现在看起来实在冷清过了头。白庆忆的家花花绿绿,四处可见小孩子的画和手工,倒是热闹。任策想着又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他最近太累了,前几晚几乎没合过眼,紧绷了几天的神经一旦放松,困到眼皮都睁不开,衣服都没换直接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白庆忆欣赏着一桌备好的食材,新的室友今天下午入住。 万事俱备,只差钥匙。 虽然睡沙发肯定不如床舒服,但任策一觉起来还是觉得神清气爽,更何况今天终于可以去看白老师了,不开心不行。见了面一定得记得,要他磨把钥匙给自己,这房子住得越来越不舒服。 还没人和他说早安,给他做早饭。 * 白庆忆兜里揣着磨好的钥匙,迎着清风骑回家,五彩小风车哗哗转动。室友刚发消息说,已经带着行李到家楼下了。 先前怎么没留意停车场?任策绕了个远路停车,一看都大中午了,怕赶不上白老师的午饭,恨不得立刻跑过去。 * 白庆忆骑着车穿梭于旧巷之中。 任策从另一边欢快地走来。 * “小策?”/“白老师!” “你怎么来了?!”/“我回来了!” * 室友很慌。 从这个高大的男人脱掉外套露出左青龙右白虎之后,他就很慌。 当他和白庆忆说“人我处理了,没死”的时候,他更慌了。 任策跟在自己家一样舒适地靠在沙发上,一边换着电视台,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缩在角落里的、白老师的室友:“看什么?” “都、都、都可以……” “哦,那这个呢?” 法治在线。 水泥藏尸案。 任策转过头朝室友笑了一下,“有兴趣看吗?” * “都谈好了!怎么突然就反悔!”白庆忆送走室友,回来后不停抱怨,“这么不讲诚信!哪间幼儿园教出来的!” 任策附和:“就是就是。” 白庆忆:“我饭都做好了!” 任策:“没事,我吃。” 白庆忆:“房间也收拾了!” 任策:“没事,我住。” 白庆忆:“连钥匙都磨好了!” 任策:“没事,我要。” 任老大顺理成章地搬进了白老师家。 什么水电费加房租一个月五百?五百万都不care的好吗! * 陈老师提着包包经过课室的时候,看见白老师还在和小楚玩积木。 她虽然是小楚的班主任,但是安排学生放学,一般都由最后一节课的老师直接负责,是故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高声问道:“白老师,她妈妈还没来啊?” “嗯,她打电话来学校,说七点才能来接。” 白庆忆见陈老师犹豫不定,知道她在纠结要不要陪小楚,可她家里还有个混世小魔王要伺候呢,于是说道:“陈姐您先回去吧,您要照顾儿子。” 也对,白老师不还是单身吗?不急着回家。陈老师感激地说:“那麻烦你了!我先走了!” 一边离开一边想,白老师这么好的条件和人品,自家亲戚和朋友哪个配得上?……啊!三姑亲家那不有个小姑娘吗?好像姓江,大学毕业两年多了来着…… 吃饱饭足说个媒。 * 陈老师想错了,白庆忆也挺急着回家,他家里有个混世大魔王等投喂。 任策虽然是个老板,上班时间自己做主,但有不少应酬,也不是顿顿在家。昨天他高声宣布明晚回来吃饭,报了一列菜名,又豪爽地扔给白庆忆一张银行卡,让他随便花。白庆忆把卡扔回去,问他见没见过菜市场买菜刷卡的。 任策很委屈,但他不说。 他就是想送张卡给白老师。 * 小楚睁着一对明亮的大眼睛,“你刚刚给谁打电话?” “室友。” “什么叫室友?” “就是一起租房子、住在一起的人。” 小楚很紧张,“那你们住在一起吗?” “对啊。” “你们是不是那个?”小楚拿出证据,“我爸爸妈妈有结婚,就住在一起!” 白老师哭笑不得,“我们住一起不是因为喜欢,喜欢的人不一定要住在一起。我觉得一个人太无聊了,他想要住得舒服有人陪,我们各有需要,就在一起了。而且他是个男的哦,不能结婚的。” * 小楚妈妈踩着高跟鞋笃笃笃地跑来,看得白庆忆胆颤心惊,生怕她下一秒摔倒。她站定后连连道歉:“真是对不起!家里出了点事,让您久等了!” “别放在心上,”白庆忆松开牵着小楚的手,“小楚,妈妈来接你了。” 她一把抱起女儿,白庆忆挥手道别,刚转过身就听这位年轻的妈妈叫了一声:“白老师!” 白庆忆微笑着回过头,“怎么了?” 她咬着下唇,内心很挣扎,“以后我能不能……迟点来接小楚?” 她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白庆忆觉得还是不要多问原因。小楚奶声奶气地说:“不行啊,白老师要下班的!他室友会不开心!” “没有的事,我室友就今天回来吃顿饭而已。”白庆忆客气地说,“您以后都是这个时间来接吗?七点?” “不……我得九点才能……” “这就为难了,不说我,小楚也得吃饭啊。”白老师抿唇沉思,“不如这样吧,您要实在来不了,又信得过我,我放学后直接带小楚回我家吃饭,九点您来我家接。” 如果是个女老师,小楚妈妈肯定谢着说好。可是白老师一个大男人,小楚一个小女孩…… “好啊好啊!妈妈快说好!我要去白老师家吃饭!” 小楚特别喜欢白老师。 有晚帮她关风扇,听到她说梦话,白老师白老师地喊了几声,忽然笑起来。 小楚妈妈望进他温柔如水的眼睛,心想他应该不会是个坏人。 * 七点多也不晚,菜市场还没关门。白庆忆提着鱼肉菜回到家,话不多说挽起袖子就埋头苦干。任策不想他辛苦,说还是叫外卖。 他停下削鱼鳞的手,一对认真的眼睛亮晶晶的,“不行,我答应过你。” 任策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白老师不想撩汉。他只想把小策哄开心了,好让他答应家中会多出一个小女孩的事情,毕竟这房子现在是两个人一起在租。 晚饭后任策惬意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白庆忆端着切好的苹果在他旁边坐下,斟酌着问:“你喜不喜欢小朋友?” “嗯,不闹事的我就喜欢。” 白庆忆戳起一块苹果喂过去,“不闹事,特别乖,哭都不出声的。” “听起来不错。” “眼睛又大又水灵,小手白白嫩嫩的,可爱坏了。” “女的?” “对,三岁。” 任玲死的时候,也是三岁。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澄澈灵动,看得人心欢喜。她缠着自己要抱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张着一对小小的手掌,笑嘻嘻地撒娇说走不动了。任策把她抱在怀里,暖得心都要化了。 “小策?” 任策从回忆中醒过来,“白老师,你说这些做什么?” “倒没什么大事……”白庆忆把水果放到茶几上,正了正神色,“我学校有个小女孩,叫小楚,她妈妈好像出了什么事,不能准时来接女儿。我就想着能不能带她回我们家,毕竟小朋友不能饿着,九点她妈妈就会来我们家接。” 之前白老师不肯让任策去幼儿园,原因是他会吓到小朋友,现在他要把小女孩带回家来,任策装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挽起袖子露出狰狞的纹身,“你现在倒不担心了?别忘了我可是个黑帮老大啊!” 白庆忆突然笑出声来,“说出来你可别不信,这个小女孩是个颜控。” “所以呢?” “所以,你长得这么帅,她不会怕你的。”白庆忆身子前倾,温润的声音熨帖地入了耳,“小策,我们要了这个孩子好不好?” 小策,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任策低头看白老师的睫毛扑闪扑闪,呼吸都要停了。 无形撩汉,最为致命。 第五章 接小楚回家的第一天,任策开车来接,说晚饭他请,大概是想刷小孩子的好感度。其实是多此一举,白庆忆说得没错,颜狗小楚见了又高又帅的任策,自己姓甚名谁都抛诸脑后,嘿嘿嘿地躲在白老师身后花痴笑。他把她抱起来,介绍道:“这是任叔叔。” 小楚甜甜地叫声:“叔叔好!” 任策看清她的模样,实在和任玲有些相似,或许小孩的模样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可爱。总之他一见面就喜欢上这个小女孩,与任玲有很大的关系。“真乖。”他夸道,“上车吧,叔叔带你们去吃饭。” 白老师和小楚坐在后座,一路上小姑娘叽叽喳喳,一会问这个一会问那个,白庆忆全都耐心地回答了。后来他们玩起了猜谜游戏,小楚要猜一个人,她问什么问题白老师都会回答。 任策一边开车一边听他俩问答,小楚从自己的同学入手,“这个人挑不挑食?” “不挑食,这点很好。” “帅不帅?” “特别帅。” “有没有打人?” “应该打过人。” “我知道啦!是小高!” “不是他,你再猜猜。” 小楚眉毛一拧,“只有小高打过人啊!” “我没说过是幼儿园的人。” “那这个人我认不认识啊?” “你认识。” “是不是爸爸?我爸爸打架!” “白老师不认识你爸爸,这个人白老师也认识的。” 小楚冥思苦想,任策也来掺和:“我知不知道这人?” 白庆忆眉眼一弯,“你当然知道了。” 不挑食长得帅打过架他和白老师都认识,任策心中忽然有数。 小楚继续追问:“这人乖不乖?” “不乖,很调皮。” 小楚气嘟嘟,“那不就是小高吗!” “猜错啦!” “那白老师,他有没有贴纸?” “嗯……算是有一张吧。” 楚姑娘的小脑袋开始高速运转起来,到底是谁呢?不是幼儿园的人,又会有贴纸? 想着就已经到了目的地,任策吩咐,“你们先进去,报我的名字,我去停车。” 白庆忆仰头一看,果然是那种随便吃吃都要五位数的大饭店。 * 任策坐在车里打开钱包,放照片的那格,贴着一张大红花,是他第一次洗碗的奖励。 对一个成年男人来说,这奖励实在太幼稚。任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它贴在钱包里,还一直保存如新。或许是慰藉童年的缺失,或许是单纯觉得有趣,或许只是不知应否扔掉。纷杂情感糅成一团,使一颗心发胀。 出错了。任策心道,好像哪里出错了。 * 白庆忆牵着饱嗝不停的小楚走出饭店,她早已不想再猜来猜去,缠着说要答案。 白庆忆用手指顺了顺小楚的马尾,“答案是任叔叔。” 小楚瞪大眼睛,“任叔叔打架吗?这么坏!” 白庆忆目的达到,玩这个游戏就为说这句话:“对,所以你千万不要学他,我们做个好人。” * 小楚妈妈准时来接,白庆忆目送母女坐上公交车,才放心回家。 打开门看见任策对着笔电皱眉,应该在处理他生意的事。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要休息了,正打算洗澡睡觉,任策忽然头也不抬地说道:“你是个好人。” 突然被发卡是怎么回事?白庆忆一脸懵逼。 “会带受伤的陌生人回家,枪抵在腰上了也不翻脸,亲妈都照顾不了的小孩你主动照顾……”任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藏了什么情感,总之不是想要夸他,“你真是个好人。” “你想说什么?” “白老师,”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自保是本能,你当初为什么带我回来?” 他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人命关天啊。” “你不知道救了我后,你自己会很危险?” “猜到了,你身上有两道刀伤,那角度和深度都是有意砍出来的,你有仇家。” “那你还……” “我有死亡恐惧症你信不信?” “死亡恐惧症?” 白庆忆轻笑,平日里他的笑声听起来温和又亲近,此刻却是十分冰冷且疏远。 “其实没有这种病,我只是见不得人死在我眼前。” 毫无重量的话语,不知是从哪里飘来的,任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听到,“到底是什么?” “小策,”他自后覆上任策的眼睛,“过去的事,就不要去看了,你也查不到的。现在过得好,不就可以了吗?” 任策的笔记本屏幕上,是属下刚刚发来的邮件,列出了白庆忆的学历、曾居住过的城市、从事过的工作…… 却全都是十九岁以后的。 十九岁以前的资料,一片空白。 任策不是一时兴起要调查白庆忆,在他决定搬来和他住的时候,就已经吩咐手下去查。一个月来却丝毫找不到他十九岁以前的丁点痕迹,他就像是凭空出现的。 若真要细究,白庆忆从未提起过他的家人,过节也没有听到他打电话问候。任策出现以前,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在生活,和谁都没有过多的联系。实在奇怪。 那晚之后他删掉了下属的电邮,两人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日子照常过。 小楚可爱又不闹腾,带回家后会先认真地把作业写完,然后看电视、吃饭、等妈妈来接。有次三个人出门散步,小楚在附近公园交到了新的小伙伴,饭后出门就成了固定日程。 小女孩在滑梯上大笑,白庆忆和任策就坐在一边的长椅上闲聊。有时任策想,现在他俩过得很好,他何必追究他的过去。可更多时候他看着白庆忆,却是感到陌生。明明他从不拒人于千里之外,对自己也好到不得了,但就是会有一种感觉:白庆忆非常排斥自己。 这令任策很烦躁,他想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他想了解他,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应该一清二楚。所以当下属问他,还要不要查下去了?他说一定要继续,他要知道他十九岁时发生的每件事。 他当然发现自己太过在意白庆忆了,无论在做什么都会想起他。 要解释的话,大概是天气转凉了,而白庆忆这个人特别暖吧。 * 一踏入冬天,任策就说该给小楚买几件冬装。 语气十分自然,仿佛这是自家闺女,她亲妈全然不存在。 白庆忆没觉出什么问题,同样理所当然地回道:“是该买了,我们出门吧。” * 自这两个帅哥带着个小女孩走进店门,这间名牌童装店的导购姐姐,眼睛就在放光。也太容易令人想歪了。一个温柔问喜欢吗一个霸道买买买,攻受分明,又带着个可爱的娃蹦蹦跳跳,怎么看都是温馨的一家三口啊! 白庆忆附上任策的耳,低语:“你觉不觉得那位小姐的眼神有点奇怪?” 任策早就不满那女人饿狼似的目光,把白庆忆往身后一拉,“走了,我们结账。” 落在导购姐姐的眼里,分明就是宣誓主权,可爱坏了。她飞扑过去帮忙结账,听到攻喊受“白老师”,受叫攻“小策”,立刻为脑中新文打了个师生tag。两人走时还热情地送到门口,“祝你们快乐!” 小楚高声回道:“姐姐谢谢你!” 白庆忆似乎也没get到导购的点,“会的会的,再见!” 唯一明白这话真正意思的任策:……我还是不要告诉白老师好了。 * 本来只打算给小楚买衣服,但途经各种服装店难免多看几眼,任策相中件长款毛呢排扣外套,浅灰色禁欲冷淡系,一想就知道白庆忆穿着肯定好看,硬要他试一试。试完当事人还没开口,他双目放光,直接刷卡成交。 白庆忆提着袋子不知所措,任策看他呆呆的样子,一会说劳你破费,一会又说谢谢我很喜欢,心中忽然冒出一朵小花。拉着他又买了鞋子和手表,直到九点到了得送小楚回家,才舍得带他离开。 给白老师花钱原来这么幸福啊。 第六章 寒假开始时,小楚妈妈已经把事情忙完了,整个人脱了形般憔悴。白庆忆还是没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让她再歇息几天,小楚可以暂住在他家。 X市今年下大雪,白庆忆怕冷,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宅在暖气房里,于是饭后带小楚出去玩的任务,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任策身上。第一天俩人不知到哪里疯去,回来的时候小楚一个劲儿地拍门。他本在沙发上看书看到昏昏欲睡,被她这么一拍惊醒过来,仿佛回到学生时代。冗长的白昼,冷气房里的阳光正好,数学老师说话拖沓,把书往他桌上狠拍的时候,骂得却很利落,像机关枪:“程念!给我起来听课!” 他揉着眼睛去开门,看见小楚怀中一只瘦骨嶙峋的小奶狗,两对眼睛都湿漉漉地看他。他问身后的任策:“给解释一下?” “我带她去中央广场玩,这家伙睡在我车底。我看它快冻死了,想你不是最怕杀生吗,就给带回来了。现在晚了,明天我叫人送兽医院去。” 小楚央求道:“白老师,我们帮它洗个澡好不好?” 多狠的心肠才会说不行给我扔出去。白庆忆揉了揉小楚的头,让她把狗抱进浴室,一家三口手忙脚乱地折腾,总算把小狗按住洗干净。小楚闻着她香喷喷的小狗,心想她是主人可臭不得,乖乖地抱着衣物去隔壁奶奶家洗了澡。 这房子只有两间睡房,以前足够有余,现在多出一个大男人、一个小女孩、还有一只狗,分派起来就比较麻烦。幸好小楚本来要人陪,有了狗后就忘了白老师和任叔叔,抱着狗狗高兴地去了白庆忆的卧室,不知要不要夸她自觉。 任策侧头看白庆忆,他一手解着扣子,打算冲凉休息。任老大咳了咳,不太好意思地问:“今晚……我和你睡?” 白老师君子坦荡荡,“难不成你要和小楚睡?她才三岁半,不要禽兽!” 任策迅速移开停留在他袒露肌肤的目光,自我催眠道:“对,两个大男人,一起睡没什么。” * “小策,你躺在边上做什么?” 任策躺在床沿,闷声道:“你快睡吧白老师,不用管我。” “那怎么行!”白庆忆探身过来一看,“你都要掉下去了!” “这样我睡得舒——” 白庆忆突然抱上来,把他往床中间拉,“床边冷。” 他哪有用什么力气,任策三两下就挣开了。 他本来只是做个样子,想任策被拉着会自己蹭进来,没想到他会抵抗。白庆忆愣了愣,倒是觉得好玩,不依不饶地连一双长腿都缠了上去,一定要把他往床中间里拽。他誓死不从,两人打闹挣扎了好一会儿,任策忽然听到一声笑,才后知后觉白庆忆只是在玩闹。他心中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冲动,迷乱之中理智抽身而去,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把白庆忆压在了身下。 月光被挡在厚重的窗帘之外。室内目不能视,只能依稀分辨出轮廓。 粗重的呼吸交缠。炙热的体温隔着衣物互相灼伤。气氛变得愈来愈不安。 可白庆忆却笑出了声,“你看!你还是进来了!” 任策上身血液逆流,只听到“进来”两个字。 “舒服吗?” 可以更舒服的…… 他低头找白庆忆的唇。 “别乱蹭,痒。”白庆忆伸手推,“你起来,我喘不过气。” “起来,听到了吗?” “小策!” 任策猛地回过神。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 “你去哪?” “我、我去看看小楚睡了没!” * 白庆忆终于觉得不妥。 他虽然人不傻,但从未正经谈过恋爱,毫无情感经验。十九岁之后,更认为这辈子不会结婚了。任策一个大男人,和他相处没什么顾忌,嬉笑打闹逾了界,把人撩到了也没发觉。 方才肌肤相亲的地方忽然火烧。他自己算是清心寡欲,但任策…… 白庆忆倏地红了脸。 * 任策躲在洗手间内,静谧之中听到自己心跳如鼓。 思绪乱糟糟一片,又仿佛听见白庆忆在他耳边低语,叫他进来。 右手失了控制,往下面伸去。 他低声骂了一句禽兽,赶紧把手收回。打开花洒,大冬天洗了个冷水澡。 回房间后第一件事,是给很久没联系的林玥和发了信息。发完借着手机的光,心虚地往后看。见白庆忆躺在床沿,竟忽然失落。 * 第二天任策先起,他睡眠一向很浅,也不乱动,整晚都老实地睡在床边。但白庆忆就不同了,他大概是夜晚受了冷,睡着睡着又挪到床中间。任策左手撑着头,静静地看他的睡颜,听他呼吸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小楚怯生生地推开了房门,小声问:“你们醒了没有?” 