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反式走马(ABO)》作者:熹木 文案: 初次邂逅,与他一见钟情 二度相遇,甘愿付出所有 意外重逢,只剩疲惫不甘…… 爱如迷雾,既会重蹈覆辙,又要绝境求生。 到底需要多久,黎津才能抓住他的心? - 他是□□ 他是欲望之火 他是唯一柔软 他是不二坚强 - 黎津Ax钟凉O 自由摄影师x驻唱歌手 公司总裁x财团私生子 忠犬x冰山 - 标签:主攻/微虐/he/不生子/有私设/非典型abo - ps: 1、【...】见微博置顶停车场@-熹木。 2、锁章不补,可以换一个平台看,都是免费的。微博始终多更一章。 3、最少隔日更,不定期加更!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商战 搜索关键字:主角:黎津,钟凉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是独木,你是森林。 ☆、第 1 章 小镇,初春,傍晚。 长街好像要把所有的繁华都收入囊中。街上麻花店的买家队伍一直延续十几米,扛着糖葫芦架子的大叔吆喝着路过,臭豆腐烤鱿鱼的味道飘向几里外,游人的自拍杆林立,从中穿过还要担心被戳到。 行人如织,灯光如虹。 黎津脖子上挂着Nikon D850,背后一个黑色摄影双肩包。黑色及膝羽绒服,马丁靴,像个英武的骑士,比人群高出一大截。 不过他脸色有点臭,散发的alpha信息素喑了几分,周围人不自觉退避三舍。 他是来阳淮采风的。听说镇上有独特的古建筑,傍山而建,悬于山腰,屹立百年不倒,屋舍间廊桥相接,颇具风味。听说镇上的长街有独特的手工编织品,但是依他来看,已经被其它地方的商业街同化了。还有各种在哪都能吃到的特色小吃… 除了前几天拍到的古建筑,关于长街,自己被网上的好评骗得不轻。走到一半便失了兴致,不再奢望能找到太多摄影的灵感,只当一次普通的旅行。 耳边嘈杂聒噪。黎津不耐烦的在一家店门前的台阶上站着,剁了剁脚,眺望人群的尽头。 乌压压一片涌动着。 他伸手进前襟口袋,想掏烟,却看见对面墙壁上醒目的几个大字——禁止吸烟。只好尴尬的把手抽出来,烦躁的挠了挠头。 正不知该往哪走,忽然听见一串吉他拨弦的起始音。 “过了很久终于我愿抬头看,你就在对岸等我勇敢…” 歌声越过一众吆喝声和嬉闹声,直直探入黎津耳中。 那声音空灵的很,虚到飘渺。又沙哑的很,似把喉咙撕裂了。那种唱法气声很多,句子间又连贯呵成。那种唱法又很低,每个字都要打在人心里。 听过这样的声音,伴奏都沦为了画蛇添足。 这音乐似乎还带了点香气,飘飘荡荡穿过信息素混杂的人群。 黎津蓦然一惊,心脏一抽,揉了揉鼻子。再努力嗅了嗅。 不是鼻子出了问题。 他循声抬头,视线立刻锁住了对面二楼坐在窗边的男人。彩灯照的那人脸庞忽明忽暗,艳俗十分。脖子上的皮肤白皙,隐隐看见拨弦的修长手指,指甲如珠贝,上上下下撩拨,很是灵活。麦克风在他面前竖着,不时凑近一些,粉唇开合。 他清冷又安静,是人潮涌动中的孤寂小岛。 黎津凝视片刻,只觉得感官都有些瘙痒。没再犹豫,抬步上了那个小楼梯。 昏暗的木质楼梯对一个身材健壮的alpha来说,通过的有些艰难。幸而没有人擦肩,黎津很快看到二楼别有洞天。 还不是夜深的时候,这家叫lolipop的酒吧已经开始表演,核桃木色的装饰显得典雅沉静,是小镇的一贯风格。这里零零星星坐着几桌喝咖啡的顾客,唯一一名驻唱就是窗边的那个男人。 他的周围围了一圈网状的彩灯。走近一看,那细密的铁丝网不仅仅是装饰,足有半人多高,一拳不到的格间,滋滋过电。除非是彪形alpha才能安全跳过去。身后的墙上还煞有介事的贴了一个铁牌,“禁止触摸”。 年轻男人低眉敛目,无悲无喜,与歌曲并无丝毫共鸣,又仿佛已经融入其中,无法自拔。 他被囚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像水晶棺中折翼的天使,独自垂泪,顾影自怜。 黎津不自觉屏住呼吸,仿佛自己的存在是一种打扰。可有味道却无孔不入,钻进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还叫嚣着,让他浑身燥热,比初尝的禁药还可怕。他压抑着颤了颤。 黎津顺势在窗边的高脚椅上坐下,离那男人很近。借着半亮的天光,尽可能自然的悄悄观察他。 其实这根本不是什么好位置。男人的俊脸被铁丝网和麦克风挡了一半,身上脸上五光十色,还不如从窗外看的清楚和肆意。 黎津却觉得心跳如擂鼓,仿佛浸在蜜糖或是福尔马林的罐子里,刺激、兴奋又紧张。 直到唱完最后一句,那人缠绵悱恻的收了音,响起不算热烈的掌声,刚刚的一切似乎可有可无。 但却吸引了黎津全部的注意。他从座位下来,脖子一沉,相机还挂着。他慌忙打开开关,取下镜头盖,一边手动对焦,一边半蹲着往前挪了几步,想着要不干脆就这么走过去跟他打个招呼... 忽然旁边有人一把搭住了黎津的肩膀,他手一抖,照片里的彩灯划过那人的脸颊,铁丝网把他网罗其中,昏暗的灯下更加模糊。 “诶,别去。” 黎津从取景器前抬头,皱着眉,“怎么?” “你第一天来吧?”他没介意黎津的不客气,“这人奇怪的很,从不和顾客说话合照,唱歌也冷着脸,但唱的确实很有味道。看到那一圈电网没有,那范围可大着呢,危险...” 说着,下一首歌开始了。 那人朝黎津笑了笑,回了位置。 黎津犹豫着没有再上前,强行按捺心中的好奇。点了一份咖喱饭,一杯啤酒,一碟花生米,吃的也心不在焉。 一首歌接着一首歌,不知疲倦,从情深唱到分离。来来往往人很多,也有在年轻男人身边隔着铁丝网拍照,他果然不曾抬过一次头,不曾露出过一次微笑,就像那些顾客在自娱自乐。 天边的霞一点点沉下来,窗外过往行人成了逗点,渐渐不清晰。彩云层层叠叠隐没在古屋之后,近处升起烧烤的浓烟。黎津手指抚上相机,定了定神,调整角度朝窗外拍了几张。 八点。最后一口花生配着啤酒下肚。 男人唱完了今天的最后一句。满堂喝彩。按理说他下班了,却只停了吉他,坐在位置上没有走。 黎津目光又粘在他身上,心里转过无数猜测。他看起来安安分分,兢兢业业,不具有任何攻击性,怎么就需要铁丝网呢?他终是忍不住好奇,站起身,迈了一步。 “啪”一声,灯光全灭。停电。 酒吧里有一瞬的安静,随后就是一片沸腾的抱怨。黎津感觉到有人在往他这边挤,路灯有光进来,看见一只手正伸向那个青年,嘴里似乎不干不净。 黎津眼皮一跳,下意识抓住那只手。 那人也是alpha,见有人阻挠,一甩手就想挣开黎津。半天没挣脱,没想到黎津的手劲这么大。 “你他妈谁啊?有病?”那人喊道,同时信息素大面积释放开来。 黎津没理,同样释放自己的高浓度信息素,寸步不让。 僵持之际,又有几个人的手越过铁丝网,笑得猥琐,脚下踢踹,嚣张的挑衅。这些alpha信息素相互交织在一起,压抑而燥热。黎津往后一瞥,就看那男人缩在阴暗角落,低着头,抱着吉他的手捏紧。 alpha身高手长,再往前几步就能摸到那他,甚至可以用信息素威压迫使他无法动弹。 这让黎津无端有些愤怒,沸腾的信息素让他有些冲动。 他自诩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可是看到那个男人孤高又清冷的样子,就不希望有人玷污。 他不带这里的烟火气。 “住手!”黎津大喝一声,挡在铁丝网前。 那几个alpha愤怒了,推搡着黎津,骂道,让他少管闲事。 空气里信息素碰撞,一团污浊。 混乱中,又有几个alpha从外冲了过来,穿着统一的黑西装,人高马大,把那几个人连带着黎津推开,清出一条路,打开铁丝网让男人出来。 黎津猝不及防被猛推到一边,挂在脖子上的相机磕在墙上,镜头盖脱落,而后发出清脆的玻璃碎裂声。 伴着来电的提示音——“叮”。 铁丝网没有再度通电。人群也尴尬的停止了抱怨。 黎津看到那人被几个保镖样的alpha围在中间。他的风衣显得有些单薄,白皙的脸庞瘦削,隐隐看到汗珠。一双琥珀色的瞳仁穿过一个个比他高的人,看着黎津,意义不明。 然后他艰难的拨开人群走过来。微仰着头,声音略发颤对黎津道,“谢谢。”视线转向黎津的相机,裸露的镜头龟裂,受到不小的撞击。“相机,我赔你。” 声音和人一样清冷,不同于唱歌时的微哑。 黎津的心脏一下子被攫住,才意识到那人是个omega,一步的距离,确定那信息素的味道指引的就是他。他身上有一种令人心醉的... 鬼使神差问,“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那人顿了顿,温和道,“钟励昂。”没有直视黎津的眼睛。 “钟励昂…”黎津咀嚼着这个名字。“留个电话行吗。” 钟励昂看了眼后面的保镖,摇摇头。“不了。你留一个联系方式吧。” 黎津一愣,“好。”报出一串数字。 那人点点头,好像瞬间就记住了,又或者根本不在意。后背着吉他,跟着围上来的保镖走了。 黎津没反应过来,又追上去几步,“诶!等下!” 有个浓眉的保镖立刻转身,把他拦住,“请问还有什么事?” 黎津指了指自己的相机。 保镖上前捧起相机看了一眼,“之后会联系您,把相机邮寄给您。”他公式化道。 黎津根本不想搭理他,冲着那人的背影喊道,“明天我来,帮我留个离你近的位置吧!” 那背影已至楼梯口,顿了顿,在保镖林立的影子里侧过脸缓缓点头。快步离开了。 黎津一直看着他消失在楼梯尽头,才回窗边。月亮高悬,失了一半光彩。 镜头碎了。 心里有什么东西,也仿佛“噼啪”一声,裂了个口子。 作者有话要说:开更啦! ☆、第 2 章 黎津很快离开lollipop。 晚风吹拂,平静不了他燥热的心绪。不知撞到街上多少拉客发传单的手,埋头回了民宿。 直到站在浴室喷洒冷水的花洒下,全身毛孔收缩,他才觉得安定。 内心惴惴,又带了点狂喜。像是石块绑在粗麻绳下,日复一日风吹日晒,冰冻火灼,终于受不住断裂,石头落了地。 那种味道,像远山袅袅,层林叠嶂,透着孤高。就和那人的背影一模一样。 黎津再想回忆那男人的脸,却发现不甚分明了。只剩被那味道勾起的心跳还不知疲倦。 他应该是柔软,安静,像一只猫儿,即使身形萎靡,仍要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打量这个世界。 黎津抽了抽鼻子,但觉得除了甜腻的沐浴露味,什么都没感觉到。他这才完完全全的冷静下来。 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瓶水,终于冲淡了那个男人留下的味道。但他又迫不及待的再次尝试。 镜头报废,相机黑屏,黎津暂时不能拍摄,第二天就窝在民宿修片,挑了一部分传给陈思。 陈思是《山河素写》的资深编辑,目前纸媒市场不够景气,杂志从原来一周一期到现在一月一期,重心也转移到了互联网上。黎津从学生时代就开始投稿,频率不算很高,但好在质量出众,十有八/九都会被选中。 陈思在微信上很快回道,【就这么几张?】 【嗯。出了点状况。】以及心神不宁,修片速度慢,总忍不住胡思乱想。 【好,不错。】陈思的文字消息后又传了一串语音,“构图一如既往的很棒啊!在楼上拍的那张,那个烟冒出来啊,哇真的很有意境,还有留白...感觉很有烟火气,但是又不很接地气...”陈思毫不吝啬的夸道。 “不过阳淮有没有比较独特的风景?你这几张构图色彩都很出色,但是内容有点...”他隔了一句,“平常?” 黎津自然知道这一点。他投的专题通常都是“一风一水一旅人”,秀美的自然和人文景观同样重要。这次的照片他也觉得不够。【嗯。先给你一部分,过几天我再想办法采一些。】 “OK!”陈思发了个挤眉弄眼的表情来,暗示工作谈完,可以聊点儿朋友间的话题了,“有没有艳遇啊!” 黎津隔着屏幕挑了挑眉,手指在键盘上转了一圈,【稍后再说。我先下了!】无视陈思发来的“暴打”。 他简单收拾自己,刮了放纵生长几天的胡茬。衣服虽然依旧是全黑的,从拖沓的羽绒服换成了毛呢外套,看起来更有风格一些。带上手机,没顾上桌面的烟盒。他凭感觉压了压自己兴奋的信息素,脚步轻快去了lollipop。 到时,也是傍晚,夕阳比昨日昏黄。 钟励昂正在调弦,和昨天一样穿着单薄还开着窗。他低头,碎发垂下来挡住眼睛,只见薄唇微张,似在哼歌。 被晚风吹散一些的热意再次涌上来,就顺着那扇窗,从黎津的脚底弥漫至全身。他慢慢走近,站在铁丝网外微笑打招呼。 “嗨。” 钟励昂抬头,朝最近的靠窗的位置努努嘴,“给你留的。”他说的很短促,又继续投入了工作。 那位置比昨天离得确实近了一格,几乎能感受到铁丝网在发烫。桌上摆着一个小橘猫玩偶,压一张便签:“预订。”字写的隽秀工整。 黎津坐下来点了份和昨天一样的套餐。撑着头大胆的注视小舞台中央的人,就和大部分听众一样。 钟励昂开始唱了,以他们的距离,他就像在唱给黎津听,只是眼神从不落在他身上。 第一首还是《走马》。有点熟悉的腔调,嗓音空灵又软糯。“你还是我的,我的,我的…”轻轻一顿,吸了一口气,直让黎津骨头的酥了。 黎津眼睛半眯着,放在窗边的咖喱饭冷了,他舀一勺,突然尝到了一种廉价的幸福感。 这种幸福感好像天生容易获得,易满足,只要简单的吃喝玩乐。他适合这个世界上的普罗大众,遍地开花。 这种幸福感对于他来说,似乎又挺不容易。 离一束玫瑰近了,久而久之就再不能闻见他的芳香。可黎津浸润在钟励昂的信息素里,却越觉得浓烈,像陈了很多年的酒,入口是香的,入鼻是香的,连周围的空气也... 他开始理解,为什么钟励昂要坐在铁丝网这小小一隅。 那种气味太过珍贵诱人,只要一点点就足以引燃。即便是自己,也难以把持,何况是普通的alpha。 黎津生出点复杂的情绪,眸色变深,盛了满满的兴趣。他对钟励昂这个人感兴趣极了,对他的人,对他的信息素...他同时欣赏他的才华。 他想把头伸到窗外,换一换空气,又舍不得错过每一个omega的信息素分子。 到了后来,他举着啤酒杯的手都有些颤抖了,甚至不敢看omega一眼。心火越烧越旺,他应该立刻离开。 可他没有。仿佛落水的人远远抓住了救生绳,却胆大包天的测试自己的极限。 钟励昂连着唱了一个多小时,吉他声渐弱,很快被lollipop里的其他声音盖过去了。 黎津以为他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压着心跳刚想上去搭话。不料钟励昂只是走到角落的挎包前,蹲下拿出水杯喝了一口。黎津便走到小舞台前,等他回来。 这时,四个全身着黑的青年从楼梯上来,靠近了这个舞台。皮衣皮裤,烟熏妆把眼眶描的很黑,头发披散着,雌雄莫辨,像几只乌鸦,只有耳朵上一排银色耳钉耳环特别耀眼,从耳骨一直带到耳垂。 为首那人有些傲慢的看了同样全身黑色的黎津一眼,鼻孔扩了扩,似乎感觉到了黎津身上强悍的alpha信息素。他不知道黎津站在这里做什么,倒没什么好怕的,自顾自的用脏兮兮的皮鞋踢了一脚铁丝网,带起一阵“滋滋”声。 “喂!”他语气不善。 钟励昂不慌不忙把水杯放回去,站起来,盯着在他面前站岗的五只黑乌鸦。他的姿势看起来很自然从容,一点儿没有昨天遇见alpha时的略略瑟缩。 为首的黑乌鸦冷笑了声,“我当是什么货色,有多厉害呢,不就是个小白脸儿嘛。” 后面的黑乌鸦附和道,“是啊,唱歌也很一般啊!” “还弱诶!没唱几句就不行了...” “就你这样,还有脸赖在lollipop?也不看看这里生意差了多少...” “还是个omega,爬了谁的床?” 今晚的顾客不少,此时都注意到了这里,开始窃窃私语。 黑乌鸦头子挺了胸脯,“半年前的lollipop是街上最火的酒吧,你知道为什么吗?全因为我们的音乐!你算什么东西?怕是工作得来的不干净吧?” 黎津皱着眉头,觉得这话刺耳极了,心道,这些人也是挺有意思的,都过去半年了,估计真是因为实力不够,没别的酒吧要他们,回来闹老东家了。但他没冒然插手,在一旁看着。 钟励昂垂了眸子,暗骂一句,“神经病。”背上吉他坐回座位,划了一串音,准备继续演唱。 “靠!还挺有架子!”黑乌鸦头子火了,仗着自己穿的一身稀奇古怪的黑色橡胶外套,半撑着铁丝网上沿,伸手进去把钟励昂的衣领提了起来。看力量,他也是个alpha。 黎津眼神一凛,捏住了那人的手腕,手指收紧,直把那人的手腕捏出咯吱的声音。 那人痛呼,“你他妈谁?!”手上无力,松开了钟励昂的衣领。 钟励昂这才注意到黎津,挑眉看了他一眼,原来黑乌鸦只有四只。他一步没退,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衣襟。 黎津放开黑乌鸦,看似和气的笑道,“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那人怒不可遏,自己的气势被一下子打断,乐队老大的面子往哪搁?他啐了黎津一口,上下打量着他,有同伴撑腰,胆子也大,“你一个alpha...该不会是那omega的姘头吧?”他恍然大悟,淫邪的眼神扫向钟励昂,“哟哟哟,我说怎么霸着位置不走呢,原来有人撑腰啊!这位置感情好啊,恩客怕是换了一个又一个...” 黎津脸色铁青,恨不得一个巴掌就呼上去。“嘴放干净点!”他沉声道。 那人还在夸张的继续,“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不留beta呢,铁丝网都安上了,真当养金丝雀儿呢...” 顾客光顾着看热闹,后面的黑乌鸦也不怕了,“老大,废什么话!咱一起上!我倒要看看这omega的滋味有多销魂...” 黎津愤怒到了极点,这群人的作风真是令人不齿!他不自觉放出了威压性的信息素,逼近那个领头的beta,“你敢!” 几只黑乌鸦震了震,发觉这个alpha信息素浓度极高,即使味道清新如松柏,但一片松林的气场足以镇住所有人。他不太好惹。 为首那人梗着脖子,“你...你他妈少管闲事!这个人...”他手指指向钟励昂,却看见钟励昂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眼神却阴狠至极,冰刀子似的,冷到了骨髓里。他一惊,“我艹...” 黎津顺势转头,只捕捉到钟励昂平静的坐在暖黄的灯光下,睫毛轻颤,隔绝在世俗之外。他心底一软,突然有了点异样的感觉,信息素勾的心跳又快了起来。omega此刻的样子最能激起人的保护欲,黎津便觉得面前这几人更加可恨。 后面还有个不怕死的黑乌鸦,趁着黎津走神的间隙,又伸手进去想打omega,被黎津眼疾手快的用手掌劈中了小臂,“滚!” “啊——”他缩回手,差点触到铁丝网,顿时寒毛倒竖。 这几只黑乌鸦有了危机意识,觉得不妙,都聚拢在一起,把黎津和钟励昂围在里面。 黎津眼睛里冒着火。“都给我滚!否则别怪我不客——” 黑乌鸦头子突然伸手一推,黎津拍开他的手往后撤步。半步之后就是高压的铁丝网! “住手!”一声厉喝。 黎津的后背在千钧一发之际,顶住了一个类似木棒的坚硬物体。 ☆、第 3 章 几个保镖迅速从楼梯口奔过来,撞的顾客人仰马翻,怨声四起。 黑乌鸦们来不及转头,就被从后提溜起来。 “我艹!谁...”一见是神情肃穆,训练有素的alpha保镖,他们的呼叫声小下去。 虽然在beta里,他们也算身材高大,但比不过这几个强壮的保镖。保镖下手倒还客气,没揍他们,而是一路勒着他们的脖子,拎出了lollipop。 其他顾客好奇的打量着这边,却没人上来帮忙。 黎津看着那几只黑乌鸦脸色惨白的走远,才呼出一口气。回过神来,冷汗几乎把后背浸湿。 他赶紧站好,发现钟励昂木吉他的琴头刚刚正抵在他的背心,表情看起来也有些凝重,吉他在他手里微微颤抖。 黎津呼吸一窒,对上钟励昂的眼睛,那里有一闪而过的错愕和惊慌。没想到alpha会挡在他面前,导致差点触电。 “没事儿吧?”黎津以为他是因为alpha的信息素不舒服,敛了气息,轻声道,“这个...这个电网怎么关?我帮你...” “不用了。”钟励昂收了吉他,他垂下目光,有些心疼的摸了摸琴颈,观察上面有没有磕痕。“他们来了,自然就把电关了。”大概也和老板打了招呼,今晚工作提前结束了。 黎津看着他把吉他装好,又像昨晚一样坐回了位置等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以及未消的愤怒。明明在工作的时候已经失去自由了,像个观赏品一样被关着,凭什么还要遭受侮辱和人身攻击? 他冷冷的朝着回来的保镖道,“你们就是这样保护雇主的?让他枯坐着等你们来救?遇到这么危险的情况,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 保镖里有个人走过来,步子规矩沉稳,像是受过专业训练。他面无表情回道,“先生,对于您两次解围,我代表全体安保对您表示感激。”说着,微微鞠躬,“但其他的部分,是我们的私事。” 黎津一噎。的确如此。但他不甘心,转而对钟励昂道,“钟先生有空吗?我能请你喝一杯吗?” 见钟励昂面带犹豫,补充道,“感谢你刚刚救了我。” 钟励昂温和的笑了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钟先生,这两天,我们也算患难之交了。我刚到阳淮不久,可以和你交个朋友吗?”黎津颇为绅士的朝钟励昂伸手,真诚的凝视他。 钟励昂想了想,微一点头。眼神射向保镖头子,似有些威严。那保镖蹙眉,但没多说什么,替钟励昂开了铁丝门。他这才走出来,把吉他在背上挂好,轻轻握了黎津悬在半空的手。 一触即离。 黎津的手几乎瞬间就出了汗,心里轻轻荡开涟漪。那手又细又软,还带着独特的香气。他蜷缩起手指,喉结动了动,“走吧。” 钟励昂点点头,可保镖头子却挡在他前面。“二少,这怕是不符合规矩…” 钟励昂脚步停下,抿着唇一言不发,没看任何人,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黎津见他为难,挑着眉对保镖道,“这是我和钟先生的私事儿,你们管的有点宽了吧?” 保镖被自己对黎津说的话反驳的无言,腮帮子的肌肉鼓了鼓,依旧固执的站着。 “丁家旺。”钟励昂细长的眼睛里带着些笑,很善解人意的那种。语气却有些凉,“你们要是不放心的话,就跟着一起去吧。” 黎津没意见。 叫做丁家旺的保镖低头,“是。” 黎津和钟励昂坐着保镖开来的车,纯黑的林肯领航员。他悄悄的观察车内的布置——毫无布置,车前的摆件也没有,干净的宛如出厂原装。他心想,钟励昂也是奇怪,明明有钱请得起保镖,坐得起豪车,为什么要去酒吧驻唱?而且他和保镖的关系也有些奇怪,看起来是雇主,却受制于保镖,被拘束着。钟励昂似乎也是接受这种关系的? 黎津思索之间,车已停在古街附近的一家安静的小咖啡馆门口。保镖先行入内,强势包下二楼一整层。钟励昂和黎津再一前一后进去,几个保镖站在楼梯口。 “你的吉他,要不要...”黎津见他一直背着吉他。 omega摇摇头,在身边放下吉他后,要了一壶薰衣草茶,眼底有些疲倦。 alpha不自觉再次收敛了身上的信息素,甚至轻轻屏住呼吸,怕打扰了他此刻的安宁。 “先生,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钟励昂突然抬眼,眼里似盛满了一汪清泉。 黎津一下从自己的情绪里醒神,不好意思笑道,“啊,对,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黎津,自由摄影师,来阳淮采风的。” “哦...”钟励昂笑着眯了眯眼,轻轻道,“那真是抱歉,让你的相机镜头碎了。不过你放心,相机已经在准备了。” 黎津又是一愣,他都快忘记这事儿,心也不知道放在哪里了,“对,还没告诉你镜头的型号呢。而且这也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 “应该的。”钟励昂声音一柔和,黎津就招架不住,不再继续追问。 “好。”黎津虽点头,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收下。 钟励昂给两人都倒上热茶,捧着茶杯嗅了嗅清香,轻啜一口。 黎津试探着问,“今天这样的情况,你经常遇到吗?”昨天是几个流氓,今天是来砸场子的。 钟励昂在氤氲的热气里点头,“习惯了。” 黎津蹙起眉头,“那他们为什么不在?”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说多了,用开玩笑的语气道,“你会不会嫌我多管闲事?”可惜alpha的气场太强,玩笑开的也不太像样。 钟励昂不再说话。眼里的笑意也淡了些。 黎津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逾越了。可内心实在太燥了,坐在这个omega面前,仿佛灵魂都在躁动,在跃跃欲试的靠近omega。他尴尬的把一整杯茶都喝了,没话找话明知故问道,“你…为什么要用铁丝网…” “...”omega带着些莫名的情愫看着黎津,有三分天真。“你没有感觉到什么…?” 黎津当然感觉到了,这是他不安的来源。那种信息素因子,让他天生不敏感的感官都重新沸腾起来。但他不知道这种信息素是不是对所有人都有奇效。 “你的信息素...很独特。”黎津尽量自然的夸道,他从来没有这样夸过异性。 没有omega不喜欢这样的称赞。他们是需要被呵护的花骨朵儿,而信息素就是他们的依仗。馥郁的信息素让他们有了择偶的选择权,而不是被动的成为一个生育工具。 钟凉的眸子晦暗了一分,在台灯下沉的很。 “你的信息素...无与伦比。”黎津不知所措,几不可闻的又强调。 没有害羞的道谢,也没有客气的接话,甚至表情都有些僵硬。钟励昂褪去笑意,目光静如死水。 黎津眉心跳了跳。钟励昂很淡很远,可他读出了许多,有时孤高,有时温和,有时甚至柔弱,却从没有过冰冷。他竟是想扑上去捂热。 半晌,钟励昂又挂上微笑,“谢谢。” 黎津分辨不出这里有几分真心,只觉得他和以往一样客气,转移话题道,“你知道阳淮有什么地方,景色比较好吗?前两天采风没看到...或者你明天有空吗?我们可以一起去...” “不好意思。”钟励昂打断他,“明天我有事儿。” “...好。”没有强求,这回黎津端起茶壶,给两人续杯,而后是一阵沉默。 沉默最是难耐。没有声音分黎津的神,他只觉得要被omega信息素的味道包裹的窒息了。 咖啡馆没有暖气,黎津攥着杯子的手微微汗湿,他看着omega的眼神有些慌乱,喉结上下滚动着。又要克制自己的信息素... 他是个与众不同的alpha。造物主在创造这六种性别的时候,赋予alpha和omega以信息素,让他们互相吸引,繁衍更加优良的后代。 而他是被消了磁的。 钟励昂眼神暗含锐利,似乎在打量着他,他的目光从黎津额头溢出毛孔的细汗,划到他深邃冷峻的眉眼,眉骨较高,丛生的眉毛形状如剑,舒展自然。鼻梁是挺直的,若汗水在眉心凝聚,定能一滑到底。上唇有些紧张的微抿着... 钟励昂明显知道这人在紧张什么。他好久没有注射信息素抑制剂。不是发情期,但信息素浓度不稳定,他需要和异性保持距离。眼前这alpha心眼儿挺好挺仗义,又强装镇定坐怀不乱的样子倒是有趣。只是...他一直紧追不舍,真的只是想交个朋友吗? 他喝完最后一口茶,杯子搁在桌子上发出脆响。 “时间不早了,我就先走了。”钟励昂站起,背上吉他走了几步。 “等等!可以加个微信吗!”黎津反应不及,慌乱之下,竟从旁抓住了钟励昂的手。 那只手在瞬间抽了一下,像受惊的猫儿突然炸了毛。但下一秒又放松了。黎津也立刻松开了,抬眼瞧了钟励昂。 钟励昂嘴唇抿成一条薄线,白皙的脸上几乎看不见血色,面无表情的朝保镖伸出手,丁家旺把手机递给他。他打开二维码,把屏幕对着黎津,“叮”一声加上好友,锁屏,没再打招呼,径直朝楼梯口走去。 黎津再一次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也没说再见。 ☆、第 4 章 回去的路上,黎津一直在思索,自己是哪里得罪钟励昂了。 因为夸他信息素太好闻?钟励昂几乎当场冷了脸。因为情急之下抓了他的手吗?虽说两人是第二性的异性,但也不至于连肌肤接触都不能吧? 黎津盯着他一片空白的微信翻来覆去看了很久。 钟励昂就像一座云雾缭绕的雪山,天晴时暖,天阴时有重重未知,云层之上还有迷雾,难以靠近,捉摸不定。 黎津偏要做那攀登雪峰的人。 当晚他睡的并不好。似乎还有个人在身边,挑动神经。 这家民宿的卫生条件优越,且已经睡了近一周,此刻皮肤摩擦床单却感觉粗糙,一粒灰尘都能觉察。 辗转反侧间,最清晰的,居然是嗅觉。 朴素的皂角水洗的被褥没有了令人安心的味道。他闻到幽幽的琥珀松脂的味道,触到柔软的十指,还有两片粉润的薄唇... 黎津几乎难以入眠。他的身体被那味道勾的失去平衡,在独木桥上跌跌撞撞。心跳也快,血液流速也快... 早起,迎着初春刺骨的晨风在民宿附近跑了几圈。以前的习惯是为了锻炼,现在是为了散一散自己过热的体温和信息素。 回来后,拿了民宿前台的旅游宣传册,一边吃早餐,一边在一堆资料里面翻了许久,又向民宿老板打听,终于锁定一处较为独特的取景点,打算提前去探探。 公交车颠颠簸簸,山路崎岖蜿蜒。 半小时后,到达半山腰。 深蓝色的公交站牌“烟竹祠下”,年深日久,铁锈斑驳。背后,几株枯槁的树木枝桠交错,环出一个空隙,空隙里是站牌,枝桠间是远处湛蓝的天。黎津叼了一支烟,像个虔诚的孩子,蹲下用手机调了数据,仰拍这一处景,把全部都收入其中。烟雾之中,远山带雾,朦胧极了。 黎津举目远眺,一直到烟燃尽,他双手插兜,抬步向祠堂。 往上是一千多阶的两米多宽的青苔石阶。四周种满翠竹,高高耸立,不输于任何乔木。其笼罩下的这条笔直的石板路,潮湿又幽静。 十几分钟的路程到了底。游客很少,黎津嗅了一路的竹香,顿觉神清气爽。 祠堂前,仰头看红墙绿瓦,厚实的木质正门修得大气恢弘,其上一牌匾,书“烟竹祠”。“烟竹风花终远去,往事随水了无痕。”倒符合这林中祠堂的旷达意境。 日头正斜照祠堂前,青石板上的小水洼波光粼粼,叶子漂浮其上,像一只只小船儿,随风轻轻摇曳。 黎津随手拍了几张,抬步往里。心跳莫名加速。 左右两边是旧式厢房,房门紧闭,大概不对外开放。前面的池子上架了几排石板,搭成简易的桥。再进去是正殿,供奉着先祖。 仿佛有种力量指引黎津,刚绕过正殿中央的陈列台,就在后门看见了一个背影,穿着薄款羽绒服。 “钟励昂。” 阳光有一半铺在门槛上,还有一半洒在他墨黑的发丝上,他闻声回头时,琥珀色的眼眸晶莹透亮。 钟励昂怔了一瞬,放下迈出的腿,“你怎么在?” 黎津心肝儿颤了颤,悄悄吸了一口气,“踩点取景。你说的有事儿,就是来这里吗?”他竟然没发现保镖。 “嗯。”钟励昂点点头,往后院看。 黎津站在他身后。庭院中是一棵参天的古木,叶子葱茏葳蕤,垂下无数气根。下面围了几张简陋的长椅,是用粗的树干从中截开制成的。“要去坐坐吗?” 钟励昂迈过门槛,黎津以为他答应了,赶紧跟上,没走几步,又被丁家旺拦住了。原来保镖一直站在后门外。 丁家旺很客气的挡住他的视线,“黎先生,二少有事要做。您请留步。”说完,护着钟励昂走了。 黎津简直莫名其妙。他难道长了一张恶人脸吗?他一没跟踪,二没调戏,甚至还救了他两次!跟自己讲话委屈他了吗? 他赌气似的往反方向走,停了停,抵挡了巨大的诱惑,继续离开。 黎津沿着祠堂外沿绕了一大圈,发现这堵围墙把整个祠堂包在中间,严丝合缝,没有一点破绽,墙角很干净,一看就是有人经常打扫。整个祠堂比想象中还要大很多,不仅仅用作祭祀,甚至还可以供人生活起居。在后院附近,黎津甚至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黎津在围墙下找了一个采光不错的位置,竹影在这里交错的精彩,一块石头上还留有人的掌印,让他很满意。 原路返回正门,游客渐渐多了,祠堂热闹起来。 “您好,请问您的茶是在哪儿倒的?”黎津听见有人问。 “后院那边。” 黎津有些好奇,顺着指引往后院去,刚踏出门,就在空气里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不是竹叶,不是混着泥土味儿的微风... 他直直往味道最浓的方向走,就像猫儿在空气中准确判断出鱼干的位置。 果然,那棵大树的阴影下,钟励昂坐在小板凳上喝茶。旁边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和一大桶的热茶汤。老人弯腰用一次性的杯子接了茶,递给来往的游客。 黎津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钟励昂发呆的视线。抬头,就见男人目光柔和对他弯了弯嘴角,然后朝老人礼貌道,“阿婆,麻烦给我来一杯茶吧。” “好嘞。”老人倒好茶,见黎津一直盯着钟励昂瞧,钟励昂也看着他,却一言不发,顿时有些戒备的挡在钟励昂身前,“小伙子,你们认识?” “算是认识吧。谢谢阿婆!”黎津接过杯子,蹲在钟励昂身前,内心有些惊喜,他身体里好像装了一个雷达。似乎忘记了他一直在被冷落,怒气在钟励昂面前都消散了干净,“一大早在这里做什么呢?” 阿婆见钟励昂没搭理,但确实是认识黎津的样子,笑道,“小伙子,你别看励昂不爱说话,心肠可好着呢!他一早就来这里帮忙了,喏,你手上这杯茶就是他煮的!” 黎津仰头看阿婆,“真的啊?”他赶紧尝了一口,丝丝茶香熨帖着味蕾,暖入心窝。“好喝...你经常来吗?”他问钟励昂。 钟励昂撇过头。“嗯。”这alpha怎么甩不掉的? “是啊是啊,经常来!”阿婆接上话,又给别的游客倒茶了,换来一张张感谢的笑脸。 黎津一眨不眨的看着钟励昂,眼神顺着细长的眉眼落至微抿的薄唇。微风吹过他凌乱的发丝,又把信息素的味道盘旋着卷入自己的鼻腔,不自觉的吸了吸鼻子。“不理我?” 阿婆看着黎津跟条大狗似的,有些好笑,“诶,你们alpha一个个都朝小昂扑过来,他自然不想理你。” “王阿婆!”钟励昂连忙止住阿婆的话,“不是这样的...”讲的好像自己怕了alpha。 阿婆又和蔼的笑了,“你们年轻人聊啊,我去后院看看厨房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小昂,记得邀请你的朋友留下来吃饭!” 钟励昂等阿婆一走就站起来,接替了她的工作。黎津则默默拾起桌子上的抹布擦拭溢出的茶汤。 没几分钟,钟励昂忍不住开口了,“你不需要做这个。” “没事儿,我也闲着。” “你不是要去采风的么?”钟励昂不太相信的看着他。 “附近我都看过了,挺好。”黎津道,“你来当义工?干嘛藏着掖着...” “我...”钟励昂想辩驳,突然想到了什么,反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凑巧罢了,我是来喝茶的。”黎津道。事实上,还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觉得这件事情解释起来有点玄。在花园里找一朵芬芳的玫瑰是很困难,但是在沙漠里找就很容易。 钟励昂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这不是缘分吗?”黎津朝他笑了笑。 钟励昂点点头,“留下来吃饭吧。” “好。” 游客陆陆续续都往后边走,钟励昂刚要抬起几乎空了的水桶,有一只大手就率先接过了。 “我来吧。”黎津比钟励昂高了大半个头,轻轻松松就把硕大的水桶拎起来,“丁家旺呢?他们不来帮你?” 钟励昂眼神闪了闪,“谢谢。这不是他们的工作。” 黎津嘀咕道,“这些人还真是放心把你放在人群里...” “什么?” “你一个人不怕再遇到什么意外?你这么...”黎津收住话头。他提醒自己不能在钟励昂面前讲信息素有关的话题,他对此很敏感。 钟励昂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他今天为了单独出门,使用了信息素替代品,即改变自己信息素的味道,变得很普通,用作掩饰。黎津难道没发现?说起来,前两天信息素浓度不太稳定,按理说,这个alpha应该有所察觉... “没事的。”钟励昂勾了勾唇角,“毕竟这里这么多omega,味道应该挺乱。” “还好。”黎津几不可查的蹙了眉头,这里omega很多吗? “闻到王阿婆的信息素了吗?” 黎津一愣,“嗯...” “不觉得和我的很像吗?刚来的时候,他们都说这是缘分呢。”钟励昂的话不知不觉多了些。 “是挺像的。”黎津扶正了水桶,简短附和道。 钟励昂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嗯。”他猜测黎津是不是对信息素的辨识能力较弱?因为王阿婆的信息素味道既不是自己原来的琥珀,也不是惯用的替代品的白茶香,而是类似于白酒。那么他接近自己的目的...也许是单纯的吧? “你每周都来吗?为什么会想到来这儿?”黎津把水桶放在指定位置。 “有空就会来。这里类似于一个善堂,中午会免费给游客提供素斋。我平时,比较...闲。”钟励昂带着他往后走。 黎津理解的点点头。有钱人家的少爷,确实“闲”。 “还有,我妈生前告诉我,要多做善事...”钟励昂的语调有些晦涩,在热闹的人群中显得落寞。 黎津一窒,没想到钟励昂会同他说这个。是不是代表,他也想和自己相互了解? “这几天...我可以过来帮忙...”黎津轻轻道。 钟励昂侧头看他,桠枝间的阳光又落在他脸上,眉眼含笑,黎津看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柔。 ☆、第 5 章 钟励昂引着黎津到饭堂。每人拿一个白瓷盘,混在游客堆里,自助餐式排队夹菜。 鲜嫩的笋尖炒小香菇,木耳搭配百合,腐竹混合芹菜,素什锦等等,看的人食指大动。 黎津微微侧身,把钟励昂半护在自己身前,后面的游客碰不到钟励昂。 钟励昂熟门熟路,告诉黎津哪个菜好吃,哪个菜是谁烧的,用筷子夹给他。 黎津受宠若惊,不自觉饭都多打了一勺。 钟励昂吃饭的样子很优雅,轻轻巧巧的。青葱的手指几乎要和竹筷一样纤细,但格外有力。 黎津瞧着,筷子夹住的豆子打滑掉到地上。他忙弯腰用纸巾去捡。 “怎么了?”钟励昂见他面色发红,担心问,“是味道不好吗?” “好吃的。”黎津赶紧咽了一口饭,掩饰自己的心动,“唔,你弹吉他多久了?” 钟励昂默了片刻,大约是在算,下意识看了自己的手指,“从碰吉他开始,断断续续也有十来年了吧。”他把左手伸给黎津看,“你摸一下,都是茧子。” 那是黎津没有碰过的手,指尖透明泛黄。黎津把手轻轻搭上去,用指尖触摸那泛硬的凸起。两人指尖逐渐对在一起。 钟励昂觉得痒,顿时缩了缩手指,正巧挠到了黎津的手。 猛然一对视,空气仿佛凝滞一瞬,信息素也停止了碰撞。下一刻,更加强烈的交融在一起。两人都脸颊发烫,不自然的别过脸。 钟励昂清了清嗓子,“你打算在这里待几天?” “唔,”黎津定了定神,他是五天前的傍晚到的阳淮镇,原计划是十天。可现在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如期返回。他道,“还可以再待一两周的样子。” “好。”钟励昂低下头,快速吃完,去盛了一碗红彤彤的圣女果。“吃点水果?” “啊...好。”黎津又用筷子去夹。 钟励昂看他试了好几次都不成功,有点想笑。干脆拿大拇指和食指取了个个头大的,递过去。 黎津看着那抹艳红,被两个珠玉一般的指头捻着,色彩分明的过分,心下又是一动。他把头探过去,用牙轻轻咬住了圣女果的一端。 钟励昂愣了,被淡淡的alpha信息素刺激的往后一缩,可黎津的双唇已经贴上了他的指甲盖。 下一秒,那圣女果离了手,进了黎津的嘴里。 omega皱着眉头有些嗔怒,因为黎津的逾越。只这么近的距离,尤其是他的牙齿碰到自己指尖的那一霎那,alpha身上无时无刻不散发的信息素朝他涌了过来。他站在自己身后,他坐在自己对面,他走在自己旁边,都没有这一刻清晰,让他觉得时空错位,不知今夕何夕。 他应该觉得难受,那是一种来自性别的天然威压。可这种味道,却是很自在,像清晨山顶吹来的风,无孔不入的钻进身体。他想逃开,想保持距离,却渐渐抵挡不住这个alpha的靠近。 “你的手看起来比较干净。”黎津咽下水果,立刻解释,完全没尝出什么味道。 钟励昂嘴唇一抿,把这只手放在身侧,悄悄在衣服上蹭了,换只手给自己拿。 黎津看着他把圣女果一点点嚼烂,嘴角还溢了汁水。伸手替他轻轻抹去了。 钟励昂一惊,眼神灼热的骇人,然后慢慢把自己烧着了。 他脸红了,就像冰山上融化的雪水,一路往下,用液体把坚冰划开一条裂缝。 “对不起...你嘴边有...”黎津的手僵在半空,眼睛一眨不眨,心率急剧上升。 他要迷醉在这冷冰冰的绯红里了。 钟励昂用手背拍开他的手,自己胡乱抹了一把。“我去帮忙整理...” “诶...”黎津也站起来,“你忙一上午了,要不休息一下吧,我帮你去...” “这怎么行!”钟励昂摆摆手,“你是客人...” “没事的。”黎津端起盘子,见钟励昂态度坚决,便道,“那我跟你一起。” 钟励昂抿着唇,在黎津毫不退让的目光里,只好答应。 王阿婆在厨房整理餐具,看到两人同时进来,惊讶道,“诶,小伙子,你怎么进来了?小昂,带你朋友去后边儿亭子里休息呀,到处转转也行!” “他...” 黎津替钟励昂解围道,“阿婆,是我自己要过来帮忙的,我叫黎津。” 钟励昂歉意的看了王阿婆一眼,表示自己拦不住。 王阿婆笑呵呵道,“小黎也是好心肠!那这样,你帮我把那堆洗好的餐具擦干吧。小昂,你看看外面整理好了没有。” 两人各自答应下来。黎津快速擦干了所有盘子,这个活儿很轻松,便提出帮王阿婆洗剩下的。王阿婆拗不过他,一边道谢和称赞,一边问他中午吃的习不习惯,和他唠家常。看黎津动作靠谱,道,“小黎,那就辛苦你了啊,我去看看小昂那边怎么样了。” “好。” 黎津弯腰洗着碗,水池低矮,总得俯下四十五度。 身边一个大叔觉得过意不去,对他道,“小黎,你这么高,洗碗太累了,你放下吧,我来洗。” “没事儿!我来吧。”黎津朝他点头,“大叔,我刚来阳淮不久,向您打听一下,想找几个游客不知道的,只有你们这儿人知道的好看好玩的地方,有没有啊?” “诶!有啊!你这可问对人了!”大叔桌子也不擦了,热情道,“一般年轻人都会去夜市啊什么的...但是人多,没什么意思。我告诉你啊,在东边,有一条街,隋阳街,好多人都住那边,那房子得有几百年咯。街中间有一棵樱花树,正是当季,一般游客还真不知道!他们要是知道了,准把那树给糟践了!” 旁边还有几位员工附和,七嘴八舌给这个新来帮忙的热心的小伙子出主意,介绍阳淮的风俗,大家很快和黎津熟络起来。 黎津在心里默默记下,打算找时间去看看。他洗好碗,见大家都打扫的差不多了,始终不见钟励昂,问道,“怎么没看到励昂?” “他刚刚在外面扫地,现在不知道去哪了。” “对,后来没看到了...” “小黎你别急,我带你到厢房那边休息一下吧。真是辛苦你了啊...等等励昂回来了,我跟他说一声。”大叔说道。 “不辛苦的。”黎津朝他们微笑,“你们休息吧,我自己出去转转。” 黎津擦干在冰水里泡的发红的手,血液开始在这里汇聚,由冷转暖,由内而外带来一阵麻痒,就和...就和触到钟励昂的手时的感觉一样,全身的感官都易位了...幸好今天是自己洗碗... 胡思乱想着,出了后厨,绕过餐厅,再到后院的大树下,黎津都没看见钟励昂的影子。正感奇怪,到了厢房的连廊处,黎津再次感觉到了空气里不一样的气味。 极淡的琥珀香,极具穿透力,穿过常青的树梢,穿过沧桑的廊柱,幽幽直抵鼻尖。 黎津走的很慢,长腿一迈就是一个房门的距离,但几乎一步一停。直到经过一个紧闭的房门前。 他知道钟励昂在里面。这里的信息素仿佛盘旋成了一个海螺,风一吹便冲着黎津奏乐。 门里似乎隐隐有谈话的声音,却又像是风吹落庭中的古木,枝桠乱颤,簌簌微鸣。分辨不出具体内容,掩人耳目似的既低又窃。 房门前的廊柱连了一排长椅,黎津无意打扰钟励昂,不知他在与人聊天还是在休息,便斜坐靠着柱子等他。心里有点痒,却没有掏烟。 日光正高,清风拂面,倍觉惬意。来往的游客安静礼貌,宛如一个世外桃源。 黎津任凭自己完全暴露在空气里,缓缓合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嘎一声打开一条缝儿。里面有一双细长水亮的眼睛朝外张望,看到门口的黎津,瞳孔蓦然缩紧。 那丝缝儿颤了颤,黎津立刻睁开眼,转过脸。 钟励昂推开门,刚好容他通过。他脸色阴翳,目光锐利,又在瞬间被疑惑取代了,“黎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语气略急。 “巧合。”黎津什么都没发现,朝他眨眨眼,“你在里面做什么?休息吗?” 钟励昂面对黎津,手在背后关上房门,然后伸手给黎津,想把他从长椅上拉起来,但没使多少劲儿。 黎津是自己站起来的,还在原地蹦了两步,醒醒神。 钟励昂带着黎津往前厅走,淡笑道,“是有点累了,偷懒呢。他们怎么没给你找个房间?” “我说不用麻烦,就出来找你了。”黎津的表情不像有假。 但钟励昂却越来越不信了,没有任何人看到他进了哪个房间,真如黎津说的,他就凑巧的等在自己的房间之外?一次可能是巧合,两次、三次呢? 钟励昂没有拆穿,只淡淡应一声。 黎津有些好奇的回头看那个房间,隐约感觉那扇木门晃了晃,刚一蹙眉,就听钟励昂问,“打算待到几点呢?丁家旺他们在山下,要不带你一起回去吧?” 黎津点头,“好啊。”转眼忘了刚刚的好奇。 ☆、第 6 章 初春下午三四点的光景,是一天中光线最适宜的时刻。不像日出时分,豆蔻年华的姑娘一般羞涩朦胧,也没有正午的高照,大剌剌的铺洒所有能量。 黎津和钟励昂告别了祠堂里的诸人,一前一后迈出了门。 丁家旺恭敬的等在门口,见到黎津的时候,眼里讶然一闪而过。 “送他回去。”钟励昂道。 “...是。二少。”丁家旺跟在两人身后一步。 一千多级的青苔石阶铺成下山的路。竹影在石阶上摇曳,颜色深深浅浅,混着湿滑的苔痕,宛如褶皱宣纸上随性创作的水墨画。 笔直的尽头,风景还看不分明,像是另一个世界开了一扇神秘的门。 黎津下意识拿出手机,等远处的行人过去,站在石阶中间取景。轴线中正,有种规整又凌乱的美。 钟励昂等他专注的拍完,“能给我看看吗?” “可以啊。”黎津对他招手,“过来看!” 钟励昂往下走了几级。 黎津一回头,呼吸凝了凝。钟励昂走来的姿势格外静好。身后是朦胧的光晕,硬朗的石阶、摇曳的竹林、钟励昂的身体和微微低头露出的修长脖颈呈一定交角,台阶边缘正可以将长方形的取景框以对角线一分为二。他举起手机,正要按下快门... “黎先生!”丁家旺声音急切,“不能拍!”他激动的伸手过来挡黎津的镜头。可他还跟在钟励昂身后,没刹住,手猛的从钟励昂的肩膀上擦过。 钟励昂被推的脚下一滑,猝不及防往前倒... “励昂!”黎津一惊,往旁急迈,张开双臂。 一霎那,钟励昂在他眼里一点点放大,而后直直摔进了他的怀里。 “唔...”黎津也没站稳,又往后跌一步才堪堪停下。幸而钟励昂不算重。 怀里的人呼吸急促,嘴唇就贴在自己颈侧。更能闻到他颈后腺体所散发出的诱人犯罪的异香... 黎津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儿,手里汗涔涔的。手机“啪”一声掉在地上,把两个人都惊醒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你没事吧...”他慌忙道歉,颤抖着手不知该扶钟励昂哪儿。他怕钟励昂会因为意外之下他的唐突而生气。 钟励昂强自镇定着,重心都压在黎津身上,脚还未落到实处。那道歉的声音充满磁性,仿佛不需要入耳,已经因为两人紧贴的胸膛而入了心。一阵巨大的暖风团将他包裹,雪松的信息素洗去了满山的竹香和衣服上浅淡的烟味。他半天回不过神,好似未从刚刚差点跌落的惊吓中缓过劲。 丁家旺三两步冲过来,赶紧把钟励昂扶好,和黎津拉开。“二少...您没事吧?对不起!”万一一个不小心,这两个人很可能同时滚落九百多级的台阶,这样的责任他可担不起! 钟励昂站定,一下甩开丁家旺,表情完全冷了下来。他觉得黎津久久没有放开他,反而让丁家旺来拉他,在旁人看来,就好像自己太过羸弱,或者故意黏着黎津...呵,怎么可能?那可是alpha! 可是黎津为什么要一次次舍身救他?看他的反应,果然还是因为信息素吧?钟励昂脑内千回百转。 丁家旺捡起手机,双手递给黎津,内心不情不愿,但语气还是诚恳,“黎先生,实在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二少,又给您添麻烦了。”他越发觉得黎津接近钟励昂动机不纯。但碍于钟励昂在场,没有明说。 黎津低低“嗯”了声,脸色有些苍白。没有在意丁家旺的态度,也没有再去看钟励昂。怀里突然有些冷,空隙这么大,风一吹就兜进衣领,空落落的... 黎津似乎连采风取景都忘记了,一路低头。钟励昂就在身边,他刚刚是什么反应?生气了吗?心跳太快了...他靠的太近...这样不行... 丁家旺有意隔开钟励昂和黎津,三人沉默的回到车上,丁家旺依旧坐在两人中间。 “黎先生,您去哪?”司机保镖问。 没回答。 “黎先生?”丁家旺又喊了他一声。 “哦,去...”报了地址。 黎津把车窗放下来一些,让缠绕鼻腔的信息素散掉,又怕钟励昂太冷。钟励昂为什么不说话了?他为什么脸色这么差?受伤了吗?他们是靠的太近,让丁家旺误会什么了吗?可是omega的信息素太浓郁,简直让他无法思考,光去压抑心跳就已经耗尽全部力气了... 半个多小时,到达目的地。黎津对司机道完谢,还想对钟励昂说什么,却没说出口。而且钟励昂面朝另一边的窗外,不想搭理的样子。 黎津只好下了车,回身关上车门。 车子发动,黎津还目视着那辆林肯。透过后车玻璃,却见钟励昂转过头,两人隔着灰蒙蒙的车窗对视一眼。 钟励昂嘴唇蠕动一下,不过,什么都没说。 黎津目送他们走远,又在内心暗暗恼恨。刚刚,哪怕是说一声道别也好啊。 回到民宿,黎津一直揣摩着,钟励昂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丁家旺总是在阻挠他们接触?为什么不能拍照?为什么那些保镖对omega的信息素无感? “为什么、为什么”在黎津脑中如阴云散不去,琢磨到天黑都无果。 手机摔在石阶上磕了一个角,有些遗憾。他把第一天拍的那张照片翻出来看,模糊到看不清脸,只见一条条彩带似的光影环绕着钟励昂...心绪也在翻涌着。 这时,进了一封邮件。 “第二季度预算表”,发自赵蕾。并附上一段说明,“黎总,今年的两个投资预案尚在前期筹备中,细节金总已和董事会初步商议完毕。您预计什么时候回来?需要帮您订机票吗?” 黎津先看了一眼预算,又起身去电脑上调出以往的数据,和他的想法相差不大。金奕晖的决策一般不会出错。 他回了“收到”,想了想,“回程时间没定,不需要。谢谢。” 难得休了年假,公司没有大事需要处理。有金奕晖坐镇,出不了乱子。黎津其实根本不想回去,他的摄影专题还未完成,他还没和他熟识... 手机突然一震,消息来自钟励昂。“后天是lollipop一月一次的特别音乐专场,街上不同酒吧的很多歌手都会参与。” “你能来吗?” “当然!”黎津立刻回道。 他捧着手机,把这两行话翻来覆去看了无数次,直到可以一字不漏的背下来。这是钟励昂第一次在私下里联系自己。晚上6:47发来的消息,他在吃饭吗?他下午是不是就想和自己说这件事情? 黎津又想着,音乐会几点开始呢?太早过去,钟励昂是不是没有时间?他在第几个出场,会唱什么歌呢? 不知不觉,他已满心都是钟励昂了。他觉得祠堂的肢体接触实属意外,钟励昂明显不太高兴,但他仍然愿意邀请自己,是不是自己在他心里也是有一点不同的? 他只敢想这么多,再深入下去,就是奢求了。 钟励昂于他来说,是抛入水池的一颗石子,让他知道原来冰面也可以消融,还可以荡漾波澜。 但他内心惴惴,他怕自己也成了投入钟励昂心池的石子,打扰了他闲静的生活。他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过了度。 唯一几次大胆的接触,都让他心有余悸,却克制不住自己。该死的信息素... 他是一个人来的,就让他一个人走吧? 黎津斜倚着窗框抽烟。他烟瘾不大,此刻倒像个老烟枪,一支接着一支。烟灰缸积了满满的烟灰,风一吹就往房间里落,落在他的影子上。 指尖是钟励昂手上略硬的触感,前襟还有一个人的重量,鼻端是浓重的烟气,被风吹散后替换成了一种独特的琥珀香... 抽完烟盒里的最后一支。饱了。整个人有点飘,什么都不用再想。 他飞速洗了澡,倒在床上。 日思便会夜想。清醒时分不敢想的,会完完全全入梦,哪怕骗得了意识,也骗不了身体。 他早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只是一直强行压下。钟励昂一碰到自己,激动的何止心脏,甚至是血液的沸腾,往一个地方奔涌而去。 他辗转反侧,浑身燥热不堪。被子被踢到了床下,他大字型趴着,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 接着是一阵窒息,无意识的手脚蜷缩,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喘息。 又翻身仰躺,想去抓住什么东西,但床上什么都没有,只能揪着床单,咬牙蹙眉。 醒来的时候,感觉凌乱濡湿。 黎津摸了摸自己发烫的额头,鼻腔被堵住了。一夜没有盖被子的后遗症,怕是低烧。 他到浴室扯下自己身上仅剩的衣料,也没看上面沾上的浊液,甩进了水盆里。 到底是怎么了呢?世界上大概没有这样的强效药,一次就成瘾。 他洗完澡,让民宿的老板送上来一些吃食和感冒药,一整天都裹在被子里放空自己,没有出门。 ☆、第 7 章 浑浑噩噩过了一天,发了汗,低烧似有缓解,但鼻子依旧不通气,头也很沉。 傍晚,黎津戴了针织帽,揣上几样必备物品,步行去了lollipop。估计时间还早,但他不想待在民宿。 不是旅游旺季,也不是周末的晚上。这个日期选的很有特色,不拘一格,连海报似乎都没有提前贴出来,透着一股子冷淡的味道。 6点,演唱会还没开始,场内的骚动在楼梯下就能听见。顾客比以往要多,前几排好像已经没有位置了。 直到完全走上楼梯,黎津远远一看,竟然发现自己窗边的老位置放着那个橘猫玩偶。穿过人群走近,和之前一样,下面压了一张纸条,“预定”。他认得,那是钟励昂的字迹。 黎津环顾四周,到处都没有发现钟励昂,铁丝网被撤走了。而且也感觉不到他的信息素。他努力吸了吸鼻子,调动感官,一无所获。他坐下来,盯着那只橘猫。它懒洋洋的趴在桌上,双手摆在脑袋附近。如果某人平时不冷着脸的话,会和这只猫一样,看起来很乖很好摸。 黎津安了心。起码他知道钟励昂就在lollipop的某个角落准备着。 随意吃了晚饭,离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他给钟励昂发消息没有得到回复,大概是在做最后的彩排。黎津便点开手机新闻阅读。 等到七点。二楼昏黄的顶光瞬间换成了幽蓝色,而小舞台上打了几束彩色追光。 没有主持人。一开口是个烟嗓。每个音拖的很长,词句之间又很有颗粒感。几句过后,立刻跟上了重金属,是《ThePassenger》。主题应景,那乐队的改编不如原曲嬉笑,像是多了疲累与沧桑的旅人。 而后是一首慵懒女声的《Kidnapping an Heiress》,节奏轻快跳脱,风格黑暗沉郁,宛如避世幽雅的童话。驻唱是个女omega,立刻引来诸多关注。 小小演唱会的风格多样,每一月都换一家酒吧主办,能满足大部分人的爱好,但黎津听的心不在焉,没有随人群欢呼喝彩。他时不时抓起一颗花生丢进嘴里,无聊的咀嚼。等的那个人为什么还没有出场... 又五六首歌过去。他们有的是路过阳淮的流浪歌手,有的是隔壁酒吧的驻唱。不少顾客和他们认识,很轻松的搭上话。那些歌手也很乐意与顾客拍照留念。 钟励昂是悄无声息从撤走的乐队后方登台的。 他身形单薄,只感觉他突然就出现了。 一开口,全场有瞬间的安静。 暖白的笔直的一束顶光从天花板落下,周围是无尽的黑暗,让他抱着吉他的姿势宛如神像雕塑一般圣洁。光照在吉他的音孔上,他的手指就像在轻轻拨着那灿灿的光。 他做了一个简单的造型,发丝蓬松凌乱,光在其间跳舞。眼尾被处理的比以往更细长,上挑一个好看的弧度,冷冷瞥一眼,勾人的很。他周围不再有铁丝网,可是孤高的气质无形之中把他与众人隔离开来。 还是《走马》。钟励昂对这首歌有一种分外的执着和偏爱。尽管是黎津熟悉的唱法,却每次都有些微不同。第一次是空灵,第二次是缠绵,这次大概多了点重量,是沉的。 黎津只想化作灯下,在他身边漂浮的尘埃,可以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没有风,空气最好也静止。然后趁他不注意,粘在他的衣服上,听他唱最美的歌,看他看到的所有风景... 最后一句收尾,黎津有点反应不过来,昏昏沉沉随着大流鼓起掌。但他觉得不够,他从位置上站起来,带着微笑,由衷的为钟励昂喝彩。希望钟励昂能在老位置上,一眼就看见他。 钟励昂只低下头,没有离开。 人群又逐渐安静。 突然,有人轻轻拍了黎津的肩膀。 黎津回头看见一个女人,她眼里闪着温柔的光。 “你好。”她声音很清脆,在场中可以轻易被捕捉。 “你好。”黎津并不打算多言,坐回位置。 那女人观察黎津很久。黎津继承了所有alpha的优点,身材高大健硕,坐着也能看清宽肩窄腰。他是个行走的信息素源。表情冰冷,全身着黑,让人畏惧他的气场和力量,又不自觉被他吸引。若在以往,八成没有人跟他搭讪。但是今晚的lollipop是演唱会之夜,年轻男女喝了酒,胆子都大起来。 女人穿的不多,很有气质。她撩了一下波浪卷发,手指捻着鸡尾酒杯,“你一个人吗?”她轻咬贝齿。 “嗯。”黎津没再看她,态度疏离。 那女人碰了壁,不甘心。“不介意我坐在你旁边吧?”她款款坐到黎津一旁,离舞台远一些的位置上。 那位置没人,黎津不能拒绝。 就听钟励昂的吉他划了一下,活泼明快的曲调,一扫前一首歌的低沉。黎津微微吃惊的抬头,没想到钟励昂居然能驾驭这样的风格,多了几分少年之气。他也跟着节奏轻轻摇摆。 那女人身体前倾,靠在黎津耳边,抛出一个个问题。“你是哪儿人?来旅游的吗?要不要喝点什么,我叫服务员过来...我们可以加个微信吗?” 黎津只想听钟励昂唱歌,被吵得有些头疼,咳嗽一声,“这位女士,请保持安静。” 女人脸色一瞬变得很难看,像是被突然膨胀的信息素吓到了,又被拂了面子,僵在原地。 与此同时,钟励昂从他坐的高脚椅上下来,从光源中心步入黑暗。他一边拨动吉他,一边轻巧的跟着节拍点头。凭借吉他的声音感觉到他在舞台前逡巡。欢快的节奏把全场气氛都调整的很舒适,不再阴郁,不再诡谲。 这是从未有过的。钟励昂驻唱时从不和听众互动,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的惯例。于是人群开始欢呼,希望这位拥有独特嗓音的歌手能到自己的面前,甚至下到自己身边。 黎津觉得那音源离他有些远。幽蓝的大厅顶灯下,钟励昂的吉他在反光。他一眨不眨的望着那一点亮光,和着清冽的嗓音,同样希望钟励昂能垂青自己。 而后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至停在黎津面前。他一步迈下台阶。 钟励昂收了音。 追光一下重新亮起,从钟励昂斜后方射来。他逆着光,黎津看见他的轮廓镀上金边,细小的粉尘雪花一般在他身旁环绕着。 “就这样爱你,爱你,爱你随时都要一起...”明明是同一首歌,钟励昂转变了唱法,变得无比深情。第一遍犹如初见之时心口小鹿乱撞,分别之后心绪戛然而止,回味过来有种奇异的甘甜... 黎津怔愣,心如擂鼓。 钟励昂的视线只短暂的和他相接,之后越过他,望向他身后的女omega。他的粉唇开合着,唱的还是《爱你》,眼神却冷的人汗毛倒竖。 女omega本来因为钟励昂的到来,扫清刚刚在黎津这里碰壁的郁闷,此刻又紧张起来,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歌手,要被这样逼视。 钟励昂一霎那收回视线,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黎津离他最近,但因为逆光,他并未觉察异样,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钟励昂的“爱你”,撩人心弦,像是星空下并排而坐的屋顶,像是沙滩上亲吻脚趾的浪花,像是山林间抚摸相牵双手的风... 黎津好像在钟励昂的眼眸里看见自己。他是被荫在他身后的光中的,所以心口才是暖的。 黎津发现自己的眼眶竟有些湿润,喘息微微急促,心里再容不下任何一个人,除了钟励昂。他告诉自己,就是他了,就是他了...他们是突然相遇,隔着窗槛,点燃了一簇陌生的火花。这簇火花再次把他从头到脚都烧着了。他几乎要脱口而出。 旁人眼里,钟励昂认准了黎津和他互动。他微俯身,贴的离黎津很近很近,气息几乎就喷洒在黎津脸上。 黎津心跳差点停了。他从未如此近距离看过钟励昂,虽然逆着光,但清晰可见睫毛忽闪,好像也在紧张。 黎津觉得自己怕是被迷了心窍,就想顺势凑上吻住他的唇,不让他再继续唱下去。他不希望钟励昂唱歌给别人听。 刚一凑近,却被不着痕迹的躲开。 黎津顿了顿,突然清醒,如遭雷击。不是因为钟励昂动作里的拒绝,而是这么近的距离,他好像...好像没有闻到任何信息素。他今天心跳的来源,根本不包括信息素...他茫然的看着钟励昂,宛如晴天霹雳。 钟励昂的呼吸也乱了,他的音不太稳,左手的和弦按不准,但他竭力掩饰维持,不让人察觉。 太近了。alpha身上的味道让他腿软,空气中的每个分子都被填满的感觉,令人身心都臣服。 他有些后悔,为了演唱会特地注射了抑制剂用了青柠味替代品,打算以此试探黎津。但他不想这么明目张胆的靠近的!只是看到那个搔首弄姿的女omega接近黎津,一股子恼怒冲破胸腔。 但是黎津那是什么反应?因为自己的接近猝不及防心跳剧烈,呼吸急促这可以理解,他一贯如此。而后变得脸色苍白是为什么?他不是信息素辨识障碍么? 钟励昂特地查过,这种障碍使得部分alpha和omega先天无法分辨各种信息素味道,却并不是无法感知。虽然那个搭讪的女omega的信息素是极受欢迎的清甜的水蜜桃味,但是信息素辨识障碍患者只能分辨出这是水果味。黎津不动心便可以解释。 钟励昂无暇思考自己对那个女omega兀自萌生的厌恶源自何处。 几天接触下来,黎津无疑对自己的信息素产生了巨大的兴趣,那么他把琥珀味认成了什么味?还是说他根本就不介意信息素的味道? 这个想法立刻被他摈弃了。怎么可能呢?怎么会有alpha不是因为omega的信息素而动心的呢? 他摸不透眼前的状况。告诉自己,只要这一个理由就足够狠下心... 可是,黎津的身边...真的好暖...像从冬日走入春天的感觉...他不愿意挪步。 黎津耳畔回荡着悱恻的,钟励昂独特的唱腔,眼里只有开合的粉唇。钟凉直勾勾凝视他的眼睛,里面波涛汹涌。 两人之间深情对视,仿佛再无别人可以插足。 不明所以但爱看热闹的观众欢声雷动,好像已经通过两人的凝望和互动,脑补了一出一见钟情的艳遇。 女omega早就脸色极差的走开了。 黎津全身僵硬盗汗,强撑着听完钟励昂的最后一句。 钟励昂朝他微微一笑,掩去真实情绪,转身回了台上,俯身一鞠躬。等他抬起头,余光扫过刚刚站的位置,却已不见黎津的身影。 ☆、第 8 章 黎津的手在颤抖,夜晚冷风中,几次都点不着烟。 他吸了吸鼻子,冻的有些发红。是啊,发烧感冒还没完全好呢,闻不到味道是正常的吧。他自我安慰道。 最后在民宿楼下点上烟了。猛抽一口,烟混合着初春的寒风灌进嘴里,让他呛咳起来。俯身下去,脸都涨红了。 民宿老板听到动静,赶紧跑出来,一看他咳的难受,“黎先生!快点进来!外面风大!” 黎津冲他摆摆手,在地上掐了烟,捏着烟头进了大厅。暖流拂面,这才平静下来。 “扔这里吧。”老板冲他指了指垃圾桶,“要来点热水吗?” “好,谢谢。”黎津嗓子还哑着。 老板用一次性杯子接了水,递到黎津手上。八点多的光景,部分游客已经在房间里休息了,剩下的那一部分估计是在看夜景逛酒吧。老板有闲心跟黎津聊天,问道,“发烧好点儿了吧?怎么又咳嗽了?” “好点了,刚刚被呛到了。”黎津喝了一口热水。民宿大厅的布置是偏暖的色系,靠枕沙发摆件都很温馨,让人宾至如归。刚刚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那就好,多穿点衣服啊,虽然开春了,温度还是不高的。诶,对了,从哪儿回来呀?没在晚上逛逛?”老板有些好奇。从黎津出入的行头看出是个摄影师,独身,一住住半个月,但到现在才一个星期啊,新鲜劲儿应该都没过。阳淮晚上还是有很多地方可以玩儿的呀。 “嗯,刚从lollipop听完演唱会。” “哦!这个月轮到lollipop了啊!”老板点点头,“那个演唱会很不错啊,很多游客都特地来听呢!” “真的啊。”黎津讶道,“我第一次去,是一个...”他顿了顿,“一个朋友邀请我的。” “真的!有没有听到一个小伙子唱歌...”老板思索一阵,“就一个白白的...瘦瘦的...反正是一个蛮好看的omega。别的乐队叽里呱啦摇头晃脑的我也不懂,就他唱的好听,有味道。”他咂摸咂摸,“嘶...声音有点酥。” 黎津眉梢一挑,“您说的,是钟励昂吗?就是表情冷冷的...” “名字没印象了...嗯,应该是吧。” “那您知道有什么关于他的传闻吗?” “传闻?”老板想了想,“没什么传闻吧?就是看起来像个公子哥儿,出门还带保镖的,唱歌围了个铁丝网,何必呢你说。咱们阳淮别的不说,治安是一流的啊!就算游客那么多,也没几起丢失偷盗的。干嘛搞那么大排场啊,不就是个卖唱的...” 黎津蹙眉。这个说法十分刺耳,下意识就想反驳。但他耐着性子,“他...” 门铃正巧响起,老板冲他歉意一笑,去前台开门,接待新客人。 黎津见他一时半会儿忙不完,冲他招了招手,先行回了房间。 一静下来,黎津又不踏实了。 按照老板的说法,完全没有必要请保镖,而且保镖也不是一直待在钟励昂身边,难道说,保镖的作用...是监视大于保护? 今晚似乎也没有看见保镖... 也许因为阳淮是个旅游小镇,人员流动性大,所以认识钟励昂的人并不多,并不担心他会逃走...? 黎津摇摇头,只觉得这个想法太过荒谬,钟励昂干嘛要逃走?好像发了个烧,脑子就锈住了,没精力再往下想。今晚发生的一切几乎让他精疲力竭。 他...又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那个清冷孤高的男人,那个有时温柔的男人,话不多又很神秘的男人,他的信息素很清冽,是独一无二的... 黎津无比挫败。右手抚摸上自己的胸腔,一想到钟励昂,他的心脏就砰砰跳动着,可顺着往上触到颈后的腺体,那里却一片麻木。 有些事,他都已经接受二十多年了,不差这么一个玩笑和惊喜。 他拉开背包的拉链,惊讶发现里面居然躺着一只橘猫玩偶。 他想起来了,匆匆离开的时候也是混沌一片,明明在lollipop坐了几个小时,连包都没有打开过,却在临走时,多此一举,收了一只玩偶猫进来。 无奈的叹口气,他把橘猫玩偶贴在自己的脸上,倒在床上。为什么不受垂怜的那个人,是自己... 等等...这猫的身上,好像带着一丝丝不一样的味道!黎津发了疯似的坐起来,仔细闻,用尽全力去闻,脸几乎埋在猫的腹部... 好像...没错,是钟励昂的信息素,那种孤冷的琥珀味...虽然极淡极淡,就像在山脚下闻见顶炉的微香。 巨大的惊喜几乎要把他冲昏了。 这是真的吗?并不是他自己的问题...也许只是...只是今天有什么特殊情况? 黎津把橘猫紧紧抱在胸前,像个几岁的孩子在床上连滚了好几圈,兴奋的喘着气,发出抑制不住的低吼。 几分钟后,当他反应过来,一股歉疚涌上心头。他不应该这么早下定论,再落荒而逃,都没好好和钟励昂说上话。 他只好点开和钟励昂的对话框,手指在键盘上游移。 应该说什么呢?“不好意思,我先走了”?还是平平常常的打个招呼?黎津冷静下来,挠了挠头,十分为难。 钟励昂的消息却猝不及防弹了出来。 【黎先生,不好意思,事先没和您打招呼就在演唱会上和您互动,让您尴尬了...】 【没有的事! 我很高兴】黎津没想到钟励昂会和他道歉,这并不是什么错误,反而是惊喜,让他眼前似乎有绚烂的烟花在炸开。 【不用这么客气,叫我黎津吧】 【嗯。 没休息好吗?看你脸色不好】 【没有...】黎津顿了顿,【有点急事需要处理,对不起,我当时先走了...】 【没关系的!没生病就好 本来想在演唱会之后,把相机给你的】 黎津发觉钟励昂确实说过,新买的相机在路上。原来今天正好送到么。他越发后悔,当时这么早就离开了。否则,他也许还可以和钟励昂一起喝点什么。 【实在抱歉! 我明天来找你拿】 【明天有一天假,如果你有空的话,我陪你去采风吧 算是今晚的补偿了】钟励昂好像怕黎津不答应似的,又补了一句,【明天的天气不错】 黎津马上回道,【好! 那太好了! 什么时候我去接你!】 【9点会不会有点早?】 【不会!】 【我会在民宿楼下等你 晚安】 黎津脸红了,喉结上下滚动着,好半天才回,【晚安】,好像这样就能把钟励昂留的再久一些... 睡觉之前,黎津把那个橘猫玩偶放在枕边的台灯下,一直看着。他不知道钟励昂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他的失误,如果下一次再帮自己占座位,肯定会知道这个玩偶不见了。那么自己怎么解释呢?是说不知道?还是到时候再承认... 他逐渐沉入梦里。 橘猫玩偶所带的信息素分子,一缕缕幽幽的飘入鼻中。 黎津仰着头,努力去嗅,想汲取其上的每一丝味道。 【...】 黎津几乎是惊醒的。他掀开被子,岔开双腿,不敢置信。 他被自己的大胆惊呆了。而后羞愧之感遍布全身每一个细胞。 钟励昂于他,是高山上的白雪,顺着融化的雪线一直淌入他干涸的心底。是可望不敢及。怎么可能会出现在狎昵的梦里!那是他根本不敢染指,只会小心翼翼的呵护的人。 黎津觉得自己怕是太久没有做过,色迷心窍了。 他这一刻却又无比的坚定,自己就是想要那个男人。 只是,他并没有意识到,这好像野兽在自欺欺人的压制自己的兽性。 他匆匆起床洗漱完毕,晨跑后吃了早餐。 可见到钟励昂的那一刻,他又无法克制的心跳失衡,连带强烈的心虚一起涌上来。 钟励昂把车窗摇下来,在晨光中微微眯起眼睛,对急步走来的黎津道,“早啊。” “...早。”黎津也朝他笑。 作者有话要说:@-熹木 只是尾气! Ps:这本太糊啦。 所以,给我一些评论吧!! ☆、第 9 章 车子停在民宿门口,四面窗户都贴了黑色的贴纸,来往的行人纷纷侧目。黎津便顶着一群人的注视,飞快从另一边钻进了车里。清淡的松脂琥珀味,让他心绪略略沉淀。 “等很久了吗?”黎津提早五分钟下楼,他们已经到了。 “没有,刚来。”钟励昂嗓音有点沙沙的,把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黎津。  看这大小,黎津便已知晓。“谢谢!太让你破费了,我不能白收,我等等转你钱...” “先别说这个,快拆开看看。”钟励昂语气很温柔。 黎津看着他的侧脸,阳光努力从贴膜的玻璃后透入,他下颌到喉结的线条柔和,如微微起伏的铺在阳光之下的丘陵。心一动,赶紧低下头,心虚的手忙脚乱的拆包装。 是他那个摔坏的相机的同款,Nikon D850,甚至镜头都配了两个,一个是那天碎的常用来拍风景的镜头,保镖看到型号了,另一个是万用的热门镜头。他熟练的把镜头电池储存卡之类的都装上。 “啊,对了,”钟励昂道,“新的相机电池没电的吧?要不要先用之前的电池?” 黎津出门的时候太紧张,差点忘了。他低着头,“不好意思,等我一下。”他打开门,大步流星的冲上楼。在房间里找了一圈,又看见了床边的橘猫玩偶,脸上一热。匆忙拿了电池跑下来。 “哎,不急的。”钟励昂见他有些气喘,手背在他额头上碰了碰,“幸好没出汗。”他淡淡笑了笑,指着黎津的下巴,“你今天没刮胡子啊...” 黎津脸唰的红了,嗫嚅道,“对...是我今天早上太急了...” “没关系。”钟励昂又温和的笑了笑。“今天想去哪里?” “那天听祠堂里的老伯说,这里有一条街,叫...隋阳街?” 钟励昂点点头,对司机道,“去隋阳街。”视线又转向黎津,“原来上次在后厨,是去打探情报了呀。”他语气里有几分调侃。 两人相处的氛围比之前轻松多了,钟励昂好像突然开了心扉,黎津却不好意思再去看他,低头装作调试相机,被钟励昂碰过的地方,神经一直敏感的跳动着。 钟励昂余光瞧见他跟个刚拿到玩具的小孩儿一样,好奇又专注的不停摆弄相机,每个模式都试一遍,仿佛这个相机和他之前那个有什么不同。他嘴角微微上扬着,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隋阳街不是商业街,而是以老一辈的阳淮人居住为主的,房子据说有几百年历史,但肯定经过翻修。隔一段路会有一个小卖部或者早点铺子,挂着陈旧泛黄的招牌。这个时间,还有几位不需要工作的年轻人,坐在门口懒洋洋的吃着早点。 阳淮不是江南,不兴在河边种垂柳,种的是青翠的小乔木,几分硬朗,几分青春。没有人在浣衣,是很安静的,几家人摆了竹制成的大衣架在门口晒被子。河上确有小舟经过,摇橹的船家戴着大斗笠贩卖果蔬,和岸上人搭几句话。两旁多为四五层的建筑,和架在河上的小桥同样的色调。 黎津自是对这样的景色十分满意,不似之前的商业街一般,繁华的外表下只余空壳,有种实打实的烟火人家的感觉。 车子刚停在街口的停车场,他有些兴奋的背上相机,完全忘了最初的不自在。一步迈下车,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绕到另一边想给钟励昂开门,保镖动作极快的率先拉开车门,一手高举贴在门框上,防止钟励昂出来的时候撞到头,尽职尽责十分专业。 黎津悄悄的撇撇嘴,在钟励昂下来的一瞬恢复正常,“励昂,我去河边看看,一起吧。” “嗯。”钟励昂拢了拢外套。 黎津沿河堤,身后一步跟了钟励昂,两个人之后,还有两个保镖如影随形。黎津好歹也是总裁,出门都没这么大阵仗,此时被人这么跟着,觉得浑身不舒坦。 他端起相机,对准河面,正在调焦。 “你们往后站一点。”钟励昂对两个保镖道。 黎津唇角勾着,心情极好的按了下快门。原来钟励昂知道,保镖刚刚的站位会在水面露出两个脑袋。原来,他也可以这么温柔。 可惜这个角度没用上,对岸的倒影在此时的光线下不怎么清晰。 黎津端着相机往前走,正好有一艘小船从远处划来。从岸上往下的俯拍视角显得背景杂乱,他眼尖看到有往下的台阶,顾不上和钟励昂打招呼,就几步跑过去,顺着石阶往下走近水面。 云朵半遮住阳光,这样正好,淡淡的金色洒在河面。划窄船的姑娘肤色健康,映身后的蓝天,身上的藏青衣服印小花儿,质朴又干净。 等她驶近,黎津隔着一段距离喊,能否拍张照。那姑娘立刻红了脸,点点头,把船摇近一些,姿势颇为娴熟标准。 黎津仰拍一张,微笑对她说,很好看,并道谢。又看见船上装的是从未见过的布料,有印染有绣花,他觉得色彩素雅,一边调焦,一边往后退着取景,按下快门。突然镜头一抖,大腿被人撞了下。他赶紧放下相机,低头看到是个五六岁的瘦弱小男孩儿,大概是从另一边的楼梯上跑下来的。 “对不起,你没事儿吧?”他把相机背在肩上,蹲下来担心问。 “诶,大勇!小心点儿,怎么撞到人了!”那姑娘道,和这小孩儿还挺熟。“快跟这个大哥哥道歉呀。” 小男孩儿喘着气,胆怯的摇摇头,被黎津这样看着好像要哭出来。 黎津一愣,想到自己的信息素可能对他不太友好,看了看那个还在船上的姑娘,又抬头在岸上找钟励昂。 钟励昂快步走过来,也蹲在小孩旁边问,“有没有哪儿疼?” “没有。”大勇怯生生道。 “你家在哪?我们送你回去?” 大勇没说话,脚在地上划着。 那姑娘对他们说,“他是住那边3栋的老刘家的孩子。” “您知道?” “知道啊!他们家啊,天天闹!那对ao夫妇...哎,不说也罢。”姑娘似惋惜,“大勇妈现在在工厂打工呢,平时也不管他,他爸...唉。你们去忙吧,在这一片谁都认识大勇,丢不了。”姑娘朝他们招手,划船行远了。 大勇见认识的姐姐走了,面前又有两双眼睛齐刷刷看着自己,像在逼自己道歉。一扁嘴,好像要哭了。 钟励昂赶紧张开双臂把他抱在怀里,“不哭,不哭,乖!告诉哥哥,你想不想回家?” 大勇悬着将落未落的眼泪,用力摇头。 钟励昂和黎津对视一眼,omega道,“要不,咱们带着他?晚上再送他回去?” “这...可以吗?”黎津迟疑道。不是不愿意带着孩子,万一被举报说拐卖孩子呢? “你愿意吗?我们就在这条街上,不走远,好不好?”钟励昂放开大勇,问他。 大勇终于点头。 钟励昂牵着大勇,黎津则跟在后面,和保镖站的近。怎么都觉得内心不是滋味儿。这小孩儿才认识钟励昂几分钟啊,竟然都牵上手了!刚刚竟然还得到钟励昂的一个拥抱! 黎津问丁家旺,“励昂很喜欢小孩子吗?” “还行吧。没怎么见过他和小孩子一起。”丁家旺看着前面两个相携而行的人,心里不知怎的有些酸楚,话多了几句,“二少可能是,觉得他可怜吧。” “他还有个哥哥姐姐吗?”黎津一直很好奇。 丁家旺瞥他一眼,保持缄默。 大勇拉着钟励昂进了一家杂货铺,逛了一圈,眼巴巴的盯着一根棒棒糖看。 钟励昂揉揉他的小脑袋,“想吃棒棒糖?” 大勇不再认生的点点头。 钟励昂宠溺的问,“想要什么口味?”他给大勇拿了草莓味的,又给自己挑了一根葡萄味。 他用眼神问黎津,黎津微笑着摇头,被他轻轻瞪了一眼,好像在说他不合群。 黎津抿了抿唇,只好选了柠檬味的。 钟励昂满意了,招手让保镖来付钱,把棒棒糖递到黎津手里。 “谢谢励昂哥哥。” 钟励昂的心猛然一跳,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句话可不是从大勇嘴里说出来的,大勇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他又狠狠的瞪了黎津一眼,怨他话多,不正经。脸上却晕起薄红。 黎津被这似嗔似怒的眼神电的浑身一酥,垂眸轻轻吐了吐舌头,仿佛比大勇还小几岁。 三个人一边吃糖,一边慢慢走着。 黎津看到这街上的房屋并不完全是整齐的,走一段路,便会看到房屋中间露出一个缺口,围出一个小院子。若从高出俯瞰,这街的形状大概类似于鲨鱼的牙齿。在院子中间,各成一方天地,每个院子似又有不同的风格。 黎津斜叼着棒棒糖,站在空地中间,抬头正好可以拍到凹陷的顶层房屋,和蓝天正飘来的白云。 拍完一张,感觉到衣角被轻轻的拉扯一下。大勇举着棒棒糖,“哥哥,我...也想拍!” 黎津蹲下来,“好呀,你想拍什么?” 大勇的小身体晃来晃去,讷讷道,“我也...不知道。” 钟励昂提议,“用棒棒糖干杯怎么样。” 黎津眼中一亮,“好啊!这个感觉不错!” 三人蹲着凑在一起,黎津在中间,身边一大一小都和他一样朝天空举着棒棒糖。粉的、紫的、嫩黄的,上面还沾着些亮晶晶的口水,湛蓝天穹之下,阳光普照之间,灰蒙蒙的老屋间隙里,那样的颜色格外惹眼,是蜜糖甜滋滋的。 黎津单手擎着相机,一拍完,两颗脑袋都迫不及待的凑过来,把监视器挡得严严实实。黎津凭手感调出照片。 “哇...”大勇小声惊叹。 钟励昂在瞬间和黎津对上视线,眼里亮晶晶的,是黎津从未见过的明媚风景。 ☆、第 10 章 大勇的手指在相机上戳来戳去。黎津怕他误删照片,一手托着相机,另一只手从他身后绕过去,引导他哪些按键可以触碰,教他触屏和翻阅照片。 钟励昂探头过来。黎津不着痕迹的把相机往钟励昂那边偏了一点,又被不着痕迹的推了回去。 “不用,我看的见。”钟励昂似乎不太想和小孩儿争宠,提前站起来,抖抖蹲的发麻的双腿。 大勇跃跃欲试,无奈细胳膊细腿儿,身量太小,相机都拿不稳。黎津调了最简单的模式,把带子挂在他脖子上,扶着他,弯腰替他虚虚托着相机。 “哇...大哥哥!好厉害!”大勇眯着一只眼,从取景器里看景物,转着镜头和焦距,惊讶的合不拢嘴。他第一次碰相机,感觉十分新鲜,想把周围的一切都拍一遍。 黎津跟在他身后跑来跑去,活像个被孩子折磨的奶爸,还格外宝贝他的新相机,每当大勇想往地面拍什么或者看照片,甚至有时候脚步一顿,黎津都提心吊胆,就怕他一个不小心把镜头摔地上了。 大勇挺乖,知道不能霸占着相机跑太远,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黎津。 黎津朝他微笑点头,充满鼓励。在他小时候,也这样抱着一台小小的相机,到处拍,慢慢探索的。只是现在他一心都在那个相机上。钟励昂新给他买的相机啊!他自己都还没摸熟呢! 钟励昂几乎没移动脚步,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在阳光下玩的开心,黎津蹲下来,耐心的扶着大勇的手,纠正他的姿势。黎津是很温柔的,是热心肠,好像和谁都能有话题,周围人都喜欢他。这么一想,他和自己的那点亲近又不算什么了。估计那句什么“励昂哥哥”,也是随便说说的吧。 钟励昂觉得被排除在外,那头是温馨,这头是阴影。没有他,那两个人也能玩的很好。而他,除了因为是个omega,能被人喜欢和利用之外,别无长处。 正这么想,黎津和大勇已经走到他面前。 大勇拉拉他的衣角,仰着小脸,“励昂哥哥,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钟励昂并未发现刚刚自己的表情有多严肃,极浅的笑了,“没有啊,我很开心。” “那给你看照片!我拍的!”大勇骄傲的挺了挺胸脯。 “励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看吧。”黎津盯着钟励昂的脸,想知道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霾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好啊,大勇带路,好不好?”钟励昂没看他,又拉上大勇的手。 这回轮到黎津被落下了。他挠了挠头,望着眼前两人的背影,慢慢抬起相机调整角度。按下快门前一秒,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保镖。见丁家旺负手而立,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可能因为是背影。黎津才放心的取景。 “励昂!大勇!”他喊他们。 两人齐齐回头,在完全转回来之前,“喀嚓”,黎津拍下了他们的侧脸。 石头道路左边是河岸,稀疏的几株青翠乔木,另一边是陈旧的房屋,墙上抹满爬山虎。钟励昂步伐年轻,大勇努力跟上他,两人携手同时朝对方这侧回头,嘴角都是微笑,是把陈旧都抛下,迈步向新生的未来。 黎津兴奋的把照片调出来,放大看了好几次,越看越满意,景是难得的景,人,是如意的人。 前面两个人等的不耐烦了,刚想走回来看看黎津到底拍了什么。黎津故作神秘的关了相机,嘴角噙着笑。 现在是两个人都要围着他转了。 大勇这会儿一点也不怕黎津,黎津的相机还挂在脖子上,他就想顺着黎津的身体往上爬,让黎津抱他。 alpha天生力量很足。黎津左手轻轻施力,就把大勇抱起来坐在自己的右臂上。“哪里?” “那里那里!哥哥快走!”大勇搂住黎津的脖子,扭身指着前面一家饭店门口的桌椅。 “走咯!”黎津快跑几步,惹得大勇惊叫一声。而后传来两人爽朗的笑声。 钟励昂不自觉跟着笑了,快走跟上他们的步伐。那阵笑声似拂面的微风,不经意间就吹散了他沉重的心事。 到了小饭店门口,黎津把大勇放下来,大勇又蹬蹬蹬跑过来接钟励昂,带他到位置上坐下。 丁家旺和另一个保镖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诧异。二少从前,可从来没在这么简陋的饭店吃过饭,连看都是不屑看一眼的,今天竟然这么自然的坐下了? 饭店老板娘听到动静跑出来,见是大勇和几个陌生男子,分开坐了两桌,问道,“大勇,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这几位是?” “哥哥!”大勇兴奋道。 “我们是大勇的...”黎津想了想,“朋友。” 老板娘心下戒备,但并未多说,“现在还没到饭点,不好意思啊,你们得等等。” “没关系。我们在这坐一会。”黎津对老板娘摆摆手,“您忙吧。” 钟励昂和大勇默契的挤到黎津的长椅上,三人一张张翻着照片。 “大勇,照片拍的不错!有潜力哦!”黎津笑着摸摸小孩的头发。 “哥哥,潜力是什么意思?”大勇眨眨大眼睛。 “额...就是...”突然的发问难倒了黎津这个理科生。 “意思是你个人能力发展的可能性,也就是说,你以后拍的照片也可能和黎津哥哥拍的一样好。”钟励昂解释道。 黎津眼睛发亮,盯着钟励昂,把钟励昂看的不太自在。 “怎么?”钟励昂挑眉。 黎津淡笑着摇头,心道,这声“黎津哥哥”该不会是“报复”我的吧?刚这么想,嘴角止不住上扬,又克制着往下,看起来像灌多了蜂蜜,黏黏糊糊,傻里傻气的。报复就报复吧,他还挺想一直被这么报复下去的。 等了半个多小时,老板娘把菜单放在他们面前。 “大勇,有没有什么喜欢吃的菜?或者给我们推荐推荐!”黎津感觉大勇和这家店挺熟的。 “他呀,平时就来随便吃一点儿,他妈妈交代了正常的荤素搭配就好。两位想吃什么我给你们推荐啊,我们家的红烧鲤鱼、炒地三鲜都很好吃,还有...”老板娘抢了话,滔滔不绝。 大勇看看老板娘,又看看黎津和钟励昂,低头不说话了,好像在愧疚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又因为没有话语权而失落。 “大勇,想吃什么就说,不要客气。”钟励昂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大勇眼睛立刻亮了。 黎津对吃的没太多要求,钟励昂便和大勇一起点了几样。席间,两人不停给大勇夹菜。 黎津从这一路上多少能感觉到大勇家里的情况不太乐观,父母感情不和,鲜少陪伴孩子。大勇很聪明很机灵,没有在这样的环境里失去孩童的天真,倒挺难得。黎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环境,有些心疼他,但他不知道钟励昂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 饭毕,几人从门口的露天餐桌转移到了室内靠窗的位置。老板娘送了他们一壶茶,三人便随意聊着,打发正午时光。 一直到下午两点,才朝刚刚的方向继续前进。风景与之前大多相似,黎津没什么要拍的,相机闲挂在脖子上。 “可以给我试试吗?”钟励昂问。 “让励昂哥哥试试!让励昂哥哥拍!”大勇期待的笑着鼓掌。“哥哥是不是也很有潜力?” 黎津失笑,“当然可以。”他把绳子从自己脖子上摘下来,面对面套在钟励昂的脖子上,勾唇道,“我相信励昂哥哥是很有潜力的。” 钟励昂冲他一扬下巴,端起相机,随便比划几下。 “励昂哥哥!不对!你的手要...要这样!”大勇在一旁蹦蹦跳跳,钟励昂一蹲下来,就迫不及待的教他手要怎么摆。罢了,还道,“哥哥,你刚刚应该离黎津哥哥近一点的,黎津哥哥好厉害,他会教我们的!” 钟励昂被说的有些羞恼,但他藏的很好。一仰头,就对上黎津很深很深的目光。他高大的身躯为两人挡住了阳光,又恰到好处的不让人觉得压迫。黎津的眼睛里好像有很多说不出的东西,就像丝丝缕缕的藤蔓缠绕上来,把钟励昂紧紧的包裹。钟励昂不知道那是因为黎津的信息素,还是其他他不想去深究的感情。 他懂的越多,羁绊越深,就越寸步难行。 钟励昂回神,任由大勇握着他的手,把他的手指都调整到合适的位置,像个小大人似的拍拍钟励昂的肩膀,“哥哥,你果然很有潜力!快去试试!” 钟励昂便站起来,对着附近的房子、小路、河岸的树一顿乱拍。手法看起来是很娴熟,快门按的“咔咔”响,比大勇做的好多了。 黎津见他专注,不忍出声打扰。他刚刚还没把模式调成自动调焦,钟励昂手动可以吗? 没一会儿,钟励昂回到两人身边,表情冷淡的把相机递给两人看。 黎津没好意思直接说,大勇一脸崇拜道,“励昂哥哥,你好厉害啊!你是怎么把照片都模糊了啊...” “噗...”黎津差点没忍住笑,戏谑的看了钟励昂一眼。 钟励昂迅速背过身,那一瞬间的黑脸,被黎津捕捉的清清楚楚。 ☆、第 11 章 一条街快走到尽头了。黎津没有发现一点儿樱花树的影子,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他转了一圈,问钟励昂和保镖,“你们有看到樱花树吗?” 几人都摇摇头,钟励昂冷脸站着。 “我家有樱花树!”大勇脆生生道。 “你家有?”黎津微惊,“你家在哪里?” “在后面!刚刚路过啦!”大勇拽着黎津的衣服急急往后冲。 黎津踉踉跄跄跟上,站在一个紧闭的厚实铁门前,看起来比之前遇上的更私密。难怪刚刚忽略了。 大勇在衣兜里掏钥匙,踮起脚开了门,两旁都是大同小异的房屋,沿着中间的窄缝,再深入到几栋高大的房子之后,还有一个小庭院,庭院中间只有一棵樱花树。 樱花初绽,被粉色浸透了,徐徐飘下几片轻盈,悄无声息的在泥上堆成丘谷。每一片花瓣比少女的指甲还要娇嫩,插上翅膀,告诉旅人风吹来的方向。两层楼高的树不算粗壮,黎津抬手就能够到枝桠,撑开的花伞笼罩下,万物都熨上一层浅淡的粉纱。 灰墙棕壁,绿苔斑斑,黑瓦青檐,锈色布满。难得一见这般颜色,将死气沉沉的老宅唤出生机。 除了大勇,几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就像发现了蕴藏在城市深处的被人小心呵护的宝藏,光顾着欣赏,难以言喻的惊叹,希望能暗暗独享。 难怪网上没有关于这棵树的评价,黎津心道。 “大哥哥!是不是很好看!”大勇自豪极了。“住在那边的爷爷每天都来照顾这棵树呢!” “嗯,很美!”黎津目不转睛的望着樱花树,赞道。打开相机,往后退着取景。 唯一不足的地方,是樱花离周围的房屋太近了,显得十分逼仄。黎津各种角度仰拍好几张,甚至从犄角旮旯里搬出梯子站起来拍,才终于满意。 一回头,钟励昂眼睛亮亮的,尤其专注的往黎津这边看,嘴角微微翘着,在黎津视线落下的一刹那绷紧。他的头发上落了一片花瓣,残留的花蕊和发丝搅在一起。黎津走过去,轻轻替他摘下来。 钟励昂推开他的手,拨了拨头发,“没有了吧。” “没有了。”黎津盯住他的发顶,软软的发丝看起来很好摸,他想过很多次,甚至把那只橘猫当成他,揉过很多次。 “拍完了?” “还没有,”黎津用相机在他身前比划了一下,“能不能给你拍一张?” “不能。”钟励昂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就一张!”黎津心道,早上让拍,甚至挺期待照片,怎么这会儿不行了?是不是因为刚刚没帮他调焦,还在生气?他此刻不敢提不开的壶,“虽然我人像拍的不多,但是会把你拍的很好看的!” 钟励昂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斜了他一眼,侧过身。 丁家旺原本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去打扰,此刻上来替自家二少解围,“不好意思,黎先生,二少不想拍。”他又略微弯了腰,低低道,“本来之前也不能拍的...” 大勇一下蹿到了黎津身后,恐惧的小眼神打量丁家旺。那是个强健的alpha,且受过专业训练,由内而外散发的气场十分冷峻,只一眼便镇住了大勇。 “哥...哥哥,要不...你拍我吧...”大勇极小声道。 黎津烦死丁家旺了,真不知道这些莫名其妙的规矩是谁定的,对着大勇又不好发作。他搭着大勇的肩膀,“好啊,那我们俩拍,不理他们了。”说着,带大勇到了樱花树下,让他站在一张小板凳儿上,“好,笑一个!把手举起来,诶!好看!学个小白兔!” 大勇咯咯笑,配合黎津摆造型,快门声响个不停。 钟励昂咬着下唇,强忍着不往那边看,脸色铁青。 “二少...”丁家旺试探问。 “闭嘴!”钟励昂低喝,抬步就往院子外走。这里太过狭小,空气分子容不下温馨以外的氛围。这里是烂漫的樱花初春,注定是要驱赶冰冷的寒冬的。 “哥哥!励昂哥哥!”大勇率先发现钟励昂要离开,赶紧喊住他,从板凳上蹦下来,小短腿迈的飞快,扑过去抱住钟励昂的大腿。 黎津立刻回头,三步并做两步跨上,从后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励昂?怎么了?” 钟励昂用力抽手,没抽动。丁家旺顿时有些警觉。 黎津逼近一步,贴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到底在气什么?” 钟励昂猛然抬眼,对上黎津含着几分探究和歉意的目光。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好像对着黎津,就可以任性一点,妄为一些。他甩开黎津的手,调整了表情,“没什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谁说我在生气?” 自然不可能当作无事发生。黎津无奈,不想再惹他,大勇也会察言观色,不再提。 三人各自搬了小板凳,坐在樱花树下。无言,只默默看着枝杈间破碎的蓝天,房屋的结构和对面阳台晾晒的衣服,从中可以看出哪家住了几口人,年龄如何等等信息,心里默默猜着,倒也不无聊。 黎津好奇的问大勇,为什么这个时间都没看到什么人。 大勇说,这个院子里住的大部分都是叔叔阿姨,现在在工作。有个老爷爷打理这颗樱花树的,不过腿脚不方便,所以经常待在家里,几天才出来看一眼。 怪不得这儿要锁上大门,一是年轻人有隐私意识,二是隔绝网上的帖子。 黎津随意翻了翻照片,脑中已经有了修片的设想,但他不想发出去。 他要高质量的完成投稿,可也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私心打扰这片宁静。祠堂的大爷出于好心,大勇年纪小,还不对人设防,他们让黎津看到了这样的美景,老屋夹缝之中的点点灿烂,他想守护这个秘密。 一阵风吹来,樱花抖落,悠悠扬扬停在衣服上。 黎津忍不住侧头,越过大勇看钟励昂,他正斜靠树干,微微仰头望天。他的头发上有花瓣,衣服,膝盖都有,若有若无的琥珀香味混进了樱花香,撩的人心尖儿急颤。 黎津是不敢再帮他摘花瓣了。 大概感受到了黎津的凝视,钟励昂转了转眼珠子,余光凉凉的在黎津身上飘过,俯身在大勇耳边说了句什么。 大勇立刻站起来,拉住钟励昂的手,“哥哥,上我家吧。” “什么上你家?”黎津不明所以。 大勇朝他甜甜一笑,“跟我来。” 钟励昂抿了抿唇,好像不太情愿黎津也跟过来,但没发表意见,被大勇带上窄小的,墙壁上挂满脏污电线的楼梯。 钟励昂去洗手间,没多久就出来了。大勇把他们安顿在沙发上,懂事的去厨房倒了三杯水。 黎津依旧没和钟励昂靠的太近,坐在沙发一角打量这个有序但不算整洁的房间,柜子上有一家三口的合影,上面积了薄薄的灰。门口堆了很多酒瓶子还没来得及清理。 大勇经过一天的相处,自然的坐到了两人中间。正打算带两个人参观一下自己的家,突然响起了开锁的声音。大勇面上一喜,从沙发上蹦起来,往门边跑,“妈妈!” 进来的是个女人,头发松松垮垮的挽在脑后,穿了一件颜色泛白的陈旧羽绒服,脸上的表情很是惊恐,“你们是谁?!”她在门口看到两个黑衣保镖,自己家的沙发上又坐了两个陌生人,看位置,刚刚是把大勇围在中间的。她把大勇护在自己身后,眼里有着决绝,“我家没钱!你们要讨债,去找那个杀千刀的刘强!” 黎津和钟励昂都站起来,那女人又退了一步。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们不是来讨债的。”黎津歉意道。 大勇从后插话道,“是啊,妈妈,他们是...”他也不知道他们是谁,只觉得很亲切,“这两个哥哥,今天请我吃饭,还陪我玩儿!” “笨蛋!”女人瞪了大勇一眼,“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真的不是...”大勇委屈的低头,“这两个大哥哥是好人!他们没有卖我...他们...他们...”他嘴一扁,似要哭出声。 “没关系的,大勇,快别哭了。”钟励昂想往前,硬生生止住脚步,“那我们现在就走了。打扰了。”他对着那女人道。 门口又传来一阵吵闹,门被踹开,一男人推开保镖,摇摇晃晃从外面进来,提着酒瓶,朝着鞋柜上一砸,鞋柜凹陷,酒瓶顿时碎成两半。他用尖锐的玻璃口子对准了黎津和钟励昂,口齿不清道,“你...你们他妈是...谁?!是不是...是不是那个臭娘们儿的...的姘头!跟...跟我儿子什么关系?!”说着冲上来,混着酒精味的信息素在空气中弥漫。 女人尖叫一声把大勇搂在怀里,大勇立刻大哭起来。 黎津一下挡在钟励昂和大勇母子面前,抬腿对着那酒鬼的肚子猛踢一脚。丁家旺和保镖冲上来,轻而易举从两边架住了那个扑腾的男人。 “这位...”黎津看见大勇妈妈脸色苍白,不知道该怎样处理现在的局面。 “能不能,麻烦你们把他赶出去...”她哽咽道。 钟励昂挥了挥手,丁家旺就行动了,男人的怒骂还响在楼道里。 “二少,我们在楼下等您。”丁家旺回头补充道。 房间有好几分钟陷入沉静。大勇妈妈喘着粗气,额上冷汗直下,“不好意思,误会你们了。谢谢你们...真的非常抱歉,我不知道他今天这么早...”她又是道歉又是感恩,尚未从惊吓中回神,语无伦次。 “没事。”钟励昂站到黎津身边,悄悄打量他一瞬,又定格在相拥的母子身上。 “他会不会再来?”黎津有些担心。 “...也许吧。”女人给大勇抹了把眼泪,“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来了,这还得谢谢你们!你们一定要留下来吃饭!我...我再去买点菜!” “不用了!”黎津连连摆手,“举手之劳,我们马上就走了...” 女人很坚持,但最后拗不过黎津,只道请他们再坐坐,喝口茶。 她聊起自己是镇上不多的omega,嫁给了门当户对alpha,本是一段良缘,可alpha渐渐学会了酗酒,赌博,甚至责怪她没有生下一个强壮有力的alpha,对他们母子肆意欺凌。他们都是omega,力量完全不如alpha,只能咬牙支撑。 黎津内心叹气,omega是很难离开标记他的alpha的,尤其是在民风淳朴的小镇,如果强行清洗标记,会被认为是不忠,而大勇母亲,女omega又很难独自抚养孩子。 他转头,不知为何就想看看钟励昂。而后瞧见了一张阴沉的脸。 ☆、第 12 章 黎津一愣,下意识伸手搭住钟励昂的手。 钟励昂立刻回神,却没有抽出,只对大勇妈妈道,“大勇很乖,很聪明。您放心吧,会有办法的。” 黎津从他的话里似乎琢磨出了一点不一样的味道,像是咖啡咽下之后,口中余留的清苦。他轻轻捏了捏钟励昂的手背。那只白皙的手乖巧的放在膝盖上。 临近傍晚,大勇妈妈回来正是要给大勇做晚饭。黎津便道,“您先忙吧,不用管我们。”她十分抱歉的让大勇再陪两个人一会,进了厨房。 黎津的手还一直按着钟励昂的手,忽然感觉到手背翻了面,钟励昂回握住他的手。 黎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又捏了捏他的手心,才找到了点真实感,更加用力的交握。他凝视着钟励昂,那人只是低着头,话也不说,沉思着什么,但那只手,分明在从自己这里汲取力量。 黎津小心翼翼的和他肌肤相贴,心跳一下一下清晰剧烈。 大勇坐在他们对面的小板凳上前后晃着,天真道,“大哥哥,你们和好啦?” “我们本来也没有吵架啊。”黎津笑眯眯的用另一只手摸摸大勇的脑袋。心里想的是,钟励昂大概确实不太开心,有一部分原因是自己,另一部分原因不知道。他应该出去走走。 钟励昂有些后悔。被一个小孩看到他和另一个男人牵手,还是他无意中、鬼使神差的默许的,觉得面子挂不住。这时想抽手,黎津却不答应了。 黎津直接拉着钟励昂站起来,在他耳边道,“想不想玩点儿刺激的?” 钟励昂诧异的看着他,“什么?”也没发现两个人的距离实在太近了一些。 黎津低头悄声问大勇,“你家阳台外面,是不是也有安全楼梯?” “有啊!”大勇指着卧室里面。 “好!带我们去吧。” “可是...”大勇犹豫道,“妈妈说那里不能走的...很危险...” 再危险也只是二楼。黎津道,“没关系,和你妈妈说一声,我们走啦!” 钟励昂想掰开黎津那握着他手的手腕,挣扎道,“喂,做什么?” “相信我吗?”黎津只反问一句。 钟励昂看着他深邃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大勇没问他们为什么不从正门出去,眼泪汪汪的,“大哥哥,你们什么时候再来?” 黎津微笑道,“以后有空来看你!” 大勇只好替他们打开了门把上的锁链,依依不舍朝他们挥手。 黎津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一步迈上那个生锈的铁楼梯。 钟励昂的手被紧紧攥着,每下一步,黎津都先用脚去探一探虚实,再回头扶着钟励昂下来。 钟励昂任由他试探折腾,皱着眉头,“你这是做什么?” “嘘,小声点。” “不是,我问你,我们现在在干嘛?” “哦,我带你去个地方。”刚好下到最后一层台阶。“跑。” 黎津一手托着相机,另一手牵着钟励昂朝进院的反方向奔去,放轻脚步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有没有保镖。 钟励昂被拖着,勉强跟上速度,喘着粗气,用刚好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吼,“黎津你疯了?!为什么要跑?!去哪里?!”被他们发现怎么办?! 黎津又不回答了,只想带着钟励昂跑,忘掉那些让他皱眉头的事。至于跑到哪里,内心只是有个大概的地图,能不能到,还得看造化。 小院子尽头是一道矮墙,比黎津高一点儿。他没料到会有这层阻碍,想了想,有点不舍的松开钟励昂被握的有些汗湿的手,把相机从脖子上摘下来递给他,一伸手搭住墙上沿,脚蹬几下,就跳上去了。 “把相机给我,我拉你上来。”黎津蹲着往下朝钟励昂伸手。 到了此刻,保镖还没有追上来,但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发现他们已经从大勇家离开。没有退路,不如前进。钟励昂无暇思及其他,二话不说照着黎津说的做。 黎津趴在墙头,把钟励昂拽上来,而后迅速把相机护在身前,从另一头跳了下去。 钟励昂的眼睛瞪大了,没想到这alpha这么干脆,连句说话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黎津着陆姿势完美,利落的把相机背到身后,朝钟励昂张开双臂,“跳吧,我接住你!” 钟励昂蹲在墙头,定定的和他对视。好像在不久之前,黎津也说会这样接住自己。还记得撞进他怀里的那一霎那,自己心跳乱了节奏,那种密实的雪松信息素的味道,一呼一吸间仿佛注定逃不掉了。 这一刻,钟励昂有些退缩。他不畏惧高度,只是觉得这么一跳下去,可能,真的会跌进深渊。 “快点呀。”黎津笑着催促,眼中却不很着急。他享受钟励昂从高处望着他,眼神清明镇静,深处波涛汹涌。他是高山上的白雪,他就要落入自己的怀里,然后融化。 在十几秒的犹豫之后钟励昂还是跳了。原来这个动作很简单,双腿都不太需要用力。他的下巴猛的磕在黎津的肩膀上,让黎津沉了沉,整个人用力的抱住他,陷进怀抱。 “我接住你了。”黎津声音也带着笑。 我被你接住了...钟励昂在心里道。他的心好像还飞在半空,在那一瞬间的失重感里飘忽不定。 钟励昂的脚在下一瞬往后撤了一步,站定后撩了额头的碎发,那只手被黎津自然的牵住,“走吧。” “唔...”钟励昂被无知无觉的带着走了。 两个人又沿着小路慢慢跑起来,直到来到隋阳街的另一头。这里和马路交汇,城市的气息扑面而来。前方上一个几十米高的台阶,是一座横跨南北的悬索桥。 他们一前一后喘着粗气,走到桥的正中央,面朝西方。 夕阳正落了一半,含羞带怯的露出半张脸。金色波光粼粼的小河,宽宽窄窄的小舟挂上油灯,缓缓从拱洞游过,倒影在水里,像是流动的星河,却分不清是天上还是地下了。 钟励昂被美景晃了神,努力看清他们走过的路,原来这么小,一口气跑完了半程。往来的行人也小。从这儿看和登高又不同,多了几分烟火迷离。 黎津又无声的钻进了相机里。 日落最是短暂。只要几分钟,天边的粉霞便暗淡下去,深蓝的夜幕拉开,长街刹那换上灯,一眼望过去很璀璨,是那种带着质朴光华的暖光。那些灯光也和星星差不多大,却密集的多,也有温度的多。 钟励昂突然背过身,靠在身后栏杆上,看着桥另一头,水流“哗哗”,湍急汇入大河口。 “励昂,”黎津从取景器前抬头,唤了他的名字,见他回眸,“对不起,我没有故意取笑你。摄影...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只要你不嫌弃我。” 钟励昂只是看着他。 “我...我其实拍的也不是特别好...我没有系统学过,也是凭感觉的...你要是嫌弃我的话...”黎津挠挠头,他也没办法。 钟励昂叹了口气,“是我该道歉。我...无理取闹了。”他不多说,也不想承认他竟是害怕冷,害怕被抛下的。他是只困兽,挣扎是没有用的。他真的要带着另一个人深入泥潭么? “啊...”黎津张了张嘴,“那我们扯平了。” 钟励昂抿着唇,拢了拢衣领,半晌道,“有烟么?” “啊?”黎津下意识护住胸前的口袋,“你可别抽烟,对嗓子不好。” 钟励昂斜了他一眼,把手插回口袋。“好吧...我只是有点...心情不好。” 黎津放下相机,想去掏烟,拿进拿出好几次,还是放回去了。“想跟我说说吗?” “嗯...我妈妈也是omega。她很厉害,读了很多书,还多才多艺。可她不在了。她留给我的东西,也就是那么点糊口的特长。”钟励昂摸了摸自己冰凉的脸。 “大勇,其实很幸运。起码他爸爸妈妈都还在。”钟励昂声音几乎要失散在风里。 黎津的心揪做一团,似要被初春的寒意冻住,他想伸手去抱抱身旁的男人,或者把自己点燃了,烧给他取暖也行...但就怕他不愿意。 “黎津...”钟励昂这时出乎意料的拉住了黎津的左手。他仰视着面前高大的alpha,“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黎津的心猛的一颤,他想从钟励昂的眼神里看出一丝动摇。 钟励昂又说,“我们很熟吗?” 黎津轻轻摇头,握着掌心那只细腻的手,感觉到他指尖的茧子,长期按弦留下的痕迹。此刻就好像按在他心上,勾弦,点弦,推弦... 黎津的呼吸平了又平,才忍住吻钟励昂的冲动。他忘了那些勾缠人心的元素和味道,眼前只有这个人,是他朦胧湿润的眼睛,脆弱轻颤的睫毛。 想对你好,因为你是唯一。 将夜未夜,钟励昂太美。他站在细微的光下,快要成为发着热的孤独结晶。 “你想不想,离开这里...”黎津的声音极轻,还有半句“和我一起”没有说出。 钟励昂却一下抽回手,退开了一步。黎津的话把他吓到了,又似被戳中了心事。 而后,他清晰的感觉到alpha的信息素又不稳定了,自己的靠近,让他心率失衡。钟励昂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和黎津亲近是难控的,是背离初衷的,比如现在还未结束的冒险,未知的后果。保镖在掌握自己的一举一动,但忍不住贪婪那点温暖和希望,那是自己身上没有,而黎津富有的东西。 希望黎津跳动的那颗心脏,不是因为他的信息素。 又不停告诉自己要掐灭这点希望。他已经做了决定,这对自己和那个人都好。 两人对视着,神色都有些复杂。 突然,钟励昂的手机开始震动,丁家旺打来的电话。想必是到了饭点,保镖上楼却找不到他们。 钟励昂瞬间收拾好了心情,问黎津,“怎么办?要接吗?” 黎津装作不在意的把刚刚的话忘了。拿过钟励昂的手机,手指在挂断键上犹豫了一下,“不接。”他看丁家旺不爽很久了,让他们担心去吧。 钟励昂浅浅的笑了,黎津偶尔露出来的小孩子心性,真的很不符合他的气质和年龄。 “你在笑我吗?仅允许今天哦。”黎津把手机还给他,顺便勾住他的肩膀,把他半搂在怀里。 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第 13 章 两人并肩立在路灯下。夜风微凉,好像是从东北边吹来的。黎津半环抱在钟励昂身后,正好挡住了所有的冷意。极淡的琥珀清香与雪松的味道交织在一起,他们闻到了森林和露水,听到了鸟鸣和花开。 “励昂。” “嗯?”钟励昂回头,似乎心情不错,眉眼弯弯的。 黎津本来想问,你能不能考虑一下。垂眸看见他勾起的唇角,那分明是个很信任的弧度。他瞬间觉得自己太过莽撞,两人认识不过几天,励昂是否想离开是他的事情,自己想带他离开,还远没到火候。 虽然这几天的时光让黎津仿佛已过万重山。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映出了远处的灯火,甚至是天上的星子,黎津此刻说什么都显得很多余。他希望手边马上就有一壶酒,便可借着酒劲遵从本能。 他大概已经醉了,醉在那么近那么浓郁的信息素里。黎津一点点俯身,搂着钟励昂肩膀的手在紧张的轻微颤抖。也许励昂是愿意的呢?还问什么,用行动去试一试他的心意不就好了... 黎津在放大了无数倍的时间里苦苦挣扎,他告诉自己这是钟励昂,又不是随处可见的任何一个omega...他二十多年都忍过去了,到了这个时候,怎么就差那么一点时间呢... 钟励昂发现黎津没有看着自己的眼睛,而是盯住了嘴唇。即使他们目光澄澈的对视,越靠越近的姿态,足以让任何一个成年人意识到,黎津接下来想做什么。钟励昂的牙已经咬的发酸,唇部肌肉用力,让它看起来再自然一些。 alpha可能下一秒就会把吻落在他的唇上,他的犬齿会不会咬破自己的皮肤,然后完成一个临时标记?那么自己的计划多少成功了一半吧。 可钟励昂打心底又不太愿意。只是试探,何必搭上一个临时标记?如果alpha这么轻易献出了临时标记,是不是说明他也不值得信任? 不知道黎津是否看出了钟励昂的犹豫,两个人就如停在悬崖的跷跷板的两端,只是瞬息,只是咫尺,思绪浮沉,就有可能一败涂地。 黎津最后还是顺势把头一垂到底,埋于钟励昂颈间,深深嗅了一口。“我...就是叫叫你。” 钟励昂瞪大眼睛,急促的呼吸有一刹那停滞,淡淡的失落包裹住他。他没有亲吻自己...他怎么忍得住...他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剧烈,仿佛耳朵都能捕捉到...为什么... 忽听见一阵刹车声,追近的脚步声和怒喝。 黎津迅速抬头,就看到两个保镖到了他们身后。 “你们在干什么?!”其中一个保镖大声斥道。 黎津自然的把钟励昂护在身后,冷冷的看着他们。 另外一个保镖拉着那人,缓了声调,语气依旧严厉,对着钟励昂道,“二少,您不能随意跟别人走。这违反规定了。” “凭什么?”黎津上前一步反问,“什么规定?谁定的?他和我在一起很安全。” “你!”两个保镖对视一眼,哑口无言。 “怎么,要试试吗?”黎津心头火起,瞪着他们,突然释放了富有攻击意味的信息素,气势排山倒海。 “黎先生,我们也是为了二少的安全考虑,请您不要让我们难做。”两个保镖嘴上客气,实则都在积蓄力量。 “我没有让你们难做。否则,你们以为找得到我们吗?”黎津挑眉,神情不屑。这座桥离大勇家不过几百米的距离,这些人是小题大做,还是背后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 两个保镖齐齐变了脸色。一场无声的较量把空气挤压的凝实,一触即燃。 黎津一个人扛着对方两个人的信息素,略显吃力。可他不愿意用动手那么粗暴的方式。 “唔...”身后的omega发出闷哼。三人从对峙中反应过来,瞬间收敛。 黎津转身,钟励昂一下子把脸埋在他的怀里,轻轻喘着气。 黎津愣了,没料到钟励昂会这么主动,此刻容不得多想,立刻伸手把他圈在怀里,抚摸着他的头发,动作熟练,似排练过无数次,“对不起,你别害怕...难受吗?” 钟励昂缓缓摇头。 身后又一辆汽车鸣笛,慢慢停在他们旁边。是钟励昂常坐的那辆林肯。 丁家旺迈下车,看见眼前的状况,瞳孔骤然一缩。他冷静一瞬,劈头盖脸冲着最先到的两个保镖道,“怎么照顾二少的?是不是还用了信息素?长本事了啊,嗯?!还对二少的朋友无礼?!我平时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那两个保镖讷讷不说话了。 丁家旺眼里隐有怒火,脸上肌肉都僵硬了,歉意的朝黎津道,“实在不好意思了,黎先生。这几个徒弟不太懂事儿,希望您别介意。但是您真的不能这样随意带走二少,这些天已经坏了很多规矩,这还看在您是二少朋友。” 黎津冷哼,没说话,像把对丁家旺长期的不满都发泄出来。倒是怀里的钟励昂拉拉黎津的衣服。 “励昂跟着我,你们大可以放心。我会安全的把他交还到你们手上。”黎津皮笑肉不笑,没有了往日和气的模样。 丁家旺欠了欠身,他看出黎津确实身强体健,刚刚如果他想做什么,就说不能把钟励昂完全带走,起码会消失一段时间。这是他始料未及的,现在想想真是后怕。黎津这个人,是个太不安定的因素,需要密切注意,防止他和二少走的过近。 保镖数量比平时多了,看来刚刚一出真的把丁家旺吓得不轻。 丁家旺见钟励昂缩在黎津的怀里,眉头皱的更紧了,“二少,该走了。” 钟励昂一僵,从黎津怀里抬头,又带点怯,静悄悄的看了他一眼。 黎津觉得这一刻就此静止,拥在怀里的人目光含情,风里气味芬芳。钟励昂的这幅模样,简直把他的身心全都勾走了。 心猛然一颤,黎津突然想,这是不是他在向自己发出什么信号?他攥住钟励昂的手,眼里满是担忧与深沉的情愫。 然而下一秒,钟励昂就略显慌张的挣脱出来,说,再见。 他没有回头,跟着保镖上了车。 黎津留不住他,和之前一样,一直目送他们的车辆驶远,夜色中分不清钟励昂有没有从后车再多看他一眼。 他抬起手,在鼻尖嗅了嗅,那味道已经存于脑海,根深蒂固了。 ... 车内气氛压抑。钟励昂的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阴沉。 丁家旺坐在副驾驶,偷偷往后看了一眼,保持沉默。他是看不透二少的。二少待人很和气,话不多,只是时不时会露出与他年纪不符的神情,让人心下一惊。他平时是不闹的,也不爱玩,该去哪就去哪,让他做什么都不会有异议。可遇到了黎津,他们屡屡破戒。 昏黄灯光从钟励昂脸上划过,车辆行驶平稳,带了点节奏,让他静下。 今天做的太不好了,回忆一下,只觉得满满都是败笔。他忘记了应该竖起的屏障和伪装。怎么只短短的一天,他就变了这么多?因为大勇的出现?还是他内心本就不够坚定,一直在动摇? 他知道黎津的信息素辨识障碍,所以应该讨黎津欢心,把他死死抓在手里。而不是像这样,朝他生气,和他一起胡闹,最后沉溺在黎津眼里的情意中。 现在他确信,这个alpha有决心,有勇气。情意是附属品,不要也罢。只要这些就够了。 回到位于小洋房区的住处,丁家旺客客气气的收走了他的手机,照例检查,却没有还给他。 钟励昂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身后是一整层空空荡荡的房间,窗外是荒无人烟,和隔壁房子都隔开一大段距离。 零星几盏路灯,看久了也晃眼。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手从前襟伸进衣服里,掏出了一个挂在脖子上的吊坠。 铂金外壳,四分之一手掌大小,边缘精致繁复的镂空花纹围出一个规整的椭圆,翻盖设计。翻开之后,右边是一个女人的照片,二十多年前的淡色半身照。另一半是透明玻璃,中间偏下的位置悬了一颗摇动的红宝石。盖子合上,那颗宝石正如一条项链,戴在那个女人的脖子上。 钟励昂看了那个美丽的女人很久。突然把吊坠捏在手里,眼中迸射出狠戾又决绝的光芒。 一会之后,丁家旺敲门进来,微微躬身,“二少,大少说...” 钟励昂也没在意他说了什么,冷淡的“嗯”了声,屏退保镖。 他又明确了一点,如果自己突然消失,保镖会全员出动,而且他的手机有定位装置。 ☆、第 14 章 当晚之后,黎津一直联系不上钟励昂。他只有钟励昂的微信,一开始问是否到家,没有回复。临睡前发了晚安。 第二天一早,几条工作消息以外,再无动静。黎津又道,“今天有工作吗?一起吃饭?” 石沉大海。 黎津和钟励昂没有太多深入的交谈,可就算是点头之交,不回消息也不太正常。想钟励昂可能不愿聊这些琐事,也知道保镖会保证他的安全,黎津还是忍不住担心。分别那时的神情细细想来不太对劲,但黎津分辨不出。 看了日历,今天是预计回程的日子。可钟励昂不在,摄影任务也未完成,只好通知秘书赵蕾,延期返程。 出门是个阴天,阳光落的均匀。他晨跑之后去烟竹祠摄影,在半山拍了远景。而后太阳露面,婷婷袅袅的竹影覆盖在青石阶、朱红墙上,偶尔摇曳,风姿绰约。 黎津碰到几个熟人,一打听,都说好几天没见励昂了。不过这是常事,钟励昂来的时间本就不太固定,大家已经习惯。 王阿婆还打趣黎津,“这么想励昂啊,小年轻感情真好。” 黎津苦笑,“如果他来了,麻烦您让他给我打个电话。” 祠堂出来,去了lollipop。店员说励昂好像和老板请了几天假,是他自己打电话来说的,具体什么事,他们也不清楚。 黎津顿时失了继续待着的兴致。从lollipop的窄楼梯下来,沿着长街往西行。日暮时分,长街渐渐热闹欢腾,店门口点上彩灯或灯笼,二楼的木窗里传来各个酒吧不同的歌声。各种声音混杂,每一种都听不分明了。 他想起第一天听到的那首《走马》,瞬间抓住耳朵,刹那钻进心里的感觉,好像失散于茫茫人海。 黎津在一家烧饼店要了两个烧饼。等待出锅的时候,无聊转了转脖子。忽见一道黑色身影矫健的闪进了一旁的胡同。他一怔,那背影怎么这么像钟励昂的那些保镖?复又自嘲的笑笑,大概是自己多心看错了。 话是这么说,但提着烧饼往回,黎津时不时借着两旁商店的橱窗玻璃向后看,的确有一个保镖模样的人不远不近的跟着他。 黎津保持自然状态回了民宿,一直没再出门。从窗户往外看,不见那人的踪影,隐蔽的极好。 果然是因为昨天带着励昂溜走,太过胡闹,让保镖警觉了么?钟励昂背后有什么人?可黎津对他的了解太少太少,除了微信,几个常去的地方之外,一无所知。 眼睁睁看着他被锁在通电铁丝网里,一举一动都被保镖牢牢盯着,还有多少的规矩缠缚着他。现在,该不会被软禁了吧? 黎津慌了神,几乎要马上冲出去。可手触上门把,些微的凉意,刺的他一下清醒。 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不是钟励昂的什么人。这样是做朋友的恰当距离,再进一步...他是怕了,怕钟励昂是站在悬崖边上,而自己不知道。 黎津嚼着烧饼,没尝出什么味道。心沉沉的,像已经跌进很深的海底,明明四周都是水,却空旷的无边无际。 他点亮和钟励昂的对话框,用平和关切的语气尝试发了一句语音,“昨天吹了风,有没有不舒服?” 杳无音讯。 又是一早去祠堂,黎津依旧没看到钟励昂。作品拍的差不多了,昨晚已修了一部分片子,接下来时间自由,干脆帮着王阿婆做事。 “小黎这是来接励昂的班啦?”王阿婆笑眯眯的。 “我是来帮您的!”黎津也笑,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担心励昂?”王阿婆看出端倪。 “唔,有点担心,我一直联系不上他。” “阳淮治安很好啊,他不会出事儿的。” “倒不是怕他出事儿,就...”黎津不知道该怎样吐露钟励昂和保镖之间微妙的关系。 “如果不是有什么苦衷,我相信励昂是不会不和你联系的。”王阿婆拍拍黎津的肩,“嘶...我记得他好像周六都会来的,你再等等吧。” 饭后,黎津坐在廊下的长椅上,侧目望着庭中的古木,嘴里叼了一根没点的烟。想起第一天在这儿碰到钟励昂,他就坐在树下的小板凳儿上喝茶,抬眼瞄自己,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好像没有立刻靠近他,而是蹲在他面前,让他垂头看着自己。这样似乎能收一收他身上的傲气,变得低眉顺眼,像只乖巧的猫儿。 现在没有琥珀的气息,祠堂少了一点生气和灵动。来来往往的游客和工作人员似竹子一般直楞楞的毫无特点。 黎津脑中念念不忘,又觉得自己这样婆妈惹人厌。烟头咬了又咬,终是忍不住,给钟励昂发,“我在烟竹祠,今天天气不错。你什么时候来?” 知道钟励昂八成不会回消息,黎津心里还是隐隐焦灼。 没想到刚发完不到一刻钟,就下起了小雨,彻底浇灭了黎津心头的期待。 王阿婆道,虽说一场春雨一场暖,但初下雨,还是冷的,让黎津早点回去别着凉。还保证,如果励昂有消息了,第一时间告诉他。 黎津点头答应,拒绝了她的伞。下山路上找个树荫对雨帘拍了几张,怎么都找不到感觉。 打车去lollipop。钟励昂还是不在。黎津见一时半会走不了,便坐老位置上。 倒是侍应生面熟这个顾客,一连等了好几天,笑着问他是不是和之前点一样的。 黎津摇头,要了一壶薰衣草茶。 上茶的时候,侍应生熟络道,“你来的太早啦。钟励昂今天晚上也不在,你知道的吧。” “唔...你知道他住哪么?” “哎,这我哪儿知道啊!他身边那一个个,哎哟,吓死人了...”侍应生谈起那几个保镖一脸唏嘘,“之前有个alpha,胆大包天在钟励昂下班的时候拦他,想搭讪,差点没被那几个保镖围住用信息素吓得尿裤子。你们都是alpha,应该知道那种滋味不好受吧...” 黎津心想,这还真不知道。 侍应生见现在客人稀疏,黎津又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干脆坐下来和他聊天,“我听说很多beta也喜欢钟励昂,他的信息素真的太...独特,跟药似的,吸一口都能净化空气。我看老板是把他当天然熏香供着呢。要不是有特地为他准备的铁丝网,他平时也不太爱搭理别人,不然我们这儿生意没法做了。” 