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们的火葬场(快穿)》作者:大王任性 文案 有这样一种反派,为了得到女主,可以利用身边所有人。 他们或冷血、或奸诈、或残忍……下能虐杀个体折磨人心,上能屠族毁灭世界。 在经历失败的一生后,他们毫无悔改,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够狠。绑定系统重生后,系统要求他们忏悔,珍视在他们心中,没点半分重要性的女配路人甲。 第一个故事 乱国奸臣X卑微婢女(完) 第二个故事 黑化侠客X县令嫡女(完) 第三个故事 谋反王爷X替身王妃(完) 第四个故事 质子将军X异国公主(完) 第五个故事 纨绔公子X恶毒真千金(完) 叛逆仙君X长发妖鬼(完) 第六个故事 痴傻姑娘X落魄赘婿(完) 避雷:小世界be,主世界oe。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前世今生 穿越时空 女配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瑾言,顾小碧 ┃ 配角:太多 ┃ 其它:一众路人甲 一句话简介:曾经的嘴硬,都是未来的火葬场 立意:珍惜当下,勇敢承认错误 第一章 春夜微凉,明月高悬。微风吹动院内树影,斑驳月光透过半敞的窗沿,落入室内。 通往里间床榻的路上,女子的衣裙和男子的外袍凌乱丢弃着,薄薄的床帐隔绝笼罩了所有旖旎、所有面红耳赤的炽烈。 一切归于平静,顾瑾言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睁眼苏醒。 他侧着头,冷漠地注视床帐外搜寻衣物的身影,少女曼妙的身姿朦胧若现,却未能引起他丝毫波澜。 顾瑾言想着,那个自称系统的妖物,达成协议后真的让他回到了过去,帮助他复活重生。 现在是庆安二十四年,他登榜夺魁,高中状元,前途大好。他本应留京为官,却因为家乡青州部山匪乱贼横行,加上官场小人作祟,被迫请旨暂派遣乡。 他以六品监察的身份回到青州这个龙潭虎穴,在调查处理乱贼过程中,踏上与原先计划完全不同的仕途路。他寒窗苦读十六年,非但没有青史留名,反而成为了人人唾弃的乱臣贼子。 后悔吗? 顾瑾言觉得没有。 他只恨十九岁的自己过于愚钝,行事不够狠辣。 顾瑾言很有信心,重来一次,他一定会赢。想起此刻,繁华都城内天真至纯的宰相府嫡女,顾瑾言心潮腾涌,势在必得。 当然,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小麻烦。 系统要求他“追妻火葬场”,虽然有些难以理解,但大致意思就是、他前世有负于妻子,今生必须竭力补偿。 外头那个女人叫顾小碧,八岁被卖入顾府,是他顾府的一名婢女。顾府破败后,就跟随伺候他左右。 就是这样一个低贱的身份,系统却要求他除特殊地点外,不能和她分离百米,必须照顾她的情绪,让她感受被爱和温暖。 且不说顾瑾言根本不认为自己对顾小碧有什么亏欠。 在他看来,外头那个婢女根本不算是他的妻。当初拜堂是顾小碧挟恩威胁,他故意缺席,根本没有完成与她的拜堂三礼。嫁鸡随鸡,顾瑾言心中讥讽,她应该找那只公鸡。 君子如竹,本应傲而通透、锋不外露。可顾瑾言温润淡雅的外表下,是一颗残忍不择手段的心。所以当他眉宇疏离,嘴角轻扬、露出嘲讽笑意时,其中不屑与轻贱、傲慢得没有一丝隐藏。 几息间,顾瑾言设想了对未来的所有筹谋。 他记得,今夜是他和顾小碧第一次同房。按照系统的意思,发生关系的第一个节点,应该是他最想重来弥补的时刻。 但其实,这次同房是因为他收到了来自京城的消息信。 皇家狩猎,宰相携嫡女沈淑敏随同伴驾。不料猎场遇袭,沈淑敏得三皇子出手相援,两人共骑一马,举止亲密。 上辈子顾瑾言初入官场,年轻没有经验,对政局风向并不熟悉。他高中状元,看似风光,实则却是宰相随手摆布操弄的一颗棋子。 宰相权倾朝野,青州一直是其势力范围。如今青州失控,乱贼兴事,对宰相而言是个极大的威胁。顾瑾言恋慕沈淑敏,前往青州前,宰相承诺,只要他为其处理好青州之事,便将沈淑敏下嫁与他。 可他深知宰相趋炎附势的本性,担心宰相会将嫡女嫁入皇室,得知此消息后一直辗转难眠。加之他离京时对沈淑敏诉情被拒,几番愁思后,选择酗酒忘事。 但他并没有喝醉,正好顾小碧主动接近,他心念一动,随手宠幸了她。 此时的顾小碧,在他心里还是个省心听话的。他不准备抬一个婢女为妾,她也很有自知之明,没有主动提及此事。 上辈子,他于第二日醒来,床边没人,以为是她早醒离去,没想到夜里就走了。 补偿? 敬她、爱她? 顾瑾言心里有了计划。 “小碧。”顾瑾言低声唤着顾小碧的名字,外头弯腰寻衣的身影微微一顿。 床帐外,顾小碧披着里衣,用外裙捂住没有寻到肚兜的胸口。她听见顾瑾言的呼唤,紧张得脸色发白。她神情慌乱,茫然不安地收拢了指尖。 顾小碧声音轻细地回应,“少、少爷。” 顾瑾言坐了起来,被子掩着下身,男性结实的胸膛和臂膀彰显着力量。他高束的玉冠略有些散乱,黑发垂落在身侧,不显狼狈,反而增添了几分慵懒矜贵。 “在外头做什么?进来。”顾瑾言用看似温柔的语气,说着实则不容拒绝的命令。 顾小碧比顾瑾言还大两岁,穷苦人家的孩子,早早适应了磨难求生。顾家逢难时,顾小碧才九岁,顾瑾言一蹶不振,许多事都是顾小碧在周旋承担。 只因为顾小碧性格内敛胆小,习惯独自行动,默默做事,对顾瑾言这种呼来喝去的行为、非但不懂得不满,反而格外地听从。 顾小碧抱着衣裳掀开床帘,低垂着目光不敢与顾瑾言直视。 她自幼伺候在少爷左右,主仆相伴多年,身边从不缺人议论。 他们都想着她会成为少爷的通房,更甚者能够被纳为妾。虽然她隐隐猜测过可能会有那么一天,不敢拒绝,但也有些战兢害怕,更别说主动去爬少爷的床。 自从少爷喜欢上沈小姐后,她真心地为少爷高兴。如今有幸重回顾家,她已经做好请辞留守老宅的准备,结果又徒生事端…… 顾小碧心底有些苦涩,她并不喜欢繁华热闹的都城。权贵遍地的地方,她连基本的礼仪都不会。在那里她没有任何谋生的本事,绣出来的绣品,甚至没有店铺愿意寄卖。她在那个地方待得不踏实,而少爷又总会回去。 “少爷……” 顾瑾言伸手抓住顾小碧的手腕,将她拉入床帐。顾小碧身形不稳,朝床上跪倒、撞入顾瑾言的怀中。顾瑾言顺势拥她入怀,夺走她紧抱的衣裙、随手丢弃在床沿。 “到哪去,不累吗?”顾瑾言低头轻语,抬被盖拢两人。他摩搓着顾小碧的肩膀,似是情人般怜惜温存。 顾小碧不大适应,蜷缩着身子不敢逃,只慌忙答道:“不、不累。夜深了,小碧得回屋休息。明日还要找人整理后院的屋棚……” 顾小碧话说一半,因为顾瑾言被子下的大手作乱,脑子乱做一团。 顾瑾言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回屋做什么?就待在这。” 他俯身在顾小碧耳畔调笑,“你不累,是少爷做的还不够。少爷还没要够,你就敢走,哪家的小婢女胆子像你这样、胆子这么大。” 顾小碧初识人事,听不出顾瑾言话里的意思。她误以为顾瑾言真是在指责训斥,吓得仰头看向他,眼神祈求、连连摇头。 顾小碧不知道,对于现在的顾瑾言来说,哄骗、曲意逢迎她,并不是第一次,也早已熟练于心。 上辈子顾瑾言和宰相联手,谋反失败,三皇子为报复顾瑾言差点迎娶了自己的心上人,将顾瑾言困在牢内百般羞辱,硬生生打断了他的双腿。 顾瑾言想着,若非淑敏以假死药相助,他必定会死在牢内。当时他拖着病体断腿,无人可求,只能依附于陪同的顾小碧。那时的他,一身骄傲被击个粉碎,因为害怕顾小碧丢弃卧病在床的自己,没少用花言巧语哄骗着她。 当时的他,不是没感动过顾小碧的不离不弃。可是没多久,他便发现顾小碧与三皇子的往来信件,知道顾小碧不过是三皇子派来盯住他的一个眼线。 或许是因为当年顾家落败,顾小碧也没有抛弃他。顾瑾言对顾小碧的忠心要求、严苛到极点,决不允许一丝的瑕疵。 顾小碧从顾家出来,她的性命都是他母亲救的。顾瑾言可以忍受身边所有人翻脸避祸的心理,却绝不能原谅顾小碧的背叛。 他一边哄骗着顾小碧,一边说服她、将他带离归隐的小屋。等摆脱三皇子视线后,顾瑾言当即联络残余势力,准备东山再起。 本来他马上就要处置这个背主的奴婢,却因为她得神医青睐,为了能够治好断腿,反被挟恩威胁娶她过门。 回想过往种种,顾瑾言一张脸冷得可怕。 顾小碧没有错过他的神色变化,心里更是惊惧不安。 她挣扎着想要从顾瑾言的怀中离开,一心想请罪,奈何却被顾瑾言紧紧禁锢在怀中。 顾瑾言回过神来,笑问她:“怎么了?说你两句都不行了?” 顾小碧脸色发白,请罪道:“小碧没有,小碧不敢……全听少爷吩咐。” 对于顾小碧而言,主仆差距大于天。顾夫人是顾小碧的救命恩人,顾小碧对她有种天然的亲近和依赖。但是顾瑾言不同,顾小碧从小就怕他。 她被买入顾府时,顾瑾言就站在远处冷眼看着。府内的下人都说,少爷想要个小厮伴读,对她的到来极其不满。她深知少爷有多受宠爱,面对他时总是提心吊胆,生怕惹他不高兴,将她赶走发卖。 顾瑾言没想到,自己的亲近反而引起顾小碧退缩抗拒。其实,一开始他断腿归隐时,顾小碧也是这样。但他治腿四年,顾小碧早就在潜移默化中习惯了。 顾瑾言觉得这样的顾小碧有点陌生,他的手在顾小碧柔软的肚子上揉搓,思考着怎样才能顺利完成任务,不动声色地蒙蔽系统。 “小碧,你别怕。”顾瑾言安慰道:“你既已是我的人,我不会亏待你。你的身份是一个问题,眼下还要处理乱贼的事,不宜大张旗鼓地为你正名。你放心,我会纳你为妾,府里的事情我会通知管家,你就别管了。正好我们现在在家,回头我带你到老宅,祭拜一下爹娘,也算给他们一个交代。” “嗯。”顾小碧心里乱做一团,她本来就是顾瑾言说什么是什么,更别提对这些话有什么异议。 顾小碧并不开心,顾瑾言看得出来。 他恼怒顾小碧不识好歹,多半依旧惦记着他正妻的位置。他只恨有系统这个妖物在,不能立即处置她。 顾瑾言掐着顾小碧的下巴,指尖微微用力,俯身吻了过去。 第二章 清晨的阳光铺洒在院内,昨夜凉意尽数散去。主家院内,鸟儿在树上啼鸣,顾府仆人上下忙碌,伺候着顾瑾言洗漱起身。 顾瑾言新请的管家是个人精,每日伺候顾瑾言早起的顾小碧意外缺席,婢女整理床铺时又面露难色,他自然猜测到发生了什么。 只是顾瑾言神色不愉,管家一时琢磨不透主子的心意,才没有将祝贺道喜的话说出口。 顾瑾言确实不大高兴,他本以为已经跟顾小碧将话说清楚,谁知第二日醒来身边依旧不见她身影。顾小碧这个人,表面维诺胆小,实则倔强难训,不然也不会做出背主忘义之事。 他早该看出来的,上辈子若是能早有防备,也不至于留个眼线在身边。 婢女为顾瑾言束冠,无意牵动他的发丝,顾瑾言陡然神色一敛,蹙起眉头、吓得婢女慌乱请罪。他们是顾瑾言回青州后新买的奴仆,尚未了悟主子心性,对这个看似温润恭谦、好相处的状元主子,还很是疏离。 管家上前一步,呵退婢女,主动上前接过发梳。 管家笑皱一张老脸,小心翼翼地试探顾瑾言的态度,说道:“这些丫头连头都不会梳,还是小碧姑娘跟随主子多年,伺候得好。” 顾瑾言道:“她昨夜劳累,不必唤她。你安排人好生看顾,脏活累活就别让她做了。” “唉!是,小的明白。”管家终于窥知顾瑾言的态度,他放下心来,脸上的笑容更真了几分。 管家是顾瑾言在京时请的,他以前伺候过京中大人,已是请辞还乡的年纪。若不是子女不争气,他也不会再应承这份差事。 他知道,这个表面彬彬有礼,眉目仁善的主子其实并不好相与,请他不过是图知根知底好拿捏,避免宰相寻借口往府里遣人。 他成为管家却未能与主子亲近,行事不免要放低姿态。好在府里有位伺候多年的小碧姑娘,熟知府内事务,对主子心性也了然掌握,能干得很。小碧姑娘虽是主子身边的老人,却从不仗资历刁难,亲善随和,对谁都是一副软糯可亲的模样。 看到顾小碧今日有这番造化,管家心里很为她高兴。 顾小碧年过双十,签了卖身契、错过出嫁的年纪,还始终未能获得主子亲幸。对于一个婢女来说,这是极其危险不幸的。她兴许是从小离人,也没个人指点劝导,非但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还整日乐呵呵的。 管家自认还有几分识人的眼力。主子对顾小碧,总归是有几分不同的。男人三妻四妾,多顾小碧一个不多,只要顾小碧主动些,水到渠成的事。 顾瑾言见管家的表现,就知道他误会了什么。顾瑾言并不准备纠正,他是故意的。 不是说补偿她、敬她爱她? 尽管他心里不这么想、甚至没有这样做,但只要身边的人这么认为,对她说上成千上万遍,她也会感到被爱和在乎。 不过……顾瑾言因为管家束冠动作不够利落有些不满。 问题出在了哪里?上辈子他没有挽留顾小碧,更别说对她负责。那时他默认忘掉昨夜荒唐,顾小碧第二日还来伺候他洗漱梳发了。 料想多半是顾小碧以退为进的手段,顾瑾言有所恼怒,决定给她一个教训。 顾瑾言吩咐管家道:“你去药铺抓几贴药,青州不太平,她此时不宜有孕。” 管家一愣,一时说不上好坏对错。 顾瑾言在朝为官,尚未娶妻,不想闹出庶长子也很正常。只是伺候多年,□□爱便先惦念上这种事,总归显得有些薄凉。但他又那么慎重其事地解释了,管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顾瑾言甚至怕管家没能理解,主动解释道:“你好好与她说,有了在外颠簸不安稳,日子还长、等回了京,慢慢调养总会有的。” 管家点头称是,觉得顾瑾言虽然什么都没说,却话里有话,非但很重视顾小碧,甚至隐隐有些不在意庶长子出生的意思。 小碧姑娘这回,是真的踏上升道,走对路了。 管家心里全然没了芥蒂,欣喜应下此事。 就在此时,顾瑾言身体猛然一阵,他捂着胸口弓着背,脸色煞白,像是有什么心疾突然病发了一样。 “主子?主子,您怎么了?”管家惊慌扶住顾瑾言,发现他手心冰凉,连忙对周围婢女大喊道:“还愣着做什么!去,快去请大夫!” “不!”顾瑾言紧咬牙关,忍着痛说道:“我要见小碧,快点!去把她找来!” “主子,您怎么样?必须得请大夫啊……” “去请大夫,再派府里的人去找,立刻把小碧找来!” 顾瑾言推开管家,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并无大碍。刚刚疼痛骤至,令他一时忘了,自己现在的情况在外人看来是突发疾病,必须要请大夫。 尽管他清晰地知道,他会忽然心疾,完全是因为顾小碧。 是顾小碧离他远了百米,按照系统之前的说法,已经开始惩罚他了。这样的惩罚,每隔一刻钟就会加深力度,直到他被彻底折磨死为止。 顾瑾言本以为,顾小碧待在顾府,不会轻易离他这么远。也因为他轻视系统的惩罚,造成了现在的情况。 顾小碧! 他昨夜明明吩咐过她,要她不要离开顾府。 是什么让她不惜违背自己的命令,果然是个养不熟的! …… 顾小碧不是故意不听命令,她与人有约,顾瑾言昨夜的一番话害她心很乱。 她避开不去伺候顾瑾言,心中有愧没办法冷静下来。她想赶在那人得知消息前解释清楚此事,哪怕出于尊重,也不该让他从别人口中听闻。 顾小碧花钱雇了辆驴车,赶去城东街道尽头的一处民房。她敲响小门,不一会便有人开门迎她。 那人看见顾小碧立即眼神发亮,欣喜地问道:“小碧!你怎么来了?” “大壮哥。”顾小碧拧着手帕,羞愧地低下头,低声道:“我有事找你,可以进去说吗?” 被唤作‘大壮哥’的男子见顾小碧如此有些担忧,他侧开身让顾小碧进来,合门后小心询问道:“小碧,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顾小碧眼眶微红,缓缓摇起了头。 …… ‘大壮哥’名叫李大壮,本是顾瑾言雇佣赶马的车夫,在京时跟顾小碧关系就有些亲近。他虽然总说拿顾小碧当妹子,但顾小碧容貌清秀、温婉能干,他怎么可能不动心。 他与顾小碧私下聊得最多,知道顾小碧不喜欢京城、不想在达官显贵下生活,一心期盼能够回乡过日子。在得知顾瑾言要被外派后,李大壮敢想敢干,做主将母亲接来青州,不惜欠下外债,在青州东市僻壤处买了一座宅子。他主动向顾瑾言求请留住青州,每年就给已逝的顾老爷、顾夫人扫墓,看守顾家老宅。 顾瑾言答应了,顾小碧见李大壮情意坚决,因此终于松口,答应嫁给他、一起留守顾家老宅。 顾小碧和李大壮坐在客堂,她捧着李大壮递来的热茶,埋着头、直到指尖泛冷、茶水冰凉,也没有抿上一口。 李大壮本以为自己已经抱得美人归,如今听闻顾小碧被顾瑾言破身,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无力感。 诚然,小碧貌美能干,不是他这样的粗人能够妄想的。但他竭力做了全部努力,顾小碧也因此松口了,眼看他们就能在一起,结果却告诉他,一切都是空。 李大壮不想对顾小碧生气,只是很埋怨忽然对顾小碧下手的顾瑾言。 那样一个前途无量、高高在上的状元大官,要什么女人没有,为什么偏偏动他的小碧呢? 其实顾小碧答应和他留守青州时,他也非常不安。他隐约看得出来,顾瑾言对顾小碧的态度不同,可能不会轻易放她离开,他为此甚至备了不少银两,想着如果顾瑾言不同意,就想办法帮顾小碧赎身,把她的卖身契买回来。 可他还什么都没做,顾小碧也没能请辞,顾瑾言随便一个动作,就将他的努力全部碾碎。 李大壮走向顾小碧,屈膝跪在她身前。他拿开顾小碧手中的茶杯,握紧两人的双手。 顾小碧抬头看他,似乎知道他误会了什么。 顾小碧明知自己来这一遭,是来忍受埋怨辱骂的。她很害怕,却还是想着要为顾瑾言解释,不想别人误会他。 顾小碧摇头道:“是我没有拒绝少爷。我还没有跟少爷说要留下,少爷不知道我们的事。” 她的命是顾夫人救的,顾夫人买下她,给她穿上好看的衣服,担心她夜里睡觉凉,还特地让人、给她送来厚厚温暖的棉被。 小时候少爷不喜欢她,她害怕得到处躲,被顾夫人看出来了。顾夫人跟身边的张婶调侃说笑过,说要教她读书识字,等她长大了、就不信少爷还会惦记什么小厮伴读,回头肯定会跑来要她。 她猜测,顾夫人兴许,也是想把她给少爷的。 顾家逢难,顾老爷被抓入狱,没多久就传来了死讯。顾夫人上吊前,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默默跟随观察了一整天。那天晚上,顾夫人喝了两杯酒,将她拉近身前说话。 顾夫人告诉她,少爷心不坏,只是拉不下脸,人有些傲,让她以后伺候照顾好少爷。 她那时年纪小,不懂顾夫人是心存死志,轻易被支开下厨,回来顾夫人就死了。 她亲眼看着少爷抱着顾夫人崩溃大哭。少爷不服输,想着为父母讨还公道,不顾众人阻拦大晚上跑去衙门击鼓喊冤。 县丞以少爷冲撞官员为由,强行将少爷关押进牢房。她知道,他们逼死了老爷,自然也会逼死少爷。她不懂怎么帮少爷,府里的下人害怕惹祸上身,不敢帮忙。顾家宗族的几位老爷赶来,却是谴走顾家家仆,说着散去家财避祸,实则把一箱箱银子都抬回自己府里。 最后,是好心的张婶见她不肯走,离开前给她想了主意。 张婶教她到街上拉人,散播少爷入狱的事,逼着拿了顾家银子的宗亲老爷们把少爷接回来。最终他们为了拿到更多的银子,每个人都抢着要抚养少爷,少爷才被救了回来。 少爷选了救他出狱的顾三爷,可拿了银子后、顾三爷一直苛待他们。 她眼看少爷被欺负,性情变得愈加偏执暴躁,觉得是自己辜负了顾夫人的嘱托。 昨夜,少爷接到京城来信后喝了许多酒,少爷赶她离开,她担心少爷是像顾夫人一样故意支开她,最终去而复返。 她扶少爷回屋休息,稀里糊涂便被少爷带上了床。 她本想拒绝的,她虽然没来得及识字,但也知道做人要信守承诺。她答应了大壮哥,自然要嫁给他。 可少爷是那么的悲伤,满身的酒气,看起来真的好苦。 她想了想,还是把拒绝的话吞回了肚子。 她是顾府买来的丫鬟,她的命是顾夫人救的。 她没能照顾好少爷,在顾三爷家时,少爷饥寒交迫,饱受欺辱;进京赶考,少爷买不起笔墨,住在靠茅厕的偏房,被人嘲笑……如今少爷不过想要她的身子,她能做到,就应该给他。 “我是自愿的。”顾小碧避开李大壮的视线,偷偷闭眼咬了牙关,等他的巴掌落下。 她觉得自己失信辜负了李大壮,别说骂她,李大壮打她几下都是她该受的。 可是李大壮没有,顾小碧闭着眼睛侧着脸,她这样,他怎么忍心动她。 李大壮抬手抚摸顾小碧的脸,他满是老茧的手和她柔软的脸彻底打醒了他。他有什么资格跟她在一起呢?她这么好,就应该去过好日子。官家老爷的侍妾通房纵然身份低微,但衣食住行绝不会短少了她,主子对她也不是无意,毕竟还有多年的情分在,以后就算不受宠,也不会太为难她。 住着大房子,用着柔软的锦布,以后也不用辛苦干活……他该为她高兴才对。 “好。”李大壮哽咽着说道:“我知道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为她怨辩道:“你本来就不喜欢京城那个地方,你跟着他那么多年,一直老实本分,都准备留下了,还说什么自愿呢。” 顾小碧摇头道:“我真的是……” “怎么就不是自愿?”顾瑾言震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第三章 顾瑾言讽笑道:“她趁我醉酒去而复返,主动将我带到床上。的确,这算不得自愿,是勾引。” 顾瑾言气得口不择言,一心想要拆散这对野鸳鸯。他把跟系统达成的协议完全忘在脑后,以至于昨夜前进了一点的进度条又彻底清零。 顾瑾言怎么也没想到,他还是小看顾小碧了。不仅背信弃主,她还有本事给他戴绿帽子。 适才,他被系统惩罚,心痛难忍,得知她从后门离开,他赶忙沿着她的方向前来寻她。他本以为,她是耐不住,担心后院屋棚什么的。 结果倒好,人家拉着情郎的小手,互诉情意呢。 想到上辈子,自己被她蒙蔽,最后竟然派李大壮留在青州给父母扫墓,顾瑾言觉得像是有什么脏东西梗在喉间,恶心得他想吐。 他恨不得生剐了李大壮,把顾小碧拉来狠狠打她几鞭。 因为有上辈子的纠缠,他一直坚信顾小碧对自己是情根深种,万万没想到,偷听这半响,人家早就准备过成亲嫁人,指不定还怨过他拆散有情人呢。 跟在顾瑾言身后的管家和李大壮母亲面面相觑。他们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顾瑾言,原本的他仪态翩翩,纵使如何动怒,都是高高在上、冷漠疏离的威压。如何会像现在,气急败坏,张口粗鄙、言语直白,仿佛街头巷尾的寻常男儿家。 他们知道,顾瑾言是真的栽了。 “主子!”李大壮连忙起身解释道:“这事跟小碧没有关系,是我主动求娶她……” 顾瑾言见顾小碧低垂着脑袋,理智逐渐回笼。 他抬头望着只有自己能看见的系统白幕,脸色阴郁,周身弥漫着寒气。 顾瑾言压抑心中怒火,为避免自己再次出口伤人,顾瑾言对顾小碧简短命令,沉声道:“过来。” 顾小碧对顾瑾言的命令,像是早就刻在骨子里,哪怕不用抬头,她也知道顾瑾言说的是她。顾小碧脑子乱成一团,人却已经主动站起,走向了顾瑾言。 在离顾瑾言还有两步的时候,顾瑾言伸手将她拽到了身边。 他冷眼看着李大壮,一言不发,只在给足对方压力后,转头拉扯顾小碧离开。 顾瑾言没有发落,悬而未决,李大壮母子见他要走,突然紧张害怕起来。 顾小碧也是如此,在走到院子的时候,顾小碧斗胆拉住顾瑾言的手臂,不安地望向他。 “少爷……”顾小碧为李大壮求情,摇头道:“不关大壮哥的事,是我自己、啊……” 顾瑾言原本已经控制住情绪,还在谋划如何解释,把进度条重新补回去。可耐不住顾小碧非要给李大壮求情,顾瑾言只觉一股热浪冲向头顶,愤怒之下猛地将她打横抱了出去。 顾小碧受了惊吓,不敢再开口,只能任由顾瑾言将她抱上马车。 …… 马车内弥漫着压抑的气息,顾瑾言正襟坐在正位,手搭在膝上,没分给顾小碧半点余光。 顾小碧蜷缩坐在角落,顾瑾言对外谦和,在内没少给过她脸色。顾小碧最为了解顾瑾言,她清楚自己此刻不该上前,为避免他更加生气,得等他冷静后再解释。 可她怕自己给李大壮添了麻烦,他好不容易落户到青州,身上还背了笔外债。他母亲体弱,实在不能再经什么波澜。顾小碧想了想,提起裙子跪在了顾瑾言腿侧。 马车空间狭窄,行路摇晃,顾小碧时不时撞到顾瑾言膝上。 她不敢扶顾瑾言的腿稳身形,只能将手抵在车底勉强支撑着。 顾小碧告罪道:“少爷,全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私下与大壮哥相与,大壮哥因为我,举家搬来青州,日子已经过得非常艰难,求少爷,罚我就好,放过大壮哥吧。” 顾瑾言发现,顾小碧总是很清楚如何惹怒他。 顾瑾言凝神冷言道:“他为你搬来青州,看来你们这情分委实颇深,不是一日半日了。” 顾小碧摇头道:“没有很久,离京前大壮哥才找的我、不,我才跟大壮哥商议……” “一口一个大壮哥,我顾府、什么时候给你找哥哥了?拿着我的银子给自己找情郎,顾小碧,你好得很!”顾瑾言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容易被激怒,他不是真正的十九岁,他谋过反、陷害过皇子,跟皇帝对过峙,哪怕两条腿被打断,都能面不改色。他想缓退两步,挽救系统给出的任务,结果却被顾小碧三言两语轻易逼回原形。 顾瑾言讨厌这种败于下风的感觉,他过得不顺心,就必定要别人陪他难过。 在顾小碧又一次往他身上撞时,女子柔软的身体靠触到他的腿侧,顾瑾言眸光微暗,心下有了主意。 他将手绕到顾小碧身后,掐住她的后脖,将她逼近自己。他凝视顾小碧发白的小脸,她惊慌的眸子左右游移,鼻梁高挺,白皙皮肤下,一张巧嘴泛着水润红光。 顾瑾言出手凶狠,像是要将人掐死似的。 顾小碧受到惊吓,僵着身子不敢动,只能任由顾瑾言打量。 顾瑾言恶劣道:“让我看看你的忠心,把我伺候高兴,我会考虑放过他。” …… 马车一路前行,在顾府门前停了许久,主人家才从里面下来。 顾瑾言先行下马车,顾小碧畏畏缩缩,手心捂着张帕子,紧张失神,下马车时差点就踩空了。顾瑾言回头扶住她,发现她手中湿濡的帕子,嫌恶地夺过,将它丢回进马车内。 她不懂咽,呛半口全吐在了手帕上。 “少爷!”顾小碧紧张地看着他,本就发热的脸羞得通红。 “还拿着它做什么。”顾瑾言故意学李大壮,大手抚着顾小碧的侧脸、指尖刮着她滚烫的耳尖,卑劣地轻轻拍了拍。 顾瑾言没骗她,得到满足的男人都很好说话。顾瑾言身上的寒气已经消散,眉宇舒缓了不少。 他甚至有闲心柔声交代她,“去,漱口换身衣裳,再来伺候。” 顾小碧万没想到顾瑾言胆子会这么大,她总觉得仆人和管家们都知道她刚刚做了什么。她羞红眼眶,感觉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顾小碧埋着头胡乱行了个礼,慌忙跑回府内。 顾瑾言望着顾小碧的背影,冷声跟不远处的管家吩咐道:“李大壮从京城迁居青州不容易,顾府虽然容不下他,但小碧为他求情,便赏他这辆马车,也好让他重新找份营生。” “是。”管家俯首应下。 …… 顾小碧对顾瑾言的安排全然不知。 她跑回自己的屋子,倒了碗水躲在屋前树旁拼命地漱口。那喉间滚烫的异物感还在,顾小碧急得泪眼朦胧,抬起袖子胡乱就是一抹。 顾小碧初识人事,哪里见过这阵仗,着实被顾瑾言吓了一跳。如今又是在熟悉的顾府,小时候被顾瑾言捉虫惊吓、干扰嫁祸的记忆接连涌现。就她现在住的这间偏屋,少爷为了刁难她,趁她打扫的时候还一个劲地往地上倒茶水。 总归不是第一次,忍忍就过去了。 可是眼泪越抹越多,心里也愈发委屈。少爷误会了,她昨夜不是要去爬床,实在是少爷看上去醉得不省人事,她怕他倒地上睡一夜会着凉,所以才想把他扶床上睡。 她也误会了少爷,昨夜没能跟他说清楚,否则她也不必辜负大壮哥。 那样,她以后就能留在老宅,每日在老宅打扫干活。逢年过节她可以去祭拜顾夫人,平时也能到顾夫人墓前、陪她说说话。 都怪她,把一切搞砸了。 顾小碧蹲在地上自我懊悔,低声泣泪。管家端着煎好的避子药来,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轻叹一口气,为她惋惜。 “小碧姑娘。”管家觉得自己手里端着的药有千斤重,发生这样的事,若处理不好,只怕顾小碧会与主子生出嫌隙。 主子也真是,既然把人带回来不准备计较,又何必在这个关头要他来办这事呢。 顾小碧受了惊扰,连忙抹干眼泪起身。她将碗藏在身后,掩耳盗铃,像是这样就不会被管家发现一般。 马车在府外无缘无故停了这么久,顾瑾言把一张手帕丢回去,又特意让他送去给李大壮。管家又不是随行那些不经世事的毛头小子,对发生了什么自然心知肚明。 管家知道姑娘家脸皮薄,故意避开不言,对顾小碧说道:“小碧姑娘你忙你的,不着急、我在这等你。” 作者有话说: 第四章 顾瑾言回到书房净手,想着顾小碧适才红透脸笨拙的模样,心里涌上股异样的情绪。 他在不经意间眉宇变得柔和,嘴角略微上扬,随后又很快将其压下,神色多了几分懊恼。 两辈子,他第一次要求顾小碧做这种事。 虽说顾小碧经常惹怒他,令他厌憎,但他一贯克制,甚少做得这么出格。 顾瑾言盯着眼前的白幕,进度条又涨回了一些,想来顾小碧也没有特别难接受。谁让她这么不知羞耻,竟敢背着他与人私相授受。若她能像淑敏那般,看上什么皇亲国戚,他还能高看她些许。 结果只是个赶马车夫,还一瞒一辈子,活像多珍视似的。 不行,还是得派人盯着她。这个婢女,养不熟的,将来背叛他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还有百米限制在,像今日这样的心绞疼痛,他一遍也不想再受。 顾瑾言心下敲定,遣来护卫,责命他们盯紧顾小碧。 他没有遗忘正事,特意唤来一名小厮,这人名叫许印,是他来青州后安置的。 许印是他三叔父顾常睿费尽心机安插的眼线。上辈子他借许印的手,迷惑了顾常睿和县丞的判断,让他们误以为自己是个优柔寡断、顾念旧情的人。 不,不是县丞,如今的赵锋,踩着他父母的尸体,已经成为青州县令了。 顾瑾言和赵锋有不可转圜的死仇。十三年前,太后大寿,宰相搜寻天下秘宝上献,青州县丞为攀附权贵,设计抢夺顾家传家宝,致使顾家家主冤死狱中,顾家夫人上吊自杀。青州县丞联合顾家宗族,将其满室家财掠夺殆尽。 也是因此,他此次回青州,赵锋和顾家宗族又惧又怕,生怕他找麻烦、算旧账。 其实照这么算,宰相与他的杀父之仇也是有关联的。 上辈子顾瑾言不解内情,以为自己赶考仕途不顺只是运气问题。他为求庇护,被迫低头服软、拜在宰相门下。 直到他前往青州,得知宰相和青州的关系后,才惊觉自己父母为何一直申冤无门。 他赶考不顺,也是因为宰相一早知道他是顾家遗孤,故意安排人刁难他,逼他走投无路,主动上门求援。 他那时自觉对抗不了赵锋等人,又对沈淑敏恋慕非常,最终自愿给人当了棋子。他非但帮助宰相平定了青州,还揪出赵锋与乱贼的关系,收服青州乱贼,令宰相如虎添翼多了一支奇兵。 也是因此,宰相觉得他忍尤含垢,是个能成大事的,这才真正松口,把沈淑敏许配给他。他和沈淑敏之间,就差一个洞房,只是当天,顾小碧背主放走沈淑敏,宰相谋反败露,三皇子带人包剿了他府邸。 回忆起过往,顾瑾言觉得自己过于愚钝,竟然看不出来皇帝病重是假,派他前往青州、不过是皇帝对他的一个考验。他失了圣心,堂堂三朝阁老力荐、皇帝钦点的状元,就这么被下狱打断双腿,让‘顾瑾言’这个人,在世人眼中成为了死人。 重来一次,顾瑾言决定走一条跟过往完全相反的路。他不仅会背叛宰相,还会剿灭所有的青州乱贼,成为皇帝难以割舍的一把利刃。 他倒要看看,到时候,没有四皇子的谋反,宰相的背叛,那个不得圣心的三皇子,究竟要怎么坐上皇位。 等他重权在握,还怕宰相不将女儿嫁给他? 顾瑾言在心中冷笑,故作忧虑,让许印重新为他挑选仆人留守老宅。 许印试探道:“主子,顾三爷就在青州,老宅也一直是顾三爷的人在看守。主子若是不放心,何不请顾三爷前来商议一二?” 顾瑾言皱眉思索道:“三叔父对爹娘……许印,你去查查,我爹娘的墓,三叔父之前有派人看管清扫吗?” 许印本就不是个做耳目的料,他意识到顾瑾言有所松动,当即道:“那还用说嘛主子,小的早就打听过,顾三爷从没落下咱老爷夫人的墓,听人说、每到节日,墓前无杂草,堆满祭品和拜香,您若是不放心,小的给您找人来细问,不会有错的。” 顾瑾言迟疑地点头,假意自言自语道:“叔父当年能排除万难救我出狱,他与父亲的关系,应当是亲近的。” 许印欣喜不已,脸上的笑容褶子都堆到了一起。 顾瑾言没有深入此事,只是交代道:“此事暂且不论,你先去找一趟管家,让他把小碧安排一下。给小碧住处添些东西,例银也要涨,再给她派个伺候的丫鬟……” 顾瑾言今日找人闹了不小的动静,关于顾小碧入房的事情,府里都传遍了。 许印笑说道:“小的这就去办,主子是个重情义的。” 顾瑾言直言道:“她跟我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能亏待了她。只是现在远在青州,多有不便,具体还是等回京再做打算。” “是,小的明白。”许印领命离开。 顾瑾言清楚,等李大壮的事情传开,许印对他这个主子的心软程度,会有更深入的认知。 …… 当夜,管家处理好所有的事,顾小碧受管家提醒,到顾瑾言跟前道谢伺候。 关系的改变,令顾小碧对顾瑾言有些陌生。 顾小碧来到书房,见顾瑾言像往常一样在书案上秉烛夜读,踌躇半晌,小心走了上去。正当她不知该怎么开口的时候,顾瑾言放下书,往案上铺纸。 顾小碧当即了悟,眼神发亮,连忙跑到书案旁、为顾瑾言跪坐磨墨。 顾瑾言像是在生气,故意没去看他,只是拿着笔在干涸的砚台上来回沾动。 顾小碧一边磨墨,一边观察着顾瑾言的脸色。 她尝试开口道:“少爷,管家派了个丫鬟给我,我该怎么带她。” “你想怎么待就……”顾瑾言话说一半,噤声一想,顾小碧说的‘带’,和他想的或许并不一样。 原本正要顺台阶下来的顾瑾言脸上一冷,他不耐烦地在将笔重重搁在砚台上,蹙眉侧脸,怒视顾小碧,重言道:“你想带她干活?你以后是想给管家当帮手,在府里当老丫鬟吗?” 顾小碧没听懂顾瑾言的意思,放下墨条,赶忙给顾瑾言磕头。“少爷,您别生气,小碧知错了。” “你错在哪了?”顾瑾言没给顾小碧糊弄的机会,非要揪着让她说个清楚。 顾小碧哑然无言,少爷喜怒不定,她怎么知道自己错哪了?她只知道,少爷生气,不管为什么,肯定是她的错,磕头告罪就对了。 这么多年,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为什么这次,偏偏要问她错哪了? 顾小碧被顾瑾言问得满头雾水。 顾瑾言见她这样,愈发认定她满嘴谎言、曲意承迎。 她不想给他当侍妾,难不成是还惦记那个赶马的?顾瑾言感觉一股怒火在心口乱搅乱撞,恨不得揪起她,逼她说个明白。 但他不能这么做,眼前那个岌岌可危的进度条,在提醒他绝对不能再随性乱来。 顾瑾言只能压下火气,抓着她的手臂、尽可能温柔地将她扶起。 顾小碧跪在地上,仰头望向他,眸子里盛满疑惑和不解。好像在讥讽嘲笑,他为何忽然变了性子。 顾瑾言怎么也没料到,时隔多年,还能再次看到她的这个表情。 当年他断腿被困贫乡小屋,双腿不良于行只能卧病于床。他脾气躁怒,逮着机会就忍不住迁怒她。后来某天下午,他躺在床上,听见外头有野男人跟她说话。那男人给她送鸡蛋,她说里屋躺着的是她弟弟,一副迫不及待要跟他撇清关系的模样。 他害怕她抛下自己,难得学着憋住火气看她脸色,她却满脸的困惑,仿佛已经窥透他的示弱和意图,将他彻底看穿。 顾瑾言憎恶顾小碧,不仅是因为顾小碧背叛过他。从小到大,她目睹了他所有的落魄和不堪,使得他没有一点余地,□□地展露在她面前。每每看到顾小碧,他就会想起自己曾经的失败,过往的耻辱,他因此难堪煎熬,她又总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不知道是不在乎还是看不起…… 顾瑾言眸色微敛,他将顾小碧拉近,将她半躺倚入自己怀中。 顾小碧绷着身子不敢动,顾瑾言一手圈揽她的腰腹,一手抬起她下巴,逼她与自己眸光对视。 顾瑾言用额头去撞顾小碧,举止亲昵温存,做足缠绵姿态。他薄唇轻抿顾小碧嘴角,在她耳畔哑声低诉着。 “小碧,你是不是因为今早的事生气了,所以故意说这些话惹我?” 顾小碧后仰着头,避开顾瑾言的亲吻,满脸无辜拼了命地摇头。 就是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记恨少爷,更别说故意惹他生气。 顾瑾言自然知道顾小碧不敢,但这并不妨碍,他用这当借口。 顾瑾言下巴抵着顾小碧的脑袋,轻叹道:“还是管家送去的那碗药……小碧,我一定会收你入房,纳你为妾的。只是现在当真不方便,你不要生气。” 顾小碧默然须臾,回顾瑾言的话。“少爷,小碧自知身份低贱,少爷的安排都是应当的。” 顾小碧想到些什么,欲言又止,在心中打了几回腹稿,这才劝说道:“奴婢知道少爷喜欢沈小姐,若是因为小碧、害沈小姐误会,小碧以后肯定会很难心安。” 顾小碧鼓起勇气直视顾瑾言,或是因为终于说出了心里话,语气轻快许多。“少爷,小碧还可以像之前一样,就待在少爷身边,伺候少爷、给少爷干活。小碧是自愿的,少爷不必顾念……” 顾小碧眼神羞怯,话却说得直白真诚。 顾瑾言一直都知道,顾小碧不像沈淑敏那样张扬艳丽,性格也极腼腆内敛。人群里看,顾小碧并不显眼,甚至很容易将她忽视。可若将她放在眼前细细观摩,她的乖巧怯懦,总让人忍不住想要挫磨她,看她隐忍委屈、感受她害怕又只能揪着你依附的征服欲。 从小就是这样,来回折腾她,就是想看她认输服软。可是顾小碧太过讨人厌,表面柔柔弱弱、任人搓圆襟扁,实则倔强难训,宁愿四处躲着,也不肯对他低一下头。 不过是一个‘自愿’,顾瑾言就听出了和早上完全不同的感觉。他一时有些失控,双手用力,将她拖拽按到书案上。 “你说你是自愿的?” 顾小碧点点头。 “证明给我看。”顾瑾言沉声要求着,面对顾小碧不解的表情,他恶劣道:“把衣服脱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喜欢(*??╰╯`?)? 第五章 顾瑾言性子卑劣,他清楚地知道顾小碧身上每一个敏感点,稍微拿出点一招半式,就能将顾小碧彻底揉化。 顾小碧在疲累中晕睡过去,醒来发现已经被顾瑾言抱回房间,安置在床上。顾小碧的心砰砰打鼓,不知道该装睡继续躺着,还是趁人没醒,抓紧机会离开。 顾瑾言又一次抓住她醒神,搭在她腰腹的手不由得收紧。 顾小碧躺在外侧,背对顾瑾言。寂静深夜,耳畔响起了顾瑾言的轻声低语。 “小碧,你知我最是没法拒绝你,若你实在不愿,可以跟李大壮离开。” 顾瑾言本是想给自己挽尊,顺道刷一刷系统给的进度条。可奈何顾小碧是个不识风趣的,她听见顾瑾言的话,转身回头望他,双眸盈光闪闪,显然是怀揣希望的。 顾小碧急言问顾瑾言道:“也可以留在老宅,以后就给老爷夫人扫墓吗?” 顾小碧眼看着顾瑾言沉下脸,刚升起的期盼像是被一桶冷水彻底浇醒。 她垂下眸子,闷声道:“小碧哪也不去,就跟着少爷。” 顾瑾言安抚般拍了拍顾小碧的后背,装作不解顾小碧心意,避开了话题。 “跟着我,明天的药还是要喝。”顾瑾言就是故意的,上辈子他就知道顾小碧的身子不易有孕,如今逮着她灌药,不过是变着法的想要惩罚她。 以前,昨夜那一回,他就没有派人给顾小碧抓药,她一样没怀。 本来他吩咐给顾小碧备药,只是因为系统强制他去做事,他心里不痛快,这才变着法地不想系统如愿。可现在不同了,顾小碧背着他要偷人,在他提出要纳她为妾后,还想着离开他,不给顾小碧一个教训,她还真以为自己拿捏不了她。 顾瑾言仔细观察进度条,发现它平稳没有退落后,满意地哄睡顾小碧。“夜深了,快睡吧。明日县府设宴,你陪我走一趟。” 顾小碧点头应下,小声问他:“就在这睡吗?” 顾瑾言有些被气笑了,他故作亲密地刮顾小碧鼻尖,调侃道:“你还想去哪睡?以后喊你伺候,都在这睡。” 顾瑾言将顾小碧揽入怀中,软玉在怀,出于熟悉,顾瑾言精神放松,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 顾小碧被顾瑾言丢弃在南瑭关。 当时,永王作乱,新帝御驾亲征,绕道突袭,却将沈淑敏独自留在危险的邺城。他得知消息,为阻止永王破城,不惜与边境蛮族勾结,里应外合助他们攻破南塘。 敌军攻入城内,铁骑踏遍城中每一个角落,到处都是百姓的哭嚎和惨叫。南境蛮族,杀人放火、屠戮成性,落入他们手的百姓,没几个能活的。 他携私兵走水路脱逃,赶去救远关的沈淑敏。他的身上,挨了顾小碧一刀,那匕首扎得不深,没对准要害,可顾瑾言就是恼了。他头也不回,任由顾小碧留在城内自生自灭。又或者说,任由她死在那里。 后来,他再也没有见过顾小碧,总归也没什么好念的。 他只恨新帝狡诈,等他赶去远关后,发现新帝是将沈淑敏当做诱饵,做局生擒了他。 也是这一遭,沈淑敏了悟帝王心性冷漠,再次替他求情,最终也只是拘禁了他。 他回到曾经那个贫乡小屋,受人□□,日复一日苟延残喘地活着。 沈淑敏偶尔会来看他,新帝待沈淑敏情深,但江山为重,少不得牺牲冷遇她。漫长的日子里,沈淑敏日子过得不好,便来找他品茶下棋,回忆过往、聊聊闲话。 未来的某一天,他感觉自己身体每况愈下,沈淑敏忽然提出,可以为他找找顾小碧,如果顾小碧还活着,说不定能带来给他送丧。 在此之前,他不是没想过,如果顾小碧没死会怎样。但那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没有人能在铁骑杀至的时候活命。 可既然沈淑敏派人去找,总归会有一个结果的吧? 他就这样拖着病体等消息,等着等着、把自己的寿命都拉长了。 起先沈淑敏每年都会来,稍微有点线索,都会派人告诉他。后来,她好几年不来一次,也不再遣人过来,他就坐在院子的木椅上等,眼睛注视着木门,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要惊起。 印象最深刻的那一次,沈淑敏说得到她在青州生活的线索,他就这样等啊等,整整四年九个月,沈淑敏才派人告诉他消息是假的。 此刻,陷入睡梦中的顾瑾言好似回到了上辈子那个贫乡小屋。 他满头花白,坐在院子里的那把椅上动弹不得,像是被人钉死在那里一样。 顾瑾言挣扎着,眉头越皱越紧,他猛地从梦中惊醒,浑身热气、满头大汗。 顾瑾言骤然坐起身,喘着粗气,茫然四顾。 他突然的动作惊醒了一旁的顾小碧,顾小碧也在慌乱中坐了起来,迷糊间抓着顾瑾言关切道:“少爷?发生什么事了?” 顾瑾言口干舌燥,手心冰凉,他望着顾小碧失神,一时没能回她。 顾小碧也反应过来,她拍着顾瑾言的胸口,轻声说道:“是不是做噩梦了?我去给您倒杯水……” 顾小碧掀开床帘要去倒水,顾瑾言忽地回过神来,拽着她的手腕将她往回带。 顾瑾言哑声道:“不用,好好待在这。不要离开我百米。” …… 次日,顾瑾言携顾小碧前往县府赴宴。 昨夜一梦,让顾瑾言的心情跌落至冰点。再加上他口不择言,对顾小碧说出百米限制,他自觉失误,早起洗漱对着顾小碧,始终阴沉着脸。 顾小碧大抵猜到自己或许哪里又惹了他,任由顾瑾言为她安排人挑裙梳妆,乖顺得不行。 直到两人坐上前往县府的马车,顾小碧疑惑地四处打量,顾瑾言的心情才舒缓些许。 他主动与顾小碧搭话,说道:“昨天你不是说马车太晃吗?这辆是新的。” 他将顾小碧抱在自己膝上坐着,一本正经地建议她,“你再试试,这辆还晃不晃了。” 顾小碧不是顾瑾言的对手,轻易被他说得羞红脸。她昨天哪里是嫌马车晃,只是他教的她不会,心里头害怕,紧张之余想的一个借口。再说,马车晃不晃,也不耽误他的事啊。他不还是摁着她的脑袋痛快了。 顾小碧两手搅弄着自己的新手帕。她今日被特意打扮了一番,水蓝色的百褶裙,清亮柔和、珠玉点缀简单且贵气,她裙腰处的绸带,让纤细的腰肢一览无遗,绸带上的玉佩和玛瑙绶环随着摆动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她没有太复杂的妆容,几支发簪配以简单的单螺,给人一种慵懒随性的感觉。不像个伺候干活的婢女,倒像出嫁新婚的小家媳妇,刚刚褪去少女羞涩,心性却没能完全当个妇人,怯生又腼腆。 顾瑾言把玩顾小碧的手,如果这双手柔嫩滑顺,而不是粗糙布茧的话。 “少爷,不要因为我的话乱花钱。”顾小碧陪着顾瑾言度过一个铜板恨不得掰两半花的日子,顾瑾言是主子,他做事花钱,顾小碧从来没有管过。只是这钱如果是因为自己花的,顾小碧就会觉得不该不值当。 虽然他们领上朝廷俸禄,但是他们赎回顾家家宅,又买了不少家仆,现在连马车都是新的……顾瑾言讥讽她要跟管家当老姑娘,殊不知,他们没有管家的时候,这个家一直都是顾小碧在管的。顾瑾言甚少为钱烦恼,倒是顾小碧,时常为此焦虑不安。 别说后院屋棚,府内下人的所有吃穿用度,管家办的时候都会跟她说一声。 顾小碧在他身边承担的角色,远比他想象的要重得多。顾瑾言不是不知情,只是不在乎罢了。 顾瑾言道:“不算乱花钱。马车以后你也会常用,总归要坐得舒服点。” 顾小碧低头瘪嘴,懊恼自己找借口说瞎话,害他们白花了好多银子。顾瑾言就是喜欢顾小碧这种哑然憋屈样,她不听话,他总有法子治她。 “那原来的马车……” 顾瑾言心情大好道:“卖了。你别管了,管家心里有数。” 顾小碧听到这里点头松了口气,这么处理还算能接受。 “小吝啬鬼,掉钱眼里去了。”顾瑾言满意地在她白嫩小脸上亲了一口。 他随后冷阴阴地想到,她这么在乎那点银子,若是被她知道是送去给李大壮,会不会惋惜想要回来? 顾瑾言揉搓顾小碧的手臂,眼神微暗。总归不会的,毕竟是情郎,她还想过要嫁给李大壮,一辆马车解掉李家的围,比不得他钱袋的这点银子。 顾瑾言试探道:“你这么在乎,以后就给你管家?” 胆小怕事的顾小碧,对顾瑾言的这个提议并不显得慌张。她垂眸想想,竟是点下头来。 顾瑾言沉下脸来,掐着她白嫩的小脸,让她红润的小嘴嘟了起来。“小东西,心还挺大。” 她果然惦记着他的正妻位,装得倒是挺好,差点把他骗过去。 “管家是当家主母的事,你想要当爷的正妻?”顾瑾言冷冷问道。 作者有话说: 忽然发现自己在文案里忘说了,胖妈在这里补充一下。 小世界故事都是be的,给不能接受的读者避避雷。 第六章 顾小碧听言瞪大了眼,连连摇头。顾瑾言掐着她的脸不肯放,两人一齐用力,她脸颊两侧毫无例外多了两个手指印。 顾瑾言总算放开她,顾小碧后悔申诉道:“那我不管了,少爷、我们留给沈小姐进门。” 顾小碧的话取悦了顾瑾言。‘我们’,多好的词,好像他们永远是一边的。这个胆大妄为的小婢,就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背主之事。 “知道就好。”顾瑾言拍打顾小碧后背,安慰道:“你乖乖听话,少爷不会亏待了你的。” …… 县府的宴席是赵锋和顾常睿主办的,表面说是接风宴,实则是想借此奉承顾瑾言,试探他的虚实。 许印将探听的消息传回县府,令赵锋等人都觉得有所转机。顾常睿一早就候在县府大门,待见到顾瑾言的马车,连忙堆起笑意,一口一个‘侄儿’迎了上去。 青州本地,本就有山匪乱象。但早十几多年,赵锋上头还有县令压着的时候,并没有做出格来。直至顾家败落,家财被宗族分剐殆尽,赵锋成为新县令后,就与顾家宗族勾结起来,他们利用所谓的山匪乱贼,上下施压,谋夺不少油水,排挤本地与其作对的商户,渐渐形成一家独大的局面。 在青州,谁不知道顾三老爷和县令是双吃人不剩皮肉的筷子。 顾氏宗族在当地敛人家财、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又因官商勾结,致使百姓求助无门,怨声载道。他们有宰相庇护,只手遮天,如今派来的监察,竟也是顾家子弟,可想而知、百姓们有多绝望。 在今日,不仅是赵锋等人要提防试探顾瑾言的态度,当地驻军郭奇胜也带着同样的目的。 郭奇胜奉命驻守青州多年,对青州乱象心知肚明。他原是上位县令的左右手,述职期间被小人赵锋记恨,赵锋上位后,不仅将他踢出青州的生意,还故意设法百般刁难他。 郭奇胜不愿对赵锋服软,也因赵锋行事手段极端偏激,郭奇胜担心引火烧身,故多年来一直退避其锋芒,并未牵涉此乱贼一事。 得知青州乱贼之事上达圣听后,郭奇胜私下没少参赵锋折子。他本以为能够借此拉赵锋下马,岂料朝廷竟然将顾瑾言派回来了。 当年顾家因秘宝遭祸,郭奇胜虽非从贼,但也从中捞了一笔。顾瑾言跟他有仇,他日日坐卧不安,生怕顾瑾言连他也一同收拾。唯一万幸的是,朝廷对他还算信任,仍由他管控着青州兵马。顾瑾言手握调兵权,若想要剿灭乱贼,就必须跟自己合作。 只是不知,顾瑾言愿不愿意低下这个头来。 这些天,郭奇胜总会想起顾瑾言的父亲。那个儒雅文秀的顾二爷,面对大牢的严刑拷打,仍旧言语锐利,纵使满身血痕,依旧也死不画押。若非赵锋灵机一动,将其宗族找来认罪做假供、分剐了顾家,当年一事只怕未能善了。 顾瑾言小小年纪,已有其父风采。顾夫人上吊后,年仅七岁的顾瑾言就敢夜敲冤鼓,赵锋将其饿了整整两天,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郭奇胜就想不明白,顾常睿究竟是这么想的。就算心中有愧、惊怕怨鬼上门,逢年过节多烧些纸钱不行吗? 一边偷偷苛待顾瑾言,一边又顾虑自己的名声,导致顾瑾言不受管控,最终踏上仕途路。 相爷也是,天底下能人才子众多,偏偏看好顾瑾言,还让他拜服在自己门下。 也许是这些人,生来就是天之骄子、高高在上,他们不信顾瑾言一个幼小遗孤能在自己手里翻了天。可郭奇胜是个领兵打仗的粗人,他深知斩草除根的道理,对顾瑾言持有十二万分的戒心,哪怕现在顾瑾言主动找他合作,他也是不敢信的。 经历过上辈子,顾瑾言对郭奇胜这个人有了更深的认知,这一次他没有再去接触郭奇胜,而是等着郭奇胜自己找上门。 顾瑾言先下马车,转身搀扶顾小碧。顾小碧第一次被人扶着下马车,提着裙摆不知道脚该落在哪,最终稀里糊涂地跳了下来。 顾瑾言倒是没责备她什么,只是顺手帮她拨了拨缠在发上的珠钗。 顾常睿听许印说过,见两人相处,猜出了顾小碧的身份。他还记得当年顾小碧在府里时,瘦得像根小豆芽,活倒是挺能干,就是整张脸灰扑扑的,哪里有半点美人样。 如今倒是女大十八变,里外像换了个人。难怪心高气傲的顾瑾言会去宠幸比自己还大两岁的丫鬟,甚至还有纳妾之意。 顾常睿如此在意顾小碧是有原因的。他和赵锋商议,想着若是能和顾瑾言亲上加亲,可能会事半功倍。赵锋准备将庶女下嫁,顾常睿则更属意妻子的侄女钱婉婉。钱婉婉自幼养在他府中,和顾瑾言算得上半个青梅竹马,非要攀亲,喊一声‘表哥’也是够得上的,可比赵锋庶女有优势得多。 不怪顾常睿自信,他自认对顾瑾言虽有所苛待,但顾瑾言是他养大的。他送顾瑾言和自己儿子上同一个学堂,对外给足他面子,连他进京赶考、都给了些许盘缠。 至于他做的这些,是不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内外虚伪了点……什么克扣顾瑾言衣食,打骂羞辱顾瑾言,故意引导、任由府内人轻贱他,这些都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罢了。没有他的严厉教导,顾瑾言能有今天吗? 就算他二哥从棺材板底下活过来教,只怕也教不出一个状元来。 顾常睿只怪自己夫人太过溺爱独子,打从顾瑾言中举后他就一直在想,若是把儿子像对顾瑾言一样教导,这状元郎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 他儿子自小就比顾瑾言聪明得多,何至于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自从顾常睿从许印口中得知顾瑾言有所松动,早就挺直了腰板,连带在赵锋面前,都强势了不少。 顾常睿越想心里越不平衡,对顾瑾言的笑脸也没能维持太久。 他端着长辈的姿态,指着顾小碧对顾瑾言问话道:“谨言,这位是……” “叔父。”顾瑾言如常行礼道:“这是我房内人,小碧。不知叔父还记不记得,她跟了我多年。” 顾常睿这才做出恍然大悟状,摇头笑说道:“姑娘一年一个样,认不得、认不得了。” 顾小碧跟在身后行了个礼,低声道:“三老爷。” “唉,都是一家人,不用多礼。来,我们快进去吧,别让县令大人等久了。”顾常睿热情地招呼人进县府,嘴上不说,心里对顾小碧恨得牙痒痒。 这个顾小碧,连顾瑾言都要唤他一声‘叔父’,她却一直唤他‘三老爷’。早在十几年前她刚入府的时候,自己夫人就因此管教过她。吃着他们家的米,穿着他们家的衣,一口一个‘三老爷’,生怕人不知道她是老二家的仆一样。 他夫人为此让人狠狠抽了顾小碧几巴掌,顾小碧也不知道是真听不懂还是故意装傻,绕来绕去就是不肯改口,怎么也说不到点上。 若顾小碧那时像现在这样,身姿婀娜容貌秀丽还好说,养养还能收入房。结果只是灰头土脸、不知是哪个贫乡角落跑来的野丫头,若不是顾瑾言拦着,早把她发卖了。 也是踩着运,如今都能和他妻子的侄女较高低了。可不气人。 顾小碧对顾常睿的敌意浑然不觉。 她没有顾瑾言那么复杂的心思,生来就是个认死理的。她觉得顾常睿分走顾家大量家财,冬日却连一床厚被都不备给她家少爷,怎么可能会认顾常睿为主。 但她也知道,是顾三爷把少爷从大牢里救出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身为人仆,基本礼节还是要给他的。 顾小碧温顺听话,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乖乖跟在顾瑾言身后。顾瑾言本就打算带她来做戏,看她隔得老远,回身将她拽到身侧。 赵锋的府宴摆在后院,此处假山成群,贯穿活水,辅以亭台楼阁、青翠繁花,比京城不少官员的宅邸都还要气派。 仆人们在后院中空处设席,主位落于一处大榕树下,与次坐左右相邻,是以备给县令和顾瑾言的。因为是小宴,受邀宾客并不多,只有青州本地的一些官员家眷到场,放眼去数,不过十来个客位。 行至后院,已有不少宾客到场等候,正在与人闲话敬酒的赵锋,见着顾瑾言到来,提步前去迎他。 赵锋没有到前门相迎,不是不想奉承巴结顾瑾言,恰恰是他想这么做,所以不敢一下放低姿态,才派了顾常睿去候。 赵锋已是天命之年,身形肥胖臃肿,蓄着灰白胡须。他脸上堆着笑,举止不像一府县令,反而如商贾一般满是逢迎。 他与顾瑾言相互行了个官礼,紧接着令人递上空酒杯,与顾瑾言笑说道:“顾大人,久仰大名。都怪老夫公务繁忙,咱们青州出来的大才子,今日才得以一见。甚憾、甚憾啊!” “顾大人,我自罚三杯。来……”赵锋招来庶女倒酒,十四岁的少女捧着个白玉酒壶,衣着华丽、含羞带怯地走上前来。 顾常睿没想到,赵锋这个老狐狸竟然直奔主题,这么不要脸,心底不由得为自己不争气的侄女着急起来。 赵锋连喝三杯,装的就是一副直肠子好说话的豪爽模样。 但凡顾瑾言是个初入官场的普通官员,这会多半已经被抬得不上不下,冷不起脸来。 顾瑾言不是这样的人,但他不妨将自己演得是。 顾瑾言神色尴尬,稍不留神便让赵锋庶女往酒杯里满了酒。 他说着自己都不熟悉的官腔,故作强硬道:“赵大人,白日纵酒,有违我等为官仪范。赵大人身为一州县府,理应为同僚们做个榜样,而不是领头祸乱,令宰相大人忧心。” 顾瑾言若上来便热情相待,赵锋恐还要警惕。可他这样显然是外强中干,只有没能力的人,才会端着君子仪范当令箭。也是因为无能,才会言语暗示他已知乱贼内情,最后却只能拿宰相来压他。 赵锋非但没有因为顾瑾言的话恼怒,反而开怀大笑,将近来的阴郁一扫而空。 他回道:“顾大人误会了,这绝不是什么寻欢的歌舞小宴,只是些果酒。主要还是青州同僚们想为大人接风洗尘,大家先相互认识,公务上才好磨合开展不是?万万请大人放心,大人在青州调查,我等全力配合,定不会让宰相大人忧心。” 赵锋处事圆滑,三言两语便将事情推脱干净。顾瑾言闭口不言,赵锋便推了推自己的庶女,玩笑道:“顾大人,这是我女儿含芳,近来正好跟着她母亲学习掌家。今日的宴会全是她盯着的,您不用客气,有什么事尽管问她,且让她随从伺候着,也好熟悉熟悉这场面。” 第七章 赵锋没有给顾瑾言拒绝的机会,他话说完,抬手大声唤来下人,一句话宴席便开始了。 顾常睿还会假模假样提提顾瑾言身旁的顾小碧,赵锋则直接忽视了她。非但如此,还在明知顾瑾言携女伴同行的情况下,将自己女儿安排在身侧伺候。 顾小碧做了十几年婢女,哪怕顾瑾言许诺会给她抬身份,她也没什么真实感。且见县令大人的女人凑过来,不用人招呼,自个便往后退,没等顾瑾言发话,就让赵含芳落座次坐的侧位。 顾瑾言神色一敛,责备的目光盯了顾小碧一眼,随即将她拉拽上了主座。 顾瑾言虽是京官,但严格来说赵锋与他同为六品官员,此宴还是赵锋主持所设,正位属于赵锋合情合理。顾瑾言来这一趟本来就准备示弱,也不准备抢赵锋锋芒。 可谁让顾小碧不争气,没有半点惹他生气的机灵劲,硬生生让人把位子抢了去。 顾瑾言将顾小碧拉到赵锋的主座落席,赵锋见状心口堵着一口气,埋怨地怒瞪庶女。 这不是赵锋第一次拿女儿当筏子,几个嫡庶女对此都了然于心、习惯得很。之所以选赵含芳不过是因为她年纪小,身子还干净,正好送去给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顾瑾言。 而对于赵含芳来说,傍上前途锦绣的状元郎,事关她一辈子富贵荣华。她做得比任何一次都要认真上心,天没亮就起来梳妆,积极主动生怕出差错。 此刻,顾小碧已经变成了赵含芳的眼中钉、肉中刺,欲将她除之而后快。赵含芳自然不会轻易认输,她令人仆人送来坐垫,主动在顾瑾言的另一侧坐落,为他整杯倒酒,不动声色地往顾瑾言身上靠,想借机把顾小碧挤出去。 赵锋是官场上的老油子,纵使再有意见,也不忘帮自己庶女一把。他与同僚们畅谈说笑,时不时跟顾瑾言把话题引到自己庶女身上,赵含芳再随笑应和几句,不到两刻钟,顾小碧便成了席间的透明人,无事可干、静静地在一侧坐着。 顾小碧席间没有机会碰酒杯,吃完顾瑾言一开始递来的糕点后,就抓着个枇杷,两手藏在案桌下尴尬地来回把玩。顾瑾言注意到她的不自在,一边嗤笑她愚钝无用,一边装作无知无觉、任由她落于此境地。 终于,顾小碧被赵含芳挤出了案桌。她侧跪在案桌后,听不懂席间人说的话,想伺候又搭不上手,犹豫半晌,只能斗胆跟顾瑾言请问道:“少爷,我想去看马车停得怎么样了。” 顾瑾言睨视她,见她拘谨怯懦,想着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婢女,简直是榆木脑袋,白费他让人给她打扮。 总算得到顾小碧要走,赵含芳眼睛发亮,急切且热情地接话道:“姑娘可是乏了?若是觉得无聊,不如到偏院走走?院里的迎春花开得正好。小谈……” 赵含芳唤来自己的婢女,交代道:“领着姑娘到偏院逛逛。” “是。”小谈很有眼力见,上前就与顾小碧道:“姑娘,这边请。” 顾小碧心里也想走,但顾瑾言不发话哪里敢动,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 顾瑾言维持自己扮演的形象,拍拍顾小碧的手,牵挂且无奈地说道:“去吧。” 顾瑾言随即与小谈交代道:“小心伺候,别走远了。” 顾瑾言不能离开顾小碧百米,这声叮嘱也算发自肺腑。倒是他态度因人而异,对着顾小碧宠溺含笑,对着小谈绷脸叮嘱,令赵含芳生出不少好感。 顾小碧得到允许,松了口气的同时难掩高兴。她微微拱手,对着‘帮忙’说好话的赵含芳行礼,静静从顾瑾言身后退下。 她的存在没有引起关注,离开自然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县府的后院很大,布景精巧,小谈领着顾小碧从廊道穿行、跨过月亮门,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才走出后院。前往偏院的碎石小路,沿途经过一些并排的院屋,小谈与顾小碧开口搭话起来。 小谈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叫我小碧就行。”顾小碧摇头摆手,一副不敢当的模样,将头上珠翠晃得发声。 小谈见她如此,将她认定为没见过世面、好拿捏。她用亲近的口吻,不客气地说道:“小碧姑娘,这是我们县府的偏落,府里的姨娘和小姐少爷们都住在此处。往前走,不远处就是小主子们的书堂,有时候老爷会请先生来府里讲学。夫子们各有脾气,若是遇上了,还请小碧姑娘见谅、尽量静声些。” 顾小碧理解地点头。 小谈知道自己主子的心意,自然不愿给顾小碧好脸色。她故意道:“偏院种满迎春花,是我们小姐春日最喜欢赏玩的地方。我们小姐自幼勤学,琴棋书画不说精通,却各有涉猎。小姐喜欢到偏院弹琴,故而琴也弹得最好,就连青州的名家们都不得不赞叹。听闻要给监察大人接风洗尘,小姐特意备了两曲,奴婢们不懂赏鉴,却也都觉得惊艳极了。” 顾小碧没听出小谈的弦外之音,她不甚自在、挠头应和道:“那真是可惜,应该听赵小姐弹完琴再离席的。” 小谈被顾小碧噎得说不出话来,她侧身去看顾小碧,看不出顾小碧的真实想法。 小谈只好作罢,对顾小碧介绍起县府景色来。 小谈领着顾小碧看花,她们来到一处凉亭,放眼望去,整个院子都架满迎春花的盆栽。春日黄花满枝,每株姿态各异,可见主人家栽种的用心。 花儿虽美,但顾小碧不懂观赏,京城的高官府邸她陪顾瑾言见过不少,此刻除了道上一句‘好看’,也说不出其它什么惊赞的话来。 小谈被她冷淡的模样气得郁结,自夸的话愣是没有机会说出口。 顾小碧挂念的却是另一回事,她开口问道:“小谈姑娘,你知道府里的马车都停哪吗?我们的马车是新的,我看它窗门和以前的不一样,不知道车夫懂不懂把它关上。” 顾小碧问得一脸真诚,小谈却听得云里雾里、很是茫然。 他们连同顾瑾言,都认为顾小碧离席找的是借口。哪能想到,她是真心挂念那辆马车。 顾小碧神情坦荡,因为她是个婢女,多年来管的就是这种杂事,主子们的弯弯绕绕,她是一概不懂的。 小谈觉得荒唐,但也努力将疑问压了下去。她回顾小碧道:“可是,监察大人让您别走远……” “是吗?很远吗?”顾小碧不解地歪着脑袋。 她还以为少爷同意她去看马车,看完花就可以去了呢。 见小谈缓缓点头,顾小碧只能遗憾地轻叹口气。 也许县府很大,马车真的停得很远吧。 小谈见气氛尴尬,正想说让顾小碧在凉亭小坐,遣人送些茶水糕点过来,不想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尾随她们离席的人便来到了此处。 “小碧?真是你,好久不见啊!” 男子调侃逗弄声从月门后传来,顾常睿嫡子顾瑾行、甩着把山水大扇,痞气十足地缓步出现。 小谈一见顾瑾行脸色骤变,这位顾三爷独子,可是个混不吝、难伺候的主。 他不但行事混账、色胆包天,连府里的几位小姐都敢觊觎。她家小姐因适龄出阁,年岁尚轻不敢明着拒绝,被占过不少便宜。他好像很自信老爷会把小姐嫁给他,总是表面奉迎、实则行骚扰之事。她身为小姐的贴身婢女,也被他以迟早入府通房为由污了身子。她和小姐见着这个人是能躲就躲,惊惧得很。 本以为老爷要将小姐许给顾大人,顾瑾行会退避收敛,结果、反倒像是惹怒他了。 可是,他刚刚唤的什么? 小谈将目光投落到顾小碧身上。 听闻监察大人自幼被顾三老爷抚养,小碧姑娘是监察大人的婢女,莫不是以前就…… 小谈自觉窥探到什么,望向顾小碧的目光多了几分先前所没有的怜悯。 这位小碧姑娘,看着不像什么坏人,跟府里那些争风吃醋耍手段的姨娘们也完全不同。观她说话行事,倒跟自己有几分相似,想必也是个身份低微的苦命人。 小谈动了恻隐之心,往前走两步拦在顾小碧身前。 眼看顾瑾行朝她们一步步逼近,她斗胆与顾瑾行周旋道:“顾公子,这位是监察大人的女伴,奴婢正要送回席上。” 顾瑾行就是跟着她们俩来的,小谈一个婢女怎么可能拦得下他。 他不耐烦地用扇子敲拍小谈,没留手、下足劲驱赶她。“走走,谁给你的胆子敢拦爷,边去!” 顾小碧见小谈被打,越过身将她往怀里护,硬生生挨了顾瑾行两扇子。 顾小碧眉头紧蹙,柔柔弱弱的她第一次将厌恶表现得这么明显,她语气不善道:“行少爷,你怎么能打人,这是县令府赵小姐的婢女。” 顾瑾行的扇子打到顾小碧的侧颈,留下一道红印。 顾瑾行凝视着她白皙的颈部,神色沉暗,收回扇子一把抓住顾小碧的手腕,将人往自己怀里抱。 “啊!” 顾小碧挣扎着,顾瑾行一把将她抱离地面,刁恶调笑道:“小碧,几年未见,更漂亮了啊!” 第八章 顾瑾行猛地将顾小碧抱按在凉亭美人靠上,一句废话没多说,就去撕扯顾小碧腰上的绸带。小谈见状吓得脸色煞白,连忙上前阻止。顾瑾行长得人高马大,两个女人连抓带咬,愣是没能将他扯开。 顾小碧惊惧不已,本能地踢打顾瑾行、抓紧衣裙不让他往下扒一分。 顾小碧被摁倒在长长的美人靠椅上,被顾瑾行用健壮的身子强行压着。 她挣扎着,大呼求助,“放开我!放开我!少爷,少爷……” “来人、快来人啊!”小谈抓着顾瑾行的手拼命推拽他,事发突然,两个女子全都吓傻了。 顾瑾行浑然不惧,丝毫没有把两个姑娘的反抗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他当初就是太畏首畏尾、不够果断,才让顾小碧这个丫头从手里溜走,最后被顾瑾言抢了先。 顾瑾行对顾小碧有执念,倒不是他有多喜欢看重这个婢女,而是顾瑾言的东西,他都要。 顾瑾言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父母双亡、暂养在他家的一个小野种而已。父亲为了脸面,在外做戏非让他礼让迁就顾瑾言,如果不是这样,顾瑾言又怎么可能进学堂、跟他拜同一个先生,最后还考科举当了大官。 他从小就被对比,先生总觉得他不如顾瑾言,哪怕换再多夫子也一样。 顾瑾言考上秀才,按规定可以离开青州、进书院读书。父亲为了让他追上顾瑾言,使了不少银子把他也塞进去。可结果呢?进了书院的顾瑾言从此不再受控制,非但回回一甲夺魁,还让他被同窗嘲笑、颜面扫地。 顾瑾言一个无父无母依附他家生活的人,凭什么给他使脸色! 顾瑾行不能忍受顾瑾言比自己优秀。逢年过节,那些少分家财的顾家叔伯们,总是故意拿顾瑾言酸讽讥笑他们家。 在书院,顾瑾行不敢明着找顾瑾言麻烦,私下里,却没少在家中寄银时苛待顾瑾言。 但顾瑾行的手段并不是总能成功,或者说、甚少成功。 就是因为顾小碧,这个看似柔弱可欺的婢女,每次碰到有关顾瑾言的事,就像只全副武装的刺猬,瞬间爆发、逢人就扎。 顾瑾行为了怕事情闹大,总是只能点到为止。 顾瑾行因此没少找顾小碧的麻烦,逮着机会就去欺负她。 他乐于看这个野丫头被欺负得一身泥泞,满是脏臭的模样。自然,也不存在对她起什么心思。 直到那天,书院传来消息,顾瑾行中举了。 学院里敲锣打鼓,到处充斥着对顾瑾言的夸赞艳羡声。 顾瑾行受不得气,转头准备弃读回家,却在书院外、看见坐了几天驴车,灰头土脸的顾小碧。 她来时还不知道顾瑾言有没有中举,却仍旧提前为他买备好谢师礼。 她坐在驴车上,瘦瘦小小的身子抱着个大礼盒,听到顾瑾言中举的消息,歪着脑袋笑得十分憨傻。 顾瑾行一下就怒了,血气涌上头顶,拽着顾小碧将她按倒在书院外的小树林。 他嫉妒顾瑾言,一个父母双亡,半两银子都拿不出来的废物,哪来的能力筹备什么谢师礼。他断了顾瑾言银子很久,无非是这个婢女,在外头方方面面地补贴他。 小婢女手上满是针眼,抓起来全是粗糙老茧。 顾瑾行怎么也想不明白,顾瑾言凭什么让这个小婢女从小到大、死心塌地跟着他。 顾瑾行就想睡了顾小碧,他看得出来顾瑾言对这个小婢女感情也不简单,他读书读不赢顾瑾言,难道连个小婢女都抢不过吗? 等睡了她,把她纳为妾,倒要看看顾瑾言、还能不能维持住得意的脸色。 可是就在他即将得逞的时候,顾小碧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一个石头,狠狠砸到他后脑上。他受疼稍不注意,就让这个小婢女溜了。 他害怕被人发现,迟疑了一下没有去追。 后来,顾小碧跟随顾瑾言进京赶考进士,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失去了二次下手的机会。 也是因为那次失手,令顾瑾行耿耿于怀,哪怕后来睡再多的婢女、有再多的女人,也难以舒缓。 如今,顾瑾言回来,县令心意说变就变,转头就要把他看上的赵含芳送给顾瑾言。这也就算了,他竟然在宴席上,看到脱胎换骨、和过去判若两人的顾小碧。 顾小碧就那样坐在顾瑾言身侧,依旧乖顺,却已光彩照人,令人无法忽视。就连她身边的赵含芳都远不如她。 顾瑾行懊恼悔恨,那种不甘,就好像自己先发现的好东西,最后却被敌人夺走了一样。 这一回,顾瑾行说什么都不会让步。 他就不信,等他睡了顾小碧,再让父亲跟顾瑾言讨要,顾瑾言会不给他。 顾瑾言连县令的女儿都要娶了,还会在乎区区一个顾小碧? 顾瑾行越想越坚定,随着‘刺啦’一声,顾小碧的上衣被撕裂,右肩白皙的皮肤就这么被暴露出来。顾瑾行眼睛发亮,一把抓住顾小碧脖颈的肚兜绳。 小谈按着顾瑾行的手,尖叫道:“不可以,不可以!来人啊!” “混账!”顾常睿怒喝声刚刚响起。 顾瑾行手一抖、心一慌,赶忙顺着声音回头看。 没等他看清来人、理清楚情况,就被人揪着领口,狠狠一拳击倒。 顾瑾行倒在地上,对方的拳头如重石般不断朝自己脑袋砸落。 那人出手狠绝,不留余地,显然是冲着他命来的。 顾瑾行感受到生命威胁,他下巴被击肿,本能地抱紧脑袋,用不清晰的吐字哀求道:“别打了,别打了!爹,爹救我!爹救我……” 众人被暴怒的顾瑾言惊愣住,等回过神来,蜂拥而上、前去拉架,企图阻止这场单方面的暴行。 “谨言、谨言!算了,算了……” “顾大人,再打就打死人了……” “监察大人、来人,快拉一拉监察大人……” 顾瑾言犹如盛怒下的狮子,三四个大汉跑去拽人,非但没能将他拉开,反而让他借力狠踹了顾瑾行两脚。 顾常睿心疼儿子,见拦不住顾瑾言,改变方向、哭喊着让下人将顾瑾行拖走。 顾瑾行从顾瑾言脚下脱离,他满头是血、晕头转向,两个仆人搀扶着都站不稳。 顾常睿拿袖子给顾瑾行擦血,颤抖着手悲痛大哭道:“儿,我的儿啊!” 见面不过几息,众人都没来得极反应,顾瑾言就将顾瑾行打了个半死。众人心有余悸,却见顾瑾言还使着蛮劲,不肯罢休非要继续往前冲。 原本在旁看戏的郭奇胜这才惊觉不妙,他赶忙招呼身边亲卫,帮着一起去拦顾瑾言。 “少、少爷……”姑娘孱弱颤抖的声音、在一片吵闹声中轻轻响起。 被人几个人拦阻着的顾瑾言像是被人点定住般,他浑身僵硬、缓缓回过神来。 众人见他回神,观察他的神色,渐渐泄力散开。 顾瑾言回神去看顾小碧。她后背抵着凉亭柱,抱膝蜷坐在美人靠上,泪痕糊化了她的妆容,明眸里闪转着泪花。她半埋着下巴,表情楚楚可怜,正小心翼翼地出声唤他。 顾瑾言不由得双手握拳,直到惊觉自己手心冰凉,才渐渐理智回笼。 小谈虽然不是受害人,但她亲眼目睹此事,同样吓得脸色煞白。她眼神涣散,站在一旁茫然地抱住顾小碧,不知是在保护她、还是在寻求她庇护。 周围人在说些什么,顾瑾言完全听不进去。 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顾小碧,男人女人、主子仆人,每个人都直直地看着她,等待着事情的后续。 就在一片寂静中,顾瑾言沉默着、缓缓脱去外袍。他将外袍盖罩到顾小碧身上,弯腰打横将她抱在怀里。 顾瑾言外袍温暖的体温暖化了顾小碧,她下意识地抱紧他的脖子,埋头倚靠在他怀里。 顾瑾言抱着顾小碧就要走,赵锋倍感不妥,连忙上前拦他。 “顾大人……” 赵锋正欲说些调和和稀泥的话,不想对上顾瑾言漆黑阴郁的冷眸,陡然僵楞在原地。 顾瑾言一改席间懦弱可欺的模样,用强硬凌厉的语气对他发言表怒。 “赵大人,今日之事,我顾某人记下了。青州之事不必再谈,赵大人伙同设的鸿门宴,我顾某人吃不起。” 顾瑾言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转眼就要跟他们撕破脸了。 赵锋脸色一变,尽管他有心拉拢顾瑾言,但顾瑾言当众落他脸面,他自是不会放低姿态去追的。顾常睿却不同,他见顾瑾言发话,再瞧赵锋脸色铁青,望着他们父子神色不善,当即吓得两腿发软。 他从‘贤侄’‘谨言’到‘言儿’一路阻拦追喊,恨不得立马跪到顾瑾言身前。 郭奇胜则自然不会放任他们再次交好,他幸灾乐祸地驱使手下拦住顾常睿,假模假样地哀叹道:“顾三爷,算了算了,让顾大人好好静一静。令公子伤得重,还是先去看看他吧,一家人、哪有什么隔夜仇呢,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顾常睿正是心神不定、混乱不安的时候,郭奇胜一上前拦他,他也稀里糊涂地停了下来。 等他回头再想向赵锋寻意见,赵锋已经冷哼一声甩袖离开了。离开前还狠狠踢了顾瑾行一脚,咒骂了一声“废物”。 顾常睿瘫软在地,哪里还有先前在赵锋面前装面逞能的模样。 他得罪了顾瑾言,又坏了赵锋的事…… 顾瑾言还不足为惧,赵锋这个人,心狠手辣、无恶不作,手上不知道有多少条人命。这是要亡他们顾家啊! 顾常睿绝望地指着远处的顾瑾行,大骂道:“你这个孽子,你是要害死我们全家啊!” 第九章 顾瑾言将顾小碧抱上离开的马车,他将顾小碧安置在自己腿上,环抱着一言不发。 他周身围绕着寒意,满脸都是阴沉沉的杀气。 顾小碧缓了一会,渐渐也回过神来。她跟随顾瑾言多年,最是清楚他的脾性。不用看都知道顾瑾言已经怒到了极点。 顾小碧怯懦地抬起头,谨慎打量顾瑾言脸色,拽着他的衣襟低声道:“少爷,我们就这么离开、好吗……” 顾瑾言听得出来顾小碧的畏怯,纵然心里已经怒不可遏,但还是忍着没有对她厉声。 “别管它。有什么事我来处理,你别管了。”顾瑾言抱着顾小碧的手渐渐收紧,感受她孱弱的身躯,免不了心里怜惜,低头亲吻她。 顾瑾言的吻、密密麻麻落在顾小碧的额头和脸上。他摸着她暴露在外的肩膀,总觉得有股酸痛意梗在喉间,不上不下。 如果不是系统突然闪起红光,顾小碧是不是就要被那个畜生欺负了? 顾小碧是他的人,他可以有千万种方法处置她,但别人不可以。 经历过上辈子,顾瑾言知道什么是心结。顾小碧这一回,哪怕是死、也得他亲自动手,让他亲眼看着咽气才行。 她绝不能、也不被允许,在他不知情、看不见的情况下被伤害或者死去。 顾瑾行! 明明上辈子都没有发生的事,为什么他重活一次,反倒出现了?仅仅是因为他将顾小碧打扮一番,将她带来赴宴吗? 顾小碧怎么跟顾瑾行扯上了关系,她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他? 刚刚顾瑾行身上并没有酒气,她性格怯懦,绝不会主动去招惹他。 顾瑾行明知她身旁有人,还要执意行凶,只怕不是临时起意,早有预谋、记挂已久。 顾瑾言脑子里回闪着血光,赫然想好了将顾瑾行碎尸万段的几种方法。 顾小碧见顾瑾言越吻越凶,适才经历的事情让顾小碧如同惊弓之鸟,双手不由得推拒顾瑾言。 “抱歉。”被拒绝的顾瑾言回过神来,竟破例跟她道了句歉。 顾小碧心里并不抗拒顾瑾言,被道歉后便靠着他胸膛、将头低低埋了起来。 顾瑾言抱着拍打她后背,轻轻安抚她道:“什么都别想了,睡一觉,有我在,没人害得了你。” 顾小碧在顾瑾言身上获得了安全感。在她看来,自家少爷一直都非常的聪明,什么事都能做好。既然少爷让她别想,那她也没必要再思虑。 顾小碧缩在顾瑾言怀里点了点头,她渐渐放松精神,合眼睡了过去。 …… 顾瑾言将顾小碧抱回房内,让顾小碧在自己床上安稳的睡了一觉。 他在床前守了会顾小碧,随后才去书房与人议事。顾小碧打乱了他的计划,但并不意味着他就无计可施。小小一处青州、区区一个赵锋,他还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他有上辈子做依仗,处理他们不过是看心情。 与之相比,他更关心顾小碧瞒了自己什么。 “你去查,顾瑾行为什么会忽然对小碧下手,把顾府的眼线调用起来,一件一件去翻,他们哪一年、什么时候见过面,说了什么话,本官要你事无巨细,全部查清楚。” “是,属下领命。”顾瑾言的护卫李明说道。 这一年的顾瑾言,刚刚封官便被调离京城,身边能用的多是宰相安排的人。但他毕竟是阁老力荐,皇上钦点的状元郎,慕名投奔的也大有人在。 李明,就是顾瑾言特意挑选留下的。 彼时顾瑾言还很年轻,手段青涩,但也已经懂得招揽势力,拉拢人心了。 现在的他,虽然远没有上辈子那么权尊势重,达不到手眼通天、一呼百应的程度,但人手够用就行。 李明见顾瑾言没用动用宰相的人,反而特意吩咐的自己,哪怕他觉得调查此事,只是儿女情长,但还是慎重应下了。 李明领命转身离去。 顾瑾言看向书案上的白纸,执笔落下一个‘漳’字。 他清楚,很快,顾常睿和郭奇胜就会动起来了。 …… 顾常睿并没有让顾瑾言等太久,傍晚便让老奴送来一个木盒,恭恭敬敬地捧入到顾瑾言跟前。 彼时顾瑾言正在等候顾小碧用晚饭,他坐在书房内,用烛剪挑起那个盒子,望着木盒里的一截尾指,面容勾起一抹讽笑。 青州里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说县令赵锋有个恶习。得罪他的人,他喜欢逼其砍掉右臂,再让其亲人捧到自己面前,告罪以示诚恳。 顾瑾言已经可以设想出,赵锋是怎么厉呵顾常睿,顾常睿又是如何与其讨价还价,最终以顾小碧身份不高为由,砍去顾瑾行这一截尾指,向他敷衍了事。 他握着赵锋的生死命脉,赵锋却还敢在此紧要关头糊弄他,不止是觉得自己有所依仗,更多的是没有把他顾瑾言放在眼里。 捧着木盒的老奴见顾瑾言仍有不满,赶忙叩首求告道:“恳请言少爷大人有大量,我家老爷得知少爷行此混账事,气得病卧在床,一碗急药下去,就起身剁去了少爷的尾指。老爷深知少爷德行不端、行为冒犯,但请言少爷念在老爷抚养您多年、始终礼敬兄嫂的份上,饶少爷一命。老爷为此已经将少爷遣去外祖远乡,责令他再不许回青州,还请言少爷高抬贵手,老爷说了,会竭力赔偿小碧姑娘,以谋小碧姑娘欢喜。” 顾常睿一番话看似言辞诚恳,实则是在轻贱顾瑾言。 真有心处置,又怎么会连夜将顾瑾行送离青州,还拿孝字施压。只能说回青州的这段时间,顾瑾言演得真的挺好,都觉得他是软柿子,把众人全骗过去了。 “区区一截尾指,我要他的命都不为过!”顾瑾言一脚踹到木盒上,连同老奴一起踹倒。 “来人!”顾瑾言喝令道:“将这老东西给我打出府去!” 顾瑾言将地上的尾指往老奴身上踢,嫌恶道:“小碧与我自小相伴,顾瑾行当着旁人的面、就敢欺辱她。我敬重叔父,叔父却用这截断指敷衍羞辱于我。都且不必再说,将这破玩意给顾瑾行带回去,小碧福薄,受不得他主家迁怒怨骂。” 老奴捡起尾指,抖着手将其放入木盒中。他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被上前的护卫阻止,左右拉拽,直接将他拖出府去。 顾瑾言的话真假掺半,他的确要取顾瑾行性命,却也没有他所表现的,满心满眼都是顾小碧。 更多的,还是有意将顾小碧立成靶子,为他后续的计划做打算。 顾瑾言丢掉手中烛剪,没等一会,早上前去打探的李明也带着消息回来禀告。 “顾瑾行被送去了覃鞍。听其府内下人说,宴席结束后,赵锋派人给顾三爷带了话,之后顾三爷就称病卧床,避而不理。赵锋亲自去了一趟顾家,与顾三爷商议了小半个时辰,随后便从侧门离开。顾瑾行和顾三爷关起门来起了争执,那半截尾指,也无法确定是不是顾瑾行的。” “无妨,不缺他一截指。” 顾瑾言没有明说,但李明还是从顾瑾言身上感受到腾腾杀气。 明明是一个写词作赋的文弱书生,如何会有这么重的杀气?其动起怒来,嗜杀程度,仿佛已经远胜于他们这些习武之人。 顾瑾言追问道:“本官要你去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在顾瑾言冷视下,李明执剑俯首,他回想自己打探到的消息,竟有些踧踖不安。 “是,属下探得、顾瑾行对小碧姑娘确实觊觎已久,此次也是寻着机会,故意尾随了小碧姑娘。其府内下人都在议论,说……” “说什么。”顾瑾言负手站在李明身前,尽管他喜怒不形于色,却还是令李明倍感压力。 李明单膝跪下,回话道:“说顾瑾行喜欢婢女,很可能是因为小碧姑娘。他今日与顾三爷起争执,亲口承认,四年前就曾在书院外对小碧姑娘下过手,好在小碧姑娘机敏,未能让其得逞。属下还打听到,顾瑾行此人色胆迷天,对赵锋的女儿都敢下手,但其喜好、无一例外都有小碧姑娘的影子,府里几个抢来的妾室……” “够了!”顾瑾言猛然呵停李明,冷眸里布着红丝。 李明心里畏惧,却突然不愿停下话。 他投奔顾瑾言,是以仰慕他状元才华,期盼能跟他闯出一片名堂,报效家国、建功立业。 任哪一位忠良之士,都不会喜欢结党营私、害人误国的宰相。 这可能是他唯一的一次机会,他必须提醒警示顾瑾言,不能让他在顾家的事情上犯糊涂,心软倒戈向宰相。 既然顾小碧是顾瑾言的逆鳞,他就该从此下手。 李明斗胆道:“大人,不仅如此。属下找到顾三夫人手下的一个婶娘,她说小碧姑娘随您入府,几位少爷小姐不敢欺辱于您,便一直拿小碧姑娘出气。就连顾三爷夫妻二人,也时常寻借口打骂小碧姑娘。小碧姑娘经常食不果腹,那婶娘见她可怜,便教了她些绣活谋生。” 李明怕后面的话没机会说,心下紧张,一股脑什么都往外吐。 他急道:“您入书院后,顾瑾行妒贤嫉能,他在书院时就曾数次克扣、断您月银,想将您逼出书院,这些顾三爷实则一清二楚。小碧姑娘为供保您继续读书,没日没夜地接绣活,这才没让顾瑾行得逞。” 李明扬声劝谏,言辞诚恳。“大人,顾三爷是个无良小人,与您仁善,不过是为了在几位宗亲前充样子,实在担不得您一声叔父,小碧姑娘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们连您带入府的婢女都容不下,又怎会真心善待您呢。” 第10章 李明一番话说话,后背尽全是冷汗。他深知这是场豪赌,他逾矩了。 如果顾瑾言听进去他这番话,他就是赤胆忠心,敢于劝谏,反之,他就是忤逆冲撞,一辈子别想再有出头之日。 顾瑾言对李明意外有些改观。上辈子,这个护卫随他多年一直默默无闻。宰相谋反败露后,他被抓入狱,李明也死于乱箭之下。 不过是缺人手时随便使唤使唤,竟试出他如此性情来。 顾瑾言对人心再了悟不过,在他看来,这种人只要施舍一点赏识,就能轻易获得其忠心,让他为你赴汤蹈火,成为最好用的工具。 “呵,竟然还有这些事。”顾瑾言故作愤恨,疾首蹙额道:“本官明白了。你做得很好,退下吧。此事本官已有主张。” 李明听言心中一喜,俯首道:“是,属下遵命!” …… 顾瑾言到顾小碧的偏屋去寻她。 顾瑾言心里清楚,顾小碧在顾常睿手中受虐,他并非全然未知未觉。 也许旁人会觉得,上辈子他向宰相俯首屈服,是因为权势眯眼,自甘堕落。其实不然,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卑劣的手段不过是他的铺路石,他早就没有傲骨这种东西了。 他七岁,父母双亡。 幼时启蒙,他被教导君子守正、泥而不滓。他相信人间有正义、清者必胜,天真狂妄到不顾众人阻拦,非要到县衙门前击鼓鸣冤。 他还以为,自己能从道德礼法上,逼迫赵锋等人认罪伏诛。即便不能,赵锋等人犯下如此滔天罪行,只要他上告陈情,定会有官员为他双亲伸冤。 可是结果呢?彼时的县令并没有见他,反倒通知还是县丞的赵锋,任由他被抓拿入狱。 他被关在父亲冤死的牢房内,饿了整整两天。夜里的牢房很黑,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他。不远处的犯人欺辱他是个孩子,嬉笑说着他父亲是如何经历酷刑,不愿低头最终被活活打死的画面。 他恐惧死亡,所以在外头下雨的那个下午,爬到牢房顶部的小铁窗,伸长舌头疯狂地舔栏杆上的雨水,狼狈得像条狗一样。他从上面重重地摔了下来,四周的犯人都指着他笑话。 他没有哭,却很想回家。他自出生就没有睡过一次硬床、饿过一顿饭,他甚至想过,如果赵锋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恐怕会忍不住磕头求他。 于是,当顾常睿将他从牢里救出来,他本能地期待能够依赖顾常睿。他将家里的一切全数交到顾常睿手上,祈求获得在父母身边才能获得的安全感。 可结果是什么? 七岁时,顾瑾言就明白了。 这世间,官官相护,夺宝的是县丞,受利的是县令。如果不是宗亲们图谋他家家财,和赵锋联手,父亲之死未必能被这群人轻易粉饰。 而救他出狱的人,就是冤死他父亲最大的那匹财狼。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 他已经得到了‘教训’,恐惧得只想活下去。 他表面维持着镇定和端正,骨子却已经变成大牢内抓着栏杆、拼命伸舌头的一只狗。他不敢被任何人知道自己在牢里的那两天,仿佛只要不被发现,他就还是父母膝下、那个高贵骄傲的顾家小少爷。 那时候,顾小碧手臂和脸上经常带伤,顾瑾言不瞎,他看得见。他吃着送来的馊饭,两年没有裁过一件新衣……他沉默无言,不是不知情,只是不敢反抗顾常睿的苛待。 顾瑾言知道顾小碧在他身边承担的角色很重,但也没想到会这么重。他还记得中举那日,顾小碧捧来谢师礼给他。盒子里的砚台雕刻得很是好看,买下至少需要二三十两。他自己也没用上这么好的砚台,甚至一度想要将它留下。 可顾瑾言到底还是顾瑾言,他不过十五六岁,就知道要留下尊师的好名声,为自己图谋更多。 他那时以为,谢师礼是顾常睿派人送来的。当时他在书院读书,顾小碧不能入书院陪同,只能在镇子上的酒楼帮人干活换口饭吃。他怎么也想不到,顾小碧会有能耐为他攒下这么一笔银子。更别说,顾瑾行克扣断他月银,他每月收到的钱又是打哪来的。 他刻意不去探究顾小碧的处境,说羞愧也好、无情也罢,他就是这么做的。他安慰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无论是去书院还是去赶考,他都带着她。为官后,衣食住行他从未苛待过顾小碧,府里谁不知道她跟随多年,哪个下人敢越过她去。 顾瑾言觉得这是心照不宣,自己已经补偿完顾小碧了。 可直到今日,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够。 心里清楚有所猜测是一回事,确切得知其细节又是另一回事。 他想见顾小碧,尽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想先见见他。 对待顾小碧,顾瑾行早已习惯任性妄为,即便婢女告知他顾小碧正在沐浴,他也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是推门径直走了进去。 …… 隔着屏风,顾小碧正在穿衣。她低头系着里衣的衣带,听见推门的动静,捂着胸口下意识后退到浴桶后。 看清来人是顾瑾言,顾小碧抓着领口的手不自觉放松了些许。 顾小碧见顾瑾言行色匆匆,蹙着眉心、满脸忧虑地迎上前去。 她急问道:“少爷,发生什么事了?” 顾瑾言自己都不明白是出于什么情绪来的这里,更别说回答顾小碧。可他看见顾小碧领口微敞,右边锁骨下被搓红了一大片。顾瑾言伸手拽住顾小碧手腕,将她拉到身前,一把扯开她的外衣。 他蹙着眉、冷脸问道:“这是怎么了?” 顾瑾言稍一停顿,了悟道:“顾瑾行?” 顾小碧连连摇头,避开顾瑾言视线,轻声回复道:“是、小碧自己……” 顾瑾言显然不相信顾小碧这番说辞,自然没有耐心听她辩解。他弯下腰,用手在下方拖着顾小碧,将她半扛到肩上。 顾小碧小声惊呼,转眼顾瑾言就将她带至屏风外,把她按坐在圆桌上。 顾小碧坐在圆桌的边缘,顾瑾言两手撑在她身侧,居高临下地审视她的眸子。她就像狮子爪下的小白兔,面对死亡的凝视,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这是顾小碧在顾瑾言身边锻炼出来的敏锐,她隐约有感,顾瑾言此刻心情不好,虽然不知道冲着谁来的,但她最好谨言慎行,小心回应。 “还有哪里?”顾瑾言声音低哑,认真凝望着顾小碧,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怜惜。“他还碰了哪里,让你觉得难受?” 顾小碧脸上烧得火热,迟疑半晌,在顾瑾言的注视下挪动指尖。 顾瑾言没多说什么,只是俯下身,跟着顾小碧的指尖追随落吻。 …… 深夜寂静,凉风微拂。顾小碧眼望着屋内残烛摆动,最终湮灭在烛液之中。 她侧躺在床的外沿,被顾瑾言结实的一双臂膀紧紧禁锢在怀里,一时间心如擂鼓,紧张得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她很想怀疑少爷喝醉了酒,即使她并没有在少爷身上闻到酒气。 回想刚刚顾瑾言的体贴和温柔,顾小碧倍感难以消受。这还是第一次,顾瑾言在这事上处处顾着她,细心得令她不由得绷紧脚尖,脑子一片空白。 顾小碧敏锐窥见、自己和顾瑾言之间有什么东西在变化。她不懂拒绝,只能手足无措、任由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 “顾小碧。” 顾小碧听到自己的名字,身体陡然一僵。 顾瑾言在顾小碧身后低声道:“以后无论谁欺负了你,都要告诉我。” 顾瑾言本来以为这样的承诺会很难,谁知话说出口,他的心里蓦然松了一口气。仿佛刚刚还沉甸甸压在胸口的东西,一下子就消失了。 算了,虽然他并不准备跟随系统的意愿,但顾小碧毕竟有些特殊,上辈子那些事,他暂时就不跟她计较了。 毕竟他对顾小碧确实有些疏忽,她让人哄骗,给人当眼线也不能全怪她。 顾小碧是个蠢的,要不然也不至于被一个车夫花言巧语两句,就想要出嫁。 顾瑾言过了心里那道槛,抱着顾小碧愈发觉得满意,低头在她脖颈上疼爱地亲了一口。 也许是因为回到了自己家,这个宅子里充满他少时的回忆,看见顾小碧,总会忍不住想起小时候的事,对她难免有些心软。 他还记得顾小碧刚来府里的场景。 顾小碧是个讨厌鬼。那年他六岁,为了拥有一个伴读,整整三个月,勤读苦学背了十篇古诗,抄了五十张大字,眼看到了人牙子上门那天,这个丑丫头竟敢抓着他娘亲的衣袖,睁着眼巴巴的眸子去求。 娘亲怜惜她逢难,张婶也乱奉承,非说两人有母女缘。 他知道娘亲喜欢女孩,娘亲提议跟父亲再生一个时,被他听见了。他不想被妹妹夺去宠爱,更何况,那个又瘦、又黑、还丑的蠢丫头,跟他娘亲哪里有缘了? 娘亲不顾他意愿,拉着人牙子到一旁说了半晌话,回来就付银子,让这黑豆芽在家里留了下来。 三个月的努力和期待付诸东流,可想而知他有多生气。娘亲还浑然不觉,拉着他安慰,等过几日,先生推荐的伴读便会上门。 他就是不想用先生推荐的伴读,所以才要寻个新的啊! 先生推荐的伴读,先生定是极满意的。回头伴读得了先生注意,慢待了自己怎么办?还不如挑个大字不识的,凡事以自己为先,学得更舒心些。 但这些小孩子的嫉妒和忧虑,又不好明着跟爹娘说,他只能闷闷不乐,独自较劲了几个月。 如今倒好,被一个丑丫头给破坏了。 顾瑾言没少为此生气,顾小碧入府的那天,他的黑脸就没褪过。那之后,在得知顾小碧还比自己大两岁时,顾瑾言就彻彻底底恼了顾小碧。 他觉得顾小碧骗人,明明比他还大,怎么给他当妹妹? 她肯定是仗着身体瘦小,瞒着不说,骗自己娘亲心软买了她。 从那以后,他就故意给顾小碧找麻烦。捉虫子去吓她,在她干活的时候干扰她,指使下人欺负她、搞些小破坏嫁祸她……最严重的一次,他趁她打扫屋子,故意往地上倒茶水,她没全清理干净,他便骗她说娘亲生气,让她待那屋子里守一晚。 他没想到顾小碧会这么蠢,当真听了他的话,在屋子里待了一夜。 那屋子当时没人住,夜里漆黑一片,甚是恐怖。 第二天顾小碧也毫无意外地冻病了,害得他被爹发现,狠狠挨了一顿打。 顾瑾言这么想着,骤然觉得眼前的房间有些眼熟。 太久没回家,顾瑾言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这间屋子,小时候没人住吧?” 顾小碧见顾瑾言转移话题,心里放松些。 虽然不知道顾瑾言为什么会忽然问起小时候的事,但她还是点头认真回道:“嗯,以前没有。张婶说,厨房的张大补这屋屋顶的时候,从上面摔下来,回家治了两天没挺过来。夫人觉得不吉利,便让下人们先迁出来住,等死气散了再搬回来。” “这就是当年那个黑屋?”顾瑾言对此并不知情。 他不满地收紧手臂,叱问道:“府里是没空房间,还是没钱修新屋,让你搬到这死人房间来住?” 难怪当年顾小碧在这屋子里待一晚,父亲会气得痛打他。 顾小碧稍稍挣开顾瑾言,转身面对他,睁着一双清眸、单纯地与他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少爷,张大没死在屋里,是摔在屋外。他也不是立刻死了,夫人还给钱让他回家看病呢。是夫人体恤下人,怕大家害怕,才让先搬出来。” “死人屋他们也让你扫?”顾瑾言坚持己见,顾小碧的解释他没听进去半分。 顾小碧也十分顺从,没想着再让顾瑾言改口。她隐约猜到顾瑾言是在质问儿时的事,回话道:“没有,是姐姐们害怕,我自己主动来的。” 顾小碧此时也记起小时候守在这屋子的事。当年少爷骗她夫人嫌她扫不干净,她是不信的。但她怕夫人生气她自作主张,以为夫人真的要罚她,所以才不敢离开。 原本顾瑾言很是喜欢顾小碧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如今却有几分恼憎。 他待顾小碧如何,与别人欺负顾小碧,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顾瑾言道:“起身吧,到我屋里用晚饭。回头让人给你收拾东西,以后就住我屋里了。” 作者有话说: 以及,大家的评论胖妈每条都会看的,只是就不一一回复了。回复了就想每条都回,以后评论多了,胖妈会回不过来。 谢谢大家喜欢这本文,爱你们哦。嘻~ 第11章 顾瑾言安排顾小碧与自己同住一屋,自有他的安排。 他料定郭奇胜很快就会找来,出兵征讨不过近几日的事。既然不久便会离开,让顾小碧在他屋里住几日也没事,还能敷衍系统,涨涨进度条。 但顾小碧不知情,她为此惶惶不安。 顾瑾言屋内,顾小碧与顾瑾言正在用晚饭。管家派给顾小碧的婢女,此刻正在两人背后,神情欢喜地搬入被褥。现在,顾府上下谁不知道,小碧姑娘婢女翻身,以后肯会被主子收纳为妾。她跟随伺候小碧姑娘,自然水涨船高,好日子长着呢。 与之相比,顾小碧正神情茫然地往嘴里送饭,食不知味。连自己竟然跟少爷同桌用饭这种‘了不得的大事’都顾不上了。 顾瑾言看出顾小碧的不自在,却故意不去搭理。他等着顾小碧领悟他的‘喜爱’,主动把进度条涨上去。 最后,两人用完晚饭,下人前来收拾碗筷。 顾小碧左顾右盼,等下人都已退去,还迟迟不见管家前来。 顾小碧抬眸观察顾瑾言,鼓起勇气斗胆问了他句。“少爷,我的药,是明天喝吗?” “什么药?”顾瑾言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顾小碧受了惊吓,找大夫开些压惊的药。 顾小碧有些着急道:“就是,管家会送的,避子的药。” 顾小碧问得谨慎,顾瑾言不免觉得有些蠢。他伸手推了推顾小碧的额头,故作亲昵地笑说道:“你不必喝,喝多伤身,一次两次不碍事的。” 还在里屋整理床铺的婢女听见顾瑾言这话,欣喜得抖起了手。 这可是天大的殊荣,可见主子有多疼爱小碧姑娘,为了不让小碧姑娘伤身,连可能会闹出庶长子都默认了。 她满心欢喜,恨不得立刻找两个小姐妹说道说道。 可顾小碧不解风情的声音传来,她加重语气,略带劝诫地说道:“这怎么行?” 顾小碧纠结地拧着手帕,神色认真地与顾瑾言对视道:“少爷,不能胡来。管家与我说过,特意让大夫将药方开得温和,不会特别伤身子的。若是真的有了,少爷怎么向沈小姐交代呢?” 顾小碧是真心为顾瑾言着想,她出身贫户,但也知道大户人家规矩森严。沈小姐何等尊贵,在她看来,少爷既有心要娶,是绝不能闹个庶子庶女出来的,这样岂不是害得少爷议亲时平白低人一等,令沈小姐伤心失望。 顾瑾言冷眼望向顾小碧,仔仔细细地打量她每一个神态,仿佛要借此探穿她内心。 顾瑾言原是盘算着,反正顾小碧的身子不易有孕,她也怀不上,本来让她喝药就是给个教训,也不必天天拿此打压她。岂料,顾小碧胆大妄为,竟然跟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更令顾瑾言介怀不舒服的是,顾小碧看起来是认真的,哪怕自己用严厉的目光直视着她,她也丝毫不闪躲退怯。 “你还惦记着那个赶马的?”顾瑾言自己都没发现,他问话的声音有多冷冽,每个字都充满着怒意,沉甸甸仿佛要将人压死。 顾小碧只知道忤逆顾瑾言可能会令他生气,但怎么也没想到,顾瑾言会如此迅速地沉下脸逼问她。 顾瑾言思维跳跃的一问,惊得顾小碧连连摇头。她心里后悔不已,深怕因为自己一句话引起误会,害了李大壮。 顾小碧急忙否认道:“不是这样的,跟大壮哥无关……” “砰。”里屋传来碰撞声,打断了顾小碧的话。 原是正在铺床的婢女听着外头的话出神,不小心撞到床角了。 整个屋子顿时静了下来,婢女吓得脸色煞白,连忙原地跪下,告罪道:“求主子宽恕。” 无论是顾小碧不愿意给他生孩子,还是她惦记着情夫,哪一个原因都不是顾瑾言想往外传的。顾瑾言不满道:“下去吧。” 婢女得到吩咐,连忙应是。她起身不敢停留,头也不回的走出屋内,离开前还记得帮忙把门带上。 顾瑾言原本气上心头,被婢女一打断,理智也逐渐回笼。追着一个婢女逼问为什么不想给他生孩子,简直荒谬又掉价。他纯粹是被顾小碧闹出来的事情给气糊涂了,本来也没打算让顾小碧怀上,凭她也配? 顾瑾言努力合理化自己情绪的变化,可即使将一切归咎在顾小碧身上,心情也并未好转多少。 说到底,那个李大壮没有处理,还是有些碍眼了。 顾小碧见顾瑾言默然不语,凭着多年的相处经验,知道他一定是把心思转到李大壮身上。 顾小碧脸上写满忧虑和惧怕。 自老爷夫人去世后,少爷的性子就从明朗变得深沉。少爷早慧,原本心思就有些重,后头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变得尤为偏执和记仇。若少爷真恼怒要对大壮哥下手,大壮哥只是普通人,生活处处是艰难。少爷随口一个吩咐,说不定真会把人给逼死。 顾小碧思及此处,蓦地给顾瑾言跪下。她抓着他衣摆,声音哀求道:“少爷,小碧是真心为您和沈小姐着想,小碧命贱,决不能因为自己误了少爷。可少爷若是有所要求,小碧也定是应的。” 顾小碧虽然迟钝,但也不是回回如此。她领悟此刻应该做的是表忠心,绝口未提李大壮。 可顾瑾言还不满意。 顾小碧要喝药,他觉得她对李大壮余情未了;顾小碧不喝药,他又觉得她满嘴谎言,刚说为了他和沈淑敏,转眼怕他迁怒李大壮,又同意给他生。这时候,又不怕误着他了? 顾瑾言越想越不舒坦,堵着一口气不知道该往哪发。 顾小碧不知顾瑾言已有软化,以为他不发一言,仍旧是要牵扯无辜人下水。 明明本意是为少爷好,少爷怎么会想到这些呢?她失信在先,害了大壮哥那么多,总不能真逼得他走投无路吧? 顾小碧急乱之下,狠心斗胆将手伸向顾瑾言的腰带。 顾瑾言将顾小碧作乱的手抓个正着,厉声呵斥她道:“做什么!” 顾小碧仰起头,眸子里闪着盈盈水光,白着一张小脸慌促道:“小碧像上回那样伺候少爷。” 顾瑾言这才被顾小碧气得跳脚,他猛然站起身,抓着顾小碧的手腕将人提着,眼神像是要将人生煎活剐般狠厉。 顾小碧,好得好。 他两辈子就动了那么一回心思,到底没想太磋磨她。 她倒好!不情不愿一副要哭的模样,为了李大壮,却主动甘愿得很。 原本他没多想,结果稍微一试,反倒把顾小碧的真心试出来了。 既然如此念念不忘,上辈子又何必装成一副情深似海的样子?难不成婚礼上放跑他的新娘,也是为了报复他?这么说,她成为三皇子的眼线,倒是有迹可循、合情合理了! 顾瑾言虽然自己都不大相信这番猜测,但不妨碍他觉得有这个可能。 只要有可能,李大壮就该死。 顾瑾言甩开顾小碧的手,责令道:“今晚你打地铺,自己去把床上的被子收拾了!” 顾瑾言转身要走,顾小碧怎么敢放。她跪着挪动,一把揪住顾瑾言的衣袖。顾瑾言低头看她,只见顾小碧眼尾划过一滴泪珠,神情娇弱惹人怜爱。 她话语看似不满,实则全是凄苦和哀求。“少爷,为什么一定要牵扯无辜的人呢?” 顾瑾言喉结滚动,手在顾小碧柔软白嫩的脸上轻轻一掐。 顾小碧啊,他打小就想让她服软认错,谁知道最后却是为了一个赶马驾车的车夫…… 顾瑾言总算愿意再施舍她一点解释,问道:“你说这么做是为了我和沈小姐?” 顾小碧连连点头。“总不能因为小碧,让沈小姐伤心,害沈小姐对少爷生出嫌隙。” 顾瑾言冷哼道:“你倒是把自己看得挺重。” 顾小碧衡量着顾瑾言的心情,小心解释道:“少爷,别的官家大人,都是由正妻生下嫡长子,这样才算家风正洁,否则会被人议论的。” 顾瑾言被认真的顾小碧气笑了,把她的脸往外拉扯变形,说道:“你还很自信,觉得自己一生,保准能给爷生个儿子。” 顾小碧快被顾瑾言的胡搅蛮缠给说懵了,抽着红鼻子,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事实上,顾瑾言能低下头跟顾小碧说笑,心里差不多也认可了顾小碧的解释。在顾瑾言看来,顾小碧虽然人长得不怎么样,但哭啼服软的模样还是挺唬人的。 他松开掐着顾小碧脸的手,像逗弄宠物似的,轻轻拍了拍。 顾瑾言陡然想起些什么,弯下腰认真凝神问她:“所以,你要爷娶你,是因为想给爷生孩子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顾小碧这回,是真真切切苦得落了泪。 少爷说的话,她该从哪里开始辩驳?申诉无门、她都快被冤死了。 要少爷娶她?借她十个胆子,她依旧想都不敢想。 哪怕她想过要嫁给大壮哥,也不过是希望能留下守宅、逢年过节给老爷夫人扫扫墓,孩子什么的,还没有在她的考虑之内。而跟了少爷,她更是默认自己没有子女缘,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太荒唐了。她又忍不住怀疑,少爷是不是在县府喝醉了。 顾瑾言没有喝酒,但他确实有些醉了。看着眼前的顾小碧,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上辈子顾小碧问想不想娶她时的模样。 顾小碧、也不是全然无心的。他是顾小碧逼着娶,李大壮是求着顾小碧嫁,差的远了。 他把自己跟一个车夫放一块比较,有失身份、掉价得很。 还是为了一个顾小碧,区区一个顾小碧。 顾瑾言缓回神扶起顾小碧,仍旧要求她道:“今晚你还是打地铺!” 同样的要求,顾小碧听出几分饶恕来。 …… 顾瑾言对李大壮说不上放过,只是暂时也没打算去处理他。在顾瑾言看来,一个车夫,确实不值得他太费心思,手头的事更为紧要。 可顾小碧不同,顾瑾言一番话将她吓得不轻,以至于第二日还在失神恍惚。 于是那天傍晚,顾小碧得知有贵客上门,见府里正忙着接待,便偷偷唤来身边的婢女,嘱咐她出门办事。 “姑娘,您这又是何苦呢?主子对您这么好,您又何必对那人惦记着不忘。” 婢女名叫翠儿,管家将她安排到顾小碧身边伺候。昨夜铺床时,两人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翠儿为此心慌担忧了一整晚,本想着找个机会劝劝顾小碧,谁成想第二日顾小碧还要吩咐她去办这种事。 顾小碧让翠儿找借口出府,带话给李大壮,嘱咐他想办法携母亲离开青州,避避风头。除此之外,顾小碧竟然还拿出了二十两私房钱,让给翠儿去转交。 翠儿不懂顾小碧的忧虑,如今也觉得,是那个车夫花言巧语哄骗了顾小碧,否则怎么会有人放着那么好的主子不跟,反过来给车夫倒贴银子。 翠儿的不赞同顾小碧看在眼里,她难得对人强硬了两句,说道:“管家说让你全听我的。” 顾小碧的话提醒了翠儿,她负责伺候顾小碧,严格来说,顾小碧才是她的主,她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她不去办,顾小碧倔起来,反倒会害了她们。 但顾小碧为人亲善,打从心里没把翠儿当自己的婢女,翠儿说话做事,胆也就大了些。 翠儿忍不住与顾小碧说道:“姑娘,这得是最后一次。您看昨夜主子发那么脾气,可不能在这件事上犯糊涂。主子就算再顾念旧情……男人,都容忍不了这些。” “不会的。”顾小碧没觉翠儿逾矩,反而认真点头宽慰她道:“我跟了主子,当然不会有二心,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少爷知道,你就都往我身上推,不会连累你的。” 翠儿虽不情愿,但碍于身份,还是点头去办了这事。 另一边,顾瑾言在书房接待了前来拜访的郭奇胜。 的确,郭奇胜警惕多疑,但在亲眼看见顾瑾言将顾瑾行打得半死后,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拉拢顾瑾言的好机会。可他还是忍着,直到听说顾瑾言赶走了上门的老仆,这才按捺不住前来拜访。 原本英雄难过美人关的戏码,郭奇胜是不信的。可在他听完探子的回报后,又觉得并非全无可能。幼年逢难,顾瑾言对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姑娘有所回护,也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读书人不是最喜欢搞这些风花雪月?顾瑾言正是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时候,昏了头也很正常。 郭奇胜打定主意前来试探顾瑾言,没成想,顾瑾言不仅接待了他,还屏退所有人,与他独自密谈。 书房内门窗紧闭,护卫们和小将里外看守,甚是严密。 顾瑾言坐在书案上,对郭奇胜直言道:“我要顾瑾行的人头,只要郭将军能为我带来,大军即刻可以开拔。” 郭奇胜正坐在书案一侧的茶案上。他身侧压着剑,正想拿起案上的酒杯,对顾瑾言寒暄几句,找机会进入正题,谁成想,顾瑾言竟说出这样一番话。 郭奇胜脸色不佳道:“顾大人是在拿我郭某人开玩笑吗?” 就算顾瑾言不想合作,也没必要说这样话来羞辱他。 可顾瑾言竟是认真的,他冷眼道:“顾常睿拿顾瑾行的一截尾指糊弄我,转头将他送去覃鞍。我身边都是宰相府的人,鞭长莫及,可对郭将军来说,拿下顾瑾行的脑袋,应该非常简单才对。” 郭奇胜心中一震,仔细打量顾瑾言,判断他话中真假。 顾瑾言察觉郭奇胜的意图,神色反而更加坦荡,率直道:“郭将军,你所料不错。我受宰相所托,不是没想过给顾常睿、赵锋等人一个机会。可他们对我视若无物,此时已是如此,以后又当如何?既然这般,我也不必给他们留什么情面了!” 郭奇胜仍旧不信,试探道:“顾大人,你是认真的?顾瑾行是顾常睿独子,伤了顾瑾行,可就彻底撕破脸面了。” 顾瑾言道:“只要没了青州的‘吃人筷’,得罪了又怎样?” 郭奇胜这才理解,顾瑾言说的竟然是真的。顾瑾言这是愿意跟他合作,除掉赵锋等人。 “更何况,郭将军不想图一个心安吗?” 顾瑾言讥讽道:“对你我而言,还有什么比顾常睿独子的亡尸更能见证?郭将军将人头送来,手里捏着尸身,还怕我反悔不成?” 顾瑾言给了郭奇胜指了另一条路。 郭奇胜想着,顾瑾言说得没错,他确实信不过顾瑾言。但顾常睿和赵锋相互勾结,手里都捏着对方的罪证,早已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顾瑾行死于顾瑾言之手,他与赵锋等人,自然毫无转圜余地。 顾瑾言要他动手,未尝不是对他的一种不信任。这样他们相互拿着对方的把柄,合作起来反而最安全。顾瑾行与顾瑾言刚闹掰就死了,顾常睿只要人没傻,就能猜到这事跟顾瑾言脱不开关系。 更何况,他还藏着顾瑾行的尸身…… 郭奇胜很快想到,不仅是这次合作。只要顾瑾行的尸体在他手中,他随时可以用来威胁顾瑾言。哪怕顾瑾言回了京城,不管他官拜几品,官路如何,自己都可以拿捏他。 郭奇胜偷偷观察顾瑾言,想知道顾瑾言究竟想到这点没有。 顾瑾言无知无觉、傲慢自信的态度,符合郭奇胜等人一早对他的判断。 郭奇胜在心中冷笑,觉得顾瑾言此人外强中干,的确没什么本事。顾瑾言此时逞一时气盛,还不知道自己将来会面对什么。这样的人,将他拿捏摆布再适合不过。 郭奇胜开始为自己先前的谨慎不值。宰相和赵锋是何等人物,连他们都觉得顾瑾言容易摆布,还会错到哪里去? 郭奇胜一改紧绷的表情,开怀大笑,豪气道:“顾大人爽快!请顾大人放心,大军很快就可以开拔出兵,平定这青州之乱!” 顾瑾言绷着脸,谨慎提醒道:“还望郭将军小心行事,此事最好你知我知。郭将军也不希望,军营里有第二个获知你我之事的人吧?” 顾瑾言表面是在担心郭奇胜的话被外面护军听到,实际却是在暗示郭奇胜,让他不要吩咐手下的兵去处理这件事。 郭奇胜也没有让顾瑾言失望,很快就想到这一层。 顾瑾言的这个把柄,同时也是他郭奇胜的。他身边的亲兵虽然可信,但难保未来不会权势迷眼,借此威胁自己。 郭奇胜承诺道:“顾大人请放心,我定当妥善处理此事!” …… 顾瑾言比上辈子更轻易地将郭奇胜引入局中,他遣人送走郭奇胜,转眼便吩咐李明。 “你去盯着顾瑾行,不必出手。等他们处理尸身的时候,找个机会将它一把火烧了。” 李明心情激荡。他自认已经见识到顾瑾言对顾小碧的深厚感情,当然不会因为顾瑾言的决定感到意外。更何况顾瑾行此人作恶多端,杀了他反而是为民除害。他只是很激动,顾瑾言将如此重要的事托付于他,是真正引他为心腹,觉得他是可信任之人。 李明斗胆变了称呼,俯首道:“是,主子!属下定倾尽全力完成此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顾瑾言眸子里闪着寒光,冷言道:“放心等。征讨在即,尸体运不回来,也不会跑。郭奇胜不会派精锐前去,等他将人灭口,你再处理也不迟。” 李明虽不知顾瑾言为何会如此断定,但仍旧忠诚地磕头领命。 李明离开后,派去监视顾小碧的护卫跑来传话。 护卫打量顾瑾言脸色,小心翼翼道:“小碧姑娘托人给李大壮送了银子和口信,李大壮虽然没收,但不稍半刻,便带着老母亲出了城。大人您看……” 第13章 顾小碧! 顾瑾言沉着脸,周身的寒气像是要将人彻底冻住。他滔天的怒意在心口冲撞,压抑到最后,全都汇聚成一声自嘲的讽笑。 她对他是何等的了解,他不过刚动念,立刻就被她察觉。 这是顾瑾言最憎恶顾小碧的地方,尽管她很笨,却是全天下最清楚他为人的人。他与她自小长大,无论什么事都暴露在她眼皮子底下。 他可以欺骗所有人,却怎么也瞒不过顾小碧。 他顾瑾言,就是个打从根里烂掉的伪君子,唯独这一点,他骗不过顾小碧! 可是凭什么! 顾瑾言心里冒出一种他未曾察觉的委屈。在他动手之前,顾小碧就宣判了他死刑,认定他会为恶。 见顾瑾言迟迟未下决断,护卫赵虎试探着问道:“大人,小碧姑娘的婢女已经被我等偷偷扣下,是否将其带来问话?” “将她押上来。”顾瑾言一句话表明了态度。 赵虎立刻领悟,将人押了上来。 顾瑾言回到书案坐下。 翠儿一见顾瑾言,惊慌得浑身发抖,两腿一软当即跪下求饶。 翠儿慌不择言道:“主子饶命,奴婢劝过小碧姑娘,小碧姑娘坚持要奴婢去传话,奴婢也是没办法,求主子饶命……” 翠儿被抓时就有所思量,她心知自己和顾小碧是一体的,只有撇清顾小碧和李大壮,才能有一线生机。可她到底只是个小婢女,护卫对她不假辞色,她看到能掌控自己命运的顾瑾言,哪还能镇定下来思索这么多,满脑子只想着怎么将自己摘出来。 不能怪她,反正顾小碧也说,出了事可以全往她身上推。 她被买进府不久,好不容易混了个轻松差事,成了官家老爷府上的丫鬟。她绝不能再被发卖,上次被人牙子议论,险些丢进花楼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她不能因为顾小碧毁了自己。 翠儿此时已经全然忘记,不久前她还跟下人们炫耀、顾小碧脾气好、待她良善。她埋怨痛恨着顾小碧,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非要闹这一出连累她。 顾瑾言将翠儿的想法窥得一清二楚,他最讨厌人背主,哪怕他对顾小碧再不满,也由不得区区一个下人给她脸色。 顾瑾言隐藏起真实想法,冷着声伪装出一副尽量不迁怒的态度,道:“她让你传的什么话?一五一十说清楚。” 翠儿察觉到顾瑾言待她温和,略显讶异地抬眸。她见书案后的顾瑾言,目如朗星、面若冠玉,品貌非凡,心陡然加快跳动,羞得连忙低头垂眸。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地观察顾瑾言。 翠儿在思绪杂乱的当下,不由得起了恶念。 主子对小碧姑娘情意深厚,府里就没有人不羡慕的。旁人都说是因为主子念旧情,好似谁没跟主子这么多年,就没有资格越过小碧姑娘一样。 可她伺候得最近,看得最是清楚。主子连庶子都愿意让小碧姑娘生,是因为主子本身就是个顶好的好人。大家都是婢女,她打扮起来容貌未必就比顾小碧差,她还比顾小碧小那么多,自当更惹人怜爱…… 她如果能得主子青睐,又何必再过这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日子? 翠儿蜷缩着身体,学着顾小碧怯懦的模样,哀泣道:“小碧姑娘给了奴婢二十两银子,让奴婢交给那人。二十两啊,奴婢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翠儿此时早已忘记自己原本的打算,她偷偷给顾小碧下眼药,暗暗表现自己不贪钱财。 翠儿道:“奴婢生怕银子被人偷抢,捂着赶忙跑到那人家。那人上来便追问小碧姑娘近况,神情忧虑,看来也是个有情的。奴婢怕他纠缠,不敢应答,斥责两句,给了银子便让他速速离开。” 候着的赵虎听出翠儿是在拨弄是非。他原是宰相派来的人,却不怎么受重用,故而被顾瑾言派去干这些小差事,也从未有过怨言。偷偷跟随顾小碧这几天,赵虎看得出顾小碧性子温顺和善,不像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反而更像邻家胆小懂事的妹妹。 赵虎对顾小碧生出几分恻隐之心。他深知顾小碧并无背叛之意,也顾虑自己出言说和,会让顾瑾言觉得逾矩不悦,这才提议将翠儿押来见顾瑾言。他本意是想着翠儿会护主,谁成想、真是白瞎了顾小碧待这婢女的宽厚。 赵虎轻鄙地瞥了翠儿一眼,上前与顾瑾言附耳私语。 翠儿见状,不知赵虎是否了解内情,怕他拆穿自己,在顾瑾言面前说她坏话。 翠儿紧张补充道:“但是那人不肯收小碧姑娘的银子……” 翠儿从怀中掏出二十两,俯下身高捧着。 赵虎嫌恶地看了她一眼。他受顾瑾言指示,上前取走银子,将其放置在书案上。 翠儿被这么一吓,顿时老实不少,赶忙道:“小碧姑娘让奴婢转告那人,说……” 翠儿抬眸偷偷打量护卫一眼,见赵虎神情鄙夷,不甘道:“说是自己连累他,只想着能留在青州,没真正思索周全,便稀里糊涂答应要嫁他。小碧姑娘还说,主子的吩咐,她是绝不能违背的。她昨夜惹了主子生气,怕主子误会迁怒于他,让他带着自己母亲离开青州一段时间,还、还把定情的银镯还回去了。” 顾瑾言听到这,下意识厌声道:“她跟人还有个定情的银镯。” 顾瑾言表面冷冽,实际翠儿的一番话早已令他火气消去大半。顾小碧没有那么聪明,应该想不到借别人之口打消他疑虑的方法,所以这些话,只能是她真实所想。 顾瑾言没有意识到,顾小碧越发牵动他情绪,好坏几乎已经变成一念之间。前一瞬明明还怒不可遏,下一瞬却莫名其妙因为她的几句话抚平怒意。他开始为顾小碧找借口,不管怎么说,他更愿意相信现在的顾小碧,不会像上辈子那样背叛他。 也许是做贼心虚,翠儿怕顾瑾言不信,摊开手为自己辩解道:“银镯奴婢是真还回去了!” 顾瑾言不愿深究,他说服了自己,已经不在乎翠儿后面的话了。 顾瑾言挥了挥手,对赵虎吩咐道:“赏她一顿好饭,让管家过来见我。” 赵虎听言一愣,意外顾瑾言的处置,领命道:“是。” 赵虎领着翠儿下去,翠儿见自己不被罚反倒获得了赏,内心激荡,觉得顾瑾言或许真对自己生出几分不同来,对未来愈是期盼。 如此,她看赵虎的目光,自然难掩忿恨。 不过是一个护卫,等她得主子青睐,看他还敢不敢用这样轻视的态度待她。 …… 赵虎带走翠儿,没多久管家就接到吩咐前来。 顾瑾言在书房见了管家。 他摩挲着手中的二十两银子,垂眸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道:“去备一份厚礼,你亲自送去广德书院的院长。就说本官当年中举,囊中羞涩未能与恩师重谢,多年来始终介怀于心。恳请恩师将当年谢师礼退还,以消无能学生多年的执念。” 顾瑾言心里像是堵着一块棉团。 原本他让顾小碧受欺负要告知他,就是动摇想给她点庇护的意思。当时他便决定,曾经的事既然有疑虑,就要调查清楚。而那个他心心念念的砚台,必定是要拿回来。 可顾小碧今日这一出,又让他觉得自己对她上心,未免太过不值。 顾瑾言忍下心中的不适感,继续道:“然后再到附近的镇子上打听打听,当年、小碧是哪来的银子,为我筹的谢师礼。” 有关顾小碧的事,他全都要知道。 李大壮、顾瑾行……他不能再容忍、顾小碧有这样的事瞒着他。 管家本以为顾瑾言是真心介怀未能重谢恩师,还觉得只要广德书院的院长不傻,便会知道轻薄的谢师礼实则是一份很重的恩情,不该轻易归还。结果听完顾瑾言的吩咐,管家才发现重点不在“谢师”,而在顾小碧。 那么无论如何,他都得将那份谢师礼取回来。 管家很有眼色地说道:“小的定将此事置办妥当。” 顾瑾言点头,交给管家一封信,复道:“办完事你直接回京,将这封信交给监察府陈大人,不必再回青州。” 管家将信谨慎收入怀中,这才意识到,原来顾瑾言买下众奴仆只是一个障眼法,他从未想过将他们留下。 当然也有例外。 顾瑾言道:“至于小碧身边的那个婢女,寻个借口、就说她手脚不干净将她发卖了,不要惊动到小碧。” 管家暗暗惋惜,手脚不干净的下人,人牙子为保生意,不出意外不会再将她卖入第二家。翠儿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年纪小、模样好,也不知究竟犯了何错。以后、只怕是没有以后了…… 顾瑾言捏紧手中的二十两碎银,道:“另外,记得去支四十两,买双绣花鞋,让赵虎带去给李大壮。买了什么不必告知旁人,就说是我与小碧送给他的欠礼,是以祝愿他重新找个好姑娘。” 管家不明所以,不敢多问,道了声‘是’,便前去领办。 …… 管家深知顾瑾言心思深,本意不想多探究其中内情,可当人牙子前来抓走翠儿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多嘴跟赵虎问了句。 赵虎冷眼看着翠儿的下场,拿到礼盒皱眉道:“大人未免太过心慈,竟还给那人送礼。” 顾瑾言既然安排管家办事,事情对管家自然不是什么秘密,赵虎闲话中便都与管家说了。 管家由此得知其中内情,顿时吓得脸色煞白。此时等他再看向翠儿,心里多出一股难以言述的怅惘来。 他不再同情翠儿,反而觉得就翠儿这脑子,还想着背主飞高枝,连谁想让她死都看不出来,还在喊冤要见主子呢。 管家一扬手,人牙子便领会堵了翠儿的嘴拖出门去。 赵虎顺着管家的目光,看着翠儿道:“大人在小碧姑娘的事上,确实心软了。” 管家摇头,如果赵虎知道他现在捧着的是什么礼,就不会这么说了。 李大壮刚跑,主子转眼就给人送鞋,还是双姑娘的鞋,明晃晃是在羞辱李大壮没胆,让他穿着鞋跑快些。四十两的谢礼,又说让人重新找个姑娘,还不是在暗示李大壮、讽刺他攀高枝…… 管家只望自己会错意,可想起送出去的马车,还有顾瑾言握得紧紧的二十两,到底还是吓得冷汗淋漓。 …… 另一边,顾瑾言回了屋,当着顾小碧的面,将二十两放回她的荷包。 顾小碧认定他会找李大壮麻烦,哪怕他本来就有这个打算,此刻也不愿让顾小碧如意。 顾瑾言望着顾小碧,故作伤切地自嘲道:“我让管家重新支了四十两给李大壮当谢礼。你的那个婢女,我将她遣到老宅去了。你以后休想见她,就让她看守老宅和守墓吧。” 了解是相互的。 顾瑾言就是要让顾小碧为自己的“恶意揣摩”感到羞愧。至于翠儿,在顾小碧心里,大概没有比留守老宅更好的差事了。管家给李大壮买礼的事没有遮掩,他又赏了翠儿一顿好饭,顾小碧昨夜已经受到了教训,事情半真半假,她不会再去确认翠儿的情况,多问惹他生气。 果不其然。 顾小碧接过荷包的手轻轻一抖,望向顾瑾言的眸子里流露出不少歉意。 她乖顺无比地垂下眸,在顾瑾言身边软软道了声‘是’。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顾小碧的事情告一段落。 顾瑾言铺好局,也就那之后的第八天,郭奇胜命人将顾瑾行的脑袋送到了顾府。 夜里烛光摇曳,方方正正的礼盒被放置在书案上。赵虎亲眼目睹顾瑾言打开礼盒,在一片寂静中,慢条斯理地解开包裹着的布块。 烛影之下,顾瑾言双眸冷冽,嘴角微微上扬,随后残忍地扣上礼盒,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赵虎忽然感觉后颈有些发凉。赵虎和李明不同,他是宰相的人,纵使再不被重用,手上也沾过几条人命。但像顾瑾言这样,半夜对着个人头,还笑得如此坦然阴森,也是人生第一回 得见。 顾瑾言和赵峰等人有仇,宰相早已得知。派他们前来护卫时,宰相就有所交代。 宰相并不在乎顾瑾言那些微不足道的家仇,只要顾瑾言能够平定乱贼,将宰相从青州的泥潭中摘干净,事情处理得当,哪怕牺牲赵峰等人,宰相也能够接受。 这也是赵峰和顾瑾言起冲突时,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回禀的原因。但就在此刻,赵虎敏锐地嗅到一股危险的气息。顾瑾言如此失控,贸然答应郭奇胜出兵,若是逼急赵峰被他反咬一口,只怕会误了宰相的事。 事关重大,他必须尽快上报。但…… 赵虎想到顾瑾言态度转变的原因。 一旦消息传入宰相耳中,顾小碧的存在就会进入宰相的视线。他们这些护卫,虽然没能了解其详情,但顾瑾言对大小姐有意,他们多少都知道些许。不管大小姐最终是否会下嫁,顾小碧这么碍眼的存在,以宰相的心性手段,是绝不能容忍的。 赵虎忍不住为顾小碧感到担忧和惋惜。他觉得顾瑾言行事还是太过草率,既然真心待顾小碧,就不应该将她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赵虎可以因为恻隐之心偏袒顾小碧,却不会因此背叛宰相。如今,多说无益。他也只能期盼,宰相会高抬贵手,不至于要了顾小碧性命。 一旁的顾瑾言,像是对此毫无警觉,甚至还自得地询问赵虎道:“郭将军还有没有什么交代的?” 赵虎回过神来,忙道:“郭将军说,顾瑾行十指完好,顾常睿欺人太甚,但其子首级在此,大人不必再为此人动怒。” 郭奇胜此话是明目张胆地挑拨离间,但他不知道的是,对于顾瑾言而言,从始至终那截尾指只是他取顾瑾行性命的一个借口,真假并不重要。 顾瑾言假意冷笑了一声。与赵虎交代道:“听说顾常睿为顾瑾行的断指供庙,既然如此,将这脑袋一并送到庙里去,正好让他一起拜拜。” 顾瑾言点明要顾瑾行的人头,故意卖了个破绽给郭奇胜。郭奇胜定会想办法将顾瑾行的尸身藏起来,拿来当把柄拿捏他。 这么重要的事,郭奇胜绝对会扫清尾巴。青州乱贼横行,为了转移视线,郭奇胜多半会将事情嫁祸到乱贼身上。 短短几日,事情处理得雷厉风行,顾瑾行失踪的事,还有些日子才会传到顾常睿耳中。 对于自己的独子,顾常睿还有得找。 顾瑾言只是有些可惜。也不知道,当顾常睿查到自己独子首级、就供奉在断指的旁边,会是什么表情。 …… 顾瑾言比郭奇胜预想的更加守信,当晚便下手令,次日便入营随军,一刻都没有耽误。 不过,也有令郭奇胜不满的地方。 顾瑾言要求带上顾小碧。 青州乱贼不容小觑,是场硬战。即便郭奇胜有朝廷支持,也仍旧不敢松懈。可顾瑾言一副玩乐的态度,带着女人跑他营帐里指手画脚,郭奇胜自然会有意见。 但两人好不容易谈成合作,郭奇胜不愿再起事端,最终还是忍下了。 只是出兵时众人信心满满,结果半个多月过去,与乱贼大大小小七八次交锋,困于地形,大军总是以多生少、伤亡惨重,不免有些士气消沉。 众将领为逃脱罪责,不约而同地选择一致对外,将失败的原因归咎于顾瑾言。 大军里流言四起,纷纷职责顾瑾言这个督军,文官出身不懂打仗,才能不显、还到处挑刺,若非他瞎指挥,如何能败成这样? 郭奇胜深知,顾瑾言随军以来并未干涉行军打仗一事。但为了安抚手下将领、平定军心,睁只眼闭只眼,任由此说法流传开来。 但是郭奇胜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一旦顾瑾言有所察觉,惹恼他上书朝廷,只怕自己主将的位子也坐不稳了。 为今之计,还须尽快平定乱贼。 可青州群山连绵,乱贼常年扎根于此,本就易守难攻的地势,如何才能有突破? 郭奇胜的副将陈九,看出了他的苦恼。 傍晚,陈九入主帐私见郭奇胜,主动献策道:“将军,不如一改攻势?与这些游贼小打小闹只会拖慢我们大军的步伐,还不如趁其不备,直取淳青山!” 淳青山,原青州山贼威虎寨的地盘,如今已经成为乱贼主力所在。 “不可!”郭奇胜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这个提议。 青州山匪多年屡剿不灭,就是因为官匪勾结。此次青州之乱,起因便是威虎寨做大。赵峰等人将威虎寨胃口养大,却无法再满足供养,引得它联合游贼施压,这才捅穿了篓子。 周边游贼是小,威虎寨那边手握重甲,是真正的亡命之徒,真打起来,这一仗胜负难定。可若是求稳求胜,只要将周边游贼打尽,一步步堵死威虎寨,将其困死在淳青山,此战必胜。 郭奇胜便是再糊涂,也知道取舍。 陈九还欲再劝,急道:“末将知道,将军爱惜众将士,不愿让我等以身犯险。可如今战情不顺,营中又有个朝廷耳目在,不怕明里的对手,就怕暗中的敌人。若那顾瑾言为推脱责罚,置将军于不义,将军如何跟朝廷交代?将军如此为朝廷着想,朝廷真的会理解将军吗?” “你不必多说!”郭奇胜厉声阻止陈九。 陈九的话,确实说中了郭奇胜的顾虑。但他也没有表现得太过紧张。他知道军中的流言会令顾瑾言不喜,但手里捏着顾瑾言的把柄,只要有顾瑾行的尸身在,顾瑾言不敢轻易弹劾他。 陈九不知其内情,但观郭奇胜脸色,隐隐猜到郭奇胜手里可能握着顾瑾言什么把柄。 陈九试探道:“将军可是有把握控制那顾瑾言?” 陈九是郭奇胜的亲信,郭奇胜正欲与他缓缓道来,又因思及顾瑾言此前的提醒,默默将话咽了回去。 这不仅是顾瑾言的把柄,同样也是他的,不能冒险。郭奇胜隐约有些后悔,当初他不该想着独占这份好处,隐蔽处理顾瑾行。他需要军中的帮手,应该将此事交给手下副将,将他们绑到同一条船上来。 此时的郭奇胜还不知道,这并不是因为他一时糊涂,而是顾瑾言利用他多疑的性格,有意引导的结果。 他会想到利用此事威胁顾瑾言,自然也怕别人会用此事来威胁自己。若不是此刻需要稳定军心,他也不会后悔。 郭奇胜只是摇头道:“总之,你不必担心,告知众将士,不用惊慌,我自有主张。” 陈九见郭奇胜不愿多言,更加确认自己的猜测。 他低下头掩盖自己的慌乱和不安,回道:“将军有此信心自然大好。只是那顾瑾言与青州牵涉过深,还望将军,小心为上。” 陈九不愧是郭奇胜的亲信,一说就说到点上。 郭奇胜虽然不似赵峰等人那样,跟顾瑾言结下什么无可转圜的死仇,但前县令在任时,他也没少分好处。顾瑾言对顾常睿不也说变就变,就怕此人心性不定…… 虽然如此,郭奇胜还是表面镇定地安慰陈九:“我心中有数,你且退下吧。” …… 陈九走后不久,郭奇胜就唤来自己的亲卫。此人是他的小舅子,算是郭奇胜的“自家人”。 郭奇胜吩咐他道:“覃鞍郊外的义庄枯井旁有具无头男尸,你去断一截尾指带来。不要惊动任何人,你亲自去办!” 亲卫见郭奇胜脸色凝重,不敢多问,领命偷偷出了军营。 只是他不知道,就在他离开后不久,两名游贼紧随而上。 …… 当天夜里,顾瑾言的营帐烛光微亮。 顾小碧从伙房处端来晚饭,望着顾瑾言欲言又止。 顾瑾言正借着烛光,在书案上勾画青州地图。他抬眸见顾小碧脸色苦闷,合图笑问她道:“怎么了?” 顾小碧虽然一身男仆打扮,但女性特征明显,在兵营这种男人堆里,显得格外的娇小羸弱。这使得她的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平日无非必要,她都紧随在顾瑾言身侧,不敢轻易离帐走动。 顾小碧放下端盘,来到顾瑾言身侧跪下。她想起适才听到的流言,迟疑地垂下头,轻声道:“营里都在传对少爷不好的话……” 顾瑾言用笔抬起顾小碧的下巴,好心情道:“不急,你不必放心上。” 顾小碧的目光充满了疑惑和不赞同。 顾瑾言不知想起什么,沉下了脸。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顾瑾言想起那么一回事。 当时,他们刚从贫乡小屋出逃不久,一路向南、风尘仆仆,很是狼狈。 他一时半会不敢确认安全,怕遭陷阱算计,想着再观察一阵,就没有立刻联系旧部。 顾小碧对此并不知情,只想着找地方落脚。她选了一处僻壤小镇,掰数着身上的铜板和碎银,跟客栈掌柜讨价还价,包下地字号房住几晚。 屋漏偏逢连夜雨,客栈的地字号房不仅环境吵闹,还不知缘由格外的潮湿。屋里弥漫着一股发霉的气息,第二晚,他的腿疾就犯了。 他本就憎恼自己一双废腿,不愿将弱处展现于人,忍到深夜、痛得辗转难眠,却还是被顾小碧发现。顾小碧熬夜照顾了他一晚,许是也发现房间不对,便前去与客栈掌柜说道。 第三日,他们就换到一楼一处比较干燥的杂物屋。 他不知道顾小碧是怎么谈的,但他偷听到厨房与店小二的对话,猜到顾小碧多半是软声软气去求了。 厨子说掌柜心软,店小二却另有看法,偷摸知道些什么的模样。店小二被厨子几度追问、这才才松口,说掌柜对顾小碧有意思。 “可她不是有夫君的吗?” “掌柜的说了,大不了给那瘸子几两银子……” 那天晚上,掌柜甚至明目张胆,让厨房给顾小碧加了一道小菜。顾小碧还傻乐地说掌柜人好,提起掌柜想招她当帮工的事。 当时的他便想,顾小碧容貌姿色算不上好,但也要看跟什么人比。顾小碧干活利落,跟谁都会说道两句,可不就招那些不入流的苍蝇虫子。 他存心要给顾小碧教训,让她看清人、吃苦头。 等到第四日,他故意趁顾小碧不在,来来回回地摇响铃,喊来店小二提要求。一会要喝茶,一会要添热水,反反复复折腾店小二…… 他守着街道朝外的窗子,等到饭点,远远见到顾小碧回来的身影,便将店小二叫来,嫌弃起饭菜咸度。 果不其然,在他有意的言语刺激下,忍了一天怨气的店小二轻易被激怒,当众甩了抹布,对着外头吃饭的客人大声抱怨,痛骂他这个瘸子。 客栈的老熟客们听得津津有味,大家议论哄笑着,为受委屈的店小二打抱不平,完全不顾虑,房间里的他会不会听见。 店小二得到响应,越说越夸张起劲。 一会说他瘸子不中用,一会说他吃软饭靠女人…… 他眼看火候到了,便在顾小碧进门时,摇铃喊着要见掌柜,一副受羞辱忍无可忍的模样。那掌柜听到了摇铃,被周围人带动,随着起哄说笑、摇头附和了两句。 他此前也有设想过,顾小碧听到这些话会是什么表情。 她一定会很羞愧,竟然识人不清到这个地步;也可能会生气,毕竟掌柜装得那么和善骗了她;她还可能会哭,满屋子人议论说笑可能会吓到她;等到事后,他再说出掌柜的企图,她就会知道害怕……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顾小碧会像个护崽的小豹子,二话不说、猛地扑进门撞倒掌柜。 旁边的店小二反应过来去拦她,她打架还格外有经验,按着掌柜一个劲往人脸上揍,眼看打不过,就牙齿和脚一并用上,靠着一股蛮劲,把掌柜的打得抱头哀嚎。 她一个女子,周围人拦虽拦,但也没对她动手。可顾小碧一个女儿家,被几个男子上前拉扯推拽,发髻和衣裳都很是凌乱,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趁机往她身上占便宜,吃了不少暗亏。 后来他们让掌柜白得了后续的房钱,赶着自己破旧的老马车离开。 顾小碧哭也哭了、气也气了,他预设的反应她一个没少。 他还记得,那时边赶马车边抹泪的顾小碧是怎么说的。 “他们怎么能这么说少爷,我就打他,谁让他胡说……” 顾小碧带着哭腔,言语说得很是回护,任谁听了都会动容。 可他正当顾小碧是三皇子眼线警惕着,也认为已然出逃,没有再曲意逢迎顾小碧的必要性,他非但没有出言安慰她,反而冷待斥骂了她两句。 …… 营帐内,顾瑾言因为过往旧事心生烦躁。 他眉心拢起,很是严厉地盯紧顾小碧,有股不知名的怒火,在心里反复灼烧。 顾瑾言想对顾小碧说些什么,又觉得上辈子的事,说什么都过去了。他也想轻声细语待顾小碧,但又怕顾小碧不将他的话放在心里。 几番矛盾下,顾瑾言冷声命令顾小碧道:“不要因为这些事与人起冲突,小心伤到自己。” 顾小碧不明白顾瑾言为何忽然动怒,沉默不敢多言,乖乖点了头。 …… 那之后又过了几天,大军遭到游贼的伏击,打了出兵以来第一场败仗。 军中将领见顾瑾言对流言‘默认’,只当顾瑾言软弱可欺,又得知郭奇胜有办法制衡顾瑾言,于是愈发变本加厉、拼了命地抹黑他。 流言编得有模有样,便是将领们自己都快信了,更何况不解内情的兵卒们。他们轻易被煽动,对顾瑾言的意见也越来越大。 相比于浮躁的青州军,顾瑾言就显得格外的平静悠然。他成日躲在自己的营帐中写写画画,还不忘将顾小碧拘在身边陪同。 这夜,顾瑾言依旧在书案上埋头绘画青州图,他将游贼的位置一一标注,最后以‘威虎寨’三字完成了收尾。 顾瑾言搁下笔,余光发现一旁伺候笔墨的顾小碧,视线像是被粘在图上,歪着脑袋、满脸的好奇和探究。 顾瑾言嘴角上扬,无声嘲讽顾小碧这番傻样。 他侧开身,大有给顾小碧挪位、让她细看清楚的感觉。顾小碧看得入神,浑然不觉往顾瑾言的方向靠了靠。 顾瑾言轻言道:“这么认真,你看得懂吗?” 顾小碧回过神来,愣怔看向顾瑾言。顾瑾言在顾小碧的注视下换了个舒服姿势,他神情调侃,往后倒坐,一副慵懒随性的姿态。顾瑾言本就生得好看,目似朗星、面如冠玉,只要他有心勾人,微微扬起嘴角,就能与人产生诸多亲近。 眼下烛光闪烁,或明或暗的光影在顾瑾言身上倾落。顾小碧因为顾瑾言揶揄的眼神羞烫不已,她意识到自己大半身子歪斜向书案,两耳绯红,尴尬地往后挪移身子,试图将一切当做没发生过。 顾瑾言当然没那么好心放过顾小碧,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倒入怀、逮个正着。 顾瑾言温暖的怀抱令顾小碧脑子乱成一团,面对顾瑾言的亲近,她不知该如何反应,于是结巴地回话道:“看、看不懂。” 顾瑾言很满意自己带给顾小碧的影响,他心情大好地揉搓顾小碧满是老茧的手,在顾小碧身后,用一双铁壁禁锢着她。顾瑾言只顾自己舒坦,他将下巴抵在顾小碧的肩上,满身力气全泄干净,像个甩不开的沉重包袱,彻底压弯了顾小碧的脊梁。 顾小碧蜷缩着身体,默默承受顾瑾言的重量。她还在为自己解释道:“小碧只是看,少爷画得真好……” 顾瑾言闲时心情好,也愿意将心思花在顾小碧上。像是养什么稀罕小宠似的,看着开心,忍不住就想逗弄两下。他故意沉着脸,不满道:“你的意思、是少爷字写得不行?” 顾小碧怎么懂顾瑾言的恶劣心思,她被质问得连连摇头,忙道:“没有,少爷字也写得极好,特别、特别好看。” 顾小碧匮乏的用词逗乐了顾瑾言,他改揽顾小碧的腰,双手在顾小碧身上游移。 曾经,好像也发生过这样的对话。 顾瑾言眸光微沉,咬着顾小碧的耳垂,与她缠绵调笑道:“爷教你写字?” 顾瑾言手口不一,架势就不像要教人写字的。 顾小碧被摁在书案前,看着眼前的青州图,想起上回被要求脱衣,怕顾瑾言故态复萌,担心有辱斯文,满心想要拒绝。 她支支吾吾地开口道:“少爷、能不能,别。” 顾小碧脸颊烫得惊人,埋头道:“帐里、会被看见,外面有人巡逻……” 顾瑾言眼底阴郁的情绪被顾小碧一句话化开。 他只是思及旧事,忽然想逗逗顾小碧,没料到顾小碧会想歪。 但顾瑾言并不准备解释,反而十分认可顾小碧的这个提议。 他侧身吹灭蜡烛,在黑暗中低语,顺势要求道:“那你忍着别出声,乖乖求我,我会快一点。”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顾瑾言的话自然不可信,顾小碧轻易就被他攻得缴械投降。他也没有变得更快,反而在她满是哭腔、数次低声讨饶后,愈发变本加厉。 顾瑾言随意愿获得更多,顾小碧倒是听话忍着,不敢闹出动静来。 好在顾瑾言理智尚在,没有一个劲地胡闹彻底。 但这些事,顾瑾言是不认的。 顾小碧筋疲力尽,昏睡前抓着顾瑾言的食指,羞恼地捏了捏。顾瑾言察觉到顾小碧的小动作,不以为耻、反而笑着将人圈抱得更紧。 “睡吧。”他在顾小碧耳边低语,思绪渐远。 …… 顾小碧不识字,却有一颗积极向学的心。 她似乎很羡慕那些有学识的人,仿佛读了几本书,人就会变成金子一样。也是因此,她在这点上总是有些自卑。 顾瑾言不懂顾小碧,他是状元郎,在他看来,读书识字就像呼吸一样简单,自然看不起顾小碧这番没见识的模样。 当时,他为求神医治腿,没少讨好顾小碧。他联合的势力和旧部不解内情,对顾小碧这个身份低微、毫无存在感的女主子很是不满,动心思要往他身边塞女人。 他们嘲讽顾小碧大字不识,神医本就有心要带顾小碧离开,听到风声更是出言劝说顾小碧。 “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你看他才华超众、手握重权,从始至终都没想过教你识字。他无意让你融入他的世界,哪里像是有心要跟你过日子的。” 护卫将事情禀报给他,据说顾小碧心情低落没有表态,看起来像是听进心里了。 他本就烦心顾小碧上不得台面,彼时内忧外患忙得脚不沾地,却还得绞尽脑汁去为她造势。偏偏顾小碧不知好歹,三言两语就被人挑拨。他心中不满,便故意冷着顾小碧,任由手下人将谣言传开。 他原想着,大不了事情闹到跟前,再哄顾小碧两句。谁知顾小碧非但没被神医说动,反而不知从哪找了本千字文,缠着神医偷偷学起来。她动静闹得不大,但也瞒不住。 众人本来只是私下议论,结果顾小碧此举、反倒让人群嘲起来。顾小碧年纪已然不小,还老捧着本幼儿启蒙的书日日诵读,可不引那些富商世族小姐的哄笑? 他觉得顾小碧成心给自己下绊子,落自己脸面,听到消息就气冲冲去寻她。 他推开神医的药房,见顾小碧一人趴在书案上描画。也不知神医怎么教的,她笔握得不对,俯首姿势更是一言难尽,连初学的稚子都不如,还在满意地傻乐。 顾小碧见他来了,捧着张纸高高兴兴地迎向他。 “少爷,我会写您的名字啦!”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丑的字,歪歪扭扭、毫无美感可言。 与其说是写、不如说是画出来的。好好一张白纸,全被她毁了。拿出去被别人看见,能笑话一整天。 他开始觉得众人议论得对,这身份低贱、目不识丁的野丫头真心配不上他。 他倍感丢人,心里焦躁,将眼前的一张纸揉碎丢进药炉中。 他将顾小碧抱怀里哄骗,嘴上说着不介意,实则打的全是让顾小碧放弃的主意。顾小碧甚少在他面前表露内心,但她藏不住的失落还是被他看在眼里。 顾小碧缩在他怀里,默认下自己没天赋,忍着没哭。她那么委屈,仿佛整个人包裹着一层水雾,只要他稍稍严厉两句,就会哭化开来。 那之后,顾小碧再也没有尝试去识字。她眼底明亮的渴望染上了沉重的畏怯,没等人提起,就如同惊弓之鸟般自卑地避开。 而他心思本就不在这些事情上,尽管有过一丝丝懊悔,也很快消失无踪。 …… 次日,顾瑾言自营帐内醒来,他意识到最近自己回忆上辈子的次数越发频繁。 说不上讨厌,只是复杂的心绪总是萦绕在心头迟迟不散。 顾瑾言在顾小碧的伺候下洗漱更衣,完后将顾小碧押在书案前,把一支笔塞入她的手中。 “坐直、悬腕,手指这么放,用点劲……” 顾瑾言两辈子第一次为人磨墨,他拍打着顾小碧的后背,抓她手一点点纠正错处。 顾小碧抓着昂贵的羊毫,局促不安。顾瑾言一个命令、她回以一个动作,脑子一片空白。 顾瑾言引着顾小碧的笔去沾磨,心涨得满满的,好心情笑问她道:“说好教你写字,想学什么?爷都可以教你。” 顾瑾言想一出是一出。顾小碧毫无准备,人还在犯迷糊,猛地听到询问,下意识便答话道:“小碧想、学自己的名字。” 人读书,不都是先学自己名字的吗? 顾小碧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身后的顾瑾言忽然静下声来,抓着她的手也僵着半晌不动弹。 顾小碧指尖散力,下意识想放下笔告罪。顾瑾言看穿了她的意图,在她松手前,将她握笔的手抓得紧紧的。 顾瑾言引着顾小碧的手,在素白宣纸上工整留下自己的名字——顾、瑾、言。 顾瑾言情绪一改先前愉悦,声音里泛着冷气道:“先将这三个字学会,等你把它记心里、写好看了,再学别的。” 顾小碧不识字,但顾府的‘顾’字还是认得的。 她疑惑地看向顾瑾言,无声询问他这三个字的意思。 顾瑾言烦闷地看向她,动怒道:“你就不会上点心,自己弄明白吗?” 上辈子没人教,她都能想办法将他的名字从书里挑出来。如今他亲自写上,她倒一点心思都懒得花。 顾瑾言情绪说变就变,顾小碧不敢回应,连忙将视线移回纸上。 顾瑾言心里堵得慌,憋得喉咙干涩,浑身难受,恨不得狠狠推开顾小碧,让她滚离自己远点。 想法是一回事,手上动作又是另一回事。顾瑾言掐着顾小碧的细腰,手用力抓握着她,像是要将人死死钳住。 顾瑾言并不想对顾小碧说重话,他在克制着,免得像上辈子一样。 顾瑾言紧皱着眉头,沉声让步道:“是我的名字,先练好这个,再教你的。” 顾瑾言只当顾小碧是自己的克星。她看似没有主见、也从不强硬,却软绵绵地扎人,比那些拿刀拿剑的人更难对付。 好在顾小碧并非完全迟钝,她讶异地望着纸上的名字,仍旧欣喜自己能学上字,乖顺应下、满是赞叹道:“好,原来这就是少爷的名字,真好看。” 顾瑾言心里嘲讽顾小碧说奉承话,面上的寒气却没那么重了。 …… 顾瑾言带着顾小碧悠闲练字,主账内的郭奇胜却远没有这副闲情逸致。 郭奇胜收到了亲卫的回报,覃鞍的义庄枯井旁根本没有什么无头男尸。他们找人探查过,里头确实埋过东西,但泥土有被人翻搅过的痕迹,只怕东西早就丢了。 终日打雁,却叫燕啄了眼。郭奇胜难以接受这个情况,一脚踹翻禀告的亲卫。 “来人!”郭奇胜怒上心头,决心要找顾瑾言算账。 就在顾瑾言给顾小碧落笔挑错的时候,郭奇胜领着一队铁甲冲进营帐。 顾小碧受到惊吓,握着笔的手猛然一抖,身体往后撞靠在顾瑾言怀中。 “顾大人,真是好雅兴。”郭奇胜是上过战场争过命的,真动起怒来,瞪红眼杀气外露,无形的威压能震慑不少人。 顾小碧吓得脸色煞白,不自觉地往顾瑾言怀里蜷缩。顾瑾言安抚地拍拍她的肩,没责备她的失态。 “郭将军这是什么意思?”顾瑾言对此处之泰然,丝毫没有因为郭奇胜的架势动摇。相反,他一双眸子漆黑深邃,落在郭奇胜身上,有种无形的嘲讽、仿佛一眼就将他看穿。 完全不同的顾瑾言,郭奇胜就算再大意,此时也察觉到自己被耍了。 从一开始,他就落入了顾瑾言的圈套。 顾瑾言故意留下马脚,引导他独吞利益,不去动用军中势力。顾瑾言算准他人手不足,又扬言收到人头后会立即发兵。尸体不如人头,不易挪运,若将顾瑾行的尸身送回青州,他一旦离开,短时间内无法处理妥当,更谈论在赵锋等人眼皮子底下隐藏。 顾瑾言算准他出于谨慎,一定会将尸身就地掩埋,只需派人偷偷跟着就是。 郭奇胜想到自己一番布局。他为了干净处理此事,先是买通游贼截杀顾瑾行,待他们处理完顾瑾行的尸身后,又派亲兵以剿匪为由将其屠杀殆尽。他自以为算盘打得精妙,哪怕顾常睿查到此事,他也将此嫁祸给乱贼,赵锋明面上自然无法动他。 他的全部筹谋,竟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赏! 如今他跟赵锋等人彻底交恶,又因为平乱不利,落入顾瑾言的陷阱。难怪顾瑾言如此镇定,任由流言传播。他身为主将,指挥不利又纵容下属推脱,顾瑾言只需参上一折,轻易就能将他从青州主将的位置上拉下。 他没能拿捏顾瑾言,反而被顾瑾言彻底抓住了把柄! 郭奇胜怒极反笑,看似豪迈的笑声夹杂着凌冽杀气,说道:“顾大人不愧是阁老力荐、皇上钦点的状元郎。那顾瑾行……” 作者有话说: 顾小碧:少爷的名字真好看。 顾瑾言: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会开心。 系统:有本事把嘴角压下来。 …… 顾瑾言:她为什么不先学我的名字了? 系统:为什么你心里没点数吗? 顾小碧:我的名字也一定很好看(*^▽^*)。 …… 胖妈:系统,我女儿绝美,握爪。 系统:胖妈,你女儿独美,握爪! 第17章 “郭将军!” 顾瑾言没让郭奇胜继续说下去,厉声打断他。 郭奇胜讶异地对上顾瑾言的眼睛,发现他表情不满,两手在男装打扮的顾小碧肩侧抓护着。这个小婢女身形偏瘦弱,容貌勉强只能算是清秀,一身男仆打扮更显普通,实在看不出会有什么蛊惑人心的本事。 顾瑾行混不吝色,什么女人都不挑,起心思玩玩顾小碧也可以理解。但顾瑾言不同,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竟对一个小婢女如此维护。 郭奇胜一眼就看出来,顾瑾言不愿他多说,是在有意避开顾小碧。 一个地位显贵、满手鲜血的刽子手,还会在乎暖床的人知不知情吗? 郭奇胜敏锐地察觉到,顾小碧很可能就是顾瑾言的致命弱点。只要此刻下令捉拿顾小碧,他就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郭奇胜刚刚败于顾瑾言之手,谨慎多疑的他,实在不敢再赌一把。 更何况,顾瑾言将顾小碧摆在如此显眼的位置,与其说是珍视,更像是在立靶子。 “郭将军,不如换个地方再谈?”顾瑾言建议道。 郭奇胜迟疑些许,紧握剑柄、做出请客的姿势,道:“好。顾大人请!” 顾瑾言揉捏一把顾小碧的耳垂,温存笑道:“好好写,待我回来检查。” 顾小碧担忧地抓着顾瑾言的手,顾瑾言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与郭奇胜等人一同走出营帐。 …… 郭奇胜和顾瑾言的这一番谈话并不顺利,他预料的所有坏结果全部发生,唯一还算好的,是顾瑾言看上去并不准备立刻对他下手。 郭奇胜猜想顾瑾言可能在等一个更加名正言顺的时机,读书人都喜欢玩这一套,下黑手前先给自己博一个好名声。 但这并不能给郭奇胜多少喘息。 郭奇胜不是没想过立刻控制住顾瑾言,但顾瑾言既然能够悄无声息地劫走尸身,万一军营外有人……再怎么说顾瑾言也是宰相派来的,现在站位不明,郭奇胜不敢贸然下手。 这就令郭奇胜处于一个进退两难,十分被动的局势。 郭奇胜满脸愁容,呵退前来送早饭的士兵。 殊不知,他的所有动作,被手下将领尽数收入眼中。 …… 此后又过了一段时间,青州军在盘踞在群山要道,接连遭到乱贼突围,胜败平分、军心动荡。除此之外,因赵锋等人从中作梗,粮草供应也出现了问题,颇有不战而败的趋势。 郭奇胜手下的将领率先闹出不满。以陈九为首的一众亲兵,将他‘围堵’于议事大帐。 陈九道:“将军,乱贼如今拼了命地往外冲,众将士为守住阵地,伤亡惨重。如今运来的粮草也出了问题,士兵们气势萎靡,若再饿着肚子上战场、真坚持不了多久了。” 体型威武的将领钱丘敖受到感染,鲁莽且心直口快的他,直接上前说道:“是啊!将军,再等,等那顾姓小儿派新官过来,弹劾我等吗?” 钱丘敖是几位将领中‘得罪’顾瑾言最深的一个。当初把行军不利的矛盾推给顾瑾言,是所有将领的共识。可大家都是偷着来,没人像钱丘敖这样,做得如此光明正大。 如今青州军中,抹黑顾瑾言的兵里,每四个就有两个是钱丘敖的人。 “说什么呢!”郭奇胜被钱丘敖说到痛处,厉声呵斥他。 郭奇胜毕竟是主帅,多年余威还是震慑住不少人。营帐顿时静了下来。 对于现在的战局,郭奇胜心中有数。游贼们越是猛烈突围,越证明他们已是强弩之末,他围堵战术没有任何问题。 但令人气愤惋惜的地方在于,行军打仗从来不只有一方面的考量。他内忧外患,坚持下去,这会是朝廷的必胜之局,可他郭奇胜却未必不会输。 郭奇胜不甘道:“我会再找顾瑾言谈谈……” “将军,你变软弱了。”陈九便在此时站了出来,试图用言语激怒郭奇胜。 郭奇胜脸色铁青,怒视陈九。 陈九在一众将领的注视下镇定道:“您还记得吗?之前我找您商议时,您是怎么说的?您说您有把握控制顾瑾言,可如今呢?我们四面逢敌,那姓顾的跟我们根本不是一伙的!” 陈九的话提醒了众将领,如若不是郭奇胜当初坚定的态度,他们又怎么敢去惹顾瑾言? 将领们心有不满却不敢明着说出来。 郭奇胜不知自己是如何走漏了消息,或许是顾瑾言镇定自若的态度,也或许是身边人走漏了消息,现在、几乎所有人都默认,顾瑾言逃脱了他的掌控。 如果放在以前,郭奇胜定会彻查这件事,但现在他自顾不暇,只能依靠揣测行事。 陈九还道:“将军,我们总不能手握重兵,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输吧?现在顾瑾言看着是没找我们麻烦,可一旦粮草问题暴露,军中再遇败绩,顾瑾言未必不会向朝廷进言,将责任推脱于我等。” 陈九屈膝下跪,言语诚恳道:“我等请求将军不要坐以待毙,也是在为将军打算。还请将军,体会我等的良苦用心。” 郭奇胜听言有所动容,想扶起陈九,好好劝说。 却不料,大帐内五个将领,统统随陈九跪了下来。 郭奇胜终于意识到,这不仅是一次商谈,还是一次逼将。 “将军,我等不愿安坐待毙,受这窝囊气!” “将军,干他的!我们这么多兵马,还怕威虎寨那群乌合之众吗?他们被围困了这么久,情况肯定不如我们!打就是了!” “打赢这场仗,就能扳倒赵锋这等贪官奸臣……” “朝廷压根就没把咱们青州军放心上,故意派个文官来恶心咱们。就应该真刀真枪干一场,让他们瞧瞧咱们的厉害!咱们把仗干净利落地打赢了,哪怕是状元郎,都得跪下给咱们提鞋!” “是啊将军!” “打吧!” “我们这么多兵马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全都向郭奇胜发泄情绪。 郭奇胜明白作为一个将军,最怕的就是管不住手下的兵。一旦无法服众,不说逼将,只怕很快就会被遗弃。如果说顾瑾言可以为求脱身,将罪责推向他,那么他手底下这群人也一样,他们完全可以投奔顾瑾言,彻底牺牲他。 郭奇胜猛然意识到,或许、这就是顾瑾言一直以来的谋划。他等的就是这一个、将青州军彻底收入囊中的机会。 郭奇胜动摇了,事情到这一步,他并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正如之前陈九所说,他为朝廷再怎么尽心,朝廷也看不见。朝廷眼里只有结果,有顾瑾言在,哪怕青州军最终围困得胜,他也未必不会被参一个延误战机的罪名。 他有这么多兵马在,为何不主动争取一把? 陈九看出郭奇胜的松动,复道:“将军,此刻是最佳时机。赵锋如今掐着我等的后路,等粮草问题严重起来,就容不得我等再选了!” 陈九的话纵然有些危言耸听,但也有一定的道理。 其余将领因此纷纷惊惧起来,郭奇胜在这样的氛围下,终于动心妥协了。 “好!”郭奇胜握紧剑柄,气势熏灼、一双怒目杀气腾腾道:“就依众将士所言,整装出兵,杀他个片甲不留!” …… 郭奇胜下定决心出兵,士兵们受到将领的影响,军心重振,整个军营气势高涨。 此时的郭奇胜,也满怀胜仗的期望,他找到顾瑾言,将出兵意图告知,等着顾瑾言的一纸通令。 岂料,顾瑾言一口否定了郭奇胜。 “不行!”顾瑾言语气坚定,看起来毫无转圜余地。 这是顾瑾言自随军以来,第一次干涉行军决定,还如此的果决。 郭奇胜被泼了一桶冷水,对顾瑾言越发不满起来。 他用怀疑的目光打量顾瑾言,觉得自己之前可能猜对了。顾瑾言确实打着青州军的主意,就等着他跟将领们离心。 “顾大人,虽说你是督军,但将在外、主帐决策,也并非你一己之力就可倾覆的。”郭奇胜自信满满地望着顾瑾言,总算有了自顾瑾行尸身丢失以来,胜顾瑾言一筹的感觉。 “我绝不可能给你下通令!”顾瑾言冷声道。 郭奇胜威胁道:“顾大人宁愿和全军为敌,也不愿下通令?顾大人可知,主帐上下一心做的决策,最多从罪。但若是仗打赢了,你一人否决,你觉得等着你的会是什么?” 顾瑾言软硬不吃,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大有赌上一切的意思,讽笑道:“那本官就在此处,等着郭将军凯旋。” 郭奇胜碰到个不识趣的硬骨头,气得当众赶走顾瑾言。他为防止顾瑾言给朝廷上折,下令在大军赶到威虎寨前,将顾瑾言软禁在帐内。 郭奇胜和顾瑾言彻底闹掰,即便这么做,也不能令多疑的郭奇胜完全安心。他决心断掉顾瑾言全部的退路。 郭奇胜找来亲卫道:“顾常睿找儿子找挺久了吧?可怜天下父母心,是时候告诉他,顾瑾行在哪了。” 作者有话说: 没错,想必大家已经注意到了,这章胖妈没有定时更新。 呜呜呜呜…… 胖妈存稿全部用完了。 扑倒。 第18章 郭奇胜软禁顾瑾言,已然算是一场军变。大军集结整装前往威虎寨,这场对抗看似是顾瑾言孤注一掷,实则最镇定的局中人反而是他。 顾瑾言每日在营帐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监督顾小碧写字。他准备了自己的字帖,盯着顾小碧一笔一划都要按照他的来。让另一个人拥有和自己相同的笔迹,本该是极危险的,但顾瑾言偏要这么做,每当看见顾小碧认真临摹自己的笔顺,他会有种将顾小碧侵染上自己颜色的诡异满足感。 这夜,顾瑾言正在看书,偏头发现顾小碧举着笔挺直后背、眼睛微眯,显然已经神游打起瞌睡来。书案烛台的柔光照落在顾小碧周身,乍看之下有种莫名的不真实感。 顾瑾言倾身靠过去,顾小碧毫无反应,眼皮子仍旧缓缓上下扑闪着,看着又乖又好笑。 其实这真不赖顾小碧,没有人能从顾瑾言古板枯燥的教学中撑过一天。顾瑾言待她又格外严苛,尚未启蒙就以太学院的学士标准要求她,顾小碧学起来囫囵吞枣,东西记没记住不知道,规矩倒是学了不少,架势拿出来、还挺唬人的。 顾瑾言就没想过让顾小碧循着兴趣慢慢来,他以自己衡量他人,打从心底觉得,只要顾小碧读多了书、写多了字,自然就会开窍。顾小碧日日在学,撑到今夜才倒下,已经很给顾瑾言面子了。 顾瑾言手肘抵在书案上,撑着头凝视顾小碧。坐得直挺挺地还能睡着,真可怜。 顾瑾言忽然对顾小碧生出一种爱不释手的感觉来,抬起手在她脸边比划半晌,哪里都想碰一碰,又不想将她吵醒。 就在此时,顾小碧终于合上眼,浑身泄力、脑袋猛然往前倾。顾瑾言下意识对顾小碧伸出手。他单手环抱住她,避免她扑倒,另一手扶住她的额头,防止她往书案上撞。 顾小碧睡梦间倒入顾瑾言的怀里,抬眸发现顾瑾言神色焦急,睡意被赶跑了一大半。 她猛地坐直身子,张臂护住顾瑾言,环顾四周忙道:“少爷!发生什么事,是不是有人来抓我们了!” 与镇定的顾瑾言不同,顾小碧长期处在被士兵看管软禁的压力中,又没有办法干活转移注意力,稍微不注意就会多想。 “想什么呢!”顾瑾言呵斥顾小碧。 他觉得顾小碧就是不盼着自己好,好心情转眼就被她破坏殆尽。 顾瑾言将顾小碧的手臂往下拽,又想着看在顾小碧还记得护主的份上,放她一马。 顾小碧恍恍惚惚还在梦里,放下手老实回道:“小碧梦到少爷又被人关在牢里……” 顾小碧话音刚落,帐外忽然传来打斗声。顾小碧身体猛地一颤,没等做出反应,已被顾瑾言揽抱在怀中。 深夜里,兵刃交锋和嘶吼尤为清晰,外头火光四起、亮如白昼,交战仿佛就在一瞬间。 顾小碧总算清醒过来。虽然事发突然,但这次真不是在做梦! 顾小碧忽然出手抓住砚台,动作之快,连顾瑾言都没看住。 “手!”顾瑾言嫌弃地低声叱责顾小碧,试图取走砚台,拯救她沾满墨汁的手。 顾小碧倔得很,死抓不放,站起身拼命推搡顾瑾言,急道:“少爷,你快跑!快躲起来!” 顾瑾言被顾小碧的反应闹得气笑不得,正要说些什么,帐外赵虎等人闯了进来。 他们一行五人,全是宰相派给顾瑾言差遣的。 赵虎进帐便道:“大人!郭奇胜兵败,乱贼带兵杀了进来,我等护送您撤退!” 顾瑾言一改在顾小碧面前的轻松模样,起身拽住顾小碧手臂,严肃道:“走!” …… 留下看守顾瑾言的都是郭奇胜的亲卫,战力和组织不同于普通士兵,但与来势汹汹、人数众多的乱贼相比,还是呈现一边倒的劣势。 亲卫在士兵的掩护下护送顾瑾言撤退,慌乱之中没有抢到马,只能冒险逃进山里。 顾小碧虽说是女子,跑起山路来也丝毫不拖后腿。她一手紧抓顾瑾言,另一手还扣着砚台,周围护卫忙着撤退警戒,就她拉着人就跑,更有英勇护主的气势。 顾瑾言倒是配合她,任由她带着自己一路爬滚。 乱贼攻入山内,五个护卫已去其二。就在此时,一道人影蹿上前,赵虎举剑去拦,兵刃在黑夜中发出冰冷的交锋声,两相对峙,赵虎细看之下,发现来人竟是消失已久的李明。 赵虎收势看向他,心里一股异样划过。 李明走上前,俯身对顾瑾言道:“主子,前方山崖下去有条水路,属下已经安排好,可以从那撤退。” 顾瑾言听言对赵虎等人下令道:“拦住他们!” 顾瑾言说完便带着顾小碧随李明撤退,护卫们收到命令,随即准备上前迎敌。他们都知道,要安全爬下山崖需要时间,必须在此掩护。 正当赵虎要往前冲的时候,护卫之首拦下他,给了他一个眼神,厉声命令道:“跟上!” 赵虎自觉自己是护卫中最不被重用的,没想到危急关头却被委以重任,心头一热,便道:“我掩护您离开!” 护卫之首狠撞赵虎一把,想不通这个愣头青究竟给相爷传了什么情报,让相爷如此重视他。 护卫之首呵斥道:“跟上去,看着顾瑾言!” 紧要关头,护卫之首也没跟赵虎绕弯子。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他们虽然跟着顾瑾言,但从始至终都是宰相的人,现在宰相对顾瑾言已然不再信任,他们不能全折在这里。 好在赵虎也没有真的笨到底,他脸色一变,转身朝顾瑾言撤退的方向追去。 乱贼杀上山来,护卫之首一声令下,领着另外一个下属冲了上去。 …… 赵虎追上顾瑾言等人,他深知留下的护卫凶多吉少,眼眶微红、眼里泛着凶光。 顾瑾言和李明无声对视了一眼,李明迎上前道:“怎么了?杀上来了?” 赵虎握紧剑道:“没有,争取不了多少时间,快走!” 他们这才重新赶路,朝着山崖的方向跑去。 就这样,四人摸黑逃命,好不容易跑上山崖,看见李明备好的下山绳。 赵虎怒叱道:“怎么只准备一根绳子!” 事情已然如此,赵虎只能对顾瑾言道:“大人,您先下!” 乱贼的喊叫声就在身后,李明往顾瑾言身上套好绳结,忽然对赵虎道:“让大人和小碧姑娘先下,我们到前面看看情况!” 赵虎受命是要保护顾瑾言,他心里清楚,顾小碧毫无战力,此刻最该被抛弃她。赵虎转眼对上穿着男仆装、灰头土脸的顾小碧,稍有迟疑、终究还是心软了。 “好!”赵虎应声道。 两人一同前往探察。顾小碧根本没能分神到两人身上,她急于确认顾瑾言身上的绳子,不管不顾就往山崖边走,探着脑袋去看高低。 顾瑾言一把将她拽回,皱紧眉头叱骂她道:“不要命了!” 顾小碧慌着摇头,手一直在抖,连忙道:“少爷,有点高,你小心点。小碧在这护着你!” 顾瑾言冷笑着解开绳子,不顾顾小碧阻拦,抓着她冰凉的手讽刺道:“就凭你?” “少爷,你解开干什么!”顾小碧急得连跺脚,不自觉落下泪来。 顾瑾言粗鲁地一把抹掉顾小碧的眼泪,凶她道:“哭什么。” 生死关头,顾小碧被顾瑾言问哑口了。 前方传来动静,顾小碧抓着砚台把顾瑾言往身后挡,李明的身影自黑暗中出现,他手持沾血的佩剑,眼里杀意还未散去,朝顾瑾言点下头。 李明来到顾瑾言身侧,顾瑾言从怀中掏出多日来描绘的青州地图和一封信,将它交与李明。 顾瑾言道:“按计划行事。” “是!”李明将东西放入怀中,捡起地上的绳子缠在腰间,朝着山崖一跃而下。 顾小碧被李明果决利落的动作吓到,下意识去追,被顾瑾言紧抓在原地。 顾小碧急道:“少爷,李护卫怎么先走了?” “闭嘴!”顾瑾言阻止顾小碧再问,拉着她往前头另一条路跑去,只道:“我们不跟他一起。” 不跟他一起?那为什么要跑到这来? 顾小碧困惑极了,但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人已经随顾瑾言跑开。 不稍一会,绑在山崖上的绳子,被人由下往上松结回收。 一切了无踪迹…… 顾小碧跟着顾瑾言离开,在踏过乱贼尸体时,余光发现了倒在地上的赵虎。亲眼目睹战场惨烈,看到认识的人死亡,顾小碧感觉到了死亡的逼近。 她惊惧之中,脚下发软,被顾瑾言拉拽着,一时不察扑倒在了地上。 山崖上碎石和石头到处都是,顾小碧这一摔摔得狠,手臂和膝盖擦出不少血来。 顾瑾言也被顾小碧拽得脚下不稳、倒在地上。他回身扶起顾小碧,捧着她的手看伤,忙问道:“怎么了?摔哪了?” 顾小碧视线仍在赵虎身上,脸色煞白地摇了摇头。 顾瑾言发现她手上和膝上的伤,恼怒地夺过顾小碧手中的砚台,气骂道:“还抓着它干什么!” 顾瑾言将砚台丢到远处,砚台在地上滚了滚,最终停在赶来追捕的一个人脚边。 作者有话说: 大家稳住啊,别怕,虽然没了定时更新,但胖妈还算□□。依旧日更啊,更新时间在21点上下,左右差不了太远。 日常小剧场 顾瑾言:逃跑抓个砚台有什么用?靠这玩意跟人拼命吗? 胖妈:凶什么?媳妇摔了,知道心疼了? 系统/顾瑾言:呸。 系统:……靠!你有什么资格呸!弄死你丫啊! 胖妈:冷静冷静,(对顾瑾言)滚回文里抱你媳妇去!(对系统)别表现得这么像个唯粉,读者会说你偏心…… 系统:哼,你少污蔑我,我明明是个毒唯! 第19章 “顾大人,既然心疼美人,为什么要跑呢?” 赶来的乱贼踢开脚边的砚台,一身乱贼打扮的人,声音却令人十分熟悉。 如果此刻营帐内还有活口,看着眼前这张脸,一定忍不住惊呼。领着乱贼攻打大帐的,不是别的什么人,正是他们青州军副将——陈九。 顾瑾言冷眼看着陈九,嗤笑道:“青州军堂堂陈副将,什么时候自甘堕落成这样,都开始与乱贼为伍了?” 顾瑾言看似满腔怒言,实则全是明知故问。 他拥有上辈子的记忆,怎么可能不知道陈九的身份。上辈子与他共谋,将青州乱贼招安的人,就是陈九。 不,应该说他是…… 陈九回笑道:“顾大人,您说错了。我乃威虎寨二当家陈自安,本就是你口中的、青州乱贼。” 陈自安。 …… 顾瑾言,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他想走一条跟上辈子完全不同的路,以他的能耐,可以轻松领着青州军,顺顺当当平定乱贼,获得皇帝的重用。 可他偏不。 上辈子他虽然处理了赵锋、顾常睿等人,却让郭奇胜却从中逃脱,使得他报仇晚了不少。这辈子,他决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怎么痛快怎么来。 在他眼中,郭奇胜和他带领的青州军,同样是青州祸乱的帮凶。 若不是郭奇胜跟着前县令作乱,官匪勾结助力威虎寨,怎么会有今日的青州之乱?若无前县令和郭奇胜等人的纵容,赵锋又怎敢嚣张至此,明目张胆地冤死他父、掠夺顾家满室家财。 郭奇胜不是主谋,但当年顾家的好处,他是一点没落。青州军受郭奇胜指挥,多年来一直为虎作伥,也该让他们尝尝、那些枉死之人在这条青州路上留下的血泪。 将郭奇胜捧到高处,让他遭受亲信背叛、再狠狠踩死他。顾瑾言上辈子就想这么做了。 从某个方面来说,顾瑾言不仅非常了解郭奇胜,对陈自安更是了如指掌。 上辈子,杀郭奇胜的同样是陈自安,只不过那时、陈自安已经是他的手下。 青州军、所有招安的青州乱贼,都曾归他所有,是他起兵谋反的忠实拥护。他对他们、再熟悉不过了。 陈自安命人给顾瑾言上绑,无人发现的阴暗处,顾瑾言嘴角勾起一抹讽笑。 …… 陈自安将顾瑾言和顾小碧押回威虎寨,山路崎岖、路上还下起了瓢泼大雨,一行人被淋得湿透。 威虎寨刚刚打下胜仗,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守寨的乱贼见陈自安将当官的抓了回来,大喊着开寨门,不顾大雨纷纷上前喜迎围观。 陈自安对顾小碧还算‘礼遇’,并没有将她像顾瑾言一样绑缚。但大雨之下,男仆装被淋湿紧贴在她身上,难掩其身姿曼妙,更是为她增添了一股别样的风情,旁人不用吆喝,很快就引来一众乱贼的注目。 有乱贼跟随玩笑道:“二当家,这是哪绑来的小娘子,怪好看的!” 更有甚者,色胆包天地暗示道:“二当家要将她送给大当家吗?会不会跳舞?歌唱得怎么样?大家伙有没有机会跟着一饱眼福……” 一路都很配合的顾瑾言,在乱贼伸手想抓顾小碧脸蛋时猛然暴起,撞开了凑上前的乱贼。 队伍因此爆发了骚乱,乱贼们仗着人多,扑上来就要动手。 “住手!”陈自安怒喝一声,压过暴雨和嬉闹声,瞬间镇住了闹事的乱贼。 众人僵立在原处,等待陈自安的吩咐。 陈自安,上任威虎寨当家的义子,很小时候就被上任当家当成耳目安插进青州军。 威虎寨的两任当家是结拜兄弟,上任当家英年早逝、意外身故,现任当家程杰顾念兄弟情义,为陈自安在寨内安排了一把椅子。 这本是一个收买人心,做戏的举措。但谁也没料到,陈自安会如此争气,几年谋划一步步取得了郭奇胜的信任。程杰担心陈自安会回寨子跟自己争权,表面称其为二当家,实际始终没有让他拥有实权。 朝廷下令平乱,寨子内人心惶惶。程杰怎么也没料到,关键时刻,陈自安非但没有变节,反而主动联络他们,连同威虎寨设计伏击郭奇胜,最终为寨子立下此等奇功。 莫说程杰对陈自安改观,就连原本瞧不起他的威虎寨乱贼也都将他视为救命恩人,对他无不赞服。 现在陈自安的威望,在威虎寨不是一般的高。他一声令下,自然无人敢上前。 “这二位是我与大当家的客人,手脚放干净些、管住自己的嘴。” 陈自安不算真正的匪徒,哪怕穿上乱贼的衣服,人群中站着,也依旧是个将军的模样,与周围乱贼格格不入。他体型偏瘦,虽习武、但并没有武将骨子里的那股蛮劲。他在郭奇胜身边当副将时,更多是一个军师亲卫的角色,故而看起来,行事反而有种文人做派。 陈自安发话,乱贼们无有不应。 只是还有些一根筋的乱贼不明白,为什么客人要用绳子绑着。 陈自安不仅绑了顾瑾言,还将他与顾小碧投入了地牢,给足了下马威。 顾瑾言被推入牢内,倒在地上。 “少爷!”顾小碧见状,急忙挣脱乱贼的手,朝顾瑾言扑去。 陈自安冷眼看着地牢内的落难鸳鸯,虚伪道:“顾大人,只能劳烦您与小碧姑娘在此委屈一阵。 我陈某人虽有心护住二位,但您也看到了,我只是个二当家,寨子里的事做不得主。顾大人若有心自救,可以请看守通禀,我会想办法,让您与大当家见上一面。” 顾瑾言虽已落难,但眸子依旧晴朗,散乱的发髻在他额上落下些许碎发,非但不显颓势,反而更显周身锐气。 陈自安从不敢小觑顾瑾言。他为骗郭奇胜出兵,联合威虎寨里外演了近一个月的戏,说服全部将领、就连多疑的郭奇胜也被彻底蒙蔽。 可是顾瑾言,他不仅让郭奇胜吃瘪,直到最后,还敢以一人之力对抗全帐,料定郭奇胜不会赢。 与其说郭奇胜是败在他的手里,不如说是输给了顾瑾言。如果不是顾瑾言反将一军,销毁了顾瑾行的尸身,让郭奇胜自乱阵脚,这一仗…… 陈自安俯视着倒在地上的顾瑾言,和跪在他身边张开双臂、做出保护姿态的顾小碧。 陈自安没有郭奇胜那么不识趣,他暗示道:“顾大人,郭奇胜出兵前给顾常睿去了一封信,今日若不是我等及时赶到,冲入青州大帐的,恐怕就是顾常睿了。顾常睿以黄金千两买您性命,还望顾大人早下决定,哪怕我有意与大人合作,也拖不了多少时间。” “合作?你什么意思?”顾瑾言冷言道。 “顾大人又何必装傻。你我目标一致,都希望青州能有一个稳定过渡的方法。顾大人为朝廷卖命,如今郭奇胜已败,顾大人又怎知朝廷是不是同样的想法?” 顾瑾言沉默着,陈自安打量顾小碧身上的伤,意有所指,威胁道:“顾大人不必做一些无畏的坚持,万一连累了身边人,岂非憾事?” 顾瑾言和陈自安四目相对,陈自安领人转身出了牢房。 牢房落锁,顾小碧好不容易鼓起的气势猛然泄去,她心紧张得扑通直跳,回过神用摔伤的手笨拙地给顾瑾言松绑。 顾小碧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满是哭腔道:“少爷,您没事吧?都怪我,做了不好的梦,害得少爷真的进了牢房……” 某种方面来说,顾小碧真的很有天赋。她奇怪的脑回路总能轻易破坏气氛,令顾瑾言无可奈何、回不上话。 顾小碧手上的伤不轻,再加上墨水和雨水的侵染,烂皮翻肉看着就吓人。解开绳子时顾小碧一时慌张,麻绳划过她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顾瑾言注意到顾小碧的情况,不满皱眉道:“急什么?慢点解!小心手。” 顾小碧眼看着顾瑾言被人绑着推搡了一路,怎么可能不心急,她没将顾瑾言的话放心上,连扯带拽,总算把绳子解开了。 顾瑾言松了松手臂,回身察看顾小碧的手。 他捧着顾小碧的双手,借着地牢火光,总算看清她的伤势,发现她伤口还有麻绳扎入皮肉的痕迹,脸不是一般的黑。 偏偏顾小碧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还去翻顾瑾言的手,想看他有没有伤着。 顾小碧挣脱道:“少爷,我没事,您怎么样?有没有伤着?” 顾瑾言终究还是没忍住骂了顾小碧,气急道:“顾小碧,你怎么这么笨呢!” “哈哈哈哈……”就在两人说话间,对面不远处的牢房传来一声哄笑。 那人用清朗谦和的语气调侃道:“小郎君,没有像你这般关心人的,也不怕吓着人小姑娘。” 顾瑾言和顾小碧这才注意到对面牢房的人,顾瑾言揽住顾小碧的肩膀,将她抱入怀里。 “阁下是什么人?”顾瑾言戒备道。 那人爽朗道:“不敢不敢,区区一名阶下囚,当不得状元郎这一问。” 竟还是个知道顾瑾言身份的。 那人自牢房暗处走向前,顾瑾言见他面容眼神微不可查地流露出一丝讶异。 他没有想到,这个人现在会在这。 作者有话说: 赵虎:看了上章的评论,好像并没有人在乎和讨论我的枉死呢。_(:3」∠)_ 顾瑾行:笑话。(白眼) 郭奇胜:说得好像谁被在乎了一样。(摊手) 胖妈:那个啥,你们这样集体出来,胖妈忽然想给你们凑一桌。(滑稽) 系统:做个人吧。 第20章 秦昭文,漳州总将秦坚嫡子。 他和他父亲长得很像,像到能令只见过他画像的顾瑾言,一眼认出他。 上辈子顾瑾言得知他的时候,他已然身死威虎寨。 彼时顾瑾言刚刚诏安威虎寨不久,不仅顾瑾言和宰相,就连朝廷也不愿在此紧要关头节外生枝,威虎寨推了个替死鬼出来,众人心照不宣草率了结了此案。 也是因此,顾瑾言就此与漳州结下了不解之仇。 一向避讳不站队的秦坚,也因此成为了坚定的三皇党,给顾瑾言造成了不少的麻烦。 顾瑾言此番之所以要来威虎寨,为的就是这个秦昭文。 秦昭文的事顾瑾言知道的不多,只在后面连同兵马谋反的时候,听陈自安提过几句。 据说这个秦昭文是个了不得的痴情种,与一名京官小姐指腹为婚、青梅竹马。后来京官犯事,似有涉及党争,秦坚为维持一贯中立的原则,悔婚不愿秦昭文迎娶那位小姐,使得小姐受家中牵连,最终流放死于异乡。 秦昭文因此与父决裂,听说他还为此随了一段流放路,与那位小姐私下拜堂。小姐病故后、秦昭文便远走他乡,从此了无音讯,再也没有回漳州。 这也是为何秦昭文落难威虎寨数月,秦坚都未曾察觉的原因。 而秦昭文在威虎寨,也从不以秦坚之子自居。顾瑾言得知的说法,是秦昭文落难威虎寨,被寨主女儿看上,几度逼娶。威虎寨乱贼数月来对秦昭文始终以礼相待,将其奉为上宾…… 他们说秦昭文是自己病死的,如今看来,这些说法不可全信。 “在下秦决,是个大夫,状元郎随意称呼。”秦昭文上前看清顾瑾言和顾小碧紧紧相依的模样,主动报上姓名。 “顾瑾言。”顾瑾言回以姓名,有些默然。 来此之前,顾瑾言设想过很多取信秦昭文的方法。 他甚至准备好利用顾小碧,在顾瑾言看来,人都是非常自信自傲的,最快建立好感的方法,无非是相互认同、察觉对方跟自己有相似之处。正巧系统要求,他跟顾小碧无法分开,借顾小碧扮演一回痴情郎也未尝不可。 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还什么都没做,秦昭文就主动上前自报姓名了。即便是个假名,但也未免太过主动些,一点都没有一州主将儿子该有的防备心。 秦昭文,按年纪论,也过了而立之年。 顾瑾言借着微弱的火光,细细打量秦昭文。不得不说,秦昭文不仅声音清朗,眼睛也格外的清透明亮。这个年岁,穿得一副清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模样,身上却还保有如此少年感,亦是奇人。 “顾大人,我知道你。”秦昭文感兴趣道:“这几日那些乱贼们张口就是这个。青州军攻打威虎寨,唯独督军一人反对,手持通令而不下,放眼整个大雍,天底下、大概只有你这一例。” 秦昭文感兴趣地问道:“顾大人,冒昧问一句,你是算到郭奇胜打不下,还是早已怀疑青州军里有内奸?” “顾某好像没必要满足你的好奇心吧?”顾瑾言维持着作为陌生人应有警惕。 秦昭文也不恼,挠挠头往回走道:“你不愿说,算了算了,总归与我无关。” 秦昭文回到牢房深暗处,自顾自感叹道:“是啊,我一落难大夫,有今天没明天,这天下大事,自有该烦恼的人去想。” 牢房空荡,秦昭文的声音自黑暗中悠悠传来。“顾大人,雨夜甚寒,小心你怀里的小姑娘。” …… 深夜,顾瑾言搂着顾小碧,两人靠在墙角入眠。 顾瑾言上辈子三度入狱。第一次,当时他失去了父母;第二次,他被打断双腿成了残废;第三次,他迎来彻头彻尾的失败,连顾小碧都已不在身边。 牢房是顾瑾言最痛恨憎恶的地方,此时却因为怀里有了顾小碧,他能够在里面安眠了。 顾瑾言睡得很沉,安心平静。 同样是在狱里,但与儿时思念家中软床完全不同。他甚至没能躺下,睡梦间,却仿佛回到了儿时的小屋。以往每逢转凉,娘亲便会吩咐下人,在他床上铺上厚厚的棉被。屋子会燃起特制的安眠香,他睡前可以用热水泡脚,然后抱着手炉,缩进被窝、将自己捂得密不透风。 只是这回,他的手炉有些烫热了。 顾瑾言睡眼朦胧,他环顾四周、意识逐渐回笼。 他眼前闪烁着红光……是系统发出的警报! 顾瑾言低头看向怀里的顾小碧,猛然意识到,不是他的手炉太烫,而是顾小碧受寒发热了。 此时的顾小碧,昏沉沉地仍在睡梦中。她畏寒蜷缩成一团,整个人身子隐隐有些发抖。 “小碧!顾小碧!”顾瑾言慌了,忙摇推顾小碧,可顾小碧就是不醒,眼睛紧紧合闭着。 顾瑾言抱紧顾小碧,捂着她的双手,努力想让自己包裹她。 “小碧,你醒醒,你在发热。”顾小碧的手心明明有些微烫,人却冷得直颤,顾瑾言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帮她。 秦昭文是个乌鸦嘴,雨夜寒凉,顾小碧病了。 在顾瑾言的记忆里,顾小碧唯一的一次生病,还是他儿时骗她在鬼屋守了一夜。 顾瑾言印象中的顾小碧,体壮如牛、什么活都能干。她跟那些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姐完全不同,她不会生病,总是生龙活虎的,谁倒都打不垮她,更何况区区一点寒风。 可顾小碧就是病了,浑身发着烫,嘴唇却冷得发白,一个劲地哆嗦。 “顾小碧,不能睡了,你听见我的话吗?把眼睛睁开。”顾瑾言急于唤醒顾小碧,没发现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和略带哽咽的声音。 上次他叫不醒的人,是他上吊自缢的娘亲。她身体好冷,看上去像是睡着,却怎么喊、怎么摇都不睁眼。 理智上,顾瑾言知道,顾小碧是受寒发热了。但他就是止不住心慌,害怕顾小碧一睡不醒,拼命地想要得到她的回应。 “顾小碧、顾小碧!”顾瑾言越唤越大声,他红着眼眶,声音渐渐变得有些哀切。 顾瑾言思绪忽然乱了,他开始没来由地想,是不是顾小碧身上的伤太重了,引得她发热。有的人受利器所伤,伤口处理不当就会发热,运气好能救过来、运气不好说不定就抗不过去了。 顾瑾言去翻看顾小碧的手和膝盖,雨水侵蚀的伤口隐约有些发白,膝盖伤口不大,但却流了许多血,说不定就有什么锐器扎进去了。 顾瑾言后悔起自己的草率,他不该光想着乱贼的事,忽略顾小碧的情况。 他以为没关系的,他以为牢里待两晚没关系。 他甚至没能想办法给顾小碧换下湿衣裳。 他忘了,即便是风寒,也是会夺人性命的。 “顾小碧,你听见我的话就把眼睛睁开……”顾瑾言的声音以及近乎哀求,他哑声道:“你哪里不舒服,你冷吗?还是伤口痛?” “小姑娘是病了吧?”对面牢房的秦昭文深夜被吵醒,隐约有些起床气。他听着顾瑾言话,觉得他情绪越来越离谱,没忍住出声道:“夜寒,你们两人又淋得湿透,这么抱着睡一晚不病才怪。只是又不是死了,你怎么越喊越像哭丧……” “闭嘴!”顾瑾言眼神里流露着凶光,猛地呵斥秦昭文,完全忘记需要讨好的对方。 但秦昭文这么一打岔,顾瑾言也冷静不少。 他再度试图推醒顾小碧,唤她道:“小碧,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没有,顾小碧就是不醒。她意识应该有些混沌,在他的呼唤声中皱起眉头,可因为难受,就是没有回应。 顾瑾言因此慌神不已,系统还不断发出的红光扰乱他的思绪,简直是要逼疯他。 顾瑾言猛地打横抱起顾小碧,不管不顾地冲向牢门、踢踹着铁栏。 他朝外大喊着:“来人!我要见陈自安,立刻、马上!让他滚来见我!” 顾瑾言顾不上演戏,理所当然地拿出上辈子的姿态,动怒喝令陈自安。 秦昭文这才大觉不妙,急忙起身抓着铁栏,讶异道:“这么快就认输了?顾大人,你不会真听信陈自安的鬼话,为威虎寨谋求诏安吧!” “吵什么吵!”或许是因为陈自安的吩咐,外头犯懒不愿动弹的看守听到顾瑾言的见面要求,总算愿意过来搭上一句。 看守见过不少闹事的犯人,他长得人高马大,扬声喝斥人时、能唬住不少人。 等他举着火把,慢悠悠来到顾瑾言的牢房前,却被顾瑾言满脸凶相所震慑。 火光下的顾瑾言,面色凝重,犹如地狱恶鬼般、一双眸子阴沉沉的,狠厉的杀气仿佛要将他撕碎,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看守对上顾瑾言的眼睛,吓得浑身一激灵,结巴道:“我、我去给你通报……” 看守盯着顾瑾言后退,逃似的跑出了地牢。似乎只要他稍微一松懈,顾瑾言就会追扑上来,取他性命。 看守懊悔地想着,不是说,是个拿笔动嘴皮子的文官吗?怎么感觉比他杀的那些青州兵还可怕,早知道,他就不图那半两银子,到前厅吃席喝酒、不守这鬼地牢了。 作者有话说: 顾瑾言:我还没有演,秦昭文就主动靠上来。 秦昭文:就离谱,为什么要跑来地牢秀恩爱,刺激我这个鳏夫!大半夜还要不要人睡觉了! 顾小碧:晕乎乎,晕乎乎,好冷、好热…… 胖妈:现在知道心疼媳妇了?╰(*?︶`*)╯ 顾瑾言:才没有,我不是,你别瞎说!╮(╯_╰)╭ 系统:呵,又有谁会在乎呢?←_← 赵虎:小声问一句,如果我说有读者注意到了我的死因,会有人在乎吗?_(:3」∠ )_ 顾瑾行:放弃吧兄弟。 郭奇胜:主,并不在乎。(T_T) 第21章 看守前往前厅传话,彼时威虎寨寨主吴大立正拉着陈自安说话。他心情大好,要求舞乐不停,大有抓几个人通宵喝酒的意思。 听得看守的通报,吴大立不解询问道:“贤侄当真要去见他?” 陈自安犹豫些许,点头解释道:“赵锋与威虎寨已然决裂,他们想杀的人,我们越不能让他死。威虎寨虽然打赢了青州军,但这只会让朝廷更加忌惮我们。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跟朝廷和解。顾瑾言是宰相的人,皇帝和阁老都看重他,这件事,只有他能成。” 陈自安一改在顾瑾言面前咄咄逼人的架势,认真说出自己的忧虑。无论他在顾瑾言面前表现得多么镇定,他都很清楚,自己没有占到丝毫上风。 一个同时拥有宰相信任和皇帝期待的大臣,朝廷里挑不出第二个。没有人比顾瑾言更适合主张招安,他身为督军,又是唯一一个不支持郭奇胜出兵的人,如今郭奇胜战败,顾瑾言说的话最有说服力。由顾瑾言来办这件事,一定事半功倍。 “他娘的……朝廷这群败类,没一个好东西!”吴大立忍不住爆粗口道。 吴大立复问道:“那我们就任由他骑头上?他身边那女的呢?你不是说顾瑾言很重视她?用她拿捏顾瑾言不就行了?” 陈自安不是没想过这个方法。他摇头道:“顾瑾言这个人看不透,那个女人最好还是别动。顾瑾行不过是觊觎那个女人,他就不管不顾,让郭奇胜砍了顾瑾行的脑袋。他看似念旧情敬重顾常睿,却把顾瑾行的首级放在顾常睿眼皮子底下羞辱他。” “顾瑾言看着对那个婢女有情,可若真碰了那婢女、惹急他,他未必不会跟我们来个鱼死网破。与其冒这个风险,不如您和我□□白脸,尽量礼待他。一开始给个下马威就够了,他既然愿意低头见我,我理当过去。” 吴大立满是感慨地看着陈自安。自陈自安助威虎寨死里逃生后,吴大立看他、怎么看怎么满意。陈自安的打算他不懂,但他就是觉得陈自安说话有理有据、绝顶聪明。 以前他怎么就没发现呢?老兄弟认的这个义子,好得令他都眼红了。 他年轻时胡闹伤了身,多年膝下始终只有一女。若他有个像陈自安这样优秀的儿子,这辈子还有什么愁的呢? 吴大立想让陈自安当自己的女婿,只可惜他女儿环巧被他宠坏了,不仅看上年纪比她大一倍的穷大夫,还拼命追对方身后讨好逼娶,害得他在寨内颜面尽失。 吴大立十分后悔,觉得自己当初抢杀那支商队的时候,就不应该听说秦决是个大夫、将他留下。他不过是看不惯那家伙落自己女儿脸面,将他关了几天,结果女儿已经开始跟他闹绝食了。 吴大立对秦昭文起了杀意。 吴大立拍拍陈自安的肩膀,说道:“贤侄你去吧,事情交给你,我放心!” …… 陈自安入地牢见了顾瑾言,秦昭文见陈自安出现,意识到顾瑾言是玩真的。若非他亲眼看见顾瑾言和顾小碧亲密,他都要以为,这是顾瑾言给自己找的台阶了。 秦昭文看陈自安的态度,似是也知道顾瑾言待顾小碧特殊。他忍不住在心中感慨道,就该让自己师父来亲眼看看,这才是真正的痴情种啊! 他最多就是忤逆家中老头子,顾瑾言可是枉顾战死的四万青州兵,将江山社稷抛之脑后,原因不过是因为他怀里的女人病了。 秦昭文宁愿相信,这只是顾瑾言的权宜之计,但依顾瑾言适才的表现,他觉得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顾瑾言与陈自安道:“我要一间暖和的屋子,烧上热水给她换洗,再找个大夫过来。只要确保她安全无事,你们的事、我可以谈。” 陈自安来时也没打算顾瑾言立刻答应他,顾瑾言愿意松口,就是最好的情况。 “好。”陈自安满口答应,挥手让守卫赶紧开门。 秦昭文虽然多年一直游荡在外,但毕竟是将门之子、心中的正义,令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顾瑾言招安这群恶贯满盈的土匪军。 秦昭文急切大喊道:“等等、等等!顾大人,您去打听打听,整个寨子医术最好的大夫就是我!我可是神医肖远的关门徒弟,看病就该找我才是!” “你是肖远的徒弟?”顾瑾言抱着顾小碧正要离开,听到秦昭文的话,脚步一顿,转身看向秦昭文。 顾瑾言反问的语气略带讶异,他凝神盯着牢房内的秦昭文,脸色阴暗不明。 秦昭文当下着急,没察觉顾瑾言的异样,反而套近乎道:“您认识我师父?” 看守不满秦昭文这个穷大夫,忍不住朝秦昭文喊道:“瞎吹什么!张口就说什么神医,还想糊弄人呢!” 秦昭文说自己是个大夫的时候,顾瑾言不以为意。但提及神医肖远的名讳,普通人不知道,经历过上辈子的顾瑾言却无比了解。 就是这位神医,因为顾小碧施舍的一碗稀饭,跟在他们身边、治好了他的腿。顾瑾言本以为这一切都是偶然,可若肖远与秦昭文相识,那肖远接近他们的意图,恐怕没那么简单。上辈子秦昭文身死,说不上与他有关,但他确实是庇护威虎寨、掩护凶手的帮凶。 难怪肖远始终对他充满戒备,不停地教唆顾小碧离开他。 受蒙蔽的顾瑾言隐约有些愤怒,想到自己上辈子放任了顾小碧与肖远亲近,很是后悔。 肖远背地里,指不定怎么说他坏话,挑拨他和顾小碧的关系。顾小碧后来那么对他,说不定就有肖远的原因。 顾瑾言收紧双臂,将怀里的顾小碧抱得更紧,像是不注意就会被人偷走一样。 但是肖远的医术,确实精妙无双。 顾瑾言与陈自安沉声道:“将他放出来,让他来看病。” 看守见秦昭文要被放出,张嘴连忙想阻止,被陈自安抬手打断。 陈自安答应道:“可以。” 顾瑾言抱着顾小碧离开,看守和陈自安留在原地,看守忍不住对陈自安道:“二当家,那个犯人是大当家……” “我知道。”陈自安回道,“你去开门,我自会与大当家说明情况。” 刚回寨,环巧就拉着他求情,让他想办法救出这个秦决。陈自安之所以帮助威虎寨,无非是因为这里曾经是他义父主持,他认可这是他的家,自觉有一份义务在。今夜席上,吴大立已经试探过他,他对环巧无意,正好借此机会成全她。 看守见陈自安发话,无奈只得前去放人。 …… 被放出来的秦昭文一直跟着顾瑾言。他们来到烧着暖炉的屋子,在等候下人上热水的时候,秦昭文看完了顾小碧身上的伤。 他对上顾瑾言担忧凝重的神色,忍不住玩笑道:“摔得是有些重,但都是皮外伤,没伤及筋骨……” 秦昭文给顾小碧把脉,继续道:“顾大人关心则乱,要我说,你在牢里让人送些棉被衣裳也是可以……” 秦昭文话说一半,摁着顾小碧的脉,神色一敛、讶异地看了顾小碧一眼。 病急求医,顾瑾言一直盯着秦昭文,等着他的推断。他见秦昭文脸色有变,人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顾瑾言忙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秦昭文再三确定脉象,表情越发认真沉重。 他看向顾瑾言,迟疑道:“确实有些问题,小碧姑娘天生体寒,寒病积压多年,表面看似无恙,实则便如无根之木、无水之鱼,内里亏虚。” 秦昭文连忙起身道:“身上的伤口无恙,你避着点水,尽快帮小碧姑娘清洗身子,换身干净的衣裳。” 秦昭文急得四下顾盼,来回找笔。他匆忙道:“我先写副方子,许多药材寨子里恐怕不好找,该死、怎么会这样!” 秦昭文找到笔,埋头写方子,作为大夫、忍不住对顾瑾言气骂两句。“你与小碧姑娘日日亲密,就没察觉过她的异样,给她请个大夫看看?她这身子受不得寒,不淋这场雨都很难救治,现在你还让她发病了!” 顾瑾言脸色发白,神情有些楞然。 顾小碧身体有寒症,顾瑾言是知道的。上辈子肖远就一直不停地给顾小碧调养,顾小碧从没跟他细说,他以为只是女子常患的病症,并未将它放在心上。 顾瑾言自责地低头看向顾小碧,呢喃自语道:“我不知道,我以为、只是小问题……” “小问题,你!”秦昭文忍不住抬笔骂顾瑾言这个医盲。“她不易有孕你知不知道?她现在才多少岁?十几、二十?都这样了,你还觉得只是小问题?” 顾瑾言确实觉得这是小问题,甚至认为这样很方便。他从没考虑过跟顾小碧要一个孩子,又怎么会深究了解她不易有孕的症结。 秦昭文担忧情况危急,忍不住朝附近候着的下人动怒道:“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赶紧去烧热水,让她把身上的湿衣裳换下来!” 旁听的陈自安也没料到事情会这么严重,他将顾瑾言和顾小碧绑来,本意是想找顾瑾言合作。顾小碧若是因此有个三长两短,不仅违背了他的初衷,威虎寨更是会彻底得罪顾瑾言,遭顾瑾言记恨…… 上一个因为顾小碧被顾瑾言记恨的人,已经没有脑袋了。 陈自安也想过、会不会是秦昭文和顾瑾言联合起来做戏,但他们今天刚见面,表情和反应都太真实,容不得他怀疑。 陈自安急得对周边下人大声呵斥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作者有话说: 赵虎:读者,没有心。(躺平) 顾瑾行:哪怕我没有脑袋,也能看出来。 郭奇胜:你可以没身体、用脑袋看。 胖妈:忽然想将你们驱逐出小剧场。 赵虎:为啥!说好给我们凑麻将呢? 胖妈:你们三越来越像搞笑三人组,感觉很快就要相声出道了(滑稽)。 系统:还把我小剧场的戏份都挤走了。(叉腰生气气) 第22章 顾瑾言亲自帮顾小碧擦洗、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他将顾小碧抱放入被窝,自己则坐在床尾隔着被子捂她的脚。顾小碧双脚冰凉,顾瑾言抱在怀里捂了很久都没有暖和起来。 秦昭文端着煎好的药进门,见顾瑾言盯着顾小碧失神,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实在难以将他和一开始的形象对上号。若非亲眼所见,他实在很难相信,传言中以一己之力、驳斥主帐的监察官,会是这副德行。 顾瑾言毫无疑问是个有才德有胆识的人,但他却拥有如此致命的弱点,于朝廷而言,真不知是福是祸。 或许是因为先入为主,秦昭文对顾瑾言产生一丝怜悯之心。他在顾瑾言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潜意识里希望顾瑾言和顾小碧能逃脱此难,有个幸福完美的结局。 其实他还挺佩服顾瑾言的,若他当初有顾瑾言一半的疯狂,或许他们最后也不会落得这么一个结局。 痛失所爱的滋味,折磨了秦昭文十几年。他游离在外,旁人都以为他是痛恨自家老头子,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后悔自己当初不够勇敢、不够坚定。 父亲给过他选择,只是他当时还太年轻,没有承担错误的勇气。他就是瞻前顾后、害怕而已,他后头追去寻人,看似重情,实则不过是懦弱的补偿。 爱妻因流放离世,此后他追随神医习医多年。未来,他可以救下无数的病人,却终究救不了自己心中所爱。这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 有情人理应终成眷属,不是吗? 秦昭文上前道:“有几味药偏门稀缺,寨子里没有。但好在,还有可替换之物。我现在只能暂缓压制小碧姑娘的病症,后续的调养,会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顾瑾言转到床头抱坐起顾小碧,他接过秦昭文的药,在顾小碧耳畔小心哄说道:“小碧,我喂你,你慢慢咽好不好?” 顾小碧没有回应,或许是身子暖起来了,她不再发抖,却睡得有些沉。 秦昭文试图夺走药碗,说道:“她现在还可以吞咽,你叫不醒她的,直接灌下去……” 顾瑾言缩回手,药碗半点不肯让秦昭文碰,说道:“我自己来。” 顾瑾言将顾小碧固定在怀中,如秦昭文所说,掐着顾小碧的嘴,将药一点点给她服下。 “你咽下去。”顾瑾言轻声对顾小碧说道:“咽下去就会好了。” 顾瑾言拿着药碗的手都在发抖。 上次系统闪烁红光时,顾小碧被顾瑾行欺辱着,短短几息,她便伤得那么深。如今系统在他眼前不停地闪烁着红光,整整近一个时辰,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这一个时辰的红光,仿佛就是顾小碧不断流逝的生命,顾瑾言甚至害怕起、它会不会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闪了,顾小碧就这么没了…… 顾小碧这一病,完全出乎顾瑾言的意料。 他没想让她死的,他已经原谅了顾小碧,顾小碧应该永远待在他身侧。此刻的顾瑾言,确实已经顾不上自己的计划。他茫然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如果顾小碧死去,这一切是不是就没意义了。 顾瑾言不愿去深究自己的情绪,他习惯了逃避顾小碧,一时半会也不肯细想。 好在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顾小碧咽下了那一碗药,勉强算是个情况好转的迹象。 秦昭文接过空碗,一番交流,秦昭文已经没了对顾瑾言的疏离客套。他劝说顾瑾言道:“顾大人,你最好也去泡个热水澡,梳洗一下。你回来跟小碧姑娘一起躺着,两个人的被窝总比一个人暖和。” 顾瑾言刚刚忙着给顾小碧处理伤口,只简单换了身衣裳。他将顾小碧的每缕发丝都擦干了,自个却发髻凌乱、湿润成一团。 秦昭文道:“小碧姑娘还需要人照顾,总不能连你也病了吧?” 秦昭文将空碗递给看守的婢女,吩咐她道:“去吩咐人再烧些热水,我添个方子,让顾大人泡得舒缓些。” 秦昭文说完就坐在案后提笔。 婢女本是陈自安派来看守顾瑾言和秦昭文的,以防他们耍花样。但陈自安没有明说,婢女也没有经验,拿着空碗犹豫些许,最终没有开口驱赶秦昭文,轻易被秦昭文支走了。 秦昭文见婢女离开,放下笔起身到顾瑾言身侧,忙说道:“顾大人,这方子下去,小碧姑娘的病症就会渐消。在下有办法将小碧姑娘的病情再拖延一阵,为你争取一点时间……” 秦昭文本是好心提议,谁知顾瑾言听完,用狠厉的眼神剜了他一眼。 秦昭文觉得顾瑾言有些不识好歹了。秦昭文道:“顾大人,难道你真想助威虎寨实现招安?这些人都是土匪出身、乱贼的后代,他们截杀商户、掳掠妇女,恶贯满盈,就连十二三岁的孩子,手里难免都有一条人命。顾大人,你若助了他们,往后就回不去了。” “我自有主张,你将她治好。”顾瑾言沉声威胁道:“如果被我发现你在她身上乱用药,我第一个杀你。” 秦昭文被顾瑾言堵得哑口无言。想解释这对顾小碧身子伤害不大,又觉得顾瑾言肯定不会将话听进去的。 怎么会有这么倔的人?早几年干嘛去了,现在才抱着人慌。 秦昭文越发觉得,自己没将顾小碧的真实情况告知,是个正确的决定。 “顾大人……”秦昭文本想劝顾瑾言凡事以社稷为重,又觉得这话连他自己都不听,又有什么资格拿来劝顾瑾言。 秦昭文叹了一口气,转身继续给他写方子。 顾瑾言越是这样,秦昭文就越是不忍心看他走错路。 时隔二十年,秦昭文第一次忍不住去想,漳州、究竟离自己有多远。 …… 秦昭文一碗药下去后,顾瑾言眼前的红光总算散去。 第二天夜里,顾小碧恢复意识,发现自己被顾瑾言紧紧缠抱着。出于冷的心理,顾小碧在顾瑾言怀里缩了缩。 顾瑾言昨夜整晚未睡,第二日又熬了一整天。他躺床上好不容易恍惚睡下,顾小碧稍有动静,他就醒了。顾瑾言见顾小碧醒来,睁着熬红的眼睛,将顾小碧身上的被子拢了拢,一句没提自己前晚的失态。 顾小碧睡迷糊了,抬眸小声问顾瑾言,道:“少爷,我们不是在牢里?是被救出来了吗?” 顾瑾言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感觉自己的一颗心总算落到实处。 他喉咙有些哑涩,有一大堆话想骂顾小碧。 疼为什么不告诉他?冷为什么不说话?身体不好怎么从不跟他说……就算、就算他以前待她不好,可他已经答应要给她庇护,她怎么还是不信他? 一想到顾小碧病得难受,好不容易才醒过来,顾瑾言就不忍心对她动气,怕自己吓着她。 顾瑾言开解自己,算了,事情过去就好,以后他小心注意些就是。 最终,顾瑾言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他抱着顾小碧,声音闷闷道:“嗯,你病了,这些事你别管,好好在这养病就好。” 顾小碧本就是事事以顾瑾言为尊,外面的事她自觉自己不懂,顾瑾言发了话,她也就乖顺应下了。 …… 顾小碧在病床上躺了几天,病情反反复复,即便顾小碧再三表示自己精神饱满,顾瑾言和秦昭文两人都不肯松口。 这些日子,为了顾小碧的身子,秦昭文几乎将威虎寨的药房翻个底朝天。他后续开出的方子,药材越发地刁钻,有些根本找不到,只能派人拿方子入城,到一些大的药材铺翻药库、寻收藏。 顾瑾言始终守着顾小碧,陈自安见顾小碧的病情拖得有些久,隐约后悔起跟顾瑾言的约定。虽然当初他们有言在先,等确保顾小碧安然无恙,才谈招安的问题。可这个度到底在哪?威虎寨不能一直等下去。 陈自安想过从秦昭文这边突破,可每次刚要下手,环巧就出现截走了他。秦昭文似乎也有所警觉,所有药材都亲自过手,中途发现了药材被人换用的事。陈自安顺着事情往下查,最后查到与吴大立有关。 吴大立想除掉秦昭文,却担心被环巧记恨,便想着借这个机会,在药方上动手脚。吴大立没耐心等顾小碧养好身子,就想借刀杀人,然后再以秦昭文医术不精为由,杀他讨顾瑾言欢心。 时间一天天拖下去,原先坚定不能动顾小碧的陈自安,隐约也赞同起吴大立的举措。但吴大立行事太过粗糙,自那次秦昭文发现后,顾瑾言就与他紧紧抱团在一起,俨然铜墙铁壁般,对威虎寨充满了戒备。 陈自安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他这么左右犹豫的时候,有人收到青州药房寻求稀药的消息,对方将所求药材通过密语的方式一一整合起来。 乱青主,困危,速至。 漳州总将秦坚得知消息,对着密信熬了整宿,最终冒着杀头的危险,无令发兵。 至此,浩浩荡荡的漳州大军一路南下,直指威虎寨。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是夜,漳州军仿佛从天而降,将威虎寨打得措手不及。 迎敌号角吹起时,威虎寨寨门已破,漳州军的刀剑砍向睡梦中的乱贼。 秦昭文听到动静连忙外逃,正巧跟往外赶的顾瑾言和顾小碧撞上。顾瑾言用厚厚的斗篷捂着顾小碧,冷眼凝视秦昭文,心里已经将事情猜得七七八八。 秦昭文很可能破坏了他的计划。 秦昭文最近大肆寻药的举措,令顾瑾言有所怀疑。他隐约有预感,秦昭文或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传讯渠道。 为了郭奇胜的战败,顾瑾言从出兵前就做了准备。 他先是让管家带着信回京,将信交给监察府,私下暗示郭奇胜、赵锋等人与威虎寨恐有勾结。再忍气吞声,任由青州军踏过线,借顾瑾行尸身向郭奇胜施压,促使他发兵威虎寨。 陈自安果然没有令他失望,助力威虎寨埋伏青州军,使得郭奇胜战败身死。 青州军败仗后,顾瑾言给了李明一张地图和一封信。此时青州刚刚战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威虎寨身上,没有防范官路。李明便借此将空档,命人快马加鞭将信传出。 等到朝廷收到青州战败的消息,内外肯定要吵一阵。届时曾经收到他信的监察府陈大人,便会站出来,将他曾经的怀疑述说。他作为唯一不支持郭奇胜出兵的督军,朝廷肯定会重视他曾经的话,怀疑此事是否与赵锋等人有关,不敢贸然出兵。 等到他们就快要吵出个所以然时,他让李明送出的第二封信也到了。信里注明他对郭奇胜发兵的担忧,以及他有意向漳州求助的意图。朝廷收到信,会对他的建议进行参考,派人询问,漳州是否接到他的通令。 与此同时,李明应该已经见到了秦坚。 李明送去的青州路线图,可以助漳州军如入无人之境,避开青州群山的游贼,顺利攻入威虎寨。 秦坚如果接受顾瑾言的通令,发兵青州,等漳州军仗胜、秦坚发现意外救下嫡子性命,自然而然会跟顾瑾言站到一条船上。 秦坚如果不愿发兵,没过多久,朝廷的旨意下达,他一样会动起来。等秦坚拿着顾瑾言给的地图,攻入威虎寨、发现秦昭文的存在,便会对顾瑾言心生惭愧。 而如果朝廷只是单纯询问通令,另外派人来平乱,顾瑾言便会在这段时间安排秦昭文身死,届时秦坚必定悔恨不已,误以为是自己延误战机,一样会对顾瑾言产生好感。 顾瑾言一向信奉将刀抓在自己手里,永远掌握主动权。 他设计自己失去青州这一力量,自然而然要想办法让自己拥有一个。 以顾瑾言对秦坚的了解,他更倾向于秦坚会选择后面两者。所以原计划里,秦坚本不该这么快赶到威虎寨。 顾瑾言没料到,他与接触秦昭文的行为,会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秦昭文虽然被困威虎寨,但只要稍有机会,还是有办法向外传递消息。而秦坚,似乎比传言中更重视这个儿子…… 顾瑾言现在就担心,李明很可能跟秦坚错过。 如果李明是在与秦坚发兵后、才跟其有所接触,那他和顾小碧就危险了。 秦昭文对此浑然不觉,激动道:“顾大人,来的是漳州军,你放心、跟着我,只要找到漳州的兵马我们就安全了!” 顾瑾言不为所动,反而提议道:“前方危险,我先带小碧藏身,马上就去找你。” 秦昭文虽出身将门,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大夫,没什么打仗经验。战场上万事紧急,顾瑾言这么推脱,秦昭文考虑到顾瑾言和顾小碧身份敏感,立马回道:“好!你们小心,我去找人。” 秦昭文仗着自己身份没在乱贼中暴露,一心想赶去求援,话音刚落便跑没影了。 自妻子的事后,秦昭文第一次传讯给漳州,向自己的父亲低头。秦昭文本以为,自己到死都不会这么做,可他看着顾瑾言和顾小碧,又觉得自己做得很对。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顾瑾言因为顾小碧误入歧途,想帮这对有情人一把。 秦昭文自以为万事妥帖,朝漳州军的方向奔去。 …… 秦昭文跑开后,顾瑾言沉着脸给顾小碧戴上斗篷帽。他揽着顾小碧的肩膀,慢跑护着她、趁乱往威虎寨后山方向跑去。 彼时李明已然在此等待,顾瑾言看他神色,就知道自己所猜八九不离十。 果然,李明举着火把,急言道:“主子,秦坚不知从哪收到的消息,我寄出信赶到漳州的时候,他们已然出兵。我不敢贸然出面,又怕耽误主子的事,只得想办法将地图送到……” 李明话音刚落,不想陈自安会带着两名亲信,如此迅速的赶到此处。 陈自安看到顾瑾言时,表情很是震惊。从后山离开,有条隐蔽小路,从那通过便可自水路脱逃出青州。这条‘逃生路’只有他和死去的义父知道,便连吴大立都无从知晓。 漳州军如此迅速地通过青州群山,陈自安也怀疑过寨子里是否有内鬼,但、怎么会是顾瑾言!他从未到过此处,是如何做到了如指掌的? 陈自安恐惧得后背发寒,连忙下令道:“抓住他们!” 两名亲信听到陈自安吩咐,将火把插至地上,举剑上前。 李明也随即丢掉火把冲了上去,三人战成一团。 陈自安见此空隙,持剑朝顾瑾言和顾小碧出手。他是个武将,从小便混迹在军营之中,捉拿顾瑾言一个文官,本是绰绰有余的一件事,更何况、顾瑾言还带着顾小碧这么一个累赘。 陈自安没有防备,一心想生擒顾瑾言,不想刚近顾瑾言的身,对方便抽出一把匕首,准确无误、狠厉果决地朝他脖子扎去。 陈自安瞪大眼睛,感觉到伤口的刺痛。他连忙后退,顾瑾言的匕首还深深扎在他的脖颈中。 “你、会武……”陈自安艰难地发出声音。 陈自安单手捂住伤处,没等反应便被顾瑾言一脚踹倒。他翻身背对顾瑾言想逃,不料李明已然解决两个乱贼,上前从后背一剑刺穿他的腹部。 李明顺手拔掉陈自安脖子上的匕首,血液疯狂往外喷溅。一切仿佛就在瞬息间,完全不容陈自安反应,而他脖子上的伤口也表明、顾瑾言一刀封喉,丝毫没有给他留下反抗的余地。 李明也讶异顾瑾言能在黑暗中出手如此精准。他能看得出来,顾瑾言的身体不像习过武,但如此一击毙命的自保手段,无非必要,谁会特意去学? 回忆顾瑾言这段时间给他下的命令,李明只觉顾瑾言聪明神秘,无比佩服。 他将匕首在手臂上擦了擦,低头将它捧给顾瑾言。 此刻的顾瑾言,正抱着顾小碧,摁着她的脑袋不让她回身去看。他接过匕首,毫不在意上头血渍,直接往腰间收回,动作流畅得仿佛做过无数遍。 顾小碧第一次见这种刀光剑影的场面,闭着眼睛、心脏跳得极快,两手环抱着顾瑾言,仿佛这样就能替他挡住所有的伤。 李明捡起乱贼的火把,见顾瑾言捂着顾小碧的眼睛不让她看血,心中不由得感慨。 主子英明神武,行事狠辣,只有在面对小碧姑娘时,才会真正像个弱冠少年。主子表面总是口是心非、性情反复,实则手足无措,不懂表达。谁都能看得出他对小碧姑娘的情意,唯独他自己,别扭拧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李明不自觉对顾瑾言更亲近些。他语气略带调侃地对顾瑾言说道:“主子,我们得走了。” 别抱着了。 顾瑾言神情微敛瞥了李明一眼,李明擦擦鼻子,只装没看见。 …… 顾瑾言三人从水路脱逃后,走陆路秘密回京。 顾瑾言所料不错,秦坚确实对他动了杀心。秦坚收到地图,就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跟顾瑾言错过。为了隐藏自己为子出兵的真相,秦坚决定杀掉顾瑾言这个知情人,再想办法伪造一封他的通令,借此逃脱朝廷的责罚。 秦昭文得知此事后,本该修复关系的父子俩第二次闹翻。大有你不听我,以后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事情始终僵持着,直到几天后,秦坚收到朝廷旨意,命他出兵青州。 秦坚这才知道顾瑾言布局之深,根本没给他转圜的余地。他不知道顾瑾言当初给他的通令上写了什么,朝廷是否知晓,如若伪造不当,反而会因此暴露自己。 如此,他不仅不能杀顾瑾言,反而要保护好顾瑾言,想办法与他交好、求他合作串供。 秦坚不像秦昭文那么单纯,他敏锐察觉到顾瑾言得知了秦昭文的身份,否则、他攻入威虎寨的时候,顾瑾言就没必要跑。 顾瑾言应该算过时间,但仅凭他早到几日,便敢下此决定,顾瑾言绝非一般人。 能逼得他主动暴露弱点、祈求合作的人,顾瑾言是第一个。 秦坚没法,只得派亲兵去寻顾瑾言,回京路漫漫,想要顾瑾言死的人,只怕不止他一个。他必须在此之前拿到那封通令。 秦昭文不愿信任秦坚,加上挂念顾小碧病情,本准备一同前往。多年未见儿子的秦母声泪俱下,怎么说都不肯放人。 秦昭文无奈,只得恳求恩师、随秦坚亲兵出发。 作者有话说: 系统:哼,还真当自己料事如神啊。 胖妈:那啥,(推出陈自安)说好的四人麻将…… 陈自安:胖妈,你早就想我死了吧。 顾瑾行:兄弟,你想什么呢? 赵虎:从你出场那一刻起…… 郭奇胜:她就注明了你的结局。 胖妈:低调低调。 系统:那狗反派的你准备好了吗? 胖妈:相信我,这是你的工作。(嗑瓜子) 第24章 顾瑾言并没有隐瞒行踪太久。他算准朝廷下令漳州后,秦坚会改变命令。 给秦坚留了一些反应时日后,便大大方方地等秦坚派人上门。果然,等他们进阳城不久,秦坚的亲卫便赶到客栈,一副听顾瑾言派遣的恭敬模样。 秦坚没有立即逼迫顾瑾言、将曾经的那封通令交给他,两人简单互通了书信,心照不宣。 他们双方都明白,秦坚动杀心在先,无论两人表面如何和气,顾瑾言为保自己不被秦坚过河拆桥,在抵京之前,绝不可能将通令交出。 秦坚这方处于弱势,他现在只能尽量相信儿子的话,赌顾瑾言的人品,不会抵京之后反手卖了他。再者,他支持让肖远跟随亲卫、便是寄希望顾瑾言求医的事情是真的。 如果顾瑾言的女人真的遇到什么疑难杂症、需要秦昭文的师父才可救治,那么一时半会顾瑾言也不会跟他闹掰。 …… 肖远不管政事,他受徒弟所托,眼里只有病人。 第二天赶早,肖远就到顾小碧客栈房外敲门,顾瑾言推门见是肖远,下意识蹙紧眉头,负着双手,暗自握拳。 肖远和秦家来往如此亲密,间接证实他之前对肖远的猜测。上辈子,肖远确实一直潜伏在顾小碧身边。 肖远上辈子的挑拨仍令顾瑾言记忆犹新,他不是很想再让肖远接触顾小碧。但肖远确实医术高明,顾瑾言又不得不为此让步。 顾瑾言藏住情绪,避让开、邀请肖远进门,与他道:“近几日奔波,小碧又有些烧,就麻烦神医了。” 肖远性格直爽,不是跟人废话的,他摆摆手,道:“我先看看病人。” 肖远绕过屏风来到里间,顾小碧尴尬地躺坐在床上,远远朝肖远低头问好。 她觉得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少爷小题大做,硬是不让她下床。她一个小婢女,精神抖擞却躺着跟神医见面,实在不得体。 肖远不知道是不是这么想的,反正他一见顾小碧,便对顾瑾言道:“适当地要让她动一动,总躺着算什么事。” 顾瑾言忍不住腹诽,上辈子肖远没少暗中埋怨他让顾小碧劳碌奔波,肖远现在没把顾小碧当自己人,自然不会心疼。 顾瑾言对肖远耿耿于怀,又不好对他使脸色,怕他不给顾小碧好好治。 顾瑾言为肖远搬来凳子,忍气吞声道:“是,神医,我会注意的。她今早有些烧,但又说不冷,劳烦神医帮她看看。” 顾瑾言心情有些复杂,他不由地想着,上辈子顾小碧为替他治腿,是否也是这样低声下气地求肖远了。 肖远落座为顾小碧把脉,抖着白胡须、神色不赞同地望向顾瑾言,问道:“有没有请别的大夫把过脉?你知道这丫头的情况了吗?怎么还跟她同床睡。” 顾瑾言还没来得及回话,单纯的顾小碧便先羞愧涨红脸。她连忙求证、懊恼道:“生病会过病气给少爷对不对?我应该睡外面榻上的。” 肖远第一次见到顾小碧这样的傻丫头,他将目光落到顾瑾言身上。 顾瑾言有点烦肖远多管闲事。 顾小碧这段时间病情反反复复,他若是不看着,夜里着凉忽然又病了怎么办。他好不容易才按住多事的顾小碧,肖远又特意提起,除了让顾小碧分床底气更足以外,没有任何好处。 顾瑾言避开话题,回话道:“从青州出来情况有些复杂,没看过别的大夫,但之前的方子一直没断。” 秦坚派人追杀他们,顾瑾言没敢露面给顾小碧请大夫,但能做到药方不断,已经是非常冒险了。如果真的不是特别在意顾小碧,顾瑾言大可不这么做。 肖远不像秦昭文,就算知道他们被追杀的事,也依旧不依不饶骂起顾瑾言。 “所以你们还不知道?你怎么给人当相公的?我见过不少像你们这样的年轻小夫妻,没经验、什么都不当事。”肖远默认顾瑾言和顾小碧是对小夫妻,也别说,他们之间的相处和表现也实在像。 肖远道:“她这是有孕了,你们被困威虎寨、我徒弟怕你表现过激不敢明说……” 肖远自顾自地念叨着,顾瑾言只看见他嘴巴一张一闭,每句话听得似懂非懂。顾瑾言艰难地消化‘有孕’这个词,满脸写着茫然和讶异。 顾小碧的情况倒比顾瑾言好些,但也说不上正常。她惊讶地看向自己的肚子,没有实感地摸了摸,略显懊恼和愁绪。 肖远见两人如此,猛然就怒了。“你们什么意思?” 知道新生命的到来,爹娘竟是这般反应,这让大老远跑来帮人调养的肖远很是气愤。 肖远自然不会去责备孕妇,他将矛头对准顾瑾言,怒叱道:“你这么惊讶做什么?傻了吗?有房事就会怀孕,你们又没避孕,‘闹出人命’不是很正常?” 肖远和秦昭文一样,将顾瑾言归入医盲一类。 “可是……”顾瑾言被肖远骂得哑口无言,他仿佛被人强行暂停了思考,只靠本能在跟肖远沟通。顾瑾言艰难道:“她、身子不是不易有孕……” 肖远道:“不易有孕、又不是不能有孕,亏你还是个状元,这都不明白?” 连顾小碧都看得出来、顾瑾言并不欢喜这个孩子的出现,更何况是肖远。 肖远是个大夫,素来有怜悯之心,自然同情顾小碧这个孕妇弱者。他见顾瑾言的态度影响到顾小碧情绪,恼怒地摆手赶顾瑾言。 “出去、出去!看见你就头疼。”肖远见他来气,起身把顾瑾言往屋外推。 顾瑾言注视着床上低头的顾小碧,稀里糊涂被肖远推出门。房门合上前,顾瑾言还在呢喃着:“怎么会呢……” ‘砰’的一声,房门被肖远猛地关上。 顾瑾言这才回过神,他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反应不对,可能被顾小碧察觉了。 顾瑾言做贼心虚般小心拉开系统的进度条,盯着前进了三分之一的红杠,确定它没往下降后,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还好,顾小碧没生气。 只是,最近系统的进度条越涨越快,给他一种不真实感。顾瑾言至今没明白,判定这个进度的依据是什么,系统也从来不说明。 顾瑾言不愿去想孩子的事,就逼自己散发思维,去思考别的转移注意力。 他走下客栈楼梯。 顾瑾言想着,在朝廷决议出来前,他并不急于回京。总住客栈也不算事,现在有秦坚的亲卫保护,他可以谎称自己受了点伤,在阳城找家带小院的房子租住…… 肖远不是说要让顾小碧走动走动?不知道需要多大的院子。 房子不能租得太破旧太偏,否则以顾小碧的性格,肯定会忍不住上手干活。 官家商户的宅邸最好,但他们一般不会轻易卖宅子、更遑论租。他处在风口浪尖,不好出面去买,找秦坚帮忙,回头他再以租的名义住进去。 既然如此,那就一步到位,买个有湖景长廊的,顾小碧散步累了喂喂鱼,心情也会好些。 他们上辈子在南塘的宅子就很不错,哪怕是偏院也能给顾小碧一个很大的院子。但是现在不行,顾小碧身子反反复复,稍不注意就会受寒,他得看着她,不能让她住偏院,他们还是得住在一起。 阳城并不富裕,条件不如他们在南塘,也不能要求太高。不过还是要给肖远安排一间屋子,最好有药房和煎药的地方。肖远不能住离他们的主院太远,万一顾小碧忽然难受,也好让他快点赶来。 顾瑾言发散着思维,扶着扶手一步步往下走。 客栈的店小二端着早饭上楼,见到顾瑾言,便拦下他、与他打招呼道:“客官,这是您屋里的早饭,您看是送您屋里,还是在外面吃?” 顾瑾言伸手接过端盘,回道:“她在忙着看病,你一会再送。” 店小二正想应‘好’,岂料顾瑾言直接从他手里抢过端盘,端着早饭继续往楼下走。 店小二有点被顾瑾言搞糊涂了。说好一会送,怎么又把早饭端走了? 他连忙上前拦顾瑾言,急道:“客官、客官!” 店小二将端盘抢回,尴尬笑道:“我来就行。屋里的一会送,您的是不是要在大堂吃?” “我陪她一起。”顾瑾言愣愣看着店小二。 店小二神情略有些无语,顾瑾言这才猛然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 店小二看他像是清醒了,赔了声笑,赶紧端早饭下楼,仿佛顾瑾言是个脑子有病的傻子。 顾小碧,怀孕了! 顾瑾言这才醒悟过来,他大半个身子往扶手上靠,抬手扶额,头垂得低低的。 顾小碧,怎么就怀孕了呢? 上辈子他们在一起那么久,她从来没有怀孕过。 说好不要想她,结果一时间脑子里全是她。 他是疯了吗?想什么宅子?难道真让顾小碧把那个孩子生下来吗? 孩子是什么?一群爱哭鬼,身子又小又软,有股奶香味,团抱起来只有一点点…… 顾瑾言察觉自己有些魔怔了,他活了两辈子,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当爹的一天。可如今顾小碧怀孕,他竟然有种、生个孩子也挺稀奇有意思的感觉。 肖远诊断后提着药箱下楼,远远就看到站在楼梯中央、茫然失措的顾瑾言。也不知顾瑾言在那立了多久,楼下的掌柜和店小二都看着他指点议论。 肖远走过去拍顾瑾言肩膀,将他的魂叫回来。 顾瑾言见是肖远,难得真切地唤道:“神医。” 肖远道:“跟我来。” 肖远将顾瑾言带到自己屋内,放下药箱与他道:“小碧说都听你的。现在这个孩子,你准备怎么办、给我句准话。” 肖远怕顾瑾言后悔,连忙解释道:“我事先说清楚,她的身子,就不该有孕的。若不是你们运气好撞到我徒弟,这孩子落了你们都不知道。这姑娘能怀上已经是老天爷怜惜,若不救这孩子,这辈子你们也别想有下个了。” 顾瑾言刚一升起的念头,被肖远死死摁了回去。 肖远痛惜道:“也就是昭文开口相求。要不然我变异的‘七瓣盘幽花’、天上地下唯此一株,才不舍得拿来下药呢。” 顾瑾言神情一愣,追问道:“七瓣盘幽花?” “是啊。”一提这个,肖远就气他那该死的不孝徒弟。“天下的盘幽花都是四瓣,只有这一株奇异,生出七瓣花。治疗寒症,药效能比四瓣的更好,毒性又不会过强,只有它能保你这个孩子。” 肖远叹息道:“每月以一瓣花入药,怀胎九月催产,也算足月了。” 顾瑾言脸色发白,红着眼眶哑声愣怔道:“如果、没有足月呢?” 如果、少了四瓣呢? “啊?”肖远疑惑地看向顾瑾言,回道:“怎么会不足月?我算着呢。她这身子,最少也要怀胎七月,否则就没必要生,注定是死胎。” 肖远的话令顾瑾言遍体通寒。 …… 上辈子,沈淑敏逃出宫流落南塘,腿上中了一支羽箭。 大夫给他开了一味盘幽花,只道沈淑敏寒气入体,若不及时服用此方,以后便会落下寒疾,有碍行走。 他自己就曾双腿有疾,自认为感同身受。 沈淑敏急需用药,而盘幽花又实在难得,别说南塘,整个大雍也难寻几株…… 他知道肖远有株宝贝的盘幽花,正拿来为顾小碧调养,便去找顾小碧。 他觉得顾小碧身子康健,什么时候都可以调养,不愿相赠、是有心要刁难沈淑敏。 他与顾小碧大吵一架,她低着头、始终沉默以对,只在他拿走花时,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自成亲后,顾小碧第一次没唤他相公。她只抓着他一截衣袖,却仿佛用尽全力、指骨发白。 顾小碧当时是怎么说的了? “少爷,给我留两瓣花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咳,大家找板凳坐好啊。这段剧情在胖妈脑海里转了一个多月,总算铺垫转出来了,太不容易了。如果有什么发明能把作者脑海里的文唰唰自动生成文字就好了。 胖妈今天更早点,凌晨入V更三章,咳,胖妈还差点,尽力啊。溜了溜了。 第25章 以前顾瑾言总觉得, 顾小碧后来不与他亲近,是旁人挑拨离间的错。是顾小碧自己不知好歹、嫉妒沈淑敏。 顾瑾言知道顾小碧喜欢他,可顾小碧就是一个婢女, 哪里配得上他? 因为盘幽花吵架后,顾小碧就一直疏离着顾瑾言, 她不再唤他‘相公’, 不再像过去一样看见他就欢喜地凑上来,人总是隔他三丈远。 顾瑾言觉得自己就是待顾小碧太好, 以至于她蹬鼻子上脸, 斗敢反过来给他脸色。 顾小碧不理顾瑾言, 他也气恼不想花时间在她身上。 但是,顾小碧人生第一次闹脾气, 就闹得特别久。 整整六日,顾小碧都没跟他好好说上两句话。 他每天都等着顾小碧来伺候, 找借口想见她, 又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推拒。 顾瑾言隐约后悔不该与顾小碧吵架,又拉不下脸去找她,不愿受她威胁。 顾瑾言只能想办法往顾小碧屋里送些金银首饰。他有比这些更珍贵的东西可以给顾小碧,但顾小碧跟他多年,始终摆脱不了曾经的穷酸样。她看到金子就两眼放光,恨不得立刻挖个洞找地方藏起来。 首饰刚送出去,顾瑾言就心情大好地坐在书房里、等着顾小碧跑来谢恩。他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跟顾小碧说两句软话,吵架的事他可以跟她解释, 不过也不能太惯着顾小碧, 免得顾小碧越来越不知身份。 顾瑾言盘算得很好, 结果他在书房待了一整天, 顾小碧都没有来。 他送去的东西, 顾小碧一样没要。管家颤颤巍巍地来回话,捧来厚厚一本账本,里面画着奇怪的图案。 管家说,这个形状代表金子,看这几画就知道是多少两;那个图案代表首饰,金银都上过秤、记着数…… 顾小碧非但没有收他的礼,反而把他以前给的全退回来了。 顾瑾言想到嘱咐管家采买首饰的自己,感觉自己被顾小碧狠狠落了面子。 谁会吵个架就老死不相往来呢? 顾瑾言气得不轻,又找不到办法拿捏顾小碧。 怎么才能逼顾小碧低头?顾瑾言开始变着花样刁难她。 放任避凉附炎的下人苛待她;断掉她的月银、逼她自己下厨;威胁将她赶出偏院,关了肖远的药房;连他要休妻重娶的谣言都传出来了,顾小碧还是没来见他。 顾小碧看着软弱可欺,骨子里却十分倔强。顾瑾言最恨的就是她这个性子。 他拿顾小碧一点办法都没有,就像他小时候,怎么折腾都没办法让顾小碧服软一样。 办法用尽后,顾瑾言开始迁怒别人。他认定是旁人挑拨离间,所以顾小碧才和他疏离离心。 顾瑾言遣散了所有和顾小碧交好的下人,命人把肖远一押、将他彻底扫地出门。 顾瑾言便想着,这回顾小碧总该来求他了吧? 但她依旧没有。 顾小碧借厨房煮了锅稀饭,和肖远两人坐在府外台阶上,吃完就散了。 肖远走后,顾瑾言才发现自己已经无计可施了。他命人从剩下的稀饭里舀了碗送过来,边吃边懊恼早知道就不让厨房借锅给顾小碧。 他已经九天没有见过顾小碧、十二天没有跟她说上话,三十九天没有抱过她。 自他们吵架整整一个半月,顾瑾言觉得事事不顺心。 顾小碧待他变了。 府里就这么大,他奔着顾小碧的位置‘偶遇’都找不到,只能是顾小碧一直躲着他。 顾瑾言不傻,他感觉得到。 只是他一直不愿承认而已。 终于,在顾瑾言和顾小碧形同陌路的第三个月,沈淑敏提出要走。 沈淑敏不愿再回京,可也不想就此留在顾瑾言的身边。顾瑾言本可以不放她走的,但他想着、自己与新帝必有一战,大可等事情结束,再将沈淑敏接回来。 沈淑敏千里迢迢地逃到南塘,又轻易地被顾瑾言放走。 顾瑾言不管别人怎么想,只觉得心里陡然一松,当晚就以此为借口、想去与顾小碧说和。 沈淑敏都走了,顾小碧的醋也该吃到头了吧? 顾瑾言喝了两壶小酒,装着失意难过、闯入顾小碧的屋子。 沈淑敏离开,他如此难过,顾小碧可不得心软安慰他两句?顾瑾言借酒逞凶,不顾顾小碧意愿,将她抱上床乱亲。 几月不见,顾小碧消瘦了不少,日子过得不好,也不肯低头求他。 顾瑾言难得对顾小碧生出几分怜惜,手上动作刚一松缓,便被顾小碧打了一巴掌。 顾瑾言人生头一回挨人巴掌,望着顾小碧整个人都傻了。 顾小碧、软软糯糯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小婢女,往新帝都要忌惮的谋反头子脸上,打了一巴掌。 顾瑾言愣怔在床上,稍微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时候顾小碧就该人被捂住嘴、拖下去抹脖子了。 顾小碧却不懂,反而缩床尾委委屈屈地哭了起来。 那时候顾瑾言就对顾小碧起过杀心。他不想留着顾小碧了,顾小碧给新帝当过耳目、又威逼他强娶。如今他逃出新帝的掌控、双腿也已经治好,还有什么理由不杀她,让她骑他头上、越过那么多步。 可是黑暗中的顾小碧,哭得太可怜。 她缩成小小的一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天都要塌下来一样。 顾瑾言不想杀她,甚至想要哄哄她。 他不过就是凶了一点,有什么好哭的呢? 顾瑾言笨拙地往顾小碧身边靠了靠,伸手想摸顾小碧的头安慰她,顾小碧却将自己往后缩,一进一退、半点不让他碰的样子。 顾瑾言终究还是收回了手,起身离去、不欢而散。 …… 如果说,顾小碧不是吵架生气、不是嫉妒,而是彻底看透了他顾瑾言呢? 肖远房内的顾瑾言仍是那副恍惚失神的模样,他单手撑着桌子,在肖远的搀扶下落坐凳子上。 肖远第一次见识到,发现自己有个孩子,会令人神情悲怆成这样。出于大夫的习惯,他顺势给顾瑾言摸了摸脉。 肖远道:“你不会身体有疾,孩子不是你的吧?” 顾瑾言因为肖远的话回神,收回手。 顾瑾言仍抱着一丝希望,近乎恳求地看着肖远,问道:“用上那花,也不一定需要有身孕吧?给她治寒症,是不是也可以用?” 肖远不解道:“她这身子慢慢调养最好,盘幽花是急药,无非必要、用了反而伤身。” 顾瑾言放在桌上的手缓缓握拳,手心冰凉。 他像是走投无路,随便逮着个人也要发问。 他难得对肖远用上尊称,茫然问道:“那您说、如果她有身孕又不告诉我,会是什么原因……” 这些话,没头没尾地问别人,别人是不会应的。但肖远不是普通人,他医术出众,脾气古怪,嘴上没把门的事回回都干。 肖远回想适才坐床上抱膝的顾小碧,忆起她满脸愁绪、无措乖顺的模样。 肖远决断道:“要不,是她知道你不喜欢。要不,是她也怕孩子活不了。这姑娘一看对你就很上心,知道落胎不能再怀,都愿意让你做主。如果孩子不能活,告诉你也是徒添伤感。” 肖远说到此处,还忍不住自夸道:“别说,你们要是没遇上我徒弟,再晚些月份撞到我,我也没把握能让这孩子顺利生下来。” 肖远自顾自说完话,发现顾瑾言脸色已然近乎惨白,他连忙拍拍顾瑾言的肩,安慰道:“别担心,都是些没影的事。你们要是打定主意生,我保证能让她顺顺利利地生出来。” “但是是男是女我就不敢保证了。”肖远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劝说道:“我的意思,无非是养个孩子,你要嫌碍眼,遣他们娘俩在外安置就是。我见你待她也并非全无情意,你若无心娶她,也该让她老了有个子女傍身,否则等你新妇入府,只怕她晚景凄凉。” 肖远不像秦昭文,一把年纪还心性清朗,傻乎乎地认为顾瑾言待顾小碧情意深重、非卿不可。当了一辈子大夫,肖远见过太多薄情寡义之人,只观顾小碧,怀了身子还需要瞻前顾后、百般思虑,就知道顾瑾言对她的态度、肯定没打算娶她。 嘴上爱得要生要死有什么用?连名分都不愿意给的男人,能爱到哪去? 也就他膝下无子,如果顾小碧是他闺女,他说什么都要摁头让这负心汉把人娶了。 肖远此时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又何曾知道,上辈子他把顾小碧当亲闺女疼,逼婚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还不如随他左右,四海行医呢。 顾瑾言声音微颤、呢喃低语,仿佛声音大点就会吓到谁一样。 他道:“生、您让她,生下来。” …… 顾瑾言两辈子都没想有个孩子。他常年在外奔波、行事生死一瞬,仿佛从未有过安定日子。顾小碧又不易有孕,考虑这些也是徒劳。 可是如今,忽然有人告诉他,他有孩子了,甚至上辈子可能就有过一个。 顾瑾言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忍不住算月子,想着缺了两瓣花的孩子得长多大了。总归不会超过七个月,超过七个月,肖远一定会想办法催生,是生是死总有个孩子生下来。顾小碧的身子并不显,算上与肖远错过的救治时间,五个月打底,就差那两瓣花。 顾小碧很容易被看透,抓住他衣袖一定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顾小碧肯定察觉到他不愿娶她,也清楚他的心都在沈淑敏身上。为那个生死未知的孩子求最后两瓣花,已经是她的极限。 顾小碧太了解他顾瑾言。 诚然,即便她全然相告,他也不会留下那两瓣花。他只会觉得顾小碧多事,既然不能生就不该勉强,与其为了个不知生死的孩子折腾,不如从一开始就打掉他。 他最多哄哄顾小碧,然后将她带到肖远的药房,看着她把孩子落下来。 她不告诉他,反而维护了两人间的那层窗户纸,没让他们最后落得太难堪。 顾瑾言心情复杂,到客栈大堂叫了几坛酒,空腹入喉,喝得急、没几杯就醉了。 店小二观察气氛,端着早饭上前问他道:“客官,早饭是现在送上楼吗?您是楼上吃、还是就在这用?” “送上去与她。”顾瑾言摆手说完,忽然道:“等等。” 顾瑾言叫住准备离去的店小二,嘱咐道:“与我们同行的有位大夫,先送他房里,问问有没有什么忌讳的,让他检查后再送进去。” “唉,好的。”店小二误会了大白天借酒消愁的顾瑾言,以为房内的顾小碧患了什么绝症,有些惋惜,看顾瑾言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怜悯。他与顾瑾言道:“客官,您的那一份,我给您送到这来?” 顾瑾言并不领情,摇头道:“不必。” 顾瑾言倒了倒空了的酒坛子,吩咐道:“再给我上坛酒。” 两辈子,意志消沉这四个字跟顾瑾言从未真正挂过勾。顾瑾言向来自律,可这一回,他真的想就此大醉一场。 他知道顾小碧就在楼上,却迈不开步子去见她。 何其狼狈。 第26章 顾瑾言从早醉到晚, 两辈子第一次如此放纵自己。 他倒在客栈角落的桌子上,醒了喝、醉了睡,期间酒就没断过。 除了李明中途上前劝过一次, 没人敢去阻止他。反倒是肖远出门时跟顾瑾言打了声招呼,只是并没有攀谈的意思, 完事端着药就敲了顾小碧的房门。 顾瑾言看着肖远进屋, 心里隐约有些期待,想着若是有人跟顾小碧提及他买醉, 顾小碧说不定会下楼来扶他。他不敢去见顾小碧, 又盼着顾小碧亲近, 拖得久了便开始胡思乱想,觉得顾小碧不下楼也好, 她身子容易受寒,楼梯台阶又高, 万一受伤多不值当。 顾小碧到最后也没来, 顾瑾言自嘲地笑了笑,满心都在想,顾小碧果然很懂他。她知道他想一个人静静,她便退得远远的,装作不知不觉、不去打扰。 他不想顾小碧这么懂他,这样他就没办法骗她了。 伪君子顾瑾言、一无是处、心狠手辣的顾瑾言……怎么在顾小碧心里,就没落点好呢? 他的谎言一定又被看穿了,装得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不给她喝避子药, 结果知道她有孕, 又没有半点欢喜。顾小碧指不定怎么看他。 可是他这回没有…… 顾瑾言趴在桌子上, 转动着手中酒杯, 想着这一次顾小碧总该是误会他了。 他愿意让她生, 她乐意怎么处置都好,他都随她。即便他还是觉得,他们不该有孩子。两个人的时候他都处理不好,更何况再加一个。 顾瑾言现在只希望那孩子能争点气,可以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否则期望落空,反而惹顾小碧难受。 …… 夜渐深,客栈关店。店小二上前推醒顾瑾言,询问是否要扶他回楼上睡。 此时顾瑾言已经趴着小睡了一会,浑身仍散发着酒气,脸也泛着红晕。 顾瑾言也不知怎么想的,并没有表态,店小二见状,便唤来掌柜帮忙,两人一同将他架回房。 顾小碧屋里还亮着灯,掌柜的刚要敲门,便被顾瑾言推开。 顾瑾言虽然确实醉得不轻,但趴着睡了会,醉意渐消。他脑子并不糊涂,知道顾小碧会给自己留门,不想顾小碧特意下床走这一趟。 顾瑾言推开房门,脚步虚浮踉跄,跨过门栏时险些没站稳。 掌柜和店小二忙伸手要扶他,顾瑾言回身给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上前关住了门。 顾瑾言以为自己动作很轻,其实推门声便将顾小碧吵醒了。顾小碧今日服药后一直有些昏沉,她本想等顾瑾言回来,结果沾枕没忍住还是睡了。 顾小碧起身透过屏风、正好看见顾瑾言踉跄不稳的样子,连忙掀开被子要去扶他。 等顾瑾言关上门往回走时,顾小碧已经从屏风后走出来了。 顾瑾言脸色一沉,带着醉腔开口叱骂道:“下床做什么?” 顾瑾言看见顾小碧只身着里衣,快步上前、想将顾小碧抱回床上。 可他意识到自己醉得有点晃,等顾小碧伸手要搀扶他的时候,顾瑾言连忙往后避让开。 “别碰我。”顾瑾言摆手道:“你扶不住,自己走回床上去。” 顾瑾言总算发现、为什么说喝酒误事,站都站不稳,更何况抱顾小碧。 “少爷,您慢点。”顾小碧神色担忧。 她头回见少爷这么失态,即便是上回,少爷收到京城来信,也没有醉成这样。 顾瑾言不让扶,顾小碧便三步一回头,直到确定顾瑾言安全跟来,这才缩回了被窝。 顾瑾言停在床前,监督顾小碧捂好被子,这才给自己褪衣脱鞋。顾瑾言爬上床,避开顾小碧的身子,从床尾跨过她,翻身躺到了里头。 顾小碧与顾瑾言同眠时,总会特意睡在外面,谨记规矩、老想着夜里方便伺候他起夜。顾瑾言对此心知肚明,没有拒绝,只是见顾小碧始终这副如履薄冰的模样,多少有点介怀。 有时行房激烈,顾瑾言会趁顾小碧迷糊,故意将她转到里侧入睡,这样晨起时,他就会看到一个小心翼翼、笨手笨脚往外爬的顾小碧。 顾瑾言没来由地想,以后就该让顾小碧都睡里面,他夜里不需要伺候,她也没必要总起得比他早。是了,让她睡里头,还能逼着她多睡点。 今夜顾瑾言是不敢换的,他怕自己身上有寒气,顾小碧好不容易睡暖了位置,他不能再让她捂一次。 顾瑾言躺下后,顾小碧便转身面对她,眸子里写满担忧和关切。 她有些后悔了,应该下楼去找少爷的。只是上回她这么做,结局并不好。她知道少爷想独处,也怕自己会像上次一样做错事,就犹豫了。 顾瑾言摸摸顾小碧的眉眼,两手抓捂她的手。 顾瑾言发现顾小碧的手远比自己要凉得多,不知道是一开始就没捂暖,还是下床这么一小会就冷了。 顾瑾言抱住顾小碧,怜惜地摩搓她肩膀,仿佛这样就能暖和她。 被窝下两双脚相碰到一起,顾小碧想躲,却听顾瑾言命令道:“靠过来,我的脚暖和。” 顾小碧怯生生地探出脚,踩着顾瑾言从他身上取暖。 顾小碧怕顾瑾言担心,与他解释道:“少爷,我没事的。神医说……” 顾小碧有些迟疑,不知道现在提这个究竟是不是好时机。她谨慎道:“是我怀了身子,身体才会耐不住寒,不过捂暖些、喝下药,慢慢就会好的,没什么大碍。” 顾瑾言躺下后头有些刺痛,人却清醒不少,见着顾小碧,能好好跟她说话了。“已经入春了,你还用冬被暖着,还说没大碍。” 与上辈子他故意借酒逞凶相比,这辈子顾瑾言不是一般的温和体贴。他话虽是责备,但语气一点骂人的意思都没有。 顾小碧不大习惯两人间的气氛,她头埋得低低的,被顾瑾言顺势抱个满怀。 顾小碧已经竭力不去想孩子的事,只是顾瑾言稍表现得有些异常,她就忍不住心慌。 顾小碧其实也没想过会有个孩子,准备嫁李大壮时她没想过,跟了顾瑾言她就更不敢想。如今忽然告诉她、她要给人当娘了,顾小碧一时半会真没什么实感。 顾小碧本就担心会闹出庶出,现在见顾瑾言苦着脸不欢喜,还一别以往醉成这副模样……顾小碧认为、顾瑾言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顾瑾言越温柔,越让顾小碧意识到自己不能心存侥幸。 只是当孩子真的落在她身上,她又狠不下心不要他。 顾小碧眼眶泛红,声音微颤隐约带着些哭腔。她抓着顾瑾言的领口,埋头与顾瑾言道:“少爷,小碧回青州去,就在老宅待着好不好?小碧不会让他去烦少爷的。” 神医给她出主意,说让少爷买个外宅安置她。可她不用这么麻烦,只要少爷肯让她生下来,回到老宅,她会努力想办法自己养活孩子。 顾小碧怕顾瑾言不同意,又急道:“少爷不想让人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顾瑾言有些气恼,不告诉别人,是想再给孩子找个二爹吗?还是准备让他的孩子、当个没爹养的? 顾小碧和肖远自认为的解决方法,在顾瑾言眼里一开始就不可能。 他绝不会放顾小碧离自己这么远的,且不说系统的事,顾小碧就得跟着他,青州和京城相隔那么远,顾小碧若是在青州常住,他们一年只怕都见不到几次面。 顾小碧这么笨,记性估计也不怎么样,回头把他忘了,见面都用那种疏离陌生的眼神看他,顾瑾言难以接受。 顾瑾言用略带威胁的语气,低声说道:“你给我断了这心思,就在我身边待着,哪也不许去。” 这在顾小碧看来,是被拒绝留下孩子了。 她有些心酸,又不敢违背顾瑾言,只能偷偷摸了摸肚子。 顾瑾言察觉到顾小碧的异样,更是苦涩顾小碧不信他。他拍拍顾小碧的后背安慰道:“没关系,你好好养,把他生下来。” 顾小碧心情猛然飞扬起来,她讶异地看向顾瑾言,顾瑾言一下就看见了她眼中的光。 顾瑾言心情复杂,这孩子才落到顾小碧身上多久,刚知道就这么在意他。上辈子她费心调养数月,失去时一定难受极了。 顾小碧上辈子能为这孩子跟他生气,未来只怕要越过他去,多的是时候为这孩子操心。 顾瑾言又为自己寻到个绝佳的借口,以前是因为别人挑拨离间、现在知道是为了孩子……总归,不会是顾小碧不要他。 顾小碧缩在顾瑾言怀里,小心观察他脸色,问他道:“少爷,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你是给我添麻烦了。”顾瑾言醉着酒,话也不委婉。他道:“顾小碧,我事先说好,你身子不好,怀是怀了,但万一中途出了岔子,或者结果不尽人意,你可不许哭。” 顾瑾言总算能体会到,上辈子顾小碧怀胎几月,宁愿一个人闷着也不告诉他的心情。 即便神医跟他再三保证安全,但万一呢?若是真落个死胎,他不想顾小碧因此失望劳神。 顾瑾言抱着顾小碧,觉得她才这么点大。 哪怕顾小碧比顾瑾言还大上两岁,可在顾瑾言眼中,顾小碧柔弱单纯,更是需要被保护的那一方。 顾瑾言茫然地想,顾小碧自己还是个小姑娘,又怎么给他生孩子呢。人家都说,女人生产过的都是鬼门关,如果顾小碧因此出了意外,他倒宁愿不去生他。 孩子而已,他上辈子也没有,顾小碧身子不好,实在没必要冒这个险。 可偏偏顾小碧喜欢,这些话不能跟顾小碧说,他上辈子已经让顾小碧失望了一回,不想重蹈覆辙再来一次。 顾小碧不知顾瑾言的心情,反而欣喜地点点头,与顾瑾言保证道:“少爷,我知道的,神医都跟我说了,我会很小心照料他的。” “照料他的前提是养好你自己。”顾瑾言见顾小碧不将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的模样,忍不住发愁。 “嗯,小碧明白。”顾小碧回应得倒快,就是不见什么诚意。她心结打开后,心情明亮了不少,也敢跟顾瑾言聊孩子了。 顾小碧问起了每对父母都会讨论的话题,期待道:“少爷觉得他会是男的、还是女的?” 是男是女很重要吗? 顾瑾言有些失神,从知道顾小碧怀胎,他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顾小碧的孩子…… 顾瑾言忍不住代入了一下,如果是个女孩,大抵会很像顾小碧。他们会拥有一个乖顺娇软的女儿,年幼时能抱着哄玩,想必会是件乐事。可只怕她长大了,也跟顾小碧一样太过听话,如果运气不好,遇到个像他一样不会照料人的,回头不知道会被人磋磨成什么样。 他肯定会想办法给她找最好的夫家,但万一呢?如果她过得不好,又像顾小碧一样凡事都忍着,等顾小碧知道一定会很难过。而且她又是庶出,京城的那些官宦世家,嫡庶分明,说不定会背后欺负孤立她,连带顾小碧这个婢女出身的妾室也要受人非议。 可若是个男孩呢?如果像了他,多半就是个混世魔王。顾瑾言联想自己的心性,觉得自己若是以庶子身份出身,不除掉正室踹翻嫡子是绝不会罢休的。那孩子若是个有本事的,倒还好说。只怕他心气高又没能耐,回头争败不知道会害顾小碧操多少心、落多少泪。 顾瑾言有些急了,他发现自己完全不能设想顾小碧成为他妾室后的样子。 三皇子登基为帝,沈淑敏连他的后宫都不愿意容纳,更何况区区一个顾小碧。 沈淑敏上辈子与顾小碧关系不错,可这辈子许多事都没有发生。以沈淑敏的手段,蠢笨的顾小碧在她手上走不到一个回合,就要被她扒皮抽筋、吃干抹净了。 顾瑾言不明白自己原先是怎么想的,他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可以让顾小碧当他的妾室? 是因为上辈子,与她拜堂成亲了吗? 顾瑾言第一次松口,认下顾小碧曾经是他的妻。 他想起自己和系统的约定,只要他加满系统给的进度条,系统就会让前世的沈淑敏重生回来。 他或许可以等到沈淑敏回来后……可是,前世的沈淑敏,已经离他很远了。 顾瑾言察觉自己必须很努力地去想,才能回忆起沈淑敏。 唯一清晰的记忆,只剩下那间贫乡小屋。 沈淑敏在新帝身边待不顺心时,便会来寻他。他们会煮茶对饮,聊聊旧事,然后就再也没有了。记忆中那个母仪天下的沈淑敏,后头好几年都没见了。 他难道要娶她吗? 顾瑾言很难想象自己和沈淑敏成为夫妻的样子。他似乎,对沈淑敏隐约剩下一个执念,却早就不知道因为什么了。 沈淑敏,一个连新帝都能弄死的女人,会怎么待顾小碧呢? 顾瑾言彻底迷茫了。 “少爷……”迟迟没有得到回应的顾小碧,不安地轻声唤顾瑾言。 顾瑾言低头看她,怜惜地摸摸她的脑袋。 顾瑾言哑着声承诺道:“不管男孩女孩,都是你的、都是嫡出。” 第27章 给顾小碧一个正妻的身份。 或许是醉酒失智, 这个看似很荒唐的结论,顾瑾言开始觉得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顾小碧,本来就是他的妻。有了正妻的身份, 他也就不必担心顾小碧会被人欺负,担心她的孩子会长歪了不是? 顾瑾言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他以前不懂, 刚重生那会甚至问过顾小碧。 要他娶她,是不是因为想给他生孩子。 现在才知道, 是她已经怀上了, 所以才想当他的妻。 顾小碧是对的, 娶她才是最好的方法。上辈子她已经做了最好的决断,是他过于疏忽, 没有理清其中关窍。 后悔的情绪一层层漫上来,顾瑾言心疼起上辈子跟公鸡拜堂的顾小碧。顾小碧其实没有做错什么, 如果不是娶了她, 肖远也不会答应为他治腿。他不满被人要挟,却将矛头对准在最无辜的顾小碧身上。 顾小碧还怀着孩子呢,光为孩子担惊受怕就足够击垮她了,他还那么待她。 顾小碧没听出顾瑾言的承诺,或者说含糊其辞的话,顾小碧从不敢认的。再者她跟顾瑾言身份相差不是一般的大,娶她为正妻,说给谁听都不敢信的。 顾小碧不明白顾瑾言为什么会想到这点, 她只当顾瑾言是要将孩子送到正妻身边抚养。顾小碧想了想宰相府家那位才貌无双的沈小姐, 虽然有些难过, 但觉得自己也没什么资格不满。 那位沈小姐她见过几次, 是位极好的人。孩子若能在沈小姐身边教导, 定是要比她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小婢女强。 顾小碧压下心酸,点头道:“好,小碧听少爷的。” 顾瑾言听顾小碧允诺,像是总算做了件对事,苦了一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揉揉顾小碧的耳垂,对她爱不释手,恨不得就这么融入怀里不分开。 顾瑾言长舒一口气,与顾小碧道:“这些事我来处理,你什么都别管,安心养好身体。” …… 顾瑾言第二日醒来,头有些宿醉的昏沉。顾小碧早早便请肖远熬了副解酒药,只待他醒来,便端到了他面前。 顾瑾言一碗药下去,回神看了眼顾小碧。顾小碧端着药碗放到高桌上,顾瑾言的目光始终在她身上流转,待她回身时,两人四目相对、顾瑾言便朝她笑了笑。 …… 顾瑾言昨夜做了会梦,梦到上辈子他与顾小碧生出隔阂那段时间。他们互不理睬,他也装得不甚在意。那时候府里的气氛死气沉沉地,惹得他的脾性也愈发偏执暴躁。 彼时府里宴客,他多喝了几杯。席间有下人传话,说顾小碧约他后堂一见。 顾瑾言都快忘了当时的心情,只记得自己一开始没有动弹,非坐着看了场舞,结果连舞女跳了什么,都没注意。 他看着梦里曾经的自己、装得不慌不忙前往后堂,觉得这遮掩的方式实在有些低劣。他连重要的宴席都放下了,还有什么好不承认的。 他赶到后堂,四周只亮了两个烛台,视线有些昏暗。他远远便看到个女子倩影,心扑通、扑通,这才像是活了。 他有些负气顾小碧这么待他,但又没敢立刻冲她发脾气,免得回头顾小碧又说些讨人厌的话堵她。过去的事他不想再计较了,只要顾小碧别再跟他犟着就行。 正当他准备上前拉拉她手的时候,那女子转过身来,带着脂粉香倒在了他怀中。 顾小碧跟他划清界限,她表现得明显,府里封口怎么堵都堵不住。事情走漏了风声,下面开始有人要按捺不住,给他送女人了。 若是平时,他还能保持些风度,维护下两方体面。可这种期待落空的感觉并不好受,他心里难过,便见谁都要捅两刀,非逼得所有人都跟他感同身受不可。 他命人将那女子押到宴席上,那女子是南塘关某将领的女儿,官家出身的清白小姐,被人当众目睹衣着暴露,哭啼着就要闹自缢。 他此番邀请南塘的官商将领们,本意就是鸿门宴。彼时永王已经发兵兴乱,他要趁势竖旗,讨伐新帝。南塘作为他精挑细选的占据地,他要全部掌控,不给它留下第二种声音。 他原本没准备在自己府里动手的,可谁让这些人自作聪明、偏偏撞了上来。 那一晚,府里刀光剑影,鲜血喷溅染红了整个前厅。 他杀了那个传假话的下人,又遣了身边随从去试探顾小碧口风。 他在后堂坐了一整晚,前厅的血都洗刷无痕了,都没等到顾小碧来看一眼。 …… 顾瑾言思绪有些混乱,再见顾小碧,仿佛还在梦中。他扯着嘴角向顾小碧笑了笑,似乎自己态度好些,顾小碧便不会生他气了。 顾小碧没注意顾瑾言低落的情绪,觉得她家少爷笑着比哭了还难看,许是头真疼得不行。 顾小碧走到顾瑾言跟前,伸手为他揉了揉额穴,顾瑾言盯着她、确定她不是假的,将她手扯了下来。 “怎么起得这么早?”顾瑾言话还是说得讨人厌,语气却谨慎平缓了很多。他哑声问她道:“手还是有些凉,你就那一件斗篷吗?我再给你买一件。” 顾小碧忙在心里计算斗篷的价格,她现在那件还是从威虎寨出逃时带的,那样的皮毛斗篷,没个几十两只怕买不来。 顾小碧连连摇头道:“不用了,天是越来越热的,神医也说我不能光捂着。” 顾小碧心情明媚道:“小碧下床多走动走动,身体很快就会暖和起来的。” 顾小碧的话顾瑾言只当没听见,天越来越热,与她有几件斗篷能有什么关系。原先是躲避追杀不好抛头露面,现在安全了,该买的就不能少她。 顾瑾言与顾小碧吩咐道:“我去采买安置些东西,你在客栈等我回来。客栈的楼梯人来人往,你有了身子别自己去,回头我让护卫陪着你,你有什么就吩咐他们。” 顾小碧觉得顾瑾言可能误会了什么,她即便身子再不好,也不至于连个楼梯都下不得。她小时候还见过怀胎八月、大着肚子忙活的妇人呢,哪有那么娇贵。 可这些话,顾小碧知道自己说了顾瑾言未必会听,她想着神医只让自己下床活动,也不是非要往外走不可,就顺着顾瑾言应下了。 …… 顾小碧哪里知道,她连件斗篷都不舍得买,顾瑾言转头就敲下间大宅子。 顾瑾言嘴上别扭,真到看宅子的时候,还是很费心地考察了人家的院景长廊。想着顾小碧从那散步的时候会不会滑脚。 拿到宅地契后,顾瑾言就想着该把它交给顾小碧。即便昨夜是醉酒越了界,顾瑾言也不打算收回昨晚的许诺。既然是主母,就该让顾小碧管家,总归败不到哪去。他从不缺这些东西,但如果顾小碧拿着能安心点,由她收着也无妨。 顾小碧也乐意管不是吗?回想先前他们对管家的讨论,一切更像是命中注定的。 顾瑾言办事素来利索,不单宅子买好,东西也立刻让人添置了进去。即便是临时住上一段,顾瑾言也没有丝毫随便的打算。他不能让顾小碧一直住在客栈里,那地方鱼龙混杂,即便是上房,饭点时也能听见楼下大堂的喧闹声。睡都睡不安生,还谈什么调养身体、生孩子。 顾瑾言借着秦坚的名义行事,风风火火行事张扬。他自个知道顾忌,却丝毫不顾及秦坚会不会被人参折子。可谓是将秦坚利用彻底,反过来秦坚还得谢他信任。 顾瑾言买卖敲定得快,但等他从新宅往客栈赶的时候,也已近黄昏。 他命人将马车停街上采买,在客栈附近的成衣铺翻冬衣。他表面看起来是要随便挑两件带回去,实际把铺子积压的女冬装都买完了。 不仅如此,从成衣铺出来,顾瑾言又瞄上了对门的书铺。他进店买了两本启蒙书,想着找点事给顾小碧做,帮助她耗点气力,免得一闲下来就要找活干。 随行护送的秦家亲卫跟了顾瑾言一天,只当顾瑾言的书是给未出世的孩子买的,再观顾瑾言得知顾小碧有孕后连路都不赶了,又是买宅子、又是置衣裳,妥妥一个傻爹模样。 他们总算明白,顾瑾言为何会如此得他家少爷维护,傻人遇傻人,蠢一块去了。 顾瑾言的形象在亲卫们心里发生了割裂,前天还运筹帷幄、冷静自持的人……冷脸施压得他们这群亲卫惊颤不已,生怕耽误主子的任务。 今日却是个知道媳妇有娃、手足无措的傻爹,跟那些头脑不灵光的寻常男子无甚区别。 亲卫们达成共识,私以为顾瑾言不大可能装得这么像,自家主子的担忧,多半可以放下。只要神医拿捏住那个孩子,就不愁顾瑾言反水背刺漳州。这一招棋、下得稳了。 顾瑾言顾及不到那么多,京城的事他都有意放一放,更何况区区一个漳州。 他眼里没有这群亲卫,更是不会在乎这群无关紧要人的想法。他挤坐在塞满冬衣的马车上,翻书思考该从那里给顾小碧教识起。 …… 等顾小碧再见顾瑾言,就被顾瑾言带来的‘礼物’淹没了。她和秦坚的亲卫一样,感受到了顾瑾言对孩子的热情。 直到顾瑾言将一张宅地契塞她手中,顾小碧隐约才知道怕。 少爷,该不会受贿了吧? 顾小碧坐在书案后吓得心脏扑通直响,顾瑾言却还从后抱住她,一副求夸奖的态度与她道:“你先收着这个,等回京后我让管家把府里的账本整理出来给你。” 顾瑾言想起上辈子顾小碧画的银子和计数划,声音闷闷道:“你放心,在那之前你会学会看账本的,你若不会,我都可以教你。” 顾小碧抬手摸顾瑾言的额头,颤颤巍巍道:“少爷,您有些糊涂了……” 作者有话说: 顾瑾言:给你、给你,都给你。 亲卫:他是个傻爹。 肖远:他脑子有病。 顾小碧:少爷脑子糊涂了。 胖妈:看戏(嗑瓜子)。 第28章 顾瑾言一行人搬进了阳城的新宅。顾瑾言这些天除了看着顾小碧, 就是到肖远的药房帮忙煎药。 顾瑾言头回来的时候,肖远乐于有个打下手的,随意差遣他、什么活都指着他干。可顾瑾言后头越来越频繁, 人来也就算了,还偏偏带了张嘴。 果不其然, 这次, 顾瑾言煎着药,又开始念叨起来。他坐在小板凳上扇药炉, 幽幽叹气道:“我不过是不想她熬坏眼睛, 她现在一有时间就给那孩子做衣裳,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耐性,一坐坐大半时辰, 喊她跟我走走也不情不愿的。” 顾小碧身边没有亲朋,上辈子肖远待顾小碧像亲闺女似的, 顾瑾言习惯把肖远当她娘家人, 逮着机会就忍不住找他吐槽说道。 可苦了肖远,大老远跑来给人治病,一把年纪、还得接受病人家属每天以‘你看看你女儿’的口吻向他发动干扰,他这个脾气古怪的老头都熬不住顾瑾言了。 肖远现在极度后悔,第一次就不应该接受顾瑾言‘她觉得我受贿,竟然怕我变成赵锋那样的人’的话题。 在管不住嘴这件事上,肖远第一次吃瘪。 肖远勉强参与话题,与顾瑾言道:“她今天不是走过了吗?你老盯着她做什么?” 找点自己的事干吧! 肖远的弦外之音顾瑾言并不在乎, 他自顾自地吐槽道:“她以前很爱动的, 又不是买不起孩子的衣裳, 用得着她天天急着做?她最多只给我缝过衣服, 对我可没这么上心。” 肖远经验丰富地避开可延伸的话题, 回话道:“那丫头也是怕跟孩子亲近不了多久,等你正妻迎门孩子就要被抱走,让她为孩子多费点心怎么了?” 顾瑾言一下没意识到肖远的话,他只是需要找个人倾吐,呢喃道:“连识字她都先考虑孩子先学哪个简单,她再这样我就不教她……” 顾瑾言话说一半,愣怔地停下扇风的手,蹙眉看向肖远,不解道:“神医哪里听来的话?谁告诉您,我要迎正妻进门、把她孩子抱走的?” 肖远分拣着药材,随口道:“这有什么好瞒的,那丫头都跟我说了。” 肖远摇头道:“你这主意也不是不行,就是好坏得看主母秉性,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啊。” 顾瑾言抓蒲扇的手微微收紧,脸色渐沉,染上一层薄愠。 顾小碧,好样的! 顾瑾言怒急要朝炉子发火扇风,又想着不能坏了药性,硬生生忍了下来。 他总算知道,这几日顾小碧为什么总是摸着肚子,惋惜不舍的模样。他还当她是担心孩子身子,介怀自己母体不够康健,原来他每回跟顾小碧都说不到点上。 顾瑾言口不择言道:“我没要抢那东西,我说的是娶她。” 这句话让肖远听入了心,他难得认真了几分,抬头看顾瑾言道:“你要娶她?” “她蠢笨成这样,我不娶她,她能过得下去?”顾瑾言越说越觉得顾小碧负他,恼怒的同时又有些苦涩,合着这些天他对顾小碧上心,她根本感受不到。 顾小碧真是磨人,仿佛天生就是为了克他一样。 肖远也意识到自己和顾小碧误会了顾瑾言,也是顾瑾言的‘岳丈’态度太深入人心,肖远凭空对顾瑾言生出几分惭愧歉意来。 肖远尴尬道:“那你就说清楚点嘛。” 近几日的相处,令肖远彻底掌握拿捏顾瑾言的方法。他把顾小碧搬出来当挡箭牌,说道:“唉,那丫头一直以为你要另娶呢,这些天只怕不知有多伤心,闷心里不敢跟你提……” 顾瑾言闷闷道:“谁让她笨。” 肖远心中嗤笑顾瑾言嘴硬,偷偷在心里打赌他坐不到一刻钟。 这不、一帖药没煎完,顾瑾言就急不可耐地将蒲扇还他,人也跑没影了。 …… 顾瑾言确实生顾小碧的气。这些天,他被顾小碧扎下不少软钉子,他想待顾小碧好些,又苦于无从下手。顾小碧木得很,仿佛眼里根本看不见他,顾瑾言心里有点急,迫切的想要从顾小碧身上获得一些回应,让她认可他的好来。 他不想顾小碧对那个孩子太好,顾小碧对那个孩子越上心,就越是提醒他、上辈子顾小碧会有多难过。 顾瑾言情绪有些低沉,离开药方回屋的路上,他遇到了前来禀报的秦府亲卫。 对方将一封急信送来,说是京城寄出的。 顾瑾言发现这封信是管家送来的,他以受伤为由暂停阳城修整,京城那边都收到了消息。 顾瑾言拆开信,除管家照吩咐送信的一些后续外,还将当初书院调查的结果回禀告知。 管家为他讨回了那方砚台,收放入库于京城顾府,另外随信寄放了一个半个拳头大的小细镯。 管家对此事上心,打听得十分详尽。当初顾小碧在客栈帮工,客栈提供吃住,她便每月象征性地收几个铜板。平时她会外卖绣品、接一些绣活,攒点余钱拿去书院给他。 顾小碧的谢师礼,是她去当铺当了这个细银镯凑的。当铺伙计对顾小碧有印象,顾小碧单纯老实,问时便说是她娘亲留下的遗物,当铺伙计听说她要买来送礼,临了还劝说过,让她选个能往回赎的方式。顾小碧仔细听完几种赎回的方式,都觉得钱不够用,最后还是签下了死当。 这个银镯管家找得不容易,毕竟是死当,在那个小镇上已经流转了好几手。 管家也怕耽误帮顾瑾言送信,好几次都想放弃,最终他还是做主重金寻回,总算将镯子重新买了回来。 顾瑾言张开手,看向手心那个小小细镯。这镯子太小,理应是个童镯。 青州的地方习俗,幼儿出生后,父母担心孩子压不住金子,就会买些款式精致的童镯,祝福祈祷平安。他小时候也有过一对,只是早不知道被他玩丢到哪去了。 这类镯子大多上香供庙、做过祈福法事,好的镯子卖得比金子还贵。可顾小碧的这个镯子,样式简单粗糙,连花纹都没有,只是细细的一个小圈,说是随便拉卷的也不为过。 顾瑾言的心五味杂陈,每当他以为这就是顾小碧极限的时候,她总能有办法往他心口再扎上一刀。 顾瑾言还记得初入顾府时那个小黑豆芽,瘦弱成那样,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那时的她,理应是戴得上这个镯子的。 他生气顾小碧和李大壮之间有个镯子,不想自己早就有了一个。 顾瑾言没有立刻赶去见顾小碧,他坐马车出府,路上放自己冷静了下,随后进了阳城最大的首饰铺。 掌柜亲切地招待了顾瑾言,台柜上摆满各式各样的童镯。与那些雕着精致花纹,附有寺庙开光文书的童镯相比,他手里的细镯太轻了,轻得几乎没有重量,让他险些快要抓不住。 顾瑾言头回有了、也要给顾小碧的孩子买件礼的心思。他从众多镯子里挑个寓意最好的,那镯子由名寺开光,显厚却不怎么重,还可以调节大小,幼童戴着也合适。 除此之外,顾瑾言另外买了个银镯。他在店里看见摆着的婚镯,这类镯子本意是男方买来、当聘礼添置的。掌柜的看出顾瑾言家底丰厚,可劲地朝他推荐金镯,顾瑾言却不去看,对着银镯细细挑拣起来。 顾瑾言和顾小碧身边都没有长辈,礼节上的事,顾瑾言随手吩咐便有人为他备齐。顾瑾言不知道,自己上辈子给顾小碧的聘礼中,是否也有这样一个婚镯,最后记在那本厚厚的账本上,给他退了回来。 掌柜还在从旁暗示,说是银镯只有些平民小户会买。顾瑾言不介意,他要像李大壮一样,买个定情的银镯给顾小碧。金子顾小碧不会往外戴,银镯却能时刻留在她手上,只要她看见就会想起他。 当然镯圈不能买太大……出于私心,顾瑾言并不希望顾小碧有能力摘下来。 顾瑾言亲自进首饰铺买首饰,这是两辈子第一回 。他喜欢上想着顾小碧挑选东西的心情,觉得以后给顾小碧下聘,自己也应该亲自过手一遍才行。 顾瑾言回到新宅,踏进屋门便见顾小碧在榻上缝衣。都多久了,还捧着那件衣服宝贝。 顾瑾言抓着顾小碧的手,一句话没说,先将自己买的镯子套顾小碧手中。他原本希望这镯子再小些,最好刚刚卡进顾小碧的手腕,让她怎么也摘不下来。可掌柜的偏说女子怀孕慢慢会有孕胖,非要他再买大点。 顾小碧摸着忽然到手的银镯,不解道:“少爷?这个、给我的?” “给你的。”顾瑾言本想好好解释,话说出口又有点酸。“你不是退了李大壮一个,我买个补你。” 单凭顾瑾言这样的人物,时至今日还记得李大壮的全名,就知道他对这个人的存在有多怨念了。 顾小碧摸着手上的银镯,这镯子看似花纹简单,却十分精细,美得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顾小碧柔软道:“谢谢少爷,只是会不会很贵?少爷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太多银子,我给少爷收着,回京我们还有好多地方要用上钱的。” 如果不说后面那句话,那就不是顾小碧了。 顾瑾言苦笑地揉揉她脑袋,说道:“送你的,是你的了。” 顾小碧失神地看着镯子,想着那这就是属于她的,是她这辈子第一个正儿八经的首饰了。 顾小碧有些触动,但很快摒弃了这个想法。算了,她还是给少爷收着吧,等少爷需要的时候,她就还他。 顾瑾言看着这样的顾小碧,想了想、大概明白顾小碧为什么会对玉石不感兴趣,更加喜欢金子、将所有金银首饰都上秤计数了。 顾小碧跟着他苦惯了,总是掰着铜板过日子,当铺将她意义非凡的母亲遗物挂上秤,最后得到的只是寥寥几个数。珍珠玉石那些她不懂,她更喜欢看得见的东西。 如果只是顾小碧自己,她没必要做那本账本。她总怕他乱花钱,所以即便不识字,也要将那些东西记下来,以防有朝一日他会用上。那一定是她全部的东西,跟随多年、她没有从他顾瑾言身上拿走一分。 顾瑾言坐在顾小碧身后,将她环抱在怀中,头埋在顾小碧颈肩。他心绪低沉地从怀中掏出两个银镯,将它们放在榻上矮桌。 顾小碧解开包裹银镯的手帕,一眼就看出了自己当初当掉的童镯。 她拿起来沿着内壁转了转,摸到了娘亲划刻的那道长纹。顾小碧眼眶微红,仰头问顾瑾言道:“少爷,您从哪把它找回来的?” “我让管家去找的。”顾瑾言抱歉道:“我不知道以前他们把月银全断了。” 顾小碧抓着镯子,往顾瑾言怀里缩了锁。她轻声哽咽道:“外祖父送给我娘,我娘又把它给我了。” 顾小碧第一次主动提及自己的爹娘,打小她知道顾瑾言不想买自己,多年来一直有份负疚在。顾小碧对顾瑾言敞开心扉,边道歉边落泪道:“少爷对不起,小时候我不是故意要抓着夫人不放的。我爹病死了,家里为了给爹治病,娘亲把能卖的都卖了。后来大夫说,娘亲也要活不长……娘亲头总是疼得厉害,她没办法把我养大了。” 顾瑾言听着这些话怎么可能不心疼,他把顾小碧抱得更紧,觉得她脆弱得就像一滴水一样。 顾小碧伤心道:“娘亲没办法,只能求牙婆们收卖我,好让我有口饭吃……她怕牙婆毁诺将我买到花馆里,就一直偷偷在后面跟着。我娘亲说,如果她们带我去花馆,就带着我一起死。可是她想我活着,她头疼得难受,路上两天才舍得啃一个馒头,都要跟着我。” “牙婆说,等从府里出来,就要把我带到花馆处理掉,我娘亲就要死了,我不想她再为我哭。”顾小碧泪水决堤,抽泣着上气不接下气,顾瑾言怎么拍哄她都没有停。 顾小碧道:“夫人心善,愿意花比别人更多的钱买下我。我娘应该拿那钱回家,托人处理她的身后事,让她和爹葬在一起的。可是她骗我,夫人答应让她入府来看我,她一分钱没要,偷偷给我藏枕头里了,连祖父送给她的镯子都留给了我。” “不哭了。”顾瑾言哽咽着用里衬给顾小碧拭泪。他不知道,他小时候只当她缠着娘,觉得她心机深……难怪娘会那么怜惜顾小碧,她那时候那么小,入府被他那么捉弄欺负,不怪爹要抽他,他也想打自己两巴掌。 其实顾小碧入顾府,根本没有享过几天安生的日子。不过一年,顾府就败得彻底,顾小碧的娘亲若是知道女儿这些年受的委屈,只怕还会后悔,当初没有就这么带她走了。 顾小碧抬头看顾瑾言,她哭得鼻尖有些泛红,整个人不受控地哽咽着,看向他的眸子却一如既往的清澈柔和。 顾小碧看出了顾瑾言在为她难过,她压着哭腔道:“少爷,其实也没事。我娘离开的时候很开心,夫人待我好极了,我娘很放心,她要我一定要记着夫人的恩德,一辈子待夫人好。” 顾小碧伸出双手抱住顾瑾言,难过地向顾瑾言道歉道:“可是我没有照顾好夫人,夫人让我去煮面……” “不是你的错顾小碧。”顾瑾言语气强硬,像是要逼顾小碧将这句话刻进脑子里。 顾瑾言真怕顾小碧钻死胡同,拿这件事介怀。他抱着顾小碧,一点点在她耳畔边轻声念道:“你那时候才九岁,我娘心存死志,有意支开你,你怎么守得住她。” 顾瑾言上辈子糊涂,埋怨过顾小碧很多事。她放跑了他的新娘、她背叛他当了眼线、她偏听偏信受人离间不理他……但他从没怪过顾小碧没看住他娘亲。他分得出来,这绝不是顾小碧的错。 “我明明感觉到奇怪,整天都跟着夫人,但是最后夫人说肚子饿……” “顾小碧!”顾瑾言厉声呵斥她,脸色阴沉着双眸却写满关切。他捧着顾小碧的脸,与她四目相对,逼着她听他说。顾瑾言语气近乎哀求道:“求你了,那不是你的错,这是娘亲自己的选择,她知道的。” “你想,我娘亲那么疼爱你,知道你一直因为这件事难过,她泉下有知,也不会安心的。顾小碧,你怎么从来不告诉我呢?你怎么从来不告诉我呢……” 顾瑾言说到最后,凑上前亲吻顾小碧的泪珠,不断呢喃自语着。 他不知道顾小碧会这么自责,他那么没用,甚至想不到什么办法宽慰她。 顾瑾言与顾小碧额头相靠,哑声与她道:“顾小碧,想想我们的孩子。你别哭,哭了他也难受。我娘那么疼你,不知道会有多喜欢这孩子呢,娘知道会不开心的。” 顾瑾言此时无比庆幸,他们之间有个孩子。 这简直成了拿捏顾小碧的利器,顾小碧哭着打嗝,往他怀中埋头。她将哭意压下去,渐渐疲倦睡下了。 顾瑾言始终轻轻拍打顾小碧的后背,心疼不已。他把那镯子带来,是想哄顾小碧开心,没想到反而让她难过成这样。 顾小碧怎么什么都敢往心里憋,她这么苦,他疼得都不知道怎么替她。 …… 顾小碧哭着睡着了,她情绪忽然崩溃,连顾瑾言准备给孩子的另一个镯子都没发现。 顾瑾言将顾小碧抱上床,确定她安眠无梦后,苦笑着把童镯收了起来。他好像也没来得及解释正妻的事…… 算了,等顾小碧好些了,他再慢慢找机会跟她说。 顾瑾言担心顾小碧,之后特意去找肖远,将顾小碧的情况告知,让他去给顾小碧诊脉。 肖远嘴上说着怀身子心情起伏大,听完顾小碧娘亲的事,又默不吭声地收拾起药箱。 两人做贼般猫着身子进屋,就怕闹出一点动静、将顾小碧吵醒。肖远把脉确定问题不大后,让顾瑾言往屋里点了一支安神香。 夜里,顾瑾言睡在床的外沿,枕着手臂侧着身看顾小碧。 哭成泪人一样的顾小碧,被他们的孩子哄住了。直到此刻,顾瑾言才领悟了女人对孩子天生的那份母爱。 如果顾小碧那么喜欢看重那个孩子,他也一定会好好的疼他、爱护他。 毕竟是顾小碧的孩子,理所应当值得最好的。他不会让顾小碧像他们的母亲那样,他们的父亲护不住母亲,但他一定会护住顾小碧。 他不会再犯上辈子那样的错了,即便那朵七瓣盘幽花和沈淑敏的性命挂钩,他也不会选她。这是属于顾小碧孩子的,顾小碧、和他的孩子。 …… 顾瑾言抱着顾小碧,两人一觉睡得很沉。 只是深夜,秦府亲卫忽然闯了进来,兵刃交锋惊醒了两人。 顾瑾言抱住顾小碧,将她护在身后,上辈子练就的潜意识反应,令他立刻清醒、明白这是场暗杀。 顾瑾言从床头摸出匕首,亲卫冲过来急道:“顾大人,刺客来者十数人,都往这边来了。小的护送你们先退到安全的地方。” 顾瑾言起身抓起顾小碧的斗篷,捂着惊慌失魂的她,揽着她的腰将她护送出去。 秦府的亲卫一路护送两人撤退,肖远听到动静,不顾生死竟也跑了过来。亲卫突出重围,保护三人暂撤到后院,只待情况不对,随时可以驾马逃离。 这群杀手训练有素,下手狠绝,但秦府的亲卫人数更占优势,除了一开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慢慢的也未见败势。 眼见情况逐渐受到控制,还是有两名杀手冲了上来。随行四名亲卫连忙上前迎敌,刀光剑影令顾小碧有些受惊,她气息急促,紧紧攀附抓着顾瑾言。顾瑾言紧抱着顾小碧,警惕四周安全,忽然一个杀手濒死之际爆发,猛地朝三人的方向扑来。 “顾大人,小心!”亲卫发现杀手濒死弃战,连忙扬剑跳断他的手。 亲卫拦在顾瑾言身前,以身相护。 所有人都以为杀手是冲着顾瑾言来的,没有人会对这点产生怀疑。 就在亲卫即将刺剑挡下杀手的那一瞬,杀手忽然改变方向,朝顾小碧狠狠撞去…… 顾瑾言睁大眼睛,本能抱着顾小碧转身将她护在身后。