任策回过神来。小楚抱着流浪狗的纸箱站在门口,“任叔叔,狗狗饿了。” 任策没叫醒白庆忆,自己带着小孩和狗在巷口早点店解决了早餐。刚喝完豆浆白庆忆就打电话来,刚醒时的声线軟糯,“你去哪了?” 他没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也柔了很多,“和小楚买早点,你吃什么?给你带。” “我想吃港式奶黄包。” 白庆忆带着鼻音含笑说话,听在任策耳里就是在撒娇,恨不得立刻飞去香港买最正宗的奶黄包给他。 * 任策今天有事,本打算叫人把狗带去看兽医。白庆忆说小楚和这狗关系很好,离开它一秒都不放心,于是就商量说他和小女孩亲自出门。 今天天气依然冷,任策盯着白庆忆和小楚都穿严实了,开车送两人到兽医院。走前忽然轻描淡写地说,今晚可能不回来睡觉。白庆忆脸一热,想起昨晚的尴尬,低低地回声“知道了”。倒是小楚可怜兮兮,“你不要白老师了?” 任策心里正乱,小楚这一个问题他倒是答得很果断,“不可能。”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睡觉?” “小楚,”白庆忆给狗围好旧衣服,抱在怀里,“任叔叔晚上有事才不回来的。我们现在带狗狗去看医生吧,你包背好了吗?” 这间医院是本市名牌兽医院,他们三人都挺喜欢小奶狗,一整晚都不闹腾,可怜又可爱,自然要带它去最好的医院。小楚的意思更明显,她想收养这只狗,不过她妈妈不喜欢。白庆忆受不了小孩子泪汪汪的眼睛,应下养狗的请求,说小楚随时能过来看。 师生在排队的时候,兴致勃勃地讨论该给这狗取什么名字。还没出结果,一个清秀姑娘对着登记表喊白庆忆,说带狗进去做个检查。 白庆忆走近,留意到她名牌上的名字,江祈晚,很有诗意。她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左右,照顾小动物倒很有一套,称体重量体温检查瞳孔毛发抽血验病一气呵成,人也自来熟多话说,见白庆忆带着小楚,难免好奇,“你女儿?” “不,我学生。”白庆忆自我介绍道,“我是幼儿园老师。” “男幼儿园老师?!”江祈晚像发现了新大陆,“还长这么好看!” 白庆忆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验血结果要等两三个小时,白庆忆带小楚吃完火锅回来刚刚好。江祈晚说这狗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营养不良,好好养几个月就行了,又叮嘱了一些养奶狗的重要事项,闲着无聊还领他去付钱。他登记建立病历,她逗着小楚,“几岁了?” “三岁半!” “哪间幼儿园的?” “春天幼儿园?” 江祈晚咦了一声,“我有个远房亲戚,好像也在春天幼儿园教书呢!” 白庆忆听到,“不知贵姓?” “姓陈,家里有个儿子。” “原来是陈老师!”白庆忆笑道,“她是小楚班主任呢!那我们这也算认识了。” 江祈晚眉眼一弯,“有缘分!干脆咱们互相留个微信吧,你家狗崽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我。” 第七章 任策和隔壁市的一个放高利贷的阔佬吃完晚饭,径直驾车回乐和山庄。 没等多久林玥和就来了,她今晚显然比以往更精心打扮过,眨个眼都妖媚无比。只有她自己知道,收到任策消息时她有多兴奋。任策回来后一直没找过她,她还担心自己失宠,却不敢主动询问。当初任策说得很明白,他最讨厌多嘴多事的女人。 她穿了件低胸小礼服,跪在任策双腿之间,他一低头什么都看得见。任策面对其他人又不是什么君子,大大方方地往下看,然后悲哀地发现内心毫无波澜,下面毫无反应。 “你好久没找我了。”林玥和伸手解他的皮带。 任策摸了摸她的脸,心想怎么都是粉,脸上却不动声色,“对,是很久了。” 还是白老师的手感好。 娇羞的女人嗲着声抱怨:“你去哪了?” 这话听过一次,早上白庆忆软糯地问他去哪了,听得任策心都化开。可是林玥和明明脸蛋、身材和声音都无可挑剔,同样的话怎么就不能让他心动? “别问那么多。” 林玥和用嘴亲了亲,“好,我不问,把你伺候舒服就行。”张嘴含进去。 这生理刺激当然令任策渐渐有了反应,可他心中还是一团火怎么都浇不灭。 这时白庆忆突然发了个微信过来,是他抱着狗狗和小楚的合影。照片上的白老师笑得如一贯温柔,又发了一行字:好了,照片在这,今天谢谢你! 他还没来得及纳闷,白庆忆就发现自己发错人了,撤回了消息。可他已经看过那张照片,忽然什么性致都没有了。 承认吧任策,你喜欢白庆忆。不仅喜欢,还喜欢得非他不可。 任策以一笔钱结束了和林玥和的床伴关系,开车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三点,洗漱完后躺上床,轻声喊了两次白老师,见他已睡沉过去,才敢伸手把他抱进怀里。一颗心跳得好快,手都在抖。 不是毫无征兆。或许从他搬进来的时候起,就已经有了不可告人的念头。白庆忆多好一个人,好看温柔会做饭,任策一天里最期待的时刻,就是回家打开门,看见白庆忆穿着围裙在厨房忙碌。为他沾上烟火气,为他落入凡尘里。 还纠结什么直不直弯不弯? 也不要什么干柴烈火一夜生死。 就是白庆忆,只是白庆忆,柴米油盐细水长流。 * 白庆忆醒时发现自己睡在任策怀里。准确地说,是他抱着任策。 他没想太多,只想自己太怕冷,寻到温暖的物什会无意识地缠上去。看看窗帘外的天色似乎已明,右手刚撑起了身,任策就睁开了眼睛。 白庆忆起床起到一半,维持着侧身的姿势,笑问:“不是不回来吗?——欸!干嘛!” 任策把他拉回被子里,“再睡一会儿。昨晚事情忙完就回来了,外面睡得不舒服。”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三点。” “那你快继续睡,”白庆忆推开任策,坚持要起床,“我去看看小楚。早餐吃照烧鲭鱼,可以期待一下。” 任策情窦初开,一看见心上人就不得安宁,更何况他就在枕边,还睡什么觉。他把他按住,“先问你个问题。” “什么?” “昨晚那微信是怎么回事?” 白庆忆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解释了,“昨天的兽医原来是我幼儿园同事的亲戚,我们互加了好友,回去后她让我发张照片,说要给我同事看。” 任策警惕,“那兽医男的女的?” “女孩子,挺年轻的。”白庆忆无奈道,“小策不要闹了好不好?让我起床,小孩子生物钟很准的,小楚一定已经醒了,我得去看看她。” 任策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同事要的?谁信啊。每天都可以看见的人,要什么照片?分明是那个女兽医起了歪心。 理直气壮,仿佛他就没有对白庆忆有歪心。 * 小楚和狗是真投缘,两人原来同时起了身,早在客厅玩了起来。小姑娘抱着白老师大腿,撒着娇问今天去买狗屋吗?白庆忆宠溺地捏捏她的脸,让她先把生字练好,她就兴致勃勃地去练字了。 白庆忆看着冰箱发愁。他搬进来的时候,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家里会这么热闹,这么多嘴巴等他投喂,故而并没有特地去换掉这台又旧又小的冰箱,现在食材都塞不下了。 下午去家具城买狗屋,顺道买个冰箱吧。 副驾驶座已经成了白庆忆的专属座,小楚抱着狗在车后玩,问该给它取什么名字。 “就叫小白吧。”任策哈哈大笑。 楚姑娘厉声批评:“你不尊重老师!”更重要的原因是:“而且狗狗不是白色的!” 白庆忆一脸侥幸。 任策问:“那尊师重道的小楚同学,你说这狗该叫什么?” “叫小……小……小汪!”她亲昵地摸着小狗,“好不好?汪汪汪。” 小狗也奶声奶气地汪汪汪。 任策坚持要对开的冰箱,白庆忆喜欢另一款三层式的。两人争执不下,一个说厨房没位子了,另一个说没关系可以怎样怎样制造空间。小楚抱着新买的狗玩具,蹲在一旁和小汪玩。两个家长谁都不能用理由说服对方,白庆忆见任策听不进他的话,置气道:“你才住了半年,怎么知道厨房放得进这么大的冰箱?” 任策胸有成竹,“有钱能使鬼推磨。大不了重新装修。” “重新装修?我们住哪?” “乐和、山水、锦华……我都有别墅,你想住哪一套?” 白庆忆哪套都不想住,“你今早还说外面睡得不舒服。” 那是因为睡在身旁的不是你,任策心道。 白庆忆接着置气道:“你硬要买这个,那就买。要是放不进去,你也不用回来睡觉了。” * 任策胆颤心惊地看着冰箱被推入空位。 搬运工操着一口土话,“这旮旯正正好!” * 白庆忆失了颜面,一整晚没怎么理任策。买到了冰箱失去了美人,怎么看都亏尽了血本。临睡前任策附上他的耳,可怜兮兮地讨好:“白老师不要生气,和我说句话,好不好?” 白庆忆躲开他,“没生气。” “那为什么不和我讲话?” “这不在和你讲了吗?” “刚刚吃饭你都只给小楚夹菜。” “那下次我帮你夹菜?再喂你吃饭?还要给你擦嘴嘴?任三岁?” 任策被逗笑了,“还说没生气,讲话这么刺。” “这房子明明我住得比你久,”白庆忆不平,“你怎么知道冰箱能被放进来!” “我运气好而已。”任策立刻示弱,“那冰箱综合来说性能确实比另一台好,你看价钱就知道了。” “贵了两倍,我三个月的工资!”白庆忆转过身看任策,“储存空间又不是两倍!我不心疼钱,你有的是钱,可是也不能花得这么冤枉吧?” “白老师很勤俭持家啊?那我的卡以后都归你管?” “算了,我不生气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白庆忆叹了口气,“还有我是你谁啊?帮你管卡?” 任策轻轻一笑:你是我未来的任太太啊。 * 任策名义上开的是娱乐城,是合法的生意,其实脏得不行,聚赌情色,窝里斗不消说也是十分可怖。孙辰一事过后,任策更不信人,最近一个管事的被揪出来曾经和程家联系过,他接到消息时正在帮白老师做饭,忽然面色一沉,冷笑道:“很能装。” 白庆忆仰头问:“怎么了?” “有人吃里扒外,我去处理一下。”任策洗干净手,“午饭就不吃了,晚饭要等我。” “嗯,你小心点。”白庆忆继续低下头切蒜,“那个……” “放心,我不会杀人。” * 小楚特别乖,就是挑食,不爱吃菜,艰难地嚼着菜叶,快要哭出来了,“任叔叔……” “他不在,没有人帮你求情。”白老师终于有了老师的样子,“小楚同学,必须吃完。” 小楚扒着饭,和着菜叶吞下,“吃完……我们可不可以玩过家家?” “嗯,这个可以。” “那我要做妈妈!你做爸爸!小汪做宝宝!好不好?” * 眼见任策离开,林玥和终于找到机会。那夜她偷偷跟踪到了这里。她知道任策心里有了人,就住在这个旧区的小单位里,否则这么破的地方,任策为何晚晚留宿。 她当然想做任太太,谁都想做。她自问论颜论身材,甚至是性格脾气,都是任策喜欢的类型,她不甘心。到底是谁能把她比下去? 林玥和往后拨了拨头发,提着名牌包包,踩着高跟鞋优雅地走上楼梯。 很快就会有答案。 她按响了门铃。 * “爸爸,我去买菜,你在家看着宝——” 叮咚。 白庆忆疑惑地看向门口。 叮咚叮咚。 他高声问:“哪位?” “我找任策。” 白庆忆听见是女人,松了一口气,把门打开,“不好意思,任策刚刚有事出去了,他晚饭会回来,你要不要留个口讯?……小姐?” 林玥和一脸震惊 她千想万想,没想到任策的心上人—— “你怎么是男的?” 白庆忆不明就里,“有什么问题吗?” 颜狗楚从白老师身后探出头来,看见漂亮姐姐特别激动,扯着他的衣角嗲嗲地问:“爸爸,这是谁呀?” 林玥和五雷轰顶——连孩子都有了?! 白老师顺着小楚的意思问:“对啊,小姐,请问贵姓?” 林小姐颤着声音不死心地确认道:“这里就只有你和任策?” 小楚不开心:“还有我!还有小汪!” 小汪听见自己的名字,适时地汪了一声。 林玥和彻底绝望了——他们竟然连宠物都养了! “我找错人了,今天的事,你不要和任策说。祝你们幸福。” 说完踩着高跟鞋冲下了楼梯。 白老师后知后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 任策的心情不太好,准确地说是非常非常差,回家时小楚都没敢上前要抱。白庆忆闻到他身上的异味,立刻把他拉进睡房,解开大衣扣子,里面的衬衫果然是血红一片。他继续解衬衫,确认任策身上没有伤口后才放下心来,也没问发生了什么,只让他先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 任策低头看他的眉眼由紧锁到舒展,忽然控制不住自己,把他抱进了怀里。 白庆忆顺其自然地回抱住他,还腾出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 任策理当餍足,却又渴望更多,“怎么不问我发生了什么?” 渴望他关心,渴望他在乎。 可白庆忆未免太善解人意,“你想说就会自己说。” 那就像自作多情。任策闷闷地松开手,“吃饭吧,饿了。” * 饭后水果时间,白庆忆接到了小楚妈妈的电话,说明天会来接小楚回老家。 “大后天就是除夕,也是该接她回去。”任策看着小楚在客厅逗狗,“可我真舍不得这小姑娘。” “又不是不见面了,开学后我再带她回家玩。”白庆忆削着苹果皮,“你去和她把衣服收拾一下,还有你给她买的玩具、首饰、笔盒……你买了那么多东西,别落下了。” 任策依依不舍地给她收拾好行李,父爱如山地叮嘱她有什么事就打给任叔叔,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又逼着小楚把他的电话号码记得烂熟。 第二天小楚妈妈说要请他们倆吃饭,几乎要跪下来恳求,两人只好应下。期间她请任策带小楚出去玩,女儿一走,她的眼泪就哗哗地留下来,“白老师,你、你真的是个好人!……” 白庆忆手足无措地给她递纸巾。小楚妈妈接着说,“我们这次离开,就不回来了。” 白老师吓了一跳,“为什么?” “因为……因为……”她哭得更厉害了,“我和她爸爸离婚了……” * 任策满腔郁闷,一口气买了十桶烟花。白庆忆那时去买春联了,回来看见任策正把最后一桶烟花往后备箱塞,立刻止住他,“买这么多你炸房子吗?!” 任策不说话,狠狠关上后备箱门。白庆忆叹了口气,柔声道:“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这不是我们管得来的事情。” “怎么管不来?我现在就可以叫人砍了那个人渣。” “小策!” 任策哼了一声,“外遇出轨,给十万块就想了事?我就算不砍他,也要把他揍一顿。” 白老师沉默,这件事的确是小楚爸爸过分,揍一顿也是应该的。 “我实话和你说吧,我有个妹妹,三岁那年中枪死了,小楚简直就是她的魂回到世上来。” 白庆忆脸色骤变。 任策一边坐进车,一边自顾自地说,“小楚她妈这次回老家,我看似乎是要再嫁。小楚要是受了委屈,我立刻把她接回来。白老师,这是人家闺女,可我也宝贝她,你说什么都没用——外面这么冷,你愣着做什么?上车啊!” 白庆忆反应过来,弯身坐进副驾驶位,“抱歉。” 小女孩,中枪,三岁…… 世上有这样的巧合吗? 第八章 任策和白庆忆都没什么亲人,除夕自然一起过。 白庆忆是个很爱生活的人,即便只有两个人也要过得热热闹闹,不吝心力做了一桌子菜。任策开了两瓶梅酒,因为度数不高,想着可以就着春晚下酒。但白庆忆不小心喝急了,而且室内暖和舒服,不多时就犯起迷糊。 任策看他满脸通红,明显酒上脸了,还呆呆地问:“你喝了一整瓶,怎么脸不红心不跳的?” 他捏了捏他的脸,“喝傻了?忘记我是干什么的了?喝酒是必备技能。” 白庆忆打了个酒嗝,“头晕,我躺一会儿。你收拾好。放烟花。”讲话讲得断断续续,扶着墙走回房间。 当然是任策的房间。 要问为什么小楚走了,还不能回自己房间睡。任策的答案是,两个人一起暖和。 开玩笑,到床的白老师还能放走? * 任策在收拾桌子时突然收到白庆忆的微信。 给他发了个红包,封上写着“任策小朋友,新年快乐,学业有成。” 真的喝傻了。 * 同样笑疯的还有江祈晚。 她盯着“江医生妙手回春春节快乐”的红包,对了个下联“白老师作育英才财源广进”。 然后白老师果然财源广进了。 任策给他的红包,是他所有的银行卡。 说过以后卡都归任太太管嘛。 * 白庆忆睡了一会儿脑子清醒很多,上天台被冷风一吹,神志都被吹了回来。任策玩心大起,说只放一桶多没劲,五桶烟花一起点吧,兴致冲冲地燃了五根引线。那一瞬间跟炸房子似的,任策站在白庆忆的身后,捂住他的耳朵。趁着烟花绽放,大声喊道:“白庆忆!我爱你!” 天上花火层叠交错,星星点点,满目光华,恍若白昼。 白庆忆好像听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烟火间歇时他大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烟花绽放,震耳欲聋。 任策没有再说话,只笑着吻了吻他的头发。 * 春节后很快就到白庆忆生日,任策当然要好好庆祝。正好还剩下六天假期,他直接安排了一场生日旅行,飞日本北海道。 旅行也有很多种,他们这一种是缘分旅行法,订了来回机票和酒店,日程景点路线全都不规划,缘分到了自然会找到趣物和美食。 反正旅行开不开心,最重要是和谁在一起。从这点来说,两人都超开心。 任策特别爱看醉酒傻掉的白老师,以“既然来了一定要试试日本梅酒”为由,第一晚就开了一瓶灌他。白庆忆果然头晕目眩,侧身倒在榻榻米上,直说不能再喝了。 任策应好,把酒瓶收起来。不多时就听到他开始说胡话:“小朋友,睡觉之前要刷牙牙。” “白老师刷了吗?” 他涣散的目光停留在任策身上,眯了眯眼,仿佛找不到焦点,慢慢地说:“白老师还没有。” 任策把小茶几移开,朝他伸手,“我抱你去。” 他醉得快要睡着,任策软玉温香抱满怀,简直幸福得升天。他自后揽住白庆忆,挤好牙膏帮他刷牙,还轻声教他:“这是漱口水,不能吞。” 他勉强打起一点精神,“没有吞。” “嗯,真乖。” 白庆忆不满道:“你不能哄我,我才是幼儿园老师……” 北海道的夜晚除了居酒屋之外,并无一处热闹,窗外灯火若隐若现,夜色静谧。任策趁白庆忆醉酒睡得很沉,把他压在床上亲了个够。完事了又骂自己定力不足,乘人之危,胡作非为。 他虽然爱白庆忆爱得要命,却不想现在就坦露心迹,没有十成把握的事他不会做。他得让白老师也爱自己爱得无法自拔,他要把他宠得晕头转向,早上一睁眼就要找任策,没了他就活不下去。精心部署,环环相扣,扰乱军心,一举击破。他甚至连求婚场景都想好了。 只不过有件事一直困扰着他。 白老师十九岁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 白庆忆做了个噩梦,梦见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朝他露出灿烂笑容,但下一秒他听到扳机扣动,鲜活的生命头崩脑裂,温热的血溅了他一身。 清冷的女声在近处响起,“我这是为了你。” 梦中落着大雪,寒风吹来,眼泪都结冰。 “对不起……对不起……” 惊醒时晨光熹微,思绪渐渐聚拢。白庆忆起身,披上外套出去散步。天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可他记忆中的雪,分明沾满了鲜红的血,好像红梅落了一地。 雪化开后融进土里,证据消失得无影无踪。程萱做事从来仔细到令人发指,白庆忆至今不知道她如何处理尸体,也不可能知道。 她处事周到,又狠厉果决,本来就是继承家业的不二人选。只是身为女人,才得不到程老爷子青睐。她以为想要上位,必须用这种残忍手段,逼走天性懦弱的程小少爷,却不曾想过他根本没兴趣和她争个死活。 白庆忆有时也可怜她太聪明,想得太多,以为谁都要害她;更多时候是恨她,令他余生不得安宁。他知道任策的妹妹很有可能是当年的小女孩,却迟迟没有开口确认,因为害怕。 太阳已明朗,白庆忆在这座逐渐苏醒的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行走。