黎津皱了皱眉头,“天然熏香?”他咀嚼着这几个字,忽而灵光一现,有了模模糊糊的答案,“他不用抑制剂么?” 平时需要铁丝网,是因为他没有用抑制剂,会吸引异性,而遇到重大场合,他必须得用抑制剂。所以那天音乐会,自己才闻不到...黎津又仔细梳理了一遍逻辑,这样便可以解释了!他扬起嘴角,一扫刚刚的沉闷心情。 侍应生耸了耸肩,“不怎么用吧,你是alpha可能不太了解,那东西对omega身体不好嘛,我看omega都不怎么用的。话说,为什么保镖不拦你?”他顿了顿,“你...你和他...你们...”瞬息间表情千变万化,最终停在一个似惊非惊的状态,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啊!你是怎么泡到他的?太厉害了!不过,那你怎么不知道他的抑制剂注射情况?” “不是...”黎津稍稍敛了笑,抿一口茶,没计较这个小伙子的口不择言,解释道,“我们只是朋友。” “哈哈...”侍应生年纪虽小,但已看惯顾客的各种脸色,没拆穿他。哪有alpha和omega做纯朋友的。遇见合适的,尤其是像钟励昂这样的极品,alpha谁不是上赶着献殷勤,就算不能标记,也可以有一段风流啊。而且看这位先生的样子,不像无情,钟励昂不在的时候还来这儿等他呢...等等...他瞥了一眼黎津的某个部位,不会吧... 侍应生思绪一团乱麻,还没琢磨明白钟励昂和这位先生之间似亲非亲的关系,就被叫走了。 黎津从架子上抽了一本书,坐在窗边伴着雨声慢慢翻看着。 一直到傍晚,雨稍停歇。黎津一抬眼,见西边没有晚霞过渡,直接入了黑天。 顶班的驻唱早早来了,撩着吉他试音,风格很热闹,也没有铁丝网的阻拦。歌曲间隙,几位顾客上前向他要联系方式,来者不拒,嘻嘻哈哈闹做一团。 黎津的位置有天然的地理优势,但他不喜欢这个驻唱。也不是不喜欢,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滋味,让lollipop泯然众人。听到一半他起身离开,把位置让出给更加需要的人。 黎津突然想念钟励昂给他占位置的那只橘猫玩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他好像从来没有在lollipop看到过其他的玩偶。 lollipop可以替别人占位置吗?黎津有些怀疑了。 ☆、第 15 章 钟励昂失联第三天,黎津像阳淮镇的老居民一般过起了规律的生活。一早去祠堂报道,下午在lollipop喝茶,晚上见驻唱的歌手不合心意就回民宿,修片或者处理工作。期间,赵蕾又问了他回去的时间。 黎津说,最少还要一周。并让她把最近金奕晖处理过的文件报表再发给自己看一遍。 他要忙起来,否则随着时间推移,无休无止的担心会把他淹没。 身后总有个牛皮糖甩不掉,黎津没去在意,三点一线的生活,不知道有什么好跟踪的。他倒想自己有本事,反跟踪找到钟励昂的住所。 可他连alpha先天的敏锐嗅觉都没有。 第三天了,世界空空的。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又不想就这么回去。 他只是想念钟励昂。点上烟,他在迷蒙的烟雾里,放下烟,他又在脑海的每个角落。 他的声音,他的气味,他的体温。哪怕那个人从来没有和他亲密无间。可只要用力捕捉那只橘猫玩偶上残存的信息素分子,就会让他平静下来。 这畸形的依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会上瘾,会不知餍足,会让他望着祠堂中的树,和lollipop窄小的木窗,整日整日的发呆。会变得没有安全感,比断奶戒烟还难受。 钟励昂到底在哪里?他过的好不好?他会不会也有一点点,想着自己? 只要自己想他的万分之一就够了。 次日下午,黎津在lollipop接到王阿婆的电话,说钟励昂刚刚到祠堂,现在... 黎津没听完,挂上电话跑出去。等他到祠堂,钟励昂已经走了。 王阿婆无奈道,“小黎,你倒是先听我把话说完啊。” 黎津朝她抱歉一笑,没来得及多说,转身又跑走了。他不知道钟励昂要去哪里,在祠堂门口打了个转儿,想起刚刚在lollipop还没结账,只好碰碰运气,返程。 在长街上疾走,从西往东,逆着霞光。 十米,八米,六米...忽听见一声扫弦。 惯性被切断,他在lollipop的招牌前顿住。一下就感觉到了,这是钟励昂。 没有抬头,冲上木质楼梯,还有好几台阶,他迫不及待侧目,从栏杆间隙往窗边看。目光撞上钟励昂那一霎那,他的耳边有片刻的寂静。 急促的喘息,剧烈的心跳,扩张的毛孔,都在平息。 黎津一步步走到窗边,老位置,离钟励昂很近。那碟花生还完完好好摆在桌上,花茶也没被收走。 一颗花生一颗花生的细嚼慢咽着。钟励昂今天唱的歌很静,适合被嚼碎了细细品味。 “不愿提起过去,不愿谈论明天...” 他低头的样子像一朵将开未开的昙花,修长颈项间露出浅淡的芬芳。黎津一眨不眨的凝视,生怕错过盛开的那一霎那。 但钟励昂今天格外专心,就连偶尔的远眺都不是往黎津的那个方向。目光空茫,和初见时一样。仿佛黎津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黎津没有打扰他工作,一直听到最后。 最后一首歌黎津从未听过,钟励昂好像不会连着几天唱同样的歌,但这一首,黎津觉得,那是属于钟励昂的歌。 轮番几个和弦伴奏,干干净净。 “你是沙漠渴求已久的玫瑰,你是夜空等待降临的流星。 你是月亮刻骨安宁的朱砂,你是太阳灼烧炽烈的伤疤。” 像是没头没尾的一段话,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说完了事,再不挽留。 黎津却觉得这些词,句句卡在他心头。 钟励昂是玫瑰,也是流星。 保镖比从前提早了几分钟出现,站在铁丝网外。有人在楼下断了电,蓝色的电光“啪”一声熄灭,而后丁家旺开了门,毕恭毕敬迎着钟励昂出来。 钟励昂目不斜视的背着吉他,往前走。 有一粒花生攥在黎津手里,被他遗忘了似的没有入口。明明安然无恙,为什么要失联三天?到了现在把自己当空气,连个招呼都不打? 这时候黎津被一股无名的隐怒冲的忘了几天来的担心煎熬,只觉得钟励昂应该率先给自己一个解释。 可钟励昂都快到身边了,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黎津盯住他,眼神凝实,犟着不出声。 钟励昂路过他身侧,稍稍顿了下。 只一瞬,黎津忍不住道,“励昂。”刚出声他便发现,自己似乎更怕就此失去钟励昂。 “二少。”丁家旺声音很沉,几乎同时响起,语气是在警告。 但钟励昂脚步彻底停下了。一秒之后,坐到了黎津旁边。 丁家旺脸色难看极了,可这里人多,无法公然强行带走钟励昂,只好退到一边。 黎津把花生朝钟励昂推了推,抬手招来侍应生,让他换一壶薰衣草茶。 “你还好吗?”黎津在松脂清香的信息素里淡淡开口。原来过了这么几天,还是不会习惯,靠近的时候心跳的飞快,不见的时候又难受的像戒断某种瘾。 “好。”他回答。 “这几天...” “对不起,我的手机不在身边,联系不到你。”钟励昂声音轻轻的,还带着工作后的沙哑。 黎津替他倒了一杯茶,立刻为自己刚刚的小脾气感到愧疚,“不要紧,你没事就好。” 钟励昂朝他笑笑,稍稍往黎津那边移了一点,在他耳边问,“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黎津知道他说的是保镖。意思是他被为难了吗?捏着茶杯的手蓦然一紧,如实道,“...有人跟踪。” “果然...”钟励昂垂下眸子,静了静,“对不起,是我连累你...本来我们就应该这样不再联系的,这样保镖也不会伤害你...可你叫住我,我就不能不理你。” 黎津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拎到半空,又被一只手捧着落回地上。他想,这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不联系?又为什么不能不理自己?那只手把他的心吧唧吧唧的揉乱了。他把茶全都灌进喉咙里去,还是无法冷静。 “对不起...”是他应该道歉,如果不是他的一时兴起,这几天也不会那么难过。“我很担心你...也很想你。” 这句话说的暧昧,钟励昂猛的看向他,心跳漏了一拍。这是他自己未曾料到的。 黎津终不知道再说什么,谈判桌上的好口才到了此刻都无用武之地。他讷讷的把花生碟朝钟励昂那边推了推,“尝尝吧,你们这儿的花生还蛮好吃的。” 钟励昂嘴唇抿了抿,“嗯,看你每次都吃...” 黎津心道,原来他会关注自己。不自觉的又放了几颗进嘴里,见钟励昂一直盯着自己看,不好意思的停了手。 钟励昂伸手抓了一颗,慢慢的凑近,却在嘴边逗留着。 雪松的信息素越靠越近,黎津撑着头,眼里盛着一湾深潭,掩去刚刚太过外露的情绪,“不想吃的话不用勉强...或者给我也行。”黎津眨眨眼,还指着自己的嘴唇。 钟励昂立刻想到在祠堂,黎津从他手里叼走的圣女果,脸颊发烫,轻轻瞪了他一眼,把花生塞到了自己嘴里,还舔了舔指尖。 黎津看的心头冒火,本只是一句玩笑,最后反弹到自己身上,让他接不了钟励昂的招。花了大力气移开视线,“接下来还有安排吗?我们出去走走?” 钟励昂似乎有些紧张,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他朝丁家旺道,“送我们去城北夜市。” 丁家旺皱着眉头,一动不动。 黎津见气氛凝滞,怕保镖又会为难励昂,解围道,“要不,我们就在楼下逛逛吧。” “送我们去夜市!”钟励昂声音拔高了,坚决而严肃道。 丁家旺咬了咬牙,警告的看了黎津一眼,仿佛他是那个煽动人心的罪魁祸首,不情不愿的带他们上了车。 夜市各种摊位混杂。正赶上周末,居民游客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保镖出动了6个,其中两个是后来开车加入的,把黎津和钟励昂围在中间,开辟出一片空旷。人群见状自动分散,谁也不敢上前招惹七个人高马大的alpha,同时也对被保护起来的那个omega多了好奇。但没有人多看一眼,悄悄打量,小声议论。 钟励昂虚虚贴着黎津的身体,没有完全接触。 “我帮你背吉他?”黎津把手伸过去。 钟励昂犹豫片刻,把吉他递给他。 黎津便一肩挎着吉他包,另一只手直接搭着钟励昂肩膀,把他半搂在怀里。看起来倒像是一对情侣。 外部是陌生的alpha信息素墙,里面还有一方温暖的屏障。 几人队伍庞大,相互之间都存了防备的心思,来夜市不算明智之举。钟励昂对夜市上的小吃并不感兴趣,只是想和黎津待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三天以来,他一次都没有出过门,也几乎没有保镖和他说话。以往都是如此,他一个人在家,被带去lollipop工作,最多去祠堂帮帮忙,算不上与世隔绝,终究都是一个人。他习以为常。 但这三天却格外煎熬。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给他希望,扰乱他的心绪,在海岸朝孤舟上的他招手,要带他上岸。他下不了决心,所以第一时间去了祠堂,正好是他和那个人约定的日子... 突然觉得全身瘙痒,皮肤也变得火辣辣的,唤回了他的理智。 黎津有些饿了,下午折腾了一圈,忘记吃饭。他看见一家还算干净的小店,俯身问,“小面?” “好。”钟励昂隔着衣服挠了挠手臂。 那小面店铺面积不大,门口用小栅栏围出一个空间,摆了桌椅,顾客不少,需要和别人拼桌,餐盘来不及收拾显得脏乱,但香味飘了老远。 一个保镖上前清出一张桌子,才请两人入座。 “要哪种面?”黎津问。 “我不饿。” 黎津冲着店铺里喊道,“老板,两份虾仁面!” “我不饿。”钟励昂重复道。 “谁说要给你吃了,我自己吃两份。” 钟励昂张了张嘴,表情顿时有些尴尬的凝固了。 “跟你开玩笑的,别这么严肃。陪我吃一点。”黎津笑着又帮他擦了一遍前面的桌子,“还是说你想跟我吃一份?”他凑近了,挑着眉问。 “...好吧。”钟励昂脸颊泛红,低头给两人倒了水。“我自己吃。”他说的认真。 注:李上安《来日方长》 ☆、第 16 章 保镖在隔壁桌坐下来,用自己和围栏,把黎津这桌围在中间,除了外面来往的行人,没有人打扰。 钟励昂看着夜市发呆,黎津难得听到保镖悄声唠嗑。 “到阳淮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到夜市来。” “真怀念啊,退伍转业之后真的很久没有吃过路边摊了...” “咳咳。”丁家旺出声。 两个年轻保镖立刻住了嘴。 黎津半开玩笑问钟励昂,“诶,你平时对他们这么严格,都不让他们出门啊。” “我没有。”钟励昂在小店昏暗的白炽灯下垂头,说话声音低的几乎听不清。黎津感觉到他有些不安的喝了一口水,然后缩回手,再没把手拿上桌。 不一会,老板端了两碗虾仁面过来,虾仁又大又晶莹,泛着油光。黎津把筷子递给钟励昂,“趁热吃!好香!” 钟励昂动作很慢,左手在右手背上抓了抓,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 黎津以为他只是不太饿,没多在意,埋头吃到一半,钟励昂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脸涨的通红,弯着腰,把还没来得及咽下的面全部吐出来。 “怎么了?励昂?!”黎津慌了,一下蹲在他面前,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钟励昂双手抠着自己的衣领,使劲往下扒,呼吸困难,张着嘴大口喘气,却怎么都喘不匀,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整个人很难受的僵直着。 黎津才发现他的脖子上红了一片,一直连到耳后,因为发丝的阴影的遮挡一直没有被发现,仔细看才觉得触目惊心,白皙的手上也是一片片的红痕。 丁家旺当机立断,让两个保镖去开车,自己顾不上礼貌,想把黎津扯开,去抬钟励昂。 黎津吼道,“别动!”他跨到钟励昂身后,连着板凳把他抬起来,让钟励昂靠在自己身上。 此刻顾不得太多,丁家旺咬牙,一边背着吉他,一边从旁扶着钟励昂。黎津立刻跑起来,尽量让自己的脚步迈得稳,不让怀里的人感到晕眩。 穿梭在湍急人潮中,有保镖在前面开路,黎津却仍觉得每一步都很艰难。 什么时候?他为什么一点都没有发现?钟励昂虚弱的艰难的喘息,几乎要把黎津的呼吸也勒紧了。 丁家旺跟着跑,心里把黎津骂了百遍千遍。二少跟他接触就没什么好事!但奔跑中发现黎津的速度竟然和经过专业训练的自己不相上下,呼吸乱了方寸,侧目见他表情有着从未见过的害怕、无措与慌乱,一时间有些不忍。 一口气跑到车上,把钟励昂稳稳的放下,车子立刻冲出老远。 黎津喘着粗气,看钟励昂斜倚车门,难受的不停用手抓着脖子,抓出一道道血印子,喘不过气,脸上浮起血斑。他死死握着钟励昂的手,不让他再伤害自己,朝司机吼,“快点啊!” 司机吓了一跳,油门几乎踩到底,几人又因惯性被狠狠摔在座位上。 黎津眼疾手快扶了钟励昂的后脑勺,微抬起他的下巴,尽量让他保持顺畅的呼吸,心疼的手都在轻轻颤抖。 他看见钟励昂皱着眉头,眯起的眼里有水光,嘴巴微微张着,喉咙里是嘶哑至极的喘息,一句话都说不出。 这个omega那么脆弱,轻飘飘的,琥珀的清香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消散...只是稍微想想,黎津便觉得五脏六腑都绞痛起来,逼得他连念头都不敢有。 他让钟励昂抠着自己的手,然后把两人交握的手贴在额头,闭上眼睛默默祈祷,“会好的...再坚持一下...” 然后那只被握住的柔软的手,失了力气,垂下去... “励昂!” ... “花生过敏。”医生道,“哮喘引起的休克,幸好摄入量不大。现在人还没醒,需要住院观察。” 黎津垂头坐在病房外,像灵魂被抽干了似的。 “黎先生。”丁家旺语气不再客气。“你...” “对不起,是我的错。”黎津站起来,衣衫有些凌乱,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丁家旺深吸一口气,“黎先生,到了现在,我也没办法让您继续和二少接触了。之前您私自带他去桥上,已经让我们很难做,但是此后二少表现良好,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又可以恢复正常生活。直到今天在lollipop碰到您,又因为您的疏忽,他差点有生命危险。请您体谅...” 黎津抿了抿唇,无法反驳。没错,都是因为自己...他的内心备受折磨,被钟励昂划伤的手背隐隐作痛。 他应该是无颜再待着的,一回头,病房里点滴一点一滴往下淌,钟励昂小脸呈现病态的苍白,孤独又无助。这都是因为自己。 黎津无法迈出一步,“我要在这里陪他。” “黎先生!”丁家旺怒道,“黎先生,这是我们的事,说句难听的话,您又以什么样的立场在这里‘陪’他?”加害者吗?他没把最后一句说出。 黎津捏紧了拳头,是啊,他又有什么立场。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无意的肇事者?或者是他一直期待的,渴求的,却未被承认的“伴侣”? 可如果他走了,他在钟励昂需要他的时候离开了...他根本做不到,他不会抛下他。 钟励昂需要他吗?他知道自己花生过敏吗?又为什么要吃下花生?黎津心乱如麻,颓丧的抓了抓头发。 “黎先生!”丁家旺语气严厉的催促道。其他几个保镖也围上来,把病房门的玻璃挡住了。攻击性信息素无声蔓延开来,形成一个富有威压的壁垒。 黎津突然想起钟励昂在这样的信息素环境下会很难受,干脆放弃了信息素的抵抗。有一瞬间,他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落在肩上。 他竟觉得这种感觉是赎罪。 从保镖的肩膀中间望了一眼沉睡的钟励昂,黎津咬牙妥协。他对丁家旺报了一串数字,“我会一直在。有什么事情随时联系我。” 他在楼梯间站了很久。 从来不知道,人可以离失去希望这么近。 烟抽了一根又一根,肺部浑浊一片,呼出的气都是焦味。他还是觉得无法偿还钟励昂那时所受的痛苦。 他觉得自己愚蠢透顶,竟然没有在一开始发现他的异状,他一定已经忍了很久...而自己呢,若无其事的同他玩笑。 他多希望omega能够健康的站在自己面前,那要他做什么他都会同意的。他不能失去钟励昂。否则他要去哪里寻找第二个钟励昂?又怎么可能找得到? 黎津在医院急诊大楼的一楼坐了一夜。 初春夜晚寒凉,空荡荡的大厅,金属的长椅更凉。 黎津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 ... 早晨接到丁家旺的电话,五分钟后,黎津站到了病房外。衣服皱巴巴的,眼里布满红血丝,嘴唇干燥脱皮,看起来比几个值夜的保镖还累。 丁家旺叹了口气,“二少要见你。” 黎津手颤抖着,慢慢推开了房门。 钟励昂的床头被摇高了三十度,脸色发白。看到黎津的那一霎那,眼神里似乎有火焰被点燃了。 “你来啦。”他用比平常低八度的声音道,尽量听起来不那么虚弱。 “唔。”黎津应一声,才发现喉咙嘶哑的厉害。他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钟励昂看起来好了不少。没有过度的咳嗽哮喘,一如往常的清冷干净。琥珀清香混入消毒水的味道,更加冷冽。 黎津用手机看了一晚上这段时间的照片,没有一幕比得上眼前鲜活。手机里没有钟励昂,钟励昂就坐在他面前。 黎津伸手轻轻握住了他微凉的手。黎津的手也并不热。 “对不起...”黎津垂眸道,“对不起...” 钟励昂攥着他的手紧了紧。 “你可以不吃的...都怪我...”黎津无比珍惜的捧着那只白皙的手,又把脸埋在钟励昂的手里。 “因为是你喜欢的,我才要吃啊...我以为吃一点没事的...”钟励昂犹豫了片刻,把仍挂着点滴的左手轻轻搭在黎津头发上,抚了两下。心有一瞬的抽疼,没想到黎津扛住了几个保镖的攻势,等了自己一整夜。他身上的烟味浓的化不开,眉头似在额上锁出了皱纹。 到了此刻,还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呢?他尊敬自己,爱护自己,等着自己,屡次三番救自己,带自己疯,哄自己开心,为自己难过...即使怀疑过他,但这一次次的行动不是最好的证明了么?尤其是看见他眼里盛满的情意,钟励昂的心便不可抑制的柔软下来。 就是他了吧。 黎津僵了一瞬,“你真傻...不要这样...”他亲吻钟励昂的掌心,钟励昂有些发痒的缩了缩。 “...黎津。”钟励昂突然很郑重的叫他。 黎津终于抬起低垂很久的头,望向钟励昂的眼里竟有些潮湿,把钟励昂狠狠的灼了一下。 “我...决定好了。我想离开。” 感觉到抓着自己的手突然收紧了,钟励昂又不确定的紧张起来,“怎么了?你不愿意吗?” “不。我愿意。”黎津用嘴唇在他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很缱绻也很温柔。“等等我,很快的。” “嗯。”钟励昂弯了弯眼睛。他们在说着只有彼此才懂的话。 ☆、第 17 章 保镖送了份早餐进来。 医生说钟励昂还不能进食,黎津在一旁的沙发上默默的啃着烧饼。 单人病房在顶楼,采光不错,沙发后是一整面墙的窗。窗帘拉开一半,黎津坐在阳光里,暖融融的。 钟励昂偏头向窗子,似乎在看晴空白云。却经常和黎津对上视线,两人几乎同时转开眼,钟励昂面朝天花板发呆,黎津则专心吃东西。 而后又不经意的对上眼睛。 明明已经熟识,现在不知怎的不好意思起来,都不愿意直勾勾的盯着对方。可能因为难得有机会两人在封闭空间独处,被信息素裹挟的心跳根本不受控制,都在极力掩饰。 直到病房门被敲了两下,丁家旺推门进来,一下打破了此刻流淌的沉静和温馨。 “黎先生,时间差不多了...”丁家旺冷冰冰道。 “唔。”黎津站起来,眼神依旧落在钟励昂身上。 “丁家旺。”钟励昂声音虚弱叫他的名字,还是看着黎津,过了好半天,才沙哑着又叫了一遍,“丁叔,你让他再陪我一会儿,好不好?”望向丁家旺的眼神带了点可怜兮兮的柔弱。 丁家旺看着床上的omega,白色被子只鼓起小小的一团,二少本就清瘦,生病之后看起来更是形销骨立。虽说是听命于旁人,也不能让这两人接触太过,终是于心不忍的。他看了黎津一眼,暗示他注意分寸,一言不发出去了,替他们带上门。 钟励昂朝黎津眨眨眼,“没事啦。你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被钟励昂这么一提醒,黎津才发现自己是真的有些困了,但觉得就这么睡着太浪费时间,春昼一刻也值千金呢。他清了清嗓子,“不累。” “好吧。那我睡一会。”钟励昂却自然的闭上眼。 黎津帮他掖了掖被子,凝视他的睡颜,果然像一只乖巧的猫儿。心满意足的回到沙发上,垫了一个靠枕,斜靠在一旁的扶手上,目光始终没离开钟励昂。 他说要和自己一起离开,这是真的吗?黎津到现在才有了些实感,绷了很久的神经放松,不自觉的扬起嘴角。他没有问钟励昂突然决定的原因。 原因根本不重要,也不需要问。重要的是他愿意和自己离开。不管是谁下令让保镖监视励昂,让他被困在阳淮失去自由,黎津都要带他走。 这需要励昂的勇气,他也愿意为钟励昂冒险... 约莫十几分钟后,钟励昂睁开眼。沙发上的黎津已经睡着了。 阳光把他高大的身躯笼罩住,雪松的香气蒸腾出来,病房里的空气格外清新。 钟励昂从来没有这么仔细的看过一个alpha。此刻,他发现黎津的眉目是很好看的,剑眉却不锋利,鼻梁像高远山峰,俊朗中透着些深邃柔和。他的确和别的alpha不一样,信息素辨识障碍对于他自己也许是个难以启齿的缺陷,对于钟励昂来说,倒像是一道安全屏障。 他想起昨天去祠堂,那个人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从前一直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此刻却觉得那人说的太过绝对。 那人说,“世界上的alpha不会无条件的爱你,他们肯定是对你有所企图的。不管怎么说,现在时机成熟,可以走了。” 钟励昂也觉得可以走了,但他不会按照自己的原计划和那个人说的做。他想和黎津一起,去哪都好。 在家的那三天,他本已做好决定,估摸着那人的想法,在脑中计划。可不知道为什么,歇下来的时候,手抚摸上吉他,弹出的旋律,配上的词,好像都和黎津这个突然闯入他生活的人有关。 不可否认,钟励昂是有些想念他的。哪怕昨天在lollipop一时对他视若无睹,但骗不了自己的心。他甚至没克制住冲丁家旺发脾气,让丁家旺又多关注自己一分,也不知道他会怎样跟他的主人交代。 他怀疑过黎津的目的不纯,但黎津一次次推翻他的怀疑,告诉他,对他的感情不是因为信息素,起码不只是因为信息素。 他用花生过敏最后一次试探黎津。 当看到黎津红着眼,像是经过长途跋涉,站在病房门口的那一霎那,他觉得之前这些都不重要了。过了这么久,他又何尝不是在等待,等待流星。 所以相信一次又何妨,他可以赌,黎津让他愿意赌一把。 ... 黎津醒来,已经是傍晚了。他还维持着原来侧躺的姿势,一觉极沉,中间护士进来给钟励昂换了吊瓶,他都不知道。 他睡的头发有些乱,脖子酸痛,迷迷糊糊的朝钟励昂笑了笑,难得透着些傻气。室内充盈的琥珀味让他身心熨帖,不知不觉沉浸其中,时间再久还是清晰可闻。这种感觉太好,仿佛能荡涤所有的痛苦。 “饿不饿?”钟励昂道。 本应该是黎津来照顾病人的,现在像反被照顾了。“我不饿,你呢?” 钟励昂笑了笑,“我还不能吃东西。” 黎津坐到他身边,“再坚持一下,明天就可以吃了!睡一觉起来...” 钟励昂点头。过了一会儿,他极小声道,“能不能...带我去...” “嗯?”黎津把耳朵凑到他唇边,想听清他的话。 “...洗手间...” “...好的...”黎津直起身,却有些无措,手脚僵硬的把他扶起,替他披上外套。“你...走得动吗?要不要我...”他小心翼翼看了钟励昂一眼,“抱你过去?” 钟励昂的脸一下子烧起来,耳朵尖儿都红了,拢着外套道,“不用!”他把虚软的双腿从被子里抽出来,黎津蹲下,轻轻握住他的脚。 “唔...”钟励昂惊的把脚趾都蜷缩起来,“不用的...黎津...别这样...”可黎津没容许他反抗,直到把拖鞋套在他脚上。起身,手臂递给钟励昂。 钟励昂抿了抿唇,轻轻搭在他手臂上,想站起来,但使不上力。 黎津任由他试了两次,才有些无奈的伸手从他腋下穿过,揽住他的上身把他托起来,臂弯间,钟励昂轻飘飘的。侧目见到他脖子上被抓出来的红痕,心中一悸,把他搂的更紧了些。 走十来步就是洗手间。黎津见他渐渐适应,还是有些担心问,“要不要我帮你?” 钟励昂扶着门框,迅速关门的同时道,“我自己可以。” 黎津等在门外,隐约听见水流的声音。他不敢随意想象omega白净的身体,不停告诉自己要平心静气。omega的信息素已经很浓郁,让他安心,也能轻易撩动他的欲/火。如果起了什么反应...他简直无颜面对钟励昂。 钟励昂出来之后,黎津又带他回了床上,安顿他躺好。见他脸上还是绯红一片,黎津担心的摸了摸他的额头,“有没有不舒服?为什么这么烫?” “没有。”钟励昂瞪了他一眼,把头扭到一边。 黎津品出点味了,原来钟励昂是害羞。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依旧心情大好,笑呵呵的去旁边沙发上坐着。 护士敲门进来,给钟励昂挂点滴。 黎津看到钟励昂手上插着留置针,因为长时间输液,青色的血管突起,手背有些发肿,顿时心疼道,“护士,你看能不能给他输慢一点儿啊...” 护士无奈的笑,“还有好多袋呢,这个速度差不多正好。而且他的信息素还有点紊...” “护士,麻烦你了!我没事的。”钟励昂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护士点点头,出去忙了。 黎津神色一凝,“你的信息素怎么了?” “没怎么啊,你别多想。”钟励昂轻声道,“黎津,我觉得手好冷...” 黎津立刻坐在床边碰了碰他的手,“你看,手不能动,药水这么冰,不冷才怪呢。”他没有责怪的意思,把钟励昂的手拢在自己掌中,“现在呢?好点没有?” “嗯。黎津...谢谢你。” 黎津低头轻轻吻了吻他的指尖,心里说,是我该谢谢你。“你休息吧,我在这里陪你,如果你睡着了,我就明天来看你。” “好。”钟励昂朝他弯了弯嘴角。 室内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钟励昂的呼吸变得均匀轻浅,已经睡熟。黎津把他的手放进被窝,起身的时候看了生理盐水袋上的药名,默默记在心里。又蹑手蹑脚的翻了翻床头医生写的档案,但认不出什么字。只能留了个心眼儿。 丁家旺等几个保镖一直守在门口,见他出来,年轻的保镖都松了一口气。这一整天都要被丁家旺的低气压弄的喘不过气来。 “黎先生。”丁家旺叫住正要离开的黎津。 黎津对丁家旺没了脾气,毕竟自己犯错在前。面上和缓不少,“您说。” “这几天还要麻烦您照顾二少。他性子...他不愿意我们碰他,叫护工的话,不太方便。”丁家旺说的诚恳,话锋一转,“但是也希望您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 黎津刚刚调整好的表情几乎土崩瓦解,快被气笑了,拜托别人还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也就只有励昂他们家保镖能做到了。而且就算丁家旺不说,这也是他应该做的。丁家旺为了说后面那句话,还真是肯放低姿态! “知道了。”黎津强忍着道,“我明天再来。” “您慢走。” ☆、第 18 章 黎津脸色阴沉,打车回民宿。烦躁的想抽烟,但烟在昨晚已经抽的一干二净。他只好把车窗摇下来,吹着冷冽的夜风。 他发现丁家旺这个保镖头子实在很难缠,估计背后,也就是钟励昂的家庭背景很不简单。 既然钟励昂已经决定要脱离保镖的掌控,他就得和丁家旺这几个人对抗,该好好计划。 他又想起刚刚护士被打断的话,上网查了一下那袋点滴的效用,是调节过敏体质的,和信息素没有任何关系。黎津心下怀疑,但钟励昂不想说,与出走无关,他便不再多管。反正以后还有机会了解。 把之前修好的照片作了整理,发给编辑陈思。那头已经等很久,大呼小叫道,【你终于发过来了!简直救急啊! 是不是有艳遇!!! 怪不得耽误了这么几天!!!】 黎津心道,还挺会猜。但实际上,他前几天静不下心,修完片之后,完全没有组织的灵感。今晚给照片排序,加了几个句子,让整个作品看起来更完整。 【没有...】 陈思自然不会吃他这一套,【我懂,我懂... 我先看看哈 等你回来我们再见面好好聊!】 【行,你先忙】 做完这些,黎津才算是真正完成了此行的所有任务。剩下来的时间,他开始认真思考,怎样躲过这些保镖的监视。像上次在大勇家那样从另一个门走显然已经不能再用第二次。他不禁有些后悔当时的莽撞。但这件事也传递给他一个信息,保镖一定有特殊手段可以定位到钟励昂。那么,他们也有能力查到钟励昂手机使用记录,出行轨迹等等。乘坐铁路,飞机出行难度较大,容易被发现... 一大早,黎津买了白粥和几样小菜去看钟励昂。 到时钟励昂没醒。黎津便在病房外站着,想和保镖聊聊,套套话。 虽然丁家旺今天不在,但他似乎三令五申,不让保镖和黎津多说,所以黎津像自言自语似的念了半天,没人理他。 黎津无奈,还是直接问钟励昂比较靠谱。他眼巴巴的透过病房门的玻璃朝里望,窗帘闭着,里面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他带着等待的甜蜜,没因为刚刚被冷脸以待坏了心情。 不知过了多久,钟励昂哑着嗓子,轻轻喊了一声,“丁家旺。” 黎津一下醒神,把白粥交给保镖,让他们找地方热一热,自己轻轻开了门进去。 “是你啊。”钟励昂感觉到他的信息素,立刻清清嗓子,“这么早就来了啊。” “想第一时间见到你。”黎津把窗帘拉开一条缝儿,让他适应光线。“要我带你去洗漱吗?” “嗯。”钟励昂还没彻底清醒,任由他搀自己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的灯大亮着。黎津在黑暗中终于看清楚钟励昂此时的模样。灯光照的他轮廓分明,单薄凌乱的病号服下是更加清瘦的身体,生病两天,那身材跟纸片似的划着黎津的心。视线往下,他突然收住,语气有些尴尬赧然,“励昂,你...那个...”撇过头,指指自己的领口。 钟励昂一低头,见病号服的扣子睡松了两颗,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还有若隐若现的一个银色链子。他一紧张,赶紧攥紧衣领,钻进洗手间。 只是这么一点露出,被看到也根本不算什么。但不知为何,两人反应都不太自然。 保镖送进热好的白粥,黎津把几样东西整齐的摆在钟励昂面前的小桌板上,拆了餐具。 钟励昂见他这架势,是要喂自己,往后缩了缩,“我自己可以。” 黎津还挺享受照顾人的感觉,从最上层舀了一勺粥,夹了小菜放到他嘴边,温柔笑道,“来,要吃哪个跟我说。” 钟励昂想瞪他,可黎津的眼神只专注他的嘴唇,眼里涌动着暧昧的情愫。只好先吃了,含糊不清道,“没关系...我自己来吧...”去拿黎津手上的勺子。 皮肤几不可察的接触了一瞬,黎津手一顿,似乎有一股微小的电流从他指尖窜上来,让他头皮发麻。 “啊...好。”黎津意外的没再坚持,讷讷退到沙发上打开另外一份白粥吃起来。两腿并拢,上身僵硬。不知不觉粥喝完了,小菜没吃几口。 今天病房里信息素的味道似乎格外淡。黎津的感觉很模糊,说不清原因,只猜测是自己在医院待的时间不够长,所以消毒水的味道还很浓,混淆了他的嗅觉。可身体还是不受控制的反应诚实。 等两人都吃完,黎津才低声问,“这里可以说话吗?” 钟励昂愣了愣,意识到他是有重要的事要和他商量,“可以。你坐过来一点。” 黎津到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第一句就问他,“你想去哪里?” 钟励昂低下头,有些迷茫道,“我不知道...除了阳淮镇里面我经常去的几个地方,我了解的信息和你差不多。” “你手机里有定位装置,是吗?” “对。”钟励昂不惊讶黎津知道这个,“所以到时候...” “好。” 钟励昂见黎津低头沉思,两根手指有规律的敲击着椅子扶手。他思考的时候很沉静,很专注,往日爱开玩笑的性子被掩藏的很完美。他不禁想,黎津工作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但拍照时他的脸藏在照相机后面,钟励昂看不见。此刻却勾着他的好奇心,让他想一直这么看下去。 “开车,先去b市?” “好。” “我上网订一辆车,等你出院了,我们就行动。” “好。”钟励昂一一答应下来。 “你的保镖有多少人?我感觉还有一个人在跟着我,但是这个人我从来没有在你身边见过。” “加上丁家旺,一共八个,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alpha。正面对上几乎不可能成功。如果还有人的话,可能是丁家旺临时找来监视你的,不被我知道也是应该的。”钟励昂叹了口气,“太冒险了,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当然。”黎津扬起一个自信的笑,“还挺刺激的,我都跃跃欲试了。想电影里面当特工也是这种感觉吧!卧底进敌营,解救人质什么的,我早就想尝试一下了...” “什么人质啊...”钟励昂无奈,“跟你英雄救美似的...” 说完,他有些气恼抿了下嘴唇,一不留神就把自己说成了被救的“美”。 黎津见他又要瞪自己了,赶紧道,“好好好,我听你的。” 这哄小孩的语气把钟励昂弄的更加郁闷,干脆躺进被窝不再理黎津了。 黎津静静的看着他,也没觉得无聊。好半天,看的钟励昂有些不好意思,从被子里钻出来,“黎津,能不能给我看看你以前拍的照片?” “可以啊!”黎津把钟励昂的床头摇高一些,倾身半靠着他的枕头,打开手机相册,举到他面前,当起了人体手机支架,“这些是这次在阳淮拍的,你应该都看过。” 的确,长街的风景每日都展现在钟励昂眼前。从lollipop窗槛望出去是一成不变的远山和木质楼房,被日晒雨淋的地砖隔日就恢复原样,还有时不时飘上来的烧烤味,闻久了变的呛鼻。这一切在黎津的画面里截然不同。有市井,有烟火,也有朦胧。 黎津是在这样的声色之中发现自己的吗?还是说这一切只是巧合,恰巧他累了,渴了,停在lollipop楼下?钟励昂好像突然明白,何为“缘分”。 黎津往前翻,有烟竹祠的竹影,隋阳街的樱花,大河口的浪潮,卖花布的行船姑娘,还有他和大勇的一张背影。他调过色,对比度很明显,色调冷暖皆有,阳淮看起来有种别样的迷离风味。 “这些,你都要发表吗?”钟励昂侧头问黎津,正看见他的下巴冒出了点小胡茬,伸手摸了摸。 黎津从善如流的蹭着他的手指,“没有,那些风景的都发给编辑了,至于人像,我只发了大勇的背影和那个姑娘的。” “樱花树也发了?” “没发。”黎津抓住他不安分的手,知道他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樱花树挺难得的,我舍不得让别人看见。”他凝视钟励昂的眼睛,话有半句没说出口。我也舍不得让别人看见你。 钟励昂的耳朵尖儿悄悄红了,冷淡的点点头,抽出手,又让黎津给他看他之前拍的照片。 “这些是很早之前了,和大学同学在山里露营,当时没经验,选的营地不太好,晚上下了场雨,差点被淹了。但是早上起来,雾气很好看...” “这个是海边日出,通宵没睡,从晚上拍到早上...” “之前在另外一个镇上拍的,那边的民族服饰很好看啊,我还去看那些绣娘做针线,太厉害了...我觉得有时候相机都拍不出那种色彩...” 钟励昂每翻一页,黎津便回忆摄影时的趣事,他听的津津有味,想靠近看的更清楚一些,没察觉黎津的声音越来越低沉。 直到把黎津手机里的照片都看完了,钟励昂还意犹未尽。动了动发麻的身体,忽然发现自己竟枕着黎津的一条手臂。 不用看,都能感觉到黎津灼灼的目光,那种炽热钟励昂不会不懂。他压着黎津的左侧,alpha的心脏跳的很快,勾的他自己的心跳也加速起来。 信息素暗暗涌动,钟励昂僵僵的侧了头,平视黎津的薄唇。“黎津...” “嗯。”得到一个压抑沙哑的回应,略微粗重的喘息抚过发顶。 omega微微仰起头,像是不受控制,一点点更加接近alpha。黎津颈后的腺体正散发着浓郁的雪松信息素味,让整个房间仿佛坠入了茂密的森林,而他自己的腺体也开始微微发热,琥珀味溢出,清香扑鼻。 两股热流勾缠着。 两种味道如此接近... 两颗心砰砰跳动... “笃笃”。突然传来敲门声。 两人一愣,同时惊慌的拉开了距离。 ☆、第 19 章 黎津去开门,进来的是巡房的医生和护士,简单询问了钟励昂这两天的情况。 钟励昂说没什么异常。 护士照例量了体温,看档案,把吊瓶准备好,给钟励昂输液。 黎津坐在沙发上,一直关注这边的对话,却没有听到想听的,关于钟励昂信息素的信息。又不方便直接出言询问。 医生走了之后,病房里陷入沉寂。两人不知道该怎样继续刚刚的话题,脸上悄悄发烫,心也跟着震颤起来。 “黎津...” “励昂...”黎津顿了顿,“你先说吧。”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的照片都发在哪个平台...我想看看。” “这个。”黎津把“山河素写”的网站打开给他看,“能看出来哪张是我拍的吗?” 正好首页有一个进行中的摄影比赛,只放了照片,选手的信息被隐去了。通过匿名投票的方式角逐名次。 钟励昂一张张翻看,一百来张照片没有一幅是刚刚黎津给他看过的。顿时觉得自己在犯傻,如果看过了,他还让自己猜什么啊。 黎津见他翻来覆去找了半天,眼睛快钻进手机里,都没有认出哪张是自己的,瞬间有些失望,“没关系,我告诉你...” “等等!你别说!我会找出来的!”钟励昂胜负欲被挑起,完全把黎津晾在一边,脑中回忆着黎津的摄影风格,和这些照片对照。 黎津颇有耐心的等着,见他微微嘟着嘴,认真中难得透出些稚气,心就软了一块儿。找不到就找不到吧,不是什么大事。何况两人认识的时间不长...就算让陈思来看,也未必认得出吧... 就在他默默自我安慰的时候,钟励昂抬头道,“你刚刚是不是要和我说什么?” “嗯,对...想问你要不要一起看电影。” “好啊。”钟励昂若无其事的把手机还给黎津,拿了床头的电视遥控随意翻,“看什么?” “看你想看的。” 钟励昂不怎么挑,随手点进首页推荐的《华尔街疑云》,“这个可以吗?” “可以啊。”黎津老老实实坐在床边。又侧目看了看钟励昂,“要不要高一点?” “好。” 黎津把床头升起一个舒适的角度,把枕头垫在钟励昂脑后,被子往下折一些,刚好盖在他胸部以下,正在输液的手搭在身侧。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床边,窗帘拉起来,整个房间只有电视屏幕发出莹莹的光。“还有什么吩咐吗,二少?” 不用看,钟励昂肯定瞪了他一眼,黎津见他不说话,笑呵呵的回了他的专属位置。 电影从一桩华尔街秘闻开始讲起,数年前,金融大亨留下一笔巨额遗产无人认领,之后这笔钱突然不翼而飞。多年后,男主角携巨款闯入金融街,成为商界新秀,打赢一场又一场无硝烟的战争,这时人们才发现,男主角与那位逝世多年的金融大亨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剧情很精彩,悬疑和感情环环相扣,两人一直看到保镖进来送饭都舍不得停下来。 钟励昂意犹未尽道,“男主怎么看出来那只股票背后有人操作?” 黎津道,“粗略看,每日收盘价基本保持不变,对于那只股票来说不太科学...现实当中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一般一眼就被看出来了。” 钟励昂好奇问,“你学金融吗?” “是啊。” “那除了摄影,还有别的工作吗?” 黎津一怔。摄影只是他的爱好和副业,一年单靠几次摄影投稿根本养不了这些摄影设备,供不上平时的差旅费。但他一开始是以自由摄影师的身份和钟励昂结交的,此刻说出他的职业,会不会让钟励昂觉得自己一直在骗他?他们马上要一起离开,这时如果两人不能相互信任,计划很难实现...那么等他们离开了,再慢慢告诉他也不晚... “有的。不是什么特别的工作。”黎津淡淡笑了笑。 钟励昂见他并没有说下去的打算,不再多问。 两人之间维持着信任,但信任间又有一层薄膜,谁都不去捅破。 一直等到探视时间结束,黎津才告别钟励昂,返回民宿,在前台搜集了所有的旅游宣传册。 洗漱完毕,黎津一张张翻阅这些平时他不屑一顾的花里胡哨的图纸,还有手绘的地图。结合网上的资料,他打算整理出几条比较可行的驾车线路。 阳淮的道路四通八达,除去市内的景点附近比较拥挤,盘山公路和高速公路都很好走。此外,还需要制造一个契机... 手机突然响了,进来一条消息,钟励昂问他能不能打电话。 黎津马上拨过去。 “黎津?”那头声音轻轻的,糯糯的,黎津可以想象钟励昂躺在床上,慵懒闭着眼睛。 “嗯,我在。” “嗯...那个,是不是71号?” 黎津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什么?” “你的摄影作品。算了,当我没说吧。”钟励昂声音顿时降了几个温度。 心脏激烈跳动的声音清晰可闻,黎津捂着心口,好几秒说不出话。他看出来了?他居然看出来了?一种心心相惜的感觉让黎津雀跃狂喜,让他忍不住想冲出房间,奔到钟励昂身边,拥他入怀,让他再仔细看看再好好感觉一下自己的心。 血液为他奔涌,心跳为他而动。 “是...”黎津克制着道,“你怎么认出来的?” “真的啊!”钟励昂放松下来,“我凭感觉吧,好像你拍的照片构图会比较规整,色彩会和景本身的颜色不太一样...还怕我猜错了。不过我说了会认出来的。” 黎津在脑中回想钟励昂当时说这句话的语气,只当他是说着玩儿,自己也不那么在意,没想到被钟励昂清楚的记下了。 他从没想过钟励昂会重视这件事。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在他身后,接住他,心甘情愿的帮助他... “怎么不说话了?”钟励昂问道,“你没为了哄我开心,就骗我吧?” “没有。”黎津知道自己只是太高兴,好像找到了最珍贵的宝藏,一时间难以控制,“我很开心,真的。” 找一个信息素契合的伴侣对于黎津来说已经难于登天,何况这样一个仿佛连灵魂都契合的伴侣。 黎津觉得自己是被上天垂青的,他这辈子,生来的所有的不幸,经历过的所有困苦,都是为了让他等待。 让他等到钟励昂。 “那就好,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个。” “你觉得这张拍的怎么样?”黎津迫不及待的希望知道钟励昂的看法,像个迫切想得到认可的孩子。 “很棒啊!风格很独特,你看这次的主题...等等...丁家旺来了,我先挂了...” 不等黎津反应,钟励昂已经切断了电话。 黎津握着手机,脸上挂着又讷又兴奋的表情。半晌,才深呼吸几次,拍拍脸颊,继续对着一叠小册子研究起来。 ... 医院的单人病房,丁家旺恭敬的收了钟励昂的手机,“二少,太晚了,早点休息吧。” “嗯。”钟励昂皱眉,翻了个身。 “二少,您哪里不舒服吗?”丁家旺有些担心。 “没有...”钟励昂低低道,“手麻了,口渴。” 丁家旺赶紧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插了吸管喂他喝。心里略略吃惊。从前二少不轻易露出这样柔弱的一面,大概是这场无妄之灾放下了他些许心防。又想到他毕竟才23岁,换做别人,还是要靠着父母生活的半大的孩子呢。再联系他的身世,丁家旺不免唏嘘,态度更加温和了。 “要不要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一些?”丁家旺看着他有些发青的手背,却不能像对待自己孩子一般碰触。 钟励昂摇摇头,只把自己的手轻轻缩回被窝。 丁家旺内心叹了口气,关了灯默默退出去。 钟励昂确实有些难受,白天黎津在的时候,还有人陪着他,给他讲故事,看电影...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感觉到身侧无休无止的点滴,冰冷的液体流入身体,把他的血液冲的寡淡,体温也低下来。 初春的夜晚还是很冷,那种冷是从地底,沿着萌发的万物,慢慢缠上行人的双腿,期望人们能把寒冰融化。有些人被冻得迈不开步子,困在春景里,有些人用自己的身躯献祭春光,换来炽热的日轮。 钟励昂觉得自己等到了带他出这春日困境的人。 他伸手把脖子上挂着的吊坠拿出来握住,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可只要摩挲着上面的花纹,拇指上传来清晰的触感,他便觉得安心。 想起下午黎津半搂着他,缓缓的讲着故事,很熟悉的滋味,却很不同。 都是那样温柔的语调,和那个女人一样。但黎津的胸膛更加坚实有力,他的声音更加宽厚,他的信息素更加充满生气。他在自己身后,又无限度的包裹着自己。 像清晨林间吹来的风。 钟励昂就这样在黑夜中等待黎明。 ☆、第 20 章 黎津把自己的计划重新整理了一遍,第二天去看钟励昂,寻了没有别人的时间,和他商量着。 “周六,夜市有烟花大会。我们一起去,好吗?”黎津道。 钟励昂点点头。 “找机会支开保镖,我事先让车行把车放在停车场,我们沿这条路上省道,然后上高速去b市。”黎津把手机地图打开给他看。 钟励昂仔细思考片刻道,“把车开到祠堂,我们另租一辆车,在烟竹祠换车走。” “好。那到b市之后,我找人把车开回来,我们休整一下再做打算。” “嗯。对了,你可以买到信息素替代物吗?” 黎津皱了皱眉,“你说omega用的吗?” “对。他们控制抑制剂的使用量,一般来说,我的替代品的味道都是他们熟悉的,丁家旺他们经过特殊训练,很容易追踪到。去夜市,会用上白茶香。” 黎津想到他现在的行动依旧被监视着,就算他能够避开耳目去到药房,可他没有omega的身份证明,无法买到omega用剂。而且这样一来,很容易受到怀疑。甚至连快递都有可能被查出。 “能问问王阿婆吗?”黎津突然想到。 钟励昂勾着唇角,“可以啊。那你这几天就要少陪我一些了...” “嗯。是我在病房里待不住,想出去透透气...”黎津板起脸,作出一幅不耐烦的样子。 钟励昂笑看他,丁家旺一进门,两人都严肃起来,黎津一本正经的翻着手机,钟励昂则好好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丁家旺颇满意两人的这种相处模式,看黎津顺眼不少,还给两人送水果。 钟励昂恢复的不错,嗓子没有前两天那么沙哑,嘴唇恢复了些血色。黎津下午和他告了假,去做相应的准备。路上接到赵蕾的电话。 “黎总,不好意思打扰您。” “嗯。什么事?” “sv那个项目,王家的资金不到位,余经理问您要不要追加投资。” “具体的款项呢?” “原有基础上,加百分之十五点六。” 黎津手指敲了敲窗沿,“那可是个烂摊子啊,a家那边怎么回事?” “额...据说是他们家公子被骗了...四千万呢,可能对他们来说周转有点难。” “嗯。知道了。把他们修改的合同发我看看。让评估师再分析一下。不着急答复他们。” “好的。您有返程的计划了吗?” “一周左右。” “sv这个项目还有半个月动工,您得早些回来看看,这边还有一堆文件等着您签字呢。” “我知道了。”黎津淡淡道。 “好的,那祝您旅途愉快。” “好,辛苦了。”黎津掐了电话,知道那边是委婉的催着他回去。他确实已经偏离原计划太多了。现在只希望一切都能顺利的加快进程。 王阿婆得知钟励昂生病住院,关切又焦急。但黎津告诉她不用担心,过几天钟励昂就可以来祠堂看她。 王阿婆便问黎津,有没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于是,对钟励昂的需求,她满口答应。 钟励昂住院的第四天,黎津带他去外面晒太阳。 这几天天气很晴朗,阳光的温度是熨帖的,天空泛白,与云融为一色,敞亮极了。偶尔掠过几只飞鸟,整齐列队回乡。 钟励昂坐在树下的长椅上,仰着头,不自觉的哼歌。他的嗓子好多了,哼唱的时候很空灵,每一次的换气都带着他独特的韵律。 歌好像是破碎的,随着捉摸不定的云朵和他漂浮的心情,变换着曲调。依稀能听出是那天在lollipop唱的最后一首。 叶片落下,合着节拍,还有簌簌的声音是最好的伴奏。 黎津看见钟励昂温和的眉眼,阳光下他的皮肤白皙近乎透明,琥珀色的瞳孔,微微金棕的柔软头发,还有淡淡的琥珀松脂,属于omega信息素的清香。他脖子上浅浅的几道指甲划伤的痂,如同解开捆缚后的玫瑰花枝,冲破禁锢,冲向自由。 只一瞬间,让黎津产生了一种想法,他可以在这里长长久久的停留下去,种在钟励昂的信息素里,哪里都不去。 不知道钟励昂是不是有和他一样的想法。他轻轻的靠在黎津的肩膀上。 黎津犹豫着伸手,揽住他的肩头。生怕一用力,怀中的omega就消散了。 “黎津...”钟励昂喊了他的名字。 黎津觉得这一切就和做梦一般。这个梦还很长。梦里他什么都有了。 钟励昂听着他的心跳,“这首歌是我自己写的。” “嗯?” “待在家里的那三天时间写的。” “写给谁的?” 钟励昂没有直接回答,“你还记得歌词吗?” 黎津想了想,“记得一些。” 钟励昂觉得此刻再唱,倒没了当时在lollipop的气氛,“那你要想起来。” “我尽量!”黎津握住他的手,心里光记得“玫瑰和流星”。 “一百多幅作品里面,我可以把你的作品找出来,所以你再想想我的歌词...” “好...我一定想起来。”黎津吻了吻他的手背,许了一个承诺。 后一天,钟励昂做了全面的体检,一切恢复正常。医生说可以出院了,但仍需要注意饮食,小心调理身体,给钟励昂开了一堆药。他没让黎津来帮忙,保镖也不会让黎津跟着他们回家。 黎津在民宿处理了一天的工作,评估sv项目。越发觉得时间紧迫,应该做好周密的计划,把钟励昂带出来。而且只有一次机会。 晚上在电话里问钟励昂,明天有什么安排。 “明天去烟竹祠吧。好久不见王阿婆他们了。”钟励昂道,“晚上去lollipop,请了好久的假,这个月的工资都要被扣光了。” 黎津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在意工资,“不累吗?要不再休息一天?” “不累。”听起来钟励昂心情很好,隐隐的雀跃被黎津捕捉的一清二楚。 早上在祠堂遇到钟励昂,连保镖都不吃惊,似已经默认了他们的关系。丁家旺的眼神却重新暗含了审视。按理来说,一个自由摄影师,在阳淮这样的小镇采风完全不需要这么久的时间。现在二少出院了,黎津更没理由继续留着,偿还什么人情债。何况,二少也根本不可能和他有所发展,一般人看到他们这些保镖就却步了。除非他还有更进一步的打算?丁家旺只觉得没有人会这么执着。他们只是萍水相逢。 虽然丁家旺戒备,但还是给黎津和钟励昂留出很多自由时间。 王阿婆拉着钟励昂嘘寒问暖,心疼道,“励昂怎么瘦了这么多啊!” “没事,我挺好的。”钟励昂也握着王阿婆的手,眼神中多了温暖,“阿婆,你要好好保重啊。” “你这孩子...”王阿婆有些感动的嗔怪道,“我当然会好好保重啊,干嘛说这些话...” 黎津知道,王阿婆对钟励昂来说意义特殊,是他在这里的心灵寄托。今后,他可能会有很长时间无法回来看她... 黎津抽空把租来的车型号和牌号都告诉他,并问到了b市之后,有没有下一步的计划。 钟励昂斜坐在廊下,愣愣望着庭中的古木,长长的沉默。他以为目前,他们还不用考虑这个问题。虽然这个问题已经迫在眉睫,但他还不打算告诉黎津全部,黎津以后会明白的。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像是什么熟悉的前兆... “是出了什么事吗?你着急回家?”钟励昂语气很冷,声音都有些沙哑。 黎津见他不高兴,打住话头,“不是。我只是...”他接不上下文。 黎津本想问的是,要不要和我回家。哪怕钟励昂只是搪塞他。但现在他没勇气问出口。 突然发现这一趟,自己不知道在追求什么。他希望能够把钟励昂从那些时刻监视他的保镖手里带出来,又不敢肖想他会立刻彻底接受自己。以钟励昂的条件... 黎津没有再想下去。“我只是担心照顾不好你。” 钟励昂望过来的目光充满审视,黎津便把他的手拢在掌心,“放心吧,我会尽力的。” 钟励昂的气场柔和下来,“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害怕。” 黎津好像翻过了一座山,眼前还有另外一座。他和钟励昂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但他不怕长途跋涉。 他拉开羽绒服的拉链,把钟励昂的手捂在自己左胸前。“你能感觉到吗?” 钟励昂点头,他时刻都能感觉到,跳动的,弥漫着的... “我从来没有为另一个人这样...激动过...”黎津有些找不到措辞,他是想表白的,但不想这样草率。“你是第一个。” 钟励昂明知道他说的都是甜言蜜语,和世界上任何一个追求别人的男人一样,和任何一个追求omega的alpha一样。可他在黎津深沉的眼神里无法自拔。 面前是个危险的黑洞,而钟励昂早就在深渊里了。 ☆、第 21 章 晚上,黎津见到了lollipop的老板。长相非常普通的beta,大约三十五岁,对钟励昂是很关心,特地上楼来,让他别太累,歌曲之间多休息一会也没关系。 钟励昂对这个老板是好脾气,淡笑道,“我不累。这是我朋友...”他指着黎津。 老板热情的和黎津打招呼,还给两人送了新鲜出炉的布丁。 钟励昂趁机和老板说,“老板,明天能不能给我放半天假?” “可以啊,你还有什么计划?”老板好奇道。 “我朋友快回去了,我想和他再逛一次夜市。”钟励昂话说的真假掺半,“你帮我和老丁他们说一下行吗?” “行行行。”老板爽快的答应了,又仔细看了看黎津,“你是不是那个...小橘猫?” 黎津怔愣,突然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联系到那只橘猫正躺在他的床头,还曾经被他用来做过什么,便觉得脸颊发烫,尴尬极了。 老板自顾自说下去,“本来啊,我们lollipop是没有什么占座这个习惯的。酒吧嘛,大家不都是想坐哪就坐哪的?但是你这个位置太热门,尤其是励昂上班的时候。所以他就让我去楼下买了个玩偶...” 他话还没说完,看见两个人表情都有些不自然,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说自己先去忙了。 原来楼下就有的卖。黎津觉得自己的期待好像被浇灭了一半。但这也是钟励昂特别准备的呀,他又释然了。 “那个橘猫玩偶...”钟励昂想到刚刚老板叫黎津“小橘猫”,顿时有些好笑道,“不好意思,我弄丢了。” “啊...没关系...”黎津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解释。像做错事的孩子留有私心。以后再告诉他吧。 正好到钟励昂演出的时间点。 黎津啜了一口薰衣草茶。他发现很久没有正式听到钟励昂唱歌了。他的歌配上香气四溢的茶汤正好。吉他弦和声带的震颤,把声音通过空气一点一滴流淌到心里。 黎津又想,遗憾的是,他没有给钟励昂好好拍过照。似乎只有这个时候可以拍... lollipop灯光迷暗,钟励昂身上的混乱彩光时隐时现。耳畔是麦克风扩大几倍的音响,黎津通过手机屏幕,怎样都无法拍到没有铁丝网的钟励昂,他总是被横七竖八的东西遮挡着,被切割的支离破碎。黎津越来越着急,甚至想站到椅子上... 以往,他并不是一个沉不住气的人,但从今天开始,一件重大的事情开始倒计时,而计时结束会发生什么,却是未知。 黎津嗅着从那个铁牢笼里渗透而出的浓郁的琥珀香,他的折翼的天使就快要自由,他会是那个领路人吗?于是他舍不得错过屏幕里和眼前人的每一个表情的细节和每一个跳跃的音符,他怕之后无法回头再看一眼... 一直等着钟励昂再唱一遍那首原创的曲子,但他并无此意。到最后,他也没有再唱《走马》。 保镖送黎津到了民宿楼下,钟励昂突然道,“你们都出去。” 保镖依言下车。 黎津觉得车内的信息素密集的过分,让他心跳有些失控。 钟励昂没有太多话,只是凑到他旁边,轻轻抱了他一下,似相互鼓励。在他耳边道,“明晚,同一时间,lollipop见。” 他准备好了。 ... 黎津把贵重的行李都装进双肩包里,包括钟励昂给他买的新相机。其他东西和那台损坏的旧相机整理到箱子里,打算之后拜托民宿老板,代为邮寄。 昨晚回来之后,他的心一直砰砰跳个不停。翻来覆去间,都觉得会压到心脏,沉甸甸的。 白天一直在民宿没有出门,再次确认两辆车的位置和行车的路线,把omega和alpha信息素替代品都准备好。 深吸一口气,他背着双肩包出了民宿大门。 傍晚,外面下起了蒙蒙细雨。春雨霏霏,镀上一层浅薄的阴郁,把万物的明度都调低了。雾气四散弥漫,怎么都化不开,加重了一切的不真实感。 黎津义无反顾的踏入了这不真实,头重脚轻。 在lollipop的窗台下看见了钟励昂的侧脸,隔着雨雾,模模糊糊。他想,这种感觉大概叫做“初见”。便用相机拍了一张,薄雾团着钟励昂,真像天使了。 上楼瞧见钟励昂脸上没有任何与以往不同的神情,只是有点苍白,调音的时候一直咬着嘴唇。 黎津牵起一个微笑,斜坐在椅子上,尽量显得放松,“我来了。你怎么样?怎么脸色有点差?” 钟励昂摇摇头,对他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 黎津伸手想触碰他的额头,看看是不是受凉了,但他躲开了。 黎津大概能理解两人此刻共同的紧张,他把手收回来,端起茶杯。恍惚觉得,这个空间里的信息素比以往更浓了些,这让他有些意外的惊喜,是不是因为频繁和励昂接触,所以他的感官更加敏锐了?他捏了捏有些汗湿的手心。 黎津从没有这么心不在焉的待在lollipop。他举着相机调整角度,抓住最后的机会,尽量让钟励昂被拍的好看一些,或者说被话筒架和铁丝网切割的好看一些。以后翻起来,他会不会对自己说,“只有你的镜头里的我,才是规整的。” 望着窗外等待雨停。他已经分不出钟励昂的声音和以往有什么不同,只是枯等,任时间缓缓流过。 在钟励昂飘渺的歌声中,终于等来了天晴,天也黑下来。 老板比平时提前一小时上来对钟励昂装模作样道,“今天给你放个假,早点回去吧。”对着他和黎津眨眨眼,悄声说,“跟老丁说好了,放心吧。” 果然丁家旺神情严肃,出现在楼梯口。 “丁家旺,送我们去夜市。”钟励昂背起吉他,眼里闪着与以往不同的光亮。 丁家旺没有动作。心里想的却是酒吧老板对他说的话,“别把年轻人看得这么紧,放松点...” “丁叔,上次没有仔细逛。我真的很想去。”钟励昂又低声道。 丁家旺觉得最近钟励昂对他“撒娇”的次数有点多。以往二少冷冷喊他“丁家旺”,现在竟然叫“丁叔”。心里熨帖,态度不知不觉就软了下来。反正黎津就快走了,他们今后再也不可能见面,满足一下二少的心愿未尝不可。 空气半湿不干,日光已然落幕。到达夜市的时间是晚上七点。街上聚满闻讯而来的游客,兴奋的说着一小时后将会进行的烟花表演。烟花燃放的地点在街尾,届时整条街都能被照亮。 欢喜是双份的,是烟是雨。 保镖出动了六个,把两人围在密不透风的人潮里。 钟励昂眼里满载兴奋,神情却有着不合时宜的萎靡。 黎津今天好像一直浑浑噩噩,心脏跳的一下快一下慢,以至于没注意到。他有些放空,接过钟励昂的吉他包,背在身上没觉出什么重量。 两人在街上一路吃一路逛。热腾的烙饼,铁板炒的土豆,炉子上翻转的烤串。钟励昂看见有眼缘的就让保镖去排队,自己和黎津站在圈外。不一会儿,保镖手上堆满了饮料和小吃。 丁家旺实在想出言劝阻,让钟励昂不要吃这么多垃圾食品,又说服自己,难得二少放纵一下。而且,二少可能再难遇到像黎津一样的人了。他心里大概也不舒服吧。 钟励昂夹了一块土豆递到黎津嘴边,并在黎津耳边道,“吃点吧,饱了才有力气做别的事。” 黎津一惊,发觉自己这样失魂落魄的,太失态了,赶紧叼住,“嘶——”他被烫的直呵气,钟励昂淡笑着给他扇扇风。土豆的味道和闻起来一样,又咸又辣,不知不觉间,真觉得放松下来。他想,准备了这么久,一切都会按计划进行的,很快了... 钟励昂拉着黎津去看两边卖饰品卖稀奇古怪东西的小店,黎津趁机悄悄把一瓶omega信息素替代品放进他手里,又掩护似的把两人握住的手塞入钟励昂的口袋里。 丁家旺敏锐的看见了两人交握的手,又忍了忍,没上前劝阻。 人们摩肩接踵,各种信息素混乱不堪。一个小时才逛了半条街。钟励昂似乎被挤得有些喘不过气,脸微微涨红。 “怎么了?”黎津终于察觉他状态不对,把他半圈在怀里。 “没事。”钟励昂推了他一下,两人拉开距离。 黎津担心的还想问,正听远处一声巨响,一朵银色的烟花腾空而起,炸开的绚烂又干脆。 八点到了。 街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一静过后开始欢呼沸腾。烟花不是第一次见,但是这烟花的颜色美的出奇,配合着雨后泛青的天幕,有一种圣洁的美感,洋洋洒洒,纷乱不停。 包括两个护在钟励昂身前的保镖,以及两个正在排队帮钟凉买零食的保镖,都随着人群抬头。移动的速度慢了些许。 钟励昂突然弯腰,捂住肚子。黎津赶紧扶他,“怎么了?” “我想...去洗手间...”钟励昂的脸色不好看,根本不像伪装。 人潮汹涌,又有一个保镖被冲散了。丁家旺注意到这边,果断带上两个保镖和黎津,一起朝着附近的公厕去。 黎津在门口,脸颊似乎有汗淌落。大概因为人流稠密,烧烤热火朝天,温度过高。 丁家旺也没在意他,冷冷的让之后排队的人再等等。 黎津知道钟励昂会在里面用王阿婆提供的替代品,然后自己只要和保镖一起在门口等待,等到闻不见钟励昂的各种信息素。他“着急”的分配保镖进各个洗手间查看,为了避嫌,自己则去alpha专用洗手间佯装搜索,用上alpha信息素替代品后立刻和藏在里面的钟励昂一起...钟励昂把手机丢掉... 正在这时,黎津忽感觉到一阵,从未有过的,难以形容的热潮,排山倒海而来,瞬息间就能把他淹没。潮湿粘腻的琥珀香,冲破洗手间刺鼻的味道直接钻入黎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他狠狠一震,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个强壮的男人从alpha隔间出来,一脸奇怪的回视着,抽了抽鼻子。 黎津冷汗顿时把里衣全都浸湿了,他本能的就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心跳快要停止,全身的血液一下就沸腾起来。脑海中一片空白。 等反应过来,他已经大踏步冲进alpha专用的隔间,一脚踹开门,把脸色苍白,浑身虚软的钟励昂抱起,冲出来。 ☆、第 22 章 “去开车!!”黎津几乎是在嘶吼。 丁家旺似乎也闻到了不同寻常的信息素,他狠狠皱了眉,下一瞬间已经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朝其他保镖吼,“你们两个开路!快!!” 周围人群躁动不安,议论纷纷,都在寻找什么。 黎津死死搂住钟励昂的身子,跟在保镖后面往停车场跑,吉他包因为动作剧烈击打他的身体,每一步都很艰难,不知要撞开多少骚动的人,不知前路还有多远。余光看见怀里的人,牙齿咬着红唇几乎要渗血,身体不受控制的蜷缩着,黎津的心脏就一阵阵紧缩,而后又痉挛似的拔腿狂奔,以抵御近在咫尺的诱惑。 奇异的香味钻入黎津的鼻端,让他的脑中也如烟花一般炸开。他的理智在崩溃的边缘,在游走,在试探。 他只有不停的迈开步子,才能让自己躁动的信息素稍稍平静下来。 直到跑到车旁,黎津察觉到开路的保镖脸色也很难看,顿时把钟励昂抱的更紧了。 丁家旺在后面克制着怒吼,“之前教给你们的预案都忘了吗?!滚回宿舍!!车钥匙给我!!” 他接过一个保镖扔过来的钥匙,对黎津喊,“快上车!” 门关上的一霎那,车子风驰电掣。 黎津把车窗打开一小条缝,把鼻子凑上去。尽量减少omega信息素的冲击。可那种味道无孔不入,像是藤蔓把他紧紧缠住,勒住他的呼吸。他怀里的omega还留着些许意识,攥着他的衣襟,嘴里喃喃,“好难受...” 是omega的发情期到了,猝不及防。 黎津的双手不可抑制的发抖,他掐着自己大腿,拜托自己冷静下来。 原来这就是omega信息素的力量。 黎津头脑发昏。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这样脆弱的omega可以让自己轻易的失去理智。他第一次知道,原来omega的信息素可以这样势如破竹。他第一次知道,这种渴望而不可得的快要溺死的滋味。 丁家旺忍了又忍,还是怒骂了一句,把驾驶室的车窗开到最大。 “你开这么大做什么?他容易受寒的!”黎津迎着灌进来的夜风颤声道。 “不开车窗?好啊,那你就忍着吧!”丁家旺恶狠狠道,“你知道不知道,二少的信息素有多危险!他要是有个好歹,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我怎么会不知道!黎津气的想骂娘,他已经感觉到一阵灼热从下腹升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剧烈。可偏偏怀里还抱着信息素源,不忍心放手。简直像把他放在火炉上炙烤,他还得抱着那根烤棍不放。 天人交战片刻,黎津用自己的衣服把omega包的更紧了,想让他在后排的另一个位置上坐好,可omega搂着他,抓着他的衣领,鼻子贴着他的后颈,也在汲取他的信息素。 这种折磨最是耗人意志。他需要对抗心里浮出的旖旎念头,还得克制信息素不和omega的太过相撞,否则就像两束火花,一触即燃,无法收拾。 夜晚道路通畅,丁家旺把车速飙到最高,二十分钟内回到家。 钟励昂住的地方是一片空旷的小洋房区,这栋只有两层楼。 丁家旺一脚刹车把车停下,开了房门,就去杂物间找药。 黎津抱着钟励昂跌跌撞撞上了楼,按亮所有的灯。二楼一整层都是他的卧室,空旷而整洁。 他把意识迷迷糊糊的钟励昂放到中央的床上,狠心掰开他的手,放下吉他,到楼梯边往下喊,“找到了吗?” 楼下一阵翻找的声音,混着颤抖和急切,“没有!好像没有抑制剂了!该死!我去买!” 黎津一惊,“等等!抑制剂?你们不准备舒缓剂么?” 丁家旺半天没有回答,复又喊道,“你先照顾他,我出去买。”说完,关门出去,还顺道落了锁。 alpha被浓郁的omega信息素冲的头晕目眩。他靠着楼梯深呼吸,慢慢站起来在墙上寻找换气装置。 一般omega的房间都设置了换气和密闭装置,可以在发情期时通风,也可以保护omega的安全。 可即使通了风,他身上燥热也没有任何缓解。刚想下楼倒水,就听床上传来一阵微弱的□□。 黎津咬了咬牙,全凭意志,挣扎着走过去。 “黎津...黎津...我好难受...”钟励昂闭着眼睛,整张脸通红,还散发着浓稠的热气。 alpha感觉到无比甜腻的味道,比他以为的还要强烈百倍,他确定那是琥珀松脂的味道,像是海浪穿越森林,古老又神秘的低吟,清冽高雅而婉转。没想到这么孤高的味道竟也能如此销魂,没有一个alpha可以抵挡。 钟励昂半睁水汽氤氲的眼睛,蹙眉看着黎津,快要把黎津看化了。他弱弱开口,“黎津...帮帮我...我好疼...”他在床上不安的扭动着,好像被小虫子钻了骨头。 那样子直教黎津双腿发软。他快被激的被动发情了。 黎津用力抓着他扯自己衣服的双手,“你冷静一点!!”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的,自己好像更加激动。他感觉到血液在朝上朝下奔涌,就是不像平时那样流淌。 钟励昂的目光聚焦了片刻,喘着粗气挣扎坐起来,“黎津...走...”他往旁边爬去。 “钟励昂!”黎津一把把他扯回来,“现在这样你还想去哪里!” “按照计划!”omega的声音沙哑的可怕,但也坚定无比。 “不行!”黎津坚定拒绝,“不行...起码不能是现在!” “还等什么时候!!”钟励昂提了一口气吼,却毫无气势道,“现在他们都不在!快!” “钟励昂!”黎津把他扑回床上,咬牙切齿道,“你在发情!!”他的气息灼热,缠绕着钟励昂,尽量克制,温柔道,“乖,别闹,我还可以再等你...” 钟励昂脸色再次变得苍白,好像被人揍了一拳,信息素又大股大股的倾泻出来。他急喘着,痛苦的抽搐了一下,片刻后,似下定决心,“黎津...临时标记...” 黎津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什么?!” “我说!”钟励昂深深吸气,“吻我!” 黎津脑中有一根弦突然就崩断了。他几乎在瞬间就露出了野兽般的獠牙,对着omega娇嫩的嘴唇啃下去。 他渴了,他疯了,他在沙漠中踽踽独行了二十多年,哪怕现在摆在面前的是一盆鲜血,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灌下。而面前是一个清香的鲜活的omega,他怎么忍得住? 钟励昂被健壮的alpha压在身下,下唇被咬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alpha的信息素灌入,瞬间抚慰了他体内躁动的信息素。钟励昂逐渐清醒了,发热和钝痛在缓解。 可alpha的呼吸太急促了,他仿佛能感觉到野兽的涎液在滴下,滋润了干涸的枯井。alpha好像在品尝他胜利的果实! 钟励昂无法忍受连空气都被剥夺的感觉,唇齿交缠间,用力拍打着身上的alpha,想说够了,黎津够了! 可黎津依旧在吮吸他的嘴唇,双手不再按着他的双手,而是不由自主的往下移动... “黎津!!唔唔!!”钟励昂运起一口气,口齿不清的低吼了一句,脚踹在黎津的胯部,紧接着一巴掌就扇在了alpha脸上。 “啪”一声很清脆,却没多大的力气。 黎津愣住了,神情变得很危险,但不是被掴后的发怒,而是一种更为直接和野性的。 钟励昂不会不懂,此刻一切都已经失控了。 黎津似乎无意识的喃喃道,像是在忏悔,像在述说衷肠,“钟励昂,求你...求你...给我,我忍不住了...我不会标记你的...好不好...我真的很想要你...我不能控制...” 他一直重复着,语气是卑微的,不容抗拒的。他只愿自己沉醉松脂浆液之中,被冷香包裹,哪怕即刻就溺亡,也可觅得些许快乐。 钟励昂睁着眼睛,表情空白一片。一霎那,他就后悔吃了那颗花生。付出的代价太大,医生好心,顺便帮他调了信息素紊乱的症状,结果导致提前发情。这幅身体太不争气,这些年已经被掏空。 下一瞬间,恍惚回到一周之前,祠堂的小房间里,那人问他,“你上周说,要利用他来帮助你离开,为什么现在又改变主意了?!” “迪叔,他不一样。” “阿凉!你到这里已经大半年了,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不能再让他们这样折辱你,把你当供人赏玩的夜莺,当金丝雀。我的确一直说让你等,现在不是机会来了吗!那个喜欢你的alpha,他会帮你挡住丁家旺的。” “迪叔,我觉得...” “你是不是还在做梦?你以为他是真的喜欢你吗?阿凉!你清醒一点!不要被一时的感觉蒙蔽了!好吧,不管他喜欢不喜欢你,你现在得先逃出去啊!他们已经在找留下来的股份了,你得离开,明白吗?!而不是在这里坐以待毙!”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直到今天早上,他还在和迪叔说,“一开始,我以为他和所有的alpha一样,只是喜欢我的信息素。但他有辨识障碍,不是因为我的信息素才接近我,帮助我的。我想赌一把!我不后悔,我们会逃出去的,然后来祠堂接你。到时候我再跟他说出一切。”... 原来,世界上的alpha都一样,为了得到omega的身体,花言巧语,困难中拯救,甚至一忍再忍,都是为了捕获omega所设下的圈套。他本以为已经找到了一个真心待他的alpha,甚至和他谋划了这么一场出逃,结果这一切都是错觉和闹剧么? 钟励昂无声笑了,嘴角咧开,眼里空洞而潮湿。只要再几秒,他毫不怀疑alpha就会把他贯穿。 omega觉得恶心透了。 有些事情,钟励昂本想以后再告诉他,反正有机会。 现在看来,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一刹那,omega的眼神变得冰冷无比,如寒冬飞雪。黎津埋头在他颈间的时候,他挣扎着摸索到藏在枕头下的一个物体,对住alpha暴露的后颈,按下了开关。 “滋滋”,alpha的身体僵直两秒,而后瘫软昏厥。 omega喘着粗气,缓了片刻。他舔着自己唇上的临时标记,调整好了呼吸,狠狠的把alpha从自己身上踹下去。而后换好衣服,匆忙奔出了这所房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3 章 黎津觉得自己被埋在一片雷云里,远处忽明忽暗一个人影儿,袅娜的变换各种形状。每每想追上去,皮肤上便传来密集的刺痛,让他一步都跨不出。 于是他在原地徘徊嘶吼。 那些涌动在血液里的原罪,一直缠绕着他,几乎要把黎津灼烧殆尽。他拼命的压抑着,希望呼吸和信息素全部都回归原位... 他好像猛的翻滚一下,紧接着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 “黎津!黎津!!”好像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还有一只手不停的推他,一下比一下重。 颈间痛极了,像是用针在扎,次次捣进肉里,挑拨着他脆弱的神经。 他努力睁开眼,才发现丁家旺站在身边,满脸着急,“二少呢?” “唔?”黎津不太清醒,揉着脖子,“什么?” “我问你!二少呢?”丁家旺怒吼。 “钟励昂不就在...”说完,他一惊,自己居然躺在钟励昂的床上!瞪大眼睛转头看向周围,只有他们两个人,“人呢?” 丁家旺拎起黎津的领子,“你他妈别给我装傻!你把他藏哪儿去了?” 黎津火气一下子上来,挥开丁家旺的手,想站起来,却因一阵头晕跌回去。“我不知道!他用□□电了我,我...” 丁家旺急的团团转,“我的祖宗啊,你怎么会不知道!他到底去哪了?” 钟励昂不见了?黎津扶着脑袋,皮肤上的颤栗感依旧清晰,omega的信息素也挥之不去。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他需要冷静... 刚刚,他好像失控了...omega的信息素太甜美...他...他好像... 黎津的脸色一下变得无比苍白。他好像对钟励昂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是这样吗?他反复和自己的记忆确认,看着双手...自己是撕碎了他的衣服吗?一股无法明状的苦楚,从黎津心底涌出来。 到头来,他还是要承受这一切。他第一次遇到omega的发情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抵御,以至于彻底失去理智,像头发疯的野兽。这在别人听来是借口,也没有人会相信。 他埋在臂弯里,深深的自责在凌迟他的心。 不一会儿,保镖都到齐了,丁家旺简要说明现下情况。“二少失联已经一小时了,手机遗失在公厕,里面内容全被清空无法定位。信息素追踪到小区门口便中断了。”他又转向黎津,“黎先生,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为什么他会有白茶香以外味道的信息素替代品?!” 黎津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言不发。 “还有,为什么他今天一反常态,在夜市上让保镖买了这么多垃圾食品?!”丁家旺震怒,“为什么你在alpha的隔间把他抱出来?!你们是不是在谋划什么?!” 黎津没听进他的话,反而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把他填满了。他觉得钟励昂是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的那种。想到这里,他立刻坐不住了。 刚站起来,保镖就把他团团围住,“黎先生,请你解释!” “解释个屁!”黎津吼道。愤怒和恐惧,无措和悔恨让他只能用凶狠来伪装自己。 几个保镖联手把他按了回去,黎津一个人再怎么强悍都无法同时对抗6个保镖。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我承认我有些失控,但我没伤害励昂!后来被电晕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们与其在这里扣着我,不如去找找你们的二少!他还在发情期!!你们知道有多危险吗!!”黎津越说越激动。但他仍有所保留,没有透露钟励昂现在有临时标记。 临时标记...钟励昂以前总是拒绝的,为什么刚刚主动要求了...今天略显苍白的脸,昨天开始不太一样的情绪...时间再往前推,医院里,护士说他信息素...这是不是都有预兆? 然后他一点点让自己越来越确信,钟励昂一个人、抛下他,走了。 两个保镖在楼梯口看着黎津,剩下的各路分工,去查监控路况。 黎津焦急的在房间里踱步,翻找自己的背包。钟励昂不会在租好的车里,因为根本没有拿车钥匙。 果然半个小时之后,能调用的监控全看了。丁家旺告诉留守保镖,有人在小区门口接应钟励昂,钟励昂自己走到那人车上,然后那人避过了有效监控,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一查车牌号,假的。更高级别的监控,他们没有权限调阅。 这人是谁?不知道。这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么?显而易见。 丁家旺在一楼不停打电话,大概在向上级请示。脸色万分凝重,声音恭敬紧张。钟励昂这一走,走的很绝,没有留下半点线索。他们在阳淮的人就这么多,无法大面积搜索。 黎津的心一点点凉下去。头脑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隐约意识到,第一天在祠堂的那个房间里,钟励昂是不是真的在和谁交谈?所以他们一直在利用自己?!而且他哪来的电击棒?! 他彻底醒悟。否则钟励昂怎么可能这么快找到第二计划!他完全可以电击自己,再让自己醒来,然后从长计议! omega连个机会都不给他,从头到尾就没有信任过他! 黎津几步走到楼梯口,几个保镖严阵以待。 “你不好好出去找,盯着我做什么?!”黎津再也克制不住愤怒。 “因为你有嫌疑!二少天天跟你待在一块,谁知道是不是你把他放走的!” “我把他放走?然后我把自己电了,躺在床上等你们来抓?你们这几天跟踪我,难道发现我有什么异状了?”黎津一转头就牵扯到颈后的灼伤,疼的要命,表情狰狞起来,“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名为‘保护’的监视吗?你们控制他,软禁他!甚至定位他的手机,限制他的用药!你们把他当什么?!” 保镖默了没有说话。 黎津觉得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痛苦无力。咬牙返回。房间里的信息素因通风系统已经散的很干净了。他看了一圈,和刚刚进门时差不多,衣柜里几件简单的衣服,书架上几本书,没有什么东西被带走了。除了那把吉他! 钟励昂就那么活生生的从面前消失了!黎津一拳捶在床上,发出“砰”一声。 他冒险许诺安全和自由,可是又得到了什么? 他现在算什么?被骗了一个临时标记的mb?一个可以随意利用的工具人?他付出的真心呢? 他唾弃自己妄加想象,给钟励昂贴上完美的滤镜。 钟励昂说什么,他便信什么。钟励昂稍微一靠近,他便觉得心里要开花。钟励昂一服软,他便迫不及待献上一切。 这不是自作多情是什么? 活该遭到了□□裸的背叛! 黎津喘着粗气,慢慢无法克制的埋头,深深吸了一口被子上的味道。 该死的!这是房间里仅存的,那个omega的信息素的味道! 黎津暴怒的几乎想扇自己,眼睛赤红的仿佛能滴血。 他就是该死的割舍不下!他成了信息素的奴隶!真贱! 黎津发疯似的刨了几下被子。 忽然手触到了什么。他一把掀开凌乱的被子,发现一个老式的翻盖吊坠,四分之一手掌那么大。打开吊坠,夹着一张照片,女人眉眼和钟励昂几分相似,温婉多情。另一面的玻璃上嵌着红宝石,正好挂在那女人颈项上。 他隐约想起在医院,钟励昂胸前一闪而过的银色,就是这条项链!照片八成是他的母亲,上面还能闻到一缕信息素...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吧,因为刚刚的撕扯而遗落了,他会回来拿吗? 黎津摩挲着吊坠的边缘,在omega的信息素里,由于暴怒而沸腾的信息素缓缓收敛,心情平复,把它悄悄揣进衣兜。 他知道钟励昂现在不会回来。同时明白,钟励昂如果需要这条项链,会想方设法寻回。 钟励昂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记下了他的号码,不是吗? 他难道依旧保留一丝侥幸么? 黎津强迫自己不要再想。 楼下丁家旺无暇再顾及黎津。事到如今,苛责黎津于事无补。 黎津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带上背包离开了。 洋房门口空旷无比。黎津在夜风里等了很久,把身上所有味道都吹散了,才终于叫到车。 夜晚的阳淮镇一片死寂。黎津瘫在民宿的床上。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去生气了。觉得很苦涩... 就是自己傻,只在这一件事上犯了傻。 哪有什么真心这么容易付出啊。仔细想想从头到尾,钟励昂都没有明确说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真傻... 以后不会这么傻了... ... 天亮之后,黎津开始机械的淋浴。 水滴无情的拍在颈侧,让他忍不住“嘶”了声。照镜子的时候发现,那一块似乎在结痂,黑黢黢的,内里有些粉嫩的肉色。这烙在腺体侧边的伤痕,大概永远好不了了。 他退了租的车,买了傍晚的机票。带上所有的行李,包括橘猫玩偶和两台相机。 呵,黎津苦笑,怕是相机也在那个人的计划之中。 刚踏出民宿,就下雨了。烟雨濛濛,是不美好的青灰色。 “小伙子,要回去啦?雨天路不好走嘞!”民宿老板在后面喊,“下次再来玩啊!” 黎津朝他点点头,尽力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他去了烟竹祠。车停在半山腰,沿着几百阶台阶往上看,雨水像是成千个小瀑布,水流滚滚而下,也不知道要去往何方。 黎津涉水而上,泥水冲刷着他的鞋子,石阶光滑,一阶一阶太难走,两阶三阶容易摔。竹林里风也不小,差点把伞都吹弯。好不容易到了祠堂门口,却看见大门紧闭。 他只好原路返回。 又去了隋阳街,雨天行人很少,住户都躲在自己家里看电视。在大勇家楼下站了一会,没看见熟人,便无法进去看那棵樱花树。想必接连两场雨,那棵树已不是当时看到的那番景致了。 再去lollipop。竟然遇到了重新到这里应聘的“黑乌鸦”乐队。不知怎么回事,他们那么快就知道有人离职了么? 慢慢的,黎津也明白,那个人是真的走了,悄无声息的走了,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别人的日子继续平平静静过着。有人心里却荡开永不平息的涟漪。 冷静之后,黎津仍无法克制的想,那人仿佛成了雾气包裹的谜团,身世,背景,甚至名字...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那些若有似无的触碰,自以为是的惺惺相惜,充盈身体的旖旎气息,现在想来恍若隔世。 心里一阵一阵的钝痛,就像贴在皮肤上的膏药,一瞬间被扯下后,回过神来那种火辣辣的疼。 是那种渴望已久,唾手可得的时候,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那种不甘心。 是一切仿佛即将终结,只差东风的时刻,被告知所有都是徒劳的茫然无措。 是他发觉自己已经动心,克服身心障碍之后,回过神来的自作多情。 也许从见的第一面开始就知道了,拥有那样清冽信息素的人,是不会轻易停留的,琥珀是高贵和冷峻的。他应该好好做他的高山白雪,而黎津只是他脚下的一抔仰望他的土。 黎津明白,他还是那个不被眷顾的人。 机场繁忙拥挤,飞机来回起飞降落。黎津讷讷的坐在候机室,看着一成不变的阳淮宣传片。 突然惊醒,寻着提示音打开手机。 是新一期的“山河素写”公众号推送。 一早拍到的阳淮山水。 充斥烟味的长街、落了樱花的隋阳街——晨钟暮鼓,饮食人家。 静谧的祠堂、摇曳的竹影——烟竹无痕,顾盼迷离。 朴实的划船姑娘,天真的大勇背影——岁月静好,流淌无声。 ... 无意之间,这些构图都有留白的地方。不知道是留给谁的。陈思替取了个颇为文艺的标题,“烟火阳淮”。 黎津舔了舔嘴唇,想不起那人唇上的触感,却莫名想起那首歌,被埋在他记忆深处的歌词。 玫瑰、流星...还有... “你是月亮刻骨安宁的朱砂,你是太阳灼烧炽烈的伤疤。” 原来是这个意思。黎津舒出一口气,把多余的恨都压下。 也许,真的是山高水远,永不相见了。 早春白驹过隙,恍如南柯一梦。 (第一卷——南柯一梦 完) ☆、第 24 章 作者有话要说:打个预防针,第二卷会逐步揭开第一卷留下来的谜题,涉及到商战的部分都是我编的,不成熟之处请多多包涵! “好久不见了。最近工作忙吗?”周文辰端着热咖啡看向一旁的黎津,蒸汽把他鼻梁上的眼镜蕴的模糊,他吹了吹,轻抿一口。 “老样子。”黎津用毛巾胡乱擦着湿了八成的头发,迫不及待用桌上的咖啡杯暖了暖手,“文辰,你泡咖啡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感觉几个月前还没有这么香。” 周文辰笑笑,“行了。好好擦一擦头发吧,等下这样出去也太没形象了。” 黎津随意甩了甩半干的头发,没太在意,放松的靠在沙发上,品着咖啡。视线往对面的落地窗外看,一楼露台上摆的花草被春雨打的蔫了头,脆弱的在风中不停摇摆着,却不减倔强的艳丽。他正是冒着一场雷雨按时赶到。 周文辰的心理咨询室在互联网公司云集的新区内,一栋写字楼一层的角落。室内面积不大,厨卫都有,还隔出一个私密的小房间,作休息室。办公桌摆在靠墙的巨大书架前,平时就他一个人。房中心有张巨大的圆茶几,周围围了一圈软沙发。莫兰蒂色系的装修柔化了房间内刚硬的线条,整个环境温馨又舒适。 周文辰并不直接进入正题,而是看黎津慢慢把一整杯清咖都喝完,等他主动开口。 可过了约有十分钟,黎津一动不动的捧着空杯子,神情一点点凝住,望着窗外的雨幕。 “黎津。”周文辰轻轻道,“你没睡好。” “唔...”黎津终于把空茫的目光对准了他,“嗯。又到3月了啊...” 周文辰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初春时节,万物萌芽。潜藏在皮囊之下,涌动在血液中的信息素开始发躁。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个声色世界,可以被捕捉到的气味成千上万,纷乱复杂,甚至可以融入细胞之中,成为究极享乐的因子。但对于黎津来说,却单调的可怕。 周文辰似能感同身受,“做梦了?” “嗯。” “梦到什么了?”他知道黎津不愿回忆,仍需要了解他现在的情况和一年前,和半年前有什么不同。 “雷云。这和以前一样。而且会感觉到疼痛...就像有人在用针扎我,触电的那种感觉...”黎津抿了抿唇,表情看起来并不轻松。 “醒来之后呢?” “还是隐隐作痛。”黎津不自觉按了按自己后颈,腺体的位置。 周文辰视线跟过去,看见腺体左侧一公分的地方,有一个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浅色伤疤,是被强力电击棒击伤后留下的印记。愈合多时,总有些感觉是抹不去的。 “你住的高,但离雷云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呢,不用担心。”周文辰语调显得轻松,“可以适当加大运动,会让你睡个好觉。如果可以的话,最近把你房间里面那些信息素精油都撤一撤。那些东西在你潜意识里留的太久了,尤其是春季,激素水平比较活跃,又是...这段时间。最好,借着这个机会,慢慢戒了。” “文辰,”黎津苦笑,“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如果没有那种味道,我会觉得,根本就不像活着。” 周文辰垂了眼眸。他知道自己的建议残忍了一些,但这确实就是一切的根源所在。“今年是这样,明年呢?以后呢?你永远不可能逃开这个时节,这个月份。一直靠那些吊着吗?那就像活着了吗?”他的语气没有很严厉,话里的意思却很明晰。 黎津没有答话,有些丧气的样子。 周文辰起身,从他手里拿走了空杯子,添上热水,让他冻的冰冷的手捂着。 周文辰坐的离他近了些。黎津周围的沙发沉下去几厘米,把两个人同时包围在一个凹陷中。周文辰更加清晰的感觉到黎津攥紧的手指在微微发颤,信息素随着他压抑又急促的呼吸一点点扩散开来。“你不怕雷云,也不怕电,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再对你出手,住的地方也很安全。你只是放不下。现在,你把身上带着的那瓶替代品精油给我。”他伸出手。 黎津呼吸一窒,放下杯子,双手在身前交握。 过了好几分钟,他咬了下唇,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慢慢把手放进大衣的口袋,在里面又不舍挣扎了很久,半晌,拿出一个透明的小试管瓶,与小拇指差不多形状,瓶盖上还带了一根塑料棒,方便闻嗅。 周文辰摊开掌心,一直等着他。 黎津又定定看了瓶子半天,才交到周文辰手里。 周文辰把那个瓶子放进自己的口袋,“你看,也不是很难。你可以做到的,对吗?”话是这么说,但他分明看见黎津的眼神还是一刻都没有从那个瓶子上离开,直到瓶子消失。 周文辰内心叹了一口气。黎津对于这种琥珀味omega信息素替代品的依赖几乎是到了病态的程度,为此专门投资了一个信息素替代品研究所,部分用以研发和生产更接近于那个人信息素味道的产品。他家里也是随处放了那种信息素的香薰等等替代品。 黎津表面不说,但是作为他的心理咨询师,而且是最熟悉的咨询师,周文辰深刻理解他的执念。这源于他罕见的“信息素低敏症”。 这种症状通常出现在alpha和omega这两种对于信息素敏感的性别,属于基因缺陷,概率为十万分之一,往往伴随着腺体成熟而出现。早期,这部分人只会以为自己的腺体还未发育完全,所以感觉不到旁人信息素的存在,直到几年后发育成熟,才会彻底明白,他们这辈子都与信息素无缘。这是病理性的,不可治愈的。 也许有的人无奈接受了,找一个伴侣,共度一生。乐观点想,最多少了些快感,偶尔需要自行安慰躁动的信息素。但对于大部分患者,这仍是最大的遗憾,心里无法认同。是啊,缺失了感知这个世界的一大器官,怎么会把自己当作一个普通人? 黎津大约也是早早认清现实,却从未与他人提及。 然而,去年他竟然遇见了一个他能感知到信息素的人,这在医学史上估计都是一个奇迹,也是他绝境中的希望,他拼命想抓住。但很快,现实又给了他重重的一击。 那个omega给予他最大的伤害,又抛下了他。创伤,不信任,绝望,每一击都致命。 周文辰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黎津,去年差不多这个时间,西装男人风度翩翩,气质有些冷峻,一身行头价值不菲,属于事业有成型,完全看不出需要什么心理帮助,就连双眼里的血丝也可以当作是加班太多没休息好。 他花了很长时间建立信任,才慢慢明白黎津为什么晚上多梦,发虚汗,精神焦虑,严重时甚至出现幻觉。这不是生理原因,因为那伤根本没有伤到他的腺体。也不是完全因为低敏症。 在周文辰的建议下,黎津尝试寻找替代品。他花了很大的代价,终于找到了70%相似度的配方,能够复刻信息素的味道。于是,对琥珀味的信息素更加敏感了。 一年前,为期两个月的咨询后,黎津便表示情况恢复正常。半年后,因为工作问题,压力倍增,他对信息素替代品的依赖到了顶峰,伴随严重的烟瘾。在周文辰的治疗下勉强恢复。 而不久前,他又联系自己,说了现在的状况。 黎津看起来依旧波澜不惊。周文辰想,即使是他的好友或者秘书都很难看出他的缺陷,只当他是正直禁欲,忙于工作无心谈情说爱。黎津很好相处,像周文辰这样不混金融圈的人都偶尔听说过黎津的好名声,这样的人居然一点绯闻都没有,是有些不可思议。想罢,又是无奈叹气。 不料一走神,就被黎津看出来了。“怎么感觉你比我还舍不得?” 周文辰托了托眼镜,和黎津拉开距离。“舍不得什么?这瓶替代品还挺厉害,我会好好收藏的。” “不许打开闻哦。”黎津勾了勾嘴角道。 周文辰有些哭笑不得,“不会。”他好歹是个正常alpha,不需要靠替代品来安抚体内的信息素吧。同时他听出了黎津强烈的占有,适时转移话题。“你记得回去收一收那些收藏...唔,慢慢来吧,先把熏香关了...” “知道。”黎津笑,但那笑显然没有到达眼底。 到点,周文辰给他一把伞。黎津没接,道别之后,直接走进尚未停歇的雨帘中。 周文辰知道黎津情绪不好,没再阻拦。他把那瓶还剩一半的替代品拿出来,不用打开瓶盖,就能闻到丝丝缕缕的琥珀清香从缝隙露出,的确是孤冷又奇异的气味,混着春日雨水,仿佛置身山间,触摸远古的石头。瓶沿上仍残留着液体,已经打开又盖上多次了。 周文辰敏锐的觉得,这种味道和黎津的雪松信息素很般配,温和与冷冽糅合调剂,会是多么美妙。只不过命运弄人。 看着黎津离开的背影,希望他这回能够真正做一个了断,而不是让这种情绪再影响他的生活和工作。 ☆、第 25 章 黎津回家冲澡后,直接把自己扔到了床上。在满室充盈的琥珀香中沉沉睡着。 他已经有两周没睡好觉了,头疼的厉害。此刻像是卸下了什么包袱,睡的昏天黑地。 醒来的时候雨停了。太阳光线一束一束看的分明,照进卧室内,尘埃颗粒于光热中交织起舞。黎津站在落地窗前,顶楼的视野开阔,草木颜色一新。 明明刚刚睡的很好,黎津却想要不要把家里的玻璃换的更厚一些,把所有的自然噪音全部隔绝在外。这本是去年的计划,一直搁置着,现在却迫切的很。 他淡淡扫过床头放着的玩偶橘猫,忽然觉得难受。有些东西随时可以换新的,有些却再也找不到了。 煮了面条,黎津吃的不太专心,只看着电视放的纪录片发呆。一口一口吃的也慢,耗着时间。好不容易吃完,又慢吞吞把碗洗了。 终于静下来,对着空荡荡的房子。摆设是简单的,黑白灰三色为主,极致简约。空气中充斥着熟悉的琥珀味,让黎津觉得这里是被填满的,每一个分子都是,就像那个人还无处不在,尽管偶尔,他面目模糊不清。 深深吸了一口气,黎津走到熏香加湿器旁,手顿了顿,干脆利落的关了。而后又把水囊取出,洗干净,换了新的白水。陈列在书房柜子角落的各式信息素替代品被黎津搬到了储藏室的深处。 黎津曾想过很多次戒断,但没有成功,念头一生出就被他自己掐灭了。他怎么舍得? 刚从阳淮回来,他觉得颈后不间断作痛,去看了医生。检查说腺体健康,只是灼烧需要治疗。每夜沉在梦魇中,消瘦下去,最后在朋友的建议下找到了周文辰。 一开始听到周文辰的建议,他简直欣喜若狂。是啊,他怎么没想到还可以有物品替代这种味道? 可寻找这些东西困难重重。一般的替代品是药剂或者注射针剂,只有进入体内才能发挥效用,信息素的味道是不可以直接被提取的。几经辗转,他找到了“信息素管理中心”下属的一个科研所,用巨额投资作为科研经费扶持他们正在进行中的相关项目,让研究所为他研发“琥珀味”信息素替代品,包括精油、香薰等等。目前只能做到70%的相似。 黎津一直抱着侥幸心理,想着也许就这样过下去也不错,他会在这种味道中沉沉睡去,会在充满这种味道的家里寻找安稳宁静。他有时候好像想不起一年之前发生的事情,也挺好的。 但他错了。这种气味环境,让他的潜意识不停的被唤醒,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一段失望又绝望过往才是真的。信息素真正躁动的时候,是任何替代品都解决不了的。 周文辰说的对,难道今后每一年的这个时候都要煎熬吗?长痛不如短痛...一年后的现在,正是恰当的时机。 只是,黎津下意识仍然不愿意丢弃这些。他心道,好歹这是花了大价钱买的。他也没有打开窗户,驱散最后一丝气息。 适应需要勇气,也需要时间。 没有这些东西,也要好好活。 ... 黎津本以为周末可以留些时间适应信息素替代品的戒断,那种浑身酥痒百爪挠心的感觉,放任自己不去晨跑。但周日一大早,被投资部经理打电话叫醒。 “黎总!您今天恐怕得来公司一趟!”马博远声音急切。 “什么事?”黎津沙哑道,显然昨夜睡的不太好,情绪萎靡。 “记得去年10月的项目吗?鸿鹄开发的‘金颜湾’,质检出问题了!” 黎津一惊,翻身起床,“怎么回事?”他飞速洗漱,一边听马博远跟他说明情况。 鸿鹄地产是z市的老牌房地产巨头,开发的金颜湾住宅区在去年十月进行三轮融资,明达基金当时正陷入另一个项目的亏损中。金颜湾的项目保守稳健,黎津很看好,公司专门为这个项目设立几支基金,投入不少。现在居然在一次验收时出了与承重有关的质量问题。 “这个性质非常严重,虽然暂时被钟氏那边压下来了,但很有可能整个项目会被推掉重来...而且,质监局那位...” 马博远没有继续说下去,黎津明白他的意思。那位领导的资产也通过明达基金,压在这个项目上,传出去不是打他自己的脸吗? 黎津赶到公司的时候,赵蕾,马博远和金奕晖等几个高层都集中在会议室。 玻璃幕墙覆盖着的会议室,周围没有金融中心其他的大楼遮挡,光线充足,窗前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的风景。 此刻,无人有闲情雅致欣赏,都面色冷凝。 “黎总。”赵蕾迎着黎津,把一份文件交到他手中。 黎津翻着,走到会议桌的上首坐下,“情况我已经基本了解了。你们怎么打算?” “副局的秘书已经跟我联系了,他说要尽快把他摘出去。这件事压不了多久...”赵蕾道。 “把他摘出去?说的倒轻松。”马博远不客气道,“又不是只有他一家。” “但是他是明达的老客户,还有另外一支基金没到期...”一个投资部高层说,“只怕他把所有的资金都撤了,合作也断了。” “那几支基金在你手上,不冲突。而且这种丑闻摘不干净,认栽吧。”金奕晖干脆道,“你说钟氏怎么会出这种事情?鸿鹄这么多年一直发展的很不错,股价稳定,也没什么大的决策失误,这次怎么就在承重材料上出问题。” “我估计钟家大少想革新。弄点什么高科技的材料,没找好合作单位。”马博远是赞同金奕晖的看法的,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黎津屈起食指,敲了敲桌面,示意他们别再讲八卦。“那条线不能断。亏损的地方,想办法填上。” 金奕晖皱着眉头,没有直接反驳。几人即便有不同的看法,但还是按照黎津的意思商议,后出了会议室各自加班。他把椅子挪近黎津,“哥,我还是觉得这样不行。” 黎津表情严肃,“我知道。”他相信金奕晖的专业水平和眼光,只是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两人是大学师兄弟,认识近十年,毕业之后在董事长李高远的扶持下,合作创办了明达基金,目前小有规模。表面上金奕晖很尊敬黎津,喊他“哥”,也不会当面驳斥他。私下里会跟他提出自己的想法。 “那为什么还要把责任揽过来?鸿鹄出了事,我们也是始料未及的,又不是风投。而且这块地,各项指标都很好。是他自己要投...”金奕晖这话说的小孩子气,也就只有在黎津面前他不端着副总的架子。 “是。但是基金管理方的评估确实没有跟进到位。” “哥,这...”金奕晖想了想,“是你那段时间状态不好,而且合同上写的清楚...现在这样...” 黎津手搭在他的肩上,站起身,“这不是理由。放心吧,交给我。” 金奕晖看着他离开,眉头没有松开。明明近距离看见了黎津眼下的青黑,他还是无法在黎津充满安全感的话语中再次反对。直觉告诉他,这段时间,黎津的状态依旧不对。可他相信,师哥并不是会让私人情绪影响工作的人。 几天之后,随着金颜湾项目负责人遭到处罚,投资人纷纷得知了这一消息。一时间,鸿鹄地产的质量被质疑,明达基金的可靠性也随之下降,不少正要签订合同的客户都停下脚步,决定观望。甚至有打算撤资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是那位领导在几人加班加点的补救措施下,损失降到最低,显得平静无比,所有消息都密不透风。 黎津的应酬多了一倍,几乎每晚都在外,累的回家倒头就睡。这些安排里,多少带了点私心。 原先他不太喜欢参加晚宴聚会,总有熟人把他们家里的未婚女性或者男性介绍给英俊多金事业有成且单身的黎津。黎津是无意于此,且在晚宴相处中总有可能暴露他的低敏症,让他不自在。 美丽优雅的女omega轻轻把长发撩到一边,露出修长白皙的颈项,暗示黎津她的信息素多么令人沉醉。或者长相清秀的男omega贴近黎津,装作谈公事而对黎津耳语。甚至是其他的性别。 这个时候黎津便只能淡定的对他们举杯,客套的称赞,“您的信息素真的非常棒。” 但他从未用过“独特”这个词。 以前大部分应酬让金奕晖替他出席,正好金奕晖也喜欢结交各个圈子的人士,性格活泼,和谁都能说上话。但现在明达基金的情况不太乐观,黎津只能自己也上阵,让自己变得忙,无暇顾忌身心的不适。注意力集中在应付客户上,会让他忘了信息素。 合作的老客户要留住,见缝插针提起比较看好的项目,试探他们的投资偏好和意向,打听其他基金的投资动态...以前黎津不太喜欢做的,现在金奕晖都对他刮目相看。 金奕晖看黎津把酒当水似的灌,还能跟客户谈笑风生,以为他之前都是装的不会喝。直到和他一起去洗手间。 黎津吐的昏天黑地,而后一把把金奕晖抱的死死的,在他身上乱嗅。 金奕晖吓了一跳,还想师兄不找对象,该不会是对自己有兴趣吧。而后被用力推开。 黎津在自己的口袋里翻找什么。几乎把口袋都翻烂了,扯着破破烂烂的内兜,惊慌的问金奕晖,“怎么不见了?在哪里?”他在身上胡乱抓挠。 “什么?”金奕晖摸不着头脑,只当他是撒酒疯。 “他怎么不见了?”黎津失魂落魄的坐在洗手间的地上。 金奕晖突然觉得,黎津似乎是把全部都扛在自己肩上了。 ☆、第 26 章 新一季度开始,明达基金似乎无法按照预算正常的走下去。 黎津带着投资部一干人,每天加班到深夜,不停挖掘新的可能性,亲自联系诸多重要客户,或者在办公室整日不出,或者像个业务员在外奔走,忙到无法规律吃饭和锻炼。 不知为何,大部分人或直接或委婉的拒绝了合作。只有一小部分仍愿意和明达基金保持合作。 好像各种路径都试过了。能收回部分的违约金,可没有新客户,公司仍然难以运作下去。 黎津叼了一支烟,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需要反思。去年4月投资的sv项目是新兴产业,本来明达投的不多,但后期因另一资方撤资而追加近四千万。他原意是不着急,再评估。但当时人还在阳淮,没有按时返回,金奕晖和投资部便签下了合同。 那项目在十月彻底亏损,几乎耗光了明达的大部分家底。虽与黎津没有直接关系,黎津却是自责的,为此他这一年来没有再去任何地方采风,一根弦崩得极紧,几乎夜夜失眠,替代品不离身。所以他接下来选择稳健的项目,与钟氏合作。 按理说,这两个项目的失败,在明达投资的历史上,即使严重,也不至于全盘否认近年来的成果。 他了解那些狡猾的投资人,如果不是有人施压或者出现更加明显的商机,他们是不会终止合作的。但经过调查,似乎并无异常。这些人的态度却总模糊不清。 现在的情况,倒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他按在原地,寸步难行。 会是谁?以前的死敌?还是未知的新兴势力? 黎津掐灭烟,手往西装的口袋里伸,摸了半天空空如也。他恍然想到,所有的信息素替代品都被他收起来了。以前在烦躁的时候习惯性拿出来,现在只能靠烟熬过去。他又点了一根,手指有些颤抖。 从未有过的孤立无援。 黎津两次去周文辰那儿。 周文辰听他说,把那些东西全部锁上了,惊讶的瞪大眼睛。“这么干脆?”他的意思是先关了香薰,再慢慢适应调整,没想黎津一步到位,不留退路。 “决定了。”黎津没有多做解释。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但也不短了。他明白有些事不会再有转机,还守着那一点执念做什么。周文辰正给了他一个放弃的契机。 “感觉怎么样?” 黎津脸色一僵。“挺好的。”他的手伸向口袋,半秒不到就恢复原状。 周文辰不动声色观察黎津一阵,知道他是通过加大工作量,强行熬过了初步戒断的生理脱敏期,繁忙的事务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休息的缺失又让他用其他更物理的方式补足。而时间进入四月,信息素躁动的情况会有很大的改善。所以接下来的过程应该不会太过痛苦。 便没再提及相关话题,只说他工作压力太大,需要放松,规律作息。教了他几个放松的技巧。 黎津答应。但回来之后,依旧没完没了泡在办公室,翻阅以往的档案,一刻不停。新的项目一直停滞不前。原来的基金照常运作,维持不了太久。 黎津正焦头烂额,赵蕾敲门进来,“黎总,刚收到了一封邮件。有人想要投资明达。” “投资?”黎津皱眉。这时候投资,怎么看时机都不太对吧? 赵蕾把邮件转给他。黎津一看,眉头锁的更紧了。 邮件里除了客套话,就最后几段引人注意,而且如果不是那些话,这封邮件估计会被赵蕾当成垃圾邮件删除。 大致意思是,“本人看好贵公司的发展前景...寒冰期不会太久...预计注资三亿...” 这封邮件连意向书都算不上,竟然直接报了价。一开口就是三亿,也不怕被当成恶作剧?但又直接点出明达基金近况堪忧,估计已经观察明达很久,知道明达近期不顺,可这种情况下仍愿意注资? 邮件署名“王皓迪”。黎津翻遍所有记忆,都找不到这个人,他很确定z市的商圈里并没有他。 黎津只觉得这背后怕是别有目的。他似乎也在逐渐接近一直寻找的东西。 “去查一下这个人的背景。”黎津对赵蕾道。 “是。”赵蕾接着道,“对了,黎总,收到钟氏集团那边的最新消息。鸿鹄在今天上午中标,项目是新区规划建设的商业综合体。” “utopia项目?” “是的。钟氏这次打败了另外三家实力竞争者,真是没想到。咸衡地产本来是最有望夺标的,他们的风格应该是最受那些人欢迎的,这次竟然也失败了...” “知道了。”黎津淡淡道。 钟氏能拿下这个项目,算情理之中。金颜湾一事对鸿鹄的口碑有一定的影响,但老牌毕竟是老牌,召开新闻发布会,低姿态承认失误,并许下承诺,在保证质量的同时把创新精神贯彻到底,给消费者巨大优惠。一系列熟练操作过后,损失的钱对他们来说九牛一毛,事情也压下来。 而且此时,他们迫切需要这样一个项目来挽回形象,得到支持。 黎津想到钟家目前掌权的大少钟涵,这个人的野心不比他爸小,可近期的动作总显得有些急躁。新项目的开发势必吸引投资,但是否跟风,黎津还要好好斟酌一番。 第二天下午,赵蕾来送咖啡,并把调查结果向黎津报告。之所以这么快,是因为他的资料少的可怜。 王皓迪,40岁,男性beta,“纯盛贸易有限公司”的董事兼总裁。公司注册时间差不多刚满一年,经营业务范围模糊不详,注册资本只是刚刚过线。他几乎没有在公开场合露过面,据说低调神秘,是个隐形富豪,出行的车辆最少一百万,随身带着保镖。 黎津琢磨着这份资料,心道,王皓迪如果真是什么富豪,投资明达这么一个中型基金做什么?是想借着明达在z市赚一桶金,打开名声和市场,一炮而红?目前掌握的资料太少,太不可靠了。 “黎总,您看现在应该怎么办?”赵蕾看着黎津皱眉头,小心翼翼的问。其实黎津是个好上司,从不摆架子,对待下属十分平和。只不过最近全公司的压力都很大,他难免也会有些心烦。 “回复他吧,我要和他见面谈。”黎津把资料还给她。 “好。那要不要知会金总一声?” “不用了。”黎津端起咖啡抿了一口,“你跟我去就行。还有,帮我泡一壶薰衣草茶。” “是。”赵蕾从他手上接了杯子,默默退出去。想是自己太粗心,看不出黎总没睡好,需要花茶安神。同时也明白他这样做是不希望这件有巨大未知数的事,给金总和投资部的众人希望,在最后又失望,分散了注意力。 赵蕾中规中矩的回复信息,传达了黎津的意思。 那边很快回道,近期不在国内,不方便见面。可以通话商议,甚至表示可以先付意向金。 黎津听罢,摇摇头。自己已经摆出了诚意,这人的态度倒像是耍着他玩儿。到底是一点都不懂投资,还是故意为之?背后的含义怕是不简单。 于是黎津找了个合适的时间,拨电话过去。响了半分钟,就在他以为并不会被接起的时候,通了。 “黎先生,您好,我是王皓迪。”声音低沉,是个青年男人,和资料显示的相差无几。像是知道他会来电,却故意晾着他。 “王先生您好。”黎津道,未多做寒暄,毕竟对对方的底细知之甚少,直接摆明态度,“您说看好明达的发展,我先代表董事会向您表示感谢。只是目前,明达并没有想要扩张资本的打算...” “黎先生,先别急着拒绝嘛。”那头很和气的笑了声,“其实不瞒你说,我刚到z市不久,今后想在这里扎根。但我对这里的环境还不够熟悉...而最近又有一个我非常看好的项目,想要投资。这不,正好发现了明达,贵公司一向走的稳健,经营状况良好,所以我想,我们可以合作。” 合作?这个词用的是很微妙,他的说辞和黎津预料的差不多。黎津没有立刻回答,却反问,“您说的项目是?” 那边笑了笑,“这些都好说,就看黎先生有没有同我们合作的意向了。” “这件事,我无法现在给您答复。” “我理解。但与其说我是投资给明达,不如说我是投资黎先生您。”王皓迪意味深长的顿了顿,“那我等您的好消息。”说完挂了电话。 黎津皱着眉头思考了一阵,投资自己?什么意思?是否有回报无所谓,但一定要打开z市的市场么? 他让赵蕾整理了这一阵全市新开发的项目和所有的投资热点,再与明达的投资作对比,排除风险大的。留下几个项目,有新区的基建,有软件研发,也包括钟氏的新项目。 如果让黎津来选,他首先考虑的还是稳健。“utopia”项目是有扶持的,且在新区的地理位置绝佳,周围配套齐全。钟氏对于商业综合体的开发很有一套。 而王皓迪,是不是和他想的一样? ☆、第 27 章 再一次和王皓迪通话,是收到了他发来的投资意向书。出资额度提高了百分之五十。明确表示他想以购买基金的方式参股。 黎津发现这人圆滑的可怕。他希望通过明达基金认购的项目捂得密不透风,黎津怎样都试探不出,只能得知他想投资的只有一个项目。一般人会遵循“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规则,王皓迪显然不是一般人。 其次,如果他再继续追加注资,就不再是黎津能够决定和掌控的了,必须向董事会汇报。而面对明达目前的窘境,没有人会拒绝这样一笔丰厚的资金入驻。 王皓迪铁了心要加入,展现出对黎津的兴趣,加上他看起来丝毫不差钱,黎津觉得这一场拉锯战自己并不占上风。 当他再次提出要当面谈,王皓迪竟没找理由推脱,果断和赵蕾约好了时间地点。 下午,黎津带赵蕾到了一个叫做“听雨轩”的私人茶座。青色砖石砌了不高的围墙,把茶座紧密的圈在其中。四周栽满翠竹,仿佛步入幽静竹林深处,时不时落下叶尖露珠。几个偏日式风格的小屋风格迥异,间距不小,充分保证了私密性。 黎津之前没有来过这里,却在迈入的一瞬间,轻轻打了个冷颤。这种感觉很奇怪,不像竹林太冷春日未暮,风灌进衣领,也不像是因为紧张肾上腺素升高自然的颤抖。而是有一种诡异的既视感。 侍应生把两人带到了最深处的房前,敲门后,又恭敬为两人打开门。 盘腿坐在小几之后的男人抬起头,定定的望着黎津。几秒后掩去所有审视意味,起身绕过茶几来到门口,微笑对黎津伸出手,“黎总,久仰大名。” 眼前之人五官周正,眼睛里的光亮十分柔和,并无一丝锐利。眼角带了些细纹,让他表情更加亲和敦厚,中规中矩谦和有礼的老实人,没有一点想象中富豪财大气粗的举止。 “久仰,王总。”黎津微微倾身与他对视握手。而后,黎津的手蓦然一紧。 他和王皓迪只有半臂之遥,他居然在这个beta身上,感觉到了非常非常熟悉的味道。这种味道足以让他心神俱颤,让他魂牵梦绕。 黎津觉得自己是魔怔了,竹林这么清新干净的空气,怎么可能存在那种微乎其微的信息素分子?况且王皓迪是beta,他和那人长的一点都不像,三分的神似都无。 难道是第一次来见投资人紧张了么?不可能。王皓迪身上也没什么过强的气场。那到底是为什么...这种刚踏入听雨轩就存在的感觉,让人浑身躁动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黎总?”赵蕾在一旁用气声提醒道。 “抱歉,王总。”黎津回神,立刻松了手,挂上真诚的微笑,“对王总一见如故,您可不要见怪。” “怎么会!”王皓迪脾气极好,不觉得被冒犯。和赵蕾也握了手,带两人入座。“快请进。” 室内布置简单,四壁都有开小缝的窗,能看见外面轻轻随风摇曳的竹影。榻榻米上茶具一应俱全,炭盆上正煮着热水。 王皓迪专注而熟练的完成各种步骤,像是深谙此道,动作行云流水,一点不拖沓。 当茶香从小壶中四溢开来,赵蕾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轻声道,“王总也喜欢薰衣草茶?” 王皓迪淡笑着看了她一眼,替他们斟上茶,“薰衣草,安神静心,缓解压力。茉莉香片,疏肝明目,行气开运。很受姑娘们欢迎的茶,赵小姐喜欢?” “嗯。”赵蕾温和道,“黎总也喜欢。” 王皓迪别有深意的看了黎津一眼,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黎津正盯着杯中的清冽茶汤,与以往不太一样的是,今天的茶加入了茉莉,仍然难以掩去薰衣草幽雅的芬芳。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竹子,薰衣草,这些元素,总让他忍不住去回忆。而现在,几乎封闭的室内,那种味道似乎更加清晰了。 黎津没有搭话,也没有喝茶。而是极力压抑几乎克制不住的心跳。是他这段时间的戒断太过痛苦,所以出现心心念念信息素的味道的错觉了么?就像一年前一样,拼命的抓住救命稻草...他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赵蕾回头看她的上司,总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虽然平时见客户偶尔他也是一言不发,但不像现在心不在焉。 三人静静坐了片刻,王皓迪先开口道,“黎总,对于我们的合作,考虑的怎么样了?” “可行。”黎津这才喝了半凉的茶,在他平静的语调中镇定下来,“但有一个问题,您是个人投资,还是代表纯盛投资?” “这有什么要紧吗?我在意向书中说明以纯盛的名义投资,但出资的是我个人,我也一直是以个人的名义与你们联系的。你应该知道,我是纯盛执行董事。”王皓迪不慌不忙道。 “有。王总是不想惊动明达的董事会?”黎津突然转了认真语气,双手按在茶几上,姿势略带攻击性,“您说以公司名义,其实是为了向我展现你们的重视程度,换取我的信任。实际上纯盛所有的投资都是个人行为。我说的对吗?” 所以王皓迪才选择这么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同黎津见面,表达又模糊不清。黎津不至于知会董事,有足够的决定权。 王皓迪眼中并无多少惊讶,流露些许赞许,不置可否。 “那么,我要和你们董事长见面。他想投资的这个项目,怕不是什么简单的项目吧?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通过明达来运作,是早就已经计算好了。”黎津的话语毫不留情,直击中心。他每说一句,王皓迪的脸色就微沉一分。 赵蕾忍不住轻轻碰了黎津的小腿。黎总平日可从没有这么咄咄逼人。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连最后的脸面都不给,硬生生把对方的安排都撕开,甚至不顾是否正确。对于第一次见面的合作伙伴,这样是不是太过冒犯了? 稍加思索,赵蕾竟然觉出一丝被人用钱羞辱之感。不禁咬牙。 “我就是董事长。”王皓迪听完他的话,脸上一成不变的笑已经敛去。他没有反驳,只说了这么一句。 黎津勾唇笑了,眼神有点冷。“那么,我们就先告辞了。” 王皓迪也没有阻拦。任由黎津和赵蕾离开。 没有回头,两人一直出了听雨轩,赵蕾才敢开口对黎津道,“黎总,您刚刚...” 黎津双手拍在车窗沿上,垂着头狠狠的呼吸着竹林外的空气。过了很久,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上,深吸一口。 “黎总...”赵蕾很担心的看着他,“您没事吧?” 黎津在迷蒙的烟雾中摆摆手。大约燃了半支烟,他才道,“觉得我说的太直白了?” 赵蕾犹豫片刻,点点头。 “没有调查彻底的对手,和不完全知根知底的伙伴一样可怕。说不定什么时候被卖了还不知道。如果不说的狠一点,倒让明达被人看不起,也炸不出他身后的人。” 赵蕾这时才不得不佩服黎津的果断。“我会继续调查的。” 黎津把一根烟都抽完了,眼神没离开听雨轩的大门口。只有他自己知道,即使是重话,也可以讲的很有分寸。 而他刚刚,失了分寸。 ... 此后好几天,王皓迪没有任何消息。 黎津不催,也并不着急。既然他们背后那人这么神秘,自然需要时间考虑。 到了这个时候,双方对于时间都得好好拿捏。几个项目融资在即,到底是明达更缺客户一点,还是纯盛更着急投资一点,黎津也想知道。 一直到周六,黎津按时去周文辰那里。一进门,意外发现玄关多了一双鞋。 沙发上的人听到黎津的声音,回头站起来,用有些怯的目光注视着黎津。 “禾恩,你怎么在?”黎津眯着眼睛打量他,完全没有与老友重逢的喜悦。 周文辰知道两人间气氛有些尴尬,解围道,“禾恩他是凑巧路过,进来喝杯咖啡...” 黎津当然不信,但只点点头,在沙发上找了个习惯的位置,离郑禾恩不远不近。 郑禾恩是信息素管理中心某研究部主任,同时是下属“可而因研究所”负责人。这个研究所,正是黎津投资,开发研究“琥珀味信息素替代品”的那一家。 “黎津,你半年都没有联系我了,我担心你...”郑禾恩轻声道。 “我挺好的。”黎津终于放下起初的防备,对他弯了弯嘴角。 “你取信息素替代品的时间晚了很多,邮寄的也没有签收。按理上次的量已经用的差不多了。”郑禾恩道。 