两人摔在地上,杀手的匕首擦着顾瑾言的手臂划过,亲卫横刀一抹,彻底了结杀手性命。 就在杀手全部伏诛、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顾小碧捂着肚子,几息间脸色变成了惨白。 顾小碧摔坐在地上,她用如冰般的手抓着顾瑾言,疼得眉头紧拧,急气连喘道:“少爷,好、好疼……” 作者有话说: 关于下一章的更新,不出意外老时间21点。如果写不出来,胖妈会改成凌晨,到时候会在评论区提前标注的。嗯,祝胖妈顺利。 还有,最近就不上胖妈小剧场了,免得大家看文情绪不连贯。比心心。 第29章 “不好!孩子!”肖远一声惊呼, 赶紧俯身去看顾小碧,抓着她的手给她把脉。 肖远摁着脉,没等摸出什么, 就被顾小碧惨白的脸色和冰凉的手骇得不轻。他连忙指挥道:“送我药房去,快!” 顾瑾言见顾小碧如此难受, 手足无措跪在旁边抱着她。他听到肖远的命令, 像是总算知道做些什么,连忙将顾小碧打横抱起。 众人急忙往肖远药房赶, 顾瑾言慌急之下整张脸都紧绷着, 恍如死人般做不出半点表情。他抱着顾小碧从刺客尸体间穿行, 抱着人、跑得比追着号脉的肖远还快。 他们冲进药房,肖远使唤着随性的亲卫, 将药台上的东西全部扫落。肖远急喊道:“来,放这来!” 顾瑾言将顾小碧放上药台, 顾小碧侧躺蜷缩在上面, 意识已近乎消散。 肖远急得手有些发抖,打开药柜撞翻了几个药瓶,总算摸到自己想要的丹瓶,连忙打开倒药,上前塞到顾小碧口中。 肖远道:“我要立刻给她施针。稳婆呢,让她们赶紧过来!” 顾瑾言听肖远吩咐,瞬间头脑发胀、两腿无力,险些栽倒。旁边跟随的亲卫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肚子里的孩子不到三月, 叫稳婆来能做什么。顾瑾言预见到结局, 他看向顾小碧, 见她捂着肚子, 白色衬裤和斗篷上一片猩红。 “都愣着干什么!快去啊!”肖远大骂着, 亲卫们听吩咐赶忙跑去办。肖远看着愣怔失神的顾瑾言,不忍朝他大声,便向旁边的亲卫道:“把他带出去,在这碍我事。” 亲卫听令,将顾瑾言半扶半拖地带出药房。 顾瑾言跨出门栏,才想到自己刚刚没能安慰顾小碧,跟她说上两句话。 顾小碧捂着肚子缩在里面,一定害怕极了。 可此时,他怕耽误肖远施针,已经不敢再进去。 顾瑾言在亲卫的搀扶下,背靠门框、顺势倒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神情几乎崩溃。堂堂状元郎就这么瘫坐在地上,亲卫见搀扶不住顾瑾言,松开手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能做些什么。 只稍一会,李明便驱赶稳婆入院,将宅子里幸存的下人全找过来帮忙。 亲卫在药房门前拦下他们,道:“神医正在施针……” “让稳婆进来!”药房内的肖远大声道。 亲卫松开手,放行了稳婆。 稳婆进门,只听里头的肖远骂道:“怎么只有你一个!” 原本宅子里有三个稳婆,顾小碧孕期还短,一般还用不上。只是顾瑾言为了照顾孕期的顾小碧,特意请了她们,让有经验的稳婆为她准备三餐膳食。一开始肖远还笑顾瑾言太夸张现在却嫌弃人手不够用了。 现在刺客进宅,两个稳婆身死,肖远只能将就着用。他虽然是个大夫,但毕竟是男人,施完针,后续也只能让稳婆差人配合着来。 稳婆一路赶来,看着满地的尸体吓得不轻,慌了手脚、战栗发抖着。肖远问她清洗处理时,她脑子一片空白,好半会才吆喝外头下人忙了起来。 稳婆带着婢女在药房里进进出出,棉被热水不断往里头送,所有人都用忙碌压抑着恐惧,没有一个人敢闲下来。 唯独坐在门外的顾瑾言,始终维持着那个姿势,两眼无神、呆滞地看着他们。 顾瑾言等着一个结果,心里死抓点希望不放。直到拂晓前,肖远下方灌药出来,擦着手朝顾瑾言轻叹了一口气。 顾瑾言望向肖远的目光依旧有些发直,像是根本没落在肖远身上一样。他用沙哑的嗓音问肖远道:“小碧,她还好吗?” 肖远走到顾瑾言身侧,缓声道:“我稳住了她的情况,但孩子、务望节哀。” 顾瑾言听到顾小碧安全,心里先是一阵庆幸,他随即意识到仅剩的一点侥幸被肖远彻底打碎,想起那个孩子,他没来得及调动情绪,只是不断重复着:“她没事就好、她没事就好……” 顾瑾言回头视线落在前方不远处。他双手交叠在身前,不自觉地用右手抠着左手手背,在上面挠出些许血痕。 那个孩子,他又害顾小碧失去了孩子。 这个认知令顾瑾言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整个人有些晕眩。他一遍遍地抓挠着手背,想着上辈子顾小碧失去孩子,与他疏离渐远的日子。 他明明接受了那个孩子,买来的童镯还在她的绣篮里放着,只要顾小碧给他做衣服时就会看见。他已经想好,会竭尽全力待那孩子好。顾小碧会有一个善良听话的女儿,或是一个孝顺懂事的儿子……那朵盘幽花,这辈子他一定会守得好好的。 他想要护住顾小碧,不能让顾小碧像他们娘亲那样辛苦可怜…… 可是到头来,他做了什么? 顾瑾言神情悲怆,如果是寻常大夫,这时候说不定会安慰两句,可肖远嘴上没把门,有什么就都说了。他坦言道:“小碧情况不好,我只能给她下急药。这个孩子没了,往后她也不会再有孕,你心里得有数。” “是,谢谢神医。”顾瑾言一问一答,谨记着对肖远的尊重,哪里敢对肖远有半点意见。顾瑾言望着前方,生怕肖远没弄懂他的意思,特意点明道:“保护好她,只要她没事,其它的、都不重要。” 他只要顾小碧没事,孩子离他本来就很远。他命里没这份福气,只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拖累顾小碧,他怕顾小碧伤心、怕顾小碧失望。 肖远难得出言相劝了一回,他道:“你也不用太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顾瑾言扯着嘴角,自嘲地露出一抹讽笑。 偏偏,这就是他的错。 顾瑾言不需要调查求证,他知道今夜的刺客是谁派来的。 刺客就是冲着顾小碧来的,他一开始只盘算宰相不敢在这敏感的时刻动他,又自以为有漳州的亲卫在,足以确保万无一失。可他却忘记,自己先前将顾小碧推出来当靶子。 他低估盛怒之下宰相,只要能报复他顾瑾言,哪怕再荒谬的可能,宰相也愿意去试。 当今天下,除了宰相谁还能有这个底气?宰相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他的试错成本太低了,低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与之相比,是他尤为重要的顾小碧。他当初是疯了吗?竟然把她往前头推。还洋洋自得,自以为掌控住全局。 肖远不了解其中内情,摇头不知从哪劝起。他低头发现顾瑾言手臂上有伤,便上前在顾瑾言身边蹲下,为他查看伤口。 顾瑾言将注意力移向手臂那道擦伤,苦涩的酸意猛地袭来。 对于京城的那些人来说,区区一个顾小碧、一个小婢女根本无足轻重。即便顾小碧因此死了,他们也只会道喜、恭贺他福大命大…… 那个刺客怎么不把他彻底捅了呢?也好让他在顾小碧面前,能稍稍有点博她同情的底气。 如果顾小碧知道,那个孩子是因为他的狂妄自负失去的……他再也经不起上辈子那样的对立了,他不能看不见顾小碧、不能不跟她说话,不能接受她彻底不理他。 “刺客……”顾瑾言呢喃自语,吩咐亲卫道:“报官衙门,让他们来处理。” 顾瑾言知道报官对处理这件事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宰相并不傻,他大可随便将这件事栽赃嫁祸给青州游贼。许是还会选一个顾常睿等着他,宰相没有证据证明他动了顾瑾行,但不妨碍他借顾常睿的名义,攻讦破坏他名声。 最好的处理方法应该是低调处理这件事,但顾瑾言不能捂着这件事不放,那样会显得他心虚,如果有朝一日、有人将这件事告诉顾小碧,他希望顾小碧能看在他这一份‘坦荡’上相信他。 他绝对不能让顾小碧知道,他曾经将她推出来当挡箭牌…… 此时的顾瑾言无比厌憎自己,机关算计却害了顾小碧。还好只是那个孩子,如果顾小碧有个三长两短,他大抵会发疯。 即便他现在、就有点疯了。 他要将宰相碎尸万段,他要整个沈氏满门,给他孩子当代价。顾小碧好不容易才怀上的孩子,每日忍着苦喝药,春日捂着厚厚的冬装,也要保下的孩子。 她是那么的喜欢,识字先担心孩子怎么学,裁布制衣一坐大半个时辰。她对孩子的爱没有流露得很强烈,却一点一滴融进了生活里。 上辈子他没能知道顾小碧落胎……如今三个月不到的孩子就流下那么多血、疼成那样。五个月成型的孩子,从她身上落下又会有多痛呢。 他该死,竟然让顾小碧经历了两次。 肖远往顾瑾言手臂抹上伤粉,没来得及包扎,他已经撑着门框站了起来。 “伤口有些轻微毒性,你最好还是清理……” “我可以,去看看她吗?”顾瑾言问肖远道。 肖远叹气点头,说道:“我入药让她昏睡一阵,免得腹痛难忍活受苦。她一时半会不会醒,你要是想看她……” 肖远话没说完,得到允诺的顾瑾言已经踏入了药房。 肖远也十分惋惜,他再三作保能安全生下这个孩子,结果他就在身边,却也眼睁睁看着孩子没了……即便他医术再怎么高明,也做不到起死回生,把落了的孩子重新往回塞。 肖远痛恨这个结果,气不打一处来,抬脚踹了旁边的柱子。 他像是代替着顾瑾言宣泄情绪,指着一旁的亲卫破口大骂道:“废物!要你们有什么用!这么多人也能让刺客闯进来,丢尽秦府脸面!” 亲卫对此苦笑无言,他们现在最怕的就是顾瑾言迁怒,丝毫不敢出声,神医明明跟他们是一伙的,却先跳出来帮他们把罪责扛了。 他们看护不利,唯恐误了主子的事。适才挡在顾瑾言身前相护的那个亲卫,未免顾瑾言牵连,已经自行认罪自裁了。 没有人希望是这个结果。 …… 顾瑾言进屋时,稳婆和婢女已经收拾妥当。她们帮顾小碧清洗了身体,将她转移到小榻上,用厚厚的被子铺裹着她。 屋子里燃着舒缓情绪的香料,受惊的下人们已经在忙碌中回神,渐渐冷静下来。她们见顾瑾言前来,纷纷行礼避让开,为顾瑾言让出通道。 顾瑾言来到小榻前,有眼色的稳婆搬了个凳子给他,与他道:“大人,神医说等捂暖了小碧姑娘,再送她回去。现在不急着挪动……” 顾瑾言没有多言,只是挥手让她们下去。 稳婆不敢再言,众人相继离去,药房门也为他们关上了。 顾瑾言没有落座在凳子上,他靠着榻沿席地而坐,靠离顾小碧很近,停在她枕边凝神看她。顾瑾言用手一点点舒展顾小碧微微拧蹙的眉心,将手探进棉被寻抓她冰凉的手。 “顾小碧……”顾瑾言在外伪装的坚强,因为自己的一声呼唤被彻底击得粉碎。他滚动着喉结,俯趴在顾小碧床头,哽咽道:“对不起……我想待你好的。是我混账,是我糊涂,你别生我气,原谅我这一次,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 顾瑾言趁顾小碧没醒,演练着可能说服顾小碧、放下孩子重修于好的话。 “其实,小孩子很烦人的。他们那么吵闹,还需要费心思一点点养。如果他们孝顺听话还好,如果是个顽劣不懂事的,只会让你很烦心。很多人有了孩子都会后悔,我们没有,说不定是件好事……” “我没护住你,我没想到他是冲你来的。我看见他亮出匕首……我只是害怕他会伤到你,如果他的刀刺到你身上怎么办。我没顾虑到那么多,我只是想替你挡下来,不是故意没考虑孩子……” “其实。你的身子本来也不适合有孕,你想、有了他,你还要再辛苦好几个月,未来可能还要辛苦好几年。他会害得你越来越操劳,生产对你身体伤损也很大,不如就这样,你养好身体,就我们两个,我们永远在一起,不也很好吗?以前的日子,一直也只有我们两个,我们都可以过得很好。” 顾瑾言越说越显无力,这些借口连他都听得出来勉强,又该如何说服顾小碧。 他想要用点苦肉计,却也只能道:“我手臂也受伤了,神医说刀上还有毒……” 顾瑾言实在无从辩解,红着眼眶,终究说出了心底最害怕的事。 他道:“你不要跟我生气。你心疼他、也可怜可怜我……不要不理我顾小碧,你打我、骂我,不要再像上次那样,我们不要吵架,求你……” 作者有话说: 胖妈今天写完就先发吧,趁着情绪到位,胖妈接着写,看凌晨能不能再发一章。 第30章 顾小碧苏醒时, 已经回到屋内。 此时刚好晌午,顾小碧看着大亮的天,半睡半醒、仿佛做了场离奇的梦。她闻着满屋的药草香, 没有实感地抚摸着肚子,或许是母子连心, 她猜到自己已经失去他了。 几乎是一瞬间, 泪水便从顾小碧眼眶中溢落。 昨晚真的好痛,如果是平时, 她一定能忍得住。但是她害怕孩子有事, 冥冥之中就有了猜测, 所以她竭尽全力地喊疼,希望有办法能将他留下来。 顾小碧拉高被子, 侧躺蜷缩在棉被中。她即便是哭、也像只受伤的小鹿,躲在角落里独自舔着伤口, 把所有的痛一点点往肚子里咽。 她刚决定要将娘亲的遗物送给那孩子, 结果却没有机会了…… 顾小碧低声泣泪的声音传到外间,正站在绣篮前抓着童镯的顾瑾言浑身一震,连忙将镯子藏进怀中。 他怕顾小碧睹物思人,想着收拾房间,将有关孩子的东西清理锁起来。 找到镯子的时候顾瑾言在想,顾小碧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给孩子买过这个镯子。没有送出去的礼物,就像顾小碧没能做好的小衣,随着那个收礼孩子的离去, 彻底失去了意义。 顾瑾言整理衣襟, 确定将东西藏好, 鼓足勇气才转身往里屋走。 就像客栈醉酒时一样, 他知道自己无颜面对顾小碧, 但他不敢再放任自己逃开。他不能等到顾小碧来见他,他得主动出现在顾小碧面前,一直粘着她,逼她跟他说话,不给她任何冷待疏离的机会。 顾瑾言步入里间便看见床上的鼓包,他握着拳头,通过吞咽、压下满腔苦涩,这才往床边走。 顾瑾言坐在床沿,听着顾小碧的哭声,不知所措、无从下手。 他抓着棉被,一点点拉开顾小碧的被子。顾小碧微仰着头,脸上布满泪水,忍泪含悲地看着他。 顾小碧见是顾瑾言,哭声渐渐放大些,哭得哽咽抽搐起来。 顾瑾言心疼不已,原先准备的话也全部忘得干净,只能伸手抹掉她的泪水。顾小碧抓着顾瑾言的手,坐起身扑到他的怀里。 顾瑾言神情一愣,反应过来将她抱坐在腿上,用被子团团捂着她。 顾小碧两手抱着顾瑾言的脖子,埋头在他怀中,哭着问道:“少爷,孩子是不是不在了……” 顾瑾言不敢相瞒,破声应了句:“嗯。” 顾小碧心中愈发难受,却仍旧没有大哭吵闹,她紧紧攀着顾瑾言,努力从他身上截取温暖。 顾瑾言演练了数百回的话堵在喉间打转,却见哭成泪人的顾小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反而是顾小碧,抓着他首先开口道:“少爷,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他……” “说的什么话!”顾瑾言哑声急切地打断顾小碧的话,他眼眶通红,紧抱着顾小碧道:“跟你有什么关系,明明是我没保护好你们。” 哪里轮得到顾小碧开这个口,如果说他罪该万死、每个人身上都该砍一刀,顾小碧也一定是拿刀的那个人。 怎么能让她来道歉,这全是他的错啊! “顾小碧,不是这样的。”顾瑾言慌不择言,连自己竭力想要隐藏的真相都忘了。他急道:“是我太张扬,我把你摆在前头,让那些人看到了你。他们报复的是我,害的却是你。顾小碧,都是我的错,我太混账,没有保护好你。” 顾小碧缩在顾瑾言怀中摇头,没有让顾瑾言认下这个错。她思想太单纯,不懂那些复杂的弯弯绕绕。顾瑾言顾虑害怕的,顾小碧根本意识不到。 顾小碧只会认为,有人伤害了他们,也是下手那个恶人的错,怎么会怪到顾瑾言身上呢。 顾瑾言何其聪明,见顾小碧摇头,就知道她根本意识不到责备他的缘由。顾瑾言越发悔恨自己,他怎么就哑口了呢?反倒让受伤的顾小碧先认这个错。 顾瑾言总以为自己在顾小碧眼中形象极坏,他自己是个恶人,又不想顾小碧发现他在为恶。殊不知,顾小碧始终只当他受幼年影响,性格有些偏执恶劣,骨子里却是个顶好的人。 她永远记得当年那个用凛然正气呵退下人、深夜闯出府击鼓鸣冤的小少爷。那一夜,她守在门内,坐在顾府台阶上等着顾瑾言回来,跟他一样满怀希望,谁劝都不肯走。 即便结果不尽人意,也是那些人太坏,少爷又会有什么错呢? 顾瑾言不知道,当所有人、连同他自己,都觉得敲响那个鸣冤鼓是件错事时,还有一个小小的顾小碧,始终支持着他。 顾瑾言认为自己愚蠢可笑犯了错,却唯有顾小碧,清楚地知道棍子应该打在那些可恨的贪官恶徒上。 如果顾瑾言知道的话,从那个牢房里出来,他不会走上这条路。 顾瑾言怎么会知道呢,他们两个都极擅藏心事,只是一个受伤自己吞,一个痛了就会还罢了。 顾瑾言和顾小碧紧紧依偎在一起,在沉默中互相舔舐着伤口,抚慰着失去孩子的那道伤痕。两人抱着坐了一会,顾瑾言捂暖了顾小碧的身体,顾小碧也从伤心的情绪里逐渐平静下来。 顾瑾言开口道:“如果你喜欢孩子,我们就抱养一个。” 顾瑾言没办法直言告诉顾小碧她已经无法再孕,从未想过拥有一个孩子的顾瑾言,为了顾小碧,哪怕是他最厌恶的顾氏宗亲、他也愿意挑一个出来养。 顾瑾言道:“一样会很乖的,顾家不缺孩子,只要你喜欢,男孩女孩、一个两个,你看上我们就过继过来。” 他现在觉得肖远的话根本没缘由,顾小碧怎么会老无所依呢,且不说他永远都在,哪怕顾小碧不能生,只要她想,她就不缺孩子。 顾瑾言无需明说,顾小碧早就从肖远那知道,她这辈子可能只有那个孩子,这对顾小碧算不上什么可怕的打击。 那个孩子还太小了,原本就没打算有孩子的顾小碧,尚未来得及跟他培养太深的感情,对于当母亲这件事,顾小碧懵懵懂懂,还没有什么实感。 顾小碧哭声渐停,唯剩些不受控的哽咽。她在顾瑾言怀里摇头,拒绝了顾瑾言这个提议。 她知道少爷有多憎恶那些宗亲老爷们,当年他们掠夺家财,连顾府都分了,没有一个空手而归。少爷那么恨他们,她怎么能让少爷因为她,养那些人的血脉子孙呢。 顾小碧怕顾瑾言真的因为那个孩子,做出令他后悔的决定,出口拒绝道:“少爷,我们不要。” 顾小碧话说得软绵哽咽,语气却格外坚决,让心情低落的顾瑾言,听着情绪舒缓了不少。 只要顾小碧能走出来,顾瑾言自然而然就好了。 顾瑾言拍拍顾小碧的后背,说道:“不想养他们的孩子,别人的也可以,顾小碧,我只要你喜欢。你是我的妻子,有没有孩子都不会影响这一点。” 顾瑾言不允许他和顾小碧之间再有一点误会,他话说得清楚直白,只等顾小碧听进去。 顾小碧心跳有些加速,努力理解顾瑾言的意思,当他是被孩子伤到了,一时冲动下的决定。 顾小碧不想当顾瑾言的妻子,也不敢在失去孩子的当口拒绝忤逆顾瑾言。 她笨拙地转移话题道:“少爷还会有孩子的。” 顾瑾言以为顾小碧不能接受无法再孕,他抱着顾小碧,难过地想着。 顾小碧不知道,不会再有了,就像上辈子一样,他们不会再有孩子了。 顾小碧没得到回应,有些慌乱急切道:“小碧一定会好好照顾少爷的孩子。沈小姐那么漂亮,生的孩子一定很可爱。” 顾小碧害怕地拍打安抚顾瑾言后背,说道:“少爷还会有很多孩子的。” 顾瑾言愣怔地推开顾小碧,他眸子里的悲伤尚未消散,便被一丝惊愕所取代。 他迷茫道:“顾小碧,你……” 顾小碧不敢跟顾瑾言耍心眼,被他变脸一问,整个人都慌了神色。 顾小碧忙道:“少爷,孩子没了是小碧的命,您不要因此觉得对不起我,您、您怎么能娶我呢?” “为什么不可以?”顾瑾言反问着,情绪略微有些激动,道:“顾小碧,不是因为孩子,我想娶你,上次跟你说的就是这件事。我没有要把你的孩子送给什么正妻,从来没有。” 顾小碧有些惊讶,但这似乎并不能改变她的想法。她道:“可是,孩子已经……而且神医说我身子不好,少爷、我生不了孩子,娶我就没有嫡子了。” “我不在乎这些!”顾瑾言抓着顾小碧,眸子隐约闪过一丝怒意。顾瑾言偏执道:“顾小碧,我只问你,你要不要嫁给我。” 顾小碧被顾瑾言的反应惊吓到,却仍旧固执地摇了头。 “少爷,小碧身份配不上您,您怎么能被我连累没有孩子呢?您不是说了,老爷夫人也会很喜欢孩子的。沈小姐就很好,少爷不是很喜欢她吗……” 她甚至不嫉妒沈淑敏。 “都是借口!”顾瑾言打断顾小碧的话。 他抓着顾小碧的肩膀,因为太过用力,抓疼了顾小碧。顾小碧缩着身子,倒吸一口凉气,顾瑾言惊得回神、连忙松开她,望着她的目光空洞且迷茫。 “顾小碧……”顾瑾言声音低低的,用近乎颤抖的语气问道:“你爱我吗?” 顾瑾言害怕听到拒绝的答案,又连忙以新问题盖过了前者。 他问道:“不是因为我娘……顾小碧,如果当初,救你的人不是我娘,你会陪着我吗?” 作者有话说: 写得挺顺利,早点发吧~ 第31章 顾小碧有些发愣没有回答, 但她的沉默已经给了顾瑾言答案。 顾瑾言竭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失控,他刚刚抓顾小碧就让她有些疼,他不想将负面的情绪传她。顾瑾言摸摸顾小碧的脑袋, 将她抱起塞回被窝里。 被放回床的顾小碧有些担心顾瑾言,她抓着顾瑾言的衣襟, 急道:“少爷……” “顾小碧。”顾瑾言打断她的话, 用压抑低沉的嗓音说道:“什么都不要说,求你了, 让我冷静一会。” 顾小碧害怕这样的顾瑾言。上次顾瑾言面对顾小碧用‘求你’这个词时, 顾小碧还处在情绪失控的混乱中, 伤心哭泣、并没有意识到。直到今天,她清楚地发现顾瑾言用词, 只觉得骄傲如顾瑾言,不明白自己如何能担得起他的相求。 顾瑾言要冷静, 顾小碧不敢再出声。她缩回床被里, 茫然地看着顾瑾言离开的背影。 顾瑾言没有真的走远,他到外间去,又折返了回来。顾小碧心中慌乱,不知道如何面对顾瑾言,顾瑾言却拿着个汤婆子塞到她的被窝中。 顾瑾言绷着脸,拉紧着情绪的弦,却仍旧不忘嘱咐顾小碧道:“不要烫着自己。” 顾小碧点点头,顾瑾言抚了抚她的眉眼, 转身离去。 …… 顾瑾言提着两个酒坛子到药房喝酒, 肖远一见他就犯怵, 装着没看见背过身去。 顾瑾言似乎也不需要肖远, 他自顾自地在桌子上坐下, 打开酒坛子,随手拿起个茶杯,甩了甩就往里面倒酒。 肖远闻到酒香,鼻子忍不住嗅了嗅。顾小碧的事情他也很遗憾,但他真怕顾瑾言拉着他诉衷肠,肖远我行我素惯了,实在干不了那些安慰人的活。 顾瑾言便一个人一杯接一杯,肖远在后头收拾药材,不敢闹出大动静,眼看着他一个人把自己灌醉了。 一个空坛滚落到地上,肖远挠挠头,内心谴责着自己,没忍住走向了顾瑾言。 肖远叹了口气道:“你们原来也没想要孩子不是?就当你跟他没缘分。” 顾瑾言没说话,安静盯了会肖远,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前后两辈子。 谁说没缘分,那孩子两辈子都往顾小碧肚子里投,可想而之有多喜欢她。 顾瑾言心里苦闷,他只是跟着叹了口气,眼眶却红了。顾瑾言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开口只有干巴巴的叙述。他道:“顾小碧心里没我。” 肖远好不容易打了安慰人的腹稿,被顾瑾言一句话冲没了。 说好的因为孩子呢?为什么他总要充当顾瑾言的倾听人,听他和顾小碧的二三事啊? 肖远认命地找了个凳子坐下,也拿起个茶杯、正准备给自己倒酒时,酒坛子却被顾瑾言收了回来。 顾瑾言道:“你不能喝,小碧刚醒,万一有需要你的地方怎么办?” 肖远被酒香勾得失魂,馋这两口老酒。他砸吧嘴,不甘道:“不是说了吗?醒了就稳住了。她这身子本来就不适合有孕,没有孩子反而减轻了她身体的负担,更好调养。” 顾瑾言转着茶杯不说话,令人猜不透心中想法。 沉默令肖远有些尴尬,他主动拉回话题道:“那丫头,挺在乎你的,可能只是没开窍。” 肖远觉得顾瑾言这反应也太慢了。他就没有怀疑过,为什么提及他和顾小碧,别人首先想到的,都是他待顾小碧特殊,他待顾小碧不是无心…… 顾小碧太平淡了,很容易被人忽略。哪怕她全力以赴,也让人看不到一点火苗来。反而是顾瑾言,嘴硬心软,喜欢和在意是瞒不了人的。 肖远想到此处,陡然有点莫名的自豪。若这是他闺女,他可不用替她犯愁担心了。 但是,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 肖远努力拉长脸,又听顾瑾言道:“她在乎的只是我娘。她向来听话,我娘临死前让她看顾我,她自觉对我娘有愧,就更以我为先……” 肖远有些哑然,难得静下来听顾瑾言叙述。 顾瑾言颓丧举杯,仰头又干了杯酒。他喝时有些急,呛咳了两下,脸上全是泛红的酒意,一双明眸子写满愁醉。 顾瑾言道:“我娘关照她不过一年,我却与她相处了十几年。不说爱,总归得有几分喜欢吧?她心里如果有别人,我将那人碎尸万段都难消心头之恨。她倒好,我做什么、心里有个什么人,她半点不在意。” “你知道她说什么?她说要给我养孩子。哪怕我看不清心意,也从未让人越过她去,可她把自己当什么?顾府里给主家暖床的女婢?难怪她要留老宅给我娘扫墓,这是觉得完成了我娘的吩咐,要功成身退、彻底甩掉我这个包袱呢。” 之前,顾瑾言总认为顾小碧待他情意深重,她嫉妒沈淑敏,所以才在他大婚当夜放跑他的新娘。 那时,顾小碧说是因为沈淑敏以自戕相逼,他半点没信。沈淑敏要死,顾小碧有的是办法化解,如果不是出于私心,何至于真被她要挟。他指着顾小碧大骂,怒极之下感觉脑子一阵晕眩,他喊着让顾小碧滚出去……他以为自己深爱沈淑敏,结果大婚当夜没了新娘,却罚都没罚顾小碧。 可如今看来,顾小碧句句属实,对他真是毫无隐瞒。顾小碧没骗他,他们娘亲都曾有过自裁的想法,甚至可能都成功了。顾小碧心里头害怕,分不清真假,自然轻易被沈淑敏拿捏。 不是因为他顾瑾言,至少,不是因为爱他顾瑾言。 肖远见顾瑾言越说越消沉,安慰不到点,反而火上浇油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啊。她听话,把自己的身份放得低,你作为主家,随时可以命令她。只要你不同意,她也跑不了。她对你没情也不是什么大事……” “谁说她对我无情!”顾瑾言猛地朝肖远大声反驳。 顾瑾言自己论述是一回事,别人说又是另一回事。 肖远被顾瑾言呛起火气。 什么意思!不是你自己说的嘛! 顾瑾言却道:“你不知道她有多喜欢我,我腿断了她都不嫌弃我,她还喊我相公呢,你懂什么!” 顾瑾言喝醉了,只是他是不受控往外说了上辈子,肖远却当他开始白日做梦。 肖远嘀咕道:“她都没嫁你……” “谁说没嫁!”顾瑾言双手撑桌,气得猛地站起。“我娶了,那是算数的!” 即便拜堂的是那只公鸡,但三书六礼、七媒八聘、十里红妆,哪里跟别人不一样了? “我们拜过天地,她就是我的妻。”顾瑾言咬牙死认,生怕肖远拿那只公鸡戳他弱处。那就是算的,又不是只有他们这么拜过堂,大雍朝像他们这样的正经夫妻多了去了! 肖远无比后悔跟醉酒的顾瑾言交谈。上次他避开是对的,有他徒弟一个酒后发疯的就够了,他怎么还上赶着多聊了一个。 肖远只能一边劝说顾瑾言,一边将他摁回凳子上。他顺着顾瑾言的话,又夹带了一丝嘲讽取笑,言道:“你娶了、娶了。谁说你没娶呢。” 顾瑾言得肖远承认,这才安抚下激烈波动的情绪。他坐回凳子上,苦着心闷闷道:“她可喜欢我了,跟着我什么苦都愿意吃。” 顾瑾言急于拿出证据证明顾小碧的‘喜欢’,他甚至想把顾小碧当新帝耳目的事情搬出来。万一呢,说不定顾小碧是受三皇子威胁,她就是喜欢他,不得不屈从来保护他。 顾瑾言越想越觉得这一定是真相,不管真假,反正只要能套上她的‘喜欢’,什么都可以拿来用。她背叛他当三皇子的耳目又怎么样,那也是因为喜欢他。 顾瑾言东拼西凑为自己增添了不少底气,在肖远面前挺直胸膛,半点不显怯。 孩子没了,顾小碧生气不理他,难道就全是为了孩子吗?没有希望哪来的失望,没有爱哪来的恨,顾小碧总不会平白无故地恨他吧? 现在顾小碧恨了吗?没有吧。她还说要给他养孩子呢! 那她以前肯定是爱他的,她以前就不会这么说。 顾瑾言红着眼眶,眼里闪着泪花,抓起酒坛子就往嘴里灌。 肖远吓了一跳,赶忙拦他,等顾瑾言灌了小半坛,这才将它抢过来。 顾瑾言呆坐在凳子上,无措又无助地说道:“可是我把她弄丢了。我得过她的爱,但是、在很久以前了。” 怎么会那么遥远? 顾瑾言脑海中闪过那个贫乡小屋,他拼命地敲打着脑袋,思绪就仿佛被人掐断一般,怎么都续不起来。 肖远见他已显疯状,吓得赶紧起身寻银针,趁顾瑾言不注意,扎向了他的昏穴。 …… 顾瑾言苏醒时已经入夜。他在肖远处将就吃了点饭食,肖远见他神情仍旧有些悲恸,担心他酒没醒,想留他一晚,顾瑾言没听,坚持回了屋。 顾瑾言进屋时,顾小碧正在榻上缝衣。 顾瑾言以为自己藏起来的孩子小衣被发现了,紧张得上前看她。 顾瑾言急道:“还缝这衣服做什么?” 顾小碧一愣,意识到顾瑾言误会,她抓着衣服道:“不是的,还剩些余布,放着也是浪费,小碧想给少爷做两件里衣……” 顾瑾言听言这才放下心来,可一想,他心心念念顾小碧不给他制衣,如今顾小碧给他缝了,却是这样的一个情况,难免令人伤怀。 顾瑾言在顾小碧旁边坐下,从她身后抱住她,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顾瑾言很喜欢这个拥抱的姿势,这样顾小碧可以被他彻底抱个满怀,他牢牢禁锢掌控着她,又不必担心她发现看穿他的情绪。 顾小碧闻到顾瑾言身上的酒气,见顾瑾言难受,心里也不开怀。 这已经是少爷最近第二次醉酒了,他明明一直很克制,却总因为她的事情借酒消愁,醉成这样。 顾小碧想跟顾瑾言解释午时的那番话,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她不明白,少爷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呢?他的假设全是不存在的啊!夫人就是救了她,只要少爷想,她就会一直陪着他。为什么要忽然给她那样一个假设…… 顾小碧没有发现,她逃避着顾瑾言的前一个问话,甚至不敢去想。 她对自己人生的设想很简单,根本没有容纳顾瑾言炽热爱意的余地。她现在知道,顾瑾言之前不仅是为了孩子,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她。她觉得无措,觉得愧疚,但是那又能改变什么呢? 对于顾小碧来说,似乎什么也改变不了。 顾瑾言很懂顾小碧,他不逼她表态了,他只是紧紧抱着她。 顾瑾言用肖远的那番话安慰着自己,那些都不重要,只要顾小碧一直在他身边就好。他不强求她的喜欢,总归,一人一辈子,公平得很。 顾瑾言明明苦涩得眼尾泛红,心口绞痛难忍,却用无比庆幸的语气说道:“顾小碧,我有个好娘亲,她让我有了你。” 他不让顾小碧分了,他的所有假设,其实都不会发生。事实不容改变,不论顾小碧是因为什么,她永远是他的。 顾瑾言哽咽着声音,缓缓道:“我以前总觉得老天爷不公,现在却觉得、老天爷待我也挺好的,真的。” 顾瑾言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如果不是这样,他又怎么会拥有这重来一次的机会呢? 有顾小碧在,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因为顾瑾言的话,顾小碧嘴角微微向下垂,眸子溢满泪光。 她抓着顾瑾言的手臂回抱他。 少爷怎么能这么说呢。老天爷明明待他就不好,他那么好的人,老爷夫人如果不死,他该有多好的日子、多好的一个家。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顾瑾言和顾小碧没能在阳城待太久。顾瑾言青州的事办得不错, 皇帝和阁老一党都很满意他,他们将他当成对付宰相的一大利器,容不得他有半点闪失。阳城遇刺的事情闹到明面来, 朝廷的诏令也很快就到了。 顾瑾言只能让肖远抓紧调养顾小碧的身子,肖远也不推脱, 答应随他们回京。但好在, 正如肖远所说,顾小碧的身子本就不适合有孕, 没了那个强求的孩子, 顾小碧身子逐渐回暖, 在肖远的细心调养下,比以往更显精神康健。 这期间, 顾瑾言也没闲着,他学着表达自己, 更用心地照顾着顾小碧。顾瑾言性格本就爱憎分明, 只是对顾小碧拎不清。他是个很极端的人,一旦他拨开迷雾看穿内心,便能很快低下头来。他光曲意逢迎就能骗过很多人,更何况真心实意地做起来,那是许多人都比不上的。 顾瑾言这种恨不得把心挖出来捧给顾小碧的态度,不但是顾小碧,就连旁观的肖远等人都看不下去了。 只是肖远现在实在不敢对顾瑾言发表意见,上回他不过多嘴了一句‘太热情会吓到丫头’, 就让顾瑾言患得患失了许久。 陷入情爱中的男人, 哪一个像顾瑾言这么夸张。整天抱着、黏着, 视线根本挪移不开。但凡顾小碧跟他说说话, 他便踌躇紧张地朝她憨笑。顾小碧若是一不小心冷了他, 他不敢在她面前失态,自个却闷闷地坐肖远旁、等着肖远问他。 幼年失去双亲,垒着高墙拼命保护自己的顾瑾言、身边已经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长辈。上辈子肖远和顾小碧情同父女,对于急需指点迷津的顾瑾言来说,是他唯一可以依赖的长者。 可苦了肖远,一把年纪、孤家寡人的他,莫名其妙体会了把给人当岳父的感觉。 这辈子肖远确实怜惜顾小碧,但还说不到父女之情的地步,但顾瑾言这个女婿,他自己有些时候都稀里糊涂给认了。 肖远被顾瑾言搅得一个头两个大,一边想逃、拼命地给顾小碧调养身子,一边又不得不给女婿支招。 ‘你找点事做,不要一直粘着她。’ ‘你给她送点礼,慢慢如妻待她,她就会习惯了。’ ‘她不是不喝你的汤,可能只是觉得太烫放下了,你到底还要沮丧到何时?’ ‘……’ 得亏是女婿不是儿子,否则肖远就得找药秤抽顾瑾言了。 一行人就这么吵吵闹闹地入了京,曾经笼罩在众人头顶的阴霾、随着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地散去。 彼时,春日阳光明媚,天气快速回暖,顾小碧也能蹦能跳,完全看不出曾怀孕落胎过。 马车停在顾府门前,等顾瑾言再扶顾小碧下马车时,顾小碧已经能够习惯性地将手交给他。 早已接到消息的管家,带着府内下人在外等候他们。见他们归来,管家表现出应有的热情,积极地吩咐下人道:“快,去看看有什么需要搬的。牵马,请客人们入府……” 顾小碧亲近待人,管家本就很喜欢她。加上他为顾瑾言谢师礼的事情奔波,对顾小碧生出许多怜悯同情来。如今一见顾小碧,管家便欣喜地上前问好。 管家道:“主子,您回来了。小碧姑娘,许久未见,小碧姑娘气色越发的好,越发明艳动人了。” 管家说的并非奉承话,顾小碧得肖远调养,身姿婀娜、凹凸有致,加上她气色更显健康,在翠绿色的纱裙点缀下,整个人肤色白嫩如霜。她听管家赞语,脸颊逐渐泛起绯色,尴尬羞怯地挠了挠耳垂,红玉耳坠在她指尖轻轻晃动,哪里还有青州小婢女的样子。 顾小碧底子好,再这细细一打扮,谁见了不说一声美人。可顾小碧是一点不自知自傲的,她骨子里还是那个顾府的小婢女,顾瑾言他们成天逮着她忽悠,她原本都放开习惯了,如今熟人一打趣,顾小碧立刻缩回龟壳,现出了原形。 顾小碧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是少爷买的衣服好看。” 顾小碧不习惯管家那样热烈的眼神,仿佛她也是这府里的半个主子一样。 顾小碧手拧着帕子,不安道:“管家,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我帮你吧?” 顾瑾言见她如此,就知道自己灌了近两月的迷汤失效了。 顾瑾言想娶顾小碧,他不需要顾小碧融入他的圈子、特意去改变什么。但他希望顾小碧能稍微习惯在他身边换个身份。 顾瑾言想待顾小碧好,可或许是成长的路上没人给过顾小碧什么,顾小碧非常独立,凡事都不习惯依靠别人。她为自己预设了很长的婢女路,总是有多大的力,就去做多大的事,别人给的,她会随时做好被收回的打算,不给别人留下半点发挥余地。 顾瑾言苦笑着摸摸顾小碧的脑袋,他有些难过,却并没有因此而泄气,甚至变得更加怜惜她。 换肖远的话说,顾瑾言眼里的顾小碧,就没有一点不好的。 对于顾小碧,顾瑾言耐心十足,他觉得自己有一辈子的时间感化顾小碧,这点挫折又算得了什么。 管家笑得有些牵强尴尬,偷瞄了眼顾瑾言的眼色,聪明地回了句:“忙得来,忙得来。” 顾小碧怀孕、落胎,原本府里并无人知道。但顾瑾言担心府里人不识趣,抵京前特意写信嘱咐管家处理好此事。就怕有人在顾小碧面前乱开话题,勾起顾小碧的伤心事。 管家作为知情人之一,知道顾瑾言拿顾小碧当妻子对待。虽然他也不相信顾瑾言最后能娶顾小碧,但身为管家,他以姨娘以上的身份对待顾小碧也是应该的。 也就管家脑子灵光,换个旁人、对顾小碧求帮忙的话早就告罪回去了。管家懂得看顾瑾言脸色,顾瑾言一双眸子盛满柔情,宠得明明白白。他看得出,甭管顾小碧说了什么,只要顾小碧能自在,顾瑾言都愿意按她的心意来。 他料定如果自己不识趣,说了不该说的话冒犯顾小碧,说不定还会受顾瑾言迁怒。拿不准主意,含糊过去就好了。 果然,顾瑾言对管家的处理并未说些什么,在众人相迎下,牵着顾小碧回府了。 …… 顾小碧的卧房被搬到顾瑾言屋中,府里下人被管家一番□□,倒也没人说闲话,府里清清静静的,给了顾小碧不少适应空间。 顾瑾言给肖远准备了一间大药房,顾小碧回府发现自己原本的活已经有人顶替,她心里清楚顾瑾言有意给她抬身份,闲不下来便一直往肖远身边凑,主动帮他整理药材、打下手。 顾瑾言听完下人禀报也只能笑笑,觉得他们像是走回了上辈子的老路。那时候顾小碧也是一个劲地跟在肖远身边,他当她是给自己找靠山,结果却只是因为顾小碧闲不住。 顾瑾言为了怕顾小碧无聊,让管家整理出账本来,自个又在她识字启蒙的路上多备了些功课。 当林阁老上门拜访的时候,听说顾瑾言在书房,心里还暗自感慨年轻人用功,殊不知、顾瑾言是当着林阁老的面,给顾小碧圈大字呢。 林阁老和宰相对立,现在正如皇帝的意愿行事。 顾瑾言回京,对皇帝和林阁老都尤为重要。皇帝不方便召顾瑾言入宫问话,毕竟顾瑾言才堪堪六品,即便皇帝满意顾瑾言,也不想一下子表现得太明显。 皇帝故意差林阁老前来,本意看望遇刺的顾瑾言、顺便试探试探他的为人。 顾瑾言没有令林阁老失望,问及青州对答如流,半点挑不出错来。 “郭奇胜一事,是下官监察有失,辜负了皇上的期待。” 林阁老以关心的名义前来探望顾瑾言,即便知道他带着皇帝的意思,顾瑾言也得拿他当普通上门客人般闲话对待。 林阁老身上虽然带着皇帝的任务,却也有自己的私心。他此番前来,是希望拉拢顾瑾言,让顾瑾言为他所用。 林阁老故意叹息一声,略带威胁地与顾瑾言道:“你监察失职,还好有陈大人一直为你辩护开脱。如今虽然你抓得赵锋,剿灭乱贼,平了青州之乱,但也彻底得罪了宰相。你遇刺一事,只怕与他脱不了干系。” 顾瑾言回道:“下官也有所猜测。下官被乱贼掳去交手时受伤,这才想在阳城休整些许,谁成想,竟有人如此胆大妄为……” 林阁老道:“那你可知,你遇刺一案、现下刑部已经接手。刑部尚书跟宰相素来交好、往来密切,他们竟然将此些刺客、安在你那与赵锋勾结的叔父身上。他们从青州带回一颗首级,你那叔父,牢内喊冤、非说你杀了他嫡子,要给你施加罪名。” 林阁老其实不相信顾常睿的证词,他和皇帝都更倾向于这是一次嫁祸。 不说顾瑾行确实死于游贼之手,就算顾瑾行得罪顾瑾言在先,此事也少不了郭奇胜的影子。顾瑾言不过一个文人,下手怎会如此狠绝?就算与顾瑾言有关,最多也只是郭奇胜之流为了讨好他擅作主张。 顾瑾言一看便有治国之才,他不畏强权,能在郭奇胜账下独守己见,可想而知郭奇胜的‘讨好’也没有动摇顾瑾言分毫。 可这并不妨碍,林阁老以此来恐吓顾瑾言站队。 林阁老道:“顾大人,老夫劝你,还是早做打算。青州战败虽与你没有直接关系,但你身为督军,到底难逃其究。再者你请兵漳州,虽事急从权,但也被人为之诟病。此前宰相就曾煽动言官,要将你贬官下派。” “你是老夫举荐的人才,老夫自是相信你的为人。只是这如今的官场,奸臣当道,清明正义谈何容易。”林阁老装着苦口婆心地劝,临了还不忘为自己表功。他道:“老夫已命人暂时压下你叔父的口供。顾大人,老夫有意举荐你为新的监察詹士,统率监察一府,共同对抗朝中这群魑魅魍魉。不知顾大人,意下如何?” 林阁老历经三朝,看似正义凛然、激情相邀,实则与宰相之流并无不同。 宰相支持四皇子、林阁老则是个隐藏的三皇子党。上辈子宰相谋反后、林阁老才被发现,现在林阁老做这么多,不过是在帮三皇子铺路罢了。 三皇子上辈子登基为帝,打断过顾瑾言的双腿,顾瑾言怎么可能归顺他们。 顾瑾言另有打算,他装作没听懂林阁老的威胁利诱,不识趣道:“青州之事皇上还未下旨决断,宰相竟敢连同刑部做出这种事!” 顾瑾言摇头拒绝林阁老的提议,刚正不阿、坦荡清白道:“下官相信皇上,皇上圣明,又岂会听那乱贼同党的一家之言。多谢阁老据实相告,口供不必再压,下官会写折上递,据实以告,不怕与刑部对峙。” 林阁老走这一趟,就没想过会被拒绝,毕竟监察詹士官居三品,这么大的馅饼又有谁能够视若无睹。但偏偏顾瑾言拒绝了,反而让上门的林阁老,平白无故被他抓了个把柄。 如果顾瑾言真递折皇帝,林阁老动私心威逼利诱的事,就瞒不过他的眼睛。一旦皇帝对此事深究,林阁老三皇子党的身份,只怕难以隐瞒。 林阁老一把年纪,被顾瑾言气得拂袖而去。 三皇子似乎也意识到已经无法再让林阁老‘中立’,便堂而皇之地将监察詹士一职安排给了自己人。 两方势力一来一往,顾瑾言得罪宰相,又不被林阁老支持,他在朝中的身份陡然变得尴尬起来。大臣们看准风向,针对顾瑾言的弹劾折子也越来越多。 顾瑾言倒是不为所动,皇帝按着他的事不处理,竟也没有影响到他。 …… 这日,顾瑾言受邀参加宫中小宴,傍晚的时候,顾小碧坐马车将他送到宫外。 在皇宫府衙这些顾小碧无法跟随的地方,系统为顾瑾言施加了保护圈,避免顾瑾言受百米限制、干扰行动。不过一旦走出保护圈,顾瑾言和顾小碧的距离又会重新生效。 即便顾瑾言一点都不想这么做,但也不得不让顾小碧在保护圈外等他。 顾瑾言敏锐察觉到、系统似乎并非像他想的那样无所不能。它最近给出的进度条涨得越来越快,不知不觉间已经逼近尾部,顾瑾言因此有了危机感,莫名觉得不安。 顾瑾言并不担心沈淑敏重生,但他仍旧试图寻找系统的弱点,以便消除自己未知的威胁。 以往,顾瑾言总会给顾小碧一个时间,让她之后来等他,这次却破例让人将顾小碧送回。他不想顾小碧夜里等他,也想要趁机调查一下系统。 系统每隔一刻钟便会加大惩罚力度,他吩咐留下快马和护卫,确保自己在被折磨死去前,赶到顾小碧身边。 顾小碧目送顾瑾言离开,就在顾瑾言走后不久,钻入马车的顾小碧脑海里忽然响起刺耳的嗡鸣声。 她抓扶马车的手猛地一抖,捂着额头、疼得脸色发白。 那奇怪声音断断续续,隐约夹杂一声急切的呼唤。“滋滋……宿主……呼叫……滋滋……” 作者有话说: 系统:我上线,四个字。胖妈,敢不敢再多给我点戏份! 第33章 顾瑾言参加晚宴, 受宫人引导,路上‘偶遇’了李贵妃。 李贵妃深受皇帝宠爱,她所生的九皇子, 如今不过八岁,却已经数次被皇帝公开大赞聪慧机敏, 称他是最像自己的儿子。 当今皇后所出有二, 嫡长子太子因病亡故,嫡次子四皇子又不得圣心, 李贵妃来势汹汹, 皇帝近来又不断为九皇子造势, 废后意图明显。 只是皇帝找不到皇后和四皇子的大错,于是便将矛头、转向与其有族亲关系的宰相身上。 宰相贪恋权势, 贪赃纳贿,治下又出了青州乱贼一事, 使得四皇子一党在朝上如履薄冰, 愈加艰难。 上辈子,顾瑾言助宰相缓和青州局势,但也没有彻底打消皇帝的废后之心。皇帝步步紧逼、却万万没想到宰相会有胆子放手一搏、起兵谋反。 宰相兴兵后,早在暗处虎视眈眈的三皇子便如猛虎般扑了上来。 三皇子带兵与宰相交战,虽最后是在援军相助才平定此事,但朝野上下一致认为,三皇子不惧生死,以命护其君父、孝心可嘉, 对他大加称赞。 不得圣心的三皇子, 就这样一步步走到台前。加之当初宰相谋反, 打的是清君侧的名号、直指李贵妃以色惑主。九皇子受其牵连, 名声大损, 皇帝对此也无可奈何。 皇帝因九皇子之事郁结于心,身体每况愈下,最后不得不受民心裹挟,将皇位传给自己不甚喜爱的三皇子。当时,顾瑾言作为四皇子宰相一党,输给了三皇子。这次,他两个都不选,为自己另谋了条康庄大道。 而今,顾瑾言表面上是皇帝的人,但实际上,他将成为年幼无依九皇子的唯一依靠。 皇帝现在发现了三皇子的野心,为了平衡朝堂,他必须为九皇子聚拢一股势力。而这股势力只会由一个有魄力、有大才功绩,且与其它皇子分割明确的大臣为首。此刻朝堂上下,唯有顾瑾言能担此重任。 顾瑾言之才、被三皇子党的阁老力荐;顾瑾言之能,被宰相器重托付。结果他们都没能拉拢到的顾瑾言,却独受皇帝驱使。顾瑾言满足了皇帝掌控朝局的帝王心,他成为朝堂第一人,不过时间早晚的事。 顾瑾言不怕宰相谋反,只要宰相敢起兵,他就敢带着军队,将宰相与三皇子打为同党,让他们有来无回。他天生的反心,从不信什么一人之下。顾瑾言的目标,是当个权倾朝野、能随意把玩皇帝生杀大权的摄政之臣。 一旦顾瑾言掌握了足够的权力,他甚至不介意让现在的皇帝、像上辈子一样病重早逝。 顾瑾言这局棋布了很久,从他重生回来,抓赵锋、灭青州、剿乱贼,获漳州…… 直到现在,李贵妃主动安排与顾瑾言‘偶遇’,一切正如他所预料般、不断推进着。 但是顾瑾言并没有因此得意,顾小碧因他牵连失去孩子,这令他变得尤为谨慎顾虑。以往的他,是把锋利的杀人刀,他只管往外挥,什么都不怕。但现在,他更多地是把剑持在身前,为身后的人做出了防守。 大雍的朝局,不争就会死。顾瑾言不想死,可也不是什么都想要了。 如果可以,他想给顾小碧一个安稳平静的生活。就他们两个人,一直这么过下去…… 他愿意放下反心,屈膝向皇帝下跪,当个护国佑民的好官。 顾瑾言有这个能力,加上还有上辈子的记忆,只要他想,他能做得比所有人都好。 顾瑾言朝李贵妃行礼问安,他什么都没要,只向她提了一个条件。 …… 宫宴结束时夜已经深了,皇帝依旧没有召见顾瑾言,却当宰相等人在席间向他发难时,出言叫停,让在场大臣们难以揣摩其心意。 顾瑾言确实扎眼,但他仍然只是个六品监察,宰相和阁老现在两方交锋,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活动,分不出多余的关注给顾瑾言,他们的主要对手仍旧是对方。皇帝没有立刻将顾瑾言摆在前头,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顾瑾言低调退场,出宫门时便感觉到了心绞阵痛。即便他事前做了心理准备,疼痛仍旧令两手发抖、白了脸色。 早已牵快马、守在宫门外的护卫,连忙上前搀扶顾瑾言。顾瑾言太冒险了,但凡护卫出什么差错,他今夜很可能就命丧于此。 “大人,您怎么了?”护卫见顾瑾言捂着胸口,额头冒着冷汗,慌忙问道。 顾瑾言紧咬牙关,被扶上马后,向护卫追问道:“小碧在哪?” 护卫回道:“小碧姑娘身体不舒服,回府找神医号脉……” 与此同时,李明关切道:“主子,您的身体得找肖神医……” 顾瑾言忽略了李明,将惊怔的视线落在护卫身上。顾瑾言慌乱中将马腹夹得太近,险些惊了马。几个护卫连忙上前摁住马,其中的李明见状,请罪、翻身与顾瑾言同骑一匹马。 李明担忧顾瑾言身体,扬鞭往顾府的方向冲去。护卫连忙飞身上马,追赶回府两人。 京城有不许闹市纵马的规矩,但此时已经入夜,街道无人,再加上顾府位置略偏,顾瑾言一行畅通无阻地回到府门前。 李明知道顾瑾言在青州就曾有过这心绞痛的毛病,他急着要将顾瑾言带回。不料顾瑾言在入府进园的一道月亮门前推开他,他扶撑着月亮门,疼得双唇已经没有了血色。 顾瑾言忍着疼问话道:“小碧……” 李明明白顾瑾言的意思,将目光投向受惊的管家。 管家不解急道:“小碧姑娘回屋睡下了……” 顾瑾言关心顾小碧的身体,忙问道:“她身体……” “小碧姑娘身体无碍。”没等顾瑾言将话问完,管家便赶忙回了他。 管家也是见过顾瑾言这般‘发病’的,他适才着急,光顾着跟随,现在回过神来,立刻道:“小的、去把神医找来……” 顾瑾言靠坐在月亮门旁的墙壁上,他捂着胸口,气息越来越微弱,脸白得像鬼一样。 “不要、惊动小碧……”顾瑾言喘着声吩咐管家。 管家急忙应下,提着灯笼就跑开了。 顾瑾言就这么忍着,一刻钟过去,他眼前猛地闪过一道白光,致使他瞳孔骤缩、疼痛加倍。这是和前一刻钟完全不同的感觉,前者是无法控制的□□疼痛,后者却仿佛在割裂分散他的灵魂,彻底剥夺了他的思考。 捂着胸口的顾瑾言,已然开始喘不过气来。 系统所谓的每刻钟加重惩罚,顾瑾言熬不到第四刻钟,就会死在这。 肖远大半夜被人唤醒,匆忙下只来得及披了件外衣。肖远被管家拽来时,整个人的意识似乎还停留在梦中,可当他看到顾瑾言坐在地上、捂着胸口蜷缩成一团时,人立刻就醒了。 “这是怎么了?你不是到宫里参加晚宴、谁给你下毒了吗!”肖远仰起顾瑾言的头看他脸色,顾瑾言整个人体温已经严重失常,身体比顾小碧畏寒时还要凉上几分。 肖远诊断顾瑾言的脉象,反复观察其脸色,除了能诊出顾瑾言突发急病这个症状外,竟什么都看不出来。 肖远抓过管家背着的药箱,凭经验给顾瑾言施针,打开丹瓶,给他吃了粒舒缓的药丸。肖远喊着药方命人煎药,看着气势十足,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顾瑾言寄希望肖远能够有办法为他抵抗系统,对肖远的‘摆布’异常配合。可即便如此,当下一刻钟来临时,顾瑾言疼得倒趴在地,吐了一大口血。 肖远始终摁着顾瑾言的脉搏,察觉到这股冲击来得既迅速又猛烈,但他仍旧没有任何办法,他舒缓止痛的药丸,没有能够帮助顾瑾言分毫。 顾瑾言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那么的近,恍惚间有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 还是那把贫乡小屋、还是那个钉死他的椅子,顾瑾言动弹不得,整个人已经濒临死态。 就在这样的生死界限间,顾瑾言脑海里响起‘叮’的一声。系统白幕的进度条,在顾瑾言的注视下闪烁着,即将涨满的进度条,忽然往后退了一格。 顾瑾言为此愣怔不已,最终在一阵天旋地转后,彻底昏睡了过去。 …… 顾瑾言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顾小碧就坐在不远处的榻上缝制衣服。顾瑾言试图撑着身体起身,结果浑身无力,又重新倒回了床上。 顾小碧听到动静,连忙放下衣服,赶到顾瑾言身边。 顾小碧扶着顾瑾言坐下,将靠枕放在他背后,担忧道:“少爷,您可算醒了,您都昏迷两天了。” “两天……”顾瑾言重新抬眸看向系统的白幕,曾经退消的那个进度条已经重新涨回,一切仿佛都是他疼痛之下的幻觉一样。 顾瑾言正要开口,感觉喉咙干痒,轻咳了两声。顾小碧赶忙跑去给他倒水,带回个小茶杯递给他。顾瑾言接过茶杯,喝水润了润喉,这才接着道:“你一直陪着我?” 顾小碧点了点头,顾小碧拿回顾瑾言手中茶杯,与他道:“少爷忽然发病,吓死大家了。肖神医怎么查也查不出缘由,您昏睡的时候,宫里还派太医来看过,也没有诊断出什么。好在少爷也只是睡着,没有其它症状……” 顾小碧没有告诉顾瑾言,肖远为顾瑾言的病取名为‘怪病’,一有机会就跑来号他的脉,像是将他当真什么稀世病例一般。 肖远亲眼目睹上一息濒临死亡的顾瑾言,下一息昏睡后脉搏又平稳恢复成原样,像个正常人一般。他查了很多医书典籍,却一点头绪都没有。有次甚至看着顾瑾言呢喃自语,说若是能把他剖了看看就好了,可吓坏了顾小碧。 “他们将我搬进院了吗?”顾瑾言一点点地排除着可能。 顾小碧道:“少爷睡过去后,肖神医便让人将您送回来。” “我昏迷前你出门了。”顾瑾言忽然肯定道。 顾小碧低声道:“小碧到的时候,少爷已经昏过去了……” 顾小碧垂着眸子,神色有些紧张,可一心分析系统的顾瑾言并没有发现。 顾小碧藏了一个秘密,自送少爷入宫参加晚宴后,她脑子响起过嘈杂声。她总觉得那杂乱的声音下、有人在说话,一个人时忍不住要去敲打脑袋,仿佛这样就能将它的话听清一样。 顾小碧问过肖远,肖远为她检查后,只说她可能压力太大。 肖远是个大夫,信的是靠自己定生死,从不烧香拜佛,对那些怪力乱神之事十分排斥。顾小碧察觉他不喜,也担心自己会被人当做妖魔鬼怪看待,就再也不告诉任何人了。 对于顾小碧而言,那声音响得并不怎么频繁,偶尔嗡鸣几下,她也可以忍受。 只是顾瑾言昏迷的那晚,原本嘈杂的嗡鸣声忽然断断续续接上一句话。 它要她到前厅去,没有解释缘由,一点前因后果都没有就又消失了。 顾小碧自然是害怕的,可她害怕的、是脑海里有声音这件事,离奇地从不害怕那个说话的声音。顾小碧并没有犹豫多久,她跨出门、等走到前厅时,就看到月亮门一侧的人群,发现了顾瑾言。 顾瑾言问顾小碧他昏迷前是否出了门,顾小碧确定不了又怎么可能答得上来,可她下意识却有点心虚,害怕顾瑾言的问话跟那个声音有关。 顾小碧偷偷打量顾瑾言,见他脸色越来越沉,不敢再多说一句。 顾瑾言沉默着,他发现自己理清了一部分被系统模糊掉的事实。 系统将他弄晕,补回进度条再唤醒他的做法,实在有些欲盖弥彰。 顾瑾言意识到,他一直被系统骗了。 系统给了他一个‘追妻’的任务,又交给他一个所谓的进度条,他自然而然地被诱导,以为这个进度条和任务有关。所以当他以这个进度条、来衡量和顾小碧关系进展时,才会有那么多的违和感。 他对顾小碧不好时,进度条并未受到影响。 他待顾小碧好,进度条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表现。 进度条唯一往回退的那次,是一开始顾小碧走出了他的‘百米安全圈’。 系统醉翁之意不在酒,‘追妻’只是假象,系统真正要的,是这个‘安全圈’!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系统要将顾小碧绑在他的身边,他一叶障目、没有发现系统的意图。 顾小碧在他身边待得越久,系统进度条上涨得越顺利,一开始,进度条上涨缓慢,而现在,它上涨的幅度越来越大。第一次触发‘百米’规则时,系统的进度条被全部清除,现在,进度条却堪堪降了一格,短短两天、很快就补回了原样。 进度条将满,系统的目的很快就要实现了! 而他,连系统的真正目的都不知道! 顾瑾言心中陡然一慌,他将目光转向顾小碧,慌乱道:“小碧,离我远点。” “什么?”顾小碧茫然道。 顾瑾言收拾情绪,害怕吓到顾小碧,与她道:“我身体会过病气给你,你不要待在这,往外走、先到前厅去。” 顾小碧被顾瑾言这么一说,更加迷茫了。 什么病气,需要她往外走到前厅那么远。 就在两人说话间,顾瑾言眼前的进度条又往前涨了两格。 顾瑾言脸色大变,急道:“快!” 顾小碧本不愿走,但见顾瑾言神色焦急,不自觉就随他命令行事。 顾小碧点头应‘好’,手里还拿着个茶杯就出门了。她稀里糊涂跨过门栏,脚步刚缓、屋内的顾瑾言便急切大喊道:“到前厅去、小碧,再喊个下人过来,快!” 顾小碧在顾瑾言看不见的地方慌忙点头,跑出了院子。 顾瑾言在心中默数着,等着顾小碧跨过那扇月亮门,直到胸口再次传来剧痛,顾瑾言确定了自己全部的猜测。 …… 顾瑾言对自己也格外的狠,他为了逼系统谈判,又硬生生熬了三刻钟的生死折磨。 可系统依旧没有出现。顾瑾言重生至今,都没有跟系统有过真正意义上的交谈。顾瑾言现在就担心,那系统妖物,自己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它没办法做到时刻监管着他,给出的皇宫安全圈,连多几步都没有。 对于真相,他发现得太晚,仅剩寥寥无几这几格,根本没给他留下多少时间。 事关顾小碧,顾瑾言开始惧怕进度条满格后的一切。那结果一定不是他愿意看到的,否则系统不会拐弯抹角、想尽办法地隐瞒他。 疼痛中的顾瑾言一锤打向床沿,神情略显疯态。 …… 察觉系统真正意图后,顾瑾言开始自愿患上‘怪病’。他以患病为由,将自己从房里搬出来,选择一个与顾小碧堪堪百米的偏院住着。 李明陪护在他左右,时不时地将朝堂上的消息带回来。 顾瑾言从晚宴回府便身患‘怪病’,皇帝下令彻查,大理寺严审时,竟莫名其妙查出宰相下毒的结果来。 阁老有意借此事除掉宰相,皇帝也急着要对宰相下手,两方借下毒一事,将帽子紧扣在宰相头上。 顾瑾言猜到宰相不会善罢甘休,撑着‘病体’提醒皇帝早做准备。 这一次,宰相起兵正落皇帝圈套。皇帝出手果决,很快平息了反兵。这让发兵相迎、试图从中获利的三皇子,成为了‘鲁莽’‘愚蠢’之徒。 皇帝如其所愿宣布废后,将立九皇子为储君一事,推上议程。顾瑾言作为其中最大功臣,深得圣心。皇帝不顾朝堂阻拦,将刚刚空缺出来的宰相之位交给了他,甚至允许顾瑾言三日一朝、在府内办公,直到养好病后、再正式进宫谢恩。 一夜之间,未及弱冠、还未娶妻的顾瑾言,成为了大雍朝最炙手可热的佳婿人选。 与此同时,李贵妃完成顾瑾言的条件,她求得皇帝恩准,为顾瑾言和顾小碧下旨赐婚。 顾瑾言想要顾小碧嫁他,这是他认清自己情意后的最大心愿。 顾小碧‘不敢’当他的妻,他便拿天下第一人的口,为他们的婚事上锁。 这是一场绝对不容拒绝的婚事,是顾瑾言心心念念美好生活的开始。 但如今,圣旨已下,他却苦于与系统较量,连见顾小碧一眼都不能。 如果说,以前的顾瑾言,对于‘百米限制’,都是要求顾小碧跟着他。那么现在,他对‘百米限制’就是追着顾小碧,确定顾小碧的位置,然后再悄无声息地退离她百米。 别人挨一次就可能疯掉的系统‘惩罚’,顾瑾言每天都要经历好几遍。 离开顾小碧百米,疼上三刻钟,再前进一步,远远让自己缓过来。 这样完全自虐的行为,顾瑾言将它当呼吸一样在做。 他不怕疼,但是他想见顾小碧。疼痛没有击垮他,疏离的相思却一度要将他逼疯。 顾瑾言恐惧这样的发展,明明一切在变好,可他跟顾小碧,仿佛一直在走上辈子的老路。他们也曾这样疏远着对方,只是当初不愿相见的是顾小碧,如今不敢再见的却是他。 顾瑾言一直以为,被冷待的那个是最可悲的,顾小碧不理他,只有他一头热地盼着她来。殊不知,主动避开的那个人,才是最难受、最痛苦的。 顾瑾言每日听下人汇报顾小碧的情况,他高兴她不受波及,依旧能吃能睡,又难过她不受影响,看起来没有半点想他。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顾瑾言思念顾小碧,已经到了近乎病态的地步。他看不见她、莫名地害怕她消失不见,每隔几天便要亲眼确认一次。 顾瑾言让身边人找诸多借口,想尽办法将顾小碧带到空旷处,自己则站在高处远远眺望、偷着瞒着才能看到顾小碧一眼。 顾瑾言因此有了个不好的习惯,每当太久没见顾小碧,在等待她出现时,顾瑾言总会焦虑地扣着左手手背。无论肖远为他包扎多少次,他都能自残地在上面抓挠出一道道血痕来。 肖远看得出顾瑾言思念顾小碧,又不理解他为什么要那么坚定自己有‘病气’会连累顾小碧,只能一遍遍地劝他。 顾瑾言始终没有退让,他就这样恍惚度日,每晚承受着系统的钻心之痛,直到濒死,才敢迈开腿往前一步,在离顾小碧刚刚百米的范围内,脸色惨白、蜷缩着入眠。 仅余的三格进度,被顾瑾言凭意志硬生生拖了两个月。 而那时,距离他与顾小碧的大喜日,只剩四天。 作者有话说: 系统:胖妈,你果然不敢让我多出场~ 第34章 深夜, 顾瑾言在偏院的床上苏醒,他昏沉间睁开眼,发现眼前的进度条已经涨满。 顾瑾言瞬间睁大眼睛, 猛地坐起身,顿足失色。 “少爷, 您怎么了?”顾小碧关切的声音从床沿响起, 她柔软的小手抓着顾瑾言手臂,着急询问他的情况。 顾小碧的双手明明没用力, 可她伸出的手, 却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将险些跌落深渊的顾瑾言、及时拉了回来。 顾瑾言回过神来,愣怔地看向顾小碧, 又移眸观察白幕上的进度条。顾小碧见顾瑾言神情像是傻了一般,用手在顾瑾言没有聚焦的双眼前晃了晃。 顾瑾言一把抓住顾小碧的手, 将她拉入怀中。 “你没事。”顾瑾言用哽咽沙哑的声音, 无比庆幸地重复道:“你没事。” 顾小碧倒在顾瑾言的怀里,顾瑾言的一双铁壁禁锢得她有些发疼。顾小碧不大舒服地缩着身子,这个行为反而正中顾瑾言下怀。她缩成一团、让他得以将她彻底包裹在怀中。 顾瑾言慌乱的心还没有办法平息,他需要紧紧抱着顾小碧、感受她身上的温度,抚平自己两个多月来对未知的恐惧。 “少爷,您弄疼我了。” 顾瑾言这段时间对顾小碧的感化,也并非全无效果。顾小碧能够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知道对顾瑾言喊疼了。 顾瑾言因顾小碧的话回神, 赶忙放松手臂, 摩挲她的肩膀、抱歉担心道:“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有没有弄伤你?” 顾小碧摇头道:“没事的。” 顾瑾言凝视着顾小碧, 他表情太过认真, 眸子闪烁着炽热的荧光,溢出的情意统统流向顾小碧。少年人的爱意太过坦荡热烈,顾小碧不敢与顾瑾言对视,她垂头移开目光,紧张地搅着手指。 顾瑾言心里有些酸楚,但也不会去责备顾小碧,反而还怕自己惊吓到她。 顾瑾言抓着顾小碧的小手轻轻揉搓,安抚着她的情绪。 顾瑾言道:“小碧,告诉我,你有没有哪里难受,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顾瑾言不想进度条涨满,就是因为怕系统对顾小碧不利。哪怕现在顾小碧好好出现在他眼前,他还是非常不敢相信。 顾小碧不解地摇头,在顾瑾言揉搓她手心时,顾小碧抓住他的手指,怯怯地回应他。 这是顾瑾言和顾小碧难得的温情时刻。顾小碧心疼顾瑾言,这两个月里,肖远没少将顾瑾言的情况告诉顾小碧。顾小碧知道顾瑾言抓挠自己的手背,但对此并没有一个很清晰的认知。 直到刚刚,顾瑾言晕倒,肖远派人去找顾小碧。肖远解开顾瑾言左手血粼粼的纱布,那翻肉见骨的伤口彻底惊撼了顾小碧。 顾瑾言不想顾小碧担心,许多事不许别人往外说,顾小碧不知道顾瑾言的情况会这么的严重。 顾小碧素来听话,顾瑾言不让顾小碧见他,即便‘病气’的借口很荒唐,顾小碧也从未违背过。但这次,顾小碧坚持违背顾瑾言的命令,不管顾瑾言的那些护卫怎么拦,说什么都要留下照顾顾瑾言。 顾小碧的选择,让对顾瑾言普医两个月不见成效的肖远,心中甚慰。 顾小碧看着顾瑾言的左手,难过道:“少爷,神医说了,您的病不会伤害到我的。上回,我‘生病’,少爷不是也不怕我的‘病气’,让我跟您待在一起吗?您也别赶我走好不好?”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对于顾小碧来说,这还是顾瑾言第一次排斥她,不让她‘陪同’,尤其还是在顾瑾言病重的情况下。 顾小碧不知道顾瑾言是因为思念自己,她只当顾瑾言病得难受,所以才会选择自残。没能跟在顾瑾言身边,这让一心希望顾瑾言‘过得好’的顾小碧,十分不安。 顾瑾言心里一暖,怜惜动容地摸着顾小碧的侧脸,与她道:“笨得很顾小碧,我怎么会赶你走呢?” 顾瑾言说的话像是在骂人,语气却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顾瑾言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着,整个人像是重新活了一般。他侧头吻着顾小碧的脸,在她耳边低声道:“那我们说好了,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顾瑾言知道自己是小人行径、趁着顾小碧懵懂无知哄骗她,但他需要一个承诺,急切地想要顾小碧答应他。顾小碧对此浑然不知,她一如既往地乖巧,顺着顾瑾言的话点了点头。 顾瑾言心里一热,猛地将顾小碧翻身压到床上。 顾小碧惊呼一声,惊吓之余对顾瑾言说的却是,“少爷,我的鞋!” 对于顾瑾言突然的亲近,顾小碧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她还穿着鞋、踩到少爷的被子了。 顾瑾言靠着顾小碧颈肩低笑,笑声久久未散、由心感染着他的灵魂。 再抬眸时,顾瑾言神色明朗,有了这份年纪该有的少年气。 像是有束强光,照穿了他阴暗污秽的人生路。 顾瑾言摸抬顾小碧的腿,忍着笑意道:“我帮你脱了。” 顾瑾言当真起身去帮顾小碧脱鞋,然后故意将她的脚抱在怀里,耍赖说笑道:“抓住你了,今晚你要在这里陪我睡。” 顾小碧听见顾瑾言的话有些恍惚。 朦胧烛光下,她像是看见了曾经那个总爱逗弄她,眸光清澈、骄傲仰头的顾府小少爷。 顾小碧眼眶微红,抓着被角答应了。 …… 顾瑾言病愈的消息很快对外传出,原本担心他无法顺利成婚的顾府下人、都跟着松了一口气。众人欢喜地筹备着,有心借这喜气,冲刷掉先前所有不顺。 顾瑾言入宫谢恩。如今的皇帝,将顾瑾言视为大雍的福臣,对顾瑾言不是一般的宠信。 顾瑾言任职宰相做得越好,就越说明皇帝知人善任。皇帝龙心大悦,特意赐了顾瑾言一些银两,助他将喜事办得更热闹些。 李贵妃听闻此事,知道两人没有双亲坐堂,找借口赐了顾小碧不少头面,还请了有经验的媒人和礼官,帮两人顺利完成这桩婚事。 一来一往,婚期仅剩三天,府里人明显感觉到顾瑾言变了。 原本的顾瑾言,性格沉稳、与人疏离,对下时、总有股莫名的阴鸷和威压。仿佛他这个人从来没有开心过,他就该是这样,运筹帷幄、聪明绝顶,谁也不入眼、谁都看不上。高深莫测,令人又敬又怕。 而现在,不少下人捕捉观察到犯傻失神的顾瑾言。 顾瑾言对这桩婚事的满意刻在了脸上,整个人春风得意,时不时就会停下来傻笑。 当管家将彩礼、嫁妆两单递给顾瑾言,抬眼收获一个撑下巴嘴角上扬的顾瑾言。 当下人带婚服给他试穿时,询问半晌,只见新郎官欣喜地摆着袖口,心思早就不在他们身上。 发出去的每张请帖,是顾瑾言伏在案上,一笔一划写的;府里的每个喜字灯笼,顾瑾言亲自交涉样式、细微到每个花纹都要讨吉利……如果说这场婚礼是在盖房子,那么每捧土都有顾瑾言的影子。 少年宰相爱妻的传言,很快变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提起顾小碧这个小婢女,京城的闺阁小姐们既艳羡又嫉妒,可也没有一个人敢说这桩婚不好的。 所有人都在默认,这是个天赐的好姻缘,会有个完美幸福的结局。 顾瑾言更是这样想的,他孤独且迷茫的两辈子,因为顾小碧的存在,此后就迎来了光。 以后他上朝,是治国为民的好官;下朝,是与顾小碧相伴携手的好相公。 未来百年,他们将一直这么过下去。不论时光如何流转,在他回到家时,总有一个顾小碧在等他。光是这么想,顾瑾言就幸福得冒起泡,像是喝了两坛老酒,喜醉得晕乎乎的。 皇帝为顾瑾言放了几天婚嫁,临了成亲的前一天,顾瑾言心慌紧张,反复确认婚礼的每个细节。 原本李贵妃想过,让顾小碧从她的庄子里出嫁,顾瑾言没接受。他眼里的顾小碧,本就是顾府的人。从顾府嫁,入的也是顾府,礼官们本想讨好顾瑾言,结果给自己找了件苦差事,反复翻看礼书,给顾瑾言合理化这件事。 如今管家听顾瑾言再问,细节问题又不好再将礼官们找来解释,他被顾瑾言逼得头疼,便求助到肖远那边,让他想法子支开顾瑾言。 肖远自是不会管那笨蛋新郎官的傻事,大雍礼制,没有成亲前不能见面的规矩。肖远将问题甩给顾小碧,直接与顾小碧道:“你让他找点事情做,天底下没有他这么当新郎官的,总这么盯着、别人怎么做事?” 肖远知道,要拿捏制住顾瑾言,找顾小碧是最快的方法。 顾小碧自个也为这婚事紧张,现在府里人都拿她当主母对待,被肖远一番调侃,顾小碧有些羞怯、自觉有份责任在。 等到顾瑾言被支回来的时候,顾小碧便抓他手与他道:“少爷,我有点想吃您上回买的那个烧饼……您能不能,帮我买来。” 顾瑾言‘病重’那会三日一朝,每回下朝后都会顺路给顾小碧带个烧饼回来。 当年顾瑾言进京赶考,宰相从中作梗,让他们没办法入住客栈。他们只能在酒楼没窗的一个小屋里住下,当时他们囊中羞涩,酒楼昂贵,入住后便不剩什么余钱。 顾瑾言好几次看见顾小碧、在酒楼对面的那家烧饼铺前踌躇,最后又拐去买了馒头。 顾瑾言心里惦记这件事,下朝路过烧饼铺,就给顾小碧买了一个。自从顾小碧咬了一口说好吃,顾瑾言就回回都买,像是不买个十年八年,就补不回当年没能力给顾小碧吃烧饼的遗憾似的。 顾小碧想吃烧饼,顾瑾言自然应允,马上就要飞出去给他买了。 但他发现顾小碧在书案上画的‘路线图’,知道她心里紧张明日出错,反而还替她操起心来。顾瑾言走到顾小碧身边,拉着手与她道:“你不用记这些,明日有媒人跟着,不会让你出错的。” 被看穿的顾小碧尴尬地放下笔,小声道:“可是她们让我记住……” 顾瑾言揉了揉顾小碧的脑袋,安慰道:“你错了也没有关系,我们心诚,老天爷不会怪罪的。” 此刻的顾瑾言,与翻脸怒叱管家,喝令他绝对不能出错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顾瑾言突发奇想,与顾小碧道:“这样吧。你唤我一声相公,我带你出门买烧饼,好不好?” 吃烧饼本来只是一个让顾瑾言‘安静’的借口,顾小碧以为顾瑾言的提议变得骑虎难下,不得不随他所愿,低着头羞怯地喊声‘相公’,跟着他出门。 时隔多年,顾瑾言重新听见顾小碧唤他‘相公’,他欣喜地在顾小碧脸颊亲了一口,总算补全了那时的遗憾。 顾瑾言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牵着自己宝贝的小媳妇,春风满面地带上了街。 早上的人多热闹,烧饼店前排了不少人。顾瑾言便在他们曾经住过的那家酒楼找了个位子。 店小二热络地将两人引上二楼雅座,位置靠着窗,正好能看见对面的烧饼铺。 顾瑾言点好东西,与顾小碧吩咐道:“小碧,你在这等我,我去排队。” 顾瑾言说罢便跑下楼,一眨眼的功夫,便成为对面等烧饼的一员。顾小碧趴在窗边看他,他便抬头朝她招招手,如胶似漆的模样,引来周围不少人的侧目。 顾小碧害羞地往里缩了缩,招来顾瑾言一个明朗的笑容。 店小二送上糕点,见他们在窗边的互动,不忘调侃说笑道:“夫人,您相公真疼您。” 顾小碧被调侃得羞红脸,等店小二走后,才好意思再探头去看。 此时顾瑾言已经没再往上看,正受着烧饼队伍驱使,一点点往前挪。 顾小碧趴在窗沿,远远看着顾瑾言,就在这一刻、朦胧的光影出现在顾小碧眼前,挡在她和顾瑾言之间。 顾小碧整个人被定格住,空间翻转,她被传输到一处空白世界。 光球飞扑到被定格的顾小碧怀中,带着颤抖的哭腔大喊道:“宿主!我终于把你的碎片抽出来了!” 此时的顾小碧还弥留一些意识,她视线仍旧落在小世界排队买烧饼的顾瑾言身上。 光球意识到这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投屏中的小世界,气急伸展变出两双手,插着自己的圆球‘腰’,生气道:“呸,死渣男!” 被定格的顾小碧逐渐聚拢成一个小光源,系统连忙伸手去迎接,虔诚地将小光源捧在手心,放进它的宝藏室里。 作者有话说: 今天,哦不,昨天了,胖妈的失误。错了错了~ 第35章 “客官, 您要些什么?”总算排到队的顾瑾言,被烧饼铺老板热情问道。 “两个烧饼。”顾瑾言着急地要回去,等着老板夹烧饼的时候, 还抬头看了眼酒楼上面的窗户。 烧饼铺老板将烧饼递给顾瑾言,道:“客官, 您收好。” 顾瑾言伸手接下烧饼, 自重生来跟随他的系统白幕忽然消失了。 他愣怔眨了眨眼,却听身后的排队的人催促他:“喂, 买好了快闪开。” 顾瑾言下意识避让到一旁, 神色呆滞地应了句。“好。” 不安是一瞬间降临并席卷全身的, 顾瑾言抓着烧饼冲回酒楼,与正要出门的客人撞个正着。 客人大骂:“走路不长眼……” 顾瑾言脸色发白, 没有搭理客人的辱骂,径直冲向楼。 顾瑾言推开的雅座房间里有了新的客人, 三个打扮贵气的公子哥正在喝酒对谈, 被闯进来的顾瑾言吓得不轻。 “什么人!你……”一个公子哥站起来阻拦,被顾瑾言狠狠推倒在一边。 顾瑾言慌急地在雅间里寻找,神色癫狂,一时竟无人敢拦。 “她在哪?她在哪!”找寻不到的顾瑾言猛地揪住其中一个公子哥的领口,逼问道:“你们把她藏哪了!” “这位兄台,有什么话好好说……”另外两人试图上前救下自己的伙伴,转眼被顾瑾言盯上,一打一踹, 根本不给讲理的机会。 “小碧呢!原来在这里的姑娘呢!”顾瑾言用仅存的一点理智克制着自己, 想着顾小碧是不是只是不喜欢这个位置, 换了个地方。又或者她只是走去了哪里, 他才一时找不到。 “什么姑娘?我们来的时候没看见什么姑娘啊!” 顾瑾言仍旧偏执道:“你撒谎!你们将她带到哪了!” “兄台, 真的,我们一大早就来了,没有看见你说的姑娘……” 被揪领口的公子哥连忙解释,顾瑾言急恼地推开他,冲出雅间,在人群中一眼找到楼下的店小二。 顾瑾言冲上前去,店小二转身看见他,还热情与他道:“客官里面请,后面有座……” 顾瑾言听见店小二的话神情惊惧,他抓着店小二的胳膊便逼问他:“小碧呢!跟我在一起的姑娘呢?” “什么姑娘?”店小二被顾瑾言吓到,不解地反问道。 顾瑾言红着眼眶急道:“我的夫人,我离开的时候不是还给你银子,让你多看顾她……” 店小二一听拉长脸有些不喜,他觉得自己遇到碰瓷的了。店小二道:“客官你可别胡说,我可没收过你什么银子……” 顾瑾言忽然暴起掐住店小二的脖子,原本正在旁边看闹剧的众人终于察觉不对,惊呼着避让开。 顾瑾言将店小二摁倒在桌子上,逼问道:“我不管你收没收银子,顾小碧呢,把她交出来,你要多少银子我都可以给你!” 顾瑾言情绪过激,他下手的力度根本没有给店小二回话的机会,店小二一张脸被掐涨得发红。 掌柜的见状,连忙跑来劝道:“这位公子,我们确实没有见过您的夫人,您看她是在哪里丢的,我们帮您报官……” 顾瑾言穿着非富即贵,掌柜的不敢惹事,摁着旁边的打手不让动。 可眼看顾瑾言来真的,真要将店小二掐死,掌柜只能让打手上前分开他们。 顾瑾言被人拉拽开,捡回一条命的店小二倒在地上,一个劲地咳嗽急喘。 顾瑾言还要再上前逼问,顾瑾言不会武、但他不顾一切要跟人拼命,足足四个打手才彻底摁倒他。 酒楼被人闹事,街上巡逻的捕快听到消息,急忙往这里赶。 掌柜的看见捕快到来,像是有了主心骨,赶忙上去禀冤道:“大人,就是他,打架闹事、差点掐死我们店的小二……” “光天化日……”带队的捕头见状,上前便要押人,他满脸恶像,在见到顾瑾言时不由得一愣。“顾、顾相。” 捕头身份低微,但顾瑾言作为京中名人,捕头远远见过他。他急着推开打手,抓着刀一改态度,大喊着:“放开、放开!谁给你们胆子殴打京官的!” 打手和掌柜一听‘顾相’吓得脸色发白,他们酒楼还在借用宰相‘状元楼’造势,结果人在眼皮子底下都没认出来。 掌柜急道:“不、不关我们的事,是、是……” 顾瑾言起身,眼睛里流露着狠厉,他红着眼与捕头道:“他们藏了我夫人,封锁整个酒楼,在找到人之前,一只虫子都不许飞出去!” “是!”捕头下意识地接令,赶忙让捕快们去看人。 等他做完这一切,才想起顾瑾言外传根本没有成亲。 捕头奉承堆笑,来到顾瑾言身侧道:“大人您放心,我们一定看好这个酒楼。只是没听过您娶妻,不知您夫人……” 顾瑾言凶狠地看着捕头,怒问道:“我们明天成亲,你不知道?” 捕头十分尴尬,他一个巡街的小捕头,贵人们的事哪是他件件清楚的。 他该知道吗?确实没听说啊。 捕头摆出一无所知的表情,再度逼急了顾瑾言。 他目光在酒楼所有人中流转,慌急大喊道:“皇上赐婚,我明天就要大婚,没有人知道吗?” 酒楼里的人静若寒蝉,脸上露出和捕头一样茫然的表情。 顾瑾言急于求证,推开捕头往外跑去。他在人群中着急寻找,一路跑回顾府。 当顾瑾言停在顾府前,眼睛死盯着门上牌匾。为了明天成亲,顾府牌匾上特意挂上红绸,门前两侧有着他亲手挑选的大喜灯笼……可如今、都没有了。 顾瑾言冲进顾府,他入目的顾府,本应贴满喜字、挂满红绸,喜气洋洋。可是什么都没有,府内甚至比以往还要冷清。 顾瑾言忽然忘了今夕何夕,甚至误以为这是一场梦,是他记错了成亲日子。 顾瑾言有些头疼,抬手要去敲打,发现自己手里还抓着刚刚排队买来的烧饼。烧饼被他不知不觉间捏成了碎渣,可他却一直抓着装烧饼的油纸,从始至终都没有松开过。 不,这不是梦! 小碧想吃烧饼,他排队去给她买。她就坐在窗边,他还朝她招手笑。 顾瑾言将油纸揣进怀里,小心翼翼地捂了捂。 不能能丢,小碧想吃…… 顾瑾言神情悲恸呆滞,本能驱使着他这么做。顾瑾言余光看见不远处的管家,他疯狂地冲上去,抓着管家的衣襟便骂问他。 “府里的装饰呢?你是怎么看府的!明天就要成亲,你让他们把东西都撤哪去了!” 顾瑾言还怀抱着一丝希望,期盼着管家告诉他只是出意外把东西收了。可是管家也依旧茫然不解地看着他,道:“主子,什么成亲,您在找什么?” “顾小碧!”他不要那些了,他不管发生了什么、出了什么事,成不成亲无所谓,他现在只要顾小碧。 “顾小碧?”管家疑惑的反问,恭敬道:“不知主子说的是那位贵人……” “顾小碧!”顾瑾言愤怒地咆哮着:“我的顾小碧,从青州跟我出来的顾小碧,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顾小碧!” 管家被顾瑾言弄得有些慌,他结巴道:“主、主子,我跟您不久,没听说过这位贵人……” 怎么会没听说过,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疯了,这群人全都疯了! 顾瑾言忽然想到肖远,他跑去药房找他。顾瑾言觉得这一定是场恶作剧,是他们跟他开的一场玩笑,怎么会没有顾小碧呢?她明明一直都在。 顾瑾言推开药房,看到肖远还在,整个人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肖远,悲戚地向他求助道:“小碧不见了,他们都不记得她,神医,你帮我找找她好不好?” “谁?”肖远仿佛第一次见顾瑾言失态般,他疏离地挠挠头,与顾瑾言道:“顾相,我是个大夫,找人你可以派你的手下去……” 顾瑾言最后的希望湮灭,他疯狂咆哮道:“顾小碧!你怎么会不认识她!没有她,你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 “你发什么疯?”肖远觉得顾瑾言情绪不太正常,往后退了一步。“顾相你忘了,你在青州和乱贼交手受了伤,秦总将让我照看你。” 不是!不是这样的! 他受伤是上报朝廷的一个借口,肖远是为了顾小碧来的,因为她有了一个孩子。 顾瑾言眼神空洞,呢喃自语道:“你还给她用过七瓣盘幽花,我没有保护好她,害她落了胎,你明明知道的。” 提起七瓣盘幽花,肖远反应极大,他像是怕被人抢东西的模样,抗拒道:“顾相,你可别乱说。你怎么知道我有七瓣盘幽花的,这可是我的宝贝,我绝对不会随随便便把它拿出来用的。” 顾瑾言眼中蓄泪,神情悲痛。他走到外面,召集全部的护卫,吩咐道:“方圆百米,给我找到她。” 护卫之首的李明表情疑惑。 顾瑾言问他道:“你也不知道顾小碧是谁?” 李明持剑行礼道:“还望主子明示。” 顾瑾言茫然地走回房内。屋里干干净净,没有堆满的金银首饰,也没有第二个主人生活的痕迹。顾瑾言抖着手研磨,执笔在纸上画下顾小碧的小像。 他将它交给李明等人,嘱托道:“一定要找到她,千万不要吓着她。” “是。”李明等人领命便去办。 房内只剩顾瑾言一人,他瘫坐在书案后。 顾瑾言摸着案角想,这里本该有一摞顾小碧的功课…… 顾瑾言起身到榻边寻找顾小碧的绣篮。她说给他做好了一件里衣,他还想着明日成亲要穿的。 没有,什么都没有! 顾瑾言发泄着悲痛的情绪,甩落榻上的棋盘,大喊了一声。 顾瑾言安慰着自己,没事,一定能找到的。 系统说过,不能让顾小碧离开他百米……她不会离开他百米,否则他早就要被惩罚,心脏发疾、痛不欲生。 可是他现在也好痛…… 顾瑾言靠着榻沿坐在地上。 比系统惩罚他时痛得多了。 顾瑾言抬眸望着前方,视线内再不见白幕,他和顾小碧的联系,仿佛瞬间被人全部抹去。 顾瑾言敲打着自己的头,不停地在脑海里呼喊着系统。 ‘你出来!你还在对不对?我们可以谈条件,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不要带走顾小碧,不要伤害顾小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把她还给我……’ 他们明明就要成亲了,她喊他相公,他马上就可以跟她开启幸福的一生。 顾小碧也答应了他。 她答应过他,他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顾瑾言坐不住,想再去找顾小碧,可他怕自己离开,会影响李明他们找人,只能逼自己一直在原地等着。 方圆百米其实真的不远,有些位置甚至还没有出府。可李明等人拿着画像足足找到下午,都没有找到画中的那个人。 李明反复确认,最后动心思是不是要往外搜寻。他不敢擅作主张,便跑回来回禀顾瑾言,询问他的意见。 此时,距离顾小碧消失,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 顾瑾言依旧维持着靠榻沿的姿势一动不动,听见李明的回报,他撑着榻沿起身道:“到广恩塔去。” 广恩塔,就在远郊的广恩寺内。当时顾瑾言为了阻止进度条不敢与顾小碧相见,思念成疾不得不让人将顾小碧引去寺内上香。他就躲在塔上高处,广恩寺开阔,能让他一眼看见顾小碧。 顾小碧还在的。 系统一直没有惩罚他。 即使系统已经消失,顾瑾言仍旧这么欺骗着自己。 他和顾小碧有着百米的联系,顾小碧一定还在他看得见的位置。 顾瑾言和护卫们骑快马赶到广恩寺,顾瑾言急跑登塔,站在高处向四方远眺。 一定在的,怎么会不在呢? 顾瑾言喘着粗气,将方圆百米每一寸土地反复巡望个遍。李明等人也在他的指示下,搜寻了每处可能遮挡藏身的地方。 他们找不到顾瑾言口中的那个人,也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顾瑾言在高塔上、从白天找到黑夜。他左手的手背再度被扣挖得血肉模糊,整个人已见疯态。 绝望之下,顾瑾言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可能记得顾小碧,知道顾小碧被带去哪的人。 顾瑾言慌忙下塔,过程中踏空了楼梯,险些摔滚下去。李明连忙扶住顾瑾言,他不明白顾瑾言到底在找什么人,为什么会失态成这样。 顾瑾言又带着护卫,连夜赶回城内,强逼刑部同行,闯入沈淑敏的牢房。 …… 此前,沈淑敏缓缓苏醒。 她发现自己身处地牢,两辈子的记忆正逐渐融合在一起。 沈淑敏是穿越而来的现代人,上辈子她半路穿到大雍朝,成为大雍宰相的嫡女。她先后认识三皇子陈元,和新科状元顾瑾言,两人无不例外地爱上了她。 她曾为顾瑾言动过心,但宰相利用女儿做交易、拉拢顾瑾言的行为令沈淑敏十分不耻。 在顾瑾言前往青州后,沈淑敏和三皇子陈元的来往越来越多。直到皇家狩猎,她遭人嫉妒陷害、遇袭被陈元所救,沈淑敏一颗心就落在了陈元身上。 那之后,顾瑾言回青州,宰相不顾沈淑敏意愿,非让她嫁给顾瑾言。成亲当夜,她偷听到宰相谋反的计划,利用顾瑾言身边的小婢女,逃婚跑到陈元的身边。 沈淑敏以为自己是在打破束缚、追求自由和爱,她深信陈元,将宰相的计划全盘拖出,随后被陈元安置在府内。 沈淑敏将谋反之事告知,本意是要保护陈元不受此牵连,毕竟宰相是原主的父亲,对原主也很好,沈淑敏没准备伤害宰相一家。 但她万万没想到,陈元会将计就计,利用这个消息从中获利。陈元借此大出风头,成为夺位的热门人选。沈淑敏深感被利用,察觉之前陈元是在有意接近,就连遇袭也是他故意安排的。沈淑敏祈求陈元放过宰相,最终得到的却是陈元亲自监刑,将宰相满门处死。 当然,陈元放过了沈淑敏。可实际没有母族相依的沈淑敏,只能成为他府内一个身份低微、不知名的侍妾。 “哈哈哈……”沈淑敏在牢内仰头大笑。 真是可悲,这就是陈元的爱。 这辈子她同样得知宰相谋反的消息,将它告知陈元。而陈元、上辈子还知道救她入府,这辈子仅仅因为她的消息无用,便将她丢在牢内自生自灭,从始至终都没有派人来看过她。 沈淑敏理清这辈子发生的事。陈元现在野心暴露,党羽被皇帝全部剪除,现在多半已经是给个废人。沈淑敏再想其中差异,就猜到是顾瑾言重生了。 也正是这时,牢内传来动静,牢头带着顾瑾言来开沈淑敏的牢房。 沈淑敏和顾瑾言目光交汇。 …… 系统进度条涨满后,顾瑾言猜到沈淑敏可能已经重生。 顾瑾言逃避着不去关注沈淑敏的事。仿佛这样就能否认进度条,就能保证他和顾小碧顺利不受影响。 直到今天,顾小碧消失,顾瑾言才不得不来。 只需一眼,顾瑾言就认出了沈淑敏重生。 牢门打开后,顾瑾言神情狂躁地冲进牢内。他抓着沈淑敏的肩膀,用力之大,指甲陷进沈淑敏的皮肉内。 沈淑敏不服输咬牙忍着,却听顾瑾言逼问道:“顾小碧呢!顾小碧在哪!” “顾小碧?”沈淑敏大概是这世上,除顾瑾言以外唯一记住顾小碧的人。她轻笑一声,嘲讽顾瑾言道:“你还在找她?” 顾瑾言不在乎沈淑敏的态度,他只抓住一个信息。“你知道她、你记得她,你们将她藏到哪去了!” “你想知道,就这么对我说话?”沈淑敏眼神里流露出恨意,她当了数十年的皇后,理所应当地用高位者的眼神,气势十足地看着顾瑾言。 更何况,她还拿捏着顾瑾言的命脉。 果不其然,顾瑾言被沈淑敏一句反问,茫然地松开手。 沈淑敏捂着伤到的肩膀,满意地看顾瑾言为顾小碧痴狂。她做出大发慈悲的姿态,告诉顾瑾言一个消息。 沈淑敏道:“顾瑾言,你真可悲。你不会真以为、当初给你假死药救你出地牢,是我的本意吧?” 顾瑾言抬眸用狠厉的眼神看向沈淑敏。 沈淑敏自以为百毒不侵,再面对顾瑾言时,竟还是有一丝心痛。沈淑敏笑道:“是顾小碧。她来磕头求我,恨不得为你以命相抵。我看在她大婚夜放我离开的份上,才勉强答应帮你。” 沈淑敏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 当初她被困在陈元身边,只是一个低贱的侍妾,如何有这个能耐?是陈元见她心有郁结,又听说顾小碧曾经相助过沈淑敏,做戏放顾瑾言一马,以此博沈淑敏欢心。 陈元当时已经将顾瑾言双腿打断,折磨得不成人形。对陈元来说,他只是将顾瑾言挪位置软禁,他要求顾小碧时不时地将顾瑾言的消息传回,陈元哪里想到、顾瑾言还能翻出风浪来。 沈淑敏恨陈元,同样也恨顾瑾言和顾小碧。 后来,陈元登基,沈淑敏成为陈元后宫的一员。陈元看似对她心怀愧疚,结果连个妃位都舍不得给她。沈淑敏作为现代人,无法忍受皇帝的三宫六院,她忍气吞声,直到终于找到机会逃离陈元。 那时的顾瑾言已经在南塘拉起势力,沈淑敏得知此事,得知顾瑾言仍在为她计划谋反,以为顾瑾言才是真心爱她的人。她一路风餐露宿,受人追杀、腿上中箭,千里迢迢也要赶到南塘见顾瑾言。 但顾瑾言又是怎么待她的! 他娶了顾小碧,有了一个小妻子。 沈淑敏恨顾小碧,便将当初顾小碧上门求她的事情隐瞒起来,认下救顾瑾言的这份功劳。 反正,顾瑾言确实是因为她得以逃出,真论起来顾小碧也不能怪她。 彼时的沈淑敏经历了陈元的事,已经身心俱疲。她渴望得到顾瑾言的爱,连他身边有个顾小碧,也逼自己忍下了。 顾瑾言喜欢的是她,怎么会喜欢一个大字不识的小婢女。 顾瑾言真正爱的是她,只不过是那个婢女趁虚而入,挟恩威胁了顾瑾言。 但是这些借口,直到她听说顾瑾言和顾小碧早就有染后,被彻底打破了。 沈淑敏好恨,但更多的是恨顾小碧。她觉得顾小碧当初欺骗她、放她逃婚根本就是别有用心。 正巧,大夫为她的腿伤开了一味盘幽花。 沈淑敏心思细腻,她发现顾小碧身体有孕,正在用盘幽花调养。沈淑敏想赌一把,赌在顾瑾言心里,她和顾小碧究竟谁更重要些。 沈淑敏也没有恶毒到要伤害顾小碧。她知道皇宫会有此药,特意写信去求陈元,只为能及时将药给到顾小碧手中。 果然,顾瑾言为她拿来盘幽花,治好了她的腿伤。沈淑敏欢喜不已,等陈元的盘幽花一到手,她便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准备将它施舍给顾小碧。 她真的没想到,顾小碧用的盘幽花不一样。 她不是故意的,她从没想过要害人。 顾小碧落胎时,沈淑敏远远看了一下那五个多月大的孩子。已经成型的孩子,蜷缩成一团、一点生气都没有。 沈淑敏自穿越来就没这么恐惧害怕过。 她只想好好活下去,从没想过为恶当个坏人。可陈元和顾瑾言,他们令她干净的双手沾满鲜血,令她背上人命血债,再也回不去了。 那时候的她多天真啊,她惶惶不安,却还是将希望寄托到顾瑾言身上。她盼着顾瑾言喜欢她、爱护她,安慰她,抱着她跟她说一句‘没关系’。 但是顾瑾言没有。 他甚至不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就因为顾小碧与他冷战而彻底慌了心神。 顾瑾言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但府里谁看不出来,他在意顾小碧,变着法地想要亲近她,每天一有机会就找借口去‘偶遇’她。顾瑾言眼里只有顾小碧,沈淑敏不敢去想,当顾瑾言得知孩子的事会怎么待她。 她明明不是故意的啊! 是顾小碧自己瞒着,她有什么错! 沈淑敏开始每日每夜地安慰自己,府里的人对她议论纷纷,顾瑾言的心思又不在她身上,她不敢见顾小碧,每次一提起顾小碧,就仿佛自己低她一等。 不过是一个小婢女而已。 她是宰相的嫡女,新帝的宠妃,为什么要跟这群反贼纠缠在一起! 沈淑敏想走了,但她仍旧对顾瑾言怀抱一丝希望。 毕竟顾瑾言愿意将盘幽花给她,他心里怎么可能没有自己。 沈淑敏做了自我妥协,她故意告诉顾瑾言自己要离开,她在心里做着决定,只要顾瑾言挽留她,她愿意接受顾小碧,嫁给顾瑾言,跟他在一起。 结果顾瑾言呢? 他帮她打包好行礼,派人亲自护送,一副恨不得她赶快走的模样。 顾瑾言巴不得她快点离开,好去哄那个顾小碧。 沈淑敏对顾瑾言彻底死心了,她不明白,自己身为现代人、怎么会赢不了一个封建社会的小婢女。 沈淑敏在顾瑾言面前强装镇定,维护自己仅剩的最后一点自尊。 结果她离开南塘,刚过了几天为柴米油盐苦恼的日子,陈元就追来了。 陈元是真的爱她,愿意放下皇位来找她。这个认知令沈淑敏深受感动,她重新回到陈元的身边,后宫佳丽三千又如何,她拥有着陈元的爱。只要陈元是爱她的,她就可以赢过任何人,不用像在南塘那样,输得一败涂地。 她有大好的前程,为什么要蜷缩在乡野,当个为生计奔波的村妇呢? 沈淑敏就这样跟陈元走了,她需要一个依靠,陈元深爱她这件事,能令她心里安定。 但是顾小碧又毁了这一切! 牢房内,沈淑敏再看顾瑾言,已有几分疯态。 她恶毒地刺激着顾瑾言,说道:“顾瑾言,你那么爱她,为什么要抛弃她,让她死呢?” 顾瑾言因为沈淑敏的话痛苦抱头,他摇头抗拒着这段记忆,不断后退、最后撞到牢房栏杆瘫坐在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要抛弃顾小碧? 顾瑾言抱头绝望地悲鸣着,像只受伤的小兽,蜷缩保护着自己。 因为顾小碧不要他。 顾小碧不要他了。 沈淑敏似乎对顾瑾言的疯态已经习以为常,她冷笑道:“顾瑾言,你不知道吧?你最后放南塘进城,顾小碧写信给我了,她背叛你,将事情提前告诉了陈元。” 如果不是这样,沈淑敏怎么会那么恨。 顾小碧打碎了她最后一个梦。 她将信交给陈元,陈元明知道永王进攻邺城,也知道蛮族即将破关入侵南塘,可他为剿灭永王大军,默认了顾瑾言的做法,甚至不顾她的安危,不愿将她从邺城救出,把她留在邺城、当抓捕顾瑾言的诱饵。 陈元以所谓的绕道突围为借口,避开这件可能影响他帝王名誉的事。而她,则成了祸国殃民的妖妃,连带顾瑾言这个与蛮族勾结的反贼,一并遗臭万年。 沈淑敏重复着、再度刺激顾瑾言道:“顾瑾言,你那么爱她,为什么要杀她呢?你知不知道她最后是怎么死的?我派人去接她,她站在你逃走的那条水路上等你,她不肯走,又不想接她的护卫白白为她丧命,自己跳进了冰冷的河里。顾瑾言,你都不知道,他们找到她时,捞出来的尸体浮肿成什么样了……” “不是的!不是的!” 顾瑾言抱头大喊着,不愿去听沈淑敏的话。 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他要从南塘离开时,下人传报说顾小碧要见他。有了前车之鉴,他本来是不敢信的。可是听下人说,顾小碧特意打扮了一番,他们都不知道他有多开心。 他一刻不停地奔向顾小碧,有好多话想跟她说。 他可以道歉,他可以挨骂,顾小碧如果想打他出气也行。就是千万不要再不理他了。 可是顾小碧让他不要去邺城,她知道他和蛮族勾结,她不赞同他、她逼他守关。 他跟顾小碧争执间,顾小碧用匕首扎了他一刀。那刀刺在右边胸口,刀刺得不深,也避开了要害。 他不觉得顾小碧要杀他,但这跟杀了他也不无不同。 顾小碧看他的目光,是深深的自责和懊悔,她后悔救他、后悔跟着他顾瑾言。她觉得他是一个残忍、不折手段,无恶不作的坏人。 顾瑾言无从反驳,因为偏偏,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觉得顾小碧不要他了,她要抛弃他,就像他娘亲那样,宁愿死去也不肯再照看他。 全天下的人都可以背叛他顾瑾言。 全天下的人都可以抛弃他顾瑾言。 唯独顾小碧不可以,只有她不行。 她一直陪着他,从小到大,无论他贫穷、卑贱、断腿……她从来没有嫌弃过他。 既然当初顾府散去的时候她没有抛弃他,那么未来也不可以,她失去了选择的机会,她必须永远陪着他。 那时候的顾瑾言,怎么会知道顾小碧刺那一刀,是希望他能留下。 他不知道顾小碧写信给沈淑敏,不知道她害怕前面有天罗地网等着他。 顾小碧求过他。就像她求那两瓣花一样,抓着他的衣角,祈求他留下来守关保护百姓,甚至还说过、等事情结束一起找地方隐居。 可顾瑾言只觉得这是顾小碧欺骗他的说辞,她都能拿刀伤他,又怎么可能再跟他在一起。 顾瑾言不容许抛弃,于是他在顾小碧抛弃他之前,提前丢下了她。 回想起记忆的顾瑾言悲痛欲绝,他不断敲打着脑袋哀嚎着。 他骗她,他让顾小碧站在河边等他。 他说他会回去,说到时候会派人接她。 他没有,他把顾小碧丢下了。 沈淑敏眼眶里蓄着泪,为自己曾经爱过这个男人不值。 很好,她又把顾瑾言逼疯了。 沈淑敏残忍的笑着。 顾瑾言被擒后,沈淑敏不是没有为他动摇过。陈元抛弃了她,可顾瑾言来救她了啊! 她为了报复陈元,也为了顾瑾言,以命相逼,逼得陈元放顾瑾言一命。 顾瑾言又重新回到了那个贫乡小屋。她在皇宫里过得不顺心时,就会去看顾瑾言。她故意让陈元误会她心里放不下顾瑾言,以此来不断折磨陈元。 陈元是个自以为深情,自我感动的男人,沈淑敏抓住陈元的弱点,利用顾瑾言一次次打破陈元的底线。 沈淑敏想过,让顾瑾言安稳度过余生。 可顾瑾言太过可恨。她每次去看他,他都有些漫不经心,跟她的对话,更多的是为了挑拨离间她和陈元的感情。 顾瑾言是何等厉害之人,可他连挑拨离间都做得坦荡明白,一看根本就没有用心。 沈淑敏越是从顾瑾言身上占不到上风,就越忍不住打压他,逼他向自己低头。 彼时她已经收服陈元,成为了陈元的爱妃,她在后宫说一不二,习惯掌握别人的生杀大权,早就不是当初穿越时,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她看得出顾瑾言心存死志。顾瑾言的身体每况愈下,每次跟她聊及过往,都竭力避开顾小碧。 顾瑾言越怕什么,沈淑敏便越要利用什么。她故意提出要帮顾瑾言找顾小碧。她说的话尤为恶毒,甚至说要顾小碧来给顾瑾言送丧。 可顾瑾言无视了她的辱骂,或者说,他听不见、并不在意这些。 如果有面镜子,顾瑾言就会知道自己当时有多失态。 他慌张地假意摩搓手上的黑棋,像怕她反悔一样,急急忙忙应了声‘好’。 顾瑾言真的想找顾小碧,他甚至怀抱希望顾小碧能活着。 沈淑敏觉得这样的顾瑾言可悲又可笑,可是她好嫉妒,她穷极一生都没能得到的爱,被顾瑾言交给了一个小婢女。 每当沈淑敏看着陈元的后宫佳丽时,对顾小碧的嫉妒便会更重一分。沈淑敏自觉对顾小碧有愧,她没办法对顾小碧做些什么,却可以变着法的折磨顾瑾言。 她心情好时,便让人带信,说找到顾小碧的踪迹了。 顾瑾言可笑的很,护卫回禀,顾瑾言收到消息后,竟然提木桶到院子的井里打水,他花了两天的时间,把那间小屋里外打扫得锃亮,每一个桌腿都趴着擦得干干净净。 沈淑敏不知道顾瑾言究竟在期待些什么,哪怕顾小碧真的活着,又怎么可能原谅他的抛弃。 沈淑敏觉得顾瑾言疯了,后来,他的举动越来越符合沈淑敏的猜测。 顾瑾言每天都在熬着,他不想死了,甚至为了能活着,他什么都愿意做。他往自己身体里灌了不少药,药性猛烈,极为伤身,他一点不在意,每天都逼着自己喝。 沈淑敏看着这样的顾瑾言,心情不爽到极点。 她心情不好,又派人去告诉顾瑾言,消息有误,他们没找到顾小碧。 顾瑾言又是怎么回应的? 他精神一阵的脸色瞬间颓悲起来,顾瑾言努力逼自己跟护卫们道谢,害怕惹他们不开心,就没人愿意帮他找顾小碧一般。 他强逼自己笑着道谢,笑得比哭还难看。 沈淑敏觉得顾瑾言没意思了,这不是她当初喜欢的那个状元郎。 她赢了顾瑾言,可顾瑾言是为了别的女人才如此卑微。他姿态放得越低,越是证明他爱顾小碧,跟她沈淑敏一点关系都没有。 顾瑾言疯了,或者说沈淑敏就是想把他逼疯。 她来来回回地给顾瑾言带消息,顾瑾言也是蠢,每次都被她捉弄得充满期待又无限失望。也可能,顾瑾言察觉到了沈淑敏的恶意,他那么聪明,可是还是愿意让自己陷入这样的情绪中反复失控。 顾瑾言是真心想找顾小碧,无论是生是死,无论沈淑敏如何戏弄他,他也想找到她。 在此期间,沈淑敏把陈元给杀了。她把控陈元多年,成为他的皇后,为他生了两个孩子。她在陈元最爱她的时候杀了他,满意地看着他悔恨的表情,以报多年仇恨。 她甚至不愿意让陈元的血脉登基,特意选中了陈元最嫉妒的九王爷,亲自扶他上位。 她带着孩子离开京城,在新皇的庇护下过上了安逸的一辈子。 沈淑敏后来没去看顾瑾言,但她有心将他抓得很牢,毕竟对于沈淑敏来说,顾瑾言是她过往的一个见证人。 只是顾瑾言却没有那么长命。 顾瑾言喝了太多伤药,不到三十已经满头花白,尽显老态。 他最终坐在院子里的木椅上死了。他总是坐在那个椅子上目视远方,等着人将他的顾小碧带回来。 牢房内,沈淑敏忽然有些累了,看着这样疯疯癫癫的顾瑾言,两辈子了,他竟然还在找顾小碧。 所有人都欠她沈淑敏,但唯独顾小碧不欠。顾瑾言已经死过一次,她的报复也该有尽头,尽管为了顾小碧,她也不该一直藏着她。 沈淑敏难得没有跟顾瑾言谈条件,她与顾瑾言道:“我把她火化了。” 抱头的顾瑾言听到这句话微微抬起头来,他眼角余光看向沈淑敏,昏暗的牢房内,顾瑾言眸子冰寒,像只受伤绝望的孤狼,面对最后的敌人,眼神锐利得仿佛一把刀。 沈淑敏道:“我们下棋的那个窗外,不是有棵老槐树,她就在下面。顾瑾言,我提醒过你的,要你记得给树浇水。” “顾小碧写信给我的时候,已经做好丧命的准备。她跟我说,如果能给她收尸……她这辈子唯一住得安定的地方,就是跟你一起的那个小屋。她让我把她埋在那,她没有照顾好你,没脸回青州见你爹娘。” 顾瑾言浑身发抖,他又开始抠抓自己手背,神情已经满是疯态。 沈淑敏骗他,顾小碧怎么会在那。他一直在找她,她怎么会在那? 她就那么一直看着吗?一直站在窗子外,看他跟沈淑敏聊天下棋,孤孤单单的,没有人陪她。 顾瑾言不愿相信这个结果,他疯狂地摇着头,摸了摸怀里,确定今早买的烧饼掏还在。 他哽咽流着泪,倔强地强忍着,用沙哑的声音追问沈淑敏道:“我还有一个顾小碧。她在哪?” 沈淑敏微微一愣,意识到顾瑾言说的是这辈子。 她自嘲地笑着,越笑越夸张,她问顾瑾言:“我该知道吗,顾瑾言?我合该在你们的爱情故事里占一脚是不是?” 沈淑敏大骂道:“你重生得比我早,为什么还要来问我?我连自己现在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我明明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老天爷为什么还要让我重生!” 沈淑敏本以为,能穿越到新世界,是因为她特殊,是老天爷给她的主角待遇。 可结果呢? 这就是一个噩梦。更遑论,她好不容易将噩梦做完,老天爷又将她重新拉回来。 顾瑾言听沈淑敏这一问,就知道沈淑敏不知情。 如果连沈淑敏都不知道,那么他还能去哪里找顾小碧? 顾瑾言抗拒这个事实,他头疼欲裂,狼狈慌促地冲出牢房。 顾瑾言骑上刑部外的快马,连夜强行出城,甩掉身边所有人。 他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去到顾小碧身边,他要找到顾小碧。 …… 顾瑾言马下的路在不断扭曲,白雾弥漫在他的前方,眼前的景色渐渐扭曲变化起来。 顾瑾言没有注意这一切,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理智去思考。他只知道自己骑着马狂奔,最后天色渐明,他竟然看见了无比熟悉的那个贫乡小屋。 顾瑾言踉跄地下马,弃掉马匹,跑到小屋前。 屋前的院子被篱笆拦着,院门的木栓是顾小碧以前自己做的。后头风吹雨打,他将这个院门修了又修…… 顾瑾言颤抖着手,将院门缓缓打开。庭院中间的那把木椅,呼唤起他尘封已久的记忆。 顾瑾言如同行尸走肉般拖着双腿,一步步来到那棵开花的老槐树下。 不是这样的。 顾瑾言一边想着,一边跪在槐树下,用双手一点点往外挖土。 他的顾小碧怎么会在这里呢? 顾瑾言设想过很多次和顾小碧的重逢。他盼望着沈淑敏有朝一日能够找到她,她或许没有死,有什么方法逃过了一劫。她穿成一个妇人的打扮,告诉他、她成亲生子了。然后他会给她倒茶,听顾小碧说自己现在过得多幸福。 顾瑾言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好活了。他不想再拖累顾小碧,不敢祈求她再像他断腿时那样陪着他。他不想给顾小碧留下一个脆弱无能的形象,每回沈淑敏说可能找到她,他都会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就怕顾小碧看见他时,觉得他没有照顾好自己。 顾小碧那么好的人,值得更好的生活。 也或者,顾小碧真的死了。 他会给她挖一座坟,让顾小碧能安心地躺在里面,不必像那些孤魂野鬼般,在外无人祭拜、无人收尸地游荡。然后,他再努力让自己多活几年,让当鬼的顾小碧,在投胎前能多吃几顿饱饭,不要被别的鬼给欺负了。 他最怕的就是设想蛮族铁骑下的顾小碧。蛮族的人,奸淫掳掠、屠戮成性,顾小碧如果落在他们的手里,又或者死前被他们欺负,哪怕将他碎尸万段,也无法抹消对顾小碧的伤害。 他后悔了,他当初应该跟顾小碧留下来守城的。 顾小碧未必会骗他,她那么乖,心肠又是极软的,他如果认了错,顾小碧又怎么会弃他不顾呢? 每回,沈淑敏带消息来,顾瑾言便会这么自我折磨一次。 最可怕的那回,他夜里做梦,梦到被他丢在南塘的顾小碧。 顾小碧没死,她运气极好,被人给救了。她跟着一家子逃亡,吃半个馒头就得熬两天。还没等她庆幸顾小碧没死,蛮族的兵马就杀了过来。 顾小碧明明都已经躲好,却因为看见那家人的孩子倒在地上,不顾危险地暴露了自己。顾小碧将孩子藏在自己的藏身地,自个却死在了满族人的刀下。 那个梦太真了,从头到尾,每个细节都像极了顾小碧会做的事。 他悲痛地从梦中惊醒,忽然也就不想活了。 他知道顾小碧活着的希望有多渺茫,他知道沈淑敏一次又一次地只是在戏耍他。他想见顾小碧,如果顾小碧死在黄泉下,他希望能够快点去找她。 那晚,他悬梁准备自缢。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死后,娘亲宁愿抛下他,也不想多活。她一定是怕父亲等久了,怕回头来世找不着他。 他明明将脑袋伸了进去,临了却没有勇气踢开椅子。他还是怕,怕顾小碧万一还活着,怕顾小碧死了没人收尸。 顾瑾言知道自己疯了,魔怔一般,每日每夜地等着顾小碧。 他给自己做了把简陋的椅子,每天就坐在上面往外看,等着顾小碧推门走进来。他以为还会跟他断腿时那样,每天下午,顾小碧就会从外面回来,她或许只是跟人聊得晚了,或许又有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拦着顾小碧给她送鸡蛋。 再后来,他身体不好,有些坐不住那个椅子了。 顾瑾言愣怔地看着挖出来的青瓷坛子,眼泪直直滴落在上面。 此时的顾瑾言已经在地上找了很久,他双手血肉模糊,泥土浸入他的血肉,土色和血色混杂在一起,令人触目惊心。 顾瑾言忽然不觉,他小心翼翼挖掏着泥土,将那个小小的青瓷坛子抱了出来。 “你不在这里,你不在这里。”顾瑾言将青瓷坛子紧紧抱在怀中,却一遍遍地提醒着自己。 他走到属于自己的那张木椅上,将捂在怀里的烧饼拿出来放在坛盖上。 “你不在这里。”顾瑾言哭着呢喃道。 他全都记起来了。 他坐在这张椅子上,等了顾小碧太久太久。 那天,他快死了……他撑着最后一口气,挖抠出了一颗钉子。 他身体不好,病痛折磨着他,令他已经无法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他怕顾小碧回来,看到一个歪斜的他,他挑选着角度,用木槌将钉子一点点打入左手,把自己彻底钉死在这张椅子上。 系统找到他,他说只要完成它给的任务,就可以答应他一个愿望。 他隐约只剩下一个执念,他要沈淑敏重生,他要去问沈淑敏、找到顾小碧在哪里。 可是顾小碧没在这里。 顾瑾言抱着坛子,闻着近在咫尺的烧饼香。 系统怎么能带走他的顾小碧,连顾小碧喜欢的烧饼都没有让她吃一口。 顾瑾言一如既往地注视着前方,如常地等着他的顾小碧。 不会很久的,顾小碧答应过他永远在一起。 很快,她就会回来了。 …… 白色世界的系统面对顾瑾言的哀求,丝毫没有反应。它冷漠地看着小世界里的顾瑾言,得意的想,自己总算棋高一着,下赢了顾瑾言。 它答应顾瑾言让沈淑敏重生,没答应不会将他重新送回去不是? 它可不会让欺负了自己宿主的死渣男,坐享重生、当什么大雍宰相。 顾瑾言太聪明了,他当初明明已经死了,意识渐消,人也疯疯癫癫的,可他却仍旧能一下看穿它的意图,察觉到它对进度条有所求。 系统是真的怕了顾瑾言。 心狠手辣的顾瑾言,对自己也丝毫不手软。系统怕他回头不好好完成任务,一熬一辈子。就像他最后那两个月那样,那它岂不是永远完不成任务,永远不能把自己的宿主救出来了。 于是,它只能封锁顾瑾言后面的记忆,模糊掉他跟宿主有关记忆。虽然赢得不光彩,但它还是成功了。 系统冷哼一声,划过顾瑾言所在的小世界。 它捂着‘胸口’,对宝藏室里的碎片说道:“宿主你别怕,我很快就会把你分散的碎片收集起来的。” 系统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最近主神世界总是时不时陷入波动。它刚刚绑定了自己的宿主,正要进行传输,宿主的灵魂就被拉扯撕裂成无数碎片。 碎片飞散到各个世界,等它收集时,才发现碎片不仅化为女配路人甲、变成土著人度过了一世,还莫名其妙跟里面的大反派灵魂交融。 没办法,它只能对顾瑾言提出一个‘百米范围’,逼他将碎片的本体带着身边,然后再以所谓的‘追妻火葬场’,避免顾瑾言再次欺负自己的宿主,等到灵魂收集的进度条加满,它就能顺利将碎片带出来。 可系统万万没想到,顾瑾言竟然能这么狗,它都给他那么多限制条件了,他还敢欺负人。 系统越想越气,觉得下个世界,要另外想个办法才行。 系统转身从其余小世界里抽选了一个,光球一个飞扑,进入了新世界。 …… 另一边,系统走后,沈淑敏所在的世界开始不断坍塌。 沈淑敏惊恐地观察四周,忽然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白色的房间里。 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另一个世界走向。 在那个世界里,她没有穿越而来。原主作为宰相府的嫡女,被别有用心的陈元利用。宰相谋反,沈府家破人亡,陈元也因此顺利当上了皇帝。后来,永王兴兵作乱,陈元御驾亲征,因为担心原主在宫里会被迫害,特意将她带在了身边。 就在陈元绕道围堵永王兵马时,蛮族趁机入关,与永王交锋于邺城,最终陈元大获全胜。 陈元将原主带回宫,开始竭力补偿和宠爱,可原主一直记恨满门血仇,她与九王联合,在原主成为皇后,为陈元生下两子后,毒死了他。 至此,九王登基,原主也在新帝的庇佑下,度过了平静的一生。 沈淑敏难以接受这个结果,为什么,为什么她做为穿越者,前后经历那么多事,最后竟然跟原主一个土著人达成了一样的结局。 她以为自己毒死了皇帝,她以为自己不贪恋权贵将帝位交给九王是施舍。她以为这是自己作为穿越者的能力。 可是这个结局是什么? 这怎么可能! 沈淑敏在混乱之下,忽然看到小世界里的顾瑾言。她猛地意识到,原主的故事里没有穿越的她,也没有顾小碧! 顾小碧跟她一样,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沈淑敏拼命捶打着小世界的屏障,大声喊着顾瑾言,希望能将这件事告诉他。 可顾瑾言听不见她的声音,他依旧抱着顾小碧的骨灰,坐在木椅上失神。 “顾瑾言、顾瑾言!”沈淑敏大喊着,喊到最后,整个人忽然惊出一声冷汗。 不! 不仅没有顾小碧! 那个世界,也没有顾瑾言。 沈淑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即被一束光固定住。 她听见机械音在空白房间里回响着。 【非法入侵者已锁定。】 【非法入侵者已捕获。】 【小世界《宰相嫡女不为后》剧情已修复。】 【正在遣返入侵者……】 【小世界《宰相嫡女不为后》重启中……】 作者有话说: 另:下个故事开【黑化侠客X县令嫡女】 替身王妃故事太满了,往后推一推,胖妈先写个剧情少的侠客过度一下。 第36章 矛戈城深夜急雨, 狂风肆虐,安福客栈的门窗被吹得呼呼作响。 客栈跑堂随掌柜堵门,掌柜举着摇曳的烛灯, 将一块木板递给跑堂。跑堂正要将木板扣上,楼上忽然传来客人叫水的声音。 掌柜跟跑堂交换位置, 连忙催促他道:“快, 快去,看厨房水烧好了没有。” “唉!”跑堂听到吩咐, 应声去办。 不怪掌柜和跑堂这么紧张, 此刻楼上住店的客人一看就是江湖人打扮。那对男女披着蓑衣、戴着斗笠, 骑快马冒雨闯门。男人身上佩着剑,女的像是受了什么伤, 被一直抱护着。也不知有没有被人寻仇。 矛戈城是西北的入关要道,有不少江湖人士在此行走。如果是平时, 掌柜倒也不怕。只是最近, 天成派掌门秦广道五十岁寿辰,大宴四方豪侠。也因秦广道成为新武林盟主不久,许多江湖人士都愿意卖他这个面子,不辞万里跑来向他恭贺道喜。 人多、矛盾也多。那些有请帖的名门正派,此刻都已住进天成派包下的聚林酒楼里。 能在大半夜赶来住他这间‘小庙’的江湖人…… 如果是小门小派赶路路过、或是慕名凑热闹的倒也无妨,就怕是什么见不得光的邪魔歪道……掌柜堵上门,越想越害怕,见跑堂提着两桶热水, 摆手催促他快些送上去。 …… 黎川飞听见跑堂敲门声后, 整理衣襟为他开门。 跑堂抬眸看见黎川飞, 不敢多探, 低下头给他们准备浴桶和水。 客栈简陋, 里外间没有屏风,黎川飞不动声色挪移,挡着跑堂的视线,不让他往床榻方向窥探。 跑堂心生好奇,见床上拉着床帐、连忙避开视线。 黎川飞比跑堂想象中年轻,十八九岁的年纪,穿着劲衣蓝袍,扎着高发,发带绑着马尾细辫,脸颊两侧有碎发垂落,雨水淋湿的长发贴合在一处,更显眉眼英俊、潇洒不羁。 按理说这样的人不该存在威胁,可他随身携带佩剑,眸里泛着寒光,表情冷傲警惕,浑身泛着阴郁和邪气。 黎川飞能不邪吗?上辈子,他可是江湖最大□□辰月楼的楼主。 跑堂来回跑、将浴桶添满后离开。黎川飞重新检查门窗落锁,转身回到床边。 黎川飞抬手掀起床帘。 床上的曲秋儿正盖着一张薄被,满脸红晕、柳眉微蹙,陷入浅眠。她的白皙纤细的手伸出被子,食指指尖无意识收拢、勾着解下的翠绿色小衣,整个人依旧处于□□中,没有彻底解脱出来。 黎川飞看着这样的曲秋儿,眸光渐沉。 他初见曲秋儿时十五岁,那时他跟着师父师兄行侠仗义。听说有个为祸百姓的大贪官要娶妻,师父便提议上门盗财、劫富济贫,搅了贪官的喜事。 当时的他还是少年心性,顽劣难训,他没听师父师兄的话,偷偷溜到新房,想看贪官的新娘子长得怎么样。 十四岁的曲秋儿坐在喜床上,被抬起盖头时眸子慌乱,吓得小脸苍白。 曲秋儿是当地县令的嫡女,在随父亲离家赴宴的时候,被京城来的大官看上。六十好几的老头,强逼曲秋儿当他续弦。曲秋儿父亲虽有所推拒,但他性格软弱、不敢得罪人,最终被人威逼恐吓了两次,还是点头应下了这件事。 黎川飞也没想到,这一看,便被曲秋儿抓衣角缠上了。 曲秋儿不想嫁给老头当续弦,又害怕连累爹娘,将他当浮木般死死抓在手里。 赶来的师父师兄见状,怜惜曲秋儿的遭遇,就逼黎川飞扛上曲秋儿,将她连同财宝一起带走。 黎川飞是极不赞成带着曲秋儿的。 曲秋儿娇弱不会武,一个姑娘跟着他们三个江湖人算怎么回事?他们明明是来劫富济贫做好事,结果却变成绑架新娘的采花贼。 黎川飞一想到自己的画像被朝廷通缉,对外挂了大半年,对曲秋儿就喜欢不起来。 但曲秋儿会装懂事讨好人。黎川飞无奈的想着,明明不是她的师父,她也能当着人的面喊得很甜,就连他沉着冷静的师兄都被曲秋儿骗去。 黎川飞讨厌曲秋儿娇滴滴的官小姐性子,他更喜欢豪爽的江湖儿女,交流起来也更简单些。可师父师兄都喜欢曲秋儿,黎川飞虽然觉得曲秋儿烦人,也只能勉强接受。 直到四年后,师父受邀参加拢北武林大会,回来时身负重伤。 他们从师父口中得知武林大会的秘辛。 原来天成派掌门秦广道,利用武林秘宝‘嗜血莲’修炼邪功,在武林大会上斩杀前任武林盟主。秦广道练功时被师父无意撞见,师父也因此惹上杀身之祸。 师父拖着伤,带黎川飞三人逃避追杀,但最终还是被杀手追上。 师父为保护他们撤退,主动迎敌、当场被杀身亡。黎川飞也因此身中毒掌,在床卧病了两个月。 客栈里的黎川飞坐到床沿,用手轻轻拨开曲秋儿脸颊的发丝。 他本以为,师兄和曲秋儿会跟他一样,恨极秦广道,想要为师父报仇。 他还记得当年曲秋儿和师兄是怎么说的,他们说要遵循师父的遗愿,归隐藏身、不再过问江湖事。 师父对他们恩重如山,这两人倒好,师父尸骨未寒,他们却恩爱缠绵,只想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他厌恶此二人,便独自仗剑,与他们分道扬镳。他找到江湖□□‘辰月楼’,师父曾提过‘嗜血莲’是辰月楼之物,黎川飞便想着将消息带给辰月楼,逼辰月楼对秦广道出手。 为了见到辰月楼楼主,黎川飞闯关四天,身受重伤,最后得辰月楼护法赵瑶相救,保下一条命。黎川飞也因此对赵瑶动了心。 在他看来,赵瑶心地善良、有情有义,可比师兄和曲秋儿那两个白眼狼更通人情。 可是他没想到,辰月楼楼主在得知嗜血莲的下落后,会派赵瑶到天成派当卧底,让她去接近秦广道之子秦廉。 他担心赵瑶,正要想办法追出辰月楼,结果曲秋儿却来了。 曲秋儿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博得辰月楼楼主重视,被楼主指派到他身边。 曲秋儿说要带他回去,她的行径,就跟初见时那样,像块牛皮糖,死皮赖脸非要黏着他,仿佛听不懂人话似的。 前往天成派的路上,黎川飞不止一次地驱赶曲秋儿,最后一次,他终于成功将她丢到镇子上。 要不怎么说曲秋儿蠢呢? 黎川飞想着。她追着他的脚步跟来,都能傻到把自己住进黑店里。若非他后来察觉不对,往回找了找,曲秋儿只怕早就被那群人吃干抹净了。 黎川飞心里嫌弃,手却一直在曲秋儿脸上抚摸徘徊。 上辈子,他救回曲秋儿,将她带到这家客栈。曲秋儿因为身中情药无法散去,他为救曲秋儿一命,几番犹豫、逼不得已破了她的身。 他知道曲秋儿和师兄关系亲密,同门情谊在前,自觉愧欠,草草结束、半点不敢多做。曲秋儿倒是接受良好,对师兄说忘就忘,第二日醒来望着他的眼神满是爱意和羞怯。 要不怎么说,良家小姐好骗。他危急才破她的身,与她并没有多少情谊,她却认定他、将他视为夫婿,软糯听话得很。 黎川飞还记得上辈子自己是怎么想的。他对师兄存了一份欠意,但也同意对曲秋儿负责,甚至为了迎合曲秋儿这个良家小姐,愿意用三书六礼来迎娶她。 可曲秋儿背叛了他! 黎川飞的手在曲秋儿的脖子上悬空搭着,笑容既邪性又危险。 他为师父报仇,成为辰月楼楼主,她却趁他不备,偷偷跟师兄跑了。 曲秋儿逃跑,黎川飞能想到她的借口,无非就是良家姑娘害怕江湖的打打杀杀,看清他的真面目终于畏惧…… 曲秋儿这个人,忘恩负义、自私自利、满嘴谎言……也就这一张脸,勉强能让人入眼。 黎川飞抬起曲秋儿的下巴,用带着剑茧的手摩搓吵醒她。 曲秋儿本就在难受浅眠,她茫然睁眼看着黎川飞,眸子清澈又无辜。 就是这一双眼睛骗了他。 黎川飞朝曲秋儿扬起嘴角、隐藏着恶意道:“醒了?我帮你清洗,再舒缓一下药性怎么样?” 上辈子,赵瑶与秦廉相识相爱,背叛辰月楼。辰月楼楼主大怒,在黎川飞取得嗜血莲后,将它炼化灌入赵瑶体内。 失去嗜血莲的秦广道因走火入魔身死,黎川飞也借此顺利得到辰月楼楼主赏识,成为新楼主。秦廉一心替父报仇,他将赵瑶囚禁起来,取血修炼魔功,功力大增。 而黎川飞为了得到赵瑶,发动武林正邪之战,最终却因不敌嗜血莲的力量,战败身死。 一个自称系统的妖物与他达成交易,只要他将曲秋儿带在百米之内、完成追妻火葬场,涨满对曲秋儿的爱意进度条,就会额外给他一株‘嗜血莲’。 只不过,他已经重生,眼前就有一株嗜血莲,又何必去追求系统那株呢? 黎川飞想着,他完全可以阻止赵瑶被秦廉那个伪君子欺骗。 这一回,他不会再让辰月楼楼主伤害赵瑶,只要不被灌入那株嗜血莲,怀璧其罪、赵瑶就可以避免。 没有嗜血莲,秦家父子不会是他的对手。 系统的那株嗜血莲,对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 毕竟……黎川飞看着眼前白幕上全然空白的进度条。 他已经看穿了曲秋儿的本性,哪怕曾经对她有过一丝心动,现在的他、对她也没有一点爱意。 要他涨满对曲秋儿的爱,谈何容易。 黎川飞将曲秋儿从床上抱起,在她耳边危险轻哄道:“你得努力让我爱上你啊,曲秋儿。” 作者有话说: 这个故事剧情量比较少啊,胖妈努力在二十章内完结。 感谢读者给胖妈捉虫,胖妈一般发文后都会看看,把虫抓一抓,尽量不影响大家的阅读,但总还是会有遗漏的,不好意思啊。 第37章 与上辈子不同, 黎川飞帮曲秋儿彻底释放药性,从黑夜到白天,随心所欲地摆弄她。曲秋儿即便受着药性影响, 也难消疲倦,第二日睡得格外昏沉。 临近晌午, 黎川飞接过店小二送来的饭菜, 将它放在桌上,回身坐在床沿。 他望着曲秋儿的睡颜, 将她的一缕发丝卷到食指上, 翘着发尾轻轻扫过她的眉眼。 曲秋儿感觉到痒意, 睫毛微微颤动,缓缓睁开眼。 “醒了?别饿着, 起来吃点东西。”黎川飞勾起嘴角朝曲秋儿笑。 他对曲秋儿的态度,说不上恶劣, 但也听不出好, 更像是在戏弄她,有种难以捉摸的感觉。 从前,黎川飞性格鲁莽桀骜,同样的十九岁,与沉稳内敛的师兄相比,他少年气十足,本质上是个热情潇洒的人。但他对曲秋儿却很别扭。 四年来,曲秋儿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黎川飞。 这是一个看见师兄给她煮生辰面, 冷哼嘲讽她矫情, 然后又连夜出门给她买生辰礼的人。 师父说, 以前她不在, 黎川飞最受宠, 他是小孩子心性,故意挑事、嫉妒她;师兄说,黎川飞是害羞,一辈子没跟姑娘说过几句话,不懂怎么与她交谈,所以才会那么别扭。 原本的黎川飞,曲秋儿就弄不大明白。更何况是现在这个,笑得一脸和煦,笑意却不达眼底的黎川飞。 陡然被黎川飞如此直接的关心,曲秋儿不习惯地想要起身。薄被从她肩处滑落,曲秋儿心猛然急跳,她眼疾手快地抓住被子,捂盖住身子、避开黎川飞往床里面缩。 昨夜种种逐渐在脑海中浮现,曲秋儿一张脸越涨越红。 黎川飞一直盯着曲秋儿的反应,眼里玩味更重。 上辈子曲秋儿醒来,两相沉默下,她娇羞怯懦地往他身上靠了靠。而这次,他没憋着忍着,做得有些过,曲秋儿就开始怕了。 官小姐就是这样没意思,必须哄着让着,远不如他们江湖儿女那般直率简单。 黎川飞单腿屈膝,顽劣地将它搭在床上,他身子往前靠,眼神极具侵略性,嘴上却说道:“曲秋儿,昨夜我不救你,那两百斤的黑店矮胖子,现在还在折腾你呢。” 以前的黎川飞,是不跟曲秋儿说这种浑话的。 直到他成为辰月楼楼主后,曲秋儿暴露了想走的意图……在此之前,他一直隐藏本性,他将曲秋儿视为妻子,自然尽可能地迎合她,想让她过得舒服些,不让那些江湖事、惊吓到读女德守家宅的她。 四年了,曲秋儿没有丝毫融入他们江湖的迹象。她羞怯守规矩,比寻常良家女更软糯听话。都说才子佳人,这种小姑娘,与说书先生口中的秀才公子倒是般配,可她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非要跟着他们,闯他们生活来,给他们添麻烦。 她最不该的,就是搅和到他身边,等他接受她,她才后悔想逃。 一个背叛过他的人,他自是不必像上辈子那样小心翼翼怜待她。 “你中的药,我不那么做解不开药性。你那么勾引我,总不会还要我负责吧?”黎川飞讨厌一个人时,浑身带刺。非要刺对方两个窟窿,看见它往外渗血,才心生满意。 黎川飞报着上辈子的仇,对他而言,自从曲秋儿要走,他就没少这么说话刺她。可曲秋儿却是第一次见黎川飞这样,她脸色有些发白,将他性格大变归结于师父身亡,觉得黎川飞是因为恨着她和师兄所以才这样。 曲秋儿无法解释,只能垂下眸子。 “哈哈哈……”黎川飞看见曲秋儿垂眸,却忽然大笑起来。他心情反复多变,像个恶作剧的劣童,开心道:“骗你的!你不会真信了吧。” 曲秋儿不解地抬眸看他,黎川飞伸出手,远远勾抬曲秋儿的下巴,与她道:“虽然不喜欢你,但你让我睡得很开心,还是会对你负责的。” 黎川飞故意没说娶曲秋儿,等他成为楼主,让曲秋儿成为一名女侍,一样算是‘负责’。只是不知道,高贵清白的官小姐,能不能适应这份低贱的落差。 黎川飞恶毒的想着。 曲秋儿还没有进入状态,没能消化黎川飞的话、对他恶意的行为做出反应。她被一身邪气的黎川飞镇住,越发觉得师父的死对他是一个伤害,担心他被辰月楼那些人影响。 这是她和师兄最怕的事,他们都担心他走歪路。 没等曲秋儿想出个所以然来,黎川飞就将一套新衣丢给她。 新的衣裙看起来华贵精致,一下把曲秋儿砸蒙了。 黎川飞道:“不要赖在床上,穿衣服、起来把饭吃了。” 黎川飞走到圆桌摆弄饭菜,曲秋儿躲在被子里,遮掩着将衣裳穿上。分离沉默的时候,思绪转得最清明。昨夜的细节逐渐清晰起来,对应黎川飞的话,曲秋儿脸上羞怯、窘迫、难过……不断交错着,最后留下的是一副强装镇定的模样。 曲秋儿穿好衣裳下床,来到黎川飞身边,试图跟他理清情况。 她正要开口,却被黎川飞拉到身侧、摁着肩膀按坐在木凳上。黎川飞弯下腰、靠在曲秋儿的肩侧,在她耳边蛊惑般说道:“看看,这些都是我喜欢的菜,你得记住,以后才能为我点菜是不是?” 曲秋儿组织好的语言,被黎川飞打断,她扭头看他,有些不安道:“川飞……” 黎川飞似乎知道曲秋儿要说什么,他回头对着曲秋儿的嘴亲了一下,曲秋儿睁大眼睛、屏住呼吸,为这毫无征兆的亲吻愣神。 黎川飞似乎很满意曲秋儿的反应,他摸着曲秋儿的头,安抚感慨道:“秋儿啊,你要多努力,想办法让我爱上你啊,我这是在给你机会呢。” 黎川飞说完观察了一下进度条,昨晚进度条稍涨了些,看来曲秋儿的身体对他仍旧有着很大的吸引力。 曲秋儿终于意识到黎川飞是在故意转移话题,她眼里闪过不赞成,凝神正要认真说些什么,又被黎川飞用手指挡住嘴。 “嘘。”黎川飞脸色微沉,略带危险道:“不要说教曲秋儿,那就跟师兄一样了。” 曲秋儿性子乖软,本就不是黎川飞的对手,被他忽然用亲密的手段、接二连三地阻止,彻底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黎川飞落座跟曲秋儿一同用饭,顺手给曲秋儿夹了两筷子,之后马上又顿住手、脸也沉了下来。他心情不爽地将自己的饭碗往前伸了伸,暗示意味十足地敲敲桌子,等着曲秋儿‘回敬’他。 曲秋儿正为黎川飞忽然给自己夹菜讶异,见到黎川飞等‘回敬’,越发觉得他奇怪。 曲秋儿给黎川飞夹菜,黎川飞这才欣喜露了笑。曲秋儿心里有些紧张,打腹稿准备好说辞,最终还是对黎川飞开口道:“川飞,师父的事……” “怎么吃也堵不住你的嘴?”黎川飞烦躁地将筷子往桌上一丢。 他最烦曲秋儿叫他‘川飞’,师兄总是这么喊他,一开口就要管教人,仿佛他让人哪也不入眼,仿佛他们都是他的长辈。 明明曲秋儿比他还小一些,为什么对师兄喊得那么甜,唤他从来就没有一个‘兄’字。 黎川飞不耐烦道:“师父的仇,你们不报我报,你还想说什么?” 曲秋儿见黎川飞这样,越发坚信他们的症结是在师父身上。曲秋儿道:“我们都希望你回去。川飞,那个人已经修炼了邪功,又是武林盟主,师父也说……” “你们不敢、你们爱护自己的小命,我敢。我可以杀了他,我可以为师父报仇,你们做不到,就也别觉得我做不到。” 如果师兄在这,就会知道用辰月楼说事,反对黎川飞和□□有牵扯。但曲秋儿心里想的不是这件事,并不懂给自己找借口。 曲秋儿沉默着。黎川飞见她被自己说哑声,心情大好,比以前听说剿灭哪个门派更加令他开怀。 黎川飞将曲秋儿拽起身,将她按坐在自己腿上。黎川飞力气太大,他禁锢抱着曲秋儿的腰,曲秋儿挣脱不得、浑身紧绷,睁着眼紧张地看他。 黎川飞并不在意曲秋儿的抗拒,他将下巴搭在曲秋儿的肩上,语气缠绵道:“曲秋儿,你都跟我睡了,怎么提起师兄还一口一个我们。” 黎川飞像是忽然想到件好玩的事,他提议道:“曲秋儿,你说,师兄如果知道昨晚的事,会不会吃醋啊?” “川飞,你误会了。” 【川飞,你误会了。】 黎川飞问出那句话时,就做好听见曲秋儿这句回答的准备。 果不其然,跟上辈子一样,一点新意都没有。 黎川飞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为什么那么蠢,竟然真的相信了曲秋儿的说辞。 “师兄和我,只是兄妹之情,并无其它……”曲秋儿并没有察觉黎川飞嘲讽的神色,还在一脸认真地解释着。 黎川飞忽然打断她,故作开心地建议道:“既然师兄不会吃醋,那我们告诉师兄吧!” “啊,什么?”曲秋儿脸上挂着疑惑。 黎川飞道:“告诉师兄,我们在一起了,师兄会替我们开心的,你说呢?” ‘在一起’?曲秋儿不明白黎川飞为什么能接受得如此良好。她还不大习惯跟黎川飞亲密,对两人间的关系还很迷茫。 曲秋儿没有立刻赞同黎川飞的话,脸上反而是挂上愁绪,犹豫起来。 这在黎川飞看来,曲秋儿几乎就是默认了她和师兄的私情。 没有委身师兄又怎么样,说不定是官小姐守礼,想留到大婚之日献给师兄呢。只有他,犯蠢因为破她处子之身愧疚。 “秋儿?”黎川飞故作不解地催促曲秋儿。 出乎意料的,曲秋儿缓缓点下头。 黎川飞没有预料到曲秋儿会同意给师兄写信。 但他也很快说服自己,曲秋儿那样‘古板’不知变通的人,当年面对六十几岁的老头都能穿上嫁衣,她学的就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失身后以他黎川飞为尊,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曲秋儿坐在圆凳上端正研磨,执笔在白纸上写信。拿起笔的她,模样认真、温婉乖顺,多了几分大家闺秀的从容韵味。 黎川飞将手肘抵在圆桌上,撑着额歪头看她,见她一手小字写得好看,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忽然道:“秋儿,我字写得不好看,我也想给师兄问声好,你帮我添几句怎么样?” 曲秋儿点头道:“好。” 黎川飞道:“你帮我转达师兄,我一定会待你好的,让他千万安心。” 曲秋儿听不懂黎川飞掏人心窝的卑劣行径,她停下来习惯性地思考须臾,组织好语言,将他的话记在信中。 “不过我不爱你,你能理解吧?”黎川飞看着进度条道。 曲秋儿手上一顿,似有话要说,犹豫些许,还是没有说出口。 “好。”曲秋儿回应道。 黎川飞不懂曲秋儿内心所想,他嗤笑一声,讽刺曲秋儿为缠他负责,什么都愿意让步。他眸光冷冽道:“你明白就好。” 作者有话说: 胖妈要回家,今晚九点的提前更,今天就这一更。 以及,关于大结局的问题,胖妈看到很多人在讨论,还是解释一下吧。 主世界也会是一个比较虐的故事。因为结局还比较远,具体结局未定,首先排除he。 有两种可能: 1、oe 2、偏be向oe 胖妈还是建议大家把每个故事单独看,因为男女主人设都会有略微不同,并且都没有记忆干扰,故事还是非常独立的。 无论是be,he,oe哪个倾向的读者,最好都不要对大结局抱有很大期望。 第38章 曲秋儿其实不是很明白。 但她及时收回了对黎川飞的心动。 昨夜黎川飞赶回黑店救她, 遵守诺言、一如既往像个大英雄,救她于水火之中。 来到这间客栈后,她意识朦胧间, 看见黎川飞为她慌神。她看得出他的犹豫,感觉得到他的隐忍克制, 他为她盖上被子, 别的地方半点没有多碰……曲秋儿知道黎川飞是有心救她。 黎川飞否认对她有情,曲秋儿虽然难过, 但刚发芽、尚且懵懂的感情很容易就被压制下去。和黎川飞炽热的爱恨相比, 曲秋儿过于平静冷淡。她性格乖顺, 爹娘的‘抛弃’,令她已经学会不对人心抱有期待。 即便黎川飞是特殊的, 可没来得及给出去的感情,很快就能治愈。 曲秋儿也无心跟黎川飞争辩什么。 毕竟, 她就要死了。 …… 黎川飞正在为曲秋儿易容, 他们要到秦家宴会上去,秦广道虽然不认识他们,但他派出的杀手罗毒手却见过两人的面。 上辈子,黎川飞和曲秋儿两人也曾易容过,但并没有冒险进入宴会,只是打探到赵瑶的消息,与人合作盗出嗜血莲。不过这次不行,黎川飞另有计划, 他还要让赵瑶看清秦廉的真面目, 为她避免辰月楼楼主的怒意。 而对于曲秋儿, 黎川飞也另有安排。 黎川飞带茧的手有意无意地在曲秋儿脸上摩搓, 曲秋儿当他是易容所需, 乖乖坐着一点都不敢动。 在这样奇怪的氛围下,曲秋儿垂眸看见黎川飞腰间配饰。 曲秋儿忽然开口道:“川飞,你的玉佩呢?” “叫哥。”黎川飞始终介怀这件事,总算找到机会更正问出口,他道:“我比你大几个月,为什么你总跟着师兄叫?” 提起这个乌龙,曲秋儿有些尴尬。 为什么,因为师父就是这么介绍的。 ‘扛你的那个臭小子叫黎川飞,这个是师兄林霖。’ 加上师父总说黎川飞吃醋,黎川飞的性子也确实更具少年心性,曲秋儿自然而然的误以为黎川飞比她小。曲秋儿也是后来才知道,因为黎川飞性格的原因,师父总以为黎川飞年纪更小些,否则也不会老让她和师兄多看顾黎川飞。 师父一提起这事就插科打诨、心虚不让她跟黎川飞说。而她跟着师兄也喊了黎川飞一段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改口,左右差不了几个月,黎川飞自己也从没抗议过,于是将错就错…… 曲秋儿自己也有些心虚,听黎川飞提起,便顺梯子迅速改口道:“川飞哥。” 这声‘哥’在黎川飞看来,喊得又软又甜。曲秋儿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她这样的性子,最勾人磋磨□□,江湖是什么样的地方,她也敢跟着人走。 黎川飞至今想不明白,曲秋儿这个性格当初是怎么敢扒着他不放的。也就遇到的是他们,如果换成别的‘大侠’,曲秋儿只怕还不如嫁给那个老贪官。 黎川飞得到满意的称呼,敷衍曲秋儿道:“当了。” 那玉佩他虽然喜欢,但毕竟这次要给曲秋儿打扮一番,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物件,当就当了。 曲秋儿听到黎川飞的话,心情有些复杂难受。 川飞哥果然忘了,那对他而言或许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可对她来说,却有着不同的意义。 黎川飞没注意曲秋儿的失望,他在曲秋儿的脸上涂抹伪装,满意地挑起她的下巴,细细打量,在她嘴上奖励般亲了一下。 …… 傍晚,黎川飞退了客房,将曲秋儿带到淘馆。 这里表面是看舞听曲的地方,实际是江湖人在矛戈城的消息汇通地。淘馆里的客人,人员复杂,三教九流什么都有。打探消息,寻人杀人、买凶办事……只要给出合理的价钱,淘馆都能为你牵线服务。 上辈子黎川飞误打误撞结识了玉面千手孙一疤。 孙一疤年轻时并不叫这个名,他是江湖一等一的偷盗高手,据说连皇帝爱妃的肚兜他都曾偷过。他长相俊美,见过他真面目的人,无不对此拜服。同时,他本人又极善易容,偷盗时总能轻易地将自己潜匿起来,以此达到神不知鬼不觉的效果。 孙一疤这个闻名江湖的神偷,唯一一次的失手,被自己徒弟沈十娘偷走了心。那一年,孙一疤接任务、准备盗取苍青派武功秘籍,不想沈十娘出卖孙一疤的易容画像,联合苍青派掌门展蕴设计围捕他。 孙一疤虽然易容偷盗本事一流,但武功却平平,如何是苍青派人的对手。 最终,孙一疤脸上被重砍一刀,成为了如今的孙一疤。受伤后的孙一疤,因脸伤限制,易容术变得难以施展,加上毁容对他的打击,使得他失去自信、逐渐泯于众人。 这样的常年落差下,不惑之年的孙一疤性格逐渐变得疯癫病态。 他与黎川飞在矛戈城相遇时,因多年易容药的影响,身体已然油尽灯枯。 那时候的孙一疤,跟黎川飞做了一个交易。 孙一疤会为黎川飞盗出嗜血莲,死前让自己的大名永远留在江湖上。 而交换条件,孙一疤让黎川飞二选一。 为他杀了展蕴,或者把曲秋儿送给他。 当时的黎川飞选择了前者。展蕴参加秦广道的寿宴,被安排入住聚林酒楼。黎川飞想办法,设陷阱伏击了他。 这一次,黎川飞觉得前者的交易太过麻烦,不怎么划算,他想换后一种试试。 …… 孙一疤在淘馆的廊道尽头有一间房,淘馆房间不对外出售,更何况一壶茶能买到四十两的地方,也不是一般人住得起的。 黎川飞是上辈子听孙一疤提起,他早年得淘馆主人青睐,对方才将这间房送给他,除此之外,还给了他不少优待。 江湖人重诺,即便孙一疤后来不断走下坡路,淘馆主人也没有将房间收回。也是得淘馆相助,他在此藏匿多年,才没有被发现追杀。 黎川飞和曲秋儿进入淘馆,敲响了孙一疤的房间。 孙一疤在淘馆并不设防,他让黎川飞直接进门,回头听见是两人的脚步声,立即警惕地后退发问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在这?” 临近天命之年的孙一疤满头乱糟糟的白发,他用混沌疯态的眼神看着黎川飞。 黎川飞让曲秋儿在屋外候着,自己则进去与孙一疤相商。 “你要我帮你偷嗜血莲?”孙一疤大笑着,仿佛眼前的黎川飞跟他一样疯。“秦广道武功远胜于我,更别说,他如今已是武林盟主,我为何要因你与他作对。即便是淘馆主介绍你来的,我也不会接你这单生意。” 黎川飞道:“什么时候玉面千手偷东西,还要看武功,看物主了?” 黎川飞故意刺激到孙一疤的痛处,孙一疤脸色大变。 “你……” 黎川飞道:“而且我听说你就要死了。” 孙一疤警惕地看着黎川飞,他身体毒素堆积多年,临近发病,但这黎川飞怎么会知道。 “哈哈哈哈……”孙一疤忽然笑出声来,歪斜着脑袋看黎川飞,十分诡异。 黎川飞不为所动,勾起嘴角,眉眼比孙一疤更邪。他猛地伸手抓住孙一疤的衣襟,将他拉到身前,孙一疤被黎川飞出手所震慑,笑容逐渐有所收敛。 黎川飞道:“想想看孙一疤,大名鼎鼎的玉面千手,谁都说他毁容了、谁都说他易容术不行,可他临死前却能偷下武林秘宝,而且还是从武林盟主手中……” 黎川飞的话对孙一疤极具蛊惑力,他眼神发直,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 黎川飞推开孙一疤,他知道孙一疤会答应自己。 果然,孙一疤道:“哈哈、哈哈哈,好!好!” 孙一疤充满期待地看着黎川飞,着急道:“我可以帮你偷,你要拿什么跟我换。” 黎川飞压低声音道:“外面那个女人。” “外面那个女人?”孙一疤一开始表现得不怎么有兴趣,他跑到窗边探出大半个身子,去看等在外面的曲秋儿。 曲秋儿被孙一疤的忽然出现吓了一跳,但还是礼貌地朝他行礼。 黎川飞说这个人能帮他们杀了秦广道,孙一疤虽然举止怪异、神情疯癫,但曲秋儿还是拿他当前辈看待。 原本不感兴趣的孙一疤,看见曲秋儿后忽然兴奋起来。他冲回房间,抓着黎川飞道:“女人,女人!就她!” 黎川飞向孙一疤笑了笑,流露着掌控全局的自信目光。 孙一疤恋慕自己的徒弟沈十娘,沈十娘却与苍青派掌门展蕴苟合,背叛了他。 孙一疤对沈十娘本执念愈深,谁料沈十娘跟着展蕴没两年又被他抛弃。走投无路的沈十娘只能重回孙一疤身边,依附孙一疤生存、又不愿与他亲近。 孙一疤在多年求而不得的情况下,爱上找寻与沈十娘骨相贴合的女子,他将她们易容成沈十娘,以此来完成施虐。上辈子孙一疤一眼就相中曲秋儿,更何论黎川飞现在还将她打扮了一番。 “现在给,现在给!”孙一疤激动道。 “不行。”黎川飞沉着脸建议道:“我知道你有个万锁盒,你先将钥匙交给我,等你将嗜血莲盗出后,把它放入万锁盒,将它交给你可以信任的人。我拿钥匙找人取物,外面的女人留在这等你回来。” 孙一疤眼珠子来回转动,思考着黎川飞的提议。 这人连万锁盒在他手上都知道,看来和淘馆主交情颇深,可以信任。 但孙一疤还是谨慎问了一句,道:“我怎么知道,你不会杀我取物。” “这就要看看与你接应的人,能不能逃过所有人的眼睛,带走嗜血莲。只要我没有按时出现在你帮手的面前,他大可带着万锁盒和嗜血莲离开。我把这个女人押在淘馆,你将钥匙交给我,相互间的合作诚意,应该足够了吧。” 孙一疤细琢磨,觉得这个办法妙绝。他可以盗走嗜血莲,将它转移出去后,再告诉黎川飞具体的交易位置,而那个女人就押在淘馆,等黎川飞马不停蹄地赶到交易点,那个女人也被他享用完了。 孙一疤追问道:“我怎么确定,你有没有其他帮手?” “你应该猜出我们是谁了吧?”孙一疤身在淘馆,即便不主动探听,江湖事也瞒不过他的耳朵。黎川飞道:“鬼酒大侠李沐白的徒弟,我与那两人早已决裂,外头的女人,不过是个背叛师门的白眼狼,我为何要寻帮手来救她?” ‘背叛师门’对于孙一疤而言就是绝佳的答复,他现在对曲秋儿更加满意了。 孙一疤生怕黎川飞后悔,连忙道:“成交!” 作者有话说: 今天依旧是早更。 胖妈回家了,节假日走动多,没时间码字,每天只能更一章,晚上九点就不更了。 以上。 哦,忘了,改错的部分,口口胖妈就不改了。谢谢小天使们的提醒,只是回头敏感字,莫名其妙锁了会很麻烦。 第39章 黎川飞将曲秋儿‘抵押’在淘馆, 他将孙一疤的情况告诉曲秋儿,装得愁绪万千,犹豫无奈的样子。 曲秋儿坐在淘馆客房的榻上, 听了黎川飞的话,表情有些愕然。因为受惊, 曲秋儿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看起来似乎很是紧张。黎川飞眸子微垂,避开曲秋儿的视线, 嘴角不动声色地微微上扬。 他在曲秋儿的身侧坐下, 揽抱着她的肩膀, 从心理上胁迫道:“这是唯一可以杀死秦广道的方法,师傅对我们恩重如山, 秋儿、你说他怎么不是要我的命呢?否则我一定毫不犹豫就答应他了。” 曲秋儿确实很害怕,那脸上有刀疤的人, 明显有些不大正常。她虽稀里糊涂跟着黎川飞入了江湖, 但他们一直将她保护得很好,如果不是师父这件事,她还以为,所谓的江湖,就是行侠仗义、惩奸除恶,一群大侠游走四方罢了。 曲秋儿愿意吗? 黎川飞说得没错,师父对她恩深义重,如同她的再生父母般……更何况, 她都要死了。这笔买卖怎么看, 都是他们划算。 曲秋儿红着眼眶, 低着头、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黎川飞皱着眉, 算计人的得意被阴沉沉的眸子压下。 他不理解曲秋儿为什么会答应。她根本不想替师父报仇的不是吗?孙一疤一把年纪、人还疯疯癫癫的, 跟她要嫁的那个六十几岁老头,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曲秋儿愿意跟孙一疤?笑话,她如果愿意,当初嫁人的时候就不会死抓着他不放。还是说,以前她跟着师兄,便对师兄亦步亦趋。现在跟了他,所以就对他惟命是从了? 那么这个女人,也太无趣,太容易玩弄了吧? 黎川飞甚感无趣,他随手揉了揉曲秋儿的耳垂,随口许诺道:“放心,我处理好事,会回来救你的。” …… 秦广道寿宴当夜,江湖各方人士持帖进入天成派。黎川飞易容混进祝寿门派中,顺利进入天成派。 离开曲秋儿百米,系统的惩罚如约而至,黎川飞眉头一皱,竟凭借自身极强的忍耐力,强压痛意、忍着像个没事人一样。 好在黎川飞并没有自大,系统说过每刻钟增强惩罚力度,黎川飞还是决定速战速决。 毕竟是秦广道成为武林盟主后的第一次摆宴,天成派为此做了诸多准备,守卫比以往更是森严数倍。各门派人士齐聚前厅,歌舞奏乐、喝酒畅谈。江湖人不拘一格,比武献艺的人比比皆是,很快便热闹起来。 众人为了奉承秦广道,已然将他的寿宴,当成江湖一年一度的大事来庆贺。 黎川飞上辈子与秦廉对立,没少往天成派安插探子,他虽然没来过天成派,但熟门熟路、轻易就避开了巡逻的门派弟子。 黎川飞探查到赵瑶可能在的位置,稍观察就发现了赵瑶。他躲在暗处,快速出手、打晕跟随着赵瑶的两个女婢。 赵瑶受到惊吓正要惊呼,被黎川飞用手臂从后捂住。 “是我。”黎川飞忍着痛意,低声道。 赵瑶认出黎川飞的声音,忙点头,被放开后紧张得大口喘气。赵瑶回头看黎川飞,害怕的问道:“黎公子,你怎么在这?” 黎川飞急道:“我来带你离开。天成派与沉月楼有很深的旧仇宿怨,赵姑娘、你是沉月楼护法,秦廉不可能接受你的。” 赵瑶气鼓腮帮子,性格本就有些娇蛮的她,对黎川飞的说法不屑一顾。她冷哼道:“黎公子,我还以为你是个讲道理的好人,没想到,你与沉月楼那些邪魔歪道,根本就是一丘之貉,早知道,当初就不救你了。” 疼痛让黎川飞的耐心降低,他沉着脸、不解道:“赵姑娘?” 赵瑶觉得黎川飞揣着明白装糊涂,叉腰怒视他道:“你别装傻。沉月楼是□□,天成派是武林第一正派,两者有仇,谁对谁错,还用问吗?你不用特意来挑拨离间,廉哥哥为人正派,通情达理,即便我曾经是沉月楼的护法又如何,廉哥哥不会是非不分,歧视怪罪我的。” 黎川飞盯着赵瑶,不理解赵瑶为什么能毫无负担地论起正邪来。赵瑶作为沉月楼的护法,本身江湖上的名号就是‘小妖女’,她手上沾的血,足以将这一个小院里外涂染好几遍。 曾经的他,觉得救了自己的赵瑶心地善良、有情有义,但这绝不代表,他设想里的赵瑶是这样天真单纯的人,身在江湖、这已经不能用性情率直来形容了。 黎川飞没有多思考赵瑶的怪异,一刻钟很快就要过去,他现在只想快点带走赵瑶,避免她像上辈子那样错信他人。 黎川飞伸手抓住赵瑶,道:“赵姑娘,是非曲直你我作为局外人,不好论断。不过楼主最恨楼内人动情,这点你比我更清楚。楼主不会容忍你的背叛,她一定会想办法报复你的。你还是快些跟我走……” “那就让她来啊!”赵瑶生气地甩开黎川飞的手。“一把年纪的老妖婆,自己没人爱,就也不许别人谈恋爱。她要是赶来,我让廉哥哥杀了她,连同什么沉月楼,也一窝端了!” 黎川飞意识到与赵瑶无法沟通,他上前道了声‘得罪’,抬手正要打晕赵瑶,不想赵瑶忽然对着他身后大喊。 赵瑶道:“廉哥哥救我!” 黎川飞察觉到有人近身,拔剑转身回击,当下了秦廉的一剑。心口的痛意令他回击时慢了两拍。 秦廉大喝道:“哪里来的贼人,竟敢闯入我天成派!” 黎川飞与秦廉交手,迅速过招。 此时的秦廉,还没有像上辈子那样修炼魔功。他作为秦广道长子,为人儒雅风趣,使出的剑就跟他的人一样,软绵无力、规矩刻板,连基本的杀气都没有。 可黎川飞不同,他虽然没有上辈子的内力,但招式早已融会贯通,加上他心性坚定,出招不是一般的狠辣。 秦廉很快败于下风,被黎川飞一剑刺中,踹倒在地。 看着上辈子的劲敌被自己轻松打败,黎川飞忽然意识到,他完全可以借此机会、立即将秦廉斩杀,以绝后患。 黎川飞举起剑,赵瑶却忽然脸色大变,跑过来抱护着秦廉。 赵瑶道:“你不许动他!黎川飞,你要是敢杀他,我一辈子都不理你了!” 对于上辈子的□□头子而言,赵瑶的威胁实在太轻,完全不具有威慑性。 黎川飞不顾赵瑶阻拦,再次提剑。 赵瑶见黎川飞完全不怕自己的威胁,情急之下捡起秦廉的剑。她颤抖着手对黎川飞道:“你、你别过来。你过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如果不是黎川飞对易容伪装有一定的了解,他一定怀疑眼前的赵瑶是什么人假扮的。 黎川飞没将赵瑶视为威胁,不料赵瑶真的颤颤巍巍地扑过来。黎川飞及时闪避,赵瑶没能刺中黎川飞的要害,但剑还是划破了他的手臂。 仅仅是划破,毫无招式可言。 黎川飞怀疑,赵瑶此番怪异的行为,是为了伪装不懂武功、继续欺瞒身份待在秦廉身边。 黎川飞耐不住性子,懒得陪赵瑶演戏,他正欲擒走赵瑶,谁知院子外传来动静。 适才他与秦廉交手,引来了天成派的弟子。 黎川飞还是不愿放弃击杀秦廉,但第二刻钟的惩罚来临,黎川飞感到了和前者完全不同的痛感。 黎川飞不得不放弃与赵瑶纠缠,转身迅速撤离。 …… 黎川飞虽然没能如愿带走赵瑶,但他惹的骚乱、引开了秦广道和天成派弟子,让孙一疤偷盗得更加顺利。孙一疤将盗得的嗜血莲锁进万锁盒内,交给他的‘帮手’,随后趁乱离开天成派。 秦广道的寿宴,前来参加者也并非全都同心同德。没出事时大家还能一起喝酒聊天,等天成派一乱,有心人就要开始找事了。 秦广道不得不想办法应对,人也被困在前厅。许多门派见状,不愿惹事也不愿站队,便纷纷表态请辞,好好的寿宴忽然说散就散。 而此时,天成派遭窃的消息也传了出来,天成派弟子发现嗜血莲不见,对外加大追捕,甚至不惜得罪其它门派,拦下还未离去的宾客,对他们一一搜身。 而此时,黎川飞等人早已逃出天成派。 黎川飞被他们追捕,但他做了多手准备,很快完成了新的易容伪装。他在淘馆约定的地点,见到孙一疤留下的地址字条。 此时黎川飞和曲秋儿已经到了百米范围内,系统的惩罚慢慢散去,黎川飞因疼痛发白的脸色,逐渐缓和。 他呼出的气息有一瞬间加重,高手间相处,一点细微变化也会被注意。黎川飞将纸条交给身后的人,引开对方的注意力。 苍青派掌门展蕴接过纸条,借着月光看了地址,将其递给旁边的弟子。展蕴持剑朝黎川飞行礼,风度翩翩道:“多谢少侠鼎力相助,少侠想要之物,展某人定会为少侠寻来。” “客气。”黎川飞道:“展掌门还是速速追去,此人行踪难觅,错过恐怕就难找了。” 展蕴朝黎川飞郑重点头,领着弟子飞身上马,向纸条地址追去。 黎川飞冷眼看着展蕴离开的方向,转身前往淘馆。 …… 黎川飞坐在淘馆屋顶,看着眼前被清空的进度条,想着他果然不爱曲秋儿。他不过是见了赵瑶一面,对曲秋儿的爱却全部消散。 黎川飞慢条斯理地取下顶上两块瓦片。孙一疤房内,烛光透过瓦片,仿佛向漆黑的天照出一束光。黎川飞没有往地下看一眼,他擦着剑、听着里头的声音。 孙一疤猥琐发笑道:“好姑娘,你别怕,我就给你、变个花样……” 黎川飞没等到曲秋儿的声音,维持着表面平静,垂眸用余光往下看了一眼。 孙一疤一手抓住胳膊曲秋儿的胳膊,曲秋儿挣脱不得,竭力侧着身体抗拒。孙一疤将易容的药物不断往曲秋儿脸上抹,等他终于觉得有七八分像后,便兴奋地扯曲秋儿的衣裳。 孙一疤急切道:“十娘,好十娘,把衣裳脱了,师父给你买了更好看的!” 曲秋儿避无可避,两手撑在孙一疤胸口,却无法阻挡他前进半分。曲秋儿害怕地哭了起来,她的哭声更加刺激孙一疤,被孙一疤按倒在地。 曲秋儿抖着手抽出黎川飞送她的匕首,对着孙一疤,逼退了他。 孙一疤本就有些疯癫,如今看着和沈十娘极为相似的脸,忽然有些混淆了。 孙一疤忙退开安慰曲秋儿道:“十娘,十娘你别生气,师父不是故意的。” 黎川飞见曲秋儿拿出匕首,大半个身子越看着瓦片下方,期待着曲秋儿能向孙一疤挥刀。此时的孙一疤心绪混乱,正是最好的下手时机。他教过曲秋儿,只要往要害扎进去…… 黎川飞早已谋算好,即便曲秋儿不能将孙一疤一击毙命,他也会在上方用暗器射死孙一疤,让曲秋儿担上这个杀人罪名,好好品尝手上沾血的滋味。 黎川飞满怀期待的等着,不想曲秋儿忽然将匕首调转方向,对准自己脖子处的要害。 孙一疤吓得脸色发白,赶忙给曲秋儿跪下。 孙一疤一边磕头、一边慌不择言道:“十娘,都是师父的错,师父只是太喜欢你了,都是师父的错,都是师父的错……” 孙一疤接二连三地打自己巴掌,满脸泪水的曲秋儿也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川飞哥跟她说过,这个孙一疤不是什么好人,他不止偷东西,还做过不少恶事,他霸占自己的女徒弟,之后还强占过很多清白女子,逼得人走投无路自缢。 她应该杀了他。 但是她不敢挥刀,她害怕极了。 对曲秋儿而言,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比对着孙一疤更能给她安全感。她没有把握自己有勇气杀人,如果一击失手,被制服后会变成什么样、她根本不敢想象。 与其如此,还不如将刀对准自己,只要她不愿意,她随时可以结束自己的性命,不给孙一疤任何碰她的机会。 孙一疤求了曲秋儿半晌,不见她对此有反应,忽然清醒过来眼前的人根本不是沈十娘。 他道:“你不是十娘!” 孙一疤朝曲秋儿扑来,曲秋儿尖叫闭眼、抓着匕首的手正要用力往里推…… 一颗石子打在曲秋儿的手背,曲秋儿疼痛之下,下意识反应松开了匕首。 她看着掉落的匕首,赶忙两手抓捡起来,身边一道黑影闪过,等她抓着匕首重新面对孙一疤,孙一疤已经被人抹脖倒在地上。 孙一疤的鲜血喷涌而出,溅到了曲秋儿鞋上,吓得她连忙缩回脚。 站在孙一疤尸体旁的黎川飞烦躁地收起剑,有些不爽精心布置后的结果。 哪怕被逼到这个地步,曲秋儿还是杀不了人。 黎川飞本来觉得,虽然没带回赵瑶,但只要曲秋儿下手,今日的两刻钟就没有白挨…… 没用的曲秋儿! 黎川飞低头看曲秋儿,发现她仍旧抓着匕首,脸色惨白、两眼发直地看着孙一疤的尸体。 非但杀不了人,还被死人尸体给吓到了。 黎川飞认命地叹了口气,在曲秋儿身边蹲下。 他将曲秋儿抱怀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道:“曲秋儿,你这么弱、这么笨,让我怎么爱上你啊?” 黎川飞抱怨后,才想起自己原先的剧本。 他敷衍道:“秋儿,对不起,让你久等。我来晚了。” 黎川飞说完又有些不甘,他找补地问道:“他是因你而死,但他作恶多端,罪有应得。杀了他也算为民除害,你说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今天依旧早更,今天依旧只有这一章。 第40章 曲秋儿没能回答黎川飞, 她被倒在地上的孙一疤吓坏了。她抓着匕首的双手冰凉颤抖着,她转眸看向黎川飞,眼眶通红, 泪水决堤般一颗颗往下掉。曲秋儿将匕首放在地上,主动埋首靠在黎川飞怀里, 双手紧紧攀附着他。 黎川飞愣怔对上曲秋儿的眸子, 察觉到她的委屈惊惧,见她主动示弱, 心不由得一软。他抱着曲秋儿的手逐渐收紧, 安抚的抚摸她的长发。 黎川飞看着这样的曲秋儿, 喉间莫名有些泛苦泛酸,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算了, 反正曲秋儿也不是第一天这么没用。 黎川飞懊恼地想着。既然没能从这个方面改造曲秋儿,那就换个方向让她努力, 总有办法让她变成他喜欢的样子。 黎川飞将曲秋儿抱起身, 带离孙一疤的屋子。 …… 与此同时,展蕴带领弟子奔赴约定的地点,他在一间草屋前发现藏匿已久的沈十娘,没有给对方任何开口的机会,直接将她击杀。 沈十娘死不瞑目,抱着的万锁盒掉在地上。 展蕴身后的弟子看见沈十娘的尸体,红着眼眶畅快道:“太好了师父,我们终于杀了这贼人, 为师娘和小师弟报仇了!” 展蕴对上沈十娘空洞的眼睛, 眼里还有一丝惋惜。他心虚地避开视线, 面对弟子伪装愤慨道:“这个贱人!杀我妻儿, 今日算是苍天有眼, 让我能够亲手手刃仇人,大快人心!” 沈十娘曾经跟过展蕴有过一段露水情缘,这短暂的缘分,让沈十娘对展蕴情根深种。 沈十娘从小在孙一疤的威胁下生存,展蕴这样名誉江湖的一派掌门,对她而言极具吸引力。她眼里的展蕴,正直勇敢、英俊潇洒,是个真正的大侠,完全符合她对另一半、以及未来生活的所有设想。 所以当她帮助展蕴,重伤孙一疤后,她就以恩人自居、逼展蕴将她带回了苍青派。 沈十娘知道展蕴已有妻儿,但她想得却很自信,她觉得自己只是出身差了些,可她年轻漂亮、展蕴又十分喜欢她。展蕴也曾说过,他和自己妻子只是遵循父母之命,没有什么感情,一个生了孩子的妇人,如何比得上她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 沈十娘进入苍青派,就在展蕴妻子的眼皮子底下与之偷情。她表面与展蕴妻子交好,背地却一再追逼展蕴休妻。 可是展蕴总是敷衍她。他说,父母之命;他说,毕竟多年夫妻,不忍心休妻;他说,看在孩子的份上…… 沈十娘的美好愿景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破灭。但是她还是舍不得展蕴,她爱着展蕴,不知道离开他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于是她降低了要求,希望展蕴能够纳她为妾。 可是展蕴是怎么说的? 那日他醉酒,酒后吐真言,骂说道:‘你疯了!你是什么身份,孙一疤跟你那点破事谁不知道,你是想让我被全江湖取笑吗?’ 沈十娘疯了,面对孙一疤肮脏的欲念她没哭,却因为展蕴一句羞辱的话,而狼狈落泪。 沈十娘决定将这件事跟展蕴的妻子挑明,逼展蕴负责。 但展蕴的妻子手段高明,她并没有因此责备展蕴,反而‘宽容’地原谅他。 展夫人不动声色地散布沈十娘勾引展蕴的消息,展蕴竟然也不要脸地说沈十娘纠缠他。夫妻二人协力,很快苍青派就容不下了沈十娘。 沈十娘离开苍青派的那一夜,偷偷目睹了展蕴和妻儿恩爱相亲的一幕。 她彻底失去理智,将展夫人约出来趁其不备击杀了她。沈十娘喊来展蕴,当着展夫人尸体的面勾引展蕴。展蕴对夫人身死的愤怒,全部来自这会给他添麻烦,沈十娘软言软语地哭道两句,展蕴很快就跟沈十娘滚在了一处。 至此计划进行得都很顺利,但这一切却被展蕴九岁的儿子亲眼目睹。 展蕴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狼狈跑去追赶孩子,争执间为了阻止孩子啼哭喊人,失手将孩子杀死。赶来的沈十娘看见这一幕,害怕被展蕴迁怒,连夜逃出苍青派,回到了孙一疤身边、寻求孙一疤庇佑。 果不其然,展蕴对外虽然隐藏了妻儿的死因,对内为了向门派弟子交代,便污蔑沈十娘对他求而不得,杀死他妻儿。门派弟子为不将丑事外传,多年一直随展蕴偷偷追寻沈十娘的踪迹。 直到这一次,他们来参加武林盟主的寿宴,从淘馆打探到一笔有关沈十娘的交易。 交易方会为他们提供沈十娘的地址,而他们、则需要为对方带回沈十娘身上的万锁盒。 展蕴是被门派弟子‘裹挟’、来为妻儿报仇的。他心里为沈十娘感到遗憾,可为了避免自己丑事泄露、避免杀子真相暴露,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将沈十娘一击毙命。 展蕴捡起地上的万锁盒,看着这难得的宝物,不免开始觊觎里面锁着的东西。 但作为正派掌门,展蕴不能公然毁约。他观察着万锁盒,试探道:“此物甚是精妙,不知里面锁着什么。与我们交易的那个人,只怕就是个小喽啰,幕后之人神秘莫测,就怕打着什么鬼主意。” 深得展蕴重用的大弟子立即意会,他对这个传说中的万锁盒也十分感兴趣。大弟子道:“如果能打开看看就好了。不是说万锁盒除钥匙外,没有第二种打开的方法?” 另一个弟子道:“能不能打开,试试不就知道了?” 明知宝物就在手中,没有人会不动心。 立刻有弟子道:“要不,我们先把这盒子带回去看看。师父说得对,那人在武林盟主的宴会上闹事,若是邪/教中人,我们将盒子交出去,岂不是助纣为虐?” 众人立刻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合理借口,当即便要将万锁盒带走。 一条钩索猛地飞来,勾住万锁盒将它夺走。对方轻功极好,抱着万锁盒就走,速度快得只能看见一道残影。 “什么人!”展蕴大喊着,连同弟子立刻要去追。 远方传来对方的一句话:“淘馆交易,概不违约,望展掌门守规。” 展蕴不甘地追到林间,不想发现树上有匕首钉着的一封信。展蕴拿下匕首展开信,发现赫然是他曾写给沈十娘的情信。 展蕴连忙将信捂住,避开弟子的视线。 有弟子好奇道:“师父,信上写了什么?” 展蕴掩饰道:“淘馆立规矩,万锁盒只能送回给那人,否则以后苍青派在武林,只怕会引人非议。” “难道就让他们把宝物带走了?”大弟子愤慨道。 就在几人争议间,林子深处忽然传来脚步声。 肃杀的气氛令苍青派众人立即警戒起来。 追来的是天成派的弟子,他们围堵住苍青派几人,杀气腾腾道:“展狗贼!将嗜血莲交出来!” “嗜血莲?什么……”展蕴忽然意识到,天成派今夜被盗走的秘宝究竟是什么。 嗜血莲,这可是武林至宝,不是说这是沉月楼的东西,宝物失踪已久、怎么会在天成派手里? 天成派弟子看到展蕴这个反应,立即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他们查到的线索,是有人故意留下、嫁祸给苍青派的。 怎么办?师父说了,嗜血莲是个秘密,绝对不能被外派所知。 天成派领头弟子沉下脸来,与展蕴道:“展掌门,要怪、只能怪你们苍青派运气不好……” 天成派领头弟子做了一个进攻的手势,大喊道:“给我杀!” …… 另一边,矛戈城外远郊,一辆马车停在小道上。 黎川飞将点了睡穴的曲秋儿抱入马车,安置好她。淘馆主人提着灯笼在外等候,他头戴幂篱,皂沙长至腰间,身形打扮辨不出男女。 林间传来动静,一道急风停在淘馆主人身侧,对方急喘着气,将夺来的万锁盒递上前去。 黎川飞听到动静,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淘馆主人并不迟疑,直接将万锁盒交给黎川飞。黎川飞接过万锁盒,向淘馆主人道了声谢。 淘馆主人声音不阴不阳,略显老态,笑说道:“你为淘馆杀了孙一疤,这是你应得的。” 早前,淘馆主人确实与孙一疤结缘,出于赏识,他让孙一疤在淘馆享受了不少特殊待遇。只要孙一疤不惹事,淘馆主人也无妨养他一辈子。但偏偏孙一疤疯了,他千不该万不该,对他们淘馆的姑娘下手。 十四岁的小姑娘,就因为容貌偏像沈十娘,被孙一疤那个疯子掳走,最终受辱自缢。 孙一疤在淘馆占的那间房,成为淘馆人心头的一根刺。 只是淘馆与孙一疤有约在先,淘馆的人不能杀他,他们还必须隐藏好孙一疤的行踪。他们也曾想过买凶交易、借刀杀人,但每条都会回到泄露孙一疤行踪这点上。 守约,是淘馆立足于江湖的根本。 淘馆不能主动去做这件事,但黎川飞却找上他们…… 淘馆没有泄露孙一疤的行踪,是黎川飞自己找来的。 淘馆没有对孙一疤下杀手,他们只是跟黎川飞做了一笔交易。 对淘馆主人来说,黎川飞非常不可思议,知晓着很多淘馆都查不到的消息。 他利用着这些消息,将所有有秘密的人玩弄于鼓掌。 淘馆主人道:“你是第一个,一天之内在淘馆做了三笔交易的人。” 第一笔,是黎川飞与淘馆主人。黎川飞为淘馆杀掉孙一疤,淘馆帮助黎川飞牵线苍青派,协助他完成交易;第二笔,是他与孙一疤。孙一疤为他盗来嗜血莲,代价则是他身边的女人;第三笔,是和苍青派展蕴,他提供沈十娘的消息,展蕴为他带回万锁盒。 其实这所有的交易,只有第一笔,全部完成了。但另外两笔交易的另一方已然亡故,一切不了了之。 这三笔交易看似简单,实则却是一环扣一环。没有淘馆相助,孙一疤不会轻易信任黎川飞。没有孙一疤找‘帮手’,黎川飞也没有消息卖给展蕴…… 黎川飞这个人,算准了人心。 他知道淘馆有意除掉孙一疤;算得到落魄的孙一疤找不到其他帮手;也猜到展蕴不会给沈十娘任何开口的机会;更是料准展蕴会见宝起意,从一开始就让淘馆协助盯着他。 桩桩件件,至此除了淘馆,所有知道嗜血莲在他手上的人都死了。 展蕴身死最为绝妙,黎川飞用假线索祸水东引,为出逃争取了不少时间。等天成派理清这其中弯弯绕绕,哪里还追得上他。淘馆主人很少佩服过什么人,黎川飞是其中一个。 如果不是孙一疤事情在先,淘馆主人真想为黎川飞也留下一间房。 “蒙您照顾。”黎川飞回淘馆主人道。 出于欣赏,淘馆主人对黎川飞多说了几句。他视线落在马车上,与黎川飞道:“黎兄弟,我见你对那小姑娘特别,但你心里是清楚的吧,她跟我们不是一类人。江湖、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出的。” 提到曲秋儿,黎川飞脸色微沉,他戒备道:“这就不劳烦您费心了。” 淘馆主人见黎川飞反应激烈,就知道这是拿住了他的命门。 如果不是在意,又怎会想方设法,逼着人家小姑娘拿刀,还瞻前顾后为她预设了那么多杀人的借口。抱着小姑娘哄说孙一疤罪大恶极,实在太蠢。真想狠下心,就应该在小姑娘知道痛以后,再将刀交给她。 一边守屋顶小心翼翼护着,一边埋怨人拿不起刀……最后眼看计划失败,还为自己加个‘为民除害’的理由求认可。江湖中人、哪有什么对错,手上无辜的人命多得去了,没有他这样的。 只是,这个小姑娘也确实没有入江湖的勇气,或者说、她离他们的世界本来就很远。 淘馆主人为黎川飞感到可惜,身在江湖、他见过太过遗憾和悲剧,很清楚江湖人有了牵绊,会走上怎样一个结局。 他现在只希望,黎川飞的这条路,能走得稍久些。 江湖、很久没有这么有趣了。 淘馆主人从怀中取出一个玉佩,将其交给黎川飞,说道:“这是小姑娘之前托淘馆帮忙赎的,听说这是你的东西,就交还给你吧。” 黎川飞接过玉佩,讶异都那个情况了,曲秋儿竟然还惦记着为他赎玉佩。 黎川飞心里一暖,想了想、得意地将玉佩挂在腰间显摆。 淘馆主人见状,低低笑出声来。他向黎川飞拱手道:“黎兄弟,江湖路远,善自珍重。” 作者有话说: 依旧早更,依旧只有一章的一天。 第41章 或许真的很累, 被点睡穴的曲秋儿一觉睡到第二日晌午。她在马车里揉着眉眼、睡眼惺忪地起身,茫然看着四周的情况。曲秋儿误以为自己昨晚是哭累睡过去,她按扭着睡疼的脖子, 忽然想起黎川飞,担心他又丢下自己、连忙掀开车帘下马车寻他。 曲秋儿走出马车, 发现马车停在河边, 此处早已不在矛戈城。 眼前不远处,黎川飞正用捡来的树枝在河边生火, 他听见曲秋儿起身的动静, 也没有回身看她, 等着她走过来。 曲秋儿跟着师徒三人生活四年,习惯了这种四处奔波、流浪的感觉。她见黎川飞没有丢下她, 偷偷松了口气,适应良好地走向黎川飞。 她在柴堆旁坐下, 乖巧地向黎川飞问好, 道:“川飞哥,早上好。” 曲秋儿捡起地上多余的树枝,将它折成两半,放在一旁等待投入火堆。 黎川飞听见曲秋儿的话,嘴上不饶人、不客气道:“快晌午,确实挺早。” 曲秋儿抓着树枝,尴尬地缩扣着手。 黎川飞熟练地将火烧起,指着捉来处理好的三条鱼, 用吩咐的语气对曲秋儿道:“你把鱼烤好, 让自己有点用。我喜欢吃有点焦的, 记住了。” 说起烤鱼, 曲秋儿许久未进食的肚子咕噜响起, 她羞红脸,拿起叉在地上的鱼,软软应下。黎川飞嗤笑地看向她肚子,明明身上带着干粮,也没有拿给曲秋儿。 黎川飞借助轻功,攀上旁边的一棵树,居高临下,躺在树干上假寐。 黎川飞便想着,要给曲秋儿一点惩罚。曲秋儿日子过得倒是安逸,她一觉睡到大中午,让他昨晚连夜赶马车,都没能睡上觉。 这样没用的曲秋儿,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涨满爱意进度条? 黎川飞想起那龟速爬行的进度条就忍不住摇头叹气。 不过,跟着他们四年,曲秋儿也不算完全吃白饭。她厨艺学得挺不错,想办法让她记住他的喜好,先试试让她抓住他的胃。 气氛有些安静,添柴烤鱼的曲秋儿抱歉的开口道:“川飞哥,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曲秋儿解释的话说了一半,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睡得昏沉的原因。她陡然沉默下来,却让黎川飞觉得她没话找话,心虚得连个借口都想不出来。 曲秋儿主动转移话题道:“川飞哥,你要办的事,办好了吗?” 对于嗜血莲,曲秋儿是不知情的。她只知道黎川飞是要借孙一疤的手,从秦广道手中偷走一件对其很重要的东西。 黎川飞本想狠狠刺曲秋儿一句,这么重要的事她现在才问,可见压根没把为师父报仇放在心上。可是黎川飞想起昨晚惊惧哭泣的曲秋儿,到嘴边的话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黎川飞不耐烦地回道:“办好了。” 曲秋儿放下心来,她虽然配合黎川飞,但对成功报仇这件事并没有抱很大期待。当下她和师兄只希望黎川飞少做一些危险的事,确认他安全就好。 烤鱼的香气逐渐蔓延开来,曲秋儿盯着鱼肉,下意识咽了下口水。她肚子饿得有些发疼难受,偷偷揉了揉。一块包裹着东西的蓝布砸到曲秋儿肩膀,曲秋儿楞看着它掉落在地上。蓝布滚落在地上散开,油纸包裹着的干粮显露出来。 曲秋儿捡起油纸,里面的干粮仿佛还带着体温。 曲秋儿抬头看向树上的黎川飞,却见他抱臂闭眼,一副要睡觉、不交谈的姿态。 曲秋儿咬着到手的干粮,低声道了句谢,埋头按照黎川飞的要求,更认真䒾㟆为他烤起鱼来。 …… 三条鱼黎川飞吃了两条,吃下干粮的曲秋儿已经没有那么饿,她见黎川飞吃得快,怕他不够,又将自己咬了两口的鱼递给他。 黎川飞看着伸到眼前的烤鱼,眉头一挑,饶有兴趣道:“讨好我?” 曲秋儿还没开口答话,黎川飞就心情不错地命令她道:“过来。” 拿着烤鱼的曲秋儿缓了缓,不大明白这么近的距离还能怎么向黎川飞靠近。她犹豫些许,往黎川飞身边挪了挪。 同样的围火堆席地而坐,曲秋儿习惯抱膝在身前,黎川飞却能大大方方地曲腿搭手,豪迈地敞开自己。黎川飞不满曲秋儿拖拉,将她拽入怀中,抓着她拿烤鱼的手,把烤鱼逼近她嘴边。 黎川飞在曲秋儿耳边道:“咬。” 曲秋儿偷瞄黎川飞,见他眼睛发亮,不懂他想法,便小心翼翼在鱼尾咬了一口。 黎川飞对曲秋儿有种投喂的快感,他观察曲秋儿温顺的眉眼,忍不住感慨道:“曲秋儿,你其实挺会的。” 黎川飞哄着曲秋儿道:“秋儿,再多加把劲,让我爱上你,嗯?” 他得多鼓励曲秋儿努力,让他尽快爱上曲秋儿,涨满进度条。 嗜血莲这样的宝物,没有人会嫌多的。 曲秋儿垂下眼眸,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 在曲秋儿眼里,黎川飞真的变了很多。他的性情越发古怪,提着莫名其妙的要求,整个人总有股邪气。 以前黎川飞生气时,师父惹了他,他就故意找麻烦、说话刺师父。他报复人的手段既恶劣又直接,明晃晃把‘等道歉’三个字怼在师父眼前,逼着师父给他顺毛说好话,非要人想法子哄他。 但他不会对她和师兄这样,师兄严厉、川飞哥在师兄面前都会有所收敛。而她不怎么讨川飞哥喜欢,真惹到他,他就会躲起来拒绝沟通,等她真不理他,又会用阴恻恻的眼神随时锁定她,直到身边人帮忙递台阶、他才会勉勉强强给她一个和好的机会。 但都不会像现在这样,一边戳人心窝,一边哄说亲昵……谁都知道他不爽,但他就是不给你开口提的机会。 如果是以前,曲秋儿不会跟着黎川飞逃避,她会解释清楚,不让自己也变成个闷葫芦。可是现在,有些事她不能说,于是只能跟着黎川飞装聋作哑,眼看他变本加厉。 黎川飞将曲秋儿的沉默一概划入不好的方向,他望着曲秋儿的眼神冷了下来。 黎川飞捏着曲秋儿的耳垂,危险道:“怎么,不乐意?还想着师兄?别忘了,你已经写信告知过师兄。秋儿,做人要有点自知之明,你现在身子不清白,除了讨好我,谁还要你啊?” 黎川飞自认为特别了解曲秋儿,抓着官小姐的三从四德和女戒,拿捏要挟着她。 果然,曲秋儿低下头,闷闷回了句:“我没有他想。川飞哥、我跟师兄并无男女之情,你这样误会,会给师兄添麻烦,让他尴尬苦恼的。” 黎川飞很快下结论道:“你倒挺会替他着想。” 曲秋儿被黎川飞噎了一句,想半天不知道怎么跟胡搅蛮缠的黎川飞沟通。好在黎川飞也无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缓缓抚摸着曲秋儿的长发,习惯地将心里的烦躁压下。 黎川飞松开曲秋儿拿鱼的手,自觉好心情被她破坏殆尽。他冷言与曲秋儿道:“自己吃。” 黎川飞将这个当做曲秋儿惹他生气的惩罚,结果本来就不习惯他亲近的曲秋儿、反而因此松了口气。曲秋儿听话地对着串在树枝上的鱼又是一口,黎川飞见她不受影响,讽刺道:“慢点吃,别让鱼刺给噎死了。” 黎川飞没想到,不解风情的曲秋儿回望着他,认真回了句:“不会的。” “哼。”黎川飞气急笑哼一声,他掐着曲秋儿的下巴,掰过她的脸,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蠢女人。 黎川飞用拇指揉搓着自己亲过的地方,恼怒地想道。 …… 黎川飞和曲秋儿在河边停到晚上。 夜里,有商船从此地路过,收下银两、将他们接上船。 黎川飞要走水路回辰月楼,他和曲秋儿在商船的一间小舱里住下。那地方位置窄小,连个对外的窗户都没有。 黎川飞看着只有一张木床的房间,他也没想到被分到的房间会这么差。黎川飞自己是无碍的,但他看着曲秋儿打量房间的模样,就忍不住有点羞恼。黎川飞想到自己囊中羞涩,无处发火,故意找曲秋儿麻烦道:“看什么,要不是你乱花钱,能住这样的地方?” 黎川飞想着,提起腰间的玉佩,对曲秋儿说:“这是你该的。要不是你赎东西的钱不够,淘馆能结下余钱给我。” 曲秋儿虽然讶异房间的环境,但也没有嫌弃。她这才发现黎川飞取回玉佩,高兴地走到黎川飞身边,抓过玉佩在手心翻转查看。 黎川飞因为曲秋儿忽然的亲近发愣,他望着曲秋儿的笑容,眸光微闪,有种莫名的情意在眼中流转,最后逐渐往漆黑深渊沉去。 黎川飞猛地弯腰抱起曲秋儿,曲秋儿吓得一声惊呼,黎川飞误以为她撞到船顶,下意识抬手挡护她脑袋。 黎川飞回神发现自己误会,收回不受控制挡护的手,埋怨道:“一惊一乍做什么?” 趴在黎川飞肩膀上的曲秋儿觉得他有些倒打一耙,好脾气地没有计较。 黎川飞将曲秋儿抱放在床上,觉得床板有些硬,就往她身下挤垫被子。 黎川飞察觉自己被曲秋儿牵引起情绪,手上动作一顿。黎川飞眉心拢起,勾着嘴角朝曲秋儿笑,眼神却有些冰冷漠然。黎川飞道:“秋儿,你可能不知道,讨男人欢心的方法多得是,与其做得这么含蓄隐晦,不如勾他多睡你几遍。” 曲秋儿一听黎川飞说浑话,脸就不受控制的涨红。 她意识到黎川飞起念,想起那晚她受药力影响被黎川飞翻覆着胡来,连忙推拒避开他的亲近。 “川飞哥……” 在曲秋儿的观念里,他们这么做完全就是无媒苟合,有违礼法。 黎川飞不懂曲秋儿的想法,以为她是欲迎还拒,擒着她的手恐吓她道:“别乱动,船板这么薄,你想把人引来、好给你助兴吗?” 曲秋儿被黎川飞的说法惊骇住,本来就不是他对手的曲秋儿,很快受他蛊惑,任由他喜欢拿捏。 …… 与初识人事的那次不同,这次曲秋儿意识清明,真真被黎川飞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地‘教导’了一回。她惦记着‘船板薄’的话,全程身子都很紧绷,轻易被黎川飞掌握节奏,直到最后人还有些恍惚。 等到荒唐结束,曲秋儿借着微弱的烛光、在黑暗中观察黎川飞的睡颜。她偷偷溜下床,找着散落在四周的衣裳。 黎川飞趁曲秋儿不注意,侧过身、好心情地枕起手臂。他偷偷打量着笨拙穿衣的曲秋儿,觉得她犯蠢的样子也挺有意思的。 黎川飞本来就没睡,他只是发现自己对曲秋儿的身体不受控制,有点烦躁、故意闭眼躲开曲秋儿。 黎川飞看着曲秋儿找不到衣裳,目睹她翻着袖子胡乱往身上套。黎川飞觉得曲秋儿可爱,勾得心里一痒,便起念头想将她抱回来。 可就在黎川飞刚动念的时候,他发现曲秋儿从袖口里摸出一包小药纸,走向床边那小半截蜡烛。 黎川飞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阴沉,他冷眼看着曲秋儿往蜡烛上动手脚,屏息合上眼。 曲秋儿将烛台往床边拿得更近,她小心翼翼坐在床沿,在黎川飞身边、对着烛光摆弄自己的珠钗。 曲秋儿的钗尾是特制的,她拧转外壳,像是脱鞘的匕首般,露出里面锋利的银边。 曲秋儿盯着黎川飞合上的眉眼,用锋利的钗尾对着他的胸口,战战兢兢地鼓足勇气,才在他胸口划开一道小口。 曲秋儿太过认真,以至于没注意到她下手时黎川飞握紧的拳头,但凡曲秋儿动手时流露出一丝杀气,黎川飞都会第一时间下手击倒她。 胸口被划开的伤口很小,但黎川飞还是深感被曲秋儿背叛。上辈子他成为辰月楼楼主,遇到过太多次暗杀,曲秋儿一连串熟练的举动,很难让黎川飞不往这方面想。 这不是黎川飞所认识的曲秋儿,也不是他认知里曲秋儿会做的事。 曲秋儿确定好黎川飞被划开的位置,用银钗在自己手腕处用力摁压。 与黎川飞身上的伤口不同,银钗深入曲秋儿手腕,鲜血立即涌出、滴落到黎川飞的胸膛上。曲秋儿连忙用手去擦,没等她放下银钗,黎川飞已然不耐烦地出手将她擒个正着。 毫无准备的曲秋儿受到惊吓,银钗掉落到了一旁。 黎川飞抓着曲秋儿受伤的手腕,感觉手心下有东西蠕动的异状。 黎川飞眉头一皱,将曲秋儿按倒,翻身制住她。他抓着曲秋儿的手臂,对着烛光观察,移动的鼓包像是活着的一样,顺着曲秋儿的手腕往下,逃跑似的潜匿下去。 “这是什么?”黎川飞严厉质问着。 “川飞……”曲秋儿慌乱下换回曾经的称呼,紧张不安地想要收回手。 黎川飞死死摁着曲秋儿的伤口,疼得她小脸苦皱起来。 黎川飞眼神凶狠,紧盯着曲秋儿的眼睛,不给她一丝逃跑的机会。 黎川飞逼问道:“曲秋儿,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这是什么?” 即便黎川飞不知缘由,也知道这是个极为阴邪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抱歉大家,今天更晚了~ 第42章 曲秋儿接触不到这样的东西, 唯一有可能就是师兄。 师兄虽然习武不精、但为人刻苦,内力纯厚。他看了不少书,对这些稀奇古怪的偏门偏方有着独到的见解。而师父的教徒观念又比较自由开放, 师父非但没有阻止师兄,还总让他们别去打扰。 黎川飞不知道师兄摆弄的那些瓶瓶罐罐是什么, 但他能猜到, 师兄抓的那些毒蛇、蝎子总归不是什么好的。黎川飞现在尽可能地逼自己、往好的方面去想曲秋儿。想着她或许是让师兄给骗了,两人琢磨着往他身上下点东西, 以此要挟掌控他, 不至于要对他下杀手。 曲秋儿没想到黎川飞会想得那么偏, 她被抓个正着,想撒谎蒙混过去都找不到方法。 黎川飞嘴上说着只给一次机会, 实则一次又一次地逼问着曲秋儿。 黎川飞道:“是师兄对不对?他让你做什么了?曲秋儿,你贱不贱啊?跟着他就都听他的, 自己有没有动过脑子?” 曲秋儿因为黎川飞过激的言论白了脸, 她眼眶里蓄着泪,恼怒地想挣脱黎川飞。 黎川飞以为曲秋儿是因为自己说到点上,所以反应才这么激烈。他狠狠擒着曲秋儿,不受控地掐住她的脖子。 黎川飞掐着曲秋儿的手没用力,却仍旧晃撞得她难受。黎川飞怒道:“你们想干什么?控制我?杀了我?你们谋划的时候,肯定没想过吧?林霖赔了夫人又折兵,想对我下手,结果你却让我给睡了。曲秋儿你好演技, 竟然真给林霖写信, 就不怕他看到信气死吗?” 啪…… 黎川飞想起上辈子曲秋儿和师兄的背叛, 心里又恨, 口不择言。他万万没想到, 向来好脾气的曲秋儿、逼急了会反手打他巴掌。 曲秋儿手劲并不大,黎川飞却歪着头、神情狼狈。 他为自己一再替曲秋儿找借口感到不值。黎川飞冷笑着,笑意越发地癫狂,他松开曲秋儿,满脸的恨意像是什么都豁出去了一样。 曲秋儿害怕这样的黎川飞,打了他又死死抓着他的衣袖不让他走。 曲秋儿道:“不是这样的,川飞你误会师兄了。” 黎川飞摸着曲秋儿的脸,想着直到这时候,曲秋儿还护着林霖。他反省自己,上辈子林霖将曲秋儿拐跑,他们之间其实早就没什么同门情谊。他把林霖当师兄,林霖未必认他这个师弟,师父已死,何必与他演什么兄友弟恭的客套戏。 黎川飞邪性地与曲秋儿建议道:“秋儿,你说我把林霖杀了怎么样?” 上辈子他就该这么做,杀了这对狼狈为奸的狗男女,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们找借口。 当上辰月楼楼主的黎川飞,骨子里多了股狠劲。辰月楼弟子多是大奸大恶的邪徒,要震慑住他们,只能比他们更邪更恶。曲秋儿跟林霖走后,黎川飞就像只失去铁链挣脱束缚的野狼,他性情本就没有表面那么正派谦和,想法一旦走岔,很容易回归本性,当起邪/教头子来,反而游刃有余。 曲秋儿紧紧攀着黎川飞,像是在人生的岔路口,死拖着不让他往歪路上走。曲秋儿和师兄都知道黎川飞性格偏激,这也是他们什么都不敢跟黎川飞说的原因。 曲秋儿第一次喊了黎川飞全名,她不顾自己受伤的手腕,紧抱着他,急喊道:“黎川飞,不是这样,师兄没有要伤害你,你身上中了毒掌,我们只是在想办法救你。我们没有那么坏,黎川飞……” 想到藏身在深山中的林霖,曲秋儿有些失控,泪水急涌而出。 她的头抵靠在黎川飞肩膀上,泪水一颗颗滴落。 曲秋儿知道黎川飞恨他们不给师父报仇,她没有师兄那么坚强,被黎川飞如针般扎得鲜血淋漓也能面不改色。她伪装出一张薄薄的纸、企图以此来为自己抵御风寒,她原本可以忍,但被黎川飞抓个正着后,破损的纸面就再也糊不起来了。 她也好想师父,师父对她有救命抚养之恩,如果不是师父体贴相护,四年江湖路,她一定走不下去。 于她都已经如此,川飞哥怎么就不明白,师父从襁褓里将师兄养大,师父对师兄而言如师如父,与亲生父子没有差别,最疼最痛的该是师兄。 他用那样仇恨的眼神看着他们,连夜收拾东西离开,完全不给人沟通的机会。他到底知不知道,听说他进了辰月楼,他们有多着急、多害怕。 曲秋儿泣不成声,多日来伪装的坚强被击得粉碎。 黎川飞不傻,曲秋儿一解释,他就有了猜测。 黎川飞轻轻抓住曲秋儿的手臂,看她受伤的伤口,偷摸她的脉搏。 黎川飞迟疑些许、缓声哄问曲秋儿道:“救我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东西对你有害是不是?” 林霖性格就是这样,总拿自己当长兄,什么都要管顾。黎川飞几乎可以肯定,这是林霖的主意。林霖肯定擅作主张,做了什么自以为对他很好的决定,宁愿藏着掖着也不敢告诉他。 曲秋儿怎么那么蠢,竟然真信了他,那么邪性的东西也敢往自己身体里放。 曲秋儿摇着头,一句不提自己,只与黎川飞道:“师兄不是不想为师父报仇,你身中毒掌,命在旦夕。师兄运功为你逼毒,可是毒性太强反噬到师兄身上,乱了师兄的内力。师兄现在一运动就会被毒息侵扰……师兄每天都在寻方自救,即便想给师父报仇,也早就无能为力。 曲秋儿哭求道:“川飞哥,师父会理解的,只要我们三个人好好的……这也是师父的遗愿。你跟我回去吧,你跟辰月楼的人有牵扯,我们真的很担心。” 曲秋儿和林霖知道黎川飞自责。杀手追来的那日,黎川飞出手迎击,却仍旧没能打过对方,反而是师父为他们断后身死。如果黎川飞知道她和师兄还为了救他……他们怕黎川飞钻死胡同想不开。 他们三人跟着师父相依为命,原本就是一家人。救黎川飞是她和师兄自愿的,他们不求黎川飞感激,也从来不觉得黎川飞拖累。他们不强求黎川飞理解,哪怕黎川飞误会仇恨他们,也是他们不愿告知的错。 但他们害怕黎川飞受伤,对方可是武林盟主,武林正道都听秦广道指挥。黎川飞一个江湖平庸小辈,拿什么去赢对方,无非是赌上心、豁出去命。 师父舍去性命也要护他们周全,这样去复仇,赢了师父也不会开心。如果再因为他们让黎川飞出了什么事,九泉之下,他们拿什么脸去见师父。 黎川飞知道曲秋儿跟进辰月楼是为了带他回去,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 他仍旧固执、缓声安慰曲秋儿道:“你别怕,我一个人也可以杀了秦广道的……” 黎川飞沉下脸,道:“你不要转移话题,你身体里的那个东西是怎么一回事?你刚刚是想为我解毒?林霖运功逼毒遭受反噬,他都办不到的事,你凭什么能做?” 在某些方面黎川飞仍旧敏锐,哪怕此时曲秋儿的脉象正常,他也要逼她说出个所以然来。 心虚的曲秋儿没有抬头,她将一切推脱给师兄,说道:“是师兄后面想出来的方法,用吸食毒物的蛊虫将你身体里的毒带出来。但是它启用后就必须养在人体里,它对我无碍,只是偶尔会让我有点头疼……” 曲秋儿东拼西凑给了黎川飞一个解释。 其实这是师兄一开始想到的主意,只是动用蛊虫,就必须不断投喂饲养它。蛊虫不能离开宿体,幼体蛊虫离开宿体一段时间就会死,连带着宿体也会因此死去。可是不将它抽离出来,一旦等它长成,它就会试图破体而出,毒性会蔓延宿体全身,等待宿体的也会是同样的命运。 师兄明白这是一命换一命的做法,所以才会冒险选择运功逼毒。 曲秋儿也知道,师兄逼毒失败后,就会动蛊虫的主意。她不愿看着黎川飞死,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兄走绝路。他们师徒三人对她情深义重,没有他们,留在新房里的她,可能早就死了。 她趁师兄受反噬疗伤的时候,对着师兄的记录,把蛊虫引到了自己身上。 师兄知道后大骂她一顿,师兄说川飞哥不会领他的情,但如果她因此而死了,川飞哥一定会疯。 他们都知道黎川飞会生气,所以都不敢对他提一句。可是他跑了,还跑到辰月楼那么危险的地方…… 黎川飞并没有全信曲秋儿的话,但曲秋儿虽然不会撒谎,却意外抓到了点上。在黎川飞认知里,师兄能点头让曲秋儿做的事,应该不会危及她性命才对。可是‘偶尔头疼’,黎川飞是不太信的。 什么样的毒掌能令他在床卧病两个月?与曲秋儿相比,师兄的谎言精妙,连两个月里给他换了多少副方子都能编得出来。这让他怎么怀疑? 他醒来见他们两人相处亲密,时常躲着他偷偷摸摸在药房里有说有笑。他以为是两个月独处,让他们感情升温。三个人同行,落下的那个人滋味并不好受。有了秘密的他们,好像彻底将他隔离在外,他以为他们怨他天天习武却救不了师父,拖着病体提议要报仇,两人却根本不搭理他。 他以为他们想归隐江湖,以为他们要和和美美成亲过自己的小日子。他们不报仇,他就去报,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抛弃,早就习惯了。 可是现在,曲秋儿却告诉他,他们是因为要救他,他们已经没有能力去复仇。这让他怎么能接受。 黎川飞狠下心来,对曲秋儿道:“我没有求你们救我。” “我们知道。”曲秋儿立刻回应道。 他们知道的,以黎川飞骄傲的性格,只怕宁愿死也不愿他们这么做。这是强行‘施惠’,黎川飞没有必要因此感谢他们。可是换了谁都会做一样的选择,至亲的人濒死,明明有办法可以救他,怎么能眼睁睁看他死呢? 曲秋儿哭抹着泪,哽咽道:“川飞哥,是我们自己愿意,你不要生气,回来好不好?” 黎川飞心里忍不住苦笑,他在曲秋儿和林霖心里,究竟有多恶劣。这两人不顾危险的救他,还担心他生气,他黎川飞、也没有他们想的那么不堪。 黎川飞抚摸曲秋儿的长发,捧起她的脸、亲吻着她的泪水。 “你喜欢我曲秋儿。”黎川飞断言道。 林霖是个极具责任感的人,他可以因为师父的‘嘱托’舍命相帮于他,但曲秋儿没有必要这么做,即使她这么做了,她也没必要千里迢迢追来,听他一遍又一遍的羞辱。她大可拿出跟林霖一样的说教态度,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哭成个泪人求他。 曲秋儿喜欢他。 黎川飞觉得堵在心口两辈子的怨气忽然就散了。 那么多年,他最介意的就是曲秋儿不喜欢他。他知道自己趁人之危,也知道曲秋儿守规矩,他担心曲秋儿只是因为失身所以跟着他,上辈子总是小心翼翼地待她…… 他跟人说浑话总是避着她,生活尽可能让她过得舒适。他点菜总会挑她爱吃的,每次吃饭、总会下意识给她碗里夹菜。他努力去识字,半吊子的文盲捧着本启蒙书日夜诵读,结果写出来的字依旧很难看…… 他怕自己配不上娇滴滴的官小姐。 他上辈子真的想娶她,那么用心,可是她还是跟师兄走了。 明明真的好恨她。 黎川飞找来自己的里衣,撕成碎条,捧着曲秋儿的手腕,小心翼翼地给她包扎。 黎川飞知道曲秋儿跟他不是同一类人。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一直抗拒着她。 小时候,他娘亲也是这样,她原本是大官的外室,偶然的一次,被他爹迷了眼。她们这些养在深闺的娇小姐,总是喜欢做些奇怪的江湖英雄梦,可等她们真的踏进来,就会开始害怕后悔。 娘跟爹走了以后,很快就有了他。他自懂事起,几乎每天都在听他娘抱怨。她埋怨爹的江湖朋友,埋怨爹赚不到银子,埋怨爹漂泊在外不回家…… 有些话娘不会对爹说,却总抱着年幼的他絮叨。娘怀念着自己以前舒适自在的生活,老是在数曾经有多少富家公子追求喜欢她。他真的好烦,尤其每次看到爹伤痕累累的回来,就恨不得让抱着幻想过日子的娘离开。 有一次,他没管住嘴,顶撞反问娘,既然过不下去为什么不走。 为什么不走,留下来折磨他和爹。 娘打了他一巴掌,红着眼眶,说他是个白眼狼。娘说自己虽然给人当外室,但也是个清白的良家,她觉得爹骗了她,她跟着爹离开把所有路都堵死了,她回不去了。娘说本以为他会理解,娘说本以为他会成为她的依靠。 黎川飞没想到,他娘竟然一直抱着这个心思。他只觉得很可笑,他爹是江湖里的小杂鱼,而他是他爹的种,娘究竟期盼着他为她竖起多大的挡风板,好让她过上曾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后来,爹被人寻仇,受重伤砍断了腿。 娘也确实走了,不过是跟男人跑的。 他那时候才七岁,一个人山上找药材,到处去给人砍柴找活干。他爹本来可以再多撑几年,但是因为他不会照顾,在急雪的某个冬天,冻死了。 他爹走后,爹江湖上的好友可怜他,主动帮他找到了娘。 可是那时,娘已经给那人生了两个孩子。三年的时间,他多了两个弟弟。他还记得那天自己在小院外看到的场景,那人的家境其实并不富裕,但却是个远离江湖、识过字的斯文人。娘跟他有说有笑,身边看顾着一个孩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的,看起来过得很幸福。 黎川飞以前总以为,他娘要的是锦衣玉食的好日子,那时候再看,或许也不全是。 十岁的黎川飞,骄傲且懵懂着,他没有上前打扰,而是转身到街头当起了小偷混混。他运气好,没混两天就遇到了师父师兄,可害怕被人抛弃的毛病,令他控制不住的‘争宠’‘吃醋’,总要逼得师父更加关注他。 师父知道黎川飞的情况,没有因此生气,还总拿来开玩笑,将他当个真正的孩童逗弄着,给了黎川飞十足的安全感。 也是这样,曲秋儿才会看到十五岁的那个黎川飞,性格顽劣张扬,在江湖里混出一身少年侠气。 黎川飞一直以为,他是不恨他娘的。 娘过上了自己想要的日子,他也过上自己该有的生活。 可是直到看到曲秋儿,直到她抱着他非要跟他们混江湖。他对曲秋儿有多气,对他娘就有多恨。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来祸害他们做什么? 曲秋儿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这个念头直到他成为辰月楼楼主,依旧没能彻底抹除。 更何况曲秋儿不爱他,他娘还曾经爱过他爹,曲秋儿却压根不爱他。 黎川飞上辈子不知道解毒的事,如果知道,最后一定会杀上去,从林霖手里把曲秋儿抓回来。他爹被打断腿,还念着要把娘找回来,他但凡能从曲秋儿身上获得一点被喜欢的自信,也不会任由他们走。 黎川飞为曲秋儿包扎好伤口,哄说她道:“秋儿,你跟着我吧,我会照顾好你的。” 不要轻易许诺,那跟他爹有什么区别。 可黎川飞就这么做了。他没有让她满意的自信,但这并不妨碍他骗她。他早就不是上辈子那个单纯的黎川飞,成为辰月楼楼主对他最大的影响,就是明白想要什么就应该紧紧抓住。 他可能没办法像上辈子那样、那么爱曲秋儿,但他依旧可以抓住她。 曲秋儿没有否认对黎川飞的喜欢。 来时师兄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师兄担心黎川飞,身体却不允许他长途跋涉。黎川飞身体里还有余毒,但也不是非要曲秋儿追到辰月楼不可。 可她就是想去,她就要死了,死前帮黎川飞清理干净余毒,也在他身边多待一待。 师兄看穿她的心思没有拦她,还特意帮她研制药粉、协助她为黎川飞治伤。 她确实喜欢黎川飞,如果他的承诺,能在她身体无恙时给她就好了。 曲秋儿缩在黎川飞怀里,黎川飞看得出曲秋儿的委屈,怜惜地揉摸她的耳垂。 黎川飞忍不住问曲秋儿道:“曲秋儿,你喜欢我什么呢?” 如果是上辈子,他可能还有点自信。可这辈子,他待曲秋儿并不好,他哪里值得曲秋儿不顾危险地扑上来。 曲秋儿声音闷闷道:“你忘记了。” 黎川飞难得见曲秋儿撒娇,嘴角勾起笑,耐着性子问她道:“忘记什么了?” 曲秋儿埋怨地看了黎川飞一眼,转身在床上摸找黎川飞的玉佩。 她解下玉佩,高举到黎川飞面前。 “你摸。”曲秋儿抓着黎川飞的手,将他指尖放入白玉玉佩的内壁轻轻一扫。曲秋儿道:“我的名字。” 曲秋儿主动抱着黎川飞的脖子,说起这件事,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她从小一直惦记着他,他却将她彻底忘了。 她与黎川飞道:“十二年前,汾州城上元节,我跟爹娘走失,差点被人贩子拐走。是你察觉不对,上来缠着问话,救下了我。你将我送回家,我送你我的满月玉。你向我许诺,只要我有危险都会来救我……我成亲那日你明明都来了、自己却忘记了。” 作者有话说: 胖妈不确定今天会不会有下一章,凌晨前不更就没有。以上。 第43章 十二年前, 黎川飞七岁,正是父亲遇难,娘亲跟人跑的时候。 黎川飞记得那年的上元节, 家里第一次没有过节的气氛,但是他那天砍来的柴火, 每捆多卖了三个铜板, 临近深夜、他还遗憾自己没能再多捡一捆。 黎川飞也很希望曲秋儿口中的那个人是自己。但那时他即便进了城,也远在肃州, 他们隔着千山万水, 他怎么能将汾州城县令的宝贝女儿送回家。 黎川飞抓着手中的玉佩, 在曲秋儿看不见的地方,垂下了眸子。 在他这里, 这个玉佩有着另一个故事。 六年前,十三岁的他、随师父师兄在阳安一带活动。 彼时正逢乡试, 阳安城聚集不少学子, 夜里也非常热闹。他晚上出门,给嘴馋的师父打酒,正巧看见街上有个抢包袱的小贼,就随手按倒将其制服。 追来的包袱主人跟他年纪相仿,书院学子打扮,斯文白净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包袱主人身边还跟着个书童,两人对他连连道谢。一番交谈,他才知道, 那人年纪不大、却已经是个过了童试的秀才, 包袱里装的正是秀才此次会试的考凭、十分重要。 那秀才拦着他, 非要他留下姓名, 请他回家、给他重谢。他赶着给师父打酒, 被那秀才缠得烦躁,便故意刁难指着秀才随身的玉佩,要其相送。 果不其然,喊着要报恩的秀才很快就沉默下来,他也嗤笑着提酒壶离开。 可是刚走没多久,那秀才又追上来,恭敬地解下玉佩,捧递给他。秀才没有因为他过分的要求给吓到,仍旧是那副感激不尽、迂腐读书人的模样。 当时他是怎么想的,他觉得那秀才蠢笨,区区一份考凭,只怕还没秀才递上来的玉佩贵重,看那秀才随身佩戴,多半也极喜爱珍视,竟然碍于颜面,真的送给了他。 他打酒得个玉佩回去,拿来说笑给师父师兄听,师父说他运气好,遇到个老实小子,训骂他、让他下回不可再如此行事。 他被师父罚站半宿,如此换来的玉佩更加爱不释手,行动时总带着它,想着给自己多加些好运,多遇几个傻人。 他确实遇到了另一个傻人。 玉佩内壁刻有一个秋字,这些年黎川飞没少把玩抚摸,却一直将它当做玉佩雕刻的一部分,从未往曲秋儿身上想过。 黎川飞觉得这才是对的,如果不是这个玉佩,养在深闺的曲秋儿,怎么会对初次见面的江湖人如此信任,还缠抱着他非要跟他走。 可是黎川飞不甘心,他才刚知道曲秋儿对他有情,现在却告诉他,这份情谊原本并不是给他的。 黎川飞抓着玉佩的手不断收紧,恨不得就此捏碎它。 曲秋儿重视这个玉佩,明知自己要被送到孙一疤面前,还惦记着让人将它赎回来。 而那秀才十三四岁的年纪,已经考过乡试,即便那次不中,将来也未必就此止步。 秀才相貌端正,谈吐风雅、德才兼备,哪怕不是出身富贵大家,应该也是有家学渊源的。观其品性是个君子,也像小时候会送迷失女孩回家的人。 秀才将玉佩戴在身上,又迟疑不愿相送,心里多半记着曲秋儿。如果秀才是个允诺守约的人,没有曲秋儿被逼嫁这回事,等秀才考上功名,持玉佩到县令府上提亲,想必就是戏文常唱的才子佳人传奇。 妒火在黎川飞心头不断灼烧,他一遍遍的安慰自己没有如果。 他没有逼着秀才谢他,曲秋儿认错人也与他无关。曲秋儿成亲夜那个秀才并没有来,出现在她面前、掀开她盖头的是他黎川飞。 是他黎川飞,不是别的什么人。 曲秋儿该谢、该动心,也应该对他黎川飞。不过是幼时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哪里比得上和他的四年情谊。 可是曲秋儿将这块玉佩放到他手里,她说因为这个喜欢他。 曲秋儿依旧是个蠢货,认错人很蠢、喜欢给不对人也很蠢。偏偏是这个蠢笨的女人,将他黎川飞玩弄在掌心。 黎川飞想告诉曲秋儿真相,可是告诉她什么? 告诉她,她喜欢的那个秀才将她的玉佩送人了,玉佩并没有他的考凭重。告诉她,她喜欢的人并没有在成亲夜救她,救她的是他黎川飞,要喜欢、要爱,也该对他。 他应该这么做,狠狠打击这个做梦的女人,再让她洗干净眼睛认清现实。 但是黎川飞现在很怀疑,上辈子曲秋儿跟着师兄走,是不是因为知道了这块玉的真相。 黎川飞不是很想冒险去赌。 他刚刚得到曲秋儿的喜欢,两辈子的第一次,心里的感动和喜悦还没有散去。 果然,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应该远离曲秋儿,他应该彻底跟她划清界限,他不能让她一次次地搅乱他的心绪,扰乱他的步伐。 黎川飞温柔地抚摸着曲秋儿的长发,一双冷眸深不见底,低声在她耳畔回应道:“对不起,我忘记了。” …… 黎川飞和曲秋儿从水路走到陆路。 辰月楼在隐蔽深山中,山路难行,黎川飞便将自己的佩剑往后伸,让曲秋儿抓着他的佩剑前进。 将心意表明后的曲秋儿比以往更加乖顺,望着黎川飞的眸子总带着几分羞怯的情意。 黎川飞对此全都照收不误,他没再说那些伤人的话刺她,但温柔总是浮在表面,对她也并不是很热情,有时还有意无意地疏离她。 曲秋儿隐约有点察觉,但初识情意的她尚且懵懂,习惯对黎川飞全身心信任,别的反而被她忽略了。人之将死,曲秋儿所求不多,虽然黎川飞还是没有放弃复仇、不愿意离开辰月楼,但他们把对师父的误会说开,她还与黎川飞互通了情意,已经是她之前完全不敢设想的。 曲秋儿抓着黎川飞的剑,与他小隔几步距离,紧紧跟随着。 曲秋儿凝神望着黎川飞的背影,踩到石子脚下打滑,险些往后倒去。黎川飞眼疾手快,紧抓着佩剑往前,回身揽着曲秋儿的腰,将她扶稳。 黎川飞不满地看着曲秋儿,闷声道:“不会看着点路?” 曲秋儿不好意思地避开黎川飞的视线,又抬起头,眸光盈盈、羞怯地问黎川飞道:“川飞哥,你牵着我走好不好?” 黎川飞下意识牵抓住曲秋儿的手,随即皱眉别扭道:“你真麻烦。” 曲秋儿只是笑,没将黎川飞的抱怨放心上。 黎川飞看着这样的曲秋儿,双耳忽然有些微热,心砰砰猛撞了两下。 他看着眼前的进度条,觉得曲秋儿太会,故意笑着勾他,他对曲秋儿的爱意怎么都该往上再涨一涨。 这进度条是不是不太准? 这样他什么时候才能拿到另一株嗜血莲? 黎川飞扣着曲秋儿的手,在心里不断抱怨着。 偏偏就在这时,曲秋儿不解风情,满是怀念地感慨了一句,说道:“小时候,哥哥你也是这么牵着我……” 黎川飞甩开曲秋儿的手,像是摸到个烫茶壶,烫疼急着甩开一样。 曲秋儿受伤不解地看向他,黎川飞恼怒之余,心虚无法直视曲秋儿的视线。 黎川飞将满腔恨怒转移到进度条上,想着曲秋儿乱说话惹他心烦,进度条总该狠狠往下降了才是。 进度条依旧稳健。黎川飞不怪自己不争气,只怨曲秋儿狐狸精转世,她双瞳剪水、娇弱求怜的模样谁受得了。 “不要喊得那么恶心。”黎川飞生气道。 不说话也没人把你当哑巴! 黎川飞忍着没让自己说狠话嘲弄曲秋儿,他确实对曲秋儿又怨又恨,可想着她到底是为他解毒养蛊……曲秋儿那么柔弱胆小的人,利器往手腕扎得那么深都没坑一句,他也不想再揪着上辈子那些事咄咄逼人。 上辈子的事就算了,这辈子、只要曲秋儿乖乖听话,让他快点爱上她。 等他得了嗜血莲,曲秋儿学会放聪明点,他一样可以娶她。至于那个玉佩,阻了她和师兄见面,瞒曲秋儿一辈子不在话下。回头等曲秋儿忘得差不多了,他再找借口说弄丢、把那块破玉给碾成碎渣,就不信曲秋儿还念得起来。 “对不起……”曲秋儿真心以为黎川飞不喜那个称呼,羞悔不已。 黎川飞将曲秋儿拉到身前,想了想,重新牵起她,小声与她道:“床上再喊。” …… 黎川飞牵着曲秋儿一步步往山上爬,越过山峰,来到辰月楼山门前。 黎川飞将曲秋儿安置回房,捧着万锁盒求见辰月楼楼主。 辰月楼楼主乌乐儿,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加上修习阴邪功法的原因,乌乐儿整个人又妖又媚,让人琢磨不透心中所思。她下令让护法赵瑶前去寻找嗜血莲,但等黎川飞真的将嗜血莲捧到她面前,她又表现得兴致缺缺。 经历过上辈子,黎川飞对乌乐儿的态度已有所准备。乌乐儿早就知道嗜血莲在天成派,她与秦广道年轻时有过一段孽缘,嗜血莲是她亲手赠出。 乌乐儿动怒冒肝火,不过是得知秦广道违背诺言,动用嗜血莲…… 乌乐儿用钥匙打开万锁盒,确认嗜血莲后,断言道:“看这用量,我们秦大盟主很快就要死了。呵,小子,如你所愿,你师父的仇已然得报。你能从秦广道眼皮子底下把东西偷出来,可比瑶丫头好用多了……” 乌乐儿坐在楼主高座,白皙的双腿交叠翘起,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黎川飞,魅惑道:“小子,我看你天生邪性、天赋极高,不如你来当我辰月楼的护法,如何?” 黎川飞要的是楼主之位,自然不会在区区护法上纠结,他拒绝道:“承蒙楼主赏识,但我已有师门,不好再入辰月楼。” “哦?”乌乐儿有点讶异黎川飞态度转变。“男人啊,真是一天一变,之前还说你师父身死,师兄弟断义,今天倒是口风一转,顾念起师门情谊了。” 乌乐儿试探道:“你是不是马上又要说,要带着追来的小丫头,离开辰月楼,归隐山林了?” 黎川飞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与乌乐儿俯首道:“楼主,曲秋儿虽未入我师门,情谊却不假。她如今身中蛊虫,还望楼主看在我寻回嗜血莲的份上,能请毒医出手相助,为她取出毒虫。” 乌乐儿听完黎川飞的话,上下打量他,满是探究。 乌乐儿问道:“她跟你说的?” 黎川飞眉头微蹙,回道:“楼主知晓此事?” 乌乐儿放肆大笑,说道:“入我辰月楼的人,哪个逃得过我乌乐儿的眼睛。小子,你确定要治她?你身上余毒未清,罗毒手的毒掌,可不是那么好熬的。将来毒发,噬心之痛……” 黎川飞听乌乐儿描述,想起自己上辈子并未受毒掌所扰,就知道曲秋儿一定偷偷用蛊虫将他体内余毒清理干净。他上辈子信任曲秋儿,曲秋儿又有师兄的药粉相助,说不定真让她瞒着把事办完了。 黎川飞有点气恼曲秋儿胡来,更加坚定地回乌乐儿,道:“还望楼主救治于她。” 乌乐儿开怀一笑,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她心情大好地回道:“好啊,我请毒医帮那小姑娘看看……” 只是治得好、治不好,可就不归她管了。 乌乐儿看得出黎川飞不知蛊虫实情,旁观看戏兴致高昂。 她一下下抚摸着嗜血莲,却听黎川飞回报道:“还有一事……” “嗯?” “我在天成派看到了赵姑娘,她似乎、被秦廉蒙蔽,对他用了真情……” 乌乐儿猛地起身,瞬间变脸,大怒狰狞道:“你说什么!” “我曾劝说赵姑娘,差点就能杀死秦廉,但赵姑娘舍命相护,天成派弟子又已赶到……”黎川飞故作抱歉道:“辜负楼主相助之恩,在下没能带回赵姑娘。” “赵瑶!”乌乐儿满腔怒火,双手紧抓着万锁盒,双眸恨得通红。 赵瑶是她最得意的弟子,是她力排众议选出来的护法,结果却背叛了她。 “她动情了。”乌乐儿狰狞道:“还是秦家人。” 黎川飞乐见乌乐儿的失态。他知道乌乐儿不在乎嗜血莲,一株嗜血莲远不如护法对秦家人动情来得更恨。 作者有话说: 胖妈今天网卡,凌晨前差点发不上,可怕~ 哦,基友说是因为晋江网卡,那就不知道了,差点失约,啧啧…… 第44章 炼化嗜血莲的方法只有乌乐儿才知道, 黎川飞故意将赵瑶的消息带来激怒她。 果不其然,乌乐儿很快就传出闭关的消息。 …… 解决完嗜血莲,黎川飞带着曲秋儿去找辰月楼毒医看病。 毒医性情古怪, 在研究毒物上有种病态的执着,他将自己关在药房内, 日夜与毒物相伴, 疯疯癫癫,一般人接近不得。收到乌乐儿的命令后, 毒医放出毒蚁拦路, 将黎川飞阻在药房外, 只允许曲秋儿进门。 黎川飞知道毒医不会违背乌乐儿的命令,但他担心曲秋儿会被毒医吓到, 守在药房外等着,直到看见曲秋儿从里面出来, 才松缓一口气。 “怎么样?”黎川飞抓着曲秋儿的手, 翻看她手腕试图找到蛊虫的痕迹。 曲秋儿将手缩回来,避着黎川飞视线,小声回他道:“毒医给我诊脉,说要花时间炼药……” 本以为能快些取虫治好的黎川飞有些失望,他抱着曲秋儿,安抚地揉捏她的肩膀。 自那以后,毒医按药方,每隔几天便会让人送上一碗药。黎川飞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汁, 猜出它有几分毒性, 但想着毒医治病本就因以毒攻毒闻名, 没有过多怀疑。 …… 七天后的夜里, 乌乐儿炼化嗜血莲, 刚出关就遭到袭击。 黎川飞煽动辰月楼长老叛变,将乌乐儿的右护法及心腹尽数绞杀。乌乐儿落入陷阱,功力大损,但仍有抵抗之力。不料黎川飞忽然出手,他内力虽然不如乌乐儿,却对辰月楼功法招式极为熟悉,乌乐儿因为轻敌,不慎落败,被黎川飞生擒囚入水牢。 寂静昏暗的水牢内,黎川飞与被囚的乌乐儿对峙着。 黎川飞打量手中丹瓶、打开瓶盖,将炼化的嗜血莲饮入体内。 同样的宝物,放在守不住的赵瑶身上,才算是噩耗。 重伤的乌乐儿因此抬眸看了黎川飞一眼,讽笑道:“你做这么多,是为了嗜血莲?李牧白怎么说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大侠,他收你为徒的时候是不是酒没醒啊?你明明是个天生的邪徒,他怎么就不长眼呢?哈哈哈……” 黎川飞并没有因为乌乐儿的话动怒,他眉头微挑,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 黎川飞用内力相护、将手里的丹瓶捏个粉碎。他与乌乐儿道:“乌乐儿,要怪只能怪你治下太狠。你为情所伤,不许辰月楼对外动情也没什么不妥,可你赶尽杀绝,动不动就将人砍手砍脚,如此残忍的手段,谁受得了?” “桃艳!”乌乐儿一点就通,她牵动着铁链,抓着水牢栏杆怒红眼发狂道:“她为什么要助你,她也动情了是不是!” “她没有动情,可你杀了她爱徒,虐杀悬晒其尸,你觉得她恨不恨你?” 上辈子,乌乐儿传功传位于黎川飞后,死在了桃艳手上。黎川飞肃清乱党,追杀桃艳将其人头砍下,才真正算是震住辰月楼一众邪徒。这辈子,黎川飞想得到嗜血莲,又不能放任乌乐儿对赵瑶动手,便筹划提前将乌乐儿控制住。反叛的第一人选,黎川飞选的就是辰月楼长老桃艳。 “哈哈哈……”乌乐儿大笑怒骂道:“废物!不过是个徒弟,以她的本事想收多少乖巧听话的徒儿没有!竟然因为区区逆徒背叛于我!” 黎川飞冷笑道:“像你这样冷血无情的人,又怎么能明白母女之情、男女之爱?” “情?爱?”乌乐儿软绵绵地靠在铁栏上,即便身处水牢,气势也如同在自己坐席之上,丝毫没有身为阶下囚的慌张。 她慢条斯理道:“情爱惑人,身在江湖、何来善终?我不过是为了保护他们,他们连这都不懂,真等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呵,就知道痛了。” 乌乐儿打量着黎川飞,说道:“我见过不少由黑到白,拼了命往身上洗污的人。却第一次见到,主动走上邪路的家伙。你明明已经为师报仇,你说你图什么呢?” 乌乐儿又怎么会明白。 黎川飞上辈子与秦廉是为死敌,江湖正邪两道大战,不死不休。这是黎川飞的执念,他必定是要杀了秦廉,将赵瑶重新带回来的。 “我所图与乌楼主无关。”黎川飞没有在乌乐儿的话题上打转,他道:“我之所以不杀你,是要与你谈条件。只要你把自己的内力尽数传给我,我可以饶你一命。” 乌乐儿故作遗憾地摇头道:“黎川飞,你觉得我怕死吗?” “你是不怕死,但你能容忍辰月楼弟子违背楼规,陷于江湖情爱,与人恩爱美满吗?” 黎川飞威胁着乌乐儿。他对乌乐儿的‘保护’说法半点不信,乌乐儿不过是自己求而不得,所以无法容忍别人拥有。 黎川飞说到乌乐儿的痛处,乌乐儿愤怒地盯着黎川飞,她原本混乱的思绪,忽然清明起来。黎川飞太邪门了,他对辰月楼太过了解,辰月楼的密道、桃艳的恨意、辰月楼功法,这些勉强都可以解释。 但只有辰月楼楼主才知道的嗜血莲,黎川飞又如何得知? 嗜血莲确实是武林至宝,但大部分人只知道它有救治之力,嗜血莲能够帮助修炼这件事,她也不过与秦广道提过两句。秦广道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嗜血莲确实能助长修为,却需要用秘法炼化,辅以辰月楼独门功法,才有此神效。 否则,随意动用嗜血莲,必定走火入魔,如同上瘾般受嗜血莲控制。即便黎川飞不盗回嗜血莲,秦广道也终将人性尽灭,成为杀人嗜血的大魔头,最终反噬身死。 而光喝下炼化的嗜血莲,没有独门功法的压制,该人就会变成一个行走的至宝,虽然效果偏微,但其血仍旧有助长功力、治病疗伤的奇效。怀璧其罪,正是乌乐儿想让赵瑶感受的。秦广道因遗失嗜血莲而死,当秦廉知道嗜血莲就在赵瑶体内,她就不信秦廉还能对赵瑶恩爱不疑,不对她体内的秘宝动心。 黎川飞如今有辰月楼功法在身,又特意等她炼化嗜血莲,显然对嗜血莲一物了如指掌。 黎川飞现在威逼她交出内力,不过是急于求成。其实只要黎川飞有足够的耐心,再修炼个二三十年,等他内力积攒到一定程度,江湖内外绝无敌手。到时候,别说什么天成派武林盟主,黎川飞统一正邪两道亦如探囊取物。 乌乐儿戒备着黎川飞,与他笑说道:“黎川飞,你这么了解辰月楼,知道为什么我们历任楼主,放着嗜血莲这个至宝在身边,却从未动用它?得嗜血莲,得天下武林!我们为什么要守着这个秘密、不去动心呢?” 黎川飞冷眼看着乌乐儿,神情里多了几分认真。 乌乐儿道:“那就是一个邪物!是灾难的诅咒!任何与它有瓜葛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黎川飞,想想看吧,你竟然将那东西喝下去了,哈哈哈……” 黎川飞原本以为乌乐儿会说出什么,结果只是这些神神叨叨的说辞。 他并不在意、转身离去,与乌乐儿道:“我给你时间考虑。” 乌乐儿看着黎川飞走出水牢,拍着铁栏、疯狂大叫道:“黎川飞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不得好死!你一定会后悔的!” …… 黎川飞走出水牢,此时不能离他百米远的曲秋儿已经在外等候。 曲秋儿也不明白,自己只是昏睡一夜,为什么辰月楼就变天了。 黎川飞成为辰月楼的新楼主,不管她走到哪、都有辰月楼弟子伺候着。 前一刻他们还是受邪徒钳制的外人,后一刻黎川飞就成了邪徒们的领头人,任谁都会害怕慌乱。曲秋儿也不例外,尤其是她还被辰月楼女婢时刻跟随着,受监视的恐慌感更甚。 曲秋儿看见黎川飞从水牢内出来,急忙跑到他身边,察看他有没有受伤,等确定黎川飞安全后,曲秋儿紧张攀附着他,避开那些‘热情’的女婢。 曲秋儿一直想跟黎川飞沟通、弄清楚情况,但始终没有找到两人独处的机会来询问。 黎川飞是故意的,他就是要让曲秋儿恐惧依靠着他。 即便这辈子曲秋儿已经信任爱着他,他也不允许曲秋儿有任何逃跑的机会。哪怕曲秋儿只离他百米,他也要派人跟随监视她。 黎川飞主动牵起曲秋儿的手,隐下适才邪气,哄她道:“别怕,我们回去吧。” …… 黎川飞不仅要当辰月楼的楼主,他还要娶曲秋儿。 辰月楼整箱整箱往里运红绸喜字,黎川飞没有询问曲秋儿的意见,连请人做嫁衣都没有惊动曲秋儿,直到嫁衣需要微调试穿,曲秋儿才知道此事。 曲秋儿不见欢喜,甚至不是很情愿。她很容易看透,别说瞒过黎川飞,连她身边伺候的女婢都瞒不过。 对于成亲,黎川飞近来试探过曲秋儿几次,但曲秋儿从未正面回应,她没想到黎川飞会如此风风火火,瞒办了这件事。黎川飞看起来并不打算给曲秋儿拒绝的机会,每当曲秋儿试图进入话题,就会被他故意岔开。 就在吉日到来的前几天,辰月楼混入新客。 他们的师兄林霖,听闻黎川飞成为辰月楼楼主后,冒险潜入辰月楼。 彼时曲秋儿正在毒医的药房内看诊,跟毒医犯愁他们一戳就破的谎言。 门外弟子刚向黎川飞汇报完,听力绝佳的毒医就转问曲秋儿。 毒医疯疯癫癫,咯吱笑着、对曲秋儿骂说道:“你们师门把我们当什么了!哈哈,辰月楼说闯就闯!” 曲秋儿不解地看着毒医,随后领悟过来毒医的意思,连忙跑出药房。 “等等!”毒医说话语调尖锐,见曲秋儿直接开门跑出,慌急拿起黑布去关门堵光。 药房里有毒医精心饲养的毒莽,此刻正是用药见不得光的时候,毒医骂骂咧咧地念叨着,赶忙回去看自己的宝贝毒物。 曲秋儿推门闯出,神情带着喜悦。 黎川飞交代完话,摆手让传话弟子下去,沉着脸迎向曲秋儿。 曲秋儿满心都在师兄身上,没注意到黎川飞的变化,她高兴地抓着黎川飞的手问道:“川飞哥,师兄来了是不是!太好了,我们快去看师兄,也让毒医帮师兄看看身上的伤……” 曲秋儿这段时间一直愁容满面,难得有今天这样激动开心的时候。 黎川飞抓着曲秋儿的手臂收紧,强硬地将她拽回身边。 曲秋儿终于注意到黎川飞的脸色,着急道:“怎么了?川飞哥,是不是师兄出什么事了?” 黎川飞表情紧绷,忍耐着没对曲秋儿动怒,僵硬道:“只是潜入辰月楼的贼人被抓,自称是师兄而已,还没能确定。” 曲秋儿不解道:“我们去看看,不就能确定了?” 黎川飞被曲秋儿这副急于相见的模样气到。 她果然还是更喜欢师兄,说嫁他时犹犹豫豫没有半点欢喜,听说师兄来了,整个人恨不得立刻飞去见师兄。 这让他怎么相信,曲秋儿和师兄没有私情? 只怕曲秋儿是还没认清自己的心。 上辈子师兄就以道喜的名义前来,没住两天就拐走了他的新娘。这辈子,说不定也是同样的用心。 他决不能让曲秋儿和师兄见上面。 黎川飞道:“你的病看得怎么样了?” 曲秋儿果然被黎川飞问得心虚起来。 谎言总是越撒越大,一开始,曲秋儿只是不想黎川飞知道她要死了;后来又开始骗他蛊虫很快就能取出治好;等到黎川飞筹划成亲,她只能拉着毒医、撒谎她取蛊身体不适,不宜劳累…… 曲秋儿觉得黎川飞大概猜到她抗拒成亲,猜到她找借口说不宜劳累,只是没有拆穿而已。 曲秋儿垂下眸子,黎川飞便揽抱着曲秋儿哄她,说道:“你身体不好,让她们送你回去休息。我去确定那人是不是师兄,等得了消息第一时间派人通知你。” 曲秋儿离他不能超过百米,黎川飞正在考虑、为了保险起见是不是要弄晕曲秋儿。 曲秋儿仍旧不愿听话。她不想跟着那些女婢,每当她试图单独做点什么,她们就会如同鬼魂一般,在暗处紧随死盯着她。 “我不能一起去吗?”曲秋儿小心问道。 曲秋儿现在被置入一个不容拒绝的陌生境地,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师兄的到来是曲秋儿的一颗定心丸,她急切地想要见到他。 黎川飞眼神阴郁,不满地抚摸着曲秋儿的侧脸。 他俯身靠近曲秋儿耳畔,危险低声问道:“秋儿,你要为了师兄不听我的话吗?” 作者有话说: 胖妈更新一般应该是九点的。但是胖妈有时候提前写完就忍不住想发,有时候九点写不完,就会公告凌晨,然后就…… 捂脸,逃跑。 第45章 曲秋儿沉默着, 但有些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黎川飞心里涌上一丝苦涩,他垂眸掩盖心中情绪, 抚摸着曲秋儿的后颈,趁她不备, 点了她的昏穴。 黎川飞抱起昏睡过去的曲秋儿, 将她带离毒医的院子。 …… 林霖被辰月楼弟子摁押跪在地上,他伪装打扮成送货物的伙计, 没有内力的他与普通人无异, 素来清雅沉稳的他, 难得有这般狼狈的模样。 黎川飞站在高台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 眸子阴暗不明猜不透情绪。 他盯着林霖呢喃自语道:“师兄,你不该来的……” 林霖确实救了他, 但上辈子临近婚期丢失新娘的滋味并不好受。加上刚刚曲秋儿的态度, 只要想到曲秋儿可能喜欢着林霖,光凭这点就足以令他失控。 他昧下那块不属于自己的玉佩,连秀才幼时的一点缘分都要强占,才能收到曲秋儿的一句喜欢。如果最后,他和那块玉佩加起来都没有林霖重,他一定会疯的。 林霖没有能够领悟黎川飞复杂的心态,他望着这个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师弟,觉得他仿佛彻底变了一个人。 林霖道:“川飞, 我和秋儿不是不想为师父报仇, 之前一战我也受了伤……” “你不必再想借口瞒我, 我都知道了。”黎川飞坐在台阶上, 招手命人将林霖押上前些。 林霖凝神审视着黎川飞, 语气略带责备道:“你知道。知道为何还不收手?如今秦广道已死,你为何还要挑起天成派和双刀门的斗争?渌山派掌门被杀,你如今身为辰月楼楼主,是否知情?你知不知道,整个江湖被搅得血雨腥风……” “师兄。”黎川飞懒洋洋地托着下巴,缓声道:“你可以问得更直接点。” 林霖沉默地看着黎川飞。 黎川飞道:“对,都是我干的。” 林霖听言企图挣扎,被左右挟持的人狠狠摁跪回原地。林霖怒骂道:“黎川飞!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现在外面因为这些事死了多少人……” 黎川飞毫不在意道:“师兄,你就是太天真。秦广道为夺武林盟主之位,修炼邪功误杀前任武林盟主,双刀门为自己的前任掌门讨公道,找天成派麻烦有何不可?渌山派掌门收殓前任盟主尸体,明知其死因存疑,却隐瞒了此事,我辰月楼不过是替江湖除害,将那隐瞒不报的伪君子公之于众罢了。” “至于你说的江湖……呵,死多少人与我何干?是那些所谓的武林正道自己心怀鬼胎,想争抢武林盟主之位,这江湖啊,脏得很,就不用师兄替那群人担忧操心了。” 林霖质问黎川飞道:“可这些与我们何干?我们只是些江湖游侠,不是什么断言是非、审判公允的堂官,既然师父大仇已报……川飞,你根本不在乎这些,又是哪来的江湖论,高高在上、要在这天下武林插一手。” “可我现在,是辰月楼的楼主啊。”黎川飞邪性地笑着,为林霖再三刻意忽略的事实。“正邪两道、不死不休,不是很正常吗?” 林霖说得没错,他很了解黎川飞,知道黎川飞根本不在乎什么正道黑白,他做到这个地步,已经远超为师父报仇的地步。 如果说,这是作为江湖第一邪/教教主的野心,那黎川飞这统一武林的野心来得也太忽然,太莫名了。 林霖没有经历过上辈子,又怎么会懂。 上辈子黎川飞夺走嗜血莲杀死秦广道,秦廉为替父报仇,煽动武林正道污蔑师父。秦廉囚禁赵瑶,修炼魔功,而那些所谓的武林正道,明知秦广道武林盟主之位存疑,明知秦廉魔功在身,却为了能够得到赵瑶的血,弃公道正义而不顾。 他们召开所谓的武林大会,集结正道各派、大义凛然地对辰月楼进行围剿。在那群人眼中,辰月楼是为邪/教、坏事做尽,杀尽亦是为民除害。可这不是他们忽略秦家父子之恶的理由,无论他们竖起的旗子有多白,都无法掩饰他们为了得到赵瑶之血的肮脏。 黎川飞成为辰月楼楼主,看穿了武林正道的真面目,他与秦廉对立已久,早就不是游离在外的那个江湖游侠。 对于黎川飞而言,他只是先下手为强。 这辈子秦廉丢失嗜血莲,而赵瑶又失去了筹码的价值。秦廉为了亡父声誉,只能对嗜血莲一再否认。林霖又怎么懂,如果嗜血莲现在在赵瑶体内,就轮不到他为这些武林正道忧心声讨了。 林霖自然不会懂,但他看出黎川飞眼底的凉薄。他就那么坐在台阶上,慵懒地指挥着辰月楼的邪徒,完全就是一个真正的魔头。他谈起武林随心随性,嘴角勾着嘲讽的笑意,手上已然沾染了无数人的血,整个人充斥着一股邪性。 林霖看着这样陌生的黎川飞,问道:“你修炼了辰月楼的邪功对不对。” 对于林霖来说,只有这点能解释黎川飞为什么心性大变。 黎川飞不屑于向林霖解释,他坦然道:“我是辰月楼楼主,修炼辰月楼功法有何不对?” “私自修炼他门武学,是要被逐出师门的。”林霖半威胁半劝说道:“收手吧,跟我回去,我们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要你愿意回头,师父会理解的。” 黎川飞嗤笑道:“林霖,拿着鸡毛当令箭,真把自己当兄长,什么都要管插一脚,累不累啊?” 林霖为黎川飞的执迷不悟,气喊道:“黎川飞!” 黎川飞侧过头,避开林霖的吼声。 他看向林霖时,眸子里泛着冷光,警告意味浓厚。黎川飞道:“林霖,曲秋儿的事,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呢,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提到曲秋儿,林霖自觉理亏,逐渐冷静了下来。 黎川飞道:“别说是为了救我。林霖、你让她冒险用蛊,你连区区一个曲秋儿都照顾不好,既然没有这个能力,就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平白给人添麻烦。” 林霖意外黎川飞提起蛊虫的镇定,他深知黎川飞的性格,如果黎川飞知道曲秋儿的情况,哪还有什么闲心去搅乱江湖武林。 观察辰月楼满是喜气的气氛,林霖一点就通。他本就是借着辰月楼成亲采买混进来的。 林霖问黎川飞道:“你要娶秋儿?” 黎川飞恼怒林霖唤曲秋儿亲密,可四年来林霖一直都是这么喊的。突然提出来特意让林霖改,反而显得他狭醋、没信心赢林霖。 黎川飞忍着心底翻涌的情绪,他忽然发笑,畅快道:“不是吧林霖,你不是特意打扮成这样,来给我们送喜了吗?” 黎川飞起身走下台阶,来到林霖身前,与他道:“曲秋儿不是写信告诉你我们睡了吗?虽然我不怎么喜欢她,但她身体软、人听话,非抓着我说喜欢,连为我养蛊这种事都敢干,我也不好辜负她啊。” 林霖眉头微微一皱,关于蛊虫之后的未来,他与曲秋儿商量过,他是最清楚曲秋儿打算的人,对黎川飞的说辞半点不信。 林霖道:“你逼她了?” 黎川飞猛地出手掐住林霖的脖子,眸子里的恨意丝毫不加掩饰,仿佛有熊熊的怒火在灼烧。 黎川飞是认真的,他的手不断收紧,似乎真就要扭断林霖的脖子。 林霖没想到黎川飞会忽然对他起杀心,他被人摁押着,整张脸因为无法呼吸而逐渐变得青红。 黎川飞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让自己放开林霖。 林霖得到解脱,呛咳大喘着气。 黎川飞本以为自己能够自控,毕竟林霖为救他还废了内力……他还是低估对林霖的恨意。 林霖带走了曲秋儿,在他们成亲的前夕。 林霖那么自信是他胁迫的曲秋儿,与之相比、他连让曲秋儿见林霖一面都不敢。 只有被爱的人才能这么有恃无恐。就像他娘一样,因为知道爹爱她,所以可以无止尽地抱怨,不顾爹心情一再地羞辱……就连娘跟人跑了、爹还惦记着把她找回来。 他不想变成爹那样凄惨,但他好像、跟他爹也没什么不同。 他明知道曲秋儿逃婚了,就跟眼前的这个男人。 黎川飞下令道:“将他押下去,让毒医给他治伤!” 只要把林霖治好,他就不欠他什么了。 这一次,如果林霖还敢带走曲秋儿,他就杀了林霖! 黎川飞道:“给他找间干净的客房,把人给我看好了!我要让他看着我拜堂成亲。” “是!”辰月楼弟子连忙应答道。 他们目睹黎川飞打败乌乐儿,黎川飞自成为楼主以来,干的事比乌乐儿邪性多了,江湖正道说乱就乱,他们可不敢忤逆黎川飞。 林霖向来聪明,尤其是不怎么会藏心事的黎川飞,很容易被他看清。 林霖明白了黎川飞对他充满敌意的原因。他略有些无奈,与黎川飞道:“对她好点、川飞……” 林霖想着,曲秋儿恐怕没有多少时日了。 黎川飞却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用不着你交代。” 辰月楼弟子将林霖押了下去。 …… 黎川飞因林霖的到来心性大乱,他到武场挥拳练剑,狠狠发泄着心中怒火。 结束后的黎川飞回到房间。他坐在床沿,低眸去看曲秋儿的睡颜。他抚摸着曲秋儿白皙滑嫩的脸颊,小心翼翼像是怕把她扰醒了。 黎川飞刚刚对林霖有多疯,现在对曲秋儿就有多温柔。 他望着昏睡的曲秋儿,做了一个决定。 夜长梦多,他要与曲秋儿成亲,就在明天。 作者有话说: 黎川飞:成亲! 胖妈:让大家猜猜你能成功成亲不。 顾瑾言:赌一根辣条不能。 胖妈:嘿嘿~ 顾瑾言:你敢厚此薄彼试试! 第46章 曲秋儿几乎是晕着拜完堂。 事情发生得太快, 根本不容她拒绝。等她从昏睡中苏醒,身边婢女就伺候她换上嫁衣,强硬地梳化完新娘妆。 上一次被这么对待, 曲秋儿十四岁。痛苦的记忆袭来,曲秋儿在铜镜前如坐针毡, 她尝试着反抗, 想要见黎川飞,却被左右的婢女给‘劝’住了。曲秋儿阅历干净单纯, 如何能跟混江湖的辰月楼邪徒们对抗。她们半威胁半哄骗, 将曲秋儿牢牢钳制到堂上。 盖头下的曲秋儿看不见外面, 好几次想要掀开往外看一眼,都被制止了。直到她被送到堂上, 牵到黎川飞的手,听见他安抚她‘别怕’, 一颗心才慌慌忙落回原地。 曲秋儿全程抓着黎川飞的手, 生怕自己拜堂时,旁边会是什么奇怪陌生的人。 这种不安感,是曲秋儿十四岁被送入花轿留下的。爹爹对着恭贺的人强颜欢笑,娘亲偷偷抹泪哭肿了双眼。她害怕、什么都不懂年纪,就被大官派来的人、安排完成了所有准备。 曲秋儿说黎川飞救了她是真的。 她想过寻死、想过反抗,却害怕大官动怒、牵连父母。所以当盖头掀开那一刻,即便她已经惊慌失神到极点,也只是惨白着小脸, 不敢对应该到来的大官落一滴泪。 看到黎川飞, 看到那枚玉佩, 于她而言是一辈子的救赎。 叩问其心, 曲秋儿是愿意嫁给黎川飞的。她只是不能, 不是不想。 曲秋儿如同牵线木偶般被黎川飞牵引拉动着,他们对着师父的灵位,在天地见证下结为夫妻。虽然时间匆忙,江湖人又不拘小节,但黎川飞还是给了曲秋儿一个完整的成亲仪式。 那一晚,辰月楼锣鼓喧天,喜乐响彻山林。就连水牢的乌乐儿,都被分到了一份喜宴。 当夜幕降临,星月高悬的时候,黎川飞步入新房,在未掀开盖头前,先抓住了曲秋儿冰寒发冷的手。 曲秋儿坐在床上,置于身前的手微微一缩。 “别怕,是我。”黎川飞在曲秋儿身前半蹲着,抓捂着她的手,试图让她暖和些。 他知道自己吓到了曲秋儿,但他上辈子努力过,事实证明、他注定等不来一个欢喜出嫁的新娘。所以哪怕是颗涩果子,他也要将它扭下来,一口一口往肚子里吞咽干净。 曲秋儿绷了一天的弦终于被松开,听见黎川飞的声音,她便忍不住委屈,红着眼眶落泪。泪水滴落到他们交握的双手上,烫得黎川飞心狠狠疼缩着。 “我来掀盖头好不好?”黎川飞小心询问着曲秋儿。 “嗯……”曲秋儿带着哭腔点头了。 得到曲秋儿应允的黎川飞松了一口气,他抓起喜秤,缓缓挑开曲秋儿的盖头。 曲秋儿抬起水眸望向黎川飞。曲秋儿一身火红嫁衣,珠围翠绕,美得黎川飞挪不开眼睛。 黎川飞放下喜秤和盖头,捧起曲秋儿的脸,与她额头相抵。 黎川飞的温柔抚平了曲秋儿内心的恐惧,她抓着黎川飞的喜袍,努力从他身上汲取着力量。 “为什么?”曲秋儿茫然询问着。 即便黎川飞瞒着,曲秋儿也通过毒医,知道昨天来的人就是师兄。她现在不确定黎川飞忽然着急成亲,是不是因为知晓了蛊虫的内情。 曲秋儿很乖,乖到总是记着黎川飞说不爱她,记着黎川飞说会对她负责。 对于曲秋儿来说,这更像她在骗婚。她一个二嫁将死之人,如何能让黎川飞如此隆重费心地迎娶入门。退一步说,如果这是黎川飞的报恩,她也是不要的。 黎川飞不懂曲秋儿的症结,他拒绝回答曲秋儿的话,逃开这个会令他自揭伤疤的话题。 黎川飞将交杯酒放入曲秋儿的手中,表明了他的态度。 …… 洞房花烛夜,相约白头时。黎川飞温柔怜惜,几乎要将曲秋儿揉化了。 曲秋儿表现出她一贯来的顺从,随着黎川飞的节奏与他沉沦。两人相互依靠、交颈而卧,在红烛的摇曳下结为真正的夫妻。 夜已渐深,曲秋儿听见断续的虫鸣声,她在黎川飞的怀中缓缓苏醒,确定黎川飞仍在沉睡,起身将褪去的喜服一件件往身上穿回。 临近床沿的高桌上,即将烧完的红烛上有白烟升腾。曲秋儿匆忙穿衣,披散着长发小心推开门。她往屋外探头,循着虫鸣声看见黑暗角落里的毒医。 曲秋儿从屋里出来,细心地把门带上,快跑到毒医跟前。 毒医已有耳顺之年,平时甚少走出自己的药房。他弓着背、手中拄拐,另一手敲打着拐杖头,将树上的飞虫召回到身边。 毒医看见曲秋儿,嫌弃地别开头,用尖锐气恼的声音说道:“你们师兄妹都是麻烦精,都要害死我!” 黎川飞千不该万不该,让毒医去给林霖看病。林霖为人聪敏,很快猜出曲秋儿的情况,以此威胁毒医给他探查带话。毒医也因此成为林霖和曲秋儿之间的传话人,被林霖逼迫对守卫用毒,给林霖和曲秋儿见面创造机会。 毒医不想得罪黎川飞,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对不起毒医,我师兄呢?” 毒医用拐杖给曲秋儿指路,曲秋儿向毒医道谢,赶着去见林霖。 此时林霖正躲在院外花园一角,他看见踏过月亮门的曲秋儿,出手将她拽到墙角、借着大树给两人做遮掩。 “啊……”曲秋儿吓了一跳,被林霖捂住嘴。 “是我。”林霖压低声音,松开了曲秋儿。 “师兄……”曲秋儿终于见到熟悉的人,心一下就安定了下来。 “跟我来。”林霖寻小道将曲秋儿带到能安全说话的地方。 林霖和曲秋儿进到一处堆着杂物的空屋,林霖观察四周,确认安全后,总算能和曲秋儿说上话。 他问向曲秋儿道:“秋儿,你没事吧?” 曲秋儿摇头,与林霖道:“师兄,川飞哥骗我说你没有来,为什么,你是不是出事了?” 曲秋儿对黎川飞的认知还很浅,她以为是林霖出了什么事,黎川飞才不同意让她见林霖。 林霖无奈地叹了口气,面对这样单纯的曲秋儿,忽然有种无从解释的感觉。 “我很好。”林霖道:“川飞他,对你我有些误会,所以不太希望我们见面。” 黎川飞不止一次地用林霖试探曲秋儿,曲秋儿本以为已经解开了误会,如今听林霖提起,为给林霖添了麻烦羞愧不已。 “对不起师兄,我跟川飞哥解释过……” “川飞的性子我知道,哪轮得到你道歉。”林霖安慰着曲秋儿。 他略加思索,犹豫地问曲秋儿道:“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提及以后,曲秋儿垂下眼眸,她小声问林霖道:“师兄,你跟川飞哥说了吗?蛊虫……” 林霖摇头回应曲秋儿。 曲秋儿紧张地揪着喜服长裙,不解的问道:“那么,为什么……” 林霖无奈地对曲秋儿笑笑,拍着她的肩膀道:“当然是因为他喜欢你,秋儿、你别听他那张臭嘴胡言,师兄不是告诉过你,他那性子别扭害羞着呢。” 如果说林霖在黎川飞面前是个严厉的兄长,那么他对曲秋儿,可谓是温柔又耐心。他与黎川飞同为男子,相处更为内敛,即便互相关心,也没什么多余互动,显得有些疏离。但曲秋儿乖顺,林霖打从心里将曲秋儿当妹妹般爱护,对她总是不吝啬表达。 曲秋儿对林霖不是一般的信任,听他这么一说,眼眶很快就红了起来。 她不安求助道:“可是怎么办,我没跟他说……” …… 当曲秋儿关上房门那一刻,黎川飞就睁开了眼。 曲秋儿的手段并不高明,上辈子之所以能得手,不过是他对她不设防。即便这次有毒医相助,这也是在辰月楼、在黎川飞的眼皮子底下。 他们三人暗中动手脚,怎么可能瞒得过黎川飞。 黎川飞缓慢起身,阴郁的情绪被压抑克制着,只有藏不住的怒意、从漆黑双眸中不断渗出。他慢条斯理地穿上衣裳,推门走出,望着院子里被辰月楼弟子压制制服的毒医,表情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辰月楼的内功心法确实能对修炼者产生影响,它招式阴邪毒辣、威严催命,修炼者手上沾多了人血,人自然会变得疯狂邪性。 毒医一看黎川飞,就知道他比乌乐儿更狠更疯,毒医拼命地低着头想后退,却又被左右的人挟持着闪躲不得。 黎川飞来到毒医面前,忽然出手掐住毒医的脖子,充满杀意的眼神仅在眼前,被剥夺呼吸的窒息感令毒医惊得浑身发颤。 黎川飞将毒医甩在一旁,冷冽地说道:“你该庆幸自己还有点用。” 毒医吓得连连磕头,急道:“楼主饶命,是他们逼我的,是林霖,是林霖他逼我……” “将他押下去。”黎川飞吩咐辰月楼弟子,迈开脚步,循着曲秋儿的方向跟去。 …… 林霖听完曲秋儿的讲述,内心也很复杂。 林霖心里明白,如果是为了曲秋儿好,他就应该带她离开。 秋儿本就不是江湖中人,川飞说得没错,让她陷入这样的困境,是他的责任、没能照顾保护好她。秋儿现在时日无多,实在没必要让她待在川飞身边、继续这么担惊受怕地活着。她本人,肯定也是更希望瞒下自己身死这件事。 可是川飞现在的状态不佳,他深陷泥泞,在江湖这个泥潭中走得太远。 林霖清楚的知道,此刻的曲秋儿就是牵着黎川飞的那根绳,绳断了、黎川飞也就‘死’了。 更何况,林霖不敢保证,自己真的能带走曲秋儿。一个在江湖掀起杀戮乱局的黎川飞,以他对曲秋儿的执着,要找到他们实在太简单。他现在又没了内力,带着曲秋儿怎么逃得过追捕。 林霖不敢解下黎川飞身上的那根绳,但这就意味着,他得眼睁睁地看着曲秋儿痛苦、任由她为黎川飞燃烧完自己生命的那点余光。 这对曲秋儿来说是不公平的。 “师兄,川飞哥喜欢我,他知道后一定会很难过……”现在曲秋儿宁愿黎川飞不爱的话是真的,她怕黎川飞知道真相后自责,怕黎川飞会痛苦。 林霖双手抓住曲秋儿的肩膀,他很明白曲秋儿此刻的意愿,但这一次,疯狂偏执的黎川飞、被摆在了更优先级。他很抱歉,黎川飞现在太过危险,需要曲秋儿这根绳子拴着拉回来。 林霖压下对曲秋儿的愧疚,安慰着自己,至少曲秋儿和黎川飞是相互有爱的。 林霖道:“秋儿,告诉他吧……” 曲秋儿抬眸望着林霖。 “你们要告诉我什么?”黑暗中,黎川飞的身影逐渐清晰,他步步逼近,声音慵懒幽远,仿佛来自远方。 黎川飞漆黑的黑眸没有一丝的温度,他嘴角微扬,残忍嗤笑道:“师兄、秋儿,你们两个,又准备私奔啊?” 还是想通知他一下,在他面前述完情,再求他放他们走? 作者有话说: 顾瑾言:磨刀霍霍。 胖妈:你、你,你冷静点!把刀放下! 顾瑾言:为什么他能拜堂成亲! 胖妈:呃,其实我也给过你机会,你也成亲拜堂过,你自己说是不是。 顾瑾言:……嗯。 系统:(吃瓜)人干事? 胖妈:你好意思说我? 系统:我不是人。 胖妈:呃,这个……那倒也是。 第47章 黎川飞看着林霖和曲秋儿亲密抵靠, 恍惚间仿佛回到上辈子。他忍不住去设想,上辈子在他忙碌筹备婚礼的背后,林霖和曲秋儿是不是也这样抓着对方的肩膀, 躲着众人的目光,在昏暗无人的角落里互诉衷肠。 他黎川飞对于他们而言, 算什么? 阻碍他们感情, 破坏他们恩爱的第三者吗? 即便她这辈子说喜欢她,即便她温顺地嫁给了他, 结果还是比不上师兄。 “川飞。”林霖敏锐察觉到黎川飞情绪不对, 将曲秋儿挡护在身后。“你误会了, 是我想与秋儿见一面,我们并无私情。” 黎川飞不在乎地笑笑, 现在无论怎么说,他都不信了。 黎川飞用挑拣嫌弃的目光上下打量曲秋儿, 讽笑道:“曲秋儿, 我留在你身上的味道只怕都没散呢,你就这么饥渴难耐吗?” 曲秋儿脸色一白。 “黎川飞!”林霖愤怒地制止黎川飞,他为人一向正派,对黎川飞这种拿小姑娘撒气的行为极不认同。 黎川飞只是觉得林霖维护曲秋儿的行为碍眼极了。 他与林霖道:“我刚把她睡过,师兄你也是不嫌弃。” 黎川飞现在仿佛是只受伤的刺猬,他蜷缩着身体、埋着头害怕别人伤他半分,他竖着全身的刺逢人就扎,根本不在乎对方是谁、是因什么而靠近。 他格外的自卑, 自卑到恨不得把心挖出来捧给曲秋儿;他又十分的自傲, 自傲到一旦得不到, 就会忍不住去伤害。但是无论他如何, 他的情绪都没有得到曲秋儿的在乎和回应。 上辈子他已经忍过一次, 他们离开,他也接受了。 可这一次,是她自己说喜欢,是她自己给的希望,他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后悔和退回,即便她是曲秋儿,也一样。 曲秋儿抓着林霖的手臂,与林霖对视摇了摇头。 曲秋儿道:“师兄,我与他说。” 本来就是他们之间的事,不该把师兄牵扯进来,让师兄蒙受这样的怀疑和羞辱。 黎川飞负手握拳,在他眼里,眼前的一幕实在太过可笑。 他的新娘,在新婚之夜穿着他准备好的嫁衣,衣冠不整、披头散发地赶来见情郎。就在他的面前,两人含情脉脉地对视着。 黎川飞忽然上前,林霖见状想要阻止,被曲秋儿挡下。 黎川飞抓住曲秋儿的手臂,不顾她疼痛和惊呼,猛地弯腰将她扛在肩上。 “黎川飞!”林霖害怕黎川飞伤到曲秋儿,想要追上前去,被暗中埋伏的辰月楼弟子制服。 曲秋儿头朝下、大半个身子倒立着,危险的姿势令她害怕拽紧黎川飞的衣袍。黎川飞的肩膀抵在她腹间,疼得她难受晕眩,她咬牙忍着,倔强到不肯吭一声。 …… 黎川飞将曲秋儿摔丢到喜被上。 他掏出故意没有佩戴在身的玉佩,眼尾泛红,与曲秋儿激动道:“曲秋儿,不是我的。我帮一个秀才抢回考凭,让他送我的。你没有他的考凭重,你成亲他也没有去救你!但是这些都没有林霖重是不是?我和这个加起来都没有林霖重!” 黎川飞将玉佩狠狠摔在地上,玉佩碎裂成数片,曲秋儿被失态的黎川飞彻底惊吓住。 这是黎川飞第一次在曲秋儿面前剖露自己的内心,他擒住曲秋儿的双手,将它按压在曲秋儿背后。 黑暗中传来衣帛撕裂的声音,是与洞房前夜完全不同的气氛,僵持、对立、发泄,说不清是谁更受伤更无助些。 哪怕后来,女人开始低泣反抗,暴风急雨也依旧没有停歇。 直到天将拂晓,红烛燃尽,夜逐渐灰朦见光。 黎川飞穿好衣服,坐在床沿无声地穿起靴子。曲秋儿趴在床上,脸上带着哭意,侧头去看黎川飞。她盖着喜被,肩背上青紫泛红的印记宣告着昨夜的一切。黎川飞知道曲秋儿在注视着他,可他没有停下,不肯回头看曲秋儿一眼。 就在黎川飞穿好靴子准备离开的时候,曲秋儿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袍。 黎川飞终于回头看了曲秋儿一眼,明明是个习武之人可以轻松挣脱开曲秋儿,却非要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逼她放他离开。 黎川飞仿佛下了决心,恶狠狠道:“是你自找的曲秋儿。” 他想要好好待她,全是她自找的。 “以后你哪也别想去了。” 不光是他身边百米,他会派人看着她、锁着她,她谁也别相见、哪也别想去,永永远远只能待在他身边。 黎川飞将自己的衣袍从曲秋儿手中抢出,他起身往外走,却听曲秋儿往床上起身,光脚跑过来,从他身后锁抱住他。 曲秋儿环抱着黎川飞的腰,两手紧扣着,紧紧贴合着他,像是这样他就再也扯不开了一样。 此时的黎川飞,就像即将沉入深渊的恶鬼,被他咬得遍体鳞伤的曲秋儿非但不怕他,还拼尽全力拉拽着、不让他堕入黑暗。 黎川飞刚刚竖起的保护墙,又被曲秋儿敲摇撼动。 他恼怒地要再次扯曲秋儿的手。 曲秋儿埋脸在他身后,用微弱的声音哽咽道:“我要死了。” 没有缘由、没有前因后果。黎川飞浑身一僵,明明耳力极佳听得很清晰,还是忍不住怀疑自己听错了。 黎川飞心里有些苦涩,以为曲秋儿不情愿、以为她是在威胁自己。 黎川飞不敢再扯曲秋儿的手,像是被人挟持着软肋半点动弹不得。 曲秋儿终于开始放声哭出来,泪水决堤般往外涌。 曲秋儿哭喊道:“那个玉佩没有关系,但是我要死了,黎川飞、我要死了。” “曲秋儿!”黎川飞呵斥曲秋儿,曲秋儿说不在乎那个玉佩,黎川飞没有来得及高兴,反而慌乱由心口蔓延到全身。 “那个虫子取不出来,取不出来的。” “曲秋儿。”黎川飞喊着曲秋儿的名字,可她丝毫不受影响,只是抱着他哭。黎川飞完全乱了,他不敢掰开曲秋儿的手,又急着想看她。 黎川飞急哄道:“秋儿,你别哭,你把手松开,你别怕,让我看看你……” 可曲秋儿就是不想让黎川飞看见自己大哭的模样,她躲在黎川飞背后,鼓气勇气把什么都说了。“你不要生气,不关师兄的事,是我自己偷偷瞒着师兄做的。你也不要难过,川飞哥,是我愿意的。” 曲秋儿哭得太伤心,每句话都仿佛一把利刃,扎进黎川飞的心里还狠狠扭搅着。 他红着眼眶,抱捂着曲秋儿的手臂安抚着:“秋儿,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你别怕,毒医看不好,是他没本事,我们再找别的大夫,你别哭,乖,别害怕。” 曲秋儿摇着头,哽咽抽泣道:“师兄说你喜欢我。川飞哥,你不要爱我,不要难过。我好怕你自责,我好怕你忘不掉……” 黎川飞无法再听曲秋儿说下去。他狠心扯开曲秋儿的手,回身抓着她的肩膀看她。曲秋儿低着头,避开黎川飞的视线,怎么也不愿意与他对视。 曲秋儿道:“我不是故意要嫁给你的,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黎川飞眼眶通红,借助吞咽压下涌上心头的所有酸涩。他弯腰抱起曲秋儿,将她带回床上,用喜被紧紧圈抱着她。“你怎么那么傻,是我要娶你,逼着你、也要娶你。” 黎川飞捂着曲秋儿发凉的身体,沙哑着声音问她道:“冷不冷?” 曲秋儿哭着没有回应。 黎川飞将她抱入怀中,拍着她的后背温柔哄她道:“你吓坏我了。秋儿,你别怕,我现在可是辰月楼的楼主,要找什么大夫没有。不就是一只蛊虫,我很快就能找人帮你把它弄出来。它是不是把你身体害不好了?没关系,我们慢慢调理,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曲秋儿蜷缩在黎川飞怀里,只是哭再不肯多说一句。 曲秋儿现在提及的,是黎川飞认知以外的事。他现在丝毫不敢发散思维去想,如果所有的事和师兄无关,那么上辈子离开他消失的曲秋儿去哪了。 他有没有找到她,她有没有治好身体。 这个念头刚刚一起,黎川飞的记忆就仿佛被一双空白的手全然抹去,怎么也想不起来。 黎川飞央求道:“秋儿,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曲秋儿仍旧没有回应。 这样的曲秋儿令黎川飞十分恐惧不安,他立刻改口道:“没关系,不说也没关系。秋儿,你信我,我能让人治好你的。” 黎川飞抚摸着曲秋儿的脸,小心问她道:“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我弄疼你了对不对?我混账,我不好,你别生我气。” 黎川飞抓着曲秋儿的手,往自己脸上煽巴掌。“都是我不好,你打我……” 曲秋儿抗拒着,打在黎川飞脸上的手没有用力。曲秋儿这才与黎川飞对视,她委屈的瘪起嘴,主动抱着黎川飞,缩在他怀里默默流泪。 “不要说那些话羞辱人。”曲秋儿被黎川飞的尖刺刺得浑身血粼粼。 黎川飞之前有多恨,现在就有多悔恨。他抱着曲秋儿,下巴抵在她的头上,哑声自责道:“我混蛋,我不是故意的、我不好。我没读过几本书,说的都是胡话,你别往心里去,别跟我一个粗人计较。” “我以后再也不那么说了。”黎川飞在曲秋儿额头上珍视的落吻,他抓着曲秋儿的手腕,与她道:“就是这里的虫子是不是?我有办法的,很快就能帮你把虫子取出来。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黎川飞将吻落在曲秋儿的手腕上,吓得曲秋儿有个缩回的动作。 黎川飞摸着曲秋儿的长发,俯身与她交颈呢喃道:“我带你去清洗,给你身上上药。我再找别的大夫给你治,很快就能治好的。” 黎川飞近乎悲戚道:“秋儿,都是我不好。” 如果不是他性格偏执,她也不必害怕他自责,保守秘密到这个程度。 事实上,黎川飞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都是他的错。 如果他再强一点,师父就不用死,他也不会受伤到需要曲秋儿拿命来救。如果以往练武的时候,他能再努力一点……哪怕他被罗毒手伤到的时候能够命丧当场,曲秋儿也不必受他的这份罪。 黎川飞现在难以想象曲秋儿这些日子来会有多怕。一个长在深闺的小姑娘,身体里养了那么久的蛊虫,瞒着自己将死的恐惧,跟着他、还被他百般羞辱。 怎么就没能再对她好一些呢? 如果能多对她好点就好了。 记忆随念头一闪而过,他仿佛看到辰月楼主堂内,浑身是伤、全是血迹在地上匍匐爬行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今天,应该还有一章。老规矩,21点看更新,如果更新不上,具体情况胖妈会在评论区另行通知。 哦,胖妈才发现,晋江现在这么高级,还有生日周置顶评论了。(。ˇεˇ。) 第48章 林霖被软禁在房间里, 他见黎川飞在辰月楼弟子拥护下进门,观黎川飞脸色,就知道他应该知道了事情真相。 林霖朝黎川飞微叹, 给他倒了杯茶。 黎川飞向下吩咐道:“取酒来。” “是。”辰月楼弟子领命去办。 黎川飞将手中的剑放到圆桌上,与林霖同坐道:“真想用这把剑把你给杀了, 林霖。” 林霖将手中茶饮尽, 与黎川飞道:“是我没看顾好秋儿。” 林霖对曲秋儿存着一份愧疚。曲秋儿引蛊入体,同样也是为了救他。曲秋儿不这么做, 今日要死的就是他林霖。 林霖从小受师父教导, 是个心正君子。他深知, 自己要做的事,就不应该牵连连累别人。是他要救黎川飞, 这件事本来和曲秋儿无关的。也是他对曲秋儿不设防,泄露了意图。 从某一方面来说, 他们师兄弟是一样的。他们没想到娇弱乖顺的曲秋儿敢去做这样的事, 他们从不怀疑她,也从不防备她。自负自大,低估了身边女孩的韧性。她即便是朵娇花,也依然牢牢扎根于土壤,扛得过风吹雨打、电闪雷鸣。 曲秋儿从来没有变过。十四岁那年,她能够为了爹娘,咬牙活着不去寻死。四年后,她也敢为了他们师兄弟, 用利刃刺破手腕, 将危及生命的蛊虫引入体内。 林霖自认为自己欠曲秋儿一条命, 所以尽可能地想要帮助曲秋儿、遵循她的意愿行事。 林霖想, 秋儿不想川飞知道真相, 如果不是川飞现在太疯,他一定会带走她。 黎川飞问道:“你们一个内力受损,一个生命垂危。如果我没走,你们准备了什么说辞骗我?” 林霖回道:“我可以回凇山,重拾父母治病救人的遗志。” 林霖的父母原是凇山游医,大旱灾年因救人染疾而死,师父与他父母有故,所以收养了襁褓中的他。 黎川飞对林霖的身世有所耳闻,他追问道:“曲秋儿呢?” “她可以回家。”林霖道。 黎川飞握紧拳头,心里恨意翻涌着。林霖果然洞察人心,知道什么样的借口最能说服他。林霖内力受损,不宜用武,借口回凇山当游医,自然不会露馅。林霖此举又是遵循父母遗志,他也没有立场说些什么。 而曲秋儿,他总是怀疑她走不下去江湖路,打从心底觉得她会离开。还有什么比曲秋儿累了想回家,更能说服他的借口。等他们各奔东西,隔个两三年,他熬不住去看曲秋儿,哪怕知道她死了,他也怀疑不到蛊虫身上。 可是他们,一个当不了大夫,一个也回不了家。 上辈子,曲秋儿就曾经用回家这个借口拒绝过他。他成为辰月楼楼主,曲秋儿暴露了想走的意图,她说她想回家,他没肯。他心里自卑没有自信留下她、实际却本性毕露,软禁她、用各种语言浑话来羞辱她。直到后来,她跟师兄走了,他没有去追。 现在想想,黎川飞觉得自己实在太蠢。 他娘早就说过,离开就是把所有的路堵死,早就回不去了。 曲秋儿当初不是‘逃婚’,是被他们这群恶徒‘绑架’抢走的。曲秋儿不会回去,如果走漏了风声,反而是害了自己爹娘。以曲秋儿的性格,她大概连远远看一眼都不敢,只会等自己死后,托林霖将骨灰偷偷送回去。 他却觉得她真的能回家,觉得她可以回去继续当自己的县府小姐。 即便知道不可能,黎川飞还是低声下气地向林霖询问道:“那蛊虫呢?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林霖摇头,说道:“蛊虫一旦启用,就必须不断喂养。它与宿体同生死,蛊虫离体太久便会死亡,宿体也会随之死去。可若等它吸食毒物至长成,破体而出时,一样会夺去宿体性命。” “毒医给秋儿的用药,我看过了。特意调配的毒汁,在保证蛊虫‘进食’需求的前提下,尽可能减少毒性对宿体的伤害。这已经是最好的延缓办法,可即便如此,秋儿也剩不了几月。” 黎川飞失神呢喃道:“几个月……” 林霖红了眼眶,摇头道:“还能活着的几个月。越往后,秋儿受毒性影响会越大,距离她毒发、她能正常生活的时间,或许半个月都不到……” “知道蛊虫后,我明明替她把过脉……”黎川飞看向曾经摸脉的手、手微微发抖着。 林霖道:“蛊虫现在与她共体,发病前,她身体的脉象会比以往更加健康。” 黎川飞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能更谨慎些。他明明看到那邪性的虫子钻入她的体内,在他陌生且不熟悉的事情上,他竟然靠区区把脉来确定她的安全。 她说蛊虫会让她头疼,他也不多追问两句,就想着找毒医来看她。但凡他对她多上心些,也不至于让她守着秘密,受他羞辱难过了那么久。 他又是凭什么肯定,乌乐儿和毒医不会动手脚害她。 直到今天,黎川飞才发现自己对曲秋儿是多么的忽视慢待。 辰月楼的弟子送上酒壶,黎川飞起身拿剑要走。 黎川飞道:“你们无能,治不好她,我自然会想办法救她。林霖,我希望你再也不要插手我和曲秋儿的事了,你以后、最好离她远些,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 黎川飞说这句话时浑身充满杀气,林霖相信黎川飞会落实他的话。他的师弟已经完全变了,这不是威胁,更像是公告。在即将挥剑前,克制地宣读着。 林霖涌上一股无力感,他到底是辜负了师父的嘱托,非但没能照顾好黎川飞和曲秋儿,反而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 林霖低声道:“好。” 就在黎川飞即将走出门的那一刻,林霖没忍住叫住了黎川飞。 “师弟!” 黎川飞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林霖道:“你和秋儿喜结良缘,师兄还没来得及说一句恭喜。” 黎川飞握紧手中的剑,想着上辈子将曲秋儿带走的林霖,想着林霖试图以命相救的师门情谊。 复杂且极端的情绪来回牵引着黎川飞的理智,黎川飞最终声音干涩地回道:“同喜。”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屋。 …… 黎川飞去见了毒医。为了避免毒医逃跑,辰月楼弟子没有将他送回药房。没了毒物在手的毒医,就是打斗中被收缴武器的普通人,缩在空屋里紧张得开始自言自语。 看见黎川飞到来,毒医连忙起身冲上前,又在即将接近黎川飞的时候,畏惧止步地往后退了退。 毒医畏缩地避着黎川飞的视线,颤颤巍巍商量道:“楼主,让我回药房吧,我哪也不会去,我的宝贝们都等着我去喂,我不能待在这里……” “我可以让你回去。”黎川飞道。 毒医眼神发亮地望向黎川飞。 黎川飞给出条件道:“只要你把她的病治好。” 毒医整个人忽然泄气,他自暴自弃道:“楼主,真没办法。那蛊虫下到人身上、就不是让人活的。她能拖到现在不发病,已经是救治得及时……” “我不想听你的借口。”黎川飞打断毒医的话,说道:“不管你需要什么,毒也好、药也好,或者什么能帮上忙的人,你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但是她活不了,你也得死。” 黎川飞骗了曲秋儿,江湖上自称神医者无数,可能对毒蛊如此了解的,除了毒医找不出第二个人。他一开始,就为曲秋儿找了最好的大夫…… 毒医性格古怪,为人邪性,加上为医用毒一流,即便知道他是邪/教的人,江湖人也都会敬畏礼让他三分。黎川飞是第一个,在毒医面前医闹的人。偏偏黎川飞是辰月楼的楼主,毒医早年立过誓,发誓效忠于辰月楼,现在连对黎川飞下黑手都办不到。 毒医只敢在心里小心腹诽着:‘那你还是趁早把我给杀了。’ 黎川飞道:“想办法,你一天想不出来,我一天毁你一件宝贝。” 想到自己药房里那些珍爱的宝贝们,毒医反应激烈,比拿他性命威胁还要有用。 毒医敲着拐杖,用尖锐的声音激动道:“楼主,不行、不行,那可是绝无仅有的宝贝!” 黎川飞无视毒医的反抗,眼神狠厉地逼问起另一个问题,道:“你为什么会替她隐瞒实情,老实交代,否则我现在就毁了你药房的宝贝。” 毒医连忙交代道:“是乌乐儿,乌乐儿之前说,等那丫头死了,可以把她的尸体给我研究……” 黎川飞听言上前一步,吓得毒医连忙缩身跪了下来。 毒医当即什么都交代了,他道:“不,不是我。这蛊本来是下在人体的害人之物,我第一次知道它还可以用来体外治病,还是罗毒手的毒掌喂养大的,我、我,我就是想看看……” 黎川飞怒目而视,一副要将毒医撕裂搅碎的模样。 毒医扛着压力不敢抬头,直到听到黎川飞临走前的吩咐。 “将他拖回药房,明日这个时候还想不出方法,就从药房罐里取他一件毒物……” “楼主!”毒医急抬头想让黎川飞收回命令,可黎川飞早已不在屋内。 …… 水牢的乌乐儿看见黎川飞,半点不意外。 她身上锁着粗重的铁链,却还能优雅地欣赏自己的美手,即便落魄,也依旧不示弱。 乌乐儿道:“黎楼主,新婚大喜啊。敢在我辰月楼里成亲的,几十年来唯你一个。” 黎川飞忍耐道:“你早就知道她会死,对不对。” 乌乐儿听言嘴角上扬,神情愉悦地抓住铁栏。她欣喜兴奋道:“看来你知道了啊?黎楼主,这情爱的滋味怎么样?你至宝在身、神功护体,一教之主,将江湖搅得血雨腥风,哈哈哈,但是你夫人要死了。新娶的小娘子,唉,太可惜了。” 黎川飞道:“你说我一定会后悔,你有什么办法救她对不对。” “办法不是被你饮入体内了吗?”乌乐儿残忍道。 “乌乐儿。”黎川飞在极端的挑衅下,仍旧逼迫自己保持着冷静。“你知道我会来,你一定有别的什么方法。” 乌乐儿得意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求我。” 乌乐儿仰头感慨道:“唉,多可怜的小姑娘。明明自己都要死了,还想着把深陷邪/教的情郎救出去。可人家啊,心里只惦记那邪/教小妖女,非要跟出去看顾人。小姑娘没办法啊,只能把自己的尸体也给交易出去,要不然,邪/教教主不放人呢。” “乌乐儿!” 黎川飞内力上涌,气息波及水牢内的乌乐儿。 他早该想到的,他进辰月楼,都得通关试炼,九死一生。曲秋儿凭什么能得乌乐儿赏识,进楼与他同行。 连死后的尸体…… 黎川飞杀气翻腾,乌乐儿惊骇得后退半步,回过神,很快掩饰自己脸上的慌乱。 她没看错,黎川飞确实是天生的邪徒。上一次他来时,功力尚浅,是以不过入门积累的阶段。如今却已能够以内力跟她抗衡,黎川飞确实不需要她的内力,她修炼一生的功力,于黎川飞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 乌乐儿见过不少天才,但像黎川飞这样能令她畏惧后怕的却是第一个。乌乐儿想,如果黎川飞不叛乱夺位,她也一样会对黎川飞另眼相待,假以时日让他成为她的传功后人,接替她楼主之位也很有可能…… 不,叛乱的邪徒更适合辰月楼楼主之位,他甚至还能将江湖正道搅得天翻地覆,所谓的正邪不两立,可什么时候不是他们邪/教躲在阴沟里。 乌乐儿对黎川飞改变了态度,她现在觉得,由黎川飞领导辰月楼并无不可。 但是,她怎么能看着黎川飞幸福美满,权力和美人尽享呢。 乌乐儿嫉妒黎川飞,嫉妒他有个傻姑娘的爱,嫉妒他修炼邪功远超常人的天赋。 昨天送来的喜膳,真是令人如鲠在喉…… 乌乐儿冷笑道:“黎川飞,你不会真那么自信,觉得我辰月楼能随随便便放一个外人进楼,然后再轻松地让他走出去吧?要不是毒医看上那丫头的尸身,你以为你走得出去。” 眼看黎川飞握剑要下杀手,乌乐儿忽然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我的确有办法,能让那小姑娘不要死得太痛苦。” 黎川飞不接受曲秋儿会死的说法,但仍旧皱紧眉头,逼问道:“说。” 乌乐儿指着黎川飞,用充满蛊惑的声音说道:“毒医药房里有条年九十的大蟒,加上你嗜血莲的血……但是黎楼主,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这个办法救不了小姑娘的命,对你却是大恶极害,这后果,呵呵,真是可怕极了。你可千万别、轻易尝试啊……” 作者有话说: 今天竟然更上了,神奇~胖妈本来自己都没有自信的。 溜了溜了。 第49章 黎川飞知道乌乐儿是在引诱他, 可是事关曲秋儿的性命,他还是到毒医药房去了一趟。 此时毒医正躲在药房里藏他的瓶瓶罐罐,他没有办好治好曲秋儿, 只想着明天黎川飞派人搜寻时,能先别对他珍贵心爱的宝贝下手。 毒医没想到黎川飞会违背约定忽然闯进来。他吓得手上一抖, 捧着的毒蝎宝贝罐子摔落在地, 蝎子跑到阴暗处,被关在笼子里的黑鼠猛地擒住, 最终两只毒物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毒医尖叫着扑上去, 分开得不及时, 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抽搐而死。 “你!”毒医怒极回头,指着黎川飞想骂人, 对上他幽深的黑眸,还是忍着缩了回去。 为了其它的宝贝, 毒医只能忍气吞声, 从黎川飞身旁绕过,快步关上药房的门。 黎川飞打量毒医的药房,这间药房从里面看要大得多,外头正是日头高悬的时候,里面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弥漫着药草和毒臭味,刺鼻得令人有些晕眩。 黎川飞难以想象,之前曲秋儿一个人进到药房里,是怎么忍着不害怕的。 毒医弯着腰, 讨好地上前, 小心询问黎川飞道:“嘿嘿, 楼、楼主, 您怎么来了?办法, 我还在想呢。” 黎川飞无视毒医的存在,寻找着乌乐儿所说的大蟒。 黎川飞是习武之人,即便在黑暗中也能清晰听辨出周遭一切,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瞒不了他。 捕捉到大蟒吐信的声音,黎川飞立即寻声望去。 黎川飞的一眼,毒医立刻意识到他是来找自己大宝贝麻烦的。这是他整间药房最珍贵的毒物,当初若不是为了它,他也不会发下效忠辰月楼的毒誓。 毒医连忙挡在黎川飞身前,急着辩解道:“我很快就会给您想出办法来,您要不然先给我找些毒物试试……” 黎川飞推开毒医,往漆黑深远的另一头走去。 感觉到黎川飞的接近,巨蟒睁开竖瞳,与黎川飞戒备对峙。黑色的巨蟒盘旋在梁上,三角形状的巨头垂落下来,直到靠近才发现,它数十米长的身体早就跟整间药房融为了一体,它将身体悬缠在药房的每一个角落,几乎是无处不在。 但是这条巨蟒却没有攻击性,它仿佛一个垂危年迈的老人,躲藏在角落,连呼吸都微不可查。 它缓缓落地,在地上蜿蜒前行着,黎川飞看清它的全貌,眼前忽然有白光闪过。记忆犹如一把利箭,被强行射落入他脑海中。 …… 上辈子黎川飞收到消息,赵瑶被秦廉囚禁,疑似被其取血修炼魔功。秦廉当着正道各派的面,击杀渌山派掌门,以实力征服上门挑衅的各派,制止武林重选新盟主的风波。 为了确定秦廉是否修炼魔功,黎川飞需要离开辰月楼,去确认渌山派掌门的死因。 当时,他正在筹备和曲秋儿的婚礼,他权衡利弊,放下聘礼单,决定去去就回。 彼时曲秋儿已经表达过离开的想法,两人矛盾对峙了很久。黎川飞一改对她的耐心,人也变得有些浮躁,他软禁着曲秋儿,一遍遍用浑话来伤她。 黎川飞万万没想到,等自己从正派的伏击中重伤而归时,会听到曲秋儿跟师兄私奔的消息。黎川飞看着辰月楼里挂着的红绸,只觉得碍眼讽刺极了。 黎川飞没有派人去追曲秋儿,他告诉自己,不过是一个曲秋儿。她柔弱哭啼,半点用处都没有,师兄爱捡他破鞋,就让他们去。 黎川飞命人将辰月楼内的成亲饰物一件件取下,全身心地投入到和秦廉的斗争中。 仿佛杀秦廉、救回赵瑶,才是他应该做的事。但是身边人都很明显地能看出黎川飞的变化,他的邪功精进不少,整个人身上充满邪性,手段更是无一例外的残忍、心性变化无常。 正邪对立的大旗,也是在那时被黎川飞竖起的。他将正道的脸皮一张张撕下,而正道只是不痛不痒地做了几次内部整肃,随即便团结起来对辰月楼发难。 黎川飞喜欢这种与危险共存、四处玩火的感觉。他时常坐在辰月楼主堂高座上,俯身打量下方瑟瑟发抖的邪徒,忽然放声大笑,像个真正的魔头。 他的存在,不仅令武林正道头疼,同样令江湖邪/教害怕。黎川飞利用着毒医,牢牢控制着手里的每一颗棋子,他们被迫屈从于黎川飞,稍不注意就会遭遇灭门惨案。 但那也确实是江湖邪/教最辉煌的时候,以往他们都充当着阴沟中的老鼠,第一次这么扬眉吐气,甚至还能打出统一武林这样的旗号。他们畏惧黎川飞,却也同样敬服他。 于是在黎川飞弱冠生辰这天,邪/教各派入辰月楼给他送礼恭贺。 那时,距离曲秋儿和师兄离开,已经将近半年。 外派的长老说要送他一份大礼,将满是血腥味的笼子拉上来。黑布揭下,赫然是身负重伤的林霖。 黎川飞在高座上暴怒,起身出掌,当即击毙了那个送礼的人。 整个大堂鸦雀无声,只有林霖在昏迷前,朝着黎川飞的方向艰难吐出一声‘秋儿’。 黎川飞邪性大笑着,说变脸就变脸。好好的生辰恭贺,被他弄得鲜血淋漓,祝贺者不得不在战栗中低头,任由黎川飞展示着威严,将所有人训得呼吸凝滞。 “谁允许你们自作主张?调查揣摩我,我说过要动这两个人吗?” 在黎川飞眼中,林霖和曲秋儿背叛了自己,他出于过往情谊不去追究,与这两人已如陌路,连再见一面都不想。 手下人办事不利惹恼了他,林霖被拖去毒医处救治,整个辰月楼因为黎川飞阴沉的情绪,蒙上一层阴影。 近半年来,黎川飞被送了不少女婢。他一个不落,全收在身边。女婢们跪在黎川飞身侧,伺候他用膳、为他按摩,小心翼翼,努力让自己显得贴心些。 没有人敢去提‘两人’中的另一个主角,所有人都默契地避开会令黎川飞发怒失智的话题。 直到傍晚临睡,黎川飞才主动提起曲秋儿。 此时,将两人当礼物献上的邪派已经被限制了行动,他们缩在屋子里密谋逃跑,被黎川飞召唤,吓得当场下跪、什么都招了。 “楼主、楼主,不是我们下的手,我们只打了那个男的,那个姑娘连碰都没有碰啊!” 黎川飞听言心里涌上股不好的预感,原本他并不打算见面,只想确认无碍就让人放人…… “她在哪!”黎川飞急声追问道。 他到底是亲自去见了曲秋儿。即便邪派准备拿曲秋儿和林霖当礼,但也是本着折磨杀死他们,给黎川飞报仇出气用的。对于他们而言,活着的林霖还可以折磨,命悬一口气的曲秋儿反倒让人有些无从下手。 他们用麻袋套装着曲秋儿,将病重昏迷的她丢在来时的行李堆里,连同衣服杂物一起塞入木箱中。 黎川飞打开木箱时,差点没有找到曲秋儿,她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抱起来时轻得几乎感受不到重量。 时隔五个月,黎川飞重新见到曲秋儿。 一个形貌枯槁,奄奄一息的曲秋儿。 如果不是看见她胸口微弱的起伏,黎川飞甚至觉得自己在抱着一具尸体。他第一眼没能认出曲秋儿,她已经瘦得犹如皮包骨,身上衣裙变得格外宽大,哪里像是几个月前他等候迎娶的新娘。 黎川飞感觉心里有团火在灼烧着脏腑,即便邪派一再表示与他们无关,黎川飞还是下令将他们彻底杀绝。黎川飞命毒医来给曲秋儿救治,毫无例外得到她将死的消息。 黎川飞当下没有做出反应,反而平静得惊人。毒医深怕林霖醒后招供出自己,就想着趁黎川飞还有点理智,把事情全招了。 “楼主,这不关我的事!她来的时候就中蛊,您说放他们走,我也没让她履约……” 黎川飞呢喃道:“你想要她的尸身……” 毒医拿捏不准黎川飞的想法,贪婪地看了一眼曲秋儿,危险的杀气迫使毒医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他连连摇头,生怕自己一迟疑,就跟大堂送礼那个一样死得毫无准备。 “我要你救她。”黎川飞道。 这在毒医看来,黎川飞就是昏头闭眼瞎命令。床上那个姑娘眼看就要咽气,大罗神仙也难以施救,哪怕找阎罗王翻生死簿,估计都来不及除名。黎川飞提这个要求,比让他想办法帮黎川飞长生不老还难。 “楼主,太晚了。那蛊中下去就没打算让人活……” 黎川飞就那么安静地坐在床沿,他招手让辰月楼弟子入门,将毒医的宝贝毒物一件件带来毁于他眼前。 毒医哀嚎着,他来回追着毒物跑,呐喊声凄惨尖锐,痛苦且绝望,与沉默的黎川飞形成鲜明的对比。 黎川飞一动不动地坐着,事实上从他将曲秋儿抱来开始,他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 “我要你救她。”黎川飞不听不顾,只是重复着。 “楼主,真的没有办法!”毒医哭跪着磕头。 就在此时,有弟子传报药房里发现诡异的毒物。 毒医当即变脸,黎川飞这才起身去看。 毒医药房内,数十位弟子钳制绑缚着一条巨大的大蟒。 黎川飞看清大蟒全貌,与它危险的竖瞳对视。 毒医丢掉手中拐杖,跪在黎川飞身边,抓着他的衣袍,疯狂急喊道:“可以救、可以救!嗜血莲,这大蟒就是随嗜血莲而生的。现在它的蛇毒加上赵护法的血也可以延缓,但是楼主,那姑娘活不过今天……” 作者有话说: 黎川飞:我上辈子新娘跑了。 顾瑾言:我新娘这辈子跑的。 胖妈:我都说了,我最一视同仁了。一人一次! 黎川飞/顾瑾言:磨刀霍霍…… 胖妈:系统,我请求到你那避难几天,呜呜。 第50章 分别前, 黎川飞对曲秋儿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你身子已经不洁,不要做那些无畏的美梦。’ 他不想她走,讽刺她残花败柳之身, 指责她胆小,辱骂她白日做梦。 他没能再对她好一些, 在她尚且健康有意识的时候。 黎川飞一遍遍地擦拭着曲秋儿消瘦的手, 感受着她轻薄的生命。黎川飞眼里有种偏执的血色,毒医说, 只要他把赵瑶抓回来, 就有办法让曲秋儿苏醒, 延缓她的死亡。但是偏偏,他连赵瑶被藏在哪里都不知道。 前一刻还风光办宴的黎川飞, 仿佛拥有着颠覆江湖、对人生杀予夺的至高权力。后一瞬,却成为人都找不到、抓不回的小丑。 