手机响了三遍他才接,任策立时吼道:“你去哪里了?!” 白庆忆四周环看,想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可是那头任策一直没听到他说话,以为自己质问的语气吓到了他,慌张无比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想凶你,不会再有下次了,我只是想知道你去哪了。我早上起来看不见你,打电话又不接,我……我很害怕……” 害怕? 他才该害怕,任策要是知道他妹妹因自己而死,会怎样对付他? 白庆忆出身黑道,单是一个程萱,就让他见惯丑恶,亲堂姐弟尚能反目,况乎朋友,而且任策也绝非善类,刚刚那凶狠的吼声不就证明了?或许不该和任策旅行,不该让他搬进来住,根本就不该救他。明明不想和黑帮再有来往,却步步踱向曾经的深渊。 电话那头任策等不到回覆,以为他出事,怕得连声音都变了:“白老师?白老师?你怎么了?和我说句话行不行?白老师?……白庆忆,我求求你了,你不要不理我……” “任策。” 不是亲昵的小策,任策有种不好的预感。 久如经年。 最后白庆忆叹了口气,白雾消散在雪后初霁的空气里,还是不行啊。世间感情千千万,白庆忆哪种都不相信,只信小孩子的爱憎,纯粹真诚。可任策虽然不是小孩,对他却有着这样的感情。 他抗拒不了。根本不会有或许,从头来过,他还是会救任策,让他搬进来住,和他来旅行。他确实间接害死了任策的妹妹,而这件事他迟早会知道,与其逃避,不如赎罪。 “我不会不理你。” “那你刚刚……” “刚刚在做一个决定。” “什么决定?” “要对你特别、特别、特别好。” * 任策终于知道受宠若惊是什么意思。 白庆忆本来就对他很好,这下更是把他宠上天,连生日愿望都是只要小策每天开心。 任策绝望地想,真的大事不好。他本来计划要让白老师深陷爱河,现在他自己都溺死了,脑子好像进了水,失去思考能力。满眼满心都是白庆忆,一刻也不能与他分开。 任策问他,“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白庆忆舔了舔唇上的奶油,笑着说:“以后告诉你。” 史上第一磨人小妖精。 * 从北海道回来就要开学,赌场也堆积了不少事情。任策每天早上都要经历一场生离死别,整天看不见白庆忆心都空了。以前他不玩手机,现在他每隔半小时就要看看锁屏,是生日那天两人的合照。白老师轻轻倚在他身上,和他一起捧着蛋糕,好似一对情侣。 萧子鸿把东西扔到办公桌上,见任策对着手机发呆,好奇地探过身去,发现是两人腻歪的合照,不禁嗤笑:“我真没想到,有一天你也会成恋爱智障脑。” “我也想不到啊。”任策锁屏,转而打开桌上的黑色盒子。 萧子鸿作最后确认,“任策,你真的要瞒着白老师?” “这事挺变态的,我们到底还只是朋友,不能说。” “你原来还知道这事变态。” 任策没有应他,扫开二维码下载软件。 “任策,我实话告诉你,白老师是个好人,我们这种人作恶太多,配不上。他要是愿意进这池泥潭,我无话可说。但他要是不愿意……我劝你善良,该放手还是要放手。”萧子鸿知道他不喜欢听,也不会听进耳,但他还是得说明白,“爱应该是双向的,用强真的没意思。这次我当你是想保护白老师安全,不会再有下次了。” “老萧,你爱过谁吗?”下载速度很快,任策立刻按着说明操作起来,“如果你真的爱上了一个人,就算把手剁了也很难放开她。” “我倒是期待。” 他冷笑着看任策按下“DONE”,手机连上GPS弹出一张地图。 第九章 “这几天麻烦你了。” 江祈晚撸着狗毛,笑嘻嘻地说:“不麻烦,这么听话的小奶狗,我帮你照顾一辈子都没问题——司机大叔,右拐右拐,辣妹子湘菜馆。” 江医生说她嗜辣如命,但为了白嫩的皮肤,已经很少碰辣。今天为了给白老师洗尘,特地破一次戒。讲得振振有词,仿佛不是借口。 她吃变态辣吃得high翻天。白庆忆眼泪都流出来了,抱着狗瑟瑟发抖。任策打电话来时,听到心上人声音沙哑,委委屈屈,还时不时擤鼻涕,真的很难不想歪,“江祈晚怎么你了?!” 江医生无辜:“我哪能把他怎么样啊?” 白庆忆喝着水问:“你吃饭了吗?没吃的话过来一起。” 变态辣锅底他根本吃不了,想另起炉灶,吃猪骨清汤。 任策转头问萧子鸿,“火锅走起?” 男人吃火锅哪会不喝酒。白庆忆知道自己酒品不行,怕像上次一样闹笑话,坚持滴酒不沾。江祈晚就不同了,四川姑娘本来就豪爽,萧子鸿只是客气地问她喝不喝,没想到她挽起袖子,一杯酒咕咚咕咚就下肚了。 脸刷的红透,其实不只脸,连手臂也是。姑娘明显也有了醉意,但酒后百态,没见过抓着人强行科普的,“你知道喝酒为什么会脸红吗?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萧子鸿坐在她旁边,把她的手拉开,别过脸去说不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知道!我知道!我告诉你啊,这个叫做AsianFlush,我上大学时有读过,我们亚洲人喝酒很容易上脸,因为我们的基因和白人不同……” 她叽里呱啦从基因说到进化论,任策被她烦得受不了,一手拉着白庆忆一手抱着小汪结账跑路,剩下萧子鸿独自面对正在解释如何给狗狗做牙齿保健的江祈晚。 任策走后良心发现,给他发了江祈晚的地址,让他务必把姑娘安全送回家。萧子鸿骂了句操,立刻就想向白老师揭发,任策跟踪他的龌龊行径。这时江祈晚已经离开了生物学的范围,开始给他解释什么叫民粹主义,顺便分析一通美国局势。 萧子鸿无奈地捂住她的嘴,“闭嘴,消停一会,否则我不送你回家了。” 后来他知道这姑娘毕业于一间特别出名的大学,成绩非常好。 学霸发酒疯,格外清新脱俗。 * 刚刚被江祈晚强行科普了细胞分裂周期,白庆忆发现听她讲课还挺有趣的。睡前趴在床上看百科,却看得昏昏欲睡。 任策吹干头发进房,把他手机抽走,换成一个黑色礼盒。 白庆忆醒过来,“这是什么?” “生日礼物。”任策在床边坐下,“拆开看看。” 他坐起身,期待地拆开绸带,拿起盒盖后看见一条铂金素链。 “喜欢吗?” 当然要说喜欢。 任策解开链扣,俯身为他戴上素链。动作仿若拥抱,呼吸落在颈肩。项链与他,都太过亲密暧昧,“不准解开。” 铂金贴在肌肤上微凉,然后渐渐融进体温。 白庆忆心绪千百转,最后笑答:“好。” * 天气渐渐回暖,转眼就到四月。 两人都没空时就托房东照顾小汪,费用算在房租里。谁先到家谁就去抱狗回来。做菜吃饭遛狗散步,仿佛跳过热恋期直接迈入老夫老妻模式,看似平凡无趣其实自有真味。 期间他们还去了小楚老家,一座位处南方的二线小城市。小楚会自己梳马尾了,顶着个歪歪斜斜的小辫子,从校门口冲出来扑进白庆忆怀里,喊了几声白老师,又扭过身子要任叔叔也抱,一手一个,高兴得直哭。 小楚妈妈谈了个新男朋友,高瘦纤细,眉眼狭长,戴一副金丝眼镜,很斯文的模样。任策请他们吃饭,完后拉住白庆忆偷偷说这男人眼长嘴薄,是奸邪之相。 白老师上下打量这位黑道大哥,他五官倒是端正耐看,于是笑道:“我不信这些。” 第二天带小楚去市中心玩,两个大人双手都提满给她买的小裙子和零食。任策从来壕,赚钱就是给喜欢的人花的。钱当然能买到快乐,他非常快乐。 临走时小姑娘眼泪直流,白庆忆和她拉勾,说暑假接她过去玩,她才勉强止住了眼泪,仰头问:“你和任叔叔都会来接我吗?” 任策抱起小楚,“当然,我和白老师一起来接你。” * 回到X市时正下大雨。任策用外套挡住白老师,尽管如此两人还是全身湿透。白庆忆把头发向后撩,拧开水龙头想先洗个手,流出来的水却带着浑浊的黄。才发现房东已给他发了微信,说雨下得太大,这破楼的供排水系统出了问题,叫住户先不要用水。 “湿成这样不洗澡,难受倒是其次。”白庆忆说着打了个喷嚏,“怕生病啊。” 任策从鞋柜里翻出两把伞,“我有办法,你去拿两套干净衣服。” “去哪?” “乐和、山水、锦华……我都有别墅,你想去哪?将就过个夜。” 白庆忆很久没进过这么大的房子了,甫进门还真不习惯,又打了个喷嚏。任策见状让他先去洗澡,免得感冒。一直都是任策帮他挡雨,现在让他先去洗个舒服的热水澡,白庆忆不好意思地拒绝,“你先,你淋的比我多。” “我不容易病,你去。” “那你万一病了,肯定比我还辛苦,还是你先洗吧。” “这点雨水不会病,你快去洗吧。” “不行,还是你去。” 两人推辞争执不下,任策随口说道:“你再让来让去,我们干脆一起洗好了。” 怎料白庆忆欣然同意:“可——” 任策忙叫:“不行!” “为什么?” “你哪能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白庆忆奇怪:“不是你建议的吗?” 任策心里着急:你能不能有点危机意识?!我他妈可是个不法分子啊! “总之不能一起洗。石头剪刀布,输的进去。” 最后白老师不情不愿地进了浴室。任策开了暖气,把湿上衣脱了扔掉。从柜子里摸出一包烟,靠在沙发上点着。烟雾缭绕。他心里又庆幸又后悔,没对白老师胡作非为,又暗骂自己太纯情,非得心意相通,还老憋着谋划一个浪漫的时机。 白庆忆湿身的模样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现在分分钟都要硬。偏偏这关头他又来撩拨人,开门喊说没有沐浴露。 “柜子里有。” “上锁了。” 任策只好去给他开锁。他下身围着浴巾,头发末梢还带着白色泡沫,一条素链衬得锁骨性感迷人,肌肤因热而泛起淡红。任策看了一眼就有反应,躲在门外根本不敢进去,把钥匙隔着门往前递,“自己开。” 白庆忆接过钥匙,打开锁,把柜子往外一拉—— 任策这时才突然想起,那柜子里面放着不可描述的东西。他立刻冲进浴室,看见白庆忆背对着他,低头若有所思。 “小策,你可真不乖。” 任策心中咯噔一声,心道完了。 白庆忆转过身,细腰扭出的弧线向下深入隐秘之地。他手指间夹着一盒安全套,笑问:“留着和谁用?” 浴室里雾气萦绕,焗得任策浑身燥热。他知道白庆忆在明知故问,留着和谁用?他难道会不清楚?任策是个男人,有正常生理需求,当然是和床伴用。不过这些都是遇见白庆忆之前的事了。他现在一心只想把白老师按进浴缸,分开他的两条长腿,狠狠欺负进去,让他哭得连话都说不全。 可白老师不是那些用钱买来的床伴。面对欢爱他常以下半身思考,面对白庆忆,他却逼迫自己从他身上移开目光。 白庆忆轻笑一声,转过身把安全套放回原位,“都积灰了,小心过期。” 任策实在控制不住,又偷偷地侧过头来。白老师的腰很细,两只手应该就能掐稳定在身下,扭起来不知会有多要命。腰间是否有一颗痣?走近看看,总不会越界。 “小策,你离我这么近干什么?” “干……” 干你。任策差点脱口而出。 “没干什么、那个、这是沐浴露,你拆封了用吧……我……我出去……” 真没出息。 任策在脑里把白老师翻来覆去好几次,勉强解决掉下面的问题。他骂完自己窝囊,又想到白庆忆果然是他真爱,否则他不会有这么强的定力。 真想告白啊。 旧楼的供排水系统迟迟都没修好,任策雨后回家一趟,把日用品搬了过来。这房子有不少睡房,两人却心照不宣地睡到了同一间。 直到白庆忆又又又打了个喷嚏,量完体温发现正发着低烧,揽起枕头起身道:“我还是去隔壁睡,不要传染给你。” 任策都担心死了,却听他说什么传染不传染,心里又气又暖:“不行!你今晚就在这睡,我得看着你。把水喝了,躺好休息,医生很快就到。” “热。” “睡衣扣子解开,但是腿放回去,不准伸出被子。” 白庆忆解开胸前两颗衣扣,一边说:“我想吃皮蛋瘦肉粥。” “明天早上给你买。” 他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任策赶忙握住,“怎么了?还要什么?” “小策……” “我在。” “你真好。” 第十章 任策帮白庆忆请了假,留在家里细心照顾病号。对白庆忆来说,生病最辛苦的不是咳嗽头晕鼻塞,是虚弱的身体难以支撑理性思考,将刻意藏起的过往尽数倾倒进梦里,错综复杂千变万化的梦境,关于过去。 病来如山倒,他精神不济,时常昏睡。梦见父亲死去,他拿针扎手逼自己哭。又梦见保姆家三岁的小男孩,围着他欢闹,说少爷你快看,我会写英文字母了。还梦见爷爷教他开枪,他提着一口气连出三枪,弹无虚发。 当然还有那个雪天。 他第二次从这场梦中惊醒,正是傍晚昏暗的天色,他什么都看不清,一时记不起自己在哪。 “小策?”他轻轻喊道。 往常任策总寸步不离,随叫随到。白庆忆在暗色之中坐等他回应,什么都没有。 他翻身下床,光着脚拉开房门,朝楼下大厅喊:“小策?你在哪里?” 还是没有回应。 天越来越黑,他站在走廊上等了好久,心里空得干净,什么都忘了,也不去开灯。摸索着下楼,到底药效没退,还发着昏。下到最后第三阶,以为自己到了,结果一脚踏空摔在地上。 这么大的声响,任策还没来找他。他应该不在家。 左脚脚踝扭伤了,疼出生理眼泪。白庆忆倒吸一口凉气,倒是从病中清醒很多,抹掉泪水扶着栏杆站起身,才发现一道门缝泄着光,立刻高兴地叫:“小策!原来你在啊!” 他一瘸一拐地往书房走去,欣喜地推开门,却连任策的影子都没看见。但是书桌上摊着一本书,旁边还有杯水,似乎任策走前就在看这个。 白庆忆走上前,发现是一本幼儿园的习作本,花花绿绿的,是他很熟悉的东西。他好奇地坐下翻看起来,从第一页开始,是这小孩子的自我介绍。其实幼儿园学生哪懂得写段落,只是跟着老师的指示填空而已。 我叫任玲。 今年三岁了! 我有一个妈妈和哥哥。 我爱他们! 任玲在习作本的空位写满了“哥”字,是在学怎么写,孩子的字体歪歪斜斜。她还画了一家三口,牵着手笑得好开心。 白庆忆心软得一塌糊涂。 翻去下一页,才知道原来这是日记习作。应该是老师让她每天都按着格式写一点东西,也可以用画代替。她最喜欢画彩虹,还有哥哥。每一幅画几乎都有她牵着哥哥的手,站在彩虹下。 我最大的愿望是妈妈今天可以回家! 我最喜欢的小动物是小狗! 哥哥说星期7带我去玩! …… 白庆忆手都在抖。 看完日记翻回封面,上面黏着任玲的学生照,笑得天真无邪,与她死前的笑容如出一辙。 * 任策收到消息时正在看妹妹的习作,他很少翻动任玲的遗物,只有在十分想念她的时候,才会看几眼。这些东西实则是越看越伤心的,尤其任玲死得无辜,他常窝着一团火,恨不得一枪崩了程家所有人。 按开手机,下属的消息说已经查到白庆忆的过去,策哥最好亲自看看。 医生叮嘱过退烧药吃下去,病人起码要睡三个小时。他揣上车钥匙出门,以为可以快去快回,白老师的过去还能复杂成什么样?三个小时足够了。 他很晚才回到家。 白庆忆在厨房煲汤,猪骨浓汤,加枝竹萝卜香菇生菜,都是任策早上买回来的新鲜食材。他站在门边看他小心试味,手旁排开酱醋盐,还有一碟生姜,他说过四月要吃姜祛湿。 他看了很久,恍惚以为一切都没发生过,两人真的可以细水长流。 “你还要看多久?怎么回来都不说话。”白庆忆洗干净手,转过身笑着看他,“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喝了,不要急。我再炒几个菜。” 任策哑着声音说好。 白庆忆觉得他不对劲,走上前揉了揉他的头发,温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 “真的?” “你从来没瞒过我,我也不会瞒着你。” 白庆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干涩地唤道:“小策。” “我什么都会告诉你,所以……” 任策一手陷入白庆忆的发间,将他带进自己怀里,落下一个轻吻。 也不浪漫,其实十分狼狈,像自作多情,更像垂死挣扎。 “我很爱你。” 白庆忆知道。 在任策为他戴上项链时,他的心已贴得过于亲近,白庆忆都知道。或许还更早,早在除夕放烟花时,他可能就听到了任策的告白。 喜欢吗? 不知道。 只是他欠着任策一条命,急切地想要赔偿。任策要什么,他就会给,全部都会给。 因此他顺从地留在他怀里,没有挣扎。 两人相拥靠在门边。汤锅飘出浓郁香气,窗外风过树影摇曳。许久,白庆忆仰头温柔地问:“饿不饿?” 自欺欺人也好,逃避现实也好,他这一刻的关心,任策又当真了。 白庆忆曾让他不要去查过去的事,现在过得好就可以。他说得太对,任策从看见那张照片起就后悔,年少稚气的白庆忆站在程家老爷子身旁,右手边是他恨之入骨的程萱。属下低着头小声地说:“程家小少爷原是内定的接班人,但他十九岁时突然说要出国留学,程家便改由程萱主持。这几年来,都说他受程萱掣肘,不能回国,道上也再没有他的消息……” 没想到他根本没有出国,而是改名换姓成了幼儿园老师。如此一切顺理成章,从不与家人联络,孤身一人,不爱多问闲事,熟悉黑帮,见不得死人……他藏得滴水不漏,任策绝不会想到他是程家少爷。 白庆忆把饭菜端上桌,期待地让他快试试煲好的汤,神情十分自然,仿佛任策并没有说过爱他,两人还只是朋友。他才意识到白老师深不可测,到底是在程家长大,又太会拿捏他人情绪,让人心甘情愿为他卖命。再加上程老爷子的宠溺,程萱根本逼不走他。他会主动离开程家,大概是自己不想留了。 白庆忆不想再维系的东西,说断就可以断。他不想回应任策的一腔深情,真就可以什么都听不到,继续过以往的生活,把菜夹进他碗里,说要均衡饮食。 多厉害。 任策是夜没有再和白庆忆同眠,借口是既然已经告白,再睡在一起不合适。 白庆忆时睡时醒,梦境断断续续。几次翻身想去抱任策,都抱了个空。 脚踝的疼痛愈发刺骨,清晨醒来后再难入睡。他昨夜只是在任策回来之前,简单处理了伤口,没有及时就医,伤况愈发严重。他揉着伤处,问江祈晚认不认识可靠的跌打师傅,而后听到车库门升起的声音,他跛着脚到窗边往下看,任策正将车开出。 他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直到江祈晚醒后微信传来提示音:你摔了还是策哥摔了? 白庆忆:我。不要告诉小策。 江祈晚:你们不是连体婴儿吗?他还会不知道你摔倒了? 白庆忆:他最近忙,不在家。 江祈晚:这样啊,那你今天有空? 白庆忆:有,最近都有空。 江祈晚:好,我去请个假,九点来接你。 江医生骑着她的神兽小绵羊,一路长发飘逸,潇洒无比,最后被保安拦住要住户证。 白庆忆唯有瘸着腿走到山庄门口,感觉病情又加重了。 江祈晚拍拍她的车后座,“来,白美人,带你去见我师兄。” 粉色的小电动。白庆忆心想,我还是继续瘸着吧。 * 师兄是个谢顶的中年男人,熟练地往手上搓跌打酒,问他怎么摔的。 “楼梯踩空了。” 师傅把手覆在脚踝上,手掌施力按揉。白庆忆因为疼痛而本能地缩腿,被他定住拉了回来,“得按开淤血。你这伤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留心保养,否则老了很容易复发。” 江祈晚站在一旁看人体经络图,搭腔道:“策哥哪会让伤复发啊,什么名贵补品没有?” 白庆忆当下没有回答,只在离开后反复叮嘱她:“我受伤这件事,不要告诉小策。” “你们到底怎么了?”江祈晚忍不住发问,“别跟我说没事,这哪是没事的样子。就不说你摔倒了,发烧感冒还没好全,策哥无论如何都得留下来陪你吧?怎么就不在家了?” 他犹豫道:“我不知道。” “出了问题你哪会不知道?” “我好像做错什么惹他不开心了,可我真的不知道错在哪。” 江祈晚看白庆忆比她还苦恼,没再追问,只劝他:“有什么误会赶紧说开了,过日子就得坦诚相对。”好像默认他们已在一起。 不过事实确实如此,毕竟任策已经告白,而他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答应。会不会错在这里?错在他态度暧昧不清,“你说得对,我回去给他打个电话。” 江祈晚只请了半天假,把白庆忆送回家后又急急赶去上班了。 白老师打了三个电话都是暂时无法接通,到最后竟然直接关机了。 他又生气又惆怅,扶着墙走向冰箱,打算用美食填满一颗空掉的心,才发现任策在冰箱门上有留言,事无巨细地交代他如何吃药,医生几时会来,家政的联络电话……离开的原因却只用三个字概括了:有急事。 