黎津回头看了正在泡咖啡的周文辰一眼。周文辰正对上他的目光,摇摇头,表示自己口风很紧,什么都没有说。 黎津只好对郑禾恩道,“唔...我戒了。” “什么?戒了?”郑禾恩不可思议道,“可是...”他欲言又止。这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怎么这么突然... 黎津想到,似乎自己不再用后,忘了按时给他们发经费,大概他是委婉提醒自己。“虽然我戒了,但是我会按合同继续投资你们研究所的,放心吧。” 郑禾恩眼里的光瞬间暗淡。“你知道我不是想说这个。” “禾恩...”黎津开始皱眉。 “黎津!你知道我只是想...我大概只是想和你做朋友。我也不是故意打听你的隐私的,是之前在你家看到了你的...” “好了!”黎津提高声音打断他,又柔下来,“禾恩,没关系,不用解释了。我们就像以前一样...” 郑禾恩的嘴角已经满是苦涩,“和以前一样,哪里和以前一样?原来你真的那么绝情,说戒断就戒断,说不联系就不联系了...半年了...你连我的面都不见。除了按时打到我卡上的钱...” “禾恩。”黎津认真道,“不要这样。” ps:商战是我掰的,不要考据! ☆、第 28 章 当天的心理咨询没有照常进行。 郑禾恩见黎津态度坚决,似自己在无理取闹,愤然离去。 黎津酝酿了一路的心情,也因为这个插曲,再提不起来。 周文辰颇为无奈道,“我早上一到这儿,他已经在门口了。赶不走他...” 黎津叹了口气,干脆和周文辰就郑禾恩的话题聊了几句。 “黎津,你对他其实不用这么苛刻,毕竟他挺不容易的,为了替代品...”周文辰顿了顿,“他那么拼命。”为了尽快研究出相关产品,郑禾恩废寝忘食,伤了胃。 “我不想耽误他。他什么都知道,何必还要耗在我身上呢。”黎津道。 郑禾恩是个30岁的beta,博士学历,年轻有为。长相清秀斯文,颇有学者的书卷气。一直以来和黎津关系不错,两人是投资人与被投资人的关系,也是私交很好的朋友,直到半年前。 郑禾恩知道黎津有信息素低敏症,但他不应该利用这一点,悄悄给自己制作了含有催情成分的琥珀味替代品,去黎津家作客。 黎津清醒的很快。大概是郑禾恩没舍得下大剂量。当时黎津很生气,就算事后知道郑禾恩是因为喜欢自己,也认为他不能不择手段。加之那段时间工作不顺,所以这么久以来,再没联系。 “对他态度软一点,你自己心里也会好受一点。这有什么过不去的呢?不然他偶尔跟你汇报科研进度也很尴尬,这也是变相的压力。” 黎津抿紧嘴唇,不再说话。心道自己做得绝,已经把联系方式删除了。郑禾恩不是死皮赖脸的性子,没到家门口堵自己,来周文辰这儿是个聪明的选择。 周文辰知道自己劝不动黎津,黎津对感情太过认真执着,源于低敏症的执念。若是从前,郑禾恩早出现一年,也许他们还有可能。但现在... 黎津只想找到那个可以感知的人。如果找不到,就等,如果等不到,就年年岁岁一直等下去。 他只要做了决定,谁也改变不了。不管是多难的事情都要做到。周文辰对这一切知道的清清楚楚。 ... 一周之后,黎津分析得出的几个王皓迪重点关注的项目陆续发布了融资公告。黎津预计,他们很快便会联系自己,之前的事情也会有一个结果。 果然,两天后,王皓迪同意了黎津的要求,与赵蕾约了见面。但是提出,黎津只能一个人去。而纯盛的董事长亦会只身赴约。 黎津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毕竟这人故弄玄虚不是一天两天了。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只是,他回想那次见到的王皓迪,再将他的面容于自己的记忆中搜索,确实并无印象。内心莫名对那个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人有些期待,又有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怀疑。 出现在听雨轩的信息素的味道,是巧合,是错觉,还是什么?可这怎么可能呢?黎津笑自己多虑,真是疯了。 约定当天,黎津提早一小时下班回家作准备。他非常重视这次会面,尽管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但总体来看,对明达仍是一次机会。 深蓝色的西服穿的笔挺,领上绣了暗纹,极度简洁的款式,配了低调奢华的腕表,身上没有过多的装饰。黎津盯着镜子里的身影,内心反复告诫自己,要维持这份镇定自若。 赵蕾送他去约定的私人会所,路上再次和他确认,“黎总,您一个人真的没有问题吗?” 两次的会面都注重保护隐私无可厚非,但选在私人的地方难免让人担心。 “没关系。”黎津轻松的笑了声,“身上没什么重要的财物,还能打劫我呀。” 赵蕾见他这时候还有心情说笑,稍微放下心。 黎津沉静的看着窗外连绵不断一闪即逝的灯光,不禁对那人的身份多了些好奇的猜测。 暮春的晚风只有些微凉意,风也是静谧柔软的。深蓝的天幕还未完全拉开,天边残留着浓重的金红。有人在风中疾驰,有人款步徐行。空气分子相互摩擦,带走的,带不走的,都永远无法再次相见。这仿佛是世间的普遍规律。 黎津下车后紧了紧领带,又整了整衣服,才迈步进了会所。 穿过幽深阴暗的回廊,一个个包间房门厚重紧闭,像是螺旋的无底洞,即使前面有侍应生带路,也转的人头晕目眩。 皮鞋与地面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经过墙壁的反弹,回声响亮。黎津不知怎的,心跳开始加速。 也许这个人比王皓迪更加难缠,会是谁呢?说不定是他以前在某场应酬中见过却没注意的人?某个身份无法曝光的人? 他又在内心重复了几遍这次会面的要义,谈判的底线,才慢慢推开了门。 房间内落针可闻,桌子在玄关的视野死角,里面仿佛没有一个人。 黎津却浑身巨震,脑中“轰”的一声,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多么熟悉的味道,多么浓烈的信息素...他瞪大眼睛,为了确认这一点,暗自呼吸了好几次。 冷汗一瞬间就涌出毛囊,无数次咬紧牙关戒断的70%的相似度,现在得到了100%的肯定。宛如瘾君子复吸的一刹那,连灵魂都在震颤。 几乎想拔腿就跑,落荒而逃。 是他吗?是那个人吗?黎津脸色苍白如纸,他的手拍在门框上,手心濡湿,几乎撑不住自己。 侍应生担心的声音传来,但黎津什么都听不清。他挥退侍应生,强行开始呼吸,进的气少于呼出的气,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只是味道一样而已,这不是还没见到人么。镇定了片刻,才一步步走向那个罪恶之源。 琥珀的信息素越发浓烈,像是一壶沸腾的烧酒,把人烫的皮肤发红,又像是阵阵的浪涛,全身的血液开始拼命奔涌,冲的大脑不再清醒。 灯光不太明亮,光源的中心对准一张红木的方桌。深处有一个人静静坐着,只能接受四散的光和反射的光,却好像吸引了整个房间的力量。 而后,那垂着的头慢慢抬起来,白皙的颈项一点点挺直,那双摄人心魄的璀璨眼睛锁定了震惊呆愣的黎津,红唇轻启,声音清冷,气息平稳,丝毫没有意外,“你来了。好久不见。” 黎津很难形容这一刻的感受,他的指甲陷进皮肉,又痛又麻。好像一桶冰水当头浇下头熄不灭他心中的愤怒。他想冲上去按住他的肩膀,质问他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留下他一个人?他一直在利用他吗?他为什么没有想过来找他?他的名字,他的身份是假的吗?那些在一起的时光也是假的吗?他是不是一点都不信任他?他有没有一点点喜欢过他?他有没有一点点后悔?... 黎津浑浑噩噩的摸索到那人对面坐下,盯着他的面容确定了很久,终于哆嗦着唇,“好久不见。”可声音沙哑的不像话,像是酸的锈的味道都涌到了喉咙口,刀割一般的疼。 那个人勾着唇角,慢条斯理的给黎津倒了茶。薰衣草茶香渐渐蒸腾起来,此刻再也平息不了黎津的心绪。 他内心恨不得把面前的人大卸八块。说什么忘记都是假的!怎么可能会忘!对悬崖下的他伸出手,给他无限的希望,当他以为已经抓住时,又把他推进了无限的深渊,就是面前这个狠心的omega! 黎津不知道为什么那人还能这么气定神闲。他端起茶杯凑到嘴边,被烫的一抖,茶洒出大半,污了整洁的西装,杯子也磕在桌上。 忽听到一声轻笑。 黎津猛的抬眼看着对面那个人,他在笑什么?自己失态很好笑吗?他居然笑得出来?他...他还能笑。 黎津的喉结动了动,急急喘气。好像突然有什么难以言喻的对冲的感情随着气息涌上来。他看着面前这个活生生的人,黎津不敢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午夜梦回,幻想过很多次,那个人回来了。 所以应该庆幸么,天无绝人之路。竟然还能遇见他。原来这个人一直都在。他在z市,在自己的城市,在自己身边。但他为什么不早一点出现! 那么现在,他是来亲自、彻底掐灭黎津的希望的,还是再一次抛出橄榄枝给他希望的? 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黎津眸中情绪翻滚不定,时而愤怒,时而纠结,时而惊喜。 那人静静的泡茶,汩汩的水声此刻显得刺耳。 似乎要等到两人都喝饱,才会停止动作。 “重新认识一下吧。”那人终于把视线从茶具上离开,对上黎津的眼睛,“我是钟凉,就是你一直想见的纯盛董事长。” 钟凉,钟凉...钟励昂...原来如此。 黎津不接他的话,尽管眼里已经恢复了程式化的平静,脸上肌肉依旧僵硬,“你为什么不等我就走了?” “黎总,”钟凉眼里含笑,却格外冷冽,“我以为我们今天是来谈公事的。” “公事。”黎津咬牙切齿,再次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好!那你想怎样?”他几乎是吼,在不通风的室内,信息素仿佛要把他折磨至死。“你又想怎么利用我?” 钟凉微微惊讶,“利用?黎总怎么会这么想?” ☆、第 29 章 黎津死死瞪着钟凉,目光中的火焰仿佛要把那个人烧穿。好不容易压制住体内的alpha信息素,现在又一股脑儿开始不受控制。 宽敞的私人包房,一瞬间被两种碰撞的信息素填满,入鼻全是针锋相对的味道,谁也不让着谁。 “黎总,冷静一下吧。别把话说的那么难听。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想问我,那就一件件来。否则你不会信任我,不是么。”omega脸色也有些发白,如果要凭借信息素论高下,他永远不会是alpha的对手。桌下的手指紧紧攥着西裤,掐住大腿肉,用来克制自己情绪的力气并不比黎津花的少。难道只有黎津有资格生气吗! 黎津大概从没遇见一场谈判,在未开始前就输的如此难看,如此举步维艰。他猛灌了一杯茶,平复呼吸和信息素,调整好坐姿,“好。我听你说。” “先澄清一点,我从来都没有利用过你。” “是吗。”黎津冷冷道,“那天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迪叔在门口接我,我们去了国外。不久之前才回来。” “为什么去国外?那些保镖是谁找来的?” 钟凉耸了耸肩,吹着茶杯上氤氲的热气。 黎津知道,关于他的背景,他是不会再多说的,换了个问题,“这是提前计划好的吗?” “...是。迪叔本应该在祠堂等我们。” 这么一说,黎津明白了。如果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发情期和自己的失控,两人会按照计划一起走,即使他不认识王皓迪。原来这才是在祠堂转车的真正原因。 黎津心里一阵翻腾,既有一阵悸动惊喜,又马上被悔恨席卷的连渣都不剩。他强自镇定问,“电击棒哪来的?” “丁家旺给我防身的。”钟凉的嗓音沉了些。 “为什么不等我,不联系我?你有我的号码。” “黎先生,你不觉得你问出这个问题,非常的自私吗?”钟凉“啪”的落下杯子,语气变得咄咄逼人,“我为什么要联系你?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全都忘了吗?” “...励...”黎津显然还未完全适应他新的名字,讷讷住了嘴,“你知道我并不想这样那样...我控制不了。”他抿着嘴唇,但下意识不想再多做解释,尤其是对钟凉。又想到了什么,喉结动了动,皱着眉头道,“所以你现在是向我报复?” 钟凉不屑的嗤笑了一声,似在嘲讽黎津的自作多情。“报复?报复你什么?说实话,你并没有对我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不是么。所以我们现在就是陌生人。而之后,我们会发展成合作伙伴。对这样的关系,黎总满意吗?” 黎津又用了半分钟来平复自己的心情,心里仿佛有把刀不停的切割着,把肉都绞碎,让他自食恶果。他咽下酸涩,“好。” 两人为私事浪费了太多时间。半晌,都十分克制的冷静下来。 钟凉直接道,“纯盛开出的条件你已经看到了。但我的想法和王皓迪的略有不同。我要以个人名义投资你个人,也就是你手上持有的明达的股份。” 黎津闻言泄出一口气,慢慢往后倚在靠垫上,终于找到惯常的谈判状态,故作轻松的扯了扯嘴角,“我的股份?在明达,我的股份并不值钱。” “不,你很值钱。”钟凉微笑道,“我并不差钱。我看中的是你的资源。我查过,在过去的近十年,你作为基金管理人的眼光非常独到,而作为企业管理者,手段高明,所以明达才会有如今的成就。” 黎津对他的恭维话不感兴趣的垂下目光,未几,锐利的视线又注视他。 钟凉眼里闪着光,“而且,这样我就和你绑在一起了,你是不是可以放下成见,足够相信我了?” 黎津定定的望着他,钟凉眼睛里的东西,他从来没有见过,说是志在必得也好,说是兴奋狂热也好,他突然又看不透钟凉了。 或者说从来就没有看透过? 这样的钟凉让黎津心生警惕。他的手指慢慢敲击着桌面,思忖片刻,“钟总过奖。我相信你。但是这件事情,我还要考虑。” 钟凉观察着黎津的表情。他知道黎津真正相信他时的表情,那种有心而发的温度和光芒。 而现在,和商场上那些老狐狸没有任何区别,口头上的相信罢了。 他可能会有很长时间,看不到那种表情了吧。 钟凉笑了笑,是很浅淡的笑,不如黎津曾经看过的祠堂老树下的温柔明媚,也不似初见他弹吉他时的傲然冷漠。好像一瞬间,那些回忆真的已经很远很远了,远到拼尽全力也不可能抓住,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我明白了。等黎总的好消息。”钟凉最后说道。起身告辞时,又回头客套了一句,“黎总怎么过来的?要不要送你回去?” 恍惚又回到阳淮,只要他在,总是会一起送自己回民宿。本以为已经全部忘了,没想到这一个个细节如此清晰刻骨。 “不用了。再见,钟总。”黎津生硬的笑,也站起来,伸出手。 钟凉一愣,脸上荡漾开一个更灿烂的笑,与他回握。 但和最初不太一样,不只是轻轻的碰了一下,而是用力的握住了。 仿佛在宣誓,现在我是自由的,我有力量和世界抗衡,再也不会束手束脚,也不会畏惧。 ... 赵蕾有些奇怪为什么黎津没有和纯盛的神秘董事长一起出来,好奇心作祟,想问她的上司,那个人到底长什么样。 但随着黎津越走越近,看清他阴沉的表情,赵蕾突然一句话都不敢问了。最近的黎津着实很奇怪。哪怕是去年sv项目的全面亏损,也没见他这么凝重的表情,这回遇上这个什么“纯盛”、“钟氏”,他不是心不在焉,就是拼命三郎,要么就是像今天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赵蕾。”黎津在后座沙哑着开口,“查一下钟凉这个人。” “钟凉?纯盛老板的名字么?哪两个字?”赵蕾不解道。 黎津无奈的扶了扶额角。他竟然连这人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写。“等等吧。最晚后天,他会把意向合同发给你。你再去查。我要知道他全部的,详细的资料!” “是!”赵蕾悄悄从后视镜看了黎津一眼。一下瞪大眼睛,不敢再看,也不敢再出声。精明干练的秘书小姐竟有一瞬间的茫然和错愕。 她的老板,嘴角挂着一个张扬的弧度,像是要大笑出声。而他眉眼间却是那么悲伤,那种悲伤在眼里凝成了水光。就像找到了丢失水晶球的孩子,却发现那个水晶球碎了。 这个纯盛的董事长到底是谁?是黎津曾经认识的人吗?还是...赵蕾被自己的直觉吓了一跳。 ... 周文辰给黎津打了三个电话,才被接起。 “黎津?还在睡吗?怎么回事,今天不来了吗?” “唔...”黎津看了看时间,“对不起...我睡过了。今天就不去了。咨询费我会照常给你的。” “这不要紧。倒是你,怎么了?”周文辰柔声道。 “我没事。”黎津翻了个身侧躺,把手机放在脸上。 “...”周文辰好像叹了口气,“黎津,在我面前说谎,很不明智。” 黎津轻笑一声,缓缓睁开眼睛。从窗帘缝隙中看着大亮的天光,窗外平静的只有一片湛蓝。 “我见到他了。”黎津哑着嗓子道。 “谁?” “周老师,周医生,猜不到吗?”黎津声音带了笑。 “...”那边人顿了片刻,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不会是...那个阳淮的omega...” “嗯。”黎津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文辰,我这段时间都先不去你那了。真人都出现了,我还怕什么呢?” 周文辰微微震惊,只能感叹世事无常。人海茫茫,再次相遇,大约是注定的缘分吧。因为这段咨询关系的暂时结束,且黎津最近的状态也不错,他没有再多打听,道,“那有需要再联系我。” “好。” 下午,赵蕾收到了钟凉发来的意向合同,就其中的几条和原先王皓迪的意向书不太一样的地方,来征询黎津的意见。 黎津把这份合同压下,对她道,“先去查吧。合同我来看。” 半小时后,黎津揉了揉眉心。他算是从这份合同里看出钟凉是怎样一个人。 果断狠绝,滴水不漏。当初真是小看他了,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心思缜密,才想着出走中途换车。这份合同在字里行间把自己的身份隐藏的严严实实,只是买了明达的基金而已,几乎把运作权全权交给了明达基金的总裁,也就是黎津。表面看,他根本不存在。 黎津又开始想他了,脑海中不自觉的一遍遍描摹他的形象。 这两天在家,黎津过的并不如早上对周文辰说的那般轻松,他反复回忆着那天见面的一系列细节。钟凉的发丝,钟凉的鼻息,钟凉捧杯时微微颤动的指尖... 【...】 黎津在被子里蜷缩了一整个晚上,觉得像是什么药或者酒的后劲上来,骨头里仿佛有虫子在咬。只能把自己完全放空,什么都不再想,才会好受一些。 他强忍住没有去储藏室拿出信息素替代品。如果把熏香打开,房间里会充满他的味道,倾诉着一年来的爱恨和思念,就好像他从没有离开过... 上瘾是甜美而迷醉的,回忆是茫然而失措的,戒断是痛苦而撕裂的。 现在,他回来了。 熬过这股难受劲儿之后,黎津攥紧拳头,理智回笼。他告诉自己不要再想那个人,现在他们只会是合作伙伴。却预感这一切会反复,第一次对自己的定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第 30 章 周一一早,赵蕾忐忑的敲了黎津办公室的门。进去后,只是低着头。 “没有查到他的资料?”黎津语气并不严厉。 “是,黎总。能查到一些纯盛的细节就很不容易了。” “好的。知道了。”黎津接过她递来的资料,比上一次的调查更加深入,显示纯盛最近主要经营的业务和几家走的比较近的公司等等。还有,王皓迪会出现在公司高层的私人集会上。 也就是说,王皓迪负责所有的需要对外交涉的事宜,而钟凉是真正的幕后掌权人?那么钟凉的家人在哪里?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又是从何继承了这些资产呢? 黎津忽然想到他曾经提过的母亲,难道要拿出那条项链吊坠里的照片,让人去查证?这种把别人隐私剖出来的事,黎津权衡再三,不愿意做。 也许因为那人是钟凉。 调查陷入僵局。黎津考虑了片刻,既然查不到,他得找别的办法。 想来想去,黎津知道自己就是想见钟凉,看着钟凉,再折磨自己。他暗骂一句,给钟凉的私人号发消息,约他打壁球。 到了晚上,当两人在壁球馆内见面,黎津还有一种不真实感。 黎津选择的壁球馆私密性良好,整个时段都被包下,馆外来往的车辆都很少。 远远看到钟凉穿着深蓝色的宽松T恤,黑色紧身运动裤下,露出一节纤细的脚踝,在场地外做热身。 随着他高抬腿的动作,T恤下摆撩起一个小小的弧度,露出腰部白皙的皮肤,像云层后朦胧的月亮,隐隐约约的闪现着。弓步压腿时肌肉绷紧的小腿,活动上肢时撑开的修长的双臂,在白炽灯光下泛出莹亮的光泽。 黎津眼前一阵恍惚。真实的信息素的味道让心跳的厉害,压抑已久的东西在被唤醒,在体内不停相互对抗。干渴感袭来,黎津不自觉动了动喉结。 回过神,他站在钟凉身后,伸手想搭上瘦削的肩。 钟凉警觉的转头,毫不意外对他笑道,“你来啦。” “嗯。”黎津收手,冷着脸道,“我去换衣服。” “好。” 黎津调整好自己的呼吸节奏,并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再度失态。等从更衣室出来,钟凉已经站进场地里,挥着拍子,好像在找手感。 黎津推门进去,“久等。” 钟凉用一种带了些玩味的目光盯着他,“这么客气?我到z市时间不长,难得有相熟的人叫我一起打球,不用这么拘束吧?” 这话听着很耳熟,只不过主场从阳淮换到了z市,主角从黎津换成了钟凉。 黎津淡淡答应,“唔...好。”虽然是他约钟凉来的,可他确实还不太适应钟凉的新身份,总觉得他还是那个清清冷冷的驻唱歌手,手里拨动的是吉他弦,而不是现在总是面带程式化微笑的董事长,掌控数额庞大的资产,并有可能成为自己的投资人。 钟凉转着手里的球拍,“黎津,我不会打壁球。” “啊?”黎津没反应过来,微讶道,“你不会吗?” “是啊。”钟凉纤长的手指扣着拍面,“各种运动都不太擅长,壁球没有学过,真的不会。”他看向黎津,“很意外吗?” “当然意外。”黎津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中窥出些许端倪。“我以为你和家人朋友经常打。” 钟凉手上动作一顿,几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像钟凉这样身份神秘不便露面的人,更应该喜欢这种足不出户的运动。不过,本来他的身份就已经足够令人意外的,多一件也不稀奇。 “真不好意思,早知道就约你玩别的了。” “没关系。我挺希望你能教我,所以才答应的。”钟凉说罢,举起球拍跃跃欲试,自信黎津不会拒绝。 黎津点头,“我没办法说的很专业。规则是,一脚站在发球区内把球打过去,不要超过上下边界,球要在未触地板或只弹一次后击出。经验上来说,大概有点像网球...”他用拍子运了运球,“多说没用,直接试试吧。” 说罢,一颗球被黎津轻轻击出,经过墙壁的反弹,到了钟凉眼前。 钟凉猝不及防退一步,拍子已经伸出去了,却没接到球,眼睁睁看着球在身后的玻璃壁上又弹了一下,掉在地上。 黎津看着钟凉傻愣愣的表情,忍不住弯了嘴角,“我应该让你先准备一下的。别着急。” 钟凉瞪了他一眼,不满他先发制人,把球捡起来后,颇有气势的一脚踏在发球区,一下就把球打出去。 黎津凝视钟凉的脸,直到球擦着他的耳廓撞击在后墙上,才如梦初醒。再接球也来不及了。 “怎么?”钟凉好整以暇的抱臂看着黎津,眼中玩味更甚,“我是不是也要先跟你打个报告?” 黎津无奈摇摇头,心道这人还是一点都不服输,拍照也是,打球也是。明明都不是他擅长的,却丝毫不肯让步,嘴上不说,但心里非要让人承认他是最强的。 还真是有点别扭的可爱。 “慢慢来吧。我也很久没有打了。”说着,黎津用拍子捞起球。 弹性球很快反弹回来,黎津赶紧侧身,把位置留出来给钟凉接球。 钟凉身形灵活,几步跑上去摆好姿势,把球打回。只是很普通的角度,没有任何技巧。 “不要着急,先调整姿势...对,试试反手击球。”黎津向场地角落跑,接住球后,又道,“往后退一点,这球有点高。” “好。”钟凉听他的话移动。但因为经验不足,大部分的球都落了地。 黎津把球捞起来放进口袋。朝钟凉走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球拍,握着他的手腕,调整了一下握拍的位置,“试试这样。” 钟凉微抬头,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表情,似乎没料到他的动作这么精准,这么霸道,不给他留一丝拒绝的余地。 而后有些滚烫的触感立刻离开了他的手腕,扑面的雪松信息素也一触即离。 黎津又进入了运动的状态,拍了拍球。 钟凉抿唇,右手死死攥着拍子,黎津调整过的位置没有移动分毫,跑位接球击打。 几个来回,不断的接不到球,捡球再发球,钟凉格外认真,慢慢掌握了简单的技巧。 进入五月,天气转暖,夜晚不再寒凉。即使室内开着换气扇,随着不停的跑动,两人身上渐渐有了汗意。壁球的运动量着实不小,方寸之间需要不停的移动闪躲和挥拍。球速很快,注意力容不得丝毫分散。 体温在与空气摩擦间升高,信息素随之蒸腾起来。 四周封闭的场地,钟凉绕着黎津,尽力跑动着,一圈又一圈,像有一条无形的缎带把黎津缠绕起来,越收越紧。 黎津呼吸变得粗重,每次钟凉路过,都似一阵清风撩动心弦,让他在击球前时不时恍神,后又要加倍移动以弥补失误。他根本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淡定。 刚刚离钟凉那么近,握住的手腕如此纤细,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折断。 黎津很拼命很认真,可实际上都不忍心用力击球,生怕伤到钟凉。 有时候,钟凉的球很难接,黎津只能凭借经验用全力控制球的落点。 很累,他不愿意停下来,不愿意钟凉的球落地。大概这样能让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项运动中,而不是心猿意马。 球场如赛场,正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钟凉是全力以赴,黎津是小心翼翼。 正好一球击中墙壁中心,直直反弹回来。两人同时迈了一步,想接球,球拍却猛然碰在一起,带的手腕一震。 两人愣了愣,望着对方的眼睛,谁都没有动。好像这一转瞬,能把眼里的复杂情绪都看穿,心跳随着撞击停了一拍。是紧张,也是慌乱。 球在身后“啪”一声反弹。 两人又迅速退后,给球留了空隙,从中间穿过。仿佛就此割开了一条天堑。 “不好意思...这是你的球。我太着急了。”黎津低头把球捡起来,在手里揉捏着。 “没关系。”钟凉显然看出他的异样,“要不休息一会儿吧。”大约觉察了黎津是在让着自己,却不点破。 “好。”黎津用护腕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动作迅捷推开门走出去。 场地外的空气变得不一样了,稀疏而清新。 黎津吸了一口,突然回头。钟凉还站在门内,定定注视着他。是自己渐行渐远,而把他留在原地忘记了。 黎津才发觉自己神经太紧绷。这次的相约,既不是比赛,也不是约会,只是想要对彼此的新身份多一些了解罢了。谁输谁赢都无所谓,他无意之中太过较真了吧。 “想喝点什么?”黎津终于微笑着走过去,接了他的拍子,带他往吧台走。 “水。”钟凉轻轻喘气,眼神倒是亮晶晶的,也许是期待的事情成了真,也许是难得的运动让他心情舒畅。 黎津在吧台要了两瓶水和干净的一次性毛巾。 两人把拍子放在台面,随意坐在高脚椅上。 “回来多久了?”黎津随口问。 “一个多月吧。”钟凉半仰头喝了一大口水。皮肤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发丝粘在额头,有种凌乱的美。 黎津下意识伸手想替他擦拭,在半路折返,拿了毛巾再递过去。 “谢谢。”钟凉对他笑,很自然的接过来。 钟凉总是笑,黎津心想,自己表情却很严肃。可这种笑让他觉得不舒服,表面不够柔软,内里太过锋利。 ☆、第 31 章 黎津移开视线,灌了一口水。 “上次见面都没来得及问你,这一年过的好吗?”钟凉说着关心的话,语气不咸不淡。 “唔。”黎津不料他先发问,没有立刻回答。 这一年平淡无奇,不足为道。和大部分人一般,在世上苦苦挣扎罢了。只是没有希望,挣扎的更痛苦几分。 “挺好的。和以前一样,工作生活。” “那好。是不是挺忙的,一直都没看见你的作品。很久没去采风吗?” 黎津微惊,“你关注山河素写?” “是啊。很奇怪吗?你以前一季度拍一次到两次,之前的推送我也看了。我还知道上次的比赛,你最后得到了一等奖。”钟凉说的理所当然。 黎津手指抠住毛巾。如果是以前,他会因为钟凉的话心动不已。现在却不得不有所防备。他轻笑,“我忙不忙,你倒是知道的很清楚。” 钟凉勾了勾唇角,“只是推测罢了。” “那你呢,这一年都做了什么?” 这时,钟凉敛了表情,似在回忆,“这一年啊,在国外,工作生活。”他学着黎津刚刚平淡的语调。 “做什么工作?你学什么的?” “你觉得呢?”钟凉不答反问。 黎津笑了笑,“你这么聪明,也是学金融相关的吧。” “过奖。”钟凉谦虚客套,“你猜的没错。不过在国外生活很无聊,没事的时候只能一个人看书,弹吉他,关注国内的消息。” 黎津听他一提,突然有点想念他的吉他声。吉他的曲调是零碎的,确切的说,更想念他的歌声。如果当时录下来该多好,那些调子就不会只在梦里萦绕,忧思烦躁的时候又遍寻不到。 “我还记得你写的那首歌。” “嗯?”钟凉有些意外的看着他,又似透过他看到远方,想了很久,“那首啊...我已经忘了。”他说的干脆俏皮,毫不在意。 黎津皱着眉头,心中酸涩,竟有些生气。怎么能忘了呢?我还遵守着承诺,一字不落的记着呢。见钟凉不打算解释,黎津只能强压下憋闷,“这么久没想过回家看看吗?” “回家?”钟凉撑着下巴,顿了顿,“我没有家。” 黎津抿了抿唇。无意中的试探被轻易揭过,换了一个悲伤的答案,他心里不是滋味。 “对不起...”黎津不禁想,这笔财富是遗产么?又问,“在国外有谁陪着你吗?” “有的。迪叔陪我。”钟凉转头看着黎津,“王皓迪。你见过的。” 黎津回忆了片刻,“王皓迪,是不是每周六在祠堂的房间和你见面?” “是。”钟凉没有隐瞒,也不惊讶他猜到了,“原始的方法反而很安全。”他站起来,“休息的差不多了吧,再打一场?” 黎津点头,跟着走了几步,才品出从始至终,所有的谈话节奏都被那个人掌握着。这种感觉不是润物无声,无形之中很霸道强势。 这个omega身上爆发的能量并没有不及任何一个alpha。 他在内心轻叹,一直以来是自己小看了他。钟凉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为什么过了一年,好像一点都不认识他了呢?或者说两人就没有认识过。 他还是高山上的白雪。只不过积雪越来越深,一脚下去不见底,上山的路途越来越远,越来越崎岖,再不可及一般。 第二局,钟凉熟练不少,见到球不至于手忙脚乱,尽管命中率依然不高。 “黎津,不用让着我。”进行到一半,钟凉突然道。 黎津听罢只能苦笑,自己并没有让着他,而是在他面前,四肢生理性的跟不上大脑。他身影从面前闪过,黎津的目光就会追随过去,而后击球的力道就轻了。 到了后期,黎津完全被钟凉带着走。钟凉打高球,黎津便去调整到适合他的角度,钟凉打到角落,黎津便冲过去把球接回来。 黎津大脑有些麻木。却又莫名很兴奋,大概是运动过后的多巴胺作祟。他一边觉得这样的状态很失策,他不能永远被牵着鼻子走。可是又有另一个声音说,你好不容易重新遇见他,你要对他好一点,来补偿你之前做的错事。 为什么要补偿,难道说他内心深处还在期待着什么发生吗? 两个人都没有明说,对从前发生的事也无定论。但他们都知道,回不去了。 真是这样吗?眼前的小球不停的晃动。黎津的不真实感又浮现上来。 都是他的错吗?隐隐中,有些线索黎津抓不住。 一直到约定的时间段结束,两人气喘吁吁的出了场地。 “好久没这么开心了。”钟凉的笑改善了些,温度也是真的,黎津看的出来。“谢谢黎教练教我打球。” “不客气。是你自己领悟的快。”黎津便也笑了,话还是客气,就像以往同别的客户打球一般。alpha一贯的冷厉气势削减不少。 洗完澡换了衣服出来,钟凉香喷喷的,沐浴露的薄荷味夹杂着清新自然的琥珀味,让人心旷神怡。 黎津抽了抽鼻子,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他,只觉得一场球下来,自己的信息素耐受性强了不少。见两人的头发都没干透,又特地去前台拿了干净的毛巾,“小心感冒,擦干点再出去。” 钟凉的表情是有点不情愿的,但没有拂了黎津面子,“好吧...” 黎津又指着钟凉手臂上的外套道,“晚上会冷,穿上。”说完,自然的接了钟凉手上的运动包,没给钟凉留丝毫余地。等他穿好衣服,才把毛巾递过去。 自己也擦了头发。 钟凉一边擦,一边对他道,“刚迪叔跟我说,他还在外面忙过不来。你能送我回去吗?” 黎津手顿了顿,“可以。”他并不相信王皓迪忙到没有时间来接。以王皓迪对钟凉的宝贝程度,即使自己不过来,也会派人来接的,并不需要自己。钟凉想做什么? 钟凉跟在黎津身后行至停车场,来到路灯下的劳斯莱斯前。 “我可以坐副驾驶吗?”钟凉问。 黎津挑眉,“为什么不可以?” 钟凉没回答,便颇为自然的坐了进去,对黎津报了地址,都新府。 偏郊外的一个高档别墅区,平时人烟稀少。是他的选址风格。 车开出去一段路,两人都无话。偶尔黎津用余光瞄一眼副驾驶,暗黄的路灯从钟凉平静无波的脸上滑过,无波无痕。 每当这时,黎津会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他总在事后告诉自己这是自作多情,但在此刻,却只能任由自己的心化成一滩水,荡漾沉浮。 黎津收回视线,手指不自觉在方向盘上敲击着。他在等钟凉开口。可两人似乎在角力,宁愿忍受沉默,谁也不开口。 直到行了三分之二的路程,红灯路口,黎津还是忍不住道,“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有。”钟凉立刻道。接着,脱口而出的话在喉咙和嘴里过了一个来回,最终没有倾吐。凝了黎津的侧脸半晌,慢慢伸手,食指沿着他颈后腺体滑了半圈,绕到左边,轻轻摩挲了侧边的那块皮肤。那里颜色比周围要浅,明显是长出了一块新肉。 黎津在他刚接触到自己皮肤的时候便克制不住微微战栗,捏紧了方向盘,此刻更是浑身狠狠一颤。锐利的目光直射向旁边的钟凉,盯住他晦暗不清的眼眸。 右手一抓,紧紧攥住了钟凉冰冷的手指,而后一点点把那只手掰离自己的皮肤。 “嘶——”钟凉吃痛,想缩手,却觉得手指好像要被挤压断裂一般。“黎津...” 真狠啊。黎津只有一个想法,钟凉就这么敢把□□往自己的腺体上电。现在又这样毫不在意的触碰。 绿灯亮,后车喇叭声突兀起。黎津一下甩开他的手,一脚踩下油门,车辆轰鸣,在城郊的道路上疾驰,把钟凉吓了一跳,死死抓住安全带。 这一刻,黎津觉得自己一切的伪装都土崩瓦解。他一直想要装作淡定毫不在意,想要克制自己失而复得的欣喜,告诉自己不要重蹈覆辙。但伤疤被揭起还是这么疼,硬生生撕开,鲜血淋漓。他竭力告诉自己要忘记的一切,就在别人轻飘飘的指尖。 黎津脸色阴翳,一眨不眨盯着路面。 直到车子接近小区门口,他猛踩刹车,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 堪堪停稳。 黎津握方向盘的手有些颤抖,伴随着车内两人的急喘,以及混乱不堪的信息素。 黎津把车窗降下,松开安全带,在储物柜里一阵翻找。从烟盒里抖出一根叼住,看向窗外稀稀拉拉的灯火。打火机开开关关,却没有点燃。 “黎津。”钟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疼吗?” 烟卷一下在黎津的指尖被折断了。他的声音冻到骨子里,“你指什么?” 钟凉没有说话,而是看着黎津侧脸出神。alpha鼻梁高挺,五官深邃,是很深沉稳重的面相,从不让人觉得凶狠,甚至微笑时常让人觉得温暖。此刻表情却很可怕。钟凉在汹涌的alpha信息素中悄悄攥紧了安全带。 黎津的眼风慢慢扫过来,望向钟凉的眼睛,突然伸手掐住了他的下巴。十足十霸道的动作,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和恨意。 “钟凉,你很聪明。但你要学会适可而止。” ☆、第 32 章 钟凉嘴唇不着痕迹的微抿,松开了安全带,转而抓上黎津的手腕,按住了他的脉搏。他知道无法脱离alpha的钳制,不做无力的抵抗。 有力,急促,不平稳。黎津的脉搏。 钟凉回视黎津,显得倔强又毫不畏惧。 黎津好像才意识到,钟凉,真的再不是钟励昂了。 “黎津。”钟凉的嘴角缓缓上扬,“我向你道歉,并不是因为你想的那种龌龊的目的。我没有挑衅你的意思。”说着,他放开手,微微阂了眼睛,看上去甚至有几分任君宰割的意味。 他的嘴角分明是一个得胜者的弧度。 稍稍一试探就触碰了黎津的底线。原来黎津真的这么容易被激怒么,只是碰了一下伤口罢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金融圈混这么久的,任何心思都写在脸上。他甚至察觉到黎津的心依旧为他牵动,依旧为过去那件事耿耿于怀。即使下巴很痛,钟凉觉得心情很好,有种前所未有的快意。 见黎津不说话,钟凉垂着眼眸,轻声道,“我只是...我也不好受。” “呵。”黎津冷笑,端着眼前omega的下巴左右晃了晃,好像要在昏暗的路灯下看清楚他脸上的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龌龊的目的?什么目的,他在暗示自己什么?暗示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么?想重修旧好?到底想做什么?认为这样就能换来自己百分百的信任么?然后在自己生气之后撇的一干二净?如果自己顺势而为,是不是就中了他的圈套了? 黎津的思绪纷乱复杂,气的浑身颤抖,如坠冰窟。唯有一点非常确定。 他从来没想过,钟凉变成这样,笑意迎人。从前那个清冷孤高的人去哪里了?从前都是装的么? 黎津只觉得非常失望,失望透顶。 好半天,他慢慢松开钟凉。 就当钟凉以为一切就此结束的时候,黎津猝不及防按住他的后颈,用力往自己这边带。 柔软的唇瓣一下子紧紧贴在一起,或者用磕更贴切。凶狠的,不留情面的,嗜血的啃咬着。 钟凉有一瞬的怔愣,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黎津的舌头已经发起攻势,撬开钟凉紧闭的牙关,把他乱动的双手按在头顶,他的身体又被安全带牢牢的束缚在座位上。 钟凉愤怒的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就想咬黎津的舌头。下一秒却被黎津扣住下巴,灵活的舌头往他口腔里钻,交换津液,品尝甘露。 原来是这种触感。黎津心想,在一年前已经忘记,没有好好品味的,竟然这么香甜。他周身的琥珀味的信息素前所未有的浓郁诱人,稠的好像要滴出水,让他的信息素一阵阵激荡。 黎津甚至想咬开他唇上薄薄的皮肤,想象混合了血液的味道,又会怎样令人疯狂。 他深深的呼吸着,用力的吮吸着,强忍住没有咬破,在上面留下临时标记。 钟凉有些被黎津疯狂的动作吓到了,微张着嘴唇,任他发泄。他以为黎津只是生气,没想到他会这么狂躁...他说不出话,也无法拒绝。就像那天晚上。 他似乎永远无法同alpha抗衡。 良久,黎津的亲吻动作缓了下来。他忍不住想知道,想要试一试,他一直呵护的人,是不是变得堕落了。 他们嘴唇分开的一霎那,轻轻发出“啵”的一声。黎津和钟凉的鼻尖几乎贴在一起,呼吸炽热的交缠。他正在好好的看着钟凉,看进他琥珀色的瞳眸深处,想看看这片白雪,是不是已经落下。 可钟凉的表情变回了原来的高冷。看着黎津的眼神怒火中烧。被松开的手猛的朝黎津脸上扇过来。 黎津轻易的就抓住那节纤细的手腕,令钟凉动弹不得。 凝视钟凉片刻,黎津突然轻轻的笑了,“不是挑衅,你在撩拨我。钟凉,我劝你最好不要这样做...”他用手指摩挲着钟凉微微发肿的下唇,“我们扯平了。既然要做合作伙伴,就别动歪脑筋。” 钟凉一言不发瞪着他,脸色发白。有一瞬间,他好像确实被alpha吓到了。前后反差太大,他竟不知道黎津有这样一面。 “下去。”黎津道。 钟凉眯着眼睛不敢相信,黎津居然这样对他!用完就扔?把他当什么? 黎津没再看他一眼。 钟凉解开安全带,愤恨的下车,甩上车门。 下一秒,车子扬长而去。 钟凉眼神阴翳的望着绝尘的车,狠狠的擦了一把嘴唇。 两人互相揭开伤疤,算是扯平了么? ... 黎津沿着城郊笔直的公路开了约有一公里,把车子停在路边。 直到现在,即使窗户洞开,他好像还能感觉到那种令人窒息的信息素的味道。 他颤抖着手,抚上自己的嘴唇。 失控,果然又失控了。他觉得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开车。 危险,那个omega太危险。黎津从未有这种感觉,好像棋逢对手,本应该惺惺相惜,他却心生退意。 他预感自己会输。但他不愿让自己输在那个人手下。 现场遗憾全部被弥补了,是不是可以心无旁骛的只谈公事了? 下车,斜倚在车头,黎津深深吸了一口烟。 微凉的风使人稍稍清醒了些,远处忽隐忽现的灯光仿佛信号,命令他强打起精神。 于公,他现在确实需要钟凉的资金。只是,他手上没有可以谈的筹码。唯一的选择,就是赌钟凉也无路可退,便可以拒绝合作。 那么,钟凉有其他选择吗? 他的神秘,是黎津所有不确定的来源。黎津唯一要做的,是不停的探索和挖掘。 ... 第二天上午,黎津收到陈思的消息。 “老黎,明天晚上的摄影展到底去不去?” 黎津才想起周末陈思问过他,但是他正在处理文件,转眼抛在脑后了。 黎津刚想拒绝,陈思又道,“来吧!你都这么久没有出片子了,主编非常想你啊,强烈邀请你来参加!而且是晚上!晚宴!又不耽误你白天的工作。zack大师诶!百年难得一见诶!要拍卖他的作品啊!” 黎津被他夸张的语气逗的一哂,看了看日程,只有几支基金的正常维护管理。暂时没有什么新的业务,回道,“行。我去。” “那太好了!我把入场券发给你。” 黎津打开邮箱,下意识往下翻,就看见赵蕾转发过来的,钟凉的意向合同。手指抚了抚嘴唇,告诉自己,现在应该冷静,而不是贸然采取行动。 摄影展在z市艺术区的一个美术馆举办。整个艺术区的风格混搭,又有莫名的和谐,像画家打翻的调色盘。围墙上是张扬诡谲的涂鸦,园区内也有简约极致的雕塑。甚至在中心草坪,曾有行为艺术家进行大尺度的表演。 晚上6点整,东边的青年还在蛰伏,西边的美术馆华灯初上。 黎津难得穿了件卡其色及膝风衣,只是内搭的衬衫西裤和马丁靴还是一如既往的纯黑色。宽肩窄腰长腿,高大英俊,十分绅士。 入口处的保安检查了他的电子票。入内,十分安静。并不如以往的展览一般开阔,而像个迷宫迂回。 四周灯光很稀疏,直射的彩墙色调很冷,其上摄影作品多以黑白为主,浮与彩色之上,又经过灯光的加工,变得十分奇特。部分小射灯前挂了薄薄的纸片或者剪纸,这些彩色的纸片又在墙上留下了各样的影子。倒是符合今晚的主题,“影与光舞”,摄影与绘画相结合。 而过道并无灯光,人们相互看不清,都在静静的欣赏着。 黎津一幅幅作品欣赏,直到走完迷宫,穿过连廊,到了一个小小的宴会厅。 陈思站的离门口很近,迅速发现黎津。 “黎!”他张开双臂朝黎津走过来,十分热情的给他一个拥抱。只是姿势有点滑稽,因为他高度才到黎津的肩膀。 “陈思,好久不见!”黎津也搂了搂他的肩膀,和他一起往里。 “大忙人!怎么约你都不肯出来!约片子你也不接!你是彻底抛弃我们素写了呗!”陈思嗔道,“要不是zack的大名起了效果。” “没有没有!”黎津赶紧否认,“真的是忙不开!” 陈思只是打趣,并没有放在心上。“听说今晚的拍卖竞争很激烈。” “怎么说?”黎津好奇。 “zack都不怎么出展,很少拍卖作品,一来是很难得。二来,他的作品单单放在那很难看出艺术效果。所以要求买家得有收藏的条件,而且还要有很高的审美。这种人之间竞争肯定激烈。” 黎津不置可否。他是抱着欣赏的态度来的,对于拍卖并不感兴趣。何况他也没有收藏的习惯。 “还有啊,据说今天晚上会来一些商界新贵,正好是zack的一次商业转型机会,而且他的背景嘛,大家都知道的。” 黎津点头,这位摄影师家底雄厚,圈内人士心知肚明。 “你说,他现在的作品投资的价值高不高啊?”陈思和他走到自助餐桌旁,取了几样食物。 “自然是有收藏价值的。”黎津道,“绘画和摄影的无缝结合,光线的立体层次,确实是很新颖的创造。” “哎,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个!”陈思无奈的用胳膊肘顶他,“少给我打官腔啊,说实话!” 黎津弯了弯嘴角,“好看就行了,管那么多价值不价值的干嘛?” “你说的不错。” 突然两人背后传来一个低沉含笑的声音,回头一看。陈思惊喜,“主编!” 黎津则挑了挑眉,因为山河素写的李主编身边站了一个人,气质内敛沉着,面相老实。 “主编,好久不见。”黎津同李主编握了握手,又对着另一人道,“王总也在,真巧。” ☆、第 33 章 “黎总。”王皓迪朝黎津伸手,两人相握。 李主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一圈,“小黎,和王总认识?” 黎津微笑点头。 “算是认识的。”王皓迪也淡笑道。 “那我就不做介绍了。”李主编猜测两个大约是生意上有交集,对王皓迪道,“我是很欣赏小黎的,他拍的片子一直不错,也算是跟‘山河素写’一起走过来的。”又拍拍黎津的肩膀道,“知道你现在忙!明年的片子我先预定了!可不要再拒绝我!” “不会的,主编!闲下来一些,就给您交作业!”黎津笑,没了之前在王皓迪面前刻意端的架子。 王皓迪话不多,在一旁静静听着,附和李主编夸黎津,黎津不骄不躁,一一回应。 等主编和王皓迪离开,陈思才一脸好奇问,“刚刚那人谁啊?” “纯盛贸易公司的董事兼总裁。” “他怎么跟主编认识的?以前没见过啊。”陈思不记得主编说要带这么一个人来。这次摄影展,山河素写是主要的承办单位,自己竟然一点消息也没得到。 黎津望着两人的背影,见他们十分熟络的攀谈,一起和与会的商界、文艺届人士聊天碰杯,不自觉皱了皱眉头,“我不知道。”他从未听说王皓迪和这些人有往来。而且他们都在z市扎根多年,难道他以前也是z市的人? “你能向主编打听打听吗?”黎津悄声问。 “哎,你们不是认识吗?”陈思奇怪道,“你直接问不就行...”突然,他恍然大悟,“明白,明白。我试试吧,不保证能问到啊。” 黎津搭着他的肩膀,十分欣慰。不愧是合作多年的伙伴。 两人各自拿了食物,在角落找空桌坐下。黎津和其他的摄影师不算很熟,基本属于杂志社编外人员。倒是有不少人来和陈思打招呼。陈思善于和人打交道,不忘向他们介绍黎津,于是陆陆续续有人敬酒,一时间两人都没空吃东西,菜都凉透了。 黎津的目光一直没有定格。太过明显的心不在焉,让陈思忍不住出声,“看什么呢?” “没什么。”黎津和他碰了碰酒杯,“有几个认识的人,我得去一下。” “嗯哼。”陈思对他摆摆手,自顾自吃东西。 黎津打着和几位商界人士寒暄的幌子,在会场里逛了一圈,却一直没有看见想见的那个人,也没感觉到任何信息素。 这种场合有王皓迪就行了,他是不会来的。而且现在两个人的关系着实有些微妙。 黎津这两天时不时反省,不管怎么说,强吻他总归是自己的错。再怎么生气,这行为都越了界。如果他来了,大约还是会忍不住去找他。 黎津甚至在脑内盘算,到时候应该怎样开口。 回头正见陈思冲他招手,手指指着手表,用嘴形说,“拍卖了!” 司仪轻柔的声音正在大厅中响起,请所有人落座,预告拍卖会马上开始。 全场灯光骤然熄灭。黎津刚好回到位置。 一束光自舞台左侧亮起,而后一个穿浅银色西装,络腮胡子,戴黑色大框眼镜的男人被光束追着,慢慢走到了舞台中央。 zack的声音仿佛被烟熏过,沙哑极了。他的语言简洁明了,表示感谢各位莅临,并介绍自己创作的灵感,本次拍卖不预先发布公告,是为了现场效果,一定会给各位惊喜。很快把舞台交给司仪。 “哇!”陈思在人群热烈的掌声中惊叹,“好酷的alpha!就是没看清脸...”他跟上一句吐槽。 黎津笑着附和点头,虽然他语调平缓,仍可听出他绝对的自信。 工作人员把第一幅作品推到舞台上,同时,灯光转换。极细的红光越过整个宴会厅,精准的射在画面左上角的黄金分割点上,是朱砂痣一般的残阳。 确实将光和色彩演绎到了极致。 台下的竞买人举起手中小小的荧光牌,从黎津的位置看不分明。但可以想象按照司仪的语速,从舞台视角看下,一定多如夜空繁星,不停的闪烁。 黎津估摸着其中的一部分并不为了这幅画而来,倒更像是想和zack攀点关系。 第一幅作品的价格一直叫到二百多万,被一位富商拍得。 而后几幅作品,风格虽不同,取景和构图也有异,总体来说原理是一样的,视觉效果极佳。 黎津很欣赏zack的作品,但无心参与拍卖,只是抿着香槟,看前排各位无声厮杀,或者恰到好处的退让。 直到最后一幅作品被搬到舞台上,与标准油画差不多大,拍摄的是一条古街,色调复古偏灰,轴线很正。画面中央被透明极细塑料薄膜固定了一片纯白色的剪纸作品,是一大一小两个人手拉手。 “啪”一声,画框右上角的小台灯被打开,暖黄的灯光倾泻而下。 黎津的目光瞬间被攫住了。那副摄影作品在斜照中,纸面呈现素描质感,仿佛还在泛着粼粼的光泽。那灯光宛如是真正的阳光,暖中带柔,淡淡撒在两个人身上,在小路上投下颤动的影子。 心好像被一记猛锤砸中,司仪的介绍声恍恍惚惚。黎津甚至没等到“开始”的口令,不自觉的举起手里的荧光牌。 “31号,85万。”司仪看见黎津的号码,第一次应价。 “4号。” “26号。” “19号。” “23号。” 黎津迫不及待的抢跑,宛如投入湖中的小石子儿,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陆陆续续举牌的很快,仿佛这是公认的好作品,不需要思考便可以拍下。何况这点钱对于到场诸位来说九牛一毛,全当给zack捧场。 “19号,225万。” 黎津举牌。司仪朗声道,“31号,235万。” 19号立刻又举牌。 黎津看向坐在自己11点钟方向的19号的背影。与自己心有灵犀一般,每次作品即将被人拍得,自己或者19号就会举牌截下。久而久之,只剩他们两个还在竞价。 黎津不甘示弱刚想跟上,就被旁边的陈思拍了一下,低声道,“你不是说对拍卖不感兴趣的吗?怎么跟人较起劲儿来了?” “这幅特别喜欢。”黎津干脆举了牌。 陈思无奈,“要不要帮你打听一下,那个19号是谁?”虽说拍卖台下一片黑暗,理论上相互不知道号码,但并不代表完全保密,可以通过一定渠道得知。而且商界人士在出手前会考虑双方实力地位,从长远合作来看避免横刀夺爱。 “不用。”黎津淡淡道。他倒是越来越好奇,谁会对这幅作品这么感兴趣,死咬着自己不放。 黎津对《天涯》的最初一眼是惊艳,是两颗灵魂在无形中碰撞擦出的火花。牵手的人可能是亲子,可能是朋友,可能是恋人,漫步人间烟火中,好想就这么永远走下去。他展现的意境和自己在阳淮拍的那副何其相似。古街、双人,带着最真诚的微笑。 一条路一直到底,再也无法回头。 黎津听见19号又加了一次,自己再举牌的手已然觉得有些麻木,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就像那个人一样,从怦然心动慢慢变成了执念。如今一切都充斥着铜臭味,竞争的东西是血腥的战利品。 “31号。”司仪报的价格也听的不甚分明。 具体数额多少对于黎津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他只是在和自己较劲。 19号穷追不舍。 会场顿时有些骚动,大家交头接耳,四下转头,纷纷议论这到底是谁在比拼。 “老黎。”陈思按住黎津的手,“差不多够了啊,快三百万了。你想清楚,那边可能是故意针对你的,别被套进去了。” “...知道。”黎津说完,提着一口气,再次举牌。 大概是最后一次。有些执念会有终结,总不能对着一幅作品念念不忘。他并不是喜欢这幅作品到了疯魔的程度,只是贪恋这一点藕断丝连,仿似伊人的感觉罢了。也许因此会夺19号所爱呢。 “19号,400万!”司仪的声音突然提高了。 黎津的目光直直射过去,心中一悸。一次提高一百万报价的疯劲儿,不差钱的做派,是最后一搏,还是看准了自己无心恋战,打算给自己个下马威?这种行事风格颇为熟悉,会是那个人吗?他明明对那时回忆不屑一顾... 黎津咬牙,牌子抓在手里忽上忽下。如果是那个人,让他拍得又何妨?却不愿输了面子... “一次...两次...” 黎津最终没有再举起。 小锤子落下,成交。拍卖会结束。 灯光次第亮起,黎津的目光顺着那个方向没离开过,一片喧嚣中精准找到了19号的侧脸。 下一秒,黎津冷峻的表情突然化开,弯了弯嘴角,竟觉得如释重负。意料之中的答案,让他松开攥紧的手心。 果然是他,他也喜欢《天涯》么。 总在自己下定决心后出现,把原定的计划打得溃不成军。失望过后,又让自己那么期待,重新凝聚起一点渺茫的希望。 黎津起身,拍了拍陈思的肩膀,端了两杯酒,朝着11点钟方向走去。 ☆、第 34 章 王皓迪正被一群人团团包住,道着恭喜。 钟凉气定神闲站在离包围圈稍远的地方,西装扣子松着,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衣。双手放在西装裤兜里,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与喧闹的商人们格格不入。 黎津缓缓走近,没有察觉到一丝信息素。知道他今天用了抑制剂。 钟凉难得稍稍做了造型,柔软的发丝没有耷拉在额前,露出光洁的额头,整个人精神极了。 的确,成功拍得《天涯》是值得高兴。 “钟先生。”黎津把酒递过去,称呼没有指向他的身份,“恭喜你了。” 钟凉冷冷看了他几秒,才接过酒杯和他碰了碰,“谢谢,黎总。”忽然挑眉,“黎总,你该不会是31号吧?” 黎津额角的青筋不易察觉的跳了跳,显然感觉钟凉是明知故问,后槽牙咬着,扯出一个不自然的笑,“是啊,真是缘分,我们竟然看上了同样一幅作品。” 钟凉这才露出一个得胜者的微笑,“感谢黎总割爱了。” 黎津暗怒,忍了忍,还是趁热打铁道,“不知道钟先生是否有空,我们去隔壁酒吧喝一杯?” “哦?”钟凉晃了晃手里黎津递过来的酒,“在这里不行吗?” 黎津看了眼正在应酬的王皓迪,“怕是有些话,不太方便说吧?” 钟凉抿着唇。的确,他还没有公开身份,对外只介绍自己是王皓迪的朋友。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黎总。”钟凉对他举杯,将清澈的香槟一饮而尽。  王皓迪的视线扫过来,钟凉指了指黎津。王皓迪不动声色点头,继续融入对话。 “稍等,我和朋友说一声。”黎津对钟凉道,去和陈思道别。 “啊?这么早就走啦?”陈思依依不舍,又不停用好奇的目光打量黎津身后的人,眼神暗示黎津,这是谁? 黎津悄声道,“有机会再跟你讲。” “记得啊!”陈思用拳头轻轻捶了他的肩膀。“不要忘了你早前答应主编的事!” 黎津无奈笑道,“知道啦!保证完成任务!” 留陈思在会场跟着主编招呼宾客收拾残局,黎津和钟凉出了宴会厅。 室外空气清新,门前的喷泉水柱摇曳,在华丽的灯光里优雅舞动,飘荡的雾珠吸去浅淡的酒气。 黎津不用看导航,直直朝着东边走。 “你对这儿很熟?”钟凉落后两步,问。 “还可以。之前上学的时候偶尔会到这里看展。然后去crazy eve喝酒。” 钟凉没有再接话,安静上前跟在黎津身边。 晚风习习,早蝉似乎在酝酿下一刻的爆发,混在风里听不分明。 两人并排穿过艺术区,步伐不疾不徐,距离不远不近。 路灯下影子拉长又缩短。黎津现在倒真希望,是自己拍下了那幅作品,他几乎能想象轻轻拨动《天涯》上贴住的纸片,可以永远留住和现在一模一样的情景。 两人都把自己的情绪掩藏的很好,沉默着快走出园地,忽然听见东涂鸦墙下有人在弹吉他。 不约而同拐了弯,停在青年跟前。非常简陋粗糙的音响设备,吉他包盖打开放在身前,里面有些零碎的硬币纸币,上面展示了二维码。 唱的是一首很沧桑的歌,没有丝毫激情,青年弹拨的很快,用吉他把他不太齐全的歌声盖过去大半。整个涂鸦墙周围的氛围变得更加沉郁,青年好像老了十岁,头上顶着的针织帽似乎变得脏兮兮的。 黎津看向钟凉。他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声音干净极了,他也一定不屑于在这种地方唱歌。不管是追求艺术,或者单纯为谋生。他和这里太格格不入了。 哪里能容得下他呢?黎津在内心不含一丝贬义的拷问着。 钟凉在下一瞬间对上黎津凝视他的目光。十分专注,再没有一毫别的杂质。风送来他身上雪松信息素的味道,和一点古龙水的后调。黎津也曾站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这样听自己唱过歌。 凭心而论,黎津犯的所有错,归结起来不过是一件,他克制不住对信息素的渴望。 再怎么试探,涌动在血液里的原罪是无法抹杀的。这就是alpha,公认的与omega最相配的性别的天性。 也是兽性。 钟凉对此深有体会。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何不就此忘记呢?单纯论他这个人不好吗? 钟凉在下一瞬间就被自己愚蠢的想法吓了一跳。 是因为今天看了太多的艺术作品,变得感性了么?alpha是欲望的奴隶,这不是早就得知的事实么? 钟凉想起在拍卖会上见到《天涯》的一霎那,心脏狂跳的感觉。他在黎津的相机里看过自己和大勇在隋阳街上的背影,是一张黎津没有发过的照片。 不是想念和大勇牵手时候柔软的触感,也不是怀念隋阳街惊喜又刺激的一天。他很清楚自己的心为何而悸动,只是这道坎要跨过去,太难,太难。 钟凉移开目光,看着投入音乐的青年。 面前的青年一曲唱罢,露出点痞气,和围观众人插科打诨。马上又接了另外一首。轻轻柔柔的歌,钟凉似曾相识,好像回到很多年以前,在那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那时大概还不是一个初夏,而是深冬,更冷。手上生着厚厚冻疮,一按吉他弦就钻心的痛... “钟凉,我太冲动了,对不起。”黎津在一阵急促的吉他声中,看着他的侧脸这样说。这些话他已经憋了许久,终于借着气氛说了出来。 就算是落下的雪,自己潜意识里,也是想捧在手心的。 况且,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嗯。”钟凉悄悄深吸一口气,不自觉舔了舔唇。说实话这两天,回忆最多的是黎津密集强势的亲吻和铺天盖地的信息素,而不是他失礼的粗暴和伤人的话语。 他不是不生气,那天晚上甚至气的双手颤抖,只恨自己为什么又碰上了他,自讨苦吃。又不知不觉没出息的开始想些旖旎的画面,想到过去的好和甜。 而后他弯腰,扫了吉他盖上的二维码。说不上听到道歉是什么心情,反正之前的目的达到了。其他的暂且可以忘了。 所以站起来后,钟凉朝黎津笑了笑。 黎津心尖儿一颤,突然很想揉揉他的头发。 但钟凉没有多看他,自顾自转钱。转了多少黎津不知道,就看见他的手指动了好几下。 沿着涂鸦墙走到尽头是crazy eve酒吧,看起来像森林里巨人的木屋,墙壁外爬满藤蔓。厚重的木门“吱嘎”一声,黎津侧身让钟凉先进。 里面出乎意料不是很嘈杂,灯光斑驳昏暗,涌动着燥热。两人在角落里找了高脚桌坐下,叫了两杯莫吉托。 “你对zack很了解吗?怎么会来参加他的摄影展?”黎津心情不错,语调柔和很多。 “请的是迪叔,我是跟着来的。”钟凉脱了西装外套,把衬衣的袖口卷起来,露出白皙的小臂。 黎津目光灼灼看他整理衣服。过了会儿,发现他忽略第一个问题,状似无意道,“我还以为你不能露面呢。” “为什么不能?”钟凉好笑,“只是我不想。” 黎津略带探究的打量他。钟凉则毫不畏惧的回视。 “为什么不想?”黎津难得刨根问底。 “黎津,如果想知道,就把合同签了。”钟凉勾了勾唇,没有再卖关子,直接提了要求。 黎津忽然咧嘴轻笑,没有讽刺的意味,只是单纯觉得钟凉特别精明,精明的可爱,一点都不退让,甚至连商场上惯常的迂回都没有。 钟凉瞪他,“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黎津表情没收,笑呵呵的,“那我等着你告诉我啊。” 钟凉不理他。 侍应生把酒端上来,钟凉拿吸管搅拌着里面的薄荷叶,心思转了弯儿,“对了,之前在阳淮拍的那些没有发出去的照片呢?” 黎津挑眉,“怎么了?” “随便问问。”钟凉喝了一口酒,“我今天看到《天涯》的第一眼就想起来你拍的那张。” “哦...那些和zack的作品比起来,不值一提。”黎津扯着嘴角笑,“我删了。” 钟凉一愣,瞬间皱眉,“删了?为什么删?你之前给我看的照片很多都是没发过的,为什么偏偏把这次的删了?” 黎津被他连珠炮似的问题问的一愣。钟凉可难得有这样急躁的时候。他想要这些照片做什么? 其实黎津并没有删,只是放在硬盘里锁起来了。一年来,他把与钟凉有关的大部分东西都上了锁,包括那台相机。不想触景生情罢了。 黎津手臂撑着桌子,身体前倾反问,“既然你把你自己写的歌都忘了,我又为什么要保留我拍的照片?” 钟凉怒视他,“难道你还记得?” “我记得啊!”黎津嘴快,说完讷讷撇过头,端起杯子大口喝酒。 钟凉好半天没说话,只听见他杯子里冰块来回碰撞。 黎津回头,钟凉还愣愣的看着他。 “嗯。我还记得歌词。但是实在不太擅长音乐,所以调子不太记得了...我答应过你的,会记住这首歌...”黎津只好苍白的解释。 钟凉抿了口酒。半晌抬头,看着黎津道,“我会想起来的。” ☆、第 35 章 黎津失笑。快速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触感果然很好,又软又滑。“那也许那些照片也会被我找到的。” 钟凉拍开他的手,一下站起来,“黎津,你诓我呢!” 黎津只是笑着看他。小脸泛着粉红,眼睛瞪的圆圆的,颇像炸毛的小猫儿,可爱极了。即使没有信息素的味道,也格外诱人。 这才有了点儿人情味。 “说话!黎津!”大概因为喝了点酒,钟凉不如平时那么冷静,火气窜上头,恼羞成怒,脸颊也烫起来,“还有!不要随便摸别人的头发!”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错!”黎津举手投降状,态度很诚恳,只是脸上的笑怎么都收不住,看起来不怎么靠谱。 钟凉快气炸,“黎津!” 黎津这回见好就收,“对不起!阿凉!我认错!” 钟凉愤愤翻了个白眼。 “最近不忙吧?”黎津立刻转移话题。 钟凉跺了跺脚,坐回位置,“不忙。” “听到刚刚我编辑说的话了吗?好久没拍片了,周末陪我去采风吧。” 钟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采风?我?” “对啊,你说不忙。而且上次打壁球的时候,你的意思是催更吧?” “我哪有?”钟凉被他气笑了,“黎津,我发现有时候你真的戏很多诶。” 黎津严肃道,“说真的,周末两天。我开车,就在附近小城市,去不去?” “不去。” “哦...”黎津若有所思的单手抚摸下巴,“不去的话,那我得重新考虑考虑要不要签合同了...” “你!”钟凉在生气的边缘,差点拍案而起,“你敢威胁我?!” “彼此彼此。”黎津开玩笑的语气道。你来我往而已,谁都占不了谁的便宜。 钟凉咬牙思忖片刻,“我得跟迪叔说一声。” 黎津挑眉看他,“不放心我?还是说事事要跟他报备?” 钟凉没有再呛声,“不然他会很担心。” 黎津忽然感觉,钟凉和王皓迪的关系,是一种很深的羁绊,不属于爱情,也不属于亲情。但让黎津有些莫名的嫉妒。 “他是你什么人?” 钟凉缓缓喝着酒,过了好半天,才低低说,“家人。” 然后他自己调整了一下情绪,“所以这就是你想跟我说的?” 黎津心道,开始只是随便扯个谎把你约出来,打算道歉是真的,采风是听到陈思的话之后临时决定的。“是啊。” 钟凉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前几天他们还是那样尴尬的关系,黎津又是哪来的自信,自己会在今天之内原谅他。 可实际上,确确实实,过往种种仿佛一下子消弭,似化成了甘露,竟润的心里有些熨帖。 像朋友一般插科打诨,自由的呼吸新鲜空气,并肩在夜色下漫步,相约结伴而行。他们之间本应该是这样的关系。却又好像怎么都无法到达那一步。且谁都知道,中间隔的不再是窗户纸,而是玻璃,戳不破,碰一碰还会发出脆响,令人立刻警觉,立刻收手。 “知道了。”钟凉低声说。 “答应了?”黎津又确认了一次。 “嗯。”钟凉道。 黎津心里几乎要呐喊,表面还是不动声色的啜了一口酒。“那我安排,再联系你。” 两人正式的交换了号码,又聊了些今天展览上的见闻。钟凉说自己是拍卖会开始之后才来的。黎津没有全信,倒也不再在意这些细节了。 续了两杯酒,直到接近十点。钟凉联系了王皓迪。王皓迪的车已经停在园区门口。 钟凉穿外套的时候,黎津率先去买单。 “下次再请你喝酒。”钟凉一如往常客套了一句。 黎津笑笑,“那我先期待着。”他今天的笑加起来比以往一个月还多。 两人走到门口,黎津刚要开门,旁边冲出一个人,歪歪扭扭的往黎津身上倒。黎津伸手想扶,却被那人抓住,顺势倒在他怀里。 黎津吓了一跳,把醉醺醺的人摆正,灯光下看清那张红扑扑的脸,惊讶发现是郑禾恩。 “禾恩?”黎津晃了晃他。 那人迷糊睁眼,“谁?黎津?”然后加倍往黎津怀里缩。 “等等,禾恩,你站好。”黎津把他按在墙上,让他靠墙,那人却跟烂泥似的。 “这谁啊?”钟凉皱眉指着郑禾恩,“你认识?” “对。我...朋友。”黎津扶着禾恩,回头看钟凉,“你要不要先回去?不然还是我送你...” 郑禾恩闻声抬头盯了钟凉一眼,一把搂住黎津的脖子,半踮起脚,嘴唇凑到黎津脸侧。 黎津没注意到。那嘴唇险险擦过黎津的耳朵。 “禾恩?跟谁一起来的?嗯?”黎津把他的手扒开。 郑禾恩好像什么都听不见,整个人的重量压在黎津身上。 黎津只能无奈对钟凉道,“钟凉,实在不好意思,要不你先...”话没说完,钟凉已经拉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黎津似乎看见门口灯光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此刻由不得自己多想,身边还有一个醉酒的麻烦。 “你听我说!你跟谁一起来的?”黎津扶着他肩膀,严肃道。 “唔...”郑禾恩还是意识不清。 黎津拖着他在吧台坐下,替他叫了解酒的橙汁,又问侍应生知不知道线索。 侍应生只说这位先生这段时间都是一个人来的。 “这段时间?”黎津皱眉。 “是啊,大概一周?”侍应生还问吧台的调酒师,“应该是这样吧?” 调酒师道,“是,有时候喝到天亮。” 黎津拿出手机,找到郑禾恩研究所助手的号码。可他的助手是位女性,且没有其他人的联系方式,时间也不早了。只好打消念头,坐在一边等郑禾恩醒酒。 郑禾恩把橙汁当酒豪迈的灌下去一大杯,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眼神才聚焦。“黎津?”他微微吃惊。 “好点了吗?”黎津夹着烟,往旁吐了一圈。 “唔,好点了。谢谢。”郑禾恩虚弱的笑笑,“你怎么在这?” “凑巧。好点的话,叫车送你回去?” “唔。”郑禾恩落寞的低头,“不用了,我自己叫吧。” “好。”黎津说完没走,一直看着他点开软件。等了五分钟,迟迟没有司机应答。 郑禾恩无奈笑,“不好意思啊,这里有点远,太晚了不好叫车。你先走吧。” 黎津沉沉的看着他,心里存了几分探究。转念一想,偶遇是真的,不会有假。 郑禾恩被那样的目光看的有些受伤,脸色发白,不自觉改了称呼,“黎先生?你先走吧,不用管我。” 话是这么说,他知道黎津不会不管他。 “我让司机送你。跟我来吧。”黎津掐了烟,起身。 “不了吧...” “你跟我客气什么?”黎津皱眉斜他一眼,继续往外。 “等等,我买单。”郑禾恩在后面叫住他。 “不用了,我买过了。”黎津没回头。 原路返回,但身边换了个人,黎津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遗憾和不圆满让他烦闷。 郑禾恩带点胆怯,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禾恩,最近没去研究所?”黎津冷不丁发问。 “啊?...嗯。”郑禾恩快速往前了两步,跟黎津并肩,“最近项目的开发基本都交给小丽了。” “一切顺利吗?” “顺利。不会耽误产品开发。” “注意身体,喝酒伤胃。”黎津淡淡道。 郑禾恩苦涩的想,他甚至不问我原因。“好...刚刚那位是你男朋友吗?” 黎津脚步猛的一顿,而后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不是。为什么这么说?” 郑禾恩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没...没什么。”可是他分明看清,那人望着黎津的眼神多么熟悉,对自己充满敌意。 虽然没有看清黎津当时的表情,但现在听见黎津的否认,郑禾恩放下心,呼出一口气。 两人再无话可谈。 一直到司机把车停在郑禾恩家楼下,郑禾恩才再次开口,“谢谢你,黎津。” “不用客气。回去好好休息。下次别再喝那么多了。”黎津冲他挥挥手。 郑禾恩却没有下车。 “还有话要说吗?”黎津问。 “黎津...我知道那天在周文辰那里,我说了重话,对不起。你能不能把我的联系方式加回来?” 黎津盯了他几秒,“...好。” 郑禾恩打开手机的动作准确迅速,和黎津加回好友。拉开车门的时候,他鼓起勇气道,“我不会放弃的。”而后很快下车,脚步不太稳。 黎津隔着车窗看他的背影,半晌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当他是酒还没醒彻底。 ... 两百米外。纯黑辉腾内。 “阿凉,可以回去了吗?” “回去吧。” “阿凉,你对黎津...” “迪叔,不用说了。我知道分寸。” “那最好...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打了抑制剂,刚刚就不应该喝酒的...这回你的发情期又要...” “那就再打一支。” “绝对不行!...我看你周末还是别出门了...” “没事...我要去。” “...” ☆、第 36 章 周五,黎津把考虑了两天的详细行程安排发给钟凉。 早上发出去的信息,到了中午都没有回复。 黎津又问,“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换个酒店?”他附上其他酒店的链接和景点的网图,自认为比平时广告部的同事做方案还要认真仔细,考虑周全。 下午投资部的例会,正式确定接下来要设立的几支基金,代表着目前客户比较看好的投资方向。其中钟氏的“utopia”由黎津亲自负责。 会后,金奕晖留下单独和黎津谈,“这次钟氏的项目又是你来负责,不怕董事会他们提意见?” “能有什么意见?”黎津失笑,“投资钟氏,李董很看好的,以前他们也是一直合作的。而且之前金颜湾的问题,实在不是我们能预料的。你别太紧张了。”说完还亲昵的拍了拍金奕晖的肩膀。 金奕晖狐疑的盯着黎津,“哥,你最近心情不错啊?” 黎津下意识摸自己的脸颊,“有吗?”表情没什么不对啊? “当然有啊!你知道你半个月前,那个脸色,那个气场,路过你办公室的时候,没人敢说一句话。最近,公司上下一团和气,工作氛围不知道轻松了多少...”他慢慢凑近黎津,“你说,是不是有桃花...” 黎津轻轻推开他,语气变得淡淡的,“没有。” “啊...”金奕晖看起来有点失望,“我还以为一定是...” “你还有闲心替我操心!”黎津板起脸转移话题,“快去盯着b组,周一交的都是什么方案...” “是是是!我走了!”金奕晖迅速消失。 黎津又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想着是不是要给钟凉打个电话。可时间还充裕,这样显得自己很急不可耐。 这在商场上可是大忌! 一整天,黎津时不时看一眼手机,强迫自己尽早把工作都处理完,心倒像是放学前的学生,早已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等到晚饭后,钟凉依旧没有回复。联系王皓迪又不合适,思虑再三,黎津还是拨通钟凉电话。 没想到电话很快被接起。那边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浅浅的呼吸声。 “阿凉?” “...嗯。”那边答应的不情不愿,好像不想被叫的这么亲密。 “发你的消息看了吗?” “看了。” “不想去?”黎津指尖碾着烟,站在落地窗前凝望夜色。等着对方回答的时候,用未点燃的烟头一点点戳着远处的灯火。 “不是。”他的声音低低的。 黎津也沉默。回到z市,又隔了一年,好像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和钟凉自然的相处了。不如在阳淮那么毫无顾忌,也不会有话就说,有时候甚至互呛。两个人仿佛一前一后背着枷锁,只能低头踽踽而行。 “生病了?”黎津耐着性子,挤牙膏一般慢慢问。 “也没有。” “嗯?那你能说说,为什么不回我消息吗?”黎津的语气软下来,有些像哄小孩。 “没有为什么。”钟凉的意思似乎就是要跟他杠到底了。 黎津皱着眉头,把烟用力按在玻璃上,“那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明天来接我。就这样。”钟凉也不耐烦了。 黎津捏着手机思忖。好半天,试探着问,“那天从crazy eve出去之后,没发生什么吧?” “没有!”钟凉语气急了两分。 脑中过了一遍在crazy eve的场景,“你该不会是...在想我的那个朋友吧?” “闭嘴!我没有!”钟凉愠怒道。 黎津低低笑,夹着手机点烟。颤的烟都拿不稳,好几次才点着。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他是朋友,叫郑禾恩,是我投资的一个项目的负责人。他心情不好喝多了,我送他回去而已。司机开车。只送到楼下。”黎津解释道。 “跟我解释那么多干嘛!”钟凉语气不善,但一字不落听完了。 “没跟你解释,我随便说说的。”黎津道,“好啦,整理行李之后,早点休息吧。我明天早上去接你。” “...好。” 黎津勾着嘴角,慢慢抽完了一支烟。玻璃倒影中,一幅欢欣雀跃的脸孔。 原来真的这么明显啊。黎津搓了搓脸颊,恢复镇静。 他在储藏室深处把上锁的相机拿出来,顺便看了眼角落里的信息素替代品,觉得他们有些占位置,不如找个机会都扔掉。 ... 开车到都新府大门口,比约定时间早十分钟。保安见到黎津的车,直接放他进去,并说钟先生在27栋等他。 都新府内都是独栋别墅,每家每户都建了小篱笆,把自家花园圈在其中。黎津的劳斯莱斯底盘高,一路按照指示牌开,能够轻易看到各色风景。像是从东方古代,穿越到了西方中世纪,百花争奇斗艳,还有小型亭台,庭院流水,各式风格的装修奢华异常,每栋房子隔的很远,还有穿着朴素的佣人穿梭其间。 黎津的车停在最东面的27栋门口。没有宏伟的大门,这栋外观低调极了,白色墙体显得十分圣洁,花园种的都是时令的小花儿。 听见停车的声音,一个中年人走出来,恭敬对黎津说,钟先生还在整理,请他到客厅坐坐。 黎津本想说,不用麻烦了。那人就接了一句,“钟先生说,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黎津不好再推脱,跟着进了房子。 满室充盈着清浅的琥珀香,仿佛踏入春意盎然的秘密花园,花瓣沾着一触即落的澄澈露水。东边的落地窗不阻挡一丝阳光,一直铺到沙发脚下,毛茸茸的地毯上,浮动的尘埃清晰可见。 屋内设计偏向田园风,陈设有些年代了,部分摆件色彩沉淀,显得很有艺术感,能看出主人品味绝佳。 那位中年人轻轻把一壶薰衣草茶放在黎津面前的茶几上,没多说话便退下了。 黎津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氤氲的蒸汽中在脑海中想象,如果《天涯》放在这里,虽然有些现代化,但意境来说还是很和谐的。这么大的房子只有钟凉一个人住吗?... 半杯茶还未喝完,钟凉便提着行李箱下来,懒洋洋打了个呵欠。 “早。”黎津走到楼梯口接过他手里的箱子。 钟凉朝他笑了笑,琥珀信息素的味道顿时浮动在黎津周围。 黎津有一瞬间晃了神,落后半步。 钟凉就看到茶几上的薰衣草茶,薰衣草还在热水里上下翻腾。挑眉问,“你喝了多少?” 黎津不解,“半杯吧?怎么了?” “大早上怎么让你喝安神的茶...等等开车睡着了怎么办...”钟凉嘀咕着往外走。 黎津不由得轻笑出声,“放心吧,会把你安全带到目的地的!哪次不是?” 钟凉没理他,自顾自坐上副驾驶,系上安全带,特别自觉。 黎津甚至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对了,吃早饭了吗?” “吃了。”钟凉道。 “喏,后座上有点零食,随便吃。”黎津指了指,而后不再讲话,专心开车。 钟凉往后一瞄,顿时瞪大眼睛。这何止有点零食,简直是满满都是零食,足有三个大号购物袋。“这么多?”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都买了些。”黎津说的轻松。 “当小朋友春游吗?”钟凉不屑撇过头。 “想吃就吃。”黎津朝他咧了咧嘴,“这两天家里大人不在啊,哥带你放飞自我。” “滚。”钟凉冷冷道,“别把我当小孩。” “我没有啊。”黎津笑呵呵,“我们是旅行伙伴,合作伙伴,工作拍档...” “哦?”钟凉好整以暇看着他的侧脸,“这么说,你考虑好了?” 黎津无奈,自己就是随口一说。“好不容易出来采风,非要谈这么严肃的话题吗?” 钟凉内心暗骂黎津奸诈,每次都把话题挑开。第一轮融资在即,这是两人都知道的事情。他非要这么拖着,不给个准话,到底什么居心! 不再搭理黎津,也没拿零食,钟凉双手抱胸闭目养神。 到了第一个服务区,黎津停车侧头一看,钟凉在静静的古典乐声中,靠着玻璃睡着了。 暖融融的阳光照着他的半边脸,显得更加瓷白无暇,像个脆弱的洋娃娃,解开一颗扣子的米色衬衫下,锁骨沟壑分明。孤冷的信息素也变得格外温柔缱绻,裹挟了一丝甜蜜,散播在车内的每一个角落。 五月暮春,草长莺飞。 黎津发现自己对这种信息素再耐受,还是有一定限度,多了便压抑不住想凑近,想落下标记。于是独自在车外抽了一支烟,等烟味散干净了才又轻轻发动车子。 一路开的平稳,两小时抵达目的地。 车停在酒店门口。黎津静静看着钟凉的睡颜。大概是昨晚没有休息好,又或者是车上座位太舒服,令人安心? 黎津没有再往下想。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钟凉才幽幽转醒,对上黎津炽热的目光,一下子有些惊慌失措,脸变得通红。 黎津没想到他是这种反应。免得他尴尬,赶紧转头,“到了。” “哦...嗯。”他哑着嗓子答应。 黎津喉结动了动,心道,别用这种声音回答我,也别这样看着我。 怪引人犯罪的。 ☆、第 37 章 黎津这次采风和以往不同。 从前选一个干净的民宿,路上见到小饭馆儿随便吃一点,草草了事。离开z市的繁华奢靡,全当背包客体验生活,而且独身一人,怎么样都无所谓。 现在带了钟凉,自然做好万全准备,订的酒店是五星级的,吃饭的地方在网上千挑万选。足以见得重视程度。 酒店前台小姐把身份证放在托盘上递还给两人。 黎津无意瞄了一眼,心中算了算。钟凉今年才23岁...好年轻... 钟凉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离黎津几步远,站姿酷酷的。 黎津勾起嘴角,朝他扬了扬身份证,“怎么样,是不是应该叫哥?” “...”钟凉面无表情从他手里抢走了房卡。 黎津好脾气,笑着跟上去,帮他推行李箱。 两个房间紧紧挨着,各自把行李放下又在酒店吃了饭。 下午,黎津整理好全部装备,敲钟凉的门。见他和刚刚一样,只穿了件衬衫,道,“带上外套,山顶会冷。” “你怎么老婆婆妈妈的,跟迪叔一个样。”钟凉嘀咕着,不着痕迹的看了黎津一眼,进房间拿外套。在夹克和藏青色风衣之间犹豫了一秒,选了风衣。 心想,黎津大概除了那天在拍卖会上穿的卡其色风衣之外,再没有不是黑色的衣服。纯黑棉质宽松T恤,便于登山的鞋裤,连白色的条纹都无。黑色摄影包,以及黑色长款风衣。整个人显得格外冷峻。但也鲜少有人能把黑色穿的这么极致,这么英俊。 钟凉低调的把外套挽在手臂上,藏了一点小心思,走在黎津身旁。 车子一路盘山而上,来到山顶停车场。黎津把相机背在身上,又从后备箱拿了一个小箱子到后座装零食。 钟凉穿了外套走下来,惊讶发现那里面还有一条蓝色格纹的餐布,“要野餐?” “是啊。”黎津道,“这么好的天气,不野餐可惜了。你快看看喜欢吃什么?” 钟凉闻言,嘴角不易察觉的扬了扬,被黎津敏锐的捕捉到。 他按捺着一点雀跃凑在黎津身边,“火腿肠,原味薯片,百力滋,还有这个这个这个...”指挥黎津装包。然后眼疾手快抽了一根棒棒糖,叼在嘴里。 黎津失笑,也叼了棒棒糖,“走吧。”利落锁了车门。 沿着碎石子路往上走几分钟,青草慢慢探头,而后愈加繁茂,直到在脚下铺满,没过鞋面。抬眼便见是大片无际的山顶大草坪,松软而清香,纯粹而安详。 钟凉不自觉快走几步,站在草坪中间最高处,向远方眺望。 满眼青翠,嫩到滴水的绿色,绵延铺陈开来。湛蓝天穹,阳光下层次分明的远山,棉花糖一般蓬松缠绕的白云... 微风吹乱了他的发丝,钟凉眯着眼睛,拢了拢风衣。前所未有的舒适,一切暴露在光明中,所有阴暗都无处遁形。嘴里甜丝丝的,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被换成了新鲜的。 黎津没有催促,径自走到草坪中央的树下。树干大约十人环抱那么粗,其上葱茏树叶浓密层叠,树盖的阴影似笼罩出了一个小小天堂,树影摇曳着。 树荫下坐了一对情侣。黎津便挑了和他们相对的另一面,把桌布铺开来。 “不打算拍了?”钟凉走过去,帮他用包压住四个角。 “还早呢。先休息一会儿。”黎津道,颇为自然的躺在桌布上,大长腿还露出一节在草坪上。 钟凉挑挑眉,没多说,也跟着躺在他身侧。身下草质绵软,轻轻一动便会簌簌作响,还有扑鼻的野草芬芳。 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桌布着实不大,两人仅隔着一拳距离,静谧的能听见风声夹杂彼此的呼吸,偶尔还有棒棒糖和牙齿碰撞发出的脆响。 视野里半是奋力向上生长的树梢,半是远处天空懒洋洋漂浮的几朵白云,走的很慢很慢,穿过山间缝隙,游走在空气和阳光里。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这样的气氛着实难得,从未有过两人这样平和随心的独处,仿佛放空一切,不在乎纷扰琐事。 “有喝的吗?”钟凉低声问。 “有啊,想喝什么?薰衣草茶没有。”黎津淡淡道。 钟凉默了片刻,“我也不是只喝薰衣草茶。” “那就橙汁。”黎津起身,从小箱子里拿出两瓶橙汁,打开后递给钟凉,“为什么喜欢喝薰衣草茶?” “我妈妈喜欢喝。她喜欢薰衣草加茉莉香片。”钟凉抿了一口橙汁,也是甜甜的。 黎津瞬间想到吊坠照片里的那个女人,她生前会是多么优雅知性,生动灵活。如今只能成为一方小相,一颦一笑都定格和囚禁在铂金牢笼中。 “你妈妈...一定是个很美的人。”黎津这样说。 “你怎么知道?”钟凉猛然转头,盯住黎津的眼睛。 黎津一惊,眼神下意识闪了闪,脱口而出道,“因为你也很美。” 钟凉愣了一霎,举着瓶子半天没有反应。后知后觉脸上滚烫一片,不自然的转开视线,声音带了点颤,“别说这种话。” 黎津勾了勾嘴角,低低笑着,“我说的是事实。” 风里裹挟着琥珀的幽香,从海洋和森林的深处,世界上最神秘的地方飘过来。那种味道糅合了自然与时光,冲入脉门,又引发混乱和冲动的神思。 黎津心满意足感受着,手指摩挲着瓶壁,看云层在不远处投下大片阴影,再晃晃悠悠飘走。 “王皓迪和你妈妈关系不错吧。”黎津轻声问。 “你知道?”钟凉惊讶的看着黎津,忽然觉得他太让人意外,对人观察细致入微,但几乎不表现出来。 “他请我在听雨轩喝茶,泡的就是薰衣草茉莉香片。不要告诉我是巧合。”黎津递了一根火腿肠过去。 钟凉一哂,“你真聪明。”把火腿肠掰成两节,又给黎津一半。 两个人倒真像是小学生郊游,零食还要分着吃。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吃完,黎津又躺回去。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钟凉回答的漫不经心,翘着脚,姿势很闲适。 黎津不知道自己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钟凉回答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阳光,微风,午后,山岗,树荫,他们并肩躺着的角度,不远处传来的恋人的絮语,全部都刚刚好。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带来的零食吃的七七八八,太阳稍稍落下一些。 黎津站起来,把包里的相机拿出来装好,问钟凉,“一起吗?” 钟凉摇摇头,“我在这里看你拍。” “想学吗,我教你。” 钟凉想了想,点头。 黎津把相机背在右肩上,左手掌心朝上,向钟凉摊开。 意思很明显,态度也很坚定。 钟凉双手本来撑在身后,看着黎津的目光,不知怎的就卸了力,把右手轻轻搭在黎津的手里。 黎津笑了,握住钟凉软软的手,轻轻一用力,就把他拉起来。 钟凉抽手,表情不太自然的整理衣服。黎津这才发现他穿着这件和自己身上的尤其相似,都是长款深色的风衣,风一吹,荡开下摆,腰带收在口袋里。 “看什么!”钟凉拢着衣服,瞪了笑着的黎津一眼。 黎津移开目光,想伸手替他抚平有些乱的头发,最终还是忍住了。“走吧。” 下坡些许,黎津对着远处调了参数,才把相机带子套在钟凉脖子上,相机小心翼翼交到钟凉手里,“你买的,记得吗。” 钟凉微微惊讶打量手里的相机,“还真是...” 黎津无奈,估计当时钟凉对自己根本不上心,买相机的事情只交给保镖来做,而且对相机不怎么熟悉。忽然想问问,丁家旺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又不忍心在此刻提起破坏气氛。 “这个模式是自动对焦的,所以轻轻按一下快门,等他对上焦,再长按就可以了。”黎津从后半环住他的手臂,“左手托着镜头,稳住。” 钟凉的身体僵了僵,“我知道。”这么温柔的语气,是在教小学生吗?还有这个姿势... “好好,那你自己来。”黎津喉结动了动,离开了距离鼻尖只有几厘米的信息素源。 钟凉有些恍惚,好像黎津胸膛传来的温度,触碰到他的手的指尖都是幻觉,眨眼间消失不见。看着取景框里小小的山景,定了定心神,认真拍照。 咔嚓几声之后,他回头,见黎津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表情一如既往很专注。风微微扬起他的衣摆,他笔挺的站着,仿佛和身后的古木融为一体。 一样的挺拔和包容。 他朝黎津笑笑,对着黎津拍了一张,才走过来。 钟凉在黎津眼里越放越大,如动态的风景图,远方是青山葱茏,脚下是柔软草地,直到近在眼前,是朝思暮想却不敢承认的人。 黎津目光移到相机上,看到自己的照片,顿了顿,才往后翻,装作没有察觉钟凉有些期待的眼神。一边看照片,一边越过他,远眺他刚刚拍摄的风景,半晌才笑道,“不错嘛。” 钟凉没等到他更加细致的点评,就看他走到自己刚刚的位置,对着那边拍了几张。不过有时候是半蹲着,有时候是趴在草地上,还从地上搜寻半天,找了几片干净的叶子挡在镜头前面。 原来如此,钟凉心想,拍不出那样的照片,是因为我从来不愿低头。 ☆、第 38 章 黎津从草地上站起,往回走到钟凉面前。 钟凉伸手想替他拍掉身上沾着的草末,却被黎津抓住手腕。 “不用。”黎津把相机交给钟凉,自己脱了外套抖了抖。“你可以先看看。” 钟凉依言打开照片往前翻,不用多说便知道自己和黎津的差距在哪里,也明白黎津是照顾自己的心情,没有直说。 等黎津清理完身上的污渍,才把相机还给他。“你拍吧,我去坐着好了。不然太影响你工作了。” 黎津笑道,“对自己拍的不满意?” “挺满意...”钟凉嘴硬。 “拍的很好啊,我刚刚说了。”黎津跟上去,“尤其是你给我拍的那张,我会洗出来的。” “洗出来干嘛。”钟凉撇嘴,“我可不要。” 黎津哈哈大笑,“我自己看...”然后被钟凉瞪了一眼。 “你去那边等我吧,想吃什么就自己拿,不要客气。”黎津说罢,背上相机去工作。绕着大草坪走了一圈,寻找合适的点,直到把照片拍够,拍到满意。 回来的时候,正好太阳接近落山。山顶陆陆续续聚集了一些人,都等着看夕阳。 远处一抹红色光轮往山后沉下,映的脚下草地都泛起淡淡的粉色。天边的云也染上彩色霞光,一层深蓝,一层赤橙,宛如一幅漫天铺开画卷。 黎津站的位置正对夕阳,视野开阔,眼前没有旁人阻挡。他举着相机,快门声响个不停,加紧速度,捕捉山顶最后的落日余晖。 傍晚的风不再和煦轻柔,从耳畔呼呼而过,预告着黑夜的来临。 调整角度到了钟凉身侧,风里送来淡淡信息素的味道,让黎津有片刻安心。原来有人陪着是这样的感觉,看山景,看夕阳,望云卷云舒...如今倒也满足了。 他便回头,想看看那个人,看看他眼里倒影的夕阳,是不是和相机里的一样美。不自觉对着钟凉也按下快门,摄下他远眺的有些忧郁的脸庞。 感觉钟凉呼吸有些急促,黎津放下相机,担心道,“你还好吗?” 钟凉退后一步,和他拉开了些距离。“我没事。” 黎津皱眉观察他,“我们回去吧,晚上风大,容易着凉。” “那你拍完了吗?”钟凉裹紧风衣,撩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但发丝还是挡住视线。 “拍完了。”黎津二话不说,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钟凉身上。 “别...”钟凉想推辞,黎津已经帮他把前面的扣子扣上了。 “不许说不。”黎津严肃道,“不许逞强。在这里等我。” 钟凉见他穿着T恤很快跑远了,微微夜色中动作迅速,又踏着暮光来到自己身边。 “走吧。”黎津有些气喘,勾着嘴角朝停车场方向倾头,露出一个略带痞气的笑。 钟凉没来由的心尖儿一颤,手指紧紧抓着身上的外套,从后完全包裹住自己身体的炽热温度,鼻尖还能闻到上面淡淡的雪松清香,淡烟和古龙水味。 很复杂的味道,钟凉觉得他也是个很复杂的人。温柔的时候体贴入微,生气的时候又暴怒的像头狮子。当自己穿着他的外套,却是从未有过的安心。 他身上有种神奇的力量,钟凉潜意识里总是贪恋和怀念,却不轻易触碰。 黎津脚步迈的很大,想到这个时候光线不太好,山上没有明灯,便放慢速度,注意着钟凉。 到了车上,钟凉立刻就把外套脱还给黎津。 “你先穿着吧。”黎津还有点担心,“哪里不舒服?” “没有。”钟凉坚持。 “你看看,都有鼻音了...怎么回事?”按理说日落时间不长,顶多半个小时,怎么会这么严重?不由得心疼,声音也软了,“穿着吧,好不好?还是说,你担心我?” 钟凉抿着唇,“知道了。”哪里担心他?明明身体好得很,小跑了一段路还能浑身冒热气...钟凉移开目光,把自己缩在前排的角落,不去感受那种让自己不太对劲的雪松气味。 黎津开车,眉头越皱越紧,车内的信息素浓郁的过分了,又不好打开车窗。想是自己呼吸太急还没调整过来,所以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吧。 回到酒店,两人都不太饿,钟凉先回房间。 黎津也回房放东西,出门去药店买感冒药,再去找钟凉。 在门口敲了许久的门,里面没有一点回应。黎津有些奇怪,难道钟凉出去了?又给他打电话,发消息,都无人理会。 黎津没来由的担心,想到回来的时候钟凉状态并不好,赶紧去前台说明情况,叫来工作人员。 门一打开,房间内漆黑一片,熟悉的信息素格外浓郁。黎津心跳异常激烈,全身不可控制的开始发烫。往里摸索几步,只有浴室的灯是开着的。黎津立刻把房间里的灯全部打开,开始敲浴室的门。 侍应生不明所以,“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不用,谢谢。麻烦你关一下门。”黎津表情凝重。 侍应生大概是个beta,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不方便插手,退了出去。 黎津脑中嗡嗡作响,只觉得心跳一阵快过一阵,预感太不对劲。因为呼吸之间粘腻馥郁的信息素味,唤醒了他沉睡已久的记忆,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指甲掐进手心,黎津喉结动了动,声音低哑,“钟凉?钟凉,你还好吗?我可以进来吗?” 里面水声很轻,不应该听不见。黎津犹豫一刹那,咬牙推开门。 汹涌的信息素扑面而来,浴室仿佛一个漏气的气球,瞬间朝门口释放了所有的空气,让黎津愣在原地。 钟凉衣服还没脱,浑身湿透,蜷缩在浴缸里,手指抠着浴缸壁,如同困于网中搁浅的人鱼,想要挣扎,却挣扎不出,想要呼救,却好像喉咙被堵住了,只发得出低低的呜咽。 黎津瞪大眼睛,却在下一秒捂住口鼻,摔上房门,冲了出去,靠在门上大口喘气。 而这显然是徒劳。 场景几乎重现,让他心神剧震。被琥珀味的omega信息素唤起的欲望是真的,自己感觉到的身体的颤抖是真的,眼前的一幕幕是真的,被压抑了许久的激动和恐惧也是真的。鲜活的,被逼疯的,脆弱的,易碎的,光怪陆离的。 不是初次经历,黎津却觉得比第一次还要害怕。他怕自己再次控制不住,露出兽样的獠牙,不顾一切扑上去伤害了钟凉。 进去?不进去?找人来?他手忙脚乱翻通讯录,惊觉这里不是z市,王皓迪不可能立刻赶过来。 此刻钟凉身边只有自己。 黎津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夹杂血腥味的剧痛涌上来,他一个激灵。强迫自己镇静,而后跌跌撞撞冲进浴室,把浑身冰冷,颤抖不止的omega抱出来,踉踉跄跄放在床上。 钟凉泪眼朦胧,嘴里无意识的□□着什么。双手死死抓着黎津的衣襟,把他身上也弄湿一大片。 黎津的心揪作一团,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想把钟凉的手拿开,当务之急是把湿衣服换下来,免得感冒,但他也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单独完成这些的。 他会忍不住。他不可能不去看omega洁白无瑕的胴体,不可能不去嗅那种纯洁孤冷的幽香。 “钟凉...钟凉...”黎津颤抖着手,头晕眼花,轻轻抚摸着钟凉的湿发,“我能做什么?钟凉...我去给你买舒缓剂?嗯?好不好?” 钟凉只是呢喃着,时不时痉挛一下,不停的揪着黎津的衣领,想离他更近一点。 黎津狠狠咬了自己的手腕一口,希望某个部位赶紧下去。他闭上眼睛,不去看不去听,那样是不是就会感觉不到omega的存在? 可是没有办法。这是骨子里的东西,不可抗力,他抵挡不了。 嘴里一阵阵的血腥气,黎津死死咬牙,好几次想把钟凉的手掰开,又不自觉的松手。他瘫在钟凉的床侧,直冒冷汗。 “黎津...”钟凉嗓音沙哑,“好难受...帮帮我...呜呜...” 怀里的人如此娇弱不堪一击,像猫一样颤抖打滚,却无法得到一点点排解。自己是alpha,好几次都想真的上去帮他,却知道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未经他的允许,给予他一点点抚慰,只恨不得自己无法替他承受。 黎津一刻都不能离开他,因为他根本不能想象在钟凉发情期里,留他一个人在酒店,自己去买舒缓剂。他现在更应该帮助钟凉,而不是和他一起堕落发疯。 钟凉还在哭,时而啜泣,说浑身都疼...黎津只能狠心掰开钟凉攥着自己的手指,把他紧紧裹在被子里。 黎津骂自己失了理智,三步并作两步,冲去开了换气扇,又给酒店前台打电话,几乎吼出声,“1103房间!要一支omega舒缓剂!要快!” 而后他跌坐回omega床前,在混乱中煎熬等待。一只手被自己死死咬着。 唯一支撑他坚持下去的动力,是告诉自己不要重蹈覆辙。 ☆、第 39 章 呼吸滚烫而急促,房间内的信息素碰撞如沸腾的热油,从最深处翻涌上来,在体内封闭运行,再和空气中的分子激烈摩擦。两股无形的力量痴缠交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黎津觉得自己某处硬的快要爆炸,泄出的边缘苦苦徘徊之时,终于响起敲门声。 黎津一惊,撑着身体站起来,脚步不稳朝门口冲过去,开门对服务生匆忙道谢,直接忽略那人担心的询问。 视线模糊不清扫了眼说明书,只来得及确认数字。黎津拿了矿泉水,倒出两片药剂,扶着发热的钟凉坐起身。 钟凉浑身瘫软,使不上力,依靠着黎津。 黎津轻抬起他的下巴,让他仰靠自己的肩膀,往他嘴里塞了药片,又哆嗦着手,从嘴角灌进去一点点水。还有一半的水溢出,被黎津用手胡乱的抹去了。 钟凉下意识的吞咽,清凉液体顺着喉管稍稍缓解燥热。而后,头埋在黎津的颈窝间,柔软的嘴唇在他后颈的腺体附近摩挲着,似在汲取更多的,可以让他不那么难受的味道。 黎津艰难放下瓶子,双手不知道该环着他,还是该推开他。 只一霎那犹豫,钟凉便跨坐到他身上,失去理智般和他紧紧贴在一起,胡乱蹭着,急促的呼吸撩拨着黎津脆弱的神经。 颈项交叠,锁骨,胸膛,相互拥住的手臂,和更加契合的□□和凹陷全部严丝合缝。 omega的身体如丝绸一般光洁柔软,皮肤像羊脂一般雪白鲜嫩,散发着迷惑众生的异香,像是松脂沉淀,情浓深处的馥郁... 鼻尖充斥的是彼此的信息素,牙齿离对方的腺体咫尺之隔,只要稍稍张嘴,便可以对着脆弱的部位咬上一口,尝到世界上最最甘美的甜味,眼前这个人,便可以只属于自己... 黎津合上眼屏住呼吸,想要分散注意力...却恍然出现一双湿润的眸子,无波无澜,又带着愤怒和怨恨,嘲讽和疏离。如一声警笛倏然拉响,黎津一把推开了omega半裸的身体。 钟凉猝不及防倒在床上,迷茫的眼神开始慢慢聚焦,仿佛刚从梦中醒来。 “唔...黎津...”钟凉双颊潮红,喘着粗气,声音喑哑,“给我吃了什么?” “舒缓剂。”黎津翻身下床,整理凌乱的衣服。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自己只是陪着他坐了一小会儿。 钟凉躺着一动不动,好半天道,“给你添麻烦了...不过舒缓剂可能不太管用...” 黎津回头皱眉,“为什么?”他可以感觉到钟凉呼吸变浅... “这个一下子说不清。总之,谢谢你。”钟凉似累极,整个人陷在被子里。 “都到这个时候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黎津恼怒道,瞥见钟凉迟缓的动作,声音又柔和下来,“我还有什么可以做的?” “没有了...我只是想谢谢你。谢谢你没有对我...”钟凉慢慢挪动,把自己包在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闷闷道。 黎津几乎要被他气笑,“说够了吧。我现在只当你是糊涂了在说梦话。那我先...”他不太自然的微微躬身朝外走... “黎津。”钟凉突然哽咽,“不要走。” 黎津浑身剧震,僵在原地,“嗯?” “我相信你的,我从来都相信你。不管是在阳淮还是现在...所以,你能不能也相信我一次?” 黎津咬着牙,没有回头,“你好好休息,先不说这个。” 钟凉凝视他的背影走到门口,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你能不能陪我?” 黎津握住门把的手蓦然收紧,指节暴突。他提气又泄气好几回,把额头磕在门上。 心道钟凉怎么会这样残忍,明明知道自己对omega的信息素毫无抵抗力,却要自己陪在他身边生生受着煎熬,又或者对自己毫无保留的放心,把脆弱的一面完全暴露在alpha面前。这何尝不是另外一种酷刑。 黎津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而后认命转身,走回床前,“...好。我一直陪你,你放心睡一会儿。” 钟凉的眼里泛起水光,定定的看了他好一会,才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静仿佛睡着了。 黎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想起来给王皓迪发消息。 没想到王皓迪立刻打电话过来。 黎津悄悄走到洗手间接起,被劈头盖脸一顿吼,“黎津!阿凉现在情况怎么样?!他有没有事?你别碰他!听到没有,你别碰他!” “我没...”黎津低声道。 “可你之前...”王皓迪猛然顿住,也觉得这个时候翻旧帐不对,深吸一口气,“对不起,黎总。但是拜托了,请你好好保护钟凉...” 黎津攥紧拳头,“我保证。” 电话挂断的一刹那,他几乎想把手机摔在地上。原来自己在他们眼里就是这样罪不可恕么。一次错,便是永不能翻身的罪人么?那他对他的深情谁来记得? 黎津狠狠喘了几口气,打开冷水,捧了冲脸,好半天才从恍惚和愤怒中醒过来。看着镜子里泛红的眼睛和纠结的眉宇,他又深深的低下头去。 洗不干净的。他已经后悔莫及了,怎么还忍心对钟凉再做什么越轨之事呢? 回到床边,钟凉的信息素平稳了些许,黎津在床下静静坐着。 好像这时候,他才第一次仔细的、无声的看着omega,被他呼吸吹起的空气,因他眨眼轻轻扇动的睫毛,被他揉皱的洁白床单也显得圣洁而美好。 黎津很快又移开目光,再次冲进洗手间,替自己草草发泄。可不论怎样动作,怎样幻想,他都无法... 隐约听见外面有响动,黎津只能暂且放弃。 被子里的钟凉又开始不舒服的动来动去,距离用药不到一个小时,果然如他所说,舒缓剂对他来说根本没有用。 黎津想把他裹紧,起码不要再感冒。 可身边有个alpha,钟凉还是不自觉从被子里钻出来,往alpha怀里拱,向信息素源靠近,渴望汲取一点慰藉。 黎津无奈,只能坐到床上,把他搂在怀里,轻轻拍他的背,说着安慰的话,一边时不时咬自己的舌尖。 手腕,和被压住的部位很痛。本就因被动发情胀痛许久,如今更是痛到麻木。黎津只能这样被迫保持清醒。 忽然想起,舒缓剂失效的原因未明,黎津摸索到手机,又用混沌的大脑思考半天,才发现只能问郑禾恩。 郑禾恩很快回了很长一串消息,【舒缓剂可以缓解omega发情期的发热、头疼、异性信息素依赖等等症状。抑制剂直接抑制信息素的分泌,在平时可以隐匿omega的体征。发情期使用抑制剂,可以抑制发情。但长时间使用会产生很多副作用,也可能降低舒缓剂的效用。】 【你的意思是...他可能曾经长期注射抑制剂?】 【他?】 【回答我的问题。】黎津道。 郑禾恩那边顿了顿,又慢慢发来,【你也知道,替代品不是必需品,所以价格偏高,而且再怎么伪装,性别依旧是无法隐藏的。如果用了抑制剂,那么就不会有人知道他的真正性别了。】 黎津皱着眉头,看了眼怀里难受的冒汗的omega。难道钟凉曾经需要隐藏自己的性别?他花生过敏住医院,是不是医生发现了什么,他不想让自己知道?可自己当时查过他注射的药...而且他为什么不能去公开场合,又为什么在那天拍卖会上隐瞒性别出现? 由于自己的低敏症,除了钟凉以外,对第二性别和信息素之事关心甚少。所以一直以来有很多东西都被忽略了么。 黎津惊讶,自己现在居然还有闲心想这些。钟凉又开始呢喃说胡话,一下子是冷,一下子觉得热,双手还在扒黎津的前襟,被黎津用单手牢牢锁住后,便用迷茫的眼神看向黎津,粉嫩的嘴唇微张着,呼出甜腻的香气。 黎津凭借意志移开视线,把他按回怀里。的确,被忽略的东西不少。钟凉的突然出现,让自己怒火攻心,又万分惊喜。知道他是罂粟,却舍不得放开他。倒宁愿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他们在阳淮的事情被别人知道,也不去把事情了解的太明白,毁掉钟凉和自己之间脆弱的信任。 到了现在这一步,他已然深陷。陷在雪山脚下,仰望是山顶皑皑白雪,踩在脚下的是片片落雪。浑身上下,堆积了侵染了的,捧在手心的也全是雪。 是不敢逾矩,是不敢跨出一步,却和漫山遍野的白雪紧紧相融了。 发情期的钟凉离不开他,他又何尝能离开? 黎津犹豫片刻道,【如果暂时没有抑制剂要怎么做?】 【最好什么都不要做。交给和他相熟的人,他们会想办法带他熬过去。】 黎津神情复杂凝视钟凉。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我?我究竟是否应该相信你? 他无奈往后靠在床头软垫上,也闭上眼睛,让自己完全放空。 一个小时过去,王皓迪砸响房门。脸色铁青瞪了衣冠不整的黎津一眼,又仔细检查钟凉全身,确认无误,才对黎津客套道,“非常感谢,黎先生。” 而后抱着虚软的钟凉离开了。 ☆、第 40 章 黎津辗转反侧一整夜。第二天要开车回z市,干脆取消采风计划,在酒店补觉。 醒来已经是下午。发消息给陈思,说周末采风,但情况特殊,照片可能不够。如果先压着不发,会错过暮春时节的主题。 陈思倒不太在意,称赞黎津效率高。正好有另外一个摄影师也在拍相关类型,两个人可以合出一个专题。 黎津放下心来。 陈思又道,“我问李主编了,说王皓迪和他以前待的杂志社合作过,算是合作伙伴。” “李主编以前不是时尚杂志的么?”黎津不解。山河素写在人物写真杂志出身的李主编的带领下,充满人文气息。 “是啊,这就很神奇啊。和时尚杂志合作,难道是另一个杂志社?或者是娱乐公司?经纪人?品牌方?现在做外贸?搞不懂。”陈思只知道这么多。 黎津觉得这下搜索范围又变大了,深入调查还需要时间。只把这件事记下。 回到z市,黎津始终不放心钟凉。记得郑禾恩说,在舒缓剂无效的情况下,发情期只能靠omega自己熬过去,便问王皓迪情况如何。 王皓迪一如往常,不咸不淡回,一切都好,不用担心,感谢挂念。 黎津确实不方便插手omega的私事,兀自担心也于事无补,便耐心等待他平安度过发情期。 周三晚上,黎津接到黎妈电话,让他陪爸妈一起吃饭。等黎津下班回家,才发现李高远也在。 “小津!”李高远脸上是温和而慈祥的笑容。 “李董。”黎津有些吃惊,下意识礼貌问好。 李高远是明达基金的董事长,和黎修平是多年的好友。难得他到黎家来做客。 黎妈在一旁嗔道,“小津你真是,还叫李董?怎么见到叔还客气啊。就是怕你们太久没有见面生分了,特地请你们来家里吃饭。你看你,都饿瘦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黎津无奈笑道,“妈,我知道。我之后保证一周回来一次!” 丁巧曼显然不相信他的话,手指隔空点点他,转身回厨房做菜去了。 相互交流近况,和乐融融吃过饭,家里的男人都聚集在书房议事。 “小津,和鸿鹄地产那边的合作还在继续吗?”黎修平问。他是律师,经常关注财经动向。 “嗯。虽然在金颜湾项目上他们出了问题,但是明达还是比较看好他们...”黎津简单说了今后合作的预期效益。 黎修平没有发表太多意见,但他知道,这段时间明达基金举步维艰。 正好丁巧曼来送水果,黎修平便借口出去帮丁巧曼收拾厨房,把书房留给黎津和李高远,让他们私下谈谈。其实留了点私心,虽然不是不相信黎津的能力,但希望李高远能稍微提点黎津。 李高远对黎津的决策向来不会太过反对,毕竟黎津是他带出来的,多多少少能在黎津身上看见一点他自己的影子和风格。 “钟氏的另外一个项目马上B轮了吧?”李高远道。 “对,这是下半年的A级项目。”黎津想了想,试探着问,“李叔,这个项目炙手可热,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怎么说?”李高远很少见到黎津这样烦恼的样子。 “钟氏拿到这个项目有点太容易了,风头正盛不见得是正确的。但明达第二季度您也知道,没有更好的选择...” 李高远了然的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钟老爷子身体健康,坐镇钟家,那于情于理我都非常看好。可现在是钟涵当家。他锋芒毕露,做事不求稳当,太冒进。我不知道把这样一个重要的项目放在他手上,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所以还是那句话,明面上,明达和他们是合作关系,但是小心谨慎总没错。你投再多,钟涵未必承你的情,不如以此为契机。” 黎津思忖片刻,本打算透露些许纯盛那边的消息,只听李高远继续道,“没事,放手做。每个月的报表我都看了,放心吧,情况没有那么糟。” 黎津就此止住话头。 到了现在,他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已然成形,只是还需得到肯定。 他每每想到拒绝,脑海中总浮现钟凉湿润恳求的眼睛,盈满颤动的琥珀色的水光。下一秒,这个念头就被狠狠抹杀了。 于公于私,他都得和纯盛合作。公和私在这件事情上不再那么分明。但他必须适当抽离。 所以,就这么决定吧。 周末晚上,钟凉约黎津吃饭。地点在一个雅致的私家菜馆。 黎津一身休闲装扮,见钟凉T恤外披着薄衫,担心道,“身体还不舒服?” “没有,好的差不多了,还有一点感冒。”钟凉温和笑道,“我有点怕冷,不能吹风。” 黎津起身,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些,又给两人倒了温水。 钟凉一直盯着他动作,好像和往常一样熟稔,却又多一分似亲非亲的感觉。他不知道经过一周前那场猝不及防的发情期,黎津对他的感觉起了怎么样的变化。也不知道事情是不是还在他的掌控之内。 “对不起啊...”钟凉轻声道。 黎津淡淡笑,“不要每次见面都是在道歉,好不好?” 钟凉也笑,“这次是替迪叔说的,我知道他对你说了重话。” “没关系,情理之中。” 钟凉没再多说,低头喝菌汤。这味道有点像烟竹祠大伯慢慢熬煮的,入口纯粹厚重,压住心底的不安。 黎津等钟凉放下碗筷,才缓缓开口,“合同我让赵蕾改好,电子版发到你邮箱。如果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可以敲定了。什么时候有空?” 钟凉闻言,用湿巾掩住微微勾起的唇角,半晌静静抬眸,没有黎津预想中的吃惊,像是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 “周三之前。去你公司方便吗?” “可以。” 钟凉点点头,抿了一口茶,“黎津,我能问问,为什么现在突然改变主意了吗?” 黎津语气轻松,“没有突然改变,你一直都是我中意的合作对象。”虽然始终对钟凉的目的存疑,但就目前来看,并无弊端,加上董事会支持。倒不如将计就计。 钟凉腹诽。又来了,商场上一贯的虚伪客套。 正要结束饭局,黎津的手机突然响起,一看是郑禾恩的电话。他轻声道了句抱歉,没有避讳,直接接通。 “黎先生...”那头嘈杂,混合着警报声。“研究所着火了...黎先生,你能不能来帮帮我...”郑禾恩十分惊慌,语无伦次哽咽道。 黎津下意识看向钟凉,包间内寂静一片,他一定听到了,可神情无异。 “你先别急...有没有受伤?现在什么情况?”黎津担心问。 “我没事,大家都没事...消防队在扑火...但是里面的设备...黎先生,真的对不起...都怪我...” “好,你别担心这些,我马上来。”说罢,黎津看向钟凉,“郑禾恩的实验室失火,我得去看看,你...” “我能去吗?”钟凉也站起来。 “...走吧。” 两人快速出了餐厅。 驱车抵达科技园区时,研究所大楼前围了一些人。消防车停着,倒没有看到救护车的影子。火势似乎并不大,仅限实验室内,已经被扑灭了。 郑禾恩很快发现黎津,几步走过来,眼眶红肿,气息虚弱,“黎先生...” 黎津轻易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随着他的靠近愈发清晰。只是不纯正,次品的味道,在钟凉面前显得有些尴尬。 郑禾恩脸上灰扑扑的,白大褂也脏,看起来十分狼狈。黎津只能上前一些,仔细打量他,拍拍他的肩膀,“没受伤就好。” “嗯,可是...”郑禾恩忽然打住,视线越过黎津,看见了他身后的钟凉,同时在敏锐直觉和多年信息素研究经验的作用下,准确感觉到钟凉的真实信息素。 郑禾恩瞳孔一缩,大脑中嗡鸣阵阵,一种比刚刚失火时更加恐惧的情绪席卷而来。 黎津只当他还惊魂未定,继续安慰的轻拍他的肩膀。 郑禾恩颤声道,“可是那里面还有很多...研究成果。”他没有直接说是什么产品,顺势又离黎津近了一点,几乎要缩在他怀里。 “那些不重要。”黎津柔声道,不动声色把他扶正了些,“小丽他们都没事吧?” “没事。”郑禾恩用白大褂的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这么晚还在研究所?怎么不早点回去...” “嗯...”郑禾恩讷讷低下头,有些委屈。 黎津不好再说什么,心下无奈。 这时候有工作人员来取证,郑禾恩便去向他们说明情况。 钟凉才来到黎津身边,“这就是你投资的么?”他望着大楼内浓烟还未完全散去的窗口。 “对。” 钟凉抽了抽鼻子,感冒没全好,也不太能感觉到空气中的焦味和其余奇怪味道。 一箱箱火场的幸存物品从楼内搬运出来,大约是什么机密,都盖着白布。 “做什么产品的?”钟凉好奇道。 “唔...”黎津顿了顿,“信息素替代品。” 钟凉惊讶的看他一眼,“有什么科技含量吗?” 黎津扯了扯嘴角,“钟总该不会对这个也感兴趣吧?想投资?” 钟凉眼睛眯起来,“随口问问,黎总不会这么小气吧?” “商业机密,恕无可奉告。”黎津微笑。 钟凉撇过头,不想多问。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我能得到评论吗?”熹木弱弱问道。 ☆、第 41 章 沉默只维持了一小会儿。钟凉转移话题道,“那个beta,你跟他很熟?” “唔,郑禾恩,我们是朋友。之前你在酒吧见过吧。”见钟凉撇嘴,黎津有些好笑,继续道,“他性格比较内向,平时一直待在研究所做实验,没什么朋友。所以有时候能帮就帮了。” 钟凉琢磨着黎津的态度,总觉得两人之间并非那么简单。而且那个beta... 注意到郑禾恩频频向自己这边投来的视线,钟凉勾了勾嘴角,往黎津身边靠近。“黎津,你头发上有东西,我帮你拿下来。” “嗯?”黎津闻言稍稍朝钟凉低头。他身上传来的浓郁的琥珀香味充斥鼻尖,立刻驱散了所有的次品残破不全的味道。他有些贪恋的深吸着。 钟凉一手轻轻按在黎津的肩膀上,踮脚,手指拨了拨他的头发。角度完美。 不远处郑禾恩的拳头倏然收紧,而后几句话对工作人员交待完事故相关事宜,往黎津的方向返回。 钟凉正吹吹手指上并不存在的污渍,又亲昵的整整黎津的领子,对他淡笑道,“好了。” 黎津愣了愣,凝视钟凉道,“谢谢。” 钟凉点头,气定神闲望着疾步走来的郑禾恩,也朝他微笑。颇为识趣的退开一些,简单的动作竟有些优雅,给两个人留出说话的空间。 郑禾恩只觉得这一幕太过刺眼,气血上涌。自己一副脏兮兮的样子,倒真被这个干净清冷的omega比了下去。可咬碎了牙,再多的不甘心,都抵不过别人与生俱来的信息素。 黎津见他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没事。”郑禾恩摇摇头,“那边都处理好了,现在要整理一下这些实验器材。” “好,我帮你们。”黎津又对钟凉道,“晚上风大,你回车里等我,过一会儿送你回去,好不好?” 钟凉沉沉看了郑禾恩一眼,转身离去。 黎津和郑禾恩走到那堆物品前,有瓶瓶罐罐,也有一些小型仪器。实验室里面的一部分器械已经损毁不能再用,算起来又是一笔花销。不远处其他实验者在加紧处理,大家都有些疲惫,却也都庆幸没有人员伤亡。 黎津听郑禾恩跟他说完处理方法,手上不停,挑了个话题道,“钟凉他刚刚和我一起吃饭,所以就顺道过来了。” 郑禾恩嘴角是一抹苦涩的弧度,心想说这些做什么。他已经什么都明白了。那个omega就是黎津朝思暮想整整一年的人,是他的求而不得。那天在酒吧应该是用了抑制剂,所以自己觉察不到。至于黎津那天问他舒缓剂失效的原因,也和这个人有关。 他不想接这个话题,只道,“这些东西被烧了可惜了。” “没关系,之前产品的收益不错,按照订单继续生产能撑一阵。你这次损失的科研经费,我给你补上。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黎先生,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郑禾恩轻声道。 “我的投资,我会负责到底的。”黎津说着闻了闻手边的一个瓶子,“感觉纯度好像比以前更高了,很好,继续吧。用户体验怎么样?” “不错。”郑禾恩想,从前最好的用户,最切身体会的用户,已经流失了。 他的动作停下来,深深的凝视黎津的侧脸,“黎先生,我觉得我做不下去了。” “为什么?”黎津微微皱起眉头,也看着他。 “我觉得我从前做的都没有意义了。”郑禾恩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执拗。而后似乎不敢直视黎津,蹲着把自己蜷缩起来。 黎津也蹲下,再次伸手拍拍他的肩,“禾恩。我一直把你当作最好的合作伙伴。如果因为技术上的问题做不下去,你需要任何帮助我都无条件支持。如果是因为别的原因,那很抱歉,我们一年的合同马上到期,我只能按照流程处理。” 郑禾恩紧紧咬着牙,抱着膝盖的手,捏到骨节突出,“如果是因为我以前做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 “郑禾恩。”黎津严厉道,“我有喜欢的人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这样钻牛角尖,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软硬兼施,他还是不肯放弃。难道真要闹的分崩离析,那么难看么? 郑禾恩神情没有变化。因为他一点都不惊讶。 那个omega是黎津喜欢的人,但是他没有接受黎津。 “我会考虑续约的事情。很晚了,这里交给我就好。黎先生,再见。”禾恩从他手里拿瓶子,却没有成功。 黎津叹了一口气,“抱歉。这个,能不能给我一瓶?” 郑禾恩抬头盯了他一秒,抽回手,眼里平静的像一潭死水,“好。” ... 钟凉一直看着两人默契的配合,亲密无间的蹲在一起低声交流,捏了捏拳头。他没有看到那个beta朝这边望,却仿佛可以感觉到那人的挑衅。 原来之前在酒吧没有会错意。郑禾恩果然对黎津有意,而且已经很久了,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很多事情。一阵胸闷气短让他浑身难受,猛的锤了一把椅子。 自己是在生哪门子气?因为黎津对一个beta好么?那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他尽管不愿意承认,也知道自己嫉妒了,心就好像时钟的摆锤,剧烈来回摇摆着,一刻不停的考验着他的耐心和决心。如果不原谅黎津那时的冲动,他们就不会有结果。 可他怎么能和黎津更进一步呢。如果黎津知道自己的计划... 虽然黎津陪他度过了不久之前的发情期,可自己依旧害怕,在未来的某一天,这一切都会重蹈覆辙。 这个世界上会有alpha不是因为信息素才和omega在一起的吗?钟凉不相信。 因为信息素而结合的感情不是真爱,经不起时间的考验。 他不需要这样的感情。 黎津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随手把一个瓶子放在烟灰缸旁。 钟凉试探着看了看那个瓶子,黎津没有反对。便把它拿过来打开,凑近鼻子一闻,蹙起眉头。 这味道...他猛的转头看向黎津的侧脸,心绪翻涌。一时间竟觉得眼眶发热。大脑昏昏沉沉开始运转,却得不出答案。 黎津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自己信息素的味道?他不是信息素辨识障碍吗?他为什么要花大价钱投资替代品?他钟意的到底是什么? 有些答案呼之欲出,但不想承认的始终会被忽略。 双方还未真正签约,一切都还可以改变。那么到底要不要放弃? 钟凉注视前面变换闪烁不停的路灯,一颗心跟着浮浮沉沉,不知何处是归处。 ... 