她活不过今晚, 一晚, 黎川飞想,这连让他去信给秦廉求和都不够。 太晚了,怎么会这么晚。他还白白浪费那么多时间,明明在主堂看到林霖时,就想到她,知道她一定会受伤,知道她一定受惊不少。 所以他到底在坚持什么呢?让她蜷缩在麻袋、关在密闭的箱子里。 黎川飞眼前蒙上一层水雾,抓着曲秋儿的手在隐隐发抖。 他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意识到, 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曲秋儿死。 想到曲秋儿会这么死去, 黎川飞身体里仿佛有股暴虐的杀意在翻涌着, 它叫嚣着要撕裂他的身体、发泄毁灭掉一切。 曲秋儿是个骗子。他以为她放手后, 她会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能够活得很好、就像他娘一样…… 曲秋儿可以摆脱这个包袱,跟林霖归隐山林,生几个喜欢的娃娃,也在院子里笑得开心且满足。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瘦骨嶙峋、如同枯槁般走向死亡。 骗子。 骗人。 黎川飞忽然有个疯狂的念头,他应该咬下曲秋儿的血肉,将她拆吞入腹、让她哪里也跑不了。曲秋儿这样的笨女人,只有放在他眼前才是最安全的。 他不过放她离开视线一会,她就把自己搞成这样。 黎川飞伸手抚摸着曲秋儿的脸颊,小心翼翼、蜻蜓点水般断断续续地划过。 他记忆里曲秋儿的脸、摸起来软绵绵的,滑嫩白皙,充满活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稍稍用力,都怕碰坏,弄疼她。 曲秋儿、曲秋儿,不能放她就这么走了。 他还有好多话没有跟她说。 不是故意凶吓她,也没有想要羞辱她,他是想对她好,却太笨、没有任何章法。她更喜欢师兄,跟师兄走也是可以的,只要她能过得好,至少、她要过得好。 黎川飞反复抚摸着曲秋儿,他沉默凝视的模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是对一个将死之人应有的态度。 毒医望着这样的黎川飞,恐惧得后退半步。黎川飞是个疯子,自从他从自己这取走毒物、以此控制各大邪派,毒医就看出来了。再说,看黎川飞对江湖正派做的事,也完全不像个正常人。 毒医几乎已经确认自己死定了,他对曲秋儿身体情况隐瞒不提,又打过曲秋儿尸身的主意。想到自己本来打算拿来开膛破肚的人,此刻正被黎川飞当做什么至宝般抚摸着…… 毒医为救自己性命,危急之下灵光一闪。他颤颤巍巍地提出一个可能,说道:“也许,可以……您听说过毒人吗?毒蛊吞百蛊,如果把毒蛊种在她的身上,也、也许,有用。” 黎川飞转身将目光落在毒医身上,毒医扛着压力道:“但是,我也不敢保证,毒蛊都是养毒人用的。” 毒人拥百毒,毒蛊和曲秋儿身上的蛊虫一样,以毒为食。但是毒蛊会繁衍,它会啃食宿体的身体和意识,直到将宿体彻底占据,成为活死人、一个身怀剧毒的牵线木偶。 毒医这个提议,自己也无法把握。最好的情况,毒蛊在吞噬曲秋儿身上蛊虫后,曲秋儿还能维持一段时间的意识……在这期间内,他们能抓来赵瑶,将大蟒毒灌下。其实即便如此,这也是一次冒险,没有人知道,传说中的嗜血莲在被炼化后,还能保持怎样的奇效。 不过都是与天争命、走投无路的尝试,是毒医为救自己一命,没有任何依据编出来的方法,却被黎川飞当做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了。 黎川飞道:“你把它拿来。” 这是黎川飞第一次看到人种蛊,利器划破血肉,丑陋的虫子循着血液一点点侵入体内…… 黎川飞抱着曲秋儿,眼睛紧盯她的伤口,仿佛要借此看出她曾经引蛊入体的样子。 曲秋儿怎么会做这么危险的事,黎川飞怎么也想不明白。 林霖到底是怎么照顾她的,哪怕是要救他,也轮不到曲秋儿啊。 为什么一定要救他,放他死去不是更好吗? 黎川飞摁压着曲秋儿的伤口,看着毒医将其包扎起来。 他抚摸着曲秋儿的长发,用沙哑的声音安抚她道:“不怕,不疼了。很快就会好、我很快就可以救你了。你等等我,等等我……” 黎川飞与秦廉结的是死仇,即便对‘求和’不抱希望,黎川飞仍旧去信给秦廉,希望能以赵瑶为交换,平息江湖纷争,为此黎川飞做好与秦廉讨价还价的准备,他甚至没有底线,做好交出自己性命的打算。 但秦廉魔功修炼渐深,已经离不开赵瑶,怎么可能允许蟒毒灌入赵瑶体内,破坏嗜血莲功效。就算秦廉松口,对赵瑶之血虎视眈眈的江湖各派也不会同意。 黎川飞将林霖驱逐出辰月楼,他不愿见林霖,一句话都不想跟林霖说。事情原由对黎川飞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黎川飞放下骄傲和自尊。他第一次向人低头,是向渌山派寻求合作。渌山派的新掌门将他围剿重伤,狠狠羞辱了他这个魔头。 只要能找到赵瑶,将她得到手,黎川飞什么事情都愿意做,代价都愿意付。原本他掀起的正邪之争,忽然变成只有赵瑶这个中心。邪/教结盟本就不紧密,很快就有人退缩,不愿意再追随黎川飞。 原本邪派拥护的邪/教头子,忽然落入人人喊打的困境。 可是黎川飞不在乎,他依旧游走在江湖中,威逼牵引着能够利用的所有力量,一次次地向秦廉发难。谁都看得出黎川飞要败了,只有他还在死路上折腾。 那一天,黎川飞终于从天成派叛徒口中,得知赵瑶的关押之处。 那天,是曲秋儿种下毒蛊的第四十二天。 毒蛊确实吞噬了曲秋儿身上的蛊虫,延缓了她岌岌可危的生命,但曲秋儿毒药灌养下的身体,完全就是毒蛊繁衍的温床。 毒医所预想的苏醒、预想的意识吞噬,从来没有出现过。 曲秋儿一次都没有醒,毒蛊不断繁衍破坏着她的身体、她消瘦的身体,从手臂、肩膀、胸口,一点点生出毒蛊鼓包,不断发黑变形。即便她没有死亡腐烂,成为毒人的过程,也不过是让她向怪物更进一步。 黎川飞照例为曲秋儿检查身上毒蛊的情况,想着毒医为研究制造出来的那些毒人,浑身发脓发臭,嘶喊发狂、充满攻击性,却唯独没有意识、不像一个人。 他的曲秋儿很快也会变成那样。 因为他的无能,至今都没有抓来赵瑶,她很快也会变成一个完全的毒物。 黎川飞得确保自己这次出击,可以将赵瑶带回,他知道曲秋儿等不下去了。 黎川飞从毒医处取了一份毒药,那份毒药可以令他降低对疼痛的感知,代价是他会因此产生意识混乱,受此影响逐渐逼疯自己。 黎川飞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即便师父夸赞他有习武天赋,他还是打不赢罗毒手,眼睁睁地看着师父断后丧命。即便乌乐儿看中他天赋,传功于他,他也一样打不赢修炼魔功的秦廉、敌不过赵瑶的血。 他没有信心能够胜过秦廉,所以喝下了那份毒药。 可是他依然失败了,在关押赵瑶的密室,他与秦廉交手,败落而逃。 秦廉魔功已远超所有人想象,如果说黎川飞是伤而不痛,秦廉便是刀枪不入。秦廉刺入黎川飞体内的每一剑,都是真实且残忍的。 黎川飞被掩护的手下救回,他在毒医的帮助下苏醒,毒医庆幸着他感知不到疼痛的体制,而他只是茫然地看着床顶,任由绝望和悲伤吞噬着他。 他打不过秦廉,没办法将赵瑶带回来给曲秋儿。 他不想看着她死,最后却只能看着她变成无知无觉的毒人。 他想救她啊! 怎么就救不了她呢? 黎川飞身上的伤感觉不到疼痛,他无视毒医的阻拦,拖着血淋淋的伤体,跑去见曲秋儿。 房间内,曲秋儿坐在圆桌旁,两手捧着茶杯,在小口抿着茶。 这个场景惊骇住了黎川飞和毒医,黎川飞觉得这一定是梦。他惊喜狂奔向曲秋儿,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他的曲秋儿没有醒过,她一直在睡,他跟她说了好多话,白天夜里、她从来没有应和过一句。 可是她今天起身了,那么乖地两手捧着茶杯,一个人喝着茶。 黎川飞忽然觉得什么都值了。 只要曲秋儿能好好的…… 可是当黎川飞双手捧起曲秋儿脸的时候,他看见她黑色瞳孔里爬过的毒蛊。 “疼。”曲秋儿自和黎川飞重逢来,说了唯一的一句话、一个字。随后眼睛里就再也没有了光。 黎川飞的世界,仿佛天塌了下来,他不顾毒医的阻拦,把毒蛊满身的曲秋儿抱在怀里,紧紧地,一遍遍安慰她:“不疼,别怕。很快就会好的,我知道,你别怕……” 他骗了她。 她身上受的疼,他多希望能由自己来代替,可是他已经不会疼,他感受不到,连跟她感同身受都做不到。 “会好的。我马上就可以找到救你的方法了,你等等我,你再等等我……” 她不会再等他了。 黎川飞知道。 她等不到了。 黎川飞抱着曲秋儿疯狂大哭,失去理智地、任由曲秋儿身上的毒蛊侵入自己的身体。即便身边人怎么拉扯也不愿意放开。 “我可以治好你的。”黎川飞执着地说道:“你别怕,不会疼。你先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会好的、会好的……” 黎川飞在极度悲痛下昏厥过去,曲秋儿被封入辰月楼正堂的密室里,就在楼主宝座右手不远处。毒医用药水浸泡曲秋儿的身体,防止毒蛊进一步影响驱使她的尸身。 失去意识的曲秋儿,被毒蛊吞噬的曲秋儿,所谓的活死人,就是死了。 黎川飞却似乎没有明白。 他疯了,但仍旧记着自己对曲秋儿的承诺。 他得杀了秦廉,他要得到赵瑶,为此他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辰月楼楼主变成了疯子,一个真正的,记忆错乱,伤而不痛,徒留执念的疯子。 他时而正常,时而癫狂,唯有非常偶尔的时候,他会坐在房间内的圆桌旁,一遍遍地对身边不存在的人说‘不疼’‘不怕’。 他有时候会忘了病床上没有人,让人备好温水,拿着湿布不知道该往哪里擦。 他记得曲秋儿的吃食喜好,用饭时会备着两副碗筷,每次夹菜都会下意识先往旁边碗里先夹。 辰月楼有位‘消失’的楼主夫人,衣食住行,总有人打理着。楼主喜欢抚摸‘夫人’的长发,小心翼翼捧着‘她’的手,说后悔对‘她’那么凶。有时女婢讨巧,便会在楼主心情好时说上一句‘楼主对夫人是极好的’。楼主没有应答,却会朝着怀里的方向许诺‘我会对你好的’,然后引来周遭羞喜说笑。 很少的时候,黎川飞会清醒过来,然后到密室石门外站一站。 想着,如果当初能对她好一些就好了。 在她还能感受的时候。 后来,是江湖武林正邪大战。 最后一战里,伤而不痛的黎川飞与魔功大成的秦廉交手。黎川飞不要命的出招,让他得以跟秦廉打成个平手。双方重伤而退,被各自的手下救走。 黎川飞撤离治伤,听到归去的秦廉与赵瑶自相残杀、双双身死,消息连同辰月楼被正派攻陷的飞讯一并传来。 黎川飞虽然感受不到伤痛,但对自己濒死的状况,还是能分辨的。他不顾辰月楼弟子阻拦,骑上快马,拖着鲜血淋漓的身体,冲入辰月楼。 自服毒发病以来,他的意识首次前所未有地清醒。他不能让那些人破坏辰月楼,曲秋儿很乖,还在密室里睡着等他。 他到底还是失言了,没能带回赵瑶,也没能想到办法救她。 黎川飞和扑上来的武林正道们交手,死前爆发的力量让他一路杀至主堂。 没有人拦得下他,没有人敢拦他。 他倒在主堂上,四肢像是不停使唤般,完全使不上劲。 黎川飞浑身是血,朝着密室的方向匍匐爬行着,一点、一点,一点地逼近。 他到底没能打开密室开关,死在了那扇门前。 作者有话说: 最近胖妈不留小剧场了,保护大家看文情绪~ 第51章 黎川飞看着大蟒, 不受控地后退半步。他眼里仿佛泣着血泪,脸色刹那间发白,像是遭受到什么难以承受的打击, 整个人摇摇欲坠。 毒医关心大蟒,上前拦着做手势逼退它. 毒医回头看见如此失态的黎川飞, 试探性地开口唤道:“楼主?” 黎川飞回过神, 掩饰着心里的惊涛翻涌,垂眸哑声吩咐毒医道:“炼、炼化的嗜血莲在我体内, 将蟒毒取出来交给我。” 毒医一听这个要求, 就知道是乌月儿给黎川飞出了‘主意’, 整个沉月楼除了他和乌月儿,没人知道这条大蟒的来历。 大蟒伴着嗜血莲而生, 如今已经年九十。如果说没有炼化的嗜血莲,是万中无一的伤治奇药, 那么伴生的大蟒, 就是绝无仅有的世间奇毒。万物相生相克,唯有大蟒之毒能中和嗜血莲。 可如果嗜血莲已被炼化,服用者之血虽然依旧有伤治之效,但效力减弱,已不能跟蟒毒抗衡。只是两相碰撞,留下的微弱毒性确实可以缓和曲秋儿身上蛊虫。那虫子食毒而活,任何毒物都将促使它成长,唯有蟒毒与嗜血莲, 既可以保证它进食, 又能起抑制作用。 但这是无解的, 再怎么抑制蛊虫依旧会长大, 不过是拖延一段时间……曲秋儿终将会死于蛊虫。 与之相比, 冒险让蟒毒进入自己体内,实在是太不划算,太过冒险了。 毒医小心翼翼劝说道:“楼主,您已身怀巨宝,天下武林迟早尽收囊中,没必要做这样的事。即便您种下蟒毒,也只能延缓她的寿命,不是长久之计,再过两三年,她一样会病发身死……” “楼主,此毒猛烈,上个中毒者,我不过在他伤处滴了一滴蟒毒,他就痛苦不已,发狂要吃下自己,活生生把自己给咬死了。就算您有嗜血莲在身,能够压制蟒毒,但也无法确定最终会怎么样。您看,要不还是算了吧……” 毒医这话也有真心,但真论起来,他不是很想从大蟒毒牙取毒。从他的经验来看,每次取毒,大蟒都会疲倦老化。大蟒如今已经年九十,毒医怕它寿命将至。 可黎川飞不是个会听劝的人。 他记起上辈子所有事,知道只有这么做才能救曲秋儿。 上辈子直到最后,他都没能得到赵瑶,将蟒毒注入赵瑶体内。如今炼化的嗜血莲就在他身上,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半个月不到,曲秋儿没有几天了。 一旦她发病…… 黎川飞当然可以等系统的那株嗜血莲,可他看着才走了大半的进度条,想起那个轻如薄纸般的曲秋儿、想起她瘦骨嶙峋,捧着茶杯喊疼的样子。 黎川飞一点失误都不愿意有,他不想掐算着日子去救曲秋儿。 谁能保证,后面不会有意外呢? 上辈子他没能及时翻开箱子去救她,在她临死的深夜,时间紧迫着、没有一丝思考权衡的机会。他匆匆给她种下毒蛊,让她疼了很久。他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有太多次懊恼,哪怕她和林霖离开后,能找她远远望上一眼……也不至于让他们重逢即死别。 “照做。”黎川飞道。 黎川飞想让曲秋儿睁眼就能听到好消息,他不希望她继续害怕下去,他让她等了太久,唯有这次,不愿辜负。 黎川飞将取毒之事交给毒医,自己则回房去看曲秋儿。 …… 屋子里点着安神香,曲秋儿合着眼静静躺在床上。 她一手搭在腹部,一手曲起放在枕边,头微微侧靠着。她轻浅的呼吸使得薄被下的胸口缓缓起伏着,因为刚沐浴出来,身上仿佛还带着股水雾气,长发披肩、白色里衣衬得人娇嫩恬静。 黎川飞望着这样的曲秋儿,紧绷的情绪得到舒缓,心稳稳当当地沉下,在辰月楼这个江湖纷乱的中心,忽然体会到岁月静好的感觉。 黎川飞坐在床沿,伸手像上辈子那样,小心翼翼抚摸曲秋儿的脸颊。她的脸白皙滑嫩、柔软的触感不断反馈给黎川飞,告诉他、这是一个健康有活力的曲秋儿。 黎川飞执起曲秋儿的手,低头在她指节上落吻,泪水径直滴落在她手臂上。 他上辈子活的浑浑噩噩的,好多事都不知道。 他没有信心,所以从不敢去深究她的行为。 他不知道曲秋儿喜欢他,害怕曲秋儿是出于师门情谊才出手相救,也担心曲秋儿是为了林霖、才舍身种下的蛊虫。他把林霖赶走,不敢问、不敢查、不敢听……就想着将曲秋儿救回来,盼着这样一切就会好起来。 这辈子他知道了,曲秋儿喜欢他,即便因为玉佩有些误会,她喜欢的还是他黎川飞。她为他舍身种蛊,那么锋利的锐器直接就往手上扎,她瞒着他离开,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人,只是因为不想他难过。这些,全是他们上辈子的错过。 他会弥补回来,拼尽全力…… …… 曲秋儿一觉睡到午后,苏醒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黎川飞。 黎川飞就躺在外侧,帮她压着被角,那么大的一个人、蜷缩着只占了小小一个位置。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累,合眼沉睡着,睡梦中还紧抓着她的手,像是生怕她跑了。 曲秋儿侧躺着,用自由的另一边手虚空描绘着黎川飞的五官。 她哭累了,将秘密说出来后,心里轻松不少。 她现在唯一放不下和担心的只有黎川飞。 舍不得他。 曲秋儿苦涩地想着。 一开始或许是因为那个玉佩,可后来都是他。 黎川飞在曲秋儿心里占了很重一个位置,连父母亲人都无法解救她的时候,她抱住了黎川飞,他将她扛在肩上,扛得稳稳当当。她第一次跟男子如此亲密接触,她那时心脏全是扑通扑通的狂跳声。 她刚跟着他们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不会烧火、不会洗衣服,连赶路都会将自己磨得满脚水泡……他骂她笨,却捡不厌其烦地给她捡柴火;骂她蠢,每次离开都会把水缸的水打得满给她善后;她实在走不动,他就会到师兄面前抱怨,然后带来一瓶伤药丢给她。 他还会连夜出门去为她买生辰礼…… 曲秋儿确实不懂黎川飞,他的性子太磨人了,曲秋儿完全猜不透他的真实想法。但这不妨碍她在一次又一次获得帮助后感到亲近……她就是喜欢他。 而现在,她知道,他也是喜欢她的。 曲秋儿想起黎川飞扔碎的那个玉佩,她不像黎川飞、她知道一份考凭对学子而言有多重。她不难过、不失望,甚至非常感恩幼时相助的缘分。曲秋儿分得很清楚,她记挂幼时的恩情,可也是因为黎川飞带着那个玉佩来救她,她才会那么心动。 她不像黎川飞一样对玉佩的存在耿耿于怀,见到因为黎川飞玉佩而失态,她反而从中感觉到一丝被在乎喜欢的情意。她好难才从黎川飞身上确认这件事…… 如果能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曲秋儿埋首在黎川飞怀中。 黎川飞身体疲倦,但习惯对人防备的他依旧是在浅眠。曲秋儿的动作唤醒了他,黎川飞闭着眼,将曲秋儿往怀里抱得更紧。 黎川飞用微哑温柔的语调与曲秋儿说道:“秋儿,你醒了。” 他在曲秋儿的额头亲了一下,捧起她的脸哄道:“我找到救你的方法了,起来喝药好不好?” 曲秋儿有些讶异黎川飞的话,在明知自己绝症濒死的情况下,忽然听到能够医好救治,怀疑和困惑排在了惊喜前面。 她才刚刚告诉川飞哥,他怎么就…… 曲秋儿就像是一张白纸,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黎川飞笑着摩搓她脸颊,说道:“我没有食言对不对?我能想办法治好你的,以后有什么事,都要跟我说,都要告诉我,嗯?” 曲秋儿心顿了顿,向黎川飞点头。 黎川飞起身帮助曲秋儿靠坐床头,走出门外去寻毒医,不一会毒医便将‘药’送来。 琉璃碗不过半个拳头的大小,却装得满满当当。黑色的‘药汁’到手还有些余温,入口有种诡异的苦涩感,味道久久不散,比毒医先前的任何一碗毒药还要难以下咽。 曲秋儿控制不住自然反应,下意识便要往旁边吐,被毒医连忙捂嘴制止。 “不能吐、不能吐,这可都是宝贝……” 黎川飞刚进门便看见这一幕,他快步上前,可怕的气势逼得毒医连忙松手后退。 此时曲秋儿已经强行将‘药汁’咽下,但恶心的感觉一次次刺激她呕吐。 黎川飞坐在床沿抱住曲秋儿,安抚地拍着她后背,将旁边弟子端着的蜜饯放入她的口中。 黎川飞满是怜惜道:“很难喝吗?忍一忍,喝下就好了。” “好苦、好臭……”曲秋儿靠着黎川飞怀里,像是撒娇抱怨般说着。 但黎川飞知道,她是个极乖、极会忍耐的人,如果不是真的非常难受,她不会这么说。 黎川飞听完曲秋儿的话,下意识将右手手腕避离曲秋儿远些。 他安慰道:“缓一缓,把嘴里的蜜饯吃了,缓一缓再喝。” 毒医有些看不过去,忍不住道:“凉了就更难闻……” 黎川飞只需一眼,便镇住了毒医。他下令道:“东西留着,都退下吧。” “是。”周围伺候的人纷纷离去,毒医也不敢留,跟在众人后头一起溜了。 黎川飞将下巴抵在曲秋儿的头上,对她心疼不已。他想不出其它办法,只能干着急、哄着她道:“喝了药才能好,再忍一忍好不好?” 曲秋儿也知道自己应该把药喝下去。她乖顺地点头,用起幼时娘亲教导的方法,捏着鼻子、气也不喘地往嘴里喝药。黎川飞看她入口艰难,心里更加难过,他蜜饯都来不及塞,曲秋儿就忍不住想吐,最终还是她自己捂嘴、逼着自己将呕吐感强压了下去。 黎川飞一下又以下拍打着曲秋儿的后背,心绞痛着。 他知道那份血有股腥臭味,但没想到会那么难喝。 这还只是个开始,想到曲秋儿以后每次用‘药’都会这样受苦,黎川飞就心疼不已。 等曲秋儿将药全部灌咽下,黎川飞将蜜饯掰开放入她口中,与她道:“我来想办法,以后不会那么苦的。” 曲秋儿脸色有些发白,缓了一会才能重新开口。 她摇头与黎川飞道:“不用。川飞哥,我只是没喝过这副药,慢慢就习惯了。我知道的,乱加药材只会影响药性,我可以忍。” 曲秋儿知道自己先前喝下的都是毒,而刚刚那一碗,更难称之为‘药’。但她相信黎川飞,也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让他宽心。 黎川飞心里有些沉重,这一次,明明不想让她疼、也不想让她忍的。 无奈的挫败令黎川飞有些心慌。 又是这样,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办不到。他不知道自己还需要曲秋儿受多少次这样的苦,他将曲秋儿的性命寄托到了虚无缥缈的事情上。 他什么时候才能拿到系统的那株嗜血莲。 黎川飞绝望地凝视着走了大半的进度条。 怎么会这样呢? 黎川飞不明白,他很爱曲秋儿,已经竭尽全力地在爱她,可系统还是判定他不够爱,进度条始终不急不慢地执行着自己的节奏。 他真的能为她找来另一株嗜血莲吗? 黎川飞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他做了正确的选择,他们没有再错过。 虽然他一开始没能用嗜血莲来给曲秋儿治病,但嗜血莲这样的宝物,守不住就是灾难。他没有那么高深的武功和强悍的能力来保护曲秋儿,即便用了嗜血莲,也会遭到乌乐儿和秦廉的追杀。 他是对的,他饮下嗜血莲,成为辰月楼楼主、武功大成,再用系统的那株嗜血莲拿来给曲秋儿治病,他就可以保护好她,他们就会拥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他们在走正确的路,虽然有一些波折,但也还是对的。 没有错,没有一步是错的。 不会遗憾,一点遗憾都不会有。 黎川飞抱着曲秋儿道:“秋儿,你再等等我。” 为什么每次只能说这句话,他不想让她等的。 “我很快就会治好你,会更努力地爱你……” 会很努力、很努力,不会太久。 他很快就会让进度条全部涨满的。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黎川飞践行着诺言, 为了弄清楚进度条的涨幅,他回忆着之前相处的所有细节,试图从里面找出点规律来。他像个绝望祈祷着的信徒, 因为得不到回应,就反反复复担心自己哪里做错了。 黎川飞两辈子都很笨拙, 他想对曲秋儿更好些, 想让自己更加爱她。 他对着戏文话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瞒着曲秋儿偷偷对烛翻看。十几岁的少年, 完全不得章法、 黎川飞给了曲秋儿他能给的一切。最宽敞的房子、最漂亮的衣裳、最昂贵的首饰, 房契、地契银两,能塞的全塞到曲秋儿手里。只要是曲秋儿喜欢的东西, 即便她只是多提了两句,他也会为她寻来。堪堪识字的黎川飞在屋子里给曲秋儿立了两个书架, 满屋子的书、上好的墨笔, 为了讨曲秋儿欢心,哪怕她说的内容他再怎么不懂,也能想办法,绕话参上两句。 曲秋儿自离家以后再也没有弹过琴,黎川飞坐在蒲团上认真聆听,曲秋儿嘴里生疏且遗忘的琴艺,黎川飞只觉得犹如天籁般。他有满肚子的话想夸她,可一窍不通的他, 除了‘好听’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日子越是一天天往下过, 黎川飞越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曲秋儿。她美得像个仙女, 高门嫡女、知书达理, 而他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江湖草莽,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优点。 万幸她并不嫌弃他。 黎川飞在有关曲秋儿的事上做到了极致。随着黎川飞的陪伴,曲秋儿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渐渐地曲秋儿也不再担心身体里的蛊虫,她除了受影响有点嗜睡外,其余都没有受影响。 嗜血莲的问题,黎川飞没有敢让曲秋儿担心,他只是在她睡着后,静静数着时辰,守候她醒来。曲秋儿没有注意到自己越来越嗜睡,不知道自己每次睁眼,都在黎川飞昏暗的世界里点亮了光。 那天,黎川飞亲手为曲秋儿搭了一个秋千,曲秋儿被推得很高,笑声如铃。身边伺候的女婢笑说感慨了一句‘楼主对夫人是极好的’。黎川飞有种错位的恍然,临了他抓着曲秋儿的手,又像上辈子一样,只能干巴巴地许诺会待她好。 反倒是曲秋儿,羞怯低着头,认了女婢的那句话。 黎川飞望着曲秋儿红了眼眶,上辈子他意识混乱,都没敢幻想曲秋儿应下这句话。‘她’只是用冰冷的眸子望着他,像是困惑、像是询问。 那一刻的黎川飞,切实有了想要把心掏出来塞给曲秋儿的冲动。 曾经面对濒死的曲秋儿,他能想的只是让她和自己融为一体。而如今他却想把自己熔炼了交给她。 黎川飞不知道这算什么,但他知道有这个念头肯定不像个正常人。 蟒毒影响不了黎川飞的意识,只是上辈子疯癫发狂的自己,已经重新涌入了他的脑海。 但是他没有跌落,悬崖边上,有根叫曲秋儿的线正牢牢栓牵着他。 只要有曲秋儿在,他就不会疯。 黎川飞伸手触碰曲秋儿的脸颊,重新确认她的存在。在她抬眸不解时,向她询问提议道:“还要不要再坐一会?再推你一次。” 曲秋儿笑眯着眼睛,重重点下头。 …… 进度条虽然没能切实反应,但至少它始终在往前爬。 它前进得越来越快,让黎川飞有种盼到出头的感觉。 但是天意弄人,曲秋儿嗜睡的问题还没有大的影响,黎川飞的身体首先支撑不住了。 黎川飞每隔三天为曲秋儿取一次血,他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健,又有嗜血莲这样的至宝在身,受其影响并不大。他只是脸上没什么血色,身体稍微有些虚弱、原本只是这样的。 可是蟒毒之猛烈,超乎毒医和黎川飞的想象。蟒毒无法夺走黎川飞的性命,却开始使他溃烂发臭。从他取出来的第一碗血就有预示,腥臭发黑的血液,在黎川飞体内不断流淌着。 起先还只是取血的手腕,渐渐蔓延到手臂,直到他的胸膛。 屋子里用着厚重刺鼻的熏香,也没能完全盖住那股腐臭味。 黎川飞只能找借口睡在外间,每次只有曲秋儿喝‘药’时,才敢借着‘药’味稍稍向她靠近些。 绝望在一觉醒来的某一天,溃烂的痕迹从脖子蔓延到右脸,将推门伺候的女婢吓得发出尖叫。黎川飞反应极快,将自己藏身在屏风后,挡住了曲秋儿的视线。 铜镜里的黎川飞,毁去了半张脸。 不能再见她了。 黎川飞当下只想到这一件事。 他浑身都是臭味,脸也藏不住,曲秋儿喝药时的一句‘好苦、好臭’回响于黎川飞耳畔。他强装镇定,找借口离开房间,到毒医的药房疯狂发泄着怒火。 黎川飞掐着毒医的肩膀,犹如索命的恶鬼般怒吼着:“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至少脸不行,你让她怎么看我!” 他已经很久不敢抱她,只有在她熟睡时,才敢拿着熏香靠近,抚摸她脸颊确认她存在。 至少脸不行,他得让她看见他。 毒医之前就因为黎川飞身体的情况苦恼过,他试过一些方法,外敷根本不起作用。他也想过给黎川飞体内用药,但黎川飞怕毁了嗜血莲药性,拒绝了这个提议。 毒医急躁地想着,反正蟒毒又危害不了黎川飞的性命。黎川飞与其在自己身上想办法,不如把曲秋儿毒瞎、剥夺她的嗅觉,这样问题反而迎刃而解了。 但毒医不敢把话说出口,他只能挣扎道:“楼主,不用药我真的没办法,您之前也都试过……” 黎川飞推开毒医,将毒医药台上的东西发狂扫落,两手撑在台上,抖着手压抑忍耐着。 “取镜子来!”黎川飞命令着。 毒医连忙对外传话,让人取了面大铜镜过来。 黎川飞原本对溃烂处还存有一丝希望,可仔细看、面积太大,根本没有遮掩的余地。 而且按照他身体其余各处的情况,这个溃烂的范围只会越来越大,这才只是个开始,总有一天他会因此变得面目全非。 黎川飞搬了一处空屋,找来各种易容的工具,躲在屋子里试图想办法遮挡。 可是精细的易容药物,都是含着轻微毒性的,他担心毒性会通过溃烂的伤口影响他的血液。他用粗糙的工具,把自己易容成了一个四不像。 黎川飞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痛苦蔓延着。 他们才刚互通心意、他们还来不及幸福。 黎川飞体会到曲秋儿隐瞒死亡时的心情,同样换作是他,他也不愿意曲秋儿看到这样的自己。曲秋儿那么好的人,未必会嫌弃他、但他怎么能接受,让一个溃烂发臭的自己待在她身边。 黎川飞不敢让自己‘消失’太久。他借口离开一段时间,然后精心培养了一个替身。 替身易容成他的脸,用着他的习惯,去到曲秋儿身边。而他只能躲在暗处,偷偷观察注视他们。 替身将手搭在了曲秋儿的后背上,黎川飞将他召来,打断了他的手。 彼时他躲在昏暗的房间里,浑身的溃烂令他无处可去,他失去自己的脸,徒留左眼眼睛一小部分还是完好的。黎川飞变得疯狂且偏执,他杀了一个又一个的替身,然后在曲秋儿向旁边人问起时,又培养‘新人’进去。 她的笑容应该是给他的;她的关心应该是对他的;她的每一次交流、靠近、拥抱,都属于他黎川飞。 曲秋儿不是没有察觉到异样,只是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久。她不是江湖人,想不到易容这样的手段。她那么信任黎川飞,根本不觉得黎川飞会骗她。她苏醒后往往对着一个‘全新’的‘黎川飞’,哪里来不及深思琢磨。 她只觉得黎川飞变得有些怪,几乎对着每个替身,都会担心一回‘他’有没有心事。 那晚,曲秋儿主动抓住‘黎川飞’的衣襟,想让他陪她同床睡。‘黎川飞’不敢应拒绝了,而角落里看着这一幕的黎川飞,回暗房扯伤了自己的半边脸。 他彻底变成一个怪物,溃烂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疼痛。可这都比不过曲秋儿失望伤心的一双水眸。这是惩罚,是他上辈子往她体内种毒蛊的惩罚。他将她变成毒人,自己也活成一个怪物。 一开始,黎川飞穿过定制的厚衣,拿半脸面具在铜镜前比过。想着、只要进度条能在那时走满,他至少还能见曲秋儿一面。后来,溃烂蔓延到他全身,他又换了一个全脸的面具,觉得哪怕一年只有一天,节庆夜市里戴着面具陪她走一走也好。 他明明很努力地爱她,但进度条依旧没有涨满。 黎川飞忍不住想,如果以后他们只能这样、那该怎么办? 他想要给她的生活,难道都要交由一个替身来完成吗?蟒毒会将他侵蚀到什么程度,如果他死了,还有谁可以保护她。 黎川飞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到最后、他又把林霖叫回来了。 隔着一扇门,黎川飞用沙哑的嗓音绝望道:“师兄,你带着她吧……” 上辈子他最恨林霖带走曲秋儿,现在却希望林霖能待在曲秋儿身边,他甚至有念头,如果曲秋儿爱的不是他就好了。 如果曲秋儿爱的是林霖,她就依旧能有个幸福的生活,他们可以归隐江湖,过神仙眷侣一样的生活。曲秋儿就不用因为他黎川飞,每天忧愁担心地活着。 此时的林霖已经恢复了部分功力,他来时就已经知道黎川飞的情况。 林霖心里苦叹,面对眼前的那扇门,没能说出一句安慰的话。 他知道自己的师弟有多骄傲,主动向他低头,心可能早就被刀子来回划穿、破洞摇摆。 林霖道:“你放心,我会看护秋儿的。” 林霖重诺,无论曲秋儿还是黎川飞,在他心里都是他的责任。他去见了曲秋儿,如他所言陪在曲秋儿身边看护她。只是他和黎川飞到底不是一类人,当看到黎川飞准备的‘替身’时,他眉心紧蹙,用极大的忍耐力克制住了说教。 曲秋儿不知道外头现在是怎么传黎川飞,辰月楼的大魔头,一个杀人嗜血的怪物。林霖担心黎川飞行事与正道如此相悖,会难以善终。他不想与黎川飞起冲突,做好随时带曲秋儿离开的准备。 这是属于黎川飞和林霖的默契。黎川飞没有阻止林霖,甚至已经偷偷为他们挑选好归隐的山林,他将自己梦想能和曲秋儿住上的房子画下,不是什么闹市大宅,只是几间茅草屋,能用篱笆围出一个宽敞的院子……他期盼曲秋儿能像自己娘亲一样,坐在院子里、有儿女相伴,可以幸福得笑出声来。 明明是他想给她的未来,他却让人搭建起,将钥匙送给了林霖。 黎川飞已经想好,等曲秋儿治好病、等她和林霖亲近起来,黎川飞这个人就会‘死’在与正道交锋的刀剑下。有可能、他只是假死,也有可能、他真的死于蟒毒侵蚀。 不管怎么说,未来曲秋儿的生活里,一定没有黎川飞。 曲秋儿肯定会难过,但他希望她不要难过太久。 黎川飞也做好自己没死的准备,他让人在山林高处让人凿了个山洞,他不需要多温暖的房子,只需要有个能睡的地方,每天坐在洞门口,低头就能看见茅屋院子里的曲秋儿。 只要有他在的一天,他就会保护好她。她可以和林霖安全地在茅屋住一辈子,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人闯进去,打伤林霖、将她绑在麻袋里。 黎川飞有些时候会想,如果住着住着,某天曲秋儿发现他怎么办。 一个浑身溃烂发臭的可怕怪人,不知道能不能从曲秋儿手里讨一碗水喝。 能喝到曲秋儿倒的一碗水,肯定什么都值了。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流逝,终于、系统的进度条涨满了。 黎川飞是亲眼盯着它跳满的,他的心紧张狂跳着,近乎虔诚地在白幕方向捧起手。 黎川飞用渴求的目光,在白幕前跪捧了很久。 可是嗜血莲没有出现,能够救治曲秋儿的嗜血莲,没有出现。 黎川飞绝望发狂着,如同受伤怒吼的野兽,带着浑身是血的伤口,在黑暗里一遍又一遍的质问。 曲秋儿现在每天醒着的时间不过两个时辰,她喝着又臭有苦的药,每天都在等着他的嗜血莲。曲秋儿才十八岁,她的人生还没有开始,怎么能这么残忍地让它结束。 黎川飞的动静引来辰月楼的弟子,可是这时的黎川飞,已经悲痛无法自控了。 黎川飞将闯进门的弟子接连杀死,满屋的鲜血飞溅,黑暗中唯有一个面目全非的怪物,在低泣悲鸣、蜷缩怒吼着。 他食言了,他还是没有找到另外一株嗜血莲救她。 他早该知道的,那个莫名其妙的系统欺骗了他,可是他走投无路、只能不断相信着。 终有一天,她还是会病发。 她无法找到一个倾心相爱的人共度余生,也不会有一对乖巧孝顺的儿女,她还是会变成病床上那个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模样。 发狂疯魔的黎川飞去水牢找了乌乐儿,百米限制没有再惩罚黎川飞。 乌乐儿没能认出黎川飞,因为忽然的挟持受惊不已。 黎川飞用怪物一般的身体钳制着乌乐儿,唯有一双眼睛能看出几分人样。 “我把心挖出来给她。”黎川飞魔怔般自说自话。“嗜血莲在我体内,我的脏腑肯定有一样能用的。你知道的对不对?你一定有别的办法!” 乌乐儿从话里认出眼前的人是黎川飞,她痛快大笑着,道:“哈哈哈,你用了那个办法?诅咒,我就说了、嗜血莲是灾难的诅咒!” 乌乐儿被失控的黎川飞掐死,死后脸上还挂着那嚣张残忍的笑。 “没有、没有办法……”黎川飞瘫坐在原地,呢喃重复着。 黎川飞也不知道自己在水牢里待了多久,他时而发疯时而清醒,将每个找来的辰月楼弟子都杀了。等他终于回过神,他发现自己手里冰冰凉、握着一株嗜血莲。 黎川飞呆愣着,茫然看着手中的嗜血莲,敲打着脑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嗜血莲。 额外的一株嗜血莲。 系统履行了承诺。 黎川飞激动地站起身,眼睛牢牢盯在嗜血莲上,连往外跑时被地上尸体绊倒,都没有分神看一眼。 黎川飞冲出水牢,和守在外面的林霖撞个正着。 黎川飞握着嗜血莲与林霖道:“师兄!你看、你看,嗜血莲。秋儿有救了!” “怎么会……”林霖看见如今毁容溃烂的黎川飞、表情稍楞,他转而正色说道:“川飞,正派那帮人打进来了,你快跟我走!” 黎川飞站着不许动,急道:“走、去哪?秋儿呢?你怎么不陪着秋儿?” 黎川飞唯一可以看清情绪的眼睛瞪得极大,他抓住林霖的衣领,逼问道:“你将她留在屋子里了?那些人伤了她怎么办!” 情况危急,林霖抓着黎川飞直言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川飞、快跟我说,你要找什么人,等安全了我再回来帮你找……” 林霖担心黎川飞这个模样被人看见,会被武林正道们直接围剿抹杀。 黎川飞闹的动静太大了,他发狂杀了不少辰月楼的弟子,现在辰月楼弟子都在外逃,有关黎川飞服用嗜血莲变得怪物发疯的说法、在外头传得沸沸扬扬…… “秋儿!曲秋儿!”黎川飞不敢置信地看着林霖。 林霖安抚道:“好,我记住了,你先走,人我帮你找……” “秋儿,曲秋儿。”黎川飞软下声来,再三确认道:“林霖你不记得秋儿了吗?我的妻子、曲秋儿!” 林霖的耐心也被消磨光,他言语凌厉道:“川飞!你到底在说什么?你现在脑子不清醒,你先跟我走,找人什么时候都可以……” 黎川飞猛地推开林霖,他摇头道:“你骗我。” 黎川飞握紧手中嗜血莲,道:“我得找秋儿,不能让那些人伤了她。秋儿在等我。” 黎川飞往辰月楼沦陷的方向跑去。 黎川飞此时邪功大成,正道追堵的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一路杀至寝屋,推开门却只能看见空荡荡的床铺。 他们把曲秋儿抓走了! 这个念头让他一下子想起曲秋儿被绑在麻袋里的模样。 他发狂跑出去,与人交手发现逃跑受伤的毒医。 毒医见是黎川飞,连忙道:“楼主,快跑!他们人太多了……” “秋儿呢!”黎川飞怒红眼睛道:“他们把秋儿抓到哪了?” “秋儿?什么秋儿?楼主你找谁?”毒医下意识回道。 黎川飞感觉自己全身发寒,痛苦道:“秋儿,曲秋儿。我的妻子、我夫人……” “楼主你娶妻了?”毒医不解道。 骗子! 黎川飞丢下毒医,继续往人群密集的方向找去。 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秋儿的模样,为什么要骗他不知道秋儿…… 黎川飞担心曲秋儿出事,迎上来的敌人根本来不及分辨,无一例外都被他扑杀。 攻入辰月楼的正道各派被黎川飞一人杀得死伤无数,遍地都是死尸。但是他们依旧没有退让,只是警戒包围着黎川飞。 黎川飞手里的嗜血莲,就是一根牵引着他们移动的肉骨头,这群饥饿的恶犬,红着眼不肯放过。 遍地伏尸、血流成河。黎川飞浑身是血,手里的兵器都要抓不稳了,却还是将嗜血莲死死握着。 黎川飞不敢眨眼,场景却在他眼前变幻。 黎川飞有一瞬间的慌乱,却敲打着自己的脑袋,没用多久就接受了现实。 是了。 他疯了。 毒药让他伤而不痛,把他毒疯了。 所以这些全都是幻觉吗? 黎川飞望着四周,丢掉兵器,抬起自己溃烂发臭的手,小心翼翼抚摸着嗜血莲。 是真的。 触感这么真,一定是真的。 黎川飞冲向辰月楼正堂,周遭变化扭曲的场景无法引起他的注目。 他只知道一件事,他有了嗜血莲,他可以救曲秋儿了。 黎川飞踏入正堂,脚步缓了下来。 他仿佛看到曾经浑身是血、在地上匍匐爬行的自己。黎川飞避让出一条道路,茫然记起,自己是如何在死后跟系统约定,如何执念地让它再给他一株嗜血莲。 额外的嗜血莲。 黎川飞踏破幻境,从自己尸体旁走过。他来到密室石门前,颤抖着手扭开石门机关。 秋儿就在里面,她变成毒人,被他浸泡在石棺里。 她还在等他,他遵守诺言,为她寻来治病的嗜血莲。 有了嗜血莲,她就能好了。 黎川飞抹泪强挤出一抹笑,他缓慢推开眼前石棺,里面只有漆黑的药水,根本没有曲秋儿的尸身。 黎川飞丢掉嗜血莲,在石棺药水中疯狂捞抓着。 黎川飞慌乱道:“不对,不对!你明明在这里的,你明明在这里的!” 他亲自将她抱入石棺,亲自封好的棺盖。 “你在这里的!”黎川飞哀泣道:“你明明在这里的……” …… 空白世界中,系统捧着曲秋儿碎片,心疼地跟它贴贴。 系统看着小世界中的景象,气愤地隔着屏障踩了黎川飞两脚。 太气统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本以为让进度变成‘爱意进度条’,黎川飞就会有所收敛,对它的宿主好些。结果黎川飞竟然反其道而行,要求它宿主努力让他爱上! 这群该死的反派!没有一个是让系统顺心的! 可怜它的宿主。 系统小心翼翼将曲秋儿碎片放入自己的宝藏室。 活该他变成丑八怪,就让他拿着嗜血莲成为天下公敌,看他能有什么好下场! 系统觉得,它的宿主是全界最好的宿主,结果偏偏让她遇见这种事。 它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濒死的宿主,恍惚间她好像也发现了它、还朝它笑。它知道宿主的灵魂能量即将耗尽,全界每天消散的灵魂多的是,可是它还是不忍心,未经宿主同意,强行把宿主给绑定了。 它违背操作规定,以为自己会挨宿主的骂,可宿主只是有些愣怔,还伸手抚摸拥抱它的光团……没有统统能够拒绝这么温柔的宿主,它要保护好她,不能再让她被坏蛋们欺负。 系统气愤地划过黎川飞所在的世界,两手交叉在‘胸前’,歪着光团想下次该用什么借口来跟反派斗智斗勇才好。 系统思考间因为不习惯幻化出来的手,身体往旁边一靠,不小心误触了一个小世界。 看着忽然发起危险红光、疯狂报警的小世界,系统来不及反悔,就被卷了进去。 …… 另一边,被秦廉囚禁在地牢内的赵瑶,发现自己忽然进入一个空白空间。 她多了一段上辈子的记忆。 ‘所以我是二穿吗!’赵瑶在心中惊骇着。 她记起自己上辈子是怎么被灌入嗜血莲,怎么被秦廉囚禁取血,最后得知救自己的黎川飞战败,又是怎么绝望地杀死秦廉、与他同归于尽。 她不过是看穿越了、想谈个小恋爱,为什么要经历这样的人间疾苦! 赵瑶曾经对秦廉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气愤。她总算看出来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赵瑶目视前方,眼前忽然出现另一个世界走向。 在那个世界,她没有穿越而来。妖女原主从酒鬼大侠弟子林霖口中得知了嗜血莲的秘密,原主对嗜血莲非常感兴趣,主动接近秦广道之子秦廉,从他手中骗走嗜血莲。 失去嗜血莲的秦广道因此身死,原主心生愧疚,又因为对秦廉有情,受其相骗,取血囚禁了一段时间。原主逃出后修炼邪功带领起辰月楼,而秦廉同样不甘示弱,借助原主的血修炼魔功,协同武林正道举旗剿灭辰月楼,发起武林正邪大战。 整个江湖都因为嗜血莲而沸腾。 最终,原主和秦廉这对深情怨偶同归于尽,死于对方之手、共赴黄泉。 赵瑶恼怒地看着原世界走向,发现自己一个穿越者,竟然还没有原主和秦廉更有CP感。同样的结局,秦廉对原主好歹还有情,对她却一个劲地取血囚禁…… 上辈子要不是秦廉被黎川飞打得重伤,她都没机会下手杀死那渣男! 等等……黎川飞? 为什么原世界里没有黎川飞? 赵瑶来不及想明白,就被一束光束缚住。 机械音在空白房间里回响着。 【非法入侵者已锁定。】 【非法入侵者已捕获。】 【小世界《乱江湖之嗜血莲》剧情已修复。】 【正在遣返入侵者……】 【小世界《乱江湖之嗜血莲》重启中……】 作者有话说: 周末了,胖妈本来打算分两章发的,后面想想还是算了,写完发就发了~ 下个故事开王妃~ 王爷:终于到我了。 系统:这个BOSS标红了,我不要啊! 第53章 ‘我拒绝。’ 秋日寒凉, 东边旭日初升。肃王府主屋内,烛蜡融尽,闪着微火的烛芯倒在烛液中, 留下淡淡余烟。屋门外头,两个婢女端着水盆等候叫唤, 她们看着屋内窃窃私语, 有说有笑,很是欢喜的模样。 宁昭就是在这样零碎嘈杂声中苏醒, 他抬起右手捂摁着脑袋, 眉头紧随, 昏沉疲倦地坐起身。 头好痛,昨晚…… 宁昭身体一顿, 回头看向床外沿。他的王妃甄蓉儿,披散着如墨的长发, 裸肩蜷缩侧躺着, 与平日的温婉端庄相比,多了些许凌乱美。宁昭看向自己手边的外衫,这满室的旖旎春光,足以说明昨夜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 宁昭脸色沉了下来,心里愠恼不已。 成亲三年,他和王妃第一次圆房了。在他昨夜生辰,意志消沉、与王妃敞开心扉的时候,被她下了药。 宁昭觉得, 自己昨晚因为甄蓉儿产生的那一丝心动, 忽然变成耻辱和笑话。 宁昭不喜欢甄蓉儿, 他喜欢甄蓉儿的双胞胎姐姐、甄芙儿。 甄芙儿、宁昭和太子, 三人共同拜师于大儒郭先生, 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宁昭从小就喜欢甄芙儿,喜欢了很多年。只是甄芙儿与太子情投意合…… 宁昭作为皇帝第六子,因为生母早故,从小便被皇后收养在身边,皇后对他视如己出,太子跟他更是兄弟情深。所以直到甄芙儿成为东宫太子妃,宁昭也未能将心中情意表白。 宁昭不愿娶妻,适婚的年纪又找借口拖了两年。他本想着将日子一直这么过下去,默默注视甄芙儿,成为兄长助力,替兄长守护大靖河山。 可是宁昭出了错,他难掩心中思念,偷藏一副甄芙儿的画像,被别有用心的三皇子发现。三皇子状告皇帝,言官参宁昭觊觎兄嫂、罔顾人伦,最后非但宁昭一人受害,还连累甄芙儿名声受损,太子也被推入流言的漩涡之中。 皇帝因此大怒,责令宁昭闭门思过,开口就要软禁他大半年。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甄蓉儿出现了。她与甄芙儿同胞双胎,却因为出生身体孱弱,被大师批言需要离府抚养。甄夫人因此将甄蓉儿送至外租家,一养就是十八年。 宁昭望着熟睡的甄蓉儿。甄蓉儿看准回京的机会,编了个弥天大谎,不知羞耻地将自己认作画像之人。等他回过神、从府里出来,他已经是与甄蓉儿私定终生,为了甄蓉儿声誉,宁愿扛天下骂名的痴情人。 宁昭不想娶甄蓉儿,但形势逼迫着他。 一个顶着他心爱之人面容的赝品,最终占据了他正妻王妃的位置。 宁昭不愿与甄蓉儿圆房,同床异梦、将她一冷就是三年。 直到昨夜。 昨天是宁昭的生辰,今年西南大旱,朝廷禁止铺张浪费,宫里也少了很多宴席活动。宁昭的生辰自然也没有筹办,没有人提起记得这件事。他从京郊大营回府,忽然收到东宫的帖子,太子妃邀请他到万汇酒楼小聚。 万汇酒楼是他们三人以往外出吃饭最常去的地方,宁昭自然误以为甄芙儿是要给自己庆生。他回府连外袍都没来得及换,便赶去酒楼赴约。不成想,他跟甄芙儿在外跑了一天,太子来围堵接人,他才知道甄芙儿只是因为跟太子吵架心情不好,所以才想到找他陪同散心。 过去那些年,甄芙儿都记得宁昭的生日。唯独昨天,宁昭看着甄芙儿对太子亲密撒娇,才恍然意识到,他跟两人已经离了很远。他们回不到年幼时,而甄芙儿与太子早已结为夫妻。 他们夫妻恩爱,没有他的位置。等到他们有了孩子,他就会被迫退得更远。 宁昭压抑心中苦涩,为两人和好劝说了几句,勉强扬起笑容送二人离开。 他愁闷伤感地回到府内,也是这时,甄蓉儿为他端来一碗生辰面。 甄蓉儿太知道怎么趁虚而入,就像她设计嫁给他那样,她野心勃勃、耐心十足,装得倒是无辜可怜、温柔体贴。 三年过去,宁昭也适应习惯了甄蓉儿的存在。 甄蓉儿的外祖父是个儒门先生,她从小受礼教束缚、性格安静内敛,和开朗外放的甄芙儿有很大不同。甄蓉儿这种端庄娴静的模样,对外几乎毫无破绽。她看似没有什么存在感,却无孔不入,缓慢入侵着他的生活。 渐渐地,宁昭也变得不那么抗拒甄蓉儿。在宁昭看来,甄蓉儿就是他的同床舍友,可以时不时带到众人面前,充当一下挡箭牌。 如果说,之前宁昭对甄蓉儿还有一丝歉意。那么昨夜之后,他已经彻底看穿了甄蓉儿这个人。 他对甄蓉儿失望透顶,甚至很恼怒厌弃她。 甄蓉儿用一碗生辰面迷惑他,在面里下药,行这些污秽肮脏的手段来承宠。 他背叛了心中那份纯洁的爱意,他以为甄蓉儿变了,甚至近两年、还想过跟甄蓉儿这么过一辈子。 宁昭冷着脸起身穿衣,他心里生怒,没有半点收敛动静。 甄蓉儿受影响,睁开疲倦的眼眸,看见床边的宁昭,人还有些迷糊。 宁昭从小习武、耳聪目明,他察觉到甄蓉儿苏醒,没有回身,只是整理着衣襟、用冷漠的言语通知甄蓉儿道:“一会让人来搬你的东西,从今天开始,你住西屋。” 宁昭终究低估了自己心中怒意,他转身看向甄蓉儿,讽刺道:“甄蓉儿,这样的下三滥手段,亏你想得出来。本王只说一次,肃王府不需要你这样‘聪明善思’的主子,明面上和背地里,记住自己的身份,拿捏好尺度。清楚明白了没有?” 甄蓉儿像是刚回神,她脸色发白,躲在被子里缩了缩,僵硬地回话道:“是。” 宁昭看着这样的甄蓉儿更是动怒,他的心上人从来都是明媚灿烂的,跟甄蓉儿这种使阴招装孱弱的模样有天壤之别,甄蓉儿盯着这样一张脸,对芙儿而言,完全就是一种羞辱。 宁昭往甄蓉儿的方向上前,甄蓉儿更是胆怯地紧盯他。 宁昭第一次因为甄蓉儿的这张脸不满直言。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甄蓉儿,与她道:“你不配跟她拥有同样一张脸,甄蓉儿、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吗?” 撒下弥天大谎,给自己编造情/事,嫁为他的正妃……然后还趁他生辰,在生辰面里对他下药。 宁昭只觉得这个女人可怕,犹如毒蛇般,赶也赶不走、躲也躲不掉。 他不知道她究竟还会做到什么地步。 宁昭警告道:“没有第二次,我会派人盯着你。” 宁昭转身离开,临走心里气堵,怒言道:“同样是甄府女儿,身边教养的和在外野的就是不同。既然是赝品,就要掂量清楚自己的轻重。” 宁昭懒得去看甄蓉儿脸色,他推门而出,疾步如风。 屋外私语的婢女被吓了一跳,连忙下跪道:“王爷恕罪……” 宁昭不做搭理,人很快消失不见。婢女们面面相觑,很是困惑。 她们是甄蓉儿的贴身婢女,昨夜听到屋里动静,猜到两位主子是在行房。王爷和王妃感情说不出好坏,就是太冷淡梳理,昨夜动静闹得那么大,她们还偷偷为主子高兴不已,怎么今天就…… 婢女为甄蓉儿担心,端着水便进屋伺候。 屋外墙角,一只双瞳白猫蹿跑离开。 …… 甄蓉儿起身梳洗打扮,全程都很安静,脸上看不出难过,倒是有些无奈愁容。 她按照宁昭的要求,吩咐婢女收拾屋子搬出,还没等开始动作,管家便找上来,要她交出府里的账簿和钱库钥匙。 管家知道宁昭和甄蓉儿的感情有些问题,他们不像传言中情深猛烈,三年相处始终疏离得像个陌生人。但王爷倒是没有特别刁难过王妃,王府的掌家权一直都在王妃的手里。直到刚刚,王爷气冲冲地找过来,开口就提这么大的事,这可不像普通吵架、闹矛盾那么简单。 管家不敢劝,只得依吩咐来办事。他本以为王妃会反应激烈地说上两句,哪怕拒绝发怒也很正常。谁知、王妃好说话得很,只命人取来木匣,将钥匙交给他。王妃不仅主动找来近两年的账本,还细心地叮嘱交代了一遍。公事公办的态度,看着也不像是个受气的。 管家一头雾水地离开,甄蓉儿身边的婢女担心地想劝,却被甄蓉儿制止了。 甄蓉儿一如既往的端庄娴静,她缓声与婢女道:“快些收拾吧,动作太慢、王爷回来看到只怕不喜。” 婢女听言心沉甸甸的,她们的主子什么都好,温柔体贴、从不苛责下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不讨王爷欢心,日子过得不上不下、说不出个冷热来。现在不仅被收了掌家权,还被赶去西屋,以后不知道会怎么样…… 婢女只得听令办事,将屋子里甄蓉儿的东西一件件收走。 甄蓉儿知道宁昭在动怒,也明白他这是在表现不满、发着大脾气。可是对于昨晚的事,她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说太后斥责她和姐姐成亲多年未有所出,要给他和太子纳新人? 昨夜那晚生辰面,是张嬷嬷教的,张嬷嬷是皇后的人,对于王爷而言,皇后恩逾慈母,说出来是信她、还是信皇后?她只会落得个辩解挑拨的骂名罢了。 王府的财物本就是王爷的,他收回掌家之权也不无不可,西屋虽然偏阴了些,但那个屋子还算宽敞,稍微添置点东西,也是可以住得舒心的。 甄蓉儿有些叹气,与之相比,太后要罚她和姐姐到寺里抄经祈福,要如何筹备,才是一件麻烦事。 …… 宁昭听闻甄蓉儿要离府,还以为她不要脸面在给自己耍性子,得知甄蓉儿是被太后罚去抄经,心里不免为同行的甄芙儿担心起来。 太子妃从小就是个坐不住的,罚抄的功课都要塞给他和皇兄帮忙,经书那种对规矩工整要求极为严苛的东西,太子妃怎么能写得让皇祖母满意? 宁昭牵挂甄芙儿,即便不愿见到甄蓉儿,还是找了个借口送行她二人。 甄芙儿和甄蓉儿来到京城外郊泽安寺,这个寺庙香火鼎盛,先皇在时,就经常邀请寺里住持入宫讲经,连带着太后也开始诵经拜佛起来。 宁昭在京郊大营还担着职,不能久留,只能将人送到泽安寺。 寺门前,宁昭担心叮嘱道:“太子妃,此处毕竟是佛门清净地,再无聊也要忍一忍。” 甄芙儿无所谓地摆手道:“知道了啦!阿昭,你怎么跟宁睿一样啰嗦,不要学你兄长,好的不学净学那些讨人烦的。” 宁昭苦笑道:“皇兄也是因为担心您。” “我才不用他担心。”甄芙儿嘟着嘴,双手交叉在胸前,跟太子的矛盾、显然还有些没消气。。 宁昭打趣道:“那您的经文呢?您这一抄,只怕没有三四个月出不来。” 甄芙儿靠近宁昭,偷偷压低声音跟他说悄悄话,道:“你皇兄给我找了两个抢手……” 宁昭笑着摇头。 甄芙儿又忍不住,跟宁昭嘀咕抱怨道:“你们的皇祖母太讨厌了,你说,她觉得我生不出孩子,还不赶紧想办法凑合我和宁睿多同房,还故意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事。你说她是不是司马昭之心、额,司马昭就是……” “我知道。”宁昭打断甄芙儿道:“您以前说过了。” 甄芙儿得意地挑眉,给了宁昭一个‘上道’的表情。 宁昭道:“事情我听说了,赵家那边似乎是想把女儿推出来当侧妃……但是太子妃不用担心,皇兄会处理好的。” “哼。”甄芙儿冷哼道:“最好是这样!” 甄芙儿身后的太监忽然咳嗽了两声,甄芙儿表情莫名地看向他。倒是宁昭,意识到两人站得过近,表情尴尬,主动往后退了两步。 宁昭道:“太子妃,臣弟还有公务在身,只能相送到这了。” “啊?好。”甄芙儿点头道。 宁昭命人牵来马,维持维持体面、跟甄芙儿身后的甄蓉儿点了下头,随即骑马打道回营。 甄蓉儿和甄芙儿虽然是双胞姐妹,但两人性格差异大,十几年未曾见面,相处起来很是客套勉强。 甄芙儿别扭地跟甄蓉儿道:“那啥,我们进去吧。” 甄蓉儿点头,规矩行礼道:“是。” 两人没有多言,各自前往自己的厢房,便开始起笔抄经。 甄蓉儿于笔墨之事,还算擅长,当天便抄了数页。 …… 夜里,甄蓉儿对烛抄经,迟迟未睡。 一行四个贼人从暗处出现,放倒甄蓉儿屋外的守卫,蹲躲在暗处商议着。 “老大,你说这都是什么人,各个持剑带刀……” “不会是官府的……” “官府的怕什么!”被称呼为老大的贼人道:“没看见那金叶子,满满一袋!随便搞点东西,一辈子吃喝不愁。” 另一个贼眉鼠眼的贼人道:“对,干他的!这片我们这么熟,又在郊外,出了寺谁还逮得着我们!” 老大拔出刀,下令道:“上!” 四人推开甄蓉儿厢房门,甄蓉儿听到动静,来不及反应,便见四人持刀追来,吓得起身想跑,却不小心被书案绊到脚。甄蓉儿才刚转身,贼人便从她背后一把抓住她头发。 “啊!”甄蓉儿惊叫一声,求助道:“来人、唔……” 贼人将刀抵在甄蓉儿脖子上。 贼人道:“闭嘴!敢喊人老子杀了你!” 一道黑影忽然从窗户蹿入,别说甄蓉儿,挟持她的四个贼人都没来得及反应,不过短短几息,便被人抹去性命。 甄蓉儿的头发被人松开,她倒在地上,这才得以转身看人。 不想,眼前出现一个身着夜行衣的蒙面男子、挡住了她的视线。 甄蓉儿恐惧得隐隐发抖,强装镇定地抬头看着对方,问道:“你、你是谁。 作者有话说: 胖妈:系统,你还好吗? 系统:你说呢?那哔哔报警声,那闪瞎眼睛的红光! 胖妈:啧~嘿嘿,委屈你了。 系统:我咋只感觉到你的幸灾乐祸…… 第54章 蒙面男子与甄蓉儿沉默相视, 他从怀中拿出一枚玉令,递给甄蓉儿。 甄蓉儿警惕着接过玉令,确认后心里放松下来。她将玉令交还, 缓声问道:“是外祖父让你来的?” “许老爷命小的暗中保护小姐。”蒙面男子用微哑的嗓音说道,他移眸看向甄蓉儿的脚, 半蹲下来伸手要帮曲秋儿查看, “小姐的脚受伤了……” 甄蓉儿下意识将脚缩回罗裙里。 蒙面男子动作微顿,他从身上摸出瓶伤药, 将它放在旁边的书案上, 道:“这有瓶伤药, 可以擦在伤处、揉开淤血。小姐别看伤得不重,回头扭肿就不好了。” 甄蓉儿看着药瓶, 与蒙面男子道:“多谢……” 甄蓉儿将目光望向男子身后,蒙面男子发现甄蓉儿的视线, 与甄蓉儿解释道:“是几个地痞流氓, 常年混迹在京郊……太子妃今天刚入泽安寺,便偷偷溜出去闲逛。她出手阔绰,行事高调,才引来了这些贼人。” “为何要与我说这些?”甄蓉儿戒备道。 蒙面男子道:“死了人,京中定会派人来调查,小姐无辜、小的不想小姐因此受牵连。” “你逾矩了。”甄蓉儿话虽然说得温吞平静,却犀利直接,她道:“主子们的事, 不是你应该评断的, 更何况还是东宫太子妃。” 甄蓉儿温婉淑慧, 典则俊雅, 完美得令人敬佩。哪怕是最生气的时候, 她也只会轻轻皱下眉头。她为人和善,谁与她相处,都会说她一声‘好’,但她性格疏远,谁跟她都亲近不起来。 直接叫停下人议主,的确是甄蓉儿会做的事。她行事守规矩,只论对错,也不在乎手下人会不会因此寒心。 蒙面男子静默须臾,恭敬回道:“是,小的知道了。” 甄蓉儿打量蒙面男子,因为对方是外祖父派来的人,对他还是有些回护。甄蓉儿道:“你既然这身打扮,应该也不方便出现人前。你退下吧,这里的事,我会看着处理的。” 蒙面男子用深邃的眸光凝视甄蓉儿,他起身垂眸、持剑道:“是。” 蒙面男子抬头,与甄蓉儿道:“小姐从左侧出门,这群贼人死有余辜,但若小姐见状受惊,便是小的过失。” 甄蓉儿眉眼浅笑,与蒙面男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蒙面男子道:“小的余烬。” “余烬?” 蒙面男子弯腰用指沾了点茶水,在案上写出自己的名字。 “余烬。”余灰未尽,甄蓉儿讶异竟然真的是这两个字。她与蒙面男子道:“我记下了。” “谢小姐。”蒙面男子谢答道。 他从窗户而出,来时那般突然,走了也没留下什么痕迹。 甄蓉儿起身落脚,发现脚伤有些微痛,但并不影响行走。她带上余烬留下的药瓶,往贼人倒下的方向粗略扫瞟一眼,便出门唤人。 甄蓉儿出门发现外头的守卫都已被迷晕打倒,她借着夜里的微光,走出院子,扶着石洞门谨慎往外喊道:“来人,有刺客!” 不远处巡逻的寺庙僧人听到甄蓉儿的叫唤,抓紧棍子招呼同伴,往甄蓉儿的方向跑去。 …… 泽安寺遇袭,在排除危险前,甄芙儿和甄蓉儿自然没办法再住下去。 太子先宁昭一步赶来,对着手下勃然大怒、抱着受委屈的甄芙儿百般安抚。 人毕竟死在甄蓉儿屋里,太子屏退众人,向甄蓉儿询问清楚情况。除了甄芙儿离寺那段甄蓉儿没说,其余甄蓉儿都不加掩饰地叙述交代。 太子聪颖,观那几个贼人的衣着打扮和随身武器,也知道这和有预谋的‘暗卫刺客’无关。最有可能就是两人入泽安寺,被京郊的贼人盯上。与这几个贼人相比,太子对甄蓉儿手下那个下手果决、一击毙命的护卫更加感兴趣。 但甄蓉儿再怎么说也是个王妃,又言是外祖父安排的人,太子即便好奇,也觉得将问题交给肃王解惑更为妥当。 太子没有深究,放甄蓉儿离开,转而调查起寺庙的情况。 甄蓉儿坐在甄芙儿的厢房内,甄芙儿给她倒了杯热茶,担心她受惊,便主动拉着她说话。 甄芙儿道:“你的护卫好厉害,我偷偷看了一眼,一点打斗的痕迹都没有,出手即结束。太厉害了!改天啊,你让他跟林伟比比,我倒要看看,谁更厉害些!” 甄蓉儿道:“一个习武粗人,不敢与太子近卫相比。” “唉,没关系的,林伟那人好说话,输了也不记仇的。倒是外祖父……”甄芙儿说到此处,用羡慕的语气说道:“外祖父对你真好啊,你都回京出嫁那么久,还惦记着、派人保护你。可惜外祖父远在椎城,爹爹娘亲都不给我离京,害得我总共就没跟外祖父见过几面,外祖父待我、比你生疏多了。” 甄蓉儿垂下眼眸,顺着甄芙儿的话安慰道:“外祖父在椎城,也时常提起姐姐,只是没什么机会向您表达。” “哼,嘴上提我有什么用,他可没把那么厉害的护卫派给我。”甄芙儿酸溜溜的说道。 好在甄芙儿也没什么怪罪的意思,她想一出是一出,忽然对着身边婢女、狡黠道:“小雪,我外祖父不疼我,我心里难过。我要化悲愤为力量!我想吃夜宵,我要吃葱油拌面!小雪,你帮我煮一大碗过来呗……” 被唤小雪的婢女神情无奈,与甄芙儿倒是亲近没距离。她回话道:“可不能再吃。太子妃忘了,您说要减肥,要奴婢无论如何都要阻止您,绝对不能再给您吃夜宵。” “啊,小雪……”甄芙儿跑到小雪身边拉她手臂撒娇,晃着她道:“没有一大碗,中碗也行。小碗,我就吃一小碗!小雪,我就尝尝鲜,一点点葱油淀粉,不会长胖的……” “不行。” “小雪……” 甄蓉儿默默注视着甄芙儿与婢女的互动,她坐在圆凳上,手里捧着杯热茶,安静得像个局外人。 就在这时,宁昭收到消息,从京郊大营赶来。他违背军规、快马跑来,急的满头大汗,一进门就看见甄芙儿,连忙上前询问。 甄蓉儿见宁昭出现,下意识起身行了个礼。 宁昭径直停在甄芙儿面前,喘着粗气问道:“怎么样?太子妃、您有没有受伤?” 甄芙儿诧异宁昭的忽然出现,她不解道:“阿昭,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回营了吗?” 宁昭严肃道:“我听说泽安寺遇袭……” “哎呀,我没事。”甄芙儿指着圆桌旁的甄蓉儿,摆手打趣道:“你也不听清楚,是你媳妇,她被人闯了门……” 宁昭顺着甄芙儿的指示,冷脸看了一眼甄蓉儿。 他冷静下来,与甄芙儿道:“虚惊一场,太子妃没事便好。” 甄芙儿意识到宁昭对甄蓉儿有些冷淡,她摇着头,说道:“我本来就没事,你也知道我胆子有多大。” 甄芙儿与宁昭低声道:“你也要去问问蓉儿有没有受伤啊。” 宁昭低头道:“是。” 宁昭唤着甄蓉儿,将她带到他处。 …… 寺庙僻静处,宁昭负手看向甄蓉儿,眉眼尽是不满和嫌恶。 他道:“说吧,你又做了什么?” 甄蓉儿只得把和太子说过的话,对宁昭重新说了一遍。 宁昭道:“若非你在外太过张扬,区区几个普通贼人,怎么会盯你上门。皇祖母遣你来抄经,就是要你学会安分,你惹下这些麻烦,不仅连累了太子妃,还要劳烦母后为你周旋,这么点道理你都不懂,本王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甄蓉儿低着头,道:“臣妾知错。” 宁昭对着这样的甄蓉儿愈加恼火,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宁昭道:“还有你那个护卫,什么脑子,连个活口都不留!回头案子京兆尹审不明,交给刑部把事情闹大,看你怎么收场!” “是外祖父交给我的人。”甄蓉儿为余烬求情,行大礼俯首道:“乡野之人不懂规矩,请王爷恕罪。” 宁昭早就听闻甄蓉儿与外祖家感情好,难得见甄蓉儿如此维护,虽然对她确实很不满,但也没打算深究。毕竟甄蓉儿的外祖,也是甄芙儿的外祖。 宁昭道:“既然是你的人,就该好好管教。不懂规矩误了事,便是你这个主子没做好,你这经估计也抄不下去了,往后待在府里,没事就不要出门了。” 甄蓉儿顺从道:“是,谢王爷。臣妾安分守己、如无必要,不会再外出了。” 宁昭性格外放、为人健朗,对着甄蓉儿这种三句话不到、就认错把话堵死的人,只觉难以沟通。 宁昭想着,如果不是知道甄蓉儿性格就这么恶心人,他都要怀疑甄蓉儿是故意为之。 宁昭懒得搭理甄蓉儿,甩袖离去。 …… 甄蓉儿和甄芙儿被各自接回,抄经之事不了了之。 太后得知泽安寺之事,在后宫众妃面前,将皇后训诫了一番。 太子协同京兆尹亲审此案,查明对方是一伙埋伏踩点泽安寺已久的窃贼。窃贼因为看到寺庙戒严,对入住香客起偷盗之心,这才误闯肃王妃厢房。 窃贼四人皆亡,言官参肃王行事狠辣,加上他违反军规强行出营,皇帝下旨、罚肃王二十棍军杖,营内操练两月。 事情尘埃落定,宁昭离府入营,甄蓉儿又被‘禁足’,整个王府因此静了下来。 这天,甄蓉儿将西屋彻底布置妥当。日头正好,她照常在书案执笔、独自抄经。 一只异瞳白猫从门口探头观察,它小声叫唤了一下,吸引来甄蓉儿的视线。 白猫被甄蓉儿注视,仰着脑袋优雅地小跑。它来到甄蓉儿身边,主动用头在她身上蹭了蹭。 甄蓉儿放下笔,有些受宠若惊,不敢动作怕吓着它。 “过来。”屏风之后,余烬忽然显现出身形,出声道。 甄蓉儿望向余烬,白猫对着甄蓉儿‘喵喵’叫了两声,得到关注后,这才缓步垂头丧气地走到余烬身边。 “余烬,这是你的猫?”甄蓉儿询问道。 甄蓉儿猜到余烬会在她身边暗中保护,但对余烬的出现,还是有几分诧异。 泽安寺之后甄蓉儿一直在想,外祖父不是官场中人,平日私交也是些书生名儒,也不知道是什么境遇,竟然找来余烬这样的暗卫。 那日太子说了她才知道,余烬的武功应该很高。 余烬单手抱起白猫,走向甄蓉儿。他半蹲下身子,将白猫放在甄蓉儿的身侧。 余烬道:“附近捡的小野猫,偶尔喂过几次。小姐若是喜欢,可以留在身边养着。” 甄蓉儿望着白猫,看它乖巧地往自己身上蹭蹭,知道它是个极亲人的。 “不了。”甄蓉儿惋惜地摇头道:“我小时候养过一只,没养好,把它养死了……” 为了猫好,她不会再养。 甄蓉儿放下笔,小心翼翼伸出手,让白猫嗅闻自己。 余烬抚摸白猫的脑袋,为它顺毛,说道:“它不咬人,随便小姐摸抱。” 甄蓉儿难得放松与人打趣,她说道:“都不是你的猫,你倒是会替它做主。” 余烬听言,主动抱起白猫,将它放到甄蓉儿怀里。怀中忽然多出一只软绵的动物,甄蓉儿浑身僵硬,抱着白猫不敢动弹。 余烬将目光落在甄蓉儿书案上,与甄蓉儿道:“小姐还在这抄经。小的听闻,太子妃为哄太后欢心,做了样稀奇糕点,轻易便将经书之事抹去……” 甄蓉儿摇头道:“太子妃是太子妃,我是我。” 余烬沉默须臾,他转头看向甄蓉儿,神情似是不解,问她道:“小姐为何不将贼人的真相告知……” 甄蓉儿心神都被白猫夺走,她尝试着抚摸白猫,感受它身上柔软的皮毛,回道:“一样的。” 甄蓉儿看着余烬道:“说不说都是一样的。” 太子不会让太子妃离寺的事情传出,王爷即便知道真相,也一样会认下、然后拿她出气。她说不说都一样,与其说出来惹人怨憎,不如当个糊涂人。 再说,她和太子妃同为甄家女儿,太子妃有难,于她又有什么好处。 甄蓉儿话未挑明,余烬似乎也已明白。 余烬安静话少,得到答案,复又沉默起来。 甄蓉儿抱着白猫、心情愉悦,没有因为余烬受影响。 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与余烬说道:“说起来,你为什么一直唤我小姐?我已嫁入肃王府,以后还是叫我王妃吧。” 余烬情绪似乎有些低沉,他低眸回话道:“是,小的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关于,大家说的胖妈儿子女儿名字的问题…… 事实上,胖妈是出了名的文名废、文案废、取名废。每次胖妈写到一个新人物,就不愿意给他取名,实在逼得没办法需要名字了,胖妈就会打开百度,开始找百家姓。 顾瑾言:百家姓选一个姓氏,谨言慎行非常适合男主童年经历,选它! 顾小碧:白玉为碧,刚好又是男主家买来的,就姓顾,婢女嘛,名字简单点,加个小字。 黎川飞:照常百家姓,武侠,性格有点飞,大川江湖,就叫这个! 曲秋儿:照常百家姓,嗯,秋天,拿来暗喻女主如同落叶般的生命,又乖又软,就叫秋儿。 宁昭:日常百家姓,男主背景+性格,又是皇室,用昭这个字比较贴合,再加一个字,哎呀怎么也想不出来!想不出第三个字,算了,就叫这个。 甄蓉儿:依旧百家姓。刚好姐妹两个,出水芙蓉,芙蓉芙蓉,一人一个,完美! 至于为什么女主不是‘小’就是‘儿’,说实话,要不是男主人设不允许,不能叫他们顾言儿、黎小川、宁小昭,你们以为胖妈不会取吗?如果可以,胖妈更希望他们都叫,林大壮、张铁柱,赵四、王二…… 呜呜,胖妈看人家那些作者都拿诗文来取名,好漂亮的,胖妈也好羡慕。但是胖妈这个取名废,能让男女主有个名字就不错了,呜呜…… 哦,差点忘了,还有大家说篇幅问题,这个故事剧情量可能比较大,也就是、额,不怎么容易养肥。可能没办法像第二个故事那样那么快。第二个故事本来就是因为胖妈写完第一个故事,太伤了,所以临时加个小篇幅的,给自己喘口气,呜呜~ 第55章 甄蓉儿抚摸着白猫, 度过一段悠闲时刻。 余烬询问甄蓉儿的脚伤,确认甄蓉儿无事后便得令退下。等外头来人,甄蓉儿便将白猫放走了。 宁昭不在的王府, 甄蓉儿日子过得清静。她很快将经文抄完,但也不急着主动往上递, 等到太后派人来催问, 她才将经文拿出来。虽然得两句惩骂,不过避免跟甄芙儿抢风头, 算是平安度过此事。 …… 半个多月后, 皇室秋猎。 因为西南旱灾一事, 朝廷取消不少宴席活动,今年秋猎, 皇帝决定大办一场。宁昭之前虽然受罚大营操练,但因为有皇后求情, 还是被允许陪同参加。 甄蓉儿作为王妃, 自然也跟随宁昭同行。 秋猎场驻扎处营帐遍地,大臣武将携女眷出席,一副热闹的庆典的景象。马蹄掀起黄沙,猎鹰在空中盘旋,皇帝发令,狩猎队纷纷被外派出去。众人摩拳擦掌、气势如虹,如同战场羽箭、飞窜离弦。 皇帝有六名成年皇子,除太子外三人封王。此四人受备受瞩目, 理所应当开始了比赛。 甄芙儿对狩猎很感兴趣, 说什么也要跟着狩猎队。宁昭为避免太子受人攻讦, 主动提出要带上甄蓉儿, 太子顺势而下, 全了甄芙儿的愿望。 大靖尚武,现场武将女眷也不少,皇帝心情不错,便允了此事。 甄蓉儿还没等入营帐收拾妥当,就稀里糊涂被带上马。宁昭与甄蓉儿同骑一匹马,出发便落于其他皇子后头。与甄蓉儿的勉强相比,甄芙儿如鱼得水,一个人骑在马上、很快便跑进林子,还是太子在后头追的她。 宁昭只是为了让甄芙儿玩得开心,本意就没打算带着甄蓉儿狩猎。 在宁昭眼里,甄蓉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坐上马背浑身僵硬,反而妨碍他出手,害得他两次险些射偏。 宁昭在京郊大营领差,本身就是奔着兵权走的。哪怕他带着甄蓉儿,但这也不能成为他狩猎失误的借口,他必须拿到头名,才不算辜负众人期待。 宁昭带着甄蓉儿做戏,随手射中两只猎物,便决定抛下甄蓉儿。宁昭追上太子的狩猎队,正好甄芙儿也玩累了,太子便提议让姐妹二人稍作休息,留人看护、之后送她们回驻扎地。 甄芙儿有些不满,还想继续跟着太子,被太子一番安抚,才勉强应下。 太子和宁昭都要为比赛争名,留下两姐妹后,便带着狩猎队分开,展开各自的狩猎。 甄芙儿看着太子离去的背影,恼怒地踢着地上的石子,气说道:“不陪我就算了!我才不稀罕跟着你呢!” 太子近卫林伟对甄芙儿赔笑道:“太子妃,太子也是为了比赛……” “什么意思?意思是我的存在影响他比赛了?”甄芙儿越想越气,握紧拳头威胁林伟。 “太子妃,您就别为难小人,明天不是还有女眷的比试,您可以……” 甄芙儿叉腰跳脚道:“我才不要跟一群深闺绣花的小姑娘比拉弓!什么女眷狩猎,不过是跟往年一样,放几只兔子、搞几只小鹿,没有你们这么看不起女人的!” 林伟被骂只能苦笑,哪里敢回嘴半句。 甄芙儿气红眼眶,余光看见不远处的甄蓉儿,像是说人坏话被逮个正着,尴尬地安静下来。甄芙儿走到甄蓉儿身边道:“我不是说你……” 甄蓉儿没有说些什么,依旧是那不愠不火的模样。“妹妹明白。” 事实上,甄蓉儿也不是‘深闺绣花’参加女眷比试的那些人。不仅是她不会,她的身份原本也不允许她下场。 甄芙儿看甄蓉儿这么好说话,立刻将甄蓉儿引为自己人,拉着她同仇敌忾起来。甄芙儿道:“男人,都没有一个好东西!阿昭也是个大猪蹄子!跑两圈就把你丢了。” 甄蓉儿道:“我自己也有些累了。” 甄蓉儿这句话倒没有作假,她长这么大第一次骑马,忽然被拉到马上,整个人颠得难受,两腿也被磨得有些微疼。直到现在,甄蓉儿一张脸还有些发白。 甄芙儿根本注意不到这些,她埋怨甄蓉儿道:“你说你,维护那些臭男人干什么!你是我妹妹,我们才是一伙的!” 甄芙儿拉着甄蓉儿道:“走!姐带你去狩猎,我就不信,没他们还猎不到东西了。” 甄蓉儿被拽得有些踉跄,林伟看见甄芙儿要走,赶忙上前阻拦。 林伟忙劝道:“太子妃,别去。肃王妃,您快劝劝太子妃,可别再怂恿太子妃……” 甄蓉儿只能道:“太子妃,我真的不行。您看我,我这身实在不方便。” 与甄芙儿的劲装打扮不同,甄蓉儿虽然衣着简洁,但罗裙宽袖、金簪盘发,怎么看也不像来马背上射箭的。 甄芙儿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甄蓉儿一眼,嫌弃道:“你怎么穿成这样来狩猎……” 甄芙儿小声嘀咕着:“难怪阿昭不肯带你。” 甄蓉儿默不作声,甄芙儿觉得无趣,放弃与她纠缠。甄芙儿忽然灵光一闪,指着树林道:“太子殿下!” 林伟的目光被吸引过去,甄芙儿转身就跑,飞快骑上附近的一匹马,扬鞭而去。 “太子妃!”林伟脸色一变。 太子对太子妃有多重视,手下人心里都清楚。 林伟怕太子怪罪,故意对甄蓉儿急言道:“肃王妃,您怎么不拦着太子妃呢!” 林伟连忙吆喝身边人,急道:“还愣着干嘛!快追!” 原本留护的人就是太子安排的,如今太子妃逃跑,一群人毫不犹豫就纵马急追,哪里顾得上甄蓉儿。 等慌乱远去,甄蓉儿身边只剩下宁昭安排的两个人。 那两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甄蓉儿还算镇定,她与两人吩咐道:“我们在此处等太子妃,先把火架起来,割些肉来烤,等确认太子妃安全,会给我们带消息的。” “可是,此处是在猎场,小的怕……”狩猎队的护卫有些犹豫道。 “无妨,只是猎场外围,照做就是。” 甄蓉儿心里明白,她把肉烤上,甄芙儿如果回来,至少不会让甄芙儿饿肚子,省去一番得罪。如果甄芙儿不肯回,哪怕林伟将她忘记,等甄芙儿回到驻扎处,下面的人也会遣人来寻。总归,一定不存在她先走这个选择。 甄蓉儿被宁昭骑马一带,也有些疲倦,便原地休息等了一会。 但甄蓉儿也没有想到,他们肉烤好、吃完,等到即将入夜,都没有动静。仿佛所有人都将她忘记般。皇子狩猎时间直到明天破晓,甄蓉儿只能想,甄芙儿可能依旧没有回去。 这就有些麻烦了,她身边只有两个人,人手不足、没办法去确认这些事。 等到天黑,林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她得走了。 甄蓉儿与另一个护卫交代道:“你留在这,等候太子妃。” 甄蓉儿看那个护卫面露难色,知道他在担忧什么。甄蓉儿道:“放心,等我回去,便会派人去寻太子殿下和肃王,不会一直放你在这等的。” 护卫心里松了一口气,对甄蓉儿恭敬拱手。 甄蓉儿不会骑马,但他们走不回去,也没办法跟护卫共骑。甄蓉儿只能硬着头皮上马,由护卫牵着缰绳,缓慢引着往回走。 路程比想象中的要远,天渐渐黑了起来,甄蓉儿在马背上已经十分疲倦。加上夜路难行,既然已经确定无法在天黑之前赶回,甄蓉儿便提出下马走回去。护卫领命,为甄蓉儿牵马,两人一步步往回走。 就在前进的途中,护卫忽然听到林子里有动静。护卫被选为狩猎队的人,对猎物有一定的敏感性,他很快判断出不是什么动物,连忙带着甄蓉儿藏身在林子角落。 两人亲眼目睹一众黑衣人急行而过。 甄蓉儿见状,不由得屏住呼吸。此刻猎场内各皇子都在带队狩猎,这群黑衣人显然是有预谋、冲着众皇子来的。 等黑衣人离开走远,护卫才敢开口低声询问道:“王妃,这、现在怎么办?” 甄蓉儿稍作迟疑,与护卫道:“你能找到太子殿下或者王爷吗?” 护卫回话道:“太子殿下的目标在猎场内西侧,据说那里有大型猎物的行迹。王爷目标在于数量,应该追着狼群,小的也不敢肯定……” “那就去通知太子殿下。”甄蓉儿果断下令道。 护卫急道:“不行!王妃您的安全……” “你去办。”甄蓉儿严肃道:“我可以回去。” 甄蓉儿在四周顾望,于黑暗中道:“余烬,我知道你在这!” 护卫满头雾水,就在他们不远处的树上,余烬一跃而下。 护卫见到余烬,害怕不已,后颈冒出一股凉意。 怎么可能!这人怎么做到的!他怎么一点都察觉不到对方在跟着! 甄蓉儿看到余烬莫名有种心安的感觉。 甄蓉儿道:“你送我回去。” “是。”余烬领命道。 余烬来到甄蓉儿身侧,从护卫手中取夺一匹马的缰绳,与发愣的护卫道:“你还不走?”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明明是句简单的反问, 护卫却莫名其妙听出几分敌意和威严来,让他有种想持剑行礼的冲动。护卫看着眼前的陌生男子,有些迟疑, 讶异王妃身边竟有如此人物,最后思虑再三, 还是领命去办。 这么大的事容不得他发表意见, 听主子吩咐是最稳妥的。 护卫一跃上马,扬鞭绕道, 前去报信。 甄蓉儿看着护卫离去的方向, 回身与余烬道:“你带着我, 速回驻扎地。” 甄蓉儿抬脚踩上马镫,正欲借力上马, 被余烬揽着腰抱了下来。 甄蓉儿上马失败,不解地看向余烬, 疑惑道:“怎么了?” 余烬扶甄蓉儿站稳, 与她道:“王妃受伤了。” 余烬指的自然是甄蓉儿被磨破皮的双腿,不止受伤,她还很疲倦,来时的发髻散开,妆容微晕、面容肉眼可见的憔悴。 “无妨,刺客的事要紧,得赶紧禀报……”甄蓉儿还欲再上,又被余烬拦下。 余烬道:“您想和小的同骑一匹马吗?” 甄蓉儿被问得有些蹙眉, 她的身份确实不允许她与其他男子同骑一马, 否则一开始她也不必让护卫牵马领着, 拖到天黑。可是现在情况紧急, 她也顾不上这些。 “您把消息传出去, 不会有人感谢您,甚至还会抓着您的错处攻讦您。不值得……”余烬说完话,忽然拍打马背,马儿受惊扬蹄跑了出去。 “唉!”甄蓉儿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儿跑进林子里。“你……” 余烬擅作主张,甄蓉儿有些薄愠。但她也没有真的生气,冷静下来也不得不承认余烬做的对,明哲保身,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可毕竟事关皇子安全…… 如今马已经跑了,甄蓉儿只能微叹,与余烬道:“你胆子太大了。” 没有他这样的。 …… 余烬担心外围会有刺客看守,护送甄蓉儿迂回地往回走。 夜已渐深,他们为避免引起敌人注意,没有点燃火把。甄蓉儿避嫌抓着余烬的手臂,全赖余烬的夜视能力,一前一后地前进着。 甄蓉儿疲倦地喘着粗气,不肯停下休息,整个人累得有些轻飘。她脚上踩到碎石,失去平衡,身子忽然往后仰倒。余烬连忙扶住她的腰,掉换位置,护着她的头,让她倒在自己身上。虽然没有摔伤,但甄蓉儿也已狼狈不堪。 “您没事吧?”余烬扶甄蓉儿坐起,紧张询问道。 甄蓉儿有些懵晕,摇头道:“无碍。” 甄蓉儿坚持赶回驻扎地,她不敢停,余烬也只能尽可能地护着点她。 …… 两人即将走回驻扎地,前头出现火光和骚乱声。 甄蓉儿在人群中看见领头骑马的宁昭,大声喊叫‘王爷’。护卫们戒备地抓紧武器,宁昭看到甄蓉儿,连忙驾马狂奔而来。 宁昭下马迎向甄蓉儿,揪抓着她的手臂,急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芙儿呢?” “臣妾和太子妃分开……”甄蓉儿正要解释,被宁昭抓疼手倒吸一口凉气。 “所以你抛下她自己跑了!”宁昭猛地推开甄蓉儿,大骂道。 甄蓉儿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她坐起身,抬手发现自己手掌被碎石划破了口子。余烬忙上前蹲在甄蓉儿身侧,捧着甄蓉儿的手,查看她伤势。 “王妃……”余烬握紧佩剑,抬头看向宁昭。 甄蓉儿似是有所感应,她连忙抓住余烬的手臂,以作阻止。 宁昭这才注意到甄蓉儿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余烬收敛情绪,与宁昭道:“王爷,您和太子走后不久,太子妃就已离开。太子妃现在下落不明,刺客朝太子的方向去了。” 宁昭风尘仆仆,身上带着血腥气。他适才已经和刺客打过照面,杀出重围回来报信领兵,就是急着想知道太子和甄芙儿的情况。 得知消息后,宁昭也顾不上深究余烬的问题,他赶忙上马,随口指派几个护卫给甄蓉儿,领兵冲入林子。 猎场有刺客的消息传出,整个驻扎地都戒严起来。甄蓉儿也省去与人禀告,在护卫的陪送下回到肃王帐内。几位皇子情况不明,没人分出心神去关心甄蓉儿的情况,甄蓉儿命人给皇后报了声平安,随即一直候在帐内,不敢在这节骨眼有动作。 “您的伤……”余烬担心甄蓉儿的伤势。 甄蓉儿却摇头道:“你这身打扮太过惹眼,先退下吧。” 甄蓉儿有许多话要问余烬,如果她没感觉错,余烬不仅敢放跑马,连带对王爷也很有敌意。甄蓉儿意识到自己需要叮嘱管教余烬一番,但现在耳目众多,她只能先让余烬避开。 余烬迟疑着没有动。 甄蓉儿不免无奈道:“我如履薄冰,护不住你。你在这里,只会给我添麻烦。” 余烬听言僵硬地抬起剑,向甄蓉儿行礼退下。 …… 甄蓉儿在帐内等候近两个时辰,从始至终只有随行婢女为甄蓉儿梳妆更换衣裳。甄蓉儿不敢看伤,不敢入睡,害怕自己耽误传唤。 好在,事情有惊无险。狩猎场内的皇子陆续被找回,太子也安然无恙。甄蓉儿命人带去的消息很及时,太子先刺客一步、躲藏避开了袭击。而甄芙儿跟甄蓉儿分开没多久,就跟太子汇合到了一处,两人没有受伤,在宁昭的护送下安全归来。 宁昭领兵围剿猎场内的刺客,但刺客们训练有素,眼看刺杀不成,纷纷咬毒自尽,没留下一个活口。 皇帝震怒,今年难得大办的秋猎遇到这样的事,任谁都舒心不起来。皇帝重罚处置负责秋猎的几个将领,碍于皇室颜面,没有听从大臣们的建议,坚持要留下办完秋猎。 也就是在这样的混乱下,甄芙儿被太医诊断出有孕。 这是坏事里头的唯一好消息。皇帝大喜,为消除刺客带来的影响,对甄芙儿百般夸赞、给了她不少赏赐,再三直言甄芙儿肚子里的孩子有福。整个猎场因为太子妃有孕这件事,变得喜气起来。 甄蓉儿得知消息后也跟着松了口气。她避开风口,让婢女找太医拿了瓶伤药,夜里入睡前,点着烛蜡在床上独自擦拭着。 宁昭入帐后,见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他的王妃披散着长发,身着白色里衣,卷着裤腿和胳膊,对着伤口轻轻抹药吹气。 此时宁昭已经在外喝得有些微醺。甄芙儿成亲四年终于有孕,宁昭知道自己应该为她开心,可心里还是不由得苦闷,他借着皇帝设宴,庆贺太子大喜、多喝了几杯。 宁昭在席上瘫坐,靠着书案、正对床榻观察甄蓉儿。 甄蓉儿听到动静,发现宁昭进帐,忙收拾起伤药、整理衣裳起身迎他。 “王爷,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秋猎比赛直到天亮,甄蓉儿本以为,哪怕借着甄芙儿那份喜气,也会摆宴热闹到明天。 宁昭抓着甄蓉儿的手,将她拉倒在怀里。宁昭掐着甄蓉儿的脸颊,带着酒气说道:“本王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早,你不知道吗?” 对于宁昭来说,谁不知道他对甄芙儿的感情,给他们‘相爱’编谎的甄蓉儿是明白的。宁昭会在所有人面前掩饰他对甄芙儿的情意,唯独在甄蓉儿面前不会。 “芙儿有孕,你很开心吧?” 甄蓉儿被问得有些哑口,从各方面而言,她确实很开心,但那些方面里,可能不包括宁昭所指的。 宁昭见甄蓉儿沉默,愈加的烦躁她。明明是同一张脸,为什么总是要给他这种割裂感。 那么好的芙儿,和如此粗劣的赝品,连让他蒙眼弄混的机会都没有。 甄蓉儿多有心计啊,回来这么久,偏偏等他进门才开始擦药,却还故意问他为什么这么早回来。 宁昭出手,隔着白色里裤,故意抓疼甄蓉儿受伤的膝盖。 “嘶……”甄蓉儿疼得蹙眉,忍着不敢喊。 宁昭问道:“疼吗?” “只是小伤,臣妾无碍。” 宁昭懒得戳穿甄蓉儿这些小把戏,他带着醉意道:“本王没弄清缘由就推伤你,你说,本王是不是该向你道歉?” 甄蓉儿只觉醉酒的宁昭比平时更难沟通,她斟酌道:“王爷也是关心则乱。” 宁昭讽笑道:“好一句关心则乱。” 宁昭用手臂环抱甄蓉儿的脖颈,俯身靠在她耳边说道:“本王不会跟你道歉的。” 生辰那次后,他就决定,绝不会让自己再被甄蓉儿欺骗,不会再对她心软。 为什么他不能拥有一个像芙儿一样的王妃呢? 宁昭想起甄芙儿,心里酸楚难过,酒劲混乱下,宁昭对甄蓉儿胡话提议道:“甄蓉儿,本王可以对你好的。你学学你姐姐,不要成天想着使那些阴招手段。你学她性格、学她说话、学她骑马……你跟你姐姐长得这么像,随便学一学,就能像她了。” 甄蓉儿垂眸回话道:“臣妾学不会。” “是学不会,还是不肯学!”宁昭揽着的手臂略微有些收紧。 他早就看出来了,他的这个王妃,看似温婉贤惠,实则傲慢不顺从,只要她有心,明明可以做得更好,却偏偏不肯如他所愿。 咽喉处的压迫感,让甄蓉儿有些窒息难受。她坚持道:“臣妾学不会。” 宁昭松开甄蓉儿,觉得自讨无趣。他起身离开大帐,准备到外头再讨两杯酒,一醉解千愁。 甄蓉儿被独自留下,微喘着气,平复自己紧张恐惧的情绪。 她重新卷起裤腿,俯身看伤。 甄蓉儿的脚忽然被人抓住,她受惊看向对方,急忙要将裤腿放下,被对方抓着手腕阻止。 甄蓉儿心慌微怒道:“余烬,你放肆!” 余烬没有像第一次那么避嫌,他抓着甄蓉儿的脚踝,态度强硬。 直到甄蓉儿有些泄劲屈从后,余烬才从怀中取出她适才擦拭的伤药,他勾出一块药膏,小心擦在甄蓉儿膝盖上。 “如果您上次脚伤没好,也不必来猎场受这份苦了。”余烬失神呢喃道。 作者有话说: 宁昭:这不公平!我的替身根本没办法弄混! 顾瑾言:要说不公平,为什么你能成亲? 黎川飞:要说不公平,为什么你有那么长时间的婚后生活? 顾瑾言/黎川飞:胖妈! 胖妈:系统,呜呜,救命~ 第57章 秋猎后是太子别院的赏菊宴, 时间没隔几天。太子想借赏菊宴为四年未有所出的太子妃正名,毕竟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皇帝也愿意给东宫这份特许。 皇后因为东宫子嗣问题, 在其余妃嫔面前忍气吞声多年,被太后训话叱责了无数次。如今皇后总算是扬眉吐气, 自然要将赏菊宴大办特办。从太子别院的后宫, 所有人都在围着这件事打转,东宫广发请帖, 没人敢不卖这个面子。 甄蓉儿自然也在应邀之列。 只是赏菊宴办大, 难免有些人心思不一、惹出摩擦。 恒王侧妃便是其中一位。她出身将门, 父亲是西关大将,即便性格有些跋扈, 但谁也不敢当着她的面给她落脸。恒王侧妃拉着几个闺阁小姐、连同几位皇子妃,停在满菊拥簇的湖心亭里说闲话。 恒王侧妃道:“父皇对东宫真是重视, 令人羡慕。太子妃命好, 四年未有所出,太子也不肯纳侧妃、收人入房。本想着这次有太后出面,东宫能破了这独宠的局面,谁知太子妃偏偏就有孕了。猎场遇袭那么大的事,太子妃和肚子里的孩子都能安然无恙,连父皇都称赞有加,想来我们太子妃未来的福气之大,享不尽呢!” 之前太后责罚甄芙儿, 有意为东宫选妃的事各家都听到了风声。在场许多大臣小姐, 都为此做过准备, 太子凤表龙姿、才兼文雅, 贵为皇储还能做到专情不二, 简直就是闺阁小姐的梦中情郎。只是事与愿违,结果甄芙儿只是有孕,事情就打了水漂。 太子甚至还大办什么赏菊宴,特意邀请她们来、落她们脸面。这些小姐们自然心里不舒坦,尤其是几个很有希望入东宫的,更是嫉妒愤恨不已。 其余的皇子妃,常年因为甄芙儿的存在,倍感落差,现在有人挑头,当然什么都往外说。 马上就有皇子妃应和恒王侧妃的话,说道:“谁说不是呢。不过我听人说,孩子没坐稳四月,不应太过宣扬,太子妃这样大张旗鼓的,是不是不太好啊。” “谁让太子妃有福,猎场那样的情况,肚子都安安稳稳的。区区热闹,应该吓不到太子妃,只是太子妃也的确应该小心谨慎些,毕竟东宫四年无所出,皇后娘娘和父皇有多期待这个孩子,太子妃现在风光,若是出了什么差错,那可是天大的过错。” 恒王侧妃忽然说笑道:“若是这孩子出事,东宫不知道要收多少新人来添补,想起来都吓人。” 恒王侧妃这话,难免有些挑拨人动手的意味。 这里的众皇子妃,对于甄芙儿独得恩宠的最大优越感就是她们可以生育。如今不知道有多少人心怀歹心,盼着甄芙儿落胎,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们都乐见其成。 恒王侧妃话说到众人心坎里,她们说说笑笑,把事情掩了过去。 说完孩子不顺利,立刻就有人说甄芙儿会生女儿,引来众人应和,整个湖心亭充斥着欢笑声。 甄蓉儿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路过湖心亭,被恒王侧妃眼尖看个正着。 甄蓉儿和甄芙儿同为甄家女儿,她们有多嫉恨甄芙儿,对甄蓉儿就有多不喜。更何况甄蓉儿从不加入她们,她们自然会将她视为仇人。 恒王侧妃远远看着甄蓉儿道:“咦?那不是我们菩萨心肠的肃王妃嘛。” 众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旁边的皇子妃道:“说起来,肃王妃成亲三年,肚子也一直没有动静。” 在不知情的人眼中,甄家的一对双胞女儿狐狸精似的、将太子和肃王迷得晕头转向。两人同样久未生育,同样独受恩宠,外头传扬着不少恩爱佳话,令人嫉妒。 “可能肃王妃也不急吧,毕竟原来有太子妃在前头扛着……” “呵。”恒王侧妃冷笑道:“就怕不是肃王妃不急,是肃王没有这份心。” 当年三皇子状告肃王觊觎兄嫂,失败后被遣去封地,只得了个‘安’的封号,至今未能封王。‘安’预示着安分守己,明摆定罪三皇子当年栽赃嫁祸。 三皇子和恒王以前关系最为密切,其中内情,恒王也知晓不少。 什么一见钟情、私定终生,肃王与太子妃早相识那么多年,一见钟情、见的还不知道是谁。如果肃王心里真的没鬼,为什么被举证的时候选择沉默不自证,最后还是甄蓉儿出面见圣,说的此事。 经历当年事的人,有多少是真信、有多少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过是皇帝想要保太子,没人敢深究罢了。 太子为了权势真是能忍,竟然放任这么大一顶绿帽在眼前晃着,与其称兄道弟这么多年。 恒王侧妃道:“走,我们去拜见肃王妃。” …… 甄蓉儿受拦见了众人。 今日赏菊宴,宁昭本来就无心参加,独留甄蓉儿在前厅听完一众正妃的道喜,又被不大熟悉的甄家夫人语重心长嘱咐要尽快有孕。 甄芙儿没有要费心待客的意思,赏菊宴上只有她一个人玩得最是开心。甄芙儿不上心,事情就都积压在了甄蓉儿身上,甄蓉儿忙前忙后,等接待完人,也想着避开热闹喘口气。 可就是这样,偏偏撞上了恒王侧妃等人。 恒王在朝堂上和太子不合,他的两个妃子,正妃在前头道喜,侧妃便在后面煽风点火搞事,手段不算高明,但却十分烦人。 恒王虽然比宁昭年长,但甄蓉儿毕竟占了个‘正’字,也就受了众人拜见。 湖边长廊上,恒王侧妃领着众人跟甄蓉儿说笑道:“肃王妃,今日赏菊宴,可辛苦您了。听说许多事都是您在帮忙,要不是有您,太子妃身上有孕,只怕要腾不出手来。” 恒王侧妃称甄蓉儿为‘菩萨心肠’,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再懂事的主母也做不到像甄蓉儿这样,圆扁任戳,还事事尽美。在恒王侧妃眼里,甄蓉儿完美得都不像个人,就跟庙里菩萨似的。 恒王侧妃未出嫁前,听说甄蓉儿的存在,免不得赞叹嫉妒。嫁入恒王府知道当年之事,恒王侧妃对甄蓉儿很是佩服、甚至还有点怜悯。多可怜的人,外面再光鲜亮丽又如何,未出嫁前爹不疼、娘不爱,出嫁后也没办法讨夫君欢心,跟她比起来差远了。 “这些都是我该做的。”甄蓉儿回话,平静道:“林侧妃和诸位可以往前头走走,那里的菊花开得更艳丽。” “累了、累了。”有个皇子妃年纪比较小,有种小孩强装大人的感觉,她直言道:“这么大的别院,太子对太子妃情深义重,叫我等好生羡慕。” 恒王侧妃道:“我们是没这个福气了。肃王妃,您多加把劲,我们也等着听您的喜讯呢。” “是啊。” “等肃王妃有孕,想必也会这么热闹。” 一行人从湖边长廊走出来,甄蓉儿想领着她们到前头去,顺便摆脱她们。 却听恒王侧妃道:“就是要让肃王再用点心。真是、不知道肃王怎么想的,放着您这么一个美若天仙的王妃不见,成天跑京郊大营过日子。唉,听说太子妃和肃王从小一起长大,拜的先生都是同一位,肃王妃何不找太子妃出出主意,别总让肃王往外面跑,这可怎么行。” 恒王侧妃这句话,有心之人听得懂,但大部分人都没往深处想。 甄蓉儿也很坦然,步伐未变,眉头也没皱半分。她疏离漠然道:“王爷心系朝廷,自然做不到事事无疏漏,我身为肃王妃,理当支持王爷,不能让王爷因为顾虑我而生忧。” 话已至此,谁都听得出来甄蓉儿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众人纷纷收敛了起来。 唯独恒王侧妃,见达不成目的,忍不住过激道:“再怎么忙,也不应该不把子嗣放心上啊。这不知情的,还以为肃王待您无情呢。我可是听说,以前少年时,肃王待太子妃不是一般的用心,怎么轮到自己的王妃,反倒还不如起来……” “林侧妃……” “你在胡说八道、挑拨离间什么!” 甄蓉儿凝神冷言,正欲敲打恒王侧妃一番。谁知上方土堆竹林里蹿出来一个身影,甄芙儿拨开竹子,骂骂咧咧地从土堆跳了下来。 “太子妃、太子妃,您小心点!” “别跳啊,太子妃……” 跟在甄芙儿身后的婢女们急着往下跳,有两个身手不好的,还摔倒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被忽然出现的甄芙儿吓愣住,甄蓉儿看甄芙儿一副气头上的模样,想要阻拦她,却被她指着鼻子推搡。 “你走开!你这么包子,只会让这个贱人更加得寸进尺!你维护不了阿昭,让我来!” “太子妃。”甄蓉儿也随之加重了语气。 恒王侧妃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她见甄芙儿受了挑拨,自然要抓住机会把事情闹大。 恒王侧妃道:“太子妃我说了肃王什么?我说肃王有错,有肃王妃看着,您动什么气?用您挺着肚子,这般维护……” “你这个贱人!”甄芙儿听言猛地冲上前去,直接抓住恒王侧妃的头发,摁着她骂。“谁让你散播这些谣言的!你想胡乱诋毁我的名声是不是,告诉你,我和阿昭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你!” 甄芙儿活这些年头,印象最深最抵触的就是当年那副画,她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在这里,‘名声’两个字,是真的会害死人。她亲身经历了当年那件事,宁昭被软禁、她也被传成祸国殃民的狐狸精,说她勾引小叔子,一个两个逼着宁睿休妻。 当年的事才过去了多久,她现在好不容易怀孕稳定下来,这群红眼怪就是见不得她好,嫉妒她、要害她! “太子妃,林侧妃不是这个意思……” “太子妃,有话好好说!” 所有人一窝蜂上去拦甄芙儿,甄蓉儿担心有人趁混乱暗中动手脚,连忙呵斥下人把其余人拉开。 “太子妃,小心自己的身子!”甄蓉儿不敢上前,便在旁提醒道。 甄芙儿似乎也醒悟过来,她大骂一声:“靠!差点中计了!” 甄芙儿抓着恒王侧妃的头发,猛地将她往湖里一甩。恒王侧妃被人当众如此羞辱,涨红脸怒上心头。她不敢当着众人的面对甄芙儿下黑手,便在落水前顺手一抓,将坏她事的甄蓉儿拉倒、拖着甄蓉儿一起摔入湖中。 “肃王妃落水了!” “王妃落水了!” “林侧妃,怎么办,快来人啊!” “怎么办,肃王妃沉下去了!” 一群人在湖边嚷嚷大叫,甄芙儿倒是识水性,但刚刚的纷乱让她很是警惕,不敢随意下水救人。 甄芙儿呵斥命令道:“都愣着干嘛!没有人会水就去叫人!想办法砍些竹子来,找东西让她们抓着……” 甄芙儿的确是故意推恒王侧妃落水,但她没想伤害甄蓉儿。现在这情况,她多少不占理、到底有些心虚。 眼看甄蓉儿沉入水中,有几个不识水性的婢女见情况危急,也斗胆抓着湖边大石想下去。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身影从尖叫呼救的众人旁一跃而下,跳入水中。黑影的出现,没怎么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大家仍然在惊呼慌乱着。 此处的纷乱引起前厅的注意,几位在附近闲聊的皇子王爷也赶了过来,随行的侍卫得知情况,连忙下水救人。 甄芙儿在水面上已经看不见甄蓉儿的身影,她抬眼发现宁昭,急得疯狂招手、向湖对面呼唤道:“阿昭!蓉儿掉进去了!快点、快点!” 宁昭对甄芙儿的呼唤很是敏锐,他听言脸色一变,心脏骤缩,没有多想就跳入湖中,朝恒王侧妃还在扑水的方向游去。 此时,不大不小的景湖里到处都是救援的人。宁昭沉入水中,看见恒王侧妃被人先一步救起,他搜寻着甄蓉儿的踪迹,最终发现一个黑影托举着她。 宁昭加快速度游了过去,与两人一前一后到达湖边。宁昭游到岸边时,只来得及帮蒙面的余烬搭了一把手。 白下水一场的宁昭,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宁昭被岸边的护卫拉起,待他上岸查看甄蓉儿的情况,发现余烬正以一个占有欲极强的姿势、坐在地上抱着甄蓉儿。 宁昭眉头微蹙,他记得这个护卫,在猎场时他们打过照面。泽安寺里这个护卫救过甄蓉儿,甄蓉儿说人是她外祖父派来的,对其很是维护。 宁昭压下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 秋日寒凉,宁昭扯开护卫披在他身上的裘衣,将它盖在甄蓉儿身上。宁昭无视自己浑身湿透,从余烬手中抢走甄蓉儿,将她打横抱起。 作者有话说: 秋天落水,好冷好冷~ 第58章 秋日的湖水如冻冰般寒凉, 落水的甄蓉儿很快被冻得浑身发抖。她被宁昭抱着,蜷缩在裘衣中隐隐发抖,小脸惨白、牙齿止不住打颤。 甄蓉儿呛了水, 惊吓过度,对外界的反应变得有些迟钝。她被宁昭放到床上, 稀里糊涂中被婢女收拾妥帖。她病晕在床上, 微蹙着眉头艰难入睡着。 屋里烧着暖炉,太医进门小待片刻, 便已满头大汗, 唯甄蓉儿还冷颤不止。 风寒亦会取人性命, 况且甄蓉儿此次还是死里逃生,太医不敢含糊, 从始至终都满脸愁容,连带宁昭神色也凝重起来。 直到入夜, 甄蓉儿情况稳定下来, 才从太子别院离开。 因为赏菊宴这一出,皇后勃然大怒,骂的自然不会是怀有身孕的甄芙儿,她将矛头对准恒王侧妃。传的都是‘恒王侧妃诬蔑挑事,与肃王妃起冲突,太子妃上前相劝,推搡间肃王妃和恒王侧妃意外落水’,完全没有甄芙儿动手这个说法。 皇后将挑事的恒王侧妃禁足训斥, 连带恒王母妃也因此受到牵连。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太后耳闻其中内情, 看在甄芙儿腹里皇嗣的份上, 没有把事情挑开明说, 只是将甄芙儿传召入宫,叮嘱警告了一番。 赏菊宴的热闹,没有赢家,全让外人看了笑话。整个东宫被蒙上一层阴影。 甄蓉儿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昏沉醒来。 夜已渐深,甄蓉儿因为感觉额头湿润,缓缓睁开眸子。她还未来得及理清情况,便对上正在帮她换额头湿布的宁昭。 宁昭手上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转身,将湿布丢入架上铜盆里。 甄蓉儿头还有些沉,她拿下湿布,撑着身子坐起身。宁昭本想阻止,但很快改变主意,收回手唤人将煎好的药端来。 甄蓉儿起身的动作,挪移导致被子里进了些许寒风,她有些畏寒、下意识抬起被子,把自己捂得更严实些。 宁昭注意到甄蓉儿的举动,余光看了她一眼。婢女很快便将药端来,宁昭挥手遣人退下,直接将药递给甄蓉儿。甄蓉儿也没说什么,自己靠坐起来,接过药碗就开始喝。 宁昭摩搓着指尖余温,望着甄蓉儿、神情俱是打量。 在宁昭看来,很难理解甄蓉儿因为恒王侧妃的几句话起冲突。 赏菊宴在太子府别院办的,里外都是太子的人。知道事情实情的人不敢掺和,唯一能自辨的恒王侧妃也受惊病倒,没能得传召。现在全是东宫这边的说辞,以宁昭和太子的关系,自然不会加以怀疑。 他真的以为,是甄蓉儿跟恒王侧妃动了手。 宁昭自己也很困惑,说甄蓉儿为了维护他也不像,唯一有可能就是说到孩子有些激怒她。他们成亲三年,不久前才圆房,未来、他确实不可能给她一个孩子。 宁昭以己度人,觉得自己因为甄芙儿在赏菊宴上强颜欢笑,甄蓉儿自然也因为没有孩子在忍耐着众人的目光。加上那些好事者有意挑拨,甄蓉儿或许说不上动手,但意外推搡落水,也是有可能的。 宁昭对甄蓉儿感情有些复杂,他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不要相信甄蓉儿,可看见甄蓉儿颤抖昏迷,严重到用药需要灌的情况,就感觉心里有块石头压着,怎么也舒缓不起来。 甄蓉儿是他墙边的一幅画,即便他知道这幅画只是一副赝品、即便知道它拙劣丑陋,可他每日每夜地看着,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直到忽然有人要伸手撕他这幅画,看着画揉皱破损,他心里也有火气。 宁昭也意识到,他对甄蓉儿有些太上心了。是那夜那碗生辰面,也或许是导致他能在醉酒时向甄蓉儿靠近的点滴日夜。总归,赝品只是赝品,他不想再让这幅画,留在他的墙上了。 宁昭盯着甄蓉儿一口口喝完药,他将药碗接过,随手放在旁边高几上,与甄蓉儿道:“母后和皇祖母处置惩罚了林侧妃,她会就此禁足,然后降为良媛。你也没讨到好,年前你都别想出肃王府了。” “是。”甄蓉儿见宁昭没有提及甄芙儿,就知道皇后将事情推揽到了她身上,甄蓉儿没有什么意见,只是表情微苦地应下。 宁昭误以为甄蓉儿不服,忍不住与她多说了两句。 宁昭道:“你也清楚你我亲事是怎么来的。本王劝你、放弃那些不必要的幻想。与其留在肃王府白费心思,不如趁还来得及,早些离开。” 甄蓉儿不解地看向宁昭。 宁昭发现甄蓉儿看自己的眼神,似乎很是讶异。宁昭有点不服的微愠,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宁昭道:“等过段时间,太子妃顺利生产,本王会禀明母后,以‘三年无出’为由与你和离,你若是愿意,离开后本王可以给你一笔补偿,足够你风光另嫁,不会有人非议你。” 甄蓉儿确实有些惊讶,她本以为,宁昭不会轻易放过她这个挡箭牌。毕竟,她确实是宁昭当下,最适合的肃王妃。 甄蓉儿心情复杂地看向宁昭。 宁昭不大习惯甄蓉儿这样的眼神,莫名其妙、像是在可怜他。 宁昭补充道:“本王不会让你有孕的,你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你若执意这么蹉跎下去,就别怪本王不给你机会。” 甄蓉儿仍旧沉默着,宁昭皱眉不满、主动询问道:“你的意思呢?” 甄蓉儿垂眸回道:“好。” 等得了甄蓉儿的同意,宁昭又觉得甄蓉儿放弃得太过轻易,心里那股奇怪的不适感又涌了上来。 他真的看不懂甄蓉儿,为了当上肃王妃,甄蓉儿编出那样的弥天大谎,却偏偏总是这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她费尽心思、到头来只是因为他说不给她孩子就放弃了。 或许她也是在三年时间里,一点点被磨耗掉棱角,这回多半觉得自己撞到南墙…… 毕竟命悬一线、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害怕了也正常。但三年夫妻名分不假,宁昭觉得有些事自己还是要说清楚。 宁昭道:“本王不会管你再嫁,你再嫁如何、是你自己的事。皇室宗亲这边可能会对你有些意见,本王会说服父皇母后,只是你也要明白,你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高嫁。你的身份、对你再嫁夫家肯定会有影响,你要做好心里准备。” “是,臣妾明白。”与宁昭的认真相比,甄蓉儿就显得有些敷衍随意。 宁昭怎么看甄蓉儿都不像是要和离的情绪,他怀疑甄蓉儿是有些烧糊涂了。宁昭抬手摸甄蓉儿额头,发现还是有些余热。 宁昭表面微叹,心里却缓了一口气,有种‘无奈’‘原来如此’的感觉。 宁昭道:“你现在还不清醒,等你病好了再跟本王说,本王给你时间考虑。” 宁昭起身要离开,甄蓉儿却忽然抓住他的衣袖。宁昭有些莫名,他回头看向甄蓉儿,只觉得病中的甄蓉儿、做着示弱的动作,有些讨好撒娇,难以表述的‘软’。 “臣妾愿意和离。”甄蓉儿一字一顿的表态,像是生怕宁昭没有听懂她的意思,补充道:“如果王爷可以说服父皇母后,臣妾愿意。” 那股压在心头、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 宁昭沉着脸掰开甄蓉儿的手,用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冷言、厉声道:“那你就安分地待到那时候,不要再闹出什么岔子,给人添麻烦。” 宁昭留下话后便要离开,他迈开步子,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甄蓉儿道:“首先就是你的那个护卫,蒙面黑衣的打扮到底有没有把皇子护卫放在眼里。让他卸去伪装,到管家那换个明点的身份,本王警告过你,要他多学规矩,出了什么事、别怪本王不帮你。” 甄蓉儿这才想起,似乎是余烬救的自己。 她与宁昭缓声道:“是,臣妾即刻让他去办。” 宁昭甩袖而去,也没再多留一刻。 等宁昭走远,甄蓉儿苦着脸、掀开被子想下床。 暗处、余烬的身影忽然出现,他走到甄蓉儿床沿,抓着被子将甄蓉儿摁回原位。 甄蓉儿抬头正想抗议,嘴里被余烬塞了一块软糯方糖。甄蓉儿含着糖,面容上的苦色才渐渐消退。 “谢谢……”甄蓉儿含糊道谢。她拉高被子躲回被窝,整个人变得温顺放松下来。 宁昭没有看错,病中的甄蓉儿确实有种一别以往的乖顺。 余烬复又去给甄蓉儿倒了杯温水,待她洗去嘴里苦味。 所以人都以为,甄蓉儿身体有恙,被寄养在外祖家,其实并非如此。甄蓉儿从小到大都很少生病,她讨厌药材煎熬过的苦味,偶尔受寒逼不得已,喝得都很痛苦、过程尤为漫长。 适才宁昭在旁盯着,甄蓉儿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当着他的面喝下,然后忍着反胃的感觉、与宁昭对话。 甄蓉儿总算缓过来,看见余烬,或许是病中、不免对他亲近了些。 “适才王爷的话,你听到了?”甄蓉儿问道。 余烬扶着甄蓉儿躺下,用湿布重新敷在她额上。 余烬回道:“是。” “嗯,那你明日便去见管家……”甄蓉儿道:“你放心,我会让管家把你派来我这,不会将你调到它处。或者你有什么别的打算,都可提出来,你救我一命,能做的我会尽力试试。” 余烬半跪在床沿,对甄蓉儿摇头,垂眸道:“小的希望能一直留在王妃身边。” 甄蓉儿微微侧头看向余烬,她嘴角上扬勾起一抹极浅的笑意,与余烬道:“既然你明日便要卸下这身,我能否提前看看你的模样?” 余烬望着甄蓉儿,此时两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已然离得很近。 余烬迟疑问道:“王妃、为什么想见小的……” 甄蓉儿自己也难以解释。“总觉得你很熟悉……” 甄蓉儿说完从被子里伸出手,试探性地伸向余烬蒙脸的黑布。余烬没有拒绝,他一动不动地等着。 甄蓉儿确定余烬不抗拒,这才抓住黑布,缓缓往下拽。 其实只要等到明天,甄蓉儿一样会见到余烬卸去伪装的样子,但是甄蓉儿心里总有种奇怪的预感,促使她现在就想看看余烬的真面目。 黑布被拉下,露出的是一张年轻平凡的脸。余烬的眼睛很亮,但五官组合到一起却只能说是普通,看完全脸、总有种对不上这个人的感觉。 甄蓉儿养在深闺,对外面的事认知并不深。可她还是眉心渐拢,伸手摸向余烬的侧脸,下意识做了一个她自己也不能理解的动作。 余烬猛地抓住甄蓉儿的手,甄蓉儿发着病,可余烬的手似乎比她更烫。甄蓉儿的手被余烬抓着,仿佛贴触到了余烬的侧脸,她眉头蹙紧,挣扎着将手缩了回去。 甄蓉儿缩回被窝里,她刚刚想确认余烬容貌的真假,她意识到自己过线了、跟余烬已然靠得太近。 甄蓉儿转回头躺平,头有些晕晕的,病中的她呼出的气息有些微烫。 甄蓉儿没有深究余烬的行为,只是呢喃问着余烬道:“我们见过面吗?” 余烬没有明说,只是沉默须臾,回道:“您不认识我。”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管家给余烬安排王府护卫的差事, 除此之外还从府里额外调了两个人与他交接。 管家知道余烬是甄蓉儿的人,但想起宁昭那看似有意无意的交代,管家还是暗示了两句, 让另外几个人看住余烬,别让余烬这个不懂规矩的, 靠离甄蓉儿太近。 只是这番叮嘱, 效果似乎有些偏微。 一日午后,甄蓉儿在靠窗处执笔作画, 她跪坐在案边, 细心认真地点缀着画上图案。婢女进门送糕点, 便见这一幕。 余烬跪坐在甄蓉儿身侧,眸子凝望着甄蓉儿的画, 手里还敷衍地抚摸两把怀里的白猫。 他与甄蓉儿说了些什么,甄蓉儿随之将注意力转移到他怀里白猫上。白猫晒着太阳, 懒洋洋地伸展着身子, 勾得甄蓉儿放下笔,倾身过去、双手揉搓它脑袋。 婢女觉得这画面甚是温馨,可等回神想起余烬的身份,又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怪异。 余烬跟在甄蓉儿身边,相处太过自然顺畅。不仅这一次,好几次甄蓉儿身边的仆人都有这样的感觉。但意外的,没有人敢上前说余烬一句不是。 余烬虽然穿着护卫服,但总有股没来由的气势, 像是被硬塞装套进这个身份一样, 显得格格不入。他与人关系疏离, 跟同行护卫不过点头之交, 连个借口说笑的都没有。 再加上两人态度自然坦荡, 从没避过什么人,一般人拿不准、也不想惹是生非。 仆人们只能说服自己,余烬毕竟是甄蓉儿带来的人,两人亲近些,也实属正常。要怪,只能怪他们王妃太过亲和,与谁交谈都有这和谐氛围。若是他们王爷,不经常待在大营,多花些时间心思陪陪王妃,相处起来定然更加和美。 甄蓉儿是个好主子,肃王府下人们都认这件事。众人嘴上不说,但太子妃有孕,看着王爷王妃这不急不慢的态度,还是忍不住替他们着急心焦。 连肃王府下人都如此,更何况是外面那些围观看戏的。 在皇家,子嗣问题被看得极重,原本是有太子在前头压着,众人不敢乱起波澜。现在太子妃有孕,情况就大有变化。 对于有些人而言,想要攀附太子,却没办法把女儿嫁入东宫,那与太子一党的肃王,便是他们最佳的选择。企图让肃王纳妃的呼声越来越高,逢人就要打听一下这个事。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有人浑水摸鱼,趁赏菊宴上的恒王侧妃恢复过来,大肆宣扬当日的谣言,事情越闹越大,最终惊动了太后。 ‘如此聪慧的两位皇子,受你管教、怎么都变得如此特立独行起来?你是怎么为人母的?’这是太后的原话。 太后与皇后早前就有私怨,同样的问题上积怨已久。太后如今当面说出这样的训斥话,摆明是不想给皇后留脸面。 皇后回自己寝宫后,将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对下发了好大一顿火。 皇后坐在榻上,气哭抹泪,大骂道:“她不就是因为当年的事,看本宫不顺眼!非得找这些由头。” 皇后身边的张嬷嬷屏退下人,安抚道:“娘娘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反倒叫人如意。” 皇后从小被溺爱惯养,外表娇弱,骨子里却有股狠劲。 她恨红眼眶,与张嬷嬷道:“嬷嬷,本宫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甄芙儿生儿子!让她生、多生几个,往死里生!只要孩子够多,本宫就不信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只要我睿儿不想纳,谁都别想往他身边塞人!” 张嬷嬷内心有些微叹,她知道皇后就是赌当年的一口气。 当年皇上也是许诺皇后钟情不二,结果成亲不到一年,新人一个又一个地迎入府。这还不算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后来那件事…… 本来太子妃久未有孕,眼看皇后就要放下过往,顺势让太后为太子纳妃,可谁想到、太子妃偏偏又有孕。皇后心疼太子,又因为当年之事,心有执念,现在是旧事重提,又闹起来了。 张嬷嬷斗胆道:“可是娘娘,奴婢觉得,您这回其实可以让步些。” “你什么意思!”皇后当即变脸,整个人都冷了下来。 张嬷嬷道:“娘娘,不管太后娘娘是不是在借题发挥,现在的重点、都不在太子,是在肃王。您可能没听闻,肃王与太子妃那事,又被人提起来了……” 提起这件事,皇后心里就有气。 皇后不满意甄芙儿,在皇后眼里,甄芙儿就是一个异类、一个惹祸精,皇后从一开始就很排斥甄芙儿。只是太子坚持,加上皇后不想让太后看笑话…… 当年太后也因为不满皇后,接连为皇上纳妃,皇后不愿又做同样的事,让太后打自己的脸,所以一直咬牙忍着。皇后也没想到,太子完全不像他父皇,是个彻头彻尾的痴情种,连个侍妾都不肯收。 皇后为了争一口气,忍甄芙儿忍了四年。如今甄芙儿好不容易有孕,皇后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在皇后心里,只要甄芙儿能为太子生上六七个儿子,她也不介意成全太子一双人的想法。 可甄芙儿根本就是个该死的狐狸精! 皇后恶狠狠地想着,当年甄芙儿还没出嫁,就勾搭上她睿儿,还和宁昭腻乎不清。嫁入东宫,仍旧迷得宁昭为她守身,不愿娶妻。 皇后倒是乐见宁昭不舒坦,可她也没想到,宁昭竟然给人留了那么大的把柄…… 这两个奸夫□□,勾搭在一起,坏她睿儿的名声!当年若不是她从中斡旋,还不知道会把睿儿连累成什么样。 本想着事情过去也就罢了,谁知道、甄芙儿竟然敢当众瞥下甄蓉儿,喊什么‘你护不住阿昭、我来护’,这不是昭告天下、明摆着说两人有私? 皇后使出浑身解数压下这件事,甚至不惜将恒王侧妃打成良媛,为的就是让她闭嘴,哪成想,还是闹起来了。 皇后对甄芙儿动了杀心,她恶毒地呢喃道:“如果甄芙儿难产没了,倒省本宫不少麻烦。” 张嬷嬷领悟到皇后的意思,不敢在这件事上搭话。 张嬷嬷道:“娘娘,您为太子殿下受苦也就罢了,何必再为肃王、顶撞太后呢?” 张嬷嬷提醒了皇后。 皇后反应过来。太子是她亲子,她逼不得已为太子善后,可宁昭凭什么!她凭什么要为宁昭忍气吞声!更何况,宁昭还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皇后有些犹豫道:“可是,睿儿四年未纳新妇,宁昭这才三年,若是被人说本宫厚此薄彼,这待如何?” 毕竟,这大靖、谁不知道皇后宽厚仁慈,待肃王如同亲子。 张嬷嬷是看着皇后长大的,她对皇后这个性子也很无奈。皇后从小受宠,什么都要争,什么都想要,眦睚必报、半分不让。皇后明明对肃王生恨,却还硬逼自己强装表面功夫,维持这段扭曲的母子情分。 张嬷嬷有些不敢想,如果肃王和太子知道实情,兄弟间会闹出什么事端来。 张嬷嬷建议道:“不如,让肃王妃快些有孕……” 皇后怒瞪张嬷嬷,对其很是警戒。皇后道:“上回你便说,你怀疑宁昭和甄蓉儿没有圆房,至少要让甄蓉儿破身,宁昭爱慕甄芙儿的事才算安全。现在你又说让甄蓉儿有孕……” 张嬷嬷忙道:“哪怕有个女儿,也是好的。” 张嬷嬷解释道:“这样外人看来,就算闹得再厉害,最多也只是太子妃无孕,肃王袒护随从兄长。太子还能得个兄弟情深的友善名声,不至于牵扯到那些不堪入目的事情里去。” “娘娘,现在恒王和良王两人来势汹汹,恒王更是直接指使自己的侧妃来做这件事。您想想当初的三皇子……太子良善,性子又刚硬,可就只有您,能这般为他着想打算了。” 张嬷嬷最后一句话说到皇后的心坎里。事情放到别人身上是一回事,放到自己身上,她倒宁愿太子是个薄情寡恩之人,别的妃嫔膝下儿孙环绕,唯独她、还要为这些事闹心着。 皇后放下对张嬷嬷的戒心,叹气道:“你说得对。” 皇后其实不是不明白怎么做更好,她只是更宁愿宁昭没有子女,所以一直装作没看见,懒得过问这件事。 皇后道:“让人把甄蓉儿传召进宫,本宫要与她说道说道。” 与此同时,皇后也在心中暗下决定,这是她容忍甄芙儿最后一次。 如果甄芙儿不能为太子生下儿子,那甄芙儿也没必要顺利生产了。 即便当年太后对她不满,她也孕有二子,甄芙儿这种不下蛋的鸡,哪来的脸占着太子妃位置不放!活人不肯退,那就让她死好了! 皇后绞着手上丝帕,露出与娇贵面容完全不符的丑陋恶像。 …… 甄蓉儿虽然被禁足,但毕竟没有像恒王侧妃那样旨意严苛,她受皇后传召,起身入了宫。 如果说,宁昭是皇后眼中无知无觉的猎物,那甄蓉儿就是皇后手里的那把弓。甄蓉儿虽然不知内情,但她知道皇后在拉弓指着宁昭,她没有办法发声提醒,他们都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连相护相依都做不到。 待到过两天,宁昭被皇后传话入宫,收到从京郊大营换职的圣旨后,他将满腔怒火都撒到了甄蓉儿身上。 成为将帅、守卫一方,是宁昭从小到大追求的梦想。他在京郊大营深的军心,怎么能够接受,因为甄蓉儿‘告状’的‘区区小事’被换职。 宁昭愤恨不理解,质问道:“为什么,你明明答应会与我和离,却又跑到母后面前告状,这算什么?先稳下本王,再另谋他法吗?” 作者有话说: 胖妈今天写完了,就早更吧~ 偶尔也要提早一两次,不能老是延迟到凌晨,哈哈哈哈…… 第60章 甄蓉儿从宫里回来后, 便有人将她在西屋的东西重新搬回正屋。如今,宁昭坐在屋内,与甄蓉儿两两相对, 心中受欺骗的感觉愈盛。 宁昭不理解甄蓉儿为什么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戏耍自己。每当他觉得与她亲近些,她就有无数的方法来令他失望。 甄蓉儿眼里心里只有肃王妃这个位置, 她执着于身份权势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无论再怎么伪装,依旧是个没有心、无法沟通, 冷冰冰的人。 从京郊大营调职, 令宁昭抹灭了对甄蓉儿的最后一点期待。 “这是你自己选的。”宁昭用陌生冰冷的眸光看向甄蓉儿, 残忍道:“即便你这样做,你也不会有孩子, 本王会让人给你备药。你大可再找母后说道,等到时候, 本王会休弃你。” 宁昭希望甄蓉儿能开口说些什么, 哪怕跟他争一争、吵一吵也好。但甄蓉儿始终沉默着,她顺从地站在床边,低着头,与其说是没脾气,不如说是没感情。 宁昭觉得自己对甄蓉儿最后的那点愧疚、不忍、怜悯,都被甄蓉儿如玩笑般弃之如履。既然甄蓉儿不需要,那他也不必给她留什么体面。 宁昭抓着甄蓉儿的手腕,将她拽扔在床上, 如外头皇后耳目所愿, 与甄蓉儿行房。 宁昭对甄蓉儿没有怜惜, 甚至可以说是在泄恨。他逼着甄蓉儿, 想她开口对自己说些什么。但甄蓉儿只是微微蹙着眉, 半点动静都没有。 之后,宁昭离开到书房入睡,皇后派来的嬷嬷不在乎宁昭有没有动怒,也没有为此相劝半句。她看似服侍甄蓉儿洗身,实则检查着床铺,确认宁昭完成皇后‘任务’后,堆挤着满是皱纹的笑容,满意地退下。 甄蓉儿心情也有些低沉,清洗后的她支开婢女,穿着轻薄的里衣,坐在榻上默默失神、独自擦拭着头发。 余烬忽然出现在屋内,抱来被子盖在甄蓉儿身上。 甄蓉儿没有拒绝,只是停下擦拭的动作,凝视打量着余烬。 “你看到我的处境了。”甄蓉儿平静地说道。 “王妃指的是什么?”余烬用被子将甄蓉儿包裹起来,从她手中拿走擦拭的干布,接过为她擦发的活。 甄蓉儿道:“我梳妆镜前有个木盒,你去取来。” 余烬听言有些微楞,他听令取来甄蓉儿要的木盒,看甄蓉儿打开盒子,从里头取了一封信。 甄蓉儿将信取出展开,将它交给余烬。甄蓉儿道:“外祖父没有遣你来,你不是外祖父的人。” 余烬看着信,眸子微沉,他问甄蓉儿道:“王妃什么时候怀疑的?” “一开始。”甄蓉儿不急不忙地回道。 甄蓉儿做事心细,还不到光凭一个信物、就全听人一念之词的程度。正如甄蓉儿先前所怀疑的那般,她的外祖父是位儒门先生,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些读书人,教书育人是他的全部生活,该是怎样的机缘巧合,才能遇到余烬这样武功高强的高手。 但余烬毕竟救了她,又有信物在,她也愿意暂且留着他。余烬相助她多次,她相信里头即便有欺骗,也不会是要害她。 只是她的处境,实在是护不住人。她不知道余烬有没有别的盘算,如果有、也不该找到她身上。 余烬没有因为被拆穿着急狡辩些什么,他和甄蓉儿一样,两人平静得不像话。 余烬道:“王妃从一开始就怀疑小的,所以这些天来,王妃与小的亲近,也是为了试探?” 甄蓉儿略微有些蹙眉,不可否认,的确有这个原因在。甄蓉儿道:“你说我不认识你,但你似乎对我很熟悉,我只是想看看,究竟是怎样一个程度。” 余烬没有因为甄蓉儿的话生恼,反而露出抹浅笑,无奈又明媚道:“王妃素来聪慧,我惹王妃笑话了。” 余烬变了自称,他在甄蓉儿面前单膝下跪,不顾甄蓉儿挣扎,抓着她的手到自己脸侧。 余烬道:“王妃对我的长相还感兴趣吗……” 余烬望着甄蓉儿的眼神很复杂,欣喜期待、忐忑紧张,认真的、仿佛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甄蓉儿身上。 甄蓉儿手不再挣扎,她指尖触碰着余烬的侧脸,稍迟疑、摇头道:“不必了。” 余烬有些失落,茫然地望着甄蓉儿,他松开甄蓉儿的手,像是担心甄蓉儿不高兴,又朝她笑了笑。 甄蓉儿收回手,说道:“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想做什么,我相信你无心要害我。只是,我这里确实不是一个安处。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看得出王爷为什么要让你明着身份,你与我太过接近,而我注定是别人的一块靶子,无论你要什么,在我身边、都不会得到。” 余烬苦笑道:“王妃看得明白,只怕王爷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如此抵触我。” 甄蓉儿被余烬的说法逗得露出笑容,她道:“是你先挑衅的王爷。” 猎场是,这几天也是…… 甄蓉儿道:“王爷可能不明白原由,但王爷足够敏锐,能感觉得到你的敌意。” “王爷糊涂,这般待您……您心善,对他仍有如此高的评价。”余烬的语气有些怪,抱怨、讽刺,亦或者别的什么,一时半会竟然都对不上。 甄蓉儿道:“当局者迷罢了。” 肃王生母早逝,从小在皇后膝下长大。即便知道皇后在利用他,他又能如何? 养育之恩在前,又身处皇家……肃王没有母族仰仗,朝中也无人支持,他所有的权势地位都由皇后和太子帮扶给予。肃王赤子之心、重情重义,这些年、即便误会她为权势撒下弥天大谎,也没有因此为难她一个小女子。 肃王如果知道实情,或许会对皇后失望疏离,但想必也是愿意给东宫当挡箭牌的。她观肃王与太子、太子妃二人情谊不像作假,这样的糊涂日子,于肃王而言、反倒是一种好事。 肃王出身皇家,皇位在前,哪怕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只怕也少不得利用、有兄弟阋墙的那一天。更何况,他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离开椎城前,甄蓉儿生活在书院里,小小的闺房就是她的全部,她所以为的世界,简单干净,仿佛所有人都遵循着书上礼义仁信、赤子真诚。可来到京城、入了皇家,她才知道,在那些玩弄权势的贵人眼中,他们就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孩子,天真且愚蠢。 她变不成他们那样的人,所以理所当然、成为他们棋盘上的棋子。在这个地方,守住本心就已经很难,她与肃王相处同样的困境,自然也看得更分明。 “王妃,你素来聪慧,我能不能、请教你一个问题?” 余烬开口,彻底放下敬称。他语气谨慎小心,仿佛在黑暗中走投无路、迷茫徘徊了很久。 他向唯一能信任依靠的人伸出了手。 余烬道:“如果、如果你有一个很想救的人,但无论你怎么做,你的努力只会让她得到更加凄惨的结局,你还会去尝试吗?” 甄蓉儿思索须臾,回道:“我想,你应该问你想拯救的那个人。如果这是他愿意的,那无论最后结局如何,他都会接受。” 此刻甄蓉儿眼里的余烬,像个历尽千帆、风尘仆仆,受伤疲倦的旅人,他的身体像是背着千斤重。 甄蓉儿道:“你没有必要把所有事都压在自己身上,如果那是他愿意的,就不是你的错。” 余烬低下头,不敢让甄蓉儿看见自己的表情。他倾身上前,往甄蓉儿的方向倒靠,额头抵在了甄蓉儿的膝上。 这是一个过于亲密的动作,甄蓉儿应该推开的,但是她受气氛感染,迟疑没有行动。 余烬哑声道:“好。因为是你说的,我只听你说的……” …… 当晚,恒王府。 恒王在西屋安慰着被降位分的林良媛。 如今的恒王,对朝中局势有些退缩生倦。他看得出自己父皇对东宫有多么的偏袒,即便他再怎么努力想争……想到被遣封地的三皇兄,恒王心情沉重不已。 “不如,本王先自请前往封地……”如今东宫气盛,以退为进暂时观望,不失为好方法。 “王爷,难道就要这样算了吗?”林良媛哭说道:“分明就是太子妃把臣妾推落水的,在场有不少人都看见了,而且太子妃和肃王真的有鬼,一提肃王她便急了,嚷嚷着要庇护肃王……” 林良媛这番话,恒王近些日子已经听了无数次,恒王对此也很无奈。他这个侧妃出身将门,性子太过耿直,根本看不透眼下形势。 恒王只能放弃沟通,继续抱着林良媛安抚。 待恒王从林良媛屋内出来,就看到昏迷满地的护卫。 恒王惊得脸色一变,可到底是位王爷,心理素质强悍,维持着镇定,没有第一时间失态。 恒王很快领悟到,对方只有一个人,这样的身手,若想取他性命,只怕没等他呼救,他已命丧黄泉。 余烬提剑上前,与恒王行了个礼。 余烬道:“在下夜闯恒王府,实属无奈之举。恒王爷,在下与肃王有怨,自荐入府,有良计献于王爷,可助王爷破当下困局。” “你说什么?”恒王有些反应不过来。 余烬对恒王的反应并不在意,他直言道:“您想对抗东宫,拿肃王做文章是没有用的。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太子不会因为甄芙儿对肃王离心。想要离间他们,您只需要反过来,对东宫下手、让肃王对太子离心,这才是当前上策……” 作者有话说: 周末胖妈回家,所以可能会早更,但也加不起更……呜呜~ 雄起,雄不起来~ 第61章 当余烬还是宁昭的时候…… 那是他和甄蓉儿成亲的第八年。 恒王起兵谋反, 从自己的封地出发,连下三城。皇帝震怒,责令太子带兵平乱, 并要求身在封地的宁昭驰援。 那时候,宁昭和甄蓉儿已经在封地、度过四年相敬如宾的夫妻生活。宁昭对甄蓉儿依旧有许多误会, 但甄蓉儿性格温婉谦和, 远离京城纷乱是非后,再也没有触过宁昭的逆鳞。温水煮蛙, 宁昭就在那漫长舒适的时光中被甄蓉儿软化了。 即便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宁昭对甄蓉儿一退再退, 但宁昭是决意不承认的。 ‘也就搭伙过日子’宁昭这么说服着自己。 接到旨意时,宁昭本以为叛乱很快就会过去。毕竟他们兵马众多, 恒王封地贫瘠,即便有三城支撑, 也坚持不了多久。没有人想到, 恒王背后,还有位沉寂多年的三皇子…… 这仗,僵持了四个月。 宁昭自成亲来,从未跟甄蓉儿分开这么久过。期间,宁昭给甄蓉儿写了不少家书,他嘴上到处宣扬甄蓉儿黏人,实际但凡甄蓉儿哪次不回信,他就会耿耿于怀, 整个月都不给人安生。 宁昭将这一切归结于他对甄蓉儿的习惯, 是甄蓉儿手段太高明, 无孔不入地入侵了他的生活。 吃饭时, 她故意在他旁边特立独行细嚼慢咽, 害得他总是忍不住关注她; 她沐浴,不知怎么办到的,身上总有股淡淡的桂花香,导致他入睡总能闻得到,难以忽略; 他打拳练剑,她就在旁边拿湿布等着,有时候还不会挪到树荫下,非逼他走过去提醒她; 他想看书,书案上全是甄蓉儿使用的痕迹,堆摞着她要看的书,摊着的账本,占去他摆书的最后一点位置; 你说离府散散心,故意不带她,她还老是派人来询问,暗示他回去用饭; 哪怕他是在发呆,视线余光都会有一个默默作画的甄蓉儿…… 衣食住行、生活起居,可不就是被迫习惯,谈不上什么感情。宁昭如此解释着,自己为什么吃饭、睡觉、练武、发呆……都会想起甄蓉儿。 宁昭和甄蓉儿送到对方手上的最后一封信,讨论的是甄蓉儿意外有孕的孩子。 八年过去,太子和甄芙儿都已生下三个孩子,唯独宁昭还在坚持不要孩子的想法。一开始确实有甄芙儿的原因,后来宁昭就是觉得麻烦,他已经拥有自己想要的所有生活,对于孩子,实在没什么抚养的欲望。 甄蓉儿没有因此说些什么,她一直很乖的喝药。每当甄蓉儿苦皱起脸时,宁昭就会将一块方糖塞进她的嘴里,待她眉头舒缓开,才算过了一难。 宁昭也是到封地以后才知道,甄蓉儿这样的人,竟然会有如此小女子的弱处。每当看她苦皱着脸,宁昭总觉得甄蓉儿这个人、更加鲜活真实了些。 他们从没有因为孩子的问题,闹过矛盾。 宁昭知道这不能怪甄蓉儿,他领军出发、她随军送行了一段,是他那些天没忍住。 可是宁昭思来想去,还是没办法设想出他们养育孩子的场景。 他原定的人生规划,是自己耳顺之年提鱼竿去钓鱼,拉哄上甄蓉儿……他可以帮她找个阴凉的地方,给她备小板凳、为她挂鱼饵。他知道女子可能不会喜欢钓鱼,但他不会让她不舒坦,总归得让她陪他试试。等有了收获,甄蓉儿说不定就会喜欢了,这样他们就可以拿鱼回府加餐。 如果再多个孩子,只怕吵吵闹闹,不知道要操多少心。万一不幸养出个不肖子孙,光为孩子头疼都活不长,更不用说老了以后、悠悠闲闲去钓鱼了。 宁昭越想越心塞,翻来覆去睡不着,思虑过度、神色疲倦,害得驻扎将领都开始揣测担心起战况来。 宁昭最后还是给甄蓉儿去了信,他自己也有些心虚,便斟酌提议、不如他们养只猫。 他知道甄蓉儿喜欢猫,王府后院的野猫、甄蓉儿总会让人备些吃食放在角落,冬天还会差遣下人给猫打窝,感觉比待他还要细心。 以前,宁昭装作不知道甄蓉儿喜欢猫,他嫌弃这样脆弱的小动物、觉得它们麻烦烦人,怕自己说出来,甄蓉儿会顺势跟他提出要养。可现在,宁昭觉得养只猫简直不要太好,这样他钓回来的鱼,都有去处了。 宁昭将信寄出去,忐忑不安地等甄蓉儿给他回复。 可是那个月,甄蓉儿没有给他回信。 宁昭猜测甄蓉儿可能在生气,他独自硬气坚持了几天,最后还是写信给甄蓉儿,提议‘以后再说’‘等他回去再商议’…… 宁昭能说出这话,自然也是对战事有了信心,他们已经打得恒王退无可退,三皇子的粮草也被他们截断,恒王坚持不了多久。 宁昭原本信心满满,但寄出去的信却依旧石沉大海。 宁昭没来得及多思,因为他很快就收到京城的旨意,良王豢养私兵,也学恒王兴兵谋反。但他只是一个留守京城的王爷,没有什么兵马,便趁太后出宫礼佛之际,挟持太后,占据咲城。 京城竭力在阻止良王走水路撤退,防备他和三皇子会合。但是良王竟然千里喊话,要求太子、以太子妃交换太后。皇帝现在下旨,责令胁迫太子交出太子妃。 宁昭收到的之所以是旨意,是因为之前的急报全被太子压了下来。太子没有屈从良王的意思,为此甚至不惜将甄芙儿转移偷藏了起来。 宁昭能理解太子对甄芙儿的深情,他也不愿意让甄芙儿交换送死。但那毕竟是他们的皇祖母,太子不动声色地压下急报,没有与任何人商量,对外依旧冷静围打着恒王,这是宁昭所不能想象的。 良王心思狠毒,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有多在乎太子妃。太子如果答应,良王就可以轻易地拿捏住太子,太子妃作为三位小皇孙的生母,尊贵非常,某种意义上来说,抓住太子妃、比抓住太后更有用。 但如果太子抗旨不从,‘不孝’‘昏聩’随便一个词,都能阻绝太子的帝王路。就连甄芙儿,也会被打为‘祸国妖妃’一类,届时、即便皇帝同意,百姓也不会认可这样一位帝王。 当时的宁昭还不明白,太子仁厚良善,为什么自己的几位兄弟,都如此不满、以至于谋反兴乱到这个程度。 宁昭劝阻太子,与其抗旨坐以待毙,不如兵行险招。恒王已经不成气候,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他替太子担下骂名,率兵向良王狙击。这样,太子就能从这件事里摘出来,他们也没有必要让甄芙儿去换。 太子没有答应宁昭,他依旧选择将恒王拿下,沉默抗旨。 还是宁昭沉不住气,夜里他带上自己封地的部分兵马,假传圣谕,离营走水路、绕后袭击良王。 宁昭不眠不休、待他不远千里率兵赶到咲城的时候,良王和朝廷已然开战。宁昭赶到时,甄芙儿拿着太子令牌闯军求见。 甄芙儿抓着他的手,哭成泪人。她急言道:“良王抓着蓉儿,阿昭、怎么办,我没有办法,你快去救救她……” 宁昭感觉自己的心被人猛地擒住收紧,他手脚发寒,一句话也没能回甄芙儿。 宁昭抓着缰绳的手略微有些无力,他急上马,眼前闪过一道白光,身体在马背上晃摆了一下。 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宁昭率军奔向西城门,大喊愿意与良王协商谈条件。城内,良王的士兵乱成一团,没有人回应宁昭。朝廷的兵马已经破开南城门,在城内大肆进攻斩杀。西城门最终是被朝廷领兵的将军命人打开的。 那副将杀得盔甲上都是血,见他时却闪躲着视线,很是心虚。 副将道:“肃王殿下,良王那乱贼不是东西,他将肃王妃从城楼……” 宁昭猛地出手揪住副将的盔甲,濒临奔溃的冷冽杀气,逼得副将止声不敢再言。 旁边有朝廷将领下跪、向宁昭陈情道:“肃王殿下,太后被良王押禁,情况危急。太子妃又已启程追随太子,远水救不了近火,肃王妃仁孝、主动向皇后请旨,愿意代替太子妃……我等只是遵命行事,还望殿下恕罪!” “这不是你们进攻的理由……”宁昭眸子通红,握着剑的手不断颤抖,努力压抑着汹涌翻腾的情绪。 副将人被宁昭拽着,看见宁昭这般模样,惊惧忙道:“王妃是心甘情愿牺牲的,王爷不要辜负王妃的一片孝心……” 此时,咲城率兵杀敌的将军也已赶来,他握着还滴血的佩剑。他将剑抵在地上,在一片寂静无言中,对宁昭单膝下跪。 将军用复杂的心情,沉重的语气对宁昭道:“王妃的尸体,末将已命人收殓……” …… 宁昭没能在甄蓉儿被推下城楼前赶到,他在咲城看见了甄蓉儿的尸体。 她穿着华贵,头上戴满珠钗,像个真正的太子妃。宁昭拨开甄蓉儿额头凌乱的发丝,但是他知道,那就是他的王妃。即便她睡着,他也一眼认出来她了。 宁昭沉浸在悲痛的情绪中,连落泪都很克制安静。反倒是甄芙儿,她指着领兵的将军哭骂,在满室将领的沉浸默哀中,显得尤为吵闹。 宁昭摸了摸甄蓉儿的侧脸,在心中默念让她‘等他一会’。 他随即转身走向甄芙儿,抓住甄芙儿的手腕、将她拉拽出屋,把她狠狠推摔到地上。 宁昭站在门内,怒红眼满是恨意地看着甄芙儿。“滚出去!” 甄芙儿脸上挂着泪,因为宁昭的举动呆愣地坐在地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宁昭,说道:“阿昭,你凶我!” 宁昭拔出自己的佩剑,剑指甄芙儿,怒吼道:“滚、滚!” 他没有办法冷静注视那张与甄蓉儿一模一样的脸。 这张脸的主人生动鲜活,而他的甄蓉儿、却浑身脏污、满是鲜血地躺在简陋的木棺材里。 甄芙儿因为宁昭的态度动怒,她憋红眼,气急起身,怒道:“走就走!” 甄芙儿带着婢女甩头就走,临了宁昭还没那位名唤小雪的婢女瞪怨了一句。“肃王爷,您会后悔的!您怎么能这么对太子妃呢!” 小雪说完,跑开追着甄芙儿安慰。直到他们离去,宁昭才觉得这个世界正常了起来。 那名领军的赵将军见甄芙儿离开,他走到宁昭身边,与宁昭道:“王爷……” 赵将军恭敬愧疚地给宁昭下跪,领着全部将领叩首。 赵将军道:“末将派人收敛王妃尸身,对方检查过,说王妃身上有孕,但从那么高的城楼被推下、加上胎儿月份太小……王爷,进宫咲城是末将之罪,末将愿一力承担,只是恳请王爷、节哀顺变……” “将军!” “将军!王爷,这事不能全怪将军……” 屋里的将领陈情恳求,争夺着认罪。那一刻的宁昭,脑海里塞不下那么多的事,别人说的话、全进不了他耳朵里。 他只是木然走回棺材旁,摸了摸甄蓉儿的肚子,抓着甄蓉儿摔得扭曲变形的手,额头重重磕在棺材沿上,如同受伤悲鸣的困兽,用沙哑撕裂的声音,嚎啕大哭起来。 宁昭自出生到现在,第一次这样放声大哭。他不知道怎么把甄蓉儿叫起来,她睡着了,浑身都是伤,再也起不来。宁昭用额头不停磕撞着棺材,没等周围人反应过来,就已经将自己额头磕得鲜血淋漓。 他抵着棺材、埋头放声哭嚎着,浑身无力跪在了木棺面前。 在场将领无一不为此伤感动容,纷纷红了眼眶。 宁昭忍痛落着泪,忽然起身、不顾一切地将甄蓉儿从棺材里抱出来。 宁昭疯狂的举动惊吓到了众人,赵将军斗胆站起、上前劝阻道:“殿下……” 宁昭抱着甄蓉儿侧身躲着赵将军。他怀里的甄蓉儿,手臂垂落扭曲,像个破损的旧布娃娃,任由他牵引摆布。宁昭悲痛之下,似乎已经认不得人,他只知道抱紧甄蓉儿,仿佛害怕被人抢走一般。 “滚、滚!”宁昭绝望无助地重复着。 赵将军道:“殿下,无论如何,王妃换回了太后,末将知道您心情悲痛,但、您不能让太后和皇上知晓……您切莫辜负王妃的一片苦心。” “苦心?”宁昭哑着声尖锐道:“什么苦心!你说什么苦心!” 宁昭跟甄蓉儿做了八年夫妻,他再愚钝蠢笨,也知道甄蓉儿性格。他对这些人的话,半点不信。 甄蓉儿在他们封地过得好好的,她怀了孩子,绝对不会独自下决断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他的封地离京城那么远,即便甄蓉儿真的想去换甄芙儿,也一定有时间、一定会写信派人告知与他。 他们逼着她代替甄芙儿,朝廷从一开始就做好牺牲她的准备,所以这些人才会那么快备好棺材,第一时间收敛她的尸身。 宁昭不信任何人,他们都是害死甄蓉儿的凶手,他要带走她,不能将她留在这里。 他想回家了。 可一直以来,就是因为有甄蓉儿,王府才算是家。没有人等着的王府,夜里不会有人亮灯待归,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了。 宁昭陷入彻底的迷茫。 赵将军望着悲痛失神的宁昭,低头握紧拳头。 赵将军对甄蓉儿有愧,他是带兵打战、保家卫国的将军,最终却做了推着弱女子赴死的帮凶。他奉命这么做,忠诚、令他蒙上了自己的良知。 甄蓉儿被送入军中时,赵将军因为羞愧,一直躲避着,不敢去拜见她。如今得知甄蓉儿是一尸两命,赵将军对自己的‘忠信’产生了怀疑。 太子妃有什么脸面躲起来,事后指着他哭骂;太子又是出于什么心理,将太子妃偷藏起来,放着良王的威胁不管不顾;皇后到底抱着怎样残忍的心思,瞒着肃王、强行将肃王妃从封地召回;皇上又是怎样的一位君主,下旨令他交换回太后就进攻…… 这就是他效忠侍奉的大靖皇室。赵将军想起他斩杀良王前,良王对皇后、皇上的控诉。三王谋反,如果皇室行正仁德,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赵将军觉得,与其他人相比,眼前的宁昭更像一位明主。 赵将军动摇道:“王爷既然明悟,就更应该振作起来。王妃良善,一定不愿见您为她如此……无论王爷未来有何打算,末将、愿听王爷吩咐派遣。” 赵将军领兵上下一心,有了他的这句话,屋内将领仿佛都找到了主心骨。 他们的眼睛里、一片赤红。 宁昭抱着甄蓉儿,从此、明亮的人生,蒙上一团灰沉厚重的黑雾。 他主动卷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呜呜,大家都在催更,而胖妈、是个做到日更就很不易的作者。 每次周末回家,家里环境不适合码字,胖妈晚上都得熬夜很久,第二天才能更上。 现在眼看就要过年了,胖妈的存稿依旧是0。 啊……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第62章 宁昭生母早逝, 尚在襁褓、便被皇后收养于膝下。他视皇后为亲母,将太子当做自己的亲兄,他封地称王、领兵习武, 所向往努力的一切,都是为了成为太子助力, 这就是他人生全部的意义。 他没有当皇帝的欲望, 从小到大、他的目标只是当个镇守一方的王爷。甄蓉儿死了,所有与之相关的都是他的亲人, 他不知道自己能对谁挥刀, 究其根由、更痛恨的还是自己。 起先, 宁昭的路走得很迷茫。 太后心如明镜,对于甄蓉儿的牺牲, 心里也有一杆秤。如此,太后自然会偏心宁昭一些, 对待太子一党, 则怨言颇深。 太后将宁昭带回京,皇帝也知此次的事委屈了宁昭,见太后坚持,也同意让宁昭留下,放任他在朝中活动。 甄蓉儿的死,被人为宣扬,他们将‘孝’字牢牢扣在宁昭头上。东宫刻意抹消宁昭协同太子出兵的功绩,企图让人一提到宁昭, 就想起他是个孝子。 皇后借此打压宁昭, 但凡宁昭稍有忤逆, 就要用自己的身体、以孝威胁相逼闹一场。 只是皇后这次的手段, 并没有奏效。究其原因, 是宁昭不怎么‘听话’了。 皇后派人偷偷将甄蓉儿从封地捉押到京城,光这一点,宁昭就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心无芥蒂地认皇后为母。 可是皇后还没有领悟,她对宁昭用错手段。皇后没有因为甄蓉儿之事有愧,她对不受控制的宁昭非常强硬,甚至好几次都大骂宁昭是个白眼狼。宁昭毕竟是皇后掌控多年、一手教养出来的棋子,皇后无法容忍宁昭挑战她的‘权威’。 这就导致,宁昭对皇后更加离心,与东宫的僵持更甚。 太后有意扶持宁昭,促使皇帝更换储君。宁昭得到太后和背后母族支持,在百姓和军队中也颇有威望。一时间,宁昭风头无两,很受太子党忌惮,易储谣言接二连三的传出。 直到那时,皇后才有点慌了。她开始向宁昭服软,不惜安排甄芙儿来当说客,多次派人暗示、甄蓉儿之死太子并不知情。 太后担心宁昭被皇后蒙骗,她已经带着母族介入夺嫡之争,自然不希望宁昭临时反悔。 于是,太后告诉宁昭一件事。 “不要信那个女人,皇后不仅是你的养母,她还是你的姨母……” 当年的事,一直是宫中忌讳,没有人敢提起。无非必要,太后也不想说起那事。 曾经,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因为不受先皇宠爱,太子之位岌岌可危。为了拉拢权势、皇帝主动放下姿态、迎娶王氏女,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当年两人少年夫妻,也度过一段如胶似漆的夫妻生活,可皇后善妒,进东宫没多久就闹出打压虐待侍妾的事。 太后看出皇后性子刁蛮,不适合当太子储妃,便做主给东宫纳了不少妃子。皇后嚷嚷皇帝曾许诺只倾心她一个,但那只是皇帝为了赢得王氏支持的说辞,看到年轻貌美的漂亮妃子,皇帝顺势而下,让整个东宫后院充盈起来。皇后将一切怪罪到太后身上,从此与太后一直不对付。 后来,皇帝顺利登基,皇后诞下两位皇子,后宫妃嫔也频有所出,一切仿佛回到正轨。直到皇帝对皇后的庶妹下手…… 彼时皇后正跟宫里某位得宠的美人吃醋较劲,刚生产不久的皇后性情格外的敏感,她因此气病后,皇后娘家便提议,让与她关系较好的庶妹入宫侍疾作陪。 侍疾原本就是皇后母族的一个借口,那时皇后因为后宫美人频繁闹事,她的母族见她诞下两子,容貌身材已不复当初,年纪更是比不过那些新入宫的小妃嫔,出于焦虑,他们便想要让与皇后有几分相似的庶妹入宫为妃,帮衬皇后,为皇后争宠。 这件事所有人心知肚明,被送来的庶妹明白,太后了悟、皇帝也能够意会,唯独皇后,被蒙在鼓里。 皇后性子娇蛮,未出嫁前就没有什么姐妹亲近喜欢,唯独那与她相差几岁的庶妹,因为性子胆怯软弱,不懂拒绝,跟皇后频繁接触往来着。皇后将庶妹当做自己亲妹妹,本想着对方进宫侍疾,能陪她说说体己话,不料这一陪,就陪到了龙床上。 皇后认定是自己庶妹勾引,任何人的解释和劝解都不听。她放肆大闹,到处找麻烦,被欺骗的感觉令她发了疯般的折腾着。甚至旧事重提,当着众妃嫔的面,说起曾经皇帝求娶自己的诺言。 皇帝被皇后闹得脸上挂不住,直接越位将皇后庶妹封为‘怜妃’,报复性地对其加大宠爱。 怜妃,也因此成为帝后争斗的一颗棋子。 后来怜妃有孕,生产前肚子疼了两天,皇帝罢朝相陪、寸步不离。一时间宫里谣言四起,都说一旦怜妃生下皇子,必能取代皇后。 皇后为此急躁不安,为了逼得皇帝离开怜妃,皇后弃自己风寒发热的大皇子于不顾,扬言只要皇帝不来,就不宣太医。 皇后以大皇子相逼,皇帝又不愿再服软,两人相互较劲,都在赌对方舍不得大皇子。 就在怜妃顺利诞下宁昭的当晚,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大皇子宁晖因不治离世,幼年早夭。 皇帝斥责皇后为毒妇,皇后痛骂皇帝不配为人父,两人不停地将责任推给对方…… 大皇子毕竟是帝后的第一个孩子,说不宠爱是假。加上大皇子小小年纪就格外聪颖,皇帝对他喜爱非常,因为大皇子的离世、皇帝心中有愧,开始无心后宫起来。 皇后因为大皇子身死有恨,又看准皇帝愧疚,想尽办法拿捏皇帝的这个弱点。 宁昭出生不到半月,怜妃就病死宫中。没人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死的,有人说是皇后、有人说是大皇子的冤魂,还有人说是怜妃胆小、怕皇后清算自尽……总归,后宫再也不敢提起那个人。 太后当年也在为大皇子的离世痛心不已,但她还算理智、有心安排宁昭,想将他送到一个不受宠的妃嫔身边。太后知道皇后对宁昭有恨,可宁昭怎么说也是皇室血脉,太后试图庇护他。 但谁也没想到,皇后会主动讨要宁昭。皇后死活咬定宁昭像幼时的大皇子,强行将他抱走。皇帝因为大皇子离世,也失了魂,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然答应了皇后。出于补偿,皇帝将皇后的二皇子,封为了太子。 当时太后年事已高,已经开始诵经拜佛,她不欲掺和此事,见皇帝也如此决定、便不再坚持。 一开始,所有人都猜测,皇后会对宁昭性命下毒手; 后来,他们发现,皇后的手段更高明些。 皇后培养着宁昭,让宁昭视她为亲母。她没有短过宁昭一顿饭,没有少过宁昭一件衣,她将宁昭和太子一视同仁,甚至让两人拜下同一位先生,接受同样的教导。 皇后在数十年漫长的岁月中,不断灌输宁昭为太子牺牲的思想,她让宁昭为太子守卫大靖疆土,让宁昭事事成为太子的衬托、成为东宫助力对抗其余几位皇子。 宁昭是皇后用来提醒皇帝的一枚棋子,只要看见宁昭,皇帝就会想起,自己是怎么守着宁昭出生,导致大皇子身死的。每当皇帝对皇后或者太子有什么不满,皇后就会将宁昭带到皇帝身前,而年幼的宁昭、还在懵懂无知地相劝皇帝,为太子说好话。 只要有宁昭在,皇后就不怕皇帝不偏心东宫。 所有人都知道宁昭是皇后的棋子,即便是不知道当年真相的人,也看得出宁昭在被皇后利用,宁昭自己或许也察觉得到,可谁会跟自己情同母子的养母、和亲如兄弟的太子计较呢。 宁昭是愿意的,在甄蓉儿死前…… 如果不是甄蓉儿替着甄芙儿死了,宁昭或许真会如皇后所愿,一辈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当他们母子俩的垫脚石。 太后不在乎自己的一番话会给宁昭带来怎样的颠覆,她只需要宁昭争赢这个储君之位,宁昭被他们摆到棋局里,就要有身为棋子的这个觉悟。 那天,宁昭抱着从封地送来的白猫,坐在院子里失神了很久。 封地的下人们说,王妃被带到京城前,在府内后院守看大半天,最后让下人抓了这只白猫。是十数只里挑一,性格温顺亲人、模样白净可爱。只是没来得及等他们清理干净猫,让王妃摸上一摸…… 宁昭不傻,他只是需要从自己的思维定式里跳脱出来。待他知晓皇后对他有敌意,曾经的利用,有关甄蓉儿嫁与他的真相,自然会被他调查出来。 宁昭总算梳理清楚其中内情,难怪、他总觉得她心里没他,说她为了权势,却又不大像。他弄不懂甄蓉儿,觉得她反复无常,怪她难相处。他没想过他们之间会隔着一个皇后。 所以她才会在他提起皇后和太子时,总是那么看着他,像是怜悯、像是可怜……他在甄蓉儿眼里,就像个傻子。 宁昭甚至怀疑,甄蓉儿最后选了猫,是不是也无心跟他生养一个孩子。 也对,毕竟成亲八年,也只有他自信地觉得,甄蓉儿不想为人母、是因为他。 宁昭可以面对自己的身世,可以扛过皇后的打击利用,唯独不能接受甄蓉儿可能不爱他的这件事。他们相处得很好,她明明眼里心里看起来都有他…… 直到此刻,宁昭才不得不承认,在面对甄蓉儿时,他一直没什么信心。 他关注甄蓉儿,所以才会知道她吃饭总是细嚼慢咽; 他在意甄蓉儿,所以入睡才会难以忽视她身上的桂花香; 他故意在她面前提醒、说自己要去练武,因为他知道甄蓉儿肯定会跟来,然后他就会在她面前精神抖擞、认真展示着自己,结束后找各种理由到她面前找话; 他喜欢甄蓉儿占据他的生活,所以容许她在两个人的屋子里摆满自己的东西; 他每次离府都故意不告诉下人要不要回府用饭,就等着她派人来问,以便他在外显摆王妃喜欢他。 所以哪怕是在发呆,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搜寻她的位置。 没有甄蓉儿,从来都是他。 宁昭的心沉入漆黑深渊,忽然就看不见光了。如果甄蓉儿在就好了,有她在,他一定能清醒扛过去。 但甄蓉儿不在,连带她选出来的猫,最终也因为远途送运,最终病死在他怀里。 宁昭抱着白猫,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来诊治的大夫,也没有揪着大夫们、向他们发脾气。 他的心已经死了,已经不在乎是否还能不能留下点什么。 宁昭的报复,是残忍、且极富毁灭性的。 当一个人从满是阳光的温暖、掉入漆黑冰冷的深渊时,得是多么的痛苦绝望。 宁昭在太后的帮助下,找来一位与怜妃有几分相似的妃子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对死去的大皇子有愧,对宁昭同样如此。皇帝装聋作哑那么多年,任由皇后利用着宁昭,他的心安理得来源于宁昭不知道真相,他和太后一样,只要宁昭不抗议,他们就可以说服自己,这样的结果对宁昭是最好的。 可是宁昭现在抗议了,他来势汹汹,如同杀神般向他们讨要公平。 皇帝动摇了,尤其是在面对新的‘怜妃’时。宁昭用皇后利用他的手段去报复,分毫不差,全部还给了皇后。 可这只是他的那一份,还没有算上甄蓉儿、和他们死去的孩子。 皇帝驾崩的那天,新‘怜妃’在身侧伺候,宁昭如入无人之境地走了进来。他利用这位与自己母妃有几分相似的妃子,熬死了皇帝,然后来到皇帝面前,再将自己的计划一一剖析给皇帝。 皇帝身体有疾,再加上宁昭的有意刺激,最终咽气离世。太后知晓此事,但她母族已经和宁昭绑得太深,她被自己母族所抛弃,被留在宫内诵经念佛、连见宁昭抗诉一句都不行。 宁昭谋反,先杀皇帝,然后是甄芙儿。 皇后被宁昭下药软禁在宫内,他将太子和甄芙儿绑到皇后面前。 宁昭抓着甄芙儿的头发,如疯鬼一般把她在地上拖拽着。甄芙儿哭得很是凄惨,她不明白为什么宁昭不再喜欢她,也不懂宁昭为什么忽然要对她拔剑相向。 没错,甄芙儿知道宁昭喜欢自己。 她又不傻,宁昭为她宁愿不娶,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是她深爱太子,已经嫁给太子,自然不能回应宁昭。可她是特殊的,她在宁昭面前一直这样。她以为这份特殊能够持续一辈子。 “我没有!”甄芙儿大哭道:“甄蓉儿又不是我害死的!凭什么要我偿命!” 她遵纪守法,从没干过一件坏事,甄蓉儿被抓后,她甚至还拿着太子令牌,跑到大军中见宁昭。 甄芙儿崩溃道“就因为我跟她长得像吗!凭什么!” 她穿越而来,拥有太子和宁昭的喜欢,从小到大都是人群中心,她如此特殊,本应是世界的女主角,为什么要因为区区一个长得像她的替身死。 宁昭将甄芙儿拽到被绑的太子面前,他从后揪着甄芙儿的头发,强迫她后仰着头,将剑抵在她的脖子上。 “为什么?就因为你拿着令牌,明明知道她被人送去替你死,你也没有想过要站出来!” 甄芙儿如果真的想救她,就不会只是在他来以后跑到他面前哭。她拿着令牌,有一万种方法可以冲到赵将军面前阻止这件事,哪怕只是拖延一下时间,他都有机会救回甄蓉儿。 可是甄芙儿没有,她没有半点要为甄蓉儿得罪皇帝皇后的意思。 甄芙儿受太子庇护,藏着躲着、就在离甄蓉儿不远的城外,眼睁睁地看着甄蓉儿去死。 这就足够了。 甄芙儿被宁昭的话堵得哑口,她一时无言,才想起来要反驳‘可是谁规定见义勇为是强制的’‘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 甄芙儿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宁昭已经划破割断了她的脖子。 甄芙儿的血溅到太子身上,她睁着眼,浑身发寒、只记得宁昭通红疯狂的眼睛。 宁昭已经入魔了,没能发现甄芙儿死后、远处的景象开始扭曲翻涌起来。其余人也根本没有注意到,或者说他们根本看不见。 被堵住嘴、绑在椅子上的太子,因为甄芙儿的死激动挣扎起来。 宁昭丢下甄芙儿,将视线挪移到太子身上。 他道:“皇兄,你也不冤。你知道你将甄芙儿藏起来,就一定会有人帮你去抓甄蓉儿。事情不是你做的,但也是你默认的。” 不然,当初太子为什么要阻止他出兵,为什么又在事后一言不发、从不辩解。 太子和甄芙儿都是甄蓉儿之死的既得利益者,说他们没有私心,谁又会信呢? 太子盯着宁昭,眼里流露出恨,但也平静了下来。 他确实无法反驳宁昭。 他们是兄弟,即便皇后对宁昭的母子情是假的,可他们的兄弟情义不假,他们太了解对方。 不仅是甄蓉儿,宁昭也始终受利用,为太子提供着各种便利。即便太子不知宁昭身世,东宫借肃王府转移过太多次注意力,太子不可能不知情。 太子默认了。 宁昭命人吊住太子的脖子,让他在皇后寝殿上挣扎着。 被下药浑身疲软的皇后,看见这一幕、忽然疯狂大笑起来。 因为这个场景,和她多年前吊死怜妃一模一样。 那时候的宁昭在做什么?对了、他在襁褓里踢腿、眼神懵懂,还是她抱着去摸了她母妃的脚…… “报应!报应!” 落泪的皇后被宁昭一剑捅入心脏。 皇后盯着宁昭,语气狠厉说道:“你不能杀几个小皇孙!这是报应,你杀了他们,你死去的孩子,会生生世世不得超生的!” 当年,张嬷嬷也是这么劝她。让她给自己死去的晖儿积福,杀了宁昭,晖儿会死不超生的。 所以,她才没有下手;所以,她才会留下宁昭这个祸害! 如果当初杀了宁昭多好,她就不会落入今日这个境地。皇后威胁着宁昭,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后悔,有多想把张嬷嬷抓起来千刀万剐! 对了,那个贱婢,以前侍奉过怜妃的生母…… 皇后还在想着当年旧事,不受控制、满心愤恨地盘算背叛她的人。 宁昭抓着剑的手有些微微发抖,他往皇后心脏更深地刺进去一分,他道:“本王没有你那么丧心病狂。” 皇后睁着眼,在不甘中离世。 宁昭陷入仇恨,他拔出刺向皇后的剑,随着太子的咽气,一股无形的狂狼向他袭来。 整个世界如同被大火湮灭抹净般,天旋地转、破碎重组。 作者有话说: 胖妈现在有点担心,还没开始过年,胖妈就开始为过年回家没存稿忧虑了~ 第63章 宁昭第一次重生, 回到了自己和甄蓉儿洞房的当晚。 原本,他不肯喝交杯酒,将女官赶出门, 醉如烂泥地倒在桌上。 宁昭起身后,身体还有些被余波冲击的晕眩感, 望着充满喜庆的新房, 一时认不出此处是何地。他手撑着圆桌靠立,目光环视, 很快便找到坐在喜床、手执却扇的新娘子。 小小的却扇遮不住新娘全脸, 她头戴精致金钗凤冠, 眼眸微垂,眉心的梅花花钿金红艳丽, 额发微卷、柳眉和顺。 她的嫁衣金丝绣线,裙角袖摆每个位置都被人整理摊调好, 也不知她坐了多久、一动不动, 嫁衣始终没有皱乱。远远看着,她就仿佛木架上玩偶,美却无神,不像是真的。 当年醉酒昏睡度过的新婚夜,宁昭本不该有什么印象。可他看见这一幕,就完全想起来了,曾经自己是如何被送入洞房,在推搡中余光瞟了甄蓉儿一眼。 他记得她整齐的嫁衣衣角、端正不动弹的坐姿, 发簪玉珠垂落在额侧的样子。他当时根本没见过甄蓉儿, 只需一眼、便忍不住想, 这样安静的女子, 究竟为什么, 竟敢犯下欺君之罪、撒下这样的弥天大谎。 他将新房内的人都赶走,自己趴在圆桌上,借着酒劲、故意一觉睡到天明。 第二天起身,他在清醒下见到自己王妃的全貌。他震惊她和甄芙儿一模一样的外表,凝视打量她须臾,却发现自己根本不会将她跟甄芙儿弄混。没有任何理由,就是完全不会。 她接过婢女递来的湿帕,漱口的每个动作都端正得体,比礼教嬷嬷们做的还要赏心悦目。但她眉眼总是温顺低垂着,有种莫名的忧思和宁静,两种感觉萦绕交汇得很好,令人忍不住在她身上落视线。 她是个礼仪得体的大家闺秀,但是又有些不一样。好奇促使宁昭探究关注甄蓉儿,他等着甄蓉儿上前,想看看相处后她究竟会不会原形毕露,弄明白她是个怎样的人。 只是很长时间里,两人依旧无话。即便待在同一间屋子,也恍若两个陌生人,谁都没有打破沉默、互相沟通的意思。尽管后来遇到不得不交流的场合,甄蓉儿也疏离守礼,令人挑不出错处来。 甄蓉儿身上有股莫名的亲和力,令宁昭感到很舒心,即便宁昭不愿承认、对她仍然有误会,但他还是在管家提起府内账本时,决定把管家权交给甄蓉儿。 有点矛盾,怀疑她、厌憎她,但是内心深处似乎又有个不一样的声音……在宁昭还没有明白真相的时候,就稀里糊涂从行为上忍不住偏向这个人。 他们很少吵架,起冲突时多半也是宁昭在过激发怒。连宁昭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在等甄蓉儿靠近他,每次发火,都期待甄蓉儿能开口跟他解释两句,哪怕跟他吵两声也行。但是甄蓉儿从来不会这么做,所以他总是动完怒,等时间过去、淡化完情绪,自己再找台阶把事情抹掉。 甄蓉儿给宁昭的感觉很复杂,一离开那些京城是非,甄蓉儿不再触他底线,他就能将之前的事情放下,哪怕没有解释清楚、他也可以不计较地接受她。 原来是他的心,违背自己的理智在主动贴近她。 宁昭总觉得这是个梦,他红着眼眶走向甄蓉儿,每一步都很艰难,就像当初迎向那副棺材一样。 害怕失去,不敢相信。恐惧包裹着他,靠近确认后就会失去,可是又不能不去见她。 宁昭来到甄蓉儿面前,伸出冰凉无力的手,轻轻推开她手中却扇。 甄蓉儿将却扇挪移开来,气息有一瞬的停滞,内心深处似乎也没有表现的那么镇定。 十分短暂的心理建设后,甄蓉儿抬起眸子,看向前方的宁昭。 宁昭伸手摸向甄蓉儿的脸,真实的触感、温热的体温,都在叫嚣眼前这一幕是真的。 宁昭紧绷的弦忽然就断了,他双手捧起甄蓉儿的脸,俯下身与她额头相抵,泪水忽然翻涌而出。 好想她,封棺入葬以后,就再也没见过她。每年忌日,都会想着她会不会回来,屋子里燃着白烛待归,想入睡会梦,又怕她来时错过。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忍不住猜测是不是她。 那之后,宁昭才明白,夜里点一根烛蜡,等盼人归是什么样的心情。 更何况,他等的还是一个不归人。 “好想你,你去哪了……”宁昭哽咽着,哑声埋怨道。 甄蓉儿被忽然情绪崩溃的宁昭惊吓住,她僵着身子由宁昭捧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情况。 甄蓉儿原本强压镇定的心忽然紧张起来,她道:“王爷,臣妾甄蓉儿……” 甄蓉儿怀疑宁昭认错人了,她没想到宁昭对甄芙儿的感情这么的炽烈,竟令他崩溃失态成这样。 宁昭擦着甄蓉儿侧脸埋头在她颈肩、紧紧缠抱她。他心情闷怨道:“你是不是傻,我当然知道啊……” 甄蓉儿以为宁昭喝醉后胡言乱语,她生疏地抬起手、在宁昭后背安抚拍打着。 …… 那晚,宁昭同样没有与甄蓉儿行房,他醉得糊涂、加上余波的冲击,整个人始终处于是梦非梦的状态。他只知道要抱紧甄蓉儿,说什么也不能让她离开。 甄蓉儿陪了宁昭一晚,难得的手足无措,不知道要拿这个醉鬼怎么办才好。 宁昭一会相信自己回到过去,拉着甄蓉儿许诺保证‘你别怕,你不愿意,我不碰你,你别走’; 一会他情绪波动,又开始觉得这是假的,生怕睡醒梦就散了,说什么都不肯合眼,拼命要跟甄蓉儿说话,抓着她问‘你过得好不好’‘下面冷不冷’‘有没有受别的鬼欺负’‘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宁昭自己也很混乱,他非要跟甄蓉儿结发,把两个人的头发缠绕在一起,生怕她跑掉,还扯下红绸绑在两人身上。宁昭闹了一晚,熟悉的桂花香令他放松下精神,最终也不知是怎么合上眼的。 宁昭其实并没有入睡太久,待他醉意消散、睁眼醒来,看见被他缠结数缕发丝的甄蓉儿,人清醒过来,心也稳当沉落回位。 清晨,甄蓉儿被宁昭抱个满怀。 甄蓉儿在迷糊中苏醒,她发髻凤冠都没摘,稍一动作两人缠结的发丝就扯得她头疼。偏偏宁昭不想解、也不愿剪,只是一味地抱着甄蓉儿,从她身上汲取温暖、感受那份失而复得的庆幸。 甄蓉儿狼狈不已,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新婚第一天,会跟刚认识的夫君歪着脑袋对镜剪发。木盒里缠绕的发结一个又一个,两人都不同程度地发丝受损,严重到别人能一眼看出来。 宁昭用漆黑幽深的眸光凝望着甄蓉儿,他宝贝地将放着两人结发的木盒收起,坚持跟甄蓉儿喝完交杯酒。 宁昭忽然信起神佛,似乎只要将曾经遗漏的仪式补完,他们就真的能夫妻恩爱、生生世世不分开。 甄蓉儿本以为昨夜宁昭醉酒,只要他清醒便能好,谁知醒过来的宁昭更教人看不透。甄蓉儿像是莫名其妙被人拐上贼船,来不及反应、找不到应对的节奏。 宁昭自然看得出甄蓉儿的勉强,但只要甄蓉儿还活着,于他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吃了上辈子闭口不言的亏,这一次、宁昭什么都愿意对甄蓉儿说。 他没有要隐瞒自己重活一世的意思,只是不敢说得太细,怕甄蓉儿对他生怨。 ‘没关系,你还不喜欢我,我们慢慢来。’ ‘外祖父的事情交给我解决,你不用担心。’ ‘皇后害不了你,我会保护你。’ ‘你信我,和甄芙儿无关,因为是你,喜欢你、爱的也是你。’ ‘你跟我走吧,我会选处不受京城影响的封地,我们能过得很好。’ ‘我不在乎那些,只要你能好好的,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他只想跟甄蓉儿回到曾经封地时的生活,上辈子的恩恩怨怨他都可以放下。 宁昭上辈子杀兄弑父,在争储路上早已疯魔、双手沾满鲜血。他想要给甄蓉儿讨个公道,熬不下去,痛苦折磨逼迫着他、恨得踏上了复仇路。 而如今甄蓉儿还活着,那他就可以扛下去、他就可以活。 宁昭是个说到就会去做的人,向甄蓉儿许诺的每句话,他都没有食言。 经历过上辈子的宁昭,在以一种决绝到近乎逃避的方式,快速跟过去做了切割。 他求到太后面前,寻求皇帝的庇护,为自己谋得一处不受打扰的边境封地。他利用太子的兄弟情谊,把有关皇后的威胁扼杀在摇篮里,从宁昭翻脸到他安全离开京城,全程只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重生的先机优势能令所有人动容眼红,可对于宁昭而言,他不贪多,他只要甄蓉儿。 宁昭在等甄蓉儿,两辈子的耐心、全用来等甄蓉儿爱上他。 宁昭从不掩饰自己的爱意,面对甄蓉儿的疑惑更是有问必答。 ‘也许上辈子我们就是夫妻。’ ‘我以前待你笨,现在想聪明点,可是好像也没有找到方法。’ ‘你希望我怎么做,我不会,但我可以学。’ ‘我这样你会不会不开心?你如果不喜欢,一定要告诉我。’ 他们还是过着以前的老日子,不同的是,宁昭有些小心翼翼,变成安静凝望、沉心等待的一个人。他性子被磨耗得越来越稳,在甄蓉儿面前伪装镇定又难掩生涩。 两辈子,第一次向喜欢的人、主动剖析表现自己,还要小心不要让对方觉得负担烦恼。 这对于宁昭来说,比防范京城可能出现的威胁,还要困难。 但他在努力、他怎么可能会退缩呢?有甄蓉儿偶尔回应的一个浅笑,就足以令他兴奋高兴许久。 没有什么是时间抹不平的,本该是这样。 直到不久后,大靖忽然出现一场原本并不存在的洪涝。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64章 起先, 是南方连续几天的大暴雨,河水暴涨、雨水冲垮房屋、淹没农田……各地渐渐传出洪涝遇害的死讯。这场雨波及南方的绝大部分地区,没有人知道这雨究竟什么时候会停, 从白天到黑夜,持续不断地下着。 后来, 南部江河堤防溃决, 有县官瞒报,波及四城, 百姓被迫背井离乡、变成了流民。宁昭的封地处于最南境, 虽有所波及, 但在南方各城里算是情况较轻的一个。这就导致,附近无数流民开始涌入宁昭封地, 安置赈灾成了大问题。 好在,宁昭已经不是上辈子那个只会打仗的自己, 虽没能做到全尽人意, 但也还算妥当。只是与宁昭相比,面对迫在眉睫的情势,朝廷的反应就显得格外迟钝,最终、导致流民问题愈演愈烈。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宁昭一直防备着的恒王、在这个节骨眼,带着朝廷的赈灾粮,起兵谋反了。 这辈子,为了避免恒王生事, 宁昭已经提醒过太子, 也设法防备不让恒王封地称王。但谁也没料到, 皇后性子蛮劣, 失去宁昭的她、很快就因为后宫各事惹皇帝生厌, 给了恒王母妃可趁之机。尽管东宫依旧稳当,但皇帝身体康健,如何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太子独大。 于是,在有心将恒王留守京城、当闲散王爷的情况下,皇帝力排众议,坚持将领兵赈灾的任务交给了恒王。这就导致恒王在得到赈灾银两后,直接将其劫走,运入三皇子封地。 宁昭知道三皇子为谋反做了多年准备,如今肯定储备充足。当下流民四起,对于百姓而言,只要有一口饭吃,他们就愿意跟随揭杆。 与此同时,宁昭派去监视良王的人也收到消息,良王与外境蛮族有勾结,通过三皇子封地,私下交易了不少粮草、兵马和武器。 “皇后害我母妃时,可曾想过今日?”良王被抓自戕前,疯魔大笑道。 良王封王却留守京城,就是因为他身上有其母妃的异族血脉,当年良王母妃被进献入宫,因容貌美艳,盛宠一时。后来听说失去帝心,最终抑郁而终。 良王比宁昭年长,这些都是宁昭出生前的旧事。不过良王和宁昭不一样,他年纪与恒王相近,母妃离世时已经晓事。良王后来被一位没有母族势力、未能生育的妃嫔收养,在京多年一直很低调。 良王原本并没有兴乱的条件,也是因此,上辈子没人提防他,才让他劫走了太后。 经历过上辈子,良王死前对皇帝皇后的控诉,宁昭自然也都查过。所有人都说,是因为宁昭母妃当时盛宠不断,致使良王母妃心情郁结,最终病逝。宁昭也怀疑过是不是皇后下的手,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当时良王身死,宁昭身陷夺嫡风波,也腾不出手、去深究一个死人的过往。这就导致,宁昭并不知道,良王已经和异族勾结多年,只是猜测他的兵马和三皇子有关。 良王母妃只是异族上献的一位美人,谁能想到她会有这样大的力量。 这辈子宁昭派人盯着良王,没让他生乱,只是良王数十年来做的事,不是宁昭一朝一夕就可以阻止的。 宁昭通信给太子,及时阻止良王叛逃,但大势已定,良王死后、南境异族便开始频犯大靖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让本就因天灾人祸艰难求存的大靖百姓、深陷水火。 朝廷应该派兵抵御外敌、赈灾救民的…… 这辈子和上辈子不同,上辈子恒王已经拥有封地,并经营多年,兵马粮草充足,所以才会久攻下。这辈子他们只有三皇子在后方驰援,而三皇子的封地贫瘠,灾年之下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即便皇帝因为恒王的背叛动怒犯糊涂,太子也不应该轻重不分,混淆主次。可太子就是这么做了。 朝廷很快下令,要求宁昭管辖南方灾地,实际就是不派兵、不支援,要率先集合粮草兵力,对恒王和三皇子发难。他们的算盘打得很响,料准宁昭不会弃南境不顾,想依靠他一人暂压流民之势、抵御外敌。 宁昭信不过朝廷,他没有以前那么天真。宁昭怀疑,这里面有东宫党和皇后的手笔。他们要平定叛乱,还要借异族之手除掉、或者削弱他。这些人的心太脏,也许等他战死,他们才会派兵来。 为了防备恒王叛乱,宁昭手上其实囤积了可以抗衡的粮草和兵力。但这是保护他和甄蓉儿的剑,他不想用来赌朝廷的良心。 宁昭不愿如东宫所愿,他要放弃南境、放弃南部各城百姓,任由外敌的铁骑破关踏进来。 如果天子和储君都能置江山不顾、弃子民荒野,他为什么要冒着危险去救他们。 但是,在宁昭整军准备带甄蓉儿离开的前几天,察觉到封地情况有变的甄蓉儿,主动前往兵营,与他相携回府。 午后,他们坐马车通过街道,甄蓉儿掀着车窗帘,眉心微拢、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外。 近几日来,甄蓉儿一直都是这副忧思郁结的模样,宁昭忙着处理兵营的事,但他关心甄蓉儿,也从府内下人那听了不少。 “不会有事的。”宁昭握住甄蓉儿的手,向她保证道:“王妃你别怕,本王会保护好你的。” 宁昭上辈子就始终唤甄蓉儿‘王妃’,他们之间没有更亲近的称呼。两人性情都比较内敛,导致即使过了一辈子、宁昭也依旧如此。 甄蓉儿回身看宁昭,微微摇头。 宁昭将甄蓉儿揽入怀中,甄蓉儿也顺势靠在他身上。他们成亲两年,甄蓉儿虽然还未敞开内心,但宁昭待她的真诚和用心,她也都很感激,能够看得出来。 甄蓉儿道:“王爷,臣妾本想招个有经验的人入府照顾小白……人牙子开价,现在买三个人,只需要半吊钱。” 小白是宁昭为甄蓉儿买来的白猫,它才四个月大、正是调皮爱闹的时候。甄蓉儿便想招个有经验的人入府,避免拘得太厉害,让它生闷发病、或者不留神跑了。 但是最近水患成灾,甄蓉儿便动心、让管家到人牙子那打听打听,有没有能稍微用得上的人,她可以买下来。 谁知道消息刚放出去,府里便来了四个人牙子,挤了十数人进来,都是些七八岁大的孩子,男孩女孩都有,个个面黄肌瘦,好不可怜。 半吊钱三个人,这只是明面上的价格。事实上,只要他们收人,多低的价格人牙子都可以谈,甚至有个孩子亮着眼睛看她,说自己很会干活,只要两天给个馒头就行。 甄蓉儿身在王府,对外面水患的真实情况一知半解,那天给她的冲击,是难以想象的。 今日她去找宁昭,沿途侍卫开路,她一路数过去,不过两三百米的街道,就有近二十名乞讨的灾民,最后还是她不忍心再数,放下了帘子。 而那小小的米铺前,挤满哄抢的百姓,他们背井离乡、拖家带口,不知从多远的地方来,才总算找到一处可以买起一袋米的地方。那已经‘很便宜’的一袋米粮价,是三个孩子一辈子的卖身钱。 甄蓉儿心情很复杂,自从朝廷的旨意颁布后,宁昭就频繁出入兵营,她知道王府近来有别的打算。 “这是天灾,我们已经尽力了。”宁昭知道甄蓉儿在为灾民难过。 这场水患之灾上辈子并不存在,宁昭不信命,对这种天降异象,尽可能不去多想。 他担心是因为自己的重生,担心会斗不过天命,留不住甄蓉儿。所以他很谨慎,在乱象之中始终逼自己保持清醒冷静,避免踏错一步。 “没有。”甄蓉儿抓着宁昭的衣襟,苦涩道。 她知道他们没有,王府以及各县的仓库里还有粮,异族在边境村庄抢掠,而他们的兵马,已经准备好弃城撤退了。 宁昭又何尝想这么做。他曾经的人生理想,是当个守卫山河、保护大靖百姓的将军,如今他要全部违背…… 他也很迷茫,可是朝廷只会想要他们死。 宁昭道:“我们救不了整个南部的百姓,异族现在只是小打小闹,等太子和恒王交战……异族如若集结兵马,朝廷不肯增援,我们后继无力,只是舍命徒劳。” “我们能到哪去?”甄蓉儿问宁昭道。 宁昭见甄蓉儿似乎愿意在这个问题上退步,心里松了一口气。宁昭要弃城离开,之所以没有跟甄蓉儿言明,就是怕甄蓉儿因为他的做法厌憎他。 宁昭道:“离开南部,往北地去。” 宁昭甚至准备,如果恒王能拖住太子,他就杀回京城,再谋一次反。 他不是没想过过平静的日子,但他依旧没有选择。宁昭是这么觉得的。 可是甄蓉儿告诉他,道:“山河破碎,何处是家。” 宁昭垂眸,与甄蓉儿清澈的眸光相对。 甄蓉儿道:“王爷,臣妾不懂政事,但也浅薄读过几本书。人生在世、万般皆苦,何惧天灾,皆人祸不可防。老天爷只是下了一场雨,恒王要谋反、朝廷要打仗,异族频犯我边境,我们一走、异族如入无人之境,祸乱至中原,会有多少人死于非命。□□,是人祸。” 甄蓉儿说到了宁昭一直不敢深思的问题。 他当然可以杀回京城,以他的兵马,甚至可以截断太子的粮草,让太子和恒王两两相斗、死于流民之乱中。但异族攻入边境,南部沦陷,不知要死多少百姓,用多少人命来填这一场人祸。 朝廷可以这么做,东宫可以这么盘算,但他如果离开,那他和那群人有什么区别。 可甄蓉儿不知道,他跟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区别。 他杀兄弑父、祸乱谋反,一条夺嫡路,双手早就沾满无辜人的血。 宁昭会做出弃城的打算,就有牺牲这么多人的准备。但是甄蓉儿还在,她是悬崖边栓着他的那根理智的弦,她不让他沦为跟他们一样的人,她拉着他、不想他坠入地狱里去。 宁昭将吻落在甄蓉儿的额头,心里又酸又苦,想着若是当年她还在,他一定不会跨过那步、变成恐怖的恶鬼。 宁昭动摇不安道:“可是,如果我保护不好你怎么办?” 甄蓉儿垂眸坚定道:“臣妾不需要保护,就在这陪着王爷。事在人为,很多事百姓们办不到,但我们可以试一试。” 甄蓉儿双颊微红,毕竟没有与宁昭商量过。她小声、维持镇定道:“半吊钱三个孩子,臣妾跟人牙子商量,把几个年岁小、染病的全部收买过来。臣妾有让管家还价,没花什么钱,就是看病、添几口饭,还需要一个院子……” 宁昭被甄蓉儿说得心中一软,他觉得自己阴暗生秽的人生,被甄蓉儿洒上了光。 他心情放松道:“府内的孩子你看着安排,本王会命县府将流民集结,让他们开放粮仓、分批施粥。” 有甄蓉儿在,宁昭忽然觉得,这也并非是难以办到的事。 宁昭道:“流民中会有壮力,本王会想办法将他们收归,将兴乱的异族打回去!”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65章 有些事, 看起来很难,做起来渐渐都会迎刃而解。 宁昭处理得很小心,每一步都精心筹算过。灾难来临, 最怕的就是谣言。宁昭知道自己必须牢牢把握住人心,至少在当下、他得比朝廷更有威望。 他将朝廷不再增援的消息散播到南部, 在百姓绝望之际, 留下个依旧平和的‘肃城’。 大量流民涌入宁昭封地,激化封地和流民的矛盾。宁昭向封地百姓外宣异族的威胁, 让他们迫于兵力不足, 不得不接受征召流民;同时又向封地外的流民展示封地的艰难, 让流民明白,封地要不了那么多人, 所有人进来、所有人都会死。 宁昭将流民分批,首先收护孩子, 稳住流民们的希望, 再将青壮年流民征召,用他们抵御异族,拉近封地百姓和流民的距离。宁昭借用流民兵马的优势和号召力,迫使南部县府放权,打压趁机作乱的粮商权贵、联合各城重新调配资源,尽可能安置其他人。 宁昭是眼下唯一愿意站出来处理这些纷乱的人。百姓已经等得太久,绝大部分人都是善良的,即使宁昭的做法侵犯他们的些许利益, 但唇亡齿寒的道理、掰开揉碎地讲给百姓听, 百姓不会不懂。 百姓们知道自己不能乱, 只有团结起来才能拯救自己;百姓们知道真正的敌人是搜刮他们血肉的贪官恶商、和祸乱边境的异族, 举刀时他们懂得应该面向谁。 县府施粥的铺前, 有流民闹事: “听说利丰城的人,每天一碗稀粥、一个馒头,凭什么我们只有一样!狗屁的肃王,都是假的!大家跟我翻了这铺子,冲进县府去,就不信他们敢不把我们当人看!” “你没听公告我们水患受灾的人多吗?” “不是说了米粮就在路上!你闹什么!” “县府里都是受灾要救治的孩子,你进去想做什么!” “你看那些空着的寺庙官宅,不是肃王人家能给我们住进去吗!” 不一会,流民自发组建的巡逻队赶了过来,拘押制服闹事者,动乱很快就平息了下来。 封地内城的酒楼里,有说书人说起水患: 有人埋怨道:“要我说,就应该关城,放那些流民进来做什么!我们这本来就受灾,自家的米粮都不够吃,还要分他们一口!肃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把城里弄得乱哄哄的。” “没有流民兵,靠你上战场啊!我们可以输几次,你的小命,估计一回就够了。” 埋怨的人被调侃后有些气怒,正要闹事反驳,却没想周围都是应和的人。 “哈哈,别别,他想死可以,我们一回都不输!区区异族,有肃王在、兵强马壮,还怕打不跑他们!” “说起来,先前都说米粮不足,但自从肃王派兵到各城收缴、对那些贪官奸商下手后,我们的米价、反而还降了呢!” “对!真心疼啊,按照现在这个价,之前花出去的银子,够我多买七八斤粮。” “你才七八斤,我先前怕粮价上去,看着适中多囤了两大袋。悔死我了。” “没事、没事。大家没看见肃王府的公示嘛,别哄抢,粮价慢慢会稳下来的。每个人都囤,老想着吃上大半年,粮价可不是会上去。” 那开口埋怨的人是个公子哥,灾年不愁吃穿,那里知道米粮多少钱。他见情势不对,闭嘴不敢再言。他在心里嘀咕道:难怪爹娘不让他在这时候随便出门,原来外头都被这群穷鬼愚民给占了,晦气得很。 可其实,能在这个时候上酒楼听书的人,或许没有公子哥家里富裕,但手里肯定也有余。只有真正大富为恶的人,才会那么害怕厌憎宁昭。他们都是宁昭铁骑和百姓的砍刀下、恐惧屈服的人。 忽然有人发出感慨:“就是朝廷、唉,你说恒王为什么要谋反呢?也不知打完恒王,朝廷会不会腾出手管我们。” “朝廷,真不是东西!”有人低声咒骂,他旁边的人只当没听见,没有反驳找他麻烦。 “大家怕什么,还有肃王呢!朝廷敢不管我们,我们就跟着肃王,找他们讨公道去!” “是啊!讨公道去!” 百姓们怕犯忌讳,对外不敢明说,心里早就骂了千八百遍。 什么朝廷、什么皇帝,什么太子! 异族都打到家门口,也不给他们派兵增援,还将各城流民当做包袱一样丢给他们肃王!如果朝廷敢欺待肃王,看他们南部反不反它! 都说什么太子仁善,结果心里还不是只有皇位,生怕谋反的恒王抢他位置,急匆匆带着全部粮草士兵去镇压,根本不把他们南部的百姓当回事! 还不如让肃王当太子! 这不是某个百姓的想法,是南部诸多人的心声。在这样的灾情下,人们下意识将整个受灾南部当做一个整体。他们不是封地内外、某个城的人,是整个南部,肃王治下的百姓。 在大难来临时,宁昭稳住局势,赢得了民心。无数有识之士,不远千里地投奔他,希望能为此贡献一份力。 宁昭的威望因此一天比一天高,超过所有人的预料。 在南部,百姓不知天子、不识储君,只认肃王。 而这些,都是在朝廷将重心放在恒王谋反的时候发生的,等他们擒杀恒王和三皇子,逐渐从南部各府的奏折中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太子归京后,东宫幕僚和大臣纷纷商议起此事。 “太子殿下,我们不能轻易给肃王增援,现在给他们送粮,就是在给肃王添助力,放任他做大!养虎为患啊!” 有大臣建议道:“臣有一计,殿下、与其派粮草救治流民,不如派我们自己人,前去接管肃王的流民兵。肃王征召流民,本就不合规矩,只要说服皇上,派将军前去收归,肃王手上没兵没人,相信那些流民,也不会再信任他。” 此计用心险恶,并没有表面说得那么简单,聪明人都听得出来,不给粮、又收兵,显然是要逼流民兴乱,这不仅会使宁昭的威信受到动摇,很可能还会受到流民的反噬。 立刻有人便领悟应和道:“臣觉得、此计可行。” 也有幕僚不是很支持,宁昭抵御异族、稳住南部,怎么说也是位利民有大功的好王爷,他有些偏向宁昭,便道:“殿下,不如把肃王召回京城?皇上现在正是对封地皇子起疑心的时候,将肃王召回,重新给他划个封地,让他当个闲散王爷……” “肃王狼子野心!你能保证,另外给他封地,不是壮大他势力?” 东宫太子党的人全都有些慌急,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宁昭已经在南部作大,成为了隐患,不除不行。 如果说宁昭还和太子关系亲近,他们倒是可以用以前的老方法,把宁昭的功绩抢过来,但宁昭离京时就已经和东宫撕破脸,他们不敢再这样做。 太子为此始终沉默着,他内心深处,还是不想和宁昭彻底对上。 他现在只怪自己的这位皇弟,为什么不傻笨一点,为什么要将南部流民和异族的事处理得这么妥当,哪怕宁昭做得不好,他也会保他,可是偏偏、他做得太好了…… 臣子看出太子的迟疑,说道:“殿下,肃王能注意到恒王有异动,能在良王身边安眼线,他前往封地不过两年,就已有如此实力,很难说没有异心。如今整个南部听候他差遣,一旦他兴乱,就不是区区一个恒王那么简单了。” 太子在深思后道:“如果是这样,尔等的方法就都不可行。” 在场人不解噤声着。 太子道:“阿昭对孤有所防备,这些小动作就瞒不了他。” 如果有人知道你要下杀手,当你亮出刀时,他就会躲、会反击了。 太子一直以为宁昭愚忠赤诚、容易摆布,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对方很可能只是避开自己的锋芒,有意屈就自己之下……太子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明明他才是这天下的储君,是众望所归、最仁德睿智的皇子。 太子没有立刻决断有关宁昭的事。他道:“太子妃是不是派人救治了南部染疫的灾民?” 说起甄芙儿,在场幕僚大臣无不头疼。他们所遇的绝大部分麻烦事,几乎都是甄芙儿闹出来的。 之前有南部县府上折,说水患过后发现有疫病,便急忙派人将附近的几个村子都封了。 他们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封村、封城,熬命,命大能活过来的,最终走出来。 疫病爆发,县府发现得及时,没有令其传播出去。东宫本来准备上奏拟折,加大赞赏那名县府,可太子妃偏偏在这时候跳出来,到处拖后腿,逢人就说县府草菅人命,置几村百姓性命不顾。 好在恒王和良王出事后,没有皇子敢在这个风头闹事,否则、又是活生生给人送把柄。 最终东宫只能选择一个折中的方法,派人进村子进行救治。说是派,其实就是逼人去送死,毕竟朝廷不给粮、不给药,能救什么人…… 有大臣疑惑道:“殿下是指?” 幕僚明白了太子的意思,他道:“水患大灾后会有疫病,南部流民这么多,不可能没有人染疾。” 众人陷入沉默。 朝廷不发粮,会惹来民怒;派人接管流民军,但人心还在肃王身上;召肃王回京,如果惹怒肃王,还有开战的风险……用疫病的方法间接破坏肃王在百姓中的民心,确实比直接跟他硬碰硬、来得更加安全有保障。 疫病只要在南部闹起,就是肃王处置流民不当,肃王会成为天下罪人,罪责无论如何都逃脱不掉。 太子道:“派人看着,无需闹得太大,点把火、找个缘由即可。” 太子的目的是针对宁昭,如今已有三位皇子谋反,如果宁昭也起反意,天下百姓会怎么看他这个太子。太子不敢掀起民怒,也没打算让疫病失控,他只要在南部各城闹上几起疫病就已足够。 只要将疫病控制得当,火就烧不到他们身上。 作者有话说: 胖妈发现,自己最近每天都延迟,翻一翻评论、隔一段就能看到胖妈一次。(捂脸) 嗯,这章短小,但今天至少不延迟吧~ 第66章 疫病, 忽然集体在南部各城出现,没有任何的征兆、也找不到任何的病因。 京城率先驱赶隔绝流民,百姓们风声鹤唳, 只要是南部来的流民、都会受到歧视。 有人说这是老天爷在惩罚南部各城,让他们遭受水患、最后又用疫病来清洗他们, 任何试图帮助他们的人, 都会受到天谴; 北部的百姓叫嚣紧闭城门、不接收流民,县府但凡表现出收留帮助的意向, 就会被自己管辖内的百姓喷骂谴责; 除此之外, 朝堂上每天都在争论, 该不该给南部粮食、是赈灾救治,还是等疫病稳定、再安排赈灾, 要求皇帝下罪己诏的呼声越来越高; 皇帝被架到一个尴尬的位置,今年水患、异族入侵、三位皇子谋反, 如果再让疫病兴起, 最后恐会生乱,下罪己诏安抚民心,反而排在赈灾救民的前头。 可没有任何一位会皇帝愿意这么做,这就导致皇帝和朝臣一直僵持着。 直到皇后找到皇帝,给他提供思路。 “皇上,疫病为何只发生在南部、不敢来北部?还不是因为北部有您的龙气镇压着。您治下这么久,南部从未发生过这么大的水患,偏偏您把南境封给肃王、派他镇守, 南部就发生了水患……” 皇后对宁昭又妒又恨。妒的是宁昭离开不过短短两年, 就在南部获得那么大的威望, 压过太子锋芒、令东宫忌惮;恨的是她抚养宁昭多年, 可是那白眼狼竟敢挣脱她的控制, 跑到太后和皇帝面前跟她做切割。 宁昭怎么可能优秀得过她的睿儿? 宁昭怎么可能逃得过她的手掌心! 皇后跟太子抱着同样的心思,他们都要将宁昭召回京城。只是皇后内心更加阴毒些,她要软禁剥夺宁昭的‘肃王’称号,让宁昭生不如死、挣扎无果,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发烂发臭! 皇帝不明白皇后的心思吗?他懂。 可即便他对宁昭有愧,在遇事时,皇帝还是将自己的利益摆在更前面。 皇帝也不希望宁昭在南部作大,三皇子就是最好的警告。皇帝连自己的太子都忌惮,更何况是宁昭。他也认为,最好的方法就是将疫病的事推给宁昭,再将宁昭召回来。 此时,皇帝、太子、皇后,三人的想法和利益都是一致的。 最终,皇帝下诏、责骂肃王对流民未加管理,致使疫病蔓延,要求他入京受罚。 这一则圣旨,几乎判死宁昭,将疫病蔓延的罪则全部推到了他的身上。 这可是皇帝说的,难道还有假吗?百姓们都是这么想的。 宁昭封地开始出现人心不齐,质疑他草率接收流民的声音越来越多。原来南部团结互助的景象被打破。 宁昭接旨时,他脸上的讽笑和高高在上的威压气势,将传旨人震慑得低头闪躲,不敢与对视。 传旨人紧张地想着,肃王离开京城不过两年,怎么就像变了个人,拥有比皇上还要可怕的眼神。 宁昭不怒自威,他没让传旨人回京,而是找借口暂时将他扣押起来。宁昭身边的将士个个身穿盔甲,剑上异族的血似乎还没淡去,他们刚上前、肃杀之气便将传旨吓跪在地上。 宁昭当然知道京城那边的打算,如今水患成灾、疫病蔓延,朝廷不赈灾、不派医,倒先向他问责起来。这些人有多虚伪丑陋,宁昭上辈子已经见识过。 宁昭不准备接旨回京。他不用猜测,都知道此时京城等着自己的是什么。能让他回京的只有一个情况,那就是杀回去,再把那些人杀一遍。 “事情调查得怎么样?”宁昭向身边的将领询问道。 将领道:“许将军跟秦大夫到疫病突发的几处城郊看过,正如王爷所料,秦大夫也说,流民几乎都是同一时间发病,但他们来自各城各处,受感染的时间应该不同,不可能这么巧。” 宁昭身边有幕僚上前道:“王爷,很可能是有心人做局。但是现在百姓受流言影响,朝廷还下达这样的圣旨和命令,我等只怕来不及确定调查……” 南部受灾逢难,宁昭所获的威信比太子党估算的要高得多,他身边早就集结一群有志之士,各城县府大多对他俯首叹服,宁昭要调查疫病情况、阻力并不大,缺的只是时间。 “无妨,派人伪装成异族、在外境城郊露面。本王会写信回禀父皇、就说异族作乱暂时无法动身回京,拖延一段时间。” “王爷英明!” “王爷,此计甚妙!” 宁昭身边的幕僚将领纷纷表态道。 在旁人看来困扰难办的事,被宁昭四两拨千斤、轻松化招。 宁昭上辈子跟太子争斗多年,朝政上的游戏,他早已熟练于心。他会调查此事,即便最后事情查出来就是天灾,他也有办法将它推脱干净。 只是现在,宁昭不能坐着不动。南部各城那些别有用心、心怀鬼胎的人,开始借疫病和朝廷圣旨之事做文章,暗中集结势力反对宁昭。 那些贪官奸商、啃食百姓的血肉,惧于宁昭的铁剑、一直躲躲藏藏不敢露面,可如今、他们的靠山是朝廷、是天子。 只要能将宁昭赶走,他们又可以继续为祸百姓,粮价该疯涨疯涨、朝廷赈灾粮下来该贪就贪,甚至连受灾染病的流民、他们也可以不用救治。 宁昭是他们最大的敌人,他们正全力以赴,想尽办法要击垮他。 宁昭如果不出手,就会给出‘软弱’的信号,让那些人更加肆无忌惮、变本加厉。 可是,这就意味着,宁昭得离开封地。 宁昭心情低沉,不动声色地遣人退下。 …… 宁昭回屋见甄蓉儿。 甄蓉儿正在书案上打着算盘,她眸子微垂、神态认真,纤细白皙的五指在算珠间快速推移着,整个屋子静得只能听见算珠的碰撞声。 宁昭看着努力坚持的甄蓉儿,那些阴暗险恶的念头被他渐渐压下。 其实对于太子的出招,宁昭还有一个简单不费劲的方法。他完全可以放任疫病传播,停止各城供粮,挑起南北各城矛盾。北部不肯接收流民、朝廷迟迟没有增援派粮,到时候百姓还没来得及病死,就要被饿死。这样,他们自然而然会知道,拥护谁才能拯救自己,区区疫病、就不会再受百姓关注了。 宁昭来到甄蓉儿身侧,甄蓉儿将心思都放在账目上,等宁昭跪靠在她肩侧,她才察觉到他在身边。 甄蓉儿缩肩闪避,见是宁昭,放松下来。 甄蓉儿急忙在账目旁写下备注,避免弄乱,她边写边问道:“王爷怎么了?” 宁昭见甄蓉儿不搭理自己,用酸闷的语气抱怨道:“王妃眼里都是账本、本王进来都没发现。” 甄蓉儿放下笔,转身不解地看向宁昭。宁昭跪直看着甄蓉儿,见她望着自己的眸子清澈平静,低头像个蛮牛、用脑袋一次次轻撞甄蓉儿胸口,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撞到她心里去。 甄蓉儿近来为了流民的事冷落宁昭不少,宁昭自己也忙,很想让甄蓉儿陪着,但又不敢打扰她。只能听下人禀告,王妃今天对账多久、王妃今天见了几个粮商、王妃跟几位夫人商议如何出力安置流民…… 要不是宁昭怕流民有疫病,甄蓉儿还得到安置地区帮忙派粥,到免费就诊的药房给人磨药…… 甄蓉儿做的事虽然细小琐碎,但加起来比宁昭还忙。宁昭看着心疼,找不少人来帮忙,可甄蓉儿闲不下来,总有办法给自己找活干。而夜里,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宁昭有满肚子的话想跟甄蓉儿说,但他知道甄蓉儿疲倦、不敢多言,只提让她快快安眠早睡。 甄蓉儿的心跟宁昭不一样,宁昭是在退步忍耐,心里苦涩、哪怕甄蓉儿哄他两句也好。可甄蓉儿却毫无察觉、一头扎进忙碌中。 宁昭觉得,自己比甄蓉儿没时间照顾的那只白猫还惨,至少那只猫喂饭的时候,还能被甄蓉儿抚摸抱一抱。 “王爷是怎么了?”甄蓉儿面对宁昭孩子气的动作、拒绝不是接受也不是,甚是尴尬。 宁昭停下来,有气无力地靠着甄蓉儿道:“本王怀疑疫病背后有有心人在推动,朝廷的旨意本王决定暂且压下,但……我得带兵到各城走一趟,可能要在外面忙上一两个月。” 越说,宁昭便越不想走。 府里的事,宁昭完全可以找到人来替代甄蓉儿,可他尊重甄蓉儿,不想甄蓉儿放下手头的事,跟着他跑。 而且各城的疫病不知道发展到什么程度,没有亲眼见到,宁昭不敢胡乱下定论。他不想让甄蓉儿四处跑,担心害她染症,到时候剜他心也不为过。 可是一想到要分离那么久,宁昭就完全不想动。 宁昭靠着甄蓉儿,疲软地放松双手,全身重量往甄蓉儿身上倒。 甄蓉儿有些坐不住,抓着宁昭的双肩推开他。 甄蓉儿眉眼认真,略显担忧道:“必须王爷亲自去吗?外头疫病闹得厉害……” “王妃担心我?”宁昭看向甄蓉儿,眸光里流露出温柔,有些兴奋意外地问道。 甄蓉儿缓缓点头。 宁昭的心忽然沉沉涌上一股涩意,他将甄蓉儿揽抱在怀中,闷闷轻声道:“我会小心注意的,不会到病人中去。” 甄蓉儿对宁昭时不时更换自称的说话方式已经习惯。 她知道宁昭心里有她,在情感一事上甄蓉儿有些迟钝,宁昭的细心和宠爱她或许不能立刻感受到,但宁昭给的尊重和重视她能看得出来。 宁昭做事从不瞒她,天大的事都会跟她商量。主子的态度决定下人的行为,也是因此、宁昭的下属也都非常敬重甄蓉儿,拿她当王府的另一个主心骨。这是许多后宅女子,忙碌操劳一辈子都未能赢得的。 不是金银财宝、情话宠爱,是见她如见我的同等地位。宁昭有些笨拙,但他比绝大部分男子都要更赤诚。 甄蓉儿心里也莫名升起股离别的不舍来。她同样笨拙道:“王爷放心去办事,臣妾会在府内等候王爷归来。” 宁昭也忍不住叮嘱道:“那你也要小心,有什么事差遣下人去办,最近还是不要见外客,少接触人……” 甄蓉儿从宁昭怀中离开,浅笑道:“臣妾明白。王爷准备什么时候走?” 宁昭心里想着,越早越不容易生变,他即刻都可以离开。 可他却道:“明天早上。” 甄蓉儿有些着急,忙起身道:“太赶了,王爷的行囊还没准备……” 甄蓉儿左右来回走动,表情严肃、急促道:“臣妾这就开始收拾。” 宁昭见甄蓉儿开始为他忙活,脸上露着笑,目光紧跟她移动、牢牢钉落在她身上。宁昭在甄蓉儿记录的账本页折起一个斜角,泄愤似地随手将它关合上。 作者有话说: 胖妈没骗人,这章本来真的很长,长到胖妈写了六千字都没有写完,于是胖妈决定把它断章了。 呜呜,原谅胖妈吧,毕竟我们也要为过年考虑考虑,今天少看点,但过年或许就不会断更,还是很划算的是不是。(捂脸)(顶锅)(溜了溜了) 第67章 宁昭离开封地前将足够多的人手留下, 以此保护甄蓉儿。他害怕上辈子那样的事发生,特意嘱咐、要将甄蓉儿好好护在府里。不给朝廷半点可趁之机。 宁昭一边查探疫病来源,一边对那些冒头作乱的势力下狠手。 有时候, 跟这些阴沟老鼠对抗,可不比带兵打仗轻松。而且宁昭亲力亲为, 有几次都跟危险擦肩而过。朝廷那边对宁昭的回复半信半疑, 可宁昭毕竟守护南境有功,朝中还是有不少大臣愿意站他, 为他说话。 皇帝有些意外宁昭的成长, 没有强硬要求宁昭立刻回京, 但还是派了将军下来、要求接管南境,不给宁昭借口。太子不想撕破脸, 也以为宁昭只能借此周旋一段时间,他们哪里知道, 宁昭早就不是当初的他, 如果时间不够,他有千万种方法,让前来接管的将军意外死在路上。 真把宁昭逼急,他可以做到极致。他只是贪婪甄蓉儿给他的温暖,一再警醒要求自己不要沦陷坠入黑暗。他想光明地活着,为了他和甄蓉儿。 为此,宁昭也非常努力,他受困周旋于各城, 花了大量的时间。将各城的疫病情况, 逐渐控制下来。 …… 各城疫病都在好转, 可宁昭的封地, 也变成攻击他的靶心。 宁昭得罪太多的人, 他们不敢明着对抗宁昭,却都抱着恶毒的心,想要宁昭也不好过。 这一次,下手的人变杂,情况开始变得不好掌控起来。封地肃城的疫病者忽然增多,而且他们的疫病跟现在传播的有所不同,更加严重致死。 与此同时,京城有则流言传扬开来:‘太子妃是天降神女,有她在、就可以镇住疫病。’ 宁昭对疫病的处置没有瞒过东宫,他们知道宁昭在借驱赶异族的名头、在调查疫病镇压内乱。处理好疫病对皇帝无害,皇帝选择睁只眼闭只眼,可东宫不行,他们做贼心虚,担心宁昭拿到证据、等他杀回来,就是要跟东宫争储位了。 于是在东宫的有意谋划下,甄芙儿被推出来造势。 ‘疫病发生时有几个村子逢难,太子妃派人前往救治,治好了他们。’ ‘听说京城有个人发病,眼看就要死去,太子妃为他祈福,上苍听到祷告,就让他好了。’ ‘太子妃若不是神女,疫魔为什么会害怕太子妃。’ ‘太子妃是老天爷派下凡解救他们的,太子妃选了太子、因为太子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南部以前都没有那么大水患,更别说这么严重的疫病,都是镇压南境的肃王身形不正,所以才让南部邪气入侵……’ ‘听说肃王的王妃跟太子妃长得一模一样,是因为肃王也爱慕太子妃,垂涎神女,不过也难怪,神女谁会不喜欢呢。’ 就这样,流言经过百姓口口相传,越说越离谱,几乎连宁昭每夜对着王妃思慕神女这样的话也说了出来。偏偏甄蓉儿和甄芙儿同胞双生,有了让百姓谈资议论的点。 流言在北部传得有模有样,南部百姓也因此有所动摇,但宁昭余威尚在,没有人敢以此兴事。 宁昭的亲信倒是无人相信流言,他们亲眼目睹过宁昭对甄蓉儿的用心,随宁昭经历过这么多事,也都知道宁昭的为人。 如果说,散播疫病的事,宁昭手下还有人迟疑不敢相信,那么这些明晃晃针对宁昭、为东宫造势的流言,东宫的险恶用心就再明白不过。 他们追随宁昭,不少人一开始只为进份力、寻位明主。可现在形势逼迫他们却团结起来,决心随宁昭争一争储位。皇上昏庸、朝廷腐败,东宫欺人太甚,君逼臣反,他们决不能坐以待毙。 宁昭这边凝聚起人心,而宁昭本人也有了夺位反击的打算。 宁昭谋划对流言进行反击,控制疫情后便开始起事。可是还没等他行动,就收到甄蓉儿的来信。 封地肃城疫病情况严重,甄蓉儿决定封城。 这个决定虽然突然,但绝不草率。甄蓉儿做了大量的调查、派人拜访观察过肃城疫病的情况。城内的疫病、比外面正在传播的要危险得多。原本的疫病,病发最严重的时候不过四五日,半个多月都不会轻易致死,死亡的可能性也不是很高。 而肃城内正在流传的疫病,病发扛不过三日,患病者头疼呕吐、浑身疼痛,痛苦不已。不过短短十来日,就诊处就统计上报出近百具尸体,可怕至极。 甄蓉儿听到汇报后,第一时间下令封城。她非常果断,知道在这样的紧要关头,绝对不能任由新的疫病传播,给宁昭添乱。 而近来流言四起,为了稳定人心,甄蓉儿选择坐镇留在肃城,她只能这么做。 她一走、被关的满城百姓会如何?刚稳定下来的南部各城会怎么看宁昭?而虎视眈眈的东宫、又会以此怎么做文章?朝廷又要怎么问责逼迫他们。 如果甄蓉儿依旧不懂朝事,她肯定不敢乱下决断,写信听由宁昭处置。可偏偏宁昭什么都不瞒甄蓉儿、什么都给她说,甄蓉儿知道形势,有自己的判断,也自觉有一份责任在。 甄蓉儿做了正确的选择,但这个选择绝不是宁昭想要的。 宁昭收到信、没有半刻迟疑,立即扬鞭上马。 他带着一队骑兵,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回封地。 上辈子的错过一次次在宁昭眼前闪现,他连喝口水的功夫都不敢耽误,双唇起皮皱裂,因为久未入食,马背上还险些晕眩过去。 不好的预感驱使着宁昭,他如疯魔般急切的样子、镇住所有的随从,一路上没有人敢劝半句。 宁昭在收到信的第三天夜里赶回肃城。 深夜,肃城城楼上士兵各个拔剑站岗。他们大多数人熬红眼眶,紧绷着不敢松懈,内心有股坚定的信念,誓死要守住城门,不允许任何人闯出去。 马蹄疾行、从远到近。士兵们听见马蹄声,远远只看见一队人骑着快马,朝城门方向狂奔而来,身后扬起无数沙尘,气势悲壮肃冽。 士兵们面面相觑、来不及反应,直到代表宁昭的‘肃’字黄旗立起。 “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士兵激动大喊道。 站岗的士兵都跑到城楼上俯看,所有人兴奋相传,沧桑疲倦的眼睛里洋溢着希望。 “王爷回来了!” “王爷回来了!” “开城门,快开城门!” 士兵一窝蜂跑到城楼下,他们急切去动城门户枢…… 守城将领赶来,用身体撞开开门的士兵,拔出剑大喊僵持道:“干什么!干什么!” 有士兵激动哭喊道:“王爷回来了!王爷带着一队人……” 守城将领眼里划过一丝动摇,他很快坚定骂道:“现在什么情况,没听到王妃的命令,谁来都不许开城门!你们放王爷进来做什么!你们什么用心!” 此刻,士兵们才反应过来,原来宁昭的到来并不能解救他们,理智回笼、他们的心逐渐往下沉。 有人在沉默中抹泪大哭起来。 封城九日,那是地狱般的遭遇。在这座城内,死亡的人每天都在以一个惊人的数字叠加,百姓们一个个倒下、大夫接连病逝,身边同队站岗的伙伴陆陆续续减少…… 所有人都想出去,百姓们起先只是向他们吐口水,后来就开始朝他们扔石头,他们哭求哀喊,拿着锄头大刀冲向他们。 他们有些人被砍伤,有些人对抗时跟疫病者接触病逝,他们坚守在城门前,但他们同样渴望能够离开。 更别说,这里面还有接触疫病却没有患病的人,九日了、他们都清楚自己是被选出来的。他们不会染病、也不用死。可他们却站在这里,老天爷都不收的命,却要被百姓活活杀死。 城门内部堆垒的疫病尸体,不仅是震慑,防的还是那些健康想离开的百姓,只要健康的人还想活,就不敢冒着感染的危险轻易靠近。但是现在,这个方法也没什么用了,因为这座城里,几乎已经没有不头疼、不发疼的健康人。 他们在跟所有人对抗,不是百姓们先死绝,就是他们扛到城破。 有士兵不甘道:“可是……” 就在此时,肃城城门外骑兵远远吹起‘开城门’的讯号号角。 士兵激动地抓着守城将领,渴求道:“开城门!将军、您听见了吗?王爷要我们开城门!” 守城将领犹豫着,他知道这城门不能开。守城将领离开准备上城楼,汇报肃城的情况,阻止宁昭进程。 可他万万没想到,城楼上有士兵慌急大喊道:“将军!发了信号,王爷没有停!马速不变,会撞上来的!” “八十米!”有士兵大喊汇报着。 守城将领脸色大变,连忙下令道:“开城门!快!快!” “四十米!” 守城将领跑上前帮忙打开城门,一群人手忙脚乱,本能地在跟时间追赶。 “十米……” 临近城门,骑兵们纷纷呐喊着:“开城门、开城门!” 城门在仓促间只来得及推开一条小缝,宁昭骑着黑马率先冲了进来,随着城门的逐渐大开,数十名骑兵如离弦的剑般飞射进来。他们快得犹如一道残影,旁边拉门的士兵只感觉一道疾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城门后的木栏被士兵及时拿开,但其背后高垒的疫病尸体却来不及收起。马匹的速度太快,宁昭紧拽缰绳,马儿在一声急鸣下高高跳跃,危险跳过‘尸山’。 紧随其后的骑兵有些越过了障碍,有些来不及反应,拉马急停在‘尸山’后。急行数日的队伍,第一次被打散。 宁昭停下马,回身望向那堆垒的尸体。 守城将领弃下城门,超宁昭大喊跑来,急喊道:“王爷,不能进!里面危险……” 宁昭掉转马头,没有听守城将领的劝告。周围骑兵见此情况,没有迟疑,也急忙跟上。 “王爷!”士兵们见状,也不由自主地追喊着:“不能进!不能进啊!”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这是昨天的宝贵的存稿啊~过年了,真的是发一章少一章。呜呜~ 第68章 宁昭朝王府骑马疾行, 街道上没有一个人,两旁随处可见堆弃的尸体,像极一座荒弃的鬼城。如此严重的疫病, 病发就是为夺人性命,速度之快、完全没有喘息的机会。 这让宁昭想起那场原本就不存在的水患, 冥冥之中、仿佛一切自有天定。 远远的, 宁昭看到王府方向升起的浓烟,火光刺破黑夜、照亮半边天。 …… 宁昭在府门前弃马, 骑兵们纷纷拔剑护卫。 王府内随处可见交战死去的尸体, 百姓的数量更多, 武器简陋粗糙,甚至用到肉搏的方式。但府内护卫士兵的死状却更加惨烈, 惨烈到随行有骑兵看见、忍不住呕吐起来。 他们可是上过战场,在异族蛮铁骑下活过来的人, 却因为眼前的一幕震惊不适。 他们急冲入府, 停在着火的主屋院内。 院子里跪满持武器的百姓,大概有四五十人。他们面朝火屋、下跪叩拜,嘴上念念有词,仿佛中邪入魔般。发现有人闯进来后,有杀红眼的人受惊站了起来,也有人依旧跪着、生怕自己心不够诚。 “王爷?”人群中忽然有人认出宁昭。 “王爷回来了!” “太好了,王爷回来救我们了!” 恐怖的是,这群身上带血的百姓, 面对宁昭时脸上竟然露出笑容。他们的反应和守城士兵并无不同, 仿佛绝望中看到光。 “王妃呢。”宁昭隐忍询问着, 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烧得看不见入口的正屋。 有骑兵搜寻到一位还有气的府卫, 扛扶着他走过来。 那位府卫捂着腹部的伤口, 眼中泪水模糊双眼,泪珠划过受伤的脸部,化为了血泪。 府卫哑声哽咽道:“王爷,他们说王妃是疫病的邪女……” “王妃呢?”宁昭僵硬地再询问了一遍。 府卫用沾满鲜血的手指向燃烧着的主屋。 宁昭毫不迟疑,弃剑冲入火海,无论是骑兵还是百姓,统统来不及阻止。 “王爷!” “王爷!” 骑兵们追到门口,被可怕的火蛇挡在门外。其中某位士兵冲得太前,被大火燃烧到头发,退出来扑打后才得以熄灭。 骑兵们红着眼眶站在火屋前,不是他们不愿意去救火,是谁都能看得出来,这样的大火用水已经无法熄灭。 百姓们见此情况,竟然又对着火屋下跪叩拜起来。 有骑兵追问那名府卫,大喊道:“到底怎么回事!” 府卫道:“他们说太子妃是神女,见王妃的祈祷治不好疫病,就说王妃是邪女,必须除掉王妃,疫病才会消失……” 疫病突发,绝望中的人什么都愿意相信。 起先,只是府里的一位绣娘,她找到甄蓉儿,说自己的孩子病重,想让甄蓉儿像甄芙儿那样,祈祷上苍拯救她的孩子。甄蓉儿知道神鬼的口子不能开,她派人将孩子送去集中诊治,但最后那个孩子还是死了。 绣娘记恨甄蓉儿,觉得她和甄芙儿同为上苍之女,却没有甄芙儿的仁善之心。绣娘便将自己孩子染病穿过的衣裳,偷偷藏缝进甄蓉儿的枕被中。 疫病都是这么感染的,病人被隔离起来、接触他们吃穿碰过的东西,都会被感染。 可是甄蓉儿没有发病,而贴身伺候她的几个女婢,都因为枕被受害感染、连带整个王府都牵连病死不少人。 甄蓉儿不会感染疫病的消息被传扬出去,其实不仅是甄蓉儿,虽然只是极少数,外头也有接触疫病、最后却没有病发的人。 但失去理智的百姓不会听信这些话,他们更愿意相信京城的那个流言。 太子妃是天降神女,能够阻挡任何疫症,那么和太子妃一母同胞的王妃,是不是也是如此? 百姓要求甄蓉儿祈福,向上苍祷告,他们集体跪在王府门前,拼了命地磕头,呼声愈演愈烈,就连将士们也开始动摇。军心不稳,那是肃城守兵第一次内乱,甄蓉儿被逼着走上祭台。 但显然,这个方法是没用的。疫病并没有因此得到平息,反而随时间的蔓延、感染越来越多的人。 祈祷不行,那会不会跟身体有关?百姓们又开始有了新的怀疑。 事情可怕到,连甄蓉儿身边的女婢,患病时都开始祈求甄蓉儿给她一滴血。 甄蓉儿也想过控制疫病的病人,将他们彻底隔离起来。但他们行动的速度快不过疫病蔓延的速度,当军队内部都开始因为染病有分歧的时候,甄蓉儿手上的力量就不听从她调配了。 第二次,有士兵联合百姓破城。 健康的人不愿意留下来等死,患病者都想着出去找别的大夫救治。 甄蓉儿凭借着宁昭的威望,号令士兵挡住了城门。可频繁地和病人接触,导致军队里感染的人越来越多。患病者发现对抗的方法,开始故意感染别人,试图以此来拉拢更多人反抗。 第三次,甄蓉儿最信任的将领试图劫持她。 对方在亲人接连离世后,听信谣言所说的话。肃王是恶鬼,他的到来导致南部出现水患,如今他的封地,也开始出现如此可怕的疫病。只要离开这座城,离开肃王的控制,他们就都能活。 对宁昭忠心耿耿的副将舍命救下甄蓉儿,他们以极大的代价平息这场内斗。甄蓉儿被保护在王府内,城内仅剩的兵力,一半用来保护甄蓉儿,一半用来护城。但那也仅仅是百余人而已,更别说疫病之下、每天都有人在死亡。 宁昭威信仍在,百姓们不敢轻易怀疑他,他们选择将矛头一致对准甄蓉儿。 听说双生子在皇室是大忌、这本身就不是什么吉利的事…… 太子妃和王妃会不会是一正一邪?太子妃是‘正体’受天命所喜爱,所以祷告有用。而王妃是‘邪体’,不被天命所认可,所以才治不好他们。 水患肯定是王妃带来的,疫病也是因王妃而起……如果是肃王,为何不是肃王去的外城有疫病,而只有王妃在的肃城病发。以往是肃王在王妃身边,龙子的余威压下王妃的邪气,等肃王不在,王妃的邪体就不受控制,开始祸害他们了! 王妃肯定知道自己是疫魔,她害怕被神女察觉,所以封城想杀光他们,让他们闭嘴死在里面! 百姓们对甄蓉儿有恨,他们想要甄蓉儿死,仿佛只有她死去,疫病就会结束、灾难就会远去。百姓不敢亲自对甄蓉儿下杀手,毕竟甄蓉儿跟神女是双生,自己又不会染病,对神魔下手可能会被诅咒。 他们决定用火来洗净甄蓉儿身上的罪孽,烧掉她、驱赶疫魔,让疫病远离他们。 所以,就有了眼前这一幕。 …… 骑兵们咬牙切齿地听完府卫的讲述。 他们跟随王爷调查各城疫病,与暗中势力做斗争,好几次跟生死搏斗、性命危在旦夕。他们为的是什么,为的不过是南部百姓们能活下去。 他们千辛万苦所做的、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而这一切,难道抵不过京城几句虚无缥缈的流言、让这群人发疯到要烧死王妃的地步? 有位骑兵满身血性,他握紧双拳仰天大喊,拽起身侧仍在跪地祈祷的百姓,狠狠揍了他一拳。周围的百姓不为所动,也不知他们是心虚害怕,还是真的担心自己祈祷的心不够诚。 宁昭没能再从正门出来,他一脚踹开窗户,闹出的动静吓坏满地百姓。骑兵们赶忙上迎,慌急之下,有人直接用手搬起烧燃的木头。 宁昭抱着甄蓉儿从火海里闯出来,他头上金冠被火灰落融,发丝一股焦味,原本就负伤的肩侧因搬动推移而撕裂,他的双手全是水泡,一双眸子布满血丝。 他身上有火苗的痕迹,骑兵们用手帮忙拍打扑灭。 有百姓看见甄蓉儿被抱出来,悲呼道:“不可以!不能救!不能救啊!” 百姓们纷纷道:“王爷,王妃是疫魔,必须杀了她啊!” 百姓们以为甄蓉儿还活着,其实并没有。 他们将甄蓉儿赶关在屋里,放大火要烧死她。木块在烈火的燃烧下砸落、重伤甄蓉儿额头令她晕眩。甄蓉儿凭着最后一点力量,将自己蜷缩在角落。她挣扎着吸入太多的烟灰,早就没有了鼻息。 宁昭跪抱着甄蓉儿,泪水划过脸上血灰,烫出水泡焦黑的手小心地触碰甄蓉儿的脸。 他在屋里已经唤甄蓉儿很久,可她根本没有醒,他探过她的鼻息、摸过她的脉搏,平静无波,完全没有一丝起伏。 宁昭在火海里找得很疯,他明明很快就找到了甄蓉儿,这么久才出来,是因为他已经不打算再往外走了。 不如就待在里面,抱着她、陪着她,跟她一起死去。 宁昭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上辈子甄蓉儿死后,他亲手抱过她、她的身体很冷,身上没有一点温度。可现在她的身体明明还有余温…… 宁昭已经愣怔糊涂了,他忘记甄蓉儿在大火中待了那么久,身体烫热才是对的。他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祈求将甄蓉儿从大火里带出来,能够唤醒她。 “王妃。”宁昭哑声低唤道:“我回来了。你睁开眼看看我……” 即便到这时候,宁昭心底也压着一声‘蓉儿’,陌生得不懂怎么喊出来。 他明明安排了很多人保护她,他收到信很快就赶来、路上连口水都不敢多喝,他跑死两匹马,已经尽可能地快了……可他还是没能救下她,依旧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宁昭收紧双臂,将甄蓉儿禁锢在怀中,仿佛他稍微放松些、她就会消失一样。 他埋头在甄蓉儿颈侧大哭,椎心泣血、泣不成声。不是宁昭不掩饰自己的痛,是太疼、痛得根本没办法去藏。 堂堂一个王爷,跪伏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痛哭着。 宁昭两辈子没有什么在乎的人了,他只有一个甄蓉儿、只要一个甄蓉儿……可他依旧没能护住她,让她又一次死在自己的怀里。 宁昭开始自责怀疑,他反思自己重生后究竟都在做什么。 他在为莫名其妙的事情奔波着,犯糊涂去保护一群不相干的人,然后又一次痛失所爱。上苍怜悯,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明明手握先机,却连护住她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他到底是有多无能,到底是有多愚蠢。 一开始他就应该杀了太子和皇后、拿下皇位,为什么要跑到这个封地来! 水患的时候他就应该关城门,任由流民冲击北部! 异族进攻的时候,他应该带她走,他明明有这个机会,最后又在犹豫什么! 他为什么要管那群人吃不吃得起饭、为什么要担心那群人能不能控制疫病,他们饿死、病死与他何干! 因为一群不相干的人害死了她…… 宁昭痛苦地想着,他因为一群不相干的人、害死了她。 他救那么多人有什么用?都是一群愚民,半分怜悯也给不到她,不值得,到头来、用她的死才能令他醒悟,光悟到一个‘不值得’。 周围有人在低泣,分不清是骑兵还是百姓,亦或者都有。 宁昭打横抱着甄蓉儿走出院子,骑兵们不解他的举动,红着眼跟随他。 百姓们不敢跟随,便伸长脑袋紧张地注视着。 宁昭背对院门,抱着甄蓉儿坐在台阶上。 他用肩膀和满是血水的手捂住甄蓉儿的耳朵,视线落在前方的地砖上、眼睛有些发直。他低声狠绝地对身边的骑兵下令道:“杀了他们。” 杀光他们! 这个命令并不突然,也谈不上难以接受。 训练有素的骑兵们拔出剑,满揣仇恨地踏回院内。百姓的求饶和惨叫声就在身后,宁昭始终紧捂着甄蓉儿的双耳,不让那些声音弄污她的耳朵。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为什么这么早,因为今天是存稿~嘿嘿。 第69章 肃城的百姓, 多半死于疫病、少数死于内乱,剩下的都葬送在宁昭手中。 肃城变成一座彻彻底底的鬼城,大火烧了几天几夜都没有停歇。 宁昭带领骑兵和守城将领在城内熬等几天, 确定剩下的人都不会感染疫病后,将他们带离肃城。他们都像是经历了一场梦, 尤其是那些坚守数日的守城将士们。 他们牺牲了那么多人, 眼睁睁地看着朋友和伙伴离世,最终却什么也没有守住。他们彷徨不知道意义在哪里。但是没有人对宁昭的号令提出异议, 因为那些人已经算不上普通百姓, 与暴民无异。 直到他们重新看见人群, 仿佛从溺水的深海中浮冒出头来。 是有意义的,他们没有守住城内的百姓, 却守住了城外的人。他们做得对,牺牲是值得的, 没有人被辜负。 众人是这么想的, 但这里面并不包括宁昭。 宁昭觉得甄蓉儿被辜负了,这是不值得的,不管是城内的那群尸体,还是城外的这群人。 宁昭的报复一如既往,他要的不仅是太子或皇后某个人的命,他要用他们的手段、摧毁他们最在意的东西,以此回敬对方。 新的流言在南部蔓延开来: ‘疫病是太子放出来的,当初的村民根本没有被治好。’ ‘县府可以作证, 当初已经封村, 是太子妃执意招人救治, 最终放出染疫者。’ ‘各城在同一时间发病, 是因为有人故意投放传播疫病。’ ‘肃王抵御异族、救助流民, 太子忌惮肃王,故意陷害。’ ‘朝廷直到现在还没有给我们发粮!’ ‘京城的官老爷们想将肃王召回,这样他们又可以提高粮价、贪污勾结,不管我们死活!’ ‘太子为了嫁祸肃王,毒死整个肃城的人!’ ‘哪里有那么急的疫病,是下毒,肃城的人是被太子毒死的!’ 当流言摊开,真假掺半的时候,百姓不会再细思深究真假。他们连京城那么离谱的流言都可以相信,怎么能要求他们,在县府作证、各城目击、自己还饿着肚子的情况下产生质疑。 南部百姓们同仇敌忾、义愤填膺,宁昭不再需要镇压暴民,他自己就率领着他们。 更令东宫想不到的是,宁昭坦诚他曾经对甄芙儿动过心。这原本应该是宁昭藏着捂着、一辈子不敢示于人前的弱点,可他偏偏承认了,宁愿自己抹上满身污秽,也舍不得让甄蓉儿受丁点委屈。 对于这点,南部百姓自有论断: ‘王爷曾经喜欢过太子妃又怎么样!王爷从来没有逾矩过!’ ‘王爷成亲后就离开了京城,你说王爷能对太子妃有什么非分之想!’ ‘说王爷看着王妃思慕太子妃?笑话,王爷对王妃有多好你们知道吗?听说肃城出事,王爷不眠不休三天就赶回城内,明知肃城可能有疫病还是进去了,王爷不顾生死、难道为的是京城的太子妃啊!’ ‘听说了吗?是皇后为了保全太子妃的名声,逼着王妃嫁给王爷的,王爷也是因为这样,才气得不顾养育之恩……’ 而京城那边,对流言的处理更有意思: ‘太子妃啊!京城谁不知道,平时就很没有分寸,王爷喜欢她?我看是她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段,勾引了王爷。’ ‘太子妃未出阁前就勾搭了太子和肃王,故意利用肃王刺激太子,最后坐上了太子妃的位置,京城大臣们心如明镜,谁不知道这事哦……’ ‘还说神女?太子妃根本没有治好疫病的本事,她就是个狐媚子,妖精似的勾得太子为她失了魂。自从有了太子妃,太子谁都不要呢!’ ‘还好肃王娶了肃王妃,要不然、还不知道要被太子妃勾骗到什么时候。’ 流言的传播幕后不仅是宁昭,甄芙儿太遭人记恨,她成亲三年未有所出,别说对外纳侧妃,太子连收人入房都不肯。有多少人盯着甄芙儿的太子妃之位,就有多少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地抹黑她。 就像当初太子借疫病传播,任由贪官奸商的幕后势力对肃城下手一样。 太子不是造成肃城疫病的直接凶手,宁昭也没有抹黑甄芙儿逼着要她死。宁昭知道这些人最在乎的是什么。 不仅太子和甄芙儿,宁昭还借用流言,将皇后和皇帝拖下水。 ‘这么说来,当初三皇子根本没有做错什么,皇上是被蒙蔽了吗?竟然将三皇子遣去封地,没封王只得了个封号。’ ‘难怪三皇子会跟恒王一起谋反,原来都是事出有因,是东宫害了他!’ ‘而且良王也谋反了,死前还说自己母妃是皇后害死的。’ ‘别说了,皇上这么厉害,怎么可能对东宫和皇后的事完全不知道,说不定就是皇上纵容的。你看,皇上这次还不是骂了肃王,要将肃王召回京呢!’ ‘皇上成年的皇子就那几位,除了太子,最小的久病缠身,剩下的三位谋反,唯一的肃王还被逼落如此境地。皇上如果不昏聩,皇后如果公正贤明,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面对百姓的质疑声,东宫和皇帝都陷入极尴尬的境地。 宁昭还没开始动作,就已经自乱阵脚。 皇后要太子休掉甄芙儿,重新娶一位有助力‘清白’的太子妃; 太子企图退一步收纳侧妃侍妾,被甄芙儿以死相逼,最终也不了了之; 皇帝可以回护东宫,但事情不能摆在明面上,他因为三皇子的事怒斥痛罚皇后; 皇后被揪出当年良王母妃的事,面对南部疫情传播的‘铁证’,言官开始弹劾太子,已经有人动了要皇帝立宁昭为储君的心思; 皇帝被气得卧病在床,他知道大臣分析得没有错。太子跟肃王相比、太子闹出来的那些丑陋流言,一国储君卑劣到置百姓于不顾…… 皇帝不可能丢弃掉整个南部,那是他大靖的半壁江山。宁昭所做的都是实事,南部百姓现在都偏向他,如果他执意对宁昭下手,维护太子,很可能会再闹出一次动乱。 大靖没有哪一任皇帝,会昏聩到让四位皇子谋反,到时候百姓会怎么看他?别说太子,他的皇位都要坐不稳了。 皇帝动了废太子的心思,他觉得自己对这个儿子已经失望透顶,他尽力了、是太子不争气。 皇后听到风声,近来的流言令她草木皆兵,在皇帝还没有下决心前,皇后慌急地让人刻做了大皇子的灵牌,抱着它、一身丧服在皇帝寝宫前跪了一夜。 ‘看在我们可怜的晖儿份上,再帮东宫一次吧!睿儿是晖儿的弟弟,你弃睿儿于不顾,晖儿泉下有知怎么安心?’ ‘这是你欠我们母子的,你让那个女人的儿子当太子,你看晖儿还认不认你这个父皇。’ ‘你当初已经抛弃过晖儿一次,现在又要抛弃我们睿儿,逼着睿儿去死吗?’ 皇后知道皇帝的弱点,她已经借助死去的孩子获得太多,每当危急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想起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活着的时候,没有死去这么好用。 皇帝到底没有狠下心。 他怎么能狠下心呢? 正如皇后所说,他当初已经因为宁昭,抛弃过宁晖一次。他不能让宁昭坐上那个位子,他对宁昭已经足够好了。 皇帝决定退一步,皇帝派出大量的赈灾银粮,想要借此平息南部百姓的怒火。短时间内,皇帝也准备安抚宁昭、不再刺激激怒他,等以后再找机会处置宁昭。 可是朝廷刚派出去的粮,还没到南部,就被流民乱贼洗劫一空,查无可查。流民、乱贼、官员,还是宁昭,皇帝的国库已经空了,饿着肚子的百姓没时间等他慢慢去查。 皇帝当初对南部不派兵、不增援,如今也尝到了这个恶果……在宁昭的有意安排下。 直到这时,宁昭才在南部百姓和手下的乞求劝说中、缓缓竖旗。 宁昭的谋反,是民心所向,名正言顺。 天子不公、储君无德,天下百姓自危。 北部无力抵抗,也存了无心抵抗的意思。宁昭率军长驱直入,最终剑指天子位,连让皇帝反悔的时间都没有。 当宁昭再次杀死甄芙儿和太子时,乱流之中,他看到了他们身体上缠绕牵引、密密麻麻的丝线。 周围人身上的线都是灰的,甄芙儿和太子的线带着紫色,而他、浑身如血般赤红…… 这一次、宁昭察觉到重生的关窍,也窥探到世界之外的秘密。 他以为他只有这一次机会,没想到自己也会被如此眷顾。 宁昭没有丝毫的恐惧,怀着感恩的心,迎向冲击着整个世界的乱流。 ……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宁昭已经数不清自己进行了多少次努力。 他每次都会回到不同的时间,紫微星下、天命之子,太子和甄芙儿犹如世界的中心,他们不断蚕食卷绕身边的灰线,犹如旋涡般凝聚着力量,影响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每当他更进一步,天地就会插手进行干预。天灾人祸,数不清的各种方式…… 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临到关头想要变上一小步……也阻止不了甄蓉儿从城墙上被推落。 甄蓉儿的尽头就在那座城下,多一天都不会有。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抱着甄蓉儿的尸体、跪在下面痛哭。 只晚一步、每次都只晚一步。 到头来,他以为的重生恩赐,只是甄蓉儿不断重演的死亡。她死了,在他的推动下,以各种各样的方式。 杀了太子和甄芙儿,世界就会重启; 脱离太子和甄芙儿命定的人生,世界就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补偿助力他们。 宁昭扛过一劫又一难,最终都会以甄蓉儿的死亡结束。他再怎么挣扎,都延缓不了甄蓉儿的寿命,只会让她更早地从他身边离逝; 如果什么都不做,至少甄蓉儿还能多活几年,这是对宁昭最大的讽刺、和最狠的残忍。 明明是自己深爱的人,却不敢抱她、不敢靠近她、冷落羞辱她,只为了让她能活到从城墙上摔下来。 宁昭找不到努力的意义,他只敢在甄蓉儿入睡的深夜,偷偷靠近、企图从她身上汲取一丝温暖。 停下吧,只要最后不杀掉太子和甄芙儿,一切就会结束。 可是宁昭舍不得,他好几次都跟甄蓉儿许诺来世……来世、或者生生世世。每当走到尽头,他就会想起来,害怕甄蓉儿会带着哪一世等他,害怕他就此食言。即便宁昭的来世在不断重复着,即便甄蓉儿根本感受不到。 他想她,看她温柔地笑一笑,看她在阳光下逗着猫…… 每一世每一天,因为面对的是甄蓉儿,宁昭过得都很认真。他没有因为一切可以重来而敷衍她,一世就是一辈子。 他心里苦、一个人挣扎,没办法唤醒她。 每当宁昭试图透露些什么,世界就会停滞。 宁昭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心怀忐忑、尝试告诉甄蓉儿这个荒唐的世界时……甄蓉儿就坐在榻上,一脸温柔地倾听着,他抓着她的双手,半跪在她身前,心情紧张不已。 世界因此停滞了数年,或者更久。宁昭不知道、因为在静止的世界中,他已经失去时间的概念了。他只知道自己等了很久,一直等着甄蓉儿恢复动作,他整个人都迷失了。 无计可施、束手无策。无数次的重生中,宁昭疯了又醒、醒了又疯,只有在甄蓉儿面前,他才能逼着自己正常清醒…… 宁昭想救甄蓉儿,数不清的失败论证,令他明白了‘特殊’两个字。 天下百姓,所有人都只有一根黑线。 甄芙儿是全天下唯一拥有两条线的人,紫线与黑线缠绕着。她和太子不同,太子的紫线一旦被阻断,就会从身边人和天地中进行补偿。而甄芙儿身上的紫线一旦淡化,就会从甄蓉儿身上直接抽走力量。 甄蓉儿身上的线是白的,独一无二。她与甄芙儿之间的联系,仿佛命定般就要被榨取、被牺牲。 宁昭拿那些摸触不到的丝线一点办法都没有,每一次尝试都是失望。 他曾走到世界的尽头,在某一次的重生,甄蓉儿死后数十年,他走对世界为他们定下的故事线,最终看到了结局。 恒王造反、朝廷腐败,因为异族的入侵,大靖山河破碎。太子成为中兴之主,后宫独宠甄芙儿,诞下四子二女,七十五岁太子退位、选择与甄芙儿隐居山野。 在他们看夕阳的山崖上,一行白字出现在虚空中。 ‘从此,宁睿和甄芙儿就在山野小屋中,幸福美满地度过了余生。’ 赶在那行白字消散前,宁昭杀死了他们,重新掉入轮回。 这就是真相,他们所有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让宁睿和甄芙儿拥有一个美满的结局。 漫长的流转后,一个跟甄蓉儿一样、拥有白光的光球找到了他。 它有些紧张结巴地说道:‘那个,是这样,我叫系统,不对,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让你弥补过去的遗憾!你只要补满我这个进度条,完成追妻火葬场,我的意思是,有个叫甄蓉儿的人,你应该认识,你对她好一点,别让她离开你百米……’ 这是又一次失败的尝试,时间停滞了许久。宁昭浑浑噩噩,对系统的话、似乎听懂了,也似乎没有。他伸手抓住眼前漂浮的系统,第一次抓碰到如光线一样虚无的实物,他将光团塞到怀里白猫口中,阻隔系统聒噪的声音。 “我拒绝。” 作者有话说: 过年了,存稿啊~大家新年快乐! 第70章 不过是又一次的重生, 乱流扑来时、宁昭是这么想的。可是极短的一瞬间,他仿佛跳跃进另一个世界,白色的空间宽阔没有边境, 没等他细看、便被拽入新的重生。 宁昭睁眼时就站在王府正屋的外间,他耳听八方, 联系屋外婢女的私语, 再看看屋内的摆设,立刻就确认了自己来到什么时间点。 成亲三年, 他和王妃第一次行房, 在他生辰的当晚。第二天清晨、婢女在屋外候等叫水, 他起来对王妃发怒,将她赶到西屋, 令她在下人面前颜面尽失。他以为她耍手段骗他,失望负气, 离开后因为她平静的态度越想越恼, 最后跑到管家面前收走她的掌家权。 这一段他演过很多次,他记得自己说过的每句话,连语气词都不会用错。 可是他不应该站在这个位置…… 宁昭往里间床榻的方向走去,却听见床榻上有动静,他皱着眉急步上前,发现‘自己’正从床上起身穿衣。 即便是经历无数次重生的宁昭,猛然看见另一个自己出现在眼前,心跳还是瞬间紧张、手下意识摸向腰侧, 做出防备进攻的姿态。 而此时, 对方则是一副完全看不见自己的模样。 宁昭没有后退, 而是戒备着绕到一侧, 确定床上甄蓉儿的情况。直到看到甄蓉儿平和的睡容, 他的心才稳落下来。 ‘宁昭’心里有怒,故意没有收敛穿衣的动静,把甄蓉儿吵醒了。 宁昭眉头锁得更深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当初有多过分,可这次不一样,一切仿佛场景回放一样进行着。 那个‘宁昭’开口道:“一会让人来搬你的东西……” 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宁昭当然知道自己当初有多可恶,‘重演’时将它们说出口,他觉得心如刀割、苦涩痛苦,而当成为‘旁观者’,面对那些讽刺羞辱的话、和自己不可一世怨怒的嘴脸,他只想狠狠给自己一拳。 宁昭双手握拳,在心情的激烈起伏下,他重新观察到缠绕在自己身上的红色丝线。他和眼前的‘宁昭’共用着同一根线,这是以前从来没有的。 他尝试过无数次,放眼天下、只有他的线不受变化,不弱一分、不强半点,始终如血般赤红。 宁昭冥冥之中有猜测,他和眼前的‘宁昭’是同一个人,不是幻象、不是他发疯臆想出来的场景。 宁昭握拳的手在隐隐发颤,这是一个新变化,和以前他记录的‘灾难’不同,是另一个层面、跳脱于那之外的东西。宁昭激动得眸子里蒙上薄雾,他走到甄蓉儿和‘宁昭’的中间,哪怕并没有人看见他,也坚持挡在那里。 “……既然是赝品,就要掂量清楚自己的轻重。” 宁昭像是护食的饿虎,浑身紧绷戒备着,哪怕处于‘弱势’,也要牢牢盯紧入侵者,直到他离开。 等‘宁昭’走出屋后,宁昭试探着、小心翼翼在床沿坐下。他伸出双手捂住甄蓉儿的耳朵,与她道:“不听不听,都是蠢话,不往心里去。” 甄蓉儿温顺垂眸的模样,在宁昭心里划了重重的一刀。他知道甄蓉儿这时并不喜欢他,对他也谈不上什么情谊,可那样羞辱的话谁听都不会好受的。 宁昭有些慌乱,他哑着声急道:“你别难过,可以生气、生气打我好不好?” 可宁昭的话,甄蓉儿是注定听不见的。 他跟在甄蓉儿身侧看她起身梳洗,知道她脸上挂着怎样的愁思。他曾经躲窗户外面偷看过,在他从屋子里‘退场’后。可是这么近距离看着,盯着她的每个动作,痛楚又比以往每个时候来得都要猛烈。 婢女开始收拾屋里的东西,甄蓉儿轻叹着气、收拾着书案上的书。宁昭在她身边跪坐,看着她出身,很是舍不得地决定分开。现在所有人都看不见他,他有事情必须去做,他得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找出不同之处、看看有没有什么突破点。 “我、很快就回来。”他已经数不清第几次这么许诺了,每说一次、都害怕自己失约。 宁昭离开屋子,调查着情况。 …… 宁昭还记得,跟以往不同的是那个会说话的光团。当时,是他又一次试图布局泄露‘天机’、失败后他被独自留在停滞的时间中……宁昭的记忆并不会因为重生受损,相反有些事他经历过太多次,某种方面来说、他的记忆好到不可想象。 他只是太疲倦,一个人活在暂停的时间里、熬守着没有尽头的等待……每当那时,他的精神就有些恍惚失常,时常会犯癔症。 那个光团说自己叫系统……其实跟系统接触的时候,宁昭的脑子一片空白,他的思绪应该是在运转的,可是分析时却更多凭借本能。 他记得自己把光团塞到小白的口中,如果他在这,那他现在就应该去找猫。 独自一人的时候,宁昭没办法做到快速判断、头脑清晰。 他已经习惯停滞的时间,在那里、思考是一件漫长且没有尽头的事,哪怕他想到数万种可能、想到十年、数十年后的事,时间还是没有动静。 他更多时候只是放空自己,然后在甄蓉儿身边等着。他需要甄蓉儿在身边,以此逼迫自己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宁昭抓到系统时,状态就像个麻木的傀儡,他已经习惯这样行动,但被迫体验猫生的系统,整个统犹如晴天霹雳般。 系统一到宁昭手上就怕得炸毛,立刻暴露了自己。 此时,用四只脚走路、略过数据分析真正闻嗅到气味、以及尾巴不受控制……这些都算不上系统的危机。 Bug啊! 虽然近来它们主神世界总崩,但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严重的Bug! 为什么小世界里的人物能看见抓住它,这不科学!这个名叫宁昭的反派,身上汇聚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他跳出时间和规则的限制,已经强大到‘天道’和‘系统’都无法控制的程度。 这就是闪红光响警报的高危世界吗? 骗统的吧!出厂录入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说好的偏离的故事线或者混乱的时间流……为什么会多出个‘觉醒’人物来?而且身上还有着那么强的能量。 光前面两者,它都要敬而远之,现在该怎么办?这种情况,只怕主脑亲自来都没办法处理,更别说它一个刚出厂就丢宿主的新统统了。 别说想办法欺骗糊弄宁昭,要不是变成猫有限制,系统可能已经跪下来叫‘爸爸’了。宁昭身上聚拢的红光刺激着系统,它倍感威压,小白毛炸着炸着,脑袋就贴到了地面上。 耻辱啊!它竟然对欺负宿主的大反派低头了。但是怎么办,它的头不受控制。 不,这绝对不是它害怕!是猫的习性!是这只猫没有猫骨,低头想人类rua它! 说起来,大佬能不能看在猫可爱的份上别捏碎它?它还有好多宿主碎片没收,本来想把这些高危世界放到后面的,都怪它乱靠,手太难用了……呜呜。 宁昭抓住小白的后颈,将它提翻起来。系统的空白世界在紧张运行下出现灼烧发热的迹象,投射到小白身上,小白开始怕得发抖。 宁昭从猫的肚皮下,看到系统白色的光源。宁昭确认自己逮住了系统。 “现在是什么情况。”宁昭半蹲下来,将小白放到地上,声线平稳地询问道。 系统摇了摇头。 大佬,你都不知道,就不要问我这种统龄才几岁的小统了。 系统不了解宁昭的情况,但它看得见宁昭身上流动的时间痕迹,这没个千八百年可熬不成这样。赶得上它们系统榜上、优秀前辈们的工作时长了。 可它们是系统啊,它们可以待机、挂机、关机……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人。他的世界观规则不像那些玄幻设定,活个几百年都很轻松,他是规则之外的存在。 用它们系统的话说就是,一个版本老旧、存量溢满、无法更新、反应迟钝到爆炸的系统,没有报废还咯吱咯吱地运转了几百年,这是什么惊悚恐怖故事啊! 这个人竟然还没疯,不,或许已经疯了,要不然怎么把它塞猫嘴里…… 更可怕了喂! 除此以外,十分不幸的消息,它竟然感觉不到宿主的灵魂碎片,完全找不到。 系统现在无比后悔进入这个世界前命运的一靠。 “这是你弄的?为什么会有两个我。”宁昭没有在问题上纠缠,接着问道。 系统先是点头,又慌慌忙地摇头。 重生是它倒转的结果,每次它都会把时机选在宿主和反派第一次灵魂接触上,以便开启进度条收集。但是为什么会有两个反派,它也不知道啊! “你是为了她来的。”宁昭思索着、喃喃自语道。 系统敏锐地察觉到危险,是的,它是为宿主来的,从一开始它就暴露了,没来得及模糊反派的记忆,当然、来得及它也办不到。这个反派他不受控制! “别人看不见我,你把我恢复成原样。”这次,宁昭直接命令了系统,没有半点可商量的意思。 他本来就做不了什么,现在还变成这幅鬼魂的模样,哪怕他最后找到突破点,这幅身体也没办法做到任何事。 系统摇头,想着它连什么情况都搞不清楚,哪有那本事…… 就在刚摇头的当下,系统感觉到宁昭平静表情下的杀气。 宁昭的态度很明显,既然如此就没必要留着系统。 系统吓得喵喵叫,情急之下主动咬了宁昭的衣袍。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快乐! 胖妈摸索着搞了个抽奖,第一次用、不知道用的对没有。 晋江搞出了很多新东西,但胖妈这种落后且懒于学习的作者,对一些功能的设置都很陌生。 没多少币,大家不中奖也别生气难过啊,新年就是要开开心心,也就图个喜庆和热闹。 以及:胖妈发现许多新读者可能不知道,胖妈之所以叫胖妈,是因为胖妈的第一本书男主是个小胖子,读者给胖妈取的代称啦。(胖妈算是发现了,每次开一本文,就要解释一次,哈哈哈哈,小胖误我。) 第71章 好歹给个机会试试啊! 系统为自己的统生艰难争取着。 经过一番‘示意’和‘表达’, 系统勉强说服宁昭达成协议。宁昭将会跟在‘自己’身边,系统会引导调整宁昭身上的能量,理论上来说, 只要时间充足,它就有办法找到两人共同出现的能量数据, 宁昭身上的能量强大, 这对他来说应该不是一件难事。 但这也就意味着,系统必须向宁昭泄露能量调控的方法, 宁昭借由系统、接触到另一个全新的世界。 宁昭像个看客似的跟着自己, 泽安寺前他应该跟着自己回营, 可是他望着被‘自己’冷落的甄蓉儿犹豫了。宁昭很清楚在这里甄蓉儿会经历什么,甄芙儿会离寺游玩, 引来见财起意的贼人,他们认错甄蓉儿, 将她掳绑走。 甄蓉儿扭伤了腿, 被关在猎户在山上的木屋里,贼人听到风声害怕,整整两天都没去看她。 宁昭带兵找到甄蓉儿时,她凌乱披发、双唇干裂、脸无血色,宁昭解开绑在甄蓉儿身上的绳子,抱起她、感觉她气若游丝。甄蓉儿身上的衣裳被冻得冰凉,宁昭用狐裘包裹着她,路上大夫给甄蓉儿灌药, 她一病就是好几日。 东宫为保护甄芙儿, 将事情推托干净, 宁昭当时真以为这是场无妄之灾, 他见甄蓉儿受伤躺在床上, 心里有点闷气难受,不知道怎么表达,反而责骂了她几句。 外头传甄蓉儿被绑受辱,说什么的都有,传得沸沸扬扬。宁昭被迫辞去京郊大营的差事,留在府内‘看顾’甄蓉儿。 失去差事的宁昭有怨、再加上之前两人闹得并不愉快,就任由甄蓉儿留在西屋,他心思不够细,也没想到派人多照顾她。 甄蓉儿知道事情风头不宜起风波,加上宁昭态度不好,她不想生事…… 甄蓉儿腿伤严重也一声不吭,本来并不难治的伤、结果脚踝硬是肿了一倍大,后来虽然治好了,但往后几年入冬受寒总会觉得疼,还是到封地后,仔细调养才好了起来。 这一直是宁昭心底的一个结,后来的重生中,他改变过、也遵循情节地重演过,可每当陷入停滞的时间中时,他就会忍不住回忆第一世,那些悔恨的细节一次次刀剐着他的心。 现在又回到这里。 他第一世、在封地的那几年,他每夜都会等着甄蓉儿泡脚上床,满屋弥漫着药草味……他心里难受想道歉,好几次就差点说出口。 宁昭后悔自己当初没多留几个人保护甄蓉儿,也懊恼自己当初找到她时太晚。再不济、回府后但凡他态度好些,府内下人也不敢慢待她、让她脚伤到留下病根。 可他到底没有说出口,只是闷在心里,默默给甄蓉儿捂暖被子。等她上床时他在再往旁边挪一挪,不动声色地把床尾被子卷起来、捂到她脚上。 系统捕捉到合适的数据,但宁昭还没学会凝聚出实体。他应该跟自己回营的,可他想陪在甄蓉儿身边,无数次的重生告诉了宁昭一个道理,当他想做什么的时候,最好立刻就去做。 甄蓉儿在泽安寺抄写经书时,宁昭就趴在书案一角、歪着头看她。不知不觉间,他的鼻尖似乎嗅到了墨香。 贼人在屋外闹出动静,宁昭感觉得到,明明这个场景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可他还是紧紧握住佩剑,担心地看着甄蓉儿。 厢房门被推开,他看到甄蓉儿是如何受惊起身,如何绊倒被抓。 又一次…… 宁昭红了眼眶,身上的能量受刺激起伏波动着。 屋外窗下盘旋着的系统感觉到能量的情况,它跳跃攀在窗沿,露出个脑袋。 宁昭也意识到什么,他猛地凝神,跑到窗外拎起系统。 屋内的贼人正对甄蓉儿威胁道:“闭嘴!敢喊人老子……” 没等宁昭向系统询问清楚怎么回事,他瞬间化成实体。宁昭仿佛受到感召般,他丢下系统,从窗户蹿入。宁昭不用太费心、他对几个贼人的站位熟悉清楚得很,几息间他就杀光屋子里的贼人。 宁昭这才压制住本能,开始思考。 他不能就这么出现在王妃面前! 时间可能会停滞! 这个念头刚刚从宁昭脑海中闪过,能量就受他调动、为他凝聚穿上蒙面夜行衣。 甄蓉儿倒在地上,受惊转身。宁昭下意识挪移上前,挡住甄蓉儿的视线,不让她目睹贼人们的死状。 宁昭知道甄蓉儿会害怕,他杀死过这些人,她曾看着他们视线发直,身体发抖、呼吸急促。好几次他都是抱住她、捂住她的眼睛。 “你、你是谁。” 甄蓉儿恐惧下的问话、阻止了宁昭的下一步动作。 短短的沉默中,宁昭思索了很多。 这次不一样,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宁昭发现自己换了身衣裳,他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令,是他短暂思索后凝聚出来的。宁昭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如何办到的,他只是这么想,然后真的成功了。 宁昭没有第一时间暴露身份,他的本意,只是想让甄蓉儿相信自己。 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她说过,只要他手持这枚玉令,她就会信他。 但是宁昭忘记了,甄蓉儿这话、是对她的夫君‘肃王’说的。而他现在,他只是个奇怪的蒙面黑衣人。 “是外祖父让你来的?”甄蓉儿确定玉令后,对宁昭这么说道。 甄蓉儿确实相信宁昭,但却误会到了自己外祖父身上。 可即便这样,这也仍旧在宁昭扮演经历的范围内。他伪装过身份,给甄蓉儿当过护卫,不止一次。 在某次重生里,宁昭回到他们成亲前,他觉得甄蓉儿所有的苦难都是自己带来的,宁昭选择后退一步,他阻止皇后、没有迎娶甄蓉儿。他选了个离椎城较近的封地,安排替身、自己则到甄蓉儿身边陪她。 他喊她小姐,看她在椎城过着安静简单的生活。那时候宁昭才知道,原来甄蓉儿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个端庄完美的王妃。 她日子简单,平时不怎么见外人,所以跟人说话,难免有些内敛、轻声细语。她依旧那么善解人意、却也有点小脾气,原则上的问题不甘让步,于是就会生闷气。她生气时喜欢埋头绣花,需要花上几个时辰才能平复。 宁昭跟在甄蓉儿身边,最近的一次,收到过甄蓉儿绣的平安香囊;离甄蓉儿最远的时候,也曾亲眼目睹她跟别人议亲。 宁昭知道甄蓉儿在椎城有段情,初次发现的时候,他嫉妒得发狂,险些杀了那个人。临了忍到他们纳彩,宁昭难忍嫉妒,最终还是破坏了那桩亲。 可那次,甄蓉儿的结局依旧很不好。宁昭觉得自己做错了,后来又有了一次机会,他忍着没有干预。那男子给甄蓉儿披过裘衣,下雪的日子里捂过甄蓉儿的手。宁昭就躲在暗处,夜里喝闷酒,回去站岗的时候被甄蓉儿发现。 甄蓉儿与他闲语,他心里难过、加上酒劲影响……他只是说话带了些偏向,时间立刻就停滞了。 那个下雪天,宁昭看着停顿在空中的雪花,鼻尖发酸,抱住了甄蓉儿。他忘记自己等了多久,只知道时间恢复的时候,他跟甄蓉儿说天寒,让她快些回屋去。 但上天注定甄蓉儿就是他的,和甄芙儿跟太子那分不开的缘分一样,甄蓉儿最终也没有另嫁。又是一个惨烈的结局。宁昭也曾想,他是不是该帮帮那个男人,借他的手断掉自己和甄蓉儿的缘分。 宁昭该庆幸,那之后好几次、重生的时间都在他们成亲后,否则他真的会把自己逼疯的。 宁昭逃避斩断两人的缘分,于是将心思放在切割甄芙儿和太子身上,为此努力尝试了几世。等到甄芙儿和太子失败的次数足够多,他就有理由说服自己这是不可改变的…… 但即便如此,等到时机来临,宁昭还是忍耐着、为甄蓉儿努力了好几次。 如果这是能救甄蓉儿的关键,宁昭觉得他的性命、他的心情,必定是无关紧要的。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退让到什么程度,换来的也只是足够多次的失败而已。 他又拿起了护卫的身份,宁昭太了解自己应该怎么行动。 他将自己的身份推托到甄蓉儿外祖父身上,他想为甄蓉儿看看伤,以往这种程度、他是可以接触到甄蓉儿的,可是甄蓉儿现在是已嫁的王妃。 甄蓉儿避开了宁昭的动作。 宁昭清楚地知道甄蓉儿的想法,他心底有种莫名的苦楚,甄蓉儿在避嫌,为的是他又不是他。想到现在有个‘自己’占据着甄蓉儿,名义上拥有着她,宁昭心里就如同火烧般窒息难忍。 宁昭利用同样的方法,从身上幻变出一瓶伤药,他叮嘱甄蓉儿、不想她忽视伤处,再受苦疼痛几年。 宁昭还没有敲定这一世自己要努力的方向,情况有些突然,现在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他。 要做点什么?要怎么做?还是什么都不做? 宁昭还没想好。 但是他已经出现在这,破坏了原本的剧情,多半走不到五年后城墙那里。 宁昭注意到甄蓉儿在打量自己身后,十分自然地跟她解释了情况。重生时,他更多次的选择,都是让甄蓉儿当个清醒者。等到甄蓉儿问他原因,他也很坦荡地告诉她。 “你逾矩了。” 宁昭得到了这样的评价。 甄蓉儿很少对宁昭说这样严厉的话,哪怕他只是个护卫的时候。 宁昭缄默须臾,认了甄蓉儿的说法。他不敢更进一步,怕时间会停下来。 甄蓉儿对宁昭也并非全是责备,她的回护,宁昭也感受到了。这一份温柔,也是宁昭在她面前能够保持清醒的原因。 因为甄蓉儿的态度,宁昭对自己的认识产生了割裂感。此时的‘肃王’还在京郊大营,王妃并不喜欢‘肃王’,她回护着自己,仿佛他们是一边的。 宁昭感觉到身体有些不受控制的怪异,察觉到自己可能又要消失。他不知道这次消失,下次出现会是什么时候。 宁昭到底还是没忍住更进一步,他让甄蓉儿往左侧出门、避开尸体,不仅逾矩、还有些故意不掩饰的亲昵。 宁昭虽然隐瞒真实情况,但对静止的时间、已经说不上惧怕。 他只是在忍耐,心底甚至有些期待渴望甄蓉儿能够认出他。这很强人所难,遵循身份,他们根本不应该认识,他现在的状态、也跟京郊大营那个‘肃王’完全不一样。 甄蓉儿忽然露出抹浅笑,笑得宁昭心口噗通直跳。 她问他叫什么名字,因为是甄蓉儿主动问的,宁昭反而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宁昭当然可以再像以前一样套用个假名,可甄蓉儿那一笑,却笑到他的灵魂深处,仿佛穿透漫长的时光和岁月,询问着历经无数次重生的他。 真实的他,其实从未被知道。 以前只有他,所以都是他。可现在天底下已经有一个‘肃王’,从遥远远方走来的他,已经不仅是宁昭。 他想告诉甄蓉儿自己的存在,哪怕知道时间静止下根本不可能,他还是想要将暗示给到甄蓉儿。 他为自己重新取了一个名字。 “小的余烬。” 第一世,他残灰未尽; 因为她,他仍有余光。 甄蓉儿道:“我记下了。” 宁昭心情有些激荡,甄蓉儿不会骗他,她会记住他的名字,即使并不知道他这个人。 “谢小姐。”但这已经足够了。 宁昭从窗户离开,出去的瞬间、身体就失去了实体。 他抓住企图窜逃的系统,命令它道:“给我想个办法,我要杀了那个宁昭。” 作者有话说: 宁昭:本王的王妃! 余烬:呵。 系统:呵。 胖妈:呵。 宁昭:胖妈!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连你也叛变!难道不是我的王妃吗! 胖妈:(心虚)那个、我只是跟一下队形。 第72章 系统觉得它和余烬两个得疯一个。 刚刚余烬利用能量做的事系统已经看到了, 余烬可以具象出实物,它们系统缺乏想象和创造力,所以它们的具象都是从已有‘商城’里取出来的。可光为了能做到这点, 它们就做过不少训练和录入。余烬却是无师自通…… 系统现在很后怕,余烬现在这么强, 万一失控…… 系统违规绑定宿主, 又利用能量满世界集齐宿主碎片,本来就在小黑屋的路上狂奔。每次和反派达成协议、利用能量重启小世界, 系统就会虚弱不已。以系统现在的状态, 根本无法跟余烬抗衡。 即便很忧心, 系统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它被摁着用猫爪写字, 努力解释清楚这件事的不可能性。 系统觉得他们现在的状况与其说是时间回溯,不如说是时间折叠。理论上来说, 宁昭和余烬一个是过去、一个是未来, 未来可以止步在这里,过去死去、未来也就会消失。 余烬的存在,让宁昭的过去延伸出新的时间线,随着新时间线的深入,旧时间上的未来也会因此被模糊改变。过去的宁昭没有经历那些事,未来的余烬也就不会出现。 系统没有告诉余烬,他和宁昭之间,他消失的可能性、比他杀死宁昭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系统现在就是在拖时间, 等到余烬消失、它就自由了。 “他是过去的我, 所以我杀不了他?”余烬在系统结巴半桶水的解释下, 总结道。 余烬沉下眸子, 他心里已经有所猜测。但是余烬仍道:“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大佬, 你们死可以,但宿主的碎片我还没找到啊! 系统急得原地打转,又因为缺少沟通途径,只能用猫抓不停地乱刨着…… …… 余烬心里有了打算,他回到甄蓉儿身边。 彼时甄蓉儿正在跟甄芙儿说话,余烬听着甄芙儿的夸谈,只觉得甄芙儿虚伪。甄芙儿总是这样,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应该获得全部的关注,她夸的是甄蓉儿的‘护卫’,实际是在发酸甄蓉儿身边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人。 可怕的是这种程度说不上嫉妒,甄芙儿或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天生地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低看甄蓉儿,觉得甄蓉儿不配。 还有他们的外祖父,甄芙儿获得甄家人的宠爱,从小长在爹娘膝下,甄蓉儿什么都没有,只有外祖家的两位老人,甄芙儿却连这点宠爱都介意、都想要去争。 甄芙儿哪里会因为不受外祖父疼爱难过,她受万千宠爱,只是故意说给甄蓉儿听罢了。 余烬看到宁昭赶了过来,他知道宁昭为的是甄芙儿,可看他故意冷落甄蓉儿,将甄蓉儿带去训骂,心里还是涌起恨。 余烬看着宁昭,也在反思着过去的自己。不怪甄蓉儿总是用那样可怜的眼神看他,他当个旁观者,也觉得过去的自己蠢得可怜、可怜又可恨。 宁昭满心维护的养母和兄长,其实就是往他心口扎刀的人,而他却需要失去最爱的人、才能够清醒。这样的蠢人,不怪没有人爱他。 甄蓉儿待宁昭的心太轻,轻得甚至比不上外祖父派来的一个护卫。至少在这样的情况,甄蓉儿也愿意回护他。 余烬也不知道自己该难过还是该高兴,他的心沉甸甸的,最后随甄蓉儿离开。 余烬跟着甄蓉儿,路过甄芙儿所在屋子时,看见甄芙儿还在纠缠着那个婢女。 “所有的主角都是这样的吗?”余烬像是在呢喃自语,眸子却落在屋内躲柜底的系统身上。 系统震惊地竖起两耳,猫眼陡然睁圆。 余烬怎么知道主角这个说法?意外、意外用到的形容词吧。 系统努力安慰着自己。 “甄芙儿也是你们世界的人?”余烬看见系统的反应,走到柜子边,询问道。 系统从柜底钻出,连躲藏都忘记,它牢牢盯着余烬、整张猫脸写满不可置信。 余烬轻踢系统的猫身,驱赶它藏在屏风后。毕竟是小白的躯壳,余烬不想系统暴露,回头被甄芙儿抓走。 “你不知道?”余烬问着还没反应过来的系统。 余烬第一世就知道甄芙儿来历不明、古怪怪异。毕竟甄芙儿从不隐藏,各方面都很是格格不入。 余烬努力去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喜欢甄芙儿。这份‘喜欢’,就像笔墨强加在他身上的一样,他魔怔着配合做出反应和行动,实际却根本无法细思缘由。 系统疯狂地摇头。 它不知道! 不对啊! 系统惊得弓起背。 这个小世界是纯古言,没有穿越、玄幻的设定啊! 系统探着猫头,像是防备怪物一样,小心翼翼地远看甄芙儿一眼。系统能量缺乏,开启的这几个世界,它一直都是‘节能’模式。 “她身上有两条线。”余烬解释道。 甄芙儿竟然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系统看能量的方式跟余烬不同,余烬看到甄芙儿身上缠绕的丝线,系统却实打实看到甄芙儿体内纠缠撕打的两个灵魂。 这个世界的女主被穿了啊! 系统此刻,觉得这个世界再发生点什么离谱的事,都不会令它震惊了。 外来者入侵小世界的记录,在主世界档案里寥寥无几,毕竟这可是毁天灭地的灾难。 外来者轻易的一个举动,都会毁掉一个小世界,更别说对方还穿越到小世界女主身上。 这个世界竟然维持到现在都不崩…… 系统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忽略错过了什么。 之前,它一直以为宿主的灵魂会被打散,是因为近来主神世界波动的原因,现在看来很可能不全是。 它可能摊上大事了! 一想到前两个世界,它可能跟外来者‘擦肩而过’‘侥幸幸存’,它怕得都炸毛了。 真恐怖,这样的地狱级难度,它竟然还能成功收回两片碎片。 说起来,出现外来者,主神世界不应该没有动作啊! 它该不会已经被盯上了吧?不会吧、不会吧! 系统本以为,它是个公共课躲角落偷吃零食的违规者,只要它足够小心、就可以隐藏在众人间,不会被人发现。直到今天它才知道,它根本是聚光灯下吃独食,或许观众围满了它都不知道。 麻了、麻了。毁灭吧。 系统现在拿出摆烂的态度。 一个不受小世界规则限制、‘觉醒’了的反派Bug。 一个穿越到女主身上,跟女主争夺气运的外来者。 前者不仅学会主世界的能量调用,还察觉到了后者的存在…… 还会有比这更差的情况吗? 系统是这么认为的,结果还真有。 余烬自言自语、重复道:“她身上有两条线……” 余烬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以前他没有对比,所以从未往这方面怀疑。他以为甄芙儿的不同来源于她是世界的主角,但是如果每个人只能拥有一条线呢?太子也是世界的主角,也只有一根紫色的丝线。 他和宁昭同时出现后,他们两人共用着一根线。 如果甄芙儿,现在是‘两个人’,那么她身上的两条线就可以解释了。 紫色的线才是原本的甄芙儿,她和太子一样,是世界的主角,受天道庇护。黑色的线是那个外来者,黑色强则紫色弱,紫色受到影响,所以才会从甄蓉儿身上找补…… 余烬一把抓起系统,眼神狠厉道:“你们有办法赶走她对不对?” 系统觉得自己再跟余烬几天,它得被扒个底朝天。 系统吓得连连点头,它又怕宁昭误以为它有这个能力,又赶着摇头。 余烬的逐渐失去耐心。 余烬重生过几次,就杀死过甄芙儿和太子几次。原本那两人,在他眼里只是重生的工具,他看他们的眼神,是冰冷没有温度的。 结果最后的症结,却还是在这两人身上。 余烬将系统抓走商讨,他需要更加了解现在的情况。 余烬问道:“你知道他们是主角,甄芙儿如果没有出现、原来的天道是怎么安排的?” 这是问它要原著了? 果然,不要随便定论情况好坏,更差的情况等等就来。 系统被自己的聚光灯理论吓得不清,整只猫看起来病怏怏的没有精神。它拿出摆烂的态度,沮丧地摇摇头。 它不知道!它没有接手这个小世界,没有录入调用这个世界原著的权力。 而且大佬真的不要那么高看它!它只是个小喽啰,万千系统中的小新人、蝼蚁般的统物。即便知道这个小世界出现外来者,它也根本没办法驱逐。 按照程序,这个小世界应该要被封禁的,它根本没有权限进入。外来者入侵、高危S级,主脑会根据情况量身定制一套任务,调用最高级的那几个优秀系统、绑定高质量宿主来恢复这个小世界。 等到小世界被修复,主脑就会锁定外来者,将他们驱逐。 这绝不是它这种路人甲系统能承担的工作。而它也不可能跟主脑打报告的,这么做无异议自投罗网,它在聚光灯底下吃东西,还要举手举报自己,它的宿主还有那么多灵魂碎片没有收集,它如果被抓、那些碎片就只能游散在外…… 想都别想! 把猫杀了都不可能! 系统不肯配合,破罐子破摔,猫肢有力了、猫头也仰起来了。 它什么办法都没有、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什么配合的能力都没有! 有种把猫杀了! 系统的态度令余烬察觉到其中复杂性,看系统对甄芙儿的态度,甄芙儿应该不是它们世界的人,而且对于它们而言、甄芙儿也是个大麻烦。 此时余烬眼中的系统、就是另一个世界神灵般的存在。只是他没有敬畏,甚至还很仇视。 余烬怒责道:“你们就是这样管理我们的?”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73章 系统被骂得哑口无言, 但总有点替别人挨骂的感觉。 它只是个新人小系统,明明应该与它无关,可偏偏也不是完全无关。它们是维护小世界的一部分, 工作出错也是它们的责任。 只要我没有责任心,反派就责任绑架不了我! 系统想想自己的宿主, 坚持不妥协。 好在系统在余烬眼里已经等同半个废物, 虽然没从系统身上找到答案,余烬威胁过后也没有过分为难它, 毕竟它还用着小白的身体。 余烬尝试着自己找到答案。 而另一边、东宫也果然不出他所料, 将事情都推到肃王府身上。宁昭扛下窃贼身死的罪责, 最终被言官参折、罚军杖和留营。 宁昭就是余烬的过去,余烬很清楚, 这种惩罚在宁昭看来算不上多重,挨打和禁足宁昭不会放在心上。甄蓉儿向他求情回护, 这点面子宁昭也愿意给她。 但宁昭肯定想不到, 那个言官是东宫的人。东宫为让言官隐瞒太子党的身份、在皇帝身边露脸,借此事利用了他,而这只是宁昭二十几年人生里的其中一次。 事情有了定论,余烬却始终处于忙碌的状态。 系统不知道余烬在做什么,在某天日头正好的时候,它观察四周、确定附近没人,再看看自己安静抄经的‘宿主’…… 系统变成猫后总是想亲近甄蓉儿,它想让甄蓉儿摸摸它的脑袋, 最好能抱抱它, 忆起初见时宿主对它露出的浅笑, 系统就会不受控制、兴奋地躲角落里磨爪。 一个不好的消息, 习性上它越发像只猫, 把全体系统的脸都丢尽了。 每当想起这点,就是系统自闭的一天。 但如果变成猫能吸引甄蓉儿,系统还是很乐意的。 系统抓住机会,小心探查,尝试性地对甄蓉儿‘喵’地叫了一声。 ‘宿主’看它了! 看似平静优雅的猫咪外表下,是系统空白世界疯狂跳动的代码行。用人类的方式来形容,它正激动地在心里奔跑咆哮。 系统找到初见甄蓉儿时的亲近感。 猫是怎么讨人类欢心的?优雅可爱、高贵矜持、若即若离。 系统仰着脑袋,步伐小跑有些急促,它来到甄蓉儿身边,拼命地用脑袋蹭她。 标记清楚,让所有人都知道。 宿主!我的!我看中的!我绑定的! “过来。”系统正埋头干着‘大事业’,不想冷不丁听到余烬的声音。 系统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被凝固冻结。不带这么欺负系统的,说起来、它还以为余烬跟宁昭去了。 又是一个新发现,余烬现在能量运用得越来越娴熟,他不仅可以凝聚实体,甚至还可以在系统面前隐藏伪装了。刚刚那一下、连系统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佛系、躺平、摆烂。 改变不了现实,就要学会享受。 系统不甘甄蓉儿将注意力放在余烬身上,它唤两声引来甄蓉儿关注后,故意垂头丧气地走到余烬身边。 ‘宿主’你看到了吧!这个反派就是这么欺负它的!猫不愿意、他逼猫! 系统败于不会说话,被迫认了受余烬喂养这件事。不过也没办法反驳,它不是,但小白是。系统本来以为余烬会带走它,谁知道余烬竟然狗到利用猫来拉近距离讨关注。系统对余烬的行为十分不耻,可被摸被抱的是它,它还是‘真香’地配合着。 系统算是看出来了,余烬喜欢甄蓉儿,否则也没必要总跟着它家‘宿主’。 它的宿主果然是最完美的,一片灵魂碎片就能把大反派迷得晕头转向。系统没注意余烬跟甄蓉儿说了什么,它全身心陷入甄蓉儿的抚摸中。 而余烬,他跟甄蓉儿一同抚摸着猫,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时光。数不清多少次,他将小白送给甄蓉儿,弥补充当他们死去的孩子。 在多次重生中,余烬大大小小改变过不少剧情,但他们都没办法有个孩子。 就像甄蓉儿命运的终点在那座城墙下一样,那个孩子也注定不会被生下来。和他们的行房无关、和甄蓉儿喝下的避子药无关…… 余烬心底有份愧欠,他时常会想,如果第一世他同意甄蓉儿生下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是不是就不会生气,甄蓉儿是不是就可以当一回娘亲。 余烬想靠甄蓉儿更近,孩子是纽系他们两人的牵绊,最终托付给了猫。 余烬曾回到幼时,跟年幼的甄蓉儿一起埋过她的第一只猫。 那时候他借口到椎城,跑到书院后山跟甄蓉儿‘巧遇’。七八岁的小姑娘,抱着块灰布、抽泣着哭得像个泪人。她的外祖母亲自陪着她,两人挑了个视野广阔的高处。 余烬上前询问,甄蓉儿小心翼翼地掀开灰布、伤心地给他看了眼猫。 甄蓉儿坚持认为是自己没照顾好猫,夜里让小猫着凉,害死了它。她不肯仆人和外祖母帮忙,闺阁礼教娇养出来的小姑娘,用着比自己还高的大锄头,磨红双手就为给猫入葬。 下山回去的路上,余烬跟甄蓉儿交谈,才知道那猫名唤雪烟。如雪一样白、空中跳跃像烟一样轻。它还有一双异色瞳,因为特殊漂亮才被当作礼物送给甄蓉儿。 或许是因为猫年纪小,十分活泼不怎么亲人。夜里她挠伤了甄蓉儿,不肯睡窝,甄蓉儿就将它留在外间,早起时发现它蜷缩在角落失去了声息。 如果将它抱上床就好了,小小的甄蓉儿路上始终哭念着,每一声都哭撞着余烬的心。 余烬并不意外甄蓉儿不肯收下猫,她以往就拒绝过很多次,他不是总能成功的。甄蓉儿需要放下过去,说服自己有个新的开始。 余烬也问过甄蓉儿,为什么要给小白取这么一个名字。 甄蓉儿只道‘听人说贱名好养活’。 甄蓉儿对小白的用心,间接影响了余烬。余烬嘴上不说,心里却偷偷将小白当作自己的半个孩子…… 余烬和甄蓉儿也曾为他们的孩子悉心准备过。 余烬明知道孩子没办法活着生下来,但他还是跟甄蓉儿到布庄挑选最柔软温暖的布匹,将屋子各处装饰挪移得更适合孩子活动。他们像所有初次当爹娘的人一样、四处打听记录养孩子的注意事项,生怕哪里照顾不好他。 余烬很‘入戏’。 为了让甄蓉儿能够平安生下孩子,余烬特意拜师学医。在陪候帮忙一位夫人生产后,余烬还忧思郁结许久,生怕甄蓉儿也受这份苦。有时听说哪家夫人生产逢难,余烬就忍不住焦虑,最后还是甄蓉儿劝抚了他。 甄蓉儿给余烬找事干,让他想想怎么教养孩子。当晚余烬就在书房写下两张大白纸,第二日黑着两眼眶、兴高采烈地拿到甄蓉儿面前问意见。 明明甄蓉儿死去、他们没有那么远的未来,余烬依旧用心规划了孩子人生的数十年,被嘲讽个傻爹,还挠头乐呵呵地笑着。 