昨晚才说很爱他,今天就逃得不知所踪。 白老师把便条攥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低声道:“坏人。” * 任策打了个喷嚏。 四月的南方湿冷,绵密的雨落个不停。他想不会这就感冒了吧? 说起来,白老师有没有按时吃药? 应该会,他没有自己的时候不也过得好好的。离不开对方的从来是任策,而不是白庆忆。 小楚帮芭比梳好头发,拉了拉任叔叔的手,让他欣赏。任策心不在焉地夸好看,她高兴地给它搭配起衣服。他低头看了一会儿,“小楚,叔叔问你个问题。” “好呀。” “你觉得白老师怎么样?” “超级好!!”她伸出小手在空中比划,“世界第一好!!” 就知道会有这个答案,任策没再问下去。 任玲不过一个小女孩,对程家有什么威胁,程萱害死她,恐怕另有动机,比如逼走白庆忆。他十九岁时拒绝接手程家,差不多是任玲出事的时间,后来又选择了做幼儿园老师,对小孩子极尽温柔爱护,应当也是因为她。 他当然是个好人,任玲的死与他无直接关系,但他一心想要偿还,对任策特别特别特别好,恐怕只因他是任玲的哥哥。任策看得很清楚,也不会恨他,只是…… 他到底是程家的人,心思难测,隐瞒太多。他以为自己非常了解他,没想到所见只是冰山一角。而且他活得和个圣人一样,从内心排斥黑帮,自己这种身份,哪够入圣眼。 该庆幸在未想太多前已表明心意,否则他绝不敢再说我爱你。 身为黑帮老大,挖人眼都是小菜一碟,面对一个毫无威胁的幼儿园老师,却成了畏畏缩缩的懦夫,逃到几千公里外,真像个笑话。 第十一章 白庆忆没等脚伤好透就回学校了。一个人守着这么冷清的别墅,总让他想起在程家的日子,太不好过。他母亲过世得早,全家上下看似格外宠他,有求必应,可从未有人会来陪他玩、陪他笑。尤其父亲与他关系疏远,不满他过于软弱专情,仅是扔他一个娃娃,竟哭了一星期。 这男人倒是多情,很快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五六个女人,最后死于艾滋。 也是那时他有了想走的念头,真正下定决心是在同年冬天,程萱说那传染艾滋给他父亲的妓女,临死还拉着程家人陪葬,要一命换一命。程老爷子痛失爱子,正无处发泄,欣然同意,叫来白庆忆,在他手心托一把枪,说:“你练了这么久,终于派上用场,去为父报仇。” 白庆忆本来不怕冷,是在那个雪天才变得畏寒。他的手剧烈颤抖,怎么都握不住枪。这个三岁小孩,从头到脚都是无辜的啊…… 任玲满脸是泪的看他,“求求你了哥哥,不要杀我……求求你了……” 白庆忆手一松,枪掉在地上。 她死里逃生,眼中含泪朝他露出灿烂笑容。但下一秒子弹出膛,她头崩脑裂,一条纯净的生命立时消散,鲜血溅在他脸上,雪天里温热异常。 清冷的女声在近处响起,“我这是为了你。” 程萱面无表情,转身让下人收尸。白庆忆在雪中呆站了不知多久,回去后发了一场高烧,梦中小女孩一时哭一时笑,最后总有一声枪响,让他病中惊坐起,满身冷汗。 程老爷子对他失望透顶,说他懦弱、妇人之仁。白庆忆低头应是,我管不了程家,放我走吧。 程萱用了两年,亲自为他准备新的身份,她做事无比仔细,不会有人查得到白庆忆原来是程家少爷,况且有谁会去查一个幼儿园老师? 若他早些离开程家,任玲或不会死。 但没有什么如果,他唯有以对小孩的温柔与爱来偿还罪孽。现在外加一个小策,一个离家出走不肯回来的小策,一走就是一个月,他生日都要到了。电话不听微信不回,白庆忆不知道他会否回来吃饭,但万一他突然回家了,像他突然离开一样,餐桌总不能是空的。 白庆忆学着做了蛋糕,也预备了一桌他爱吃的菜,等到午夜十二点,眼睁睁地看着日期跳到新一天,门口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站起身把饭菜全倒掉。烫了三次手,试了两天才做出来的蛋糕,也一并倒进了垃圾桶。上楼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扯掉了素链,摔上大门时头也不回。 门外窸窸窣窣,是衣服摩擦的声音。 任策收到家政的电话,说白先生不见了。 他这一个月天天买醉,连小楚都嫌弃,不愿让他抱。昨晚又喝高了,一觉睡到下午三点,听到电话时脑子还混沌一片,揉着太阳穴问:“你说什么?” “白先生走了!” “走……”任策惊醒过来,“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家政迟疑地问,“任先生,最近是你生日吗?” 任策赶紧去看日历,两天前还真的是他生日,“你怎么知道?” “我清理垃圾桶时候看到有蛋糕,不止蛋糕,红枣糕、绿豆饼……别的我说不上来了,都发臭了。” 任策扔掉手机,跌下床去翻行李箱。 家政喂喂喂了好几声没人应,不满地嘀咕道:“什么怪人,难怪白先生要走。” 任策终于找出他真正的手机,刚走的那天因为没了电而自动关机,后来他怕面对白老师就一直没有再开,现在他悔得肠子都青了,手忙脚乱地找出充电线插上,开机的过程有如几个世纪般漫长。 二百七十通未接来电,全部都是白庆忆,早午晚各三通。 他颤抖着手按开99+的微信。 小策,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告诉我错在哪,我改,好不好? 肚子饿不饿?在外面吃什么?快回家喝汤汤。 下雨了记得带伞,虽然不知道你在哪里。 发现你家有烤箱,学着做甜品,你喜欢吃这些东西吗? 成功了,蝴蝶酥,回来做给你吃。 不能仗着身体好就不添衣服啊,还没到夏天。 …… 为什么现在才明白。 白庆忆对他的好是真是假,不是一目了然吗。他有所隐瞒,也是为了不伤害他。这么好的白老师,叮咛至切,哪里又会看不起人。 可明白得太迟了。两天前白庆忆照来满桌菜肴,说小策生日快乐,问他回不回家。下一条,也是最后一条微信,已是第二天凌晨。 触目惊心的十个字,任策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摔了手机。 白庆忆说:够了,任策。我不会再等了。 飞机降落时是下午三点,任策做的第一件事是打开GPS,却显示白庆忆还在乐和山庄。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只在卧房拾到一条素链。 北海道的那个早上,他一觉醒来发现身边无人,电话打了好几通都没人听,那种绝望和害怕,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才在项链上装了定位,跟个变态一样时刻监督他的行踪。 可白庆忆不想再维系的东西,说断就可以断,断得一干二净。 任策急得快疯了,闯了几次红灯开回旧家。对了好几次都没能将钥匙对进锁孔,好不容易开了门,只找到他的行李箱。他又立刻去幼儿园找,终于有一个好消息,白老师虽然辞了职,但程序还没开始走。今天他还要回学校上班,也就是说他在X市。 任策吩咐下去,一定要把白庆忆找出来。 白庆忆白庆忆白庆忆,生命里只剩下这个人。 可他宁愿没有收到消息。 车辆飞速驶向西区的一座废弃工厂。夜景自窗外迅速后移,犹自未眠的城市,霓虹光彩夺目,五彩绚烂,但来来往往,只寥寥几人不肯归家。越开向边郊周围越黑,又忽有雨滴砸窗,而后渐渐密集。 七点三十分,他终于准时赶到了目的地,伞都没开就冲下车,短短几步路已浑身湿透。 踹开大门,眼前的场景是他余生的噩梦。 第十二章 院长接过辞呈,虽知要尊重个人选择,可她实在不想放走两届最佳教师,且很有机会继续蝉联的白老师,“我明天给你答复,今天先好好上课,可能你也想和孩子们道别吧?” 白庆忆知道小孩们会哭死,特地带了满满一背包的糖果,结果还是不够用。哭包们抱着他大腿,问为什么啊?是不是不要我们了?白老师心都化成水,挨个哄道你最可爱,白老师只是自己出了点事,不能再教你们。 离开时那个偷别人贴纸的小男孩,把他的贴纸卡当着白庆忆的面往垃圾桶丟,说:“你骗人。”而后哭着跑走了。 白老师捡起来一看,他已经筹集到九张,都是靠自己实力得来的。难免心疼。他想,明天回学校,给他带份大礼物吧。 出了校门没有回家,换了个方向去搭的士,他记得他喜欢车,想给买个模型。后来的事已不记得。只知道上车之后头昏脑涨,很快失去意识。 是被人踢醒的。他发现自己身处破旧铜铁之间,不远处坐着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 白庆忆还未来得及思考,一根铁棍就打在他腿上,筋骨仿若就此断开。 那个男人说:“继续打,打出血来,但别打死。” 又一根棍子撞得他翻身。而后衣衫自后被掀起,一柄刀贴在他的背脊上,“娘的,还挺嫩。” “做你该做的事,否则一分钱别想拿。” 持刀男人哼了一声,一手定住白庆忆,一手自他蝴蝶骨开始斜划放血。白庆忆被压在地上,分明感受到皮肉在尖锐的刀刃下断开,疼得眼泪不止,“你、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 “还不够多,大腿也放点。” 持刀男于是割开白庆忆的牛仔裤,将刀往里深深一陷,狠狠拉出一条血流不止的刀痕。他疼得要死,手指抠着地板,指甲生生裂开。满地都是粘稠温热的血,他自己的血。又一棍子打在背上,五脏六腑都移位。而后两下、三下…… “他左脚有伤,多踩几脚。” 便有一股巨力要断开他的脚骨,白庆忆瞪大眼睛,疼得惨叫声都扭曲。 痛昏之前听到那男人满意的笑声,狰狞瘆人,“太漂亮了,照张相发给任策。” 任策回想起那张照片全身都疼得发颤,流血的该是他,棍子打得也该是他,为什么是白庆忆躺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简直是另类的人间极刑。 照片中的场景如今就在眼前,他感觉心都被剜了去。他刚想冲上前,就被孙辰的人一枪打在脚边,“站着别动!” 任策把手中箱子往前一扔,“钱都在了!把他还给我!” 孙辰挑衅地踩上白庆忆脚踝。他在昏迷中感受到剧痛,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连叫声都没了力气:“停下……” 他立刻掏出枪来。 “呵呵,任策,我说过不能带枪。” 任策侧眼瞥了瞥表,还要一会儿。他把枪扔掉,举起双手,“你要求的我都照做了,把他放了!” “不急,还有最后一件事,你做了我就把他还给你。” 孙辰示意持刀男,他把刀往前一踢。任策弯身拾起,心下了然,“血债血偿?” “我说过了,如果我是你,绝对不留后患。任策,你确实厉害,可骄傲过头,你说我没有成为后患的资格,你看,如今你不还是要用两颗眼珠来换心上人平安?” 刀柄上还沾着血,白庆忆的血,任策将其握在手心, “你只要我的眼睛?你不是一直想要我死吗?我要是死了,你的程萱可会开心得要嫁给你。” 这话挑动了孙辰的神经,他厉声吼道:“别提她的名字!程萱想要杀你,我偏不让她如意!我要留着你的命折磨她!但你也得把欠我的还给我!“ “你就不怕我报复?不是不会留后患吗。” “我怕你报复?呵,你以为我今天有打算活着离开吗?我连户口都没有,死了就死了,不会有人牵挂。可他要是没了命,你会比死还难受。用我的命换他的命,不亏。”说着他持枪对准白庆忆的后脑,“我是个瞎子,不知这一枪下去会打到哪里。” 不行,还要再拖。 “我挖了你的眼,你想要报仇,无可厚非。但是孙辰,这件事是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你把一个无辜的好人牵扯进来,又这样折磨他,不会良心不安吗?!” “良心?哈哈哈哈,任策,这个词不该由你嘴里说出来。你干过多少坏事,自己心里没数?” “我从未伤过无辜。” “是,你确实没有直接害死过谁。可你想清楚了,吸毒借钱赌博的人若是咎由自取,哪个横死街头都活该,可他们的家人呢?你自己有没有良心不安?!我?我当然没有了!我要是有良心,就不会跟程萱回程家!!” 任策强装冷静,“程萱带你回程家,是几年前的事?” 孙辰识破他的计谋,“你在拖延时间?等谁?等谁都没用!我说过了,我今天没打算活着离开,要是你带了人来——啊,一定是萧子鸿——猜猜是他的子弹快,还是我的子弹快?!” “孙辰,你到程家的时候,程家小少爷是不是已经出国了?你从未见过他吧?你是程萱带出来的人,她一定教过你,是程家给了你新的一条命,你绝不能背叛程家。那程家少爷,也一定是你效忠的对象。” “是她程萱先背叛了我,还想要我忠心?!”孙辰倏地站起身,踢了一脚白庆忆,“你最好不要再废话,现在就动手把自己眼睛挖了,否则我立刻杀了他!” 却听一把清冷女声响起,“你敢?!” 最厌恶的声音,此刻响起,任策却松了一口气。 程萱。 孙辰的脑子空白一片。 厂房门口,一位黑直长发女人撑着一把黑伞,眉眼长而冷厉。她踩着高跟鞋,径直朝孙辰步去,边走边收伞,到了他面前,举起伞柄就朝他脸上挥去。 孙辰大吼一声,转过枪对准她,却先被她一手扼住咽喉,嗓音却温柔,像极了白庆忆,“小辰,乖。” 十年前程萱身着一身白衣,站在缅甸肮脏污黑的街道上朝他微笑,问他:“小辰,要不要跟我回国?”她培养他成为心腹,他的谨慎细心,全是她亲自指导。她是他的噩梦,也是他的向往。他害怕令程萱失望,怕成为程家弃子。说不会再效忠程萱,其实依旧爱得发狂,绑架白庆忆引出任策,想要复仇,更想让她知道自己还有用。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程萱右手掐着他的脖子,左手暧昧无比地自他肩膀顺着手臂往下抚摸,身体越贴越近,是熟悉的香水味。最后搭上他的手指,孙辰以为她要与他相扣,手掌一松,却让她从手中捞过了枪,毫无防备。 程萱侧过头,冷傲地看向孙辰雇来的人,“你们现在拿了钱,从我眼前永远消失,否则我让你们也少两只眼睛。” 孙辰的手下立刻一拥而上抢走了地上的皮箱,踉跄跑路。 任策早冲上前将白庆忆抱在怀中,颤着声音问:“白老师?” 白庆忆听得到有人在叫他,他想回应,但一个音节都吐不出来。 血、都是血,汩汩不停的血,从任策指缝渗出,他惊慌地拿两只手去捂,“不怕……不怕……”不知道是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我们去医院……马上去!不怕、不会死的!” 身后,程萱抓住孙辰的头发,把他的脸按进血泊之中,“我教过你,抓人之前要查清底细,你学到狗身上去了,竟敢反咬主子一口。瞎了看不清,那你便给我记住他的味道。给我记清楚,这血是程家的血,他姓白姓任姓什么都好,都是我程家的人!” 任策为拖延时间而说的无头无尾的话,这时句意突然明朗,孙辰呆愣,“程家人……?” “他是程家小少爷,我的堂弟。你上回失手没杀了任策,我本想放过你,断了关系不再追究。你的棍子刀子竟然都落到程家人身上,我再放过你,该怎么向我家人交代?”程萱将枪对准他的后脑,眼也不眨一枪崩开,“来世学乖。” 不远处同时传来爆炸声,伤了她的人还想拿钱离开,痴人说梦。程萱站起身,打开黑伞往厂外走去,一高大男人为她开了车门,“机械失修爆炸?” 她取过湿纸巾擦去手臂上的血,“是个好理由。” “任策往709医院去了。” “跟上去,动手术要家属签字。白思情的那张身份证带了吗?” 第十三章 任策经历过许多生死。 母亲在他十四岁时因艾滋而死,同年他又失去了最疼惜的妹妹。他那时刚辍学想赚钱养家,有时会托邻居兼竹马萧子鸿去接他妹妹放学。一日回家,见萧子鸿浑身是伤地坐在他家门前,面如土色地说,任玲被抓走了。 杳然无声的雪夜,世间突然只剩他一个。 后来他铤而走险主动帮大哥带货出关,果然得到赏识。他无亲无故,又满腔恨意,是做坏人的好材料,上头不吝提拔。升得太快自然惹人眼红,他一面树敌,一面铲除。经历过许多生死,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孙辰一事就是其一。那次若不是白庆忆,他或许不会活着。 可他宁愿自己没有遇见白庆忆。没有遇见他,他就可以顺遂平安,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在手术房内生死未卜。任玲死时他手无缚鸡之力,加入黑帮是为了以后能够保护心爱的人。可为何明明身居高位,权财不缺,依然保护不了白庆忆。 他把铂金素链攥在手心,低声喊程萱。她脸色极其难看,“闭嘴,我不想听你声音。” 可任策不会理她,继续说:“白庆忆要是……要是没能活下来,我任你处置。” “不用你特地声明,他要是死了,我立刻毙了你。”程萱眼神凌厉,“他爸已经被你妈害死,他现在又要被你害死,结了几世的仇,今生才遇到你。” 任策沉默不语。 “这些话我没对任何人说过,现在我全和你讲清楚。白庆忆是很聪明,懂枪懂做生意懂讨人喜欢,但太懦弱,不能主持程家,也根本不会想做这种脏事。可他不懂拒绝,老爷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但是我知道,只有一件事他不会照做。” “我杀了你妹妹,一是因为血债血偿天经地义,二是因为我要他看清他自己。他这种人不该生在程家,应该过普通生活,你看他离开之后过得多好。我不想洗白自己,他说我精神变态,说我偏激可怕,我全都承认。任策,你和我是一路货色,有些人干净美好,我们这辈子都不配得到。” 医院内弥漫着消毒药水味,红色灯牌上的“手术中”很刺眼,任策怔怔地盯着它看。许久,他才慢慢开口:“我知道我不配,可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放手。” 手术已超过了十二个小时,天大亮时才有人出来通知,说情况稳定了。 命保住了。程萱满眼血丝,让属下替她接着等,她得去车上补眠。 任策去了洗手间,捧着水弯身洗脸。哗哗啦啦的水流间,似乎听到哭声。 白庆忆渐渐恢复意识,已经是一个星期后的事。生死大梦一场,窗外阳光和煦,绿意盎然,快到生机勃勃的夏天。他盯着天花板,心想这是在哪? 小策回家了吗? 小策回家了,正给他煲汤。 他拿了好几个选择问医生,这种忌口那样不行,煲出来的汤实际和水没什么分别。这几天他一早就带着保温壶回医院,坐在白庆忆床边等他醒过来,一等等到天黑,再带着原封不动的汤水回家喝掉。日复一日。白老师等了一个月,他可以等一辈子,等到他醒来。 手术那晚程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要是知道如何放手,就不会伪造白思情。是任策自己回答了自己:“放手了就连弥补都没机会了,我会让自己配上他。” 他提着保温壶,熟门熟路地来到病房。一推门,迎面撞上护士。她朝他直笑,没说话。 “怎么了?”任策不明所以。 护士侧过身。白庆忆靠坐在病房床头,正伸着手让医生量数据。他坐在阳光里,全身落满光辉。长闭的双眼复又睁开,如两汪明潭映着万里无云。 任策收到了世上最好的礼物。 程萱一直靠在门口。他昏迷时能看他眉眼,醒后就再没机会,或许以后也不会有。任策做得到,她做不到,她到底缺了那一分勇气。属下来问她怎么处理任策,她答说不必,转身离开。 任策想配得上白庆忆,只有一种方法,如是,他已不再是个威胁。 白庆忆还不太能说话,脑子很钝不灵光,张嘴她她我你那天,断断续续组织不出句子。任策让他不要着急,想说什么过几天再说,心里清楚他想问程萱的事。和这女人斗了这么多年,彼此都有许多把柄在手,他对她简直了如指掌。程萱冷酷绝情是真,但她十分重视程家,自己的手下反口咬了主子,她不会不管,更何况老爷子还没过世。她看见照片,就是天塌了也得先赶来救白庆忆。 孙辰穷途末路,没有什么输不起的。他只有一个致命弱点,就是喜欢程萱。 白庆忆积极向上,恢复得很顺利。脑子清醒后反而不再过问程萱的事,他大概自己想明白了。任策一直没放弃调查他的背景,终于连程萱的手笔也看出破绽。那夜突然的告白,以及之后一个月的消失,全都有了解释。 有了解释,这事也可翻篇。至于遭此横祸,左脚差点残废,便是另一件事的了结。白庆忆看向窗外湛蓝天色,浮云一二缕自在流动,道旁树常青,绿得晃眼,麻雀歪着脑袋停在树枝上发呆,已是六月初夏光景。