最终在周二下午,钟凉带着王皓迪等人来了明达基金。实际上是王皓迪主导进程,钟凉安静坐在旁边,和他们往常的分工一样。 黎津以及几位相关人员做好充分准备。双方和和气气在会议室签了合同,相互握手。黎津看过最终版合同,意料之中,他们要投资的是utopia。和明达的利益目标保持一致,一切进展顺利。 私下里,黎津和钟凉还有一份秘密协议,黎津百分之三十的股权被钟凉收购,也投进了utopia项目里,明面上依旧是黎津全权代理。 基金很快投入到utopia项目中,虽占比不算最大,但在早期的建设过程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明达上下,因为纯盛这位大客户的加入,好似再次进入了春天,都干劲十足。也有人打听大客户到底是什么背景。 当然无果,毕竟黎津专门找人去调查,也几乎没有发现。 一周后,B轮融资随着春天的离开而结束。郑禾恩的实验室重建完毕,和黎津续约后,继续投入研究。 双喜临门。 今年z市的春天,雨水并不多,总是艳阳高照。金融区高楼林立,暖风穿过层层建筑,拂面是令人心神安宁的轻柔舒爽。 黎津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心情却没有那么明朗。按理说明达和纯盛签订合同后,应该有比从前更加密切的业务往来。可最近的情况正好相反,气氛有些尴尬。公事上,纯盛只派了经理过来对接洽谈。 私下想约钟凉吃饭,总是推脱。问起原因,有时是钟凉身体不适,有时是要和王皓迪一起出差应酬。 几次下来,黎津便不再纠缠。许是他真的被什么事情拖住了。 他发现自己还是愿意等着钟凉,仿佛已经成了改不掉的习惯,戒不掉的瘾。 一边告诉自己,钟凉非常狡猾应该远离,一边又为往事愧疚后悔,为当下沉迷深陷。两个人从来没有明确谈过感情,总是不清不楚。但黎津知道,自己对钟凉的感觉比他意识到的还要深刻。 这么久都等过来了,再等等他,也未尝不可。 没想到三天后,一则丑闻登上z市头条。 报道显示,钟氏旗下“鸿鹄地产”夺得“utopia项目”产权的手段并不光彩,暗示钟氏高层有长期行贿行为,证据直指钟氏目前的当家人钟涵麾下一员大将,言之凿凿。并表示相关部门已经介入调查。 又有内部消息称,钟氏将失去项目领导权,产权会移交给另一公司。 一时间,z市金融界掀起轩然大波。 ☆、第 42 章 久久没有联系的钟凉,在这则消息曝光的第二天一早,直接来了黎津的办公室。 黎津起初有些吃惊他的亲自前来。后来一想,别人只当他是王皓迪的贴身助理。叫赵蕾暂且推了之后的工作,锁上办公室门,专心和钟凉谈。 投资utopia基金的大部分额都是钟凉的,黎津理解他的心情,但钟凉第一句话还是让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撤资?”黎津皱眉,“为什么?” “现在风向显而易见了吧,鸿鹄倒台是迟早的事。里根金融、无野基金、闪电建材他们撤资意愿已经很明显,解约书正在拟定...” “等等等...”黎津打断他的话,“你是从哪里得知,说他们要撤资?昨天的消息属实?”虽然登上z市的官方媒体,意味着基本坐实了钟氏丑闻和“utopia项目”产权移交的消息,原本股价下跌,给了投资者一个撤资的机会,但并不代表这个项目本身存在问题。产权转移给新公司后,利益还是个未知数,转投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自然有我的渠道。”钟凉冷淡道,对黎津的打断表示微微不悦。 “所以你这几天,都在忙这些?”黎津心道,纯盛之前下定决心投资,现在又贸然撤资,其中必有蹊跷。“撤资太过冒失,影响信誉。而且对于明达来说,投的是这个项目,并不是钟氏。” 钟凉嗤笑一声。谁都知道,项目和产权方是一体的。“我给你时间考虑。”说罢,起身打算离开。 “钟凉。”黎津叫住正开门的人,“你冷静一下。” 钟凉顿住,忍了忍脾气,又走回来。“我很冷静。”他直视黎津的眼睛,态度十分坚定。 “先坐。”黎津回了一个微笑,让赵蕾送薰衣草茶进来,而后也坐到沙发上,却和钟凉隔了很远。 封闭的办公室内花香四溢,抚慰了些微躁动因子。 黎津看着他喝了一口,才缓缓道,“我知道你觉得这次投资错了,不利于你在z市立足。但是不要着急。我会想办法,好吗?我们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合作伙伴。”他观察着钟凉的脸色。 “我相信,utopia项目很快会把产权移交,相应的资金转移,你的投入也一并转移。可能会有一些暂时的损失,但是从长远来看,这个项目是不错的。”黎津耐心的讲给他听。“而且这个项目的真正后台,是谁?你应该知道。不撤资,是我们的态度,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以后的发展,那还说不准呢。” 钟凉一直盯着他说完,突然噗嗤一笑。他朝黎津倾身,声音轻柔,一字一顿道,“你是觉得我一点都不懂么?” 黎津一言不发,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看见他眼里闪烁的兴奋又狡黠的光芒。心跳竟漏了几拍。 “好啊,那就等等好了。如果证据确凿,你最好当断则断。”钟凉没有生气,反而轻轻松松,显得胜券在握,“谢谢你的茶。”他和黎津手里的杯子碰了碰,独自出了办公室。 黎津在门关上之后揉了揉眉心,感觉心力交瘁。一年之内,钟氏旗下的项目接连出现问题,让他非常郁闷,这已经不在运气的讨论范畴内了。曾经的老牌企业似乎摇摇欲坠,一切仿佛是从钟涵掌权之后开始的。 黎津认为这背后一定有隐情,只是他无从得知。 而对钟凉一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究竟能不能改变他的主意,黎津也没有把握。 黎津打开电脑,打算浏览股市,突然跳出一则广告新闻。扫了一眼,大致内容是说,车祸后仍在昏迷的钟氏集团董事长,一手创造了钟氏帝国,到了现在他的儿子当权,则状况频出。又添油加醋的把两人好一番对比。 钟氏... 大约两年前,钟董事长钟鸿志因车祸重伤,曾轰动一时。现在想来仿佛年代久远,已经淹没于日常的娱乐八卦之中了... 黎津却骤然灵光一现,好像有一根弦瞬间被接通,一些隐隐约约的可怕猜测浮现出来。 钟涵...钟凉...都姓钟,这之间不会有什么关联吧? 钟老爷子的私生子? 黎津向来对花边新闻不太关注,立刻叫了赵蕾,让她顺着这条线索查一查。 ... 不到一周的时间,钟氏内部的消息还没探清,官方已经公布了案件审查的最终结果。督查部门表示,鸿鹄地产某项目经理和“utopia项目”有关部门负责人有不正当的金钱往来,使用非正当手段夺标。钟氏信誉面临有史以来的巨大危机,彻底退出项目。此次投标结果作废,产权移交给此前参与竞标的,排名第二的公司。 而这家公司,正是之前预计的夺标热门,咸衡地产。产权兜兜转转回到他们手上,让人感叹命运无常。 咸衡地产在几天后召开新闻发布会,发布两则重要消息,第一是接过“utopia项目”产权之后,相关的投资变更。 第二是任命新的总裁。咸衡地产的少公子,高潜。此前,他一直非常低调,不插手集团事务,是最近才空降的。 黎津看着直播里那位英气勃发的年轻人,眉目俊朗,举手投足仪态端方,说话很是简单明了。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正巧,手机响个不停。一看是陈思发来一连串消息。 【天呐!!】 【你知道咸衡地产的新总裁是谁吗!】 【太震惊了!!!】 【我就说,第一眼见到那人一定不简单!】 【他是zack啊!是zack大神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艺术造诣又高,又是低调的大boss啊啊啊!!】 【他留不留胡子,完全是两种气质啊!太帅了吧!!】 黎津耳畔残留着直播的回声,打火机在他手里被无意识的把玩着。 没来由的,他觉得这一切都有些太巧了,巧的过了头,便成了一场精心布置的局。 闯入者又怎么知道是自己无意,还是早被算计在其中了呢? ... 六月蝉鸣不休。灼热的太阳光在金融区的玻璃间肆意反射,让金属感十足的楼宇酝酿了一波又一波热浪。 钟凉和王皓迪按预约来到明达,表情微微严肃,看起来颇为正式。 黎津从一堆文件中抬头,卷起的衬衫袖子还未放下,相比起来有些随性。 那两人进了黎津办公室,王皓迪让钟凉坐在单人沙发里,自己则把准备好的文件递给黎津。 “钟总,考虑好了?”黎津给两人都斟上茶。 “嗯。”钟凉淡淡应了一声。 王皓迪微笑道,“黎总不妨先看看这份资料。” 黎津闻言,打开文件翻阅,其中显示百分之八十的投资者会从utopia项目撤资。看到最后,也明白这两人的来意和决心了。 半晌,黎津把文件放回桌上,手指敲击着沙发扶手,思考这一切的利害关联。 如果按照钟凉的意思撤资,那么前一阵都算是在白忙活白高兴,明达损失了最大客户纯盛,也变相承认了决策的失败。  “我认为转投是目前的最好选择。”黎津缓缓开口道。 钟凉笑了笑,“转投的折损有多少,黎总不会不清楚。”他对王皓迪使了个眼色,王皓迪顿了顿,缓缓拿出了另外一份文件,看起来不太情愿。 “对‘utopia项目’撤资,纯盛会投资明达下半年的其他基金,额度双倍。”钟凉往后一靠,双腿交叠,“这样,黎总该放心了吧?” 黎津扯着嘴角,按下递过来的文件,“如果我说不呢?”他看着钟凉的眼睛,总觉得不似原先那般清澈,其中弯弯绕绕,让黎津辨认不清。他和钟凉的距离并没有因为那瓶他特意带回的信息素替代品而拉近。可那晚的钟凉,明明深受触动。他以为这样,他们之间能再多一点什么。 可钟凉的心肠就是这么硬。 钟凉僵了僵,没想到黎津的胆子倒是大,敢咬着牙硬扛着亏损。无奈的摊了摊手,王皓迪便又打开公文包。 黎津一看那个露出一角的牛皮纸袋,便已经知晓他们的意思。那是他和钟凉的秘密协议。 钟凉见他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反而笑道,“黎总不妨再好好想想?” 黎津怒极,几乎要捏碎手里的茶杯。所以现在,他是一点退路都没有,要全听钟凉摆布了么?钟凉难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么?莫非前面的投资,全是他下的套?黎津觉得离钟凉的真正目的已经很近,可自己才是被蛛网束缚的那一个。 “我们先告辞了。”王皓迪见他不说话,收拾好了文件,和钟凉从容离去。 黎津没有起身相送。 赵蕾等那两人离开后,立刻进了办公室,担心道,“黎总?他们这是...” 黎津抬手止住她的话,“公司里的人怎么说?” “他们说...”赵蕾吞吞吐吐,“他们说,纯盛是打算解约的,黎总近期的业绩,可能会被董事局那边...” 黎津咬牙。够狠。亲自前来明达,是为了在明达内部给他压力,让他只能答应他们的要求。否则,他将失去民心。 “黎总?”赵蕾轻声试探,见他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才继续道,“您之前让我查的,有结果了。” 黎津立刻道,“拿给我看。” 他接过文件翻了几页,瞳孔骤缩。 ... 上了车,王皓迪脸色不太好。 “迪叔,你是在怪我,不应该率先提出优惠的条件?” 王皓迪默了片刻,“阿凉,你明知道我们有那一纸协议在手,黎津会乖乖就范,纯盛根本不需要再和明达合作!” “我知道。”钟凉平静道。 “从这份‘下半年合作协议’的草拟开始,我就不同意,可我还是尊重你的想法,把它带过来了。结果呢?黎津根本不领情,还是要靠那份协议...”王皓迪刹住话,看了眼钟凉的表情,又道,“阿凉,你实话告诉叔,你是不是还...对他有感觉...” 钟凉手指蓦然攥紧,气也提到嗓子眼,张口就道,“没有。”可之前的小动作已经完全暴露在王皓迪眼中。 王皓迪眼睛一眯,“alpha都是什么样的你清楚,不要忘记他以前对你做了什么,他是怎么哄着你...” “迪叔!”钟凉低斥,“不要说了...” 王皓迪住了嘴。 “我没有...”钟凉望向窗外,喃喃自语。 ☆、第 43 章 多年前,钟鸿志娶了施氏财团的千金施清漪。钟鸿志在施氏财团的帮助下,事业稳步上升,最终建立了钟氏集团,成了z市如日中天的一流企业,旗下包括鸿鹄地产在内,涉及产业众多。施清漪虽然是beta,但是夫妻间一直很恩爱,从未有过任何龃龉。这是z市公认的模范AB夫妇。 但黎津收到的这份资料显示,传闻钟鸿志在外包养过一个非常美丽的女性omega,还生了一个儿子。大约三年前,这个私生子被秘密接回钟家。钟老爷子对这个儿子宝贝的很,从不让他在公开场合露面,甚至还给他不少钟氏集团的股份作为分离多年的补偿。但不久之后,老爷子出了车祸昏迷不醒。钟家大少掌权,传闻中的私生子随之销声匿迹了。 黎津看的脊背发凉。原来之前的调查方向错了,怪不得一无所获。 虽然资料都以小道消息为主,还有不少细节语焉不详,旁人也许云里雾里,但黎津几乎立刻就把私生子和钟凉联系在一起。加上对钟涵手段的了解,保镖对钟凉的称呼等等细节,黎津甚至可以推测出,是钟涵把钟凉放到了阳淮,派人监视掌控。 原来钟凉的户籍一直就在z市,而不是黎津认为的刚刚落户。母亲遗留,加上传闻中钟氏留给他的股份,这是他的资产来源么? 所以这一切是他的报复么?报复钟涵? 黎津敛眉沉思。 钟凉的撤资,的确可以狠狠打击钟氏。可然后呢?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黎津觉得他一定留有后招,但不会再和自己合作。自己被当成了枪,子弹打完便随意丢弃了。 他一早失去先机,从再次遇见钟凉开始,就被他牵着,亦步亦趋。 帮助纯盛在z市站稳脚跟也好,和钟凉签订秘密协议也罢。他现在已经无法承认这些都不是私心了。 可不就是为了那一点点的接近,亲自把自己送入虎口么。故弄玄虚的重逢,虚情假意的试探,楚楚可怜的哀求... 也许从更早一点开始。从阳淮他们的遇见开始,钟凉是不是就已经在计划利用自己出逃了?之前忽略的细节一一浮现,也许那支□□,本就是为了让自己留下来吸引保镖的视线的。而发情期根本是个意外,或者是他刻意安排的?事后的解释天衣无缝,让自己愧疚后悔了那么久。 信息素为饵,黎津就是这么一点点咬钩的。 可笑。 他本发过誓,不会再次犯傻,如今想来这是一次计划周密的重蹈覆辙。他从来都不了解钟凉,他从来都是自作多情。 黎津觉得自己应该生气暴怒,应该撕碎这些狗屁合同,然后扬在他们脸上。甚至指着钟凉的鼻子,骂他狼心狗肺。 可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怨不得人。 看吧,他还是一个信息素低敏症的可怜虫,脆弱的抓着一根浮木不松手。顺流而下,浮木总有机会在悬崖边卡住,而自己只会掉进无尽的瀑布深渊。 黎津生气不了。尤其是在洞悉钟凉的真正目的之后。 花了这么长的时间,费了这么大力气安排一个局,钟凉想要的不就是悄无声息的埋下地雷,再一举打击钟涵么。自己不就是那个炸毁的坑么,还巴巴的给他递了引线。 黎津突然很累,一颗火热的心就此沉入冰窟,连跳动一下都很疼痛。他开始无比想念信息素替代品的味道。虽然低劣,却是永恒存在一成不变的。 没必要死磕“utopia项目”,既然他想解约,那么如他所愿。 ... 解约合同草拟之中。明达内部谣言四起,说纯盛的撤资让明达损失惨重,究其根本都是黎津领导失误。 黎津无意去压制什么,毕竟董事会都没有发声。还是一如既往认真工作,也没有因此透露纯盛合约里,下半年的双倍投资计划。 几天后,咸衡地产在z市最大的宴会厅,宴请之前utopia项目的股东。黎津和金奕晖也在受邀之列。 宴厅被主办人特地布置过,装饰清新素雅,甚至用上些微的粉红和嫩黄的元素,饮料准备了不少颜色鲜艳的鸡尾酒和气泡水,像是一场盛大的夏日派对。 金奕晖对黎津低声道,“听说高潜是艺术家,今天一看,果然很脱俗。” 黎津点头,“人还没见到,就已经开始替他说话了?” “哪能啊...”金奕晖不好意思的挠头,“氛围比以前那些宴会年轻很多嘛...你快别板着脸,难得出来...” 黎津闻言轻轻呼出一口气,动了动有些僵硬的面部肌肉。 和两人熟识的朋友陆续过来打招呼,黎津兴致不高,主要还靠金奕晖应付。 很快,黎津顺着一人手指的方向,看到钟凉和高潜于不远处并肩站在一起,时不时低声交谈着什么。omega手里端着香槟杯,水晶灯的光经过香槟的折射,在他白皙的腕上留下一圈水晶般的光泽。脸上扬着浅淡而自信的笑容,仿佛是游走风月场多年的老手,握手,干杯,谈笑,一切都顺其自然,游刃有余。 黎津不知不觉攥紧手里的杯子。 “高总不知道什么时候和纯盛关系这么好了。你看两个人站在一起,还挺相配...” “那位是纯盛总裁?以前没见过啊。” “是纯盛董事。刚到z市,你别小瞧他了,厉害着呢...” “奕晖,他真的和你们明达解约了吗?” 议论纷纷,听着刺耳极了。黎津心烦意乱,没有多做解释,道了失陪,离开这个小圈子。 金奕晖从后追上来,“哥,你别听他们瞎说,这些人就是喜欢冷嘲热讽。” “我知道。”黎津随手又拿了一杯酒,猛灌一口。他不介意别人在生意上的试探和揣测,这本就是所有应酬的根本目的。但是他们说高潜和钟凉很般配,正往他的心火里添了一把柴,顿时火光冲天。 “哥,真的不解释一下吗?”金奕晖担心道,“纯盛只是在这个项目上撤资了,下半年我们还有别的合作呢...” “不确定的事还是先别说了。”黎津心内自嘲,难道现在明达已经到了这般可怜的境地,要靠着纯盛的施舍才能活下去不成? 这时,高潜走上小舞台,对着话筒轻轻“喂”了一声。厅内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商圈新贵身上。 高潜儒雅的笑了笑,简短的感谢和客套后,他道,“今天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咸衡地产将会入股纯盛。” 台下一片哗然。新总裁和新公司的合作,这确实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钟凉在众人的注视下款款走上舞台,被高潜简单的介绍给大家。聚光灯下,两人亲密的握着手,笑容都亲切和煦,好像相熟已久,心有灵犀。 “哥!怎么回事?纯盛和咸衡居然这么快合作了...”金奕晖在一旁拍黎津的肩膀,“他们是不是早就有联系?那‘utopia项目’...”他没有继续说下去。黎津阴着脸,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现在黎津彻底明白过来,钟凉早就知道zack是高潜,咸衡的新总裁。用四百万拍下《天涯》,根本不是因为他多么喜欢这幅作品,和拍卖会到场的商界人士一样,是为了和咸衡搭上线。目的自是不言而喻。 先爆出钟氏的丑闻,煽动股东撤资,狠狠踩了鸿鹄一脚。接着和咸衡合作的发布,借机高调而名正言顺的出现在z市商界。那么,下一步就是以最低损失换得utopia项目的大部分股权,成为项目的实际掌权者。 不得不说这一次,钟凉在和钟涵的对决中大获全胜,而且赢得漂亮。 多么高明的手段,连自己都被完全蒙在鼓里。 现在台上两人是合作关系,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一方。 黎津端起手边的酒,仰头一饮而尽。 要说两天之前,黎津是甘心就此解约的,毕竟自己被他死死拿捏着,无法驳回。他心疼钟凉。自己最多损失些名声罢了。 但是现在,他突然不甘心了。为什么他要牺牲,要成全?他为信息素让的步,还不够多吗? 难道他还要为咸衡和高潜做嫁衣吗? 绝不。 高潜和钟凉下台之后,依旧是全场焦点,立刻被团团围住,道喜之声不绝于耳。 高潜把问题一一挡下,礼貌又不失风度的回答着。 黎津皱了皱眉,因为钟凉也被挤在其中,看他的表情,明显不太舒服。 下意识,黎津拿了一杯酒,抬步就往那边走过去。本站在圈外,不着痕迹绕到钟凉身后,却在微微低头的一瞬间,发现有一只手正伸向钟凉的腰际。 黎津瞳孔一缩,立刻推开几个人,两步跨到钟凉身边,钳住了那只手。 那人一惊,慌忙抽手。 黎津没过多纠缠,放了手。 周围人有些好奇打量突然挤进来的人,大部分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色不悦。 “原来是明达的黎总。”那人堆起一个虚伪的笑,咬牙切齿道。 “刘总。”黎津朝他颔首,把钟凉完全挡在自己身后。那人是人人皆知的老色鬼,黎津只恨不能剁了他的手。 那人嘲讽道,“黎总这是做什么?舍不得前合作伙伴么?” 黎津嘴角噙着笑,眼神冰冷。“我们可不只是前合作伙伴。”他把最后几个字咬的很重,让人浮想联翩,却又无法准确抓住重点。 刘总面色极差,但看在黎津并未说出他刚刚做的事情的份儿上,灰溜溜的走了。 ☆、第 44 章 高潜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打了圆场,后带着黎津和钟凉到了一旁。 “黎津,我知道你。”高潜淡笑,“咱们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同事。谢谢你刚刚帮了阿凉。” 黎津皱着眉头看了眼钟凉,他从头到尾都维持着一贯的微笑表情,不管是被骚扰,还是见到黎津出手相助,连听到高潜叫他“阿凉”都习以为常。 黎津点头,不咸不淡道,“久仰zack大名。不过我们是算不上同事的。” “从前听李主编提起过你,也经常看到你的作品。今日一见果然不凡。以后我们会是合作伙伴。”高潜不恼,主动朝黎津伸手。 两个alpha手接触,一刹那释放了信息素,暗自较量着。目光之中透露着复杂的讯息。 黎津感觉不到高潜信息素的味道,只觉得气场同样很强。单纯的握手并不需要这样明争暗斗,那便只剩一种情况。他心中警铃大作。 “咳咳。”钟凉突然在一旁出声,打断了两人。 黎津和高潜都立刻收了手,调整好表情看着他。 “失陪。”他对高潜道,又朝向黎津,“黎总,借一步说话。” 黎津对高潜笑了笑,跟上钟凉。快出宴会厅的时候,把手里的酒饮尽,随手放在桌子上。 钟凉寻了一条僻静的回廊,转身,双臂抱胸,好整以暇的眯眼看着黎津。“黎总,您这是做什么?” 黎津唇角勾着一抹冰冷的弧度,“好歹是我临时标记过的omega,我可不想什么歪瓜裂枣都觊觎他。” 钟凉的呼吸明显乱了一瞬,愤怒的盯住黎津,他这是踩到雷点了!半晌,钟凉强行压下怒火,“黎总这是穷途末路,要另辟蹊径了么?呵呵,黎津,我差点忘了,你是前一秒可以对人用强,下一秒又可以挂上笑脸的人。” “是啊,钟总。”黎津讽道,“我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难道你以为,我会因为你改变吗?你又为什么享受特殊优待?”他步步逼近钟凉,吐息之间,满是香槟酒气。 钟凉脸色比碳还黑,攥紧拳头,不自觉往后退着。危险近在眼前,他在黎津眼里看到了火光,看到了滔天的浪。他只能咬牙道,“你别忘了,我手上还有你30%的...” 突然,黎津双掌狠狠拍在他身后的墙壁上,把他牢牢禁锢在墙壁和自己怀间。微微低下头,盯着钟凉的眼睛,极淡极轻道,“你以为只有你手上有我的把柄吗?你以为你做的事情我都不知道吗,钟、二、少?还是说钟总觉得我脾气很好?可以为了你一退再退?嗯?” 钟凉在听到“钟二少”三个字的时候一下子瞪大眼睛。原来他已经知道了。alpha比他高出许多,阴影当头罩下,气息把他围的密不透风,信息素威压释放,无处可逃,让他本能的害怕。钟凉喉结动了动,而后倔强扬起下巴,直视黎津,声音却依旧带了一丝颤抖,“那又怎样?” “不怎样。”黎津仔仔细细的看着他的眉眼,看着他因紧张而微抿的嘴唇,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清甜信息素,放柔了语气,“你只要记得,你的条件我都可以答应。撤资我也同意。” “所以呢?”钟凉撇开头,不再看他。 “之前我珍惜你,所以才忍住什么都不做。接下来,我不会再旁观。我会得到你。”黎津伸出一根手指,抬起他的下巴,逼他看自己的眼睛,而后拇指摩挲他粉嫩单薄的嘴唇,用近乎着迷的语气道,“你知道我喜欢你。” 钟凉唇角一勾,讥嘲道,“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信息素。” 黎津挑眉,没想到他这么直白。明明之前提起信息素,他都一副冷到极点的样子。“喜欢你的信息素又如何。” “滚。”钟凉毫不客气拍开他的手。 黎津心情极好的笑出声,“我不会放手的。” 钟凉一把推开他,转身欲走。下一秒就被黎津扯了回来,肩膀重重的撞在墙壁上。 还来不及痛呼,黎津欺身压住他,铺天盖地的吻就落在了omega的唇上。一如既往的凶狠粗暴,对着唇瓣又吸又啃,好像就是要折磨他,让他痛,让他难受。 钟凉一惊,愤怒的挣扎起来,想要咬黎津的舌头,双手也猛力推拒黎津的靠近。 【...】 他于是缱绻的在钟凉嘴唇上一下下舔着,绕着圈,探着那些隐秘的地方,有香槟的香气和酒精的苦涩。还有一些甜腻的信息素在周身萦绕着,让他渴望溺毙其中,又贪婪的大口呼吸。 半晌,黎津压抑着自己的心跳,轻轻搂住钟凉,拨开他散乱的发丝,和他额头相抵,“钟凉,钟凉...”他呢喃着,“我喜欢你,真的...你喜欢不喜欢我?” 钟凉心跳快的几乎要喘不过气,却在这句话之后倏然醒神。他怎么可能相信黎津说的喜欢?明明在不久前承认了喜欢的是自己的信息素! 【...】 “为什么不承认?你不喜欢我吗?”黎津舔走那点甘美,贴着他的嘴唇用气声道。他已经被逼到悬崖边,视野开阔,很多事情反而清晰明朗起来。 alpha的嘴唇火热滚烫,一如贴着钟凉下腹的物体也传来相似的温度。 钟凉再次醒悟,挣扎扭动,“不喜欢!”是不承认还是根本不喜欢?他已经分不清,脑中混沌一片。双手被禁锢,上身只能朝前拱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那为什么起了反应?”黎津语气有些戏谑,轻轻舔了他小巧的耳垂。 钟凉脸颊通红,眼里泛起水雾,只觉得屈辱极了。他真是恨极了omega的这副不争气的身体。为什么会在alpha的欺压下不自觉的情动!他为什么就比不过alpha! “为什么发情期的时候要喊我的名字?为什么让我陪你?嗯?”黎津的另一只手抽出钟凉的衬衫,从下探入内部,摩挲他汗涔涔的纤细的腰,顺着腰线来回抚摸着,清晰感受到手中传来的热度和僵硬。“刚刚那个刘总是这样摸你的吗?” “住手...”钟凉声音虚弱颤抖,为什么要提起这些事... “为什么要钻到我的怀里?为什么选我?为什么不等我?”黎津还在兀自呢喃,omega在怀,却依旧绝望又痛苦。 一声声质问仿佛要刻入骨髓。钟凉只能无力的摇着头。他不知道为什么选了黎津,可他就是需要黎津...他何尝不想等黎津,可他等不了...到了现在,明明种种过往可以一笔勾销了,为什么黎津还要撩拨自己...就因为该死的信息素吗... “黎津,你喝多了...住手!”钟凉的声音高了几分,因为黎津的手已经探入他的腰带...而后泪水控制不住的从眼睛里淌落,一滴一滴的砸在大理石的地板上。他死死咬着下唇,撇过头不让黎津看见他这幅样子。 脸色潮红,衣衫凌乱,嘴唇红肿,还哭了... 黎津只觉得心头被猛的一击,愣在原地。下意识放手,想替他擦眼泪。 钟凉却猛的推了他一把,转身就走。 黎津想跟上去。 钟凉顿住脚步,回头指着黎津,湿润的眼睛瞪着他,胡乱擦了两把眼泪,恶狠狠道,“不许跟着我!”跌跌撞撞的,真像一只折了翅膀的天使,从半空中滑落。 黎津甚至来不及叫住他,让他整理一下自己。只望着他的背影怅然若失。 心口传来剧痛,脑中也嗡鸣不断。他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冰冷的地面,脸埋在双掌之中。 果然啊,重蹈覆辙。 他变成了失去理智的饿狼。 ☆、第 45 章 赵蕾一早把和纯盛的解约合同交给黎津签字。 签名栏空白一片,黎津盯着那处看,无端有钟凉的笔迹浮现,凉写的比钟要大一些。也想到他曾一笔一划写过自己的名字。 他们的名字,只在那份秘密协议中并排出现过。那是他签的卖身契。 黎津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多年修炼还差得远。真正的商人见到利益根本不会有半分的犹豫,而他却还对被当成垫脚石一事耿耿于怀。笔尖在纸上晕开墨渍,下不定决心。 赵蕾在他身边站了许久,终是抿着唇,先出去了。临到开会,才取走签好字的合同。 黎津想到梦里,钟凉在哭,黎津根本接不住他的眼泪,那比岩浆还要滚烫,比冰凌还要刺骨。有时候忍着心疼跑开了,仿佛这样不看不听就可以忘记。有时候是把他拥进怀里,欲望相贴,一发不可收拾。 黎津想,钟凉为什么不可以接受自己?可梦里白茫茫一片,他连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也许爱,是彼此的臣服。可他们两个人谁都不愿意服输。 下午赵蕾进办公室,黎津先问她金奕晖和王皓迪谈的怎么样。 “王董和以往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态度,也没有问起您。”赵蕾道,“会面很顺利。下半年的合作计划也初步敲定了。” 黎津点头,知道即使自己和钟凉真的发生了什么,王皓迪也不会在明面上表现出来。 刚抬手想让她去忙,又听她道,“黎总,钟总打电话来了。” 黎津一愣,惊喜不可自抑的爬上眉梢,“钟凉?什么事?” “不...”赵蕾看着黎津表情的变化,实在不忍心让老板失望,但顿了顿还是说,“钟涵。” 黎津眼神瞬间冷了。也对,钟凉要联系自己,何必通过赵蕾。 赵蕾早已隐隐察觉黎津和钟凉之间气氛古怪。只是她不能以秘书的身份插手老板的私事,也不能由此判定老板是受到了钟凉的影响,才失去了一贯的理智。 “钟总有什么事?”黎津淡淡问。 “他约您见面。” 黎津蹙眉。显然钟涵已经知道他和钟凉的关系,包括在阳淮发生的一切。加之表面纯盛和明达在“utopia项目”上的矛盾,那么钟涵约自己的目的呼之欲出了。 “黎总?您看?”赵蕾试探开口,“钟涵近期频繁约见商界人士,想必是utopia项目的行贿案对他影响很大。据说大部分人都拒绝和他见面了...” “你回复他,我会如期赴约。” 赵蕾愣了愣,原以为黎津一定会拒绝。她知道纯盛和明达依旧是关系密切的合作者。而且有了那份资料,猜测到钟凉的身份,认为黎津一定不会和钟涵见面。 而赵蕾不知道的是,黎津并不认为这只是“谈合作”,一定还有更深层次的意义。 现在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找钟凉,不如看看钟涵那边的动向。 也许因此,自己能再次掌握主动权。 ... 不止一次和钟氏集团合作,但黎津第一次当面见到钟涵。三十岁出头的年纪,眉眼之间和钟鸿志相似,不出众的长相,仔细看甚至还有一点狠戾。钟涵身上有很沉稳的气质,像一把钝刀,表面看并不锋利,只把阴狠全部埋在心里。 而钟凉不同。他是冰冷,捂也捂不热。 黎津没出神太久,钟涵已经热情的迎了上来,与他握手。 “黎总,这么久了,终于有幸见上一面。” “钟总您好。”黎津淡笑着,跟他进了私人会所的高级包间。 侍应生很快把精致的菜肴端上桌,一边躬身介绍,深海龙虾,珍贵菌类,进口鹅肝,十几万一瓶的酒... 钟涵笑容得体,嘴角的弧度都勾的到位,分寸感极好,让初次见面的人心生好感。谈的话题也很轻松,年轻人喜欢的吃喝玩乐,绝口不提生意上的事。 黎津由此对他印象不错,和他以往的行事手段有很大的区别,像是普普通通的纨绔子弟。 一顿饭吃到最后,钟涵抿了一口酒,缓缓道,“黎总应该认识我弟弟吧。” 黎津点头,心道开始了。 “那我不跟你绕弯子了。说来惭愧,这本是家事。但是我从老丁那边知道,你们两个一年之前就见过。”钟涵盯着黎津的眼睛。 “对。”黎津回视他。 “我弟弟小时候一直养在外面,前几年才回了家。爸爸早年亏欠他妈妈,所以他想要什么就给什么,但没想到他拿着爸爸的钱肆意挥霍。”钟涵说着,叹了口气。 黎津沉默不接话。 “爸爸让我好好管着弟弟,不要让他太骄纵。可我还没教好他,爸爸就...”钟涵垂头,语气配合着会所的背景音乐,显得低沉悲伤,“所以才让他去阳淮锻炼锻炼。没想到他一言不发就走了。我当时真的很担心,连夜就飞去阳淮了,可没找到他。要是他就这么丢了,我一定不会原谅我自己!”钟涵放在桌上的拳头捏紧。 “幸好他没事。”黎津敷衍道,端起酒杯,和他轻轻一碰。心内不怎么相信他所说的。 “是啊。”钟涵颇为感慨,“现在他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回来了,还惹了这么多事情。” “哦?”黎津挑眉,“钟总是指什么?” “半年之前的‘金颜湾’,本来一切顺利进行,他给建材商下了大量急单,后来质检出问题。还有这一次,唉...你也蒙在鼓里吧,他就是佯装同你们合作,实际上心眼儿多着呢,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煽动一大批股东撤资...结果造成了这一系列的损失,不知道爸爸醒了之后会多伤心...”钟涵独自灌了一杯酒。 “金颜湾?”黎津神色有些凝重,所以这半年来钟氏出的问题都不是巧合?钟凉对钟氏仇恨源自何方? “是。而且那些因为这个项目终止与明达合作的人,是受了谁的指使,我想你心里也清楚。” 黎津蓦然攥紧杯子。的确蹊跷,明达资金陷入困境,纯盛立刻出现注资,让黎津不得不妥协... “我真的不知道,这样做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我和妈妈一直对他很好,钟氏也是他的家...”钟涵闷闷道,“他在阳淮的时候,也不让人省心吧...” “在阳淮,我们不算很熟。”黎津低声道,脑中却在思考钟涵一番话里的玄机,告诉自己不要失了理智判断。 “我一直希望我弟弟能够回来,回到钟氏。所以黎津,你能不能帮帮我?”钟涵目光有些期待。 “钟总,”黎津笑了笑,替两人倒酒,“我和钟凉只有业务往来,实在力不从心啊...” “你说笑了。”钟涵举着酒杯在灯下晃,眼中滑过一道精光,“明达和纯盛的合作,应该不止表面上那么简单吧?” 黎津不置可否,依旧淡笑。 “如果你能帮我说服我弟弟,明达将永远是钟氏最好的合作伙伴。” “那钟总希望我怎么做呢?” 这回换成钟涵不接话,而是高深莫测道,“在外面吃了苦,自然会知道家里的好。” 黎津抿了一口酒,目光并不和钟涵接触。果然狐狸尾巴藏不住,钟涵是想通过自己打击钟凉么?“钟总,我恐怕...” “别这么着急拒绝。”钟涵笑眯眯道,“我弟弟的信息素非常罕见,想必你也知道。今天见到你,觉得你们两人的信息素,是和相配。不知道你的意思呢?” 黎津额头青筋跳了跳,咬牙,“我以为,今天只是朋友间普通的一次见面。” “也好。”钟涵没有生气,和善道,“如果黎总改变主意,我也随时欢迎。” ... 黎津带着怒气回了家。钟涵话里话外的威胁、挑拨和利诱他自然听出来了,不仅仅是生意上的来往,甚至连钟凉的终身大事也被他拿来作为交换和打击的武器。 难怪业界对钟涵的风评不好,也庆幸自己没有被他表面的和气迷惑。 他和钟涵并没有重合的利益点,又何必牵扯其中。 更让他觉得不舒服的,是钟凉从头到尾都没有对他说实话,从未把他的承诺当真,甚至毫不留情的把他当作工具,哪怕他们已经经历了许多。 室外带来的燥热在浴室里冲去大半,六月的蝉鸣和星子,都显得兵荒马乱。 生活动荡不太平,有人一朝身败名裂,有人总是彻夜未眠。 黎津在书桌前翻着文件,手机震动几下,很快被他接起来。 “你在哪里?”钟凉的语气很淡,同任何一个陌生人都会这样说。 “家里。”黎津便用同样的语气回。 “钟涵找你了?” 黎津默了片刻,“嗯。” “他说什么?” 黎津往后靠在椅背上,“钟凉,你想知道什么?” 换做钟凉无语,听筒里只闻彼此浅浅的呼吸。的确,连旁观者都能猜到的目的,钟凉又怎么会不知。 “你怕了?”黎津低声问。 “怎么可能!”钟凉提高了声音,尖锐道,“我会怕他?” “那你想说昨晚的事?”黎津猝不及防问。 钟凉又沉默。 “钟凉...”黎津喊他的名字,如鲠在喉,只觉得无限悲哀。“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利用我?现在利用完了,就可以抛弃了?” 电话那头,像是被戳中心事,慌不择路的挂了。 黎津举着犹自“滴滴”响个不停的手机,半天没有任何反应。 ☆、第 46 章 没过多久,黎津的手机又响了。他一支烟还没抽完,十分烦躁的接起。 “什么事?” “是我。”钟凉哑声道,“你想知道什么?” 黎津在烟雾中花了很长时间凝神,直到烟灰落在桌面,火光燃到滤嘴。“你会说实话吗?” “黎津,不要得寸进尺。”钟凉下意识有些急,顿了顿,“我会告诉你。” “金颜湾的质检问题,你做的?” “是。” “你知道明达有投资?”黎津开始蹙眉。 “一开始不知道。后来有关注。”钟凉对答如流,好像已经把答案准备了千万遍。 “所以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内?那些明达的老客户也是你切断的?” 那头钟凉的呼吸重了几分,犹豫一瞬,“...可以这么说。” 这半年来的种种失利,正在蚕食黎津的底气,一朝得知这都是他人的陷阱,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他狠狠呼出浊气,“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我认为我们没有交好到这种程度。” 黎津只觉得胸口钝痛,虽然一直知道他并不在意那段阳淮的过往,但亲口听到他承认,还是忍不住咬住嘴唇。而后缓缓问,“如果我没提要求见面,你要一直瞒到和咸衡地产合作曝光的那天?” “也许吧。” 话一出口,两人都沉默了。说到这份儿上,过去的情分已经所剩无几。 “钟凉。”黎津沉声念他的名字,深吸一口气,“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可以不计较,因为现在的局势对明达的未来有益。但你要明白,我的公司,不是你的踏脚石。” “这事到此为止。”钟凉声音有些涩。 “你知道钟涵接下来要做什么吗?”黎津又叼了一根烟,含糊不清道。 “大概知道一点。”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黎津加重了“我”的发音。 “...你什么都不要做。”钟凉淡淡道,“黎津,你已经做的够多了。我们到这里...”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黎津粗暴的打断,失去的再不允许他让步。“钟凉,你想都别想。” 这回换他掐电话。 黎津没想到自己会这样歇斯底里。大概是答案和自己预料的相差太远,实在无法接受像块破抹布一样被丢掉。 突然有些理解郑禾恩。也许他们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执拗,不肯回头。 ... 黎津第二天一早就开车到洪都府门口,准确堵住了要出门的钟凉。 钟凉的车正过小区的闸门,看见在大太阳下斜倚着车朝自己招手的黎津,本想直接无视。黎津已经几步迈到车前拦住他们去路。司机堪堪停下,才没有撞到。 钟凉无奈把车窗降下来一些,往周围观察一圈,“什么事?” “周末出门有事?”黎津手撑在车沿,俯身。琥珀味的信息素混着车内的凉风袭来,吹散了燥热。他嘴角不自觉弯起。 钟凉皱眉看着他有些汗湿的额头,“怎么了?” “我送你去。”黎津不由分说打开门,把钟凉拉出来塞到自己车上,还对不明所以的司机道,“你和王总说一声就行,没事的。” “黎津,你做什么?”钟凉没想闹出太大动静,在副驾驶不悦的看着他。 “去哪?”黎津发动车子。 “让我下去。”钟凉直视前方,“现在这个时候,你不要和我扯上关系比较好。” “去哪?”黎津又问了一遍。 “...”钟凉忍了忍翻涌的怒气,“盛椎路,古力吉他行。” 黎津发动车子。 “等一下。”钟凉又道。 “怎么...”黎津踩了刹车,一回头就见钟凉抽一张纸巾,手递到自己面前,头朝着车窗外。 “擦汗。”他腮帮子动了动,冷冷道。 黎津接了纸巾,竟觉得有些新奇,本来也没那么热,现在倒觉出浑身是汗,热气腾腾,要烧着了似的。 钟凉半天没听到动静,忍不住回头,就见黎津神色复杂看着自己,不由怒道,“看我做什么?” 黎津只当着他的面轻笑起来,露出八颗洁白的牙,眼睛也弯弯的,明显心情极好,然后胡乱擦了额头。 钟凉抿着嘴唇,手紧紧攥着安全带。 心脏在一瞬间跳的飞快。越是屏住呼吸,就跳的越快。 他只是做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车子一路平稳行驶至吉他行门前。 钟凉一推门,就有一个小伙子迎上来,从他手里接过维修单,而后带两人上了楼。 二楼不似一楼挂满了各种吉他,颜色缤纷绚丽,多为展示用。而是有些幽暗,两排房间众多,紧闭的木质房门上挂着风格迥异的名牌,里面偶尔传来几声拨弦。 一直行至走廊尽头的房间,工作台后坐了一个大腹便便,有些谢顶的中年人,摘下眼镜,在脸上抹了两把汗,笑眯眯对钟凉道,“阿凉,你来啦。” “胡叔...很久没见了。”钟凉笑着,被他搂了搂,指着黎津道,“这是我朋友,黎津。” 胡叔只随意看了眼黎津,点点头,从角落拿了一个黑色的吉他包,放到房间中央的大木桌上。打开,黎津认出那是钟凉在阳淮用的吉他。 “看到老王拿着吉他来找我,我就知道你回来了。” 胡叔盯着吉他的目光有些慈爱,“就好像看到小纯一样。” 钟凉没有接话,只是轻轻抚摸着吉他,其上的每一寸都宛如皮肤,肌理分明,光滑而有温度。 “保养的很好,没有太多磨损。弦换了几根...”胡叔把吉他拿出来捧着,一边拨弦,一边对着钟凉絮絮叨叨交代着。 黎津倚着门框远远凝望。一盏暖黄的顶灯泄下柔光,光束编织成轻纱,朦朦胧胧把两人罩在其中。钟凉的神情格外温柔,眉目舒展,嘴角一抹浅淡的微笑,勾着人的魂魄飘忽起来。大抵天使也不过如此。黎津心道。 恍然又回到一年之前,阁楼窗槛露出他的侧脸,明明都没看自己一眼,怎么就落入圈套了呢。 “要是吉他再出什么问题,不论大小,就直接来找我。我知道小纯的东西,你都会好好保管的。”胡叔颇为不舍的把吉他递给钟凉。 钟凉僵了僵,好半天才摊开双手,接了那个包,艰难的开口,“其实...我把最重要的一件弄丢了。” 胡叔一愣,盯着钟凉看了片刻,直把他看的愧疚翻涌,咬紧嘴唇。“不会是那个吊坠...” 钟凉眉头微锁,眸色暗淡,喉结滚动几下。失魂落魄,一言不发。 “这...这个怎么会丢了呢!这是她为数不多的照片了...”胡叔难掩着急,眼睛瞪圆了,半天,才叹道,“唉...算了,你也别太难过...你要相信,如果有缘,总有一天还会回到你身边的。” 黎津闻言竟不自觉退了一步,地板吱嘎一声,打破了屋里带着悲伤的寂静。 两人同时朝他看过来。 黎津赶紧摇头,示意他们继续。实际已经一字不落把他们的话都听进耳朵里。原来,自己捡到的吊坠对钟凉来说这么重要。时隔一年,都未曾抹去那份丢失的痛楚与遗憾...可见当时该有多么懊悔... 但黎津却依旧不想对钟凉提及这样物件在自己手上,出于各种私心。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拿捏着钟凉的软肋。 离开吉他行的时候,钟凉没有让黎津帮着拿吉他。 钟凉独自一人走在前面,纤瘦的体格加上一个大包,显得他愈发脆弱。背影何其熟悉,好像在阳淮,他从没有让保镖替他拿过,总是一个人踽踽独行。 黎津却是帮他背过吉他的。 吉他,吊坠,都是他母亲用过的东西,对钟凉来说是无价之宝。黎津见他神情郁郁,有些不忍,想着要不就此告诉他... 可说了又能怎样?大约换来一场大发雷霆,于彼此的关系无疑雪上加霜。不如以后再找机会... 思来想去,终是没有说。 回了车上,钟凉恢复一贯的冷淡,“送我回去吧。” “吃了饭再回去。”黎津道,“想吃什么?” “随便。”钟凉不想再跟他纠缠,干脆缩在椅子里,显得苍白疲累。 黎津在路口小心翼翼瞥他一眼,觉得他大约是在回忆,便没有打扰,一直到了餐馆门口,才轻声道,“你还好吗?” 钟凉奇怪看他一眼,“当然好。”自顾自下了车。 黎津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无奈,心知他就是这般不服输的性子,跟着进了小餐馆。 安静的花园中央建了一个小房子,夏日阳光可以一直爬到桌面。包间安静,室内空调充足,绿植覆盖,空气湿润,依稀可闻浅淡花香,全然不觉外头的燥意。 点菜后,钟凉看起来心情好了些,脸上肌肉线条也柔和不少。 黎津观察他一阵,心里盘算了开口问的后果,还是决定道,“阿凉,你妈妈和钟氏...” 钟凉顿时目露凶光,“钟涵和你说起她了?”他昨晚本就想问这个,奈何找不到机会开口,而现在黎津主动提及。 “这倒没有。提都没提。” 钟凉看他神情不像撒谎,稍稍放心。算起来,黎津是除了他母亲的故人和钟氏的人外,知道内幕最多的。他深吸一口气,才轻声道,“大家都认为我妈妈是...第三者。我不了解他们之间的感情纠葛,所以无法评判。可我知道什么样的情感才是最坚不可摧的...她是一个很好很坚强的母亲。” 黎津垂下目光,轻轻抿了一口薰衣草茶。 ☆、第 47 章 饭毕,黎津让侍应生撤走了餐碟,留下一盏茶。阳光照着透明的茶壶,紫色薰衣草上下沉浮,有些悠然而舒适。 “下午打算做什么?” “送我回去。”钟凉静静的看着黎津,“黎津,你真的不用...”他的眼神很深很深,“我不想欠你太多。” “为什么说是欠?”黎津沉声问。 “你现在不要,以后总会要求的。” 黎津气的嘴唇哆嗦,“我他妈犯贱吗?”他克制着深呼吸,道,“所以你觉得我装作心甘情愿被你算计,都是为了事后讨回来?” 钟凉扶额,半晌道,“黎津,不是这样的。从前的事情,我们一笔勾销,好吗?” 黎津怒极反笑,“什么意思?这是你给我的回答?你敢说你已经放下了吗?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沉浸在过去吗?你为什么要拒绝我,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他一口气说完,竟觉得有些窒息。仿佛是岸上干涸的鱼,犹自苦苦挣扎。 钟凉垂下目光,心道,我又清楚什么?脑中思绪万千,已经寻不到根源,也觅不得踪迹,最好的办法就是就此全部斩断。“五月的发情期,多谢你的照顾。我没有沉浸在过去,早就忘记一年前发生的事情了...如果你觉得‘utopia项目’的合约给你造成了损失,你随时可以修改合同,下半年的预算,纯盛可以无条件再让利给明达。还有什么要求,你都和王皓迪提...” “我们之间非要算得这么清楚吗?”黎津心里一抽一抽的疼,原来手腕上被自己咬的那一口牙印,是为抵消一年前自己克制不住的临时标记,明达损失的一部分资金人脉,可以换做下半年的合作利益... 那么他们之间还剩下什么? “如果你喜欢的只是我的信息素,那我们永远不可能。”钟凉近乎咬牙切齿,“我们就是要算清楚。我不恨你...”那一点感情和全心全意的信任,早在一年前消磨干净了,他再也不会相信alpha... 钟凉突然端起杯子,猛灌了一口茶水,直接呛入气管,让他剧烈咳嗽起来。 黎津立刻站起来。钟凉朝里咳的直不起腰,却伸手对黎津做了一个禁止的手势,让黎津定在原地。 像是硬生生把肺咳出来,钟凉另一只手掐着手心,逼自己做决断。 他咳了多久,黎津就看了多久随着他咳嗽颤抖的手。 半晌,钟凉缓过一口气,嗓音嘶哑,“你不要再靠近我。听懂了吗?” 黎津忍无可忍,大步走上前,把那只手握进掌心,力道很轻,却好像是带了磁极,让人被牢牢吸附,挣脱不得。 “散散心吧。和我一起,好不好?”他轻轻问。声音那么飘渺,那么了无依靠。 钟凉气的说不出话,再次剧烈咳嗽起来,难受的几乎要落下泪。他满眼通红的瞪着黎津,想质问他,你听不懂吗! 可黎津每次说“好不好”,眼里总带着令人胆寒的柔情,他的心就会不可抑制的颤动,就像地震引发海啸,眨眼间铺天盖地。黎津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可自己根本无法拒绝。他就是霸道的无以复加。 所以自己是想要的,只是一直以来自欺欺人成了习惯。 钟凉拍着胸脯平复呼吸。黎津顺势坐在他身边。 一瞬间,钟凉觉得无可奈何。 黎津是活水,无孔不入。 钟凉想就此埋入他怀中,贪婪的呼吸他信息素的味道。仿佛是成片的雪松,延绵不尽。他可以面朝蓝天,背靠大地,清风拂面...冥冥之中已经想过很多次。 钟凉又抽了抽手。这回,黎津放开他了。 “黎津,知道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钟凉颤声道。 “知道。”黎津干脆。 “钟涵是条疯狗,不分敌我,见人就咬。”钟凉怒道。 “我只是和你散心,他连这也要管?”黎津挑眉。 钟凉无语看着他的眼睛,那里坦坦荡荡。 良久,钟凉妥协。“我没有其他安排,你想去哪?” “你想不想试一试吉他?”黎津问。 “不想。”钟凉一口拒绝。 黎津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那你说。” 钟凉想了想,“记得之前在crazy eve里说过的话吗?” 黎津若有所思道,“你把那首歌想起来,我把在阳淮拍的照找出来?” “对。所以照片在哪?” “...我家。”黎津一挑眉,勾着唇道,“敢来吗...” 钟凉瞪他,“我有什么不敢!”而后凑近观察他的反应,“你紧张?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没有不方便。”黎津淡笑,“随时欢迎。” ... 黎津家里不常来客人。而他邀请钟凉的最大保证是昨天晚上刚整理过房间。 从鞋柜里拿了一双新的拖鞋,钟凉套上之后,才认真打量房间的布局。 z市西面的高档小区顶楼,家装的金属线条硬朗,黑白灰的色调十分冷峻,没有过多的摆件,隐隐飘荡着一丝冷冽的味道。 黎津把窗帘完全拉开,午后的光线穿过落地窗照亮半个客厅,空调余温清凉。 钟凉盘腿坐在窗前的坐垫上,把吉他拿出来试了试。 “要笔吗?”黎津问。 “嗯。可以的话,能帮我打印一些空白谱子吗?”钟凉抬头望着他。 黎津看着坐在光里的钟凉,柔声道,“当然可以。” 钟凉浅淡的笑笑,继续做手上的事。 黎津凝视他,忽然想,他终于只为自己一个人唱歌和弹琴了。 omega的轮廓有些不太分明,像是镀了一层金边,光粒绕着他一圈圈的飞舞着。他垂头时露出修长颈项,是优雅而安宁的。新换的吉他弦,在他指尖轻轻荡漾圣洁的波光。 大约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alpha可以抵御眼前的诱惑。 大约上帝创造人的时候确实不平等。黎津是残缺的,却能把其他人打造的这样完美无暇。 一瞬间,黎津从前怪罪上帝不公的想法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为他打开的那扇窗,不是正在眼前吗。 借着打印机工作的声音,黎津悄悄用手机拍下这一幕,再去储藏室翻找尘封深处的物品。 书房内声音停止,黎津正搬着箱子,朝外面道,“钟凉,你去书房拿一下好吗?” “好。”脚步由远及近,很快从书房里取了几页纸出来。 不经意往储藏室瞥一眼,钟凉惊讶发现一个无盖纸箱,其中密密麻麻放了很多透明玻璃瓶,里面盛满暗色的液体,正是那天看到过的信息素替代品的包装。 钟凉愣住,迅速移开目光,逃也似的回到窗前坐下。 顶楼望出去,飞鸟离得极近,半空掠出优美的弧度。钟凉无意识的用手指弹拨着,很快指尖震出沉闷的酥麻。 那些支离破碎的音符,正如他凌乱不堪的心,经不起一丝触动。 黎津家里有那么多和他的味道相似的信息素替代品。郑禾恩的研究所是为此设立的吗? 钟凉竟不知道,黎津对信息素的执念深至此。他甚至开始劝慰自己,那些只是普通的样品罢了。 可那空白的一年,黎津是否在用信息素替代品编织自己的幻影? 抱住吉他,不自觉的撩动,一曲竟是如流水般倾泻而下。 那首曲子,分明就呼之欲出。哪里是什么忘记,也根本不需要谱子再去记录。 就像不敢提起的思念,早已印刻在脑海中,成了纹理,随着心跳颤动。 黎津闻声从书房走出来,“阿凉!你...”有些愣怔,竟然读不懂钟凉和他相对的眼神。“想起来了...?”他的声音几不可闻。 还是那双细长的眸子,琥珀色的瞳孔。清澈得能倒映一切美好的景致。眼神恰到好处的柔软,似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潭,却泛着淡淡涟漪。 钟凉没有这样看过他,眼神里的情绪让黎津忽然害怕分辨,怕又是一场竹篮打水。 黎津敛神走去坐在他身边,看到空白一片的谱子,“咦?你刚刚不是...” 钟凉有些慌张,迅速用笔在谱子上写下一串串音符,也不知道有没有出错。等他写完,黎津抽过纸,开始写歌词。 钟凉专注的看他的动作,握笔稳定有力的手,笔尖流出的丝毫不差的文字,喃喃道,“你还记得...” “嗯?”黎津侧头望他,眼里有温柔笑意。 钟凉的眼睛微微瞪大了,喉结上下滚动着。一瞬间,他看到了窗外夺目的斜阳,湛色如洗的苍穹。是自己紧张微抿的嘴唇,和剧烈心跳引起的滚烫泛红的面颊。 “黎津...”他心里有个声音,有一对剧烈挣扎的翅膀,撕扯着捆缚的铁链,鲜血淋漓。他需要重新愈合,再冲向天际。 意识回笼的时候,他已经不自觉朝那束光贴近,柔软唇瓣触上了另一处柔软。 鼻端清晰而亲切的味道,还有翻涌混合的信息素。 一时间彼此都忘了呼吸。 即便这样,依旧感觉置身松林,木香阵阵,林海涛天,鸟鸣虫语,目力可及处群山碧连天。 太阳不肯下山,光线在房间里拉了很长。两个人在落地窗前痴缠的影子也很长。 他们是自然孕育的生灵,爱有灵。 黎津回吻他,吻的用力而动情。他的大手轻轻抚摸钟凉的脸颊,而后扣住他的后脑和肩膀,把他锁死在自己怀里。 如果那是一块冰,用血去浇灌,是不是总有一天会化在自己怀里? 钟凉顺势扑在黎津身上,动作显得有些急切。 他醍醐灌顶,那首歌,那些他想表达的意思,那些快要被他忘记的感情。 真不巧,这回换自己踩入了陷阱。可他还是想要陷阱里的蜜糖,哪怕涂满了□□。就为尝一尝,也值了。 【...】 ☆、第 48 章 雷雨来的猝不及防,打乱了日落的节奏,又似常态,一下就如断了线的珠子。 黎津抱着意识昏沉的钟凉去浴室洗澡,帮他清理干净身体,轻轻放在自己的床上。 omega的身体陷在大床中央,单薄的像纸片,隆不起一点弧度。黎津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给他盖好被子,把空调调高了几度。 雷声时不时响起,颇有让天地都为之震动的架势。 黎津虽然给卧室换了厚玻璃,仍是抵挡不住这样的动静。他匆匆掐灭抽了一半的烟,担心钟凉睡不踏实,在厨房忙到一半,又悄悄去了卧室。 没想到钟凉已经醒了,开一盏暖黄色的床头灯,坐在床上看着他的床头柜发呆。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是一只橘猫玩偶,和一张照片。 阳淮带回来的橘猫,和不久之前他们俩一起采风时,钟凉给他拍的照片。照片里黎津的动作有些不自然,意料之中的偷拍。而他给钟凉拍的照片在他的书房。 钟凉看过来,眼神有些复杂。 黎津才察觉忘记把这些收起来,尴尬的挠了挠头,解释起来又显得矫情,只好道,“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钟凉摇头,翻身下床,走到黎津面前,伸手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胸膛。 黎津有一瞬间错愕,马上环住他的身体,下巴磕在他发顶,这是他渴望已久,求而不得的拥抱。 他开始明白彼此内心最深处,都有对方的位置,只是跨出一步,对钟凉来说很难,他也许有什么苦衷。 他不需要钟凉的保护,只要钟凉的心。 他们临时标记过,做过,顺序颠倒,晨昏错位,好像只有此刻,心意最为贴近。 良久,钟凉闷闷道,“黎津,我要回去了...” “不许。”黎津道,而后低低笑了声,胸腔内的震动就在钟凉耳畔,“我的意思是说,打雷,暴雨,出门太危险了。” “可是...”钟凉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看着他闪着一点幽光的眼睛。 “没有可是。我煮了点粥。留下来,好不好?”黎津深深凝视他,手还搭在他的肩上,热度分明。 钟凉抿着唇,再次妥协道,“好。”他今天都快妥协的不像自己了。 黎津不太擅长厨艺,勉强能做些主食。但皮蛋瘦肉粥熬的很浓稠,清香扑鼻,米粒晶莹分明,颜色也好看。又从冰箱里找了些小菜。 他端着碗看钟凉,发现钟凉的表情并无嫌弃,才安心的吃完。 “饱了吗?还想不想吃别的?”黎津见钟凉空了碗。 “饱了。”钟凉道,“很好吃,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家常的菜了...” 黎津笑笑,“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嗯?”钟凉有些不解,发现他的目光在打量自己的下腹,顿时红了脸,“没有!” 黎津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那就好。” 钟凉难得没有炸毛,甚至顺从的低了低头。黎津顺势把他揽到怀里,吻着他的发顶。 窗外雷雨交加,室内春意盎然。 饭后,钟凉找了一部电影,缩在沙发上,薯片咬的嘎吱响。放在身边的手机响个不停。 黎津没看来电显示,只问,“要不要接电话?” “不用。”钟凉在屏幕上按几下,回复消息后,就把手机丢开了。 黎津很自然的把他搂进怀里,被喂了一片薯片,有些受宠若惊。 正好电影放到雷雨天,情侣被困在山洞,靠着篝火取暖,像极了他们此刻相互依偎的状态。挨着的皮肤分不清是太热,还是很暖,只要轻轻触碰,就源源不断的产生热浪。 “钟凉。”黎津滑下一点,额头贴着钟凉的脸颊,深嗅他颈间的馥郁琥珀香,“钟凉。”他喃喃,不真实感充斥他所有的思绪。 “嗯?”钟凉捻了薯片递过去,见他半天不吃,“做什么?别勒我这么紧,快喘不上气了...” 黎津闻言,又把他的腰箍紧几分。 钟凉推推他,“别打扰我看电影...”自然没有推动。有点好笑,突发奇想道,“诶,你该不会是害怕打雷吧?” 黎津僵了僵,没有说话。 钟凉察觉出一点不对劲来,把电影停了,微微偏头道,“怎么了?” “之前...”黎津低声道,沉默下来。 钟凉心中一颤,扭身抱着黎津,轻柔抚摸他的头发,“我在呢。” “嗯。”黎津和他贴的严丝合缝,闷声道,“有段时间确实很怕...见不到你的时候,你就在梦里,住进我的五脏六腑,搅得我不得安宁...是我对不起你,我恨你,我也想你想的快要疯了。我几乎以为我只能靠着那些替代品度过余生,我以为我离不开那些东西...我以为,我只配孤独终老了...幸好你回来了...” 一年前,他在暗黑的房间里,因雷电声响噩梦不断。现在,他在爱人的怀里,琥珀幽香温暖如春。 钟凉静静的没有追问,两人只是相拥,汲取彼此身上的温度,感受呼吸和心跳。 “阿凉,我真的很爱你。不要离开我。”黎津道,真诚至极的剖白。 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情话,钟凉心脏却一反常态漏跳两拍。也许是此刻的温柔意境,也许是不久前的结合使然。他从未当真的话,在此刻烙□□底,竟带了一丝甜蜜的疼痛,像酿到极致的梅酒,割着喉咙。 但他不敢回答,藏着自己的小心翼翼,只“嗯”了一声。静默片刻,他的手指慢慢顺着黎津的耳鬓向下,沿着下颌,触到了颈侧那一点灼烧的疤痕。 黎津不自觉的轻颤一下。 钟凉也像被烫着了似的,转而又环上黎津的肩膀,不再动作。 影片里放了晴,窗外还是倾盆大雨倒不停。一直到远景结束,长长的工作人员名单滚动,两人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电影后半段谁都没有认真看,到了此刻,舍不得放开彼此,就像在期待电影能永不终结。 直到屏幕退回桌面,莹亮的蓝光晃着眼睛,黎津才如梦初醒,慢慢起身,打算去整理客房让自己睡。 走出去没两步,还是回头忍不住问了钟凉,“你睡我房间,好不好?” “你呢?”钟凉不着痕迹的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臂,打量他不太自在的神情,“要不...” 黎津状似淡定挑眉。 “我睡客房...” 黎津干脆打断道,“客房的床没有我的舒服。” “哦...”钟凉若有所思,眼里含笑。 “和我一起睡吧。”黎津把心一横,“我的床比较大,够睡。” 钟凉被他的直接惊的愣住,半天才道,“好。” 说是两人各一条被子,中间分隔楚河汉界,但不知不觉,距离无声消弭,只留信息素和同款洗浴用品的味道纠缠在一起。 黎津悄悄屏住呼吸,心跳怎样都放不平,感觉到旁边的人轻轻挪动一下,又叹出一口气。 “怎么了?”黎津低声问。 “你还没睡?”钟凉侧身。 “你在我身边,睡不着。” 钟凉望着声音的方向,黑暗中只能感觉到丝丝热度。 “能不能让我抱着你?”声音沉极了,透着浓重的渴望,“或者你掐我一下,让我醒过来。” 钟凉失笑,主动钻进黎津的被窝。黎津时不时透着点小孩子脾气,就像阳淮那一声“励昂哥哥”,这样的柔软让他抵御不了,也不忍拒绝。 黎津把他紧紧圈在怀里,就像最爱的易碎的水晶,一不小心就会溜走。 他深深嗅着钟凉身上的味道,在他脑中刀刻斧凿一般的气息,是他想誓死捍卫的主权,他所有的求而不得,他燃烧的欲望之火。 【...】 “嘘...”黎津没有多余的动作,只吻了吻他的额头,“睡吧。” “黎...” “叫哥。”黎津捉住他的手握于掌中,往自己那处贴近,“我怕你受不了。你叫声哥哥,我们就睡...” 不用看都知道钟凉脸颊发红,一定在瞪着自己。黎津勾着唇角,【...】,“宝贝?它在等着呢...” “…”【...】他羞愤交加,却咬牙不作声。 “嗯?”黎津带了点低喘,一声性感无比。 “哥...”这一声仿佛带了极大的不情愿,钟凉声音扭捏,几不可闻。 下一秒,被黎津准确衔住了唇瓣,再多的话都说不出来。 双手被扣在头顶,黎津的身躯覆盖下来,唇舌勾连,空气缠绵湿热,呼吸都乱了方寸。 钟凉闭上眼睛,全情感受。 好一会儿,黎津才舔着嘴唇,依依不舍的放开他,给两人留出一定空间。想去冲凉,又不想现在离开钟凉,便掀开被子冷静,手臂仍然轻轻搭在他的腰际。 黑暗中,钟凉平复了呼吸,而后意外的主动贴近黎津,嘴唇碰了碰他的脸颊,“晚安,哥。” “晚安,宝贝。”黎津觉得甜滋滋的,心里被他戳了一个小口,灌满蜜糖。 ☆、第 49 章 次日清晨,枕边手机震动扰人清梦。 黎津闭着眼掐了电话,无意中把身旁的人往怀里带了带,毛绒绒的脑袋摸起来舒服极了。 电话又震个不停。黎津不耐烦一看,是赵蕾打来的。一般周日,她不会用电话联系黎津,除非出了大事。 黎津只好轻轻掀开被子下床,到卧室外接起电话。 “黎总!钟凉钟总是不是跟你在一起?”赵蕾声音十万火急。 “...”黎津有些怔忡,一时没有回答。 “出事儿了!我刚刚接到王皓迪的消息,有人检举纯盛有重大税务问题,现在公司那边已经被查封了!王总的手机等通讯设备也都上缴了!” “什么?!”黎津猛的清醒,“是谁做的?”其实他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才不到两天的时间,怕是蓄谋已久...何况,那人不是说要等自己的答复的么... “不确定!王总说,钟总在您那儿,请务必告诉钟总,让他不要冲动,不要出现在公共场合,不要担心他...” “知道了。”黎津心情沉重挂了电话,转身就看见钟凉赤脚站在卧室门口,愣愣的瞧着自己。 “阿凉,怎么不穿鞋...”黎津朝他微笑,装作无事往房间里走,想给他取拖鞋。却在擦肩而过的时候被钟凉抓住了手臂。 “纯盛出事了,对不对?”他语气沙哑沉重。 黎津默了片刻,知道瞒不住他,“对。王皓迪让你待在这里,不要出去。” 钟凉一言不发,从沙发上拿了自己的衣服去房内。 黎津追过去,按住他的肩膀,“阿凉!你冷静点!现在你过去没有用!你就安心待在家里,等王皓迪的消息...” “我要去。”钟凉一把甩开黎津的手,直视他的眼睛重复道,“我要去。” 黎津皱眉,半晌,故作轻松道,“你要去哪?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去又有什么用?王皓迪也说让你不要轻举妄动。他们把人扣下了,你去只是白白送...”他刹住话头,意识到自己说多了。 钟凉稍稍松懈下来的心,又悬到嗓子眼,“迪叔出事了?!”他使劲挣,半晌无果,瞪着黎津,“黎津,放开我!” “阿凉!”黎津语气严厉起来,“你冷静一点!你比我更明白钟涵的手段,他的目的就为了引你出现!” 钟凉缓缓吐出一口气,看进黎津的眼里,“我知道。我从来都很冷静。你也知道这是个机会,我和他一定会见一面的...钟涵不会对我做什么,所以我要去,我得去...”他的眼神变得空洞麻木,无波无澜的呢喃着。 “那我呢?!”黎津攥住他的肩膀,力气大的仿佛要捏碎他的骨头,“你就这么走了,结果未知,前途未卜,你想过我吗?” 钟凉的眼中骤然出现一团火,火苗闪了闪,“钟涵难道没有和你说过什么吗?”然后天空降下一瓢大雨,满满浇熄了,只留下迷茫的烟雾。他仅存一丝清醒,手缓缓举起,握住黎津的腕,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放、开...” 黎津好似没有听见那一声轻巧无比,又带着质问和怀疑的句子。近距离的看着他,又一如既往的看不透他。他前一晚在自己怀里软糯的喊着“哥”,今天一早却叫“黎津”,声音跟冰刀子似的划着耳朵。 黎津想,他没变,是自己太过侥幸。一点点,松开手,喉结上下滚动,“好。那你去吧。反正你从来都不听我的,一次都没有听过!你也不相信我,从未把我当作...”他说的严厉不留情面,但终是把后面的话咽下去了。 钟凉没再看他,洗漱后换了衣服出来。 黎津正站在落地窗前叼着烟。窗户打开,雷雨后的一缕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宛如把烟点燃了。可昨夜的温馨气氛又被黑云席卷,消失无踪。 “给你做了早餐,吃了再走吧。”黎津哑声道,没有回头。 “不了,谢谢。”钟凉穿好鞋子,拉开门闩,回头看了那个孤寂落寞的背影,又低低道,“谢谢。” 门轻轻合上,两头是不同的天地。 这“咔哒”一声不知为何,让黎津全身都颤了一下。他大脑似熄了灯又瞬间通了电,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打开门,见钟凉还在等电梯,错愕的盯着惊慌的自己。 都是一副复杂的神色。 “等我一下。”黎津迅速低下头,“我送你去。” “不...”钟凉还没说完,黎津已经回去整理了。 钟凉怔了片刻,只好又进到屋子里,一眼看见餐桌上的两片烤吐司,黄油刷的均匀亮眼,夹着露出黄澄澄蛋黄的荷包蛋和培根生菜一类的食材。 他盯的有些出神。食材太简单,操作太简易,他却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这些他唾手可得,他已经不再是多年前那个可怜兮兮的弱小的omega了。可味道变了,他说不上来。 黎津从房间出来,随口道,“带着吧,为你准备的。吃了才有力气见他。” 钟凉只觉得腿一软,扶着餐桌走不动路。他突然不想离开了,不想面对钟涵,不想收拾纯盛的烂摊子,不想去奋斗和抗争了。他本就是omega,做着一个omega应该做的不好吗?和一个爱他的人结合,不好吗?待在alpha身边,享受悠闲的日子,生病发情期都有人照顾,不好吗? 可他这么多年忍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咽了多少恨...他还是不甘心啊... 如果那样,他依旧只是个一无是处的omega,除了这副躯体和信息素,没有再多的价值。alpha厌了倦了,随手就把他丢弃了...难道他吸取的教训还不够多吗? 钟凉咬着牙。 黎津取了干净的保鲜袋,去装那个三明治,却见钟凉脸色阴翳。 “怎么了?你很担心王皓迪?钟涵在没见到你之前,不会对他做什么的...”他半蹲在钟凉面前,想伸手抬起他的脸。 钟凉轻轻抓住他的手指,把他的手推远了。撇过头,又摇头,“走吧。” 车上,钟凉说完地址,就开始讷讷的啃三明治。金黄的蛋液沾在嘴角,黎津偶尔看他一眼,替他抽了纸巾递过去。 黎津觉得他的状态实在不适合去钟宅。但眼下说服不了他,何况他们二人终会见面。 钟宅位于城东的别墅区,其内住的都是达官显贵。门口保安有模有样的站了四个,铜墙铁壁一般。钟凉让他们接通钟宅电话,很快便放行。 钟凉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笑,看来那人是等的着急了。这一瞬间,他敛起之前的茫然,做好了十足戒备。 “阿凉,小心。”黎津把车停好,转头对他道。 “你回去吧,不用等我。”钟凉拉开车门。 “把我当司机?”黎津降下车窗佯怒,毫不犹豫道,“我等你。” 钟凉拗不过他,不置可否。 黎津看着他被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迎进屋子,忍不住点上烟,一直注意门口的动静。 ... 钟宅之内,钟涵二郎腿翘在茶几上,斜靠在真皮大沙发,嘴里叼着雪茄,见到钟凉走进来,眯眼对着他的身影吐出一个烟圈。 钟凉不着痕迹的打量房子,一如既往的奢华富贵,不加一点掩饰。璀璨的水晶灯、上世纪名贵的油画、柔软的天然羊毛地毯、价值连城的木雕摆件...有些人越是想装出一副高贵不可一世的样子,就越是俗到了骨子里。 从前钟鸿志还在,装饰稍显低调,不少古董都收在仓库。现在他在疗养院里躺着,这对母子就大张旗鼓的把房间布置的铜臭味十足,真令人厌恶得无以复加。 钟涵也隔着烟雾看钟凉,两年不见的弟弟,依旧出尘的很,皮肤白到透光,那副冷傲的表情让人想冲着他的脸狠狠踩几脚,质问他一个私生子,到底有什么可骄傲的。倒是信息素愈加诱人,那个女人,是不是就凭着和这个味道相似的信息素,勾引到了爸爸... 想到这儿,钟涵一下折断了雪茄,把烟头狠狠按在茶几上。抬起脸,朝着钟凉讽刺的勾了勾唇,“好久不见啊,弟、弟。”声音阴到骨子里。 钟凉不屑冷哼一声,居高临下俯视他,“放人。条件。” “哈哈!”钟涵怪笑,连一贯用来维持风度的客套都尽数免去,“一开口就跟我谈条件,你有什么资格?” 钟凉只冷冷瞪着他。 一旁的女仆感觉到两人间的剑拔弩张,战战兢兢端着托盘站的很远,不知该不该去奉茶。 钟涵难得好脾气的朝她招手。她赶紧小碎步走过来,半跪在地上,替两人斟茶,又低着头迅速退开。 钟涵把脚从茶几上放下来,慢条斯理的抿一口茶。而后冲钟凉扬了扬下巴,“坐吧,别着急。” 钟凉叹了口气,知道钟涵不是那么容易对付,依言坐在沙发上。 “我对纯盛不感兴趣。”钟涵道,手指在杯壁上敲击着,“你知道我要什么。” “哦?”钟凉挑眉。 “你从钟家带走了什么,一五一十的还回来,我既往不咎。”钟涵淡笑,下垂的眼睑在此刻却有些锋芒毕露。 “我什么都没有带走。”钟凉也笑。 钟涵点头,“对于钟氏来说,‘utopia’算不得什么大项目,但纯盛对于你来说...”他顿了顿,“纯盛干净吗?在我这里,不可能干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钟凉对上他的视线,“我说了,我、没、有。” ☆、第 50 章 钟涵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死鸭子嘴最硬。那我不妨提醒你,爸爸出事之后,他30%的股份不翼而飞。你敢说和你、和那位没有关系?既然没有关系,那你逃什么?心虚什么?” “你说了,那是钟鸿志的股份,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这么关心做什么?”钟凉吹了吹茶杯口的热气,讽道,“何况纯盛不干净,鸿鹄就干净了?” 钟涵眼睛眯起来,“真硬气啊,弟弟。那王皓迪的死活,你也不关心了?” “和他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突然一道低沉的中年女声从楼上传来,其间带着几分阴唳,稍加分辨,便能觉出其中恶意。 “妈。”钟涵低低打招呼。 钟凉握着杯子的手指紧了紧,没有回头。 能听见那女人的脚步一步步踏下楼梯,摇曳着到了沙发边上。浓郁的玫瑰香水隔着老远都能清晰可闻,像把人按进玫瑰花水里,呛的口鼻都是那种甜腻的味道。 “哟,是钟凉啊。最近过的不错?”那人极淡的笑了笑,袅娜的走到钟涵身边坐下。 钟凉抬眼看向施清漪,精致的妆容遮住了她眼角的细纹,双手纤细白嫩的宛如少女,暗红色真丝连衣裙衬的她肤若凝脂,头发柔顺的披散在肩上,发丝、身材都保养的极好,就和三年前第一次见面时一样,面容姣美,体态优雅。 美中不足的是,她是beta,没有信息素,却妄想用香水来缩小性别上的差距。 钟凉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  “我在这儿不打扰你们吧?刚刚说到哪里了?你们继续。”她脸上的笑不似虚伪,倒真像见到了久别的晚辈,招来女佣倒茶。 “我说王皓迪,现在正在接受调查。只要我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他的去留。” 钟凉不接,清了清嗓子,“去年四月,鸿鹄夺标t项目,招标方负责人欠了两千万赌债的儿子突然人间蒸发,债务一笔勾销,据说去了国外,过的逍遥自在。去年十一月,元朗地产机密文件失窃,嫌疑人在事前收到了巨额款项,用来给重病的妹妹治病。今年一月,格时贸易的董事长夫人遭到绑架,便丢了一季度最重要的一个项目。”他看着钟涵越来越黑的脸色,心中忽觉快意,“你说巧不巧?这些项目最后都到了鸿鹄手上。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钟涵暗暗咬着牙,低声咒骂,“只配卖唱的贱货!当初就应该好好把你关起来!” 钟凉眼神一凛,“你说什么?”杯子“啪”的一声搁在茶几上。 “我说你跟那个女人一样,只会勾引男...”钟涵抬起下巴倨傲道。 一只手搭在了钟涵的手背上,他止住话头望过去,只见施清漪微笑着摇头,却对钟凉道,“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没证据的话可不要乱说。你妈妈难道没有教过你吗?”她撩了撩头发,又用纤长手指捂了嘴,咯咯笑起来,“哎呀,忘记了。你妈妈已经死了!插足别人的婚姻和家庭的女人,自然教不出什么好儿子...哈哈哈哈哈...” 钟凉红着眼瞪那对母子,气的浑身发抖,额角青筋一直突突跳着。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可多年来的愤怒、屈辱和不甘还是在恶语的浇灌下不断滋长。他极力压抑着自己反唇相讥的欲望,冷哼一声。 笑完,施清漪盯着他隐忍至极的模样,恨从心头起,巴不得立刻冲上去撕烂他这张俊美的脸,用刀子剖出他的腺体!凭什么那个女人就能夺走丈夫的心!还不是因为信息素!都是因为信息素让钟鸿志沉迷,否则她有哪一点能比得上自己?!就连她的儿子都生了一副狐媚相。 “所以,你们是不打算放人了?”钟凉沉声道。 “放。为什么不放。一个小喽啰而已,能有多少价值?”施清漪卸下最初和善的伪装,冷道,“反正我们总会见面,不如把家丑放在家里说。钟氏的股份,我们是一定要拿回来的,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你要知道,在z市,钟家和施家想要碾死你,就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想要和钟家作对,先掂量掂量自己。”说罢,疾步离去。 钟涵等施清漪上了楼,竟气定神闲扯起嘴角,朝着钟凉耸了耸肩,“说好不打扰我们,她倒是把话说尽了。” 钟凉起身往外,既然此行双方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便不欲多留。 “你以为黎津是真的喜欢你吗?”钟涵在他身后道。 钟凉顿住脚步。 “你以为他在帮你吗?不,他也有出力。那天我们见面,可是细细详谈了一番呢。你跌倒尘埃里,他不是会更好的接近和利用你吗?这点道理,你不会不懂吧?弟、弟?”钟涵的语气精彩万分。 钟凉眼神倏然冷凝,绷着嘴角,一言不发的摔门离去。 ... 黎津正听着赵蕾跟他汇报情况,就见钟凉上了车,脸色似暴风雨前的阴天。挂了电话道,“纯盛还没消息传出来。不是坏消息,在目前已经算好消息了。” “嗯,我知道。”钟凉揉了揉眉心,像个诸事烦忧的中年人。 “和钟涵谈的怎么样?”黎津伸手想触碰他的脸颊,没料到钟凉根本没看他,也能准确拍掉他的手。 黎津一怔,“怎么了?不顺利吗?他对你说重话了?” “没说什么。”钟凉不耐烦的闭上眼,“送我回家吧。” 黎津依言送他到家门口。 “迪叔没事。”临到下车,钟凉才哑着嗓子解释一句,“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会很忙,我们暂时先不要见面了,你也不要做多余的事。”没等黎津再说话,他已经走出去。 黎津一直看着钟凉进了房门,并不意外他的话,尽管那些词句如玻璃渣撒在心里,稍一滚过就钝钝发痛。他知道钟凉是怀疑他和钟涵有联系。他无从解释那天的会面两人到底说了什么,也被钟涵打了措手不及。 只是钟凉让他什么都不要做,他不能袖手旁观。 接连几日,不断传出小道消息,说纯盛有严重的财务问题,连总裁都被请去喝茶。明达几个高层,不知从哪里听说“金颜湾”的项目失手也和纯盛有关,自作主张喊停了下半年和纯盛合作计划。公司上下再次人心惶惶。 会议室里,只剩金奕晖坐在黎津下首,投资部众人刚刚离开,房间内仍有些混乱,纸张散落,水杯倾倒。 “哥,消消气。”金奕晖轻声道,“虽然下半年和纯盛的项目是大头,但纯盛现在情况确实不容乐观,投资部的决策并没有问题。” “他们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就敢这样贸然推翻决议?这才几天?上面的文件下了吗?没有!”黎津拧着眉毛,显然还未平复。 金奕晖把水杯递到黎津手上,“纯盛就算找了咸衡作靠山,但你知道吗,utopia项目的品牌入驻率非常低。纯盛是从钟家虎口夺食,风向对他们不利是正常的。而且我们这半年来的业绩也确实不尽人意,所以投资部着急...” “我知道...但我们难道有更好的选择吗?何况眼下这样的做法,落井下石,他们就不想想...” “哥。”金奕晖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黎津也觉得说的重了,便收声,抿了一口杯子里的液体,半晌才尝出是薰衣草茶。最近压力太大,有时候薰衣草茶不顶用,黎津恍惚想到信息素替代品,很快又掐灭了这个念头。 金奕晖严肃的缓缓道,“你和钟凉,是不是有什么?” 黎津一口水含在嘴里,咽不下吐不出,瞪着金奕晖。 “那天咸衡的宴会,看着你和钟凉出去了,回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信息素都乱了。我认识你十年,你这样的次数可不多。”金奕晖带了点轻松的笑意,往后靠在椅背上,“除了明达起步的时候几次投资失利,被李老骂,就是你之前和我去应酬喝多了,还抱着我蹭,说...” “金奕晖!”黎津慌忙咽了茶,微怒道,“说什么?” “大概好像是...我把你弄丢了?”金奕晖挑着眉,“你们早就认识?” 黎津面上有些薄红,板着脸沉默。 “我说呢,敢情之前都是我瞎操心,你早就心有所属啊。”金奕晖摸了摸下巴,转而敛了表情,“哥,感情用事是大忌啊。” “我知道。我有权衡过。明达是靠大家一起撑起来的,我会对选择负责。”黎津认真道,“但目前,和纯盛的合作要继续。” “哥...” “不要再说了。”黎津站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起码,按照原计划不变。” “我知道了,哥。”金奕晖跟着起身,“如果,我是说如果,之后纯盛的情况一直差下去,那你又要怎么做?还是早些...”他觑了黎津难看的脸色,没说下去。 黎津只低头收拾桌上的文件。活了近三十年,也不是没有遇到过难以抉择的事,但现在不一样。 他的部分股权在钟凉那里,他也不希望纯盛出事。这样对明达,对他自己都好。 他希望钟凉能够得偿所愿,报复也好,夺权也罢,只要他能够满足,黎津都会义无反顾的帮他。 只要他的付出能够填平两人之间天生的沟壑,他在所不惜。 黎津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下手里的事,认真的看着金奕晖,“奕晖,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明达就交给你了。” “哥,你在说什么啊...” 黎津只是淡笑,没再说话。 ☆、第 51 章 情况正如金奕晖预料的那样。 一周以来,纯盛在utopia项目的资金链几乎断了干净,全靠咸衡支撑。纯盛本就是新兴公司,想来也不做什么业务,是钟凉用来打击钟涵的壳子而已。 明达有两支基金跟着大受影响。黎津知道原因。 王皓迪回到纯盛的当天,钟涵亲自打电话给黎津,表示手下人做事太着急,让两方闹了点误会,实在抱歉。又说那天和弟弟聊的也不愉快,太久没见面,生分了。 黎津耐心听完才道,“钟总不需要和我解释。” “哈哈哈...我就喜欢你这么直接。其实我打这个电话,就想问一件事。为什么你和我弟弟上了床,却依旧没有说动他呢?” 黎津瞬间攥紧手机,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声音厉了几分,“钟总这是什么意思?而且我不记得答应过你什么。” “哦?你们难道没有做吗?”那头语气真实疑惑,“可我明明觉得他的信息素异常的甜呀,即使用了替代品也遮掩不去的味道,就像诱人的草莓一样...你说这是什么味道?” “钟总请自重!”黎津咬牙切齿。 “哈哈哈哈哈...好吧,既然你不承认,那我也不逼你。只是,你还欠我一个回答。” 黎津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爱莫能助。” “黎津,你可要想好了。钟凉回到钟家后,明达可以得到的巨额利益,难道比不上一个omega?”钟涵语气听起来有些讽刺,“还是说你们私下做了什么交易,让你不能放弃?我也可以帮...” “钟总,不好意思了。”黎津干脆挂断电话。他实在无法忍受钟涵这样高高在上虚伪至极的语气,话里话外对钟凉的不屑和羞辱,都让黎津心里跟针扎似的。 他从未在意过钟凉私生子的身份,可钟涵的言行却时刻在强调自己高人一等,美其名曰“管教弟弟”。不管他的谎话编的有多好听,黎津都不相信他是真的待钟凉好,他又怎么放心让钟凉回到钟家。何况钟凉根本就不愿意,他甚至对钟家有恨。这恨很大程度和他母亲有关。 这些事情,黎津都能猜的七七八八,想到那天钟凉的脸色,只觉得心疼,想捂住他的耳朵,让他远离这些污言秽语,又想把他紧紧捧在手心,替他遮风挡雨。 可钟凉不愿让他接近,不想让他和钟家产生联系。 黎津只能暂且顺着毛摸,远远看着,尽可能不露声色的帮着。 几次会议开下来,投资部决定终止和纯盛的合作,且董事会的意思也是如此。只有黎津死死不松口。 李高远找过黎津和金奕晖,尽管纯盛能带给明达最大的利益,但他们这次是得罪了z市地头蛇钟家。明达从前一贯和钟家交好,何必为了纯盛闹成这样? 李高远又单独对黎津道,不进则退,虽然之前是让他投资求稳,但没有上升趋势的股票,依旧是会被抛弃的。接着说k市有个商业论坛,让他把手头事情放一放,带着投资部几个年轻人,跟他去见见世面。 黎津无奈点头应下,心想李叔大概也看出点自己的心思,想把自己调开一段时间。这次是真的心有余力不足了。 快半个月没联系钟凉,黎津突然没了之前的骁勇,开始后悔那天和钟涵见面。真是昏了头,这条迂回接近钟凉的路线一点也不漂亮,空有其表,他和钟凉好不容易修复些许的关系,就像刚刚粘好的瓷瓶,浇下一盆水,又碎了满地。 黎津好像一直在追逐,在奔跑,有风呼呼刮进来,怎样都填不满心里豁开的缺口。 他纠结良久,仍是克制不住从储藏室拿了一小罐信息素替代品放在身边,偶尔拿出来对着落地窗前的阳光看一眼,棕色瓶在他脸上投下琥珀色的光。 黎津从不打开闻,他怕再次上瘾。 从前的照片一张张翻出来,钟凉送的相机被摆在书架第二层最显眼的位置,床头的橘猫玩偶在黎津手里轻轻抚摸着...钟凉留在黎津这里的所有痕迹,都被他一点点品尝回味... 可这些终究代替不了钟凉的一分一毫。他不见踪影,却又无处不在。 实在忍的辛苦,黎津快要被想念掏空了。他只好又取了一瓶稍大些的放在床头。打开瓶盖,香气幽幽袭来,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探入裤边... 一直记挂着,不敢打扰,黎津只让赵蕾想办法从王皓迪那里打听消息。 这可苦了秘书小姐。王皓迪和钟凉是一条心的,口风紧的很,每次都只说一切很好,劳他挂心。 黎津不得不承认,纯盛会答应下半年的合作,开出优惠条件,完全是因为已经利用完明达,维持表面的和谐和给予适当的施舍罢了,是钟凉想划清界限。这些事,公司的人未必知道,只会把原因归咎于领导层。 明达提出解约,钟凉会怎么想? 就算明达的基金跌了,他会不会依旧认为自己和钟涵早就计划了什么? 想到这里,黎津坐不住了,立刻给钟凉拨了电话。 很快被接起。 黎津没料到,愣了片刻,倒不知道该说什么。 “黎津?” “嗯,是我。今晚有空吗?一起吃个饭?”黎津不过脑子,随便扯了个理由。 “唔。”钟凉没有立刻回答。 黎津听见王皓迪在说话,“在开会吗?是不是打扰你了?” “是迪叔,没事。”说话声又小下去,好像他推开门,出了会议室。“今晚有事。你现在说吧。” “对不起,明达下半年不能继续和纯盛合作了,我不想看到我们两家公司努力了这么久的成果被腰斩,但这是董事会的意思。真的非常抱歉...”解释的太苍白了,还不如什么都不说。黎津悔死了。 “我理解的。你也不用特地为这件事给我打电话...”钟凉语气平平。 “阿凉,我不希望你多想,所以提前告诉你一声...”黎津放低声音。 “我有什么可多想?”钟凉反问。 黎津听见自己的心跳,猛烈的刹不住车。他咬咬嘴唇,很轻很轻道,“...可我想你了。”而后按住眉心,紧张的等着钟凉下一步的动作。 电话那头静悄悄的,仿佛被按了静音键,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黎津握着手机的手里濡湿起来,生怕这一句话再次把钟凉推远了。 “晚上在百宴楼见客户,你可以来接我吗?” 黎津一窒,“当然可以!”他清晰的感觉到嘴角的弧度不可收拾的扬起来,表情也一扫连日来的阴霾。 ... 草草解决了晚饭,再回家整理一番,路上拿了预定的玫瑰,黎津在酒店门口等钟凉。等了一个多小时,他没觉得无聊,听着夜间广播,时不时拨弄一下副驾驶的花瓣,看看来往的行人,或者盯着和钟凉的聊天框发呆。 黎津没有删掉和钟励昂的对话框,但他从未翻出来读过。那时寥寥几条消息,可以让他甜蜜的无以复加,也可以让他痛苦的难以忍受。 其实仔细想来,他从未真正把钟凉从他生命中删去,相机、照片或者替代品,他只是把这段记忆尘封了。他知道自己一直舍不得,还在有所期待。 可现在,他可以直面那段往事,却仍然患得患失。他在这件事上太没出息,太没原则。 钟凉发来消息说马上下楼。 黎津便没关车里电源,下车抽烟。 夏日夜晚燥热的风,吹的心绪更加难宁。空调风从门缝儿里钻出来,撩的黎津有些酥痒。 他看了一眼手机,抬头,几个人影来到门边。钟凉身旁站着高潜和两个黎津不认识的客户。 只是高潜的整条手臂搭在钟凉肩上,姿势亲昵,好像把他搂在怀里一般。 两个客户笑着跟他们打趣,眼神里,钟凉和高潜仿佛是一个整体,密不可分的。 黎津把烟头狠狠摁进垃圾桶,眼睛一刻都没离开那两人。深深呼吸着,想到自己不见钟凉的十多天,高潜和他的关系已经进化的这么亲密无间,只觉得心里有一座喷发前的火山,地动山摇,流出来的都是酸水。他快要把高潜的手盯出两个窟窿。 高潜和钟凉已经看到黎津,便果断送走客户,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进旋转门。两人并肩走了个半圆,高潜还颇为绅士的稍稍挡一下门,让钟凉先出去。 黎津和高潜的眼神一对上,在对方眼里看到一丝敌意。黎津冷冷的瞧着他,原以为他和钟凉只是工作往来,没想到还有这层心思。他一伸手就把钟凉从高潜怀里带出来,环进自己怀里。 琥珀味信息素盈满周身,带着点空调的清凉,终于安心。 钟凉有些意外的侧目看了眼气势逼人的黎津,又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味。虽没拒绝他的接近,但手悄悄在身后扯了扯黎津的衣摆。 黎津这才牵起嘴角,勉强笑了笑,“高总。” 高潜点点头,对着钟凉道,“注意安全,回去给我消息。” “好。”钟凉朝他招手,目送他上了车。 知道高潜还在看钟凉,黎津果断牵起钟凉的手,不甘示弱的望回去。 钟凉垂下头,抿了抿唇。再抬头的时候,恢复一贯的冷淡,“门口不热吗?” “热。但我如果不在门口,都不知道你是和高潜一起见客户。”黎津沉着脸大步往前走,只觉颈后腺体发热,让他大脑跟着无法冷静。 钟凉跟着小跑几步,没解释。本以为黎津会更生气,甚至一走了之,也就顺着高潜的动作没有拒绝。可黎津竟然只是这样的反应? 钟凉觉得有些失策,又有些欢欣。热流沿交握的手通至全身,思绪不知不觉飘远,眼前光影闪动,不变的是挺拔的背影和越过他的肩膀看见的风景。 黎津高大的身躯挡住钟凉,直到黎津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把钟凉拉到自己身边。 钟凉视线中顿时出现一片鲜红,一大捧玫瑰占满整个座位,花瓣上沾着细微的露水,在黑暗中冷艳而娇贵,淡淡幽香扑鼻。 黎津想,这味道和钟凉衬极了,一样清冷傲气。他弯腰把花抱起来,轻轻放进钟凉怀里。在钟凉还未接住的时候,又放了回去。 钟凉依旧没有反应过来,黎津竟然给他送花。一瞬间太过惊喜,却有些羞愧,以至于还愣愣的盯着。 黎津曲着食指,霸道又温柔的一点点抬起他的下巴。 在钟凉看进他眼睛之前,他吻住了他的唇瓣,而后长驱直入,和他呼吸缠绵,红酒香充斥异常醉人。 钟凉下意识缩了缩,尝见一丝苦涩。很快双臂攀在黎津肩上,微微踮起脚,迎合雪松的怀抱。 昏暗路灯下,玫瑰花束旁,厮磨之间,钟凉只听他低沉的声音在唇齿间缓缓呢喃,“阿凉,我真的很想你。” “喜欢你待我薄情,喜欢你为人冷酷,若是你也发现,你也喜欢亏待我,我就让你永远痛爱着我...”恰巧一首歌从广播里淌出。 黎津闭着眼,五官之中只剩耳朵空闲。觉得歌词应景,但他无论如何,都舍不得钟凉有一点点痛。 *注:《痛爱》 ☆、第 52 章 钟凉抱着玫瑰发呆,让黎津也有些赧然。 车载广播的音乐还在继续,黎津手指不安的敲着方向盘,一开始伪装的强硬也没了,只能凭本能从钟凉的信息素变化中,感受他的情绪。 “黎津,谢谢你的花,我很喜欢。”钟凉笑了笑,原本的计划随着这一束玫瑰的出现,消散的无影无踪。 黎津压抑着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唔,现在还饿吗?” “不饿。” “那跟我去个地方。”黎津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又等了好一会,等它平静。 黎津把车停在跨江大桥边,拉开副驾的门,牵起钟凉盈满玫瑰香味的手。 两人沿着大桥行了一段路,一直走到桥中央。两岸灯火通明,霓虹璀璨。江上渡轮徐徐缓行,其间隐约歌舞升平,岸边摩天轮彩光点点闪动。江风拂面,凉意从衣领灌入前胸后背,扫去连日来的疲惫。 黎津没有放开钟凉。身后车辆来来往往,驶近又驶离,面前江水波涛滚滚直奔远方。他忽然觉得害怕,如果他没有往前迈步,他和钟凉是不是就要像交点后的线段,越来越远了。 直到感觉钟凉身上些微的酒意散了,黎津才道,“你瘦了点。” 钟凉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没有吧。” “不要再躲着我了,好不好?我们不应该这样一直不见面。”黎津看向钟凉的侧脸,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各色灯光下,熠熠生辉。 “没有躲着你,是我们见面不合适。你知道钟涵他们可能会在暗处盯着我们。” “我不怕的,不管是以前的丁家旺还是现在的谁。” 钟凉勾了勾唇角,意味不明。 “你怕钟涵会给明达下绊子吗?”黎津生出期待,尽管答案他根本不敢奢望,“他...想让我说服你回钟家,我拒绝了。所以...” “什么?”钟凉蓦然回望过来,似江风太大没有听清。 “我不会勉强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情。”黎津在他的注视下垂了眼眸。 “他什么时候问你的?” 黎津一窒,“...这不重要。钟涵只会觉得我们一起对抗他。” 钟凉盯着他,半晌又望向江面。这个夏天这样燥热,让他全身发烫。 “我有时候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样让我很没有安全感。我告诉你一切,是希望你相信我。” “我有不相信你吗?”钟凉猛的抽回和黎津相牵的手,另一只手擦着手背的皮肤。 黎津无措的皱起眉,“嗯?” “你觉得我不相信你?”钟凉挑眉,“是不是?” 黎津沉默。不管是一年前自己做的事,还是这段时间来公司间的情形,加上自己偶尔的失控,他都理解钟凉的想法。 钟凉点点头,转回江面。他们之间,不是可以完全信任的关系。他的心刚跳跃过界,就会被名为“信任”的屏障反弹回来,在冰冷的原地上下弹动。 黎津便也回头,却正好看见不远处一个老伯挑着两个小冰柜往桥上走。他几步跑过去,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两支棒冰。 用冰棒面贴了贴钟凉的胳膊,意料中见他受到惊吓的表情。黎津忍俊不禁,“尝尝,西瓜味的,我小时候经常吃。”拆了一半包装,把小棍子放进钟凉手里。 钟凉瞪他一眼,狠狠咬了一口三角的顶端。 黎津仔细瞧着他的表情,“好吃吗?” 钟凉把那块冰放在嘴里嚼了嚼,化成西瓜汁,还混了透明的啵啵,在嘴里打转。他腮帮子鼓鼓的,明明冰的牙都快掉了,却在黎津面前强忍住不皱眉。 很好吃...钟凉想说,可冰马上就化了,又能尝多久呢。 黎津见他咬第二口,就放心的拆了自己那包开始吃,总觉得没有小时候的单纯味道了。 “阿凉,等这些事都过去,你能不能和我...” “嗯?”钟凉转头,黎津却没有再说。 两人怀着心事,吹着夜风,各自吃着棒冰。 热意不会轻易随西瓜冰的下肚而退散,不久之后便再次聚集起来。 黎津把钟凉送到家。 “周一我要出差。周末还有一些事要做准备,就不来找你了。” “好。”钟凉道。 “万事小心。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 黎津把那束玫瑰交到钟凉手上,又揽过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额角,埋在他颈间深深嗅了一口琥珀香。 “晚安,宝贝。” 钟凉朝他挥手,“晚安。” ... 周一出发去k市,投资部的马博远和余齐林跟着黎津一起。李高远是商业论坛的嘉宾,提前一天已经抵达。 黎津在实习期就和李高远来参加过几次论坛,所以论坛对黎津并没有太大吸引力。但对于投资部的其他人来说,是结交好友,参与学习的好机会,几个人都忙里忙外。 论坛第一天黎津和高潜打了照面,两人面上不动声色,客客气气打了招呼,又分别被熟识的朋友簇拥着离开。 黎津这才知道高潜也不在z市,钟凉不曾说起纯盛目前的状况,让黎津有些担心。 从前黎津出差,很少不带赵蕾。或者赵蕾留在公司,每天会和他汇报情况,金奕晖也经常联系。奇怪的是,这次一连几天,赵蕾的报告都语焉不详。 晚上,黎津直接拨通赵蕾的电话,让她把最近几个项目的细节都讲清楚,相关文件都传到自己邮箱。 赵蕾一反常态的犹豫了片刻,“金总都已经处理妥当。您这几天也挺累的,要不...” “赵蕾。”黎津声音一沉,不怒自威,“要我说第二次吗?” “...是。” 那头有操作电脑的声音,很快黎津收到了邮件。 “黎总,唔...”赵蕾叹气,“纯盛已经在破产边缘了,您应该知道吧。” “嗯。”黎津翻着文件,不咸不淡应道。 “明达的董事会和钟氏那边关系紧密,可能是钟氏给了压力...” 黎津手一顿,“你怎么知道?” 赵蕾不肯继续说,只暗示现在公司的大权都揽在金奕晖手里。 黎津心道,原来这些人一早就存这样的心思,让自己来出论坛。李高远也知情。 挂了电话,黎津没心思再看文件,到酒店吧台拎了一瓶名贵红酒,到了李高远的房间。 李高远请他进来,两人在落地窗前坐下,倒上酒。 “终于肯来找我了?” “李叔,帮帮我。”黎津和他碰杯,严肃诚恳道。 “你还是心软。只顾得了那些情,却不把利益放在第一位,怨不得人。”李高远品了一口酒,没有丝毫要帮忙的意思。“那个omega是叫...钟凉吗?你们的秘密协议已经被钟涵查出来了,但他不知道具体内容,只知道个大概。董事会那几位已经急眼了。我也有责任。” 黎津放下杯子,抿着唇,一副乖乖听训的模样,像极了大学还未毕业的实习生,等待领导的发落。 李高远没打算真的批评他,毕竟自己一手带大的学生,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真的遇到困难了。语气缓和了些,“本来董事会打算把奕晖提上来,我压下了。” “谢谢李叔。” “条件是,”李高远没给他太多的反应时间,“接下来钟氏和纯盛一方所有交锋,明达必须置于事外。” “那utopia项目损失的部分谁来填呢?钟氏?不可能吧。” 李高远皱着眉头,“钟氏的确不可能会填补明达的损失,毕竟明达撤资后明显偏向了纯盛一方。但纯盛可以许诺的,钟氏也可以。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一样的。” “可是...” “小黎,你要知道,明达不是什么大型基金公司,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它是你一手创建起来的,你应该比我更加爱惜它。它不能折损在无谓的争斗里,明白吗?而且你想想钟氏那么大的企业,为什么要和我们合作?不管对方和你什么关系,这件事上,没得商量。” 黎津咬牙,在忤逆老师和坚持己见中挣扎半晌,道,“我知道无法挽回合作的破裂,但请您帮我把这个决定延期执行,不要给纯盛雪上加霜。其他的我自己来做。utopia有我的股份,我觉得还有机会...”加上他在金颜湾项目里卖了人情,可以派上用场。 李高远听出他和钟凉的秘密协议内容了。 “是,这些你都可以搞定。但你知道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李高远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盯着黎津,他最引以为傲的学生,最年少有为的总裁,“你不应该参与钟家的事情。你觉得如果把明达折进去就完事了吗?以后别人怎么看你?公司里的流言还少吗?而且钟涵这个人,手段毒辣,睚眦必报。钟凉对你又是不是真心,你到底想清楚了没有?!”他有些激动,脸色涨红。 “李叔,我不后悔!”黎津凝视他道。 “黎津!”李高远拍桌,一下站起来,恨铁不成钢的怒道,“我真是看错你了!以前觉得你稳重,又没有那些纨绔的毛病!但你办的是什么事!因为儿女情长就瞎胡闹!钟凉到底什么好,把你的魂儿都引走了!” 黎津急忙站起来,一手顺着李高远的后背,扶他坐回去,不敢再让他喝酒,倒热水给他。然后黎津白着脸,站在老师面前有些抬不起头,说的话却一如既往的坚定,“可是非他不行。” 李高远盯了他好一会儿,摇摇头,“呵,那我看也不用多此一举了。董事会原来的决定照常执行。你就休个长假,好好想想吧。” ☆、第 53 章 回到z市,周五一早黎津抵达公司,只觉得周围人的目光都带着欲言又止。他没太在意,径直去了办公室。 赵蕾倒是和往常一般准备进来汇报工作日程,黎津抬手制止她,“接下来除了我手上的基金之外,公司其他事务都暂时交给金奕晖。” “...是。”赵蕾答应,态度未见改变,又端了薰衣草茶进来。 “纯盛那边还要继续跟。” “好的。utopia项目竣工在即,但品牌入驻率低,照此情况,咸衡和纯盛都会大受影响。纯盛现在很危险,再多的现金都禁不起这样拖。” “我知道了。上次让你帮我联系的人,怎么样了?” “质检那位约好了,但是我觉得尽管我们帮他摆平了金颜湾项目,但是您...”赵蕾觑了眼黎津,还是收住自己的话,“时间是今晚,地点...”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赵蕾顿了顿,“我稍后告诉您。”她去开门,发现进来的人是金奕晖。 金奕晖神情有些复杂,“哥...” 黎津却轻松的笑了笑,招呼他,“坐吧。” “哥,我不是...” “没事。”黎津打断道,给他倒茶,“我理解的。”他认为这是应当的,就当为他自己的任性付出代价。 “奕晖,你好好干。” “哥...你干嘛啊,这么说...”金奕晖脸色难看,“这是我应该做的...” 黎津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哥找你帮一个忙。” ... 一周之后,utopia项目的品牌入驻率达到了85%,而且仍在不断增加。 黎津看着报告,嘴角不自觉上扬。不枉自己那天和金奕晖陪那位喝到烂醉。那位一开始的确扭扭捏捏不同意,碍于情面见一见黎津,但抵不住金奕晖巧舌如簧,哄的他服服帖帖,加上前期黎津用一周末时间调查,花大价钱投其所好。结果是令双方满意的。 这段时间,黎津只偶尔和钟凉在微信聊天,互道晚安。等这一切尘埃落定,才接钟凉到家里吃饭。 一进门,他就把钟凉紧紧抱在怀里,埋头在他颈间,餍足的嗅着。 钟凉蹙眉挣了一下,没挣脱,“黎津,松开一点。好热...” 黎津依依不舍,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做饭。” 他最近挺闲,学着做了几道菜。口味偏淡,看起来清清爽爽。 “好吃吗?”黎津问。 “好吃。”钟凉记得黎津煮的皮蛋瘦肉粥和三明治,还有面前的几道家常菜,干净,有家的味道。 黎津觉得这一句,抵得上千万倍的满足。沉浸在暗自欣喜中,嘴角的弧度久久没有落幕。便没注意到钟凉的兴致并未有想象中那么高,脸上也有些苍白。 吃的差不多,黎津又用果汁简单的调了两杯鸡尾酒。 “恭喜你!”黎津微笑着和钟凉碰杯。 “恭喜什么?”钟凉似笑非笑,举着杯子没有喝。 “我听说,u商场的品牌入驻进展很顺利。” “那我得谢谢你。”钟凉语气拐了个弯,不像真的道谢。 黎津愣了愣,“你知道?” “是。”钟凉灌了一口酒,橙汁的酸和酒精的涩在口中混合,喉咙被割的有些难受。“先等纯盛濒临破产,然后在背后找人挽救utopia,搞一出无名英雄的戏码,我知道真相确实要谢谢你。”他咬了咬嘴唇。 黎津皱眉,被他的话刺的不舒服,“阿凉,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承认帮你疏通关系,但我不需要你补偿我什么。” “哦?”钟凉冷笑,“那这世界上的好运都让我一个人占尽了,什么代价都不用付,你就可以为我‘赴汤蹈火’了?” 黎津觉得心脏处仿佛被猛捶一击,眨了眨眼睛,半晌才缓缓道,“是啊,你利用了这么多次不也很顺手吗?从金颜湾到utopia,或者更早的时候,你哪一次不是在利用我?而我呢,公司交了权,前前后后替你挡着,你还看不到我的一点点真心吗?” 钟凉提起一口气,胸腔憋闷,“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我承诺给明达的利益,一样不少,明达说要解约,那我也同意。我让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偏偏还要贴上来!我问你还想要什么?” “我不想要什么,我想要你!”黎津瞪着他,声音大起来。 “我的信息素!”钟凉抢白,说完抿着唇,有些后悔。仅仅是信息素,能让黎津付出这么多吗?他根本不敢想,黎津已经背叛他一次。他只想把黎津推远,越远越好。 黎津的付出让他窒息。 黎津气的说不出话,抓狂的挠了挠头发。他根本无从辩解。一开始的确因为信息素,但到了现在,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要的到底是什么。他日夜思念,离不开钟凉的信息素,已经超越了生理的依赖。他知道这就是喜欢,喜欢钟凉这个人,可这要怎么证明? 他顺了顺气,“钟凉,你到底知道不知道,谁是真的对你好?你不用把身上的刺竖起来对着每一个人吧?我做了什么,你他妈难道看不出来吗?!” “我看出来了,谢谢你的好意,心领了。”钟凉淡淡道,起身去包里拿出了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两人的秘密协议。“这份协议,”他把纸袋摔在桌上,“我承认,当时是为了更好的困住你。现在已经不需要了,你可以收回你的股权,回去当你的总裁。我们两不相欠。” 这又何尝不是黎津为了更好的接近钟凉,才签的协议。黎津交付的是一个承诺,却在此刻孤零零的被砸在桌上,遍体鳞伤,显得可笑至极,“它是你的,我不要。”他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 他才明白,是自己爱的太卑微,太不自信,太害怕失去,如履薄冰。这种关系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从他们见到的第一眼,感觉到的第一缕信息素开始就是错误的。他在天平这头给自己加了太多的负担,到如今只能习惯性的仰视天平另一头的钟凉。 “黎津,”钟凉掐住手心,“你到底要怎么样?”他对自己说,自己可以对抗钟涵,纯盛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糟糕,后手都还没放出...黎津做错了... “不是我想怎样。”黎津低吼,信息素混乱的一塌糊涂,“你让我离你远点,我照做了,明达要和纯盛解约,我也尽力了。是你还想我怎么样?我愿意付出,是我心甘情愿被你利用。” “所以你他妈到底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难道我们很熟吗?”钟凉也颤抖着吼出来。 吼完,两个人都有一瞬间的呆滞。 钟凉真的不理解,不管是一年之前还是现在,他都问了这个的问题。这不值得。自己身上,还有什么价值没有被利用干净吗? 黎津不敢置信的望着他,看他失控,看他眼圈变得通红,看他满脸空白。好像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钟凉,黎津手足无措,心里的质问和反问全都无处宣泄,只化为了服软的低声细语,坐到他身边,紧握他的手。 他说,“我喜欢你,不仅仅因为你的信息素,我喜欢你的全部,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我们认识这么久了,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我以为我们最少...最少也是朋友吧...听见你说我们不熟,我真的很难过...以前我没办法回答你,现在可以,我很确定。” 钟凉睁大眼睛,茫然的抽手后退,喜欢这个字眼对他来说是奢望,“我不相信。” “那要怎样做你才会相信?”黎津定定看着他,“因为以前的事,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还是觉得我联合钟涵。我没有,但是我无法阻止董事会的决定,是我的错。但这根本就是两码事!我...” 黎津失望的垂下头,他的思绪一团乱麻,无话可说。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在追着钟凉,从山脚到半山腰,以为自己可以触摸雪峰,捧住白雪,可似乎所有的努力都打了水漂,他甚至连一个名分都没有要求过。 也许曾经他们可以拥有一段真挚的感情,现实却夹杂了太多猜疑。黎津跋涉了很久,仍被困于路中。 他是不是错的很彻底? 钟凉摇头,脸色愈发苍白。自己怎么没有相信他?本可以利用完明达,什么都不做,为什么还要继续和明达合作?为什么不让黎津接近自己?为什么把协议带来?如果不相信,可以直接处理掉那部分股份,他说自己不相信他,但他又何尝想过,自己在保护他。 下意识的举动,下意识的相信。听到钟涵的挑拨后,下意识的愤怒。 钟凉只觉得荒谬。这些话他不会说,他不会向一个alpha低头。 黎津无奈,干脆倾身靠近他,看进他的眼里,“承认你喜欢我,有那么难吗?” “我不...” 黎津眼神变了。 钟凉太熟悉这个眼神,每次黎津失去理智的时候,就像饿狼一般的神情。他想往后退,却被黎津箍住肩膀。 “我解释的还不清楚吗?我道歉了,哪怕我根本没有做错,我什么事都依你。你还想说什么?”黎津伸出食指,点住他的左胸处,“你能肯定,这颗心从来没有为我跳动过吗?”那根手指又一路往下停在小腹,“这里呢?我们做了什么,你不会忘了吧?你不舒服吗?你没有迎合吗?那为什么一边说着伤人的话拒绝我,一边又和我做这些?钟凉,你不乖。” 黎津眼眸幽深似谭,直勾勾看着钟凉。他全力把腺体调动起来,感受眼前之人信息素的变化,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波动。 钟凉呼吸急促,头晕目眩。他伸手想推开黎津,却觉得手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任由黎津啃咬他的唇瓣。 【...】(3600字,建议观看) ☆、第 54 章 黎津动了动身体发麻的一侧,软乎乎香喷喷的一团枕在他的手臂上,还有点毛茸茸,带着火热的温度。 一点点睁开眼睛,钟凉蜷缩着,白皙的脸颊依旧泛着不自然的红晕,眉头紧锁,呼吸炙热。 黎津把他拥的紧了些。 钟凉很自然的抱住黎津的腰,和他贴在一起,呼吸间都是彼此浓郁的信息素。 黎津没有再睡。头疼来的不自然,恍惚回忆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表现的急不可耐,饥渴已久...好像还把钟凉弄疼了... 他微微一惊,下巴磕在钟凉的头顶,让钟凉嘤咛一声,又咂咂嘴。 黎津轻轻抚摸着钟凉的头发,就像脑中模拟了千百次,熟能生巧。 不是初次遇到钟凉的发情期。上一次,黎津就处理的恰当,为什么这一次就如此失控? 黎津知道自己当时心中有愤,有怨,有欲,似蒸汽冲出壶盖,不可收拾。可这不是理由。他应该把持... 当注意力转移到身体的其他部位时,他却发现和预料中完全相反。某处又大又胀,直挺挺的戳着怀里的人。 钟凉好像感觉到了,不太舒服的用手摸一下那家伙,想把他拨开。 黎津倒抽一口气,往后退的时候抽出手臂,钟凉醒了。 omega有些迷茫的眨眨眼,映入眼帘的是alpha轮廓分明的锁骨和精壮的胸膛。他从气味中分辨出这是黎津。视线往下,两人不着寸缕,还看见黎津的硕大格外精神。 钟凉难受的闭上眼睛,宁愿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也不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实际上,腰酸的要死,后面湿湿的火辣辣的,空虚感依旧存在,却没有从前那么痛了... 他猛的撑起半身,盯住黎津的双眼,颤声道,“黎津...我们...” 黎津只是平静的看着他,有些宠溺,有些自责,没有正面回答,“唔...还难受吗?” 钟凉瞪大眼睛,双唇微动。 黎津不由分说用被子把他裹住,让他躺平,自己起身去洗手间念清心咒,良久未果,之后举着枪,倒了温水送到床前。 被子鼓起一个小包。床边散落棕色的玻璃碎片。 “阿凉,喝点水吗?” 被子一动不动。 黎津只好跨过碎片,放下杯子,再蹲下清理精油状的污渍。这时他才觉出不对,因为从房间外进来,卧室内气息异常甜腻,此刻更加清晰。也不同于钟凉身上的琥珀香。同时,他太熟悉这些替代品的味道,这一瓶替代品与以往的有所不同。 一种可能性出现在黎津的脑中。半年多前,郑禾恩在他家留下的,含有催情成分的信息素替代品... 黎津脸色不太好看,只怕昨天晚上,这瓶替代品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让他急切的不能自已,甚至他现在不确定到底有没有伤害到钟凉。手脚麻利的把这里清理干净,又问被子里的人,“宝贝,饿不饿?” 仍然没有得到回应。 黎津轻轻把被子扒拉开一些,见钟凉皱着眉头的团缩,吓了一跳,“阿凉...你...”手背贴上钟凉的额头,一片滚烫。 黎津定了定神,赶紧找手机查资料。网上说omega发情期会伴随发热,需要注意保暖,不能着凉。尽量吃流食,而且要吃的好,保持心情愉悦。伴侣需要随时随地给予安抚和陪伴... 他一一记下,给赵蕾打电话说这几天都不去公司,没再管其他工作消息。 把卧室的空调关闭,给浴缸蓄上热水,调试到适宜的温度,放了一点薰衣草味的浴盐。等卧室温度不再那么清凉,黎津把钟凉抱进浴缸。 “唔...”钟凉迷糊的睁开眼,下意识抓住黎津的领口,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黎津任由他抓着,半蹲在浴缸旁边,下身的硬物挤在裤子里,有点难受。他没在意,慢慢捧起一点水,浇在钟凉身上,水珠滑落纤细的胳膊和肩膀,光洁白皙的后背在隐没于水中。 水汽蒸腾,淡紫色的水光潋滟,浅浅的花香和孤冷的琥珀香交织,钟凉眸子里的雾气也弥漫开来。 黎津不自觉咽了一口唾沫,移开视线。 “黎津...”钟凉终于开口,嗓音沙哑。 “嗯。”黎津姿势别扭的坐在地上,领子皱巴巴的。 钟凉又沉默了,背靠着浴缸壁,半张脸都藏在水里。他思绪凌乱,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和黎津标记了...昨晚饭后喝了一点酒,酒精度不高...按照自己的体质,酒精确实容易让发情期紊乱,算一算距离上次发情,已经两个月了,差不多是时候...可他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不应该这么快... 可他记不清了...他只感觉到浪涌一般的快乐,耳边男人性感的粗喘,铺天盖地压制着自己的alpha信息素,和充实... 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腕有些瘀痕,隐约想起黎津愤怒的质问自己,好像还打碎了床头的一个玻璃瓶...自己好像是想翻身下床逃离,为什么黎津这么生气...他说了什么?和一年前一样? 钟凉脸色一白,整个人都沉进水里。下一秒,被黎津拎起来。 “阿凉!做什么!”黎津近乎惊恐的看着他,“你...” 钟凉摇摇头,拂开他的手跌回浴缸。从黎津昨晚下意识的动作里,他明白彼此都还未从一年前的事情中挣脱,那是个徘徊不去的阴影,笼罩在他们共同呼吸的天空下。 说什么都太晚了...进度条已经拉满。他害怕,惶惑,不得不生理性臣服于这个alpha。黎津表现的再自然,钟凉还是看出心虚和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不自信、不信任。 钟凉什么都清楚,可他能过得了心里这道坎儿吗?能填平心上的一个个烙印吗?他盯着面前的水波纹,一遍遍说服自己。 也许黎津是对的...自己是愿意的,愿意把这幅身体交出去... 黎津抿了抿唇,垂下头,半晌又小心翼翼道,“阿凉,你肚子上...” 钟凉闻言低头用手摸,回神之后,脸唰得通红。搓掉小腹上干涸起皮的白渍,他狠狠瞪了黎津一眼。 黎津目光柔柔的在一旁陪着他,生怕他出什么意外,连自己的生理需要都顾不上。 大约半小时,黎津找浴巾替他擦干,给他套上一条自己的T恤,又把浑身虚软的人抱回床上裹了被子。自己一身汗没来得及擦,又到厨房准备清淡的小米粥,吹凉了,一口一口喂给他。刚进浴室洗澡,就隐约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黎津匆匆披了浴袍出来,就见钟凉一副将哭未哭的样子,眼睛红红的。 黎津来不及适宜房间内突然转浓的omega信息素,走到床边,就被钟凉伸手拽住了浴袍一角。 那手腕藕白藕白的,黎津刚消下去一点的火,重新燃起来。他轻咳一声,“宝贝,怎么...” “黎津...我难受...”钟凉把被子往下踹,另一只手扯着领口,露出大片精致的锁骨。仍保留一丝清明,他却控制不了身体... 黎津头昏脑涨,知道钟凉什么意思,可自己的手在颤抖。 钟凉难得再忍不住,跪坐起来,扯掉黎津松松垮垮的腰带。他似乎豁出去了,没了以往想要却极力克制的姿态。第一次真正付诸了实践。 【...】(1100字) ☆、第 55 章 钟凉蜷在大床中央,累的昏睡过去,手指不忘扣住黎津的手指。 黎津轻柔抚摸他的后背,像给猫咪顺毛一般。钟凉舒服的往黎津怀里拱,十分餍足。 黎津陷在被子里,刚泛起丝丝睡意,就听见房门被叩响了,外面一个模糊的声音在喊,“黎津!黎津!” 钟凉“唔”一声,把黎津抱的更紧了些,可黎津不得不清醒过来。 好像是王皓迪。 黎津找到床头的手机,果然王皓迪给他发了一连串消息,狂轰滥炸。大概钟凉事先没有和王皓迪说好,又夜不归宿。他单手回了一句“稍等”,想从钟凉的缠缚中抽身。 钟凉没让他如愿。黎津稍一挣扎,他就发出不满的哼唧。 黎津无奈极了,从来没有见过钟凉这么粘人的一面,又喜欢的紧,生出点玩心,把弄着他的纤细的手指。 omega全身都很瘦,但手指很有力气。黎津怎么都松不开。 外面的人又着急的拍了拍门。 “宝贝,我去开门,你先松一下,好不好?”黎津哄道。 钟凉没给反应。 黎津只好狠狠心,把自己的手指掰了掰,从钟凉的手心拿出来。 门口王皓迪满头大汗,一进门就叫钟凉。 黎津让他噤声,两人轻手轻脚在卧室门口看了眼钟凉。 钟凉穿着明显大一号的衣服,抱了黎津的枕头睡的安稳。 即使在昏暗里,王皓迪还是一眼看见钟凉脖子上的红痕,脸色当场就沉下来。 关上门,回到客厅,王皓迪控制不住怒目圆睁,“黎津!你!”他再也没有以往亲和的风度,“你对他做了什么!” 黎津垂眸,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水递过去,示意他坐下慢慢说。 王皓迪喝了一大口,瓶子砸在茶几上,发出好大一声。 “王总,”黎津顿了顿,“你一直知道我对钟凉的感情。希望你祝福我们在一起。” 如果王皓迪仅是王总,黎津不会征求他的意见。但黎津知道,对于钟凉来说,王皓迪是家人,是长辈,他应该知会一声。 “不可能。”王皓迪一口回绝。他在生意场上欣赏黎津,但他从不认可黎津作为钟凉的伴侣。一年前是,现在依旧是,何况一年之前,黎津差点就强要了钟凉。那可是他捧在心尖上的人! 他自己虽然是beta,但他知道信息素是怎么一回事儿,可以是羁绊,可以是束缚,更有可能是索命的绳子。 令他担忧的是,钟凉逐渐不听他的话,千方百计要和这个alpha见面。不回消息是常有的,哪怕两个公司的近况并不适合两人同时出现...内忧外患之际,阿凉竟然和黎津确定了关系?! 他后悔了,最初就不应该让黎津见钟凉,甚至就不应该选定明达这个公司! 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浮现,王皓迪刚要开口,就听见卧室传来钟凉的低喊,叫的是黎津的名字。 客厅僵局被打破,两人匆忙走到床前,见钟凉醒了。 外头骄阳似火,室内的温度却不见清凉,很适宜omega修养。 黎津上去把枕头垫在钟凉背后,又替他掖了掖被子。而后被钟凉很自然的拉住手。他有些受宠若惊,心跳漏了一拍。 “阿凉...好点了吗?”王皓迪心疼又自责,“身体不方便怎么也不告诉我...” 钟凉叫了声“迪叔”,“我...” 黎津忽然紧了紧握着钟凉的手,道,“我们...标记了。” 王皓迪不敢置信的眼神在两人脸上逡巡,蓦地挥一拳头砸在黎津脸上,让黎津一个趔趄,带着钟凉也扑倒在床边。 王皓迪护在钟凉身前,怒道,“黎津!你他妈敢!你他妈知道不知道标记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黎津擦了擦嘴角,眼神看的是钟凉。 