余烬到底不是宁昭,他的人生大起大落,经历过太多绝望。他压抑着始终无法倾诉,在宁昭这个名字下,被迫一次又一次地扮演着第一世的自己。 他将这样的日子过习惯了,所以没意识到这样很痛。直到现在,他摆脱了‘宁昭’的身份,真实地站在甄蓉儿面前。 他渴望甄蓉儿能看到他。 余烬在甄蓉儿面前,对小白明显很温柔。 这不是甄蓉儿第一世选的那只小白。小白才一岁,余烬不可能哪一世都恰好等到它。 但每一世,余烬都需要一只小白,余烬和小白并没有非常亲近,但只要有甄蓉儿在,小白都是他们的孩子。以往偶尔想起来、余烬还会抱着它,给它念念启蒙书呢。 余烬将小白放到甄蓉儿怀中,动作自然到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余烬心思在经书上,他试图暗示甄蓉儿,让她对甄芙儿境界戒备。 因为这次多了一个宁昭,余烬想从他身上做文章。余烬知道甄蓉儿不喜欢宁昭,但是只要甄蓉儿提过,哪怕当下宁昭没有领悟,看不清东宫和皇后的真面目,心里也会被埋下一根刺、介意在乎起来。 既然暂时杀不了宁昭,不如把他变成棋子和助力,余烬是这么想的。 甄蓉儿拒绝了余烬,她看得通透,比宁昭本人还要更加了解自己。可未来的余烬明明走在更前面,他知道过去的自己对甄蓉儿还是在意的,只是甄蓉儿并不愿意向他迈近一步。 他以前也曾迷茫怨恨过甄蓉儿,他其实很好哄骗、也愿意装聋作哑,只要甄蓉儿愿意,她可以轻易俘获他的心。 甄蓉儿不喜欢他,现在的宁昭、过去的自己。 她只是被逼行动,受困囚禁在王府里,自然不愿意逢迎他。 无数次的重生,余烬始终没有深究询问过,椎城的那个男子,在甄蓉儿心底留下多深的痕迹。不光是知道不敢确认,连甄蓉儿要说,他也逃避捂上了耳朵。 他对自己没有半点自信。 余烬没有坚持。他有私心,现在的他就在甄蓉儿身边,他没有必要去说服甄蓉儿,让她亲近过去的自己。 他乐见甄蓉儿退避、宁昭永远不被点醒。 他与甄蓉儿走得更近,余烬是这么想的。 余烬对甄蓉儿有独占心,甄蓉儿却谨记着她的身份,要余烬改变称呼,唤她做‘王妃’。 他一直唤她王妃,可他现在已经不是王爷……这声‘王妃’亲近又疏离,喊出来没有回应、只有退避的警告。过去和现在交叠着,剜着余烬的心。 余烬刚升起的咿嘩那点自信又被打散。 什么时候才能让甄蓉儿只看到他呢? 在半个多月后的秋猎场,余烬等来对宁昭下手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74章 余烬的第一世, 甄蓉儿因为脚伤错过秋猎。甄芙儿想要跟随太子狩猎,被太子拒绝后闹脾气,最后带着两个护卫偷溜进猎场。 当时, 良王在猎场安排杀手,有意伏击太子。太子在朝拉拢到兵部尚书, 良王担心自己与异族私下交易的事会暴露, 决定铤而走险杀掉太子。甄芙儿撞见杀手的行动,暗中通信太子, 最后却因为受惊、导致腹中胎儿流逝。 甄芙儿久未有孕, 好不容易有个孩子, 最终却因意外失去。太子和皇帝大怒,要求彻查此案, 掀起不少风波。朝中人人自危,恒王趁机收拢了不少人。 太子因孩子的事对甄芙儿有愧, 此后更是坚定不迎侧妃。皇后对甄芙儿私自进猎场有意见, 但想在甄芙儿毕竟救了太子,于是忍着没有发作。 甄芙儿在东宫的教引下更改说法,颠倒因果,非说她莫名地心里有感应,担心太子会出事,所以才鲁莽带着护卫、进猎场找太子。 当时余烬只顾沉浸在狩猎中,与杀手错过,事后无比地自责, 从此铁了心跟东宫行事。若非余烬那么听话, 皇后后来也不会轻易让他离开京城、前往封地。 余烬想除掉宁昭, 最近的时机就在秋猎, 他暂时不打算亲自动手, 所以想借良王的杀手试试看。 只是余烬没想到,宁昭会为了甄芙儿,将甄蓉儿强带进猎场。 余烬对甄蓉儿参加秋猎有心理准备,他也曾在泽安寺救下甄蓉儿,甄蓉儿脚伤无碍,确实会应邀参加秋猎。可那时的余烬心疼甄蓉儿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不顾她意愿,将她拉上马。加上余烬明知猎场有危险,对甄蓉儿自然是重重保护、寸步不离…… 甄蓉儿不会骑马…… 余烬看着甄蓉儿发白的脸色和勉强维持的庄重,恨不得将宁昭千刀万剐。尽管宁昭就是过去的他,放在第一世、这样的情况他的确会这么对待甄蓉儿。 他对甄蓉儿真的很不好。 余烬心沉得厉害,越发坚定除掉宁昭的想法。 余烬放消息引导宁昭去撞会杀手,将他安排在杀手的前进路线上。杀手为了完成任务,不会跟宁昭死磕,而宁昭带的人手,即使负伤、脱逃也不是问题。 余烬行事很谨慎,在还不知道他和宁昭是否生命一体的情况下,他肯定要试探清楚限制界限。如果直接让宁昭在这次遇袭中丧命,连累他受到影响,就会落入难以掌控的境地。 余烬最不缺乏的就是耐心,他跟着甄蓉儿,还是以甄蓉儿的安危为先。 也的确不出余烬所料,甄芙儿抛下甄蓉儿,将太子的人都带走了。 余烬守护甄蓉儿左右,听她权衡利弊的安排,心里很是苦涩。是他没用,所以甄蓉儿才必须小心谨慎、万事俱细,防止行差踏错,惹来灾祸。别人眼中的圆滑周全,是她保护自己不受伤的唯一方法。 只有见过甄蓉儿以往模样的余烬才知道,甄蓉儿幼时有多乖巧甜腻、少时有多温柔爱笑,未入京出阁的她、明明是个能发闷气懂生恼的小姑娘……他第一世总嫌她闷,觉得她完美得像个假人,如同摆件般没有生气,是个无心的人。到头来,无心的人是他。 余烬陪着甄蓉儿等到夕阳西下,他坐在火堆顺风的那一侧,为甄蓉儿挡住柴火的烟灰。 甄芙儿一贯来的自我,不存在替人设身处地着想的可能。余烬猜测,有太子的护卫在,甄芙儿肯定已经与太子会合。但她绝不会想起派人来找甄蓉儿传句话,太子也不会、即便太子发现他派出去的护卫全跟过去,他也不会过问。 在他们眼里,甄蓉儿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哪怕甄蓉儿真的在这等上一整夜,也是甄蓉儿愚笨甘愿,与他们无关。 好在,甄蓉儿很聪明,没有准备一直留等甄芙儿。 甄蓉儿许诺安抚护卫,余烬听了有些吃味,走后故意用掌风朝火堆扬了些沙尘,熏呛那名护卫的脸鼻。 甄蓉儿不会骑马,护卫出于避嫌骑马牵着缰绳引带甄蓉儿。或许是因为天已入夜,护卫心中有些焦急,绕了段小路。 这条路…… 余烬在甄蓉儿身后做了戒备。良王的杀手是分队进入的猎场,甄蓉儿他们正好撞上了这一队。余烬提前在树丛中伪装出动静,不敢让他们离杀手太近。那名护卫还算机警,带着甄蓉儿躲避,没有让她陷入危险。 猎场出了事,甄蓉儿第一反应是找到宁昭或者太子。 甄蓉儿是王妃,会想到宁昭也很正常。但在树上观察警戒着杀手离去的余烬,心里不是滋味地踢擦着树干。 “余烬,我知道你在这!” 余烬的心骤提紧张起来,黑暗中‘噗通’跳动的声音尤为明显。余烬连忙显现出身形,从树上一跃而下。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来到甄蓉儿身侧,他跟了她一路,却只能远远看着…… 甄蓉儿让余烬相送,余烬夺取护卫的缰绳,总算可以赶走那个碍眼的护卫。 王妃的马,是谁都可以牵的吗! 要不是这个护卫擅作主张,甄蓉儿不会见到杀手,卷入这些事来。 护卫听甄蓉儿命令前去通禀消息,余烬也不在乎他是否能找到太子。太子和甄芙儿不会轻易死去,而护卫的死活也不在余烬的考虑范围内,他只是顺着借口赶走护卫,牵住甄蓉儿的马独占她,仅此而已。 护卫骑马离去,是余烬和甄蓉儿难得独处的时间。 甄蓉儿记挂外传消息,一脚踩上马镫,余烬见状、怕得一颗心都提悬起来。他顾不上自己的行为是否妥当,直接将她拦抱下来。 余烬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和身份不符,于是在甄蓉儿询问时,下意识用了自己最关心的理由。甄蓉儿受伤了,她又不会骑马,刚刚那一下,把余烬吓出一身冷汗。 甄蓉儿显然不接受余烬的解释,还想再骑上马,余烬神情有些无奈,行为却很是宠溺地拦阻她。 余烬知道应该怎么劝说甄蓉儿,一说一个准。因为担心甄蓉儿后悔,他拍打马背直接将马惊跑。 甄蓉儿有些叹息无奈,余烬则有些遗憾难过。他还以为,自己有机会可以跟甄蓉儿一起骑马。宁昭带甄蓉儿上马,余烬耿耿于怀。如果是他、他不会伤到她。他会让她感受到骑马的乐趣,他们可以晃晃悠悠一同说笑回营。 他教过她骑马,知道她骑马的所有小习惯和小问题,他能很快教会她,让她对他另眼相待。放跑了马,他就错过在甄蓉儿面前表现的机会。 但好在,夜里同行也很不错,哪怕甄蓉儿只是抓着余烬的手臂,他也觉得亲切温馨。 甄蓉儿不肯停下来休息,余烬就尽可能地放慢脚步。余烬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甄蓉儿身上,她站不稳时余烬就已经察觉。 余烬可以扶住甄蓉儿的,可是右肩处猛然出现撕裂的痛感。 他受伤了,或者说、宁昭遇袭受伤了。 余烬反应迟慢了一步,他勉强扶揽甄蓉儿的腰,下意识护住她的头,让她倒在自己的身上。后背传来痛感,不是地上的尖石,是刀剑划破的伤口。 “您没事吧!”余烬顾及不到身上莫名的伤处,首先紧张甄蓉儿的情况。 他将甄蓉儿扶坐,视线在她身上反复巡看。如果可以,余烬肯定已经抓住甄蓉儿的手脚,将她来回掀起翻看。 手肘没事、衣裙有点脏,应该没有摔到膝盖…… 余烬后背流出温热的血液,右肩的撕裂感无法阻止他牵扶甄蓉儿。他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自己身上的血腥气会不会被甄蓉儿嗅闻到。 …… 甄蓉儿看见宁昭时,第一反应是喊叫奔跑。余烬悬平的手臂失去了重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甄蓉儿跑上前。 余烬应该退下的,此时出现在宁昭面前暴露自己,并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但是宁昭抓疼了甄蓉儿。 余烬站在原地,如黑暗中的一支寒箭,满带杀气地瞄准宁昭。宁昭沉浸在问话中没有察觉,他将甄蓉儿推倒后,余烬就扑上前去。 余烬捧着甄蓉儿的手,心疼不已、恨不得立刻吹呼安慰她。 他视若珍宝的人,被过去的自己弃之如敝履。余烬怒上心头、握紧手中的剑,哪怕他刚证实自己可能和宁昭捆绑一体,他还是想拔剑砍向对方。 甄蓉儿抓住了余烬的手臂,拽回余烬那岌岌可危的理智。 余烬忍得握剑的手隐隐发抖,他压抑着向宁昭解释,心底的杀气难以隐藏。余烬知道宁昭能够察觉,他并不在乎,随时可以拔剑跟宁昭打一场。只是宁昭更在乎猎场的情况,没有与余烬纠缠,轻视了他。 余烬随甄蓉儿回营,心疼她寸步都不想移动。 “你在这里,只会给我添麻烦。” 甄蓉儿是这么说的,即使她本意并不是要责备他…… 身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却远不及甄蓉儿的一句话。余烬觉得自己像是被万箭穿心、被架在火堆上灼烤、痛苦难忍。 他满心苦涩,身体僵硬、眸子有些泛红。 他不想给甄蓉儿添麻烦。 余烬沮丧失意地退避开来。 …… 甄蓉儿不知道她的一句话、能给余烬带来多大的影响。 系统被隐去身影,蜷缩在角落,它盯着余烬身上的能量波动瑟瑟发抖。红色的漩涡像是一刀刀利刃,稍微靠近就要将它割裂成碎片。 尤其是在听说甄芙儿保住孩子后,余烬更是无比怀疑着自己。 他给甄蓉儿添麻烦了,因为他胡乱行动,反而让甄芙儿随之获利。他总是这样没用,一次又一次,从没哪次是对的。他害她死了那么多次,还恬不知耻地跟在她身边,试图让她爱上这个所谓‘真实’的自己。 时间停滞说不定是在拯救救赎他,她永远不会知道,他是这样、如同废物般的人。 甄蓉儿在给自己伤口擦药的时候,余烬就坐在地上、靠着床榻,陪在她身侧。他手里持着剑,眼睛无神、神情颓丧,时间没有停滞,他却已经进入放空麻木的状态。 甄蓉儿不会对他说这样的重话…… 余烬红着眼眶想着。 此时,喝酒微醺的宁昭入帐。余烬就持着剑,一动不动地冷眼打量他。 他看见甄蓉儿上前跟宁昭说话,看见宁昭将甄蓉儿拉入怀里、掐她的脸颊……余烬还不了解自己吗?宁昭想亲近甄蓉儿,即使宁昭伪装得强硬,却是在示弱。 只要甄蓉儿低个头,宁昭就能顺杆子爬下来。 甄蓉儿没有,所以他恼羞成怒抓她的伤处,又不会太用力、真的弄伤她。 想道歉又不肯低头,他总对甄蓉儿耍这样的小把戏。 余烬听着两人的对话,他该感谢、甄蓉儿心里没有宁昭,所以即便他们再怎么亲昵,也靠近不了对方。 余烬垂着头,很是绝望。 他不得不承认,至少宁昭拥有甄蓉儿夫君这个身份,他是特殊的。无论他再蠢,做了什么错事,甄蓉儿都不会强硬去跟他计较。 而一无所有的余烬,只会妨碍麻烦到甄蓉儿。 他要宁昭那个身份,至少他要宁昭那个身份!他不能容忍别人靠近甄蓉儿,他不能接受甄蓉儿疏离他。 明明他也是宁昭,凭什么?那些明明是属于他的! 余烬双手握拳疯狂敲打自己的头,他觉得自己可能又要疯了。但是他还没有失去甄蓉儿,还没有进入停滞的时间,他应该是清醒的…… 不能在其它时候犯糊涂,他会害了甄蓉儿的。 这是余烬给自己设定的底线,在他某次重生发疯了以后。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75章 余烬也有过失智发疯的时候。 那时, 余烬尝试着偷天换日,如果甄蓉儿注定要死去,他就让另一个人来替代她。他没办法将真相告知甄蓉儿, 半哄骗、半强硬地将她软禁在密林深山。他们安全平静地度过几年美好时光。 甄蓉儿说服反抗不了他,多年后唯一的一个愿望, 就是想在自己生辰日那天到洎州城游湖。甄蓉儿几乎从不求他, 余烬明知自己没做好出行的准备,但最后还是不忍心甄蓉儿在生辰日时失望。 他们坐小舟到湖中心游玩……甄蓉儿素来体贴懂事, 她看得出余烬状态不对, 也感觉得到余烬想要保护她。甄蓉儿开解劝说余烬, 她不想再回山里去。余烬格外的心疼,只知道揽抱劝说她再等几年。 再等几年, 熬过她死亡的那个时间,他们就可以自由, 余烬如此偏执地想着。 余烬没有想到甄蓉儿会以死来逃避他。他正划着船往回走, 心里犹豫纠结以后要不要偶尔带甄蓉儿出来。他可以事先安排人做好警戒,可是他害怕、他真的害怕,他已经太多次因为松懈引来事端。 余烬不敢再妥协,于是也没有把让步的打算说给甄蓉儿听。就在他失神的时候,抓着浆只听见‘扑通’落水声。余烬不会游泳,他发疯跳湖里挣扎,靠着轻功蛮力、努力朝甄蓉儿的方向扑腾。 他没有抓住甄蓉儿。 余烬被船夫救起后,趴跪在船上大声嘶喊, 吓退周围所有人。 那一世重生后, 余烬就彻底疯了。他第一时间发兵逼宫, 坐上了帝位。 这不是余烬第一次当皇帝, 却是最后一次。他杀死皇帝, 追捕软禁太子和甄芙儿,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甄蓉儿不想跟他躲藏起来,他就把太子和甄芙儿控制住。 余烬是个彻头彻尾的暴君,他在位的那三年,天灾人祸、生灵涂炭。无论‘天道’给他施加多少阻拦,制造多少突发状况,他都能以自己的方式处置掉。 旱灾水患,他不防灾、不济民;异族入侵乱贼四起,他手握数十万兵马,但凡越过雷池一步,无一例外发兵剿灭它;臣子心怀二心,他想杀就杀,自有人为他替补上;疫病大难,封村屠城,没有人比他更加果断;蝗虫肆虐,饿死的人千千万,路上随处可见百姓尸骨…… 短短三年,在余烬的暴君统治下,北中部八城,百姓加起来人口只剩不到十万。这是个极可怕的情况,天下人人自危。余烬的大军中数次逼宫谋反,但最终都是余烬技高一筹,血腥镇压住他们。 余烬曾经动过心思,杀尽天下人,或许并不是件难事。 余烬是个真正的暴君,他疯态阴骘,无一日手上不沾血。 但他待甄蓉儿很好,余烬发了疯地想补偿给甄蓉儿,他觉得自己惹甄蓉儿生气了,他躲躲藏藏,不能好好待她……余烬没有后宫,唯一的女人就是甄蓉儿,帝后同位,所有人都知道甄蓉儿是他的弱点,但所有人都伤害靠近不了她。 又是平乱的一个深夜,余烬血洗深宫,士兵的尸体堆叠满地,稍微有点可疑的宫人都被余烬拖出去立威祭旗。 余烬特意到温池沐浴,洗净满身血污后才回寝宫见甄蓉儿。甄蓉儿穿着里衣,披散着入墨的长发,坐在榻上等他回殿。她看向他的眸子,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余烬自然地逃避甄蓉儿的视线,他走到她身边,俯身半跪、将她没穿鞋的双足抱捂进怀中。 “冷不冷,为什么不到床上去……” 余烬柔声地跟甄蓉儿说着话,他抬头望她…… 甄蓉儿打了他一巴掌。 巴掌声在黑夜中尤为清晰,外间的宫人吓跪一地。 余烬不开口、不妥协,始终维持着一个姿势。甄蓉儿像是碰着什么恶心的东西,强硬地缩回脚。 这一世的甄蓉儿,甚至是还不知道他这个人,就被他抢进宫。即便余烬对甄蓉儿再好,甄蓉儿对他也没有什么感情。她不会去迎合余烬,不管余烬做得再多,在甄蓉儿眼里、余烬就是个脑子有病的疯子,连正常的交流都不愿意给他。 余烬抬手势遣退宫人,他知道甄蓉儿不想被他触碰,就拿榻上的被子卷抱住她。 “我的宫人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杀掉他们。”甄蓉儿红着眼眶说道。 余烬有些疯态地帮甄蓉儿抚顺长发,认真回答道:“万安宫里肯定有人通风报信,不然那些乱臣贼子杀不到这里。” 余烬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但只要涉及到甄蓉儿安危,余烬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所以你就杀了他们所有人?” 万安宫宫人数十人,余烬一个都没有留。余烬沉默地接受甄蓉儿的谴责,可他的内心却毫无后悔之心,他觉得自己做得对、让步只会将甄蓉儿置于危险。 “所以你杀了他们所有人。”甄蓉儿脸色惨白,失神重复着。 余烬不忍心见甄蓉儿为不值得的人伤神,他解释道:“留下他们,他们会害了你。” 这天下没有人不会害她,藏躲着她不会喜欢,他也不愿意再那么做。为什么要委屈自己,杀光他们就好了啊。余烬是这么想的。 甄蓉儿低头讽笑,她很少露出这样强烈的情绪,遭逢打击、有些崩溃失态。 她呢喃道:“如果我哪天死了,就是你害的。” 余烬红着眼眶,偏执弱弱否认道:“没有。我会保护你。” “他们想杀你,所以才会来害我。你疯疯癫癫,只会害死我。” “不会的。”余烬没有否认自己发疯的事实。对于甄蓉儿的怨责,余烬是麻木无法深思的情况。他只是不断重复道:“不会害你,我用命护你。” “我不需要你护我,你发疯会害死我,我只觉得很害怕。”甄蓉儿对余烬没有半点对待帝王的敬重,她用直接简洁的言语表达着自己,对待一个疯子、稍微绕下弯,她怕对方听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余烬知道甄蓉儿把自己当疯子。 他们曾相互依偎、患难与共。她眉眼带笑地喊他王爷,与他抵足而眠,共同度过无数亲近甜蜜的岁月。 而她全部都不记得那些。她将他当做疯子,抗拒他、厌恶他,连带跟他说话,都简洁了当,深怕他这个疯子听不懂。 余烬靠在甄蓉儿身上,顾不上停滞的时间,一股脑什么都往外说。 他说水很凉,他找不到她。 他说他不是故意的,他们不应该藏起来。 他说是他弄错了,让全天下的人死,总好过让她受苦忍耐…… 等余烬失控倾吐完,不出他意料、时间早就停滞住了。余烬就这么等着,世界静得仿佛只剩下他的呼吸声。 当时间再度前进时,余烬已经续不上他之前和甄蓉儿的对话,他完全忘记了。 他听见甄蓉儿让他离开,一个动作一个指令,浑浑噩噩就走了。 余烬到底没有护住甄蓉儿。 当晚,甄蓉儿就没了气息。 新替换的宫人说自己就等着这一刻。他说余烬任由灾祸横行,害死他家人,他净身入宫、整整两年等的就是杀死甄蓉儿、报复余烬的这一天。 “皇后娘娘是个好人,可摊上你这个疯子,她不死也得死!” “全天下人都盼着你们死,知道为什么你登基以后会出现这么多灾祸吗?连老天爷都看不惯你!” “你以为你能杀死天下人,你问过皇后娘娘,天下人死尽、她就愿意跟你生活在一起吗?” 那个宫人在死前可劲地叫嚣着。 余烬知道宫人说的是实话。 余烬对待重生、因为面对着甄蓉儿,他都很认真努力。他从未敷衍过甄蓉儿,却头一次因为发疯失控,敷衍了人生。就像是一座怎么也攀不过的山,他带着甄蓉儿爬了太多次,最后决定护着甄蓉儿将它挖毁一样。 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危险的错事,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他沉浸在上一世没有挣脱出来,始终记得那冰凉的湖水,登基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将它填平了。他在发泄上一辈子的怨怒,将这辈子毁得一塌糊涂。 明明她都说不想回山里; 明明她都说觉得害怕。 余烬实在是走投无路没有办法,他尝试改变那么多次,最终都没能为甄蓉儿求得一个圆满的结局。 他好累、真的好累,已经累疯了。 不断重复的人生,不断经历的失败,全在摧毁着他。 他绷着的弦,因为甄蓉儿往湖中一跃彻底断开,又因为甄蓉儿一句‘害怕’重新打结系了起来。 …… 又一次重生,余烬回到他和甄蓉儿刚入住肃城王府的那天。 甄蓉儿跟管家对账入库,看见他出现,便朝他礼貌浅笑,屈身行礼。 余烬背对甄蓉儿,拖着疲倦的身躯走到大树后,他撑靠滑坐在地上。 余烬垂着头默念,逼自己保持清醒。 ‘只有一次,不能重蹈覆辙。’ 余烬给自己敲下一个底线,以后决不能再在甄蓉儿面前发疯。 他牢记自己发疯会害了甄蓉儿,哪怕那一世的记忆都模糊了,这个底线仍然绑缚着他。就算他忘记那一世,也不敢忘记这句话。 余烬的灵魂坑洼破洞,不仅没有能够发泄,还要逼迫自己维持清醒。 这只是他伪装下的另一种疯态,在甄蓉儿死后,在只有自己的停滞时间里,余烬就是一个疯子。 而现在,因为宁昭的存在,嫉妒令余烬发疯发狂,他的底线松动、好像又疯了。 至少不能在甄蓉儿的面前…… 余烬绝望地咬住自己的手臂,发泄着情绪。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76章 余烬以为他控制住情绪, 实际并没有,他抓着甄蓉儿的脚踝,强硬给她擦上药。 他陷入自我怀疑里, 情绪来回拉扯着。 系统不懂余烬的心理情绪,却秒懂那危险的能量波动。它有了不好的预感, 并尝试避开余烬。 时间会抹平一切。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甄蓉儿落水了, 前后没有相差几天。 余烬想也没想就跳了进去。 这次他抓住了甄蓉儿,万幸这次他抓住了甄蓉儿! 他那之后很努力地学游泳, 北方的旱鸭子、落水后终于快过所有人。余烬情绪激荡, 连带着宁昭将甄蓉儿抢走都不知道。 他的怀里空荡荡的, 等到他再追上去,看见躺床上的甄蓉儿, 心一下就定了。 宁昭因为甄蓉儿敌视他的存在,嘴上却说着什么和离, 余烬恨不得立刻帮宁昭办成这件事。他是疯了, 但宁昭脑子比他糊涂。 甄蓉儿没有拒绝宁昭的提议,她想走、她并不爱宁昭,这方面他显然更具优势。 宁昭走后,余烬利用能量凝聚出甄蓉儿喝药最爱的方糖,他赶忙将它塞进甄蓉儿口中,给她倒水漱去苦味。 余烬看着甄蓉儿难受的模样,忍不住去想,宁昭连她畏苦都不知道, 除了一个身份, 哪里比得上他。 在这样的念头下, 甄蓉儿甚至还提出想见余烬, 这是余烬梦寐以求的事, 他好想立刻答应她。 时间可能会停滞、他或许会吓到她、他可能需要编个理由,临了最后关头,余烬退缩了。他不得不承认,最重要的原因……他疯了、不想甄蓉儿看见他的疯态。 余烬利用能量伪变了面容。这是他以往常用的一张脸,甄蓉儿说眼睛没有遮挡、看起来很亮,余烬记住了。 甄蓉儿似乎有些失望,这令余烬有些紧张。 在甄蓉儿疑问两人是否认识的时候,余烬算不上说谎。 她怎么可能认识他呢? 她认识的只是宁昭而已。 他们靠得很近,近得让余烬生出了错觉,那些过往美好的记忆接连涌现,轻易迷惑了他。 余烬发疯的时候,对外物的感知很薄弱,这是长期处于停滞时间下的后遗症。他顾及不上别的事,眼里只有甄蓉儿,觉得格外的幸福。 余烬成为甄蓉儿的护卫,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众人眼前。他们在一起的每一瞬间,都在抚平着宁昭疯癫发狂的情绪。他们相处得那么自然,每个场景都是余烬刻入骨子里的记忆。 系统勉强接受余烬的摆布,它知道余烬现在很危险,它躲不掉余烬,只能装聋作哑、战战兢兢地当个‘优雅’的小猫。 系统祈盼余烬能平复能量,毕竟它已经没办法再溯回这个世界一次。更别提、这个小世界现在什么妖魔鬼怪都有,满是Bug高危恐怖,再去动它,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宿主的灵魂碎片真的会遗失在这里! 在这样的念头驱动下,系统觉得求人不如求己,偷偷做了多手准备。 《论阻止大反派失控的可行性报告》、《关于余烬能量失控的应对策略》……看似睡觉的猫猫,实际是在加班加点拯救世界!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情况也不出系统所料,在宁昭将甄蓉儿带到床上时,余烬崩溃了。 世界的能量如漩涡般搅动缠绕着,巨大的能量险些击穿世界规则。 这个反派!不受规则限制、违背规则存在,现在还要跟规则击剑是吗!就这气运、都要压过男女主角了! 小世界在实现自我运转前,都靠男女主角维系着,怎么着,难不成余烬还要杀掉男女主角,毁掉整个小世界吗! 某种程度上来说,系统真相了。 系统弓着猫背进入对战状态,第一时间尝试击倒余烬。 毫无例外,它失败了。 没关系!它还有备用方案甲乙丙丁! 系统慌急安慰着自己。它本来就对自己没有信心,不然也不必用到这么多方案。系统越是手忙脚乱,就越是破绽百出。 系统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是怎么做的方案,它竟然想利用系统商城的道具,以此击倒阻止余烬。方法是这么个方法,但是要打开商城,它就必须在余烬面前展开了自己的‘空白领域’,它甚至愚蠢地动用了全部的力量…… 独属于系统和宿主的空白世界,暴露在余烬前面。 余烬完全失控,他发狂提着剑上前,被系统放出的能量墙暂时阻隔了去路。 他锐利的视线落在系统上,来自另一个世界密密麻麻的丝线短暂拉扯回他的理智。 余烬对付能量耗尽的系统,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他踏进系统的空白世界,擒住系统彻底封死它的能量。 系统进入危险停机状态,还没等反应过来,就景象模糊、彻底失去感知。 余烬将系统当做敌人来对待,混沌状态下,出手解决它后、就想返回杀出去。系统大敞的任务商店、暴露的宝藏室……宝藏室的白色碎光吸引了余烬的注意。 一个失去宿主、独来独往的系统,是没有意识在自己的宝藏室上加锁的。 余烬不自觉地往空白世界更深处踏进。 空白世界检测到被入侵,自动锁定。余烬被关入空白世界,从原来的世界彻底剥离出来。 这是一种全新的、截然不同的体验。就像只生活在湖里的鱼,忽然被带入无边无际广阔的大海。余烬发现一种新的认知方式,却奇怪地完全不能理解。 余烬打开系统的宝藏室。 系统身上的白光跟甄蓉儿是一样的,可系统却没有那样缠绕的丝线,余烬曾遍寻天下,找过无数的人,都没有找到一个跟甄蓉儿一模一样的人。 但在这里,余烬看到丝线缠绕的两个小碎光。 余烬急切地伸手去抓它们,他想用它们替代甄蓉儿,他找了好久、就为了找到能够替代甄蓉儿的人。 在余烬伸手触碰的一瞬间,碎片的丝线如闪电般、迅速袭击了余烬的手背。余烬缩回手,有些奇怪的画面片段在他脑海浮现,还没等他仔细去看,又被压沉进深海,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很奇怪…… 他竟然觉得心口有些疼。 余烬盯着碎光后退半步,他求寻好久才找到能够替代甄蓉儿的丝线,可是他却打消了这个主意,连他自己也弄不懂。 为什么? 世界的隔阂阻止着余烬思考。 余烬注意到系统投屏上的各个小世界。他走到投屏前,望着上面延展的小世界,盯了很久、才渐渐反应过来,系统那个世界的人,就是这么管理他们的。 原来,老天爷并不是只看着他们某个人…… 难怪它们会忙到连出错都没发现。 他好像知道,该怎么赶走‘甄芙儿’,把甄蓉儿救下来了。 余烬还有些发疯犯糊涂,他没有着急走。 在空白世界里的余烬,受世界隔阂、思考迟钝的限制。这种限制、换做别人来承受,在空白世界只怕一刻都待不下去。 这种感觉,就仿佛看着书,明明哪个字都认识,却哪句话都看不懂;明明想要跟别人对话,话到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但余烬不同,余烬习惯在停滞中思考,他看不懂书、可以慢慢去理解。他话想不起来、也可以从头到尾去理顺,一点点去回忆。 时间,余烬最不惧怕的就是时间。 余烬将系统放在投屏前,自己则面对投屏,盘腿坐在地上思考着。 也不知过去多久,余烬展开自己的右手,一个火红色的‘空白领域’出现在他掌心。 余烬上次质问系统、向系统讨要原剧情失败后,就一直在摸索探寻着世界的本质。他曾经走到世界的尽头,那个太子和甄芙儿幸福美满的结局…… 余烬企图掌握系统所说的能量,如果老天爷注定偏爱太子和甄芙儿,余烬想试试、自己能否借助系统的方法,做到真正的与天斗。 不是老天爷出招,或是什么有来有往。而是真正的取而代之…… 那个念头出现后,他就结成这个火红色的光球。余烬起先并不明白这是什么,他触碰它,只觉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没有,世界仿佛只有他一个人。这种感觉,跟时间停滞带给他的格外类似。 在余烬看来,这是个不好的征兆,所以他没有立刻往这上面深究。 他的‘空白领域’很小,比系统展露的要小得多。余烬并不关注,他将自己的‘空白领域’留在系统的空白世界中。 他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弄懂,需要一件件慢慢来。 拯救甄蓉儿被余烬摆在最前头,这阻止了他发疯和胡思乱想。 在空白领域中领悟规则,余烬心里有些预感,要救甄蓉儿,这或许是他最后的机会。他没有杀死太子和甄芙儿、重启下一次的可能,世界已经有了宁昭,他才是多出来的那一个。 余烬从未仗着能够杀死太子和甄蓉儿轻待世界。他不是神,每次要杀死那两人,都耗尽心血,谁也不能保证他总能成功,谁也不敢肯定他最后能活下来……所以每次重生,他都将它当做最后一次来对待。 可是等真的到这时刻,余烬才明白,还是不一样的。 他是个胆小鬼。 他失败了那么多次,怎么敢保证这次一定会成功。 与其努力一通,害得甄蓉儿早死,不如什么都不做,她还能多活一段时间。 他这次的行动就很糟糕。他保住了甄芙儿的孩子、害得甄蓉儿被卷入猎场事端,最后还导致她落水…… 即便这次可能不一样又如何,他做出的改变、结果一样很糟糕。 余烬退缩了,无数次的失败、变化来临时,他还是胆怯迈不开步。 如果他没有下一次…… 他要怎么做?难道将甄蓉儿交给宁昭吗?那个蠢货,怎么可能会像他一样爱她。如果宁昭知道真相仍旧执迷不悟,如果宁昭坚持跟从太子和皇后…… 宁昭万一重生几次,耐烦了、厌倦了,抛下甄蓉儿不管怎么办? 他有那么多的放不下。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胖妈:系统,过年我买瓜子来你这窜门啦!系统(疑惑脸)、系统(震惊脸)、系统(悲痛脸)!你怎么被人抄家了啊! 系统(心声):淡定、佛系、躺平,自闭! ps:昨天还算顺,胖妈熬夜连着写完了这章,呜呜,先发吧。这是今天的哈!万贵妃胖妈宠幸不来,只能临幸临幸三嫔这样子,呜呜~ 第77章 余烬破开系统的空白领域, 见到甄蓉儿时她正在榻上失神地擦拭着头发。 她的衣裳很单薄,余烬当下只注意到这件事。他为甄蓉儿取来被子,将它盖在甄蓉儿身上。宁昭跟甄蓉儿行房了, 看着甄蓉儿发懵没温度的眸子,余烬心里抽疼得厉害。他知道甄蓉儿是不愿意的, 结果却没能阻止宁昭, 保护好她。 他怎么能放心将甄蓉儿交给宁昭,过去的他有多混账, 余烬心里清楚得很。 唯独在这件事上, 嫉妒变得微不足道, 塞得满满的都是心疼。 余烬崩溃的理智因为要救甄蓉儿被找回,因为心疼甄蓉儿而‘正常清醒’。他很想抚摸甄蓉儿的眉眼, 怜惜甄蓉儿,抱捂她、给她一点依靠和慰藉。 偏偏他的身份并不能。 甄蓉儿与他答话, 他借着为她擦发的动作, 拉近两人的距离。 甄蓉儿让余烬去取木盒,交给余烬一封信,揭穿他的谎言。 她要赶他走了。 面对这封信,余烬脑海里只有这个念头。余烬猜到甄蓉儿不会全信他,也知道自己会有被揭穿的一天。他不是没发现甄蓉儿跟椎城通信,而是知道甄蓉儿可能借此证实他身份,特意逃避没有深思。 当然,余烬也大可想办法在椎城那边做掩饰, 欺骗甄蓉儿。可他太矛盾了, 他既希望甄蓉儿发现怀疑他, 又希望能一直这么待在甄蓉儿身边…… 余烬纵容事情发展成这样。 可他没想到, 近几日甄蓉儿与他亲近, 是出于试探他的心思。他最近脑子有点糊涂,自信到、以为自己真的获得了甄蓉儿的亲近。 但至少甄蓉儿觉得他很熟悉,余烬朝甄蓉儿露出笑容,无奈又开心的复杂涩意弥漫在他心头。 余烬改变了自称,他想坦白,想让甄蓉儿看见真实的自己,哪怕时间会因此停滞住。 余烬在空白世界短暂地领悟到所谓的‘天道规则’。系统隐瞒余烬可能会消失这件事,但余烬感应到了。现在看来,其实停滞独守的时间,反而是一种恩赐。至少他不会消失,至少他能一直看着甄蓉儿。 甄蓉儿的指尖在余烬侧脸轻轻挠触着,余烬心如擂鼓,最终只等来句‘不必了’。 不必了,不好奇、不关心、不在乎…… 余烬设想着这句话延伸的各种可能,心一下下抽痛着,险些要在甄蓉儿面前失态哭出来。 他最后朝她笑了笑,笑着比哭还难看。 甄蓉儿剖析着情况,理智且残忍地分析着现状。就好像余烬挖捧着一颗滚烫血淋淋的心,甄蓉儿却只在乎这颗心好不好看一样。 余烬败给宁昭的‘名分’,甄蓉儿看得出宁昭在抗拒余烬,站在王妃的角度,她要疏离划清和余烬的界限。甄蓉儿试探完,也做了决定,她在通知余烬,冷静地暗示他、让他走了。 余烬明白这不是因为甄蓉儿喜欢宁昭,但他还是吃味地抱怨了两句。 何必分得那么清呢,连宁昭自己都不懂为什么要那么戒备抗拒他。 甄蓉儿与余烬说笑,言语回护了宁昭两句。 她回护宁昭,也是在回护过去的余烬。 ‘当局者迷’甄蓉儿是这么想的。她实在太过温柔,明明可以恨的,却选择了理解。她的眼里他们同病相怜,她没有选择报复伤害他。 她是清醒着被伤害,而他是受着伤还糊涂。所以她才总拿那样的眼神看着他们,怜悯、平静。 如果,他能像甄蓉儿那样聪明,哪怕他们第一世结局注定有多不好,他们也不会平白蹉跎那么多时光。他们的心从来没有真正贴近过,他抱着甄蓉儿的尸体,没能将压心底的感情传达给她。他以为会有很多时间,结果匆匆走到了尽头。 现在,又是同样的情况。 原本,余烬已经不想再变动这个世界。 他恐惧自己会出错失败,也不想将甄蓉儿交托给宁昭。 可等再次面对甄蓉儿,他又动摇了。 余烬给自己敲警钟,他问甄蓉儿,“你的努力只会让她得到更加凄惨的结局,你还会去尝试吗?” 其实这段对话早已不是头次。 余烬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问出这句话时的心情,他痛苦没有方向,想要放弃……他想着甄蓉儿的答案或许会,也想着她或许不会。余烬完全没想到,甄蓉儿会告诉他,只要‘被救者’愿意接受‘拯救’,结果对方自会承担。 第一次听到这番话时,余烬心里很是震撼。 他想,甄蓉儿肯定是愿意的。 她温柔却从不怯弱,哪怕是死路,也阻挡不了她对命运的反抗。 不像他,完全就是个胆小鬼。 也是因此,每当余烬想放弃时,他就会问甄蓉儿这句话。无论是哪个年纪的甄蓉儿,始终没有变过这个答案。 因为是甄蓉儿想要的,甄蓉儿想要的、余烬都会给她。 当晚,余烬如甄蓉儿所愿离开了肃王府。 他最后一次的机会,一如既往将所有押上赌桌。 …… ‘惠王平冤卷’曝光的时候,天下百姓、很多人都不敢相信。事情来势汹汹,谁都看得出来幕后有推手,却没人敢说追查问责。 众多极具名望的文人大儒牵涉其中,甚至还有大靖文人泰山般的人物…… 惠王,先帝第八子,早前以知人善任、贤德爱民闻名天下。他文武兼通、广结善缘,一身好文采更是深受文人追捧。他曾一度剑指东宫位,若非当年西南贪腐案令他落下话柄,如今龙椅上坐的究竟是谁、还不一定呢。 太后给皇帝接连纳妃,纵然有皇后的原因在,但却不是最主要的。当年东宫缔结这么多姻亲,就是因为有惠王这个威胁在。直到现在,这个隐患、也影响着皇帝对秀女的征选。 皇帝喜欢宠幸文人世家的女子,不是因为他喜欢,是因为他要拉拢文人,抹消惠王在文人间的声望。 经历过那几年的人,心里都有一杆称。他们知道西南贪腐案罪不在惠王,惠王也是受蒙蔽,所以才没有立即妥善处置。只是惠王太过完美,拔高了百姓和先帝对他的期望,他不被允许出现丁点错误,否则就会出现瑕疵,令人大失所望。 惠王奉命调查西南贪腐案,遭受蒙蔽、彻查出现遗漏,被群起而攻之。 先帝或许也没想将惠王逐出争储一列,但先帝叱责的态度、百姓的指责,让惠王难以承受打击。 惠王未及弱冠、郁结病亡。 惠王死时、正是西南贪腐案当下,百姓仍在盛怒中,对惠王虽有惋惜却不觉冤枉。先帝心生悔恨,碍于民意没能公开为惠王平反。 先帝熬到临死前,留下一句‘恨吾八子早亡,大靖遗兴盛世’。 先帝对惠王评价如此之高,更何况后面醒悟过来、曾经崇拜仰慕惠王的文人大儒们。 每当皇帝哪里做得不好,惠王就要被拉出来惋惜怀念一番。 惠王虽然贪腐案受蒙蔽,但遗漏之人连先帝都赞誉有加。换言之谁都发现看不出来的人,惠王抓不出来又怎么能全怪他。 如果惠王草率将那人下狱,先反驳攻击他的、就是朝廷喊他有罪的那帮人。他出于谨慎、迟疑放过也不无可能。 实在没有必要攻讦惠王,仿佛他是天大的恶人,待他比那些贪腐大臣还要严苛,令他受辱骂郁结、害他英年早逝。 对惠王平反最抗拒的人,往往就是曾经煽风点火、最心虚的人。皇帝登基后,就以怀念弟弟为由,禁止再议惠王之事。朝中和民间不是没有为惠王发声的人,只是最后都没有落得一个好下场。 因此,惠王就是一个默契不谈的禁忌。 可是此次曝光的‘惠王平冤卷’,为惠王喊冤平反者、署名多达十三卷六十三人。名士大儒、文人学子,乃至于朝中官员,牵涉者之广,影响之大,远远超乎皇帝和百姓们的想象。 这是皇帝的逆鳞,可皇帝不敢公开惹民怒。 而曝光的首卷中,太子的先生、大儒郭白,名字赫然写在第一位。 当年太子屈身拜师,不辞辛苦辗转拜在大儒郭先生门下,连同宁昭、甄芙儿三人师出同门,成为一桩美谈。 现在闹出这样的事,太子的先生都觉得惠王有冤,那么太子本人呢?太子是不是也觉得应该为惠王平反? 更有言官发现,甄芙儿外祖父的名字,也出现在第六卷 。不上不下的位置,也足够表明态度。 在皇帝没有发声前,朝中言官和大臣不敢对平冤卷发表意见。 皇帝知道自己不能让步,否则明天为惠王平冤的折子就敢摆到他眼前来。百姓往后就能更明目张胆地论议他、怀念惠王。 于是,皇帝拿东宫下手。 皇帝的想法很简单,他不能直接对郭白下手,免得刺激天下文人的情绪。但太子妃的外祖父却是个软柿子,皇帝可以拐着弯、用甄芙儿表态。 皇帝找到太后,放话商议为东宫挑人娶妃。 皇帝用的理由也合情合理,太子妃有孕、太后担心太子妃伺候照顾不好太子,安排几个人进东宫,谁也挑不出错处。 前脚才因为怀孕风光无限、得到皇帝大赞的太子妃,后脚就要被排挤与人共侍一夫,朝廷大臣们都不是傻子。 皇帝登基几十年,根基已稳,大臣们看清皇帝态度,马上就有人提出‘平冤卷’造假,要求彻查幕后传播之人。 恒王听到消息,慌急找寻余烬。 作者有话说: 胖妈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自己今天是不是忘记借楼公告了!啊啊啊~ 胖妈这两天有点忙,今天给搞忘了,错了,顶锅~ 第78章 皇后得知平冤卷共有十三卷、甚至郭白名列首卷时, 整个人有些懵傻。 当初皇后意外得到第六卷 ,以为只是支持惠王的一些集会人名单。她小看了这件事,将它用来威胁甄芙儿的外祖父, 施压让甄蓉儿到皇帝面前顶替认画。甄蓉儿就是这样嫁入的肃王府。 其实不仅是皇后,连留名签字的甄蓉儿外祖, 也以为平冤卷只有一卷。所以当皇后用平冤卷威胁他时, 他担心自己会连累同卷署名的好友,又自觉名声将会因此受辱、令家族蒙羞, 故兴起轻生的念头。 甄蓉儿发现后, 拦下人坐上去往京城的马车, 没多久就成为了肃王妃。 原本是件急于遮掩的错事,因为满满十三卷的署名, 变得微妙起来。甄蓉儿得知此事,垂眸摇头、露出抹无奈的笑意, 有种莫名的荒谬感。 但是甄蓉儿心里清楚, 即便没有外祖父这一回事,她多半也逃不过成为肃王妃的命运。 看甄家对她的态度就知道,甄芙儿是爹娘的宝,她这个出生没多久就被送走的孩子,若是能为甄芙儿挡一挡灾,爹娘会乐意促使她牺牲的。 甄蓉儿怀着复杂的心情,微叹一口气。 她坐在榻上,手往旁边一搭, 感觉手心空空。 只从余烬走后, 那只白猫也消失不见, 甄蓉儿有些担心、又出于抚摸白猫的习惯, 老是会想起来。甄蓉儿为了不再胡思乱想, 她埋头绣起花,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 宁昭回来的时候,夜已渐深。他身边还带着甄芙儿,两人刚东宫出来。 甄芙儿因为太子娶妃的事闹脾气,跟太子大吵一架,在知道事情可能无法挽回后,甄芙儿的婢女小雪看主子脸色,擅作主张将消息带给宁昭。 宁昭对太子在甄芙儿怀胎时选妃的行为也颇有意见,他的出现让甄芙儿闹事的底气更足。甄芙儿不仅跟太子冷战,还非要跟宁昭走,吵着要落胎和离。 太子心疼甄芙儿,又头疼没办法,最终退步答应甄芙儿、让她到肃王府冷静几天。 一路上,甄芙儿毫不掩饰自己的哭相,她当着无数随从的面,将太子负心骂个彻底。好在太子安排的随从很是忠心,否则明日这事就得传扬出去,闹得沸沸扬扬。 宁昭跟甄芙儿毕竟师出同门、青梅竹马,他虽然理解太子的难处,但想着甄芙儿还怀着孩子,又觉得太子此举确实薄情了些。 宁昭花费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劝说安抚好甄芙儿,让她打消落胎和离的念头。等宁昭恍恍惚惚回到主屋,才想起甄蓉儿已经被送了回来。 宁昭跨过门槛的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上次他放狠话,跟甄蓉儿关系闹得很僵。 宁昭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怯让。他跟甄芙儿清清白白,将甄芙儿从东宫带入府,也是太子授意首肯的。即便他有维护甄芙儿的心思,可也没有越雷池一步,为什么就觉得自己低甄蓉儿一等,明明甄蓉儿敷衍告状、耍心机的罪过更大。 进,为什么不进?这是他的屋,更何况他跟甄蓉儿早就撕破脸。 宁昭如此想着,进入到屋内。 他进屋目光搜寻着甄蓉儿的身影,发现她伏趴在榻上小案,歪头睡着了。宁昭不想靠近甄蓉儿,便故意无视她、自个褪去外衣准备上床入睡。 宁昭穿着里衣,站在床侧感觉窗口吹来一阵凉风。宁昭眉头微蹙,走过去关窗时、余光往榻边看了一眼。 榻旁的窗子也没关…… 宁昭合窗的动作故意放重些。 甄蓉儿被关窗的声音猛然惊醒,她受惊蜷缩下身子,茫然间发现是宁昭,逐渐冷静下来。 她睡前胡思乱想,绣着花,一会想着如果自己没入京会怎样,一会又觉得自己怎么也逃不掉,没什么好懊悔的。最后莫名其妙,甄蓉儿想到离开的余烬,对余烬的到来和目的产生一丝好奇。 结果甄蓉儿睡着后,自然而然梦到那只白猫。 她梦见自己跟宁昭和离,回到椎城养着白猫,可是白猫还是被她养死了。皇后派人又要将她抓回去,她带着白猫跑到书院后山,结果遇到余烬。 余烬说帮她把白猫和死去的雪烟埋在一起,他们正挖着坑,宁昭就带着士兵赶来抓他们,梦里把甄蓉儿吓得不轻。 宁昭余光关注着甄蓉儿,看她受惊失魂、望着自己仿佛什么恶鬼般,心里有些不利爽。 宁昭对甄蓉儿道:“你倒是好兴致,外面乱成一团,自己的外祖父都牵涉落难,你还有心情躲起来绣花。” 宁昭心里有些不平衡,想想甄芙儿因为平冤卷落难,不得不接受太子娶妃,而甄蓉儿如此安逸,总觉得她是在乐看甄芙儿笑话。 宁昭本不想搭理甄蓉儿,结果还是负手走了过去。他正想敲打甄蓉儿,交代一下甄芙儿在肃王府落住几日的事,让她别耍心思、找机会多去看看甄芙儿。 可宁昭刚靠近榻边,就发现甄蓉儿展在矮桌、绣了一半的白猫。 宁昭知道这只猫,听仆人说是余烬养着的,很得甄蓉儿喜欢。想起那个领差没多久就消失的护卫,再联想余烬可能跟甄蓉儿是椎城旧识,这个白猫绣品寓意就没那么简单了。 宁昭眸光流转着意味不明的讽怒,他冷眼看着甄蓉儿行礼,俯身拿起矮桌上的绣品。 手上的白猫绣品,不仅绣得活灵活现,还精致巧工、双面都是不一样的。 “甄蓉儿,你已为人妇,恪守妇道总该懂吧?”宁昭压抑着怒意,不像之前的暗示,已经明晃晃在指责提醒甄蓉儿。 甄蓉儿行礼起身,心里的困惑陡然被解开。她刚还在疑惑、梦里的宁昭为什么要带剑杀过来,如今听着宁昭的语气,相互一对照,甄蓉儿意识到梦里宁昭是来捉奸的。 明明已经和离,而且她只是在跟余烬挖葬白猫。 甄蓉儿睡得有些迷糊,梦里失去白猫的沉重心情被挖带出来。她脸色依旧平静,但眸子里的不耐和烦躁未加掩饰。 “你什么意思?”宁昭随时注意着甄蓉儿,对她的心境没有半点错过。宁昭厉声呵斥甄蓉儿,心沉沉的、意识到甄蓉儿跟余烬可能真的有什么私情。 宁昭将甄蓉儿的绣品丢在地上,对甄蓉儿的愤怒出乎他自己的意料。 想想之前被他忽略的事,余烬在猎场护着甄蓉儿的眼神,以及余烬将甄蓉儿从水中抱救起的样子…… 余烬走后,府里也有人在宁昭面前提说过余烬的事,但对于他们的话,宁昭是不信的。 甄蓉儿确实有很多缺点,但她礼教森严、规矩是懂的,不至于那么糊涂自找死路。再加上甄蓉儿的性子,跟谁说话都客客气气的,令旁人误会也说得过去。 他之前提醒甄蓉儿,是觉得余烬有些奇怪,还没想到余烬越线的可能,就本能地做了反应。如今细思一下甄蓉儿之前对余烬的维护,只怕不仅是余烬有心,甄蓉儿对他也有意。 成亲三年,甄蓉儿对宁昭的性子也大致了解。 她认真凝视宁昭,语气坚决冷静道:“臣妾恪守妇道,未曾有逾矩。” 必须没有余地,把话说得清清楚楚。但凡她的话稍微迟疑些,宁昭都能揪着跟她闹。 宁昭满腔怒火被甄蓉儿堵得严严实实,摔在不远处的绣品,上头白猫还伸展着身子、懒洋洋地面朝他,仿佛在嘲讽他有多可笑。 甄蓉儿依旧面不改色地看着宁昭,眉眼有些疑惑,似乎在等他反应,告诉他‘我都这么说了,你还要怎样’。 宁昭怒意灼烧,狠剐甄蓉儿一眼。 甄蓉儿不想跟宁昭吵架,宁昭觉得甄蓉儿是在敷衍他。 这么一对比,因为甄芙儿入府,心里有点介怀过意不去的自己,就有些愚蠢可笑。毕竟,甄蓉儿还把余烬招进府,在府内传出闲话,光明正大地绣上猫。 宁昭眉头越蹙越紧,想着甄蓉儿故意的,她知道怎么反驳能让他闭嘴不追究。 某种程度来说,宁昭和甄蓉儿其实很懂对方。 “这样最好。”宁昭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 到底还是宁昭输了,他总是没能吵成架,甄蓉儿看起来柔柔弱弱,却有一百种方法堵他。 宁昭这回穿着里衣,人也不困、风吹也不冷了。 他坐在榻上,手搭在矮桌,敲打着桌子,烦躁道:“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收起来!本王的屋子,谁允许你乱占。” 甄蓉儿听言,也没辩驳一句,提起绣篮就开始收东西。 甄蓉儿软硬不怕,什么都能消得透,宁昭看她来气,自顾自骂说着,倒有种无能狂怒的感觉。 宁昭盯着甄蓉儿的动作道:“以后不许在本王的屋子里绣东西。母后虽然做主让你搬进来,可这不是你的地方……” “是,臣妾明白了。” 宁昭话音未尽,甄蓉儿就点头领悟。 宁昭被甄蓉儿气得不自觉握住拳头,他话还没说完,她就上赶着认罪知错,每次都是这样。若是别人,碰到这种知错能改的夫人,大抵会欢喜满意,可宁昭偏不,他觉得甄蓉儿敷衍他,浑身不得劲。 宁昭垂着眸子,忍耐甄蓉儿在自己周围打转,等她收好绣物。 宁昭转移话题,沉下心,嘱咐甄蓉儿道:“太子妃近来会在王府住几日,你多去探望。不需要你劝慰说些什么,你如此榆木蠢笨,别给太子妃添堵惹事就行。千万别惹得太子妃不欢喜,若太子妃动了胎气,拿你是问。” 甄蓉儿再怎么说也是肃王妃,府里来客就该交给她来接待。再加上甄芙儿是太子妃,宁昭与她关系再亲近,也要避嫌、免得惹出闲话。 她们姐妹走动,是顺着甄芙儿给她找的理由,好让她安心在肃王府住着冷静几天。 之前两人闹得僵,嘱托甄蓉儿的话、宁昭开口有些别扭。如今他气头上,倒是什么都交代完了。 宁昭说完心里松口气,他打量甄蓉儿脸色,见她有些缄默,不自在地摩搓着指尖。 甄蓉儿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说话?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有什么想法还不快说出来。 “是,臣妾知道了。”甄蓉儿俯身道。 又是这样! 宁昭握着的拳头猛锤矮桌,震得桌上遗漏的绣花顶针跳动起来,滚落到甄蓉儿脚边。 甄蓉儿目光随着顶针移动,看它停在脚边后,不解地凝望宁昭。 甄蓉儿确实不明白,宁昭为什么无缘无故发火?明明她都答应他了。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完蛋了,胖妈今天又忘记借楼公告延迟更新的事。昨天是更文才想起来,今天是想起来已经很晚了~下次一定。 第79章 宁昭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对甄蓉儿发火。 她明明如他所愿, 点头答应了。 可能他真的很讨厌她,讨厌她这副逆来顺受、有什么都不愿意说的样子。她刚刚显然是迟疑的,她有自己的意见, 却不愿意告诉他。 他被甄蓉儿隔离在外,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宁昭忍着胸口蛮撞的莫名怒意, 要求甄蓉儿收拾好东西, 自个则上床躺下。 甄蓉儿躺在宁昭外侧时,宁昭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黑灯瞎火的, 宁昭心里有些烦躁, 他觉得甄蓉儿就是故意勾他。他此前询问过管家, 屋里没有点过桂花熏香,那只能是甄蓉儿沐浴后身上自己带的。她每次挨他那么近, 身上的香味老搅得他睡不着。 宁昭故意转身背对甄蓉儿,他知道自己睡在主屋、没与甄蓉儿行房, 皇后派来的嬷嬷明日就该有话说。皇后应该已经为平冤卷和甄芙儿的事情烦心不已, 宁昭如此孝顺,他不该在这样的关头违背忤逆皇后的意思,给皇后添事端。 可宁昭实在不想这么做,他觉得甄蓉儿烦,不想碰她。 宁昭拉拢着被子,不满道:“离本王远点。” 她身上的香味熏到他了! 甄蓉儿不解地往床边挪了挪,她已经睡得很靠外,并没有挨着宁昭。 甄蓉儿知道宁昭在发脾气, 猜测今夜多半是‘相安无事’的一晚, 她甚至提前抱上另一床被子, 尽可能不去惹宁昭。 甄蓉儿今日坐绣了几个时辰, 实在疲倦, 无声打了个呵欠,躺上床就昏昏欲睡。 宁昭那边还背对她不停腹诽、怎么也睡不着。 凭什么他要因为甄蓉儿面墙入睡?这可是他的床! 宁昭烦躁不已,怎么躺都觉得不舒坦。他拉扯身上的被子,但被子来得太轻易,他奇怪自己怎么越卷越多。 他把甄蓉儿的被子都抢完了? 想想甄蓉儿到底是个女子,秋日不盖被、这么晾一晚第二日肯定就得着凉。 宁昭不明白甄蓉儿到底什么意思。要说甄蓉儿怕他,好像是很怕。甄蓉儿什么都不敢争、什么都不敢说,听话得很。但说不怕他,甄蓉儿倒也真不怕,以她那个聪明劲,明明有那么多的方法可以讨好他,偏要跟他对着干,把他气一肚子闷火。 其实甄蓉儿要真觉得甄芙儿在王府待着不好,他也不是不可以让步。 从东宫出来,宁昭其实就冷静下来了。他即便再怎么理解太子、赞同甄芙儿,也不该过分插手两人之间的事。他将甄芙儿带入王府,反倒让太子和甄芙儿一直这么冷着…… 连他都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更何况是八面玲珑的甄蓉儿。 甄芙儿性格有些蛮横强势,刚哭成那样,宁昭实在没办法拒绝她,劝她搬回东宫。如果有甄蓉儿从中说两句就不一样了,可甄蓉儿不肯配合他。 宁昭有些发散思维地想,是不是上次他在猎场说的那番重话,甄蓉儿听进心里了。 宁昭有些懊悔,他其实不是故意要拿甄蓉儿跟甄芙儿比的,甄蓉儿哪里比得上呢。而且在他眼里,她们两个完全就不像。他纯粹是喝酒昏头,莫名其妙把那些事说给甄蓉儿。 不会是因为那样,甄蓉儿不敢对甄芙儿的事插手了吧。 甄蓉儿害怕他会骂她? 他上次说的话是重了点。 宁昭反思自己,猎场那回没有给甄蓉儿道歉,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他心里清楚,自己那次纯粹是在发酒疯。甄芙儿怀孕,他心里烦闷……甄蓉儿没有丢下甄芙儿,太子那边也是因为甄蓉儿的报信才逃过一劫,他却推倒甄蓉儿,没给她道歉,还摁疼她伤处,拿她发脾气。 但是事情已经过去,甄蓉儿也从来没再提起,宁昭找不到机会再说那件事。而且他实在没必要故意旧事重提,去给甄蓉儿低头。 他或许那件事没作对,但甄蓉儿没做对的事多的去了。 他可从没见甄蓉儿哪次诚心诚意地说些什么。 还是怪甄蓉儿,她怎么就那么倔,不肯低头跟他说两句软话?她要是稍微顺他服几句软,又怎么会沦落到连被子都没有得盖的地步。 宁昭设想甄蓉儿现在的模样,大抵是蜷缩身子抓着被角、冷又不敢靠上来。 宁昭越想越烦,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纵使他对甄芙儿还有情,但他压在心底从未想要示人,可他每次面对甄蓉儿,就忍不住主动暴露,非要在甄蓉儿面前说上两句,对比贬低一下她。 肯定是甄蓉儿太令他失望!怎么,她比不上还不让人说了? 宁昭如此想着,但还是把一半被子放推到身后。 他毕竟是个男子,没必要跟女人斤斤计较。仅仅吵两句嘴,就把自己的王妃晾病,传出去惹人笑话。 宁昭说服自己,结果等半天,没等来被子的动静。 怎么?甄蓉儿还跟他闹脾气犟上了! 活该病死她! 宁昭恶狠狠地想着,也没收回被子,就这么死躺不动。 三更天,宁昭熬得实在睡不着,火气越憋越大。 他终于忍不住,转身坐起去看甄蓉儿。 “你到底什么意……”宁昭带怒的话说一半,马上就哽住了。 甄蓉儿被宁昭忽然发声给惊醒,她蜷缩在温暖的被子中,睁着朦胧的睡眼,用微哑的声音问宁昭道:“王爷,可是要起身?” 宁昭这才发现,全是自己在纠结,甄蓉儿哪里会冷,她抱着另一床被子睡得香甜。 甄蓉儿是个没心的人。 宁昭两耳有些泛红,好在夜黑看不出来。他羞恼沉声道:“去给本王倒杯水。” 甄蓉儿说不上情不情愿,她从温暖的被窝中出来,穿着单薄的里衣,迷迷糊糊走到外间、把宁昭要的水给他倒来。 宁昭接过茶杯,假模假样喝了口水,交还杯子的时候还不忘挑刺道:“你睡前怎么没有吩咐备上热水,这水这么凉,你喝啊!” 甄蓉儿困得不行、眼睛半眯着。宁昭的话她半听半放,以为他要自己喝尝,就低头抿了一口。 “王爷,没有很凉。”甄蓉儿跪坐在床上,双手捧着个茶杯,刚抿了水的她,小嘴红艳湿润,配上茫然乖巧的表情,声音软软的确实很勾人。 宁昭借着月光,看清甄蓉儿的模样。他的心陡然跳快了几声,夜深人静感觉都要暴露了。 甄蓉儿平时真的很惹人烦,但在床上、勾人的招式要多少有多少,每回都不带重样。 大晚上,在床上喝着男人用过的杯子,还摆出这幅无辜的表情…… 不怪他,是甄蓉儿耍心机勾他的。 宁昭夺过茶杯,掐着甄蓉儿的脸,略微粗鲁地将剩余的水灌入她口中。 “你自己再认真品品,到底凉不凉。”宁昭眸光沉沉的,说话的语气轻重掺半,让人看不出情绪。 宁昭觉得掐着的脸滑嫩柔软,舒服的手感让他心跳更快了。 “凉吗?”宁昭刚反问,根本没想要甄蓉儿的回答。 他靠上前,沉着呼吸、颇为急切地吻住甄蓉儿的唇。 “唔……”甄蓉儿微微蹙眉,完全跟不上宁昭的思路。 宁昭的手伸出床帐,将茶杯随手搁置在床边高桌上。 …… 宁昭第二日天没亮就消失没影。 阳光照亮旖旎室内,甄蓉儿抱着被子疲倦地坐起身,她茫然地看着床帐,好半天才回过神,渐渐清醒过来。 甄蓉儿感觉自己身子有些沉,额头隐隐作痛,怀疑自己受寒发病。 她昨天太疲倦,夜里宁昭不知怎么忽然来了兴致,闷得她一身热汗。她毫无准备,困得厉害没能及时提醒宁昭克制,闹得太晚…… 甄蓉儿收拾起身,便吩咐管家遣人来把脉。大夫开了两幅药,确认甄蓉儿是有些受寒。 受寒,就不能到太子妃那去。 甄芙儿身体贵重,甄蓉儿不敢马虎。她派人去通知宁昭,只能把他交代的事暂时放一放。 下人禀报时,宁昭正在武场练武。 宁昭懊恼自己自制力下降,轻易被甄蓉儿勾了去。等听下人说完甄蓉儿不能去看太子妃时,宁昭心里有些古怪的情绪。 宁昭觉得甄蓉儿就是故意的,刚勾了他就明目张胆地耍心机,闹脾气不肯去见甄芙儿。他应该生气,毕竟甄蓉儿又耍了他。 可莫名地,他竟然有些高兴。 甄蓉儿还是介意甄芙儿的存在,否则没必要费这番心思。 但这不对劲,他为什么要因此而高兴? 宁昭垂下眸子,抓紧手中的佩剑狠狠往前一劈。 下人没得到回话,站着不敢动,半个时辰后,宁昭耍完最后一个剑花,收起佩剑,走了过来。 宁昭从陪练的护卫那取湿布擦汗,沉默须臾,总算开口问道:“王妃病得怎么样?” 下人回道:“大夫说刚受了寒,吃两副药及时压制,应该不会有大碍。” “应该?”宁昭恼怒地皱紧眉头,忍不住反问道。 下人低头噤声,只敢低声道:“王爷恕罪,大夫是这么说的。” 宁昭有些烦,他开始意识到甄蓉儿可能是真病了。他忍不住检讨是不是自己昨夜闹得太过,或是今早走的时候没有压实甄蓉儿的被子。 对了,昨夜他还有扇窗漏关…… 宁昭今早走得急,来练武场耍了几套拳,满脑子都在想该不该给甄蓉儿送去药。 他不想要孩子,就该让甄蓉儿喝药。上次他话已经放出去,总不能不去做,否则甄蓉儿本来就不怕他,仗着那点小伎俩就该上房揭瓦了。 但哪怕昨晚是甄蓉儿勾引在先,也算是他……就有些心虚,总觉得腰杆挺不直。 不过,既然甄蓉儿病了,不然就算了吧。 宁昭心里缓舒口气,提醒自己下次决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 他吩咐下人道:“既然王妃受寒,就不太方便招待太子妃了。你去东宫通知太子殿下,就说太子妃不便再待在肃王府留宿,问问太子殿下的意见。” 甄蓉儿病了,宁昭的做法也没有错处。 只是事情传到甄芙儿那,她便误会动怒了。 作者有话说: 宁昭:淦!我有什么好开心的? 余烬:…… 胖妈:…… 系统:…… 胖妈:咦,系统,你活了啊? 系统:…… 胖妈:哦,误会了,你没有。(拉小板凳坐系统面前)系统,我坐在你旁边嗑瓜子,你没有意见吧? 系统:…… 余烬:胖妈,我大概知道我们为什么会那么狗了。 PS:这个世界应该会比第一个长。胖妈其实也已经准备好下个世界了,下个世界会比较短,嘿嘿。每写完一个大长篇,就奖励自己一个小短篇。哎呀,怎么这个世界还没写完啊,好想快点写下个世界啊……呜呜。 第80章 甄芙儿知道宁昭喜欢的人是她, 理所当然地觉得甄蓉儿吃醋、小心眼容不下自己。 甄芙儿心里有气,她觉得两人好歹是姐妹,自己刚落难、还怀着孕, 甄蓉儿就那么迫不及待地露出真面目,非但不肯帮她, 还要赶她走。 甄芙儿气哭出来, 觉得这个世界的人薄凉没人性得很。渣男出轨,姐妹离心。她虽然跟甄蓉儿没什么感情, 但也从来没有为难过甄蓉儿。 她知道宁昭不喜欢甄蓉儿, 只是把甄蓉儿当自己的替身, 但她特别给甄蓉儿面子,从来没提过。有时候宁昭不搭理甄蓉儿, 她还从中调和…… 她跟宁昭青梅竹马,甄蓉儿也不想想, 以宁昭对她的喜欢, 她要有心,哪里轮得到甄蓉儿来防。她一句话,宁昭明天就能把肃王妃给换了! 要不是看在爹娘的面子上,她也不会照拂甄蓉儿到今天,结果甄蓉儿竟敢这么对她! 甄芙儿越想越委屈,她早觉得甄蓉儿是个绿茶。甄蓉儿表面看着无欲无求,实则什么都要跟她比、什么风头都要出,非要装完美来打压她, 害她在外吃瘪。 甄蓉儿也不看看, 要不是因为她这个正主, 甄蓉儿一个替身、怎么可能当得上宁昭的肃王妃! 甄芙儿因为有孕, 情绪起伏本就大, 加上太子选妃的事刺激到她,无处宣泄的情绪,一股脑全算在甄蓉儿头上。 甄芙儿不停地哭泣,惹得她的婢女小雪无比的心疼。 小雪是甄芙儿的贴身婢女,跟了甄芙儿多年、最是护短。 小雪为甄芙儿叫屈,劝说道:“太子妃,您别难过,此等忘恩负义的小人,不值得您如此。” 甄芙儿哭道:“亏我还把她当妹妹看待。气死我了,不就住王府几天,以前她不在的时候,阿昭请我、我都不来呢!我想住几天住几天,她走我都可以不用走!” “是,可不是嘛!”小雪义愤填膺,附和道:“肃王妃太把自己当回事,要不是您,哪来她今天。” 她们都心知肚明宁昭属意的是谁,被个看不清身份的替身爬头上作威作福,两人都忍不下这口气。 小雪想找甄蓉儿麻烦,但甄芙儿也不至于就要跟甄蓉儿撕破脸。 她犹豫道:“算了,我跟她吵,只会让阿昭难堪。我忍她这次,她可以不为阿昭着想,我不能。” 甄芙儿忍着口气,心中无比委屈。她虽然拦着小雪,不让找甄蓉儿麻烦,实际却不肯用饭,硬是说没胃口,非要等宁昭回来。 甄蓉儿不敢怠慢甄芙儿,听说她不肯用饭,便派人去通知宁昭。宁昭本来在外跟太子忙碌平冤卷一事,得到消息受太子示意后便赶回府。 宁昭此刻才知道什么叫做烫手山芋。 太子在处理好选妃事情前,不打算把甄芙儿接回去;甄芙儿跟太子斗气,连甄府都不肯回,打定主意要留在王府;甄蓉儿又受寒发病,没办法接待,稍微有点事就全要他来处理。 他明明马上就要查到传播平冤卷的线索,结果硬生生放过了。 宁昭有些头疼,夜里放下公务赶回府,他见到甄芙儿,以为还要好说歹说一番。 “是我的意思。”宁昭意外甄芙儿是在介意离府的事,他向甄芙儿解释道:“王妃染了风寒,王府没有主子相陪,怕照顾不好太子妃。” 甄芙儿有些哑然,没想到这是宁昭的意思。 怎么会是宁昭的意思呢?宁昭应该护着她、理解她,跟她一样生气。宁昭喜欢她,而太子又那么对她,宁昭怎么会急着把她推回给太子? 甄芙儿瘪着嘴,泪珠唰唰往下流,她抓着宁昭的手臂,擒抱得有点紧,宁昭尴尬地缩着手,没挣脱开。 甄芙儿伤神道:“阿昭,你不用为蓉儿说话。我知道她讨厌我。” 甄芙儿又委屈哭了起来。“我其实也不想来你这,可我也是无处可去。我不能回甄府,爹娘只会劝我原谅接受宁睿。阿昭,你是最懂我的不是吗?当初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宁睿承诺了,我才嫁给他的!我决不能接受跟别的女人共侍一夫!” 甄芙儿眼下其实有些后悔,宁睿是太子,她当初明知道跟他在一起有风险,但她还是赌了一把。她还是爱他,想着历史上也不是没有一夫一妻的帝后。 那么多年宁睿都愿意护着她,哪怕她没有孩子也没关系。可是为什么,刚刚触及到利益权势,宁睿就要舍弃她?一天一夜过去,还不来哄她。 早知道这样,她还不如选宁昭。 宁昭简直是完美男二,那么多年始终痴心钟情于她,哪怕她成为他皇嫂,他也宁愿不娶妻地等。要不是宁昭难掩相思藏了那副画,他甚至不会娶甄蓉儿。 甄蓉儿不过是借了她的光。可哪怕面对着替身赝品,宁昭也没有收房纳人……与甄蓉儿相比,她也太倒霉了。 宁昭是个王爷,没那么多责任束缚,她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跟宁昭在一起当个悠闲的王妃不好吗? 甄芙儿对宁昭说不上喜欢,她只是自尊心作祟。 此刻,看宁昭言语有些维护甄蓉儿,甄芙儿隐隐有些不服。 宁昭劝说甄芙儿,安抚道:“等处理完平冤卷的事,皇兄会找到方法说服父皇不选妃的。” “又是这句话,再等下去,人都进东宫了!”甄芙儿生气道。 甄芙儿想要太子低下头找她,可偏偏太子这次不肯行动,只会让她等。加上甄蓉儿还带话让太子来接,太子不来,把她面子落个彻底! 没错,不管宁昭怎么解释,甄芙儿是不信的,她认定是甄蓉儿从中作梗,不想她留住王府,要打发她。 越想越气!甄芙儿余光看见一抹身影,她猛地将宁昭抱得更紧。 甄芙儿柔软的胸前蹭着宁昭手臂,宁昭顿时后背发寒,赶忙推开甄芙儿将手臂抽出来。 “太子妃!”小雪见状吓了一跳,赶忙扶住甄芙儿,生怕她磕着碰着。 宁昭连忙拱手请罪,急道:“太子妃,臣弟逾矩。” 甄芙儿跺脚,抹掉泪生气道:“阿昭,小时候我不是经常这么抱你,你也太迂腐了吧!” 甄芙儿有些脸红,本来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什么,宁昭反应激烈,反倒害得她不好意思。 算了,宁昭喜欢她,只怕她稍微靠近些,宁昭都心乱如麻。 宁昭行礼低着头,有苦难言。甄芙儿性子外放,她身边的婢女也是个没轻重的,令宁昭很是尴尬。温软的触感仿佛还在,宁昭强忍着在甄芙儿面前拍打手臂的冲动。 他硬着头皮欲劝说甄芙儿用饭。宁昭抬头,余光发现甄蓉儿出现在屋外。 甄蓉儿一只脚刚跨入门栏,见此情景犹豫着要不要把脚收回来。 宁昭发现甄蓉儿,脸色有些微变。 他木然收回行礼的姿势,语气僵硬地询问甄蓉儿道:“王妃?你怎会在此处?” 宁昭没来由感觉头皮发麻,视线牢盯在甄蓉儿脸上、努力分辨她表情,心有些不安定地噗通猛跳。 甄蓉儿怎么病了也敢来甄芙儿这?她为什么不待屋里休息?她刚刚看到了多少?她不会误会了吧? 甄蓉儿也很难解释此刻情况。甄芙儿不肯用饭,她身子尊贵,甄蓉儿自然随时派人顾看着。宁昭回府后,忽然有下人来禀告甄蓉儿,说宁昭跟太子妃吵了起来。那人神色匆匆,甄蓉儿见他不像说假,便不顾病体赶到这里。 眼前这一幕,甄蓉儿猜测自己可能是落了套。 谁会这么无聊? 甄蓉儿跨进门栏,在屋门处远远向甄芙儿行礼。 此刻不仅是宁昭,甄芙儿目光也牢牢锁在甄蓉儿脸上,试图从她表情里看出一丝不甘和嫉妒来。 她刚刚是故意的。谁让甄蓉儿找她麻烦,她和阿昭就是亲近,甄蓉儿嫉妒也嫉妒不来。 偏偏,两人都失败了。 宁昭原本紧张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甄蓉儿道:“臣妾听闻王爷回府,正好太子妃今日尚未用膳,不知是否要命人备饭送过来,让太子妃和王爷一起用了。” 甄蓉儿临时找了个借口,算是给三人台阶下。 宁昭冷声道:“王妃身体抱恙,此等小事何必劳烦你亲自过来。” “是。”甄蓉儿恭顺道:“那臣妾就先行告退,王爷和太子妃有什么吩咐,可以通知下人,厨房的饭菜都热着……” 甄蓉儿自己处境尴尬,也急着想走。只是她这迫不及待逃离的模样,令宁昭有些心气不顺。他总有点,甄蓉儿急着要将他推给其她女人的感觉。 “肃王妃既然来了,不如一起用饭?”甄芙儿语气有些冲,她眼眶还红着,带着点故意挑衅的意味。 “太子妃见谅,我怕过病气给您,您玉体贵重……” 甄芙儿此刻肚子里怀的就是金蛋,没人敢给她半句不顺。甄蓉儿明知甄芙儿对她有怨,也不敢多问,急于退离此地。 “太子妃一来,肃王妃就病了。您是真病还是假病?”小雪忽然开口嘲讽了甄蓉儿一句。 宁昭蹙起眉头,冷眼严肃,对不懂规矩的下人心里生出几分薄怒。 甄芙儿听见小雪为她抱不平,开玩笑似地摇晃小雪手臂,撒娇制止道:“小雪……” 别说小雪,甄芙儿也是这么想的。甄蓉儿身体好得不得了,什么时候不病,偏等她来了才病。白莲花故意耍心眼呢。 “太子妃,王妃确实有些受寒。”宁昭出于本心维护甄蓉儿道。 甄芙儿怒瞪宁昭,瘪着嘴很是委屈,仿佛他是个欺负人的负心汉。 小雪见状,更是心疼,维护道:“肃王爷您什么意思?太子妃一来,王妃就病了、要赶太子妃走,如此明目张胆,您还要维护她?” 宁昭眸光微敛,动怒呵斥道:“主子说话,哪里轮到你个下人多嘴?” 宁昭毕竟在大营里带过兵,真正动起怒来、气势威严,哪里是个小婢女能扛的。小雪跟着甄芙儿嚣张惯了,忽然间被吓得脸色发白,赶忙跪在了地上。 “小雪!”甄芙儿心疼地拉着小雪的手臂。 宁昭如此对待小雪,加上之前宁昭维护甄蓉儿带给她的委屈,甄芙儿当即爆发。 甄芙儿叉着腰怒瞪宁昭,生气道:“什么下人!小雪跟我情同姐妹,你耍什么王爷威风!” 宁昭不赞同道:“太子妃,此婢女没有规矩,需严加管教,否则……” “否则什么!阿昭,我早就告诉过你,在我这里,人没有什么尊卑之分,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刚给甄芙儿行了个礼的甄蓉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她只能竭力低着头,减少自己的存在。 宁昭被甄芙儿训得有些哑口。这些话,甄芙儿确实从小就挂在嘴边,以前小时候,他只觉得甄芙儿心地善良、率直可爱,但现在不知为何、总感觉哪里不对,有些别扭。 宁昭发现,自己人生头一次,对甄芙儿有些不耐烦。 他明明那么爱甄芙儿,却忽然有了这样莫名其妙的情绪。 有点烦,有点生气,甚至想立刻离开这里……顺便带上甄蓉儿。 宁昭沉着脸不说话,甄芙儿以为自己说对了,生气地推了宁昭一把。 “阿昭,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甄芙儿将目光放到甄蓉儿身上,怒道:“是不是因为她,阿昭、清醒一点,不要变成跟他们一样的人!” 宁昭有些困惑,他不理解甄芙儿说的是怎样的人。 甄芙儿见宁昭不答话,失望地红了眼眶。一直以来、在这个封建皇朝,只有宁昭最懂她,他无条件宠护着她,比她所谓的爹娘和夫君还要用心。可是现在宁昭变了,就因为区区甄蓉儿。 甄芙儿走向甄蓉儿,甄蓉儿见她怒气冲冲,怕她伤到孩子不敢躲避,赶忙低头跪下。 甄芙儿指着甄蓉儿骂道:“都怪你,狐狸精、白莲花、绿茶婊!” 总归,不是什么好话……甄蓉儿垂眸无言,承受着这无妄之灾。 宁昭试图上前拦住甄芙儿,不想小雪忽然瞪着甄蓉儿,愤恨说了句:“要不是我们太子妃,你哪来的今天!” 宁昭脚步微顿,用打量的目光看向小雪。 旁人还没开始说什么,甄芙儿听言却红透脸颊。 她羞怯不安地看着宁昭,紧张道:“阿、阿昭,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不是喜欢她,我就是、有点生气她蒙骗你……” 小雪的话还达不到戳破窗户纸的程度,其它的解释都可以用。可甄芙儿的反应,上赶着认下了。 宁昭用奇怪的表情凝望着甄芙儿,不自觉握住拳头。 这本该是宁昭的秘密,他以为除了甄蓉儿没人知道的。 暗恋之人猜到了他的心思,宁昭第一反应不是紧张心动,反而有些微妙生怒。 …… 甄蓉儿猜不准宁昭的心思,她只是跪着,然后忽然被宁昭拉拽起来。他们甚至没有跟甄芙儿请辞,就这么离开了。 “是你说的?”宁昭抓着甄蓉儿的手腕,将她拉到昏暗的院树下。 对面的灯笼,照得宁昭一双眸子发着冷光。他声音有些强硬,似乎非逼甄蓉儿认下。 甄蓉儿没有如他所愿,摇摇头。 宁昭抓着甄蓉儿的手隐隐有些发抖,他的心情现在变得非常复杂。 甄芙儿知道?甄芙儿怎么会知道?所以甄芙儿一直把他当跳梁小丑看吗?甄芙儿性子单纯,连她都看得出来,那太子呢?他所谓的秘密,是不是众人早已心知肚明。 宁昭忽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甄蓉儿。 他松开甄蓉儿转身走了。 …… 宁昭跟甄蓉儿离开不久后,小雪找机会、到后院私会肃王府的一个奴仆。 小雪坐在对方怀里,忍不住倾诉道:“大牛哥,你说得对,就应该挑开来,不给肃王遮掩的机会。肃王喜欢太子妃,肃王妃现在,可不敢再装聋作哑了。” 大牛抱着小雪跟她说说笑笑,心里却在犯嘀咕。 可不是,现在肃王知道,不仅是肃王妃,其余人都知道他喜欢太子妃。 他还有什么脸面和理由亲近肃王妃呢。 大牛想到他适才通禀甄蓉儿时、奉命留下的那盒方糖,不免感慨贵人们私下复杂,比他们这些偷情苟合的精彩多了。 作者有话说: 大牛:长见识了! 第81章 甄蓉儿回到寝屋, 恰好仆人端上煎熬好的伤寒药。 她端起药憋口气、正准备一下闷尽,不想余光发现榻上矮桌的一盒方糖。 甄蓉儿稍停顿,问道:“是谁放的糖?” 左右下人面面相觑, 一时间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里是肃王府的主屋,内外巡逻严密, 加上之前宁昭给甄蓉儿派遣的护卫, 本不应存在别人乱闯的情况。仆人们没往那个方面想,只觉得是不是谁擅作主张落下的。 有婢女就道:“王妃, 小的去问问。” 甄蓉儿摇头道:“不必了。” 甄蓉儿喝完药, 将碗还给婢女, 摆手遣众人下去。 甄蓉儿站在方糖盒前凝思,莫名出现的东西, 她倒也不至于去吃它。 只是这方糖看包装,是她最喜欢的那家酒楼买来的。她从未跟人提起过她喜欢吃那家的方糖, 也没派人特地去买过。 上次余烬往她嘴里塞了那颗糖, 她以为是意外,现在却不觉得了。 甄蓉儿原本想整治下人。她被人传话下套,肯定要查个清楚。甄芙儿身边那名婢女表现得太突兀,甄蓉儿隐隐有些猜测。甄蓉儿准备做好自己的本分,确保肃王府‘干净’没人作乱,点到为止,不至于真闹到甄芙儿面前。 但是这盒子,难道会是没有关联的意外? “是你吗?”甄蓉儿呢喃自语道。 余烬出现在甄蓉儿身后, 拿着件裘衣, 走路故意闹出点动静, 引来甄蓉儿的注意。 甄蓉儿回身发现是他,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余烬将裘皮披盖在甄蓉儿身上, 说道:“王妃,夜里凉。” 甄蓉儿有些不赞同地冷下脸。 余烬不在意,他打开方糖盒,拿出块方糖递放在甄蓉儿嘴边。 甄蓉儿凝望他,拿不准余烬的意思,俯身把糖咬了过来。 余烬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潜入肃王府,还在府里安排了自己人,甚至甄芙儿身边的人可能也被他收买……这种人,最好是朋友,决不能成为敌人。 甄蓉儿咬下余烬的糖,是在做妥协和试探,是稳住余烬的一种方式。余烬没料到甄蓉儿会真就他手咬过来,她柔软的唇瓣轻触到他指尖,让他手指发麻,脸颊不由得发烫。 余烬不动声色地将手负在身后,柔握着指尖,避开甄蓉儿的视线、不敢直视她。他知道甄蓉儿的亲近不会是出于喜爱,但不妨碍他心乱如麻,紧张动心。 甄蓉儿观察余烬的反应,判断他不会伤害她。 “是你做的。”甄蓉儿落坐在榻上,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甄蓉儿不理解,她明明已经让余烬离开,为什么他又会回来? 余烬垂眸点了点头,他半跪在甄蓉儿身前,为她收拢身侧的裘衣、将它盖护在她身上。 他最近借着恒王出力,忙于布局,没办法再随时跟在甄蓉儿身边。肃王府的事他已经知道,他忐忑摸不准甄蓉儿的心思,吃味宁昭碰了她,还害她生病。 “无聊。”甄蓉儿将此前心中的想法,告诉布局者本人。 余烬抬头看向甄蓉儿,笑容有些内敛腼腆。他知道甄蓉儿聪慧,自然做好她会看穿的准备……这才是在心上人面前、暴露心思该有的表现。哪怕设想无数遍,临了在对方面前,还是会紧张生怯,惴惴不安。 甄蓉儿早就知道宁昭的态度,不存在她因此对宁昭离心的情况。 所以这个局是冲着宁昭去的。 余烬太了解他自己。宁昭隐藏的秘密,是他的一块遮羞布。因为只有甄蓉儿知道,他什么都可以跟甄蓉儿说,逼着甄蓉儿亲近了解最真实的他,哪怕甄蓉儿根本不感兴趣。 也因为别人都不知道,他可以堂而皇之地维持体面,有充足的理由在外人面前亲近甄蓉儿。他不喜欢甄蓉儿,但他必须亲近她,没办法、不这么做别人就知道了。这些都是余烬曾经用烂的借口。 余烬不想宁昭碰甄蓉儿,但他怕甄蓉儿发现他介入,惹她生气。所以他只能想办法,从根源上解决宁昭这个祸害。 这也是一次试探,试探甄蓉儿会不会因为他的这些小心思生气,是余烬发出更近一步的信号。 余烬跟甄蓉儿相处了太多世,甄蓉儿不知道,她对余烬的熟悉不仅是因为宁昭,更多是因为她自己。 余烬某种意义上来说一直在向甄蓉儿靠近,他熟悉她、了解她,迁就她,不知不觉变得很像她。余烬将那个炽热的少年郎,扭曲成一副贴合甄蓉儿的形状,是这些造成了他们所谓的默契。 甄蓉儿默认了,没有因为余烬的小心思动怒。她猜到余烬的用意,没有生气,只觉无聊。 余烬接收到甄蓉儿的态度,他有些激动欣喜地凝望她,追问道:“如果我有方法,能让王妃脱离肃王妃的身份,王妃会愿意和肃王和离吗?” 甄蓉儿觉得余烬跟宁昭一样天真。 寻常女子想要和离,历经坎坷也难以成功。她嫁入皇室,代表皇室脸面,纵使再不合,也只有软禁、休弃、被杀的份,和离这个词哪里轮得到她。即便宁昭有心、皇后同意,皇室宗亲也不会答应开这个先例。 “你可以说说你的计划。”甄蓉儿没有急于否定余烬,哪怕她其实不大愿意。 对于甄蓉儿来说,和知根知底、简单性纯的宁昭相比,余烬更像个威胁。余烬对她的在意有些没来由,太过炽热的表现、她隔得远远的,仿佛都要被灼伤。 刚出狼群又进虎窝的事,甄蓉儿不敢干。 余烬知道甄蓉儿的顾虑,他也不瞒甄蓉儿。 余烬道:“皇上找东宫麻烦,不过是逼东宫表态,在平冤卷的事情上做个态度。东宫与其花时间去查什么幕后推手,拖延新人入宫,让太子妃生气,不如选肃王当这个挡箭牌。” 甄蓉儿聪慧,一点就通。她道:“王爷现在没有这个份量。” 皇帝之所以没有逼肃王府选妃,拿甄蓉儿做文章,就是怕他们份量不够。 一旦大臣和文人们抱有侥幸心理,想着平冤卷这么大的事,太子依旧宠爱太子妃,对太子妃盛宠不断。有太子妃在,哪怕不能拉拢太子为惠王平冤出头,太子也不会为难他们…… 这样,皇帝就会被架到火堆上烤。皇帝没有必要给东宫留这个脸面,陷自己为难。东宫想必心里也清楚,所以肃王府才能风平浪静等到今天。 “但是如果太子妃动胎气,危及皇孙,太子被逼只能打消选妃之事。而肃王又与您和离,皇室的态度、皇上的心思,就足够明了。” 甄蓉儿因为余烬的话心意一动,她搭在身前的手不自觉收拢指尖。 余烬说得对,这招以退为进,确实很合理。 皇帝不是不给东宫选妃,而是为了小皇孙、大靖的江山社稷;皇帝也没有纵容文人大臣为惠王平冤,肃王休弃了自己的王妃…… 或许真的不用到休弃那一步,肃王跟肃王妃和离,这样温和的方式,既表明皇室的态度,又保全文人大臣们的脸面,彰显皇帝气度。 那些‘闹事者’,甚至会因此感恩皇帝的‘仁厚之心’…… 第一次,甄蓉儿觉得她与宁昭和离,是个可行的事。她原本并不抱希望的,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甄蓉儿用探究疑惑的目光打量着余烬,余烬对皇室的揣摩和认知,绝非寻常。 余烬太过神秘,跟他相处,只怕是与虎谋皮。 余烬见甄蓉儿眸光,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余烬心里有些苦涩,他重新拿出当初那枚玉令,将它放入甄蓉儿手中。 余烬有些可怜地道:“王妃,你信我一次。” 余烬很是酸楚,她说过,只要有这枚玉令在,她会信他的。 甄蓉儿无声摩搓着玉令,也确实有些动摇。 余烬道:“太子妃跟太子闹矛盾搬离东宫,现在只要随便放点风声,太子妃轻易就会让自己动胎气。” 这也是余烬为什么一直让人放消息,牵着太子和宁昭绕道玩的原因。太子想要抓到幕后推手、以此拒绝选妃,他就给太子机会,让他和幕后推手几次擦肩而过。太子越是不服输想抓他,他就越能拖延时间。 甄芙儿不是个性子稳当的人,才短短几天她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余烬若是再放个消息,说太子有意选中哪家姑娘……甄芙儿现在都闹着要落胎,她收到消息、一定有数百种方法让自己动胎气,把太子引来,跟本不用余烬出手。 可是这看似完美的计划,余烬不敢谈把握。因为每当他要做成什么的时候,天道就会出现制止。而且余烬也不认为宁昭会真的同意和离,过去的他虽然看不透自己的心,但他屈从于本能行事,他会抓住甄蓉儿不放的。 余烬做这么多,只是一个试探。 他真正想要的,是甄蓉儿的态度,他要让甄蓉儿远离宁昭,跟他站在一边。 余烬看中一个身份,那可以让他名正言顺出现在甄蓉儿身边。为了伪装,他做了万全的准备,但是需要甄蓉儿的默许。 借用那个人的身份,余烬不想让甄蓉儿太生气。 甄蓉儿不知道余烬的真实打算,余烬的话她倒是能够理解。 甄蓉儿看不出余烬的计划有需要自己配合的地方,他其实没必要真的把计划告诉她,直接去做就行。 甄蓉儿没有自信地以为自己能影响到余烬,她只是很认真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她道:“我已经如此,如果和离要让个未出世的孩子来铺我的路,我不要。你若伤害到太子妃,哪怕我死,我也会揭发你,你我就是敌人。” 甄蓉儿没发现,她对宁昭就是这样,因为害怕对方不理解自己的真实用意,每次都把话说得很清晰很满,半点弯绕的余地都不留。 甄蓉儿的认真,落在余烬眼里,只觉得好可爱。 甄蓉儿从小就是这样,行事自有一套准则,或许在别人看来傻笨得很,但你把她气得生闷气绣多久花,她都不会变的。这是她原则上的问题,她不是在威胁余烬,她是真的会这么做。 “不会的。”余烬承诺道。 甄芙儿只是在闹,她不会让自己受伤。有那么多人保护着甄芙儿,就连天道也不允许的。 可是余烬还是暗戳戳地为自己的小算盘心虚,他急于得到甄蓉儿的认可,耍赖般道:“那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过几天王妃会见到我,到时候您记得喊出、常唤我的那个名字……”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可能凌晨前还有一章,嘿嘿。 第82章 “崇文哥哥……” 那之后的第四天, 恒王府设下晚宴,以恒王妃的名义邀请太子和肃王,让他们携带女眷一同前往。晚宴的排面不大, 恒王的姿态却放得很低,在外看来有冰释前嫌之意。 当时太子和宁昭刚好查到线索, 怀疑平冤卷泄露是恒王在幕后推波助澜, 两人不愿放过抓恒王把柄的机会,选择应许赴约。 但是甄芙儿在闹脾气, 太子不好带上她, 所以原本在禁足的甄蓉儿, 也就在运作下撤销禁令,到了恒王府。 这次晚宴, 明面上是恒王妃替林良媛说和,给甄蓉儿道歉办的。席间恒王妃自然给足甄蓉儿面子, 一直拉她话家常。 “听说六弟妹自小在椎城长大, 椎城喜欢的人文风情与京城应有不同。正好王爷近来招了位名士,也是椎城来的,不仅文章写得好,一手琴艺更是妙绝,余音绕梁,六弟妹可一定不能错过。”恒王妃是这么客套的。 于是便出现了这个画面。 舞女随乐起舞,弹琴伴奏的乐人里,甄蓉儿看见抹熟悉的身影。她呢喃自语, 失神凝望着对方, 抓着筷子的手悬停在空中。 宁昭听见甄蓉儿的低语, 将目光挪移落在她身上。 宁昭第一次见甄蓉儿如此恍惚失态, 他神情不解、担忧提醒道:“王妃?” 甄蓉儿回过神, 仓促垂眸、略显慌张地放下筷子。 宁昭没多想,以为问题出在自己这。 自从上次的事情后,宁昭就一直在逃避甄蓉儿。他心里有着解不开的结,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跟甄蓉儿相处。他好像忽然在甄蓉儿面前变成一个蠢货,颜面尽失,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她。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宁昭发现太子在有意试探自己。因为平冤卷的事迟迟没有解决,东宫幕僚似乎有人提建议,要让他休弃甄蓉儿来表态。 ‘阿昭,如果你跟弟妹有意和离,这是最好的机会。’太子是这么暗示宁昭的。 宁昭的确怀疑太子是否知晓他对甄芙儿动情,但被太子这么明晃晃地提出来,宁昭有种被冒犯的感觉。他确实喜欢甄芙儿,但他视甄芙儿为皇嫂,从未逾矩动过歪心思。甄蓉儿是他的王妃,是他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迎入门的,太子不应该越线让他休掉甄蓉儿。 宁昭为太子赴汤蹈火,正如甄蓉儿所想,哪怕是当挡箭牌、铺路石,宁昭即便再伤心,也会愿意帮扶太子。 宁昭也说不清楚自己在纠结什么。 如今太子和甄芙儿知道他心之所向,让甄蓉儿离开,避免两方尴尬,也是最好的做法。毕竟,谁也不会愿意一个替身,整天在自己面前晃悠,甄芙儿表面不说,心里肯定也会介意。 他跟甄蓉儿分开,太子也不必再因为平冤卷娶妃的事头疼,甄芙儿也不用挺着肚子跟太子闹脾气…… 有太子相助,更容易促成和离。他对甄蓉儿没有感情,本来也是在耽误她,放她离开避免拖累,让她趁着还年轻,能再觅良缘…… 就是在这里,每当想到此处,宁昭就觉得心里有股无名的火在乱烧。 太子提议时,宁昭就知道这么处理对所有人都好,可他很是失落,回头越想越生气。 根本没有理由拒绝的,但他却一拖再拖不愿给回复。他甚至完全没有要找甄蓉儿商量的意思,满脑子只想着尽快把平冤卷的幕后推手抓住,在甄蓉儿知道前,把和离的事情揭过去。 明知这可能是他们和离的最后机会,他也不情愿。 就是不情愿。凭什么啊?甄蓉儿随便撒个谎,来他这当了几年王妃,到处耍心思算计他,完事拍拍手、他就放她走了,没有这个道理。 他不是不跟甄蓉儿和离,只是没想让她这么轻易地走;而且太子跟他商量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他有些不高兴;再说,他也完全不想输给平冤卷的幕后推手,赌口气也要抓到对方,不想轻易示弱退缩…… 宁昭为自己找了一个又一个的借口,他为此忙碌奔波、死熬着说什么也要抓住人。以至于在收到恒王请帖,得知是个探查的机会后,他顾不上这几日对甄蓉儿的逃避,仓促将她带过来。 毕竟好几日没有跟甄蓉儿好好交谈,宁昭余光一直关注着她,有点紧张想找话聊,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于是甄蓉儿宴席上稍稍一点反应,宁昭都发现了。 “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宁昭往甄蓉儿身边倾靠,压低声音、关切犹豫地开口道。 甄蓉儿垂眸,掩下心中情绪。 她出乎宁昭意料,顺话回了句。“是,臣妾身子不适,可否暂时离席?” 宁昭本来只是找话说,没想到甄蓉儿身子真的不舒服。 他想着甄蓉儿是不是伤寒又犯了,后悔不该这么随便把她带出府。 对于甄家将甄蓉儿送到外祖家抚养的说法,只有宁昭始终坚信不疑。毕竟有大大咧咧的甄芙儿做衬托,宁昭觉得乖巧文静的甄蓉儿身子孱弱,也可以理解。 宁昭给身后的护卫招手,将自己的披风放到甄蓉儿怀里,尴尬嘱咐她道:“出去把披风披上,不舒服可以请辞,不要硬撑。” 宁昭客套亲近得太明显,他自己都觉得过了,但甄蓉儿注意不到他。 “是。”甄蓉儿低头应答,拿着宁昭的披风低调退席。 恒王发现甄蓉儿离开,故意追问,宁昭开口替她挡了回去。 宁昭有些担心甄蓉儿,可是他的心情却比来时好了许多。他以为跟甄蓉儿重新对话会很难,但他还是做到了,虽然很是疏离僵硬……不过甄蓉儿全他脸面,似乎没有要深究之前那件事的意思。 其实甄蓉儿与他还算契合,她识人脸色、跟她一直这么过下去也无妨。总归他也不会再娶妻纳妃,委屈不了甄蓉儿。甄蓉儿再嫁也不可能嫁得比他再好,万一运气不好还会遇到些负心人…… 他最多对甄蓉儿好点,一辈子很快就会过去,何必自找麻烦和离呢? 宁昭还没想到接下来该怎么跟甄蓉儿相处,自己已经驳回了跟她和离的想法。他心情大好,在席间对甄蓉儿也颇为维护,连恒王的意有所指都没有注意。 “六弟,是不是我这友人的琴、弹得不如六弟妹心意啊?不应该啊,他的琴艺放在京城已是一绝,更何况是在椎城……唉,说起来,忘记问问六弟妹,一个地方来的,说不定六弟妹听说过我这友人的名字。” 恒王明面上是在跟太子和宁昭低头,可宴席上他却一反常态,有些说不上来的得意嚣张。 太子和宁昭有些警惕他,却都没有防备在点上。 恒王跟太子争斗多年,头回有种出恶气的痛快感。 余烬说得没错,与其利用太子妃挑拨太子敌对肃王,不如反而道而行之。 这不,太子刚传出选妃,宁昭就把太子妃接自己府里。等太子真迎了新人,宁昭必定会为了维护太子妃,跟太子对立离心。 只是可惜,平冤十三卷如此宝贝的东西,那么多文人大儒、用来威胁一逼一个准,结果余烬全部公开,用来使了这番心思。 不过恒王并不怪罪余烬,他看得出余烬的价值。余烬料事如神,布局深远,儿女情长又如何,只要余烬能助他夺得大位,他乐意助余烬抱得美人归。 于是也就有今夜这场宴会,所谓的平冤卷线索,不过是恒王助余烬放出的迷雾,不管现在书房里屋的暗卫怎么搜,都不会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恒王本意是搭个台子,让甄蓉儿和余烬见上一面,好借机羞辱宁昭,在得势的太子面前宣告一番。 他从不怕太子,也不是斗不过他们,他只是败在父皇偏心…… 宁昭越袒护甄蓉儿、越显无知不知情,恒王就越发痛快。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见,宁昭知道余烬真实身份的样子。自己的王妃就坐在身边,就冲甄蓉儿刚刚那失神离席的模样,妻子跟人跑了宁昭都不知道。 恒王老早就看不惯太子和宁昭,憋着股火气,又有林侧妃被贬为良媛的事情在先,今夜不挑起些火气,落宁昭脸色,恒王还不甘愿散场。 宁昭没有领悟恒王的意图,他觉得恒王很是可笑。恒王真当自己本事通天,能招揽什么天下名士,随便一个人就能被人所知。 宁昭打量弹琴的人,看着不过就是个文弱书生,模样虽然白净俊俏,但读书靠笔墨,习武论刀剑,光就气质来说,这人跟什么名士大儒还搭不上边。 “王妃足不出户,四哥的人王妃只怕并不熟知。” “是吗?”恒王故意反问道。 宁昭不关注此事,心思都在离开的甄蓉儿身上。反倒是太子这个旁观者,发现些许不对。 太子语气不善、警觉地追问恒王道:“不知四弟的这位友人姓甚名谁,何不介绍给我等见识见识?” “哈哈哈……”恒王开怀地拍着案台。 他摆手让舞女退下,笑说道:“太子何不亲自问问他,他的才华绝非一般,若是有心科举、想必榜上必有其名。他在椎城的名气可不小,连沈公都赞誉有加,几度想让他拜师呢。” 沈公,甄芙儿和甄蓉儿的外祖父。 太子一听其描述,眉头微蹙,猜到了弹琴者的身份。 皇后利用平冤卷逼来甄蓉儿,起先事情虽然瞒着太子,但甄蓉儿毕竟嫁入肃王府,后来太子也调查过她。 他不是死了吗? “他是谁?”宁昭也意识到不对,语气莽撞地问道。 余烬放下琴,上前行礼。 “阿昭。”太子低声呼唤宁昭,提醒他不要失态。 余烬拜见堂上众人,拱手尊礼道:“小的刘崇文,拜见太子殿下、恒王、肃王……” 作者有话说: 余烬:披马甲接近媳妇。 宁昭:我媳妇!没和离!我媳妇! 第83章 甄蓉儿在宴席外等余烬出来, 上次余烬特意留下话,甄蓉儿知道那是他。 刘崇文死了,刘家人在她出嫁的当天, 命人把消息告诉了她。重新面对刘崇文生前的模样,甄蓉儿心境复杂, 明知不是他, 却依旧忍不住失神。 刘家是椎城有名的书香世家,甄蓉儿的外祖父是椎城的名师, 两家自然往来频繁, 关系甚亲。甄蓉儿打小就知道有那么一个哥哥, 年龄比她偏长两岁,饱读诗书、谈吐不凡, 弹得一手好琴。她的外祖父对其很是欣赏,每每提起, 都想收他为学生。 小时候刘崇文经常来书院看甄蓉儿, 他会带上些小玩意,有时也会邀甄蓉儿踏青放风筝。 是个很随和的哥哥,甄蓉儿是这么看刘崇文的。直到她十四岁,刘家上门为两人定亲,甄蓉儿才有了、以后这人是我夫君的认知。 甄蓉儿对刘崇文谈不上什么动心有情,刘崇文人很好,外祖家都很满意刘崇文,两人门当户对, 得的是‘般配’二字…… 但刘崇文喜欢甄蓉儿, 待她也真的很用心。相比于习文, 刘崇文更好琴, 他没有入仕当官的打算, 哪怕周遭人怎么劝说,连个秀才也不愿意考。可他为了甄蓉儿,从未吝啬于参加诗会文宴,在椎城名望颇高,就是不想有人觉得他配不上甄蓉儿。 所有人都说这会是桩好姻缘,甄蓉儿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结果因为甄蓉儿外祖母离世的原因,甄蓉儿守孝推迟出嫁,错过了跟刘崇文的姻缘。 甄蓉儿离开前,特意将话带给刘崇文,也没有瞒他。 刘家知道甄蓉儿要跟皇室牵扯上,哪里敢有异议,他们将刘崇文困锁起来,连夜把他送到远房表亲家,转眼给他相看一位表妹,慌急就给定下。 刘崇文莫名其妙被抢了亲,心里自然愤恨不满,可他是个识大局懂事的人,他知道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连累家族,虽伤心欲绝、但还是屈服同意了。 在借住表亲家的时候,刘崇文听说了宁昭和甄蓉儿一见钟情、情深似海的‘佳话’。甄蓉儿自小在椎城长大,足不出户、根本没见过几个外男,她跟宁昭有没有情,刘崇文还能不知道吗。 刘崇文得知消息的当晚,到朋友家借酒浇愁,归时兴起坚持要骑马,他从疾行的马背上摔下,磕伤头不治身亡。 当时宁昭和甄蓉儿大婚在即,刘家人猜测甄蓉儿嫁入肃王府有猫腻,怕刘崇文身死的事被有心人做文章,牵连刘家,故瞒着不敢给刘崇文发丧,对外只称他求学远游,绝口不再提这个人。 但自家的孩子委屈身死,做爹娘的怎么会没有怨。刘崇文的娘亲便命人在甄蓉儿出嫁当天,把刘崇文的死讯告知她。刘家母亲就是要让甄蓉儿心生不安,让她永远忘不掉刘崇文,哪怕大婚当夜,想的也是他。 从某些方面来说,刘家母亲做到了。 如果刘崇文活着、娶妻生子了还好,可偏偏他死了,他成了甄蓉儿心底埋着的一根刺,是想起会愧疚,提也不能提的人。 余烬让这样的人重新出现在甄蓉儿面前。 于是当余烬找到宴席外的甄蓉儿时,甄蓉儿打了他一巴掌。 余烬呆愣在原地,表情很是受伤。他的心像是被刀搅似的一阵阵钝痛。 他知道刘崇文对甄蓉儿来说很是不同,却没想到素来柔弱和善的甄蓉儿,会因为刘崇文打他。他没有在甄蓉儿面前疯,甄蓉儿就打了他。 余烬不是没有见过刘崇文,也并非不了解刘崇文和甄蓉儿之间的事,他甚至亲眼目睹过他们议亲…… 余烬只是习惯当感情的胆小鬼,他对自己不自信,所以从不去深究甄蓉儿对刘崇文的感情。那些都是过去的事,过去的感情他不在乎。 可这次,他仅仅是越线借用刘崇文的身份,甄蓉儿就打了他。 他知道甄蓉儿会生气,想着她或许会厌憎不理他,可是为什么要打他呢?他真的有那么不堪吗? 余烬在甄蓉儿面前红了眼。 但在甄蓉儿心里,余烬就有这么可恨。逝者已逝,余烬不该打扰死者,他借用刘崇文的身份,只怕已经惊扰刘家,刘家唯一的孩子死不敢发丧,回头还要配合余烬演这样一出戏,她面对‘刘崇文’已然如此,更何况刘家爹娘。 可偏偏,余烬敢以这副面容出现在恒王府的宴席上,他只怕先斩后奏、早就安排好了。为保刘家,她还不得不配合余烬。难道余烬以为,他到肃王府,随口跟她说上几句话,就算是得到应允了? 甄蓉儿对余烬很是失望。 “平冤十三卷,是你动的手脚吗?”甄蓉儿忽然问余烬。 “是我。”余烬仍是有些木然呆愣,他茫然回道,没有瞒甄蓉儿。 甄蓉儿的怀疑不是没来由的,余烬行踪神秘,武功高强、还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易容能力,他现在出现在恒王府,当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平冤卷、跟他多半脱不了关系。 “为什么?”甄蓉儿望着余烬,觉得他有些荒谬。 “平冤卷曝出来,皇后就不能用沈公来威胁你了。”余烬答道。 甄蓉儿没想到自己竟然猜对了,她看清余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本性。 甄蓉儿摇头道:“十三卷六十三人,在你眼里是什么?随意摆布的棋子吗?” 是蝼蚁。余烬在心中回着甄蓉儿。 或者说,除了甄蓉儿,天下万民、每个人在余烬眼里都是蝼蚁。他高居在上,碾压踩死过他们太多次,早就不把他们当人看。 不行吗?我只在乎你,不行吗? 余烬处在崩溃的边缘,目光牢牢锁在甄蓉儿身上,期盼她能拉自己一把。 “接下来呢?你还要做什么?”甄蓉儿不是看不出余烬的状态,她只是无视它,接着追问余烬。 余烬看得出来,甄蓉儿不想拉他,她只是想通过质问得到答案,不信任、不赞同,彻底把他当做敌人。 “伪造沈公的书信,让宁昭得知当年你嫁他的真相……” 甄蓉儿觉得可笑,她语气舒缓,冷静且残忍道:“就为了让我和王爷和离?” “他当糊涂虫太久,让他清醒点、别自欺欺人不好吗?” 余烬没有承认甄蓉儿的追问,他当然不仅是为了和离,更重要的,他要把宁昭拉进局里。只有宁昭醒过来,他才会配合他行事,而‘和离’跟‘刘崇文’,只是让宁昭远离甄蓉儿,让他介入两人的一个方式。 “王爷处境尴尬,在朝中已然很是艰难。不管你想做什么,王爷都当不了你的棋子。” 甄蓉儿此刻把余烬当做敌人,又有余烬利用‘刘崇文’在先,她本能地维护起宁昭。 可余烬不在乎甄蓉儿是出于什么心理说出的这番话。他已经难以分辨,只知道甄蓉儿袒护着宁昭,却憎恶敌对、出手打了他。 “为什么……”余烬像个困惑的孩子,他上前一步抓住甄蓉儿的肩膀,俯下身与甄蓉儿额头相抵,脆弱得仿佛不堪一击。 甄蓉儿没想到余烬会忽然靠近,她有些紧张害怕,僵立着没有挪移。 从余烬靠过来的‘刘崇文’面容下,甄蓉儿在他双眸里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 甄蓉儿心跳有些急促加快,余烬靠她越来越近,近乎是个诉情缠绵的状态。 宁昭离席找到两人,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宁昭不该走的,太子要在恒王面前稳着、肯定不能让同行的宁昭失态。他给过提醒和暗示,结果宁昭坐如针扎,眼看余烬走了,甄蓉儿迟迟不归,他还是决定起身。 ‘崇文哥哥’。 知道刘崇文的名字后,宁昭总算听悟甄蓉儿席上的呢喃。 甄蓉儿在京城就是一叶孤舟,甄家人与她不亲近,她也从不结交什么女眷。结果忽然冒出一个‘哥哥’,看恒王的反应,只怕还是什么‘情哥哥’。 宁昭觉得甄蓉儿陌生,就好像他住了很久、自以为再熟悉不过的主屋,推开暗门竟然连接着另一座府邸,而他从来没有到那里去过。 甄蓉儿不该这么对他,他从未瞒过甄蓉儿,她不能这么待他…… 宁昭有满肚子的怨怒,可等他火急火燎找到两人,看他们额头相抵、缠绵相依,宁昭忽然有些迈不开腿。 这算什么? 甄蓉儿忽然出现,成为他的‘真爱’,当上他的王妃。不是他抢的、也不是他逼的。成亲三年,她转头跟别的男子亲密相拥,好像自己这些年有多么不情愿一样。 宁昭拔出了剑,踩着廊道外的石墩,一跃扑向余烬。 余烬察觉到宁昭动剑,他将甄蓉儿拉护在身后,扯出腰间的扇子猛地撑开,借力击开宁昭的剑。 宁昭的剑直直朝余烬的脖子去的,他正在气头上,本意是想分开碍眼的两人,不想余烬竟然抱着甄蓉儿转身,用扇子的巧劲化解了他的招式。 这刘崇文武功不低,哪里像是个文弱书生! 宁昭越想越气,直接跟余烬打起来了。 被拉到一旁的甄蓉儿,慌急间以为是什么刺客,待她认辨出是宁昭后,眼前的两人已经杀气毕露快速交手几个回合。 宁昭没打过这么憋屈的架,刘崇文不过用一把扇子,就挡住他所有的攻势。对方武功远在他之上,仿佛有预知似的,回回都能压制住他。 堂堂肃王,军营里领兵号将好不威风,结果在自己王妃面前被打得这么狼狈。 宁昭对刘崇文起了杀心,什么椎城故人,冒犯王爷、觊觎王妃,让他怎么死都不为过! 余烬似乎看穿宁昭的心思,他交手间嘲讽一笑,踢跪他小腿,迅速绕到他身后夺走了剑。 “余烬!”甄蓉儿见宁昭挨打,落入败势,出声呵斥住余烬。 余烬用夺来的剑,悬停在它主人的脖颈上。余烬听到甄蓉儿的话可以收势的,但他还是出于报复心理,故意借力划伤宁昭的脖子。 锋利的佩剑划破皮肤,有些许冰凉的刺痛感。宁昭单腿屈膝、半跪在地上,脖子还被架上剑,却依旧狠厉地目视对方。 “余烬?”那不是甄蓉儿外祖父派来的护卫吗? “王爷。” 没等宁昭理清其中缘由,甄蓉儿已经跑上前来,她急得气喘吁吁,不管不顾就要用手去推宁昭脖子上的剑。余烬怕她受伤,连忙将侧开剑,将它迅速抽避回来。 甄蓉儿带着敌意和警告望向余烬。 她是故意喊出余烬的名字,她在威胁他,提醒他自己并非全然受其掌控。 甄蓉儿一手揪抓着宁昭的肩袖,她其实心思更多地在余烬身上,否则宁昭染红领口的伤势她不会没发现。 甄蓉儿从小说话就轻声细语,即便是着急呵斥人,也舒缓没气势。她与余烬对峙着,蹙着眉冷着脸,已经是极动怒的模样。“刘崇文,王爷岂是你能伤的。” 受维护的宁昭非但没有欢喜,反而有些羞恼。他扯开甄蓉儿的手,起身时被踢踹的小腿隐隐有些发颤。宁昭勉强站稳,摸着自己流血的侧颈,不耐烦地与甄蓉儿道:“技不如人,不必你假好心。” 话虽如此,宁昭却主动出手将甄蓉儿拽到自己身后。 宁昭拦到甄蓉儿和余烬中间,用满是发酸威胁的语气说道:“余烬、刘崇文?刘公子怎么不继续在肃王府保护王妃,不辞而别跑恒王府弹琴了?” 余烬的回话同样满是火气和敌意,他微微低头,双手捧着宁昭的佩剑,不卑不亢道:“只要王妃需要,我就是她的护卫。” 余烬太知道怎么激怒自己,果不其然、宁昭抽走自己的佩剑,抬脚踹向余烬的肚子,将他直接踹倒。宁昭的剑从上到下垂向余烬,是一个刺穿诛杀的动作。 “王爷!”甄蓉儿两手抓住宁昭的手臂,制止了他。 宁昭怒极瞪向甄蓉儿,带着点赌气的怒意,眸子有些受伤。 甄蓉儿到底知不知道,她夫姓谁家! 宁昭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伤了本王,本王斩杀他、不为过!” 宁昭绝口不提甄蓉儿刚刚与余烬亲密。 甄蓉儿垂下眸,当着宁昭的面给他跪下。“王爷,请您息怒。个中缘由臣妾会向王爷解释,臣妾可以任凭王爷处置,但此处是恒王府,不宜闹出大动静,还望王爷收剑。” “你倒是替我考虑了!”宁昭冷笑嘲讽,气得握剑的手都在发抖。 平时对着他,不是‘臣妾知错’就是‘臣妾明白’,对面刘崇文,倒是愿意说上一长段话,为他求情了。 他却还想着给甄蓉儿留面子,没把他们刚才搂搂抱抱的丑陋行径说出来。 宁昭出手拽起甄蓉儿,眼里有怒意和血丝。他压低声与余烬道:“刘崇文,你好自为之,不是每次都这么好运的。” 宁昭带走甄蓉儿,他仓促离席、转身请辞,半点沉不住气的模样,可把恒王看乐了。 男人就是这样,再怎么不喜欢,自己的东西绝不容许别人沾染半分。恒王亲自相送,一行人在府门前上马车。恒王得意于太子阴沉的脸色,跟太子绕话交锋,你来我往,那边宁昭半点不掺和,已经把甄蓉儿揪上马了。 太子冷着脸匆匆与恒王辞离,不忘留下几句威胁的话。 “阿昭!”太子急步上前,一把揪住正欲上马车的宁昭,看清他被染红的白色领口。 太子对宁昭有气。宁昭坏了他的计划,宁昭不该表现得这么愚蠢,轻易被人挑拨起情绪。区区一个刘崇文,不喜欢有千万种方式要他死,如果心里不痛快,把甄蓉儿毒死同样没人知道这些事。何必像个傻子一样追出去! “你受伤了?”太子忘记先前要说的话,追问道:“怎么回事?” 宁昭现在也很烦,他急着找甄蓉儿问话,随手抹了下脖子的伤口,说道:“皇兄,这件事,你就别管了。” 宁昭甚少拒绝太子的问话,太子心里隐约有点对事情脱离掌控的不安感。 恒王刚出手,太子就有点慌了。 太子没想到,本分听话的甄蓉儿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太子不像甄芙儿,有那样优越的自信,他看得懂自己的弟弟,从宁昭托辞逃避跟甄蓉儿和离,太子就悟到宁昭可能对甄蓉儿动情。也是因此,太子没有立即逼迫宁昭,而是选择跟宁昭一起到恒王府探查。 抓到幕后推手把事情解决,总比因为个甄蓉儿让他们兄弟离心来得好。 可是甄蓉儿临了给他闹了这么一出。太子对影响宁昭的甄蓉儿很有敌意,他不需要一个动摇的弟弟,宁昭是他的助力,从小就非常听话,一个女人、他随时可以为宁昭换掉。 太子沉下心,对宁昭道:“阿昭,孤的提议依然有效。” 太子松开宁昭,宁昭有些楞,明白太子说的是和离的事。 宁昭未作答,转身进入马车。 …… 宁昭迫不及待离席,一心想跟甄蓉儿独处,有满腹话要说。可当他真跟甄蓉儿一起待在狭小的马车里,见甄蓉儿温顺垂眸,一副等着处置的模样,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宁昭当然知道自己今天失态,但他忍不了,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气。 脖颈的血浸湿领口,黏糊糊地令他更加烦躁。 宁昭捂着伤处,睨视甄蓉儿,问道:“那个刘崇文,跟你是什么关系?” “臣妾与他议定过亲。”甄蓉儿倒不隐瞒。 “你!”宁昭指着甄蓉儿,气恼不已。 定过亲,与别的男人定过亲,还来当他的王妃做什么! 宁昭问了句废话。“交换过庚帖?” “是。”甄蓉儿回道。 定亲还会不换庚帖吗?宁昭也意识到自己气糊涂,问了句傻话。 “你……”你刚才与他那么亲密!你们以前,牵手?相拥?亲过、吻过了? 如果不是这马车限制宁昭发挥,他能拔出剑来,把这里外砍散架了。 宁昭气得无言许久,满脑子都是甄蓉儿适才与余烬亲密相抵的模样。再想想余烬当护卫那段日子,宁昭觉得甄蓉儿把自己当傻子耍,越想越气。 甄蓉儿见宁昭没说话,反倒斗胆抬起眸子看他。 甄蓉儿盯着宁昭的眼睛,她觉得很奇怪。 宁昭受伤了,说起来,刚刚仓促间、她好像看见余烬的蓝袍领口,也有点血色。 宁昭发现甄蓉儿目光直白地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挪移开眸子,又忽然瞪回她,骂说道:“看着本王做什么!” 甄蓉儿忽然道:“王爷,臣妾能靠您近点吗?”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今天提前更,应该不会有下一章。 以及,胖妈看到有读者让胖妈推荐书单,哈哈哈哈,知道胖妈为啥当个作者吗?因为书荒啊!看胖妈当了几年作者,就知道胖妈有多少年找不到书看了。每次胖妈铆足劲开文的时候,就是胖妈没书看的时候。只有书荒的时候更文最积极,呜呜呜~ 第84章 “什么?”宁昭怀疑自己听错甄蓉儿的话。 甄蓉儿也知自己的要求不妥, 可她有些介意。 “王爷,臣妾冒犯……” 甄蓉儿说着,身体猛地往宁昭的方向倾去。宁昭没有防备, 身体后退抵到马车,眼睛愣瞪地看着甄蓉儿。 甄蓉儿细细打量宁昭的眸子, 一片静默下, 甄蓉儿忽然呢喃自语道:“您的眼睛里有群星……” 宁昭没听清甄蓉儿说了什么,他心跳得有些急促, 秉着呼吸, 却还能察觉到甄蓉儿身上淡淡的桂花香。 宁昭有些羞恼, 突然推开甄蓉儿,薄怒道:“离本王远点!” 甄蓉儿失衡倒靠到马车上, 马车车厢略微摇晃。 甄蓉儿蹙着眉、捂着撞疼的手臂,回神赶忙给宁昭下跪。“王爷恕罪。” 宁昭朝甄蓉儿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他不是故意的, 只是很烦甄蓉儿突然靠上来。宁昭尴尬地收回手, 恨瞪甄蓉儿。 “你什么意思?”被发现跟刘崇文举止亲密,就想着用这样的方式来糊弄他? “臣妾逾矩。”甄蓉儿也说不上自己为什么会忽然起意,她现在思绪像是被人强行截断,仿佛发现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隐约只剩下一个想法,那就是余烬的眼睛跟宁昭很像。 但甄蓉儿知道,她决不能在这个关头,对宁昭说起余烬。 “本王在问你, 你是什么意思?”这一次, 宁昭像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非要甄蓉儿给他一个交代。 甄蓉儿俯首跪着, 最终也没给宁昭一个说法。 宁昭的心有些沉甸甸的。明知甄蓉儿是这样的人, 他还想从她口中听到什么? 总不能是想听她说心思在他身上吧?他又不喜欢甄蓉儿,要她的心做什么? 但甄蓉儿不该背着他私通外男,没错、他就是因为这样生气的。既已为人妇,甄蓉儿就不该这么做。 “你从现在起,断绝跟刘崇文的往来。你当皇家是什么,你身为王妃跟外男有牵扯,你想死吗!本王不管你们从前如何,要不想甄家和你外祖受到牵连,就给本王安分老实点!” 宁昭越说越气,为什么是他给甄蓉儿立规矩?不该是甄蓉儿怕得两腿打颤,求他帮她解决刘崇文这个麻烦吗? 而且看甄蓉儿这模样,只怕半点没觉得自己犯错,甄蓉儿不过是仗着他没罚她,才敢在私会被抓后,摆出这副无所畏惧、理所当然的模样。 说起来,他到底为什么不罚她? 宁昭想着这事,有些心乱如麻。 他意识到自己对甄蓉儿有些不对劲,他不愿和离,又在宴席上失态,抓着甄蓉儿与人私会,竟然只是拔剑对准那奸夫……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要将甄蓉儿惩罚休弃的意思。 反而在甄蓉儿靠近的时候…… 宁昭搭在马车窗框上的手缓缓握拳。他刚刚误以为,甄蓉儿是要借亲近他来逃脱罪责,心里陡然有种,明知道她是装的、但也想听听她能说出什么的想法。 不对劲,他有些不对劲。 甄蓉儿太麻烦,她总是在给他添麻烦。每次出门她都敢给他闹出新花样,就应该把她关府里,以后哪也不让她去。甄蓉儿待王府里其实挺好的,安安分分当着王妃,不会让他这么费心慌神。 “你以后哪也别去……” “王爷,您与臣妾和离吧。” 甄蓉儿与宁昭的话同时说出口,甄蓉儿抬起身,刚好对上宁昭气急败坏下吩咐的模样。两人面面相觑,最终是甄蓉儿把话继续了。 甄蓉儿认真道:“正如王爷所说,臣妾不愿连累家人……王爷,恒王爷能将人找来,多半留有后手,不会善罢甘休。臣妾与刘崇文议亲之事,只怕难以隐瞒。王爷与臣妾本就是半路强求来的缘分,和离绝了后患,对你我都好。” 以往,宁昭提和离,甄蓉儿不应和,是因为她觉得和离无望,所以没有多做纠缠。可是余烬的计划让甄蓉儿看到成功的可能,她犹豫再三,还是不想这么放过。 甄蓉儿怕引起宁昭戒备,对平冤卷和东宫只字不提。但她知道,余烬敢跟她那么说,一定做了准备,不管宁昭现在有没有想到这一层,甄蓉儿都借着刘崇文给宁昭递了台阶。往后无论宁昭因为平冤卷和东宫如何休弃她,也将是她之故,与宁昭无关。 甄蓉儿自以为很了解宁昭,但她没想到,宁昭会忽然沉下脸,怒火在沉寂中堆叠,最终一双眸子阴郁得可怕。宁昭动怒了,比得知她与刘崇文时更甚。 甄蓉儿有些困惑不解。 为什么?这明明是他们最好的时机。 说到底,甄蓉儿对宁昭没有情。 相敬如宾是因为宁昭就是她枕边熟悉的陌生人,甄蓉儿知道宁昭喜欢甄芙儿,为自己嫁与他有愧;又因为宁昭陷入皇室囹圄、深感对方和自己同病相怜。 但凡过往三年,宁昭拿她当甄芙儿的替身,性子恶劣真心责难她,她也不至于如此。 甄蓉儿看出宁昭的色厉内荏、嘴硬心软。他若真是个恶人,凭他尊贵的出身,三年足够磋磨掉她。没必要只是嘴上吓唬她,再生气也只是让她在府中思过。 在甄蓉儿心里,她和宁昭更像是合作关系,因为没有办法,两人只能绑住脚一步步往前挪。 这也是甄蓉儿为什么很是戒备余烬的原因,她不认为自己跟余烬能坐上同一条船。她对余烬完全不了解,他只是突然出现,格外了解她,莫名表现得对她很是迷恋…… 甄蓉儿不信任余烬,但也没想把余烬的事告知宁昭,在甄蓉儿眼中,他们这样的浮萍,顺流而下,给人当棋子、总比给人领兵当将好。 现在他们和离,免得余烬把当年真相揭露给宁昭…… 否则,宁昭会一夕间失去母子之情、兄弟之爱,他以往二十几年的人生都会受到颠覆……糊涂地活着,还是清醒地死去?宁昭改变不了这一切,得知真相无非是徒添伤痛。 何必呢?都已经这么苦了。 三年夫妻,在面对伤害时,甄蓉儿还是有心回护宁昭。 但是甄蓉儿没想到,宁昭会对和离的提议表现出愤怒。他生气了,特别的生气,这股怒火、让甄蓉儿有些胆怯,心里有些发慌。 正如宁昭想的,甄蓉儿为什么总能在他面前平静得体,因为他不至于真的伤她。 但是这次不一样。 甄蓉儿来不及退,宁昭已经擒住她的手。 他揪着甄蓉儿的手俯身逼近,企图从她表情中窥探到一丝玩笑的情绪。 没有,甄蓉儿是认真的。 甄蓉儿没有心。 他为了不与甄蓉儿和离,熬了一宿又一宿,她以为他为什么要来恒王府、忍受恒王的羞辱?还不是为了抓到那个幕后推手,堵住东宫的心思。 结果甄蓉儿只不过见了面旧情郎,转头就跟他提了和离。 既然这么不情愿,当初为什么要来招惹他? 宁昭现在恨甄蓉儿,恨得真想一口口将她咬碎。 甄蓉儿不喜欢他,成亲三年,宁昭被逼得不得不面对这件事。他其实是知道的,没有人会对喜欢的人如此冷漠,三年未行房,不是因为甄蓉儿怕他,也不是因为她听话懂事、亦或者识趣,是因为她也不愿意,她也不想靠近他。 那个刘崇文却不同,甄蓉儿喜欢那个刘崇文。 宁昭因为自己得出的结论妒火中烧,他的心像刀割般钝痛,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为什么他总是要强调自己不喜欢甄蓉儿,因为知道甄蓉儿不喜欢他。宁昭有自己的骄傲,即便好几次,他已经找借口屈从,暗示着让甄蓉儿低头。 他总不明白,甄蓉儿要讨他欢心其实很简单,她为什么不做? 当然是因为心里有人,不喜欢他。 宁昭直面了这个答案。他死抓着甄蓉儿的手腕,因为太用力,甄蓉儿疼得变了脸色,她不敢发声、只能握拳忍耐着。 宁昭凝视着甄蓉儿,看见她咬唇忍耐疼痛的模样,心里竟很是酸楚。 他喜欢甄蓉儿。 宁昭忽然意识到这件事。 宁昭长这么大就没这么慌过,他匆匆松开甄蓉儿的手,觉得马车里狭小燥热,一刻都坐不住,恨不得立刻跳车逃离。 甄蓉儿手回手,捂着被抓疼的手腕,垂着头模样乖顺。 “你、本王不会和离。”动心的宁昭语气结巴,声音不受控地发软着。他心乱如麻、视线分明落在甄蓉儿身上,却游移着不敢看她。 “刘崇文,本王必杀他。” 宁昭在慌乱下宣告,甄蓉儿猛然抬头望他,明明是熟悉的面容,宁昭却觉得光望着心都跃提到嗓子眼。 不可能,不应该啊,他怎么会喜欢甄蓉儿呢? 可是冰凉的手脚,激烈跳动的心都在叫嚣着,他就是喜欢甄蓉儿。 “你,你别想跟他在一块。”宁昭脑子懵乱,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脸和脖子忽然涨红,眼尾也染上一丝绯色。 宁昭在甄蓉儿的注视下仓皇而逃。他连马车都忘了叫停,狼狈得像个逃兵。 “王爷?”车夫看着忽然出现的宁昭,差点惊了马。 一丝凉风吹过,宁昭非但没能清醒过来,反而觉得手脚愈发的冰凉,一颗心都快跳没了。 车夫手忙脚乱地停下马车。 宁昭在搀扶下稀里糊涂下来。 甄蓉儿推开车窗不解地找寻宁昭的身影,宁昭仿佛预料到一般,赶忙就抢了护卫的马一跃而上。 “王爷?”甄蓉儿担心地唤了宁昭一声。 宁昭拽着缰绳,将马带到车窗前。 甄蓉儿看不清宁昭的脸色,只见他抓着缰绳发白的指节,听见他僵硬地说道:“你永远都是肃王妃。” 作者有话说: 宁昭:不,不应该啊…… 胖妈:你问问余烬应不应该。 余烬:…… 胖妈:要不你问刘崇文? 宁昭:(拔出剑)我问刘崇文做什么! 余烬:(握紧刀)刘崇文,刘崇文在哪里!哪个刘崇文! 胖妈:…… 第85章 傍晚, 肃王府花园廊道,厨娘端着饭食经过。厨娘左右顾盼,见没人往来, 借着景树假山的遮挡,将一包药粉偷偷搅入汤中。 厨娘神色慌张, 匆忙将药纸藏入袖中。她端着汤食进入院子, 将它递给上菜的婢女。 婢女端着饭菜镇定地拐到小门,她将饭食与人交换, 最终将一模一样的饭菜送上了桌。 甄蓉儿并未知觉, 将呈上桌的饭菜送入口中。 另一边, 灰暗小屋内,厨娘端来的饭菜被送入鼠笼, 连用两日饭菜的灰鼠已渐显病态,鼠身隐隐发抖不敢上前。 大牛见状, 偷偷打量暗处的余烬, 不敢言语。 大牛是余烬收买的眼线,在替余烬办事前,大牛不敢设想、堂堂肃王府竟会有这么多肮脏事。 在这府里,太子的人、皇后的眼线、恒王的暗桩,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太子妃把自己当主子住在肃王府,手底下的人跟着作威作福;皇后的眼线刁难盯着肃王,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要往上告状;肃王府里的能人多半是太子的手下,看似和睦忠心, 实则全是替太子办事;也且别说, 恒王现在也想派眼线进入肃王府…… 要不怎么说跟对主子很重要, 否则他一个养马看后门的, 怎么能将这些人的一举一动全看在眼中。 “爷, 您看……”大牛小心试探余烬的意思。 现如今整个肃王府,能收买的人都被他们拿下,那些搞小动作的,不用查他们都知道幕后指使是谁。 大牛感慨着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想到,成天跟肃王称兄道弟、兄弟情深的太子殿下,会使这些阴招来毒害肃王妃呢? 与之相比,他们王妃真是个好人,今早还担心太子妃吃住不习惯,特意派人从甄府请老仆上门。 你照顾他妻孩,他想着你死,慢性毒药未免太恶毒些。 “盯紧点,千万不能让王妃出事。”余烬吩咐大牛道。 “唉,小的明白。”大牛听吩咐点头,恭敬送走余烬。 对于太子的反应,余烬早有预料,不算意外。他比自己的对手还要更了解对方,太子在恒王府意识到甄蓉儿是个威胁,在太子那样常年身居高位的人眼中,不动声色毒死甄蓉儿,反而是一种恩赐和体面。 只是哪怕布防再怎么万无一失,余烬还是亲自来盯着。事关甄蓉儿,他不敢让自己松懈,他已经面对太多次,丁点的意外就是甄蓉儿的一条命。 余烬从肃王府离开,他回到恒王府,刚入院子,就见到恒王。 ‘刘崇文’所住的院子,三天迎来两拨刺客。今夜又是一波,恒王的护卫将人拿下,却没能留下活口,气得恒王亲自前来查看。 恒王见到余烬,疑惑道:“你在这?那……” 恒王看向屋中被迷晕的‘刘崇文’,恒王见识过余烬的易容术,可不妨碍他每次都倍感惊艳。 自几天前府宴,恒王对余烬越发的信任,几乎万事都听从他的意见,恒王太享受赢太子一步的感觉,甚至隐约已经有点魔怔。 恒王与余烬道:“崇文,本王还以为你中了招,你快看看,这些是谁的人?” “太子、甄士道、魏统,无妨是谁,杀了便是。”反正都是东宫的人。 恒王感悟冷笑道:“如此看来,本王那六弟确实好脾气,最多只是派人查查你底细,没真派杀手过来。” 余烬没有多言。他有些预感,宁昭很快也要派人来杀他。今夜的人很可能是太子派来的,东宫那边给余烬传消息,太子今早与宁昭见过面。 以太子的惯常做派,不会出面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对‘刘崇文’下手前,太子多半跟宁昭通过气,想必宁昭态度暧昧,才有今夜这一遭。 余烬猜到宁昭会想让‘刘崇文’死,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宁昭最近表现得有些不对劲,他夜宿在外、难得回府也都住在书房,可总喜欢派人打听甄蓉儿的情况,亲疏难辨。 但至少,余烬让宁昭远离甄蓉儿的意图达到了。 “恒王爷,林道长那边情况如何?”余烬问恒王道。 恒王眉眼狠厉,胜券在握道:“放心,有你的消息,他的妻儿老母皆在本王手中。本王在元洲给他造了这么久势,你若觉得时机成熟,随时可以牵出来使唤。” 余烬持剑道:“崇文,谢过恒王爷。” 恒王对余烬不卑不亢的态度很是欣赏,而余烬也知道怎样能更好拿捏他。 …… 宁昭近些日子过得有些艰难,自马车放话后,他就有些无法面对甄蓉儿。 那日心慌不受控的感觉仿佛随时会重现,但凡他动心思要往甄蓉儿靠近,就手脚冰凉、一心想逃。 有甄芙儿在先,宁昭觉得所有人都看穿他对甄蓉儿的情意。 他向仆人打探甄蓉儿的消息,仆人多话说了句‘王爷最近很关心王妃’,他就慌得红脸; 他有意往主院走,路上多几个婢女问安,他就觉得她们是私下通声来看他笑话;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是他觉得甄蓉儿肯定也看出来了。 他那日为什么要说‘永远都是肃王妃’? 从马车上落荒而逃还不够,这也太直接坦白,真的很蠢。 甄蓉儿如此聪明,只怕一点就透,看穿了他的小心思。 这下好了,明知甄蓉儿心里有情郎,他还说出那样的话,甄蓉儿铁定觉得他脑子有毛病。而他早前又总在甄蓉儿面前说心仪甄芙儿……他心仪自己的皇嫂,不遮着藏着,还偏偏总去提醒甄蓉儿。 甄蓉儿不会觉得他是个没有伦理纲常的人吧?她不会笑话、看不起他吧? 每当一想起这些可能,宁昭在王府就一刻不敢多待。 他想见甄蓉儿,又怕真遇见、对方会嘲笑拒绝他。 怎么会喜欢甄蓉儿呢?宁昭自己也想不通,天下那么多女子,非得对甄蓉儿动心。她知道自己所有的丑陋短处,光想想就觉得无颜面对她。 喜欢是什么感觉,是又愁又喜,纠结彷徨,满脑子都是她。 宁昭没有经历过这种喜欢,他的心第一次跳得这么无序。他还以为、自己与甄芙儿从小亲近,会发愁、会难过、会想保护,那就是喜欢了。 怎么会这么紧张不安?怎么会这么思念无措?怎么会忙碌到深夜,困到极致、光想起就又熬了一宿。 宁昭觉得这是老天爷给自己开的大玩笑。他不该是这样的蠢人,喜欢上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却荒诞三年,让自己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宁昭特别希望甄蓉儿能给他一个台阶下,别的他不多要,只要甄蓉儿愿意像以往似的睁只眼闭只眼,不要揪着过往不放就行。 可甄蓉儿不给他,他等了几日,甄蓉儿一点动静都没有。他自以为轰轰烈烈的‘表白’,甄蓉儿甚至连句调侃都没有。 她还是喜欢那个刘崇文。 接连几日没跟甄蓉儿说上话的宁昭,脾性越发急躁易怒。他派人打听过刘崇文,得知他确实有几分才学,还颇受甄蓉儿外祖父欣赏……宁昭一颗心像是泡在了醋缸,无时无刻不在泛酸。 甄蓉儿喜欢那样的书生?她那是年岁小,常年养在书院,没见过真正的好儿郎。 吟诗作对、会弹琴有什么了不起?只会风花雪月的书生,长得那么白净,无非就是骗骗小姑娘。 宁昭不服输,又酸又自信,时常想着他若与甄蓉儿青梅竹马,甄蓉儿喜欢的怎么也会是他。 可是,惨败给刘崇文的画面总在宁昭脑海里挥之不去,宁昭心知自己文武都差刘崇文一截,最终比来比去,只胜在他出生于皇室,占了个王爷名头。 比不过,争不赢,那还能怎么办?于是在太子暗示杀掉刘崇文时,宁昭犹豫没有答话,手却握住了剑。 杀掉刘崇文不就好了? 他跟甄蓉儿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靠近,死人再厉害,也抢不走活人。 太子看穿了宁昭的想法,将他的沉默当做默认。 太子派人去杀刘崇文,只是他没料到,刘崇文能被恒王保护得那么好,非但没有死,还把他的人全杀了。 太子也意识到问题不简单。甄蓉儿和宁昭的婚事是皇帝点头的,太子倒不怕再揪出当年的事来,只是眼下东宫选妃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万一传出点风言风语影响到甄芙儿,太子也是不愿的。 于是,光下慢性毒药清除甄蓉儿还不够,太子再次催促宁昭和离之事。 “臣弟不想与王妃和离。”这次,宁昭明确拒绝了太子。 “芙儿呢?”太子不甘劝说道:“阿昭,为个不喜欢你的女人,值得吗?你知道芙儿的性子,东宫收人……她受不住的。” 宁昭听完太子的话,对自己关系甚亲的兄长有了些不满。 太子怎么就知道甄蓉儿不喜欢他?再说,现在不喜欢,相处着慢慢也会喜欢的不是吗? 而且甄芙儿……他愿意为东宫当马前卒,但甄芙儿不能接受共侍一夫,就要他休离自己的妻子,没有这个道理。 他喜欢甄蓉儿,本可以跟她一直这么过下去,为什么要因为如此莫名其妙的理由分开? 宁昭没有将心里的不满向太子明言,或许他潜意识里也清楚,太子不会真的替他思虑这么多。 宁昭对太子和甄芙儿,感情上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 椎城来信,宁昭第一时间就收到了。 他近来一直在打听刘崇文,对椎城的一举一动他都很关注。 那是甄蓉儿外祖父写给她的信,宁昭本不该拆的。只是宁昭太介意,如此关头,他知道他们一定会提及刘崇文。 宁昭最近面临的处境很不好。 平冤卷的幕后推手没有抓到;东宫有心催促他和离、皇后也找他问过话;甄芙儿不安分,给他找了好几次麻烦;他跟甄蓉儿依旧疏离,他看得出甄蓉儿铁了心要跟他说开,已经避无可避。 他刚意识到自己喜欢甄蓉儿,结果一夕间,和甄蓉儿在一起,就变成件大逆不道的事。 他以为的夫妻和睦、相敬如宾,是镜中花水中月,全成他一个人的假想。 宁昭跟不上这番变化,他有些固执,只知道要把甄蓉儿抓牢了。 宁昭将信摆在书案上,几度犹豫,最终还是偷偷拆了它。 …… 甄蓉儿嫁给他到底想要什么? 成亲三年,宁昭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曾误以为甄蓉儿喜欢他,但相处后他知道她没有,如今发现、甄蓉儿还有过心上人; 他也曾以为甄蓉儿想要的是权势地位,毕竟自己的双生姐姐当了太子妃,甄蓉儿想要做王妃,也可以理解。可她甚少与人交际,交出掌家权也很是爽快,对此并不热衷; 宁昭看不懂甄蓉儿,于是总是好奇地想要探究她。 他没有想过甄蓉儿可能是被逼做出的选择。 甄蓉儿可能是一时糊涂犯了错,但怎么会是被逼的呢? 甄府老爷清正廉洁,与夫人都是爱女如命的性子。宁昭与甄家往来频繁,从小就羡慕甄家家风正派,在他眼里,大靖没有哪个大族比得上甄府。 而他虽不是皇后亲生,但皇后待他与太子一视同仁,从没苛待过他半分。他的皇兄,是真正的正人君子,古往今来最好的储君。 粉饰的脸面被剥落,丑陋的内核一点点暴露出来。 信上的字宁昭每个都看得懂,每句话又都很陌生。 什么叫做‘生父迷信卦象,弃亲女不顾’? 为什么会有‘皇后胁迫,逼你蒙蔽圣听,害你所托非人’? 宁昭不懂,他的认知和信仰都被手上的一封信给击得粉碎。 三年前那副画,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的母后为了保他,逼着十七岁已有婚配的甄蓉儿到父皇面前做证,让她编谎代替了她姐姐。甄蓉儿错失良缘,被逼着嫁给一个见都没有见过的陌生男子,平白承受了他三年的怨怼。 如果这是真的…… 宁昭不敢想象,甄蓉儿会有多恨他。 所以,他的母后、皇兄,乃至甄芙儿,所有人都把他当傻子。他们将他的失误看在眼里,摆出包容的姿态,看他演了三年的蠢戏。 在他们心里,他娶甄蓉儿就是一个笑话,难怪他们能轻易说出让他舍弃甄蓉儿…… 如果宁昭可以选,他宁愿自己当年被罚被贬,乃至遣送远关,这些他绝毫无怨言。 不是他想的,他没有想逼甄蓉儿嫁他。 可是这番话,是最没有意义的。因为甄蓉儿的确被逼嫁给了他,而他也确实没有善待、冷落了她数年。 如今他知道真相,但凡他还有点良心,就应该与甄蓉儿和离,放她自由,让她去追寻自己想要的幸福。 可他才发现自己喜欢她啊! 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让他毫无准备,就失去与喜欢之人共度余生的资格。 难怪甄蓉儿在看见刘崇文时会那么失态,她心爱的男子,被逼分离,远远见一面只怕已经心如刀割。 宁昭本以为,三年夫妻,甄蓉儿待他即便无关情爱,也总有些夫妻情分在。他哪怕醒悟得晚些,也仍有机会夺得甄蓉儿欢心。 但如果甄蓉儿对他只有恨呢? 如果甄蓉儿的平静,只是碍于权势威胁伪装的体面呢? 他还能夺得甄蓉儿喜欢吗? 宁昭没有这个自信。 他应该当个聪明人,放甄蓉儿离开,在她心里挽留下好形象…… 只是然后呢?然后要他看着甄蓉儿另嫁他人,跟她心仪的男子拜堂成亲,儿女双全? 宁昭不能接受,他光是设想,就怒火中烧、心如刀绞。 甄蓉儿是他的王妃,怎么能跟别人拜堂,为别的男子生儿育女。 …… 夜里,宁昭借酒浇愁。他在府院里喝闷酒,把自己喝得满身酒气、脸颊绯红。 酒坛子零散散落在地上,光石桌边上就有三四个空坛。 宁昭心里苦闷得很,他觉得世事可笑又无趣,老天爷算定他、故意不让他好过。 但宁昭心里还是留有希翼,他选在府院里大张旗鼓地独饮,就是希望自己能把甄蓉儿招来。 他还记得自己是如何与甄蓉儿圆房的。他生辰夜思绪愁闷,甄蓉儿给他做了碗生辰面,他对她吐露内心,喝了两杯小酒。 宁昭不想和离,想了许久才想了这么个昏招,借酒示弱,谋甄蓉儿一个心软。 宁昭现在很是后悔,他不该不与甄蓉儿圆房,但凡他为恶到底,甄蓉儿都是他孩子的娘了。都说女子为母则刚,甄蓉儿不要他,难不成还能丢下孩子走吗? 如何不强过,他现在一无所有,比又比不过,争又争不赢,还有那么多旧错旧账算不来…… 宁昭有意借酒逞凶,他特意派人盯着好事的甄芙儿,酒喝了一坛又一坛,就等着甄蓉儿来找她。 烈酒下肚,宁昭不稍一会就醉得七七八八。 “王妃呢?”宁昭抓着伺候的仆人醉问道。 “王爷。”仆人有些紧张尴尬,他回道:“已经派人去通禀王妃了……” 宁昭松开仆人的衣襟,酒劲上头、满是绯红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委屈。他呢喃道:“王妃怎么还不来?” 管家在旁劝说,心中忍不住腹诽。他们怎么知道王妃为什么不来?他已经派人到主屋去了两趟,都说拿不准王妃的意思…… 宁昭又抓起坛子大喝,他赌气地想着,甄蓉儿不来、他在这里喝死,她总该要来看一眼吧? 仆人见宁昭不要命似的饮酒,全然没了主张。 还是管家斗胆抓住宁昭手中酒坛,言道:“王爷,酒多伤身……要不小的让人扶您回屋吧?” 听到回屋,想到要见甄蓉儿,宁昭迷糊间捂住自己激烈跳动的心口。 他挥手驱赶管家道:“走开!没看见我的心跳得很快吗?” 心跳得太快,不能这么去,他会紧张死的。 醉鬼最是难以沟通,更何况这醉鬼还是自己得罪不了的主子。管家看穿宁昭想见甄蓉儿的心思,但又不敢强来。 何必呢?夫妻之间有什么是不能沟通的?更何况宁昭还是个位高权重的王爷。 管家止不住摇头,怕妻子怕成这样,也太给他们男子丢面了。 “王妃来了!”人群中有婢女急喊了声。 围候服侍宁昭的众人像是遇着救赎般,纷纷松了一口气。他们真怕宁昭把自己喝死,要不是管家做主,往后头的酒坛子里惨上水,就这么喝,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都得为主子陪葬。 “王妃来了。”管家见着甄蓉儿,善于做人的他,当场表演了个热泪盈眶。管家焦急激动道:“王妃,您可算来了!小的们劝不住王爷,王爷只听您的话,您快拿拿主意。” 宁昭昏醉间有些烦管家。他觉得管家的话太刻意,谁让他这么擅作主张、胡说八道?万一吓走甄蓉儿了怎么办? 宁昭低头抱着酒坛子,坐在石凳上身子隐约有些晃。他不敢抬头,隐约听见甄蓉儿吩咐,命人将他送回屋。 宁昭一颗心如同擂鼓般扑通狂跳,全程搜寻着甄蓉儿所在,又没敢与她对视一眼。 仆人将宁昭扶送回屋,他倒在床上,挥手驱赶走围上来伺候的众人。管家识人眼色,匆匆忙遣人下去,将宁昭留给甄蓉儿照顾。 众人退散,屋里便只剩下甄蓉儿和宁昭。管家将醒酒汤和热水尽数备好,就盼着甄蓉儿伺候时与宁昭亲近,有什么矛盾都给说解开。 甄蓉儿本意不想蹚这趟浑水。她不明白宁昭为何如此抵触和离,许是她真的不了解男子,事关颜面,有关刘崇文的事,宁昭不愿意放下。 她尽力了,这些日子都想找机会见宁昭一面,将事情说开,可宁昭不给她机会…… 甄蓉儿能猜到,宁昭突然喝成这样,大概是余烬已经下手,按他的计划把真相透露给了宁昭。 她一个外人,实在不想掺和皇室那些事。甄蓉儿本不想去见宁昭的,可仆人三番五次来请,她避不开。 甄蓉儿就着热水拧了张帕子,她坐在床沿,擦拭着宁昭沾酒的脖颈。 领口处,宁昭上次受伤的伤口已经结痂……甄蓉儿有些晃神的想着。 宁昭则偷偷观察甄蓉儿,她擦拭在他身上的每一下,都痒热无比。摇曳烛光下,宁昭乱窜的心因为甄蓉儿渐渐平复下来,他失神地打量她眉眼,从未觉得她如此好看美丽,是他远触不到的人。 或许是酒意上来,宁昭忽然苦涩到有些想落泪。 他忘记自己先前的盘算,忽然想问问甄蓉儿,就这样不行吗?就这样跟他过一辈子。之前的错处他都会改,以后也会待她好的,一辈子不会很久,只怕眨眨眼就过去…… 她若放不下那刘崇文,他也会竭力补偿对方。 刘崇文若是想要钱财,他保他三代富贵;若是想谋权,他可以让他当官;娇妻美妾,刘崇文想要多少美人他都可以安排。 “你留在王府不好吗?”宁昭没意识到自己问出了口。 作者有话说: 胖妈祝大家元宵节快乐!撒花撒花~ 第86章 宁昭不该问的, 他不问就不必面临甄蓉儿的回答。 沉默有时胜过言语,宁昭从甄蓉儿眼中得到了答案。 宁昭鼻尖有些发酸,再多的挽留和挣扎临了到甄蓉儿面前, 就像是泥坝遇到大水,轻易被冲垮淹没。 面对心仪的女子, 宁昭不想在她心中当个恶人。 宁昭抓着甄蓉儿的手腕, 将它抵在胸口,心沉沉地忍受着重撞。他眼眶和鼻尖都有些泛红, 在酒气熏染下模糊难辨。 “本王知道了。” 情爱是什么?宁昭才刚有所领悟, 就被它伤得不轻。 某一刻, 宁昭为和离想了很多条件。 比如和离后,甄蓉儿不能跟刘崇文在一起;又比如甄蓉儿不可以随意许人, 三年内不许成亲,要给他一个追求的机会;再或者, 他们可以不急着分开, 这样甄蓉儿反悔,还可以随时回来…… 宁昭最后一句话都没说。 甄蓉儿听见他回复,眸子里不可置信的欣喜、小心翼翼的探究,都刺痛着他。 将心比心,如果他是甄蓉儿,好不容易重获自由,只怕恨不得立刻飞到心上人身边,跟她永结同心、一刻都舍不得耽误。 提条件, 不过是想让甄蓉儿回来, 不过是以退为进…… 甄蓉儿这么高兴, 宁昭舍不得让她失望。舍不得, 所以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 苦果尽数往自己腹内吞。 “王妃,你知道我喜欢你吗?”宁昭凝望甄蓉儿,醉得语气含糊、声音沙哑。 甄蓉儿的困惑和诧异皆表露在脸上。 他完了。 宁昭茫然地想着,此时此刻,他竟只觉得这样的甄蓉儿很是可爱,笑意忍不住想要展露给她。 他聪明通透的王妃,傻得可爱,他上回都那么说了,她还没看出来他喜欢她。 宁昭哪里知道,纯粹是他作孽太多。 他喜欢甄芙儿这件事已经牢牢印刻在甄蓉儿脑海中,即便甄蓉儿觉得他反应不对,也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宁昭骨子里是偏执的,哪怕他对甄蓉儿的喜欢压制着他做出选择,也仍旧私心想在甄蓉儿心里刻画下痕迹。 他喜欢甄蓉儿,得让甄蓉儿知道。 他可以放手,但他也没有全输。 “我喜欢你。”宁昭抓着甄蓉儿的手,将她带入自己的怀中。他抱着甄蓉儿,难以设想,自己同床共枕了三年的妻子,不久前还肌肤相亲、抵足而眠的人,转眼就要离他远去了。 “你走了,能照顾好自己吗?”宁昭自己的情绪都没有收拾好,就要开始担心甄蓉儿的情况了。 如果甄家真如信上所说,宁昭怕他们为难甄蓉儿,不好好待她; 和离在大靖虽不算什么丑事,但甄蓉儿毕竟是从皇家出去的,宁昭也怕宗亲那边企图尽快平息事端,逼甄蓉儿草草嫁了; 再往后,甄蓉儿这和善的性子,万一和离被人磋磨了怎么办; 若是她回到椎城,书院那些迂腐的书呆子非议她,给她难堪又如何; 宁昭放不下甄蓉儿,已经在担心她离开后吃不饱穿不暖,受人欺负被冷眼相待了。 此刻的甄蓉儿,只有在宁昭眼皮子底下,他才算上安心。 “臣妾会照顾好自己的。”甄蓉儿明白宁昭的意思,却不敢全信。 毕竟,谁会真心实意去相信一个醉鬼的话呢? 无论是宁昭说的喜欢,还是他点头答应和离,甄蓉儿都感受不到。 所以哪怕宁昭再怎么掏心掏肺、伤怀痛苦地嘱咐甄蓉儿,换来的也只会是她的敷衍平静,没有半分动容和代入。 这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宁昭还没有发现。 他不肯入睡,醉醺醺非抓着甄蓉儿叮嘱,生怕自己遗漏些什么,怕错过这次、就没有机会再说。 …… 宁昭到太子面前低头,太子望着自己神情恍惚、伤心失意的弟弟,有份无奈和宽容在。 太子像个完美的兄长,细心开导着宁昭,仿佛能够包容他所有的错处。 宁昭第一次从太子的关怀中领悟到自私和无情。太子明知道他喜欢甄蓉儿,却还是逼着他和离,太子明明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结果却像是他不听话、做错了事。 宁昭有些茫然失态。他开始怀疑,自己对于太子和皇后而言,究竟算是怎样一个存在。 他愿意为东宫舍命,是因为他自以为他们有份亲情在。可如果全是利用呢?如果他只是东宫的一枚棋子,那他明知真相还做牺牲,是不是自欺欺人、太可怜卑微了些? 宁昭生母早逝,他本人也没从皇帝身上得到多少父爱。从前,皇后和太子是宁昭的家,后来甄蓉儿给了他一个,临了、却都失去了。 宁昭到皇帝面前请旨,皇帝似乎也意识到这是个方法,可为了所谓的皇家颜面,还是作势动怒,逼着宁昭在御书房外跪了两个时辰。 ‘成亲是你的意思,和离也是你的主意。’ 大概是这么一个意思。 宁昭领旨从宫里出来,手里捧着沉甸甸的圣旨,人生二十几年的认知被击得粉碎。 宁昭来不及伤心,因为皇后已经派人到王府,将新王妃的人选名单交予了他。皇后有意让他多收几家姑娘,太子遗憾没能拉拢的势力,皇后想让宁昭帮忙补上。 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而他才刚发现。 …… 宁昭送甄蓉儿离开时下了场瓢泼大雨。 他为甄蓉儿撑着伞,雨水倾落到地面,将两人的衣靴都溅脏了。 甄蓉儿嫁入王府三年,需要收拾的行李格外的少,四个箱子一辆马车,宁昭想要多挽留一夜的话都没能组织好,甄蓉儿就要离开。 “到椎城给我回封书信道平安吧?”宁昭依依不舍,姿态放得很低,在甄蓉儿面前开口的每句话都失了底气。 甄蓉儿没料到宁昭真会请旨放她走,她看出宁昭的颓然,猜到近来的事给他造成不小的打击。 但凡过往三年,甄蓉儿对宁昭有些许情意,这个关头她都离不开。 可是她没有,她不喜欢眼前的人,唯一多出的些许怜悯,没办法阻挡她追随自由的脚步。 拿到圣旨前,甄蓉儿不敢对宁昭说半句软话,她怕自己稍显犹豫,宁昭就会退缩反悔。而如今,她发现沉默疏离才是她和宁昭最好的结局,宁昭说喜欢她,她若表现得软弱些,宁昭只怕会一直念着她。 宁昭就像是一团火,明亮而炽热,对待喜欢的人,从不不吝啬付出和燃烧。甄蓉儿看到宁昭对甄芙儿的感情,不想宁昭把人生耽误在她身上。 她在宁昭的搀扶中走上马车,回身冒着风雨,与宁昭道:“臣女到达椎城,会寄书信于爹娘。” 宁昭的伞全在甄蓉儿头顶上,他茫然失神地看着甄蓉儿,抓着伞柄的手被雨淋得很是冰凉。雨水扑打在宁昭脸上,顺着他好看的鼻骨下颌汇聚滴落。 此刻,尊贵且高高在上的肃王,不过是个失去妻子,伤心失措的寻常男子。他没有想到甄蓉儿会待他如此绝情,一颗心随着天上的一声雷响,击得粉碎彻底。 皇后不是宁昭的生母,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他们待宁昭如何,宁昭都能说服自己不要过分伤怀。但甄蓉儿不一样,她自出现,身份就是他的妻子,是冠上他姓,独属于他的存在。 没有了甄蓉儿,他忽然一无所有了。 “好。”宁昭在风雨中回应着甄蓉儿,任由雨水将他从头到尾浸湿。宁昭颤声红眼,脆弱被摆在脸上,是完全不堪一击的模样。他道:“进去吧,淋到你了。” 甄蓉儿心中微叹,转身掀开马车门帘。 快马铁蹄从远到近,倾盆大雨没能淹没的马蹄声,可见来者疾行。 朦胧雨幕下,余烬穿着蓑衣帽、顶着刘崇文的脸来接甄蓉儿。宁昭看清来人,紧紧抓住伞柄,因为太用力,指节泛红发白,伞柄仿佛要被折断一般。 宁昭看向余烬的目光里盛满怒火和恨意。他特别想冲进雨里,跟余烬生死不论地打一场。 余烬从马背上下来,他走到马车前,仰头看向马车上的甄蓉儿,脸上带着笑。 余烬对甄蓉儿道:“进去吧,别淋湿了你。我来驾马。” 余烬的话里,是难以隐藏的喜悦,略带点求夸奖的意味在。他没想到自己真的能够成功,哪怕宁昭同意,天道也不该允许。他做这么多,只是想为后面布局,操纵宁昭为自己所用。 没想到这次会不一样,甄蓉儿和宁昭和离,给余烬看到改变命运的希望。 甄蓉儿没有回应余烬,宁昭还在身侧,她选择沉默地进入马车。 这在宁昭看来,就是甄蓉儿更欣喜余烬出现,更愿意听从他的话。 马车从内合上小门,余烬挤掉宁昭的站位,跳坐上马车。 余烬抓起缰绳,熟练且理所当然,完全是个无可挑剔的车夫模样。可他却抬起自己的蓑帽,冷冽的眉眼,平静下传达着挑衅。 宁昭抓住余烬的手腕,制止他挥鞭,余烬出手反击,宁昭也丢了伞。两人为争夺缰绳,手上来回会了几招,他们在大雨中僵持着,男人间的敌视和仇恨,往往带着杀戮和血腥。他们领略到对方眼中,水火不相容,势不两存的决心。 宁昭率先松开手,他看似退让了半步,实则恨意却远胜余烬。 余烬略胜一筹、春风得意,根本不把宁昭放在眼里。可宁昭却认定余烬与他有夺妻之仇,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状态。 余烬扬鞭驾马,驱赶着马车离开。 宁昭站在原地久未离去,管家捡起伞撑在他头上,苦求他回府。 也不知站了多久,宁昭茫然收回眺望的目光,失意地回了府。 余烬没有因为宁昭是过去的自己,就对他心存怜悯。在余烬看来,宁昭是因为人生过得太轻松幸福,所以才能轻松放开甄蓉儿的手。 余烬是宁昭,但宁昭却不是余烬。宁昭没有像余烬一样,经历那些撕心裂肺、痛苦不堪的人生。 宁昭不用等到成亲八年、甄蓉儿死后才发现自己喜欢她; 也无须夜夜惊梦,构想甄蓉儿和孩子从城墙上摔落的场景; 宁昭不用承担因自己愚蠢而造成的惨烈后果,他现在所面对的失意和痛苦,余烬甚至还会羡慕和嫉妒。 如果他也像宁昭那么幸运就好了,至少、性子和善淡漠的甄蓉儿,还会为了维护他,打别人一巴掌。 挨了甄蓉儿训斥后,余烬始终记得,他得到的比宁昭还要少。 他有多爱甄蓉儿,就有多恨宁昭。就仿佛他应该拥有的东西,被别人偷走了一样,他恨宁昭、恨不得将宁昭千刀万剐。 …… 宁昭送走甄蓉儿后就开始喝闷酒。他现在正是人生最失意的时候,亲情破裂,喜欢的人又已离开,他变成真正的独身一人,失去人生的方向,没有努力的动力。 太子派人几次催请宁昭。 虽然平冤卷的事情给了皇帝一个交代,但幕后推手仍未找到,恒王虎视眈眈,太子急于让宁昭回来,当他的左膀右臂。 可是宁昭仿佛变成个废人,成日只知道借酒浇愁,哪里还有当初那个意气风发、领兵遣将的王爷模样。 宁昭心中确实苦涩,但这也是他对东宫的一种反抗。他不想再给东宫当棋子,宁愿让自己废掉,也不愿再让东宫利用自己半点。 期间,‘动胎气’被送回东宫静养的甄芙儿,偷摸到肃王府看过宁昭。 甄芙儿看着不修边幅的宁昭,险些没有认出来他。 “阿昭,你到底、你疯了吗?宁睿说你是为了甄蓉儿?我听说甄蓉儿心理出轨喜欢别的男人,这样的渣女根本不值得你怀念……” “滚!” 寂静屋内,酒壶摔裂声尤为清晰。 甄芙儿到底还没完全傻,她看着满室酒瓶、浑身酒气的宁昭,没有上前推动他。 宁昭的怒吼和酒壶扔丢落在甄芙儿脚边,甄芙儿眼中立马蓄了泪,感觉自己的一番心意全喂狗了。 “肃王爷,您怎么能这么对太子妃!”小雪见状,上赶着维护甄芙儿。 甄芙儿抓着小雪的手道:“小雪,别跟这个醉鬼理论,走,我们走!” 要不是看在宁昭喜欢她多年,以及青梅竹马的情分在,她才懒得顶着个肚子来找宁昭。 “走了别再来了。”角落里,宁昭仿佛清醒了般,沉稳开口道。 甄芙儿回身看他,只见宁昭靠着柱子,盘腿屈膝坐着。他手里提着个酒壶,不修边幅的模样、短须和凌乱发髻下,一双眸子锐利惊人。 甄芙儿被这么盯着,莫名有些紧张和心虚。 “甄芙儿,我不喜欢你。”宁昭认真地直视着甄芙儿的眼睛。 甄芙儿意识到宁昭的话,有些恼羞成怒,气急道:“不喜欢就不喜欢,谁稀罕你喜欢我!” 宁昭可真会在自己脸上贴金,她可是堂堂太子妃,还缺宁昭这样的二流王爷喜欢吗! 宁昭提着酒壶往嘴里灌了两口,无所谓道:“知道就走吧,别再来了。” “你以为我想来!”甄芙儿委屈不已,气哭了出来。“活该你被渣女骗,不识好人心,趁早醉死省得我收尸!” 甄芙儿在小雪的搀扶下回东宫,到了太子面前,难免又是一番添油加醋,被太子好一番哄。 …… “宁昭废了?”皇后得知这个消息,气得摔掉手边茶盏。 她还没将宁昭彻底利用干净,宁昭怎么可以就这么废了! “给他选妃!”皇后有了新主意。“不就是一个女人……” 正好可以为太子增势,皇后想到便立刻说动皇帝去办。 与此同时,一个有关太子妃是天生凤体的谣言从元洲流传开来。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87章 元洲本是个贫瘠之地, 山高皇帝远,百姓不受教化。当地百姓本就有信佛信教的传统,林半仙在那里建道观的时候, 百姓们也只是见怪不怪,将它当做众多道观中的其中一个。 林半仙出名, 都传他懂观星象、能掐会算, 有通天预言之能。 有百姓上门求姻缘,当天便有人上门说媒;有人求财路, 生意很快便做得红火;上门求子嗣的, 但凡林半仙皱下眉, 此人必定子嗣缘薄,怎么都生不出儿子。 元洲的百姓见过不少道士, 普通掐算手段根本吸引不了他们的兴趣,但这种回回都算准, 人人都说神的道士, 他们还真没见过。 林半仙名声传开,起源于他掐算的天象,他说某地有雨,那天就不敢晴。人能观细微,还能晓天地吗?林半仙因此有了个名号,变成赛半仙。 赛半仙为人低调,跟元洲那些拼命谋香油的寺庙道馆不同,赛半仙平日里就只待在道馆中修炼, 一般不对外见客。那些好不容易得他看中, 入观小谈的人, 出来对他更是闭口不言, 神神秘秘。 赛半仙越是如此, 百姓对他便越是好奇。后来有传言出来,说有人得赛半仙接见,言语中窥探到对方来历不浅,走南闯北,以前是在京城里给大官掐算命理的道士。后来感悟天意,才走上修行成仙的路子。 百姓们愚昧,给邻居掐算的道士他们未必会信,但大官富商都求过的,那定是极准的。加上赛半仙从未失算,许多人对他趋之若鹜、不远万里求卦。 直到长信候侄子为求仕途,到赛半仙那算了一卦。长信候年轻时镇守北域,得先帝受封,后来争储夺嫡事起,他急流勇退,领了个虚职,派地养老。长信候为人忠厚,从不为自己身边人谋私,他的侄子两次科举未中,上门求助未果,便找到了赛半仙。 赛半仙给其算卦,算出他有中举之能却不宜仕途,劝说他回乡。长信候侄子见状自然大怒,追问下赛半仙才道出内情,只说算出大靖官场不久后会出大事,可能涉及到不少文人学子,长信候侄子可能会受牵连。 算命不就是那么回事吗?利于我的,所算皆准;不利我的,能改则信,不能改则假。长信候侄子没见过人把命算得这么死的,捧上真金白银,都说无力回天。 长信候侄子不信邪,但还是在受为官恩师举荐后,迟疑半月没去赴文书之职。 结果不用想,平冤卷闹出事端,名单上长信候侄子的恩师赫然就在其列。这番,真是不信也得信,毕竟元洲距离京城山高水远,此等大事,区区道士如何能知晓。 于是,赛半仙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名誉整个北域,各方势力都在偷偷关注他。长信候侄子上门拜谢,与赛半仙相聊甚欢,清酒微醺后便说了一个天象预言。 ‘大靖近两年都不会太平,京城两星争位,远安处星光闪烁,就连南境也泛着微光。大靖的太子妃天生凤体,可惜旺的却不是本朝的星。受这颗凤星影响,大靖会逐渐衰落走上末路。’ 两人酒后之言,在多方势力的窥探下传扬了出去。 区区一个道士的言论,皇帝还没必要太重视。可奇怪的是,甄家听到这个谣言,竟然私下派人到元洲,行暗杀之事。 甄家的人被上门逮侄子的长信候撞个正着,长信候忠心怕事,犹豫再三,冒着得罪人的风险,写折递到京城。 长信候的信一来,太子就把事情往下压。可恒王还在,当然是把案子揪出来,赶忙递到皇帝跟前。 皇帝这才觉得事情严重,若非心虚,甄家为何如此过激? 只是皇帝又想到近来东宫选妃的风波,对恒王状词也没有全信。皇帝表面派人去请赛半仙,实则派人将赛半仙押送入京,看看这个道士究竟有几分本事,若是对方编谎乱政,也好将其就地处置。 太子不信神佛,他对甄家私下处理的行为虽然有意见,但事情已经发生,不至于闹出不和。 太子不傻,猜到可能是恒王在给自己布局下套,那道士还提到平冤卷,很可能就是他抓到平冤卷幕后推手,解决恒王的一大突破口。太子当机立断,向皇帝领了调查赛半仙的差事。 而‘押送’赛半仙的一路,有关他的预言更是传得沸沸扬扬。 皇帝能坐上帝位,证明他绝非是个蠢笨易骗之人。关于赛半仙的预言,他认定为阴谋的偏向居多。可是当所有人都在传扬赛半仙‘神算’,传扬他卜卦事迹,说他料事如神的时候,皇帝心里还是有些芥蒂。 毕竟,区区一个女子,在皇帝眼中真算不上什么威胁。如果东宫的太子妃真是祸害,要误他大靖江山,把她休弃、或偷偷处死即可,预言又不是没法破。 皇帝又起了要给东宫选妃的意思。但这一次,皇帝再看太子对甄芙儿的维护,心里就有了偏见。 以前皇帝都觉得太子是受皇后影响,所以才对甄芙儿专情情深,如今细思…… 东宫不肯选妃,太子为了维护甄芙儿,连兄弟情都可以不顾。太子胁迫宁昭和离,让好好一个人成天在府内借酒浇愁; 甄芙儿先前四年没孕,放在寻常百姓家,都可以成为休妻的理由,太子却连个女侍都不肯收入房; 早前,甄芙儿不仅迷惑太子,连宁昭也对她倾心有加; 郭白此生都没有收过女学生,为何偏偏对甄芙儿另眼相待? 如此看来,这甄芙儿当真有些怪异。 不仅皇帝这么想,皇后比皇帝还要心急。 皇后多年来只是想为自己争一口气,她看甄芙儿本就百般不满,如果甄芙儿还会危害到太子,那皇后第一个要除她。 手底下人都是看主子脸色行事的,皇后和皇帝的表现,足以证明太子妃失宠。甄芙儿在京中女眷里忽然变得有些不受待见。 常年受追捧的甄芙儿哪里接受得了这般落差,她又跟太子闹脾气、故技重施,这次连商量都没有,直接在小雪的提议下又搬进了肃王府。 有些伎俩只能用一次,原本甄芙儿的鲁莽行为还有太子和宁昭维护,现在太子在外忙着调查赛半仙,宁昭又整天在府内醉生梦死,甄蓉儿已离府,甄芙儿连个正当入住肃王府的理由都没有。 皇后和皇帝不是傻子,知道是甄芙儿自己的主张,当然少不得一番训斥。太子这时候,越是维护甄芙儿,甄芙儿的处境就越是艰难。太子当然懂得这个道理,但事关甄芙儿,他还是有些乱了。 皇帝一看自己寄以厚望的储君竟是这般模样,哪怕传言是捏造的,太子妃祸乱的本事只怕也不假。 那还能怎么办?只能抓紧为太子选妃。 可要不怎么说邪门,他们看中的人选,结果都因为各种意外推迟耽搁了。 还真命中太子妃天生凤体这个传闻! 这么一闹,赛半仙还没走到京城,京城里各式各样的流言已然传开。 皇帝还算理智,皇后却整日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太后不待见皇后,也因为有些信佛,经常以此向皇后挑刺责难,让皇后后悔痛恨不已。 很多事,余烬其实只需要借恒王的手挑个头。 余烬不是第一次与天斗,他知道天道运转下,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恒王以为余烬太傻,直接将平冤卷公布出来,没能最大化利用它。实则不然,余烬已经将平冤卷中有牵涉的人选统统算计好了。 平冤卷六十三署名,其中不乏大儒名师。他们教导过的学子,来往的友人,许多都已功成名就,只要将他们集结利用起来,就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太子和恒王手段还太稚嫩,他们以为的文人大儒,就是些学子先生,觉得他们有些盛名,处置他们会有碍名声,却动摇不了社稷江山。 皇帝虽然知道这些人的重要,但他手握重兵,当了太多年的帝王,太过自信自负。皇帝只当这些文人天南地北,唯一牵头的不过太子恩师,掀不起多大风浪,没有将那六十三人放在眼里。 可现在牵头的,是对事由再了解不过的余烬。 郭先生一心想替惠王平冤,心甘情愿为余烬揽旗; 长信候与惠王交情颇深,起先他倒是不同意,但余烬将他侄子拉进来,借着平冤卷迫使他出山; 太后信佛信命,皇后对甄芙儿嫉妒生怨,皇帝多疑且自负,太子为甄芙儿不顾一切…… 一切皆在余烬的意料之中。 他现在就是在赌,天道最后会不会又扭转不过,降下天灾为甄芙儿翻势。 甄芙儿落难,甄蓉儿紧跟着小病了一场。不是因为离开肃王府的那一场雨,就是因为甄芙儿,余烬看见甄芙儿的线,它在从甄蓉儿身上汲取光芒代偿。 余烬知道自己没把甄蓉儿送到椎城的做法是对的,他必须将甄蓉儿放在这边,这样才能保护她。否则,光长途跋涉这一个理由,皇后已经让甄蓉儿死在了路上。 余烬用替身代替甄蓉儿回椎城,偷偷将她藏起来,无人知晓。 余烬唯一害怕的,就是甄蓉儿生气,毕竟他也曾如此擅作主张,逼得甄蓉儿从湖舟上跳下……只是这一次,甄蓉儿表现得很平静,有些出乎意料的配合。但余烬仍旧不敢放松警惕,还是一有时间就去顾看她。 恒王以为这就是余烬设局的全部,他觉得自己与余烬联手,掌握全局,甚至还拿捏了椎城的‘甄蓉儿’,抓住了余烬的命门。实则,他也不过是余烬布局上的一颗明棋,马前卒、替罪羊罢了。 而整日醉酒度日的宁昭,还没被摆上棋局呢。 …… 余烬在铜镜前为甄蓉儿梳发,甄蓉儿透过铜镜直盯他眉眼。 甄蓉儿对余烬的戒备,在某个念头升起时逐渐被打散。 她被关在这个小院……即便余烬生怕她觉得自己是被关受困,但事实如此。她被关在这里,对外界信息一概不知,寻常人或许会害怕,而她却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这段日子的相处,甄蓉儿都在从余烬身上找寻一种感觉。她心中仿佛已然有了答案,收寻无数细节,就为了一点点往问题上套。 其实她问,余烬未必会瞒她。 甄蓉儿莫名有种自信,觉得余烬不会真的瞒她、伤害她。 只要她问得直白,他没办法对她撒谎。 甄蓉儿凝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心里也有点紧张。 她微抿下唇,下决心开口问道:“余烬,你是王爷吗?” 作者有话说: 胖妈今天忘记借楼公告了,而且这章也不肥……顶锅,溜了溜了。 第88章 余烬站在甄蓉儿身后, 扶着她的一缕丝发,木梳停到半途。 万事万物仿佛在陡然间静止,余烬怀疑自己刚刚产生了幻听。 凉风从窗台吹落, 手中的丝发随风飞舞,轻挠着余烬掌心。余烬愕然地望向铜镜, 目光与甄蓉儿疑惑探究的模样对上。 甄蓉儿细思须臾, 复道:“或者说,余烬、你是宁昭吗?” 甄蓉儿轻缓的声音击醒余烬, 某一刻、余烬分不出真实和幻境。他神色慌张地顾盼左右, 怀疑自己是在发疯做梦, 企图找到证实梦境的痕迹。 因为余烬挪移的动作,手中丝发险些滑落, 余烬收拢掌心,及时将它抓住。 没有, 不是假的。 余烬思维有些错乱停滞。 为什么?为什么万物没有在时间的停滞中定格? 从来、从来不会这样…… 余烬在改变命运的过程中, 从未放弃将甄蓉儿‘唤醒’、把真相传达给她。系统找到余烬的时候,他已经在停滞的时间里待了很久。 即使独身陷入那样的状态,很是孤独、会令他疯癫发狂,他也从不畏惧尝试。 这一次,他也曾因为停滞的时间犹豫,也曾不顾一切地想要反悔。甄蓉儿说不想看他的面容,他心里已经默认,自己这辈子就该隐藏身份…… 为什么?甄蓉儿会猜出来? 是因为世界上有两个宁昭吗?以往每当他想要将世界真相提醒暗示给甄蓉儿, 时间就会被天道折断, 但是这次不一样, ‘余烬’是世界之外的人, 天道挟制不了他。 甄蓉儿见余烬久未答话, 她扶着梳妆台,在圆凳上转身坐对余烬。 甄蓉儿的丝发从余烬手中逃离,余烬望着空无一物的掌心,茫然收拳、红了眼眶。 甄蓉儿仰头望向余烬,余烬眸光与她对视,缓缓单膝跪下身来。 两人上下视角交换,余烬抓着甄蓉儿的手,将其引到自己耳下。 余烬问甄蓉儿道:“你想看吗?” 甄蓉儿凝望着余烬的眼睛,缓缓启声道:“想。” “你别怕。”余烬小心翼翼地叮嘱甄蓉儿,微垂头、将脸上的易容除去。 余烬不敢面对甄蓉儿,除去易容后的他依旧低垂着头,避着甄蓉儿的视线不敢看她。 甄蓉儿想了想,双手捧抬余烬的脸。 是宁昭,还是一个红眼眶落着泪的宁昭。 余烬的泪水恰好从甄蓉儿指间滴落,渗湿她的掌心。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证实自己心中的猜想,甄蓉儿惊惧之余、又有份理所当然在。正是这种复杂的心情,让她能够镇定地面对着余烬。 那之前,甄蓉儿怀疑过很多。 看着余烬和宁昭很是相似的眼睛,她想起有书记载,有的人天生奇异,一体双魂,时常会突然变成另一个人,昏厥苏醒后又前事尽忘。余烬和宁昭有一样的眼睛,一样的伤口,说不定他就是这样的人。 可是余烬和宁昭打斗时她就在身侧,她难以说服自己,当时的余烬是别人伪装的。 后来甄蓉儿便在想,余烬会不会是被人特意训练,熟学宁昭一举一动的替身。 这可比什么书中记载的奇事合理得多,因为是替身,所以可能容貌会相似、习惯举止会有类同。哪怕有时两人表现并不一样,但有些深刻的举止和小动作仍旧没忘。 但感觉是超脱理智现象的一种存在,甄蓉儿心里有个声音,让她不断确认证实眼前人就是宁昭。 是宁昭啊…… 甄蓉儿视线又被余烬明亮的双眸夺去,一样的群星…… “是,是我。我是宁昭。”余烬抓着甄蓉儿的手,侧过脸、垂眸在她手心落吻。 与余烬眼睛视线分离开,甄蓉儿像是意识忽然被人拉回般,陡然忘记自己前一刻的想法。 太亲密,虽然余烬是宁昭,但他们已经和离。 面对如此怪力乱神、荒诞困惑的场景,甄蓉儿首先想到的是收回自己的手,拉开跟余烬的距离。 余烬好不容易抓住甄蓉儿,怎么可能允许她逃,他不像宁昭那个蠢货…… 余烬在甄蓉儿挣扎前,率先俯身环抱她的腰。他跪着、缠着,像个被弱势被抛弃,好不容易抱住浮木的人。 他唤着甄蓉儿,用他以宁昭的身份、在心中百般回念已久的称呼。 余烬埋首在甄蓉儿腰间,泪水在她腰绸上浸染出水晕。 他声音哽咽发闷,万般委屈中竟藏了丝幸意,他道:“蓉儿,我走了好久……” 他走了很久才来到这里,数不清的岁月,数不清的重复,连等待都觉得是罪过的男人,不停不歇地走了很久。 甄蓉儿是个善良心软的人,她对泪水本就没什么抵抗力,更别提余烬一个大男人,抱着她、哭得比小姑娘还惨。 甄蓉儿尴尬无措地在余烬后背拍了拍,她放松的动作,给了余烬可趁之机。余烬微挺身,将甄蓉儿拉入怀中,他双臂从上到下环抱、下巴抵在甄蓉儿肩侧,两人彻彻底底抱了个满怀。 甄蓉儿从未如此满怀迎纳过什么人,哪怕是跟宁昭行周公之礼时也没有过。 甄蓉儿一颗心仿佛就抵在余烬宽广结实的胸膛,激烈跳动着。 甄蓉儿有些慌乱,纯粹是被余烬无耻行径给逼的。 “你、你先放开我。”甄蓉儿的手虚搭在余烬后背,不安提议道。 “我不会放开你,蓉儿、我不放开你了。”余烬深吸一口气,在甄蓉儿耳边呢喃宣告道。 …… “有片青桐叶会落在这里。”余烬拉着甄蓉儿的手,将她带到院外。他们在院里石桌前停下,余烬拿起石桌上的一个茶杯。 余烬刚哭过,眼睛泛红微肿、有抹绯色从鼻尖向脸颊两侧蔓延,他容貌本就白俊,一身黑色劲衣打扮,坚韧和弱气很好结合在一起,是谁见了都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的模样。 他将茶杯放在石桌一处,缓缓道来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多么普通的事。“叶子是金黄色的,它左侧有一角折损,月牙般的形状、像是虫蛀的痕迹……” 余烬停顿须臾,仰头道:“你听,风来了。” 余烬合上眼,他话音刚落,一阵寒风就吹了过来,风越来越急烈,正如他所说,一片青桐叶随风飞了过来,月牙形的蛀痕,吹落停在茶杯上、歪倒在一旁。 “七声、雨就来了。”余烬将甄蓉儿拉抱在怀,手挡在她头上。 “一、二、三……” 随着余烬的数数声,风越来越急。 余烬最后一声落下,风夹带着细雨,来到他们身边。 甄蓉儿垂落的手背被凉风带来的细雨拂过,有更难理解的事情,正等着她。 …… 余烬的过往对于甄蓉儿而言像是什么,更像是个光怪陆离的故事。 就好比你走在街上,有个陌生人拉住你,告诉你他是你未来夫君、你会跟他经历怎样的生活,然后他又带着记忆,与你不断循环反复,度过了怎样的时光。 若非甄蓉儿相信余烬就是宁昭,那他只会是发了疯的骗子。 甄蓉儿能够倾听余烬的‘故事’已经很是不易,如何要求她代入理解,拥有跟余烬那样深刻的体会呢? 淋雨的甄蓉儿热水洗了个澡,她手里抱着手炉,坐在榻上、与余烬中间相隔着一个矮桌。余烬从白天说到深夜,屋外的雨也间歇下了一天。 甄蓉儿不是故意的,但他还是在余烬失落忆着某一世时,忍不住低头打了个呵欠。甄蓉儿动作很小,但她的反应哪里瞒得过余烬。余烬说到情深之处,心如刀割,对那一世满心检讨和愧疚。他的动情和甄蓉儿的困倦,形成鲜明的对比。 好在余烬所求真的不多,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应该介怀。 余烬抬起红肿的眼睛,哑声关心甄蓉儿道:“是不是累了?” 就连甄蓉儿都觉得自己不该。 她也没料到,余烬的‘故事’会那么的复杂,几个时辰都没能讲完。 甄蓉儿不知道,短短的几个时辰,在余烬一笔带过的‘停滞’中,连眨眼都算不上。 余烬被那些岁月逼疯了,提起往事时,也带着脆弱不清醒的疯态。甄蓉儿看出余烬情况不好,没敢提让他明天再继续的话。 也出于体面和尊重,甄蓉儿摇了摇头。 余烬哪里舍得甄蓉儿忍耐熬夜,他用沙哑的声音不安道:“我说的太多了。” 余烬起身从箱子里取了床棉被,他抱着被子来到榻边,很是可怜的模样,问着甄蓉儿道:“今夜,我可以睡在你身侧吗?” 这是个过分的要求,余烬自己也知道。 “我怕这是一场梦,醒了会找不到你。”余烬没有对甄蓉儿说实话,他是知道自己情绪不对,怕自己看不见甄蓉儿,把自己给逼疯了。 余烬将自己痛苦不堪的每一世,以尽可能轻松简洁的叙述传达给了甄蓉儿。他的那些脆弱和丑陋都被他隐藏了起来,甄蓉儿不知道他会疯,他也不想让甄蓉儿看见。 他们已经和离了。 甄蓉儿对宁昭的要求无比地犹豫。如果仅是宁昭就好了,她可以斩钉截铁地拒绝他。可偏偏他是余烬,是有着一天几个时辰,都说不完‘人生故事’、似乎跟她从未和离过的人。 甄蓉儿怕自己设不好界限,就像她怕自己稍微和气些,宁昭就不跟她和离时一样。 好在余烬是聪明的,他了解甄蓉儿,没有宁昭那么傻。 余烬道:“就一晚,我就占一点床位。” …… 余烬跟宁昭确实有很大不同,寻常人即便觉得两人外形相像,也不会将他们认作一个人。 但甄蓉儿知道,他们其实是很相似的。 就比如此刻,他们躺在床上,余烬抓着她的手抵在胸口,动作和宁昭说喜欢她时一模一样。他把她的手紧紧压在胸口,仿佛剖开心,不给她一丝逃窜的机会。他会用一手的拇指在她手腕处轻轻滑动,像是无意识在安抚着她…… 宁昭没能从甄蓉儿处获得的心软,被她给予了余烬。 甄蓉儿问道:“那么这一次呢?这一次,王爷您准备怎么做?”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太子对赛半仙的调查特别用心, 几乎全身心投入进去。 对于他们这种人就是这样,得势时风光无限,稍显颓势谁都要上来踩一脚。平冤卷虽然得到一定的平息, 但恒王在这件事中彰显了足够的存在感,连皇帝对他也颇为信任, 朝堂风向渐渐转向恒王那边。 宁昭已经废了, 赛半仙是太子不可错失的机会。 以太子的能力,加上余烬有意留下的‘漏洞’, 太子最终还是突破恒王, 找到有关赛半仙的线索。 首先被查出的, 是甄家仓促对赛半仙下手的原因。 原来,传言还是有部分事实的。赛半仙原本四处行骗, 借着自己走南闯北的经历,在京城蒙骗不少达官贵人, 为他们祈福算命。 起先, 赛半仙和其他算卦道士并无不同,但是赛半仙行事谨慎,他从不轻易允卦,最喜欢的就是掐算幼儿婴孩的命理。给孩子卜卦,大多是父母们图的彩头,赛半仙多说些好话,轻易都能将人哄高兴。而孩子的卦象,真假验证起来, 怎么都有几年、十几年, 赛半仙图的就是一时半会不会被拆穿。 凭着这个本事, 赛半仙在京城变得小有名气。 二十年前, 甄府找到赛半仙, 请他为府里两个双生女儿卜卦。那是赛半仙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大官,他惶恐不安,又在介绍人的吹捧下有些膨胀。他卜卦前喝了点小酒壮胆,已经尽可能地夸大盛赞甄府二女的未来。但赛半仙从甄家老爷眼中看到了不满意。 赛半仙是何等聪明,一看便知女儿孝顺、家财万贯、夫妻和睦、女婿是大官这种寻常人都会喜欢的说辞,不被甄家人看在眼里。 他们对两个女儿颇有野心,赛半仙越说越心虚,而甄夫人和甄老爷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 最终,赛半仙撒了个弥天大谎。 他看到襁褓中有凤像,双生女儿,其中一个是天生的凤体。 果不其然,赛半仙的卦算令甄家主子们大喜。甄家当时在朝堂的地位,不上不下,确实可以被选秀女、送女儿入宫,几个皇子与甄家女儿年岁相差无几,后宫里当个娘娘,对甄家来说不算难事。 只是他们连贵妃都不敢想,赛半仙就给他们算出一个天生凤体来。这可是家族延绵兴盛的希望,大好前程如何不让他们欢喜。甄夫人抱着两个女儿笑弯眉眼,甄老爷还算稳重,没表现得太明显,但也是欣喜不已的状态。 赛半仙见甄家人当真如此自信,看起来真信了这件事,事关皇家,赛半仙当即就慌了。 为了让谎言更加真实,也为了给自己留退路,赛半仙给卦象未来添了几分未知。 那就是这两个女孩,因为长期相互依存,出阁前会遇到困难,最终可能会影响到凤像。 通俗点说,两个孩子天生一体,祸福相依,一个最终会影响到另一个,有可能会坏事。 这可怎么行?甄老爷听言黑脸,严肃的模样吓得赛半仙险些窜逃。 ‘既然如此,究竟哪一个才是天生凤体的孩子?’甄老爷自然随之追问。 赛半仙不傻,知道肯定不能说出口。他推脱看不清算不明,高深莫测又不肯明言的模样。 女儿的未来事关自己锦绣前程,甄老爷如何肯罢休。甄老爷不信赛半仙算不出来,也是赛半仙装得太过自信,甄老爷觉得赛半仙连凤像都懂看,无非是怕说得太明影响寿命。 甄老爷重金求卦,派人威逼利诱、几度劝说,非要逼赛半仙说出个所以然来。当时的赛半仙,只是个算卦营生给人添彩头的小道士,哪里见过这阵仗,没多久就屈服了。 选谁呢? 赛半仙在两个襁褓前犹豫,他发现甄芙儿睁大眼睛、伸手踢腿一看就很健康,还好似很感兴趣地看着自己。 就她吧! 赛半仙点了甄芙儿。 从甄府离开后,赛半仙还留京待了几日。他得知消息,甄家竟然以二女儿体弱、与双亲命格相克为由,将她送到外祖家寄养。 赛半仙走南闯北,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他一观甄家所为,就知道他们为求富贵,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们为了守住一个虚无缥缈的凤像,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狠心抛弃,百日不到的孩子外送,还以体弱为借口,只怕心里是盼着能死路上,省得亲自动手,有损阴德。 甄家如此用尽手段,回头孩子长大,发现卦象有失,绝对不会让他好过,他一条小命多半得栽在这上面。赛半仙一琢磨,后颈发凉。 他收拾金银细软,凭着道上的一点关系,偷摸溜出京城,从此过上了隐姓埋名的生活。 有关甄家的事,太子没有过多追究,也没有什么过激的看法。太子聪慧有谋算,受皇后影响,他注定不会成为宁昭那么天真的人。太子对甄家看得还算透彻,他提拔甄家,只是因为喜欢甄芙儿,甄家是什么货色,他心理有数、也有准备。 太子为甄家瞒下这件事,奏折里顺着皇帝的猜测,给甄家找了个关己则乱,维护太子妃的借口。 因为大皇子的死去,出于愧疚,皇帝将对大皇子的‘父爱’都寄放在太子身上。皇帝喜欢在太子面前扮演充当严厉的好父亲。太子也很懂怎么利用这一点。 太子深知只要他用对借口,皇帝就不会太过严厉地处罚甄家。皇帝怎么能重罚甄家呢?都是为人父母的,父母那么不容易,不都是为了孩子吗? 皇帝这样的‘慈父’,肯定能理解甄家。 但是‘算卦凤体’绝对不行,再‘慈父’,皇帝也不会纵容别人觊觎动摇他的江山。 太子、皇帝、皇后,扭曲的家人关系,让他们习惯伪装。表面越是和气,内里越是不堪,维持体面,不过是为了更好利用对方的弱处。皇后如此,太子亦然,而皇帝,也不过是想借此逃避愧疚,粉饰颜面罢了。 恒王未能揣摩到皇帝的心思,揪着甄家不放,反而被皇帝借口责骂了一通。 甄家处理完,就到赛半仙这个人。太子既然能查到赛半仙过往,那他祖上八代,多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必定无处遁形。 赛半仙祖上有人当过前朝的天象官。 元洲毕竟山高路远,太子没办法立刻调查清楚有关赛半仙‘通天之能’的真相。因平冤卷造成的形势、甄芙儿发脾气催促,都影响着太子的决断。 与其一件件调查反驳,证实赛半仙是个骗子,不如拿赛半仙的身份做文章。 太子习惯了走捷径,又有甄家成功的事情在先,连恒王都败于下风……太子再次利用自己对皇帝的了解,编造出有关赛半仙的威胁。 太子力证赛半仙祖上对前朝如何忠心耿耿,借着赛半仙曾经的一言半语大做文章。太子指出赛半仙以祖上在前朝当官为耀,说赛半仙曾提过如果前朝未亡、对当朝有怨的话。 最终,太子给赛半仙定下罪名:此人是前朝的拥护者,图谋复国。他散播谣言攻击太子妃,实则是在布局蛊惑人心,有祸乱朝纲之意。 太子觉得自己是抓住了赛半仙的疏忽,将原本不利于甄芙儿的谣言,改成不利赛半仙的。 但太子何曾想到,这个谣言就是贴合赛半仙,故意引太子入局的。 皇帝如太子所猜测般震怒,皇帝不在乎一个装神弄鬼的道士,也不惧一位能掐会算的半仙。他更在乎会不会有人动他的江山。 如果真如太子所说,赛半仙与前朝有瓜葛,那么他背后会不会有什么组织,朝中是否已被渗透,有没有人跟赛半仙勾结?而跳得最欢的恒王,是不是已经被赛半仙利用了? 皇帝的猜忌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皇帝决定派心腹接手太子,亲自审理这件事。宁昭不争气、无奈依然如此,但他是个好父亲,不能轻易下决断,万一冤枉恒王,又废掉另一个儿子,皇帝觉得会令自己心有不安。 说白了,就是宁昭没有一个能在皇帝枕边吹风,会哭诉落泪、深得皇帝喜爱的母妃。宁昭在御书房跪上两个时辰,是他‘咎由自取’。美人落泪,恒王有罪没罪,得等皇帝亲自过问才能下定论。 其实连宁昭都知道,皇帝最爱的人是他自己。只有皇帝,自以为深情慈爱,戴着面具过活。 有皇帝过审,事情就不简单了。 严刑逼供下,赛半仙临死前招供出一个惊天秘密。 他确实是想复国,当年甄府双生女儿出生,他观测到天有异象,察觉有先天凤体降世。他布局接近甄家,将前朝最后一位公主的魂魄、引入先天凤体的甄芙儿身上。 但是他也没想到,就在他即将成功之际,凤体的双生妹妹护住了姐姐,公主的魂魄消散之际,有一缕异世之魂趁机入侵凤体,存活了下来。 赛半仙咬牙坚持自己的卜卦没有错,原先的甄芙儿确实是先天凤体,能协助太子,将大靖引向盛世。但是那屡异世亡魂的存在,破坏了大靖的星局,凤体在其影响下,只会搅乱大靖山河,从盛到衰。 赛半仙道当年失败后,出于恨意,便故意报复了破坏他计划的甄蓉儿,编造谎言让甄家将甄蓉儿送走,谁料甄蓉儿命大,没死在路上。 又说他之所以会卜卦把当年之事说出,是因为他将长信侯的侄子引为知己,而且当年,他夜观星象,已经看到复国无望、星盘覆灭,他心如死灰,故才说出当年之事。 皇帝命人砍断了赛半仙的双腿,赛半仙的指甲盖被人一片片剥落……皇帝亲眼目睹这一切,不认为赛半仙会对他说谎。加上后来有关赛半仙在元洲‘预言’成真的事被证实,皇帝越发相信赛半仙的供词。 余烬控制着赛半仙的家人,拿捏着赛半仙唯一的弱点。他将一个满口谎言、寻常普通的道士,打造成天师般的人物,送到了皇帝的跟前。 余烬编造的这个故事,贴合棋局上的每一颗棋子。 甄芙儿本就是异世之魂,她只会相信赛半仙的话,心虚害怕地求助太子; 太子不信鬼神,但他相信甄芙儿所说的每一句话,有甄芙儿在,他也会相信这一切; 皇帝亲自调查出来的‘真相’,自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甄芙儿逃不了皇帝的控制; 太后信佛信命,光听赛半仙的‘事迹’,就足以令她做出支持皇帝的决定; 皇后百般看不惯甄芙儿,不管事情真假,威胁到太子,皇后肯定会除掉她; 恒王因为甄家的事被皇帝责骂,朝堂失了人心,出于报复绝无可能跟太子合作,哪怕明知此事是余烬编纂,也会死不松口,乐看太子因流言错失真爱; 甄家因为当年卜卦的事心虚,又在皇帝那边失了圣心,皇帝只要有意追问,甄家交代得越是清楚,就越发作证赛半仙的供词; 而宁昭,是余烬的最后一步棋。 只要太子稍显犹豫,本就因为选妃失去安全感的甄芙儿,在被窥探到来历的情况下,绝对会慌不择路找上宁昭。 甄芙儿还能找什么人帮忙呢?除了太子和宁昭,还有谁会愿意庇佑她。 还有甄芙儿身边的小雪,那个自私护主,比主人气焰还高的婢女,稍微一怂恿,就会说服甄芙儿做出错误决定。 余烬想要宁昭带着甄芙儿逃离京城,只要甄芙儿敢逃,她一体双魂、祸害朝纲的事就会被天下人皆知。她的心虚,会坐实她的来历。 天道庇护的是甄府出生的甄芙儿,从不是那个异世而来的魂魄。只要他能将双魂的真相通过天下人传递给天道,天道就能够察觉。 太子和甄芙儿是天道的宠儿,甄蓉儿补偿的是她真正的双生姐姐。 直到系统出现,余烬才窥探到这个真相。 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余烬终于将宁昭摆在棋局上。 他说服了皇后身边的张嬷嬷,皇后最后一张面具将会被撕下…… 当年怜妃的死亡真相、他们母妃的秘密,余烬送到了宁昭跟前。 只是余烬终究料不到,枕着醉意入眠的宁昭,会在梦里的某一刻,来到甄蓉儿被推摔掉落的那座城。 他领着士兵,破开高大的西城门,是当下的宁昭还很陌生的战场。 副将上前禀告,心虚地闪躲着眼神,告诉宁昭:‘良王那乱贼不是东西,他将肃王妃从城楼……’ 作者有话说: 胖妈今天忘记借楼公告了……捂脸,摁爪,逃跑。 第90章 微弱的烛光受风摇曳, 宁昭满身酒气从榻上惊醒。 他惊坐起身,脸色发白、呼吸急促,额上布满冷汗。宁昭茫然顾盼四周, 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手上还沾有温热的血液。 他杀了自己的皇兄、父皇、母后、甄芙儿。梦里心疼痛撕裂、愤怒仇恨的感情, 没能立即褪去。他还能感觉到, 自己在梦中绝望悲怆的心情。 宁昭逐渐收拢掌心,有一瞬间、他仿佛真的抱住了甄蓉儿的尸体……她穿着华服、浑身是血, 怎么喊都没有回应。她死了, 和未出世的孩子一起。 宁昭痛苦抱头, 无法说服自己这只是场梦。怎么会是梦呢?梦里的每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么的真实…… 这更像是对未来的预见。 宁昭怀疑自己喝糊涂了, 是之前太子派人来请他,说的什么赛半仙影响了他。 他跟甄蓉儿已经和离, 梦里的事都不会发生。 宁昭如此说服着自己。 可他还是放不下心, 他唤人来伺候,这段时间来、第一次主动要了碗醒酒汤。 …… 张嬷嬷是第二日晌午来的,她出宫帮皇后办事,在余烬的帮助下绕道来到肃王府。 宁昭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见到了张嬷嬷,余烬知道宁昭不会见人、对东宫更是避而远之,所以买通肃王府的下人,根本没给宁昭通声。 宁昭起先以为张嬷嬷是奉皇后命令来劝说她,对她并不搭理。可张嬷嬷带来的故事, 恰好对上宁昭昨晚的梦。 “你说什么!”宁昭昨晚梦后没有再沾酒, 他明明是清醒的, 可模样却比醉酒还要偏执病态。 宁昭红着眼追问张嬷嬷, 张嬷嬷心里有些惊怕, 但还是把过往之事全部交代。 张嬷嬷劝宁昭道:“王爷,老奴本以为会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怜妃小时候老奴曾看顾她一段时日,最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吊死。皇后伪善,当年她杀死怜妃,对您也起了杀心……” “皇后待您和善,不过是想借您擒制皇上,利用您报复怜妃。您为这些人伤误自己不值当,王爷还是尽快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您如此放纵自毁,怜妃知道、只怕九泉之下难以心安。” 张嬷嬷见宁昭失态崩溃,以为他在因过往真相痛苦,不想宁昭却是乱心他昨夜的梦。 那不是梦,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如何在张嬷嬷到来前,提前一晚梦到真相。 宁昭震惊不已,他看着张嬷嬷,慌乱无措地后退着。 “滚。”宁昭对张嬷嬷道:“滚出去!” 这不是真的,离开这里,都是骗子…… 张嬷嬷本来还想再劝,但想起余烬的吩咐,到底没有强求。张嬷嬷被送出肃王府,之后便被接上马车,偷送出京城。 张嬷嬷原本并不想走,她对皇后是有主仆之情的。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见她一步步走到今日,心里不可能没有惋惜疼爱之意。 但是余烬说得对,皇后是个报复心极强的人,如果皇后得知她背叛、把当年真相告知宁昭,一定会杀了她。 张嬷嬷了解皇后,也知道余烬是对的,从她当年起恻隐之心、劝说皇后留下宁昭开始,她就背叛了皇后。 毕竟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还在襁褓里,如此地可怜……张嬷嬷伺候过怜妃的母亲,怜妃是个庶女,她母亲陈姨娘是个心地极善的人,陈姨娘虽人言轻微、但待张嬷嬷不薄。 张嬷嬷已经眼睁睁目睹怜妃死去,陈姨娘只有这个女儿,白发人送黑发人,难道还要陈姨娘连自己的小外孙一并送走吗? 张嬷嬷没有孩子,但她却能从怜妃和陈姨娘的相处中,体会到为人母的那份慈心。如果皇后也能多爱自己的长子一点,当年的悲剧或许就不会发生。 皇帝薄情,皇后的娘家眼里又只有自己的利益。张嬷嬷还记得当年陈姨娘是怎么跟自己说的,陈姨娘抱着五岁大的怜妃,母子两相依在门前,一块奶糕一人一口,甚是温馨。 张嬷嬷夸怜妃模样漂亮,温顺乖巧,长大定能嫁个好人家。陈姨娘却道,只要夫家人能待孩子好,家世官位都无妨,只是女儿的亲事当娘的却做不了主。 张嬷嬷知道,陈姨娘经常去夫人跟前伺候,俯首做小、姿态摆得极低。其她侍妾经常私下笑话陈姨娘,陈姨娘却无动于衷,天天如此。陈姨娘无非就是盼着夫人能够怜爱、能为自己的孩子选个善心人。 当时怜妃年纪小,不懂娘亲话中真意,她捧着陈姨娘的脸,软声软气地说要嫁在家附近,这样就能经常回家看娘。 怜妃入宫,日日泣泪,张嬷嬷都看得见。怜妃被抢走孩子、绑上白绫,她挣扎间看着她的方向,眼里满是哀泣和乞求,仿佛在向她求助般。 怜妃都要死了,还能求什么呢? 无非是像陈姨娘一样,求孩子无病无灾、健康平安地活下去。 哪有那么狠心的爹娘呢?张嬷嬷至今无法理解皇帝和皇后。 那座皇宫,不适合她,她跟随皇后,同样困了一辈子,现在、她该走了。 张嬷嬷接受了余烬的安排,头也不回地离开。 …… 宁昭在消化张嬷嬷带来的‘故事’,他追问过细节,确认自己真的不止做了一场梦。 他想逃,就跟第二世的余烬一样。 对于宁昭而言,这座城充满肮脏、带给他满身伤痛,伤他的人全是他心中至亲,可若有机会,甄蓉儿还活着,他拿不起刀。 那就逃吧。 宁昭可以什么都不要,他只要跟甄蓉儿在一起,哪怕当个平民百姓,再普通寻常的日子他都过得。宁昭经历的是一场梦,对于预示般从未发生的事,他到底没办法像余烬那样,果决地撕破脸、讨份封地走。 他骑上马,带上为数不多的亲卫,想赶在关城门前离京。 他们出发前,被一身男装的甄芙儿拦下。 甄芙儿这段时间都住在肃王府,赛半仙的殿前口供不知为何泄露,私下竟传扬开来。甄芙儿得知此事,心虚焦急,在小雪的百般劝说下,甄芙儿今早回了躺东宫,找到太子求助,打听解决之法。 甄芙儿不善心计,三言两语就被太子看穿。太子本不相信的流言,最终从甄芙儿口中被证实。 两人在东宫大吵了一架…… “荒唐!你说你从异世过来,你侵占她人身体,是为鬼魂邪道,你不知悔改、不知胆怯,妖魔鬼怪,竟敢跑到孤跟前作乱!” “宁睿,你吼我!”甄芙儿对太子的话很是震惊。 她没料到太子会是这个反应,太子嫌恶的表情,急于撇清、气急败坏的模样,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 甄芙儿惊慌骂说道:“我告诉你宁睿,我是胎穿,顶多算投胎。我是妖魔鬼怪,那你是什么、你的孩子是什么!我没想到你是这么封建迷信、迂腐愚蠢的人!” “孤不会跟妖魔亡魂有孩子。”太子盯着甄芙儿的肚子,斩钉截铁的语气,狠厉的眼神,像是动了杀气。 甄芙儿从未被太子这般对待,太子从小就喜欢她,他无条件的宠爱,从未因为任何事动摇。他怎么会用这样凶狠的态度对她,如此憎恶嫌弃的眼神,就好像她这个妖怪玷污了他一样。 甄芙儿无法接受,自己的爱情会是这般模样。 她难得对太子低头软声,道:“阿睿,我知道你生气我骗了你。但我自己也没弄懂,我也不知道自己占了什么凤体……” “你魂魄占人身体,以你的说法,你不可能不知情。你蒙蔽孤,羞辱皇家,还怀着这样邪恶的血脉。若非赛半仙招供,你还想瞒到何时?你祸乱大靖,其心可诛!” 得知甄芙儿的身体被异世之魂侵占,太子仿佛解开了什么禁锢。他对甄芙儿还留有些许夫妻情谊,但那份情脆弱不堪一击,能不在当下拔剑除害,已经是太子忍耐后的结果。 太子对甄芙儿感到愤怒,过往的爱意忽然变得模糊,再回想、甄芙儿从小举止怪异,他竟到此刻才发现。 他怎么会喜欢甄芙儿这样的人?觉得她与众不同,发疯地迷恋她。 甄芙儿明明就很蠢,她的出身于他无益、相貌也并非倾城之姿、她性格粗劣娇蛮,到处树敌……她之前甚至连孩子都生不出来。他守诺不选妃,是想将大靖江山拱手让人吗? 他疯了吗?他为什么做这些? 甄芙儿明明是个拿不出手的耻辱,京城大族哪个人看得起她。 她以几首妙诗拜入名师之下,多年来还是半个文盲。她写的字连六岁孩童都不如,读起书嫌晦涩没断句、连意思都看不懂。 他怎么可能喜欢这样的人?对她宠爱至极? 对了,她那几首诗,诗风和诗意相差极大,她既是异世亡魂,只怕这些诗也是从异世抄的。难怪每次先生课业,她从未通过,却能在遇到刁难时,每每大放异彩,相差极大…… 此时,太子再看甄芙儿的一身男装,觉得刺眼可恨至极。 甄芙儿把东宫当做什么?她将皇室置于何地?这身男不男女不女的打扮、他怎么会娶这样的人当太子妃?他是一国储君,是大靖未来的帝王,难道他要让甄芙儿这样的人成为一国之母吗? 荒唐! 妖邪!恶鬼!污物! 甄芙儿只怕不知用的什么手段将他迷惑…… 太子对甄芙儿起了杀心。 他的眼神太过直白,吓到了甄芙儿。 甄芙儿心慌害怕,装着生气,仓促逃离东宫。 甄芙儿回到肃王府,连一身装扮都没心思换下,她光想太子的眼神就觉得胆寒。 甄芙儿心里还有一丝期望,盼着这只是太子为了保护她演的一场戏。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为了保护女主,男主是会伪装伤害一下女主的。 对,一定是这样! 她跟宁睿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宁睿怎么会光因为她是穿越的,就抛弃过去的感情,不认她。 更何况,她还怀着宁睿的孩子呢! 甄芙儿想到此处,底气忽然足了起来。 甄芙儿哪里知道,太子起杀心没有立刻行动,是因为他还没有确认皇帝的想法,太子想要把对自己不利的影响降到最低。 甄芙儿肚子里的孩子,在太子看来根本就是个孽种,甄芙儿不旺本朝,她的血脉只会拖垮危害大靖江山,在太子心中,那孽种杀上千百次也不为过。 太子不动手,是为了不打草惊蛇。 而且,太子也在乎天生凤体的甄芙儿,凤体降世、他命中注定的太子妃,对方肯定是有利大靖的。如果可以、太子想驱除恶魂,救回原来的甄芙儿。 可恨那个赛半仙,竟对一个百日不到的孩子行如此恶事。 莫名地,太子对被侵占身体的甄芙儿,起了一丝怜惜之意。 太子没意识到自己从一个怪圈、进入到另一个怪圈。他甚至从未和真正的甄芙儿相处过,却已经想要保护她。 …… 太子因为相信赛半仙的说辞,改变了对甄芙儿的感情。 偷听甄芙儿和太子吵架的小雪,对甄芙儿也有了几分情感上的迷惑。 小雪不敢相信这一切,她的主子无所不能,怎么会是恶魂? 太子妃肯定是在说气话! 小雪心里其实有几分心虚,她回想发现,甄芙儿的举止确实怪异,她对下人们过分亲近,根本不像个正常的主子。 没有人不会害怕恶魂,小雪同样如此。但她心存侥幸,不敢离开甄芙儿。 小雪和太子不同,甄芙儿依靠着太子,小雪依附着甄芙儿。如果甄芙儿倒下,小雪就再也没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她的所有荣宠都是甄芙儿给的…… 小雪也害怕太子会对甄芙儿下手,她开始担心,自己怂恿甄芙儿去见太子,会不会受到责备。甄芙儿不会杀人,可太子会,她只是一个婢女,只怕…… 小雪不安到极点,甄芙儿却已经说服自己,相信一切都只是个局、一切会变好。 小雪找到大牛,此刻只有自己聪明的情郎,能给她出出主意。 可小雪也没料到,大牛会给她带消息,说宁昭收拾了行囊,看来是要走了。 这怎么行!现在太子态度不明,只有肃王才能保护甄芙儿和她。小雪当机立断,立刻就去劝甄芙儿。 直到甄芙儿失去太子宠爱,小雪才发现甄芙儿有多愚蠢,她竟然不肯逃,还寄希望在太子身上。 哪怕太子真是做戏,皇上和皇后也不会让你好过的啊! 小雪说服不了甄芙儿,最终灵光一闪,想了个能说动甄芙儿的借口。 “太子妃,您带着孩子跟肃王离开,太子一定追悔莫及。太子这般待您,您难道就这么忍着吗?”小雪是这么说的。 甄芙儿陡然觉得小雪此言有理。 对啊!宁睿这么待她,她又不是非他不可!她要带着孩子跟宁昭走!太子待她无情,她就让太子的孩子喊别人爹! 她要让太子追悔莫及,几年后再带着孩子打脸他! 宁昭已经和离,她现在跟宁昭在一起,也不算介入婚姻的小三。而且她只是跟宁昭走,也还没想到那么远,现在只是宁昭喜欢她而已…… 说办就办! 甄芙儿赶忙让小雪收拾行囊。 于是有了甄芙儿男装拦人那一幕。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91章 宁昭当然不会搭理甄芙儿。 他现在看到对方, 就会想起梦中发生的事。尽管不至于像梦中那样拔剑杀她,可光那份憎恶就足以影响他。宁昭的没有带上甄芙儿,他带着亲卫离开, 徒留甄芙儿在原地不停叫嚣着。 宁昭的反应出乎余烬预料,按照余烬的计划, 青梅竹马的情谊, 加上甄芙儿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宁昭不至于就这么离开。 还是有地方出了问题。余烬敏锐察觉到宁昭的变化。 余烬只能冒险自己出面, 补全这个计划。不到万不得已, 余烬不会离开甄蓉儿, 他只能尽可能快地处理这件事。 宁昭出城后,余烬骑马重新返回王府。此时, 宁昭离城的消息已经被带给太子,余烬必须在太子做出反应前, 把甄芙儿带走, 如果等京城封禁,一切就来不及了。 甄芙儿没料到‘宁昭’会去而复返,被宁昭抛弃后,甄芙儿回到王府,把宁昭主屋的东西发脾气摔个干净。宁昭喜爱的兵书、重金买下的瓷器……反正怎么发泄怎么来。 甄芙儿边骂边哭,心寒不已,她拉着小雪诉衷肠,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关键时刻、只有姐妹能不离不弃。 小雪为活命, 给甄芙儿支了不少招, 百般相劝让她找个地方躲起、或者藏起来。宁昭的离去, 让小雪彻底看明白甄芙儿的处境, 如果连肃王那样热忱善心的人都不管太子妃,那京城就不会再有人帮她了。太子妃在京城的人缘本来就不好,甄家如今身处险境,别说帮、牵扯到利益,估计还要把太子妃推出去。 小雪目光闪烁,言语敷衍着甄芙儿,脑子里已经在筹备抛弃甄芙儿、自己的逃跑计划。她可以找大牛,大牛会有办法帮她的! 就在此时,小雪听到‘宁昭’返回的消息。 肃王爷终究还是心软了! 小雪谢天谢地,连东西都不收拾,随便塞点银子进包袱,拽着甄芙儿要走。甄芙儿还在闹脾气,这会非要‘宁昭’来哄,气鼓鼓说什么都不肯动。 甄芙儿被娇宠惯了,她觉得自己是特殊的。 穿越这么玄学的事都能被她碰上,她生来就应该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她自出生就被甄家人宠着长大,同龄的孩子,谁都不比她重要;她在这里度过二十几年主角生活,拜名师为徒,嫁储君为妃,就连皇子都暗恋她;太子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人人艳羡她,皇后太后看不惯都拿她没办法…… 她怎么可能受委屈呢?还是被曾经暗恋自己人。 宁昭不磕头认错,她是不会原谅他的。 小雪见甄芙儿这般,竟从过往的自负中清醒过来。她疯了,竟然跟甄芙儿这样的主子四处树敌,嚣张行事,得罪那么多人,只怕会死无全尸…… 小雪强硬地拽着甄芙儿,她威胁冷怒的脸色吓到了甄芙儿。此时的小雪,哪里还记得过往主仆恩情。她觉得是甄芙儿害了她,甄芙儿如此执迷不悟,她是在救甄芙儿。 甄芙儿从没想到小雪会吼她,她待小雪情同姐妹,主仆情深从未苛待过她。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区区一个婢女都能吼骂她了? 这个世界也太魔幻了! 是她太宠惯着小雪,才让小雪如此嚣张地骑到她头上。 事情发展得太快,甄芙儿脸上还挂着泪,完全没反应过来。她因为小雪的态度心里不舒服,暂时还想不到处罚小雪那一层。 甄芙儿和小雪来到府外,两人见到‘宁昭’。 “哼。”甄芙儿扭头抱臂,将自己的赌气不满表现给‘宁昭’。 小雪怕宁昭后悔,拽甄芙儿时有些把她弄疼了。 “嘶……”甄芙儿倒吸一口凉气。 小雪对‘宁昭’道:“肃王爷,马车就在后院,您稍等……” 小雪没料到‘宁昭’会只骑一匹马回来,心里有预感,着急不已。 甄芙儿心里本就不爽快,被小雪拽疼,当即对她甩手翻脸。甄芙儿道:“别拽着我!” “太子妃……”小雪有些尴尬地看着甄芙儿,表面恭敬卑微,实际心里已经骂着‘贱人’。 小雪此刻,已经完全相信流言,甄芙儿就是个骗子,她根本不是真正的甄家小姐,就是个不知轻重的狐狸精。 甄芙儿想害死她!在死亡的恐惧下,小雪对甄芙儿连连道歉。 “太子妃,对不起,是奴婢太急了。太子妃您稍等,奴婢马上让人把马车赶来,这样您就能舒服点出城。” 小雪的‘道歉’让甄芙儿心里好受些,甄芙儿现在觉得小雪是不懂规矩,也是真心担心她,对小雪态度好了不少。 “不必了。”甄芙儿无所谓地摆摆手。 果不其然,她对‘宁昭’道:“阿昭,你带我!” “太子妃!”小雪脸色吓得煞白。 她两手紧紧抓着甄芙儿的手臂,生怕她跑了。 这个贱人果然想抛弃她! 小雪慌急下想到个借口,忙道:“太子妃,您不能骑马,想想您腹中的孩子……” 甄芙儿原本因为小雪的反应一脸莫名其妙,等听完小雪的话,有些了然、随后又赌气起来。现在一提起这个孩子甄芙儿就生气。 好啊!反正她也不想要这个孩子了! 既然太子不在乎,她也不想要。要是这孩子落了,也不是她的错,要怪只能怪孩子的渣爹。 甄芙儿摸摸肚子,在心中想道:孩子,你再争口气,活下来打脸你爹。要是你真的不小心……别怪娘,找你爹托梦报仇去! 甄芙儿觉得自己又委屈又可怜,眼眶当即红了起来。她与小雪道:“没关系,当时猎场孩子不也是没事,如果真有事,那也是孩子恨宁睿,不想投胎当他儿子,宁睿就不配给孩子当爹!” “太子妃!”小雪喊声尖锐失措,她没想到,甄芙儿会无情至此,连自己的孩子都不上心,做事就跟玩笑一样。 这令小雪意识到,之前甄芙儿跟太子斗气,动不动说‘和离’‘落胎’,可能还真不全是骗人。怎么会有人如此儿戏…… 小雪还没来得及想到别的借口,‘宁昭’已经下马给甄芙儿让位。 余烬看出小雪的企图,小雪现在已经是颗废棋,没用的东西不必带上。更何况,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太子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再磨蹭谁都出不了京城。 甄芙儿一跃上马,抬下巴傲气地招呼‘宁昭’上来。 ‘宁昭’和甄芙儿同骑一匹马,甄芙儿还不忘低头对小雪道:“小雪,没事,你先回家去,等我安置好一定会来接你的!” 她可不是那么忘恩负义的人。 “不!太子妃!”小雪绝望惊呼,刚想抓住缰绳,‘宁昭’已然扬鞭,根本没给她追上的机会。 “不!太子妃带上我,带上我!”小雪追着甄芙儿跑了百来米,气喘吁吁只能绝望地看着她越跑越远。 …… 肃王骑快马将太子妃带出京城,街上百姓、不少人都目睹了这一幕。 太子得知‘宁昭’回城,就意识到不妙。太子亲自带兵去追,没找到甄芙儿,却和真正的宁昭交了手。最终宁昭被忽然杀出的兵马所救,太子受了点轻伤,仓促而逃。 太子的说辞即便是真的,也到处藏着疑点,皇帝自然不信,勃然大怒训斥着要将太子禁足。皇帝觉得这个儿子就是在演戏,是为了维护甄芙儿编造的谎言,岂料太子竟然拔出剑以示真心,把皇帝都吓到了。 当夜,有关太子妃的流言就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是肃王和太子妃有私情,被发现后太子就借口妖邪作乱,给两人扣罪名;也有人说太子妃真的是妖邪,蒙蔽肃王,逼着肃王带她逃跑;更有甚者,已经在谣言,肃王带走太子妃,是因为肃王将会建立预言中真正的新朝,战乱马上就要开始…… 太子和皇帝怎么可能任由这样的流言传播,前者不利东宫,后者宁昭才是真命天子这个说法,根本就是在打皇帝的脸。 太子和皇帝心思一致,很快就给这件事下了定论。 甄家被下狱,理由正如赛半仙供词中的那样,有引诱妖邪、蒙蔽皇室,祸乱朝纲之嫌。 皇帝为间接否认宁昭是新朝真命天子的说法。一边暗中派杀手追杀宁昭,一边向天下公告许诺,只要肃王能够解惑醒悟,就不会追究这一切。皇帝甚至请道士做法,对‘受蒙蔽’的孩子给予了极大的宽容和慈爱。 鬼神之道,即便皇家相信,也不应该让百姓知晓。皇帝和太子本想低调处理这件事,一个女人而已,再怎么厉害杀了便是,掀不起多大风浪。他们没想到宁昭会插手,害得他们没办法遮掩。 这还没完,不久后,朝中有人查出良王与南境蛮族勾结,正好贴合赛半仙的预言。南境泛着微光,良王的母妃不就是南境的人? 至此,皇帝对预言更加深信不疑。 除此之外,因为太子的失误,恒王在京城死灰复燃,重获君心,赛半仙预言中,两星争位也被说中…… 那么远安呢?那是三皇子的封地。 皇帝和太子怎么都没料到,他们一直追杀搜查的宁昭,竟然会带着甄芙儿,投奔了三皇子。 三皇子是何人?当初他就是以画供述宁昭和甄芙儿有私情,才被皇帝贬到贫瘠的远安去的。三皇子可以跟任何一个人合作,但都不应该是这两人。 …… 曾经,宁昭也是这么以为的。 当时,余烬把甄芙儿带出城,随后便打晕偷藏了她。 太子的兵马就在身后,太子即便找不到甄芙儿,也能追上前往椎城的宁昭。 宁昭这颗棋子出了变数,他打乱了余烬的计划,而且根本没有时间让余烬去调整。余烬没有立即出面,一开始,余烬还打着囚禁宁昭,派易容替身送甄芙儿到远安去的主意。 余烬尾随宁昭,看着太子的兵马和宁昭交手。 宁昭的亲卫,原本有些都是太子的人。但余烬知道宁昭近期可能会出逃,暗中将那些人‘处置调换’过。赶来的太子一看宁昭亲卫中没有自己的人,就怀疑宁昭已经背叛自己,是有意为之。 此时,再怎么‘和睦’的兄弟情,都抗不过猜忌。太子威胁宁昭交出甄芙儿,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就命人动手。 宁昭的兵马渐显颓势,宁昭和太子交手,纠缠间情绪起伏,痛苦地对太子道:“甄蓉儿还活着,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别逼我再杀你。” 宁昭武艺略胜太子一筹,他被太子重伤,却没有对太子下死手。 宁昭绝望失神的言语被暗处的余烬听到,余烬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很快镇定了下来。 余烬摁压着和宁昭同样的伤口。 原来如此。 如果是这样,宁昭奇怪的反应就能解释得通。 余烬命暗处的兵马动手,太子见还有一队人,没有来得及理解询问宁昭话里的意思,就带着人仓促逃离。 余烬命人救下宁昭,他与被送出城的甄蓉儿汇合,草草包扎、几番思虑后…… 余烬以真面目见了宁昭。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胖妈今天这章不肥,嗯、下次一定。 第92章 宁昭身上还有伤, 太子一剑刺伤他腹部,虽然未伤及脏腑,但流血过多, 包扎后宁昭脸色发白,人也很虚弱。同样的, 余烬也是如此。 宁昭看见余烬时, 不解困惑,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对方容貌与自己相似, 随后才慢半拍, 盯着对方的脸有种在照镜子的感觉。 “你是什么人!”京郊附近, 竟然还有兵马潜伏,哪怕对方救了自己, 面对这未知的势力,宁昭还是第一时间握住了床边的佩剑。 同样的伤势, 宁昭披着外衣露出包扎的伤口躺在床上, 余烬却一身黑衣,将伤口隐藏起来,站立挺拔、姿态威严,仿佛没事人一样。 余烬冷眼看着宁昭,他不知道宁昭对他了解到什么程度,之所以没有试探,选择摊牌来见宁昭,完全是出于时间紧迫, 不想冒险让计划失败。 宁昭见余烬沉默, 追问道:“你的主子是谁, 谁让你冒充本王!” 此刻, 余烬眼里的宁昭就是一个蠢货。 余烬没有跟宁昭多说废话, 他抽出剑忽然向宁昭攻去,宁昭虽然始终在戒备,但他武艺到底不如余烬,躲避的动作无比狼狈。 宁昭拔剑迎敌,与余烬交手,两人忍着伤势,出招动作都很吃力。余烬尽管占尽上风,但他打在宁昭身上的攻击,同样会反应到自己身上。 “刘崇文!”宁昭被揣倒后撑着圆桌勉强起身。他不知道余烬是谁,却认出了余烬的招式。宁昭用仇恨的眼神紧盯余烬。 因为身上的伤势,余烬咬紧牙关,握着的剑隐隐发抖,却强忍没有在宁昭跟前显弱。 “蠢货。”余烬嗤笑道。 到现在,宁昭还是毫无想法,愚蠢至极。 “刘崇文!”宁昭被余烬彻底激怒,他再度冲上去,哪怕明知自己打不过,还是豁出命去挥剑。 都是刘崇文!要不是因为刘崇文,甄蓉儿现在还是他的妻子! 宁昭恨极‘刘崇文’,眼前的人得到了甄蓉儿的喜欢,宁昭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将他挫骨扬灰。 “啊!”宁昭疯狂且不要命的打法,最终纠缠小胜余烬。 余烬知道宁昭和自己伤势一体,不可能真的下死手,让两人伤势影响到他的计划。但宁昭不同,宁昭现在情绪渐疯,像个野兽般全靠本能行事,根本没留余地。 余烬倒也没有喊停,他对宁昭有压制的胜负欲,咬牙抵抗,最终被撞疼腹部的伤处,终于捂住伤口,退到床侧。 余烬在跟宁昭交手过程中本没有受伤,但相同的伤处,鲜血已经渗透包扎,将余烬的指缝染红。 宁昭发现余烬的怪异之处,攻击中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盯着余烬的伤口,似乎还有些困惑。 余烬冷笑嘲讽道:“还没有明白吗?” 宁昭诧异地对上余烬的目光。 “你是谁?” “我就是你。” 两人同时说道。 …… 无稽之谈! 宁昭对余烬的话半点不信,他甚至开始觉得、为此话某瞬间震惊的自己不可理喻。 可是…… 宁昭打量余烬,看他的模样、观察他伤口,再仔细回想有关余烬的那些古怪事。 他连那样稀奇的预知梦都能做,现在似乎也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宁昭首先感觉后颈发凉,他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浑身紧绷注视着余烬。 宁昭忽然有了一个猜测。如果他的梦,不是预知梦呢?不是未来即将发生,而是过去曾经发生…… “西城门率兵的那个是你!”宁昭猛然醒悟道。 余烬眉头不动声色地微蹙,嘴角轻微上扬,勾起抹讽笑。 原来如此,宁昭只有那一世的记忆。余烬没有想跟宁昭多解释,哪些是独属于他的记忆,除了甄蓉儿,他吝啬于分享给任何人。对于这个过去的自己,余烬充满嫉妒和敌意,怎么可能把记忆分他,让他侵占自己的领地。 余烬首先收回剑,他对宁昭道:“没错,既然你已知晓,就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想报仇?”宁昭理所当然这么觉得。 余烬冰冷的眸底是历经岁月的麻木,余烬道:“报仇?” 他这样的人,哪怕恨之入骨,也没资格将这样情绪化的想法放在前头。 余烬道:“我想救她。我是来救蓉儿的。” 余烬很清楚怎么对宁昭宣誓领地,一声‘蓉儿’,亲昵远盛宁昭。 果不其然,宁昭被激怒了。“谁允许你这么喊她!她是我的王妃!” “已经不是了。”余烬不是不想跟宁昭冷静谈事,他只是太嫉妒了,嫉妒眼前人的好运,嫉妒他什么都不用做,就抢走了自己的记忆。“你们和离了。” “你、你无耻!”宁昭对余烬恨红眼。 余烬却不在乎道:“她嫁给你的原因,那么多事、难道你还不明白蓉儿根本不爱你吗?” 宁昭发现自己无法反驳余烬,他只能咬牙切齿道:“是你,平冤卷开始,那一切都是你做的。” 至少,宁昭没有傻到底。他瞬间想通了发生在京城的那些事。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都在被耍着玩。 余烬道:“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蓉儿。虽然赛半仙是我安排的,但甄芙儿是异世魂的事为真,她侵占了凤体,凤体只要变弱,就会从蓉儿身上汲取力量。如果不将甄芙儿驱除,蓉儿总有一天会因为无力补偿而死。” 天道的宠儿,世界的主角,与凤体何异?余烬没有向宁昭透露更多,只是用宁昭能够理解的方式解释了这些。 宁昭因余烬对甄蓉儿的称呼,难以维持理智,他语气鲁莽道:“胡言乱语,我看你是疯了。” “甄芙儿是不是异世魂,你难道不知道吗?” 甄芙儿从小就表现得异于常人,她仗着没人拆穿,也从未想过隐瞒,经常有些奇思妙想的主意、怪异荒诞的言语。宁昭是过去的自己,余烬不怕拿捏不住宁昭。他曾经的想法,他还不了解吗? 世界的屏障,那层薄膜只要穿透,一切就会豁然开朗。 宁昭确实因为余烬的话动摇,是的、他一直觉得甄芙儿很特殊…… 但是宁昭还是戒备余烬,宁昭默认了甄芙儿的来历,与余烬道:“你对我说这些,是有要利用我的地方吧。” 宁昭能感受到余烬身上的恨,他知道哪怕此刻余烬表现得再镇定,他的恨也绝对不比自己轻。能抱着甄蓉儿尸体绝望哭喊的人,那样炽热的感情,他代入进去,如果不是受钳制,他一定会杀掉另一个自己取而代之。 宁昭现在已经将自己从梦境中剥离出来。原本,他以为梦里那个人就是自己,那种绝望悲怆、无法逃避的痛苦席卷了他,而如今,宁昭发现世界上还有另一个自己,那么理所当然,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就跟他分隔开来。 “我不相信你,我要见甄蓉儿、我要见王妃!”宁昭意识到,自己喊甄蓉儿,气势果然比余烬低了一截。 但甄蓉儿已经不是他的王妃了,即使宁昭再怎么无赖,也只敢在余烬面前逞能,绝不敢让甄蓉儿知道的。 余烬沉默须臾。 宁昭原本是想从这些事中脱离出来,到椎城见甄蓉儿,确认她的安全。宁昭不信任余烬,当然不可能任由自己受他摆布。 可是宁昭没想到余烬会沉默,余烬的态度,几乎已经默认甄蓉儿在他手中。 “你把她怎样了!”宁昭慌乱起来。 是了,余烬能在京城掀起那么大的风浪,在京郊集结人马,或者说,他连皇帝都曾杀过,余烬机关算尽,核心都是为了甄蓉儿,他怎么可能放甄蓉儿回椎城。 椎城那个甄蓉儿,只怕是余烬用易容术伪装的。 余烬道:“呵,你见她又能如何,你根本保护不了她。太子在你府里给她下毒,皇后派人到椎城杀她,就你、她在你身边只会受伤死去。” “不可能!”宁昭反驳余烬,话说出口才想起太子在自己身上留下的伤口,想起皇后对他的利用。 宁昭意识到,甄蓉儿可能真的经历了这些。 “我要见她!”宁昭大喊道。 “你休想。”余烬也斩钉截铁地给了宁昭答案。 宁昭和余烬两两对立,犹如悬崖边两只争夺地位的孤狼,尽管已经伤痕累累、仍旧仇恨地戒备着对方,只待对方露出一丝松懈,立刻扑上去咬断对方的喉咙。 “把我的王妃还给我,你的甄蓉儿死了,就来抢我的吗!” “宁昭!”余烬跟宁昭对峙至今,第一次如此失态。他眼眶通红,露出偏执的疯状。 宁昭说的本应是心里话,余烬的甄蓉儿死在那座城下,余烬的王妃死了,就算计着要抢走他的王妃,没有这个道理。 可是他也没想到,当他将两个甄蓉儿单独分开对待时,心里划过的那丝痛苦异样是什么。 或许是他的梦做得太过真实,那个甄蓉儿浑身是血的模样,在他心里留下了痛苦的痕迹。宁昭明明是质问着余烬,自己却觉得辜负了甄蓉儿,心也被划伤。 而余烬,宁昭的话在剜着余烬的心。 不是这样的。 他还有机会。 甄蓉儿还没有死。 他可以救回甄蓉儿。 明明从来只有一个甄蓉儿。 余烬的精神本就处于失控的边缘,宁昭的话正如一把利器,器物从他的指甲盖扎入,十指连心,疼得余烬失去了判断。 他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身体,哪里还记得不耽误计划。 他像只绝望受伤的野兽,拼尽全力、也要给伤害自己的人奋力一击。 余烬和宁昭再次缠打在一起。 这一次,两人都没有拔出剑,两人手脚并用地肉搏、拳拳见血。 …… 甄蓉儿在给余烬包扎伤口,明明余烬是去找宁昭商量事,结果回来不仅伤口崩裂,所受的伤比太子所为还要严重。 他们打架了,毫无疑问。 甄蓉儿有些难以理解,明明都是一个人,为什么非要如此仇视对方。 甄蓉儿取下余烬的旧包扎,看着渗血的伤口,有些不忍心地微敛眸光。 从宁昭那回来的余烬还有些失神。他脸颊略微有些红肿,鼻梁有些青乌,嘴唇见了血,他红着眼眶、发髻披散,整个人在失神状态下显得格外的可怜。 余烬注视着甄蓉儿,没有错过她的反应。 他原本不想让甄蓉儿知道的,他怎么舍得让甄蓉儿担心,让她看见可怕的伤口。可是不示弱怎么争夺注意呢?余烬身为皇子,从未在皇帝面前争过宠,却跌跌撞撞、摸索着把招数都用在甄蓉儿身上了。 而且他需要甄蓉儿,他现在有些失控,必须见到她才能安下心来。 “蓉儿,他说你死了,我知道你没有。”余烬鼻头发酸,说出的话也甚是委屈。他在向甄蓉儿告状,他怕宁昭会有一天把这样的话告诉甄蓉儿,让甄蓉儿失望难过。 他认得出甄蓉儿,他知道一直都是她。 余烬潜意识向甄蓉儿寻求着认可。 他的甄蓉儿没死,他一直在努力救她,从来没有放弃过,每一次都全力以赴……她怎么会死呢?她没有死。 甄蓉儿一时没有理解余烬的话,她稍诧异地看着余烬,回过神来无奈地笑笑。 甄蓉儿的注意力还是在余烬的伤口上,她不知道、比起身体上的伤,余烬心中的裂痕才是击垮他的存在。 甄蓉儿不会替人包扎,手法有些生疏,但还是竭力帮忙着。 “我没死。”甄蓉儿到底还是抽空给了余烬答案。 余烬高悬的心猛地落下,他激动之余垂下头来,不想让甄蓉儿看见他的泪。 对的,她怎么会死呢,她会长命百岁、平安快乐地活着。 余烬的心是为甄蓉儿跳动的,她随便简单的一句话,就足以拯救他。 余烬恨宁昭,他开始恐惧宁昭总有一天会取代自己。他看见了他们之间共用的那条线,他的一头开始闪烁出现变化,宁昭那边却越来越亮。 余烬现在脑子还很乱,很多事堆积在他的脑子里,他却没办法立即反应处置。 他惦记着宁昭是个威胁,在甄蓉儿面前上着眼药。 余烬道:“我跟他认真谈过,他不配合,很可能会坏事。” 余烬自认为,自己的话也没有说错。以宁昭这样不受控的状态,确实会影响他的计划。 “我得限制一下他。”余烬想得很简单,提前告知甄蓉儿,宁昭就没办法像他这样,在甄蓉儿面前告状了。 甄蓉儿正尝试着将余烬身上的伤处包扎严密,她用伤布绕着余烬的腹部,听了余烬的话,甄蓉儿手上微顿。 她沉默些许,平静道:“像对待我这样吗?” 甄蓉儿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外人,她在余烬这里享用极致的爱护,却也失去、牺牲了极大的自由。甄蓉儿知道余烬是在救自己,听过余烬的‘故事’,她没办法抛弃拒绝他。 但这并不代表,甄蓉儿认可余烬的所为,余烬彻底斩断了甄蓉儿对外界的联系,甄蓉儿甚至不知道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 宁昭为什么要离城,太子为什么要对宁昭下手,就连外头闹得沸沸扬扬甄芙儿的事,甄蓉儿都不知道。 因为余烬的‘故事’,甄蓉儿给了余烬信任,失去自由和联系,在甄蓉儿看来,是她信任余烬所付出的代价。她信他,所以忍受着这一切。 但这并不是无底线、无边际的。 甄蓉儿终于包扎好余烬的伤处,虽然手法不如大夫们,但也不至于太差。 甄蓉儿抬头望着余烬,认真道:“王爷,我不能一直待在您身边。” 为什么不能? 余烬有些不知所措。 甄蓉儿解释道:“我无法永远过这样的日子。” 与世隔绝,捂着眼睛、堵住嘴巴,不与任何人接触,当天下的边缘人。 “我信任您,愿意给您时间。”甄蓉儿在心中细思,慎重道:“两年。两年后,无论您做了什么都不能再瞒我,何去何从您应该由我自己判断,我是个独立的人,不能您觉得是对的,我就得听您摆布……” 在甄蓉儿眼中,她相信余烬,所以自愿放弃一部分权利受他控制保护。 但这得有个限度,哪怕余烬的‘故事’再动人,她也不能把一辈子锁上。 没有情,甄蓉儿对余烬没有情,她界限分明、分得太清。 余烬无数次重生、漫长的挣扎,只换来甄蓉儿毫无保留信任的两年。 余烬没有怪甄蓉儿,他只觉得自己在甄蓉儿心中一定非常没用,否则甄蓉儿怎么会不信任他,觉得他可能永远都处理不好这些事。 余烬想到甄蓉儿从小舟跃下的场景,那时候过了四年。 当时,她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她觉得他是个疯子,她觉得他无能,她觉得会被他囚禁一辈子。 余烬不敢逼甄蓉儿,甄蓉儿不知道自己能从余烬这里获得多少决断权。 她说一,余烬不敢想二;她要往东,余烬死也不敢朝西。 余烬怕甄蓉儿会伤害到自己。 两年,足够了。 即便不够,那也一定够了。 余烬点头向甄蓉儿许诺,他道:“好,我都听你的。” 因为是你说的,我都听你的。 甄蓉儿见余烬受伤失神,以为他还在纠结宁昭的话。 甄蓉儿不大会安慰人,但犹豫片刻,还是笨拙道:“王爷,虽然我可能跟之前有些不同,但正如您所说,我还是我。也许,肃王说那句话也是无心的。” 甄蓉儿现在用‘王爷’和‘肃王’区分着余烬和宁昭。 提起这个余烬心情还是有些复杂难过,他额头抵在甄蓉儿肩上,好不委屈的模样。 甄蓉儿略微有些紧张,最终还是抬手拍了拍余烬的后背。 在本人面前为本人开脱,甄蓉儿忽然觉得有些怪诞好笑。甄蓉儿无奈道:“其实就跟您一样,在我心里,您和肃王始终也是同一个人。” 余烬靠在甄蓉儿身上,身体有些僵硬,呼吸有一瞬间变得凝滞。他抬起身,茫然地看着甄蓉儿,似乎想从她眸子里看出半分玩笑的想法。 没有。 即便甄蓉儿语气像是调侃,却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 她是认真的。 在甄蓉儿心里,余烬跟宁昭,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 怎么会一样呢? 余烬感觉流淌着的血液变得冰冷彻骨,整个人脸色煞白,比伤时更甚。 宁昭怎么会和他一样?宁昭怎么比得上他? 宁昭远没有他爱甄蓉儿,宁昭什么痛苦都没有经历。至今为止宁昭只是在走捷径,连他的记忆都要夺走。 余烬想要为自己争辩,可他想起自己对甄蓉儿说过的话。 他可以认定只有一个甄蓉儿,甄蓉儿为什么不能认定只有一个宁昭? 余烬心里的痛楚令他屏住了呼吸,此刻连一个喘息,对余烬而言都是痛的。 余烬终于意识到,他认定甄蓉儿,是因为他爱她。而甄蓉儿否认‘余烬’的存在,是因为无论是余烬还是宁昭,都没有走进她的心。 她不爱他,所以能够理智清晰,毫无犹豫地说出如此伤人的话。 他们是一样的。 即使他经历无数重生,在岁月中迷失、发疯发狂,在甄蓉儿心里,他和宁昭也是一样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 如果他没有那么认真小心地将过往伤疤揭露给她……至少他还可以欺骗自己,那只是因为她不知情,不是因为不爱他。 好痛,真的好痛。 余烬的心已经痛得麻木,眼神空洞,脑子里一片空白。 甄蓉儿还很迷茫,她不解余烬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 甄蓉儿困惑道:“因为,就是一个人……” 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他们拥有同样的容貌、同样的偏执赤诚、同样爱好,同样的动作和习惯…… 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哪有什么为什么? 余烬担心甄蓉儿会介怀前些世的自己,其实根本不存在,因为将心比心,甄蓉儿也是这么看余烬和宁昭的。 余烬当着甄蓉儿的面,不受控地垂下泪。 他的泪水溢满眼眶,直直砸下,泪珠一颗颗滴落着。 因为不在乎,所以付出得再多也不会被偏爱。 甄蓉儿不爱他,这些他早就知道了,为什么还会那么痛呢? 大概是,他心里还留有期待,觉得如果自己剖开心来,付出一切,也许甄蓉儿会偏待他几分。 余烬不敢将心里的话告知给甄蓉儿,他像是被击垮的木偶,颓然倒回甄蓉儿肩上,泪水不停地往外溢,晕湿了甄蓉儿的衣裳。 …… 夜里,余烬躲在院子里喝闷酒,宅子同样的布局,宁昭也寻到这里,提着两坛酒找地借酒浇愁。 是了,他们多一样,连想法都没有区别。 余烬仰头灌酒,自嘲地想着。 宁昭当然很烦余烬,同样一张脸的人来占据他的身份,夺走他的妻子,见着对方他如何不恨。 只是宁昭没有退,他也已经很疲倦。 余烬先前的话还没有说清楚,下午余烬离开后,宁昭就逐渐冷静了下来,他意识到自己还有很多问题没有向余烬问清楚。 事关甄蓉儿的安危,宁昭到底是让步了。 宁昭其实可以威胁余烬的,余烬想要利用他、跟他合作,就必须答应他的条件。可是想到甄蓉儿,宁昭不敢冒险,不敢耽误,没办法用甄蓉儿的安危提条件。 同理余烬也是一样的。他想要宁昭合作,完全可以用甄蓉儿来威胁宁昭,但余烬并没有这么做。 甄蓉儿是两人的底线,余烬和宁昭默契不宣,都不愿意拿甄蓉儿来做文章。 他们爱她,拿她当条件威胁别人,他们办不到。 宁昭在圆桌另一侧坐下,他放下自己的酒坛,打开坛子、同样大口饮酒。 两人自己灌着自己,酒劲下,宁昭怒红眼宣告道:“甄蓉儿是我的,她是我的王妃,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让你抢走她!” 余烬也不甘示弱,他讽笑道:“你有什么想法又如何,蓉儿不喜欢你,你永远也得不到她。”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余烬:终究是我,扛下了所有……胖妈,你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胖妈:额,哈哈,那啥,一视同仁、一视同仁。 宁昭:??? 啧啧,胖妈这章肥了吧,嘿嘿嘿。 胖妈这章晚点再捉虫啊,写累了,呜呜~ 第93章 宁昭最终还是同意余烬的计划, 带着甄芙儿前往三皇子的封地。 三皇子和宁昭结怨,原本并不同意合作。只是与宁昭和甄芙儿相比,三皇子更恨皇帝和皇后。 三皇子母妃的出身不低、加上容貌不凡, 荣宠一时。皇帝以往比较偏爱三皇子,与三皇子之间的相处, 也更像寻常人家的父子。只是三皇子的母妃在生下小公主时难产离世, 母妃离世后,三皇子便失去了皇帝的宠爱。三皇子一时难以适应这种落差, 逐渐变成一个叛逆冒进的性格。 当年三皇子状告宁昭, 本质上并不是想跟太子争位, 更多的是希望得到皇帝的关注。他像个闹事企图吸引父亲注意的孩子,不管周围人怎么劝都没用。 三皇子也没有想到, 皇帝会那么决绝,将他遣到贫瘠封地, 连个封号都不愿意给他, 彻底断了三皇子对皇帝的父子情。 但这还不是三皇子恨皇帝和皇后的最终原因,他恨他们,是因为皇帝听信皇后的话,将其妹妹十三公主,嫁给了皇后一族。 皇后报复心强,三皇子母族势大,其母妃在世时,皇后不敢作乱, 可现在人死灯灭, 三皇子已经被贬, 兄妹俩失去圣心, 皇后当然不会放过磋磨他们的机会。 十三公主的驸马并不是个好郎君, 驸马府内侍妾不少,人嗜酒好赌,私底下混事不断。三皇子被贬后才知自己鲁莽犯错、连累妹妹,多年来一直在补救。 三皇子与志同道合的良王合作,将唯一的妹妹托付给七皇子照顾。三皇子本意是想借良王跟异族的关系,赚足银子、招兵买马,然后联合支持七皇子,把太子扳倒。可谁料,七皇子久病缠身,身子骨一年比一年差。 就在平冤卷发生前不久,十三公主因病去世,生前没有留下一个孩子。 因西南旱灾一事,魏家和皇室有借口低调处理了十三公主的丧事。魏家对十三公主并不上心,他们非但隐瞒十三公主病情,甚至在十三公主离世后,没有将此事告知三皇子。等三皇子从七皇子口中知道时,十三公主已然封棺下葬。 如此,三皇子复仇谋反的心思愈重。良王身上有异族血脉,七皇子身体有恙,三皇子也没料到,他最看好的恒王,会因为平冤卷跟皇帝越走越近,选择给皇帝当乖儿子。 如果有机会正当夺储,恒王又怎会愿意行谋逆之事。此时三皇子再找恒王,只会被恒王当做功绩,杀头献给皇帝。 宁昭是恒王唯一的选择,甄芙儿助力宁昭建立新朝的谣言也是三皇子派人散播的。 三皇子想借宁昭拉拢人心,名正言顺地对抗皇帝。宁昭身后没有兵马、无处可去,只有三皇子能够协助庇护他与朝廷对抗。 余烬早就谋算好这一切,他特意选在十三公主离世后爆出平冤卷,选择投靠恒王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三皇子和宁昭一样,只能一步步被他引入局,然后自愿站在余烬想让他们待的位置上。 …… 宁昭进入三皇子的封地,三皇子接见了余烬而不是宁昭。 甄芙儿与其说是被保护,实则是被软禁。 只是三皇子和余烬都不打算完全控制甄芙儿,在远安,甄芙儿依旧有着很大的‘权力’,甚至比她当太子妃时还要‘自由’。 甄芙儿在远安待得乐不思蜀,对太子的想念也逐渐淡化,当听到甄家被皇帝处置后,甄芙儿还特意写信、义愤填膺威胁恐吓太子。 三皇子将甄芙儿的信截下,看完后对甄芙儿有了新的认知。 此刻,三皇子也相信了赛半仙的预言,因为稍微正常点的人,也不会愚蠢到这个程度。 此时,恒王也察觉不对,对赛半仙的预言半信半疑。 要不,三皇子怎么就起事了?良王为什么会跟异族有勾结? 即使赛半仙的事是恒王促成,恒王也怀疑着自己。 如今的大靖,大概没有人不知道甄芙儿是异世来的。 只有甄芙儿,局势僵持着,依旧在远安过得逍遥快活。她越是显得特立独行,越是证明自己异世来历。她浑然不知,我行我素,在远安城内到处抛头露面地玩耍着。 后来,恒王奉皇帝命令出兵征讨远安,太子也传来选定新太子妃的消息。 甄芙儿得知消息时,恰逢孕吐最激烈的月份。甄芙儿赌气哭了几天,心情低沉又找不到宁昭安慰,一气之下对身边婢女通声,让对方帮她弄些药来,准备放弃掉孩子。 余烬对甄芙儿的选择并不意外。 原世界的安排,太子和太子妃的第一个孩子也没能顺利诞下。而且甄芙儿就是这样的人,她以前怀着生下孩子,也无非是因为第一个孩子落胎,加上后来太子在旁悉心呵护、百般劝慰……如今甄芙儿跟太子闹掰,她不愿意受苦生孩子,太正常不过。 那个孩子在猎场就应该没了。 余烬没有对此事干预,三皇子倒是想利用那个孩子,特地出手阻止。 只是当娘的无心照顾,甄芙儿又因孕吐精神越发不济,她情绪低沉闹个几天,孩子还是如她所愿没了。 甄芙儿落胎后又伤心哭了几天,还将身边的婢女责怪了几句。婢女心中看不起甄芙儿,越发觉得她虚伪。 宁昭没心思陪甄芙儿演戏,三皇子倒对此热衷不已。 直到甄芙儿提出‘奴隶改革’‘男女平权’‘农田免税’后,三皇子才不理她。 谣言对甄芙儿越发不利,她异世亡魂的身份变成众所周知。 余烬从甄芙儿身上,看到越来越弱的黑线,和逐渐发光的紫线。原来的甄芙儿被加强,这一次,她没有再从甄蓉儿身上抽取力量。 余烬的做法是对的,他成功控制了异世的甄芙儿,连天道都没再插手。 紧接着,恒王的兵马即将到达远安。 …… 三皇子倒是慌急,纵使他做了多年准备,但贫瘠的远安如何跟整个大靖抗衡? 三皇子找到余烬商量对策,余烬倒是不急,只道等着太子出手。 太子这次没能说服皇帝领兵出征,那他就不可能任由恒王击败三皇子。如此大的功绩,加上甄芙儿本就是东宫惹出的麻烦,等恒王平安归来,大靖的江山如何不换人坐。太子不会坐以待毙的,尽管恒王带了再多的兵马,太子也不会让他打得赢三皇子。 除此之外,按照天道的发展,太子本就是中兴之主,大靖不败何须中兴,争储之乱注定将影响整个大靖。 果不其然,三皇子领兵跟恒王交手,很快发现对方破绽百出。 恒王士兵所使用的的武器皆有瑕疵,将士们连抵御寒天的衣物都没有,更何况粮草这样重要的物资。恒王大帐内部矛盾不断,太子一边克扣恒王粮草,一边派人跟恒王闹矛盾,给恒王下绊子。 恒王领着大军跟三皇子起了四次冲突,溃败了三次,气得皇帝把禀告的折子都摔了。 朝堂上反对恒王的声音忽然增多,远离京城的恒王,只能按兵不动,眼睁睁地看着太子破坏余烬为他争得的好局面。 …… 恒王驻兵不动的时候,宁昭追问余烬,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 “他已经在谋划向京城反攻,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难道真的要帮他夺得天下?” 三皇子此前之所以想扶持京城的皇子,是因为他深知自己曾被皇帝训贬,以远安的情况,自己夺储无望。可现在的局势给了三皇子信心,他对那个位子,也有了想法。 宁昭不相信余烬不明白,尽管三皇子此刻跟他们合作,可当他有了足够的势力,或者真的坐上那个位子,兔死狗烹,他们会是三皇子第一个下令除掉的。 “他赢不了。”余烬现在是帮三皇子跟朝廷维持一个平衡。 太子才是天道认定的主角,三皇子永远不可能登上帝位。 甄芙儿之所以能被控制,是因为天道现在也不认可她身上的异世魂。 可惜,他还是没能赶走那抹异世魂。 但是余烬能感应到,那天也不远了。 …… 宁昭不相信余烬,在宁昭看来,余烬的说辞有太多的漏洞。 恒王停战让宁昭有了喘息的时间,能够停下来想想应该怎么办。 也是那天夜里,营帐内的宁昭梦到了疫病天灾的第二世,余烬过往的经历犹如一块块碎片从他眼前飞驰而过。宁昭梦到游湖的小舟、看见从中跃下的甄蓉儿…… “王妃!” 宁昭从睡梦中惊坐起,他睁大眼睛、浑身冰凉颤抖,额头满是大汗。 疯子…… 余烬就是个疯子! 睡梦中,宁昭感同身受,体会到绝望;惊醒后,宁昭只觉恐怖胆寒,恨不得立刻带甄蓉儿逃走。 那个疯子,他竟然囚禁甄蓉儿,他竟然想杀尽天下人…… 宁昭终于相信,余烬所为都是为了救甄蓉儿。 可他也意识到,余烬就是个疯子,与虎谋皮、终会被虎吞噬。 一想到甄蓉儿的生命跟这样的人绑在一起,宁昭就后怕惊惧不已。 宁昭没来得及收拾,仓促换了身夜行衣,骑快马逃营,回远安城要带走甄蓉儿。 宁昭在睡梦中看到一些片段,远安城就那么大,他有了猜测,没花多少时间就搜寻到了甄蓉儿。 …… 甄蓉儿从睡梦中被吵醒,她睁眼看见来人一身夜行衣,下意识以为是余烬。 甄蓉儿坐起身,揉着眼迷糊道:“王爷?” 宁昭不知甄蓉儿唤的不是自己,他已经许久没见到甄蓉儿,激动之余俯下身抱住了她。 “终于找到你了。”宁昭要带甄蓉儿走,远离这个是非之地,离余烬远远的。宁昭不敢耽搁,他从屏风架上取下裘衣,披拢在甄蓉儿身上,与她道:“快,我们快走。” 甄蓉儿初醒有些犯糊涂,任宁昭摆布,一时没能回过神来。 待两人走出屋子,一丝凉风打在甄蓉儿身上,甄蓉儿才停下脚步,困惑地唤道:“王爷?” 此王爷非彼王爷,甄蓉儿意识到不对。 宁昭很是焦急,牵着甄蓉儿回身道:“来不及了,一会被人发现……” “王爷要将臣女带到何处?”甄蓉儿收拢身上裘衣,表情淡漠了几分。 宁昭意识到甄蓉儿的疏离,略有些发愣,随后才小心翼翼道:“王妃……” “臣女与王爷已然和离。”甄蓉儿提醒宁昭。 宁昭当然知道,只是他面对着甄蓉儿,忽然不知该怎么唤她。他不想学余烬,不想跟余烬一样的喊。“我、我来带你走。这里很危险……” 甄蓉儿摇头道:“臣女答应了别人,要留在此处等他。” “是余烬对吗!”宁昭忽然狠厉道。 如果宁昭还没意识到甄蓉儿先前将他错认,他就是真傻了。宁昭一想到甄蓉儿跟余烬亲近,妒火就发疯地往外蹿烧。 余烬竟然这么得甄蓉儿信任,他可以闯入甄蓉儿的房间,看她睡颜、在她床边拥抱她、牵着她的手将她带走。 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两人究竟有多亲密? 宁昭光想想都酸苦不已。 甄蓉儿也不否认,她道:“臣女答应了他。” “你知道现在外面发生了什么吗?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吗!你答应他,你知道他的来历吗,你就答应他!”宁昭哪里还顾得上逃跑隐藏,质问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大。 可即便他再激动,甄蓉儿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可能没有完全知道……”甄蓉儿也没有自信,觉得听过那些故事,就完全认识了余烬。她道:“但是我许诺了他。” 宁昭红了眼眶,感觉有把钝刀在心中反复划割着。 甄蓉儿信任余烬,他们才分开多久,甄蓉儿就把心交给了另一个人。 三年的夫妻情谊,只有他念念不忘,像只飞蛾般扑向她,不管不顾连谋反这样的事都做了。 输给刘崇文,宁昭还可以说服自己输在先来后到。 可输给余烬……宁昭无法接受他输给另一个自己。 “为什么?”余烬有什么好吗?余烬有他爱她吗? 那就是一个疯子,真正跟她同床共枕、相处多年的是自己啊。 “我信他。”甄蓉儿道。 “那我呢?”宁昭紧接着反问。“你信不信我?” 宁昭没有希望甄蓉儿回答,他害怕答案,所以根本不准备听。 宁昭道:“你知道余烬害你死过多少次吗?我不懂什么异世魂和天道,但我知道,他就是一个疯子。他为了赢,能杀掉所有人。他双手沾满鲜血,他还曾、他还曾经害死你,逼得你自尽……” 宁昭企图从甄蓉儿眼中看到一丝恐惧,但除了略微的讶异,甄蓉儿终究没有如宁昭所愿。 你就这么信任他? 你爱他吗? 你就那么爱他? 宁昭抓住甄蓉儿的手腕,语气有些强硬和偏执。宁昭道:“跟我走,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 “王爷。”甄蓉儿脚步很沉,不愿意迈开步子跟宁昭走。 宁昭也发现,他将甄蓉儿拽得太紧,弄红了她的手腕。 还说不让任何人伤她,他自己就伤了她。 宁昭伤心失落,他忍着打击呢喃道:“你喜欢他。” 与他成亲三年的王妃喜欢上了别人,他输得很委屈,那个人甚至不是刘崇文,就是他自己。 “他比我好吗?” 他怎么可能比我好! 宁昭在心中呐喊着。 甄蓉儿知道宁昭误会了,她还没来得及理清宁昭为什么会在这,就被他突如其来的‘喜欢’说法给砸晕。 对了,她险些忘记,和离离开前宁昭说喜欢她。 喜欢是什么?疏离着相处多年的人,怎么会忽然有那么强烈的情感? 甄蓉儿理解不了宁昭的失落和痛苦,她还不懂什么是喜欢,她还没能彻底体会这样的感情。她凭感觉,更亲近带着‘故事’、与她契合的余烬,而不是同病相怜、曾心生怜悯的宁昭。 “王爷,您不该在这里。”甄蓉儿没有直接回答宁昭,只想着让他离开。 她没有义务回应宁昭的感情,不想彼此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这在宁昭看来,就是甄蓉儿的默认。 她喜欢余烬。 甄蓉儿被余烬夺走了,他失去了自己的王妃。 没有什么未来,和离之后一切就结束了。三年,抵不过余烬短短的几月。那么的冷漠,那么的决绝。只有他困在过去,痛苦回忆,甄蓉儿早就走了出来,或者她从未迷失过。 有那么一瞬间,宁昭忽然理解共通了余烬的做法。 他此刻也念头浮动,想要把甄蓉儿抓起来,想要把她牢牢困锁在自己身边。只需要一些时间,他一定有方法能让她回心转意……他完全可以朝夕相处、一点点软化甄蓉儿。 何必管她心里有没有他。 喜欢的人当然要看牢抓紧,难道还要将她避让给别人吗? “王爷?王爷!”甄蓉儿见宁昭失神,加大声音呼唤他。 宁昭回过神来,慌乱地松开甄蓉儿的手。 他疯了吗?他竟然想那么待甄蓉儿。 宁昭逃了,头也不回仓促奔向黑暗。 他不敢停,他怕自己后悔,会做出什么伤害甄蓉儿的事来。 被留在原地的甄蓉儿还很困惑,她收紧身上的裘衣,思索着宁昭出现在此处的原因。 这里距离京城甚远,宁昭是个在京的王爷,怎么会独身来此? 而且听宁昭刚才的话,他似乎很了解余烬,至少比光听‘故事’的她还要了解。 甄蓉儿站在门外没有动,她思索着宁昭话里的真假,琢磨着现在的情况。 余烬出现在甄蓉儿身后,他捂紧甄蓉儿身上的裘衣,将她半揽在怀中。甄蓉儿还是更熟悉习惯余烬,同样的动作让宁昭来做,甄蓉儿一定会避开。 甄蓉儿到底没问余烬现在的情况,她默认两人相互了解,也已经向余烬宣告过自己的想法,正如她所说的,她正无条件地信任着他。 余烬也发现了甄蓉儿的选择,他的努力其实很有意义,哪怕只有两年,也是值得的。 余烬自从知道自己在甄蓉儿心中、与宁昭并无不同后,余烬已经许久没有真心露出笑容。他这些日子过得都很勉强,还深怕被甄蓉儿发现,影响到她心情。 余烬朝甄蓉儿露出笑容,月光下明亮的双眸里盛满甄蓉儿的影子,表情又几分孩子气。 她没有发现,哪怕她觉得他们是一个人,待他却更特殊、更亲近些。 余烬的心变得很柔软。 他才是那个有足够时间、能够朝夕相处,让甄蓉儿喜欢上的人。 余烬望着甄蓉儿,猛然间有些耳鸣,眼前的景象也开始颠倒模糊,余烬抓住甄蓉儿的肩膀,甩头企图让自己清醒些。 “王爷?”甄蓉儿意识到余烬情况不对,出手扶住他。 他要倒了。 余烬发现自己站不稳,他连忙抓开甄蓉儿的手,不敢让甄蓉儿扶。 余烬往一侧直直倒下。 “王爷!”甄蓉儿惊呼着,俯身跪地,急忙推动他。 “王爷、来人!快来人!” 别怕…… 余烬想要安慰甄蓉儿,话没办法说出口,不受控地沉沉睡下。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94章 余烬能感觉到时间在身体里流逝, 他仿佛被人抽走力量,不受控地变得虚弱起来。 从尾随系统领悟世界规则时,余烬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他一直忽略的就是这个吧?总是会想起来, 又总受限地记不起。天道不让他反抗,他需要花很多时间才能消化理解这些事。他像把钝刀, 模糊知道自己的目标, 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应该怎么做,他只能重复着砍磨的动作, 对着一件事, 竭尽全力去思考。 而他太恐惧会失败, 他将全部精力都投注在甄芙儿的事上,时刻戒备、生怕遗漏和功亏一篑。他知道自己身体哪里有问题, 却完全抽不出时间去想。 他的身体衰败得太快,连力量流逝都没有注意到。 距离宁昭接收第一世的记忆才多久? 今夜, 宁昭就跑到甄蓉儿面前, 将他隐藏的丑陋过往剖撕开…… 余烬没敢将过往全盘告知给甄蓉儿,他曾企图杀尽天下人,他是从地狱归来的恶鬼,他双手沾满鲜血、可悲的是她也在其中。 那个湖是余烬的禁忌,无论将它填平再多次,也无法抹消他曾亲手逼死甄蓉儿的事实。 宁昭将它告诉给了甄蓉儿,连余烬都没料到的是,甄蓉儿会不追问他。 他们可以幸福的。 他已经想到办法驱赶甄芙儿, 他的计划已经看见曙光。甄蓉儿不喜欢他, 但仍旧愿意特殊待他, 他已经等待了那么久, 一辈子再怎么也不会很长, 稍稍努力就能走到尽头。 余烬求的从来不是永生永世,他只是想让甄蓉儿活下来,和她相迎白头到老的那一天。甄蓉儿死的时候才二十五岁,人生那么丰富多彩,甄蓉儿却什么都没经历过。 她仿佛从一个小院子到另一个小院子,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就香消玉殒。 她还没有陪他去钓鱼,没有真正养上猫,没有当过母亲,没有体验过儿孙绕膝,也没有从他这里成为幸福的妻子…… 本来想把那些都给她的,结果他又搞砸了,将事情办得一塌糊涂。 也许,他真的很无能,寻常百姓都能为自己妻子办到的事,他却重复无数次都没能为她办到。 余烬感觉到了疲倦,这是他重生无数次,都没敢松懈产生的情绪。 原来他不是不会累,原来他不是不会停…… 他不是无所不能的,总有一天,他会被击垮。他之前的坚持,只是因为那天还没到来。 余烬睁开眼,看见趴在床沿睡下的甄蓉儿。 余烬抬手抚摸甄蓉儿的额发,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想将她抱上来。 夜里太冷了。 余烬将甄蓉儿抱起,甄蓉儿迷糊间睁开眼,发现是余烬,喊唤‘王爷’后,就随他抱上床。 “您身体怎么样?没事了吗?”甄蓉儿被捂盖在被窝中,困倦地询问余烬道。 大夫给余烬看过,余烬身上并无伤处,却昏睡着怎么都唤不醒。甄蓉儿有些担心。 他有事吗? 余烬不停地想着这个问题,直到间隔太久,甄蓉儿甚至困惑怀疑余烬有没有听清她的问话。甄蓉儿准备再问一次,余烬终于想到了答案。 “我没事,不要担心。” 余烬平静的外表下,是紧张无措的一颗心。他也意识到,这次醒来,已经不是天道限制,连一些寻常基本的问题,他也反应不过来了。 很简单的问题,他为什么会想不出怎么回答呢? 答案明明就在他心里才对。 余烬有些不对劲。 甄蓉儿担心地抓住他的手。这是甄蓉儿为数不多、主动亲近余烬的时候,她怕他逃了,像宁昭那样头也不回。 但是余烬意识不到自己应该开心,他只是愣愣地看着甄蓉儿的手,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他像个垂垂老朽,记不清事、不懂反应,连想的什么转眼都忘了。 对了。 他想靠她近一些。 “我今晚能睡这吗?”他明明想留宿,结果把甄蓉儿安置上床,捂得严严实实,才想起来问她。 余烬穿着单薄的里衣,不安地跪在床上,眸光有些无措和茫然。 对于自己变迟钝这件事,余烬还没有想到该怎么跟甄蓉儿表述。 他得一件事、一件事地来。太多太复杂,一下子他弄不懂。 余烬的变化在甄蓉儿看来其实很明显,她有些担心他的情况,犹豫些许,答应了。 余烬得到答案反应得也很慢,他明显地楞了一下,才慢慢掀开被子,直挺挺躺在外侧。 “王爷……”甄蓉儿担忧地看他。 余烬还在想着该怎么解释,是不是要隐瞒掩饰这一切,在他还没能想到答案的时候,他的异样已经被甄蓉儿捕捉到了。 甄蓉儿抬手摸余烬的额头,担心他是不是起了烧。 而余烬,本就不够用的脑子,一时变得吵闹起来,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 专心,他得专心些。只想着一件事就好,不能急、他必须慢慢来。 甄蓉儿爬坐起,担忧地看着余烬。 没有烧,可是为什么余烬,却像是傻了一样? “我去找大夫……”甄蓉儿爬着想起身,等她脚都穿上鞋,余烬才反应过来抓住她。 瞒不了,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比在停滞时间时好不了多少,他本来就是一个疯子,现在脑子也开始停滞,连思考都不会了。 余烬鼻尖微红,眸子受伤又可怜,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可悲。 “蓉儿,我的脑子不转了。” 他需要慢一点,他记得她说找大夫的事,可是他现在只想好了身体的问题。 余烬抱住甄蓉儿,耍赖般紧贴着她,情绪比语言更晚到来。 余烬道:“你别害怕,我没事,只是想事情慢了一点。” 余烬此刻才感觉到悲伤,他痛苦地抱紧甄蓉儿,不理解此刻的自己究竟是否还有存在的意义。如此落魄不堪,竟然暴露在心爱之人的面前。 “我没有时间了。”余烬道。 “不用请大夫,没有用。你等等我,等我想好了,就能告诉你……” …… 余烬得感谢甄蓉儿是个温柔又有耐心的人,她给了余烬足够多的时间。 可尽管如此,余烬也只是在重复着‘没有时间’‘不要害怕’‘等等我’……余烬自己也很乱,以往、时间静止的时候,只有他在思考。而现在,所有人都在前进,唯独他没有迈步子。 仿佛一种惩罚。 他偷来太多太多的时间,被提取代价的时候,也不及准备和反应。 余烬其实很紧张,他担心甄蓉儿会害怕、会把他当怪物嫌弃。他不是没有这样的心情,他只是、得花些时间才能反应过来。 不久前,他还因为甄蓉儿的‘偏袒’重获了些许自信,他朝甄蓉儿笑,带着希望和庆幸。 而今,他连之前发生了什么,都需要花时间去想了。 仿佛只在瞬息间,他眼看就要抓住幸福,却想不起来幸福是什么。 “我想不起来了。”余烬抱着甄蓉儿,埋首在她颈肩落泪。“蓉儿,我想不起来了。” 他想要她回被窝里,他担心她坐着会冷,可是他回答完大夫的事,就想不起来了。 …… 余烬从始至终都很强大,不是他不会软弱,是世事驱使着他,不允许他软弱。 如果是别人,发现自己异样的那一刻,或许已经疯了。可是余烬没有,他还是很努力、很努力地思考着。 为了让自己不要显得太有‘毛病’,余烬给自己预设问题,提前思考着一个个答案,然后反复回忆,不给自己机会忘掉。 甄蓉儿陪了余烬一整晚,后来,都是余烬在说,甄蓉儿再没提问过。 她知道余烬答不上来了。 他只是突然昏迷了一会,反应就变得迟缓、记忆就不再清晰,思维混沌开始糊涂了。 余烬还在努力,他越尽力、越挣扎,就越显得脆弱和可怜。甄蓉儿倾听着,不知不觉眼里凝聚出水雾。她没有让余烬发现,因为他还在很努力地解释现在的情况,如果让他发现她的异样、大抵又需要反应一会…… 甄蓉儿心有些沉甸甸的,像是堵着点什么,压抑得她呼吸都重了几分。 “我以为还有时间。”余烬道。 他以为会有这辈子。 “我早就有点慢,我没有发现。” 领悟世界规则消耗影响他的思维和理解,他的生命正在流失,可直到被抽光血才意识到。 “我待你不够好。” 他还没有来得及待她好,他只想着救她性命,只想着解决甄芙儿,都没有顾及到她。 “我没有再一次了。” 他一直在为甄蓉儿的终点而努力,而这次,他也走到了自己生命的终点。 “我还有很多事没做。” 不甘心,好不甘心。时间为什么不再宽裕一些,时间为什么不给他一点点准备。他后悔了,原来光马不停蹄地奔跑还不够,每瞬息他都必须去珍惜。 他已经够努力,从不敢松懈,但即便如此,时间还是惩罚了他。 “我们去游湖好不好,我想送给你一个礼物。” 夜里漫长的寂静,甄蓉儿困极了不敢睡,因为她知道余烬一定还在竭力地思考,她怕自己错过。和那次听‘故事’时犯困不同,同样是身体上的疲倦,尊重做不到的事,心却扛了过来。 她最终等来了余烬的请求,她怎么忍心拒绝他。 “好。”甄蓉儿答应道。 …… 他们没有等到第二天,余烬得到答案,缓缓就明白自己是真的没时间了。 甄蓉儿从余烬的态度中意识到这一点,也或许、甄蓉儿潜意识里就知道,如果能够慢慢来,余烬舍不得让她在夜里出门。 余烬所做的都没有白费,他的感情很好地传达给了甄蓉儿,甄蓉儿没有意识到这潜移默化的影响。她和余烬‘认识相处’的时间太短了,他们没有一个正常的开始,错失了走近对方的机会。 他们需要时间,而这恰恰是他们现在所没有的。 …… 只是府邸里一个人工挖造的小湖景,旁边是亭台廊道,顶上是木桥,比余烬带甄蓉儿看过的差远了。 余烬花了点时间,才理清应该怎么吩咐命人安排这件事。 他牵着甄蓉儿的手,站在屋内思考了很久,才将暗卫唤进门。他伪装得很好,像个正常人,完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直到余烬思考妥当,他才将甄蓉儿带上船。 他得确保万无一失,他怕自己安排得哪里有遗漏,会影响甄蓉儿安危。即便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时间了,他还是将它消耗在了这上面。 甄蓉儿和余烬坐上船,余烬划着桨,动作有模有样,丝毫不像以前那样笨拙。 临时找来的小舟,甄蓉儿和余烬连并排坐着都办不到,他们在寒夜中相互对坐,借着廊道上的灯笼微光,相互凝望着对方。 “不要这样,我本来就活得够久了。” 余烬将船划到湖中心,用手笨拙地抚摸甄蓉儿的脸颊。 甄蓉儿心里确实难受,但她不理解,余烬为什么会对她做出抚摸擦拭的动作,她明明都没有哭。 甄蓉儿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像极个受委屈憋忍着的孩子。余烬了解她,她小时候忍不过半刻钟,就得偷躲起来掉泪花了。 “我以前……”等到感应自己要消失的一刻,余烬才敢动心跟甄蓉儿说说那些不堪的过往。 他第一世待她不好,他说养猫不要孩子; 他知道她没回信,却没派人去看她,只想着等她来低头; 他如果不是只会打蛮仗,多些心眼,京城的事瞒不过他; 他是为了甄芙儿赶去那座城的,他太愚蠢地信任着太子,以至于完全没想到她的处境; 他不够好,不够关心她,连枕边人被皇后威胁多年都没注意到; 他不止慢了一步,他晚了太多,等她被收殓入棺才赶到她身边; 宁昭说得对,他确实曾将她逼得自尽,但凡那天他松了口,她也不会跳下去; 游湖那天是她的生辰日,他给她准备了一室的萤火虫,他到林子里亲手抓的,捂了一天,回去晚只怕都病恹恹没精神了。 她没有看到。 他想补给她。 “我不好。”但是他可能没有时间,把过去的事一件件说出口了。 余烬伸手捂住甄蓉儿的眼睛,他的手有点凉、还有些微微发抖。 “我一会走了,你别害怕。”他不该在甄蓉儿面前的,可是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待在她身边。 余烬倾身合眼,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甄蓉儿唇上。 他眼睁睁地宁昭和甄蓉儿亲近,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怕她生气,一直没敢。临了到这个时候,他才忍着扑通扑通紧张的心跳,斗胆冒犯一回自己的妻子。 “我不是他。”余烬仍旧介怀着甄蓉儿将宁昭和自己当做一个人,他不甘心地宣告着。 余烬感觉到身体的消散,甄蓉儿身后,被放出的系统还以猫的形态、迷糊地顾盼着四周。 余烬一手捂着甄蓉儿的眼睛,一手将一个白色的小光源轻轻推向系统。 余烬的身体在系统的震惊下逐渐瓦解,随风升空。 他到底不是个好人。 明知道自己将死去,还是没舍得将甄蓉儿放开,把她让给任何人——哪怕是另一个自己。 ‘带她走吧。’余烬用唇语无声地跟系统交代着。 余烬身体消散时,空中飘散着点点微光。他的生命如火般炽热,升腾的光点像极未燃尽的余火。可他却用最后的力量,硬生生将它变成了荧光。 “你以前没收到的生辰礼物,蓉儿、好不好看?” 他抓到时偷偷在屋子里放了一回,觉得好看极了。 余烬的手在甄蓉儿眼前消散。 甄蓉儿睁开眼睛,前方没有了余烬的身影。 点点荧光飘散在空中,光点倒映在湖面上,犹如星辰一般…… 一声猫叫唤回了甄蓉儿的神志,甄蓉儿捂着心口,鼻尖冷抽着,喉咙有点微酸。 她回身发现系统的存在,将它抱入怀中。“他不是说你在王府跑了……” 甄蓉儿话音越说越哽咽,她抱膝蜷缩着身子,埋头在膝间,眼角有泪珠划落。 …… 余烬离开得太匆忙,他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做,没来得及安排。 他不放心宁昭,不相信三皇子,也担心天道,最终,他将甄蓉儿托付给了系统。 系统拿到甄蓉儿灵魂那一刻整个统是懵的。 什么情况? 搜寻不到的灵魂碎片竟然被余烬藏在身上? 等等,余烬刚刚把碎片还它了? 大佬!它错怪他了!它还以为他要把统拆开研究、碎尸万段,提前报废呢! 误会,全是误会!它错怪渣男了,他只是渣、还没有灭绝人性。砍两刀是可以被允许痛快死去的啊! 系统一副猫猫害怕的表情,努力往甄蓉儿怀里拱。 宿主,等我恢复恢复,我们就可以走了啊! 总算可以离开这崩溃可怕的世界,外面的规则破裂,世界的能量波都彻底混乱了呢…… 啊?能量波…… 猫猫凌乱。 系统整个猫身都僵硬住了,代码运行刷刷溜了好几页。 余烬做了什么啊! 系统努力从甄蓉儿怀中冒出头来,它急忙观测四周,刚还因为天上掉馅饼乐得没边的系统,下一瞬猫毛都炸了。 原本这个世界被列为高危,最多就是设级待处理。可是现在这个世界要崩溃覆灭了啊!闹成这样,一定会引起主世界的注意,等主世界安排调查员下来,它这个在逃系统、又带着违规碎片,岂不是分分钟要被主脑请去喝茶! 不,是分分钟被主脑带去销毁啊喂…… 为什么?它不过是被迫停机了一会,世界怎么就被玩坏了! 在系统认知里,主世界运行规则下,每个小世界都有运转的核心点。 小世界在达成自由运转条件前,被挑选的男女主角会以故事核心的形态出现、把小世界的运行基础打出来。在男女主故事结束后,小世界会以此为逻辑,开启自由运转,一个新世界便就此诞生。 也因此,‘核心点’成为小世界运行的重要条件,它的不稳定特性使得与‘核心点’接触、产生关联的人物,随时都有觉醒的可能性。 人物的‘觉醒’程度,会不同程度影响故事走向,破坏小世界未来的运转。 所以,为了维护小世界,系统出现了。它们绑定各世界的优秀宿主,以任务的方式引导宿主完成‘核心点’维护,把属于男女主的故事点踩完,并在大结局后标记抹消影响人物,清理核心点异常。 余烬出现的时候,系统将他当做觉醒并在时间波动下产生的Bug。反正主世界最近总崩,出现点违背规则,抵抗天道的觉醒者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 可是如果这个Bug带动全核心点的人物,就过分了啊! 按照眼下能量波动的程度,这个世界会有多少觉醒者,有多人对天道规则产生了质疑。这个古言世界,被动摇了根基,它要崩啊! 系统仿佛已经穿越时间,看到核心点未来不断崩塌的场景。 事情被闹大了! 原本余烬这个Bug主脑并没有发现,可现在小世界开始坍塌,主脑一定会察觉。 它会被发现、会上规则法庭、会被关入黑暗监狱,最终判处极刑…… 往后出厂的新系统,都会录入它的编号,被告知曾经有这样一个罪大恶极的系统,它毁灭了一个世界! 系统发现自己的猫四肢都在发软,全凭本能趴在甄蓉儿身上。 大佬,你不过是想杀只鸡,用得着毁灭星球吗? 早说你这么疯,我就举前肢摇尾巴,为你把甄芙儿标记好了啊! 大佬,你以为把事情闹大就会有人来抓走甄芙儿吗?是,确实是这样,但是你没有发现,宿主也不是这里的人啊! 不,也或许他发现了,要不然他为什么要把灵魂碎片还给它? 这就是大佬吗?难道他以为瞒得过它,就能瞒得过主脑,可以将宿主的灵魂碎片藏一辈子?能藏吗!额……以余烬的疯态,说不定还真能。 系统此刻后悔不已,它没想到余烬能参悟世界规则,还以为有宁昭在,余烬迟早会消失,万无一失来着…… 早知道它就乖乖跟余烬合作。合作了它最多上主脑法庭、大不了就恢复出厂设置整改,不至于被规则法庭招手,让黑暗监狱的大门为它敞开。 它想逃,恨不得猫也有翅膀,能立刻飞走。 可是它刚拿到宿主的灵魂碎片,还需要抽取本体离开,它被余烬强制停机,一时半会根本调动不了力量。 余烬,你要害死统了! …… 系统开始在甄蓉儿身边躺平摆烂,反正情况没有最糟、只有更糟,它已经看透了。 呵,原来余烬突破了天道规则,将古言世界的认知引向了穿越玄幻; 呵,原来现在女主光环已经被破坏,全天下都知道女主是假的,把她当祸害; 呵,你能相信古言‘青梅竹马’‘情有独钟’‘天作之合’‘甜文’标签下的男主不爱女主,甚至想让她死吗? 要不是没有这个世界的原著,系统一定会喊上一句:一切不可能,尽在《XXXX》世界。 摔! 系统焦躁不已,越想越气,明明是只优雅的小白猫,却开始像二哈一样仇恨拆家了。 …… 甄蓉儿茫然坐在床沿,不知不觉、窗外天已经亮了。 昨夜种种像是一场梦,梦醒后天下间少了一个人。甄蓉儿眸光涣散,视线看似落在活力拆家的系统身上,实则又没有看它。 宁昭赶回来时,就发现了这样失魂落魄的甄蓉儿。 作者有话说: 胖妈最近满脑子都是‘质子将军X异国公主’,下个故事开这个啊。 嘿嘿嘿,女鹅的性格设定会不一样哦,胖妈已经激动得摩拳擦掌了。 预告一下大概就是: 男主:我有一把剑,由异国公主、青梅竹马的亡魂所锻造。我正在寻找为剑开锋的方法,而异国公主亡魂中残留的偏执,正影响着我。 女主:我是她,又不是她,我是她的偏执,我是她的邪恶。我的国亡了,我才不会为我的仇人开锋,我要让那个叛徒带我饮尽仇人的鲜血,我要亲手折磨死他。 胖妈:嘿嘿嘿~斯哈(口水擦一擦) 第95章 宁昭在消化暗卫带给他的消息。余烬让他看顾好甄蓉儿, 这是件很离奇诡异的事。 近来的梦境,宁昭对余烬有了一定的了解。余烬是绝不可能将甄蓉儿托付给任何人的。设身处地的代入自己,换作是宁昭, 他也不会把甄蓉儿交给别人。宁昭尝到了退让的滋味,他和离放甄蓉儿奔赴‘刘崇文’, 结果却莫名其妙输给了另一个自己。 甄蓉儿喜欢余烬, 他还没来得及接受这个事实。 看着甄蓉儿为余烬失魂,对宁昭来说格外的残忍。如果他没有‘感同身受’地经历那些梦境, 或许还能退缩逃跑……他看见了那些‘悲剧’, 只要想到他的甄蓉儿也可能落得那样的下场, 感情就驱使着、不允许他软弱。 所以他只能站在这里了,明知甄蓉儿喜欢另一个人, 在为另一个人难过,他也只能走上前, 守在她的身边, 连片刻的逃避都不敢。 宁昭垂下眸,终究到了甄蓉儿面前。 他在她身前半蹲下,抓着她冰凉的手,担忧地凝望她。宁昭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唤询着甄蓉儿,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宁昭不该走过来的。 余烬也总喜欢这样半蹲半跪,小心翼翼仰望着甄蓉儿。宁昭与余烬一模一样的脸庞,勾起甄蓉儿对余烬的记忆。 甄蓉儿将眸光落在宁昭脸上,她不理解余烬为什么坚持自己和宁昭不是同一个人。甄蓉儿分不出来, 明明就是一样的。 甄蓉儿在仔细分辨, 企图能在看着宁昭时, 不再想起余烬。 太难了, 怎么会有人对着相同的脸, 分出两个人来呢? 甄蓉儿觉得不可置信,宁昭竟然没把她和甄芙儿弄混。他怎么办到的,和她相处的时候,都不会想起姐姐的吗? 为什么她做不到?她看着宁昭,满脑子已经全是余烬了。 甄蓉儿缩回手、避开宁昭的视线,她开始无法直视他。以往她将他们当做同一个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同,现在她发现自己心虚了。 没能将他们分开,她觉得很对不起。 宁昭注意到甄蓉儿的动作,笑容变得很是牵强,苦涩带笑地又询问了她一声,道:“怎么了?没关系,都可以跟我说……” 甄蓉儿摇头,她的心也很复杂。 余烬在她眼前消失了,她的身边忽然少了一个人,那个人跟别人都不一样,他带着两个人的故事,他们很默契,她全身心信任对方,像知己、像老友,又像别的什么人…… 如此紧密亲近的一个人,她还在难过他的离开,结果有个跟他近乎相同的人出现,同样的容貌、语气、小动作……她看着对方,就好像在看着离开的那个人,没办法剔除情感上的寄托。 所以,她挪移了视线…… 甄蓉儿无意识地抬手交互在身前,是个自我保护和抵触的动作。 她对宁昭有愧,宁昭从未拿她代替姐姐,可她却忍不住将他当做余烬。 甄蓉儿思绪很乱,她整理着措辞道:“王爷……” “嗯?”宁昭等待倾听着甄蓉儿的话,不敢太急,怕吓着她。 甄蓉儿犹豫要不要把想法告诉给宁昭。余烬不喜欢被当做宁昭,宁昭应该也是同样的情况。她何必说出来令人难过呢?总归,她和宁昭已经和离,她并不打算跟他有交集。 甄蓉儿短暂地将目光落在宁昭身上,道:“臣女准备收拾东西回椎城,不知何时动身比较方便?” 甄蓉儿想回家了。 她答应余烬留在这里,可现在余烬走了,没有对她提要求,也没有留下什么话……她没办法面对宁昭,也不想再跟朝廷皇室有什么纠缠,不给人添麻烦地离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你要走?”宁昭既激动又困惑。 他昨晚就想带甄蓉儿走的,只是甄蓉儿拒绝了他。 宁昭的兴奋消散得很快,他稍思考就能意识到,现在的情况跟昨晚不同。 原本宁昭带走甄蓉儿,是不想余烬那个疯子跟甄蓉儿多纠缠,害怕余烬伤害到甄蓉儿,想要保护她。 可是以他对余烬的了解,余烬将甄蓉儿‘托付’于人,只怕余烬的情况已经非常不妙,完全无法保护照看甄蓉儿了。现在余烬需要担忧的甄蓉儿安危问题,落在了宁昭身上。 如果余烬是对的呢? 甄芙儿会影响伤害到甄蓉儿。 余烬历经那么多世,做这一切不可能毫无理由。他当然可以答应甄蓉儿,将她带回椎城……他可以去求父皇,可以请罪放弃身份当个普通百姓,但他真的能得到、想象中与甄蓉儿简单安定的一辈子吗? 他现在能想到的每个选择,大同小异都被余烬尝试过,余烬错到了今天,而他真的敢拿甄蓉儿的安危去赌吗? 宁昭恐惧了。 “现在、可能不行。”宁昭想要甄蓉儿留下。 太子曾经毒杀甄蓉儿,皇后也派人到椎城企图暗杀……宁昭不信任皇帝,余烬的失败在不断提醒他,此刻百般允诺的父皇有多虚伪可怕。 宁昭不得不承认,他先前太过鲁莽和想当然,险些就将甄蓉儿置入了险境。远安虽然才停战,但这里比椎城安全。在这里,三皇子还有要利用他的地方,他手上也有兵马差遣,这才是甄蓉儿安全的保障。 他不能轻信别人、也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余烬的经历就是这么告诉他的。 宁昭本来感情上就已经输给了余烬,现在还不得不承认,自己能力也远不如对方。 宁昭很受打击,十分沮丧。 “那、什么时候……”甄蓉儿垂着眸子,犹豫询问道。 什么时候?余烬没有告诉他。 宁昭无法回答甄蓉儿。他意识到,自己走到这一步,从不是他的能耐。他是被余烬摆在这里的,从始至终只是个傀儡。他没有任何建树,没有发挥任何作用。如果不是余烬与他性命一体,余烬完全可以易容另一个‘肃王’来替代他。 “很快。”宁昭有些焦虑着急道。 宁昭将甄蓉儿垂落的丝发别在耳后,努力安慰她道:“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甄蓉儿有意拒绝,她道:“王爷……臣女其实、并不需要坐等保护。” 她已经不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可以为自己的性命负责。她有处理问题的能力,能够理解和决断世事。她会在这里,不是因为她害怕,她只是相信余烬,信任他、愿意听从他安排。 甄蓉儿确实是读女戒、习三从四德,从闺阁里娇养出来的姑娘。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柔弱需要被保护。 她是能在皇后威胁时,比自己外祖父还果断,敢于主动与未婚夫婿退婚明言的人; 她十七岁就能镇定地跪在皇帝面前,明知欺君也敢把皇后安排的谎话编出来,面对质疑不卑不亢、不露破绽; 皇后刁难她三年,宁昭不喜她三年,她保持一颗通透的心,周旋在复杂的局势中。多年来,她仍旧是京城女眷口中的表率,完美的王妃; 甄蓉儿并不脆弱。 这一点余烬原本是清楚的。只是以往余烬受天道限制,没办法将事情说给甄蓉儿听,后来余烬习惯一个人处理这些事,也害怕自己所为不被甄蓉儿认可,兜兜转转、最后也没敢求甄蓉儿与他携手努力。 宁昭却是不懂,他从余烬那里‘看’到太多有关甄蓉儿的悲惨结局,他只想保护她、他完全不懂她。 “我知道。”宁昭没有把甄蓉儿的话听进心去,他道:“只是现在真的不行,外面还很乱。之前是我没考虑妥当,等问题解决好、一切安全了,我亲自送你回去,好不好……” 甄蓉儿并不擅长跟宁昭沟通,他们连当夫妻都是疏离的陌生人,更何况现在这上下尴尬的关系、复杂的情感。 只有余烬是懂她的,望着宁昭和余烬相同的脸,甄蓉儿一颗心反复煎熬着。 她不想骗宁昭。 甄蓉儿抬头望着宁昭,道:“王爷,我不能留在这。我见着您,总会想起他……” 甄蓉儿后面还有很多话,比如至少告诉她现在外面发生了什么、家人是否安康…… 可是宁昭讶异愣神的模样,将甄蓉儿的话堵了回去。宁昭起身慌促地后退了两步,他对甄蓉儿满是不理解。 “看见我、想起……”宁昭太熟悉这个说法,多少人也是这么看待他对甄蓉儿的。他只觉得那些人荒谬,仅仅是长相相同而已,怎么可能会认错辨不出来。 睹人思人、替身而已。 甄蓉儿怎么敢、她怎么能这么待他。 “甄蓉儿……”每当宁昭以为他已经足够难过的时候,甄蓉儿总有办法再往他心里扎上一刀。“你真是……” 你真是疯了,你连跟自己同床共枕三年的相公都分不清吗?你眼里心里就都只有余烬吗?我才是你的夫君,余烬说的那些故事都是假的,他的经历里没有一件事是跟你一起做的。你可以把余烬当做我,却怎么可以将我认作余烬? 宁昭伤心得想要呐喊,直到今天,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输给了余烬。 他比余烬更爱她,她想要走,他忍痛放手。为了她,他像个疯子一样挟持一国太子妃,跑到这偏僻的远安来谋反,他为甄蓉儿放弃了全部,甄蓉儿可以不喜欢他,但为什么连辨别他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到? 她是真的认不清他吗?她只是更偏袒、更喜欢余烬。 “我输他什么了?”宁昭觉得全天下都在跟他作对,老天爷看不惯他好。 谁会经历他这样的事,自己心爱的女人、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另一个自己抢走了。 宁昭不舍得对甄蓉儿说重话,可心痛正不断挑战着他的理智。他无处发泄,特别想大声质问甄蓉儿。 为什么啊! 我有那么差劲吗? 我有那么令人厌憎吗? 宁昭红了眼眶,原来,甄蓉儿不在乎被当做替身,是因为真的不喜欢他。但凡有一点喜欢,都容忍忍耐不了这种事。 “王爷,我们已经和离……”甄蓉儿因为宁昭略微有些烦躁,宁昭的喜欢,已经对她形成负担,她希望他清醒些,不要再陷进去。“臣女分辨不出您和余烬,自知犯错认罚。臣女知道这对您来说是个耻辱,对余烬而言亦不公平,您放臣女离开吧,臣女只想回家。” “是在乎我的耻辱,还是在乎不公平于余烬。”宁昭终究扬了声,他钻进死胡同,什么都要跟余烬比一比。 否则明知道答案,为什么还要问呢? 宁昭带着怒气道:“你之前从不说这个,为什么?” 以前宁昭想刘崇文死,自信着死人永远抢不走活人。直到现在才发现,活人可能永远比不过死人。 余烬可能出事了,余烬才消失,甄蓉儿就要走、就对他全然换了个态度。多可笑,他开始被甄蓉儿睹人思人了。 “因为他死了是吗?”宁昭神情残忍,不受控恶毒道。 “王爷。”甄蓉儿不赞同地微蹙眉头。 甄蓉儿其实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激,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再怎么动怒生气,都不会跟人大声。余烬刚离开,宁昭陡然这么直白地提起,出于尊重,她也该制止宁昭。 可是在宁昭眼里并不是这样的。 他一直盼着甄蓉儿能敞开心扉、真正介怀在意点什么,跟他大吵一架。甄蓉儿此刻的态度,不满、提醒、警告,每一样都是宁昭曾希望看到的,最终却是因为余烬。 他们终于‘吵架’了,为了另一个男人。他们没办法走得更近,只是在越离越远。 宁昭的心仿佛被撕裂般,疼得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他终究是走上前,抓住甄蓉儿的肩膀,擒着不让她闪躲。 宁昭俯身在甄蓉儿眼前宣告道:“你哪也不能去了。” 她能答应余烬留下来,又何必要急着离开。 还是说,这里已经变成她的伤心地,让她一刻也待不下了? 宁昭失控了,他放不下同处三年的妻子,开始变得偏执。 他开始想着是不是真的没有办法杀死余烬,有没有办法囚禁对方,让对方永远无法再出现在甄蓉儿面前。他不知道自己跟余烬真的很像,也没意识到、即使是这个选择,也是被余烬设想抛弃过的。 “你只能待在这,我不会让你走了。”宁昭越说越激动,他无意识地抓疼了甄蓉儿。 躲角落观察半天的系统怒了,怎么,你以为你能干什么!大佬说这话还有点威慑力,你算哪根葱! 系统气急跳上床,发现甄蓉儿被抓疼后,系统猛地出爪挠抓宁昭的手臂。 宁昭没注意屋子里的小东西,被抓伤后宁昭缩了下手,他看向床上的系统。系统本来很是嚣张,结果对上宁昭跟余烬一模一样的脸,有些心虚,便害怕地弓起背、发出‘呜呜’警告声。 甄蓉儿见状连忙出手将系统拨推到身后,她紧张维护的态度,又再一次刺伤宁昭。 宁昭知道甄蓉儿和余烬有只白猫,所以他现在,连余烬的一只猫都不如了吗? 