是适合开始新生活的季节。 第十四章 江祈晚并不知道白庆忆的事,是又拉萧子鸿去火锅,才得知他差点没命,当下拦住的士飞向医院,关上病房门立刻哭喊:“我的大美人啊!!为什么你糟了这种罪!!” 任策正喂白庆忆喝汤,听见她声音头都疼了,“你小声点!吵到他了!” 江祈晚扑到床尾,掀开被子看他的左脚,疼惜道:“跌打师傅不是说了要留心保养吗,这样伤筋动骨,老了可难受了。” 任策觉出她话里的意味,“你什么意思?” 她摇摇头,含泪道:“不、不能告诉小策。” 任策看向白庆忆,“她在说什么?” “呃……汤,我还没喝完。” 任策察觉他有事隐瞒,又怕又气,手上却依然小心地给他喂汤,“你什么时候看的跌打?!” 江祈晚立刻煽风点火,“你抛妻出走,他独守空宅的时候呗!楼梯上摔下来的,我去接他看病的时候他都走不了路。” 她嘴快无比,噼里啪啦把事情全抖露了,白庆忆都没来得及制止,只能抢着空隙指责:“说话不算话!你刚刚还说不能告诉小策!” 她满腹大道理,“过日子就得坦诚相对。” 任策默默收拾了碗勺,心里念着他摔下楼梯的事,别提多难受,后悔得想对自己开枪。胸口的口袋里是那条铂金素链,他今天本想为白庆忆重新戴上,现在又不敢了。 江祈晚和白庆忆东拉西扯,逗得他前仰后合。任策只觉得自己多余,说先走开一下。她那时正叽叽喳喳地说着小汪的近况,这只狗现在听得懂简单指令了。白老师连问有没有视频,“我想看!” 连只狗都能让他这么开心,瞧瞧自己都干了什么,丢他一个人在家,害他病时摔下楼梯,满桌的心思全倒进垃圾桶,最后还差点被打死。 他离开时情绪明显不对,江祈晚感叹道:“策哥是真难受。” “嗯,很愧疚。” 太熟悉的情绪,没人比白庆忆更明白愧疚的痛苦。 “白美人,你恨不恨他?” “不恨。” 她托着下巴,看进他的眼睛,“我没想挑拨离间,但你遭这种罪……多半和他有关吧?” 棍伤刀伤,说是意外谁信。 白庆忆摇了摇头,“我真的不恨他。小晚,其实我和他家人有些过往,我欠他很多,这次算是把债还清了,不恨他,还松了口气。” 两人各有所思,安静过后是他先开口:“你说过不介意养小汪一辈子?” “嗯,我说过。”她直觉有何不妙,“你在暗示什么啊?” 这几日天色都很好,白庆忆望向窗外的眼神带着期盼,“我很喜欢我的生活,白天和小孩子画画做手工,教他们认字,晚上学做菜,看看电影看看书,我想一辈子就这样毫无波澜地过。” 他转过脸,目光落在左脚脚踝,不动作的时候它也在隐隐作痛,“这次被打断了气,走运捡回一条命,我不敢再来第二次。可是任策是什么人,和他在一起我就过不了平凡生活。之前我或许不介意和他试一试,可现在……我想还是生活更重要吧。” 江祈晚眼睛酸涩,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白老师伸手捏捏她的脸,“小朋友怎么回事?我又不是要和你分手。” “但你是不是要走了?” “这里是任策的地方,我当然不能留。” 江祈晚虽然能理解他的顾虑,但实在舍不得,想说些什么挽留,最后只干巴巴地说:“策哥不会放你走的……” “小晚,他会放我走的。” “为什么?他这么喜欢你。” 白庆忆明明带着笑说话,语气却冷漠疏远,“就是因为他喜欢我啊。” * 春天幼儿园的园长来探望白老师,一番嘘寒问暖,感叹他遭此横祸,上天不公。她把他的辞职申请连着教师合同一并放在床头,交代说已经批准,你是该放长假好好休养。 她临走时任策正从门外进来,她只知这男人是白老师朋友,也没多想,点点头算是问过好,又记起什么,转过身说:“瞧我这记性,你是下个星期出院吧?同事们订好了餐厅,一场小型送别宴,得来啊。” 任策的笑容忽然僵硬,目光落在床头柜的辞职申请表上。 白庆忆应好,没有去看他骤变的神情。 园长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任策依然呆站在门边,像是不敢动,怕破坏什么东西。白庆忆平静地翻看合同,也不出声。事情显而易见,他没必要再开口明说。他以为任策会想得通,结果他最后竟当做没看到,提着果篮坐在一旁,问该先削哪个水果。 他发现任策真的是个小孩,不想面对现实就选择逃避,仿佛这件事可以就此解决,想法真是幼稚得很。他无奈地说:“我不吃。” 白庆忆没有发现,任策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才会手足无措,一下成了傻瓜,只想把他留在身边,对他好,疼他爱他,其他的全不知该怎么办,比如说分手。 他挑出一个苹果,是在问白庆忆,却更像在自言自语:“你吃不吃苹果?” “不用了,谢谢。” “我削给你。” “我不想吃。” “很甜的……” “任策。” “或者梨子也行?” “任策!” “……不要离开我。” 白庆忆愣了一下,心口一阵尖锐的刺痛。 任策低着头,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声音都沙哑了,“你相信我,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了,我向你保证,你不会再出事了。我会保护你,你一根头发都不会少。我、我不能没有你……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别走行不行?给我一个机会,留在我身边……” 白庆忆侧过头去看另一边的风景,不想将那些绝情的话说出口。 许久,他感觉到任策在他床边坐下。他没来得及回头,已被他自后抱住。 一条铂金素链复又环住他的颈项,熟悉的微凉。 “任策?” 他埋首在他脖颈之间,似乎全身发着颤,“不要解开,至少答应我这个。” 白庆忆闭上眼睛,肩上一片湿凉,这么大个人了,哭得跟个小孩子一样。他怎么舍得拒绝这唯一的请求,“我答应你。” 第十五章 搬家跟离婚分家产似的,你的我的划不清楚。江祈晚在厨房外偷听他俩讨论冰箱的去留,坐回沙发上用手肘碰了碰萧子鸿,凑过去在他耳边感慨:“策哥心真大,白老师要离开他,他还来帮忙收拾东西。” 萧子鸿想起白庆忆的项链,嗤笑道,“任策心大?希望你说的没错。” 亿分之一的几率遇上对的人,换成谁都不会放手,更何况是任策。白老师要与他断绝来往,根本不可能。 江祈晚皱眉,“你讲话能不能别老阴阳怪气的,人都没太太了,你好歹真诚地可怜可怜他。” “……”我和你没法沟通。 最后白老师表示没什么特别想带走,除了那一柜子的手工。任策竟然说没问题。白庆忆惊讶于他的心宽,看着他憔悴的神色,又想到或许他是想将家尽量保持原样。他说他会继续住在这里,又低声恳求他能不能春节回来见个面,“只要过年让我看看你,一年就见一次,行吗?” 白庆忆虽然不是个冷酷无情的人,但深明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既然下定决心断开来往,就不该再暧昧。他叹了口气,“这样对我们都不好,何苦呢?” 任策想,他和程萱在果决这一点上真的是姐弟。 爱他入骨的人,说不要就不要, 白庆忆早看好了房子,走得静悄悄的,没让任何人送。他去了南方,因为那里冬天不会下雪。新家也在旧区,租金便宜,而且隐秘。上一任租客是个爱干净的女孩。他觉得挺幸运,不用费力里外清洗,甚至冰箱洗衣机之类的家用必须电器,房东都有提供。他可以直接入住。 打开行李箱打算收拾时,才发现任策不纠缠家具去留的原因。箱子暗袋里都是他藏的现金,他留了张纸条说这是分手费,讲的好像他们在一起过。 ……确实是在一起过。 哪家室友会睡同一张床,嬉笑打闹,肌肤相亲。感情很早就变了味,白庆忆察觉了却不想细究,有人爱有人疼有人怕你没钱用,谁会拒绝,更何况这个人是小策。 如果再久一点,他可能会说喜欢,被打断了气也舍不得走。 可惜没有如果。他仰头看满室亮堂,暑假要到了,要快点写求职信,开学就能直接上班了。 * 白庆忆说要带走小朋友的东西,任策当然没反对,但他将其中一件藏了起来。 或许发生了太多事,白老师自己也忘了。在他被孙辰抓走的那天,原本是要去给小男孩买车模型的。他昏迷的时候,任策在他的口袋里找到一张染血的贴纸卡,九张贴纸,不多不少。 十张可以换一个愿望。 他将贴纸卡收在白庆忆的枕头之下,而后将脸埋进当中,安静地闻他留下的味道。是洗发露的清香,人间烟火味。 他不会放手。 不可能,想都不要想。 * 白庆忆面子和里子都好,又有相关经验,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一份心仪的工作。 没错,幼儿园老师。 很快他就被拉入了幼师群,男幼师向来稀罕,他被当成大熊猫一样围观。刚聊熟络,有位阿姨的八卦心就藏不住了:“小白有没有女朋友呀?” 前男友倒是有一个,白庆忆心道。“还没呢,也没打算谈,谢谢您。” 线下的阿姨们已经脑补出一套为情所伤此生不娶的狗血剧情。 虽然差不多了,白老师的确打算单身一辈子。他出生即丧母,又长年受程萱影响,对女性难以生出特别的需求,对男人就更不用说。任策真的是个例外,突然闯进他的生活,又赖着不肯走。白庆忆无可奈何,却又暗心欢喜。 醒醒,别老想到他。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拿出点光棍到老的决心来! 决心还没拿出来一分钟,江祈晚就发微信来,她偷拍了任策吸烟的背影。看不清是站在哪里,只有燃着的烟头在暗色里格外清晰。 配字: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着摸人。 白庆忆:现在是夏天。 江祈晚:你较这点真有意思吗?!?! 白庆忆:[无辜.jpg] 江祈晚:找出本词的中心思想!! 白庆忆:[摊手.jpg] 江祈晚:好吧,那你感受一下照片中策哥的寂寞。 白庆忆:[摇头.gif] 江祈晚:你再发表情包试试看。 白庆忆:有矛盾你劝劝还行,我们都分了,已经没必要了。 江祈晚:可我是真觉得策哥可怜。他晚晚都叫外卖,刚刚我让老萧带他回家吃晚饭。又吃到家常菜,他面色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看着都让我难受。 江祈晚:但我说什么都没用。他最后抱着小汪到外面抽烟,我听见他说想你,特别想,想到睡不着,连你的一点消息都没有,感觉活着没意思。 白庆忆:你和萧子鸿到底什么关系? 江祈晚:白!庆!忆!荧光笔拿好给我划重点!任策说感觉活着没意思! 白庆忆:你想我怎么办? 江祈晚:我能把你微信给他吗?你就当发发善心,他快寻短见了。 白庆忆:他给了你多少好处? 江祈晚:[微笑.jpg] 你一点都不懂我,我是兽医,对犬类很有爱心的。行医济世,不求名利。 白庆忆:唉。 白庆忆:我现在打给你,你把手机拿给他,我亲自和他说。 江祈晚把手机递给任策,“策哥,我只能帮你到这了,你自己接吧。” 萧子鸿冷哼一声,刚想嘲讽,被江医生反手捂住了嘴,“你不准说话。” 她细腻的肌肤与唇贴合,老萧耳朵一红,竟然真没再说话。 任策知道自己一定会丢人,谢过江祈晚就跑到屋外接电话了。他果然没错,听到白庆忆声音,他鼻子一酸声音都沙了,“白老师……” 白庆忆怕再听他喊几声会心软,立刻直奔主题:“听说你觉得活着没意思?” “没有的事!我听见你声音,又突然发现人生很有意义。” 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任策继续可怜兮兮,“没了你就什么意思都没了。” 白庆忆找不到话来回他,干脆转移话题:“你和小汪在一起不要吸烟。” 他立刻扔掉口袋里剩余的烟,“不会了,我再也不吸烟了。”又说:“以往我做了什么事你不喜欢,我都可以改,你起码要给我一个机会,不能就这样判死刑。要是因为我抛下你离家一个月,你这也走了一个月了,咱们这算扯平,回来我身边,好不好?” 白庆忆心想,不是因为这件事。 是因为他最想要的安稳生活,任策给不起。 任策是黑道中人,就像他身上张牙舞爪的龙虎纹身一样,是渗入血肉的事实,改不掉。白庆忆脱离了程家,没道理再扑进另一个泥潭。他坦言道:“不好,我一个人过得不错。” 任策有时真佩服自己,一次次被他伤得喘不过气,还敢厚着脸皮求他再来几刀,好像为他流血都是幸福的,跟个受虐狂一样。 他不知道白庆忆话出口就后悔,对关系一般的朋友,开口尚且需顾忌对方感受;任策有多爱他,他很清楚,也很感谢,但这话却显得他的爱意一文不值,他赶紧补救,“我没别的意思,你人很好。” 任策靠在门外。夏天的夜一点也不舒服,燥热之余还多蚊虫。他与白庆忆都沉默许久,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但他舍不得挂电话,能听他呼吸声都是好的。 只是特别难受。他没想到他这么冷情,怎么都捂不热,相处也有一年,他心中丝毫情谊都没有吗?他爱得低声下气,对方却说一个人更好,简直是捧着真心上赶着让他踩。 窝囊、没用。他也想过把人给关起来,就在医院发现白老师辞呈的那天,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把他关起来。任策那时站在门边,盯着白庆忆左脚,其实就是在想不用手铐和铁笼,就在这受伤的脚踝锁个脚链,这样他就不敢动作也跑不掉,否则疼得厉害。 要在他脸上纹上任策的名字,这样就算跑了,别人也知道这是他的人,一定得送回来。不管他愿不愿意,要把他按在地上狠狠进入,要他下面含着不准流出来。整个身体都留下吻痕,最深处也是他的东西,从里到外都是任策的。 这些见不得光的念头,想起来都怕人,白庆忆是他心头朱砂痣,是窗前白月光,他不敢折辱。 低到尘埃里。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要走,任策一定不拦,只会求他回来。可是白庆忆不会,就好像这通到最后已无人出声的电话,是由他先挂掉。 “白美人真狠心。” “说断就断,这不是狠心,是果决。” 江祈晚真想把萧子鸿的嘴塞住,这人情商也太低了,任策苦逼成这样,他翘着二郎腿若无其事地打游戏就罢了,竟然还在说风凉话!“是不是兄弟!!” “通关了,角落有个宝盒,你翻转过来才能见到,打开宝盒就可以避开攻击。” 江医生兴致勃勃地拿回手机,卡了两小时的关卡终于破了!“好嘞!谢谢萧哥!” 任策觉得这两人十分碍眼,和小汪说了再见,带上钥匙就走了。家里没人在等。他也没开灯,一头倒在沙发上,睁着眼睛看暗色中灯饰的轮廓。 早下定了决心,什么是目的什么是手段他很清楚,想要的只有一个白庆忆,其他的都能舍弃。但不能明言告诉他,这种事一定要先斩后奏,毫无退路时他总得收留自己,就像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冒着危险也要把人带回家照顾。 一分一秒都不能多等了,这么好的白老师,随时会被别人盯上。任策也等不起了,太过难受。给萧子鸿发了消息,扔开手机翻身就在沙发上睡了。 他不知道首先看见消息的是江祈晚。 小姑娘夸萧哥打游戏有天才,让他不要浪费,开了手机帮他下载,想借机骗取游戏钱财。这时收到任策微信,它横幅弹出,想不看到都难。 她睁大眼睛,心道不会吧。 萧子鸿又帮她过了一关,把手机丢过来骂她蠢,“同样的招数,我都玩腻了,你怎么还看不透。你到底是不是XX医学院毕业的?” 却见她呆呆傻傻,眼睛瞪大。他笑骂道:“傻到不会狡辩了?” “老!萧!” “什么?” “策哥要跑路了!他为了复婚已经开始变卖家产了!”她把手机还给他,“你自己看!” ——我决定走了,股份转让的文件已经备好,什么时候签个字? 第十六章 白庆忆挺喜欢这新家的,只有一点不太满意,就是楼高。 四楼实则也不高,但他脚差点被打废,这辈子好不全了,爬楼梯就异常辛苦。尤其当他提着重物,几乎是一步一停。一个人过得不错,都是说来骗任策的。 冷清的屋子,令他想起并不美好的童年。初时做饭总是有余,他已忘了自己的食量。也不能再静心品尝自己手艺,总要开着电视,让屋子有些人气。 说要过回往昔生活,已然不可能。他抱着一叠厚重的插画图册,停在楼梯间休息,忽然不知道离开的意义为何。任策没有犯错,动手打人的又不是他。他一心想和自己好,用这种理由分手,对他不公平。但话已说尽,没有回还可能。他认命地叹气,抱着书继续上楼梯。 八月台风季到,白庆忆没在南方住过,不知道台风登陆,原是这等壮观。道旁树木多七歪八倒,还有的竟被拦腰截断。风一天到晚吹个不停,他都不能开窗通气。他住得偏远,地势高,听说市区堪比水漫金山,灾情更严重的地方连人都吹没了。 先前买了许多画册,他打算做成PPT,开学后用来讲故事教生字,便整日在家对着电脑整理打字,有时眼睛累了便望向窗外。狂风呼啸,他看得胆颤心惊。这么凶蛮的风灾,他第一次见。 四楼不能轻易看见楼下。他也不明白那天为何鬼使神差,站起身往楼下看。 或许天生注定一对的人,冥冥中能够感应对方。总之他确实是看见了,有个男人撑着黑伞朝楼上看。雨中他面目模糊,风肆虐而过几乎吹反伞骨,他脚生根似地定在原地。 两人目光隔着好几帘雨幕对上,白庆忆转身冲下家门。 左脚脚踝疼得像有千百根针扎,他咬牙往下狂奔,还差几阶就到了,看见楼外他浑身湿透,黑发贴着俊朗的脸往下直流水,伞也终于不知去向。他狼狈地像只流浪狗,眼睛却明亮无比。白庆忆的脚踝一抽,忽然失了力气,踩落了梯边,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倒。 这次他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落进一个湿冷却温暖的怀里。 “我保证过,你不会再出事了。” 他一下噎声,伸手死死抱着任策,手指都蜷曲起来勾住他。是在那一刻任策才明晓,白庆忆并不冷情。他先前的不在乎,全是装出来的。他也爱自己,每个细节都不会骗人,千真万确。或许连白庆忆自己都没发现,他只是哭着不肯松手,“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你没看新闻吗?伤亡数字升到两位数了!还敢站在外面!” “那你呢?脚坏了还跑楼梯?” “我是担心你!” “我是想你,想得——”任策低声道,“能够见你,死在台风天也心甘情愿。” 这一句话狠中白庆忆死穴,他生平最怕死人,一想死的还是小策,气急攻心,竟然讲了粗话:“你他妈闭嘴!!” 骂得任策骨头酥透。 “白老师,我现在什么都没了,字面意思上的,赌场我不要了,什么脏生意我都不做了,我就想和你过日子。你要是不愿意,那我只能做乞丐了。” 白庆忆怔愣,“你说什么?” “我说,我一无所有,只剩下你。” “你的意思是……” “我不是什么黑帮大哥了。” 白庆忆全身发抖。 任策登时慌乱,松开怀抱把他扶好,“是我错了,淋了雨还抱着你,是不是害你冷了?快回家洗个热水澡,在几楼?我背你上去。” 白庆忆怕自己听错,反复确认道:“你离开黑帮了?真的?一点关系都没了?” 任策撩起衣袖。他原先纹的花臂,只剩下白白的线条痕迹,“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连纹身都洗了。你这么干净,我要配得上你,当然得从良。给我个机会,白老师,教我做个好人。” 白庆忆哭了又笑,眼角还带着泪珠,不知说什么好,其实是想说的太多,到了嘴边只变成一声声“小策”“小策”,喊得世界春暖花开。任策的手是湿的,犹豫片刻,俯头轻轻吻去他的眼泪。泪珠化在唇舌之间,比蜜还甜。 却还能更甜。白庆忆忽而亲了上来,任策只愣了片刻,立刻按住他的后脑,用力地吻了下去。唇舌交缠间,浓情蜜意才刚开始。 * 台风过后天蓝云稀空气清新,颓败光景很快得到清理。绿树复挺立,道路又整洁宽敞起来。太阳明艳地重返人间,照在身上暖和舒适。公园里湖面波光如鱼鳞烁烁生辉,泥土溢出雨后清香,还有小孩跑着闹着放风筝,鸢尾随风飘曳。一切都是好时候。 “那这个呢?” “这个不好。” “抹茶味的还能不好?” 两人坐在公园长椅上,身侧放着一大袋零食。