钟凉回望他的眸光沉沉,不辨情绪。 “你知道个屁!” “我知道!”黎津抢白,凝视钟凉的眼睛,话是说给两个人听的,“我一辈子只会和他一个人□□,一辈子都对他好,一辈子对他负责,一辈子信任他,永不欺瞒,永不背叛。” 王皓迪惊了一瞬,冷笑道,“一辈子,呵呵,年纪轻轻就说一辈子。你知道一辈子会发生什么事情吗?你怎么许诺?你连当下的信息素都管理不好,你...” “我用生命起誓。”黎津郑重严肃。 王皓迪嘴唇抖了抖,好半天没有反应。 钟凉愣愣的,眼眶莫名有些湿热,甚至身体都有些发烫。 这是山盟海誓,这是花言巧语。谁不会说?甚至有人说的更好听,更加情真意切。 可只有钟凉自己知道,他有一瞬间当了真。 没有人回应黎津,他的眼神专注深情,看的钟凉无法招架,心如擂鼓,狼狈的躲开那目光。 良久之后,钟凉打破僵局,“迪叔,我想留下来...”见王皓迪又要生气,他扯了王皓迪的衣服,凑近王皓迪耳边,“起码让我度过这个发情期...” 王皓迪胸膛起伏,盯着他,眼里意味不明。“你想好了?” “嗯。迪叔,公司的事情交给你了。” “...好。”王皓迪依旧带着怒气,甩手走了。 室内只闻两个人的呼吸声。 钟凉摩挲着被角,悄悄吐出一口气。他抬眼看着他的alpha,眸中流星划过,再归于沉寂。“黎津,你过来。” 黎津坐在床边。 钟凉的手指触上黎津的下巴,往上一些是淤青的嘴角,心疼的皱了皱眉。 然后他怔住,克制着自己抚摸心脏的动作。抬起的手转而捧着黎津的脸颊,用拇指轻轻揩了揩他的嘴唇,探身吻上。 黎津闭了眼,唇齿之间无比清甜。湿滑的小舌勾缠着他的,空气柔软又美好。 钟凉的双手抱住黎津的后脑,手指穿过他的发间,发狠的吮吸他的唇瓣,掩饰此刻的心乱如麻。他突然发觉,他可能只是在森林里迷失了方向。此刻,他什么都管不了,只是埋头往前冲,管那前方是悬崖峭壁,还是危险沼泽... 就像一棵树苗,随风落入茫茫无涯的森林,四周浓雾弥漫,他和泥土,和树根对抗,苦苦挣扎,拼尽全力,终于觅得一丝光亮。而光亮的背后,又是另一处未知。 两人缠绵的吻了很久。 黎津能感觉到因为自己那番话,稍稍磨去了钟凉的棱角,让他不再那么防备。自己挨的这一拳,值得,所有的付出终于化虚为实,变成掌心最珍贵的宝贝,是他要双手奉上的馈赠。 他兴奋的滚烫起来,心脏,皮肤,腺体,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庆和叫嚣。 钟凉也感觉到了,环住黎津的脖子,主动求欢。 黎津被他吃的死死的,完完全全的再次满足他。 直到华灯初上,夜晚来的悄无声息。 黎津重新煮了粥,钟凉却神情恹恹。 “不好吃吗?”黎津尝了一口,味道有些淡,但不至于下不了口。 钟凉摇头。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不想喝粥了...”钟凉露出半个脑袋,瓮声瓮气道,“在你家都喝了好多次...”语气里有些撒娇的意味。 黎津无奈的揉揉他的头发,他说的也没错,因为黎津确实不太擅长做菜,及格水平而已。 “那...你之前都吃什么?嗯?你家厨师都会些什么,我照着做。”黎津顿了顿,“尽量。” “香煎小牛排,蜜汁烤鸡,红酒焗蜗牛,椒盐银鳕鱼...” 黎津按了按额角,“可是这几天...”omega不是只能吃流食吗?黎津瞧着他的脸色,温声哄道,“我知道了...我明天去买原料。今晚先吃一点,好不好?” 钟凉慢慢爬起来,张了张嘴,“啊——” 黎津吹吹粥,送进他嘴里。 喂了一整碗,钟凉精神好了些,依旧很累。一天之内做了太多次,腰酸背痛,后面也痛。 黎津收拾碗筷出去,快到门口,听见钟凉微弱的声音。 “其实不用做那些的...”钟凉背对着他,“你做的都好。” 黎津忍不住转身,盯着被子里露出的毛茸茸的头发,弯了嘴角。 钟凉很快沉睡。迷糊间,黎津替他擦了身体,总算稍稍闲下来,洗了澡,躺进被窝。 想到被打碎的信息素替代品,黎津不太放心,便给郑禾恩发了消息,问他那些替代品是不是有一瓶含催情成分,送给自己的产品里为什么掺杂这样一份,会不会有副作用,以及他那里的库存。 郑禾恩几乎立刻回道,【那一批次的替代品应该是三月初送去的,可能有改良版的,是我们当时最新研制的。】 【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黎津有些生气。他回想郑禾恩送来的研究报告,里面依稀提及新产品。但黎津不是相关领域的专家,加上对郑禾恩的信任,便没有多加干涉。郑禾恩到底想做什么? 【抱歉,黎津。我本来想送给你试用,可能忘记告诉你了 但你放心,和我们之前用的不一样,这是改良版的,经过临床实验,不会有副作用 它通过挥发,产生接近ao信息素成分的甜腻香气,令使用者身心愉悦,同时刺激腺体分泌信息素...】 黎津越看越皱紧眉头,【这种产品,不要继续生产了。】 【黎总,您大概不知道,现在利润的大部头,都是由它产生的,库存充足。而且您自己不是也用了吗?感觉怎么样?】 黎津攥着手机,没有回复。 【你现在得偿所愿了吧?是不是该感谢我的产品? 去年那款的确不够成熟,我们一起检验过了 可惜,改良版,我不能陪你一起亲身试验了...】 【够了 到底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黎津咬牙,把手机扔到一边,不想再跟他做无谓的口舌之争。那次他很快察觉到不对,把郑禾恩赶出去,自己在冷水里泡了一个晚上。此后半年,除了工作事宜通过邮件沟通,他没联系过郑禾恩,直到那天在crazy eve偶遇。 郑禾恩变了。刚认识的时候,他做事认真,追求上进,黎津把他当成朋友。可他对黎津袒露心意以后,偏执渐渐浮出水面。 可又有谁是一成不变的呢。 黎津埋进被子,把钟凉搂住。 大概只有钟凉,不论变成什么样子,黎津都会用爱和包容,像现在这样,紧紧拥他入怀。 ☆、第 56 章 清晨,黎津感到胸口很沉。睁开眼,是钟凉趴在他身上,很专注的看着他。 “早安。”钟凉声音软糯,不似往日的清冽,头发乱糟糟的,像个小团子。 “宝贝,早。”黎津亲亲他的嘴唇,抬手替他遮了窗外照进的一缕阳光。尽管在光下,钟凉的眼睛格外好看,瞳色极浅,是最纯净的琥珀色,比任何宝石都要剔透。甚至能看见瞳孔收张,纹理猫儿似的。 【...】。 黎津无奈的捉住他的手,“别闹,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那手没松开,反而上下动了动。 黎津喉结也跟着上下滚动,腺体有些发烫,“先吃早饭,好不好?” 钟凉执拗的盯着他。 黎津眼神有些危险,一个翻身把他压在床上,狂风暴雨袭向他的omega。 云雨终歇,是近两个小时以后。 钟凉脸上全是泪,瞪着黎津,有些炸毛。 黎津把他抱在怀里,“宝贝,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是我没有控制好力度,都怪我...唔...先起床...给你做好吃的...” 钟凉扶着腰,下半身几乎没了知觉。下一秒被黎津套上拖鞋,打横抱起,进了洗手间。 黎津拿了新的牙刷,挤好牙膏放进钟凉手里。 两人整整齐齐对着镜子刷牙洗脸,而后面面相觑。 半晌,黎津道,“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钟凉满脸通红,关上门,里面传来水声。 黎津找到很多种粥的煮法,海鲜粥,肉粥,蛋粥,大米小米其他杂粮,甜的咸的各种小菜的做法他都收藏在手机里,又叫了几份食材的外卖。钟凉想吃的他挑了几样易消化的,在厨房穿着围裙忙着学习做菜,打算每天变着花样给钟凉做,各种食材切的极细,每一道工序都极其认真精准。 钟凉很快对黎津刮目相看。他斜靠着厨房的门,望着alpha挺拔的背影。男人一手握汤勺,搅拌浓稠的粥液,清淡鲜美的香味阵阵飘荡开来,烟火味十足。 一种满到溢出的感觉让钟凉无所适从,又无比享受。 他隐约瞧见alpha腺体侧的伤疤,仿佛是一个开关,曾被自己狠狠的掰断过撕扯过,无法愈合。 那又怎样? 峰回路转,从里面倾泻而出的爱意,现在融入自己的身体,似乎也流淌着雪松的味道,清新不沉重,深远又包容。 钟凉的心脏砰砰跳,就像千钧一发之时,他做了正确的选择,回过神来倍感幸运。他开始相信,时间会让心底的屏障消磨殆尽。 他大概是被幸运之神眷顾的,丢失了幸运物之后,又送给他一件更加宝贵鲜活的,温暖的,充满爱意的礼物。 “阿凉,你去外面坐着吧,书房、客厅都可以,别站这里累着了。”黎津回头道,正好有光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落了脚。 钟凉专注的看着,摇摇头,“我就在这里。” “那好。很快就可以吃了,你再等一下。”黎津撩起衣摆,擦了擦汗。 钟凉几乎想走过去替他擦。因为自己怕冷,尤其是发情期,格外畏寒,所以黎津把空调温度调的很高,在厨房几乎感受不到清凉。晚上还要盖着被子,钟凉偶尔搭在黎津身上的手臂,能感觉到alpha在发热,全身都冒出细汗。 钟凉的心尖儿颤了颤。 黎津端了两碗粥和两块香煎银鳕鱼出来,“阿凉,腰疼吗?能坐着吃吗?要不要...” 钟凉赶紧点头。他本来不是娇气的性子,只是在黎津面前,他想放肆一下。可他现在有些舍不得,不知道是心里的根本发生动摇,还是单纯因为生理的结合,让他格外关注和珍惜这个占有他的男人。 吃完饭,黎津给钟凉捏捏腰,两人又找了电影一起看。 钟凉靠在黎津臂弯间,忽然用食指挠了挠黎津的胸口。 黎津抓住他的手,凑近嘴边想亲一口。结果用力过猛,撞到了自己的嘴角,顿时疼的龇牙咧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疼吗?”钟凉干脆趴到黎津身上,看着那块淤青,用手指轻轻戳一下,舌头舔一舔,嘴唇蹭蹭。 黎津嘴角倒是不疼了,某处挤在裤子里是真的疼。 钟凉感觉走迂回路线,自己的目的也达到了。 “阿凉,你可以吗?”黎津有些担心。 【...】 黎津正有些云里雾里,想抽烟,但钟凉在这儿,他不能抽。知道钟凉想做什么,便生了逗弄的心思。“怎么了?” 钟凉不说话,继续扯他的衣服。 “宝贝,怎么了?你告诉我。” “我...我想...”钟凉吞吞吐吐。 “你想做什么?”黎津挑眉。 钟凉咬牙,“...上洗手间。” “哦...”黎津却没动作,“那你叫我什么?” 钟凉一怒,瞪着黎津,“什么?” “你以前叫过什么,现在就叫什么。” “...哥...”钟凉咬着他耳朵道。 “听不见。”黎津嘴角勾起一个笑。 【...】 真真验证了,什么叫“随时随地”。 这回钟凉真的站不住了,浑身酥软的跟一滩水似的,向黎津讨饶道,“哥...哥,不行了...真的...” “什么不行?”黎津声音磁性又低沉。 “就...就是不行...”钟凉的哭腔很动听,每一声喘息都在黎津心跳的节拍上,眼泪像珍珠一样颗颗晶莹,不间断的往下掉,嘴唇都被咬红了,看的黎津快要失去理智。 黎津终究还是有些心疼,没有持续太久,又把omega放回床上。 这般三点一线过了两天,omega发情期的症状有所缓和。 黎津在厨房,钟凉不想打扰他做菜,扶着酸麻的腰去洗手间,却在门口滑了一下,腿一软,“砰”一声摔倒在地。 黎津几乎从厨房冲出来,一把把钟凉扶起来抱到沙发上,上上下下的检查了好几遍,心疼和焦急掩饰不住,“疼吗?摔到哪儿了?” 钟凉看着他惊慌的样子,本来不太疼的膝盖,也泛起了丝丝的疼痛。但他摇头,“不痛...那个,我不想麻烦你...所...所以...” 黎津掐住他的下巴,颇为无奈道,“小傻瓜,我不嫌你麻烦。不管你想做什么,一定要先叫我。” “我又没有断手断脚...我...” 黎津难得板起脸。 钟凉抿了抿唇,“好,知道了。”他想低头,黎津不让,捧着他的脸亲吻着。 钟凉难得这么迁就一个人,这么听一个人的话。 黎津这回老老实实等在洗手间外面,反反复复叮嘱里面的人,扶好扶手,看清脚下。 钟凉在心里叹了口气,男人婆妈起来,谁都挡不住。可嘴角的甜蜜却怎样都藏不了,他仿佛已经脱胎换骨,忘却前尘,只剩和黎津的朝朝暮暮。 黎津为他操心,为他着急的样子,他都喜欢。 抽空,黎津在书房看赵蕾给他发的消息。知道金奕晖左右逢源,通过董事会和钟氏关系缓和,又和咸衡密切接触,看来下半年的单子是不愁了。黎津知道自己有些方面确实及不上他,最近也乐得清闲。 得知纯盛的燃眉之急解了,黎津仍然不太放心,他让金奕晖关注钟涵那边的动向,怕那边报复。后又闲聊了几句。 “哥,你们标记了!?”金奕晖夸张道。 “是啊。”黎津笑,“你至于这么惊讶吗?” “这还不值得惊讶?单身二十九年的z市黄金单身汉,一鸣惊人啊!仅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拿下了心仪已久的...” “行了行了,夸我还是损我啊。”黎津笑骂,“还‘拿下’,用词这么难听。是我追了很久。” “好好好,我用词不当...对了,哥,你们登记了吗?” 黎津顿了顿,“...没有。” “那你别忘了啊,ao标记后的半个月内,要去登记。” “好,我知道。”黎津挂了电话,心里却有些忐忑。如果说ao结合中标记是起步,登记就是最重要的一步,决定了两人关系的合法化,是共度一生的契约和证明。他该怎样提及呢?钟凉是愿意的吧? 他回到床前,钟凉正熟睡,房间内只留床头暖色台灯的光晕。灯下趴着一只橘猫,安详舒适的样子。 也不知道钟凉和橘猫,是谁沾染了谁的习性。钟凉乖的像只猫,橘猫和钟凉一样的味道。 黎津俯身吻了吻钟凉的额角,“我爱你,我的宝贝。”他轻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l连更三天!宝贝们 给我一点评论吧嘤嘤嘤! ☆、第 57 章 omega发情期快要结束,钟凉对黎津的依赖似乎也有所缓解。 钟凉在午睡,黎津轻声对他道,“宝贝,我出门采购,等等就回来,好不好?” 钟凉“唔”一声,松开抓着黎津的手,迷迷糊糊说,“早点回来。” 黎津本不打算在这段时间离开钟凉半步,可他有重要的事情要亲自做,只能狠心出门一小会儿。 黎津一走,钟凉的睡意也消散了。大概是这几天养成的习惯,黎津在的时候,房间内有一种很温暖的味道,仿佛森林里搭了帐篷,天朗气清,空谷幽静,钟凉不自觉向唯一的热源靠近,睡的特别安心。 钟凉穿上床边的拖鞋,漫无目的在房子里逛了一圈。 黎津一个人住,平时没有父母或者保洁员来帮忙打扫卫生,但非常干净整洁。他说,房子里的东西钟凉可以随便看,不设限制。 钟凉倒没有打探黎津隐私的想法,只是闲来无事想找黎津的作品集。 黎津书房一尘不染,十分规整。书柜上陈列他以前的教材,金融相关的著作,摄影的书籍杂志,各种镜头盒,还有尺寸不一的相册,按照时间排列。 第二层书架上是钟凉熟悉的相机包,上次他和黎津一起去采风,黎津用过。而且没有放书,全是收纳盒和相框。 钟凉踮脚,发现相机包后面有一个盒子,同四周的风格大相径庭。他盯了盒子半晌,直觉那里藏着秘密。 钟凉收回视线,俯身拿了一本相册,正巧是黎津小时候的照片。戴着迷你遮阳帽,胸前挂了一个小相机,表情格外严肃,像伸张正义的小英雄。钟凉手指抚摸那张小小的脸蛋,忍俊不禁,想是黎津的父母给他拍的,拍的极好,把小孩的神气都展现出来。 他知道黎津大部分时候都是不苟言笑的,只有对着自己,笑容多一些,带着难得的孩子气。 又看了几本,大多是黎津以前冲洗的风景照,和“山河素写”纸质刊物时期寄给黎津的样刊。 钟凉总觉得抓心挠肝,眼神不停往书架上瞟。他知道如果不去探究盒子里的东西,好奇心会让他难受一整天。抿了抿唇,还是站上椅子,拨开相机包,把盒子取下来。 那是一个迷你的宝藏箱,钟凉左右看了看,挣扎半天,还是轻轻打开锁扣,开启盒盖。 下一秒,他的眼睛蓦然睁大。 里面静静躺着一个铂金吊坠,许久未被触摸,光泽些许暗淡。镂空花纹,红宝石精致璀璨,他最熟悉不过。掀开盖子,女人在照片里温婉动人的浅笑。 钟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冷的刺骨,在闷热的书房,打着哆嗦。 原来自己找了这么久,悔恨了那么久,以为早已丢失再回不来的东西,他母亲的遗物,所剩无几的照片之一,就在黎津这里。 而黎津从来没有告诉他,半个字都没有。为什么? 他不相信黎津不知道这是他的东西,因为自己曾经贴身带着,黎津只有可能在阳淮的房子里得到它。照片里的女人和自己长得那么像,何况那天在吉他店,胡叔明确提到过吊坠。 细细想来,黎津有意无意提起母亲。他知道吊坠对自己的重要性,为何还在隐瞒? 钟凉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把这个吊坠放在心口,很久很久,直到把金属捂热。下一刻,他强迫自己忘了这样东西,把它原封不动放回去。 钟凉回到床上闭了眼,却怎样都无法入眠。被欺瞒的怒火燎了心原,可惜屋子里残留的雪松信息素化不成雨水,浇不灭一点火星。 到底是自己擅自翻了黎津的盒子。他侥幸的想,也许,黎津会主动坦白呢? ... 黎津提了一大堆东西,轻轻打开家门。见钟凉还没起床,便从卧室退出来,放心开始收拾。 一束新鲜纯白的百合花放进餐桌旁的复古花瓶里,尘封的烛台被黎津擦拭的干净,插上蜡烛。然后去厨房准备晚餐。 等到傍晚,黎津牵着钟凉的手,走出卧室。 客厅昏暗,仅剩餐桌上一点光源,一盏顶灯和三支蜡烛,百合花瓣在桌上投下娇艳又颓靡的影子。落地窗外夕阳还留恋人间,露半张若隐若现的脸在高楼的尽头,林立的华灯与川流的车灯交汇如错乱的星河,耳边却是极致的静谧。 黎津颇为绅士的引钟凉入座。 桌上有沙拉,牛排和浅色饮料。黎津说买的最嫩的牛排和鲜榨的葡萄汁,不含酒精的。 钟凉看着黎津,久久说不出话。在这一刻,他躁郁许久的心绪仿佛得到了熨帖的安宁,搅在一块的麻团被他暂时搁置。他对黎津笑了,“黎津,谢谢你。” 一瞬间,百合花宛若垂了头,光束四散找不到焦点。 “我应该做的。”黎津压下心跳,“尝尝吧。” 钟凉说很好吃。不是黎津的厨艺有多精湛,是他的心意无人能及。就说不带一丝涩味的葡萄汁,该花了多少时间脱皮去籽呢。 黎津笑说,“其实我家很少开火,多亏你来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我能烧的这么好吃。” 钟凉认真道,“我家的厨师是米其林餐厅请来的。但我现在总还想起小时候,我妈给我做的。如果食物的味道有形状,你和她做的,都像家。” 除了一张照片,黎津对他的母亲一无所知。只说,“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天天做给你吃。” 钟凉弯了弯唇角,把最后一口牛排放进嘴里,好整以暇等着黎津的下文。 黎津定定神,悄悄吐出一口气,把手掌摊开,示意钟凉把手放上来。 钟凉感觉到手心传来灼烫的温度,那双一贯干燥的手竟有些濡湿了,却坚定的没有一丝颤抖。 他听见黎津说,“我快要三十岁了。一直过的中规中矩,没有离开z市读书。我妈是数学老师,我爸是律师。我最大的爱好是摄影,喜欢旅游采风。我是在采风的时候遇见你的。 我承认,一开始让我心动的,的确是你的信息素,太独特了...我情不自禁的靠近你,你却总是拒绝我。我对你的喜欢,不是因为你的冷漠疏离,是我非你不可。” 黎津把钟凉的手握的紧了些,凝视他的眼睛。 “我很普通,不太懂浪漫,但我很爱你,只能爱你。你想飞,我可以做你的翅膀,你想停下来,我就做你身旁的一棵树。如果你要月亮,我就把他和星星一起摘下来送给你,如果你要玫瑰,我就给你种一个花园。你不喜欢烟味,我可以戒,你不希望我做的事情,我不会做。 我们经历了很多事,却总是聚少离多,可我的心意从没有变过。 我这辈子不长,你是我唯一爱过的人,我只想要你。所以,钟凉,你愿意成为我一生的伴侣吗?” 黎津的声音深沉性感,仿佛已经酝酿了千百遍,钟凉甚至听出了蛊惑。 钟凉心跳的很快,不自觉的抓住黎津的手。眼前闪过很多片段,在烟竹祠悠长的石阶上,他不小心扑进黎津的怀里。隋阳街的矮墙头,黎津接住跳下来的他,迎着风拼命的奔跑。他们一起看过的夜色,从阳淮的小桥到z市跨江的大桥,两岸景色光怪陆离。他们一起触碰的肌肤,从粗暴强硬到滚烫柔软,黎津吮吻过他的眼泪... 可当他想再走近一点点,屏障上出现了横亘在两人间的无数张人脸,让他惊慌的逃避。 钟凉咬唇止住自己冲出口的回答,转而颤声问,“黎津,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黎津呼吸一窒,“你是指...?” “你想一想,再告诉我。” 而后钟凉感觉到黎津的紧张,通过两人交握的手,传递过来。手指不自觉的微微点动,说明黎津在思考。 黎津首先想到那天被打碎的信息素替代品,脑中挣扎着。如果说了,那现在的标记,是不是成了失控状态下的一次错误?钟凉还会接受他吗?可如果不说,他们之间有了隐瞒... 只犹豫一小会,黎津看向钟凉,“有。” 他说为了找到和钟凉信息素相似的替代品,投资郑禾恩的研究所,三月后没有再拿过替代品,四月末开始戒断。黎津不知道其中混了催情成分。“我们太久没有见面了,十天?半个月?我已经戒了...我知道我不应该沉迷在替代品里,还心存侥幸留下了这些东西。被打碎的那一瓶,就是有催情成分的,所以我们...是吸入了...而且我还失控了...” 黎津明白这些话听起来都像借口,他低头道,“对不起。” 钟凉脸色难看。原来不是他想多了,原来两人的标记是阴差阳错,被催化了进程。黎津被一种叫做“替代品”的东西束缚了手脚,像个提线木偶不辨东西,否则他一定不会这样粗暴鲁莽。 究其根本,是一年前那次错误的发情期。一个留在原地,对着虚无缥缈的味道念念不忘。一个在一年后,跳过了循序渐进,直接进入最后阶段。 大概没有人准备好了,留给他们思考的时间不多。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钟凉提了声音问他,其中几分怒意,几分失望,让他想转身离开。 黎津一言不发。 “你没有放下一年前的事情。”钟凉道。那成了一道跨不过去的天堑。黎津下意识的动作反映他的内心,他永远害怕再一次犯错,被抛弃,被伤害。 “你还记得你说了什么吗?‘又想和一年前一样?’我们都知道那是怎么回事...”钟凉摇头,没有说下去。 “不会有下一次了。”黎津握住他的手,“我们一起...” 钟凉脑中就像烟花炸开一般,一阵轰鸣。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接受两人标记的事实,承认自己的动心,又发现黎津藏着他重要的物件,到现在却发现标记的发生是个笑话,是两人被□□迷了头,野兽一般控制不住自己... 还可以挽回吗? 久久之后,钟凉无声叹气,微微点头。一天之内,他已经够震惊的了,忍得唇色苍白。 “还有一件事,关于信息素。”黎津喉结上下滚动,许久都没有下文。他知道他得向钟凉坦白信息素低敏症,可这件事,从出生起就是他的缺陷。他像正常的alpha一样生活,却从未有一天摆脱这个困扰。 黎津是不完整的,他清楚的承认,自己配不上钟凉。钟凉是完美无暇,是难以登顶的雪峰,他的信息素是高贵优雅。所以一直以来,黎津隔着远远的距离,直到爱意再也克制不住,肆意疯长,把两人都吞没。 “我说非你不可,是因为我有...”黎津闭了闭眼睛,他在等着审判,也可能等来被背叛的眼神,甚至是不屑和轻蔑,他都准备好了。“我有...” “黎津!”钟凉突然出声打断了他,“你不想说,可以先不说。”他把手拿回来,用另一只手用力揉搓手心,“我再考虑一下你说的,好吗?” 温度骤然抽离,来不及反应。黎津拧着眉头,咽下了苦涩,“好。” ☆、第 58 章 一周以来,两人第一次背对背躺着,各怀心事。 钟凉不知道黎津还想说什么。他是先退后的一个。他怕自己没有做好准备听下去,也怕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打算接受标记这件事的防线全面瓦解。到了那时,该会多痛?他似乎已经预见面前深不见底的悬崖,而半只脚已经迈出。 黎津后悔极了。未说出口的秘密像石头一样压在他心上,让他喘不过气。他太害怕失去,所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就快要说出实情了,对着他最爱的人。 可钟凉拒绝往下听。 黎津总是猜不透对方想法的那一个。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次鼓起勇气,是什么时候。 如果钟凉拒绝和他登记,会发生什么? 黎津几乎不敢想,却不能控制的往下想。omega被标记后,如果不能在alpha的陪伴下度过发情期,除了清洗标记,就只能硬生生挨过每一次发情期,无法替代,无法抑制,无法舒缓,无药可医。直到某一天,发情热把他吞没。 光是想想,便心如刀绞,冷汗已经把黎津浸透了。他不能失去钟凉。 黎津一刻不停的翻身把钟凉拥进自己怀里,手臂箍的很紧。 钟凉一声不吭,恰巧证明他也一直未眠。 “阿凉...钟凉...宝贝...”黎津唤着他,“不要不说话,好不好?” 四周黑暗笼罩,呼吸轻浅。良久,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你会留下来的,对不对?我们还有很多路没有走...”黎津的声音十分脆弱。 “我会好好考虑的,你不要担心。” “为什么还要考虑...我还有哪里做的不好?我把股份交给你,我把家交给你,我把心交给你,你要不要?” 钟凉叹气,黑暗中格外清晰。他转身面对黎津,“我不知道...我也很乱...我们能不能明天再说?” 【...】 ... 翌日一早,风过无痕。 黎津先起床冲澡,水汽氤氲中酝酿昨天还未做完的事。 手机的震动吵醒钟凉,他迷迷糊糊看了一眼,有些艰难的起身拿去浴室。 “黎津,你的电话。”他敲门。 黎津过了一会才半开门,抹把脸上的水珠,看一眼手机说,“你接吧,跟他说我过一会儿回电。” 钟凉依言到外面接金奕晖的电话。 “哥,你有空来一下公司吗?”那头说的很短促。 “金总您好,黎津现在不太方便。我替你转告他。” “钟总吗?好的。”那边颇为识趣,很快挂断。 钟凉看了一眼屏幕,没有上锁,大剌剌的敞开着,仿佛在邀请观看之人一窥究竟。 钟凉知道有这种想法,代表自己即将再次越界。他迫切的想探寻黎津的秘密,给自己一个交付真心的理由。 他点开微信,准确找到郑禾恩的对话框,往上一翻,可内容让他气血翻涌,眼前一黑。 “和我们之前用的不一样”、“我不能陪你一起亲身试验了”... 字字刺眼,句句诛心。 钟凉的手颤抖着,手机晃了一晃,被他死死攥住。 黎津没有否认,只是粗暴的打断郑禾恩的话。黎津和郑禾恩一起试用过含有催情成分的替代品,所以两个人的气氛才这样暧昧。黎津说是第一次做,说自己是他唯一爱过的人,说他们之间永不欺瞒。到底他本就是随便的人,还是他骗了自己? 脑中浮现黎津和郑禾恩并排而立的一幕幕,下一刻,画面碎成了渣,刺在钟凉的心头... 满口谎言!一边说着爱,一边找替身?这些替代品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替身沾上和自己相似的味道吗? 钟凉泛起一阵恶心,冲到外卫,对着洗手台干呕不止。鼻尖、眼眶酸酸的,也不知是什么液体往下淌,把心脏都挤压的充满酸汁。 黎津正从浴室出来,闻声吓了一跳,几步冲到钟凉身边,“阿凉,你...”想拍拍他的后背。 钟凉竖起手掌,是禁止的手势。他胡乱用纸巾擦了一把脸,“没事,黎津。我没事。” “可是...” “我说了,我没事!”钟凉低吼道。 黎津靠近的脚步一顿,僵在原地。钟凉的嗓子哑了,声音里有潮湿和愤怒。为什么? 良久,钟凉转头,泛红的双眼深深的看着黎津,复杂又不可测,“金总,让你回电。” 黎津的担心写在脸上,迟迟没有移步。他想不通哪里不对,只能在钟凉的逼视下,找手机回电话。 而后钟凉恢复如常,两人相顾无言吃了早餐,黎津说要去公司一趟,却不放心钟凉一个人在家。 “没关系,你去吧。”钟凉淡淡道。 黎津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很莫名,钟凉醒来之后很奇怪,“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钟凉勾了勾唇角,“金总在等你。” 黎津磨磨蹭蹭换了衣服,收拾公文包。钟凉知道他不想走,可没有出声阻止。 终是到了门口,黎津望着沙发上发呆的钟凉。他们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可为什么看起来远的遥不可及?他低声道,“阿凉,我出门了。” “好。”钟凉朝他笑了笑,摆摆手。 “你会等我回来的吧?”黎津说完愣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问,只是冥冥之中,让他寻得一丝安全感。 钟凉木然点了点头。 黎津又深深的看了房间一眼,他和钟凉之间,好像有无尽的泡沫,看似一戳即破,却永远够不到对方。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雪山会化作泡沫呢? 门一关上,钟凉把头埋在膝盖间,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滴,直直掉在沙发上,一滩水渍沿着皮革滑入地毯,消失无踪。 他不敢相信自己这样心平气和的送走黎津,他觉得自己太傻了,再怎么小心,也防不住别人刻意的欺骗。项链的存在,一年前的伤痛,和郑禾恩的过往,接二连三,桩桩件件。 黎津明明说的那么真,为什么都是假的呢? 自己利用明达打击鸿鹄,现在经历的这些,是报应吗? 钟凉觉得很累,心脏跳动牵扯神经,让他痛的撕心裂肺。他千辛万苦学会的信任正在崩溃倾颓。他无能为力,不知怎样面对。 大概迪叔是对的,他不应该和明达谈什么下半年的合作,应该及时抽身。纯盛也并不需要黎津的帮助,因为还有很多暗棋没有走完,他应该趁早和黎津断了联系。 可自己在犹豫什么?在贪恋什么?在期待什么? 为什么狠不下心离黎津远远的? 到了现在,谁不是满身伤痕,血滴一路,也该尽了。 他和黎津之间,永远只有利用和欺骗。 这时,手机响了,是王皓迪。 “阿凉,出事了。钟涵派人打算强行绑你回去,黎津家楼下,你家附近,纯盛附近,全部都有他的眼线。” “迪叔,你做了什么?”钟凉异常冷静,近乎万念俱灰的冷静,直击要害。 “...阿凉,我晚点再跟你解释,好吗?我已经买了两小时后的机票。老头子的股份是时候转移到你名下了。” “来接我。”钟凉道。 “阿凉,你怎么了?”王皓迪没挂,原本准备好的劝慰说辞一句都没有用上,钟凉就轻易答应了。可钟凉声音不对,带着哭腔。 “迪叔,我只是不想待在这里了。”钟凉掐断电话。 钟凉去书房取吊坠,但没把盒子放回原位。到阳台拿黎津洗好的,自己来时穿的衣服。最后把那份秘密协议放在餐桌上。 再没什么需要收拾的。 钟凉摸了摸颈后的腺体,推开门,走了出去。 ... “奕晖,你找我?” “哥,是这样的,咸衡地产发了公告,表示已经完成对纯盛的收购。所以这里有一些交接文件,需要你来签字。” “什么?收购纯盛?为什么?”黎津皱眉。 “我也很费解啊,按理说,他们已经是合作关系了,纯盛也没什么价值。” “除非...纯盛已经达成目的...”黎津思索着,那不就是钟凉已经完成对钟涵的打击了?“或者,钟涵那边还有下一步动作,纯盛支撑不住了...” “可是钟氏最近很狼狈啊,项目一直被咸衡抢...”金奕晖道,“而且还有小道消息,说有个厉害的人物抓到了钟涵这些年来的所有把柄,打算狠狠敲一笔呢...不管怎么说,对明达没什么影响,他们两家斗来斗去的...” 黎津眼皮一跳,心狠狠的沉下去。他立刻拨电话给钟凉。无人接听。 黎津继续拨,和金奕晖打声招呼便开车往家里赶。 “嘟嘟嘟...”几声后,关机。 车子刹在楼下,黎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打开家门。 “阿凉!” 无人回应。 黎津疯了似的在家里横冲直撞,他看见桌上摆的整整齐齐的秘密协议,看见书房被打开的盒子,看见阳台收走的衣服。 黎津一瞬间全都明白了。 原来那个盒子,不一定是钟凉的软肋,自己藏起的,也可能是一颗□□,炸断两人间所有的退路。 他到保安室查了监控,发现王皓迪来过,带来的保镖还和另一群人起了冲突,可能是钟涵的人。但钟凉被他顺利接走了。 黎津转而给王皓迪打电话。 没想到几声就打通了。 “王皓迪,你把电话给钟凉。”黎津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儿,颤声道。 “他不想接你的电话。你也不用找我们。”王皓迪顿了顿,“钟涵盯得紧,下午的飞机出国。” “别走!你告诉他...”黎津深吸一口气,艰难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隐瞒的,项链我忘了...钟凉!听我解释...” 那头已经毫不留情的挂断电话。回拨过去,打不通了。 黎津仿佛一下子被抽干所有力气,行尸走肉一般环视周围。 太阳毒辣,晒的他快要蒸发。 他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了。钟凉说要走,就一定会离开。 可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解释的机会呢? 或者,他从来没想过要留下来。很早就买了机票... 钟凉在骗人,对不对?明明说过要仔细考虑的,他考虑了吗?他们哪里不合适?这几天明明很恩爱,都是假象吗?除了那条被遗忘的项链,对,是自己的错。可自己掏心掏肺,只能求来一个无解的答案吗? 他们就差一步,一步之遥。 到头来,还是回到了起点。 这回不算不告而别,却让黎津觉得从心脏开始,所有器官都衰败下去,他很痛,却宣泄不出。 他几乎有预感,是不是再也见不到钟凉了... 他把家里所有的门窗都锁上,仿佛这样就可以留住钟凉的气息。 他撕烂了那份协议,又用了十个小时一点点拼回去。上面有钟凉的签名。 他做了一次又一次粥,因为钟凉说,有家的味道。 他不知道腺体里,信息素的唯一羁绊,还能不能让钟凉找到回家的路。就靠那么一点点,一丝丝,一缕缕,融在血液,是他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几天后,那种感觉断了。就像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悄无声息的抽离,温度消散在空气,气味失散于人海。 黎津茫然的睁着眼睛,枕巾却湿了。 黎津这才明白,原来有些事情,不是情深则已。 多少句情深,抵不过一句奈何缘浅。 (第二卷——纵然情深完) ☆、第 59 章 北半球的冬天,并不是同时到来的。好像只是和大地短暂的相逢,冬风带走这一片的温度,又把成堆的落叶吹散了。 t国的冬,寂静萧索。难得天气晴朗,阳光却遮遮掩掩,不肯完全露面。 乔伊博士带着助理戴维敲开了c503的房门,男人正斜靠在窗下的沙发上翻着摄影集。光线平缓的铺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侧,由于鼻梁高挺,一只眼睛仿佛笼罩在阴影之下,显出浅浅的忧郁。 窗外天空暗淡灰白,男人身上的针织毛衣又黑的彻底,合着微抿的薄唇,和冷淡的雪松信息素味,房间内的气氛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乔伊博士,戴维助理,早。”黎津把书合上,站起来,“要喝水吗?” “不用客气。”乔伊笑道,“周末过的怎么样?看你气色挺好,昨晚一定睡的不错吧?” “嗯,的确不错。”黎津从柜子里拿了两瓶矿泉水,递给乔伊一瓶,视线转向正在组装仪器的戴维,手微微一顿。 乔伊看出他的不自然,把另一瓶水也接下来,“等等再给他吧。” “好。”黎津在桌边坐下。 乔伊用手背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眼镜,还是站着,但比黎津此刻高不了多少。他一边盯着助理的动作,一边问黎津,“郑禾恩不在?他跟我请假了,我还以为他来找你了呢。” “对,他还没来。” “那也没关系。今天就是常规的检查。对了,第一代试验品已经在开发了哦。” “好。” 乔伊忽然凑近黎津,夸张的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戒烟戒的这么彻底啊?怎么做到的?我家omega总嫌弃我...” “老师,黎先生早就戒了。”戴维有些尴尬道,“您...靠的太近了...” 乔伊揉了揉鼻子,把水递给他的同时,甩了一个“你懂什么”的眼神,“搭好了吗?” “好了好了。”戴维抽了抽嘴角,灌了一大口水。心道,老师选的话题也太生硬了,还不如聊一聊猫之类的动物,黎先生好像挺喜欢的,展示柜中间就放了一个玩偶。 “黎津,你准备好了吗?”乔伊问。 黎津的双手在膝盖上蹭了几下,“...好了。” 乔伊停了片刻,才给黎津戴上仪器,两个贴片贴在颈后腺体两侧,大臂套了血压计,还有一些简单的测试心率等体征的仪器。 戴维拿着平板电脑,悄悄用眼神打量着这个alpha。英俊挺拔,寡言少语,待人谦逊有礼。却有着这个世界罕见的信息素低敏症。他跟着乔伊博士见过不少低敏症患者,深知对于一部分人来说,这并不构成任何问题,但对大部分患病的alpha和omega来说,是人生的最大缺陷。 声色人间,如果连信息素都感觉不到,那和残废有什么区别呢? 初见时,戴维很难相信,这位alpha对信息素的执念刻入骨髓。大概除了几位和他亲近的人,没有人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想要感觉到信息素。 这是基因型的病症,几乎不可能治愈。没有一位患者是抱着希望接受治疗的。 他们在努力的,不过是做一个试验。如果成功,皆大欢喜,如果失败,毫无损失。 而黎津又和这些患者不同。他能感觉到一种信息素,唯一一种。 乔伊博士当时接了电话,戴维看着这位位高权重的腺体研究领域的泰斗人物从椅子上蹦起来,惊呼,“这是真的吗?他可以感觉到一种omega信息素?告诉我他的联系方式!什么?!他是你的患者?就在萨纳托疗养院?!” 而后他们见到了黎津,这个alpha眼神很深刻,静的像一潭死水,了无生气,难以接近。 到今天为止,他们认识黎津接近一个月,黎津依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态度。 “开始了哦。”乔伊再次和黎津确认。 黎津吐出一口气,点点头。 戴维按下了开关。 黎津猛的攥紧了拳头,脸色变得苍白。 戴维和乔伊无奈的对视了一眼。太紧张了,心跳血压都不准确,第一组数据作废。 这个测试非常简单,在微电流刺激腺体的情况下,检测体征、信息素浓度的变化以及腺体的状态等数据,人体几乎察觉不到。可再微小的电流,在这个alpha眼前,也仿佛是洪水猛兽。 这是心病,难医。 乔伊让戴维把仪器关了,俯身问黎津,“你还好吗?” “对不起。”黎津垂目道,“我...控制不了...” “没关系,没关系,”乔伊笑眯眯道,“反正是测试嘛,多试几次就好了。那个...你刚刚在看影集?你要不要再看看?” 黎津勉强扯了扯嘴角,“博士...我不是小孩子了...” “哈哈哈哈...”乔伊似乎真的被逗乐了,笑声让戴维也跟着笑,“我不是把你当小孩子...我说认真的,你也太正经了...哈哈哈哈哈...” 气氛松快了些,很快就投入了第二次检测。所幸黎津不再紧张,数据都很正常。 接着,戴维从包里拿出一片膏药状的贴片,贴在黎津的腺体处,打开仪器。 黎津立刻打了个激灵,因为冰冷黏腻的触感,更因为这个味道太过熟悉,成了梦魇,成了挥之不去的阴云,加上电流的刺激...他看着乔伊,嘴唇颤抖,手指掐住大腿,“博士,这是...” 乔伊低头看数据,道,“哦,这是让郑禾恩帮忙制作的替代品贴片,是实验品...”他突然抬头看向黎津,心率太不正常了,脸色也难看到极点。 alpha在恐惧。 乔伊挥手让戴维关了刺激电流,抽纸巾替黎津擦了额头上的冷汗。“黎津,对不起,我应该事先告诉你...刚刚太投入了。如果你接受不了,我们就下一次再继续,好吗?” 黎津咬牙平复着呼吸,半晌,“继续吧。” “等一下...”戴维替黎津重新换了贴片,第一片已经被汗打湿了,小心翼翼避过了腺体一侧的伤疤。他在心里叹气,每一次检查对于黎津来说,都是一场艰苦卓绝的心里战争。 乔伊尝试和黎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黎津回答的话不多,但多少分散了些注意力,此后测试进行的很顺利。 乔伊却还没聊够,说到今天天气不错,可以去楼下走一走。 “嗯,我让禾恩把相机带过来。”黎津说着去了消息。 乔伊道,既然郑禾恩要来,有些工作可以顺便交接一番,便等戴维收拾东西。 一会儿,门被敲响,来的是安娜医生。 她是精神科医生,黎津的主治医师,周文辰的师姐。一个月前,黎津经过周文辰的介绍认识了安娜,又由安娜联系到了乔伊。 “安娜医生今天也很漂亮啊!”乔伊撑着下巴,满脸惊艳,“香水和信息素搭配的恰到好处,完美。” 安娜笑着瞪他一眼,“老不正经,够了啊。你们出去等。” 乔伊和戴维都很听她的话,乖乖站到门口。 安娜撩了撩头发,在黎津面前坐下,又把椅子拉近了一些,仔细的看了看黎津。 黎津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尽管他闻不到眼前omega的信息素,但香水味还是十分突出,幽幽袭来,想必经过精心的设计,单闻或者组合都别有风味。“医生?”他往后躲了躲。 “刚刚的测试很难?” “没有,只是...措手不及。”黎津眼神闪了闪。 “下次要不要我来帮忙?” “不麻烦你了。” 安娜点头,表情不似之前那般严肃,微笑着翻开档案,按照惯例询问了问题,给出一个不错的评价,“神经衰弱好了很多。下次我带量表过来,再测试一次。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黎津道谢,送她到门口。 安娜忽然转身,认真对他道,“天气不错,出去走走。” “好。”黎津听了两个医生由衷的建议,只能答应下来。 郑禾恩已经在门口和乔伊聊实验室的工作了,看上去还有些气喘,一边背着相机包,另一只手提着一个纸盒。见黎津和安娜出来,郑禾恩迎上去,招呼几位医生都进房间。他把相机包轻轻放在柜子上,又拆开了纸盒,里面赫然是一个精致的纯白奶油蛋糕,装点了小雪人,插着两个数字蜡烛,写着“3”和“0”。 “黎津,生日快乐!”郑禾恩对他道,“本来打算晚上再和你好好庆祝的,但既然医生们都在,我们就先吃蛋糕,怎么样?” 黎津微微一愣神,“啊...我生日...我都忘了...谢谢你,禾恩!你有心了。”他终于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大家一起吃吧,这段时间非常感谢你们...” 乔伊、安娜和戴维没有多客套,送上生日祝福,又给黎津唱生日歌,陪他吹蜡烛。 蛋糕是订做的,奶油浓稠,夹的布丁Q弹,水果很新鲜。黎津有些机械的吃着,只觉得很甜,很香软,再无别的感觉了。 医生们各自要忙,起身告辞,房间又归于沉寂。 黎津坐回窗前,窗外光光秃秃的枝桠丛生。身后是郑禾恩整理桌子的声音,窸窸窣窣。 半晌,脚步近了。 “黎津,我陪你出去吧。”郑禾恩很温柔道。 “禾恩,其实我不想出去。” “相机都拿过来了,我们去找找这个园子里有没有好看的景色。”郑禾恩坐到他身边。 黎津摇头。 “黎津,走吧,好吗?生日开心一点嘛。我特地回去拿的相机。而且刚刚吃了蛋糕,去消消食,等等去食堂吃午饭,怎么样?” 黎津的视线慢慢转移到了郑禾恩脸上,看着他满脸期待的表情,缓缓点头。“谢谢你,禾恩。” ☆、第 60 章 萨纳托疗养院坐落城西,园区由一栋栋小洋房组成,花园、小庭和喷泉等装饰,一应欧式风格。 冬天喷泉不便开放,池子里落满了枯叶,显出些颓丧。鸟雀不愿光顾这个脏兮兮的巢穴,宁愿衔了枯枝在树杈上做窝。 黎津背着相机漫无目的的绕着喷泉慢慢走。郑禾恩数不清他已经走了多少圈,忍不住轻声开口道,“黎津,喜欢这个喷泉?怎么不试一试?” 黎津倏然回神,“嗯?好啊。”他拨弄相机的手指不太稳,好像太久没有操作生疏了。选了模式,随意拍一张,他开始低头调光圈,在郑禾恩密切的注视下取几个景。 郑禾恩没有看过黎津摄影。但他可以猜到黎津用心工作是什么状态,而现在,他只是凭本能做事,拍照的动作不过是伪装,为了给自己,给医生们交差。拍出来的照片,估计他自己都不会满意,甚至不愿意多看一眼。 郑禾恩后悔了,遇见黎津之后,他时常后悔。后悔相见太晚,后悔察觉太迟。 他想过很多次,也许自己早一点发现黎津的不对,而不是听他的话,给他提供更多更纯的替代品,那么现在这一切是不是不会发生。 “禾恩。” 郑禾恩惊觉黎津在叫他的名字,“怎么了?”他有些欣喜的答应。 “一直没有问你,来这里适应吗?” “适应啊,适应的。”郑禾恩忙不迭回答,“乔伊博士的理念很先进,我做的产品他挺满意的,还说要推广给他的病人试试呢。” “那就好。你这么忙,今天还请假,真的不用这样...”黎津朝他微微笑了笑。 郑禾恩觉得心脏被什么化学物质击中了,连他这个生化科的博士都说不出名字的物质,开始一点点融化,流淌到全身各处。 “没关系的。”他听见自己说,“就一天。”因为我想陪你过生日。 他走到黎津身边,和他一起路过来往的行人,散步到园区西北角的圆顶欧式亭下。 两人并排坐在长凳上,隔着一拳距离。黎津把相机递给郑禾恩,“想看看吗?” 郑禾恩点头,翻开相册。他说不上拍的如何,却感觉到了一种奇异又绝望的美感。枯败的灰白色喷泉,喷出破碎的黄叶,镀金的花纹锈的斑驳陆离。天地仿佛一色。 “很好看。”郑禾恩道。 “是吗?”黎津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觉得色调太暗,想让我拍些鲜艳的东西。” “这没什么,你喜欢就好了。你选的不会有错。” 黎津摆弄相机的手顿了顿,慢慢把身体转过去,端起相机,掩饰此刻的表情。“哦,是吗。” 他面向郑禾恩的背后,在取景器里看到园子的尽头,越过一排高大的银杏和枯藤缠绕的铁栅栏,有一棵常青的乔木,树干笔直,树冠葱茏。同这儿相比仿佛是另外一番天地。 或者,是另外一个囚笼? ... 乔伊和戴维从南门出了疗养院,往西行几百米,进了豪斯医院的大门。他们平时就在这里工作和科研。 豪斯医院是有名的私人医院,也被称作腺体医院,主治腺体相关的病症和进行信息素的研究,和隔壁的萨纳托疗养院一墙之隔。但豪斯医院的装修风格中规中矩,没有那么多花花草草亭亭院院供人赏玩。 不过这个季节,并没什么美丽的风景。 乔伊的大部分患者都在豪斯医院,偶尔到疗养院做个检测,欣赏片刻花园的景致,又要匆匆返回。他今天心情极好,哼着小调去查房。 1206号svip房间是他的第一站。里面住着一位身体极其虚弱的omega。大约半年前,这个omega清洗了标记,手术是乔伊主刀的,因为他早年注射过太多的抑制剂,腺体十分脆弱,术后病情经常反复。 半月前,他刚度过凶险的发情期,到现在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让乔伊不得不认真对待。 推开门,幽冷的omega信息素味穿过口罩钻入乔伊的鼻腔,他忍不住悄悄多呼吸几口。 这位omega的信息素编号为rf3639,属于罕见信息素。像乔伊这样嗜好信息素的人,对这种味道欲罢不能。加上躺在病床上的omega长相俊美,皮肤雪白,眼睛里的光芒冷淡倨傲,拒人千里,想必追求他的人很多。 不难猜出他从前为什么要时常注射抑制剂。 乔伊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而后牵起微笑,“钟先生,今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没什么问题。”钟凉撑起上身,朝他点头致意。 “不好意思啊,来晚了。我刚刚从隔壁疗养院回来,有一个患者过生日,所以留下来吃蛋糕。” 钟凉下意识看了眼日期,瞳孔一缩。他垂眸抿了抿嘴唇,“没关系。” 乔伊没注意到钟凉的表情,从戴维手里接了病例,翻看起来。数据平稳,没有大碍,“嗯,恢复不错...不过我建议还是再留院观察一下。” “好的,谢谢医生。”钟凉说罢,想躺回去。 “诶,别着急进被窝,今天天气不错啊,要不要下楼散散步,对身体好哦。”乔伊精神饱满的呼吁道,“说不定还会有艳遇...”他朝钟凉挑挑眉。 钟凉面露不解。 戴维在一旁悄悄解释,“是老师今天碰到疗养院的精神科医生安娜了,美女omega。” “胡说!”乔伊瞪了眼学生,“明明是今天拿到了想要的数据!” 戴维无奈道,“是,还吃了蛋糕,这些都算。” “总之,等王先生来了,你们可以下楼走走。”乔伊极力建议着,心道这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愿意活动,真不像年轻人... 没想到,乔伊话音刚落,王皓迪就进来了,手上提一袋子苹果。 “乔伊医生,戴维医生,早。我去给你们洗两个苹果?”王皓迪笑着问。 “不用不用,我们刚吃了东西。”乔伊委婉的拒绝了,转头又提醒钟凉,“记得去散步。” 钟凉轻轻点头。 出了病房,戴维拉住乔伊悄悄说,“老师,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今天闻到钟凉的信息素,好像有点熟悉。” “你能闻到?”乔伊挑眉看着自己的beta学生,只是惊讶,倒没有什么鄙视的意思。沉思片刻,“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但以我对信息素的敏锐程度,我们应该没有接触过第二个rf3639。” 戴维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口。 ... 王皓迪送走医生,回到钟凉身边。 钟凉翻身下床,顺从的被王皓迪套上一层层厚厚的衣服。 两人乘电梯下楼,在医院里随意逛了逛。一切都很陌生,很无趣。 钟凉兴致并不高,却有些贪恋房间以外清新的空气。洗掉消毒水的浊气,哪怕寒意刺入口鼻,也是令人身心愉悦的。乔伊说的没错。 太阳好像隔了一层纱,朦朦胧胧看不清晰。钟凉抬头望了望,一团模糊的光晕,想着朝东走,一直走,是不是就能看的清楚一些?他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阿凉,你想去哪?”王皓迪在身后问。 “没想去哪,只是随便看看而已。”钟凉轻声道。 王皓迪有些担心,“那边好像被废弃很久了,人少,很荒凉,要不还是调头吧。” “迪叔,没关系的。我不想看到人。”钟凉的目标明确起来,视野范围之内出现了一棵乔木,他在病房里远眺的时候见到过,原来它生长在这么偏僻的角落,无人理睬。 医院园区的边界,乔木在t国寒冷的冬天,依旧是绿叶的。树下摆了两张长椅,铺着灰尘和落叶,锈迹斑斑的凳脚和腐烂的木板,让人怀疑是否可以承受的了人的重量。 钟凉似不介意,直接坐上那团落叶,发出吱嘎的声音。 王皓迪惊讶的看着他,“阿凉,我帮你擦一下吧?” 钟凉摇摇头,忽然站起来,绕到了树的背后,选了另外的长椅。这样的设计在逼着人做抉择,是望着视野开阔的园区,还是凝望眼前低矮颓丧的灌木丛和缠满枯藤的铁栅栏组成的一堵墙。 钟凉更喜欢后面的椅子。逼仄的角落,破旧的栅栏,其后伫立的银杏枝干,若隐若现欧式小亭的圆顶,富有层次,能让人沉静。 王皓迪在钟凉身边坐下,于层叠的枝桠后,同样看到那个圆顶,那是在疗养院的花园里。当初他也想过要选择一个环境更好的地方,但是钟凉的病情刻不容缓,需要及时得到良好的治疗。相比之下,豪斯医院更加规范先进。而若遇到危机情况,乔伊医生也能立刻赶到。 王皓迪注视着钟凉露在外面的脸,消瘦,苍白。可幸好,他还活着,不被任何一个人束缚拖累。 “迪叔,为什么这么看我?”钟凉轻轻问。有风吹乱了额前的碎发,他随意的拨了拨,还是一眨不眨的盯着太阳的方向。 王皓迪怔了怔,“没什么...对了,下次要不要我把吉他带过来,你可以在这里弹。”他建议道。 “好啊。”钟凉双手放在身前,闭了眼,模拟弹吉他的动作,仿佛沉浸在音乐声里有些陶醉。而后侧过脸,露出一个微笑,“谢谢你,迪叔。” 霎时,风静了。 ☆、第 61 章 周三清晨,黎津早起去食堂吃早餐,做了充分的心里准备,等着做测试。心道,千万不能像上次那样,浪费彼此的时间。 来的只有戴维一个人。 “黎先生,老师他昨晚...腿摔伤了,今天不能来给您做检查了。”戴维有些拘束,轻轻把仪器放在桌子上。 “好,我知道了。”黎津帮他拆开箱子,“吃过早饭了吗?” “吃了吃了,”戴维腼腆的笑了笑,“黎先生,我来就可以了。” 黎津在椅子上坐好,感觉到颈后被贴了贴片,紧张感还是不由自主漫上心头,让他微微颤了一下。 戴维感觉到了,不知所措的想找个话题,视线意外落到柜子中央,他轻声问,“黎先生,可以冒昧的问您...” “你问吧。”黎津温和道。 “您很喜欢猫吗?”戴维说完,又垂下头,忙着手里的仪器。 黎津愣了愣,“你说那个橘猫玩偶吗?” “是的,我看您把他放在这么显眼的位置,而且和房间的风格不太一样...”戴维越说越小声,因为他发现黎津凝望着那个玩偶,仿佛陷入回忆,身体渐渐僵硬,四周好似突然结起冰块,成了一望无际、大风呼啸的荒原。 “黎先生,不好意思,您如果不想说...”戴维不知所措的低着头。 “唔...”黎津定了定心神,半晌才开口,“抱歉。我只是...喜欢...那个玩偶罢了。” 戴维不敢再说什么,心道自己弄巧成拙,果然老师不提那个玩偶是正确的。颇有些战战兢兢的给黎津测着各项数据。 黎津不希望刚刚的插曲对之后的测试造成什么影响,格外克制自己。 大概是早上的准备多少起作用,检测进行的十分顺利。黎津和戴维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黎津想给戴维拿一瓶饮料,缓解两人之间略显尴尬的气氛,戴维已经慌忙背着小箱子跑走了。 黎津望着他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 戴维一路到了豪斯医院,护士说乔伊医生在1206,他便敲敲门,抱着平板电脑站在乔伊身后,打了招呼。 此刻乔伊正坐在轮椅上,更加显得个子小,拿着听诊器给坐在床边的钟凉检查,手要伸的很长。 王皓迪在一旁担心的问,“医生,阿凉没事吧?” “唔...没事。一切正常。”乔伊摘下听诊器,“就是我上次说的那件事,恐怕...” 王皓迪脸色一变,“医生...” 乔伊向他投去安抚的眼神,转而对看似神色自若的钟凉道,“你觉得身体舒服就好,保持心情愉悦,其他的可以以后再说。” 钟凉抿了抿唇,虽然表情看不出什么,但乔伊还是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裂痕,揉碎了光,心也仿佛在挣扎滴血。 “你喜欢毛绒玩具吗?”乔伊问。 “嗯?”钟凉茫然的看向他。 “我有个alpha患者,表面是个硬汉,却很怕做检查,房间内没什么特别的装饰,却喜欢把毛绒玩具放在床边最显眼的位置。” “嗯。” “你知道为什么吗?那是一种排解的方式,把自己的心情寄托在毛绒玩具身上,因为医院不能真的养小宠物嘛。”乔伊笑道,“找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当然,不能太过火。” “医生,你说的那位alpha,和我不一样。”钟凉收回视线,靠在枕头上,被子拉到下巴,声音听起来有些脆弱,心脏跳动的很沉重,扯的胸腔发疼。 “你们很像。”乔伊正色道,“没有人是完美无缺的,重要的是放平心态。你看我,”他费力抬起打着石膏的断腿,“现在也是个伤残人士...” 戴维有些尴尬,戳了戳乔伊的肩膀。 乔伊托托眼镜,“好了好了,你好好休息,我去旁边查房了。” 戴维推着乔伊的轮椅出了病房。 王皓迪跟在他们身后,走了一段路才俯身,压低声音问乔伊,“医生,您说他不能再怀孕了...可还有希望?” 乔伊敛去微笑,沉默半晌,“王先生,真的很抱歉。” 悲伤神情漫上王皓迪的脸颊,让他好像突然老了十岁,两鬓都有些微斑白。他颤声道,“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他还这么年轻...他很喜欢小孩子的,会是个优秀的omega母亲...” “王先生,我说句实话,男性omega的生育率本就不高,加上他早年身子没有养好,就算没有这次的标记清洗,他也很难有身孕的...”乔伊沉声道,其间有不易察觉的同情。 王皓迪呆愣半晌,才点点头,“好...我知道了...谢谢您。” “这两周他都没有好好吃东西,一直靠营养针吊着。我看床头放着文件,还是需要修养,不要太累...” “好...” 戴维目送他进房间,推乔伊乘电梯。他轻声问,“老师,您刚刚和钟先生举例说的患者,是黎津,对吗?” “嗯哼。”乔伊心不在焉的抖着腿,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在黎津面前提起那个玩偶,又没有完全对钟凉说实话呢?” 乔伊意味深长的转头瞥戴维一眼,“察言观色,那个玩偶对黎津一定有特殊的意义,不清楚的情况下不要随意开口打探患者的隐私。其次,不要随意透露患者的隐私。” 戴维看乔伊的眼神,多了一丝崇拜。 ... 王皓迪把苹果切成小块,端到钟凉床前。 钟凉已经坐起来,专注的翻阅文件,时不时蹙眉思索。 “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 “迪叔,放着吧。”钟凉没抬头。 王皓迪在一边干站了一会儿,见钟凉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踌躇半晌,还是轻声开口,“阿凉,医生说你不能太累,工作就交给我,好吗?” “我没事。” 王皓迪抿了抿唇,知道钟凉不愿意听自己的话,却还是要劝,“那我念给你听,你要怎么处理再告诉我。” 钟凉终于看他一眼,伸手用小叉子叉块苹果放进嘴里慢慢嚼着,“迪叔,你去沙发上坐着吧,站在这里你也累。” 王皓迪只得放下盘子,去了沙发。他知道他和钟凉的关系回不到从前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也许是钟凉那天告诉他,所有事都要亲手处理,哪怕他已经做好的,也要再看一遍。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是主仆,或者是朋友,甚至他不敢奢望他们是亲人。他从小看着钟凉,事事为他着想。他们是亲密无间的伙伴,无条件的信任彼此。 但他没想到钟凉这么快长大,猝不及防。 钟凉第一次反对他的提议,铤而走险为了一个alpha选择另外一条路。遍体鳞伤后回到自己身边。钟凉相信自己是全心全意为他付出的那一个,自己说的话是对的。 他没料到钟凉会再次动摇。也许是答应要见明达总裁的那一刻,所有的事情都偏离原有的轨道,粘连不清,混沌不堪。他高估了他们的定力,看见钟凉一次次的动摇挣扎,却无能为力。 他习惯了听钟凉的安排,或者是替他安排好一切。钟凉无法割舍的,由他来解决。 他卷入了钟凉的感情战争,付出的代价是两人长久以来建立的信任。 钟凉和那个人就像站在吊桥两端,而他是桥中间的巨石。钟凉的爱意多一分,或者是他的阻拦多一分,桥上重量就多一分。就算那个人先狠狠的隔断绳索,他和钟凉同时坠落,钟凉都觉得他有错。 钟凉这样反复,像漫长的拉锯战,每次都会消磨掉一些东西,像锯子锯出的木屑,随风飘散,再无法捕捉踪迹。 他不知道应该怪谁,依旧扮演自己的角色。可每每想起钟凉的境遇,还是忍不住心疼自责和愧疚。可越是想要弥补,就越觉得和钟凉的距离变远了。 “迪叔。”钟凉轻声问,“钟氏在t国的企业都查明了吗?” 王皓迪倏然凝神,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过去,“查明了,钟老完全控股的企业占到48%,剩下的持股占了很大比例,目前70%已转到你这里。还有30%预计在半个月内完成。” “国内...” “你放心吧。”王皓迪没有具体说下去,他知道钟凉一定会刨根问底,干脆转移话题,“想好中午吃什么了吗?医生说你一定要吃点东西。” 钟凉想了想,“粥...皮蛋瘦肉粥...”说完顿觉心口一痛。 “好,我让人送过来。”王皓迪没察觉异样,立刻去打电话。 钟凉转头看窗外有些昏暗的天,忽然,有什么东西轻飘飘的砸在玻璃上,又打着圈儿不见了。望远,细细碎碎的白点悬浮在空气中,肆意飞舞,摸不到踪迹。 “迪叔,你看,下雪了...”钟凉喃喃道。 t国的雪啊,好久没见了。依旧那样纯白,永不褪色。 钟凉攥紧了胸前的项链。 ☆、第 62 章 雪已经下了两天。 从片片飘落,到把城市掩埋,似乎只需要从闭眼到睁眼。 这时的疗养院竟热闹起来,一栋栋小洋房门前多了大大小小歪歪扭扭的雪人,地上零碎的画着什么,深深浅浅,很快又被覆盖了。 黎津刚洗漱完,郑禾恩就敲开房门,怀里捧着一大摞杂志影集,到他下巴的位置,右手还拎着早餐,让他清瘦的身型显得摇摇欲坠。 黎津赶紧把书接过来,拿碗和盘子摆在桌上。“禾恩,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郑禾恩把外套挂在衣帽架上,抖落一身的风雪,“我看这样的天气你也不想出门,就帮你借了书,够你看很久了。还有豆浆油条,很久没有吃了吧,我特地在小区后巷排队买的,不知道还热不热。” “热的。”黎津把豆浆油条从保温袋里拿出来,朝他笑了笑。知道那家早餐店生意火爆,郑禾恩大概起的很早,又风尘仆仆赶到疗养院来。要说黎津心里没有一丝触动是不可能的,可这么久了,他还是无法给出回应。 他画地为牢,囿于过去。 郑禾恩搓了搓冻僵的手,简单扫一眼房间的陈设,一成不变的单调整洁,毫无变化。而后视线在那只橘猫玩偶上略一停留,又不着痕迹的转开。 郑禾恩坐在桌边夹一根油条,“这几天好冷啊,会不会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了...” “前段时间温度比较高,现在降温大概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黎津顿了顿,轻声道,“你要注意保暖。” 郑禾恩叼着油条,有些不可思议的眨眨眼睛,像得到了奖励的孩子,一贯睿智沉稳的神情在此刻多了一丝可爱,“啊...我知道的。” 黎津没有多说,吃完后随意抽了本影集坐在沙发上看。 郑禾恩帮他把书架和柜子稍稍清理一番,“黎津,唔...”他坐到黎津身边,凝视他看书的姿势。骨节分明的大手按在泛着油光的彩纸上,影集里斑斓的色彩反射于黎津深邃的眼睛里,仿佛那儿就盛着无数山川江河,大好美景。 “怎么了?”黎津抬眼。 “没什么!”郑禾恩立刻道,可有些话在心里百转千回,已经到了嘴边,忍得难受,还是道,“唔...你看之前双旦我们都没有好好过,所以等雪停了,实验室那边也没有什么别的任务,我们一起去散散心,好吗?” 黎津的手指在书页上来回的敲击着,目光低垂,“我...”他知道只要自己迈出一小步,郑禾恩就会大步向他走过来。但他下意识回避和抗拒,哪怕只是微小的改变。 郑禾恩有些紧张的看着他微张的嘴唇,喉结上下动了动。 戴维却在这时敲门,打断了难以推进的对话。 郑禾恩好像在掩饰前一秒的尴尬,匆忙上前帮戴维拿下仪器箱,“戴维,你的衣服都淋湿了,要不要帮你吹干?” “没事的...过一会就干了...”戴维上气不接下气,对他摆摆手,“那个...黎先生,今天咱们得加快一点进度...” “嗯?怎么了?”郑禾恩道。 “我马上得赶回豪斯医院去,是老师的一位患者,病情反复,老师让我去帮忙。” 黎津点点头,“那就快一点吧。” 郑禾恩帮着戴维一起搭仪器,戴维道着谢,加上工作和郑禾恩有接触,算是相熟,不知不觉就多说了几句,“那个患者也是可怜,早年注射过量抑制剂,身体很虚,又做了大手术,每次发情期都...看着都替他难受...能坚持这么久也是不容易...唉...”戴维唏嘘不已,“这不,着凉了...” 黎津虽然背对着他们,却把戴维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完了,脑海中一个模糊的人影渐渐浮现,挣扎扭曲,让他忍不住想出口询问。 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掐断。 问什么呢?为一个抛弃自己的人捕风捉影?不觉得太过荒诞吗? 一颗心七上八下,神思也有些恍惚,朦朦胧胧间就完成戴维的数据采集。 郑禾恩没再和黎津提早前说的事,只道,记得吃药,有什么事的话给自己打电话。 黎津淡淡答应。 郑禾恩在门口犹豫一瞬,还是关上门,同戴维一起匆匆离开疗养院。到了豪斯医院园区,两人又各自去工作。 乔伊在办公室等着戴维,说自己刚刚已经去了解了情况,写好医嘱,让戴维再去看看。 戴维只来得及放下手上的东西,便到1206房间。 房间内开着灯,虽是清晨,却无多少天光。钟凉身形单薄的躺在床上,神色恹恹,脸苍白的像纸,皮肤下的纹理仿佛清晰可见。 护士进来量体温,配药,轻车熟路的给钟凉挂上点滴。戴维看见极细的针尖刺破柔嫩的皮肤,埋进瘦到突起的血管,不由得抿了抿唇。再转到钟凉脸上无波无澜的神情时,安慰的话又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了。 王皓迪没去公司上班,全程陪在钟凉身边,戴维问起病情,他替钟凉回答着,像是感同身受,如钟凉的痛在他身上放大了一百倍,难过又自责。 “王先生,您对他真好。”戴维不禁感叹,“在您的悉心照料下,钟先生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王皓迪苦笑了一下,“都怪我,不应该让他坐在窗边吹风的...该让他戴个帽子...” 戴维讷讷的抠着手中的病历本,“您也是好心...放心吧。这两天更要注意保暖和饮食,注意事项打印好护士会送过来。” 王皓迪道谢后,转身回了钟凉床边。 透过房门的玻璃,戴维看见王皓迪用手背试了试杯子里的水温,插了吸管小心翼翼放到钟凉唇边。钟凉小小喝了一口就皱起眉头。王皓迪又说了几句,钟凉摇头。王皓迪便替他掖了掖被子,把热水袋垫在他插了针的手心,自己坐在沙发上拿出电脑办公。 戴维没再多留,去乔伊那儿汇报两边的情况。心里想的却是,早上遇见的这两位患者,瞧着都是心冷。像是心脏曾被狠狠划开,血液凝成厚厚的痂,难有人再走进心房。 ... 一整周都是雪天。 所有的枯败都染上纯洁,不再显露一丝萎靡。 世界安静而松软。 戴维推着乔伊的轮椅去查房。敲门之后,钟凉坐在床上望着他们,脸上有一丝被抓包的窘迫。 乔伊的目光很快捕捉到床头的一摞凌乱的文件夹,顿时把脸一板。 钟凉抿抿唇,状似自然的移开视线。 乔伊清嗓子,询问他这两天的身体情况。 钟凉大病初愈,看上去又掉了秤,脸颊病态的凹陷,显得眼睛大了一圈,缩在被子里像只娇弱的小猫。 “没什么不舒服的,所以就想找点事情做。”他声音一如既往清冷。 乔伊看他的各项体检结果,目前基本接近正常线,但还不放心,严肃道,“让你做些喜欢的事情,你就那么喜欢工作?” 钟凉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有些无辜的样子。 乔伊无奈,“你说说哪有人喜欢工作的。工作上不是还有王先生嘛,你还操心什么啊。我跟你说上次那个alpha,从来不工作,每天就是看看纪录片,翻翻影集,这样才会心情愉悦,才会好得快啊。” 钟凉极轻极淡的弯了弯唇角,风过无痕,“真让人羡慕,可我不行的,公司里还有很多事情。” “别人还羡慕你呢,健全,身边还有一个能照顾你的人。” 钟凉微微一愣,心里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意,让他难受的掐紧手心,却无法发泄出一丝一毫。他转头对王皓迪微笑,“是啊,得谢谢迪叔。” 王皓迪却觉得那笑容里没多少笑意,生硬的扯了扯嘴角,心也没有因为这句话暖起来。当初为了让钟凉离开黎津,他把钟涵的把柄放出去,导致钟涵狗急跳墙想绑架钟凉,逼得钟凉不得不跟自己出国。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他和钟凉之间的信任,是不是还会牢固如往昔呢?钟凉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劳心劳力,事事过问呢? 乔伊见自己苦口婆心劝不动,把目光投向王皓迪。 王皓迪只好道,“我应该做的。唔...医生,我会带他散心的。” 乔伊和戴维走后,王皓迪轻声道,“阿凉,你有想做的事情吗?要不要看电影?或者我给你放点音乐?” “...看片子吧。” 王皓迪眼睛亮了亮,“好啊,你想看什么?” “都好。” 王皓迪想着刚刚乔伊的话,其实并未把他口中的“alpha患者”当真,只觉得医生都会用“患者”当借口,实则在暗示什么。 所以乔伊的意思是,可以试试看纪录片放松身心吗? 王皓迪支起桌板,随意找一部评分很高的自然风光纪录片,“要是不喜欢的话,你就自己换一部。我先去打个电话。” “好。” 等王皓迪从房间外回来,只见钟凉咬着嘴唇,眼底有些发红,魂儿似乎都飘走了。 “怎么...”王皓迪一惊,赶紧走到床边看屏幕上的画面。 碧海蓝天,涛声阵阵,情人牵手漫步沙滩,配上舒缓深情的男声解说。 “阿凉,你想去海边吗?过段时间我带你...”王皓迪说到一半,发觉背脊有些寒意,讷讷住了嘴。 他想他知道原因。钟凉并不是想去哪儿,只是幻想和那个人一起去。 钟凉从未亲口说过,但他全都明白。 他不知道那个人给钟凉描绘过怎样的蓝图,许下过怎样的承诺,只知道这些东西都被那个人亲手撕碎了。 而钟凉还在沉湎,寸步难行。 ☆、第 63 章 周日,雪停,初晴。 郑禾恩今天没有工作,吃过午饭来了疗养院,在花园里遇见正从食堂返回的黎津。 “不着急回去吧?一起走走?”郑禾恩提议道。 “...好。” 两人并排慢慢走,靴子踩在雪地里发出蓬松的吱嘎声,间或树枝断裂的脆响。 这是他们相处的常态,往往都沉默着。黎津思绪飘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郑禾恩则是绞尽脑汁思考该怎样开启话题。 此刻,望着白茫茫一片,郑禾恩也有些心不在焉,他用尽全力回忆曾经他们都是怎样自然的对话,又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疏离。 大概他们做朋友刚刚好,再添加进任何一点其他感情就是多余。他研发的替代品里倾注了太多黎津不需要的东西,盈满则亏,弄巧成拙。 黎津到底是alpha,哪怕是低敏症的alpha,也不会为一个beta停留吧,自己现在又是在可笑的乞求什么呢。郑禾恩迷茫又自嘲的想,却无法控制自己朝黎津靠近。 他们像这世间随处纷扬的雪花,根本无法相互取暖,又偏偏要一厢情愿的挨在一起。 没料到在近大门的位置,碰到了乔伊和戴维。 “戴维助理。乔伊博士,好久不见。”黎津和他们打招呼,“您的腿好点了吗?” 乔伊笑着摆摆手,“好多了好多了,只是还不太方便下地,尤其是雪天容易滑倒,这不,还是让戴维带我来。”说着,指了指戴维手上的一个小盒子道,“正好找你呢,有东西要给你!” “这是什么?”郑禾恩好奇道。 “也有你的功劳。”乔伊故作神秘,“咱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谈。” 几人来到园区西北角的亭子下。 戴维把盒子打开,里面呈着一块长方形膏药状的物体,两头连着极细的电线,接一个迷你的蓄电池,看起来和项链吊坠差不多,简约大气。 乔伊解说道,“这个产品是根据你这一个多月的体征数据创造出的,主要的原理是释放微小电流,刺激腺体。微电流的具体参数还参考之前的测试数据,在屏蔽信息素状态下,alpha信息素的浓度波动,以及替代品状态下的波动频率...这还要多谢郑禾恩...” 他示意戴维帮黎津戴上,“怎么说呢,毕竟是第一代测试品,我们只能先乐观的估计他能够稍微改善低敏症症状,适应一段时间后再做后续的改良。不过第二代不同形态的产品也已经在生产了,到时候还需要第一代的数据。唔...感觉怎么样?” 三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黎津。 黎津吐出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四周静悄悄的,有一种很冷冽的味道,近乎虚无。可能是雪,可能是风里带来的,冬天某种植物的芬芳,但一定不是信息素。 他缓缓睁开眼睛,一动未动。半晌,勉强朝他们弯弯嘴角。 三人立刻明白效果不太理想,但都没露出失望的表情。 “没关系,你先用着。还是那句话,只要有一点点的希望,都要试一试。”乔伊轻松道。 “我知道的。谢谢你们。”黎津说罢,低头把玩那块蓄电池。 “我一直很看好你,特别配合,特别努力。”乔伊无奈笑道,“不像隔壁那个患者,明明都瘦的皮包骨头了,还使劲折腾自己,拼了命的工作。再这样下去,最后一点希望都要没了。” 黎津和郑禾恩都有些茫然。 戴维轻声道,“就是之前低烧的那位omega。” 黎津听罢微微苦笑。他所谓的积极不过是表象罢了。基因的病症,伴随他三十年,早已明白这是不可能治愈的。 他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同意参与乔伊博士的研究,执着于那一丝微渺的可能,只因为这是他在悬崖下费尽千辛万苦找到的最后一根绳索,他可以坦然面对坠落,但不可能主动放手。 他用冷酷冰封了自己这么多年,唯一的温暖又错付他人。现在能做的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 或许这是他仅存的执念。 乔伊和戴维走后,郑禾恩在黎津身边坐下来。 黎津凝望着远处正在堆雪人的一对伴侣,亲密的氛围融入冰冷空气,将他们笼罩在一个外人无法接近的磁场之中,那里四季如春。 郑禾恩微微偏头,看的是黎津轮廓分明的侧脸,和没有太多生气的眼睛。想去触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让他感受到自己切实的存在,而不是一具有温度的躯体而已。 黎津不着痕迹的调整了一下坐姿,让郑禾恩的手僵在原地。他咬了咬牙,把手覆在黎津的手背上,轻轻握住。 “禾恩...”黎津轻声,不带感情的喊他的名字。 郑禾恩才明白,这样的相处仿佛酷刑。只要他说几个音节,不挣扎,不拒绝,不表态,都足以让你知晓他心里根本没有你的一点位置。 那像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再多的付出都无法填满。没有东西可以填满,只有那个人。 郑禾恩把手拿回来,和另一只手紧紧交叠在一起,似在补偿刚刚的缺失,“嗯...我就想试试你冷不冷。” 他很冷。郑禾恩在心里道,但他不需要你的温暖。 郑禾恩忽然想起去年的夏天夜晚,他把新调配好的试剂放进保温箱,就收到黎津发来的信息。他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飞快脱下手套,划开屏幕。 预想的寒暄没有出现,失联两个月后,黎津问他替代品里是不是有催情的成分。 他回答是啊,当然有,愤恨又带着近乎自虐的快意,反问黎津是不是得偿所愿。想的却是更早那天,他的第一代催情替代品进入黎津的身体。黎津眼底泛起微红,抑制不住的粗喘,汗液从他性感的肌肉上滑落,隐没在起伏不定的小腹之下。 他模糊界限和回忆,放肆的话语果然惹怒黎津。 黎津太聪明,太清醒,太克制。 黎津唯一的愚蠢,唯一的混沌,唯一的失控,都给了那个omega。 郑禾恩觉得无比荒诞,口口声声拒绝自己的黎津,说要戒断替代品的alpha,还是重新拾起了他的发明。他一定很痛苦,不明就里的迷惘顽抗。 郑禾恩觉得可悲,他的初衷他的心愿到头来竟然成了别人的嫁衣,早知如此,他便不会和黎津续约,不如就此放手。 他更觉得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笑话。因为他拼尽全力研发的产品,只是在模仿那个人与生俱来的东西而已。 其实从黎津问他过量注射抑制剂会怎样开始,他就知道这两个人绑在一起了,他们会有标记的一天。 但他忍不住。他知道如果回到实验室起火的那天,再做一次选择,哪怕看着黎津和那个人相依相偎,宛若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他依旧会和黎津续约,维持这一点小到可怜的联系。 他忘了得知那两人标记后的几天,自己是怎么过的,尝试过酗酒,没日没夜的做实验,写报告,到最后都会想起在crazy eve偶遇黎津的那个晚上,他装醉扑在黎津怀里。黎津不知道是否发现端倪,却温柔的给他点果汁,送他回家,让他注意身体。 每每这时,他都觉得自己多没良心啊,别人把你当朋友,你却想着拆散他们,你明明知道那个omega对于黎津来说多么难得。 直到黎津告诉他,需要很多很多的替代品,剂量、浓度,超乎想象。 他几乎重新燃起希望,亲自把成箱的东西运到黎津家里。 那个房子却变得凌乱不堪,散落的酒瓶,破碎的酒杯,空气里刺鼻的烟味酒味,浓重到反胃的替代品。 郑禾恩关上房门,有些癫狂的笑起来,竟然有一种尽在掌握的感觉,到头来,那两个人还是分开了,自己吃的苦是不是也值得。 可那时,他早已忘记被多次拒绝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源源不断的把替代品送给黎津,自己身上也熏了琥珀味,闻起来像未干的柏油马路。 而后事态失控,黎津醉生梦死,身体令人担忧,不工作,嘴里念着胡话,几天不见踪影,或者捧着相框和橘猫玩偶又哭又笑。 郑禾恩才迫不得已联系周文辰。 几个月漫长又痛苦的戒断和治疗。周文辰提议送他到t国条件最好的萨纳托疗养院,又联系了安娜医生。 郑禾恩是偷偷跟来的,这时的黎津几乎拒绝和人交流,他有时候以为黎津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在疗养院附近租了房子,又在安娜医生的介绍下认识乔伊博士,在他的实验室工作。 郑禾恩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待在黎津身边照顾他,看着黎津从鲜活到癫狂到枯萎。他常常想,也许是他的发明害了黎津。所以,这算不算一场名为追爱的赎罪? 黎津在他身边突然出声道,“禾恩,我们回去吧。” “啊...好啊。”郑禾恩回神,跟着站起来。 接着,他听见黎津说,“你上次说的事情,再给我一点时间。” “嗯?”郑禾恩愣愣的。 “等雪停了...” “好!你随时告诉我...”郑禾恩跟上他的脚步。 郑禾恩想,他还是那么温柔,同意是温柔,拒绝也是温柔,自己还要沦陷多久? ☆、第 64 章 王皓迪带了钟凉处理好的文件去开例会,钟凉和他接手咸衡t国分公司半年左右的时间,还有很多公务尚未安排妥当。他把吉他留在房间,又不放心,出门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如果钟凉想出去,一定要多穿衣服。 乔伊例行查房,钟凉在他的“威逼利诱”下,只好答应下午下楼散散步。 午饭后的时段最为暖和安适,所有人都懒洋洋的。 钟凉穿了几乎及地的羽绒服,半张脸都藏于围巾中,针织帽遮住大半个额头,只留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映着屋外冰天雪地。他穿的厚实,又背着吉他,走的小心翼翼,但目标明确。 他中意东北角的那棵树很久,上回和王皓迪一起去过。那里空气清新,人烟稀少。 树下面向铁栅栏的长椅依旧无人清理,雪积的如一块白色的绒毛毯子,可以陷在其中。 钟凉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把雪连同枯叶都扫落,吉他立在长椅一端,提了提羽绒服的下摆,才慢慢在另一端坐下。 缓缓呼出一口气,围巾上顿时聚集起水汽。靠着椅背仰头,一半是乔木沾染雪花的叶子,一半是洁白无暇的雪后晴天。喧嚣离他很远,仿佛世间的悲欢也离他很远。 他的手不自觉的搭在小腹上。从今往后,大概也只有他一个人了。 或者和旁边的吉他搭个伴,就像一对久经风霜的旅人,在天寒地冻里相依为命。 钟凉把手套摘下放在长椅一边,吉他从盒子里取出来。 左手按上弦,许久没有弹奏,茧子有些薄了,加上手指发冷,能感觉指尖传来的刺痛。 调了音,钟凉却抱着吉他愣神。他一遍遍的抚摸琴身,轻轻敲击面板,无意识弹拨琴弦,是熟悉的触感,却找不回从前的心境。 小时候和母亲学弹吉他,稍微长大一些,要用吉他弹唱来谋生,而后身不由己去驻唱,真正随心所欲又有几回? 手指跟着脑中忽然浮现的旋律动起来,温柔舒缓的民谣,带着深情缱绻的爱意,每一个流淌而出的音符,在雪地上留下浅浅的痕迹,就像曾经从眼前路过,又了无踪影。 钟凉知道这是《爱的罗曼史》,他第一次用吉他完整练习的曲子。每次弹起,耳边都仿佛有人轻轻呢喃絮语,一双温暖的手包裹住他的手指,指尖按在他的指甲上,引着他寻找琴弦的位置。 吉他还是曾经的那把,弦已经换了多次,可每一秒颤动都一如往昔灵动悦耳。 此刻,他才有些理解,为什么母亲每一次弹奏这首曲子都显得落寞。因为无论弹多少遍,琴弦都不会因为微小的震动滚烫发热,心里想的那个人都不会随乐曲出现。 似乎这样的心境格外应景。头顶枝杈间的鸟雀扑腾几下翅膀飞走,把这一方天地完完全全留给钟凉一个人。 最后轻轻扫弦结尾。 钟凉还在呼吸的氤氲白雾里恍然回味。 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嘎吱,树枝断裂。 钟凉惊醒,警觉的回头看一眼。 小小的身影好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瞬间缩回树后。 可树干旁露出一节衣摆。 钟凉弯弯嘴角,原谅他不经意的闯入。手指一拨,又弹了一曲轻快的《小星星》。 那人终于舍得探出头,怯怯的看钟凉的背影,躲回去,又伸出来,反复几次。 “出来吧。”钟凉轻声道。 很久没有回应。而后,一个小男孩慢慢绕到钟凉身前一米处,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钟凉的右手按在琴弦上,停下所有的声音,静静打量他一瞬。七八岁的年纪,大约是beta,身上就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厚外套,冻的发红的手指在身前不安的抠着衣摆。 “过来。” 小男孩飞快瞥钟凉一眼,不知所措的摇摇头。 钟凉从身旁拿起手套,右手朝男孩伸出。 小男孩有些扭捏,半晌,把左手递过去。 钟凉动作轻柔的帮他套上手套,见他手腕内侧有一枚留置针,周围有些肿胀,大概输了很久液。 “疼吗?你叫什么名字?”钟凉一边问,一边把他拉到身前,另一只手套也给他戴上。 小男孩摇摇头,算回答第一个问题。“...小威。” “坐这边。”钟凉帮他拉上衣帽,又把自己的围巾解下一半围在他脖子上,两人挨得极近,仿佛相熟很久。做完这一切,钟凉才问,“唔...你想听什么歌?” “...你都会吗?”小威话说的很慢。 “你可以先告诉我。” “那...《友谊地久天长》。” 钟凉笑了笑,这倒是没什么难度。手指一拨,旋律倾泻。虽不如风笛悠扬,倒有种欲说还休的感伤。 小威目不转睛的盯着吉他,跟着轻轻哼唱起来。 钟凉没有出声打扰他。 旋律是属于自己的,歌声是属于小威的。他们靠在一起,像两个紧挨的气泡,各自拥有一个世界。 稚嫩的童音飘飘荡荡,穿过铁栅栏和银杏的阻隔,传至远方。 ... 郑禾恩打电话对黎津说,今天在乔伊的实验室工作,不来看他了。 黎津趁着雪还未消融,拿相机到花园,打算拍一些雪景。只有他一个人,像是没了束缚,多少恢复些从前的状态。 以前独自旅行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学生时期经常只带一个背包,装一台相机,睡简陋的青年旅社,吃街边的小吃。这种滋味,哪怕在工作多年身家千万以后,还令他念念不忘。 他本就应该这样享受独处,享受这个世间只有他和自然的感觉。他可以融入进空气的任何一个分子里,而不是人群中一个无知无觉的异类,却装作心安理得的接受别人的称赞。 现在他甚至无法单独出疗养院,安娜医生说他还需要有人陪同,以免半路出意外。 他模糊的记起一切的起因,一个人浑浑噩噩在都新府的别墅门口徘徊几天,被当成可疑人员清走。没过多久又潜入,夜夜枯坐在白色大门前到天明,没哭没闹,可死死抓着门把,别人怎样都拉不开。 他觉得自己一天天枯槁下去,三魂六魄被抽干了一大半。剩下的苟延残喘,没有精力思考分析。 这不是他该有的样子,他以为自己没有这么脆弱。可事实证明他高估了。 于是只能把工作都暂时交代给金奕晖。 时间大概没有过去多久,但又好像已经年深日久,心里的苦和恨都变得麻木,磨出厚厚的茧子。 烟、酒、替代品,无药可救。 黎津看见疗养院形形色色的人,上了年纪来养老,身体虚弱需要静养,又或者罹患精神障碍,世界白茫茫一片,仿佛掩埋了曾经种种的酸甜苦辣,只留下一个个失去灵魂的躯壳。 冬天的疗养院太过萧瑟,白雪一落更显狭小。黎津寻遍各处,都没找到特别合意的景致。 而且颈后贴着的一代产品令他心浮气躁,好像脖子上被套了一根绳子,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这个困局一般。 最后还是到了西北角的亭子下。白色的亭子就像穿了一件新衣服,亭子边缘堆了一层雪,宛如新设一级台阶。前几天雪大风小,亭子里并无多少痕迹,依旧无人问津。 黎津抬步跨过积雪,忽见不远处的银杏树下,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个蹲着的人,和黎津一样,全身包裹在黑色的衣服里,全神贯注的凝视面前的一块地,就像雪里长出的一只黑蘑菇。 黎津倚靠在栏杆上,静静观察着那人。 那人身后是一串不太规则的鞋印,好像走走停停,在寻找着什么。眼前是一块洁白崭新的雪地。他一动未动,安安心心如石化一般。 看什么这么出神,难道是在观察雪花的融化?还是雪里有什么? 难得好奇心作祟,黎津隔着一段距离,轻手轻脚往那人身边接近,尽量不打扰他,停在五步远的地方。相机成了此刻最完美的伪装。黎津端起相机,开始在四周胡乱取景,“咔嚓咔嚓”响个不停,时不时偷偷瞄一眼那人。 很快,黎津便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怎么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明明什么都没有,和他之前见过的景色一模一样,就连那个人看的那块地,也被他用相机放大观察过,干净异常。 他却又有些不甘心,想了想,也学着那个人的姿势,慢慢蹲下来。 而后他好像听见一阵极其轻微的歌声,不知道从哪个方向飘来,十分稚嫩的童声,配了熟悉的旋律,《友谊地久天长》,是用吉他弹的... 黎津的表情顿时有些僵硬。脑中不自觉闪现数个的人影,有的被铁丝网围在昏暗的角落,面前竖着麦克风,有的在夕阳铺展的客厅,颈项线条修长优美。那个人抬眼,回头,脸被黎津刻意的模糊了,成了一团光影。 他猛的朝银杏树的方向望去,隔壁园区隐没于铁栅栏和灌木丛的间隙里,什么都看不分明。而蹲在身边的人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还是跟着在唱些什么。 黎津甩甩头,形容狼狈的站起身,脚步匆匆,快速从另一边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开始日更到完结!请大家多多留言,感谢! ☆、第 65 章 “等雪停了...” 郑禾恩最近总是想起这句话,在实验室看着试剂瓶里药剂沸腾,乃至走路吃饭睡觉,都在琢磨。 雪已经停了一周,可他什么时候能等到黎津做好准备呢? 正这么想着,助手小丽把数据表打印装袋送过来,郑禾恩下班要去疗养院,顺路送到乔伊办公室。 不是他太过自信,而是没理由的,觉得黎津最近状态不错,那一天应该接近了。 黎津主动出门的时间变多,时常带回照片,有时连续几天拍摄同一个地点都不会腻。疗养院的各个角落,掩埋在雪下的花花草草,或者是某个邻居的身影。 画面逐渐灵动起来。 以郑禾恩一个外行的角度来说,拍的很不错,可以和杂志刊登的媲美。但若深究美中不足,大概是风景依旧寂寥,人物形单影只,看起来还是孤独。 郑禾恩总归是很高兴,因为黎津的精神面貌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也许他在疗养院交上了聊得来的朋友,又或许是重拾对摄影的热爱... 胡思乱想着,他到了乔伊办公室门口,抬手想敲门,却听见里面有人谈话。隐隐约约在讨论患者的饮食问题,还有“发情期”,“延迟”,“小心”等字眼。 郑禾恩自觉没有打扰,退至一旁安静的等待。 很快门开了,走出一个面相老实的中年男人,五官周正,嘴角噙着一丝习惯性的微笑,让眼周的细纹都显得十分和蔼可亲。 两人视线交汇的一刹那,郑禾恩发现那男人脸色微微变了变,锐利的视线把自己上下打量一番。 郑禾恩颇为不解,稍一停顿后,对他微微点头,侧身进门。 擦肩而过的一瞬,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又去无踪,被他抛之脑后。 乔伊接了文件袋,说句“辛苦”,又问起黎津最近的精神状态。他在测试过程中,察觉到黎津恢复的不错,第一代产品虽然效果欠佳,但还是收集到很多有用的数据。 郑禾恩也赞同乔伊的说法,笑道,“我猜黎津很快就会和我回国了,到时候你可损失惨重。” 乔伊大笑,“黎津能好起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至于实验,我去你们那儿建个分部不就得了。” 两人又闲聊几句。郑禾恩起身准备告辞,突然想到刚刚那个男人,便问,“乔伊博士,在我之前来的那个人是?” “哦,他呀,是一个患者的家属。” 郑禾恩蹙眉想了想,按理说乔伊的患者自己并不认识,那么自己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呢。“是之前提过的omega患者?” “唔,是的。”乔伊不欲多说。 难道是信息素...郑禾恩捕捉到一丝灵光,匆忙同乔伊告辞,推门走出去。 正撞上那个男人从倚靠墙壁的姿势直起腰,显然在等自己。 郑禾恩冷冷的看他,距离这么近,他几乎确定一切的缘由。 男人率先开口,“郑先生,您好,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你认识我?” “认识的,说起来也是缘分。”男人柔和的笑了笑,“请。” 两人前后到了楼梯间,郑禾恩开门见山道,“您是不是和钟凉有接触...” 男人眼里流露出一丝赞赏,“没错。我是王皓迪。因为一些原因,我曾在黎津身边见过你。所以我想问,黎津,他在哪里。”他收敛了所有表情。 郑禾恩有些戒备,反问道,“钟凉,他在豪斯医院?” 王皓迪看他的反应便已经知晓答案,“黎津,也在t国。” 郑禾恩窒了窒,缓缓吐出一口气,“是,他在疗养院。” “郑先生,非常冒昧的问您,您是不是对黎先生...” 郑禾恩顿时僵住,像被人踩了痛脚,“你什么意思?” 王皓迪反而和善的低笑几声,“那便好办了,我想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我希望钟凉和黎津,不要再有机会见面。郑先生,你意下如何?” 郑禾恩勾着唇角,没有多想便点了头,“正合我意。” ... 郑禾恩直接去见安娜医生,征求她的意见,问黎津周末是否可以离开疗养院,自己会全程陪同的。 安娜翻了翻病例,微笑道,“可以。我看了他周三做的量表,指标正常。下周再测试一次,依旧正常的话,可以申请出院了。” 于是郑禾恩带着这个好消息到了黎津的房间。 “周末回来吧,就今天和明天晚上,我和安娜医生说好了。房间我也一直打扫,只要你过来,马上就可以住的。”郑禾恩说完,又小心翼翼的等着黎津的反应。 “唔...”黎津想了想,“好。”他眉目舒展,似有阳光照射进来。 其实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天听完吉他之后,心跳快的吓人,回到房间之后都没有慢下来过。他愣愣的捂着心口,感觉着鲜活有力的跳动。 仿佛活过来一般。 而后,对那声音念念不忘,时时想着再听一次。他拿着相机走遍疗养院的每一处,也不清楚这算不算另外一种逃避的借口。 没想到他真切听到了,确定从银杏树的背后传来,有时候是简单的流行歌曲,有时候是吉他乐曲,风格多变,技法娴熟,带着独特的个人魅力。慢慢开始夹杂一些人声,似乎在围观讨论什么。 那里便成了黎津每次必去的打卡点。他蹲在雪地里,和那个奇怪的男人作伴。或者来来回回走动,拍下四周稍微变化的风景,却没有一窥究竟。 到底只想要吉他的旋律和声音而已。 所有人都对他的表现表示赞扬,测试情况也好起来。他便心安理得的钻进新发现的壳中。住哪里在他心里并无分别,便顺了郑禾恩的意。 傍晚,郑禾恩手脚麻利的把黎津的洗漱用品装包,给门卫递交出入许可,两人步行到了他租的房子。 简单干净的家具摆设,没有经过精心的装修,大约是料到不会久居。两个卧室对门,但一个有阳台,一个只有窗户。郑禾恩把黎津的行李放进带阳台的卧室里。 “你平常不住这一间吗?” “是啊,万一你想回来住了呢。”郑禾恩笑道,“我都没关系的,要是想晒太阳,到你这边就好了。洗个手,我们去外面吃吧?” “...好。”黎津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却无可奈何。 小区的后巷开了很多小吃店,诸如豆浆油条一类国内的美食也有。 两人点了两份口味不同的炒饭,吃完后慢慢往回走。 “禾恩,你去找安娜医生了吧?她怎么说?”黎津轻声道。 “她说看周一的测试情况,情况正常的话可以申请出院。怎么了?” “我想试试给以前的杂志社投稿。” “那很好啊,如果你想去采风,我可以陪你去。” “好。” 郑禾恩往黎津身边靠了靠,手背触到黎津的衣角,“我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黎津似没察觉。 “先帮乔伊博士把二代产品做出来,让你试用。之后如果你想回国,我就回去继续研究替代品。” 黎津忽然停了脚步。冬夜路灯下,呼出的白雾异常清晰,温度流失也格外迅速。“禾恩,”他对着前方两步距离的背影认真道,“你的未来不应该和我绑在一起。” 郑禾恩顿了顿,回过头,笑容显得有些惨白,“为什么?黎津?” 黎津沉默着注视他。 “你这么没自信?你还是觉得我们不行?我以为你已经好起来了,你为什么还是没有向前看?”他有些声嘶力竭,“我等了这么久你的回答,你就这样拒绝我?我把我们的未来都想好了,我这么期待,你...” 黎津几乎是冷漠的接受他的质问。他也在内心拷问自己,为什么别人不行? 郑禾恩很好,不管是学历身家,还是性格爱好,都很完美。他体贴入微,能把周围的一切都打点妥当,无可挑剔。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和自己在一起... 黎津无法对他说出一句指责的重话。 可是为什么?心里那些爱恨明明已经淡去,却像装满轻飘飘的棉花,没有实感,也再放不进别人。 他也没多了不起,他给不了郑禾恩那么多,也用尽方法了。郑禾恩应该有一个更好的归宿,而不是和自己这样残缺的人共度余生。黎津想着,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郑禾恩很快意识到自己说的多了。他有些惊慌的看进黎津眼里,怕黎津承受不了这样严厉的措辞。 他上前两步,拉住黎津的手。黎津的无波无澜更让他难受。 “回去吧。”黎津捏了捏郑禾恩的手,接着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手暴露在空气里有些冰冷,黎津犹豫片刻,还是在郑禾恩的肩上拍了拍,心里叹了一口气。 郑禾恩点头,“走吧。”垂下目光,敛去所有神情。 ☆、第 66 章 王皓迪在树下找到钟凉,没想到这里不再荒无人烟,钟凉的吉他声吸引了几个医院患者,还有一个小男孩跟他并排坐,很熟络的样子。 等一曲终了,他才上前道,“阿凉,有点事。” 钟凉站起来,周围的人笑着跟他道别,很快自觉散了,小威还朝他挥了挥带着皮手套的手。 王皓迪帮他把吉他整理好,低声道,“高先生来了。” “表哥?他来t国了?这么突然?” “是,今早飞机刚落地。” 钟凉嘴角难得挂上一抹笑意,“是想给我个惊喜么。你怎么也瞒着我。” “高先生提前告诉我,但还没有最终确定行程。我昨天就先问过乔伊医生,他说可以放心出门。” “表哥现在在哪里?” “门口。” 钟凉挑挑眉,“那我们走吧。” 高潜的奔驰停在医院大门前,他盘腿坐在suv引擎盖上,指尖夹了一根雪茄,正吞云吐雾。 余光瞥见钟凉和王皓迪,利落的把烟掐在小烟灰袋里,用手扇了扇驱赶身上的烟味,跳下车头,朝两人走过来。 “阿凉,迪叔。”高潜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打招呼也简洁。 “表哥,这周末怎么过来了?”钟凉进了车,里面已经开足暖气。 “来看你。谈一谈公司的事,还有,”他顿了顿,给车子点火,“看看姑姑。” 钟凉脸色一沉,指甲掐着手心,一时不知作何反应。难怪高潜没有带司机,行程也安排的神秘。 车辆平稳行驶在覆盖着白雪的公路上。车厢内安静无声。 钟凉知道此行的目的地,心里却忐忑着。窗外闪过无数光秃的树,在钟凉的眼中幻化成了黑暗的森林,树枝无限伸长延展,缠绕成茧房,把他牢牢困在其中。 他很想来看她,却近乡情怯。 城郊墓园,碧空如洗。 高潜从后备箱拿出一束白菊花,零星点缀几支薰衣草。钟凉近乎麻木的跟着他,停在一个墓碑前。 黑白照片上的女人巧笑倩兮,眉眼间尽是温柔。即使照片定格了,依旧能发现她嘴角噙着的笑,酒酿一样香甜。 高潜把花轻轻放在墓碑前,和王皓迪一起动手清理着杂草。没一会儿,便干净如初。 钟凉只是用很深很深的目光凝望着照片,半晌,缓缓坐了下来。 “我和高纯姑姑相处的机会很少,大概在八岁以前。”高潜坐在钟凉身边,同样看着那个女人,“高家世代从商,家教极严。我爷爷到我爸,都不允许我们从事艺术工作。所以小姑姑为了追求梦想,年纪轻轻就同高家彻底断绝关系了。那时候我也还小,一心想像她一样勇敢,长大一些偷偷给摄影杂志投稿,自以为留了大胡子就天衣无缝。要不是我是这一代的独子,早被赶出家门了。” “那个时候纯小姐风华正茂,才华横溢,刚出道就小有名气,没有用高家的任何一点资源。她心地还特别好,我当时才十几岁,是杂志社的小杂工,犯错被辞退的时候,是她让我做她的助理。她是我的恩人。”王皓迪想到过去种种,颇为感慨,“她花了很多钱做慈善,救过很多孩子...她那么坚强独立的一个人...” “我只是没想到,小姑姑很快就销声匿迹了。直到她病重,悄悄联系我。很早就想来见她一面,今天终于有机会。”高潜难得说这么多话,嗓音沙哑,带着惋惜和悲伤。 钟凉沉默的听着,想到小时候住的白色别墅,花园种满各色的鲜花,房内摆放高雅的艺术品,每一处角落都鲜活而美好。他和母亲都很少出门,他以为这会是他的全世界。 偶尔,母亲带他去市区的公寓,等待一个英俊沉稳的男性alpha按响门铃。他在母亲脸上见到少女一般纯真的微笑,和面对自己的怜爱是不同的。 那是他的父亲,却不是他一个人的父亲。 钟凉曾经不理解为什么每一次见面,都像那个男人给他们的施舍。而母亲要在剩余时间里无尽的期待着。 父亲待他们是极好的,满足所有物质上的需求,只是他们不能像寻常的家人走在天光下。钟凉在他眼里看到慈爱,那也是他期待已久的光。 直到有一天,门外站了一个面目狰狞的女人,歇斯底里的宣誓主权,指着母亲的鼻子骂她下贱,甚至辱骂世界上的所有omega,嫉妒烧穿她的心肺。 于是父亲再也没有来过。 母亲和自己也再没有出现,仿佛要从这个世界消失。 t国。母亲没有用父亲留给他们的财产,也没有寻求高家的帮助,而是找了一份驻唱工作,用微薄的薪资养活两个人。 而后,他见到母亲挣扎在发情热中。 无数次劝她清洗标记,可她宁愿痛苦至死,也不想忘了那个男人,希望那个alpha依旧沾染些许她的气息。 他又何曾没有怨恨过她,把自己独留在这世上。但究其根本,都是那个不负责任的alpha的错。 此后隐姓埋名隐藏性别,和母亲一样驻唱。有时候是在冬天的酒吧门口,冻疮流血结痂,有时候是在闷热拥挤的舞台上,衣服被汗浸湿。 又被千方百计的寻回钟家,得到钟鸿志万千宠爱和众多资产,等到成年继承母亲的遗产,最后被钟涵算计软禁在阳淮... 凡此种种,隐忍和蛰伏,痛苦和屈辱,他全部一笔一画算着账。 “她说,找一个相爱的人,才不枉此生。她和那个男人也曾经相爱,但alpha喜欢的是信息素,他可以为了权势就抛弃omega。”钟凉的声音滞涩。“她说的没错,她只是太爱了。是那个男人不够坚定...” “阿凉,你别忘了,我也是alpha。”高潜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是所有的alpha都像你说的那样。” “可我遇到的...”钟凉咬了咬嘴唇。他从心底厌恶所有觊觎信息素的alpha,因为那意味着轻易抛弃,海誓山盟都不堪一击。可他也时常迷茫,分不清alpha隐藏在迷雾下的真实目的... “算了。”钟凉调整了虔诚的跪坐的姿势,双手捧着胸前的铂金吊坠,对着高纯道,“妈,对不起,这么久没来看你。这些年,表哥和迪叔都把我照顾的很好。那个男人现在躺在病床上,成了植物人。钟涵经营的钟家,在表哥的谋划下,摇摇欲坠。这都是他们自己种的因。我会让伤害过你的人都付出代价。” ... 晚饭后,高潜订了一家私密的私人会所,要了三杯无酒精饮料。 “目前,钟鸿志隐藏的,他个人所持钟氏集团股份的30%,已经全部转入我名下。”钟凉淡淡道,“t国这边,通过收购散股,加上钟鸿志完全控股的企业,目前我们已经能掌握钟氏海外企业的62%。部分企业里渗透了高氏的人。” “国内,钟涵也在收股和回笼资金,主要的地产板块受到影响不大,旗下的酒店和娱乐被我们截了不少单。加上之前那些不光彩的事情,他不敢大肆动作。但他找到你只是时间问题。狗急跳墙,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高潜道。 “他找不到的。何况我就没有准备吗?又不是当初那个我了。”钟凉勾起冷笑,“我有预感,施家快要出手了。” “我知道,施清漪最近频频返回本家,因为钟涵的名声再臭下去,救不回来了,他在集团里已经很难服众。”高潜观察着钟凉的表情,试探道,“还有,纯盛现在已经走上正轨,做娱乐传媒。” 钟凉没什么反应,“好,你决定。” “那么,纯盛以前的合作方,我会筛选。” 钟凉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而后被王皓迪慌忙阻拦。舌头被冰块冻的发麻,他擦擦嘴角,“好。” 高潜挑眉,“你就不想知道,那个基金公司怎么样了吗?” “哦?”钟凉状似不在意的挑眉,“表哥,你今天话有点多。” 高潜和王皓迪交换一个眼神,都有些无奈。 高潜还是继续道,“不得不多说。明达的投资方向基本是地产行业的。既然纯盛要转行,那就无缘合作了。其次,他们现在的总裁是金奕晖。” 钟凉心脏狠狠一抽,下意识攥紧了纸巾。他几乎脱口而出,想问为什么换了人,那个人现在又在哪里,却硬生生忍住。 高潜从他的反应里已经得出了答案。“还记得那次在百宴楼见客户,你要我跟你‘勾肩搭背’,结果黎津过来把你牵走了,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咸衡宣布和纯盛合作的那天。” 钟凉脸色越来越难看,仅存的理智让他没有立刻摔门而出。他最不想提及的人,在脑海中徘徊了千百次,最后却只能用“那个人”来代替的人的名字,就这样被喊出口。 “你想说什么?”他低低的,强撑着道。 “我想知道你内心真正的想法。”高潜沉声道,“标记,清洗,为什么?” 如果钟凉不愿意,又为什么要标记?既然标记了,又为什么要立刻清洗? 高潜知道这些年的潜移默化,有些想法在钟凉脑中根深蒂固,他对alpha带了一种天生的抵触和排斥。他希望钟凉过的好,伴侣是不是alpha倒其次,但他不能让钟凉不明不白的被欺骗或者错过。 王皓迪在一旁显得有些紧张,他怕高潜还在责怪他半年前的自作主张,暴露了己方的底牌。但高潜只是用鼓励的目光注视着钟凉,静静等待。 沉默了许久,饮料里的冰块几乎融化殆尽。钟凉终于抬起头,咬紧牙关,吐出几个字,“郑禾恩。” ☆、第 67 章 “体检结果和量表数据都出来了,”安娜医生把档案递给黎津,“总体来看,刚过及格线,只能说可以暂时放心了。所以接下来有这么几种选择可以参考。第一,转到豪斯医院乔伊医生那儿,专注于低敏症的治疗和测试。第二,继续留在疗养院,我可以给出入许可证,自由通行不再受限。或者回家住,但复查的频率可能会比较高。你怎么想?”她撩了撩鬓边的发丝,笑的有些妩媚。 黎津却没有接收到她的电波,低头沉思着。 郑禾恩在一旁暗暗着急。手指攥紧衣服下摆,复而松开。 “黎津,要不回家住吧。反正离得也近,复查不麻烦的。”他轻声对黎津道,见黎津无动于衷,又看向安娜,期待她能给出回应。 然而安娜只是笑了笑,“黎先生,你自己决定吧。” “唔...我想,要不,去豪斯医院吧,这样能快一些治...” “黎津!”郑禾恩突然打断,“不要去...” “嗯?”黎津略微不解的看了他一眼。 空气凝滞片刻,郑禾恩有些语塞,嗫嚅道,“我是觉得没有必要去那儿...环境不如这里,而且测试频率没有那么高,你会无聊的...”他的目光没有抬起,语气带着一丝心虚。 “郑先生说的也有道理。”安娜道,“豪斯医院确实压抑了。” “那我留下来吧。”黎津做了决定,没有商量的余地。 郑禾恩不知该喜还是该忧,答应一声就出门帮他办手续了。 安娜意味深长的看着郑禾恩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转而对黎津道,“不用适应新环境也好。我听乔伊说了,你在试用产品。试着多和人接触,利于数据采集。” “我知道的,谢谢你。”黎津和她道别,心里酸涩到麻木。 时常在楼下走动,也尝试过同搭讪的人闲谈。只是,他和世界的那道壁垒,并没有随着雪融而消失。 他好像被套上了枷锁,每一步前进都沉重而缓慢。 ... 乔伊把听诊器从钟凉的衣服里抽出来,上面还残留着余温和极淡的rf3639信息素味。他接过戴维手里的病例,扫一眼最新的体检报告,皱了皱眉。 王皓迪紧张道,“乔伊医生...没什么问题吧?” 乔伊的眉头松了些,“不是大问题,在预料之中。本来说明天出院的,但保险起见,还是继续留院观察比较好。上一次入院是去年十二月底,调养一个月,现在是信息素分泌的关键时期,关系着下一次的发情期。而目前信息素浓度还是低了些。” “那怎么办?”王皓迪有些慌了,“都这么久了...” 钟凉从未见过他这副表情,难过又自责的耷拉着眼皮,眼下的细纹都明显沧桑了几分。心里一紧,不由得握住王皓迪的手,轻声安慰道,“迪叔,我没事。” “不用太担心,”乔伊露出令人心安的微笑,“只是观察和保守治疗,没有问题的。或者,也可以换一个环境试试。隔壁的疗养院也...” “不行!”王皓迪突然抬头,甚至甩开了钟凉的手。 “迪叔。”钟凉奇怪的盯着他,“你怎么了?” 王皓迪定了定神,“咳...我没事。”他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我当初就是觉得这里医疗条件更好,所以才选了这儿...而且都住这么久了,换到那边我怕你不习惯。”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 乔伊愣了愣,并不接话。想是王皓迪有什么别的安排。 钟凉轻轻抿了抿唇,便同意王皓迪的建议,“那就留下吧。” 王皓迪悄悄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出病房。 钟凉琢磨着王皓迪刚刚瞬间的举动,就像被揪住了尾巴,惊慌失措。可回忆这段时间以来的工作生活,他并没有什么可以隐瞒自己的地方。何况只是希望自己继续待在医院而已... 钟凉没有深想。 次日下午,钟凉照常背着吉他到园子的东北角,见小威蹲在面前不远处的灌木丛下,朝着树丛里,专心致志不知道在做什么。他没有上前打招呼,而是拿出吉他轻轻扫弦,拨了几个音符。 小威立刻惊喜的回头,“哥哥,你来啦!”和钟凉相处了一周,他不似从前那样害羞,见到钟凉很是热情。 “嗯。今天想听什么?”钟凉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小威神秘兮兮的凑近他耳边,“对面有人。” 钟凉眨眨眼,却没如他所料的吓一跳。“对面有人很正常啊,那里是一个疗养院。” 小威瞪大眼睛,“真的吗?可是那个人蹲在那里很久了。周末我本来想找你,你没有来,我就一直在这里等,我看到那个人也一直在等,动都没动。” 钟凉朝着小威刚刚蹲的地方望了一眼,及腰的灌木丛和两米多高的铁栅栏鳞次栉比,其后更有极高的银杏遮挡,看不分明另一边的状况。他无意探究,弯着嘴角,拍了拍琴弦,“好啦,不说这个了。你点歌吧。” 小威以为他不相信自己说的话,气鼓鼓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小跑几步又蹲到了灌木丛下面。 钟凉无奈的喊他几声,都没得到回应。想是刚刚确实有些冷漠了,不应该打击孩子的自尊心。手腕一动,手指一按,便弹了首小威喜欢的《友谊地久天长》。 接近曲终,小威都没回头,反而使劲扒拉开细树干往里钻,往后伸手朝他招了招,用嘶哑的气声道,“哥哥!你快来看!真的有人!” 钟凉怕树枝划伤他,只好匆匆放下吉他,慢慢附身靠近,“怎么...” 一霎那,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搔了一下钟凉的心脏,而后排山倒海向他涌来,把他淹没。 他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 因为上周黎津的频繁出现,蹲在雪地里发呆的那人好像和他形成了什么默契。 黎津原以为自己的靠近会让他觉得不适,总是小心翼翼的把握着距离,尽量不去闯入那人的领域,两人时常就像两块黑色的木桩,互不打扰,跟一旁的银杏融为一体。 没想到今天自己刚一出现,那人就抬起头,极度热情的挥手。 黎津左右看了看,确定那人在招呼自己。 这是黎津第一次见到他的正脸,也是两人第一次对视。他眼里闪着雀跃的光芒,胡子拉碴,牙齿白到发亮,笑容真诚像个孩子。 黎津便顺了他的意,走近一些,端着相机蹲在离他两步的位置。 那人伸手,轻轻扯了黎津的衣服,示意黎津到他前面。黎津好脾气的再次照做,两人就头对头蹲在银杏树下,沉默的注视眼前的一小块空白雪地。 黎津这才发现,这是一个欣赏吉他的绝佳位置。透过银杏的树干,和灌木层叠的缝隙,琴弦的颤动经由地面传入耳中,熟悉的《友谊地久天长》。 那个人弹的有些缠绵,音符当断不断,旋律交织杂糅,倒极符合这里连绵不去的冬日景象。 忽然,灌木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人在说话。吉他声也随之停止。 黎津觉得奇怪,便站起身,又弯腰想拍拍羽绒服下摆的雪渍。 就在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冲破了他颈后贴着的试用产品,被无限度的放大,刺入他的腺体,通达四肢百骸。 他僵硬着,忘记动作,忘记思考,只剩内心沉默喷涌的火山,在灼烧他的肺腑。 他想拔腿狂奔,却被定在原地。 ... 冬天的树木好像活了。 钟凉脑海里只剩这么一句话。 他感觉到了久违的,刻进骨髓,融入血液的味道,似枯木逢春。在不远处,近在咫尺,咫尺天涯,一米距离。 他极度缓慢的直起上身,几乎不敢朝铁栅栏的另一边看。可眼睛却无法控制的想去捕捉,想要确认。 根本不需要确认。那种信息素前所未有的浓烈,气味分子击打在他的腺体上,几乎要把他冲垮。他体内微不足道的omega信息素简直溃不成军。 而后,他看到墙后,一张被枯藤分割的支离破碎的脸。 黎津在看他。 黎津的眼神是他陌生的,沉寂的仿佛一潭死水,掀不起一丝波澜。还是那张英俊的面容,但好像贴了一层蜡做的面具,封住每一块肌肉。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钟凉的心细细密密的抽痛着,不知为何提不起一点恨意。 他们沉默的对视,直到两种信息素把周围的空气都翻搅的不得安宁。 原来日夜思念的人,仅仅一墙之隔。风呼啸着穿墙而过,却没有人听见彼此的存在。 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黎津注视钟凉瘦削的面颊,病态的苍白,就好像是有温度的,活生生缠着自己的梦魇。是复杂情绪沉淀而生的泡影,是他日日夜夜走不出的幻境。 “哥哥...你认识他?” 钟凉猛然回神,收回目光,掩去眼角一丝猩红。 黎津狠狠震颤了一下,垂下头发现蹲着的人一脸好奇的仰望自己。 “不。”钟凉揽过小孩的肩膀,转身。 “不...”黎津的嘴形也在说着一样的话。 纵使相逢应不识。 不过如此。 ☆、第 68 章 乔伊的腿伤好的差不多了,拄着小拐杖艰难的往疗养院走。身后戴维颇有些胆战心惊,单肩背着小箱子,手在乔伊身后虚扶。 戴维劝过多次,但乔伊不愿意再坐轮椅,固执的一定要来看看黎津。 两人刚进c栋大门,戴维就接到郑禾恩的电话。 “戴维助理吗?你还没到疗养院吧?今天黎津不太舒服,要不...” “可是...我们已经在电梯里了。今天老师也在。”他看了眼有些担心的乔伊,又对郑禾恩道,“我们上去看情况决定吧?” “好...” 郑禾恩给两人开门,示意他们自便。独自走到卧室门边,轻轻敲了敲,“黎津,好点了吗?” 门内没有一丝动静。 郑禾恩拧着眉头纠结半晌,还是蹑手蹑脚走进,借着客厅透进的光,缓缓蹲在黎津床边,“乔伊博士来了。” “我真的不行...”黎津的声音闷闷的从被子里传来,他翻了个身,背对着门口,“对不起,我...我现在做不了测试...” 郑禾恩只好出来,低声对乔伊和戴维解释道,“没有发烧,也没有其他异常。他昨晚没睡好...有点紧张...乔伊博士,您看这种情况...” “你先别慌。”乔伊道,让他叫安娜医生过来。 安娜匆匆赶到,头发披在肩上,带出一阵清甜的栀子花香。无视乔伊痴迷欣赏的目光,在征得黎津同意后进了卧室,大约半小时,她便和黎津一起出来。 “我和黎先生说好了哦,你们可别欺负他。”安娜半开玩笑道,冲客厅里几人眨眨眼,又一阵风似的飘走了。 黎津在三人炯炯目光的包围下有些不自在,“对不起,我没有调整好。” “没关系的。”乔伊笑道,“正好刚吃完早饭,消消食。”顺便在这段时间内,悄悄把今天的房间打量一圈。 郑禾恩这才发现他和戴维到目前为止一直站着,愧疚的想去给他们搬椅子。 乔伊抬手止住他的动作,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戴维瞧着黎津的脖颈,发现他没有佩戴一代产品,而腺体处有好多道指甲抓出来的血痕,心下一惊。他给乔伊递一个眼神,乔伊一瘸一拐绕到黎津背后,不动声色的用单手亲自给他贴上测试用的仪器贴片。 “你知道终点恐惧症吗?” “那是什么?”黎津轻声问。 “每次快要接近终点,就会因为害怕而停下来。害怕马上就要成功的不真实感,害怕轻易得到又会失去,害怕终点之后的未知。”乔伊自顾自道,“说来奇怪,昨天晚上隔壁的那位患者死活不肯吃药。本来都快出院了,硬生生的往后拖。” 黎津“唔”了声,心里依旧为自己刚刚的任性过意不去,便主动接话道,“为什么呢?” “大概是心里有道坎儿一直迈不过去吧。慢性消耗,变相折磨自己的身体。”乔伊对戴维比了一个手势,让他打开开关。 “他生了什么病?” “alpha不能体会的病。” 黎津仿佛对微电流无知无觉,心里琢磨着“终点恐惧症”几个字。自己是不是也在害怕?而后出乎乔伊意料的又问了一句,“再病下去,他会怎么样?” 乔伊的手顿了顿,“不管生了什么病,如果没有心去医治,到最后都一样。” 黎津保持沉默。在脑海中把几乎已经肯定的线索串了一遍,最后清晰浮现钟凉的脸。他微微偏头,盯着仪器屏幕上自己闪烁的心跳数值。几秒后,立刻移开。 是了,只需要一个晚上的时间,再加一点旁人的帮助,就能把自己重新从头武装到脚,振作起来。他能够做到的。 可一旦想到那个人或者与之相关的事物,心脏就有一种撕裂的麻木的痛。 他试过用尽全力的恨,狠狠唾骂自己犯贱又自作多情,活该像用完的抹布一样被随意丢弃... 但身体的紧张反应准确告诉他,他还会悸动神伤。所有的准备又全线崩溃。 他太累了。一遍遍的驱除脑中的幻象,那却像一团烟雾,很快再次凝聚成形。 黎津在内心的荒原里无尽的奔跑着。 他忘记为何出发。是因为自己藏起来的什么东西被剖出来,导致身后有人追赶,还是他自发追着什么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存在?一切的开始是错的,是被诱导的。还有所谓的不可抗力都是借口,他只是曾爱上一个误以为之喜欢自己的人。 他不知道是自己的身体先到尽头,还是那团白雾先消散。而他们到了终点之后又会怎么样呢? 黎津有无数种假设,都被一一推翻。 他明白所有的所有,归根结底不过因为那个人不爱他。所以那个人对自己做了什么,自己都无法苛责么... 黎津现在只是急于找一个宣泄口,比如抓破颈后覆盖腺体的皮肤,或者任性的耍点脾气。 乔伊倚靠桌子,等戴维手脚麻利的做完测试,才又开口道,“如果以后你状态不好不想测试,可以直接告诉我。但是别忘了你参与治疗的初心。二代产品推出在即,每一次的测试数据都至关重要。你也希望快点得到结果的,对吧。顺其自然吧。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不会再怕眼前的困难了。” 黎津扯出一个笑,“之后不会这样了。” “那好,记得继续使用一代测试品,不要伤害自己。”乔伊欣慰道,他知道黎津听进去了。 “好。谢谢博士。”黎津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 豪斯医院,乔伊换上白大褂,打算去查房。进房间前,护士对他道,“钟先生还是不肯打针吃药。” 乔伊有些头疼,抓了抓头发,推门进去。 和钟凉视线相接的一刹那,乔伊愣了愣,后背微微发麻。他很难形容这种眼神,凌厉之中带点受伤,又掺杂一丝防备和陌生。 下一瞬间,恢复如常。 “听护士说,你没有按时吃药。”乔伊托托眼镜,“又要加班工作,又不好好治病,这怎么行?” 钟凉叹了一口气,“医生,信息素浓度低,也没关系吧。我想要不...” “不可以。”乔伊严肃打断,“只要你的腺体还在,你就是omega,信息素就得维持在omega正常水平,否则会出大问题。” 钟凉闭了闭眼,神色郁郁。披上大衣,站到窗前,凝视窗外萧条的景色。 他没想到重逢来的如此突然,让他狼狈不堪,心绪凌乱,几乎失去和一切抗争的勇气。 他不停的问自己,治好病了又能怎样。 不管怨恨还是心寒,原本将熄未熄的小火苗,在相遇的那刻被那个人的眼神浇的透彻,像一块滋滋作响的铁板,仅存一缕余温。 乔伊慢慢走过去坐在沙发上,“你们呀,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嗯?”钟凉回身,替他把拐杖放到一边。 “说来也巧,今天我去疗养院的时候,那位alpha借口说身体抱恙,不做测试。我一看,毛绒玩具不见了。你知道这说明什么问题吗?” 钟凉觉得心上某处颤了颤,莫名的似曾相识感瞬间被他压下。“什么问题?”他也坐下来,好奇道。 “一般来说,毛绒玩具给人安全感,或者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把玩具藏起来的可能性比丢掉的可能性大,把自己的安全感藏起来,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呢?” 钟凉弯了弯嘴角,“乔伊医生,我不懂。” “我也是瞎猜的。和你讨论而已。”乔伊颇有些高深莫测。 “唔...那我猜,最后的堡垒被攻破了,他一无所有,干脆自暴自弃,把自己暴露在敌人面前...” 乔伊意味深长的点点头,“副作用是拒绝治疗。” 钟凉顿时身体僵硬,明白乔伊在暗示什么。他别扭的调整坐姿,强自镇定道,“医生,其实我一直都想问,您说的这个人,真的存在吗?还是您为了哄我...” 乔伊忍俊不禁,“钟先生还小吗?” 钟凉难得有些耳热,毕竟不配合治疗确实是小孩子的行为。