宁昭失望道:“甄蓉儿,我在你心里,连只猫都不放过是吗?” 系统躲在甄蓉儿身后,受用地喵喵叫了两声。 你还好意思说,你的表情吓死猫了知道吗! 甄蓉儿没有作答,宁昭适才的宣告,令两人之间不可避免出现了隔阂。 连疏离地唤他一声王爷都不愿意了。宁昭自嘲地想到。 宁昭松开甄蓉儿的肩膀,转身离开屋子。他吩咐士兵看住甄蓉儿,泄愤般故意说得很大声,就是要让甄蓉儿听见。 宁昭走后,甄蓉儿回身抱住了系统。 …… 宁昭到武场不要命般疯狂出招舞剑,自从跟余烬同饮后,宁昭怕自己误事,就再没沾过酒。从昨晚到今天,他饱受羞辱,宁昭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不走。 非得那么喜欢吗? 他其实也不是非甄蓉儿不可吧,他有跟甄蓉儿经历什么生死相随大风大浪吗? 他又能有多喜欢她呢? 无非是靠近会紧张、说话会无措、对视会欣喜,想念会苦涩又甜蜜……仅仅如此而已。 他可能是一时兴起,过段时日就能放下了。 可是为什么会那么痛?想到甄蓉儿受苦三年会痛,想到自己错失三年会痛,想到甄蓉儿喜欢别人会痛,连看到她为别人失魂落魄,也忍不住心疼…… 这哪里是喜欢,他分明是爱她。 所以才会蠢到明知自己喜欢还是放她走,所以才会不顾一切甘愿被余烬利用…… 是爱啊,爱到连被当做替身,都舍不得凶她。 宁昭泄愤地刺出最后一剑,他倒在地上,敞开双手仰望天空。 真可悲,他开始自责走时是不是抓疼她了。 其实甄蓉儿也没错,他们和离了,他能管她喜欢谁呢?他为自己得不到喜欢抱不平,甄蓉儿都没为自己过去三年哭喊鸣冤呢。 是他嫉妒,过分的是他。 宁昭用手臂遮挡着眼睛,阳光太刺眼,照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 宁昭将眼角的泪渍蹭到衣袖上。 可他就是爱她啊!反正他和余烬都长得一样,甄蓉儿既然能喜欢上余烬,为什么不能喜欢上他。 而且余烬根本就是抢他的,余烬有那么多的‘甄蓉儿’,他只有一个,余烬还要来抢。 宁昭太骄傲,他习惯了在甄蓉儿面前表现强硬,学不会余烬那样的示弱,所以他只能躲起来自我疗愈,难过地想着,自己连余烬的一只猫都不如。 但是宁昭还不能被击垮,他还需要照看甄蓉儿,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伤感。 如果说甄蓉儿的死逼得余烬成长,那么宁昭就是余烬逼的。余烬操纵他、压迫他、影响他,余烬没能杀掉宁昭,却以另外一种方式,完全取代了他。 又是一天夜里,宁昭从睡梦中惊醒,这一次,他梦到余烬这一世跟甄蓉儿相处的细节。 梦里,宁昭嫉妒着自己;梦外,宁昭嫉妒着余烬。 余烬跟甄蓉儿靠得那么近,他在泽安寺救了甄蓉儿,护着甄蓉儿不让她见血腥;他在猎场扶牵着甄蓉儿,伸手不见五指的林子里,两人倒靠在一起;他为甄蓉儿擦药膏,跪在甄蓉儿身边等她绘画,在甄蓉儿怀里逗猫;他抱着甄蓉儿,抵在甄蓉儿肩上,跟甄蓉儿同睡一张床…… 以往的梦境,宁昭都说服自己那不是他的甄蓉儿,可这一次,余烬靠近的确实是他明媒正娶、同处三年的妻子。 余烬曾经因为宁昭产生的嫉妒,宁昭在梦里梦外体会了两次。 他的甄蓉儿,在他还未察觉的时候,两人已经那么靠近了…… 可他还不能去质问甄蓉儿,那只会令自己显得更凄惨。甄蓉儿没有背叛他,再亲密也是他们和离之后的事。 你总不能连这点事都计较吧? 宁昭坐在床上,捂着心口,蜷缩自嘲着。 …… 余烬离开后,宁昭没有发现,自己正在不知不觉地变成对方。 他要保护甄蓉儿,他要琢磨余烬的用意,他要带领余烬留下的人,每晚、他还在感同身受地经历余烬的人生。 宁昭第一次易容,是因为三皇子那边需要余烬出面周旋。宁昭不能让三皇子知道余烬消失,只有余烬在,他们才能稳住三皇子。 宁昭能怎么办呢?他只能学着梦里的手法,进自己伪装成余烬的模样,学着余烬的态度和语气……余烬留下的空缺,需要宁昭去补上。 宁昭发现这点时,是他穿了一身黑色的劲衣。他正跟余烬的手下吩咐交代着事,负手冷着脸,视线忽然与院子里追猫的甄蓉儿撞上。 甄蓉儿望着他愣了愣,软下来的眸光,令宁昭忍不住紧张。 但是她很快就变了,远远疏离地朝她行了个礼。 她把他认成了余烬。 自从那日离开后,宁昭都没再与甄蓉儿相见。他怕自己心软,怕自己控制不住心情,让两人关系弄得更僵。陡然被甄蓉儿这么凝视,就像愁闷许久的人第一次尝到糖…… 有些事情不应该开头的,人一旦见过好日子,就忍受不了苦了。 那一眼后,宁昭总会忍不住去想,其实他也不是不可以学余烬。 他不是要当他的替身,他只是改变一下自己。 他可以做事不那么急躁,他可以在人前端好架子,他不是不可以学着运筹帷幄,他在甄蓉儿面前,可以多示弱多温柔、耐心细心些…… 或许,只是华贵亮色的衣服不适合他,或许、只是他一口一个本王,才把甄蓉儿推远…… 他只是在借余烬能讨甄蓉儿喜欢的地方。 宁昭在自欺欺人,他回想着梦境,太嫉妒余烬跟甄蓉儿的相处。他想变成余烬,他想取代对方,只要稍尝试、哪怕明知甄蓉儿失神是因为将他错认,他还是不受控地想要以此靠近甄蓉儿。 甄蓉儿确实被宁昭弄糊涂了,以往她看见宁昭、会忍不住想起余烬。而今,哪怕宁昭只是远远站在一处,她都会将宁昭错认成余烬。如此,更别说宁昭故意用余烬的语气方式,跟她说话相处…… 她一再提醒自己,那是宁昭。可是当宁昭跪在她身边摸猫,她怎么可能还对他冷眼相待呢? 甄蓉儿对宁昭有怨,她终于忍不住责备他。 “王爷,您不仅是在羞辱臣女和余烬,也是在羞辱您自己。” 宁昭抚摸着系统的动作略微一僵。 他当然知道啊,他难道不明白吗?如果有任何一个方法,他也不愿意这么做。 可是他怎么能抵抗这诱惑,甄蓉儿现在对他、连说重话都很温柔啊……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黎川飞:我就知道,又是成婚、又是婚后生活,胖妈不会那么好心。 顾瑾言:你确定你知道? 黎川飞:…… 顾瑾言:难以想象我的妻子喜欢上别人。 宁昭:…… 黎川飞:难以想象我的妻子不喜欢我。 余烬:…… 系统:吃瓜、吃瓜。 胖妈:系统,年货的瓜子,嗑吗? 系统:我来啦~哈哈哈哈~ 胖妈今天晚忘借楼公告了,留爪、留爪。 第96章 甄蓉儿到底还是要走了。 宁昭觉得, 自己在甄蓉儿眼中,或许已经是无可救药、急需远离的存在。 宁昭很茫然,他只是想要一点喜欢, 甄蓉儿明明也喜欢和这样的他相处,又何必分得那么清呢?甄蓉儿太清醒、太理智, 完全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的余地。 其实甄蓉儿一直都是这样, 他们夫妻,宁昭看似强硬、实则日子都是按着甄蓉儿的想法过的。 宁昭醒悟得慢, 人也更笨拙, 他在甄蓉儿心房外徘徊数年, 自以为拜访的权力在自己身上,明明没人邀请他进门, 他还时不时在外喊两声,故意丢两颗石子砸门板, 一边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一边埋怨主人家迟钝,都不知道抓住机会开门来请他。 主人家不来请,他在外头台阶坐久了,习惯地觉得这就是自己想要的。主人家没来赶他,他便认为这是主人家和他的默契,他虽然没跨进门栏,可他们的心早就紧密联系在一起,能够这么过上一辈子。 如果他能早点明白对甄蓉儿的喜欢, 没有做那么多无用功, 而是踏踏实实在门外敲一敲……他就会发现、甄蓉儿早就把门锁上了。 他还傻在门外傻乐, 事到如今, 还以为自己若是两手提上重礼, 向主人家喜欢的宾客学习,写上道歉的访帖,耐心等上一等,主人家终有一天会心软、允许他进门小坐。 甄蓉儿愿意打开心房和刘崇文交流,愿意敞开窗子跟余烬会面,却唯独冷落等在门外笨拙的宁昭,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般可怕,一门心思想从后门逃离…… 宁昭也想堵着她,可看见喜欢的人如此逃避自己,他也是会受伤,也是会软弱。 宁昭心里清楚,事情到这时候,他和甄蓉儿的感情几乎走到了绝路。甄蓉儿不会怜惜他,她只会意识到他做错了,拿刀扎着他的胸口、逼他不要再靠近她。 宁昭把自己关在房内,他茫然坐在榻上,双眼无神、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在逃避,他在拒绝思考,他没有意识到他抗拒的方式,和世间停滞中的余烬一模一样。 可惜他的时间是转动的,他再怎么逃避,也得面对这件事。 他不能再关着甄蓉儿了,或者说,他不敢关她。他怕她跟余烬过往中那样,会在某天从湖上一跃而下。 宁昭不知道,他现在不仅行为上模仿着余烬,心理认知上也在不断朝余烬靠拢。他越来越在乎夜里的那些‘梦’,不断拿它们参考着自己的人生。 余烬害怕犯下跟过往同样的错误,所以不断修正,在过程中不断改变着自己。宁昭害怕自己走余烬的老路,也不断压抑改变……他们从不同的道路出发,随着道路的汇合,总有一天会重叠踏进同一个脚印。 宁昭以为是自己主动改变的,却不知道、他从来没有第二个选择。 如果是余烬,一定能想明白这一点,可他是宁昭,他还需要时间。 甄蓉儿不愿意给宁昭时间,宁昭只能在自己有限的认知里做出反应。他再坚持强求,只会跟甄蓉儿越离越远。 宁昭放手了,短暂的、没敢去深究两人之后会怎样。 他只是像余烬一样思考,派人保护护送甄蓉儿,将记忆里能用来当筹码的棋子摆出来,一点点为甄蓉儿修筑着‘安全墙’,反复确认、确保不会犯下曾经的错。 他亲自将甄蓉儿送上马车。 他下意识伸手扶甄蓉儿,结果只换来甄蓉儿回望的凝思。她将手搭在他手臂上,他欢喜得到允许,又因这是离别而痛心。 他那么落魄,甄蓉儿却还是没有回头看他。 两次了,她坐上马车,都没有为他驻留。 宁昭看着赶马的位置,茫茫然地想,如果自己是余烬该有多好,他就能坐上那里,架着马车、带着喜欢的甄蓉儿离开,陪伴着她直到天荒地老。 他为什么会是宁昭呢?为什么会是处处败余烬一截,毫无用处、愚蠢无能的宁昭…… 马车在宁昭的注视下离开,为避免恒王和朝廷的人发现,甄蓉儿会先低调到达临城,小住上一段时间。 宁昭会为甄蓉儿造势,他正计划打造一个、令皇帝等人不能对甄蓉儿下手的局面。就像余烬以往做的那样。 为了不像余烬那样,发生疫病时他远水救不了近火的情况,宁昭准备偷偷跟随甄蓉儿,在她身边暗中保护她。可其实,这做法和余烬安排替身待在封地、跟在甄蓉儿身边当个护卫也并无不同。 宁昭无论怎么选,都是在走余烬曾经走过的路。他无论怎么想,最终都会回到跟余烬同样的选择。 所以,他在尾随甄蓉儿马车时,最终还是后悔了。 他为什么要弯弯绕绕做那么多无用功? 甄蓉儿是个极心软的人。他只要坦诚些,认错自己学余烬不好,表露自己心意……他上回只是告诉她喜欢,还没有告诉她爱。 等他说清楚了,甄蓉儿又怎么会真的厌弃他。她的心那么软,再不济、两人都会比现在的情况好。他担心甄蓉儿安全,只要说清楚,甄蓉儿未必就会走,如何都比他尾随保护来得周全。 事关甄蓉儿性命,有什么是他不能坦白说清楚的呢? 宁昭做了跟余烬同样的选择,他们把一颗心挖出来捧给甄蓉儿看,只怕甄蓉儿不明白,他们还能一点点指着解释给她。 甄蓉儿会懂的,他们都知道。 宁昭驱着快马,领着护卫在林子中疾行,马儿从溪流上飞身而过,画面跟当初余烬冲入肃城时一模一样。 宁昭一颗心满揣不安,却心怀希望。 他是有机会的,因为他剖开心地爱着甄蓉儿,而甄蓉儿到底不是一个绝情的人。 前头马车听到马蹄声,四周护卫以为是敌袭,停马戒备、拔出了剑。 待看清来人是宁昭,护卫避让开,让宁昭顺利穿行而过。 “吁……”宁昭拉紧缰绳,在马车身侧急停。 他在激动中迅速下马。他一脚跨上马车,打开车门。 “蓉儿……”他呼吸有些急,脸上却带着笑。他没发现自己喊了甄蓉儿什么,只想着快点见到她、跟她坦白和解释。 宁昭掀开帘子,而马车里,空无一人。 …… 系统带着碎片,终于回到自己的空白世界。 整个空白世界闪烁着红光,尖锐的警告音不断循环着。 它终于回来了,现在外面的小世界正以极快的速度坍塌着,主脑和系统已经前往这里调查。其余系统很快就会扫描到这里,等主脑降临小世界,它跑不掉了。 不! 它已经被标记! 系统在空中来回漂浮,捧着甄蓉儿的碎片,彻底慌了。 先把宿主藏起来! 系统连忙打开自己的宝藏室,看清宝藏室的那一瞬,系统在手忙脚乱间呆滞住了。 这、这还是它除了宿主碎片空无一物的宝藏室吗? 此时,系统巴掌大的宝藏室被扩展得一望无际,它眼前出现了一片处瀑布,瀑布顺流而下形成宽阔的小溪,溪岸旁有棵大树,枝叶繁茂、在阳光照射下落下一大片阴影。 微风习习,大树下的两个小凳前都架着鱼竿,鱼饵入溪等待咬钩,枯枝做的浮标正随风摇荡着。 大、大、大佬究竟在它的空白世界里做了什么啊! 系统顾盼四周,发现小溪不远处有座府邸。它连忙飞上前,府门上大写的‘宁府’让它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如果不是大佬消失,他是准备带着宿主跑这里隐居吗? 果然,他还是想杀统。 一个系统一个空白世界,系统第一反应是余烬要将它取而代之。 系统进入府内主屋,果然看到余烬用红光给它留下的标记位置,系统不甘心地将甄蓉儿的碎片放在指定床铺上,随着红光的消失,系统感应到其余两个碎片在府内的位置。 虽然余烬没把其余碎片关在小盒子里,还一人分了一个偏屋客卧,可系统还是很不爽。 什么意思! 它的宝藏室,这装修完全不是它喜欢的风格好吗! 连主人意见都不问一问,系统气得叉腰、完全忘记了外面的紧迫。 等它准备把其余碎片一并带走的时候,系统回身发现了床铺下方的猫窝…… 哦,以它当猫的经验,躺上去一定会很暖和。外面的寒秋可冷坏猫猫了,它不得不多吃多屯食,来缓解自己的焦虑。 这么一看,其实这个府邸也不是特别难接受。毕竟这里空间可比以前大得多。 系统有点心虚,绝不承认自己想到猫窝里踩奶,忍不住被收买了。 但是,未经主人同意强行装修还是不对! 系统犹豫思考片刻,终究还是将余烬耗尽力量打造的世界挥手抹去。 宝藏室是它的,余烬要留下痕迹很难,它要废除却很简单。 它自己会装修,才不需要渣男帮助! 系统抹去全部的场景,看着重新‘空白’的宝藏室,系统才想起来自己已经被标记,正在被搜寻。 系统连忙想冲出宝藏室、启动离开,它刚踏出宝藏室准备关门,猛然感应到主脑的降临。 ‘砰……’系统猛地躲回宝藏室,关住宝藏室的门。 它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没听到吧?主脑没察觉吧?主脑应该是刚进入吧? 系统有了当猫时恐惧炸毛的感觉。 可是这有什么用啊!它和主脑一里一外,相互间只差一道门。 主脑迟早会搜寻到这里,而它的控制台在外面,没了控制台、它哪也去不了。 怎么办!怎么办! 系统急得又开始打转。 宝藏室的远方,一处红光吸引了系统的注意。 等等…… 系统死马当活马医的标记瞬移过去。 新的控制台…… 没有主脑编号的控制台…… 系统身体一软,吸取上次的教训,它‘手’扶搭在了椅子上。 怎么可能……控制台是系统的出场标配,每个控制台都会经过主脑审核,每个控制台都会有定点编号。许多系统喜欢以控制台的编号当名字,但系统特立独行,它觉得自己就叫系统,从未以编号自称过。 但是现在,余烬给了它一台主脑范围外的控制台。 系统震惊地抬头。 额……这个控制台也是有名字的。 小白。 它才不要这么蠢的名字! 系统气得演变出双脚,不停地生气跺脚。 啊,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系统连忙测试新的控制台,大佬真的办到了,他把其余世界都复制了过来。 跪了,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从没听说过有主脑以外的力量能够打造出控制台…… 算了,反正大佬连天道都可以对抗,本来就是大Bug,不是它一个小统能想明白的事。 系统感应到主脑就在宝藏室外,千钧一发之际系统也来不及做挑选,它随机打开一个小世界,迅速穿越进入…… 宝藏室的门被从外打开,里面是一个空无一物、巴掌大的地方。 …… 甄芙儿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被抓,一道白光打在她身上,感觉就跟外星人抓人研究一样。 甄芙儿进入空白世界,她被迫坐在椅子上,眼前是一道投屏,闪现着她穿越后经历的每一世。 甄芙儿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虽然她没有记忆,但看着被‘宁昭’杀死无数次的自己,她还是恐惧不已。 这还是她的深情男二吗? 甄芙儿不敢置信,对方竟然为了区区甄蓉儿这么对待自己。 “你是来帮我的吗?重生复仇对不对?重生搞快点,这一次,我一定要把这对狗男女弄死!”甄芙儿坚信着自己是世界主角这个观点。 离她不到半米,一个小投屏展开,里面闪现一句话。 【经检测,你非法入侵小世界《大靖中兴》,对小世界《大靖中兴》毁灭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什么意思?”甄芙儿这才开始慌了,她察觉对方可能不是来帮她的。“什么非法入侵,我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你没看到上面我跟宁睿生了几个孩子,他喜欢的是我,我会跟他……” 【你侵占原世界女主身份,窃取她的人生,男主爱的是女主,不是入侵者。】 “胡说八道!”甄芙儿想站起来逃跑,可身体却被牢牢定压在椅子上。她急得满头大汗,连忙解释道:“穿越,你知道什么是穿越吗?我是穿越女主……” 【《大靖中兴》背景设定为古代言情,并无穿越元素。】 “怎么可能!”甄芙儿无法接受,这是她的人生,明明她是穿越的女主! 对方见甄芙儿执迷不悟,投屏上放出一份主脑的推测报告。 【在察觉异世界入侵后,主脑已经检测到你的存在,主脑对你展开行为分析预测报告,你的存在,对《大靖中兴》故事的破坏率极高。其中,主角甄芙儿死亡的可能性高达99.983%,大靖王朝毁灭的可能性95%、主角宁睿被害死的可能性89.76%,故事自我修复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0。】 甄芙儿很懵,她理解不了投屏上的话。 但是后面报告给出的原著,甄芙儿半推半猜还是理解了。意思是她的存在会改变原著,而且会害死原著主角,把人家国家都害了呗。 怎么可能!她这些年海量阅读不同类型的小说,一个月后就要高考,她还在熬夜看小说呢,无论是杂交水稻、火药、肥皂、还是社会大改革,她可以分分钟把原始社会带到工业社会好吗!怎么可能连个封建王朝都会搞垮! “我不服!我要上诉!凭什么,你们凭一份报告就定我的罪……” 等等,甄芙儿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为什么?刚看的原著里根本没有甄蓉儿和宁昭的存在! 甄芙儿正准备询问,一道系统音响起。 【小世界《大靖中兴》已毁灭,存入毁灭档案、标记SSS极极危。】 【经主脑判定,遣返入侵者甄芙儿,剥夺异世界记忆……】 “不,不,不可以!”甄芙儿尖叫着。 她不能回去,她是太子妃,她是世界的主角!她不要参加高考,她根本毫无准备。 她不要回去当人下人! 甄芙儿的呐喊并不被听取,一道白光闪过,甄芙儿被剥夺记忆,遣返回到原世界。 …… 宁昭看着空无一人的马车,世界崩塌了。 他眼睁睁看着随从护卫一个个消失,周围景色不断抹除变得空白。 宁昭记起有关空白世界的一切,终于突破限制、接收完余烬的全部记忆。 蓉儿…… 蓉儿! 宁昭尝试使用力量,却怎么也使用不出来。 他在一片废墟中呐喊奔跑,慌急找寻着甄蓉儿的身影。 他也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世界静了下来,周围已经一片空白。 他茫然失神地跪在地上,眼里一片水雾。 不,不能停。 蓉儿还在等着他,他可以的,已经那么久、那么多世都过来了,他一定可以重新找到她。 他还记得窥探到的规则,他还可以再打造出一个控制台,只是时间而已,他依旧有着无限的时间…… 宁昭想要起身振作,身体忽然被定在了原地。 他的身后,一个身披白色斗篷的男子缓步逼近,对方停在宁昭不远处,用手中的红宝石权杖对准宁昭。 宁昭逐渐合眼,凝聚成一个红色光源飘到男子身前。 男子张开没拿权杖的手,将光源收入手中。 …… 不久后,主神世界向全体系统发出公告。 【全界通缉系统00875】 【抓捕等级:最优先级(遇见即追捕,优先于任何系统任务)】 【逮捕要求:系统00875全部所属品无损伤带回;系统00875无逻辑损伤;】 【通缉时间:无限期永久】 作者有话说: 下篇,质子将军X异国公主~ 小剧场 胖妈:小白,新的操作台怎么样? 系统:我不叫小白、我不叫小白,我不叫小白! 第97章 “还没有成功吗?我的剑怎么没有变化!” 唐锋拔出第二佩剑, 将其抵在祭坛道士的脖颈上。玉痕剑锋利的剑身在黑夜中形成一道光影,在火把的照射下,持剑主人锐利的眉眼震慑住周边道士。 持剑者乃武关侯第二子唐锋。 十四年前煜国大胜楚国, 楚国大将唐备被煜国兵马打得连连败退,其妻子和次子因战遗落在城内, 最终被煜国人抓捕。两国谈判后, 母子俩被当做人质留在了煜国。 煜国人待唐锋不薄,和平的十四年里, 唐锋深得煜国国主信任, 非但迎娶公主, 还掌握着煜国四万兵马,成为手握实权的煜国将军。 只是煜国人怎么也没想到, 唐锋会是楚国安排的眼线。 唐锋身在煜国、心在楚国。两国交战后,唐锋出卖煜国边境布防图, 与其父其兄里应外合, 一起攻占煜国,将煜国皇室尽数斩灭,把煜国疆域彻底纳入楚国版图。结束了两国数十年来的对立交战。 唐锋一战成名,深得老皇帝重用,老皇帝将其引为心腹,大封四品朗将,一时间风头无两。除此之外,唐锋还手持楚国魂石打造的唯一一把血剑。 楚国人向往名剑, 几大将门名家都有自己不外传的铸剑之法, 为打造出一把名剑, 各家近乎痴狂。其铸剑名家的声望, 甚至比皇帝更甚。常有名剑一出、八方臣服的说法。 但是, 最好的铸剑矿石却在楚国皇帝的手中。 当年楚国战败,老皇帝逼不得已,将象征着楚国剑魂的唯一一块魂石拱手送给煜国。两国交战时,有多少将侯王爷都是冲着魂石去的。谁成想,等他们攻入煜国王城,魂石已被唐家秘法锻造成剑,魂石剑认主,落入唐锋手中。 老皇帝率先拉拢住唐锋,有意将公主下嫁。二婚的鳏夫娶的还是公主,尤其是以天下第一美人闻名于世的婉公主。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唐锋,对他心生不满。 但是,老皇帝对唐锋也有一个条件。 唐锋的魂石剑不知是铸剑还是认主的过程中出了差错,迟迟无法开锋。一把无法杀人的剑,就是把废剑,唐锋需要让它锋利起来、发挥出魂石的能力,才能成为楚国的新驸马。 唐锋便开始踏上为剑开锋的路,他从南到北,寻找名将名师,整整三年,还在路上。 这里是唐锋最后的希望,当年他和老皇帝打赌,老皇帝给了他四年的时间,如果还不能为剑开锋,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下嫁他人,再将魂石剑拱手送让给老皇帝。 这是唐锋所不能接受的。他爱剑、也爱美人,无论哪一样,他都不愿意放弃。 这里是唐锋最后的希望,他寻到南域、魂石出土的地方,他们说过,只要为剑引入新魂,就能驱逐魂石内躲藏的旧魂,为剑开锋。可是十几个道士几个月的折腾,除了适才一道白光降临,其余什么都没有。 他失败了,全天下最厉害的剑、是一把废剑。 唐锋怒极,腕上用力,抹掉道士的脖子。 “唐贼焉敢!”一个老道士大骂着,见状纷纷拔剑扑了上来。 楚国人人爱剑,身上都有些武功。可除了魂石剑,煜国第一剑玉痕也在唐锋手中,唐锋挥剑起势,削铁如泥,道士们手上的剑、不堪一击,很快十数人全部倒在了祭坛上。 黑夜一道寒风袭来,祭坛正中央、一位红裙女子兴致索然地趴躺在剑上,她眯眼与唐锋冷冽的眸光对视上。唐锋身上的杀气没能震慑住女子,她优雅地坐起身、抬手伸了个懒腰,无聊打起呵欠。 少女面容乖巧可爱,明明说话语气慢吞吞、软糯糯,听起来却总有种轻挑挑衅之感。 她懒洋洋地与唐锋道:“二郎,这群道士好生没用,奴家早就说过,不必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可惜啊,奴家人言轻微,没办法帮到二郎,让二郎凭白浪费五个月的时间。现在距离我们二郎迎娶婉公主,只剩不到一年,二郎、这可如何是好啊?” 唐锋收回祭坛上的魂石剑,没有与女子多纠缠。 唐锋的亡妻、煜国小公主慕姝瑶,是魂石剑现在的剑灵。 当时,楚国攻入煜国皇城,唐锋骗取煜国国主信任,负责保管魂石。唐锋偷偷以魂石铸剑,小公主发现驸马叛国后,潜入铸剑台一跃而下、以血肉封锁魂石剑。留给世人一把无法开锋的天下第一剑。 小公主魂魄散去,独留一缕执念与魂石纠缠,成为魂石剑剑灵,被唐锋认主。 三年了,魂石剑残留的小公主执念一直折磨着唐锋。他本来以为今夜就可以将其驱逐,结果还是失败了。 唐锋持剑离开,那抹红色的剑灵漂浮在他身后,忽然‘跳’上他后背,紧紧攀附着他。 慕姝瑶生前骨架偏小,比寻常姑娘偏矮偏瘦些,她一张脸倒是圆润可爱,笑起来总是傻乎乎地像个孩子。如今亡者已逝,一抹复仇执念在魂石的恶念下魔化,她像个讨不到糖的孩子,在唐锋耳畔旁,用天真的表情说着最邪恶的话。 “二郎,只要魂石剑杀尽楚国皇室血脉,奴家就为你开锋斩天下。你怎么就不信奴家呢……” 唐锋登上河岸小船,穿戴好蓑衣帽,似乎早已习惯被慕姝瑶这么骚扰。 唐锋划推着小船,慕姝瑶就坐靠在他脚下。 红色的纱裙随风飘动、落入水中,没有带起丝毫波澜。水面上,独有唐锋一个身影。 慕姝瑶将手伸入水中,无趣地打转。她清澈的双眸闪着抹魅色,像要搞小动作做坏事的孩子,偷偷抬脚去勾唐锋的小腿。 “二郎,你把奴家放上祭坛前为什么会从了奴家?你是不是舍不得奴家啊?” 唐锋挪移位置,避开慕姝瑶的触碰。 剑灵与剑主的关系,让唐锋与慕姝瑶的执念紧紧纠缠在一起。这种异象是天下独有,唐锋查阅过楚国皇室对魂石的记载,根本无从调查和解决。 慕姝瑶是个天真易骗的小姑娘,而她的执念、确是个鬼魅残忍的小狐狸。她总能看穿唐锋的想法,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唐锋的底线。 唐锋放下桨,让船顺流而下。他盘腿坐在船上,拔出魂石剑,在月光下抚摸着、细细察看。 唐锋心里抱着一丝希望,或许并不是全无收获,他分明看到一道白光进入魂石剑内。 “啊……”慕姝瑶状似惊讶地掩嘴,引来唐锋注意后,故意将手顺着白皙的脖颈往下,停在微微敞露的锁骨上。 慕姝瑶妩媚笑道:“二郎,你想要奴家,也不必这么摸啊。奴家这么喜欢你,你摸得奴家心慌慌……” 慕姝瑶躺入唐锋怀中,她抓起唐锋的手,往自己胸口去,嘴上勾人地说着:“二郎,不信你摸摸看……” 唐锋的手停留在慕姝瑶心口,慕姝瑶猛地靠近唐锋,在他唇上蜻蜓点水的一吻。 “骗你的二郎。”慕姝瑶像个做坏事得逞的孩子,她道:“奴家都死了,心不跳了。” 唐锋将手移到慕姝瑶颈上,表情嫌恶、忍无可忍似是要掐死她。 慕姝瑶伤心地瘪嘴,恶人先告状道:“不跟你玩了,就会欺负我。” 慕姝瑶身影消散,回到魂石剑内。 唐锋这才细打量一番魂石剑,确认确实毫无收获后,恼怒地将其收回剑鞘。 还剩不到一年,能用的方法他都已经试过,这是他最有希望的一次,可还是落空了。 唐锋想起三年前那一幕,甚是痛恨自己晚一步没有拉住慕姝瑶,被她彻底坏了自己的计划。 他本意是想拿下天下第一剑,掌控侯府,迎娶自己喜欢的婉公主。可是因为慕姝瑶,魂石剑无法开锋,他只能忍受侯府打压,给老皇帝当走狗。 谁能想到,那个连三字经都会背岔的蠢货,会成为他成功的最大绊脚石。早知道就不用慢性毒药,直接把慕姝瑶杀掉,他早就抱得美人归,号令天下、成为煜楚两国天下霸主。何至于在这偏远南域独身穿行。 唐锋不会履行跟老皇帝的赌约,江山、名剑、美人,他全都要。 唐锋目视远方,他知道、不管魂石剑究竟有没有成功开锋,他都得回去了。 月光下,一叶独舟缓慢前行,风中忽然传来不一样的异响。 唐锋眉心一蹙,迅速拔出玉痕剑、翻身跃上船顶。水面忽然蹿飞出几道黑色身影,利剑朝唐锋袭来。 唐锋侧身闪躲开攻击,船顶已经爬上来两个黑衣人。在狭小的船顶上,唐锋与两人交手,水面上有人用□□射出利箭,被唐锋陷险躲过。 唐锋将其中一名黑衣人踹下船,揪住另一名黑衣人的尸体,以其身为盾,挡住四周的一波箭雨。 楚国人不屑于用箭,这些人可能是煜国余孽。但是也不排除有人想假扮煜国人…… 他此行行踪隐蔽,没想到还是被发现。这些人人手不多、却埋伏已久,应该是临时决定对他发起的攻击。 唐锋在小船上与扑上来的黑衣人打斗,船身忽然被人从水下截断,唐锋身形不稳跌落水中。黑衣人用铁网想在水中将唐锋擒获,却被唐锋手中玉痕剑轻易斩开。 唐锋武功颇高,天下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即便魂石剑是柄废剑、煜国第一剑雨痕也不可小觑。一番缠斗,水面上留下不少黑衣人的尸体。唐锋从水下浮出,爬上翻覆的船身。他收回玉痕剑,顺势抚摸腰间,确认魂石剑安全。 唐锋刚刚故意放走一个黑衣人。 这群黑衣人尾随他已久,却忽然仓促出击,想来他们是察觉到祭坛上的异状,担心他成功开锋魂石剑,所以才冒险下杀手。 唐锋对这次袭击很满意,他正琢磨怎么回到皇城,他们就给了他理由。 只剩一年、他不可能留在外面继续寻找什么开锋之法。他要回去谋权、夺势、拉拢人心,但前提是,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有了祭坛异象,那个逃跑的黑衣人,会为他将魂石剑开锋的消息带出去。 唐锋留在残余船板上休息,一只好事之手偷偷从他领口探进去。 唐锋忍无可忍地抓住身后人的手腕,不耐烦地瞪向对方。 慕姝瑶被抓后还朝唐锋笑,她软声道:“二郎,你身上都湿了。不找个地方,跟奴家一起洗个热水澡吗?” 唐锋总算对慕姝瑶说了今晚第一句话,他开口道:“有胆子撩拨,就不要哭。” 作者有话说: 又是胖妈忘记借楼公告的一天…… 第98章 慕姝瑶还是哭了。 小镇客栈内, 慕姝瑶趴在床上,红色纱裙微敞、露出白皙的两肩。她两手托腮,折翘着双腿来回摇晃, 天真和魅惑在她身上完美糅杂,令人不由自主地受其吸引。 唐锋坐在床沿, 他穿着白色里衣, 长发微湿,垂着头认真擦拭手中魂石剑, 全然一副剑痴模样。慕姝瑶嫌他过于安静, 她起身趴在唐锋后背, 前后晃着他的身体,微红的眼尾是情/欲尚未褪去的痕迹。 慕姝瑶不甘地与唐锋道:“二郎, 再一次……” 唐锋仔细擦拭着剑,歪过头想看她、碰到慕姝瑶柔软的脸颊, 又扭了回来。 唐锋不耐烦道:“不是说不哭?” “嘻~”慕姝瑶羞怯的表情中带点恶作剧的兴奋, 她道:“明明二郎就喜欢奴家哭。” 唐锋沉默着。 慕姝瑶不依不饶,她躺到唐锋腿上,魂石剑穿过她的身躯,有种被剑刺入的诡异感。唐锋移开剑,甚是吝啬地分了慕姝瑶些许注意。 慕姝瑶毫不在意,她把玩着自己的长发,软糯糯地道:“要不然,太子哥哥病逝的时候, 二郎为什么把奴家从灵堂带走了。” 唐锋眉心微蹙, 似是想起了那一幕。 慕姝瑶起身抱住唐锋的脖子, 坐在他腿上。她将手抵在唐锋的胸口, 无比自信地道:“二郎不喜欢奴家, 但二郎对奴家有欲/望……” 唐锋垂眸嗤笑,将慕姝瑶按躺回原位。 慕姝瑶也不反抗,反而大大方方地敞着衣襟,躺平望他。 唐锋嫌恶道:“你堂堂一国公主,一口一个奴家,不觉得轻贱吗。” 慕姝瑶捂着嘴,发出如铃般的笑声。她一边笑一边往唐锋怀里钻,缠着他说道:“二郎好有趣,你明明就喜欢。翠鸢楼的妙姐姐就是这么喊的,二郎还想将她纳入公主府,二郎忘记了?” 唐锋冷笑道:“她是花楼舞姬,你是什么。” 慕姝瑶不在乎道:“奴家是亡国的公主,身份比妙姐姐低贱得多,妙姐姐还是清倌,奴家以后可是万人骑的……” 唐锋掐着慕姝瑶的腰,慕姝瑶痒得稍稍挣扎了下,笑着没把话说下去。 慕姝瑶抬着手,摆出投降的姿势,说道:“好吧、好吧,二郎给奴家下了毒,奴家最多就是被毒死,可不是什么人都碰得的。” 唐锋知道慕姝瑶在胡搅蛮缠,煜国小公主的这缕执念,像是毫无廉耻的恶魂,不伤不痛,形如鬼魅,根本不是个人。 “但是二郎听着我喊奴家,心还是砰砰的……” “回去。”唐锋略微恼怒,他拿起魂石剑命令慕姝瑶。 慕姝瑶才不听他的,她低头轻笑,好看的眸子睨视了眼魂石剑,把唐锋抱得更紧了。 慕姝瑶撒娇道:“不要,奴家冷得很,要抱着二郎才暖和。” 唐锋眉头紧锁,慕姝瑶故意用指尖去划碰它。 慕姝瑶道:“二郎心情不好,是不是在烦恼剑没开锋,不知回侯府怎么交代?” “我需要给他们交代?”唐锋语气不屑,他跟武关侯府的关系,可谓差到极点。 自从十四年前,被亲生父亲抛弃在战场,唐锋就看明白了。若不是他提前一步将魂石剑认主,他那武关侯父亲,只怕不惜杀他夺剑。而他那好哥哥,十四年未见,认父亲的平妻为母,一家人其乐融融,哪里还记得他这个在异乡挣扎的亲弟弟。 “可是张氏会生气的。”慕姝瑶道。 “那是娘。”唐锋纠正道。 慕姝瑶仰着头冷哼一声,随后委委屈屈道:“她待奴家不好,奴家才不要喊她娘,楚军打进城的时候,她把奴家关柴房,还拿棍子打奴家……” 慕姝瑶说着说着便掀开袖子,仿佛要给唐锋看伤口。唐锋听言挪移过去视线,结果却被慕姝瑶大笑着在脸颊上亲了一口。 慕姝瑶道:“骗你的,哪里还有伤,火都烧完了。” 唐锋有种被戏耍的恼怒,他道:“没人让你跳下去。” 慕姝瑶道:“那可不行,人家要生生世世陪着二郎,婚书上都写好的。” 慕姝瑶和唐锋的婚书,是他亲手写的。为了讨煜国国主欢心,唐锋将能翻找到的溢美之词都写在了上头。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写了什么,倒是慕姝瑶死了还一再提醒他。 唐锋收回剑,将两剑放在床铺里侧,拉被子躺下。 慕姝瑶随他动作,躺在他身上压着他。慕姝瑶指尖在唐锋胸口来回画圈,她带着点怒气道:“只是奴家都不知道,张氏待二郎也不好,早知如此、奴家就不那么孝顺她了。” 唐锋心里清楚,这缕执念所说所做都是假的,她不过是想软化迷惑自己,操纵他为她所用。可尽管如此,唐锋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母亲。 一个被丈夫抛弃在异国他乡的女子…… 娘待他确实不好,娘恨爹,也恨是爹儿子的他。但是娘又祈盼着爹来救她,所以从小就胁迫着他成才,稍有不顺就对他非打即骂。 “谁让你蠢。”唐锋心情还是忍不住因为慕姝瑶的话变好。 慕姝瑶确实是个蠢货,她嫁给他,把他娘当亲生母亲孝顺,还不知道什么妙姐姐,就是他娘特意安排的。 娘被囚禁十四年,恨透了煜国人。小时候娘就逼着他接近她,早就图谋把这个蠢公主给骗进门,她还真当娘待她好,晨昏定省、什么话都乖乖听。 慕姝瑶道:“奴家不是蠢,奴家是爱着二郎,什么都愿意为二郎委屈。” 又是这样的甜言蜜语。 唐锋在心中冷笑,他才不会被这缕执念的花言巧语哄骗。 慕姝瑶眼尾一跳,抚着唐锋的胸口,趴在上头静静听着。慕姝瑶感慨道:“就是不知道,张氏会不会对婉公主也这样?” “你不必挑拨离间。”唐锋道:“婉公主是我们楚国人,娘怜敬还来不及,怎会伤她。” 慕姝瑶哼哼两声,赌气道:“奴家吃醋了。待二郎迎娶了婉公主,奴家就到喜床上捣乱……” 唐锋板着脸,显然不喜欢慕姝瑶拿自己喜欢的女人开玩笑。 慕姝瑶忽然冷起脸、邪恶道:“但是二郎连把剑都没办法开锋,怎么娶得了婉公主呢?” 唐锋擒住慕姝瑶的手腕,将她从身上拉拽下来。慕姝瑶倒在一旁,顺势躺着,还抚了把自己的长发。 慕姝瑶的眼神是冷的,表情骤然间变得阴邪且残忍。她道:“二郎,美人易得而名剑难得,二郎不将楚国皇室的血全献给奴家,奴家便是再爱二郎,也不会让步的。” “你休想。”唐锋明确拒绝慕姝瑶。 唐锋要楚国的帝位,杀楚国皇室血脉本就是他要做的事,但慕姝瑶要全部人的性命,婉公主也是楚国皇室的一员,光这一点、唐锋就不会答应慕姝瑶。 慕姝瑶扭过头,生气道:“哼,总有天二郎会后悔的。二郎自己回侯府吧,奴家就不出来陪你了。” 慕姝瑶说着便回到魂石剑中,唐锋把剑挪藏到被下。他倒不在乎慕姝瑶的话,反正、她总会耐不住性子出来的。而且回到侯府,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也不可能再跟慕姝瑶这样交流。回头,她还是得再气一气。 生前没什么脾气,死后倒是什么都能惹她。 唐锋将剑抱到身前、交叉双臂,做出防备的姿态。 三年奔波,唐锋经历无数次暗杀,身上这两把剑就是他的命,他已经习惯将它们贴身携带,什么时候都不分开。 …… 慕姝瑶回到魂石剑内,系统两只长手被慕姝瑶左右一抓、提起来荡秋千。 接触到系统那一刻,慕姝瑶身上的戾气全消,她摆脱魂石剑的影响,像个无知的孩童,懵懂地把玩着手中白球。 系统穿越失误,莫名其妙进入魂石剑,它被迫陷入沉睡,意识却是清醒的。系统现在也不明白究竟是操作台失误,还是余烬复制世界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 虽然跟宿主这么亲近‘玩闹’很开心,但是它到底要怎么收集这块碎片啊。 系统心疼自己变傻的宿主碎片,闷闷思考着。 …… 慕姝瑶一路上真的没再出来。 唐锋意识到这件事,有些不习惯。 他骑马赶路,停下休整时,便会隔着剑鞘拍拍魂石剑,若是以往、这么大动静,慕姝瑶早就冒出来抗议了,可他试了几次、完全没反应。没有慕姝瑶执念的魂石剑,跟其余废剑没有任何区别。唐锋越发焦躁,明知在楚国随意亮剑会引来觊觎,还是将它出鞘看了看。 难道那道白光真的影响了魂石剑? 唐锋总觉得心里不安定,从陆路走到水路,放慢了脚程。 三年来,唐锋一直是个独行客,他应该早就习惯这样的安静,却不知为何、陡然间觉得有些冷清。 唐锋路上又解决了两拨人,等到达武关侯府领地,唐锋没再隐藏行踪,他的世子大哥唐钦亲自领兵来接,将他堵在入城口。 “二弟!”唐钦欣喜地迎向唐锋,街道两旁都是侯府的重兵,不知情的、还以为在捉拿什么要犯。 唐锋从唐钦眼中看到戒备,兄弟俩看似热络,实则都有自己的盘算。 唐锋还记得他回归楚国,见兄长的第一面。 他以为兄长看到他和娘亲会欣喜若狂,一家人能紧紧相拥,诉说十数年的离别和思念。可是没有,他只从兄长眼中看见疏离和防备。 唐钦有了新的‘母亲’,一个被煜国国主重用的弟弟,在唐钦看来是耻辱。多年来,唐钦早就没了施救母亲和弟弟的想法。如果不是唐锋跟武关侯取得联系,唐钦甚至已经当他们死了。 得知弟弟忍辱负重多年,一直谋划着回国。唐钦第一反应是忌惮,彼时的唐锋已经是煜国有名的小将,加上唐锋在对敌煜国上有功、能力出众,回国后必受楚国国主重视。 唐钦害怕自己的世子之位不保,为此不惜冷落亲娘,联合武关侯平妻林氏,对亲生母亲百般打压。就连唐锋的玉痕剑、唐钦也打过主意。 ‘二弟既要携魂石剑远行,以防万一、何不将玉痕剑交予侯府保管?’ 唐钦当时是这么对唐锋说的。 唐钦被唐锋拒绝后,故意利用张氏对唐锋施压。好在异乡十四年,唐锋早就练就铜墙铁壁,没有屈服。 唐锋刚离开的第一年,唐钦还派人偷过剑,被唐锋发现后禀报给武关侯,事情才暂时得以停歇。 ‘在外三年,你怎么还没死。’ 唐锋暗暗露出讽笑,他猜得到、自己的好哥哥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 唐锋到达侯府,发现府内往来热闹、似乎在做着待客的准备。 唐锋没天真到觉得这是为自己准备的。 “府中有贵客?”唐锋向唐钦问道。 唐钦显然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他含糊转移话题道:“是我的一位旧友要来。对了,二弟来看看你的房间,你外出多年、二娘一直给你留着……” 二娘林氏,他们父亲的第二位妻子。 在唐钦心里,他的这位二娘温柔体贴,柔弱需要被保护。听唐钦的语气,好像没分家的弟弟在府里有间房,是多么了不得的恩赐一样。 唐锋不予置否,他风尘仆仆没有急于在这些事上深究,唐锋乐于捉弄唐钦,看着他为避开话题、伺候着忙上忙下。 蠢货。 唐锋在心里嘲讽着唐钦。 待迟钝的唐钦意识到唐锋的意图后,脸色僵硬寻了个理由离开。唐锋退遣左右,私下唤来自己在府里的眼线,了解清楚这件事。 “明惠王要来?”唐锋坐在屋里圆凳上,桌上放着两把佩剑,引得下人挪移不开目光。 明惠王是老皇帝的第十四子,收罗不少铸剑名士,唐钦能请得动他,看来花了不少代价。结果正巧被他撞到,难怪唐钦急得团团转,连魂石剑的事都忘了跟他打听。 眼线仆人道:“是,据说明惠王喜静,世子便暂时将人安顿在别院。” “知道大哥请明惠王做什么吗?”唐锋道。 “据说,是要重新锻炼世子的佩剑,为今年的剑举做准备,只等一剑扬名。” “呵。”唐锋冷笑道:“就凭他?” 唐钦手里那把剑,在楚国排不到前三,即使明惠王愿意分享秘法帮助唐钦,唐钦也不可能锻出楚国第一剑。 仆人道:“二少爷,明惠王秘法万不可小觑,听说,确有奇效……” “奇效?再奇效能胜过魂石剑?”唐锋故意用指尖敲着桌子,暗示着仆人。 仆人连忙说几句讨喜话,观察唐锋反应,随后才退离开。 唐锋冷眼望着仆人离去,他没将唐钦放在眼里,可不代表他们的父亲武关侯是个好糊弄的。三年,有太多的变数,他留下的人、只怕都被父亲挖走了。 唐锋不能示弱,武关侯只在乎有价值的儿子,唐锋得让人相信、他确实是魂石剑有突破才回来的。 …… 唐锋随后去见了张氏,对于这个母亲,唐锋心境一直很复杂。 果不其然,他三年未归,刚想进门请安,张氏便朝他丢来茶杯、茶壶‘迎待’他。 “滚!还回来干什么,为什么不死在外面!”张氏在屋内歇斯底里大喊着,哪怕罗衣华服加身,也掩盖不了她是个疯女人的事实。 张氏也曾是个端庄温婉的大家闺秀,可战场上被丈夫抛弃,丈夫不仅没有相救,还迎娶新夫人。如今熟悉的侯府里,丈夫儿孙绕膝,张氏如何能够接受。 更让她没办法接受的是,自己心爱的大儿子,竟然认贼做母,张氏心如刀割。 张氏知道自己怎么闹、怎么疯都没有人关心,除了与她相依为命的二儿子。 可是这个二儿子不愿意听话,他翅膀硬了,有了自己的主意。 当初唐锋远行,武安侯是同意的。张氏欺软怕硬,她待唐锋不好,对武安侯却尤为听话,有武安侯发声、张氏也不敢为难唐锋。 原本张氏也寄希望唐锋能将魂石剑顺利开锋,让她重夺荣光,将武安侯的一众妻妾踩在脚下。 可三年、张氏没想到会这么久。三年里张氏受尽后宅女人的羞辱,武安侯无视这一切,而唐钦又嫌弃她事多,不愿意出手相助,因为唐锋的离开,张氏自觉受了许多委屈。 但这些,还不至于让张氏发如此大火。只要唐锋能顺利将剑开锋回来,张氏还是很高兴乐意迎接他的。 可是就在刚刚,回过神的唐钦派人给张氏传消息。 ‘二弟可能失败了,大娘你放宽心,别太责难他。’ 对自己生母,唐钦称之为‘大娘’。 唐钦明知张氏会怎么对待失败的唐锋,却故意命人带了这么一句话。也算是报复唐锋故意戏耍自己。 唐锋不用想都能猜到这其中来龙去脉。 他跨进屋内、冷静地给左右示意,仆人听从他号令离去。 张氏见状气急道:“站住、你们去哪!我才是你们的主子!” 唐锋来到张氏面前,张氏正坐在中央榻上,她见唐锋遣走她的人,不听她号令,抓起绣篮里的剪刀,直直朝唐锋扔去。 唐锋侧过脸,剪刀划伤他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他不挨这一剪刀,张氏不会消气的。 疯癫的张氏见状,便趴矮桌大哭起来。她悲痛道:“我是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个害人精!当初我就不该管你,如果不是为了照顾你,我也不会落得今日这个下场……” 十四年前,张氏是有机会跟武关侯一起随兵的,但是她挂念留守在城内的唐锋,结果被煜国人绑去,一关十四年。 十四年里,张氏对唐锋说了无数次后悔的话。 ‘所有人都抛弃了你,除了娘、你怎么还不听娘的话呢?’ ‘娘是为了你才变成这样,你要争气,让那些人看看娘没有选错你……’ 如此这般,唐锋早就习惯了。 “娘,我找到让剑开锋的方法了。”唐锋也很清楚如何控制住张氏。 果然,张氏听倒唐锋的话身体一愣,她抬起头、完全忘记哭。 张氏欣喜地朝唐锋冲来,抓着唐锋的手,激动道:“真的!真的锋儿?好锋儿,我的好锋儿!娘就知道、你一定会成功的!你知道方法了,那可以开锋了吗?你需要什么帮助,你去求你爹,你跪下来求他,你这么厉害、能为唐家光宗耀祖,你爹一定会帮你的。” 唐锋送张氏回榻上坐下,他知道张氏不是真的关心爱护他。他脸颊上渗着血,张氏瞪大眼睛看他,却完全看不见他的伤口。 只是这是他异乡十四年,相依为命的生母,唐锋无法彻底放下她。 但这并不妨碍唐锋利用她来达到目的。 唐锋对张氏道:“娘,我自有主张。不日我便会前往京城,为魂石剑开锋。只是你千万不能将消息泄露出去,若引来他人觊觎,事情就遭了。” “你放心!”张氏满口答应道:“娘守密,娘绝对不告诉任何人!好锋儿,娘的好孩子……只有你最孝顺,只有你心疼娘,娘没有疼错你。” 张氏边说边哭,满嘴保证。 但是唐锋心里清楚,张氏忍不住的,只要府里妾室们冷嘲热讽两句,张氏就会露出马脚。而且有张氏最爱的大儿子在,只要唐钦说两句软话,张氏就会将唐钦引为自己人,把所谓的秘密全盘告知出去。 自从唐锋回到侯府,发现这里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后,唐锋就故意留下张氏这个弱点。 他很强,但是他拿张氏没有任何办法。 至少武关侯府里,除了他父亲,其余人都相信了这件事。 这也是武关侯支持看好唐锋的原因。 在武关侯心里,唐锋是最像他的一个儿子。为达目的,他们什么都可以牺牲、什么都可以利用。只要唐锋不出什么大错,武关侯愿意将世子之位传给唐锋。 武关侯有所衡量,他可以有很多儿子,但能手持天下第一剑的,只有唐锋。 也正是因为了解武关侯的态度,唐钦才会如此戒备唐锋。 武关侯乐见他们兄弟相残,他只会选出能活到最后、最优秀的孩子。 …… 唐锋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跪坐在铜镜前、查看脸上的伤口。 他都受伤了,慕姝瑶那个烦人的执念还是没有出来。 镜中的唐锋,眸光逐渐冰凉。 这是动摇他的好时机,以他对那缕执念三年来的了解,她不可能耐得住性子。 唐锋不认为一缕执念会聪明到跟他耍心眼。如果直到此刻,唐锋还相信那道白光没有影响到魂石剑,那他就是个蠢货。 唐锋抚摸着魂石剑,心中略显焦躁。 他后悔了,不该那么草率地杀死那些道士。 只是…… 反正魂石剑原本就是一把废剑,慕姝瑶是否出现,也影响不到他的计划。 少了慕姝瑶,他反而落得清静。他已经放弃让魂石剑开锋,何必想着让她再出来。 唐锋用黑布盖上魂石剑,压下烦躁的思绪,等着武关侯派人来请。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99章 武关侯野心勃勃, 但表面功夫做得还是很好。 唐钦请来明惠王,武关侯为在朝廷那边中立避嫌,特意到军营里操练兵马。得知唐锋回府的消息, 对于三年未见的儿子,武关侯不是赶回府与之相见, 而是派亲卫传话、要对方启程拜见他。 唐锋早就习惯被这样对待, 甚至没察觉这有什么不妥。 唐锋驱马前往军营,巧的是他们刚出城, 林子里就蹿出群黑衣人拦路。 这是在武关侯领地, 如此行动堪称挑衅。亲卫拔剑相迎, 没有让唐锋有出手的机会。 从黑衣人的武功路数中,唐锋略有怀疑是之前水上埋伏的那些人。他们许是怕他有什么突破, 想在他见到父亲前拦下他。 黑衣人万万想不到,他们所为, 恰恰是唐锋所希望的。 空口无凭, 唐锋想要取得武关侯信任,这群黑衣人就赶着给他送上借口。 唐锋骑在健壮的黑马上,威风凛凛、交战中不挪寸步。他的四周刀光剑影、危机四伏,亲卫围绕着唐锋反复救急,甚至有人因此死于羽箭下。 楚国尚剑,武关侯又是铁血将侯,他手底下的人个个血性,亲卫们没有因为唐锋的不闪躲而心存怨意, 他们反而越发敬佩唐锋、心悦臣服。 “二少爷, 刺客已尽数伏诛!”原本奉命来请唐锋的亲卫, 待唐锋虽然客气, 但总有种履行公事的敷衍感。可此番交手结束, 亲卫恭敬地到唐锋面前禀告,姿态放低了许多。 起先,亲卫们都当唐锋跟唐钦是一类人,此刻才发现,二少爷晓勇,远非世子能及。不愧是能在煜国卧薪尝胆十四年,手持天下双剑的人,他们受教领服。 “走。”唐锋抓着缰绳,平静下令。 “是!”亲卫未加质疑,纷纷领命上马。 唐锋率着剩余亲卫火速赶往军营。 …… 此时是晌午,一天中最晒最热的时候。 武关侯军营里正热火朝天地操练着,士兵们光着膀子,手持唐法锻造的佩剑,他们呐喊挥招,整支队伍凝聚着杀气。 武关侯坐在正中高台上巡视,他穿着黑色盔甲、本就魁梧的身材,落座时将整个位置占得满满当当。唐法秘剑直插高台,武关侯两手扶着剑柄,日光照耀在剑身、落下锋利的白芒。 像武关侯这样追求剑法还常年征战的武将,无法避免身有损伤。 武关侯临近天命之年,还有如此硬朗的身体、能够持剑出入战台,这在楚国是极其少有的特例。 “侯爷。” “父亲。” 亲卫领着唐锋上台,一起拜见武关侯。 武关侯余光撇看唐锋,他缓缓抬手示意,底下操练的士兵训练有素、陡然间收势静了下来。 武关侯起身拔出唐法秘剑,宣布道:“来战!” 武关侯话音一落,便有士兵持剑朝唐锋飞扑上来。对方是营里出了名的悍将,来势汹汹,亲卫就在唐锋身侧,受其招式影响,连连后退、避让到一侧。 唐锋早有预料,他拔出玉痕剑,轻易挡下士兵攻势,反手与对方缠打在一起。 武关侯并不在乎战台上的情况,他收剑走到一侧,仰着头由身边亲卫擦拭脖颈汗渍。 武关侯接过递上来的茶杯,转身观看战台情况,掀开茶盖俯身喝了两口。他眼神忽然一敛,见士兵渐显颓势,将手中茶盖飞扔出,目标直逼唐锋咽喉。 只要唐锋出剑抵挡,破碎的茶盖就会划破唐锋的喉咙。 唐锋似乎也发现出招者的险恶用心,他动作微滞,将手中剑飞旋、随后将剑一横……茶盖完好无损地停在玉痕剑上。 唐锋收剑,茶盖落入他手心。 “好!” “二少爷威武!” 战台下士兵纷纷呐喊叫好。 连被打倒在地的士兵也俯首道:“二少爷剑法卓绝,我等望尘莫及”。 在楚国,夸赞一个人剑法好,是对其最高的敬意。 唐锋沉着地轻点头,随后捧着茶盖,走到武关侯面前。唐锋恭敬道:“爹。” 武关侯把茶杯往前一伸,唐锋将茶盖放上。 武关侯道:“没白走三年,有长进。” “儿子远行,常记爹的教诲,不敢辜负爹的信任。”唐锋道。 “学了煜人的皮毛,胜在没丢我楚人的根骨。”武关侯看不惯唐锋斯文守礼法的模样,在他看来,这都是唐锋从煜人那学来的恶习。但好在,唐锋外柔内刚,武关侯觉得他不算没救。 “走吧,帐内详谈。”武关侯松口让唐锋入帐,这是放他过了第一关。 …… 与魂石剑相比,武关侯更在乎的是家族荣光。 当初唐锋执意跟老皇帝定下赌约,四年之期未开锋,唐锋就要将魂石剑拱手让给皇室。武关侯自然不同意,在他看来、唐锋是被女人迷昏了头。 但魂石剑已然认主,唐锋又得老皇帝重用,武关侯也没有办法。武关侯并不寄希望唐锋会成功,也从不准备将魂石剑相让,他支持放唐锋离开,无非是想考验唐锋,历练他,确认他是能够继承自己侯位的人。 如果唐锋此行成功最好,如果不成功,就得经过武关侯的考验。否则,唐锋归府之日,就是他丧命之时。 武关侯连自己亲手养大的世子都不在乎,更何况是唐锋这个异乡十四年长大的孩子。 不过唐锋确实没让武关侯失望,一如当年唐锋通信灭煜国、令武关侯惊艳。 唐锋仍旧是唐家最有希望的孩子。 “说吧,你的剑怎么样了。”武关侯坐在大帐内,俯身向下问话、是掌控全局的姿态。 他与唐锋对话的语气不像父子,更像君臣。 唐锋上前,将自己准备的说辞说与武关侯。 唐锋不信任武关侯,与其相信随时能放弃儿子性命的人,不如让他相信自己手中魂石剑仍有用处。 武关侯对唐锋同样不信任,他用怀疑的眼神打量唐锋,想要确认他话中真假。“你的意思是,要除掉广岚王一脉,魂石剑才能开锋?” 广岚王不是常人,他是先皇的嫡系兄弟,老皇帝的叔伯。广岚王虽然已经是老得走不动路的年纪,但他深得老皇帝信任,其子孙在朝中担任重职、只手遮天。他们一脉,说直接点,身份比某些皇子皇孙还要尊贵。 “是。”唐锋面对逼问没有半分闪躲,他道:“儿子到魂石出土的南域设坛问法,魂石剑虽已认儿子为主,但魂石有灵,当初挖采出魂石的广岚王才是魂石之主。广岚王一脉不除,魂石剑永远无法开锋。” 唐锋很聪明,他编造的谎言实在太具难度,让人没办法不相信。 除掉广岚王一脉,谈何容易。武关侯细思着,如果唐锋仅仅是撒谎想得到他的支持,没必要把矛头对准广岚王这样的对手。 “你想怎么做?”武关侯半信半疑询问着唐锋的打算。 唐锋道:“以今年的剑举为借口,入京接近广岚王。” “你还是想给剑开锋?广岚王可不是你在外随便杀的什么阿猫阿狗,他手下兵马千千万,有不少人追随臣服于他。”唐锋的选择,让武关侯更加偏向信任他。 “天下第一剑在手,岂有不开锋之理?”唐锋反问,一句话说到楚人心坎里。 这才是楚人真正的想法,凡英雄之士,谁能抵挡得了天下第一剑的诱惑。 唐锋知道武关侯的犹豫,他道:“儿子不需要父亲出手,儿子所谋、皆一人所为。儿子此番回府、只是不希望行事时会腹背受敌。四年之期未到,还望父亲等儿子一些时日。” 唐锋要的是武关侯的默认,因为默认就代表着支持。唐钦整天担惊受怕,害怕唐锋会抢走他的世子之位,其实唐锋不坐那个位子,更加代表着偏爱。 他成为世子,在别人眼里,他背后就只有武关侯;可如若武关侯只是默认偏袒他,别人就会衡量,武关侯会不会只是唐锋势力的一部分。 唐锋要去京城搅弄风云,一个‘清白’的身份,更容易令人动心拉拢。 唐锋的意思,武关侯稍作思考也能明白。 唐锋是回来谋求便利,他在避免侯府背后动手脚,谈判协商,要求在四年之期前,侯府不要偏向唐钦、急于对他捅刀。 武关侯隐约有猜测,唐锋看不上他的世子之位。被儿子嫌弃、武关侯非但没有失望,反而觉得对方是个可塑之才。 这在寻常父子中或许难以想象,但在武关侯府里,却那么的自然合理。 武关侯不是个好父亲,唐锋像极他,也不准备当个好儿子。为达目的,他们可以算计放弃一切。武关侯自以为更胜一筹,儿子永远逃不出父亲的手掌心。 他算不到唐锋野心如此之大,瞄准了老皇帝的帝位。 唐锋不可能对其他人俯首为臣,如若不然、他留在煜国当只手遮天的驸马爷就好,回来还有什么意义。唐锋在煜国的地位,比楚国人想象中要高得多。 楚国人怎么可能想得明白呢?在他们看来,唐锋要天下第一剑、要天下第一的美人,要权倾朝野……仅仅是这样,他们就觉得唐锋不知天高地厚。他们哪里敢想,唐锋要成为天下共主,将所有选择都收揽在手中。 唐锋此刻的要求,损害不了侯府的利益。武关侯放松警惕,当下也就同意了。 …… 唐锋临行前去了趟侯府别院。 他去杀明惠王。 唐钦想联合明惠王铸剑,唐锋不可能给武关侯两处下注的机会。武关侯以为跟唐锋合作是件不需要代价的买卖,唐锋走前要让他明白,凡是下注、必有牺牲。 杀明惠王,既是逼武关侯履约,也是彰显自己的实力。 夜里,唐锋一把玉痕剑,如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皆是亡魂。 明惠王擅铸剑,老皇帝的几个儿子中是出了名的。他收罗铸剑名士,参悟铸剑妙法,引来不少奇人异士投奔效忠。他还是个王爷,随从亲卫不论,要杀他、谈何容易。 可唐锋就是单枪匹马、硬生生闯到了他面前。 “唐锋!你以下犯上,此举等同谋逆!”明惠王在重重保护中对唐锋呵斥道。 唐锋四周都是玉痕剑剑下亡魂。 月光下,唐锋体型劲瘦,腰细腿长。他眸里寒光闪烁,一把玉痕剑鲜血久滴不尽。与保护明惠王的壮硕武将相比,唐锋无害得像个误入武场的儒生。谁能想到、他一路杀来,数十名高手一拥而上,未能伤其分毫。 “废话真多。”唐锋冰冷回应道。 他既已露脸,今夜就不准备留活口。 明惠王也深知此理,令人杀上。唐锋与众人交手,中途不忘拦下明惠王的逃跑之路。明惠王避无可避,最终在身边人死尽后狼狈瘫倒在地上。 明惠王仓惶道:“唐锋、唐锋!我们可以商量,本王有很多铸剑秘法,你不想本王给唐钦铸剑是不是,你放心、本王绝不会帮他……” 明惠王之所以能被唐钦说动,就是因为唐钦答应,只要唐锋开锋失败,唐钦就会杀其头颅,将魂石剑送给明惠王研究。对于明惠王来说,他不过是随手卖唐钦一个人人情……毕竟是天下第一的魂石剑,明惠王爱剑如痴,如何抵挡得了如此诱惑。 他哪里想到会撞上唐锋这个疯子,而且对方胆敢在武关侯领地内杀他!他就不怕被怀疑吗! 明惠王绝望地想着。 唐锋在出手了结明惠王前,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稍犹豫、停了下来。 明惠王像是看到希望,跪着满是期待和恳求。 唐锋收起玉痕剑,然后在明惠王的注视下,缓缓拔出魂石剑。 明惠王知道自己应该惊恐害怕的,可是他还是不可避免地被魂石剑所吸引。 多么漂亮的剑身,多么完美的血槽,绝无仅有的一把血剑……明惠王视线被牢牢钉固在魂石剑上,心砰砰急跳着。 唐锋用内力,带着魂石剑刺入明惠王的心脏。明惠王低头凝望着,这是他和天下第一剑最近的一刻。 明惠王抬起手,想抚摸这把天下第一剑,不想唐锋完全没给他这个机会,唐锋拔出剑,横向对准明惠王、粗鲁地抹掉他的脖子。 可惜了…… 明惠王鲜血喷溅在地上,倒地前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魂石剑开锋,一定能轻易斩落他的脑袋。 爱剑如痴的明惠王,在惋惜中死去。 院子里满地的尸体,唐锋独留在原地俯视。 黑夜中,他静待听辨,只听见凉风吹动树枝,发出沙沙的声音。 骗子。 唐锋手握魂石剑,恼怒地想着。 就在此时,唐锋身后传来了女子低低的抽泣声。唐锋身体一僵,回身望去。 朦胧月光下,慕姝瑶红色的纱裙被鲜血侵染成暗红色。 她脸上挂着泪珠,哽咽抽泣、边哭边拍扯着衣裳,像个被鲜血刺激、受惊失措的孩子。 她越想把身上弄干净,双手的鲜血就越碰越多,她意识到这一点,茫然张开手,看着双手露出崩溃失态的神色。 “啊……”慕姝瑶抱着头痛苦呐喊着。 唐锋蹙着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怕自己又要被骗,冷静观察着这个执念还有什么手段。 “呜呜,都是血,都是血……不要血、不要杀人,父皇、皇兄……” 直到慕姝瑶呼唤起家人,唐锋才慌急上前。 他脸色微变,抓着慕姝瑶的手心慌不安道:“冷静点……” “都是血,我好害怕,父皇救我……”慕姝瑶蜷缩着身子,想蹲地上抱头躲起来。 唐锋擒住慕姝瑶的细腰,没让她躲起来逃避。 “慕姝瑶,冷静点!”唐锋将慕姝瑶抱离地、把她的头按在自己颈肩,一下下抚摸着慕姝瑶的后脑。 他感觉到自己心脏开始激动跳动着,险些就要蹿出胸口。 唐锋呼吸错乱,两眼无神道:“你别怕……” “呜呜,都是血,好烫……”慕姝瑶还在呢喃着。 “我知道、我知道。”唐锋回应道。 慕姝瑶趴在唐锋颈肩的脸忽然勾起抹讽笑,她媚眼一合一睁,故意将唇靠向唐锋耳畔,用满是蛊惑的声音,低低道:“楚国皇族的血,要是能再多来点就好了。” 唐锋身体一僵,慕姝瑶埋头在唐锋肩上,仿佛遇见件逗得不行的事,笑声久久未歇。“哈哈哈……二郎,二郎好傻。” 慕姝瑶拍打着唐锋的后背,双腿主动缠上唐锋的腰间,懒洋洋轻松地赖在了唐锋身上。 慕姝瑶得意地轻咬唐锋的耳垂,含糊道:“二郎被奴家骗了……” 唐锋恼怒地将慕姝瑶从身上扒下,他抓着慕姝瑶的肩膀俯身看她,浑身浴血的女人,哪里有半点惊慌害怕的神色,她笑得一脸邪性,甚至挑衅地抬眉,伸出舌头想舔去嘴角的血迹。 唐锋粗鲁地抹掉慕姝瑶嘴角的血,制止了慕姝瑶的动作。 慕姝瑶非但没生气,反而更加得意。 她很是柔情地抚摸唐锋落在自己肩上的手,装得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慕姝瑶道:“二郎担心奴家,这可如何是好……” “慕姝瑶!”唐锋感觉自己太阳穴隐隐作痛,他不愿承认自己竟然被一缕执念给骗了。 他刚刚、竟然以为那个蠢公主回来了……唐锋莫名觉得自己心口堵得慌。 慕姝瑶在唐锋手背上落吻,烫得唐锋收回了手。慕姝瑶顺势攀上他,她抚摸着唐锋被张氏砸伤的脸颊,心疼道:“二郎怎么让自己受伤了,真是心疼死奴家了。” 唐锋抓着魂石剑,明知道这个执念是在撒谎,他还是感到抚慰。他母亲弄伤的伤口,所有人视而不见,连他父亲也未曾提及一句…… “你到哪去了?”唐锋没意识到自己问得有些怨气。 慕姝瑶笑说道:“瞧二郎说的,奴家能去哪?不是一直在剑里等着二郎吗?” 唐锋不傻,知道慕姝瑶是不准备跟他说实话了。 唐锋转身离开,慕姝瑶便一如既往追上来跳到他背上,她在唐锋耳边絮絮叨叨,让唐锋回到了过往‘热闹’的生活中。 “二郎是不是太久没见奴家,想奴家了?” “哎呀,二郎该不会是为了见奴家,才用魂石剑杀的楚国皇族吧?” “二郎别不说话啊!二郎见到自己的家人了吗?二郎跟他们关系可还好?” “二郎,你刚刚被奴家骗,是不是还挺高兴的?二郎喜不喜欢奴家那个样子?二郎喜欢就说啊,奴家也可以装成那个样子的……” 唐锋将慕姝瑶从后背揪上马车,自己则当起车夫、扬鞭离开侯府别院。 慕姝瑶从马车里钻出来,马车疾行中,她不依不饶道:“二郎以前赶路从不用马车,今夜为什么备上了?” 唐锋沉默不语,慕姝瑶便从后背揽抱住他的脖子,靠在他肩侧道:“二郎是不是担心奴家出事……” 唐锋持令连夜出城,他抓着缰绳,拿布粗鲁地擦拭魂石剑上的血渍。魂石剑上有血槽、若非仔细擦拭根本擦不净,唐锋心里烦躁,偏慕姝瑶还一个劲地在身边叫唤。 “二郎不要擦嘛!奴家喜欢血色的裙子,二郎、二郎,奴家的衣裳不好看了……奴家要一直挂着楚国皇室的血……” “够了!”唐锋拉紧缰绳、停下马车。 他不耐烦地回望慕姝瑶,一双冷眸充满恐吓意味。 慕姝瑶却丝毫不怕,反而捧起唐锋的脸,趁其不备、在他唇上响亲一口,奖励般的模样。 慕姝瑶道:“二郎,二郎为奴家献来楚国皇室的血,奴家好高兴,谢谢二郎。” 唐锋眉头紧蹙,感觉自己一晚上心都乱糟糟的。他不过是想要向父亲表明态度,顺便给唐钦一个警告。杀明惠王是必须,用魂石剑才是顺便。 他只是顺势求证慕姝瑶的谎言,看看魂石剑是否真的彻底变成废剑…… 他所为,跟慕姝瑶那些胡话都沾不上边。 他现在后悔了,就不应该把慕姝瑶再招出来,聒噪得很、又得烦他一路。 慕姝瑶柔弱无骨般倒在唐锋身上。她凝望着唐锋,渐渐的、一双眸子变得比他还冷。慕姝瑶残忍宣告道:“二郎,你让奴家沾了血,你戒不掉了。” 唐锋一颗心渐沉,他明白自己正在被这缕执念动摇操纵。 慕姝瑶道:“二郎,不然这样,你下回再送上楚国皇室的血,奴家就变成以前那样陪你玩、唔……” 唐锋掐着慕姝瑶的脖子,将她抵在马车上。 唐锋用锐利的眼牢盯慕姝瑶,倔强狠厉道:“我不需要!” 慕姝瑶委屈地瘪嘴,明明不会痛、还故意泪眼汪汪地折磨人。 慕姝瑶赌气道:“你又凶人,奴家生气了,你自己走吧!” 慕姝瑶说完话,没等唐锋反应,便又消散进魂石剑里。 唐锋手上抓了个空,眼前只剩下敞开的马车车窗。他的心陡然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整个马车里一片寂静,徒留手边魂石剑冰冰凉彰显着存在。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00章 唐锋携双剑离城, 路上收到武关侯来信,确认明惠王的事情已经遮掩处理掉。 他独身入京,携信物低调进入婉公主府, 受婉公主招待。 婉公主是老皇帝最小的女儿,其生母有楚国第一美人之称, 老皇帝老来得女, 加之婉公主从小便显天人之姿,在老皇帝跟前备受宠爱。婉公主如今年已十八, 原本议亲出嫁之龄, 却偏偏等着唐锋的四年之约。婉公主被特许闺中建府, 三年来行事低调,甚少与外人走动。 唐锋其实与婉公主总共没见过几面, 根本没有真正相处过。 他对婉公主,更多的是幼年惊鸿一瞥留下的震撼。 那年唐锋六岁, 随父入京第一次见识到京城的繁华。他幼年怀志、意气风发, 有恩爱的双亲,疼护的兄长……婉公主是唐锋的一个执念,象征着唐锋幼年时最幸福的某瞬间。异国他乡十数年,唐锋将那段记忆反复刻画,最终将婉公主推放到心中最特殊的位置。 他心爱的女人,楚国第一美人,不管婉公主怎么想,他都要得到她。 唐锋其实看得出婉公主对自己的疏离和畏惧, 但他坦然无惧, 仗着婉公主不敢明拒、携信物便上门了。 …… 夜里, 婉公主为唐锋举办接风宴。 三年未见, 婉公主还是那么地明艳动人。唯一不同的是, 她在试探唐锋,像只温顺胆小的小猫,受怂恿小心翼翼朝唐锋挥爪。 是不是当公主的都是这样? 唐锋没把婉公主的小动作放在眼里,席间他摩搓着酒杯,眸光赤/裸裸地落在婉公主身上,仿佛那就是他的所有物,毫无尊卑和避讳。 其实也不尽然,婉公主充其量算为人通透、性格温顺…… 煜国那个小公主,才真是怯声怯气、胆小如鼠。 或许是从小备受宠爱的原因,慕姝瑶遇事就只会躲在身边人的后面,周围人将她保护得太好,令她养成个愚蠢易骗的性子…… 唐锋想起幼年在煜宫的时候。 某天,他被煜宫的皇子欺负,拖到公主书阁附近挨打。 他逃开躲在角落里,疼得蜷缩成一团。挣扎间,他听见书阁内先生对慕姝瑶挥棍恐吓。 慕姝瑶昨天贪玩没完成课业,丁点大的小事,先生明摆着吓唬她小娃娃。慕姝瑶却以为先生真要打她,她一边抽泣着写卷子,一边泪眼汪汪、眼泪抹半天都没停,逼得先生不得不拿糖来哄她。 唐锋就躲在窗下,全程听着先生是怎么从大动肝火到软声央求,逗得他连身上的伤都忘了。待先生走后,唐锋趴窗沿偷看,第一次见到慕姝瑶。 慕姝瑶骨架子小,同样的六岁、她比别人矮半个头。书案上的半张卷子都被她泪水浸湿、软绵绵随风舞动着,她的手肉乎有点圆,执起笔来好不笨拙,整个人都趴在了卷上。 慕姝瑶发现唐锋的存在,仰头软糯糯问他‘哥哥脸上怎么肿了’。 唐锋骗慕姝瑶自己没写完课业,被先生打的,结果又把慕姝瑶吓哭了。 他又没有糖哄小姑娘。 慕姝瑶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往下滴,唐锋只觉得有趣。那大概是他入煜宫近半年来,第一次笑出声。他故意恐吓慕姝瑶,骗她哭出声也要被打,吓得慕姝瑶哽咽打嗝,肉乎乎的脸颊憋得通红。 那缕执念说得没错,唐锋就是喜欢看慕姝瑶哭。 每当慕姝瑶抽泣着落下泪来,他就心痒难耐。 唐锋目光锁定着婉公主,手却不自觉落在魂石剑的剑鞘上。 他独自赶了近一个月的路,那缕执念还是没有出来。 原本以为,到达婉公主府,那缕执念会耐不住性子。究竟是她出不来,还是故意在跟他拉锯……唐锋有些拿不准。 唐锋赤/裸的眼神令婉公主府的人觉得冒犯。 婉公主身边的仆从委婉地出声提醒,婢女们将茶水糕点逐一送上,众人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将唐锋当做瘟神对待。但也有些人是特例,婉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卫,年轻气盛按捺不住性子,主动对唐锋拔出剑。 对方似乎憋了股火气,气急败坏道:“唐将军!在下早就听闻唐将军名剑相随、剑法无双,在下不才,想向唐将军讨教一二,不知唐将军是否愿意卖在下这个脸面。” “既已自知是名宵小鼠辈,何来资格向本将军求战?”唐锋嗤笑着,并不将对方放在眼中。 “你!” “站住!” 对方提前上前一步,被婉公主出声禁止。 唐锋见那侍卫憋胀红脸,对婉公主满是不甘的忿恨模样,难免觉得此人不懂规矩。唐锋看得出婉公主有心袒护自己人,他观察婉公主身边仆从,看得出谁也不服他。 唐锋倒不在乎出手,在他眼里婉公主迟早是他的人,也算是替婉公主管教下刁奴,省得不懂规矩的爬主子头上来。 唐锋改变主意道:“当然,若是公主有令,末将不敢不从。” 唐锋话音一落,那侍卫便用恳求的目光看向婉公主,言道:“公主!” “只是……”唐锋眸光渐冷,狠厉道:“生死不论。” 唐锋笑看婉公主,柔声问道:“末将就是担心,公主少个人使唤会不会不习惯?” 婉公主脸色微变,被一番恐吓,哪里还敢再说什么。 那侍卫倒是不依不饶,他猛地朝唐锋的席位扑来,大喊道:“生死不论、还请唐将军不吝赐教!” 唐锋拍打案桌,将手边果酒茶盘扫向侍卫,侍卫被拦下脚步,等再攻上前时,唐锋已然起身避开。唐锋手上一把魂石剑、背上一把玉痕剑,却都没有急于出鞘。 唐锋用魂石剑剑鞘相迎,轻易便化解侍卫的招式。侍卫的武功,在唐锋眼中就是花拳绣腿,唐锋尚未拔剑,便已将其踢倒在地。 唐锋眸子里杀气一敛,他顺势夺走侍卫的剑,出招就要夺其性命。 “住手!”婉公主见状不妙立即出声制止。 侍卫倒在地上避无可避,现场有婢女捂眼尖叫,唐锋剑势未停,冲着将人一剑封喉去的。 瞬息间,唐锋感觉到一道杀气,他仓促收势,原地转身后撤,将侍卫的佩剑挡在身前。一颗算盘珠子打在佩剑上,对方力道强劲、铁制珠子与剑身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林沐!”婉公主欣喜的声音从唐锋身后传来。 唐锋眉头微蹙,与扑上来的蓝色身影缠打在一起。对方招招狠厉,江湖路数、完全不同于刚刚的侍卫。 蓝袍男子来势汹汹、步步紧逼,唐锋不得不正色以待。唐锋拔出玉痕剑迎敌,将魂石剑收负在身后。宴席上刀光剑影,两人你来我往,将席间布置破坏满地。 “林公子!快、打他……” 打斗间,有公主府的婢女为对方呐喊助阵,唐锋心生不屑,顺势扫落一盏茶杯,直朝那名婢女面门而去。被称林沐的男子见状,移步上前,用脚踢开茶盏,救下了对方。 “卑鄙!”扶退到一侧的侍卫见状,忍不住大骂道。 打斗中,唐锋并没有因为周围人的叫喊动摇心性。 唐锋意识到交手男子的不对劲,适才用茶盏试探,比起用剑、对方显然更习惯使用拳脚。这人出场的算珠就可见腕力,侍卫的剑身都被打出洞痕,不可能使起剑来事倍功半、反而拖累…… “你不是楚国人!”唐锋擅攻心,打斗中逼问一句,对方很快便露出马脚。 那人也意识到暴露和不敌,有意退缩收手。 可唐锋不给他机会,唐锋出剑,断没有让人全身而退的可能。明知对方在收着打,唐锋也没有半点相饶的意思,招招致命、根本不留余地。 “唐将军!”婉公主见蓝袍男子败于下风,忙出声相求。“住手、唐将军……” 如若是那名侍卫,唐锋或许会给婉公主这个面子。但是这个名叫林沐的男子,明显身份有异,唐锋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对方。唐锋没有收势,划伤对方左臂、挑开其佩剑,将对方双手伤得鲜血淋漓。 生死一瞬,林沐捏紧袖中金叶,唐锋没有注意到对方这个小动作,持剑直逼对方命门。 “二郎……” 就在唐锋即将全力刺入对方胸口的时候,慕姝瑶的身影忽然出现,挡在林沐身前。眼看玉痕剑要刺入慕姝瑶身体,唐锋仓惶收势,不想林沐也已然出招,一片金叶朝唐锋脖颈飞来。 唐锋避而不及,他翻身半跪在地上,玉痕剑直立在身前。 唐锋被划伤的脖颈、血液瞬间浸湿领口。还好他躲得快,伤口险些致命…… 唐锋捂着伤,看了眼钉进不远处石柱的金叶子。 “林沐!”婉公主焦急地朝林沐跑去。 得到林沐摇头示意后,婉公主这才将视线落在唐锋身上。 众人都在害怕,不知道唐锋究竟伤到什么程度。 虽然不知道唐锋为什么临到最后收势,但如果唐锋死在这里,国主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来人,快去宣御医,给唐将军包扎伤口……”婉公主不可能不急,即便唐锋没事,真追究起来,这里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没成想,唐锋却缓缓站起身。 他锐利的眉眼扫过林沐,身上的怒气和敌意张扬着、毫无遮掩。 当下静得仿佛能听见针落的声音。 “林公子是吗?”唐锋冷冽道:“林公子好身手。” 林沐连忙俯身道:“在下不敌,多谢唐将军手下留情。” 唐锋时隔三年才回京,对京中局势尚未明悟。 他已经错失最佳下手的时机,不可能再提剑要求战一场。 唐锋只能放弃道:“林公子毕竟是公主府的人,本将军再不济,也不至于在接风宴上,让公主府见血。” 慕姝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纯粹是学了唐锋。 此时,她正挂在唐锋背后,心疼难过地捂着唐锋的伤口,急泣道:“二郎怎么伤得那么严重,这不是在剜奴家的心吗?” 唐锋满带怨气地瞪了慕姝瑶一眼,换回她无辜地眨了眨眸子。 “二郎,奴家不是故意的。”慕姝瑶贴着唐锋的脸颊说道。 唐锋才不信慕姝瑶的鬼话。 唐锋与婉公主道:“殿下,府里是否有客房,可否与末将行个方便?” “当然、当然。”婉公主琢磨唐锋用意,哪怕她再担心自己是否落圈套,也没办法在此刻拒绝唐锋。 唐锋将玉痕剑收剑回鞘,重新将魂石剑抓在手中。 …… 唐锋跟随公主府仆人到达偏院客房。 唐锋没让请御医、他不准备将事情闹到老皇帝面前,算是卖婉公主一个面子。只是婉公主府这漏得跟筛子一样的守卫……事情会不会传开,不在唐锋的考虑之内。 府内大夫前来为唐锋包扎,结束后唐锋遣走所有人。 唐锋顺势抓住旁边的慕姝瑶,将她拉入怀里。 唐锋抬手想掐住慕姝瑶的脖子,下手前迟疑地挪到她肩膀抓住。 唐锋压低声音,狠绝道:“说,为什么要护着那个人!” 作者有话说: 唐锋:打得过、受伤了!就气! 慕姝瑶:嘻~ 又是胖妈忘记借楼公告的一天,且还不肥。溜了、溜了~ 第101章 慕姝瑶懒洋洋地想往唐锋身上缩靠, 被唐锋擒着肩膀挪动不得。她故作羞恼地瞪了唐锋一眼,跟上回一样、是耍脾气发火的前兆。 唐锋下意识放开慕姝瑶,慕姝瑶顺势抱住唐锋, 高兴的模样像个讨了糖的孩子。 唐锋微蹙着眉,慕姝瑶只是缕满怀恶意的执念。唐锋在心中不断提醒着自己, 他不能将她当做那个蠢笨易骗的小公主对待。 他在被执念动摇, 原本慕姝瑶不出来,他就该快马加鞭赶到京都, 而不是故意放慢脚步去观察, 将本就孤独的个人行程变得格外漫长。 “现在可以说了吧。”唐锋沉声道。 慕姝瑶埋首在唐锋怀中, 得意地把玩着缕长发,敷衍唐锋道:“当然是因为喜欢二郎啊!喜欢二郎, 不想二郎在婉公主面前威风。” 唐锋有些咬牙切齿,带着怨气道:“我问的是, 为什么要护着那个人。” 唐锋心如明镜, 以往慕姝瑶从不在打斗中给他添麻烦,她需要他来完成执念,决斗定生死,慕姝瑶不会让他死。可是刚刚那一下,慕姝瑶绝对是故意的,她非但护着那个人,此刻还在他面前花言巧语、故说其它。 他刚刚就不应该收手!反正只是缕执念的灵体,刺穿她杀了林沐, 总好过让自己平白受这道伤。 唐锋痛恨自己潜意识下的反应, 他的本能胜于肌肉反应, 对于一名武者而言, 这是个极危险的讯号。 为什么是慕姝瑶? 唐锋回想着那一瞬间的心慌感受。 他不理解, 他有些乱了。 唐锋已经许久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他在煜国封将,身手了得、又有国剑在身,他习惯了赢,他总是会赢。 结果却因为慕姝瑶输了。 唐锋的骄傲不允许他犯这样的错,他心中有股火气在蔓延。 唐锋忍耐道:“你是我的剑,到底谁才是你的主人。” 慕姝瑶浅浅一笑,她用手在唐锋胸膛上画圈,软糯糯道:“奴家真的不是故意的嘛,谁知道那人有这能耐,还伤了我们二郎。” “骗子!”唐锋低声咒骂着。他时刻提醒自己,怀里这缕执念就是个骗子,她满嘴谎言,没有一句实话。 慕姝瑶不安分地在唐锋腿上乱动,唐锋心口不一,怕她滑下去又将人往怀里揽了揽。 慕姝瑶微垂着头,藏掩嘴角的讽笑。她在唐锋怀里撒娇道:“二郎可别生气,奴家可都是跟二郎学的。毕竟,奴家最喜欢、最崇拜的就是二郎,自然要向二郎学习一二。” 唐锋想着这缕执念果然歹毒,甜言蜜语暗讽他以往行径。 好在他对慕姝瑶没有情,否则岂不是轻易被她折磨,毫无还手之力。 慕姝瑶一点都不在乎唐锋的想法,她似乎早有成算,始终占着上风。她摁着唐锋的胸口,感受那颗心脏有力的跳动,如鬼魅般、仿佛随时都能剖挖开手下的那颗心。 …… 唐锋在婉公主府比剑出事,没多久就传开了。总有些人沉不住气,主动找上门来。 广岚王世子便是其中一员。 广岚王膝下四子,每个在朝都身居要职,只是就才能而言,对比出高低,难免有偏爱。广岚王世子虽作为嫡子继承世子位,却是众多兄弟中最不争气的一个。 广岚王世子性格鲁莽、对美色有偏好,早年广岚王安排给他的历练,几乎全无亮点,属于守成没把事情办砸,就算过关。 与之相比,广岚王更喜欢自己的次子。次子稳重、颇有广岚王年轻时的风采,也是唯一继承广岚王铸剑秘法的儿子。早前,广岚王就动过废世子的心思,只是老皇帝劝阻,加上世子生母身份尊贵,几番衡量才决定作罢。 如今,世子之争已尘埃落定,可广岚王两个儿子的高低比较却始终没有停歇。 老皇帝虽然糊涂,但还不至于昏聩,老皇帝清楚广岚王府势大,虽无心打压,但从他偏袒提拔世子的行为,也有明升暗贬之意。 广岚王世子本就不是个能沉下心的性子,故而在老皇帝的袒护下越发嚣张。 他早就觊觎唐锋的魂石剑,亦不满一个毛头小儿跟自己争圣宠。在待得知公主府的事情后,广岚王世子便给唐锋递了请帖。 …… 对方可是广岚王府,唐锋自然不敢推拒,赴约携剑上门。 那日清晨,广岚王世子在郊外别院设宴,名义上是邀请唐锋赏剑,实际百般暗示、有让唐锋献剑之意。 比武场的二楼看台上,身形圆胖的广岚王世子向唐锋举杯。他抖动着两撇胡须,故作闲谈道:“本世子不够勤敏,一直以来铸剑都不太行,就这两把剑、让唐小将军笑话。” 唐锋举杯回敬道:“不敢。世子爷的剑锤炼锋利、百击无痕,唐锋今日开眼了。” “奉承话!你手持天下第一剑,又有煜国国剑伴身,哪里看得上这些东西?”广岚王世子忽然变脸,故作烦躁。他招手命令道:‘停了、停了,让下面的人停!真是、丢人现眼!’ 武场正打斗试剑的武者得到吩咐,赶忙行礼退下,席上气氛渐渐有些凝滞。 广岚王世子道:“说起来,不知唐小将军的魂石剑,开锋得如何了?哈哈,倒不是老夫多嘴,毕竟魂石剑乃天家魂石打造,老夫身为皇室宗亲,难免牵挂关注些。” 唐锋忙起身、到席中央跪下,领罪道:“末将有负皇上重恩,四年之期将至,还在寻求魂石剑开锋之法,尚未将魂石剑开锋。” “唉,快起身、快起身。这不还有时间,魂石毕竟是天造之物,你年纪尚轻,难以参悟也可以理解。” 广岚王世子只恨唐锋油嘴滑舌,表面请罪,实则拿皇帝压他,故意提醒他四年之期,警告他别插手。但广岚王世子仍旧看不上唐锋,三年都开锋不了的剑、再过一年又能如何?广岚王世子认定唐锋会失败,他找唐锋来、实则行拉拢之意,已经琢磨着唐锋失败后魂石剑的去处。 按照赌约,唐锋未能如期将剑开锋,就得把剑归还皇室。可谁规定,他们这些宗亲,不算此列?反正是把没开锋的剑,宗亲们轮流研究一段时日不行吗?再者说,魂石剑认主,就算剑开锋,其余人真的能使出魂石剑威力? 在广岚王世子看来,唐锋是年轻气盛、被美人迷了眼。 如今魂石剑未开锋,唐锋想必早已后悔。再加上婉公主那边还不愿意给唐锋好脸色,只要广岚王府愿意递台阶,唐锋肯定会就着下来。 “只是可惜,皇上疼爱婉公主,魂石剑未开锋,赌约在先,你与婉公主只怕有缘无分了。” “唐锋定当竭尽全力……” 广岚王世子摇着头,离开席位、起身走到唐锋面前。 广岚王世子俯身扶起唐锋,他拍了拍唐锋的肩膀,称赞道:“好小子!” 广岚王世子开怀道:“本世子就喜欢你这样有志气的年轻人!你放心,英雄难觅美人易得,若你娶不了婉公主,大可上我世子府来,老夫亲自接待你。嫡庶女一众,随你喜欢!你这女婿,老夫是要定了!” 广岚王世子看似是在说客套话,实则已是威逼胁迫。他在警告唐锋,别想到他处去,谁也别想跟他抢。 在广岚王世子眼中,公主娶不上,郡主也行啊! 广岚王世子阅女无数,在他眼中,天下的女子没有唯一最美、只有不同类型的最美。广岚王世子自认,他的女儿,虽然没有婉公主一眼惊鸿,但也美艳非常。 别的不说,至少他属意安排的女儿、年龄就胜婉公主许多。一年之后,婉公主就十九了,而他的女儿才十五。女人的花期太短,唐锋退而求其次,等过个两年、再见婉公主没了以往惊艳,哪里还记得起她。 “正好,你到这府上来,也别急着走,多住几天。这附近外郊有的是好玩去处,唉!怜阳正在府上。我那不听话的小女儿,就爱到处凑热闹,老夫一把年纪又没时间陪她,你来得正好,两人一起结伴,就当散散心了!” “嘻~”慕姝瑶趴在唐锋后背,在广岚王世子跟前,明目张胆地跟唐锋咬耳朵。 慕姝瑶古灵精怪瞥了广岚王世子一眼,与唐锋道:“二郎,你们楚国的世子都干起牵线媒婆的活了。可怜我们二郎,要为剑卖身了……” 慕姝瑶边说,手一点点作乱滑进唐锋的领口。 唐锋微蹙眉,胜在习武多年的定力,背上挂着个灵体,也跟没事人一样。 唐锋道:“唐锋不敢。末将时间紧迫,还需尽快为魂石剑开锋。游玩其它,末将实在没这个心情。只能多谢世子爷厚爱了。” “时间再紧迫,又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广岚王世子冷下脸,有点强买强卖的意味。 唐锋不愿屈从,回道:“世子爷、不可世子爷。末将对婉公主倾心爱慕,怎能再与女子同行出游,此事若是被皇上知道、莫说皇上不问责,婉公主介怀起来,末将也难以心安。” 唐锋这是软硬不吃,非要推掉这事。 广岚王世子脸色不愉,在京中、第一次有人敢这么给他使脸色,唐锋纯粹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明摆着不怕得罪自己。 广岚王世子得知唐锋打算,以其身份和性格,断不可能再与唐锋委婉周旋什么。两人不欢而散,走时广岚王世子甚至没让仆人相送,指引个后门就让唐锋走。 唐锋从广岚王世子别院离开,这一走、京中有关他的消息就更引人关注了。 …… 广岚王次子是秘密找上唐锋的。他以信威胁,上头写的是有关明惠王暴毙身死的消息。 唐锋并不觉得意外,广岚王次子不像世子,对方虽然对名剑表现得并不执着,可他手持广岚王府铸剑秘法,又怎么可能不是个爱剑之人。 广岚王次子派人私下追踪、暗杀,跟了唐锋三年,唐锋心里都有数。 唐锋外出三年,看似远离朝局,实则每天都身处局中。 他每日每夜地挣扎求存,各世家权贵、没有人不觊觎他背后的那把天下第一剑。 武关侯领地内,广岚王府自然安排有眼线。武关侯虽然可以为唐锋将事情掩盖处理掉,但若是唐锋有意留下线索,暗中盯着他的人只会像鬣狗一般寻味而来。加上离开前唐锋特意跟武关侯通过声…… 唐锋不是一时兴起选的广岚王府,什么人该动、能动、好动,他心里都有筹算。 唐锋收信前往京城客来酒楼,这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酒楼,背后的主子就是广岚王次子。 对方在后院等待唐锋会面。长长的廊道尽头,广岚王次子正在湖心亭内。他手持一柄利剑,对着日头细细欣赏其光辉,看似儒雅清贵的背后,是阴狠毒辣的作风做派,代表着整个广岚王府最中坚的力量。 “一柄好剑啊。” 唐锋步入亭内,听见广岚王次子的对剑感慨。 “剑军大人。”唐锋向广岚王次子持剑行礼。 唐锋乃当朝四品郎将,从署衙官阶上论,广岚王次子直管着唐锋,除了老皇帝,朝堂上的公务、唐锋还得听广岚王次子安排。只因唐锋离京在外,没有真正领职当差,两人才没有公事上的接触。 但广岚王次子在京的地位,是显而易见的。 广岚王次子背对着唐锋,明知对方行礼,也不急于放下剑回身,与广岚王世子的热络形成鲜明对比。 等欣赏完手中的剑,广岚王次子摇头叹了声‘可惜’,随后他猛地松开双手,一柄好剑骤然落入湖中。 “剑军大人!”唐锋急唤,眼看剑沉入湖中。 扑通一声,广岚王次子从怀中掏出块方帕,慢腾腾擦着手掌。 他回身看着唐锋,充满高位者的压迫,缓缓沉声道:“可惜,还不够好。” 唐锋当然知道对方故弄玄虚,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唐锋俯身低头,伪装得很是谦卑,符合广岚王次子对他的判断。 ‘唐锋是个有野心的聪明人,可惜急功近利、成不了大气候。’广岚王次子是这么对自己的幕僚说的。 唐锋收到信仓促前来,每一个行动,都在广岚王次子的预料内。 广岚王次子擦拭着手,将帕子丢到亭中石桌上。他负手对唐锋道:“唐锋,本官不与你绕弯,你既已收到信,就应该明白本官的意思。” 唐锋道:“还望大人明言。” 广岚王次子冷笑着,他道:“本官不仅是楚国的剑军,也是明惠王的堂伯。若本官上书请折,恳求皇上彻查明惠王亡故一事,你觉得,武关侯府那点事你瞒得住?纵使你父亲有意袒护你,你那兄长、只怕也有话要说吧?” 唐锋低垂着头,眼神飘忽,伪装出思索戒备的模样。 广岚王次子道:“当然,以你的手段,本官相信你已做好万全的准备。但你不怕吗?剑举年年都有,剑阁却三年才开。你若因明惠王之事受牵连,错过今年入山进阁,你还会再有三年、为魂石剑开锋吗?” 慕姝瑶蹲在唐锋身侧,托腮饶有兴致地看向广岚王次子,她兴奋道:“这个傻老头,真以为开锋要入剑阁夺魁?二郎,你好厉害啊,这就骗过他了!” 唐锋睨视慕姝瑶,眼神有警告之意。 慕姝瑶见状,耍赖直接往地上瘫坐,非但没收敛,反而更加嚣张、故意跟唐锋较劲。 唐锋无视慕姝瑶,抬头与广岚王次子道:“末将不明白剑军大人的意思。” “我们二郎说,你要再往套里钻一点。”慕姝瑶传声道。 广岚王次子将一封伪装的血书丢给唐锋,是明惠王身边随从死前所记,上面清楚写着,唐锋在外三年都是障眼法,目的是等三年后剑举,入后山剑阁、为魂石剑夺魁寻法。 广岚王道:“本官不在乎你的魂石剑,只要你愿意为本官做一件事,本官保你剑举一路畅通无阻,进入决赛。” 作者有话说: 胖妈又是忘记借楼公告的一天,感觉已经习惯了~ 第102章 广岚王次子要唐锋杀掉世子。 广岚王次子不傻, 以往楚国最大的敌人是煜国,两国交战给了广岚王次子喘息。如今煜国覆灭,广岚王世子又深得皇帝喜爱, 广岚王府在朝堂扎根太深,即便现在的老皇帝信任广岚王, 但广岚王死后呢?老皇帝驾崩后呢? 广岚王次子会成为新皇眼里的一根刺, 他有能力没地位,受新皇忌惮, 世子敌视。只要广岚王府稍有点风吹草动, 第一个被收拾的就是他。 广岚王次子不想坐以待毙, 他不将世子放在眼中,但世子却妨碍到了他。 只有除掉广岚王世子, 广岚王次子才能拥有整个广岚王府,让龙椅上的人忌惮, 不敢轻易动他。 这样的情况, 广岚王不知道吗?他也是知道的,否则当年传次子铸剑秘法的时候,就不会动心废世子。可是人总是会变的,广岚王老了,变得更加保守守成。 老皇帝的信任令广岚王心存侥幸,令广岚王麻痹失去对危机的判断,身为父亲肯定是想保全两个儿子,让日子这么一直过下去。可广岚王次子看得见危机, 他手持铸剑秘法却无剑护身, 已经辗转难眠数十年。 广岚王次子深谙人心, 甚至用武关侯府的情况来说服唐锋。 “长子再好, 无能就是罪。本官也是被迫反击, 就跟你一样,你为保自己可以杀明惠王,但如果杀明惠王也保不住你呢?终有一天,唐钦威胁到你,你也不得不杀他。”广岚王次子对唐锋软硬兼施,威胁着讲道理。 “为什么是我?”唐锋询问广岚王次子。 广岚王次子感慨道:“大抵是从你身上,本官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唐锋,你与本官是一类人,足够优秀又进无可进。你好好想想,你已经得罪了世子,若剑举成功还好,若出意外又该如何?你总得为自己多道保障。本官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助本官完成此事,无论魂石剑是否开锋,本官都力保你娶到婉公主,绝无二话。” 广岚王次子一番话真假掺半,唐锋心中都有数。当年在煜国,广岚王次子就是煜王宫里议论最多、最受忌惮的人物。如今对方越是言辞诚恳,故作弱势,就越说明他谋划之深,危险至极。 唐锋怎敢轻易相信广岚王次子,但同样的、唐锋也不怀好意,他伪装被威胁说动心,戒备着广岚王次子。 唐锋略带敌意道:“大人既已手握筹码,何必与末将再做周旋。” 唐锋的反应同样在广岚王次子的预料之内,唐锋越是容易松口,广岚王次子越是多疑有他,这样的拉锯,更能令广岚王次子信任。 唐锋再道:“那毕竟是世子,大人凭什么觉得末将能够于千军万马守卫中杀其性命?大人未免太看得起末将。” 广岚王次子道:“你放心,本官既已开口,自然会为你谋划周全。再过几日,世子会前往労山,察看剑举新剑的情况。世子不懂铸剑,这些年为收罗名剑讨皇上开心,私下抓了不少人。” “铸剑师们被囚禁在労山,本官已在其中安排了自己人。现在,就等一个武功高强,挥剑如神的人,与其里应外合。你可以借铸剑师儿子的身份,持其铸法之剑杀之。届时,朝堂都忙于关注世子囚禁铸剑师的大罪,别人也不会怀疑到你身上。” 广岚王次子谋划多年,准备动手的时候能动用的棋子一定不少。广岚王次子许以承诺道:“唐锋,本官也希望在皇上身边、能有个说得上话的人。你深得圣心,连世子都不得不忌惮于你,你与本官合作,对你我都有利。本官助你开锋魂石剑、迎娶婉公主,将来楚国朝堂,不管掌权者是谁,你我都是不可撼动的国之柱石,如此你可明白?” 如果不是唐锋有更大的谋划,他大概也会被广岚王次子说动。 唐锋故作迟疑,朝广岚王次子拱手,态度恭敬了许多。他道:“多谢大人赏识厚爱。” 唐锋没有拒绝广岚王的提议,但是理所应当地,他提出了条件。唐锋道:“大人所说确实很令末将动心,请大人宽谅末将胆小谨慎,末将有一要求,还望大人应许。” “你尽管说来。”广岚王次子道。 “楚太子剑,唐锋希望能放在自己这里,以作担保。” 广岚王次子立刻皱眉道:“你说什么?” 广岚王次子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可是唐锋的话确实出乎他的预料。 楚太子剑,是楚国太子的象征佩剑。十五年前,楚煜两国大战,楚太子剑战场遗失,下落成迷。有人传剑是被煜国人寻去,也有人说是楚国士兵将其偷藏…… 没人知道剑在广岚王次子这。 广岚王次子冷脸思考着。他忌惮起唐锋,不知对方是如何知晓的这个秘密。他也没有立刻否认拒绝,毕竟好不容易才说服唐锋,他还是希望能够促成此事,了却多年心事。 唐锋拿捏的恰到好处,没有令广岚王次子多为难。 他道:“还请大人恕罪,末将曾深得煜国国主信任,当年战场一事,楚太子剑去向煜宫早有猜测。末将有心与大人合作,只是末将身无旁物,只有一柄没开锋的魂石剑,末将自知身份卑微、无人可依,不得不求一保障……” “骗子。”慕姝瑶在唐锋耳边吹风道:“二郎明明知道……” 唐锋低头敛神警告慕姝瑶,慕姝瑶无辜摊手道:“奴家就说说,他又听不到。” 广岚王次子被唐锋说动了。他有些懊悔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反驳,以至于证实唐锋的猜测,抓到自己的把柄。 当年两国交战,广岚王府兵马就在其列,而广岚王次子又是领将一员,只要楚太子剑不是落入煜人手中,广岚王次子确实是最有可能得到剑、并将其隐藏带离的人。 广岚王次子爱剑,一个真正爱剑之人,怎么可能对名剑视而不见呢?那时,广岚王次子拿到士兵递上的楚太子剑,名剑熠熠生辉、烛光下锋利的剑芒挑动着广岚王次子的一颗心。 也是那时,广岚王次子私念一起、挥剑斩杀知情人,从此将剑一藏就是十五年。 他是爱剑,但楚太子剑毕竟象征非凡,一旦被察觉,断下谋反之罪也不为过。 广岚王次子很是犹豫,但他现在,确实完全相信,唐锋是想跟他合作了。 这才是能骗过煜国人,偷得煜国布防图的唐锋,至少得是这个程度。 “好!”面对多年的心病,广岚王次子终究决定松口。 这在广岚王次子眼中,其实也不算冒险。 毕竟,事成之后,他根本没打算让唐锋活。 …… 广岚王次子自认为谋划妥当,他将楚太子剑交给唐锋,随即派出一支暗卫供唐锋差遣。 労山的暗线引诱广岚王世子月下赏剑,当夜、广岚王次子与身边幕僚在客来酒楼备酒宴客,为的就是事发后能完美将自己摘出去。 夜已三更,酒宴将散,终于、广岚王次子等来护卫进屋,他与左右幕僚对视,一把年纪、久未有的激动和不安定。 护卫来到广岚王次子身侧,俯身要在广岚王次子身侧说些什么,广岚王次子见其捧着个剑匣,第一反应是唐锋已死,夺下魂石剑,广岚王次子一时放松戒备,凑上前去。 护卫忽然扔下剑匣禁锢广岚王次子,广岚王次子身为剑军常年征战,历经不少暗杀。他即刻甩摆挣脱,抓起案上果盘砸向对方脑袋。 黑衣人从门外突入,在场众人再傻也意识到不对,连忙拔剑对战。 “什么人!竟敢刺杀一国剑军!”被宴请的宾客襄函侯小侯爷拔剑大喊,挪移护在广岚王次子身侧。 广岚王次子已然拔起剑戒备,适才出手的刺客也已被广岚王次子的暗卫所杀。广岚王次子在重重保护下黑脸,他想到今晚的计划可能已经出错,挡下愤怒不已、喝斥暗卫要将人活捉。 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刺客上,没有人料到,宾客襄函侯小侯爷会忽然对广岚王次子下手,匕首扎入广岚王次子的腰腹。 “啊!” 广岚王次子一声惨叫,暗卫们连忙扑上来要护送广岚王次子撤退。 广岚王次子捂着渗血的伤口,这才意识到今夜真正的猎物是自己。他大意了,为了力证自己与刺杀世子无关,特意选在往来众多的酒楼里设宴,守卫薄弱落入圈套。不仅他的护卫、被宴请的襄函侯小侯爷,就连他的幕僚里也有人背叛! 谁,到底是谁! 唐锋不可能有这本事,这是被精心策划过的…… 一瞬间,广岚王次子想到诸多仇敌。 襄函侯世子被暗卫所伤,一批又一批的刺客闯进来,看样子今夜非取广岚王次子性命不可。 “大人,我等护送您撤退!”暗卫搀扶着受伤脸色发白的广岚王次子,护着他避逃到后院。 客来酒楼是他们的地盘,只要到达后院,他们自有密道离开。 在暗卫的拼死相护下,广岚王次子终于逃到后院,他们在廊道急行,忽然一柄快剑飞出。暗卫匆匆只看到黑夜中的一道寒光,等他回过神,脖子已有鲜血喷溅而出。 好快的剑……暗卫倒地时瞪大眼睛,很是不可置信。 剩下的两个暗卫见状,不敢再逃,停下来将广岚王次子护围在身后。 与最后这名刺客相比,席上的那些黑衣人只能算是障眼法。两名刺客还想上前与之缠斗,结果两剑对撞,他们就感觉到差异。 “大人快走!”暗卫意识不敌,急喊着。 可是对方怎么可能让他们逃呢? 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完美的剑,看似轻薄,敲击却很是沉重。锋利的寒光轻易就能将他们的佩剑劈刺出痕迹,令人无从闪避。没有什么能抵挡住对方,他们在对方的剑下,脆弱得像个孩童。 广岚王次子还没来得及逃离出院子,两名暗卫已全部倒下。一柄剑从广岚王次子身后飞刺而来,刺穿了广岚王次子的胸膛。 广岚王次子扶着柱子跪停在地上,他嘴里流出鲜血,低头看向刺穿自己胸膛的剑。 楚太子剑。 广岚王次子瞪大眼睛,遍体发寒、缓缓抬起头。那人来到广岚王次子身侧,对方居高临下地俯看广岚王次子。 “唐……”广岚王次子想说些什么,开口却有鲜血涌出。 唐锋俯身拔出楚太子剑,他将广岚王次子踢倒在地,踩着他的肩膀,持剑对准其胸膛。 剑锋底下,是广岚王次子紧张恐惧的心脏。 唐锋与广岚王次子道:“剑军大人,末将奉太子令,取逆贼首级。” 唐锋一剑刺穿广岚王次子心脏。 “啊……”角落里,是慕姝瑶遗憾不已的呼唤。慕姝瑶急跺脚道:“二郎,你把他献给我啊,我想要他的血!” 唐锋确定广岚王次子死去,他一剑斩其头颅,终于分神看了慕姝瑶一眼。 “休想。”像是故意逗弄慕姝瑶似的,唐锋眉头微挑。 …… 剑军私藏楚太子剑,被太子下令、联合襄函侯小侯爷,将其斩杀。 太子给广岚王次子扣罪名,说其意图谋反被先行镇压。此话老皇帝自是不信,但最后权衡再三、还是没有重罚太子。 太子鲁莽杀掉广岚王府的铸剑传人是不对,但是楚太子剑象征非凡,老皇帝深知,十五年前战场失剑,至今仍是太子的一个心结。太子每每遭逢议论,心里始终挂怀,自己是楚国唯一一个,没有楚太子剑的太子。 在老皇帝眼中,即便广岚王次子真无反心,将来也未必没有反意。老皇帝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派人到广岚王跟前说了几句软话,便要将此事轻轻揭过。 广岚王虽然已经是个垂垂老朽,但是多年重权在握,哪里愿意忍下这口气。他最疼爱的次子,最钟意的铸剑传人,结果就这么莫名其妙死去。 广岚王深知次子是爱剑成痴,没有反意,如此更加痛心疾首,对太子痛恨不已。广岚王不会背叛皇帝,但心里一股怨气,确实让他有了换太子之意。 广岚王之所以能深得老皇帝信任,就是因为其顺从和中立。太子即便有错,但也是一国储君,被广岚王的人再三挤兑后,老皇帝对广岚王也心有不快。 谁的儿子谁心疼,老皇帝和广岚王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君臣相合一辈子,临了却因为后代出现隔阂。 没有哪个皇帝是真正坦诚无疑心的,老皇帝也一样。眼见广岚王轻易拨动朝堂,有那么多人为广岚王站队反太子,老皇帝也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堂伯过于信任。他还在就已经这样,若是他死了呢?太子是否能够担此重任,和广岚王府抗衡? 老皇帝一琢磨,加上太子有意对广岚王府下手,广岚王府的处境逐渐变得艰难起来。 就在君臣裂痕越来越大的时候,广岚王世子囚禁铸剑师、于労山偷造铸剑的事被人揭发。 在楚国,剑不仅是楚国人的心之所向,同样也是一把武器。皇帝允许武器到个人手中,自然会加设诸多条件。比如每个人的佩剑都会被登记、每名铸剑师都必须经过朝廷认证许可,铸剑矿被严格掌握在朝廷手中,铸剑台一经发现私建,就是杀头涉族的大罪。 楚国人追求名剑,街头随便一个黄口小儿、都知道点铸剑知识。因此,能被称为铸剑师的人,必定已是名剑出山,受朝廷认可,得百姓敬重爱戴。 铸剑师在楚国地位非同一般,世家大族邀请供养铸剑师的大有人在,可像广岚王世子这样威逼胁迫、困管囚禁却无人敢为。 广岚王世子的做法,激起楚国铸剑师们的怒火。不仅铸剑师,从百姓到官员,没有人不反他。 不是没有人仗着身份权势行此行径,但广岚王世子手段恶劣,骇人听闻。 被救出的诸多铸剑师里,甚至有被砍断双腿、全家落难,囚禁二十余年的…… 如果皇权权势能够如此妄为,那谁还愿意、谁还敢轻易锻炼名剑?如此铸剑之法岂不永远掌握在世家贵族手中,寻常百姓、铸剑师还有何出路? 事情逐渐朝东宫有利的方向倾斜。 太子早就看不惯广岚王府势大,他怀疑广岚王次子私藏太子剑多年,却苦于无处寻找。他看不惯广岚王世子谗言蒙蔽圣听,但又拗不过皇帝对广岚王府的信任。 太子暗中针对广岚王府多年,早在三年前,唐锋进京时,太子就曾拉拢过他。太子想借助唐锋破局,在太子看来,唐锋对婉公主情深,与前程社稷相比,更在乎为魂石剑开锋之事。 如若不然,三年前、他们就有机会除掉广岚王府。 但唐锋三年归来,愿意投奔他,太子还是格外满意的。太子更重社稷,与名剑相比,更在乎能臣。太子心里已有打算,即便唐锋最后没能为魂石剑开锋,他也愿意成全唐锋,让他如愿娶到婉公主。 后来,太子以‘若无人钻研铸剑,楚国铸剑水平就此停滞,广岚王世子所为,实乃危害楚国社稷’为由说动老皇帝。 太子一锤定音、为广岚王世子的罪行判下定论。 广岚王世子被判处流放。 广岚王世子刚被押出城,唐锋便被慕姝瑶缠得心烦,他半推半就、最终还是携魂石剑将人拦在外郊官路上。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胖妈:你们为什么分成了两队。 黎川飞:玩弄权术的、心都脏! 宁昭:我们不跟这些黑心人玩。 顾瑾言:承认自己蠢很难吗? 唐锋:这些事不是跟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胖妈:余烬,你呢?你怎么不站队? 余烬:我当裁判。等他们打起来,死完了,媳妇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胖妈:不明觉厉,格局打开了。 第103章 “就这一次。”夜黑风高, 唐锋持剑藏在在树上观察官道,与慕姝瑶道。 慕姝瑶默不作声,就靠在唐锋身上轻笑。 唐锋持剑的手渐拢, 他心里明白,决定来这里, 其实就是输了。广岚王世子被贬流放, 已然等同个废人,若想以绝后患, 多的是方法让他死在路上, 没必要亲自提剑来杀。 但那日许是错过广岚王次子, 慕姝瑶再也没回剑,成天待他耳畔骚扰他。 太子那边已经铺好路, 剑举的事也已准备妥当。唐锋想拉近与婉公主的关系,本来婉公主就有心避开他, 再加上慕姝瑶时不时捣乱, 一会探他衣襟、一会情话挑拨他,纵使唐锋定力再强,被人趴在身后一遍遍回忆床事感受,还是会燥热生恼。 再这么下去,唐锋怕自己终有一次会唐突婉公主,若被发现、他名誉何存? 只是这缕执念才不管他,她就是故意的,那日有多怨气, 就要同等地报复在唐锋身上。一旦唐锋熬不住拽她, 她就会埋头低笑, 像个狡猾的小狐狸。若也只是这样倒也还好, 可她毕竟不是个人, 真勾起唐锋兴致,她就敛神刻薄地讽刺唐锋…… 不给她杀个人,她是不会消停了。 唐锋很自然地得出这样的结论。反正,楚国皇室的血脉、现成的广岚王世子就是一个。 唐锋挑准时机,从树上一跃而下。 魂石剑再次染血,鲜血在凹槽中缓缓流淌,白月寒芒、魂石剑和鲜血融为一体,天下独一无二的血剑、仿佛与生俱来就该被鲜血浸染。 “你满意了?”唐锋敷衍地问道。 站在尸群中央的唐锋随手起势、将魂石剑上的鲜血甩去。他从身上取出白布,正准备擦拭剑身,动作没有得到回应,他回头看向身后。 慕姝瑶站在尸群之外,她双手置于胸前,脸色发白,眸子有些直愣。 当然不能再被骗了。 唐锋持剑走到附近溪流边,将剑置于冰凉的水中,像是在惩罚跟他耍心思的慕姝瑶。 身边依旧没动静。 唐锋再次回看,正在身后尾随紧跟他的慕姝瑶浑身一僵,像只受惊的兔子,竖着长耳朵、定身在原地、连跑都忘记了。 唐锋从水中取出剑,坐在大石上、用白布一点点擦拭。 慕姝瑶总算试探地来到他身侧,她蹲下身蜷缩着,眼神注视着唐锋、略带些惊慌和害怕,甚是乖巧地等着他。 “不要演了,我不会信的。”唐锋擦干净剑、慕姝瑶满身的血迹也随之消失。他收剑回鞘,稍移眸、却发现慕姝瑶小脸白净、清澈的眸子正凝望着他。 唐锋觉得无趣,起身就走,慕姝瑶也连忙起身跟随。 唐锋停下脚步,恼怒道:“你还想怎样!” 本以为,聒噪闹事的慕姝瑶已经是个灾难,没想到、安静不做声的慕姝瑶更令他心烦。 他还有很多事,没时间跟她纠缠。 虽然事实如此,唐锋仍旧没有让慕姝瑶回剑。即使这句话已经在他心里打转数回,他也不愿意去深究自己为什么不说出口。 “我……”慕姝瑶似乎被吓到了,她肩膀一缩,紧张结巴道:“我、不可以跟着吗?天好黑,我害怕……” 演得一点都不像。 唐锋心中暗讽着。若是真的慕姝瑶,她肯定早就吓哭了。 “哥哥,我找不到路了,你能带我回鸿泽宫吗?或者,你知道东宫在哪吗?我想找太子哥哥,他们说太子哥哥病了,母后说会过病气,都不许我去看……” “你在说什么。” 她马上就会承认戏耍了我。 抱着这样的心态,望着傻里傻气的慕姝瑶,唐锋还是心里一沉,低声问询了慕姝瑶。 慕姝瑶紧张得眼里蒙上层水雾,泪水在眼眶中不断打转。慕姝瑶强忍着、梗咽抽泣道:“哥哥,你带我去找太子哥哥好不好,我好担心他。” 唐锋有个好脑子,这段对话被从记忆中翻找出来。 那年,慕姝瑶七岁,身体本就孱弱的煜太子慕明晟因勤学苦读而染寒,那场病来势汹汹,情况十分不妙。太医院的御医都被紧急传召到煜宫,宫里开始有了不好的流言。 当然,这些跟唐锋是全无关系的。 当时,战事已了,楚煜两国正在谈判议和,唐锋这个质子在煜宫处境尴尬,既不能再像战时那样羞辱打骂他,也不是什么应当礼遇款待的身份。 唐锋还在等,等他父亲跟煜国协商,将母子俩一并接回国。 是慕姝瑶自己走进煜宫冷院的,唐锋原本并不准备搭理这个迷路的蠢丫头,但是他认出了慕姝瑶,知道她是煜国国主的小公主、公主书阁那个挨打吃糖的小孩。 慕姝瑶见唐锋没反应,像是下了大决心,上前揪拎住唐锋的袖子。 就像这样……唐锋回忆着,慕姝瑶当时就这么抓着求她,他看她哭花脸实在可怜,就答应了她。 那时的唐锋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在两国谈判中放弃了他。 他将慕姝瑶带领到东宫,也不知慕姝瑶是怎么照看的,见了妹妹的慕明晟心情大好,病情好转了起来。煜国皇帝和皇后大喜,赏赐慕姝瑶诸多好玩意,慕姝瑶原本就蠢,即使他再三叮嘱不要将他牵扯进去,慕姝瑶还是被套话得明明白白。 唐锋因为慕姝瑶在帝后和煜太子跟前露了脸,紧接着就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传召。煜太子看中唐锋,点他当玩伴,将他留在了东宫。 也许,是心疼拗不过妹妹,也许、是真的看中唐锋这个人。无论真相如何,唐锋对慕姝瑶只有恨。他以为慕姝瑶害自己不能回家,他觉得若不是自己那天心软,煜国国主不会起念留下他。 直到两年后,他在宫宴上比试露脸,被煜国国主的妹妹城阳公主看中。城阳公主的驸马在楚煜战事中战亡,两人年轻夫妻、膝下无子,城阳公主不愿再嫁,而煜国国主又有意逼迫,致使皇室宗亲和驸马亲族、都不敢过继孩子给城阳公主。 城阳公主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或许都是自幼习武,城阳公主觉得唐锋身上有几分驸马的影子,愈发动心要收养他这个楚国质子。 煜国皇后心疼小姑子,太子也有意撮合,几经周旋,煜国国主松口答应了这件事。也是在叩拜城阳公主驸马灵位的那天,唐锋知道自己父亲可以救、却放弃了他。 战场上被抛弃,唐锋还能说服自己是无奈之举。两国协商主动留他为质,迎娶继妻、连发妻都不愿接回……唐锋对武关侯失望透顶,彻底放弃了对父亲的幻想。 唐锋其实是想过当个煜人的,在城阳公主关怀他、给他添上新衣,煜太子收他为伴读、煜国国主偶尔闲谈问起‘唐锋最近课业怎么样’的时候…… 但是他不能,他穿上新衣,换来母亲歇斯底里的尖叫。他被母亲打骂、被指控为楚国的叛徒……他得牢记自己是个楚人。 他听从母亲的教导,利用摆布着煜宫的所有人。 他被煜太子引为知己,成为城阳公主有志气的好儿子;他煜国剑举夺魁,赢得煜国第一剑玉痕,迎娶了煜国国主最心爱的小女儿。 他是煜国国主亲封的将军,筹谋多年以驸马的身份拿到煜国边境布防图…… 楚国人怎么会懂呢?他们将他当做质子,一个会讨女人欢心的幸运儿,落魄没实权的驸马爷,想象着他走投无路、日子难熬,所以出卖背叛煜国,谋求回楚国的机会。 毕竟,谁会那么傻,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回楚国跟人卑躬屈膝、争个侯府世子位呢? 唐锋低头看着慕姝瑶抓他袖子的纤细指尖,缓缓回过神。 他想,他绝对不是这样的傻子。 他有更大的图谋,他是为了天下第一美人回来的,他拥有着天下第一剑,只要魂石剑开锋,他就能号令群雄,轻易夺得楚国帝位。即使魂石剑没开锋也没关系,他也在谋划、他一样可以称帝。 他能覆灭煜国,又何论战后元气大伤、朝局动荡的楚国。 唐锋抓住慕姝瑶的手,这一次,他拒绝慕姝瑶道:“不好。” 唐锋想扯开慕姝瑶的手,谁成想她看似两个指头,却牢牢拽得很紧。 唐锋有些恼,与慕姝瑶道:“够了!不要再装了!我是不会信的!” 慕姝瑶早就死了,那些往事也早已成了过眼云烟,来到楚国是他的选择,他是个不断向前进的人,只要他确定了目标,没有什么能够动摇他。 慕姝瑶被扯下,急得原地大哭。她像个孩童般用袖子横抹着泪,边哭边打嗝,好不可怜的模样。 唐锋不理她,背着剑前行。 …… 果然,那缕执念随着剑一路跟他回到婉公主府。 她根本不需要他带路,只是一缕执念而已,她永远会跟着剑过来。 唐锋觉得一切已经很明显了,他戳穿了执念伪装慕姝瑶的把戏,他不上当、而她该停下来了。 可是慕姝瑶还在哭。夜里、他倒头睡在床上,慕姝瑶就站在他床边嚎啕大哭,即便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唐锋也觉得刺耳扰民极了。 带出去一个闹心的慕姝瑶,回来的时候又不停地哭。唐锋一时分不清,广岚王世子到底杀得值不值。 “你究竟想怎样!” 唐锋觉得那缕执念其实也说错了。 他是喜欢看慕姝瑶哭,但也得分情况。慕姝瑶哭得跟个路边野孩子似的,他只会觉得聒噪、起不了欲/念。 唐锋掀开床帘,算是认输了。 是不是非得他上当,她笑嘻嘻说一声‘被骗’才愿意罢休。 唐锋深夜难眠,心里头烦躁,决定要不就配合这缕执念把戏演完。 “好,我带你去找人。”唐锋敷衍着说道。 没成想,那缕执念非但没趁势摊牌,反而梗咽着抬头,眸光有些小心翼翼的欣喜,正不可置信地打量着他。 她缓缓走到唐锋身边,再次抓住唐锋的袖子。她哭得都止不住抽泣,抹了把泪,还软糯糯地与唐锋道谢道:“真的?谢谢哥哥。” “……” 慕姝瑶努力止住哭,数着七根手指,像是孩子说了无数次般、自我介绍道:“哥哥,我叫瑶儿,今年七岁,是鸿泽宫最小的孩子。我的母亲是皇后,父亲是最英勇无敌的煜国国主……等我见到太子哥哥,一定会报答哥哥的” “对了……”慕姝瑶打了声嗝,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颊。她往唐锋身边挨了挨,与他道:“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上次我帮你告状,跟父皇说先生打你,可太子哥哥非说没有你这个人,说我编谎话、做梦梦的你。” 慕姝瑶说到此处,委屈地瘪起嘴。“瑶儿明明就很乖,从来不骗人……” 作者有话说: 日常留爪,今天虽然更得早,但应该就这一章。 第104章 唐锋沉默着, 慕姝瑶勾着手指,瘪嘴低着头,跟幼时受委屈亲近他时一模一样…… 自从给她带那一回路, 他身后便多个小尾巴。往后多年,如影随形、以至于他都习惯了。 但唐锋是没有心的, 她是煜国的公主, 他是楚国名将的质子,除去幼时前两面, 记忆里他每件事都在谋划着骗她。 他跟慕姝瑶亲近, 是为了赢得煜太子的信任;他引诱慕姝瑶动情, 是在谋求真正打入煜宫内部;他赢得煜国玉痕剑,不是为了追求荣誉, 而是企图掌握煜国兵权;临了,他在煜国拜堂成亲, 脑子里也想着如何让煜国国主更加信任…… 他跟慕姝瑶的相处, 是带着目的去的,心根本没落到她的身上。 唐锋伸手刮去慕姝瑶脸上的泪珠。 只能怪她命不好,被他撞上;也怪她蠢,全心全意信他。 如果慕姝瑶按照他的计划死去就好了,出于怜悯、他最后下毒的剂量,能保证她无痛苦地在睡梦中死去。只要她不多心,喝下那碗药,死前她仍然是楚国最尊贵、快乐的小公主。山河不破, 父母尚存, 驸马、也疼惜怜爱, 她可以幸福地死, 却偏偏把自己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唐锋觉得慕姝瑶不该对着他哭, 明明是她自己选的。 因为慕姝瑶的阻拦,他十数年的计划毁于一旦。他本来可以取得魂石剑,迎娶多年念念不忘的婉公主,如愿以偿地当个楚人、成为楚国人人敬爱的英雄。 煜国十数年为质,他日思夜想、满怀期待,结果就因为魂石剑的问题,一切变成了笑话。 唐锋想要楚国的帝位,念头是他身携废剑,期待破灭那一刻才有的。他的兄长忌惮他、侯府里没有他的容身处,他的母亲并没有因为回国而变好,楚国权贵冷待看不起他,在楚国、也没有百姓爱戴拥护他。 他得抓住得到些什么,过往十数年的日子,才能重新变得有意义起来。 唐锋觉得,只有楚国帝位才能替代这一切。 但他是不会为慕姝瑶杀光楚国皇室血脉的,如果没有婉公主,唐锋会乐意去做这件事,反正一切都只是夺位路上的顺便罢了,天下第一的名剑、谁会不动心呢? 可有婉公主在,他永远没办法完成慕姝瑶的执念。 无论是什么,都动摇不了他、让他杀掉自己心爱的女人。 可是……唐锋将慕姝瑶拉到床上坐下。他拍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像小时候相处那般自然。如果收割几条楚国皇室的脑袋,能让慕姝瑶变得这么乖,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毕竟,谁受得了她总这么在身边捣乱。 唐锋的心渐渐静了下来,仿佛一块巨石,在湖中缓缓下沉,最终沉入湖底。 唐锋在慕姝瑶跟前扮演的,是个温柔话少,宠溺但偶尔喜欢逗弄她的模样。一个人伪装得太久,很多事情都变成了本能。唐锋自己没发现,每当他看着执念动摇恍惚的时候,他就会下意识沉默下来。在特定的‘看众’跟前,本性已经不重要了。 唐锋用袖子擦干净慕姝瑶的脸,无奈地微叹道:“都哭成花猫了。” 慕姝瑶似乎觉得唐锋的比喻很有趣,望向他忍不住笑,眸子清澈明亮,单纯又好懂。 这一刻,慕姝瑶仿佛活了,不再像之前那般回影着过去、懵懵懂懂。 “哥哥,所以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慕姝瑶问道。 “唐锋。”唐锋做好被执念捉弄的准备,有点沉溺其中,却也竖起层层高墙。 “唐锋?锋哥哥!”慕姝瑶没有如唐锋预想那般变脸,反而兴奋地唤她。只是她随即沉下肩膀,犹豫道:“哥哥,叫锋哥哥被别人听到、是不是不大好。” 原来慕姝瑶自己也知道,当年大庭广众被她那么一喊,惹得误会、城阳公主脸都笑麻木了,还是太子将慕姝瑶拉到一侧,提醒训说了她。 他们都跟着母亲喊他二郎,唐锋以前其实不大喜欢被这么唤,在他心里、这是只有家人才会喊的亲昵称呼……后来,后来他麻木了、习惯了,也就不觉得什么了。 “我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家里人都唤我二郎。”唐锋本可以不用太配合,但他还是顺着这个‘七岁’的慕姝瑶,仿佛第一次认识那般,互通姓名、介绍着自己。 “二郎!”慕姝瑶也忙道:“哥哥,我叫瑶儿,父皇母后、太子哥哥,家里人也都这么喊我。” 唐锋没做声,他能接受慕姝瑶装疯卖傻唤自己,却没办法明知是道执念、还配合跟她亲昵。 其实唐锋完全可以顺着哄骗试探,看看爱演的执念底线究竟在哪里,这才是野心勃勃、冷血狠心肠的他该做的事。唐锋知道自己情况不对,可他不愿意去深究原因,潜意识警告着、细思琢磨会很危险。 太聪明的人,都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 唐锋对眼前的慕姝瑶竖起一道道防线,不断提醒自己、避免被迷惑。他以为自己清醒着、成功防卫着,实际拍抚慕姝瑶后背的手一直没停。他半个身子倾过去,像是已经将她揽在怀里。 慕姝瑶道:“那、二郎,我们现在可以去找太子哥哥了吗?” 为什么还不变回去? 唐锋停下拍抚的动作,凝视着慕姝瑶的双眸、企图看出什么破绽。 慕姝瑶不解地望向唐锋,仿佛很是不懂为什么要这么盯着她。 最终,唐锋败下阵来。 “明天吧,太晚了。” 唐锋不愿提及慕明晟,那会将他拽进回忆里,让眼前的慕姝瑶变得更加真实。 哪里还有什么煜太子,他们大婚前煜太子就病逝了。 说是不想,唐锋还是忍不住回忆。 煜国默认的规矩,储君离世、煜宫都会停两年喜事,煜国国主心疼女儿,不想慕姝瑶因此错过嫁龄,便让煜皇后提前挑选合适的夫家。 唐锋是煜太子的知己之交、慕姝瑶喜欢唐锋,城阳长公主也在竭力促成。煜国国主对唐锋说不上多满意,不大愿意将他纳入驸马候选,只在煜皇后的劝说下,煜国国主得知唐锋要参加剑举,故加了个条件,要求唐锋剑举夺魁。 唐锋也没料到,煜国国主会真的将玉痕剑赠与自己,煜国第一的名剑,煜国国主得有多心疼女儿,才会因为害怕唐锋这个异国人不受认可,让小公主连累受委屈。也是得到玉痕剑,唐锋在煜国身份水涨船高,逐渐受重用,接触到煜国边境布防图…… 如果他没娶上慕姝瑶,煜国不会亡。 唐锋不知道,得知真相的慕姝瑶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最后才会那么义无反顾…… 娇贵的小公主,小时候磕个膝盖,都能惹来一群人看诊除疤。受不得苦、忍不了疼,小身板矮个子,结果硬是一个人爬上铸剑台,头也不回地扎进去。 铸剑台周围都是高温,她爬上去的时候、肯定就烫得知道疼了。 何必呢? 唐锋看见慕姝瑶垂落脸颊的发丝,随手自然地为她拨开。 唐锋主动解释道:“明天再送你回去,你先在这睡一宿。” 唐锋到底是将她当做了七岁的慕姝瑶。 慕姝瑶有些犹豫不赞同,但她不会拒绝人,只是紧张地搅着手指,嘟囔了句:“母后会担心的……” 跑出来的时候就不想煜皇后会担心。 唐锋在心里顺着慕姝瑶的话去想,只是这些话他是不会说出口的,毕竟、他的伪装是温柔。 唐锋道:“我会让人传话。” 他也在避免将煜皇后说出口,毕竟一群死人,有什么好提的呢? 慕姝瑶勉勉强强、算是答应了。她踌躇道:“二郎,你这里只有一张床,我怕黑……” 如果说这句话的是之前那缕执念,倒是歧义很多。‘七岁’的慕姝瑶将它说出口,唐锋没有半点混淆,轻松理解了她的意思。 “我也在这、你睡床。” 一身红裙,披发妩媚的慕姝瑶……唐锋发现自己很难开口,让‘七岁’的她打地铺。 他竟然没有对她起任何恶念,甚至要把床让给她。 他怎么会把她当做真的慕姝瑶? 唐锋起身用被褥打地铺,避着慕姝瑶的身影、边铺床边想着。 是执念,是锻造认主后出现、邪恶蛊惑他杀人的慕姝瑶执念。他今天可能是累了,疲倦到懒得计较分辨…… 一定是这样的。 唐锋在地铺上躺下,侧头看坐床沿的慕姝瑶。他缓声道:“去睡觉。” “哦……”慕姝瑶乖巧地答应,做了个脱鞋的动作,发现脚上没鞋,疑惑地翘起脚趾。她似乎理解不了、但也没有深思,懵懵懂懂就在床上躺下。 唐锋盯着慕姝瑶躺下,合眼前想着,灵体不能盖被子,至少可以不用担心慕姝瑶踢被子了。 …… 唐锋一晚上没睡着,最疲倦的时候,意识也是清醒的。 天刚拂晓,唐锋耐着心性,静等阳光一点点投射到他床边。他在心里想着,天已经大亮,执念的把戏应该结束了。 唐锋起身,走到床沿边坐下。 那缕执念睡得很稳,很规矩。她平躺着、将双手交叠在胸前,一晚上都没有动弹。 唐锋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不管是小时候、还是出阁后,慕姝瑶都是个呈大字睡觉,翻来覆去、缠人又不安分的主。 结束了。 唐锋发现自己并没有多少庆幸,心甚至涟漪微苦,有些失望。 唐锋没有唤醒慕姝瑶,他穿整衣裳,背上自己的两柄剑,到外间唤人梳洗。 唐锋的动作很轻,轻得进门伺候的仆人都受影响放缓了呼吸。唐锋自己都没发现,他还在当慕姝瑶睡着,跟以往公主府里的每个清晨一样。 唐锋洗漱后便有婉公主的婢女来请,说是婉公主想见他一面,有事要与他相商。 唐锋有意识地克制自己回头,不将视线挪移到里间。他背剑出门,想着慕姝瑶要不是回剑里、要不就会跟着剑来。 …… 唐锋今日晚起,婉公主已经提前在凉亭候了他几刻钟。 婉公主不喜欢唐锋,却也没敢反抗他,她是受林沐鼓励、决定跟唐锋坦白,说服他放弃自己。 唐锋到凉亭落座,手上的魂石剑往石桌一放,简单的动作就让婉公主压力满满。 婉公主觉得很冤枉,她跟唐锋没见过几面,唐锋怎么就非赖上她。婉公主不觉得这是什么情意,她清醒且理智,怀疑唐锋更多的是想利用她、达成朝堂上的目的。 婉公主现在就是在赌,赌唐锋真对她有几分情意,能够在她拒绝后,不要再这么步步紧逼。 只是结果与期待完全相反,唐锋非但没有让步,反而将她逼堵得更严更死…… 这个男人怎么可能喜欢她。 婉公主在心中呐喊着。她不是真的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几次接触下来,这个男人永远都提着剑,心不在焉且威胁恐吓……哪怕她再希望对方是大男子主义、封建直男,也完全说服不了自己。 “唐将军,眼下广岚王府的事情乱得很,你在公主府内暂住,只怕会惹非议……”至少让这个瘟神搬出去,再这么下去,她真的要被折磨疯了。 唐锋却像是完全不明白婉公主意图般,说道:“是谁嚼舌根惹公主不高兴,还请公主告知末将,末将绝不姑息。” 唐锋揣着明白装糊涂,即便婉公主说得再清晰明白,也动摇不了他。 唐锋不准备搬出婉公主府,剑举之前、他需要个掩护自己行动的地方。 楚太子近来频繁邀请唐锋到别院做客,也曾提议过要给唐锋买府,但一个新地方,一堆眼线和新人,实在难以防备,与之相比、婉公主府虽然也有诸多眼线,却不容易往里面塞新人、一时半会也难以拉拢,反而是安全的。 唐锋不在乎婉公主喜不喜欢自己,反正、只要他喜欢,婉公主迟早是他的人。 就在唐锋与婉公主周旋的时候,一道模糊困倦的声音在唐锋身侧响起。 慕姝瑶睡眼惺忪,揉着眼睛缓缓道:“二郎,姐姐是不是不想我们住在这啊?” 作者有话说: 婉公主:那还用说! 留爪,大家不用担心啊,胖妈一般不会熬夜太晚。昨天胖妈是想着都周末了,睡前玩了会游戏,输上头睡不着,所以就爬起来码字了,哈哈哈哈哈。 以及,今天又是忘记借楼公告的一天呢,可怕,胖妈习惯了…… 第105章 听见慕姝瑶声音时, 唐锋后背微微一僵,有股莫名的紧迫感直冲头顶。唐锋搭在魂石剑上的手微微蜷缩,他戒备着, 防止慕姝瑶又来给他捣乱。 慕姝瑶并没有像唐锋猜测那样乱来,她往唐锋身边靠了靠, 又执着地说道:“二郎, 你带我去见太子哥哥吧,太子哥哥有庄子, 我可以跟太子哥哥说, 让他安排你住……” 唐锋眉头渐拢, 坐他对面的婉公主见状,后悔得只想逃。 又来了, 这个男人稍微有点不满就抓剑冷脸。婉公主见识过唐锋和护卫的打斗,将他划为野蛮人, 生怕他一时不爽就拔剑。 婉公主急道:“没有人非议, 是我忧思过重。” 婉公主起身,仓促要逃。她道:“罢了,唐将军在京没府邸确实不方便,等找到合适去处前,就在公主府暂住做客,我自是欢迎唐将军的。” 唐锋看得出婉公主在逃避他、不想与他相处,但却不知道根本原因在自己身上。他表现得太霸道,一点耐心都没有, 动不动就冷脸摆架子, 婉公主想客套都伪装不下去, 可不只能逃。 唐锋不想如此轻易放婉公主走, 他还要跟婉公主多相处拉近感情。唐锋起身, 意图邀约婉公主出府走走,借口让她带自己游玩熟悉下京城,或是找个适合的住处。 可他刚拱手要说话,慕姝瑶就在身后偷偷拉他衣摆。“二郎,太子哥哥可以安排得很合适……” 在慕姝瑶眼中,一母同胞的煜太子无所不能,排名仅次于煜皇。 唐锋此刻有点烦慕姝瑶一再戏弄、提及往事。他决定要跟慕姝瑶说清楚,好好教训她,让她放弃这个把戏,回剑里去。 唐锋与婉公主道:“末将领命。” 婉公主见唐锋‘退缩’,心里大松一口气。就唐锋刚刚站起来的那个气势,她还以为对方要留她纠缠。 婉公主对自己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没什么实感,她见过不少漂亮的美女,不觉得自己现在这副皮囊有多惊艳。她不过是公主出身,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一点点堆砌打扮成现在这副模样。在慕姝瑶看来,属于别人上也能行的程度。 唐锋会喜欢她?即便喜欢,也是喜欢天下第一美人这个殊荣。等到她年老色衰那一天,美人如雨后冬笋般不停往外冒茬,唐锋还喜欢得过来吗?没心的人不配谈爱,更何况、她怀疑唐锋更多的是想利用自己,喜欢说不定还是顺带、不值钱的那种。 外面的人都在传,说唐锋异国十数年暗恋她,为了她灭掉煜国、携天下第一剑回来迎娶。这种写小说都让人觉得古早的剧情,真的没问题吗? 还是别人提醒她,她才知道自己年幼时跟唐锋在某宴会上见过面。可她根本没关注到唐锋这个人,两人一句话都没说过。她那时候才多大,唐锋就六七岁就情窦初开对她情根深种了? 稍微有点智商的人,都觉得离谱好吗? 她如果真一头扎进去,说不定比煜国那个小公主下场还惨…… 婉公主想到此处暗暗打了个冷颤。 婉公主不做停留,匆匆离去。唐锋见人走后,总算把目光落在慕姝瑶身上。 慕姝瑶大抵看出唐锋对她的指责,她害怕地搅弄着手指,渐渐低下头。 “对不起二郎,我不是故意打扰你跟姐姐说话的。我只是、想回家了。”慕姝瑶愧疚地说道。 唐锋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他握着魂石剑的手不断抓紧。 说好的教训慕姝瑶,结果唐锋话问出口,语气平缓无奈,没有多少指责的意思。“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慕姝瑶不解地看着唐锋,似是在反问他、演了什么。 唐锋重新做回石凳上,审问般的姿态,与慕姝瑶道:“你想回家?” 慕姝瑶点点头。 你早就国破家亡了,唐锋在心里想道。 “那你走吧。”唐锋随手指条路,也没有要领着慕姝瑶的意思。慕姝瑶走不远就会被剑引回来,他要看看慕姝瑶到底能装疯卖傻到什么程度。 唐锋没想到慕姝瑶真的会离开,她似乎有话要说,犹豫嘟囔、最后还是没想麻烦唐锋。 慕姝瑶从唐锋指着的路离开,她越走越远,唐锋在心中默估着慕姝瑶被剑引回的距离,时刻等着她。 走到院门处,慕姝瑶忽然停下脚步,她的任何一个反应都引来唐锋的注意。 唐锋不解地想着,她马上就要被拉回来,为什么要停下。 “太子哥哥!”慕姝瑶兴奋地呼喊着,双手握拳原地小跳了一下。“太子哥哥,你病好了吗?” 慕姝瑶原地跺脚,满怀期待地看着院门外。唐锋蹙紧眉,想着不能被骗,始终坐在原地。 唐锋看着林沐从院门外踏进来,慕姝瑶脸上堆满笑容,欢喜地跟随他身侧,步步紧跟仿佛都要黏在对方身上。 唐锋见慕姝瑶要靠到林沐身上,下意识将手上的剑往身后移,想将慕姝瑶拉回来。 他们间的距离还不够,慕姝瑶没被魂石剑影响。 唐锋反应迟了一步,慕姝瑶双手已经揽抱住林沐的手臂,她仰头满是崇拜地看着林沐,眼睛仿佛闪烁着明亮繁星。 唐锋起身从亭子里出来,急步朝林沐走去,他身带双剑来势汹汹,像是要来打架的。 林沐稳住唐锋的威压,拱手行礼道:“唐将军。” 此时,慕姝瑶凝望着林沐的脸,表情有些微滞,人像是傻了一样。 唐锋作势从林沐身侧离开,顺手抓住发呆的慕姝瑶,将她从林沐身边拉拽走。 林沐行礼不被搭理,他留在原地、缓缓直身,眸光里流露出敌意。 …… 唐锋拽着慕姝瑶的胳膊,像是拎提着只不听话的小兔子,浑身戾气令人不敢靠近。 他将慕姝瑶带回屋,驱赶下人,关上了门。 唐锋这找人算账的态度太过明显,慕姝瑶怕得一咯噔,对上唐锋狠厉的目光、连忙挪移视线。 “你叫他什么。”唐锋很少对慕姝瑶这么生气。 幼时唯一的一次,是她出宫上香,偷玩一整天找不着人,把他急得骂哭了她。 “我认错人了。”慕姝瑶像是不明白,为什么刚认识的哥哥要这么凶自己,她胆怯地往圆桌方向缩,企图拉远跟唐锋的距离。 婉公主想逃,唐锋纠缠却没生气。可慕姝瑶一挪脚步,唐锋就火冒三丈,恨不得把这不听话的拽来身边问个清楚。 “认错人?他和你哥容貌相差如此之大,告诉我、你是怎么认错的!” 第二次了,上回、慕姝瑶就拦在那个姓林的面前,害他受伤输掉比试。若非那次他反应快,他就死在对方暗器之下,慕姝瑶没有丝毫的愧疚就算了,现在还跟那人…… 她黏在对方身上,之前不敢这么靠近,现在装着懵懂不知事,明目张胆上手了! 慕姝瑶被骂红了眼眶。她委屈地眨眼,泪珠成颗往下落。“我、我也不知道。明明像是太子哥哥,但又不是。瑶儿不是故意的,呜呜……为什么要骂瑶儿,母后、呜呜,父皇……” 慕姝瑶哭得极可怜,她胆子小,没受过这委屈,站着缩成一团,不停哽咽着。 见慕姝瑶哭得实在太惨,唐锋忍耐着试图上前一步。 只是唐锋刚靠近、慕姝瑶就往后缩。她分得请谁对她好和不好,此刻的唐锋,在慕姝瑶眼里就是个会骂她的骗子。 骗她会带她见哥哥,还黑着脸凶骂她。 “我要回家,呜呜,我不跟你玩了。”慕姝瑶伤心道。 以往唐锋就很不喜欢慕姝瑶说这句话。 她年纪比他小,从小被宠着,表达心情总是格外的直率。慕姝瑶或许是在玩笑,也没真将话放心上,可他每次听着都很不舒服。 慕姝瑶不会懂、一个异国的质子,即使有城阳公主收养,在煜宫也是个二等主子。如果慕姝瑶真的生气不理他,被公主厌弃他再想接近就很难了。手底下人会看眼色,万一推脱故意冷他几天……慕姝瑶小孩子心性,很快就会找到新玩伴,然后将他彻底忘掉。 唐锋时刻处在担心被抛弃的心情里,他总得哄着她,像被慕姝瑶拿捏住三寸,永远低她一等。他也是有脾气的,慕姝瑶不能总这么待他,她做错就得挨罚,以前他好不容易才让她明白。 狠狠训哭她,然后冷她一段时间,那次慕姝瑶在寺庙贪玩还嘴硬,他就是这么做的。 那一次,夏天大中午,他带着人翻遍整个后山,生怕她被抓或者被野兽吃了,他那次是真急了,事后也没顾虑那么多,忘记要讨好慕姝瑶,跟她斗气、许久没理她。 他再训她一次就好了。 可是慕姝瑶不停抹着泪,抽泣哽咽把眼睛都快擦肿了。唐锋心沉甸甸的,像是有把钝刀在心口反复不停地割磨着。 他强硬地上前抓住慕姝瑶,不给她逃跑的机会,将她抱起带到榻边坐下。慕姝瑶在唐锋怀里挣扎,唐锋硬是将人擒着,摁着她的手不给她胡乱抹泪的机会。 “把眼睛擦肿了。”唐锋颓败道。 慕姝瑶不经哄,越哄越哭。果不其然,她缩到唐锋怀里,紧抱着他大哭起来。 “瑶儿不是故意的。瑶儿认错了太子哥哥,但是为什么要骂瑶儿。”慕姝瑶越说越委屈,哭起来大有天崩地裂的架势。 唐锋心想那是认错的问题吗?揽那姓林的手臂,胸都蹭对方手上了。 虽然林沐感觉不到,但唐锋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可他能拿‘七岁’的慕姝瑶做些什么,讲道理她又能懂? 唐锋抬起慕姝瑶的下巴,指尖轻掐她柔软的脸蛋,想着要是能往这张嘴里塞颗糖,就不用看她哭得这么惨。 可慕姝瑶早就吃不了糖…… “你知不知道自己……”早就死了。 唐锋话说一半终究没问出口。 慕姝瑶默默哭了半晌,待她好了些,唐锋就将魂石剑放到慕姝瑶面前。 慕姝瑶边哭边打颤,在唐锋怀里好奇地将目光挪移到魂石剑上。 唐锋拔出剑,慕姝瑶哭声渐停了些,他问慕姝瑶道:“看出这把剑有什么不同吗?” 曾经的三年,慕姝瑶从不会变成这样。可那日祭坛后,她躲剑里很久没出来,沾到明惠王的血,忽然就崩溃了。唐锋没办法证实,而且执念性情不定,唐锋觉得自己被骗的可能性很大。 但现在已经一夜数个时辰过去,慕姝瑶仍旧没有变回去。 慕姝瑶看着魂石剑愣神,她呢喃道:“好漂亮的剑……” 慕姝瑶伸手要够魂石剑上的血槽,被唐锋移开。 “别动它。”唐锋警告慕姝瑶道。 慕姝瑶委屈地抽着鼻子,很是怨念地看了眼唐锋。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被转移,此刻、慕姝瑶也忘了自己在哭,只是控诉道:“二郎小气鬼。” 唐锋没有为自己辩解,他固执道:“看出什么不同没有?” 慕姝瑶不理解唐锋要自己看什么,她像是面对先生考题般紧张,努力打量魂石剑,没有方向胡说道:“就、没见过的剑,很漂亮。二郎想要看剑,可以让太子哥哥帮忙找楚国人,他们的人都会看剑。” “我就是楚人。”唐锋不甘地收回剑道。 慕姝瑶从唐锋怀里钻出来,很是讶异地捧着唐锋的脸。她打量道:“可是,父皇说楚人都是很大……” 慕姝瑶张开双手,描绘着想象中楚人的身形。“特别胖、特别壮,一天到晚只会打铁……” 唐锋掐着慕姝瑶的腰,忍不住道:“你看我是不是只会打铁。” 重新跟小时候的慕姝瑶相处,感觉太奇怪了。以往小时候她说这些话,他只觉得她无知冒犯,现在再看她亮着眼睛懵懵懂懂的模样,只觉得蠢、有点可爱。 煜皇喜欢逗女儿不是没道理的,唐锋其实也挺喜欢逗她。 她会把你的每句谎言当真,小时候骗她说谎要掉牙,那几天她吃饭都不敢用咬的。 唐锋给慕姝瑶一点点擦拭掉眼泪,动作轻柔、把她抱得满满当当,又像照顾孩子一样待她。 慕姝瑶冷静下来是很乖的,她见唐锋不那么吓人了,试探地跟他说道:“哥哥不胖,很高、帅气,肯定不仅会打铁。是父皇又骗我。” 慕姝瑶总有这本事,将奉承话说得格外诚恳。 唐锋揉揉她眉宇,像是要哄睡她了。慕姝瑶缩着脖子,不大习惯跟唐锋的亲近。她软声道:“但是二郎的另一把剑瑶儿好像见过。跟玉痕剑好像啊……” 慕姝瑶说到此处,害羞地低头笑道:“玉痕剑很漂亮,父皇说,以后煜国第一剑要送给瑶儿的夫君,要他保护瑶儿。” 唐锋背着玉痕剑,与慕姝瑶道:“你才几岁,嫁什么人。” 总把这些话不当回事地挂嘴边,很容易引来有心人觊觎,会被骗的。 唐锋的问话让说笑懵懂的慕姝瑶很是困惑,哭累的她在唐锋的安抚下渐渐困倦,眼皮越来越沉。 慕姝瑶迷迷糊糊道:“瑶儿不骗人,玉痕剑很漂亮的,二郎如果跟我成亲,就知道了。” “……” 唐锋沉默着不作答,慕姝瑶的睡颜像个孩子,白皙微胖的脸颊天真无邪地引人注目。 唐锋望着慕姝瑶许久,半晌后、他将慕姝瑶的手搭在魂石剑剑身上。 慕姝瑶身影模糊,被收回到魂石剑内。 唐锋的怀里空荡荡的,他有些不适应地抓紧剑柄。他将剑收回鞘,把背后的玉痕剑取下,和魂石剑一并放在腿上。 唐锋的后背忽然有人趴上,执念靠在唐锋耳侧,用满是蛊惑的声音轻声说道:“二郎是不是不敢再娶奴家了?怎么,二郎不想奴家死吗?” 唐锋没回应,而是冷静道:“你回来了。” 送走‘七岁’单纯听话的慕姝瑶,唐锋竟然觉得,现在这缕执念缠缚着他,才是合理、应该的。 慕姝瑶那样死去,怎么可能还那么安心地睡他怀里。 后背这个驱使他杀人复仇,满心想他死的执念,才是真实的存在。 “二郎怎么不跟奴家多玩会呢?反正奴家回剑里,也没有家。” 慕姝瑶抱紧唐锋脖颈,与他道:“下次,二郎取来广岚王的血,就能见到十六岁的奴家了。到时……二郎一定要告诉她,你不想娶她。”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06章 唐锋携魂石剑去刺杀广岚王。 他原本并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可执念口中十六岁的慕姝瑶,不断具象在唐锋的脑海中。 就当顺便研究下魂石剑好了……唐锋失神擦着剑,给了自己一个冒险的理由。 执念很高兴, 她得意开怀地趴在唐锋后背,像是已经将唐锋拿捏得死死的。 到达广岚王府, 唐锋既后悔、又期待。他后悔, 因为知道自己可能正有意识地走向深渊,他期待, 不知道十六岁的慕姝瑶是不是真会出现, 不知道她能像到什么程度。 唐锋太过聪明, 从‘放’七岁慕姝瑶离开,他就察觉到自己可能对慕姝瑶情感有些复杂。 怜悯愧疚, 或者确实有几分喜欢,唐锋说服自己这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慕姝瑶受蒙骗确实有些可怜, 他也曾怜悯对她下毒, 不想她死得太难看。慕姝瑶再怎么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从小朝夕相处,有点忘不掉也不算稀奇。 可是脑海里塞满她,不停回想她的模样,就有些过了。 唐锋觉得自己不会对一个死人心存惋惜,后悔这种情绪永远不会在他身上发生。他是个始终往前走的人,他知道自己该追求什么。就比如,追求见到十六岁的慕姝瑶, 就是一件错事。 可, 他是为了调查魂石剑。 唐锋趁广岚王府防卫松懈, 轻易溜进去。 广岚王府失势, 现在的府里, 只有一个老得走不动路、徒有头衔的广岚王。老皇帝念旧,没有将那些事牵扯到广岚王,有心留广岚王安享晚年。 唐锋的出现,令广岚王瞪大眼睛。 广岚王颤巍巍地指着唐锋,等看见唐锋手中的魂石剑,终于明白了他的仇恨和野心。 广岚王正准备喊人,被唐锋一剑击杀。 唐锋埋头处理广岚王身上的伤口,广岚王不像被流放的世子,他的死一定会引起老皇帝的注意。唐锋希望能将伤口伪装成广岚王自杀,这样老皇帝会心生愧疚,不敢明着追究。而且也很合理,毕竟谁会像他一样无聊,冒险来杀一个失势、只剩半口气的老头。 刀锋这么落,这个角度应该没问题…… 唐锋看似注意力都在尸体上,实际一直警觉着身边的动静。 果然是骗人的。 唐锋嘴边露出嘲讽的浅笑,说不上失望和难过。他也不是第一次被骗,早就猜到了。 唐锋伪装完现场,转身要离开,门边的地上,慕姝瑶躺着睡得香甜。 …… 唐锋将慕姝瑶‘抱’了回来。只是个灵体,带上她原本不需要这么麻烦。 但这可能是十六岁的慕姝瑶。等唐锋意识到这件事,自己已经把慕姝瑶抱起、将她头搭靠在肩上。 唐锋正准备将慕姝瑶放回床上,一路安稳的慕姝瑶,像是有所察觉般,缠抱着唐锋的脖子,贴着他脸侧不肯放。 “二郎……” 这是醒了。 唐锋心陡然跳得有些快,他想扯开慕姝瑶的手,看看她的模样,结果越用力、慕姝瑶就将他缠得越紧。 “放开。”唐锋语气微沉地命令着。 慕姝瑶已然醒了,她睁开眼、有些不甘心地松开双臂,很是委屈地看向唐锋。 “二郎是不喜欢我吗?”慕姝瑶伤心地低着头,忍着哭意抽了抽鼻子。 唐锋咽下喉间的一抹涩意,正如他所预料的,执念将正跟他倾诉爱意的慕姝瑶送给了他。 慕姝瑶十六岁,煜太子病亡。 煜宫内部争储愈演愈烈,骤然的变化令慕姝瑶很是迷茫。煜皇煜后沉浸在太子离世的悲痛中,没能立即发现小公主的伤怀。他们的疏忽,给了唐锋足够的可趁之机。 在此之前,慕姝瑶虽然很喜欢跟着唐锋,却始终是个没开窍的小姑娘。 唐锋温柔体贴,时不时再有意做些亲近的举动,说些含糊其辞引人困惑的情话……慕姝瑶单纯得犹如一张白纸,唐锋的猎物不用追捕、主动就跑上来咬了勾。 那日煜太子出殡,唐锋与慕姝瑶见了一面。 唐锋心知煜太子病逝,自己以后在煜国就会愈发艰难。他急于攀附慕姝瑶,便用调职来施压她,逼慕姝瑶在还没理清自己情意时,就懵懂急切地想要抓住他。 慕姝瑶正是亲人离世,面对变故脆弱不堪的时候。她害怕被抛弃,哭着不让唐锋离开,可唐锋始终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故意一直冷着她。 直到她在灵堂前,揉眼睛哭得楚楚可怜,像个被家人抛弃、迷路在路边,惊慌无措的孩子。 唐锋把她从灵堂带走,诱骗着对她下了手。他原本没打算冒这种险,慕姝瑶可是煜国国主最疼爱的女儿,一旦被发现,几条命都不够他抵的。 可是他没忍住。 也许执念说得没错,他对慕姝瑶有欲。血气方刚的年纪,小姑娘抱着他直白热烈地倾诉着爱意,泪珠在柔软的脸蛋上一滴滴滑落…… 不该在那个时候碰慕姝瑶的。 在这一瞬,唐锋揽着慕姝瑶的肩膀,将她抱在怀里。 “二郎,连你也要走,以后只剩我一个人了。”慕姝瑶沉浸在亲人离世的痛苦中,迷茫找不到出路。 唐锋沉默着,此刻的心情,竟然和当年有些类同。 原来,他那时也有过迟疑吗? 也对,毕竟骗个小姑娘,总归不是什么光彩事。如果可以,他也不想选这样的方法。现在就很好,只是个灵体执念,面对已经过去的事,他有得选了。 让她坚强就行,告诉她、人的一辈子就是这样,忍忍就过去了。 唐锋一句话哽在喉间许久,愣是没有说出口。 她其实不会只是一个人,煜皇煜后是真心疼爱她,即使煜太子已经亡故,她也不会像那些人说的那样受冷落。煜皇煜后只是被朝堂的事耽误脱不开身,等他们回过神,就会去看她。 没有人会抛弃她,那只是他特意营造的假象而已。 她大概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公主了,谁能比得上她。 唐锋边想边将慕姝瑶抱得更紧。 说啊,为什么不说? 因为说了,慕姝瑶就不会再这样靠着他,全身心信赖依靠他了。 慕姝瑶确实很傻很笨,但这里面有多少是唐锋有意为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为自己打造了一个完美的受害者,可是最后她却挣脱了绳索,醒悟投向一条不归路。 即使事情已经过去,即使是个灵体也不想推开吗? 他还以为,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再那么选的。 慕姝瑶伤心难过,越哭越伤心。唐锋则是明明有机会开口,却让自己陷入漫长的沉默。 “二郎还会回来看我吗?”慕姝瑶也不知想到什么程度,她从唐锋的怀里挣脱出来,心里做起离别的打算。 笨得很,即便他真的调职,他的身份,也不会被允许远离煜都的。 慕姝瑶垂着脑袋,落泪自语道:“容妃娘娘说,我长大了,很快就要嫁出宫去……二郎,以后我不能经常回宫,你不能都不来看我,把我当陌生人忘记。” “想什么呢……”唐锋想抬慕姝瑶的脑袋给她擦泪,没成功又把人抱怀里去。 生离死别再正常不过,小小年纪就害怕起分离,可不是得让人骗。 “二郎为什么不喜欢我呢?是我哪里不好吗?是我比较没用对不对?我读书不聪明,刺绣也学得很一般,没有皇姐皇妹那么会弹琴画画……我是因为太子哥哥,所以才受宠爱的。太子哥哥走了,也不会有人再喜欢瑶儿了。” “没有的事。”唐锋不用想都知道,这段日子,煜宫那些善妒争宠的女人趁着机会给慕姝瑶灌输了什么。毕竟、他也是其中一个。 慕姝瑶这个弱处靶子太过明显,煜皇煜后再怎么悲痛,也不该把她忘记的。 唐锋想,如果不是他,换成别的什么人,慕姝瑶也会这么被人骗去。遭逢亲人离世的大变故,连安全感都没有的小姑娘,怎么能让她一下子就理解,去成长呢? 不是他,也会是别人的。 唐锋过去就是这么说服自己,放下对慕姝瑶的欠意。 可是现在为什么还不推开她? 选择的机会明明再次摆在他的面前。 “我知道的,二郎不用安慰我。”慕姝瑶再次从唐锋怀里挣脱,她两手抵着他的胸膛,拉开两人距离,埋着头拒绝他。“二郎不必担心,我……” 慕姝瑶抽泣忍耐道:“我没有事。我就是想太子哥哥了,我要回宫了。一会母后找不到我会担心……” 慕姝瑶说着便要走,唐锋的行动比大脑更快一步地拦下慕姝瑶。 “去哪。”唐锋抓着慕姝瑶手腕,见她胆怯羞愧地闪躲着自己的视线,心里闷闷的,怎么也放不下。“就这么走了……” 唐锋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 应该让她走的,就像那天把‘七岁’的慕姝瑶‘放回去’一样。 她要回家,他有什么好阻拦的,又不能给她一个家。 “不是说喜欢我……”唐锋违背自己的打算,不受控地道。“再说一遍,我没听仔细。”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07章 慕姝瑶把唐锋的话当心软动心。她紧抓着机会, 哪怕再羞怯,也如唐锋所愿一句句坦白剖挖着自己的喜欢。 喜欢二郎,每次见着二郎都很开心;除了家人, 没人会像二郎一样待我这么好;二郎英俊威武,学识好武功也很高, 没有人会不喜欢二郎;一想到要跟二郎分开就好难过, 但是能见着二郎,心就很高兴扑通扑通很快跳上一整天;不想跟二郎分开, 想永远都在一起…… 慕姝瑶每说一点, 唐锋抱着她心就多沉一分。 是了, 她哭着说这样的话,眸子里满是希翼, 又紧张地勾着手、一副害怕被拒绝的模样。不怪他对她下手,是她先勾他的。 为什么这么久还是觉得不该呢? 以往, 他说服自己是为了让慕姝瑶没有退路, 确保自己的计划。但这么危险的事,其实就是他冲动了。 是懊悔自己行事鲁莽,想牢记教训吗? 如今看来,也不是…… 唐锋摩搓着慕姝瑶的小脸,与她四目相对,久久凝望。 唐锋明白了。是觉得在面对这样单纯热烈的表白,不该没有遵循礼教,把懵懂不知事的小姑娘身子破了。以至于大婚夜, 慕姝瑶看见他在白布上抹血, 还困惑不解地眨眼睛问他。 没有珍惜慕姝瑶, 唐锋不敢相信, 自己竟然在介意难忘这一点。 这有什么好在乎的?他最后不也娶她了。 唐锋低下头, 在慕姝瑶额上轻轻落了一个吻,不知道是安抚了慕姝瑶、还是稳下他自己。 他可能,不仅有点怜悯忘不掉慕姝瑶,唐锋抓着慕姝瑶肩膀的手隐隐有些发抖。 “我知道了。”他如此回应慕姝瑶。 意识到怀里的人不安分,唐锋不得不多补了句。“好,我知道了。” …… 慕姝瑶还是很困惑,她大概也看得出唐锋不大想交流,就乖乖把疑问憋在心里,任由唐锋遮掩去。 唐锋连哄带骗,让慕姝瑶安静待在他身边。他为慕姝瑶理着披散的长发,不想她再露出妖邪妩媚的模样。唐锋潜意识不想要慕姝瑶再变回去,想让她始终保持十六岁的样子。 可以没有理由,他想、就这么做了。 唐锋是个极固执的人,如果非问他后不后悔出卖煜国,他的答案仍旧是不悔。可若换种说法,问再给他一次机会还会不会这么做,他大概会想想,然后回答不会。 为了当个楚人,回到所谓过去的家人身边,这些都是没意义的。他这样的人,不该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狠厉、歹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这样的恶人,不适合那样的温馨感情。 现在能令唐锋坚持不悔的信念,是他喜欢着婉公主,如果不从煜国离开,他永远拥有不了她。婉公主是唐锋的执念,是支持他坚定走到今天的理由。 他对慕姝瑶可以是心动、怜悯、喜欢……但都不会是爱。如果再爱慕姝瑶,那他就真的是个蠢人了。 慕姝瑶的长发从唐锋的指缝间滑过,唐锋感觉到心口钝痛的窒息感。 也不是不可以永远在一起,慕姝瑶成为剑灵,而他是魂石剑的主人。 唐锋手一抖,牵动慕姝瑶的发丝,扯疼了她。 “二郎……”慕姝瑶倒吸一口凉气,委屈地呼唤着唐锋。 唐锋将十指从慕姝瑶发上挪移开,慕姝瑶转身看他,对上唐锋略微愣怔的眼神。 “二郎,你怎么了?”慕姝瑶担心地问唐锋道。 把她当妹妹吧,既然心里有愧忘不掉,就顺着待她好点,不是不可以这么过一辈子。十六岁的慕姝瑶很乖,不会像执念那样给他捣乱。她也很蠢,只要他有心骗上一骗,她会傻乎乎给他当妹妹的。 等他老了死去,再把魂石剑融掉,谁又能夺走发现她。 看似可行的方法,在看见慕姝瑶时瞬间被推翻了。慕姝瑶是他的女人,里里外外他都熟知了解着,他对慕姝瑶有欲,是不可能将她单纯地当妹妹看待。 所以,他对婉公主的爱原来这么浅薄吗?唐锋没想到在感情方面,自己是这么的薄情。他还以为,自己这么爱婉公主,会只有婉公主一个女人、宠爱对她好一辈子呢。 选择权在唐锋的手上,执念可以蛊惑他,十六岁的慕姝瑶却不会。 他没有欺骗自己的理由,更清晰地认清了自己。 执念要他告诉慕姝瑶不会娶她…… 他被拿捏了。 他可以放走六岁想家的慕姝瑶,却放不走十六岁对他心生爱意的小姑娘。想留下、想拥有。一想到慕姝瑶将会这样跟他过一辈子,心里的血液仿佛沸腾了起来。 不会有人发现,这个慕姝瑶懵懵懂懂,也不会意识到自己跟活人的不同。 头一次,唐锋将魂石剑放在自己伸手拿不到的地方。 …… 唐锋没想到,下决心留下慕姝瑶的感觉会这么好。 不是慕姝瑶陪着他,而是他陪着慕姝瑶。慕姝瑶活灵活现,叽叽喳喳没有一刻是不真实的。她会无聊,有想法、会提意见,虽然很多事理解不了,但只要顺着慕姝瑶预设的场景,她跟真人没有什么区别。 慕姝瑶像是活了过来,不知不觉、唐锋就陪着她在屋子里待了一整天。 …… 即使时间过得飞快,唐锋还有事要忙。 他不能一直待在屋子里,不厌其烦地应对慕姝瑶各种无聊奇怪的问题。 广岚王身死,楚太子要见唐锋。 朝廷没有怀疑广岚王之死,毕竟、他实在太老,晚年丧子,一时想不开也有可能。 楚太子找唐锋是借着这个名头,商量别的事。 楚太子给唐锋送了个人、一个煜人。 在楚太子吩咐下,舞女入场翩翩起舞,虽是独舞,但对方舞姿曼妙,摄人心魂,一身彩衣犹如仙子落尘般。慕姝瑶被吸引了目光,在唐锋身边不停发出惊叹。 待一曲舞毕,那名舞妓缓缓上前行礼,得楚太子示意摘下了面纱。 唐锋一见那名舞妓,便下意识蹙起眉头。 楚太子发现唐锋不喜,笑着开口宽慰他道:“唐朗将,不必如此,孤并无他意。孤只是偶得此佳人,听说她在煜国时与唐朗将有段露水情缘,便想着顺水推舟,将她带来伺候你。” 翠鸢楼舞姬妙巧巧,多年未见,没想到她沦落到了楚国。 当年唐锋与其确实有段‘露水情缘’。他与慕姝瑶成亲后,母亲觉得他太过沉溺其中,听说他与人宴客在翠鸢楼,便偷偷打听赎了个席上伺候他的舞妓入府。 唐母在楚国又无权势,做的小动作自然瞒不过护女的煜皇后。城阳公主因此事惊动,喊来唐锋训话,第一回 真切得像是对待亲生儿子那样、不顾颜面拿棍子狠打了唐锋。 慕姝瑶见唐锋后背满是伤口,自然心疼不已。她主动到煜后面前帮忙解释,还以自己学舞的名义,将妙巧巧留在府里。 但唐锋解释的那套说辞,许多人是不信的,旁人只会觉得、若没什么私情何必偷偷摸摸从花楼里赎个姑娘出来。公主府里的人对妙巧巧态度不一,有人将她当唐锋女侍奉承,有人看不惯她,有心折辱她讨好慕姝瑶。 妙巧巧被府里下人几番为难,心境难免出现变化,开始主动讨好起唐锋来。那日妙巧巧在唐锋沐浴时闯入伺候,被府里下人报信,让慕姝瑶撞个正着…… 慕姝瑶许是真把妙巧巧当学舞的先生,她宫里的姐妹多是嫉妒她,府里也没什么人能说体己话,妙巧巧倒是补了这个空,慕姝瑶一口一个‘妙姐姐’与她甚是亲近。 被信任的人背叛,慕姝瑶没有经历过这种事,脸色惨白、一副天都要塌了的样子。 慕姝瑶从未表现得如此野蛮不讲理,她耳根子软、好说话,平时在唐锋面前从不端公主的架子。那天她是真的生气了,边哭边冲上来打他,把唐锋吓得不轻。 唐锋一时控不住慕姝瑶,冲突时妙巧巧上来拦,便被推倒磕伤了头。 妙巧巧吓得直打哆嗦,也忘记自己已经被赎出,跪在地上一口一个奴家很是卑微。 唐锋素来不喜慕姝瑶拿身份压自己,巧得他正为与楚国往来的事情烦心,当下便训斥了慕姝瑶。 慕姝瑶很是震惊无措,眼睛瞪得圆乎乎的,泪水颗颗往下掉。没等唐锋软下声说几句,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唐锋当她小孩子脾气,头疼不已。也算是给自己母亲面子,唐锋低调处理了这事,私下用银子将妙巧巧遣出府,随后才去煜后的鸿泽宫哄慕姝瑶。好在煜后是个明白人,训斥了他几句,便从中说和让他把慕姝瑶带了回去。 慕姝瑶那受欺骗崩溃的模样有些太吓人,如若都这样不由分说,以后多的是人钻空子挑拨离间。唐锋无意惯慕姝瑶这个性子,往后提及这事就没给过慕姝瑶好脸色。 他没想到慕姝瑶会那么介怀,只当那些事早就过去了。 见到妙巧巧那一刻,唐锋下意识将手搭在魂石剑上。 他不想慕姝瑶变回去,也不愿听她在过往事上多说什么。 “哇,二郎,这个姐姐好漂亮!”然而十六岁的慕姝瑶,只会从案桌上越过大半身子,一脸兴奋地看着妙巧巧。“姐姐的舞跳得比宫里的还好。” 是他多心了。 唐锋渐渐放下心来。“太子殿下,末将已心有所属,不愿让婉公主误会,恕难从命。” “唐朗将。”楚太子年纪差不多跟武关侯同岁,用对待孩子的语气、语重心长地劝说唐锋。“孤明白你对皇妹的一片心,只是这女人,不能一个劲哄的。孤听说你之前在公主府比试受伤的事,皇妹被父皇惯得无法无天,如此不懂事、何时才体会领悟得了你。” 楚太子坚持要将人塞给唐锋,一方面是为在唐锋身边安插个眼线,另一方面、他有跟广岚王世子一样的打算,想用联姻绑住唐锋。 唐锋是武关侯之子,手持天下双剑、才华不凡,就这么吊死在女人裙下,楚太子心有不喜。与一个能被女人轻易动摇的臣子相比,楚太子宁愿他耽于女色、多分散些注意力。 说白了,唐锋喜欢婉公主对楚太子其实没多少用处,楚太子可以以此承诺拉拢唐锋,但他永远是唐锋的第二选择,唐锋真正效忠求肯的始终还是楚皇。 楚太子比广岚王世子聪明,他不急一时、企图用女色一点点击垮唐锋的防线。 唐锋能猜到楚太子的用意,其实楚太子能忍这么久才往他身边塞人,已经出乎唐锋意料。唐锋躲在婉公主府,楚太子一直没能完全监视他。也是在广岚王府一事上,唐锋赢得了楚太子信任,否则不会临到剑举,楚太子才动这个念头。 一个了解认识的女人,总比那些目达耳聪的习武护卫来得强。 唐锋用余光观察慕姝瑶的反应,在与楚太子几番推脱后,故作为难答应下这件事。 …… 楚太子为说服唐锋,以自己的名义把人送到公主府给唐锋。 楚太子是拿捏婉公主不敢反抗,殊不知婉公主乐见其成,非但没将妙巧巧当婢女对待,还奉为上宾,特意给她在唐锋院里清出间屋子。 妙巧巧一别数年,早已年过双十,在舞姬中算是年纪较大的一个。只是她绰约多姿,身材婀娜,加上被楚太子调/教装扮,乍一看美艳非常。婉公主的仆从一见妙巧巧模样,就知她不是个单纯的女婢,对她很是厌憎。 妙巧巧在屋内伺候着唐锋,跪在他身侧为其添茶倒水,苦笑道:“将军,您说我何德何能,让两国公主都为我劳神费心。” 唐锋在书案翻阅着太子调查的剑举考生情况,对妙巧巧的存在兴致缺缺。倒是慕姝瑶,跪坐在唐锋的另一侧,瞪大眼睛很是好奇地看着妙巧巧。 唐锋嫌慕姝瑶挡自己视线,用手掌不动声色地推挪开她。 妙巧巧见唐锋不说话,便放下茶壶低头抹泪,楚楚可怜地失神呢喃道:“煜都沦陷,奴家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能活着再见将军。” “嗯?”慕姝瑶对妙巧巧的话似是为难不解,她见妙巧巧低泣,略有些怜惜动容。 “过去的事不必再说。”唐锋冷言阻止妙巧巧,不想这些事入慕姝瑶耳朵。 慕姝瑶有些不赞同地推唐锋手臂,劝说道:“二郎,你别凶姐姐,没看到姐姐都哭了吗?” 唐锋见状不由得有些腹诽,若是十八岁的慕姝瑶,早就醋翻了,哪里还会说这些有的没的。 “是。”妙巧巧不愧是煜都出了名的舞姬,温婉乖顺、知道男人想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巧巧明白。将军如今在楚国得到重用,巧巧打心里为将军高兴欢喜。” 唐锋摔下手上的书,对着妙巧巧冷下脸来。 妙巧巧似是有些讶异,很快便领会地收拾茶壶,告罪从唐锋身边退下。 “唔……”慕姝瑶还有些担心,看见妙巧巧离去,还不忍地对唐锋道:“姐姐没事吧……” 唐锋睨视慕姝瑶,他发现跟这个犯蠢气他的慕姝瑶相比,那个冲上来打人的慕姝瑶还更顺眼些。 唐锋没跟慕姝瑶多解释,只当妙巧巧是个太子眼线和婢女,随手使唤着。 妙巧巧有意自荐枕席,时不时往唐锋身边靠。唐锋也有意让太子松懈,加上想要逗罚慕姝瑶,故意没有明着拒绝。 慕姝瑶迟钝,起先还会问‘姐姐为什么靠二郎这么近’,后来就变成‘她怎么递个帕子都要碰到二郎的手’…… 唐锋觉得气鼓鼓护食的慕姝瑶莫名有趣,他性子本就恶劣,哪怕伪装得再温柔体贴,时不时还是会本性暴露地逗弄她一番。 如此,唐锋更是乐在其中,有时还为妙巧巧说两句好话。 唐锋在院子里练剑,结束后收了妙巧巧的帕子,遣她走故意逗慕姝瑶。“不过是递张帕子,又没有擦我额头上的汗。” “唔……”慕姝瑶有些不甘心地跺脚,一时又说不出什么来反驳唐锋。 唐锋嘴角勾起抹笑,抬手揉了揉她脑袋,正准备将帕子递她给自己擦汗,想起她只是个灵体,又半途收了回来。 …… 自从妙巧巧来后,唐锋如沐春风、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心情好。 所有人默认这个变化出自妙巧巧,楚太子那边满意放心,婉公主府却有许多人见不惯。 即便婉公主再三叮嘱不要生事,但还是有性急护主的。就比如与唐锋比试过的那个鲁莽护卫,他就按捺不住,带头煽动人欺负妙巧巧。 妙巧巧白日里挨了罚,夜里便赤/裸地倒睡在唐锋的床上。 唐锋当晚去见楚太子的人,对剑举名单上的人核实调查,他刚进屋、就察觉到屋里有其他人存在。唐锋听辨呼吸,知道是个没武功的女人,猜测到可能是妙巧巧。 婉公主府近来对妙巧巧的态度,唐锋心中有数,妙巧巧是太子的眼线,唐锋甚至乐见其成。但没想到多年过去,妙巧巧还是如过往一样愚蠢,竟又想着故技重施,令唐锋有些生怒。 唐锋很厌恶别人碰他的东西,他的床、他的衣服,他的剑…… 进门那瞬间,唐锋是想将妙巧巧赶走的。 奈何他想到狭醋的慕姝瑶,觉得也是该给她个教训,让她知道不是见人好看、会跳舞就可以放松戒备喊姐姐。 唐锋有意逗慕姝瑶,屋子里连蜡烛都没点,装作没防备往床上去了。 妙巧巧的手都没挨到唐锋,唐锋就已经避开。可她裹着被子不着寸缕,实在难以入目。唐锋发现后眉头紧蹙,握紧手上的剑、脸上戾气已显。 “啊!”慕姝瑶捂脸往唐锋怀里躲,羞红脸道:“她怎么没穿衣服……” 唐锋仗着入夜,抬手搭在慕姝瑶腰上,做了个安抚的动作。 妙巧巧见献身失败,惊慌不已。“将军,奴家一时糊涂,还望将军怜惜……” “不对啊。”慕姝瑶恰好从唐锋怀里抬头,微怒道:“这是二郎的房间……” 唐锋注意力在慕姝瑶身上,对妙巧巧的飞扑只做了个挡势,对不会武功、光着身子的女人并无防备。 未曾料到,黑暗中一抹冷冽寒光,唐锋避之不急,匕首扎入他的右胸。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胖妈:逗媳妇好玩不? 唐锋:(低头拔出胸口的匕首)好玩。 胖妈:…… 第108章 妙巧巧的匕首, 是穿过慕姝瑶颈部刺入唐锋胸口的。唐锋本能将慕姝瑶揽抱着,某瞬间他没意识到自己受伤,反而觉得是慕姝瑶被刺了。 唐锋有些失控地劈落妙巧巧的匕首, 反手将她按在床上压制,铁手掐着她的脖子, 眸子猩红流露出狠色。 唐锋想让妙巧巧痛苦地死去, 妙巧巧一点点被剥夺呼吸,脸逐渐涨红发青。妙巧巧挣扎着, 用脱臼的手、指尖在唐锋手背无力抓挠着。 妙巧巧眼睛里布满血丝, 有泪水不受控地凝聚滑落。她仇恨地盯着唐锋, 艰难吐声道:“叛徒,公主、待你那么好……你、活该。” …… 妙巧巧原本没想杀唐锋的, 国是什么,妙巧巧从来就不懂。 她只是个身份低贱的舞姬, 为男人俯首献舞、陪酒作乐, 终有天她年老色衰再也跳不动,就会被安排接客营生、直至染病身死。 那日,她被叫去给贵人献舞,席上贵人很是雅兴体面、不算难伺候。在花楼,遇着这样的一群客人,就算白捡便宜。她被起哄推到主位贵人身边敬酒,贵人从头到尾都很规矩,给她留了很深的印象。 但也仅仅如此了, 她这种身份, 哪里还敢多想什么。 可是后来, 她被赎出花楼。妙巧巧永远记得那一天, 昔日的姐妹用无比艳羡的眸光看着她, 她觉得自己竟然也有天能当人了。那日的天真晴啊,把她的人生都照亮了。 哪怕是伺候上年纪的老头也行,逃离花楼、妙巧巧是这么想的。但她进了公主府,买下她的是那日伺候的贵人,年轻有为、风姿俊朗、位高权重。能给这样的贵人为婢,那是祖上烧高香,花光往后数辈子的福气。 妙巧巧自然对唐锋动过心,她们在肮脏泥泞里挣扎的人,遇到点光、可不就想要赌上命去追。但妙巧巧脑子不糊涂,如果是谁家的公子还好,偏偏是个驸马爷。即便驸马爷有心,公主又如何容得下她。妙巧巧怕死,为了活着,她将心底那点见不得人的情愫埋藏起来。 妙巧巧知道自己给唐锋惹了多少麻烦,甚至还惊动了宫里。她想象自己如何被人用三尺白绫结束性命,却不想公主会出面留她。 大抵是为了给驸马留颜面……妙巧巧很有自知之明,哪怕被邀教舞,也很谦卑恭顺。 妙巧巧嫉妒过慕姝瑶,同样都是女子,对方却仅仅因为有个好出生,就拥有了一切。十七八岁的年纪,慕姝瑶天真无邪,而那时、她已经被教着如何伺候男人,在酒席间护身了。 但公主待她真的很好,妙巧巧总是一边恨她、一边忍不住敷衍宽慰她。敷衍,是因为找不到其它相处的方式,宽慰、是因为小公主好像真的因为那些微不足道的事很烦恼。 公主的烦恼大多都是因为驸马。 如何哄驸马开心;如何让驸马不生气;怎么劝说驸马参加某日的宴席…… 久而久之,妙巧巧就放下了对唐锋的那颗心。公主和驸马琴瑟和鸣,不是她这种人能挤得进去的。 可她活得真的很难,府里人欺凌□□她,她分不清善意和恶意,总觉得是慕姝瑶在背后授意,想私下处置她。为了活出个人样,也是鬼迷心窍,她找机会接近唐锋,想私下献身与他。 被抓当场,妙巧巧意识到、是府里看不惯她的人,给她设的局。 看见慕姝瑶冲进屋的那一刻,妙巧巧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死期。 可是公主绕过她,冲驸马挥了拳头。 妙巧巧在花楼,见过太多前来捉/奸的夫人,她们将伺候的舞女摁倒在地上,辱骂她们、扒她们的衣服、划花她们的脸,将她们打得遍体鳞伤。运气好的,男人会回护两句,将自己的夫人带走。运气不好,男人会把过错都推她们身上…… 公主抓着驸马狼狈披上的外衣,边哭边打他。这完全出乎妙巧巧的认知,小公主哭得极惨,崩溃失态、哪里还有平时明媚开朗的模样。 慕姝瑶的举动,让妙巧巧做出违背本能的反应,她上前去拦慕姝瑶,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她在推搡中摔倒,撞伤头,脑子晕眩非常。那一刻,她对上公主的目光,小公主见误伤了她、有些惊吓有些愧疚,很快又被满肚子的怨怒、气得瘪嘴掉泪珠。 也是那一眼,妙巧巧才知道,原来小公主是真心将她当人看。她领着公主府的月钱,给小公主当舞师,小公主不傻也不坏,喊出口的‘姐姐’都是真心诚意的。 妙巧巧后悔了,人生头一次懊悔得想要呐喊大哭。她总算明白府里的人为什么那么嫉妒她,因为她不知不觉,已经远胜许多人。 小公主跑了,没等妙巧巧解释半句。 后来,驸马命人将奴籍还她,给了些许银子便要将她打发。妙巧巧从仆从手中接过碎银,从始至终没见上唐锋一眼。她祈求奴仆想见唐锋,却被狠狠奚落。她那时才明白,其实自己从未得到过对方正眼相待。 她被赎了出来,却没有人将她当人。除了那个缠她教舞的小公主。 她拿着一纸户籍和碎银能做什么呢?她孤身一人、无人投奔,就算想回归故里,莫说会不会路途被人盯上,那点碎银即便让她回到家,又有何人会容她。她从花楼里出来,身子不干净,即便不被家人驱赶,也不过是千里迢迢、送去再被卖个好价钱罢了。 驸马不会想这些,因为他从未将她放在心上。或许他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却没打算插手,只想着打发她。 妙巧巧陷入迷茫,被赶出府后无路可去,躲在客栈里为前路痛苦抹泪。 她没想到公主会来见她。小公主领着信任的仆从,架势摆得极高,却没有真的伤她,反而说问起过往的事。她祈求公主的原谅,将责任尽数揽下,帮唐锋说清情况。 小公主真的很好哄,听说事情与驸马无关,便得意夸起自己驸马来,哪里还会再介怀跟人吵架。 这么单纯,会被骗的。妙巧巧也不知,生死攸关,她在胡想些什么。只是那一刻,就起了这个念头。 小公主没有原谅她,很是决绝地说要跟她断了干系,结果却还是让人将她送回故里。得知她是被赌父卖进花楼,小公主还让仆从帮忙看着。 “她是公主府出来的舞师,再被卖进去,别人会怎么笑话我!” 妙巧巧清晰记得小公主的话。 后来,她被安全送回故里,父兄不知实情,不敢慢怠她,村里说了个好亲事,她身体尚洁,竟这样稀里糊涂过上了好日子。 如果煜国不亡,她将会幸福地过一辈子。 楚军走后,煜地乱贼横生。他们一家流离失所、逃到楚地,本想开始新的生活。可惜她的夫君因病离世,可怜的小姑子瘦弱无依,家里数周没进过米面…… 妙巧巧是自愿卖身回到花楼的,她告别公婆,主动走了进去。 她年岁大了,进花楼就开始伺候人。她的身子不复以往柔软,舞也甚少再跳。后来,有位当官的贵客,听说她曾在煜国伺候过唐锋,兜兜转转、将她献给了东宫。 宫里的人会调/教,她在那里重获了美丽。她本想老老实实完成东宫交代的任务,借着东宫的势,当上唐锋侍妾,给东宫当眼线。 可是她好恨,尤其是看见唐锋,身携双剑的那一刻。 唐锋背着的,是他们国主赐予的煜国第一剑。 唐锋手上拿着的,是用小公主血骨锻造的天下第一血剑。 他怎么敢! 他怎么能这么毫无负担,明目张胆地将它们带在身边! 想想曾经公主府如梦般的那段日子,妙巧巧心里涌上了恨。 国仇家恨她或许不懂,但那个绕过她、愿意派她一辆马车的小公主,她欠她一份恩。她虽然是个妓子,但也知道承人恩德,是要回报的。 为了让唐锋放松警惕,她故意让自己陷入婉公主府的欺凌中。为了一击毙命、她褪去所有的衣裳…… 可惜…… 她不会武。 可惜,她的匕首刺得太浅。 妙巧巧努力用余光看向唐锋手上的魂石剑,生命定格在那一瞬。 …… 唐锋解决掉妙巧巧,随手拔出自己胸口的匕首。女子力气不大,碰到胸骨,匕首入得浅。 没毒。 唐锋观察匕首,猜测到不是东宫的主意。 唐锋很是恼怒,他被一个女子耍得团团转,还让慕姝瑶在旁边看着。 唐锋去拉慕姝瑶,明知灵体不会受伤,还是检查了她的脖颈。 “没事吧?”唐锋急躁地问道。 慕姝瑶目光呆滞地摇摇头,她忽然开始往后退,神色慌急失态。 唐锋用身子挡住妙巧巧的尸身,追上慕姝瑶将她带到外间。唐锋心绪有些不安,绷着脸问道:“怎么了?” 唐锋捂着慕姝瑶的双耳,道:“别想、别看那个。” 慕姝瑶脸色发白,浑身发抖地看着他,惊恐的神色仿佛看见什么厉鬼般。 慕姝瑶恐惧地想抓住唐锋的手,她的手沿着唐锋的手臂逐渐前移,唐锋心神都被慕姝瑶打乱,一时不察、慕姝瑶指尖碰到魂石剑,陡然消失在唐锋眼前。 “瑶儿!”唐锋双手抓了个空、脸色大变,顾不上隐蔽的情况,大喊出曾经亲昵的称呼。 后背一道寒体缠上,慕姝瑶软着声在唐锋耳畔埋怨道:“二郎,你怎么一点用都没有,都把奴家吓着了。” 有了十六岁的慕姝瑶,唐锋发现、他已经完全容不下身后的执念。尽管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身后的执念才是真的,慕姝瑶应该恨不得蛊惑杀死他…… 就仿佛一个梦,经历过一次,是否清醒似乎就变得无关紧要了。 “这一次,你要谁的血。”唐锋麻木冰冷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广岚王已死,只会是更有价值的人。 慕姝瑶会要谁来跟他换? 楚太子。 “楚太子。” 唐锋的想法跟身后的执念同步冒出。 漆黑一片的屋内,寒风从窗户吹入,不断吹打在唐锋后背。唐锋身子站得笔直,身负双剑,一双眸子诡异猩红。 除了屋内这个面露疯态的男人,没人能看见他背后的红影。 那抹红色,是他在铸剑台上、凝望着飞舞火焰下的魂石剑,猛然捕捉到的幻象。 …… 铸剑台旁,他赤/裸着上身,一遍遍捶打着魂石剑,高温下汗水淋漓,未开锋便迫不及待地将它认主占有。 魂石剑出世,他浑浑噩噩、筋疲力尽。望着天下唯一的一把血剑,他仿佛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 “二郎,好痛,我要你、杀光他们……”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09章 广岚王之后, 唐锋确实有意除掉楚太子,扶持幼主是唐锋夺取楚国最简单的方式,但不是现在。他需要一步步谋划、还得在剑举的事上做一次文章。 唐锋将目光移向身后的慕姝瑶, 慕姝瑶只是在笑,趴伏在他背上, 笑容妩媚又残忍。唐锋抓着慕姝瑶的手臂, 渐渐用力收紧,慕姝瑶根本不会疼, 她无视唐锋的偏执疯态, 从容不迫, 游刃有余。 一切似乎正如她所说,从唐锋为魂石剑染上明惠王之血起, 结局就已注定了。他抵抗魂石剑蛊惑三年,最终还是清醒地沦陷进去。只是唐锋怎么也没想到, 影响他的不是魂石剑的剑锋, 是慕姝瑶的两段过去。 这有点太荒谬。 唐锋转身将慕姝瑶抱坐在身后木桌上,抬起她的下巴,沉默地再次确认她的伤势。 慕姝瑶有些开怀,用额头抵着唐锋,缠绵呢喃道:“二郎,刚刚怎么没看得更仔细些?二郎宁愿要个假的、小心翼翼陪着玩,也不肯陪奴家一个尽兴吗?” 眼前这抹执念太知道如何蛊惑折磨他,可偏偏他就是忍不住受影响。 一听执念这么说, 唐锋心里就有些沉闷, 甚至有点说不上来的愧意, 仿佛不该这么待她一样。数不清多少次了, 执念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剖挖他心口。 “二郎不说话, 便是默认了。奴家好伤心啊。”慕姝瑶揽抱唐锋的脖子,嘴角挂着笑、完全不像她话里那般。 骗子。 唐锋再次在心中提醒着自己。 …… 唐锋将妙巧巧的尸体放出来作饵,原本是没怎么抱希望的试探,却没想还真有鱼儿咬勾了。 东宫安排妙巧巧给唐锋,本意是讨好和监视,刺杀一事发生后,东宫为给唐锋交代,在这件事上极其上心。他们追查到有人偷偷给妙巧巧收尸,线索却断在了婉公主庄子上。 唐锋对这个结果说不上多意外,他怀疑是林沐的安排。上次交手后,他让武关侯府的人调查了这个林沐,唐锋怀疑对方不仅是个煜人,而且还跟之前祭坛河道埋伏他的人有关。那片金叶子,线索也一直引到曾经的煜都。 可奇怪的是,林沐这个人来历实打实是个楚人,早在六年前,他就得婉公主招募,多年来、与婉公主也算知己好友,一直被奉以上宾。除此之外规规矩矩、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如果说煜都有人能耐到,六年前就往楚都公主身边埋钉子,那么也不会如此轻易被灭国了。 但唐锋素来奉行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唐锋凭直觉行事,不管林沐是不是煜国反贼,凭他跟煜都技艺有关的金叶子、凭其武功路数、还有为妙巧巧收尸的奇怪行径,更为重要的是,慕姝瑶待他的特殊……唐锋都会杀他。 …… 唐锋本以为自己谋划妥当,不想临到剑举,林沐忽然被婉公主举荐、得老皇帝首肯进入剑举名单。 此事最终在楚都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婉公主心有所属,全在看唐锋的笑话。 他们到底没把唐锋当楚人,在他们眼里、唐锋就是一个外来者,他的功绩,远不如他的闲谈更令人感兴趣。他们嫉妒这个外来之人,凭什么拥有两把无双国剑,占据着天下第一剑不开锋,还觊觎他们的天下第一美人。 唐锋对此倒是镇定平淡,如果是三年前,他心中大概还会有些波澜,现在却只觉得无趣和可笑。 唐锋之后在楚都受邀参宴不少,即便是在老皇帝面前,也没有展露半分怯意或焦躁。与林沐的会面交谈,也始终维持着应有的体面。 他们都觉得唐锋在硬撑,唯独另一个当事人婉公主,心如明镜。 唐锋就是不在乎她,哪怕他做得再多,将她挂上秤,在唐锋心里也不值二两。所以唐锋才能面对流言蜚语那么镇定,他根本不在乎她跟林沐究竟有没有私情,反正、他只要得尝所愿,拿到自己想要的。 婉公主两辈子、头次遇见这样偏执可怕的人。现在,唐锋要剑举夺魁、入剑阁开锋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婉公主只能寄希望于林沐,想要他帮忙阻止唐锋。 婉公主知道林沐来历有问题,可她身边实在没有信得过、能担当的人。 婉公主想起自己和林沐的初见。当初她郊外遇袭,得侠客相救,她将对方送至医馆,大夫明明已诊断恩人断气,结果他又莫名其妙活了过来。 起先,林沐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的,花了好一阵子时间,才想起自己的身份来历。但他一个远游侠客,却有极高的才学和见识,身上浑然一体的贵气,更像个王孙贵族…… 林沐不愿多言,婉公主也不想深究。毕竟她自己也一塌糊涂,属于见怪不怪了。 婉公主现在只盼着林沐真的能帮到自己,他是她脱离旋涡的唯一希望。 …… 楚国人好剑,剑举办得比煜国隆重且严苛。 同样的剑举魁首,楚煜两国一个天一个地。楚国人以剑自豪,在他们看来,煜国的剑举魁首,到楚国连他们的域试都过不了。楚国剑举比的不仅是武功,更是锻剑技法,参加者只能携带自己亲手锻炼的佩剑,一路打到御前。 当然也有特例,就比如林沐这种,得人举荐携宝剑插队,只是少之又少罢了。 唐锋参加剑举,虽然有太子暗中保驾护航,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对上各城优秀剑士。剑举共比试四天,一柄柄宝剑被魂石剑挡在最终考核前。魂石剑虽然未开锋,魂石却坚硬无双,无论怎么受劈砍,仍旧毫发无损……唐锋通过几场比试,将魂石剑的声望传扬出去。 天下唯一一把血剑,其鲜红的剑身、完美的血槽,在阳光下如鳞片般闪烁着耀人光芒。没有一个楚人不会为之动心沉迷,由魂石带来的传说,再次响彻整个楚地。 剑举过程中,有人对唐锋改观,觉得他确有才华。也有人对此不屑一顾,觉得唐锋虽然武功颇高,但魂石剑都是魂石的功劳,与唐锋的锻造无关。 两国剑举,唐锋都受到了争议。煜国争论他的身份,楚国攻讦他取巧。好在唐锋早已习惯,没有人认可他的实力,反倒给他麻痹敌人的机会。 …… 唐锋成为今年剑举的焦点,除此之外,就是黑马杀上来的林沐。 老皇帝会答应婉公主的举荐、不仅仅是出于爱女。林沐确实身携宝剑,有剑举一争高下的本事。他锻造的剑,跟普通佩剑完全不同。一柄宽剑机关巧妙、杀机四伏,每一次攻击都冲着将人一击毙命去的。 林沐每在比试台上拆分一次宽剑,就引来一次惊叹。楚国人从未见过如此的佩剑,觉得稀奇非常。虽然有些许争议,但还是被其巧妙所掩盖。 唐锋观察过林沐的比试,有了林沐是煜人这个预设,唐锋很容易将林沐锻造的宽剑和暗器类武器联系起来。就跟林沐那日出其不备飞射的金叶子一样,宽剑一分为二为双剑、断截折扣形似螺旋飞羽,究根结底、宽剑的每一次变化,都是以暗器出招的。 林沐手上的不是剑,是各种暗器伪装成剑的集合体。 百姓们没见过这样的剑,觉得稀奇有趣,自然大加惊叹。可各名剑世家看不出来吗?楚国老皇帝不懂吗?当然不,他们都心知肚明,甚至默认这样一把‘剑’出世。 楚国已经将煜国国土收入囊中,他们奉剑为尊,却不代表不能接受煜国技法。以往是楚煜两国对立,自然要不予余力地贬低对方,现在煜国已亡,他们也没了这个顾虑。正好借此机会,试探推广煜国技法。 林沐的剑出世得很巧,或者说、他就是看准楚国的形势,趁机在这时候冒头。 林沐武功不如唐锋,就跟大部分煜人空手都打不过楚人一样,但是他的‘宽剑’却能让他在剑举中不断胜利,使得他与唐锋,在剑举比试上有了平分秋色的感觉。 只是唐锋依旧没将林沐放在眼里,他跟很多持剑自负的人持相同观点,认为林沐手中的根本不配称之不上剑,只是些旁门左道的东西。 可惜两人在楚太子的安排下,中途始终没有交过手,直到最终决赛。 …… 剑举最终决斗,在皇家剑山举行。 剑山规则也很简单,夺得剑举前三者,只要在一天时间内打败另外两位,撞钟夺得山顶王旗,就算胜利。 以往,剑举魁首并未被人太重视,因为只要夺得前三,其剑就会被记录在楚国名剑册中,成为朝廷认可的铸剑世家。名剑册一共二十位,对于新入册尚未排名的剑,往后每五年会进行一次排榜大赛。名剑册上排名越高,其家族能受到的封赏和俸禄就越高。 就比如,如今名剑册上排名前十的世家,在楚国都是数一数二的掌权者,武关侯唐家也位列其中。 但今年刚好是剑阁三年一开的日子,按照惯例、剑举魁首可以入剑阁铸剑锻造一个月。不是说剑阁的铸剑台和器物有多好,而是剑阁所象征的意义。它由楚国第一任国主所建造,传说中的那把魂石剑,也是由其铸剑台所出。 也是因此,当唐锋以剑阁为借口,掩盖魂石剑开锋的事情时,能够不被人怀疑。 就连武关侯,在广岚王身死后,也半信半疑、怀疑除掉广岚王血脉是假、真正的开锋之法在剑阁。 唐锋迷惑了所有人,当然前提是他必须拿下剑举魁首。 唐锋信心满满,连剑阁一个月如何兴乱夺权都已想好。 只是他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会在最后两两对决的时候,败给了林沐。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10章 三人在山上对决, 最忌惮的就是二打一,后者想要搏一把,最理想方法也是说服另一方二打一。 只是林沐和唐锋在楚都甚少跟人走动, 是实打实的独行客,另一名决赛者李安无从下手, 所以用了最笨的方法。他在山上躲了起来, 只要藏匿得够久,另外两人总会撞上, 说不定两败俱伤, 他还有机会赢得头名。 李安武功不弱, 出自名门,弱冠之年就曾经以宝剑出世而闻名, 他不骄不躁,用十年的时间打磨历练自己, 就是为了确保能够一举夺魁。敢争三年剑阁名额的人, 都是有实力有底气的。李安谋划得很周全,却万万没想到,最后会让唐锋和林沐两个插队的抢了先。 李安看不起林沐的剑,同样也没有怎么将林沐视为威胁。他更忌讳的是唐锋,虽说魂石剑未开锋,但就凭魂石的坚硬程度,足以抵挡一切攻击。 而之前的几场比试,他将唐锋的武功看在眼里, 内行人看门道, 别人都被唐锋的‘传奇故事’和两把名剑给蒙蔽…… 唐锋的武功冠绝天下, 他跟剑浑然一体, 剑法精妙, 非常人可及。再看他锻造的魂石剑,除去魂石和血剑的特点,其中锻造技法也在名师之列。唐锋对于剑的掌握,不是区区‘熟练’二字能够解释的。 唐锋从小在煜国长大,魂石剑是他锻造的第一把剑。李安代入设想、如果换作自己,得到天下剑师趋之若鹜的魂石,第一次锻剑,绝对没有勇气将它炼化。 可唐锋就是这么做了。 李安近来耳闻了一些有关魂石剑入剑阁开锋的事。李安毫不怀疑,再给唐锋一点时间,他真的能将魂石剑开锋。 李安对唐锋有种天然的恐惧,而他又从未与林沐有过接触,没有把握不敢冒进。 李安在剑山躲藏起来,他以为他很聪明,殊不知、另外两位也是同样的想法。 他们埋伏比他更久、更稳。 因为林沐想要阻拦唐锋也很简单,他只需要躲起来,避战躲过时辰,今年的剑举就没有魁首了。 …… 六年前,再次睁眼的那一瞬,林沐的脑海就被两种记忆侵袭了。起先他还不明白那是什么,不理解自己明明是个楚人,却莫名其妙对煜国有着强烈的归属感。等到后来记忆慢慢累加变多,他才恍惚意识到,那些记忆属于煜国太子。 但是‘他’已经死了。林沐被婉公主身上的安定气息所感化,逐渐放下自己对煜太子身份的执念。 他死了,父皇和母后送别了他,一个不容于世的游灵,哪怕回到煜国又能做什么呢?且不说会不会有人信他,煜国已经在立储问题上起风波,他回去真的好吗? 他的身子从小就不好,为了当好煜国的太子,他总是不予余力,筋疲力尽。这次,他选择过些安稳简单的日子,正如他一直所想的那样,放下责任,从那令人窒息的囚笼中出来。 林沐坦然接受死亡,给自己从林立,改名为林沐。林沐、沐林,他想记住自己姓慕。 但也仅次而已了。 在婉公主身边时,林沐总是很关注煜国的事。他知道父皇母后选定了新的储君;也知道唐锋煜国剑举夺魁,赢得了玉痕剑;还有他疼爱的小皇妹,终于嫁给唐锋,两人如他所期待那般过上好日子…… 林沐本以为这就是新人生的全部。 直到唐锋叛变,煜国被亡。 林沐大概是煜国中唯一能揣摩唐锋心境的人,他们不愧是知己,两人都既是煜人又是楚人。 唐锋不会觉得自己背叛煜国有任何问题,因为他从头到尾就觉得自己是个楚人,他是楚国大将的儿子,忍辱负重为质多年,就是为了帮助故国、打败煜国重回故乡。在唐锋眼里,楚煜两国还停留在十数年前的那场大战中,楚国败亡、受辱议和,即便煜宫待唐锋再好,唐锋也只会觉得是自己百般周旋骗来的。 唐锋是林沐见过的人中,心性最为坚定的,只要唐锋确认了目标、再难也不会回头看一眼。也是因此,林沐才那么敬重唐锋,引他为知己之交,甚至有心要将自己的小皇妹交给他。 但煜国灭亡,皇室尽屠,林沐得知自己父皇战死,母后自缢,就连他从小宠爱着的小皇妹,也投身于炽热烈焰之中…… 林沐还是选择当回煜太子,他和唐锋,是不死不休两个阵营的人。 林沐确实想杀死唐锋,甚至无时无刻都在谋划着把魂石剑夺回来。所以他接触了煜国残部,努力将煜国受难者组织起来,三年不断追踪着唐锋。 但林沐懈怠太久,煜国已亡,他的手上根本集结不了多少人。林沐表面温文尔雅,但内心跟唐锋是一样的人。他们都太冷静,太清楚自己要什么。林沐能看出来自己复国无望,他的亲人已死,再发动一场战争,也无济于事。 林沐想的只有复仇,杀了唐锋、把带兵杀进煜宫的楚将杀死……这三年,林沐都在忙于拯救受楚煜交战连累的残余旧部,留在婉公主府,也是为了有机会接触楚国将领,有朝一日对唐锋下手。 这是个很漫长的计划,也许比唐锋的十数年煜国潜伏还要久。林沐明白自己急不来,原本也不准备太快出头。 但是三年过去,唐锋带着未开锋的魂石剑进了楚都。林沐有些看不懂唐锋了,如果唐锋要的只是魂石剑和家人,他大可回到武关侯领地,杀了自己兄长,拿下武关侯爵位。以唐锋的能耐,加上武关侯的兵马,唐锋灭煜国有功,盘踞一方,楚皇未必敢出兵讨伐他。 难道真的是温柔乡英雄冢吗?林沐知道唐锋不是这种人,他查到唐锋对明惠王下杀手,如此挑起波澜,根本就是故意的。 唐锋如果真想娶婉公主,不必搭上魂石剑,也不必卷入京中这些是非。唐锋大可演一场戏,伪装自己为了魂石剑开锋如何伤重,再散播一些谣言施压楚皇。他如此情深,又是楚皇镇压煜人的重要力量,只要他给太子投递和善信号,哪怕他不入京、躲在武关侯领地,楚皇一样会把婉公主送去给他。 林沐看得出唐锋有更大的图谋。而那日出手救护卫,也是为了借婉公主试探。 虽然不知道唐锋为什么在最后收手,但那绝对不会是为了婉公主。事后婉公主如此袒护他,唐锋也没有对婉公主表现出什么醋意和恼怒。婉公主是唐锋的一个挡箭牌,他甚至懒得在婉公主面前伪装。 广岚王死后,再傻的人也看得出唐锋想留在京城谋权。但林沐觉得不仅如此。 如果只是想当个权臣,唐锋已经深得楚太子信任,京中广岚王已除,楚皇也有意用他,唐锋何必继续在魂石剑的问题上做文章。 唐锋要的是楚皇身下的那把龙椅。 某瞬间,林沐兴起这个念头,越想越惊、越想越是合理。 唐锋后悔了。 林沐太了解自己这个知己之交,看着唐锋每天将魂石剑抓在手中拿上拿下,他就该知道的。 即便是三年在外,遇刺逢难最辛苦的时候,唐锋也没有将魂石剑背在身后。一把未开锋的剑,再坚固能为唐锋斩退千军万马吗?与之相比,能够击杀敌人的玉痕剑,才是保住他性命的最佳选择,为什么不将玉痕剑抓在手中呢?命都没有了,还要什么天下第一剑?再宝贝魂石剑,也不至于拿自己的性命来赌。 林沐觉得唐锋可悲。唐锋大概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为了故国连自己的妻子都放弃了,最终却得到这么一个结果。 他的小皇妹啊,柔软、娇气,还怕疼,却还是看穿了唐锋。她用最惨烈的方式、以自己性命给唐锋刻入诅咒。唐锋手里的那把血剑,大概每次出鞘、都如同毒蛇般咬着唐锋脖颈,时刻提醒着他,他做了笔极不划算的赌博,赢了却还不如输。 林沐能看穿唐锋,一切都建立在唐锋喜欢慕姝瑶的前提上。 或许只有唐锋自己不以为意,他大概觉得煜宫的人真的全是傻子,连他有没有真的为慕姝瑶动心都看不出来。 煜宫的人只是没想到唐锋会那么狠,他们给了唐锋一个将军头衔、一柄煜国第一剑,一位心爱的公主,结果都绑不住唐锋投奔故国的心。 林沐会让那个唐锋如意吗?当然不。 知道唐锋所图,林沐有了新的计划。即便唐锋可以为他杀尽仇人,但他更不想让唐锋如愿。林沐想借此机会,踩着唐锋进入楚国朝堂,有了权势,他完全可以自己手刃仇敌,不必等那么久的时间。而婉公主对他确实也有恩,破坏唐锋的计划,于他而言怎么都是有利的。 没有人知道他是个煜人。林沐仗着自己实打实的楚人身份,激进冒头了一次。 …… 剑山之上,三人始终埋伏着,直到夜深人静,距离最后的敲钟只剩下不到两炷香的时间。 李安率先按捺不住,主动出击找人。 林沐有意躲藏,但他运气实在不好,被李安找到。 林沐出手了,他的招式诡谲,对于李安这种传统剑士而言,根本无从防备。眼看林沐从剑柄之上抽出两根细针,李安这才意识到林沐的剑不仅仅是可以用来变换武器。 他是煜人! 被暗器击中的那一刻,李安产生跟唐锋一样的想法。 除了煜国,还有谁能制造这种小巧武器…… 李安没料到,自己会死在最没有威胁的林沐手上。他大意了,以为之前的武场比试,就是那把‘宽剑’的全部。 临死前,李安只有一个念头,林沐是为了杀人灭口,林沐本可以不用杀他! 刀剑无眼,以往不是没有在剑举决赛中死去的人。但那样的人每次不是战到鲜血淋漓、伤重不治,没有像李安这样,被人一击毙命的。 楚人不喜煜人,在楚人看来,哪怕煜人伪装表现得再斯文有礼,所使的武器永远小家子气,是些阴暗见不得光的技法。 直到咽气,李安都没有服输合眼。他宁愿自己是死于唐锋剑下,也不愿被林沐用暗器分神击倒。可是他再也爬不起来了,他从没有一刻那么希望唐锋赢。 …… 李安倒下后,闻声埋伏附近的唐锋就现身了。 唐锋对最后的两两对决并无意外,他早就料到李安会输。 唐锋与林沐交手,因为知道林沐‘宽剑’的问题,一直避开与林沐近身交战,防备他出人意料的暗器。 跟这样的人交手,直到他咽气,你都不能放松警惕。 唐锋始终没有将魂石剑拔出鞘,他将慕姝瑶拉开远远的,防止她作乱。 唐锋避开林沐的暗器,与林沐缠斗着,结果越来越觉得林沐的一些暗器手法眼熟,有种莫名说不上来的感觉。 打斗中,唐锋想起煜太子。煜太子从小身体不佳,不能习武,故而更加爱好专研暗器技法,煜国名师纷纷被召入东宫教导,在暗器方面,煜太子无比熟练、没人比他涉猎得更深全。 唐锋冷着脸,他没有多想林沐来历,只是打起来下手更狠绝些。 只要唐锋用尽全力,林沐很快就会拜于下风。林沐恼怒李安破坏自己计划,也意识到自己参加剑举还是草率鲁莽了,但他还有最后的方法。 打斗的间隙,林沐对唐锋道:“不愧是用瑶儿血肉铸成的剑。” 唐锋听言招式稍迟疑,林沐放出自己最擅长的金叶,叶子从唐锋眼前飞过,熟悉的叶片脉络令唐锋心惊不已。 没等他再回招,林沐伤了唐锋手腕…… 唐锋判断失误,没想到那么好的机会林沐会不出击,反倒冲着他手上的魂石剑攻来。 唐锋心里一急,仓促出错,竟被林沐夺走了手中魂石剑。唐锋暴怒,猛烈攻上,黑夜中、魂石剑发出锋利的芒光,林沐也是下风防御,急于挥出魂石剑…… 谁也没料到,没开锋的魂石剑,竟然划伤唐锋的腰侧,留下一道锋利的血痕。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11章 这一剑出乎唐锋和林沐的预料, 两人拉开距离停了下来。 锋利的剑痕深入皮肉,唐锋捂着伤处,鲜血从他指缝间溢出, 以极快的速度将蓝袍腰腹处染成暗红色。 唐锋伤处流血不止,没想着怎么还击、只是失神看着林沐手中的魂石剑。 这不可能! 唐锋心神大震, 视线锁定在魂石剑旁的慕姝瑶。 那抹红色的身影神色淡淡, 站在林沐身后,冷漠得像个看客。 她怎么能这么待他…… 这次, 林沐的反应比唐锋更快。没等唐锋从情绪里挣脱出来, 林沐就携剑上前, 朝唐锋飞扑过来。 计划总是在时刻变化,当下、林沐想把握机会杀掉唐锋。 魂石剑朝着唐锋胸口冲来, 唐锋忘掉了所有的武功招式,本能地用手抓住魂石剑剑身, 他的手伤入血骨, 却依旧没能阻止林沐,只能被逼得不断后退。 唐锋的注意力始终在不远处的慕姝瑶身上,直到他撞到后背的一棵大树,退无可退地停了下来。 为什么? 唐锋在心中茫然问着慕姝瑶。 魂石剑直指唐锋心脏,愣是被他用右手逼停。这到底不是一把彻底开锋的剑,否则唐锋的手骨就要被削断了。 林沐用尽全力,一心想将剑刺进去。 唐锋侧身避力,魂石剑被牢牢钉固在身后大树上。林沐到底不是个惯用剑的人, 没有第一时间拔出剑, 他以为唐锋要出杀招, 出于自保、在唐锋踢向自己时做了个后退挡势。 唐锋没有趁势攻上来, 避让一段距离的林沐想再上前, 却已经与魂石剑拉开太远。 林沐知道自己武功不如唐锋,唐锋在外历练三年,早就习惯在刀光剑影中生存,哪怕唐锋此时受伤,真豁出性命,他未必能赢。 唐锋伤重,现在夺下王旗,剑举会判他赢! 林沐头脑清晰,他果断放弃跟唐锋缠打,转身飞跑到山顶,敲响撞钟夺下王旗。 …… 浑厚的钟声在剑山传荡,从林沐后撤到钟声响起,唐锋全程站在树旁没有动弹。 他仍旧一手捂着伤处,一手抓着魂石剑,隔着钉在树上的血剑,与另一侧的慕姝瑶对视着。 “为什么?” 判定剑首的武者听到钟声,正从山脚疾行过来。唐锋明明听到窸窣的脚步声,却还是没有对林沐发出攻击,反倒将心里的话问出了口。 他不懂,他知道那个小公主一定是想他死的,可她还需要他复仇,楚国皇室的血他还没有全献给她。魂石剑多年未开锋,他以为、是她不想当一把杀人剑……煜国的小公主,平日里连个下人都不会责罚,让她杀人实在太勉强了。 为什么? 她难道不知道,决战之中他会死吗?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赶来的武者们看到唐锋和林沐的对战现场,他们惊讶于这场比试的输赢方,亲眼目睹唐锋松开握着魂石剑的手,满手鲜血、剑痕锋利…… 上一次,她卖乖糊弄了过去。这次呢?她又会说什么? 此刻,剑举的输赢已经不在唐锋的思考范围内了,众目睽睽下、他只想知道慕姝瑶还会说些什么。 他期待她能给一个解释,潜意识里想让她有个‘人’的反应。 什么都好,却什么都没有。 慕姝瑶站在剑的另一侧,目光呆滞、像是看着他、又像是没有。 而唐锋竟然有些心软了,他用捂着伤处的手拔出树干上的剑,甚至想去铱誮将慕姝瑶拉到身边……没有生她气、反倒觉得她没反应也是好的。 魂石剑开锋了吗?武者们不由自主,震惊地向唐锋走去,完全忽略了这场比试的获胜者。 没有。靠近的武者心下一沉,他们没有看到这把钝剑有任何开刃的痕迹。 所有人都不能理解眼前的这一景象。 要想知道魂石剑情况应该不难,验剑验伤就知道了。武者们心下有了主意,按照伤势判断,吹响号角、宣布了林沐的胜利。 …… 林沐夺魁在众人意料之外,哪怕有意安排他入前三的老皇帝都心有不满。楚国有意纳入煜国技法,但不等同于煜国技法就可以凌驾于楚国。 这样的雕虫小技,不配称之为剑的东西,怎么能胜过他们楚国英勇强大的剑士呢? 魂石剑怎么可能会败?再不济、李安也不该被如此轻易的杀死。 老皇帝不愿承认今年剑举的结果,这个结果莫说他,公布天下、只怕也不会有多少人信服。 可是待听完武者禀告后,老皇帝沉默了。打斗现场很容易推断出交手过程,唐锋验了伤,身上的伤口的确是魂石剑造成,而且那个角度,持剑人绝不会是唐锋。 难道林沐才是魂石剑开锋的关键? 楚皇心念一动,在与楚太子协商后,公布了林沐获胜的消息。 今年剑举魁首,由楚人宽剑林沐所得。 唐锋身上伤势比看上去更重。魂石剑剑身布满血槽,从唐锋腰腹削去血肉,形成一道蜿蜒曲折却又格外锋利伤口。 唐锋失血过多,脸色惨白、匆匆包扎。在听完楚皇颁布林沐获胜的旨意后,唐锋倒头晕了过去。 他知道这一败会有人盯上魂石剑,从头到尾都将剑抓得紧紧的,即便丧失意识都没有松开。 …… 唐锋被楚太子送入东宫别院静养,或许是唐锋自己心中也不安定,大夫危在旦夕的诊断,也只让唐锋昏迷了五六个时辰。 与其说唐锋命硬,不如说他意志坚定、硬扛了过来。伤口引起的浑身高温没有击垮唐锋,醒后没多久,他就与楚太子会了面。 楚太子来唐锋床前见他,礼贤下士的模样,却是劝说唐锋将魂石剑交出来。 楚太子道:“唐郎将,孤知道你爱剑,但如今剑举魁首已被林沐夺去,你入不了剑阁,空有魂石剑也无益处。既是爱剑,又怎么忍心让宝剑蒙尘,既然那林沐与魂石剑有缘,你何不借剑与他,借林沐之手开锋,也试探下此法是否可行。” 楚宫有自己的考量,魂石剑未开锋,唐锋已经错过三年一次的剑阁,楚皇大可等四年期到,遵循赌约、从唐锋手里拿回魂石剑。但唐锋毕竟是魂石剑主,未来想让唐锋为剑开锋,还得再求于他,夜长梦多,皇室不想让人拿捏着把柄。 可如果林沐能为魂石剑开锋,他们就好做文章了。谁都知道,一剑不容二主,只要控制住没权没势的林沐,提拔他为皇室所用,再借他的手打压唐锋……四年期满,即便魂石剑已开锋,也不是唐锋亲手所为。他究竟算不算履行赌约,楚宫可以说了算。 唐锋不是为了婉公主可以抛弃一切吗?那么由为剑开锋的林沐点头,请求皇家收回魂石剑,再将婉公主许配给唐锋,唐锋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本来就是皇家珍藏的魂石,唐锋既然没能完全掌控,就应该归还楚宫。皇室可以利用舆论威逼唐锋,毕竟他们还会将婉公主许配给他。 原本唐锋名正言顺拥有着魂石剑,可如今冒出来一个林沐,证明他不足。其余各方觊觎魂石剑的人,也有借口对唐锋下手,武关侯可以保唐锋对抗天下吗?届时唐家想安稳,还不是得乖乖奉剑给皇室。 如果林沐失败,楚宫也没有任何损失,皇室只要死咬、不再开剑阁给唐锋,一年后同样可以收回魂石剑。 但是,一切的前提建立在、魂石剑真能在剑阁开锋。 他们都被唐锋骗了,剑阁为剑开锋,本就是唐锋的一个谎言。可闹到如今,唐锋为剑伤重,再没人怀疑这件事。 唐锋自然知道皇室的打算,要不然也不会昏迷至今,始终将魂石剑牢牢抓在手中。 唐锋心里清楚,他如果昏迷上两天,皇室说不定就会对他下杀手。哪怕没有杀他,朝堂也会争议议论一番,最后得出他不配为剑主的结论,光明正大地从他手上夺剑。 所以他不敢睡,不敢有半分松懈,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坚持起身跟楚太子周旋。 唐锋的计划都被林沐打乱了。 唐锋本来想夺下剑阁魁首,用残剑赢过天下人,将自己的名字记录在楚国名剑册中。到时多的是人想投奔他,武关侯也不敢轻易弃他、与之为敌。楚皇年老,楚太子刚除广岚王根基不稳,他再找机会,伪装广岚王世子余孽,除去楚太子。 到那时,各王回都,为谋皇位,他们少不得要与唐锋合作。为了拉拢唐锋,魂石剑的归属早就不成问题。唐锋可以趁乱拢势,再将各王逐一击破,扶个傀儡幼主登基,等他掌控楚国,龙椅谁坐不过是他一念的事。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功败垂成了…… 他们兄妹俩都一样坏事。 唐锋认出了林沐。 唐锋曾亲眼见煜太子入殓,也曾陪同慕姝瑶为煜太子送丧守灵。煜太子离世,唐锋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是他还是认出了他。 不仅是因为林沐提及了慕姝瑶,林沐的武功路数、那些精巧的暗器、慕姝瑶的反应……以及那片金叶上栩栩如生的‘慎之’。如果唐锋没猜错,那片金叶子是慕明晟按照他亡师、煜器名将赵儒的技艺所驻。 当时赵先生就曾说过,在传承的技法中给慕明晟留了惊喜,以待慕明晟发现。他们当时都不知道那是什么,直到那片金叶从唐锋眼前飞过,细薄弯曲的一片叶子,其中脉络从特定的角度,竟巧妙构成‘慎之’二字。 ‘慎之’是赵先生为慕明晟取的字,赵先生直到临死前,都在以自己能为煜太子取字而自豪。 慕明晟在打磨金叶子时一定不曾发现,他疲于学习各种巧匠技法,将他们融会贯通打磨使用,不曾想到亡师会赠与他这样的情怀。 打斗中,唐锋没有多想,可稍冷静,他就全明白了。 慕明晟是赵先生唯一的传承人……只有可能是慕明晟,不会是其他人。 唐锋查过林沐的底细,林沐是在煜太子死后跟随于婉公主身侧。他的知己故交,不知遭逢什么奇遇,重新苏醒过来。可对方没有回到自己的国家,反而在异国他乡久居,当起楚国公主的门客。 唐锋不懂,慕明晟就不想煜宫吗?不说权势地位,煜皇煜后对英年早逝的儿子日日回念,同胞的妹妹在他离世后迷茫彷徨……他有那么爱他的家人,是怎么放下这一切的? 同样的异国久居,他们做了完全不同的选择,却都没有得到一个好结果。 林沐看得懂唐锋,唐锋又何尝窥不透他。林沐在楚国是全然放下了过去,但凡他有心扶植些势力,哪怕早一点拿到消息,也不会等到煜国被亡才冒头。 林沐如果早点出现…… 唐锋垂下眸,抓着魂石剑的手、指节发白,隐隐颤抖着。 慕姝瑶不会跳下去。 她以为自己国破家亡,但凡还有亲人在世,哪怕有那么一丝希望,她也不会死。 你恨我,就不恨他吗? 唐锋指尖无意识摩搓着魂石剑。 明明他也抛弃了你,他死后三年、都没有给你去过一封信。可你却甘愿成为他的剑,为他屠戮生灵。而我,只配冒危险拿着一柄残剑…… 唐锋将魂石剑放在身前,仔细抚摸着,仿佛透过它、在慕姝瑶身上流连。 现在慕明晟出现,你恐怕也不屑于让我为你复仇了吧。 利用到一半就放弃,不仅是个骗子,也没有什么毅力。 “好。” 没等楚太子多劝说,唐锋点头答应了这件事。 慕明晟…… 唐锋一遍遍抚摸着魂石剑,心下做了决定。 别怪我。你敢阻挠我、夺我的剑,就要做好成为我剑下亡魂的准备。 作者有话说: 黎川飞:啧啧,我连情敌都放走了,这货连大舅哥都想杀。 胖妈/顾瑾言/宁昭/余烬/系统:(排排坐)吃瓜、吃瓜。 唐锋:…… 第112章 唐锋的独占欲不允许别人用贪婪的目光凝望、或抚摸魂石剑。那种感觉, 就像一双双恶念的手在慕姝瑶身上游离,令唐锋厌憎非凡。 他对楚太子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亲手把魂石剑交给林沐。 唐锋亲自将剑封匣, 在楚皇的见证下把剑交给林沐。两人在殿上视线对撞,曾经的知己默契, 有些事情似乎变得心照不宣。 林沐开匣验剑, 在唐锋离开后、又被楚皇留下宽慰嘱咐了一番。 林沐胜券在握,他知道楚皇会扶持自己, 他受婉公主举荐, 背后又没什么势力, 除了楚宫、他没有任何的依靠。楚皇想让他对付唐锋,就得把他捧得足够高。 林沐看到了希望, 按照计划一直走下去,他说不定还有机会复国。 相比林沐的顺利, 唐锋就表现得很受阻碍。他被楚皇身边的太监总管送出宫, 特意下眼药,暗示林沐宽剑有煜人的嫌疑,还坚持要给太监总管递银子办事,太监总管见唐锋行动急切,不敢应答,银子也没收,含糊了过去。 …… 将魂石剑递离手的那一刻,唐锋感觉自己心被挖空了。 唐锋常年身负双剑, 魂石剑是柄重剑, 两柄剑的重量或许在旁人身上已经压得喘不过气来, 但唐锋却行动如常、将其视为呼吸一样自然。 唐锋迫切地想要将剑夺回来, 就仿佛沙漠迷路的行客, 顶着烈日迫切找寻一口水那般。 林沐入剑阁的当晚,唐锋冒着被重重重兵发现的危险潜入了进去。 林沐对着火光望剑,他用块白娟、细细擦拭着魂石剑的剑身,仿佛多年前为玩累的小皇妹擦汗那样细致温柔。林沐睹剑思人,仔细看着剑身的每处痕迹,而他的一举一动都已落在唐锋眼中。 唐锋害怕林沐会捶打重铸魂石剑。剑山上他虽然被林沐所伤,但那还不是魂石剑全部的威力。魂石剑没有在林沐手中完全开刃,他相信林沐也肯定看得出来。 好在,林沐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 那毕竟是慕姝瑶…… 隔着一块窗板,唐锋见着懵懵懂懂的慕姝瑶,是如何小心翼翼、探手抓住林沐衣角的。 被林沐夺剑后,慕姝瑶就变成了这样,像个游灵,对事似懂非懂,没什么反应。唐锋看见慕姝瑶变成这样,不自觉自己也很静。 这跟对待执念和过往是不一样的。 对待执念,唐锋可以默认对方的攻击;面对过往的慕姝瑶,他可以连哄带骗,装作无事发生;可面对静悄悄没反应的慕姝瑶,唐锋只会同样沉默地注视着,即便想靠近、也不会上前。 慕姝瑶活了,她不再只是执着地诱惑他为剑开锋,也不仅回溯着过往模样欺骗蛊惑。她脱离了复仇这一件事,有了新的念头,不仅认出、袒护林沐,还知道开锋跟随他。 这也是为什么,唐锋被伤后、慕姝瑶没回应,他也不打算计较的原因。不仅是计较不来,而是他觉得、也很值得。 慕姝瑶能清醒过来吗?唐锋不知道。但楚国皇室的血能令她恢复些许神志,这大概是真的。唐锋有了更迫切想做的事,他本末倒置,明明是想在夺位时顺便杀人、现在却有些反了。 他想要慕姝瑶。 这个念头深刻到唐锋无法否认。 可能,真的有点想她。 毕竟有个傻乎乎的女人,一心一意喜欢着……又还是自己的妻子,他有私心也很正常。他不是什么好人,明明都有婉公主,却还觉得、慕姝瑶能活着待在剑里也很好。 就待在剑里,在他身边,哪也逃不掉、哪也去不了。只要他想见,随时可以拔出剑唤她。 唐锋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慕姝瑶,想着只要婉公主活着,慕姝瑶的执念就永远不会散。 正当这时,林沐起身走动,抓着他衣角的慕姝瑶随之挪动。 神情茫然的慕姝瑶,视线与唐锋对上。 唐锋下意识转身躲到窗板后,面对一个灵体,也有了偷窥被抓的心情。唐锋后背抵靠着窗板,一颗心猛烈跳动,怎么也不安定。 慕姝瑶。 唐锋在心中默念着慕姝瑶的名字。 直到魂石剑离开他身边,他才发现这个名字离他好近。他觉得他们是一体的,曾经的两年夫妻生活,都没能让他有这样的领悟。 慕姝瑶…… 唐锋想着慕姝瑶,眉宇逐渐柔和起来。唐锋转身准备再看,却见慕姝瑶不知何时已经来到窗边,她微微蹙着眉,像是在思考是不是认识他。 唐锋狼狈地想要解释,醒悟过来这里是重兵把守的剑阁,又将话咽下。 这种猝不及防的抓包,就跟小时候他们初见那样。他只想偷偷看看她,她却发现他、还很是寻常地跟他交流起来。 煜宫里的人欺辱他,即便是看管的宫人看见,也不会在乎他是怎么伤的。 唐锋抬手捂住自己腰间的伤口,在慕姝瑶的注目下仓促逃离。 …… 想要她回来。 唐锋入魔般思念着慕姝瑶。 这是第一次。之前哪怕慕姝瑶死了,他也觉得是她咎由自取,无关紧要。后来,慕姝瑶闹脾气,躲剑里一个月不出现,他也没有像这样一刻都不安定。 可是现在他的剑没了…… 唐锋此刻才明白,原来魂石剑认主,剑在人在、慕姝瑶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 唐锋明白了什么,却始终不愿承认。他只是焦急地布局,动用起自己的全部力量,然后在每晚深夜潜入剑阁,隔着门板、躲在窗外、趴在屋顶,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搜寻着慕姝瑶的身影。 他心里是想慕姝瑶发现他的,只是再也没有过,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失望。 …… 唐锋没用多久,就让楚都的人都知道他失剑离魂。 他递拜帖上门求人,像是在泼脏水般到处宣扬林沐与煜人有勾结。 林沐的宽剑确实引起诸多争议,可唐锋作为败者一再诋毁对方,只会让别人更加看不起他。他们都当唐锋害怕林沐为剑开锋,觉得唐锋魔怔了,曾经的炙手可热的新贵,渐渐变得无人问津起来。 唐锋到东宫拜会了几次,看他总是在诋毁嫉妒林沐,楚太子也对其失了耐性。 期间,楚太子还是想要留条退路、不跟唐锋闹翻,于是接待宽慰了他一番。 …… 东宫偏殿内,楚太子传召唐锋,与他下棋谈话。 楚太子道:“唐朗将,你知道魂石如此宝贵,皇室却为何不自己将其锻造成剑吗?” 唐锋急于扮演一个走投无路的败者,没料到楚太子会召他来说这些,唐锋稍显犹豫,摇了摇头。 每个楚人都知道,魂石是楚国剑魂的象征,唯一一块的魂石在皇室手中,它威力无穷,是绝无仅有的宝贝。唐锋从小听着这番叙述,已经将它牢牢记在心中。他确实没有深思,楚国皇室为何不自己将魂石锻造成剑。 楚太子落子,故作犹豫,摆出推心置腹的模样,语重心长道:“当然是因为它不好掌控。你年纪小,可能没听说过那些旧事。其实广岚王挖出来的,并不是楚国的第一块魂石。楚国的第一块魂石,出自开国太/祖爷……” 楚太子将旧事与唐锋一一道来。 原来,楚国建立前中原内乱,各世家仗剑圈地,争斗不休。直到魂石出世,太/祖元帝以魂石铸剑,一剑斩八方,得四方拥护,这才成功建国称帝。 可惜好景不长,元帝称帝不到两年,就因疯症离世。楚宫忌讳此事,如今、除了些年长的老人,或有岁月的世家大族,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当年之事。 楚太子道:“太/祖爷登基后,因剑入魔,他宣称宝剑有灵,时常能见到曾经的一位故友,在一次疯病下、太/祖爷亲手杀死其发妻,还要对年幼的幼儿下手……” 唐锋眉眼冷了下来。 楚太子道:“太/祖爷声称是故友剑灵的意愿,不但要他杀尽妻儿,还要他毁掉自己亲手建立的楚国……那段时间,太/祖爷病入膏肓,最终秘密发丧,留下遗旨由皇爷继位。魂石天下无双、是楚国剑魂的说法也是那时传扬出来的。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广岚王发现新魂石,没有将其锻造,反而上献给了父皇。” “殿下的意思是?”楚太子说的这些,唐锋确实不太了解。但魂石有灵这个认知,唐锋始终深信不疑。 唐锋觉得楚太子支支吾吾,肯定隐瞒了不少内情。 比如,元帝的故友为何要让元帝杀掉妻儿、毁掉楚国?元帝杀死发妻、因疯病秘密发丧,难道真就这么巧?一个能因剑要杀死妻儿的人,死后还记挂着要传位给儿子,怎么看这个故事都不圆。 但唐锋没有蠢到深问这些皇室辛秘,楚太子能跟他主动说起这些,就说明已经足够信任他,他何必自找麻烦。 楚太子回道:“所以,让林沐去为剑开锋,何尝不可?” 楚太子的目的仍旧是让唐锋冷静不闹事,他道:“唐朗将,孤相信你是个聪明人。父皇没有锻造魂石自有其道理,聪明人都不会以身涉险,让林沐去试试,若他能安全为魂石剑开锋、于你而言也是件好事。” 说到底,如果不是元帝之事太过惨烈,皇室又何至于如此谨慎畏惧。 楚太子和楚皇不同,楚皇有意扶持林沐,但楚太子更看好唐锋。 唐锋为楚太子收拾掉广岚王府,夺回他心心念念的楚太子剑,无非必要、楚太子也不是很想放弃唐锋。唐锋是有才之人,只是近来因为魂石剑,实在太过了。 楚太子承认煜宫先前对唐锋和魂石剑的观望态度,他与唐锋说这些,恰恰是肺腑之言。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13章 唐锋不信任任何人, 自然不会听从楚太子的劝告。他的几番纠缠令得楚太子对他心生厌恶,楚太子也没料到,不过是借出去把剑、会让唐锋那么地疯魔。 唐锋不断针对林沐的行为, 令他在楚都的评价越来越低。在某天,唐锋又给楚太子发去急信, 说自己拿到林沐与煜国余孽勾结的铁证, 要求见楚太子。 这已经不是唐锋第一次说这种话,楚太子当即处理这件事。只是楚太子不急, 一直在暗中观察监视的林沐手下却已经变成热锅上的蚂蚁。 唐锋这段日子故意演戏, 不仅是为了麻痹楚太子, 也是想引出林沐在楚都的旧部。出于心虚,他们会时刻关注唐锋, 并在唐锋身边安插眼线。 唐锋有意让武关侯在旧煜都闹出风波,拿到所谓的‘证据’, 再跟楚太子接触, 让监视已久的林沐旧部拿到信。唐锋在信中言之凿凿,还有他特意泄露的金叶作为证据,林沐等人按照线索、证实金叶的疏漏后,自然就会被逼得不得不行动。 逃跑肯定不是最好的方法,但要想杀掉唐锋谈何容易。林沐手上没有多少人,又是在楚国都城,他们没有这个把握。 金叶截断了林沐的退路,林沐知道、一旦自己犹豫, 等楚人限制住他的行动, 他就再也逃不掉了。林沐甚至怀疑, 唐锋早就发现了金叶的秘密, 故意让他进剑阁, 在楚兵的包围下无处可逃。即便他可以推脱掉金叶的干系,林沐也害怕唐锋信中所谓的‘铁证’。 他是煜国最后的希望,他不敢赌。 事情正如唐锋预料般发展,夜里,林沐和旧部里应外合,林沐在里头下药,旧部带着人马从外围杀剑阁重兵。他们是煜国最厉害的一批精锐巧匠,在出其不备的情况下,抢得了先机。 林沐人手不足,剑阁又有重重重兵,他们只能速战速决杀出一条生路,在楚人没反应过来前,将林沐从剑阁中带出来。 好在剑阁远在外郊、不在城内,他们只要摆脱重兵,就可以趁夜安全撤离。 只是林沐想得太简单了,他没想到、逃到水路后,会有一队人马游船前来截杀他们。 这是唐锋的回敬,就像上次林沐的人水下埋伏他一样。 唐锋在宣告自己已然掌控全局。 林沐不由得想起记忆中的故友,唐锋在煜国军营里时就是这样,唐锋领兵对战,喜欢攻破敌方心理防线,用兵诡谲、老辣非常。 他被骗了! 林沐察觉自己很可能中了圈套。林沐知道唐锋这番是要来杀自己,正当他想带人从水中撤离时,唐锋出现在了船上。 林沐的人在剑阁已然损失不少,如今活着的人,船上、水下都在缠斗。林沐不得不与唐锋再次两两对峙。 林沐很是后悔,剑山那次他虽然没有十足把握,但他应该拼死一搏……那可能是他杀死唐锋的最好机会,硬生生被他错过了。 “武关侯竟然愿意全然助你。”林沐将魂石剑背在后背,提着把轻巧佩剑道。 武关侯无利不动,当年他能抛妻弃子,如今也不会对唐锋有多少父子情谊。武关侯放唐锋一个人入京,理应是观望的态度,却不想,如今又是在煜都搜证,又是借人马给唐锋行事…… 唐锋面对这位曾经的旧友,熟悉且陌生。煜太子温文儒雅,以前更是不便习武,如今看着他提把利剑,在乱局之中拼杀,很难将他和曾经读书阅折的模样联系在一起。 六年过去,他们都变了。 唐锋还是曾经沉默寡言的模样,他简洁道:“我拔除了广岚王的势力。” 唐锋除掉扎根楚都数十年的广岚王一脉,又在名剑册上得名,他的实力有目共睹。魂石剑被夺,武关侯百般不甘心,即便知道为剑开锋的问题唐锋可能欺骗了自己,但想着唐锋身上毕竟流淌着他的血脉,他也愿意帮唐锋一把。 林沐低估了楚人对名剑的偏执,更何况是天下第一剑、到手后没人能坦然放开。 “楚太子剑和关押剑师?”林沐一点就通,当时事情出来,他就怀疑过不可能那么巧。前脚楚太子剑刚闹出来,后脚广岚王世子的事就被公之于众。 当时唐锋才回楚都多久,看似一心纠缠着婉公主,实则早已筹划好了这一切。林沐甚至怀疑,唐锋不是为剑开锋回来的。三年前,唐锋是借口寻求开锋之法远离楚都,避开锋芒。唐锋躲过了楚都各方势力的角逐,急流勇退……他早已在楚都埋好了钉子,在外多年从未松懈,情况始终尽在掌握。 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的人不愿效忠他煜国! 他们待他还不够好吗! 林沐起势,眼神充满恨意。他道:“唐锋,拔剑受死吧!” 甲板上,唐锋与林沐缠打在一起。 林沐不擅用剑,剑举之上他不得不以此为武器,私下里当然是怎么顺手怎么来。相比魂石剑和宽剑这样的重剑,林沐更习惯用轻剑,配合着暗器出击。 唐锋没有立刻拔出玉痕剑。毕竟是煜国国剑,出于过往情谊,不到万不得以唐锋不想用玉痕剑、有意留林沐一个体面。 但是林沐每每都是杀招,唐峰用着未出鞘的剑、不能攻击只能自保。他被逼得节节败退,最终还是拔出了剑。 慕明晟,是你逼我的。 唐锋携剑回击过去,出招狠厉,轻易便摆脱下风。 玉痕剑在唐锋手上多年,这世间再无人能像他一样,如此熟练地使用它。三年危机四伏的生活,他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林沐输他的、实在太多。 林沐也没料到唐锋会这么强,剑举之上他使用魂石剑、反而大大削弱了他的战力。 林沐被唐锋接连砍伤,短短几招、身上已多了三道伤口。唐锋砍到林沐身后的剑,划过林沐整个背部,鲜血淋淋,衣裳破败,很是渗人。 林沐狼狈地持剑喘息,身上的暗器已然打尽,他早已无路可退。 唐锋也有心速战速决,他要用最后一击解决掉林沐。 林沐将魂石剑抓在手中,他此刻的念头很简单,他看出自己今夜难逃一死、却不能让魂石剑再次落入唐锋手中。在林沐心里,这把剑就是慕姝瑶的尸骨,他不到十九岁的小皇妹,到死都不能摆脱唐锋这个恶鬼。 唐锋见林沐拿出魂石剑,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 他不是很想在慕姝瑶面前杀死林沐,可惜林沐拔剑了,没想他如愿。 唐锋望着林沐身后茫然呆滞的红影…… 不能怪我,生死决斗,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得杀他。唐锋在心中默想着。 唐锋这瞬间的失神被林沐捕捉到。 不,或许这里还不是终点。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林沐携魂石剑猛地朝唐锋扑去,林沐已然力竭,两人不下一个回合,唐锋就能取走林沐性命。但是林沐宁愿用身体迎向玉痕剑的攻击,也要近身唐锋。唐锋担心林沐还有暗器在身,不得不打得更谨慎些。 忽然,魂石剑被玉痕剑挑开,林沐没抓住剑,甚至顺势脱手,令它飞离甲板。 唐锋脸色一变,身体本能地已经朝魂石剑倾去。林沐抓住机会,趁机近身夺下唐锋手中的玉痕剑…… 他仍有机会反击,只待唐锋回身,玉痕剑就能刺穿唐锋腹部。 高手间的对决,生死难料,胜负往往就在一瞬间。 但是林沐也没有想到,玉痕剑脱手,唐锋竟然头也不回。 噗通…… 重剑落水的声音牵引着唐锋全部的思绪和判断,他甚至没有意识到玉痕剑已然脱手。 唐锋飞跃上甲板,顺着魂石剑落水的水花跳了下去。 林沐一时微愣,反应过来的他紧握玉痕剑,往甲板的另一个方向飞跑,跃入水中艰难脱逃。 …… 借着船上的那点火光,不足以照清河底。河水湍急,再加上魂石剑是把重剑,沉落极快,此时水上水下都是人,唐锋生怕自己一时不察丢失魂石剑的踪迹。 魂石剑落入水中,慕姝瑶跟着剑被带离甲板,仿佛人就在唐锋面前落水了般。唐锋心慌不已,漆黑的河水中不敢有一丝松懈。 幸亏他判断得对,成功将魂石剑寻回,再晚些、只怕不得不让人下水帮忙搜了。 唐锋从河中游冒出头,跟林沐打都没喘重气的他,却在找魂石剑的事上累得气喘吁吁。 不用想他也知道,林沐肯定趁机逃了。 附近有唐锋的手下闻声游来,围在唐锋四周。 “人呢!”唐锋语气不善道。 “跳水潜逃,我们的人已经入水去追了。”有手下连忙回禀道。 “你们追不上他的。”煜人的游水天赋都不错,水下交手他们更吃亏。但好在他伤林沐不轻,此处河水湍急,林沐贸然入水,未必能活着离开。 唐锋心下有了主意,他道:“不要浪费时间,处理痕迹。” “是!”手下虽然是武关侯派来的人,但近些天的跟随,他们打从心底敬服唐锋,无不应令、毫不质疑。 …… 唐锋之所以要速战速决,就是因为他得抓紧时间回城。 剑阁那边的重兵、被唐锋用疑阵拖住阵脚。剑阁的领兵将刚愎自用、是个十分多疑的人,唐锋命人伪装成林沐的手下,兵分几路牵制住对方。 以领兵将的性格,一时不慎在林沐手中吃了大亏,肯定不服。林沐逃时身边又没什么人手,在极悬殊的兵力差距下,领兵将第一时间肯定是追击,而不是带信回城。 林沐的手下,出手没有隐藏自己煜人的特征。领兵将不敢担下与煜人有关的罪责,与其受袭禀报,不如抓住林沐、戴罪立功…… 唐锋算准林沐的逃离路线,又拿捏住领兵将的心理,故意安排人手把领兵将骗得团团转。眼看近在咫尺的人、却怎么也抓不住,领兵将只会深陷其中,听不见旁人意见。 但是唐锋还是要避免有人不敢担责,偷偷给城里送信。所以与林沐的交战,必须速战速决。 好在,剑阁那支重兵常年留守楚都,领将不够敏锐,未能下决心给城里去信。唐锋按计划,顺利归城。 他携魂石剑,入东宫杀楚太子。 …… 这就是唐锋的计划。剑举夺魁失败,又闹出林沐‘开锋’的事,各方觊觎着魂石剑,他已经不适合再将它带在身边。 林沐一个煜人,再适合不过。 将林沐逼走,杀掉楚太子嫁祸于他,再将魂石剑藏起来、别人只会觉得林沐携剑潜逃,又怎么会想到剑在唐锋身上。 唐锋这段时间不停地‘诬蔑’林沐,麻痹楚太子,令楚太子没办法对有关林沐的消息做出及时准确的判断。待楚太子被‘林沐’杀死,他这个给楚太子递信、百般提醒林沐有异的良臣,肯定能得楚皇的重用。 他已经数次提醒楚太子,也曾示警楚皇身边的人,他去信给东宫,东宫却不愿相信、未加防备,即便楚皇真的怀疑他有异,也没办法证实。 百姓们只会当他是个受委屈的良臣,他这段时间丢失的声誉,会百倍千倍地回到他身上。只要他是民心所向,楚太子死后,诸王入都,主动权仍然掌握在他手中。 唐锋从小被困煜国,在尔虞我诈中立足成长,跟楚都这些安逸度日的各方权贵完全不同。他们消灭煜国,靠的是唐锋送来的布防图;楚太子身为太子,却连广岚王的一个次子都斗不过,十数年连把剑都要不回来……他们凭什么自信能赢他。 …… 唐锋潜入东宫,楚太子听到动静从睡梦中惊醒。 楚太子甚至没能看清来者何人,就被飞来的一枚暗器刺穿脖子。 唐锋也善用暗器,除了幼时慕姝瑶无意间窥见他练习外,没人知道这个秘密。 在煜国,唐锋不敢明目张胆地习剑,怕有心人参他思念故国。他跟在煜太子身边时,不仅目睹煜太子学习制作各种巧器、自己也偷学、暗中练习多年。 煜太子出招的手法和习惯,唐锋也知道个七七八八。这也是他在船上对战煜太子时,即便对方打完全部的暗器,他依旧毫发无伤的原因。哪怕交手身处下风,煜太子也没法轻易杀死他。 在暗器刺穿楚太子后,唐锋助力从远到近猛攻,一把未开锋的剑、在速度的加持下顺利刺入楚太子胸膛,全程不过几息,楚太子已然毙亡。 无论是林沐还是楚太子,他们身居高位、太仰仗身边的人手。 他们不知道,真正的高手,穿行千军万马、独取其首级,如入无人之境。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今天发早点,就这一章哈。胖妈昨天短小了,看到大家的评论,愧疚中…… 还有,胖妈今天还有事,要晚点才能修文抓虫,抱歉,呜呜~ 第114章 杀掉楚太子后, 屋内的唐锋视线不自觉搜寻了一圈,没见着慕姝瑶的身影,沉默地拔剑离去。 唐锋没有时间可耽误, 除杀楚太子外,他还要伪造自己遇刺。 他今夜在外奔波, 身上伤口略有崩裂迹象。唐锋做事谨慎, 哪怕楚皇怀疑他的可能性很小,他也要不给自己留疏漏。 而且他上禀楚太子, 逼得林沐剑走偏锋, 如果他毫发无损, 楚皇心里也不会平衡。再加上、玉痕剑被夺,唐锋需要一个合适的借口, 解释剑为什么不在自己手上。 对于楚宫而言,林沐出逃、楚太子被杀、唐锋遇刺, 三件事几乎是同一时间发生的。整个楚都乱成一锅粥, 整晚都不得消停。 唐锋因‘遇刺’昏迷,楚皇为了解事情真相,几乎将整个太医院搬来为他救治。唐锋第二日‘苏醒’,以憔悴悲痛自责的模样,在楚皇跟前赚足信任。 如唐锋所愿,他被委以重任,从四品朗将晋升为二品武军,楚皇一边体恤嘱咐他养伤, 一边将彻查楚都奸细的重任交给了他。 太子在东宫被杀吓坏了楚皇, 与为丧子痛心相比, 楚皇更担心自己的安全。楚皇曾经最信任的太监总管, 也因为未曾答应唐锋托话, 被楚皇迁怒杀死。 婉公主因为林沐也受到牵连,她被软禁在大理寺,整个公主府被唐锋翻了个底朝天。 越来越多的证据浮出水面,楚皇大动肝火、一怒之下清洗了不少人。不管有罪没罪,一旦有点由头,都会被抓下狱。 平日在小事上,楚皇都把婉公主当做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但与太子比起来,哪怕婉公主是受人蒙骗、无意为之,楚皇也觉得她应该认罪受死。 若不是为了牵制唐锋,婉公主早就被赐白绫自尽了。 楚都的风波,在林沐离开后闹了近两月。唐锋借此独揽大权,加上他查出不少与煜国余孽‘勾结’的官员,深得楚皇信任。 武军之上就是剑军,略知道些内情的官员都知道,楚都这是要出第二个广岚王次子了。楚都人人自危,朝中重臣纷纷收敛其锋芒,不敢与唐锋对上。 世间无常,他们本以为跌入尘埃的人,开始掌管他们生死了。谁又能想到,没有天下双剑,才是唐锋进入楚都权力中心的开始。 …… 在唐锋忙于奔波的每夜,多晚都会回到卧房、拔出魂石剑夜观。 慕姝瑶久未出现,唐锋表面沉稳,心里其实无比焦躁烦心。这种复杂的情绪,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高涨,各种稀奇古怪的猜测、被唐锋反复怀疑着。 难道是魂石剑落水受了影响? 还是她离开慕明晟不愿搭理他? 亦或者,她就是故意冷待他,想看他为之焦急? 更匪夷所思的情况,总不至于楚太子混淆皇室血脉,不是楚皇所出吧? 骗子,他按约定杀死楚太子,她却躲起来了。这次,她不出现的时间,比之前还要久…… 唐锋坐不住了,即便他再不想示弱被慕姝瑶骗,也不得不低头敲敲剑身。 “你还想要什么。” 在外风光无限的武军大人,每到夜里、屋中就会响起一番低声下气的问询。 有时,那声音挫败无奈,带着些许宠溺柔情。 “别闹了,出来,要什么都可以商量。” 当然,他偶尔也会生恼动怒。 “难道就非他不可吗?他离开你多久了,刚见到你就信他?你以为他真能为你做到这些吗?他在这,连那些人的袖角都碰不到!” 威逼利诱、合作协商、低头示弱、晓之情理……总之能用的方法,唐锋都试过了。 拖得越久,唐锋脾性就越发阴鸷狠辣,旁人都以为他是因为明主离世,导致性情大变,老皇帝甚至因此感动,不停放权给他。 …… 后来,楚都局势稳定下来,唐锋见了剑阁的守阁人。 他想弄清魂石剑的缘由,查到楚太子对他说的那番旧事,得知楚太子生前与守阁人有过几次接触。对于第一把魂石剑,或许守阁人知道些什么。 楚皇将太子别院赐予唐锋,为他挂上唐府的匾额。 唐锋在唐府书房接待了守阁人,不惑之年的守阁人,因为剑阁林沐一事,苍老憔悴了许多。守阁人也没有辜负唐锋的期待,他是楚太子的人,一见唐锋就做出悲戚模样,不论真假、对唐锋的问话很是配合。 “先太子殿下对武军大人果然信任,连太/祖陛下的事,都与您说了。” 唐锋道:“如今魂石剑在煜人之手,本官想了解清楚情况,避免往后撞上、措手不及。” “当然、当然。” 守阁人态度很是卑微,他虽然守着楚国重要的剑阁,但到底是个无实权的小官,剑阁出事闹得沸沸扬扬,他生怕自己受此牵连,已经许久没睡个安稳觉。得知唐锋要见他,他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说什么都不敢让唐锋不如意。 守阁人道:“当年太/祖陛下确实是因剑入魔,对元后下杀手。不过,关于魂石剑有灵的说法,却是假的…” 守阁人对唐锋解释得很含蓄,但大致意思就是魂石剑有灵是假,元帝心魔癔症是真。 当年元帝的那位故友,是支持元帝拥兵开国的大功臣。第一块魂石,其实是由‘故友’挖掘出来的。‘故友’功高盖主,眼里又容不下沙子、性情太过刚正不阿,得罪不少人。也是因此,拥护元帝的世家都有意除掉对方。 各世家怂恿元后,说服元帝除掉此人。元后借着枕边风,终动摇了元帝。 元帝爱剑如命,本就对魂石动心,有意独占。元帝命‘故友’运送魂石,派各世家路上兵马埋伏,将‘故友’全家尽数诛杀。 出于心虚,元帝抹消了有关‘故友’的一切功绩,史书上连个名字也未曾留下。但众人万万没想到,魂石剑出世,元帝借剑号令群雄,建国后没多久就疯了。 ‘故友’死后,元帝心中有愧,当年两人是推心置腹的知己之交,梦想都是建立一个繁华安定的国都。如今心愿已了,元帝面对没有‘故友’的江山、自是百般思念。 元帝癔症后,第一个杀的就是元后,目标也对准了曾经怂恿他杀‘故友’的各世家们。当时的太子行事果决,在元后死后,将元帝骗入剑阁软禁,联合各世家,钉死门窗、生生饿死了元帝。 元帝死后,新帝为消除影响,维护元帝的名誉,命人将魂石剑熔于剑阁铸剑台中。新帝以魂石剑有灵的说法欺骗百姓,再用元帝受剑灵影响要推翻楚国的说辞、为自己开脱造势。 元帝因魂石剑开国不假,但在那之前,元帝就已受各世家拥簇。所谓的天下第一剑,只是楚国皇室为维护自己统治,对外的一种说辞。 否则,楚国皇室不会熔毁第一把魂石剑,也不会得到新魂石迟迟不锻造。因为他们知道,那就是一把普通的剑,即便它再坚固锋利,也难以抵挡万兵群雄。 “武军大人,魂石确实坚不可摧,只是您也不必太过担心,一把利剑、是挡不住千军万马的。” 守阁人推心置腹的一番话,没有引来太唐锋的半点动容。 他完全不相信对方所说的话,魂石是楚国的剑魂,街头黄口小儿都知道这件事。如果魂石剑没有灵,总是跟在剑旁的慕姝瑶算什么呢?难道,他也犯了癔症不成? 唐锋觉得在守阁人这里毫无收获,随手将他打发下去。 …… 当晚,唐锋再次拿出魂石剑。他学着林沐的模样月下赏剑,左右顾盼半天、仍是没有等来慕姝瑶的身影。唐锋对守阁人的话嗤之以鼻,将它当做笑话说给手中的剑听。 他一遍遍抚摸着剑上血槽,如疯魔般凝望血红的宝剑,忍不住把姿态再放低些。 他难得话多了许多,与慕姝瑶道:“别再赌气了。老皇帝怎么样?他的几个儿子也在路上。” “慕姝瑶,不要撒娇,我是不会带你见你哥的,你得待在我这里。” “我不会被骗的,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不在里面……” 我不就是疯了吗? …… 唐锋知道自己没疯,哪有疯子会有他这么清晰的头脑。但是他确实有些心烦意乱,诸王回都,老皇帝有意扶持自己人稳住局面,虽然仓促,但还是给了唐锋‘剑军’头衔。 唐锋刚当上剑军,不到两天就杀死了老皇帝,以老皇帝丧子染疾为由为他发丧。 诸王对此自然有意见,各世家也想趁机拉唐锋下马。可是待他们回过神,武关侯的兵马已经驻兵在了楚都附近。 原来武关侯世子早在上月前就已因故病亡,武关侯此番入都,是想向楚皇请旨求恩,让唐锋回领地当世子的。武关侯解释,世子秘不发丧是为了稳定军心,但其中内情,只有他们父子俩自己知道。 诸王手上没有多少兵马,楚皇死前唐锋又深得信任。如今的唐锋不仅朝中权势滔天,而且情理之上都占据了高位,唐锋说他要为楚国尽忠定江山,谁敢驳他?无论是先太子还是驾崩的楚皇,确实对他信任有加。剑军之位,还有什么可质疑的。 如今诸王想要入楚都,没有唐锋点头首肯,是万不可行的。 国不可一日无君,楚皇驾崩突然,没有留下遗旨,最终大臣们只能在唐锋的首肯下,遵循旧制,让都城中顺位的皇子暂居储位,在新帝登基前、代理国事。 只是楚都内顺位的十六皇子,是个有疾无权的闲散王爷,是因为身体不好、才迟迟没有离都前往封地。他被推出来,自己都彻底懵了,更遑论处理国事。 诸王千里迢迢回都,如何肯接受这个结果。即便此刻,他们都知道唐锋和武关侯野心勃勃,也无法撼动他们。唐锋行事有理有据,你说他挟天子吗?也没有。唐锋并没有立主。你说他别有用心,他遵循楚国旧制,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 但你要说他忠心耿耿,一心为楚国皇室,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没人能指责他,谁都无法对他说些什么。新储君未能完美处理国事,一心仰仗依赖唐锋,楚国的各政事理所当然地交到唐锋手中。久而之久,朝中大臣似乎也接受了这个情况。 他们退无可退,只能寄希望于曾经的君储都没有看走眼。不停请求唐锋尽快拥护新帝登基。 也是因此,诸王夺位,唐锋如他所料般水涨船高,还顺势除掉几个有威胁的世家。 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先楚太子离世,五王入京夺储,最终只剩下两个傀儡王子,在唐锋手中把玩耍弄。后来,武关侯窥见唐锋野心,有意杀子夺权,谁知刚有异动就被唐锋所杀。 唐锋已不仅是个权臣,更是楚国有权无名帝王。 而此时,煜国旧地余孽成众,隐隐有对立之势。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15章 唐锋出兵围剿煜国余孽, 在那之前他将楚都仅剩的两位王爷都给杀了。唐锋终究还是到了扶持幼主的地步,只是他扶上位的,却是楚太子被混淆血脉的孙子。 有人当唐锋所做、都是为了给楚太子血脉铺路。有人觉得唐锋野心勃勃, 攻讦他企图谋反。只是唐锋大权在握,一场场血腥镇压, 整个楚国皇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着。 …… 唐锋带婉公主随军, 始终没有杀死她。 慕姝瑶不在的日子,唐锋已经明白自己对婉公主实在说不上心悦喜爱。他将她忘在大理寺, 却每晚都会将魂石剑拔/出来看一眼。 但他是个不断往前走的人, 唐锋始终在固执这一点。 不会后悔, 他自己的选择,有什么好后悔的呢? 唐锋带大军前往东南部, 这段时间,他经历大大小小数十场暗杀。多的是人想唐锋死, 无论是楚国皇室、朝廷大臣、驻外王侯、还是再普通不过平民剑客……他走上条跟以往期许完全不同的路。 他不是个英雄, 甚至称不上一位霸王。他只是个乱权者,颠覆两国,致使百姓生灵涂炭。 现在,他又要讨伐好不容易稳下来的旧煜百姓。 唐锋性情变得越来越暴虐狠辣、阴晴不定,但他比以往沉默了很多,就跟他在煜宫当差时、扮演的哑巴侍卫一样。 …… 是夜,大军营帐,唐锋又拔出魂石剑。 他照例说着今日发生的事, 一天的话都放在晚上。 结束后, 唐锋稍迟疑, 脸有倦色、眸子却很亮。他道:“很快你就能见到你哥, 没有像你这样赌气的, 快点出来吧。” 这段时间,唐锋把能杀的人都杀了,如果说煜国是楚国打下的,那楚国就是唐锋一个人发起的战争。楚国已经被唐锋搅得分崩离析,现如今反而是惧于唐锋权威才没有乱。 唐锋不该这么做的,他原本有很多时间,即便他想登帝,有数不清的温和方法可以用。 一个悬崖边随时崩溃的国家,唐锋也不知道自己能拿来做什么。 也或许,他从未想过问鼎帝王以后的事。他唯一能设想出来的场景,就是将婉公主封为皇后,闲时听听慕姝瑶的蛊惑抱怨,把慕姝瑶抱上楚皇龙椅、在上面与她抵死缠绵。 慕姝瑶想要杀尽楚国皇室,只要婉公主还活着,慕姝瑶的执念就永远不散。他可以用婉公主牵制慕姝瑶一辈子,等到他年迈将死,处置掉婉公主,再将慕姝瑶带到棺材里去。 唐锋给自己的设想永远那么简单理想,就像他想回到楚国,摆脱困境、跟亲人同聚,却从未思考,如果楚国不欢迎他怎么办。他想称帝,不去管治理的后果,也不在乎后宫子嗣。他就惦记着他的剑,也不担心慕姝瑶会不出来。 他只会往好的方向想,如同慕姝瑶,就应该在最好的年纪、最幸福的时刻,无伤无痛悄无声息地死去。这不是一朝夕变成的性格,是他异国十数年养出的性子。他不能让负面消极的情绪影响自己,只有这样,他才能说服自己坚持前进。 而现在,他在学着改变,可惜成效甚微。 一旦想到如果林沐也不能让慕姝瑶出现,唐锋就迷茫失去主张。林沐或者婉公主,他们是唐锋最后的方法,所以唐锋才会将婉公主带着。 因为如果方法全部用遍,唐锋想不到走下去的理由。 唐锋抚摸着魂石剑,终究彻底低下头。他道:“你赢了。” 我原来真是个蠢货。 唐锋自嘲地想着。 …… 旧煜残兵怎么可能挡得住唐锋的几十万大军,最后、林沐能想到的方法还是刺杀。 林沐大难不死回到旧煜都,因为唐锋的所为,他顺利集结起一批百姓,连楚国的王侯们跟他也有过勾结。林沐有了人手,在唐锋驻扎过楚关时,联合当地的守城将,企图刺杀唐锋。 接风宴上的宾客骤然暴起,唐锋有所防备,在护卫的保护下沉稳撤退。 暗器齐射,是唐锋军帐的方向。 魂石剑! 唐锋瞬间下令,不惜一切要将人拦下。唐锋想起一年前,林沐脱手魂石剑跳河的场景,隐隐有猜测,林沐就在今夜行刺的人中。他们兄妹俩看似性格天差地别,却总能机敏地抓住唐锋的弱处。 接风宴刺杀是假,谋夺偷走魂石剑是真。他太在乎那把剑,以至于三番五次败于林沐之手,林沐已经将他看透了。 可惜林沐还不能死,唐锋还得用他来试剑。 这就导致,混入大营里的贼子,一时半会难以查出。 接风宴上死伤一批人,主帐附近抓捕了一些。唐锋急步回帐,顺利打开暗隔,取出魂石剑。 还好,他们没找到。 煜人烧营,有将士禀报粮草被烧,正在挽救。唐锋表现还算沉稳冷静,今夜这些人翻不出什么浪来,即便粮草有失,他们进攻煜地以战养战,也是一样的。 唐锋更在乎能不能抓住林沐,他让士兵包围彻查混进来的贼人,有意前往审讯抓捕到的刺客。 林沐在,唐锋要抓他;林沐不在,唐锋也会宣布他来。 现在距离煜地太近,为以防万一、唐锋想伪装从林沐手中将剑夺回,无论旁人信还是不信,他都要把魂石剑带在身边。 正当唐锋想携剑离去的时候,主帐里有些细微的动静被唐锋捕捉到。 “谁!” 唐锋正戒备,细针暗器就朝他脸上飞来。 唐锋顺利躲开,身边的护卫就没那么幸运,纷纷中针。针上有毒,他们坚持不了多久。 唐锋闪避间发现一道身影蹿出主帐,虽然没看到正脸、但唐锋认出那是林沐。 “抓住他!” 唐锋下令,外头冲进来的士兵闻令行动起来。 …… 大营到底还是没有抓到林沐,眼看天将破晓,唐锋忽然记起婉公主,决定前往确定她的情况。 婉公主被软禁在大营较偏的小帐里,刚一进帐,唐锋就闻到了淡淡金疮药的味道。 唐锋用怀疑的目光打量婉公主,冷漠戒备道:“你受伤了?” 婉公主嘴上挂着牵强的笑容。 感觉到黑暗处的沉重气息,唐锋顺利闪避,躲开林沐的攻击。 原来一夜没搜寻到的林沐,躲在了婉公主的小帐里。没想到,林沐隐瞒身份欺骗婉公主,婉公主竟然还愿意救他。 唐锋想到了慕姝瑶,心中暗嘲她们这些公主、还真是心软好说话。以前慕姝瑶也很好哄的,只是现在,赌气一年没理他了。 林沐受了重伤,裸着上身、全是刚包扎的痕迹。帐内只有三人,唐锋有把握生擒林沐,交手也没有着急喊人。 跟唐锋用玉痕剑时的杀招不同,林沐用剑锋芒内敛,跟他的性子很像。一年来,林沐夺得玉痕剑、用剑武功提高不少。只是他身负重伤,交手处处败于下风。 而唐锋似乎有心大材小用,在此情况、他还拔出了魂石剑。 唐锋用剑,没急着对林沐下杀手,而是像玩弄猎物般折磨他。 唐锋心里有期待,他想看慕姝瑶会不会出来见她哥,想着林沐生死一瞬、能不能把慕姝瑶逼出来。 难道真得把剑交到林沐手中? 唐锋踢倒林沐,林沐握剑的手已麻痹重伤,他急于闪躲唐锋攻势,没有及时握住玉痕剑,将剑弃在地上。 林沐其实早就败了,之所以不束手就擒、就是想拖延些时间。他已经派出人手,他们很快就会集结赶来。 林沐在周旋间不停给婉公主使眼色。林沐对婉公主有愧,若非他欺骗她,她也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婉公主昨夜还帮他遮掩、以身犯险救他,林沐此前已经在帐后划开口子,他想帮婉公主逃离唐锋的魔爪。 婉公主却始终不动,焦急地看着林沐。 一年风云骤变,婉公主身心俱疲。她来到这里只想好好过日子,没想到会卷入这样的是非中。 婉公主对楚宫的人感情很淡薄,虽然楚皇明面上很宠爱她,但她只是男人威权下的附庸和玩物,婉公主心知肚明自己只是一颗棋子,从没把这里当家。 也是因此,婉公主对林沐的复国利用,并没有多少恨意,反而更恨乱世弄权的唐锋。 林沐身受重伤,婉公主觉得自己不能见死不救。 婉公主不懂武功,没看出来唐锋正耍弄着林沐。在婉公主眼中,林沐生死一线、但凡哪次躲不过就要死了。 情急之下,婉公主看到地上的玉痕剑。 她自以为唐锋不备,跑去捡起玉痕剑,猛地朝唐锋劈砍去。 “不要!”林沐情急之下大喊。 侧身的唐锋早已察觉婉公主的举动,他没将婉公主视为威胁,面对劈砍的动作,抬起魂石剑、轻松做了个挡势。 婉公主其实没有多大力气,两剑交锋并不算激烈。 ‘铮’的一声嗡响,剑身有些许火花激起。就在唐锋眼前、两剑齐齐断裂,一抹红影没等他欣喜看清,就消散无踪。 婉公主半空中落下,重重趴摔在地,她手中握着半截玉痕剑,痛苦哀嚎了一声。 唐锋后退半步,瞪目看着手中的半截魂石剑。这把剑、他日日擦拭,真假再清楚不过…… 唐锋移眸看向地上的另外半截剑,他慌张环顾四周,搜寻着慕姝瑶的身影。 不是的!这怎么可能! 瑶儿、瑶儿! 事情的发生就在一瞬,林沐也震惊无比,他率先回神,企图趁唐锋心神大乱,携婉公主逃离。 林沐刚一动作,唐锋就猛地回神,唐锋先一步控制住地上的婉公主。 恰好此时,前来接应林沐的人也已入帐。林沐见状,不得以朝手下跑去,准备先行撤退。 “慕明晟!”唐锋沙哑崩溃的呐喊声从林沐身后响起。 林沐没想到会有人认出自己,脚下一顿。 林沐回身,看见唐锋半跪在地上,摁压着婉公主,残剑抵在她脖子上。 婉公主不敢动弹,但唐锋情绪激动,婉公主脖子瞬间被划破一道道血痕。 唐锋将婉公主从地上拽起,挟持着她起身。但凡唐锋还有点理智,都知道喊人包围小帐,可他却完全失控了。 他只知道留下林沐。血红的眸子紧盯他,满是仇恨和怒火。“你敢走,我杀了她!” 唐锋此刻对林沐很恨,林沐到底知不知道这个女人做了什么! 她毁了剑,瑶儿消失了!就在刚刚,就在他眼前! 唐锋是位顶尖剑客,此刻拿着剑的手却不停地发抖。婉公主被挟持着气息薄弱,鲜血很快染红她领部、渗流到胸口。 婉公主从没这么怕过。可是在面对林沐迟疑的目光时,她心里忽然生起一股无畏精神。 唐锋是个疯子,再任由他这么折腾下去,天下百姓还有没有活路了!她虽然不属于这里,但好歹受百姓供养十几年,总得做些什么,才算对得起这些年的日子。 婉公主用微弱的声音对林沐道:“林沐,还记得我昨晚说的话吗?” 我不属于这里,死了说不定还能回家。 “不要管我。”婉公主道。 “慕明晟!”见林沐要走,唐锋再次喊住他。唐锋道:“她断了剑,瑶儿刚刚消失了。留下来,我们一起想办法!留下来!” 林沐从唐锋的疯态中看出点什么。这段时间,他也听闻了一些有关魂石剑的事情。 魂石有灵? 笑话! 只有爱剑如痴的疯子才会相信这种话。 唐锋该不会相信了吧? 林沐一点就通,很快联系起唐锋这几年的所作所为。林沐企图攻破唐锋的心理防线,最好是逼疯他,再看看有没有破绽,在这里除掉唐锋。 林沐道:“唐锋,瑶儿早就死了,跳下铸剑台、被你逼死的。” 唐锋,你怎么敢呢?时至今日,还敢在我面前提起瑶儿。 唐锋被林沐说得沉默须臾,他很快摇头,坚持道:“不是。她就在剑里。” 林沐对唐锋的话嗤之以鼻。 他之前看出唐锋对瑶儿有愧,如今却才明白,唐锋是早就疯了。 “你留下,我们一起想办法!”唐锋将半截魂石剑抵得更深,道:“否则,我杀了她!” 唐锋以为林沐和婉公主有私情,却没想、两人是真正交心的故友。 婉公主恐惧落泪,用祈求的眸子看着林沐。 走啊!不要听这个疯子的话。 婉公主觉得,如果林沐因为自己受伤身死,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自己。 婉公主见林沐不肯动弹,闭眼咬牙、心扑通扑通做着心理准备。 她不能为自己性命连累别人。 婉公主猛地朝唐锋断剑撞去。 唐锋正是心神失控的时候,没注意到婉公主的情况,未能及时收势。 鲜血喷涌,婉公主借唐锋的手英勇自尽。 “公主!”林沐痛心大喊。 唐锋被手上鲜血挪移注意力,他缓慢放开手,察觉婉公主已死。等他再抬头,哪里还有林沐的痕迹。 林沐! 为什么不留下,为什么不救瑶儿! 唐锋抓着手中的断剑,眼里布满血丝、茫然顾盼四周。 瑶儿…… 婉公主的尸身落地,唐锋恍惚地走向地上的另外半截魂石剑。他捡起魂石剑,双手满是鲜血,摸着两截断剑,就像是被剑所伤的一般。 “啊!”唐锋跪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将两截断剑抱入怀中,凄厉大喊着。 迟到四年的情绪忽然涌现。 他从战场归来,想给慕姝瑶收尸。可是下人说她没死,他便想到她可能心生怀疑,没有喝下最后那碗药。 他摸不准自己当下是什么心情,有点生恼,有点欣喜,又有点迷茫。 慕姝瑶还活着,那一定已经知道楚兵攻城的事。 他的心沉甸甸的,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置她,如何面对她的质问。 他问慕姝瑶在哪里,府里下人却说、她跑进了铸剑室。铸剑室是唐锋的禁忌,府内没人敢擅闯,因此一直没人进去抓慕姝瑶。 他心里有点慌乱,急步朝铸剑室走去。 推开门,里面格外的安静,只有火苗偶然炸裂的声音。 他环顾四周,到处空荡荡的,根本没有慕姝瑶的身影。他想着是不是府里有暗桩,有人帮助慕姝瑶,不知她是躲起来还是跑了。 紧接着,他才去看剑。 高高的铸剑台,接近后就闻到刺鼻诡异的气味。 他心下一顿,猛地爬跃上去。 未出世的魂石剑旁,有个模糊蜷缩的黑影,已然看不清人形。 那个距离,绝不是偶然失足导致的。 火焰飞舞着,触目的红色令唐锋僵楞在原地。他视线茫然望向魂石剑,凝望得久了,红色幻象猛然出现,又瞬间从他视线内溜走。 他将魂石剑取出,在炉火高温旁不断捶打,浑浑噩噩,非但感觉不到疲倦和灼热,连烫伤手的高温都没有察觉。 他那时没来得及痛。 待到魂石剑认主,再见那抹红影,他沉寂的心就又缓缓跳动了起来。 他把公主府的下人都杀了,隐隐埋怨他们没有进去拦她。 慕姝瑶。 慕姝瑶! 唐锋紧抓着两截断剑,哪怕剑未开锋,上面的血槽依旧划破唐锋手掌。 你说你,怎么那么蠢呢?为什么不听话,睡着死去不好吗?非要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 此刻,唐锋心里其实已经逐渐醒悟、所谓的剑灵只是他的幻想。 他觉得慕姝瑶会恨他;他觉得自己骗她那么多,她肯定也想加倍地还回来;他觉得他总是曲意逢迎,她定然也会这么报复他;他认为她怕杀人,所以使剑迟迟未开锋;他想着她一定会报仇,编了个合理的谎言,让她鼓动着自己。 慕姝瑶啊…… 其实他早该知道的。 妙巧巧死后他将其彻查,当年还派人护送妙巧巧的慕姝瑶,是不会真心嫉妒妙巧巧的。 是他觉得慕姝瑶会嫉妒,是她那次扑上来打人,令他记在心里,觉得她肯定会那么报复他。堂堂一国公主,是不会以‘奴家’自称的。只有他,每每听到她那么说,心里难受,总惦记她。 守阁人叙述旧事的时候唐锋是知道的,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林沐说得对,慕姝瑶早就死了。 慕姝瑶不是不出来见他。而是他看见了林沐,知道林沐会完成慕姝瑶的‘遗愿’,自己没有再继续的必要了。 所以慕姝瑶消失了。 是他让慕姝瑶消失的。 唐锋觉得可笑。他抱着魂石剑,用牙咬着剑身,就仿佛咬在慕姝瑶肩膀上一样。 瑶儿,我真是个蠢人啊。 唐锋抓着一截剑身,自嘲地对准自己心口。 …… 魂石剑刺穿胸口,记忆混沌间,唐锋看见一道白光。 那个光球用缥缈的声音对他说道:“我叫系统,我可以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嘿嘿,结束是不可能结束的。胖妈还没开始发招呢~ 第116章 唐锋死前猩红偏执的眸子令系统有些退缩, 它仿佛回到自己当猫炸毛的时候,看见唐锋、总觉得有余烬的影子。系统照常模糊唐锋的记忆,颤颤巍巍地拿出老一套说辞企图蒙混过去。 不行!它得自信点, 这个世界没有危险警告,应该是安全的。 系统不是没有想过换一套说辞, 可它刚出厂不久, 没什么工作经验、也不知道其它统子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套词。只是想想之前的方法,毕竟有三分之二的成功率, 问题应该不大。 果然, 唐锋在被混淆记忆后, 眼神陡然变得茫然空洞。 唐锋只见眼前一个光球,听着对方的声音, 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魂石剑。 魂石剑,他的愿望, 要一把完好的魂石剑…… 唐锋动摇间正欲开口、与系统达成合作。却不想, 他猛地发现白光后漂浮着点点萤火。模糊中仿佛有个人影,缓缓朝他摇着头。 唐锋瞬间回过神来,摆脱了系统的控制。 他与眼前的光球道:“我要慕姝瑶。” 唐锋从没一刻这么坚定迫切地想拥有一个人。“我答应你,我要慕姝瑶。” “等等、等等!” 不对啊!这个反派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系统往后飘退一段距离,慌乱下、也不管会不会把唐锋弄傻,将能用的能量全砸他身上。 可是系统没想到,它攻击出去的能量,全被挡了回来。系统马上意识到、这跟它的新空白世界有关。只是还没等系统想到方法, 它展开的契约自动绑定生效, 抽取能量开始了新一轮的轮回。 等等啊! 系统焦急地想要阻止, 结果还是眼看着唐锋消失在自己面前。 靠! 系统咒骂一声, 回身飘到控制台查看情况, 决心要把有关余烬的痕迹标记为病毒、全部消杀掉。 就在此时,他长手边出现一个小光点。系统发现后委委屈屈地将其收入怀中。 好在,它已经从剑里抽走宿主一半灵魂,现在只差唐锋体内的另一半了。 应该用不了太多时间。 …… 昏沉间,唐锋听见风拂动着树叶,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 他缓缓睁眼,明明只坐在床沿合眼一瞬,却仿佛隔着一辈子。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铺洒在地上,周遭是久违的安静,温柔地抚慰着唐锋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唐锋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简陋的偏殿中。 这里是…… 唐锋想起自己死后做的那个交易。 百米限制、瑶儿! 唐锋猛然回神,仓促拉拢身上的外衣。他抓起脚边的靴子,顾不上穿、提着便要去找人。 “二郎是要到哪去?” 唐锋的身后,慕姝瑶慵懒软糯的声音缓缓响起。唐锋蓦然回身,视线瞬间捕捉到床上的人。 慕姝瑶似乎是被唐锋的反应逗乐了,她低头浅笑,系好身上里衣,缓缓倚向床头。 十六岁的慕姝瑶,小脸还没完全长开,正是稚气与少女感结合得最好的时候。可是她调侃唐锋的举止、眉眼却有抹魅色,举手投足都不像个初识人事的小姑娘。 对了。唐锋很快想起自己身处何处。 十七岁,他违背礼法,诱哄慕姝瑶交出身子。他将她从煜太子灵堂上带走,拉着她潜入阑兮宫偏殿,把她堵在门板间。小姑娘懵懂不知事,他又恰逢血气方刚的年纪,两人靠得太近、说时情动,拉着她一起犯了禁。 慕姝瑶此前一直陪同煜皇后住在鸿泽宫,前不久才搬到阑兮宫来。偏殿冷清还没来得及布置,就被他占着做了糊涂事。当时他们都怕被人发现,他离开得仓惶,事后收拾都是慕姝瑶凭运气稀里糊涂掩盖掉的。 唐锋想到此处,心疼得仿佛被人紧握骤缩起来。 唐锋还没有发现慕姝瑶的异样。他抓着靴子的两手不自觉收紧成拳,视线牢盯在意中人身上,眼尾泛红未曾挪移。 他真的、可以重来一次吗? 唐锋丢下手中的靴子,走向慕姝瑶的脚步有些虚浮不稳。他爬跪上床,手试探地要去抚摸慕姝瑶脸颊。 慕姝瑶像是有意逗他,歪脑袋避开他的触碰。 正当唐锋僵立着不敢动作时,慕姝瑶猛地扑入他怀中,双手环抱他的劲腰、将他抱个满怀。 “瑶儿……”唐锋抱着慕姝瑶的窄肩,难以置信、手微微颤抖地抚过她的长发。 慕姝瑶嗔笑抱怨道:“二郎,你怎么把剑弄断了呢?害得我都没处去了。” 唐锋感觉身体的血液猛烈倒流,脑子一懵,忘记怎么思考。 他抓住慕姝瑶的双肩、将她推离怀中。他眸子里溢满慌乱和震惊,细细凝望慕姝瑶的眸子,企图得到一个玩笑的结论来。 慕姝瑶朝唐锋露出抹得逞的坏笑,恶念表现得很是纯粹,衬上她十六岁的稚嫩脸庞,令人舍不得怪她。 唐锋茫然呢喃道:“为什么……” 他抓着慕姝瑶肩膀的手逐渐挪到她颈脉、小心翼翼地感受其脉搏跳动,像是抬手对待树上的鸟那般,生怕对方受惊逃离。 这是他的幻象吗? 他还以为剑里的那抹执念是假的…… 不,她没有用卑称。 “我不懂。”唐锋从未在慕姝瑶面前表现得如此脆弱,整个人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慕姝瑶抓握唐锋的手腕,在他泄力后,重新倚回他怀中,静静听着他的心跳声。 慕姝瑶道:“二郎还不懂吗?我属于二郎,二郎想让我怎样,我就是怎样。” 唐锋像是明白、又像是没有。他主动抱紧慕姝瑶,虽然有失而复得的感激,却免不了痛苦非常。 他这么坏的人,本也不该妄想有个好结局。只是,为什么也不愿给她,让她记得那些、该有多痛啊。本想待她好,让她幸福快乐地活一辈子,却也办不到了。 “二郎更喜欢我以前那样吗?可是我不想变成那样陪二郎玩了。”慕姝瑶软软撒着娇,立刻又像变了个人,冷漠残忍道:“不好玩,我厌了。” 唐锋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和责备,从头到尾都没有因为慕姝瑶的变化有意见。他只是更加怜惜地抚摸她后脑,全然投降地告诉她。“喜欢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都喜欢你。” 慕姝瑶勾着自己一缕长发,在指尖戳揉把玩着,也不在乎唐锋说了什么。 唐锋发现了,慕姝瑶不太对,不管是受他或者魂石剑影响,她都不是正常的状态。 但是那又怎样呢? 唐锋只会心疼她,奢求不了再多。 在悲伤静默下,唐锋开口问了慕姝瑶。“你想要什么?” 慕姝瑶很是吝啬地分了点心神给他,她用指尖戳点着唐锋的胸口,与他说道:“二郎知道我想要什么。” 唐锋很容易被慕姝瑶诱导着思考,他觉得、作为一把要复仇的剑,除了要他性命,还会有什么呢?除去楚国皇室的血,他也一定被痛恨着。 “你要我吗?”唐锋轻声地问着慕姝瑶。 慕姝瑶没答话,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毫无意义。可她又抬头在唐锋脸颊边娇羞地亲了一下,故意搅乱他的心,像是奖励、像是玩闹。 慕姝瑶道:“二郎,要为我把剑重新铸出来。” 慕姝瑶的要求,唐锋不会不应的。他低头吻她,先是试探地靠近、见没被拒绝,然后才温柔地轻啄含/吮,爱意的表达、比起十七岁时的自己还要谨慎内敛得多。 唐锋喉结滚动,咽下梗在心口的痛意,与慕姝瑶道:“好。” “但是答应我,不能再伤害自己。”唐锋说出自己唯一的条件。 慕姝瑶轻刮唐锋鼻尖,勾人地在他耳边吹了口凉风,没放心上地敷衍着。“好啊!” 唐锋没执着于慕姝瑶话中真假,他觉得慕姝瑶要用剑索他的命,坦然地接受了一切。 …… 唐锋是个闷葫芦。 以往唐锋的沉默寡言更多是演的,如今再对上慕姝瑶、却是真正静得说不出话来。 唐锋对慕姝瑶举手投降,他承认自己爱她,真真切切地尝到后悔的滋味。可这并不代表他不在意自己在心上人面前的形象。 慕姝瑶深知怎么刺痛他,唐锋再多的苦水都要往心里头咽。他压抑着心情,因为心太痛、开口怕自己崩溃失态,惹得人笑话。如此,可不就静了。 慕姝瑶还是像在剑里时一样,她赖在唐锋身上,等着唐锋把屋子收拾妥当。 唐锋将挂在自己后背的慕姝瑶背出来,两人亲密的举动引来阑兮宫宫女的慌张侧目。 宫女低头跪在不远处,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一场面。 慕姝瑶坏心眼地在唐锋耳畔说小话,十六岁的身体紧贴他后背,缠绵勾引着他。“二郎,都说不要走,再来一次,等夜深再回又如何?” 唐锋怕待得久会被发现,等日头落去,他们再出现在一处,有损她名声。 慕姝瑶哪会不知道,她甚至心血来潮地提议道:“二郎,不如我们去告诉母后好不好,让母后给我们赐婚。” 唐锋抓着慕姝瑶手臂,轻轻揉搓安抚她。说道:“等我拿下剑举,会去向皇上和皇后请罪。” 唐锋说得真诚用心,慕姝瑶却倍感无趣。她往他肩头侧脸一趴,不愿搭理他。 唐锋想解释,又觉得慕姝瑶其实很清楚他的心。她被他破了身,隐瞒的最好方法就是由他来迎娶。他想护住她名誉,即便上辈子他心还在楚国,也本能地觉得应该负责、保护好她。 如果她想让他认罪,他必定会去,但得等到他拿下煜国剑举,得到能成为她驸马的些许资格后。 他得向煜皇煜后证明,自己是真心喜欢她,不是为了驸马之位、图谋她清白身当筹码。 唐锋知道自己背着慕姝瑶太过亲密,可他们曾经三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有私心、甘之如饴,终究拒绝不了她。 唐锋很担心慕姝瑶,以往是慕姝瑶以剑灵的姿态跟着唐锋,现在是唐锋只想黏着她。 亲密相依,一刻也不想分开。 唐锋放心不下慕姝瑶,担心她会出事。 唐锋细心叮嘱道:“太子丧期,不要太闹腾,好吗?” 慕姝瑶现在毕竟不是正常状态,唐锋不想她做出轻率之举,伤到她、也伤到她重要的家人。 慕姝瑶似乎很高兴这样拿捏着唐锋,她耍赖撒娇道:“不好!二郎不放心……” 慕姝瑶在唐锋耳边轻声道:“夜里来盯我啊。” 作者有话说: 胖妈:嘻~ 一二三四:胖妈,和人相关的事,你是一件不干。 唐锋:嗯。 第117章 系统给唐锋设了安全点, 宫里他可以不用受百米限制的影响。 唐锋从阑兮宫离开,趁着日头没完全落下,到宫落向生母问安。城阳长公主为人宽厚, 即便收养了唐锋,也没有阻拦他入宫时与生母会面, 加上唐锋此前跟着煜太子在东宫当差, 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宫中度过。 张氏刻薄偏执,即便身边唯一的儿子总是时常前来探望, 也觉得对方认贼做母, 心思不在自己身边, 总是责打训斥他。 张氏从不会想,如果不是唐锋认城阳长公主为母, 他们母子俩还是宫落里人人可欺的下等人。就连她身边仅有的宫女,也是城阳长公主为全唐锋孝心, 特意派过来的。 张氏只会用过去的日子来比较。她曾经如何的风光无限、如何受人簇拥, 将门夫人如何如何尊贵……越比较、越怨念。她不是不爱唐锋,她只是后悔了,后悔当年战场没有丢下唐锋、跟随长子和丈夫离开。 也是因为张氏的偏执疯态,唐锋从小就憎恨‘后悔’这个词。他不想变成跟母亲一样的人,做过的事无可挽回,天天怨天尤人,所以他要不停地往前走,绝对不回头…… 没想到, 他到底变得和母亲一样。 …… 唐锋进门的时候, 张氏正在宫女的帮助下散发。 待看见唐锋, 张氏没有表达出一个母亲应有的欢喜, 她刻薄嘲讽道:“都说养儿防老, 就是不知道是替谁养的儿。” 宫女见唐锋进屋,赶忙向唐锋行礼,受唐锋命令暂且退下。 见身边宫女不听自己使唤,张氏更恨了。 唐锋向张氏行礼,张氏别开脸去,甚至不愿意正眼看唐锋。 唐锋早就习惯了,不管过去还是未来,他的母亲永远都是这样。 唐锋与张氏道:“母亲,儿子不孝,以后不会常来看你了。” 张氏身体一顿,第一反应不是去想唐锋遇到什么事,而是回身大骂他道:“怎么?你翅膀硬了,嫌我麻烦,想摆脱我了!” 张氏不管不顾,起身咒骂道:“你是不是忘了到底谁生的你!你要抛下我,好、好啊!你走啊,走、滚!” 张氏将唐锋往外推,唐锋沉默着没回应。她见唐锋不像以往那样慌忙解释,心里紧张,半道停下、声音也软了下来。 张氏掩面哭喊道:“也不想想我是因为谁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好、你要走,你觉得我是个累赘麻烦,既如此我还活着做什么,趁早死了算了。” 这些话,唐锋从小听到大,以往他不懂,总把母亲的话当真,像个牵线木偶般任由她摆布。直到回楚国、看到母亲对待父亲的模样,唐锋才明白,张氏是不会自杀的。张氏欺软怕硬,在武关侯面前甚至不敢说一句重话,从始至终、无论唐钦怎么待她、她也只知道讨好…… 她只是在利用幼子的愧疚,很难说真有多少母爱给到唐锋。或许,在她选择留城陪伴幼子时,是真心疼爱他的。可是她的母爱,稍微遇到点变故和挫折,很快就会后悔收回。 唐锋太缺爱、太孤独,异国他乡,只有这么一个亲人相依为命。即使总是被生母辱骂虐待,他也渴望亲近她。他心里总有个念头,觉得只要回到楚国一切就会变好的。等回了家、父兄会像幼时那般疼爱自己,母亲也会变好,一切就可以恢复原样。 终究,一场梦、一场空。 重来一世,唐锋的心很静又很痛。 唐锋沉下心来,两辈子第一次跟张氏交心。他与张氏道:“娘,我可以想办法求煜皇放你回去。可是回去真的好吗?爹抛弃了我们,选择另娶她人,当年跟煜国和谈、也没有把我们要回去……” ‘啪。’ 张氏打了唐锋一巴掌,她下手极重,唐锋半边脸瞬间红了起来。张氏抓着唐锋双手,用尖锐的指甲在唐锋手背上挠出一道道血痕。 张氏从小虐待唐锋,小时候唐锋身上的伤、除了受煜宫人欺辱,有一半是张氏虐打的。 张氏恨红眼睛,看向儿子的眼神,像是看着有深仇大恨的仇敌般。她气得身子微微颤抖,怒极大喊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那个贱人凭什么替代我,你父亲是没办法,屋里没人才被逼娶的她!” 煜宫多年,张氏始终无法接受现实。她道:“我不用你假好心,我就是死在这里,跟你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我早就看出你这个恶毒狠辣的性子,当初我就不该心疼你!我应该跟你哥哥走的,你大哥才不会像你一样没心没肺,连自己的生母都弃之不顾!” 唐锋这次没有委婉退缩,他彻底撕开了张氏虚构的假象,没有让自己母亲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唐锋道:“既然爹有心,娘为什么不敢独身回楚国?” 张氏被说得浑身激烈发颤,捂着胸口,做出要气晕的激烈反应。 唐锋无视道:“爹抛弃了我们,娘是知道的,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呢?大哥如今早已加冠成年,他作为世子,要是想接回我们,随时可以跟煜国商谈不是吗?” “唐、唐锋,你竟敢……” “娘总怨我、说受我拖累。但是不是我求娘留下相陪的,是娘自己选的。我到煜国也才七岁,娘为什么总是怪我,却从不敢指责埋怨父亲一句?” “唐锋!你是不是听那些人乱说了什么!”张氏略显疯态,她靠近唐锋压低声音道:“你爹没抛弃我们,他和谈的时候肯定想把我们接回去的,是你、是你跟煜宫的人有牵扯,煜皇才没有放我们走,这都怪你,你怎么能乱说话呢!” 唐锋隐忍地摇着头。 他早该知道的,即便跟母亲说得再清楚,她也更愿意抱着些妄想度日。 唐锋道:“我认城阳长公主为母,他们如果真的有心,不可能问都不问一句。他们再不满意我,至少也会想接回你,娘,没用的。即便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在爹心里,你我只是他的弃子,比不得他端庄贤淑,能给他助力的续弦。大哥也早就忘了我们,他只会把我们当耻辱,即便你回去,再怎么低声下气,他也不会多看你一眼的。” “胡说!”张氏瞬间暴起,她怒极气冲冲拿起角落的木棍,对着唐锋便打。 身为人子,唐锋没有阻拦和反击。 他今日来这一朝,其实也不是为了改变张氏什么。唐锋是来跟过去的自己告别的,他说给张氏的话,有一部分也是在说给自己听。他在逼自己清醒些,告诉自己、看到了吧,就为了失去理智的母亲,就为了那么一点执念……他多年来听从她吩咐,不断接近伤害身边人,是件多么可笑的事。 张氏将全部怨气尽数撒在唐锋身上,就像她过往不顺心的每个时候一样。 等到她打累了,见唐锋固执没有反应,心也渐渐发慌不已。 张氏丢下棍子,哭着抱住唐锋,施舍着她少得可怜的母爱,对他说软话道:“二郎,二郎你怎么能这么气娘呢?娘知道,我们二郎这么听话,一定不是故意的。是那些可恶的人,乱嚼舌根、欺骗了我们二郎。二郎,娘就只有你了,只有你最心疼娘,若你也这样,娘真的生不如死,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唐锋低头拍抚母亲的后肩。 唐锋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如果自己不是那么听从软弱、如果他早就这么强硬,母亲或许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样。他太小了,遇事的时候才七岁,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又谈何照顾生病的母亲。 后来、后来他自己走错了路,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怎么去唤醒母亲?直到最后身死,他也没有跟母亲说清楚。 可是他上辈子的随从禀告,唐钦死的时候,母亲哭了,父亲被他所杀,母亲却没有落一滴泪。 唐锋的偏执,有几分像自己的母亲,只有他心里最清楚。 唐锋推开张氏,与她道:“娘,恨他们吧,你该恨的。” …… 唐锋和张氏其实远谈不上达成什么共识,张氏的心病,不是唐锋一两次对话可以改变的。 只是这次,张氏哭求着挽留唐锋,唐锋也没有停下脚步。 唐锋在东宫当差,煜太子病故、他既是知己又是‘表弟’,是请旨守灵的一批人。唐锋回到东宫参与巡逻,结束后便如慕姝瑶所愿,前往阑兮宫。 即便系统的限制在宫内并不受影响,唐锋也希望能尽可能待在慕姝瑶身边。 唐锋武功极高,对宫中守卫也甚是了解,他轻松到达阑兮宫,发现慕姝瑶正在浴屋准备沐浴,便躲藏坐靠在外面树上等她。 只要停下,唐锋下意识就想擦剑,回过神自己两手空空,唐锋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正当唐锋失神的时候,浴屋伺候的宫人陆续退出来,原本紧闭的门窗,被慕姝瑶推开了扇小窗。 从唐锋的角度,隐约可看见慕姝瑶身着里衣来回走动的身影。虽然浴池还有扇屏风做遮挡,想到巡逻侍卫可能从此路过,唐锋还是皱下眉头。 唐锋跃进屋,从里关上窗。 听到窗户处的声响,已然下池沐浴的慕姝瑶游靠池沿,用软糯细腻的声音轻轻道:“二郎好慢啊,我等二郎好久了。” 唐锋和慕姝瑶毕竟是多年夫妻,他也不至于特意避开些什么,绕过屏风便走到池边。 “二郎去见张氏了吗?”慕姝瑶一眼发现唐锋微肿的脸颊,笑得眉眼弯弯。话听起来像是同仇敌忾的怜惜,脸上却是玩乐看戏的模样。 即便如此,唐锋还是很受触动,心不受控地感动急跳着。 浴屋里灯火通明,唐锋脸上略微明显的指痕确实无处遁形。但是谁又会在乎呢?他有没有受伤,会不会疼痛,从来只有慕姝瑶关怀放在心上。 唐锋道:“我没事。” 虽然,现在她也不需要听见他这句话。 果然,慕姝瑶是不在意的,唐锋遭遇了什么,会不会跟她细说倾诉,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她询问他伤势,就像唐锋闲时想起擦剑那般,已经仅仅是个习惯。 慕姝瑶笑说道:“二郎没事就好。” 慕姝瑶忽然朝唐锋伸出双手,撒娇求抱道:“二郎,进来好不好,二郎陪陪我。” 唐锋看向慕姝瑶落水的长发,慕姝瑶身为公主,平时沐浴都有宫女伺候。如今她把人全都遣走,唐锋知道她是在等着自己。 唐锋解衣入水。 不久前张氏落下的棍子,在唐锋手臂后背形成一道道红痕。慕姝瑶倚着唐锋、抚着他的伤处,配合地让他为自己拢发。 慕姝瑶似是感慨般道:“二郎,为什么呢?我真是一刻都离不开二郎。” 慕姝瑶回身揽抱唐锋的脖子,垂眸沉下脸道:“想靠近、想融为一处……” 慕姝瑶猛地咬上唐锋的脖子,用力见了血。她模糊呢喃道:“想刺穿二郎的心。”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18章 慕姝瑶不完整的灵魂染上唐锋的执念, 魂石剑认主,她本能地依赖纠缠着唐锋,迫切地想要从他身上得到更多。 唐锋不敢深究慕姝瑶此刻的情况, 与其面对一个恨他、与他不死不休的慕姝瑶,她这离不开的模样, 对唐锋来说、反而是种偷来的钝刀缓刑, 每刻相处都值得珍惜。 唐锋自尽于魂石剑下,死前就已经学会释然、放下心中偏执。如果是正常清醒的慕姝瑶, 她要唐锋性命, 唐锋肯定没二话地听从她。可她这样, 唐锋放心不下。 他知道慕姝瑶待自己有恨,偷来的时间终有一天会走到尽头。唐锋不敢奢求太多, 只要慕姝瑶能好好活着,他会在有限的时间里竭尽全力地待她好。 慕姝瑶攀着唐锋要行房, 唐锋喜欢慕姝瑶, 她嗯哼撒两句娇,都能勾得唐锋魂不守舍、心下大乱。唐锋不可避免地起了欲/火,但他没舍得碰她。十七岁少年人的喜欢,是炽热和冲动。兜兜转转两辈子,喜欢变成隐忍和克制,代价却过于地沉重。 唐锋和慕姝瑶在池中相拥深吻,最后以抓住她双肩推开结束。 即便两人上辈子已是多年夫妻,唐锋还是顾虑慕姝瑶此刻年纪尚小。他们还没能成亲, 若他胡来就只能逼得她喝药, 唐锋舍不得。 …… 慕姝瑶没能得逞, 沐浴后两人到榻上坐着。 慕姝瑶枕在唐锋腿上, 气鼓鼓地侧身背对他, 身子渐沉缓缓睡下。 唐锋不厌其烦、帮慕姝瑶一点点擦拭着长发。睡着的慕姝瑶软绵绵地、乖巧得像个孩子。唐锋凝望她,眉宇温柔,毫无保留地坦诚着自己的爱意。 重生能够重新见到慕姝瑶,挽回错事是一种救赎。可无论慕姝瑶是否拥有前世的记忆,唐锋都会倍感折磨。她不记得,他就得把过往埋心里一辈子;她记得,他就要承受再次失去她的痛苦。 但慕姝瑶至少能活得很好,这是唐锋如此甘之如饴的原因。 “好。”唐锋在慕姝瑶熟睡后,才回应了她先前的要求。 他其实早就献出自己的心了,只是如果她想亲自来取,他也愿意给她。 …… 煜国的剑举更像是武举,它并不要求参与者亲自铸剑。 煜太子病重时,唐锋就在为自己未来铺路做打算。为了避免别人拿他楚人的身份做文章,他甚至以素剑参试,在初期选拔时就出尽了风头。 城阳公主进宫探望慕姝瑶,顺便跟唐锋见了面。 唐锋请求她向皇后说情,将自己调职到阑兮宫。 慕姝瑶和唐锋的事,煜宫的人一直看在眼里。城阳公主知道自己侄女对养子有情,但是唐锋性子稳,始终表现得很平淡,城阳公主还以为唐锋另有想法。 如今煜太子离世,唐锋主动求请,城阳公主自然觉得唐锋是担心慕姝瑶,想陪护在她身边。城阳公主高兴唐锋终于开窍了,也不嫌麻烦,特意为他办下这件事。 可是城阳公主不知道,上辈子唐锋和慕姝瑶的婚事,全是慕姝瑶主动的。唐锋卑鄙地算到一切,煜皇有意招婿,慕姝瑶先到煜后面前坦白喜欢,得城阳公主和煜后的劝说,煜皇才召见唐锋,答应给他一个机会。 城阳公主满带笑容地离去,唐锋在原地静静凝望着。 以往,唐锋害怕自己动摇,从未敢亲近城阳公主。如今仔细一打量,年轻的养母比记忆里老了许多。城阳公主的笑容很纯粹,像个真心为孩子开心的母亲,在她心里、她的孩子聪明优秀,天下第一好,当配她乖巧懂事、惹人怜爱的好侄女。 城阳公主坚持为死去的驸马守寡,本身就是个极重情的人。有情人终成眷属,她乐于为唐锋和慕姝瑶奔波。 唐锋对城阳公主心中有愧,望着她背影,想要偷偷喊一声‘母亲’,结果张口却没能发出声来。 唐锋知道自己不配。上辈子楚军破城,城阳公主死在乱军之下,城阳公主若‘泉下有知’一定不会想要他这个儿子。 他何必再去恶心人呢。 可若于城阳公主已然如此,那么慕姝瑶呢? 唐锋不敢深思。 …… 煜后答应让唐锋调职到阑兮宫,但是在选驸马的问题上,因为这次是唐锋先主动,煜后难免要询问慕姝瑶的想法。 虽说女儿的心思,煜后再清楚不过,但她还是要走个过场,也借此跟慕姝瑶说说体己话,劝慰女儿放下兄长的事。 慕姝瑶在煜后面前,跟对着唐锋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幅模样。她乖巧软糯地喊了声母亲,随后便低着头失神发呆,即便时不时应上两句,感觉心思也全不在这。 煜后以为女儿是不想谈论兄长的事,也觉得小姑娘谈婚害羞,没往深处想。 煜太子离世,前朝后宫乱成一团。成年的皇子蠢蠢欲动,煜皇为保煜后,有意将看好的新储君过继到煜后名下,可是抢来的孩子养不亲,更何况皇子已然成年,煜后觉得如此只是多此一举,还会为自己和慕姝瑶招来怨憎,不愿答应此事。 煜后一退缩,煜皇便有意放下有能力的皇子,找个听话孝顺的守成之君,煜皇如此摇摆,臣子拿不准皇帝心思,可不就乱了。 煜皇和煜后刚刚丧子,来不及悲痛,就被琐事缠身。他们已经尽可能地在顾及女儿,如此关头,还在忧心女儿的亲事。若非是腾不出手来,唐锋未必有这可趁之机。 煜后对唐锋的了解,全部来自于煜太子。煜太子英年早逝,伤怀中的煜后在对待唐锋的事上,感性超越理智。 她觉得能被儿子如此看好的唐锋,肯定有过人之处,绝对不会差。 有煜后和城阳公主助力,唐锋如上辈子一样,顺利得到煜皇召见。 …… “二郎,不要玉痕剑,要魂石。” 在唐锋接到召见时,慕姝瑶抓住他的手、摇晃撒娇着。 就跟这辈子的慕姝瑶不会到煜后面前说喜欢一样,她也不在乎唐锋向煜皇索要魂石、会遭到怎样的对待。 唐锋答应慕姝瑶造剑,可他本以为自己能偷来些时间,至少要等他赢下剑举,成为驸马,再去图谋魂石的事。 唐锋抚摸慕姝瑶眉眼,神情哀伤、手上动作却很温柔。 连一点时间都不愿意给他吗? 唐锋的心抽痛着。 “好。”他哑声答应慕姝瑶。 唐锋心里清楚,当初煜皇要求他剑举夺魁,赠与玉痕剑,是煜皇爱女的一份心。可若他主动去提,要的还是魂石,煜皇肯定会怀疑他别有用心。到时候别说迎娶慕姝瑶,甚至还有可能被猜忌入狱。 但是他能怎么办呢? 唐锋不舍得让慕姝瑶失望,慕姝瑶要,不管有没有,他都要想办法给她。 …… 唐锋真的很聪明,旁人绝对办不到的事,被他换了个说法,就遮掩了过去。 他没有向煜皇索取魂石,反而借此证明自己,非但承诺剑举夺魁,还提议可以将魂石锻造成剑献与煜皇,以此求娶慕姝瑶。 煜皇虽然起疑,但也没有拿罪唐锋,没有对此事发话。在煜皇心中,煜国人才辈出,即便唐锋年幼长在楚国有所优势,但想要战胜煜国的顶尖武者谈何容易。连剑举夺魁都还未知,煜皇也没将魂石的承诺放在心上。 但煜皇对唐锋有意见倒是真的。煜皇怀疑唐锋娶慕姝瑶是假,要魂石是真。 唐锋并没有像上辈子那样讨得煜皇满意,即便答应给唐锋一个机会,但他说到底不是煜皇选女婿的最佳人选。 煜皇心中另有一番打算。 他最疼爱的女儿,煜国大族选哪个不是下嫁,多少青年才俊任由女儿挑选,他实在没必要指一个别国的穷小子做女婿。若非煜后和城阳公主劝说,加上煜太子将唐锋引为知己至交,在此事上,哪怕慕姝瑶再喜欢,煜皇也不会见唐锋一面。 煜皇分得很清楚,他可以接受唐锋当外甥,给他官权,甚至让他当个闲散郡王、为城阳公主养老。但也仅此而已,如果把女儿嫁给对方,那就是真正的家人,唐锋还不够格。 煜皇也是很苦恼。身边最亲的亲人都站在唐锋那边,他怎么看唐锋怎么不顺眼,将人遣走后、捂着空落落的心,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煜皇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他亲自查看了今年剑举的名单,之后又暗示中意的大族,有意撮合女儿多见些人。 煜皇没把小姑娘的情意当真,在他看来,那只是女儿接触的人太少,不知道外面还有更好的少年郎在,对比出高低,等女儿遇见真正喜欢的人,说不定就会改变主意了。 煜后听说魂石的事,也理解煜皇的顾虑,没有阻拦这件事。 慕姝瑶没有拿出上辈子那副非君不嫁的架势,她安静地低着头,煜后也就当她默认了。 …… 慕姝瑶没有将这件事告知唐锋。 夜里她才拉着唐锋衣角,挽留说要人陪,第二天就要坐上出宫的马车,跟人到外郊踏青爬山。 唐锋在阑兮宫持剑守卫,得知消息后微怔,看向慕姝瑶的眸子流露出几分受伤。慕姝瑶坏心地挑眉,穿衣打扮的时候、还故意挑三拣四、非要最好看的。 唐锋面上挂着宠溺、无奈地苦笑,私下握着剑的手却微微收紧,看着光彩照人的慕姝瑶,唐锋恨不得能直接将她困在怀中,让她哪也去不了。 他喜欢她,再怎么想要守护,心还是会痛的。 慕姝瑶走后,唐锋费了一番心思,才周旋着从宫里出来。 他慢了慕姝瑶一段路程,骑马去追时,感觉到心口的骤痛。 唐锋意识到,这就是系统所谓的惩罚。 真好。 唐锋第一反应竟是觉得这个惩罚好极,如果能在宫里一样适用该有多好。这样,只要慕姝瑶一离开,他就能知道。 慕姝瑶走时坐的是马车,唐锋追上她并没有花多少时间。 他暗中尾随慕姝瑶的马车。 出城后,慕姝瑶与相约踏青爬山的官家小姐们汇合,下马车会了面。 这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看那些世家小姐们身边陪同的青年才俊,就知道这场踏青不简单。 慕姝瑶似是知道唐锋的存在,她与人交谈热络,在上马车时有一男子主动上前搀扶,如此逾矩不知礼,连慕姝瑶身边的嬷嬷和女官都看不下去,慕姝瑶却并不呵斥推拒。 慕姝瑶坐上马车,掀开车帘,朝唐锋的方向眨了眨眼。 暗处,马背上的唐锋后背一紧,慕姝瑶却露出抹讽笑,像是刚刚做了件多无趣的事,甚至懒得敷衍。 慕姝瑶表情淡淡,放下帘子,没让唐锋再窥探一眼。 唐锋的紧绷让身下马儿有些紧张,他拉紧缰绳控制住挪动的马匹。 马车车队启程前进,唐锋驱马缓缓跟随着。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19章 众人陪同慕姝瑶前往九景山, 他们一行六辆马车,同行有四位世家的小姐和公子。能被煜皇煜后点头相看的男子,在煜国都是数一数二的名俊, 无论家世、相貌、才华,至少表面上看都无可挑剔。 九景山高度说高不高, 只因山顶能看见煜都九景而闻名。在其半山腰有座寺庙, 名为临安寺,前往寺庙的山路十分平坦, 哪怕女子稚儿也不难抵达。此寺庙平时香火鼎盛, 都传求仕途、许姻缘非常灵通。慕姝瑶到山上踏青, 少不得要入寺求签拜佛一番。 慕姝瑶不是个爱交际的公主,过往自己张罗的小宴, 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但她是煜后所出,跟随煜太子也见过不少世面, 应付这种场景不算困难。可总有些人当她不谙世事、柔弱可欺。 就拿那个送她上马车的裴华来说, 从一开始会面心思就不纯,抱着亲近哄骗慕姝瑶的心思,举止唐突热络,有意将她置入一个难以拒绝的尴尬境地,再用谣言步步紧逼、坐上驸马位。 十六岁的小姑娘能懂什么,届时煜皇煜后问起来,她除了害羞懵懂,还能说出什么所以然来?在她面前露脸, 让她记住才是最重要的。 在场世家都不是傻子, 他们看出裴华的心思, 一边对他的做法弃之以鼻, 一边又犹豫着自己要不要主动些。 没眼界的人或许会认为, 煜太子病亡,慕姝瑶这个失去兄长依仗的公主,这辈子已然没什么盼头。实则相反,慕姝瑶随着煜后水涨船高,有心攀附煜后成为新储君的皇子,都在想方设法接近慕姝瑶,试图借此打入煜后阵营。 煜皇行事慎重,想得也多。他担心自己百年后、无子的煜后会受新帝磋磨,在挑选新储君的事上犹豫不决。如此可见,煜皇对煜后和慕姝瑶的用心。其他皇子心里都清楚,只要自己的人能娶到慕姝瑶,那么储君之位基本就定了。而对于没站队的各世家来说,如果能将慕姝瑶娶入府,其他皇子自会前来拉拢,自家就会更上一个台阶,主动权也毫无疑问落到世家身上。 这也是煜后和城阳公主更愿意选唐锋的另一个原因,其他人娶慕姝瑶,是因为有利可图,女人的心思更细腻重情些,她们跟煜皇是完全不同的想法。煜皇觉得要保护慕姝瑶,自是要为她挑选最好的人家。她们却觉得真正的保护,应该为她选一个意中人,将她推离这权力的旋涡。 这种事,没有什么谁对谁错,都是为父母疼爱儿女的一份心。 …… 唐锋混入车队,暗中观察各世家。慕姝瑶不懂的事,唐锋心里却明白得很。 以往的慕姝瑶还太小,她才十六岁,最亲近的兄长骤然离世,煜皇煜后在忙碌中忽略了她。 她最脆弱不安的时候、被唐锋趁虚而入。慕姝瑶出嫁前被保护得很好,出嫁后唐锋心中有愧,也从未让她接触过这些事。 慕姝瑶被保护得单纯纯粹,在得知楚人攻城、唐锋出卖煜国之前,都还活在他们编织的梦里。 她没能带着梦睡去,醒来面对骤变的世界,该会有多恐惧绝望、自责痛苦,才会走上那一条路。 唐锋望着慕姝瑶,是既害怕又担心的心情。他舍不得慕姝瑶卷入这些是非,如何可以,他想一辈子保护她,这些事慕姝瑶可以永远不用懂,哪怕是梦,他也有能力让她做一辈子。只是慕姝瑶不要他,他就不得不放手,违背心中的想法,紧张不安地注视她。 但慕姝瑶并非真正的十六岁,她染上唐锋的执念,行为诡秘难猜,缺失的灵魂不足以令她完整地判断每件事。即便唐锋再怎么忧虑,也注定看不到她跌跌撞撞摸索的模样。 裴华为慕姝瑶递来水袋,慕姝瑶毫不推辞地接了过来。 …… 裴华主动接近慕姝瑶,其他三位公子也围着慕姝瑶不停地插话露脸。爬山的那段路程,有人给慕姝瑶递水、有人为她讲解山中野花,有人为她撑伞遮阳,也有人说趣事哄她。 这一阵仗,连同行的小姐看了都嫉妒非常,加上慕姝瑶来者不拒,也有人对她有了意见。 只是好在,谁都不敢当面给慕姝瑶难堪。 慕姝瑶入寺没有求签,这让已经在签文上动了手脚的世家无处施展。几位小姐知道自己是多余的陪衬,入寺跟慕姝瑶交流变少,有意避开、给她制造相看独处的机会。 这期间,四位世家公子使出浑身解数。他们中,有人邀请慕姝瑶进寺礼佛、约她爬山远眺、递贴请她入府游玩,还有拘礼内敛的、提议下次再约。慕姝瑶应允了谁,基本等于此行跟谁看对眼。 唐锋没想到,慕姝瑶还真选了个人出来。她说既然来了,想爬到山顶看看景色,这让木讷不解女子心意的邀约人赵弼惊喜万分。赵弼是个老实人,年纪长不了慕姝瑶两月,因为家教严苛,自己也洁身自好,都没怎么跟姑娘交谈过。 没人觉得他会成功,就连他的堂姐,都觉得他的邀约像个二傻子。毕竟,爬上山顶可不是件容易事,更别说姑娘家衣裙不便,精致的妆容顶着烈日,谁能熬得住,没想到还真让赵弼成了。赵弼的堂姐只当堂弟傻人有傻福,如此完美地完成家人嘱托,让她脸色轻松不少。 只是慕姝瑶的选择,让从头到尾以为自己会成功的裴华不满了。裴华在朝有官职,屋里侍妾也不少,他自诩风流知趣,接受不了连个小姑娘都搞不定。裴家现在站队二皇子,裴华出门时父亲严厉警告过他,要他务必讨得慕姝瑶欢心。裴华还信心满满地许诺过,如若不成,只怕往后半年的花销,都别想从家里拿了。 这怎么行? 裴华有点不甘心,他看中了一个极贵重的珍玩,就等着拿银子去买呢。 该死的二愣子! 裴华恨极赵弼,硬是挤进来,不要脸地改口也想上山。这其中另外两位公子倒没多说什么,有人是真放弃了,有人是另有谋算。 慕姝瑶和裴华、赵弼一同爬上山顶,说是他们三人,一路也有不少的护卫随从,那么多双眼睛,也没出现什么出格的事。 只是众人没想到,辛辛苦苦快到山顶,慕姝瑶忽然遇刺了。 赵弼有武艺在身,看见蹿出的黑衣人,领着护卫就冲了上去。倒是裴华有心计,他武功平平,看见慕姝瑶就跑到她身边,信誓旦旦地扬言绝对会保护好她。 裴华的手脚不干净,在慕姝瑶身边人大乱的时候,他抱住慕姝瑶的肩膀,手有意无意地碰到她的侧胸。 “啊!”裴华忽然缩手哀嚎了一声。他看向自己手背,不知哪来的暗器,打得他手背发红。 裴华顾盼四周,见慕姝瑶神情懵懂,来不及多想,就起意将她拉得更远些。 小姑娘抵抗不了英雄救美的桥段,将她带走,再说些贴心话凑近接触,就不信她不动心! 裴华避开周围视线,想到就这么去做。 他将慕姝瑶拉拽到一旁,看似是躲在树后,实则已经有些半揽住慕姝瑶。 “公主别怕,裴某今日就是死,也会保护好公主的!” 慕姝瑶侧过头,眉眼浅笑、闪过一抹魅色。因为两人靠得很近,裴华面对慕姝瑶的忽然变脸,有些惊讶心动,心脏不由得跳快了几分。 怎么回事,这个公主…… 没等裴华弄清个所以然来,慕姝瑶突然就要往他胸口靠。 裴华的后颈瞬间挨了一记手刀,他仰头翻了个白眼,晕倒在地上。 “呵。”慕姝瑶满意地浅笑,顺势靠缩到唐锋怀中。她回身面对他,微微踮起脚尖,双手揽住他的脖子。 慕姝瑶刚刚那里是看裴华,分明是在挑衅暗处的唐锋。 慕姝瑶道:“二郎醋得厉害,从头到尾黑着脸,丑死了。” 唐锋眉头微皱,僵硬着身子,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自己不黑脸、变得不丑。 唐锋转移话题道:“玩够了?” “没有。”慕姝瑶摇头,她指着正在奋战的赵弼,饶有兴致地跟唐锋道:“二郎,他好有趣,我好喜欢他。” 唐锋抓住慕姝瑶在自己后颈作乱的手,将她推离怀中。他狭醋冷哼道:“他?蠢货一个。他上头还有两个兄长,事事以爹娘为先,有什么好嫁的。” 慕姝瑶不赞同地瘪嘴,她踢了踢脚下的人。问道:“那这个呢?二郎觉得他如何?” 唐锋拉着慕姝瑶往自己身后去,像是担心慕姝瑶的鞋沾到什么脏东西一样,不让她靠近裴华。“他十五岁就闹大过侍女的肚子,要不是裴夫人果决,早就养起外室,庶子都好几个了。” 慕姝瑶叉腰生气道:“哪个二郎都觉得不好!那李公子和沈公子呢?李公子有才学,沈公子温文有礼,总该不错吧?” “姓李的早就有了意中人,只是身份太低,只能以妾入门。他今日过来是奉父母之命,这种没担当的男子,就算娶妻,对两个女子都是辜负,如何能嫁?” “沈……”慕姝瑶急得跺脚,还想说些什么。 唐锋快一步讽刺道:“那姓沈的倒是会装,看似有礼、也只邀约你下回见面,可今日的刺客就是他安排的。他在签文中动手脚,一计不成又再生一计。他所为只是演给陛下和皇后看罢了。此人心机深沉,图谋不小。” “嘻~”慕姝瑶忍不住低头浅笑。 唐锋越是认真冷脸,慕姝瑶笑得便越开怀。她缓慢绕到唐锋背后,猛地跳上他后背,逼着人背她。 唐锋早已习惯慕姝瑶这个动作,轻松将她扶住。 慕姝瑶的笑容在靠向唐锋耳畔时全部收住,她冷声问唐锋道:“那二郎觉得,他们跟二郎比如何?” 唐锋静了下来,没能回答慕姝瑶的话。 慕姝瑶懒洋洋道:“嫁给他们,总归不用国破家亡啊、二郎。” 唐锋微微垂眸。 慕姝瑶忽然道:“如果二郎答应我……” 唐锋心中一凛,双臂将慕姝瑶拢得更紧些。 慕姝瑶却没能说出他心底所想。 如果她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他定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做。刀山火海都任由慕姝瑶指挥,捧一颗心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 可她却说。“把我背下山,我就不跟这两人回去。” 唐锋的心沉甸甸的。 慕姝瑶撒娇道:“我好累啊二郎,爬上来容易,下不去了。” “好。”唐锋怎么可能会不答应。 慕姝瑶得逞后满意地靠在唐锋肩头,唐锋背着慕姝瑶,一身侍卫服、离开角落向慕姝瑶身边的女官示意。 那女官看见唐锋,很是惊讶,但是见慕姝瑶一副依赖的模样,想起唐锋和慕姝瑶的那些传言,没敢多说什么。 那边赵弼还在奋战,唐锋已经背着慕姝瑶,带着些许护卫下山撤退了。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胖妈看到了大家的评论,哎呀,胖妈实在加不起更,要不这样,这两天胖妈努努力,看看能不能让章节肥一点吧。呜呜~ 第120章 九景山的事激怒了煜皇和煜后, 世家们不会懂、刚刚痛失爱子的父母,能为自己的孩子做到什么程度。有关九景山的事,被煜皇亲自下令彻查, 与之相关的不少人都受到牵连。幕后黑手沈家、和其支持的三皇子也因此与储君之位失之交臂。 另一争储的二皇子也没讨到什么好。裴华在九景山的逾矩失礼令煜皇很是不满,煜皇当着大臣的面训斥二皇子、要二皇子学会与臣子保持距离。如若煜皇有意选二皇子为储君, 又何必介入他与臣子亲近。 如此一来, 事情的发展就变得跟上辈子不同。两个争储最有希望的皇子,因为九景山一事, 彻底失去圣心。其它皇子年龄稍小, 没什么竞争的能力, 虽有心却不敢再有动作,一时间煜国朝堂诡异地静了下来。 对这样的结果, 唐锋隐约怀疑幕后有推手,却一时无从查起。 …… 因为九景山一事, 煜后越发坚定要为慕姝瑶选定一个远离争斗是非的夫家。可以不是唐锋, 但也不该是那些人。煜皇倒是另有打算,他得知唐锋欺上瞒下,偷偷去了九景山,还把慕姝瑶背下山…… 煜皇心里莫名有种宝贝女儿被人占了便宜,但那小子或许真有几分本事的想法。 煜皇决定给唐锋一个机会,姑且让他试试,也没再急着张罗给慕姝瑶选婿相看。 上辈子唐锋没怎么出头,他和煜皇的约定没被发现, 世家们未曾出手阻拦。这辈子九景山他把公主背下山, 城阳公主又频繁地往宫里跑, 世家们不傻, 揣摩到一二, 可不记恨他。 世家们拼命在剑举给唐锋下绊子,可唐锋实在太强,每次都轻易化解,完全出乎世家们的预料。世家越是刁难、就越显得唐锋优秀,不知不觉、煜皇对唐锋也满意了起来。 …… 唐锋不出意外地夺得剑举魁首。 接连四天的考核,唐锋躲过刺杀、险些中毒,在比试中被针对,身上新旧伤口不少。他的束发有些凌乱,身上伤处有血渍渗出,他微微喘气,仰头看向高阁看台上的慕姝瑶。 少年人的目光直白且炽热,看台上贵人无数,他却一眼锁定到慕姝瑶身上。 同在看台的城阳公主忍不住掩嘴偷笑,他这个养子,从小性子就很稳,什么事都憋心里,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可难得的是他会喜欢逗瑶儿,好几次都听说他故意捉弄人,转头又把人哄好了。 以往,只有在听到这些事的时候,城阳公主才觉得唐锋像个孩子,她真的太高兴,能看到自己养子被人治得死死的一天。城阳公主觉得,这样的唐锋很有真实感,他这才十九岁,没必要事事完美,像个古板的小老头一样。 城阳公主暗示性地看了眼煜后,煜后将目光落在安静吃糕点的慕姝瑶身上,颇为无奈地摇摇头,心里看似是在埋怨子女债,实则既烦恼又喜悦,鼻尖酸酸的。 唐锋夺魁,煜皇对自己这个便宜外甥也改观不少,慕姝瑶下嫁的事基本就定了。 可是临到最后,煜皇还是想再确认一番。 …… 煜皇单独会见唐锋,本来板上钉钉的事,忽然不欢而散。 煜皇将唐锋赶出内殿,但最后又赐礼给唐锋,外人百般猜测、也揣摩不透煜皇的心思。 煜后听闻此事赶忙去劝,不想煜皇一见她维护唐锋,竟还闹脾气、流露出几分委屈来。 “梓童可知,那混蛋对朕说了什么!”煜皇气得锤桌。他道:“朕让他在娶瑶儿和铸剑上抉择,他竟然宁愿抱着魂石走!你还说这人有心,依朕看、他狼心狗肺,不怀好意,哪里有心了!” 煜后与煜皇青梅竹马,还能不了解他。如果真如煜皇所说严重到这个地步,他就不会赌这一口气,放唐锋回去了。 煜后道:“陛下莫气,陛下到底怎么与唐锋说的,能否说与臣妾听听?” 煜皇很容易就被煜后劝慰。煜皇疼爱自己的妻子,总角的年纪,两人便已山盟海誓、交互真心,结果却因为煜皇当了帝王,辜负煜后良多。早前他们孕有一子一女,生活美满,但因为帝位,他不得不权衡后宫,最后闹出这么多糟心事。 如果他们能再有一个儿子就好了,至少这样,他就不用担心发妻会在他百年后被欺负伤害。可怜他们的晟儿,如果不当那个储君,少一番操劳,或许他们也不用白发人送黑发人。 煜皇心情低落,揽着煜后的肩说道:“梓童,要不就不让瑶儿嫁了,朕养她一辈子。” 煜后听不得煜皇说这些糊涂话,她无奈道:“陛下,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瑶儿还要嫁夫生子呢,护她不是这般护的。陛下还是快与臣妾说说,那唐锋究竟说了什么冒犯话。” 提起唐锋煜皇心里就有气,若不是碍于城阳公主的面子,他铁定是要命人将唐锋拖出去打一顿的,怎么可能就让他那么走了。 煜皇道:“朕与他说,不必动用魂石,将玉痕剑赐予他,让他保护瑶儿,安排两人成亲。可他倒好,坚持要用魂石铸剑,然后才迎娶瑶儿。梓童你说,他是不是别有居心?” 煜后听言有些沉默。 煜人对楚人其实是有偏见的,他们觉得楚人都是剑疯子,都是粗鲁的蛮夷,为了把剑、什么疯事都做得出来。 煜皇少年时曾遭遇楚人刺杀,那楚人被严刑逼供、百般拷打,浑身没一块好肉,什么都不肯说。最后却因为被许诺可以让他看一眼宝剑,当即什么都召了,死前甚至还很心满意足的模样。 煜皇没见过这样的疯人,耿耿于怀多年,唐锋讨要魂石,根本就是踩着煜皇的底线蹦跶。 明明上次已经讨不得好,这次何必再坚持呢? 煜后有些感慨,却也没觉得唐锋是有坏心。她与煜皇道:“唐锋不是说要铸剑献于陛下,他也没有让陛下赐予他魂石……” “他敢!”煜皇冷下脸来,他道:“他若敢如此,朕一早就杀了他!” 煜皇到底是君主,容不得唐锋有二心。这么多年,唐锋认城阳公主为母,煜皇也没同意让他随驸马姓。一方面,是驸马一族不同意,另一方面,宗亲也不想一个外族人混淆煜国皇室。煜皇接受唐锋当城阳公主的养子已经是极限,如果唐锋敢有二心,煜皇绝对不会轻饶他。 煜后见煜皇发了狠,只得劝他。“他不敢,他也没这么做不是。” 煜后叹气无奈道:“那孩子毕竟是这么一个身世,他参加剑举,夺魁才能商议与瑶儿的婚事,心里到底会自卑。他要魂石铸剑献于陛下,只怕也是想着证明自己,表述忠心。他到底是个楚人,迎娶瑶儿必将遭受非议,想立功也是件好事。” 煜皇冷哼一声。 煜皇也猜测过这个原因,不然也不会让唐锋捧着魂石走了。 煜皇愿意给唐锋这个考验,魂石再珍贵,也没有他女儿宝贝,用来试探唐锋是不是个良人,煜皇觉得也不亏。 可煜皇就是咽不下心里这一口气,天底下不管哪个老丈人,跟未来女婿谈议婚事被推辞,都不会有好脸色的。 煜皇发狠道:“他最好真的将剑献上。” 不管唐锋是表忠心、还是对魂石感到好奇,唐锋都没有退路了,他如若当不好这个驸马,只有死路一条。 “他会的。”煜后安抚煜皇道。“能被晟儿看重的人,不会是个坏的。” 提起死去的煜太子,煜皇心里难过,他沉默地拍了拍煜后的肩,跟煜后相拥在一起。 煜皇现在很茫然,他没想到自己最看好的三皇子,为了储位能够置妹妹危险而不顾。 煜皇思念煜太子,想着太子能够回来该有多好,自己绝对不会再严苛要求他。为人父最痛心的莫过于,儿子离世是因为太过勤敏。 这江山,当真令人喘不过气来。 而此时,同样一个想法的煜太子,已经到了煜都城内。这一次,他没有来得及当林沐,就重新当回了慕明晟。 就在唐锋捧回魂石,建造铸剑台的时候,慕明晟拿着公主令和楚人的户籍,在煜都潜伏了下来。 …… 唐锋将铸剑台选在城阳公主府,慕姝瑶借着看望姑母的名义,顺理成章地在府里住下。 唐锋和慕姝瑶几乎形影不离,系统给出的进度条涨得飞快,似乎都不用唐锋特意做些什么,他和系统的‘交易’就是白送的恩赐一般。 这段日子,唐锋都在忙着建造铸剑台,疲倦的深夜、他揽着慕姝瑶,忍不住去想,如果他完成系统给的任务,系统真的会将慕姝瑶给他吗? 会是怎样的慕姝瑶呢?一个拥有全部记忆正常的她;还是失忆活在过去的她;亦或是怀里这个明明恨他入骨却虚与委蛇的她。 总归哪个都不会属于他。 唐锋其实已经看得很明白,他并没有对系统的话抱什么希望。他死过一次,被怀里的人时刻逼着清醒,连骗骗自己都办不到。 她要魂石造剑,是想杀了他吧? 上辈子魂石剑借他手复仇,那么多的敌人,唯独没有纳入他这个罪魁祸首。如果有机会,她必定会想要手刃他的。 她就是在折磨他,她知道他愿意清醒地受骗,所以总是故意戏耍他。她嘴上说着喜欢,身体说着依赖,却半点机会也不愿意给他。她宁愿陪那些世家游戏,也不肯回头看看他有多受伤。 唐锋诡异地能理解慕姝瑶的行为,她报复他,就像他小时候总爱逗她一样。他一边把她逗哭,一边给她塞糖。她一边剜他的心,一边说喜欢他。 唐锋现在愿意相信,魂石剑染上的确实是他的执念。是他将自己的念头和想法施加到慕姝瑶身上,她变得越来越了解他,甚至越来越像他。 现在一切重来,所有人都得到机会,唯独慕姝瑶,不能完整地像个人。 唐锋不相信系统,却愿意配合它完成任务,就是寄希望于,最后可以让慕姝瑶恢复原样。 他要慕姝瑶,要她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唐锋心有死志,他背负太多恩情债,如果不是放心不下慕姝瑶,他坚持不到现在。可偏偏,要他死的就是慕姝瑶。 唐锋痛心地轻抚慕姝瑶侧脸,只有她睡着的时候,他才能静下心来看她。 我会一锤一锤打出你要的剑,你做什么都可以,只是要听话,记得离那个台子远一点。 …… 唐锋在慕姝瑶的催促下,没日没夜地忙碌着。 魂石铸剑不是件简单的事,上辈子唐锋为铸剑台就花了诸多心思,铸剑室内的每个细节,都是他亲手把控的。 如今慕姝瑶非要快,唐锋只能亲自上手,他往往是手心烫出水泡、又被自己磨破,等回过神一双手早已全是老茧。城阳公主以为唐锋是铸剑压力大、着急成亲,又心疼又觉得他活该,为人母的,最后还是厚着脸皮进宫给他攒好印象。 唐锋知道城阳公主的用心,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城阳公主没必要放低姿态为他做这些,慕姝瑶不会嫁给他的,只怕魂石剑一出世,他就会死了。 唐锋两辈子都不想城阳公主在自己身上用心,以往,他是怕自己被动摇,拿城阳公主当敌人;现在是怕他和城阳公主走得太近,离开的时候城阳公主会伤心。 他们到底没有母子缘分,强求不来。 唐锋在极短的时间内修建出铸剑室,在为铸剑台起火的那个夜里,慕姝瑶难得撒娇要多睡,没有来当小监工。 唐锋望着铸剑台内的火光,心沉沉地,可想起床上耍赖不起的慕姝瑶,嘴角又忍不住上扬勾起笑。 就在此时,唐锋感觉到心口猛然一下钝痛,眼前的白幕闪起血色红光。 瑶儿! 唐锋顾不上铸剑台,在周围剑师的诧异中转身就走。 留在铸剑室的众人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铸剑台起火是铸造一把剑的关键,连垒台这点小事都会亲力亲为的人,这么关键的时候,为什么就走了? 这段日子,与唐锋一同选址建造铸剑室的剑师们,早已习惯性地把唐锋当成剑疯子,如今看他突然这样,还很不习惯。 只是,他们身份低微,哪里敢议论主子行径。 众人回身看向铸剑台火焰。 他们毕竟是剑师,面对这样美丽的景象,根本毫无抵抗力。 还是欣赏这完美的焰火好了。 …… 唐锋闯入慕姝瑶房间,屋里空荡荡的,根本没有慕姝瑶的踪迹。 眼前的红光还在不停闪烁,唐锋不信任系统,从来没有研究过白幕,对白幕的显示根本无从下手。 就在此时,他发现门板上钉着一片金叶。 慕明晟! 唐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一颗心慌乱不已,全然没了主张。 唐锋拔出金叶,取下钉着的纸条。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21章 纸条上的信息要唐锋独自带着魂石到外郊树林会面。金叶提前现身, 唐锋担心慕明晟也是重生,会伤害到慕姝瑶。系统的警告不停闪烁,唐锋没敢多迟疑, 将魂石取出、装进木匣。 虽然煜皇对唐锋还算信任,但因为魂石的问题, 唐锋还是被限制出煜都, 他只能伪装潜出城。 系统刚刚给出惩罚,唐锋知道慕姝瑶还没有离自己太远。但唐锋不敢打草惊蛇, 对方应该早就有所准备, 唐锋短时间内根本找寻不到踪迹。 唐锋只能按照纸条的要求赴约, 他赶到外郊树林,远远就看见慕姝瑶晕倒在树下。唐锋没来得及多想, 顾不上是不是陷阱,就朝慕姝瑶奔去。 “瑶儿!”唐锋扔下手中魂石, 半蹲下身查看慕姝瑶的情况。 慕姝瑶倒在他的怀中, 手搭在他衣襟上,缓缓睁眼看他。 “二郎……”慕姝瑶虚弱地呼唤着唐锋,随即露出抹狡黠的浅笑。 唐锋后背一凛,下意识抓住身边的魂石匣。 慕明晟从树上跃下,用剑跟唐锋缠斗在一起。唐锋松开慕姝瑶急忙闪避,慕明晟虽然埋伏占据天机,但唐锋反应极快,一柄素剑便轻易将慕明晟拦下。 “慕明晟, 你怎么会……”打斗空隙间, 唐锋疑惑发问, 和慕明晟两两僵持着。 唐锋移位, 将慕姝瑶护在身后, 慕明晟接近不得,微喘着气,戒备地看着唐锋。 慕明晟的招式没有太强的杀气,刚交到手,唐锋便认出他不是上辈子的林沐。唐锋这时,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唐锋犹豫地看向慕明晟,最后回头将目光落在慕姝瑶身上。 一群守城兵忽然从远处追来,快马包围了唐锋。 慕姝瑶突然露出受惊吓的模样,后倒靠着树干,蜷缩成一团。 “唐锋!放开公主!”守城将持长矛大喊道。“你逃不掉了,束手就擒吧!” 守城将一时分不清慕明晟是敌是友,直到慕明晟将楚公主令亮出,守城将才示意士兵将兵器对准唐锋。 唐锋没有反抗,他将魂石匣丢到守城将马下,马儿受惊慌乱后退,被守城将拉紧缰绳稳住。唐锋对着眼前的士兵神色微怒,在被按押上绑后,眸子却受伤地望向‘受惊’的慕姝瑶。 慕姝瑶埋着头,浑身惊恐得发颤。慕明晟走到她身边,她抬起泪流满面的脸,神情愣怔地望向慕明晟,眸子里的邪色缓缓消散。 唐锋眼前的系统更加疯狂地警报着。 唐锋被押起身,挣扎间只看见慕姝瑶缓缓抓向慕明晟衣摆的手。 …… 唐锋入狱,在刑部审问中,弄清自己落入的局。 楚国婉公主的门客林沐,在一次远行中,到达武关侯领地,得其世子招待。在此期间,林沐发现武关侯与煜国有私信往来。事关重大,林沐回禀婉公主后,决定亲自到煜都走一趟。 林沐携公主令在煜都观察唐锋,他因为对精巧武器略有研究,得煜国铸器大师赵先生引荐,有幸将收罗到的罪证上呈煜皇。还没等煜皇辨清真假,传唐锋觐见,唐锋就听闻风声,绑架公主、携魂石出逃。 唐锋知道这有多荒谬,可他几乎被抓‘现行’,等他准备拿出金叶和纸条证明自己的时候,发现胸前早已空无一物。 从他出门到被捕,唯一近过他身的只有慕姝瑶。 唐锋自嘲地露出抹讽笑,从头到尾没有开过口,没有认罪、也没有辩解。 唐锋的态度让有意为他求饶的城阳公主很是失望。唐锋没有那么傻,多年来没给武关侯府去过几封信,林沐带来的三封信,内容隐晦,虽然确有通敌之嫌,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解释的余地。可如果唐锋自己也默认了,没人能救得了他。 更何况,慕姝瑶被救出后受了极大惊吓,面对煜皇煜后的询问,连基本的应答都办不到。只有在抓住前来救自己的‘林沐’时,她才勉强露出几分清醒的神色。 煜皇爱女心切,命人对唐锋严加拷打,城阳公主也怀柔问过几句,诸多方法用过,都没能撬开唐锋的嘴。 煜皇将唐锋下狱,至于是接着拷打逼供同伙,还是顾全城阳公主将唐锋赐死,煜皇暂时还没能拿定注意。 …… 唐锋靠着墙屈膝坐在牢房内,他被打得囚服血迹斑斑,凌乱的丝发垂落在额侧,五官越发凸显,明朗又俊美。他双唇干裂,脸色微微发白,一双上过刑的手,血肉模糊、搭在膝上隐隐发抖着。 可即便如此,靠墙坐着的唐锋依然后背挺直,闭眼养神。 入狱数日来,唐锋始终坚韧得跟个没事人一样,每日前来拷问上刑的官员差役,下手过后都不免心惊。 唐锋几度昏迷,一盆盆盐水下去,寻常人早就疼疯了。太医来狱中诊断过两次,一次是城阳公主带人劝说,一次是唐锋被打晕后高烧,刑部怕担责请示带来的人。太医都说再打下去唐锋会没命,可唐锋仍旧一身傲骨、半句不吭,让下手狠辣、经验丰富的刑部官员也拿唐锋没有半点方法。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慕姝瑶主动提出要见唐锋。 …… 因为慕姝瑶受惊后对林沐很是依赖,煜皇强行将人留在阑兮宫当护卫,林沐也因此成了慕姝瑶的贴身随从,慕姝瑶走到哪都会抓住他衣袖。 旁人都觉得慕姝瑶受惊失魂,很是怪异,慕明晟却很是温柔耐心地待她。他总会在无人时摸摸她的头,在听到她喊皇兄后,偷偷低声应上一句。 慕明晟借尸还魂没多久,自己的记忆还乱成一团的时候,就收到了煜国的来信。慕姝瑶写信给他,一开始信只是整页整页地写着‘皇兄’,像个恶作剧般。后来送来的信,渐渐能表述一些事,‘前世’的来龙去脉,慕明晟靠着信半理解半猜测,兄妹齐心竟然看懂了。 慕明晟不信唐锋会背叛煜国,可重生之事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小皇妹却能把信送到婉公主府。婉公主得知此事,竟然也不诧异,宽慰劝说慕明晟,甚至赠与他公主令,建议他可以到武关侯领地先查探一二。 慕明晟故意接近武关侯世子,在武关侯府偷得唐锋往来书信后,一颗心凉了半截。他快马加鞭二话不说就赶回了煜都。 慕明晟没能与慕姝瑶见上一面,却从书信中窥见慕姝瑶的改变。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从等待唐锋剑举夺魁,到要求他魂石铸剑,一边拖延着时间、一边慢慢地将唐锋引入局。光就那一份报复心,都完全不像她。 慕明晟按照慕姝瑶的要求完成每个计划,可他心里却有些不安,不相信自己的知己会背叛。慕明晟其实给唐锋留了退路,只要确认唐锋无反心,他会想办法为他化解魂石出逃的局面。 可两人交手时,慕明晟没想到唐锋会一下认出自己。完全不同的一张脸,唐锋的反应证实了慕姝瑶的话。慕明晟心疼妹妹,断无可能再帮唐锋。 慕姝瑶提出要见唐锋的时候,慕明晟是极其反对的。可是自从慕姝瑶跟唐锋分开后,慕姝瑶的状态就不对,她一会觉得冷、一会觉得热,身体不舒服总是不停地哭……慕明晟面对妹妹哀求的目光,哪里能狠得下心来。 慕明晟只能想办法说服煜后。好在慕明晟虽然变了个人,不能换回过去的身份,但他带给煜后足够的熟悉感,煜后也愿意让他陪同慕姝瑶,试着见见唐锋,看能不能借此、让女儿清醒过来。 …… 于是,两人就这么出现在了刑部地牢。 牢头为慕姝瑶打开牢门,虽然唐锋已经被他们拷打得只剩一口气,但他们还是担心贵人会受伤,再三叮嘱,迟迟不肯离开。 最后还是慕明晟冷下脸,强行将牢头赶走了。 慕明晟领着慕姝瑶步入牢房,唐锋还处于高烧耳鸣的状态,待人走近,唐锋才有所感觉,疲倦地睁开眼。 唐锋看到慕姝瑶的那一刻,略微惊讶,眸子里有了光。 昏暗的地牢连个外窗都没有,到处是血腥腐臭的味道,可在唐锋的注视下,此刻竟像是亮堂了一般。 唐锋看着躲在慕明晟背后的慕姝瑶,她抓着慕明晟的袖子,胆怯地露出一双眼睛,眸子里有抹哀色。 唐锋心下钝痛,想起魂石剑在慕明晟手中的那晚,他躲在窗外,懵懂的慕姝瑶满是探究地看向他。 “瑶儿……”唐锋干哑的喉咙勉强喊出慕姝瑶的名字。 你醒了吗? 唐锋的呼唤吓到了慕姝瑶,令她又往慕明晟的后背缩了不少。 没有。 唐锋能够看出来慕姝瑶的状态。靠近慕明晟能让慕姝瑶的状态好一些,可她没能完全恢复原样,有些东西像是已经被人收走,再也回不来了。 慕明晟抬手护下慕姝瑶,看向唐锋的眼神流露着敌意。 唐锋不理解,凭什么慕明晟就可以那么特殊,只是靠近他、慕姝瑶就好了不少。连婉公主也一样,她随手一挥,就斩断了魂石剑,轻易做到了别人都办不到的事。 “哥哥……”慕姝瑶略有些迟钝地凝望慕明晟,她只是反应慢了些,没有完全傻。她还记得在外不能喊慕明晟皇兄。 “怎么了瑶儿?”慕明晟担心地询问慕姝瑶。 “哥哥先走。” “我不能放你跟他独处。”慕明晟坚持道。 慕姝瑶没说些什么,她不是不想说,只是反应太慢,只能愣着流露出祈求的眼神,盼着慕明晟能答应她。 慕明晟望着这样的慕姝瑶心痛不已,铁骨铮铮的男儿,红了眼眶险些落下泪来。在外人看来,慕姝瑶就是傻了,就连太医也是这么诊断的。 “你走。”反倒是唐锋先对慕明晟开了口。 慕明晟本就恨极唐锋的背叛,唐锋一开口就点燃了慕明晟怒火。慕明晟难得失了仪态,气极骂道:“唐锋!你这个叛徒!你凭什么开这个口!” 唐锋和慕明晟对视着,两人始终有着知己间的默契。 明明阶下囚是唐锋,慕明晟却更急更气。唐锋平稳哑声道:“我不会伤她。” 慕明晟不得不承认唐锋说的是真话。 唐锋如果有心伤慕姝瑶,也不会拿魂石潜出城救她,也不会在被抓下狱后,宁愿沉默认罪,也不开口为自己辩解一句。 慕明晟到底不是林沐,他没有经历过上辈子,即便再怎么理解慕姝瑶的信,也没办法完全代入进去。他像个局外人,不仅能理清唐锋上辈子的选择,甚至知道重来一次,唐锋后悔了、不会再背叛。 慕明晟对唐锋的恨,更多的是来自慕姝瑶。唐锋害自己的小皇妹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这才是慕明晟能亲眼看见的。 慕明晟握紧手中的剑,他沉下脸冷声道:“唐锋,你敢伤她,张氏必为你陪葬。” 慕明晟说完转身对慕姝瑶轻声交代道:“哥哥就在外面,有事喊我,知道吗?” 慕姝瑶抓着慕明晟的衣袖反应些许,缓缓点下头。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唐锋:我媳妇怎么了? 余烬:唉,这个状况,我懂。 唐锋:??? 哎呀,结果胖妈只粗长了一天吗?呜呜~ 第122章 慕明晟走出牢房, 慕姝瑶眸子略显愣怔,随即看向唐锋,渐渐‘醒’了过来。 她微抿起嘴, 张开手走向唐锋,也没管地上多脏, 就在唐锋身边坐下, 钻入他的怀里。 唐锋观察着慕姝瑶,没有错过她的任何一个反应。只是在慕姝瑶靠近时, 移开目光略微有些闪躲。 他知道自己此刻有多狼狈, 没想让慕姝瑶看见。 慕姝瑶抱着唐锋, 语气委屈道:“我好想二郎啊,二郎怎么把自己弄得浑身都是伤?” 唐锋不觉得慕姝瑶会不明白, 明明就是慕姝瑶一手策划的,她只是问着寻他开心罢了。就像她根本就不关心他身上的伤, 她如果有一丝一毫的在意, 也不会全然挨在他身上,压着他的伤口也不去看一眼。 唐锋为人刚强,软刀子永远比硬刀更伤。慕姝瑶若只是恨着想杀他,他一条命偿她就是。可她偏偏这样折磨他。每当看着慕姝瑶这般,唐锋就会想起曾经那个软软糯糯爱哭易逗的小姑娘。 慕姝瑶此刻所有的负面,都是从唐锋灵魂里染来的。 她继承了唐锋的报复心,即便唐锋这辈子并不会背叛,她还是坚持用上辈子的罪名来审判他;她学得像唐锋那样聪明, 天真单纯的小姑娘, 知道利用自己的优势, 抓住唐锋的弱点来引他入局;她也像唐锋那样满嘴谎言, 表面再关心, 心思也全然不在他身上;她轻贱唐锋的感情,一如唐锋曾经的模样。 好痛啊,真的好痛。 身体的伤势加上心里的酸楚,唐锋疼得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唐锋不会去抗议,反倒会去想,曾经的慕姝瑶会不会也是这么痛。他习惯了苦难,都觉得难以承受,慕姝瑶从小被捧在手心,娇生惯养的小公主,怎么受得住呢? 唐锋心中怜惜,想安抚慕姝瑶,抚摸她的长发。可他抬起手,看见自己血迹模糊的手掌……他的手在她干净如墨的长发附近停留,终究没有挨上。 他太脏,没舍得触碰她。 “这几天,还好吗?”唐锋小心翼翼地问着慕姝瑶。 唐锋愿意当个糊涂人,对于慕姝瑶所为只字不提。 他只是很担心她。起先他们分开,系统还会惩罚他,可疼到最后,进度条和惩罚反而停了下来,最后只有警报,从始至终不停地响着。唐锋怀疑这可能跟慕明晟有关,刚刚慕明晟走后,警报就弱了下来。 唐锋没弄懂系统的存在,一开始是不在意它,现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研究它。 唐锋其实不是没所求,他也曾幻想过,完成系统给的任务,挽回一切,让系统将慕姝瑶给他。可是慕姝瑶不肯啊,她不愿意,难道他还能逼她吗?弄清楚慕姝瑶心意后,唐锋就心存死志,与其寄希望于系统那样虚无缥缈的存在,不如珍惜如今他偷来的每一天。 唐锋做了取舍,明知即将面临死亡,也只关心慕姝瑶的情况。 慕姝瑶在唐锋怀里摇着头,她可怜地埋怨道:“不好。二郎什么时候才给我铸剑,二郎撒谎骗人,害得我每天都好难受。” 唐锋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蜷缩着。 她还要他铸剑吗? 可是他如今就是个废物,还被定下通敌的罪名。别说他根本没办法再拿到魂石,他现在的身体、完全就是吊着一口气……他伤得连把铁锤都拿不起,已经没有锤打铸剑的能力了。他身上到处是伤,如何在高温铸剑室内活下来。 唐锋未曾解释,因为他不想慕姝瑶失望,也怕说出口,慕姝瑶根本不在乎。 慕姝瑶说他骗人,而他已经决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再骗她。 她想要的,不管他有没有,豁出性命他也要给她。 “对不起。”唐锋跟慕姝瑶道歉道:“很快,我会把剑铸出来的。” …… 慕姝瑶走后,唐锋便对审问他的官员开了口。他要求见煜皇,口供只答应说给煜皇听。 煜皇在心里已经给唐锋判了死刑,本意没想见他,可他也想听听看,鬼门关走几回的人,究竟能因为慕姝瑶招出什么来。 煜宫并不怀疑唐锋爱慕姝瑶,唐锋确实通敌,主意也打到魂石上,但他是带着慕姝瑶逃走的。 煜皇是个男人同时还是个帝王,他能理解唐锋的心态,唐锋不是不爱,只是更放不下故国,顺带跟所有楚人一样、是个剑疯子。某种程度上来说,煜皇和慕明晟不愧是父子。理解是一回事,伤害了慕姝瑶、和煜国利益,煜皇断无原谅唐锋的可能。 唐锋被人换了身干净的囚服,五花大绑押到煜皇面前。他顺势招供自己向武关侯传信的途径,抓住煜皇对楚人的偏见,坐实自己剑疯子的说法。 唐锋向煜皇提供楚太子剑在广岚王次子手中的铁证。无论煜皇用这个消息来做什么,是分化楚国皇室,还是向楚太子示好,唐锋全都不在意。唐锋要求要魂石继续铸剑,为此他还答应,只要魂石剑出世,将会再告知煜皇一个有关楚国皇室的重要情报。 “皇上可以先验证楚太子剑的真假,确认后再考虑要不要合作。”唐锋即便已经伤成这样,在煜皇面前仍旧是一副运筹帷幄、淡然镇定的模样。其气节丝毫不输其他人。 煜皇看着这样的唐锋,难免心生可惜。唐锋幼时为质的那段日子,跟随生母,万般艰难都未曾低下头。煜皇其实很欣赏唐锋,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松口让一个异国质子认城阳公主为母。 可惜了,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没能收买这个人。 剑举过后,煜皇看出唐锋有才,得知他通敌,煜皇无比失望、气怒非常。唐锋此刻的伤,有多少饱含着煜宫人的失望,只怕唐锋也体会不到。 煜皇看着自己这个便宜外甥,到底有过几分情,虽然猜测唐锋或许是想拖延时间,但本着反正唐锋也逃不掉的想法,答应跟唐锋合作。 煜皇的想法很直接,他看唐锋,就像看多年前的那个刺客一样。反正他们都是将死之人,刺客看一眼剑,和剑从唐锋手中出世,煜皇都不会有什么损失。 谈判太过顺利,令唐锋都有些讶异。唐锋觉得煜宫的人还是太过心软,高高在上的位置不适合他们。其实是唐锋直到现在还不懂,他觉得自己异国为质十数年,却不曾想,煜宫的人,当他为质不过短短几年。 城阳公主把他当养子、煜太子引他为挚友、煜后认他做女婿、煜皇觉得他是便宜外甥……他们多少都把他当家人,不是心软而是重情。皇宫里的掌权人,养不出慕姝瑶那样单纯不知事的性子。除了慕姝瑶,不会再有其他人。 唐锋和煜宫有缘无分,终究做不成一家人。 …… 为了证实唐锋的情报,煜皇只能让唐锋继续活着。刑部的人没有再对唐锋上刑,反而开始吊着他、不让他死。 慕明晟只当唐锋耍了什么手段迷惑煜皇,对唐锋心计很是不耻。可慕姝瑶自见过唐锋后,状态似乎好了许多,夜深人静的时候,很少再痛苦难受、喊冷喊热。没办法,慕明晟只能带慕姝瑶去见唐锋,时不时让两人相处一会。 唐锋的进度条本就涨得很快,虽然分开后入狱停滞,但时不时的接触、进度条还是涨了起来。 唐锋发现系统其实是有所求,尽可能地在配合自己。否则,系统也不会忽然违背一开始的约定,停止超出百米限制的惩罚。 唐锋一时半会还猜不出系统所求,为什么慕姝瑶跟慕明晟在一起,会不停地闪烁警报。 唐锋在竭力地养伤,为了防止举锤时身上伤口撕裂,也为了自己一双手能握住铁锤。这是唐锋人生中第二次铸剑,铸的还是同一把。除了身上的伤,其余对唐锋并没有多少挑战。 很快,煜皇证实了楚太子剑一事。但唐锋已然是个阶下囚,消息闭塞,不知道楚都现在的情况,只是偶然听得牢头闲聊,说是楚都那边有大官被贬,唐锋猜测可能是广岚王次子。 这也是上辈子唐锋为什么要下狠手杀人的原因,广岚王次子不除,翻身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过这些跟唐锋都没有关系。 他要开始铸剑了。 …… 唐锋被戴上沉重的手铐脚镣,他在铸剑室里的每一步,都会带给双手双脚很大的负担。 为慕姝瑶铸一把杀剑,唐锋真的尽了全力。明明魂石剑出世,就是唐锋的死期,他还是没有半点耽误,每日每夜都在铸剑室里忙碌。关押守卫的人,都习惯了他深夜里铁链挪移的声音。 唐锋不是不会拖延时间,他是怕自己的身体拖不了那么久。他如今已是强弩之末,靠着强劲的汤药,勉强恢复曾经的状态。他只要停下来,身体立刻就会垮,而铸一把剑,其中困难是常人不可想象的。 捶打魂石的每一下,都是唐锋强迫自己的习惯。他没有上辈子铸剑时的半点期待和欣喜,只觉得身体很沉,浑身都在痛,伤口撕裂化脓已经成了日常。他感觉不到自己身体是否在发烫,因为铸剑室高温,他时刻都在流汗发热着。 别人不理解唐锋在坚持些什么。他们以为他是为了剑,只有唐锋自己清楚,他是为了慕姝瑶。 不能再骗她。 能令唐锋克服身体极限的,只剩这么一个念头。 期间,慕姝瑶不是没有来看过唐锋,但她每次来都只会催促他,她不在乎他能不能坚持,有多么痛苦,只关心为什么不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拿性命哄姑娘开心,唐锋表面自嘲泛苦,心里却还有丝无奈微甜。 他大概是真的疯了,一名剑客、死都死得这么没有尊严。 如果仅仅是愧欠多好,像对待煜皇他们那样,一条命偿还了当。可偏偏是情,爱得太深,怎么做都会觉得不够,只能一直给、一直给,给到自己一无所有,耗尽最后一丝气力,还深怕对方觉得不够。 有多累,就有多爱。 爱到只要看见慕姝瑶,他无论多累都会下意识整理自己衣冠,傻乎乎朝她笑; 爱到她一句‘好慢’,就能让他没日没夜地捶打几个时辰,稍微停下喝口水,都会觉得对不起她; 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大概就是慕姝瑶喊他‘二郎’、抱靠在他身上的时候。每当那时,就会觉得时间格外的短暂,眨眨眼仿佛就能过一辈子; 其实如果慕姝瑶愿意,完全可以稍微哄一哄唐锋。哪怕她只是为他擦擦汗,他都能高兴发傻一整天。 可是她不会给的。 她要唐锋清醒地死去,半点混淆的机会都不给他。 好在,唐锋也真的没几天了。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编编联系胖妈换了封面和文名,胖妈取名废,将就了。说起来,暗黑封面忽然这么小清新,胖妈还有点不习惯。哈哈哈哈 第123章 唐锋看着铸剑池内的魂石剑, 灼灼烈火,一如往昔。 近一个月的锤炼锻造,唐锋抓握铁锤近乎变成本能。他麻木地走下铸剑台, 迟钝的意识到自己好像可以歇息一会。唐锋太过疲倦,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在叫嚣抗议着, 就好像是在用自己的性命, 锻造着那把剑。 剑出世,他的命也走到尽头。 铸剑室条件苛刻, 累瘫的唐锋勉强在锤造台石凳上坐稳, 他趴在台上, 目光始终盯紧铸剑台的情况,生怕自己稍不注意, 令池焰降温。 渐渐的,唐锋的眼皮越来越沉。他的身体时刻紧绷, 早已容不得半点松懈, 就是这么一坐一趴,唐锋昏了过去。 …… 唐锋醒时发现自己再度身处地牢,如果不是沉重的身体提醒着唐锋,唐锋都快怀疑那没日没夜铸剑的日子只是一场梦。重复且机械的行为,一个月就像是一天。 为什么他会回到这? 地牢腐臭刺鼻的腥臭味刺激着唐锋,痛苦到极点,身体比思想更快出现反应。唐锋猛然呕吐起来,干呕咳嗽, 咳得多了, 就吐出血来。 覆灭煜国、在楚国兴风作浪手握重权的唐锋, 最终败于牢狱们的拷打和无尽的劳累。他的身体油尽灯枯, 留着个漂亮的空壳, 希望能在心爱的人面前死得体面。 她会来看我吗? 唐锋失神想着。 不知道她在得知他死讯后,是大仇得报的痛快,还是怅惘失魂的迷茫。她应该不会哭,慕明晟死后的待遇,他多半是不会有了。 唐锋担心慕姝瑶,她的情况看上去一直都不好,他死后,谁又能看顾她一辈子呢? 煜皇和煜后总会老去,慕明晟作为哥哥,总不能永远陪伴在慕姝瑶身边。 唐锋想到那个赵弼,他在铸剑室听看守人说过几句,赵弼似乎很喜欢她,已经向煜皇请求赐婚,却被煜皇以慕姝瑶身体为由婉拒了。可煜皇能拒绝到什么时候,如果赵弼表现得深情些,煜皇未必不会松口。 赵氏是个大族,慕姝瑶那么笨,当初连他娘都应付不了,一个妙巧巧都能随便将她气哭。她怎么能在里面待得快活。 好担心、放不下,不敢死。只要想到慕姝瑶以后会面临的磨难,唐锋一颗心酸苦非常。 她其实从未离开过他,幼时她总在他眼前,少时时常陪伴在他身边。从初见、成亲,到离世……哪怕死后,她也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 唐锋还没有学会分别,不是慕姝瑶依赖他,是他放不下慕姝瑶。曾几何时,他是连慕姝瑶的死亡、都要求按照他安排来的人。他为她筹划出结局,可她却像缕急风、从他手中飞窜飘过,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留给她。 如果上辈子,她识破他、却没有选择那么惨烈的方式……他也绝对下不去手再杀她。 他迟早会发现自己的心意,知道自己有多爱她。他是骗她骗得多了,为恶做坏、没敢想爱她。可感情如果那么轻易受人控制,世上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 有些事情早就是命中注定,在公主书阁,遇到那个被骂哭、含糖掉泪珠的小姑娘,他没有像对待其他煜宫人一样心生厌恶,反倒觉得她有趣、趴窗外偷看她。他被打得鼻青脸肿,为了维护形象,还故意骗她自己是挨先生罚。 他八九岁的年纪,就知道在小姑娘面前维护形象,结果多年来却一点长进都没有,再见到人家,还是只会拉理衣襟,像个笨蛋。 计划着要人死,又贪心地想要人幸福,明明是刽子手,还胆敢一副施恩的模样。自尊心比谁都重,自负还狂妄。 其实他能得她喜欢,真的是仗着她年纪小,把她给骗来的。他没有多少本事,权势地位、身份财富,没一样是拿得出手的,其实他还不如赵弼,至少拼一颗真心,此刻的赵弼比上辈子的他纯粹不知道多少。 唐锋自嘲地苦笑,心中酸楚,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靠墙撑坐,视线模糊。 …… 看守的牢头给犯人送吃食,按照吩咐到唐锋的牢房查探。御医说灌下那碗药,不到一个时辰人就会醒,没想到这么灵验。 牢头见唐锋醒了,随手从栏杆将饭食摔入。 “命还挺大。”牢头感慨道。 牢头对唐锋语气不善道:“趁着还有口气,赶紧塞两口饭。皇上说你醒后要召见你,说不定这就是你的最后一顿了!” 唐锋虽然身体沉到需要靠墙才能撑坐,可他习武之人永远有种仪态风骨在,他将手搭在膝上,竟有几分慵懒威严的感觉。 唐锋渴得喉咙像火烧一般,却仍旧沙哑开口道:“我睡了多久。” 牢头或许是看出唐锋大限将至,想想这两日贵人们没少来打探消息,放松警惕,闲来竟也搭理了唐锋两句。 牢头道:“你睡?你是昏了两天。你小子也是命大,竟然真被吊回这口气。” 两天…… 唐锋在心里计算着时辰,魂石剑应该就快要出世了。煜皇待他醒了便要召见,想必剑应该铸造得很成功,最后的捶打、制作剑柄、入鞘这些收尾的小事,煜皇多半不会再让他参与。 “瑶公主呢?” 他如果见煜皇领罪,等她取到剑,岂不是要跟他错过。 就在唐锋问出话来的时候,慕明晟独自出现在地牢里。 他提着个食盒,远远就呵斥牢头。“谁允许你跟犯人交流的!” 牢头被慕明晟的呵斥吓了一跳,抬头见是慕明晟,才放下心来。还好,不是贵人也不是刑部的大人。 牢头认得慕明晟,知道他是慕姝瑶信任的护卫,上前说笑打诨,把事情揭过就溜走了。 慕明晟自然看出牢头用意,但也没真要处罚对方。他毕竟已经不是太子,有些事、他不能做。 牢头理亏,不用慕明晟开口,就将钥匙塞给慕明晟,痛快地给他行方便。 慕明晟用牢头递来的钥匙打开牢门,进牢房看见地上的饭食,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这个知己,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如今吃着发馊的狗食,连个小小牢头都能随意作贱。 “你说你,何必呢!”慕明晟怒骂道。 慕明晟将食盒放在地上,蹲下身打开。 在这牢房内,连个放断头饭的桌子都没有。 慕明晟将食盒的饭菜摆出,一壶毒酒拿了出来。他埋头低声、略有怨气道:“世家们参你,要将你处极刑、五马分尸。你有什么要交代的现在说出来,吃顿饱、把酒喝了,也别磨蹭。” 唐锋看着饭菜,思考慕明晟来这一回究竟是谁的意思。 “瑶儿呢。”唐锋用干涩的喉咙发问道。 你如果真在乎她,就不会只想着背叛! 慕明晟见唐锋提起慕姝瑶,恨瞪着他。 慕明晟想着慕姝瑶提及的前世,想到自己那个痴傻了的小皇妹,真恨不得唐锋此刻生龙活虎,他好逮着人往死里打。 人之将死,慕明晟压下心里的恨意,对曾经的挚友勉强维持了平和。他闷声道:“她让我来送你一程。” 慕明晟只想着慕姝瑶和唐锋二人有情,却没见唐锋顿时冷下来的脸色。 唐锋眉头紧锁,虚弱的身体竟然渐渐像是被注入一股气,令他双手握成了拳。 不对劲。 她要魂石剑,必定是要提剑来杀他,为什么又让慕明晟送来酒? 这么做,违背了她一开始的初衷。 不对劲、不对劲! 唐锋有些慌乱,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扑向慕明晟,拽住他的领口。 “她去哪了!为什么你一个人过来!” 慕明晟觉得唐锋不可理喻,唐锋忽然扑过来,若不是他及时收手,唐锋此刻就是一具温尸。 慕明晟扯开唐锋的手,怒喝道:“她不愿意来见你不行吗?她宁愿让人陪着去看剑,也不想见你!” 慕明晟的话让唐锋后背发凉。 一直挡在他眼前,那层朦胧纱布被揭开。 她或许从未想过用剑来杀他。 就像他以为、她会自称奴家来报复他一样。 是他施加给她,自以为是的想法。 但是为什么! 如果不是这样,她为什么要那把剑!她为什么要拖延时间将他下狱、为什么要把慕明晟找回来! 唐锋从未如此焦急地思考着一件事。 唐锋回忆起慕姝瑶抓住慕明晟时懵懂迟钝的神态。 唐锋急红眼眶,大骂慕明晟道:“你为什么不陪着她!你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情况吗!你走的时候她有没有叮嘱过你什么!” 慕明晟有些恼怒,他好心全唐锋一个体面,唐锋竟然还质问他。慕明晟冷言道:“唐锋!别不识好歹。” “慕明晟,你怎么那么蠢啊!” 唐锋气急直接骂出慕明晟的名字,慕明晟被他疯狂的模样震慑住。知己的默契,让慕明晟下意识蹙眉、回忆起离开时慕姝瑶说过的话。 慕明晟被唐锋的情绪感染,也有些焦急,他犹豫道:“瑶儿没说什么,只提了句希望魂石剑能认我为主……” 唐锋瞬间清醒,一切都清晰起来。 ‘二郎,你怎么把剑弄断了呢?害得我都没处去了。’ ‘二郎还不懂吗?我属于二郎。’ ‘二郎想让我怎样,我就是怎样。’ 唐锋猛然记起刚重生时慕姝瑶说过的话。 她没有骗他。 她要那把剑,因为她无处可去。 她属于他,因为他是魂石剑的剑主。 他影响着她,改变着她,让她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她不是要魂石剑杀他。 她是要回到魂石剑里换主! “慕明晟!”唐锋用激动颤抖的声音,卑微地向慕明晟祈求道:“去找她,去找她!她要跳下去,慕明晟,她要跳下铸剑台!”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因为原来的文名里有敏感字,所以编编扣胖妈把封面和文名改了。胖妈其实已经懒得换封面了,想用晋江自带的就算了。哈哈哈哈,大家提起封面、胖妈有种被抓包的感觉。所以胖妈还是另外买了一封。一本文买两个封,嗯,第一次。啧啧。 第124章 慕明晟当唐锋疯言疯语, 只是唐锋崩溃焦急的神色,令慕明晟略有触动。 自从死后换了这具身体,慕明晟见到唐锋太多陌生的一面。 不仅是唐锋心不在煜国, 在慕明晟的认知里,唐锋沉默寡言、稳重多才, 即便心里有慕姝瑶, 也表现得很理智,从未有过失态。 如果说唐锋被‘陷害’不去辩解, 还能解释他背叛煜国心中有愧。他不要命地铸剑, 是因为楚人爱剑如痴。那么他此刻呢?濒死之际, 如此卑微哀求…… 明明是个被打得遍体鳞伤都不吭一句的人,为什么要拼尽全力紧紧拽着他, 跪在地上言语哀求,像个疯子一样。 慕明晟为唐锋的人生感到惋惜, 他不是滋味地敷衍道:“我会回去找瑶儿的, 你还有什么要跟父、皇上交代的,说完吃饱、喝酒上路吧。宫里传召的人已经到路上了。” 唐锋完全听不进去慕明晟的话,他抓住慕明晟的衣襟,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他震惊于自己的发现,心急之下气血上涌,眼前短暂地变黑,像是瞎了一样。 “救她……”唐锋的视线渐渐恢复,他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压下要咳喘出来的鲜血。 满嘴血腥味的唐锋, 干涩的喉咙、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如刀割般难受。 倔强坚强如唐锋, 红着眼眶痛着落下了泪。他哀求道:“带我去铸剑室, 慕明晟、去阻止她!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你要什么都行。” 慕明晟不觉得慕姝瑶会无端寻死,他当唐锋是想要蒙骗他,根本不是关心慕姝瑶,而是想去看魂石剑出世。 唐锋抓慕明晟衣襟的手真的很紧,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可他太过虚弱,哪怕拼出命,也还是被慕明晟拽开。唐锋手上落空,跪着前倾的身体,忽然重重倒在地上。他摔在慕明晟带来的饭菜上,磕碎了一个瓷碟,手臂上鲜血淋漓。 唐锋的囚服上都是饭菜的脏污,慕明晟见状略有些动摇,随即恼怒起自己乱发善心,不愿意再与唐锋纠缠。 罢了,唐锋不识好歹,他难道还能逼着他体面。 慕明晟冷着脸整理衣襟,与唐锋道:“瑶儿的事不必你担心,既然你不愿意把话说给我听,就到父皇面前交代吧!” 砍头还是五马分尸,都是唐锋自己选的。 慕明晟甩袖离去,只是到底没有命人收走瓷片、带走那壶毒酒。 “慕明晟!”唐锋红着眼、用沙哑的声音大喊道。 慕明晟没有停留,唐锋想爬起来去追,可他重伤的身躯行动太过缓慢,他慌急中被食盒绊倒,再抬头、慕明晟已经消失在地牢尽头。 “慕明晟!慕明晟!”唐锋疯狂大喊着,他刚跨出地牢门,就被赶来的牢头推打回去。 牢头快速锁上门,怒骂唐锋道:“真是个疯子,死了也不让人安生!先太子的名字是你能乱叫的吗!再喊打烂你的嘴!” 唐锋被推倒后脑子晕得厉害,他的心又急又痛,隐隐知道或许已经来不及了。 …… 跟唐锋一起急的还有系统。因为有余烬控制台的帮助,系统节省了很多能量,这令它可以不用再像一开始那样,进入小世界挂机。 跟余烬相处过后,系统觉得其他的反派都不上道,不仅对世界规则毫不怀疑,连宿主意图都不明白,白瞎它不停给他警报暗示。要不是看他实在没办法从牢里出去,它才不会停下惩罚,像对待顾瑾言那样,痛死他。 收回慕姝瑶魂石剑内的一半灵魂,系统就发现了不对劲。以往它开启的世界,灵魂碎片都是落在反派身上。可是这一次,慕姝瑶的灵魂一半遗落唐锋体内、一半弥留在魂石剑,半缕魂魄不足以维持灵魂本性,慕姝瑶的半缕魂魄被唐锋不断入侵,渐渐染上唐锋的颜色。 宿主变强了,也变陌生了。 收回魂石剑的半缕魂后,系统照例绑定到唐锋身上,想把唐锋体内慕姝瑶的半缕魂也取出来。唐锋不够聪明,可受他侵染的慕姝瑶似乎另有想法,那半缕魂魄不愿意待在唐锋体内。她想入剑重新认主,跟唐锋解绑。 但是他们一旦分开,系统就无法回收魂魄。系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每次慕姝瑶一接近慕明晟,它就拼命放警报给唐锋。 原本半缕魂的回收,会比全灵魂更简单迅速,结果拖到现在都没有成功。好在系统这次有能量可以消耗,将回收的进度条暂停,不至于倒挡重来。 眼看就差一点点,唐锋和慕姝瑶再靠近相处一会,它就能把灵魂收走。可是唐锋这个蠢货又被抓回牢里,期间还把魂石剑给铸出来了。等慕姝瑶跳下铸剑台,魂石剑认主慕明晟,宿主在这个小世界的灵魂碎片,半缕魂魄只能在剑内弥留,再也带不走。 那它,岂不是永远不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宿主了! 即使系统不能流泪,也刷刷落下两行代码替代。 就在系统六神无主的时候,唐锋的声音忽然响起。 …… “系统。”唐锋靠意志力抓着地牢铁栏站起身,他的头疼得厉害,他能感觉得到,自己或许马上会晕倒。唐锋整个身体都靠在栏杆上,努力保持着清醒,燃烧自己最后的生命,向他唯一能求助的‘人’发声。 “帮帮我,把我带到铸剑室,你一定能做到。”唐锋其实并不知道系统能不能做到,他只是希望它能,它必须能。 唐锋低声哀求道:“你也有所图,否则不会一直给我发警报。你肯定也想要阻止她。帮我、把我带过去,你要什么都可以,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系统听到唐锋的话,条件反射想到余烬破开空间隐身。它的行动不能改变世界规则,但如果没有人发现……它现在有足够的能量,或许能成! 系统有了方法,激动不已。就在它决定尝试的时候,它猛然停了下来。 等等,唐锋说可以答应它条件…… 系统飞速草拟了一份‘自动放弃’协议。 开启小世界后,它无法跟唐锋直接沟通,但是放一份协议给唐锋点‘同意’它还是能办到的。 【自愿放弃合作‘报酬’,取消‘我要慕姝瑶’的愿望。】 唐锋用模糊的眼睛,看清白幕上的字。 唐锋一颗心顿然沉落海底。 他也不知道自己喉咙泛苦些什么,鼻子有什么好酸的。 不是早就想好了吗?她不愿意,他难道还能逼着要她。他早就接受现在这个结果,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唐锋伸出手,虚空点下白幕上的‘同意’键。 只是进度条很快就要满了,哪怕再不抱希望,他也有种眼看就要获得幸福、却让它从手中流走的感觉。 他的幸福啊,不是什么重要的。重要是瑶儿的性命,和她的幸福。 白幕渐渐化为旋涡,唐锋忽然被白光笼罩,一瞬间的失重,唐锋陡然从原地消失,跌落倒在铸剑室内。 …… 唐锋趴在地上,迟缓地感觉到周围高温。 他猛然抬起头,发现自己身处铸剑室后,瞬间将视线移向铸剑台。 看见高台边缘的那抹身影,唐锋凭意志战胜身体,原本站都站不稳的人,回光返照般起身扑了上去。 唐锋拽住慕姝瑶的手,将她拉摔下台阶,身体本能地护住她、为她抵消台阶带来的磕碰。 慕姝瑶倒在唐锋身上,眼神略微有些愣怔懵懂。 唐锋抓慕姝瑶双臂的手不断颤抖着,他红眼眶落着泪,破口大骂道:“慕姝瑶!你疯了吗!你在做什么,你说你在做什么!” 唐锋已然彻底崩溃。 慕姝瑶站在高台上的样子,勾起他上辈子没能阻止的悔恨。 都是嘴硬。 他后悔,他后悔极了!她跳进了烈焰中,只有一具焦黑的痕迹,连个全尸都没有。她报复他,她知道他有多重视铸剑室里的剑,她跳得离剑极近,那么远的距离,就像是为了毁剑去的。 他压下看见她‘尸体’时的崩溃,拼命地打出那把剑,用它划破自己掌心。每捶打的一下,他都在想她。想初见时小姑娘瘪着嘴掉泪珠,想她见他时总会害羞偷偷打扮,想他们拜堂成亲,揭开红盖头后她调皮探望、天真欣喜的模样…… 慕姝瑶、慕姝瑶,她怎么那么蠢! 她就是要剜他的心! “瑶儿。”唐锋抱住慕姝瑶,第一次在她面前哭。 他没有资格笑话她,他哭得比她过往的每次都要崩溃痛苦。 “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唐锋求着慕姝瑶道:“不要做傻事,跳下去会有多疼啊,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把我的命拿去好不好,求你了。” 铸剑台烈焰高温,可人跳下去并不会立刻就死,唐锋想不到平时磕破膝盖都能哭半晌的小姑娘,死前会有多痛苦难受。 他怕,他怕极了,怕到一次都不敢深想。 为什么还要再跳一次。重来一次,她可以永远待在家人身边,他这个罪魁祸首马上也要死了,她为什么还要去死。 无论唐锋再怎么激动,慕姝瑶依旧神色冷漠地盯着魂石剑。 她似乎听到了唐锋心声般,愣怔呢喃着:“要自由。” 唐锋身形一顿,铸剑室里、静得只听见唐锋粗重的喘息和火焰炸裂的声音。 唐锋慢慢松开慕姝瑶,见慕姝瑶依旧盯着剑,抬手为她别开鬓角的散发。 “二郎……要自由。”慕姝瑶自言自语,却像是软声求着唐锋。 就像她小时候,用期盼的眸子、撒娇说想出宫玩一样。 ‘二郎,要出宫,想出去玩。二郎这么厉害,帮我跟太子哥哥说说好不好。’ 他怎么能不答应她,他没办法不依她。 “好。”唐锋许诺慕姝瑶道。 唐锋牵强地露出抹笑,他用额头抵着慕姝瑶的头,哑声道:“这有什么难的。我那么厉害,你想要的,都给你。” 唐锋松开慕姝瑶,踉跄起身。 他目光牢盯着慕姝瑶,生怕一不小心,她就会跑上铸剑台。他一步步挪向铸剑台的阶梯,看向慕姝瑶、缓缓后退道:“在这里等我。不要动,听话。” 唐锋倒着走上铸剑台,铸剑室外、传来慕明晟的声音。 “瑶儿?你在里面吗?瑶儿!”慕明晟的声音越来越急,可铸剑室的门已经从内落了石锁。 唐锋站在了铸剑台的边缘,背对着铸剑池、高高凝望着下方的慕姝瑶。 “闭眼睛。”唐锋温柔轻声地哄着慕姝瑶道。 慕姝瑶似是有所感应,作出了她这半缕魂不该拥有的反应。 她特别好哄,像过往一样那么乖。 她顺从地听了唐锋的话,缓缓闭上眼…… 铸剑池传来跌落的闷响,铸剑室的大门被疯狂地推撞。与此同时,系统进度条‘叮’的一声悦响。 为了防止再出意外,系统耗尽当前所有能量,迅速抽走慕姝瑶的半缕魂,连躯体存在的痕迹都来不及抹消,就迅速逃离了这个世界。 铸剑室的门被撞开,慕明晟带人闯了进来,里面空无一人。 空气中,只有灼烤的气味弥漫着。 …… 就在系统逃离的当晚,白色斗篷的男子步入煜宫。 望着剑台上的魂石剑,男子用权杖对准剑身,逼出一个红色光源。 正当男子要将光源收回掌心的时候,一道系统音响起。 “吾神,00875已经逃离了这里。” 男子短暂思索,放下手、用权杖将红色光源打向身后的白色旋涡。 男子道:“太脏了,消干净。” “遵命,吾神。” 紧接着,白色旋涡后,有其它系统音介入。 “系统03271向主脑汇报,捕捉到系统00875的踪迹,正在追捕。” “系统00875拒捕潜逃,根据主脑抓捕条令,抽走系统00875能量。” “系统00875坚持抵抗,掉入未知小世界。” “已重新锁定可疑范围,系统03271等待主脑指示。”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下个故事开 纨绔世子X恶毒真千金(叛逆仙君X长发妖鬼) 没错,下个世界,有两世,嘿嘿~ 第125章 闲来酒楼的雅间, 沈凛骁跟几位好友大醉一夜,日晒三竿才酒意渐消。 沈凛骁睁开眼,闻着满屋酒气, 撑着酒案、扶额坐起身。 他环顾四周,总算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昨晚, 是他的洞房花烛夜。他被迫迎娶自己最厌憎的女子, 也懒得给对方脸面,拉上几个朋友, 拜堂后假扮成宾客偷溜出府, 到酒楼里喝了整夜。 舞姬陪酒、曲乐环绕, 虽然这是他京都纨绔之首的日常…… 沈凛骁慢一步感到害怕,成亲日他这么荒唐, 回去后、大哥说不定会打断他的腿。 想起自己的婚事,沈凛骁万般委屈。 他不明白父兄为什么非要他娶那农家丑女。 沈凛骁的新娘, 是户部尚书家新认的养女白夕兰。说是养女, 实则却是白家嫡出的亲血脉。十七年前,白夫人与上门投奔的表妹一同诊出有孕,姐妹俩孕期前后相差不到一个月。 白夫人怜惜表妹夫家落难,特意将人留下一同养胎。谁料表妹见白夫人高嫁、心生嫉妒,表妹起歹念,想让自己的孩子过上好日子,将孩子与白夫人同日催生,买通接生婆将两个孩子调换。 表妹换走孩子后, 不敢多停留, 与夫婿借口归家, 从此一别十六年。 十六年后, 白夕兰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 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大老远跑来寻亲。 白府得知此事,自然动怒非常,私下将表妹与其夫婿痛打驱逐,把白夕兰接了回来。 不是白府不愿意为白夕兰正名,而是乡野农户家养出来的姑娘,身形瘦小、皮肤黝黑,容貌连白夫人年轻时的一半都不如。更不用说,白夕兰还大字不识,无论哪点都配不上尚书府嫡出小姐的身份。 于是白老夫人痛心做主,对外只宣称白夕兰为养女,为了防止家族蒙羞,族谱之上也做了养女标注。 原本,白夫人对女儿是有愧的,白夫人挖空心思为白夕兰请来名师识文,礼仪举止派人掰开揉碎了给白夕兰讲。但白夕兰愚钝不用心,堪堪学了个形,心思都用到了歪处。 而与白夕兰做调换的白夕鸾,是白家最受疼爱的小姐。白夕鸾从小聪明伶俐、勤敏好学,不仅是京中有名的才女,相貌更是一绝,连皇后都亲口夸赞过,身份之尊贵,绝非白夕兰一个外来者可比。 沈凛骁与白府有桩旧日婚约,是两家夫人指腹为婚定下的。沈凛骁从小就喜欢白夕鸾,时常以自己和白夕鸾的婚事为傲。得知换女一事后,沈凛骁亲自登门为白夕鸾做主,指着白夕兰的鼻子警告她,不要有非分之想。为防止出事端,沈凛骁还特意找白府人明言,立誓无论如何他的妻只有白夕鸾。 沈凛骁身为太师府嫡次子,从小备受宠爱,虽然有些不学无术,始终被当做纨绔,但他有为傲的本钱,他一锤定音,谁也奈何不了他。 对于白夕兰这个外来女,沈凛骁从始至终都没过好脸。如果白夕兰是个聪明人,就该学会安分守己,即便她大字不识,利用好白家人的愧疚心,傍着白家也能嫁个官员小吏,改变命运当个官夫人。 可白夕兰不仅不感恩,还事事要与白夕鸾比,用些不入流的手段,栽赃陷害白夕鸾。若不是白夕鸾聪明,不知要被害成什么样。除此之外,白夕兰还总到白夫人面前吵闹,动不动就撒泼,耗尽了白府人对她的耐心。 沈凛骁心疼白夕鸾,从白夕兰陷害诬蔑白夕鸾的那一刻起,沈凛骁就想报复打发她。若不是白夕鸾阻止,京都早就没了白夕兰这个人。 沈凛骁也恨自己一时心慈手软,导致自己最后遭了白夕兰的套。郡主府赏花宴,他被下药跟白夕兰有了肌肤之亲,还被人闯入逮个正着。 虽然事后设局的九皇子已经被皇帝重罚。但沈凛骁总觉得白夕兰是有意为之。她知道自己已经被白府厌恶,马上就要被抛弃,正是疯狂抓稻草的时候,遇到点机会,可不顺着杆子拼命往上爬。 皇上为了遮掩九皇子的糊涂事,维护皇室颜面,特意赐婚沈凛骁。 沈凛骁长这么大,就没如此憋屈过。他大闹特闹,说什么都不愿意娶白夕兰,结果被他父兄摁头当了新郎官。 沈凛骁觉得自己错失挚爱,被迫娶个农家丑女,刚拜完堂,就跑酒楼喝酒抗议,别说洞房花烛,连府里都不愿意多待。 可恶!这事又不是我的错! 沈凛骁越想越气,开始谋划着如何跟娘诉委屈,再让爹想办法阻拦大哥,保住自己的一条腿。 大哥迂腐,被白夕兰骗得团团转。娘亲也是,乱发善心,不可怜儿子,却要可怜个外人。 以爹的能耐,跟皇上说说,花些银子就能把那白夕兰打发,结果非要他娶! 一想到那个瘦黑的‘妻子’,沈凛骁抓起昨夜酒案上的酒杯,猛地扔掷出去。 酒杯落地,沈凛骁的狐朋狗友从迷糊睡梦中醒来,大家躺在地上倒头睡一夜,醒后纷纷按腰揉肩,苦丧着脸。 “不能喝,不能喝了。”有醉得厉害的,埋着头下意识说着拒酒话。 “骁哥?” 沈凛骁的好友常悟、睡眼惺忪地唤着沈凛骁道:“骁哥,回去了不?” 另有人搭腔道:“骁哥,兄弟们知道你心烦,你讨厌那农女,直接冷着就是,赶到偏院打发,花钱消灾就当养个叫花子。我都说了,我家还有两个庶妹,只要你愿意,明天就送你府上当妾……” “不用你仗义!”沈凛骁冷脸道。 常悟起身走到沈凛骁身侧,伸手拉扶起他,语重心长道:“骁哥,算了。我知道你喜欢白大小姐,也是兄弟们看走了眼,谁知道那鼻涕虫平时那么胆小,竟然给你下药。” 大齐皇权旁落,常悟身为侯门嫡子、将门之家,对于不受宠没势的皇子,私下里叫人外号,半点不收敛。 九皇子鼻涕虫的外号忘记是谁取的,但书院里一喊多年,大家都已经习惯。他们这些人,一提都知道说的是谁。 提起九皇子,沈凛骁就气不打一处来。他眼神里流露出狠意,怒道:“就凭那厮,也敢觊觎夕鸾!罚他幽禁算什么,就应该弄死他!” 常悟知道自家兄弟在意什么,无奈地拍拍沈凛骁的肩。 他这个兄弟啊,名号是京都第一纨绔,结果身子比那些风度翩翩的世家子弟还干净。为了喜欢的姑娘,没去过一次花楼,喝酒只到酒楼,身边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就等姑娘十六岁筹办婚事,谁能想、被个外来养女横插一脚。 白夕兰的身世被捂得很紧,为了白夕鸾声誉,沈凛骁连身边最亲近的兄弟都没说过。常悟这些人,只当白夕兰是白夫人迷信认卦、认来的养女,为沈凛骁叫屈非常。 也是因此,他们这些人才咬牙舍命陪君子,帮着新婚夜的沈凛骁出逃,陪他喝了一夜闷酒。 谁能想到呢?白夫人引狼入室,自己给自己女儿找了个白眼狼。 在常悟眼中,白夕鸾虽然出嫁不愁,很多皇子世家都心仪于她。可这又有什么用呢,谁能比得上他兄弟。有权有势还专情,说到底还是白夕鸾亏了。 常悟道:“骁哥别想了,你要实在气不过,哪天兄弟陪你一起去套他麻袋。只是你也不可能一直躲在外面,太师府肯定已经发现你不见,现在没有人找来,多半不知道憋得多狠。想想骆哥、要不,你还是回去吧。” 如果说沈凛骁是这群世家纨绔的主心骨,那他大哥沈凛骆,就是这群人的克星。 古板严肃认死理,一言不合告家长,谁受得了啊! 沈凛骁也知道常悟他们的难处。常悟还好,这里还有人在家不受宠,被问罚起来,都是遭罪。 沈凛骁道:“话都在昨天的酒里了。” 常悟点头回应,一切尽在不言中。 …… 沈凛骁与其他几个朋友告别,常悟送他从后门上马车。 进了马车的沈凛骁还有些不甘心,他掀开车帘、反悔与常悟道:“改天套他丫麻袋!气死我了!不打他一顿,老子浑身不舒坦!” 常悟爽朗一笑,点头道:“行。我给你备几个有花的,回头你看哪个顺眼套哪个。” “仗义!比郭奇那小子靠谱!” 郭奇,刚刚醉着说要给沈凛骁送庶妹的人。郭奇从小就将那两个妹妹挂嘴边,非要沈凛骁当妹夫,做一家人。沈凛骁都怀疑他那两个妹妹长得比白夕兰还丑,说不定、是压根嫁不出去的那种,才非要送他。 提起郭奇那个缺根筋的,常悟也有些气笑。摇摇头跟沈凛骁告别,目送他的马车走远。 …… 太师府内,沈凛骆持棍等在大门,专逮自己那不成器的弟弟。 府内下人来报,说是沈凛骁从后门溜进白夫人屋中,还没开始跟白夫人撒娇求饶,就跟前去请安的白夕兰撞个正着。 “这个混账东西。整晚不见人,也不收拾下就去见娘,没有半点规矩。”沈凛骆沉下脸怒道:“后门谁放他进来的!” 下人有心为沈凛骁说好话,故意形容得逗趣些,说道:“二少爷雇人骗走了看门,跟个泥鳅一样,一下子就蹿入府了。” 沈凛骆试着想了下沈凛骁溜进府的模样,又气又好笑,无奈道:“他要把这心思用在读书上,能给府里挣个状元回来。” 沈凛骆准备去见沈夫人,忽然想起什么,脚步一顿,问道:“二少爷见着二夫人,相处如何?” 下人回道:“二少爷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二夫人骂说哑嘴了。二夫人一直哭,二少爷半晌没反应过来。” 沈凛骆一愣,随即道:“活该。”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胖妈忘了,把这章设定成存稿箱。以为自己发出去了,其实并没有,呜呜~少一天小红花了。 第126章 沈夫人院内热闹非常, 到处充斥着白夕兰的哭骂声。 “怎么说我与相公的婚事都是皇上赐婚的。相公新婚夜、一不与我合卺,二不掀我盖头,洞房花烛不见人影……你们权势滔天, 不满意杀了我便是,何必如此磋磨。” 白夕兰骂得真心实意, 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她性子直白, 学不来京都人的弯弯绕绕,也不是想拿皇帝施压, 只是真就这么想的。 她本以为, 不幸中的万幸, 皇上愿意做主让她嫁来沈府,即便沈凛骁不喜欢她, 她也不会太委屈。没想到,结果还是如此。她不过是从一个寒心地、掉到另一个寒心地。这些人不喜欢她, 也不必再拐弯折磨羞辱她, 他们位高权重,直接弄死她不是更好。 白夕兰心里有怨。她其实早就看出来京都人的薄凉,她只是不服输,想为自己争口气,结果兜兜转转,什么也没能争到。 林家夫妇换女,从未善待过她。以前小的时候,她还懵懂不理解, 不明白爹娘明明只有自己一个独女, 待她却比家里有三四个女娃的人家还坏。她六岁捡柴火、七岁上灶台, 八岁就下田帮家里干农活……记忆里, 她每天每夜忙得脚不沾地, 稍微出点错就要被打骂,她总是天一黑就累得睡死过去,第二天天没亮又是重复的一天。 她以为爹娘是怨恨、没能将自己生成男儿身。年幼时村子里就有议论说她不是亲生的,她都不信,辩驳着维护自己爹娘。她觉得只要自己长大,可以独当一面侍奉爹娘,一切就会变好的。 她努力地活,掰着手指活到十四五岁。但是生活并没有因此有任何改变,甚至还变得更难。爹娘没有想过招婿,从始至终都骂她是赔钱货,要将她嫁人。 女儿家自己的亲事做不了主,好在镇上有户富贵人家,家里还有人在府衙当差,对方耳闻她勤劳能干,派媒人上门说亲,想安排她续弦。 十两的彩礼林家夫妇都不收,愣是将上门媒人推出了门。原本她还暗喜爹娘是心疼她,不想她嫁的人家年纪相差太大……等他们安排她相看邻村的一个疯癫瘸子,拿三两银子做彩礼,美名其曰不想她嫁得那么远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不对。 她激烈反抗,最后挨了顿毒打。她夜里爬窗出门想逃,不料偷听到林家夫妇夜话,说她是尚书府的亲女,不能嫁到好人家,尤其是跟官府沾边的,回头查出来连累他们。 林家夫妇惋惜自己‘亏’掉的七两银子,交谈里不断说着想念亲女,每句话都扎着她的心。 她假意答应婚事,偷了彩礼的银两,乞讨、吃树根、坐牛车…… 她觉得林家夫妇那么疼爱自己亲女,她爹娘肯定也一样。她从未被人疼爱过,靠着对亲情的那点幻想,坚持走到了京都。 可是他们不喜欢她。 白夕兰其实看得出来。 她爹更看重利益,‘原来’的白家大小姐深得达官贵人们的喜爱,爹想要保白夕鸾、为家族谋利; 她娘重情,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就想着反正不是养不起,哪个孩子都想要。娘虽然有心补偿她,但也觉得她相差甚远,从未怜惜安慰过她,只是拼命地给她安排人,想要她改正习性,重塑她这个人,仿佛她有多令人丢脸般; 她奶奶凡事都以爹的前途为先,生怕她坏了爹的仕途,第二天就上族谱将她认成了养女…… 他们嘴里都说想补偿她,其实一直在偏心那对夫妻的女儿。说什么白夕鸾没错,可白夕鸾享受林家夫妇为恶带来的好处,偷走她整整十六年的人生,哪怕不惩罚,也该将白夕鸾安置出去,为她正名还她一个公道。 可她的家人都没有。他们只会觉得她不懂事、被林家养坏,无理取闹,不会体谅人。 白夕兰也不明白,自己千里迢迢数月,想的就是见到亲生爹娘,他们能抱抱她,摸摸她的头,说上一句辛苦。但她从他们眼里看到的只有陌生,好像她图谋着白家的家业,贪心不足什么都想拿。 她明明才是受害委屈的那个,可所有人都去偏袒白夕鸾。 她对白夕鸾不忿,他们觉得她小心眼;她生气骂说白夕鸾,他们就觉得她欺负她;但凡白夕鸾有的,她多看两眼,就是她想跟白夕鸾争抢…… 她从小吃不饱饭,个子矮小,也很瘦,他们不心疼她,反倒偷偷指指点点,说她长得不好,不像家里亲生的;她以前经常被打骂,身上都是伤,他们发现只会念叨姑娘家的造孽,伤成这样以后嫁不出去;她干活多了,不习惯被伺候,他们就说她天生的农女命,不配被伺候。 白夕兰满腹的委屈,若换作别人,或许已经放弃。可她太想要一份亲情,看着白夫人待她心软,便老想着往白夫人身边凑。可她与自己的亲娘,连话都说不到一块,什么都不懂,渐渐也就被嫌弃了。 白夕兰恨白夕鸾,尤其是对方明明没受什么苦,却哀哀戚戚、仿佛遭受多大委屈,面临多大苦难一样。 这就难受了吗?这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吗?这就没心情玩耍,连笑容都没有了吗? 白夕鸾挨过打吗?听过真正的辱骂吗?知道累到躺下就睡有多辛苦吗?知道连玩耍是什么都不懂、连心情都不被在乎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他们都说罪不及女,白夕鸾无辜,可真正无辜的人不应该是她吗? 为什么没人心疼她,爱护她呢? 白夕兰想不明白。她太执着于一个公道,就像别人想的那样,她本可以借着白家人的愧疚,过上比以往好千百倍的日子,可她太较真,反倒将自己过成万人嫌。 白夕兰或许真的笨,她不图荣华富贵,只想要一句公道话,最后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捞不着。 十六岁的白夕兰还太小,她不知道,有些人的亲情,还不如真金白银看得真切。 她以为只要斗过白夕鸾,就可以改变这一切。所以看见白夕鸾和小郡王私通往来的时候,她立刻就将事情告知了白家人。 她哪里知道,白夕鸾赠与小郡王的香囊,里头用的香料,是赠与友人的意思。她莫名得了个嫉妒陷害的名声,白家人没有跟她反驳半句的机会,拼命将罪名扣在了她头上。 后来白夕兰才知道,是因为白家怕得罪太师府的二公子,原本跟她指腹为婚的沈凛骁。 即便白夕鸾跟皇室几位皇子走得再近,她都是沈家二公子的未婚妻子,名声绝对不能有碍。 其实白夕兰回白家不久,就见到这个她名义上的未婚夫。白夕兰执着亲情公道,对沈凛骁并没有多大感觉。她见沈凛骁维护白夕鸾,也没想去争这个心里注定没她的未婚夫。 白夕兰早已默认,这桩亲轮不到她身上。谁又能想到呢?郡主府赏花宴,她难得被娘亲带出门见人,还没她等高兴,就被人迷倒送到了沈凛骁的床上。 白夕兰是个笨拙认死理的姑娘。 她将对白家的执念挪移到沈凛骁身上。 即便沈凛骁再怎么不喜欢她,他们已然成亲,她是他的妻子,他就不该恶待她。 白夕兰没读过书,字也不认识几个,靠着‘道理’二字,将自己活得坦坦荡荡。 如今白夕兰当着沈夫人的面责骂其爱子,在外人看来或许是痴傻犯蠢的行为,但白夕兰依旧底气十足。 她没错,错的是沈凛骁,为什么不能骂?为什么不能说? 沈凛骁也没想到,白夕兰字字在理,真就把他路堵死、愣是将他骂得哑口。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娘在这,她怎么敢这么对他! 这才刚进门,再过几天,这小黑炭是不是就要上房揭瓦,无法无天了! 沈凛骁将哀怨求助的目光投向沈夫人,却得了沈夫人冷眼不赞同的表情。 沈夫人确实很疼爱沈凛骁,只是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沈夫人能看出白夕兰是个可怜人,对她也有一份怜惜疼爱之心。 当初沈夫人怀沈凛骁,被折腾得消瘦不成形,与之相比,白夕兰在白夫人肚子里时,稳稳当当、不折腾不闹事,可羡慕死沈夫人。也是因此,沈夫人觉得这孩子是个会疼娘的,肯定乖巧懂事,是个贴心小袄子,故才忽然兴起,给两个孩子定了亲。 在沈夫人心中,她属意的媳妇,一直都是白夕兰。但沈夫人也不是蛮横不讲理的人,沈凛骁喜欢白夕鸾,沈夫人也认可沈凛骁的意见。 只是,兜兜转转,白夕兰既然入门了,沈凛骁就该善待妻子。更别说沈凛骁成亲前犯下那样不光彩的事,污了人小姑娘的身子…… 女子看事,跟男子不一样。沈凛骁重因果,料定白夕兰掺和了郡主府的事。可沈夫人看人、凭直觉。沈夫人不认为,白夕兰这个在婆家面前连讨好都不会的小姑娘,能有那心计,敢去谋划太师府的婚事。 沈夫人觉得白夕兰是受委屈的一方,自然更心疼她。 如今沈凛骁做得不对,沈夫人也不愿意帮他。 沈凛骁觉得气闷非常,他不理解自己的娘亲为什么要对这个外来人这么好。只当沈夫人被白夕兰这个心机深沉的给骗了,越想越气,狠瞪白夕兰一眼。 沈凛骁不懂,虽然沈凛骆也是个固执认理的性子,可沈凛骆毕竟是男子,沈夫人看着沈凛骁挨打,再认同、也狠不下心不管。但白夕兰是个姑娘,沈凛骁这性子,还能被个姑娘欺负了不成。沈夫人自然就站在了白夕兰那边。 见儿子不认错还反过来威胁人,沈夫人抬手就在混账儿子肩膀打了一掌。 “不像话!”沈夫人训斥道:“看看你这混账样,是我太惯着你了。滚去见你哥受罚,别耽误我和兰兰说体己话。” 沈凛骁还没被自己娘亲这么对待过,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沈夫人当然知道沈凛骁去见沈凛骆要挨打,可她心急想安慰落泪的媳妇,不想沈凛骁在跟前碍事,也不希望简单将人赶走,让白夕兰误会她不明事理、偏袒儿子,这才说出这样一番话。 果然,白夕兰见沈夫人认同自己,抬眸看她,神色哀泣感恩,像只路边被抛弃、脏兮兮的小狗,给两口米饭,就拼命地为人摇尾巴。 沈夫人见状,更是心疼不已,连忙将白夕兰拉到身边坐下,还帮她用手帕擦泪。 “娘!你怎么能这么说……”沈凛骁还想胡搅蛮缠,故技重施地撒娇说软话。 谁知沈夫人却烦躁地连说了三个滚,气恼道:“滚、滚、滚。有什么话别找我说,跟你哥说去。” 恰逢沈凛骆进门,听见这么一句话,来不及行礼、也顾不上惊讶。 沈凛骆赶忙上前揪住沈凛骁后领,抓着手臂粗的木棍,就要将人拉走。 “娘,既然如此,二弟我就带走了。” 作者有话说: 沈凛骁:娘!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抢救下! 昨天既然失误晚更,胖妈今天就更早点,哈哈,加不起更的作者,另类补偿属于是。 第127章 沈凛骆管教弟弟格外认真, 棍子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根本没给沈凛骁求饶的余地。沈太师不在府内,沈夫人忙着安慰媳妇, 沈凛骁长这么大,就这顿打挨得最实诚。 沈凛骁也记不清自己被打多少棍, 只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 心肺都要被自己哥揍残。 下人搀扶着沈凛骁回房,沈凛骁一步一个哀嚎, 娇生惯养的小公子, 趴在靠窗的榻上, 闻着府医带来的药膏味,没忍住竟然哭了出来。 沈凛骁大声控诉道:“沈凛骆那个混蛋!你说他当什么禁军统领, 去当刑部酷吏多适合啊!天天就知道打我,没事就守家里打我!凭什么啊!他不过就比我大几岁, 我爹都没打我呢!沈凛骆个老古板, 知道什么是感情吗?感情是一桩婚能定的吗!沈凛骆这么守规矩,不去礼部真是亏才了……” “二少爷!二少爷……”沈凛骁的小厮往院子瞅了一眼,慌急低声提醒他道:“大少爷来了。” 沈凛骁浑身一僵,当即抹泪、委委屈屈地换了个说法,道:“我知道我哥是为了我好,我认错还不行嘛,他把我打成这样,我怎么出去见人啊!” 府医和小厮对视后无奈一笑。 小厮探着头看院内, 等见沈凛骆离开, 他便告诉沈凛骁道:“二少爷, 大少爷走了。” “哼!”沈凛骁变脸道:“他来做什么, 看我死没死吗!” 小厮道:“似乎是来叮嘱院内, 要他们这段时间小心伺候二少爷。” 沈凛骁心情被安抚了些,但还是恼怒道:“他要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刚刚打的时候少打几下……哎呀!疼!” 沈凛骁正说着话,被府医上药的动作弄疼,缩回身子,半撑起身怒瞪对方。 府医尴尬地道:“对不起二少爷,小的再轻点……” “轻点!赶着去投胎吗!小心给爷擦,要害我留下疤,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厮见状连忙附和道:“还不小心点!” 府医只能连连点头。这二公子娇气得很,有些伤口不揉化开,积了淤血,以后有的难受。但是能怎么办呢,伤者都这么说了,他可不想去触霉头。 沈凛骁见府医认错,半信半疑又给趴了回去。 他委屈地抽鼻子,想想记忆里,挨他哥最严重的打,是他不听话、偷溜出府跟朋友去玩水钓鱼。他溺水被救起,修养几天身子刚好,他哥就一顿棍棒,把他揍得嚎啕大哭。 可那次是危及他性命,他哥才下手那么狠,而白夕兰算什么,竟然也值他这一顿打。 沈凛骁本就不喜欢白夕兰,现在已经烦憎厌恶起了对方。 …… 白夕兰回屋的时候,沈凛骁还没有处理完伤口。 沈凛骁趴在榻上,府医身边摆着药箱子,到处是散落的药膏。府医小心翼翼地拿指尖抹药,站在一旁的小厮,还很配合地往沈凛骁伤处吹气,很是狗腿。 更别提围守在沈凛骁身边,端水的、哄逗的、拿糖的、捧新衣的…… 若不是屋子宽敞,还挤不下这么多人。 这架势,不像是挨了几棍,反倒像是在生娃。白夕兰算是开了眼界。 白夕兰刚被沈夫人劝慰住,眸子还有些红肿,脸上却有了明光。白夕兰从未拥有过长辈疼爱,在沈夫人温柔开解下,心底涌起诸多孺慕之情。她黝黑的皮肤难得流露出抹红艳,谁都看得出来、她心情不错。 白夕兰见沈凛骁,嫌恶地想要绕过。 沈凛骁发现四周静得不对劲,扭头一看、发现是白夕兰,立马将人叫住。 “站住!” 白夕兰停下脚步,回身不解地看着沈凛骁。 “丫的!你很得意是吧!看老子笑话是吧!” 沈凛骁越想越气,他哥不是让他敬爱妻子吗!好啊!那白夕兰就得拿出妻子的本分来伺候他,他就不信、以他的手段,连个农妇都斗不过。等他把白夕兰折腾惨了,看她还敢不敢惹他、回头还不是哭着求着要他休妻。 沈凛骁命令白夕兰道:“过来!给我上药。” 屋里人不解其意,府医拿着药在夫妻二人间来回看,最终还是听吩咐,小心翼翼将药递给白夕兰。 府医正想叮嘱两句,谁料沈凛骁已经开口赶人了。 沈凛骁道:“都出去!白夕兰你给我过来!我告诉你,好好上药,你要是上不好,给爷弄疼了,看我怎么罚你!” 众人只能放下手中的物件,看着白夕兰的目光都有些怜悯。 二少爷每次挨打,就跟个炮仗似的,只能顺着毛哄,谁触他霉头谁可怜,没看着连夫人都没有来,可怜他们二夫人了。 刚吵架,就撞上这事。 白夕兰拿着药膏,没领悟府里人暗示的眼色。待人纷纷退下,她走到沈凛骁身边,拉个凳子坐下。 沈凛骁还在那威胁恐吓道:“你要给我当媳妇,就要懂我太师府的规矩。你知道什么是夫为妻纲吗?呵,你大字不识肯定也不知道。总之,就是这府里,我说了算!我说的话就是你的天!你要是伺候不好我,令我不满意,我随时可以、啊!” 沈凛骁猛然大喊,疼得如条被甩上岸的鱼,疯狂扑腾着,被白夕兰摁着愣是翻不了身。 “白夕兰!啊,你干嘛!好疼啊!” “给你上药。” 别看白夕兰身子瘦弱,她从小干活,身体力气比寻常女子都要大。她半个身子倾上去,压着沈凛骁,手快速在他后背揉搓上药着,不管沈凛骁怎么挣扎,她依旧面不改色,沉着脸按压。 白夕兰冰冷的眸子像是泛起杀意,对待沈凛骁,跟对待案板上的鱼差不多。都是手起刀落,干脆果决。 白夕兰从小挨打,知道这样的伤口应该按揉擦拭。像小姑娘破膝盖那样、又擦又吹是没用的。 一个大男人,这点伤就哭天喊地,白夕兰很是看不惯。 “白夕兰!白夕兰!”沈凛骁疼得都快忘了怎么组织语言。他哥打他,只是伤口疼,白夕兰上药,是要他命啊!沈凛骁觉得自己整个后背,都疼得失去知觉了。“救命、来人啊!白夕兰、你谋杀亲夫啊!” “别吵!”白夕兰还语气强硬道:“别乱动,都揉不准了。” 若不是不想在白夕兰面前示弱,沈凛骁这会肯定疼哭出声来。他见没有人进来帮他,知道自己大抵是逃不过这一劫,埋头咬紧床被,抖着身忍了过去。 白夕兰见沈凛骁配合,也很快上完药,她甚至还站起身欣赏了下自己的‘杰作’,确认没有遗忘疏漏的地方。 沈凛骁猛然抓起枕头,甩手将白夕兰砸个正着。 白夕兰被枕头打得后退,沈凛骁扭过头来,双眸眼尾微微泛红,眼神里流露着恨恼。 他咬牙切齿地跟白夕兰道:“白夕兰,我要休了你!你个恶妇,我要休了你!” 白夕兰也生气沈凛骁胡搅蛮缠、不识好歹。她忆起沈夫人跟自己说的话,气鼓鼓道:“娘说了,这是皇上赐婚,没有休妻和离的道理,你死心吧!” 沈凛骁心里涌上股悲凉,他嘴硬道:“老子想休就休!天皇老子来了都没用。还有,谁是你娘!你别乱喊!” 沈凛骁说到白夕兰痛处。 她双手握拳,气得有些发抖,固执道:“我嫁给你了,我就喊、就是我娘!” 沈凛骁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他骂道:“靠!你自己没娘吗?两个娘还不够你喊吗?抢我娘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不可能!等我伤好了,我立刻就休了你!你跟太师府半点关系都没有,你别以为耍心机嫁进来就可以飞上枝头,你连只麻雀都不是!你看看你的丑样,拉到灶台当炭,都要被挑拣扔出来!” 白夕兰知道自己长得不好,京都的小姐个个肤白貌美,白夕兰心里其实是有些自卑的。 她咬紧牙、气得浑身发抖,不停落着泪。 明明再难听的辱骂白夕兰都听过,可她还是被沈凛骁骂哭了。 她才十六岁,即便婚前再不愉快,闹出那样的丑事,可她心里对婚事还是有一份期待在的。她昨晚等在房内,一颗心从火热等到冰凉。 她原本设想着、见到沈凛骁要说些什么,要喊他相公还是夫君……她担心自己没能讨他欢心,即便已经有过肌肤之亲,她还是自卑身上的伤疤,一晚上都在害怕该怎么遮挡。 可红烛燃尽,沈凛骁都没有来。现在,还把休妻挂嘴边,不肯要她。 白夕兰堵着一口气,不服输地哭说道:“又不是我要进太师府的!我没想要来,你以为我想嫁给你!郡主府我晕了,你也晕了吗?我没拿刀逼你污我身子!我能怎么办!圣旨要我嫁,我能怎么办!” 沈凛骁没想到白夕兰比他还浑,遮羞的房事都敢这么大声嚷嚷出来。 沈凛骁连忙制止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你都不知道羞耻的吗!快闭嘴!” “又不是我为恶,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白夕兰抹泪哭骂道。 沈凛骁算是怕了白夕兰。胡搅蛮缠就怕不要脸的。虽然沈凛骁是个有名的纨绔子弟,可他心思纯净得很,提起男女之事都会觉得羞怯不好意思。他没遇见过白夕兰这样的姑娘,以至于总是被对方理直气壮地说哑口。 他们这些人,使坏都是暗戳戳的,说话都擅长阴阳怪气。哪有白夕兰这样,直白得跟个蛮牛,一股脑往人身上撞。 提起郡主府,沈凛骁也委屈,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这才没法反驳。他被下药,浑身燥热逼得失去判断,眼看床上有个人,他还以为是下药自荐枕席的,他也是难受得没办法…… 要不是如此,谁愿意碰白夕兰啊!浑身上下平得跟个搓衣板似的!他酒楼随便点个卖唱女,身子都比她软!更别说她长得丑、还那么黑,倒贴银子他都不愿意多看一眼好吗! 沈凛骁觉得自己有苦说不出,好男不跟女斗,白夕兰不要脸、他还要呢! “行了、行了!”沈凛骁烦躁地甩手道:“该干嘛干嘛去。我不想再看见你,看着你就心烦!” 白夕兰也不服输,她抽泣着肩膀,赌气道:“我也不想看见你。你以为你有多讨人喜欢!” 沈凛骁瞪大眼睛,他身份尊贵、相貌英俊、风流倜傥、人见人爱,怎么可能不讨人喜欢! 沈凛骁这回真动了怒,说什么都要跟白夕兰理论对峙一番,可他好不容易忍痛爬起来,白夕兰那家伙竟然扭头跑出门了。 沈凛骁气得砸榻板。 沈二公子一生顺风顺水,在京都连皇子见了他、都得礼貌低三分头,他就没受过这份气。 沈凛骁怒极大喊道:“白夕兰你给我回来!” 第128章 白夕兰当然不会回去。村子里打架, 她都是打完就跑,没有再回头的。 白夕兰甚至还跑院外蹲等,晚饭都没敢回屋用。沈夫人得知后, 咒骂沈凛骁是个讨债鬼,心疼地将白夕兰领回自己屋, 随后便让她陪着到庙里祈福上香, 顺势小住两天。 京都成亲,原本三日后沈凛骁要陪着白夕兰回门的。可沈夫人看沈凛骁的架势, 也不像是个打一顿就会配合的模样, 沈夫人便做主带走白夕兰, 避免白夕兰尴尬,也让沈凛骁分开后冷静点。 两人成亲前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白府也心中有数。白夕兰没回门,但有沈夫人出面护着, 外头也没有传得太难听。 …… 沈凛骁在府里无聊地养了两天伤, 见家里没人管着,无法无天的性子又来了。 他后背刚好点,就喊上常悟、郭奇等人,夜里换掉衣裳、偷偷潜入九皇子府,几个世家纨绔,还真把九皇子套麻袋打了一顿。 其实不仅是沈凛骁不服气,世家们对皇家处理这件事,都略有不满。 大齐皇权旁落, 世家势大, 在世家眼中, 若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 随意使些手段, 就能把太师府的嫡子正妻给定牢,对他们而言是一种危险挑衅的信号。 虽然九皇子被皇上幽禁,但世家都觉得远远不够,所以即便九皇子幽禁中真的被人袭击、挨了顿打,多半也没人会拿这件事当事,认真去探查什么。 沈凛骁他们纵然是个纨绔,但也不蠢,柿子和石头还是分得出来的。 几个纨绔子弟痛痛快快地出了口气,却没想、等他们走后,蜷缩在地上的九皇子从麻袋里钻出。九皇子望着房门的方向,眸子阴鸷狠厉。 九皇子从小性子沉闷,不爱说话,但也绝对不是世家纨绔们口中的鼻涕虫。人都是会长大的,只有居安思危的人,才能在这京都活得长久。 …… 沈凛骁拿九皇子出完气,整个人心情好不少。 他没有立即回家,还跑去跟朋友学养鸟斗蟋蟀,大半夜才从小门偷溜回府。沈凛骁顺利进院,忽然发现屋里亮着灯,以为做坏事被发现,陡然变得很怂。 沈凛骁踮着脚尖,偷偷探头屋内,发现榻边坐的是离府两日的白夕兰,腰杆子瞬间直了起来。 说起来,这是他的院子,莫名其妙多出来个人,还真是不爽! 沈凛骁见着白夕兰就生厌,总有点好日子到头的感觉。 此刻,白夕兰也注意到回来的沈凛骁。她也不愿意搭理他,埋头坐在榻边绣荷包,装作没看见他。 寺里祈福的两天,白夕兰过得很快活。沈夫人待她很好,还教她不少绣活,她上手慢、沈夫人也不嫌她。白夕兰就想着给沈夫人绣个荷包,也学人塞些养生有益的药材,回来一个人在榻上坐了有两个时辰了。 当然,其中也另有原因。白夕兰听从沈夫人的意见,想跟沈凛骁把关系弄好些。她在等他回来,觉得出门两日,自己独自睡下不好,怎么也要跟沈凛骁打声招呼。 谁知道,一等就是大半夜。 白夕兰都快等得没脾气了,就跟她洞房花烛夜那般。她甚至在想,要是沈凛骁一夜不回来,或者从此就搬出院子睡,那也挺好的。 白夕兰虽然还在赌气,却已经琢磨着怎么跟沈凛骁开口、化解先前的矛盾。 但沈凛骁可不。他没有半点要缓和的意思,心里有气,直接就嘲讽道:“就你还学别人绣花,可别笑死人了。大半夜浪费我烛蜡钱。” 白夕兰瞪向沈凛骁,可她越生气,沈凛骁就越得意。 白夕兰被挑衅、忘记要跟沈凛骁服软过日子的想法。她语气不善道:“你又没有往府里赚钱,浪费的、也不是你的。” “你!”沈凛骁这纨绔子弟,弱点被白夕兰拿捏得正着。沈凛骁以往不是没有被安排当过差,可他那个性子,本就不是屈人之下、老实干活的,自己待了没两天就闹着要回来。 京都不光吃喝玩乐就能当纨绔,必须得无所事事、一无所成,才能当得起这称号。 沈凛骁道:“我家的就是我的!你懂什么!” 从没人敢当着沈凛骁的面,说他不往家里赚钱,沈凛骁像只被踩尾巴的猫,整个人都炸毛了。 沈凛骁明显已经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白夕兰还不放过他,接着道:“你还这么晚回来,肯定偷鸡摸狗去了。明天我就告诉娘,让她好好教训你。” “你懂什么!我那是干大事去了!”沈凛骁好不容易躲过家人回府,哪能被白夕兰一句话挑破。他急忙道:“跟你个妇道人家说不清楚,我警告你,不许告诉娘,否则……” 沈凛骁恶狠狠地指着白夕兰威胁。 他虽然刚打了九皇子,手背指节还有些擦皮破血。可要让他打女人,他觉得不光彩,拳头对着白夕兰挥了挥,却也没说要揍她的话。 白夕兰却误会了,她猛地放下绣品,起身冲到沈凛骁面前,气势比沈凛骁还强。 沈凛骁略微后退半步,双手挡在身前,不可置信道:“你干什么?怎么!你还要打我?” 白夕兰回过神,她委屈气鼓鼓地看着沈凛骁,发现自己还真不能像村子里受欺负那样,想打就扑上去动手。 “你给我站直。”沈凛骁忽然命令白夕兰道。 白夕兰不解地看他,迟疑地站直身。 沈凛骁伸手从白夕兰头顶比向自己,停在了胸口的位置。 他神色嚣张地对白夕兰道:“看到没有?” “看到什么?”白夕兰道。 “你比我矮了不止一个头啊!”沈凛骁没见过这么愚钝不堪的女人,他又道:“手拿出来!” 白夕兰不甘心地伸出手。 沈凛骁立刻拿自己大手去比。“就你这样,还想跟我打。你这样的,我一个人能打三个!” 白夕兰看见沈凛骁手背指节有伤,眉头微皱,下意识道:“你手受伤了?你去打架了!” 沈凛骁心里喊了声‘靠’,哪里想到这小黑炭看着蠢,不该聪明的时候脑子还挺灵光。 沈凛骁含糊道:“知道我厉害,怕了吧。” 白夕兰道:“你跟人打架,我要告诉娘。” 沈凛骁总算体会到、身边兄弟被沈凛骆告家长的心情。 “都说了,那是我娘,不是你娘!你以为你告状有用?哪怕我娘表面训骂、打我几下又怎样?我跟你可不一样,我这个亲生的可遭人疼了。你老是去烦我娘,呵,你看她会不会讨厌你。” 白夕兰无法反驳,眼珠子瞪得圆圆的,眼里蒙上层水雾。 沈凛骁见她这样觉得有趣,看她就像炭条上头、点两个白珠子一样,十分没风度地笑出声来。 沈凛骁嚣张道:“知道我厉害了吧?别以为傍着我娘、我哥就能无法无天,这府里……” 沈凛骁上前半步,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俯看白夕兰,压低脑袋,沉声威胁道:“我才是你的天。” 白夕兰后退避开沈凛骁,不服气道:“那我还是要告诉娘!” 沈凛骁眨巴着眼睛,表情从伪装的冷酷,逐渐变得迷茫。 什么意思?这小黑炭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他说的话! 白夕兰其实是听懂了,可她认死理啊!沈夫人叮嘱她,要她好好看着沈凛骁,还说以后就将沈凛骁交给她,府里都靠她了。她已经答应沈夫人,所以即便可能会被厌恶,她还是会如实告知沈凛骁的情况。 白夕兰仰着头,固执道:“我不怕你。反正我们都这样了,我那么讨厌你,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给你保守秘密!不会将你的事说出去!” 沈凛骁气得牙痒痒,他握紧拳头,忍了几道呼吸,才勉强让自己缓下声。 沈凛骁让步道:“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白夕兰也没想到,原来沈凛骁是个纸老虎。连村子里朝她扔石子的大胖都不如。 白夕兰瞬间底气足了不少。 她本想坚持不松口,可又觉得这是难得的机会。白夕兰看沈凛骁身上也没有什么伤,想着即便打架,他应该也没输,或许不用告诉沈夫人,免得她担心。 白夕兰便道:“那你不能再随便说休了我。” 沈夫人很担心他们,入寺的两天,都在祈福忧心怎么让他们好好相处。 沈凛骁指着白夕兰点手指,深刻理解了‘趁火打劫’这四个字的含义。 他从上到下打量白夕兰。这个矮冬瓜、黑炭条、搓衣板、丑八怪,他真的太亏了好吗!想想都心梗,若真让白夕兰当他正妻,他得被别人嘲笑一辈子。写族谱里遗臭万年的那种,逢年过节就被人说闲话的那种! 沈凛骁脑子转得快,立刻道:“行,那就不随便说休你。” 他每次都会很认真地说、很仔细地说,绝对不随便! 白夕兰没听出沈凛骁的弦外之音,她以为自己真的搞定了沈凛骁,心里顿时放松不少。 等没了剑拔弩张的硝烟味,白夕兰和沈凛骁相处就有些尴尬了,她闪躲着眼神,不大知道怎么跟沈凛骁交流。 沈凛骁倒跟个没事人一样,这毕竟是他家,他仗着主人家的优势,大大方方走里间脱衣服,穿着里衣就敞开身子趴着睡觉。 夜深了,外头玩一天,沈凛骁沾床就开始犯困。 他哪里知道白夕兰那边做了什么心理建设。 屋里灭了灯,等他快要迷糊睡着的时候,忽然感觉身边坐了个人。 沈凛骁立刻惊醒,抱着枕头往床里缩,一副被调戏的良家妇女样。 “你干嘛!”沈凛骁睡意全消,大骂坐上床的白夕兰。 白夕兰此刻穿着白色单薄的里衣,正自个去拉被子。 白夕兰也有些不好意思,她低声道:“盖被子睡觉。” “谁跟你盖被子睡觉!”沈凛骁像只炸毛的公鸡,他指着屏风道:“到外间睡榻!要不然打地铺!” 沈凛骁驱赶白夕兰,像是对待什么脏垃圾一样嫌弃她。“快走快走,别弄脏了我的床。” 白夕兰被从床上赶下,不理解刚还说好的,为什么沈凛骁又像变了个人。 白夕兰以为,沈凛骁不再提休妻,就是答应好好相处,哪里懂沈凛骁肚子里的弯弯绕绕。 她有些委屈道:“我嫁你了,这屋有我的一半。” 大晚上的沈凛骁懒得跟白夕兰争,便道:“那你从门口那划半扇,以后谁都不许过线!” “凭什么!”白夕兰知道分居分床意味着什么。她想要好好过日子,沈夫人还挂念着让她给沈家添丁。沈凛骁再怎么讨厌她,既然已经娶她进门,好歹也要给她个孩子傍身吧。 白夕兰红了眼眶,为自己的未来担心害怕。 她哭说道:“不是这样的一半。门有我的一半、床有我的一半、就连你也有我的一半。” 沈凛骁瞪大眼睛,活了十六岁,头回见到这么不要脸的姑娘。他不过是娶个媳妇,怎么自己的一半都给搭进去了。 沈凛骁道:“我算是服了你了。要不这样吧……” 跟个大字不识的野丫头,注定是说不通道理的。沈凛骁决定让步,拿枕头往床中间一隔,敷衍道:“从这分开,床让一半给你。我那一半还是我的。” 白夕兰也是一时气急说的疯话,姑娘家、说完她也有些羞。见沈凛骁让步,白夕兰二话不说跨上床,没给犯困糊涂的沈凛骁半点反悔的机会。 沈凛骁迟钝半拍,见白夕兰躺上床,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落套亏了。 他恶狠狠地磨牙瞪白夕兰,抢走一半的被子、故意背对着她,没多久就累睡过去。 白夕兰倒是心中忐忑,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未睡。她迷茫自己的人生,也不知道嫁了这么个相公,这辈子的苦难,究竟怎样才算个头。 她偷偷抹了把泪,赌气也背对沈凛骁,合上眼逼自己睡下了。 作者有话说: 沈凛骁:我就没做过那么亏的买卖! 留爪、留爪。 第129章 白夕兰一晚没能安眠, 第二日睡得沉些,没注意到、天没亮沈凛骁就爬床偷溜出门。 沈凛骁没心没肺,哪里会发现白夕兰的不安, 他和狐朋狗友们约好,早起去买鸟学放飞, 早饭都没用、惦记得很。 白夕兰起身时, 还迷迷糊糊当昨晚是场梦,等下人们提起沈凛骁没用早饭, 白夕兰才确认她那纨绔相公回来过。 沈夫人唤白夕兰一同用早饭, 婆媳闲话, 沈夫人除了宽慰白夕兰,还与她说了安排她识字读书、学算记账的事。白夕兰没有拒绝, 心里却对笔墨一事十分恐惧,她害怕沈夫人会像自己娘亲一样, 费心请来名师, 却因为她愚钝,而对她心生失望。 更别提,沈夫人说这位先生是沈太师安排的,还是名男师,白夕兰就更害怕了。 白夕兰带着万分虔诚的态度到偏院上课,意料之外,是位极好脾气的老先生。老先生耳朵有些聋,故而讲课声音有些大, 但老先生心思极细, 为人和蔼, 从执笔坐姿一点点耐心地教导白夕兰, 不骂人、不说教, 对待她像是对待六七岁刚启蒙的孩童般。 白夕兰笨拙地在白纸上落笔,她本以为先生也要教她女戒,跟她说些为人妇的道理。先生却拿千字文指给她,讲天地论寒暑,竟让她听得津津有味,觉得学习有意思起来。 一堂课,白夕兰上完,认认真真给老先生行了个礼,抱着老先生赠与的书,心中感激不已。 老先生没听清白夕兰的话,等白夕兰靠他耳边说明白,他才恍然大悟和善地笑了笑,像对待孙女般亲切,说了几句勉励的话给她。 白夕兰刚被沈凛骁打击的心情,因为沈夫人安排的一堂课,又陡然生起不少希望。 她脚步轻快地回院,路上遇到下朝回来的沈太师。 白夕兰只有成亲第二日敬茶见过沈太师,当时沈太师忙于朝中事,又听说沈凛骁一夜不归,冷着脸很是严肃,令白夕兰很是敬畏。 白夕兰慌乱地给沈太师行礼,声音细微地喊了声‘爹’。 沈太师膝下只有两子,习惯了男儿们的调皮顽劣,见小姑娘瘦弱胆怯,也不知该如何与其相处。 沈太师尴尬客套道:“从西院回来的?下课了?” “嗯。”白夕兰抱着书,紧张得心砰砰跳,埋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好在,提及读书,沈太师也是给人当先生的、好为人师,话挺多不至于冷场。 沈太师道:“应该还习惯吧?你先生是爹的忘年老友,别看他出身寒门,学识却非常渊博。他科考不顺,虽然只有秀才功名,年纪大、耳朵也有点聋,但他教书绝对没问题。他当了几十年先生,孩童启蒙于他易如反掌,只是他上年纪老想着含饴弄孙,你有不懂的,尽管缠着他问,别让他敷衍糊弄了去。有什么不妥之处,便来告诉爹,爹给你做主。” 沈太师其实也没想过,自己还有请人给儿媳启蒙的一天。若不是沈夫人提及,他都没关注到这事。可沈夫人开口,沈太师也很放心上,努力给白夕兰找最适合的先生。 王怀德一直是沈太师心中最优秀的启蒙先生,当年为了给两个儿子启蒙,也曾上门求请过。可王怀德出身寒门,性子谦卑,无意入高门教习,宁愿待在乡野给孩子们上课,也不肯到太师府当座上宾。 沈太师知道友人的志向,最后也都没强求。可是轮到白夕兰,沈太师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比王怀德更合适。 沈太师算是豁出去老脸,好坏都说了个遍,最后还是沈太师放话,说王怀德不教、自己非但会有个纨绔次子,还会有位不识字的儿媳妇,一辈子为孩子操心,只怕死了都不安心合眼。 王怀德本来也犹豫自己耳聋,可沈太师非说儿媳妇乖巧无碍,王怀德算是看好友可怜,才勉强硬着头皮来试试看。 不过今日这堂课,王怀德找回当年学堂教书的感觉,自己也乐在其中就是。 白夕兰不知道其中内情,不过光听都能感觉到沈太师的用心。 她心中感动非常,眼眶有些微红,心底涌上股信念,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辜负沈太师这番心意。 白夕兰坚定道:“爹,您放心,先生极好,我会努力读书的。” 要不怎么说女儿顺心呢。 沈太师看白夕兰如此听话,再想想从小不听话逃课的沈凛骁,心情陡然变得格外复杂。 他心中叹气,望向白夕兰的眸子更加柔善慈爱。 沈太师叮嘱宽慰道:“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读书识字本来就不是件一蹴而就的事。十年寒窗的男子,秀才都未必考得。你如今才刚开始启蒙,再学上十年,也没什么丢人的。你娘若是要你跟她学算盘记账,你也莫慌,有她手把手教你,肯定能学得会。而且错了也没事,你娘到现在还算错账呢,没人会不犯错的。” 沈太师也就敢在白夕兰面前揭自己媳妇的短,若是说给那两个儿子听,当天就能把他卖个干净。 沈太师原本对白夕兰入门是有些介怀的,可查清楚事,见着小姑娘懂事听话,心里那点芥蒂也就抹消了。反正,他媳妇看中的,肯定没错。沈太师习惯当家里的甩手掌柜,沈夫人点头,他也没什么要说的。 白夕兰听沈太师一口爹一口娘,说得她心里滚烫,难过得都快哭出来。 还没人待她那么好过。她亲娘给她安排先生,也只想着让她快些识字、能赶紧变得跟白夕鸾一样优秀。没有人告诉过她,她不擅长的东西,其实别人也是学了十数年才得来的。 白夕兰把怀里的书抱得紧紧的,疯狂点头。 沈太师也发现小姑娘要哭,他有些尴尬和无措,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话。 沈太师找借口要忙,脚步匆匆就找自己媳妇说道去了。 白夕兰留在原地,看沈太师离去的背影,自己两个家都没感受到的亲情,倒从沈凛骁那偷来了。白夕兰现在觉得,其实嫁给沈凛骁也不苦,非但不苦、还有点甜。 不管什么代价,她希望能跟沈凛骁把关系搞好些,能让她不要被休弃,一直在太师府里住下来。 白夕兰有股固执和倔强,她认定的事,怎么都要去做的。 另一边,沈太师去见沈夫人,把遇见白夕兰的事交代了两句。 之前沈夫人一直说白夕兰可怜,沈太师还没实感,如今听沈夫人解释,倒觉得自家那混小子,确实过分得很。沈太师想了想,百忙之中抽时间、亲自去找老友喝茶,不放心、又请他多照看点白夕兰。 …… 对于家中统一战线的事,外出买鸟的沈凛骁还浑然不觉。 沈凛骁爱玩,却没什么耐性,昨晚还兴致勃勃的他,今天学手养鸟、给鸟下指令,半天就腻味了。 九皇子挨打的事没传出动静,他们一群纨绔子弟,越发地嚣张得意起来。 待中午玩累,沈凛骁大摇大摆回府、要厨房备吃的。他还以为白夕兰又会拿娘来威胁他,没想进屋、竟然看见白夕兰在案上读书抄写,识不识字另说,架势意外地唬人。 白夕兰学得认真,没注意到沈凛骁。沈凛骁便走到她身边,一把抢走书案上的书。 “让我看看……” “等等!还给我!”先生赠与的启蒙录,现在可是白夕兰的宝贝。白夕兰见书被抢,二话不说站起来要夺。 沈凛骁仗着身高优势,将书高高举起,饶有兴致地翻了翻。 白夕兰都快急哭了,原地跳蹦,怎么都够不到,一急一气,竟然拉住沈凛骁手臂,一口咬了下去。 “啊!疼!”沈凛骁猛地推开白夕兰,撸起袖子,果不其然被留下口牙印。 沈凛骁生气道:“你属狗的吗!” 白夕兰被沈凛骁骤变的脸色吓到,但仍是坚持道:“谁让你抢我书!” “还你、还你!谁稀罕!”沈凛骁将书摔丢回书案,揉着自己受伤的手臂,恼怒道:“不就是本破书吗!千字文三字经,老子四岁就学了,还当什么宝贝呢!你个睁眼瞎!” 白夕兰不理会沈凛骁,赶忙收起书,见书页被扔皱沾了点墨,心疼苦忍着,豆大的泪珠唰唰往下掉,袖子一抹、隐忍又委屈。 沈凛骁没料到白夕兰说哭就哭。 他心里有些烦,感觉自己一天的好心情都被白夕兰破坏了。 沈凛骁道:“喂,我可没干什么你啊!你别想跟娘告状、栽赃我。” 白夕兰觉得沈凛骁讨厌,每次她都想跟他服软、好好和平相处,他都不给她机会。 白夕兰越想越委屈,直接趴书案上伤心大哭起来。 她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本来就瘦小,蜷缩起来感觉才丁点大。沈凛骁看她哭得实在太惨,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沈凛骁尴尬道:“好了,哭成这样别人还以为我怎么你了。你还咬我一口……” 我都没打你呢! 沈凛骁也理直气壮地委屈起来。 他长这么大,还没人敢咬他,更别说下狠嘴,牙印都给他留手臂上了。 沈凛骁揉揉手臂,埋怨白夕兰娇气。 差不多就得了,怎么还越哭越大声了呢。 沈凛骁道:“你再哭,我走了啊。” 沈凛骁当下只想溜,白夕兰听出他语气的软意,她本来就不想跟他将关系弄僵,于是便忍着难受,顺势下台阶。 白夕兰埋头哽咽道:“谁让你抢我书……” 沈凛骁挠挠头,到白夕兰身侧蹲下,低头想从书案下看她,又被她挪身子避开。 沈凛骁自是不会认错,只是嘴硬道:“我就看看,不就是本破书嘛,我书房有的是,都是新的,随便你拿。” “是先生送我的,你把它弄脏了。”白夕兰抹掉泪。 她其实很少哭,小时候跟村里孩子打架,或者在林家夫妇那挨打受委屈,她最多偷偷躲起来、抹两把泪就过了。因为她知道哭没有用,没有人会安慰她,大家只会嘲笑得更大声,棍子只会打得更疼。 但是她嫁来太师府,似乎很容易就会觉得委屈。刚刚那一下真的好难过,先生赠与她的书,她才答应爹要好好学习呢,就被沈凛骁给弄脏了。 沈凛骁也想看看自己究竟弄脏了哪里。可白夕兰压着书,是绝对不可能再让他看一眼的。 不就是本书嘛! 沈凛骁理解不了白夕兰的心情,觉得自己都答应把书房的书送她,有必要这么难受么? 沈凛骁隐隐有些危急感,难不成白夕兰还是个爱读书的?不会最后,家里只剩他读书半桶水,连白夕兰这个目不识丁的都比他强吧? 沈凛骁摇头甩掉心里那个疯狂的念头。 他道:“那你要怎样,脏都脏了。” 反正道歉绝对不可能,要不是她咬他,他能气得扔书吗? 沈凛骁不爱读书,但也不是毁书之人,毕竟亲爹是当朝太师,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对圣人不敬。 沈凛骁忘记昨晚的教训,又拿出商量的语气。 他一问,白夕兰就忍不住顺着想。 白夕兰正愁没办法跟沈凛骁拉近关系。 白夕兰有些紧张,她从手臂间小心翼翼抬起脑袋,亮着双泛红的大眼睛,委屈试探道:“那你下次去玩……能带上我吗?” “不可能!”沈凛骁瞪大眼睛,想都没想就拒绝白夕兰。 呵,他忘了,白夕兰是个会下套、心机深的,昨晚才骗他,占了他一半床,今天还想故技重施,以为他蠢吗! 白夕兰有些伤心,她不甘地抽泣了一下,坐起身坚持道:“相公,我只想让你不要那么讨厌我。你看、我现在开始学字了,娘也会教我打算盘,我会努力吃多点,把皮肤养得白些……相公,我陪你玩吧。这样你也能喜欢我一点……” 白夕兰说到激动处,伸手去抓沈凛骁的手。 沈凛骁像是对待什么洪水猛兽般,连忙起身后退,指着白夕兰破口大骂:“你休想!好啊!你个黑炭条,原来打着这个主意!我告诉你,不可能,别以为你说两句好听的,我就会受你蒙骗!” 他可是听说过的。女人都是这样,起先说不要名分也行,再来就说希望能当妾,久而久之就蹬鼻子上脸开始图谋正妻了! 说什么只要他喜欢,不久就要喊他给孩子,再来就限制这、限制那,拿自己当院子的女主人,这个小黑炭已经被他看得透透的,休想瞒他! 沈凛骁道:“你识字有什么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懂吗?你多吃那叫胖,一辈子都这么矮,还有你天生就这么黑,别挣扎了。你是不可能讨得我喜欢的,我心中只有鸾儿妹妹,你永远比不上她!” 白夕兰听完沈凛骁的话,不忿地低头咬着下唇。 沈凛骁偷偷打量白夕兰,见她也不哭了,心中也没了什么负担。 沈凛骁像只斗赢了的公鸡,昂首挺胸,心情和美不少。 沈凛骁自信满满道:“行了,听懂把话记心里,我懒得老是重复。还有,我这屋不许看书!你找管家开院里的书房门,等你什么时候把我书房的书看完,勉强才能跟鸾儿妹妹放一块比较。” 白夕兰忽然目光灼灼地看向沈凛骁,她的气势,让沈凛骁想起之前她猛然走上来要打架的样子,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白夕兰道:“那我书看完,相公会喜欢我一点吗?” 呵。 沈凛骁心中嘲讽着白夕兰。 他书房里的书,自己都没翻过几本呢。知道那里有多少书吗?都是他拿来充门面的。别说白夕兰,连他爹都未必每本都看过。 沈凛骁挑眉敷衍道:“好啊!你要哪天都看完,我就像喜欢鸾儿妹妹那样……” 沈凛骁吝啬地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一小截。“喜欢你一点点好了。不能再多了,你就算把书都背下来,都不如鸾儿妹妹一根手指头呢!” 作者有话说: 沈凛骁:属狗的,乱咬人╭(╯^╰)╮ 第130章 沈凛骁糊弄完白夕兰, 转眼就把这事忘了。 沈凛骁耐不住闲,厨房急匆匆给他上完饭,他用过后小憩半晌, 就又溜出去参加宴会,行程比上朝公务的沈太师还满。 今日是郭奇生辰日的小宴, 沈凛骁作为兄弟, 自然宴席没开场就赶着去帮忙。别看郭奇整日跟着沈凛骁无所事事,却是当朝宰相唯一的嫡子, 京都收到帖子的,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怕人没来, 也会特意备上厚礼。一场生辰宴,格外隆重。 郭奇被家中长辈打扮得像个散财童子般, 很有精气神。他一听沈凛骁等人到来,直接抛下家中长辈, 赶来招待。 郭奇、常悟、沈凛骁, 三人虽然没拜过把子,但也跟自家兄弟没什么不同。三人小时候一起打过架,长大一块逃过学,每次偷鸡摸狗干坏事都会记得叫上对方。在郭奇眼中,哪怕外头宾客再尊贵,也没他兄弟重要。 郭夫人知道这群世家子弟不安分,特意清了个偏院给他们喝酒玩闹,把这群令人头疼的家伙全安排在那, 让郭奇偶尔到前厅露个脸就行。 郭夫人也没想到, 就露脸的一会功夫, 郭奇还是给她闹出麻烦来。 …… 郭奇喝得微醺, 前厅敬酒时恰好得知白夕鸾与人相看。相看那人的表兄, 得意洋洋地说着这事,仿佛事情已经成了一般。 白夕鸾是沈凛骁喜欢的人,郭奇哪能让白夕鸾被别人娶走。当下一急,郭奇忘记沈凛骁已然娶妻,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冲上去就将多嘴的那人痛打,引得席上宾客都乱成一团。 白夕鸾是京都有名的贵女,从小就有不少人觊觎,他们这群人早已习惯帮忙驱蜂赶蝶,为沈凛骁宣示所有权。以往沈凛骁与白夕鸾有婚约在身,这般行径,还算名正言顺,可如今沈凛骁娶了白夕兰,再提白夕鸾,白府觉得有羞辱轻贱之嫌,护女的白夫人没给郭奇脸面,当下便要求宰相府给个说法。 郭奇迷迷糊糊,迟钝的意识到情况不对,但仍旧咬牙不认错,甚至说出沈凛骁是被害,不算违背誓言,再娶白夕鸾也无妨这样的糊涂话来。 能在京都当稳一家主母的都不是傻子,郭夫人看得出来,白夫人不依不饶,是要故意借此事为白夕鸾正名,在京都贵人面前、撇清白夕鸾和沈凛骁的关系。 郭夫人虽然觉得郭奇行为有失妥当,但护子的她,也恼怒白夫人在郭奇生辰宴上生事的做法。 郭夫人没给白夫人机会,安抚好宾客,就将白夫人和白夕鸾请到后院,还让人将沈凛骁叫了过来。 郭夫人一直以来对沈凛骁很有偏见,在她看来,是沈凛骁带坏了郭奇,若不是因为沈凛骁是太师嫡子,她早就将其扫地出门,哪里还会有好脸色。 如今郭奇还因为沈凛骁,在自己生辰宴上闹事出丑,郭夫人表面不说,心中早已气恼非常。郭夫人才不会替沈凛骁处理这样的麻烦事,只想着让沈凛骁和白家狗咬狗,别耽误她宴客。 郭奇本来就是醉酒上头,心虚非常,不愿意打扰沈凛骁。可郭夫人黑脸拽住他,非要如此处置,郭奇觉得愧疚,等沈凛骁过来,头都要钻到地底下去了。 沈凛骁正跟友人传杯弄盏高兴得不行,忽然被单独请到后院,也是一头雾水。 领路的仆人匆匆交代事情经过,沈凛骁得知白夕鸾被安排与人相看,不由地皱起眉,心里也十分不舒坦。 沈凛骁和白夕鸾婚约十六年,一直以白夕鸾未婚夫自居,骤然得知白夕鸾要成为别人的妻子,想想都觉得不高兴。原本沈凛骁都已经接受这个结果,闹这一出反倒又提醒了他。 沈凛骁入后院厅内,看见白夕鸾委屈带忿的模样,想起自己娶回家的小黑炭,心中越发不平衡。 明明郭奇也没说错啊!他又没有违背誓言和婚约,那九皇子害他,他也是受害之人。他知道白家不会再愿意把白夕鸾嫁过来,可若他真要娶,难道白家还敢不放人? 沈凛骁不知道,白家就是故意把事闹大,要他一个不娶的承诺。 白家怎么可能让白夕鸾随便嫁个白身,白夕鸾相看是假,逼迫太师府表态是真。 …… 白夕鸾见沈凛骁进门,嫌恶地挪移开目光。 白夕鸾是穿越来的,原本就不喜欢什么纨绔子弟,更何况沈凛骁一直以未婚夫的身份自居,白夕鸾很是讨厌他。 白夕鸾穿越不久就做了个预示梦,虽然梦境有些模糊,但她隐约知道自己是穿书,魂穿的‘白夕鸾’是原著女主,官配男主是九皇子。 九皇子的母妃因为世家宫斗而亡,皇帝为了保护爱子,不得不冷落恶待他。 九皇子不知内情,因为从小被兄弟和世家子弟欺凌,加上对皇帝的仇恨,逐渐养成个偏执残暴的性子。虽然九皇子最后和原主在一起,但他强大可怕的占有欲,最终还是害死了原主,成为一代暴君。 一开始白夕鸾以为自己拿的是救赎剧本。只要她从小感化九皇子,用善举温暖他,就能阻止九皇子黑化。没想到九皇子非但没有因此变好,反而变本加厉,私下已经发展到,不允许她跟任何男人交流说话的地步。 在白夕兰看来,九皇子强大的占有欲已经不算个正常人,反而像是有什么精神疾病一样、令人窒息。 白夕鸾很快厌倦救赎戏码,后悔跟九皇子接触。她逐渐喜欢上原著的男二小郡王,小郡王温柔又善解人意,真正相处起来,比九皇子好了不知道多少。 但是白夕鸾的预示梦一闪而过,她并没有能从从此获得更多的信息。比如她那指腹为婚的未婚夫,还有忽然冒出来的尚书府真千金。 白夕鸾没想到,都当上女主了、竟然还是个假千金。得知身份时,白夕鸾充满了危机感。但是在她看见白夕兰之后,心情很快就平复了下来。 白夕兰跟她真的没有可比性,白夕鸾甚至有点可怜对方。她觉得白夕兰肯定是原著里的一个炮灰,用来衬托原主存在的。 白夕鸾也不是没想过跟白夕兰好好相处,但她觉得白夕兰太烦人了,总是跑到娘面前,仗着自己是亲生的,什么都要跟她争。 白夕鸾心里恼怒,想着白夕兰很可能在原著里还是个恶毒女配,非但愚蠢,还一心一意地给主角当工具人,老给主角找麻烦。 为了给白夕兰一个教训,白夕鸾故意让她看到自己和小郡王相处,借着荷包里的香料,反咬白夕兰一口。在白夕鸾看来,这也不怪她,如果白夕兰没有害人之心、不去揭发她,她做的防备也用不上。 成功离间白夕兰和白夫人感情后,白夕鸾在府里日子渐渐变好起来。 只是白夕鸾没料到,自己的小聪明竟然让九皇子盯上了小郡王。虽然九皇子现在还是废物一个,但他毕竟是男主,将来可是要当皇帝的。 为了尽快和九皇子做切割,白夕鸾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嫁人。 不过白夕鸾不想嫁给沈凛骁,她主动接近小郡王,私下跟小郡王确定恋爱关系。只是她也没料到,古代避孕措施那么差、自己会怀孕。小郡王有心想要负责,却也担心太师府的报复,两人瞬间没了主张。 白夕鸾见实在没办法,害怕肚子月份变大被人看出来,就去求助白夫人。 白夫人虽然痛心生气,但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白夫人知道白夕鸾有多讨厌沈凛骁,如果白夕鸾是白夫人亲女还好,可偏偏白夕鸾不是。白夫人不愿白夕鸾多想,觉得自己是因为血缘才逼迫她,狠不下心责罚白夕鸾。 白夫人灵光一闪,便觉得把亲事换回给白夕兰最好。反正当年指腹为婚的是白夕兰,换亲也合情合理。只是沈凛骁是个桀骜难驯的,他已经放过话,谁又敢逼他。 白夫人因为白夕鸾身子的事忧心害怕好几天,仍旧没有想出个好方法。 最终白夕鸾想到利用九皇子。白夕鸾故意说些恶毒的话刺激九皇子,讽刺九皇子无能,说她不管怎样都要被逼嫁给沈凛骁。 白夕鸾本意是想让九皇子去跟皇帝服软,毕竟九皇子才是皇帝心中最疼爱的儿子。只要皇帝那边愿意下旨,亲事还是很有可能换回给白夕兰的。 但白夕鸾没想到,九皇子会给她带消息,要她想办法把白夕兰带到郡主府宴会上去。 白夕鸾其实隐约猜到九皇子会在宴席上做些什么,白夕鸾不想害人,却也舍不得自己的孩子,更何况这里的医术水平低,她年纪还小、落胎对身体不好。 ‘没关系的鸾儿,原本与沈凛骁定亲的人也不是你’。 白夫人一夜未眠,最终对白夕鸾说了这么一句话。 连白夕兰的亲娘都这么说了,白夕鸾过了心里的那道坎。 她没有亲自动手,是白夫人主动把白夕兰带到宴席上去的。 而且老天爷助她,太师府施压,九皇子被皇帝下令幽禁,虽然很遗憾没能将九皇子贬为庶民,但白夕鸾觉得,九皇子行为不端、加上已经被世家盯上,男主光环肯定已经废了,不必再担心。 白夕鸾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出在小郡王那。 出了事,白夕鸾才算是看明白。没有什么完美无缺的男二,谈恋爱时还好,小郡王人也确实不错,但他并没有那么值得托付,小郡王为人孝顺,凡事又都以家族为先,怕这怕那。白夕鸾本以为解决掉沈凛骁,小郡王就会上门提亲,没想到小郡王娘亲哭闹一番,假装以死相逼,就吓住了小郡王。 小郡王到底还是担心沈凛骁的报复,白夕鸾听出这个借口里有多少托辞,可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随着月份的增大,白夕鸾被迫打掉孩子。她也想和小郡王分手,从此天高任鸟飞,游山玩水,好不自在。但白夫人知道了白夕鸾和小郡王的私情,在白夫人眼中,若是小郡王不愿意迎娶,白夕鸾的不洁身,已经无人可嫁。 白夕鸾自由不婚的想法说服不了白夫人,白夕鸾敏锐地察觉到,白夫人已经对她有些失望,最近还破天荒、主动挂念起嫁入太师府的白夕兰来。 毕竟跟白夕鸾相比,白夫人对白夕兰有愧,更重要的是白夕兰‘听话’,没有白夕鸾这么令她烦心。 白夕鸾很清楚,自己不是尚书府的亲女,甚至还能说是仇人的女儿。如果白夕兰讨得白夫人喜欢,那自己的好日子也到头了。而且看白尚书的态度,失去沈凛骁,白尚书一定会想办法再给她安排个有利可图的人出嫁。 她身子被破、还落过胎,若是出嫁露馅,这些京都大族,说不定私下通声气,就偷偷把她杀了。 白夕鸾这才知道怕,这才开始后悔。她现在已经把自己的路走绝,哪怕明知小郡王很可能是找借口搪塞她,她也必须跟沈凛骁撇清关系,逼小郡王下聘迎娶。 白夕鸾恨沈凛骁吗? 当然是恨的。 在她看来,要不是沈凛骁纠缠她,她也不必跟小郡王私下恋爱,不必害自己身子没人娶。 白夕鸾早就忘记,当初白夕兰回尚书府,沈凛骁特意上门为她出头,宣告亲事时她的那股得意。 她现在只想赶紧把这些事解决,重新过上正常的日子。 郭奇忽然闯出来打人,不在白夕鸾的计划之内。但她和白夫人都很果决地抓住这次机会。 现在京都世家们都知道白家的态度,白家把事情闹大,太师府也没脸再报复白夕鸾的议亲者。相反,以后太师府若是跟白夕鸾夫家作对,说不定还会背上小心眼、报私仇的罪名。 这下,小郡王应该没办法再用家里人推脱,不再娶她了。 白夕鸾见计划已成大半,心里松口气,只是也不愿意给纨绔子弟、游手好闲的沈凛骁好脸色就是。 …… 郭奇心虚愧疚,沈凛骁觉得在曾经的未婚妻面前丢脸。 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被家中宠爱保护,每天只会吃喝玩乐,哪里懂得人性复杂、当场人的弯弯绕绕。 沈凛骁被激得抬不起头来,被迫向白夕鸾低头告罪,在白夫人的逼迫下,发誓不再纠缠白夕鸾。 郭夫人一旁看戏,用视线余光打量白夕鸾。郭夫人和白夕鸾没打过几次照面,以往老是听说她有多好,今日却看出她心思缜密,为人不简单。 不过不知内情的郭夫人还是同情白夕鸾遭遇的。毕竟突然变成假千金,未婚夫出格被抢,还莫名其妙让太师府压得没人求娶。 也是这份怜悯,使得郭夫人看破不说破,任由他们下局诓了沈凛骁。 事情过后,沈凛骁也无颜再留下,心里堵气,便拱手告辞。郭夫人本想留下郭奇,顺势向宾客告罪,没成想这回再怎么也拦不住郭奇,被郭奇硬生生甩下,追着沈凛骁出门了。 郭夫人被不孝儿子气得沉下脸,白夫人见状当即上前告罪,提议与郭夫人一同到前厅向宾客告罪。 郭夫人冷笑一声,别以为她不知道白夫人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她哪里敢让白夫人一同出面,万一沈凛骁觉得受气,回过神来告状太师。她与白夫人一同进出,若太师以为她们是一伙的,可不是凭白给宰相府招惹麻烦。 郭夫人嘲讽白夫人道:“罢了,不敢劳烦白夫人。我儿好好的生辰,无辜受此牵连,若是因此令太师府误会,当真冤得很。” 作者有话说: 郭奇:我说我不是有意坑兄弟,有人信吗?呜呜~ 第131章 沈凛骁酒楼买醉, 今日毕竟是郭奇的生辰,虽然他干了糊涂事,但沈凛骁也没责备他。 带人赶来的常悟得知此事, 用埋怨的目光瞪了眼郭奇,收获对方心虚愧疚的一个小眼神。 几个纨绔子弟转移阵地, 从宰相府喝到酒楼, 因为沈凛骁心情不好,气氛有些压抑, 大家都看着沈凛骁的脸色。 沈凛骁知道郭奇是为了自己, 也不想在兄弟的生辰日里给他不开心。可沈凛骁心烦得很, 冷着脸难以平复。 白夕鸾今日穿了身水蓝色百褶裙,原本就粉嫩白皙的皮肤被衬得更加夺人眼球, 她一双水眸灵动又多情,身姿曼妙, 绝对是当今难得的美人。 这些都无不在提醒沈凛骁, 他娶回了个瘦矮黝黑姿色低下的媳妇。 沈凛骁心梗得厉害,他一直以自己有个好媳妇而得意,结果娶了个拿不出手的小黑炭…… 沈凛骁后悔不已,当初被下药,他就不该冲动。他看见床上躺着个女人,觉得对方自荐枕席,身子燥热、在暧昧气氛的鼓动下,啥也不挑就下嘴了。白白让自己错过那么好的姻缘, 现在还害他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常悟见沈凛骁不停地喝闷酒, 担心他喝多伤身, 上前宽慰他道:“骁哥, 算了。” 常悟性子稳, 书读得也比沈凛骁和郭奇多,听两人描述,常悟大概猜到白府的用意。常悟也很遗憾沈凛骁错失喜欢多年的白夕鸾,但既然有缘无分,就此放下也没什么不好。 “我就是气。”沈凛骁酒后也愿意敞开心扉说话。他咬牙切齿道:“如果是鸾儿不喜欢我,那也就罢了。偏偏是闹出那样的丑事,令她厌憎于我。那白夕兰……” 沈凛骁用力抓握酒杯,可惜他练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能像话本小说里写的那样,做个高手、直接把酒杯捏碎,以此显示自己的怒意。 “谁不行,偏偏要弄个白夕兰来恶心我。”沈凛骁觉得套九皇子麻袋,打得还是太轻。 常悟微微蹙眉,试探地问道:“她敢惹骁哥不快?” 今天之前,常悟还以为白夕兰和沈凛骁处得不错。毕竟按照沈凛骁的性子,如果真的那么生厌,是绝不可能回府过夜,早就逮着他们抱怨不停。 沈凛骁想起白夕兰讨好他,说要陪他玩的事。 沈凛骁嗤笑道:“她敢!人已经够丑,如果还生是非,我就是到皇上面前撞柱、也要讨公道休了她!” 这么说,应该处得还不错。 十来年的兄弟,沈凛骁也不是什么难以捉摸的性子,常悟自认为还算了解他。 或许是两人难得提起白夕兰,郭奇也来了兴致,偷偷壮胆子往两人身边挪了挪,努力偷听,想找插话的机会,缓解自己犯错的尴尬。 “既然她愿意安分,就当府里养个闲人,何必在意她。骁哥若是不满意,可以让沈夫人再为你选几门妾室,原本就是你受委屈,沈夫人不会太苛责的。” “安分?”沈凛骁自动避开纳妾的选择,回忆着白夕兰动不动哭鼻子、到他娘面前告状,豪言壮语说要占他一半的模样。 沈凛骁冷哼道:“也不算安分。” 常悟有些默然。这、意思是不安分,但也没有惹你不快? 常悟垂眸,有些担心自己兄弟被骗。世家家业庞大,很容易招牛鬼蛇神。后宅女人,尤其是身份微贱的女人,逮着机会就会不要命地往上爬。她们太清楚,贵人一句话能改变她们一生的道理。 白夕兰一个养女,心思说不定还真不纯,若这样的女子真成沈凛骁的正妻夫人…… “她竟然敢不安分?她做什么了?”郭奇安稳半刻就原形毕露,他瞪大眼睛、饶有兴趣地想要从沈凛骁口中多听些。 之前他们怕沈凛骁生气,哪怕好奇也努力避而不谈,快憋死他们了。 沈凛骁冷着脸思考须臾,等到要说出点什么的时候,又觉得那些都是小事。 沈凛骁含糊总结道:“就是一个劲在我眼前晃,跟娘告状,不要脸、老想勾引我!” “骁哥,她既然嫁入府,肯定会想讨你欢心的吧?”郭奇心直口快,马上给出回应。 常悟用警告的目光看向郭奇,郭奇立刻心领神会,马上道:“不过太主动缠人的话,确实不要脸!” 沈凛骁被顺了毛,心情舒缓些。便道:“非但如此,她还说要我带她玩,呵,为了讨好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那确实……”郭奇跟沈凛骁想法相似,毕竟家里人都讨厌他们玩乐,忽然有人说要陪他们玩,他们不会觉得高兴,反而觉得对方用心险恶。 常悟倒没那么极端,只觉得作为妻子不劝阻丈夫玩乐,反而主动提出陪伴,不是太坏、就是太傻。如果白夕兰是真心说的这番话,倒是可怜卑微,姿态放得挺低。 人蠢没关系,但是不能坏。常悟是这么想的。 “骁哥,那不是正好吗?”常悟有心试探白夕兰,想让沈凛骁将人带出来见见。“我们已经很久没人陪着玩了。” 常悟的话带着暗示意味。他们这群纨绔子弟,阿谀奉承的人戏弄过不少。 “对啊!”郭奇眼前一亮。“骁哥不喜欢她,把她带出来、兄弟们给你出出气,正好也让她知难而退,省得她老是烦你。” 沈凛骁之前倒是没想到这点,他略加思索,觉得可行。 他实在生气,处罚一个九皇子不足以泄愤,白夕兰不是说要讨他欢心、陪他玩吗?他可没逼白夕兰,娘和大哥也没办法说他。 沈凛骁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他道:“我怎么没想到。” 沈凛骁张开双臂揽住常悟和郭奇的肩膀,兴奋道:“还是你们主意多!快,赶紧帮我想想,我一定要出了这口恶气才行!” …… 沈凛骁跟着常悟等人兴致勃勃地谋划到深夜,醉成瘫烂泥才被送回府。 沈夫人得知沈凛骁回屋,派人特意去看过。郭府的事没有瞒过沈夫人,沈夫人不可能任由儿子被人欺负,这几天肯定要到外走动,帮沈凛骁出出气。 只是沈夫人原本还担心沈凛骁闹脾气,没成想、下人说他喝完酒,回来还挺开心的样子。 沈夫人半信半疑,到底心疼儿子,就没有问罚他醉酒夜归。 …… 沈凛骁哪里知道自己逃过一劫,他稀里糊涂睡下,第二日醒来、满脑子都是算计人的紧张和兴奋。他匆匆喝下碗醒酒汤,便忍着头疼去书房找白夕兰。 白夕兰在沈府大门不出,平日也不爱与人碎嘴,不知道沈凛骁究竟在外发生了什么。 她沉迷温书,书房里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忽然听到沈凛骁说要带她出去玩,讶异之余眼睛亮得像是在发光。 白夕兰高兴道:“今日先生休沐,相公要去哪玩?我需要准备些什么?我随时可以陪相公去的!” 白夕兰如今的诸多烦恼,根结都在沈凛骁身上。她怕自己不得沈凛骁欢心,怕沈凛骁冷落休弃、将她赶出沈府,无处可去,一生飘零。 说到底还是沈凛骁太不定性,哪怕嫁入府,白夕兰也没有安全感。 沈凛骁没料到白夕兰会是这般反应,还想了很多说辞企图骗过她。 沈凛骁有些愣神,心虚地擦了擦鼻子。 或许是白夕兰太黑,圆滚滚的眼珠子便过于显眼,使得她情绪总是随眼睛流露,直来直往,让沈凛骁很不习惯。 这小黑炭,还挺开心。 只是沈凛骁的心虚维持不到两息,很快就被戏弄人的愉悦给掩盖。 他神神秘秘地与白夕兰道:“去了就知道,走吧!随我出府!” 沈凛骁性子张扬,仰着头发挥号令的模样,倒有几分沈凛骆领兵遣将的模样。如果他领的不是身边狗腿子和白夕兰,就更像了。 …… 这是白夕兰嫁入沈府后第一次出府,她害怕自己出错坏规矩,坐上马车全程很紧张。 倒是沈凛骁,他轻松不计较的模样安抚了白夕兰。 白夕兰甚至隐隐觉得,或许沈凛骁也没有那么坏,毕竟他还愿意把书房借给自己。 出门在外,白夕兰无人可依,对沈凛骁多了几分依赖,寸步不离地跟着,目光也总黏在他身上。白夕兰的表现让沈凛骁很是受用,因为白夕鸾相看而烦闷的心情,也在见到白夕兰后一扫而空。 一想到能把小黑炭耍得团团转,他就高兴! 沈凛骁将白夕兰带到常府的马场。 常悟、郭奇,还有沈凛骁的两个纨绔同窗,早已等在了里面。 白夕兰头回见到沈凛骁的好友,她没想到沈凛骁会带她来见外人,出门也没来得及打扮准备。 白夕兰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她被认回白府,白夫人总当她是个耻辱,不愿意带她去见外人,好不容易领她出次门,还出了那么丢脸的事。白夕兰以为沈凛骁也会是一样的…… 白夕兰心里对沈凛骁很是感激,越感激便越害怕自己害沈凛骁丢脸出丑。 白夕兰决心想要做到最好,殊不知她笨拙的礼仪和努力的言语,在见惯世面、酷爱玩乐的纨绔子弟面前破绽百出。 他们都在心里偷偷笑话她,就连他们身边的仆人,都仗着主子、嚣张地低声议论起来。 常悟看着眼前的白夕兰,眸光深了些许。 这么看,倒不像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只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要谨慎再看看。 常悟在外人面前,只要有心还是能做到端正得体的。他谦逊有礼道:“没想到骁哥会带嫂子来马场,想必嫂子骑术射箭都很好吧?” 白夕兰艰难地维持着笑容。她知道这些人非富即贵,而且陡然被这么多外男围着叫嫂子,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白夕兰求助地看向沈凛骁,却见他把注意力转移向靶子、心思根本没在她身上。 白夕兰只能诚实地摇摇头,道:“我不会……” 常悟其实已经从白夕兰打量马场的举动中发现了这一点,但他还是故作惊讶道:“怎会如此?” 不过常悟也无心这么快惹恼白夕兰,又给她打圆场道:“看来嫂子更喜欢四艺,也对、嫂子毕竟是个女子,精通琴棋书画即可,骑马射箭都是些粗人爱好的玩意。” 白夕兰脸涨得通红,她深知自己并不精通什么四艺,连读书识字也是这两天的事。 沈太师为白夕兰建立起的信心,被常悟三两句话打散。常悟杀人诛心,很快就发现了白夕兰的弱点。如果不是怕给沈凛骁丢脸,白夕兰已经逃离了此地。 沈凛骁上前假装拉弓看箭,实际心里很是嘲笑白夕兰。不过他还以为,白夕兰会逞强附和两句‘略懂’,谁知这么快就败下阵来,一声不吭、也算有点自知之明。 郭奇没注意到常悟和白夕兰之间的奇怪气氛。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功赎罪,主动搭话道:“嫂子,既然来了不如一块玩玩。我们正要跟骁哥打赌射箭呢,嫂子可以押谁赢,输了会有些小处罚,添些彩头、赢了也能尽兴,一起吧!” 白夕兰正想摇头。 另外便有人附和道:“嫂子肯定要一起的啊!要不然骁哥故意带嫂子来干嘛!” 几人熟练地将白夕兰架到高位。 “说起来,骁哥还没带过女眷来马场呢!骁哥待嫂子真是特殊,嫂子肯定不会让骁哥败兴的!” 白夕兰没听出几人的弦外之音,她光想着不能给沈凛骁丢脸了。 白夕兰往沈凛骁身边挪了挪,借了几分勇气,回道:“我、我都听相公的。” 沈凛骁没想到白夕兰在外人面前会给他来这么一句。他不喜皱眉,冷脸道:“你听我的干嘛!自己玩自己的,赢了领赏、输了受罚……” 沈凛骁忽然停顿,像是想到什么,故意挑眉、恶意满满地警告白夕兰道:“玩乐而已,输了不许哭、不许告状,听到没有!”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32章 连沈凛骁都那么说, 白夕兰没有拒绝的机会。 白夕兰只能点头答应,弄清楚他们游戏的规则。 游戏其实也很简单,无非是沈凛骁及其好友负责射箭, 他们带来的同伴分别拿出一件宝贝当彩头、同时同伴负责猜每箭中靶的胜者,五局三胜, 最后再由射箭者赠与同伴一件额外的礼物。 世家公子们的礼物, 随便拿一件都价值百千两。当然除此之外还有惩罚,五局中同伴如果下错赌注, 就必须从黑罐子里抓阄, 从诸多写好的惩罚里选一个, 选中什么就必须照做,不许反悔。 白夕兰没想到沈凛骁五人已经串通好做局等她, 无论她怎么猜都会输。 局势已然如此,白夕兰答应后, 看着其余几个世家的小厮同伴纷纷拿出银子、玉佩和佩剑, 她身无长物,拿不出什么好宝贝,被迫在众目睽睽下摘下耳坠。 这是白夕兰能想到,全身最值钱的家当。白夫人嫁妆里给她准备的,她不会打理嫁妆,只在婢女奉上首饰挑选时,选了这对碧绿色的耳坠。嫁入沈府,她一直戴着它。 沈凛骁觉得脸上无光, 当着众人面沉下脸来。怎么说白夕兰都嫁入太师府, 难道身上就没揣两张银票?取个禁步, 再不济头上拔根钗, 不比摘下与她肌肤相触的耳坠体面。 沈凛骁哪里知道, 白夕兰将太师府与她的东西分得很清楚。她从太师府里穿戴出来的,在她认知里并不属于她,不是她能做主、随便拿来当游戏彩头的物件。 公子哥们心照不宣,不敢在沈凛骁面前开口惹他不快。 比试很快开始,第一局、小厮同行伙伴们便开始商量谁的箭术更好,偷偷给白夕兰暗示。 白夕兰有些出神,她其实很想问问黑罐子里的惩罚是什么,但是看根本没人提及,怕惹笑话,犹豫后错过时机。 白夕兰站在下注桌前,拿着属于自己的竹标,思考再三将它压给沈凛骁。 白夕兰没有相信下注者之间的对话,她只是觉得,沈凛骁是她相公,无论箭术如何,她都不可能一次不猜他,既然都要猜,不如在第一回 下注,顺便看看五人射箭的实力。 常悟默默在暗中观察这一切,他忽然觉得白夕兰这人挺有意思的。她没有眼界、与人相处也很生疏,或许跟她之前的身份有关,农户出身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但也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蠢人。 就是不知道,耳坠这么私密的首饰她也拿来当彩头,是看穿他们的计策、为了逼骁哥取回。还是性子真的太直,没有多想。如果是前者,白夕兰或许要失望了,他们就是要整她,耳坠即便暗中交还骁哥,也不会让她赢的。 “你选我?”沈凛骁有些诧异白夕兰的选择,但他转念一想,也没觉得不妥。 他又不是没见过,自己带来的‘同伴’、阿谀奉承选他的。 只是常悟出身将侯之家,他们都以为、白夕兰得知后会选常悟。再不济,宰相看重郭奇课业,给郭奇请了不少有名武师,不管郭奇学没学,名头在那,白夕兰也可以选他。 “我武艺不好,我尽力。”沈凛骁说不上心里的怪异是什么。 众人拉箭比试,其实白夕兰心里只当他们是纨绔子弟,见他们拉开架势,对着远处的靶子射去、有模有样,还惊到了白夕兰。 五人无一脱靶,只是被选的沈凛骁故意往外瞄,射到最外圈。 “相公……”白夕兰愣怔看着沈凛骁,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个人般。 但也不怪白夕兰,谁让沈凛骁天天夜不归宿,整日出去玩乐喝酒。在白夕兰眼中,早就把沈凛骁和里正家嗜赌如命、偷奸耍滑的儿子划对等。沈凛骁整日吊儿郎当,却还有这样的一面…… 沈凛骁压下捉弄人的得意,他故作失落地走向白夕兰,脾气有些冲道:“我都说了我武艺不好!” 白夕兰见他如此,更不可能怪他。她心里还升起股奇怪的念头,觉得沈凛骁其实是可以走上正途的,他比里正家那个没有钱就殴打母亲的儿子好太多。 白夕兰想起沈夫人的叮嘱,自觉有份责任在,她目光灼灼、反过来安抚沈凛骁道:“相公,没关系,你别紧张,会射得更好的。” 沈凛骁有些哑然,不知道白夕兰输了还高兴什么。 黑罐子很快就被捧上来,常悟射中靶心,在场有三个人都逃脱了惩罚。 有个下注者先抽,抽了个原地蹦跳二十下,被众人围着哄笑。 白夕兰没觉得这过分,心里反而松了口气。她还以为会是多难的惩罚,这种程度、连村子里的孩童都觉得很轻。 沈凛骁等人对白夕兰存在很大的误会,他们这些惩罚,换任何一个京中贵女,都会觉得羞辱难当。可对于从小乡野生活,被人欺负辱骂的白夕兰而言,完全体会不到。 她没有被林家夫妇当做正常姑娘来抚养,她整日干活、忙得脚不沾地,活得很是艰难。女儿家的那点细腻心思,她根本没有。 相反,白夕兰觉得沈凛骁他们真是个好人。押上赌注台的东西,换成银钱、是寻常百姓好几年都攒不下来的花销。他们还愿意给赢家礼物,输了只做些轻微的小惩罚,换作谁也会愿意跟他们玩的。 白夕兰放心地往黑罐子里伸手,抓出张纸条,发现是罚她把今日射出去的箭捡回来。 “太简单了,相公、你等着。”白夕兰提裙、高兴地朝立靶处跑去。区区五根箭,就算抽得早些,也才捡五次,百米距离稍微一跑就到了,根本没有什么难度。 沈凛骁和郭奇面面相觑,不理解究竟哪里弄错了。 为什么白夕兰看到原地蹦跳面不改色?如果换做是她,一番蹦跳下来、珠钗发髻必定散乱、出丑失态。为什么她那么高兴去捡箭?这不是下人的活,她被当成下人对待,还那么高兴? 唯独常悟,好似明白了什么。 白府认的这个养女,不仅农户出身,原先的日子应该过得很不好。 一群世家公子,能想到最差的农户生活,也不过是干净的篱笆院,女子家里织布缝衣,最多就亲自扫扫院子,连为家人下厨这样的活他们都想不到。 白夕兰以前过的日子,比在场公子身边的小厮、乃至府里最低贱的下人都不如。至少他们身边的人,都能吃饱饭、有地方睡觉,不会无缘无故地遭打骂羞辱…… 即便常悟有所猜测,也设想不出白夕兰过往的日子。 他们看着白夕兰高兴地将箭抱回来。 白夕兰甚至还兴冲冲地对沈凛骁说道:“相公,我看了,你的箭虽然在外圈,但也挨着里面,其实靶圈距离没有那么远,相公再往右边挪一点,说不定就是靶心了!” 郭奇等人有点无语,这女子对射箭完全是一窍不通啊!真那么简单,习武的人还天天对着靶子做什么。 可白夕兰是真心的,她真的认为沈凛骁可以办到。她觉得沈凛骁射箭的姿势,比村子里的猎户还要漂亮,而且她拔箭时,发现沈凛骁的箭扎入靶子很深,是完全游刃有余的力度,只要再瞄准些,哪怕无法射中靶心,也不会差的。 跑回来的路上,白夕兰已经下了决心。她虽然心疼那对耳坠,但毕竟是白府添置来的东西,她对银钱没有那么大的执念,这点小惩罚她也根本不放眼里,若是能鼓励沈凛骁,让他射到内圈、让他爱上习武,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很值得。 喝酒伤身,还不如让他多来这马场玩。 沈凛骁默了下来。他就知道,这个小黑炭根本不是正常人!当着众人的面说这种话,听着怎么都像是讽刺! 沈凛骁冷脸道:“我都说我不会,下次你选常悟或者郭奇,他们射箭比我好。” 白夕兰想到先生劝勉她的一句话。 做人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她觉得这句话说得非常有道理,还特意请求先生将话写下来,让她回来认字。 白夕兰道:“相公,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的!” 为了防止沈凛骁阻止,白夕兰抱着箭就夺下人手中的竹标,她将竹标重新放回沈凛骁的位置。 白夕兰甚至还警告下人道:“我的竹标就压在这,谁都不许动!” 这回、轮到沈凛骁被架到高位下不来。 他气恼上前,抓住白夕兰的手,语气略重道:“你在做什么!你想输吗!” 白夕兰没有因此害怕,反而笑着安慰沈凛骁,道:“相公,你不用紧张。射不中也没关系,而且我们未必会输!” 白夕兰已然将沈凛骁划为自己人,她说着后半句话,恶狠狠地瞪向郭奇等人,颇有些挑衅维护沈凛骁的意思。 “……”这姑娘大概是真傻。 此刻,众人有了同一个心声。 常悟将视线挪移到沈凛骁脸上,嘴角不自觉有些上扬。他好像明白,为什么骁哥会说白夕兰不安分,但也没有太生气。 这姑娘有种不同世家女子的活力,虽然令人头疼,却和后宅那些暗戳戳用阴谋、耍心机的女子不同。有点像个男儿家,性情率真、傻也傻得挺好玩的。 沈凛骁有点玩不知味,他这次赌气将箭脱靶,本想看白夕兰失落懊悔,回身对方已经扑上来帮他揉手臂了。 忽然在外人面前被这么亲近,沈凛骁二话不说就要甩开白夕兰。可白夕兰双手有劲,硬是把他手抓住了。 白夕兰越战越勇道:“相公,是不是手有点酸、一下子没用上力。相公你别紧张,我说话算话,射不中也没关系的。” 白夕兰话说得快,是因为她着急去捡箭,对面下人刚要动弹,她就照约定,飞窜去捡这轮射出去的箭。 沈凛骁被留在原地,愣神听到郭奇的笑声,抬手佯装要打人,把他逼退。 就连郭奇也忍不住道:“骁哥,我们遇到对手了。嫂子好像魔高一丈。” “谁是你嫂子!叫上瘾了是不是!”沈凛骁威胁道。 众人这才收起笑脸,想起沈凛骁对白夕兰的不满。 等白夕兰再回来,轻松的气氛已经有些敌意僵持。迟钝如白夕兰,也隐约察觉到什么,但因为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就不做深究。 白夕兰再次从黑罐子里抽纸条。 这次,她被罚到不远的井里提一桶水来。 就连沈凛骁身边的随从,都觉得这次过分,有些担心回去该如何禀报。白夕兰却二话不说接过木桶,格外熟练轻松地给众人打来水。 原本准备以水没满、洒去大半这类理由刁难白夕兰的郭奇,上前望一眼就闭上了嘴。 骁哥,不是兄弟不帮你,而是你这个媳妇,力大无穷、非寻常女子可比啊! 这个惩罚是郭奇想的。在郭奇印象中,自家两个庶妹,别说打起一桶水,喊她们提起来走几步,都算要她们性命了。 郭奇默默退了回去,忍下要给白夕兰鼓掌的心。 白夕兰完成惩罚,看见世家子弟们吃瘪的表情,反倒有种骄傲满足感。她站到沈凛骁身边,一副‘来战,我给我相公撑腰’的表情。 众人只能再度开始,沈凛骁心不在焉,虽然没再脱靶,但也仍旧在外圈。 常悟也略有些幽怨,他已经连续三次射中靶心,白夕兰也没有改变主意的想法。 为了让最后不生事,选出个胜者,也有人选择跟着白夕兰一起受罚。 白夕兰第三次抽到檐外观战,那是要罚她到外面晒太阳的意思。她没领悟其意,还纳闷为什么会有这么个不算数的惩罚。 白夕兰每捡回箭,就跟沈凛骁叙述他射出去的情况。 谋局的人玩得不尽兴,反倒白夕兰一个被设局的乐在其中。 沈凛骁连续三次在靶心外游离,心中烦躁,没能捉弄到白夕兰,令他气恼非常。 第四次,沈凛骁又故意脱靶。 而这一回,白夕兰抽到最严重的一个惩罚,要她结束后留下来喂马。 沈凛骁脸色又黑了一些。这个本来是个乱想凑数的惩罚,白夕兰到底是太师府明媒正娶的儿媳妇,这样脏手的粗活也准备真让她干,谁料到白夕兰真就这么倒霉。 白夕兰浑然不觉,还问常悟道:“不知道要喂几匹马?” 常悟硬着头皮,回道:“嫂子喂我的马就行,三匹吧。” 他的马棚虽然比较大,但却是马场里关马最少的地方 沈凛骁难得将怒气发在常悟身上,狠瞪他一眼。 什么意思!是让我的正妻给你当马夫吗! 常悟接收到沈凛骁的责备,很无奈地回望他。 骁哥,我也尽力了啊! 常悟打量白夕兰,白夕兰倒接受良好。 才三匹马,就算要从备马料开始,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不耽误她回府。白夕兰依旧快活。 压抑的气氛在檐下流转。 等再次拉起弓,沈凛骁满腹怒火不得发。他看向还挂着笑、向他鼓劲的白夕兰…… 沈凛骁极怒下瞄准靶心,一箭射穿箭靶。 白夕兰视线随沈凛骁的箭移动,看见箭射中靶心,正要高兴惊呼,忽然从低沉的气氛中明白了什么。 她的笑容逐渐敛去,愣怔看着靶子,听见檐下骚乱,沈凛骁已然喊上府内下人、气冲冲地离开。 檐下的人见状,都急忙追着沈凛骁出去,没有适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众人全是在低姿态地安慰沈凛骁。 白夕兰再傻,也知道自己被沈凛骁设局耍弄了。 白夕兰眸子失光,失落的模样,连马场伺候的下人都于心不忍。 常悟在追随沈凛骁离去时,鬼使神差地看了白夕兰一眼。 这是个相貌平平,却没什么坏心眼的姑娘。身子瘦瘦小小、原地站着像是被人抛弃了一样。 这让常悟想起自己捡回家的大黑狗,明明可怜怕人得很,却因为他给了一口饭,每次见到他都兴奋地扑上来摇尾巴。 常悟后悔今日的邀约。他觉得自己的脸颊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33章 常悟追着沈凛骁出马场, 他比其余人晚一步,追上时沈凛骁已然坐上马车。 常悟没有多想,本能地掀开窗帘子、抓住了车窗。 沈凛骁刚进马车, 还没来得及坐下,弯着腰一脸莫名地看向窗外常悟。常悟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略有些退缩, 最后还是破天荒地问了沈凛骁一句。 “骁哥,不把她带走吗?” 其余人追沈凛骁, 都在安慰哄说他别生气。唯独常悟, 上来没来由地提起白夕兰。 沈凛骁堵一口气, 听常悟的意思,知道白夕兰没跟来。 怎么!她不来, 还得我求她吗! 沈凛骁恼极道:“她自己爱走不走!” 沈凛骁出手抓帘子,常悟也识相地将手松开。 沈凛骁恼怒的声音从马车里响起, 道:“愣着干嘛!驾车!” 下人随从不敢跟沈凛骁对着干, 慌乱不安地相互顾盼。马车里猛地传来撞击声,听感觉应该是沈凛骁从里踹了一脚。随从们受惊一抖,车夫赶忙驾马,马车缓缓移动起来。 太师府的人知道这群人里谁说了算话,纷纷用求助的看向常悟。 常悟回以眼神示意,太师府留下两个帮手,其余便都跟着沈凛骁离开了。 郭奇很少见沈凛骁这么动怒,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忧心地与常悟道:“阿悟, 我们是不是弄巧成拙了?好多年没见骁哥发这么大火气……” 常悟心情也很沉重, 他勒令众人不许将事情外传、发话让其余人离开。那些人也不敢久留, 纷纷拱手告辞。 常悟与郭奇道:“你也先回去, 这里我再看着办。” 郭奇不想常悟撇开自己。他拽住常悟, 拒绝道:“不行!祸是我们一起闯的,大不了……” 郭奇略有停顿,按道理说、不想事情闹大,他此刻就应该陪同常悟,一起去向白夕兰道歉。可是骁哥没发话,态度不明,他们若是去了,岂不是有背叛兄弟之嫌。 常悟脑子转得快,他就是看出问题,才不想让郭奇掺和。如果可以,他想自己去向白夕兰请罪,请求白夕兰宽容瞒下此事。回头沈凛骁生气,最多也只冲他一个人。 这里是侯府的马场,无论太师府还是侯府,他都瞒逃不了。既然如此,不如让其他人离开,避免受牵连。 常悟坚持道:“放心吧,我来处理。” 他们这群人里,如果说沈凛骁是领兵的将军,那常悟就是他们的军师。郭奇负责打头阵,他空有蛮力,平时真不怎么动脑子。 郭奇眉头紧蹙,一时半会想不了那么远。他以为常悟真的有法子,在常悟的再三劝说下,动摇地被送上马车。 郭奇上马车后,心里不安、便掀帘子探出头来。他急道:“阿悟!有什么麻烦、处理不好的一定要跟我说!” “放心,我会的。”常悟笑着安慰郭奇,其实心里远没有那么轻松。 …… 最后的友人被送走,常悟和身边的奴仆愁容满面。 原本,他们想私下刁难人,要白夕兰吃下暗亏,回头哪怕白夕兰事后告状,他们也有说辞。即便白夕兰光脚不怕穿鞋,女子身份闹起来、于她名声也有碍。 可谁想到,白夕兰没发怒,反倒令他们下不来台。白夕兰把那些惩罚全担了,等她回太师府告状,他们这群人、只怕都少不了家里的一顿打。 常悟原本是想试探白夕兰的品性,经此一遭,他觉得白夕兰是个不错的人。可越是这样,常悟就越后悔,担心会因为自己的谋划,害得沈凛骁夫妻不和睦。 常悟懂沈凛骁。其实沈凛骁完全没必要射出最后那支箭,白夕兰那么傻、骗几句哄哄就过去了。可连他都觉得,那么蠢的人骗得心里不舒坦,更何况是自尊心那么重的沈凛骁。 诡计阴谋可以耍,但没必要对着个二愣子用。 沈凛骁后悔撤离,只是可怜他们,估计得被严加管束一阵子了。 常悟心情低落地在原地站了会,忽然感觉有水珠滴在自己身上,抬头看竟是开始下雨了。 “少爷!下雨了!快找地方躲雨吧!”常悟身边的仆人连忙上前用袖子为他挡雨。 一行人急匆匆跑回马场。这场雨下得又大又急,等他们躲进檐下,外头雨幕白蒙蒙一片,隐约能见些疾行的人影,正手忙脚乱地牵马避雨。 常悟拍打着衣袍,两个仆人赶忙拿手帕上前、为他擦拭淋湿的地方。 常悟望着外头大雨,跑得有些微喘,忽然想到白夕兰。 他忙问道:“沈少夫人呢?” 仆人从头到尾跟着常悟,哪里知道白夕兰的情况。众人一愣,常悟动怒大骂,催促他们赶去查看。 仆人不敢耽搁,冒雨跑出去找白夕兰。 下人为常悟倒来热茶,担心道:“少爷,快喝口热茶,小心着凉……” 常悟哪有喝茶的心情,他甩袖没接,找了个椅子坐着等,视线一直看着外头。 等了须臾,出去打探的下人才湿漉漉地跑回来。 下人衣裳湿透,不敢踏太进屋,在门口拱手急道:“少爷,沈少夫人已经去了马棚,小的劝不动沈少夫人,沈少夫人非要自己运草料喂马……” “废物!”常悟猛地抓起手边茶杯、朝禀告的下人丢去。 好在常悟因为淋雨两手冰凉,没感觉到茶杯热度,并没有烫伤。茶杯摔碎在下人脚边,下人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若是平时,常悟就该问责。可他现在心情烦乱,没有注意到下人闪躲的动作。 常悟坐立不安,最终冲进雨幕。众人喊劝地跟上,正巧去拿伞的仆人归来,见状连忙撑开伞追了上去。 …… 常悟的马棚不像寻常的小马厩,里外宽敞干净,有专人伺候着他的三匹爱马。 沈凛骁他们一走,白夕兰便让仆人带她到马棚来。正当常悟在马场外与友人告别的时候,白夕兰已经从马夫那里问清楚如何喂马。 白夕兰做事上手快,她弯腰把裙摆稍稍打结,固定在脚踝以上三寸,让自己在干活时既不容易弄脏裙摆,也不至于在人前失礼。她两手袖子往上一卷,一看就是个懂干活的。 马夫本以为贵人只是好奇如何养马,哪会想到白夕兰上来就要抓砍刀剁草料。马夫急得都要给白夕兰跪下,白夕兰好说歹说,才勉强让马夫答应她运草料喂马。 白夕兰不是赌气才来干活,她是觉得愿赌服输。 她也没有原谅沈凛骁,虽然当下是有些失望…… 白夕兰知道沈凛骁讨厌自己,只是她还以为、沈凛骁愿意给她一个机会,拉近两人的关系。白夕兰劝说自己,她并没有很生气。这种低劣的手段,跟她曾经经历的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她是有点不舒服,但她可以承受。这次不行,下次再想办法。 反正,她是绝对不会离开太师府的! 白夕兰固执地要让沈凛骁认可自己,她还不知道沈凛骁已经抛下自己离开,只想着快点把常悟的马喂好,离开这里、回到太师府去。 可偏偏老天爷阻拦她,忽然下起雨,害得她更是心急。常悟派来打探的仆人也来烦她,白夕兰觉得他们格外吵闹,隐约有点动气。 常悟赶来马棚时,就看见白夕兰往马槽狂抓草料的暴躁模样。再看白夕兰此时的衣着……常悟没见过这样的姑娘,哪怕他们是武侯世家,也养不出这样的女儿。 常悟咽了下口水,心里有些生畏。此刻他头发衣裳都有被雨淋到的痕迹,难得狼狈,再加上他迟疑的表情,气势就输了白夕兰大半。 常悟斗胆走上前,远远给白夕兰拱手行礼,低声唤了句。“嫂子……” 白夕兰看向常悟。 她正烦着呢,她想要抱马料来喂马,下人和马夫都阻止她,最后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竟然给她找了个小竹篮,装了点剁碎的马料,让她提着来喂马。 这要喂到什么时候? 白夕兰怀疑他们是故意捉弄她,正想着、常悟就走了过来。 白夕兰记得常悟,他是侯爷的儿子,射箭四次连中靶心,这样的人、不是她能得罪的。白夕兰不想给太师府惹麻烦,京都的人非富即贵,她只能忍下来。 白夕兰抓着竹篮的手微微收紧。她尽量缓和语气,对常悟道:“你来做什么。” 常悟露出尴尬的笑容,与白夕兰道:“嫂子,这几匹贱马、不值得你动手喂它们。外头下雨了,你不如随我移步到堂内,喝口热茶,换身干爽的衣裳。若是染上寒气可不好了。” 白夕兰蹙眉,用怀疑的目光打量常悟。 她戒备道:“不用了,我喂完它们就回去。” 自从郡主府宴会后,白夕兰就很警惕外人。她不可能在陌生的地方入口任何东西,也不可能换掉自己的衣裳。 常悟不懂白夕兰的担忧,但他能看出来、白夕兰并没有要跟他动怒算账的样子。 他心里暗松口气,与白夕兰道:“嫂子,惩罚做做样子就行,你这已经喂过了。若是嫂子着急回府,我这就吩咐人备马车……” 白夕兰道:“愿赌服输,之前的惩罚大家都是照做,你不用特殊待我。” 白夕兰提起篮子,往马槽里倒草料,临了还抖了抖。 她看着马槽,声音有些低落发闷,道:“不就是三匹马,本来就不是什么难事,我很快就喂完了……” 常悟偷偷打量白夕兰。 小姑娘眉眼柔和,微抿着嘴,明明很伤心生气,但还是努力压抑着,一副受委屈强忍、故作不在乎的模样。 常悟慌乱的心逐渐被抚慰。 他两手抓着湿润的衣袍微捻,犹豫些许,鬼使神差地试探道:“不如,我帮你一起……” 作者有话说: 看到大家问故事篇幅。这个故事分成两部分,前半部分应该会和上个故事一样长吧。 今天这章短小了,胖妈看看明天能不能加更。 留爪、留爪。 第134章 白夕兰不知道常悟打的什么主意, 显得有些不解。倒是常悟见白夕兰没拒绝,主动上手去马槽里帮她分配草料。 常悟出身武侯世家,因为爱马、马场的事多多少少也接触过, 喂马这种事不算新手。若是平时,看见马夫用这种碎草料含糊他的爱马, 常悟早就发火动怒了。 但因为是白夕兰, 看见她提着个小篮筐,莫名有点可爱, 常悟忍着笑意, 也没说什么。 毕竟是女儿家, 马偶尔吃这一顿,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常悟用愧欠的目光看了眼自己爱马。 白夕兰见马儿与常悟亲近, 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常悟。 白夕兰过往在乡野农户家生活,身边没有哪户人家是养得起马的。后来她入白府, 倒是有机会坐马车出行, 但碍于礼仪规矩,她都没有与马儿亲近过。 马棚里的马养得健壮美丽,干净闻不到什么脏味。黑马乌黑油亮、白马洁如白雪,还有另外那头灰马,仰头嗤鼻、模样高傲得很。白夕兰来时远远看见马场有人骑马,但她实在没办法想象,这样高大的健马怎么骑得上去。 常悟却很熟练,再加上之前常悟连续四次射中靶心, 白夕兰心里有种‘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骑好马’的感觉。 白夕兰甚至有点不理解, 常悟有这份本事, 为什么要跟着沈凛骁瞎混。 常悟发现白夕兰看着他, 动作自然地摸摸马头, 与白夕兰解释道:“这黑马叫疾风。” 常悟后退几步,自豪地点着马棚里的三匹爱马。“疾风、铁雷、狂雪。我爹在外每打赢一次战,就送我一匹马。别看狂雪黏人爱撒娇,它是三匹马里年纪最大的,都被我养懒了。” 白夕兰听着常悟的介绍,看不出这几匹马有什么不同。 她实诚地附和道:“听名字就很厉害。” 常悟没听出白夕兰的话外之音,他高兴地露出笑容,与白夕兰道:“伺候这些畜生,可废劲了。也就胜在听话,骑起来快活。嫂子若有兴趣,回头找个晴天,我给嫂子安排匹温顺的,在马场外头走两圈。” 白夕兰有些动心,但还是拒绝道:“我不会骑马。” “不会骑马怕什么,骁哥、咳。”常悟本想说让沈凛骁教白夕兰,后来怕惹白夕兰生气,便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他道:“嫂子尽管来,马场都是些熟手,我亲自给嫂子牵马,不会让嫂子伤着的。” 常悟一心想跟白夕兰打好关系,避免她将今天的事闹大。只是他献殷勤的话白夕兰不懂接,凭白说了没人应。 常悟当白夕兰生气,僵硬地转移话题道:“这几匹马每天都有人喂,看它们吃得不多,应该还没到喂料的点。” “马夫说是有点早,但他在备马料,说今天下雨早点喂也没事。” 常悟本想哄骗白夕兰回去,哪想到白夕兰都跟马夫搭上话了。 常悟心中暗骂马夫,白夕兰坚持要自己完成惩罚,常悟陪同尾随,本意是想帮忙,谁知白夕兰看他上手,也不肯再提篮子,抱起马料就前去喂马。 常悟只能跟着打下手,趁白夕兰不注意,偷偷把马槽填满。两人搬动马料跑了三四个来回,常悟在白夕兰的坦然受罚下与她亲近起来。 在常悟看来,这是种很新奇的感觉。他知道白夕兰是个姑娘,但不会觉得应该像对待其余女子那样、谨慎拘礼地与她相处。白夕兰给他的感觉更像是朋友、但他却忍不住特殊观察她。 他看出白夕兰对马儿好奇,喋喋不休地将有关马儿的事说给她听。常悟本是个圆滑有心思的人,即便他想讨好白夕兰,从马儿说到家中趣事、也是有些不该。但他有点控制不住,就想在白夕兰面前多说话,想哄她高兴。 白夕兰对常悟逐渐放下戒心,脸色缓和下来,开始顺着常悟的话回应。 她对常悟提出的问题很浅薄,但也真心地好奇。 比如‘一匹马要多少钱’‘它们每天得吃多少’‘骑上去不会害怕吗’诸如此类。 常悟见白夕兰放松下来,高兴还来不及,也不觉得她的问话外行可笑,很是细心地作答给她。每当白夕兰对答案露出了然受教的表情,常悟就有种莫名的得意,他越说越起劲,还主动补充,有点故意显摆的感觉。 常悟身边的小厮见状、很是惊奇。常悟能当上京都纨绔,绝对不是个好脾气。不懂马的人,常悟不屑与之相交,更何论让他们踏足自己的马场。在这方面常悟格外缺乏耐心,家中弟妹来马场,别说牵马去教,连敷衍应付问题他都不愿。这么一对比,他待白夕兰已然特殊得不行。 跟白夕兰交谈,三匹马喂完,常悟还站在马槽边,有点意犹未尽。 但常悟还没有完全失态,把话絮叨完,记着要将白夕兰送回去。 白夕兰先前到马棚时还没开始下雨,身上虽然有些马料脏污,衣裳却都很爽净。常悟来时匆忙,身边小厮只带了一把伞。马棚的蓑衣不干净,不可能给白夕兰穿,常悟便想着先去打点马车,顺便再带把伞、弄身没人穿过的蓑衣过来。 白夕兰对此没什么异议,答应常悟在原地等他。 常悟心里高兴,和小厮快跑赶去安排。 常悟其实可以让小厮来做这些事,可他兴奋上头,一心想在白夕兰面前表现,拿出主人家的姿态,满脑子思考该到哪里为白夕兰找身干净的蓑衣。 常悟冲到马场大屋,身上已经被雨淋湿得不成样。下人小厮一拥而上,都关心他的情况。 常悟随手拧了下袖袍,吩咐差使下人道:“去、弄辆宽敞点的马车,看看能不能赶进马棚。还有,找把伞,有没人穿过的蓑衣吗?大点的蓑帽也行……” 常悟风风火火地下令,身边人不敢迟疑,赶忙去办。他头发被淋湿,有雨水顺着滴落到脸颊,身边小厮上前想要为他擦拭,被他不耐烦地推开。 “不用!快点,去找伞和蓑衣,马车没有就先把我的那辆赶过来用……” 常悟不想耽搁太久,骤雨风寒,他怕白夕兰等久着凉,心里惦记着。 …… 常悟把新蓑帽和伞扣抱在怀里,马车不好赶进马棚,常悟只能想办法先把白夕兰接到外头去。 他步子匆匆,脸上挂着笑,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常悟眼看就要跑到马棚、忽然停下脚步。 身后打伞的小厮好不容易追上人,忍不住劝说了句:“少爷,您慢点,您看您,都淋湿了……” 小厮见常悟不动弹,顺着他的视线不解地望去。 马棚里,去而复返的沈凛骁正歪着伞和白夕兰交谈。 隔着吵闹的雨幕,常悟听不见两人说了些什么。 沈凛骁和白夕兰两人挨得近,白夕兰神色淡然,常悟见状脸上的笑意渐敛,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 像是一桶冰水从头顶泼下,常悟冷静下来、绕着马棚,到侧边檐下偷听两人对话。 …… 虽然马棚遮挡淋不到雨,但沈凛骁赶来得匆忙,没有合伞。 他手抓伞柄,歪着的伞面、雨水滴落在地上,晕出一片水渍。 沈凛骁原本的确恼怒,想抛下白夕兰回府。可忽然下起大雨,他待在狭小的马车中,听着雨声倍感烦躁。 沈凛骁询问是否有人留在马场跟随白夕兰,因为雨声的缘故,马车外头的小厮没听清,害得他把话问了两遍。沈凛骁问过后,陡然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他知道常悟应该会照顾好白夕兰,可想想白夕兰被罚去喂马,心情必然不佳,忽然的急雨、万一白夕兰犯倔把自己淋成个落汤鸡…… 那小黑炭是个疯的,还真有这个可能! 沈凛骁这么想着,便催促马车掉头回马场。 但沈凛骁到底好面子,她没让马车靠近,自己撑着伞偷偷回来找人。好在他清楚常悟的马棚在哪,直接就将白夕兰逮个正着。 沈凛骁大老远就看见白夕兰绑起的裙角,看见她露在外头的白色衬裤,沈凛骁额头隐隐作痛,忘记先前闹的矛盾,当即将人喊过来训话。 白夕兰也不服输,以干活会弄脏裙子为由驳斥沈凛骁,把沈凛骁气堵得回不上话来。 也是沈凛骁晚来一步,若是早点看见白夕兰卷起的袖子,想必要骂的话会更多。 常悟赶来时,沈凛骁和白夕兰已经就衣着问题来回吵过一番,白夕兰神色淡然,不是因为她没生沈凛骁的气,而是她已经生怨、赌气不想理沈凛骁了。 沈凛骁吵时一时爽,吵后想起先前射箭的事,心里尴尬、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只能僵硬地与白夕兰道:“马车就在外面,跟我回去了。” 躲着的常悟听见沈凛骁这句话,他无比熟悉了解沈凛骁,知道沈凛骁这是低头示好的意思。 他还以为,骁哥不会低头的。 常悟说不上自己在不舒服什么。 可能这就是他人口中的床头吵架床尾和,夫妻间的事,外人怎么都掺和不进去。 常悟垂眸,觉得怀里的蓑帽很是扎手。 白夕兰虽然生沈凛骁的气,但她不服输,还想着再努力。面对沈凛骁的示好,白夕兰不可能拒绝。 白夕兰压下心里的不痛快,只是她到底不是个会掩饰情绪的人,心里想是一回事,具体行动又是另一回事。 白夕兰挪移开视线不愿与沈凛骁对视,语气干巴巴地道:“我答应常公子在这里等他,他去准备马车了……” 白夕兰说到这猛然一顿,她迟钝地意识到常悟不该给她另外准备马车,如果沈凛骁还在的话。 他走了,或者没准备带上她一起走。 白夕兰看向沈凛骁,眸子里委屈、伤感、责备,复杂的情绪令她眼眶有些微红。 沈凛骁本来走都走了,不怕白夕兰生气,可白夕兰红眼眶这么一说,他就忍不住埋怨起常悟来。 到底算什么兄弟,一个两个都这么不靠谱,各种坑害他!郭奇也就算了,连常悟都这样! 沈凛骁忍着心里烦躁,与白夕兰道:“你跟我走,他会处理好的。” 白夕兰心烦意乱。想到常悟等人对沈凛骁的拥簇样,有些静默无言。在沈凛骁的催促下,白夕兰选择与他离去。 躲藏在角落里的常悟看着沈凛骁二人的背影。 青伞下的沈凛骁和白夕兰相互站隔开距离,看起来都不愿意挨碰到对方。 沈凛骁撑伞的手放在中间,伞面却悄悄往白夕兰的方向倾移,这两人异途同归,不管怎样,都会走到同一个地方。 常悟将怀里的伞和蓑帽塞到小厮手中,抢过他手中的伞,声音清冷道:“收拾东西,刚刚的事若是敢透露给侯爷夫人,拿你是问!” 小厮还没理解常悟深意,等见自家少爷独自撑伞往回走,他灵光一闪想到什么,后背一阵发寒。 不会、不会,一定是他多想了。怎么可能呢!别说沈少夫人那个出身,还是有夫之妇,就沈少爷跟他们少爷的交情…… 小厮摇摇头,暗笑自己多心,追着常悟跑了过去。 …… 回程的马车上,白夕兰和沈凛骁都没有再交流。 沈凛骁是觉得难堪,即便有心想像没事人一样开口,可白夕兰别过脸不肯看他,他脸皮也没那么厚。 白夕兰低估自己对马场一事的在意,她只是忍着,还需要时间来化解。 但有人不想白夕兰忍着。 沈凛骁难得带白夕兰出门,他们回来,沈夫人必定会过问两句。府内下人顾左右而言他,沈夫人聪慧,立刻猜到出了事。沈夫人拿出当家主母的威严、一番呵斥问话,仆人便什么都招了。 沈夫人动怒非常,大罚下人,为白夕兰立威。沈夫人顾不上外头下大雨,当即让人传话,要沈凛骆这两天无论如何都要回家一趟。 沈夫人没有立刻处置沈凛骁,想等着看看白夕兰的意思。可她在屋内等了半个多时辰,都不见白夕兰来告状。沈夫人心里对白夕兰愈发怜惜,恨不得把沈凛骁塞回肚子重新生一遍。 沈夫人埋怨次子,主动让人将白夕兰喊进屋,拉着她的手,与她说了番婆媳间的体己话。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抱歉,本来想今天加更的,但是胖妈下午临时去搞了下核酸,耽误了几个小时,明天吧,明天继续努力。 第135章 有些话, 原本沈夫人是私心不想说的。 她知道白夕兰心中症结,孩子从小苦难,连亲生爹娘都不愿帮扶, 世上无人可依、自然惶恐不安。她任人磋磨,不是没脾气, 是没有反抗的底气。 沈夫人怜惜白夕兰, 正是因为格外喜欢她,希望她能和沈凛骁好好过日子……沈夫人毕竟是沈凛骁的娘亲, 心里偏爱自己的儿子, 心存希望、老想着给他机会改正。 太师府内宅历来和睦, 没有刁难儿媳妇的习惯,沈夫人是真心把白夕兰当一家人疼爱。一碗水即便端不平, 也会有底线,这一次、沈夫人觉得沈凛骁太过分了。 …… 屋外大雨, 白夕兰听传唤来见沈夫人, 她回府换衣沐浴,因为太过匆忙、来见沈夫人时长发仍旧有些微湿未干。 沈夫人心疼地将人拉到榻上坐下,吩咐婢女取来自己喜爱的大氅,不顾白夕兰推拒,坚持盖在她身上。沈夫人亲自上手为白夕兰擦拭长发,静谧气氛下,有种难言的温馨,好似两人才是亲生母女一般。 白夕兰心里紧张, 后背有些僵直。她贪恋这样的亲近, 眼眶止不住泛红。 来时, 白夕兰已然听说、沈夫人因为她在府内大发雷霆。白夕兰猜测, 沈夫人可能是因为沈凛骁和她的事忧心, 她决定,无论沈夫人说什么她都答应。 她其实已经没那么生气,她会和沈凛骁好好过日子的。 沈夫人屏退下人,因为挨得近、沈夫人更加切实地感觉到白夕兰的瘦弱。她心疼道:“兰兰,要多吃点啊,得多长些肉,身子总是这样怎么行。” 白夕兰没理解沈夫人的怜爱,以为沈夫人是像白府人说的那样,嫌弃她身子不好、不容易生养。 白夕兰忙道:“娘,我会努力多吃的,明日我就多添一碗饭。” 沈夫人明明心情低落得很,却因为白夕兰的实诚被逗笑。她道:“那就到娘这来用饭,由娘亲自盯着你。” 白夕兰不解沈夫人为什么忽然这么安排,她没理清楚其中关窍,不过还是很乖地点头答应。 沈夫人又道:“委屈你这小丫头。我那二儿子,是个不成器的,人从小就浑,也是我和他爹,太过宠爱,把他惯得不成形,没教好他。” 沈夫人也是对沈凛骁特别失望,才说得出这种话。 白夕兰背对着沈夫人,没看清沈夫人的脸色。她不忍心沈夫人自责,微垂眸、尽量用轻快的语气安慰沈夫人道:“娘不必自责,相公其实人不坏……” 他就是不喜欢她而已。 沈夫人摇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说。她道:“兰兰,往后,多到娘这里来。那小子待你不好,你不必理他。还记得娘给你说过的吗?你们是皇上赐的婚,这桩婚、不是他能随便耍性子的事。” 白夕兰点头,上回沈夫人已经告诉过她,沈凛骁是不能无故休弃她的。 “我就是想讨相公喜欢点。”可她不安心,她害怕,这桩婚像是偷来骗来的,总觉得会被人随时丢弃般。 “讨他喜欢做什么。”沈夫人语气有些冷漠,有几分肃正劝说的意思。她道:“你若是喜欢他,愿意低头试试,娘不拦你。可你若不喜欢他,就不必难为自己。” 白夕兰对沈夫人这番话很莫名。她的第一反应,是沈夫人也不喜欢她,不要她了。 她回身看沈夫人,眸子慌乱无措,像只受惊的小鹿般。 沈夫人摸摸白夕兰的头,微叹道:“傻丫头。你有皇上圣旨赐婚、是太师府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入门的正妻媳妇,即便你不讨那混小子喜欢,将来只要不是什么杀头犯法的大错,谁又奈何得了你。你跟着先生好好读书,到娘这来、娘教你掌家,等将来分出二房,你就是当家主母,拿捏着掌家权,谁敢给你脸色看。” 白夕兰蹙眉道:“可是相公……” “你管他。”沈夫人语气有些重,倒不像是在说自己儿子了。她道:“他自己犯糊涂,但你要知道,有我和他爹在,他就永远是沈家的儿子,即便我们去了,他也是他大哥的弟弟。他是个没能耐的混子,将来万事还不是听他哥的,有我们和你大哥帮你,往后绝对不会让你过差日子。” 白夕兰红着眼眶,眼睛里已然有水雾。 沈夫人将白夕兰揽进怀里、拍背安慰道:“你还小,内宅后院,除了感情还有着诸多牵扯。放眼京都,有多少夫妻是真心恩爱和睦的。你缺便缺在白府无心,没个疼爱你的娘家。可是你别怕,他们不疼你,咱也不侍奉理他们。你尽管安心在沈府住下,爹娘和大哥都会为你做主的。” “即便将来,那小子当真犯浑,往宅子里迎新人,身份也越不过你去。无论她们生下几个孩子,孩子们都得遵循孝道唤你一声‘母亲’。他们想要为嫡,就都必须认你为母,你有何惧?” 白夕兰从未想过人生还有这样的活法。 她从乡野农户里出来,闲言碎语、只听说女子不受丈夫喜爱,就会被冷落休弃,若无孩子傍身,更是一生凄惨。她还不了解权势,世家女子、出身就是一种依仗。 沈夫人其实早就可以点醒白夕兰,但谁不想儿子儿媳心意互通、和和美美过日子呢。 她如今愿意给白夕兰说这番话,就是要庇护白夕兰的意思。太师府内宅的事一直是沈夫人做主,回头她给沈太师和沈凛骆那边通声,事情也就定下了。 沈夫人说服自己这都是儿女债,无心强求了。 沈夫人不由叹着气,话说出去、心里负担便少许多。本来就是个可怜的丫头,委屈嫁入府,还要因此受磋磨,沈夫人心里一直不好受。 白夕兰埋头在沈夫人怀里,想着自己这辈子,究竟有谁待她这么好过。 她思来想去,除了沈府的人,只有儿时看她挨打的孙大娘,怜惜她、隔着篱笆偷偷给她塞了块热饼。 白夕兰抓住沈夫人的衣裳,像是攀上块浮木。 她把马场受到的刁难、失身嫁人的阴影、换女讨人嫌的委屈……多年来积压的痛苦,一股脑尽数哭给沈夫人。 她从没有那么大声地嚎哭过,连沈夫人劝说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真的好苦,林家夫妇总是打她,她真心待他们做爹娘,努力地长大、想要照顾好一家生活,可他们心里只有自己的亲女; 白府的人嫌弃她,哪怕亲生,也要将她记成养女,不愿意认她。他们觉得她丢脸,像个麻烦和包袱,没有因为她的投奔而欢喜半分。她担惊受怕走了那么远路啊,本以为能把这辈子的苦都吃完,也能有人疼了; 她没想抢白夕鸾的好姻缘,娘亲第一次带她出门,她就给娘丢脸。沈凛骁一点都不喜欢她,她想稍微讨他欢心都办不到; 她的未来一直看不见路,跌跌撞撞不知道哪里才是个头。直到今天,沈夫人告诉她,爹娘和大哥给她做主,一句话就足以让她为沈府豁出性命。 白夕兰觉得值了,活这一遭,全都值了。 白夕兰哭得实在太伤心,动静闹得极大,不仅檐下候着的婢女听见。连院外路过的下人都好奇顾盼,忍不住想打听。 他们都只当白夕兰今天马场被欺负得狠,正在跟沈夫人哭诉告状。哪想到,白夕兰会哭得如此不收敛。 白夕兰哭得惨烈,沈夫人听得心都快碎了。沈夫人两个儿子,稳重、调皮各有各样,偏偏没有白夕兰这样的。 沈夫人只能拿手帕给白夕兰拭泪,拍着她后背不停地哄。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夕兰哭累了,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屋外雨势渐收,虽然已是午后,却夕阳灼烈,颇有几分雨过天晴的意思。 沈夫人看见白夕兰哭得眼睛都肿了,心疼训说道:“不是什么大事,看把眼睛哭得。以后不许再这么哭了,为他人伤身,不值当知道吗?” 白夕兰哽咽地点头,沈夫人唤来婢女,命婢女去取冰块,要为白夕兰冷敷。 白夕兰本想拒绝,不希望浪费贵冰,她哭哑的嗓子正欲说些什么,看见沈夫人微怒的神色,又将话忍了回去。 白夕兰想起村子里的二胖,他偷溜去摸鱼,被他爹娘知道、赶来用树枝抽打了一顿。她当时就在附近不远处洗衣,看见二胖被爹娘教训,心里竟生起几分羡慕来。 现在,她看着沈夫人,觉得自己也像二胖那般,终于有人疼了。 她瘪着嘴又要落泪,被沈夫人瞪看、抽咽回去。 婢女取来冰块冻帕,沈夫人用冷帕小心翼翼帮白夕兰敷眼。婢女识趣地离开,屋里又只剩沈夫人和白夕兰。 沈夫人怕白夕兰着凉,将大氅往白夕兰身上拢了拢。 她道:“淋雨回来,别受寒了。你身子瘦弱,真的要好好养,回头娘给你请个有经验的厨娘,就不信、不能把你养得圆乎起来。” 沈夫人故意说话逗白夕兰,白夕兰果然被她带动情绪,放松舒缓了些。 沈夫人见状,心头大石总算落下。 沈夫人道:“没见过这么会哭的丫头,把我半边肩都哭湿了,你再哭一会,我这两边肩都不够用。” 白夕兰终于露出抹笑,她羞愧哑声道:“对不起娘,我不会了。” 沈夫人宠溺地刮了下白夕兰的鼻尖。自从两个儿子长大,她已经许久没做这个动作了。 沈夫人道:“放心,不管你受了什么委屈,随时可以找娘哭。娘还没老呢,肩膀扛得住。” 沈夫人不知想到什么,幽幽叹气道:“我也没那么吓人的,对不对?” 白夕兰疯狂摇头,生怕沈夫人误会。她道:“没有,娘很好,非常好!” 沈夫人被白夕兰直白的表达所触动。今天一番话,她已经把白夕兰当自己闺女,心里想到什么,也就跟她说了。 沈夫人道:“知道你大哥这个年纪,为什么还未娶妻吗?” 白夕兰不知话题怎么转到沈凛骆身上,呆愣地摇头。 “因为一个两个都是讨债鬼。”沈夫人和白夕兰通心,此情此景、难免想到长子的遗憾。她道:“以前,你大哥也有过喜欢的姑娘。” 沈夫人将太师府的禁忌说与白夕兰。 沈凛骆虽然沉稳,但十四五岁的时候,也是个离经叛道的。他随沈太师出行,无意间偶遇一个药铺义诊的姑娘,少年慕艾不知道怎么就喜欢上了。那姑娘比他还大两岁,加上出身不好,若娶为正妻,不仅于他往后仕途有碍,甚至会令他受人嘲笑指点。 当时所有人都劝沈凛骆,但沈凛骆心意已决,正好对了那句话,孩子乖巧懂事、那是还没到闹的时候。当时沈太师与沈凛骆因此关系闹得很僵,沈凛骆便求到沈夫人这来。 沈太师骂沈夫人慈母多败儿,可自己怀胎十月辛苦生出来的,能不心疼吗?沈夫人最后还是答应沈凛骆,为他走了一趟。 原本,大家都以为只要沈府点头,事情就成了。沈凛骆自信满满,结果到人姑娘家碰个头破血流。沈夫人看得出来,姑娘并非对沈凛骆不动心,只是身份家世摆在那,平民医女哪敢高攀太师府的嫡长子。 那时沈凛骆还太年轻,没人会将他的爱慕当真。姑娘的爹娘偏偏又不慕权贵,爱女心切、冒着顶撞贵人的危险,拒绝了这桩亲。沈夫人被拒绝得下不来台,与那姑娘私下沟通,但姑娘怕沈夫人,误会沈夫人好意,碍于身份、出于孝道、不愿答应沈夫人劝说。 沈凛骆被拒绝后心伤,便不愿再提此事。姑娘一家为避免沈凛骆改变心意,仓促给她定了桩亲。没想到就是这桩亲,逼死了姑娘。 姑娘的爹娘是出于好心,谁知相中的姑爷是个打骂妻子的恶徒,开始还没显露、后来就变本加厉地折辱姑娘,姑娘心高气傲,不出半年,便吞金自尽了。 也是自那之后,沈凛骆就开始抗拒议亲。别人都说沈凛骆性子古板严肃,可他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沈凛骆后悔自己没有深思、行事鲁莽害死了姑娘,因此才万事拘礼刻板,生怕自己再出错。 沈太师怜惜长子,因为当初拒绝长子婚事,心中有愧。沈夫人也懊恼自己没尽心,总想着自己上门提亲时,但凡强硬点、或是再用心劝说几句,就不会误了沈凛骆。 也是因为有沈凛骆在前,沈太师和沈夫人都格外疼爱沈凛骁,凡事尽量满足他,害怕再生遗憾。 此刻沈夫人看着白夕兰,难免想起当初那个无缘嫁入太师府的姑娘。 沈夫人拉着白夕兰的手道:“好孩子,娘真的不吓人,有什么事都跟娘说。以往,娘是怕骁儿像他哥,现在、娘是怕你像那姑娘。这人世间,没有过不去的坎,你们好好的,娘就心安了。” 不仅是沈凛骆,沈夫人对死去的姑娘也存了份遗憾。 沈夫人想,或许沈凛骆正是从白夕兰身上看出当年姑娘的影子,所以才如此上心地维护她。 沈夫人这番话,不仅是偶然有感,也是在借此告诉白夕兰,沈府已然将她当做自己人。而且沈凛骆旧事在前,肯定会维护帮衬她一二,沈夫人希望白夕兰能因此安心,哪怕将来长辈真去了,白夕兰也能有个说动沈凛骆的由头。 沈夫人送了白夕兰一把剑,只是白夕兰心性纯净、还没有意识到罢了。 …… 白夕兰到沈夫人屋内大哭一场,晚饭都是在沈夫人那用的。 府内下人议论纷纷,闯祸的沈凛骁坐立不安,生怕下一刻、他娘就抓着棍子扑上来打他。 沈凛骁埋怨白夕兰告状,刚生起的那点愧疚,因为白夕兰哭闹冲刷得一干二净。沈凛骁脾气倔、好面子,此刻已是‘流血挨打不道歉’的态度。 沈凛骁心里烦闷,回来草率沐浴梳洗,左等右等没人来找他算账,反倒把自己等受寒了。 夜里,沈凛骁打着喷嚏,勉强喝碗姜汤、食不知味。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留着烛光一直等白夕兰回来。 白夕兰推门进屋,沈凛骁听见动静,浑身一僵。 他已经准备好小黑炭伶牙俐齿、落泪控诉,打架咬人了。沈凛骁想了一下午的腹稿,就等着跟白夕兰对峙。 屋里最后的烛光被吹灭。 床上的沈凛骁面墙背对屏风、戒备侧躺着。他不由蹙起眉头,竖耳朵去听黑夜里的细微动静。 小黑炭不会想偷偷下杀手吧?不就是开个玩笑,不至于要他性命才对。 她在干什么?为什么不说话?她不会真以为我睡了吧? 难道是在脱衣服?是准备养精蓄锐、明早再战? 娘跟她说了什么?府里人说哭得可惨,总不会是娘骂她了吧? 沈凛骁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心口像是被猫挠似的,反复不得安生。 等白夕兰躺上床,沈凛骁彻底僵直成块木头。沈凛骁现在后悔自己睡得太靠里,往外挪挪越过线,就不信那小黑炭能忍住。 沈凛骁没感觉到白夕兰扯被子,偷偷把身上的被子往后放了放,他等半天还不见白夕兰动作,背对着人、赌气试探地往后挪。 没有沈凛骁这么占床的,动作太明显,白夕兰想忽略都不行。 白夕兰其实心情格外的好。 沈夫人怕雨后夜凉,命人给他们带了床厚被。白夕兰正蜷缩在温暖的被子中,满脑子都是沈夫人与她说过的话,心里美得开花,兴奋难眠。 她现在格外嫌弃沈凛骁,懒得搭理他,可沈凛骁偏偏故意挪过来,挤压她床位。 白夕兰用略哑的嗓音,平静冷漠道:“相公,夜深该睡了。” 别再靠过来,烦人得很。 白夕兰如今已经深得沈夫人指点精髓,她不想跟沈凛骁计较马场的事,一心要把他当名义陌生的丈夫。 反正沈凛骁休不了她,反正沈凛骁以后的孩子都得管她叫娘。反正爹娘和大哥都会护着她! 那她还要沈凛骁做什么?他们本来相互就不喜欢,当拼床同眠好了。 沈凛骁哪里知道,白夕兰去沈夫人那待两个时辰,就完全变了心意。 他还以为白夕兰在闹脾气,嘴上无声地嘟囔,心里劝说自己别跟女人一般见识,到底还是想说说马场上的事。 沈凛骁找不到开口的点,便僵硬道:“呵,你跟娘告状,当然睡得下。” 白夕兰误以为沈凛骁在担心受罚的事,竟然反过来安慰他道:“相公放心,娘那边我说过了,马场那些都是小事,爹娘不会打罚相公的。但是娘已经把事情通知了大哥,不过相公也不用太担心,回头我会拦着大哥的。” 白夕兰用沙哑的嗓音勉强说了一大段话。 沈凛骁听言有点怀疑人生。他眨眨眼,一时分不清白夕兰说的是真话还是反话。 沈凛骁猛然转身去看白夕兰,他撞上柔软的厚被,气得当场磨牙。 他就说小黑炭怎么不抢一半被子了,合着自己盖了一床。 沈凛骁强行扯过白夕兰的被子,钻进她温暖的厚被中。 白夕兰微微皱眉,有点嫌弃道:“相公,下人说你好像得了风寒,别挨我太近,小心不要染给我。” 沈凛骁瞪大眼睛,哪想到自己会有被白夕兰嫌弃的一天。他赌气挪着身子,故意挨白夕兰更近些。 白夕兰不想跟他计较,默默往外移了点。 “你敢!”沈凛骁恐吓白夕兰,随后继续靠上去。 白夕兰这回不动了,但她明亮圆滚滚的大眼睛,陡然闪过的厌恶没有逃过沈凛骁视线。 沈凛骁感觉喉咙像是吃噎般难受,哽得不上不下。 白夕兰干脆背对着他,继续提醒他道:“相公,夜真的深了。好困啊,赶紧睡觉吧。” 不要再闹腾了。白夕兰在心中暗想着。 沈凛骁心里不痛快,真想立刻掀开被子与白夕兰理论一番。但他听着白夕兰沙哑困倦的声音,一时犹豫,错过时机。 这小黑炭怎么回事? 沈凛骁满头雾水,弄不清楚白夕兰的真实想法。 他忍气吞声,直到后半夜,白夕兰已然睡下,他还精神亢奋地等着与白夕兰大战。 白夕兰睡觉安分老实,全程睡姿都没变。 沈凛骁实在好奇,偷偷摸摸坐起身、探头观察她。 还真睡着了! 沈凛骁恨得用舌头抵住后槽牙。 沈凛骁染寒身子难受,加上被白夕兰这么一气,头晕脑胀、恨不得当场咬白夕兰一口,吓醒这个令他烦心的女人。 她竟然还睡得着,心是有多大啊! 沈凛骁赌气躺下,想了想、最后还是钻出白夕兰的被窝。 算了,这小黑炭若是因为他传染、受寒生病,大哥铁定打断他的腿。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36章 虽然沈太师和沈夫人没有问责沈凛骁, 可宝剑悬而不落,才更令沈凛骁放心不下。 沈凛骁不敢随便出府玩闹,他染风寒略有些咳嗽不舒服, 有心借此机会装惨卖乖。 沈凛骁有意早起,但白夕兰起得比他更早, 等他洗漱完, 白夕兰已经见先生上早课去了。 沈凛骁错过和白夕兰交谈的机会,窝火黑脸、下人见了都不得不噤声躲开。沈凛骁被迫去找沈夫人, 他也没想到、自己难得去跟沈夫人用早饭, 沈夫人却不怎么待见他。 “病了就不要乱走动, 你爹最近公务繁忙,若因你染病不是耽误事吗?” 沈夫人故意坐离沈凛骁远些, 本来装咳的沈凛骁听见沈夫人的话,倒是真的气咳起来。 不对劲, 这个家太不对劲了! 爹娘为什么不罚他? 他都病成这样, 若是以往,娘早就着急为他请大夫,把事情翻篇了。 而且,明明他才是这家儿子吧!为什么娘说话跟白夕兰一个味,怎么听怎么刺耳? 沈凛骁用满是怨念的眼神看向沈夫人。沈凛骁模样俊俏、卖乖撒娇有股少年稚气,说是赏心悦目也不为过。再加上是自己亲生的,沈夫人心陡然就软了半截。 可沈凛骁在马场所为着实令沈夫人失望。以往沈夫人不是不知道沈凛骁胡闹,他拿来耍弄趋炎附势、别有心机的小人, 沈夫人睁只眼闭只眼。但这样的招数用来对付女儿家, 他不嫌丢人、沈夫人都臊得慌。不用说, 对付的还是自家人, 自己的媳妇。 在沈夫人眼中, 沈凛骁就是缺心眼。而且再不严加管束,只怕以后栓不住,不知道会做出什么错事来。沈夫人虽然答应白夕兰不把事情闹大,但还是很赞同沈凛骆回来打沈凛骁一顿的。 沈夫人移开视线,狠心不搭理沈凛骁。 …… 沈凛骁一顿早饭吃得坐如针扎,他不是没犯过错,但被自家娘亲如此冷待还真没有。 沈凛骁回屋,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 他其实没真想让小黑炭受罚,耍耍她而已,谁知道她那么蠢。 沈凛骁想起马场射箭四局,白夕兰全押自己的场景。 没让她全押他啊,谁能想到、射箭靶子都没碰到,还会被支持。 沈凛骁出生优越,骨子里是个自傲的。他不学无术、整日吃喝玩乐,被当做京都纨绔。沈凛骁即便表面不承认,心里多少都会陷入自我怀疑和迷茫。即便沈凛骁能一箭射中靶心,当别人嘲讽他纨绔不成器时,他也懒得表现自己、为自己辩解。 只是白夕兰相信她。 沈凛骁不是傻子,白夕兰像哄孩子一样夸他,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很怪很复杂的心情,明知是被哄着,有点羞恼、不屑的同时,又有点诡异的暗喜。 我还能更好呢,只是你不知道。 前几次射箭,沈凛骁真想狠狠射中靶心,让白夕兰开开眼。虽然他后来也那么做,但白夕兰要去给人喂马,沈凛骁心情就不一样了。 他嫌白夕兰太蠢,连那么明显的骗局都看不出来。同时也懊恼自己想了个蠢法子,白夕兰接受羞辱,他面子也过不去。 沈凛骁自以为很懂白夕兰。那就是个心胸狭隘、厚脸皮爱告状、自私鲁莽的小黑炭。 白夕兰越像个没事人一样,沈凛骁就越觉得她在乎。 那小黑炭多半是强装无恙、强颜欢笑呢!他娘心思细腻,一定是看出来,所以才生他气不原谅他。 沈凛骁想着想着就埋怨起白夕兰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大不了打一架,没她这么恶心人的。 沈凛骁潜意识里很讨厌白夕兰跟他疏离,但他是犯错的人,不愿低头、就更难挑起话题。 沈凛骁心里烦闷,下人为他煎药送上来,他黑着脸拿大夫迁怒,在一群人的哄说下,勉强才把药喝了。 沈凛骁不知道白夕兰什么时候下课,他在等她,但自己没意识到。 他没什么耐心,在第四次往屋外顾盼后,气得拍桌,忍不住低骂道:“女人读书无用,又不是要考科举,那么认真做什么!” 沈凛骁骂得真心实意,好像前两天嫌弃人大字不识的不是他。 他觉得白夕兰是成心的,她知道他在府里,故意用读书躲着他。 既然如此,他就更不能让她如愿了。 沈凛骁吩咐下人去给他找本杂书看,不就是读书,他开蒙那会,小黑炭还不知在哪呢! …… 距离沈凛骁上次主动看书,时间要用‘年’来计。府里小厮不觉得沈凛骁是真心想看书,自作聪明为主子分忧,找了本压箱底带图的艳书给他。 沈凛骁坐没坐相,懒洋洋倚倒在榻上,如若无人、美滋滋地看起书来。 沈太师是个严肃刻板的读书人,有些书是绝不许入府的。沈凛骁从未见过这样的‘杂书’,连翻几页都没反应过来,还暗道里头的赶考秀才桃花运好生厉害,虽然科举不顺,还穷得可怜,但家里定下的小媳妇等他,无意救下的商户小姐喜欢他,去教个琴、都有县令小姐为其倾心…… 沈凛骁一边批判,一边看得入神。虽然觉得里头对女子的描述多些,略有点露骨,但仍旧没有反应过来。他还等着落考秀才大中,回乡打脸看不起自己的堂兄一家。 直到沈凛骁看到县令小姐为逼秀才迎娶、给秀才下药,主动与秀才有肌肤之亲的描写后,沈凛骁默了。 出格的插画意思再明显不过,再加上里头的艳词描写,血气方刚的沈凛骁直接整张脸涨红,他急忙起身掩盖,险些从榻上跌落下来。 好在,他心烦意乱,屋内没有留人伺候,没人发现他的失态。 沈凛骁鬼鬼祟祟地往屋门窗户都看了一遍,选了个靠墙躲人的角度,做贼般又重新把书打开。 该死的,谁说要看这种书的!被爹抓到,他就死定了。 沈凛骁一边咒骂小厮,一边把图仔细观摩了一番。 沈凛骁虽然已经成亲,但也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他先前爱慕白夕鸾,沈夫人顺他心意,一直没有往他屋里添人。在各种有意无意下,沈凛骁自己也抗拒去了解这些事。反正他还没娶媳妇,听不得、碰不得,有什么好了解的。 沈凛骁和白夕兰郡主府那晚,白夕兰被迷晕,也没有跟沈凛骁发生什么互动。最后能成事,全凭沈凛骁本能。这里摸摸、那里亲亲,少年人初次上阵、又受药力影响,结束得很是仓促匆忙。 沈凛骁没有从中体会到情/事的滋味,事后被人闯进来还留下阴影,更别提食髓知味那一说。 沈凛骁看着插图,第一反应能联想的,就是跟他有过肌肤之亲的白夕兰。 瞧瞧人家画的,身姿婀娜凹凸有致,一看就很有肉。那个小黑炭…… 沈凛骁张开手,凭空捏了捏,努力回想郡主府时的场景,最后脑子里就蹦跶出白夕兰黑脸龇牙的模样。 啊……他想不起来了。 无论沈凛骁怎么回忆,只有白夕兰矮小瘦弱、肯定硌手的结论。 这么想,他把小黑炭娶回家,还没怎么摸过。 沈凛骁被艳书影响,思绪有点走歪。他随即清醒过来,连忙甩头。 他是疯了嘛!摸那小黑炭?美得她! 马场一事其实对沈凛骁并非全无影响,至少他确定白夕兰是真傻,推翻了先前白夕兰在郡主府顺应局势算计他的猜测。 这令沈凛骁变得好接受白夕兰一些,已经有种‘反正都娶回来了,随便吧’的念头。也算是间接接受白夕兰是他的妻了。 手上的书沈凛骁不敢再看,他偷摸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将书藏起来。 现在还是白天,这书看得他起火,还是等到晚上、找个安全的时机…… 沈凛骁现在倒是不在乎那秀才最后有没有打脸堂兄了。他只好奇,等秀才和县令小姐完事,回家要怎么跟有婚约的小媳妇交代。 沈凛骁刚把书藏好,屋外下人就风风火火闯进来,大喊不好了。 沈凛骁手一抖,还以为自己被发现,心虚又恼怒。 “二少爷,不好了!大少爷回来了,正到处找您呢……” 沈凛骁还没来得及开骂,下人一句话就吓得他魂飞。 “这、这,他不是当差嘛!怎么这么快!”沈凛骁在屋里来回跑,一心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沈凛骆果然是个古板守礼要人命的!为了教训弟弟,连宫里的差事都推了。 沈凛骁欲哭无泪,还没等他决定是藏衣柜还是藏床底,沈凛骆就拿着木棍等在了外头。 “你是自己出来受罚,还是我进去抓你。”沈凛骆冷脸严肃,眉头死拧,声音很是威严。 若不是顾忌沈凛骁成亲,屋里住的是两个人,沈凛骆直接就拿棍冲进去打人了。 沈凛骁听见他哥的话,就知道人已经气狠了。半只脚踏进衣柜的沈凛骁,僵硬着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上次被打的后背,仿佛又疼了起来。若不是亲哥,沈凛骁觉得沈凛骆是真心要弄死自己。 沈凛骁只得与下人道:“白夕兰呢!” “啊?”下人略微迟钝,才反应过来问的是谁,回答道:“二少夫人还在上课。” “上课、上课,不知道自己相公要被打死了吗!” 那小黑炭好毒的计谋,还说什么会帮忙劝大哥,说得好听,大哥回来就躲起来不见人。 此刻,沈凛骁也顾及不到脸面之说。上次洞房夜未归,他娘好歹还愿意听他说两句,这次连娘都不站他,沈凛骆肯定要把他打得好几天下不来床。 “愣着干嘛!”沈凛骁没想到这下人如此不会看眼色。“去找她,把她叫来啊!” “哦,哦!”下人当即领悟,赶忙跑出门去。 沈凛骁正做着心理准备,哪成想、就听见屋外沈凛骆的声音。 “站住!” “去哪?” “想给那小子搬救兵?我不在府几天,通通吃了熊心豹胆是不是!” 屋外沈凛骆接连呵斥,立马传来下人认罪哀嚎的声音。 沈凛骁手脚冰凉,知道自己今日多半是躲不过了。 太惨了,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大舅哥给自家妹子讨公道呢! 沈凛骁心里痛恨咒骂,但在沈凛骆淫威下,还是不得不走出屋门。 沈凛骁低垂着脑袋,委屈又不敢露给他哥看。他知道沈凛骆不吃他那一套,可是他真的觉得自己很冤。 沈凛骁顶着巨大压力,走到沈凛骆跟前,小声道:“我受罚。大哥你能不能在下人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他已经不是七岁小儿,沈凛骆能不能别老是当着众人的面打他,很影响他在府里威信。 沈凛骆嗤笑冷言道:“你也知道要面子?你联合外人羞辱自己妻子的时候,怎么没想她要不要面子!”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不带这样的,呜呜,胖妈昨天加更了。昨天那章有六千字呢! 第137章 沈凛骁理亏, 被沈凛骆训得没脾气。 沈凛骆将沈凛骁押往大门前厅,在那里打人,不仅动静会闹得全府皆知, 也正好向外面探头打听的表明清楚态度。 马场的事情太过恶劣,太师府若是没表示, 往后京都世家内宅, 哪里还会有白夕兰的位置。别人会怎么看她,明媒正娶的姑娘, 被丈夫嫌恶、被娘家忽视, 不知道已经被多少人当成笑话和谈资, 她以后还能不能出门了? 沈凛骆想到这,再看沈凛骁满脸不服, 心里就越发恼火。他也不上棍子了,直接命人将沈凛骁押板凳上。 沈凛骁回过神来, 瞪大眼睛震惊不已。“大哥、大哥, 你什么意思!” 打屁股!他这辈子,就被打过两次屁股。 沈凛骁在板凳上不安分,看到沈凛骆将棍子换成板子,直接急喊道:“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以后都不能上板子!” 伤在那里,他还怎么见人啊! “说好的?”沈凛骆挽起袖子,眼神冷漠发狠道:“我们说好过多少次,听话、不惹事,有分寸。距离上次答应我才多久!” 沈凛骁又被堵了回去, 沈凛骆是个武将, 每次打沈凛骁都是动真格的。他板子下来, 沈凛骁感觉屁股火辣辣的疼。沈凛骁往嘴里塞袖子, 为了面子, 说什么也不允许自己受罚时喊出声来。 沈凛骁挨了几板子,些许发丝散落额上,脸色惨白、额上渐渐布满冷汗。他五官俊俏,狼狈不服输的模样,显得格外有骨气。 沈凛骆看他一声不吭,赞赏的同时又很气恼。 他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心思从不用在正途,害人放心不下。 沈凛骆这次,足足打了沈凛骁二十板子。他下手不留情,若是再加十板子、沈凛骁只怕皮开肉绽,堪比衙门军营受回酷刑。 不过沈凛骁是世家弟子,身份尊贵、细皮嫩肉。即便这二十板子还可承受,但也把沈凛骁打得屁股高肿、隐约可见血痕,移动不得。 沈凛骆将板子扔给下人,来到沈凛骁面前等他应话。 沈凛骁知道沈凛骆的心思,用冰凉发抖的手渐渐扯出嘴里袖子。 真的好疼,疼到骨子里去了。沈凛骁想起幼时他不敬师长,沈凛骆拿扫把棍打他掌心。因为下手太狠,才打了一下,竹棍就被抽裂。他受惊吓,清楚记得扫把裂开的样子。他疼得整个上午拿不住笔、抓不了筷子。那时候沈凛骆也是这样,冷着脸等在他身边,不管他怎么哭,非要他开口认错,才愿意把事情翻篇。 沈凛骁清楚沈凛骆想听什么。但他逆反心上来,不愿意让沈凛骆如愿。 沈凛骁因为有点染寒,再加上挨了二十板,有些发晕,说话也有气无力。他道:“大哥,行事不是光论对错就可以的。” 如果人人都知道错就不为,那早不天下太平、和乐无灾了。 沈凛骆没想到沈凛骁会不愿意松口,他重新打量沈凛骁,觉得自己可能对弟弟的这桩婚事有所忽略。 沈凛骁道:“我不喜欢她。” 他不喜欢她,所以哪怕知道错,也恨着、看她不顺眼。 沈凛骆却不留情,严肃揭穿沈凛骁道:“这不能当做你在外受气,回来欺负妻子的理由。” 沈凛骆何其聪明,郭府的事早被他查得一清二楚。 沈凛骁有些愣神,因为他自己都忘记、为什么忽然想捉弄白夕兰。好像马场之后,理由已经不重要了一般。 对啊,他是因为在郭府、当白夕鸾的面被落面子,因为白府羞辱而生恼,所以把气撒在白夕兰身上。 这么想,他哥说得对,他确实不该。 沈凛骁不再争辩,低头看着地下。 “阿骁,她身世坎坷,遭陷害阴差阳错入了府。你即便不喜欢她,也不必如此磋磨。” 沈凛骆不是第一次跟沈凛骁说这番话,只是沈凛骁听得多了,始终没有往心里去。 沈凛骆蹲下身子,摸拍沈凛骁的肩,有点苦口婆心的无奈,低声道:“她是你的妻子,连你都不敬护她,还有谁会善待她呢?” 沈凛骆的话,沈凛骁难得听入耳。他很难解释被这句话带来的震撼,从来、都是他无法无天地捣乱,别人来护爱他。他不需要承担什么责任,没有人要求过他什么。家里人对他的期望,仿佛只需要他好好活着,那就是最大的尽孝了。 但沈凛骆话里的白夕兰不同,她似乎依附他而活,如果他不用心,她的日子就过不下去。 沈凛骆不知道沈凛骁听进自己的话没有,沈凛骁对白夕兰的厌恶出乎沈凛骆预料。沈凛骆也在反思自己,也就不准备再逼沈凛骁。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沈凛骆为事情下定论,起身命令下人上前,将沈凛骁扶回房内。 沈凛骆要去见沈夫人,有关沈凛骁的婚事,他有意与沈夫人详谈。 …… 沈凛骁因为屁股的伤势行动不便,他咬牙被扶回房,府内大夫前来看诊,一群人围着,他反倒不好意思像上次那样嚎叫。 但沈凛骁到底是沈凛骁,他心情不好、就要拿别人出气。左右伺候的下人被他呵斥了遍。 沈凛骁趴在榻上,因为伤的地方太羞耻,除了大夫、下人都主动避开,不去围望。 为沈凛骁找来艳书的小厮,自以为聪明地攀附抱怨句:“大少爷怎么下手这么狠?二少爷还病着呢!实在太不该了。” 沈凛骁听言当场冷脸,他呵斥道:“怎么,你这么懂,不如让你来当本少爷的大哥?” 小厮听出沈凛骁的冷嘲热讽,吓得连忙跪地磕头。 大夫小心翼翼地帮沈凛骁上药,打从心里看不起跪地的小厮。 这一看就是新入府的,府里的老人谁不知道,二少爷和大少爷兄弟情深,即便二少爷从小挨打受训,也从未说过大少爷一句不好。两位少爷的感情,岂是一个小厮能随意挑拨的。 等夫人得知此事,这小厮只怕就要被发卖了。 小厮也意识到这件事,他慌急求饶,可沈凛骁受伤心情烦躁,正是拿人出气的时候,又怎么有心情搭理他。 沈凛骁呵斥下人将小厮赶走,把他交给负责的管事,转头就忘记了这个人。 沈凛骁这次有心事,涂药的时候倒是没像上次那样闹腾。大夫给沈凛骁涂抹伤处,为他调整/风寒方子,对着屋内伺候的人再三叮嘱,忙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离开。 等众人散去,沈凛骁软趴趴地倒在榻上。他心情阴郁、无论逗乐的下人说些什么,也没有丝毫缓和的迹象。 沈凛骁现在满脑子都是白夕兰。 他哥怎么就那么聪明,从来不犯错,道理一套一套的呢? 沈凛骁反驳不了沈凛骆的训责,他哥说得太对了,那小黑炭蠢成那样,也没个愿意撑腰的,马场的事传出去,别说在外人那丢面子,那些扒高踩低的人、以后说不定怎么欺负她。 沈凛骁现在回想马场那些玩闹的人,郭奇和常悟是自己人没关系,但另外找来的两个,还是需要敲打一下。还有马场那些仆从…… 如今冷静下来,沈凛骁恼憎仆从当时哄笑轻贱了白夕兰。他也就算了,那些卑贱的东西,凭什么! 诚然,沈凛骁知道身边人会为他打理好一切。他哥会帮忙收拾残局,即使他哥忙得顾不上,娘亲也会前去敲打。 可沈凛骁就是觉得浑身不舒坦,心里堵得慌。 沈凛骁只留一个仆人在屋内伺候,他忽然开口问道:“白、二夫人呢?” 改一个称呼,沈凛骁别扭得手臂起鸡皮疙瘩。 太难了,为什么他需要敬护那个小黑炭啊!她自己争点气不行吗? 刚好,留下的正是为沈凛骁搬救兵不成的仆人。他才听过沈凛骁唤白夕兰大名,陡然一句‘二夫人’,迟钝的仆人又没有反应过来。 “啊?啊!二夫人!二夫人还没下课,今天应该是留堂了。”仆人为刚刚的惊险、吓得心脏砰砰跳。 沈凛骁立刻不爽道:“哪来的夫子,不知道学生家里出事了吗?府里闹这么大动静,他是故意不放人的吧!” 仆人缩头不敢回应,只得小声提醒道:“是王先生,老爷亲自请入府的。” 沈凛骁哑然合上嘴,毕竟是他爹两次试图请入府启蒙的人物,王怀德的大名、沈凛骁还是听说过的。 沈凛骁忽然很委屈。他怎么不觉得那小黑炭没人回护,明明他身边的人都站她那边。 沈凛骁道:“你去,看着小黑、二、夫、人!等她下课,赶紧让她回来。” 沈凛骁其实还没想好让白夕兰回来做什么,他就是觉得她应该在。 谁让她说话不算数,说好为他求情的,结果放任他被打得这么惨!他现在趴着不好过,小黑炭休想置身事外,必须负责! 仆人不知沈凛骁意思,但谁敢忤逆他,只能苦着脸、冒着再被沈凛骆抓一回的危险,去帮沈凛骁盯人。 仆人走后,屋里静了下来。沈凛骁趴在榻上,百无聊赖中、目光打量屋内。 这是他睡了十来年的屋子,很少像这样一个人静静地打量。如今一看,屋子好像变得挺陌生的。 里间屏风被他娘从山水换成雕花;床帘珠串的颜色也变了;没人用的书案被白夕兰挪摆得整整齐齐;靠窗的高桌多了个花瓶,不知道谁往里插了朵淡粉小花;他手边不远处,是白夕兰的绣篮,是小黑炭打发时间常用的东西…… 不知不觉,他的屋子变成两个人的了。 沈凛骁闻着屋子里淡淡的女儿香,情绪渐渐变缓,趴着睡着了。 …… 沈凛骁不知道的是,沈凛骆见过沈夫人后,一番谈话说不上多愉快。 沈凛骆听说沈凛骁派人盯着白夕兰,误以为沈凛骁要报复她,亲自到先生那见了对方。 白夕兰没想到沈凛骆会出现,得知沈凛骁被罚后,找补想要替他说话,被沈凛骆当场叫停。 沈凛骆仔细凝望白夕兰,这姑娘小小年纪,尝尽生活苦难。之前,他派人打听她过往身世,心里就存了一份怜惜。后来沈凛骁洞房一夜未归,再加上马场的事,沈凛骆对白夕兰有很深的恻隐之心。 沈凛骆看着白夕兰,仿佛看着当初那个、不属于他人生的义诊女医。 沈凛骆道:“弟妹,和离吧。” “什么?”还想再为沈凛骁说话的白夕兰,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凛骆坚定道:“和离离开这里,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给你足够的银钱,保管你安稳富贵过一生。你若想再嫁,太师府可以想办法,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38章 白夕兰误以为沈凛骆是要赶她走, 她脸色惨白,当即就给沈凛骆跪下。 沈凛骆因为白夕兰忽然的举动后退,紧接着便弯腰搀扶, 想将她拉起来。 白夕兰是个倔脾气,怎么也不肯起来。 她身子微微发抖、强忍着委屈, 控诉沈凛骆道:“我不走, 我身子是你们沈府人坏的,你们奉旨娶我进门, 觉得不满意, 就要拿银子打发我。我也是人, 你们招之则来、挥之则去,一开始赶我到庵里不是更省事吗?” 白夕兰以为沈凛骆跟沈凛骁是一伙的, 沈凛骁不喜欢她,沈凛骆便来帮弟弟说好话, 想哄她离开。白夕兰原本对沈凛骆有好感, 陡然被这么对待,失望又难过。 沈凛骆听出白夕兰的误会,想解释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只是觉得白夕兰不属于这里,不想她因为沈凛骁浪费年华,蹉跎下去。可他到底是个男子,年轻有为,想要什么、自己努力拼搏就可以得到,可以不用依附任何人。 而女子不同, 这世道对女人严苛, 给她再多富贵, 她孤身一人, 未必守得住。和离以后她的命运就得重新由父母做主, 即便白府真的愿意用心替她打算,她名声已毁、身子不洁,再嫁又能嫁给谁?别人冲着利益娶她,又怎么会真心待她。 这也是沈夫人和沈凛骆相互说服不了对方的原因。好在,沈凛骆不是个专横、不听意见的人,虽然他仍然认为离开对白夕兰更好,但既然白夕兰不愿意走,他也愿意听沈夫人吩咐,按照沈夫人意愿来对待白夕兰。 沈凛骆心中微叹,与白夕兰道:“既然你不愿,就在府里安心住下。娘的意思我已明白,以后你就是我的半个妹子,不用再跪了。” 白夕兰听言,半信半疑地看向沈凛骆。 “起来吧。”沈凛骆素来沉稳,他的话意外地让人放心。 白夕兰缓缓起身,眼眶微红、有些怯生地问他道:“不会赶我走的,对吗?” 沈凛骆因为白夕兰的话,嘴角不自觉露出抹笑。 还是个小姑娘,刚刚义正言辞、装得好生厉害,其实就是在虚张声势,像极只走投无路的小刺猬,害怕保护自己的手段罢了。 “不会。”沈凛骆向白夕兰许诺道。 …… 沈凛骆宫里还有差事,他将白夕兰送到沈夫人处,临走前去看了眼沈凛骁。 沈凛骁趴榻上睡得正香,沈凛骆看他,就像看着个没长大的孩子,都说长兄如父,他对沈凛骁的管教,都比得上沈太师了。 沈凛骆趁沈凛骁睡着看他伤势,扯裤子的动静令沈凛骁迷糊醒来。 “谁、哎哟……”沈凛骁猛地一翻身,扯到伤处痛苦哀嚎着。 发现是沈凛骆,好面子的沈凛骁还是往里躺、躲开沈凛骆魔爪。 沈凛骁有些委屈,小声嘀咕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精神还不错。”沈凛骆搬凳子坐在榻边,武将威严把沈凛骁压得抬不起头来。 沈凛骁真快哭了,都说打人一巴掌给个甜枣,沈凛骆就是这种人。打都打了,还偷偷来给他看伤,大老爷们、屁股是能随便看的嘛! 沈凛骆看出弟弟在赌气,没强求,拿出军队里下发号令的那股气势,通知般与沈凛骁道:“这段时间朝中事情多,府里的事别让爹忧心。” “哦。”沈凛骁还在计较沈凛骆打他,别扭应和道。 “你不喜欢她,院子里收拾个偏房,先搬过去睡一阵子。” 沈凛骁猛地看向沈凛骆,气恼不已。“要搬也是她搬!这是我的屋子!” 沈凛骆沉默须臾,沈凛骁的不喜欢和厌恶说得太过轻易,这小孩子赌气的模样,很难令人当真。 沈凛骆本来是想聊聊沈夫人的打算,可是看沈凛骁这样,忽然有点说不出口。 沈凛骆道:“不搬也行,别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你都容不下,太师府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 沈凛骁尴尬地抠手指,不耐烦道:“知道了。” 沈凛骆又道:“白府的大小姐你别再想,若有其她喜欢的姑娘,就去跟娘说。” 沈凛骆并不喜欢白夕鸾,他知道白府最近和郡王府走得近,再加上九皇子行事,沈凛骆觉得白夕鸾心机颇深,不适合沈凛骁。可是这些话他没有当着沈凛骁的面提出来,怕勾起沈凛骁的逆反心。 沈凛骆话里话外是要沈凛骁考虑纳妾,但沈凛骁不开窍,他抱怨念叨道:“喜欢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凛骆想起往事、难得被沈凛骁说哑声。他劝说沈凛骁道:“不喜欢,也不是非要当仇人。你还小,不明白。人心脆弱,最需谨慎以待,哪怕你是无心之失,伤害错过、等再想找,也找不回曾经。有些人,错过就没有了。” 沈凛骆这番话与其说是在劝告沈凛骁,不如说是想起自己。 他喜欢的那个姑娘,但凡他不要那么自傲,耐心用心些,最后也不会落得那么一个下场。他当时满脑子只想着自己,以为只有自己在努力。他顶撞父母,经历万难、一条路走到她家门,她却连跨出门都不愿。 她拒绝亲事,他气恼心伤,觉得太累,赌气松开了她的手。但凡他能设身处地为对方想一想,她也不会死心放弃他。她明明是喜欢他的,只是因为他一个态度,就再也没有回来。 沈凛骆不觉得沈凛骁挂在嘴边的‘不喜欢’有多严重,沈凛骁人是很浑,但也不到是非不分的地步。他怕沈凛骁伤人不自知,回头等到无可挽回,才醒悟错过什么。 沈凛骆提议让两人分房、让沈凛骆纳妾,也是有自己私心的。 既然不喜欢,就划得更清楚些。别纠缠在一起,回头又后悔。白夕兰可以当他的半个妹子,但沈凛骁毕竟是沈凛骆的亲弟,感情上的苦,沈凛骆舍不得沈凛骁偿受。 只是他的好意,沈凛骁注定领悟不到。 …… 沈凛骆赶回宫当差,没有多留。 白夕兰倒是在沈夫人那待了许久。她下午跟沈夫人学算盘,晚上在书房完成先生功课。 沈凛骁耐着性子等一整天,得知白夕兰就在院里书房后,好不容易缓和的脾气又暴躁起来。 好啊!他还当她是真的忙,还想要不体谅她一回。结果她宁愿躲书房也不来看他,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府医端来的药苦涩非常,沈凛骁推开药碗,险些将药打翻。 他不耐烦道:“去,到书房把人喊来,让她来伺候!” 府医本想继续再哄,但想起上次白夕兰被留擦药,沈凛骁后背的伤似乎好得还挺快…… 说不定,二少夫人能镇得住这混世魔王。 府医使眼色,催促下人去办。今日的事,沈凛骆和沈夫人已经将府内下人敲打了一遍,他们不敢再动,为难的看着沈凛骁。 沈凛骁瞪大眼睛,骂道:“我怎么使唤不动你们了!” 沈凛骁猜出这是沈凛骆示意的,毕竟他派去堵白夕兰的人,都被沈凛骆抓到罚了晚饭。 沈凛骁耍无赖道:“我又没想怎么她。我伤病成这样,让她来端碗伺候怎么了?” 还说什么是妻子需要敬护,她怎么待他的?看他伤了就躲着,哪有这样的道理! 下人们说不过沈凛骁,只得去请人。 …… 白夕兰其实也挂心沈凛骁的伤,毕竟她食言在先,低沈凛骁一头。但沈夫人宽慰她,她也害怕沈凛骁拿自己撒气,沈凛骁不找她麻烦,她乐意装不知道、躲着他。 沈凛骁派人来找,她就没得躲。白夕兰只好收拾书案,去见沈凛骁。 沈凛骁见到白夕兰,眼神像刀子一样剐人。他强硬地将下人赶走,下人害怕他们夫妻吵架,派人躲外头盯着,一有事好去禀告沈夫人。 等屋门合上,沈凛骁才开口对白夕兰道:“说好的为我求情呢!” 其实沈凛骁憋了一肚子气,想了很多骂人的话。但他低估了自己对白夕兰食言的在意,开口就质问求情的事,话说得还挺委屈,气势弱了白夕兰不少。 白夕兰尴尬地看着沈凛骁,小声道:“我在上课,不知道大哥回来了。” 沈凛骁当然知道原因,可他就是非要问,问了得到这么个不痛不痒的答案,完了憋屈的心情还莫名平息了。 “哼。”沈凛骁扭过头,故意不看白夕兰。 白夕兰道:“对不起……” “你要真觉得对不起,就不会故意躲起来!”沈凛骁下意识怒骂,好家伙、他总算知道自己等白夕兰一天,是在在意什么。 他觉得白夕兰敷衍他,觉得她看他挨打肯定在幸灾乐祸,他在介意不爽这个。 明明跟上回差不多的理由,可这次心里就是不痛快,委屈还生气。 沈凛骁将自己复杂的心情,归结于这回白夕兰食言了。 “我怕你生气。”白夕兰察觉沈凛骁不像要动怒,主动示弱,往榻边挪了挪。 “呵,你怕个鬼。” 白夕兰的示弱沈凛骁还是很受用的,他表面情绪缓和许多,只是嘴上还是不饶人道:“你骂架咬人、稍微不注意都能上房揭瓦了,你还怕我。” 白夕兰主动端起沈凛骁的药碗,试探性地在床榻旁的凳子坐下。 她道:“我真不是故意的。” 白夕兰用勺子舀一口药汁,送到沈凛骁嘴边。 沈凛骁趴了一天,手臂撑着身子酸痛得很。他挪动身子,瞥了白夕兰一眼,别扭道:“给我吹过没?” 白夕兰只得收回勺子,重新给他吹了吹。 沈凛骁不是不气白夕兰,只是他哥一通教训,他也觉得马场自己做错。他有心要跟白夕兰和好,但又不想低头道歉,所以就在白夕兰示好的时候,顺势下台阶。 苦涩的药汁入口,沈凛骁眉头死拧,忍着喝下。 在沈凛骁心中,他们这就算和好了,马场的事也翻篇了。 喝完药,沈凛骁心情难得还有些不错,他命令白夕兰给他拿糖,白夕兰将方糖送入他口中,无意碰到他的唇瓣,白夕兰偷偷在衣裙上嫌弃地擦了擦手。 沈凛骁心情不错,哪里知道白夕兰正在为平息‘床友’怒火而松口气。 沈凛骁主动与白夕兰交流,只是语气委屈抱怨,怎么听怎么不忿。“都怪你,害我哥拿板子打我。你也就命好,有我哥和娘亲这么维护着……” 沈凛骁没想到,他随口一句抱怨,竟然让白夕兰露出笑容。 白夕兰不懂世家小姐们笑不露齿的内敛,她眉目弯弯,笑得露出白齿,一看就很开怀。 白夕兰道:“我也这么觉得的。” 沈凛骁看白夕兰的笑容,神情有点呆。他眨眨眼,有点心慌地移开目光,随即有种输了点什么似的,气得握紧双拳。 沈凛骁想故意捉弄白夕兰,又害怕会像马场或者抢书那样,把人弄急眼了。 他忽然灵光一闪,与白夕兰道:“你到床板那摸摸,有本书、你给我拿来。我要看书,趴着不方便,你给我举着。” 作者有话说: 胖妈觉得你们在哄我,上次说加更,后来那章有六千字啊,比平时多一倍,不是加更了吗~呜呜。 那这样,胖妈明天再努努力,争取再多更点。呜呜~ 1、2、3、4、5:为什么她们称呼我们为N狗,说你是小学鸡? 沈凛骁:呵呵o(* ̄︶ ̄*)o嘻嘻~ 第139章 白夕兰从沈凛骁狡诈的表情中看出些许古怪, 可她不识字、悟不出沈凛骁的戏弄。沈凛骁又是以读书的名义,他一个纨绔子弟,难得提出这么‘正经’的要求, 白夕兰不得不照做。 白夕兰到床板摸索,还真被她找出本‘藏书’。她正纳闷为什么要将书藏到这种地方, 沈凛骁催促她, 她没来得及多思,就赶回榻边。 “拿来, 我先翻到那一页。你坐前面, 把书竖起来, 负责翻页就行,不许偷看!” “我又看不懂。”白夕兰一脸不解, 但还是搬凳子挪到前方。 但里面有图啊! 沈凛骁在心中吐槽,偷偷摸摸地捂着, 把书翻到之前看的那页。 沈凛骁将书交到白夕兰手里时, 还恶狠狠瞪她,再次强调不许偷看。 白夕兰两手举着书,猜测沈凛骁性子恶劣、大概是想拿她当府里小厮贬低。沈凛骁的把戏在白夕兰眼里太过低级,加上对方已经被打得爬不起来了,白夕兰决定忍这一遭。 沈凛骁洋洋得意,他早前听说花楼里有些沾文墨的,特别喜欢让姑娘念艳书。沈凛骁以前在心里构想过这个画面,但他经事少想象不到其中趣味, 倒是现在、戏弄白夕兰让他觉得挺好玩的。 让你言而无信、故意躲着我! “放低点, 拿那么高我趴着怎么看!” 当然, 虽然有意戏耍, 但里面内容沈凛骁是决计不敢让白夕兰知道的。小黑炭是个告状精, 而且脾气倔得莫名其妙,杠上就麻烦了。 沈凛骁仗着白夕兰不识字,在她面前光明正大看秀才后续。 沈凛骁本以为,等秀才回家、必定会闹得鸡飞狗跳。谁知那秀才,跟定亲小媳妇说起此事,反倒让小媳妇升起危机感。 秀才故作无奈,说不得不屈服县令威严,只能将县令小姐娶为正妻,还一副君子模样,提出如果小媳妇不愿为妾,就拿银子为她操办婚事,以后两人以兄妹相称。 沈凛骁觉得,即使字里行间都在努力描写秀才是正直之人,可光秀才抱着小媳妇安慰的亲密劲,沈凛骁就断定秀才虚伪。但这毕竟是本艳书,沈凛骁说服自己不去纠结其中逻辑,忍着往下看。 出乎意料,这本书故事极为大胆。小媳妇被秀才安慰后,担心自己即便为妾,县令小姐也容不下自己。小媳妇病急乱投医,竟然找到先前与她敌对的商户小姐处。商户小姐因为得秀才相救,对其很是倾心。两女子就此事琢磨,担心自己出身低,斗不过官户,便生起先拿下秀才的心思。 夜里,秀才半推半就、一男御二女,描写的香艳程度,看得沈凛骁脸涨通红。当然,白夕兰在身侧,即便她不识字,沈凛骁也没好意思太大反应,对某些情节一眼带过。 沈凛骁欲盖弥彰,偷瞄打量白夕兰,见她神情疑惑,紧张结巴地找话聊。“那、那个,如果你原本跟人有婚约,那人却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勾搭上,还说碍于权势只能娶你当妾,你会怎么办?” “你在看话本子吗?”白夕兰有点好奇地想把书翻过来。 “停!别动我书!就这么举着!” 白夕兰嫌弃沈凛骁小气,偷瞪他,沈凛骁心里有鬼、倒没发现。 “我肯定不能嫁他啊!”白夕兰代入自己,恶狠狠道:“打死他!” 沈凛骁没有因为白夕兰的话吓着,反而点头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因为白夕兰,沈凛骁现在对农家女的想象,全是龇牙咧嘴、拿棍撒泼的样子。他先前那么好奇秀才归家,也是想看小媳妇出场,没想到、小媳妇倒找别的女人,一起找睡去了。 就说这书写得不合理! 沈凛骁如此吹毛求疵,被人发现,不知道怎么笑话他。在艳书里找故事逻辑,也就他一个了。 “这页我看完了,翻下页。”沈凛骁指挥白夕兰道。 白夕兰听话地给他翻下页。 下页带图,狠狠刺激了沈凛骁一把。他心虚不敢看白夕兰,眼珠子却一直盯在画上。 这艳书画技拙劣,他都分不清两个女的哪个是小媳妇。是比较瘦小的那个吧?农户吃得没有商户好,身子肯定瘦弱矮小。 沈凛骁盯着,心思难免飞到白夕兰身上。 他偷摸打量白夕兰,又和白夕兰视线撞上。 “你看着我干嘛!”沈凛骁恶人先告状,先白夕兰一步开口。 白夕兰也很无语,她辩解道:“你看书就看书,为什么要盯着我?” 白夕兰跟先生读书一板一眼,实在理解不了沈凛骁这种看书不沉浸、心思乱飞的行为。 沈凛骁被白夕兰问得心扑通狂跳,好在白夕兰只是抱怨,没有非要他答案。 白夕兰主动道:“我这样坐着没事干,这样吧,我到书房把我的书拿来,我放膝盖看,不妨碍给你翻书。” 沈凛骁哪里还记得自己是为了捉弄白夕兰,他移开视线尴尬点头,白夕兰有事干、不盯着他挺好的。 白夕兰将书趴着放,赶忙跑到书房拿自己的书。沈凛骁扭头见她出了门,赶紧将书后几页翻遍,把里头带图的全撕下来。 做完这一切,沈凛骁心安不少。 看书嘛!干嘛非给他带图呢!全是字多好,他不需要图! 白夕兰拿书进门,就看见沈凛骁一副古井不波的模样,还奇怪他怎么一点不闹腾。 白夕兰将自己的启蒙圣贤书放膝盖上,纤细的两手抓着沈凛骁的艳书,她看书本就入神用心,久而久之真的完全忽视了沈凛骁。 倒是沈凛骁,少了插图乱心,再加上白夕兰不搭理他,他的目光便得寸进尺地在白夕兰身上游移。 看看书上写的,女子身前二两肉,再看看小黑炭,堪称一马平川,摸起来肯定什么都没有;还有白皙修长的美腿,唉、小黑炭站起来都比他矮半截,腿能不能环上他的腰还真难说;不过小黑炭腰应该挺细的,所以掐起来真的会舒服吗…… 沈凛骁起先还没有什么恶念,拿书对比白夕兰、心也算静的。可他的目光在白夕兰身上停留得越来越久,渐渐就有点自我发挥起来。 小黑炭是不是养得白点了,虽然还是比别人黑,但果然不能让她晒阳干活;就是太瘦了点,不过脖颈纤细、还挺好看;所以说人还是要读书,大字不识但是姿态还是要有的,小黑炭坐着还挺糊弄人,有大家闺秀那感觉了;不知道小黑炭的臀…… 沈凛骁视线越来越低,想法越来越流氓,直到他看到白夕兰的臀/部。沈凛骁陡然感觉一股热气直冲头顶,烧得他发慌。沈凛骁为了看清白夕兰,仰着头、大半身子已经越过书。等他反应过来,赶忙低头,也是这点慌乱,让他的唇撞到白夕兰拿书的小手。 “对不起!”沉浸在书里的白夕兰,没注意自己已经很久没帮沈凛骁翻页了。她感觉书本被撞倒,第一反应是自己不小心,赶忙向沈凛骁道歉。 她不开口还好,开口沈凛骁就联想道书里写的,女子娇嗔低/喘…… 沈凛骁身子当即就冒火了。 他现在还趴着,起反应后压紧难受,又因为挪动不得、只得用两手手臂撑起身,脸色格外诡异别扭。 靠!我为什么要在受伤的时候看这书! 沈凛骁此刻才反应过来,下身紧得难受,他一个伤者、难道要带伤给自己解决吗? 白夕兰见沈凛骁面露痛苦,以为他哪里不舒服。 白夕兰放下手中的书,将膝盖上的书移开,担心蹲在榻边,手搭在沈凛骁后背,急道:“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伤……” 沈凛骁此刻才知道白夕兰有多虎。他哥给他看伤,还谨慎小心,她上来就掀被子、要扒他裤子。 沈凛骁顾不上屁股疼,伸手紧紧抓着裤子。架势堪比书中意外进青楼、被花魁看中,坚持捍卫‘清白’的秀才。 “你、你别扒我裤子!我没事!”沈凛骁这一嗓子,夜里格外清晰。 白夕兰其实没想扒沈凛骁裤子,她只是掀开了被子,想看看是不是被打伤令他难受。 见沈凛骁坚持,白夕兰还劝他道:“他们说大哥打了二十板子,要不、我给你找府医来看看吧?” 在白夕兰认知里,只有府衙犯大错,才会被官老爷打板子。凡是挨了打的,哪个不是丢去半条命,虽然她觉得沈凛骆应该没下狠手,但沈凛骁细皮嫩肉,谁知道呢? 白夕兰说着变得很是担心。如果沈凛骁因为身上的伤出事,那她可就惨了。 “我去叫大夫!” 白夕兰说完转身就走,沈凛骁险些不顾伤势从床上蹦起来,他半跪起身、反应迅速地抓住白夕兰,将她拉回榻上。 “哎哟……” 白夕兰还没喊,沈凛骁就疼得倒吸寒气,压着白夕兰埋首在她身上。 他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哦,娶了这么一个要命的小黑炭。 “你别动了,小心伤!”白夕兰还反过来呵斥沈凛骁。 沈凛骁面露苦色,鼻尖抵在白夕兰的颈侧、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女儿香。该说他年轻身体好吗?一番折腾,下面感觉没去,反而因为跟白夕兰的这点接触,更紧更疼起来。 “都怪你。”沈凛骁埋怨道。 白夕兰神色不满,嘀咕道:“我又没怎么你。” 沈凛骁听着白夕兰的声音,怎么入耳都觉得白夕兰在撒娇。他心扑通扑通乱撞个不停,也不知怎么想的,最后竟然委委屈屈来一句。 “你帮我摸摸。” “啊?”白夕兰疑惑反问。但她并非没有听清沈凛骁的话,还主动道:“摸哪里?伤口吗?结疤痒吗?” 沈凛骁气得磨牙,他有理由怀疑小黑炭在装傻。他都抵在她腿上,她还问这种话。 沈凛骁太过骄傲,这种情况断不会再把话说第二遍。他气恼地将白夕兰从身下扯开,趴回去别过脸不看她,怒道:“滚滚滚!走开,我要睡觉了!” 白夕兰被赶得猝不及防,她被推下榻、勉强站稳身子,一头雾水地看着沈凛骁。 沈凛骁赌气趴着不动,倒是受伤的屁股拢得很高。 白夕兰当他伤得狠不好意思,挠挠头,又帮他把被子盖回去。 白夕兰道:“你如果真不舒服要告诉我,我帮你喊大夫来。” 你如果真出事,娘会心疼的。 白夕兰在心里补了句。 沈凛骁真没想到白夕兰这么会折磨人。他难受喊府医有什么用!让她摸摸又不肯。沈凛骁现在只想着赶紧弄走白夕兰,好自食其力。 沈凛骁道:“快走、快走!” 白夕兰只得收拾书,等她要拿沈凛骁那本时,被他一巴掌拍了回去。 白夕兰心里骂着‘小气鬼’‘不稀罕’,最后带着自己的书走了。 沈凛骁见她要出门,难得给她说了句。“还出去干嘛,放书案、谁会要你的破书!” 不是你说屋里不许看书! 沈凛骁突然和白夕兰对视上,还没等他不好意思、挪移开目光,就从白夕兰满是怨念的表情中领悟到她想法。 “说不许看,又没说不准你放!蠢货!”沈凛骁给自己找补,顺带骂白夕兰一句,遮掩自己的心虚。 白夕兰不想跟伤者多计较,她到书案放书,像是害怕沈凛骁碰她书,还小心翼翼选了个角落摆。 沈凛骁视线不受控地落在白夕兰身上,明明就是个矮小瘦弱、模样丑的小黑炭,他就是鬼迷心窍,被那破书给影响了。 沈凛骁将书藏被子里,冷静下来,为自己先前的想法懊悔不已。 白夕兰正准备吹烛入睡,忽然想到什么,问沈凛骁道:“相公,你今晚就睡榻了吗?” 沈凛骁挪过头,心里嘀咕。他倒是不想睡榻,硬邦邦的、哪有里间的床舒服。但是他现在余火未消,不好起身啊! “嗯。”沈凛骁只能这么回答道。 白夕兰眼前一亮,她其实不喜欢沈凛骁睡在旁边,总是被迫惦记身边有个人,睡觉的时候都不敢动弹。 “那、相公,我这就灭灯睡了!” 沈凛骁从白夕兰轻快的语气中听出欣喜,他扭回头正要说些什么,白夕兰已经高高兴兴跑来他身边吹灯。 这个小黑炭!原来这几天都是这么灭烛的!烛剪就摆在旁边她看不见吗!跑过来用嘴吹蜡烛,粗俗! 沈凛骁身子不爽,看白夕兰愉悦心情愈加烦躁。 不跟他一起睡就那么开心!还说什么一人一半,这小黑炭、老早就惦记他床了吧!这么高兴,分明就是想撇开他、把床占为己有! 就在白夕兰要将全部烛火熄灭的时候,沈凛骁忽然来了句:“给我倒杯水来。” 沈凛骁生气,就不愿意让别人好过,故意使唤白夕兰。 当然,也想顺便压压他身上邪火。 白夕兰都快把蜡烛吹完,屋子暗了大半,被沈凛骁吩咐,觉得他故意折腾自己。白夕兰摸黑给沈凛骁倒水,摆脸色表情很是难看。 因为夜黑,沈凛骁没看见白夕兰脸上表情。倒是因为离得近,对她拿杯纤细的五指印象深刻。 微凉的茶水递到沈凛骁嘴边,他想起刚刚自己双唇碰到白夕兰手指的触感。 沈凛骁喝下茶水,总觉得双唇离白夕兰的手很近,像是挨到、又像是没有。 沈凛骁润喉抿了抿唇,凉茶下肚,明明应该静下心来,他却觉得喉咙更加干涩,心火四起。 或许是因为屋黑壮人胆,沈凛骁不舒服地皱眉、挪了挪身子。 他改变主意,低声与白夕兰道:“要不,你还是帮我摸摸吧。” 作者有话说: 1、2、3、4、5:丢脸! 沈凛骁:呵,就你们心性坚定,就你们不丢脸。 第140章 白夕兰那晚过得非常糟心, 沈凛骁靠她颈侧呼出的气息滚烫灼热,狭小的活动空间里承受着沈凛骁身体的重量,压得白夕兰险些喘不过气来。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沈凛骁在这方面格外话痨,见她动作生涩, 边指导边嫌弃, 闹得白夕兰好几次恼得想弃他而逃。白夕兰没有从亲密举动中感受到多少旖旎,反而无比烦躁, 手上的黏腻也让她在铜盆里洗了好几次手。 白夕兰出嫁前就已经被沈凛骁破了身, 白府对她床事教导也格外敷衍, 小册子压在她嫁妆箱里,根本没有人给她讲过。白夕兰对此知之甚少, 结束后满脑子都在怀疑沈凛骁是不是哪里有病,并对此敬谢不敏。 两次亲密, 都给白夕兰留下极大的阴影。 但沈凛骁就不一样了。他有点飘飘然, 虽然开始有些羞恼,过程却很享受,结束后还趴着慵懒放松了一番。 十六年的和尚,第一次真正意义地开荤,晚上入睡还遗憾让煮熟的肉溜走,只浅尝到一口,没能大快朵颐、顺便把肉骨头放嘴里嚼嚼味。 白夕兰的手又软又小,挨着颈侧能闻到淡淡的馨香, 她一边乖乖听话动手, 一边愠怒瞪人的模样也怪有意思。就是他受伤得用双臂撑着榻、腾不出手来, 要不然铁定掐白夕兰细腰、顺便在她身上上下抓一把。 后悔, 就是后悔。 为了弥补这点遗憾, 沈凛骁决定尽快把伤养好。 第二日,伺候沈凛骁的下人都明显察觉到他的转性。府里谁不知道,沈凛骁每回受伤,心情不好就会迁怒发火。别说不会配合吃药用饭,连躺着觉得闷、都要惊动一大群人来哄。 可是他这回连冷脸都没有,反而春风得意、洋洋自喜,怎么看怎么诡异。 府里下人不敢公开议论此事,唯独府医摸着胡须,神神叨叨、仿佛看穿了什么真相。 白夕兰有心要躲沈凛骁,可惜没躲过。受伤的沈凛骁无比安分地躺榻上养伤,睡觉都将头扭向门口,硬是等了她一整天。 白夕兰稀里糊涂配合着沈凛骁,还没等沈凛骁伤养好更进一步,常悟和郭奇就来太师府看望他。 …… 常悟和郭奇来的时候,白夕兰照常上课,屋里只有沈凛骁趴着在。毕竟闷了两天,沈凛骁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看见好友,也欢欢喜喜迎他们。 郭奇大大咧咧,进屋就拍沈凛骁肩膀,主动搬凳子往沈凛骁身边坐。他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沈凛骁的屋子,郭奇等人再熟悉不过。沈府的布局位置,他们也都一清二楚,来了就跟自己家一样。 常悟就略有些别扭,他不受控制、故作若无其事地观察沈凛骁屋子,敏锐发现其中不同。随后常悟垂眸掩饰,站在榻边半晌忘记给自己找坐。 “骁哥,兄弟,太仗义了!”郭奇感动地抓住沈凛骁的手。马场一事,除了他娘告诫两句,其余风平浪静。郭奇知道、肯定是沈凛骁把事都担下,所以他们才能逃过一劫。“骁哥,以后你让我往东、我绝对不往西!我为你两肋插刀……” 常悟翻白眼拍郭奇后脑勺,道:“这些话听得我耳朵长茧。” 郭奇挠挠头,向常悟抗议道:“虽然我读书少,没说出什么新意,但我心是真的,从没有变过!” 郭奇卖乖靠向沈凛骁,道:“骁哥,不信你摸摸,我这颗心火热……” 沈凛骁也翻白眼敲了郭奇脑袋一把。 郭奇坐直身道:“你们都欺负我。” 沈凛骁和常悟对视一眼,一个开怀大笑、一个失神附和。 气氛有些缓和,常悟这才放松警惕,在沈凛骁榻边坐下。 他其实很想问问,白夕兰在哪、为什么没看见她。但因为心里有鬼,原本正常关心的话,反倒说不出口。 马场之后,常悟受到侯府重罚。他后背挨鞭子抽打,伤得不比沈凛骁轻。 常悟的母亲性子软弱,面对侯爷叱责,哭啼伤心了许久。 常悟是侯府嫡子,也正因为如此,侯爷对他寄予着厚望。 将门之家,侯爷更看重实力。只是大齐虽然皇权旁落,文武官世家却有很大差距,尤其是侯府这种留京武将,朝堂上能发出的声音,比太师府小得多。侯府需要与太师府交好,所以从小安排常悟跟随沈凛骁身侧。但沈凛骁纨绔不争气,常悟也因此受蹉跎。 随着常悟年龄的不断增长,侯爷一边恼怒常悟没有庶子出色,一边催促他多讨好沈凛骁,与沈府走得更近。就在这样的矛盾心理下,每每听说常悟在外闹事,侯爷都会大怒重罚他。 如果说沈凛骆责罚弟弟,是劝说教导的意思。那侯爷对常悟,已经纯粹是在发泄脾气。侯爷将自己的不如意和软弱发泄在常悟身上,沈凛骁等人不知道,常悟在外故作活泼,回到侯府有多静多冷。 侯爷夫人心疼儿子,借马场的事,跟侯爷大吵一架。侯爷夫人不想常悟继续跟沈凛骁来往,甚至宁愿将常悟塞到军营去。可是这样的争吵,照例不了了之,等郭奇到侯府找常悟,说要到太师府探望沈凛骁时,侯爷还是热情接待,给眼神示意常悟快点出发。 这么多年,常悟已经习惯被这样对待。唯一能宽慰他的,便是沈凛骁心性纯净,真心待他为兄弟,如此、他也愿意陪着沈凛骁、继续当京都一事无成的世家纨绔。 可是,他犯错了。 马场大雨,白夕兰跟着沈凛骁离开。常悟学会了嫉妒。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好的东西都属于沈凛骁,而沈凛骁从不需要努力,甚至还可以不屑一顾地挑拣。 白夕兰的赤诚之心,让郭奇愧疚,却令常悟觊觎。哪怕是面对最好的兄弟,常悟活得也非常孤独,看到白夕兰毫不怀疑地相信沈凛骁,为沈凛骁奋不顾身,常悟也渴望拥有。 沈凛骁出生就拥有了一切,不知道那样一份感情有多珍贵,是他们这种人、一辈子都求而不得的东西。 沈凛骁的一无所觉和嫌弃厌憎,原本是常悟犯错的最佳借口。 可沈凛骁最后还是撑着伞回来,把白夕兰接走了。在家受罚的两日,常悟时常会想,如果沈凛骁对白夕兰再恶劣些多好,那他就可以有理由越过那一步,把白夕兰圈给自己。 常悟知道这个念头有多危险,所以一直在努力压抑着自己。 他以为自己会成功,结果来到有白夕兰的屋子,心思就乱了。常悟了解沈凛骁,即便沈凛骁此刻不喜欢白夕兰,也一定不讨厌她。他若真的是个君子,就应该退步离开,给他们机会相处、走向对方。 但常悟也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他心思重,年纪却比沈凛骁还小,他从小听话任摆布,这是他人生头一次,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常悟有些魂不守舍,也就是沈凛骁和郭奇大大咧咧,完全没注意到他。 常悟收拾心情,与沈凛骁道:“骁哥,身上的伤没事吧?” “没事。昨天还很疼,今天上过药好多了,再过两天应该就能全好了!”沈凛骁回答得很兴奋,满脑子都是自己大口吃肉的计划。 常悟手搭在沈凛骁肩上,真心为他伤势无恙高兴。他试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郭奇就将话题转了去。 郭奇道:“不过骁哥,怎么没看见、嫂子啊……” 虽然沈凛骁训斥过郭奇称呼的问题,但马场的事、郭奇心思还是偏向白夕兰一点的。犹犹豫豫,最后就这么唤了。 沈凛骁不记事,早就忘记先前的不愉快。他顺势回答,故作凶狠地抱怨道:“上课认字去了!认几个字有多难!一天天要她命一样,成天死读书!” 下午还去打算盘,他白天醒来不见人,晚上没开始聊她就说困!知道的说她在识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考状元呢! 沈凛骁想起来就生气,用手锤了一下床榻。 郭奇想为白夕兰说好话,堆笑道:“好学好啊,肯定很快就能学会了。” 常悟看了郭奇一眼,没搭话。来时路上,常悟就暗示过郭奇,故意令他担忧沈凛骁和白夕兰的感情问题。郭奇肚子里藏不住话,有些事不必常悟开口,郭奇会问个清楚。 郭奇道:“骁哥,嫂子、应该没生气吧?” 要不要他们去请个罪? 郭奇虽然脑子简单,但对沈凛骁还是熟悉的。见沈凛骁没有反驳白夕兰‘嫂子’的称呼,就知道沈凛骁应该不气了。只是他也不知道沈凛骁对马场的事态度如何,所以不敢明着把心里话说出来。 沈凛骁摆手道:“没有。我跟她说好了,已经没事,你们就别挂心上了。” 沈凛骁默认翻篇,在兄弟面前倒是气派得很。 郭奇松了口气,既然沈凛骁开口,他也不会在事情上多问。想着大不了、回头偷偷补白夕兰一个道歉。 常悟听见沈凛骁的话,两手无意识收拢,心渐渐沉寂下来。 这样啊…… 常悟有些自嘲地想。 这样也好。 本来就不是他的人,他兴起这个念头,已经够违背情谊、离经叛道的了。 常悟决定放下此事,促成沈凛骁和白夕兰。他道:“那就好。骁哥,过两天城北有场庙会,骁哥把身子养好,兄弟们包雅间办宴……骁哥和嫂子逛累了就来捧个场,也让我们有机会向嫂子请个罪。” 这事是常悟自己敲下的,说时郭奇还有些懵。但郭奇习惯了听常悟安排,又是个爱凑热闹的,当即觉得这个提议特别不错。 郭奇附和道:“对啊、对啊!骁哥,你将嫂子带来,兄弟们这几天提心吊胆,能当面向嫂子赔礼道歉,也能心安些。” 说到底,郭奇还是觉得白夕兰是个外人,道歉没说为白夕兰,首先想到的是他们一伙人。 沈凛骁对于常悟的建议有些沉默。 庙会唉!他想自己去玩,带着小黑炭算怎么回事?而且也不用那么慎重其事吧?他都已经跟小黑炭翻篇了,故意带去见人,总觉得很别扭、很奇怪。 沈凛骁没意识到常悟是在逼他,也是在为他和白夕兰相处制造机会。 常悟知道沈凛骁好面子,拿兄弟的名义请他,即便沈凛骁没有邀请白夕兰逛庙会的打算,也会答应的。 果不其然,沈凛骁迟疑须臾,勉强点了头。“好吧。不过她没事的,不要喊一堆人来闹腾,把马场的人叫来喝酒就行。” 沈凛骁潜意识里,不想宣扬承认白夕兰,将她往外带。 常悟敏锐地看穿这一点,心思又有些动摇起来。 反倒郭奇,没心没肺、毫无所觉地大笑道:“好!放心吧骁哥,包在我身上!我也不喜欢太多人,回头被敬酒喝多了,我娘又得说我……” …… 郭奇和常悟探望沈凛骁,小坐半个时辰。他们见沈凛骁不便,也没有留下来用饭。 两人说笑缓步往外走,绕过外庭廊道正要出月亮门,意外跟结束早课的白夕兰对上。 白夕兰正要到沈夫人屋里去,因为刚刚上课被先生夸奖,白夕兰心情大好、抱着书笑脸盈盈,难得流露出小姑娘气、蹦跳踢着脚下一块碎石。 郭奇和常悟先发现的白夕兰,脚步已经停下。但白夕兰沉浸在踢石子中,等碎石滚撞到常悟脚边时,她才反应过来前方有人,猛地停下。 白夕兰脸上笑容还没来得及收,眉眼弯弯,见到常悟和郭奇后、僵硬楞停在原地。 白夕兰陡然蹙眉冷脸,很是戒备地退后看着两人。 “嫂子。”郭奇目睹白夕兰变脸,连忙拱手叫人。 “你们怎么来了?”白夕兰语气不善,手上的启蒙书紧紧抱在胸前,一副受伤抗拒的模样。 常悟没有跟着郭奇行礼,他还在因为刚刚白夕兰差点撞到他而心情紧张,视线在她脸上游移,始终不敢对上白夕兰的眼睛。 “我们来看骁哥。”郭奇笑着,有问必答。 郭奇虽然浑,但性子跟骄傲的沈凛骁不同,他拿得起放得下,姿态说变就变。从他跟两个庶妹感情甚密就可以看得出来,郭奇油嘴滑舌、一张巧嘴特别会逗女眷开心。 他当即就低头与白夕兰道:“嫂子,马场的事实在对不住。我们一时鬼迷心窍,有失礼冒犯之处,还望嫂子宽宏大量,饶恕我等。” 白夕兰没料到郭奇这样的人会向她低头,她还以为、他们这些纨绔子弟,仗势欺人、高高在上,特别难接近。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白夕兰不想给太师府找麻烦。 她双眸回神、视线从郭奇移到常悟身上。 白夕兰不解疑惑的表情,好像在等待常悟完成礼节上的客套,满脸写着‘那你呢’? 常悟看白夕兰这样,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此前沉重的心情,好像一遇到白夕兰就化开了。 他规规矩矩地向白夕兰拱手行礼,声音如山泉般温和清亮。 “我等荒唐,对不起。”常悟本可以像郭奇一样喊声‘嫂子’来拉近关系,可毕竟是他动心的女人,即便知道没可能,还是固执地耍着小心思,偏偏没有喊出口。 白夕兰点头,算是过这一节。 她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错,我原谅你们了。” 白夕兰不愿意久留,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白夕兰把郭奇和常悟一样当怪人,明明不久前还在马场那么戏弄她……她懒得弄清他们的心思,说完便离开了。 郭奇看着白夕兰离去的方向,拍拍胸膛,松口气道:“还好、还好。看来骁哥没骗我们,嫂子度量大,已经没事了!” 常悟目送白夕兰离开,趁郭奇不注意,蹲下身捡起脚边被白夕兰遗忘的碎石,不动声色地藏入袖中。 “嗯?阿悟,怎么了?”郭奇慢半拍发现常悟蹲下,问道。 常悟随手拍拍鞋面,道:“没什么,鞋脏了。”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41章 因为要带白夕兰到庙会, 沈凛骁心里藏着事,渐渐也不急于啃肉骨头。想着等庙会回来,说清马场的事, 更水到渠成些。 沈凛骁我行我素惯了,做事难得没有随心意, 犹豫和考量了一番。 他让人在床下掏了个不起眼的小暗格, 把没看完的艳书和撕画藏在里面。随后美滋滋地等庙会到来。 对于沈凛骁的这些心思,白夕兰是完全不知道的。她害怕自己出错, 将和郭奇等人的见面告诉沈夫人, 转头就把这两人忘个干净。 …… 等到庙会那日, 沈凛骁已经活蹦乱跳养好了伤。 沈凛骆没有打伤沈凛骁筋骨,疼得一时, 躺几天也该痊愈。只是白夕兰最近有点怵沈凛骁,每天晚上沈凛骁都要挨着她动手动脚, 令白夕兰苦恼不习惯。 白夕兰不知道沈凛骁为什么忽然对自己产生兴趣, 还以为沈凛骁是闷的。她本期待沈凛骁伤好,自己就可以像以前一样,一天到晚不见他人影,谁知道沈凛骁竟然要带她去庙会玩。 白夕兰不想去,她不认为自己需要出门玩。而且她来京都,两次被带出去都没有什么好结果,她不愿意。沈凛骁跟白夕兰再三保证,也没能动摇白夕兰。沈凛骁气得磨牙, 最后还是他到沈夫人面前撒娇说情, 才说服沈夫人跟他站一边。 这几天在家, 沈凛骁发现了白夕兰的弱点。 他洋洋得意, 想着、别看这小黑炭, 生起气来连他都敢咬,提起他娘,跟只兔子一样乖。夜里他摸得她不舒服,她烦躁挣扎、死活喊热,结果他一搬出他娘,她立刻就乖乖躺回去,再怎么揉搓都随他。 沈凛骁还没多想白夕兰抗拒他意味着什么,他美滋滋自己抓住白夕兰弱处,以为就像他害怕他哥一样,一提他娘白夕兰就老实了。 待太师府的几天,沈凛骁心思全在白夕兰身上。他到沈夫人屋里纠缠,说要带白夕兰去庙会。他避着沈夫人,多情的眉眼总是在白夕兰身上游移,有点故意挑衅逗人的意思。 沈夫人注意到儿子的细微动作,可惜她对沈凛骁已然死心,还当他又想下套欺负白夕兰,险些反悔了自己的决定。 最后,在沈凛骁的死缠烂打下,沈夫人松口了。 沈夫人心里还是希望白夕兰能多出府走动走动,白夕兰的名声和身份不怎么好,京都世家没什么人愿意跟她往来。沈夫人不着急让白夕兰在世家面前露脸,想给她点时间准备。 但沈夫人心疼白夕兰,看着她每天上课算账,没个同龄人说话玩闹,担心她久而久之,会在府内、养成孤僻畏人的性子。 沈凛骁的那些狐朋狗友虽然性子顽劣,却也都是京都世家有头有脸的身份。沈夫人想着马场的事自己已经敲打过,那些世家子弟不至于再拿白夕兰玩笑,让白夕兰跟他们稍微接触,也有利于白夕兰摸找到世家后宅的门路。 不过即便已经下决定,沈夫人还是拉着白夕兰叮嘱许久。沈夫人特地将自己身边的大丫鬟派给白夕兰,让大丫鬟多照看着点她。 …… 就这样,天刚黑,沈凛骁就迫不及待拉着白夕兰逛庙会。 庙会人多,不方便用马车,沈凛骁嫌弃白夕兰走得慢,全程拉着她走。沈凛骁好热闹,京都活了十几个年头,每场庙会都熟知于心,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没有他不知道的。 白夕兰来到京都后,第一次夜里出门,见到如此热闹的景象。 拐到城北庙会,大街上人来人往,左右商铺客人络绎不绝,街道两旁小贩拼命吆喝叫卖,比白日集市还要热闹些。以前在乡下、白夕兰常听人说庙会有多好玩,她被林家夫妻拘在家里,从未见识过。 看到热闹的庙会,白夕兰放不开自己,欢喜矜持,对什么都感兴趣、但都没好意思凑近看。毕竟情况陌生,白夕兰将沈凛骁的手抓得很紧,不自觉依赖着他。 沈凛骁一看白夕兰,就知道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白夕兰畏缩在他身边的样子,令沈凛骁非常受用。沈凛骁见白夕兰满脸好奇,猛然生出股急于表现、热衷显摆的心情。他拉着白夕兰到处凑热闹,遇到什么有趣好玩的,还给她介绍一番。 这也就导致,他们路过表演的杂技班子时,沈凛骁非要带着白夕兰挤进去。 白夕兰毕竟是女儿身,左右一群男子,白夕兰很是抗拒。沈凛骁没注意到白夕兰的别扭,身边护卫开路,沈凛骁就牵着白夕兰步入人群。 虽然有护卫左右挡推,但还是有个男子无意挤到白夕兰。白夕兰与对方肩膀相撞,脚下不稳倒到沈凛骁怀里。沈凛骁抱住白夕兰肩膀,见她面色难堪,这才觉得不妥。 沈凛骁伸手握拳、向挤过来的男子做出威吓的表情,待吓退对方后,沈凛骁将白夕兰护在身前,手臂挡在她身前,保护她一点点往前挪。 不仅是拥挤的人群,沈凛骁手臂往前推,挡住白夕兰前方的护卫,为她拉开和护卫的距离。沈凛骁脸色低沉、挡护的手臂因为用力有些微微发颤,看起来就像只安静护食的野狗。 这些天,他已经深刻了解小黑炭有多小多软,小黑炭浑身上下都是他的,哪能让别人碰了去。 沈凛骁终于带着白夕兰挤到最前方,他们的行为太过蛮横,周围凑热闹的百姓都有所怨言。只是他们衣着华贵,加上还有护卫拥簇着,围观的人没敢把话说出来。 等看到内圈的杂技,沈凛骁阴沉的脸色才渐渐缓和些。 他故意恐吓白夕兰道:“看见那喷火的吗?一会离远点,那可都是真火,小心把你头发烧了!” 白夕兰下意识扶了下自己的发髻,沈凛骁觉得她可爱,站在她身后、故意仗着身高优势,半个身子压着她。热闹嘈杂的人群中,沈凛骁凑在白夕兰耳畔大声做介绍。 “角落那只猴子,一会他们肯定让它跳火圈。还有那个,看见那大石板没有,胸口碎大石,虽然那针板躺着不怎么疼,但也是有几分功夫的……” “你怎么知道针板躺着不疼?”白夕兰看着杂耍,心情逐渐放松下来,侧过头顺着沈凛骁的话问他。 “啊?”沈凛骁有点听不清白夕兰的话,弯腰凑离白夕兰更近些。 沈凛骁动作突然,白夕兰的唇不小心碰到他侧脸。白夕兰自己不觉得什么,挨着沈凛骁的耳朵,把话重新问了一遍。 沈凛骁觉得被白夕兰碰到的脸颊有点濡湿发痒,他感觉到白夕兰唇瓣的柔软,不好意思当着白夕兰的面擦。没等沈凛骁缓过神来,白夕兰又在他耳边问话,她的吐息无意打在沈凛骁耳上,大庭广众下、沈凛骁耳尖渐渐变红。 “我躺过。”沈凛骁掩饰着心慌,仓促回答白夕兰。 “啊?”白夕兰很是困惑。 这一次,沈凛骁直起身,扯着白夕兰的耳朵,在她耳边大声说道:“小爷我好奇,以前躺过!” 沈凛骁故意借说话的机会跟白夕兰亲近,他那一刻就是想撩拨她,让她跟自己陷入同样心慌紧张的情绪。 可他到底是失算了,白夕兰并没有发现他的小心思。她点了点头,想着沈凛骁不愧是个纨绔子弟,贪玩成性,连江湖杂技都有涉猎。 两人在杂技班那待看了一会,一轮结束后,沈凛骁一边嫌弃、一边财大气粗地给杂技班打赏了锭碎银。杂技班早就看出沈凛骁非富即贵,弯腰道谢,说了好些吉利话。 白夕兰看着杂技班铜锣里的铜钱,略有些埋怨沈凛骁大手大脚。 沈凛骁低头注意到白夕兰的眼神,意外看懂白夕兰要表达的意思,他瞪着眼睛夸张埋怨道:“守财奴嘛你。” 他本来想从钱袋里抓把碎银的,要不是担心小黑炭第一次逛庙会要买很多东西,他才不会那么小气,只给一锭。就这样,小黑炭还看他。 沈凛骁推着白夕兰离开,嘴里无奈念叨道:“我们堂堂太师府,身上怎么可能揣铜板啊!人家那么卖力,你给几个铜板好意思嘛你。” 沈凛骁这番话,周围百姓听了,都忍不住侧目看他,偏他浑然不觉,早就习惯了。 沈凛骁好不容易带着白夕兰从人群出来,白夕兰松了口气。 她刚刚特别怕沈凛骁引起众怒,被人扑上来殴打。 白夕兰这才有机会跟沈凛骁对上话,她道:“以前我家,忙活一年都攒不下五两银子。” 沈凛骁听言有些不喜,他将自己的钱袋塞白夕兰手里,道:“你的哪个家?尚书府才是你家。拿着,都是你的了。” 白夕兰猝不及防得了满满一钱袋碎银,表情还有点呆。 沈凛骁看她犯傻就高兴,顺手掐了一把白夕兰脸蛋,道:“不够小爷还有。” 沈凛骁拍拍胸口。他倒也不傻,知道庙会人多,为了提防小偷,钱袋里只放了些碎银。“随便你买什么。” 白夕兰拿着银子有些默然。她当然知道沈凛骁很有钱,娘拿府里的账本教她,银子花销方面,沈凛骁占着大头。 白夕兰忍不住抱怨道:“爹娘攒些银子不容易。” 沈凛骁一把勾住白夕兰脖子,将她拉入怀里。“嘿!你才嫁进府多久,就想要管我花银子了?” 他可是听说过的,有些恶婆娘拿着掌家权都不给自家相公花。男人平日里连喝个酒、都得往身上摸四个五地方,才能凑足酒钱。 “你可不能跟那些吝啬鬼学,知道吗!”想想自己以后喝酒请客会拿不出钱,沈凛骁头皮发麻。 “又不是你赚的银子。”白夕兰为府里精打细算的沈夫人鸣不平。 白夕兰小声嘀咕的话,被沈凛骁挨近听个正着。沈凛骁原本的好心情立刻变得阴云密布,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沈凛骁想起之前白夕兰就跟他说过类似的话。 这已经是第二次,她嫌他没有往府里赚钱了。 沈凛骁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会陡然变得那么烦躁。他冷脸与白夕兰道:“我说了,我家的就是我的,我不想跟你再说第三遍。” 沈凛骁松开勾着白夕兰的手,也不愿意再牵她,双手交叉在胸前,自顾自往前走。 白夕兰隐约察觉到沈凛骁在生气,可她自认为没说错话,就默默跟在沈凛骁身后。 沈凛骁走了几步,没见白夕兰开口,就知道她是不会道歉了。沈凛骁心里火气越来越大。 这小黑炭到底怎么回事!他是爹娘的儿子,爹娘挣的钱本来就是要给他花的!太师府迟早要留给他和大哥,爹娘都没说什么,偏偏这小黑炭没眼界,一天到晚乱念叨。 他活了十几年,从没人敢说这有什么不对,小黑炭凭什么嫌弃他,算了几本账,人也飘起来了。 沈凛骁没意识到,别人背地里笑话他纨绔,他不痛不痒、甚至还会嘲讽回去。可白夕兰说他,他心里就是不痛快,情绪一落千丈,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 闹了这一出,沈凛骁也没心情再带着白夕兰瞎逛。他直接领她到约好的酒楼,直奔常悟等人的雅间去。 白夕兰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意见,她抓捂着沈凛骁鼓囊囊的钱袋,不敢随便往身上放、怕被人偷,也不敢让人看见、怕被人抢。 沈凛骁上楼梯时,发现白夕兰两手抓着钱袋子,嘲讽冷哼道:“谁会惦记那点东西,抓着点扶手,一会被别人撞倒,又到娘那乱告状。” 白夕兰摇头道:“不会的。” 白夕兰确实没处放钱,但是她也不是很想把钱袋还给沈凛骁,怕沈凛骁乱花。白夕兰灵机一动,将钱袋交给身旁的护卫,道:“你帮我拿着,回府再还我。” 护卫连忙拱手,还没等应下,沈凛骁就猛地将钱袋抓了回去。 他气鼓鼓道:“白夕兰,你好样的,敢把小爷的银子拿给别的男人!” 通过楼上窗户看见沈凛骁进门的郭奇,正欢喜地想要下楼接沈凛骁。没想到,他刚出门,就听到如此令人震惊的一句话。 一旁的常悟走了过来。 郭奇看了他一眼,道:“阿悟?你不是说不出来?” 郭奇再次看向沈凛骁,发现他和白夕兰停在楼梯拐弯处,正弯腰将自己的钱袋系在白夕兰腰间。 郭奇满是调侃地撞了下常悟的肩膀,笑道:“阿悟,我觉得骁哥挺喜欢嫂子的。以后肯定会被嫂子治得死死的。” 常悟不搭腔,他看着楼梯的那一幕,垂下眸子、随即也浅浅露出一抹笑来。 作者有话说: 胖妈看到上章有人议论女儿的手,其实胖妈一开始也是写女儿手有点茧子的,但是写完倒回来深思了一下,觉得不妥就修改了。 首先时间上,女儿被认回白府至少已经大半年,她在明知自己不习惯被伺候,让白府下人嘲笑的情况下,基本不可能再动手干什么活。 再加上,认知视角在男主身上。男主唯一的对比就是自己的手,男女还是有差异的。而且还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女儿的手不至于粗糙到让男主特别关注。 另外,女儿体型本身就偏瘦小,胖妈想象中,她的手应该也是小小一双。 综上,胖妈就把原来的修改了。 胖妈还以为只有自己会在这样的点纠结,没想到,咳~忽然发现跟自己有同样角度的读者,多了点倾吐欲,溜了溜了~ 第142章 沈凛骁心里嘀咕看不惯白夕兰的穷酸样, 他给白夕兰系好钱袋,抬头发现郭奇和常悟站楼梯上方看他,尤其是郭奇一脸调侃的表情, 沈凛骁有些尴尬别扭,仿佛被人撞破什么般, 很有损他在外的颜面。 如此, 沈凛骁就更生白夕兰的气,不愿给她好脸色了。 沈凛骁自顾自走上楼梯, 没等开口, 就被郭奇了然地勾着肩膀, 直接带走。 常悟落在后面,等白夕兰上来, 便客气地请她。 几人到达雅间,里面等着想道歉的世家公子们早就踌躇不安翘望已久。尽管郭奇拼命给他们定心丸, 但他们还是怕啊。 他们的身份本就不如太师府尊崇, 之所以跟着欺负白夕兰,也是壮胆子想讨好沈凛骁。如今沈凛骁跟白夕兰和好,夫妻和睦,按照他们对沈凛骁的了解,不用白夕兰出手,沈凛骁回过神来、说不定还会倒打一耙、找他们麻烦。 尤其是马场那些暗中嘲笑过白夕兰的小厮奴仆们,提心吊胆好几天,哆哆嗦嗦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雅间的人紧张憋气, 就等白夕兰进门。 这就导致, 白夕兰刚踏进来, 相迎的人有拱手、有跪地, 那架势、仿佛在礼拜什么一样。 白夕兰活了十几个年头, 都是她给别人低头,遇到这阵仗,吓得后退、撞到身后的常悟。 “对、对不起。” 面对满屋的‘请罪’,白夕兰先开口反倒是跟常悟道歉。 常悟回以笑意,他刚刚其实看到白夕兰后退,却没有闪躲。 沈凛骁看不惯雅间人的行为,说到底、常悟跟郭奇是他的真兄弟,其他的人、充其量只是玩得好而已。在他心里,只要常悟跟郭奇心里有数就行,其他人都是附带的。他们把事情弄得这么严肃正式,沈凛骁反而不喜。 “好了,什么样。”沈凛骁代替白夕兰发话。“起来喝酒,叫人奏乐跳舞。” 众人被递台阶,起身道谢。沈凛骁抓着白夕兰的手臂,动作自然地将她带到雅间正座。沈凛骁永远是一群人里身份最尊贵的,无论他什么时候来,坐的都是主位,连问都不用问。 其余人看沈凛骁带着白夕兰,猜到他不仅是因为长辈低头,肯定也是有所重视。有些心思细腻的,等白夕兰落座后,赶忙向她敬酒自罚。生怕晚些,错失给白夕兰留下好印象。 常悟和郭奇坐在顺位左右,这群人都是宴席上的常客,随便三言两语就热络开来。 雅间起乐、舞女翩翩起舞。常悟忍不住偷偷观察白夕兰,有个世家公子到白夕兰跟前敬酒,对方道歉用心、言辞诚恳,看起来家中已经收拾过。 