白庆忆正撕开一小包抹茶巧克力,咬下一半后如获至宝,“好吃!!” “又苦又甜,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白老师又开了一包抹茶巧克力,口齿含糊道:“有什么奇怪的,这就是人生啊。” 任策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你指望三岁小孩懂得人生味道?” 这些零食都是开学礼物,第一天送糖是白老师的习惯,他坚持道:“但是这个真的好吃,我一定得带去学校。” “白老师,你都快吃完了。” “再买!” 任策温和地笑,“嗯,那就再去买。” 他虽然不再是黑帮老大,但积蓄丰厚,而且有经商头脑,随便做些小本生意,养十个白庆忆都没问题。 要是真有十个白老师就好了。 这样,他满心的宠爱才能全部用掉啊。 * 两人复婚成功,江祈晚拍手称好,顺便八卦白美人说“我爱你”时是什么表情,她发了个星星眼,说:一定迷人到天理不容。 任策这才想起,白庆忆并没有和他表白过。 少女策当然不会直言心意,晚饭时他旁敲侧击:“白老师,你觉不觉得我们之间差了点什么。” 日子过得平安遂意,大写的岁月静好。白庆忆一脸懵逼,“难道还能差什么?” 小策超委屈,“差了一个很重要的仪式!” “仪式?” “证明感情必须要有的仪式!” “必须?” “没有它,爱情就不完整。” 白庆忆脸一红,“你是不是说……那个……” “对对对!” “我们在一起才半个多月,你真的这么快就想要吗?” “你还说,都已经半个多月了,你第一天就该给我了!” “第、第一天?!”小策原来这么饥渴?! 任策见他又羞又怕,心道白老师真奇怪,都睡在一起了,说句我爱你就这么难吗?难道…… “你是不是还有顾忌?”他语调故作轻松平常,“那就算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知道我爱你就好了。” “没有没有!”白庆忆最舍不得任策难受,咬咬牙道,“你再等我几天。” 第十七章 几天跟几个世纪一样漫长。 任策一睁眼就在等白庆忆表白,结果他不仅没有任何表示,还经常躲着他。下班回家,就抱着手机在沙发一角偷偷摸摸,不知在做些什么,问也不肯答。洗澡时间都比平常长上许多,任策差点怀疑他出事晕倒在浴室了。暴力敲门後他露出半张脸,红得有如晚霞,略带无奈地问:“真的可以吗?” “什么可不可以?” “算了,可不可以都是要可以的。” “你在说什么绕口令?” “关门。” “真的没事?” 白庆忆心想,就快要有事了。 听说很痛啊。 某个周六晚上,白庆忆关掉电视新闻,让任策早些睡觉。 才八点。 任策虽然一头雾水,但身为妻奴自然照做,梳洗完毕乖乖躺上床。 旧式冷气运转时有嗡嗡声,是不会让人厌烦的白色噪音。一切似曾相识,同样的目不能视,月光被挡在窗帘之外,透过缝隙溢进来的银光,只够勉强借来分出轮廓。什么都看不到,令白庆忆多了几分勇气,翻身跨坐在任策身上,摸索着解他的衣扣。 白老师的手指能催情,在皮肤上摩挲令任策全身肌肉僵硬。他赶忙把他推开,“别乱动。” 白庆忆觉得意思似乎不够明显,一只手直接伸进他裤子。 若再不清楚他想做什么,任策就不是个男人了。他按住了白庆忆的手,好笑地问:“原来你以为我要这个?” “证明感情必须要有的仪式,没有了爱情就不完整,这都是你说的啊。” “看来我们误会很深。” 任策按开床头灯,昏黄的灯光立时盈满屋内。白庆忆的五官在其映照下十分柔和,又异常动人。任策想起身,才发现他下面什么都没穿,那处还就坐在要命的位置。任策动一动就会蹭到,他绝望地移开视线:“你要我死啊……” 白老师生气地捂住他嘴巴,“不听话!我说过这个字不能乱讲!” 手都是沐浴露的香味,任策差点想舔,简直挑战理智极限。他赶紧拿开他的手,咳嗽一声先让他下去,说他不能保证自己会做些什么。白老师跟个妖精一样,摆着腰用入口蹭任策,理直气壮地说:“我准备了那么久,就是想让你做些什么!” 立刻有反应了。任策垂死挣扎:“我们得谈谈。” “想要的不是你吗?” “我没想要这个。” “没想要?”白庆忆渐渐红了脸。小策没想要自己还勾引人,这也太太太…… 他倏地躲进被子里。 “你出来。” “不要。” “你不出来也好,我现在不能看见你。”任策叹了口气,终于坦诚相对,“我们之间缺的不是这个。而且我没经验,你会疼,我舍不得你疼。” 白庆忆把脸埋在枕头里,过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道:“你打算一辈子都不碰我吗?” “我哪做得到啊?我脑子里和你什么姿势都试过了。”任策看了看自己裆里的东西,“说真的,他娘的我现在真佩服自己,竟然能心平气和地和你讲话。” “我不怕疼。”白庆忆忽然抬头。 “我怕。”任策揉了揉他的头发,“心疼。” 白庆忆咧嘴露出一排小银牙。他平常多微笑,很少露出牙,一旦露齿笑,可爱得像个小孩子。他是真的很开心,谁不想被人捧在心上爱,又迈坐在任策身上,手环着他的脖子,与他额头抵着额头,眼睛里只剩对方,“我管你心疼不心疼,今晚非做不可。” “我很凶的。” 两人已经吻到了一起。真的凶,白庆忆被亲得直往后倒,气都喘不过来。任策的手从衣衫后探上去,摸到腰间朝思暮想的那颗痣,“怎么求饶都不会有用。” “我……哈……没关系……” 他离开他的唇舌一路向下,在他的脖颈处吮吸,终于种下第一枚痕迹,心满意足地长叹一口气,作出最后警告:“你真的确定?” 不确定他也不会停下了,他俯身啃咬他的锁骨,剥去他的睡衣。白庆忆自己做清理扩张时已生出了情欲,此刻被他仔细吻便全身,心绪更是渐渐消散,手指陷入他的黑发,情不自禁道:“确定,肯定,不会反悔,只要你一个。小策,我爱你。” 任策心想,白庆忆不仅要他死,还要他死无全尸。 * 清晨的天光轻盈得可以用手拂开。 任策已经看了白庆忆很久,实际他整晚没有合眼。身体当然是累的,要了太多次,直到白老师哭着睡过去才肯勉强停下。但他睡不着,太高兴了,怀中的人怎么也看不够。若幸运过头会折寿,他想自己根本就没有出生的机会。 他昨晚坐在任策身上被插到神智全无,一对手在这坏人的背上抓出了数不清的红痕。任策这才发现他指甲缝里竟藏着血迹,有点兴奋地想自己的背到底被他抓成了什么样子,肯定比纹身还好看。 他的母亲不顾家,他很小就学会独立,一向是他照顾别人。白庆忆的温柔和毒品一样,尝过就戒不掉,用多恶劣的手段都要把他弄到手,雨天告白看似浪漫,其实是在卖惨,夸张的说是以死相逼,都掐着他的致命处。 这一年高低起伏,惊喜过痛过难受过,都是以往的事,现在白庆忆是他的了,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再无所求。 白庆忆白庆忆,这个人就是按照他的理想雕琢出来的,没有一点可以挑剔,真想把他连骨带肉吞下去。他舔吻着他的手指,他半睡半醒间想把手抽开,却被握住了手腕,嘟囔了一句“别闹”后,就随他啃咬了。 这么漂亮的手指,戴上戒指会更漂亮。 第十八章 任策在市中心有一间玉石店,雇了人打理,他要做的只是检查账目。但白庆忆一周有五天要上班,有时星期六还要开会,他在家也是闲着,干脆认真做生意。 玉石这行口碑尤其重要,真玉要有真价钱。他在店铺楼上开了个鉴玉班,请专业人士来免费教人看玉,一传十十传百,在这一带名声渐盛,任策乘机盘下附近店面,不止卖玉了还卖金子,甫进门一片金光闪闪,壕气十足。 白庆忆偶尔也会去店里看看。店员私下吐槽,说老板的眼神天生有威慑力,可一见了这小哥哥就成了小狼狗。一开始店员只当他俩是关系好的朋友,但这人前人后反差太大,日久了也渐渐发现,他们好像不止是朋友。 但老板的家务事还是别八卦,况且白老师对人总是温言笑语,每次来都提着两盒亲手做的甜点,手艺妙得仿若厨神下凡。而且长得好看,往柜台后一坐,低头玩手机都能吸引顾客进来。 只可惜他的脚有问题,进出时或跛行。 任策当然请遍名医,但有些伤注定得跟一辈子。白庆忆倒不是很在意,小策疼他疼得要命,他住在四楼,但已经几个月没自己走过楼梯,上下学都有车接送,连交欢时任策也小心翼翼避免碰到伤口。他都不觉得左脚有问题。 不过愧疚之心他很明白,被原谅是没有用的,只有真的做出偿还,心里才好受一点,也就随小策每天泡脚按摩乖乖吃药了。 他脚好了很多,久站时才会觉得疼,摔一下也不会出大事,没必要搬家的。 那时已快到冬天,秋后他们弹了一床新的棉被。白庆忆找了个太阳天,想把被子拿去再晒一遍,正好那天任策去玉厂看货。棉被放在衣柜最上层,他把矮凳叠在床头柜上踩着,抱出一卷厚重的被芯。 里面忽然钻出只老鼠。 这是旧区,有老鼠不稀奇,他也不害怕。但一只老鼠突然钻到眼前,他难免吓了一跳,抛开被芯的同时矮凳也受力往左边倒,他眼前天旋地转,再反应过来时已摔在床上。脑子里忽然蹦出小时候背过“硕鼠硕鼠无食我黍”,第二个念头是真走运。衣柜就在床边,他正正好摔在空调被上,没磕没碰没流血,小策不会发现。 只是偏偏扭了左脚。 任策回来时他正将消毒后暴晒的棉被收进屋内,看见他忽然不敢动,怕他发现自己走路有异。小策脱了大衣,过来要了个亲亲,接过棉被很自觉地去套被单了,他才算松了口气。 过了今晚,明天就会好起来的,他想,一定得瞒过今晚。 任策十分钟后发现他腿伤变严重了。 白庆忆被按倒在床上,双手被抬高锁住,还在努力反抗,扭着腰说不行。但他铁了心要检查,把他的腿折起来,侧头一看脸色立刻沉了。 手已没有禁锢,白庆忆反而不敢动。 两人都没说话,空气静得让人不安。最后他软着声音讨好:“小策,我爱你……” “怎么弄的?” 任策双腿分开跪在他腰间,白庆忆企图以耍流氓蒙混过关,伸手解他腰带。 他一把按住不安分的手,语气凶了起来,“我问你,怎么弄的。” 白庆忆想起遥远的过去,任策还在道上的时候,其实也不远,几个月前而已。他时常无法想象,在他身边软萌可爱的小策,在外面到底有多凶狠才能坐到一把手的位置,现在他知道了。这个居高临下的小策,凶起来真得叫人害怕,好像他下一秒就会掏出一把枪,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白庆忆把手收回来,低下眼帘道:“拿被子的时候,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孙辰发来勒索的照片,任策一直没有删。 他倒在血泊里,仿佛是一个死人,白庆忆本人看了都发抖,不敢再看第二眼。任策为什么要留着这张照片,他明白原因却从未去体会过心情,现在他知道了。任策太害怕失去他了,分手时他说离开了自己就活不下去,不是随口说说的。那一个月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得有多绝望才会说觉得活着没意思? 白庆忆揽住他的肩膀往下带,柔声喊:“小策……” 任策埋在他肩头,“我不能没有你。” “只是扭伤了脚,人还好好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 “舍不得你难受。” “我现在很难受。” 白庆忆揉着他的头发,与他耳鬓厮磨,“想不想要?” 让他进来,融为一体,告诉他自己就在这里,不会离开。 任策摇了摇头,“先去看医生。” “嗯,都随你。” * 任策满腔怨恨无处发泄,最后和房子过不去,铁定了心要搬家。 新家有四间卧房,对白庆忆而言多得离谱,但任策觉得它离市区近,而且别墅区安检系统完善,看中就不再改,拿着户型图指点江山,“这间在楼下,我和你住,这间在楼上,给小楚。” 一语惊醒,白庆忆失声道:“完了!” “什么?” “你记不记得?四月份去探望小楚的时候,我们答应过暑假会接她来玩?” 任策想起来了。小女孩眼泪直流,白老师蹲下身和她拉勾,暑假接她过去玩。他还说,两个人一起来接你。 幸好现在他们住在南方,小楚的家就在隔壁省,白庆忆慌慌张张地订票,“快去收拾行李,趁着寒假刚开始带她来玩一圈,新年了再送回去。” 答应小孩子的事一定得办到。 小楚懂事得过分。她记得任策电话,几乎倒背如流,但从不打扰。白庆忆是幼儿园老师,对小孩子的情绪转变很警觉,他看得出小楚是有些生气的,但却装得不在意。老成的小孩很招人疼,两个人都慌了手脚,任策以礼物攻势换回她勉勉强强的一个笑容。 白庆忆捧着她的小脸蛋,说对不起对不起,之前事情太多我还进了医院,现在想弥补,跟我们回去玩?好不好? 小楚犹豫再三,终于摇头,说:“没关系。” 白庆忆觉出不对劲,他与任策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也蹲下身问:“你不用说没关系,这件事是我们俩做错了,不带你去玩心里不好受。我和你妈妈说过了,她说新年前带你回来就可以。” 小楚咬着嘴唇,低头用手背抹去眼泪,“和妈妈说过没用,我不去。” * “赌气的小孩我见的多了,她不是赌气,是真的不想去。” 任策手法娴熟地揉着白老师的腰,“我不信,这世上有不爱玩的小朋友?更何况她有多喜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说着醋醋地在他背脊上刮了一下,刚经历过情事的身体异常敏感,白庆忆呜了一声把他推开,“你别闹!我说正经的!” “好好好,老师您继续。” “我觉得有问题。” “这么巧,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白庆忆在他肩膀咬了一口,“你能不能上点心!” 任策给他咬得兽血沸腾,强忍住没发作。 “我觉得这背后必有隐情,”白老师总结道,“明天我们再去问问她。” 第十九章 小楚正在画画,她继父在客厅看电视,母亲热情地招待了两人。 任策第一次见到这个继父时,对他就没什么好印象。他说这男人眼长嘴薄,是奸邪之相,如今还是这么认为。打从他俩进了门,他就只顾看电视,连你们好都懒得说。 其实任策和白庆忆什么关系,小楚妈妈心知肚明。她倒不敢自称思想开明,只是两个人都很好,白老师更是无一处可以让人讨厌。不见得两个男人在一起,就会成为什么社会败类。她的新老公却不这么认为,前一晚还在骂同性恋恶心,不能把女儿交给他们。 白老师喜欢看小孩画画,自然凑了过去,一看见她的画笑容就僵住了。 没有颜色。 光暗形体线条都是大人追求的东西,小孩子画画只要颜色,视觉刺激越大越喜欢。但是小楚的画只有黑白两色,线条杂乱无章。她不可能没有彩色笔,她喜欢画画,任策送过她不止一盒。 白庆忆喊了声小楚。 没有回应。 他握住她的小手,把笔轻轻抽走,“小楚,白老师想和你说些悄悄话,可不可以?” 任策昨天给小楚妈妈带了个玉镯,现下正教她如何品赏。继父依旧头也不转地看电视。白庆忆说带小楚去公园转转,没等继父反对,抱起她就走了。寻了个隐秘的地方坐下,小楚紧紧圈着他的脖子,他只是慢慢拍着她的背,没急着发问。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低低叫了一声:“白老师。” 白庆忆让她在膝盖上坐好,温柔地看进她的眼睛,“嗯,你说。” 褐色的瞳孔明亮剔透,他是世上最好的人。 除了他没有人可以相信,连妈妈也不可以。没有人会救她,只有白老师。 * 白庆忆回来的时候满身戾气,眉眼冷得仿佛是和程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径直走到茶几前,挡住那男人看电视的视线。他不满地抬头,“你让——” 茶杯在他身后的白墙撞裂,与他脑袋只差分毫。 白庆忆说:“滚。” 任策没见过这样的白老师,直到茶杯撞上墙他才回过神来。小楚继父跳起来骂他神经病,抬手要打人,他立刻把他拉到自己身后,避开招呼来的拳头。 小楚妈妈惊慌失措,“白老师!做什么呢您这是!” 白庆忆一个眼刀扫过,“你该问问这个人渣。” * “你说过不能让男人帮我洗澡,连你也不行,可是爸爸帮我洗澡了。妈妈不在家,新爸爸说我不会洗澡,他帮我洗澡,还亲我那里。他让我摸他……摸他……” “他说我不能告诉别人,别人会觉得我脏,会骂我是变态……我不是变态……我不能说……他会打我!他把冰箱弄坏了,却说是我弄的!爸爸妈妈打我打得好疼……白老师,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说……” 白庆忆以前不能理解杀人。 他生性温和,蚂蚁爬到手臂上,吹一吹就让它回到花园去。程家下人犯错,只要有求他都会帮忙。有求就是害怕,就是知错肯改。他也曾以为再可怕的过错他都可以原谅。 现在他知道了,眼前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活着的价值。 世上虽无绝对的黑白,但起码有大是大非,他却对这些原则性的对错,没有丝毫意识。畸形的价值观已根深蒂固,没有改过之心,强词夺理,以野蛮未开化的方式强占道德高地还沾沾自喜,面目可憎,千刀万剐不足惜。 “我是她爸,这是我们家务事,你他娘的管得着?!” * 白庆忆抱着小楚,用手指梳理她的头发。她忍了很久终于把这件事说了出来,难免奔溃,哭到不能自已,气都喘不过来。 只要如果,如果能早些来接她…… 白庆忆努力让声音平静,“白老师也有秘密和你说,悄悄话,你耳朵凑近点。” 小楚哭着凑上前去。 他的话像羽毛一样挠着她耳朵,“来和我们两个住,好吗?” 她睁大眼睛,都忘了要哭,“真的吗?” “真的。” “住多久?” “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那任叔叔肯不肯?” “任叔叔房间都给你留了。” 小楚咯咯笑了起来,笑完了又开始掉眼泪,“好……好……” * “小楚是我家的,你別想把她带走!” 白庆忆的声音冷到掉冰渣,“由不得你。” 任策看看小楚,又看看这男人,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不拦着白庆忆了,自己一脚踹了过去。这里当然没人是他的对手,更何况小楚妈妈已经傻眼,只呆看着新的丈夫被揍到上气不接下气。白老师把小楚抱进怀里,将她的小脑袋按在肩膀上,不肯她看。 那男人竟然还在嘶吼:“你们倆都是狗生的东西!一个爱捅男人,一个跟个娘们样做什么他妈的幼儿园老师,天生让人艹的贱货!” 白庆忆被这样侮辱。 任策失去了理智,摸过茶杯就砸在他脑上。 小楚妈妈这才反应过来,冲上前推开任策,“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获救及时且伤口未致命,小楚继父没死,还能乱吼乱叫说要报警。小楚妈妈跪着求他说任策背景特殊,实在惹不起,最重要是他犯罪在先。 白庆忆先前同情这个女人,现在只恨她助纣为虐。他不信身为母亲会不知道女儿出事,她是装作不知道,已经离过一次婚,她输不起了,何况她已怀上了孩子。 这件事不能公了,只能私下揍一顿结案。他俩说什么都不会再把小楚一个人留下,小姑娘也黏着白老师一秒不能分开,最后小楚继父终于肯妥协。小楚可以让他们带走,但不能断开与他家法律上的联系,而且任策每年要付一笔生育费。 任策破口大骂,钱宁愿给狗吃了也不要给这种人渣,却被白庆忆拉住,说成交。 当前最重要是把小楚带走,他们在法律上没有这个权利,唯有让这对夫妻同意。至于后续的事情,任策已经离开黑帮,不方便再动手,萧子鸿不是做这方面的,唯有程萱。 她最擅长抹去一个身份,再无中生有创造一个。 白庆忆时隔多年主动开口,程萱格外认真仔细。她伪造户口的本领无人可比,很快小楚就改姓白,也自然查到了小姑娘继父的事情。白庆忆虽然没有再追究下去,但她知道他十分憎恨这个人,否则也不会与自己说话。他讨厌的人,一定罪大恶极。程萱便做个顺水人情,暗地里将他折磨了一顿。 她和白庆忆说会亲手把文件送来,却被婉拒。任策北飞去取文件时,给她带了一句话:“他说你杀了一个小女孩,现在救一个,也算积德。” 程萱看了看自己的手,“你难道还不清楚吗?我积再多德也是得下地狱的。” 她从不在人前示弱,那是任策生平第一次看见她露出脆弱的神情,虽然转瞬即逝,已经令他心生怜悯。 “我嫉妒你。” “你也有机会的,是你自己不珍惜,没资格嫉妒我。” 