“那...请问这个alpha喜欢的毛绒玩具是...” 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他猛的咬紧嘴唇,就像站在一扇神秘大门前,明知门后是陷阱,却给旁人机会推开门。他补救道,“医生,如果不方便的话,不用告诉我...” “没什么不方便的,我想你们并不认识...是橘猫。” 钟凉一下变了脸色,略显惊慌的半站起来,在乔伊诧异的目光里又缓缓坐回去。“...橘猫啊...”他喃喃着。 早有猜测,现在线索彻底严丝合缝。那天是他的生日,喜欢看纪录片,还有橘猫... 钟凉竟有些后悔半年前没有带走橘猫,那现在的自己是不是不会这么难堪。 “怎么了?”乔伊不解道,“不舒服吗?我看看。” 钟凉后退一些,装出正常的样子道,“我没事。”指甲却掐进沙发里。 乔伊静了静,“好吧。”他踱步到桌边,从上面瓶瓶罐罐的药剂中准确找出钟凉现在要服用的,给他倒些热水。 钟凉讷讷的吃完药,在乔伊满意的眼神里抬起头。 乔伊见他肯听话治疗,自然又和蔼可亲了几分,“还有什么问题吗?” “唔...”钟凉的嘴唇微微颤动,其上沾着的晶莹水珠也在动。 乔伊感受到他的信息素起起伏伏,呼吸也凌乱着。心思太重,乔伊心里道。 良久,钟凉才轻声开口,“医生,你说的那位患者,现在怎么样了?” “受过伤。现在差不多治愈了。”乔伊若有所思,“你也配合治疗,好吗?” 钟凉垂头,似是默认,不再言语。 ☆、第 69 章 等黎津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站在银杏树下。 郑禾恩最近很忙,一直被乔伊拖着做实验。黎津独处的时间多了,有意无意背上相机,在园子里闲逛。也总是在欧式亭子附近逗留。 看着阴沉沉的天,努力集中精神,思考许久才得出结论,他在自虐。担心和焦虑凌迟他的心智,让他每分每秒都在想那个人,想知道钟凉过的到底怎么样,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瘦骨嶙峋,穿了大衣都显得轻飘飘的。 他就想看看,钟凉为什么还要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平静如水的心绪再起波澜。 离开以后,钟凉不是应该更好吗?好不容易把标记清洗,和自己没有一丝联系了,不应该更加自由吗? 为什么要为一个薄情寡义的人神伤? 黎津以前从没想过这辈子,会品尝两次痛失所爱的滋味,没有人想品尝第三次。 所以自己现在在挂怀什么?钟凉过的不好,自己不是应该高兴吗?那个人再次一句解释也无的走了,丢下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爱意,自己的灵魂,只剩残破的躯壳... 好不容易从绝望荒芜里走出一步,钟凉就像一座巨大的屏障,阻隔他再次向前迈进的步伐。又像一粒萌芽的种子,蕴含着破开黎津心防的力量。 黎津不知该喜该忧。 这一切好像一场梦啊... 黎津的眼睛被风吹的有些刺痛。他眨眨眼,再睁开的时候发现那位朋友来了,蹲在老位置上,盯着黎津。 黎津呼出一口气,也走到自己的老位置上蹲好。 两个人静默着,似在观察雪的消融。 不知道过了多久,对面吉他声幽幽响起来。黎津浑身一震,心跳也跟着快了。 他在旋律里漫无边际的想,钟凉是不是和他一样眷恋这处无人问津的地方。透过斑驳的栅栏,望向另外一个天地,寻找一个可以依偎的人... 而后,黎津把头低下去,整个人都蜷缩起来,灌木丛把他高大的身躯全部遮掩住。 他不敢再有所期待了。乔伊说的对,终点恐惧症。他看不到终点后的一丝希望。 那位朋友难得跟着节奏摇晃起来,眼里亮晶晶的,十分雀跃的样子。 黎津注视他滑稽的动作,笑不出来,便悄声问,“你在做什么?” “有人在唱歌。” 黎津愣了,“只有人在弹吉他。” 那位朋友不回答他的话,依旧和自己玩的不亦乐乎。 几分钟后,对面忽然传来脚步声,细细碎碎踩在雪地里。 黎津一惊,本能的想躲,左右却无处可避。 只听一个稚嫩的声音,“哥哥!他们也在!” 黎津更觉得无地自容,猫着腰想不着痕迹的离开。 清冷的嗓音远远传来,冷冽无情,“小威,抱歉,我先走了。” “哥哥...”小孩叫了一声想要挽留,但那人好像已经快步离去。 小孩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黎津僵硬的一点点站起身,像把脊椎一节节掰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本应相互吸引的信息素变得排斥,不能同时存在。 他走到小孩的身后,隔着铁栅栏,小孩有些警觉的回头,刚刚的热情呼喊仿佛是错觉。 黎津靠近一步,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有些阴沉吓人,小孩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你叫小威吗?”黎津轻声道。 小孩害怕的点点头。 “唔...”黎津垂头皱着眉,手指不自觉摆弄着相机,像是下定很大决心开口,“你...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哥哥...刚刚看起来怎么样?” 小威想了想,“好像有点伤心...” 黎津猛的抬头,望向钟凉离开的方向,心脏处又开始一阵阵莫名的刺痛起来,好像成了一种习惯,无法疏解。 他艰难的叫住想走的小威,“请你稍微等我一下好吗?” 小威茫然的目光里,黎津在附近踱了几圈,蹲在银杏树下,扒开厚厚的新雪。底层的雪已经冻的坚硬,黎津赤着手,一点点抠开混杂泥土的雪,直到挖出一个小坑。在坑里来回翻找了有十分钟,把周围都翻的有些狼藉,终于,他找到一片完整的,微微枯黄的银杏树叶。 黎津心里怒骂自己,手却轻轻抚去叶子上的泥土,透过栅栏,递给小威。 小威瞧着他通红的手指,更加抗拒的后退,还背起双手。 黎津举着那片叶子,只有手腕朝前伸,穿过栅栏窄窄的缝隙,犹豫道,“能不能请你把这片叶子,交给弹吉他的哥哥?你知道他在哪里吧?” 小威疑惑的挠了挠头,好半天没有反应。在黎津改变主意,自嘲着打算收回手的前一秒,他才点点头,接过叶子转身。 “等等!”黎津又喊他,“请你不要告诉他是我给你的。谢谢你!” 小威已经飞快的跑走。 ... 小威递来好几次叶子了。 钟凉捻着手里的银杏,定定出神。时而把叶子举至光下,细细端详其上纹理。 他问小威,这是哪里来的。 小威咬着嘴唇沉默。 其实不用问他也知道答案。 这个时节,豪斯医院里没有一片落叶,全部掩埋在白雪之下。而这附近唯一种银杏的,只有隔壁的疗养院。 钟凉又问,“这些叶子难找吗?花了多久?” 小威大概想起些什么,用力点点头,“唔,要一会儿。” 钟凉默了,小心翼翼的把叶子捧在手心,带回收藏。 他依旧隔三差五到树下的长椅处弹吉他,只弹不唱。他的角度看不见灌木丛后面的景象,也克制着自己不去看,甚至不让小威去看。 但小孩调皮惯了,虽然内向,还是喜欢逛来逛去,钟凉管不住他。他只能和小威说,即使看到对面有人,也不要告诉自己。 他怕自己落荒而逃的样子太难看,出现的频率太刻意,伪装的手段太拙劣。 每每小孩露出别样的神情,他就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提前离开,而后收到小威转交的叶子,心弦不受控制的颤动着。 银杏树叶代表了什么呢?钟凉凝视被悄悄夹在书页里的一片片干净的黄叶,不得其解。 今天还是老时间老地点。 小威在灌木丛边观察了一阵,回头对钟凉伸出一根食指。 钟凉立刻停下弹琴的手,十指交叉团了团。才发现这么久以来,是自己一直盯着小威,在抱着不切实际的期待。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荒谬极了,明明心灰意冷,又不自觉的在脑海中描摹那个人的身影,幻想他在铁栅栏的后面,勾着唇角静静的听着吉他,阳光洒满他深邃的眉眼。而到了眼神那一笔,上次一见太过陌生,刺的他瞬间回神,胸中剧痛。 身体不受控制的站起来,他看见小威鼓励的眼神,脚步却有些迈不动。抿了抿下唇,终究好奇大过理智,几步到灌木丛旁。 对面疗养院的亭子很萧瑟,这么久才得见真容,钟凉根本没心思观察。 下一秒,他不由自主踮起脚尖,双手按在铁栅栏上。视线下移,对面地上蹲了一个人,两个人隔着铁栅栏对视,气氛有些微妙。 钟凉不自然的咳了声,似乎埋在心里的话难以启齿,可到了这一步,也只能硬着头皮道,“请问...那个...经常和你一起来的人...” 那人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笑的有些憨,“不知道。” 钟凉垂眸掩去失落,刚想离开,只听那人又说,“放弃了吧。” “什么?”钟凉猛然转身,把一旁的小威吓了一跳。 “热脸贴冷屁股这么久,还不腻的,就是神经病!对方明知道,还故意吊着他,那两个人不都是神经病么!哈哈哈哈哈!”那人疯狂大笑,竟撑不住的倒在雪地上打滚。 钟凉脸色难看到极点,阴翳的眼神直射向那人。 那人毫无知觉的继续大笑,还擦着眼角渗出的眼泪。 钟凉咬了咬牙,暗骂自己也是疯了。他气冲冲的回了房间,给王皓迪打电话。 “迪叔,我想出院。”他不能再这么沉醉下去。 沉醉在那个人还在的幻象里,做无谓又可笑的期待,妄想那个人还等在原地。 “阿凉,怎么了?乔伊医生说,还不行...”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王皓迪顿了顿,柔声道,“乖啊...上次没有按时吃药,所以出院时间又延迟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接下来几天你配合治疗,我去和医生说...” 钟凉近乎狂躁的挂了电话。他想砸烂房间里的所有摆设,让压抑不堪的地方变得陌生一些,让他忘了隔壁就住着黎津,忘了那些难堪又可怜的过往... 他一刻不停的在脑内折磨自己,久久无法平静。 到底只有他一个人这样痛苦迷茫吗? 他把胸前的项链拿出来,打开吊坠的盖子,露出里面女人温婉的笑脸。 他骗不了自己,大概很早以前,就已经原谅了项链的事情,因为他心底相信总有一天,有些东西会回来。 可有些事情回不去了。 橘猫藏起来,黎津放弃了,自己也不再完整... 他只能低低哽咽一声,把项链紧紧捂在胸前,额头抵在桌面那本夹着银杏叶的书上。 ☆、第 70 章 趁着国内新年前几天,黎津的父母飞来t国探望他。黎津便和他们住在外面,照着网上的攻略一起去附近游玩。 黎修平带了相机,时隔多年再次和儿子结伴摄影,父子俩都很珍惜为数不多的相处时间。 丁巧曼做事周到,特地请郑禾恩一起吃饭,感谢他一直以来对黎津的照顾。 郑禾恩和他们也算相熟,当初在周文辰那里见过几面,夫妇俩待人真诚和善,对他很客气。他言语间不自觉的带了些讨好。 丁巧曼看在眼里,但黎津没有表示,她便不干预。 黎父黎母知道儿子从小就与众不同,因此从不过分要求他什么,对于伴侣的标准更是几乎为零,只要他喜欢便好。这一次多少感觉到他碰上“情”字,两人担心着急,也帮不了他。 黎津最近看起来不错,却还未痊愈,丁巧曼本想多留几日,但黎津说快要过年,家里需要张罗的事很多,让他们不必在异国他乡陪自己。 黎父黎母拗不过他,想着他是要自己静静疗伤,便启程回国了。 因此,黎津好几天没有去花园。 周五,乔伊和戴维照常带仪器来疗养院。 刚打开电源,显示器屏幕闪了闪,彻底熄灭。 戴维有些愣怔的拍了拍仪表,试图重启,但显然测试仪已经损毁。 乔伊有些头疼,“哎呀,不好意思,没调试好仪器。但这周末就得试用二代试验品了,今天的数据还挺重要...黎津,你看,能不能跟我们去隔壁医院做测试?五分钟的路程。” “乔伊博士,明天测试也可以吧?还来得及。”郑禾恩抢先出声道。 黎津皱了皱眉,心下奇怪。郑禾恩好像很不愿意自己去豪斯医院?这是第二次阻拦了。 “没关系,我跟你们去。”黎津起身去穿外套。 “黎津,这...明天也可以的...” 黎津淡淡瞥郑禾恩一眼,目光探究,郑禾恩讷讷张了张嘴,只能偃旗息鼓,再不说话。 ... 豪斯医院的一草一木着实单调的可怕,除去常青这一特点,其余都显得十分生硬,冷冰冰的像个监狱。 乔伊和戴维去换仪器,郑禾恩带着黎津到乔伊办公室。两人穿过一楼的长廊,从办公室旁边的电梯上来。 刚坐下没一会儿,有人敲门。 黎津离门比较近,率先起身。门却已经打开,走进来一个人,熟悉的眉目亲切敦厚,两鬓陌生的微微发白。 黎津倏然僵在原地,就连郑禾恩都被吓了一跳,站起来,略显惊慌的看向门口。 气氛一瞬间凝至冰点。 黎津微微侧目,见郑禾恩竟完全没有疑问的眼神,心中顿时拨云见日。原来他早就知道钟凉在豪斯医院,才千方百计不让自己过来。愠怒在胸腔中徘徊,黎津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王皓迪的手还握在门把上,直接越过黎津,注视郑禾恩的目光带着恼和怨。 郑禾恩此刻明白一切无力回天,只能强撑着,对王皓迪道,“请问您找乔伊博士吗?他不在。”说完,几乎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恨自己说了废话。 王皓迪冷哼一声,“我等等再来。”又对着黎津扯了扯嘴角,“真巧,黎先生也在。半年未见了吧。” “不巧。”黎津哑声道。 王皓迪无意同他搭话,点点头便转身离开。 室内只剩两人,却未曾回温。 “什么时候知道的?”黎津没有回头。 郑禾恩咬着唇,半晌,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两周前吧。”他不知道坦白,会不会让自己心里舒服一点。但面对这样的黎津,他害怕继续隐瞒,只会让两个人越走越远。 “为什么不告诉我?”黎津颤声问。 郑禾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目光望着黎津的侧脸。不甘和理智在脑内厮打着,指甲掐进手心。 “为什么?”黎津转身,盯着郑禾恩的眼睛。 郑禾恩有一瞬怔忡,可怜的复杂的情绪,全蕴含在黎津那眼神里。他脑中灵光闪过,黎津并不惊讶王皓迪的存在,那种僵硬,更像是心虚。 原来黎津也知道了。 郑禾恩喉结动了动,忽然一股怒火冲上头顶,让他的眼眶都有些发热。他听见自己嗓音卑劣,毫不留情,“他不能怀孕了。” 黎津一瞬间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什么?” “钟凉,omega,不能怀孕。”郑禾恩一字一句的吐出埋藏许久的秘密,竟有种快意,疏解紧张的情绪。他加快语速,“对,我之前来乔伊博士办公室的时候看到的档案。你,念念不忘的那个omega,现在只是个信息素的壳子!”他控制不住的吼出声。 黎津惊愕的退了半步,而后极为痛苦的按住心口,一把打开门冲了出去。 “黎津!”郑禾恩反应不及,黎津已经沿着走廊跑远。他再跟上去,路过1206门口,发现钟凉就站在那里,定定的凝望着走廊尽头。 郑禾恩脚步不停,却回头,带着怒意朝他挑衅的勾了勾嘴角。 ... 一路追到一楼长廊,郑禾恩上气不接下气,喊着黎津。 黎津终于停在原地。 郑禾恩冲到黎津面前,按住他的肩膀,逼视他的眼睛,“黎津,你看看我,看看我好吗?我并不比他差。现在他和我没有区别...不就是信息素么...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一定做出纯度很高的信息素...”他并不后悔刚刚说的话。 黎津有些厌烦的挥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他第一次发现,他抵挡不住郑禾恩这样的穷追猛打。 或许从前,他也是这样的,一腔热血的去不舍追逐,留下一身伤痕。到现在,对人对己,都只觉得倦怠失措。 “我承认,我做错过很多事,但是我对你是真心的!黎津,你都看不到吗?”郑禾恩快步跟在他身后,声音带着悲愤和疼痛。“我抛下国内的研究所,跟你到t国,衣食起居照顾你,只有我能照顾你...你想想你现在不是明达的总裁,没有工作,研究所的分红是目前唯一的收入,而研究所的创收也是我一手成就的...好,就算你去投稿摄影,但是稿费才多少,你在疗养院住一天要多少钱...” 郑禾恩知道自己是山穷水尽了,才会把这些事拿出来说。他的付出,不是为了得到黎津任何物质上的回报,只是希望黎津回头看一眼,就一眼都不行吗? 黎津真的好残忍。 郑禾恩一路絮絮叨叨,湿润的眼眶被风吹干。两人不知不觉到了园子的东北角的树下,医院最边缘,钟凉弹吉他的地方。 黎津这才舍得回头。他抿着唇,做足思想准备,慢慢靠近抽噎着喘气,却不肯掉下一滴泪的郑禾恩,用手抬起他的下巴,仔细的端详着他。 “禾恩...” 黎津的叹息还未出口,郑禾恩双手攀上他的双肩,微微踮起脚,想要凑到他的唇边。 黎津垂下视线,侧过脸,避开了。 那个吻,就无声无息落在黎津的脸颊上,干净温软,却不是他想要的。 郑禾恩保持那个虔诚的姿势,一小会儿后,才缓缓退开。他抬手轻抚唇瓣,眼里有无尽的失落和眷恋。 “禾恩,对不起...我刚刚在办公室,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感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郑禾恩忽然很怕听到他说,“只是我不需要。”他紧张的攥紧拳头,心跳也在加快。 “禾恩,我没什么好的。”黎津凝视他的眼睛,“我是残缺不全的alpha,我觉得我的心脏已经不会跳动了,这种感觉你懂吗?有段时间,我很害怕,每天醒过来,手脚都是冰冷的,梦里雷电一直纠缠我...我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疯掉,就像□□一样。我为什么来t国,你最清楚了,不是吗? 我想要醉生梦死的时候,是你拉了我一把,我很感谢你。所以我不能毁了你。你这么优秀,值得更好的人,他会给你遮风挡雨,比我更加温柔体贴,他配得上你。 禾恩,你跟我在一起不会有结果的。我不是树,浇水就可以长大,我是冰,只会让你跟我都冻在一起。 你是自由的,不要为一个不值得的人,束缚手脚。” 黎津一口气说到最后,感觉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说过这么多话。 胸前被撞了一下,郑禾恩突然抱住黎津,身体微微发抖。 黎津知道他很难过。他理解,甚至感同身受,所以才没有做的那么决绝。他不知道这样的方法是否正确。这些无端的情思,他只能斩掉一半,剩下的一半,要留给禾恩自己。 他揽住郑禾恩,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无声的安慰着。 郑禾恩没有表态。 黎津强撑着身体,但没有人安慰他。此时回过味来,他几乎是茫然的睁着眼睛,仍无法相信钟凉的遭遇。 他是舍不得钟凉痛的,却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以什么身份舍不得。光是听到这个消息,已经让他痛苦、难过和自责到无以复加了。 黎津知道钟凉是喜欢小孩子的,他对大勇,对小威都那么温柔。尽管黎津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会有孩子,得知钟凉注射过量抑制剂,再到后来两人标记,他都不是为了和omega能有孩子。 他只是义无反顾的爱着。再茫然无措的恨,不知道该恨谁,恨钟凉的不告而别,或者恨自己这幅残缺的身体。 可他现在怀疑了。是不是他曾经的做法,那些阴差阳错,给钟凉带去了很多灾难和苦痛?如果自己没有出现,没有强加给钟凉感情,没有硬要闯入他的生活,他的复仇是不是会更加顺利一些?也不至于被迫的无法怀孕。 黎津一直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误会,是钟凉一厢情愿的抛弃,自己一厢情愿的付出。 也许,他错的离谱。他应该离得远远的。 直到回办公室做完测试,行尸走肉一般经过12楼的走廊,感觉到熟悉纯正的琥珀味信息素。黎津恍然惊醒,疾步逃离。 ☆、第 71 章 “这是第二代试验品。”乔伊向黎津展示手上的产品,半圆的硬质项圈,约两根手指粗,薄薄的扣在黎津的后颈处,“可以说是信息素模拟器吧,原理是提取你身边半米范围的信息素,再转化为你可以感觉到的物质,也就是某种味道。” 戴维帮黎津戴上,并打开开关。 黎津顿觉腺体处一阵酥麻,而后空气变得清新起来,细微的波动都仿佛可以感知。他忽然把目光集中在乔伊身上,“博士,您信息素的味道...是苹果吗?” 乔伊托了托眼镜,“准确来说是青苹果。” 几人脸上都浮现惊喜之色。 戴维又用仪器模拟不同信息素的味道让黎津辨认,发现准确率近55%。 乔伊满意笑道,“今天三喜临门啊。” 黎津眼里难得带上几分暖意,化解了往日的沉寂,嘴角也微微上扬,“哪三喜?” “首先要恭喜你,二代产品...叫模拟器吧,效果比预期好很多。其次,”乔伊眨眨眼,“今天是情人节。” 黎津微愣,一瞬失神之后,明白他在玩笑,便道,“不好意思啊,打扰您周末和太太约会了。” 乔伊摆摆手表示不介意。 郑禾恩不自然的撇过脸,想把话题带过去,“那第三件事呢?” “第三件事,隔壁的患者今天出院。哦,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那位。” 黎津有刹那的僵硬,意识出窍。他喉结艰难的动了动,才缓缓道,“这样啊...” “对。所以我现在要回去给他办出院手续。你记得多和人接触,说不定模拟器的效果会有更好的体现。”乔伊叮嘱道。 黎津答应下来。 乔伊和戴维走后,郑禾恩接到实验室的电话,要去处理一些事务。 “我下午不能陪你了。”郑禾恩轻声道,“晚上等我,一起吃饭吧?” 黎津魂不守舍的朝他点头。 午饭后,黎津来到园区西北角的欧式亭子。 钟凉要离开医院,让黎津心里猝不及防涌上一阵酸楚,仿佛刻在皮肤已久的自残的伤疤,如今消退的踪迹全无,且再也回不来了。他不知道该去怀念伤痛,还是怀念它曾经的存在。 黎津开始明白,自己是有错的,他不能理直气壮的摆出受害者的姿态,去怨恨钟凉的出现和两人的重逢。他曾经的付出和感情让他们都在受着伤害,从身体到灵魂,无一不痛。 同时,他已经没有勇气用爱和激情去填满一个黑洞。他被锉磨掉太多的锋利,一脚一脚的陷下去,不敢再攀登雪峰,只能仰头远远望着峰顶。他甚至无法再说,那是他心里仅存的渺茫的期盼。 他恨上了山长水远,恨上了长途跋涉,更恨自己渺小无力。 疗养院今日格外热闹,行人结伴往来,举止亲密,玫瑰花束闪现其中,一派暖融的情人节氛围。 而亭子下依旧天寒地冻,无人可依。 黎津焦虑的站起来踱步,亭子周围的积雪被他踩踏的一片狼藉,又或是枯坐着,双手抱膝盖,把自己团在一起。 迷茫又心痛着。无法判断是非对错,就好像漂浮在宇宙,失去一切真实感。 黎津第一次觉得自己堕落无能,宛如不被需要的废弃物。 他干脆蹲在老位置,像疯子一样不同寻常的窥视等待着。无法伸手穿过栅栏扒开灌木丛,又不敢站在树后大大方方的看那张钟凉坐过的长椅,只能从低矮的枝桠缝隙里,寻找彼岸露过来的光。 雪色晃眼,仿佛变成很久之前,他们曾并肩躺在树下,春暖花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脚下的雪地几乎要因黎津散发的热度而融化。他感觉对面脚步在逼近,一步步踩着他的心跳。 咚...咚... 那人停在灌木丛前,和铁栅板半臂的距离,呼吸平静至极,冷冷的声音在空旷中响起,“我要走了。” 黎津知道是对自己说的。他们靠的这么近,就算没有戴着模拟器产品,也能清晰感知。他甚至想用原原本本的感官,去触摸那种孤傲幽香的信息素。 “我知道你在。”钟凉像同普通朋友说话,不远不近,“银杏叶,谢谢。” 黎津猛颤了一下。原来他都知道,一直知道。只是几片微不足道的叶子,也值得他来道谢吗?黎津鼻尖有些发酸,身体不受控制的晃了晃。 “对不起,我不能理解7片叶子有什么含义...所以,再见。”钟凉说的冷静,一丝情感波动也无,似在做最后的告别。 黎津死死的咬住下唇,发不出一点声音,头脑却已经不太清醒。他听见“再见”两个字被放大了无数倍,在耳边盘旋不去。他却像个懦夫,明明一直在心底祈祷钟凉能认真的说一次,可现在自己连直面的气度都没有了吗? 灌木夹缝中那双鞋子又停几秒,调转方向,从容迈开步子。 “等等!”黎津蓦然站起身,动作太快,眼前一阵阵眩晕。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在虚空之中指了指自己颈后的东西,哑声道,“我可以治好的...” 他像是在肯定自己的想法,找到一切苦痛的出口,激动起来,“钟凉,我有希望治好的...”他想,也许应该把错误都归咎于“低敏症”,而不是用尽全力的自己,或者承受了太多的他... 钟凉细细的凝视他,望进他失焦又潮湿的眼里。他不知道黎津指的是什么,但已经无力探究了。 他见那天郑禾恩追着黎津从眼前离开,捕捉到郑禾恩的目光。王皓迪站在身后,带着点嘲讽和无奈道,“这回你该相信我了吧,我亲眼看见他们两个举止亲昵,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们也在这里...” 他没有答应王皓迪的话,还愣愣的站着,期待也许夹在书里那些银杏,会带来什么转机。 王皓迪按了按他的肩膀,“他们现在在一起,好着呢。你别多想了,我去看看出院前还有什么要做的...” 心被撕扯的鲜血淋漓,再一点点缝合。 以至于到了今天,他能坦然告别。 “恭喜你,黎津。”钟凉淡淡道。 黎津使劲睁大眼睛,终于看清眼前之人。他往前走几步,挤在银杏树干之间,额头几乎抵上铁栅栏,也瞬间被冰的清醒。他内心强烈渴望着,想把钟凉收进眼底。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只是颤抖道,“也恭喜你,钟凉。” 钟凉弯了弯唇角,“恭喜郑禾恩得偿所愿了...” “什...”黎津皱了皱眉,忽然反应过来,下意识道,“没有!” 钟凉轻松的笑了,“再见。”他干脆转身离去。 黎津双手扒着栅栏,张了张嘴,可笑刚刚编尽借口,还是说不出一个字挽留。一直注视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和雪地里留下的一个个脚印。 那身影越来越小,小如一粒尘埃,最后一点信息素也很快消失在空气里。 黎津一眨不眨,把最后一个画面看的仔细分明,希望就此定格停滞,再刻在脑海中。 面前这堵墙,圈着黎津,像个囚笼。 他们一个在海角,一个在天涯。一个不愿回头,一个只能远望。 他们仿佛凝成两块孤独结晶,无法靠近,无法相依。 黎津后悔很多事情。 很久很久,他才从情绪里艰难挣脱。 他缓缓蹲下,从土里拾起一片银杏叶。大概是他寻遍这排树下的雪地,遗留的不完整的一叶。 就地取材的银杏叶,是纯情之情,是永生不变的爱。而剩下的这些,是他破碎的执念。 他不希望钟凉能理解,也许钟凉早就已经把叶子扔了。 他们就这样,不再靠近吧。 ... 整个城市,渐渐沉入夜色。 郑禾恩特地回家,洗去实验室的药剂味,换一套墨绿色的休闲西服,又喷上清淡的古龙水,到疗养院接黎津。 黎津带来换洗的衣服不多,在郑禾恩的强烈要求下,穿了一件纯黑的修身毛呢大衣,显得挺拔修长,冷峻面容包裹着沉稳成熟。 郑禾恩微微踮脚,松松的帮他系上从家里带来的深绿色针织围巾,一角绣着品牌独有的格纹。整好围巾,他便拉开距离,而望向黎津的眼神,不自觉有些痴迷。 “这是?”黎津不解的摸了摸围巾,知道价格不菲。 “给你的围巾。”郑禾恩垂下目光,“走吧,我预定了酒店。” 黎津没有多问,径直跟上去。 情人节的饭点,鲜少有的士路过疗养院,没想到刚一出门,就有一辆特地停在门口。郑禾恩径自走过去,替黎津拉开门。 “谢谢。”黎津道,“不用帮我开门的。” 郑禾恩只是浅笑不语。 离始发地不远的商业中心,附近几十棵行道树全部挂满银色的星星彩灯,中央广场鲜红的心形拱门下,情侣们合照笑的开怀。往来卖花的女孩拉住男士的衣袖,恳请他们为伴侣买上一束新鲜的玫瑰。 黎津和郑禾恩并排穿过人潮,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他们并不亲密的牵手或者搭肩,却又似乎比朋友的距离要近一些。以至于颇会看脸色的卖花姑娘,都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推销。 郑禾恩定了中餐厅,一进来就热热闹闹的,大桌小桌,拼酒谈笑。 侍应生把两人往深处领,穿过曲折的走廊,是一个宽敞雅静的包间,落地窗开阔,墙上几幅水墨,幽幽一点檀香。 郑禾恩照着特色点菜,黎津也没什么忌口。两人安安静静吃完饭,再点一壶淡茶。从高处远眺车水马龙,仿佛自己也能融入那种冒着粉色泡泡的浪漫氛围里。 郑禾恩觉得现在两人的相处模式就很好,只要这样和黎津对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就已经很幸福了。 约莫九点,郑禾恩出去接电话。 黎津见他迟迟没有回来,起身去洗手间。返回的路上,郑禾恩迎面走来,怀里捧着一束玫瑰花无处可藏。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一瞬间的尴尬。 黎津走近,郑禾恩不好意思的垂着头,耳根都有些薄红,“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撞见了...送你的,黎津。”他抬头笑着把花束递到黎津跟前,满脸期待的看他。 “禾恩...”黎津犹豫着,“我不能收。” “我没别的意思。”郑禾恩径自握住黎津的手,把花塞给他,“你看,十三朵玫瑰,代表友谊。”他的腹稿已经打了千万遍,说出口的异常自然,“而且你忘了吧,今天是国内的除夕。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送你,花是我的一点心意。” 黎津无可奈何,心道,哪有新年送玫瑰的,愣愣的抱着花束,忽然想起自己脖子上的围巾。 郑禾恩已经回了包间,把两人的随身物品都带上,一起出了酒店。 黎津在他身后跟着,脑中盘算该怎样再次婉拒这一切,忽觉郑禾恩顿住脚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五米开外一个格外熟悉的背影。 “阿凉,走吧。”王皓迪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而钟凉应声回头,还没看见王皓迪,却一下攫住了黎津手里娇艳的红玫瑰。 ☆、第 72 章 钟凉眯了眯细长的眼睛,眼神泛起丝丝微凉。 黎津不知所措的撤一只捧花的手,另一只手想把花束背到身后去,却僵硬的反应不及,动作显得有些可笑。 郑禾恩咬了咬牙,顺势单手挽住黎津空下来的胳膊,依靠上去。下一瞬间,他心里惊讶,黎津居然没躲开。于是看向钟凉的眼神,有了十足的底气。 钟凉余光瞥见郑禾恩的动作,额角青筋跳动,被他用十成的力气压下。 王皓迪走近,看见在原地默默对峙的三人,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而后极淡的笑了笑,“黎先生,郑先生,晚上好。” 郑禾恩暗中施力,拖着黎津往前走,大大方方的站到那两人面前,“你们好。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是啊,我们刚刚吃完。这里家乡菜的味道确实很地道。”王皓迪道。 “的确。” 黎津没有抬头,木然盯着眼前的一寸地砖。明显感觉一道犹如实质的目光一直定格在自己身上,从未有半分的移动,扎的他哑口无言。 他宛如无法反抗的木偶,接受来自四面八方无声的质疑和苛责。琥珀味的信息素近在咫尺,他却只能屏住呼吸。 对,就这样说服自己离开吧,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了么...该掩埋的掩埋,该放弃的放弃,该忘记的忘记... 他心里却腾起一股莫名的羞愧,“禾恩...” “迪叔,我们走。”钟凉抢着开口,嗓音尖锐,打断黎津刚要出口的话和王郑两人虚伪的客套,收回视线,转身迈步,动作行云流水,毫无留恋。 王皓迪点点头,“那么,黎先生,郑先生,我们就先告辞...” “迪叔!”钟凉头也不回的厉声道。 王皓迪急忙几步跟上去,侧目瞧见钟凉锁紧的眉头,和阴翳至极的眼神。这样的眼神他是熟悉的,钟凉从前不顺心时会露出。随着近年的历练和打磨,他已经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而现在,他控制不住。 “阿凉...” “让我静一会儿。”钟凉坐上车,车窗开到最大。车子在夜色中疾驰,冷风狠狠灌入衣领,他才觉得好受一些。 他简直不敢置信,黎津竟然收下郑禾恩的玫瑰,如迪叔所说,他们亲密无间。本以为自己可以坦然接受,所以才直白和黎津道别,甚至还祝福他们。 可当他们真正站在面前,他才发现下午的微笑是不堪一击的伪装,那些他以为有含义的银杏,原来不过是黎津随手施舍。他的心脏都可以挤出酸汁,汩汩冒泡,一刻不能平静。 他知道自己嫉妒的快要发疯。因为那样鲜红娇艳的玫瑰,他也曾经拥有,比黎津手上的更美更多,远远就能嗅见冷艳的幽香。黎津缱绻的吻他的嘴唇,然后郑重的交到他手上。那一大束玫瑰花,他专门找人细心栽培,也许此刻还在别墅的花园里生长着。 而现在他只能懦弱的当一个逃兵。 他不能控制的去想黎津温柔的笑,黎津低沉磁性的嗓音,黎津温暖的怀抱,黎津清新醇厚的雪松味信息素...现下,黎津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另一个他曾经不屑一顾的人。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管黎津呢? 他自嘲的想,曾以为,或者心底从来就不相信黎津真的会移情他人,那么当时自己为什么要离开? 是他从前太过自信,恃宠而骄,不愿跨过坎,不放过自己,不留余地,说走就走,连一句解释都不想听。 他后悔,不甘,但是来不及了。 他已经彻底失去黎津。 王皓迪不动声色的把车窗合上,钟凉又拉下来,王皓迪再关上,两人来回拉锯了几次。 王皓迪忍着火气道,“刚从医院回来,就想感冒住回去?反复几次了?就为了一个alpha,这么折腾自己,值得吗?” 钟凉抿了抿唇,偃旗息鼓。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毫不犹豫的吐出“不值得”几个字,可到现在,他开始动摇怀疑。 一路上,他丢了太多东西。即使想重新拾起,只怕有心无力。 道路的尽头窜出一道银尾的亮光,直冲天际,“砰”的一声,瞬间唤回钟凉飘飞的思绪。 王皓迪放缓声道,“新年快乐。虽然还没到零点,但再晚大概不会有人放烟花了。就当是给我们庆祝的吧。” 钟凉愣愣的看着那绽放的烟火,爱心的形状,还带出几个小一号的红心,天边几乎要挂满爱意。他道,“新年快乐,迪叔。” 脑海中的记忆如烟花一般炸开,回到两年之前。 好像是很久远的事,清晰的模糊的片段团在一起,剪不断。 忽然想,阳淮的烟花,今年还会开吗? ... 郑禾恩觑着黎津的脸色,除了有些严肃冷凝,并不生气。他才斟酌着开口道,“听说这家餐厅很有名,而且附近只有这一家,所以我才订的...” “我知道,很好吃。”黎津朝他弯了弯嘴角,以示安抚,之后把手臂从他的怀里抽出来,“回去吧。” 郑禾恩淡淡失落一两秒,就恢复如常,提议道,“离家不远,我们走回去吗?” “好啊。”黎津打开导航。 入夜后的街道不甚宁静,情人节的余温还未消退,能看见商店橱窗里夸张的打折海报。 远处的天空骤然炸开烟花,紧接着好几束升上半空,变成不同的形状,一样的绚丽夺目。 黎津随之停下脚步,静静仰望着。火花倒映在他深邃的眼眸里,仿佛深潭里的璀璨星光。 “黎津,新年快乐!”郑禾恩扯了扯他的衣袖,喜悦漫上眉梢,在他耳边道。 “啊...”黎津侧头看他,从神游中醒来,后知后觉道,“对...禾恩,新年快乐。” 郑禾恩朝他笑的满足。 黎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好像有什么已经彻底斩断。他想振作起来,拥有一个新的开始。 两天后,黎津向安娜申请出院。 精神测量数据正常,二代模拟器试验品使用情况良好,加上安娜同他面谈后的评估,黎津顺利回了家,日后要定期回去复查。 他特地买了简约的长颈花瓶,把玫瑰养在客厅的公共区域内,围巾清洗干净,趁着郑禾恩去实验室,挂在他的门上。 黎津拍了新年的第一组照片,大概是这个冬天最后的雪景。之后做了后期,发给许久没有联系的编辑陈思。 陈思又惊又喜,直道黎津水平依旧,解了杂志社的燃眉之急。 黎津接着道,近期自己都不在国内,如果t国有需要摄影师的项目,希望主编可以推荐自己。 当天晚上,黎津就收到李主编的消息,说正巧,t国有一家地产公司,要给新开的楼盘拍摄样片,本来让他从国内找摄影师出去,旅费报销。现在干脆把任务交给黎津。 黎津便整理了包括疗养院拍的建筑在内,较为满意的几张发给李主编。 李主编给公司转发邮件,并打电话给老熟人,“皓迪,我把摄影师的模卡发给你了,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之前在zack的影展上见过的黎津,他正巧在t国。业务水平很不错。” 那头长久的沉默让李主编有些尴尬,半晌问道,“怎么了?对他的作品不满意?有什么要求的话,可以直接和他沟通的。” “不是不满意,老李。嗯,这样吧,如果你还有别的人选,把他们的作品也都发过来,我让总裁再选一下。” “那也好。”李主编表示理解。 ... 几天后,李主编发来对接人的联系方式。 约好拍摄地点和提交时间,黎津按时动身出发。抵达目的地,别墅区门口的广告上赫然写着“咸衡地产,纵享奢华。咸衡t国精品打造花园别墅...” 黎津一下没反应过来,在门口仔细看了两遍,确认企业标志,这是高氏的咸衡地产在t国的分公司。下意识想到,分公司的总裁会是钟凉吗?钟凉和高氏,除了纯盛相关的利益外,难道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关系? 黎津摇摇头,这不是他现在该关心的问题。他强迫自己,心无旁骛的在对接人的指挥下,高效完成样板房内外的拍摄。 之后,黎津把制作好的图发给对接人。 那边的回复比黎津预想的快,表示黎津调的色调不符合他们的要求。太过真实还原,不够有冲击力,而且与他们奢华的定位不相符。 黎津承认自己的确是第一次拍摄样片,经验不足。便参照对方给出的标准全部返工。 第二次,对方依旧不满意,直接道,构图糟糕,细节不清楚,整体都有所欠缺。 黎津耐着性子问,“那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是这样的,黎先生,我们这组照片要的很急,而且也很重要。所以希望您在后天之前能够完成补拍,否则我们只能选择其他的摄影师了。” 黎津疲惫的按了按太阳穴,知道自己的水平不至于被这样婉拒,否则一开始就不应该选择自己。也明白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这些都是对方的借口。所以是钟凉或者王皓迪请自己来拍摄的吗? “好,我明天补拍。”黎津并没有如他们所愿退出不干。 晚上,黎津给李主编去了电话。他说没想到是咸衡的项目,之前也打过交道,向李主编请教怎样才能让这类摄影更符合客户的预期,而后又旁敲侧击道,“主编,您怎么认识王皓迪王总的?” 虽然他之前让陈思打听过一次,但还是想听李主编亲口说。 “小黎,看在我们这么熟,而且你要给他们公司工作的份儿上,我才告诉你啊。你可不要到处说。” 黎津答应。 “算起来也有二十多年了。王皓迪以前在我工作的时尚杂志打杂工,差点被辞退,后来给当时一个很红的女明星当助理去了。那个明星可谓红极一时,但你们这一辈应该都不认识,因为她不知为何退圈了,直接销声匿迹的那种。” 黎津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位明星,叫什么名字?” 李主编犹豫片刻,答道,“高纯。” ☆、第 73 章 郑禾恩听说黎津要去补拍,表现的不太情愿。 黎津从他脸上看出一种“后悔让你工作”的情绪,坚持道,“反正在家没有事做,不如出去工作。而且乔伊说要多接触人。” 郑禾恩无奈妥协,陪他去乔伊和安娜那儿复查,见一切正常,才放心让他出门。 下午到了别墅区,没人跟着黎津,让他稍稍自在了些。 这片区域面向的客户都是出手阔绰的,如果看中样板房的装饰格局,便会一锤定音。样板房附近的几栋还在收尾,有清洁工正在打扫,粉尘弥漫,影响外观的摄影效果。 黎津便进别墅,循着上次的拍摄轨迹轮一圈,全力做到尽善尽美。快门按了约莫几百下,确认每个细节都被全方位的捕捉到,且比上次有很大进步,才放心出门。 大门口的粉尘依旧没有完全散去,黎津只得绕到后门。刚端起相机,在取景器正前方,他看见钟凉的身影。 黎津挑了挑眉,把相机拿下来再眯起眼睛。他没有认错,钟凉在两排别墅之后,正和身后的助理说着什么。 黎津收回视线,把自己藏进别墅的阴影里。他想假装专注拍摄,可镜头不由自主的往钟凉那边倾斜,再一点点放大。手指一抖,按下快门。 下一秒,他心虚的把镜头对准墙体,连拍无数张。等控制好颤抖的手指,再低头翻相册,发现全是一模一样的废片。 他只好手动一张张删除,直到钟凉不甚高清的侧脸停在屏幕上。 黎津的手指轻轻抚了抚屏幕,像是这样就可以擦去模糊的印迹,纠正失焦。他深呼吸调整情绪,再看去,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他松了一口气。 完成这一角度的拍摄后,穿过别墅间的小径,回到大门前,一出拐角,就见钟凉正从隔壁别墅的门前朝自己这个方向走,两人意外打了照面。 钟凉身边的杨助理,在纯盛的时候就跟着他,也认识黎津,主动上来打招呼道,“您是...黎总?”他有些惊喜,“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你啊...” 黎津客气的微笑道,“说来话长,现在这个样片是我在拍。” “哦哦原来是这样。”杨助理不敢多问,只是热情的笑着,转眼瞥见自己的上司脸色阴沉,表情立刻僵在脸上,赶紧识趣道,“那您和钟总叙叙旧,我去抽根烟...”一溜烟儿的跑远了。 原地只剩尴尬的两人,在些微散去的灰尘里无声对望。 片刻,黎津率先淡淡开口,“是你的公司。” “是。我没想到是你。”钟凉想起王皓迪拿了一沓匿名摄影图册,让自己从中挑选一位适合的摄影师。他本想说,这种小事他做主便好。不知为何心念一转,翻阅起来。 说来奇怪,除了从前关注过“山河素写”,他从不关心摄影方面的消息,这回却极新鲜的一张张看过去。突然见一张建筑特别合眼缘,好像在哪里见过,便手指一动,选了这个摄影师。 现在想来,那个熟悉的建筑,王皓迪当时奇怪的表情,都有了解释。 听钟凉这样说,黎津知道让自己返工的事情与他无关。想就此告辞,余光瞥见旁边一道水柱朝两人喷射而来。 身体做出本能的反应,一霎那往前一跨,黎津整个人挡在钟凉身前,双手微微张开,挡住了那道水柱。 钟凉迷朦中见风里混着水雾,从黎津身后骤然腾起,让他看起来像个朝自己走来的逆光的英雄。 下一瞬,钟凉闭了眼睛,黎津高大的身躯笼罩下来,浓郁的雪松信息素,在飞扬的沙尘里开辟一个狭窄的空间,把四周缠成一个密实的茧房。他独自一人被包围,被裹挟,被束缚,却能前所未有的自由呼吸。 黎津总是这样,在他下坠的时候接住他,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保护他。他的身心仿佛都可以完完全全交到那一人手中。 他太想念这种感觉,以至于下意识就做出了和从前相同的反应。 而后,响起清洁工的叫喊,“先生!先生!抱歉,您没事吧...”他急忙跑过来,“对不起,我是刚来的,不太会用这个水枪...”他看着近到几乎拥抱在一起的两人,而高挺男人的双臂,却悬在半空,没有一点搭在omega身上。 听到声音,钟凉一惊,飞快放下悄悄抬起想去触碰黎津的手。 两人立刻各自退一步,转过脸不去看对方。 钟凉抬手按住自己狂乱的心脏,咬着嘴唇不知道如何开口。 清洁工用手轻轻拍打黎津羽绒服背后的水渍,嘴里念叨着,“幸好距离很远,没有完全淋湿。先生,您看要不要跟我去房间里,把衣服吹干?” “不用了,没事的。”黎津淡淡道,“你去忙吧。” 清洁工怀着愧疚走了。 黎津又对看似惊魂未定的钟凉道,“不用放在心上。那我去工作了,再见。” 钟凉张了张嘴,指尖在掌心抓挠,定在原地愣愣的看黎津熟练拍摄。他举起相机的时候,下颌骨仰出一个精准的弧度,相机微微压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有种若隐若现的温柔意味。他是认真专注的,可仿佛世界只有相机里的风景,而并无钟凉这个人一般。 “黎津,如果不舒服的话,拍摄可以缓一缓的。”说完,钟凉愣了半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瞬间尴尬的红了脸。他发现自己只是无法忍耐黎津的忽视,才幼稚的寻找存在感,像个小丑一般可笑。 黎津闻言慢慢放下相机,望向钟凉的眼神很平静,“这个片子要的很急,所以我得抓紧。而且我挺好的,已经出院了。” 钟凉低下头,轻轻应一声,又道,“你...为什么要住疗养院?” 黎津气息沉了沉,深深的看着钟凉,直到他茫然的抬眼,目光在空气里碰撞着,火花好像很久都没有消失。 之后,黎津侧头,单手把衣领扯下来一点,露出一截黑色的半颈环,“因为这个。” 钟凉盯着那个东西,不明所以,“这是什么?” 黎津收敛目光,好半晌才轻声道,“可能说出来你都不会相信,我有...信息素低敏症。”而后,他暗暗吃惊,没想到忍了这么久的话,这样轻飘飘的说出口。 不需要烛光晚餐,不需要心理准备。只是想说,因为他问了。 也是因为此刻,黎津卸下所有的负累,直面这个问题,这是他藏了三多十年的秘密,是他所有的痛苦和自卑。现在他把这些都活生生剖出来,却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 “嗯?”钟凉皱着眉头,思考这个从未听过的名词,还想问些什么,可黎津的表情告诉他,他不想再继续说下去。而自己现在,也无权再过问什么。 钟凉被黎津这种冷冰冰的态度激的有些恼,便道,“那好。我走了。” “好。”黎津继续拍摄,状似万分认真。他努力让自己不要去看钟凉的背影。 无数次不会回头的背影,他已经看的累了倦了。以后会有人代替自己目送钟凉,或者钟凉会就这样远去,直到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 就在这时,钟凉几乎有些不可思议的回了头,他感觉得到。离开医院时,背后的目光凝实而深切,在向自己传递着浓烈的感情。现在,甚至寻不到踪迹了。 他咬了咬牙,叫来助理,很快离开了。 ... 这回,黎津的片子一次过。对接人甚至予以高度的赞赏,并对之前的态度道歉。 黎津有些惊讶他的转变。 几天后,对接人又找到黎津,问他愿不愿意接新的项目,或者此后咸衡的样片摄影全权交给他来做。 黎津欣然答应,双方又愉快的合作了几回。对接人每次都亲自到场,甚至帮黎津打光。 很快,天气转暖,万物复苏,三月过半。 对黎津来说,三月像个不安定的因子,在他身体的每个角落上蹿下跳,让他烦躁不安,神经紧绷。时不时响彻天际的几声春雷,往往能瞬间唤醒睡梦里的他,让他手脚冰冷,难以再次入眠。 为此,他不得不拒绝工作,再次回到疗养院,在医生的指导下缓解精神压力。而低敏症治疗停留在模拟器的初始阶段,55%的感知率没有随着佩戴时间变长而增加,也在无形中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这段时间过的浑浑噩噩,黎津对各项治疗产生悲观情绪,开始抗拒。他经常一整天把自己关在黑暗的卧室里,什么都不做,就睁眼看着漆黑虚无。他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光怪陆离的片段,扭曲交叠的图像在脑海中一帧帧的重复回放。 而腺体、信息素相关病症在春季频发,乔伊需要坐镇门诊,只能让黎津去医院检测。 好不容易做好准备出门到达医院,乔伊却正在给前一个患者看病,让黎津在门口稍等。 黎津坐下来,手臂撑着膝盖,倾身把脸埋在手掌中,周围的环境信息素纷杂,让戴着模拟器的他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郑禾恩担心的陪着,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忽然,他察觉黎津整个人都僵在椅子上,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 郑禾恩急促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而后,他发现逼近的脚步和熟悉的气息。这种气息对黎津来说,会放大百倍千倍,挥之不去。 他猛的回头,盯住身后两人,微怒道,“怎么又是你们!” ☆、第 74 章 王皓迪勉强维持着风度,对郑禾恩道,“因为乔伊医生的诊室在这一层。” “他没事吧?”钟凉有些担忧的看着黎津,“不如让乔伊医生先出来...”说着想走到黎津跟前。 这种态度在郑禾恩看来虚伪至极,他腾一下站起来,挡在钟凉面前,“不劳您费心了,您离开这里,就是对他最好的照顾。” 钟凉的眼神如寒冰一般射向郑禾恩,颊边绷紧的肌肉昭示着他的不悦,却强忍着一言不发。王皓迪警觉的站到钟凉身边,好像随时可以冲上去推开郑禾恩。 郑禾恩不甘示弱的瞪回去。黎津就是因为感觉到他的信息素,才会这么难受... 手臂突然被一只大手抓住,往后轻轻扯了扯。郑禾恩回头,黎津已经站起来,对他摇摇头。 郑禾恩倔强的不肯退半步。他无声质问黎津,为什么要百般维护这个人,上一次在餐厅门口不是还利用自己... 黎津见劝不动他,只好望向钟凉,微微的抿了抿嘴唇,看起来有些无奈,像是希望他不要计较。 钟凉被他带点祈求的眼神刺的蓦然僵住。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瞳眸如一面污浊的镜子,把自己的冷酷反射回来。他才发现自己此刻平静表情下的面目全非,嫉妒烧穿心肺,根本不像从前那个风度翩翩,云淡风轻的钟凉。再看黎津神色憔悴,脸颊深深凹陷下去,让脸部的线条更加立体骨感。钟凉胸中一痛,示弱般转开视线。 这时护士喊黎津的名字,他便一言不发的进了诊室。 钟凉见黎津关好门,手势示意王皓迪离开一些,自己和郑禾恩单独留下来。 郑禾恩的姿态有些骄矜,下巴不着痕迹的扬了几度,双手插在口袋里,“我不管是巧合或者什么原因,希望你能离黎津远一点。不要告诉我,你余情未了...”他顿了顿,“如果不喜欢他,就果断放手,别假惺惺的关心他。你也看到了,他身体不好,状态欠佳。为什么一到三月就这样,我想你最清楚。” “是,我知道了。信息素低敏症,”钟凉一字一顿说完这个名词,“他亲口告诉我的。” 郑禾恩脸上难掩震惊,黎津居然告诉钟凉了?什么时候?他不是一直不愿意暴露的么...那么这个秘密,就不再是自己的优势... 他很快恢复镇静,“你既然知道,就更不应该出现在他面前了。他喜欢的只是你的信息素...” “那你又有什么好得意的?他喜欢你吗?你以为你的那些小伎俩能瞒得了谁?”钟凉抢白道,一直以来的郁结于心,舒了大半。 高潜几天前给他发过调查结果,郑禾恩的详细履历,以及“可而因研究所”的资料。除了已知的琥珀味信息素替代品,资料还提到一种畅销的含催情成分的替代品。据内部人员提供消息,郑禾恩曾拿走一瓶一代样品,但事后有人玩笑问起他效果怎么样,他脸色极差,闭口不谈。 钟凉由此试探郑禾恩,几乎可以想见他当时的表情,一定和此刻一样难看。 郑禾恩感觉自己□□裸暴露在别人目光下,下意识防御起来,“你说什么?” 钟凉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气定神闲继续道,“你们没有上过床吧?” 郑禾恩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爆炸,“你!”他恼羞成怒,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因为钟凉说的都是事实。 钟凉看到了答案。心里瞬间结起一层薄冰,轻轻跳动就有脆裂的疼痛传来。但他来不及多想,只冷冷道,“别白费心机了。你得不到他。” 郑禾恩气急,这么久的爱而不得苦苦等待,让他几乎失去理智,下意识抬起手。还没打算挥下去,被从旁冲过来的王皓迪禁锢住手腕。 郑禾恩喘着粗气,眼底通红,压抑怒火道,“现在是黎津治疗的关键时期,你要是希望他好起来,就不要打扰他!”说罢,狠狠甩开王皓迪的手。 王皓迪看向钟凉的眼神有些责备,强硬的切断钟凉还想继续说的话,半搂着他的肩膀进楼梯间。 钟凉攥着拳头,并没有因为这样的答案感到欣喜。这意味着他一直以来都在误会黎津,亲手把他推的远远的。而自己的离开,对黎津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根本不敢想。 他查过信息素低敏症的资料,甚至打电话询问乔伊。 乔伊说,信息素低敏症是罕见的基因型病症,几乎没有希望治愈。不过也有特例,他有一个患者,竟然可以闻到一种信息素的味道,所以做了一些尝试,一些产品和模拟器正在实验阶段。如果钟凉感兴趣的话可以投资... 只寥寥几句,就让钟凉心如刀割,他知道黎津就是那个特例,而自己一直以来都在犯错,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离谱。 他回忆两个人唯一一起渡过的发情期,黎津百般呵护,把他视为珍宝。如果黎津真的想隐瞒项链的存在,又怎会毫无保留的让自己待在他家,他是有多信任自己... 其他的桩桩件件,那些支撑他离开的理由,在事实面前显得不堪一击,昭示他做了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 他不由得想起现在自己的残缺,都是他自己种的因。任性的离开,任性的清洗标记...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他是不是还能和他拥有一个孩子... 到如今,他只能品尝苦果,涩到每一个毛孔里,让他痛的颤抖。 黎津的低敏症,也许还有希望,他也可能通过郑禾恩知道了什么...总之...他不会再接受自己了...他从黎津的眼神里看的明明白白。 钟凉咬着嘴唇,把拳头狠狠的砸在水泥墙壁上,指根生疼,娇嫩的皮肤擦过墙面,立刻破了皮。他还是咬着牙,让自己不要呜咽出声。 “阿凉!”王皓迪惊叫起来,“没事吧?!” 钟凉推开他,背过身揉眼睛。 好半晌,王皓迪听钟凉的呼吸平复了,才轻声问,“你和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叙叙旧罢了。”钟凉声音沙哑。 “钟凉。”王皓迪难得连名带姓喊他,严肃道,“不要再沉迷在这段不切实际的感情里...” “迪叔,我倒是想问你,”钟凉回身粗暴的打断他的话,“这么久以来,我想找到一个我爱的人,有错吗?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阻挠我?alpha真的这么可恨吗?还是说世界上有这么多的alpha,你唯独就是不喜欢黎津?” 他忆起助理的话,黎摄影师之前的样片被退回,那天是第二次拍摄,心里不免更加酸楚。 王皓迪张了张嘴,被质问的懵了。钟凉第一次和他说重话,哪怕那段灰色时间,他们之间的信任不复往昔,他都没有这样说过。 王皓迪眼眶发烫,有些委屈道,“阿凉,我只是想保护你...我不想看着你和纯小姐一样被欺骗...” 钟凉用力喘气,嘴唇颤抖着,血液在往上涌,让他难以保持理智。 许久,直到楼梯间的灯都熄灭。他才又缓缓开口,“迪叔,你寄托在我身上的希望太沉重,你也太低估我了。我不是复仇的工具,爱和权和财,我都可以得到。” “可是爱会让人软弱!我见过的还少吗?你已经犯过不止一次错,你自己没有意识到吗?纯小姐对我有救命之恩,她也是你的母亲,替她复仇为先,又有什么错?” 钟凉垂下头默了片刻,“迪叔,我一直都听你的话,你确实没有骗我,也一直在帮助我。可是我们都太狭隘了,只看到我们能看见的一面,那未必就是事实的全貌啊...我以为黎津在信息素面前是发情的野兽,可采风的那次发情期,他咬着自己的手腕,硬生生忍住了。 他为什么会这么渴望我的信息素,因为他有信息素低敏症,他感觉不到任何一种信息素,除了我的。所以在阳淮,我们才会有这么一场相遇...在他家的时候,他马上就要告诉我了,是我不想听下去... 他和郑禾恩没有超出合作的关系,是我偷看他们的聊天记录,误会了。我甚至没有亲口问他... 是他一直在包容我,可我从来都不理解...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少,我还来不及了解他,就冲动的离开他了,两次,整整两次。迪叔你能想象吗?他离开我会变成什么样...他不能没有信息素...如果不是调查了这么久,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没有出现,他会不会不这么痛苦...” 钟凉喉咙哽的不像话,他才明白,从前一叶障目,也障住自己的心。原来自己这么在意他,不能不在意他,那是自己初次体验的美好感情和刻入骨髓的珍贵深情,像雪松信息素还未从自己的身体里抽离... “从前,我时常觉得他还在爱我。但他现在不爱我了,就算他不喜欢郑禾恩,他也不爱我了...我可以从他的眼神看出来,他不爱了...是我嫉妒又无理取闹...迪叔,是我错了...”他断断续续的说着,意识不到眼前已经模糊不堪。终于有一滴温热的液体溢出顽强抵抗的眼眶,砸在布满灰尘的楼道里,很重很沉。 王皓迪心疼的把他揽进怀里,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慰道,“阿凉,迪叔错了。我希望你可以幸福...是迪叔错了...” 许久之后,钟凉才擦了擦眼睛,从王皓迪温暖的怀里抬起头。 王皓迪像小时候那样慈爱的捏了捏钟凉的脸颊,看他眼里已经完全褪去脆弱,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错觉。虽觉得时机不对,还是道,“可是现在不能松懈...咱们有钟老头30%的股份和海外企业的大部分股权,钟涵还剩施家...” “我知道。”钟凉慢慢平静下来,疲惫的揉了揉额角,含混道,“他从前对我做了什么...现在这么落魄,当然还不够...” ☆、第 75 章 “钟总,西区下周竣工的景观园林,也让黎摄影师来拍摄样片吗?”助理小心翼翼问。 钟凉翻了翻桌上的日历,想到三月下旬至今,黎津都因身体原因没有接工作。最近他好些了吗? 钟凉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号码,犹豫要不要发消息问候。可这样是不是太唐突了?他几乎没有主动联系过黎津,何况这根本不像他会做的事。 他最近总是想起黎津,想到苍白虚弱的笑容,沉寂的不复光彩的眼睛,胸中苦涩无法排解,往往在对话框打上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又全部删除。新的手机里没有关于黎津的任何痕迹,让他不禁迷茫又彷徨,不知该怎样安放这颗躁郁的心。 “这样吧,”钟凉放下手机,“他可能身体抱恙...你让广告部的小刘问问他有没有空。” “好的,还要像之前一样提醒小刘不要为难黎摄影师吗?” “对。”钟凉淡淡道,“不管他接不接工作,都让小刘把对话立刻、一五一十的汇报给我。” “是。” 钟凉又把视线移回手机上,刚想点开山河素写找找有没有黎津的踪迹,就见高潜来了电话。 “阿凉,下周末我在t国办摄影展。来看么?” “唔,好。”话音刚落,手机邮箱收到高潜发来的一张电子邀请函,可随行一人。他心念一转,“哥,可以再给我发一份吗?” “你要请谁?” “...唔...”钟凉摸了摸鼻尖,“一个朋友。” 高潜低低笑了声,“诚邀‘一个朋友’莅临?” 钟凉知道此番糊弄不了,只好道,“黎津。” “哦?”高潜微惊,“他在t国?你们...和好了?”他说的十分不确定。 “没有。”钟凉呼出一口气,“你帮我调查的事情,我问过郑禾恩了。所以我发现,我误会他很久。” “那么你想做什么?或者还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钟凉的手指敲击着桌面,脑中一片空白,仅仅是设想接近黎津一步,他都无所适从。他从来没有这么失措、胆怯、懦弱过。 “不用...”钟凉不自信道,“也许他不会来。” 邮箱里又多一张邀请函,伴着高潜的一句,“祝你好运。” 钟凉愣愣的注视邀请函上黎津的名字,盘算该怎样自然的交给他。 没一会儿,助理就送来小刘和黎津的通话录音。 黎津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礼貌的回应着小刘的关心,说他可以接下这个拍摄。 小刘自作主张追问一句,“您出行方便吗?要不要公司派车去接您?” 电话那头传来静静的呼吸声,贴在钟凉耳边格外清晰。黎津似在考虑,而后道,“好,谢谢。”他说出地址,已经从疗养院回家了。 钟凉弯了弯嘴角,对小刘的做法颇为满意。把录音转存到自己手机,叫住转身离开的助理,“你下午去一趟黎津那儿吧,给他买点水果。唔...再给他买一束...”他顿住了,心里忽然有些空。 助理揣摩道,“不如...康乃馨?这种花送给刚刚康复的人比较好。” 钟凉抿唇不答。 “那...黎先生有什么喜欢的花吗?” 钟凉好半天才道,“送一束百合吧。唔...接下来让花店每天都送,要不一样的,7的倍数。不要卡片。你帮我取消下周三下午的行程。” ... 周三当天,钟凉让小刘留在公司,自己带助理去西区现场。 自从得知王皓迪暗中叫黎津返工之后,钟凉就鲜少让他插手广告部的样片,王皓迪猜到钟凉此时打乱行程出门和黎津有关,但只能忍住阻拦,代替钟凉开会。 适宜拍摄的好天气。春日暖融,阳光柔煦的抚过每一寸大地,把生机因子播撒在空气里。 钟凉望着车窗外异国的天,同从前采风时一样湛蓝如洗。若闭上眼睛,几乎分不清是在阳淮的古街上漫步,还是在山顶的巨树下仰望。他不禁有些沉醉在回忆中... 车子停在园林的欧式大拱门前,钟凉整了整身上的风衣和衬衫的领子,又用手揉了揉脸颊,让微笑看起来不那么僵硬,才迈步下车。 而后听见刹车声,钟凉眼里不易察觉的闪过几丝期待,知道是那辆接送黎津的专车到了。他把手插进口袋捏了捏里面的东西,再伸出一只手想打招呼,却顿在半空。 黎津下车后还未来得及看到钟凉,还有人跟着下来,是郑禾恩。两个人贴的极近,低声说了句什么,很亲密的样子。 而后黎津回头,惊讶之中带了丝小心翼翼的颤,问,“你...你怎么来了?” 钟凉脸色一臭,眼神阴沉沉的,一言不发。计划已久的单独相处还未执行就已经宣告破产。 他瞧着黎津不似之前神色恹恹,放了心,略过他,语气不善对郑禾恩道,“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不能在这?”郑禾恩没好气的反问。 “他来帮忙的。”黎津恢复镇定,朝钟凉极浅的笑笑,解释道,“我怕有些角度光线不好,所以让禾恩帮我打光。” 钟凉眼睛眯了眯,“哦...我凑巧到这里看看。”说罢利落转身往园林里走,内心却翻江倒海,计较黎津对郑禾恩的亲切称呼。 刚进大门,便是一个几百平米的大草坪,其上铺满细碎素雅的野花,如落入漫天星河。深处簇拥着各色的郁金香,月季等等鲜花,野蜂和蝴蝶不停的盘旋舞动,绕出一个个优美的弧度。 黎津忙着捕捉画面,郑禾恩听他指挥,偶尔在阴暗处调整反光板,合作默契无间。钟凉倒被晾在一边无所事事,只能勉强算半个监工,还有种被排除在外的不适感。 他多次想挑个话题,都被郑禾恩挡的无懈可击,黎津则以为郑禾恩在问反光板的位置,便一一解答,一来一往,让钟凉憋了一肚子火气。 好不容易等拍摄告一段落,钟凉便借机提道,“里面是公司开的咖啡厅,也是样片的拍摄地点之一,今天试营业。我请你们喝。” 黎津本打算早些完工,快点离开钟凉一刻不停对准自己的目光范围,让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跳平复下来,听到他不容抗拒的话,只能答应。 点单后,几人坐在白色蕾丝边的大阳伞下,黎津无意识的拨弄着相机的转盘,绞尽脑汁想化解此刻的尴尬。可似乎越想这样做,气氛就越凝滞,连蜜蜂都想远离这片真空场。 黎津在扑面而来的,不同于任何一种花香,却尤其浓烈孤冷的琥珀味信息素的味道下无处可逃,明明没有剧烈动作,全身却好像在发热出汗,腺体里的信息素一阵阵的激荡。他知道生理反应没法控制,有时甚至能压倒性的战胜心理。他吃过太多这种苦,但依旧没有找到解决办法。 “要不...我先去找找角度。”黎津不太自然的站起,立刻有一只柔软的手覆上他的手背,阻止他的动作,也让他猛的僵住。 黎津望向钟凉的目光失控又无措,只有全身对温度最敏感的皮肤,在传来熟悉的热度,仿佛以此能让心跳达到相同频率。那只手好像在撩拨他的心弦,就如同拨弄吉他琴弦一般易如反掌,让他无力招架。 也许是半秒,或者此刻延长至一秒,再定格一瞬。而后钟凉像触电一般抽回手,带的椅子都往后蹭了几厘米,发出尖锐的噪音。 钟凉那只手在身侧胡乱摩擦着,寻找一个落脚点,却越来越烫,最后探进口袋里握成拳头。 “对...对不起。”钟凉慌张的垂下头,眼神左右瞟着,“那个...我有话想说。” “嗯。”黎津见钟凉如此严肃,不由得微微紧张起来,缓缓坐了回去。心跳不知是何原因,开始变快。 “那个...我今天顺路过来...高潜这周末要来t国开影展,所以给你送一份邀请函。”说罢,钟凉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米色信封,红色火漆封口,十分典雅精致。 黎津盯着那个信封出神。他明白自己不能再和钟凉有太多的牵扯,工作上的一点点交集已经是极限了。手却追随着情感,想去触碰... 从旁伸出一只手夺过信封,郑禾恩把薄薄的纸夹在手指中间,勾着嘴角冷冰冰道,“谢谢你‘特地’跑一趟了,如果有时间,我们会去的。” 钟凉气的脸色发白,不知道要从哪里反驳起,咬着牙道,“我没有‘特地’过来...我只是凑巧。而且我邀请的是黎津,你有什么权利替他做决定?” 郑禾恩略带玩味的瞧着他,“一下子是‘顺路’,一下子是‘凑巧’,钟总,这让我该相信哪一句呢?而且凑巧的话,为什么会带着邀请函?现在的邀请函都是电子版的吧?钟总有必要百忙之中亲自拨冗前来?” 黎津蓦地抬眼凝视钟凉,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问题的答案。郑禾恩说的对,钟凉为什么要这么做?黎津不敢深想,只是愣愣的等着他的回答。 他在等一个让自己死心的答案。伤人的、决绝的,怎样都好。 “我很有诚意的。”钟凉像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没了以往的伶牙俐齿,脸上尽是窘迫。下一秒,他又劈手从郑禾恩那儿把信封抢回来,“如果你...们没时间,那就算了吧。” 郑禾恩挑挑眉,“你自己拿回去的哦。而且要说诚意,上回派个助理来送花送水果算怎么回事...后来就让花店小哥敷衍,这次亲自来,到底什么居心...” “禾恩...”黎津无奈轻声打断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平时那么成熟的两个人,现在像两个幼稚的小朋友在拌嘴。 他知道花都是钟凉送的,几乎把客厅的空闲处都摆满,可他不懂钟凉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能一次次掐断自己多余的念想,理解为银杏叶的回礼。 这样便能用瞬间涌出的酸涩来掩盖不切实际的期待。 就这样站在深渊里仰望便好。 钟凉和郑禾恩几乎同时撇过头不看对方。好半晌,钟凉才又把信封按在桌上,往黎津面前推了一点,不情不愿道,“高潜很希望你能去。” 趁着黎津还未有反应,他已经站起来,脚步凌乱的离开。 黎津凝视着那封残留着琥珀余味的信封,边角有些褶皱,像被摩挲了很多次。 许久,他发现他明明没有等到期望的答案,却忍不住莫名的欣喜起来。 ☆、第 76 章 晚七点,弗里希斯艺术馆。展览两天,观众依旧络绎不绝。 黎津内着深蓝色的衬衫,黑色的风衣显得他身形挺阔,双腿笔直修长,自带沉稳冷峻的气质。 出门之前,他预感今晚馆内人不少,便取下信息素模拟器,以免对他来说太过汹涌的信息素的干扰。郑禾恩因此有些担心,试图劝黎津不要去,自己又因实验室脱不开身,最后只好任由黎津决定。 黎津犹豫很久,也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侵占他全部的思绪,从两方势均力敌,到“去”的选项完全压倒另一种,他只觉得动机强烈。 或许是真的出于对zack的欣赏,可能是因为亲自送来邀请函的那个人,也许是因为客厅里快要溢出来的各式鲜花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黎津穿过弧形的水晶一般剔透的长廊,保安检验了邀请函,躬身请他入内。 弗里希斯是个中空的圆形建筑,一圈内壁挂着zack本次展出的所有作品。刚刚的长廊和通往二楼露台的楼梯,对应着“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中间是大理石铺就的宽敞露天舞台,多束射灯对准舞台中央,那一点格外明亮,而周围又富有温润的昏暗。 沿着圆绕一圈,zack的作品从黑白色调,再逐渐色彩分明,浓烈艳丽,到下一个四分之一节点再回归到沉寂的灰度。拍摄的内容一如既往善用光影,表达丰富。 黎津见到zack的时候,他正被一群观众簇拥着,烟嗓在空气里穿透力十足,讲解一副作品的背后故事。他往往能用简明扼要的话语将故事描绘的有声有色,以至于周围的人都听的津津有味。 很快,zack注意到黎津,三两句结束演讲,拨开人群走到黎津身边。 “好久不见。你能准时赴约,我很高兴。”zack朝他伸出手。 黎津亦礼貌的回握,“感谢你的邀请,这次的作品也非常出色。都是新作吗?” zack引着他上楼梯,“一半是吧。你也知道,在企业工作,完全不如以前自由。” 黎津深以为然,“即使这样,你的挑选和搭配也是一流的,我特别喜欢。” zack笑了笑,没在二楼多留,而是推开一扇暗门,去了阳台。 小露台隐没在夜色中,没有点灯,从艺术馆墙外看,完全无法发现。二楼的风很轻微,周围花圃草坪的星星彩灯反射上来,有种宁静而安详的气息。 zack从西服内兜掏出一包烟,抖出一根递给黎津。 “谢谢。不过我戒了。” zack按下打火机,借着微弱的火光略微诧异的看黎津一眼。而后自顾自深吸一口,再缓缓朝外吐出。 “在国外办展不容易。人生地不熟,规矩又多。如果不是阿凉告诉我你也在,我怕这两天会闷死。” “嗯?”黎津皱眉,“你是刚知道的吗?” zack低低笑着,醇厚的嗓音在夜风中格外撩人。他把烟灰抖进烟灰袋里,“黎津,你想一想。” 黎津便如他所愿在脑中思考,慢慢道,“所以,是他邀请我的?” “对。”zack夹着烟的手搁在栏杆上,定定注视黎津,“想问为什么他能使唤的动我?” 黎津沉默片刻,“我猜,你们有一定的亲缘关系,对吗?” zack再次惊讶的望向黎津,转为赞许,“你知道的不少。” “只是猜测罢了。”黎津背靠栏杆,仰头望着弗里希斯质地剔透的外壁和天空几颗微弱的星子。 他想到上个夏天,在百宴楼门口,鼻尖充斥自己刚抽完的烟味,潮湿闷热之际,见高潜的手臂搭在钟凉的肩膀上,心里直冒火。 现在想来,他们想要营造暧昧氛围,却太过和谐大方,骗过当时的自己。原因呢?钟凉总有许许多多的原因,他猜不透,也疲于再猜。 “好吧。”zack悄悄打量他的侧脸,烟头火光点点映在他的眸中,像无垠荒原远处的篝火,令人希望又暗含绝望。终是忍不住道,“我本来不应该多嘴。但我觉得如果不告诉你,你就不会知道。” 黎津略略偏过头,没有好奇,也没有期待,只是洗耳恭听。 “你记得《天涯》吗?” “记得。”黎津当然记得,酷似自己在阳淮拍摄的那幕的摄影作品,在拍卖会上,他甚至一度想竞价到最后,还是被钟凉拍下。 “想必你也知道,钟凉和我早有联系,那么他为什么还一定要拍下这幅作品呢?” 黎津僵了僵,缓缓支起身,突然觉得喉头干涩,“是...为了...在明面上和你取得联系。” “嗯,的确。那为什么一定是《天涯》,而不是其他的作品?要知道其他作品的价格可实惠多了...” 黎津的呼吸随着夜风有些乱,他脑中有个念头愈加清晰,却颤着声音负隅顽抗,“这样更名正言顺啊...” zack又笑了,“你心里明白的。”他说,而后把烟掐灭。 烟雾消散,四周的空气清新起来,黎津却依旧觉得压抑窒息。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段错综的回忆,一时间的认知偏差太过巨大,让他忍不住追溯更多的细节,那些细节便如潮涌来,滔滔不绝。他不敢放大,怕一发不可收拾,怕看山是山,看水也是山。 “我小时候没有和钟凉见过面。直到姑姑离开,我们才取得联系。那个时候他对所有人都很防备,而且常年伪装成beta,把自己藏起来,不让别人看穿。回了钟家,老爷子对他挺好的,但老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有野心,有手腕,但他悔悟的太晚了。阿凉对alpha的不信任,不是没有原因的。他需要时间。” zack有些认真的对黎津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这一切不容易。阿凉表面上太冷淡了,别说你看不穿他,我也看不穿他。可如果因为莫须有的误会错过彼此,不是太可惜了吗?” 黎津心尖像被电到似的,微微抽痛起来。他觉得这一切都太过荒谬,怎么可能?zack的意思是...钟凉早就... “好吧,不说这些了。”zack轻轻拍了拍黎津的肩膀,像熟识已久的朋友,“你很久没回国内了吧?想不想听听那些老熟人现在都怎么样?” 黎津木然点点头。 zack道,明达一切都好。而钟涵名声受损,难以服众,手中的股权在被稀释,目前只能寻求施家的帮助。钟涵也一直在找钟凉。钟凉出国本来是想暂避风头,用迂回战略,但因为身体原因,只能暂居t国... 忽然,zack手机震了一下,他接起电话,“好。”然后对黎津说,“下楼吧。他来接你了。” 黎津还未从恍惚中回神,“谁?” zack这回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黎津你怎么回事?今天发呆的次数太多了吧?是钟凉,他到了。” “他怎么会...” zack忍无可忍,“当然是因为邀请函上的时段一样!我发给你们的,OK?” 黎津张了张嘴,心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会不会呆滞的有些滑稽。虽然他早应该知道钟凉会在这里,可是刚刚这么久都没有出现,现在太过突然...何况黎津认为自己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见面。 “等什么?快走。”zack毫不客气的拉着他进了艺术馆,带上阳台的门。 一路被拖着到了钟凉面前,黎津只好不知所措的挤出一个微笑,在zack鼓励的眼神里,走向钟凉。 钟凉见郑禾恩不在,绷着的脸才稍稍缓和下来,对黎津道,“一起走走吧。” “好。” 不是第一次在艺术区散步,只不过不一样的心情,不一样的环境。这里没有流浪的歌手,没有涂鸦的墙壁,没有喧闹的酒吧。 一样的月色真美。 “你在展上有喜欢的照片吗?”钟凉开口打破沉寂。 “唔...”黎津想了想,“都很好看。” 钟凉点点头,“那我帮你挑。” “为什么?”黎津觉得今晚的惊喜或者惊吓太多,他节节败退,几乎要失去全部防守。 “不为什么。”钟凉勾着唇角,心情不错的样子。 黎津沉默。良久,“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吧。” “你当初,为什么要拍下《天涯》?” 钟凉的脚步蓦地顿在原地,黎津凝视他的侧脸,夜色中如玉一般温润白皙。微风送来信息素的冷香,似乎比艺术还要高洁,今晚,他第一次沉醉。 几分钟后,“是不是高潜告诉你什么了?”钟凉问道,而后脸颊有些绯红。 “我想听你说。”黎津柔声道,他朝钟凉靠近一步,站在他面前。 像等待着宣判,或者等待着新生。 钟凉深深呼吸几口,好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因为,我...我...” 他忽而又泄了气,恼恨的抓乱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我不知道!黎津,我不知道!” 黎津轻轻的把他的手拿下来,又温柔的替他整了整凌乱的头发。他大概已经明了答案,只是无法立刻做出决定。 彼此受的伤可以因为两情相悦而抵消吗?黎津认为该另当别论。 他们都需要时间。 黎津往后退一步道,“很晚了,我送你回去。花,之后就不要送了,好吗?” 钟凉猛的看进他的眼睛里,茫然的又不解。而后别过脸,使劲眨了几下眼睛。“不用。我送你回去。” ☆、第 77 章 次日清晨,黎津收到包裹,包装看是相框,钟凉答应送他的zack的摄影作品。 拆开捆绳,露出作品的一角,色彩明艳如打翻的调色盘,一时之间看不出具体内容。直到一点点剥下牛皮纸,才得见完整真容。 夜色如墨,跨江大桥视角,四周绚烂夺目的霓虹灯都以江中央迎面驶来的巨轮为心,逆时针扭曲着,像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可以把人吸入,彩条和光束颜色用的夸张,初看之下,分不清中心那点是初升的旭日,还是宇宙星河的中点。 黎津捧着扁平的二十寸相框,又摆在桌上,挂在墙上,翻来覆去的欣赏。 他惊讶于钟凉会给他挑选如此张扬的一幅作品,又欢欣于钟凉某种意义上很懂他。他的确喜欢zack对光影和色彩的把握,这幅作品便是昨晚的焦点,是他心中的无冕之王。 想到即使钟凉和高潜是表兄弟,要来这幅作品也不容易。黎津按耐心中悸动和感激,打算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回电。 四周全是钟凉送来的各色鲜花,最早的百合已经枯萎,他独独舍不得清理这一株。尝试把几种花组合,在极简风格的客厅里换着角度摆拍。 一直消磨到中午,门铃都没再响过。 黎津没等到惯常的花,虽是自己要求的,难免心焦失落。犹豫片刻,终于拨了钟凉的电话。 “我是黎津。”他第一次给钟凉的新号码打电话,怕对方认不出。 “我知道。”钟凉清了清嗓子,“收到了?” “对。谢谢,我很喜欢。真的,很好看...”黎津一时语塞,不知该怎样表达内心的真实感受。 “不客气。”说罢,那头沉默,没有挂断,也接不下去。 良久,钟凉试探着道,“吃了吗?” “...没有。” “...那我们...”钟凉欲言又止。 黎津等了一小会,没等到下文,只好替他把话接下去,“那我们一起吃吗?” “好。我派人去接你。”钟凉立刻道,悄悄舒了一口气。 黑色辉腾停在小区门口,一路开到公司。有人送黎津一直到顶楼办公室,替他敲门后,默默离开。 “进来。” 黎津推开门,近一百平的空间里,钟凉只在窗边占了小小的一部分。现代化冷冰冰的装修风格,对书桌后的钟凉来说显得刻板老气,好像一个禁锢着他的金属牢笼。 黎津跟着他进隔壁的休息室,左手边是成排的落地窗,置物架上摆着几盆多肉和仙人掌。中央是“L”字型的长条沙发,茶几下铺了厚厚的羊绒地毯,其上摆两份精致的西餐外卖,银盘银餐具,摸上去还温温的。一瓶红酒配一个高脚杯,钟凉面前是鲜榨的橙汁。 钟凉到此刻依旧一言不发,和黎津各自盘腿坐在地毯上,沉默的用餐。 室内只偶尔听见杯盘碰撞的声音。 中午的阳光在窗外晃了晃,又藏回云后。一如室内怯又惬。 “我去找人收拾一下。” 钟凉说罢起身,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束纯白百合。他垂眸瞧着黎津,转身想潇洒的坐到黎津身边,结果位置没有掌握好,沙发陷下去一大块,让他重心不稳,两个人猛的倒在一起。钟凉的半个身子压在黎津胸前。花束顺势溜进黎津的怀里,固定在他微张的手臂之间。 黎津嗅见一种复杂而奇艺的芬芳,百合的甘涩清香,信息素的幽冷孤烈,还有一种洗浴用品的清凉。他几不可查的把两边的手臂紧了紧,拥他们入怀。 “...喜欢吗?”钟凉的耳朵根滚烫发红,他不是故意...让姿势看起来像投怀送抱的。他在心里怒骂自己,明明昨天晚上被拒绝的那么彻底,今天还是不依不饶,费尽心机的送礼物送花。 他只是...不甘心。魂牵梦绕的都是黎津,全身心都想待在他身边。 黎津没有回答,钟凉压着他的心脏处,他怕自己一开口,就泄露了所有的心事。他和终点线仿佛咫尺之隔,如果此时松了劲,会不会就此功亏一篑? “不喜欢吗?”钟凉声音有点委屈,“可是你那天在桌上放的就是百合...” “...喜欢。因为百合很衬你。”黎津低低道。心跳有些乱,钟凉按在他大腿根的手,更让他心猿意马。 钟凉在他怀里不着痕迹的蹭了蹭,才极不情愿的撑起来一些,微微仰视着黎津的侧脸,线条刚毅的下颌骨,让他看起来很有男人味。“那为什么不让我给你送花?” “因为你只是想还我人情。”黎津不去直视他水汪汪的眼睛,低头轻轻嗅了嗅那束夹了薰衣草干花的百合。 “是,可是,也不全是...”钟凉吞吞吐吐道,“送7的倍数确实是因为这个...但主要是因为你收了郑禾恩的花...”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几乎听不见。 黎津侧头,看着他柔软的鬓发,虚搭在靠背上的手臂弯起来,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又用手指卷起来一些把玩着,嘴角勾了勾。钟凉心里的弯弯绕绕很多,能说出来一点也算进步。 他思考着怎么哄一哄钟凉,便把早上刚刚拍的几张照从手机相册里调出来,“你看,都还在呢...” 钟凉抿了抿唇,轻轻靠在黎津的肩膀上,伸了一根手指慢慢划着,又嘀咕了一句,“我也还留着...” “嗯?”黎津没听清,把耳朵凑近他。 “没什么。”钟凉把他的手从自己的头发上挪开,瞪了黎津一眼。 黎津低低笑起来,眼里盛着丝丝醉人的甜意。想到尘封已久的橘猫,忽觉不摆出来有些可惜。不过眼前这只明显更加可爱诱人,明朗温暖,仿佛世界上一切美好的词语,都可以用来形容他。 只是这一切不够真实,所以黎津只是伸手触碰,却还是保持一段安全距离,生怕这是个甜蜜陷阱,不敢深入。 两人静静依偎着,浅浅的呼吸彼此无比契合的信息素。 直到敲门声打破沉寂,两人立刻调整坐姿,钟凉警觉的回头。 王皓迪进来,看见黎津,难得和善的打招呼。而后严肃道,“阿凉,给你的信。” 钟凉看了眼黎津,后者识趣站起,“那我先走了。” “等等,我派人送你回去。” 黎津本想拒绝,可钟凉的语气很认真笃定,便没再说什么。 钟凉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裁纸刀,划开封口,展开信。下一秒,他神色未变又原封不动的把信放回去,和王皓迪点点头。 王皓迪表情愈发凝重。 黎津观察着两人的神情,猜测出了大事,有些担心,却只怕有心无力。 钟凉送黎津到停车场,眼里分明还有话想说。 黎津知道他的性格,有事憋在心里,从不主动与人提及,便道,“发生什么了?我可以帮忙吗?如果跟国内有关,需要的话,我联系一下金奕晖...” 钟凉注视他半晌,摇摇头,“最近注意安全。” “好。” “你明天有时间吗?一起吃午饭吧。” 黎津对他难得的主动受宠若惊,一时间找不出理由拒绝。又认为这样进度太快,自己招架不住。“唔...不了吧,我明天...和郑禾恩约好了。” 说完他惊觉自己第一次在钟凉面前说了谎,心跟着漏跳一拍,不知道自己眼神是不是在躲闪。他赶紧去看钟凉的反应,怕他发现什么。 钟凉只是失落的咬了咬下唇,“那好吧...后天呢?”他第一次底气不足,退让一步,甚至带了点讨好的意思征求黎津的意见。 “后天也...”黎津看见钟凉皱了皱眉头,改口道,“后天要去乔伊那儿。” “那我等你。”钟凉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好。”黎津答应。 黎津走后,钟凉又回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另外两个一模一样的信封,雪白,没有任何标志,里面的a4纸上,几个大小不一的打印的黑字拼贴着,格外狰狞。 “小野种我知道你在哪!贱人你最好小心一点!...”三张不同的纸,相似的辱骂不堪入目。 这个月来的平均一星期一封,寄信人是谁,房内两人心照不宣。 “怎么办?要报警吗?” “只怕他们抓不到。”钟凉淡淡道,“钟涵不在这里,这封信又几经周转...” “可是之前被入室抢劫泼油漆的样板房,差点撞到你的摩托车,还有被人调包的药...我想想都觉得后怕...再严重一点怎么办?我看保镖还要再加几个...” “迪叔...”钟凉截住他的话头,“放松点。你要想到这些都是他走投无路之下出的烂招。” “是,但他肯定还有后招。” “他想要股份是不可能的。” “可我们并不是全无破绽。”王皓迪担心道,“现在往国内拓展业务只能通过高氏,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加上他们那里施家出面,钟氏的其余大股东会不会认咱们还两说,到时候只能拿股份压他们。就怕施清旖要说纯小姐...” “她敢吗?”钟凉摩挲着信纸边缘,冷冷道。 ☆、第 78 章 黎津本以为钟凉会在接近午餐的时候来接他,没想到一出乔伊的办公室,钟凉就等在门口。 日光晕染在穿着白衬衣针织衫的男人四周,表情有些冷淡和疏离,勾着人驻足远观的欲望。 乔伊跟出来,发现两个人居然熟络的并肩而立,惊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而后脑中灵光一闪,“你们...你们...不会早就认识吧?” 他的眼睛看看黎津,而后转向钟凉,又转回黎津,忽然想到戴维曾经说他们两个人的信息素很相似,他还奇怪身为beta,戴维怎么会感觉到。难道说的是黎津的信息素替代品和钟凉的信息素相似? 何止相似,替代品简直就是按着钟凉的信息素制作的!自己平常只记编号,竟没察觉到这一点! 乔伊只差捶胸顿足,悔不当初。他无意之间把两个人的故事编排了好一通,讲给另外一个人听,他们该不会从那个时候就知道了吧? 钟凉看着乔伊精彩的表情,抿嘴笑了笑,又用眼神示意乔伊别乱说话。 乔伊结结巴巴,顺便叮嘱他要按时服药,注意身体,这个季节不要大意。才用震惊的目光目送两人离去。 消毒水气味混着静谧的医院走廊,钟凉问,“你的低敏症,还好吗?” “和以前一样,没太大起色。”黎津抬手触了触颈后的信息素模拟器,几周下来已经习惯,分辨率却到了瓶颈不再上升。“那你呢?”说完,他敏感的看钟凉一眼,生怕触及他的伤心事。 从钟凉清洗标记到两人重逢,谁都没有率先提起这个话题。这是两人之间最最脆弱的一个部分,掌握不好分寸,便会裂的粉碎。 黎津的确认为,他们在催情替代品的作用下标记是错误的。可如果钟凉心里有他,又为何要清洗标记呢?他一思及钟凉受的苦,心里便堵的慌,堤坝越住越高,仍怕有一天会被担心和疑虑冲垮。 钟凉眼神闪了闪,他不认为乔伊会告诉黎津那件事,可自己却是一定要说的,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条件下提起,黎津会不会接受,他心里没底。归根结底,是自己任性的洗了标记,造成一切无法挽回的局面。 “最近感觉还不错。”钟凉淡淡道,脑中飞速运转着。 两人走到医院门口,钟凉终于打定主意,咬了咬牙,“黎津,我想跟你说...” 黎津却蓦然抬手搂住钟凉肩膀,心中警铃大作。因为侧目望到不远处,钟凉的车后多了一辆全黑的轿车,挡风玻璃往里看,清一色的黑衣保镖,不免想起从前在阳淮被人监视软禁的日子,或者钟凉遇到了什么危险,以至于要雇佣这么多保镖? 钟凉顺着黎津的眼神看去,“没事。是我的人。”说着,顺势往黎津身边靠了靠。 黎津稍稍放了心,同时手有些尴尬的抬起来一点,虚虚的搭在钟凉肩膀上。 钟凉感觉重量减轻,倒显得自己刚刚的接近十分刻意,心里涌上一阵羞恼和失落,幸亏很快上了车,尴尬的小插曲就此揭过。 黎津从后视镜看到一直紧跟的车,忍了忍,还是道,“为什么增加这么多保镖?”他瞧着钟凉因为这句话而略略紧绷的侧脸,压低声音问,“钟涵?” 钟凉回头盯住他的眼睛,其中有深重的担心。于是轻轻点了点头。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立刻道,“你不要插手。” “...嗯。”黎津垂下目光,表情无波无澜。 钟凉顿觉失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他掐住话头。 大半年前,他不希望黎津参与他和钟涵的战争,但从自己起用明达的那一刻开始,黎津就已经被卷入。黎津是不求回报的帮助他的,为此被董事会打压,期间内情钟凉都知道。 可他怕黎津暴露在钟涵的枪口下,又怕黎津被钟涵利用来对付自己。甚至生出一点点想要保护他的念头。 在黎津看来,自己大概是一个不领情的没良心的混蛋吧,黎津明明是带着笑意告诉自己,搞定utopia的商家入驻,就像把世上最美好的珍宝捧到自己面前。可自己又是怎么对他的呢...阴阳怪气朝他发火,亲手把那些珍宝摔得粉碎...自己的用意他不懂,自己也不曾明说。 难怪黎津那么生气。 心脏闷痛起来。钟凉朝向窗外,在飞驰而过的街景里,极轻道,“我不想看到你受伤。” 黎津微微一愣,喉结上下动了动,说不出话。钟凉现在这幅样子,令他心疼,也心生怜爱。 ... 中午定的餐厅,是情人节那天两人偶遇的那家。坐下后,钟凉问黎津想吃什么。 “点你喜欢的就好。” “那你上次吃了什么?” 黎津抬头看他,没见到什么异常反应,便随口报几样味道不错的特色菜。一道凉拌菜里有花生,黎津特地去掉了。 钟凉挥手又指了几样,专挑招牌和贵的点,私以为能够以此压过郑禾恩的风头。 侍应生在餐前上了薰衣草茶,似乎和国内的味道不同,清淡中带了些苦涩,在口腔中逡巡一圈,留下持久余味。 黎津淡淡抿一口,掐指一算发觉上次喝这茶,已经是九个月前的事,和钟凉在餐厅平心静气的吃饭,大约还要更久远一些。他往往使自己不主动回忆这些事,不接触和钟凉相关的一切,这样便能稍觉轻松。 如今看此间种种,倒仿佛都消散于袅袅的雾气之中。苦过、痛过,到底非他不可。 饭后,王皓迪不曾打电话来催促。两人都不着急回去,便一杯接着一杯的喝茶。 黎津忽道,“在医院门口,你是不是想和我说什么?” 钟凉眨眨眼,把当时的场景和细节拼凑起来,发现自己想说的话,一时开不了口。“唔...”低头啜一口茶,突然来了灵感,从自己的衬衫领口把一直戴在胸前的项链拿出来,又摘下来摩挲几下,而后放在两人中间的桌上。 黎津一见,脸色不太自然,“这个是...” “你能跟我说说,关于这个项链的事情吗?”钟凉带了点认真道。 黎津沉默良久,哑声说他从阳淮那栋房子的枕头下发现这条项链,偷偷带回z市,一直尘封在小盒子里。想过用上面的照片调查钟凉的身世,最终觉得这样的做法太过卑鄙,放弃了。得知项链对钟凉的重要性,本想留个念想,或者是...一个筹码,没想到阴差阳错两人完成标记,而项链被他抛之脑后。如果不是钟凉发现,他可能会在很久之后才想起来... 钟凉静静听完全部,苦涩的弯了弯嘴角。 真相就是这样简单,简单到寥寥几语,简单到讽刺可笑。 他把脸埋在手掌中,鼻尖酸酸的,他怕是要悔穿肚肠。 黎津见他这样,有些无措。他起身坐到钟凉身边,犹豫着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发。 下一秒,钟凉隐藏起所有的脆弱,伸手把项链取回,吧嗒一下打开翻盖,露出里面的照片给黎津看。 “这是我妈妈。”钟凉道。 黎津的动作随之停了,默默的等着他的下文。 可钟凉并无太多可说,“就是你想的那样。都新府的房子是她留给我的,吉他和项链也是。她隐退的时候,钟鸿志把市面上的大部分照片都销毁了,所以她留下来的照片不多...” “钟凉,对不起。我不应该瞒着你...是我的错...我太自私了...”黎津垂下目光,满心愧疚,如果他早一点把项链还给钟凉的话... 钟凉蓦然抬手,轻捂住他的嘴,阻止他接下去的话。 两人挨得极近,彼此触碰对方的手,仿佛构成一个闭环。有什么东西在其间汩汩涌动着,泛起阵阵波涛,直达内心深处。 黎津凝视他微微有些湿润的深琥珀色的眼睛。他好像从中读懂了很多东西。 “是我该说抱歉...”钟凉低声道。 黎津没有回答,沉稳的呼吸洒在他的手背,让他觉得这样的动作不合时宜,讷讷收了手。 黎津从他手里拿了项链,把翻盖合上,戴入钟凉颈间,又拨了拨他有些凌乱的头发。 钟凉把他的手从自己头顶拉下来,牢牢抓在手里。心道不知黎津怎么养成的习惯,总喜欢玩自己的头发。 黎津也没有抽手,任由他握着,是微凉柔软的触感。 钟凉一节一节指节摸上去,黎津的指根有驾驶留下的薄茧,手掌宽大,手背能看到几根青筋,像是力量的证明。 “他牵过你的手吗?”钟凉状似自言自语道。 黎津微微有些窘迫,明白他问的是郑禾恩。如果有,那也是无意为之,何况自己记不清了。 “没有。” “哦...”钟凉点点头,“你们住一起?” “是的。”黎津想了想,补充道,“他的卧室在我隔壁。” “你们经常一起吃饭吗?” 黎津有些无奈,他想起昨天撒的谎。可事实是,包括昨天在内,他最近很少和郑禾恩一起吃饭。他能感觉到郑禾恩情绪不对,没有像从前那般粘着自己,猜想是因为围巾退回,加上钟凉在场,郑禾恩不太高兴。黎津觉得这是好事,他会慢慢想明白的。 可是面对钟凉,黎津还是选择老老实实道,“昨天我一个人吃的。” 钟凉嘴角终于克制不住扬了扬。 ☆、第 79 章 此后几天,钟凉和黎津一起吃午饭,成了惯例。 有时工作忙,黎津陪钟凉在办公室匆匆吃外卖,有时稍微清闲,黎津便找雅致的特色餐厅,和钟凉慢悠悠享受。 一次,黎津顺便在网上订了花,直接送到餐厅。没想到钟凉那天也在同一家花店买花,送花小哥一边一束递到对坐的两人手里,笑着恭喜两人。 黎津送给钟凉的是新品种百合,花瓣不似从前那般硕大,边缘染上婴儿脸颊一般极淡的粉色。这束花大约是丘比特在凡间播下的种子,钟凉捧在怀里,衬得肤白胜雪,颊边有浅浅的绯红。 黎津看的有些怔忡,好半晌才收回视线,转向自己手中的几支红玫瑰,花瓣越到中心颜色越浅,直至变得纯白,是一种娇羞的艳丽。 两人相视,也默契的笑了。 席间,钟凉用刀叉剥了一只硬壳大虾,问黎津喜欢不喜欢吃。 黎津点头。 钟凉便把那只虾放进黎津的碗里,笑盈盈道,“给你吃。” 黎津盯着白嫩的虾看了一会,叉起来咬了一小口,只觉得一股暖流随之灌入,身心都变得舒畅。他克制不住嘴角的弧度,再抬眼看向钟凉,他吃饭的动作优雅如往常,仿佛刚刚什么都不曾发生。 黎津逐渐发现,钟凉对他的感情,似乎比他想象中要多一些。 黎津自认为把分寸控制的极好,仅是吃饭,不多问,不多做停留,就像异国熟识的一对老朋友,填补曾经缺失的陪伴。 钟凉倒比从前表现的亲昵了些,除了日常给黎津准备的花束,偶尔还有些别出心裁的小礼物,一次性的胶片相机或者乐高一类的玩具。 黎津想回送,出门后感觉到有保镖跟着,不想给他们增加工作量,特殊时期,他也减少外出。 周六郑禾恩没工作,问黎津要不要一起吃饭。 黎津约了钟凉,对他说,“等等要出门,你先吃吧。” 郑禾恩点头,看不出太多情绪。等他烧完菜,黎津还坐在沙发上。他试探问,“怎么现在还没走?真的不留下来吗?” 黎津握着手机双眉微蹙,“没事。我再去打个电话。” 钟凉的电话一直没通,离往常的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黎津只能尝试播王皓迪的电话。 第二次终于接通,那头声音焦急,只报了个医院的名字。 黎津一惊,随手抓上外套冲出门。 一路上,黎津紧张的手心冒汗,不断催促司机,恨不能立刻飞到钟凉身边,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中转过几个悲观的猜想,又被强行压下。他双手交叠撑在额前,不自觉的微微颤抖,祈祷千万不能有事。 他在急诊室门口找到王皓迪,身边还站了几个保镖。 黎津一把按住王皓迪的肩膀,急切问,“钟凉呢?他怎么了?” “黎津!你冷静点!听我说!”王皓迪把他铁钳一般的双手用力拨开,脸上的担心同样掩饰不住,压低声音道,“刹车失灵。医生刚刚说初步诊断轻微脑震荡,目前昏迷。但只怕不止...” “怎么回事?”黎津喘着气问。 “估计是钟涵找人做的,出门之前明明已经很小心的检查过,防不胜防。幸好保镖是有经验的,事故不严重...只是阿凉...” 医生正巧在此时出来,两人急切的围上去询问情况。 “除了轻微脑震荡和一些外伤,车子撞击护栏后,身体回弹,腺体也受到一定程度的冲撞。而且之前做过标记清洗手术对吧,只怕...” “需要联系之前主刀的医生吗?” 医生点头,王皓迪调整情绪,快速转身去找乔伊。 黎津眼巴巴望着医生的背影一直消失在门内,很快,移动病床被推出来。黎津三两步迎上去,又麻木的被周围的护士裹挟着推病床往回走。 他一眼没看身旁的路,说不定无意中踩了前面的护士几脚。眼神只凝在钟凉苍白的脸上,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似还觉得疼,微微皱着眉头,很不安的样子。 黎津的大脑像被一捆麻绳胡乱缠绕着,怎么都理不清思路。在病房只来得及握紧钟凉的手,又被一同送上救护车,开往豪斯医院。 钟凉的手很冰,软绵绵的。黎津稍稍松开一些,就会垂在病床旁边,像朵枯萎的花,丧失生气。黎津只能一直死死的和他十指相扣,细密的亲吻他的手指,希望他能转醒,看到自己陪在身边。 再次被送入急救室。漫长的等待,黎津和王皓迪并排坐在门口的长椅上,灯光昏暗,只剩“抢救中”几个字的红光在面前拉了老长。 心跳仿佛凌乱无序,黎津胡思乱想,忍不住呼吸急促。 “没事的...会没事的...”王皓迪在一旁喃喃,腿也跟着抖动。 不知几小时后,灯光一晃变成绿色。乔伊摘了口罩出来,告诉黎津和王皓迪,腺体组织挫伤,目前已经控制住伤情。但是预计的发情期马上就要来了,情况更加凶险。 “这一次的发情期综合症估计特别强烈,是人工补充信息素的后遗症。如果这一次能挺过去,之后的信息素水平能够逐步恢复正常,如果挺不过去...”乔伊顿了顿,低声道,“就比较难说了,可能会需要切除腺体,如果更恶化一些...”他没有继续。 王皓迪没反应过来,断断续续问,“您...您是说...切除?他...会有...生命危险...吗?” 乔伊表情有些沉痛,默认这个答案。 王皓迪张了张嘴,惊惧的有些说不出话。 乔伊又用颇为复杂的目光看了一眼黎津,因为切除腺体同时意味着,黎津再也不能感觉到世界上的任何一种信息素,他将重新堕入深渊。 黎津表情空白,僵在原地。甚至没能看钟凉一眼,他直接被推进omega专用的隔离病房。当晚,仪器指标开始闪烁,昭示他的发情期已然到来。 几个医生护士穿着屏蔽服,按住在病床上痛苦挣扎哀嚎青筋暴起的钟凉,强行把一针管的药剂注射进钟凉体内。几分钟后,他慢慢恢复了镇静。 黎津透过病房门的玻璃往里看,只觉得那针像扎在他的心上,把他的心脏扎的千疮百孔。手指无意识的抠着墙壁,指甲快要断裂一般疼痛,而后握成拳头,砸在水泥墙壁上。 这一刻,他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占据了灵魂。他才意识到,omega脆弱到不堪一击,就像枝头鲜嫩的花朵,轻轻一折,随意一碾,就会轻易要了他们的命。 钟凉很痛,黎津看的出来。就像从前他见到过的那样,现在还要痛上千倍万倍,都是因为自己没有保护好他。 他们不应该一起吃饭,钟凉不用来接他,便不会出车祸。他不应该再次靠近钟凉,就像一切最开始,他不应该靠近那个酒吧。他不应该爱上钟凉,就不会有无法克制的占有和标记,更不会有此后的种种痛苦。 缘分种下了因,通过信息素缠绕在一起,成了再也无法理清的感情。 他想起那天在王皓迪面前发的誓,他为了钟凉可以献出生命,可到了现在,轻飘飘的誓言百无一用。 他害怕失去钟凉,就像害怕失去全身上下的某一个重要的器官,他不能呼吸,无法呼吸。 他只能无助的等待奇迹。 王皓迪一直在打电话,处理后续的事宜。 黎津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迷迷糊糊的小睡。稍有往来的脚步和变化的光线,他就醒过来,去透明玻璃前看一眼。 钟凉无知无觉的闭着眼睛,在镇静剂的作用下安眠。 黎津不知道药效可以维持多久,离自己下一次的心痛还要多久。 他想到自己曾经以为,他的omega总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等着和他再次相遇。 真正相遇以后,他却一退再退,没有勇气再率先迈出一步,甚至没有勇气递给钟凉一个机会说出。他还在等钟凉主动亲口说些什么。 他想起很久之前,也是这样在医院的长椅上将就一夜,那时钟凉花生过敏,第二天一早就醒来了。 这一次,是不是也会很快醒来? 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很多事情,虽然不曾约定,但黎津已经幻想了无数次,故地重游,或者去世界上最高最远的地方,看最美的风景... 黎津想,这一回,自己的退缩错的很彻底。如果omega愿意原谅他,他们就和解,就回到从前... 天光慢慢亮起来,病房门上的灯闪了闪。很快穿着屏蔽服的医生来了,手脚麻利的做了一系列的检查。 而后他们告诉巴望着的黎津,钟凉一直在喊他的名字。 “怎么样?要进去吗?” 黎津果断点头,被包上厚厚的屏蔽服。 他忐忑的走向钟凉的床前,一瞬间竟然不敢去看钟凉病态苍白的脸和那微微隆起的被子。 “黎津...” 蓦地,他听到沙哑、细微,带着一丝哭腔的呼唤。他几乎是不顾一切的冲过去,半跪在床边,隔着手套握住钟凉的手。 “我在,阿凉,我一直在。” ☆、第 80 章 钟凉任由他握着自己冰凉的手,屏蔽服阻隔不了那种滚烫赤忱的温度,从两人相触的地方,淌进痛到麻木的身体。 黎津的眼眶红着,不知是因为太久未睡,还是因为担心发了狂。他把钟凉的手抵在自己额头上,又隔着面罩虔诚的亲吻那只手。 “我没事...”钟凉虚弱的扯出一个笑,“让你担心了...” “疼吗?”黎津调整了一下表情,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没出息,才敢去凝视钟凉的眼睛。那里闪着细碎的凄美的光晕,柔弱又楚楚的样子,让黎津心肝都疼的颤起来。 钟凉轻微的摇了摇头,“吓到你了吧...” 黎津心道,是啊,他从没觉得这么怕过,以至于现在都还有些不真实感。“你别怕,我一直陪着你...” 钟凉的嘴角弯了弯,“那你...都知道了吧。” 黎津不解的看着他,却道,“不要说别的了,你先休息。” “自从上次...清洗标记之后...每次发情期,我都是这样过的...”钟凉停下来,喘了几口气,继续道,“信息素水平不平稳,经常浓度过低...维持腺体正常工作都很困难...别说...别说要个孩子了...” 黎津蹙眉,“阿凉...”他知道钟凉不能怀孕,知道他一直在服药,没想到这样严重... “听我说。”钟凉抿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坚持道,“医生说...这次的发情期很危险...所以有些话,我想先告诉你...昨天刹车失灵,撞上护栏的一瞬间,我只想到了你...不是迪叔,不是妈妈,而是你...你一直都把我保护的很好,所以我下意识的想...依赖你。 也是那个瞬间,我才发现...我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在乎你...也许从很早以前开始,从你说要带我离开阳淮,你说让我等你回来...很多个我没有察觉的瞬间,都是你让我心跳加速... 可是,我的身体...太残缺了...是我自己的错,我当时心灰意冷...我的任性和冲动造成这一切的后果,我不够坦诚,不够信任你...所以我...” 听到这里,黎津好像料到他的下文,可能并不在自己的预期以内,慌忙阻止道,“钟凉!别说了!” “是我的错...对不起...可我不想拖累你,你明白吗?你可以找一个更优秀、体贴的omega,可以为你生儿育女,而我不行...尽管你感觉不到信息素,但你能够拥有孩子...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是真的...真的,我喜欢你...所以我也把选择权交给你...你可以离开...” “钟凉!你他妈说什么傻话!”黎津粗暴的打断他,气的火冒三丈。他一把扯掉了屏蔽服的面罩,对着钟凉苍白的嘴唇狠狠的吻了下去,凶狠霸道的在唇上啃咬流连,不给一丝丝喘息的空间。直到两片嘴唇被吮吸的发红发肿,钟凉几乎要窒息,一只手在黎津的衣领上徒劳的抓着。 黎津猛的放开钟凉的唇,飞快的冲出病房,站在走廊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压下身体因被动发情而涌出的热潮。 他简直不敢相信钟凉会说这样的话。 在他眼里,自己还是为了信息素,为了他的身体,为了他能生孩子,才留在他身边的? 也的确是他的风格,冷静又残忍极了。他是不是只对自己这么残忍?明知自己无法抵御他的信息素,依旧让自己留下陪伴他渡过曾经的发情期,明知自己不可能放弃他,却说着看似深明大义,实际刻薄到了骨子里的话。 自己却心甘情愿一次次为他泥足深陷,为他牵肠挂肚。 黎津不断用刚刚听到的话一遍遍折磨自己,钟凉的表白也一遍遍回响在耳畔。他想到昨晚在脑中千回百转的话,如果omega原谅他,如果omega主动迈出那一步,就由他完成剩下的九十九步。 抛却那些伤人的词句,钟凉不还是坦露了心迹么?他说…他说喜欢自己!? 眼前豁然开朗起来。黎津好像突然发现钟凉隐藏在冰山深处的一抹温柔。 钟凉藏的太深太深了,以至于从前黎津费尽心机都无法察觉一丝一毫...他只是漫无目的的向冰山上长途跋涉,从未注意过山顶以外的其他角落。 黎津来不及平息横冲直撞的欲望,快速把屏蔽服穿好,几步回到钟凉床边。 此时,钟凉整个人紧紧蜷缩在被子里,好像在微微颤抖。 黎津慌了神,“阿凉?怎么了?要不要叫医生?” 钟凉“唔”了一声,慢慢伸出手,阻止他按铃的动作。 黎津把他从被子里扒拉出来,目光僵僵停在钟凉挂着泪痕的眼角。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对你说重话的...”黎津结结巴巴无措道,“你别这样...都是我的错...我不走...好吗...我不会离开你的...相信我...”他蹲在床边,哀求的望着钟凉。 钟凉分不清这滴眼泪,到底是因为被黎津欺负的狠了,还是因为身体再次发作的发情热,但容不得他想太多,默认了黎津的道歉,又哑着声音道,“黎津...疼...” “不叫医生吗?”黎津习惯性捂着他因为长时输液而冰冷的手,心揪成一团,“怎么办?” 钟凉摇摇头,“你愿意留下来么...” “我当然愿意!” “我想...听你说话...”钟凉轻声道。 黎津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从旁拖了一张椅子,“王皓迪去公司了,你别担心。” 钟凉闭上眼睛,缓缓点头。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黎津顿了顿,在钟凉惊讶的目光中继续道,“先不要问...那时候,我觉得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和你遇见,又一直缠着你,就不会有之后的这些事情...我有时候很迷茫,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我...我为自己找过很多理由,后来觉得都是因为低敏症...但这个我无法改变...所以,我就跟自己说,如果有一天你亲口告诉我,我们就和好...我发过誓的,你忘了吗,不管生不生孩子,我都一定不会离开你的...你怎么会是拖累...我爱你还来不及呢...” 黎津说的絮絮叨叨,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啰嗦过。可钟凉想听,他的omega想听,多说一些又何妨。 钟凉攥紧床单,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可体内一阵阵翻江倒海,痛的他想打滚,想呼嚎。他不想让黎津担心,只能在他情意绵绵的话里,觅得一丝麻痹和解脱。 但很快,黎津还是发现了不对,豆大的汗珠从钟凉的额头滑下,他咬着下唇几乎要出血。 “阿凉!阿凉!”黎津声音大了几分,似乎也很难唤回钟凉的意识,怀里的omega已经颤抖的不成样子。 钟凉忍受不住的□□着,全身痉挛。 黎津猛拍墙上的按铃,又跑到门口喊医生过来。 很快,他被要求站在门外。看着医生把各种仪器搭在钟凉的身上,钟凉猛烈的挣扎喊疼,却被压着动弹不得... 就像有人用刀,一下一下剜着黎津的心脏,让他感同身受,恨不能痛之所痛。他开始后悔没有早一些察觉到钟凉的异常,后悔说了一堆没有用的屁话,后悔没有再多牵一会钟凉的手。 他盲目的祈祷,向不知道哪位神明起誓,一定要让他的omega平安无事... 他愿意用任何东西来交换,低敏症算什么...痛觉,视觉,听觉,味觉...如果他们想要,都拿去好了...只要钟凉好好的... 王皓迪风尘仆仆赶来,钟凉在他面前被推进了抢救室。他看着黎津通红的双眼,不自觉也红了眼眶。可事态不允许他状态低迷。 他坐到黎津身边,把手机递给他。 屏幕上是国内的一则则新闻。 -“钟氏集团史上最大爆料!揭秘钟鸿志的风流韵事!” -“钟氏董事长前情人竟是她!曾经花旦退圈一事谜底揭晓!” -“钟氏长子钟涵地位不保!私生子与嫡子争位花落谁家!” 这类博人眼球的标题占据了娱乐头条,黎津往下浏览,每篇报道都把内情说的天花乱坠,好似记者亲眼目睹过这一场场豪门恩怨。高纯的身份,和钟鸿志的过往,施清漪的贤良淑德宽宏大度,钟涵雷霆手段叱咤商场...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些报道的真实用意,暗捧施清漪和钟涵。 “这是...钟凉的背景被曝光了?”黎津不可思议道。 王皓迪目光阴沉,点了点头。 “钟涵疯了吗?他应该不希望这些‘丑闻’曝光才对吧?” “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王皓迪恨恨道,“他就是看准阿凉受伤的这个空档,打算舆论造势,转移焦点...只怕老董事会那帮人也按捺不住了...” 黎津咬牙道,“现在不能让阿凉知道这些事情。” “对。所以我把他交给你。”王皓迪拍了拍黎津的肩膀,第一次认可了他。“等他从那里...”他看向抢救室的方向,“出来,你一定不能告诉他这些,让我来处理。” “好。”黎津郑重的朝他点点头。 ☆、第 81 章 等待的过程仿佛被放在炉子上炙烤,烟熏火燎,度秒如年,却难以言说。 急救室的灯光闪烁,带着牵动人心的魔力,让黎津不安又无力。 幸而,钟凉病情尚好,很快转入重症监护室,发情热的症状有所缓解,现下仅是轻度昏迷。 乔伊如释重负,告诉门口焦急等待的两人,暂时可以放心。 黎津知道自己朝他道谢时表情一定很僵硬。他透过厚厚的病房玻璃,隐隐约约看见钟凉安静的睡颜,和一旁仪器上显示的平稳心跳,顿觉世界回到了现实,地狱还是虚无缥缈,天堂依旧遥不可及。 一切都归位。 王皓迪强迫几乎不眠不休近两天的黎津回去休息,自己等在病房外,顺带网络办公。 黎津匆匆回家,郑禾恩听他简单的说了内情,没有多问,只淡淡一句安慰的话,又道,“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尽管开口。” 黎津心中感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点点头就回房间躺下。 没睡多久,黎津起床收拾一些日用品,回豪斯医院。乔伊给钟凉查完房,告诉黎津一切正常,接下来几天会逐步好起来。顺便问黎津三代测试品的实验是否要继续参与。 黎津一时无法决定。两期时间,他和乔伊的合约已经到头,随时可以抽身。更重要的是,他意识到这件事的初衷,不过是找一个让自己解脱的理由。那段日子,他对信息素的执念尤为强烈,因为他把所有的错误归结在低敏症。治好低敏症,一切便会恢复正常。哪怕从前被伤的再深,他都有机会走出阴影。 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 但黎津也知道,自己这个样本对于乔伊来说非常重要。沉吟片刻道,“我会再考虑的。” omega发情期第三日上午,钟凉在浑身酸痛中睁开眼睛。朦胧的光影,苍白的天花板,滴答的机器声,告诉他,他还活着。可他太累了,腺体连同各个器官都好似有虫子啃咬过,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睫毛轻颤仿佛已是极限。 迷蒙中,有人用棉签沾了水,轻轻点在他的唇上,替他掖了掖被角,又有一双手捂住他因长时间输液而冰冷肿胀的手,给他输送一些温度。 他感觉不到信息素,看不清脸,却知道那是黎津,他的永远温柔的恋人,他愿永远停泊的港湾。 他在和煦的爱抚中再次沉沉睡去... ... 意识真正回笼,是发情期的第五天。 清晨天光大亮,偶尔听见几声檐下的啁啾鸟鸣,春日烂漫。 钟凉微微睁眼,感觉身侧有什么紧紧挨着自己,伸手碰了碰,是屏蔽服的塑料质感。 黎津上身趴在钟凉床上,轻颤一下,还没彻底清醒,就对上钟凉含笑的眼眸,愣了愣,猛的撑起身,惊喜道,“阿凉!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不舒服?” 钟凉摇头,环视一周,见自己身处普通病房,一旁的沙发上也不见王皓迪,哑声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迪叔呢?” 黎津按铃叫医生,一边道,“你差不多昏迷四天了。王皓迪昨天刚来看过你,今天一早去公司了,你只管照顾自己身体...” 钟凉来不及问,全身上下都被检查一遍。而后被黎津喂了些特制的流食。 钟凉扯扯黎津屏蔽服的面罩,有些不满道,“你在这里待多久了?穿这个多久了?” “没多久...大概一两天?因为希望你醒来之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我...”黎津笑道。 钟凉心尖儿一颤,因为这句熟悉的话语,好像在睡梦中盘旋已久,又或者什么时候曾经听过。 他一点点打量黎津的穿着,盯着他下巴冒出的胡茬,有些新奇,缓缓伸手过去。 黎津捉住他的手,塞回被窝里,不允许他只穿单薄的病号服的任何一个部位露在外面。 “对了,我之前一直参与乔伊关于低敏症的研究,他问我要不要继续第三期。” “那你怎么想?” “我想陪你。”黎津坦诚道。 “参与实验的话...会很忙吗?”钟凉有些疑惑道。 黎津想了想,“不忙,一周三到四次检测数据,还有一些复杂的调查表格需要填写。” “如果你想参加的话,我就在房间里等你。乔伊办公室很近的...” “可是我一秒都不想跟你分开。” 钟凉定定的看了他一阵,耳朵尖儿粉扑扑的,大脑竟还在飞速运转,强作镇定道,“明明不冲突的!” 黎津低低笑起来,半晌被钟凉瞪了一眼,才柔声道,“其实是我不打算参加了。就算被幸运之神眷顾,能治好又怎么样呢?我已经有你了。” 钟凉抿着唇点头,突然迅速把被子拉上来蒙住脸。 “怎么了?宝贝?”黎津不解,站起来去揭他的被子,钟凉拽着不让他动。可没几秒就败下阵。 黎津看见他克制不住的扬起嘴角,整张脸都笑的发红,发丝散乱的披在额头上,还是乐个不停。黎津愣愣的,第一次见钟凉这么高兴,像个半大的孩子一样发自真心的笑,又害羞的躲在被子里。 他是不是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黎津时常忘记,面前这个总是冷静自持的人,也不过二十四岁。 黎津居高临下凝视他,看他眼里闪耀点点星光,又酝酿着无限的灵动。omega在自己的双臂间开心到极点的样子,他渴望已久,只觉得有一股火随之燎了心原,身心都能烧起来。 蓦然,他的眼神渐渐暗了暗,想往后退。 钟凉忽然抬手一把抓住黎津的面罩,用力往下扯,带着黎津的身体也不由自主的降下去。 黎津在半空捉住他作乱的手,忙道,“宝贝,别闹...” 钟凉此时不想听他说话,急切的撕扯着他身上的屏蔽服,从防御最薄弱的面罩连接处开始。 黎津几乎要忘了,这是发情期的omega,最是撩人,而钟凉光是站在自己面前,自己都有可能克制不住的动情... “黎津...黎津...”钟凉软糯的声音响在耳畔,带了点调皮的意味,“快点...为什么你上次...一扯就开了...” 黎津哭笑不得,却不敢跟钟凉硬碰硬,只能虚虚护着自己的面罩,“别动...宝贝,不行...现在不行...你身体...” 下一秒,“呲啦”一声,面罩被扯下,伴随着汹涌的omega信息素灌入屏蔽服内,像个充满气的气球。 黎津心跳蓦然飞快,理智告诉他应该屏住呼吸,可事实上,他在大口喘气,呼吸着久违的甜腻的信息素,眼神深的像是要把钟凉卷进去... 某处似乎涨大起来,直挺挺的杵着并无弹性的屏蔽服,被他用极强的意志压下。而后他照着omega的嘴唇狠狠的啃了一口,佯装凶道,“乖,不许闹了!” 黎津落荒而逃,剩钟凉一个人怔怔的轻触唇瓣,被胡子扎的有些疼。又用力的嗅着空气里残留的几缕雪松alpha信息素。 ... 黎津很快又全副武装回了病房,屏蔽服似乎换了一套。 钟凉身上不那么痛了,心情也不错,正一脸玩味的打量他,眼神格外勾人。 黎津忍不住上前勾了勾他的鼻尖,没有真的生气。 “黎津,迪叔呢?”钟凉又问了一遍,“他很忙吗?车祸是不是钟涵做的?他查清楚了吗?” “对,他说是钟涵。你放心,他会找到证据的。”黎津没有透露细节。 钟凉稍稍宽慰了些,“那...迪叔没有针对你吧?”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知道他对你可能...一直有些偏见...” “没有。”黎津道,“他是担心我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也因为我以前做的错事,才不信任我。但你知道真相了,对吗?所以不要担心...” 几天前,黎津和王皓迪并排坐在重症监护室门口一番长谈。 王皓迪说起在z市,原本纯盛打算及时撤资抽身,是钟凉说接下来要继续和明达合作,用意是给明达争取更多利益空间,也让明达和纯盛绑在一起,不给钟涵可乘之机。所以钟凉并不是一直想利用他,也想保护他。自己就不应该草拟那份合作意向书,不应该由着钟凉胡闹。 说着说着,又回到更早之前,在阳淮见过黎津,直觉告诉他,黎津是冲着钟凉的信息素去的...而后查到了明达,两人见面前,他就对黎津了如指掌,只是没想到黎津提出要见董事长... 王皓迪说自己千方百计的阻止,无奈最终掌控不了钟凉的心。他不想钟凉重蹈覆辙,不希望他贸然和一个alpha标记,可这一切还是发生了。高纯是因为发情热而去世的。半年前那种情况下,如果钟凉不清洗标记,且长时间和黎津分开,也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如果回到过去,我一定不会带钟凉出国清洗标记...现在我觉得,阿凉的幸福更重要。”王皓迪定定注视有些憔悴的黎津,仿佛从他身上看到即将交付的未来。“我不能让他再担一次风险。所以这一回,是一辈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黎津没有犹豫,认真的回答道,“明白。你放心吧。” 此刻,钟凉听了他的话,有些惊讶道,“他同意了?” 黎津笑着点点头。 钟凉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紧紧搂住黎津的脖子。 “黎津,我有点等不及了。”