对方还说已经将和白夕兰一同押注的小厮罚打发卖,白夕兰全程沉默发懵,直到对方提起小厮,她才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常悟看白夕兰表情,就知道她完全记不起敬酒的人是谁。对方带给她的印象,还没有那个下注的小厮深。 一杯薄酒下肚,常悟觉得自己值了。至少他在白夕兰面前,不是个连印象都没有的陌生人。 那日从太师府离开,常悟接受了自己跟白夕兰有缘无分的事实。沈凛骁拿他当兄弟,沈凛骁和白夕兰既然能恩爱过日子,他就不应该横插一脚。 是他痴心妄想、一头热。 她已经出嫁,以两人的身份,他没办法给对方一个体面的人生…… 他捡走她脚下的碎石,用荷包贴身收在身上,无人的时候、拿在手中把玩思念……说起来,这已经是格外逾矩的行为。他决定放下,哪怕此刻他的目光还离不开白夕兰。 与常悟沉重的心思相比,沈凛骁就有些兴奋、臭显摆。 白夕兰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面,而她越无措,沈凛骁就越忍不住在她面前表现。 沈凛骁忘记不久前的不快,他一边腿盘坐、一边腿屈膝,娇小的白夕兰几乎被他圈在怀中。沈凛骁似乎觉得还不够,几杯酒下肚,手臂就绕着白夕兰的腰,当着众人的面、很是随性地搭在酒案上。 他的态度不像是对待明媒正娶的夫人,反倒像寻欢作乐、叫来的姑娘。 沈凛骁混账惯了,没觉得什么不妥。郭奇是个二愣子,还暗暗调笑,觉得两人恩爱。其余人心思各异,都拿不准沈凛骁对这位新婚夫人的态度。 白夕兰不是很习惯在外跟沈凛骁亲近,她怕沈凛骁像晚上那样动手动脚,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 常悟看出白夕兰的尴尬,主动上前向沈凛骁敬酒,借着歌舞转移了沈凛骁的注意。 雅间里,乐曲轮奏,舞女换了一拨又一拨。一群世家纨绔,酒劲上头,渐渐也不再拘束白夕兰的存在,越玩越开。有些人已经揽美人入怀,拿着酒杯强行给对方灌酒。 白夕兰两手捧着酒杯,乖巧安静地看舞。她举止看似稳重,直勾勾的眼睛已经出卖她醉酒的事实。 一开始,这些纨绔子弟还会装模作样给白夕兰敬果酒,后来郭奇喝多了、吹捧白夕兰说她酒量好,来往间用沈凛骁的酒壶为她倒了酒。 白夕兰在宴上本来就插不上话,于是沉默赏舞、小口咬着糕点,全程就没停下。沈凛骁以为她喜欢吃酒楼的糕点,怕她吃噎,就给她倒酒水润喉。 可白夕兰不懂,她还以为倒酒捧杯是礼仪。于是就出现沈凛骁倒一次酒,她捧起来抿一口的景象。久而久之白夕兰就有点醉迷糊了,糕点也不拿,捧着个酒杯、一边喝一边赏,人还谨记礼仪端坐着,脑子已然一片空白,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沈凛骁酒量好,虽然这场宴目的是为了白夕兰,但她不懂交流待客,便全都是沈凛骁帮忙撑着。沈凛骁入口没几杯,反而是全场最清醒的人。 沈凛骁自以为照顾,默默给白夕兰倒酒递吃食,时不时靠近她,为她解释舞乐。他看白夕兰观舞入迷,说得格外起劲。舞乐结束,他们也在雅间坐了一个多时辰,正当沈凛骁想问白夕兰要不要回去时,扭头发现白夕兰对着空旷的前方,依旧是那副着迷入神的模样。 沈凛骁推了把白夕兰,白夕兰眼睛都不眨,很快坐稳身子。 她迟钝地将目光移向沈凛骁,两手酒杯都没有放下。 沈凛骁没忍住,低头浅笑。他压抑着笑意,低声与白夕兰道:“所以你什么时候醉的?” 亏他还觉得小黑炭酒量不错,想着以后应该多带她出来玩玩。 白夕兰此刻眼里全是沈凛骁,她听见沈凛骁问她话,仿佛看到熟悉的人、有了依赖,表情流露出几分委屈和慌张。 “我的头好晕。”她已经坚持很久,一直谨记不能在外人面前丢脸,端正跪坐。但是她的头越来越晕、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好像连别人说话也听不见了。她害怕自己是不是身体出了问题,也担心会像在郡主府那样晕倒,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她不敢让别人发现,但是太难受,以至于面对沈凛骁,竟然委屈得想哭。 沈凛骁只当白夕兰是喝醉撒酒疯,他用手指刮掉白夕兰脸颊的泪珠,觉得她喝醉后安安静静、软糯可欺的模样,有种说不上来的有趣。 沈凛骁忽然起意想逗逗白夕兰,却听见外头的吵闹声。 “尚书府怎么了!要不是看在她是个女人,老子早让人动手了!还嫡出大小姐!不过是个没人要的臭婊/子,连个农户女都比不过,还好意思出门!” “许兄,许兄,算了,别说了。此处人多眼杂……” “老子不怕她!竟然敢当街羞辱我!难道我说的不是?据说她还想跟郡王府成亲,谁知道、人家郡王直接提议纳她为妾,宁愿在楼上抱歌女都不要她……” “许兄!” 雅间外传来酒鬼的叫骂声,原本雅间舞乐就已经结束,听见尚书府的名头,大家也下意识静了起来。谁料外面人越说越过分,他们很快理清对方口中的嫡出大小姐是白夕鸾,还没等雅间的人反应,沈凛骁已然猛地蹿起来,二话不说离席推门而去。 雅间的人本已经醉得七七八八,原本拿主意的常悟因为失意多喝几杯,已然醉得起不了身。郭奇见常悟撑着酒案想追,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摁住他。 “阿悟,我去、我去!”郭奇醉得上头,但不至于像常悟那样头晕走不稳。 郭奇连忙叫上人出门,架势就是要帮沈凛骁打架去的。离开的几个人一心惦记着沈凛骁,反倒留下来的人,回神迟钝地看向白夕兰。 常悟的脸色格外难看,因为忽然的一出,他原本七八分的酒意顿时散去大半。他看向白夕兰,眼里全是心疼和慌乱。 骁哥,一定是为白夕鸾出头去了。 常悟撑着酒案的手不自觉握拳。 他怎么能这样?又在众人面前落她面子,而且还是在为她筹办的宴席上! 或许是因为醉意,常悟愤然埋怨起沈凛骁来。 白夕兰等众人散去后,才反应过来沈凛骁离开。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走,当下只想到自己被抛弃了。 本来就没有安全感的白夕兰,脸色煞白,慌乱地想要站起来。可是因为跪坐腿麻,加上醉酒头晕,白夕兰刚起身就绊到坐垫、跌倒在了地上。 “没事吧!”常悟连忙起身,连自己衣袍碰倒酒壶都没发现。 常悟赶到白夕兰身边,半蹲着抓她肩膀,想要查看她的情况。白夕兰这一下摔得实,疼得她直接哭了起来。她原本对着沈凛骁时就已眼眶微红,如今落泪也是疼痛的刺激反应。可常悟没这么认为,他看见白夕兰落泪,脑子猛地发懵,对沈凛骁的怒意顿时层层叠加。 他喜欢的人,为了促成沈凛骁,他甚至特意安排这一场宴,让沈凛骁带着她逛庙会游玩。 他压抑着低落的心情,独自喝着闷酒,做了这些、连表达自己心意的想法都不敢有。 沈凛骁,不喜欢、又何必这么羞辱伤害她! 常悟一时失了智,他当着众人的面,做了出格冒犯之举。他扶起白夕兰,猛地弯腰抱起她,吓了周围人一跳。 “常公子,嫂子应该没事吧!” “常少爷,切莫心急,把人放下来,我等这就去请大夫。” “快把人放下来。” “阿悟,万万不可……” 常悟酒劲上头,周围人的劝阻他根本不愿意听。在此刻的他看来,这些人跟欺负白夕兰的沈凛骁没什么不同。 他只在乎白夕兰有没有拒绝他,她没有拒绝,他就敢为她这么做。 他不想再让给沈凛骁了,沈凛骁根本不会在乎。 沈凛骁拥有了太多东西,他学不会珍惜,到头来只会害了他怀里的姑娘。 若是在平时,常悟会站在白夕兰的角度,反思自己此刻的举动。可他已经醉了,他顾不上这些,只想抱着白夕兰离开。 常悟固执的举动没人劝阻得了他,还是他的贴身小厮反应快,连忙夺过舞女跳舞的长缎,将它盖捂在白夕兰的脸上。 常悟凭着股冲动,硬是在醉酒的情况下将白夕兰抱下楼。 他们的举动引来大堂不少人注目,好在周围人不傻,知道用身体为白夕兰挡视线,旁人看见垂地的长缎,只当哪位‘雅客’兴致上来,抱着舞女跑了。 有好事者冲着常悟吹口哨,被常悟身边的公子哥狠瞪恐吓,对方这才安分收敛起来。 常悟是想抱着白夕兰上自己的马车,他没什么多余的想法,满脑子都是把白夕兰抱走,离开沈凛骁。 可其余人不会让他这么做,没等他往自己的马车去,他们就唤人将沈府的马车赶过来。 “悟哥,马车来了。” “常公子就在这。” “到了、到了……” 常悟朝上前拦的人踢了一脚,也是他出身将门、习武不曾懈怠,加上白夕兰够瘦弱,否则醉成这样,他还使不出劲来。 沈府马车旁乱成一团。 楼上正在帮沈凛骁教训小郡王的郭奇,透窗看见这一幕,差点没把心吓出来。 郭奇没多想常悟的举动,还当是白夕兰出了什么事。 他连忙抓住沈凛骁,顺势踢了一脚蜷缩成一团的小郡王。 “骁哥、嫂子!别打了,骁哥!嫂子出事了!” “什么?”沈凛骁手上动作一顿。 郭奇连忙带着他撤退,拽着他赶到楼下。 “出什么事了!”沈凛骁跑出酒楼,一眼就看见马车旁的乱象。 他和郭奇一样,都没有对常悟出格的行为有什么它想。 常悟听见沈凛骁的声音,后背一僵,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他眼睁睁地看着沈凛骁朝他跑来,将怀里的白夕兰夺走。 “她怎么了?”沈凛骁语气有点冲。 “应该是摔到了……”周围有人回应道。 郭奇误以为摔得非常严重,仗义急言道:“骁哥,你先走,快去给嫂子看看!这里交给我们!” 沈凛骁赶忙将白夕兰抱上马车。车夫看乱成这样,也以为出了什么事,不敢多留,连忙驾马离开。 郭奇看着马车离去,紧张担忧不已。他回神想跟常悟说话,不想却看见常悟维持着抱人的姿势,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郭奇不解地皱了下眉头,推醒常悟,道:“阿悟?阿悟。” “啊?”常悟愣神看着郭奇。 “你怎么了?快别愣着了。骁哥把怂包给打了,那两个碎语多嘴的人趁乱逃跑,快派人去追,要不然闹起来无凭无据,我们又得挨骂。” 周围人反应比常悟跟快,立即呵斥奴仆去抓人。 他们连皇子都不怕,区区郡王而已,打就打了。但他们也不能凭白挨罚不是,明明是对方先挑事的。 得抓住人,掌握证据,才好反过来参小郡王一把。他们刚挨完家里训,不想再闹事端了。 此刻,常悟也回过神来。 他凝神道:“不用。我去见小郡王。” 隔着门,如果沈凛骁没看见对方长相,庙会这么乱,他们一时半会不好抓人。还不如直接去威胁恐吓小郡王,让他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常悟的话素来是这群人的定心丸,众人纷纷点头,决定按照常悟的吩咐来处理。 小郡王而已,事情不大。反倒是常悟将沈二夫人抱下楼这件事,必须想办法堵住众人的嘴。 常悟也反应过来这件事,他脸色凝重,将在场人扫了一眼,把每个人的样子记在心里。 他必须好好敲打这些人,不能让白夕兰因为他,陷入不义。 常悟握紧拳头,第一次憎恨自己不够强大,不能像沈凛骁那样随心所欲的行事。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43章 此时, 时辰已晚,庙会主街人群渐散,太师府马车还算顺利地穿行离开, 没耽误太多功夫。车夫不知白夕兰情况,拿不准是否要找医馆先行就医, 踌躇等待沈凛骁吩咐。 沈凛骁将白夕兰抱入马车后, 将人揽入怀中,急忙拿下她身上的长缎。 白夕兰醉得厉害, 被常悟抱起身时, 感觉天旋地转、长缎一盖整个人彻底愣怔住了。她浑身无力地靠在沈凛骁身上, 还好并没有因为醉酒犯恶心,只是头晕特别想靠着舒服的地方睡一觉。 沈凛骁看见白夕兰两眼无神, 像是傻了般,他轻轻拍打她脸颊、声音有些微颤, 道:“摔哪了?是不是磕到头了?” 沈凛骁说完就去看白夕兰后脑勺, 他误以为她是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否则很难解释为什么一群人如此紧张地围着她。 “小黑炭,你别吓我啊!”沈凛骁见白夕兰不回应,让她枕在自己腿上,把她头上的发髻簪子都拆了,这里摁摁、那里揉揉。“哪里疼?疼就说……” 沈凛骁有点愠怒道:“我就离开了一会,你就不能坐着等等吗!” 白夕兰好不容易枕上‘枕头’,没等睡下, 却听人在耳边翻来覆去地吵。她抓住沈凛骁的手, 烦躁皱眉道:“不要动我。” 白夕兰醉酒的嗓音软糯无力, 怎么听都像是在撒娇。 沈凛骁不敢再乱动, 便道:“到底摔哪了?” 白夕兰委屈地瘪嘴, 不明白这个讨厌鬼为什么去而复返,还不停地烦她。 她现在只剩一个念头。 白夕兰道:“我想回家。” 她要回去,她不能待在外面,这样会出事。 白夕兰心里焦急,语气催促道:“我要回家。” “好好,回去、回去。”沈凛骁哪敢不依,他踢了一脚马车,大声与外头车夫道:“赶紧的、回府!” 沈凛骁说完,强行将白夕兰扶坐起,捧着她的脸,将她额头侧颈看个遍。 没有啊!应该没摔到头才对。 沈凛骁还在检查,不想白夕兰忽然落下泪来。沈凛骁当即道:“哪?哪疼了?” 他刚刚扭哪了? 白夕兰看着沈凛骁,小声哭说道:“没有家。” “什么?”沈凛骁傻愣愣地和白夕兰眼眸对上。 白夕兰抽了抽鼻子,恍惚还记得刚刚的枕头很舒服。 白夕兰主动抱住沈凛骁,沈凛骁被抱个满怀,两手下意识举张开,眼里写满了无措。白夕兰趁势倒在他腿上,总算能枕到那个令她舒服点的枕头。 白夕兰泪水溢满眼眶、侧落在沈凛骁衣摆晕开。她目视前方,眼里空无一物。 白夕兰重复道:“没有家。” 沈凛骁趴着看白夕兰,无意和她挨得满满的,他见她哭得可怜,心跳无序、鼻尖萦绕着她淡淡的脂粉香。 “你就是醉了吧……”沈凛骁有点尴尬软声。“到底摔哪了。” “想回家。”白夕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林家不要她、白府不容她,她想沈夫人了,可惜她是个没什么用的蠢人,只怕用不了多久,沈夫人也不喜欢她了。 醉酒勾起白夕兰心底的恐惧和不安。 明明清醒时还不会多想,结果醉后全是这样的负面念头。 沈凛骁想起白夕兰说,她家一年都赚不到五两银子。 他不喜欢白夕兰说这样的话,似乎在她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农户家。那对恶人那么待她,沈凛骁不理解,白夕兰为什么对那里有归属感。 沈凛骁不懂,白夕兰以前日子过得苦,可她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即便被虐待,也以为症结在于自己的女儿身。她努力去付出,对未来也留有希望。她不必自卑、不必总是害怕被抛弃夺走什么,夜里至少有个入眠的归处,而白府连这点都不能给她。 成亲第二日,她问沈府为什么不杀她,句句肺腑。因为在她心里,他们拥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力。 她虽然不聪明,却能感觉到白府对她的恶意。当白老夫人将她以养女入族谱时,当她亲父用麻烦阻碍的目光看她时,当她亲娘掩饰不了心中厌烦时,她觉得他们甚至有可能会杀掉她。她求不得亲情,所以只能求一口气,求一个公道。 全天下所有人都有家,只有她没有。 白夕兰越想越难过,渐渐哭出声来。或许是注意力被转移,她头倒是不疼了,身子乏倦、却也睡不着了。 沈凛骁被白夕兰所感染,白夕兰瘦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即便伤心,但还是小声哽咽、连哭都很谨慎不安。 怎么有人这么会哭? 上次在屋里、她趴书案上,哭得仿佛天塌了一样,令他很受震撼;这次她哭得可怜兮兮,委屈又无助,他靠近观察、心莫名也跟着碎了。 沈凛骁拿袖子里衬给白夕兰拭泪,他努力忽略心里的异样,自顾自地向白夕兰抱怨,声音越来越小,道:“所以,你到底摔哪了啊。再不说,我就怀疑你故意的,就为了把我从上面骗走……” 在沈凛骁心里,白夕兰还有冤枉白夕鸾有私情的一出。白夕兰不喜欢白夕鸾,故意生事,想吸引他注意,也有这可能。 其实见到小郡王的时候,沈凛骁甚至有过念头,是不是因为白夕兰的诬蔑陷害,损害了白夕鸾的名节,才导致白府人晕头、要将她嫁入郡王府。 可是白夕兰哭得太可怜了。沈凛骁的恶毒揣测没能坐实,就淹没在她不断落下的泪水中。 沈凛骁一点点擦掉白夕兰的泪,见她胭脂被泪水晕开,靠着她心软说了句:“瞧瞧你,哭成花猫了。” “回家吧。”沈凛骁别扭道:“我娘很喜欢你,一人一半,我家也是你家。” …… 马车停在太师府正门,沈凛骁将白夕兰抱下来,吩咐仆人去前去打听酒楼的事。 沈凛骁一路抱着白夕兰回屋,命人将府医请来,府里下人见这阵仗,纷纷围上前来,就这么跟了沈凛骁一路。 白夕兰被沈凛骁放在榻上,怎么坐都坐不直,身体软绵绵的。沈凛骁只能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待周围烛火通明,沈凛骁观察白夕兰、越发肯定她只是醉酒了。 沈凛骁问身边仆人道:“有没有说二夫人摔哪了?” 仆人们相互顾盼,好在沈夫人派去的大丫鬟是个稳重有数的,她谨记沈夫人吩咐,明知沈凛骁闹事也没离开。 但是,她也很难解释清楚宴席上的情况,二夫人看起来只是简单摔了一跤,而常少爷的举动却有些不寻常。令她也不由跟着心惊,大丫鬟毕竟伺候贵人习惯了,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大丫鬟将自己所见叙述出来,没有任何主观的添油加醋。她道:“二夫人酒案起身的时候绊倒摔在地上,奴婢离得远,没来得及为二夫人检查。常少爷先上前询问二夫人的伤势,随即便将二夫人抱下楼。” 沈凛骁听言松口气,至少不是在楼梯上摔的。 府医心里也有了底,道:“可能磕到了身上。” 府医随即从药箱翻出跌打伤药,蹲下身本能地想为白夕兰看看腿。府医一双手停在白夕兰双腿前,忽然僵在原地。 府医抬头苦脸看着沈凛骁道:“二少爷,这、得找个女医来。” 府医习惯围着沈凛骁转,他都快忘记、白夕兰不是他能上手看诊的病患。 沈凛骁也才反应过来,他瞪着周围的仆人,把白夕兰往怀里搂得更紧。 跟进屋的管事有眼色地驱散周围奴仆,大丫鬟心思细腻,立刻有了主张。 大丫鬟与沈凛骁道:“二少爷,奴婢先去见夫人,将事情禀告,免得夫人担心。” “二夫人应该是些皮外伤,主要可能还是醉酒了。”府医立刻接收到大丫鬟的意思。 大丫鬟受夫人命令照顾二夫人,这时候最该她接手看伤,她却主动让出来,想必二夫人应该伤得不重。再看这屋里,管事赶走闲杂人等,就剩一个婶子和小丫鬟,大丫鬟不是在给夫妻两人制造机会是什么。夫人既然答应让二少爷和二夫人出府,肯定是想缓和两人关系的。 府医留下跌打药,道:“我写副醒酒的方子,让厨房赶紧开灶煎上。婶子,你跟我来。” “啊?好。”婶子一时半会转不过弯来,急忙跟府医走了过去。 大丫鬟行礼退下,管事也立刻心里有数。他命令一旁傻站的小丫鬟,道:“还愣着干嘛,没看见主子染着酒气,赶紧去烧些热水,好让二少爷、二夫人擦擦身子。” “哦!是!”小丫鬟令了命,人立刻跑没影了。 当然,管事也不敢乱来,他与沈凛骁道:“二少爷,小的这就去请女医,若有用得到的,也好吩咐。” 沈凛骁哪里知道屋里人三言两语敲定了什么,他只听到管事说请女医的事,急忙道:“快去、快去!” 管事拱手离开,那边府医也写好方子,婶子收方子,临走前与府医对视了一眼。 府医有些尴尬地移开目光,他原本不是个脑子灵光的人,但或许是伺候沈凛骁多了,知道这位爷脾气有多坏,所以每当看到沈凛骁搞特殊对待,他就格外的敏感。 瞧瞧抱人护食那股劲,连大丫鬟都看出来了,要怪、只怪其他人反应慢。 眼看最后屋里只剩下三人,府医拿出可能用得上的药膏,一一嘱咐沈凛骁,最后顺理成章地退下。 府医略有些心虚,刚跨出院门,就被故意等他的婶子逮个正着。 婶子凑上前低声问道:“二夫人没事吧?您透个准话,要不然我等不知道该怎么伺候。” “你看枣儿姑娘那神色,如果真有事,会担心惊动夫人吗?肯定立刻就派人禀告,让夫人跑一趟了。” 婶子心里有了底,脸上立刻堆起笑来。 “还好、还好,差点乱了夫人的安排。枣儿姑娘在夫人身边伺候多年,不会有错的。” 婶子在沈凛骁院里相当半个管事,院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经她手。对于这阵子,沈凛骁床被上的痕迹,和多洗的几件裤子,婶子了然于心。有机会促进主子感情,为沈夫人解忧,婶子还是非常高兴的。 两人一路闲聊,逐渐远去。 …… 被跟白夕兰单独留屋的沈凛骁,对下人们的想法一无所知。 他将白夕兰小心翼翼地放倒在榻上,白夕兰刚被放倒、就合上眼缓了呼吸。 沈凛骁遵循府医的叮嘱,查看白夕兰身上可能出现伤势的地方。他坐在她身边,为她脱下鞋,嘀咕抱怨道:“我这辈子,还没给人脱过鞋。” 连爹娘他都没这么伺候过,偏偏被这小黑炭占了便宜。 沈凛骁脱下白夕兰的白袜,小巧白净的双脚裸露出来,沈凛骁下意识觉得好看,没多想捧着搭在自己腿上。他掀开白夕兰衣裙、卷起裤腿揉捏她膝盖。 沈凛骁发现白夕兰双腿比脸上白皙得多,虽然两腿纤细、但掐捏时有种别样的柔软。 沈凛骁此刻心思已经有些飘了。他缓缓放下白夕兰的裤腿,挪开她双脚,蹲榻旁撸起她两边袖子。 “没伤啊。”沈凛骁检查时、不小心与白夕兰十指相扣。他注意力全在白夕兰手臂上,连自己的袖子拂过白夕兰脸都不知道。 白夕兰觉得脸上痒痒,睁开眼、手也不自觉收拢。 沈凛骁见白夕兰忽然扣紧他的手,连忙将白夕兰手臂放下,把自己的手解救出来。他对上白夕兰懵懂的双眼,紧张道:“我、我什么都没做,给你看伤呢……” 等解释完,沈凛骁觉得自己输了。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别说他没那心思,他有那心思、那又怎么样!他本来就打算庙会后…… 沈凛骁想着,脸上涨红,将躺着的白夕兰上下扫了个遍。 之前白夕兰只肯在被子里给他摸,他都没看过。 沈凛骁心扑通扑通响,他告诉自己不行,白夕兰还醉着呢,他才不要趁人之危。 沈凛骁努力压下心里躁动,手在白夕兰眼前晃了晃,与她道:“到底摔哪了?你不会摔了个屁股墩吧。” 沈凛骁嘴上说着话,手已经很诚实揉到白夕兰尾椎骨。“这摔到没有?摔到有你疼的。” 白夕兰始终不搭话,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阵一阵的。她隐约知道自己回了沈府,躺在屋内的榻上,心里安定,哪怕面对沈凛骁乱动手脚,也懒得动弹应和他。 沈凛骁渐渐有些恼了,他伺候着问来问去,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醉酒的人千奇百怪,沈凛骁见过不少,还没见过白夕兰这样,一言不发忽略人的。 不过今晚她摔到,毕竟是自己理亏。 沈凛骁忍下一口怨气。 “喂。”他随手掐白夕兰腰腹。“你有点反应……” “嘶……”白夕兰受疼,顿时蜷缩成一团,总算知道伤哪了。 作者有话说: 府医:我说我是府里磕CP第一人,没人反对吧? 留爪、留爪。 第144章 白夕兰的伤不是摔的, 常悟抱她下楼时,其余人上前阻拦,常悟闪躲间、白夕兰的腰意外撞到了楼梯扶手。当时常悟醉得厉害, 注意力全在周围人身上,没发现白夕兰受伤。 白夕兰已然醉得迷糊, 加上伤势轻微, 白夕兰也只是浅浅蹙了下眉。反倒是沈凛骁,掐的位置刚刚好, 把人给掐疼了。 沈凛骁没想到自己顺手一掐, 竟然会这么准。他还以为摔倒就伤个手肘膝盖…… 沈凛骁连忙捂着白夕兰伤处, 问道:“磕酒案上了?” 除此以外,沈凛骁也想不到白夕兰是怎么伤的。 白夕兰还是不搭话, 仿佛刚刚的疼痛只是错觉。沈凛骁被气得狠了,直接把白夕兰抱坐起来, 上手解她衣裳。 “你个醉鬼, 以后都不许喝酒了。”亏他宴席上觉得白夕兰醉酒好玩,结果真到需要交流的时候,才知道这种感觉有多烦。 沈凛骁的别扭心思去了大半,他为白夕兰抱来薄被,盖在她身下、努力做到心无旁骛。长裙和短衣松散开来,沈凛骁将短衣下摆往上掀,发现了拳头大小的红色撞伤处。 “蠢死你得了。”沈凛骁按照府医吩咐,将药膏抹白夕兰身上, 他手掐揉着白夕兰腰间, 想起白夕兰之前给自己上药, 也不知道该不该对白夕兰使点劲。 出于小小的报复, 沈凛骁手劲重了些。 “嗯……”白夕兰立即有了反应, 缩成一团的同时,还往后挪了挪,避开沈凛骁的触碰。 沈凛骁得意地看她,龇牙咧嘴地威胁道:“疼吧!从现在开始,不管我问什么,你都要回答!不然我掐你,知道吗!” 因为伤药的原因,白夕兰腰间的伤处火辣辣的疼。她用小鹿般的眼睛看着沈凛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乖。”沈凛骁饶有兴致,像逗狗一样,用干净的另一边手挠白夕兰下巴,随后还大力摸了她脑袋几下。“害我还以为你摔傻了。” 本来娶个丑媳妇就够糟心,如果还傻了,他得哭死。 沈凛骁起身到铜盆里净手,他回到榻边,把白夕兰身上的被子拉高,道:“别掀了,你衣服我不会穿,将就睡了。” 沈凛骁心里还是有点美的,之前他受伤睡榻,白夕兰高兴快活的模样,给沈凛骁留下深刻印象。他心里一直不服气,天道好轮回,现在总算两人调转了一番。娶妻久了,他都快忘记一个人睡床是什么感觉了。 沈凛骁叮嘱完白夕兰,主动去开屋门,他探头看外面静悄悄的,还纳闷烧水、煮醒酒汤的去哪了。 沈凛骁闲得没事干,就又将心思放到白夕兰身上。白夕兰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沈凛骁走到哪,她视线跟到哪。 沈凛骁故意在白夕兰榻边来回走,原本是要逗白夕兰玩,结果自己越玩越开心。沈凛骁很快意识到不对,觉得自己更像那个醉酒犯傻的,假咳两声收敛了。 沈凛骁尴尬地转移话题道:“你个花猫。” 白夕兰脸上的胭脂被泪水晕开,此刻正是花脸的时候。沈凛骁后悔自己不该直接到手盆里洗手,早知道就沾点水,把白夕兰脸擦了。 沈凛骁性子急躁,直接朝院子外喊,让人给他将热水送来。 守院的仆人听见叫唤,连忙到厨房催促。婶子正煮醒酒汤呢,听到说是叫水,心还咯噔一跳。 二少爷,是不是快了些? 后面又听沈凛骁要赶紧将醒酒汤送去,婶子心才定了下来。 候着的府医听到仆人交谈,暗暗摇头,只道沈凛骁是个没用的。但至少确定了白夕兰无事,禀告给沈夫人,大家渐渐安心散去。 …… 沈凛骁屋里只留了婶子和小丫鬟伺候。 沈凛骁苦着脸喝醒酒汤,婶子和小丫鬟围着白夕兰伺候。婶子给白夕兰洗脸,因为担心她腰间的伤,就掀被子看了一眼。 见白夕兰衣裳没穿回去,婶子将被子重新盖上。 “张婶?”小丫鬟不解其意,刚发声就被张婶瞪了回去。 张婶是真心为沈凛骁着急,她在沈凛骁院子里伺候多年,第一次见沈凛骁这么频繁地换裤子。可是屋里的情况她都盯着,很清楚两人成亲后始终没有房事。 张婶也是过来人,对待二夫人,二少爷心思不说,至少夫人是喜欢的。 张婶心一横,手伸被子里,偷偷将白夕兰的里衣也给解了。 小丫鬟对张婶所为目瞪口呆,那边沈凛骁喝完醒酒汤闹出点动静,小丫鬟立刻反应过来,走到沈凛骁身边,用身子挡着张婶。 “二、二少爷。”小丫鬟也想像枣儿姑娘那样,能一套一套说些什么。可她才十一二岁,面对沈凛骁这样顽劣霸道的主子,魂都吓去大半,更别说单独与他说些什么。 沈凛骁没注意到小丫鬟的心思,他将碗往小丫鬟端盘上一放,嫌恶皱起眉。 其实醒酒汤跟药汁比,并不算难喝。只是沈凛骁娇生惯养、口感稍微不喜,都要冷脸憋气。 “还没给她喝?”沈凛骁发现白夕兰的醒酒汤仍旧完好。 “没、没……” “二夫人今日带着妆,脸要费心思洗得干净些。”好在张婶及时开口,为小丫鬟解了围。 张婶偷摸着犯案,给了小丫鬟一眼,看似无意地与她道:“给少爷换壶清茶漱口。” “是。”小丫鬟如释重负,上前留下白夕兰的醒酒汤,收了茶壶添茶去了。 张婶端着醒酒汤,很是为难地看着沈凛骁,道:“二少爷,这……” 沈凛骁虽然顽劣,但张婶与他亲厚,他自然地上前,扶坐起白夕兰,让她靠自己怀里。简单的一个动作,白夕兰领口有些微敞,沈凛骁粗心地没有发现。 张婶喂白夕兰喝汤,白夕兰很是顺从,只是脑子迟钝喝得有点慢。可张婶偏偏喂得快,有些汤汁顺着白夕兰嘴角滴落。沈凛骁随手拿袖子给她擦了,张婶又假装吹汤,将微烫的汤水递到白夕兰嘴边,果然被白夕兰皱眉拒绝。 “二夫人,要把汤药喝了,不然宿醉,明日有的难受。”张婶焦急不已,慌神劝说着。 沈凛骁性子急躁,见状直接接过张婶手里的碗,皱眉道:“不用你了,下去吧。” 张婶只得听令起身,离开时还偷偷掩嘴笑了笑。 张婶出门撞到送茶的小丫鬟,轻扭她胳膊,让她快些出来。小丫鬟此刻也猜到张婶想给两位主子制造机会,疯狂点头。她快步换完茶水,急匆匆行礼退下,没等沈凛骁反应,已经连门都给关好了。 沈凛骁原本还想让小丫鬟化点糖水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沈凛骁看着紧闭的门,翻白眼戳了戳白夕兰脸颊,道:“看什么账本,你应该先管管院里的人,规矩都没有,难道还想让我费心教不成。” 不过小丫鬟毕竟年纪小,沈凛骁没放心上,随她去了。 沈凛骁给白夕兰喝汤,他虽然笨拙,但不至于像张婶那样刻意,喂得还算顺利。 沈凛骁道:“娶媳妇应该是伺候我的,怎么变成我伺候你了。” 沈凛骁喂到后头,懒得一勺勺喂,他将汤药放嘴边大呼,来回舀个几下,问白夕兰道:“已经不烫了,你一口闷了吧,长痛不如短痛。” 白夕兰愣愣的没反应。 沈凛骁道:“说话!不然我掐你了啊!” 威胁至少是管用的,白夕兰缓缓抬头,视线落在沈凛骁脸上。白夕兰本来就被沈凛骁抱在怀里,这一抬头,两人距离更近了。 “看我干嘛。”沈凛骁移开视线。“你喝不喝?” 白夕兰看着沈凛骁手里的药,没说话。 她回神、迷迷糊糊地想,沈凛骁竟然会抱她、喂她喝药。 她以前也病过,都是自己扛过去的。她记忆里,唯一看的一次病,是林家夫妻到村子里取了个土方,捏她鼻子、逼她喝了下去。而白府,他们嫌弃她不足,倒是汤药不断,只是从不亲近她。哪怕郡主府那次,她也是在辱骂声中,一个人默默把药喝下的。 刚刚张婶给她喂药,她就觉得对方有些不耐烦,没想到沈凛骁倒是愿意细心待她。 白夕兰憋着嘴,眼泪又刷地落了下来。 沈凛骁见状,无奈到彻底没脾气。他忙道:“好好好,没两口了,拿勺喝,拿勺喝还不行吗!” 沈凛骁像是逗孩子,结果不小心把孩子惹哭一样。他着急立刻答应对方的要求,企图让对方将眼泪憋回去。沈凛骁匆忙吹了两口勺子里的汤药,马上递到白夕兰嘴边,就差堵她嘴强喂了。 白夕兰将脸微微侧过去,小声道:“我直接喝。” 沈凛骁没想到白夕兰会这么配合,赶紧松口气。他将勺子放回碗内,有种得便宜卖乖的找补道:“是你自己说的啊,我可没逼你。” 沈凛骁将碗送到白夕兰嘴边,白夕兰稍稍用力,从沈凛骁怀中坐起身,两手捧着药碗,咕噜咕噜地喝完剩下汤汁。 “慢点,别呛着了。”沈凛骁见她喝得快,还在旁念叨。 白夕兰喝完药,沈凛骁又顺势拿袖口给她擦了擦嘴。 他问道:“不难喝吗?” 白夕兰摇摇头。 沈凛骁不信,将碗放鼻尖嗅了嗅,然后才随手搁在一边。 也是刚刚白夕兰的起身动作,她原本就被解开的里衣向下滑落,露出半个肩膀来。 沈凛骁放好碗,见状一把抓住白夕兰袖子,往上提了提。 沈凛骁有心做君子,奈何眼睛不受控制,已经落在白夕兰胸前雪白上。 明明那么小,没想到还挺好看的。 沈凛骁正在胡思乱想,白夕兰反身,猛地将他抱了个满怀。 沈凛骁彻底懵了,后背紧紧贴着榻背,被迫将胸前柔软感受了彻底。 这、这小黑炭色/诱他! 沈凛骁此刻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谢谢你。”白夕兰合眼挤出眼里水雾,将头紧紧埋在沈凛骁怀里。 她现在彻底陷入郡主府一夜后的阴影里。他们辱骂她不知羞耻,指责她毁坏白夕鸾的亲事,就连白府下人都觉得她心机深沉、故意抢走白夕鸾婚事,刻薄刁难她。 她害怕未出嫁就有孕,捧着难喝的药汁,一点点咽下,别说有没有人关心药烫不烫,就连个问她是否伤到的人都没有。 她那时候都不敢在人前哭,怕他们不要她,偷偷将她拉河边浸猪笼。 沈凛骁也没想到,白夕兰的酒疯是一阵一阵的。他拼命想将白夕兰从怀里扯开,可白夕兰两手禁锢着他,根本不给他喘息挣扎的余地。反倒是推搡下,白夕兰的里衣被彻底褪到手臂,露出她粉色的小肚兜来。 沈凛骁感觉自己热气上涌,下意识将脑袋仰起。 应该没流鼻血,他绝对不会那么没用! 沈凛骁吸了口气,闻到自己口腔里的血腥味。 “白、夕、兰!”沈凛骁彻底恼羞成怒了。“你到底要怎样!我要是碰了你,明天你难受,不许赖我身上!” 他难得想给小黑炭留点余地,她怎么不懂好呢! 白夕兰不知道沈凛骁的想法,只是挪着位置,将他抱得更紧些。 如今,两人紧紧贴着对方,沈凛骁只能仰头望房梁。问就是后悔,当初成亲夜就不应该跑出去喝酒,现在遭报应了。 沈凛骁知道白夕兰没意识,他忍着下身的紧痛,轻拍白夕兰裸/露的后背,尽量缓声安抚她。“不用谢、真不用,你先起来。” 这小黑炭到底知不知道,她下面裙子已经敞开了! 为什么,他要忍受这样的人间疾苦啊! 沈凛骁落在白夕兰后背的手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他顺势摸了摸。 沈凛骁低头看着手下的肌肤,女子原本应该光洁柔滑的后背,有不少坑洼和疤痕。那应该都是些陈年旧伤,沈凛骁看不出是什么所伤,但却知道伤势与刀剑伤口不同。 他之前一心在小黑炭身前动手脚,根本没发现后背的这些伤。 沈凛骁为了确认,揽着白夕兰的腰,撑住身体、带她坐起身。沈凛骁的手在白夕兰后背来回抚摸,有些小伤疤已经看不大清,看起来应该是用药处理过,可下手还是能摸出来。 “谁伤的!”沈凛骁顾不上自己的鼻子,用袖子随手抹了下,动怒道。 白夕兰虽然醉着,却敏感地知道他在为什么而生气。 白夕兰埋着头,不想说。 “他们竟然就这样把姓林的给放了!” 白府没有杀林家夫妇,不仅是因为林氏跟白夫人是表亲,也是想替白夕鸾积德。沈凛骁原本没觉得这样的安排有什么问题,他满意白府没有因此恶待白夕鸾,觉得既然处理过,事情也有了圆满解决。 可是现在,看着白夕兰身上的伤,沈凛骁觉得‘处理个头’! 沈凛骁这辈子没这么生气过,仿佛林家夫妇打的是他一样。 小黑炭嫁给他,就是他的人,哪能让人这么欺负! “白府知道吗?”沈凛骁问了句废话。 当然知道,要不然,这些伤不会有这么刻意处理的痕迹。 “怎么伤的?别不吭声!说话!” 白夕兰痛苦地想了想,小声道:“棍子打的。” 沈凛骁怒不可遏。棍子打的,他哥天天打他,都没把他打成这样! 这是往死里打啊! 而且看这伤,特意处理养过,有些地方还那么明显。不但疤痕,还有坑洼处,这是打得肉都掉下来了吗! 这些陈年旧伤,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挨?白府的人脑子里是浆糊吗! 白夕兰误以为沈凛骁在意她身上的伤处、嫌弃她,就像白府人说的那样。 她埋首在沈凛骁怀里,用软糯哭腔道:“难看、嫁不出去,没有人要……你不要看了。”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45章 沈凛骁出身就是天之骄子, 生活衣食无忧、行动肆意妄为,他还没吃过人生的苦,很难理解白夕兰的想法和心情。但白夕兰一句话, 切实让他感觉到苦涩和心酸。他默然着,喉结滚动, 凝望白夕兰, 也不知自己在替别人压抑什么。 白夕兰衣裳凌乱,沈凛骁身体的火气未消, 心却沉甸甸的, 生不起什么兴致。 沈凛骁将白夕兰从榻上抱起, 边走边低声念叨:“我还偏不听你的,就要看个一清二楚。都嫁我了, 还说没人要,小爷不是人吗?” 沈凛骁把白夕兰放到床上, 他脱去外衣、随后拿着床边烛台上床。 “你别动, 我看看。” 他倒要看看,林家夫妇到底有多不做人。以前的沈凛骁,站在白夕鸾的角度,觉得林家夫妇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所以才昧心换女,至少是为人父母的一片心。如今看见白夕兰身上的伤,他却想究竟是有多大仇,才会把别人家富贵含金的孩子换走, 如此磋磨恶待, 简直不配为人。 这一夜, 屋内烛光燃尽。 白夕兰趴在软乎的被子上, 渐渐睡下, 唯独沈凛骁,举着个烛台,将白夕兰身上的伤一一数尽。 原本他以为伤只在后背,等他仔细看尽,却发现其它地方痕迹也不少。就连他先前检查过的手臂和双腿,耐心些都能找到浅浅的白疤。 沈凛骁脸色越来越沉,不知不觉,手上蜡烛熄灭,沈凛骁对着赤/裸的白夕兰,一坐到天明。 …… 沈夫人依旧早起,只是女人梳妆打扮的时间更长些。她在梳妆台前向枣儿询问沈凛骁院里的情况,昨夜枣儿将沈夫人唤醒禀告,沈夫人犹豫再三没走动,醒来后,第一个挂心的就是白夕兰。 枣儿聪慧,早早就打听了消息。她回道:“二夫人摔得无碍,后来二少爷伺候二夫人喝完了醒酒汤,据张婶说、昨晚屋里烛火亮了一夜,不过……也没听到其它动静。” 沈夫人对于儿子媳妇的房事并没有什么意见。他们两人能相处当然更好,毕竟站在白夕兰的角度想,别人的孩子,总归比不上自己亲生的。但即便没有也无碍,沈夫人疼惜白夕兰,不愿给她压力。 相比于仆人们的揣测,沈夫人更在乎前面那些话。 沈夫人自己戴上耳坠,有点不可置信地笑道:“枣儿,别哄我开心。那小子有多浑,我这当娘的还能不知道?他会伺候人,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升起了?” 枣儿为沈夫人插上最后一支钗,也笑着回应道:“夫人,奴婢可不敢。张婶说这事她亲眼所见,说二少爷格外细心,就连为二夫人净脸、也是二少爷吩咐的。” “他?别是嫌弃媳妇脸脏,怕弄脏他的床。”沈夫人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儿子安罪名。 沈夫人这边刚收拾打理完,就有仆人进门禀报,说沈凛骁在外候着,来给沈夫人请安、陪同沈夫人用早饭。 沈夫人视线下意识瞥向窗外。 她忽然怀疑,今天太阳说不定就是从西边升起的。 以前沈凛骁不是没有来找沈夫人用过早饭,但次数屈指可数。要不是有事求她、要不然是犯了错,就像上次、他也是犯错待家里,觉得闷才来寻她。 而且,从来没这么早过。 沈夫人跟枣儿对视了眼,她问道:“二夫人起身了吗?” 枣儿回道:“奴婢去打听的时候还没起,不过二少爷似乎已经起了。” 这就更奇怪了。 沈夫人一时摸不着头脑。她开始担心,别是沈凛骁带人去喝酒,又闯了什么麻烦。 打架的事沈夫人也已经听说,但枣儿留在席上知道的少,还以为沈凛骁就教训了两个醉酒侮辱白府的狂徒。虽然说沈凛骁是为了白夕鸾去的,但太师府和白府再怎么说也是姻亲,动手勉强也说得过去。 也是因此,沈夫人并没有将昨晚的事太放心上,只是沈凛骁的举动有点不寻常,沈夫人怕他又犯浑,伤到白夕兰。 沈夫人道:“你去,说二夫人身体不适、向王先生请假。再亲自去看看二夫人的情况,有什么不妥之处、立刻来报。” “是。” “多看着点。”沈夫人不放心地强调道。 “奴婢明白。”枣儿领命去办。 沈夫人随后与传话的仆人道:“去将那小子带来。” …… 沈凛骁与其说今天起得早,不如说是一夜未眠。他本来就不是个藏得住话的,浑浑噩噩起身梳洗,随后一直等着沈夫人起床。 他以前一直觉得爹忙着上朝,娘总是早起,可实际等一回,他又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等半晌,还没见娘开始用早饭,硬是在屋里多打转了半个时辰。 沈凛骁心里憋着一肚子话,等见到沈夫人,又因为话太多,不知从何说起。 沈夫人见沈凛骁神情疲倦,还当他昨晚喝得狠了,冷声训诫道:“不像话!酒多伤身,仗着年纪轻,就不把身子当回事,以后有你受的。” 下人陆续将早饭端上,沈凛骁有些心不在焉,待菜上齐后,他便向沈夫人要求道:“娘,你让他们先下去,儿子有话要问你。” 沈夫人实在看不懂沈凛骁的意图,但还是没多说,将下人遣走了。 等人离开后,沈凛骁迫不及待地问沈夫人道:“娘,小黑、白夕兰身上的伤,你都知道吧?” “什么?”沈夫人对沈凛骁没来由的一句还很困惑。 “那林家贼人,他们根本就不是人!”沈凛骁话憋一晚上,恨不得一股脑往外倒。“娘,你知道白夕兰身上有多少伤吗?整整八十七处,背上、腿上、身前、手臂……没一个地方是好的,全让白府用药养消了。娘,哪有人专门对着膝盖窝抽人,分明是故意折磨、又不想被人发现。还有那背上,竟然还有火钳子打出来的印子,要不是我以前贪玩烫过,我还认不出……” 沈凛骁越说越气愤,他根本没办法想象,自己昨晚是怎么忍过来的。要不是看在白夕兰睡得香,他真恨不得将人抓起来问个清楚。 沈凛骁忿忿不平道:“这还是养消处理后我数的,你说要不是如此,她身上还落着多少伤?” 沈夫人凝神,仔细观察沈凛骁,问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沈凛骁原本坐在凳子上,听言满脸不可置信、瞪大眼睛起身后退。沈凛骁声音加大些,语气带了点薄怒,道:“什么意思?娘你不生气吗?林家人那么打她!” 娘明明挺喜欢小黑炭的啊!难道是逢场作戏,也学外面人那套? 沈夫人心落了下来,她还以为、儿子真的无可救药,连自己可怜的媳妇都要嫌弃。 沈夫人因为松口气,嘴角露出笑容,却不想还没等她说话,误会了的沈凛骁就彻底怒了。 他像只炸了毛的公鸡,到处跳脚。 沈凛骁道:“娘!你还笑,你怎么这样!你还是不是我娘了!” 沈夫人谨记礼教,忍着没给自己儿子翻白眼。 什么话,笑笑就不是他娘了。 沈夫人将沈凛骁拉回凳子坐下,还算平静道:“我知道这事,你别一惊一乍的。” 沈凛骁心里还是难受,难得对自己娘亲指责抱怨道:“这还不值得惊乍,他们那是养孩子吗?连牲口都没这么养的!” 尤其是想起白夕兰庙会上,提起家里一年挣不到五两的神情。沈凛骁为白夕兰感到不值,也由衷愤怒着。 沈夫人随之叹气道:“先前我与你大哥都打听过……” 林家虐女,在村子里不是什么秘密。稍微派人一打听,就能听个大概。沈夫人将事一一说给沈凛骁,在说到林家要将白夕兰许配给疯癫瘸子的时候,沈凛骁眼里怒火翻涌,向来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人,脸上竟然流露出了杀意。 沈夫人心疼白夕兰,说着说着就抹起泪,没注意到儿子的情绪。 她道:“你说这不是造孽?得亏那孩子聪明,胆子也够大,直接从那家溜出来。也不知吃了多少苦,才跑到京都。稍微差点运气,只怕都要命丧黄泉。我确实可怜那孩子,怎么说、她在肚子里时,也是我亲手指过的。白府苛责她,我却是不能,多好的孩子啊,要没那对恶人……她那么乖巧懂事,以她的出生,京都又有哪个贵女比得了。” 沈凛骁两手握拳,他虽然纨绔,总爱跟人打架,但小打小闹,还真没见过林家夫妇那样的恶人。 沈凛骁很有同理心,代入沈夫人的话,他觉得他娘说得对。 如果不是那对夫妇,小黑炭又怎么会矮小瘦弱,大字不识,简单一个小宴,都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畏缩样。她那么喜欢读书,性子也讨长辈喜欢,如若在京都长大,总不至于连个庙会都满脸稀奇…… 沈凛骁心里堵得难受,隐隐抽痛,是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 “他们将她认作养女,若说不想将事情闹大、大局为重,也就忍了。可你看他们,成亲三日、你不回门,有见他们派人来问过?分明把人当脏物,迫不及待就给丢掉、老死不相往来。还有那林家,白府得多恶、多狠的心,看到亲闺女被害成这般模样,竟忍下这口气,找借口将人下狱、打一顿就远远打发了。别说什么表亲情谊,十数年没来往的表亲能有多亲?根本就是被蒙了心……” 说这里面没有白夕鸾的原因,沈夫人压根就不信。也时因此,沈夫人不喜欢白夕鸾。白夕鸾身为人子,不想亲生父母落难,沈夫人可以理解。但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白夕鸾与沈凛骁从小有婚约,沈夫人以前也是将她当儿媳妇看待的。沈夫人知道白夕鸾性格有点傲,不怎么看得上沈凛骁,但谁让沈凛骁喜欢,沈夫人便也尽量往好的方面设想,也愿意接受白夕鸾。 但有了白夕兰,这么一对比,沈夫人更愿意白夕兰当自己儿媳妇。哪怕需要自己护一辈子,她也喜欢。 沈夫人心善,想到沈凛骁不成器,还磋磨恶待白夕兰,就忍不住为白夕兰的苦命落泪。 沈凛骁看着沈夫人流泪,脸色越发铁青难受。 “那就杀了他们。”沈凛骁忽然道。 沈夫人身体一顿,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停下拭泪的动作,仰头看自己儿子。 沈凛骁重复道:“杀了他们,娘,这样的恶人,哪怕用大齐律法来审,也足够处死。不要放跑他们,娘若不好办,我派人去,不能让他们继续在外逍遥!” 沈凛骁心里堵得难受却无处发泄,只能从事情里面,选了对他来说最无足轻重的两个人。他知道自己偏心白夕鸾,也是因此不想对白府发难,沈凛骁除了心里难受、还有对白夕兰的一丝愧疚。 所以从来没有杀过人的他,甚至想要亲自为白夕兰出这口气。 沈夫人凝视沈凛骁,努力想要分辨他话里真假。 沈凛骁是认真的,沈夫人从他眼里看到了这一点。 她的二儿子,被宠着满脑子都是玩乐,根本长不大。可是这一刻,她竟然从他神情里,看出他父兄的几分影子。 “好!好啊!”沈夫人心情激荡,用肯定的语气答应了沈凛骁。“不愧是我沈家儿郎。” 抓猫逗狗算什么本事,沈家的男人,都是刀光剑影里来的。沈凛骁太稚气,他十六岁了,却仍旧没有长大,即便成亲,也扛不起一方天地。 可沈夫人看到了希望,从白夕兰的身上。 至少,此刻的沈凛骁,愿意为自己家人做些什么。 “你去做!”沈夫人道。“娘让你爹给你派人。” 沈夫人对林家其实也憋着一口气。她有多疼爱白夕兰,就有多恨那对恶人。 这样好,即便过去已经无法挽回,但至少能出这口恶气。 沈凛骁点头,但他却忽然凝神严肃道:“娘,就别跟她说了。” 小黑炭连那么苦难的过去都惦记着,知道那对夫妻死去,未必就会开心。 沈凛骁道:“她性子软,算了。”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46章 白夕兰这一觉睡得极沉, 早晨起身时、她看见窗外的日头,就知道自己起晚了。 白夕兰想起自己的早课,脸色大变, 当即掀被子要下床。 “啊!”白夕兰发现自己赤/裸着,短促地叫了一声, 连忙缩回被子里。 都说醉酒忘事, 可偏偏昨晚的事,她都清晰记着。 ‘一人一半, 我家也是你家。’ ‘都嫁我了, 还说没人要……’ 她想起昨夜睡前沈凛骁是怎么摆弄她、看她身上伤疤。 白夕兰两手紧抓身上被子, 整张脸烧得通红。如果现在有条地缝可以钻,白夕兰一定毫不犹豫缩进去。 她都做了什么啊! 便是此时, 张婶端着热水推门进屋,她见白夕兰醒了, 笑眯眯上前, 与她絮叨昨晚的事,顺便将枣儿曾来探望一并说给白夕兰听。 “二夫人,您可以再休息下,头还疼不疼了?”张婶问道。 白夕兰僵硬地摇摇头,她希望张婶离开,这样她就可以偷偷把衣服穿上。 但张婶显然没这个打算,张婶还想借伺候的机会,观察白夕兰是否跟沈凛骁行了房。 就这样, 白夕兰格外别扭地起身, 在张婶伺候下梳洗。 张婶见白夕兰身上干净, 默默为自家少爷叹了口气。姑娘都一丝/不挂地躺他床上了, 再这么下去, 她真要怀疑二少爷究竟能不能行。才十六岁,不至于要用那些虎狼药吧? 张婶察觉出白夕兰难堪,为了不惹怒主子,她极有眼色,很是自然地开口道:“二夫人,枣儿姑娘今天来了两趟,夫人已经为您跟先生告了假,您若觉得还需要多休息两天,让小蝶再去见先生……” 小蝶,他们院里那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 白夕兰低头道:“不必了。” 其实白夕兰今天也想上课的,只是误了时间,不好让先生等她。 “娘那边……”白夕兰很担心,自己出门喝醉酒,会不会令沈夫人不喜。 张婶误会了白夕兰的意思,回道:“哦,夫人也让枣儿姑娘传话了,今日您多休息,学账的事不急一时。” 白夕兰点点头,不好再问。 白夕兰原本就不习惯驱使下人,在下人面前都很静。可是张婶敏锐地感觉到今天不同,白夕兰眉目含羞,多了些女儿家的娇态,这可都是以往没有的。 张婶打心底为白夕兰高兴,但毕竟昨晚没行房,张婶怕自己话多冲撞白夕兰,没在这些事上多嘴。 …… 张婶退下后,白夕兰独自用早饭,吃完后就迫不及待收书跑书房。她在屋里待着难受,往哪看、都会想起昨晚的场景。 白夕兰来到书房,没想到好多天没进书房的沈凛骁,竟然会坐主案后看书。 白夕兰和沈凛骁对视着,她越想躲越躲不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面对沈凛骁,尴尬之余还有点不知名的紧张,连她自己都说不出所以然来。 沈凛骁倒是不觉得尴尬,但同样心扑通乱跳,看白夕兰的视线、挪开又移回。 他是故意在这里等着白夕兰的。原本,按照沈凛骁的性格,昨天打了人,今天怎么也会出门访友,确定一下事态。可他难得不想出门,只遣人到侯爷府过问两句,随后不停在院子里瞎逛。 对于沈凛骁来说,府里无事可做,格外的无聊。他当然可以躲屋子翻翻珍藏的艳书,可里头睡着个裸着的白夕兰,他根本待不下去。 以前,除去夜里入睡,沈凛骁和白夕兰一天待不到一个时辰,两个人有意无意地错开和对方的相处,所以等沈凛骁想主动等白夕兰时,就会变得格外刻意。 屋里待不了,又不能总在院子里溜达,娘亲那已经去过,要想见到白夕兰,除了书房、沈凛骁也没有别的选择。 书房毕竟是文人圣地,沈凛骁不敢明目张胆触沈太师逆鳞,故而那些不入流的书,沈凛骁没有带进来。这就导致,沈凛骁在书案上堆着游记、圣贤书,实际是在偷偷看白夕兰的功课笔记。 沈凛骁一眼就看出来,白夕兰写的大字,笔锋很是稚嫩,还处于描绘模仿的阶段。 但,为什么会觉得这么可爱呢? 沈凛骁不懂自己的心情,他沉浸其中,还真一个人在书房待了近一个时辰。 沈凛骁做贼心虚般、偷偷把白夕兰的功课大字拉书案下合上。 白夕兰发现了沈凛骁的小动作,可她看着沈凛骁,满脑子都是昨晚的相处,她不好意思冲上去跟他理论。 “我、我去找娘……”白夕兰想要逃避沈凛骁的视线,可沈凛骁目光来来回回,仿佛死盯在她身上。白夕兰心里不安,立刻下结论‘这里不能待了’。 沈凛骁下意识喊住白夕兰:“站住!” 从他起床、整整两个时辰,他都在等着重新见到白夕兰。他怎么可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白夕兰刚转身,抱着书站原地,也不敢回头看沈凛骁。 沈凛骁其实也不知道喊住白夕兰要做些什么,相处、或是说些什么,他完全没想法,只是想见她、想跟她待一处。 这一刻,沈凛骁也感觉到别扭和尴尬。 他恼羞成怒地拍着书案,用命令的语气道:“跑什么!不是要看书?过来!” 白夕兰不好拒绝,转身走了过去。 沈凛骁见白夕兰过来,很是主动地给她挪位置,用行动表达‘你坐我旁边’这个想法。 白夕兰将书放在书案上,她跪坐在沈凛骁旁边,腰背僵硬、挺得很直。 沈凛骁看白夕兰这般模样,想起昨晚宴席上、白夕兰醉酒后也是这样端正跪坐着。当时他就觉得有趣好玩,只可惜、忽然冒出两个不长眼的人,搅和了他的兴致。 沈凛骁带着好奇的目光靠近白夕兰,白夕兰避不敢避,只是缩了缩脑袋。 沈凛骁故意逗弄白夕兰,挑眉恶劣道:“看书啊!不翻开书、怎么看?” 白夕兰心里紧张、忘记可以拒绝,受其摆布迅速翻开了书。 白夕兰越逃避,沈凛骁兴致就越浓。他靠白夕兰越来越近,温热的呼吸打到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上。 太、太近了! 白夕兰紧张地两手抓紧书,她向来珍惜书籍,第一次这么粗鲁地待它。 沈凛骁嘴角勾起笑,心开始犯痒痒。 小黑炭,又乖又软会害羞的小黑炭。 沈凛骁忽然问道:“你醉酒应该醒了吧?” 白夕兰点点头,视线虽然落在书上、但一个字都看不进眼中。 “那就好。”沈凛骁得意地挑眉,忽然揽着白夕兰的腰,将她一把抱入怀里。 “啊!” 白夕兰脸上的红晕迅速蔓延到脖颈,一双明眸蒙上淡淡的水雾,全是羞的。 “叫什么!”沈凛骁恶人先发话。“又没动你。” 那话里的‘动’字,两人各有联想。白夕兰想到沈凛骁昨夜在床上翻弄她身体,沈凛骁却已经将艳书里的插图挨个想了遍。 明明是和昨天宴席上差不多的姿势和距离,当时的白夕兰还浑然不觉,现在全身上下,敏感得不像话。沈凛骁和她身体挨的每一处,她都清晰感受到了。 白夕兰心越跳越快,竟有种含羞带怯的姿态。 沈凛骁对白夕兰有怨念,低头轻咬在她肩膀上。一个简单的亲近动作,差点没让白夕兰吓得跳起来。她勉强自己、克服想要逃跑的冲动,继续待在沈凛骁怀里。 不过白夕兰的短暂‘抗拒’、还是被沈凛骁察觉到。 沈凛骁冷脸加重咬人的力度。 沈凛骁靠向白夕兰耳畔,抱着人、一边在人身上上下其手,一边幽幽埋怨道:“昨晚你害我挺消了两次、两次!” 原本事情过就过了,可抱着白夕兰,沈凛骁就动情委屈、想要让白夕兰补给他。他当时注意力全被她身上的伤疤夺去,也没顾上给自己舒缓,不知不觉、硬生生扛过去的。 “知不知道这有多伤身!”沈凛骁越想越亏,语气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 白夕兰能怎么办? 她觉得自己现在烫得能跟正午的日头比肩。 为什么会有这么不知羞耻的人! 晚上动手动脚也就算了,青天白日竟然也将这些话拿出来说!跟戏文里那些不知羞耻的纨绔子弟一模一样! 白夕兰羞得两眼越来越红,水雾越积越多,看起来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沈凛骁现在心思全在白夕兰身上,压根没注意白夕兰的神色。 “够了!”白夕兰忍无可忍,抓着书厉声大喊道。 沈凛骁靠在白夕兰肩头,很是疑惑地歪了下脑袋。 “我不要!”白夕兰挣扎着,从沈凛骁怀里出来。 她抱书挡在身前,起身站离沈凛骁两米远。 沈凛骁震惊僵硬在原地,看向白夕兰的目光,充满了不可置信。 什么意思? 她不要! 这小黑炭,她竟然敢说她不要! 她竟然拒绝他! 昨晚那个哭泣着、可怜巴巴的女人是谁! 而且她已经嫁给他了,成亲前都已经是他的女人,凭什么说不要! 那一瞬间,沈凛骁脑子里闪过无数的念头,因为太过震惊,以至于一句都没有说出口。 白夕兰倒没有沈凛骁想的那么多。 如果是之前,无论是沈凛骁对她动手脚、还是要她履行夫妻房事,她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都会顺从她。但是今天不一样,她的心有点乱,她忽然不习惯他的靠近、忽然非常紧张,甚至会因为他在白日轻贱她,而略微有些羞恼。 “不行。”白夕兰坚持道。 至少今天不行。 她意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准备好。 对于自己的变化,白夕兰也非常陌生,没有人教会她这是什么样的心情,她还需要慢慢消化、学习和理解。 但沈凛骁是个霸道的性子,他才不会在乎白夕兰有怎么样的想法,为什么会拒绝。 他只知道自己被人落了面子,还是在他觉得喜欢、有意思的时候。 一个又丑又蠢、大字不识的黑炭而已。凭什么推开他! 沈凛骁生气地锤了一下书案,吓得白夕兰脸色也不好了。 沈凛骁嘲讽反问着:“真看得起自己,你以为爷稀罕?” 白夕兰刚刚颤动灼热的心,因为沈凛骁的一句话迅速冷却下来,偏偏沈凛骁还浑然不觉。 沈凛骁甩下白夕兰,起身离开,再没给她多一眼的注视。有那么一瞬,白夕兰跨出步子、想要挽留,但她最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对于沈凛骁的动怒,白夕兰有些愧疚。可对于她自己的举动,她消沉低落。 这种感觉,就像前行路上有条汹涌危险的宽河,她下意识觉得危险,心生胆怯。而与她同行坐船的人,没有半点耐心,不仅没有给予她鼓励、反而羞辱呵斥她,让她觉得不值得。 太危险、不值得,她不能上那条船,她到不了河对岸。 白夕兰捂住自己的心,一点点等待它平缓下来。 …… 不久前还明媚好心情的沈凛骁,转脸就冷脸暴躁。他心情不爽惯会迁怒人,路上有个仆人见他忘记行礼,还被他待着臭骂一顿,顺势还罚了人一顿晚饭。 沈凛骁此刻看什么都不顺眼,他坐马车出府,好好的嫌马车走得慢,一脚踹车门、吓得车夫险些勒惊马。 当然,对于沈凛骁忽然的脾气,府里人是不知道的。他本能地不想将事情闹大,一方面是丢脸,另一方面、他有心想维护白夕兰,只是他自己都没发现。 沈凛骁越是如此,就越觉得憋屈难受。 他不明白,白夕兰为什么要推开他。 他其实也不是就想要在书房,跟白夕兰做些什么。他就是…… 沈凛骁对其他人还没有过这样的心情,他没什么可以参考的对象。他只能将白夕兰当做自己喜欢的一个物件。因为很满意、很喜欢,所以下意识想亲近,想掠夺获取,搂搂抱抱、亲亲贴贴。 他只在乎自己,至于‘物件’的感受,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他完全没意识到,需要顾忌白夕兰的心情。 沈凛骁觉得自己做得已经够多了,所以特别烦、想想就憋气,于是哪怕是路边一点花花草草,都长得碍他眼、恨不得踩上两脚。 …… 为了发泄脾气,沈凛骁从府里去了京都稀兽园。 那里养着不少奇珍异兽,他心情不好经常去那里玩斗鸡斗蟋蟀。 沈凛骁刚到,就遇到先前教他养鸟的朋友。朋友见他心情烦闷,陪他去看斗鸡和虎猎,好半会,朋友才撬开沈凛骁的嘴,听他遮遮掩掩、零零碎碎抱怨起白夕兰。 之前马场朋友没去,不过对于沈凛骁那位新婚夫人,朋友也事略有耳闻。 听说昨晚才带出去参加宴会,今天怎么就闹上脾气了? 不过朋友经营着稀兽园,很会看人,猜到沈凛骁就是一时烦闷的小抱怨,这在朋友看来,根本算不上什么事。 毕竟,这位可是能在新婚之夜逃洞房的人,这才多久、就因为小媳妇不顺他心生闷气了。 朋友觉得,沈凛骁的妻子、确实挺厉害。讨好白夕兰,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朋友灵机一动,命人取来一只会说话的鹦鹉。 “夫人听话。” “夫人最美。” “夫人笑一笑。” 鹦鹉在朋友的逗弄下、一连三句表演着。 朋友道:“沈公子,你看我这鸟、如何?” 沈凛骁皱眉,不解其意。 这原本是朋友帮人养的,对方家有母老虎,所以特意定了只鸟想逗夫人开心。已经交了定金,却被朋友拿来送给沈凛骁。 朋友道:“把这送给嫂子,相信沈公子的夫人一定会喜欢的。” 以沈凛骁的身份,女人而已,给个台阶、哄哄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47章 沈凛骁原本没准备带走那只鹦鹉。他自认没错, 不愿摆出低头认输的姿态。但朋友劝说得努力,加上昨晚白夕兰的可怜模样还历历在目,沈凛骁劝说自己放下心中的那道坎, 勉强收下鹦鹉。 只是要怎么向白夕兰开口,变成了沈凛骁的一大难题。 沈凛骁一时不想回府, 便外头转一圈, 到候府里向常悟打听昨晚宴席后的事。 常悟在侯府与沈凛骁会面。 对于自己的酒后失态,常悟不露声色, 沈凛骁没有提及、他也没有故意去说, 只是在谈话结束后, 貌似顺口般问起两句。 其实常悟担心白夕兰会因为自己受牵连,一早就派人到太师府附近暗查打听, 沈凛骁今日的行踪并没有瞒过常悟,连带他到稀兽园跟朋友的谈话, 常悟也依然知晓。 只是常悟的手伸不到太师府里面, 他凭借自己各方打听到的消息,勉强得出一个结论。 那就是,昨晚沈凛骁回府果然闹了矛盾。 常悟猜测,或许是白夕兰不愿意谅解,忤逆了沈凛骁,所以沈凛骁才一早到稀兽园发脾。沈凛骁肯定做错了什么,否则以他的性格,根本不会买鸟、主动向别人低头。 常悟此刻再看沈凛骁, 敌意和不满交织着。 因为沈凛骁犯错, 就意味着白夕兰可能受到了伤害。 常悟原本是想从这感情的旋涡中退出, 但昨晚之后, 他确信沈凛骁绝不会成为白夕兰的良人。他虽然条件比不上沈凛骁, 却至少不会伤害白夕兰。 常悟知道自己给不了白夕兰什么。别说沈凛骁的婚事是圣旨赐婚,侯府也不会接受二嫁的女子成为嫡子正妻。常悟清楚自己不配,所以压抑着感情,不敢透露心意,怕冒然毁了白夕兰的一生。 可他是会成长的,侯府世子位他势在必得,往后、他会夺下侯府的话语权,终有一天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一切。常悟最大的优点,在于沉稳有耐心,他想为白夕兰继续努力下去,哪怕当事人对他根本没有什么印象。 少年人的执着总是来得莫名其妙,并不是说常悟爱白夕兰有多深,他喜欢、嫉妒、憧憬,头一回有了想要的人,怜惜着想要保护对方。跟还懵懵懂懂的沈凛骁相比,这就足够了。 常悟不知不觉将沈凛骁划到对立面,再面对沈凛骁、没有了从前的诚心和热络。但他掩饰得很好,细微的变化,粗心大意的沈凛骁根本不会发现。 沈凛骁谢过常悟替他收拾昨晚烂摊子,这早就不是第一次,在沈凛骁眼中,仿佛兄弟之间、相互了悟就行,很多事已然无须多言。 以往,常悟不会计较这些事。可当关系拉远了,常悟就会想,自己并没有受到沈凛骁的尊重。 沈凛骁总是这样,心安理得地摆布他们,所有人都必须顺着他的心意来,他在外面惹祸闹事、他们就得跟着受牵连。 这次他确实压下小郡王,可本就与他无关的事,他却得罪小郡王、惹了一身骚。而这一切,换来的只是沈凛骁拍拍肩,随口两句道谢而已。这些年,他因为沈凛骁挨了多少打,招了多少祸,若不是因为沈凛骁,他又何必做个京都纨绔,令父亲觉得他不如庶兄弟,迟迟未请旨授世子位于他。 如果常悟和沈凛骁是纯粹的讨好奉承关系,那么常悟不会想到这些。偏偏常悟对沈凛骁有着深厚的兄弟情谊,如此常悟就难免觉得付出得不值。 常悟客客气气送走沈凛骁,只是对着沈凛骁逐渐远去的马车,眸子渐渐冷了下来。 沈凛骁大多数时候是个极自我的人,对于身边人的变化,他根本没有这个意识。 …… 沈凛骁坐马车回府,提着个鸟笼,仍旧没有想好怎么跟白夕兰开口和好。 而白夕兰躲得比沈凛骁更快,直接到沈夫人那绣了一整天的香囊。 沈凛骁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好脾气,等待白夕兰的次数太多、反而习惯了。不痛不痒不生气,甚至还闲下心来喂鸟。 待白夕兰从沈夫人那归来时,沈凛骁已经独自用好晚饭。他站在窗边、隔着鸟笼逗鸟,睨视白夕兰一眼,表情淡淡,也没朝她发火。 她爱怎样就怎样吧!他又不是非要她不可。 沈凛骁心里还委屈发闷,一边闹出动静、将鸟戳得叽喳叫,一边刻意忽视白夕兰、话也不肯开口说。 白夕兰心情也不佳,她在沈夫人那绣了一整天的花,许多事浑浑噩噩心里也没个想法。 但她知道,她更满意现在的生活。 娘说得没错,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是太师府二夫人,她已经争到了自己想要的‘公道’,何必多此一举、去争沈凛骁一颗漂浮不定的心。 白夕兰并不擅长自欺欺人,她只需要冷静下来想想,就明白了自己心意。 昨晚沈凛骁寥寥几句话,令她对他动心了。哪怕很可能,沈凛骁只是在敷衍一个喝醉的酒鬼…… 曾几何时,白夕兰也期待过自己的婚事,渴望遇到一个愿意维护宠爱她的相公。直到坐上沈凛骁花轿、她内心深处对此仍有希翼。 但沈凛骁大婚夜都没有进洞房,她一颗心从紧张期待到冰冷落空,哪里还敢在沈凛骁身上多求。白夕兰清楚的知道,沈凛骁不喜欢自己,更喜欢那个所谓的白府大小姐。 毕竟他曾亲自登门白府,警告她、指着她的鼻子,让她不要有非分之想。 白夕兰自己的心也很乱,心里明白是一回事,感情不受控又是另一回事。她踌躇不安地接近沈凛骁,想道歉、想跟他冷静说明白。至于具体说些什么,白夕兰也不知道。 沟通、谈心,原本是接近对方的机会。 “相公。”白夕兰小声开口,打量专注逗鸟的沈凛骁。“今日、对不起……” 她不是故意拒绝,只是没准备、心很乱。 “别,我可担不起你的道歉。”别人越是低头,沈凛骁气焰就越是高涨。他将逗鸟的竹签丢在一旁,冷脸抱臂嫌弃地看着白夕兰。 沈凛骁渐熄的火气又上来。 今天她拒绝他的时候,哪里有半点抱歉的意思,决绝得很。 “真当小爷对你感兴趣?要不是看在你可怜……也就是你嫁进府,祖坟冒青烟占走我正妻的名分,不然、你以为我会搭理你!” 沈凛骁自认,自己也是有自尊心的。被这么个蠢笨的丑女人拒绝,他气势不能输! 白夕兰听言脸色微变。哪怕知道自己可能是被人怜悯,但对方这么直白的说出来,白夕兰心里还是很难过。 她埋怨自己要得多了,以往、能讨得人半分怜悯认同,她都感恩不已。如今,她竟然还觉不够。 白夕兰不懂,正是因为动了心,所以才贪婪。 白夕兰想要落泪的,就是倔强、不愿在沈凛骁面前哭。她有自己的骨气,并不觉得自己真就千万般配不上沈凛骁。 沈凛骁不尊重她、如今又羞辱她,她才不要喜欢这个人。 他在意她占了正妻名分,她才不要让,偏就要死死占稳了。 至于其它,她答应他就是。 白夕兰反省自己,她或许忘记了,即便她不在意养着庶子、沈夫人不在意她无出,但沈凛骁未必就不想要嫡子。 她在村子里也曾听人闲话,说哪家妻子生不出,男人就在外养了女人。后来庶出儿子都几岁大,男人还是磋磨妻子,觉得庶出不能和嫡出比。当时闲话的婶子都说,那女人再生不出来,男的说不定就要休妻了。 说不定沈凛骁也介意呢? 他如此不喜欢她,还老是对她动手脚,想必也有这念头。 难怪他那么生气,是怪她不识好歹,没有承她的恩。 这样也好,她也能顺势要个孩子,反正一开始、她也这么打算过。 白夕兰倔强地看着沈凛骁,沈凛骁见她气势汹汹,底气就散了大半。 他、话好像是重了些。 为什么啊!既然道歉,难道不是应该说两句软话,低头哄哄他吗?怎么看那样子、比他还凶。 这小黑炭到底会不会哄人?也不学学他,至少、他还给她买鸟呢。 沈凛骁从小被人拥簇,奉承话随便一听就是一耳朵,他没想到白夕兰会不顺从自己。他心中抗议不满,但又不敢当着白夕兰的面说出来。 此时,忽然有只飞虫撞进鸟笼,安静半晌的鹦鹉惊得疯狂扑闪翅膀。 鹦鹉原本的三句套话格外流利顺畅地说了出来。 沈凛骁突然变得非常尴尬。 早知道就把这破鸟带出去了!小黑炭都道歉了,他有什么好低头的,很丢他脸的好吗? 沈凛骁有种被拆穿的心虚,他僵硬地指了指鸟笼,故作不耐烦道:“送你了,事情可以翻篇了吧?” 沈凛骁的不耐烦,令白夕兰误会了。她看着鸟,心沉得更加厉害。 她想了一整天,他出门买了只鸟,用来应付她。 在沈凛骁心里,她和他们宴席上倒酒赔笑的舞女究竟有什么不同?她们都是不会令纨绔公子上心,随手一件玩意打发的人。 白夕兰看着沈凛骁,她朝他靠近,抓住他的领口,对他道:“我答应你了。” 沈凛骁瞪大眼睛,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48章 “翻篇就翻篇, 你靠这么近干嘛。” 这一刻,沈凛骁有点想像昨晚马车里一样举起双手,有种莫名的无辜和无害, 还有点宣告不是自己主动的意思。 “我不是说的这个。”白夕兰脸色坚定,反而更像个主导者。 沈凛骁用视线余光小心观察白夕兰, 感觉到了气氛中的暧昧。 白夕兰抓住沈凛骁的手, 如他夜里偷摸放肆的那样,放到自己胸口。沈凛骁手心一烫, 连忙抽回。 他慢半拍意识到白夕兰说的是什么。 他自认也是有自尊心的, 白夕兰拒绝他, 他怎么可能还去想这些事。 而且他觉得自己很冤枉,书房的时候, 明明也没想更进一步做些什么,是白夕兰自己误会。他买只鸟不过是被朋友忽悠, 如果能翻篇和好, 他也不想在这些事上吵架。 沈凛骁不是为了达成目的而跟白夕兰闹矛盾的,他只是在乎、她竟然拒绝他。 白夕兰不解地看向沈凛骁,她主动问道:“相公?你不要了吗?” 白夕兰埋怨沈凛骁反复无常。 他不仅讨厌,还特别难以琢磨。 沈凛骁后退半步,却因为领口被白夕兰抓着,逃跑不得。 在沈凛骁眼中,这是白夕兰第二次主动亲近他。 上一次,她提出想陪他一起玩, 然后被他带去了马场, 他没有处理好。 沈凛骁下意识不想再把事情搞砸。 沈凛骁一颗心紧张无措地活了过来, 他很难形容此刻的心动, 有点欣喜、有点退缩, 想要给出点什么向对方证明,结果止步于没经验,就做到移开视线,干巴巴地回应了句:“没有。” 只是这个回答有点模棱两可。 到底要不要? 沈凛骁从白夕兰困惑的表情中看出她的不耐。 这个小黑炭!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矜持! 沈凛骁心里责备着白夕兰,他心一横,猛地弯腰托抱起白夕兰,将她半扛在肩,带到了床上。 …… 这一晚后,沈凛骁彻底将春风得意四个字刻在脸上。 虽然他早起身旁床被已经凉了,坏了他软玉在怀的想象,但他完全不介意,甚至还乐呵呵地起床,半无奈半宠溺地想‘读书而已、小黑炭要不要这么认真’。 昨晚沈凛骁虽然生涩、也有遗憾,但至少他把肉叼嘴里、里里外外吃了个饱。而且这只是个开始,吃完上顿、就会有下顿,沈凛骁满意得不行。 他起身穿靴,兴致来了,穿好还原地跳了一下,走路轻飘飘的、仿佛带着风。 府里的下人都是聪明人,昨晚院里叫水的事、第二日便传开了。 沈夫人心里高兴,却不想刻意去关心,免得勾起沈凛骁的逆反心。为此,沈夫人还特意下令,不让下人们对此事私语,维护两个孩子的脸面。 跟白夕兰履行任务的低调不同,沈凛骁臭显摆的性格上来了。 别人若是提起、他一定会羞恼,但别人半句不说,他反倒不高兴。 沈凛骁故意找下人说话,有意无意提起白夕兰。下人心里明白,碍于沈夫人的命令,不敢应和,让沈凛骁拐弯抹角点了个寂寞。 第二日,沈凛骁在府里不停打转,都没见个有眼色的、跟他道句喜。 沈凛骁闷闷地戳着‘立功’的鹦鹉,暗想只有这只宝贝最懂他。 他也不白拿人家的鸟儿,一高兴抓了几张银票,让送去给稀兽园的朋友,顺道还帮他跟宫中的贵人搭了线。 不怪沈凛骁备受拥簇,他在这方面一向大方,只要能讨他欢心,他随口一句交代、大手一挥,就能让底下人拥有他们数年、数十年都办不到的事。 朋友从沈凛骁那得了好,消息也很快传出去。府里没人‘关心’沈凛骁昨晚的事,外头却一大堆人探着头想打听。 沈凛骁在府里不得意,自然就要到外头转转。 …… 夜里,朋友以道谢的名义邀约沈凛骁。 沈凛骁原本食髓知味、想抓白夕兰复习一遍吃肉的细节,但他不想让白夕兰看出他的迫切,以免对方‘蹬鼻子上脸’,以为他有多离不开。 沈凛骁想了想,还是前去赴约,只是心中谋划着要早些赶回府。 “你说得没错,女人真的太好哄了。” “我刚回府,她就乖乖跟我低头道歉了。” “她能怎么样?还不是我说了算。我想做什么、做什么……” 沈凛骁虽然没傻到把房事往外说,但连府里下人都能看出他的得意显摆,朋友宴席上又多是商人,很快就试探着、说到点子上。 席间人吹捧着沈凛骁,自然会贬低起白夕兰,只是他们把握好度、沈凛骁即便听着有些不舒服,也还是在各种奉承中迷失自傲起来。 沈凛骁起先没打算喝太多,但他心情不错,碍于商人们的吹捧,不受控把自己喝迷乎了。 商人们将朋友的成功讨好,归结于枕边风的厉害,想给沈凛骁送人。 朋友冷漠注视这一切,朋友虽然行商,却也是世家大族里出来的,商人们见识浅,只看见眼前的利益,他们当沈凛骁好糊弄,却不想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太师府看在眼里。 讨好明媒正娶的沈二夫人可以,把不入流的女子塞沈凛骁身边,别说讨到好、太师府绝对不会相饶。 沈凛骁在朋友的相护下从宴席上脱身,不过一身脂粉味还是未能幸免。 朋友搀扶沈凛骁离席,出酒楼时与上前乞讨的一个乞儿起了冲突。 乞儿多日未进食,见到群富家子弟出酒楼,明知危险还是抱希望上前一试。 商人们见惯了这些流民乞丐,语气不善,见其朝沈凛骁扑来,为了在沈凛骁面前露脸,一脚踹开对方。 商人仗势怒骂道:“呸!晦气玩意!什么人都敢冲撞。” 醉得迷迷糊糊的沈凛骁停下上马车的脚步。 那乞儿连忙下跪,不停地磕头道:“求求几位爷,赏口饭吃吧!求求几位爷……” 一群人中,有人私下对话。 “这段时间,京都的乞丐是不是多了点?” “你不知道?都是西南那边的流民,不知道闹了什么灾。” “真是晦气,朝廷也不管管,让这群家伙跑到京都来。” 朋友见沈凛骁看着乞儿,开口道:“沈公子别理他,我们来处理吧。” 沈凛骁对街头乞儿没什么印象,京都繁华,他出门都坐着马车、平日出行有护卫跟随,从未有哪个不长眼的讨到他眼前来。 沈凛骁今天心情还不错,出于随手的一种怜悯,他拿起自己钱袋,抓了点碎银,丢给地上的乞儿。 还没等乞儿捡起磕头道谢,暗中窥探的其他乞儿们立刻冲上来捡银子。 酒楼本来就是乞儿们聚集的地方,这里进出的都是贵人,如果幸运,还能趁机偷点吃剩的饭菜。乞儿们一般都是尾随观察,谨慎行事,如果不是逼急了,这个乞儿也不会冒犯上前。 结果沈凛骁出手阔绰,其余人看到希望,当然迅速扑了上来。 一群人抢落地的银子、抓人哀求,酒楼门前迅速乱成一团。 有的乞儿,见形势混乱,竟然趁机抢起商人身上的东西来。 朋友见状,连忙把沈凛骁送进马车道:“沈公子先走!” 沈凛骁还没弄清楚情况,人已经坐上马车离开,他揉了揉额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 沈凛骁回到府中,被下人搀扶着送回房间。 白夕兰因为落下一天的功课,临睡前穿着里衣,还拿起书、来回走动要看最后一眼。 她听到动静,放下书去看沈凛骁,被进门的沈凛骁抱个正着。 沈凛骁傻乐着道:“小黑炭,我回来了!” 听见别人给自己取外号,谁也不可能开心的。白夕兰脸色渐冷。 府里下人见两位主子抱在一起,很有眼色地关门离开。白夕兰独自撑着个醉鬼、推也推不开、拖也拖不动。 白夕兰在很努力压抑对沈凛骁的心动,而且颇具成效。毕竟对于白夕兰而言,沈凛骁这样的人,真的说不上多好。 他不喜欢她,嫌弃她,还偷偷给她取外号。 她确实没有别的贵女们白,但也不至于像炭一样黑。他昨晚还、今天就变了。 昨晚的事,白夕兰再怎么坚定,也会觉得羞。她害怕看见沈凛骁,不想自己因对方而动摇,一早就仓促离开。 但是只有她自己因为昨晚的事上心,沈凛骁达成目的,很快就跑出去跟人喝酒,还把自己喝得醉醺醺地回来。 白夕兰心灰意冷,抓着沈凛骁的衣裳,恨不得像昨晚那样、在沈凛骁肩头狠狠咬上一口。 正当白夕兰想要动口的时候,闻到了沈凛骁身上的脂粉香。 他、还去找别的女人了…… 白夕兰委屈地瘪嘴,忍着劝说自己不要为这不值得的人动心。 沈凛骁还没察觉,抱着能令自己心满意足、满意开怀的人,渐渐放松下来。 …… 沈凛骁在酒楼前闹出的动静,很快传到各家耳中。 常悟得知沈凛骁在宴席上的一番话,眸子冰冷。 沈凛骁又是这样,不尊重白夕兰不说,还把那些不入流的话拿去跟外人说。沈凛骁到底把白夕兰置于何地? 他知不知道,她在京都已经有多难? 原本外面人就看不起她,马场一次,庙会宴席一次,现在她更是成了他宴席上的玩乐谈资…… 沈凛骁,你真的太过分了。 常悟握拳垂眸,看向自己书案上的军营请任。 作者有话说: 此时,有个狗子还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留爪、留爪。 第149章 常悟请任前往西南大营, 为此侯爷与侯爷夫人相互争论,吵了许多天。 侯爷偏向于让常悟留在京都、拉拢世家关系,也就是继续跟随沈凛骁行事。侯爷夫人虽然不满常悟跟沈凛骁多走动, 但她心疼儿子,宁愿他在京都慢慢来, 也舍不得将他送军营战场中去。 侯爷觉得常悟好高骛远, 侯爷夫人觉得他不孝父母,两人都不太满意。但常悟去意已决, 他一向听话, 难得的强硬, 竟然没人能说动他。 西南出现旱灾,赈灾稳局虽然比不了上战场, 但也是建功立业的一个好机会。常悟出身武侯世家,以军功立世子再适合不过。 皇帝听闻此事, 对常悟意外的满意, 还亲自宽慰说服侯爷,当场给常悟定了个六品武将。常悟到西南大营的事,就这么敲定下来。 …… 沈凛骁和郭奇得知此事时,事情已经定下了。 在常悟离京赴任前,三人邀约白日、选在一处雅苑喝酒。 郭奇埋怨常悟这么危险的事没有跟兄弟商量,沈凛骁也十分担心常悟、不理解常悟的行为。 常悟本来就是侯府嫡子,世子位是迟早的事。常悟武功虽然还不错,但没入过军营、也没吃过什么苦, 如今事情闹得连皇帝都知道, 将来想反悔就难了。而且以军功立世子位, 将来大齐若有需要上战场的时候, 只怕少不得他。当个闲散世子爷不好吗?为什么要做那么危险的事? 只是不理解归不理解, 圣旨已下,他们也没办法说些什么。 两人只能不停拉着常悟叮嘱。沈凛骁为此还特意向他哥讨教一番,把怎么在军营里跟人打交道的注意事项都说给常悟听。两位添了不少东西给常悟送行,银票还是其次、盔甲宝剑都是万里挑一的好物件。 郭奇酒过三巡,有点遗憾感慨道:“没想到、我们兄弟的逍遥日子这么快就结束了。过几个月,我爹也要将我安排到国子监当学检,你们说说、我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当初我们一起上学的时候,先生天天气得火冒三丈,就这样,我爹还要将我送回到那里、协助先生们管训学生,这不是要我命嘛。” 原本常悟赴任军营,沈凛骁只是出于简单的关心。但当郭奇说出自己也有别的打算时,沈凛骁心里闪过一丝异样,好像明明是同行的三人,自己却唯独被甩在身后一样。 郭奇是宰相唯一的嫡子,将来肯定是要跟着宰相的步伐走文路,即便他学识不好,但有个宰相爹在,哪怕混不到皇帝跟前,也定能掌握实权。既然派去国子监,多半以后就是要将郭奇安排在那。而常悟,他也决定好了自己要走的路。 只有沈凛骁,还浑浑噩噩,整日游手好闲、不知所以。 沈凛骁是太师府的嫡次子,家里还有个沈凛骆在,太师府对他几乎无所求。以前,太师府也为他安排过差事,是他自己去了几次没兴致。 沈凛骁乐于享受生活,但生活并非一成不变,正如他娶妻、正如两个至交兄弟要走上属于他们的正轨。 沈凛骁忽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不想被人束缚,要让他到官场当个闲散小官,光按时点卯,就够让他烦心的。他虽然也跟着沈凛骆习过武,但真较量起来、身体根本不如常悟,军营艰苦,他更是不愿。 沈凛骁迷茫了。 因为两个要好兄弟的打算,他竟然有种、他也该行动起来的念头。 沈凛骁心里装着事,简单地从酒桌上退了。 …… 回府的路上,沈凛骁还放不下这件事。他突然想起白夕兰之前总嫌弃他花家里银子,心情越发低落。 沈凛骁实在想不出自己擅长或喜欢什么。他不明白,自己出生就拥有了一切,还有什么需要努力的?他就是纨绔几辈子,都败不掉太师府的家财。 就这么游手好闲一辈子不好吗?每天闲来无聊出门会友,参加各种小宴,找一堆新奇的事来玩乐,夜里就回家抱媳妇。等有了孩子就带孩子一起玩,老了选个山水秀丽的地方安家,偶尔好友来访,还能一起相约去钓鱼玩耍。回头说不定孙子也有了,钓鱼回来、还能围观下小黑炭教训皮孙的场景。 这不挺好,为什么还要到官场里争斗、到军营里拼命,让自己原本好好的人生变得那么苦呢? 郭奇、常悟的选择,让沈凛骁感觉到孤独,他不想努力、又不愿被抛下。 …… 带着这样郁闷的心情,沈凛骁回府到书房跟白夕兰说了这件事。 当然,他纨绔无为的人生设想不会傻到说给白夕兰听,只是聊了聊常悟从军、和郭奇要给人当学检的事。 沈凛骁不想白夕兰看不起他,但他要从白夕兰那得到安慰也是难于登天。 最近府里的开销有点大,白夕兰弄不明白账本,正焦头烂额着,随口敷衍沈凛骁两句已经不错了。 沈凛骁莫名有点敏感,毕竟白夕兰已经不止一次暗示嫌弃他游手好闲。 沈凛骁找补道:“你整天看账本,娘应该给你说过、我名下有不少店铺庄子,光收租都有不少进项吧……” 白夕兰对常悟等人的就任不感兴趣,对店铺庄子倒愿意交流。 她点点头,回道:“知道。” 娘说她没有女儿、所以嫁妆都传给沈凛骁。加上将来太师府沈凛骁应得的那份,他确实吃穿不愁,进项也够花。 沈凛骁心情勉强好些。他道:“你好好学账,我就算以后躺着什么事都不干,随随便便也能养活你,等东西交你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白夕兰不以为意,她现在只是对着沈夫人上月的旧账学习,距离能真正管账还有很远的距离。 沈凛骁感觉自己说了个寂寞,别人娶媳妇也是这样的吗?成日不见人影、比她男人还忙,好不容易逮到人、对方也是这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沈凛骁虽然迟钝,但不傻。他隐约察觉,白夕兰待他的态度、跟马场呐喊助威那次不一样。她对他、好像得手了就跑,连丁点热络都没有。反而像是他在不停地贴她冷脸。 这种很细微的感觉非常难形容,白夕兰表面上也没有留下什么错处,沈凛骁想发难都不行。 沈凛骁不甘心,往白夕兰身边挤了挤,故意捣乱道:“你看什么呢?区区本薄账、也值得你带回来。” 白夕兰察觉到沈凛骁‘为人师’的语气,这几天沈凛骁为她解决了几次课业‘难题’,白夕兰还是很信任他的。 白夕兰连忙把账本往他那边挪了挪,道:“相公,米价贵了许多,庄子也有粮,娘为什么还要在不同的地方买米,就算要买,在一处全部定下、不是更便宜吗?” 沈凛骁翻了个白眼,他也是今天见常悟才了解到西南旱灾的事,但不妨碍他说得头头是道。 沈凛骁道:“你是不是傻,就算庄子有粮,谁知道西南的灾情会延续多久,救命的东西、再多也不嫌多啊。不趁着还便宜多买点,等那些商人哄炒起来,那还得了。而且都在一处采买,岂不是人人都知道我们家屯粮,宁愿多花点银子,也不要贪这点便宜。” 沈凛骁说完,思索着摸了摸下巴。“不过,有爹在,我们家肯定是知道内情比较早的。连娘都这样,看来西南那边真的很糟。” 太师府不会哄抬粮价,商人赚的那点人命钱、他们还看不上。只是他们家连自保都那么大动作,其他世家肯定更疯狂。 但这些事跟沈凛骁素来无关,京都不是没有过受灾波及的时候,但他们世家树大根深,从不会受影响。他依旧该吃吃、该喝喝,不必烦恼。 沈凛骁见白夕兰蹙眉深思,用手推了推白夕兰的脑袋,道:“别想那么多,不管外头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影响到太师府。” …… 正如沈凛骁所说,无论西南再怎么乱,京都依然繁华如故。 像沈凛骁这种纨绔子弟,哪怕端上来的茶水比以往贵了几钱,他也察觉不到。不过自从上回被流民拦路,沈凛骁倒是关注了下街上的流民。 京都流民不增反减,但沈太师早出晚归、脸上愁容越来越明显。 沈凛骁向自己那群狐朋狗友稍微打听就知道,原来近来频繁有流民冲撞贵人,有人告到皇帝那,京兆尹便偷偷将京都的流民进行了驱逐。 沈凛骁担心还未出发的常悟,难得想问他爹关心下朝中事。沈夫人怕沈凛骁胡闹,她心疼沈太师神情疲倦,拦着沈凛骁、没让沈凛骁去叨扰。 但是流民的事,沈夫人作为沈太师的枕边人,倒是知道一二。 沈夫人叹气道:“西南、只怕是个泥潭。常悟若真请任去那,没个三五年怕是回不来了。” 沈凛骁有些焦急道:“怎么会这样!都没传出消息……” 沈夫人摇头道:“西南欺上瞒下,起先你爹也以为不严重,但自从京都流民出现,你爹便留了个心眼,派人前去暗查。你爹说,十来个探子,只有两个侥幸脱身回来,西南必已生乱。” “这!”沈凛骁吓得起身道:“所以,要打仗吗?” 沈夫人想了想,道:“应该不至于,但西南的灾情肯定很严重,你也知道、人饿着肚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爹还查到、西南来京的路上,各城私下都进行了封锁,不让流民过道。你爹刚写好折子想要请旨彻查……” 沈夫人说到这停顿一下,没有继续下去。她道:“总之,很快便有人参流民在京都生乱,连皇上都下旨驱逐流民,下面各城就更不怕了。” 沈凛骁不解道:“不是说,驱逐流民是京兆尹偷偷干的吗?” 沈夫人觉得儿子单纯,她好笑道:“你用你的脑子想想,天子脚下、没皇上点头,姓王的有几个胆?皇上没下明旨,京兆尹最多是个出事顶锅的。西南的事明显不只是商户驱利,不知道还有多少世家牵涉其中。皇上都已经决定放过,你爹要是再拿这件事来说,不仅会惹皇上不悦,还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你爹为这事,这几天愁得很。” “怎么这样……”沈凛骁低声道。 沈夫人知道沈凛骁是为谁来的。她无奈道:“娘知道你跟常悟走得近,那孩子如果想挣军功立世子,西南并不是个好去处,走这一趟肯定会得罪不少人。你要想劝也可以,只是他们毕竟是手里带兵的粗人,跟我们不一样。你口风紧些、话不要说得太明,劝过就算了,各人有各路,不要强求。” 沈凛骁明白沈夫人的意思,世家大族盘踞一方,有自己抱团的势力。像武侯那种没底蕴的,他们一直没怎么放在眼里。只是在沈凛骁心中,常悟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至交好友,他不可能不帮他这一把。 …… 沈凛骁得到消息便去找常悟,彼时常悟已经到军营报到过,马上就要随军出发。 沈凛骁害怕给沈太师添麻烦,谨记沈夫人的话,很多事都没有往外说。这就导致、他要求常悟留下来的理由单薄又无礼。 常悟起先还觉得沈凛骁只是担心自己,努力宽慰,但见沈凛骁逐渐不讲道理,脸色便沉了下来。 常悟在拉扯中加重语气道:“沈凛骁,我出生武侯、不可能陪你一直待在京都……” 当个游手好闲的纨绔。 那日送别,郭奇说出要去当学检后,常悟就看出沈凛骁的不对劲,只是当时没有往心里想。如今他见沈凛骁胡搅蛮缠,倒是有点对上了。 沈凛骁就是这样的人,他自己不学好,于是就拉着身边人跟他一起烂。 他已经陪了沈凛骁多少年,沈凛骁还不放过他,想毁他一辈子。 常悟虽然是个武将,但行事说话都有股斯文有礼的感觉,他第一次对沈凛骁喊了全名,看着沈凛骁震惊的神色,常悟有种报复、挣脱束缚的快感。 他的人生,被一个名为沈凛骁的人禁锢在原地。如今他终于可以不再隐藏自己、去附和迁就这个人。 “我……”沈凛骁没想到常悟看穿自己先前的想法,他有点恼羞成怒。 虽然他之前是有过这个想法,但他拦常悟,完全是为常悟好啊! “反正,你不许去!”沈凛骁咬牙道。 常悟怒红眼睛威胁道:“沈凛骁!我拿你当兄弟、不要让我恨你。” 沈凛骁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可他能怎么办?难道真让常悟去西南那个鬼地方,运气好活着回来封世子,运气不好得罪一大堆人,回来别说世子位,说不定封官他的皇帝第一个处理他。 沈凛骁坚持道:“你恨就恨,你以为,要不是我拿你当兄弟,我会管你!” 常悟恼怒气极,抓住沈凛骁的衣领,一拳挥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50章 沈凛骁没料到常悟会扑上来动手, 常悟性格温和、从未对自己人上过手。沈凛骁下意识地回击,一来二去两人打得越发真心实意,竟然都没有要收手的意思。好在两人都只动了拳脚, 都没有伤到筋骨。 两人打架的消息很快传开。 侯爷原本就想拉拢太师府,见沈凛骁动手, 一开始就不赞成此事的侯爷、立刻到皇帝面前为常悟请辞。侯府的理由也顺理成章, 就说常悟与人斗殴受伤,心性不坚恐难当大任, 想要将人留在京都看着。 皇帝对侯府的反复无常格外恼怒。皇帝手里没有多少实权, 多年来一直企图拉拢武将、获得兵权。但这些人往往就像侯爷一样, 更愿意向世家大族们靠拢。 常悟想出头,皇帝对他抱有很大希望, 甚至力排众议、直接给他封了官。只要常悟能在西南那边有点成就,皇帝就能名正言顺将他立为世子、分化侯府, 把他培养成自己人。皇帝也没想到, 他的计划刚准备实施,就被打破了。 皇帝不认为常悟和沈凛骁打架是出于什么小矛盾,他猜测是沈太师的意思,而侯爷顺势而下,推脱了这件事。 圣旨不可违,多么可笑的一句话。皇帝都快记不清,自己登基以来收回了多少圣旨。 皇帝在御书房大发雷霆,最后还要下旨赏赐侯府, 安抚侯爷、奖励有心随军的常悟。 …… 常悟自跟沈凛骁动手后, 一直被侯爷软禁在侯府。 他接到皇帝圣旨, 得知西南大军已经出发, 动怒失态摔了桌上的茶杯。 常悟怀疑, 他爹入宫请罪,是不是还有太师府的意思。毕竟、他打了太师府的宝贝嫡次子,他们不可能毫无表示。即便太师府没有,沈凛骁阻止他的意图已经这么明显,他爹为了不得罪太师府,必然会选择让步。 沈凛骁总是这样,轻而易举就否定掉别人所有的努力。 为了随军,他不惜忤逆爹娘,背负不孝之名,却仅仅因为沈凛骁一个态度,就变成了一场空。 常悟对沈凛骁有恨。他觉得,他和沈凛骁这样的人,已经没什么朋友可做了。 常悟就这样被留在府里‘养伤’,得到风声的郭奇随后赶来看他。 “沈凛骁就是这样的人,上次他仓促离席,你以为是为什么?你说要去当学检,他马上就冷脸了,只有你还犯傻没注意。小时候他就是这个性子,他要出去玩,就拉着我们一起逃课;他遇到什么讨厌的人,就带着我们一起去得罪人。郭奇,他就是这样的人,他自己烂,也见不得我们好……” 郭奇震惊常悟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他原本和常悟对坐饮酒,听言起身后退,看向常悟的眼神,仿佛根本没真正认识过他。 郭奇很想推脱成常悟醉酒犯傻,但他们刚坐下,常悟入口不过两杯,怎么可能醉了。 郭奇摇头道:“不是这样的。阿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骁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懂吗?” “他就是这样的烂人!”常悟用带恨的眼神盯着郭奇。“不要说我没有提醒你。郭奇,你继续跟着他,很快、你就会变成下一个我。” “我没想到,一直以来你是这么想的。”郭奇对常悟有种说不上来的失望。“骁哥害我,他能害我什么?我有什么好被他害的?他阻止你,无非也是因为担心你。阿悟,说实话,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要你去。你想立功封世子,可侯府世子位迟早都是你的,流民四起的地方,你何必拿命去争。那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常悟摇头,他并不赞成郭奇的说法。只是为了留下自己最后的一个好友,他没有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郭奇说得没错。但常悟有野心,他不愿耽于享乐、止步当前,他本来以为、郭奇能够明白他,没想到…… “你早就被沈凛骁给影响了。” 在常悟看来,是沈凛骁将郭奇害成这样的。郭奇是宰相唯一的嫡子,被宰相寄予厚望,以前的郭奇并不是不会读书,只是不爱读。就像他射箭、骑马、打擂总能赢一样,郭奇尤善丹青、书法也不赖,郭奇原本和他一样,可以走得更远。 郭奇严肃道:“骁哥影响我什么?我又不是三岁小儿。” 即便常悟没有明说,郭奇也知道常悟指的是什么。就像他娘,总用这样的语气哀叹一样。 “是我自己喜欢,是我自己选的。我就喜欢跟骁哥在一块玩,骁哥拿我当兄弟,我敬他是兄长。从小到大,他都为我撑腰,每次惹事,他都是能担的都担下,不让我受罚……” “你难道想跟着他游手好闲一辈子?你还没看出来吗?他不让我走,将来也不会让你走。你想当学检,你当得了吗……” “可我本来也不想当学检啊!”郭奇道:“我这个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大志向。如果骁哥不想我去当学检,那我就不去!” “你已经无可救药了!”常悟起身拍桌,“他这么待你,你还为他说话。” “骁哥怎么待我了?他待我很好,你说的他也都没做。”郭奇虽然鲁莽愚笨,但对兄弟还是很通透的。他道:“阿悟,你还记得我们以前是怎么离间许家两小子的吗?” 常悟听言,略沉默。 “就像你现在这样。不断地说对方坏话,就为了把人拉到自己阵营来。这个方法,还是阿悟你想的。骁哥没有恶待我,你说的事都没有发生。你只是恼了骁哥,就想让我也恼他。你故意把未加证实的揣测安在他身上,好让我跟你站在一块,让他变成一个人。” “郭奇……”常悟没想到郭奇会这么犀利。没错,他是有私心,是想让郭奇也离开沈凛骁。可他说的都是真话,他也是为了郭奇,沈凛骁自私自利、迟早会害惨他们的。 “阿悟,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即使骁哥不让我当学检,我也不会觉得他要害我,你说的这些,我全部都不会信的。” 常悟握紧拳头,看着郭奇的表情、仿佛在看一条被驯服的狗。 常悟失望地摇头,说道:“既然这样,你还来我这里做什么?你应该已经去过太师府了吧?你把沈凛骁当兄弟,觉得我心地狭窄、心思深沉,还来见我做什么?” 郭奇听言十分难过。他以前就知道,常悟是个心高气傲有想法的人,可是、为什么会闹成这样呢?明明骁哥也是关心他。 郭奇道:“阿悟,我摆桌、你跟骁哥一起来。有什么话当面好好说清楚。” 常悟自嘲地冷笑。 郭奇没有否认,他是先去的太师府,才来的他这里。 十数年的兄弟,沈凛骁插手破坏他的人生,郭奇没有先来看他,却去见了沈凛骁。郭奇更偏向谁,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常悟道:“我们不会再在一起喝酒了。今日之后,我与沈凛骁兄弟义绝。你要跟着他,就别再来找我了。” 常悟失望冲动下、语气带了点威胁。但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他渐渐觉得这才是对的。 他不能再跟沈凛骁这群人搅和在一起。他已经十六岁,再过几年就要加冠,他有自己的人生,他不想一事无成、碌碌无为地过一辈子。 郭奇有点着急道:“阿悟,你信我,骁哥就是担心你,他没有恶意的。” 虽然沈凛骁依旧没有向郭奇透露朝廷上的事,但同样的说辞,郭奇却会相信沈凛骁。常悟和沈凛骁之间的隔阂太大,他对沈凛骁带着偏见、在思考前就已经给对方判刑了。 常悟对郭奇心灰意冷,他起身推搡郭奇。 “你不必再来。” 从始至终,他们就不是一类人。 “阿悟!”郭奇想要再劝,却被常悟推出屋内。 常悟猛地关上房门,没有再给郭奇开口的机会。 …… 郭奇在常悟那吃瘪,心情非常低沉。他到太师府找到沈凛骁,原本是想告状,但是看沈凛骁脸上还挂着彩,就什么也没说。 “阿悟把你赶出来了?看来他这次真的气狠了。”沈凛骁心情其实还不错,虽然常悟忽然打他,他生了几天闷气,但是听说常悟去西南大营的差事取消,他又觉得也挺值。 不枉他一直逮着常悟的脸揍。 沈凛骁还有点美滋滋。 郭奇在常悟那受的气,见着沈凛骁也好了不少。他受沈凛骁感染,忽然觉得常悟的表现也就那么一回事。他们是兄弟,不过几句气话,又不可能真的兄弟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郭奇点点头,但仍旧略有点恼怒道:“阿悟这人,就是想得多。” 整天胡思乱想,闲的才会觉得兄弟会害他。 沈凛骁为了安抚郭奇,还帮常悟说了两句好话。“他从小就聪明,脑子比我们两个好使,想的是多了点。” 沈凛骁只当郭奇指的是常悟到西南大营的打算。 他道:“不过这次,西南那边……还是别去了,谁知道那些刁民闹成什么样,还是留在京都安全点。” 郭奇也赞同地点头,道:“没错,我爹也说、京城是最安全的。” 郭奇嘴上没把门,宰相不会将朝廷上的事拿来跟郭奇说,但言语间也暗示过两句。 沈凛骁和郭奇相互对视,一拍即合。 沈凛骁道:“阿悟生气,我们先别去吵他了。等过阵子他气消,我们再找他去。” 沈凛骁没将常悟生气的事放心上。毕竟他跟常悟交手,顶多算互殴。常悟对他说狠话,他也把狠话还回去,谁也没吃亏。等到西南那边的事渐渐传开,常悟收到消息,肯定会理解他的用意,到时候他们一样能和好。 在郭奇心里,沈凛骁无所不能,他当即忘记侯府时的不愉快,选择相信沈凛骁。 兄弟之间哪有不吵架的,他们那么多年的情谊在,等阿悟冷静下来就好了。 郭奇点点头,接受了沈凛骁的提议。 …… 沈凛骁在府里养伤,郭奇大大咧咧没什么心眼,两人都没有察觉这次吵架带来多大的影响。 而事情的另一个主人常悟,却因为跟沈凛骁动手,传出令太师府厌恶的说法,惹来许多小人的嘲讽和冷眼。 ‘就是他,生在福中不知福,好好讨好沈公子比什么都强,非要到什么西南去。’ ‘沈公子是那么好惹的?听说太师府直接没让他从军,以后他想出头,估计是难了。’ ‘你有几个胆子!沈少爷讨厌的人你也敢接近……’ ‘听说他还有个嫡出弟弟,你说、他惹怒了太师府,侯府会不会直接立次子为世子?’ ‘能跟在沈公子身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竟然还有人往外推的?’ “你说,我们如果偷偷打他一顿,给沈公子出气,沈公子会不会开心?” “别了,好歹是侯府嫡出……” 常悟自知入军的路已经被堵,就频繁参加京都小宴。他故意避开和沈凛骁、郭奇有关的宴会,但世家们捧高踩低,私下的碎语都没有逃过常悟耳朵。 就在这样的冷嘲热讽中,常悟与沈凛骁渐行渐远。 常悟逐渐变得偏执、性格越来越阴沉,那些背后说闲话的人,都被他偷偷报复回去。这些小打小闹常悟根本不放在眼里,只是他建功出头的野心,始终没有办法解决。 他不想一辈子不如沈凛骁。 他明明比沈凛骁更优秀,却只能止步于此。 眼看一切都成定局,北部边关八百里加急…… 蛮族出兵大齐,已破一城。 作者有话说: 咳,胖妈本来打算,《纨绔》跟《质子》差不多篇幅的。但是现在发现写长了,所以只能寄希望于,比《替身》短了。至于《妖鬼》背景不一样,应该可以分开看。 以上,留爪、留爪。 第151章 大齐北边常受蛮族侵扰, 有重兵把守,以往每年都会有些小打小闹,但从未真正被攻破过。 北部传回来的战报里, 破城遍地尸山、血流成河,就连守城将的一家、三岁大的小儿头颅都被蛮族悬于城墙暴晒…… 朝中上下无不为此愤怒, 皇帝更是气得郁结病重, 当场要求整军北上。 但是对于出征一事,朝中却分为两派、争吵剧烈。 以沈太师为首的南地世家更倾向于议和, 他们不支持发兵北部, 想要平稳度过此事。而北地则更有意应战, 他们常年受蛮族侵扰,对蛮族恨之入骨, 请战誓要将蛮族杀出大齐。 这一吵,世家就开始对立起来。朝堂文臣多出自南地世家, 他们把持着各部, 在沈太师的带领下格外的团结。他们与皇帝对抗,粮草不动、压着大军迟迟不发兵。皇帝没办法,只能调动北边的一些将领,支援护城。 大齐皇帝有心要当个盛世明君,但他被世家牵制,数十年郁郁不得志。不过他是个能沉得住气的帝王,懂得隐忍和退让,一直没有与世家有过冲突。 如今因为蛮族入侵一事, 皇帝与南地一党彻底撕破脸决裂。皇帝觉得此事事关国本, 借‘病重’的理由, 停朝暗中与主战世家联络, 最终他们决定孤注一掷, 撇开南地世家秘密出征,大军先动,以民意裹挟、向南地世家施压。 战场瞬息万变,朝堂还未就出兵一事商量出结果,沈太师派出的‘议和’主将才刚刚出发四天,北部的第二封战报就已传来。 短短几日,北部边关又被下了一城。 而这时,沈太师也得知皇帝拉拢主战世家的消息。他们用大军来鼓动百姓,让百姓误以为朝廷有必胜之心、已出兵北部。百姓们纷纷声援、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着要将蛮族赶出大齐的事。 沈太师发现这一切时已经太晚,他在西南旱灾和蛮夷入侵两件事上来回奔波,将主要精力都放在拉拢说服中立世家上。他没料到一向沉稳听话的皇帝会忽然破釜沉舟,冒巨大的危险、占据先机。 此时,原本已经被说服站队的中立世家迟疑了,而南地以沈太师马首是瞻,一切都是沈太师说了算。 沈太师当然可以继续强硬下去,但风险太大,他此举无疑是与动军的世家为敌,百姓也不会信服他。 北部生死忽然悬于沈太师一念之间,沈太师奔波数日、彻夜未眠,最终还是出面说服南地世家,为北部出兵增援。 而在南地世家看来,沈太师的选择无疑是背叛和软弱,但沈家是南地大族,有沈太师镇着,即便不满,他们也不敢多言。 做出这个决定后,沈太师当即病倒了。皇帝没有沉浸在斗赢沈太师的喜悦中,理智清醒地连下三道圣旨,给了太师府诸多赏赐,还特派御医、去给沈太师看病。 皇帝争了个好名声,不过沈太师看得出来,这就是一把软刀。皇帝越是隆重地赞赏他,闹得人尽皆知,百姓越会觉得他在此中有所阻碍,将他视为奸逆之臣。 沈凛骆看出了沈太师的力不从心,世家大族、最重声誉,太师府在此一事已经和皇帝闹掰,主战派的世家都将太师府视为眼中钉,中立世家揣测着沈太师的不足,南地也因为沈太师的决定而不满。 最终,为了平息外界对太师府的质疑,沈凛骆瞒着沈太师、请战北部。 当皇帝圣旨送到太师府的时候,沈夫人哭红眼睛,抓着沈凛骆的手臂、恨很打了他两下。 沈凛骆与沈凛骁不同,他向来听话懂事,沈夫人从没对他动过手。此番已经是气极了。 “谁让你去!哪里轮得到你去!骆儿、你是要娘的命啊!”沈夫人听旨后直接哭闹起来,完全不顾宣旨太监的存在。 太监见状不敢讨赏,直接溜回去向皇帝复命。 沈凛骆任由沈夫人捶打,声音低低道:“娘……” “你还知道我是你娘!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我商量!你眼里还有没有我和你爹……我就是太惯着你了,我就是太惯着你们了。”沈夫人捂着心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沈凛骆连忙骆扶住沈夫人,给沈夫人身后的枣儿示意,枣儿这才回神上前、但她和府里其他人一样,都因为最近的事,特别担心沈凛骆。 沈凛骁安慰沈夫人道:“娘,我是爹的儿子,我非去不可。” 只有他出征,才能挽回沈太师先前否战的名声。 “我身为人子,爹病了,我理应替爹分忧。娘,你别担心……” 有些话,沈凛骆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说,他将沈夫人扶回屋,屏退下人。 沈凛骆道:“娘,我不会到战场去的,我在后面远远的,不会出事的。” 沈凛骆这番话,多是安慰的沈夫人。等到了北边,军营大帐里多是北部的人,真打起来、沈凛骆未必能全部说了算。 外间沈夫人还在不停哭,里面卧床的沈太师已经听到了动静。 与沈夫人的哀伤相比,沈太师还算平静地接受了沈凛骆出征的打算。沈太师一方面担心沈凛骆,一方面又欣慰喜悦、自己养了个好儿子。 在沈太师心中,他还没有老到需要儿子出头的地步,但沈凛骆是他的嫡长子,理应承担责任立起来。将来整个沈家都会交到沈凛骆手中,沈凛骆不可能一辈子躲在他身后。 沈太师何等聪明,听到沈凛骆要出征,就猜到了沈凛骆的打算。 沈太师在里间沉声、略带点无奈安慰道:“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还在哭泣的沈夫人听见沈太师出声、连忙跑里间向沈太师哭诉。“你说哭什么?骆儿要到战场去,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才几日,蛮族就攻下两城来,骆儿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我怎么活!” 沈太师撑着身体坐起身,他近来忧思过重、太过劳累,但身体还是没什么大恙的。 沈太师与沈夫人道:“你吓着孩子了,骆儿都这么大了,不可能一辈子都在我们的羽翼之下。他不是说他心里有数,你还不知道他吗?” 沈夫人见沈太师有支持沈凛骆之意,气极哭骂道:“你就是在乎你的官位,想着你的脸面!朝堂的事你自己没办好,就让我骆儿来填补麻烦,你休想!” 朝堂的事沈太师从未瞒过沈夫人,沈夫人从父子俩的对话中稍作思考,就将沈凛骆请旨的意图猜个七七/八八。 沈太师好脾气道:“我没有,你要实在不想骆儿去,我可以……” “爹!”沈凛骆出声打断沈太师后面的话。他用坚定的眼神看着沈太师,道:“爹,我想去,你让我去吧。” 沈太师打量儿子。 沈夫人听言、猜到事情多半已经无法挽回,她坐在沈太师床沿大哭,当着儿子的面扑到相公怀里。 沈太师略有些尴尬地拍拍沈夫人的后背,安抚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我给他说,我好好给他说啊。” 沈夫人半点不信沈太师的话,她道:“你说他、你能说得动他。他跟你一样的倔脾气!他要做的事,谁拦得住他!” 就像那次他要娶一个平民医女,他们拦也拦了、劝也劝了,到头来还不是顺了他。 沈夫人越想越悲痛,她很是后悔、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遭了什么孽,教养出两个讨债鬼。 “娘,我不会有事的。我本来就是个武将,不可能一辈子不上战场、给皇上‘看门’。”京都掌着最多的兵,堂堂禁军统领就被沈凛骆说成了看门的。 沈太师对沈凛骆道:“你真的想好了?不是一时意气?” “我想好了。”沈凛骆道。 “不要冲前面去,你爹还没老、这把骨头扛得起,不用你到前面拼命。” “我知道。” “我给你安排个后方的差事,你不要冒进,我会安排人手给你调用,有什么立刻写信给家里,别学人报喜不报忧。” “我心里有数的。爹,我也当了那么多年将,你说的我都懂。” 沈夫人听着父子俩的对话,气恼地捶打沈太师。“你劝没用,你倒是劝啊!那里那么乱呢!蛮族都是群没有教化的野人,手段残忍、杀了多少人。他们都破了两城、万一……” “夫人。”沈太师叫停沈夫人,他略微严肃道:“夫人,是该去的。如果谁都心疼自家儿子,谁都不肯去,那么还有什么人去防御边关呢?大齐也就不复存在了。” “你就会跟我说这些大道理。”沈夫人气说道:“你了不起、你心怀天下,孩子都是我一个人生的,只有我会疼。” 沈夫人这些、是护孩子的惯用几句。沈凛骆听见他娘这么说,反倒松了一口气。 沈凛骆向沈太师请退,很不仗义的把战火引向沈太师。 沈太师知道自家夫人的性子,舍不得骂孩子就骂他,都多少次了,每次都这样。 沈太师只能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别哭了,你哭得我头疼。” …… 与此同时,京都侯府,同样有位落泪的母亲。 只是她的哭诉,并没有引来相公和儿子的关注和怜惜。她只能默默垂泪,怨恨起、还不如将人送到西南。 作者有话说: 胖妈忽然有个念头,要不然……明天日万吧。 如果胖妈周末不回家的话…… 第152章 沈凛骁知道此事的时候, 沈凛骆在家中收拾行李修整。 沈凛骁找到他,与他大吵一架,无理取闹了一阵。 长兄如父, 沈凛骆从小管沈凛骁最多,在沈凛骁心中, 他对沈凛骆的崇拜一点都不比自己爹少。 他不想让沈凛骆离开, 而且是那么危险的地方。 “那我跟你一起去!” 沈凛骁眼看劝不了沈凛骆,就非要跟他一起走。为了达成目的, 沈凛骁开始去闹沈夫人和沈太师, 甚至说出也要去请旨的话。 沈夫人本就因为沈凛骆的事身心俱疲, 听言立刻命人看住沈凛骁,将他禁足在府内。 沈太师叱责沈凛骁, 但沈凛骁向来不受管束,还和沈太师顶嘴, 最后被沈太师赶出院子。 …… 沈凛骁回到自己屋内, 满腹怨气、还在下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跟沈凛骆一起走。 因为沈夫人不便,白夕兰今天也不用再去学账,她回屋就看见沈凛骁迁怒下人、乱发脾气。院子里的人知道沈凛骁心情差,不敢招惹他、伺候的时候畏畏缩缩,反倒令沈凛骁有了找茬的理由。 沈凛骁弯腰拿起书案上的砚台,转身摔到下人面前,怒道:“滚!都给我滚!我要你们何用!” 张婶余光看见白夕兰进屋,想要偷偷暗示她, 让她远离这地方。岂料白夕兰反倒开口, 让仆人们都下去。 大家不敢忤逆沈凛骁, 跪着都没动。白夕兰知道自己在府里话轻, 但沈夫人近来教导她要拿出威严来。她加重语气, 呵斥周围下人。 下人们看沈凛骁脸色,沈凛骁心里不高兴,但见此情形也不想让白夕兰在仆人面前丢脸。 这好像还是小黑炭第一次出手管教下人,如果下面人不听她的,不知道会多难受,以后说不定也没信心再开口了。 沈凛骁维护怒道:“没听见二夫人的话!” 众人原本就想跑,见沈凛骁松口,二话不说就跑没影了。沈凛骁见他们离开,心里又开始郁结,他气恼地在书案坐下,不肯看白夕兰、也不想理她。 白夕兰听说了府里的事,也知晓沈凛骁现在闹些什么。 她走到沈凛骁身边,坐在他身侧推晃他,是有意讨好的意思。 沈凛骁本来就需要别人聊天说话,他垂眸敛起神色,顺势转身抱住白夕兰。 沈凛骁在白夕兰耳边闷闷道:“我不想让大哥去战场,那里太危险了。大哥要去,我就跟着去保护他。” 白夕兰也不想让家里人上战场,她在村子里曾听人说过,被征去的人、好几年音讯全无,其实就是死了。 白夕兰想了想,回抱住沈凛骁。她道:“相公,爹娘已经因为大哥的事那么伤心,爹还病在床上,相公再这么说、娘会很难受的。” 其实沈凛骁和沈夫人争吵,白夕兰得知消息、就想过去骂人了。 这些日子、爹病在床上,娘教她学账时总是有些难过失神。现在大哥又要上战场,沈凛骁不去安慰娘,还到他们跟前闹。 只是稍微冷静下来,白夕兰也不想跟沈凛骁吵了。沈凛骁性子急,动静闹大起来,家里人都难受。所以白夕兰只能尽量地劝,她没抱什么希望,哪里知道她对沈凛骁的影响其实挺大的。 相处得越久,沈凛骁就越是在乎白夕兰的看法。他以前不这样的,外面人的话、他从没听见心里。但白夕兰是特殊的,沈凛骁不想自己在白夕兰面前显得很没用。 他听出白夕兰是在指责他,心里堵着不悦,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干巴巴地为自己辩解道:“我想去保护大哥。” 你只会去添乱。 这方面,白夕兰对沈凛骁的评价确实不高,沈凛骁在她心中并不是个安分的人。战场那么乱,沈凛骁去了,也不知道是他保护沈凛骆,还是沈凛骆保护他。 好在白夕兰知道顺毛哄。她道:“可是家里还需要相公照顾啊,大哥离开,家里不就要交给相公照看了吗?” 沈凛骁的思维和平常人不同。 一般来说,长子离家,家里是要交给次子担起来。可在沈凛骁眼中,他爹娘无比的厉害,哪里轮得到他来照顾。 从来都是家里人保护他,他没有过要保护别人的意识。当然,白夕兰勉强算一个,毕竟她是他的妻子,还特别弱。 要不是沈凛骆去战场太危险,沈凛骁也想不到这一出。 沈凛骁道:“大哥会更需要我。” 小黑炭到底知不知道,他爹是什么人,哪里需要得上他。 战场上双拳难敌四手,他跟着大哥,大哥让他打哪他打哪,刀剑来了、他就挡在大哥的前面,这样才对啊。 “那爹娘怎么办?”白夕兰不敢相信,沈凛骁竟然放得下。“大哥离家,相公就是家里唯一的儿子,爹娘怎么放得下?” 沈凛骁有些稀里糊涂的,他抓着白夕兰的肩膀将她推开,像是明白、又像是没有。他最后道:“要不然我去?让大哥留在家里!” “大哥是要到战场上建功立业……”你去做什么? 白夕兰话说一半,因为沈凛骁渐沉的脸色、识相地闭上嘴。 沈凛骁心里更烦了。 小黑炭就是看不起他,觉得他没用。不仅如此,她还嫌他给家里惹麻烦,害爹娘担心。 沈凛骁抱臂扭头,一副生闷气谁也别理的模样。 当然,这时候要是白夕兰真不理他,他紧接着大概就要踹书案了。 白夕兰意外地有些了解沈凛骁。 白夕兰尴尬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明明就是。” 别装了,他还不了解这小黑炭吗?反正在她心里,他就是个没用的废物。也不知道大字不识的小黑炭凭什么总是嫌弃他,她又丑又笨、他还没说呢! 沈凛骁想着想着,渐渐委屈起来。他忘记反思,自己为什么要在乎一个又丑又笨姑娘的想法。 “对不起。”白夕兰认错倒是快,让沈凛骁想借题发挥都难。 沈凛骁瞥了白夕兰一眼,指责意味浓厚。 白夕兰主动去拉沈凛骁的手,示弱道:“可是相公,你在家照顾好爹娘,大哥在外面才好安心啊。” 沈凛骁有些无法反驳白夕兰。 这小黑炭笨得很,偏偏对着他的时候口若悬河、道理多得不得了。 她就是看他好说话,仗着身份在、他不能像对待下人一样吼她。 沈凛骁抽回自己的手,不让白夕兰抓着,别扭不肯看她。他弱弱道:“可是、那里是战场啊……” 他哥真是疯了,哪里轮到他去。就像常悟一样,压根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沈凛骁烦躁地躺下,不顾白夕兰反应,脑袋直接躺她腿上。 即便沈凛骁有些认同白夕兰的话了,但嘴硬的他也不会道歉的。沈凛骁嘴硬道:“烦死了,爱怎样怎样,我不管了!反正我说不上话,大哥不领情、爹娘还要骂我。” 白夕兰见沈凛骁有放弃的意思,微微松口气。她道:“相公,晚上我们找娘和大哥一起用饭吧。你不要再说那些话了,爹都病了……” 沈凛骁捂着耳朵,抗拒道:“知道、知道了,你让我清净点,不要在我耳边一直念,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白夕兰看沈凛骁耍无赖,略有些生气。 如果他能懂事点、不让娘伤心,她又何必费心叮嘱他,她才不想跟他说话呢! 白夕兰移开眼,尽量忽视掉枕着她的人。 …… 沈凛骁虽然不会道歉,但他‘认错’心虚的模样家里人还是很好分辨的。 沈夫人也想一家人用顿饭,毕竟北边军情紧急,沈凛骆说不定明天就得走了。但是有沈凛骁这个讨债鬼在,沈夫人不想吵架,原本都懒得叫他。 白夕兰提出来一起吃饭的时候,沈夫人就有些半信半疑,等见了沈凛骁,震惊得很。 沈凛骁饭桌上闷闷不说话,谁也能看出他不高兴,但他竟然不闹要跟着走了。 沈凛骆清楚沈凛骁的性子,猜到可能是白夕兰说了些什么,他拍拍沈凛骁的肩、兄弟俩沉默无言。 这顿饭充满着不舍,病中的沈太师坚持让下人上了坛清酒,连白夕兰也被倒了半杯。 一家人相互碰杯,有点仓促草率、但基本也算是为沈凛骆送行了。 沈夫人不舍儿子,说着说着又落下泪来。 随着话题不断深入,沈凛骆最后敬了沈凛骁杯酒,嘱咐他道:“阿骁,爹娘就交给你了。” 沈凛骁没想到沈凛骆会说出这句话,他有些讶异,想着白夕兰竟然猜得这么准。 可是为什么,大哥竟然会想到让他来照顾爹娘?爹娘自己就能照顾好自己啊。 沈凛骁顶嘴道:“大哥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沈凛骆苦笑着。虽然说他心中有数,不会亲自上战场,但打仗的事、谁又能真正说得准。到了北边,其实已经不存在所谓的后方了。他身为人子、自然会担心家中父母。只是弟弟年纪还小,撑不起这个家,有些话他不想说,说了反倒让人担心。 可他不开口,又怎么安心呢? 沈凛骆摇摇头,也没有非要沈凛骁答应。 …… 一顿饭后,沈凛骁没有节制、喝得有点晕。 白夕兰搀扶沈凛骁离开,沈凛骁迷糊间抬头、看见自己兄长走在前头、渐行渐远,他心里难受,猛地跑上去,喊住了沈凛骆。 “大哥!” 沈凛骆停步转身、疑惑地看向沈凛骁。 沈凛骆没醉,明天可能就要启程,他只简单喝了两三杯。 沈凛骁在兄长面前驻留,他盯着沈凛骆,鼻尖发酸、坚定道:“大哥,你别担心家里。我会好好听话,照顾好爹娘的。” 沈凛骆听见沈凛骁的许诺,表情微怔、随后上前一把将弟弟揽抱住。沈凛骆没想到沈凛骁会说出这番话,心里格外的欣慰,有种弟弟终于长大了的感觉。 “阿骁。”沈凛骆语气苦涩道:“难为你了。” 沈凛骆对沈凛骁有着很深的兄弟情谊,他甚至恼怒自己做得不够好,让弟弟背负这些。 也是家里人总这么宠着沈凛骁,沈凛骁才老是长不大。他们即盼着沈凛骁成长,又舍不得他离开自己的羽翼。看他在外淋了一点雨,就恨不得立刻围上来,帮他撑伞换衣、擦干头发。 沈凛骆道:“没事的,大哥很快就会回来。” “嗯。”沈凛骁迷迷糊糊地点头,他隐约有个念头,大哥是不是哭了? 白夕兰在沈凛骁身后,听见沈凛骁说出那番话,也不由得为沈凛骆高兴。白夕兰在后面浅浅露着笑,沈凛骆抱了沈凛骁一会,松开后向白夕兰拱了下手。 白夕兰神色慌张道:“大哥……” “弟妹。”沈凛骆道:“多谢你。阿骁,就麻烦你多照顾了。” 沈凛骆原本并不看好这两人的亲事,甚至还想过让他们和离。可是如今,他觉得白夕兰绝对是最适合沈凛骁的人,家里有白夕兰在,他也安心很多。 醉得晕乎乎的沈凛骁有些埋怨,大哥为什么要让小黑炭来照顾他?小黑炭不要他照顾都不错了。 白夕兰听明白了沈凛骆的意思,虽然她觉得自己办不到,但为了让沈凛骆安心,还是向沈凛骆点了点头。 …… 第二日、沈凛骆开始进营报到。沈太师很快打听到消息,知道大军下午就会出发。沈夫人为了儿子,天没亮就到外郊上香祈福,说什么也要为沈凛骆讨个平安符来。 所有人都觉得沈夫人会来不及,沈太师呵斥沈夫人胡闹,但白夕兰还是陪她去了。 马车里,沈夫人哭红眼睛,把家里男人骂了个遍。 就算她赶不上大军,平安符她也会让人快马加鞭给沈凛骆送去,别人有的、她儿子也要有。万一出发前没告诉菩萨,菩萨忘了保护她儿子怎么办? 白夕兰安慰沈夫人,上山路上跑断腿,最后还是顺利将平安符求了下来。 就在她们归城的时候,浩浩荡荡的大军正通过京都主道,在百姓的相送下离开。沈夫人抓着个平安符,在人群中疯狂找寻沈凛骆,最后还是太师府派人早有准备,让沈凛骆在最后出发。 无人小巷内,穿着盔甲的沈凛骆接过沈夫人的平安符,恭恭敬敬地给沈夫人磕了三个响头。 “娘,孩儿不孝,让娘担心了。” 沈夫人哭着摇头,把沈凛骆扶起来,还朝他笑。“没有的事。我儿最孝顺,是最好的儿子。之前是娘糊涂,你放心,无论你做什么,娘都支持你。你尽管安心去打仗,家里有娘呢……” 即便是沈凛骆这样的血性男儿,在母亲的叮嘱下还是落下泪来。 白夕兰等在小巷外的马车旁,她看着沈凛骆母子离别,也红了眼眶。 随后她听见前方点吵闹声,转头看去,发现是沈凛骁和常悟。 上次西南一事,沈凛骁和常悟就闹得非常不愉快。因为沈凛骆请战的事情太过突然,府里又把沈凛骁禁了足,直到今天出兵、沈凛骁才从郭奇口中得知常悟也要前往北部。 “阿悟,你真是,打仗不是玩闹,那里有多危险,你到底知不知道?” 沈凛骁真的生气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主动到战场上去。沈凛骁适应不了身边的变化,大哥要走了、连常悟也是。 常悟对沈凛骁是非常恼怒的。他不知道沈凛骁被禁足的事,只觉得沈凛骁虚伪。 事到如今,还装什么担心他?郭奇知道消息,忤逆双亲、宁愿爬墙出府,也要第一时间跑来看他。而沈凛骁,直到出兵、才忽然将他从大军里拽出来。 这次,他不会再让沈凛骁破坏他的计划了。 常悟冷漠道:“沈凛骆,你我早就义绝。我就是死在战场上,也不用你来灵堂上香。”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胖妈本来想说今天日万的,但是临时有事,所以……溜了、溜了。 第153章 常悟的话太重了, 沈凛骁虽然对兄弟大大咧咧,但不意味着他是什么铜墙铁壁,听什么话都不伤。 他有些愣怔, 有些恼怒。 西南的事还没有定论,沈凛骁知道常悟对自己有误会, 他这时候本可以解释的, 只是他还以为、自己和常悟从小到大的情谊,常悟再怎么生气, 也不会真闹到跟自己决裂的程度。 为什么呢?就因为他阻止常悟去参军? 沈凛骁与其说是失望, 不如说是伤心。 他感觉自己也没话再跟常悟说, 一样的事、为什么郭奇就能懂,常悟就不行? 他难道会害常悟吗? 沈凛骁一向很傲, 再怎么在乎、也不可能低头去贴人冷脸。 沈凛骁沉默了,而常悟表现得比他更愤怒, 竟然直接甩下他离开。 常悟已经在西南的事上惹过皇帝不悦, 他想要抓紧机会好好表现自己,沈凛骁就这么将他从队里拽出来,会给他招来不少闲话。军营里本来就不喜欢他们这些世家公子哥,他不能让别人对他的印象更差。 常悟转身朝马车这边走来,想要通过这里回到街上去。 沈凛骁见他走了,赌气没有上前,留在巷子外等他哥。 白夕兰听见沈凛骁和常悟吵架时,下意识就躲在了马车后面。他们的对话她听不太清楚, 但能看出两人交谈得并不愉快。 对于这两人的事, 白夕兰知道得不多。但也曾听郭奇提起过, 说沈凛骁有阵子心情不好, 跟常悟有关。不过当时也说了并不是什么大事, 听语气、沈凛骁应该还是很在乎这个朋友的。 常悟路过马车时,一心想着回队的事,没有看见躲在后面的白夕兰。 白夕兰先是下意识一躲,发现常悟没注意到自己,随后看着他的背影失神。 他也要到战场去吗? 白夕兰受沈夫人情绪感染,正处于对沈凛骆离去的担忧和难过中。如今看着常悟这一身明显不如沈凛骆的盔甲,想想沈凛骁、再想想自己曾经和常悟有过的接触…… 白夕兰忽然有个念头,她追着常悟跑上前去,轻声喊住了他。 “常公子。” 常悟停下脚步,有些不可置信地回身。 “你怎么在这里?”常悟下意识反问,心扑通乱跳。他没想过以这幅模样出现在白夕兰面前,而且他对白夕兰……他刚刚和沈凛骁的话,她听了多少? 常悟其实很高兴白夕兰出现。北部比西南要危险得多,他到了那里、一切难料,未必真能回得来。家中母亲因为他的决定,几乎哭瞎了眼,常悟也是怕的,他知道自己有可能倒在北部,自然是希望临走前能见白夕兰一眼。谁知道呢,万一这就是最后一眼了。 他该更温柔守礼些的,这点他对别的女子都做得很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白夕兰、反倒不受控地总是唐突她。 常悟懊恼着自己对白夕兰的问话。 有这么惊讶吗?他该行个礼问好的。她出现在这里,肯定是为了送行沈凛骆,怎么也不可能是来送别他。 “我陪娘来送大哥。” 白夕兰倒没觉得常悟态度有什么不对。她跟常悟的相处很少,虽然常悟联合沈凛骁捉弄过她……但马棚里常悟来陪她,事后也道过歉。后来她醉酒摔倒,常悟还出手帮她。 虽然,她并不是很想跟这些世家公子有太多的交集。 但是,他要到战场上去,说不定、这个人就回不来了。 本着这样的心理,毕竟是认识的人,白夕兰从身上拿出一个平安符。 她原本只是陪娘去请平安符,但那个大师多给了她一个。她和大哥身份有别,大哥有娘相送,她的平安符自然也就落下了。 白夕兰将平安符递给常悟,道:“今天我陪娘去求平安符,这个是多的。常公子你要去打仗,正好把它带去吧,保佑你平安归来。” 常悟此刻的心情,有点酸涩又有点甜蜜。 甜的是,他没料到自己随军出征前能够见到白夕兰,更没想到、自己能得她一枚平安符相送。酸的是,她话说得太清楚,生怕人误会,真就多了个平安符给他,半点遐想的余地都不给他留。 白夕兰见常悟不接,误以为自己只拿了个符、不合礼仪。 娘好像就给大哥装了个漂亮的香囊。 白夕兰摸了摸身上,意外之喜。她这两天香囊绣好了,想要送给娘却没有找到机会,就一直带在身上。 白夕兰拿出香囊,扯开把平安符装进去,再递给常悟。 “不好意思常公子,我手边没什么东西装……” 没等白夕兰说完,常悟就一副怕白夕兰后悔的模样,迅速将香囊接了过去。 白夕兰一愣,但还是继续把话说完。她道:“这个香囊是我自己绣的,本来是准备送给娘,所以特意选了松鹤来绣,正好是长寿之意。” 白夕兰说到这,也有点不好意思,她尴尬笑道:“我针线活不怎么好……” “没有。”常悟抓着香囊,望着白夕兰的眸子有些出神,心像是被人紧拽着一般难受。 如果可以,他多想把心里话说出来,多想进一步抱住她。 我喜欢你,等我到战场挣了功名,你愿不愿意到我身边来?沈凛骁根本就不喜欢你,他只会一再地伤害你,我不会、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但是这些话,他怎么能说呢? 他自己都是个即将到边关争命的人,万一死在那,撩拨了她又做不到,实非君子所为。 常悟持剑朝白夕兰拱手行礼,他低声道:“谢姑娘相赠,我会努力活着回来的。” 常悟话说完,没给白夕兰反应的时间,转身快速离开了此地。他跑着追上队伍,很快就混入人群里。 白夕兰原本也不准备追他,她只是神情有些疑惑。不明白常悟为什么不跟郭奇一样叫她‘嫂子’,反而叫她‘姑娘’。 她明明已经嫁人,再不济也应该是‘沈二夫人’吧? 大概是常悟跟沈凛骁吵架,不想叫她‘嫂子’,着急赶路叫错了…… 白夕兰也没有特别纠结这一点。这对她而言只是件顺手的小事,不值得深思。 常悟回到队伍中,直到周围没有熟悉的人,他才敢将收到的香囊拿出来细看,他摩挲着上面的松鹤,因为白夕兰笨拙的针线活,露出几日来唯一的笑容。 从喜欢的姑娘那收到一个松鹤香囊,谁听了都会觉得他可怜又好笑。 但是……常悟拿出身上焐热的碎石,将它一同放进香囊里,无比珍惜地收入怀中。 他会活着回来的。 …… 太师府一家人送别沈凛骆,恋恋不舍、仿佛有说不完的嘱咐。 只是沈凛骆最后还是走了。他离开后,沈凛骁心情就一直很低落。 一方面是大哥、另一方面是好友。沈凛骁嘴硬心软,冷静下来开始后悔没有跟常悟好好解释,他也怕分离就是死别,气恼自己为什么要在那样的情况下跟常悟斗气。 说不定就是最后一面…… 沈凛骁躺在屋内榻上、浑浑噩噩地想着。 他随即疯狂摇头,努力将这个念头甩出脑后。 都怪那个小黑炭!非说什么要让大哥安心,还要他照顾爹娘,弄得好像所有人都会一去不回似的。 沈凛骁恼怒地盯着白夕兰。 沈凛骁占了榻,白夕兰就只能挪到书案。她一点点绣着花,看起来非常平静,好像根本不受影响似的。 沈凛骁心情不好就要找人麻烦,他故意针对白夕兰,埋怨道:“大哥都走了,你不去陪着娘,还有心情在这绣花。” 白夕兰正绣得入神,等沈凛骁说完话,她才意识到沈凛骁是在说她。 白夕兰道:“娘今日为了求平安符起得太早,已经休息了。” 沈凛骁被白夕兰堵了回去,更加烦躁地挠起头。偏偏窗户边的某只鸟还一点眼色没有,忽然说起话来。 又是老三句。“夫人听话、夫人最美,夫人笑一笑。” 但是它养了这么多天,还是有点长进的。在说完‘笑一笑’后,它会学着沈凛骁的笑声‘哈哈哈’笑三声。 沈凛骁气得抓枕头丢鸟笼,鹦鹉在里头受了惊吓,扑扇翅膀乱飞。 白夕兰见状皱眉道:“你折腾它干嘛?” “你替它说什么话,反正你又不喜欢它!”沈凛骁反倒还有气了。 沈凛骁对这只鸟怨念颇深。他把鸟送给白夕兰后,跟白夕兰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他还以为白夕兰会很喜欢这只鸟,结果她连喂都不喂,最后还是鸟饿虚弱了、他才发现。 他以前学人手养过鸟,本来就嫌麻烦不感兴趣,最后却不得不亲自上手来照顾。 也不是不能将鸟交给别人,只是它老是无缘无故开口老三句。沈凛骁不想在下人面前丢脸,想也知道别人私底下会怎么议论他。 “你不想养,可以将它卖出去。”白夕兰却耿耿于怀沈凛骁为这只鸟花出去的银票。 沈凛骁生闷气,他当白夕兰不解风情,却没想到是白夕兰对他压根没有这方面意思。 “我又不缺钱。我的东西,就算不喜欢,也得死我手里!”沈凛骁恶狠狠地瞪着鸟笼里的鸟。 白夕兰不想在这些问题上跟他吵,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她忽然道:“对了。相公,刚刚送大哥的时候,我看见了常悟……” 沈凛骁更不爽了,他还以为白夕兰会问他和常悟的矛盾,或者会劝他什么。他不想再被白夕兰影响管束,他坐起身,语气很冲道:“看见他又怎么样!” 白夕兰被沈凛骁一而再再而三的恶劣语气弄得很烦,她冷下脸,道:“没怎么样。我看到他要上战场,正好陪娘求平安符的时候多了一个,就顺手送给他了。” 白夕兰不想因为一些小事惹误会。 其实在白夕兰心中,没有血缘的男女之间赠予香囊,是件很逾矩出格的事。但是白夕鸾赠予小郡王的友人香囊令她开了眼界。她对这件事有了新的认知,底气很足、也很坦荡。她只是不希望沈凛骁误会,所以才跟他多提一嘴。 白夕兰道:“我当时手上没有合适的东西装,就把要送给娘的香囊也一并给他了。” 沈凛骁听言下意识有些皱眉,他说不上心里的不舒服是怎么回事。 沈凛骁本想回他跟常悟闹掰了,不用白夕兰多事。但他才后悔没有跟常悟解释清楚,他心情的变化,用这个原因似乎有点站不住脚。 沈凛骁语气僵硬道:“送就送了,我不感兴趣,说给我听干嘛。” 沈凛骁在心中气恼地想:送了才告诉我,显然我的意见也不重要。 白夕兰没有注意到沈凛骁的脸色,事实上,她的注意力还是在手中绣品上。 沈凛骁自己闹了半会脾气,结果发现白夕兰根本没有再搭理他的意思。他赌气走到书案旁,靠着白夕兰坐下。 他看着白夕兰手中明显还不成型的绣品,酸溜溜道:“你一天到晚绣东西,怎么都没见你送我一个?” 白夕兰听出沈凛骁语气不对,她停下针、疑惑地观察沈凛骁。 沈凛骁尴尬挪移视线,找补道:“成天浪费针线布料,都没有一个成品,你也不嫌丢人。” 白夕兰很快被转移话题,她道:“我针线活不好,才学了点皮毛。之前绣的东西太差,就都拆了。” 白夕兰说到此处也有点遗憾。“我好不容易给娘绣了一个……” “活该!” 沈凛骁在心中腹诽:谁让你送给别人。 沈凛骁还是有些介意,就像一只猫不停在他心里头挠爪,让他难以忽略。 沈凛骁最后还是问道:“那香囊什么样的?你绣了什么?” “啊?绣了松鹤。”白夕兰没防备地回道:“我绣得不好,鹤绣得太大只了。” 白夕兰抓着细针,下决心道:“这次一定要绣个更好看的送娘!” 沈凛骁听见白夕兰给常悟送了个松鹤香囊,险些噗嗤笑出声来。 是他多想了,松鹤嘛、没什么关系,挺好的。 沈凛骁说变脸就变脸,他立刻贴上白夕兰,纠缠道:“也给我送一个啊!别老是想着娘,也给我绣一个。” 沈凛骁没发现自己在香囊这件事上区别待人了。 知道白夕鸾送给小郡王一个友人香囊,沈凛骁第一反应是维护白夕鸾,心里没有半点介意。可是白夕兰已经明明白白说得那么清楚,他却还是对白夕兰将第一个香囊送给常悟这件事有点挂怀。 他虽然不生气,但是很不舒服。 白夕兰忍受着沈凛骁的无理取闹,最终被他吵得烦了,才答应也给他绣一个。 沈凛骁得逞后勉强被抚慰了,没有再说什么。 白夕兰却很愁,她针线活太差,一个香囊要做很久,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做完这两个香囊。 算了,反正沈凛骁多半也是一时兴起,回头没多久他就会忘记这件事的。白夕兰在心中这么想着。 …… 随着大军出征北部,边关战事暂时得到缓解。 朝中大臣都将目光放到北部,武官们喊着打,文臣们却因为粮草后援陷入焦灼状态。很快,就连支持开战最激进的皇帝、也意识到此战只能赢不能输。 大齐的情况,其实早就难以支撑一场大战。 皇帝开始心慌不已,一旦此战输了,世家们就会将怒火转向支持开战的他。到时候,别说实现自己的抱负,这个皇位、他能不能坐稳还说不定。以世家们的行事,哪怕最后没有打出成果、拖上一阵选择议和,世家们也不会放过他。 皇帝还有几个兄弟在,这令他非常坐立不安。因为担忧此事,皇帝身体每况愈下。 皇帝甚至怀疑、沈太师是不是早已看穿这一切,故意引他入局。皇帝恨透了沈太师,曾经的那点君臣情谊,也在不断的猜测下消磨殆尽。 大军出征的第二个月,皇帝收到北部的求援信。 北部的第二轮粮草迟迟未到,将士们快要断粮了。 皇帝才得意不久,就又得低头去求沈太师和他背后的南部世家。 而这一次,沈太师没有像以往一样那么积极地去处理这些事。沈太师对皇帝有所保留,而且他没办法将大齐的未来、南部世家的繁荣,统统压在北部战事上。 皇帝看出沈太师的敷衍,他发现,自己需要派一个信得过的人去征粮募捐。但是他身边的皇子都知道这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从商人手中拿钱、挖世家的后院,没有人愿意出头。 皇帝因为皇子的态度大怒,一夜白头、病卧在床,憔悴苍老不少。他最后无计可施,一道圣旨下到九皇子府。 一个被禁足放弃的皇子,最适合牵头做这种得罪人的事。 几位皇子大臣连忙附议,迫不及待将九皇子推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胖妈今天晚了点,溜了溜了。 第154章 九皇子只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 没人觉得他能成功筹粮。他带着圣旨南下,随后就没了音讯。不少朝臣都向皇帝施压,逼着皇帝向沈太师服软, 就连几个皇子也一样。 与皇帝不同,朝堂风向对沈太师的影响并不大。他久经官场, 在胜负得失方面始终有颗平常心。他牵挂沈凛骆, 更多的精力放在这上头。 只是沈太师如此,南部的世家们未必就这么想。他们先前被皇帝占去先机, 憋了一肚子火气, 眼见再次起势, 少不了得意忘形的。南部世家无形中得罪了不少人。 如今战事胶着,沈太师已经做好跟蛮族议和的准备。他派去的人已经在北部扎根掌权, 早点议和、朝廷也能少些损失。 但谁也没想到,一直不被看好的九皇子回来了。他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筹到了北部的第二批粮。 突然间, 这仗打还是不打,就又成了一个问题。 最后,皇帝决定赌上一切。皇帝认清形势,他已经得罪了南部世家,如果这仗打不赢,受了损失的主战派不会善罢甘休,而因战死亡惨重的北部也会对他不满。他为了这一战造势太过,临时反悔, 百姓一定会觉得他软弱无能。而他的那几个儿子, 全是世家们的附庸, 没有哪个是真正立起来的。 老九不一样, 老九能干聪慧, 是他最疼爱的儿子。老九敢于与世家对抗,如今粮草一事也只有老九愿意站出来帮他。老九能筹到这些粮,一定得罪了不少人。如果他死了,没人能保住老九。 无论是作为帝王还是父亲,皇帝都希望自己能更进一步,至少、他想为九皇子赌最后一把。 既然如此,不如继续战下去,拼一线生机。 皇帝无比强硬,他赌上自己的身体,用君臣关系施压沈太师,仿佛只要沈太师继续反对下去,就是逼死皇帝的乱臣贼子。 面对皇帝的胡闹耍无赖,沈太师还算稳重地接下了招。沈太师的心思更多是在家国上,皇帝拿他当仇人,他却没有。既然如今有了粮,北部也还没有定论,大军既出,战这最后一把未尝不可。 如果没发兵,沈太师更倾向于议和;发了兵,沈太师也是希望能赢的。沈太师虽然不支持皇帝,但也没有反对,南部世家对北部战事投入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损失还可以接受。沈太师有心作壁上观,某些方面也算全了皇帝颜面。 皇帝只当这一切是他争取来的,他现在谁也不信,特意把九皇子召回京侍疾,仿佛随时会有人逼宫害他一样。 …… 北部第一封胜报传回的时候,皇帝欣喜若狂。他撑着病体上朝,迫不及待要将九皇子抬起来。其余皇子没想到,他们相互争斗多年,闷不吭声的老九才是最大的敌人。 九皇子名声不好,不久前还因为陷害太师府嫡子被禁足,世家们也不愿意选他。 皇帝对九皇子寄予厚望,已经是豁出去要替他铺路。皇帝当着朝臣的面询问九皇子要什么赏赐,那架势、仿佛无论九皇子怎么说,都会拱手奉上重权太子位一样。 就在群臣的议论骚乱下,九皇子上前恭敬地拱手磕头,请求皇帝为他和户部尚书之女赐婚。 户部尚书白家,他们还有哪个女儿?不就是那个京都才女白夕鸾,九皇子之前就是因为她算计的沈凛骁。 九皇子的请求一说出,皇帝差点气得又躺回去。原本把九皇子当成劲敌的几位皇子也纷纷松了一口气。 还以为老九是个干大事的,没想到、还是跟以前一样,是个倒女人裙下的家伙。 皇帝强行搁置此事,说什么也不允许九皇子再提。 九皇子在筹粮一事上立了那么大功,却只要一个女人。 而且这个女人不仅没了与太师府的婚约,还被郡王府变相拒婚…… 大臣世家们拿九皇子当笑话看,几位皇子更是怕他借功要权、恨不得立刻为他促成此事。对于九皇子的要求,除了皇帝,也就户部尚书白大人最为头疼。 白夕鸾不是白大人亲生的,但白大人还想借她拉拢世家,成就大事呢。怎么可能让她嫁给一个与大位无望的九皇子。 …… 白大人顶着皇子和世家那边的压力,气愤地将此事说给白夫人听。白大人本以为,白夫人会和以往一样同仇敌忾,谁知道白夫人听言只是皱了皱眉,竟然没有生恼之意。 白大人哪里知道后宅那些事。白夕鸾清白不再、不仅落了胎,小郡王也不愿迎娶。说什么为妾,其实就是反悔不要白夕鸾,白夫人为了白夕鸾的事,愁长了不少白头发。 白大人越想要白夕鸾高嫁,白夫人就越是担心。若此事被发现,不仅白夕鸾要被处置,连背后帮忙处理的她、也会因此颜面尽失。这不是结亲、这是要结仇。 可是白夕鸾也不好低嫁,说出去白府会被人取笑。而且白夕鸾真是个贱骨头,她好说歹说,白夕鸾什么人都看不上,要求不可谓严苛,甚至说出要去当姑子的话。 白夫人为此十分后悔,她觉得自己识人不清,没看出养了十来年的女儿是个不安分的。还不如当初直接把人嫁给沈凛骁,毕竟沈凛骁是个混子,好拿捏、好糊弄,说不定就瞒过去了。她也不必为了白夕鸾,让白府跟太师府结上仇。 当初,郡主府的事,可是九皇子做的。白夫人开始在心中盘算,当时白夕鸾与小郡王私通的事九皇子到底知不知情。 如果知情,白夕鸾嫁去,至少也是个皇子妃的身份。而且是以功赐婚,白府脸面上也过得去。 如果九皇子不知情,他一个到处得罪人的皇子,本来就没什么往上走的可能,婚又是他自己求的、除了忍气吞声,他还能做些什么?可不是打碎牙往肚子咽,到时候白府死不认账不就行了? 白夫人动了心,想要白夕鸾嫁到九皇子府。她太了解白大人的性子,拐着弯说些朝堂利害,也动摇了白大人。 “老爷,我们已经得罪了太师府,难道还要因为她得罪几个皇子吗?” 白大人有些怀疑道:“你不是最疼她,九皇子府可不是什么富贵窝,进去未必能再安全回来。” 白夫人知道白大人怀疑了,忙道:“我也心疼鸾儿,可太师府的无妄之灾我们已经帮了她一次。她毕竟不是我们的亲女,总不能因为她、再为府里招惹些敌人。老爷您也说了,现在所有人都盯着我们白府,鸾儿能高嫁、我自然也为她高兴。可是你看看她现在,名声这么差,又怎么能嫁得好呢……” 白大人听言冷脸,呵斥道:“谁让你擅作主张,去接触郡王府!” 白夫人脸上带笑,没有辩驳。当初接触郡王府,她也跟老爷提过的,只不过是出了事,老爷就把责任全推她身上而已。 白夫人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她已经怕了白夕鸾,实在不敢再留她。 她是真心疼爱这个女儿的,为了她、甚至不惜推害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是白夕鸾太令她失望了,一点都不体谅她的苦心。高嫁嫁不了,低嫁她不要,女儿家的、不可能真当姑子去吧? 白夫人觉得,九皇子是白夕鸾当下最好的选择了。一个身子不洁的女人,还能被皇帝赐婚,当个皇子妃,该知足了。 为了帮白夕鸾谋划成这件事,白夫人不惜说重话道:“老爷,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鸾儿、毕竟不是我们亲生的,我们不可能为她赔上白府,得罪那么多人。我们养她那么多年,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鸾儿已经无用,老爷如今也该为我们的亲女打算打算。鸾儿嫁到九皇子府,朝堂满意、皇子们也安心。九皇子自己求的婚,恶待不了鸾儿。” “太可惜了……”白大人不在乎白夕鸾过得好不好,他只是不甘心、辛苦培养这个女儿这么久,结果什么也没捞着。 白夫人见白大人有所动摇,忙道:“此事结束,太师定会知晓老爷心意,两家矛盾自然迎刃而解。老爷您想想,兰儿嫁到太师府多久了?等什么时候,我们亲女为太师府生个宝贝儿子,不比把筹码挂别人身上好吗?” “老爷,我觉得现在反而是拨乱反正、最好的结果。您想想,别人的女儿嫁到太师府,哪有自己的亲生女儿妥帖。老爷,这是老天助您呢。” 白大人听到此处,总算露出点笑来。 白夫人知道自己说到了白大人心坎里,她在心中嘲讽着。 男人都是这样,在他们心中血缘仅次于利益,女儿永远输与儿子。也就是她盯得紧,下面没有给她捣鼓个庶子出来,否则再多年的夫妻情谊,也比不过传宗接代四个字。 从白夫人为了养女陷害亲女就能看得出来,白夫人其实是有些反骨在的。 白夫人心思全在促成这件事上,没发现门外仓促闪躲的身影。 …… 躲在暗中的白夕鸾将白夫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本以为,自己穿越到这里,至少娘是真心待她的。没想到…… 白夕鸾眼底蒙上了恨,她真的太傻了,竟然会觉得白夫人会真的为她谋害自己亲女。 这对母女早就盘算好了吧?他们知道沈凛骁不会同意换婚,就顺着她的意思、借九皇子的手,换掉她和沈凛骁的婚事。而她竟然还傻到觉得白夫人是真心待她,感恩愧疚。 小郡王那里,白夫人一定也没有用心去帮她谈。她就说,怎么可能会是个妾,小郡王不是将私事说与家人的性格,小郡王的娘不可能那么反感她,一定是白夫人、是白夫人做了什么! 也对,是她太蠢了,她的亲生爹娘换走白夫人的亲女,白夫人怎么可能不想要报复她。 所以白夫人才那么热心地帮她处理掉孩子!白夫人杀了她的孩子!白夫人故意的!她被白夫人骗了,如果她生下孩子,小郡王怎么可能会不要她! 白夕鸾彻底魔怔了,她忘记自己早就觉得小郡王不是良人,忘了把单身一辈子当退路的也是她。 白夕鸾被仇恨冲昏头脑,她想要报复白夫人、报复白夕兰。 她被这对恶毒的母女算计了! 她过得不好,又怎么可能让仇人好过。 对了,沈凛骁! 白夕鸾灵光一闪。她早就听说沈凛骁待白夕兰不好,在外多次羞辱白夕兰。 白夕鸾想到,上次听说沈凛骁为自己对小郡王大打出手的事。当时这件事没闹起来,没什么人知道,是小郡王事后找她说的。小郡王不肯娶她,还来质问她是不是之前就跟沈凛骁有私。真是太可笑了。 以前她觉得沈凛骁是个纨绔废物,如今看来小郡王才是。 沈凛骁再不好,他至少出身显赫,对情专一,是个好男人。 一想到要嫁给九皇子那个偏执发疯的男人,白夕鸾越发后悔自己被白夕兰抢婚。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白夕鸾匆忙叫来亲信,偷偷写信要人送去给沈凛骁。 想想原著中那些可怕的剧情……她宁愿嫁给沈凛骁,也不要嫁给一个疯子,被疯子害死。 她可以利用沈凛骁,以前不都是这样的吗?只要有沈凛骁在,九皇子就不敢乱来。 反正沈凛骁对她情根深种,就是一个舔狗,他会心甘情愿替她挡下九皇子的。 沈凛骁,真是便宜他了! 白夕鸾有些愠恼、如果不是她被那对母女算计,又怎么可能轮到沈凛骁。 作者有话说: 果然,突破底线后,胖妈越来越晚了。 留爪、留爪。 第155章 “沈公子, 你跟她和离、娶我吧。” 白夕兰尾随沈凛骁,刚到院子就听见这么一句话。 京都近来太乱,沈太师和沈夫人都叮嘱过, 看好沈凛骁,不要让他随意外出。 白夕鸾信送来的时候, 恰逢两位长辈都不在家。沈凛骁当时因为困在家里无聊, 正缠着要听白夕兰的课,白夕兰见他被仆人叫到一旁, 鬼鬼祟祟接过封信、脸色大变地离开。 白夕兰害怕闹出什么事, 思虑再三, 向先生请辞、追着沈凛骁一路过来。 沈凛骁来到京都的一处园子,白夕兰和他到达的时间前后差不了多远。 只能说白夕鸾太傲了, 她和沈凛骁在院子里会面,石桌上两杯清茶, 三言两语、开门见山。 她不是来求沈凛骁的, 她是来给沈凛骁机会、命令恩赐他的。 别说白夕兰,坐白夕鸾对面的沈凛骁也是一头雾水。 仆人说白夕鸾给他送信,他第一反应就是躲着点白夕兰。 他看完信,信上只说紧急约他到园子相见。沈凛骁一看到‘紧急’两字,也顾不上家里的嘱咐,慌忙跑来了。 他想,白夕鸾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紧急的事需要帮助。毕竟他们之前十数年婚约,她主动找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更别说给他写信。 家里人都知道沈凛骁是什么德性, 朝堂因为流民和战事乱成一团, 紧要关头还闹出九皇子求婚一事。九皇子当初害沈凛骁失去与白夕鸾的婚约, 如今九皇子再次回归朝堂, 想也知道沈凛骁不会善罢甘休。 沈凛骁的性格,太容易受到怂恿蛊惑,万一被人一激下套,会让沈太师在朝变得非常被动。沈太师和沈夫人都一致决定,将有关九皇子的事瞒着沈凛骁,至于白夕兰、没有定论的事,他们也不想说给白夕兰烦心。 就这样,两人都不知道白夕鸾被求娶的事。沈凛骁至少还勉强听了个缘由,白夕兰则稀里糊涂,上来就听见白夕鸾要沈凛骁跟她和离。 对于白夕鸾,白夕兰嫉恨又自卑,她脸色一变,停下脚步、心揪成一团。 白夕鸾见沈凛骁愣着没回应,以为他是高兴傻了。 在沈凛骁面前,白夕鸾总是高高在上的心理,她道:“你羞辱她的事,我都听说了。沈公子,就算你再怎么厌恶她,她也是你的妻子,我的妹妹。你不必休弃、与她和离就行。多给她一些银子,保证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她虽然可恨,却也可怜,我已经放下了,沈公子你也不用再挂怀,报复她又能让你获得多少快乐?让她走吧。” 不怪白夕鸾误会,毕竟沈凛骁恶名在外,他大婚夜外宿,将白夕兰带去马场戏弄、在宴席上弃她不顾,外面人都是知道的。 白夕鸾既骂沈凛骁,又宽宏大量为白夕兰考虑,在她看来,自己的一番话完全没问题。 沈凛骁难以消化白夕鸾的话,他不明白,刚刚不是在讨论‘九皇子要娶白夕鸾’的事吗? 他气/皇帝偏袒九皇子,竟然把他放出来,刚想说找人再套九皇子麻袋……九皇子那么算计他,还妄想娶白夕鸾,他还以为白夕鸾要去申冤,喊他去撑腰打架。他这怒火刚刚调动起来,怎么就说到跟小黑炭和离的事了? 沈凛骁心虚地挠头,他也没有对小黑炭那么差吧? 沈凛骁只当白夕鸾病急乱投医,毕竟白夕鸾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沈凛骁再傻、也不会膨胀到觉得白夕鸾是因为喜欢他。 沈凛骁一颗心稳稳当当,没有因为白夕鸾的话生出半分旖旎。他在心中打着腹稿,想着怎么跟善良的白夕鸾解释,他没有虐待她妹妹,顺便把话题绕回找九皇子报仇的事上。 “娶我的事不要再拖……” 白夕鸾正自顾自说着,忽然月亮门处窜出一个身影,她刚看清是白夕兰,对方就扑上来厮打她。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白夕兰红眼眶破口大骂,白夕鸾正准备还手,见沈凛骁上前,就只做了抵挡的动作。 白夕兰看起来凶狠,实则心里乱成一团,生怕沈凛骁真要跟她和离。 沈凛骁多喜欢白夕鸾啊!如今白夕鸾主动开口,沈凛骁还怎么可能留她! 她不要走!她是太师府的儿媳妇,她要留在爹娘和大哥的身边,谁也赶不走她! “你勾引我相公,你到底要不要脸……” 白夕兰抓着白夕鸾的衣裳,上手揪她头发。她气得狠了,下手也是极认真的。 白夕鸾被打得疼了,一边暗骂沈凛骁废物、半天拉不开人,一边软软弱弱低泣喊‘妹妹’,看起来仿佛受了多大委屈一样。 沈凛骁因为白夕兰的忽然出现吓了一跳,他还没来得及心虚,见白夕兰动手、赶紧拦她。 沈凛骁原本抱着白夕兰的腰,将她往后拖。可白夕兰抓着白夕鸾的衣裳和头发,沈凛骁也不敢真用力。 白夕兰借此打了白夕鸾几下,白夕鸾在沈凛骁面前一向傲得不行,沈凛骁见白夕鸾发髻凌乱哭了起来,觉得白夕兰下手重了,掰开白夕兰的手,控制了她。 不想、白夕鸾正是吃疼反抗的时候,她推拒着白夕兰,特意修剪美化的指甲在白夕兰脸上划过,在白夕兰右脸下颌处留下一道划痕。虽说无意,但动作也不算轻,白夕兰脸上破皮、隐约有血迹渗出。 但凡白夕兰有点心机,她此刻就应该哭。可她太恨了,从没一刻这么希望白夕鸾从这个世上消失。 白夕鸾怎么能这么对她,抢走她的爹娘,还要抢走她好不容易得到的家。 “我不会让你抢走的!”白夕兰在沈凛骁怀里手脚并用往前扑。她大喊哭说道:“我是太师府的儿媳妇,皇上赐婚的,谁也抢不走!” 白夕兰心里越是没底气,喊的声音就越大。白夕鸾看出她的虚张声势,心里嘲讽,脸上还掩面落泪着。 白夕鸾委委屈屈道:“妹妹,我知道你恨我。可拿自己的一辈子报复我,你这又是何苦呢?” 白夕鸾同样恨着白夕兰,这个女人联合亲娘抢她婚,还有脸骂她,不知羞耻的到底是谁!白夕兰一点骨气都没有,没有眼界蠢到把自己绑在男人身上,宁愿被羞辱也不和离,下贱得很。她愿意让白夕兰和离、拿钱离开,已经是很仁善了。逼急她、她直接让沈凛骁休了白夕兰…… 白夕鸾因为被白夕兰撕打,报复的念头越发高涨。 沈凛骁忙着钳制白夕兰,白夕兰就想着打人,两人压根听不进去白夕鸾的话。 沈凛骁见白夕兰越来越过分,而周围还有不少太师府的仆人在,沈凛骁觉得丢脸、有点愠恼。他猛地将白夕兰抱甩在身后,本意只想让白夕兰待身后不要再闹,可因为跟白夕兰较着劲,没控制好力度,直接将人摔在了地上。 沈凛骁自己也因为前倾,险些踩到白夕兰,他勉强稳住身形,低头就看见白夕兰倒在地上、泪流满面、眼里都是恨意。 沈凛骁愣怔着,呆呆和白夕兰对视,他干巴巴地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 她像个泼妇一样冲上来,他不小心才…… 可是白夕兰恨意汹涌,哪里听得进去沈凛骁的解释。她猛地推开他,明明用尽力气,却也没能将眼前的沈凛骁推倒。 白夕兰对沈凛骁是动过情、用过心的。即便她劝说自己放弃,但两人朝夕相处,又怎么可能抹消掉所有情愫。 白夕兰没听到九皇子要娶白夕鸾的事,她只知道沈凛骁太过混账,他羞辱她、不喜欢她,甚至跟人私会,商量着要赶走她。 两人打架,他就拦着她,偏心谁还用说吗? “沈凛骁,我恨你。”白夕兰对沈凛骁发狠道。 沈凛骁从没见过白夕兰这幅模样,他一颗心骤紧,慌得手脚不知道往哪放。 他想扶起白夕兰,刚上前、又被白夕兰推开。 白夕兰自己起身,她绕过沈凛骁,对白夕鸾宣告道:“除非我死了!不!” 白夕兰后退拉开距离,她看着沈凛骁和白夕鸾,当着两人的面,眼里仇深似海、坚定道:“我生是太师府的人,死是太师府的鬼。你们赶走我,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有那么一瞬间,白夕鸾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恶狼盯上,稍不注意对方就要扑上来咬断自己的脖子。 白夕鸾往沈凛骁身边挪了挪,下意识寻求沈凛骁的保护。 沈凛骁还在发愣,白夕兰却已经转身跑了。 沈凛骁呆呆地看着白夕兰离去,他知道自己把人气狠了,但白夕兰的话给了他太大的震撼。 他自动理解为,白夕兰在说‘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他第一次面对别人这么强烈的感情,吓傻了、完全不知道怎么回应。 沈凛骁心里又酸又甜,如擂鼓般急促乱响着,险些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匆匆向白夕鸾拱手,看都没看白夕鸾一眼,追着白夕兰跑了。 白夕鸾虽然生气沈凛骁没留下,但也有种斗胜了的快感。她知道沈凛骁对别人从来不是个好脾气的,就让他们吵好了,也该让白夕兰知道,对她动手的下场。 白夕鸾冷哼着,有些太师府的仆人还没走远,听见声音、看见白夕鸾的模样,难免心中厌恶。 不说白夕鸾私会妹夫、要求和离娶她有多惊世骇俗,就她这被正妻撞破还面不改色、毫无愧意的模样,就令旁人不耻。 难怪府里的主子都更喜欢二夫人,就白大姑娘这模样,谁敢娶进府啊! …… 沈凛骁追出来的时候,白夕兰已经坐马车走了。 明明是白夕兰追着沈凛骁来的,结果变成沈凛骁追着白夕兰回去。 沈凛骁的马车更快,两人几乎前后脚回的太师府。 沈凛骁一路追着白夕兰,碍于下人们好奇探究的目光,没好意思喊出声、跟白夕兰拉扯。 沈凛骁就这样跟着白夕兰回屋,他转身关门,隔绝跟过来看闲事的。沈凛骁闩门找白夕兰,看见她抱着床被子过来,下意识背靠着门,被迫接过她塞来的床被。 白夕兰眼睛还红着,脸上的泪却是抹干了。她看似冷漠的脸上恨意未消,与沈凛骁恶狠狠道:“滚出去,这里以后我一个人睡。” 沈凛骁还没意识到问题严重,他觉得自己刚被白夕兰特别热烈地表白过,不知所措地游移着视线,尴尬道:“怎么就要分房睡……” 白夕兰固执地对上沈凛骁,有点围困他、不再让他踏上前一步的感觉。 沈凛骁和白夕兰僵持着,无意发现她散乱长发遮挡的下颌伤口。他之前只顾着阻止白夕兰动手,压根没注意她是什么时候伤的。 沈凛骁脸色一变,立马伸手去拨白夕兰的头发,被白夕兰一巴掌拍开。 “滚出去!”白夕兰语气不善,她恨沈凛骁,恨到了极点。 沈凛骁从小被人捧着,听见这么冷冽不留情的驱赶,猛地有些不喜。 但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又心虚得很。 沈凛骁只能抱着床被耍赖道:“我不走,这是我的屋子,我凭什么走!” “那我走。” 见沈凛骁不配合,白夕兰上手推他,一心想要开门离开。 沈凛骁哪里会肯,他二话不说把门堵得更严实,后背往门上一靠,不小心夹到白夕兰探过来的手。 白夕兰疼得手一缩,沈凛骁立刻丢下被子去抓她。“伤哪里了?” 白夕兰猛地缩回手,她把手背在身后,抗拒沈凛骁的任何接近。 沈凛骁有点烦了,他有些抱怨地解释道:“你怎么这么小气不讲理,我没说要答应……” 好歹白夕鸾也是愿意认她这个妹妹,哪怕误会了也一心为她打算。她倒好,白夕鸾眼看就要入魔窟了,她半分怜悯都没有,也不听人解释、扑上来就要动手。 他怎么娶了这么个媳妇呢?像个市井泼妇一样。 沈凛骁心里也是有怨言的,毕竟白夕兰扯人头发、歇斯底里的样子吓到他了。他的认知里,还没有哪个名门贵女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白夕兰冷眼听沈凛骁‘辩解’,沈凛骁的抱怨和嫌弃她没有错过半分。 对于沈凛骁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白夕鸾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哪怕明知她是换女农家所出,也维护着要娶她。如今白夕鸾主动开口,沈凛骁又怎么可能不动摇。今天他被打断,说是不答应,但总有一天他会答应的。 是,她是外来的、她破坏了他们。他们情投意合,青梅竹马十数年,她算什么。 白夕兰的一颗心冷了,她握紧双拳,控制不住地发抖着。 “滚。”白夕兰骂不出什么话,固执重复着自己的要求。 沈凛骁觉得白夕兰有些胡搅蛮缠,多少有些不爽。如果换了别人,沈凛骁多半就要动怒了,因为是白夕兰,他莫名地忍着。 就连相处多年的常悟……别说解释,他都是不爽就不搭理。而白夕兰,解释了她竟然还推开他。 沈凛骁也恼怒自己站在门这干嘛,直接甩脸走了、就不信这小黑炭真敢分房。回头她肯定还要求他回来。 沈凛骁心里想的是一回事,行动上又是另一回事。 或许他内心深处隐约察觉到,这次有些不一样,他不能就这么走了。 但是让他说些什么来哄人,他还真是不会,从来都是别人哄他的。 眼看气氛有些僵持不下,沈凛骁略有些紧张地威胁道:“我可以走,你敢让娘知道吗?” 白夕兰脸色微变,她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沈凛骁的眼睛。 沈凛骁眼里闪过一丝得意,越发嚣张道:“别说我没提醒你,爹近来身体不好,大哥离家、娘担心得很,你出府跟人打架,还跟我分房,成心让爹娘担心是不是?” 沈凛骁一向恶人先告状,但他将白夕兰拿捏得很准。白夕兰不怕跟沈凛骁撕破脸,却不想让两位长辈担心。 家里已经够乱了,她不能再生事。 所以,她只能忍着沈凛骁吗? 白夕兰失神难过,眼眶又逐渐红了起来。 沈凛骁见状有些心虚不安,但他又不想示弱,怕白夕兰真把他赶出去。 这小黑炭,怎么老是掉眼泪。 沈凛骁对此抱怨不满,甚至有些想要斥责白夕兰。 他憋屈地弯腰捡起床被,扭头不想看白夕兰落泪,避开白夕兰道:“我睡几天榻,你别闹了。” 沈凛骁勉强地给了白夕兰一个台阶,特意为睡榻加了期限。 榻又硬又冷,要不是白夕兰哭了,他才不要睡。 白夕兰不吱声,沈凛骁试探地挪开脚步、抱着床被到榻上放。 白夕兰留在原地,手搭在门闩上失神。 她应该不顾一切打开门跑走,可一想起爹娘、又挪不动脚步。 她知道自己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她很清楚自己的愤怒和难过,除了怕被抢走太师府的温情,也是因为她对沈凛骁有情。 她是贪得多了,所以才会伤。 来京都前,她只想要自己的亲生爹娘;很快,她又嫉妒想要他们的爱;现在她明明都已经拥有了,却又执着起一个沈凛骁,仿佛永远都不能满足,没完没了一样。 她怕自己什么都想要,到头来什么都没有。 知足吧。 白夕兰在心里告诉着自己。 一个不喜欢你的人而已,有什么好动心的。 可笑她还以为自己压抑得很好、早就放下了,结果一个白夕鸾,就让她原形毕露、输得一塌糊涂。 白夕兰的手从门闩上放下,她放弃了,没有再执着沈凛骁身上的答案。 “你可以娶她。”白夕兰对沈凛骁道:“但我永远是爹娘的儿媳妇。” 作者有话说: 胖妈想了想,还是分两章发吧。另一章胖妈晚上补完再发,免得拖太久了。 第156章 白夕兰的话令沈凛骁震惊不已, 他内心深处知道白夕兰对白夕鸾有恶意,说是憎恨也不为过。可她竟然说可以让他娶白夕鸾。 沈凛骁皱起眉,明明是他被人一封信叫走, 跟白夕鸾纠缠不清,自己反倒还不爽起来。 沈凛骁赌气不跟白夕兰搭话, 白夕兰待沈凛骁本来就有些冷淡, 如今几乎可以说是厌恶了。之前好歹还愿意交流,这次是真的一句话都不肯说。 沈凛骁明知道的, 但他怎么可能道歉呢?他自己还莫名不爽着。 两人就这样, 一时间谁也不搭理谁。但他们有种默契, 在沈太师和沈夫人面前都不愿将这种针锋相对表现出来。 白夕兰是不想让长辈担心,沈凛骁是知道、说开自己不仅要挨骂, 还没办法借此拿捏白夕兰。 自从沈凛骆走后,他们两人都会到沈夫人那用饭。 就那么一会功夫, 沈凛骁都要故意惹逗白夕兰。白夕兰私下越是抗拒搭理他, 他就越要她在沈夫人面前装得和和美美,非把白夕兰逼急了,他才留下挑衅的眼神、不慌不忙地缩回去。 但沈凛骁玩得也不是很开心,因为即便在沈夫人面前互动得再久,一旦离开、白夕兰又是那副避之不及、厌恶憎恨他的模样。 沈凛骁必须顺毛哄,别人生气、他反而会比别人更恼。 白夕兰不是不懂,她是不愿意哄了。 沈凛骁出府见白夕鸾的事瞒不住沈夫人,虽然白夕兰和沈凛骁都说没事, 要求下面人管好嘴。但沈夫人不傻, 只要有心, 稍微打听下就知道了。 只是沈夫人早就决定站在白夕兰这边, 沈夫人看得出来, 自己的儿子因为吃瘪、正疯狂挠人,寻求注意。不过那又怎么样,沈夫人不愿意帮沈凛骁说话,白夕兰想要自己处理,沈夫人也乐意装作不知道。 可是沈凛骁这阵子想要出府胡闹是绝对不可能了。不仅如此,沈太师还截断了沈凛骁跟外界的联系,沈凛骁想对外传信,或者有什么客人想见他,都被沈太师拦了下来。 这就导致,沈凛骁每天面对白夕兰的冷脸,还不能解决白夕鸾的事、找九皇子发泄脾气。 沈凛骁烦躁还没办法逃避,火气日渐高涨,他对白夕兰的‘捉弄’也越来越过分。 …… 有天,白夕兰下午学账回来,就见沈凛骁懒洋洋躺在榻上,手上拿着先生送与她的书,看架势就是要找茬的。 白夕兰装作没看见。她到书案跪坐,收拾查看自己其余书籍,想一并带到书房锁起来。 沈凛骁见她还不理自己,脸色陡然变冷,随后把手上的书撕下一页来,单手团了团、朝白夕兰身上丢去。 沈凛骁憋了几天,已经到极限了。 他已经给小黑炭台阶下,连睡了几天榻,可她还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就这还说允许他娶纳,肚量丁点小,人还没踏进门、她就把自己气死了。 原本他想着,三天算几天、九天算几天,十几天总不能还是几天吧?他都忍多久了,再这么下去,都快跟榻长一块了! 谁家媳妇吵个架气这么久的,也就是爹娘疼她,真当他振不起夫纲? 沈凛骁越想越气,又撕了一页、团着扔白夕兰身上。沈凛骁准头够好,扔身上没反应,就扔手上、扔手上没动作就扔头上,总归会扔到个白夕兰暴起的地方去。 这是白夕兰拥有的第一本书,是不嫌她笨的先生、亲手赠予的。 白夕兰低头,红了眼眶也忍着不哭。她将落在身边的纸团子一个个捡起来,张开收在一起。 两人相处,表面上看是沈凛骁占上风,白夕兰受欺负,可气得最急最恼的偏偏却是沈凛骁。 白夕兰固执认死理,她不要沈凛骁,哪怕是对自己也足够狠。 沈凛骁见白夕兰如此,觉得没劲又火冒三丈。 原本沈凛骁就不觉得这会是多大件事,结果僵持得越久,就越令他无计可施。现在连让他开口像之前一样说两句递台阶的软话,他都办不到了。 沈凛骁将手上的书猛地扔了过去,书页在空中飘动着、皱折在一块,落到书案旁。 偏偏某只碍眼的鸟还一点眼色都没有,也扑扇起翅膀,像是要说话的前兆。 沈凛骁抓起枕头直接朝鸟笼扔了过去,鸟笼落在地上、鸟受了不小的惊吓,学着喜鹊疯狂叫了起来。 沈凛骁觉得这地方一刻都待不下了,他起身怒气冲冲出门,变成个遇水就炸的油锅,凡是凑上去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沈凛骁从没遇见过白夕兰这样的人,她软硬不吃,仿佛天生就是来克他的。 沈凛骁在府里发了好大一场脾气,他到沈凛骆练武的院子,说是喊人打架切磋、却毫无章法,把对手武者挨个打了个遍。 武者见他纠缠,都让着他,不敢还手,伺候的下人见状、也远远躲开。 沈凛骁脾气发得狠了,打着打着、眼里竟生起一丝杀意。习武之人对此一向敏感,武者见沈凛骁失控,反手擒制住他。 沈凛骁拼命挣扎,武者担心不小心扭断沈凛骁的胳膊,正犹豫着要不要松开…… 赶来的沈夫人一声喝斥,化解掉当前危机。 沈夫人走上比武台,武者松开沈凛骁,众人识趣地后退避开。 沈夫人训斥沈凛骁道:“把你养出息了,竟然跑到你哥的地方撒野捣乱!” 沈凛骁起身面对沈夫人。 他知道家里最近气氛不对,也不想让沈夫人担心,但他就是憋着一口气,也不服软、也不认错,沈夫人骂什么,他都一声不吭地听着。 “给我到你爹书房外跪着,你爹什么时候回来,你什么时候再起身、让他处置你!” 沈夫人也是气过头了,她虽然偏袒沈凛骁,但一直要求沈凛骁胡闹要有个限度。 就像沈夫人可以透露西南的事给沈凛骁,却信不过他、不许他往外说给常悟听,担心给沈太师惹麻烦一样。沈凛骁也是牢记家中嘱托,要不然就他这个性格,早不知道捅多大娄子了。 沈夫人心里清楚,跟世家子弟小打小闹可以,但沈太师和沈凛骆是太师府的顶梁柱,决不能让沈凛骁的胡闹影响到他们。 今天沈凛骁心情不好,就来找沈凛骆院子人的麻烦。明天沈凛骁找趣,是不是就可以找到沈太师属官那了。太师府绝对不会纵容沈凛骁这样的行径。 沈凛骁明白自己越界踩了沈夫人的底线,他其实没想那么多,他就是被关在府里憋得久了,想找人打一架,发泄下脾气。 他现在看府里的人,已经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做什么都不能令他顺心。 沈夫人能不了解沈凛骁的毛病,他就是被宠惯得太过,没遇到什么挫折,谁给他点气受都不行。 家里头,他能被爹骂、被娘训,被哥打,却独独不能接受媳妇给他冷脸。他这是没将人放在一个高度对待,理所当然觉得人家低他一等,就应该哄着他。 人家稍微不顺他一点,他就能把自己气昏头。沈夫人非常头疼,不知道自己怎样养出的这个混账,十六岁正是叛逆不听话的时候,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完全拿他没办法。 沈凛骆不在,沈夫人就只能将这个‘包袱’甩给沈太师。 一天天就知道忙公务、早出晚归,儿子都野成什么样了都不知道! 沈夫人管不了儿子又开始骂沈太师,气急起来、也忘记心疼沈太师身体了。 …… 沈太师身体虽然好了许多,也能上朝理事,但他病了一场,身体还虚着,依旧得用汤药调养。沈夫人嘴上骂沈太师,等缓过神、自然会心疼他。 而且沈凛骁跟白夕兰闹矛盾,怎么也算是后宅的事,沈夫人也不想拿来烦沈太师。沈夫人三两句轻描淡写,主要还是让沈太师罚沈凛骁到他哥院子捣乱的事。 沈太师罚打沈凛骁手心。沈太师也舍不得儿子,回家听见沈凛骁跪了一个多时辰,哪里还罚得下去,意思意思打了五下,就让他下去了。 夜里,沈太师和沈夫人说夜话,有关白夕鸾的事,沈太师放在了心上。 沈太师其实一直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全了九皇子这个赏。 一方面,九皇子和太师府已经结仇,沈太师不希望他起来,其余朝臣皇子也多是这样想的。现在传出消息,就连尚书府都动摇要嫁女了,这个选择、显然朝政上对太师府是有利的; 而另一方面,沈凛骁和白夕鸾有十数年的婚约,九皇子因为觊觎白夕鸾,就敢设计陷害太师府嫡子。如果九皇子再成功迎娶白夕鸾,无疑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太师府的脸面,于太师府威严有损。 沈太师左右为难,几个皇子派人游说试探过沈太师好几次,皆因为沈太师没有表态而搁置。如若不然,这事早就定下了,拖不了这么久。 白夕鸾私约沈凛骁,反而给了沈太师一个讯号,觉得此女子心机深沉,会闹得太师府家宅不宁。 沈太师同样护短,白夕兰乖巧听话,他也不愿意让儿媳妇受委屈。 白夕鸾留着就是个祸害,早点让她嫁了,省得她与骁儿纠缠。 沈太师行动力十足,他心里有了决定,第二天透露出口风,就有大臣当朝为九皇子请旨,定下了九皇子和白夕鸾的婚期。 …… 白夕鸾和九皇子的婚期定在三个月后,对于一个皇子而言,时间不早不晚。不过从皇帝的赏赐中,还是看得出他对九皇子的用心,竭力想要补偿九皇子。 而这些,被关在府的沈凛骁是一概不知的。 他被罚跪、还挨了打,按道理说,他这次伤得比以往都轻,却又叫得最厉害。 府医为沈凛骁看诊敷药,看出沈凛骁的小心思,想要为他和白夕兰拉近关系、主动提议让白夕兰搭把手。 府医本以为,他暗示得那么明显,白夕兰该明白了。年轻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合,哪有什么隔夜仇。 只是你叫不醒装睡的人,白夕兰不愿意,府医再暗示也没用。 府医见沈凛骁脸色越来越冷,知道自己这回好心办坏事了。他就说,为什么这次张婶没有凑上来,原来就他蒙鼓里不知情。 府医没敢再说,匆匆给沈凛骁上完药就走了。 等人群散去,沈凛骁独自躺榻上,明明他人就跟白夕兰待在一起,心里却感觉空落落的。 他失望难过,埋怨白夕兰根本就没有心。 白夕兰没有心,他还凑上去干嘛?惹人嫌不是? 沈凛骁心情低落,或许是受罚影响,反正他也不想闹了,缩在床上、用委屈巴巴的眼神偷看白夕兰。 还从没人能让沈凛骁进入吵架的第二个模式,他总是发火、自省、心虚、翻篇下台阶;委屈怨恨、自怨自艾,那是从来没有过的。 白夕兰成功了,沈凛骁现在就像蔫了的菜叶,干巴巴没有水分,嚼起来还泛苦。 新鲜的菜叶子都不被人采摘,蔫了的就更不受人注意。在白夕兰眼里,沈凛骁的安分是因为他受伤了,白夕兰不愿意关心分析沈凛骁的心情,哪怕沈凛骁用再惨的眼神看她,她也狠得下心、乐于享受这片刻的清净。 这阵子因为沈凛骁的胡搅蛮缠,白夕兰身心俱疲,不可能吃饱了撑着再去招惹他。白夕兰将沈凛骁当个陌生人,原本沈凛骁闹腾的时候她还看他两眼,他不闹了、她连目光都落不到他身上。 沈凛骁越想越觉得白夕兰是故意的,一边在心里痛骂她绝情,一边说服自己不能让白夕兰就这么得逞。 人只要有了想要的东西,他可以编出无数理由来说服自己。 就像白夕兰想的,沈凛骁的‘安分’只会有一阵,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 沈凛骁的伤养好了,却还没有找到机会跟白夕兰和好。 就在两人闹矛盾的时候,北部的战事也在激烈进行着。 受西南和北部的影响,京都粮价疯涨,现在已经不是用升斗来算米,粮商们将米装进小布袋里,巴掌大的一布袋,就要三两银子。更可怕的是,百姓拿到布袋,里面的米越来越少,还根本没办法告官计较。都是爱买不买,你不买、大有别人买的意思。 连天子脚下都是如此,更何况其它地方。眼看事态愈演愈烈,九皇子又主动请缨,要为皇帝分忧,整治粮市。 现在是大齐上下都在缺粮,却没人知道粮食究竟在谁的手里。世家们必然会屯粮,可这牵一发动全身的事,真的有人可以办好吗? 大臣们都不愿意用九皇子,但除了他,没人敢上来领这个差事。 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入被动,沈太师不是没有怀疑过九皇子。他甚至派人盯着调查过九皇子,可都无功而返,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九皇子被皇帝调到户部,他现在不仅是白大人未来的女婿,朝堂上也跟白大人走得更近。皇帝有心为九皇子谋划,九皇子自己也争气,随着秋收的到来,别人都办不到的事,被他以强硬的手段办到了。 今年明明该是个灾年,可九皇子不仅平息了京都高涨的粮价,还为朝廷粮仓运来了源源不断的粮食。 皇帝大喜,多次暗示要将九皇子立为太子。 原先的中立派都有所动摇,只是因为有沈太师在,皇帝迟迟未能如愿。 皇帝因为自己身体每况愈下,越发偏执急躁想要立储,但这一次,老天都站在他这边,九皇子稳定京都粮价后不久,大军出征四个多月,总算迎来北部大胜的消息。 蛮族兵退,他们夺回了边关两城。 …… 皇帝在北部的战事上孤注一掷,他必须赢,一旦输了不仅一辈子的功绩化为乌有,他也会成为大齐的千古罪人。 粮价暴涨的时候,皇帝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没想到他竟然撑了过来,不仅京都没乱,北部也打赢了。一场败局、皇帝令它起死回生。 这场战事中,主战派跟皇帝走得很近,皇帝得到主战派的支持,手里还握着北部军心,对战事不怎么出力的南部世家,渐渐就落为下乘。 此消彼长,历来如此。 不过沈氏一族倒没有因此受到多大波及,人们都说沈太师聪明,未雨绸缪、两边下注,为了保住家族荣光,连嫡长子都派去了边关。 只是其它世家再怎么酸都没有用,沈凛骆保住了太师府的地位,这场战之后、仍旧没有世家能越得过太师府。 京都得到大胜消息后,皇帝下令大军班师回朝,所有人都洋溢在打胜战的喜悦中。 沈夫人特意让人上门量身,一家子都被她安排做了新衣。 只是喜悦的情绪并没能维持太久,大胜军报后,寒山关遇袭的消息传来。 蛮族在寒山关诈降,沈凛骆下令趁胜追击,不料遭到伏击。寒山关六千将士仅有三百人突围而出,沈凛骆、并不在其中。 沈太师奉旨入宫,听闻此军报,两眼一黑、险些晕倒过去。 阳光温暖的日子里,独独一片乌云飘到太师府上方。 皇帝命人送沈太师回府,太医紧随其后。 沈夫人见情况不知出了何事,赶紧上前守在沈太师身边。 太医离去后,沈太师屏退众人,他抓着沈夫人的手,红着眼坚定地说道:“夫人,不可能。我儿自幼熟读兵书,寒山关地势险峻、无路可退,我了解他的性子,他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 “老爷,到底出了什么事……” 沈夫人见沈太师神情悲恸地提到沈凛骆,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慌得彻底没了主张。 沈太师仍旧紧握沈夫人的手,似乎想要借此为彼此传递力量和依靠。 他两眼无神地重复道:“不可能、夫人,绝不可能……” 作者有话说: 胖妈发了三个公告才临幸上万贵妃,太难了,它一定是看不上我,呜呜~ 留爪、留爪。 第157章 多亏沈太师安排人前去帮衬, 又因战事已休,沈凛骆的尸体才得以这么快送回祖地。 沈家前往南部为沈凛骆送葬,就连一向忙碌的沈太师, 都对皇帝告了假。 因为沈凛骆尸身已腐,不能遵循正常的下葬方式, 沈家开棺确认人、没什么耽搁便将沈凛骆入土了。 沈凛骆英年早逝, 墓碑上没有子女、却有父母兄弟,他跟祖父母葬到一处, 相邻不过几米。原本沈凛骆尚未娶妻、且没有子嗣, 不好直接进入宗祠立牌位, 但因为他为国战死,族里还是为他破例, 将他供了上去。 家人为他插上香,一切也就尘埃落定。 沈凛骆的死, 对太师府打击极大。 沈太师得知沈凛骆战死后, 本来就虚弱的身体又因此大病一场。沈夫人日日落泪,人也因此消瘦了许多。 沈凛骁与沈凛骆兄弟感情亲厚,得知兄长离世,他整个人失了魂般,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眼眶当即就红了。 白夕兰照顾着家里人,只是她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她总会想起大婚第二日,她跟娘哭诉, 沈凛骆拿着棍子进门, 将沈凛骁拽出去打的模样。 那么好的大哥, 就这么死了。 白夕兰夜里睡不着, 想起沈凛骆就偷偷抹泪。她都如此, 更何况沈凛骆的血缘亲人。 好在沈太师和沈夫人都是很坚忍的人。从南部回京都后,两人花了些时间,但也都接受了这个事实。 沈太师因病在家,不过他并没有放弃朝堂上的公务,反而比以往更加投入。 有人听到风声,知道沈太师怀疑沈凛骆的死因。不过世家们都不怎么为意,毕竟沈凛骆遭遇埋伏的事板上钉钉,他们都觉得沈太师是因为丧子魔怔了。 如今战事已经结束,封赏也尘埃落定。沈太师代表着南部世家,因战立功的世家们、尤其是北部和主战派,都不愿沈太师再调查,怕沈太师以此做文章,惹出什么事来。 毕竟南部在此战可没什么功绩,世家们上战场,夸大、抢夺别人军功的事并不少见,大世家压迫小世家协同出战,行军过程中的军纪也是一个问题……如果南部想借此生事,对他们会非常不利。 有些事是不经查的,即便沈太师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但想要说服他们放下顾虑,并不容易。再干净的世家,也不喜欢别人插手自己的领地,世家抱团,在这件事上尤为明显。 不过沈太师威望很高,他立足京都多年,自有其本事在。 只要沈太师有心调查,寒山关事无巨细、迟早会送到他案上。 不管沈凛骆是不是真如战报所述、追击受埋伏身亡,沈太师都会得到一个结果。 但沈太师未必能撑到那个时候,今年入冬格外的冷,沈太师拖着病体忙碌,寒气入体,在大雪纷飞的某天,忽然急咳后晕倒,数日未醒。太医多次入府诊断,摇头叹气、言语间有暗示准备后事的意思。 太师府遍寻名医,可沈太师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好不容易苏醒后,沈太师意识不清,表达渐渐也变得困难起来。 沈夫人陪伴着沈太师,这几个月、沈太师的劳累,沈夫人都看在眼里。他们少年夫妻,相互扶持走到今日,感情深厚,说不心疼是假的。 沈夫人也曾劝过沈太师,让他注意身体,不要再执着沈凛骆的事。可沈太师疼爱长子,他觉得长子之死有冤,又怎么可能不去为他申诉。如今这个结果,沈夫人早就隐约预见,沈太师昏迷的那几日,沈夫人比任何人都坚强镇定,可当沈太师苏醒,她才卸下伪装,趴在他身边哭泣落泪,委屈又无助。 家里遭逢骤变,阴霾笼罩在太师府上空久未消散。沈夫人为了照顾沈太师,肉眼可见的消瘦憔悴。 沈凛骁足不出户,自沈凛骆死后,他就沉默安静了许多。十六岁的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消化,需要身边人细心耐心地开解,却没人能给他这些。 沈太师心思全在沈凛骆身上,沈夫人心伤悲痛,也顾不上沈凛骁。 沈凛骁被忽视了,他感觉自己一夜之间忽然变成多余的看客,身在其中、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沈凛骁时常会想起、自己曾许诺沈凛骆会照顾好爹娘。可他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又怎么懂照顾别人。他努力想要宽慰亲近爹娘,却还会被他们反过来安慰。 兄长离世的悲痛,因为自己无能的自责,沈凛骁郁郁寡欢,话说得也少了。 白夕兰将沈凛骁的情况看在眼里,虽然还是疏离,却也会主动跟沈凛骁说说话。两人之前剑拔弩张的对峙,忽然被搁置放下了,谁都默契地没有提起。 白夕兰对沈凛骁做不到相偎相依,但下雨的时候,还是可以跟他并肩撑一把伞。 在沈太师病重后,沈凛骁为沈太师侍疾,他能做的不多,可他想学,孝心且真诚。 沈太师知道沈凛骁是个好孩子,卧病在床时最挂心心疼的也是他。沈凛骁还没能成长起来,他本可以无忧无虑过这一辈子,却被迫要扛起这个家了。 沈太师忧虑重,病情更是难以转圜。 …… 十一月,九皇子和白夕鸾的婚期被提前了。 外头有闲言碎语,说沈太师撑不了多久,皇帝不希望影响到九皇子的喜气。 郭奇拿到喜帖的时候,本想过去闹事,被郭夫人紧紧按住了。太师府现在情况不好,他们这些以往跟其走得近的世家都收敛了行径。郭夫人劝说郭奇,就连沈凛骁都没说什么,也由不到他去打抱不平。 郭奇嘴上答应,喜宴上还是拉着几个世家阴阳怪气了一番。 太师府虽然收到喜帖,却因为沈太师的情况,只让人送了礼去。 沈凛骁没能阻止这件事,他自认对白夕鸾有愧,毕竟当初他碰了白夕兰,毁掉两人十数年的婚约,如今又不愿意相娶帮她,让她落到九皇子手里……但他没办法,如今太师府的情况,已经不容许他胡闹了。 …… 九皇子大婚没多久,沈太师便去了。 沈太师的病来得太过迅猛,比久病的皇帝走得还要早。他意识不清,甚至没能为家里人安排好去处,就在睡梦中离世了。 太师府沉浸在悲伤之中,只是沈太师头七未过,刑部就派人闯入、抓走了沈凛骁。 沈太师活着的时候,刑部哪敢这么放肆。太师府的人没见过这阵仗,当即就懵了。沈凛骁稀里糊涂被下了狱,直到关进牢里,还不知道自己的罪名是什么。 这一次,皇帝是决心处理掉太师府一门。 皇帝有自己的抱负,眼看大限将至,想尽办法要为继位者扫清障碍。北部大胜,皇帝正是受主战派支持、大获人心的时候。皇帝知道,沈太师已死,太师府后继无人,如果他执意对太师府动手,投鼠忌器、南部未必真敢阻拦他。 如果拔除掉太师府,新君执掌朝政会简单很多。 沈太师生前,皇帝不敢动他。可他死后,皇帝给太师府施加诸多罪名,以此讨伐清算。 皇帝立下的罪名里,沈太师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纵容长子不顾军令,致使寒山关三千士兵遭遇埋伏…… 皇帝一边派人彻查太师府,一边命刑部捉拿沈凛骁。 沈凛骁被告藐视皇室宗亲,欺凌百姓,曾殴打流民致死,遭成极坏的影响。而状告沈凛骁的人,就是曾经在酒楼前向他乞讨,被他丢过碎银的流民。 那次沈凛骁醉酒离开,流民一拥而上,留下的商户曾与流民发生过激烈的冲突,有几个流民死在当场。当时这件事被沈太师压了下来,原来也已经有了定论,抓了几个商户,动手的小厮也被拿下。 但沈太师死后,商户们翻了口供,说是沈凛骁离开前要求他们动手的。他们是畏惧太师府威名,所以才命令手下人动狠手。 沈太师知道这件事与沈凛骁无关,所以也瞒着没有告诉沈凛骁,不愿让他烦心。沈凛骁是在入狱后才听说的这件事,他根本不相信刑部所言,但苦于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清白,被迫留在狱中。 沈凛骁迟迟未审。刑部在等皇帝的命令,皇帝在观察南部的动作。 沈夫人清楚皇帝的意图,她也明白,沈太师和沈凛骆离世,南部世家对沈家已经冷淡了许多。南部世家不愿出头,沈夫人就只能挨个去求,为沈凛骁四处奔波。 南部想放弃沈凛骁,以此来取代反战带来的影响。可沈夫人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愿,沈夫人拉上自己的外家,一起出力,最终还是将沈凛骁从牢里救了出来。 沈凛骁被关在牢里一个多月,虽然没受什么委屈,但为他奔波周旋的沈夫人,却一夜白发,苍老了许多。 沈凛骁见到母亲,跪着磕了几个头,这才知道自己有多不孝。 可沈夫人并没有因为沈凛骁的脱罪而轻松,沈夫人看得出来,皇帝不过是借沈凛骁试探南部的态度,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沈凛骁的案情已解,但皇帝施加到太师府身上的罪名,只怕一时难消。 太师府得罪了太多的人,世家们虎视眈眈、无不想取而代之。 趁你病要你命,群狼环伺,他们必须尽快离开京都这个是非之地。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58章 沈夫人有心离开京都, 她让府里打听筹备,行事非常低调。 皇帝借沈凛骁试探出南部的态度,知道南部并非铁板一块, 当然不愿意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让沈夫人离开。 沈夫人毕竟是个后宅妇人, 她即便能预见危险, 也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去阻止。 调查沈太师的事还在推动,元日将近, 是沈夫人借归家探望、离开的最好机会。而就在这时, 九皇子竟然联合西南官员递折, 状告已故的沈太师在处理西南旱灾时隐瞒灾情,致使流民四起、生灵涂炭。 皇帝要动沈太师, 所有人看得都很清楚。即便皇子们不想九皇子出头,却也不愿惹皇帝生气。皇帝时日无多, 万一他们站错队、说不定就会与大位擦肩而过。 对于此事, 朝廷上下各有看法。 有的人觉得,西南这么多官员状告沈太师,事情一定八九不离十,沈太师隐瞒不报的事必然是真的。 也有人、比如郭宰相,他跟沈太师以往走得就比较近,清楚沈太师的为人,看问题也就更偏向沈太师一些。西南世家难得这么团结,一个地方的官员忽然抱团, 本身就是很值得怀疑的一件事。 但支持沈太师的声音太小了, 世家们趋利避害, 北部分功他们积极, 西南旱灾却无人想理。西南现在就是个烂摊子, 谁都不愿意去淌这趟浑水、调查所谓的真相。 皇帝得郭宰相劝谏,隐约也察觉到不妥。 但皇帝已经被清算沈太师这个想法冲昏了头脑,人赌赢了一次,就会忍不住再赌第二次。 万一呢?如果真是沈太师瞒报,就算西南那边有私心,多半也是为了逃脱救灾不利的罪责,生不出什么乱子。可要是给沈太师定下罪名,等新君继位,新君就有了与世家对抗、施展手脚的余地。 皇帝受世家钳制,满腔抱负无处施展,他得不到的东西,拼尽全力也想为自己的孩子争到。而且,这可是九皇子给他上的折子。出了白夕鸾的事后,皇帝就开始担心九皇子是不是志不在皇位。皇帝看不透九皇子,惴惴不安,难得九皇子愿意在朝事上上心,皇帝怎么可能驳斥打击九皇子。 九皇子所做的,正是皇帝所需要的。皇帝开始怀疑,一切是不是九皇子有意为之。他有一个聪明的儿子,筹粮后懂得急流勇退,借女人迷惑太师府,立大功也能做到沉稳不声张,等沈太师死后,再出手清算…… 皇帝越想越觉得事情就是这样,他对九皇子满意非常,下令准许九皇子可以随时出入皇宫各处,还将京都的一部分兵马交到他手里。 皇帝表面是说为了让九皇子随时汇报处理沈太师的事,实则是在防止其余皇子逼宫宫变,为九皇子拿下皇位做保障。 皇帝佯装因西南的事大怒,下令查封太师府,将太师府里的人统统软禁其中。 郭宰相几次劝说,非但没有阻止皇帝,还让皇帝对郭宰相也生起戒心和怀疑。 如果再给皇帝一些时日,皇帝会更谨慎些处理这些事,但皇帝大限将至,谁都不能保证他会不会忽然疯一把。出于这样的心理,郭宰相最后还是退让了。 连郭宰相都如此,更何况其余站队沈太师的人。他们大多是北部的反战派,正是失势的时候,都不太愿意冒风头。 这就导致,眼看距离元日没几天,百姓们都热热闹闹在筹备过年,唯独太师府,被重兵把守着,没有半点过年的喜庆。 不过支持皇帝的主战派们也不想太得罪西南,争斗可以、把人逼急就不好了。主战派不支持皇帝使用太过强硬的手段,皇帝没办法,就派人去说服沈夫人。 皇帝想要沈夫人进宫替夫认罪,只要沈夫人认下罪名,沈夫人就可以回西南、到庵堂里诵经拜佛,为沈家赎罪。最多三年,沈夫人就会没事了。 来谈事说和的官员也用沈凛骁暗示沈夫人,让她至少也为活着的儿子想想,威胁着仿佛又要对沈凛骁下手般。 沈夫人的娘家林家,同样是西南的大族,与沈家关系甚密。若非如此,皇帝也不会顾虑这么多。林老爷一把年纪,十分疼爱沈夫人,连沈家都在商量犹豫要不要救沈凛骁的时候,林老爷就因为女儿的一个跪地哭求,心软出面了。 只要沈夫人答应皇帝的要求,爱女的林老爷绝对会将女儿外孙护在膝下。而因为沈夫人认罪坏了名声的沈家大族,必然会因此生恨。林沈两家的信任不攻自破,西南也会随之分化。 皇帝一派自觉这样的安排非常精妙,自信满满。 一个后宅妇人,丧子丧夫、眼看就要失去一切活不下去了,威逼利诱下、除了乖乖磕头投降,还能做些什么呢? 他们全都是这么想的。 …… 沈夫人将皇帝派来的官员送出府,望着官员离去的背影,她收敛笑容,眉眼冷漠、甚至有讥讽之意。 沈夫人是个非常坚强的女人,即便亲人离世,遭逢巨难,她仍旧挺直脊梁骨,不卑不亢没有一丝怯意。满头华发、消瘦和憔悴磨灭不了沈夫人眼里的亮光。越打压,她越坚韧,别看她平时温柔溺爱孩子,骨子里和沈太师却是一类人。 沈夫人没有立即对官员的提议表态,官员假意冷脸恐吓,离开也给足下马威。沈夫人不慌不忙地回屋,她让枣儿为她满了杯茶,平静喝去大半后,让枣儿去把白夕兰叫来。 沈凛骁被下狱以后,沈夫人带着白夕兰四处想办法周旋,沈夫人求助外家时,白夕兰就在旁边陪着一起磕的头。白夕兰和沈凛骁一样,他们的力量太小,不能为家里做些什么,但他们都是好孩子,出了事、也在努力陪着家人。 沈夫人越想越心疼白夕兰,这孩子嫁进府,就没享过几天好日子。如今还要陪着太师府遭罪,沈夫人放心不下。 白夕兰听闻沈夫人要见她,二话不说就赶来她身边。 自从沈凛骆离世,太师府接连遭难,白夕兰的先生也被迫停课离开。王先生跟沈太师是忘年之交,听闻沈太师病逝,还以此大病一场,家里人担心,便将王先生接回去赡养。 沈夫人因为察觉皇帝的目的,早早遣散放出府里仆人,也送了一大笔银子给王先生。 没了先生,白夕兰的课业几乎就放下了。她现在每日都在书房里待着,沈凛骁入狱一次后越发沉默,他似乎察觉到家里正遭受着什么,某种很矛盾的心理,也不去打扰白夕兰,不与她亲近。 白夕兰见到沈夫人,被沈夫人拉到身边说话。 “我可怜的孩子。”沈夫人摸着白夕兰的头,不知想起什么,红眼眶落下泪来。“怪家里没本事,护不住你们。” “娘,不是这样的。”白夕兰摇着头,这段日子以来,白夕兰听沈夫人说了太多这样的话。 沈夫人疼爱孩子,觉得是家里没能保护好孩子,白夕兰却自责自己不能为家里做些什么。 这怎么会是家里的错呢?如果她能讨得亲生爹娘喜欢,让尚书府愿意帮沈家一把就好了。是她没用,害得娘得回西南跟人一个一个的求,受那些人的冷眼。 “好孩子,你是个好孩子。”沈夫人当然知道白夕兰是怎么想的。她从未因此怪过白夕兰,太师府迎娶儿媳妇的时候,他们就知道白夕兰的情况,没道理因为沈家落难、就埋怨白夕兰帮不上忙。 孩子本来就是个可怜人,他们许诺会保护她,结果却让她跟着受苦。 其实沈凛骁入狱,白夕兰一直都是沈夫人的依靠。如果没有白夕兰陪在身边宽慰开解,沈夫人未必能保持理智,坚持到现在。 “你放心,也别怕,娘一定会保护好你们。”沈夫人抓住白夕兰的手,两手微微颤抖地叮嘱道:“只要家人在身边,就没什么过不去的。” “我知道的娘。”白夕兰知道有官员来找沈夫人谈过话,她想着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太师府被重兵包围,白夕兰没见过这阵仗,她甚至有次做梦,梦到他们都被拉刑场砍头了。她跟娘说她不怕,还说下辈子也要给娘当女儿、当儿媳。她甚至还对沈凛骁说了话,说了对不起、但又想不出什么缘由来,生死之际,也放下不恨他了。 她连死都想过,还会怕什么呢? 沈夫人低泣,道:“我知道,你生骁儿的气,也不怎么喜欢他。都怪我,从小宠他太过,没教好孩子,让他做了那么多混账事。” “娘……” “不过孩子,你信娘,骁儿本性并不坏,哪怕不提感情、你与他相互扶持,总归要比一个人好的。劫难总会过去,日子渐渐会好起来的。” 白夕兰点点头,沈夫人说什么她便应什么。白夕兰原本就没想过跟沈凛骁分开,她恨他,不想对他动情,但他们是一家人,即便砍头、也是会被一起押上刑场。 她和沈凛骁相互疏离冷淡,但沈夫人如果有这个要求,她肯定会放下自己的情绪,重新接近沈凛骁。哪怕是为了不让沈夫人担心,她也会这么做。 白夕兰和沈夫人相互依偎,沈夫人说了很多叮嘱交代的话,说到白夕兰都觉得不对,担心问起情况。 沈夫人顾左右言它,她不肯说、白夕兰那么乖,自然不会逼问,从沈夫人口中得不到什么答案。 等从沈夫人那离开,白夕兰主动去找沈凛骁,跟他说了自己的担心。 她跟沈凛骁现在疏离得就像陌生人一样,除了家里的事,也没有了别的交流。 “今天有穿官服的大人来府上找娘,娘找我说了会话,心情似乎很不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相公,晚饭以后,你要不去问问娘……” 沈凛骁从牢里出来,虽然没受什么苦,但也没了曾经的意气风发。他两眼无神,总有点郁结的情绪在,听见白夕兰的话,他点点头,没什么大的波动。 他失去跟白夕兰赌气时的热烈情绪,或者说,接连遭逢的巨变,他已经无力去想这些。 他不知道自己能为家里做些什么,现在他回想自己曾经的每一刻,都觉得光阴虚度。他难得愿意再看书,沈太师书房里的书籍被他搬出来,只是毫无目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看了能有什么用。 但沈凛骁不敢停,连觉也没办法多睡,似乎他不做点什么,就对不起死去的爹和大哥一样。 沈凛骁跪坐在书案旁,翻着一本他看了只觉晦涩的书籍。他失落地想着,如果他争气点就好了,如果他能像大哥一样有用,现在就没人敢欺负他沈家。 太迟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白夕兰见沈凛骁沉默,主动在他身边坐下。 她懂沈凛骁,因为她也做不到什么。 白夕兰道:“相公,我们跟娘好好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在一起。” 沈凛骁没有回应,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白夕兰的话。 …… 夜里,沈凛骁、白夕兰陪着沈夫人用饭,这顿饭比以往用得更久,沈夫人让下人开了坛酒,就连沈凛骁也感觉到不对。 晚饭结束后,沈凛骁留下来跟沈夫人说了会话,同样被沈夫人拉着叮嘱了一番。 沈凛骁跟白夕兰想的一样,觉得是不是皇帝准备下手处置他们了,但家里现在万事都是沈夫人做主,沈凛骁也是个没主张的,沈夫人推脱不肯说,沈凛骁也只能靠猜测安慰着沈夫人。 等沈凛骁回屋,还跟白夕兰说了会话,交流了下沈夫人的情况。 他们两个都没有想到,当晚、沈夫人就上吊自缢了。 沈夫人为保沈太师声誉,决心跟皇帝斗争到底。 她害怕牵连沈凛骁、也不想拖累家族,只能选择这样的方式,无声地对抗……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59章 太师府虽然失势, 但沈太师多年来对大齐的功绩并非三言两语可以抹消。 沈夫人的死,给世家们敲了个警钟。 皇帝离间林沈两个世家的计谋没有成功,这两家紧紧抱团在一起。沈夫人宁死也要维护沈太师的名声, 沈家对林家有愧,自然要多帮衬。而林家痛失爱女, 这笔账无疑是要算到皇帝头上。 皇帝听闻沈夫人上吊, 大骂沈夫人不识好歹,送上来的药汁被他直接扫摔到宫人身上。 自北部大胜后, 皇帝一路顺遂, 哪能想到最后栽到个妇人身上。皇帝深知趁热打铁的道理, 他不能退让,否则会让世家觉得他怕了沈家。 但沈夫人已死, 如今不仅是沈太师旧派不满皇帝,就连跟皇帝走得很近的主战派也颇有微词。 皇帝在跟大臣争执时晕倒, 接连躺了数日, 除了九皇子谁也不见,将有关沈太师的事搁置再议。 林沈两家怀疑皇帝是假晕,他们本想借沈夫人出殡的机会,让沈凛骁和白夕兰回到南部,可皇帝避而不见,折子也递送不上去。 沈夫人停丧在家,度过的头七。 沈家被重病把守,里面的人出不去, 而沈凛骁又不可能一直不让沈夫人出殡。 林沈两家都劝过沈凛骁, 让他再留沈夫人一段时日, 跟皇帝拖延到底, 好让他随着沈夫人回南部。可沈凛骁怎么忍心呢?他母亲死得那样惨烈, 总不能让母亲连下葬都不能。 皇帝就是拿捏沈凛骁这一份孝心,皇帝顶着压力,赌沈凛骁狠不下心。反正又不是皇帝的母亲,大过年停尸十数日与皇帝又没什么关系。皇帝甚至想好,如果林沈两家真被逼急了,他就下遗诏,无论如何都要处置了沈家。 被沈夫人这么一逼,皇帝已经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了。哪怕将死落个昏聩无能的名声,他也要为爱子铺条平摊的路。 …… 沈凛骁没有皇帝心狠,朝堂波橘云诡,沈凛骁当了十数年的纨绔子弟,心性和能力都无法与之抗衡。 沈凛骁只知道,入土为安,他得让他娘出殡,回到爹和兄长的身边。 皇帝一直派人盯着太师府,得知沈凛骁的想法,自然立刻派人去与他交谈,说服他让林沈两家先送沈夫人出殡。 皇帝的手段令人看不起,但这样恶毒的阳谋,却能够让皇帝如愿。 沈凛骁披麻戴孝,迎了前来当说客的大臣。他知道这个大臣就是拜访过沈夫人的人,眼里隐藏着恨意,牢盯着对方,像是生怕忘记仇人一样。 沈凛骁还太稚嫩,大臣看穿他的恨意,却没放在心上。 一个家中败落的纨绔子弟,自己都性命堪忧,还想要报复他?不是笑话是什么? 大臣佯装不知,受沈凛骁相送离开。 …… 白夕兰同样穿着白袍披着白麻,她等在一旁,见大臣离开,便走到沈凛骁身边,牵起他的手。 沈夫人上吊,给了沈凛骁和白夕兰很大打击。 沈夫人上吊的尸体,是沈凛骁亲自抱下来的,当时沈夫人的身体还有余温,府医探脉摇头,沈凛骁竟然不管不顾给府医磕了头。他哭求纠缠着府医,说自己只有这一个娘亲了。眼看府医就要被晃散架,还是多年忠心的管事上前阻止沈凛骁,在混乱中大胆回了句‘谁都只有一个娘’。 当时沈凛骁并没有听进去管事说了什么,他只是因为管事的大声失了魂。 沈凛骁原本还在睡梦中,稀里糊涂赶来看到沈夫人的尸体,只觉眼前仿佛就像一场梦。 沈凛骁崩溃的模样深深震撼了白夕兰,她顾不上泪,冲上去抱住了他。沈凛骁撑靠着白夕兰才没有倒下,他回抱她、委屈又无助,哭得像个孩子。 那天后,沈凛骁就一直浑浑噩噩。他守孝跪在灵堂,好看的眉眼盛满悲痛、再也没了往日的明亮。 白夕兰一直跟在沈凛骁身边,不仅是为了沈凛骁、沈夫人的死同样折磨着白夕兰。她恐惧害怕,也需要人依靠。 白夕兰幼年苦难,好不容易认了亲,也没有一个家。太师府众人就是她的家人,对于白夕兰来说,她现在只剩下沈凛骁了。 白夕兰不敢让沈凛骁离开自己的视线,仿佛自己一个不注意,最后的亲人也会消失。 白夕兰开始有些信起神佛来,她之前跟沈夫人四处奔波,没能绣完送给沈夫人的香囊,直到沈夫人死了,她才把半成品随纸钱一起烧给了沈夫人。 原本以白夕兰的性格,她是不会将一个没绣完的香囊送给沈夫人的。可她害怕,想要尽快把沈凛骁的香囊绣完给他,仿佛有了那个香囊,就能保沈凛骁一世平安。 白夕兰的不对劲沈凛骁也看在眼里,就像沈夫人叮嘱的那样,现在、他们只有对方可以相互依靠了。 沈凛骁从没这么默契地跟白夕兰‘翻篇’,曾经的矛盾,早就变得不再重要。 …… 沈夫人出殡后的当晚,白夕兰和沈凛骁两人一夜未眠。风吹打窗户呼呼作响,外头又下起大雪,炭火已经不够暖了。 白夕兰起身检查门窗,她抱着自己的枕头,来到榻边放下烛台。 黑夜昏暗,沈凛骁平静无光的眸子对上白夕兰。白夕兰没说话,只是将自己的枕头强塞在床榻边缘,掀开沈凛骁的被子,把自己缩到沈凛骁怀中。 白夕兰起身一趟,身子已经有些发冷,沈凛骁感觉被子里多了道寒气,没拒绝、没吭声。 白夕兰抓着沈凛骁的衣摆,主动依靠着他,汲取着他身上的力量。 白夕兰现在很讨厌晚上,也不喜欢入睡。沈夫人是在晚上她入睡时去的,她闭上眼、全是沈夫人的模样。在沈夫人出殡的夜里,白夕兰很怕沈凛骁也就这么去了。她极度缺乏安全感,沈凛骁自己都顾不上,只能她主动来讨。 沈凛骁似乎从这样的寂静中感受到什么,他主动伸出手,把白夕兰往怀里揽了揽。 沈凛骁对白夕兰的感情因为家逢变故戛然而止。他不怪白夕兰之前冷待他、也不觉得白夕兰现在依靠他有什么不对。他一颗心冷了,本能地、只知道抓住白夕兰,自己家里唯一的亲人。 “相公,外面下雪了,娘回去会不会有事……” “堂伯和叔叔们会把娘安全送回去的。” 大雪会封路,沈夫人这一趟未必能走得顺利。沈凛骁心里也没数,他只是下意识地安慰白夕兰,自己也没有多走心。 白夕兰把沈凛骁抓得更紧些,她道:“相公,我不要睡床,以后就跟你睡榻好不好。我在床上合不了眼。” 有那么瞬间,沈凛骁觉得白夕兰或许是在可怜自己,他觉得讽刺可笑,可白夕兰说的是真心话,她语气可怜哽咽,很难令人误会。沈凛骁甩开这个念头,没有说话。 都说沉默就是同意,在沈凛骁理不清思绪的时候,他其实已经给出答案了。 他们已经‘翻篇’了,他不可能跟白夕兰闹一辈子。 沈凛骁心性没有白夕兰成熟,说是相互扶持,真相处起来,还是白夕兰在拉帮沈凛骁。 白夕兰自己也很难过,但她却能主动亲近沈凛骁,为拉近两人关系努力。白夕兰道:“相公,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两个都在一起。就算砍头,我们也一块,绝对不分开。” 沈凛骁明白自己生死未知,但林沈两家都在努力救他,他虽然有最坏的打算,却从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沈凛骁心情明明那么低落,伤心且悲痛,却因为白夕兰直白真诚的话,逗得有些想笑。 沈凛骁竟然开始想着,谁要跟她一起砍头,他的命长着呢。 不过想归想,沈凛骁还是没有将话说出来。这样的时刻,仿佛情绪稍微轻松些,都是对母亲的不孝不敬般。 沈凛骁将白夕兰揽得更紧些,故意伸腿去探她的脚,知道她两脚冰凉,想为她捂捂。 白夕兰误以为沈凛骁要挪动身子,把脚往后缩了缩。 沈凛骁碰了个空,摸不准白夕兰的心思,心敛了敛、没有再动弹。 半晌,沈凛骁才出声回应白夕兰,清冷的嗓音夹杂着些许威胁的意味。 他道:“你说的。” 沈凛骁恶劣地想着,说出口的话就不能反悔。夫妻本一体,白夕兰既然嫁给他,就算砍头,也得跟着他一起。 沈凛骁对沈夫人的离去,其实是有恨的。理智上,他知道沈夫人是为了保住沈太师的声誉,情感上、他却怨恨沈夫人为什么要抛弃他。 爹和大哥已经死了,娘宁愿为他们死,也不愿意陪着我活。 这个念头一旦生起,沈凛骁就很难再将它压下去。 他时常会思考,是不是因为他没用,不讨娘喜欢,让娘失望……因为他不好,所以娘才不要他。 爹为了调查大哥死因拼命,娘为保爹的声誉自缢。 那么他呢?他算什么?为什么爹娘都不在乎他? 沈凛骁不想被任何人抛下,于是这一刻对他许诺一起砍头的白夕兰,忽然勾起他的执念,被赋予了别的意义在。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白夕兰休想甩掉他。他没逼她,是她自己说的。 沈凛骁想法已经有些走偏,就在他思考越发极端的时候,他以为已经睡着的白夕兰,忽然开口回应他。 白夕兰道:“我说的。” 沈林晓的心忽然被头蛮牛撞了一下。 偏偏那头蛮牛撞人不自知,不明白某些人心门后方有多深幽泥泞、充满危险。 “相公,我们一直在一起,绝对不分开。没什么能击垮我们……” …… 白夕兰不知道自己的话对沈凛骁带来多大影响,她在践行对沈夫人的承诺。 白夕兰就像是向阳而生的野草,她遭受了太多的苦难,只要有一丝光亮,就能在绝境中爬起来。她努力让自己活得更快活,积极地去处理府里的每件事,沈夫人离开了,她便很自觉要将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太师府这个年没有过成,但紧随而来的沈凛骁生辰,被白夕兰记住了。 白夕兰要给沈凛骁过生辰,没日没夜守着他绣香囊,沈凛骁受白夕兰感染,渐渐也有些精气神来。 白夕兰是特殊的,那晚过后,沈凛骁对白夕兰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占有欲。 沈凛骁受白夕兰的一举一动影响着,他仿佛狂风急雨下的一个风筝,决定去留的线由白夕兰紧紧拽着,靠白夕兰而生存。 对于沈凛骁这样细微的变化,白夕兰是不懂的。 所以她也理解不了,为什么自己将绣着松鹤的香囊、当生辰礼送给沈凛骁的时候,他会那么的生气。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60章 沈凛骁这辈子过了十六个生辰, 多贵重稀奇的生辰礼都收过。白夕兰能够出于担心、没日没夜地为他绣香囊,这个生辰礼就不会轻。 沈凛骁只是觉得上面的松鹤碍眼,刺得他难受。 曾几何时, 当他知道常悟收到绣有松鹤的香囊时,就认定那是份单纯的祝福。所以当他收到香囊时, 他才会那么生气。他想要的是独一无二, 可现在他所拥有的,和常悟是一样的。 沈凛骁将香囊里外翻个遍, 连独属于他的小记号都没有。 一个愿意陪他死的女人, 心里却没有他。 沈凛骁将香囊随手搁置在一处, 冷脸不见喜色。他的变化太过明显,以至于白夕兰当即就察觉到了。 以往, 沈凛骁发脾气时都是外放的,唯独这次他收敛藏在心里。 一向自傲的沈凛骁, 在一无所有之际, 靠着份偏执的独占欲,不想给白夕兰任何逃开的机会。只是沈凛骁却将自己息事宁人的选择,归结于白夕兰是他的妻子,是他娘喜欢看中的儿媳妇。 他是为了家人才这么做的,并不是害怕像以前一样行事,会令白夕兰离开他。 可是沈凛骁不懂,他安静阴郁的表情,可比大吵大闹还要令人心惊。 他非常的生气, 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白夕兰想要弄清楚原因, 但她在府内本来就没有什么说得上话的人, 她的示好都只得到沈凛骁冷漠的回应。沈凛骁以往不知道怎么对待白夕兰, 是因为他看不懂白夕兰、也想不明白自己。 直到现在, 他仍然没有往自己身上找原因,不过白夕兰却被沈凛骁看透了。 沈凛骁的固执和强势用在了白夕兰身上。 多可笑,一个农家养大的女人,姿色才学俱无,竟然还学人挑拣、看不上他。 她的身份,嫁给他都是高攀,谁给她的勇气和胆子…… 难怪她在府里也整天见不到人,原来是在躲他。所以她什么都要一半,划清界限、才好分出你我。 新婚第二天她跟娘哭诉,是因为他落她脸面;她提出要跟他玩,是想讨好他、稳定她在府里的地位;她庙会后发那么大火,不过是出于对白夕鸾的嫉妒…… 总归没有什么是因为喜欢他沈凛骁。而他还因为她挨了几顿打,特意买鸟来哄她。 这不公平,白夕兰耍了他。 就这样,她还想跟他谈生死与共,莫不是怕他受保获救后抛弃掉她。 沈凛骁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他因此心生怨恨,再看白夕兰时,眼里没了往日的欣喜。 …… 白夕兰亲手给沈凛骁煮了碗生辰面,她将面端给沈凛骁,因为知道对方在生气,所以主动开口说话,小心翼翼观察试探着。 沈凛骁对白夕兰的认识从没这么清晰过。他觉得自己能轻易读懂对方的表情和动作,多么愚蠢的女人,而他竟然被这样的人动摇了情绪。 沈凛骁埋头吃着面,一根面条在嘴里反复咀嚼着。 心里生了恨,就忍不住想要报复回去。 她又笨又蠢,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骗到她。 她不是看不上他吗?他偏要她喜欢得不可自拔,掏空她一颗心,看她还怎么维持现在的镇定自若。 沈凛骁的坦荡磊落消失得无影无踪,白夕兰成了他第一个谋划算计的人。 眼看碗里的面就要见底,沈凛骁抿着嘴里的面,将面的另一头夹起来伸向白夕兰。 长寿面不能断,沈凛骁含糊缓慢地说道:“分一半给你。” 白夕兰疑惑不解地望着沈凛骁。 沈凛骁不方便说话,他端起碗,用筷子将面强行去碰白夕兰的嘴。道:“同生共死,我的命分一半给你。” 花言巧语,撩拨几句、再有意无意地做点亲密的举动。 沈凛骁是个纨绔子弟,身边朋友中、陪酒玩乐的女人不少。有些事他看得多了,冷下心来,竟也能平静地套用在白夕兰身上。 白夕兰无意识地收拢指尖,刚张口想要拒绝,沈凛骁就将面塞进她的口中。 白夕兰怕沈凛骁弄断面,两耳绯红,很是莫名地帮沈凛骁抿着面。白夕兰眼看沈凛骁越来越近,最后靠上来亲碰了她的唇,断了他的生辰面。 白夕兰不理解刚刚还生着气的人,为什么忽然就变脸了。 她努力想要平稳自己的心,她端起空了的碗,为了避开沈凛骁,找理由道:“我、我去洗碗。” 白夕兰的表现取悦了沈凛骁。 沈凛骁抓住白夕兰的手,道:“府里洗碗的人还是有的。” 白夕兰坐立不安,沈凛骁一边在心中嘲笑着她,一边有种报复了的得意和快感。 就这?这种段数都能令她发慌,是什么底气让她嚣张成这样。 …… 沈凛骁这些日子总是故意亲近白夕兰,手段直截了当,说不上什么技巧,却偏偏管用。 他们之间仿佛反了过来,现在变成沈凛骁总是盯着黏着白夕兰。沈凛骁就像一把火,独自散发着光热,也不管靠过来会不会将人灼伤。 白夕兰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有什么被改变了,她害怕跟这样的沈凛骁相处,有天夜里想偷偷睡回到床上,结果沈凛骁主动爬了床,还探过来脚、问她冷不冷。 白夕兰觉得沈凛骁充满攻击性,比以往任何时候更甚。她企图锁在自己的龟壳里保护好自己,沈凛骁非要上来撬开它,拼命想将她甩出来。 白夕兰的别扭没有能够阻止沈凛骁,要是以前的他,遇到别人三番四次不应和,早就甩脸不干了。他这次装傻充愣,白夕兰拿他根本没办法。 白夕兰的一颗心,因为沈凛骁的有意拨弄上下起伏着。她本来就喜欢他,即便百般压抑,沈凛骁都是她人生里格外特殊的那个人。 她是他的相公,是她要相互扶持度一生的人。 他这么主动地接近讨好她,将她所有的拒绝都无视了,就好像……就好像他根本不在乎她的拒绝,执意要奔着她来一样。 为什么? 白夕兰想不明白。 她仓皇逃避着,不知不觉就退避到了墙角。 …… 沈凛骁生辰没几天,宫里就传出皇帝再次昏厥的消息。只不过,这次是真的。 皇帝久病,能撑到现在已是幸运,这个冬天太冷,皇帝注定是熬不过了。太医对皇帝下了虎狼之药,皇帝刚刚苏醒,就被迫面对林沈两家的施压。 皇帝企图临死反扑的做法,没有瞒过林沈两家,他们为保沈凛骁,煽动皇子到病床前‘尽孝’。按照大齐的惯例,从来都是皇帝尚在便立太子,这样继任者才能名正言顺地登基。如今林沈两家躲在背后煽动闹事,阻碍皇帝立九皇子为太子,趁皇帝病重、威胁皇帝放过沈凛骁。 皇帝一派不想与林沈两家撕破脸,主动劝说皇帝放过沈凛骁。 一个纨绔子弟,难道真值得皇帝拿太子来赌?僵持中,也有世家渐渐品出味来。 但刀不落在自己身上,又怎么知道疼。世家们明知皇帝想对世家下手,却自信轮不到自己头上来。更何况,皇帝马上就要死了,不过是临死前的一点执念而已。 后来,宰相到九皇子那当说客,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他以大局为重。 宰相本意也是想到‘新君’面前卖个好,加上他与南部世家原本就走得近,本着试探九皇子去的。皇帝要选九皇子继任,大势所趋,世家们反对的声音并不大。 但太师府在前,世家们也有自己的心思。他们可以接受九皇子为帝,但不能选一个跟皇帝一般胡闹,想要对世家下手的新君来。如果九皇子胆敢露出跟皇帝一样的野心,世家们会立刻倒戈,挑个更好控制的人选登基。 宰相做好被九皇子拒绝的准备,毕竟九皇子和太师府的仇可不浅。 但宰相没想到,正在他们交谈的时候,九皇子妃忽然出现,听闻此事,竟然帮太师府说起好话来。 九皇子原本表现平平,他虽然犹豫推拒,但说的也是人言轻微、不敢忤逆皇帝的意思。转眼因为九皇子妃开口,九皇子竟然许诺会尽力想办法,以此安抚九皇子妃。 这般,宰相倒是看不穿九皇子本性了。 说九皇子无能,他却能在紧要关头立下大功,甚至斗垮太师府。说他装疯卖傻,他却做出陷害太师府嫡子的事,为个女人、多次将自己陷入尴尬的境地。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九皇子的伪装,故意借女人迷惑前来试探的他,那九皇子还真是成功了。 宰相看不出九皇子的深浅,但隐约察觉到点危险的信号。 宰相对九皇子有所保留,决定看看九皇子具体行事再做决定。 原本九皇子可以用拖字诀的。他说自己劝过不管用,谁又能真正奈何得了他。 可九皇子进宫一趟,关于太师府的案子,真有了个结论来。 皇帝判处沈凛骁‘驱逐外建’,给沈凛骁定了一个贫瘠偏远的外建地。 按照大齐律法,‘驱逐外建’不等同流放。世家大族有犯罪者,因牵连甚广,不好全部处置。便会判处驱逐,将世家赶出自己的宗地,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无特设不得离开。 沈凛骁可以保住自己的命,但他也回不了南部了。 …… 沈凛骁的去留,无法证明沈太师是否有罪。有关沈太师的案子,被糊涂糊弄过去,最终也没有个定论。 沈凛骁得知处置时,有种终于尘埃落定的感觉。 这些日子以来,好坏他都想了个遍,都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么个结果。 他得离开了,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离开繁华的京都,去个或许连城道都没有的地方。 这个结果,沈凛骁没有信心白夕兰的反应。 他知道,这已经是外祖和堂伯们为他做的最大努力了,即便那个地方再差,他也没得选。而白夕兰作为他的妻子,只能陪着他。 朝廷会收缴他全部的银钱,他们虽然不是押送流放,但也差不多。去到那里,他们身无分文,外祖和堂伯未必会给他们救济,毕竟一旦被查出,就会判定同罪。 外祖和堂伯是看在父亲母亲的面子上,保他一命,如果他们不愿意再担险,他连责怪的资格都没有。 他该怎么跟白夕兰说呢?明明说到砍头都不怕,现在她得陪着他去吃苦,他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 沈凛骁将白夕兰叫到身边来,他长呼一口气,隐藏心中的不安,努力用轻松的语气,对白夕兰道:“收拾东西,我们得离开这里……我们要去建新家了。” ‘我们要去建新家了。’ 白夕兰听言心狠狠一颤,沈凛骁自以为手段老练地亲近她多日,都比不过无心的这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大家看胖妈更到这个点,就知道胖妈已经躺平了。 节假日回家胖妈真不好码字,平时胖妈点个外卖能省好多时间,回家要干活忙做饭,还要走亲戚,啊…… 等假期结束,胖妈再考虑要不要报复性更新吧。假期,胖妈现在只能随缘了。 留爪、留爪。 第161章 白夕兰对‘家’敏感且渴望, 她总是在拼命挣扎,一个人为未来幸福奔波计划着。她运气很好,遇到愿意帮助她的人, 但从未有过可以为一个目标共同努力的对象。 在追求家的路上,她走得太过孤独, 也早就习惯了。 可是这一次, 沈凛骁说‘我们’。 这是完全不一样的。就好像完全不需要她做些什么,她就拥有一个家人了。而他口中的家, 就像是一个简简单单遮风避雨的地方, 跟其他任何人都一样。 沈凛骁前所未有的矛盾, 他一边看不起白夕兰,一边在意白夕兰是否会看不起他。 ‘驱逐外建’绝不是个好去处, 他失去自己的地位、世家大族子弟的身份,一无所有…… 如果白夕兰敢露出丁点嫌弃的苗头…… 白夕兰抓住沈凛骁, 圆滚滚的眼睛里仿佛亮起光, 她既没有强颜欢笑、也没有佯装安慰,甚至可以说有些兴奋感动的看着他。 “好!相公!相公去哪我去哪!相公,我们一起去建新家。” 沈凛骁觉得白夕兰脑子大概有病,看她不像做戏,沉下心来的同时,特别想抱着白夕兰脑袋晃晃,看看里面进了多少水。 “我在村子里看人盖过房子,我力气大, 相公我可以学!外建需要做什么?要帮忙干活吗?我可以去, 我农活做得可快可好了!” 白夕兰一下子想到村子里的老秀才, 老秀才是个读书人, 平日里就帮人写写书信、卖卖字, 几乎不下地干活,家里的所有活都是他妻子和儿子媳妇们在忙。白夕兰对比了下沈凛骁,一下给沈凛骁安排了合理的定位。 她什么活都可以干,沈凛骁读书识字,只要不是征劳役必须要男子,她也可以去的。 白夕兰眼中的外建,无非是遣到远处,像乡下那样,最多就是给官家下地干活,一年征个两三次劳役。如果运气好是良民,她给人做工,攒上几年,和沈凛骁两人说不定就能盖上房了。 “相公……” 白夕兰越说越激动,沈凛骁一把将人摁回榻上,没让她乱窜。 沈凛骁其实也不理解‘驱逐外建’具体要怎么做,这在世家看来已经是极其严重的处置,他在自己已知的程度,尽可能地加重描述给白夕兰,想要她不要瞎做美梦,以为那是个什么好去处。 但沈凛骁没想到,白夕兰所设想的,比他夸张描述的还要严重数倍。他的外祖叔伯们怎么可能会让他变成贱籍,即便身无分文,也不至于让他去给官家帮工服劳役,朝廷会给他们分地,虽然一亩三分薄田,总不至于落到‘流放’那个地步。 沈凛骁一解释、非但没能打击到白夕兰,反而让她充满希望。 沈凛骁最后只能放弃,将其归结于白夕兰就是个出身乡野的贱骨头,都如此落魄,她竟然觉得很好。 沈凛骁心里嘀咕嫌弃,眉眼却在白夕兰明亮的双眸中变得舒缓。隐隐染上些许笑意和宠溺。 他抱臂看着白夕兰,心里对未来的恐惧渐渐放下。 世家子弟,十指不沾阳春水,沈凛骁锦衣玉食十数年,别说让他下地,光几年一件冬衣的想象,都可以击垮他。 得知‘驱逐外建’后,沈凛骁一直不敢细思过去后的生活,现在被白夕兰一带动,竟然想要打听打听外建地的情况,看看白夕兰说让他打猎的方法究竟是否可行。 沈凛骁是谁?南部大族沈家、沈太师嫡次子,一支箭贵过数头鹿的人,在鹿皮能售出多少银钱的事情上盘算,这本身就是件很荒唐的事。 可沈凛骁就是想了。 他尚且年少,还没有以为银钱苦恼过,思绪理所当然跟着白夕兰去了。他没有考虑现实,只觉得可行,就像白夕兰说的,他有一技之长,君子六艺,他即便只学了点皮毛,也比大字不识的乡野百姓们强。 沈凛骁跟白夕兰说着说着,对外建地的日子,渐渐生起些希望来。 他的家人都已离世,京都也是沈凛骁的伤心地。回到南部纵然好,却也免不得看人脸色。外建地虽苦,未必就真的过不下去。 白夕兰给了沈凛骁‘生’的勇气,如果只有他一个人,难以想象被驱逐之后要怎么度日。他太过骄傲,双脚一辈子都没落过地,去到那里满心郁结,别说生活的希望,光那份落差就足以击垮他。 他现在有白夕兰。 沈凛骁忽然觉得,即便收到一个松鹤香囊又怎样。又蠢又笨的小黑炭,难道还能逃出他的手掌心?无非事多花些心思和时日罢了。 沈凛骁朝白夕兰伸出手,与她又挨近了几分。 少年人心思蠢蠢欲动,不需要思考顾虑太多,心已经不由自主地向对方靠拢。 …… 朝廷虽然下旨,但各部还要对太师府进行查处,需要一些时日。 围在太师府外的重兵被撤去,在‘批文驱逐’前,沈凛骁和白夕兰身边只安排几个人手监视。 沈凛骁在府内下人散去前,偷偷从沈夫人的嫁妆里转移出一个小金镯子。那镯子有点小,有点像童镯,沈凛骁偷偷将它磨断开,趁白夕兰夜日入睡,比着她的手腕卡进去。 白夕兰的生辰很快就要到了,沈凛骁想要赶在驱逐前给白夕兰备好礼。 虽然‘驱逐外建’不允许携带任何值钱的物件和银两。但他听府里人打探的消息,未必都会检查得那么严苛,虽然金簪银钗不能戴,但偷藏点东西绕到发髻里,只要不过分,搜查官员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沈凛骁这几日,光琢磨怎么往白夕兰头发里藏圈了。他不敢挑太大太重的镯子,只能选个轻小的镯子送白夕兰。 沈凛骁还没给人送过这么寒酸的礼物,手里把玩着,越发觉得送不出手。他想到白夕兰给他送的香囊,拿了把刻刀,睁大眼睛、在镯子内侧刻上白夕兰的名字。 打量须臾,沈凛骁又觉得到这里还不够。对于一个心里没他的小黑炭,他得宣誓下存在,好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沈凛骁想了想,又把自己的名字刻在白夕兰名字下方。沈凛骁没动过刻刀,虽然金子软好刻,但那么小的小细镯,刻上名字并不简单。 沈凛骁手上被刻刀划刮流了血,好在伤口不大不深,被他随便一包瞒过了。 以往稍微有点伤都要喊府医大动干戈的人,面对冷清的府邸,终究学会了不耍脾气、不惹人担心。 沈凛骁不敢把未来设想得太过美好,可当他尽可能将一切往好的方面想时,心里自然而然生出对未来的规划和努力。 他毕竟是个男子,总归不会像白夕兰说的那样,什么都往她身上推。他没学会怎么做个有担当的人,但不妨碍他认为白夕兰就该在他的羽翼下。 等到了外建地,要是安排的屋子很破,他得想办法看看怎么修。做把弓不容易,他要是进山,白夕兰一个人在家万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他没干过农活,薄田真的能种下东西吗?他完全不会啊!感觉还不如想办法给人抄书来得实在…… 不管多少,沈凛骁在白夕兰身上用了心。就像沈夫人曾说的那样,白夕兰现在,真真切切是交到他手里,需要他负责保护的了。 等接受‘驱逐外建’这个判定,沈凛骁发现,情况似乎也不是太糟。 他放下其它的心思,安心等待批文那日的到来。 …… 而沈凛骁不知道的是,在他等待的日子里,他的外祖父和叔伯们并没有彻底放弃他。 沈太师象征着南部沈家的脸面,沈夫人为保沈家声誉自尽,光这一点,沈氏家族就不可能放任其唯一的儿子被‘驱逐’。 ‘驱逐外建’不过是林沈两家玩的一个障眼法。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想要沈凛骁‘获保’。 大齐条律,只要受驱逐者的妻族三代内有五品以上官身,只要妻族愿意以全族做保,就可以免除‘驱逐外建’之罪,放其归族。 皇帝一派在判下这道旨意时,也不是没人怀疑过两家要在此做文章。但是沈凛骁的妻族是白家。白尚书将白夕鸾嫁给九皇子,早就已经是皇帝一派的人。沈太师已倒,白尚书不可能违背皇帝旨意,去保一个养女。 白家全族做保,一旦新帝想要对太师府再行处置,白家必定会遭受牵连。白尚书没有那么傻。 林沈两家自然知道皇帝一派的心思,但他们有更深远的谋划。 他们打主意,要在各部下达批文前,让沈凛骁休妻再娶。林家会安排一位适龄的女子给沈凛骁为妻,反正林家被皇帝逼死了女儿,在皇帝眼里两家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无论林家是否做这个保,也跟沈家分割不开。 既然如此,保下沈凛骁,维护林沈两家在南部的颜面和威望,于两家有利无害。 林沈两家不愿向皇帝屈服,就像皇帝趁着沈太师离世胁迫威逼沈夫人一样,两家也趁皇帝病危,向皇帝挥舞拳头。 而两家的谋划并非没有世家支持,世家们不傻,皇帝想对世家下手,看在皇帝即将离世的面子上世家们睁只眼闭只眼。可如果林沈两家想扳回一城,给‘新君’下马威,世家们也是乐见其成。 皇帝如今躺床上就剩一口气,已经无法在处理朝政,是世家们最好的时机。 林沈两家正是摸准世家们的心思,才有了这番谋划。 …… 只是两家谋划得用心,却唯独没问过沈凛骁这个当事人。 沈凛骁年少纨绔,棋盘上不过是颗棋子。在两家看来,他们愿意为他费心周旋,已经是十分顾念情谊,沈凛骁的感受,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即便沈凛骁一时看不看,稍微劝说两句,他也会明白其中厉害。 林家三舅到沈府探望沈凛骁,他疏离没好脸色地让白夕兰回避,说起这件事也胜券在握般。 他见沈凛骁沉默不作声,语气不自觉严厉几分,劝说道:“凛骁,此刻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知道你年纪轻,重情谊,但你也要为你爹娘兄长想想。你被驱逐,无意是默认有罪,你父兄顶天立地,岂能担这样的猜疑罪名。你娘如此费心保全你,你不能辜负了她。” 林家三舅年纪只比沈凛骆略长些,对于沈夫人这个外嫁姐姐,林家三舅对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儿时受她一颗糖,初嫁回门给他带过礼上。林家三舅常年在外行商,姐弟俩多年未见,再听闻便是沈夫人离世的消息。 林家三舅跟林老爷一样,将沈凛骁当做林家的责任,为沈凛骁上下奔波,一心要将他救回南部。如今只差临门一脚,在林家三舅看来,沈凛骁的迟疑,无知且不孝。 林家三舅对沈凛骁动了气,他不能容许沈凛骁犯这样的错。 “白家的情况你了解吗?他家现在傍上九皇子,做了皇帝的狗腿子。你父兄落难,白家见死不救,若不是你娘这些年的帮衬,他白家哪有今日。你与他家多年婚约在先,他弃两家情谊不顾,如此忘恩负义之辈,他的养女能好到哪去?” 沈凛骁听言微微皱眉,轻声辩解道:“白夕兰不一样……” 林家三舅一拳砸向桌子,道:“到现在了,你还在说这个?” 林家三舅早就听闻沈凛骁不如沈凛骆,是个纨绔子弟,但没想到自己这个外甥这么不中用。事到如今,他的脑子还不清醒。 “你知道驱逐地是怎么样的吗?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别说大宅子,住处只怕连柴房马厩都不如。你知道身无分文是什么感觉吗?你这辈子为银两发愁过一次吗?远的不说……” 林家三舅从带来的饭菜中抓了个糕点,强塞到沈凛骁手中。沈凛骁避而不及,莫名地接住,两手被弄脏,有些无措地看着林家三舅。 林家三舅心中嗤笑,一个抓着精致糕点首先觉得脏的人,还妄想说要到外建地去吃苦? “如果这是个馒头,两天就许你吃这一个,你能受得了吗?”林家三舅软硬兼施,他道:“凛骁,舅舅话虽然说得难听,但也是为你着急。你娘是我的亲姐姐,她如今就只剩你这个儿子,舅舅难道会害你吗?蛮夷外放地,大山连绵、山匪横行,你真觉得自己是去那里外建的吗?只怕走到半路,你就吃不消病死了。粗布麻衣,你怎么穿得了?谷糠粗粮你连见都没见过,又该如何下肚?别犯傻了,你外祖父年纪大了,别再让他操心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日万,写长就还有一章,写得短就更两章。这两三天胖妈的计划都是翻万贵妃的牌子。 以上。 啊,胖妈本来说假期结束就爆更的,结果受牙疼困扰了好几天,那牙还不好拔,想拔都拔不下来,现在还麻麻地疼着,要命,呜呜~ 晚上胖妈临幸了万贵妃,再统一捉虫。 第162章 沈凛骁和林家三舅聊得不欢而散。 林家三舅所说的道理, 沈凛骁也都明白。林家出这么大力,外祖父必定为他扛了不少压力,光说服林家做保, 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沈家虽说是本家,但救他一命也算是仁至义尽, 他父兄已死, 以他的能力,回到宗地也是个累赘, 他们都是真心想救他。 可唯独一点, 沈凛骁无法认同林家三舅。林家三舅总是提醒他, 要他不要辜负母亲的付出。沈凛骁的沉默,因为想到这一点而变得更加坚定起来。 连白夕兰那样大字不识几个的女人, 都知道相互扶持、同舟共济的道理。白夕兰没想过抛下他,他又怎么能琢磨着扔下白夕兰。这本来就是沈家的事, 白夕兰嫁过来已经是连累, 他休了她,皇帝也不会放她归家,白家人薄情寡恩,亲生女儿受那么大委屈,也没看过一眼。连他都不要白夕兰,白夕兰还有什么去处。 就算林家三舅实现承诺,愿意帮他把白夕兰安排好了。他读圣贤书的父亲肯定看不起他所为,他一根筋的兄长绝对不会认可他, 临死前还惦记着让他们相互扶持的娘亲、更加不会因此感到欣慰, 说不准会有多失望。 沈凛骁没什么能力、也不够聪明。他家道中落如浮萍般随波逐流, 半点使不上劲。可唯独在这件事上, 沈凛骁难得清醒着。至少他懂自己的家人, 沈家风骨犹在。 林家三舅原本信心满满,见沈凛骁拒绝还怒不可遏。 等到聊得深了,林家三舅看到沈凛骁坚定的眉眼,仿佛从中看见沈太师和沈凛骆一般,他莫名忘记自己想要说些什么,有些哑口无言起来。 他的纨绔外甥,的确不识好歹、不知所谓。沈凛骁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能,却偏偏跟着他父兄、学到几分无用的正气,用在了不合时宜的地方。 沈家人就是麻烦。 林家三舅心里埋怨,却没有那么气了。 说到底,如果今天与林家三舅对峙的沈凛骆,林家三舅得到答案,也不会多劝。他们对沈凛骆有信心,明白沈凛骆的每个选择,都是沈凛骆所能承受的。可沈凛骁怎么比得上他父兄呢?他就是一个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选择会带来怎样的灾难,他无法承受、说不定很快就会后悔。 在这点上,林家比沈家对沈凛骁更上心。沈家可以考虑家族利益,忽视掉沈凛骁。林家却不行,他们是为了沈夫人出头的,不懂事的孩子相当于交到他们手上,他们放心不下。 林家三舅只得回去写信联络族里,想办法再商量。 沈凛骁的外祖父好不容易说服族里做保嫁女,沈凛骁闹这一出,事情传出去、好不容易敲定的事,说不定又会惹来不少变数。林家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将自己跟沈家绑在一起,他们碍于沈凛骁外祖父的威严妥协,如果可以,谁想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二婚的纨绔子弟呢?沈凛骁如今只能靠族里接济,林家嫁女还得反过来帮衬沈凛骁,即便得了林沈两家再多承诺,也会有顾虑的。 林家三舅离开后,沈凛骁整个人仿佛开窍了。 因为家里的事,沈凛骁备受打击,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该怎么办,困在迷雾中找不到出路前行。可他见了林家三舅,理清了家里人对他的期望,忽然顿悟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要听娘的话,跟白夕兰到外建地,相互扶持好好过日子。 他得做个有担当的人,哪怕只是对自己的妻子,爹娘和兄长知道,也一定会为他高兴的。 沈凛骁看开了,也不执着林家三舅回南部的事。他招手唤来院外的白夕兰,将她按在铜镜前,把自己刻下名字的生辰礼送她。 沈凛骁没有跟白夕兰多说林沈两家的打算。维护、保护、爱护……沈凛骁把白夕兰纳入羽翼,颇有一家之主的风范,他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必说给白夕兰烦心,沈凛骁如此想着、还略有些骄傲。 白夕兰听说要把镯子往发髻里藏,动起银票的主意。奈何沈家库房早就被人看管,别的他们也动不了,太明目张胆、说不定还会被盯上。 白夕兰任由沈凛骁拨弄自己的头发,很认真地跟他交流着意见。一时间,倒显得小夫妻的亲密无间、是成亲近一年来都未有的和谐。 …… 沈凛骁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不过他低估了林沈两家对这件事的执着。他们当沈凛骁是小孩子任性,事成在即,不可能这么轻易放弃。 林家三舅见沈凛骁那边说不通,就转而说服白夕兰。 这一天,不仅林家三舅来了,连沈凛骁的堂兄也找到白夕兰。两人一个人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林家三舅劝说着。 “如果你还念在沈家的情分……” “我听说,我阿姐待你极好,阿姐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还望你多想想。” “林家和沈家都不会亏待你。你要想好,你们二人到偏远外乡要如何谋生?就这么离开京都,可别想着两家再帮衬了。” 沈凛骁的堂兄长相原本就有几分粗犷,他厉声威胁白夕兰,就连商量好的林家三舅,都分不清对方究竟是不是在演,觉得其太过严厉。 白夕兰没想到两家还有这样的谋划,她非常失落,一颗心茫然无措,倔强仰着头,看似不服输,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她知道的,沈凛骁跟她不一样。 沈凛骁说两人一起建个新家,她怕他觉得辛苦劳累、嫌麻烦不喜欢,还盘算着要多干些活,不让沈凛骁厌烦。她孤苦无依,总是害怕被抛弃。沈凛骁却很好,即便身边亲近的亲人离世,还有两个父族、母族给他撑腰。 是她多想了,还真以为沈凛骁会这么一穷二白跟她到驱逐地外建。 世家大族,是当了十来年农家女的白夕兰,连设想都摸不着边的存在。现在两家为沈凛骁铺好路,要将沈凛骁接回南部生活,她有什么好反对的?她凭什么拽着沈凛骁,让他跟她到穷乡僻壤的地方吃苦? 以沈凛骁的出身,即便落魄得用不起金汤勺,也依旧可以锦衣玉食。沈夫人待她那么好,她没道理连累沈凛骁。 可白夕兰就是不甘心。 凭什么啊? 好不容易有人愿意跟她建个家。她恪守女德,七出犯了哪条就要被休?她为什么要体谅大度?沈凛骁给她送生辰礼,是她十数年来唯一的生辰礼物。他说了要跟她一起到外建地去,还答应屋顶如果漏雨,不用她爬上去修。 白夕兰心里有怨,她隐约知道前来当说客的两家没有说错,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即便是为了娘,她也不能抓着沈凛骁。 可她真的好难过,为什么她想要得到点什么就那么难呢? 白夕兰不愿意在外人面前示弱,倔强仰着头,说什么也不松口。 她不想被休,明明都答应过她,不会让她被休。沈凛骁确实衤糀坏,但他给了她许多,她喜欢他,不想放他走。沈凛骁怎么能娶别的女人呢?说好了,无论他纳多少妾侍,她都是他唯一的妻子。 白夕兰没法为林沈两家的决定辩驳什么,只能固执地在心里憎怨老天‘说话不算话’。 沈家堂兄一逼再逼,话说得渐渐难听起来。 “你要是识相,就快些点头,别妄想拖延浪费时间。你以为凛骁真的是顾念旧情?等他醒悟回过神,得罪我们两家,你再想谈条件、安全脱身,那便是痴人说梦!就你如此低贱的身份,若非顾念我堂婶,我连见你都不会有!” 白夕兰脸色发白,扛着压力起身对上沈家堂兄。 白夕兰也是个倔强认死理的,好好讲道理还行,越是激她、她越是不服。 白夕兰怒道:“我身份如何?我嫁进沈家,就是沈家的人。我身份低,你们身份又高到哪去?你过来让我相公休妻,我还不能说两句,就算你出身大族,也没有这么欺负人的。你要真顾念我娘,就不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我一家!” 白夕兰心中有怨,开了个头就收不回来,她红了眼眶、虽然不敢对眼前两人动手,但架势就是不罢休的模样。 “你以为我稀罕你们的帮助,皇帝要是砍头,我就陪着我相公掉脑袋。我又不怕死,你们送我到庵里,安排我回白家、送我银子,我就非要吗?我要是答应,为的也是相公,不是你们那点条件!” 林家三舅和沈家堂兄还没遇到过白夕兰这样的‘泼妇’。没想到瘦小柔弱的白夕兰竟然敢对他们大声,沈家堂兄有点哑然,倒是常年跟商人打交道的林家三舅反应迅速,抓住白夕兰话中漏洞。 虽然是假设,但只要白夕兰愿意松口,那就是好的。 林家三舅道:“外甥媳妇,你别动气。我知道我阿姐肯定不会看错人,你是个识大体的,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们又怎么能提出这样的要求。做到这一步,也都是为了凛骁。你愿意松口,帮凛骁一把,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真是自惭形愧。” 白夕兰还没答应,林家三舅就顺梯子往下爬,替白夕兰认下这事。 白夕兰听言红了眼眶,明知对方是有意的,却也没有出声辩驳。 沈家堂兄看不起白夕兰,愈发觉得这个女人上不得台面,但为了沈凛骁,他也憋这口气,默认林家三舅的说法。 林家三舅见白夕兰气红眼,有种欺负小姑娘的羞愧感。这次相处,林家三舅高看了白夕兰三分,他本以为,白夕兰身份低微、出了这样的事,肯定怕得不得了。没想到,她能说出跟沈凛骁砍头赴死的言论来。他阿姐没看错人,只可惜、当他们有缘无分吧。 等他回了林家,会帮她多说好话,不管怎样、亏待不了白夕兰。 林家三舅想着再跟白夕兰沟通如何说服沈凛骁,他正准备起个头,外头沈凛骁就进来了。 沈家外头虽然没有重兵把守,但沈凛骁和白夕兰作为主子,一直被士兵看管着。林沈两家安排拜访,将沈凛骁和白夕兰分开。沈凛骁当即察觉不对,他本来不想惹事的,眼下情况最该低调行事,但放心不下白夕兰,对着看守士兵一番恐吓,逼着人将他送来了。 沈凛骁没听到三人交谈的内容,只听了林家三舅的几句话。不过来时沈凛骁就猜到了两家意图,听到两句,也理清了个大概。 沈凛骁心里有气,冲进来就要赶人。 对着初次到来的堂兄,沈凛骁不好太严厉,可面对二次上门的林家三舅,沈凛骁脸色就不大好了。 沈凛骁将白夕兰维护在身后,赶人道:“堂兄、三舅,我的事我心㛄婲里有数,自有安排。” 沈凛骁经历了这么多事,到底懂事不少,他放低姿态,行礼认错道:“凛骁有负长辈们的心意,是我对不起家中。但我不准备休妻,还望堂兄和三舅向族内说明,一切后果我自承担。” “你!”沈家堂兄是个急性子,林家三舅找到他时,他还不相信沈凛骁真就如此糊涂,如今亲耳听见,顿时恼怒非常。他们这些人为了沈凛骁与皇帝百般周旋,四处谋划,沈凛骁倒好,一句不休妻,就否定了他们全部的努力,这让他如何接受。 沈家堂兄怒上心头,气冲冲留了句‘好自为之’,转身就走。 林家三舅无奈叹气地看向沈凛骁,或许心里也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见沈凛骁出来拒绝,也没多生气。 林家三舅看被沈凛骁护在身后的白夕兰。两个没长大的孩子,真知道自己选了怎样一条路吗? “凛骁,接受外建可就没有回头路了。那位中意的是九皇子,你与他矛盾不小,等他坐上那个位子,是断不可能再让你回来的。你真的想好了吗?” “您不用再劝,我们答应娘的,要相互扶持地过一辈子。” 沈凛骁牵起白夕兰的手,但凡他此刻表现出丁点犹豫,林家三舅都放不下沈凛骁。 至少这一刻沈凛骁表现得很好,都快将林家三舅说服了。 沈凛骁再怎么不懂事,也是林沈两家的孩子,他姐夫的教导和姐姐的影响,或许真的教不出一个抛妻另娶的孩子。 林家三舅代入自己,如果换作是他,大难临头、愿意陪他同生共死的妻子,他也不会为自己过得好,而放弃对方。 也许,经历那么多事,沈凛骁真的长大了。 林家三舅既担心又欣慰,他拍了拍沈凛骁的肩,叹口气没多说什么,就这么离去了。 也许他可以跟父亲再商量一下。 林家三舅动摇说服沈凛骁的想法,但他不敢独自做决定,还是想着跟沈凛骁外祖父再商量。 父亲老了,爱女离世,未必就愿意听劝啊。 林家三舅摇头离开,待他走远,僵直身体的沈凛骁这才缓下一口气来。 他自幼在京都长大,跟沈凛骆不同,林沈两家的长辈他都很陌生。忤逆一心为自己谋划的长辈,沈凛骁内心也是有些忐忑的。 他应该撑过去了。沈凛骁有些愧疚又有些生气,他回身瞪白夕兰,怨她道:“人家说两句你就答应了?你平时不是很厉害吗?我一说休妻你又哭又骂的,合着只会对我撒泼啊!” 沈凛骁理解白夕兰可能想为他好,可他还是不高兴,他没想过再娶别的女人,白夕兰也不能就这么抛下他。 沈凛骁本以为,白夕兰会哭骂他几句,毕竟她受了委屈、他还‘不识好歹’。 沈凛骁没想到,他没等来白夕兰发火,反倒被她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白夕兰柔软瘦小的身体让沈凛骁有些无措,他张着双臂,推开也不是、抱回去也不是。 沈凛骁紧张心动,略有些结巴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高兴。”白夕兰憋了半晌的眼泪抹到了沈凛骁衣襟上。 她总是怕沈凛骁休弃她,那次沈凛骁在外打架,她跟他做交易,好不容易让他答应不随意休她。但是她心里有数,那都是她强求来的。 可是这一次,是沈凛骁自己说的。明明休掉他,他就可以回南部继续当他的小少爷,他都不愿意。 白夕兰很高兴,这在她看来,她的心动和喜欢,已经得到回应了。即便沈凛骁话里带着沈夫人,她也不介意。 白夕兰哭着哭着就笑了,沈凛骁被她抱得难受,尴尬别扭地想要挣扎,竟然还摆脱不了。两人说了几句话,眼看越发腻乎暧昧,沈凛骁伸手挠了白夕兰腰,拼命将自己救了出来。 沈凛骁脸色绯红,看着两眼水汪汪带笑的白夕兰,两人有种互通心意的无措和紧张。 沈凛骁也想和白夕兰更进一步,白夕兰要缠着他,他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别扭拒绝。 …… 夜里,两人躺床上说着话,自成亲以来,都没这么和谐过。 他们初识情爱,懵懂单纯得像个孩子,一张床上拼命贴近着对方,腻乎在一块说两句就傻乐。两人看似亲近、两颗心其实都被悬提着、连注视对方都不能。 “皇上为什么选九皇子,他那样的人,太讨厌了。” 被子底下,白夕兰小声跟沈凛骁抱怨。她还记得那个给她下药的九皇子,她还以为、皇帝挑选新君,一定特别注重人品德行,没想到这样的人也可以被选中登位。 明明是冬日,沈凛骁却觉得被子被窝得有些火热。他心思没怎么在话上,手揽在白夕兰身上,感觉她略微僵硬、却没有拒绝。 沈凛骁有些埋怨的搭话。“谁知道呢,大概是嫌祖宗基业亡得不够快。” 白夕兰只想着亲近沈凛骁,沈凛骁却心思浮动,他一步步试探。 沈凛骁迟钝太久,关键时刻莫名的敏感。想到白夕兰之前给他送的香囊,他情窦初开,一刻耐心都没有。 家中亲人离世,按规矩沈凛骁和白夕兰应该守孝一年,不应该行房。 但他们两个太过年轻,身边没人叮嘱,自己也没在这些事上留意。 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其自然,比沈凛骁以往动手脚来的每一次都要顺畅。两个人羞怯又甜蜜,哪里顾得上那么多。 第二日,沈凛骁阳光满面,偷偷注视睡梦中的白夕兰,一双眸子温柔得不行。 只是,事情终究没有那么简单轻易。 就在那天夜里,常悟私自买通守卫进入沈府。他找沈凛骁,语气沉重地给他说了个秘密。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额……胖妈算了一下,这个字数,九千七啊。算了,四舍五入,大家当没看见吧。胖妈决定,临幸完这几天的万再一起抓虫,没错,胖妈偷懒,嫌抓虫浪费时间了。哈哈哈哈…… 第163章 常悟本以为, 沈凛骁家逢巨变,那么多年的情谊,惋惜也好、可怜也罢, 他总不至于再嫉妒沈凛骁了。结果,就像个笑话, 他还是嫉妒沈凛骁。 沈家出事的这段日子, 常悟过得其实并不好。 沈凛骆战死有异的消息,是常悟带给沈太师的。当时沈凛骆尸身运回京都, 与常悟所处的驻军军营擦肩而过。常悟虽然和沈凛骁闹掰, 但对于沈家大哥并没有什么恶意, 相反、沈凛骆在他们这群纨绔子弟眼中,一直是受人敬仰的高大形象。知道沈凛骆战死, 常悟心情也不好,毕竟是认识的兄长, 那天夜里、常悟还是偷偷溜出营, 给沈凛骆上了炷香。 也就是在那时,他偷听到运送尸体的官员和沈凛骆军营副将的对话。那名官员还是沈太师起先派来和谈的人,官员担心沈凛骆尸身的异常会被人察觉出来,惶恐不安。副将安慰官员,仗着路途遥远,信誓旦旦说等到京都尸身已腐,用此稳住了官员。 听两人意思,沈凛骆似乎在寒山关前就已经被毒死了。 那一瞬间, 常悟内心暴怒, 险些现身抓住这两人。后来常悟听到有人来传报, 与他爹关系甚密的虎啸营主将竟然要私下见这两人, 常悟一时想岔, 没了主张。便也是那刻的迟疑,令他错过为沈凛骆申冤的最佳机会。 常悟心不在焉,花了太多时间企图证明此事跟侯府无关。待他回到京都,沈太师怀疑沈凛骆之死大肆调查,常悟在争执中惹怒侯爷,最终父子俩总算说开,证明侯爷对此事并不知情。 当时侯爷一下看出此事不寻常,为常悟分析厉害,阻止常悟插手。彼时私下都在传是沈凛骆错误的决断,导致寒山关数千将士身亡。常悟自责自己当时没能及时站出来,不顾侯爷嘱咐,偷偷调查了虎啸营主将和那日运送尸体的官员。 常悟的调查切入点和沈太师不同,沈太师当官员是自己人,还因为官员送回沈凛骆尸身而感激,怎么可能想到调查他。再加上虎啸营主将与寒山关根本没交集,沈太师也没有察觉他的不妥。 这两人,一个胆小怕事,一个仗着没有牵扯四处活动,很容易就被常悟抓到问题。他们都与主战派的薛家来往密切,而薛家在蛮族一战后风头正盛,已经站队到皇帝一派。 常悟大胆猜测此事与皇帝有关,他不敢再查,也担心沈太师不知敌人是谁,误入他人陷阱。常悟虽然心思重,但本质不坏,战未定便杀功臣,没有这样的道理。常悟坚守是非本心,最后还是瞒着侯爷,给沈太师带了信。 沈太师此时身体已然发病,他知道后并没有责怪常悟,还叮嘱常悟要多加小心,不要再牵扯这件事。在得到沈太师原谅后,常悟愧疚的心找到了理由,说服自己不再关注此事。常悟也才十六岁,能鼓起勇气调查、到沈太师面前陈情已经极其不易。 他也不为自己推脱,知道自己就是害怕逃避了。父亲的叮嘱和指责仍在耳边,他请战蛮族出了风头,多年来第一次被父亲如此寄予厚望和赞赏。他不像沈凛骁,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他得考虑自己家族,不能让自己卷入这样的漩涡中去。 不过常悟还是忍不住打探有关太师府的情况,就在沈太师彻底病倒前,常悟收到消息,官员在自己家中被杀,沈凛骆军营副将已经被沈太师拿下。 那阵子,皇帝不停地拉拢侯府,想让侯府站队。薛家也在有意无意地试探着常悟,甚至暗示要将嫡孙女许配给他。常悟借与薛家走动的机会,打听到太师府要动虎啸营主将,薛家当时已经慌乱得不行,甚至连常悟的主动拜访都无心招待。 常悟本以为,沈太师会成功的。但他没想到,沈太师会忽然病重失去意识,人没有什么预兆就去了。薛家见沈太师病亡,里里外外散着股喜气,薛家放松警惕、常悟也因此打入皇帝一派。 京都各族盘根错节,也是到那时常悟才发现,自己此前看见的都不过是冰山一角。京都世家被南部打压已久,他们借着蛮族一事冒头,如今一心要将南部世家赶出京都。沈凛骆只是皇帝开的好头,皇帝自以为是在权衡朝堂,殊不知、世家们心知肚明,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等皇帝一死,他们就会立刻变脸,如今不过是哄着皇帝玩罢了。 十六岁的常悟,在世家争斗中成长了不少。他年轻有为,比只能窥见表面、一心自保的侯爷更加出色。侯府的话语权渐渐落到常悟手中,薛家有心要让他当女婿,就在沈凛骁丧兄丧父的日子里,常悟已然成为京都前途无量的新贵。 可常悟毕竟还年轻,他所拥有的,与其说是自身力量,不如说是薛家的赏识。他也没想跟这些京都大族作对,沈太师死得蹊跷,大势所趋、风云已定,只有远在南部那些世家,还以为自己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南部对抗的是皇帝,京都世家们乐见其成,南部闹得越狠,他们越有理由将他们排除在京都权势之外。常悟心性已变,他不想惹麻烦,再也没有对沈凛骆之死有任何动作。如今的他在看沈凛骁和郭奇,自觉跟他们已经不是同一高度的人。他甚至数次警告郭奇,让他不要再帮沈凛骁出头乱说话。 在九皇子大婚后,常悟知道郭奇已经被盯上,出于担心,常悟将郭奇斥责了一通,郭奇觉得常悟变得冷血、背叛了三人多年的兄弟情,与常悟彻底割袍断义。常悟自然是失落的,可他也不会主动去挽留什么,他们已经走上了不同的路。 沈夫人之死,常悟只道世事无常。皇帝和薛家轻视沈夫人,觉得她一个弱女子成不了什么大事,常悟亲眼看见薛家家主因为沈夫人之事大怒,常悟跟郭奇走不到一起,却也跟薛家这些世家成不了一路,看见薛家因此受阻,常悟只觉心中畅快,心性也越来越冷。 林沈两族给皇帝施压,给沈凛骁判了一个‘驱逐外建’,京都世家都觉得南部退让了,又是信心满满的模样。但是也有人提出要谨防这两族在沈凛骁妻族的事上动手脚,能手握大权的世家大族,没有一个是蠢的。皇帝病重,在这方面有心无力,不过他们都很放心,毕竟白尚书嫁女九皇子,早早就投奔了他们,根本不可能在此刻跳出来给沈凛骁做保。 京都要借沈凛骁,间接坐实沈太师和沈凛骆的罪行。只等沈凛骁收下批文‘驱逐外建’,他们就会煽动一番言论,将南部世家的残余势力彻底赶出京都。到时候新君继位,没了南部干扰,大齐可不就是他们几个世家说了算。 常悟隐约觉得此事有变,他从沈太师和沈夫人身上,悟出了林沈两族的行事风格。两家重义,他们不会放任沈凛骁被驱逐。白府不可能帮沈凛骁,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 早在京都世家和皇帝窥不见全貌的时候,常悟就猜到沈凛骁会休妻。常悟一直派人盯着这件事,得知林家三舅拜访沈凛骁,他就认定此事八九不离十。 沈凛骁休妻,常悟当然有所期待。自从跟薛家小姐开始接触,常悟越发觉得他的心里接受不了其她女人。他总会想起马场时白夕兰明亮的眼睛,与之相比的所有人,都成了别有用心的庸脂俗粉。 如今的常悟也年长了一岁,他能成熟地分辨自己想要些什么。 他不想默默无闻、渴望权势,想要白夕兰,甚至已经变成一种执念。哪怕他明知白夕兰跟他总共就没见过几面,眼里根本没装下过他。他们之间,更多的是他一厢情愿,但这也无妨他时不时将白夕兰赠予的香囊拿在手中把玩。 他总是嫉妒沈凛骁,嫉妒沈凛骁高高在上的出身,嫉妒沈凛骁可以随心所欲的活着。马场之后,他嫉妒沈凛骁拥有一份纯挚的感情。他求而不得的东西,沈凛骁却可以弃之如敝履。 如果可以都夺来就好了,常悟忍不住这么想着。 常悟满怀期待的等着,他想、这不是他破坏的,是沈凛骁自己放弃的。 为此,常悟已经想好要如何安顿白夕兰,薛家未必会松口让他留下白夕兰,他不想娶薛家的女儿,他必须很小心的行事,不能害了白夕兰。只要耐心地等到九皇子登基,白府水涨船高,白尚书应该会非常乐意将养女送到他府内,有了白府做挡箭牌,薛家不会轻易撕破脸皮…… 常悟计划得用心,不想事情出了变数。看起来林家三舅并没有从沈凛骁那得到什么好消息,还联系沈家堂兄又去了一趟。 常悟心中埋怨沈凛骁,事到如今沈凛骁还在坚持些什么?难道是沈凛骁那近乎可怜的自尊心?真是可笑,沈凛骁到底知不知道,林沈两家为了救他费了多大心思。 明明沈凛骁都不喜欢白夕兰,却还抓着她不放。他不会根本不知道驱逐外建是什么吧?还以为出了京都,能够像以前一样过少爷日子呢? 常悟焦急地等着消息,待打听到沈凛骁拒绝林沈两家提议,而且林家也有心放弃的时候,常悟坐不住了。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必须抓紧白夕兰,将白夕兰留下来。 常悟不敢久等,他自认为了解沈凛骁,沈凛骁真是那种能赌一口气而不管不顾的人。 也就是在林沈两家离开后的第二天夜里,常悟买通守卫,私下见了沈凛骁。 …… 常悟想象中的沈凛骁会是什么样子呢? 狂躁、叛逆、愤世嫉俗,颓丧失去理智……沈凛骁在蜜罐中长大,突遭变故,一日之间跌落谷底,总归不会是什么正面的模样。 常悟做好了要跟沈凛骁动手的准备,毕竟他出征那日,两人就已经彻底闹掰。沈凛骁家道中落,他步步高升,沈凛骁指不定多看不惯他。 可是常悟设想的情况,沈凛骁都没有。 沈凛骁确实比以往落魄憔悴些,没了以前的嚣张傲气,但眼里却还有光。他看上去更加成熟坚韧,跟以前相比像变了个人一般。 沈凛骁没有因为常悟的到来动怒,反倒觉得、就在他如此落魄的时候,常悟愿意来看他,正说明两人之间的兄弟情谊。常悟随军出征后,沈凛骁当即就后悔跟他闹得太僵,沈凛骁确实一直没有低头,但事情他都记在心里。 常悟本想借酒打开话题,两人默不作声地喝了两杯,沈凛骁拍拍常悟的肩,竟像以前一样,开口说了句。 “话都在酒里了。” 北部战事后,沈凛骁被沈太师严管在家,后来为家人奔丧,一路折腾,跟外界已经许久没有联系。沈凛骁不知道外头的弯弯绕绕,也不知道常悟现在已经变成皇帝跟前的红人,在究竟要不要杀、该不该杀他的事情上议论插话。 再见常悟,沈凛骁心里没了过往芥蒂,他学会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了,还为之前阻拦常悟去西南的事主动道歉,语气颇为感慨。 “我当时没想太多,自罚三杯吧。”沈凛骁在这方面略显笨拙,给自己满了酒,急急忙忙一口闷。他摇头苦涩道:“还好你平安从北部回来了,要不然,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常悟坐在沈凛骁旁边,身体是冷的,唯独被沈凛骁拍过的肩膀,麻木又清晰。 为什么? 常悟想不明白,他更希望这都是沈凛骁伪装的。沈凛骁知道如今无法对抗他,就使这样的心思想要迷惑他。 常悟举杯喝酒,头涨得厉害。偏偏他和沈凛骁认识十数年,知道这不是假的。 究竟是为什么?那么多磨难没有折磨垮沈凛骁,反倒让他变得比以前更好了。 常悟对沈凛骁的嫉妒生了根,明明沈凛骁样样不如他,可同样遇到变故,沈凛骁却能坚持本心,而他、不知不觉已经根京都那些世家同流合污了。 即便常悟再三忽视,几度说服自己,但他内心深处,还是看不惯薛家这些人的所作所为的。 从他远离沈凛骆的案子,不、从他对沈凛骆尸身沉默起,他就出卖了自己的良心,跌落到谷底。 他已经身陷黑暗,沈凛骁凭什么拥抱光明? 常悟不傻,发现沈凛骁不同后,他没有直截了当地劝他休妻之事。他迂回地试探沈凛骁对驱逐外建的态度,沈凛骁对常悟本就没有戒心,被常悟灌得半醉,什么都往外说。 沈凛骁身子撑靠在桌上,两颊绯红,说话带着酒气。他表面抱怨,眼里却发着光,带着点炫耀的意思,道:“唉,我也怕啊。但是我能怎么办,那小黑炭架势摆得就像过来人一样,看起来劈柴、下地、做饭……样样都行。我也不能服输啊,赶紧说我会给她打猎,你也知道、野外狩猎,肯定不会像猎场一样天天有收获的,回头她让我天天给她猎鹿、猎野猪什么的,可怎么办啊,想想都头疼。” “不过好在她比较好骗,回头我找借口帮她干活,应该能转移下她的注意力。”沈凛骁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叹气,道:“你说我,怎么娶了这个么媳妇,别人听说要去外建,只怕吓都要吓死了,她倒兴奋得很,已经在琢磨将来要盖多大院子了……” 沈凛骁这两天跟白夕兰关系突飞猛进,蜜里调油好得不得了。哪怕常悟问的是外建,沈凛骁也一口一个白夕兰,特别有倾吐欲,感觉能说上好几天。 常悟太过了解沈凛骁,很早之前他就发现了,沈凛骁对白夕兰并非特别抗拒,白夕兰那么好的人,沈凛骁会对她动心,也是预料之中的事。但是常悟没想到两人感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沈凛骁显然已经为白夕兰昏了头,无论是用驱逐的苦、还是替白夕兰着想,显然都说服不了沈凛骁。 常悟握着酒杯的手渐渐收紧。 沈凛骁,为什么总是那么好命呢? 不用想,常悟也猜得到,沈凛骁没有被家中变故击垮的原因。 常悟忍不住代入自己,如果是他,有这么一个愿意生死与共的妻子,他也不会…… 常悟对白夕兰有太多妄想,他多渴望有这么一个全身心信任他的人,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能把所有想法,不管好的坏的,都说给对方…… 他明明应该击败了沈凛骁,却并不开心。反倒是一无所有的沈凛骁,眼里闪烁着令他羡慕的光芒。 他要留下白夕兰。 常悟的心疯狂呐喊着。 他想得到她。 常悟努力克制着自己,几度欲言又止。沈凛骁太没有眼力见了,他沉浸在显摆分享自己的快乐中,他提起白夕兰的每一句,都是推常悟做决定的一把刀。 常悟走到悬崖边,咬牙闭眼,在喧嚣中猛然跳了下去。 “骁哥,骆大哥是被害死的。” 常悟说出这句话,感觉身边的一切都静了下来。他的心疯狂乱跳着,叫嚣他是不是疯了,竟然拿这种事煽动沈凛骁。 虽然他和沈凛骁已经义绝,但他怎么能做这样的小人,他明知沈凛骆之死背后潜伏着怎样的庞然大物,连沈太师都没能扳倒对方,他不该推沈凛骁进这个火坑。 “阿悟……你说什么?” 沈凛骁追问了。 常悟握拳狠下心来。 “太师知道这件事,我知道这件事幕后都有什么人……” 常悟想,既然已经决定疯,那就疯到底吧。他这辈子,从未那么渴望的想要拥有什么。 告诉沈凛骁又怎么样,他能做什么,不过是回南部找亲族诉苦罢了。南部世家都不是傻子,大局已定,他们又能生出什么乱子。沈凛骁现在只是一时意气,驱逐地那么苦,沈凛骁不可能熬过去的。 沈凛骁现在说得开心,等到了那里,发现一切不如想象中那么美好,或者他对白夕兰厌烦了,很快就会后悔的。 他没错,他告诉沈凛骁自己兄长的死亡真相,能有什么错呢? “只要你离开,他们就会借题发挥,煽动言论间接污蔑太师和骆大哥的声誉。南部世家会被他们彻底赶出京都,他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常悟没做过恶,他太心急了。 “你不觉得太师的死太过蹊跷了吗?”常悟见沈凛骁不吭声,甚至用自己的怀疑和猜测来加码。 “骁哥,你不能走,你走了南部在京都就彻底失势了。和离吧,为了你的族人想想,难道你想让仇人如愿吗?” 常悟到底是暴露了,沈凛骁锐利的眼神猛地转落到他身上,仿佛一眼看穿了他。 常悟本就心虚,坐立不安,被这一眼看得心猛地发凉。 “你那么久没露面,应该早就站好队了吧?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沈凛骁酒劲上来,凌冽的气势压得常悟喘不过气来。 沈凛骁有些时候意外的敏锐,他对常悟有了戒心,问话的本意只想试探常悟。他没想到常悟会忽然涨红脸、眼神也越来越冷。 常悟有些恼羞成怒,沈凛骁说中了他心里最不为人知的龌龊。他觊觎白夕兰,已经非常久了。以往沈凛骁不喜欢白夕兰,待白夕兰不好,他还有理由出面插手,可是现在,他们两情相悦,沈凛骁为了白夕兰,甚至愿意到驱逐地当个猎户。常悟深知自己枉读圣贤书,落了沈凛骁下乘。 可距离成功就差一步,常悟不甘心。他不认为自己对白夕兰的喜欢有多见不得人。他喜欢她、会待她好的。等新帝登基、白府得势,他也可以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的迎她。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他许诺不了不敢争,现在他有了这个能力,白夕兰也会得到更好的选择,他为什么不呢? “我要你休妻。”常悟道。 “你再说一遍!” 沈凛骁突然后退起身,凳子被推到在地。 沈凛骁想过常悟会给他的诸多理由,唯独不包括这个。 “我喜欢白夕兰。” 沈凛骁猛地扑上前要对常悟动手,常悟也不忍他,非但避开了沈凛骁的拳头,还将他推打在地。常悟习武,沈凛骁身手本来就不如他,再加上沈凛骁已然喝醉,根本不是常悟的对手。 常悟见沈凛骁倒地,没有罢休,还上去扯他领口。 常悟道:“我就是喜欢她!马场的时候就喜欢了。你待她又不好,沈凛骁、你清醒点,她跟着你只会受驱逐吃苦,你能给她什么?你一天好日子都没让她度过,她是尚书府的养女,再不济也能锦衣玉食过一辈子,你还要带她去洗衣做饭、劈柴下地……” 沈凛骁已经被常悟说蒙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常悟跟白夕兰有过的交集。 他不相信白夕兰会跟外男牵扯不清,一定是常悟,他竟然还敢明目张胆的说出来。 常悟从马场的时候就……所以他才会在庙会上忽然抱着白夕兰走,他收到白夕兰香囊时、大概已经高兴疯了吧。 沈凛骁红着眼睛,紧盯常悟,像是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般。 常悟也不惧沈凛骁,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沈凛骁,用清冷的声音道:“沈凛骁,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如今就是个废物……” 常悟说着,真心为白夕兰担心起来,他语气里带了点卑微的请求。“不要将她带到那里去,你保护不了她的。” 那么好的姑娘,想到她要到驱逐地去受苦,常悟心就忍不住一阵阵钝痛。 “她是我的妻子!”沈凛骁咬牙切齿道。 “那就想想骆大哥,想想太师和你的亲族。”常悟为了说服沈凛骁改变心意,开始充当长辈的角色,站大义劝起沈凛骁来。“沈凛骁,你已经纨绔无能了十来年,难道还想弃亲人不顾,无能一辈子吗?你拉着她躲到外建地去,你真的能安心吗?” 沈凛骁不作声,只是双眼溢满怒火,像是看着仇人一样,狠盯常悟。 常悟松开沈凛骁,他站直身体,多年来第一次有了胜沈凛骁一筹的感觉。 常悟冷静下来,对沈凛骁道:“沈凛骁,我会娶她为妻,待她很好。我肯定比你能给她的、多得多。” …… 沈凛骁不知道常悟何时走的,他在酒的侵袭下,昏昏沉沉觉得这一切仿佛就像是一场梦。 爹娘一直瞒着他,他没想到,大哥是被人害死的,而那些人,竟然还想将罪名栽赃到大哥身上。他们将那么多罪名扣押在太师府,已经逼死了他娘,如果连他爹也是被害死的…… 沈凛骁不敢想,他满脑子都是沈太师和沈夫人在世时的模样,他总是到处闹事,大哥会出手处罚他,他怕大哥,所以都会偷偷去找娘求情。爹忙碌在外,虽然很少管他,但都会护着他。 他已经接受大哥战死、父亲病故,母亲自缢的结局,现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有人故意为之。而这些人,不用付出任何的代价,还在京都嚣张得势,谋划着要怎么将罪名扣到他亲人身上。 娘为了保全大哥和父亲的声誉宁愿自缢,他难道真的要接受驱逐,任由那些人泼脏水吗? 他不能,他不能!他恨不得将那些人食肉寝皮、千刀万剐,怎么可能让那些人如愿呢! 他好好一个家,他们连他娘亲出殡都当做筹码来威胁,可想而知、等他前脚离开京都,后脚污蔑父兄的言论会如何铺天盖地地传散。 沈凛骁恨红眼睛,他是有多无能,对这一切浑然不觉,竟然还想着顺他们的意,乐滋滋的计划着如何当个良民。 可是白夕兰…… 沈凛骁茫然坐起身。 他该拿她怎么办? 他要怎么跟她说? 此刻的沈凛骁,浑身发冷、思绪快被冻结了。 常悟怎么会喜欢白夕兰呢? 一个又矮又黑不漂亮的小黑炭,一个小黑炭而已…… 沈凛骁两手抱头,低垂的脑袋,一颗泪珠直直滚落下来。 他不想休弃她,明明说好的要一起走。 可是为什么,此刻跟亲人的血海深仇相比,那么重要的人,显得微不足道起来。在常悟眼里一定是这样吧,所以他才那么肆无忌惮地将一切告诉他。 但他心里为什么那么痛苦,为什么在不停呐喊不是这样。 是很重要的人,一点都不轻,是他心里、特别特别重要的人。 沈凛骁起身走向桌子,抓起酒坛猛地往嘴里灌酒。喝醉吧,喝醉就不用想这些了。这些一定是个梦,等他梦醒了,全家人都会在他身边,他会待小黑炭好的,就像他现在特别想做的这样。 …… 常悟带来的两坛酒,不足以让沈凛骁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他倒在会客的偏屋,是被收买的看守偷偷将他送回去的。 沈凛骁抓着白夕兰的双手,一言不发坚持要看着她。 白夕兰留在屋内一直为沈凛骁担心,她不知道他被谁叫走了,可看沈凛骁难受成这样,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白夕兰主动抱住沈凛骁,反被沈凛骁紧紧禁锢在怀中。 沈凛骁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想要对白夕兰说,但始终找不到话,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把爹娘的事告诉她,她一定会答应的。可她为了家里已经很受伤难过,告诉她,凭白让她担心。他可以被接到南部,她却不行,如果她露出马脚,被那些人发现,反而会害她性命。 告诉她,让她牵挂他,常悟那边……沈凛骁心底是承认的,常悟一向比他优秀,眼下常悟在京都混出头来,跟他这个家道中落的纨绔子弟已经不同了。正如常悟所说,他凭什么要她,跟着这么吃苦受磨难呢。 如果他想摆脱罪名回南部,休妻必定要另娶。连他爹都斗不应那些人,他何年何月才能为家人讨回公道。难道让她一直等着他吗?他休妻另娶,安稳逍遥过一辈子,她就揣着个念头,这么等他? 沈凛骁和白夕兰互通心意,他总算明白怀里的人有多固执执着。她知道实情,真能做这些事。她还那么年轻,还有数十年的光阴,难道要这么耗在他身上?他沈凛骁何德何能,自认为承受不起。 沈凛骁心痛难过,他刚学会喜欢人,满脑子都是对方,恨不得把一颗心挖送出去,怎么可能舍得。 他能怎么办? 他能做些什么? “娘子……”昨晚沈凛骁和白夕兰亲近,说笑时刚换了个亲密的称呼,他今早有些不好意思喊,此刻再唤,心却沉甸甸的,难受得紧。 沈凛骁哽咽低声道:“让白家给我作保好不好,想想办法,我们一起回南部……” 作者有话说: 完蛋了,胖妈的万都不足数。 明天,明天一定! 溜了溜了。 胖妈这两天抓虫偷懒了,额,明天,明天临幸上万贵妃再看看啊。说起来,两天了,胖妈真的能临幸上万贵妃吗?呜呜~ 第164章 自己的要求有多过分, 沈凛骁心知肚明。他没有了主张,不愿意放弃白夕兰,又找不到更好的选择。他想要承担责任, 却发现没有能力,任何事情都做不好。 他虚度的光阴统统报复在了他身上, 如果他能帮到父亲、如果他能像大哥一样厉害……现实没有如果。 沈凛骁将白夕兰的脑袋紧扣在怀中, 不让她看见自己无能颓废的样子。所有人都在告诉他,外建地他去不了, 他未尝没有过退缩, 只是因为有白夕兰在, 他才鼓起勇气觉得自己可以。但现在,他迷茫了, 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极大的怀疑,他这样的人, 真的能保护好别人吗? 他没有信心, 不知道该怎么选。没有人教过他,他还不会。 