她对白庆忆的感情极其隐秘,只有任策看出来了。不仅看出来,还看得比她本人透彻。 她说:“我们是堂姐弟。” “我和他还都是男的。”任策说,“你很多地方都比我好,比我谨慎,比我狠绝,你唯一输给我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什么是手段,什么是目的,你分不清楚。你该想明白,你要保护的到底是程家,还是他。不过我要谢谢你,否则我和他未必有好结果。” * 程萱第一次见到白庆忆,他正在花园里拿着小泥铲移植一株石竹。初夏的阳光暖和宜人,他右脸抹着土,眼睛亮得像装满了碎星。 她回国前听父亲说过,她有一个小她四岁的堂弟,人长得很好,懂事安静。她站在门外看他看了很久,才上前叫了他的名字。 少年从花中抬头。他眼角微微下垂,是天生的温和相,笑意与花香融在一起,将她整个包围。 处在变声期的声音,却是清朗如风,透着最真诚的欢喜:“程萱姐姐!” 再也不会有了。 第二十章 新家还没装修好,工人放假回家过年了,旧区的房子小,小楚离了白老师就发噩梦,任策得睡沙发。倒不是介意,但小楚怎么说是个女孩,而且会越长越大,总不能十八岁了,还得和白老师一起睡,她这心病需要尽早克服。 江祈晚是名医学院毕业,什么都懂一点,心理方面大概也有涉猎。任策就在微信上和她说了这事,她骂了五十九条粗口才平静下来,提了有建设性的意见:我这小汪好像是小楚捡回来的? 然后她发语音来介绍什么是宠物治疗法。 任策却无法不被背景音分心,萧子鸿正问她想订什么外卖。 那是星期六早上,划重点,早上。 这两人虽然称兄道弟,但通宵在一起,哪怕是打游戏,孤男寡女还是不对劲吧。 * 春节不方便运狗,寒假快结束时江祈晚才有办法把小汪带来。她说的没错,小楚一看见小汪,高兴得话都不会说了。一人一狗抱在一起,江祈晚忍不住抹了眼泪。 白美人感到抱歉,“你和它也有感情了吧,要你再把它还回来……” 江医生一挥手,“小意思,我医院里还有几十只狗狗让我宠爱呢。” 任策坏笑着问了句:“老萧算一只吗?” “他哪是狗呀?”江祈晚噗嗤笑了出来,“他是只小猫咪。” * 新房装修好是四月的事,任策还在想方设法让小楚改口叫他爹。他有一晚实在没忍住,在洗手间和白老师偷偷来了一次。小楚眼睁睁看着男神进去时光洁白皙的脖子,出来后满是吻痕,走路还特别小心,自此断定任叔叔欺负了她男神,不肯叫他爹。 她用一对湿漉漉的眼睛求白老师,问他能不能做她爸爸的时候,任策快要羡慕死了。 他也想要一个可爱听话会撒娇的女儿! “快叫我爹!”任策狠揉女儿头发。 小楚抱着小汪抖了抖毛,“你不准欺负我爸爸,我就叫你爹!” “不可能!他是我太太!我有资格为所欲为。” “那你也别想我叫你爹!” 白庆忆被吵得心烦,“安静点,我改作业!” 他改作业哪用脑子,打个勾写个佳再酌情贴贴纸而已。就是受不了这两个幼稚鬼,天天在耳边争论他该不该被上的问题。他对床事虽然很大方,但也不想被公开处刑啊! * 任策其实可以理解小楚,她对这种事没有好印象。 睡前聊天时间,他正式将性教育提上家教日程,“你知道她情况比较特殊,需要早些开导。” “你想让我怎么说?” “学校没有书吗?” “这是中国,家长很疯魔的,有这种书我幼儿园早关门了。” “总得有这方面的资源,我看国外还会开家长会,叫什么‘你是怎么来的’,科学系统地解释人类繁殖过程。” “你这语气这么像小晚。” 任策福至心灵,“不如让江祈晚来和她说,女孩子也方便。” “算了吧,她自己头都快炸了。” “怎么了?” “她没和你说吗?也对,你是老萧那边的。”白庆忆卖起队友毫不犹豫,毕竟迟早会是一对的,“前几天老萧开车送她回家,趁她睡着偷亲她了,她在这方面脑子不灵光,跟睡美人似的一吻就醒了,连装傻都没机会,两人尴尬地要死。” “我靠!”任策恨铁不成钢,“这么浪漫的场合!老萧也太没用了吧!是我就直接告白了,喜欢你,和我在一起!不答应不给下车。” 白庆忆听了笑出来,“萧子鸿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他要是会说这种话,我倒立喝酒。” “现在情况?” “这小丫头我看老早就喜欢萧子鸿了,但她家里反对声音很大。”白老师叹气,“她出身好,爸爸是教授,妈妈是医生,都是高知,就这一个女儿,聪明善良,说是掌上明珠不为过,哪会允许萧子鸿娶她,毕竟他成分太差。” 任策心想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你觉得他俩最后会?” “最后?”白老师笑了一下,凑上来要和他亲亲,“你不用担心,最后肯定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 白庆忆在网上买了儿童读本,睡前故事时间坐在小楚床头和她看,他说这些事情是人类的基本需求,只要双方愿意,是不需要害怕的,她那人渣继父是一个非常非常例外的例子。 “不愿意可以不要吗?” 白老师正在读小孩子该如何保护自己,闻言严肃道:“你不愿意,谁都不能碰你。要是有人要你和他做什么,你一定要拒绝,然后告诉我们,绝对不能因为害怕而藏着不讲。” “我知道了。”她抱住白老师手臂,仰头问,“你和任叔叔呢?” “我们?” “你是不是愿意的?” 他轻笑一声,承认道:“我什么都愿意给他。” 小楚指着插画中的一男一女,“但你们两个都是男的。” “这没有关系。” “你们不能生小孩,书上说一个男的一个女的才可以。” 他想了想该怎么把这件事用她明白的语言解释,“我们在一起是因为我喜欢他,他喜欢我,我们看见对方就很开心。小孩子是礼物,有了当然好,没有也不是什么问题。况且我们有小孩呀,你就是我们的女儿。” 第二天是星期六,小楚去学画画。儿童绘画班不教什么技巧,就是一些小孩子聚在一起,尝试不同的画材培养兴趣,两人觉得这是交朋友的好途径。 他们有一场早场电影,看完正好来接女儿回家。小楚背着画板跳下车,却没急着跑进画室,转过身喊了句:“爹地!” 任策心跳漏掉一拍。 小楚笑嘻嘻,“你要对爸爸好啊!” 看了一出国产爱情片,任策吐槽说还没他们的爱情故事精彩。接了小楚去餐厅吃饭,她拿着今天的画指指点点,介绍这个是爹地,这个是爸爸,中间是小楚和狗,“我画得真好,我要贴纸!” 白庆忆在她画画的小手上亲了一口,“你以后是个大画家。” “我要贴纸!” 小楚有什么要求,白老师都会无条件答应,只是筹集贴纸本身就是一种乐趣,而她乐此不疲。他捏了捏她的脸,说回去就给你。 * 钱包里是一张大红花贴纸,中间是白式“:)”微笑。算来已经过去了两年,花瓣早不服帖地卷起,还泛着黄边。 任策小心翼翼地将它从钱包中取出,再用固体胶黏在另外九张带血的花旁。红花排着队,他用手指一个一个数过去,十朵,不多不少。 * 江家果然不喜欢萧子鸿,长得再帅再高有钱有房有车也不喜欢。她家爷爷迂腐,守着老一辈的观念坚持要门当户对,相亲对象排了三张excel表格,把江祈晚这种乖乖女都逼疯了,辞了职跑来白老师这避难。 任策能说走就走是因为背后有个得力二把手,萧子鸿就不行了,更重要的是江家没打算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有些污点的时效性是一辈子。 白庆忆变着花样给小晚做菜,她只要人哄哄就不会皱眉,很快从失落中振作起来,化悲愤为力量,开始谋划大计:“先斩后奏!” 白老师手起刀落,切掉大白菜的菜根,“你想和他先把证领了?” “不不不。”江医生摇头,“我要先怀上他的孩子!” 白庆忆惊恐无比。 “我妈妈是妇产科医生,太清楚堕胎的危害了,绝对不舍得让我打胎的,哈哈哈哈哈生米煮成熟饭,老萧难道还做不成我江家的女婿?!” * 萧子鸿忙完新项目,第一件事是南下找江祈晚。她在机场扑住他,当众就亲了起来,老萧耳根红透,但没有推开。 任策暗地拉住白庆忆的手,看着一对可以尽情在人前亲昵的情侣,满脸羡慕。 * “你说什么胡话!!” 江医生委屈,“孩子是从我肚子里出来,我都没介意,你生什么气。” 萧子鸿真想把她脑子打开看看,“你读书读傻了吗?这种事也是随便做的?” 她还真笑得和个傻逼一样,黏上前去,“不随便不随便!我缜密全面客观冷静地考虑过了!萧猫咪,萧可爱,萧宝宝,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好不好?” “没结婚不可能,我得对你负责。” 江祈晚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你说不要也没用,我一定会把你搞上床的!一!定!” 在门外偷听的小策附在白老师耳上,轻声说:“疯了疯了。” 白老师:“同意同意。” * 南方夏天可以游山玩水的地方很多,任策有个旧友金盆洗手后开了个庄园,环境清雅空气凉爽,是避暑胜地,他看过照片后就包了下来,周末两对情侣外加一人一狗进山去玩。两边都忙着谈恋爱,小楚走在哪里都多余,带着小汪在山庄附近探险。这狗是真通灵性,对小主人极尽爱护,从不让她往山深处走。 旧友说这山很适合看日出,任策早就计划好,一日和白庆忆早起,牵着手慢慢走到山顶。他的脚踝有伤,后来拗不过任策,由他背上山去。心脏贴在他结实的背上,好像在平静的湖面泛舟,安稳到忘却一切。 任策说想听他以前的事。 他曾经不想面对过往,刻意不去想,现在他可以把那些事翻出来重新看一遍了。细碎的,总是带着孤独的阴冷,铺开在日出之下随着暖气消亡。 他说他小时候给程萱送伞,后来那把伞不见了,才知道她转借给了别人。他说这话时皱着眉头,“为什么她会变成今天这样。” 任策心想,因为她不够勇敢,没机会得到你。 没有白庆忆,他也还在充满恶意的世界里沉浮,不知道生活如此可爱。两人牵着手依偎坐在石上,天边的流云是绚烂的橙红色。 白庆忆回忆说:“我枪法很准,第一次开枪就中了红心。” “想象不来。” “你还有枪吗,示范给你看?” 小策拿起白老师的手,比了个枪的形状。他顺着他的意思,在他心上开了一枪,bang,两个成年男人像两个小朋友一样笑得前仰后合,笑着笑着又吻到了一起。 吻完了太阳也露出半边脸,白庆忆靠在他肩头,“和我讲讲任玲的事吧?” 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原来真的全都过去了啊。 日出很美,半边天像织锦,瑰丽的染料倾倒出旖旎风光,太阳已全然露出,肉眼可见的橙红光芒缓缓向天的正中移动。 任玲才在这世上留了三年,故去太久,只剩下零星的回忆,翻来覆去地品味。 “就是这么多了,一时半刻想不起,回家后给你看看她的作业本。” “我看过了。” “看过了?” “去年淋雨生病,醒来你不在家,我看见书房有灯,桌上是她的习作。” “我好像还没和你说过,”任策侧过身看进他的眼睛,“我不怪你。这件事你根本不愿意,不需要自责。” “那我也告诉你,孙辰的事不是你的错。” “怎么不是我的——” 白庆忆捂住他的嘴,“老师说话你不许反驳,听就是了!” 小策连连摇头想要挣开,白老师恶狠狠地威胁:“听到没有?”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他终于示弱点头。 白庆忆很满意:“这才乖。” 清凉的晨风拂来,太阳愈升愈高,明亮的人间。白老师伸了个懒腰,说下山吧。任策却揽住他的腰把他定住,从口袋取出一张染血的白卡,上面贴了十张红花。触目就想起溅在雪地的血,温热粘稠,也像花一样开着,“这是……” “十张贴纸换一个请求,你说的。”任策翻过卡片。 看清了下面藏着的东西,白庆忆忘记了该如何呼吸。 戒指。 是一圈毫无雕饰的银戒,没有什么可以形容,它简朴到不起眼。 “白庆忆,能不能和我结婚?” “不要。” 任策都要给他戴上了,乍听这一句不要,惊得拿不稳戒指。幸好白庆忆眼疾手快地接住,才没叫少女策精心准备的浪漫日出求婚泡汤。 素戒边缘光滑,戴着一定很舒服。白庆忆调皮道:“你这个愿望不能算数。” “为什么?!” “有九张贴纸不是你的。” 任策刚要说他不管,就听白庆忆说了一句但是,然后把戒指还给他,左手手背向下张开五指,笑得比阳光还灿烂,“你可以先赊着。” 戒指穿过无名指,锁住两颗心。 适我愿兮,来日方长。 全文完。 第二十一章 番外:萱姐 这间房采光极好,白色带有淡绿叶纹的墙纸更显得室内明亮有生机,平开窗边立着一张木质花几,素白瓷瓶内养着两朵百合。程萱指尖轻抚细腻花瓣,洁白的花色衬着她艳红的指甲。 她的目光落在病床上,是人就难逃生老病死,曾经叱咤风云一手建起程家的老爷子,已经被病魔折磨得枯瘦干瘪,被单盖住的仿佛不是人体,而是一堆骨头。 “到底爷孙一场……” 程萱听他气若游丝,几个音节在空中发着颤飘过来,不想他再费力说话,抢先道:“我明白了,我会亲自去接他,您好好休养。” * 任策对着台灯单眼看这块翡翠,质地干净,颜色均匀,灯下透亮璀璨,手感细腻光滑,真配白老师。 正幻想着白庆忆见到礼物时的反应,他已回到了家,站在玄关处一边换拖鞋一边喊:“小策,你回来了吗?” “早到家了。”任策把翡翠收进絨盒,藏进抽屉後走出书房。白庆忆早上去幼儿园开会,自夏天的炎热中走回家,浑身黏腻很不舒服,解着衬衫扣子侧身避开任策的亲吻,“那小汪去接孩子了吗?” “刚去了。”他又凑过来想亲,白老师挡开他的脸,“我全身出着汗,让我先洗澡行不行?” 小策摇着尾巴,“你洗完我有东西给你!” 两人是定日子做的,毕竟家里有个小姑娘,这种事得避着。前几天是六一儿童节,她小学的一个同学开了个睡衣派对,任策鼓掌表示全力支持,开车把女儿扔到别人家过夜,回到家就把白老师按在床上扒衣服。 难得的机会,一次当然不够,两次也不会满足,小狼狗逮到机会尽情撒欢,架起他的双腿,掐着细腰进出不停,两人灵肉都纠缠一起。白庆忆宠坏了他,这种时候竟然说儿童节快乐,还亲着他脸颊说我最喜欢你。结果是任策再也忍不住,发了狠地干,直接把他干下了床。白庆忆半个身子瘫在地上,被他一下子顶进最深处,眼泪立时就出来了。 白老师看着镜子内他满身的吻痕,回想起那晚腿就软。他留的东西进的太深了,好像几天了都清不干净,再次总结经验:床上不能说情话,小策会发疯。 不能再这么宠他了! 可是…… 他抚上颈间素链,苦恼地想,做不到啊。 * 任策把香喷喷的白老师压在床上亲,从眉心到眼角,从鼻尖到唇珠,幸福得升天。 “嗯好了,乖,”白庆忆作势虚推他,“小楚快到家了,她还小,看见不好。” “锁了门不怕。”任策在他颈窝间蹭,腻歪道:“我有礼物给你。”伸手从床头取过绒盒,放到他手心。 “是什么?” “打开看看。” 白庆忆一看就笑出声来,“翡翠?” “我托人从缅甸买的,今早拿回来,玉通灵性,能保平安。” 白庆忆伸手抱他,顺便翻了个身,换由他躺在他身上,“我戴上你看看?” 正合适。 任策高兴,“你以后就戴这个吧。”要去解铂金素链,却被白庆忆躲开,“你做什么?” “这链子素,不好看,我们戴好东西。” 当初做链子也想做得奢华一点,但毕竟要装GPS,只能走清雅风格。白老师至今不知道自己的行踪,一直为任策所监视。他既然已改过自新,看着素链难免有罪恶感,爱情是互信,这种行为不合适,买翡翠也是想寻个由头把它换了。 怎料白庆忆想这是定情信物,难得硬气:“不要,我就喜欢这个!” “这玉很灵的!我朋友说它帮他挡了一次车祸。” “封建迷信,不听。” “你不信我信啊!你得换这个戴我才放心。” 白庆忆爬起身,把翡翠解开收进盒子,说什么都不肯换掉。 任策总不能把真相说出来,哄来哄去都没用,最后唯有使出强硬手段。 * 程萱走出机场的时候,小楚正从画室的楼梯跳下,欢快地喊:“小汪!我们回家吧!” 程萱这次来,是请白庆忆回去,所以一个手下没带,不想给他造成要抓人的印象。她拦了一辆的士,报上别墅区的名字,发现自己声音竟然带着笑。 那时小楚正踮着脚,在雪柜里取出一条红豆雪糕,小汪流着口水朝她看,她摸出零钱又买了一条。 她背着画板往家走,程萱看车窗外风景后移。两人在别墅区门口遇见。 程萱撑着一把小阳伞,低头看这个咬着冰棒棍的小女孩,觉得模样熟悉。 小楚仰头看漂亮大姐姐,颜狗毛病又犯了,笑得跟朵花一样,“你好!” 程萱抬头左右望了望,别墅区没有住户证就不给进。她摘掉墨镜蹲下身,眉眼一弯,笑容和白老师很像,“你好呀,小朋友。你住在这里吗?” 小楚害羞地点点头,“嗯。” “是这样的,我弟弟住在里面,但我没有住户证进不去,你帮帮姐姐好不好?” “这个……”三年级的小楚十分为难,向小汪投以求救目光。 狗狗汪了一声,像在说别怕。 “姐姐没有骗你哦,”程萱从手机挑出一张白庆忆的照片,“这是我弟弟,你们这住户不多,应该有印象吧?” 小楚瞪大眼睛,“你弟弟?!” “怎么了?” “我、我从没听爸爸说过啊!” * 程萱站在玄关处,审视厅内布置,首先注意到电视机柜上一排裱装的家庭照片。任策抱着白庆忆笑得十分欠揍,萱姐心烦地移开视线。 小楚招呼她坐,还热情地叫上了姑姑,“姑姑喝什么饮料?” “白水就好,谢谢小楚。”她向后撩了撩头发,问道,“你爸爸在哪?” “卧室吧,我去叫他出来。”她放下水杯,蹬蹬蹬地跑向一楼卧室。程萱紧随其后,却见小女孩几次都转不开门把,“完了,叔叔把门锁了,他一锁门我爸爸身体就不舒服。” 程萱警醒,“你说什么?身体不舒服?!” 小楚还未解释,就听里面突然一声重响,似乎是什么摔倒了地上。 紧接着传出白庆忆的呼喊声: “任策!不行!你别过来!” “我说了你不准过来!” “别碰我!……唔!我说了不要!手拿开!” “不可以……!放开我!!” “……小楚,给姑姑拿把刀过来。” * 任策稍微用些技巧就把白庆忆压制住了,一手锁住他两只腕子一手摘下素链,终于如愿以偿,嘴上还在哄:“乖,听话。” 白老师被暴力就范,眼睁睁看着自己戴了多年的项链被他解开,而且再无回还的机会,置气地踩了他一脚,“放开我!” 小策赶忙松手,讨好地给他揉手腕。白老师毫不领情地挣开,走向房门不想再理他。手搭上手柄,往内一拉。 “程萱?!” 她手持一把瑞士军刀,正要对付门锁。两人撞了个正着,刀尖对着他小腹,她呼吸一窒立刻把刀收了回来,才抬头看他惊讶的面容。 美好的模样。但她目光一寸寸往下,脖颈处的暧昧红痕,半开的领口,凌乱的衣衫,是不该属于他的污渍,她眼睛暗了下去。 任策自后把白庆忆收入怀里,警惕地看着程萱,一边帮他扣上衣扣,像一只在宣誓主群的野兽,“你为什么在我们家?” 程萱内心生出一种尖锐的愤怒,或许说是嫉妒更为贴切。她还未开口,小楚蹬蹬蹬地跑来了,“姑姑!姑姑!我找不到钥匙!” 真是亲生的,你这个引狼入室的小叛徒。任策咬牙切齿,“白小楚!回你房间去!” 无辜的小楚:“哈?为什么?” 白老师不喜欢程萱和他的女儿这么亲密,也命令道:“听话,回你自己房间。” * 程萱把检验结果放在茶几上,推到白庆忆面前,“不信你可以自己看。” 他果然拿起细看,肝癌第四期,肿瘤已经扩散,越看越悲哀。到底是他的爷爷,曾经十分爱护他,于情于理他都该去陪他最后一程。 “快死了,一把枯骨头。” 白庆忆转头看了看任策。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皱着眉头沉默不语。他把报告单放回茶几上,“什么时候的飞机?” “你要是想走,我们现在就去机场。” “我们商量一下,”他客气地指了指桌上的果品茶水,“你随意。” * 任策说可以,又不依不饶地拿出那块翡翠,要他戴上。白庆忆随他摆弄,心思全不在这上面,“就你和小楚两个人在家,真的可以吗?” “还有只狗呢。” “你别和我说笑,我真的不放心。” 任策与他交换了一个吻,“那事情做完了,就快点回来。” 或许几年前他不会允许白庆忆跟程萱走,现在他不在意。因为他的心在他这,留住了心,他去哪里都会回来。 * 上次两人坐得这么近,是什么时候的事? 程萱喜欢一款以茶花为基调的Chanel Fragrance。她这个人长情,白庆忆在她成年时第一次闻到这款香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还用着同一款。茶花开在她每一寸肌肤上,不能说不勾人。 两个人长得是一种相似的好看,很招人注意。年轻的小空少在起飞前例行检查,没收住频频瞟去的好奇目光,却被她一个冷眼吓了回去,速速退开。 