他忍着颈后腺体传来的钝痛,兴奋道。 ☆、第 82 章 翌日,黎津委婉向乔伊表示,自己不打算继续参与低敏症三代产品的研究。 乔伊觉得十分可惜,退让一步挽留道,“暂时钟凉还会继续待在这儿休养,你也常来,顺便检测一下数据,不会耽误太多时间,试试吧?” 见黎津面露犹豫,乔伊继续道,“钟凉康复速度很快,和心情愉悦,对治疗抱着乐观态度有很大关系。我想他也很希望你能改善一些的。” 黎津温和笑了笑,“乔伊博士,只怕我们无法在这里停留太久,可能会耽误您的实验。”虽然还没和钟凉说起,但国内的局势剑拔弩张,随时有可能爆发。 “你们有回国的打算了?”乔伊推了推鼻梁上的厚眼镜,“这样吧,能测多少是多少,随时可以停止,好吗?” 黎津知道无法再拒绝这样一个优秀说客、科学狂人,终于点了头。 “对了,郑禾恩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乔伊问道。 “不太清楚,我会找机会问问他的。” “你可以告诉他,我很欢迎他留在这里,留在我的实验室,继续我们的研究。” “好。” 黎津回家之后,和郑禾恩说起自己可能快要回国。 “我知道了。”郑禾恩淡淡道。 “你不意外?”黎津微微讶异。 郑禾恩勾了勾嘴角,“你们在一起了吧。”没等黎津回答,自顾自道,“黎津,你不知道吧,钟凉以为我们上过床。” 下一秒,郑禾恩果然看见黎津颇为震惊和不解的表情,他苦笑着继续道,“大概我们的聊天记录被他看到了,他认为你对他撒谎。” 郑禾恩自嘲的想,一次次弄巧成拙,倒像是天意安排好的,让他无论怎样都进入不了黎津的心。也许是因为自作孽,是自己曾妄图用催情剂勾引他失败,又发出似是而非的消息让人误会,最后被看穿。是他间接害得黎津那么痛苦,痛苦中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趁虚而入。 或许因为自己天生输给信息素,这种无论怎样钻研都参悟不透,替代不了的东西。 他也永远低估黎津的执着,哪怕被钟凉狠狠伤透,他们还是能够在久别重逢后迅速擦出火花。 从黎津退还他心中认定的最后一件礼物——围巾开始,到医院里和钟凉的对峙,再到花园咖啡厅,黎津看到邀请函时脸上掩藏不住的欣喜。 他败了,一败涂地。他逐渐明白钟凉对黎津也是有感情的,这让两人之间再无缝隙。 “黎津,我很抱歉造成你们之间的误会。”这场战役里,没有人是真正的赢家,却有人得到全部的战利品。郑禾恩一无所有。 黎津一时间无法消化刚刚的信息,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原因么。他回想当时的点滴细节,才发现后几个月的自暴自弃让他把记忆拆的支离破碎,再难以拼凑还原。 事已至此,他只能道,“我原谅你。” 沉默良久。黎津复述乔伊博士的话。 “我大概会再留一段时间,把乔伊博士目前的项目完成。” “国内的研究所我可以继续投资,只是生产的产品...” “我知道。”郑禾恩淡笑道,“替代品本就是为你设立的项目,你现在不需要了,那就没必要继续生产。何况我们的这项合约也差不多到期了。我会找到别的研究方向,如果你还想投资,随时欢迎。”说罢,十分大方的伸出手,和黎津握了握。 黎津无从得知他的内心经历怎样的挣扎与彷徨,也无意再去探究。他只能庆幸郑禾恩转身离开的漂亮体面,如他往常那样睿智理性。而自己还有一个值得深交朋友。 ... 钟凉发情期结束这天,王皓迪从百忙之中脱身赶往医院。 黎津在乔伊的建议下,特地为钟凉自制酸甜的葡萄奶昔,装在透明的玻璃瓶里,和百合花束中的淡紫色薰衣草呼应着。 钟凉依旧只能吃些流食,但身上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信息素水平从发情期的超标跌回平均线以下,还需要时间调养。 终于不用穿屏蔽服进入病房,三人简单庆祝,恭喜钟凉初步康复。 王皓迪中途出门接电话,钟凉有些好奇问黎津,“这几天总看不见迪叔,他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就和平常差不多吧,你别担心。”黎津淡笑着,把奶昔的吸管递到他唇边,“好喝吗?” 钟凉被喂了一口,“好喝。”而后狐疑道,“你该不会是想转移话题吧?” 黎津无奈,钟凉太聪明,瞒不了他太久,嘴上道,“别多想,他只是要把你平常的那一份工作也做了。” “可是都一个多星期了,为什么车祸的调查还没做好?总得跟我说一声吧。” “已经抓到人了,不过是本地人,不肯说出幕后主谋。你也清楚是谁。招认需要时间,还要走流程的。” 钟凉接过玻璃瓶,若有所思。 黎津趁此空档,捧着钟凉的手吻了吻,“宝贝,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解释。” “嗯?”钟凉吸一口奶昔,挑眉看他。 “就是我和郑禾恩的聊天记录,里面有说到,以前他生产过一款催情替代品...” 钟凉用力咬了咬吸管,半眯着眼睛,显然被唤起了不愉快的回忆。心道郑禾恩真是敢说,反衬的自己很小心眼儿似的。 “我试过...然后泡了一个晚上的冷水,差点发烧。”黎津扯了扯嘴角,“之后再也不敢碰了...除了那次意外。” “哦...”钟凉故意拖长音节,转过头不理他,心里有些低落,但他知道自己要跨过这个坎儿,就像这段时间一直在做的事情一样。 “我错了,宝贝。”黎津伸手去掰他的下巴,抢走他手里的奶昔放到桌上,“原谅我,好不好?我已经让他不要再做这个产品了。嗯?” 钟凉把下巴从他手上移开,嘴唇紧紧抿着。 黎津无计可施,只好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角,“不生气了,好不好?乖...” 钟凉嘴角动了动,还没发出声音,就被黎津趁势封住嘴唇。 柔软饱满,带着葡萄和奶的香甜,再也不是一触即离。黎津霸道的撬开钟凉的齿缝,舌头去勾缠他的小舌,想让彼此更加深入一些。 黎津坐在床沿,轻轻按住钟凉的后脑,一下下抚摸他细软的发丝,钟凉不自觉的环住黎津精瘦的腰,扬起脸回应他的热情。 呼吸微微凌乱,吮吸让血液升温,信息素让心跳加速。 黎津施了点力,倾身于钟凉,迫使他向后倒,直至接触到枕头,其上盈满omega信息素的味道,还留着发情期的清甜馥郁。短短十几秒,黎津便觉得某处贲张蠢蠢欲动,顶住身下之人腰侧。 而后旖旎的气氛,被王皓迪蓦然推开门的声音打断。 两人齐齐回头,见王皓迪神色冷峻,黎津迅速抱着钟凉坐好。 黎津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是他亲吻钟凉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吧?的确自己是急了些... “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们。”王皓迪关上门,沉声道。 钟凉不着痕迹的擦擦嘴,见王皓迪严肃至极,莫名有些紧张,以他对王皓迪的了解,定是国内出了事。 “阿凉,这段时间发生很多事情。你不要着急,慢慢听我说。”王皓迪简单阐述国内甚嚣尘上的新闻,和钟鸿志有关的绯闻,以及钟凉被爆出的身世。 钟凉脸色越来越难看,咬牙切齿道,“钟、涵!”他猛的转向黎津,“你也知道?” 黎津举手投降状,“对不起...” “是我让他别说的,在你彻底出院之前,希望你能静心修养。但现在情况有变。”王皓迪深深吸了一口气,“钟鸿志醒了。” “什么?!”黎津和钟凉同时惊愕。 “他醒了?”钟凉不敢置信的又确认一遍,“他不是躺了快...四年了吧?怎么突然醒了?” “原因不清楚。现在钟氏大乱了。”本想趁着曝光钟氏家丑,寻找和抢夺钟鸿志名下消失的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的那些股东,这回彻底坐不住了,在钟鸿志完全恢复过来之前,这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所有的计划都将被提前。 “阿凉,你怎么想?”王皓迪有些担心的看着他,“身体吃得消吗?” 钟凉眼神阴沉沉的,“当然。定明早回国的机票。” 王皓迪又把询问的目光转向黎津。 “我和你们一起。”黎津没有犹豫。他向钟凉摊开双手,立刻得到回应。他们十指紧紧相扣。 当晚几人找到乔伊,告诉他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必须回国。 乔伊生气道,“钟凉,你现在还不能出院!我得对你负责!” “我回国之后,会注意的。”钟凉语气不容置疑,“对了,我想住ws疗养院。” 乔伊拗不过,正好认识这个疗养院的医生,无奈帮他联系。又惋惜的看了黎津一眼,难得一见的样本还没来得及实验,也要离开了。 告别乔伊,几人各自收拾东西。 天刚蒙蒙亮,黎津打包好两个大行李箱还有几个需要邮寄的包裹,在家门口穿鞋。 郑禾恩睡眼惺忪,闻声从卧室出来,又替他检查一遍有没有落下什么。 “禾恩,一直没有和你好好道谢。真的非常感谢你对我的照顾和帮助。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告诉我。”黎津注视着他的眼睛,格外真诚道。 “好。一路平安。”郑禾恩朝他挥挥手,一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尽头,许久才回了屋。 t国的晨雾深重,不太能看清路。黎明时分还有些冷,行李拖动的声音,回荡在住了半年的小区,惊扰一片宁静。后巷的早餐铺才刚刚开始准备一天的食材,磨豆浆的声音幽幽传来,伴有一阵阵舒适的咸香。 小区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辉腾。 钟凉缓缓摇下车窗,先是琥珀色的含着笑意的细长眉眼,再是挺俏的鼻梁和樱红的嘴唇。他一直凝视着黎津的身影,扬起明媚的笑脸,声音惯常清冷道,“早,黎津。” 一如两人初识在阳淮的某个清晨。 黎津朝他走过去。 他想,两颗孤独结晶是可以相偎相依的。哪怕浑身的棱角曾让对方痛不欲生,但紧紧拥抱的时候,爱和体温会化去所有苦痛,让他们重获新生。 (第三卷——孤独结晶完) ☆、第 83 章 晚七点的z市,夜幕下车水马龙,编织成一条条缤纷炫目的彩带。 从三十层宴会厅俯瞰,每一盏灯都仿佛经过层层叠叠的折射,散着奇异的光。 钟凉站在角落的落地窗前,眉宇间淡淡疲惫和厌倦。 黎津端一盘水果走到他身边,“吃点吗?” 钟凉瞥了里面的圣女果一眼,恹恹的捻一个放进嘴里,麻木的咀嚼着。 “不舒服吗?看你没怎么吃东西。”黎津轻声道。 “有点闷,没关系。”钟凉用黎津递来的纸巾擦擦手,“对了,你和孟总聊的怎么样?” 黎津扯了扯嘴角,把钟凉半搂进怀里,微微俯身在他耳边道,“放心。” 钟凉这才略略舒展眉头,又吃了一颗水果。 身后不远处,各行企业家们西装革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畅谈,觥筹交错间,无数笔生意悄然敲定。 钟凉目的不在此,和认识的眼熟的人都一一打过招呼,便在角落躲清净。玻璃窗的倒影中,他和黎津依偎在一起,这里才是永远宁静的港湾。 片刻后,钟凉微微侧目,很轻易捕捉到钟涵的身影。钟涵游走在人群中,交际广泛,长袖善舞,脸上的面具一层接一层,怎样都撕不完,正是这种场合最受欢迎的性格。 钟凉眼神漫上阴霾,心头不由自主的泛起一阵厌恶,又被强行压下。 此时,宴会厅的大门打开。一位肥头大耳,身材圆硕的中年男人带头走进来。头发谢了一半,手上两公分宽的金戒指和价值百万的手表昭告着财大气粗。 小部分人自动围上去,钟凉在转身的瞬间收敛适才的冷漠,带着黎津往那边靠近。 来人正是今天宴会的主角赵翔,鸿鹄重点合作目标之一。 赵翔的笑粗犷而油腻,对敬酒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下肚,脸色逐渐变得红润,声音也不知不觉响了。 钟凉不着痕迹的看向钟涵,后者还在与其他人相谈,似乎没有注意这里的状况。趁着人群消散,钟凉不再犹豫,几步走到赵翔面前站定。 “赵总您好,我是钟凉。”钟凉换上亲和的笑脸,清冷的声音在嘈杂环境中格外悦耳。 “你...”赵翔眼中划过一丝惊艳,上上下下打量身着深杏色西服的钟凉,“你是...钟氏的?” “鸿鹄副总裁。”黎津在一旁适时开口,声音也冷冷的。 今天钟凉精心打理了头发,露出白皙光洁的额头。一枚黑色的领带夹低调扣住深蓝色的暗纹领带,搭配清爽,气质卓绝。由于无法注射抑制剂,也尽可能少使用替代品,他的琥珀味信息素便随时随地飘散在空气里,即使浓度很低,可气味独特,时刻引人关注。 黎津觉得他很耀眼,这种耀眼是他与生俱来的特质,只是从前被刻意隐藏了。黎津想要独占,却做不到,只能想方设法竖起一道透明屏障。 “哦!对对!幸会幸会!”赵翔率先伸手,和钟凉的手掌接触以后,没有丝毫要分开的意思,甚至把另外一只手也覆盖在钟凉的手背上,轻轻抚摸了一下。 钟凉嘴角的笑僵了僵,联想起不少赵翔的好色传言。 “钟凉,我知道你...你是钟鸿志的...”赵翔的停顿意味深长,又很快转移话题,“你今年不到25岁吧?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他呵呵笑,拇指在钟凉的手上来回逡巡。 “赵总过奖了。”钟凉额角青筋跳着,动了动手指,用点力,终于把手抽出来,悄悄在衣服上蹭掉沾上的汗液。 黎津脸色彻底黑了,自己的暗蓝色西服和钟凉的是情侣款,一模一样的翻领设计,领带配的是对方西服的颜色,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此刻生生被无视。但他知道今时不比往昔,不好强行上去护着钟凉,只能把怒火一压再压,alpha信息素在他周身形成一个低压气旋。 钟凉一边和赵翔寒暄着,一边给黎津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经过前期调查得知赵翔喜欢球类运动,对酒也有一定研究。投其所好聊了几句后,把话题引向翔飞集团即将开发的项目上。 赵翔知道今天聚会的人,八成是冲着这个项目来的,也不含糊,立刻切换生意状态,简单和钟凉介绍起来。可语气里外,带着一丝令人不适的狎昵,有意无意的忽视着黎津的搭茬,一心和钟凉交流着。 黎津的怒气无处发泄,索性抿着嘴唇在一旁一言不发。 钟凉侃侃而谈,阐述了鸿鹄的初步构想,言毕,笑着问,“赵总您觉得怎么样呢?” “好!很有想法。”赵翔心情大好,肯定的答案却很敷衍,又道,“钟总,咱们不急。”抬手招来侍应生,从托盘上端了一杯香槟颇为绅士的递给钟凉,动作滑稽违和。 黎津这时上前一步,“不好意思,赵总,钟总身体原因,不能饮酒。”他温和的把酒拦下来,“不如我来替他喝。” 赵翔蹙了蹙眉,眼底已有不耐烦,“钟总还没说话呢。再说了,我和钟总一见如故,这杯酒是一定要喝的!” 黎津暗暗深吸一口气,维持微笑表情不变,“钟总确实...” “咳...没关系。”钟凉绕过他从赵翔的手里接酒,和赵翔的酒杯轻轻碰了碰,准备凑到唇边。 “钟总。”黎津没有像往常一样喊钟凉的名字,声音低沉不容拒绝。 钟凉微微一顿,停下动作朝黎津望去,蓦然在黎津眼里看到一丝陌生的不悦、不赞同,刺的他浑身不舒服,当下眉头一拧就想反驳黎津的阻拦。 恰在此刻,一道声音打破僵局,“赵总!好久不见!” 几人闻声回头,钟涵正热情的迎过来,和赵翔握住手。 “钟老弟!”赵翔微微讶异,“你也在啊!刚刚怎么没看到你!” “是我失礼了,刚有点事情。我自罚三杯!”钟涵说完,干脆的兑现诺言。 而后目光转向钟凉,对赵翔介绍道,“这是我弟弟钟凉,我们现在都在鸿鹄...” “对对,我知道,”赵翔笑道,“我们刚刚还在聊呢,说到企划...” “见笑了,我弟弟从国外回来才一个月,也没有太多工作经验,如果有什么解释不到位的地方,你可得看在老弟的面子上多多包涵啊。” “哪里哪里!钟凉说的很好...”赵翔黏腻的目光在钟凉身上未曾离开。 “哦?这样啊...”钟涵阴沉沉的眼神扫过没有接话的两人,挑衅的勾了勾唇,“我弟弟确实身体不好,不能喝酒,这样吧,我陪您喝!好不好?今天喝到尽兴!” 赵翔又看那两人一眼,见钟凉的酒杯已经转移到黎津手上,顿时眯了眯眼,有些流连不决。下一霎那又换成大笑,“好!钟老弟,都听你的!” 两人勾肩搭背的离开。 等两人走出去十几米,钟凉才狠狠呼出一口气,一把扯松了领带。心下作呕,都多少岁了,还和钟涵称兄道弟... 他转向黎津,“走吗?” 黎津点点头,跟着出门拐进洗手间。 钟凉一遍一遍的冲洗双手,镜子里瞧见黎津双手插在西裤里,眉目低垂,丝毫没有想跟自己搭话的意思,刚刚心里的不愉顿时又涌上来。 “为什么拦着我?”钟凉一出口就是质问的语气,等他意识到为时已晚,只能抽纸巾擦手,等着黎津的回答。 “你不能喝酒,不知道吗?”黎津冷道,“怎么,你还想跟那个赵翔喝?” “不想。但这一杯酒我也忍了。”钟凉用力将纸巾扔进垃圾桶,似就此发泄。 “忍?你看他的样子,听他说话的语气,他什么意思你不清楚吗?他分明就觉得你是...”黎津顿了顿,把调转成“omega...”又住了嘴。 钟凉狠狠剜他一眼,转身离开,且“砰”一声砸上了洗手间的门。 黎津一直追到停车场,停在钟凉车前。 钟凉回头怒视他几秒,喘着粗气低吼道,“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现在我和钟涵,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翔飞的项目被他搞定的话,我就失了先机!他以前怎么对我的你忘了吗?还有你什么意思?你也瞧不起我吗?” 黎津憋了一晚上的火气也被撩拨上来,“别的我也忍了,但现在你喝酒伤身体,你忘了之前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那几天了吗?!而且你就不能和他保持距离吗?你不知道你现在就是个行走的信息素源,所有的alpha、雄性都想围着你打转吗!” 说完,黎津就像哑火的鞭炮,完全没了声音。他发现自己心里没有任何发泄的快感,仅剩满腔的酸涩。他不愿意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触碰钟凉的身体,感知钟凉的信息素,这种感觉自从回了z市以后,愈加强烈。可他能做的事非常有限,只能看着钟凉冲锋陷阵,无深深力感让他几乎失去理智,口不择言。 钟凉眼睛瞪着,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知道黎津是为他着想,可又能怎么样?钟鸿志醒了以后,他和钟涵的敌对关系竟然被转变成竞争关系,他带股被任命为鸿鹄副总,为集团奔波。他从前所有的计划都化为泡影,他在其中奋力摸索,却遍寻不到出路。 他要怎么做,才能翻越面前的重重高山? 他的努力在黎津眼里竟都成了为错误开脱的借口,连日来的焦虑让他迫切的想要宣泄。 僵持半晌,黎津先开口,“先回家吧。”说着要往驾驶室走,被钟凉拽住。 “我开车。”他没看黎津一眼,径自发动车子。 一路无话送黎津到家楼下,钟凉没有下车,只吐出几个字,“我回家了。”说罢开车离去。 留黎津在原地,独自懊恼着。 ☆、第 84 章 黎津没睡几个小时便起床。 夏季天亮的早,清晨凉爽,他绕着小区跑了几圈,顺带买菜。洗漱完,又精心准备两份便当才开车去上班。 回国以后,黎津没再回明达工作。明达现在已经达到平衡,未必会有他的位置,而且他有自己的打算。 同金奕晖和李高远两人约过一次饭。黎津提出自己的构想,得到两人的一致认可。 李高远说,之前黎津那份私自签订的秘密协议本就引起董事会部分人的不满,现在创业不失为更好的选择。 金奕晖颇仗义道,“哥,你放心,我支持你。” 黎津征求他的同意后,问赵蕾愿不愿意跟着自己到新的公司。意外得到肯定的答案。 此后,他利用从前积攒的资源,迅速创立一家十几人的小型投资顾问公司,名叫锐嘉。赵蕾是业务部主管,手下带几个实习生。 锐嘉的总部,在鸿鹄大楼的15层,而鸿鹄地产的总部,在大楼的30层以上。 黎津住的离z市的商业区很近,便邀请钟凉搬来他家,两人平时可以一起上下班,这种亲密距离已经维持大半个月。 但昨晚不欢而散后,钟凉回了自己那栋别墅。黎津身边冷冷清清,总觉得不够踏实。静下心来思考,的确自己话说的太冲,想着要弥补钟凉。 新秘书小吴进办公室汇报一天的行程,公司刚刚起步,事务繁琐,容不得黎津耽误太多时间,高强度工作几小时,一直挨到中午下班,带上自己做的两份便当,乘坐鸿鹄内部专用电梯抵达钟凉32层的办公室。 门口的助理立刻起身和他打招呼,“黎总,中午好。给您的文件都在我这里,钟总说,午休不让任何人打扰。”他觑着黎津的脸色。 黎津手指在堆叠的文件上点了点,他现在也是钟凉的私人投资顾问,自然要帮着打理相关财务,只是他不着急,低声问,“他吃午饭了吗?” 助理吞吞吐吐,“钟总说...没胃口,不想吃。” “好,你忙吧。”黎津直接上前敲门。一声“请进”后,推门入内。 钟凉从办公桌后抬头,一见是他,立刻沉了脸色,继续处理手上的工作。 黎津不理他,径直走到里间休息室,把两份便当放进微波炉加热。很快,香味就充盈整个房间。 芹菜炒百合,香煎嫩牛粒,爆炒虾仁...黎津近期厨艺进步飞速,不再像从前只会熬粥煮面和煎牛排了。而几道家常菜在加热后并未失去原有的风味,点点油光看着不腻,反倒格外诱人。 餐具在茶几上摆好,黎津回到钟凉身边,“吃饭了。” 钟凉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黎津垂目,发现他电脑界面已经在原先那页停留许久,明显不专心。干脆使点劲把他的椅子转半圈,面向自己,二话不说弯腰,在钟凉反应过来前,把他整个人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喂!黎津!你干什么!”钟凉大惊,下意识捶了黎津一下。 “带你吃饭。别闹。”黎津快速把人放在沙发上,给他手里塞一双筷子。 钟凉脸上带着羞恼的薄红,虽然自己理亏,但显然还未消气,僵在那儿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瞧着黎津自顾自低头吃饭,也不搭理自己,他抿抿唇,气鼓鼓的往嘴里拨一口饭。 沉默餐毕。黎津抓住想要起身回去工作的钟凉的手,钟凉猝不及防跌回沙发,下一秒被黎津圈在怀里。 扑鼻是彼此信息素的味道。半天不见,好像已经隔了很久,心跳都不争气的激动的快几拍。 钟凉象征性挣了挣,终是抵不过内心盘踞至今的淡淡愧疚。 黎津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头顶,沉声道,“宝贝,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 黎津没有直白的道歉,觉得那样太生疏。他们现在的关系比从前已然迈进一大步。 钟凉像只被顺了毛的猫,“嗯。” “好。今天晚上,跟我去见朋友吧。”黎津继续道。 “嗯?”钟凉从他怀里撑起来,微微吃惊。眼里一闪而过的光亮没有逃过黎津的眼睛。 黎津知道钟凉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或者说几乎没有朋友。从前四处奔波,居无定所,又被钟鸿志藏起来,被钟涵软禁。几乎所有的空余时间都是独自,或者和王皓迪一起度过。 “没时间吗?”黎津弯了弯嘴角,故意问。 钟凉低下头,用手拨了拨刚刚弄乱的头发。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你去见朋友,我去不合适吧。” 黎津失笑,再次把他揉进怀里,“怎么不合适?你是我男朋友啊。” 钟凉只觉得一股暖流淌过四肢百骸,让他控制不住开始期待。这意味着黎津想要和他分享生活,更加深刻的融入彼此的人生,这是他曾经不敢想的。 “那好吧。”他状似勉强的答应,心里却悄悄的模糊的构想即将发生的场景,嘴角翘了翘。 “不能喝酒。”黎津强调,“就算他们劝你喝也不行。” “知道了...”钟凉再次点头,现在黎津说什么他都会同意的。 “真乖!”黎津在他额头印下一吻。 钟凉拧了拧他的腰,“不许把我当小孩。” “小孩哪有你乖啊。”黎津含糊道,亲吻轻触着钟凉的鼻梁,一路吻至嘴唇,逐渐加深,舌头和他的纠缠在一起,探寻深处的气息。 直到钟凉气喘吁吁的又拧了他一下。 黎津依依不舍的放开他,捉住那只不老实的手捏来捏去,“有需要我看的文件吗?” 钟凉依然有些恍惚,“嗯?” “你放在助理那儿的。是不是原本打算一整天都不见我了?” “哦...”钟凉心虚没搭话,叫助理送文件进来。 助理战战兢兢捧一摞文件,再看两人的脸色,顿时松了一口气,感觉从钟总一上午的低气压中被解救出来,也不磨叽,赶紧把空间留给两人。 黎津强势把钟凉抱在自己大腿上,双手环着他的腰,借钟凉的手看文件。下巴放在钟凉的肩窝,随着说话在他的肩膀上顶动,呼吸频频撩他的下颌。 “这个工程我觉得...后续上升空间不大,那块地一直被压缩...” 钟凉痒的一直缩脖子,无奈手上拿着东西,又被固定得动不了,只好出言打断黎津的话,“黎津...别这样,不舒服...” 黎津被他难得有些奶的声音撩的屏住呼吸。顿了顿,干脆直接叼住钟凉的后颈,那块薄薄的皮肤,信息素最浓郁的地方。“叫哥。” 腺体被轻咬,又有湿软的舌头不停□□着,钟凉忍不住颤了颤,压低声音道,“黎津...不行...” “嗯?” “哥...”钟凉不情不愿的声音在此刻也仿佛一记猛药,让黎津某处立刻昂扬起来。 “我知道。”黎津咬咬牙。钟凉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任何形式的标记。何况黎津也不会这样草率的标记他。只是钟凉的信息素太勾人,他疯狂的想要占有,想把这样的钟凉拆吞入腹... 文件夹“啪”一声倒扣在地毯上。 黎津急切的把钟凉的脸转过来对着自己,朝他的嘴唇略显凶狠的啃下去。犬齿摩挲着可以临时标记的区域,心想晚上要见那些朋友,要不要给面前自己的omega暂时打上烙印... 钟凉似乎感觉到他的些许不安,用力的回应着他,咬了咬黎津的下唇,算是安慰。 黎津纠结片刻,还是就此放开钟凉,毕竟下午两人还要上班。他飞快的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起身的时候姿势别扭了一瞬。收拾了桌上的碗筷,临走不忘再叮嘱一句,“下班等我。” ... 约定地点在一家近期很火的中餐厅。 黎津穿了黑底白色细横条纹的T恤,钟凉身上的颜色则相反,衣摆半扎进同款牛仔裤腰里,配了不同颜色的帆布鞋,模范情侣的打扮。 推开包厢门,四双眼睛齐齐看向门口,掩饰不住的好奇和兴奋。 钟凉定睛一看,还有熟人,金奕晖。 “黎儿!”一人热情的迎上来,搭住黎津的肩膀,“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黎津也笑着拍拍他的后背,而后对大家介绍,“这是我男朋友,钟凉。” 钟凉温和笑了笑,“大家好。” 说着到了桌边,几人熟稔的交换名字,礼节性的和钟凉握手。刚刚上来和黎津打招呼的是他大学室友孙盛兴,剩下一人和黎津同摄影社,还有一个腼腆的男人,比黎津小一届,和金奕晖同龄。 钟凉粗略感知了一下,三人是alpha,一人是beta。难怪黎津中午这么反常。 还没上菜,几人已经聊的热火朝天了,话题围绕着钟凉和黎津两人,眼里的好奇完全没有消退的架势。 “钟凉,你和黎津怎么认识的啊?” “他去采风的时候遇见的。” “是不是黎津追的你?” 钟凉被热情的追问弄的不知所措,下意识去看黎津。 金奕晖抢着道,“我知道啊!黎哥一直对他念念不忘的,以前喝多了还抱着我喊呢!” 几人都哄笑起来,问黎津是不是真的有这回事儿。 钟凉惊讶的望着黎津,想从他的眼里得到答案。 黎津只是笑着,默认了。 金奕晖更兴奋,和孙盛兴两个人起哄让黎津喝了满满一杯酒,又道出不少黎津大学时期的往事。什么几乎不和异性来往,整天跟着导师实习,采风就满世界到处跑,根本见不着人。 “钟凉,你到底怎么让黎津铁树开花的!”话题不知不觉又回到原地。 钟凉眨眨眼。他在他们相识的这两年里,逐渐明白信息素只是一个契机。他和黎津之间有远超信息素的羁绊。 “可能因为,我看见他一直在原地等着我,我也朝他走过去了。” ☆、第 85 章 大半年没有和这些朋友见面,钟凉可以明显感觉到黎津兴致高涨。他和朋友之间的相处模式是钟凉从未感受过的,他觉得新奇,并努力融入。黎津正在悄无声息的改变着他。 黎津和他们说钟凉不能喝酒,他们都很体谅,没有劝酒。反倒变着花样灌黎津,似决心不醉不归。 黎津见钟凉和他们聊的不错,彻底放了心。也不矫情,对灌酒的照单全收,再加倍灌回去,仿佛回到学生时代,放纵自己敞开喝。 不喝酒的时候他微笑着凝视钟凉,眼神里的爱和宠溺浓的几乎要溢出来,偶尔和钟凉对视,都让钟凉脸上发烫,匆匆移开视线。他们第一次这么高调的以情侣身份出现,满心想要告诉全世界,又藏的小心翼翼,希望独享这一份甜蜜。 黎津脸颊微红,醉人的气息仿佛通过空气渡进钟凉的身体,让他也跟着醉了似的。 后来,钟凉和坐在身边的孙盛兴聊的投缘。 孙盛兴是元朗地产的总经理,说到近期的一个项目正在招商。 钟凉微微一喜,正是商机,两人立刻针对这个话题谈起来,完全把周围的嘈杂隔绝在气场之外。很快,初步定下合作的意向,约定有空细聊。 钟凉再回头看黎津,发现对方眼里雾蒙蒙的。环视一周,全场除了自己就孙盛兴还算清醒。 孙盛兴也发现了这一点,见时间差不多了,站起来冲他摆摆手,出去买单。 黎津敏锐的察觉室友离开,目光准确的锁定钟凉,一把把他连人带椅拖到自己身边,飞快微微倾身抱住他,头埋在他颈间。 钟凉愣了愣,下意识去看周围那几人,幸而他们喝的人事不省,醉醺醺说着胡话,没注意这里。 “黎津...喂...”钟凉用力推了推他,无奈黎津实在太沉,赖在他身上不肯起来。“别人都看着呢...快点起来...你都多大了...” “有什么关系...”黎津咕哝着,又在他肩窝蹭了蹭,“不许叫他‘哥’,只能这么叫我...” 钟凉差点笑出声来,刚刚好像无意对着孙盛兴喊了一句,没想到黎津耳朵这么灵,还一直记到现在。他拗不过黎津,只能维持着有些奇怪的姿势,任由黎津对着他的脖子又亲又啃,快要嘬出吻痕。 孙盛兴很快返回,就见钟凉艰难的撑着黎津的重量,回头朝他投来求助的眼神。扯扯嘴角,上去帮他把黎津扶起来,两人一边架着黎津一只胳膊。 看不出黎津到底醉了几分,语言行动痴痴的,但走路还算正常,没跟泥巴似的瘫在地上。 一路送到停车场,塞进车里。 “麻烦你了。”钟凉在车旁对孙盛兴道谢,又好奇问,“他以前有喝过这么多吗?” “没有。他很节制的,我们寝室兄弟几个,每回就他最清醒。”孙盛兴摸了摸鼻子道,“可能是带你来,他高兴。唔...你别说,他变化真挺大的。烟也戒了,我看他连表情都丰富了。” 钟凉不禁莞尔。 告别孙盛兴,钟凉坐上车,见黎津的目光从刚才就一直牢牢附着在自己身上,顿时撇了撇嘴,“干嘛?” 黎津但笑不语。 钟凉把车窗打开,车里的冷气一下散了大半,酒气也随之淡了。他刚点上火,又改了主意,转向黎津,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臂。 “嗯?”黎津眼底一如既往的温柔笑意,手架在车门上撑着头,懒懒的凝视他。 钟凉觉得他喝多的时候傻里傻气的,挺可爱,不禁脑补了一下他抱着金奕晖哭嚎的样子,噗嗤笑出声。但还没忘记自己想问的,又戳了黎津一下,“你今天,是不是特地约了他们出来跟我见面的?” “嗯。”黎津抓了他的手,咬他的指尖,在等下文。 “那孙盛兴手上有案子,你知道?” “嗯。”黎津点头,转而用嘴唇摩挲那根纤长的手指。 钟凉一时间说不出话,直到黎津一下咬的太用力,他才抽气,缩回手。“为什么啊...” “别找翔飞。”黎津眼里有片刻清明,说的话到底是醉话还是认真的,钟凉分不清。 钟凉盯了他几秒,很快收回视线,直视车前,握着方向盘的手稍稍紧了紧。 黎津还想去扒钟凉的手,被钟凉轻轻拍了一下,开始发动车子。 钟凉忽然觉得自己非常不可理喻。黎津字字句句,桩桩件件都是为他好。他已经极力克制自己,却还是任性妄为。 是他太自我中心,他想要的太多。钟凉咬牙自省着,可眼下这种局面又能怎么办?就像犹斗的困兽,挣扎嘶吼,明明知道希望渺茫,依然想要奋力一试。 一路上黎津安安静静。钟凉心事重重,也没注意他是在看沿路的风景,还是在看自己。 钟凉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他怕一不小心就被那道目光触及自己心里黑色的漩涡,那团黑影会把一切的光亮都吸进去。 钟凉不希望黎津失去原有的纯洁的光彩。 到了车库,钟凉绕到副驾驶给黎津开门。 黎津迷迷瞪瞪,但也知道不能压到钟凉,乖乖的站在那里,再在钟凉身后亦步亦趋上了楼。 一进门,黎津就跟大狗似的朝钟凉扑过来,急不可耐的把他按在墙上强势的亲吻着,掠夺他呼吸的空气。 钟凉不知道黎津喝多之后哪来这么大的力气,自己的腰被铁臂箍着,脚已经离开地面,在黎津面前,他就像布娃娃似的,任其搓扁揉圆了。他只好伸手揽着黎津的脖子,缓解腰上微微的疼痛。 好几分钟充满酒香的深吻让钟凉快要窒息,他扯着黎津的头发,含糊不清的让他放开。 黎津依言把他放下来,却不让他走。 钟凉和他对视了近一分钟,两人眼里都是满满的无辜。最后,钟凉忍了忍,不想和醉鬼计较,伸手帮他脱了上衣。 “快去洗澡。臭死了...”钟凉嫌弃道。 黎津一言不发,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变。 钟凉在他圈住的手臂间转身,往前迈一步,黎津便跟着走一步。 钟凉算是明白了,黎津彻底缠上他,不打算松手了。他只能拖着脚步,艰难的挪进浴室。 情况并没有改变。 “你不会想让我...跟你一起洗吧?”钟凉咬牙。 黎津无声点头,炽热裸露的胸膛贴上钟凉的后背。 钟凉闭上眼睛又忍了忍,被他气笑。他现在深切怀疑黎津根本是在装醉! 钟凉在黎津的软磨硬泡下妥协了。 “...黎津,洗澡就洗澡,你他妈摸哪里!...” ...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黎津心满意足的把钟凉抱上床。一接触到枕头,就条件反射的搂住钟凉的腰,把他往怀里带。借着酒劲,很快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钟凉背对着蜷缩在他手臂间,腰酸背痛却格外清醒。他心里反复掂量元朗和翔飞两个集团,仍不甘心。悄悄撑起上身,从床头柜上拿手机给王皓迪发消息。 【迪叔,帮我约一下赵翔,打球】 过了一会儿,王皓迪回信道,【单独?我不放心】 钟凉想了想,手指在屏幕上犹豫片刻,【没关系。 对了,不要告诉黎津】 【...好】 ... 因为宿醉,黎津感觉太阳穴处一根筋一直在抽动,扰的他心绪不宁。 中午下班,刚想给钟凉打电话,钟凉已经到他办公室门口,手上还提了两个小保温桶。 黎津有些意外的挑挑眉,侧身让他进办公室。关门的一霎那瞧见走廊尽头几个围在一起的员工,似乎在讨论什么八卦,不过现在午休时间,他并不干涉。 钟凉替他把办公桌简单的理了理,也没看文件名,一股脑儿叠放在一起,清出一大块桌面。而后把保温桶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出来。 姜丝鲫鱼汤散着浓郁的香气,奶白色的汤面泛着零星鲜黄的鱼油,点缀小葱和几根姜丝。还有炒时蔬和烤羊排。 虽然一看就知道不是钟凉做的,但还是让黎津受宠若惊,“今天有什么好事儿?” “没有。”钟凉一口否认,拉着他坐下,自己又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他对面。 黎津挑了一筷子去刺的鱼肉,放到钟凉碗里,钟凉飞快的吃完,而后同样夹一块给黎津。 黎津把那块鱼肉夹起来左看右看,怀疑的问钟凉,“没事儿吧?” 钟凉瞪他一眼,“我给你送饭很奇怪?” 黎津想说是很奇怪,该不会钟凉瞒着自己做了什么吧?但钟凉不可能承认,黎津无从下手猜,只好心安理得的享受这顿难得的午餐。 一连两天,钟凉都让他家的厨师准备午餐送过来,晚上回家他也挺乖,甚至几次主动开口叫哥,一来二去黎津听的骨头都酥了,却不能要的太过频繁,没想到最后竟是折磨自己。 周五下班之后,按照惯例两人去钟凉家过周末。 回国以后,那栋别墅里陆陆续续多了黎津的日用品,从剃须刀到日常衣物,逐渐占满房子的角角落落,钟凉还给两人添置不少。离市区比较远,倒是个可以安闲度过周末的好去处。 门口小花园的一角,有一小丛玫瑰。钟凉每次都会亲自浇水,因为那是很久之前,黎津送给他的。被做成花束的玫瑰很难再存活,他特地找专业的花匠来培育,哪怕一支花不幸凋谢,他都要心疼好久。 钟凉今天给管家放一晚的假,自己和黎津在厨房做饭。 其实是黎津在煮意大利面,钟凉坐在料理边的高脚椅上吃切好的小西红柿,时不时凑过去塞一颗到黎津嘴里。 黎津没注意咬的深,连带钟凉的手指也吮了一半,抽出来的时候沾满番茄浅红的汁液。 黎津眼睁睁看着钟凉伸出粉嫩舌头从指根往上舔了舔,把手指一点点含进嘴里。他眼神沉了沉,“宝贝,别舔手指。” “嗯?”钟凉不解。 “我饿了。”黎津却关掉火,欺身靠近钟凉,“你是不是故意给管家放假的...” “嗯?”钟凉茫然的眨眨眼。 “所以在这里吃你,就没有负担了,对吧。” ☆、第 86 章 翌日清晨,有人敲响卧室门。 黎津轻轻掀开被子想起床,被钟凉迷迷糊糊一把抱住腰,“别起...听错了吧...” 管家道,“钟先生,黎先生,钟老先生来了。” 黎津还没反应过来,钟凉双眼一睁瞬间清醒,披上睡袍跑过去拉开门,“什么?” 管家低了低头,“钟老先生在客厅...” 钟凉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回头望向黎津,表情茫然无助。 黎津走过去从背后搂他,对管家道,“麻烦让钟老先生再等一等...” “是。”管家应声退下。 关上门,钟凉甩开黎津,有些焦急和恼怒的来回踱步,脸色不太好看,“黎津...我都没准备...他怎么这么突然!” 没等黎津回答,钟凉用力揉了揉头发,吧嗒吧嗒飞快跑进洗手间。 黎津把拖鞋放他脚边,钟凉也没低头,就用脚趾去够,踩了半天才完全套进去。 两人并排站在镜子前刷牙,没有之前轻松的氛围。钟凉不再从镜子里看黎津,而是望着水龙头上扭曲的倒影发呆。 关于钟凉和钟鸿志的关系,黎津了解得七七八八。现在这栋别墅,曾经是钟凉和他母亲高纯住的地方,也是钟鸿志金屋藏娇的处所之一。黎津不知道钟鸿志对钟凉到底抱着怎样的情感,但他不打招呼便登门的行为,在钟凉心里一定是种冒犯。 钟凉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顾不上黎津,便把自己武装起来,换上外出的衣服,短袖衬衫扣得严丝合缝。黎津跟着换了装,再追上钟凉的脚步。 钟凉绷着脸下楼梯。他知道现在应该对钟鸿志和颜悦色一些,可他控制不了面部的肌肉,每一个细胞都在表达对笑容的抗拒,尤其是在来到这个家的这个男人面前。 听到声音,轮椅上的男人回了头。他身材瘦削,长时间卧床让肌肉因萎缩而佝偻,整个人却精神矍铄。几乎花白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并不年轻,但一双眼睛闪着锐利而睿智的光芒,仿佛一眼能洞察人心。 从前只在新闻中的人,活生生出现在黎津面前,亲眼一见,和钟凉确有几分相似,微笑时候的眉眼,几乎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小凉。”那人的语调亲切,完全不见叱咤商场的雷厉。可对着钟凉总有一种不可名状的距离感。 钟凉抿了抿唇,勉勉强强喊了一声“爸”,便不再言语。 黎津走到那人近前,欠了欠身,“钟先生早上好,初次见面,我是黎津,是钟凉的男朋友。” 钟鸿志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维持着笑容不变,“好。”他认得这个人,从前略有所闻,后来让人调查钟凉身边的所有人,知道黎津全部底细。 黎津忽然有一种出于本能的直觉,好像眼前这个alpha在用信息素和他对抗。钟凉生父的身份,也给黎津一种无形的压力。他不卑不亢朝老人看去,钟鸿志却只摆了摆手。 一顿饭吃的格外压抑。一旁的目光如影随形,时刻观察两个人的一举一动,让黎津和钟凉动作僵硬,没有说话。 黎津悄悄观察钟凉。刚回国的那一个月,钟凉特地选和刚苏醒的钟鸿志同处一个疗养院。钟凉时常探望钟鸿志,在他身边尽孝,才换回如今鸿鹄副总裁的身份。 钟凉显然并不愿意见钟鸿志,更别说拖着病体照顾他。黎津每每回想当时钟凉疲惫的样子,都忍不住心疼。 钟凉根本没有打心底认过这个“生父”,而叫一句“爸”,黎津不知道他下了多大的决心。 两人面对面坐,钟凉一眼都没看黎津,只是无声埋头喝粥,黎津不由得有些担心,给他碗里放了一个绿茶饼。 钟凉抬头和他对视,只扯了扯嘴角,算作安慰。 十几分钟后,钟凉放下筷子,起身走到钟鸿志的轮椅旁边,微微俯身关切问,“爸,你怎么从疗养院出来了...医生怎么说?” “我来看你,放心。”钟鸿志把手递给钟凉,一旁站着的管家立刻递上一根手杖。他颤巍巍的撑着走了一步,强势拒绝几人的搀扶,自顾自慢慢在客厅里走了起来。 客厅的背景是巨幅油画,风吹麦浪,远处皑皑雪山若隐若现。橱柜上摆放着陶瓷外壳的西洋时钟,内里精巧的齿轮清晰可见。落地窗前轻纱摇曳,阳光朦朦胧胧的闯入,在地板上落下袅娜的倩影... 一切对钟鸿志来说如此熟悉,和她走的时候一模一样,这么多年从未改变,仿佛她还活在这个房子的某一个角落,还会从厨房探出头,巧笑着对他道,“鸿志,你来了!” 她身上的浅淡的薰衣草信息素的味道,曾经能够抚平他的一切创伤。她是降临人间的维纳斯,是他一生的挚爱...现在,他终于能光明正大的回来看一看。 可自己怎么把她弄丢了呢...把她藏在这里是个愚蠢的决定吧...幸好她留下了他们的孩子... “十年了...”钟鸿志无限感慨,悠悠叹了一口气,“她在哪里?”后半句是问钟凉。 钟凉正瞪着他抚摸木雕摆饰的手,捏紧拳头,半晌才克制着颤抖道,“在t国。”他不知道钟鸿志的话带有几分真情,此刻,他只想质问,她走的时候你在哪里?为什么摘下她又任她枯萎?现在作出这副假惺惺的样子给谁看? 钟鸿志只点点头,又在钟凉的跟随下缓缓走遍整个一楼,最后停在楼梯下。他的目光顺着一级一级台阶往上望,眼里似乎翻涌着很复杂的情绪。 钟凉屏住呼吸,生怕他提出要上楼的要求。到时候自己一定会全力阻止,哪怕触怒他。他可以假装从前的事都没有发生,在疗养院看顾钟鸿志,可楼上是高纯的卧室,他不想让眼前这个男人踏进半步,这个可耻的背叛者! 钟鸿志只是驻足很久很久,最终象征性敲了敲大腿,给出妥协的信号,管家推着轮椅扶他坐下,由钟凉带他回到沙发边。 黎津起身移到沙发的角落,把空间留给这对名存实亡的父子。 “小凉,最近身体怎么样?”钟鸿志又挂上和蔼的笑容。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偶尔回去复查一下就行。”钟凉淡笑着给他倒茶。 “我看你瘦了些,派个团队照顾你吧。营养师,厨师,安保...” “不用了。”钟凉双手把茶奉到他手里。 “不要拒绝。”钟鸿志一锤定音。 话题就此终结。 钟鸿志不知道该怎样和钟凉聊天,或者说不知道全天下的父亲是怎样和孩子沟通的。对大儿子从小管教极严,钟涵早早独立,从前日常交流都是以工作为前提,保持着适当上下级的距离。小儿子失落在外,极少相见,后来又长期分离。好不容易找回他,却碍于种种原因只能把他藏起来。 那时钟凉脸上带着些许未脱的稚气,行事却已老成,对自己的厌恶流露在每一个眼神里。哪怕自己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捧到他面前,他都不屑一顾,态度陌生而疏离。 再见钟凉竟已脱胎换骨,能在z市商界搅起风浪,能用他留下的股份把海外市场打理的井井有条,甚至对钟涵造成巨大的威胁。 只是钟涵有施家助手,竟趁着自己昏迷对钟凉下手,而自己的车祸和钟凉的车祸有极大的相似之处,其间内幕不言而喻。两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个行事阴狠毒辣有强力后援,一个身份有些人尽皆知的不光彩,哪怕他有所偏心,表面只能让他们竞争,看谁先达到那条隐形标线。 谁是磨刀石,谁会磨砺成锋利的刀,犹未可知。 钟凉心里怎么想,钟鸿志有数。他并不认为叫几声“爸”就是真正认可自己。他想从自己身上得到的东西不少,才会在疗养院费尽心机照顾自己,不顾施清漪和钟涵的阻拦也要每天待在自己床前,跟着自己复健...虚情假意才是他们这样的父子之间的常态。就连从小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钟涵也是一样。 钟鸿志抿了一口茶,忽然把目光转向一旁安静坐着的黎津。 “黎津。” 黎津猛然醒神,回道,“我在。” 钟鸿志笑了笑,“不要紧张。” 黎津温和道,“钟先生有什么吩咐吗?” “工作还顺利吗?” 黎津只微微一愣,便明白他已经调查过自己,如实道,“还算顺利。” “小凉融资了多少?” 话语一出,客厅的气氛顿时有些冷凝。 钟鸿志几乎用是高高在上的语气,判断黎津的公司是靠钟凉的帮助才得以建立的,暗示黎津是为了钟凉的钱才和他在一起。 黎津喉结动了动,心里有些恼,但没有接话。他不相信钟鸿志没有顺带调查自己的公司,这是明知故问。可钟鸿志身上有一种老辣的压倒性的气场,让他看起来底气十足。 “没有。”钟凉打破沉寂,虽然他吃不准钟鸿志的意思,“我没有帮他做什么。” 钟鸿志挑了挑眉,而后似乎是满意的点点头。 三人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 时间接近十一点,钟凉开口道,“爸,留下吃饭吗?” 钟鸿志笑着摆摆手,“不了,我得回去吃营养餐,下午还要复健。小凉,过几天再来看你。” “爸,还是我去看你吧。”钟凉推着他的轮椅出门,“你出来一趟挺不容易的。”说着把他扶上一直等在门口的车里。 钟鸿志从车窗里定定看了他几秒,竟再次妥协,“好。”他视线越过钟凉和黎津,上移,最后凝视房顶,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夏天一抹炎炎烈日。 “我等你。”他合上车窗,让司机启程离开。 ☆、第 87 章 目送钟鸿志的车离开之后,钟凉像一只放了气的气球,迅速蔫儿下去。 周末二人世界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拜访打扰,钟凉兴致萎靡,匆匆吃半片面包当作午饭就回了卧室。 黎津上楼后帮他把卧室的窗帘全部拉严实,点上床头暖黄色的复古小台灯,跟着上床,凑到钟凉耳边,轻声道,“宝贝...” “嗯...”钟凉闷闷答道。 “过来。”黎津把两个枕头垫在自己背后。 钟凉犹豫片刻,半撑起来,毛茸茸的脑袋靠在黎津的肩膀上。 黎津没再说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他的头发,仿佛在安抚一只小猫。 “哥...”钟凉咕哝着道,“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很虚伪?” “嗯?”黎津的声音伴着胸腔共鸣,让钟凉挠了挠耳朵。 “我真的对他喜欢不起来。”钟凉把头埋进黎津的颈间,深深嗅了一口令人安心的信息素的味道才继续道,“以前他得借助施家的力量支撑公司发展,像他这么要面子的人,和施清漪可是模范夫妻。施清漪发现我和妈妈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找过我们...” 钟凉下意识去摸胸前的项链,发现胸口空空的,才想起最近把它放在高纯卧室的保险柜里了。他微哑低沉道,“妈妈是因为发情热走的...我们一直劝她清洗标记...可是她不愿意...她从前有多爱钟鸿志,我就有多恨他...钟鸿志对伴侣不忠诚,但对妈妈的信息素感兴趣...他明明已经有施清漪了,为什么还要来招惹妈妈,是他欺瞒在先,让她放弃前途无量的演艺事业,牺牲大好青春,甘心隐姓埋名,无依无靠...为什么要和她标记生下我...他又不想放弃事业...” “我回钟家的那段时间,他教了我很多东西,却不让我真正接手,不带我出席任何重要场合,说到底,他再怎么表示爱妈妈,也不过是迷恋她拥有他妻子没有的信息素,把我当作一个...”钟凉咬咬牙,“私生子...他越是这样想,就越觉得愧对于我,私下里就给我更多的东西,就更让钟涵和施清漪眼红...施清漪巴不得我早点死...按照她歇斯底里的性格,现在只怕气的已经砸了几十万的玩意儿...” 黎津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钟凉的过去渐渐浮出水面,却是灰暗一片。他心里埋着太多对钟鸿志的怨,对施清漪和钟涵的恨,难怪他如此不信任alpha这个性别,可不得不戴上微笑面具,去艰苦抗争。他曾经的计划和努力因为钟鸿志的苏醒功亏一篑,他眼下的青黑是拼命的证明。他又想证明什么?还是那些恨都变成动力? 他最终轻吻了吻钟凉的额头。 “所以我...我没有错,对吧...”钟凉仰起头,眉头轻蹙,眸子在昏灯下闪着隐隐微光,用一种极其渴望认可和期待的目光注视着黎津。 黎津心里微微一紧,他怕说的太绝对,会影响钟凉的判断,同时,他打心眼儿里不希望钟凉和钟鸿志起正面的冲突。钟鸿志哪怕丑闻缠身也抹不去曾经的丰功伟绩,他在z市打下的江山,是自己和钟凉撼动不了的。 “你没有错...”黎津避开他的视线,抱得更紧了些,“我都理解。但我了解到的钟鸿志心机深不可测...你不要冒进,好不好?” 钟凉的呼吸似乎重了几分,想挣扎着坐起来。 黎津赶紧继续把他按在自己怀里,轻拍他的后背,“别想了,反正我都支持你。” 钟凉还有点不高兴的样子,黎津的亲吻接踵而至,让他顿时忘记刚刚的不愉快,投入翻涌的被浪之中。 ... 周末的剩余时间,黎津和钟凉都没有出别墅。 两人看了几部电影,或者在花园里摆弄花草,偶尔处理工作邮件,除外便是在床上度过。 周一到公司楼下,才结束如胶似漆的状态,钟凉心情很不错,整个人容光焕发,连助理都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好几眼。 黎津中午要开一个紧急会议,让钟凉不要等自己吃饭。直到下午两点,众人才饥肠辘辘从会议室出来。 打开手机,钟凉只回复“好”,没有下文。 黎津跟着同事点外卖,顺便搜索美食点评软件,打算晚上和钟凉出去,把看到评分比较高的转发给钟凉。 好半天,黎津都没等到回信。他发消息问钟凉的助理,钟凉在做什么。 助理说,钟总中午下班就出去了,但不知道去哪里。 黎津继续追问,被告知钟凉和王皓迪一起走的。他稍稍放了心,又忍不住给王皓迪去消息。 王皓迪却回了电话。 黎津心下奇怪,接起来就问,“迪叔,钟凉呢?” “唔...黎津,这件事情我觉得我做的不太对...”王皓迪吞吞吐吐。 “什么?”黎津莫名有些紧张。 “我送他去见赵翔了。他们吃完饭,现在应该约在壁球馆。” 黎津一时间被气的说不出话。如果没有钟凉的授意,王皓迪怎么会把他推入虎口!而前几天钟凉的热情,显然便有用心。 半晌,他沉声道,“地址发给我。”飞快跟秘书交代几句,立刻驱车前往王皓迪发来的位置。 ... 钟凉听助理汇报工作安排,才忆起上周让王皓迪帮自己约赵翔,正想着中午怎么找借口不和黎津吃饭,黎津就告诉他有事。他便收拾心情,顺理成章赴约。 赵翔的深灰色的Polo衫显得很紧,皮带又勒出一个游泳圈。地点是他选的,私房西餐厅环境优雅又人烟稀少,适合他和钟凉这样身份的人约会。 两人一见面,赵翔便挥手屏退侍应生,热络的和钟凉寒暄起来。 桌上的红酒已经打开,钟凉面前放的是无酒精饮料,赵翔没有动作,自然是等着钟凉替他斟酒。 钟凉想到自己本就是来拉拢他的,等时机合适,也不摆架子,给他倒满,又说了一堆好听的祝酒辞。 赵翔心情愉悦,喝的很豪迈,几秒就一杯下肚。 钟凉只得提醒他,“赵总,别忘了等等我们还要去打球。” “哦,对,对...那我少喝点...”赵翔眯眼笑了笑。 “赵总,上次和您说的...” “牛排切的真好看啊。”赵翔盯着钟凉握刀叉的手势道。 “谢谢。”钟凉淡淡道,继续之前的话,“你觉得我上次...” 赵翔的手忽然朝他的伸了过来,“到底是手好看呢,还是动作好看啊?” 钟凉顿住,对面那人带来的浑身不适感让他几欲作呕,可他的目的还没达成。忍了忍道,“让赵总见笑了...我吃饱了。”他抽回手。 “哦?吃这么少可不好,等等怕你累着。” 钟凉强忍着拂袖而去的冲动,告诉自己无视那句话中的暗示,才又拿起餐具。 味同嚼蜡。他没再提起任何生意上的事。 休息一阵,到了壁球馆,钟凉迅速进私人更衣室,做足心理准备,出来告诉赵翔自己并不擅这种球类运动,希望他能指导。 赵翔求之不得,上前把住钟凉的手,调整着球拍的握姿,身体几乎全部贴上钟凉。 钟凉闻见他身上阵阵汗味和酒味,幸好他不携带信息素,否则此刻的空气一定如菜市场的海鲜区一般腥臭。 赵翔没把钟凉逼得太急,又或者他只是出于习惯和本能的动作,流连一小会儿便退开,仿佛在享受等待猎物上钩的过程。 两人试了几个来回,便中场休息。钟凉闲聊几句,再次试图提起合作意向,还是被赵翔敷衍过去。 钟凉的脾气再好,此刻也到了极限,下半场干脆没收着。他虽然在壁球运动上是新手,平时鲜少锻炼,可胜在年轻,反应敏捷。赵翔再有技巧的进攻,酒后的体力也抗不住拉锯战。 最后,他气喘吁吁的拍了拍钟凉的肩膀,又顺势上下抚摸他的后背,“小钟,好样的...悟性很高啊。下次再约啊...” “赵总...”钟凉僵着身体,攥紧球拍。事到如今,他已经清楚意识到赵翔只是对自己感兴趣,那么究竟还有没有争取的必要? “先生!这里您不能进!先生...”随着由远及近的低喊声,两人齐齐朝场馆门口望去。 钟凉瞳孔蓦然一缩,下一秒就被疾步走来的黎津拉住手臂,从赵翔身边扯远。 赵翔眯起眼睛,完全收敛适才的笑意,眼神危险而冰冷的盯着面前两人。 “赵总,不好意思了,我找钟总有急事。”黎津说罢带着钟凉想要离开。 “等等。”赵翔突然出声。 两人脚步一顿。 “我和钟凉约会,没有你插话的余地吧?你他娘的谁啊?”赵翔语气倨傲而毫不客气。 黎津慢慢转身,一把把钟凉强势搂在怀里,盯着赵翔沉声道,“钟凉,你告诉他,我是谁。” 钟凉心下一慌。这样生气的黎津让他担心害怕,何况这次性质比上回严重的多。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清清嗓子,“赵总,这是我男朋友...” 说完不知为何,他的脾气也上来了,为什么要怕黎津?心念电转,话已出口,“咱们下次再约...” 黎津猛的望向他,眼神陌生而不敢置信。 钟凉也愣了,而后从黎津臂弯里挣脱出来,跑去更衣室拿东西。没看原地僵持的两人一眼,垂着头率先出了壁球馆。 ☆、第 88 章 车内气氛一度降至冰点。 黎津只是沉默的开着车,钟凉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两旁风景掠过得太快,他甚至来不及看清。 最后一如往常停在黎津家车库里。 黎津并没有下车的意思,连安全带都不曾解开,只是双手离开方向盘,一手撑在窗沿,另一只手在膝盖上敲击着。 钟凉有些烦躁,这种氛围让他心虚不安到了极点,不知道怎样开口。黎津扯他手臂的位置,好像还在隐隐作痛,昭示他平静外表下深深隐藏的愤怒。 久到车内的冷气几乎失效。 钟凉忍不住道,“为什么不说话?” 突然打破沉寂,且声调比平时高。黎津斜斜觑他一眼,“你说呢?” “我没事先跟你说一声,是我的错。但你没必要闹的这么难看吧?”钟凉转向前方。 黎津坐正身体,冷冷道,“怪我闹?还是怪我打扰了你的好事?别以为我喝多了就什么都不记得。我是不是告诉你,别再找赵翔了?孙盛兴的项目不够你发挥的吗?” 钟凉只觉得这几句话刺耳极了,咬牙梗着脖子,“呵,你是说过...可我没答应...而且这个项目...” 黎津猛的打断道,“你就这么上赶着吗?看不出他就是对你图谋不轨吗?他要是对你那提案感兴趣,上次就表现出来了!今天要不是王皓迪告诉我,你现在都不知道被那个人拐到哪里去了!” “我又不是弱智!我知道分寸!”钟凉一拍车门,怒道。 “你知道分寸?就是让他随便摸你?!”黎津怒目圆睁。 “黎津!”钟凉吼道,“你把我当什么?” 黎津蓦然消声,车内只余两人并不平静的粗喘,黑暗中气红了双眼瞪着对方。 “你就这么缺吗?”半晌,黎津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 “是,缺,多一个项目多一分希望。钟涵和他认识很久了,我怎么能...” “过犹不及!做这些事情之前,就不能先考虑考虑自己吗?” “怎么考虑?我问你怎么考虑?钟鸿志已经醒了,你觉得他念在亲情和面子的份上能把钟涵怎么样?难道我也跟钟涵一样做尽卑鄙之事?”钟凉不甘心的吼,“我这样做错了吗?你说?!” 黎津身体僵住,没有再接话,眼里一闪而过失望和无奈,觉得这简直不可理喻。钟凉说的没错,但他不认同。可他又能帮钟凉什么呢... 黎津垂下目光,尝试平了平心绪,可车内滞涩的空气让他更加难捱。猛的推开门率先下车,走出几步,没看钟凉跟上来。他又折回去替钟凉打开车门。 “下来。”他冷冷命令道。 钟凉不想理他,死死攥着安全带的指节发白。 “要我说第二次吗?”黎津抬高些许音量。 钟凉嘴唇动了动,黎津从未这样盛气凌人的压他,显然怒极。而自己这样太过幼稚,一味僵持对彼此没有好处。权衡片刻,终是下了车。 黎津没心情准备晚餐,让中午选好的那家餐厅送外卖过来。无声吃完后,趁着钟凉洗澡,开始准备次卧的床上用品,之后把自己窝在次卧,再没有出来。 钟凉见黎津完全不和自己说话,也没给黎津什么好脸色,带着一肚子火洗漱休息,辗转反侧。 被子里有些空和冷,哪怕是在夏天。 梦里的他就像一缕孤魂,徘徊在没有尽头的山林,饿狼从四面八方朝他扑过来,无数次从他身体里穿过,他却无处可逃,承受着恐惧和打击... 猛然惊醒。身边冰冷的触感,让他觉得刚刚的一切,仿佛并不是梦... ... 几天以后,钟凉接到通知,钟涵明确表示会和翔飞集团合作,鸿鹄内部需要召开会议商定合同细节。 事已至此,钟凉明白这个客户最终是被钟涵拿下的,却咽不下这口气。让王皓迪和几个分管的部门按照他的意思拟了一份草案,到会上和钟涵的提案一决高下。 只是钟凉没想到会上状况如此焦灼。钟涵背后是施家一系的股东和领导层,而或揣摩或明了钟鸿志心思的股东纷纷站到钟凉这边,因为钟凉手上有钟鸿志的股份,也基本代表着钟鸿志的意思,钟鸿志几乎没有阻拦过他的决策。 钟凉结合此前的调查,彻底明白鸿鹄内部的股权斗争至此正式搬到台面上。 项目由鸿鹄开发,钟涵的方案价格偏高,旨在榨取核心客户群的价值,而钟凉的提案面向的客户范围更广,价格亲民,一时高下难判。 恰在此时,会议室门被敲响。秘书推着钟鸿志的轮椅,沐浴全场的目光,慢慢走进。 “钟董...”、“董事长好。”类似的问好声不绝于耳。 钟涵立刻把椅子搬到钟凉对面,殷勤的把主位让出来给钟鸿志。 钟鸿志扫视全场,如他所愿鸦雀无声。简单听两方代表阐述后,静静的沉思着。 钟凉没想到自己在此刻还是紧张了,他一眨不眨盯着钟鸿志的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他还没有放弃,等待钟鸿志最终的决定。 “这个项目,是钟涵谈下来的,理应交给他来做。”钟鸿志出声道。 钟涵顿时松一口气,看向钟凉的目光略略得意,嘴角也上扬着。钟凉悄悄掐了掐手心,不动声色。 “但是,”钟鸿志顿了顿,再次成功吸引所有人的注意,“我知道钟凉在其中也有出力,而且刚刚听下来,钟凉的方案更能打动我。”钟鸿志看向钟凉,带着些微的慈爱和赞许,“现在是鸿鹄的关键时刻,前几年全公司的业绩都有不同程度的下滑,我想在座的各位都应该反思是哪里出了问题。我们曾经的定位是不是不符合当下趋势?鸿鹄的高端是遥不可及,还是确保品质的基础上,让更多人能够享受到高端服务,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所以,钟凉的方案让我眼前一亮。” 全场人都未缓过神,没想到董事长一出现便给他们当头一棒,钟涵也有点愣。而钟凉惊讶于钟鸿志竟公开力挺自己的方案。 “这样吧。”钟鸿志严肃道,“钟凉,从你的项目组里挑几个人,协助钟涵开展工作,也方便方案更好的实施。有异议吗?”他左右看了看,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没有。”钟凉没有和他对视。 钟涵的笑僵在脸上,面部肌肉抽动着,几乎咬碎了牙,强撑着道,“...没有。” “那好,你们继续讨论,我就不参与了。”说罢,钟鸿志让人推着他坐到旁边,让主持会议的人员继续。 房间内的紧张气氛一直持续到会议结束。钟鸿志让两个儿子单独留下来。 “爸。”钟涵没了故作的坦然,稍稍有些焦急。 “你好好干,别做些有的没的,听到了吗?”钟鸿志声音雄浑威严,隐着不易察觉的怒意。 要说刚刚的训话,都是对着钟涵讲的。如今的鸿鹄早不复当初如日中天的景象,去年的单子频频被咸衡截胡,加上被人曝光的钟涵的几起丑闻,如果没有施家撑腰,钟涵绝对不可能在这个位置上坐这么久。 钟涵再不甘心,也不敢造次,抿抿嘴,低头藏着情绪道,“是。”他对钟鸿志又敬又惧,此时只能顺从他的旨意,或者说他从来不敢违抗父亲,哪怕钟鸿志昏迷,余威也一直笼罩在他心头。 钟鸿志又笑着拍拍钟凉的肩,“做的不错。你挑几个得力的人,让他们临时到钟涵的组里。你也不要急,再看看有没有新的合作可以谈。” “好,谢谢爸。”钟凉淡淡应道,不敢大意。望向钟涵,眼里有一丝讥嘲。 两人把钟鸿志送到门口,钟涵眼疾手快的关门,把助理秘书等一干人隔绝在外。 钟凉挑挑眉,气定神闲看着钟涵。 钟涵眼神阴狠,几乎要掐上他的脖子,“你他妈...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呵...”钟凉扯嘴角,把自己和面前发怒的alpha隔开一点距离,“我可没做什么。你倒是给赵翔灌了不少。” 钟涵听到这个,更气几分,恨不得一拳打翻眼前之人。自己拼死拼活拉拢的项目,到最后只顶了一个头衔,实际上是钟凉在掌权?!在座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还不知道暗中要怎样编排自己... “伶牙俐齿!”钟涵暗骂一句“小贱人,命真大”,“早知道在阳淮就应该把你关起来...” 钟凉眼神一凝,复又嗤笑,“你敢么?也不看看自己在钟鸿志面前什么嘴脸,万一他知道你做的事...” 钟涵面上肌肉抖了抖。他在阳淮拘着钟凉,的确是想把他当成金丝雀羞辱,让他只配卖唱。可也正如他所言,钟鸿志是绝对不允许自己伤害他的...当时想着万一钟鸿志醒过来,便没下狠手,现在后悔为时已晚,他只能沉声道,“希望你下次还这么好运。” 钟凉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钟凉思考这整件事,总觉得钟鸿志别有目的,但他一下抓不住关键。 他和王皓迪商量着选了三个能干的员工,又让他暗中留意钟涵那边选人情况。正式名单还没出来,钟凉这边已经收到大致消息。 拿着项目组候选名单,钟凉在其中意外发现一个眼熟的名字。 “这个是...”钟凉指着“陈星宇”问王皓迪。 “他是从t国调回来的。他父亲是纯小姐的旧相识,他小时候身体不好,纯小姐还出钱救过他的命...后来学有所成,偶然到了分公司。” 钟凉若有所思,半晌道,“让他来见我。” ... 钟凉和黎津虽保持冷战,但两人养成无形的默契一时没有改变,依旧一起上下班。钟鸿志派来的营养师开始给两人准备餐食,两人便按部就班沉默吃饭。 不过谁都没有率先开口挑起话题,工作上的事只让秘书和助理交接。 黎津时刻关注钟凉的动向,和他助理的联系比和他本人都勤,生怕钟凉又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即使他知道钟鸿志也派人跟着钟凉,还是不太放心。表面一语不发,绷着冷脸。 钟凉一直默许这种监督,却暂时不想妥协。他私心希望黎津在这件事上能体谅他,可他明白这只能是一个美好的愿景。他们彼此都在坚守底线,只看谁能率先让步。 直到周五,钟鸿志让他陪着参加一个晚宴,他不好推辞。临走,对助理道,“你跟黎津说,我晚上不回去,让他别等我了。” 刚坐上车没几分钟,黎津的电话就打来。 钟凉看一眼一旁的钟鸿志,没见到不悦的神情,便接起。 “你要去哪里?”黎津淡淡问。 钟凉本不想认真回答,但瞥见钟鸿志略带好奇的打量,顿时改了主意,不愿让钟鸿志发现任何端倪和可趁之机,说,“和我爸参加一个年中酒会,不回你那。” 那头黎津放了心,又叮嘱道,“注意身体。” 钟凉“嗯”一声,挂了电话,长舒一口气。心里不可避免漫上丝丝难以言喻的难过,一如夏日闷热又酸涩的晚风。 ☆、第 89 章 年中晚宴是鸿鹄的一个合作商举办的。 钟鸿志还未完全康复,钟凉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坐着轮椅参加这种应酬。秘书推着,钟凉在一旁跟,仿佛皇帝巡游。 大部分出席的宾客都是钟鸿志熟悉的,一个个围上来,几乎让宴会的焦点从主办方转移到了钟鸿志身上。 钟鸿志几年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了,大家对他自然好奇,他早已准备好一套说辞,简单敷衍着,同时不着痕迹把钟凉介绍给所有人。 其他人对钟凉当然也是好奇的,传闻中的私生子,钟鸿志藏了这么多年的人,如今得见,确实惊艳。 深酒红色暗纹西服配着价格不菲的腕表和袖扣,头发精致的吹起固定,笔挺的站着,气质不俗。面上虽是谦和有礼的微笑,可眼里带点傲和冷,加上幽幽的信息素味,最是让人欲罢不能。 众人却没见到钟涵,不免有些猜测,开始低低议论起来,说钟涵已经失宠,钟鸿志这是要扶钟凉上位了。 还没联想够,远处有两人正朝这边接近。有人发现道,“是钟夫人和钟大少...” 循声望去,施清漪一身香槟色鱼尾礼服,长发披肩,裙摆及地,行走之间水钻熠熠闪光,细长小腿在裙杈间若隐若现,露出同色系高跟鞋,显得格外年轻,一阵浓郁的玫瑰花香随着她的靠近弥漫开来。钟涵西服穿的很正,沉稳大气的黑色,在他母亲身边意气风发。 钟鸿志的眼睛眯了眯,待他们走近,笑着打招呼,“怎么才来?” 施清漪眼里闪过点点愤怒,心道装的挺像,明明没有邀请他们母子俩。要不是她提前得知钟鸿志要参加此宴会,又向娘家人要来邀请函,她都不知道钟凉这个私生子现在已经可以大摇大摆的见光,可以踩在自己和钟涵头上了! “小涵忙到刚刚,我去接他,路上耽搁了。”施清漪虚伪的淡笑道。 周围人散了些,给他们留出空间。仍有好事者悄悄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钟涵微笑着走到钟鸿志轮椅边,躬身道,“爸,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不晚。”钟鸿志点点头,又朝着施清漪道,“那还真是辛苦你了。我看小凉最近太累,就先带他过来散散心。”话语间毫不掩饰对钟凉的关心。 “是啊,弟弟最近挺忙的。”钟涵语气透着一股子酸味。钟鸿志从未这样关心过他!他到底哪里比不上钟凉?凭什么钟凉一生下来就能比自己获得更多的来自父亲的青睐? “这样啊。”施清漪目光投向钟凉,隐隐关切,“身体好些了么?我下次找人给你炖点汤吧,你要是有小涵这样的体格,也可以多为集团做点贡献。”她拿出主母的气度,话语间暗讽钟凉。 “不必麻烦了,我已经安排营养师,专门调理他的身体。”钟鸿志抬手在钟凉的手臂上拍了怕,笑道。 施清漪笑容糊在脸上,完美的妆容都掩盖不去她眼里即将迸发的怒火。钟涵唇线抿的紧紧的,一言不发。 旁人都听出话里有些不一样的意味,显然夫妻双方对彼此的生活并不了解,透着一丝尴尬,而且两方接下来也并没有一起行动的打算。 和钟鸿志熟络的一个中年人忍不住上前道,“二少身体不好吗?” 钟鸿志的眼神轻轻掠过施清漪,如愿以偿在她脸上看见些许僵硬,“对,他之前出了车祸。” “车祸?”那人震惊道,“我记得您之前也是...” 钟鸿志点点头,“都是意外,你说是吧?”话是朝着施清漪问的。 施清漪嘴角绷了绷。 那人赶紧称是,又略谄媚的笑着望钟涵,“大少最近在忙什么项目?可以透露一下吗?” 钟涵颇具风度道,“对,最近是有一个很重要的项目,不过暂时还不方便透露。” “可以关注一下,很快会公开的。”施清漪亲昵挽住钟涵的胳膊,重新挂上端庄的笑,看似扳回一局。 钟鸿志没再多说,打个手势让秘书推他离开这个小圈。接下来他的行动高调多了,像是非要给施清漪难堪似的,逢人便夸小儿子懂事能干,在集团里行事果敢,在t国的那段时间怎样高效管理分公司,有人劝酒他都想法设法替钟凉挡了...绝口不提钟涵。 钟凉不太想插话,只一成不变的微笑着。他疲于应付,同时吃惊钟鸿志现在竟这样大方的称赞自己,从前他是不可能让自己出现在公共场合的。他不可能是真心的,无疑想用自己刺激施清漪,然后呢?想证明什么? 而钟鸿志的想法仅仅止步于此,现在钟凉藏不住了,股东稳住了,不如将计就计,看看施家那方什么时候会自乱阵脚。同时,钟凉是他看好的人选,不如趁机让他和z市商圈的人熟悉熟悉。 钟凉站着思考,愣愣出神,突然感觉自己的衣服被猛的扯了一把,让他重心不稳差点倒在钟鸿志的轮椅上,紧接着一阵噼里啪啦玻璃碎裂声。面前的人杯子倾倒,酒液落了一大滩。不难想见,如果刚刚自己还站在原地的话,已经被淋了满身。 那人动作滑稽扭曲,蹦跶着转头向自己的后背看,衣服上沾满深红色的酒,身后一个侍应生在不停的道歉,半蹲在地上徒手清理碎片,其他侍应生闻声而来,带那位先生去清理。 钟凉歪着身子撑在轮椅的扶手上,此刻转头一看,才发现扯住自己的是钟鸿志,而他微皱眉头,眼里是几不可察的担心。 钟凉有些怔忡,伸手缓缓扒开钟鸿志的手。相触之后才察觉那手瘦骨嶙峋,青筋凸起,想刚刚那一下是用了全力。 心里一时五味杂陈,钟凉什么话都没说。他觉得这样的举动可笑极了,如果面前那人真的被侍应生撞到,自己完全来得及反应。钟鸿志这是在做什么戏? 可他眼里的情感又不像假的,钟凉没有在任何一个父辈男性的脸上见到过,不知道怎么分辨,只能把这归为虚伪。 宴会接近尾声,钟凉等旁边没人了,才微俯身极小声道,“谢谢。” 钟鸿志猛的抬头望向他。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才觉得意外,才后知后觉出些涩意。这是他的小儿子第一次对他道谢,竟让叱咤商场的老人有些无言。他最爱的女人留给他的孩子,他却无法像普通父亲一般靠近他。 他爱他的孩子,但不能单纯的爱他的孩子,他们父子之间还充斥着谎言与算计。 即便如此,钟鸿志仍体会到一丝满足。 施清漪母子已经提前离开,钟鸿志提出要送钟凉回去。 路上,钟凉心情没有来由的低落,不怎么搭钟鸿志的话,钟鸿志没生气,脸上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钟凉回家推门迈入偌大别墅的黑暗之中,更让他心里闷闷的。 他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很烦躁不安,来自各个方向的思绪像团在一起的毛线,无法理清根源。 可在他需要的时候,最能倾诉的人却不在身边。 ... 周末没有休息好,直接导致钟凉周一上班精神不济。 钟鸿志最近时常来公司监督工作,全当复健散心,拿了一份报告特地到钟凉办公室,跟他分析上个月的项目进行情况,手把手教学。 钟凉强打起精神,好半天算是听出来钟鸿志在暗示这些项目中,哪些是施派股东的人接下的,哪些是他的人在处理的,其中股权的细微变更也十分明了,最后问自己的意见。 钟凉极不愿给钟鸿志当枪使,半晌道,“我只想处理好现在手上的事情。对了,元朗那边有个项目,我已经和他们总裁面谈过了。” 钟鸿志明白钟凉的心思,“可以。上周五在晚宴上表现不错,接下来还有一些活动,你跟我一起参加。” 钟凉知道这是谈判技巧,如果自己拒绝他最初的请求,就势必要答应接下来的折中条件,何况钟鸿志根本没给他什么余地。 “好。” 钟鸿志满意点头,便没多留。 钟凉打开手机看日程安排,日历却停在上周的界面。细算下来,他和黎津竟然已经冷战足足一周,其间见面貌合神离,分床而眠。 换做以前,钟凉一定不敢相信黎津居然沉的住气,周末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 只有钟凉清楚周末那两天过的有多心酸无助,沉闷的心情像阴天盘旋不去的乌云,无法排解驱散。他在内心深处悄悄反省自己,知道是他从头到尾的错了,却始终拉不下脸来求和,信息编辑半天都发不出去。 他尝试想象以前黎津是怎么哄着自己的,把自己拥在怀里,耳边轻轻呢喃“宝贝,我错了...” 钟凉摇摇头,他绝对做不到这样! 那到底要怎么办?他有些崩溃的抓了抓头发,失眠严重影响他的发挥。 直到视线接触到角落花瓶里的一束干花,他想了想,亲自打电话订一束玫瑰,嘱咐送花小哥先送到32楼。又上网订了餐厅。 中午的营养餐吃的心不在焉,食不知味。钟凉在纸上涂涂抹抹,打着草稿。 送花小哥捧着玫瑰看不清脸。钟凉垂着头把准备好的卡片胡乱塞在花中间。 小哥本想提醒他一句,有放卡片的支架,但见他心情不好,正欲作罢。刚走到门口,又被叫住。 钟凉在他面前把贺卡的位置又调了调,不满意,再次来回摆弄。 送花小哥无奈从花后面探出个头,犹豫着道,“先生,卡片放这里。”他朝支架努努嘴,“要不您再看看怎样放好看,直接亲自送给楼下那位客户好了。” “不行!”钟凉一口回绝,而后又软下语气道,“不好意思啊...我的意思是...” 小哥看出他纠结,甜甜笑道,“亲自送比我送有诚意多啦!” 钟凉瞥他一眼,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大额纸币塞给他当小费,“哎,还是你送吧,别说我...” “好嘞!”小哥喜滋滋的走了,留钟凉一个人在原地心脏跳的飞快,又羞耻又紧张。 ☆、第 90 章 “亲爱的黎先生,诚邀您今晚7点,与我共赴晚宴。”附上地址。 黎津神情复杂的注视这张没有署名的卡片,和一束巨型红玫瑰。他当然认得这是钟凉的字迹,清爽端正。可这措辞一板一眼中透着霸道,显然料定他一定会答应,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让他颇为无奈。 这是求和的态度吗? 黎津在次卧的每一个夜晚都如此煎熬,他想过无数次的体谅,可他怕钟凉不管不顾的冲上去,遍体鳞伤的回到自己身边,而自己没办法保护他。他宁愿这一切没有开始,只愿钟凉能好好的。 可他的钟凉,他的宝贝,不会轻易妥协。 这确实是钟凉的风格。 黎津控制不住自己上翘的嘴角,把卡片仔细收好。 只不过今天工作实在太多,他连续不停一下午,再抬头的时候已经过了六点,急忙发消息给钟凉说自己会晚到一小会。 钟凉回“好”,没有生气的样子。 黎津不敢再耽搁,很快汇入晚高峰的车流中。 ... 彼时钟凉已经抵达餐厅,今晚顶级日料店顾客并不多。 伴着日式添水的竹节敲击声穿过小桥,每个浅色木质四壁的包间像封闭的小亭子,高出地面一节,分布在不大的空间里,外部灯光昏暗,磨砂纸窗内人影幢幢。门口整齐摆放顾客的鞋子,侍应生穿着日式,低头迎来送往,说话温声细语。 钟凉在榻榻米上坐下,侍应生送来菜单。正巧斜对面的亭子门也开了,钟凉无意间抬头一看,和那人对上视线,均是一愣。 钟涵很快反应过来,撇撇嘴。 钟凉刚想若无其事叫人关门,那头钟涵先一步对他招手。 钟涵同桌的人好奇探出脑袋,钟凉一见,顿时头皮一麻。 那人是赵翔。 赵翔见着钟凉,眼睛一亮,喊道,“小凉,怎么一个人?要不过来一起吃?”嗓门颇大,和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 毕竟是鸿鹄的客户,遇见不可能不打招呼。钟凉硬着头皮,穿了侍应生拿来的木屐慢吞吞走过去,这中间不知道钟涵和赵翔低声说了什么,钟涵脸上一抹狡猾的笑,让钟凉表情更加僵硬。 钟凉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来,轻声道,“钟总,赵总。”门在身后被恭敬的关上了。 “嗯。”钟涵应一声,撑着脑袋好整以暇的看他。 “哎,还叫这么生分!跟你哥一样,管我叫赵哥就行。”赵翔笑眯眯看他。 钟凉咬了咬牙,实在叫不出口。 钟涵打圆场道,“约了谁?还没来?” “加班。”钟凉没多解释,接过赵翔递来的玄米茶抿了一口。 “饿了吧,先吃点。”赵翔从抽屉里给他拿一双新筷子。 “不了,谢谢。”钟凉拒绝道。 赵翔抓住他的手腕,硬把筷子塞到他手里,手落下来搭在他盘坐的膝盖上,“跟哥哥们还客气啥啊!快,吃点吧!嗯?”他朝桌上的寿司抬抬下巴,手却往上摸钟凉的大腿。 钟凉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用筷子狠狠敲一下他的手,往后猛缩。 “嘶——”赵翔疼的抽气,目光猛的回过来凶狠的盯住钟凉,横眉倒竖,“怎么?看不上哥哥?嗯?我倒要看看你高贵在哪儿了!”说着一把掐住钟凉的下巴,语气彻底冷了,他就算再好色,也不会允许有人第三次拂他的面子。 钟凉一骇,低吼了声,“放开!”一脚揣在赵翔的胯部,趁他松了力气,迅速撤到门边。他有些狼狈的站起来,眼神阴狠,居高临下,“您自重!我从前没有看不上您,倒是您现在的行为,有一点可以让我看上吗?别人说什么您就乐呵呵答应,谁知道他安了什么心?”钟凉瞪了原本正在看好戏的钟涵一眼,见他面色铁青,而赵翔被吼的发懵,果真是色厉内荏之徒。 “钟凉!你给我站住!”钟涵低声喝道。 钟凉转身推开门,下一秒和门口的黎津面面相觑。 钟凉喉结紧张的动了动,觉得手心瞬间冒了汗,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而黎津表情似拨云见日,变得很温柔很欣慰,朝钟凉张开双臂。 钟凉明白他的意思,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的走上前,踩着台阶几乎和黎津平齐,轻轻抱了黎津几秒。 黎津抬手把他抱下来,让他的脚踩在台阶下的木屐里,用冰冷的眼神警告里面无声咒骂的两人。 身高差让钟凉直接埋进黎津的怀里,他扯了扯黎津背后的衣服。黎津收回目光,带着钟凉快速回了包间。 ... 钟凉坐在黎津身侧,往寿喜锅里烫牛肉。 黎津把正好熟的肉片夹到钟凉碗里,顺便舀一勺豆腐汤,“慢点吃,小心烫...” 钟凉眉眼沉浸在迷蒙的雾气里,抬头吸吸鼻子,口齿不清问,“你怎么找到钟涵那边去了...” “我说钟先生预定的包间。她说今天有两个钟先生,好像目前都在那边,就带我过去了...” 钟凉长长的“哦”一声,又喝了一大口汤,抬眼见黎津表情温和,抓紧时间解释道,“本来钟涵可以装没看见我的,就是没安好心...我刚抽了赵翔的手,还踹了他一脚...”他小心翼翼的又看了黎津一眼,“他没把我怎么样...” 黎津宠溺又有些心疼,轻刮一下他的鼻子,“怪我来晚了。” 钟凉摇摇头,“早就想这么干了,幸好你晚点来...反正合同已经签好,接下来就看钟涵能不能应付得了赵翔...” “下次别那么冲动。”黎津替他撩了撩额前的碎发,“万一遇上更危险的...” “不会了。”钟凉凑过去搂住黎津的腰,靠在他胸前咕哝道,“下次我就等你来了再出手。” 黎津笑得很无奈,“我来了也不行,怕你手疼。” “不会疼的...”钟凉像个还没长大的小孩,许是两人和解让他太开心,无意间竟朝黎津撒娇。 黎津没有再点破,单纯享受这一刻的温馨与宁静。一周以来的气已经消的一干二净,因为钟凉不再委曲求全,能够保护自己,而黎津会是他最坚实的后盾,这便足够了。 生冷的刺身拼盘和特色的梅酒钟凉都不能品尝,眼巴巴的盯着面前的和牛寿喜锅和几样寿司,幸好食材都是上等品。黎津乐得不用跟着钟凉吃营养餐,觉得今晚的日料格外美味。 饭饱,黎津带钟凉回了家,终于把枕头等用品搬回主卧,抱着钟凉好一番亲热,早已思之如狂。 太久未被彼此的信息素滋润,两人这回格外情动,钟凉紧紧缠抱着黎津,在他耳畔呢喃着,“哥...哥...慢点...” 动听的声音仿佛一剂催情猛药,黎津不再给他太多喘息的时间,闯入神秘深处的频率如战时鼓点,又急切又凶狠。 钟凉的哭腔很婉转,浑身颤抖不已。出院至今,黎津在床上总是很克制,生怕伤到他,从未如今天一般不留余力。他觉得快被撞的散架,内心却想要承受更多的爱,想要被抚摸留下深浅的痕迹。 到达顶峰的那一刻,钟凉的指甲几乎掐进黎津的后背,痉挛着仰头露出白皙修长的颈项,侧边被黎津轻轻的叼住,流连却并不标记。泪水珍珠似的从脸庞滑落,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高洁又妖艳... ... “哥...我之前跟你说过钟鸿志吧,我觉得他有点奇怪...”钟凉懒洋洋的趴在黎津肩上,叙述那天宴会的事,他琢磨一个周末都没法想明白,“他只是想营造好爸爸的假象,对吧?” 黎津揉了揉他的头发,沉吟片刻道,“有可能。但你有没有想过他是真的怕你受伤?没有别的目的的那种。” “这没必要...就算不小心被泼上又怎么样...”钟凉咕哝着。 “唔...给你说个我小时候的事吧。大概初中,我爸带我去钓鱼采风。当时我们两个人一个竹筏,在小溪上漂。我趴在船尾,朝水里拍照。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我爸吼我的名字,整条竹筏开始剧烈左右摇晃,我一回头就看见他朝我这边几步冲过来,把我整个人拎起来抱在怀里。竹筏不稳,我们两个人都掉进那条小溪里。” “啊...你们受伤了吗?” “没有。不过相机都进水了。我当时被吓死了,反应过来又很生气,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但我们两个穿着救生衣顺流漂了一小会儿,发现几米以外就是一块大石头,他来不及划船调转方向。按照当时的水流速度,如果竹筏直接撞上去的话,我可能会因为惯性掉到水里...虽然结果可能没什么差别,但那是他一瞬间的反应和判断...嗯,你明白我意思吧。” 钟凉在黎津怀里埋的更深了些,没有回答。 黎津只继续温柔的轻抚他光裸的后背。 半晌,钟凉从薄薄的被子里钻出来,“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去采风了。” “嗯。那你有时间吗?”黎津笑问。 “没有。”钟凉格外郁闷道。 “等忙过这一阵吧,好不好?唔,不如先把孙盛兴那边签下来,然后你让项目组的人继续跟进...你溜出来跟我去采风,给你也买一个相机...” “别说我,你难道有时间吗?”钟凉没好气的打断他美好的幻想。 黎津低低笑了笑,“那我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第 91 章 七月初,盛夏蝉鸣中钟凉签下和元朗地产的合作案,这是他回国后的第一个大单子。 钟凉几乎连续熬了两周的夜,每晚都是在黎津的强制要求下才肯上床睡觉。钟鸿志让人送来的营养餐一顿没有落下,但体重却未曾见长,清瘦的身体在夏天更显得骨感。 钟凉临时成立的项目组,是钟鸿志这段时间经常巡视的地方。他对这个合作案非常感兴趣,几乎每一次进程推进,他都会让人把企划书等文件送给他过目,再适当提出修改意见,就差亲自在签约仪式上旁听。 钟凉认为这是钟鸿志的又一步棋。经过评估,元朗的合作案比翔飞的合作案有价值的多。如果说钟涵的项目可以让鸿鹄地产的口碑勉强回到及格线,元朗的案子便可以让鸿鹄在z市的影响力再往上升一个台阶。 钟鸿志的参与让集团股东重新审视他和钟凉的这段关系,那些老狐狸以前只是猜测和跟从钟鸿志的选择,到现在逐渐认可钟凉的能力,从而让钟鸿志手上的股权更加稳固,又借机打压施派的股东。而成果可以归功于他的英明决策和领导。 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果元朗的项目不合钟鸿志的心意,钟凉毫不怀疑,他还是会摆出那副旁观者的姿态,任由自己和钟涵争得头破血流。 事实上,他和钟涵不合算是人尽皆知的。虽然两人的办公室不在同一层楼,虽然两人在公司几乎不会见面,最多让秘书沟通,但高层的例会上,两人意见向左的情况太多,钟涵咄咄逼人,钟凉毫不相让,加上两人间“隐形绩效”的传闻,难以掩饰不和谐的因素。 钟凉知道钟涵蠢蠢欲动,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拿到这个项目,黎津的牵线至关重要。钟凉内心感激,更对之前自己的行为愧疚,曾经甚至还想讨好黎津,让他原谅自己约见赵翔,每次想起这件事便觉心里堵的慌。所以这段时间再忙也没有忽略和黎津相处。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无形之中的补偿,而这种补偿的性质会不会抵消两人之间纯粹的感情。他一点点抛却自己身上的枷锁和筹码,尝试袒露一切。 在黎津看来,这段时间犹如回到明媚的春天,四周被花香和清浅的信息素萦绕,让他充盈的要溢出来。 隔三差五不同品种的花束送到办公室,每一张卡片都是钟凉手写。营养餐直接运达15楼,意思是钟凉会和自己共进午餐,办公室会满是他的味道。每天下班一起回家,钟凉有时会动手拌一个蔬菜沙拉,或者简单的煎鸡蛋,包三明治。睡前会互道晚安,亲吻对方柔软的嘴唇,在轻微的呼吸声里沉沉睡去。 他们走了很多弯路,好像终于回到正轨,他们一直摇摇晃晃的天平,终于有了平稳的趋势。黎津才恍然发现,原来正常情侣的相处模式应该是这样的,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同一天,主旋律是一房两人,副歌是三餐四季。 黎津才终于找到从未触碰的真实感。他们感受彼此的信息素、闻听清晰的心跳和抚摸赤诚的体温。 上周末钟凉去医院复查,医生拿着化验报告单仔细看了看道,“信息素自然增长的速度比较平稳,不错。但是要注意节制,不要增长的太快,懂我意思吧。” 钟凉面上有些挂不住,朝黎津挤眼。 黎津在一旁笑呵呵回答道,“好的,医生。”而后被钟凉伸手掐了腰。 “暂时还不能标记。”医生补充道。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一丝遗憾。 黎津旁若无人的执起钟凉的手吻了吻,“没关系,我等得起。” 回到车上,黎津按住钟凉的后脑一阵湿吻。直到濒临窒息,快要忘记医嘱,钟凉受不了的嘤咛出声。 钟凉有些气喘,“不行...” “知道了。送你回公司吗?”黎津挑着他的下巴,在他嘴唇边舔了舔。 “嗯。他们还等着我开会。”钟凉推开他,用手机照了照自己的嘴唇,果不其然发现红肿一片,转头瞪了黎津一眼。 黎津似有察觉,挑挑眉,继续开车,“怎么啦,宝贝?” 钟凉说不出话,恨恨擦了擦嘴,心道下次再也不让他这么放肆了。 ... 本以为签完合同,当晚可以稍微放松放松,钟鸿志却让秘书发来消息,要钟凉晚上和他去参加宴会。 钟凉无奈取消之前定好的餐厅,和黎津说今晚要去百宴楼应酬。正巧黎津晚上也要去那里,便相约一起出发。 两人赴的不是同一场约,黎津送他到包房门口,里面是一张不大的圆桌,餐具寥寥几副。 钟鸿志在主位落座,嘴角噙着淡笑。 黎津和他视线相交,均微微一颔首。黎津莫名被那视线刺的不舒服,就像那次在别墅,钟鸿志问他公司资产时候的那种眼神,带点与生俱来的傲气和毫不留情的审视。 下一秒,钟鸿志便收敛所有表情,门在黎津面前合上,最后看见钟凉朝他挥手。 黎津在不远处的一个包间见客户,赵蕾和公司的另几个部长也在,因此他的心不在焉并没有被人注意。 十点过后,黎津的应酬结束。他没有给钟凉发消息,直接回到钟凉的包间门口倚墙等着。侍应生进门的时候他往里一瞥,见钟凉和一个年轻男人坐在方形茶几两端闲聊品茶。 黎津这个角度看清那个男人的背影,后背挺直的端正坐姿和优雅的举杯动作。钟凉没什么明显的情绪,但能从他的姿势判断他很放松,甚至比饭前和黎津分别的时候还要松弛。 钟鸿志和一个中年人在圆桌边高谈阔论,不时发出洪亮的笑声。黎津认得那人,z市著名的建材商。那么和钟凉对面的男人的身份便也明了。 黎津没有再看下去,几步到一个拐角静了静。那个场景格外刺眼,其中寓意他想他是知道的,钟鸿志的态度非常明显,只是他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 大约半个小时后,悄悄关注着的包间门打开。黎津从转角走出,站在远处望着那一行四人。 钟鸿志敏锐的朝他这里转了转头,明显看到黎津,却并未有多余表示。他稍稍抬高音量对中年男人笑道,“这样我就先和小凉回家了。下次让两个年轻人再单独聚一聚吧,我们在场,他们放不开的。” 那人连连附和,“是啊是啊,你看两个人站在一起多般配。”语气里满是欣慰。 钟凉面色冷峻,一言不发。倒是那年轻人稍稍回身,和钟凉握了握手。他比钟凉高出一大截,目光柔和,文质彬彬,举手投足沉稳大气,对钟鸿志敬重有加,对钟凉说话也颇为体贴的样子。 黎津心里一紧,仿佛一块巨石正从走廊的另一端朝他滚来,地动山摇,耳畔是来自四面八方的轰鸣,他的心也随着巨石的接近更加动摇和颤抖,被提起和揪紧。 他强忍内心苦涩,远远跟着他们到了车库。 钟鸿志拄着拐杖走的慢,钟凉搀扶他,一派父慈子孝的景象,直到目送那两个人离去。 钟凉把钟鸿志交给司机,掏出手机想联系黎津。 黎津正巧走上前,轻轻搭住钟凉的肩膀。 “钟先生晚上好,我带他回家。”黎津沉声道。 钟鸿志点头,深邃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开始审视黎津,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黎津僵直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在他面前仿佛一件上不了台面的商品,被默默品头论足无数次。他敢于直视钟鸿志,并不代表他内心没有一丝卑微。 钟凉担心的看黎津好几眼,怕他喝多以后表现的不正常。 一路上黎津的确有些不正常,格外冷静和沉默。钟凉问他也只简短答应几句,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代驾司机把他们送到便离开了。 钟凉跟着黎津走在空旷的地下室,每一声脚步的回声都让他心里不踏实。 “哥...”钟凉主动挽着黎津的手臂,“你什么时候来找我的?” “你们出包间的时候。”黎津按了电梯上行键。 钟凉默了默,后悔当时没有早一些察觉黎津信息素的靠近,又对黎津看到的一切感到失措,“今晚到哪里之前,我不知道一起吃饭的对象是谁...” “嗯。”黎津淡淡答道。 “你生气了?”钟凉在电梯的顶灯下,微微踮脚,仔细的看着他。 黎津沉默的把他揉进怀里。 钟凉却挣开他的手,“不是相亲...哥,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一定不会去的。虽然那个人是alpha,但他...我们真的没什么。” 黎津注视他的目光满含无奈,蹙着眉头,不知道怎样回答钟凉。 黎津想,也许之前那些都是虚无缥缈的美梦,让他迷惑,而忘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现实的差距。 是了,钟鸿志一直在提醒他,不要高攀。 他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数额庞大的财产,没有识别钟凉以外的所有信息素的能力,也许他从很早之前就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只是用别的拙劣借口掩饰着。 以前是钟凉不爱他吗?还是因为他本身就自卑?现在他终于得到想要的人,为什么依旧患得患失? 黎津第一次背对着钟凉入睡,那颗心飘飘荡荡,没有着落。 ☆、第 92 章 周一,鸿鹄的高层例会,钟涵果不其然提出想要派人参与元朗项目,就如钟鸿志之前做的,在翔飞的项目里安插钟凉的人。 钟涵的借口似乎更加高明,表示希望借鉴这个成功的合作案,进一步提升鸿鹄的影响力和知名度。 一时间,集团高层们无法作出有效决定,因为这个理由听起来完全是为集团考虑,无法苛责,若把他归为股权斗争则太过极端狭隘,不利于今后的长远发展。 而钟鸿志此刻正在医院复查,无法赶来,以至于场面有些胶着。 钟凉在一阵长久的寂静后开口拒绝钟涵,“钟总,目前元朗项目的人员配置非常合理,如果再进行增加或变更,恐怕会造成一定的浪费。感谢您有心帮忙,如果实在需要,我可以让人事后进行整理归档,您再参考。” 钟涵表情未变,像是胜券在握,手指在桌面上胡乱的敲击几下,“现在翔飞的项目进度先于元朗,而据我所知,元朗的交付日期很近的吧?何不互通有无呢?” “按照你的意思,鸿鹄上下几百个项目都要互通有无了?你...”钟凉的话被一阵铃声打断。 钟涵朝他压了压手掌,从秘书手里接过电话,恭敬答应几声,开了免提,钟鸿志在电话里道,“我从钟涵那里听说了,提案不错,可以施行。” 秘书挂了电话,钟涵只挑挑眉,没有多言语。 施派的股东顺理成章开始附和,开始讨论究竟要调派人数和人员了。 钟凉咬了咬牙。昨天拒绝“相亲”对象邀约的事情,让钟鸿志面子上过不去。虽然可以看出钟鸿志更倾向于支持自己,但这种无伤大雅的决定,一定会被用来向自己示威,打压气焰,暗示自己逃不出他的手心。 所以现在,他表态得再强硬也无济于事。 钟凉勉强点头,率先离席。 钟涵得意洋洋的议论声从身后传来,可以想见他的表情有多得意。 钟凉忍着怒气回办公室,狠狠拍了桌子一掌,扶着桌沿喘气。钟涵倒也有本事,把握时机趁虚而入...他想了想,拿出一部备用手机给陈星宇发消息,让他报告现在翔飞项目的进展情况。 那头表示一切顺利,附上几页偷拍的文件。 钟凉盯着那组数据看了片刻,【上调0.5%,你知道该怎么做。】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助理的声音传来。钟凉立刻把手机锁入抽屉,才让助理进门。 “钟总,黎总那边好像出了点事。” “什么?”钟凉皱眉问。 “锐嘉的运营状况有点问题。是赵主管的一个实习生在核对数字的时候没看仔细,直接发给客户了,现在合同失效,客户那边也没法交代,反正目前资金周转有点...困难吧。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三天了,黎总应该挺难的,他在用他的现金填补这个窟窿。”助理觑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弱声道,“本来吴秘书不让我告诉你的,但我刚看他来送文件,表情实在是...”他为难道。 钟凉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挥手让助理出去。 本就不太明朗的心情更蒙上一层阴云,因为黎津从来没有告诉他这件事情,哪怕两人同床共枕,看似亲密无间。 自从上次百宴楼的晚宴后,两人之间降了温,钟凉能明显察觉黎津变得有些冷,不是黎津对他不如从前,而是一种若有似无的距离感,隐藏在每一个笑容中。他们平时业务往来基本靠秘书和助理传递,到了饭点,黎津总推说自己有事,让钟凉先吃。 助理竟比他还早知道黎津遇到麻烦,这让钟凉心里堵得紧,除了暗自又恼又气,还有一丝被隐瞒的背叛感。但他很快把这些情绪都压下。 黎津这几天确实很忙,钟凉只以为他在躲自己,便干脆拒绝那个人的邀请。钟凉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黎津这一切真的都是误会,他对待这些事情从不拖泥带水。也许现在正是时机,他应该更进一步。 钟凉有些忐忑的坐电梯下到1楼,再转到15楼的电梯。心脏一直跟着显示的数字砰砰跳,告诉他,现在他不再如从前那般有恃无恐。或许是黎津知道太多关于他的真相,又或者是他把自己剖开的太彻底,他发现自己在黎津眼里不再是从前那样美好,这让他心生惶恐,患得患失。 黎津有他的骄傲,而且没有和自己提公司的问题,是不是并不希望自己知道?那自己这样会不会多此一举,伤害到他?钟凉反复思考着到时的措辞。 走廊的尽头是“锐嘉投资”的总部。钟凉路过拐角的茶水间,恍惚间听见几个敏感字眼,让他稍稍顿住脚步。 “你说楼上那位会不会来?” “反正黎津还没上去呢...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吧?他们有事不会在床上解决吗?” “你说的也是。别看黎总平时很高冷,还不知道怎么巴结上那个私生子的呢...” “据说那个钟凉也很厉害呢,哄的钟鸿志团团转...我在鸿鹄认识的人说...”三个人八卦着出茶水间,猛的一惊,“钟...钟总...”一时面色惨白,同时噤声。 钟凉冷冽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仿佛一瞬间已经牢牢记清,后一言不发的进了公司大门。 黎津站在窗前不停的打电话,直到感觉熟悉的信息素的味道闯入办公室。他回头看见钟凉,眼里有光亮了亮,几句话后挂了电话。 “你怎么来了?”他有些惊喜,“发生什么了?” 钟凉走到他身边,微微仰头凝视他一会儿,沉沉开口道,“前三个季度utopia项目的分红在我这里,我打给你。” 黎津愣了愣,想到那是他们曾经的秘密协议的一部分。虽然协议已经失效,但utopia项目里股份所属是他,实际资金在钟凉那里。他没想过让钟凉还给他。此刻心念电转,黎津已经知道答案。 他皱皱眉头,“不用,那些就是你的。” 钟凉以为是自己说的还不够清楚,换了一种表达方式道,“我说把钱打给你,不是我的钱,是按照股份应该给你的分红。之前算我替你保管的,都有证可查。” “真的不用。”黎津双手按了按他的肩膀,“你都知道了吧,我只是遇到一个小问题,不想麻烦你,我自己可以解决的,好吗?” 钟凉把他的手捋下来,只觉得他用词都带着疏离,微怒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说要帮你了吗?我让你拿回你存在我这儿的钱,有钱还不要?” 黎津无奈的看着他,连日来到处募资心力交瘁,实在没力气和他吵架,“阿凉,我认真的。”不是他轴,也不是他看不出钟凉的真正用意,只是黎津希望能够靠自己挺过这次难关,而不是钟凉的帮助,否则他更会被钟鸿志瞧不起,更觉得自己没用、配不上钟凉。 钟凉瞪着他,只觉得一天以来的气没处撒。 “你他妈给我个理由!”钟凉低吼道,“能说服我的。” 黎津抿唇望着他,千言万语都显得如此卑微,让他保持缄默。 “说不出?”钟凉忍了忍,尽量缓和语气道,“如果是因为那天那个人的话,我已经彻底拒绝他了。拒绝到钟鸿志恼羞成怒的那种。” 黎津有些不可思议,“嗯?” “你没听错。”钟凉别过头不看他,低低道,“所以你不要因为这件事跟我生气了。你听我的,把分红拿去,那是你应得的。” 黎津一时间仿佛无法言语,他清楚的感觉到钟凉的改变和心意,他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受伤,才对自己的不理解这么生气... 应该听钟凉的,黎津想,应该相信他。那些是自己的部分资产,这并没有做错,也并没有逾越,不要把自尊放在这种无谓的争辩上。可是,内心深处仍有怯懦的因子作祟。 黎津没有马上回复。 “黎津!”钟凉许久没有等到预想中的答案,回过视线瞪着他道,“你还在犹豫什么?嗯?”他靠近黎津一步,“你告诉我,好不好?” 黎津下意识退了一步,终于鼓起勇气,伸手轻轻摸了摸钟凉的头发,“我听你的,我没有因为这件事生气,只是在气我自己...” 钟凉茫然的盯着他。 黎津却只是摇摇头,“谢谢你。” 钟凉顺势依偎在他怀里,“我应该做的,黎津。” 两人在窗前静静拥抱着。远远近近都是林立的高楼,而他们的身影在其中显得渺小却似无坚不摧。 黎津算了算,加上这部分利润分红,资金周转问题暂时得到解决,便送钟凉回办公室。 一出门,门口长椅上坐的三个员工纷纷站起来,表情难看至极,有一个胆子小的姑娘都快哭了。 “怎么回事?”黎津沉声问。 三人都不敢回答,脸上更青了几分。 黎津侧目望向钟凉,见他面上冷漠,没看那三人一眼,可嘴角不屑的朝下撇。黎津心里明了,但没有说话。 其中一个稍稍年长的男士走出来,对着钟凉深深鞠了一躬,“钟总,非常对不起,我们刚刚说的是无意的,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把我们的话放在心上。” 另外两个姑娘也跟着鞠躬道歉。 钟凉表情还是很冷,既不答应,也不表态。 黎津见他们这样弯着腰不是办法,远处一些员工开始聚集看热闹,当下便道,“好了,先回去工作。以后公司不允许再出现任何风言风语,明白了吗?” “是...”三人再次道歉,忙不迭的走了。 黎津拉上钟凉的手,快步把他带进一个无人的楼梯间。 ☆、第 93 章 微弱的白炽灯光闪了闪,楼梯间有些闷热,空气在原地徘徊不散,任何细微动静都可以被放大的无数倍。 克制的唇舌交缠的水声依旧清晰可闻,幸而并没有人路过,亲吻便更加炽烈缠绵,难分难舍。 黎津托着钟凉的屁股,把他半抵在墙上,身体前倾的姿势显得侵略性十足。 钟凉仅存的支点是环住黎津的脖颈和双肩靠着的白墙,那处衣服此刻一定已经变得花白一片,他却无法思考这么多,只是顺着黎津的吮吸和啃咬,间歇性的找回自己的呼吸。 他在黎津的怀里颤了颤,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嘤咛,“别...等...还要回...” 黎津几乎要把他的话都吞下去,深入的异常凶猛,犬牙几乎刺破薄薄的下唇,信息素也在周围流连,交织成一个个汹涌的气旋。好半天才稍稍离开些,给他留出大口喘气的空间。 黎津让他的脚落了地,知道他一下子站不稳,便没有松开,而是环着他的腰,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不生气了?” “嗯...我没有生气。”钟凉低低道。他猜黎津想知道刚刚那几人都说到哪种程度,但不好开口问自己,索□□代道,“他们说我...” “宝贝,不想说就不说。别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黎津抢白道,那一定不是什么好话,何必让钟凉再回忆一次。 “我知道,可是他们不只说我...”钟凉往后仰,以便直视黎津的眼睛,有些不甘道,“他们还说你。” 黎津喉结上下动了动,显然出乎意料。原来钟凉是为这件事生气,他在为自己鸣不平。顿觉一股暖流涌入肺腑,让他浑身都滚烫起来,快速俯身又亲了亲钟凉的双唇,“说我的话,你就更没必要生气了。” “可是...”钟凉低下头,“是我给你造成影响的...” 那些冷嘲热讽全是基于自己是私生子,而钟涵公开这件事情。公司里的股东或者员工,总先入为主给他安上一个“带资入股”的私生子的头衔,不会轻易认可他的能力。到了别处又指摘他的性别,质疑他和黎津的关系和感情。 他知道自己这些想法没有必要且不成熟,但他不可能完全不在意。许是内心深处潜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自卑,让他在直面这样的攻击时无法泰然处之,他可以自己消化,但他不希望他爱的人受到伤害,尤其是被自己牵连的。 “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很努力了啊。”黎津温柔的摸摸他的发丝,“你比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要优秀,所以不要在意这些声音,相信我,好吗?”他俯身抬起钟凉的下巴,专注的凝视他。 钟凉没有接话,半晌,也凑上去亲了亲黎津的唇。 黎津低笑起来,把他紧紧搂在怀里。这便是他最坚强最可爱最珍贵的宝贝。 ... 晚饭后,黎津的手机响了。他正在厨房洗碗,钟凉举着手机贴在他耳朵上。 “小黎?在忙吗?” “妈,我在洗碗,怎么啦?”黎津半蹲着给碗冲水。 “噢,没什么要紧事,就是问问你。如果你现在不方便的话,我就晚点再打过来。”丁巧曼道。 “没有不方便,您说。”黎津对钟凉道,“帮我开个免提吧。” 钟凉照做,把手机放在台边,便出了厨房,把隐私空间留给黎津。 丁巧曼已经敏锐的捕捉到了这细小的声音,抓紧问道,“诶,谁在你旁边?” “我男朋友。”黎津手上的动作不停。 那边静了静,“噢,还是之前那个...?”问的不太确定。她知道黎津之前的诸多改变都是因为一个omega,但黎津从未透露过具体消息,他们便没有多问,只等黎津有一天能自己告诉他们。 “对,一直是他。我们现在在一起了,你知道吗,我可以感觉到他的信息素。”黎津简单的介绍钟凉的情况,略过他们相处不顺的那些片段。 那头长久的沉默着,一直到黎津洗完所有的碗,他把手机拿到耳边,“妈?” 丁巧曼叹了一口气,“这样吧,有空带他来家里吃个饭。” 黎津答应下来,两人又唠几句家常。 钟凉正在沙发上看新闻,见黎津过来,给他让出位置。 黎津把一个圣女果塞到他嘴里,搂住他的腰,又在他脸颊上蹭了蹭。 钟凉敏锐的转头看他,“你爸妈没说什么吧?” “唔...”黎津佯装犹豫道,“我都跟他们说了。” “啊?你说什么了?”钟凉瞪大眼睛。 “我说我找了个特别可爱的男朋友,他们让我带回家看看。” 钟凉眨眨眼睛,有些呆愣,“我...” “不愿意吗?”黎津放轻语调问。 “不是...我还没准备好...”钟凉讷讷道,“我...我有点担心...所以我看...还是...” 黎津明显感觉到他的紧张,也没逼得太紧,“没关系,宝贝,等你准备好了,你就告诉我,好吗?” 钟凉乖巧点头,“好。” 黎津爱极了他这幅样子,把他抱在大腿上亲吻着,手伸进衣服里触摸他的腰。 “痒...哥...别这样...”钟凉轻声讨饶道,“给我点时间...” “那要哪样?我现在等不了。”黎津含住他的耳垂,在他的颤声里,打横抱起身体虚软的omega,回了卧室。 ... 钟凉还未做好见黎家父母的准备,没想到黎津就先受到钟凉的邀请,回钟家老宅去见钟氏夫妇。 “哥,钟鸿志周末正式出院,要举办家庭聚会,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回去?”钟凉在回家路上问黎津。 黎津沉吟片刻,温声道,“如果是家庭聚会的话,我去不太合适吧?” 钟凉咬了咬嘴唇,“话是这么说...可我不想一个人面对没有亲人的家...” 他回想过去住在钟家的日子,施清漪母子动辄对他冷嘲热讽,或在钟鸿志面前挑拨离间,多年来未曾改变。钟鸿志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息事宁人的态度处理,私下对他再好,他也不会原谅发生过的一切。在他心里,他们甚至不如陌生人。 这句话戳中黎津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侧目看了看钟凉略显无助的表情,果断答应道,“那好,我陪你去。” 钟凉凝视着他的侧脸,心中感动。其实他还带了点私心,希望能够正式把黎津作为自己的伴侣介绍给钟家人,让钟鸿志不要再想方设法给自己约什么“对象”,施清漪母子也别再针对黎津。他心里只有黎津,也一定会护得黎津周全。 黎津看似很干脆,其实内心不停在打鼓。消息太过突然,且距离约定日期只剩2天,根本来不及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虽说不是正式的见家长,但总归是钟凉名义上的家人,不能怠慢。 “要不要现在去商场挑礼物?”黎津征求钟凉的意见。 “你不用刻意准备什么。”钟凉道,“我让助理买点补品什么的就好...” “那不行,”黎津无奈道,“我对这次会面很重视的,我们不要让他们看轻了,好不好?” 钟凉心里一暖,“听你的。” ... 两人在商场吃了晚餐,手牵手逛街。 黎津悄悄查资料,问了有经验的好友,第一次见家长应该带什么,结果得到几种不同的答案。有和钟凉一样准备补品营养品的,有送些自制手工礼物的,也有贵重的茶叶、字画等等投其所好的礼物。 但钟鸿志一家似乎什么都不缺。 黎津没想讨巧,中规中矩便好。于是两人到负一层珠宝区。 “给施女士准备一对耳环?”黎津问钟凉的意见。 钟凉撇撇嘴,“随便选选得了。” 黎津失笑。 两人毫无经验,问店员有什么推荐。 店员瞧见黎津价格不菲的腕表,机灵的拿出镇店之宝,又陆陆续续的挑几款端庄大气的供他们选择。 钟凉扫了几眼,显然连所谓的镇店之宝都看不上。高纯以前的首饰都是手工定制的,他耳濡目染,但他的鉴赏能力不想用在给施清漪挑礼物上。“就这个吧。”他指了指最贵的。 黎津果断买了单。 黎津看出钟凉兴致不高,问,“想不想玩攀岩?在后门广场那儿。” “不想。”钟凉挽着他的胳膊,贴的近了些。 “吃鸡蛋仔吗?舒芙蕾?可丽饼?糖葫芦?” 钟凉摇头,“太腻了。” “冰淇淋呢?” 钟凉一下抬头望着黎津,眼睛亮了亮。黎津刚想说你现在真好懂,就接着听钟凉失落道,“不行...营养师说我不能吃这些。” 黎津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像周围有人偷听似的,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偷偷吃一次吧,我不告诉他。” 钟凉躲了躲,神色动摇,半晌还是坚决的摇摇头。 黎津只好自己去买两杯纯白的酸奶冰淇淋回来。 “我不吃。”钟凉扭过头。 黎津忍着笑道,“我没说给你吃,我自己吃两份。” 钟凉转头怒瞪他。 “好啦好啦,”黎津把一份加了几粒巧克力豆的冰淇淋放在他手里,“低糖零卡,放心吃吧。” 钟凉总觉得自己在什么时候也被黎津这样逗过,有些羞恼的接过今夏第一杯冰淇淋,狠狠舀了一大口放进嘴里,下一瞬间,有种被治愈的感觉。 ☆、第 94 章 钟凉是在接钟鸿志出院的时候告诉他自己要带黎津,没给钟鸿志拒绝的机会。 钟鸿志皱着眉头,“你邀请的?” “对。”钟凉扶着他穿鞋,淡淡道,“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 钟鸿志直起身,眉头锁的更紧了,一跺拐杖道,“胡闹!这是什么性质的聚会,你怎么...” “什么胡闹啊?”一道女声从病房门口传来,伴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怎么了?”施清漪优雅的轻轻靠在桌沿上。 “没什么。”钟鸿志敛去所有的表情,斜了钟凉一眼,“今晚还有客人。” “哦?”施清漪挑眉,“我让阿姨多准备一些食材就好。” 钟鸿志点点头,任由钟凉搀着出门,两人难得默契十足的没有搭理施清漪。 施清漪深吸一口气,跟上走的慢吞吞的两人。 病房外站着疗养院的高层,簇拥一行人到了门口,挥手和他们告别。 钟涵亲自开车停在院门前,下车从钟凉手里不着痕迹抢过钟鸿志的胳膊,小心翼翼的让他坐进车里,甚至还帮着抬了抬腿,生怕钟鸿志察觉不到他的孝心。 钟凉内心默默白眼,嘴上道,“那我晚上再回去。” 钟鸿志沉沉的盯他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哟,还把钟家当餐厅了,吃饭的时候过来一趟,平时不屑光临呢。”施清漪讥笑道。 “够了!少说两句。”钟鸿志低喝道,没再看钟凉,“小涵,走吧。” 钟涵应声开车。 施清漪盯着窗外,好半天都顺不过气。钟鸿志醒来以后,他们夫妻之间几乎没有平心静气的对话过,偶尔在公众场合装出的样子,又有谁看不出呢?他们之间早已名存实亡,有的仅是利益的纠葛。 可到底是她爱过的男人,她不甘心!不甘心这场婚姻从头到尾只有利用和背叛,即使她早已经恨透了他! 她紧咬牙关,指甲掐进手心... ... 傍晚时分,天还朦朦透着点亮,絮状的云堆叠在天际,压的空气有点潮闷。 红灯路口,黎津双手在裤子上蹭了蹭,放回方向盘上敲着手指。 钟凉往后看一眼满满当当的后座,准备格外充分,安慰道,“别紧张,有我呢。” 黎津朝他笑笑,“我知道。” 再一次驶入城东别墅区,保安依旧站的笔挺,一栋栋奢华的别墅和各色景观不曾有丝毫改变。 黎津把车停在门前,一名女仆迎上来,替他分担大包小包。 黎津弯了弯胳膊,钟凉自然的挽住他,仿佛这样便有十足的底气和力量,两人并肩齐步走进正厅。 钟鸿志带着施清漪和钟涵站起来。施清漪母子两人微微讶异,心道钟凉邀请的居然黎津。而后几人都挂上热情的微笑,未含几分真心。 “钟先生,钟太太,钟先生。”黎津和他们一一问好。 钟凉跟着喊“爸,钟太太,哥。”又道,“这是黎津,你们都认识。” 钟鸿志点点头,并不显露任何多余的情绪,视线转向身后女仆手上的东西,“这是...” 黎津连忙把礼物一件一件递给他们,“这是送给您的,金丝楠木雕刻的松树,祝您健康长寿。这是送给钟太太的,南洋的天然珍珠耳饰,希望您能喜欢。还有送给钟先生的限量款钢笔。其他是阿凉准备的滋补品。” “你有心了。”钟鸿志和蔼的笑着让人接下礼物,这些对他来说并不贵重,但多少是份心意。在这一点上,他对黎津是满意的。 “是啊,你也太客气了。”施清漪瞧了瞧手上的饰品盒,还未打开就交给女仆,扯扯嘴角道,“花了不少钱吧?不过这个牌子我以前看过,质量有点次,不知道你这次选的好不好看...” 黎津料到她会找茬,垂下目光没有说话。钟凉对她还算了解,知道什么人不值得用心。 倒是钟鸿志发话道,“一天天待在家里,再好看的首饰顶什么用?” “你又知道什么?!你给我买过几样首饰?全给了那个...”顿了顿,施清漪恨声道,“我有的是机会出门...” “妈,你...”钟涵不着痕迹的拽了拽她的袖子。 “行了,外人面前像什么样子!”钟鸿志脸色沉了沉,转身坐回沙发中央。 钟涵脸色一霎那变得有些难看。钟鸿志从前待他们母子仅是冷漠,私下里对施清漪不冷不热、偶尔斥责就罢了,如今客人面前竟也是这幅姿态,让他觉得面上无光且有些耻。 女仆给几人一一奉茶。 施清漪没了故作的好客,冷着一张脸,听钟鸿志隔着钟凉和黎津寒暄。话题无非是家里几口人,都是做什么的,最近谈了什么项目。她朝身边的钟涵使眼色,钟涵会意,把钟鸿志的茶杯举到他手边,“爸,喝口茶润润嗓子。” 黎津识趣的没有继续,侧目对钟凉笑了笑,两人眼里有化不开的浓情蜜意。 施清漪看的分明,当下冷哼一声,“眉来眼去,不知羞耻,简直一模一样。”她话说的轻,可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钟涵蹙了蹙眉头,用眼神怪施清漪坏事。 黎津脸上的肌肉绷了绷,强忍着没有接话。 “不知羞耻?有些人也配提这个词?”钟凉声音清冷,出乎意料的朝施清漪发难。 施清漪一点就着,立刻坐直身体瞪着钟凉,“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有妈生没妈...” “妈!少说两句吧。”钟涵低吼一声,盖过她后半句话。若非如此,还不知道会酿成什么大祸,虽然他知道施清漪最近心绪不定,太容易被钟凉撩起火,可钟鸿志还在场,且已经在愤怒边缘,她还非要望枪口上撞。 施清漪一下明白自己刚刚冲动了,便不甘不愿的偃旗息鼓。 钟涵立刻补救一句,“这不,还有外人在呢,也不一定说的是谁呢。”他转移了目标。 黎津面色铁青,几乎要站起来摔门而出,他没想到钟凉在这里竟然如此不受待见,连表面的和睦都懒得伪装! 下一秒,一只温热的手覆盖在他的手上,让他一瞬冷静些许。回头一见,钟凉眼里有些愧疚和恳求,对他摇了摇头。 如此,黎津缓缓呼出一口气,回握住他的手,没再动作。 “爸,西区的高尔夫球场开了,您知道吗?”钟涵连忙换了话题打圆场道,“那边正好是我底下一个经理开发的,现在评分在z市排第一了,过两天带您去吧,您现在身体正好...” 钟鸿志拍拍他的肩打断他的话,“天儿这么热,爸年纪大了,吃不消咯。”脸上未有丝毫笑意,显然刚刚的话一字不落听进耳朵里,让他有些愠怒。 “哎,是我考虑不周了。我就想着爸您身体康健,宝刀未老啊。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去打高尔夫,您的球技在z市可是一流的...”钟涵情真意切回忆往事,直把钟鸿志的思路带偏一百八十度,再也想不起刚刚那一茬,才停住叙述,末了补充道,“我看弟弟对打球也很感兴趣,那天还和赵翔赵总一起打壁球呢,下次咱们一家人一起去。” 钟凉差点要冷笑出声,钟涵还不是一般的记仇,又妄图在自己和黎津中间挑拨么? 没料钟鸿志转过头,拉住他的手,和钟涵的手交叠在一起,满意微笑道,“好,下次一起去,兄友弟恭,很好。” 钟凉愣愣回不过神,心道钟鸿志这又唱的哪出?和钟涵相触的皮肤泛起不适感,只想快点抽离。 钟涵表情也格外别扭,不敢反抗钟鸿志的牵制。 女仆正好来请诸位入座用餐。 钟鸿志在首座,施清漪和他同辈坐在他身边,钟涵不愿意放过这个亲近父亲的机会,也占了他身侧的一个位置,剩下钟凉和黎津倒真像两个外人,坐在圆桌下首。 钟凉并不介意,他本就不愿和那几人假惺惺,干脆同黎津两人圈了一个小世界,举止亲近但又保留适当的距离。 来自上首的熟悉视线没有放过对这一幕幕的捕捉,黎津时不时能感觉到那种审视,只能接受、不能反抗的氛围让他很有些难安。他的诸多客观条件的确未必配得上钟凉,所以他把现在的一切当作考验,他全身心的爱着钟凉,才会如此忍耐。 主食热菜已经上齐,桌上无酒,只一些饮料和茶水。 钟涵适时站起,双手举杯对钟鸿志道,“爸,恭喜您出院!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虽没什么新意,但胜在简短真挚。 轮到黎津和钟凉,两人各倒一杯茶,分别说了相似的话。 钟鸿志连连点头,很享受天伦之乐的样子。 然而钟凉并没有马上坐下,他清了清嗓子,很郑重道,“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说。” 钟鸿志眼神凝了凝,没有阻止。 “我今天带黎津过来,就是想正式告诉你们,我们不久之后会结婚,请你们以我的伴侣的身份认同他,尊重他,你们如果伤他,就等同于伤害我。”钟凉目光一直坚定的盯着钟鸿志。 黎津惊讶的仰望钟凉,天知道这一刻有多想把他拥在怀里好好疼惜,可自己的心已经要化成水了,水里的每个分子,都是钟凉的名字。 看不出钟鸿志喜怒,他只向下压了压手掌,“别这么见外,一切都好说。”也听不出他到底是赞成还是反对。 钟涵在一旁看的牙痒,没想到钟凉的要求这么快就被答应,钟鸿志竟然丝毫不干涉他的婚姻?他又是嫉妒又是愤恨。 而施清漪不屑的撇嘴,心道钟凉这个小野种也只配黎津这种货色。 钟凉坐下之后,立刻悄悄牵住黎津的手,空荡荡的桌下是他们的伊甸园。 接下来的饭后甜点,并未甜进任何一个人心里。 钟鸿志把两个儿子叫进书房,让黎津也跟着。 “最近翔飞和元朗两个项目都进展顺利,你们辛苦了。” 钟凉和钟涵都微微惊了一下,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鼓励。 “我知道现在集团内部并不团结,这不是什么好现象,所以我让你们两个人相互借鉴学习,对你们自身提高也有帮助。虽然项目利润有高有低,但我们都是鸿鹄的人,难道还要区分亲疏远近吗?何况,你们两个人是亲兄弟,更要同心协力。”钟鸿志留给两人十几秒的思考时间,又转向黎津,“黎津,你觉得呢?” 鸿鹄的事,黎津算是彻底的外人,自然插不上手,也不敢逾越给出什么意见,便道,“您的话当然有道理。” 钟凉知道钟鸿志定是又听到什么风言风语,说他们兄弟不合,顾忌着鸿鹄的形象面子特地敲打自己和钟涵。而因自己的任性举动,他又摇摆不定,或者说在试探和试炼。 但钟凉根本不可能缓和同钟涵的关系。所以钟鸿志又叫了黎津,意思是用他提点自己。 想明白这一层,钟凉便只点点头,不再多表态。 钟涵的表现就浮夸多了,连声答应,又说很多会好好教弟弟的话。 黎津和钟凉交换一个眼神,均是悄悄叹一口气。 ☆、第 95 章 出别墅的时候,雨丝正稠密,伴随夏夜特有的闪电,在天幕划出一道道闪耀曼妙的折线。 黎津是惧怕雷电天的,他对所有与电相关的事物敬而远之,哪怕如今和钟凉稳定感情,也无法改掉一些根深蒂固的习惯。 黎津把车开出一段,便停在路边。他的手有些颤抖,努力稳住声音对钟凉道,“宝贝...换你来开...” 钟凉本就有些担心,此刻迅速解开两人的安全带,单膝跪在座椅上探身越过中间的储物柜,把黎津紧紧搂在怀里,轻声安慰道,“没事...不怕...” 瓢泼大雨倾倒下来,四周的玻璃覆盖上厚厚的雨帘,噼里啪啦的声响几乎能掩盖汽车驶过的动静,一时之间无法继续上路。 黎津箍着钟凉的腰的力道,近乎要把他揉碎,埋首在他胸前。下一声闷雷乍响的时候,黎津急促抖了一下。 钟凉心疼极了,学着黎津曾经的动作,慢慢抚摸他的短发,无声的安慰着他。怀里的男人身躯高大,即使以现在两个人拥抱的姿势,自己还是需要把一部分重量撑在他身上。而他鲜有如此脆弱的一面,几乎要让人忘记他也会怕。 说到底,他是怕自己离开。因为钟凉曾用电击棒狠狠伤害过他。 想到这里,钟凉只觉得心头像撒了一把玻璃渣,每跳动一下都疼,让他恨不能揍醒两年前的自己。 幸而现在,他们相互支持,黎津是钟凉的基石和港湾,钟凉则是他的爱和希望。他们曾经痛的多深,现在便爱的多深。 雷云渐行渐远,闪电去了别处,雨势未歇。 黎津醒了醒神,发现拥住的信息素从没有消失,散发温热和清甜,他被琥珀香包围着,一瞬间仿佛置于悠远宁静之处,使他心绪不再起伏。 他缓缓抬起头,在透过挡风玻璃的暗如萤火的路灯光下,注视钟凉微亮的眼睛,下一秒,那双有些湿润的眼里点起星火。 钟凉打开车顶的小灯,“好点了吗?”他捂着黎津的脸,仔仔细细的看。 黎津侧头吻了吻他的手心,“对不起...我...” 钟凉捂住他的嘴,“干嘛道歉。”他动了动酸麻的腰,干脆把曲着的腿迈到后座,从中间爬到过去,又拍拍旁边的座位对黎津道,“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你也过来。” 黎津个子太高,正常坐着都快顶到SUV的天花板,此刻使劲蜷起身体,费好大劲才终于钻到后面。 两人静默无声的对视一会,一半脸庞在朦胧的黄色光晕里镀上柔色,另一半隐没在黑暗中藏着心里的神秘。似乎有一股力量在牵引彼此靠近,直到贴上对方的嘴唇。 这个吻很轻浅,大概不符合这个夜晚浓重的格调,两人默契的一触即离。 钟凉攀上黎津的肩膀,凑到他耳边道,“哥...对不起,我...” 黎津和他额头相抵,闭上眼睛问,“为什么这么说?” 钟凉深吸一口气,找到些许说下去的力量,“是我欠考虑了,我只想把你带到钟鸿志面前,没想到他们欺人太甚...是我太着急,我只是不想在他们面前再忍耐下去...”他不想永远抬不起头,被施清漪看作三儿的儿子... 黎津捏捏他的下巴,嘴唇贴着他的唇,“你没有错,宝贝,不要说对不起。你想的我都明白,我答应你的时候就预料到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也做好准备。” 钟凉愧疚又难过的埋在他怀里,“哥...真的很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我不想这样的...”钟凉的呼吸急促起来,“我希望我们之间的进展能顺利一点,结果变成这样,我...” 他挣开黎津,攥紧拳头用力捶后座的椅背几下,胸膛剧烈起伏着,所有的不甘和怨恨似乎再无处遁行。 黎津的心被猛的一揪,紧紧攥住他的拳头,不让他继续闹,一根根掰着他的手指,不让他掐手心。他揉着钟凉柔软的手,等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才道,“你想多了,我不委屈,你不知道你晚上那样说话的时候,我有多为你骄傲,我又有多爱你。” 钟凉垂下目光,脸颊发烫,讷讷的蜷了蜷手指,阻止黎津轻轻的抓挠,心里一霎那涌上无数言语,一如外面的大雨源源不断,又令他思绪纷乱动作凝滞,寻不到宣泄出口。 黎津说完这些话,心下依旧有些发胀发酸。他回忆起钟鸿志和施清漪的眼神,仍难以承受。他们两个人,他们的感情,他可以不介意别人怎么评价,前提是这些评价不会让钟凉受伤,否则他也会一样受到伤害。 黎津不愿再深挖这个话题,笑了笑,轻松道,“反正迟早会有这么一次的,我们算是挺过来了。接下来轮到你和我回家,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 “黎津,我要。”钟凉沙哑着嗓音说,信息素不可抑制的泄露出来。 黎津眸色渐深,一用力便颠倒上下,在钟凉的惊喘中,把他压在座椅上,欺身上去,“你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雨夜搁浅的车内,奏着一曲情爱的乐章。 ... 随后的几天,钟鸿志再没有参与集团两个项目的议程,对外说是回家修养几天。 钟凉知道上门拜访钟鸿志的人少不了,只希望这些客人能多拖钟鸿志一阵,这样自己工作氛围能轻松很多。 钟鸿志虽然人不在,可派出的营养师依旧尽职尽责,暗处的保镖也不曾松懈,钟凉能感觉得到,心中厌烦,但好在这些人专业素质不错,隐蔽的极好,钟凉便也随他们去了。 大暑那天,天气最为闷热,站在落地窗前就能感觉到玻璃之外的滔天热浪。 黎津给员工集体买了伏茶消暑,自己躲到钟凉的办公室,和他偷偷吃仙草甜品。 钟凉身体仍然有些虚,黎津没让他吃完一整份,探手摸摸他有没有虚汗,“晚上累的话,就别去了,我替你和孙盛兴说一声。” 元朗集团计划举办一个小型的宴会,正好王皓迪去t国出差,没人可以顶替。最近钟凉的应酬格外多,项目步入正轨,各种和鸿鹄有过合作的材料商厂商,不管认不认识钟凉,都想请他吃饭。推拒一大半,剩下来的还是不少。 “没事,我不累。”钟凉拉着他的手,“晚上跟我一起去吧,只是一个小酒宴,孙盛兴说可以多带一个人。” “好。”黎津爽快答应道。 到了现场,孙盛兴是主角,钟凉作为他目前最大合作案的代表人,两人几乎吸引全场的目光。 黎津见钟凉对各种应酬场合都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便放心的站在不远处和熟人闲聊喝酒。酒过三巡,他和钟凉打声招呼,出门去洗手间。 回来路上,黎津忽然被人从身后扯了一把。他一回头,是一个带着厚厚眼镜的年轻男人,穿着土气,发际线有点高,眼神飘忽,脸上醉态毕露。 他指着黎津,手在空气中来回点,大着舌头好半天才道,“你...你是黎津?” 黎津礼貌道,“我是。请问您是?”他对这人没什么印象。 那人忽然伸手抓住黎津的衣领,把他狠狠掼到墙上,激动道,“是我啊!刘建业啊!” 黎津想推开他,但不知道从何下手,只能往后仰了仰头,避开他浑身的酒气。打量他片刻,才想起好像大学里是有这么个计算机系的技术狂人,和自己同在摄影社。黎津当初似乎还拒绝过...他的表白? 黎津微笑道,“我想起来了,你好你好,能不能先放开我?” 那人比黎津矮半个头,性别是beta,又喝了酒,这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死死不松劲,“怎么?现在飞黄腾达了,把老同学都给忘了?” “没有,只是刚刚没反应过来。”黎津察觉周围有几道好奇的目光。 “呵,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清高...现在有对象没?”刘建业的嘴里有股难闻的味道,熏得人只想作呕。 黎津皱了皱眉,“你先放开我,再好好说。” “我呸!你别在这儿装了!谁...谁不知道你...你不行啊!还以为自己是alpha就有多了不起了...嗝...我倒看看是谁倒霉,碰上个不举的!哈哈哈哈哈哈!嗝...不如你和我在一起得了,也别祸害人家...”他猖狂的笑了几声,忽然凑到黎津耳边道,“你有信息素低敏症,对吧?” 黎津一惊,忍无可忍猛的把他推开,“你...” 话还没说出口,那人顺势一下躺到地上,抱住黎津的小腿,“打人啦!打人啦!你们来评评理啊!” 黎津忍着怒意和难堪,拖着腿低喝一声,“放开!” 有几位路过的顾客开始驻足,甚至拿起手机开始拍视频。 钟凉出门,在走廊尽头处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第 96 章 刘建业旁若无人的撒酒疯,哭嚎着说黎津打人,又非礼他,眼镜都差点碎了,说黎津虚伪小人英年早泄,出轨劈腿还阳痿...有侍应生上前想拉开他,被他挥了一拳。 黎津表情彻底冷了,任由他在自己脚边装疯卖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在醉后瞎闹,但黎津觉得这人是在装醉,否则怎么可能说出自己的低敏症,又添油加醋搬弄是非,抖出这么多大学时期的旧事呢?显然有备而来。 想以此威胁自己么?还是说他背后有别人?或者真的只是单纯的闹?黎津一时没有头绪。 钟凉正朝这边走,黎津看见他在几步之外,怕他被误伤,立刻道,“你别过来。” 钟凉不悦的皱眉,“这谁?” 黎津不能直接回答他,也不想给看客提供更多的笑料,只想用力抽出自己的腿。 孙盛兴从后跟上来,惊异的看着这一幕,“我去,这哪来的神经病?”又仔细瞧了地上那人,竟觉得有些眼熟。“诶,这人...不是刘建业么?” 钟凉转身问他,“你认识?” “唔,算是吧。”孙盛兴挠挠头,“他大学的时候拼命追过黎津,被黎津拒绝了...”他发觉自己好像无意间透露了什么,讪讪接着道,“那些都是旧事了。不过他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钟凉一听这人追过黎津,加上他嘴里不干不净侮辱黎津,顿时火冒三丈,走到那人面前,指着他道,“你给我先起来,好好说话!” 刘建业一见来的是个清秀的男人,根本不怕,“你和他什么关系?你们两个有一腿?你...” “你他妈放开他!”钟凉怒道。 黎津被吵的一个头两个大,吼道,“够了!” 钟凉登时僵在原地。 只安静的一霎那,几个保安从人群后冲过来,一把把地上七扭八歪的刘建业抬走了,那人的呼号还在空气里回荡。 黎津阴着脸,狠狠的整了整衣服,上去搭住钟凉的肩膀,对孙盛兴道了句“抱歉”,和钟凉离开了会场。 ... 一出酒店,钟凉就把黎津的手臂甩开了。 黎津低声喊,“阿凉。” 钟凉没理他,径自望园区外走。 黎津几步跟上去和他并排,解释道,“他是我大学同学,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抓着我撒酒疯...” 钟凉猛的顿住,“撒酒疯?那他怎么说你早泄还劈腿!你他妈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黎津瞪着眼睛快被气笑,本就烦躁,加上外面闷热,语气很冲道,“我早不早泄你不知道?你在这儿跟我胡闹什么?” “你对我吼什么?”钟凉脸都涨红了,手直愣愣指着酒店方向,“刚刚那个人扯那些有的没的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出声?!” 黎津蓦然无语,垂下目光。 钟凉张了张嘴,发觉自己的话有些太过,可自己又没错,刚刚想上去帮黎津,结果被黎津吼了一嗓子,火气还没消呢。 “他知道我有低敏症。”黎津道。 “啊?”钟凉微惊,而后怒意更盛,“你们不会做过什么吧?” 黎津无奈道,“没有,真的没有,我和他完全不熟。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但他在闹之前在我耳边说了这件事,我怕他别有目的。” “哦...”钟凉扭开头,摸了摸鼻子,好半晌道,“那我错怪你了。” 黎津叹了口气,重新轻轻搭住他的肩,给两个人留出一点空间,缓缓道,“上次和我朋友见面的时候,你也听说了一些吧。” “嗯。”钟凉主动朝黎津靠近了些。 “自从知道低敏症,我就不爱和人交际,大学的时候能不聚餐就不聚餐,要么跟着李叔或者导师做课题、实习,要么一个人去采风,看展,偶尔喝酒,社团活动都不怎么参加,有比赛的时候我报个名。 应酬之前,我得知道来人的性别资料,才会放心和他们打交道,一开始我几乎都不怎么说话的,我怕说错。赵蕾可能知道一点,资料都是她准备的,每次都让她把第二性别写上。”黎津缓缓叙述道。 “我不和同龄人约会,因为我根本做不到。我就在想,如果我答应了,是不是就害了他们?也许我可能...在某些方面也和正常的alpha不太一样,他们想要的关于信息素的夸赞,我无法表达,他们都以为我冷的和冰一样,以为我性冷淡,说我故作清高...才有了你听到的那些话。 遇见你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信息素是什么味道,什么感觉。他们在寝室里讨论异性信息素有多迷人,或者相互攀比的时候,我插不上话。我时常感觉自己是个异类,我很不安...”黎津的手紧了紧,他把自己最自卑的回忆都讲给钟凉听。 钟凉心里发酸,想到一路走来,黎津有多不容易,而他们现在能走到一起又是多么幸运。他悄悄攥住黎津的衣摆,把头靠在他肩上,“都过去了,黎津。你现在有我呢...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我不介意你的低敏症,这辈子,你只要感觉到我的信息素就好了。” 黎津把他抱在怀里,吻了吻他的额头,“钟凉,能遇到你,是我修了几辈子的福气。” 钟凉被黎津说的有些害羞,脸上的热度漫到耳朵尖儿,低低道,“我也是。” 时间在这一刻给予幸福的恋人施舍,一瞬被延展的无限长。 没一会儿,两人便被路灯下的蚊子叮了好几个包,拥出一身汗,相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钟凉彻底冷静下来,想到刚刚还有问题没有解决,“你说那个人有什么目的?” “一种可能是钟鸿志,他一定把我查的底朝天了,他不想当你的面反对我们,又不知道你清楚不清楚我的低敏症,所以找人威胁我。一种可能是施清漪或者钟涵,想让我出丑。还有一种,”黎津耸耸肩,“这人就是个神经病。” 钟凉抓了抓头发,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答案。“哥!”他忽然提议道,“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我们去玩儿吧!” “好啊,你想去哪里?”黎津牵着他的手。 “你以前去过的酒吧。” 黎津顿时把脸一板,“不行哦,还想去酒吧?你又不能喝酒。” “哎,我不喝!我保证!我就看着你喝。”钟凉想了想道,“最好是有驻唱的。” “好吧。”黎津在这点上相信钟凉的保证,挥手招了辆的士。 ... wt的中央吧台高脚桌,黎津手上一杯干马天尼,叼着其中的橄榄咬了半口。他和钟凉背靠桌子,欣赏台上的乐队表演和台下小舞池里摇头狂欢的男女。 钟凉略略不满自己手上只有橙汁,便把黎津的脸掰过来,含住那颗沾着酒味的橄榄。 黎津意识回笼,侧身放下酒杯,按住钟凉的后脑把橄榄渡过去,又用舌头把橄榄卷回来,像是要逗钟凉玩儿似的,引得钟凉追随着黎津,唇齿之间翻搅的全是辛辣的酒香。 钟凉最后还是夺得那颗橄榄,在嘴里随便嚼几下便吐掉了。他枕着黎津的肩膀,望着台上的乐队主唱,手指握在杯壁上不自觉做出相应和弦动作。 黎津无意中瞧见,凑到他耳边大声道,“很久没练了吧!” “啊?”钟凉表情茫然。 黎津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我说你!在t国,有没有弹那首曲子?” “哪首?”钟凉朝他吼。 “没有名字的那首!”黎津用手比了个喇叭状,对他道。 “没有!”钟凉道,见黎津没有反应,又重重的摇头,嘴形又示意了一遍。 黎津沉沉的凝他几秒,惩罚性的把他抱到自己腿上,一边轻轻掐他的腰,一边咬着他耳朵道,“怎么不弹?那样我就能早点认出你了!” 两处敏感带同时被挑逗,钟凉痒的受不了,“错了!我错了!我给你弹!” 黎津终于满意,却见钟凉的眼神还是在往舞台上瞟,干脆拉他到舞池里。 这里音量响了一倍,说话再也听不清。 黎津握着钟凉的手举到头顶,示意他动一动。 钟凉一脸别扭,心想自己又不是来跳舞的!他显然没有经验,觉得格外羞耻,敷衍着摆摆手,又想把黎津拉回去。 其实黎津也没有跳过舞,却跟喝酒上头了似的坚决不肯走,在一群妖魔鬼怪的包围中笨拙的晃了晃,学着身边的一个年轻男人开始摇摆,动作不太协调。 钟凉一看就乐了,捂着肚子笑了一阵,又拍拍他的肩膀,指指自己,意思是给他示范一个。 黎津摊手,让他随意。钟凉便也学那个男人,模仿的跟转呼啦圈的大妈似的。 黎津笑的不行,被钟凉恼羞成怒的拧了一下腰,才稍稍停下。 至此,两人便彻底放开了,反正周围人各玩各的,没人管没人看,钟凉拉上黎津的手随着节奏开始蹦,手上毫无章法。 黎津见他笑的明朗,眉宇间净是朝气,仿佛这世间的太阳是从他脸上升起,而且永不落幕。 一曲终了,黎津喘着气环视一圈,结果一回头,钟凉不见了。他瞬间有些慌神,刚想找人,忽听音响传来声“喂喂”。 黎津猛的抬头,钟凉不知何时已经跑到台上去了,还从主唱那里抢走话筒和电吉他,试了试音。 钟凉一个娴熟的扫弦,全场从好奇转为安静。只听他虽然气还没喘匀,但声音清冷,气势逼人,“有一首歌,我要送给我的爱人。”他手指的方向只有一个人。 黎津仰视着他,一如初见。 ☆、第 97 章 黎津愣愣的望着舞台中央发光的那个人出神。聚光灯打在他略微凌乱的发丝上,烟雾使他看起来像刚刚落入凡尘的天使。 他清澈,纯洁,勇敢,他承载了太多的爱,玫瑰与他太艳,雪莲与他太冷,他适合无暇的百合,纯真无邪。 黎津的心和灵魂仿佛飞出身体,到钟凉身边,和他融为一体,他的手穿过钟凉的手,他们的血液沿着同样的回路流转,他们的心在同一处砰砰跳动着。 简单的起音,给乐队老师几个和弦,钟凉轻轻开口。 “你是沙漠渴求已久的玫瑰,你是夜空等待降临的流星, 你是月亮刻骨安宁的朱砂,你是太阳灼烧炽烈的伤疤。 你在原地,千里万里形单影只 我会走来,万水千山拥你入怀。” 每一个字句,都融入血肉,刻入骨髓,每一次颤音和呼吸都饱含深情,和七百多个日日夜夜的铭记。 是钟凉写的那首歌,从阳淮记到现在,是钟凉的怦然心动和无可奈何,是黎津的爱而不得和苦苦追寻。 黎津的眼眶有些发热。原来钟凉在默默准备,只等这一刻唱给自己听。他怀念甚至渴望这种感觉,仰望耀眼的钟凉,看着他发光发热。他的小冰块终于主动的向他走过来,他爱他一如往昔。 钟凉一直深情的凝视他,指尖传来按弦的酥麻感,就像黎津轻轻咬住他的手指,犬牙在嘴唇上摩挲。只有站在这里,他才真正放下若有似无的紧张,因为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重要,他只要黎津。 一分钟的歌曲,没有花哨的炫技,只有真诚的剖白。周围人屏住呼吸凝神静听,在结尾那个音落下的几秒后,前排的人竟拆下舞台四周的装饰花,往钟凉身上扔过去,大喊“Encore!Encore!” 钟凉笑了笑,见台上的乐队并不介意,便半蹲下对被推到前面的黎津道,“邀请你上来和我一起唱。” 舞池里的年轻人听见,立刻配合着起哄,“一起唱!一起唱!” 黎津又是感动又是无奈,见是众望所归,只好从楼梯跨上去。 主唱在一旁笑呵呵接过吉他,“两位想唱什么?我来给你们伴奏。” “谢谢你!麻烦了!”钟凉对他感激道,又问黎津,“唱什么?” 黎津第一次因为表演上台,凑到钟凉耳边不好意思道,“我不会唱!” “...我教你。”钟凉狡黠的勾了勾唇。 黎津立刻识破他的小诡计,搂着钟凉的脖子咬他耳朵,“宝贝,不要为难我。” 这一幕观众看的津津有味,一时居然没有催促。 钟凉本想选首难度高的,此刻感觉气流吹进耳朵,竟让他的脸颊都烧着似的。他默默改了主意,“《月亮代表我的心》吧。” 乐队老师吹了声口哨,没按他们以往的摇滚风来伴奏,而是节奏轻快舒缓。 钟凉唱出第一个音,微微沙哑的声音稍打了个转儿,调子顿时缠绵悱恻,气声空灵。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他望着黎津的眼睛有盈盈的水光。 黎津心里热腾腾的,刚刚喝下肚的酒开始自燃,全身都烫起来,恨不能把此刻的钟凉藏到一个只有他能找到的地方,他独享听钟凉唱歌的权力。 观众纷纷举起手机打开手电筒,随着音乐有规律的左右摇摆。 钟凉牵住黎津的手,黎津知道该轮到自己了,慢慢拿起话筒。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他刚唱一句,其实内心有些后悔,这么美好的气氛,被他太过普通的歌技破坏了些许,但星河一般亮起的灯光给他一种快要冲出胸腔的勇气,他爱钟凉,爱会让他们所向披靡。 钟凉似乎听的有些沉醉,黎津第一次唱歌,低沉至极富有共鸣的嗓音和无人能敌的深情,他把自己依偎在黎津身侧。 这世界喧嚣至极,他只在这里觅得宁静。 曲终,掌声雷动。钟凉再次对主唱道谢。 主唱拉住他,问要不要加入他们乐队,或者签公司出道。 钟凉笑了笑,委婉拒绝了。 台阶下聚集不少观众,想和他一起喝酒,也有感觉到他的信息素想上来搭讪的。钟凉来不及多留,已经被黎津带着,不由分说的飞快出了酒吧。 ... 距离上次来到江边,已经过去一年。 午夜时分,两岸霓虹依旧闪烁。江水滔滔,江面只有靠岸几只停歇的渔船,邮轮早已进入梦乡。 此刻两人却是和从前不一样的心境了。 晚风终于送来丝丝缕缕清凉,一年中最热的一天悄然过去,空气似乎已经产生改变。 黎津背靠着栏杆,十分惬意,“小坏蛋!刚刚是不是想选一首超难的歌!” “对啊,太可惜了,嘴太快就直接说了。”钟凉趴在栏杆上,笑的满足。 “我就知道你啊,以前咱们一起拍照、打壁球,你可不服气,现在有机会,可不得把我比下去才舒坦啊。” “你把我想的也太坏了!”钟凉两根手指在栏杆上一步一步走路过去,戳戳黎津道,“我是为了让你开心嘛。” “好啦好啦,我都知道。”黎津笑着揉揉他的脑袋。 “我从小到大从没这么疯过。”钟凉注视着江面喃喃道。 “我也是。” 两人相视而笑。 桥一端走来挑着扁担的老伯。 黎津眼尖,认出那是卖棒冰的,等他走近拦下他道,“老伯,还有剩的吗?” “有!”老伯把小冰箱放下来,“看看想吃什么?” 两人都朝里瞧了瞧,同时指西瓜棒冰,“这个!” “好嘞,最后两根。” 黎津付钱,闲聊一句,“老伯,今天怎么这么晚?” “天气热,好卖!我刚回家又带一箱出来。” 老伯挑着箱子慢悠悠走远。 钟凉撕开包装袋,咬一口西瓜尖儿,清甜的味道盈满口腔。 黎津温声提醒道,“慢点吃,冰的不要直接咽下去。” “嗯,知道。”钟凉嚼着啵啵含混道,“是老味道啊。” “是啊,老伯也还是同一个。” “还记得那个时候,我们在这里吃棒冰的时候在想什么吗?”钟凉问道。 黎津把棒冰咬的脆响,脑中的画面如电影一般闪过。片刻后,犹豫道,“我大概在想,怎么才能跟你多见几次面呢...还有,那次你是不是和高潜在百宴楼吃饭?我还想他凭什么能这么亲密的搭着你的肩膀啊...”他无奈的笑了笑,“你呢?” “我当时在想,你不相信我相信你。”钟凉顿了顿,想着怎么解释,“其实我不信钟涵的挑拨,但你让我动摇。你总是给我一种,很...一种说不出的距离感吧。” 钟凉侧身正视黎津,“你知道问题在哪里吗?可能那个时候,在感情里面,你不太自信?黎津,你把我想的太好了,可我没有那么好,而且你很好,好到几乎让我羞愧不忍。” 黎津凝视着他,一时无言以对。 当局者迷,他们当时没有人能看得清楚,也没能真的把话全部都说出口。爱会让人鼓起勇气,也让人望而却步。 “阿凉,你很好,起码在我心里,你是独一无二的好。”黎津执起他的手,“我已经满足了。” 钟凉露出一个笑,带着丝丝甜意,“我也满足了。” 两人手牵手,沿着大桥慢慢走。 黎津把两份冰棍放进包装袋,丢进路边垃圾桶。 钟凉喊他,“哥,快抬头!” 黎津直起身,就见夜空之中,月亮高悬,群星闪亮。那是从未有过的深邃夜幕和璀璨的星子。 他们的归途,向着一片星光。 ... 第二天,钟凉和黎津都分别听说一些小道消息。 金奕晖给黎津发刘建业抱着黎津大腿撒泼的小视频,【哥,这什么情况?圈子里都快传遍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但我怎么听说 有人说你有什么什么低敏症?还说的头头是道,假的吧? 你可得查查,是谁在乱传...】 钟凉则是从助理那里看到这段视频,有人贴在公司的匿名论坛上,画面里钟凉束手无策,任黎津被人抱着腿,黎津还无法反抗。再联系那人说的话,员工顿时浮想联翩,开始疯传自家副总的八卦,说什么的都有。 黎津没直接找钟凉,他在电梯里能感觉到周围人打量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非常不适。 两人到了约定的楼梯间,核对听到的传闻。 “钟鸿志这么要面子,绝对不会把你拍进去。”黎津道,“他会针对我,想让我主动离开你。我觉得是施清漪那边。” “她的确看不得我们好。”钟凉皱眉,“可她怎么知道低敏症?” “可能刘建业知道。”黎津想了想道,“他懂点黑客技术,估计有办法。” 钟凉烦躁的来回踱步,半晌也没想出什么好的应对方法,“这半年,他们一直夹紧尾巴做人,之前的那些料已经挖得差不多了,目前没法反击。哥,你怎么样?”他有些担心。 黎津很郁闷,信息素低敏症本是罕见病症,了解的人不多,现在乍一听说,所有人都对他或好奇或可怜起来,自作多情的揣摩和猜想他的心理,而他根本不想因为这件事成为焦点。 虽然黎津曾经非常介意低敏症的暴露,精心伪装,隐瞒那么多年,但他意外今天听说的时候,自己居然没有丝毫恐慌。 他想,这是因为他有钟凉,钟凉知道他的所有优缺和冷暖,他便坦然了。 “我没事。”黎津安慰他道,“他们把视频当笑料,当传闻,没几天就忘了,我们就当没这回事吧。” 钟凉分辨他话里的真伪,见他是真的不在意,松了口气,上去抱着黎津拍拍他的背,“那就好。” ☆、第 98 章 回钟家那天之后,钟凉便计划见黎津的父母。 他仔细考虑要给黎家爸妈准备的礼物,时不时想起一个好的点子,就让助理去找些推荐的款式或者型号,陆陆续续准备一整周,没让黎津操心插手。 当天,黎津把送到家里的快递数了数,才发现他买的东西真不少,比回他自己家用心多了。 给丁巧曼准备的是一对缅甸翡翠镯子,绿的仿佛能滴水,给黎修平送的是世界顶级的袖珍望远镜,供他偶尔采风的时候看风景。除去补品以外,还有泡脚桶、按摩仪等等一整套小家电。 黎津夸他周到,一路上不停道,“我爸妈肯定特别很喜欢你,这么乖巧懂事的宝贝去哪里找。” 不管黎津怎么说,钟凉还是紧张了,不着痕迹的抖了抖腿。他开始理解黎津当时的心情,又不想让他看出端倪,便一直朝车窗外,暗暗咬着下唇。 黎津提前和家人说过这件事,黎家夫妇都很惊喜,掐着时间准备好一桌子菜等着两人。 到了家门口,钟凉深呼吸好几次,才敢让黎津按门铃。 门内,中年妇人乌黑的长发在脑后盘起,身材苗条,很有气质,脸上带着温柔的笑。中年男人和黎津一般沉稳大气,带着沉淀的底蕴。钟凉想起黎津说过他妈是数学老师,他爸是律师,加上初见房内摆设,心下叹道果真是书香门第。 两人前后把东西放下来,黎津打招呼道,“爸,妈,这是钟凉。” 钟凉朝他们微微欠身,礼貌道,“叔叔阿姨好。” “你好。”黎修平朝他们点点头,“快进来坐。” “你好,钟凉。”丁巧曼亲切道,“你们太客气了,回家还带这么多东西干嘛呀...” “都是阿凉特地给你们挑的,”黎津怕钟凉不自在,牵起他的手走进房间,“他花了很多心思的,你们可得好好看看。” “当然会的。”丁巧曼任由黎津帮她把东西简单收拾着,连连叹道,“小钟你太有心了!这些真的太贵重...” 钟凉笑了笑道,“阿姨,这是我应该做的。” 丁巧曼满意的笑笑,让黎津和钟凉在桌前坐下,自己和黎修平进厨房把菜端出来。 钟凉趁他们不在,转头悄悄问黎津,“他们是不是不喜欢我?” 黎津揉了揉他的头发,“没有,他们只是还不习惯。” 丁巧曼手艺超群,家常菜被她烧的有滋有味,清蒸鲈鱼鲜香诱人,红烧肉肥而不腻,炒时蔬爽嫩可口... 她不停给钟凉夹菜,“阿姨做的味道怎么样?合不合你胃口?” 钟凉忙点头,“很好吃!阿姨,比我家厨师做的好吃多了。我都很久没吃过这么...”他有一瞬间找不到形容词。 丁巧曼脸上是笑着的,心里却着实有些心疼。她听黎津提过钟凉的身世,他的母亲很早去世,父亲是那个做地产的钟鸿志,本就有家室,对这个孩子难免照顾不周。 “那多吃点。”丁巧曼压下思绪,给他夹一筷子鱼肉。 黎津怕丁巧曼太热情,适时阻拦道,“妈,他吃不了太多的。” “啊...不好意思...”丁巧曼歉意笑道,“孩子,不要见怪啊,阿姨第一次见小黎把男朋友带回来,一时高兴。” “没关系的,我吃的下。”钟凉没有表现出任何勉强,埋头往嘴里扒饭。 黎津给丁巧曼使了个眼色,把钟凉的碗端过来,一小半的饭拨到自己碗里。 钟凉看了看黎津,又看了看黎家父母,愧疚道,“叔叔阿姨,你们做的菜真的很好吃,是我之前生了场病,现在还在调养...” “啊...那你身体怎么样了?”丁巧曼有些担心。 黎津接道,“没事,妈,有我照顾着。你吃吧。”他不欲多说,又对钟凉道,“你也吃。” 黎修平静静看着这一幕,对钟凉有些别的看法。他以前接触过z市商圈的人,知道钟鸿志背景复杂,这孩子又是私生子。让黎津和那样一个家庭不和谐的孩子结合,真的好吗?虽然钟凉看起来礼貌懂事,可那种环境培养出的孩子,难免心思重。他不是不相信黎津的能力和他们之间的感情,但现实有时候很沉重很残酷。 饭后,一家人到沙发上坐下。 丁巧曼让两人吃水果,又实在好奇两人之间的事情,试探着开口道,“小黎小钟,你们两个人走到一起也挺不容易的吧?” 钟凉愣了愣,手上拿着橙子没注意,汁水滴在地板上,他急忙抽纸巾弯腰擦了,才组织语言道,“我们...我们是两年前在阳淮认识的。一年之后我才回z市,才又见面了。” 丁巧曼追问,“那小黎见心理医生的事情你知道吧?” “啊...我...”钟凉一瞬间紧张,心跳得飞快。但他知道在两位面前撒不了慌,垂下头,声音有些发颤,“对不起,是我不懂事儿...我们那个时候有很多误会,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一定会弥补的...” “妈,不是什么大事儿。”黎津捏了捏钟凉的手,算是安慰,“是我状态调整不好。” 丁巧曼明显不信,状态不好能把自己折腾成那个样子?丢了工作,还要去t国疗养?她不可能不心疼儿子。可听钟凉这么说,确实是他导致的?到底是什么事呢?她想不明白,顿时有点不太高兴。 “小黎说可以感觉到你的信息素?”黎修平适时开口,他是alpha,自然可以感觉到钟凉的信息素,很罕见独特的味道。黎津的低敏症竟然有这样一个突破口,他很意外。 “是的,但我不知道原因。”钟凉回答道。 “那挺好。”黎修平道,“你们两个的事情,告诉你家那边了吗?” 钟凉点头。 “他们同意?” “爸。”黎津皱了皱眉,对他爸微微摇头。 黎修平却一言不发,不理会儿子的暗示。 钟凉喉结动了动,艰难斟酌着开口道,“我家情况有些特殊...我爸是钟鸿志,他和我妈在一起之前就有妻子了...所以我小时候一直没有回钟家,长大之后,我和他关系并没有那么亲...所以您大可放心,婚事我可以决定的...我...我不会让黎津受到伤害的...”他偷偷瞄了一眼黎津,只见黎津鼓励的看着他,心下稍安。 “黎津以前有段时间,就像他说的状态不好,你能照顾好他吗?”黎修平沉声严肃问,“据我所知,他是因为你,三番五次折腾自己。你让我怎么放心?” “爸!别提这些了。”黎津暗暗焦急,也不知道平时待人亲和敦厚的黎修平,今天怎么这么咄咄逼人,几乎拿出他从前上法庭的架势,“都过去了,我们现在好好过日子呢。” 钟凉手里的橙子几乎被他捏烂,他意识到这些都是他们之间必须要面对的问题,黎爸一针见血,说的没错。他抿了抿唇,再次放低姿态道,“叔叔阿姨,以前的事情是我对不起黎津。” 刚说完这句话,他的手就被黎津攥紧,就好像在告诉他,不要这样说,不要道歉...可钟凉还没说完。 “以后,我会尽我所能对他好,爱他,保护他,永远不会和他分开...哪怕要付出生命...”钟凉郑重道,这是黎津曾经在王皓迪面前说过的话,他也愿意给予同样的回应。 他们像滴水和海洋,独木和森林,永远包容相依。 “阿凉...”黎津心里热热的,最近钟凉带来太多感动,这是他从前不敢奢望的。 钟凉朝他弯了弯唇角,眼里乘着一汪爱意。 这一幕被黎家夫妇收入眼底。他们是开明的父母,不安散了些许,心中已认可两人的感情。 丁巧曼暗暗松了一口气,欣慰儿子终于有了归属。但此刻气氛稍稍沉重,想着转移话题道,“哎,那你们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黎津回头道,“目前工作上比较忙,过阵子准备结婚。” “你呀,整天就是工作工作,十天半个月也没有回来一趟,以后有了小家可不能这样。”丁巧曼数落儿子,又问,“那你们有要孩子的打算吗?” 话一出口,钟凉和黎津的脸色均是一变。 钟凉求助的望向黎津,鼻头一瞬间开始发酸,心里最痛的地方被揭开,鲜血淋漓,根本来不及掩饰。这是他最遗憾最愧疚的事。 黎津脸上一片空白,他的确没有和爸妈提过这件事,此刻不知道怎么应对,只低头,揽过钟凉的肩膀。 黎氏夫妇明白过来,都不再言语。 丁巧曼把钟凉手上那瓣烂橙子拿过来扔了,又给他塞了一块苹果,等他木木的吃完,带他去洗手。热情的和他到书房,给他翻黎津以前和黎修平一起拍的照,两个人头挨头坐在一起闲话家常,真像是一家人了。 这边,黎修平过去拍了拍黎津的肩膀,“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以前也吃了不少苦,但总得在我们面前表表决心,你妈才会放心。以前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结婚的,现在你能找到一个心爱的人,我和你妈妈已经很满足了。以后好好对人家。” 黎津终于卸下所有负累,认真答应,“谢谢爸。” 剩下的时间,老两口让钟凉去黎津房间,两人单独处一会儿。 黎津的卧室和他的公寓几乎是一个风格。 钟凉左右瞧了瞧,微笑道,“你小时候就这么...” 黎津捏着他的鼻子,“想说什么?刻板?” 钟凉心情转好,也跟他玩笑,“老古董。” 黎津把他打横抱起来,轻轻扔到床上,俯身挠他痒痒,“哪里老古董,快说...” “没有没有!”钟凉乐得直往后缩。 闹了一阵,两人有些气喘,才并排斜靠在床上。 房内陡然安静,钟凉适才的酸涩又泛上心头,“黎津...我不能像别的omega一样生孩子,你爸妈是不是很介意?”他问的小心翼翼。 “胡说!”黎津拧着眉毛,“不许再想了!再说我就生气了!” “可是...” “我爱你。”黎津和他十指相扣,凝视他的眼睛,“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omega,或者别的什么附加的原因,只是因为我爱你。” 钟凉眨眨眼睛,眼眶彻底红了,他扁了扁嘴,凑上去堵住黎津的嘴唇,很用力的,用力到要让他记一辈子。唇齿厮磨间,他道,“我也爱你。” 这句话几乎刹那把黎津点燃了。 钟凉第一次对他说这几个字,让他恨不能把钟凉揉进心肝里,让他们血肉相融才好。 两人深深吻着,交换呼吸,交付誓言。 直到夜深,两人准备告辞。 出房间前,黎津问他,“还紧张吗?” 钟凉摇摇头,“你爸妈太好了。” 黎津笑了笑,“你很快就要改口了。” ☆、第 99 章 风平浪静过了一周,钟凉以为刘建业的视频并不会那么顺利被忘记,没想到如黎津所言,几天便消停了。 王皓迪和高潜前阵子都在t国出差,前者打理钟凉把持的钟氏企业,后者巡视咸衡的产业,前后脚回国。 高潜一回来就约钟凉谈事情。 周五晚上黎津正好加班,看了看外面下小雨,还有转大的趋势,提出要送钟凉过去。 但钟凉只让他安心工作,早点回家,自己驱车在路上七拐八拐躲避暗中的保镖,前往和高潜约定的私密会所,抵达的时候给黎津报了平安。 高潜没多客套,问,“翔飞的项目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项目组那三人在稳住钟涵,接下来就看你的配合了。” 高潜蹙眉,“今天正好想跟你说这件事,我觉得这次情况没那么简单。一年前,我们糊弄一下钟涵就算了,难道他这次不会提高警惕?而且钟老头子回来了,他会看不出来?” 钟凉不置可否,“可这次是钟老头让我加入的,如果真出了什么问题,也不好对我追责。” 高潜看出他的固执,顿了顿,继续道,“我在t国想到一个方案,你不如不要死磕这两个案子,从国外着手,控制钟氏的贸易不好吗?” “不行。”钟凉一口回绝,“太慢太迂回,我等不了这么久。” “不是,你听我说,”高潜正色道,“你已经有股份,通过外贸聚资,再收股...”他盯着钟凉的表情。 钟凉抿了抿唇,知道高潜的意思是慢慢把钟家收入囊中。可他并不想要,他希望钟家一蹶不振才好。 “我两边无法兼顾,”钟凉道,“最快的,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按我说的。” “这步棋一旦走了就不能反悔,”高潜微微提高音量,“而且我没让你兼顾。”他盯着钟凉,前所未有的认真道,“阿凉,我们多少有血缘关系,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们都是商人,之所以能坐下来谈,是因为有利可图。”他还有没说完的话,早年高纯离开高家,现在钟凉不会也不能回到高家,而高家家教森严,长辈更不会认钟凉,他没有后路。 高潜知道钟凉做事时常又狠又疯,完全不留余地。比如毫无前兆跑到t国清洗标记,比如斥巨资买下《天涯》,比如给明达投3个亿,接着说撤资就撤资,如果不是他后来动了恻隐之心,当时的明达估计已经危险了。 双方各执己见,一时僵持不下。 这时,钟凉的手机响了,是个匿名号码。他想都没想挂了电话,把手机倒扣在桌上。 没想到电话又锲而不舍的打过来,颇有他不接起就不罢休的架势。 钟凉烦躁的按了通话,“喂?” 电流滋滋作响,那头是一个变声器加工后的沙哑声音,语调装的刻板机械,“黎津在我手上,不想他死的话,十点,单独到吉武3号货仓,不要报警...现在去准备我要的东西,钟鸿志的...” 钟凉的心被狠狠一揪,刹那间血液仿佛倒流,让他耳畔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挂了电话。 可能是恶作剧吧,他这么安慰自己,可心里仍觉得不安,下一秒给黎津拨过去。 “怎么了?”高潜见他面色凝重。 钟凉比了个“嘘”的手势,凝神静听。 很快,黎津的电话被接起,钟凉刚想松一口气,只听居然还是刚刚那个声音,“现在相信了吗?再看看你的手机。” 一条短信传过来,打开是个光线昏暗的视频,画面很清晰。黎津双手剪在身后,被三指粗的麻绳捆绑在椅子上,他似毫无意识,任由人举着手机绕了一圈,又被用水果刀挑起下巴,刀尖顶住喉咙的位置微微渗血,相机对他的脸拍了几秒,双眼紧闭、面色惨白。 “你是谁!”钟凉猛的站起来,咬牙切齿,“施清漪?钟涵?钟...” 那头没等他说完,诡异的“呵呵”两声,挂了电话。 钟凉白了一张脸,举着手机没有反应。 高潜见他神色不对,过去抢下手机,就看见画面上的黎津,瞳孔一缩,果断道,“报警吧,这说不定是合成的,就等你往套里钻呢。” 手机又是“叮”的一声,那头把要求的资料文件发过来。 钟凉稍稍定了定神,开始给黎津办公室打电话,没有回应,又拨通他可以找到的所有相关号码,均表示没有联系过黎津,只有他的秘书道,“七点多的时候,黎总一个人离开了。” 毫无头绪,钟凉开始慌了,手指微微颤抖的打开短信,看到里面的要求,对高潜道,“表哥...我得过去...” “阿凉,你冷静点。”高潜把一杯茶递给他道,“现在还有一个半小时,我们报警。” “表哥!这不是普通的绑架...”钟凉灌下一整杯茶,勉强理清思路。他喘着气道,“这是钟氏内部的矛盾,他们的目的就是那份股权授予书,如果这次没成功,难保他们下次还会做出什么...而且他们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钟凉不再犹豫,一边疾步往外走,一边对高潜道,“现在来不及了...他们应该不会真的伤害黎津,但是他们有...电击棒。如果今晚12点我还没有给你消息,你就报警,然后通知钟鸿志。” 坐上车子,钟凉开始后悔刚刚甩开钟鸿志的保镖。他轻轻拍了拍双颊,强打起精神,迅速驶入大雨之中。 飙车的时候,心脏快要跳出胸腔。脑海中一会儿是黎津见到电击棒惊惧的样子,一会儿又是他无比痛苦的表情。钟凉几次几乎把不住方向盘,手心汗湿不停的打滑,等红灯的时候急促的呼吸,却无论如何无法平静。 他想,他食言了,黎津一定会很失望,黎津在等着他... 急刹车停在家门口,钟凉冒雨冲进房子,也没顾得上管家的喊声,跑进高纯的卧室,从保险箱里把那份装着钟鸿志股权授予书的牛皮纸袋取出,抱在怀里,再次闯入雨幕。 ... 黎津只觉得后颈很痛,一种久违的,他再也不愿想起的痛楚。 他眼前是一片朦胧的黑暗,耳畔传来空旷的雨声。稍稍动了动手指,感到一阵酸麻,是血液不循环造成的。 喉结上下滚了滚,也有些痛,甚至有种伤口被撕裂的感觉。他皱眉□□一声,却睁不开眼。 空气里充满潮湿的腥气和尘封许久的霉味。大雨混合着雷电,一道闪亮的电光划破夜幕,十几秒后,雷声轰隆而至。 黎津狠狠的瑟缩一下,而后,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焦急的喊他的名字。 “黎津!黎津!醒醒!我来了!别怕...我来了...” 他把力量聚集在眼睫处,颤了许久,才微微睁开了一些。 昏暗,陈旧,压抑,令人不舒服的恶劣环境,水泥地上满是凌乱的湿脚印。 寻着那个声音,黎津再努力往上看,钟凉头发松散的搭在额头上,脸上还有水渍,被两个保镖按住手臂,站在他五米开外,不停呼唤他。 黎津一惊,灵魂刹那回到身体里,他张了张嘴,沙哑道,“阿凉...” 下一秒,他低头发现自己被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再结合眼前的情形,他便大致了解此刻的处境。 依稀记得下班后去车库,刚解锁,就被人从后狠狠一击...对...用的是电击棒...他失去意识... 想到这里,黎津不免再次不受控制的一颤,死死咬住下唇。 “黎津...你还好吗?”钟凉见他状态不对,又挣扎起来,“施清漪!钟涵!刘建业!给我出来!授予书你们拿走了,还想怎么样?”他心疼的快要无法呼吸,只恨自己力气太小,挣脱不能。 黎津恍惚间听见刘建业的名字,可他头痛欲裂,呢喃着问,“刘...建业?” 钟凉咬牙,他就知道这件事没完!几分钟前,刘建业在这里等他,视频、短信都是他发的!黎津说他懂点黑客技术,现在自己的手机和微型摄像头都被收走,估计刘建业在后面的房间里删除数据,之后再也找不到证据了。 “给我出来!”钟凉吼道。 恰在此时,伴着令人牙酸的“吱嘎”声,黎津身后的铁门缓缓打开。 施清漪趾高气扬的走出来,身后跟着刘建业。 施清漪体态亭亭,未施粉黛,但玫瑰香水味依旧浓郁至极,熏得人几欲作呕。她眼神阴狠,宛若毒蝎。 她已经再无法忍耐,这段时间钟鸿志明里暗里的侮辱,眼见钟涵的权利被一步步削弱,施家在鸿鹄集团里的地位岌岌可危,她便止不住的恨,恨没能把这个小贱人杀死在摇篮里,恨在阳淮的时候没有干脆做掉他。跟踪他们几周,今天终于找到机会... 想到这里,她浮上掩饰不住的得意,“心疼了?嗯?” 她走到钟凉面前,染着蔻丹的手指用力掐住钟凉的脸颊,无视钟凉快要喷火的眼神,直到把白皙娇嫩的皮肤掐出一个个红印,又不轻不重的“啪啪”拍了两下。 “施清漪!”黎津猛然醒神,怒道,“放开他!”但他没能从椅子上站起来,颈后就被一个冰凉的金属抵住了。他知道是电击棒,顿时僵在那儿。 “黎津,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刘建业的声音幽幽响起,“从前你看不上我,现在你们两个人都落到我手上,还敢嚣张?” “你!”黎津急促的呼吸着,“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不要被她蛊惑了!” “闭嘴!!”刘建业喝道,“我很清楚!我不是你,可以勾引少爷上床!我凭本事拿钱办事!” 黎津瞪着他,死死咬牙。 而钟凉眼里的火几乎要把施清漪烧穿。 施清漪无视几人的愤怒,“啧啧啧,这皮肤,怎么保养的?没少男人滋润吧,小贱人?”她指指黎津,眼神却盯着钟凉,“怎么样?现在知道害怕了?当初从我手上溜走,从小涵手上抢生意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她款步绕着黎津踱了一圈,“啧啧啧,大男人害怕打雷?电击棒电几下就不行了?我很好奇,你真的是alpha吗?你能满足那个野种吗?” 钟凉目眦欲裂。他知道黎津的恐惧点,却因为自己再一次被其所伤,被这个疯女人羞辱。他怒吼道,“你他妈还想怎样?” “阿凉!别冲动!”黎津对他道,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我没事...” “呵,别着急。”施清漪挥了挥手,刘建业的电击棒,更加用力的抵在黎津的后颈。 “接下来,我问,你答。答得好,我们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答得不好...”她冷笑一声。 钟凉只听一阵令人胆寒的电流声,和黎津压抑不住的惊恐的痛叫,顿时心如刀绞,颤声道,“停下!你问!” 施清漪再一挥手,满意的勾勾唇角。 ☆、第 100 章 “当年钟鸿志把这部分股份放在哪里?”施清漪的手举在半空。 “...t国他有私人律师,除非我主动找他,否则不会生效。”钟凉低声道,眼神紧盯黎津,一眨不眨。他发现黎津的喉咙处有一丝半干未干血迹,混着疼痛的汗珠,让他心疼的双眼赤红。 “他还给了你什么?” “明面上的现金,你要是想查,很容易。暗地里的房产,你也清楚。”钟凉咬牙。 “你手上还有什么证据?” “没有了。”钟凉干脆道,哪怕知道t国那场车祸是她做的,可被抓那人至今没有松口,便没有直接证据。 “那好。”施清漪满意点头。 “你不怕我骗你?”钟凉狐疑的瞪她。 “那有什么重要的。”她不屑的哼了声,上下打量钟凉狼狈的样子,如在打量砧板上的鱼肉,眼里划过一道恶毒的光,“最后一个问题,高纯是不是贱人?” “...”钟凉一瞬间彻底变了脸色,几乎要从保镖手中脱逃,朝施清漪冲过去。他低吼一声,“施清漪!你他妈要不要脸!要不是你逼死她!你...” “我逼死她?!”施清漪再不顾及形象,指着他的鼻子怒喝道,“如果不是她插足别人的家庭,又生了你这么个小野种,她能落得这个下场?她怎么死的?和我有关?如果不是钟鸿志那个杀千刀的,她会死得孤苦伶仃?” 施清漪眼里有燃烧不尽的恨意,她恨不忠诚的丈夫,恨他为了施家的财产娶自己为妻,榨干她的价值后便冷漠相待,甚至想把施家彻底从他的商业版图中清洗干净!恨他在外养个小情儿,还是个omega!而她自己只是个beta,没有信息素,连丈夫的心都抓不住!恨他在那女人死了之后还千方百计找回野种,对糟糠之妻不屑一顾!忘恩负义,冷酷绝情的狗男人! 她的眼神蓦然阴厉,“三!” 钟凉瞳孔一缩,浑身剧震,冷汗从额头一滴滴滑落。 “二!”施清漪声调尖锐几分,神色疯狂起来,指挥刘建业的手在半空摇摇欲坠。 钟凉指甲掐进手心,下唇被咬出带血的牙印。一边是敬爱的去世的母亲,一边是最爱的现在的恋人,不孝或是不义,他都不想选,宁愿受苦的是自己... “一!”施清漪眯起眼。 “不——!”钟凉奋力一挣,使出今生最大的力气,感觉双臂几乎要被扯断,脖子上青筋暴起,竟真从松懈的保镖手里挣开来,一把把不远处的施清漪扑倒在地。 他像一只被雷电击中的鸟儿,翅膀震颤几下,在空中直直坠落,再跌进无边无际的深渊之中。 许是钟凉此时的表情太过狰狞,竟让施清漪缩了缩,背部磕在地上似要断裂一般也顾不得了,只尖叫着把他往外推。 保镖冲上来重新架住钟凉,施清漪变得和他一样衣衫不整,满身脏污,忍不住破口大骂,“死妈玩意儿!贱人!”她冲上去对着钟凉的脸狠狠扇了两巴掌。 钟凉被打的偏过头去,脸上很快浮现了几个红指印,嘴里有些血腥味。他气血翻涌,一时眼前发黑,却控制不住的去寻找黎津的身影。 好半天眼前的重影才凝聚起来,他的爱人还好好的坐在椅子上,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似乎处于半昏迷的状态。 幸好,他没有再次遭受电击。 钟凉安了心,这时好像感觉不到疼痛,粗喘着,“说吧,下一步是什么?” 施清漪面目扭曲,此刻也忘了那个问答游戏,恶狠狠对刘建业道,“让他签字!” 刘建业把两份文件展示在钟凉眼前,分别一页页翻给他看,“这是转让书,这是你必须遵守的。” 转让书的内容是把钟鸿志授予他的股权无条件转让给施清漪,另外一份是用来威胁他的协议,让他自愿退出翔飞和元朗的两个项目,并把代表权交给钟涵,以后在公司的决策要向施清漪报备,项目的利润要给施家分红等等,而他不能透露分毫。 施清漪倒是聪明,知道威胁他比直接转让股份更有效。她若马上把股份拿到手,难免钟鸿志触底反弹。而签了协议以后,钟凉就是一个架空的副总裁,如果今天的事情被钟鸿志知道,自然看不上他束手无策的样子,何况他现在丢失的是钟鸿志的股份,白白便宜了施家,只会暴跳如雷,说他败事有余。到那时,他便不得不倚靠施家,或者如丧家之犬被扫地出门。 “你是自愿的吗?”施清漪让人准备了桌椅,钟凉在那里坐好,刘建业录像。 一霎那,钟凉好像想起很多事情,想到经年累月的步步为营,想到天寒地冻的茕茕孑立,想到日复一日的风餐露宿,最后想到和黎津的分别又重逢的点点滴滴。 黎津在他心里已经如此重要,抵过从前的痛苦,是他想换取未来的幸福。 “是。”钟凉签字的时候没有犹豫。黎津可以为他丢下工作,如今他所做的,不过是和黎津当初一样的选择罢了。 他把文件递给施清漪,保镖便没打算继续控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把目光转向刘建业,“当初是谁找你,让你骚扰黎津的?” 施清漪施施然回头,抢答道,“自然是我。很生气吧?看着黎津被辱骂,却什么都做不了,无助吗?哈哈哈哈哈!”她猖狂快意的笑起来,“放心,以后这样的日子还长着呢,这只是个开始...”她转身离去。 保镖上前替她撑伞,迈出门的一霎那,她却几乎咬碎了牙。刘建业是钟鸿志找的,目的是为了让黎津离开钟凉,自己不过顺水推舟利用一把,把角度拍到钟凉的视频散布出去,钟鸿志竟强力压下去,还狠狠斥责了她。 现在,她倒要看看,谁才能笑到最后? ... 钟凉一步步朝黎津挪过去,缓缓在他面前蹲下。 天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两人苍白的脸。 黎津垂着头,像个毫无抵抗力的婴儿一般沉睡着。 钟凉的手指有些颤抖,伸去摸了摸黎津的喉咙,轻轻揩去脏污的血渍,幸好刺的并不深。 他又站起来,无措的来回踱了两步,在仓库里盲目的寻找可以给黎津松绑的工具。到了此时,他才发现周围堆叠无数集装箱,肮脏却并不乱,一排排高耸的缝隙之间,是望不到底的黑,只有大门对着的这片区域零星开着几盏白炽灯,显得微不足道。 他进了刚刚刘建业他们所在的房间,自己和黎津的手机被留在桌上,开机之后是原始的设置,大概已经修改了数据。房间里所剩的东西寥寥无几,钟凉在角落的垃圾桶找到一把废弃的刻刀,聊胜于无。 他跑回黎津身后,用生锈的钝刀一下一下割着手腕处的绳子,每一次似乎仅仅切开万分之一的粗度,他仍不放弃,来回磨着。 很快,那生锈的刀片断了。钟凉又推出来一节,是最后一节,继续机械的作业。 越切割越觉得无助,手臂酸麻,膝盖跪的发疼,身上什么都没有剩下。 可黎津还在等他。他保证过要保护好黎津,可他没有做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施清漪一遍遍的伤害黎津,却什么都做不了。 脸上被扇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是屈辱的疼。 如果是黎津的话...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有很多办法来拯救自己的...可钟凉当时脑中只一片空白... 钟凉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没用,他从来以为自己很强,他早早独立,照顾自己生活起居,能养活自己,有领导能力,可以掌控一整个大集团... 但现在他却有些克制不住的想落泪。 握着刻刀的手指被磨的发红发烫,他依旧一刻不停的来回切割,不敢去看黎津的后颈,生怕那里多出的伤疤会刺伤他的眼睛,成为他无用的烙印和证明。 手机震了震,钟凉猛的一惊,反应过来接起电话。 “表哥,对,来接我。能不能买解绳子的工具过来?”钟凉道。 他重新点起些许希望,他想很快了,他马上就可以割断绳子,把黎津从这个镂空的牢笼里拯救出来... 直到黎津闷哼一声。 钟凉的手顿住,一下扔了刀片,转到黎津面前,蹲下凝视着他。 黎津只是紧锁眉头,双唇抿成一条直线。 钟凉不知道该怎样唤醒黎津,只是傻傻的等着,伸手捧住黎津微凉的脸颊,就像捧着什么最最珍贵的馈赠。 不知道过了多久,黎津一点点睁开眼睛,一丝丝光线露进视网膜。 颊边暖暖的,他看见钟凉,他的挚爱就在眼前,安然无恙。 黎津牵了牵嘴角,“宝贝...” 钟凉眉头蹙着似是委屈,可眼里是隐藏不住的欢喜的笑意。他才觉得这个世界又亮起来,雨声不仅仅是嘈杂,还有苏醒,空气不再是潮闷,而是生机,终于感觉到夏日的热度和夜晚的微寒,他们流汗,才像是活着。 冷透的心再次剧烈的跳动,钟凉以跪姿紧紧拥抱钟凉。 “黎津,我爱你...”他愿意把这句话说上千百遍。 黎津还未被松绑,只用下巴蹭了蹭钟凉的发顶,“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100章了!!!即将完结!! ☆、第 101 章 高潜把两人扶进车里,一路送去医院。 后视镜见浑身湿答答的两人,冷极似的紧紧拥抱在一起,就像两只相互取暖的可怜的流浪猫。 高潜默默叹气,没有言语。 急诊室里,钟凉脸上被冰敷着,黎津在一旁处理伤口,被灼烧的部位贴一块小小的纱布,虽然火辣辣的疼,但庆幸没有伤到重要器官。 之后又带黎津做了伤情鉴定。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雨停了,四下静谧无声。 钟凉小心的搀着黎津,黎津别扭的动了动手臂,无奈笑道,“我又不是老头子,不用扶我的,我能走。” 钟凉固执等他在沙发上坐稳,没来得及开客厅的大灯,急切的跨坐在他的大腿上,贴上自己的唇,细细密密的吻着他。他渴望多汲取一些黎津的温暖,修补今晚被击碎的自尊和无助。 有风从落地窗缝里漏进来,月光悄悄的撩动半透明的窗纱,在昏暗的室内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 两人身上味道不太好闻,仓库的霉味、大雨的酸味和医院的消毒水味,每个气味分子却都没有打扰他们,连微微咸湿的嘴唇在此刻都显得可贵。 黎津拨开钟凉额前的头发,又紧搂着他的腰点点深入,舌头灵活的交缠在一起,吮吸之间感觉到他急促凌乱的呼吸。 【...】 “我怕...我那个时候真的很怕...”钟凉吸了吸鼻子,把自己藏的更深了些,“我...” 黎津怕他自责,赶紧道,“好啦好啦,有我在呢,别想那些了,都过去了...好不好?”他推了推钟凉的肩膀,想看看他。 可钟凉扒着不肯松开,生怕被黎津看见他通红的眼眶。他觉得身上的每一个器官都还在抑制不住的发抖,惶惑,天旋地转,他生怕此刻只是一个一触即碎的梦,所及的温度只是他在燃烧自己的能量,点亮他们回家的路... 没有什么比咫尺之隔却无法触及,只能看着爱人受苦更令人绝望,那一瞬间,他仿佛是暴风雨的海上的一叶孤舟,无论如何够不到黎津这座灯塔。 他在心里念着黎津的名字,一遍遍确认他的存在,深深呼吸雪松的信息素味,他幻想他们正在逃离这个黑暗的世界,去到充满花香的地方,永远不再回来。 那时候未落的泪在此刻有了着落,可心里踏实,眼泪又没了去处,只能被微风悄然带走了。他眨眨眼睛,更加眷恋黎津的怀抱。 不知何时,黎津已经停下轻抚的动作,只是抱着他,嘴唇贴在他耳侧。无数次的张口,又无数次的缄默,才发现话都尽了。 言语是多余的,他们心意相通。他们需要是无声陪伴,只要感觉到对方的所在,便能睁开眼,迈开步子往前走。 黎津感觉着从另一个胸腔里传来鲜活的心跳,在一次又一次贴近和分离后达到共频。只要轻唤他的名字,便能听到令人心安的回答,“我在”。 时间滴答流逝,月光西斜,夜鸣蝉已安歇。 钟凉轻轻动了动发麻的身体,头靠在黎津肩上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他掩饰着情绪,轻轻戳了戳黎津贴在颈侧的纱布边缘,带着鼻音道,“这里疼不疼?” “不疼。”黎津轻轻笑了,“我觉得我现在已经不怕打雷了。那个词怎么说的?脱敏?” “真的吗?”钟凉缓缓坐直身体和他对视。 黎津见他认真,弯着嘴角失笑道,“真的,等下次打雷我都能给你讲鬼故事呢。” 钟凉气的在他手臂上拧了下,“别闹。” 黎津愉悦的笑了声,凝视着他的脸颊。隐隐光线中,依旧些微发红发肿,指印还未完全消退,顿时皱了皱眉,“下手也太狠...”他触上钟凉的脸颊,“疼吗?” 钟凉抿着嘴摇头。 黎津心疼极了,“你还有空担心我呢...”他不敢再碰,“怎么办...” “不严重,明天就好了。”钟凉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怕他不信,又补了一句,“真的!” 两人说话间,钟凉平复了心绪,正要洗漱。想起医生说黎津伤口不能碰水,便提议道,“我帮你洗头吧。” 黎津惊讶的挑挑眉,把他按回自己腿上,“你还会洗头?嗯?” 钟凉抓抓头发,表情纠结,“不会,试试。”说完起身去浴室。回头见黎津坐在那没有反应,瞪了他一眼,“不相信?不洗头的话等等不能上床啊。” 黎津无奈,只好妥协,被钟凉牵进浴室,又被按在浴缸边的小板凳上。 钟凉拿了毛巾铺在浴缸边缘,让黎津仰头靠着浴缸。 黎津太高,这个姿势让他的腰背像跨江大桥似的悬空,却不想扫兴,坐得离浴缸几十公分远,勉强对好了位置,手在耳侧把住浴缸。 钟凉满意的点点头,体贴的调了水温,才轻轻淋在黎津头发上,“温度怎么样?” “刚好。”黎津悄悄扬起嘴角笑了。 钟凉把他的头发全部打湿,又揉了洗发露,屈起十指,侧坐在浴缸边缘给他按摩。见到黎津手臂上被绳子勒出的淤痕,心中猛的一悸,忍不住转开视线。 黎津没有察觉,只舒服的喟叹一声,“宝贝你好厉害。” “力度也可以?”钟凉轻声问。 “嗯。”黎津舒服的闭上眼睛。 钟凉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不轻不重格外仔细的揉捏着,每一处都被熨帖的照顾到,让黎津几乎要忘了腹肌的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黎津怕钟凉手疼,睁眼侧了侧头,正对上钟凉的膝盖处,只见裤子被磨破了,上面沾着很多污泥。他直起身指着那里,“这里怎么回事?你膝盖受伤了吗?”说着要去掀他的裤腿,头上的泡沫几乎溅出来。 钟凉赶紧一躲,用手肘把他按回去,“哎,你等等...”他加快手速,给黎津冲干净,把新毛巾递给他。 黎津却顾不住擦头发,目光沉沉盯着他,“刚刚怎么不说?” 钟凉犹豫道,“没感觉...忘记了...” “自己脱还是我脱?”黎津逼近他,一手撑在墙壁,给钟凉围出一个小角落。 钟凉平视的高度,是黎津的胸前,头发上的水一滴滴打湿了T恤,在他饱满的胸肌上留下湿痕,显得格外野性。他喉结动了动,“我...我自己来吧。”他脸颊发烫,背过身,悄悄解开纽扣,外裤一褪而下。 黎津此刻倒没有什么多余的念头,把钟凉整个人扳过来,一低头,见他的膝盖上星星点点的红斑,还有些隐隐的脱皮,瞬间皱了眉。把人按在刚刚的小板凳上,自己拿医药箱过来,夹一块碘伏棉轻轻擦上去。 感觉微微一凉,钟凉瑟缩了下。 他只留底裤,此刻被黎津专注的看着,不好意思的并了腿,粉红的膝盖挨在一起,像两颗熟透的小桃子。 “疼?”黎津抬眼看他。 钟凉摇头,攥了攥拳头。 黎津小心翼翼的一点点从内到外消毒好几遍,起身的时候,见他两条腿格外细瘦,膝盖又红红的,我见犹怜的样子。 他忍不住单膝跪地,宛如英武的骑士,执起钟凉的手,在手背上印下轻轻一吻。 钟凉愣了愣,微微害羞的垂下头,“哥...” 还未散去的氤氲热气里,他绯红的脸颊带着朦胧的美感。 黎津有些口干舌燥,又觉得今晚不是合适的时机,没再动作。 两人都有伤在身,洗澡的时候格外小心。之后,黎津给钟凉的膝盖再次消毒,才放心上床睡觉。 这晚,钟凉把黎津抱的很紧,就像孩子抱着心爱的唯一的玩具,他生命中的所有寄托。 黎津依偎在钟凉的怀里,前所未有的安心。 ... 一觉睡到次日下午。 钟凉醒来的时候还觉得像在做梦,一件一件事重新飞回脑中,让他忆起绑架的所有细节,忍不住气的发抖,恨的咬牙,又悔的肠子发青。 黎津简单煮了面,饭后问钟凉,施清漪向他要求了什么东西,他昨天没提,可内心总归不太好受。 钟凉盯了他半晌,轻松笑道,“没什么,你别管了。” 黎津见他这幅表情,心里咯噔一下,愧疚起来。他自然不会相信施清漪大费周章绑架自己,却没要什么。反而钟凉的损失一定特别大。 “对不起啊,阿凉...我应该小心一点的。”他握着钟凉的手,“我拖你后腿了...” “说什么傻话!”钟凉瞪着他,“又不是你的错,你道什么歉?!”他甩开黎津的手,去书房关了门。 一霎那,钟凉又后悔。他的确情绪不稳定,但不能对着黎津撒气。抓乱头发走了两步,还是决定先处理工作。 他给秘书和助理发消息,说下周一会请假。自己身体不适,接下来翔飞和元朗的项目可能都很难跟进,让他们联系钟涵交接,并把自己派去的项目组撤下来。 两位知道钟凉身体不好,也知道他和钟涵有矛盾,心里无数好奇的猜测不敢表现,只答应照做。 钟凉换了手机,又给高潜打电话。昨晚高潜一直憋着没有问他细节,如今钟凉简单描述当时的情况。 “表哥,你说的对。”钟凉沉声道,“的确我之前的计划行不通了。施清漪的野心不小,还想把持贸易这一块,所以我还是需要你的帮助,不要让钱真的都流进施家的口袋了。” “我明白。”高潜道,“那部分不是钟鸿志控股的企业里,之前都安排了我们的人,情报上我们占优,施家那边都是钟氏老人了,还得慢慢来...” “没关系。”钟凉扯扯嘴角,“我的暗线还在。何况她想慢慢拖垮我,我们不如将计就计...” 两人商量着下一步的计划,结束已是接近一小时后。 钟凉悄悄从门缝儿里往外瞧了瞧,见黎津坐在沙发上看新闻,面色并无不悦,才慢慢走过去,埋进他怀里。 “哥...我错了。”他蹭了蹭黎津的胸膛,深深嗅着令他心安的信息素味,“以后不会凶你了。你也别自责,这完全跟你没关系。” 黎津抿了抿唇,“那你告诉我,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了。” “唔...”钟凉顿了顿,还是把具体的都说了。 黎津听罢,虽还是有淡淡的愧疚,也明白钟凉不希望他怀着这种感情。只叹一口气,“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说。” “我会的。”钟凉亲了亲他的嘴唇,心情如拨云见日。 ☆、第 102 章 周末在家休养的不错,钟凉去上班那天,完全看不出身体抱恙。 办公室里迎接他的不是助理,而是钟鸿志。 钟凉并不意外,轻声喊道,“爸,你怎么来了...” 钟鸿志坐在沙发中央,整个人紧绷着,连拐杖都未曾放下,直挺挺的竖着,他搭在上面的手甚至能看到因用力而发白的骨节。 “为什么把项目交给钟涵?”钟鸿志压低声音,显得十分威严。 钟凉抿了抿唇,“最近身体不太舒服...而且上次复查,医生说我...” “我想听真实原因。”钟鸿志不耐打断道。钟凉的身体情况他再清楚不过,不需要他用这种理由敷衍。 钟凉一副很为难的样子,“爸,我觉得这两个项目我处理不好,我想还是继续负责之前海外企业那一块...” “简直胡闹!”钟鸿志猛的用拐杖砸了地,“这是你说不干就能不干的事吗?!” 钟凉不说话了。他甩了钟鸿志的保镖,钟鸿志一定知道事有不妥。 钟鸿志盯着他最看好的儿子,简直恨铁不成钢。他布了这么久的局,不就等着两个项目成熟,钟凉把他们全部收入囊中,名正言顺坐上第一把交椅么?他知道钟凉还有一套自己的计划,也收到暗中消息,说施清漪对黎津出手,可钟凉就这么没骨气?为了黎津可以打乱所有的计划,还把到手的肥肉轻易拱手让人么? “不行。”钟鸿志皱眉道,“这三个月你努力这么久,马上就要超过钟涵,不能放弃。” “爸,”钟凉恳切道,“我知道您为我好,可是我真的没办法...” “钟凉,我对你太失望了!”钟鸿志瞪着钟凉,觉得他简直色迷心窍了。好半天,他稍稍冷静下来,想到也许是施清漪逼的太紧,又和缓语气问,“或者你遇到什么难题,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不用了,爸,谢谢您。”钟凉道,“不过,我已经决定了。” 钟鸿志被驳了面子,脸上肌肉抽了抽,他似突然想到什么,“既然这样,那之前授予的股权,我要重新考虑了。” 钟凉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心里暗骂钟鸿志老奸巨猾,明明是赠与的股份,回来之后自己为了进鸿鹄,又被要求签署一份授予书才正式生效,也就是给施清漪的那份。说是给股东做做样子,让他光明正大的上任,实则是把他的股份和副总的位置捆绑在一起了。 此刻,钟鸿志的意思是如果他想放手那两个项目,就得把股权和副总的位置一并交出来。 钟凉咬咬牙,只道,“爸...” 钟鸿志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心中已经有答案。只怕是这份授予书已经不在他手上了。钟鸿志冷笑,那蠢女人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份授予书其实根本代表不了任何事... “给你时间考虑。”钟鸿志抬步出办公室,内心却在盘算别的事情。 他的傻儿子,还需要他来拉一把。 ... 钟凉看似在考虑钟鸿志的提议,期间重新着手海外贸易。但时间一天天过去,两个项目在钟涵的主持下开展的有声有色,周围人觉得他应该有些危机意识,毕竟不是项目无期限的,他和钟涵之间应该分个胜负。 钟凉把这些明里暗里、不怀好意的提醒都当作耳旁风,没再用工作压自己,好像真的进入休养模式。平时和黎津去看看黎家父母,或者两人逛逛街,沿着江边散步,周末回别墅过小日子。 钟凉上班以外的时间,几乎都和黎津待在一起。他怕黎津再出意外,悄悄安排保镖在暗处跟着黎津。 黎津应是有所察觉的,他对这类事情一向很敏感,却没有拒绝钟凉的保护。实际上他单独行动的机会很少。他倒是比较担心钟凉是否要和施清漪私下见面,汇报进度,可钟凉说他们都是线上联系,不会接触。最近施清漪看上一批海外的货物,他和高潜已经在做安排。 黎津这才放心,想起两人之前都没时间去采风,现在正好不忙,选了一个周末下午,开车去乡村农家乐,拍夕阳下的田埂。 暮夏黄昏依旧闷热,草垛被炙烤的火烧一般灼烫,青草香气扑鼻。 钟凉戴了巨大的草帽,上面还圈一个黎津随手编的彩色花环,翘脚斜靠着树荫,嘴里叼一根狗尾巴草。 黎津怎么看他都像是来cosplay的,一点都融入不了田园的氛围,又忍不住对他按快门,咔嚓响个不停。 三脚架架在田埂边缘,黎津定了十秒的延时,拉起钟凉的手朝夕阳奔过去。 那轮鸭蛋似的太阳,不敢迎接他们的拥抱,羞的躲到群山后面去了。 两人来回试了好几次,直跑得气喘吁吁,天边最后的霞光也尽然褪去。 他们倒在松软的草地上,仰望浅淡的月牙儿高悬,星光逐渐铺满整个天幕,萤火虫的点点光亮从身下的草堆缝隙里升腾而起。 黎津扣着钟凉的手,在空旷无垠的青草和萤火中央接吻。 收拾器械后,两人到了预定的农家乐。烧饭的一家人很热情,山间跑的水里游的地里长的,每样都有一些,还有自家酿的梅子酒,钟凉品尝一滴,脸上立刻就绯红一片。 回家之后的几天,钟凉还念念不忘那家的鱼,可惜黎津不会做,厨师烧的也总没有那种烟火味。 黎津答应有空再带他去,叫上几个朋友,可以吃一大桌。 钟凉坐在他怀里看他修照片,对这次的成果非常满意。两个人的合照从下午到晚上,多的数不过来,黎津如他所愿几乎每个时间段都挑出一张,准备之后做成照片墙,放在之前钟凉送他的zack的那幅作品的对面。 两人每□□九晚五准时下班,有大把空余时间。 黎津家里和之前不大相同了,钟凉和他去参观家具展,见到好看的摆件就买下来,放在家里的不同角落。钟凉动手帮他把书架上一部分不怎么看的书收进储藏室,再用鲜花简单装饰一下,生活气息便足了八分。 丁巧曼一次到黎津家来,见装饰焕然一新,直夸钟凉有情趣,会生活。而两人的生活习惯都不错,举手投足默契十足,她心下对钟凉又满意了些。 黎津的衣柜也悄然发生变化,三成的黑色衣服被钟凉清理干净,换上两人的情侣款,或者钟凉认为适合黎津的,或者特地找人定制。黎津身材跟衣架子似的,钟凉买衣服买的可过瘾,黎津不嫌累的一件件试穿。店员最喜欢他们这样样貌出挑又出手阔绰的顾客,一个个直围着他们打转... ... 钟凉保持着闲散的工作状态,想让各方都放松些警惕。可钟涵那边并不傻,越到后期的关键时刻,越是绷着一根弦。 施清漪和钟凉联系的勤,一直催问之前交代给钟凉的那批货物的事情。 钟凉一五一十的汇报情况,还打包票道,“放心,没问题。”刚挂上电话就和高潜确认那头已经收货。 高潜颇为兴奋,“这回施家要血本无归了。” 周一午休,钟凉和黎津正吃着饭,就见施清漪不顾阻拦闯入办公室。 施清漪劈头盖脸就朝钟凉发火,“之前我看上的那批货为什么到了高氏那里?” 钟凉站起来,抹一把嘴角,耸耸肩道,“我已经帮你拦了,可他们动作更快。” 施清漪最近总克制不住歇斯底里,亲生儿子大权在握没有让她松懈分毫,语气冲道,“钟凉!你这位子不想要了是么?那好啊,你早说,我们倒也不必浪费彼此的时间,干脆摊牌好了。” 钟凉皱眉,“施女士,你有什么不满意?现在翔飞和元朗两个项目都被钟涵把持着,已经接近收尾了,而这批货,确实是高家出价更合适。你既想要钱,又想要货,不觉得太贪心了吗?” 施清漪一时无言,也知道钟凉不是好拿捏的,实在气不过,往前迈了一步,举起手就想往钟凉脸上扇。 黎津适时挡在他面前,猛的抓住施清漪的手腕,“施女士!” 施清漪喘着气,狠狠一甩手,出了办公室。 钟凉不知道施清漪突然来发什么疯,坐回地毯上仔细思考。忽然想到一早看到的撤职公告,施家一派的一股东,也是高管,因泄露商业机密被处理了。那个人手上的股份并不少,钟鸿志似乎在此节骨眼上扳回一局。 黎津见他想的入神,把筷子往他手里塞了塞,“想什么呢?” “我觉得,钟鸿志是不是半个月前就知道授予书已经给了施清漪?否则他为什么这段时间都不找我,也没说要收回股权的事情,就任由我做别的。”钟凉不解道。 “照你说的也有可能。”黎津道,“我跟你说过,他手腕很厉害,有些事情我们以为瞒过去了,其实他早就已经知道了。” “那他现在怎么回事?”钟凉有些不敢相信,“股权到施清漪手上,项目在钟涵手上,他一点不慌?” “可能他已经在安排了,只是没告诉你。”黎津宽慰道。 钟凉咬着筷子,回想三个月来的种种。先是他签了股权授予书,以副总的身份入职鸿鹄,和钟涵的隐形斗争拉开序幕。翔飞的项目虽是钟涵掌管,他却有决定权,而他的元朗项目,钟涵即使安插了人员,也并无太大实权,可以说表面看来两人势均力敌,实则自己占了上风。 而钟鸿志看似一碗水端平,可宴会只带自己出席,还打压施派的股东,难道不是自己以为的,借自己的手除掉施派?让他和钟涵相互竞争,难道不是从中选出一个真正合适的? 非要说钟鸿志对自己做了什么,除了阻挠和黎津的感情外,其余似乎都让人捉摸不透,说不清对自己的态度到底如何...这是障眼法? “他一开始就准备放弃钟涵?”钟凉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又认为自己不该被动摇。 黎津这时放下碗筷,正色道,“要我说,也不是不可能。施清漪母子把他的家事曝光,在他昏迷的时候又把集团搅的一团乱,加上明里暗里针对你做的那些,一定会消磨掉他一些爱和仁慈。他是铁血了点,但我觉得他对你,还是有些真心的。” 黎津牵住钟凉的手,试探道,“你不如试试放下过去的成见...” “这怎么可能!”钟凉微怒。 黎津见他这样,也是无奈,“好,是我说多了。那你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钟凉沉思片刻道,“周五是翔飞那个项目的新闻发布会。”但他心里隐隐不安,好像是鼓点越敲越急促,渐渐把他逼入绝路。 ☆、第 103 章 百宴楼多功能厅,媒体宾客云集。 鸿鹄和翔飞两个集团合作的项目将在下午正式宣布对外销售。市里的各大媒体都收到通知说两位董事长亲临,一早扛着□□短炮在现场等候。 “今天只有钟涵吗?那个钟鸿志的私生子呢?” “他没实权的,过来干嘛?” “不对啊,我怎么听说他很得钟鸿志欢心呢?再怎么说也是副总吧?” “副总怎么了,听说是带资入股的副总,你懂得...” “哎,可惜啊,我还没见过那个钟凉呢,据说长得可好看,随他妈...” 记者小道消息灵通,钻头觅缝,小舞台被包围的毫无死角,准备对随时出现的人物进行捕捉。 两点一到,司仪款款走上舞台,西装笔挺,气质稳重,“女士们先生们,大家下午好。欢迎大家来到...”开场白说的简短漂亮,又熟练的介绍今天到场的嘉宾。 钟鸿志、钟涵、赵翔以及两个集团的几位高管在舞台中央一字坐开,随着司仪的话语逐个起身示意。 首先由赵翔讲述两个集团合作的初衷与一路走来的历程。他难得打扮的人模狗样,脸上的油光揩干净了,说话中气十足,状态松弛自然。 接着,钟涵介绍项目的详情。他脸上是一抹自信的微笑,风度翩翩,戴上一如往常的儒雅面具。他对项目内核侃侃而谈,充满美好展望,言辞得体,想必私下花了不少功夫雕琢词句。 最后是钟鸿志的总结发言。他好几年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如今看来身体已经大好,一时记者们内心涌上无数问题,又因还未到环节,生生憋住。 由钟鸿志在万众瞩目中公布售价。价格没有预料之中那么低廉,但相比之前的楼盘确实有优惠,也能看出两个集团的诚意。 于是几秒后,掌声雷动。 钟涵也跟着鼓掌,手心却微微汗湿,一种与此刻气氛不同的紧张和兴奋感充斥着他的内心,让他克制不住笑的张扬。 就在司仪宣布进入记者提问环节前,钟涵忽然抬手打断他的话。 “诸位请等等,我还有事要宣布。” 台上台下一众人都盯着钟涵,充满好奇和探究,记者对八卦最是敏感,一个个都打起十足的精神。 恰在此时,钟涵的秘书把一个文件袋拿上舞台,恭敬的放在钟涵案前。 钟鸿志微微眯眼,生出不详的预感。 下一刻,钟涵把文件取出,对众人展示道,“一个好消息。从今天开始,我将成为鸿鹄集团的第二大股东,这是股权授予书。” 一时间闪光灯对着那份文件闪个不停。 钟涵把目光转向坐在主位的钟鸿志,“我要感谢父亲,如果没有他这么多年的悉心栽培,就没有我今天的成就。”他说的动容,甚至主动起身去拥抱钟鸿志。 而钟鸿志在微微一愣之后,恢复常态挂上淡笑,只是两人拥抱的时候,在钟涵耳边怒道,“你在搞什么东西!” 钟涵第一次忤逆他,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快意。他长久以来渴望得到的认可,不需要任何人来满足,他自己便可以做到。 钟涵并没有理会钟鸿志的愤怒,和他握手,微笑,给足各位记者拍摄的时间。 有记者冲动问,“钟董,您有没有想说的?” 钟鸿志平了平心绪,略一思索,笑道,“今天真是双喜临门啊。不过,这是集团内部事宜,希望各位记者朋友就不要过度探究了。” 话虽如此,可这个小插曲已经成了今天最重磅的消息,让所有的记者都很感兴趣钟鸿志何以做此决定,在接下来的环节,盯着这个问题不放,角度格外刁钻,连之前被曝光的“包养情人事件”也一并被提问。 “钟董!请问您是准备将集团的事务都交给钟总决策,退居二线了吗?” “请问钟凉副总裁今日为何没有出席?” “有传言称钟凉和钟涵两位先生之间有矛盾,属实吗?” “请问钟凉先生这么多年生活过的如何?为何在他的身份曝光之后,就获得了副总的位置呢?” “您打算让钟凉先生重回钟家吗?” “钟董,请问...” 钟鸿志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初还能以“家事不方便透露”搪塞,到后来干脆抿着嘴一言不发。 钟涵倒是好脾气,有问必答,敏感话题用技巧躲避,其他问题便展现自己的水平和成就。 就在提问完全向八卦偏移的当口,忽然一位戴眼镜的记者举手道,“请问钟总,”他咬字用力,“您在讲话中表示这次的售价合理,优惠力度是史上最低,可经过调查,您和翔飞签订的合同中,某项材料的报价比公示的低了0.5%,您能解释一下吗?” 全场目光蓦然集中在那个记者身上。 钟涵猛的盯住他,“这话从何说起?” 钟鸿志的秘书见势不妙,让司仪宣布发布会至此结束。 台上几人纷纷离席,再没有了来时的轻松。 ... 钟凉盯着电视里的直播画面,表情有些严肃。 倒是黎津见钟涵拿出股权授予书的时候,跟着吃了一惊,“他胆子这么大?没想过钟鸿志不答应?” “赶鸭子上架,媒体面前都公布了,钟鸿志这么要面子,不答应也得答应。”钟凉冷道。 听到记者提问钟鸿志的私事,他拧着眉毛,“这群人是娱记吗?待在财经板块真是浪费了。” 黎津捏了捏他的手,安慰道,“你知道的,他们难免会把这些事情都联系起来。” 钟凉没有说话,直到戴眼镜的记者提出关键问题,才勾了勾唇,放松下来。 黎津觑着他的脸色,又看了看转黑的屏幕,“这就是你说的,新闻发布会上的安排?” “对。他们项目组里的陈星宇是我的人。” “这么做太冒险了吧?”黎津越想越觉得心慌。 “你等着看吧。”钟凉拿出手机拨了电话,对那头道,“做的好,这几天先不要开展下一步行动。” ... 钟鸿志当天会后立刻下令彻查被暗示的漏税问题。可事情始料未及,如今要说弥补,已经有些晚了,毕竟新闻发布会已经直播完成,只能发公告表示集团内部正在严肃自查。 查了两天没有确切进展。项目从始至终都是钟涵在跟进,钟凉中途被钟涵设计排除出去,自然可以洗脱嫌疑。钟鸿志觉得蹊跷,可心里另外一个念头已经冒了头,让他知道时机已到。 集团内部谣言四起,施派的股东从前的渎职行为皆被一件件披露,在集团内举步维艰。 钟鸿志在傍晚,脸色阴沉回到钟宅,施清漪一反常态坐在沙发上等他,面容憔悴,一贯浓郁的玫瑰香水味清淡不少。 听见脚步声,钟涵从书房下来,楼梯阴影间,眼下两团青黑显得瘆人。他弱弱喊了声,“爸...” 钟鸿志一把把文件摔在茶几上,“你敢给我漏税?!” 钟涵一霎那白了脸,“不是...爸...你在说什么啊?不是我!我也一直在查...” “证据确凿!还给我狡辩!”钟鸿志怒吼,“你自己看!” 钟涵挪过去,颤抖着双手打开文件,越看越心惊,一直不敢置信的摇头,到最后,嘴唇哆嗦说不出一句话。 “还有什么话说?”钟鸿志暴怒的狮子一般盯着他,他都没想到这个出息的儿子,竟敢在新闻发布会“逼宫”?!当时只觉得他愚蠢至极,而现在,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爸...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再给我一点时间...”钟涵这几天没睡几个小时,可毫无头绪,查出的结果和现在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你说不是有用吗?你和记者解释,和消费者解释去!”钟鸿志吼完,把目光转向沙发上脸色同样苍白的施清漪,“我给过你机会,现在别怪我无情。” 他耐着性子把剩下几份文件在茶几上一一摊开,两次车祸、绑架的视频等证据一应俱全。 施清漪咬着唇,“你...你早就知道...” “你以为t国伤害小凉的凶手和z市对我出手的人已经撇干净了吗?没想到他们师徒之间有过关联吧?对我的车子动手脚的那个人,就是当年施家的人。” 施清漪面部肌肉无规律的抽动着,愤怒至极又强撑着道,“呵呵,那又怎样?钟凉自愿签字的视频和文件我都留着,我的股份比你...” “股份?”钟鸿志冷笑着打断她,“你以为那份股权授予书可以生效吗?不如去问问你的律师那到底是什么?” 施清漪蓦然瞪大眼睛,“钟凉骗我!” “不。”钟鸿志居高临下的看着濒临崩溃的她,“从一开始,他手上的那份就是无效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障眼法罢了。” “...你想怎样?”施清漪颤抖着,明白自己此刻手上再无筹码。 “离婚。”钟鸿志干脆道,“别闹的太难看,毕竟也是三十多年的夫妻了。你把施家的股权,一分不落的交出来,这处房子可以留给你,现金你开价。别的你一分也别想得到。” 施清漪瞪着他,眼神刀子一般剜着他的肉,恨不能扒了他的皮,喝干他的血,再掏出他的心脏看看是不是全黑的... “三十多年...你也知道三十多年?你给过我什么?”施清漪慢慢站起来,站到钟鸿志面前,额上青筋突起,“最初投资你公司的是施家,在你绝望无助的时候陪你的人是我,给你生儿子的人是我...你在外面养贱女人,为了他的儿子要抛弃糟糠之妻!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她拽着钟鸿志的衣领来回摇晃,拳头砸在他的胸口,而后被钟鸿志抓住手腕甩在沙发上。 “爸!”钟涵再也没了伪装,对钟鸿志吼道,“你就这么喜欢钟凉?从小到大,你对我有过一丝真心吗?你对妈有过一分真意吗?从小到大,我敬你爱你,可你从来都对我冷眼相待,还是说从一开始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要我?” “说完了吗?”钟鸿志冷冷看了他一眼,“如果你没那么多歪心思,在我不在的时候善待小凉,你觉得今天的一切会发生吗?小涵,别怪爸爸狠心。” 他又对施清漪道,“早知今日,当初何必设计这些肮脏的伎俩,害到我的头上?施家什么时候开始有异心,不用我再提醒你吧?你怎么对高纯和钟凉的,哪一件事说出去,都够你都可以进去蹲几年!” “爸!”钟涵拉住他的手臂,“相信我!”但未换来钟鸿志的任何退让。 施清漪红了眼眶,喉咙里挤出一丝悲鸣,“钟鸿志!我恨你!你不得好死!”她捧着脸哭的悲痛欲绝。她输的彻底。她从前比不过那个女人,现在比不过她的儿子... 钟鸿志转身离开。 钟涵把他妈扶住,恨声对着他的背影喊,“你别后悔!我告诉你!不是我做的!你如果不相信!就等着被钟凉那个贱人弄死吧!” ... 次日清晨,钟鸿志就在家和施清漪签好了所有的离婚协议。 施清漪看起来仿佛老了十岁,所有的精气都从她身上抽走了。“记得你说的话,我们离婚,你不能对小涵下手,他还是鸿鹄的总裁...” 钟鸿志冷漠的看着她,“事情是他自己做的,这个位置别想了。” “你...你答应过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从施清漪眼眶里涌出来,“钟鸿志...算我求你...”她拉住钟鸿志的衣袖,“他也是你的儿子...别这么狠心。” 钟鸿志任由她哭了一会儿,才叹一口气,缓缓开口,“我知道。他只是不能再是总裁了,但我会给他再找一个职务的。” 他回车上,闭上眼睛按了按山根处,却未觉得有片刻的轻松。因为这件事还没有结束,他从来知道最聪明的人和最高明的手段不会轻易展露于前。钟涵必定是牺牲品,而钟凉... “去鸿鹄大楼。”他对司机命令道。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完结,老地方可提前看一章~ ☆、第 104 章 正文完 钟凉正在浏览报表,钟鸿志便被助理迎了进来。 “爸,你怎么来了?”钟凉带着钟鸿志到沙发上坐下,亲手给他沏茶。 钟鸿志等钟凉把杯子递到他手上,微微抿了一口,才道,“小凉,我和施清漪离婚了。” 钟凉微微一顿,挑眉道,“这样吗。” 钟鸿志扯了扯嘴角,心道这小子装傻充愣的本事不小。“我知道是你做的。” “什么?”钟凉似乎听不懂。 “好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施清漪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生活里了。” “哦,这与我无关。”钟凉冷漠道。 钟鸿志沉沉盯了他几秒,“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心里有怨怼,有不甘,我都理解。但漏税这件事情做的太过了,一个帽子扣下来,鸿鹄很有可能危险了。所以,你收手吧。” 钟凉听出他话里没有丝毫商量的语气,顿时不耐道,“离婚不离婚是你的私事,项目的事情我更不清楚。” “好,那我再说的明白一点。钟涵他并没有大错,以前的事情都是施清漪主使的。到此为止吧,一家人别让别人看了笑话。”钟鸿志说罢,手在钟凉的肩膀上拍了怕。 “到此为止?你不觉得这个要求很可笑吗?谁和他们是一家人?”钟凉再也忍不了,挥开他的手站起来,脸气的通红,“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吗?把我和妈妈硬生生逼到t国的时候,妈妈去世的时候,你在哪里?钟涵软禁我的时候,车祸的时候呢?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算了,能抵消我这么多年遭的罪吗?你觉得钟涵就是个旁观者吗?呵,他是个帮凶!他也是主谋!” 钟凉一口气说完这么多,喘着粗气,此刻也再顾不得其他,“您请回吧!” 钟鸿志看着他发火,也清楚的听见逐客令,却并没有移动。他确实于心不忍,知道钟凉的苦痛,所以自己惩罚施清漪已经算是率先退让一步了。他缓和道,“小凉,那你说怎么办?” 钟凉微微一愣,咬牙道出早已想好的条件,“你和钟涵断绝父子关系,他永远不能踏进鸿鹄半步!” “不可能。”钟鸿志平静拒绝,“漏税的事情他虽然有一定的责任,但不至于被驱逐出鸿鹄。何况断绝关系,这让别人怎么看我们钟氏?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 “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您回吧。”钟凉朝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钟鸿志站起来,整了整身上的西服,沉声道,“小凉,这个企业是爸爸几十年打拼下来的,大半辈子,娶了不爱的女人,呕心沥血为了事业。如果你真的不肯体谅,爸爸也没办法,就当作是给你们母子的赔罪好了。”说完,他转身走了。 钟凉却因他的话气的发抖,狠狠的摔了一个茶杯。 赔罪?他有一点悔过的意思吗?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想抵消所有吗?使什么苦肉计呢? 他绕着办公室走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把愤怒用身体的疲累发泄干净,喉咙里发出嘶哑至极的低吼。 他就知道钟鸿志不会放弃钟涵!那好,不如鱼死网破! 拿起手机,手指放在键盘上的那一刻,他蓦然犹豫了。如果鸿鹄倒了,施清漪分文未得,钟涵声名狼藉,钟鸿志宣告破产...然后呢?按照钟鸿志的性格,那他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 钟凉瞳孔猛的一缩,下意识拨了黎津的号码。 “喂?阿凉?” “黎津,你在哪?”钟凉急切问。 “办公室,怎么了?”黎津听出他声音不对,“你没事吧?要不要我来找你?” “不...不用。我没事,别担心。”钟凉又说了几句安慰黎津的话,才挂上电话。 过后,他把自己蜷缩在沙发里,睁着眼睛直到全身冰冷麻木,耳边无数道声音不停的盘旋。 他觉得不够,不甘。他的苦涩无法偿还,可到了这一步竟再无路可走。不...也许从t国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看不见路...看似他处处略胜一筹,可钟鸿志早已经把住他的命脉,叫他动弹不得。 他无助的把膝盖又抱的紧了些。 ... 新闻发布会过去四天,余波未平。关于鸿鹄漏税的消息不胫而走,而上级会不会介入调查,只看他们接下来的行动。 而行动的关键在于钟凉松不松口。 黎津不止一次的试探钟凉的口风,但不是为了让钟凉放弃筹谋已久的计划,而是为了应对钟鸿志可能的约见。 钟凉这几天茶饭不思,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总郁郁寡欢。他不愿多说,黎津便已知晓他的真实想法。 所以在工作时间被钟鸿志叫到办公楼附近的小咖啡馆,黎津并不意外。 可到现在,见着钟鸿志慈祥和蔼的笑脸,黎津心里还是不免咯噔一下,略微紧张起来。 钟鸿志没摆什么长辈的架子,冲他招手,“小黎,快坐吧。你看看想喝什么,不要客气。” “不了,谢谢。”黎津拒绝道,“请问您找我来...” 钟鸿志呵呵笑了声,“你和小凉在一起很久了吧。” “对,我们认识三年了。”黎津手指在桌面无意识的敲了敲。 “知道我之前为什么一直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吗?” “知道。”黎津顿了顿,而后抬起头正视他,“的确,我自身条件不足。但我会继续努力追上他的。” 钟鸿志满意的笑着,“我知道。其实你在同龄人中已经很优秀了,不要妄自菲薄。”他抿了一口茶,“今天找你来是想说,我同意你们在一起。” 黎津微微讶异,同时也攥住拳头。 只听钟鸿志继续道,“其实我想了很多方法,比如给钟凉安排相亲,也找过你以前的那位...可我发现无法拆散你们。” 黎津脸色沉了沉,即使钟鸿志及时止住话头,他明白那个没有说出的名字是刘建业。 “但是,最近集团处境不好。你懂我的意思吧?”钟鸿志紧紧盯着他,“如果你能劝动小凉,让他不要太针对小涵了,我会亲自给你们操办婚礼。如果他还是固执己见,那么...”他的目光突然阴狠,“你在z市的人脉、资源、根基,老东家,都很危险。而钟凉,最后也不会属于你。” 黎津蓦然掐住手心,“钟先生这是在威胁我么。”他知道钟鸿志完全可以做到这些的,可他不会强迫钟凉做他不愿做的事,何况这是钟凉这么久以来的心愿。 钟鸿志不置可否,气定神闲的看着他。 “这件事我决定不了。先失陪了。”黎津果断起身告辞。 整个下午黎津都仿佛被阴云笼罩,忧心忡忡。钟鸿志大概和钟凉说过什么,却没得到钟凉的妥协。可如果钟鸿志真的对他们做什么,到时候两个人又要怎么应对?他为当时的冲动拒绝感到后怕。 回家的路上,黎津望着红灯出神,被钟凉一眼看出端倪。 “钟鸿志找你了。” 黎津知道无法隐瞒,便点了头。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钟凉轻声问他,“他跟你说什么了?” 黎津没有正面回答,“阿凉,做你想做的,我一直都支持你。” 钟凉见他神色不对,追问,“他还说什么了?” 黎津启动车子,没再看他,心中犹豫接下来的这些话该不该说出口。等又过了一个路口才缓缓道,“是我自己的想法,不针对这件事情。我只是觉得,你不能再没有父亲了。也许可以试着好好谈一谈。” “他威胁你了,是不是?”钟凉淡淡问,哪怕他早已经知道答案。 黎津把车停在路边,认真的看着他,“不是的。我没关系,但我担心你...” “怎么没关系?!他威胁你不是等同于威胁我吗?难道你想和我分开?!”钟凉忽然吼他,鼻尖酸了,所有的情绪都在此刻爆发。这么久过去,黎津还是对他没有信心,对他们的感情没有信心么?他怎么会觉得自己为了别的,就可以眼睁睁看着他受伤害呢... 黎津不知所措的搭住他的肩膀,“宝贝,我...” “开车!”钟凉瞪他一眼,再没说话。 他不是生气,只是觉得到了这个让他徘徊已久的分叉路口,是时候做出选择。可这个选择如此艰难,让他气血翻涌,克制不住。 让那些人都身败名裂,钟凉觉得还不够...他甚至想那些人全部消失...原来他也是贪心的,会得寸进尺。 他想着和黎津过往的点滴,他们从毫不相干的陌路人,中间分分合合这么多次,到如今心意相通。 黎津希望他能得偿所愿,才不把内心的惶恐害怕说出口,只说一个折中的借口。可如果得偿所愿却失去黎津,这一切又有什么意思? 这是两难的境地,从一开始他就应该明白会有这么一天。一边是年深日久的仇恨,一边是独一无二的爱人,他愤怒不甘又如何。 到底是心甘情愿。 也许这个选择并不难,早在很久之前,他已经义无反顾做好决定。他为黎津一次次对仇恨妥协,也因此更加学会如何爱一个人。 黎津没有说出的深情,钟凉逐渐通透,心中便有了答案。 ... 钟凉在两天后主动联系钟鸿志。 他们在鸿鹄的董事长办公室对面而坐,两人均穿着正装,保持默契,两张八分相似的脸上是一样的严肃认真。对他们来说,这是一次正式的会面和谈判。 “黎津都和你说了吧。”钟鸿志率先开口道,他总是想要占据上风。 “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找黎津了。”钟凉冷冷道,“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不要用他威胁我。” 钟鸿志点头,这是下策,并不是他的原意。“那么你最后的决定是?” “漏税的报道我可以解决,具体的事宜都交给我,保证鸿鹄没有任何问题。但钟涵必须去t国的公司,永远不能回来。”钟凉没再犹豫。 从前钟涵把他软禁在阳淮,现在是他偿还的时候了。 钟鸿志默了默,忽然放声笑了。其实他们父子骨子里是很像的人,都在反复试探对方的底线。他原本的计划便是让钟涵去到别的城市,虽然没有t国这么远。他抬高价码又约谈黎津,让钟凉放过钟涵,而钟凉又何尝不是在用鸿鹄的未来威胁他自己。至于鸿鹄,他一早便打算交到钟凉手上,自然不能让公司出一点差池。 各退一步。 “可以。还有呢?”钟鸿志问。 “鸿鹄的继承权,股权,和承认我的身份。” 钟鸿志意外的抬眼看他,“好。”他没想到钟凉竟然主动提出留在鸿鹄,“股权从来都在你手上。” 钟凉抿了抿唇,原来一直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钟鸿志果然希望自己从他手中接棒,最初的猜测没错。 此刻,钟凉心里五味杂陈,他极力劝说自己不要相信钟鸿志所谓的“对你们母子的补偿”,却又不可抑制的想到钟鸿志对自己偶尔露出的温柔神态,和记忆中仅存的画面一模一样。 事已至此,他身边的亲人,的确只剩钟鸿志一个人了。 两人商定所有事宜,都不易察觉的松了一口气。 钟鸿志端起茶杯喝一口茶,忽然问,“‘报仇’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吗?为了黎津,这么做值得吗?” “你是永远不会懂的。”钟凉抛下这么一句话。 钟凉走出鸿鹄大楼的旋转门。夏日午后微风闷热,蝉鸣四起如胜利的战歌。他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他卸下仿佛背了大半辈子的重担。 要说他没有一丝的后悔是不可能的。挣扎、迷惘、痛苦、无助。可他真的的放下了。 因为他要拾起的,是有黎津的未来。 ... 一周以后,鸿鹄的高层大洗牌。前总裁钟涵因财务失察被派遣至t国分管产业。原副总裁钟凉升任总裁一职,正式接管鸿鹄所有事宜。钟鸿志退居二线。 这天,钟凉让黎津下班先回家。 黎津去超市买了食材,准备晚上和钟凉庆祝他的成功。 到家已是傍晚时分。一进门,就见灯没开,落地窗透进半暗的天光。餐桌上用蜡烛摆了一个爱心的形状,中间趴着那只熟悉的橘猫玩偶,一本白色相册斜靠在它背上。 黎津弯了弯唇角,心想着宝贝准备什么惊喜。放下手上的购物袋,一步步朝着餐桌走去。他小心翼翼的从火光之中取出这本相册,带着好奇的翻开第一页。 扉页夹着干干净净的七片银杏叶的标本,而后面是空白的,那将由他们二人共同描绘。 黎津又翻回来,几乎不可思议的盯着这些叶子...这些不会是他在疗养院捡到送给钟凉的那些吧?代表着纯情之情、永生不变之爱的银杏叶,原来他还留着吗... “阿凉?”黎津轻轻喊他,蓦然听见一声熟悉的吉他扫弦。 “过了很久终于我愿抬头看,你就在对岸走得好慢,任由我独自在假寐与现实之间两难...” 黎津循声推开卧室门,心跳快的几乎要把他淹没。 钟凉一身纯白色西服,头发梳的格外精致,抱着吉他坐在铺满百合花瓣的床上,床一旁的等身烛台同样点着蜡烛。百合浅淡的花香混合着他幽冷的琥珀信息素味,整个房间都宛如仙境一般。 钟凉弹唱的投入,是他们初见时的那首《走马》。那是黎津熟悉的曲调和唱腔,气音婉转绵长。 黎津呆立在门边,不知不觉眼眶发热,他不忍心打扰这幅的美好景象,不止一次在心里祈祷时间定格,希望音乐能带他回到他们初见的地方。 初春,傍晚。他在长街上听到歌声一抬头的霎那,钟凉的侧脸惊艳时光。 在那个时候,冥冥之中已经注定,他们兜兜转转会在一起,认定彼此永不分离。 直到一首歌结束。 黎津还没反应过来,钟凉已经从床上翻身下来,带着几片掉落的花瓣,赤脚走到他的面前。 钟凉浅笑着,忽然从身后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正面朝着黎津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大一小两枚铂金的钻戒。 “黎津,”他虔诚的说,“我等这一天很久了,我在脑海中幻想无数次,就是为了此刻能站在你的面前,告诉你,我很爱你。 我知道我脾气不好,经常和你生气,又很任性,头脑发热做出伤害彼此的事情。几年来,是你一直在包容我,原谅我,一直在原地等着我。我爱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为了得不到你而伤心难过,为你和别人要好而嫉妒的发疯。 以前我一直活得很自我,不敢认清我们之间的感情。我后悔过,挣扎过,可我明白,我真的非你不可。现在我懂了七片银杏叶的含义,是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直到死亡把我们分离。” 钟凉右手贴着自己的心脏,在黎津湿润眼眸的注视下,缓缓单膝跪地。他把那个盒子举在手里,用他最温柔的嗓音问,“黎津,我爱你,你愿意成为我终身的伴侣吗?” 黎津张了张嘴,却发现再多的言语都无法描述内心的悸动。他觉得他快要落下眼泪,而这一切都值得。 他又何尝不是在千百万个小时的等待之中,把这一天幻想了无数遍。 黎津这才发现,他们两个人就像《走马》那首歌。是他抬头望见钟凉,他在对岸走的很慢很慢,自己一直在朝他长途跋涉,在假寐与现实中两难。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悄悄调转了位置,颠倒了日夜,唱的是一首早已谱写的《反式走马》。钟凉一直在原地等他,越过拥挤的人潮和万水千山,等着彼此勇敢。 黎津知道,他和钟凉的相逢是命运的安排,相知是上天的考验。他们是彼此的□□、欲望之火,亦是彼此的柔软和坚强。他们分开只是独木,他们在一起可成森林。他们的身体永远的缺失了一块,可心却被另一个人完全填满。 他把钟凉拉入怀中,这辈子都不会再分开。 “我愿意!” ... “过了很久我才抬头看,你就在对岸等我勇敢,你还是我的,我的,我的...” (第四卷——原点观花完)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了!!!谢谢大家!千言万语在wb后记里一并放出! 关于番外,会有一个故地重游和正式标记!如果大家有其他想看的可以给我留言! ps:结婚的部分可能会写在《辛辣余温》里,从郑禾恩视角看。 ☆、番外1合法标记 担任鸿鹄总裁两周,钟凉忙的脚不沾地。之前集团变故来得太快,很多事务没有交接完全,现在所有重任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钟凉的身体在医生的调养下已经完全康复,信息素浓度恢复正常水平,下一步便是耐心等待发情期的到来。 可omega体内的信息素因子好像沉睡太久失去活力一般,迟迟未有苏醒的迹象。 黎津有些担心,却不是怕两人无法顺利标记,而是怕钟凉公事繁杂,没有好好休息导致身体机能再次下降,怕他发情期来得猝不及防,自己无法立刻赶到他身边。 所以在预计的发情时间已到,而钟凉仍未发情的一周以后,黎津请了长假,把大部分工作交给副总赵蕾,自己搬进32楼钟凉办公室陪着他,帮忙处理一些琐碎的文件,顺便为婚礼做准备。 婚期在一个月后,是双方家长共同定下的日子,虽然有些仓促,可两人在钟凉求婚的第二天就办理相关手续,已经是合法关系,迫不及待想要光明正大的行使权力。 两个公司的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不过没人诟病这种明目张胆的办公室恋爱,反倒当作秀恩爱,在员工之间口口相传,津津乐道。 这天吃过午饭,钟凉靠在黎津怀里小憩,动来动去,怎么都不舒服。 初秋时节依旧燥热,可办公室内温度总是适宜,此刻钟凉体内好似有一股热流不停攒动,扰得他不得安宁。 “怎么了?”黎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哪里不舒服?” 钟凉说不出来,隐隐有一种预感。他太久没有发情的经历,陌生又熟悉的燥热让他拿捏不准。 “可能是...发情期要来了。”钟凉咬咬牙,揪住黎津的领口。 于此同时,黎津感觉到一阵信息素,像森林里由远而近的迷雾,只需刹那已至眼前,汹涌浓烈,令人沉醉的琥珀味把他包裹其中。他一惊,压抑自己被勾起的火,紧紧抱住钟凉站起来,“我们回家。” 忽然,仿佛有一道白光窜上脑门,钟凉急喘一声,额头上冒出了汗,“来不及了...”他把自己埋进黎津的怀里,像只蜷缩的猫儿,颤声道,“黎津...” 黎津脑中排演过许多次预案,他会迅速为钟凉穿上特制的屏蔽服从专用电梯离开公司,可真正被omega发情期的信息素冲击,他还是不免怔愣半晌,直到领带被钟凉扯的乱七八糟,勒住他不停滑动的喉结。 “黎津...难受...”钟凉闷声道,“我...不是...现在就要...”他抬起湿润的眼睛仰视黎津,眼角略微耷拉出一个哀求的弧度。 【...】 作者有话要说:一共6k字 ☆、番外2故地重游(上) “是,是你啊!我记得你!我也记得你!”中年男人按住额头,半天叫不上面前两个年轻男人的名字,只重复着,“我记得的...叫什么来着...” 黎津站在柜台前,和钟凉相视一笑,半晌打断他的自言自语,递上两张身份证,“好久不见了,老板。我们还住我以前的那个房间。” 民宿老板接过来一看,笑着点头,“知道,已经收拾好了。”他一边熟练的在电脑上按预约办理入住,一边和两人寒暄,“诶,你们怎么认识的?之前怎么没听说?”一个因采风住店的自由摄影师和一个在镇上莫名消失驻唱歌手?似乎八竿子打不着边。 黎津搂住钟凉的肩膀,“说来话长,不过我们结婚了。” 老板抬起头,掩饰不住惊讶,却没有多打听,把证件还回去又给了房卡,“恭喜你们,欢迎入住。” 保护omega的保镖换成守护他的男人,这一定是神秘而浪漫的故事,老板望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心想。 三年不见,民宿的环境改变许多,前台用上智能电脑,房门钥匙换成更为安全的卡片,一路过来的装饰焕然一新,可依旧保留质朴而温暖的风格。 黎津拎着两人的箱子轻声上楼,推开老房间的门,侧身让钟凉进来。 钟凉打量这个不大的房间,桃木大床铺着米色格子的被单,木格窗户敞开,外面挂着一串木质风铃,随风发出清灵的声响,桌台摆着一束新鲜的粉色小花。 “没想到条件不错诶。”钟凉赞道。 “当然啦,”黎津放下行李,朝他笑道,“以前采风的时候被骗惨了,后来就懂了,不要选那些夸的天花乱坠的,很有可能名不副实。”说着他走到窗前,从后环住钟凉的腰,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等等去做什么呢?” 钟凉侧过头,想去贴黎津的脸颊,无奈够不到,只好弯胳膊挠挠他鬓角。初春时节,两人穿的薄款羽绒服,黎津怕他着凉,还给他围了围巾。 “去烟竹祠吧。” “好。”黎津在他的手心印上一吻,“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民宿楼下有小摊,黎津买了两个刚从炉子里烤出的饼,给钟凉递了一个梅菜扣肉馅儿的,自己一个萝卜丝肉馅儿,两个人捧着热气腾腾的饼,往记忆中的公交车站走。 结婚以后,钟凉和黎津各自忙事业,过了半年公司才逐渐安定,步入正轨。那时两人没能好好度蜜月,趁着现在空闲,迫不及待把落下的旅行补上。至于地点,两人一拍即合——重游阳淮。 不过他们约定,按照黎津以前采风的规格来,完全抛弃在大城市的生活习惯。 黎津紧了紧身上背着的相机包,抬眼见公交车即将进站,回头钟凉刚咽下最后一口,便飞快牵起他的手道,“车来了!” “唔...”钟凉顺势跟着他小跑过去。 陈旧公交车门的轴承似乎缺少润滑剂,打开的速度极慢,正好黎津和钟凉跑到车前,黎津投币,钟凉直接走到最后一排的窗边坐下。 这趟上山的公交乘客不多,零星的散布在各个角落,无人注意这对恋人。于是钟凉堂而皇之的和黎津十指交握,靠在他肩头,朝宽大的窗外看。 公交车抖了抖,尾部发出轰鸣,慢慢悠悠上路。 树影一道道倾斜,轻轻扫过钟凉的脸颊,漏出的些许阳光也愿意亲吻他。路边平房低矮,邻里之间吆喝一声便能相互闻听,小卖铺门前花里胡哨的广告,小孩儿拿着风车在板凳上爬上爬下,小餐馆里吃的热火朝天的食客,偶尔挑着扁担哼歌走过的男人... 钟凉不自觉翘起嘴角。 黎津把他的手攥的紧了些,“看什么呢?” “唔...随便看看。”钟凉直起身,凝视两人交握的手,“从前走的太快了,没时间停下来。现在才发现,在这里生活也挺好。”他在阳淮待过半年多,却从未注意这样寻常的街景。 黎津宠溺的摸摸他的头发,“你喜欢哪我就跟你去哪。” “嗯。”钟凉噙着一抹笑,又靠回他的肩上。 山路弯弯绕绕,颠的人昏昏欲睡,树枝不断扫到车顶和车窗,唰啦唰啦落下叶子,像行进在阵阵叶雨中。空气愈发清新,能听见几声清脆的鸟鸣。 钟凉没有因为早起赶飞机而感到困倦,反倒随着目的地的临近更加清醒。 机械音报站。 黎津牵住钟凉的手,两人先后下了车。 熟悉的青石板长阶梯,一眼望不到头,两旁的竹林似乎更茂密葱茏几分,层层叠叠看不清晰,正午阳光铺在路中间,几个小水洼闪着粼粼波光。 “等我一下。”黎津作为摄影师的敏感神经被触动,马上打开相机开始拍摄。 钟凉在一旁静静的等着他,见他换了好几个姿势和角度,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取景框里,不禁莞尔。黎津专注工作的样子,总是令他心动。他时常在往昔回忆里找到黎津的认真和隐忍,如数家珍。 上阶梯的时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累吗?”黎津朝他伸出手。 钟凉摆摆手,也没有再拉他的手,“不累。” “那饿吗?” “还有点饿。” “刚刚的饼味道怎么样?” “好像还不错...不过太着急了,没认真尝味道。”钟凉弯了弯唇角,“你以前吃过?” “唔...没有,没见过那个老板,可能是新来这儿的。”黎津把手指放在鼻尖嗅,隐约还能闻见烤饼的肉香。 “你怎么运气那么好,总能选到好的?” “可能是上天愿意眷顾我们吧。” 谈笑间两人到了祠堂门前。 熟悉的红墙绿瓦,大气恢弘的厚实木门,行书篆写的牌匾,沉淀和沧桑之感让人安心平静。 迈步踏入,这个时间游客很少,工作人员大部分都在后堂忙着。两人轻车熟路走到食堂,看见大餐盘里还剩一些素食。 最先发现他们的是一个后勤大爷,他眯着眼睛把两人上上下下看了又看,几分审视,几分怀疑,最后不确定道,“你是...你是...励昂?” “我是,孙大爷,好久不见了。”钟凉笑道,“还有这是...” 话还未说完,孙大爷已经朝后厨大喊,“你们快来啊!你们猜谁来了!哦哟不得了啊!” 钟凉和黎津被晾在原地都有些无奈。 “叫什么叫什么啊!还有食客没吃完...”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声抱怨着,她走出来,双手还在围裙上擦了擦,一对上钟凉和黎津的视线,顿时愣在原地。 半晌,她又是惊喜,又是激动的几步走过来,“小昂!”她一把把钟凉搂进怀里,像是对待亲生的孩子一般佯装埋怨,“你个小没良心的!去哪里了啊!消失好几年,担心死我们了!” “王阿婆,我过的很好,对不起,当时没有和你们说...”钟凉比她高出一个头,轻轻回抱住她,语气略带歉意。其实走之前,他特地来和王阿婆道过别,只是没有将实情告诉她。 在见到她以前,钟凉认为自己对这里并无多深的感情,没想到此刻鼻尖竟然有些酸涩。 后院又陆陆续续走出来一些熟人,钟凉一一打招呼,向他们介绍自己的爱人黎津,还有不少人记得黎津。 互相叙旧,气氛融洽。 王阿婆忽然出声道,“小昂,你们吃过了吗?” “还没有。”钟凉笑着眨眨眼,“特地过来,想尝尝以前的味道。” “哎!你这孩子!早说啊!” 祠堂里的人热情为两人拿了碗筷,让他们自己去盛喜欢的,有厨师又去炒几个荤菜,端了新鲜水果,所有人正好午休,一起坐下来吃饭。 钟凉并未告诉他们自己其实不叫“钟励昂”,依旧被叫着“小昂”。这个名字带了阳淮和烟竹祠的独特记忆,有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三年之前,那栋城郊的别墅是冷冰冰的,他只能在这个陈旧的祠堂里感觉到温暖。 他心底缺失已久的感情正在被一点点找补回来,让他宾至如归,倍感亲切。 饭后,黎津被几个大叔带着去附近拍他们新种的花花草草,王阿婆则拉着钟凉在廊下坐。 她注视钟凉,“不一样了。”说他的性格,也说他浅淡的信息素味,已经融合另一个人的气息。 王阿婆眼里充满慈爱,“和小黎一切都好么?” “我们很好。”钟凉主动握住她的手,“别担心,他把我照顾的很好。” “那就好。”王阿婆拍拍他的手背,“那时候我就觉得小黎是个靠得住的孩子。你失联那几天,他每天都来这里等你,那个着急难过的样儿啊,我看了都心疼...他有多喜欢你,我能在他眼里看出来。” 钟凉垂着头,声音沉沉的,“我们经历了很多事情,我做错过很多...但幸好他一直都在,我这辈子都会对他好,弥补我以前的...” 王阿婆抬手止住他的话,“说什么弥补?他听见一定会生气的。你们是爱人呀,感情不计前嫌,不计得失,相互扶持,才能走到最后,明白吗?” 钟凉抿着唇,好一会儿,才郑重点头。 直到日暮,黎津和大叔们有说有笑的回来,见钟凉和王阿婆坐在一起剥毛豆。静静等了一会,他走过去轻声道,“时间差不多了。” 钟凉顿了顿,慢慢把手上的豆子放进框里,再抬眼看了看王阿婆,缓缓站起来道,“阿婆,我们要走了。” “好...”王阿婆在围裙上擦擦手,下一秒被钟凉抱住。她身上有令人安心的信息素的味道... “谢谢你,阿婆。以后再来看你。”钟凉的声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不舍和哽咽。她是那段日子里待他最好的人,就像亲人一样... “好,我等你。”王阿婆笑的慈祥,抬了抬手,钟凉便低下头,任由她湿漉漉的手在自己的头发上揉了揉。 两人从祠堂出来,夕阳透过竹林挂在斜前方。黎津忽然在石阶前停下脚步,拉住钟凉,屈着膝盖,“上来吧,我背你。” 他在很早之前就想这么做了,从那时候钟凉不小心在石阶上跌进他怀里开始,甚至更早。 钟凉依言爬到他背上,双腿乖乖缠住他的腰,和他的身体紧紧相贴,哪怕隔着几层衣服,也仿佛能感觉到彼此的体温和心跳。 “你和王阿婆都聊什么了?”黎津背着钟凉,迎着夕阳一步步往山下走,他希望再慢一点,最好石阶没有尽头。 “秘密。”钟凉语气轻快起来。他想,真的是上天眷顾他们呀。 ☆、番外2故地重游(完) 从山上下来,还是那趟公交,司机说这是他今天最后一班,语气里憧憬家烧的晚饭。 窗外换了温柔晚风,整排的路灯“啪”一声齐齐亮起,点缀在蜿蜒山路上,一直延伸向远方,和夕阳最后的余晖应和着。 钟凉不自觉哼起了歌,轻轻软软的调子,飘忽的难以琢磨。 黎津把他搂到怀里,近距离听熟悉的清冽嗓音,没打扰他的好兴致。 颠簸中街景逐渐热闹,公交停靠在长街的一头。 钟凉颇为自然的牵起黎津的手,汇入稍显拥挤的人潮和摩肩接踵的信息素。 华灯初上,长街声色和味道都是老样子,各式小摊贩应接不暇,商业气息比三年前更加浓郁,打着手工招牌的小店已经看不到真正的手艺痕迹,毫无特色的小吃飘香。 他们并肩慢慢逛到lollipop门前,默契的停下脚步。 黎津抬起头,久久凝视二楼半敞开的木窗,此刻那里静悄悄的,不见驻唱的人影,也没有立着麦克风,更没有五光十色的小彩灯。 他却恍然回到三年之前,便是这样遇见一生挚爱。 那时的钟凉,眉宇间更加青涩,气质矜贵冷淡,拒人千里,可他独特的歌声和唯一能被感知的信息素,让黎津心神剧颤,不能自已。 如果能够重来,黎津依旧会义无反顾的踏上那条狭窄的木质阶梯,不理会陌生人的阻拦,直接站到钟凉面前,他会说... “走吗?”钟凉扯了扯他的衣角。 黎津蓦然回神,“好。”他其实不知道自己会对三年前的钟凉说什么,估计会更加无措、无地自容的站在他面前吧。 忽然觉得当时的自己有些傻气。黎津弯了弯唇角,“我拍几张。” 从前没有收入照片里的景象,终于圆满填补。至此,他们从初遇到未来,会有永恒的相片见证留存。 两人一齐上了二楼,lollipop的装修风格和从前不大相同。室内光线幽暗,一张张小圆桌上点了蜡烛,小舞台漆黑一团,铁丝电网不见踪迹,设备换成更专业的照明和皮质高脚椅。今天显然没有驻唱到岗,食客坐在各自的桌前有说有笑,窗边的位置已经满了。 侍应生都是生面孔,黎津和钟凉随意坐下后,要了两份咖喱饭、一杯啤酒和一杯橙汁。 黎津顺便问,“今天没有表演吗?” “诶,您今天来的不巧,今天轮到隔壁吧开一月一次的专场音乐会呢,所有的驻唱歌手都去那里啦。您吃完也可以去看看,不过人比较多,可得注意安全。”小哥热心说完,转身去下单了。 黎津看向钟凉,“想去吗?”烛光映亮他深邃的眼眸,温柔而深情。 钟凉凝视他,仿佛被和煦夜色包裹,身心都从喧嚣长街里被拯救出来。过了一会儿他犹豫道,“我陪你去。” “好。” 黎津说完,惊觉也许对于钟凉,驻唱和参加专场音乐会都不是愉快的回忆,那么自己认为值得怀念的事物,在钟凉看来,会不会是想要忘记的呢? 他握住钟凉放在桌上的手,抚了抚手背上细腻的肌肤,可在钟凉清澈眼眸的注视下,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钟凉好像感觉到什么,对他微微一笑,重复道,“我陪你。” 恰好侍应生上菜。 黎津心里一暖,不再多说,收回手,拿勺子尝了一口咖喱饭,味儿没变,只是少了歌声作陪,啤酒少了花生作伴。可有佳人在侧,其他便成多余累赘,画蛇添足。 周围食客喧闹,两人吃饭的时候没讲话。没想到刚放下餐具,隔壁专场音乐会的歌声就清晰传过来,是一个低沉磁性的嗓音哼唱着舒缓蓝调。 两人相视,默契举起杯子轻轻一碰。 黎津灌下一大口啤酒,眼里含笑,“还挺好听的,不过我更喜欢你以前唱的。” “还记得我唱了什么?”钟凉拿吸管无意识搅拌着橙汁上的浮沫,朝黎津眨眨眼,三分认真的问。 “记得啊,《走马》和...”黎津顿了顿,朝钟凉倾身,凑在他耳边道,“《爱你》。” 钟凉双颊蓦地一烫,左右看了看,见昏暗灯光下无人注意,果断侧头吻上黎津的嘴唇。 只轻轻一碰,仿佛有电流顺着柔软又敏感的唇部流向全身,令两人心弦急颤。 钟凉想浅尝辄止,黎津却并不满足,抬手扣住钟凉的后脑,舌头撬开他的牙关,探进他口腔里翻搅起来。 啤酒的微微苦涩和橙汁的酸甜逐渐混合,再分不清彼此,只有两人能听见旖旎的津液交换声。 钟凉微微合上眼睛,搂住黎津的脖颈,在模糊的歌声里忽略周遭的一切,尽情的享受来自爱人的拥吻。 甜蜜的心绪浓得难以化开,让他不愿睁眼不愿倾听,而雪松信息素是他在无边的黑暗中,唯一的灯塔。 婉转悠扬的口琴音戛然而止,一吻随之结束。钟凉面颊绯红,气喘不已,情不自禁攥着黎津的衣领。 黎津眸光暗了暗,霸道搂住他的腰站起来。两人快步去结账,离开繁华长街,回到临时的爱巢,就再压抑不住情动。 今夜,钟凉格外主动的向黎津索取更多,无比贪心的怎么都要不够。 他在□□与汗水中拨开曾经的迷雾,坚定的明白过去所有痛苦相加,都不如此刻的千金春宵重要。 他的黎津会陪他走过今后的万水千山。 ... 翌日,两人过了正午才起床吃饭。 黎津整理昨天拍的照片,数量还凑不够一期《山河素写》,提议道,“想去隋阳街吗?” “好啊,你还记得那个小朋友...”钟凉想了想,不确定道,“是叫大勇吗?” “是他。”黎津失笑,“当初还说他比你有摄影天赋呢。” 钟凉瞪他,“那是我没准备好!” “对...”黎津揉了揉他的头发,宠溺道。 两人凭着记忆找到街上带铁门的院子,才想起这里没有呼叫的门铃,仅能由住户用钥匙打开。 黎津只好在厚重的门上敲了敲,扬声道,“请问有人吗?” “谁啊!”一个温柔的女声渐渐走进,透过门缝看了看两人的身形,打开门道,“有事...吗?”她惊讶道,“是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黎津打量她一瞬,“您是大勇的母亲?” “对呀!我还记得你们!快进来!”女人热情的招呼。 刚跨进大门,黎津就见庭院中间的那棵樱花树有些衰败的迹象,粉嫩中带了点浅色,比从前稀疏许多,散落在地上的花瓣无人打理。 女人叹气道,“之前照顾樱花树的大爷,去年生病过世了。我们邻居不知道怎么养护,只能任其自由生长了。” 黎津点点头,心中不免惋惜。 女人请他们进屋子,一边给他们倒茶,一边说起近况,“你们来看大勇的吧,他现在念小学啦,在市立一小住校,一周回来一次,今天还在读书呢。”她把茶杯递给两人,“以前他还经常念叨你们,说你们太坏了,肯定把他忘了。”她掩嘴轻笑,又把柜子上大勇的相片拿给他们看。 钟凉没想到大勇已经这么高了,估计可以到自己腰侧,虽是读书的年纪,照片上还能感觉到天真烂漫。 黎津倾身过去看照片,顺势握住钟凉的手,轻轻捏了捏,无声的传递某种情感。 钟凉回给他一个淡淡的笑,对女人道,“其实我们也很想早点回来看看...” “哎,别这么说,童言无忌。你们能有心过来一趟我已经很惊喜了。”女人转移话题道,“还要感谢你们那天帮我赶走刘强,我们离婚了...我也清洗了标记,是自由身。” 钟凉微微睁大眼睛,半晌由衷道,“恭喜你啊!”他佩服这个女人的坚强和勇气。 “你们这是结婚了吧?也恭喜你们!”女人温婉的笑道。 黎津把钟凉的手牵的更紧了些,“谢谢。” 两人没有在她家久留,闲聊片刻起身告辞。 黎津终是舍不得樱花树,站在院子里调整各种角度,也试了颓败的色调,多少有几张满意的原片。最后他让钟凉去树下。 “宝贝,笑一下!”黎津在相机后道。 钟凉表情有些别扭,抿了抿嘴唇,又扯了扯嘴角,干脆侧过身不看镜头。 恰有一阵微风卷起花瓣,几片纷纷扬扬落在钟凉的发丝间,下午斜照的日光勾勒出他清俊的容颜,琥珀色的瞳孔显得更加清透,仿佛花海之中清冷的仙子。 无需多余的动作矫饰,只要钟凉站那里,在黎津眼中就是一幅画。 黎津连按十几下快门,仍舍不得停手。他再也不需要体会从前偷拍时难以言喻的心情,此时,他畅快而满足。 两人离开小院,沿着河岸慢悠悠散步。路过小卖铺,钟凉去买了两根棒棒糖回来,一根葡萄,一根柠檬。 “你连这都记得啊...”黎津有些不可思议。 “我记得的事情多着呢。”钟凉冲他扬了扬下巴,把葡萄味的糖塞进嘴里。 黎津起了调侃他的心思,“励昂哥哥,你该不会那个时候就动了凡心了吧?” 钟凉挑眉看他,表情冷冰冰的,可脸颊上的红晕一路烧到耳根,“瞎说什么!” 黎津低低笑着,把他揽进怀里。 河上小船路过,黎津心中一动,拦下问能不能搭个船,可以支付相应的费用。没想到小伙子爽快答应,只要求他们买点船上的水果。 于是两人上了船,一人吃着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摇摇摆摆在河道里穿梭。 两岸陈旧的青墙绵延,居民谈笑,邻里串门,充满烟火气息。 黎津拿相机一路拍,偶尔钟凉枕在他膝上,仰望晴朗的蓝天,桥洞生满青苔,白云走的悠闲,每一帧都美得自然。 时间缓缓流淌,一下午消磨殆尽。 傍晚,两人在船家小伙的推荐下,选择街上的一家小炒馆吃饭,再散步去街尾那座横跨南北的悬索桥,那是他们曾经牵手奔逃的目的地。 夜幕低垂,河面被零零碎碎的光亮铺满,星星的影子倒被埋没了,需要一点耐心才能找到。 晚风习习,两人站在路灯下,眺望小镇柔软的夜色。 “你...” “宝贝...”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又同时打住,默契的轻笑出声。忽听一阵急促的啸音,下一刻,天边烟花炸响。 两人一齐仰头,那簇烟花绚丽异常,几种颜色接连绽放,层层叠叠,像是开不完。 “上一次看烟花还是在t国,过年的时候。”钟凉感慨道。 “当时你在想什么?”黎津侧目望向他,火光让他白皙的脸庞多了几分美艳。 “想回来看看...”钟凉同样凝视黎津,“也想你。” 黎津有些惊讶他这样主动表白,于是敛了敛唇边的笑,认真问,“现在你回来了,在想什么?” “想永远都和你一起看烟花。” 又一朵烟花在空中炸开,映亮桥上相拥而吻的两人。 他们眼里闪烁着彼此的爱意,璀璨的灯火和永恒的星光。 (番外2完)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全文完了,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