白庆忆翻着书页,还能留意到这两人间的无形战场,明显就是没在看书,“你要是能对人友善一点,哪怕是装的,都会有很多人迷恋你。” 萱姐撇了撇嘴,我又不要其他人喜欢,“处理这种关系太麻烦。” 他没有应声,是要继续看书。程萱不舍得话题结束,生硬地继续道:“你……你结了婚,过的好吗?” 他手上的戒指太刺眼,她不知道想听到什么回答,又想他快乐,又不想他表现出对任策的爱意。但答案显而易见,“过得非常好,建议你也找喜欢的人结一个。” 她想看窗外风景,才想起遮光板已经被拉下。半晌,她才哑着声音回答:“我会的,明年就结,公家人。” 哪里像一个要步入婚姻殿堂的女人。她三十好几了,从未明白过什么是爱与珍惜,白庆忆选择暂时忘却仇恨,接下来的十分钟他忍不住对她温柔,“你已经身处高位,什么都不缺,再往上爬你真的开心吗?” “停留在原地我也不会开心,”程萱看进他柔情真诚的双眼,头一次感到害怕,害怕自己生出邪念,一下机就把他给敲晕绑到郊外私宅去。她移开目光,“没有什么值得我开心了,一开始就做错了,现在只有往上爬,才算有个可以麻痹自己的目标。” “你可以赎罪。” “比如?” “起个孤儿院?” “白庆忆,”程萱的笑容苦涩,她摇着头说:“你真是个圣人。” * 程老爷子已经脱了人形,白庆忆差点认他不出。爷孙两个人在病房里单独呆了很久,谁都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程萱敲门让护理进来注射葡萄糖,白庆忆借机去趟洗手间。她俯身为老人整理头发,听见他微细的声音如蚊鸣:“他不该生在程家。” 现在才醒悟,也不算晚,到底在临死前与他最挂心的小孩达成了和解。 * 人死得无声无息,葬礼铺张得满城皆知。程家是商业巨鳄,程萱更是未来的高官夫人,准女婿说了葬礼要隆重,谁敢不从。 白庆忆改了姓不方便抬棺,但还是要哭孝守灵。程老爷的亲戚旧友惊讶地发现消失多年的小少爷,免不了寒暄问好。有眼尖的记者立刻捕捉到这一幕,稿子没写到一半就收到了萱姐的亲切问候,颤着手把记忆卡格式化。 天朝另一方的任策划着手机新闻,感叹岁月无情,浪淘尽多少英雄豪杰。当然他的愁思持续不了一分钟,很快就成了“我太太要回家了!”的欣喜,小别胜新婚嘛。 小楚因为幼年的经历,算是个早熟的姑娘。而且她老爹什么德行她还不清楚吗,一看他表情就知道爸爸要回家了,高兴之余也要叮嘱:“你不准折腾他!” “你把女魔头放进来我还没和你算账,我们私事你竟指指点点了?” 小楚仗着有狗撑腰什么都不怕,“总之我不许爸爸腰痛!” 小汪凶狠地汪一声。 “和你爸爸说去,叫他别撩我。”叫他千万别再说什么快进来深一点我爱你,他一说这些话任策就失去了理智,想想又傻气地笑了起来,“我真是个幸福的男人啊。” * 一点都不幸福的程萱,小心翼翼地问白庆忆能不能吃顿晚饭,“赵XX说的,你要实在来不了,我明天送你去机场。”赵XX是他未来堂姐夫。 他摸了摸身前的翡翠,拒绝地无比干脆,“那我就不去了。” 飞机是明天的,今晚他会有什么事情做,无非是在酒店和任策视频。程萱语气加重,“姓任的一晚见不到你,是会死还是会怎样,吃顿饭要你多少时间?” 白庆忆刀刀往她心口插,“任策见不到我不会怎样,我见不到他会死,这理由充分吗?” 我一早就该干掉任策,萱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他接着说:“聚餐是以什么名分?家人?可我不姓程了。” “你根本不明白。”她不过是想最后再…… “是,我不明白。从我来这里开始,我就没明白过。程萱,当初要我与程家断绝来往的是你,如今为什么又要我和程家多生瓜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难道会不懂?” 程萱没再言语。 她要是懂,老爷子断气第一天就会把他送回去了,哪要他留在这里直到葬礼完成。 她要结婚了,这辈子一点转机都没有了。身为一个女人唯一的柔情全在白庆忆身上,他却从来都不明白。她冷笑出声:程萱你还真可怜。 * 白庆忆回来的那晚,小楚缠着说要和爸爸睡。 没等任策抗议,他就先拒绝了,“你是大姑娘了。” 她一撇嘴,果然得见爹地小人得志的嘴脸。 * 白老师床上爱撩,那晚更爱撩,任策在脑子断线的情况下,也能察觉到他的反常。 清理的时候又被诱惑了一次,他努力忍着兽欲,想进行理智沟通:“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他身体滑下去想去含小策,被他一把掐住了腰动弹不得,“不准瞒我。” “你真的想听?” “我们以前的误会还不够多?”任策秉持着坦诚相对的原则,“我真的想听。” “程萱喜欢我。” 也是无意中发现的。他在程家书房,也就是程萱在家办公的地方,发现了当年他给她送去的伞。她根本没有转借给别人,而是藏起来了,悉心保存,崭新如初。 怎料任策不怒反笑,还松了一口气,“就这事?” “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因为我早就知道啊,她……算是和我坦白过。” * 白老师生气了,这坏小孩口口声声说什么要坦诚相对,这么大的事却不告诉他! 要是他没发现那把伞,或许会一辈子被蒙在鼓里。 这回轮到小楚小人得志,独占爸爸好多晚。 * 小策痛定思痛,觉得这事还真是自己做错了。他诚诚恳恳写了一封道歉信,自贬身价,卖惨卖苦,说自己死罪死罪,自我检讨,有心改过,求太太开恩balabalabala… 白老师的生气其实很复杂,并不单单对小策,也对自己。他要是能早点察觉程萱的感情,或许可以救她,不至令她在歪路上越走越远。她若没有变坏,任玲今天一定会活着。 收到小策的道歉信,他先是好笑,后又释怀。 事情已经发生,世上没有如果。 心里大概还有一丝侥幸,因为没有如果,他才能和小策厮守。 * 和好第一天,小策决定把所有事都坦白,包括他坚持换掉素链的原因。 白庆忆似笑非笑,“所以,你给我装了GPS?” 难怪他搬家之后,他还能轻易找到他。他设想过千百种原因,最后觉得这事无关紧要,也就没有追究。那千百种原因里,没有小策监视他这一条。 任策心道大事不妙,“你听我说……” “小楚,”白老师高声喊道,“今晚我和你睡。” 番外完 第二十二章 番外:萧猫咪与江医生 江祈晚一怀就是双胞胎,她跟中了彩票一样和家人报喜:“你们看着办吧,堕胎是没可能的,双胞胎诶!堕胎的话,我可是有很大几率一起跟着翘辫子的!一尸三命,啧啧啧,谁担得起喲。” 萧子鸿想把她掐死,自己怎么爱上这么个智障,还爱得无可自拔。 一开始就是朋友带朋友吃火锅,任策个无良败类带着太太跑路,扔下个发酒疯的小姑娘让他照顾。他开车送她回家,本以为缘分到此结束,没想到看见她家附近蹲了一堆童党。他虽然也不是个好人,但对朋友十分仗义,既然答应他们夫夫倆会送她安全回家,就一定不能让她独自走夜路。而且她那种状况,也走不了路啊。 江祈晚不想回蜀地,她没长辈口中那么乖。回了老家就要被爹娘名曰保护实则摆布,她受不了。在京城读完大学,很快就在附近的X市找到了喜欢的工作,正好亲戚陈姨有条件不错的空房便宜租给她,她就一个人定居下来。 萧子鸿从她包包里翻出钥匙。没有背她,更不会公主抱。他不浪漫,天生缺根筋,一把把她扛起,摔上车门往她家走。睡着的江医生感觉胃被什么东西顶着,一晃一晃的,她拼命忍着反胃感。别啊,好不容易吃一次火锅,美食千万别离开我身体啊!!—— 结果喜闻乐见,刚踏进家门,她就吐了萧子鸿一身。 清醒过来的江祈晚:“你别生气!!我以死谢罪!!” 然后假装撞上门框,倒在地上闭眼装死。被萧子鸿拎着领口提起扔到沙发上,他咬牙切齿地说:“借你洗手间用用。” 他想用洗手间当然可以随便用,还这么有礼貌地问她,江祈晚对他好感飙升,“萧哥,萧哥这边请,衣服扔到洗衣筐去,我等等就洗。您没衣服穿,今晚屈尊陋舍,就睡我床吧,我睡沙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她刚吐完,身体还很不舒服。萧子鸿到底是个绅士,虽然死也不肯明言,“你他妈闭嘴就是对我最大的恩赐了,滚去喝水。” 要说什么时候对他有了意思,老江后来仔细地想了想,大概就是从“滚去喝水”四个字开始的。 * 两人这就算认识了,虽然是江祈晚单方面想结识萧子鸿。 她给他买了一件衬衫赔礼,跟个小弟一样狗腿,死缠烂打要了微信,早安午安晚安,您今天吃得好吗,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她朋友圈画风清奇,长得有几分姿色却从不自拍,转发的都是什么医学新闻、国际形势评论、历史人物专题……她转发时附上的几句见解,偶尔写的长文,立论都精辟独到。清奇的地方在于,在这些无比严肃的post之间,她会发疯。 “美人卖起萌来无人可挡,快看,妙手回春春节快乐,真几把可爱![图片]” “哈哈哈哈哈哈哈经过主人同意,给大家看看阉猫的忧郁。[图片]” “我真笑死了,有狗被耗子咬了一嘴给吓进医院了,我手术刀都笑得握不住。” “我老感觉金胖每次发表嚣张言论,都在暗暗期待川川怎么怼回去。两个惺惺相惜的嘴炮。” 在严肃与逗比之间切换自如,江祈晚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翻看她的朋友圈竟渐渐成为每日必做的功课。 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有趣的人自然让人好奇,他也理所当然地接受她每日问候,偶尔高冷地回一句“哦。” 发现自己出问题,是有一天她发po抱怨发情期真烦人,她医院的狗老抱着她裤腿蹭。 老萧被恶心到了,揣上车钥匙,想要立刻把她接到身边。 然后他反应过来,愣了足足十分钟。 * 真的体会到动心,是她捂住他嘴,中止他发动嘲讽技能的时候。 反正他不会承认的。当少女细腻还带有香气的肌肤,无意贴在他的唇上,他沉睡多年的荷尔蒙(江医生纠正:用字不科学,荷尔蒙怎么能沉睡呢?),滋地一声全都被唤醒,完全无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 甜的。 他耳朵瞬间红透,偷偷看她,确定粗神经没有发现,才松了口气。 然后又提起一颗心,道: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 这两个人都对彼此有意思,就是老江没察觉自己的心意。萧子鸿一方面不想祸害好姑娘,一方面又真忍不住接近她。打游戏是个好途径,他下了游戏后回家就开始没日没夜地练级。 边骂自己堕落,边带她游戏里飞,为她杀敌送她皮肤,嘴上一刻不饶人地骂她蠢。这两人真是天生一对,老萧这种浑身带刺的脾气,也就江医生慈悲为怀,当他是猫咪挠人一样受了。 反正有大神carry,经验和装备到手就行了。而且萧猫咪声音苏,高贵冷艳的那种苏,听在耳里挺舒服的,爱骂就骂吧。 * 江祈晚很多人喜欢的。 她勤奋好学,却幽默风趣,活脱脱一个反差萌。家境好,教养好,心地善良,长得漂亮。真要数起优点,萧子鸿深知自己配不上。 什么身份啊,满手都是血。 他不想祸害她,但任策说得对,遇见喜欢的人,实在太难放手。 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从车窗后直直地看向饭店门口。今晚她高中同学聚会,纠缠她多年的男同学痴心不改,越挫越勇,继续向她表白。她已经喝醉了,开始发酒疯,哈哈哈哈哈地大笑几声,说你喜欢我啊?我也喜欢我,我这么可爱。 班长正在里面应付其他事,男同学见四周无熟人,她又神志不清,忽然生了邪心。架起她的手臂,开始招呼的士。 萧子鸿打开车门。 萧子鸿迈开长腿。 萧子鸿沉着脸走上前,一拳挥了过去。 * “你谁啊你!!!” “她男朋友。” “什么?!她不是说她单身吗?!” “那你以为我是刚好出现在这的?” 说了老江是个小狗腿,去哪都会和萧哥报道一下。 真没想萧哥来接,没想蹭个免费司机,真的。江医生以一头秀发起誓。 萧子鸿开车送醉成烂泥的江祈晚回家。这女人真是专门克他,在副驾驶座上喊热,伸手在小裙子上摸了几下,竟要拉开拉链通风。 老萧从没这么怕过,立刻吼道:“不准脱衣服!”急急地调低空调温度,“江祈晚你千万别乱来!乱来我开枪啊!” 江祈晚吹了空调冷风,身体不热了,高兴地咧嘴笑,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睡觉。 萧子鸿送她到了她家楼下,没办法叫醒她。不是她睡得太死了,是他不舍得。江祈晚面对着他在睡,梦里也在笑。长发微微遮住她的脸,今天化了妆,嘴唇红得异常诱人。 他理智在线。 可在看了她半个小时后,他还是俯下身去,极其轻柔地将她的头发别到耳后,低低地喊了一声:“祈晚。” 他平常吼她连名带姓,客气的时候会叫一声江医生,从来不曾叫得这样亲密。 他觉得自己着了魔,一遍遍温柔地唤:“祈晚、祈晚……” 只要一下。 只要轻轻一下,在她唇上印一个独属于他的痕迹,蜻蜓点水,不会有人知道。 应该……很甜吧…… 他一手撑着窗玻璃一手撑在她座椅上,形成一个气氛十分暧昧的狭小空间,将两个人关了起来,呼吸纠缠,温度上升。他意乱情迷,闭眼吻下去。 几乎是同一刻,江祈晚惊慌地睁开了眼。萧子鸿舔完她嘴唇,对上她两颗黑漆漆的眼珠,吓得整个身体往后弹。 多浪漫的爱情片给她整成了惊悚片。两个人四目相对,死要面子的老萧干巴巴地开口:“苦……苦的……” “雅诗兰黛!口红!化学品!你甜给我看看。” 空气又陷入死寂。江祈晚心想,啊,我为什么要睁眼,死了算了。 等等,江医生你不是该关注为什么老萧会偷亲你的问题吗?! * 两人再没说话。 不能这么说,毕竟江祈晚是不会用冷暴力的。是老萧觉得生无可恋了,丢脸丢回老家。微信不回电话不接,到底谁偷亲谁啊? 白庆忆一脸看好戏的模样:记得每日播报,现场跟进,究竟萧子鸿什么时候破罐破摔,我们拭目以待。 他们俩自从复婚,白美人的情商呈直线下降趋势,越活越皮。江祈晚发了个比中指的表情过去,扔掉手机,又等了一会儿,从腋下取出温度计。 38.0°! 一蹦三尺高! 她捞过手机照了张证据,兴奋地向老萧宣布:我发烧了! 很快萧子鸿打来电话:“开门。” 她昨晚喝了酒浑身发烫,又被空调冷气当头吹了半小时,不生病才见鬼了。萧子鸿把她塞进车里要送去医院,心里悔得要死,还好意思说喜欢人,这么不体贴。 江祈晚倒不介意,摸出他手机打游戏,“去医院做什么,发烧又不是大不了的病,我自己开些药你帮我去买就好了。” 老萧生气了,他看到消息吓得心都跳出来,本人却这么不爱惜身体!“你闭嘴!” “哎哟,你怎么对病人这么凶。”江祈晚现在才开始装柔弱,揉着太阳穴,天下第一委屈,“人家头晕,胸闷气短,冷热交替,什么酶都罢工了,神经元,我听见神经元断开的声音了,啊,不行了,子鸿哥哥,你的祈晚妹妹要死了。” 死不了,三天后就活蹦乱跳。 当然这三天子鸿哥哥寸步不离,叮咛周至,悉心照顾,细致周到。祈晚妹妹感动无比,无以为报,芳心暗许,非他不可。 告白画风也是十分独特,他把水端来让她吃药,她撒泼打滚:“我不吃我不吃,除非你亲亲我。”而后她笑着扑上来,两条腿夹住他的腰。萧子鸿吓了一跳赶紧搂住她,怕她摔了,“你又发什么疯!” 江祈晚指了指嘴巴:“你再尝尝是不是苦的?我没擦口红。” 萧哥别开脸,那晚的尴尬回忆又来了。 老江暗骂他怂,这种事竟然还要女孩子主动。她像小猫一样亲昵地蹭了蹭他的头发,“我病好了,不会传染给你,你亲亲我嘛。” 萧哥彻底栽了。 ……甜的。 * 不出意料,她家人极力反对这门婚事。 萧子鸿第一次见识到她的辩才。家人说萧子鸿没上过大学,她说杜甫科举屡屡落榜。他们说他工作不干净,她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世界人权公约说人人生而平等,身为知识分子更应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他们最后竟搬出门第,说自家数上去可是名臣之后,江祈晚真被逗笑了:“拜托了江教授,看看日历,什么年代了,您还搬魏晋时期士庶天隔那一套出来啊?户口本都取消阶级划分了,你思想很反动哦。” 江教授生气!江教授要太太抱抱!“你这丫头牙尖嘴利!我和你没法理性沟通,让你妈和你讲!” “那就有请友方二辩发言。” 她钻进萧子鸿怀里,大热天的也不嫌黏腻。他无奈地理了理她的头发,听她下一轮旁征博引雄辩滔滔。 她是句句在理,但遇到不讲理的就没辙了。 她爷爷铁腕治家,“你,江祈晚,明天立刻给我滚回四川。” 爷爷是很有些手段的。江医生想起自己有个远方亲戚陈姨就在X市,她十分相信她即将会和江家互通底细,狼狈为奸,中断租约,逼她回去相亲。 她从萧子鸿怀里滑下地,挂掉电话,郑重其事:“我得去躲一躲,风头过后就回来,你在此地等我,不要走动。” 有一个逗比女朋友是一种什么体验? 他即将成为这条问题的高赞回答。 * 萧子鸿第N次想检查她的毕业文凭,她脑什么构造,以孕逼婚这种损招都想得出来?! 而且什么叫“把他弄上床”?谁才是top啊? * 好吧,她是。 萧子鸿被她骑在身下,疯丫头给他下了药,他认命地长叹一声:“你确定?” “你相信我,我最了解我家人了,你想娶我就只有这个方法。” “这样不好……你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 江祈晚危险地眯了眯眼,“你不是清白的?和几个女人做过了?” “一个都没有!”他反应很大,“我有洁癖,不喜欢别人碰我。” 倒是很符合他性格。江祈晚又甜甜笑起来,“看,我们两个都是清白的,互相糟蹋正好。” “你还是下去吧,我……”老萧觉得自己能再挣扎一下。江祈晚这回不在心里骂了,什么关头了这男人还在磨磨唧唧,明明药效起了那处都抵着她了!“萧子鸿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告白是我,要结婚是我,上床还是我主动!你到底爱不爱我?!不爱我我就找别人了!” 后来? 后来江医生哭着发誓不敢开玩笑了,再也不敢了。 她死也不会找别人的。 * 江祈晚觉得他们的爱情十分美满,硬要说有什么不足,大概是婚礼那天她大着个肚子。 照片得多难看! 可是她看着一对双胞胎儿子亲昵地揽着睡觉,又觉得没关系了。等他们长大以后,看见结婚照片,她就可以自豪地说,“看妈妈多爱你们,带着你们去婚礼。” 感动! 萧子鸿倚在门边,看见宝贝太太光着脚在婴儿床边傻笑,不免叹气,“又不穿拖鞋。” “才秋天嘛。” 真拿她没办法,他俯身将她抱到主卧,“秋天也会伤身,说了多少次了。”给她整理了被角,认真地一缕一缕拨开她的头发,“看会书,药快煲好了。” 他欠她太多了。他一个孤家寡人哪用承受什么非议,江家高贵却传出未婚先孕的事情,祈晚背后被人指指点点,她不说但他全都知道。生双胞胎很辛苦,她大出血差点难产。任策在旁安慰,说白庆忆当年被打到断气都能活下来,丫头积极向上,一定母子平安。 幸好母子平安,要不然他也一定跟着去了。但她身体此后一直虚弱,自己判断说补个两三年就能补回来了。说这话时唇色苍白,有气无力,还没从痛苦的生产中缓回来,硬要咧嘴欢笑,让大家放心。 他积了几辈子的福,才换回来一个江祈晚啊,自然是放在心尖上疼惜。江家本来对他成见很深,后来江家老爷无意窥见,他蹲下身子用手帮祈晚暖脚,沉默良久,终于明白。 梁祝的故事谁都读过,局外人看来无比悲愤,怨恨祝家棒打鸳鸯。原来一旦从当前的身份抽离,他们江家也是祝家,自恃清高,充满偏见,不知不觉差点拆散一对爱侣。 难为老头子肯改掉多年观念,再次与萧子鸿见面,没再冷嘲热讽,而是改为哼地一声,看似不情愿地与他敬了酒,“小娃娃一定得有一个姓江!” * 江祈晚哈哈哈哈,“好呀好呀,一个姓江,一个姓萧,连起来就叫‘讲笑’。” 拜托了,江医生,你的笑话越来越不好笑了。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