他不可能任由父兄承担不白之冤,也没办法放下怀里人。他把问题抛向了似乎比他更坚韧的白夕兰,他无心这么做,但结果就是这样。 白夕兰听言心咯噔地悬了起来,她下意识抓住沈凛骁的衣襟,害怕他后悔。 “发生什么事了?” 沈凛骁摇头,混乱地找了个借口道:“没什么。我只是、忽然觉得他们说得对。我们都没见过那个地方, 那里肯定比不了你以前待的村子, 说不定会很乱……” 沈凛骁浑浑噩噩, 他挣扎着, 但内心深处已经有了结论。恨意来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猛烈, 他想着死去的亲人,根本放不下。所以他才没办法面对白夕兰,找着各种理由和借口说服自己、也说服对方。 他不会在这上面花太多时间的,总会到他做选择的时候。 …… 白夕兰对沈凛骁的变化意外的敏感。 一枚叫沈凛骁的种子落在了她的心里,生根发芽,不知不觉已经开出了花。她特别喜欢,非常害怕这朵花后悔,嫌弃她贫瘠的土壤配不上高贵的它。 她不想跟沈凛骁分开,特别喜欢他,半点都不想。 白夕兰远比沈凛骁要不安得多,她这辈子拥有的东西少得可怜,所以每样都视若珍宝、珍贵得不得了。 沈凛骁的动摇白夕兰看在眼里,次日清晨,趁着沈凛骁还没醒,白夕兰就主动去跟守卫搭话,问自己能不能出府。 有关沈凛骁的罪名已定,只等批文下来就可以离京。各部派人来监视看管沈凛骁和白夕兰,只是怕他们跑了,其实并没有什么条律来限制他们外出。也是如此,看守守卫才会那么容易被买通,如果不是上面人要查、他们也不会主动汇报,睁只眼闭只眼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 白夕兰的问题难倒了看守。看守们都知道,这两位在没有离京前都是不好得罪的。如今林沈两家在京都活动,白夕兰又是尚书家的养女,不是他们这些无名小卒可以怠慢的。 看守犹豫些许,提出如果白夕兰有什么要求,他们需要上报。白夕兰见看守松口,便询问能不能给白府带个口信,说她想见白夫人。 看守们当白夕兰是离别前想见见养父母,感谢下养育之恩什么的,便答应为她跑一趟。 …… 尚书府收到口信的时候,白尚书正巧在家。现在正是沈凛骁离京的敏感时刻,无数双眼睛正盯着尚书府,白尚书一心想要当国丈,时时刻刻盼着九皇子登基,怎么可能容许白夕兰这样的变数出现。 白尚书二话不说就要驱赶看守,倒是白夫人听闻此事,动了恻隐之心,想去看看白夕兰。 白夫人为此跟白尚书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白尚书把其中利害统统说给白夫人听,但白夫人还是不听劝。关于白夕鸾出嫁一事,白夫人身心俱疲,觉得自己视若亲生的女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乖巧听话。 白夫人对朝堂上的事管得不多,她只知道,白夕鸾跟她疏离了,她为白夕鸾费心费力,结果白夕鸾出嫁后都没回过几次门,也不与她亲近,颇有点翅膀硬了、飞上枝头便不理人的意思。 白夫人对此事说不上多后悔,毕竟没有白夕鸾,也没有白府如今飞黄腾达的美梦。她只是埋怨,顺便觉得有愧白夕兰,想想亲女就忍不住感叹摇头。 亲生女儿,有血缘在,到底是听话懂事的。 白夕兰嫁入太师府后,完全没有给白府惹麻烦。即便沈凛骁几度羞辱她,外头传得沸沸扬扬,她也没有回来哭一声。驱逐外建,很可能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了。难得白夕兰提要求,白夫人不舍得不应。 她相信白夕兰是个懂事的孩子,只是临别前想见母亲一面而已。白夫人不顾白尚书的阻拦,还是偷偷出门到了沈府。 …… 白夕兰忽然被叫走,沈凛骁有些紧张。外头被收买的看守不愿意透露来者,沈凛骁担心常悟找上白夕兰,坐立不安。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已经决定放弃的物件,看见别人要上来抢,心里还是会痛苦难受,充满不甘。 沈凛骁内心天人交战,忍耐着、想等白夕兰回来再询问清楚。 可他等了又等,一刻钟、两刻钟……眼看时间越来越久,他能想象到的白夕兰和常悟相处的画面,越发深入不堪。沈凛骁终于还是坐不住,故伎重演、想要像上次那样威胁守卫去见人。 可这次,守卫显然更加强硬,比上回难说话得多。在守卫看来,林沈两家那是他们自己人,白府如日中天,跟沈凛骁显然不是一处的,怎么可能就这么放沈凛骁过去。 沈凛骁越是被阻拦,就越觉得事情有异。 她被说服了吗? 她是不是觉得常悟更好? 蛮族参战那么多人,她为什么偏偏把平安符送给常悟,还用自己亲手绣的香囊装? 常悟在庙会那么帮她,现在又说愿意娶她为妻,她那么蠢,说不定立刻就信了。 她会感动吗?会动心吗?会跟常悟亲近,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与常悟互诉衷情吗? 不安使得原本清晰的事情变得满是猜疑。 沈凛骁知道看守们不敢拿他怎么样,凭着股狠劲对他们动了手。 沈凛骁此前尽量避免惹事,但守卫被收买,即便挨打,也不敢上报。沈凛骁不傻,真动起手来也没顾忌。 守卫们本以为沈凛骁会是个安生的主,结果两次接触下来,总算明白这个纨绔子弟为什么这么可恨。都落魄成这样了,还摆他少爷架子呢! 有守卫不服气,趁推搡混乱时、用刀柄狠撞沈凛骁腰腹。沈凛骁受了痛,却也没有停,硬是闯到了会客的院子。 刚进院,沈凛骁就听见瓷器碎裂的声音。 白夫人的谩骂从屋里传出,羞辱的话语、愤怒的指责,不用想都知道是冲着白夕兰去的。 “真是个贱蹄子!亏我还当你是个懂事安分的,不顾你爹阻拦跑来看你。我真是有够傻的,还跟你爹信誓旦旦地保证,你绝不会生别的心思。那沈凛骁待你好吗?他都把你羞辱成那样了,你还惦记着她,你说你是不是活该,是不是犯贱!” 白夫人作为白府主母,表面端庄得体,甚少有这么动怒骂脏的时候。 她不是在替白夕兰着想,只是懊悔自己做了个错误的选择,凭白惹怒白尚书,所以找理由将脾气统统撒在白夕兰身上。 “娘……”白夕兰跪在地上,红眼祈求白夫人。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白夫人如此激动的变脸。白夫人虽然也伤过她,但白夫人总是冷冷清清的嫌弃和厌憎,没有这么过激过。 以前、林家夫妇对她的辱骂比这重多了。但白夫人是她的亲生母亲,她还以为、会有什么不同呢。 白夕兰断了对白家的最后一点念想。她想起沈夫人,觉得其实未必是她不够好,纯粹是白府待她没有心而已。 可是为了求白夫人,白夕兰姿态放得极低。她俯身在满是碎瓷片的地上磕头,对白夫人道:“女儿从来没求过您什么,相公和沈家待我都很好,娘、我和相公都会乖乖听话。您帮帮我们,给我们作保,我们按照府里的要求来,不会惹事的。” 白夕兰对所谓的妻族作保没有概念。在她心里,也就像哪家孩子做错事,家人领着到村长面前发誓作保证一样。沈凛骁不会惹事,他们也会乖乖听白府吩咐,她还以为,只要让白夫人相信他们,一切就都可以解决了。 白夫人怎么可能答应白府全族作保。就算沈凛骁安分守己一辈子,这也影响白府在新君心里的地位啊!白夫人觉得白夕兰痴心妄想,是该有多疯、多不要脸,才开口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但白夫人不可能将内心真正的想法说出来,她怎么可能承认白府趋利重权,放任女儿去死呢。 于是白夫人恼羞成怒,只能谩骂白夕兰,攻击她的为人。“乡下来的丫头,真贱啊!沈家都倒了,你还惺惺作态什么?你是有多缺男人,自私自利,为了个沈凛骁,就想拖着全家人去死啊!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不知羞耻的女儿,真恨不得在你一出生就掐死你!” 白夕兰无措的落着泪,想不通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她竟然奢望过,自己磕头求求娘、她第一次求娘,说不定娘就会心软了…… 白夕兰把设想好的话都说完了,却还是没能说动白夫人,她反复地思考,正当她要再度重复之前的话语时,外头的沈凛骁再也听不过去,闯了进来。 沈凛骁刚进门就发现白夕兰跪在碎瓷地上,她转身看他,两眼通红,脸上带着湿干的泪痕。待沈凛骁走进细瞧,白夕兰额头冒着碎瓷的血点,脸颊还浮现着清晰的手掌印。 那一瞬间,翻涌的怒意变成了杀气。他快步猛地走向白夫人,吓得白夫人脸色大变,避退不得。 白夕兰见状连忙起身去拦,动作太急、几乎是扑到沈凛骁身上的。 “相公,不要,不要惹事!”白夕兰后知后觉的感受到沈凛骁是为了自己,她抱紧他,忙道:“我没事,我没事的相公。” 白夫人借这个空挡,急忙拉开跟沈凛骁的距离,大喊将外头的守卫叫进来。 白夫人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话有没有被外面的人听到,她正心虚着,害怕别人发现白夕兰是她亲女,而且那些话、也有损她世家主母的形象。 白夫人对上沈凛骁猩红的眼睛,恐惧后退,找补故作强硬道:“沈凛骁!你走投无路煽动我养女,看看你的样子,就你这个纨绔子弟,也配动白府的心思!” 沈凛骁理智的弦崩得紧紧的,他知道白府有多不做人,但今日亲眼看到白夫人对白夕兰做的,他恨不得杀了她! 从小被抱换走的孩子,但凡内心有丁点人性,都不会这么羞辱辱骂她。 看白夫人这慌张模样,生怕别人知道白夕兰是她亲女,这样的女人,怎配为人母! 白夫人临走前还不忘挽回颜面,她故作失望的摇头看向白夕兰,道:“我可怜你逢难,特意来看你,想看看能不能帮些什么,没想到你狼心狗肺,完全被男人迷了眼,反倒逼迫威胁我这个母亲。我对你太失望了,我会让族里划去你的名字,免得你再打着白府的名号胡作非为,从此以后,白府与你恩断义绝、再不相干!” 白夫人一番话说得巧妙,她深怕今日的事会传扬出去,惹来九皇子党猜忌,顺势将白夕兰彻底撇出白府。 一个不争气的女儿,她就当再也没生过好了!孩子还是要自己教养的才好,身子都不干净了,还能让她当上皇帝岳母,而白夕兰呢?简直是个冤孽! 白夫人到底心虚,沈凛骁一双眼睛充满敌意,仿佛一眼看穿了她。她不敢久留,匆匆留下话,便急步离去。 看守们护着沈凛骁,沈凛骁被白夕兰抱着,眼睁睁看白夫人仰头离去。 心疼、无力、自责、仇恨。沈凛骁看着受众人保护的白夫人,一瞬间想到了害死他亲人的世家们。 那些人是不是也跟白夫人一样,随随便便剜碎人心,然后一世富贵、潇洒快活度日。 他好恨,他绝不放过这些人!绝不! “相公、相公……”已经唤了沈凛骁几声的白夕兰,见沈凛骁始终没回神,着急的落下泪来。 沈凛骁冰凉的身体因为白夕兰的呼唤稍微有些回暖,他茫然抬起手,抓住白夕兰的手臂。 白夕兰看见沈凛骁有反应,欣喜的迎向他。沈凛骁用发冷的手轻轻拭去白夕兰的泪,眸子在她脸上心疼打量着。 他小心翼翼摸着白夕兰的脸颊,问她道:“疼吗?” 白夕兰连忙摇头,好像稍迟些、就会令沈凛骁担心般。 沈凛骁鼻头一酸,当着白夕兰的面掉了泪。 他深刻认识到了,自己根本保护不了她。 他不过是提了一句,她怎么那么傻。她出嫁后一次都没找过她的‘家人’,怎么可能愿意举族给他作保。 沈凛骁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如果白夕兰从来没被换过就好了,锦衣玉食、受尽宠爱的长大,等到了年纪、再风风光光嫁到沈府,什么苦都不要受。他如果再争气点……本来就什么苦都不该她受的。 沈凛骁抱住白夕兰,心仿佛在被人鞭打着,一顿一顿的抽疼着。 …… 沈凛骁为白夕兰处理着脸上的伤口,他担心她额头会嵌入碎瓷,一点点看得仔细。沈凛骁上药的动作很轻,轻得就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般。 至于他自己的伤口,他根本没心思管,连喊疼都忘了。 白夕兰并没有因为沈凛骁此刻的温柔感到欣喜,她隐约有些不安,但不知道怎么对沈凛骁表达。 她把事情搞砸了,不知道会不会给他们惹麻烦。 沈凛骁看出白夕兰的心不在焉,他安抚她、语气难得的温柔坚定。 他想,他们有缘无分。 他背负了太多,而她、离了他,有大好的日子可以过。 常悟的为人其实他心里有数,事到如今常悟才开这个口,常悟会好好珍视白夕兰的。他只是不甘心,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沈凛骁放下上药的手,微微后仰拉开距离,仔细看遍自己妻子的每一处,一眼无比的漫长,像是要将人牢牢记在心里一样。 她其实没有那么喜欢他的,他们只是遭逢变故、落难取暖而已。 侯府家境殷实,常悟年轻有为,她很快就会忘记他。 分开后他们会走回各自的路…… 沈凛骁滚烫的心在自己的劝说下一点点冷静下来。他相信自己不会有错,白夕兰给他送了绣有松鹤的香囊,她是受他有意撩拨,有常悟那么温柔体贴的人在,她很快就会想明白、转而拥抱更好的生活。 他们才刚刚开始,等他回了南部,没多久也会忘记她。 他们本来就是被强行撮合的婚事,各自安好是最好的结局。 娘那么喜欢她,能看到她幸福,一定也会高兴的。与无能的儿子比起来、她值得更好的。 沈凛骁抱住白夕兰。 真好,这样她也不用跟着他受苦了。 …… 那晚,沈凛骁安抚白夕兰,在她睡着后,偷偷看着她的睡颜一夜未眠。 沈凛骁怕沈夫人归家后对外通声,为避免夜长梦多,第二日天没亮就写好休书,按照林家三舅的安排,找到轮值的看守,将休书送了出去。 林家三舅没想到沈凛骁会忽然改变主意,心情复杂、有些遗憾又有点欣喜。他最终松口气,给林家传信,安排族内姑娘的婚书,私下与沈凛骁短暂见了一面。 林家三舅见沈凛骁多次提及白夕兰,关心白夕兰之后的安排,倒也不例外。他印象里的那个小姑娘,也值得沈凛骁如此牵挂。 沈凛骁没有将常悟的事贸然往外说,有关自己父兄的死因也暂时瞒了下来。 他要让林沈两家对白夕兰愧疚上心,确保不管有没有常悟,白夕兰都能得到一个妥善的安置。父兄的事,他怕打草惊蛇,准备到南部后,再将事情说出。 这是沈凛骁第一次对重要的事做决定。 这个决定令他没了妻子,为自己选了一条复仇路。 …… 白尚书为了替白夫人收拾烂摊子,急忙提出尽快送沈凛骁离京。 常悟一直派人盯着沈府,知道白夫人到沈府去了一趟。白尚书的意见,在常悟的有心维护中无声无息压下。 他埋怨怀疑肯定是沈凛骁做了什么,正在他动怒的时候,收到了沈凛骁让林家三舅抄送的休书。 常悟随之定心,长舒一口气。 他会竭尽全力,尽可能快的协助沈凛骁处理这件事。 只是他已经拦过白尚书一回,再露面很容易招致怀疑。 常悟想到郭奇,他觉得、与南部关系亲近的宰相,和把沈凛骁当兄弟的郭奇,一定会很乐意出手协助这件事。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胖妈今天临时有点事,还是没日成万。放弃了,不抢救了,躺平。万贵妃太高贵,胖妈临幸不到它。呜呜~ 明天胖妈尽量早更,额……加油日四以上吧。 第165章 外面因为沈凛骁休妻再娶的事闹翻了天, 白夕兰待在沈府半点不察。看守的守卫略微耳闻,私下早就议论开来,看白夕兰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同情。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时, 常悟奉命来押送白夕兰去京郊的百慈庵。她得在那里待几天,等接收她的庵堂派人过来, 就会护送她过去。 白夕兰被判处到西南地的一处尼姑庵带发修行, 半年后就可以归家自由。 原本白夕兰这样的情况,是要判处修行两年以上, 原定的也是五年。但白府见白夕兰被休弃无力回天, 考虑到白夕鸾可能很快就要被封后, 担心白夕兰在庵里对白夕鸾名声有碍,为避免有心人做文章, 从中出了点力。再加上白夕兰嫁给沈凛骁不久,期间传出不少不受宠的声音, 林沈两家为其斡旋, 各部睁只眼闭只眼,没有在白夕兰的问题上多阻拦。 他们针对的一直是沈凛骁,只要沈凛骁确定下来,白夕兰一切好说。 沈凛骁得知白夕兰只需要到庵里修行半年,苦涩的内心闪过一丝喜悦,下意识看向了白夕兰。 白夕兰艰难理解了常悟话语里的意思,她惊慌无措的看向沈凛骁,与沈凛骁流露的轻松眉眼对个正着。 白夕兰脸色煞白, 沈凛骁也跟着心慌了。 沈凛骁其实什么都不能做, 但他还是下意识向白夕兰走去。 常悟上前挡住沈凛骁, 对白夕兰拱手道。“姑娘, 请随我移步。” 直到这一刻, 常悟才能那么坚定有底气的将白夕兰唤作‘姑娘’。薛家他们想让他来办差,试探他对沈凛骁的态度,离间他和沈凛骁。却不想,他求之不得,刚接到消息,就迫不及待赶来接走白夕兰。 他期待这天太久了,拿到沈凛骁休书后,他就悬着颗心,整日整夜睡不着。如今终于有了结果,他几乎快掩饰不了脸上喜悦,嘴角总是忍不住的想要上扬。 白夕兰后退两步,视线越过常悟望向沈凛骁。沈凛骁被常悟阻挡,已然定了心神,避开了跟白夕兰的对峙。 “我……”白夕兰双手冰凉,无力的感觉令她声若蚊蝇,险些说不出话来。 不可能。 白夕兰只当是别人动了什么手脚,这几天她跟相公待在府里,没有任何的征兆,相公怎么会忽然休了她呢? 白夕兰绕过常悟抓紧沈凛骁的手臂,她固执的移动身体,逼沈凛骁看她。“相公,他们骗我的对不对?我、我是皇上赐婚的……” 白夕兰在京都待了这么久,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却因为和沈凛骁的婚事,一而再再而三的拿这说事,与其说是她相信皇帝的金口玉言,不如说这是她唯一能拿得出的救命稻草,她死死拽着、企图以此捍卫自己的婚事。 他不能就这么休了她,娘说过,他们是皇上赐婚,不会休妻或者和离的。 白夕兰见沈凛骁不愿意正视自己,身体比心醒悟得更快,红起眼眶、眼泪直直滴落下来。 其实不是没有任何征兆,而是她不愿意相信。 他说过,外建地太苦,他没办法待。 白夕兰的心很乱,林沈两家找过她,她也知道,休掉她、沈凛骁就可以回南部,继续当自己养尊处优的少爷。 她其实没有什么立场阻止他,沈夫人待她那么好,她没办法忘恩负义、害了她仅剩的儿子。如果娘在,未必不会劝她放手,未必会再想帮她。 白夕兰思绪崩溃,却又再搭上另一边手,将沈凛骁抓得更紧。 可是,他们不是说好了吗?他已经拒绝了林家和沈家,他们还一起找书画图学盖房子,他也折树枝练习做弓了啊…… 为什么要后悔?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答应许诺了的事,不是应该履行的吗? 他们书读得比她多,人比她都聪明,却为什么、行事都那样的恶劣? 白夕兰想不明白,她没有任何错,一直以来、都没有任何错。可她总是讨不到公道,仿佛、她就是错了。 沈凛骁想回南部,白夕兰难道还能对不起沈夫人,让沈凛骁跟她走吗?她现在偏执的抓着沈凛骁,不是逼迫沈凛骁改变主意,而是在给自己的感情讨公道。 她那么喜欢他,他却说话不算话,骗走她的一颗心。 骗子! 大骗子! 白夕兰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一直哭。她从不掩饰自己的悲伤和难过,这是一无所有的人仅剩的那点权利了。她的哭声悲怆且感染人,在场人听了、多多少少都忍不住生出怜悯。 沈凛骁僵硬着身子,低头始终不肯看白夕兰。 这小黑炭,还是那么的会哭。 她哭得那样惨,简直就是在剜他的心。 白夕兰还想为自己争取,不是她不知羞耻,荒漠中的最后一口水,再怎么磕头请求都没有错。 她真的很喜欢他,说好要一起建个新家的。 “相、相公……”白夕兰大哭哽咽着,泪水模糊她视线、她不敢擦、怕自己一松手沈凛骁就跑了。“我喜欢你。不要休掉我,不怕苦的,我什么活都能干,不会让相公吃苦的。” 明知不可挽回,白夕兰还是飞蛾扑火,半点余地都不给自己留。 “我、我是,沈家的媳妇……” 排在沈家媳妇之前的,是沈凛骁这个人。此刻,沈凛骁胜过了白夫人,但他永远不会知道。 白夕兰彻底陷入茫然,没了‘沈家媳妇’这个身份,她就真真正正只是一个人,林家、白家、沈家,世间再无她存在的任何痕迹。 白夕兰内心祈求着沈凛骁能说些什么,哪怕是、撒谎骗她,说是为她好,哄哄她,也不枉这近一年的夫妻情谊。 两人相互僵持着,白夕兰的话说得直戳常悟心口。常悟眉头微皱,察觉到有什么脱离了他的掌控,他有些心急、有些恼怒,便上前拉白夕兰手腕。 “姑娘,该走了。” 这样纨绔无能的沈凛骁,到底哪里值得她如此卑微请求。他看不得她自苦,只想快点带走她。 白夕兰抓着沈凛骁手臂不放,任凭常悟怎么拉扯都不肯松。沈凛骁在推搡中乱了心,常悟的介入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必须做点什么。 沈凛骁说服着自己,他没有做错,休妻后她半年就可以重获自由。白府重利,只要常悟真心谋划娶她,她肯定能摆脱过往不好的名声,风光嫁入侯府。 他听三舅说,常悟已经被立为世子,侯府现在几乎都是常悟在做主。给侯府做当家主母,不比将心放在他一个无能庶民强吗?他和林家的姑娘已经定下婚书,他休妻另娶,占着她一颗心,岂不是要拖累她一辈子。 沈凛骁想要为白夕兰担起责任,可他没想到,这会是件那么痛的事。 沈凛骁咬紧牙关,逼自己狠下心。他抬头看向白夕兰,眼神锐利得像是一把刀。 “你怎么不让我吃苦?给我洗衣服?替我做饭?你只见我拉过弓,不知道那把弓有多贵。你以为随便做的一把弓都能射中猎物吗?你以为光靠准头就能天天得到猎物吗?我出行骑马坐车,这辈子就没用走的出过京都,山匪横行的地方,不到半路我就要吃不消了。你看看我,我从没穿过什么粗布麻衣,我一生锦衣玉食,如何跟你吃粗粮谷糠?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你能给我什么?我有什么理由不休你?” 沈凛骁话说得狠。原本他曾经动摇过的话,如今看白夕兰哭红的眼睛,忽然觉得全都不是事了。他没有从自己的一段话中得到任何的赞同感,直到此刻他才发现,那些困难与白夕兰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 他脑海里有个声音不停叫嚣着他可以。 就算让他走破鞋,让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他觉得他都可以。 可是现在,已经不是这些问题了。血海深仇他必须得报,她恨他,下辈子、给她当牛做马补还给她。 所以走吧,离了我、有大好日子可以过啊。 沈凛骁铁下心来,两手用了劲,拼命去掰白夕兰的手。沈凛骁一根线崩得很紧,眼看就要断了,他顾不上白夕兰,狠心用力、在她柔软的小手上刮出了伤痕。 白夕兰不肯松手,哪怕被掰得两手通红也不放开。可是当沈凛骁扯开她的一边手时,那边手垂落在身侧,再也抬不起来挽留他了。 一根、两根……白夕兰的手指被沈凛骁一根根掰开,最后她两手空无一物,而他也决绝的后退数步,不给她再纠缠的机会。 白夕兰脑子忽然一片空白,站立不住、险些往后倒。常悟眼疾手快扶住白夕兰后背,撑住了她。 沈凛骁见白夕兰身子不稳,控制不住要迈腿。常悟离白夕兰站得近,见常悟先一步稳住白夕兰,沈凛骁又定住了身。 而沈凛骁意外流露出的关心,白夕兰思绪混沌,已经关注不到他了。 她睁着眼睛,眼眶里还蓄着泪,却是不会哭了。 “白姑娘。”常悟想要扶住白夕兰的肩,怕觉冒犯,但最终还是撑住了她的手。“随我走吧。” 常悟一语双关,说着只有他和沈凛骁能听明白的话。只是这一次,少了些许喜悦,莫名变得非常干涩。 白夕兰这次没有再反抗,她双眸失神、脚步虚浮,靠着常悟才勉强转身挪开步伐。 她那么喜欢他,他却连骗都懒得骗她。 她不要再喜欢他了。 白夕兰受伤心痛,内心痛苦嘶喊着。 白夕兰不要再喜欢沈凛骁了! 她恨他! 彻彻底底恨上他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说今天日四千的,结果晚上临时有约,还是三嫔吧,它温柔体贴,最得胖妈心意(绝不承认胖妈短小,其它日不上),哼哼~ 还有,胖妈应该快要更上妖鬼了,胖妈脑补很久了,好期待,嘿嘿嘿嘿~ 以上,留爪、留爪。 第166章 元帝四年, 起义军和南部军一齐攻向京都。他们与元帝的兵马三方对峙,元帝派出吉侯与南部军议和,当夜、南部军停军在京都二十里外, 在营帐内接见了吉侯。 吉侯常悟被‘请’到营帐,发现帐内等候他的是沈凛骁。南部军的无理‘待客’并没有激怒常悟, 他似乎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除了偶尔流露出的一丝倦容,平静得不像话。 四年多过去, 曾经的好友再见面, 相互都是陌生居多。 一年多前, 常悟的父亲去世,他如愿成为侯爷, 被已经是新帝的九皇子封为吉侯。但常悟的官路并不顺利,他没有如自己所期待的那般, 带领家族壮大。甚至于, 他还能活着,已经是种奇迹。 元帝是个疯子,在他刚登基不久,常悟就发现了苗头。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对元帝的防备犹如蚍蜉撼树,他跟京都很多世家一样,即便发现这一点,也无法摆脱元帝的控制, 只能一日日等待元帝落下铡刀, 迎接自己家族的灭亡。 薛家是最早被灭的那个, 回想元帝登基时, 薛家把持政权, 如日中天。虽然拗不过元帝,让白夕鸾成为了皇后,但薛家的女儿也毫无悬念的夺走贵妃位,一时间风头无两。 薛家倒得猝不及防,各世家还没来得急反应,元帝就以谋害皇后为由迅速处理了贵妃,在薛家人睡梦中,以谋反名义,下旨派兵将薛家斩杀。 元帝手里怎么会有兵呢?当时世家们都猜测,是先皇给元帝留了什么后手,他们相互猜测、迟疑着不敢轻举妄动,也是如此,错过了扳倒元帝的最佳时机。 殊不知,先皇虽然给元帝留下些辅政大臣,但却没能耐在世家眼皮子底下养一支重兵。武将世家们对先皇曲意逢迎,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会轻易听从元帝的指挥。 先皇临终前,深知自己已经几度踩到世家的底线,世家们不过是看他时日无多,降低了底线。先皇特意传召元帝,嘱咐他千万不要一时意气与世家起冲突,要他学会隐忍、等待时机。 元帝当时应承得好,却不想,登基不久就因为立后一事与世家高调争论,没多久薛家就亡了。 元帝打了薛家一个措手不及,不过先皇党还是对元帝的危险举动心生不满,他们一边担忧的劝说元帝,一边偷偷跟世家们一样、打听元帝兵马的消息。 没等他们调查出来,西南就乱了。 西南发生百姓□□,有人牵头起义,出乎意料、很快占据了西南各城。当时,京都的世家们都不相信这个消息,觉得只是城守卫夸大其词。 但他们很快就了解到这是真的。在京都世家们争权夺利,安稳享乐的时候,西南已经受旱灾的影响,变得如同炼狱般,人贱似草芥、易子而食。 西南的旱灾一直没有被解决,有人隐瞒阻拦了西南的消息,否则不会暴民成军,他们才发现。 最先开始调查这件事的是郭宰相。宰相在朝多年,对朝廷运作了然于心,他猜测此事会出大乱,西南部可能早就失去朝廷控制,否则没有哪个世家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调查后,元帝就浮出水面。在元帝还是九皇子的时候,他就怂恿包庇西南各世家大肆屯粮,炒高粮价,让粮食价格在极短时间内暴涨,赚得盆满钵满。 宰相很快就联想到京都出现流民时,沈太师曾动心思想要彻查,最终因为言官参沈凛骁殴打流民致死,使得沈太师分去心神。 后又因与蛮族开战,沈太师被逼放下西南一事,与主战派周旋。等到沈太师腾出手来,九皇子已经筹粮稳定粮价。当时先皇心思全在对付世家上,对流民本就不伤心,朝廷官员顺势压下此事,西南旱灾就这么被仓促平息,沈太师也不再过问。 九皇子为北部战事筹集的粮草,到处缺粮的情况下,他的粮草究竟是哪里来的? 北部将士吃进去的每一粒米,都染着西南百姓的鲜血! 想通这一点,宰相后背发凉。在元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已经弃大齐的半壁江山不顾。元帝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打从心底就不相信,那个惧怕世家放弃他母妃的父皇,会为他做出怎样的努力。新帝憎恨先皇,也不爱自己的百姓,他在报复,并对此乐此不疲。 灭掉薛家的那支兵马,就是元帝借西南养出的私兵,整整四万精锐,在京都世家沉迷对付西南世家中时,元帝已然蛰伏起来,有了与世家们抗衡的能力。 元帝明明有能力挽救大齐,却更愿意看它毁在自己手上。先皇留给元帝的辅政大臣一再劝谏,最终全部死在新帝手下。元帝对世家有恨,他今天灭薛家,明天动郭家……就连皇后的娘家白家,他也没有放过。 常悟当时私下已经跟宰相联手,他收买了元帝身边的太监总管,因为元帝每次动世家,打的都是皇后白夕鸾的名头,常悟想知道元帝对白夕鸾的感情究竟到了什么地步,有没有牵制元帝的可能。 在白家被灭的第二日,太监总管脸色煞白的秘见常悟,告知他,昨晚皇后追问元帝,究竟有没有真心爱过她。 元帝掐着皇后的下巴,眉眼带笑,很是温柔的回答她。 “当然!即便你说我是鼻涕虫,让书院所有人都笑话我,我也很爱你。你放心,就算朕死了,也一定会让你陪葬的。” 常悟这才想起,原来九皇子被他们挂在嘴边的外号,是白夕鸾无意玩笑说出来的。 太监总管因为这诡异的场景吓得不轻,如果不是常悟劝说,他甚至已经不想再回宫。 可是他是否回去,结果都是一样的。他的一举一动都再元帝的监视下。当晚太监总管的头颅就被收在木盒中送去给了常悟,常悟打开盒子时,摸到木盒上的血还是温的。 元帝是个暴君,他对皇后都是如此,更别说其他人。等到京都的世家意识到大难临头的时候,他们已经无力回天,成为元帝手下一只不敢吠的狗,随时惊恐着主人的抛弃和斩杀。 不到两年,京都世家已经被元帝收拾得七七八八。元帝之所以留着常悟,不是因为他看重常悟,抑或是想要常悟效忠他。元帝对待常悟,就像看一只翻不出鱼缸的鱼,时不时捞出他身边的同伴,看他惊惧愤怒、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常悟对元帝策划过两次谋反,皆以失败告终。其中一次,与常悟共同谋划的郭家受到牵连,全族下狱。元帝拿捏着常悟的家人,不让他死去,常悟的绝望和挣扎,每每都能带给元帝不少乐趣。 郭奇是常悟亲手送走的,元帝没有给他选择,与斩首相比,常悟只能让郭奇死在自己的毒酒中。 等到郭奇死去,元帝才故作想起什么,告诉常悟,其实他们谋划失败,并不是因为郭奇的鲁莽。元帝下套,故意激怒了郭奇,所以他们对郭奇的埋怨,连同宰相打郭奇的那巴掌,都是错的。 常悟想起自己在郭奇临死前都给不出的好脸色,他几近崩溃,如果不是为了家人,可能已经自尽。 元帝喜欢玩弄人心,他要郭奇到死都良心不安,以为是自己之故酿成大错,悔恨地迎接死亡。 元帝喜怒无常,无差别的报复着每个人。至于沈凛骁…… 营帐内,常悟与沈凛骁对视着。 西南出现□□不久,南部就借此打出了推翻暴君的旗帜。沈凛骁为南部带回沈凛骆的真正死因,他沉稳顾全大局的表现,得到了林沈两家的肯定。在林沈两家的教导帮扶下,沈凛骁很快在南部得到不小的话语权。 南部出兵,打着沈太师的旗号推翻暴君。沈凛骁的身份给了他极大的优势,他可以同时代表南部林沈两个大族,还是沈太师在这个世上唯一仅剩的血脉,顺理成章成为主将。 沈凛骁虽然还年轻,浑浑噩噩十数年。但少年家破人亡,血海深仇、寄人篱下。 沈凛骁痛恨自己的无能,为了挽回曾经浪费的光阴,付出了极大的努力。他拜在名师之下,跟着两族长辈学习,当马车离开京都时,沈凛骁一夜成长。 他终于懂得,驱使人努力的除了理想,还有责任。 沈凛骁出生就在别人努力一辈子都达不到的终点,所有人都宠他、爱护他,他满足于现状,混吃等死。直到他背负了为家人复仇的责任,他尝到了后悔的滋味,失去了选择的权利,变得必须前行。 沈凛骁虽然是个纨绔,可内里并不差。他国子监出身,君子六艺、才学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加上他常年受父兄影响,两族又都愿意引导教导,只要他沉下心来虚心学习,起步就比其他世家子弟要高。 沈凛骁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变得沉默寡言、懂礼守矩,行事周全,比之沈太师更甚。他拼命学武,虽然远不如沈凛骆,但他为人骁勇不怯,浑身上下散发着冷峻气息。 在是非面前,沈凛骁心中自有一套论断,他不像沈凛骆那样固执行事,圆滑但心明,有君子之风。 林沈两家对他赞誉有加,在林家举旗后,成为主将的沈凛骁顺理成章开始培养自己的人手。他逐渐摆脱两家的影响,在南部世家中拥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不过沈凛骁掌权却不热衷,他更重情义,与林沈两家始终相处和谐,算是争权夺势的世家中少有的存在。 这样的沈凛骁,元帝为什么始终不对他出手,任由他成长到这个地步。 常悟想到自己被派来前,元帝说的那番话。他想,不是因为沈凛骁离得远逃过一劫,也不是因为元帝留有后手,在京都等着沈凛骁。 而是因为……元帝觉得自己已经报复完沈凛骁,没必要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常悟心里闪过一丝痛意。 二十岁的沈凛骁大权在握。等南部军攻入京都,说他跟皇位近在咫尺也不为过。 …… 沈凛骁看向常悟的眼神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先皇、薛家……没等沈凛骁踏进京都,他的仇人已经被元帝杀尽。沈凛骁对那个皇位并没有兴趣,驱使他淌这趟浑水、千里迢迢回京都的,不是旁人谣传猜测的白夕鸾,是他心底那个放不下的秘密。 他休妻了,半年之期,妻子被常悟接走,从此再无音讯。 如今的沈凛骁,看似对谁都彬彬有礼,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稳重的外表下,是一颗对过往始终炽热的心。冥冥之中,有个妄想鼓动着沈凛骁,仿佛只要他回到京都,失去的一切就能重新回来。 他知道自己当年休妻的选择,有多伤白夕兰的心。可他并没有娶到林家的那位小娘子,那远房姑娘身体不好,还没等沈凛骁回到南部完婚就离世了。 彼时京都正忙着给新帝选妃,世家争斗激烈,顾不上沈凛骁。后来林家再安排新人议亲的时候,薛家就倒了。 沈凛骁对此事本就不愿意,林沈两家无意为难他,见薛家已倒,京都那边默认揭过沈太师一事,也就没有相逼。 他还没有娶妻,而常悟也没有如当初所承诺那样娶她。常悟连个明媒正娶都给不了,他还是比常悟有优势的。 沈凛骁固执地认定这一点,半点不敢想,这四年来,白夕兰和常悟会恩爱亲密到什么程度。 他还想着白夕兰,唯一发现他心思的林家三舅、得知常悟将白夕兰接走,也曾劝说过他。 他和白夕兰成亲不过一年,而四年的时间,已经足以让常悟和白夕兰生下两个孩子来。 沈凛骁当时茫然失神,随后愤怒不已。他心如刀割、固执的说着不介意白夕兰的孩子。林家三舅当沈凛骁嘴硬,只有沈凛骁自己知道,他说得有多真。 他说服着自己,休离本来就不是她的错,她孤苦无依,遇到那样的大难,被常悟一时骗去也很正常。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如果常悟强硬些,她难道还有得选吗? 常悟是没有娶妻,但也没有将她迎入府。常悟这样待她,她未必真就愿意。哪怕有孩子又怎么样?这才多久,孩子小不记事,他当亲生的来养,谁都不会知道的。 沈凛骁不愿意放下白夕兰,连白夕兰可能对常悟动情的猜测都不愿意有。 她对常悟动情又怎么样?难道他真能放手?这样的念头,除了折磨自己外,没有任何好处。他已经受够思念一个人的滋味,等到他越站越高,回想过去才会知道自己有多愚蠢。 他当年太软弱无能,对于白夕兰,他其实有更好的选择。 他可以对她不离不弃,用爹娘来请求林沈两家,等到达驱逐地,事态平息后再回南部。 山高皇帝远,林沈两家介入,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危险。即便爹被泼了脏水,但并没有实际证据,史书都是胜利者书写的,只要他有足够的耐心,一定可以洗清爹身上的质疑。虽然南部世家会被排挤驱离京都,可没了爹,南部在京都也如无根之木,根本没有活动的余地。 除此之外,即便休离,他也完全可以告诉她真相,等到回了南部,他再想办法接她回来。 在那时的他眼中,先皇的压迫仿佛一座无法翻越的大山。他连生死都不受掌控,不敢想自己回南部能走到何处,他担心连累家族,又觉得替兄长平反会有危险。他以为放手是最好的选择,至少那样就能保住白夕兰了。 等到达南部,薛家倒了,他才知道原来他的仇人都是纸老虎。他之所以觉得那些人能对他生杀予夺,不过是因为他太弱小,他应该对自己有信心,他不会一成不变的,他完全可以在动乱中保护好她。 他没有能力在那时候做出正确的选择,每每想起此事,沈凛骁都会觉得自己让娘亲失望了。娘选择随大哥和爹离开,就必定为他想好了未来的路,娘特意嘱咐提醒他,他却还是做错了。 沈凛骁拼命的想要挽回,所以在白夕兰即将半年期满的时候,就派人去接她。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有多忐忑兴奋,整日整夜守着沈府大门翘望,一有时间就不停地在脑海里想着道歉的说辞,腹稿打了一次又一次。 等到派去接人的亲卫回来,他见对方独自一人进门,还当她生气,被安置在哪里,等着他上门。 她没有多聪明,也很容易被他引诱。不就是求情,他擅长得很,家里人都磨不过他。他诚恳认错,姿态放低,一次不行就多次,一天不行就多天,总能等到跟白夕兰原谅他的时候。 可是没有。亲卫摇摇头,说他晚到一步,白夕兰被常府的人提前接走了。 他当时的心,像是被一盆冰水狠狠泼了彻底。 这么多年,他一直找她。可是京都已经不是南部可以再渗入的地方,元帝又像疯了一样不停在京都生乱……他花了四年的时间,才终于重新来到京都前。 他即将踏进去,而元帝也很识相的把常悟给他送了过来。 在沈凛骁的消息里,京都谋乱,常府和宰相勾结,最终郭家被灭族,常府却全身而退。常悟甚至被元帝封为吉侯,这在沈凛骁看来,不是常悟出卖了郭家,就是常悟投靠了元帝。不管那个结果,常悟都是一个叛徒。 沈凛骁对常悟的恨,已经不仅是夺妻之仇,连同死去的郭奇,今日的常悟,注定不会有个好结局。 沈凛骁已经想好了,他当然可以和元帝谈判,只要常悟付出足够的代价。 作者有话说: 周末没更新,胖妈这两天会尽量向六妃看齐的。 留爪、留爪。 第167章 深夜烛光闪烁, 营帐外时不时传来士兵巡逻的脚步声,驻军地火把光照通明,可见防备之深、军纪严厉。 常悟朝沈凛骁拱手行了个礼, 气氛有些低沉压抑。 “听说吉侯要见本将。”沈凛骁率先开口。他坐在大帐正中央,身前书案摆着舆图和佩剑, 充满使用痕迹的案台, 跟以往那个不学无术、书房一尘不染的人有极大的差别。 常悟午时就到达南部军,林沈两家都派人接触过他, 但常悟坚持要见到沈凛骁, 才愿意开口。 沈凛骁晾了常悟几个时辰, 这才接见的他。 其实元帝手中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议和的筹码,常悟此番前来, 在南部军眼中就像是一个笑话。起义军和南部军一前一后抵达京都,元帝的四万兵马很难与之抗衡。加上南部军行军, 始终稳扎稳打, 南部上下一心,粮草充足、兵马强壮,元帝如果妄图用一个使者改变战局,几乎是不可能的。 沈凛骁愿意见常悟,除了过往友谊之外,也只有白夕兰。沈凛骁猜想常悟会提到白夕兰,否则他不会非要单独与自己会面。常悟应该是怕流露出有关白夕兰的消息,引起林沈两家忌惮, 还没等见到他提条件, 就被悄无声息的处置了。 沈凛骁做好白夕兰落入元帝之手的最坏打算, 虽然按照过往他对常悟的了解, 常悟应该不至于将一个女子牵扯进这样的事端中。可是谁知道呢?四年物是人非, 常悟投靠元帝,连郭奇都能放弃,难保他不会将白夕兰献给元帝以作筹码。 沈凛骁即便心里着急,也必须不动声色,沉得住气。他不能暴露出自己对白夕兰的过分在乎,这毕竟是以公谋私,处理得不好,反而会令白夕兰陷入危险之中。 元帝已是强弩之末,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沈凛骁并不着急取对方性命,他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意气用事的鲁莽少年,面对已定的结局,他有十足的耐心蛰伏等待。 可是,沈凛骁到底是失算了。 元帝根本没打算跟他做交易。 常悟单刀直入,直接开口道:“沈伯父是元帝毒杀的。” “什么?”即便做了准备,沈凛骁还是因为常悟的话微微蹙起眉头。 沈凛骁得知沈凛骆被陷害后,始终怀疑沈太师之死有内情。在西南起义前,他更怀疑是先皇下的手,后来元帝的可疑性越来越大。但四年过去,曾经参与争斗的世家近乎死绝,沈凛骁没有得到充足的证据,他本以为、自己再也无法查清真相了。 “元帝做的滴水不漏,我没有找到证据,是他亲口承认的。”常悟看沈凛骁神色还算平静,就知道他已经有所怀疑。 “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常悟想着,他被派来南部军之前。 沈凛骁隐约察觉事情有些脱离自己的掌控,他紧盯常悟,似乎想看穿他所言真假。“你没有证据,本将要如何信你?” 沈凛骁对常悟的质问合情合理,毕竟元帝是打着议和的旗号派常悟出使的。 元帝如果要议和,就不应该激怒沈凛骁,常悟深知元帝的秘密,除非元帝真的非常信任常悟,否则不可能让常悟担此大任。可观元帝行事作风,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但若说常悟对元帝有怨,故意编造了这样的消息,那也很奇怪。元帝杀了那么多世家,为什么偏偏信了这个对他有二心的常悟,这根本不合理。 沈凛骁觉得,元帝和常悟之间,似乎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常悟明白沈凛骁在想什么,很可惜都不是。 常悟解释道:“你会信我的。因为元帝根本没想要议和。” 沈凛骁眼神一凌。 “他布好局,已经把整盘棋都下完了。京都有四万守军,他本可以提前带兵撤退、逃离京都。可他却选择坐守宫内,等着你们攻进去。” 常悟嘴角勾起一抹讽笑。“当年害他母妃的世家已经尽数死绝,先皇最在乎的江山也在他计划中全然破碎。他杀了那么多世家,老弱妇孺皆不放过,西南大旱的人患也是他一手促成的。那个疯子,你觉得他会在乎生死吗?” 常悟的说法,意外的有说服力。元帝是个暴君,不折不扣的疯子,但凡他登基后不要那么激进,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他想要什么?”沈凛骁神色严肃,声音低冷着。 “我之前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常悟回道。 他曾经以为,元帝想要的只是为母妃报仇、报复先皇,还企图抓住这点来拿捏对方。 可是接触得久了,他才发现,情况或许根本不是这样。元帝对其母的感情,或许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深。元帝报其母的生恩,就像收到别人礼物、自然而然要回一句‘谢谢’那样。 复仇只是元帝计划中的一环,他骨子里根本就看不起他们这些人。 “大概,是想看蝼蚁挣扎,讨些乐趣吧。” 沈凛骁不傻,察觉元帝和常悟关系很可能并非他们所猜想的那样,有关郭奇之死,肯定要问个清楚。 沈凛骁吞咽压下心中怒火,问常悟道:“郭奇、是怎么回事。” 常悟面露痛苦,回道:“是我之过。我本以为,能反了元帝,宰相与我一同谋划,不料我们的所作所为皆在元帝的注视之下,元帝故意激怒郭奇……” 常悟陷入回忆。郭奇是很鲁莽冲动,但能让郭奇在乎的东西并不多,沈凛骁就是一个。郭奇重义,元帝用沈凛骁设套郭奇,郭奇一股脑钻了进去,最终……所以,当事情败露后,他对郭奇其实是有所埋怨的。 他们三人同为兄弟,可郭奇总是更偏袒沈凛骁一些。以至于因为这样的误会,直到郭奇临死,他也没有给郭奇一点好脸色。 常悟对此非常自责,将一切归结到自己身上。他们三人友谊的裂缝,是从自己身上开始的。如果他们三人齐心协力,至少能够同仇敌忾,不至于被元帝逐个击破,玩弄于股掌。 元帝杀人诛心,先是郭奇、现在是他,很快,就要轮到沈凛骁了。 有些话,常悟不想沈凛骁从旁人处得知。 元帝派他来见沈凛骁,就像当初派他去给郭奇送毒酒一样。元帝深知,他肯定会如其所愿。与其让郭奇身首异处,不如他奉上毒酒;与其让沈凛骁误会自责,不如由他来说个明白。 “元帝伪造利用你的名义联系郭奇,说要趁皇后外出礼佛,将皇后带走。郭奇没有详细验证真假,便给你出了头,暴露了宰相派给他的隐卫。” “但是这跟你并没有关系。”常悟迅速解释道:“我们的谋划注定是失败的。元帝,只是想让我们误会郭奇,要郭奇到死都自责难安。” 沈凛骁想起在生辰宴上为自己说话的郭奇,他咬牙克制着怒火,问道:“你让他如愿了。” 常悟眼眶微红,点了点头。 当时他误以为全部的计划败于郭奇之手,他…… 沈凛骁一拳锤向书案,看着常悟的眼睛里冒着杀气。 常悟心中有愧,也并不觉得沈凛骁此刻的反应有什么不对。当时他知道郭奇为了沈凛骁鲁莽行事,他也同样恨不得要杀了沈凛骁。即便他知道,郭奇只是被骗,沈凛骁并没有参与到这件事中来。 恨一个人,有时候不需要什么理由。 “元帝就是这样的疯子。”常悟道:“他用爹娘威胁我,留下我,也不过是想看我挣扎痛苦。还有……” “还有?” 让他来见沈凛骁,下完属于他的最后一步棋。常悟道:“白、姑娘死了。” 常悟哽咽着、眼眶更红,垂落在身侧的双手不由得握紧拳头。 沈凛骁眼前一黑,手撑在书案上稳住身体,没有将自己的失态暴露出来。 常悟说的白姑娘是谁?不可能,常悟骗他! 沈凛骁说服自己镇定下来,但常悟描述中的元帝,令沈凛骁不由得浑身发寒。 常悟眼中,恨意和歉意交加。他向沈凛骁说了那么多,其实也是百般小心,铺垫着最后这件事而已。 他来时,元帝告诉了他两个消息,一个是沈太师死因,一个是白夕兰之死。他没有选择,这两个消息只能由他带给沈凛骁,否则,元帝会让这两把刀、将沈凛骁刺得更深。 “白姑娘被送到庵里,路上身体就有些不舒服,我派去伺候的人留了个心眼,请大夫为白姑娘诊断,白姑娘已然有了身孕。” 常悟说到此处,是深深的悔恨。或者,从看见白夕兰面对休妻崩溃失态时,他就意识到自己犯错了。白夕兰不可能爱上他,他只是欺骗着自己,在得知白夕兰有孕后,更是陷入自责和愧疚中。 “为避免事情暴露牵连白姑娘,她到庵里的第三个月,我就秘密派人将她接走,留下替身在庵里引人耳目。我将白姑娘安置在母族的长辈手中照料,可是没多久,白姑娘就失踪了。” 小黑炭有孕了? 沈凛骁思绪发懵,脑海里、四年前的白夕兰,矮小瘦弱……那样小姑娘,他发现自己根本想象不出她身怀六甲的样子。 沈凛骁红了眼,他想起自己半年期满派人去接白夕兰。所以她那时就不在了?他为什么那么蠢,没有更早去行动,但凡他快一点…… 常悟也是被逼行动,白夕兰怀里的是沈凛骁的血脉,沈凛骁休妻自保,那个孩子却逃避不了‘驱逐外建’的判决。如果被发现,白夕兰别说半年期满回京,反而会立刻被送往驱逐地。当时白夕兰怀孕身体不好,长途奔波必定母子不保。他也只能冒险接走她。 好在当时薛家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让他钻了空隙,可是谁料…… 郭奇死在他手,双亲亡故后,常悟其实已经生了死志。但是为了找到白夕兰,他忍受元帝的羞辱,宁愿背负着天下人的猜测和恶意,当起元帝的走狗。 “当时,白姑娘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我派人遍寻不得,只查到可能是元帝下的手。” 常悟的第一次谋反,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 “我也以为,元帝会拿她当筹码,没想到他……” 常悟话没有说完,沈凛骁就猛然起身拔出了剑。沈凛骁怒意翻涌、直面常悟,他失态下两眼猩红,根本不愿意听完后面的话。 “我来前,元帝才告知我她的下落。”面对沈凛骁的威胁,常悟没有停。他必须说,要不然就没机会了。 沈凛骁突然扑向常悟,常悟闪了沈凛骁一剑,侧身抓握住沈凛骁的手。可惜他根本无力阻止沈凛骁,被沈凛骁轻易甩动,一脚踢倒在地。 利剑落在颈侧,常悟没来得及起身,喘息与沈凛骁对峙着。 常悟是个武将,原本武功就比沈凛骁高。可是这次交手,常悟却没有丝毫的抵挡能力,他的身体,比想象中溃败得更加厉害。 常悟眼中浮现一丝薄怒。 这一瞬间,让两人仿佛回到了四年前,彼此都是个怨怒就动手的少年,直白了当。 “你阻我,我也得说!”常悟道:“元帝把她的养父送去了辛城。沈凛骁!你连两个平民都除不尽,让姓林的那个混蛋跑了!” 说起来,难道常悟对沈凛骁就没有恨吗?一个年近不惑的平民,沈凛骁一个太师之子,竟然都杀不死他。 “你斩草不除根,姓林的为了替自己妻子报仇,夜里闯门追杀她。她被逼落水溺亡,一尸两命,尸体被元帝的人送去义庄,在里面待足七日,无人认领,最终弃在乱葬岗……” “你胡说!”沈凛骁彻底崩溃,他的剑划伤常悟侧颈,弃剑扑上前动手。沈凛骁抓着常悟的领口拳拳到肉,常悟没有还手,被沈凛骁打得发晕,嘴角和鼻子都流了血,眼角也挂着青乌。 “还手啊!还手啊!”沈凛骁揪着常悟大喊,常悟却如同落地的风筝般,任由他推动。 常悟最终还是落下泪来,他摇头道:“我来不及去找……骁哥,对不起。你去找找她吧,将她带回来。” “不可能,不可能。”沈凛骁茫然放开常悟,起身踉跄后退。 他想起自己曾经派人去追杀林家夫妇。他明明成功了,回禀的人带回了两只耳朵,只是……他嫌恶心,并没有细查。 不会的。 沈凛骁越想越慌。 这是元帝的阴谋,常悟在骗他!他肯定处理好了…… 沈凛骁惊惧后悔,他想不通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拒绝母亲的建议,为什么不要爹的人。他太过自负,不想爹娘觉得他连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好…… 不,他不能这么想。 沈凛骁红着眼睛,左眼续满泪,右眼一滴泪珠直直砸落下来。他坚定地望向常悟,强忍喉间酸涩,与常悟道:“你骗我。” 常悟艰难坐起身,低头苦笑,道:“我也很希望是在骗你。” 可是他太了解元帝。一个连死都不怕的疯子,确确实实能做出这样的事。他报复了他们所有人,怎么可能让人沈凛骁在南部逍遥,坐看他起势。 元帝早就夺走了沈凛骁最重要的东西,安排白夕兰的养父,让沈凛骁自责后悔一辈子。 常悟直到今日,才知道白夕兰原来是白家的亲女。常悟觉得非常可笑,白家亡族是他们自己该,而沈凛骁显然知道内情,却还那么待她,错失所爱也不冤枉。只是可怜那个从始至终被他们丢弃的白姑娘。 就连他常悟,在其中也没有扮演什么光彩的角色。 他的下场,他甘愿受着。 “元帝布下天罗地网,将林家那个畜生送去,都是他计划好的。” 常悟冷静下来,他已经眼睁睁看着郭奇愧疚死去,不想沈凛骁再重蹈覆辙。 沈凛骁很想回些什么话给常悟,结果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听出了常悟话里的意思,是不想他太过自责。 可是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小黑炭不会死的。他已经走到了这里,马上就能接她回家了。 都是常悟,一定是常悟将她藏了起来,故意撒谎想要骗他放弃。 休想! 他已经放弃了她一次,绝对不能再松开她。 可难为常悟了,编了这么一套谎言来骗他。让他差点被骗了去。 沈凛骁表情坚毅,用冷漠的双眸注视着常悟。他叫来士兵,命人将常悟押下,自己则缓步走向地上的佩剑,两手微微发抖,失神捡起它。 …… 沈凛骁和常悟在营帐里的动静不小,常悟被押下去后,外头候着的沈凛骁副将便请示入帐。 副将进帐时,沈凛骁正回到案旁,将佩剑送回剑鞘。 副将见沈凛骁神色冷峻,不敢多言,拱手传话道:“将军,士兵们都很不安。林三老爷托人来打听,想要知道将军对议和之事的态度。还有,沈参将那边已经有不少怨气,希望能尽早攻入京都,以免夜长梦多……” 林沈两家作为南部大族,在南部军中颇有影响力,若是以往,两家心有疑问,早就直接找上沈凛骁,不会绕这么大弯子来试探他。 近两年,沈凛骁培养了不少心腹,即便沈凛骁重情义,对林沈两家始终礼待,但他手下的人,还是会主动为他关切防备这两家。 沈凛骁将剑放回书案,强迫自己稳定心神。 他不能因为常悟几句话就自乱阵脚,这样岂不是如了敌人的意。 沈凛骁道:“你去回禀沈参将,就说、大军不会进城。等范歧的兵马进京都后,再行商议。” 范歧,西南暴民起义军的首领。 副将有些不解,问道:“将军,这是何意?是与那元帝使者……” 沈凛骁坐回位子,思考有些停滞,但好在、这件事是他早就决定的。他道:“与议和无关。” 其实,不管元帝是否派人来与他协商退兵,沈凛骁都不急于攻入京都。元帝派人来,不过是给他一个止步的借口而已。 “北部蛮族已经攻破了匣关,北部世家迟早要求援。” 风水轮流转,四年前,北部起兵对抗蛮族,借西南的粮草压了南部一头。如今蛮族见大齐内乱,再度生事,可北部世家已经无人可求。他们最理想的求助者当然是元帝。只是元帝被两军围堵,小小的京都已无逃脱生还的可能。 北部当年就是靠西南的人命保下来的。西南起义军视北部为仇敌,不可能帮忙。 南部虽然打着推翻暴君的旗帜,但毕竟曾经不少人都是大齐的臣子,杀帝夺权、来位不正,还不如将这样的肮脏事交给西南暴民来做。 等范歧带人杀入京都,北部求到南部军来,南部军就能名正言顺、顺理成章的入主京都。 范歧手下都是暴民,战力装备都远不如南部军。南部军这些年稳扎稳打,吞下京都再和北部协商取利,仍留有余力。既然如此,他又何必领着人去和元帝的兵马血战,给自己惹一身骚。 沈凛骁没有和副将细说。哪位沈参将是沈凛骁的堂哥,掌权的沈家堂伯中最优秀的儿子。 他的那位堂哥为人耿直,但行事有些莽撞,所以堂伯为堂哥安排了不少谋士在身边。他点到为止,自会有人为堂哥解惑。若是他说得太明白,反倒有说教之意,引来别人反感。 如果堂哥不接受他的决定,堂哥的那些谋士也自会将消息带给堂伯,由堂伯来阻止对方。 至于他那位三舅。 沈凛骁心下一沉。“将三老爷请来,就说、本将有要事与三老爷相商。” 其实沈家对林家有芥蒂不是没来由的,因为沈夫人之死,沈家总担心沈凛骁更偏心外祖。而且当年救沈凛骁离京,也确实是林家冒更大风险,出力更多。 林家子嗣缘薄,虽然都是大族,但直系能力却弱于沈家。 私下,林家三舅总说托当年之福,令他得沈凛骁信任,跟着沈凛骁水涨船高,拿下林家掌权。他的那些堂辈,到头来都不如他一个行商多年、半路出家的家伙。 不过林家三舅本身就是个有能力的人,也是如此、才镇住了林家。 沈凛骁很巧妙的平衡着林沈两家,他重情义、也懂得怎么利用人心。 沈凛骁没有自满,他知道林家三舅掌权,他的原因只占部分。林家三舅毕竟是外祖父嫡子,即便再外行商,当年京都的事也还是交给他,可见对他的信任。 而沈凛骁不停表现出对林家三舅的信任和依赖,无非是想人心、情理皆占,让林家三舅在长辈的身份上爱护,在臣属的身份上效忠他。 抛开亲戚关系不谈,林家三舅也算是沈凛骁的心腹了。 …… 沈凛骁会见林家三舅,请他帮自己秘密到辛城跑一趟。 提起白夕兰,林家三舅印象颇深。他早知沈凛骁的心思,如今听闻沈凛骁要他到辛城打听接人,他也没有多怀疑。 林家和沈凛骁原本有桩婚事在,虽然谁也不提了,但见沈凛骁立起,林家内部还是有不少人有了动这桩婚的心思。 林家三舅膝下没有适龄的女儿,沈凛骁不怕他在这上面打自己算盘。沈凛骁和白夕兰的情况,林家三舅了解最深,沈凛骁能将如此重要的事托付给林家三舅,可见其信任。林家三舅没有拒绝的理由。 相反,林家三舅还很高兴,他深知白夕兰对沈凛骁有多重要,这样的差事交给他,他必定事要努力办好的。 沈凛骁只说让林家三舅去打听接人,半句不提常悟的叙述。这样等林家三舅调查回来,他就可以对照两人说法,知道真假了。 得到林家三舅应承后,沈凛骁又跟他议事商讨对京都的打算,稳住林家。 为避免他私见林家三舅的事让沈家多想,在送走林家三舅后,沈凛骁还将有关沈太师被害的事告诉了沈家。 他就是要让沈家猜测拿不准元帝的用意,让沈家陷入困惑中,分不出心神去关注林家三舅的情况。 他要把白夕兰接回来,不仅要防着林家,还要盯紧沈家。 他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丰硕的果实,即便他不想吃,为了稳定也只能他来拿。 不是谁都愿意他将果实分享出去的。 …… 沈凛骁只是本能的在安排这些事,他也不敢说,自己就全部计划周全了。他反复思考推演,常悟的话却总是无端在他脑海里浮现,影响着他。 沈凛骁内心不安,决定再找常悟询问一番,看看能不能趁机找到他话里的漏洞。 沈凛骁到达看管常悟的营帐,刚入帐,就看到倒在书案上的常悟。 沈凛骁的心陡然悬提起来,他急步跑向常悟,身后的士兵见状也连忙跟上。 沈凛骁掀看常悟,常悟发白的脸色和书案上黑色的血迹尤为明显。沈凛骁抓着常悟的肩膀,这才发现,多年未见的好友,身体已经单薄到可怕。 难怪刚才交手,常悟显得那么的无力。 沈凛骁看到常悟身下压着一封信,他去探常悟的鼻息,手微微发抖,脸色越发惨白难看。 跟进来的士兵见状,连忙磕头请罪。他们在外面守卫,根本没有察觉里面的异样。 沈凛骁拿起常悟留下的信,常悟虽然出身武将,但总是表现得像个文人,他的字也透露着一股温柔清雅的气息。 常悟信中对沈凛骁叙述了当年之事,充满追悔自责之意。宰相查到西南内情时,常悟就明白了沈凛骁当年阻自己前往西南的用意。连郭奇都明白的道理,那时的常悟却看不懂。其实他可能也不是不明白,只是出于对沈凛骁的嫉妒,让他宁愿放弃淡化这些原因。 是的,常悟嫉妒沈凛骁。他总是没办法承认,沈凛骁比他更优秀,更聪明。他只看到了沈凛骁不学无术的一面,将沈凛骁拥有的一切,归结于沈凛骁的好出身。他忍着对父亲的不满不敢反驳,把这些怪罪到了沈凛骁身上。 他原本应该更专注于提升自己,却将时间花费在了嫉妒身上。他人生的不如意,在看到白夕兰时再也无法忍耐。他也想要一个全身心付出、满心都是自己的人。他渴望放下身上的枷锁、不戴面具的活着,实则也是在嫉妒沈凛骁,想要成为像沈凛骁那样的人。 可是他的这份心,太过自私,没有考虑到白夕兰,甚至因此害了她。 常悟心中的愧,不比郭奇死时少。 沈凛骁看着信,得知元帝派常悟出使前就逼他服了毒,内心越发的慌乱。 “将军?”跪着请罪的士兵见沈凛骁失神久未言语,担心的唤了声。 沈凛骁神情略有些茫然,他拿着信,想起郭奇和常悟、想起他们兄弟三人从小到大的情谊。 得知郭奇之死与常悟无关时,他就没想再杀常悟。可是,常悟还是…… 沈凛骁疲倦僵硬地弯腰,将信放回书案上。他身体有些虚弱乏力,便撑着书案顺势坐了下来。 沈凛骁红着眼眶,压下内心的苦涩,哑声吩咐两个士兵道:“将人、送去厚葬。在常家墓地,找块风水宝地立碑……” 沈凛骁这一生已经送走了太多的人,但仍旧没有习惯离别。 沈凛骁余光注意到常悟右手握着什么东西,他撑开去拿,发现是一个与他怀中一模一样的香囊。 沈凛骁看着香囊上姿态略微扭曲的松鹤,悲痛之余竟然笑出声来。沈凛骁打开香囊,里面装着一块平安符,还有颗小碎石。 沈凛骁将香囊握在手里,他想起白夕兰,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全然没了主张。 作者有话说: 啊,虽然胖妈昨天没能按时更新,但看在胖妈日七的份上,睁只眼闭只眼吧。溜了、溜了~ 留爪、留爪。 第168章 在南部军的有意拖延下, 西南起义军率先攻破京都城门。两军交战,伤亡惨重。好在元帝人心尽失,他的大军最后死的死逃得逃, 并没有留下做最后的坚守。 范歧是盗匪出身,手底下的也皆是暴民, 破城后他们不受控制, 开始了无纪律的屠杀抢夺。京都百姓本以为同为反暴君的百姓,起义军们会善待他们, 许多人都没有逃亡。于是在他们没有准备的情况下, 死亡的屠刀就落在了他们身上。京都一夜间沦陷, 烧杀掳掠、遍地哀嚎,不知情的人, 看到这样的场景,还以为是蛮族过境呢。 这期间, 元帝所在的皇宫还在做最后坚守。范歧见大军死伤惨重, 士气低迷,竟动心思带着士兵去掘大齐帝陵。 范歧原本就没打算跟南部军争天下,他不傻,知道自己领的是帮什么人。他之所以急于入京都,不过是想像以往那样,率先进城分羹。世家们个个富得流油,先到先得,每入一处城, 他们就杀一地世家, 眼皮子虽浅, 却受益颇多。 范歧也早就想好, 等将京都抢得差不多了, 他就主动退城迎南部军,混个侯爵来当当,也算光宗耀祖。 可他没想到,京都这么难打,而且还这么穷!京都的世家都被元帝杀光,金银珠宝无处可寻。元帝躲在易守难攻的皇宫,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士兵们各个等着他的交代,掘人坟墓的事虽然不光彩,但那可是皇帝地宫,能一样吗? 范歧没读过什么书,不懂‘正义之军’的重要性。以前他们在西南活跃,还能用西南世家当挡箭牌,如今他们杀到京都,再对京都百姓下手,就站不住脚了。 范歧只知道烧杀抢掠的痛快,却不想他的恶名传到北部,引起北部诸多反感。 当下北部被蛮族入侵,眼看危急存亡,哪怕明知南部军的打算,也只能请求南部军入主京都。各地听说京都的惨状,也纷纷支持南部军。 百姓们虽然厌憎世家,但他们会对比,如今大齐山河破碎,生灵涂炭,找不到一处安生的地方。而南部百姓能够不受战乱影响,依旧正常过日子,这还不代表,南部军与过往世家不同,是爱戴百姓的正义之师吗? 百姓们恨极了元帝,如今范歧的军队闯入京都犯下累累恶行,却还是杀不了元帝。除了南部军,谁还有这个力量? 先前因为沈凛骁决定而不满的沈参将,眼看南部军越发的得人心,嘴角的笑容就没落下过。他以前对沈凛骁确实留有偏见,沈家为了保下沈凛骁,担了不小的风险。后来沈凛骁回到南部,家族更是尽心培养他,还特意为他求请名师,给了他不小的地位。 看见自己父亲把外来的堂弟当宝,还是个有纨绔之名的家伙,沈参将当然不服。 可是这两年,沈参将也是被磨得没有脾气了。 沈凛骁以前确实不行,但他后劲很足。沈凛骁一点就通的本事,沈参将自认不如。沈参将很少佩服过什么人,曾经,他眼里的沈凛骆,站在了家族同辈无法企及的高度,而现在的沈凛骁,已经能够和他父辈平起平坐,令长辈们赞叹信服,颇有些沈太师在世时的模样。 沈参将明白,如果没有沈凛骁,林沈两家不会如此和气的走到今天。南部世家内部不是没有争斗,而是因为有沈凛骁的存在,得到了一个平衡。 所以,无论沈家再怎么不满林家,谁也不会起心思越过沈凛骁去,他们都知道,近在咫尺的那个位子,是给沈凛骁留的。除了沈凛骁,谁挨过去都会有人不服。 这也算是林沈两家的默契了。谁能想到呢?当初曾经的京都纨绔,那个家破人亡、灰溜溜被赶出京都的家伙,竟然也可以设想那个位子了。 沈参将摇摇头,倒也没什么不满,只是心生感慨。 …… 占下京都的范歧,在大肆掠夺后,也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所为不妥。可是底下的暴民他已经无法约束,南部那边越是没有表态,范歧就越是慌乱。 范歧原本是想献上元帝的脑袋和京都,向南部军投诚。但眼看形势失控,他果断决定率兵逃跑。手底下那些人已经杀疯抢疯了,他想要献上京都投诚,也得有人听他的。 现在范歧手下已经有人对皇位动了心思,他此刻的任何退让、夺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他自己都难保能否全身而退。 范歧果断带上金银宝贝出逃,将与他有分歧的二把手弃在京都。 …… 西南军入城十九天,闹剧忽然散场。沈凛骁得知消息的时候,前去辛城接人的林家三舅也回来了。 正逢战乱,路途奔波。林家三舅出行一趟,风尘仆仆,整个人消瘦不少。 回程的路上,林家三舅几乎没有停下做任何修整,待他回营,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便立刻去见了沈凛骁。 林家三舅是带着传喜的心情去接人的,心里想着如何不负沈凛骁重托,要如何稳住心态,又忍不住计划,以后能从这件事中获利多少。 看他外甥的态度,白夕兰接回来,肯定还是会以正妻相待。等以后坐上那个位子,林家就能跟正统嫡系提前打好关系,也恰巧抹消掉林家之前劝休之过。 林家三舅想得周全,连如何向白夕兰赔罪都安排好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等到了辛城,循着线索去打听,竟然只得到一个噩耗。 林家三舅大概是当前除沈凛骁外,最希望白夕兰活着的人。毕竟当年是他前去劝休,如果白夕兰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去接人的他,很可能会被沈凛骁记恨上。 沈凛骁原本也是算准林家三舅的心态,才派他去辛城的。 林家三舅不愿意相信那个结果,花时间在辛城打探调查了一番。他为沈凛骁带回了许多人,却唯独没有白夕兰。 …… 主将大帐,沈凛骁看着被押上前的几个人,脸色一沉,撑在书案上的手微微收紧。 他跪坐在书案后,僵直后背,牵强地朝林家三舅露出抹笑,硬声问林家三舅道:“舅舅这是什么意思?” 林家三舅心里紧张,没发现沈凛骁的不对。他整理着措辞,面露悲痛,遗憾道:“凛骁,舅舅有负你所托。” 林家三舅向沈凛骁一一道来。“我循着线索去找外甥媳妇,可是听人说,她三年多前已然……” 林家三舅指着被押跪在地上的一个疯癫乞丐。“此人名唤林杰,属京都一脉,不是我南部人。他自称是外甥媳妇的养父,有打更人作证,曾经亲眼看见他在湖边将外甥媳妇推落水……外甥媳妇不幸遇难。” 林家三舅为了向沈凛骁说清此事,接连找了不少证人。 常悟确实让了信得过的母族长辈照看白夕兰,但白夕兰身份特殊,一旦走漏消息,不仅是侯府有难,连常悟的父族母族都会受到牵连。加上两族都不会容许常悟与有孕的白夕兰有牵扯,所以常悟只能非常低调的处理此事。 常悟隐瞒了白夕兰的身份,只说是已故友人的妻子。那长辈也没料到会有人向白夕兰寻仇,她将白夕兰安置在城内一处闲置的屋子,派了个丫鬟照顾她,自己也时不时登门探望。这就导致,白夕兰身边缺乏保护的人。 林杰犯案时,元帝为其解决了常悟安排的守卫。林杰特意选了长辈离城办事的时机,他迷晕了丫鬟,因为药量问题,丫鬟直接被毒傻了。 林杰追杀白夕兰到湖边,被醉酒的打更人看见。第二天,打更人想起此事,便主动去报关。官府在湖中捞出一名身怀六甲的女子,他们很快根据打更人的证词,找到林杰。但打更人当晚醉得厉害,林杰被抓到时又身患癔症,整个人疯疯癫癫,说着胡话。 当地官员难以确认凶手,元帝派去的人从中作梗,授意说服官员掩盖这件事。官员便将林杰押入牢内,给了打更人一笔银钱,把溺亡的白夕兰送去了义庄。 等常悟的母族长辈办完事回城时,只看见被毒傻了的丫鬟。元帝派人抹除了白夕兰的痕迹,常悟在京都的乱局下无法脱身,勉强只查到此事与元帝有关,又或者、这就是元帝想让他们知道的。 林家三舅带回的证人,犯案的林杰、隐瞒的官员、受贿的打更人、毒傻的丫鬟、常悟的长辈,义庄看守尸体的老伯,甚至于将白夕兰抛尸乱葬岗的两个运尸人…… 元帝本可以干净利落的处理他们,却偏偏将他们留了下来。 如果不是元帝的安排,常悟不可能这么多年查不到线索,沈凛骁也不可能一派人去就有了结果。 元帝是故意的,他在明晃晃的告诉沈凛骁,‘由不得你不信’。 林家三舅偷看沈凛骁略有湿意的阴郁神色,他交上自己搜缴的证物,道:“外甥媳妇停在义庄时,有人对她身上的物件动了心思……” 那是一个断掉的小金镯,里侧刻着白夕兰和沈凛骁的名字。 林家三舅将其小心放在沈凛骁的书案上。 林家三舅也不愿相信,可事实就是这样。他不敢再打量沈凛骁脸色,只是埋头将消息补充告知沈凛骁。 他押着两个运尸人去过乱葬岗,可是没有挖到白夕兰的尸身。他已经留人搜寻白夕兰的尸骸,但那么多年过去,荒山野岭,只怕难以找全。 林家三舅不忍心说得太明白。 别说找全,就算找到,同样都是尸骨,他们也辨认不出来。 林家三舅被请出了营帐,他自己也有些头晕脑胀,回营后不停的叹息。沈凛骁虽然没对他多说什么,但他心情也非常不佳。 他没想到,当时外甥媳妇竟然怀了身孕。林家三舅自认自己造了孽,不用沈凛骁责备,他也自觉无颜以对。 林家三舅回营的消息,被族中的小辈得知。林家三舅离开得突然,回来又莫名其妙带了几个人去沈凛骁营帐,他们都很好奇,想要林家三舅为他们解惑。 小辈们给了林家三舅充足的洗漱时间。两个时辰后,夜幕降临,他们备好饭菜去见林家三舅。众人坐成一桌,还没开始交谈,就听说沈凛骁在外面斩了几个人,还有个人被处以极刑,行刑过程惨烈,连久经战场的士兵们都不敢围观。 林家三舅的护卫见其关心,便上前为他解惑。 林家三舅走后,沈凛骁将他带来人的逐一审问,严刑逼供,丝毫疑点都不放过。 原来,白夕兰的尸体不是挖不到,是义庄的那两个运尸人嫌麻烦,直接将她弃在外面,根本没为她掩埋。 最终,除了被毒傻的丫鬟,和常悟的母族长辈,其他人都被沈凛骁斩了。尤其是林杰,处以极刑,磨了整整一个多时辰才咽气,场面非常血腥。 林家三舅知道沈凛骁是在发泄恨意,忍不住又深叹一口气。 “三伯,那些到底是什么人?” “爹,表哥到底派你去做什么了?我们都快好奇死了。” 围着林家三舅的两个小辈用满是求知欲的眼神询问着。不怪他们,在他们印象里,他们的这位表亲性格温和,从来也没对人发过什么大脾气。对长辈彬彬有礼,对同辈也不居高临下,对小辈更是亲和有耐心。今日听说他亲自审人,谁都忍不住打听。 林家三舅喝了一口闷酒,不肯多言。 有个很有眼色的小辈,主动转移话题道:“没想到凛骁表弟还有这样的一面。呵,我那庶妹妹私下里总念着凛骁表弟,若是被她知道,只怕要害怕了。” 林家三舅的幼子冷笑道:“谁让她喜欢。你要让她学会安分守己,一个庶出,也配得上表哥。” 那小辈苦笑着。是不配,可谁让她的生母姨娘受宠呢,什么梦都敢做呢。 “也不能这么说。”有小辈说和道:“毕竟,等入了京都,表弟身份就不一样了。到时候,多少女人要惦记,就算身份差些,沾了林家的光,未必不能在这上面享点福。” 有些话点到为止,大家心里也都明白。 等沈凛骁坐上那个位子,可不得为自己的外祖家安排几个位子。现在的关键是,大家都想着曾经的那桩婚,争着要借此拿下沈凛骁的正妻位。 林家三舅当然明白自己族人的心思。他忍不住为白夕兰惋惜道:“可惜、福薄,明明富贵近在眼前,却没有命享。” 林家三舅说到此处,眼角有些湿润,倒真情实意起来。 几个小辈面面相觑,好奇内情却不敢随意开口。 也在此刻,沈凛骁召集各将领议事,准备商讨攻入京都之事。 他要取元帝的首级,恨不得现在就发兵,比任何时候都要迫切。 …… 沈凛骁审完所有人,耳边仿佛还能听见林杰疯笑后哀嚎的声音。 ‘鬼!有鬼!哈哈哈,淹死她!白养了她那么多年,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娘子,我为你报仇了!我们女儿当皇后了,哈哈哈……’ 没有人教过沈凛骁如何复仇,在他的认知里,杀死对方,就是对仇人最大的惩罚。 可是他看着林杰被折磨致死,心里的恨意没有得到半点的抚慰,他后知后觉的懊悔,自己似乎让对方死得太轻易了。 元帝的手段就很好,他被报复痛得无法思考,绝望得哭都哭不出来。 沈凛骁不由得想,他到底哪里把元帝得罪得那样深,以至于他要毁掉他人生的全部。 他在书院时确实总是嘲笑元帝,也没有给予元帝一个皇子应有的尊重,他还带人打过元帝……可是这些,竟然让元帝记恨到对他杀父、杀妻、杀子吗? 沈凛骁本以为,他以往在书院对元帝的所为,都不如元帝设计他娶妻严重。 可如今,明白了元帝的报复心,沈凛骁悔恨不已。如果早知道会发生这一切,哪怕要他跪在元帝跟前磕头认罪,任由他生杀予夺,他也绝对没有二话。 元帝为什么要杀她呢?哪怕只是把她抓起来,就足以威胁他做任何事。 难怪大家都会说元帝是个疯子,难怪常悟会觉得自己只是像蝼蚁一样被玩弄。 因为白夕兰的死,沈凛骁二十余年树立的认知被敲出一条裂缝。 他的家人总是教导他‘仁义礼智信’,可这些并没有用,既没有办法保住父兄,也没有办法让他在受伤后逼对方付出代价。 为什么要当个君子,像元帝那样当个疯子不就行了? 常悟派去照顾她的人根本没用心,伺候她的丫鬟护主不利本就该死。 留她们性命做什么?直接杀了她们给她陪葬。 还有那个官员,他就该派人把官员的妻子和孩子一并押来,让官员看着她们死,也体会一下他此刻的痛。 是什么阻止了他,大概是官员用家中幼儿来请求自己,大概是常悟长辈提及她时、那些好似非常美好的相处时光。 沈凛骁不想堕落成元帝那样的疯子,但有那么一瞬,他觉得最好的报复,应该是在元帝眼前杀了白夕鸾。林家夫妇最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个被他们换掉的女儿;元帝发疯最爱的,是多年稳坐后宫的皇后。 白夕鸾夺走了她的一生,没道理在她死后,白夕鸾就那么了无痛苦的结束掉一生。 元帝不怕死,但白夕鸾应该是怕的。 沈凛骁仿佛听见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崩裂。他抓着那个没有什么花纹的手镯,不断摩挲着上面白夕兰三个字。 被邀请议事的各将领陆续到达营帐,书案后沈凛骁的脸色阴郁发白,受烛光影响,阴森压抑的感觉向每个将领弥漫开来。 山雨欲来。 作者有话说: 胖妈这个月更新有点不稳,零零碎碎的事太多了,这个月完情况会好一些。 之前胖妈都会借楼公告,最近忙起来,写着写着就过点了,所以公告也不是,不公告也不是。让大家晚上等久了,胖妈之后会注意的。 这段时间胖妈家里事情比较多,周末更新都会受到影响。不过胖妈一周更新字数还是能保障的,随榜至少一万五起步。如果周末断更大家看得难受,可以屯一个星期再看。六月份会变好的,以上。 留爪、留爪。 第169章 南部军对京都发起进攻, 范歧的残余兵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仓惶逃窜。 已经潜逃的范歧见状,害怕南部军入主京都后忘了自己的‘功绩’, 缓过神将自己打为乱民,又折返给予城内士兵支援, 以此要挟南部军。范歧去而复返的行为, 对城内残留守军来说,堪称‘重情重义’, 获得不小的美名。 南部军本就忌惮这群敌对世家的暴民, 跟范歧设想的不同, 南部军从头到尾都没有对其起过招安的心思。范歧的来信要求皆被拒绝后,察觉出南部军的态度, 有种被戏耍的恼怒。 范歧虽然出身低,但他带领西南军一路打到京都, 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哪里能够忍受别人如此羞辱。范歧见状, 竟主动调转目标去与元帝谈和,决心要将南部军打个落花流水。 起义军反暴君、反世家,一直以来颇得人心。原本范歧逃跑,南部军还不好如何处置他,可是他狗急跳墙,与元帝合作,让自己彻彻底底落了个反贼的名号。 南部军和京都守军僵持着,陆陆续续打了近半个月。 期间, 沈凛骁离军几天, 偷偷回了一趟南部。 …… 白夕兰的死讯令沈凛骁备受打击。复仇和希望坚持他走到今天, 眼下大仇将报, 白夕兰已死, 沈凛骁觉得人生茫然无望,竟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他郁郁寡欢,整日整夜的失眠,为避免乱了军心,还必须强装无恙,身心俱疲。首次尝试进攻京都时,他骑在马上、远远看见京都城墙,忽然觉得无比的陌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眼看京都将破,冥冥之中有个念头趋势着他,仿佛有什么未尽之事,必须要在城破前完成。沈凛骁再也坐不住,率领亲信、带着白夕兰的金镯,回了一趟南部。 他去为白夕兰下葬。 沈凛骁送走了身边全部亲近之人,沈家墓地里,父母兄长的坟包一个个挨得很近。沈凛骁为他们扫墓斟酒,用手为几个墓碑扫去沙土,做最后的描红。 他举着酒杯,看向身边的墓碑,仿佛回到了沈凛骆离京赴战场前的那个深夜。家里人围坐着为沈凛骆践行,爹在病中还是坚持饮了酒,白夕兰也被倒了半杯,娘不停的哭,他心里难受、没节制喝得很醉。 那时候他答应大哥,会照顾好爹娘。结果爹不久就被埋在了大哥旁边。爹被杀死至今,他才从犯人的施舍中得到真相。 娘离开的前夜,拉着他不停的嘱咐,就连白夕兰都察觉到异样,夜里担心的跟他说起,他但凡那晚去看一眼,娘都不会死。 娘要他照顾好白夕兰,可是现在,白夕兰的棺椁里、连副尸骸都找不回。 沈凛骁悲痛自责,上香时弓着身体,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压弯了他的脊背,只要稍微不小心倒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 与第一次亲人入葬的陌生相比,这次的沈凛骁,对每个环节都熟悉到令他生俱。族里德高望重有经验的长辈,也是头回在帮忙入葬时觉得自己或有或无。 白夕兰的出殡,虽然仓促,却也样样俱全,没有什么遗漏。唯独在封棺入土的时候,长辈忽然多嘴问了白夕兰的衣冠。 长辈也是那时才知道,沈凛骁备的衣冠,白夕兰身前根本没穿过。 这怎么行?没有尸体可以立衣冠冢,可未穿过的衣裳,死者的魂魄怎么寻物归乡? 沈凛骁被长辈问得忽然,他怕误了时辰,在哀乐的催促下,竟然手忙脚乱,急得掉下泪来。 这可是沈凛骁,随南部军征战,面对世人、举旗为兄讨公道,一路杀到京都的人。 长辈明知道沈凛骁身份今时不同往日,但见沈凛骁悲痛非常,还是忍不住对晚辈心生怜悯,将他当四年前那个为父送葬的十六岁少年来劝慰。 沈凛骁坐在白夕兰还未立起的石碑旁,白夕兰在南部本就没有留下衣物,太师府被封,四年过去、京都只怕也找不到白夕兰穿过的衣裳了。 这成了压死沈凛骁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像个孩子一样,抱臂坐着,不停哭泣,眼泪抹了一遍又一遍,怎么也抹不完。 如今的沈凛骁,只有在家人身边,才能放下防备,暴露脆弱的一面。 他爹娘和大哥都在,不会有人敢笑话他的。 沈凛骁最终还是拿出自己送给白夕兰的金镯子,本来已经是唯一的念想了,最后还是被放在他精心为白夕兰挑选的衣裳上。 他为她选的衣裳可美了,只是她死前他们分离数月,他不知道她是不是长高了、腹中有孕会不会变胖一点……他本来牢记她的身高尺寸,随便在身上都能比个大概来,结果绣娘改尺寸问得细些,他一下子就没了主张,最后也不知道,衣裳是改长了还是短了、胖了还是瘦了。 因为害怕一个金镯不够,沈凛骁又拿了白夕兰亲手所绣的香囊。除了他自己的,常悟的也在他手上。在挑选的时候沈凛骁犯了难,他更希望自己的香囊陪着白夕兰下墓,可没了这个香囊,他身边真的再也没有白夕兰的东西了。 沈凛骁最终将自己的佩剑、连同常悟的香囊一起放在了棺里。棺盖盖上的那一刻,周遭静得仿佛只听见风的声音。 沈凛骁亲自给白夕兰写的碑文,夸赞赞美之词疯狂往上堆,生怕人不知道,墓主人生前是个怎样贤良淑德、孝顺长辈,毫无挑剔的妻子。 族中长辈见那刻得满满当当的碑面,也不由为之动容。立碑者的怀念之心,光看这个碑,就足以体会。 除此之外,沈凛骁还在白夕兰的碑上多写了行字记录。他们的孩子夭折腹中,按照习俗不能建墓立碑。如果不是长辈提醒不宜取名,会影响孩子投胎,沈凛骁必定要想个男女适宜的名字,给孩子记上。 白夕兰棺材下下葬,沈凛骁埋上最后一捧土,过往人生和现在仿佛被割裂开来,充满了不真实感。 沈凛骁心情在这样的绝望打击下,忽然晕倒在地。 他听见周围人唤他的声音,合眼前看了下白夕兰坟墓旁的空地,想着那里的位置不偏不倚,挺不错的…… 战事紧急,沈凛骁没能在南部待太久。他出发前改了沈家族谱,把白夕兰重新添了上去,还在宗祠里给白夕兰立了灵牌。 但是白夕兰毕竟被休过妻,加上宗祠供奉毕竟是全族的事,沈凛骁害怕族内不满、私下将白夕兰的牌位撤了,便像他爹娘一样立了个夫妻牌,放在留给自己的位置上。 沈凛骁抚摸着牌位,总觉得白夕兰名字旁边空荡荡的,忍不住去想,她一个深闺简出的小姑娘,与沈家列祖列宗待在一处,会不会害怕孤单。 临了沈林晓又觉得自己没把事情办好。他应该准备一个夫妻棺的,入土再后悔,却是来不及了。 …… 从南部离开,沈林晓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军中。他快马疾驰,一路跑死了四匹马,令身边亲卫非常担心。 林沈两家原本对沈林晓擅自离军颇有怨言,但见沈林晓风尘仆仆,整个人消瘦了一圈,最终还是担忧胜过责备。 沈林晓离开后,林家三舅在压力下也没办法对之前的事守口如瓶。沈凛骁自被接回南部,始终听话懂事,从未令人失望过,如今两家知道沈凛骁是为了白夕兰,心生后怕、又不免庆幸。 尤其是很可能跟沈凛骁结亲的林家,有人私下更是为白夕兰之死欢喜不已。 他们埋怨林家三舅办事不地道,如果白夕兰还活着,就沈凛骁这副感情深厚的模样,哪里还有他们女儿的事。别说沈凛骁的正妻,只怕妾室都不好当。别说林氏家族出来的孩子,最后连个农家弃妇都比不上,可不把他们脸面丢光了。 还好白夕兰死了,沈凛骁荒唐也就荒唐这一会,这么一想,倒变成了情有可原、可以原谅。 …… 京都是在两军对峙的第二十一天破城的。 这一次,不仅范歧、连同元帝的兵马也一并被铲除。在范歧‘投诚’后,元帝就不再掌控手中兵马。这些日子以来,元帝坐守皇宫却不动,更像是个摆设。 南部军在傍晚攻入京都,这一次,皇宫大门敞开着,传来了元帝放火自焚的消息。 就在南部军即将破城的半个小时前,元帝亲自为白夕鸾端去毒酒,他的神情依旧是那样的温柔,举止仍如过往那样亲昵,却险些吓疯白夕鸾。 白夕鸾亲身经历后才明白,原著里无比简短的几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偏执残暴的九皇子,根本就是一个疯子。九皇子对她的偏执是爱吗?白夕鸾想,如果这是爱,她宁愿一辈子绝情绝爱,死都不碰这些东西。 九皇子早就知道她和小郡王有染,也早就知道她一直在利用他。 小郡王原著一个温柔男二,心性大变连孩子都不要,她还以为是因为小郡王担不起责任是妈宝,谁知道背后还有九皇子的手段。 九皇子一边威胁小郡王,一边开心的看她挣扎,最后再将绳套套住她的脖子,告诉她、他真的爱她。 白夕鸾快被这样的九皇子逼疯了,白家人的下场,她其实也觉得活该,甚至隐约有点报复的痛快。可是她一个弱女子,没有娘家人保护,又被宫里的那些女人敌视,她想去求九皇子,却不想、她孤立无援的下场,就是九皇子为她打造的牢笼,他就是要让她依附他、再恨也只能依靠他。 在收到小郡王心脏时,白夕鸾其实已经屈从了。虽然很恐怖可怕,但至少九皇子不会杀她,而且只要她想,她随时可以让九皇子为她杀掉所有人,九皇子会给她无尽的宠爱,所有人都不敢惹怒她。 白夕鸾渐渐沉迷在这样的日子中,也不去想九皇子这样疯,最后会落个什么下场。她侥幸的认为,自己比原著的女主更难以掌控、更聪明,一定可以避免被九皇子占有欲害死的结局。 可是没想到,就在南部军攻城,沈凛骁即将君临天下之际,九皇子竟然要杀自己! 白夕鸾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她以为自己苦日子到头了,毕竟她也是受害者,沈凛骁如此痴迷她,只要她低头求沈凛骁,沈凛骁一定会留下她。她不求后位,当个普通妃子也行,毕竟日子还长,总有沈凛骁追妻火葬场求她的一天。 为了未来的美好生活,她从不提沈凛骁,也假装从未关心外面的战事……可是九皇子是谁?他又疯又聪明,怎么可能看不透她的心思。 元帝是故意的,他捉弄着白夕鸾,让她乖巧听话的讨好自己,就为了看她期待又落空的绝望神情。 元帝见白夕鸾挣扎着不肯喝毒酒,便掐着她的下巴,将酒灌了进去。等灌完酒,他又温柔的帮她擦嘴拭泪,仿佛有多珍爱她一般。 白夕兰被吓得浑身发抖,不敢哭出声来。 元帝一边拥抱安慰她,一边觉得当人真的很没意思,所有人都在因为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挣扎着,身边全是跳梁小丑、没有一个能让他入眼的。 一开始,白夕鸾是有些不同的。她主动亲近他,虽然很蠢,但那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样子,至少有趣。可是白夕鸾很快就失去了耐心,转眼就开始跟人取笑他,他又觉得,她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 不过即便如此,白夕鸾依旧如此美丽,虽然昙花一现,但他还是爱她。哪怕她谎话连篇,见异思迁、不守贞洁,可没关系,金丝雀扑腾怎么也比蝼蚁结群好看。 只可惜,到此为止了。他已经腻烦了这样的游戏,这世上、已经没什么让他觉得有意思的东西。 他知道,此刻被逼急的沈凛骁一定在谋划些什么。他怎么可能让对方如愿呢?让他空手而归,结局这最后一笔落得才漂亮不是? 元帝还记得,当他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在书院里苦苦挣扎的时候,沈凛骁是多么的‘富有’。那个家伙,父母疼爱,兄友弟恭,好友成群……总是不停地在他面前走动炫耀。就连他花心思给沈凛骁准备的妻子,也出乎意料给了沈凛骁毫无保留的‘爱’。 他早就想看沈凛骁跌落深渊的模样,一想到那个‘富有’的家伙,一无所有、变得像他一样身处地狱,他就有种无比畅快的感觉。 只是有点可惜,那个白夕兰,好像也蛮有趣的,而他竟然错过了。 作者有话说: 胖妈拖到现在,本来想今天结束这个故事的。但最后还是写不完,为了防止再发公告,还是断章发吧。结局放在下一章。 额……胖妈本来是赶点12点前发出去的,结果忘记自己把文存在存稿箱里了。结果还是没赶上,彻底躺平,这是什么人间疾苦。溜了,再待下去要被砸平底锅了。 第170章 沈凛骁得知元帝自焚的消息后, 怒红眼睛,已然有些发狂。他冲进皇宫,面对元帝和白夕鸾的尸体, 命人将其高悬城墙,还下了毁尸的命令。 南部军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所有人都忙着计划重建京都。大家商量沈凛骁称帝的事宜, 谋划如何让北部心悦诚服,调派兵马对抗蛮族。 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希望, 唯独沈凛骁, 在皇宫里半刻都待不住, 回了沈家。 太师府的大门封条被撕下,多年没有推动的厚重大门, 一挪就发出刺耳的呜吱声。 沈凛骁被驱逐出京都时,先皇下令查抄沈府内的所有物件, 官员们将沈府洗劫一空, 连大厅的一把木椅都不放过。原本先皇有意再将沈府外赐,所以府内的廊画,假山怪石,勉强被保留下来。后来元帝登基,京都动不动就有世家被灭族,空府邸越来越多,也就没人在意这座曾经的太师府。 至少,沈府曾经的布局被保留下来了。 沈凛骁想着, 如果白夕兰还在, 他们收拾收拾, 沈府肯定没多久就能恢复原样。 沈凛骁看着空荡荡, 满是萧条的院子, 仿佛看见自己幼时在那里踢蹴鞠,逼着大哥给他守门的模样。娘亲满眼宠溺的看着他们,嘴上不停的嘱咐他慢点,他们说说笑笑,正好爹下朝回来,偷偷给娘和大哥使眼色,从背后一把就抱起他,把他吓得不轻。 等到他娶妻,太师府办喜事。大婚当天,到处可以看见红绸喜字,院子里摆满喜桌,宾客络绎不绝,喧嚣之余,却也有不少的欢声笑语。 后来,白夕兰进门,他们日复一日,过着寻常日子。他白天出院子,看门的仆人见他,总会笑着向他问好。若是傍晚才回来,府里的下人便会前来迎他,问他有没有用过饭,想怎么安排。 这是承载了他无数回忆的家。他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一点也不想到那冷冰冰的皇宫里去。 如果白夕兰还在,他可以忍耐,可如今、回到自己的家,他身心俱疲,只想休息,哪也不愿意去了。 沈凛骁不觉得自己能当一个明君。就像此刻,在所有人欢庆喜悦的时候,一无所有的他只会满心怨恨嫉妒。他失去了所有,家人、爱人,朋友,到头来,却要求他努力守护别人的一切。他如何能平衡,如何能忍受?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曾经北部大胜蛮族,京都所有人都陷入喜悦之中,世家们高高兴兴等待着封赏,只有他们太师府,等来了亲人战死的消息。有那么一刻,他恨不得那场战就这么败了,无数的邪恶念头止不住的往外冒。 林沈两家只知道,白夕兰的死对他们有好处。却不想,那是绷着不让沈凛骁跌落深渊的最后一根弦,如今弦断了,一切都没了意义。 他不会心怀天下,他本来就没有那样的一颗心。 沈凛骁命令随从们退下,先是去爹娘的院子磕了个头,又到沈凛骆那独坐了一会。等到他回到自己曾经的院子时,夜幕降临,远远看见屋子里有烛光亮着。 沈凛骁的心情陡然悬了起来,仿佛回到过去,推开门就会看见白夕兰等在屋里一样。 明知道不可能,沈凛骁进门还是往曾经的书案和床榻方向看了看。 有眼力见的亲卫猜到沈凛骁可能会留宿,便命人打扫了这里。与其它屋子不同,这里没有什么尘土味,简单的一张小榻,加上高桌上的一盏蜡烛,有了点家的感觉。 沈凛骁在小榻旁看见一个鸟笼,提起来,一眼就认出是他曾经送给白夕兰、三句话吃遍天下的鹦鹉。 当时他被驱逐离京,情况匆忙,很多东西都没能妥善处理。这只鹦鹉就是其中之一。 沈凛骁将其送回给卖鹦鹉的朋友,在此之后,鹦鹉被辗转了几手,等南部崛起,有人打听到这只鹦鹉曾经的主人是沈凛骁,便特意花大价钱买下、想要借此讨好他。 沈凛骁的手下得到这只鹦鹉已经有一段时日,但一直没找到好时机送这份礼。对方看沈凛骁正是怀念过往的时候,就斗胆将鸟留下了。 沈凛骁在昏暗中摸索,从窗边找到曾经挂鸟笼的铁钩,将它挂回了原位。 沈凛骁拿手去逗鹦鹉,果然听见熟悉的老三句。 “夫人听话、夫人最美,夫人笑一笑。” 鹦鹉还在,它需要讨好的‘夫人’却没有了。 沈凛骁嘴角勾起一抹讽笑,也不知道是笑送礼的人,还是笑自己。这样的世道,连只小玩物都能活,他却护不住她。 沈凛骁命人取酒,不顾劝说,将所有守卫士兵驱逐出府。看见这些穿着盔甲的士兵,他就会想起曾经太师府被重兵把守的日子。太师府无上荣光,任何兵卒都不应该随意进出这里。 没人敢忤逆沈凛骁,他们只能退到太师府外,一边加强巡逻,一边派人求助,询问林沈两家主事人的意见。 林沈两家不是很想在这样的时候得罪沈凛骁。 有了世家之乱做警示,林沈两家的想法都是一样的。沈凛骁已经入主京都,马上就要称帝,帝王心性无常,沈凛骁已经长大了,他们过分插手他的决定,如果被忌惮,会给自己凭白招惹诸多麻烦。 林沈两家眼看就要封侯拜相,谁都不愿意冒这个险。即便是与沈凛骁感情颇深的林家三舅,也不得不考虑家族利益,做出保守判断。 沈凛骁和林沈两家注定只能成为君臣,能毫无保留爱他的亲人,他已经失去了。 …… 深夜,沈凛骁没有在榻上入睡。他靠墙坐在地上,对着床榻的方向,望着鸟笼里的鹦鹉,一口接一口喝着闷酒。他的身边滚放了一地空酒坛,早就醉得不知今夕何夕。 沈凛骁从怀里摸出白夕兰送他的香囊,里面装着常悟留下的一颗小石子和平安符。他不知道那颗石子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肯定与白夕兰有关,他就带上了。 想想多可笑,她那时心里还没有他,是他不服输,故意去撩拨逗弄她,引得她上了心。明明说好要离开京都一起建个家,打猎种田卖字……无论什么方法,他都不能让她跟着饿肚子。他还翻书学做弓,计划要怎么给两人盖房子,结果他不仅一个承诺都兑现不了,还害死了她。 元帝要报复的是他,如果她依旧不喜欢他,未必就会死。是他贪心又护不住,她哭得那么可怜,临了到最后还抓着他的衣袖求他。 以前,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执着家人,连林家夫妇那样虐待她的养父母都惦记着。现在他好像懂了,没有了与人的联系,活着就像是浮萍一般,连个停下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一生漂泊无依,他却想着庵里会是个好去处,自作聪明替她抉择、把她推让给了常悟。 他曾经的做法,和如今想着要让他娶妻巩固势力的亲族没什么不同。都是打着为你好的旗帜,不顾你的意愿和想法,将一切强加给你。 他还可以选择拒绝,她就只能接受。明明连砍头都愿意陪他的人,哭得再撕心裂肺、伤心失魂,也只能被他休弃。 沈凛骁没有那么大的自信,他觉得白夕兰死时一定是怨着自己的。因为怨他,所以去世多年,也没有入梦找过他,都没有句话想跟他说。 他宁愿被冤鬼索命,也不想等她死后三年才知道她的死讯,最后连具尸骸都没能为她寻回。乱葬岗那样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恶鬼怨魂,她一个怀孕的小姑娘,留在那里指不定会被怎么欺负。 她也就是装得凶,矮矮小小的,能打得过谁。他给她立的那个衣冠冢,真的能让她找得到家吗? 沈凛骁不知道,他感觉眼睛有些湿润,用袖子抹了下,昏暗间仿佛看到曾经坐在榻上绣花等他的白夕兰,他急忙挪开手,那里却空空荡荡的,只有盏蜡烛发着微光。他反复抹着眼睛,无论怎么眨眼摇头,都找不回刚刚那个画面。沈凛骁尝试无果,愤怒的将手上的酒坛丢向床榻。 美好的过往如同昙花一现,沈凛骁无法接受,却也无可奈何。 沈凛骁看不见白夕兰,却看见了曾经的自己。他看见自己翘腿躺在榻上,悠悠闲闲的晒着阳光;看见自己入门就喊白夕兰,语气冲得很,一看就是要找人麻烦;他看见自己赌气在撕白夕兰的书,团成一团就往书案扔…… 他顺着纸团飞去的方向看,以为会看见被砸的白夕兰,可是书案的方向空无一人。纸团滚落到地上,嘲弄着他曾经的恶劣和此刻的期待。 沈凛骁忍无可忍,他起身拿起地上的酒坛,扔砸自己的幻象。屋里的每个自己都没有逃过一劫,随着一个有一个幻象的消失,‘嘈闹’的屋子变得越来越死寂。 沈凛骁痛恨过去的自己,悔恨自己不学无术、纨绔浪费的时光。他当然斗不过元帝,在别人积极上进的时候,他摸鱼逗鸟,丢失的光阴就是差距。可惜他明白得太晚,哪怕他付出千百倍的努力去追,也错过了需要他的时刻。 在最后一个幻象消失后,沈凛骁忽然浑身无力,茫然不知方向。 他扔出去的最后一个酒坛,酒水渗入地下。沈凛骁看着水渍呆愣半晌,才走去打开那里的暗格。 沈凛骁看见暗格里的艳书,哭着哭着就笑了。他拿起那本书,瘫坐在地上。 他为了藏这本书,特意让人在床下挖了个暗格。他捉弄白夕兰为他举书,又害怕被她发现真相。他自作聪明地将里面带图的页面偷偷撕下,等他一个人的时候,还偷偷把图寻着位置夹了回去。 沈凛骁边看边撕书,书页飘落一地,曾经的记忆也这样被他记起又抹去。 他太累了,坚持着走到今日,复仇驱使着他,作为希望的白夕兰鼓动着他。如今他大仇得报,希望也已破碎,回看过往的人生,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把路走到头了。 书被撕到最后一页,沈凛骁茫然看着空空的双手,他又望向床榻的方向,起身走了过去。 沈凛骁弯腰拿起蜡烛,那一瞬间,想到白夕兰傻乎乎用嘴吹蜡烛的模样。 他忽然就笑了,看着蜡烛上微弱的烛光、凝望满地的碎陶废纸,有了自己的决定。 沈凛骁将蜡烛扔向前方,烈酒燃起废纸,干燥的屋子渐渐凝聚起火光。他走到榻上平躺着,脑子里全是娘亲死后,他和白夕兰蜷缩相依在榻上的模样。沈凛骁对视线前方的鸟笼失神,眼看屋子里的烟气越来越重,沈凛骁最后还是起身拿下鸟笼。 他打开不远处的窗户,将鸟笼里的鸟放生出去。 那只鸟慢悠悠飞上枝头,对着沈凛骁悠哉游哉理着羽毛,此刻发生的一切,都与它无关。 沈凛骁平静的合上窗户,从此再也没有踏出那个屋子一步。 …… 仙界青灵峰,以九重之师闻名的北辰仙尊正在布法施救自己的小徒儿。 北辰仙尊强大的灵力遍布青灵峰,一时间青灵峰枯木逢春、百花盛开,山间鸟雀纷纷探出头来,没等它们感受这难得的仙气,以峰顶流云阁为中心,一股煞气瞬间袭出,多亏北辰仙尊此前布下法阵,阻止了煞气蔓延。 流云阁内,北辰仙尊对玉床上的小徒弟收起法术,严肃冷峻的脸色逐渐放松下来,悬提多年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二十一年前,北辰仙尊的关门弟子华瑄与两个好友游玩灵山一线天。 他们三人都是天生仙体,养育数十年才化形,用了十几年的人身,正是贪玩胡闹的年纪。因为听说一线天深潭,能够酿出美酒,三人瞒着师门长辈,偷偷结伴前行。 可是他们不知道,深潭底下镇压着魔气,彼时恰逢魔君现世,正是魔气最浓郁的时候。眼看魔气就要突破灵障蔓延灵山。三人便冒险输送自己的灵力,以此镇压深潭魔气。 他们三人出身不凡,天生仙体根骨极佳。但三人年纪尚轻,未经世事、顽劣散漫,一颗道心未稳,虽然阻止了魔气蔓延,却也因此染上魔障,面临着仙身陨落的危险。 好在当时北辰仙尊及时赶到,重新封印了魔气。他将三人带回青灵峰,以法术压制三人体内魔气,救下三人性命。 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在与三方长辈沟通后,北辰仙尊决定提前将三人送入人间历劫,破解心中魔障,洗净魔气。 北辰仙尊的方法确实有效,三人陆续被送入人间,近来也接连苏醒,心中魔气皆已化解,甚至有破境顿悟之象。 天生仙体在九重天并不意味着一件好事。他人修炼成仙,都是经历磨难,顿悟者修体练心,以求水到渠成。而天生仙体生来便有仙缘,为天道所不容,仙路一般都会更加困难。他们往往出生就是巅峰,境界上很难再有突破。偶尔出现一两个特例,也是历经千难万险,要花费比别人多上数倍的时间。 原本,北辰仙尊已无意收徒。但容熙上神以身抗敌,击败上任魔尊,身陨道消。九重天感恩敬重容熙上神,因此当姚芳上仙带着遗腹子求到青灵峰时,北辰仙尊实在难以拒绝。 好在华瑄作为容熙上神的遗腹子,天生便是炼虚合道,根骨极佳,已然远胜众人。北辰仙尊无须协助其破镜,只要庇佑教导好他即可。 只是华瑄或许受了母亲翠鸟血脉的影响,他生性散漫,无法忍受修炼的枯燥生活,时常逃课游玩,任性又无畏。北辰仙尊没有教导过这么小的孩子,面对华瑄总是束手无策居多,说是宠爱过度也不为过。 华瑄还是只小翠鸟的时候,七岁便敢动北辰仙尊的案台,九岁就偷溜出青灵峰,十二岁上房揭瓦,将门下诸多师兄啄得是人人避之不及。北辰仙尊为人虽然严肃,但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也从未真正重罚过,这就导致华瑄越发变本加厉,顽劣胡闹出了名。 随着华瑄的长大化形,他叛逆的性子越发无法压制。北辰仙尊本来已经放弃在教导上努力,没想到真正遇到危险时,华瑄会选择挺身而出。华瑄灵山压制魔气的行为,令不少九重天仙人都另眼相看,都念叨着虎父无犬子。 众仙关心着三个不足百岁的年幼小辈,尤其华瑄还是容熙上神的血脉,众仙练出的灵山妙药纷纷往青灵峰相送,只盼着这叛逆顽劣的小仙能够早点醒来。 总算是有惊无险。 北辰仙尊松了口气,莽、妒、惰,三个年幼的小仙没有让九重天失望,纷纷破障归来,也算是仙界一大喜事了。 北辰仙尊迎向华瑄的母亲姚芳上仙,正要劝慰她可以放心回到鸟族领地。 不想,玉床上的华瑄体内忽然冒出一团魔气,他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开始了激烈的挣扎。 北辰仙尊和姚芳上仙连忙赶去查看,华瑄的仙骨被魔气逐渐侵蚀改造,他躲过了仙身陨落,却出现了堕仙入魔的征兆。 “不好!”北辰仙尊连忙施法阻止,华瑄体内魔气太盛,竟能在北辰仙尊手上与之对抗。 修炼数十年未见精进的华瑄,一朝入魔,就显魔婴之势。仿佛他生来就不应该修仙、更适合修魔。 姚芳上仙见状不知想起什么,脸色煞白、顿时失了心魂。 一直在流云阁外布阵监测的卓远仙君也意识到不对,他急忙掐算,得出结论后当即赶回阁内,向北辰仙尊禀告。 “师尊!” 卓远作为北辰仙尊三弟子,性格内敛守矩,从未这么大声鲁莽的叫过自己师尊。 他顾不上一旁的姚芳上仙,开口急道。“小师弟红鸾星动,是情劫!” 凡间带来的情劫? 北辰仙尊一愣,当即有了主意。他闭眼开阵,进入华瑄的识海,将华瑄凡间的记忆封印在识海深处,设下重重迷雾,以此阻断魔气根源。 华瑄渐渐平静下来,他体内的魔气意识到危险,对北辰仙尊做出最后一击。 北辰仙尊被击伤后退,卓远连忙上前搀扶,关心北辰仙尊的情况。 卓远焦急道:“师尊!您没事吧?” 北辰仙尊摇摇头,道:“无妨。华瑄的魔气根源已被阻断,只是他体内魔气太盛,需要时间来净化。” “师尊的意思是?” “你赶去南海,以我的名义,向南海帝君求借白水珠,为华瑄净化魔气。什么时候魔气消散,什么时候再唤他苏醒。” 南海白水珠可是南海至宝,北辰仙尊这一相求,不知道得欠下多大的人情。北辰仙尊破镜在即,多生的缘劫,于他都是一种阻碍。 “是。”北辰仙尊的吩咐,卓远并无质疑,连忙应下去办。 北辰仙尊看向一旁的姚芳上仙,叹气劝说道:“姚芳上仙不必过分忧虑,凡人一生区区数十年,身死缘灭。凡间带来的情劫,于华瑄而言,反倒是件好事。” 姚芳上仙拱手行礼,回道:“是。多谢仙尊出手相助,我儿就劳烦您多上心了。” 北辰仙尊暗暗摇头。 容熙上神陨落数十年,姚芳上仙还是没有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事到如今,也没有要领回自己儿子的意思。 “华瑄是我的徒弟,我自会照顾好他。姚芳上仙,鸟族事务繁多,青灵峰就不相留了。” 姚芳上仙平静的看了眼儿子,行礼道别,一如当年,离开得很是干脆利落。 …… 另一边,魔界深渊处,现任魔君缓缓睁眼,觉醒了魔皇血脉。 魔族将领跪伏叩首,呼唤魔尊的威名。 而凡间辛城一处湖底妖洞内,新生的妖鬼正在向死去的朋友承诺,会代替她为魔族守阵,直到魔君来取封印在湖心深处的魔魂。 作者有话说: 抱歉,胖妈越拖越久,不过终于是写完前篇了,呜呜~ 胖妈本来想着六月份雄起的,但是才发现六月撞上端午节,胖妈可能6月1—6月6得请个长假了。瘫倒…… 第171章 青灵峰北辰仙尊的关门小徒弟沉睡了整整百年。 当他苏醒的时候, 青灵峰飘起一股温柔的灵风,半山腰的讲阁外的大鸣钟,自动发出浑厚响亮的钟响, 这意味着青灵峰又一玄仙弟子出世,峰门再添荣光。 起先, 听见大鸣钟声响, 峰门弟子并没意识到破镜之人是谁。哪怕已经感知到浓郁的灵气从流云阁蔓延开来,也没有将它与北辰仙尊的小徒弟联系起来。 毕竟那位小师弟, 实在有些不像话。他是容熙上神和青鸟族姚芳上仙的孩子, 天生仙体, 为天道不容,一辈子可能都进阶无望。再加上他颇具鸟族天性, 性格散漫不喜修炼,幼时便调皮捣蛋, 化形后更是变本加厉, 叛逆不听管束。 虽然他沉睡前还不到百岁、化形不过十数年,但到处惹事,天天上房揭瓦,使得青灵峰众弟子苦不堪言。九重天对他有不少谣传,都说若非是看在以身抗魔、陨落了的容熙上神面子上,有仙界众师之名的北辰仙尊,又怎会收他为徒。 但他还是做了件让九重天刮目相看的事。一百多年前,魔君现世, 灵山深潭魔气突破封印、眼看就要蔓延危害整个灵山, 他和灵虎族少主、湘水帝君之子三人一同出手, 及时阻止灵山魔气蔓延, 可谓是大功一件、勇气可嘉。 要知道, 这三人可都是天生仙体,修为境界并不高,是九重天众仙眼中最顽劣难训的那类小辈,没想到遇事逢难的时候,他们竟然会挺身而出,令众仙不由得刮目相看。 不过也是因为那次出手,三人纷纷被魔气入侵,有陨落之象。好在北辰仙尊出手挽救,将三人提前送入凡间轮回,助其破解了魔障。 只是不知为何,另外两人百年前就已醒来,唯独北辰仙尊的这位小徒弟,被压制沉睡了百年。 “是华瑄师弟!”青灵峰弟子回过神来,高兴的与身旁的人说道:“元波、逸文两位仙友苏醒后,都突破境界提高了修为,我们小师弟也一定是这样!” 一旁的外门弟子呆呆收起剑,望着峰顶的方向,心生感慨。“大鸣钟响,可是玄仙起步啊……凡间历劫一趟,就连续突破了两个境界,这还是天生仙体嘛。” 一位内门师兄正好寻迹走来,听见外门弟子的话,忍不住皱眉提醒道:“虽然天生仙体难以破镜,但也不是没有例外。不要想着这是件多么轻易的事,觉得人家凡间历个劫、睡上百年就突破了修为。华瑄师弟肯定经历了诸多难以想象的磨难,凭心而问,即便是我,也无法在深潭魔气面前,稳住心性鼓起勇气对抗。你们要知道,天道是最公平的存在,不要让自己陷入魔障里。” 两个交流中的弟子纷纷醒悟,止住错误的念头,向师兄行礼道谢。 …… 另一边,受众人议论的华瑄正在三师兄卓远的搀扶下起身。 他茫然环顾四周,摸了摸睡僵的后脖颈,面对熟悉的流云阁,有种大梦一场的感觉。 北辰仙尊之所以能被称为仙界之师,不仅是因为他所教导的徒弟优秀且广布各地,还跟他有教无类、仙学渊博有关。若是旁人拜师,剑修拜不了医修、法修拜不了体修……但北辰仙尊却可以,他是仙界唯一一位,各方面仙学都有涉猎的仙者,距离半神,只有一步之遥。 卓远就是北辰仙尊座下,一个法修和医修都有研学的弟子。他受北辰仙尊所托,时不时回青灵峰看顾一下华瑄,流云阁外的阵法,也是他布下的。 适才流云阁出现动静,卓远就有所察觉,立刻用瞬移符赶来察看华瑄的状况。 卓远性格内敛、不善与人交流,他施法确认华瑄体内魔气已除,不知道跟相差几百岁的小师弟说些什么,便干巴巴的说道:“师尊受邀到狐族讲学,我已传信师尊你苏醒的消息,师尊不日便归。” 华瑄还有点发蒙,他点点头,回忆沉睡前的事,想到自己与好友相邀偷取深潭水酿酒,结果深潭忽然涌起魔气,令三人措手不及。 那是华瑄第一次见到魔气,强大的力量仿佛一把悬在他眼前的利剑,腐朽死亡的气息一步步向他逼近,噩梦般的场景,想想就令人后怕。 华瑄再仔细回想,记起自己似乎被送下凡间,当了一世凡人。 天生仙体都会安排凡间历练,这是他们突破境界的最大可能,但这也与他们的性命紧密关联。一旦历劫失败,他们本就不高的修为很快就会陨落。所以除非是大限将至,亦或是道心稳固,天生仙体都不会轻易开启历劫。 华瑄摸着心口,他修炼不争气,花了几十年才堪堪化形,因为化形年纪尚小,即便对凡间百般好奇,师尊都不允许他提历劫的事。他就是这样,师尊越是不许他做的事,他就越好奇、越想反着来。他缠着去过凡间的师兄,打听了不少凡间的事。 在他想象中,凡间应该是有趣好玩的,密密麻麻的人,复杂多变的人际关系和感情,还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可是为什么,他成功历劫,想起凡间却没有半点欢喜,只觉得心中沉闷难受,根本打不起精神来。 卓远见华瑄如此,有些担心的提议道:“要不要先打坐静心?你如果觉得不妥,可以闭关修炼一阵子。湘水的那位小仙友,历劫归来后也闭关了一段时日。” 经卓远提醒,华瑄总算记被他坑害的两位好友。是他提议去深潭取水、也是他没听劝输送灵力压制深潭魔气,他们两人完完全全是受他连累,受了这无妄之灾。 华瑄忙问道:“元波和逸文没事吧?” 华瑄并非是不记得凡间之事,只是回忆起来仿佛隔着团迷雾,始终有点难以代入。他曾听人说过,凡间历劫对仙人而言如同大梦一场,以前他想象不出来,现在倒是有点理解了。 元波为他而死,逸文被人下毒,临终还关心、赶来帮他…… 他在凡间有个不错的家,因为他无能,而失去了。若是他及时醒悟,早点强大起来,身边的人也不必如此死去…… 卓远道:“他们安然无恙,比你早苏醒百年,如今已进阶真仙。” “真仙?真好。”华瑄忍不住为好友开心,对于他们这些天生仙体而言,想要破镜难如登天,真仙对他们而言,完全是渴望不可及的存在。 “你不必羡慕他们,你已破镜为玄仙,比他们更高一级。” 华瑄有点哑然,呆呆看着自己的三师兄,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但你也不要太过自满,你刚升玄仙境界不稳,需努力巩固道心才行。” 华瑄听言点头,难得的乖巧受训。 这让卓远有些诧异,小师弟变了不少,若是以往,大概鼻孔都快翘天上了。 卓远敏锐的感觉到,华瑄沉稳懂事了很多。仙人就是这样,境界越高看悟得越多,逐渐变得冷心冷情,不为外物所动。 卓远觉得华瑄的改变很好,至少他再也不用担心,小师弟变成翠鸟踩他肩头了。 …… 卓远没有在流云阁久待,他在仙界有自己的职责,得赶回药园照顾仙草。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不喜与人接触。华瑄睡着还没关系,醒了他就会很尴尬,与其留下无话可说,不如趁早离开,也给华瑄留下独处的时间,打坐静心。 反正流云阁的阵法他一时半会不会打开,有什么情况他也能立刻察觉。 卓远告别华瑄,给自己师尊发了个飞讯就离开了。 他走后没多久,关心小徒弟的北辰仙尊就提前告别狐族,御剑归来。即便亲眼看见华瑄红鸾星落,但他还是在意华瑄洗了百年才净化的魔气,忍不住对华瑄进行试探。 华瑄对自己的师尊没有戒心,有问必答,安了北辰仙尊的心。让北辰仙尊意外的是,华瑄居然主动提出要闭关一段时日。要知道,青灵峰近百年,华瑄从未主动修炼过一次,他虽然仙资不高,但炼虚合道也已胜过许多人。对于一个生性散漫的小仙来说,自己不想上进,你还真逼不了他。 北辰仙尊对华瑄的改变甚是欣慰,他给华瑄提供不少指导,像个老父亲一样,既开心孩子上进、又害怕孩子辛苦,还苦恼孩子会不会是一时兴趣…… 华瑄毕竟是北辰仙尊一手养大的,即便北辰仙尊并不想差别对待,但实际行动起来,他对华瑄与其他徒弟,终归有些不同。 华瑄难得反过来安慰北辰仙尊,仿佛百年前的叛逆都是北辰仙尊臆想的。 北辰仙尊看着仿佛脱胎换骨般的小徒弟,凝起心神,越发担忧起来。 华瑄对凡间的事提得甚少,太过冷静,令北辰仙尊很是不安。 真的会那么顺利吗?华暄在凡间历劫时红鸾星动,天生仙体的情劫……可别出了什么差错才好。 …… 北辰仙尊的担心不无道理,在华瑄闭关固心两个月后,他竟然接下了十二师兄为他安排的‘凡镜鬼门’看守任务。 华瑄虽然还不到两百岁,但他已经进阶玄仙,按照九重天的规矩,是该接些任务,为守护仙界出力。 北辰仙尊本来是担心华瑄心性不定,他连按点修炼都办不到,曾经罚他看门,转眼就溜出去玩了。以前华瑄还老说九重天的仙人辛苦,被压榨着到处办事,不如当个逍遥散仙,游山玩水,哪怕只能快活百年也是好的。 怎么现在突然这么有责任心,愿意给九重天当差了? 北辰仙尊警惕的询问华瑄。 华瑄从容中有些愧色,回道:“就像师兄说的,我既已是玄仙,就该担下责任。我行事没什么经验,与其受九重天安排,去担一些我能力之外的要职,不如到‘镜湖’看守鬼门,与人轮守也避免出什么差错。再者师兄总不会害我,‘镜湖’清闲,我也有更多时间修炼、巩固修为。我总不能一直当个入门玄仙,天天混日子。” 在破除‘惰’的魔障后,不再懒散度日的华瑄,对变强生出了一份执。 但十二师兄却不认为这是件坏事,修仙者连变强的心都没有,何谈进阶破镜呢? 北辰仙尊虽然忧心忡忡,但也知道放手的重要性。 华瑄入青灵峰近两百年,第一次得令出峰,离开北辰仙尊庇佑,踏上了自己的仙路。 …… 修仙的日子枯燥乏味,时刻考验着修炼者的道心。 华瑄比所有人想象中做得更好,他按照十二师兄吩咐的那样,按时前往‘镜湖鬼门’与人轮值,非但没有调皮捣蛋,还跟同差的仙友结下了良好的仙缘,相互间和和气气、根本没有北辰仙尊担心的冲突出现。 华瑄在‘镜湖鬼门’看守两年,一丝不苟没有出现任何差错。 这两年,路过‘镜湖’的仙人,时常能看见一个在镜湖打坐的青衣仙友。面对镜湖显现的鬼门怨语,他丝毫不受蛊惑,反而一坐就是数个时辰,还有种忘我之意。 镜湖炼心,私下炼法。华瑄这两年修为精进不少,青灵峰藏书阁的书籍被他不断借阅,等众人回过神来,他短短两年借阅的书籍量,已然排在了青灵峰弟子的前五十名,是近年来借阅书籍最多的弟子。 华瑄修炼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他是北辰仙尊的关门弟子,上头有十来个玄仙以上境界的师兄可以为他解惑,他还是容熙上神的血脉,比常人更有仙缘。除去天生仙体这个弱点,他的境界未必就会止步在这里。 而华瑄显然也是有野心的,他两年就摸到了玄仙中阶的门槛,几乎可以说无时无刻不在修炼,怎么看都不是个会轻易满足的小仙。 他太年轻了,两百岁的玄仙,在九重天已经是屈指可数的天才。眼看他还要继续突破下去,众人纷纷议论,不知道他会不会像他的上神父亲一样,有条漫长的仙路可以走。 华瑄的事迹渐渐被传遍九重天,他曾经叛逆顽劣的名声,也顿时变成年少无知、迷途知返的版本。慕名前来结交他的小辈不在少数,都被华瑄客客气气的拒绝了。 又一天,前来与华瑄轮值的真仙西辛、忍不住对华瑄诉苦道:“华瑄仙友,我真是服了,现在送礼都送到我门前了。想想两年前,镜湖这样的偏远地、如此举足轻重的小差事,谁搭理我们啊。” 华瑄笑回道:“西辛仙友可不能这么说。镜湖看守鬼门,事关重大。如果让怨鬼从鬼门溜进仙界,会生出事端的。” 他们是在看守阻止怨鬼进入仙界,可怨鬼入仙界,纯粹是在自讨苦吃。是他境界不如华瑄,实在看不出这差事有什么重要的。 “积微致著、西辛仙友。” 西辛叹气道:“我不如你,我被九重天派来镜湖,心情低落了很久……” 西辛在镜湖边坐下,看着镜湖内排队进入鬼门的众鬼,道:“我花了些时间才接受,自己这辈子就在这看门了。” “镜湖内时常怨鬼申鸣,西辛仙友心性坚定,从未因此而动摇,值得我等学习。” 西辛摇摇头,暗想如果他都能被夸,那华瑄这种一来就静心打坐的,又算是什么。不过西辛心情确实因此好了不少,也变得更愿意交谈起来。 “我刚到时可不是这样。天天忍不住去看镜湖里的景象,被怨鬼们影响心性……你看看这个女子。”西辛说着,就要为华瑄举例,指着镜湖中一个怨鬼的扭曲镜像。 “她已经在鬼门前排了三十年,相公休弃她、另娶新欢,她心中妒恨、挥刀杀了那两人。她之前就在人间流浪了十几年,被鬼差抓回后,天天在鬼门前哀嚎惨叫,呼唤着遗落凡间的孩子。她再不放下执念,忘掉自己的孩子,就要被投入奈河,不知还要多少年才能流到忘川……可是她的孩子早已寿终投胎,背叛她的相公和新欢也已通过鬼门。” “我在这里看见这些怨鬼,总会忍不住想,值的吗?有时还会替他们不值,被拨动道心、对人生怨。我只是在这里守得久了,不再将他们的事代入,可偶尔,还是会忍不住动气。” 华瑄听完西辛的话,垂眸有些沉默。他和西辛不同,他每每到这里,听到怨鬼的惨叫,心都是又冷又静。仿佛,内心有个声音告诉他,他们的这点怨恨都算什么呢?像是自己经历过更深刻的一样。 “西辛仙友在镜湖看守了多少年?”华瑄突然问道。 “啊?”西辛楞道:“两百多年吧,怎么了?” “不知,西辛仙友可曾见过一个怨鬼。”华瑄努力回想,道:“大概一百多年前吧,瘦瘦小小……” 华瑄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身高,随后犹豫道:“我也不知道,七月怀胎,她可能也胖了。” 西辛看华瑄神色平静,也没往他凡间历劫上想。 他问道:“是华瑄仙友认识的鬼吗?不好说,镜湖的怨鬼太多了,未必每个都会被镜像显现出来。一百多年,再深的怨恨,也早就散了吧。再不济、从奈河流到忘川,也应该投胎了。” 华瑄放下身上比划的手,想了想笑道:“也对,应是如此。” 华瑄本来只是想到了顺嘴一提,可是不知为什么,问出口后,他就忍不住想要知道结果。 他还记得那个小姑娘,他为了家族事宜休妻另娶,她在乱世中求存,被贼人袭击落水溺亡。虽然只是凡间的一个劫,但到底是他负其良多,如果有机会,能确定下她的情况就好了。 都说协助仙人历劫的凡人,会被天道眷顾,可以投七世好胎。也不知道那个小姑娘投哪去了。 他记得,师尊有个与人间相连的幻镜,设上阵法,应该可以追踪到对方。 还有他在凡间历劫时的父母和兄长,记忆里他们对他都不错,不知道他们如今过得怎么样。 正巧他这几日要回青灵峰还书,凡间过往虽然是大梦一场,但也有不少仙人会寻迹看上一眼。 华瑄没意识到自己是在自我说服,他苏醒后甚少提起凡间历劫之事,自己也不会主动去想。就像他隐约知道,别人都可以坦然去做的事,在他这里似乎是错的。 一个幻镜而已,关联的阵法、法术他可以学着用,不会劳烦师尊的。 华瑄这么想着,准备再到青灵峰借几本相关的书。 他苏醒后一直这样,明明有些事,他可以拜托更擅长的人,可他却更倾向自己来。 所以他总觉得自己的学识不够,无时无刻不在懊悔曾经浪费的时光。恨不得多学点、再多学点,哪怕停下来片刻,都会心生愧疚,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般。 不过,没人觉得这是件坏事,他也就这么接受了。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72章 北辰仙尊得知华瑄要借幻镜, 略显迟疑。华瑄越是有理有据表现镇定,北辰仙尊就越担心他的用意。 他曾亲至华瑄识海,为其凡间记忆设下重重迷障;也曾亲眼目睹其红鸾星落, 周身魔气净化尽散。可为什么总是这么的不安呢? 大抵是这两百岁的玄仙,情劫度得太过容易。情劫降临, 华瑄就险些堕仙入魔, 如此威力,不可小觑。北辰仙尊也曾为华瑄占卜算卦, 但最终也没有得出个所以然来。 但仙人就是这样, 要学会自尝业果。即便他是华瑄的师尊, 也只能引导,没办法代替华瑄下决定。 北辰仙尊不动声色地答应华瑄, 没有将华瑄的请求当成特例来阻止。不过北辰仙尊并没有让华瑄将幻镜借走,即便华瑄保证自己已经习得启镜之法, 北辰仙尊还是亲自为华瑄列阵, 让华瑄在他眼前入幻。 华瑄最先要见其凡间的父母,一滴仙血入阵,巴掌大的幻镜旋转变大,在华瑄眼前逐渐展开成一个平面,阵内升起重重迷雾包围着华瑄,华瑄朝镜象走去,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华瑄仿佛一脚从仙界降临人间。 华瑄来到一处屋内, 正是凡间刚入夜的时候, 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 唤醒他百年前的记忆。他眼前是个三四十岁体态端庄的妇人, 对方正在饭桌前坐着, 侧身面对屋门,看神色像是在生气。 一个小丫鬟兴奋的在外传报,道:“夫人!老爷回来啦!” 那妇人见状抓着帕子的手动了动,眼睛却固执的不去看屋门。 片刻后,一个风尘仆仆行商打扮的男子快步踏进门。那男子不惑的年纪,应当就是丫鬟传报中的老爷。他和那些普遍壮硕肥胖的商人不同,其体态略微消瘦,腰杆挺拔,眉眼尽显正色,倒更像个文人儒商。 那老爷脸上堆笑,随手拍了拍两袖,似有撇去尘埃之意。看见自己赌气的夫人,老爷心虚怀欠,笑着上前扶住妇人的两肩。 “夫人,为夫回来,夫人怎么也不看为夫一眼?” “我倒是想看。”妇人言语埋怨道:“说好最多就去两月,中途又多加了七天,也不知道是被外面哪朵野花迷了眼……” 妇人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委屈落泪。 老爷见状有些心慌,忙道:“夫人误会了。我对夫人一心一意,哪有什么野花。再说,我也是当祖父的人了,哪能丢得起这人。我一把年纪,也只有夫人将我当宝……” 妇人被逗得破涕为笑,骂道:“老不羞,谁把你当宝。” “夫人啊。我在外行商奔波,夫人在家操持家业,我与夫人是一样的,也日日牵挂着夫人。” 妇人总算愿意回身看对方,说道:“那你说,为何这次去得这么久。” 老爷叹了口气,进门半晌,这才拉凳子坐了下来。 妇人见状有些担忧道:“可是谈得不顺利?” 老爷摇头,道:“这倒不是,只是回城的那段山路,多日大雨,又将路冲坏了。货物过不去,我们与杰儿不得不绕行,这才耽搁了些时日。” 妇人神色慌张的握住老爷的手,忙道:“可有伤着?我不是说了,下雨别走山路,万一塌下来,可是要人命的!” “我这不是,没料到雨会下这么多天。” “你、你真是要气死我!” “是为夫之过,为夫下次会注意的。夫人,我饿得厉害,快用饭吧……” 妇人抹掉泪,起身盛汤道:“瞧我,光顾着说话……” 明亮的烛光下,分离数月的夫妻陪伴着用饭,他们相互交流,虽然只是生活琐事,但都听得津津有味,没有一个人嫌烦。 他们的相处和凡间寻常百姓没什么不同,不用顾及什么家族荣耀、不用忧虑牵挂什么江山社稷,普普通通、日复一日。 这是沈太师和沈夫人的第二世,天道为两人牵了姻缘线,他们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平安长寿,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却也是天道眷顾下难得的好胎。 华瑄心里生出一丝苦涩,他企图往两人对面的空凳坐下,手搭在桌沿,才意识自己并没有去到凡间,只是看到了个幻象。 他作为仙人,不能和凡人有过多牵扯,否则会影响到他们的气运,惹出多余的孽债。 华瑄因为没能亲眼见到爹娘,心中莫名有些不甘。 他出生便被带到北辰仙尊身边教导,仙生对父母根本没什么概念。容熙上神早已陨落,姚芳上仙近百年都没看过他一眼。原本没有,所以也不觉得自己需要。以为自己有师尊、师兄们就行。 可如今想来,凡间十数年,他得到的比他想象中要多得多。 就在此刻,一个四五岁的小男童快跑进来,身后跟着追喊让他慢点的丫鬟。 男童一下扑进妇人怀里,抬头用软糯的声音说道:“祖母,我今晚要跟祖母睡。” 老爷放下筷子,严厉道。“怎么跑这来了?你爹娘呢?” 男童半点不惧自己祖父,他道:“爹想娘,他们要一起睡。” 老爷气得涨红脸,妇人却笑得直不起腰。妇人把男童抱在怀中,忍不住逗他道:“怎么不跟妹妹一起睡?” “妹妹睡着了,我怕黑。他们都不要我。”男童缩进妇人怀中,委屈道。 妇人心疼道:“好好好,跟祖母睡,天热,祖母一会给你摇扇好不好?” 老爷忍无可忍道:“你就宠着他!杰儿也是,被你宠得一点规矩没有,什么都跟孩子说。” “杰儿给孩子说什么了?你带着他一出门就两个月,还不让人家小夫妻多说说话。媳妇也是命苦,相公总在外走商,你这个做公公的还不会体谅。” “谁说我不体谅……”老爷有些恼羞成怒道:“刚你还说想我,怎不见要跟我多说话?” “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妇人笑着逗弄怀中的小孙子,说道:“祖母跟我们乖宝才有话说,是不是?” “嗯。”男童不明就里的点着头,他手里被塞了块饼,哪里还顾得上祖父母说了什么,只知道开心吃饼了。 华瑄看着他们一家和乐的场景,适才激荡的心情被一桶冷水平复,一切恍如隔日。 原来,他的爹娘,早就是别人的祖父母了。凡人一生区区数十年,身死缘灭。 华瑄看破此象,一颗心静了下来。 他后退两步,明知是幻象,还是朝两人方向下跪叩拜,感谢两人十数年的养育之情。 镜像外的北辰仙尊见状,欣慰点头。他大手一拂,为华瑄变换幻象,来到另一处地方。 …… 这里,是一个医馆。 日头高照,华瑄起身环顾四周,企图在人来人往中,看见自己记忆中的人。 这一次,他要见的是他的大哥。 虽说七世好胎,但每一世的命数各有不同,这是沈凛骆的第三世,华瑄掐算着时间,想在茫茫人海中把沈凛骆认出来。 他停下掐算的指尖,目光落在医馆角落一个问诊女子身上。他在对方身上看到了沈凛骆的姻缘线,没等细算,外头街上敲锣打鼓,一下热闹起来。 “张大夫、张大夫,大喜!你家举人姑爷回来了!” 医馆里的人都动了起来,问诊的女医向病人匆忙道歉,起身喊上自己的爹,两人急奔馆外。 华瑄挪步走到医馆门前,他看见街头远处高马上熟悉的身影。 堂堂禁军统领沈凛骆,骑了一辈子的马,就没今天这么生疏过。他穿着文人的官服,马背上晃晃悠悠,十七八岁的稚嫩年纪,脸上挂满了傻笑。 华瑄看他在别人的搀扶中下马,急忙奔迎向女医,两人在人群中相拥,周围百姓看热闹纷纷鼓掌,场面莫名的滑稽。 医馆里的病人见状,忍不住羡慕道:“张大夫真是命好,谁能想到当初一穷二白的小秀才,转眼就成举人老爷了。” “哪里是张大夫,是小张姑娘。当初小张姑娘坚持要嫁,张家连彩礼都没收。之前是谁嚼舌根,说张家姑爷高中,要到外头娶大官媳妇?你看看,人家夫妻好着呢!” “是是是,难得啊。这姑爷才几岁,将来前途无量啊……” 华瑄在这样的喜悦氛围中,也忍不住露出抹浅笑。他大哥文武兼备,若是知道自己投胎转世连马都不会骑,大概怎么也不会相信。 不过,江山稳固、百姓安居乐业,能跟自己心上人相守一生,当个普通小官,总比战场杀敌、命悬一线要好得多。 华瑄朝人群远远一拜,真心为其感到高兴。 镜面猛然快速翻转,浓雾缓缓消散。华瑄行礼起身,便见自己已经回到流云阁,面前的幻镜缩小回原状,飞入北辰仙尊手中。 华瑄和北辰仙尊皆有些不明所以,原本华瑄脸上笑容未散,见此情况神色一僵。 他走到北辰仙尊面前,略有些急切道:“仙尊,阵法怎么结束了?弟子还有一位故人想见……” 北辰仙尊紧蹙眉头,查看自己布下的法阵,随后又检查了一遍幻镜。 北辰仙尊沉声道:“法阵没有问题,幻镜也未曾出错。” “这是为何?”华瑄心生不安,语气也有些莽撞。 北辰仙尊思及华瑄陨落的那颗红鸾星,不好的预感陡然升起,一时沉默。 华瑄倒是想起一个可能,他心下一沉,问道:“弟子曾在凡间休了妻,凡间姻缘已断,是否因为这样影响了法阵?” 北辰仙尊摇头。华瑄苏醒时,红鸾星动,即便他曾用凡间的方法了断过姻缘,缘分仍旧很深,法阵不可能追寻不到。 华瑄脸色有些发白,迟疑道:“师尊,会不会、我那位故人仍未投胎……” 这是华瑄当下,能想到的唯一可能。 他想起镜湖鬼门的那些怨鬼,记忆中、他凡间的那位妻子,就是个极固执不知道变通的人。都说奈何流到忘川,百年足以,可若她一直在凡间游荡…… 有那么一瞬间,华瑄仿佛看到木棺里干净的衣冠,耳畔边有老者念叨着,担忧亡者找不到归家路。 华瑄茫然抬起手,捂住像是被刀刺痛的心。 北辰仙尊也在怀疑此事缘由,没注意华瑄的失态。他道:“若是如此,可能就需要借物寻踪。” 华瑄刚习得相关阵法,立刻了悟道:“师尊是指,要取一件故人之物?” “百年过去,你未必能……”北辰仙尊想劝说华瑄不要在此事执着。 华瑄已经见过凡间父母兄长,按理说,他应该已经悟到凡人身死缘灭的道理。 可没等北辰仙尊说完,华瑄便急忙道:“可以!” 华瑄有些激动,原本百年过去,凡间早已改朝换代,物是人非。当初在凡间,连衣冠冢都葬不好的人,现在却笃定自己能够寻得故人之物。 华瑄俯身告别北辰仙尊,急急忙忙便要去寻东西。 北辰仙尊见状,阻止不得。他再次掐算华瑄的姻缘线,一如以往,红鸾星落、姻缘线断,未见复生之意。 …… 仙人下凡,九重天有专门的人看管记录。华瑄忘记了此事,他赶到天门被拦下,拿不出相关批文和令牌,与天门批官周旋不得,便就近去求九重天办差的七师兄。 七师兄是九重天一大战将,平日的工作便是携天兵巡逻仙界。九重天四大天门,他都可以批文出入。 鉴于华瑄以前荒唐事迹太多,七师兄本不想批文给华瑄。但华瑄搬出北辰仙尊,七师兄考虑到华瑄近两年风评不错,半信半疑将自己的令牌给了他,嘱咐他快去快回。 华瑄不敢耽搁,速速下凡取物。 华瑄一个仙法,就落在了凡间一处荒地。这附近一眼望去,杂草丛生,隐约可见一个个冒头的坟堆。对于仙人而言,短短百年,都不够他们修炼闭关几回。而凡间,已然几经战火,世家倾覆,再立新朝。曾经辉煌的世家大族,如今人去楼空,连祖宗坟地都未见祭拜。 周围墓碑上的文字已经模糊不清,若按曾经的路去找,必定找不到曾经的坟地。好在华瑄还记得沈家墓地立在高处,向北翘望,能看见一个大湖。 紧挨的几个坟墓,找起来也很方便。华瑄寻迹到达时,在杂草中看到沈太师和沈夫人的墓碑。或许是因为不久前才见过‘家人’,华瑄心中平静无波,也没有前去祭拜叨扰之意。 等再看见凡间妻子的小土堆时,华瑄对一旁紧挨的坟包不由得心生别扭。 他不觉得自己被埋在里面,有种凡缘未了的感觉。 华瑄使仙法掀开凡间妻子的木棺,上等楠木制作的棺材,埋藏百年不腐,仍显光泽。只是里头的丝帛早已褪色破败,空荡荡翻不出什么来。 不过华瑄还是在里面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一个磨出缺口的小金镯,金子明亮,百年来花纹依旧。虽然掺杂着些许沙土,但轻轻擦拭,转眼又恢复如初。 华瑄拿到镯子松了口气,他不由自主的摩挲着金镯内壁…… ‘白夕兰、沈凛骁’。 六个字随华瑄指腹缓缓浮现,华瑄沉睡的心、似乎一点点在苏醒。 有点陌生,又有点亲近。 明明已经相隔百年,回望都已模糊不清,可来到这,拿着刻有两人名字的镯子,华瑄忽然有种近在昨日的感觉。 他压下心中怪异,用法术重新掩埋好土堆,急赶回天门。 …… 华瑄按约定及时将令牌还给七师兄,七师兄收到令牌,意外的打量他一眼,没有多说,只嘱咐他帮忙向师尊问好,便目送他离开。 对于七师兄而言,华瑄这只小翠鸟太小了。华瑄化形前,七师兄一度怀疑他灵智未开,否则怎么会如此大胆闹腾。可华瑄化形后,七师兄还宁愿他没有开灵智,华瑄到处惹事生非,没有一天是安分的。 七师兄此刻总算明白师兄弟们因何会对华瑄改观,华瑄的身上,有了仙人的‘规矩’。 修仙界有这么一句话。凡人抗命,仙人守矩,妖魔逆天。他们都是在各自的界限内修炼己身。华瑄以往太过叛逆,自由散漫、对‘规矩’充满了质疑,根本不像个仙人。 果然,天道是公平的,华瑄能成为玄仙靠的绝不是什么运气。 七师兄放下了对华瑄的偏见,心情大好的他,招呼要请手下天兵喝酒,害得天兵们一头雾水,不知所以。 …… 华瑄拿到手镯,自是想立刻去求北辰仙尊再施法。可是听青灵峰弟子说北辰仙尊已经开始打坐,他不敢叨扰,只能推迟这件事。 华瑄也没想到,自己这一推迟就是三个多月。 这就是神仙和凡人的最大不同,仙人有太多的时间,多到他们完全不用去在意,他们沉浸在修炼中,往往精进一次修为,转眼就相隔数年甚至数十年。 华瑄原本在镜湖看守鬼门,并不常回青灵峰。可因为挂心这件事,他几乎每日都要往返一次,为此,他还向三师兄学习了瞬移符的法术,只不过功法太过高深,他一时半会也弄不明白。 三师兄担心他步子跨得太大,便教了他一个传送的阵法。可青灵峰和镜湖相隔太远,根本解决不了华瑄的问题。 那阵子,轮值镜湖的西辛总能看见华瑄在忙着画符,似有向符修钻研的意思,令西辛忍不住感慨,北辰仙尊的弟子,果然非他们这些普通仙人能够比拟的。 …… 华瑄盯北辰仙尊盯得紧,他的异样,自然难逃北辰仙尊法眼。北辰仙尊拿华瑄素来没办法,有意躲了一段时日,最后还是见了他。 但是这一次,北辰仙尊没有再为华瑄施法,他将幻镜借给华瑄,自己选择了闭关。 北辰仙尊也意识到,自己在华瑄历劫一事上太过上心。这样于他和华瑄的修行都不利,与其继续下去,不如避开。 这在凡人眼中,或许是薄情的决定,在仙人看来却是正确的。北辰仙尊已近半神,即便再疼爱徒弟,也守着仙人的‘规矩’。 不过北辰仙尊在闭关前,还是问了华瑄一句话。 “华瑄,你若寻得她的鬼身,准备怎么做?” 华瑄得了幻镜,真是高兴的时候,没多想便回道。“自是送她入轮回。” 北辰仙尊见华瑄不似说谎,点头道:“理应如此。她有七世好胎要投,这对于凡人而言,是天道莫大的恩赐。不要多生事端,忤逆天命。” 华瑄当即应允。 …… 当时,华瑄并没有从北辰仙尊的话中领悟到什么。他的心思全在启阵上,谢过北辰仙尊后,就赶回去重新研读复习有关法阵,迫不及待想要启用幻镜。 他没有深思自己为什么会更希望避开北辰仙尊,却在耽搁的那一晚,回想起北辰仙尊的话。 七世好胎,莫大的恩赐。 华瑄不停摩挲着金镯内壁,在‘白夕兰’三个字上反复游移。那感觉,就好像拂过一次对方的名字,自己就在心里唤了对方一遍。 如果投胎,她就不会再叫这个名字了。 就跟他凡间的亲人那般,上辈子的太师,这辈子开始了行商;上辈子弯弓射箭、这辈子连马都不会骑……即便再重要的爱人,再深的姻缘线,只要天道收回,投胎转世,自己也不会再记得。 这真是七世的好胎吗?他们根本就不是曾经的那个人。 难怪凡人都想成仙,凡人的一生稍纵即逝,苦难却一点不少,这么一对比,确实没有成仙好。 可惜,人仙两者界限太远……他在想什么呢?那么普通的一个凡间女子。 还是及时送她投胎,总比在外当孤魂野鬼,心魂飘散强得多。 …… 华瑄对重见‘故人’有些紧张,即便知道对方可能化为怨鬼,根本无法保持正常心性与他相见,他还是在心里演练了一番说辞。 阵法启动,鲜血包裹着金镯在半空中飘荡。幻镜反复翻转着,却迟迟没有变大,未能寻到幻象,就在华瑄面前掉落下来。 华瑄及时施法接下金镯和幻镜,他不懂自己法术究竟哪里出错,慌乱查看幻镜是否有损伤,又将写有术法的书籍反复再确认一遍。 为什么? 他明明没有做错,幻镜还是没有追踪到对方,没能显象。 此后,华瑄又对着幻镜试了几次,直到灵力耗尽,都没有成功。 华瑄心有不甘,莫名变得偏执。他不过是想见故人一面,弄清楚她找不到家去了哪里,想知道奈何忘川之中她流向何方。 华瑄灵力使用过度,不得不留在青灵峰修整,他匆匆打坐平复灵力,三天后赶往九重天,到三师兄的药园求助于对方。 三师兄在华瑄的坚持下也启阵试了一次。 三师兄收回幻镜,沉思片刻,询问华瑄道:“你可知,幻镜在什么情况下寻不得?” “寻不得?”华瑄回忆书上内容,答道:“寻不得仙、追不了魔。” 仙魔之身,不受器物血缘联结,所以即便是幻镜,也无法通过华瑄的血来追踪。而人、鬼、妖三界,屏障薄弱,幻镜都可寻得。 “难道她是仙?”华瑄顺着思绪,立刻得出这个结论,只是他很快就自我反驳。“不可能!她就是一个普通凡人。” 三师兄觉得,自己的小师弟术法学得很好,只是有点学傻了。 三师兄道:“师尊以无上仙法、使出浑身解数,才破例将你们三人一同送入凡间历劫。同一世,数十年内,仙力汇聚灵力浓烈,没有哪位仙人能够在此世历劫。” 也是他们三人天生仙体、濒临陨落,得北辰仙尊仙法庇佑,这才避开了天道,顺利下凡。他还真当仙人想历劫就可以去的吗?每个下凡历劫的仙人,都有自己命定的劫难,必须顺势而为,凡间那一世,有他们三人在,不可能再有其它仙人。 三师兄见华瑄不信,补充道:“如果真的有,九重天不可能不会发现。” 华瑄沉默着,没有回话。 其实,华瑄还有一个寻不得的原因。 魂魄俱散,寻不得。 三师兄无法确定,华瑄是不是故意避开这个原因不谈。三师兄本来就不擅长与人交流,这些话也不知道怎么说给华瑄听。他将幻镜交还给华瑄,只嘱咐他再好好看看手中的书,便寻借口照看药园去了。 华瑄留在原地,脸色发白,眼神茫然,一时没了主张。 …… 华瑄将记录术法的书翻了又翻,还从青灵峰藏书阁借了许多相关书籍,企图从中找到什么特殊案例来。 他想要推翻剩余的那个可能,但独自一人静下来时,他总是免不了去想,那个矮小瘦弱找不到家的脆弱鬼魂,会不会真遇难消散了。 他们三人历劫的那数十年,是凡间最乱的时候。多年战事,使得凡间游荡着无数怨鬼,怨鬼生恶,为祸人间,届时自会有人收服炼化……再者魔尊出世,妖魔两界在凡间生乱,这些九重天都是有记录的。 不! 华瑄不相信这个结果。 他已经不是凡间那个无能无用的沈凛骁,百年前他找不到她的尸骸,百年后他必定要寻到她的魂魄。 华瑄下定决心,便一定要去做,他执念愈重,渐渐成为他突破玄仙的一大阻碍。 …… 华瑄为寻一缕魂,从‘镜湖’离任,跑到天门与人间的交界处,挂牌当了个杂事仙。 仙凡交界处,灵力薄弱,一般只有些散仙才会在此处聚集活动。九重天上的仙人,是不屑于在此处办差的,更何况是华瑄这种两百岁的天才玄仙。 杂事仙、杂事仙,顾名思义,管的就是凡间的杂事。仙人的职责,凡间总有那么一些鬼魂妖魔生乱,有些受点悟、有仙缘的修仙者,会求到他们这来,他们会视情况提供帮助,如果遇到什么严重情况,也会录入上报九重天,让九重天派能处理的仙人来。 华瑄来此办差,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不用惊动九重天,无须批文随意出入凡间。 他在这里一待就是十五年,不仅没有足够的时间修炼,也无法像想象那般,可以抽出时间在凡间寻魂。 他要处理的事务比在镜湖时更多,而且大多都需要他亲力亲为,他根本抽不开身。 不过这也并非全无好处,他没有时间修炼,却拥有更多实际运用的机会。他的仙法精进得很快,连几位师兄都赞叹不已。不知不觉,他已跨过玄仙中阶,速度快得众人难以想象。 …… 又是普普通通的一天,一名炼虚合道的小仙忽然闯入仙凡交界处的‘杂事阁’,阁内铃声骤起,是大事预警。 小仙第一次来杂事阁求助,他想起师兄叮嘱他取下‘杂事阁’仙友令牌,请仙友相助。但他环顾四周,只见本该挂着令牌的架子上空空如也,竟一个令牌也没剩下。 阁内铃铛不停作响,小仙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情急之下,只得下跪叩首,大声呼唤道。 “仙人,我乃湘水帝君座下弟子,陪同灵虎族少主追查丢失的元血珠,不料中途发现魔族踪迹,望仙人施以援手……” 小仙话音未落,远在凡间处理事务的华瑄,感知到阁内动静,一个瞬移符出现在他的面前。 强悍的灵力朝小仙迎面袭来,小仙避之不及,附身躲开。 “对方几人?现身处何处?” 华瑄一眼就认出小仙身着的湘水仙袍,蹙眉问道。 …… 魔界近来动作频频,这届魔君觉醒了魔皇血脉,妖魔两界相互勾结,在凡间祸乱生事。 九重天下了严格的命令,只要在凡间遇到魔族生事,就必须立即前往处理,任何在凡间落脚的妖族,都要求录入在册。 这就导致杂事阁近来变得非常忙碌,挂牌的杂事仙们忙得脚不沾地,没办法、华瑄只能在阁内设下法阵,防止有突发事件发生。好在,华瑄已经熟练的掌握了三师兄的瞬移符,只要是他设下法阵的地方,都可是使用瞬移符来移动,可比御器快多了。 不过华瑄为了避免法阵和瞬移符被有心之人利用,华瑄在法阵上下了限制,只能他一人使用。 华瑄召来另一位杂事仙,将来求助的小仙暂交给对方,嘱咐对方上报九重天,再领着小仙御器前往。 华瑄率先前往支援,按照小仙的说法,此事起因是灵虎族元血珠被盗,元波作为灵虎族少主,奉命追回元血珠。元波求助了湘水的逸文,两人协同门追踪多日,总算锁定盗走元血珠的魔族。不料那魔族警惕,中途竟和一名魔婴交接联手,从他们手中脱逃。 他们的弟子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元波和逸文两人因为是真仙境界,勉强追上了那名魔婴。两人出发前特意嘱咐这名小仙前来杂事阁求援上报九重天,毕竟凡间出现魔婴,事关重大,不知与魔界的那位魔尊有关,必须谨慎对待。 华瑄也不清楚自己的两位好友在真仙境界修炼到了什么程度,但真仙对上魔婴本就没什么优势,他们如果被发现只有两人,那魔婴很可能会反过头来下杀手。 华瑄利用瞬移符,赶去最近的位置。他掐了个法术,搜寻魔气踪迹,立即追了上去。 …… 元波和逸文对那名魔婴出手了。 他们自知不敌,原本并不准备强攻,可是那名魔婴和魔修眼看就要兵分两路,他们害怕失去元血珠的踪迹,不得以只能上前,看能不能周旋争取一下时间。 元波此次离族,可谓是准备充分,身上揣了不少仙器,虽然打不过,但还是把两个魔族耍得团团转。 那魔婴见状生恼,在魔修逃走后,反倒回来要对元波和逸文下死手。元波和逸文见状不敢恋战,顾不上元血珠,二话不说掉头就逃。 华瑄就是这样和两个好友撞见的。 追在后头的魔婴,发现有玄仙到来,心中暗骂,却也没有再上。 华瑄见魔婴逃离,没有第一时间去追,而是停下查看了元波和逸文的情况。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元波面露喜悦,激动道:“华瑄,你怎么来了?” 逸文稳定心神,回道:“我们无妨。他只有一个人,不能让他跑了!” 华瑄听言没有多说,寻迹追了上去。元波和逸文原地喘息片刻,相互交流下眼神,也急忙追上。 原本,他们见到华瑄,应该会有些尴尬,也会有很多话要寒暄。毕竟他们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见面了。 听说华瑄醒来、突破玄仙,他们各自都向其写信道喜,有意约华瑄见面。但以往酷爱游玩集会的华瑄,以没时间为由拒绝了他们,回信也只字不提凡间历劫之事,令两人都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 他们都敏锐察觉到,华瑄与他们客气疏离了很多。再加上后面几年,华瑄的名气越来越大,甚至还突破了玄仙中阶,他们倍感不如,在某种默契下,也不曾再联系华瑄。 这也是为何元血珠丢失,元波会前去湘水求助性情冷情的逸文,也没有向华瑄透露一声的原因。 他们不知道,三人到底还算不算朋友。 但他们这会见华瑄,又觉得、华瑄或许是没有这个烦恼的。 …… 华瑄倒是没有分神想那么多,他此刻的注意力,全在魔婴逃走的方向上。眼看周围景色越来越熟悉,华瑄眉头紧锁,警惕着周围,怕会遇到什么陷阱。 华瑄凝神一看,逃走的那名魔婴身上缠绕着不少死气,对方杀戮极重,绝不是普通的魔族。虽然华瑄是玄仙,有与魔婴一战的能力,但对方这么急于逃走,华瑄就不免多顾虑一些。 而且,真的越来越近了。 辛城。 华瑄在城东一处树林停下脚步,就在那名魔婴闯入这里前,此地的阵法屏障还没有启动。 驻留须臾,元波和逸文也追了上来。 元波见华瑄停下,急问道:“怎么了华瑄?” “怎么会是这里?”逸文蹙眉警惕地观察眼前满是黑雾的屏障。 华瑄和逸文视线对撞,又各自不动声色的避开。 是的,他们都很熟悉这里。 辛城,百年前逸文苏醒,就曾到这里祭拜过。而华瑄,他多次到城而不入,试过几次寻魂法术,皆无功而返。 逸文不知道华瑄是怎么看待凡间的那次历劫的。他因妒生执,害了凡间的那个小姑娘,他担心华瑄介意此事,一封书信被拒绝见面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华瑄面前。对于华瑄为何会到凡间当个‘杂事仙’,逸文其实有所耳闻。 如今故人故处,逸文也担心不是巧合,怕事情是冲着华瑄来的。 华瑄毕竟是容熙上神的血脉,魔族若想生事,对华瑄出手也并非全无可能。 “这是何……”元波正想询问,但他早就不是百年前那个鲁莽莽撞的小仙,他见逸文神色凝重,忍下心中疑问,没有多言。 “妖族法阵。”华瑄很快辨认出眼前的黑雾屏障。 穿过这里,就是她落水溺亡的那个湖。辛城东侧靠山,没有封闭的围墙,此处往东一直走,出城便是山丘乱葬岗……华瑄曾多次在辛城上方俯瞰遥望,虽然从未进城,但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非常熟悉。 他从没感觉到这里有个屏障,而且看情况,蛰伏设下屏障的,还是个大妖。 华瑄十五年寻一魂,即便知道前方可能是陷阱,却也舍不得放下丁点可能。 华瑄抬步正欲进入屏障,前方忽然有个物体快速袭来,华瑄用仙力阻挡闪避,将其掷扔在一旁。 对方扔来的不是什么暗器,正是他们追踪着的魔婴。那魔婴的四肢以诡异的方式被扭断,如同布偶般被软绵绵丢弃在地上。 众人暗自心惊,忽然,华瑄出手接住了屏障□□出的元血珠。 “元血珠!”元波兴奋道。 逸文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心中生疑。 华瑄将元血珠交给元波,朝黑雾方向弯腰行礼,用清冷的语气、戒备询问道:“在下杂事仙华瑄,不知妖族哪位前辈停留此处?杂事阁奉九重天之命,需将凡间驻留的妖族全部记录在册,还请前辈现身,协助在下完成任务。” 黑雾中,一个朦胧的身影若隐若现。 “嗜情妖,虞眠。” 那声音仿佛来自远方,轻软而缠绵。一团妖力突破屏障,被缓缓送到华瑄跟前。 妖力清澈纯净,代表着拥有者是个未染魔气、身无血债的好妖。 “我因故暂借此地,不久便会离开。我破境在即,不喜叨扰,还望几位仙人能够退避。” 那大妖的要求并不过分,虽然妖族近来受魔族蛊惑,有扰乱凡间之象。但仙界一直在竭力拉拢妖族,对于友好不闹事的妖怪,从不曾招惹刁难。 “若我非要一探究竟呢?”可偏偏,华瑄却选择更近一步。 “呵~”黑雾之中,那大妖掩嘴轻笑,满头情丝向四周不断蔓延开来。她逐渐释放着妖力,缓缓道:“尔等扰我破境,我便只能,竭力相抗了。” 元波有些担心华瑄和大妖起冲突,忙拉住他衣袖提醒。 一旁,逸文也察觉继续僵持下去不妥,俯身行礼,道:“我等绝无此意,仙妖两界一直友好相待,前辈助我等捉拿魔族,又为我等夺回宝珠,我等感谢不及,又怎会阻止前辈破境。” 对方给了一团纯净的妖力,华瑄的强硬也不过是试探,正如逸文所说,对方出手帮了他们。他一时半会看不出对方所图,没有继续纠缠的理由。 华瑄退一步道:“是在下口误。前辈的情况,在下会录入杂事阁,待前辈破境解障后,在下再来拜访。” 强大的妖力逐渐收回,黑雾中的大妖转身缓缓离去,似是不屑与三人纠缠。 华瑄与元波逸文相互交流着眼神,他们带走魔族的尸体,没有再进一步。 …… 待三人离去后,黑雾中、妖鬼虞眠回到湖边坐下。她将长长的发丝送入湖水中,清洗着因为绞死魔族而染上的魔血。 在她的不远处,是被打伤胸口,半跪在地的魔修。 那魔修红着眼,满身煞气的对虞眠道:“虞眠!你敢杀了左魔使!那元血珠是魔将大人点名要的,是送给尊上助其修炼的礼物!你死定了!你敢对我们出手,看魔将大人不将你大卸八块!” “魔尊应该吩咐过,此处是我的禁地,任何魔族不得入内。你们逃到哪里不好,偏偏闯到这来……” “区区一个妖鬼,还说什么禁地。此事事关重大,别以为这次尊上会保你!” 虞眠打了个呵欠,她懒洋洋的靠在身侧大石上,因为刚刚出击,妖力损失过多,浑身无力,疲惫得很。 她毫不在乎地道:“我若是你,现在就赶回魔界,向你的主子请罪……” 那魔修恨得咬牙切齿,他起身放话道:“你给我等着!” 随着魔修离去,虞眠捞起水中长发,有点出神的呢喃道:“到底叫什么来着?之前好像不叫这个名啊。” 虞眠略有不甘,不停思索,看到时、她就想起了那张脸,可是百来年过去,她早就忘记了对方的名字。没办法,在她一百多年的漫长时光里,那区区一年的记忆,实在不值一提。 “啧。”虞眠烦躁的选择放弃。她感慨道:“原来是神仙,难怪脾气那么臭……” …… 另一边,魔修逃回魔界,将偷盗元血珠,遇到虞眠的事全部上报魔将南枫。 魔尊座下四大将,南枫是唯一的女性,在四大将中魔力能排到第三。她对魔尊忠心耿耿,元血珠是她擅自行动,相借此立下大功,讨魔尊欢心用的。 “废物!”得知魔修和自己的魔使闯入辛城禁地,触发禁地屏障,南枫一脚踹开跪在脚边的魔修,愤怒得恨不得当场取其首级。“知道那里是哪你们还敢去!” 惹谁不好,还惹了那个妖鬼! 魔修一听,就知道自己闯祸了。他们本来是合计,对方一个玄仙、两个真仙,只要虞眠愿意出手,他们绝对能拿下对方,可是没想到弄巧成拙,魔使刚进禁地,就被虞眠绞杀……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我们实在太舍不得元血珠了。眼看元血珠到手,我们不想功亏一篑……” “息怒?”南枫冷笑着,挥手便斩断了魔修的脑袋。 她有什么资格息怒? 就连她,都不得不去向魔尊请罪了。 魔尊前去寒冰岛数月,就为了给那个妖鬼炼化一个合适的法器。现在魔尊还未归来,她的手下便到禁地闹了一通,被魔尊知道,她恐怕魔将之位不保。 不过,事情已然发生,南枫再怎么懊悔恼怒已经没用。她擅作主张招惹灵虎族讨好魔尊,其他三位魔将,也不可能帮她说话。 正在她思虑着对策的时候,外头有魔兵传话。 魔尊离开魔界数月,终于归来。 南枫心里咯噔一跳,原本应该高兴的她,此刻只有紧张。她急忙让手下装好魔修的人头,捧着前去向魔尊认罪。 作者有话说: 看到这章,大家应该知道胖妈为什么写了这么多天了吧。啊……胖妈真的尽力了,甚至于已经不好意思再放公告了。我也不知道,这章为什么这么长,胖妈只是想写到这些人物出场啊,呜呜~ 说起来,胖妈可能还是馋女儿了。留爪、留爪。 第173章 夜晚的辛城内湖有种诡异的寂静, 此地偏僻、后方出城背靠乱葬岗,寻常百姓无故不会经过这里。 远方,一道魔气降临辛城, 内湖受到感应,发起一道微弱诡异的绿光。湖底主人从暗处现身, 缓缓迎向来客。 妖鬼黑色的长发几乎落地, 年轻的脸庞和暗绿色的袍裙对比鲜明,时间仿佛在她身上沉淀, 却没有改变她半分。 她来到戴着面具的魔尊面前, 向他屈身, 言语平静的问道:“您是前来取东西的吗?” …… 嗜情妖手中的魔魂属于上任魔君。 在魔族,杀戮和对抗能使其更强。魔族的每一任魔君, 几乎都是踩着上任魔君的尸体登位的。而这任魔君却有些意外,他与上任魔君是母子。 在这任魔君刚出生时, 上任魔君便在为儿子铺路。仙魔大战前, 她将自己的魂魄分成四缕,分别藏在各处,并与嗜情大妖做交易,将最宝贵的一缕托付给她。 嗜情妖受上任魔尊嘱托,为魔族守阵,在人间这一处湖底等待了几十年。孤独并不能动摇嗜情妖,但嗜情妖以情为生,长久没有离开觅食, 她变得非常虚弱, 一度在毁约的边缘跟自己做斗争。 直到那天, 一个凡人坠湖, 嗜情妖立刻嗅到对方内心深处浓烈的情团。嗜情妖以人的感情为食, 如果没有征得对方同意,就无法顺利进入其内心。 嗜情妖原本一直做得很好,它头上的每缕情丝都柔顺无比,对于美味的食物,她总是不厌其烦、热衷交易。 唯独这次,嗜情妖极饿之下失去了耐心,她强行吞噬那个凡人的情感,对方激烈反抗,凡人痛苦的情感折磨着嗜情妖,令本就虚弱的嗜情妖受到了反噬。 最后,嗜情妖没能顺利夺走那个凡人的感情,还被对方的记忆折磨得痛苦不堪。没等嗜情妖反应过来,那个凡人就已然溺水死去。 嗜情妖从来没犯过这么大的错误,美味的猎物因为她的一时失误而死去,她甚至没来得及尝上一口。 不甘心的嗜情妖将那凡人的鬼魂带回自己的妖洞,她日复一日的想要撬开那缕鬼魂的口,即便再也吃不上,她也希望能从对方口中听听那美味的感情。 嗜情妖虽然是个大妖,但一直以来都独来独往,因为以痴男怨女的情意为食,她本性极其单纯,与强大的妖力比起来,性格更像个孩子。 这是嗜情妖第一次与别人单独相处这么长时间,渐渐的,她们成为了朋友。 为了唯一的朋友,嗜情妖大方无比,她帮忙隐藏对方的鬼气、躲避鬼差的追踪,在恶鬼手中保护对方,甚至不惜输送妖力,想要挽回对方腹中的鬼胎。 只是很奇怪,那个鬼胎根本嗅不到魂,仿佛它并不存在一般。嗜情妖在这件事上犯了执,明明鬼魂都已经放下的事,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越界,拼命想要帮朋友把孩子找回来。 后来,嗜情妖动了魔魂的主意。不是鬼、不算人、不成妖,那么变魔,总可以了吧? 嗜情妖违背了与上任魔尊的约定,她要借用魔魂,为此赌上自己全部的性命。虚弱的鬼魂拦不住嗜情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嗜情妖在阵法下丧命。 嗜情妖的豪赌失败了,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后一个机会。嗜情妖跟随那个本就不存在的鬼胎一起消散,为了保住朋友,嗜情妖临死前要求鬼魂吞噬掉自己,代替自己为魔族守阵。 有了必须要遵守的承诺,对人生已无眷恋的鬼魂活了下来。她吞噬嗜情妖的妖力,成为妖鬼,获得了新生。她不必再以情感为食,但违背天理的她,也无法再精进修炼,只能日复一日靠消耗妖力活着。 妖鬼顶替了嗜情妖的名字,对外以嗜情妖的身份活着。 有天,她终于为好友等来了魔尊,可对方却不愿意取走魔魂。 妖鬼被承诺困在了湖底,即便她想去看看、曾经嗜情妖口中广阔的天地,也没办法离开。 就这样,一百年过去了。 这一百年里,魔尊时常到访辛城。为了不泄露嗜情妖曾违背约定,妖鬼隐瞒了自己和嗜情妖的故事。这就导致,人们理所应当的认为,是嗜情妖吞噬鬼魂,阴差阳错变成了妖鬼。 妖鬼抵挡不了魔尊单方面的热情。魔尊或许误会她是母亲的故友,对她格外的礼遇。 妖鬼对魔尊有愧,因为除了不肯取走魔魂,魔尊对妖鬼来说真不算是个恶人。 在魔族内部,谁都知道人间有个禁地,看守的妖鬼地位崇高,任何魔族都要避让。 为了让妖鬼不再消耗妖力活着,魔尊亲自为妖鬼寻来合适的秘法,时不时就到内湖指导妖鬼修炼。一个魔族,想要弄清楚妖族的功法本就不易,更何况还给别人做指导。在妖鬼修炼不见成效的那段日子里,都是魔尊冒险净化自己的魔气、为妖鬼续命。 妖鬼也不知道自己和魔尊的关系该怎么定义,她总觉得这些都是自己用嗜情妖的身份骗来的。她实在无法心安理得,每每见到魔尊,总是会询问对方是否要取走魔魂,百年来一直如此。 这一次,魔尊依旧摇头,妖鬼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 魔尊妄渊身着玄色长袍,长发随性的披散在身后,他脸上带着恶鬼獠牙的面具,高大修长的身姿给足了人压迫感。 妄渊周身萦绕着强大的魔气,他微微侧头,将眼角余光落在身旁的魔将南枫身上,南枫立刻领悟,连忙下跪向妖鬼虞眠请罪。 虞眠没有在这件事上深究,她只在乎禁地的安全,魔族内部的事情,与她干系不大。 南枫却不这么想,她万般感激,看虞眠的眼神,仿佛在看着救命恩人一般。 妄渊素来喜欢和虞眠独处,他不愿南枫多言,随手驱逐对方。 南枫离开后,妄渊这才拿出自己辛苦炼化的法器。 妄渊用一种近乎命令、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收下这个法器,你妖力修炼不易,有个合适的法器,能助你良多。” 偏偏,他的话很难令人产生反感,严厉霸道的外表下,是令人难以拒绝的好意。 虞眠虽说有大妖妖力在身,却是个百年未曾离开内湖的妖鬼。她从未拥有过法器,对法器的了解,只是书籍上零星的几句。 那是个巴掌大小的圆环,上头刻着密密麻麻的法阵,仿佛一道道精美的花纹。寒气弥漫在法器四周,一个妖器、被打造得无比纯净,甚至能够和仙器媲美。 虞眠光看也知道此物珍贵,她摇头拒绝道:“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 被拒绝的妄渊并不气恼,仿佛早有预料到一般。他道:“本尊欲搜寻各地魔魂,为转移仙界视线,已经和妖族联手。现在人间不太平,你总不能一遇到情况,就用自己的妖力对抗。” 虞眠跟别人不同,她动用妖力,就是在烧自己的命。 妄渊将法器往虞眠身前送去,道:“再遇到今日这样的情况,你拿什么守阵?” 虞眠被妄渊说得哑口无言,对方说得对,她总不能每次都跟今天一样幸运。 虽然魔魂有阵法保护,但只要是魔族到来,阵法就会受到感应,如果今天的那些神仙闯进来,魔魂可能就暴露了。 这也是为什么需要嗜情妖守阵的原因,这缕魔魂,是上任魔尊为自己的儿子准备的。嗜情妖需要看管它,不让它被其他魔族夺走。 虞眠犹豫些许,终究还是接受了妄渊的好意。她手下法器,百年来的熟悉,让她忍不住随口抱怨了句。“如果您将东西取走,就不必顾虑这些。” 虞眠始终想不明白,妄渊为什么舍近求远,明明可以取走这缕魔魂,变强后再率领魔族搜寻其它魔魂,就连他的母亲,也是替他这么谋划的。 妄渊寻回魔魂,能够助他不断变强,统一魔界。没有这缕魔魂,妄渊和其余魔君的差距并不大,魔族内部本就争斗不休,失去拥有魔魂的特殊性,妄渊需要冒更大的风险来行事。 好在妄渊觉醒了魔皇血脉,压制住了其他的魔君。 妄渊没有否认虞眠的说法,也没有因为虞眠的这点逾矩而动怒。他接受良好,看见虞眠手下法器,面具底下,眉眼反而柔和了些许。 妄渊将法器使用的方法告知虞眠,道:“将你的情丝注入,它能变得更强。你多练习几次,以你的聪慧,应该很快就能掌握。有什么问题,你随时找我。” 虞眠无从对比,自己聪不聪明她不清楚,不过妄渊这好为人师的模样,她总是既习惯又无语。如果妄渊是将她看作母亲的故友,他对长辈是不是太理所当然些? 妄渊倒不这么觉得。赠送法器,本就是他拉拢人心的一个手段。 …… 妄渊善于谋划,无利不动,只是南枫对禁地的打扰,将他的计划打乱了。 他本想暗中透露自己炼化法器的艰辛,一个未经世事的妖鬼,给点好处,骗起来总不会太难。只是不知为何,来到此处看见虞眠,那些准备收买人心的话,忽然变得有些无关紧要。 他认识这个妖鬼。虽然对方改变身份,性格有所出入,但妄渊还是一眼认出她。 其实有没有妖鬼,妄渊都不会吞噬此处的魔魂。他厌憎自己的母亲,对方的力量,他并不想要。 百年前,妄渊打败魔界最强魔君,勉强登上魔尊之位。魔族慕强,妄渊虚弱的情况,一旦被发现,危在旦夕。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动这缕魔魂的意思。 妄渊找到一个绝佳的机会,仙界北辰仙尊强开阵法、送三名仙人下界历劫。妄渊借强大的仙气隐藏自己,跟随其投入人间,踩着仙人的气运,觉醒了身上的魔皇血脉。 在人间时妄渊并无记忆,但他残忍的魔族本性,还是顺利让他将三名仙人玩弄于股掌。 妄渊成功了,不过成为凡人时、对万事索然无味的感觉还是影响到了他。妄渊深深记得,他作为凡人时完美的一生,有个难以忘却的瑕疵存在。 有个凡人非常有意思,只因为是别人的,他没有去接触。 妄渊苏醒没多久,就来到了辛城。事情就是这么巧,那个凡人的身亡之地,恰恰和他母亲的魔魂撞到一处。 妄渊想来搜寻那个凡人的鬼魂,他去过乱葬岗,无果后才想来找这里的嗜情妖询问情况。 第一眼,妄渊就认出这个妖鬼是曾经的那个凡人。 妖鬼并不知道,即便嗜情妖再单纯,身为存活数百年的大妖,在面对魔族时,内心的鄙夷和自信绝对不会少。嗜情妖不会像她这样,笨拙懵懂、恐惧又期待。 妖鬼几乎要将‘把魔魂拿走’几个字写在脸上,她越是迫不及待,妄渊就越是想要逗弄她。 起先,妄渊只想着,玩弄一下妖鬼,等兴趣过去,利用完便丢弃。 但是这个妖鬼变了,她不像凡人时那样,不会对人轻易放开戒心。她用铜墙铁壁包围保护自己,不管妄渊怎么示好,她都不冷不热,游离在外。 妄渊也想要那种不顾一切,全然交付的感情。没道理一个翠鸟小仙、纨绔凡人都能办到,他却不行。 渐渐的,妄渊对妖鬼上了心,至少,跟妖鬼的相处,是不需要防备、完全放松的。这对于在魔族中时刻勾心斗角的妄渊而言,是种很新奇的体验。 妄渊知道妖鬼是因为魔魂留在这里,妖鬼不如嗜情妖,她无法修炼、活着的每一天都在燃烧自己的妖力,她只会越来越弱,并不适合看守魔魂。但妄渊不在乎,他给妖鬼续命,为妖鬼找到能够修炼的方法,他本来就不需要这缕魔魂,只要确保它不被其他魔族夺走就行。 妄渊想要妖鬼永远保持这么纯净,不希望她离开,去接触别的事物。最好的结果,就是让妖鬼信任他、依赖他,直到变成跟凡人时那样,全身心托付给他。 妄渊也想要那种感情,想要尝尝究竟是不是那样的美味。这种感情并不是喜欢,而是一种对于未曾拥有东西的觊觎。魔族掠夺的本性驱使着妄渊,在他腻味之前,这场游戏他可以非常尽心。 只是一百年过去,妄渊都没有成功。妖鬼偶尔跟他抱怨两句,竟都算得上突破了。 好在妄渊并不急于求成,他有耐心跟妖鬼一直这么耗下去。 …… “为什么不说话?”妄渊询问虞眠道。 虞眠摇摇头,问道:“法器珍贵,您应该花了一番心思吧?” 当然。 妄渊在心中想着。 他前去寒冰岛,消耗魔力抵御严寒。为找到岛上的寒冰铁,他浪费数月的时间,埋伏跟踪看守的两只妖兽。找到寒冰铁、杀死妖力高强的两只魔兽,他一个魔族,为炼化妖族的法器费劲了心思,失败数次后才炼出这么一个法器。眼看仙魔开战在即,他耗损魔力来作这么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该是让这个妖鬼感激涕零的时候…… “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些话当然不能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但至少应该给点暗示的,可见妖鬼眼神平淡,妄渊又止住了话头。 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妖鬼,哪里知道法器的珍贵。等她自己用后,自然会懂的。 妄渊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说,仿佛自己多言几句,就会落于下风一样。 他转移话题,对虞眠道:“那个闯入的魔族,你不该亲自动手的。” 虞眠误以为妄渊是在责备自己,她道:“我不能让那些仙人跟着闯进来。” “他死不足惜,不值得你这么耗损妖力。几个小仙,布下的迷障足以拖延一段时间。”他给了她留了求助传讯的法器,她却从来没有一次主动联络过他。 妄渊思及有些生恼道:“你的妖力,本尊检查看看。” 妄渊对‘长辈’的态度,虞眠尽力忽略。她顺从的释放自己的妖力,没有在这点小事上与人争论。 还好,她的妖力依旧纯净。 虞眠也发现了,妄渊似乎格外在意这一点。刚教她修炼时,有次她不小心沾染上他的魔气,他还一点点将其拔出净化了。 现在,很少有大妖会像她这样,妖力纯净无暇。再和平的妖族,多少也会染上些血债,虞眠算是极特别的存在。 “很好。”妄渊满意的点头。在他的认知里,这个凡人、妖鬼,就应该干干净净的,哪怕死也一样。他叮嘱虞眠道:“以后对于不关乎性命的事,尽可能不要再出手。” 虞眠敷衍的点了点头,实际也没准备听从妄渊的话。 她是为了守住这里的魔魂,与所谓的妖力性命相比,她更在乎对朋友的承诺。 妄渊也看出虞眠的阳奉阴违,面具底下,眉眼冷了一些。妄渊又关心的问道:“那几个仙人,没给你找麻烦吧?” 虞眠摇头道:“没有,我打发了他们,不碍事。” 虞眠有些不耐烦交谈,每次都是这样,只要确定他不是来取魔魂,她的态度就会冷漠许多。 偏偏是吞噬了嗜情妖,嗜情妖以情为食,头上三千情丝,撇开嗜情妖本性的影响,妖鬼看穿了人世情爱,内心平静无波。 即便妄渊利用虞眠的误会,让她对自己产生了一丝愧意,在这方面也收效甚微。 妄渊也不会自讨没趣,他没有久待,交代完事情便离开了内湖。 在走出内湖迷障后,妄渊锐利的视线落在树林的一棵大树上。躲藏在枝丫上的小魔鸟飞了下来,妄渊伸出手臂,让对方停落。 这是妄渊为了监视虞眠而留下的。 妄渊和魔鸟的眼神对视,透过魔鸟的眼睛,看到今日发生的事情。那熟悉的三个人影,引起了妄渊的注意。 原来是那三个小仙。 妄渊在心中冷笑,莫名生出一股怒意。 那个妖鬼,并没有告知他来者里有故人,难道是还惦记着对方? 虽然知道,虞眠可能只是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妄渊还是非常介意。 魔鸟被窥探挖空记忆,当即暴死。在外等待妄渊的南枫见状,敏锐察觉到妄渊身上的怒火,将头埋得更低些。 …… 华瑄回到杂事阁,嗜情妖的出现莫名令他在意。 他不相信什么巧合,又或者、他必须得怀疑。一缕孤魂,他已经寻找多年,对他来说,时间越长希望就越发渺茫。任何一丝一毫的希望,他都不想要放过。 华瑄回到青灵峰查阅有关嗜情妖的书籍,传闻凡人与女妖违背天理,恩爱结合,怀孕时女妖会吞噬凡人,以此哺育自己腹中胎儿。孩子以父母情爱为食,成为嗜情妖。嗜情妖出生后女妖就会随爱人而去。留下来的嗜情妖会终生不解情爱,并对此产生极大的好奇和热衷。只有在吞噬对方的情爱时,才能代入其中,体会到片刻的爱情。 并非嗜情妖都是妖力纯净的好妖,只是和平的进食方式、能令他们更深刻的享受食物的美味。 仙界已经检查过那个魔婴的尸体,对方很可能是名魔使。如果真是这样,他的魔力应该比普通魔婴还要高。 那个嗜情妖,一招就击杀了魔婴,如此强大的大妖,怎么会满足于在一处停留?即便是破镜,也不该选在凡间。 那里一定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 靠着这一点猜测,华瑄主动向杂事阁领下嗜情妖的调查记录任务。 原本嗜情妖妖力纯净,还帮他们找回元血珠,杂事阁并不准备严查,但华瑄不一样,他不仅要查,还要亲自查个彻底。 他不想将凡间妻子的消息,再交给别人去打听。 …… 华瑄借登记的名义重新前往辛城。 妖族有各自的习性,不过绝大多数都是夜里行动。华瑄夜里到达辛城内湖,这一次,迷障并未出现,看起来,那个大妖似乎已经早有准备。 华瑄压下心中怪异的感觉。他没有向虞眠求情,反而偷偷步入其中。 一个不大的内湖,湖中心有座连接两岸的拱形石桥,供行人来往通行。华瑄看向对面湖案,嗜情大妖戴着个白脸面具,双脚放在水中,懒洋洋倚靠着一块大石,如瀑的黑色长发披散在她的四周,有些发丝落水,随着水波晃动,如同活物一般。 华瑄见撞上虞眠,拱手行礼道:“前辈,在下杂事阁华瑄,奉仙界之命,前来为前辈录卷。” “上回,我已经跟你们说得很清楚了。”虞眠并不动弹,保持小憩的姿势说着。 华瑄并不在乎虞眠的态度,他主动走上石桥,踏足的一瞬间,他想起自己凡间的妻子,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过桥时被贼人所害,当时独自一人逃上这座桥时,又是何等的心情。 华瑄企图回忆起更多细节,却发现记忆深处空空如也。他只隐约记得,是因为自己得罪别人,牵连了妻子,其余再也想不起了。 华瑄来到虞眠身侧,完全是不请自来。他一个不足两百岁的杂事阁小仙,对妖族大妖如此不敬,还拿对方当犯人一样居高临下的讯问,若传出去、妖族抗议起来,仙妖两界本就岌岌可危的和平,肯定会生出不少乱子。 华瑄是故意的,他看不透这个嗜情妖,便一而再再而三,想逼近对方的底线。 华瑄一个仙法,取出杂事阁的卷宗。他执笔问道:“不知前辈来自妖族何处?何时进入的凡间,又是何时驻留在这里?” 虞眠有些微愠,那么多年过去,这个记不起名字的家伙,还是那么的惹人厌憎。若不是为了魔魂,她早就放出情丝,将这个烦人的家伙赶出她的地方。 虞眠不耐烦道:“记不清了,我游走人妖两界,天下之大何处都曾去过。” “最近一次呢?前辈在人间呆了多久,为什么要选在这里破镜?” 虞眠虽然‘足不出户’,但仙妖两界的情况她还是有所耳闻的。她妖力纯净,本以为杂事阁不会多加刁难,所以也没将华瑄会重新上门的话放在心上。可如今再看,华瑄更像是已经怀疑她,要对她刨根问底的意思。 “你既已知我准备破镜,就应该知道我不能被打扰。” “在下只是奉命行事。”华瑄强硬道。 “是吗?”虞眠动怒冷笑道:“奉的谁的命?谁让你来的,让他来见我。” 虞眠当然不会被华瑄轻易唬住,妖怪就是这样,张扬肆意、随心所欲。虞眠已经当了一百多年的妖,再不是当初那个弱小胆怯,万事需要顾虑的凡人了。 “前辈这是要执意与在下为难。”华瑄准备收回卷宗,表情冷脸,是要进一步动手的姿态。 虞眠更怒道:“是你在与我为难。” 她就不明白了,当初这家伙还是凡人的时候,明明纨绔散漫、什么事都不怎么上心。如果不是认得他的脸,她根本想不到他们会是同一个人。 “前辈来自何处?在此处驻留了多久,为什么要选择在这里破镜!”华瑄厉声步步紧逼。 虞眠气恼之下朝他挥动衣袖,一股妖劲逼退了华瑄。 “为什么不能回答?前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华瑄迎上大妖也丝毫不惧,他追问道:“前辈为何以面具示人?杂事阁要将凡间行动的妖族画像记录在册,还请前辈取下面具,不要与仙界为难。” 虞眠大怒,万千情丝朝华瑄袭去。华瑄本就想要试探虞眠,也不打算停手,直接化剑迎上。 虞眠见华瑄真心要动手,起身闪现身影,与他缠斗了起来。 嗜情妖的情丝根根锋利夺人性命,华瑄第一次碰到这么棘手的妖,好在杂事阁历练十数年,他的应变能力不错,纷纷躲了过去。 与华瑄的试探不同,虞眠是打着重伤华瑄的想法去的。她不能杀掉对方,免得引来仙界的怀疑,但教训一下仙界不懂规矩的小仙,仙界不会多刁难她。 华瑄虽然已经是玄仙中阶,但嗜情妖修炼多年,妖力已近妖王级别。她对华瑄动手,华瑄根本难以招架。短短几招,华瑄身上已经被嗜情妖的情丝割伤渗血多处。受伤的地方,妖力缠缚其中,好在嗜情妖妖力纯净,否则华瑄的仙体会伤得更重。 交手后华瑄就看出,这个嗜情妖妖力纯净,可出招充满杀气。对方每招都干净利落,若不是她手下留情,他今夜恐怕凶多吉少。 华瑄哪里知道,虞眠的招式都是跟魔尊学的,招式与她的性情无关。 华瑄越发坚信虞眠有异,他心生一计,明知前方危险,还是突然飞扑上去。 一把情丝刺穿华瑄腹部,华瑄飞剑一挑,直朝虞眠面门。 虞眠无意伤华瑄这么重,连忙收回情丝,正是错手失神的时候。虞眠慢一步注意到飞剑,匆匆闪躲,华瑄的剑柄直接擦着她面具飞过。 白脸面具被狠狠一撞,已有松动之意。 虞眠连忙扶住面具,她其实不觉得华瑄会记得自己,只是她认出华瑄,难免无法直面对方,怕不小心露出什么马脚,惹来麻烦、暴露了魔魂。 华瑄见虞眠如此在意面具,一击未成,还欲再上。 忽然,华瑄手腕上的无铃铃铛响起,那是杂事阁求助的信号。 华瑄捂着腹部的伤处,心生不甘。佩剑飞回他手上,他持剑撑地,眼睛紧盯虞眠,似乎是想要一眼看穿对方。 一道飞讯从铃铛内传来,是杂事阁管事的声音。 “华瑄仙友,凌卢峰异物出世,素来集结!” 华瑄握紧佩剑愤怒一击,地上尘土飞扬,虞眠微微一避,稳住身形时华瑄已然不见。 华瑄有备而来,连逃脱的阵法都布好了。他到底已经不是凡间时那个肆意妄为的凡人,责任趋势他必须回到杂事阁,他承受不了自己胡来的代价。 虞眠见华瑄逃跑,忍不住在心中暗骂其狡猾。她对华瑄收到的消息隐约生疑,有点担心仙界的这次行动,会不会和魔尊有关。 …… 华瑄受伤不轻,但他吞下三师兄赠予的疗伤药丸,草草包扎,对此事按下不表。 他脸色有些发白,不过杂事阁乱成一团,没人注意到他的不妥。 杂事阁集结众仙前往凌卢峰。等到达此地,才知道情况有多危急。凌卢峰灵兽暴动,根源来自凌卢峰深处的一缕魔气。 杂事阁一路深探,最终来到未开智的灵兽飞蹄的巢穴。 在仙界,灵兽飞蹄几乎灭绝、珍贵无比。此时正是它孵化幼崽,性格最敏感暴躁的时候,飞蹄不允许任何人的接近,哪怕众仙明知巢穴内有魔族气息,也动弹不得。 杂事阁刚刚将此事传报仙界,忽然一队魔兵出现,对杂事阁众仙发起了攻击。 华瑄不用多想也知道魔族是冲着飞蹄巢穴内的东西而来。杂事阁仙人境界普遍很低,唯独华瑄到达了玄仙,华瑄虽然身受重伤,但还是冲在最前,保护其余杂事仙。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魔尊座下四大魔将的烈火,竟然出现在魔兵之中。华瑄被对方伤得猝不及防,直接飞撞到山中石壁上,落地后大吐一口鲜血,手中的佩剑已经拿不稳了。 烈火见自己一招击退仙界玄仙,忍不住得意嘲讽道:“这就是你们仙界的玄仙?也太不中用了!哈哈哈,仙界灭亡在即啊!” 杂事仙们见状,纷纷退回到华瑄四周,包围保护着他。 仙魔两边对峙,华瑄深知仙界收讯感到此地需要时间,他咬牙握剑,在身边人的搀扶下踉跄起身。 华瑄对上烈火,他听过这名魔将的名号。对方生性暴虐,在被魔尊收服前,可以说是魔族内最好战的魔君。 “堂堂魔尊座下大将,也不过是个乘人之危的玩意,你如此胜之不武,还好意思诋毁我仙界。” 烈火动怒道:“你这小儿,什么意思!” 华瑄当众解开衣裳,露出腹部血淋淋的伤口,故意刺激烈火,向其宣战,以此来拖延时间。 华瑄道:“我乃北辰仙尊座下关门弟子,久闻魔君大名,有意与魔君一战。” “就凭你?”烈火嗤笑着,随即反驳道:“本将早已不是什么魔君,我乃魔尊座下第三大将烈火,你这小儿,若成全你,你死在本将的手上,岂不是还替你扬名了?” 众魔兵听言纷纷大笑,令杂事阁众仙气愤不已。 他们不怕什么魔将,但仙人从不向魔族低头,他们宁愿战死,也受不了这般羞辱。 华瑄见烈火不肯接招,咬牙道:“我父容熙上神,不知能否配得上与你一战。” 烈火收回笑容,对华瑄生出一丝杀意。 仙界的容熙上神……他们的上任魔尊死于其手,魔族跟对方可是结下深仇大恨的。 “若你是那容熙狗贼的儿子,本将倒是有兴趣亲手送你去死!” “华瑄仙友?”有杂事仙担忧的想要阻拦华瑄。 华瑄对仙界有象征意味,其实即便华瑄混战不敌,他们拼死也会护送华瑄离开的。 华瑄向杂事仙们轻轻摇头,他对烈火提出要求道:“我重伤在身,将军可愿封上半成魔力?” 烈火虽然脾气暴躁,但并不是什么傻子。他当然知道华瑄在拖延时间,但他有自信能以办成功力击杀对方。这可是容熙上神的儿子,如果他能光明正大以办成功力杀之,他在魔界必将威名远扬。而且杀死此人,也是大功一件,魔尊肯定会非常满意。 “好!”烈火答应道:“本将便与你一战。” 等杀了这个狂妄自大的小仙,再灭灵兽夺回魔魂,他成为魔尊首将的时候,指日可待! 烈火自封魔力,其余魔力猛地向华瑄进攻,华瑄手持佩剑咬牙强撑。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打不赢烈火。他只要引诱好战的烈火进入状态,无论是羞辱还是虐杀,他拖延时间的计划就都成功了。 华瑄此番是拿自己的性命在豪赌,他一次次的被击倒,又在魔族人的嘲笑中一次次的站起来。 他以前一直以为,容熙上神之子的身份是个枷锁和累赘,也是到今日,他才勉强觉得这个身份是有用的。 华瑄做好了准备,如果此计不成,他也不能就这么死。他代表着仙界的脸面,就算是内丹自爆,也要拖着魔族的魔将,决不能让对方好过。 对方封住了办成魔力,只要他出其不备,对方不死也残。 华瑄凭借着屹立,在生死界限上几度拉扯。他眼前已经白茫茫一片,整个人意识都是混沌的。 他感觉到自己的死期,最后心中想起的,不是仙界、不是师门,却是那个怎么找也找不到的凡人妻子。 等他死了,她就是再没人去寻了。天地之大,她也不知遗落在何方,到头来,那个棺材还是一如既往空荡荡的…… 人也好、仙也好,生时他找不到对方的人,死后他寻不到对方的魂。 怎么就那么没用呢? 华瑄心中泛起浓烈的不甘,那种感觉仿佛已经不是第一回 。它扎根在他的内心深处,不停痛苦呐喊着,只待他去被发现。 为什么呢? 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 如果能再强一点就好了。 再强一点,带她回家…… 华瑄被打倒在地,烈火一脚踩到他脸上。华瑄心中生怨生执,有那么一瞬间,一股煞气涌向他身体各处,他的仙骨悄悄发出一点咯吱移位的声音。 打红眼的烈火浑然不觉,就在他准备给出最后一击的时候,华瑄忽然暴起,代替他引爆内丹的,是击入烈火体内强烈的煞气,烈火猛然被逼退,面对众魔兵们不解的眼神,烈火只觉脸面尽失,恼怒的要对华瑄下死手。 一道光剑向烈火飞来,天边众仙御剑而来。对方七八个人,有金仙领头,修为最低也是玄仙。 烈火暗道不好。 他中计了! 烈火愤怒看向华瑄,谁知华瑄在看到救援到达后,猛地松懈,整个人直直倒了下去。 烈火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不敢停留,他协同魔兵迅速撤离,心中暗盼华瑄能就这样陨落。 刚刚那一下,他可是感觉到了。这个来历响当当的玄仙,已经有了入魔的征兆。容熙上神的儿子是魔,多么讽刺又可笑的事,虽然没有完成魔尊的任务,但烈火觉得这一仗值了! 赶来的七师兄没有让天兵追击,他担忧的奔向华瑄,二话不说连忙为自己的小师弟输送灵力续命。 华瑄的识海一片混沌,他感觉自己漂浮在水面上,就在他逐渐放松身心就要沉下去的时候,一道模糊的声音、断断续续从脑海里响起。 “救、宿宿主,合作、危险……” 作者有话说: 嗯,胖妈终于更上了。现在胖妈要从6月1—5号请几天假,这几天忙完,胖妈以后就恢复日更了。 以上,以上。 第174章 系统被其它系统发现, 为了保护宿主的灵魂碎片,它拒捕潜逃被对方抽走了全部能量。 掉落小世界前,系统在生死时速间成功绑定了这个世界的反派。只是因为能量耗尽, 它不得已陷入沉睡。 系统清楚,自己藏不了多久, 很快主脑和其它系统就会发现它。它必须尽快收回这个世界宿主的灵魂, 借此恢复能量,快速脱离这个世界。 自从亲眼目睹上个世界反派为宿主‘融剑’, 系统感觉自己升华了。反派算什么, 都是一群渣渣, 迟早会被它完美的宿主‘改造’,为宿主哐哐砸墙。 既然如此, 系统决定直接点。只要这个世界的反派足够聪明,他们完全可以合作, 它之前就感应到了, 虞眠就是宿主在这个世界的灵魂碎片,只要反派配合,一直待在碎片身边,它就能尽快收集完碎片离开。 但是系统怎么也没料到,这个反派竟然会顺理成章的将它误会成心魔,根本不相信它耗费珍贵能量传出去的讯息。 系统被气得狂刷代码,控制台都发了热。 但是它能量不足,有口难言, 很快就断了联系, 重新陷入沉睡。 …… 此番对战, 仙界不仅发现魔族近来频繁异动的秘密, 还成功阻止魔族夺回前任魔尊的魔魂。不管魔尊已经找到多少前任魔尊的魔魂, 只要不是完全体,魔尊就没办法彻底突破。 华瑄因此立了大功,他身负重伤,却挺身而出,力扛魔将烈火,不愧为容熙上神的儿子。 即便华瑄因此出现入魔征兆,仙界也并未问责于他,反而竭尽全力为他洗净魔力,力图保全。 只是北辰仙尊闭关,仙人们误会华瑄的心魔因交战煞气而起,净化华瑄魔气时用错了方向。 华瑄在混沌的识海内起起伏伏,在仙界净化法器的作用下,不断闪现着当凡人时的画面。 一会,他骑在白马上,将新娘子迎入府拜堂成亲;一会,他又在马场跟人打赌射箭,他的娘子在一旁憨笑着为他鼓劲;他们一起去逛庙会,她眼睛仿佛闪着光;他买了一只鹦鹉讨好她,是只很会说讨喜话的鸟…… 可是这些画面,都是镜中花、水中月。他刚刚沉陷其中,净化的法术散去,画面就开始流转。 他的‘美好’都只是片刻。 他拜完堂就跑去喝酒,独留新娘子在新房坐等一夜;他射中靶心后便走,气冲冲根本没有带上自己的娘子;庙会他跑去跟人打架,她摔伤被别的男人抱在怀里;他买那只鹦鹉是为了‘认罪’,而她根本没有很喜欢…… 北辰仙尊设下的迷障阻止华瑄走得更深,但这已经足以令他道心动摇。 当神仙根本没什么好处,又累又忙,需要承担诸多责任,连找缕鬼魂的时间都没有。 他也没有如愿变得更强,永远都是比上不足,什么都做不好、做不到。 他不像师尊师兄们那样,当仙人有伟大的信念。他对自己的仙途从始至终就没有什么野望,他只想变得更强,只想在需要的时候、能够守住自己重要的东西。 自私如他,如果真的因为与魔将交战而死,他必定会后悔。他还没有找到凡间妻子的鬼魂,没有让她过上七世的好日子,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与其如此,还不如当魔。至少可以随心所欲、无拘无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就在华瑄生出这个念头时,他听到识海深处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在告诉他,嗜情妖虞眠就是他要找的人,要他不要抗拒当个坏人,强大起来守在虞眠身边。 因为那个声音说的话太过直白,华瑄反而迟疑了。 他见过那个嗜情妖,根本不可能是她。她虽然也曾张牙舞爪发脾气,但完全就是个纸老虎,骨子里还是个柔软脆弱的小姑娘。她不可能是妖,也无法一招击杀一个魔婴……最重要的是,她看到他,绝不会那么无动于衷。 他不奢求她高兴欢喜,但也很有自知之明,恼怒怨恨必然不会少的。 她死去前不知道心怀了多少委屈,怎么可能冷冰冰的对峙驱逐他。 华瑄将那个声音,当成引诱他入魔的心魔。只是他迷迷糊糊的苏醒过来,众人都说他心魔已去。华瑄有了私心,没有将那个声音的存在告诉给众人。 隐隐约约间,他知道别人会阻止他寻找那缕鬼魂,任何有可能成为阻碍的原因,他都选择了隐瞒。明知道是错事,他还在坚持,在这一点上,他就已经生执入魔了。 华瑄从各仙人送来的大礼中、找到一个可以净化屏蔽魔气的法器。他胆大包天,不准备在这件事上回头,纵容自己心魔的存在。 …… 前任魔尊的魔魂出世,北辰仙尊被请出山。仙界就魔魂一事,展开了仙界大会。众仙纷纷被安排下界,曾经为求交好而受到善待的妖族,如今也被下令,一经发现与魔族往来,当即诛杀。 仙妖魔三界纷纷进入凡间,乱成一团。杂事阁众仙被分配到各个队伍,实际已经名存实亡。 华瑄因为重伤刚愈,没有参与行动,继续留守在杂事阁。华瑄如愿拥有了许多空闲时间,他一边寻魂,一边摸索研习着修魔这条路。 华瑄对仙魔没有多大概念,仙人都说魔即是恶,魔修炼的手段乃天道不容。在翻阅诸多书籍后,华瑄也承认的确如此。就比如魔尊,明明已经成为魔界至尊,想要变强,就打主意吞噬自己母亲的魂魄…… 可是华瑄觉得,如此,天道也必定不是仙人所认为的那般公平、正义。如果它是,它怎么会纵容魔族的存在,任由他们生存在这片天地? 仙妖人魔鬼,众生皆在受苦。无论成为什么,都是在苦苦挣扎。他们不过是天道眼中的蝼蚁罢了。鄙视、憎恶、怜悯,无论哪界都企图高高在上的睨视对方。 所有人都在追求更强,众生皆追寻天道而不得。相互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只要能守住自己想要的不就行了? 华瑄道心不稳,已经在偷偷习魔。他在这方面莫名的很有天赋,想开了症结,仿佛境界在他面前连门槛都不算。 华瑄怕被仙界发现,没有莽撞踏过门槛,但他隐约已经察觉到自己在这方面的‘天赋’。他明白,自己修魔,会比修仙走得更快更远。 …… 凡间的混乱持续得越来越久,华瑄渐渐有些担心辛城那个嗜情妖。 或许是心魔的原因,即便他强忍着不想,也会忍不住去在意那个嗜情妖。明明完全不像,明明根本不可能,但他还是放心不下。 或许是因为碰巧,嗜情妖所在之处,就是她最后弥留的地方。 在得知仙界最近准备对凡间的妖族来一次大整治后,华瑄终于还是离开杂事阁,前往辛城。 他明明在嗜情妖手下吃亏,被对方重伤,却向仙界隐瞒包庇了她。此刻她还担心对方会不会受仙妖动乱波及,怎么说都有些说不过去。 华瑄也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说服自己,但他已然入魔,许多事已经不需要原因,想到就去做了。 虞眠再见到华瑄,还以为对方是来算账的。 上次出手,虞眠事后想想,就明白华瑄是在故意激怒自己。她担心华瑄对自己生疑,但想到即便有凡间过往的经历又如何?她现在已经归属妖族,仙妖两界都没有规定,在她当人时、她不可以和历劫的仙人相识。 而伤他也是事出有因,是对方主动挑衅。就算她起先撒谎作假,也完全可以推托不想惹麻烦、糊弄过去。只要魔魂不暴露,就算华瑄发现她身份,也奈何不了她。 虞眠想通这一点,也没有将事情禀报给魔尊,一直等着华瑄回来跟她算账。 但她也没想到,那么久了,华瑄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还以为事情要过去了呢。 所以,仙人还很小气。 虞眠一边警惕戒备,一边生恼埋怨着。 月光铺洒在湖面,发出粼粼亮光,华瑄向虞眠拱手行礼,见对方举止冷漠,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在意。尤其是看见对方脸上的面具,曾经对峙的那股怪异感,险些令华瑄忘记了此番前来的原因。 难怪心魔会说嗜情妖就是她,或许他内心深处,某个时刻、真的闪过这个念头。 华瑄自嘲着自己的想法。 上次的事虞眠不再提,华瑄也没有再纠缠。 他例行公事般向虞眠道:“前辈,凡间近来不怎么太平,杂事阁准备在这附近布下法阵,防止前辈破镜时受到打扰。” 虞眠没觉得华瑄是为她着想,反而觉得对方是想要监视自己。她道:“我不需要仙界的保护,我为妖数百年,自己的住处,还是护得住的。” 华瑄早就料到虞眠会拒绝,他直接搬出仙界道:“这是杂事阁的意思,还请前辈不要为难在下。” 现在杂事阁只有华瑄在,他的意思,可不是杂事阁的意思。 虞眠不知其中内情,不敢鲁莽拒绝华瑄,忍耐默许了这件事。 在华瑄布阵时,虞眠从头到尾跟随对方,警惕对方动手脚。华瑄把虞眠的举动,当做大妖对自己领地的占有欲,也没有怀疑。 黑夜中,两人在树林中穿梭,沉默逐渐变成了尴尬。 虞眠率先有些不耐烦,道:“这位仙君是不是太仔细些?你们仙界是想保护、还是想囚禁,没必要围得水泄不通吧?” 华瑄听言,解释道:“前辈上次动手杀了魔族魔使,若魔族……” “魔族如果寻衅报复,我再找你们仙界。”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华瑄看嗜情妖毫不在乎的模样,为提高她警惕,便将仙界的事透露了两句。“妖魔两界最近走得太近,对于凡间的妖族,仙界另有考量。若魔界有意报复前辈,缘由只怕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说到底,华瑄是怕虞眠在这场整治中被仙界误伤。 他在此处布阵,阻止魔族入侵,也是为了保护这个嗜情妖。 明明对方重伤过自己,怎么看都比他强大,但他还是会觉得她需要保护。 这种感觉,太过怪异,连华瑄自己都说不上缘由。 华瑄是因为自己莫名的上心,虞眠却从华瑄的认真中敏锐察觉到外面的变化。她知道魔族最近在寻找魔魂,有些担心魔尊的情况。上次华瑄匆匆离去,她就有所怀疑。魔尊的布局她不管,但如果魔尊出事,谁来取走这里的魔魂? 虞眠是为了好友的承诺留在这里,但她深知好友这么做都是为了她。毕竟百年前,好友就为她违背了约定。 她们已经因为这个承诺停留太久,她没办法再等一个百年。 虞眠压下心底的担忧,敷衍着华瑄。待华瑄布下足够的阵法,安心离开后,虞眠内心的不安还是压过她的理智。 她不能永远待在这里,不去了解外界,每次都坐以待毙…… …… 虞眠决定前往魔界,虽然魔界的大门一直为她敞开,但她从未踏足过那个地方。 她越过魔界大门的时候,飞檐角上的铃铛响起,吸引了附近魔族的目光,引来不少注视。 虞眠不想引起骚乱,循着魔尊曾给过的香引进入到魔宫。一路上,虞眠畅通无阻,她在魔兵的带领下通过魔宫各处,所到之处跪下不少魔族,每个看上去都是毕恭毕敬,拿她当魔将敬畏。 虞眠只想快点找到魔尊,虽然不习惯这样的场面,但也没有在意和抗拒。 当虞眠来到魔殿的时候,四大将的伏波刚好在。他对这个妖鬼有敌意,虽然一直都知道她很得魔尊重视,但南枫因为她出了事,伏波很不满。 虽然他们四大将从来都是竞争关系,打起来恨不得杀死对方。但南枫毕竟是四大将的一员,南枫受罚,有损他们四大将的名誉。他们四大将都曾是魔族魔君,归顺于魔君,是因为他们能接受自己屈之魔尊之下,而不是低于一个妖鬼。 伏波是四大将中实力唯一可以和魔尊比拟的。他不惧魔尊威严,对虞眠的不满也直接表现在脸上。 “虞眠,你不镇守禁地,擅离职守该当何罪?”伏波上来便要向虞眠问责,魔将的威压顿时令殿内的魔族们喘不过气来。 虞眠没有惧怕伏波,百年了,魔尊善待虞眠,虞眠也有了漠视众人的底气。 她平淡道:“我有要事要见魔尊。虞眠擅离职守,自有魔尊惩罚,不劳您费心。” 伏波对虞眠不满,但也无意与她起冲突。近来南枫受罚,烈火办事不力,四大魔将不得魔尊满意,伏波不傻,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跟魔尊起冲突。 伏波冷眼看着虞眠,威胁道:“虽然本将不知你怎么入了魔尊的眼,但魔族不是你妖族能够涉足之地。即便魔尊再顾念先魔尊的旧情,但我们魔人最不在乎的就是情谊。虞眠,本将劝你,认清自己的身份,好自为之吧。” 伏波自顾自说完话,也没等虞眠回应便离去。 虞眠冷漠看向对方的背影,看似是两人对峙,实则她心里却想着,明明是他们的魔尊不肯取走东西,如果他能权动他们的魔尊,反倒省她的事了。 虞眠暗自叹气,一旁的魔婢已经为虞眠征得魔尊同意,上前询问要领她去见魔尊。 虞眠收回心神,点头随魔婢离开。 …… 魔尊给虞眠留下过传讯的法器,但华瑄在周围布下阵法,虞眠使用后会被发现。虞眠其实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故意借此机会离开辛城,就是为了试探魔尊的态度。 魔尊明明费尽心思四处搜寻着魔魂,却对她手中的兴致缺缺。 好像,他根本就不在乎魔魂一样。 虞眠想印证自己的猜测,提醒魔尊注意仙界是其次,弄清楚魔尊的态度才是虞眠此行主要的目的。 事实上,虞眠猜测对了。魔尊见了她,并没有因为她擅离职守而动怒,反而动心思想让她留在魔界。 魔尊妄渊正背对虞眠,张开双手任由魔婢上前帮他系上战甲。 他有所行动,准备离开魔界,却还在如此紧要的时候,点头见了虞眠。 对于虞眠带来的信息,妄渊其实有所准备,但他却表现得非常满意。也不知道是满意虞眠的到来,还是满意她带来的消息。 妄渊透过眼前铜镜看向身后的虞眠。 百年了,这个妖鬼始终没办法收服。她难得踏入魔界,给他带来仙界的消息,勉强也算是站在他这边了。 要不是他此番有要紧事,必定要留她多住几日。也好让她知道,魔界可比她那湖底妖洞精彩有趣得多。 “尊上,您得把东西取回去。”虞眠察觉妄渊的真实想法,对魔尊愈发不耐烦起来。 她一直不愿领受妄渊的好意,即便跟华瑄对战,她也更倾向于消耗自己的妖力,而不是动用妄渊所送的法器。 没有什么忽如其来的好意,她不想欠下魔尊太多,满心都在想如何还清这番因果。 可妄渊看出了虞眠的想法,并不准备让她如意。 他就是要让虞眠愧疚,也打定主意,要将虞眠收服,总有一天会让对方跪在自己面前,也如她当凡人时,捧出一颗血淋淋的真心。 “有缕魔魂在凤凰一族的祖巢里,本尊准备前去寻回。” 妄渊也怀疑过,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要将魔魂藏在那么奇怪的地方。 好在凤凰已经消失多年,祖巢多年未曾启用,他趁着鸟族未设防,夺得魔魂并不困难。 他并不在意魔魂,但已经有缕魔魂落入仙界之手,魔族需要凤凰巢穴的魔魂来鼓舞士气。 这么重要的事,也只有妄渊和此次领兵的伏波才知情,可妄渊却故意将事情随口说给了虞眠。 他故意给了虞眠全无理由的宠信,增加了虞眠的负罪感。 虞眠没有将妄渊想得那么坏,最后还是忍受着离开。 于此同时,鸟族凤凰祖巢里,有个迟迟不愿意破蛋的凤凰。 她刚刚聚拢回魂,满脑子都是自己被灌下毒酒的场景。她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朦胧窥探到‘剧情’,原来是凤凰一族的天赋,是给她警示用的。她本是祖巢里的一颗‘死蛋’,穿越而来,得到破蛋复生的机会,神魂掉入凡间。 而她却忘记了自己的血脉来历,带着穿越者的思维,曲解了这一切。 她本该借着预警在百年前顺利破蛋而出,成为鸟族领袖。可是却功亏一篑,不仅没有成功历劫,还深陷其中,导致神魂飘散,百年才勉强苏醒、恢复神智。 她现在根本不想破蛋,人也好、鸟也好,她都不想当。她还准备再睡上一段时间,等到合适的机会,再讨论领导鸟族的事。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胖妈说好恢复日更,就恢复日更。明天目标日万! 第175章 姚芳上仙率先注意到凤凰祖巢的异动, 她身为鸟族首领,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 凤凰是天生神鸟,可以预见未来, 有涅磐重生的能力。凤凰现世,不是千年难得的盛世, 就是灭世大灾示警。姚芳上仙紧急联系九重天, 又召集来鸟族各部,准备叩拜迎接神鸟降临。 还准备装死的凤凰‘汐梧’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 等发现祖巢下方人潮涌动, 第一反应是逃。就在刚刚, 她觉醒了先祖血脉,预示到不久的将来仙界有场大劫, 仙魔大战,自己很可能会受波及、死在这件事上。 汐梧很愿意当神仙, 也想过领导鸟族, 拿着高贵的凤凰身份潇洒过日子。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为什么天下和平而牺牲。她刚死过一回,深刻明白死亡的恐怖。她不准备从仙界那里拿任何好处,他们也休想让她当个傻子。 天下大义都是假的,真正大难临头起来,谁不是各自逃命各自飞? 她才不要死,她又不是真正的凤凰,拯救天下的任务跟她可没半点关系。 汐梧怕自己被别人抓起来问询,怕仙界用什么阴招, 逼她说出对未来的预示。汐梧趁着姚芳上仙召集鸟族的混乱时刻, 偷偷破壳而出, 巴掌大长满绒毛的小鸟, 跌跌撞撞学着飞行, 偷溜离开了凤凰祖巢。 汐梧前脚刚走,后脚妄渊就率领着魔界重兵突袭了鸟族。 鸟族性格散漫、爱好和平,普遍就没有多高的修为。他们在魔界的攻击下节节败退,姚芳上仙误以为凤凰还在祖巢内,率领着鸟族最后的残兵,拼命守在祖巢前。 魔族误以为鸟族发现了魔魂的秘密,进攻更是猛烈。汐梧听到动静,好奇心驱使她飞回来偷看,这一看吓一跳,那个戴着鬼面的男人,正是预示场景里对她舍命相护的人。 汐梧满心都是抱大腿,焦急的等藏在树林里,暗暗为对方加油。 “列阵!守护凤凰现世!”姚芳上仙向族人们大喊。 为了向鸟族示威,魔尊当着姚芳上仙等众长老的面,下令虐杀了不少鸟族族人。 伏波不似烈火,他目的明确,下手果断又狠绝,鸟族伤亡惨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强大的敌人一步步逼近。 “百闻不如一见,姚芳上仙,本尊在此,代替亡母向你问好。”妄渊四周倒着鸟族族人的尸体,却好似一个得体的晚辈,彬彬有礼的朝姚芳上仙行礼。 鸟族士兵们见状后背发寒,唯独姚芳上仙冷静愤怒道:“我与魔族势不两立,担不得魔尊如此大礼!” 妄渊冷笑道:“担得的。姚芳上仙乃容熙上神的仙侣,与我母亲也算是旧相识了。” 谁人不知,百年多前仙魔交战,容熙上神与前任魔尊同归于尽,魔族与仙界结下血仇,魔尊此番话,看似客套实则充满杀气。 姚芳上仙面不改色,没有因为魔尊的威胁出现半点动摇。 她吩咐身边的族人道:“我拖住他们,你们趁机护送凤凰蛋离开,往南跑,千万不要回头!”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联系了仙界,如果幸运的话,或许还能护住凤凰蛋。 鸟族族人都知道姚芳上仙这个决定的意思,留下来对抗魔尊,无意于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他们也想留下来跟姚芳上仙共进退,但是他们境界太低,而且还身负保护凤凰血脉的重任。 凤凰一族与魔族是世仇,在千万年前,凤凰始祖和魔皇就曾是一对怨偶,后两人理念不合,感情破裂,魔皇心生灭世的打算,遭到凤凰始祖设计围杀。 因为神魔相恋,魔皇血脉世代受到诅咒,每任魔尊都会受到破镜阻挠,血脉之间只能互相残杀。而凤凰一脉则背负了拯救天下的大任,每当天下有难,就会有凤凰降临,预警警示。 听说这任魔尊就觉醒了魔皇血脉,姚芳上仙不敢掉以轻心,哪怕不是为了鸟族,为了各界太平,她也要守住凤凰。 妄渊见姚芳上仙一副抵抗到底的模样,也乐意成全她。妄渊一个招手,魔兵一拥而上,鸟族士兵见状,连忙飞向高空的凤凰祖巢。 看见破壳的凤凰蛋,鸟族士兵们脸色发白、面面相觑。 “首领!长老!凤凰已经临世,根本不在这里!”鸟族士兵朝下方大喊。 也就是这一声,彻底乱了鸟族的阵法。姚芳上仙心惊不已,众长老也及时下令,让鸟族族人快逃。 如果凤凰不在这里,那他们牺牲那么多族人,到底在保护些什么! 姚芳上仙也意识到自己做了错误的判断,明明她召集族人前,凤凰蛋还好好的待在这里,她根本没来得及确认…… 姚芳上仙受了极大的打击,失神间险些被冲上来的伏波击伤,好在鸟族长老及时出手,帮姚芳上仙挡下一击。 长老被击飞落地,姚芳上仙立刻赶到对方身边。 “长老!”姚芳上仙惊慌呼唤道。 长老口吐鲜血,拼命推搡着姚芳上仙,道:“快走!快走!” 姚芳上仙毕竟是妖族首领,她深知自己身上的责任,咬咬牙,留下长老,率领族人们撤退。 有魔兵杀红眼,还要去追,被伏波及时叫住。伏波击杀倒地的长老,暗中目睹一切的吓得忍不住一哆嗦。好在她还没有化形,一点小动静,没有引来注意。 伏波回首得到妄渊的肯定,妄渊朝凤凰祖巢走去,展开魔力,开始搜寻魔魂的存在。 汐梧眼睁睁的看着妄渊从自己待过的祖巢里引出一个黑色的雾团,她虽然有心抱大腿,但总觉得这些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正派。 当凡人的时候,她已经被自己预示的画面坑过一次,谨慎考虑,汐梧决定还是逃跑为上。 正当汐梧准备离开的时候,被破坏的凤凰祖巢爆发了强大的力量,妄渊取出魔魂,惊动了凤凰始祖弥留的神力,神力重伤击退妄渊,而汐梧也在这样强大的灵力旋涡中被迫化为人形。 汐梧虽然得到一些传承,但生疏不懂运用。强大的灵力忽然灌入她的身体,她痛苦大叫,立刻被周围的魔兵发现。 伏波扶住受冲击的妄渊,正想上前缉拿汐梧,妄渊却已经飞窜出手。 伏波暗自心惊,刚刚看见魔尊负伤,起二心的魔族众人也连忙压下心中想法。 魔族就是这样,时刻在提防着背叛,只要有一丝一毫向上爬的机会,魔族人都愿意冒险。 妄渊是故意的,凤凰始祖的神力当然将他伤得不轻,可是他不能在手下面前表现出来。尤其是伏波,虽然他表现得很是忠心,但他是魔界能力仅次于自己的对手,一旦发现他情况不对,难免伏波不会突然下死手,抢走魔魂、夺下魔尊之位。 出手前,妄渊并没有发现抓到的雏鸟究竟是什么。可当他掐住对方的脖子时,看清对方熟悉的面孔,微微一怔后,竟然愉悦的笑出声来。 有魔族士兵发现汐梧化形时留下的凤羽,兴奋道:“凤凰!这是凤凰!” 这个发现引起了魔族内部的骚乱。 难怪鸟族那群人不要命的拦在这里,原来是凤凰降世! 伏波更愿意把这一切当做预示,他连忙恭喜妄渊道:“恭喜尊上,夺回魔魂,抓到神鸟!” “恭喜尊上!” 在魔族士兵高兴的祝贺声中,汐梧有些窒息的涨红脸,后脖颈莫名发寒,连想说自己肯定配合都办不到。 …… 另一边,姚芳上仙率领鸟族残兵逃离。因为没见魔族追来,姚芳上仙很快意识到,魔族并非是冲着凤凰来的,姚芳上仙越发自责,心里也憋着一股火气。 鸟族朝南边逃跑,很快到达阵法边界。收到消息的九重天众仙也陆续赶来,鸟族向仙界说明情况,仙兵们很快展开行动,准备包围唯独魔兵,不让他们逃出鸟族。 凤凰临世的消息原本只是传给九重天,但是华瑄作为鸟族的一员,姚芳上仙还是通知他,让他回鸟族迎接凤凰。 对于自己从头到尾没见过几面的母亲,华瑄有些疏离的站在众师兄旁边,得到姚芳上仙冷冰冰的呼唤后,华瑄才在北辰仙尊的示意下走向对方。 姚芳上仙身受重伤,刚吃下两粒仙丹,被疏导过体内仙气。她将华瑄叫来,避开众人,没有半句寒暄,强硬的向他交代着任务。 原来,刚刚鸟族向九重天说明情况,都默契的隐瞒了凤凰消失的事。凤凰是鸟族中最至高无上的神鸟,不管凤凰为何摈弃鸟族离开,鸟族族人都相信凤凰这么做必有原因。 但是鸟族相信凤凰,九重天未必没有芥蒂。姚芳上仙此刻没有信得过的人,只能暂时唤来自己陌生的孩子,想着对方毕竟也是鸟族族人,可以帮忙隐瞒他师尊师兄,为鸟族找回凤凰。 华瑄被迫接受了这样的重任。从未亲近过他的母亲,第一个要求,就是让他隐瞒自己的师尊师兄,违背九重天意志行事。 华瑄没有拒绝,正如姚芳上仙想的那样,他毕竟是鸟族人,亲生母亲虽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他又能怎么办呢? 本已入魔的华瑄,越发厌倦起这些毫无意义的牵绊。 多么可笑,没有凤凰的日子,鸟族人已经过了千百年,可是凤凰一出现,他们就像什么狂热的信徒一样,豁出全族人的性命、半点不怨恨,就为了一只见都没有见过的鸟。 或许是因为他从小在北辰仙尊身边长大,对那只传说中的神鸟,他只觉厌烦,没有半点来自血脉深处的臣服。 华瑄避开九重天众仙,按照姚芳上仙的要求开始搜寻凤凰的踪迹。 察觉九重天在鸟族布下天罗地网的魔族人也很快有了主张,决定声东击西,掩护带着魔魂和神鸟的魔尊离开。 同样是避战,华瑄猝不及防的跟妄渊撞到一处。 妄渊身受重伤,而华瑄从头到尾都没感觉到妄渊身上的魔气。他很快意识到这跟妄渊手上的凤凰神鸟有关,拉开架势跟妄渊对峙起来。 察觉自己获救的汐梧激动的抬起头,她虽然对这个预示里舍命相护的大佬有想法,但对方一点都不怜香惜玉,而且他的笑声……不得不说,诡异得令她想起不好的记忆。 她现在更愿意待在仙界这边,毕竟鸟族被杀成那样都要护着她,只要她装傻瞒得好,他们未必会发现她的预示。 “救我!”汐梧楚楚可怜的哀求着,等看见华瑄那张熟悉的脸时,曾经的记忆翻涌而出。 她一直在等的人,她上辈子在宫里到死都没有等到的人。 汐梧内心激荡,有种终于见到真命天子的紧迫感。“凛骁!救我!” 凡间的记忆,对于汐梧来说还近在眼前。但对于被设下迷障的华瑄,记忆早已隐瞒在深处。对于凡间的名字,华瑄迟钝的反应过来,汐梧的一张脸,也从陌生变成熟悉。 是她! 白夕鸾! 华瑄心底的魔气开始翻涌,恨意的眼睛被汐梧当成了重逢的炽热。 妄渊旁观着这有趣的画面,觉得精彩极了。 他手上的这个女人,还是跟以前一样的蠢。虽然不知道她怎么变成了高贵的神鸟,但她的蠢样还是很令他感兴趣。既然是他的东西,他必然是要带走的。 可是北辰仙尊的这个徒弟也很有意思。百来年了,还对凡间的一段劫难有那么深刻的反应。看来他那次在辛城的表现,并非无意为之。 真有趣,上次他疏忽了,在这方面输了对方。难得的机会,如果他不讨回来,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点缘分。 妄渊改变主意,猛地将汐梧推向华瑄,自己则迅速撤离。 汐梧落入华瑄怀中,正激动的要说些什么,转眼又被华瑄推倒在地。 汐梧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回头再看华瑄,对方已经追着魔尊跑远了。 什么情况? 沈凛骁没认出她? 不对!沈凛骁怎么是神仙呢?难道是她认错人了? 汐梧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妄渊虽然早有预料,但没想到华瑄会那么果决。毕竟那可是凤凰神鸟,鸟族的首领,仙界和平的象征,以华瑄仙人的身份,怎么也不该抛下对方,把其留在如此危险的地方。 妄渊心中冷笑,转身迎向华瑄。 华瑄只是个玄仙,从实力来说,差妄渊不是一丁半点。可是他看出妄渊身负重伤,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根本没准备让妄渊逃。 可妄渊毕竟是从魔界一步步杀上来的,即便重伤,想要逃离也并不困难。华瑄心中生恼,越战越急。 汐梧喊出华瑄凡间时的名字,这令华瑄陷入过往记忆无可自拔。他迫切的想要做些什么,以确定自己不会像凡人时那样重蹈覆辙。 妄渊对战华瑄,其实是有轻战的想法的。不过华瑄越战越猛,渐渐让妄渊看出点不同来。 呵,这哪里是什么仙人,不过是一只脚踏入魔境的堕仙罢了。 容熙上神? 妄渊想到杀母之仇,原本不准备与华瑄周旋的他,也渐渐下起死手。 莫名的,两人不要命的打法,竟然有些难分伯仲。双方都战成重伤,只是妄渊玄色的衣袍沾血并不明显,看起来仿佛是华瑄更败于下风。 凤凰始祖的神力在妄渊体内疯狂冲撞,他意识到以自己现在的情况,根本不敌华瑄。现在九重天包围了鸟族,妄渊没有纠缠下去的能力。 不得以,妄渊只能放弃击杀华瑄,交手时不顾神力的侵袭,借用魔魂,愤然发起最后一击。 在魔魂的帮助下,四周刮起猛烈的黑色狂风。华瑄避之不及,只能急忙施展仙力抵挡。 就在妄渊准备借此逃脱时,他发现黑色旋涡中的华瑄,非但没有因为他的攻击而受伤,反而有了吸收魔魂力量的征兆。 妄渊兴奋得浑身都在发抖,对着华瑄发狂大笑起来。 有意思,真的太有意思了! 姚芳上神,真是替自己仙侣养了个好儿子啊! 在九重天众仙赶来前,妄渊借狂风逃离了鸟族。 华瑄早已戒备对方要逃,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仙器,将追踪的尘粉及时扑落在妄渊的衣袍上。 …… 妄渊重伤逃到辛城,临到抉择的时候,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没有可以躲藏逃避的去处。 他的情况,如果回魔族,不说四大将,那些魔兵只怕都迫不及待要对他下手。 那么多年过去,他依旧孤身一人,没有一个可以真心信赖的人。 他不想吞噬魔魂,厌憎着那个抛下自己的母亲。什么魔魂铺路,不过是对方的一点愧疚,他的母亲,故意将魔魂藏在各处,逼着他去找,难免没有要报复仙界的意思。连自己的儿子也利用着的人,她的魔魂,脏得他根本不想拥有。 妄渊本以为,自己不吞噬魔魂,可能就要时刻忍受着魔尊之位被人觊觎、无法突破的结果。即便他那么努力的觉醒了魔皇血脉,也没有让事情真正变好。 但今天,他发现自己原来还有别的选择。 他还有兄弟,真有趣。 妄渊越想越兴奋,他扶住树干,连昏迷前看见朝自己跑来的妖鬼,也没有止住笑。 虞眠扑上前及时扶住妄渊,对方身受重伤,却放心的昏睡在自己怀中。 …… 虞眠将妄渊扶回湖底妖洞。 她虽然不懂怎么拔出妄渊体内的神力,但以前她修炼的时候,妄渊为她处理过伤口,她照葫芦画瓢,也为妄渊止住了血。 虞眠没有好奇深究妄渊的面具,她不想跟妄渊牵扯太深,有一定距离是最好的。 为妄渊处理好伤,虞眠便离开去检查华瑄布下的法阵。 正如她所想,妄渊闯进来时,把仙阵都破坏了。虞眠怕惊动华瑄,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就在湖边守着妄渊,等待他苏醒。 深夜,平静无波的湖面上倒印着虞眠的影子,她习惯性的开始梳理自己的长发,情丝从她手缝中划过,那种不属于她的炽热感情一并传达了过来。 两百年前,前任魔尊与还是上仙的容熙仙君相恋,容熙上仙背叛了自己的仙侣,却不想与自己相恋的并不是什么普通魔族,而是魔界至高无上的魔尊。 前任魔尊杀尽血脉亲族,就为了与容熙上仙私奔。前任魔尊拼死诞下二子,容熙上仙自觉被欺骗提剑而来,与引诱自己犯错的魔女同归于尽,死后陨落被尊称为上神。 前任魔尊在私奔前便有预感,她派亲信将两个孩子分别护送,提前分裂自己的魔魂,将满腔情与恨,用来与嗜情为生的大妖达成约定……嗜情妖为她守着一缕魔魂,等待她的孩子吞噬魔魂向仙界复仇。 这段美味的感情,令嗜情妖吃了个大饱。也令虞眠每每扫过这缕情丝时,对背负母亲执念的魔尊,不免有些恻隐和同情。 作者有话说: 嗯,胖妈今天没日成万,只能明天努力了。 留爪、留爪。 第176章 妄渊在湖底妖洞中苏醒, 他起身发现自己身上伤口得到处理,孤身一人在妖洞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种感觉, 就像他幼年时,与魔人争食、被人追杀。他跑藏到一个狭小阴暗的角落, 听着对方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蜷缩在那里待了整整两天。 因为很有安全感,他甚至不想再出来, 觉得哪怕死在那里也不错。 魔族信奉弱肉强食, 被母亲抛弃的幼儿根本活不下去。母亲安排照顾他的亲信, 带着他奔波躲藏,没几年就去世了。他从魔族底层一步步爬上来, 没有信任过任何人,也从未安心地停在何处。 只有这次, 他很奇怪地想到了这个妖鬼, 觉得她或许会救下自己。 妄渊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心里有点庆幸,又有点遗憾。庆幸妖鬼还不知道他的身份、遗憾没能确定妖鬼窥探到秘密后的想法。 其实凡人那一世,他跟她并没有什么直接矛盾。最多,也就是他设计让她嫁人而已。她为人的十几年都没度过一天好日子,百年过去,还有什么值得谨记放不下的? 妄渊将自己对虞眠设防的底线莫名放得更低些,想着如果这个妖鬼真的忠心于他, 权力、力量……妖鬼想要的, 他未必不可以给她。她完全可以来到他的身边, 成为比四大将地位更高的存在。 但没有人教过妄渊付出真心, 他只知道如何算计, 而这跟他之前对虞眠做的,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妄渊在妖洞休养了几日,始终有种使不上劲的焦急感,渐渐的、只能得出妖鬼不识好歹的结论。 …… 另一边的华瑄,因为与妄渊一战力竭,最终晕倒过去。 发现动静赶来的仙友们救下华瑄,得益于凤凰汐梧的挽留,华瑄被留在了鸟族。 汐梧原本还害怕仙界质问她逃跑的原因,连借口都想好了,谁成想根本没人提及。北辰仙尊倒是询问了凤凰临世的预示,但汐梧装傻充愣,众仙也以为她是受惊过度,没有强求于她。 汐梧不是非要粘着华瑄,而是她根本不认识别的什么人,下意识便想从华瑄身上找寻安全感。她从始至终一直抓着华瑄的手,这就导致,她身上的凤凰神息、无形之中帮助华瑄隐藏了满身魔气。 九重天未能发觉华瑄异样,为他治疗好伤势,帮鸟族修补完结界后便相继离去。 当天夜里,华瑄便从昏睡中苏醒。他茫然间看见趴睡在自己床边的汐梧,察觉到对方正抓着自己的手,怒不可遏地抽回了手。 汐梧本来就睡得不舒坦,一点动静就醒了。 她拒绝鸟族的提议,坚持守着华瑄,就是为了让对方醒来第一眼看到自己。鸟族人对她十分信任,汐梧询问套话几句,他们就将华瑄的情况统统告诉了她。 原来,他是仙人,也曾下界历劫。可是他跟她不同,他历劫成功,不仅是上神血脉,还是仙界仙尊的关门弟子,年纪轻轻就已经到达玄仙中阶,成为九重天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汐梧自知自己穿越半桶水,除了神鸟血脉什么都没有。 她想挽回华瑄的感情,傍着华暄有个依靠。哪怕沈凛骁曾经不识好歹的拒绝过她一次,她也已经忘记了。毕竟凡间被九皇子囚禁时,沈凛骁一直是她的希望,直到最后,她都在等他。 大不了,她就道歉呗。实在不行,她姿态放低点,追夫一下也没关系。反正女追男隔层纱,更何况,华瑄还是鸟族首领的儿子,她身为神鸟地位本来就比对方高一截,她愿意屈就,华瑄又能嘴硬多久? 抱着这样的心思,即便看见华瑄醒来给她冷脸,汐梧也丝毫不退缩。 “华瑄?太好了,你醒了!”汐梧抓住华瑄的手臂,扑压在他的怀中,在对方拒绝之前,迅速大喊叫来外面候着的侍女。 汐梧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华瑄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他明明能感觉到体内魔气汹涌翻腾,身体却完全没有异变。与魔尊对战时的那团黑气,如果他没猜错,应该就是前任魔尊的魔魂。他受到影响,彻底堕仙入魔了。 以师尊师兄们的能力,不应该没有发现。 华瑄很快想明白这其中应该与汐梧有关。凤凰神息,本来就可以压制魔气。 之前他一直不敢贸然修魔,如今、似乎可以了。 华瑄想要利用汐梧,但他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就忍不住想起故人的音容相貌。 所以到底凭什么! 天道不公! 他凡间可怜的妻子,受尽磨难,化为孤魂野鬼不知流落何处。而占尽她好处的恶人,天生神体,风光无限,没有遭到半点惩罚。 他凡间的妻子即便找回来,也只有七世凡人可做,被七情六欲操纵一生,最后还得谢一句‘好命好胎’。白夕鸾却可以百年千年的享有神鸟荣华,完全不用付出什么。 妖魔逆天,华瑄对天道产生质疑,压抑的魔心立刻有了反应。 他当了两百年的仙人,道心艰难。一朝入魔,走在了所有人前头。 被汐梧呼唤声叫来的鸟族族人连忙进来查看情况,没一会,鸟族几个长老和姚芳上仙就到了。 仙界都传,姚芳上仙因为难以接受仙侣离世,对待儿子也冷情寡言。她和华瑄素来疏离,若不是汐梧在这里,姚芳上仙必定是要避开的。 华瑄也不知道跟没见过几面的母亲如何相处,但对方质疑问责的态度还是很明显的。 姚芳上仙不满华瑄在交战中丢下汐梧,没有给华瑄好脸色。不管怎么说,华瑄都是鸟族人,他犯错,鸟族内部要惩罚于他,即便是北辰仙尊也说不得什么。 多年未见的母亲,上来便要处置自己。华瑄非常平静,既不意外、也不失望。他自幼在北辰仙尊身边长大,对于母爱,因为从未拥有,所以也未曾期待。 华瑄平静地接受了鸟族的意思,反倒是汐梧跳出来帮华瑄说好话。 没人知道汐梧也曾下界历劫,只当她是被华瑄相救,所以倾心依赖。她守在华瑄床边的事,已经有鸟族族人嫉妒不满了。他们都当华瑄走运,英雄救美,勾去了懵懂无知的凤凰心神。 华瑄想到凡间时那个自负嚣张的白大小姐,很快就弄懂汐梧的用意。即便换了个身份,换了个名字,这个人还是如此的愚蠢。 凤凰神鸟?天道的眷顾也不过如此。 华瑄故作勉强的接受了汐梧的求情,又在与汐梧的独处中,沉默‘接受’了她对凡间之事的致歉。 “凡间之事我记得不大清楚了,但大梦一场,看悟了不少东西。没想到你我这么有缘,曾经我要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以前历劫时不懂事,华瑄你大人有大量,那些事情很多也并非我本意,你不要太当真。” 汐梧在暗示否认曾经拒绝华瑄,华瑄只看到她轻描淡写,抹消掉过往的伤害。 他之后都查过,郡主府上的‘意外’,是白夕鸾暗示白夫人下的手。做出这样的事,她之后还敢来见他,要求他休妻另娶。 他凡间妻子苦难的一生,即便不是白夕鸾亲手为之,但很多都是因白夕鸾而起。她借由换女,享受了别人的富贵荣宠还不够,还要再去加害对方。 华瑄不否认自己是个混蛋,但汐梧也绝对没有她轻飘飘描述的那样无辜。 已经过去百年,华瑄始终没有从凡间的那一世走出去,明明已经历劫成功,但任何一点的小细节都令他如鲠在喉、怎么也放不下。 他想念凡间的妻子,在看到汐梧后,记忆如潮水般不断涌现,使得他心口闷堵。 天道不公,就应逆天而行。 如果凡间的妻子也能跳出人世轮回,百年千年的活着该有多好。不必像他凡间的爹娘兄长一样,轮回一世,忘却前尘,从此彻底变了一个人。 华瑄不是第一次有这个想法,却是第一次想要认真实现它。 不要轮回就好了,他们可以一直见面、一直在一起。 华瑄忽然想象出山间的一个小木屋,想象起自己手提弓箭,狩猎为生的日子。 将凡间的妻子留在那里,他就可以时时刻刻去见她。 这个念头有点陌生,不知从何而起,却彻底鼓动了他。 神仙办不到,鬼魂留不住记忆,那成魔成妖呢?她就能一直陪着他了。 华瑄的心莫名扑通急跳,仿佛有了目标,彻底活过来般。他伪装跟汐梧道了声谢,引导她,让她提出要他保护的要求。 华瑄要借凤凰神息,留在鸟族开始修魔。 …… 华瑄在鸟族休养了两天,他的魔境接连突破,不费吹灰之力就踏入了魔婴境界,甚至还有再突破的迹象。 青灵峰上,曾经落下的一颗红鸾星逐渐升空亮起,北辰仙尊遥望天边,担忧得蹙紧了眉头。 北辰仙尊派出了解此事的三徒弟卓远,让他前去鸟族了解情况。 魔族进攻鸟族,打破了九重天原本的计划。 他们本准备对弥留凡间的妖族进行大范围清查,结果九重天还没开始行动,事情就莫名泄露出去。妖族原本几个坚定站队九重天的大妖长老,也对九重天不满起来。如果妖族公开和魔族合作,仙界就会陷入极大的被动。 此刻,北辰仙尊已经腾不出手去关注华瑄了。 …… 卓远不善交际,虽然近来跟华瑄来往还算频繁,但对于华瑄红鸾星一事,还是不知从何问起。 华瑄自入魔后就一直很警惕,刚好遇到没什么心机的三师兄,很快就套出对方的话。 华瑄此刻才知道,自己曾经红鸾星动。他想到凡间的妻子,内心有种酥麻苦涩的感觉。 既然他曾经因为红鸾星动险些入魔,那此次红鸾星起,师尊必定要探查一番。好在派来的是三师兄,若是别人,他可能就露馅了。 华瑄心下有了主意,他故作不知,却在汐梧靠过来时,跟她熟络交流起来。 就让他们误会好了,凡间也好、仙界也罢。他的红鸾星,都是因为汐梧亮起。毕竟对方是神鸟凤凰,他一鸟族小仙,会对凤凰有恋慕之意再正常不过。 汐梧显然也误会了这件事,她沾沾自喜的态度引来卓远的怀疑。待华瑄送他走后,有意暗示几句,卓远当即猜测到两人有前缘在身。 卓远的性格不允许他多问,而他一知半解的状态,最适合将此事汇报给北辰仙尊。有出入的地方,他们自己会猜测补全。 华瑄借汐梧挡去麻烦,而两人的关系,也引起了鸟族内部的猜测和关注。 汐梧对华瑄的‘依赖’不加掩饰,华瑄又总是沉默接受,两人形影不离,已经有人开始传天作之合了。 华瑄放任外界猜测,趁仙界疲于应对魔族的混乱之际,炼得储存凤凰神息的法器。 他将法器伪装成玉佩,借汐梧之手送给自己,并时刻佩戴左右。 汐梧被抽取神息,经常虚弱疲倦,但对修炼并不上心的她,根本不知自己发生了什么。只当自己刚刚苏醒,身体不适。每当华瑄要修炼的时候,就点上一根安眠香,哄骗汐梧入睡,避开众人。 华瑄突破境界,步入魔境出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破镜后他身上魔气更重。 华暄明白自己隐瞒不了多久,姚芳上仙很不喜欢华瑄跟汐梧亲近,鸟族并不怎么欢迎他。九重天迟早会派人来询问凤凰预示,汐梧异样一旦被发现,他将无处可逃。 华瑄心中愧对师长,但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仙人守矩,他不认天道,如何成仙。 或许是心魔作祟,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会莫名想起凡间的那个嗜情妖。眼下妖魔两界生乱,原本他还可以庇佑对方一二,等他脱离九重天,对方或许就会暴露在仙界和魔界之中。 自从给嗜情妖布下法阵,华瑄就再没关注过那个嗜情妖。他也觉得自己做过头了,有意识地避免自己在这件事上上心。也是如此,他连虞眠曾经离开辛城都不知道。 但是…… 华瑄说服自己。 就算是告别吧。 趁着汐梧沉睡,华瑄下凡去了一趟辛城。 …… 刚到辛城湖边,华瑄就发现自己被破坏的法阵。对方法力显然比他更强,下手迅速果决,在法阵未被惊动开启前,就将法阵破坏了。 华瑄看着一片狼藉的树丛,心下一惊,思绪一片空白。他的身体快过思考,闪身朝湖边飞去。 虞眠及时拦下擅闯的华瑄,这是他们第二次在白天见面。大妖显形,黑色迷障再次出现,华瑄被虞眠的情丝挡得猝不及防,险些撞了上去。 华瑄后退正欲问清情况,忽然敏锐嗅到一丝追踪尘粉的香气。 他与魔尊交战,虽然在对方身上下了追踪尘粉,但他力竭晕倒,数个时辰后才苏醒。这种香气,只有调配出此香的人才能闻到,魔尊已逃,他理所当然觉得这个线索已断,醒来便没有汇报给仙界。 如今已过去多日,虞眠身上还弥留着淡淡的尘粉香气,可见她曾与对方多近。 魔尊重伤,为何虞眠会跟对方有所接触? 华瑄当即认定自己被骗,二话不说朝虞眠攻去。 虞眠没想到华瑄会这么不讲理,她原本还想为法阵找借口,此刻只想到魔尊就在她妖洞之内休养……她退无可退,只得迎敌。 湖面的动静很快被妄渊察觉。 妄渊离开妖洞,借着迷障隐藏身形,有意现身帮助虞眠。 可待他看清来者,忽然就打消了注意。 妖鬼不知他的身份,但华瑄她应该认得出来。正好,他可以看看,妖鬼会为了保护他,对这个曾经的故人,做到什么地步。 妄渊冷情冷血,将眼前的一切当做乐趣看。对能提升自己法力的兄弟,他甚至不着急杀死对方,热衷于看对方痛苦挣扎的样子。 他在魔界孤身无助的时候,华瑄正被九重天仙师宠爱相护。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不公平的事呢?在对方死前,他经历的苦难和折磨,也该让这个兄弟一并尝尝才是。 妄渊看着缠斗的虞眠和华瑄,心底止不住的兴奋。 他仿佛回到了当凡人的时刻,那时候他最大的乐趣,就是折磨身边那些无知无觉的蝼蚁。 如果他一无所有,那么别人也该跟他一样。 妄渊没意识到,他想要的其实并不是相同的贫穷,而是渴望比别人更富有。他只是得不到,所以退而求其次。 但是这次不一样。 这个妖鬼是不同的,他抢在所有人前头,率先得到了关注。 此刻的妄渊,其实跟他年幼时没什么不同。 他曾经隐姓埋名,当过不出名的小魔兵。他跟所有人一样执行任务,却比任何人都要努力,他以为领队会夸赞他,总是用期待兴奋的目光看着对方。可对方只担心他太出风头,会不会抢功劳,转头派人来杀他。 当凡人时,他其实也曾这么期待过白夕鸾。不过白夕鸾让他失望了,但他还是特别爱她,连死都要带上她。 妖鬼、虞眠、白夕兰…… 妄渊在心中一遍遍念着不远之人的称呼,期待越积越多,魔气不受控制的开始外溢。 如果此刻虞眠让他失望,他恐怕会立刻冲上去杀了这两人。 …… 虞眠虽然继承了大妖之体,但妖力运行不畅,短时间内迷惑敌人还行,真打起来很快就出现力竭。 华瑄发现了虞眠的异象,停下威胁道:“嗜情妖!交出魔尊,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虞眠喘着粗气,不知道妄渊是否顺利离开,心生焦急。她明白自己若不下死手取胜,根本无法与华瑄周旋,情急之下,虞眠亮出了妄渊赠予她的法器。 黑障下,妄渊眼前一亮,真到紧张的时刻,面具下兴奋的表情反而掩去了。 妄渊屏住呼吸,眼看虞眠将情丝输送向法器,变成一根根锋利的冰体射刺向华瑄。华瑄忙于应对,这才明白上次交手,虞眠还对他藏拙了。 这嗜情妖,太可疑了! 华瑄有心要将虞眠抓住审问,他不再隐藏自己,抬手聚拢魔气,彻底现出魔身。 就连妄渊也没想到华瑄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破魔境,妄渊上前半步,但终究没有出手。 华瑄劈开虞眠的情丝,原本锐利冰冷的发丝像是失去力量般柔软垂地,虞眠感知到危险,想要收回法器抵挡,不想华瑄更快一步,闪身出现在虞眠眼前猛地扑倒了她。 华瑄和虞眠一同从半空中落地,破碎的法器碎片被虞眠抓在手中,扎入华瑄腹部。而虞眠自己,侧颈也被华瑄的佩剑抵着。 有那么一瞬间,华瑄可以击伤虞眠的,但他下意识留了几分力度,而虞眠却伤了他。 白脸面具掉落在两人身后,华瑄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抓着佩剑的手开始发抖。 华瑄愣怔着,浑身的血液仿佛被冰冻凝滞般,他压在虞眠身上,居高临下、四目相对,失去了对周遭的所有感知。 “为什么……”华瑄呆傻呢喃着,下一瞬,猛地将佩剑往下压,锋利的剑身划伤虞眠侧颈,虞眠的领口瞬间染上了鲜血的颜色。 华瑄魔怔地瞪大双眼,失控大喊道:“你杀了她!” 搜寻鬼魂的这些年,华瑄翻阅了无数书籍。 金镯对幻镜无用,寻不得仙、追不得魔。人鬼魂魄俱散,寻不得。 华瑄不知道吗?他只是不愿意承认。 他一直在找,想着也许她飘荡到了何处,也许她只是迷路了找不到家。 他在凡间已经找了十五年,十五年的时间,再忙碌的仙人也踏遍了整个人间。他却还是埋怨自己没找仔细,将一切推脱于杂事阁太忙,耽误他寻人。 可他明明一有时间就去找,完全没有停歇。 “你吃了她!”天底下不乏对鬼魂下手的妖怪,妖族什么都吃,一缕无家可归的孤魂而已,他们当然不会在乎。 华瑄失控将佩剑越抵越深,魔气也疯狂外泄向虞眠施压。 被北辰仙尊模糊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曾经许诺过她要一起建个家,他失信了,还决定休妻另娶;他太没用,做了错误的选择,甚至于没有第一时间去接她;她死了,是因为他下手不够干净,让她怀着孩子死在了养父的手里;某种方面来说,凶手为妻复仇,就连九皇子也是为报复他而设局,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妻子…… 他本想追着去找她,跟她一起走奈何桥,下辈子再当一世夫妻。宠爱她、保护她,让她再不必过那样的苦日子。 可是他没有死,他是仙人,仙凡有别,她转世投胎很快就会忘记他。 他不甘心,怨恨天道,历劫归来就入了魔。 华瑄一双眸子逐渐变得猩红,显然就要失去理智了。 虞眠为了自救,不得不用情丝挡下华瑄的佩剑,锋利的佩剑将美丽的情丝一点点割断,虞眠的妖性也逐渐被激发出来。 这个华瑄是个疯子吧?好好的神仙不当,竟然入魔了。入魔也就罢了,这怎么看,都像是要跟她算当凡人时的旧账。 都已经过去百来年,为什么忽然发疯?伪装得好像有多念念不忘一样! “就算我吃了又怎么样?按照仙界的规矩,难道不能吃吗!”虞眠顺着华瑄的误会,动怒大骂。 她当着华瑄的面变了一张脸,这是她从嗜情妖的众多情丝中选的一张。 虞眠不喜欢别人的脸,因为每当用上时,她都要回溯一遍对方生前的经历,这于嗜情妖而言或许是种回味,但虞眠却只感觉到痛苦。 华瑄只看到白夕兰在对自己生气恼怒,他短暂失魂,转眼又对上全然不同的一张脸,一瞬间仿佛梦碎。 “华瑄仙君,我乃嗜情妖,你应当知道,若非自愿,我很难吞噬情意进食。我跟凡人平等交易,你情我愿,请问犯了仙界哪条律令,让你一个入魔的仙君前来质问动手!” 虞眠因为回溯的经历脸色有些发白,她越想越生恼,暗骂华瑄当真是个伪君子,死了百来年了,才来惺惺作态,想杀她还要寻理由,道心不纯,难怪入了魔。 虞眠控制一根情丝飘到华瑄眼前,冷脸对华瑄道:“若仙君要探查情况,便将这根情丝带走,我只负责进食,因果已了,前尘往事与我无关,仙君要问责,也不应找到我头上!” 华瑄茫然卸力,他傻傻看着虞眠,似乎在想,为何好端端的人,忽然就变了一张脸。 一根情丝落下,华瑄连忙放下剑。他双手已经轻轻将情丝捧住,人却还没有回过神来。 虞眠见自己唬住了华瑄,她怕华瑄印证真相,灵光一闪便撒了个谎。 “情丝可回溯证明我的话,可仙君别怪我没提醒,情丝聚拢的是前人最后一息气,若它烧没了,天上地下魂魄俱灭,仙君可别再找我来讨。” 这缕情丝根本不是自己的,虞眠只想借此拖华瑄一段时间。 她见华瑄还在失神,趁机脱离华瑄压制,捂着脖颈的伤口急忙离开。 虞眠回到妖洞匆匆确认妄渊的情况,她见妄渊不在,怕被华瑄尾随,急忙取走湖底魔魂。 就在她逃离踏入树林的时候,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拽到了一旁。 虞眠来不及反应,护着魔魂、受惊看向对方。 将人抵在树干上的妄渊,一双眸子漆黑深邃,翻涌的怒意直盯虞眠脖颈的伤口。 白夕兰…… 她并没有让他失望,但是却因为他的迟疑、受伤了…… 妄渊本以为,看到虞眠和华瑄相残的画面,他会很高兴满意。 可是虞眠被伤,愤怒很快冲刷掉他的喜悦,与他的谋划相比,他更想立刻杀死华瑄。明知折磨一个人,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最好的报复。可他却丧失理智,忽然不想顾虑那么多。 妄渊试图查看虞眠的伤口,动手掐她的下巴,想将她的头转开。 虞眠不能接受跟妄渊这么亲近,她下意识避开,将魔魂急忙塞入妄渊手中,小声提醒妄渊道:“尊上,这里不安全,您该走了。” 华瑄毕竟是杂事阁的人,万一仙界有后手,妄渊身上还有伤,会变得很危险。 妄渊看了眼手中魔魂,他抓住虞眠的手臂,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你跟我走!” 没等虞眠拒绝,虚弱的她就被妄渊‘提’回了魔界。 …… 待妄渊和虞眠走后,华瑄还呆呆捧着根情丝,半跪在地。 他慢半拍想起追踪尘粉,抓住手中情丝,重新握起佩剑。 不对,那个嗜情妖,既然能够换脸,为何偏偏要用白夕兰的面容?她顾左右而言它,这些根本解释不了她为什么会跟魔尊有接触。 华瑄怀疑对方是有意为之,故意混淆他的视线,对方宁愿亮出法器也要阻拦自己,魔尊说不定就在此处。 华瑄将手中情丝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他不愿去深思这根情丝,反而像个提线木偶般,在魔尊的事上动脑子。 华瑄在湖边搜寻着魔尊的踪迹,仿佛这样,刚刚和嗜情妖的对话就不存在般。 怎么可能被吃了呢? 怎么会只剩下这缕气息? 她还有很多好日子要过,他什么都没来得及为她做…… 华瑄麻木地走着,一个失神,从桥上滑倒、跌落湖中。 冰冷的湖水刺激着华暄的感官,他浑身失去了动弹的欲望,任由自己不停往下沉。他没有办法吐息,比窒息更可怕的、是堵在胸口撕心裂肺的痛意。 也许,他的小黑炭也是这样,失足坠入的这里。不,她一定比他多了许多许多的恐惧。她虽然矮小瘦弱、但隆起的腹部会让她更沉些。她一定拼命挣扎过,呛了很多水,临到最后都吃了不少苦。 华瑄后知后觉地抬手捂住胸口,那根情丝,是当下唯一能令他产生求生欲望的东西。 湖底泛着微光,华瑄突破湖底结界,掉入了嗜情妖妖洞。 …… 半段篱笆形成一个庭院,围在妖洞入口前。小小的凡间湖底,铺上了四海的繁花。华瑄就这样跌入花海中,在这静得没有一丝风的地方,红眼散去、泪水渐渐溢满眼眶。 华瑄猛的坐起身,失控拿出怀里的那根情丝。 他的泪水一滴滴砸落在手中情丝上,想着他还是晚了。人也好、仙也罢,哪怕他现在成了魔,也依旧没有追上她。 他想见她,可是却不敢烧掉最后这缕气。 华瑄慢一步缓过神来,心中有了诸多想要得到答案的疑惑。 他想不明白这究竟会是怎样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 她究竟有多痛苦,才会连投胎都不愿……他有许多疑惑,都需要那个消失的嗜情妖来解答。 华瑄环顾四周,抹了把泪,抓着手中情丝时,他仿佛变成凡间的那个少年,坠落凡尘,少了些仙人仙气。 华瑄在嗜情妖的妖洞中找寻着白夕兰曾经的痕迹。 但百来年过去,他又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华瑄自欺欺人,僵硬地行动着。 他踏进妖洞,第一眼就看见了满排书架,意识到这里堆满了凡间的书籍。他随手翻开一本书,墨香扑鼻而来,每本书籍都充斥着使用的痕迹。 这是个爱书的妖,华瑄迟钝地得出结论。 他想着、他的娘子那么爱读书,若是习得一两本,大概要高兴坏了。 总不能,是因为这样,答应让妖怪吃了吧? 华瑄鼻子发酸,跌坐在地上。他意识到自己给的太少,所以很可能别人随便交易点什么,就将他的娘子骗走了。 …… 妄渊把虞眠带回魔界,他重伤消失,重新归来,手上还多了一缕魔魂。 魔界别有用心的魔人们立刻噤了声,那些暗地里动心思去搜寻妄渊的人,更是因为自己疏漏妖鬼禁地而懊恼不已。 此刻,说什么都没用了。 妄渊手段狠绝,前来巴结他的魔将迅速将有二心之人告密。 伏波从鸟族侥幸逃脱,见到妄渊,就等于找到自己的依仗。原本闭关逃祸的他,立刻出动,魔族内部遭到一轮清洗。 而妄渊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些事情上,原本他帮助虞眠修炼,只是卖些好处,说不上什么真心。可是这次,虞眠妖力损耗过多,虚弱痛苦,实打实让他上了一回心。 妄渊不明白虞眠为什么宁愿伤成这样,也没有对华瑄下死手。 这一次,她站在了他这边,却没有干干净净、完完全全的属于他。 她到最后还是藏起了自己,没有对华瑄说明真相。是不敢、还是不愿?如果真的忘却前尘,选择跟对方划清关系,直接亮明身份又如何? 妄渊对虞眠产生了占有欲,一如他曾经对白夕鸾产生的情感。 但是他那时候对白夕鸾身边的人、只有玩弄戏耍的心思,就像白夕鸾喜欢的小郡王,就从未激起他什么怒火。 可是他此刻对华瑄却生恨,觉得这个人的存在无比扎眼,恨不得立刻除掉对方。 而虞眠还浑然不觉,想着将魔魂交出,自己就可以自由了。她毫不掩饰自己的轻松快意,令妄渊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 即便她在选择时倾向了自己,也不见得会愿意留下。 妄渊复又将魔魂丢还给虞眠,不顾虞眠拒绝,非要她来保管。 至少,要等他杀掉华瑄。 …… 鸟族因为曾被袭击,结界都修补过,如今华暄藏在鸟族,妄渊想要对他下手并不容易。 但妄渊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处理完魔族事务后不久,他还是迎来了一个合适的时机。 鸟族要推选凤凰成为新首领,按照惯例,需要宴请仙界各方作为见证,人多眼杂,妄渊可以很好地潜入鸟族。 看过华暄跟虞眠交手,妄渊也不得不承认华暄在修魔方面很有天赋。他们本来就身怀仙魔血脉,成仙成魔不过一念之间。 华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还在借用凤凰神息来隐藏自己。殊不知,他们根本不需要这么做。 鸟族的大宴持续一整日,白天祭祀先祖,百鸟齐鸣锣鼓喧天。到了夜里,众仙齐贺,美酒佳酿,见证新首领登位。 原本魔族生乱,九重天并不支持鸟族在这个时候更换首领。毕竟新生的凤凰,至今为止没有给他们什么预示,看起来一副没觉醒的样子。 即便要更换首领,此刻危机四伏,实在不该大张旗鼓的行事。 只是鸟族生性散漫、无知无畏,即便已经被魔族重创,也难以消除他们对凤凰的崇拜。他们坚持要为凤凰办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哪怕素来明事理的姚芳上仙,亦是如此。 鸟族认为,族内是受魔魂一事牵连,魔族并不是冲凤凰来的。再加上魔魂归九重天所管,鸟族遇难,他们不找九重天问责,已经顾及了颜面,九重天不该刁难他们的凤凰。 那些因为担忧、坚持反对的仙人,还被鸟族视为不友好的敌人,连请帖都没给派发。九重天对鸟族的做法很不满,没有了先前修补结界时的积极和热情。 这就导致,妄渊隐藏魔息,混入鸟族变得非常简单。 夜里宴席开始后,妄渊偷听到鸟族两个侍女的对话,得知华暄最近都在跟汐梧一处。 有个念头在妄渊脑海一闪而过,但他没有抓住。 “所以,首领真的要促成华暄仙君和神女的婚事吗?” “那是神女的意思,首领难道会拒绝吗?” “其实华暄仙君很好啊,不知道首领为什么这么不喜欢自己的儿子。” “可能是看到华暄仙君,会忍不住想起容熙上神吧。” “唉,那么好的上神,跟我们首领简直就是神仙眷侣,若不是魔族前任首领要入侵仙界,容熙上神又何必牺牲自己,以死对抗……” 说起容熙上神陨落,两个侍女心情都低落起来。 “可恶的魔族!现在我们有了凤凰,看他们还怎么欺负我们!” “九重天也没什么用,连个魔魂都找不到,还怪我们没有守好结界,不让他们查凤凰祖巢!” “别说了,一会被九重天的人听见。” “被听见又怎么样,上次若不是华暄仙君,那个魔魂九重天也得丢。一个容熙上神,一个华暄仙君,九重天不知欠了我们鸟族多少,如今却连凤凰登位都对我们摆脸……” 两个侍女埋怨着离开,妄渊从暗处走出,脸上挂着讽笑。 九重天欠了鸟族的?他看可未必。 当年之事,姚芳上仙本可以坐稳无辜受害人的身份,可她为了容熙上神,为了所谓的仙誉,选了完全不同的一条路。 她难道就不怕吗?如果华暄的身份暴露…… 妄渊抓住了自己适才一闪而过的念头,果然,与直截了当的杀戮相比,他更喜欢碾压折磨敌人。 妄渊摘下脸上面具,对华暄有了另外的打算。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77章 妄渊判断失误, 华瑄修魔天赋比他想象的要高得多。 华瑄已经感悟到隐藏身上魔气的能力,虽然没有领会其中深意,但也将其归结在容熙上神身上, 并愈加肆无忌惮的修魔起来。 恢复记忆的华瑄,魔心稳固, 已然跨越了跟以往完全不同的一个境界。 他进入了妖鬼的妖洞, 翻遍里面的每一个踪迹,一会哭一会笑, 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他, 嗜情妖就是他要找的人。 他从嗜情妖的书架上, 发现了熟悉的书单。 凡人的那一世,他书房里有很多书。父亲的期望和遵遵教诲, 被他用来充当门面,许多书都是新的, 从未被翻阅。直到父兄离世, 他才匆匆拾起,迫切的想要从中学到点什么。 他之后无数次悔恨过,觉得自己以往浪费光阴,临阵抱佛脚、空做无用功。可当看见妖洞里的书架时,他又不这么认为了。 他曾告诉自己的娘子,要等她将书房的书看完,她才勉强配和白夕鸾放在一起比较。 他没当真,光回想都会痛, 却在看见熟悉的书单时, 又期望她真的记住了。 他的小黑炭书读得多, 变得坚强且勇敢, 不需要再像以前那般外厉内荏、伪装出铜墙铁壁来保护自己了。 一定是这样。 她怨恨、气恼、生怒, 只是不愿意理他,绝不可能是被吃了。 她心虚,所以转头就跑了。只要找到她,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但华瑄明明有更简单的方法,他只要用怀中那根情丝,简单回溯一下就可以了。但他不敢,哪怕有九成的肯定,他也没办法去试。 他不知道她怎么跟魔尊牵扯上关系,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如果他不变得更强,很可能根本留不住她。 腹部的伤口在隐隐作痛,她刺伤他时,脸上没有半点的惊慌。两次交手她都非常果决,疏离的态度,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伪装。 华瑄此刻的心魔,跟他历劫归来时是一样的。在华瑄这里,他和白夕兰姻缘仍在,无论是白夕兰转世投胎失去记忆、还是白夕兰放下过去不再回头,结果都是白夕兰不再要他。 当凡人时,他就想过若是她被接回来,不肯原谅他该怎么办。无论他设想得多冠冕堂皇,都掩盖不了他想拘困住她的事实。 作为凡人,他还有实现这一切的底气。作为仙人,他却两次败于她手。 华瑄将全部问题的症结,都当做是自己不够强。因为不够强,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家;因为不够强,他留不下自己心爱的人。 华瑄在修炼一事上本就生了‘执’,如今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明知修魔前路危险,也不管不顾一头撞了上去。 恰恰好,魔性本就是失控、无需理智的。华瑄破境魔将,如果此刻再战伏波,即便不说平分秋色,但也会有几分胜算。 华瑄变强的念头太过迫切,曾经被用来当挡箭牌的汐梧,失去利用价值后就变得碍手碍脚起来。 他对汐梧的态度转变得太过明显,让偷偷计划追人的汐梧,还以为自己计策败露,哪里惹他不高兴了。 鸟族新首领等位,汐梧缠着华瑄,想要他跟自己一同出席。 两人正在房内拉扯,华瑄对汐梧起了杀意,就在他握拳忍耐的时候,敏锐地察觉到有魔气在逼近。 华瑄迅速闪身出现在院子里,汐梧追出屋子,被隐藏在暗处的妄渊一击打晕。华瑄明知魔气朝汐梧而去,却留在原地、故意没有出手。他转回身,对上暗处的妄渊。 黑暗阴影下,华瑄只看到汐梧被魔人搀扶,靠门缓缓放下。华瑄不解魔族用意,戒备地召出自己的佩剑。 妄渊安置好汐梧,一如凡人时那样,动作自然地为她拨开脸上碎发,眉眼温柔如水。妄渊坚定的认为自己是爱汐梧的,即便没有爱人时心动的情绪,也不妨碍他如此表现。 华瑄盯着妄渊从暗处一步步走出来,对方的脸、从陌生到熟悉,诡异感令他不由自主地后背发麻。 元帝! 华瑄暴起,二话不说现出魔身,朝妄渊攻去。妄渊见华瑄出手如此不加掩饰,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得意自己带来的反应,变得很是兴奋。 一时间,整个院子里魔气激荡,周围灵气因为受到挤压,形成一道道灵风,呼啸袭击着前方摆宴的众人。 “看来你很恨本尊啊!” 妄渊其实长得很像容熙上神,这也是为什么他常年佩戴鬼面的原因。他不发狂的时候,温柔多情的眉眼看上去非常无害,令人很难不产生亲和感。 妄渊利用自己的先天优势,无论是魔界还是人间,他都非常善于伪装。谁都不会对一个怯弱蜷缩着的人心生戒备,将他当做多大的威胁。 华瑄就是这样。 沈凛骁看不起九皇子,嫌对方软弱没骨气,殊不知会咬人的狗不叫,眼看着对方将自己害得家破人亡。 华瑄不会再像凡人时那样掉以轻心,他不惜暴露自己的魔身,出手就是全力。 一句‘本尊’点醒了华瑄。 魔族内部,能自称为‘尊’的,只有魔君之上的那一位。 这是他们的第二次交手,华瑄很快就确认了妄渊的身份。 华瑄一剑化万刃,直直朝妄渊攻去,妄渊也不甘示弱的回击华瑄,一道魔团朝华瑄飞来,击碎了陪伴他多年的佩剑。 华瑄周身被魔气萦绕,若他还是仙体,此刻大概已经重伤受袭。因为是魔体,华瑄挡下了魔团,只受了点内伤。 为什么还是打不过他? 为什么还是赢不了! 一个魔念,华瑄魔气更深,妄渊从他身上,看到属于自己母亲的魔魂。虽然只有一点轻微的痕迹,但那不是错觉,上次交手,华瑄确实无意识吸纳了魔魂的一点力量。 前任魔魂并不抗拒自己的儿子,刚刚入魔的华瑄,正是渴望力量的时候。 华瑄朝妄渊逼近,院子里的魔气,翻涌升空,将赶来的低境仙人都挡在了外面。哪怕是玄仙,也不好轻易进入这个战场。 妄渊可不想在这里跟华瑄打起来,他还有更重要的计划。 但华瑄已经打红眼,为了取胜,他攻击妄渊有可能的任何破绽。妄渊之所以能坐上魔尊宝座,跟他疯魔的性子、不要命的打法有脱不开的关系。如今他碰上了一个跟他一样疯、一样狠的人。 魔族血脉间的牵绊,都驱使怂恿着两人杀死对方。 妄渊压抑着自己,谋算考虑宴席上的仙人何时才到。鸟族这一场宴并不受欢迎,九重天有实力的各上仙缺席,因怕陷阱,始终没人敢擅动。 华瑄见妄渊分身,直接攻向汐梧。 就让他看看,魔尊到底是不是也有弱点! 妄渊瞬息愣怔,随后才拦在汐梧面前。他抵挡不及,受了华瑄一记掌风。 妄渊后退时险些踩到汐梧,他稳住身形,嘴角越咧越开,捂着自己的嘴、笑声抑制不住的外泄。 魔族双生都是以能力定长幼。他们一同在母亲腹中长大,吸食更多力量,更强大的就是哥哥,竞争失败,弱者就是弟弟。现在,妄渊对自己这个后来居上的弟弟很是满意,他就应该入魔,当什么仙呢?阴谋算计,卑劣无耻才更适合他们。 “你见到虞眠,有跟她问好吗?”妄渊忽然笑着对华瑄问道。 华瑄僵楞着,思绪顿时就散了。 “你睡了百年大概不知道,本尊苏醒后就派嗜情妖去吃了她。虞眠一直跟本尊说那个女人有多美味……” 华瑄双手冰凉,血液一瞬间逆流直冲头顶,他耳畔边回响着妄渊的话。 嗜情妖吃了她…… “好在你睡得久,说服那个女人花了点时间。不过她也觉得活着没什么盼头,虞眠算是成全了她。” 妄渊残忍地编造着谎言。他虽然在笑,但心里也是怒意翻涌。 华瑄用汐梧来威胁他,他把汐梧当心爱之人,但真替对方挡下攻击后,自己反而烦躁不满起来。 “不可能!”华瑄头晕脑胀,每个字被他咬牙切齿的说出,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 他不信,她没有被吞。 他翻遍那满排书,也对照过上面的每个字,他记得、有些笔画还留有她的痕迹。 华瑄一双眼变得猩红,魔气汹涌,有爆体之势。 妄渊没敢放松警惕,他戒备地紧盯华瑄,后退抱起汐梧。 既然是他爱的女人,那还是带走好了。 妄渊误以为没了汐梧,华瑄魔身就会泄露,他感觉到有仙人接近,临走前给华瑄留话,刺激他道:“为什么不可能?烧了那根情丝,告诉她你又来晚了啊。” 华瑄魔气爆体,霎时失去了理智。浑厚的魔气挤压着鸟族领地内的灵气,现在本就是深夜,魔气遮月,霎那间以院子为中心,四周昏天地暗伸手不见五指。 魔气厉化成念,诱人生执入魔。华瑄体内魔气化为一道道有意识的魔气飞散开来,它们在暗中行动,捕捉着所有靠近的生灵。 凡人若身处其中,立刻就会化为枯骨;妖鬼起念,必遭吞噬;而仙人,只要受魔念引诱,有一丝入魔征兆,境界就会当即跌落,修为尽失,变成废人。 遮天蔽日、风云骤变,这是魔君现世的征兆。 鸟族领地内的所有仙人都受到了波及,有些修为较低的仙人早已被疏散在外围,侥幸逃过一劫。而前来查探院子究竟的玄仙大仙则遭了秧,他们立刻原地打坐,急忙稳住道心。 如果此刻魔域里还有别的什么人,这些仙人必将难逃一丝。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仙人被魔念引诱,道心不稳,被魔念吸食掉修为,惨叫不已。 对于仙人而言,失去修为,生不如死。 这个魔君所造成的恶,在仙界看来,比四处生乱的魔尊更甚。 没有哪个魔族,敢在仙界破境,这个新生的魔君究竟是什么来路,他难道不怕死吗! 九重天众仙收到消息,当即赶来包围此处。只待魔域一散,他们便会上前击杀掉魔君。 华瑄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破镜成君。魔念就是他的眼睛,他在魔域中迷失方向,来回寻找着妄渊的身影。只要遇到阻碍,无论撞上的是谁,他都会吞噬掉对方的修为,然后再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不是! 不是! 都不是! 妄渊在哪! 元帝在哪! 他们杀了他的娘子,又一次! 他入魔多睡了一百年,再一次晚了。 妖怪吃了她! 魂魄俱散,六界无踪…… 为什么这些人还活着? 为什么没有人去救她? 因为她无关紧要,因为强者为尊、她就该死吗? 这是什么天道! 逆天! 天道不公,我便逆天而行! 华瑄悲痛大喊,搜寻不到妄渊的魔念猛地爆开。鸟族灵气尽散,转眼满地荒芜。 等待已久的众仙连忙朝魔气中心攻去。 短暂恢复意识的华瑄、关键时刻捏碎了带有凤凰神息的法器。 他知道自己犯下了什么大错,却丝毫不悔。 魔尊未死,血仇未报,他不能在这里倒下。 众仙突破魔障,就看见年幼的小仙满身血痕地倒在地上。 他们顾不上怀疑,赶忙上前扶起华瑄。华瑄身上伤处布满魔气入侵的痕迹,凤凰神息围绕包裹着他,淡化了他身上的气息。 “魔尊……”华瑄强压体内魔气,维持着仙体。他虚弱得险些瘫倒,拼着最后一口气道:“绑走了凤凰……” 汐梧和华瑄的关系迷惑了众仙,他们没有怀疑华瑄的话,连忙散开去追寻魔尊的踪迹。 偏偏,就是魔尊掳走的汐梧,鸟族加防过的阵法、间接印证了华瑄的话。 华瑄满头大喊,紧绷着身体不敢松懈。最了解徒弟的北辰仙尊没有第一时间离开,有种莫名的不对劲,驱使他留在原地。 华瑄略微闪躲的眼神引起了北辰仙尊的怀疑。 北辰仙尊上前一步,抓住了华瑄的手腕。 “仙尊!”姚芳上仙及时出现,叫住了北辰仙尊。“西南方向,找到了凤凰尾羽!” 北辰仙尊浅浅探了一下华瑄的仙体,出于对徒弟的信任,加上姚芳上仙的消息来得突然,北辰仙尊当即叫上几个仙人,一齐朝西南方向追去。 留在原地的华瑄暗暗松了一口气,额上冷汗滴落下来。 姚芳上仙深深看了华瑄一眼,衣袖下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她猛地上前,当着众仙的面一巴掌打在华瑄脸上。 姚芳上仙激动大骂道:“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凤凰!” “姚芳上仙!” “上仙何至于此!”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78章 众仙纷纷上前阻拦姚芳上仙, 姚芳上仙对儿子的冷漠,令他们有了新的认知。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孩子,姚芳上仙未免太过苛责。 华瑄片刻惊愣后, 很快就平复下来。他和姚芳上仙本就没什么母子情,无论姚芳上仙怎么对待他, 他也感觉不到伤害。 姚芳上仙和容熙上神对他来说更像是个身份点缀, 论情感,都没有凡间父母兄长来得深。 华瑄和姚芳上仙两两沉默, 姚芳上仙最后转身离开了此地。 …… 此次魔界行事恶劣, 不仅抓走凤凰, 还致使十数名仙人一朝修为尽散,这在仙界看来, 已经等同于宣战。仙界在广下召集帖,要开始对魔界发起进攻。 为了避免鸟族责难, 华瑄被接回青灵峰。受伤的他有了足够的理由闭关修养, 仙界因为魔界之事忙碌,导致青灵峰无人主事,给了华瑄极大的便利。 闭关期间,华瑄心魔更甚。 妄渊的话一次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华瑄没有完全信任妄渊,但入魔之后的他变得愈加偏执。他翻阅典籍,忍不住想从中找到气息温养、重蓄魂魄的方法。 华瑄当了两百年的仙人,自然而然会对魔族的修炼方式摒弃厌憎,难以认同。不过对白夕兰的思念令他悟过了这一关。 正如他凡间父亲一样, 考虑着朝廷、顾忌着百姓, 在西南和北部一事上退让, 使得皇帝步步紧逼, 最终连自己的长子都失去了。 这个世道, 恶人嚣张自在,总能拥有得更多些。如果‘正心’的代价是自己重要的人,华瑄觉得不值得。 万物生灵不过是天道的蝼蚁,为什么凡人生来就是最底层,受六道轮回、七情六欲之苦;冤鬼为何有错?生时没有得到公平,死后也不许为自己讨公道,只能将其寄托于‘善恶之报’,被迫忘却前尘; 妖的好坏如何分辨,天道赋予他们的生性就是掠夺,他们渴望进食,跟人类屠杀牲畜又有何区别?仙人凭什么高高在上的审判各界,就因为他们信奉天道,愿意守矩吗? 天道赋予他们杀戮,却要求他们学会克制。弱肉强食才是生存的本质,就算想违背天性施舍善意,也要拥有足够的富余。他自己都深陷泥潭,又何论同情别人? 魔修一旦认准自己的路,性情便会发生根本的变化。华瑄一颗心变得残忍且冷漠,他炼化了从九重天仙友那掠夺的修为,听到青灵峰弟子议论此事,心情没有半点起伏,连在鸟族被抓时的那点心虚都没有了。 华瑄想借九重天之手杀死妄渊,明知妄渊看破他修魔,他也没有离开。 一个坏事做尽的魔尊,和为仙界挺身而出的上神遗孤相比,华瑄认为自己的话更有可信度。 …… 妄渊将汐梧带回魔界,就跟他饲养的魔宠一般,为汐梧造了一个漂亮的金丝笼。 汐梧醒来发现妄渊身份,被灌下毒酒的痛苦画面再次浮现。她这才意识到,原来小说影视里都是骗人的,穿越并没有它们描绘的那么美好。哪怕她拿着主角剧本,拥有着主角光环,还是斗不过一个黑化的变态。 不过汐梧已经习惯了,入宫的几年,她已经学会了逆来顺受。让凤凰血脉屈从于魔界至尊,汐梧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既然逃不掉,还不如顺从享受。至少,她在妄渊心中一如既往的特殊,没人能比得过她。 妄渊对汐梧的驯化是潜移默化的。他甚至不需要多做什么,只要给予汐梧旁人没有的恩宠和待遇就够了。 但是这一次,妄渊对汐梧的兴趣在逐渐减弱,他失去了逗弄对方的耐心,徒留下形式。 一个男人对你是否上心,女人在这方面都很敏感。 被养在魔宫的汐梧,很快就察觉到自己地位受到挑战。再加上妄渊对虞眠的越线包容,以及南枫时不时的挑衅,汐梧将传闻中的妖鬼当成了威胁。 南枫挑拨离间,并不是她跟虞眠结下多少恶。她没有要为自己的魔使报仇的想法,她只是魔心作祟,乐于看热闹。她跟魔尊一样,将戏耍仙界神鸟当做了一件有趣的事。 汐梧不知魔族人的恶劣,她还沉浸在凡人时的剧本中。即便灭国,她仍旧是元帝最宠爱的皇后,谁也不可以越过她去。 魔族素来有玩弄人心的本事。这些日子,虞眠为避华瑄,被迫待在了魔宫,对神鸟凤凰的事也有所耳闻。神鸟堕落,被魔族人当做笑话来看,而且对方数次想要来见自己,只是都被魔尊拦下了。 妄渊和汐梧的关系呼之欲出,虞眠觉得这地方实在不好久留,捧着魔魂变得进退两难。 这一切,妄渊都看在眼中。虞眠想走,即便她维护了自己,但却一刻也不愿意在他身边久留。虞眠并没有因为汐梧的存在而感觉嫉妒,她的表现,跟妄渊以往接触过的其他人都不同。 妄渊执着虞眠绝对的忠诚和毫无保留的信赖。只是他充满了对人的猜忌和戒备,即便虞眠愿意为此付出,他也不会满意。反倒是这样若即若离的疏远,吊足妄渊的胃口,没让他对虞眠产生更进一步的索求。 虞眠恰巧躲过这一劫,只是汐梧、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她变成一个真正的玩物,被妄渊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而汐梧不知道的是,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九重天看在眼中。 …… 凤凰还是只刚出窝的雏鸟,九重天有秘法追踪。虽然只是些断断续续的画面,但这已足以令九重天感到羞辱。 鸟族信奉凤凰,坚持觉得这是九重天的污蔑。九重天难下台阶,还是闭关的华瑄最后书信一封,言道凤凰受魔尊蒙骗,保全了九重天的脸面。 毕竟凤凰之前对华瑄的情谊不似作假,华瑄开口就变得很有说服力。 九重天对华瑄的出面非常满意,破例给了他一份差事,让他回杂事阁,帮忙联络可能帮得上忙的妖族,送上议事请帖,一同商议出剿魔族之事。 华瑄拿到差事,第一反应就是向九重天推荐虞眠。 这段日子,他总会拿出怀里情丝,一边寻找着滋养聚魂的方法,一边回忆两度伤他的嗜情妖。 他没有傻到完全信任妄渊的话,内心身处还是更偏向于自己的猜测。他反反复复,每当这时、修炼便会出现走火入魔的征兆。 如果她就是嗜情妖,为什么那么狠绝,如此陌生疏离、不肯理他? 如果她不是,嗜情妖吞噬了她,而他却还将仇人错认,他这个彻头彻尾的混蛋,难道还嫌不够让她伤心吗? 被情绪拉扯着的华瑄,魔心越来越冷、越来越执。 此刻的华瑄,已经不是凡人时的他了。 沈凛骁得知白夕兰死了,只觉未来无望,一把火就烧掉了所有;而华瑄已经不能再接受这样的结局,即便只有一缕魂息,他也要将她重新找回来。再大的代价,都阻止不了他。 为此,华瑄已经打上了魔魂的主意。他要杀掉妄渊,就要阻止妄渊变得更强,前任魔尊的魔魂是提升魔修修为的利器,九重天对他并不设防,他完全有机会夺走魔魂,在魔界重新竖一面旗帜。 这是华瑄在凡间造反获悟到的道理。 如果没有南部,他就是求一万遍,也不可能为父兄伸冤;可有了南部,冤枉与否只是一个借口,真相反而变成次要的。 只要他打败妄渊,谁会在乎他用的什么手段、什么方式。 华瑄在成长,他唯一的不足,就是对上了一个强大的敌人。他锤炼了心性,但与从黑暗深渊爬出来的妄渊相比,却少了一份经验。 不过即便如此,魔界阴池还是出现了异动。这预示着魔界将出现一位强大的魔君,双日争辉、不知鹿死谁手。 魔族人见状,纷纷藏着自己的小心思。只是妄渊却格外自信,他已经为华瑄布下天罗地网,根本没将对方的威胁看在眼里。 仙界从来不是什么铜墙铁壁,妄渊收到消息,九重天已经同意邀请虞眠一同讨伐魔界。 华瑄在虞眠手上两度受伤都没有禀告九重天,九重天对虞眠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击杀魔使,为仙界夺回元血珠上。 妄渊有意再布一局,就像他当凡人时把沈凛骁玩弄于股掌,华瑄也不过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注定要任由他摆布。 …… 魔尊袒护着妖鬼,即便知道她已经成为九重天的笼络对象,但仍旧将其视为上宾,礼遇有加。 魔族内部对此议论纷纷,这使得汐梧更加坐不住,她此刻所有的荣宠都是妄渊给她的,如果妄渊迷上别的女子,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南枫暗中的小动作被妄渊发现,还没来得急再怂恿一下汐梧,就被妄渊找到。南枫本以为妄渊是要问责于自己,不料妄渊却交给南枫一个任务,让南枫帮助汐梧,对虞眠下手。 南枫对妄渊的用意百思不得其解,最终选择听令行事。 南枫按照妄渊的吩咐,将虞眠的画像透露给汐梧,没想到汐梧立刻愤怒不已,变得面目狰狞起来。 白夕兰! 汐梧快恨死这个女人了!白夕兰就是个碍眼到极点的恶毒女配!当凡人时,白夕兰是真千金,破坏了她原本幸福美满的生活。白夕兰出家后傍着沈凛骁不放,破坏她的好事,否则沈凛骁娶了她,她又何必死于疯子之手;现在他们都开始修仙了,白夕兰还阴魂不散的成为了妖鬼,不仅跟妄渊暧昧了百年,如今华瑄也作保,想要拉拢她。 汐梧虽然很自信自己在妄渊心中的地位,但她并不想看到白夕兰春风得意、耀武扬威。 如果能杀了白夕兰就好了!她不能总是受白夕兰欺负,也该让白夕兰知道她不是好惹的。白夕兰既然是配角,就要有当配角的觉悟! 汐梧对虞眠恨得牙痒痒,偏偏南枫还故意拿妄渊和虞眠的消息来刺激她。 南枫打从心底看不起汐梧。南枫是魔族,相比于动手杀她魔使的妖鬼,她更厌恶这个怀恶在心,却连行动都不敢的高贵凤凰。 汐梧早已习惯利用自己优势打造便利。当人时她就是这样,只要她楚楚可怜、柔弱无助些,就会有人替她出头,为她去作恶。而她从始至终清白干净,脆弱无辜。 曾经是白夫人,现在她希望是南枫。可是汐梧不知道,她的这点手段,骗骗凡人还可以,对于熟悉人间险恶的魔族相比,完全不够看。汐梧内心的邪恶念头,几乎赤/裸的展露在南枫面前。 但南枫还不好拒绝,毕竟魔尊命令在前,她只能陪着汐梧演戏,假装跟她姐妹情深。 有了‘打手’,汐梧的恶毒开始变得不加掩饰。她对虞眠的恨不是什么小打小闹,她要让虞眠死,并且是受尽折磨、魂飞魄散的那种。 南枫并不反感汐梧的手段,只是没想到九重天的神鸟竟然会这么歹毒。此刻看来,倒跟他们魔族不相上下。 汐梧是将自己上一世的死,和这一世的不如意全部算在了虞眠身上。 南枫将汐梧的计划告知给妄渊,妄渊沉思片刻,并不加以阻拦。 因为容熙上神的原因,妄渊对鸟族十分了解,他明知九重天在借凤凰监视自己,还故意在汐梧面前透露对仙界举兵的时机。 …… 妄渊出兵仙界,九重天决定将计就计。仙界部署重兵埋伏,不留余力、准备跟魔族决一死战。 这个时候,恰是九重天内部,防御最弱的时候。华瑄趁此机会,准备偷盗九重天看管的魔魂。 他下手极为顺利,却在撤离时被魔尊安排的眼线引诱,追踪着来到了凤凰法镜前。 自从在法镜秘法前暴露失仪,鸟族就发起抗议,不许九重天再以此追踪凤凰。但九重天为了得到魔界消息,还是协商商议,将法镜交由仙界一德高望重的上仙监视。魔族进攻的消息,也是由此上仙监视后提供的。 华瑄在殿内跟仙界叛徒交手,谁能料到,耀法仙尊的首席大弟子林参,竟然会是魔尊的眼线。 林参入魔尚浅,打起来根本不是华瑄的对手。 华瑄击倒林参后,林参倒在法镜前,口含鲜血,却仰头大笑,明明将死,还快意不已。 华瑄微微蹙眉,林参却自顾自说道:“没想到吧?我也入了魔。” “我对你入魔不感兴趣,说!是谁派你来的,你的目的是什么!” 面对九重天又一天之骄子,华瑄看上去过分平静。 以为终于可以向人倾诉的林参笑容变得牵强起来,他自嘲道:“当然,你当然不感兴趣,毕竟你也入了魔。” 林参放弃挣扎,双手张开、躺在地上。他眼神茫然的看着上方殿梁,华丽精美的花纹,令他想起他在九重天初露锋芒的那一年。 “天道皆虚妄。”林参只能说出这五个字。 林参曾走在所有人前头,是所有仙友崇拜仰望的对象。可是仙路漫长,他已经在同一境界努力了三百多年,始终未见突破。而九重天能人辈出,后来者似乎都比他优秀。某一天,林参环顾自己的四周,发现哪怕是他强大的仙尊,修炼近千年也远未成神。他忽然恐惧、忽然害怕,觉得自己在走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林参疲倦想逃,但所有人都盯着他,催促他往前走。他看不破、悟不透,最终产生心魔,认定这是天道的谎言,生执反天。 林参想要得到认同,唯一能够理解他的就是魔尊妄渊。 林参深知自己的理想永远不会实现,于是很是热衷地帮助知己,宁愿当个背信弃义的眼线,也不希望知己的人生路像自己一样充满遗憾。 无论妄渊想做什么,林参都希望能帮对方一把。但林参忘了,魔族人最善谎言,妄渊究竟是真的理解认同他,还是顺着他的话蒙蔽诱骗他,只有妄渊自己知道。 林参不像华瑄,对于华瑄来说,入魔只是他追求目标的一个途径。而在林参眼里,却是陌路尽头。 华瑄捏着林参的心魂逼供,林参没什么生志,只是在临死前,用可怜同情的目光看着华瑄。 林参已经从妄渊口中得知华瑄的身世,即便入魔,他还是习惯居高临下地悲悯众生。 林参道:“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就在这一瞬,林参自爆心魂,法镜被秘法启动,显现出一些模糊短暂的画面。 “妖鬼,听说你妖力修炼不易,怎么就不知珍惜,非要抢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你妖心被剐,也是活该。谁让你一边享受着尊上的宠爱,一边跟仙界勾勾搭搭。” 南枫的话从法镜里传出。 “不过即便是副空皮囊,魔渊底下应该也会觉得美味吧?毕竟是个大妖,活着可以享用,死了也可以饱腹……” “南枫,你这么做,阿渊知道了……” “汐梧,你就是太心慈手软,这个女人早该死了!你才是尊上最宠爱的女人,怎么能让一个身份低贱的妖鬼欺了去。” 法镜中,说着话的南枫走向胸口满是鲜血的虞眠。虞眠力竭撑着一口气,满头情丝落在她的四周。 南枫踩着情丝,在虞眠身边蹲下身,她挑起虞眠脸上的面具,玩味道:“勉强有几分姿色,深渊魔人肯定不挑。” 华瑄看着法镜中熟悉的面容,对应上南枫口中的妖鬼,心像是被人狠狠揪着。林参断气,法镜画面消失,华瑄茫然看着法镜,一时间心魔暴起,魔身控制不住显现出来。 被华瑄偷走的魔魂也受其影响,开始主动融入华瑄体内,一时间魔气涌出大殿、在九重天上空聚集翻涌。 而仙魔战场那边,九重天埋伏得很顺利,打得魔族措手不及。魔尊妄渊从始至终未曾露面,眼看仙界就要攻入魔界,却收到后方遇袭的消息。 九重天漫天的魔气令仙界紧张不已,发现是大殿最先出现的情况,众仙害怕是魔界的阴谋,不得不求稳撤退。 妄渊利用九重天和华瑄相互牵制,自己则在虞眠被投入魔渊后及时出现。 他倾尽魔力相救,分了半颗魔心给虞眠。 作者有话说: 还想日万的,结果只完成了一半。 只能明天继续努力了。 第179章 魔族深渊常年昏暗无光, 魔族竞争残酷,无数底层魔人被迫生活在这里。规矩和善意是此处最奢侈的东西,魔人们像畜生一样靠本能的活着, 稀缺的资源令他们相残相食,可即便如此, 他们的寿命依旧连正常魔人的一半都不到。 妄渊曾短暂流落到这里, 母亲的亲信带他四处躲藏,在他还没有成年之前, 优秀的血统就是他的催命符。他只是想从别人手里拿一颗糖, 别人却想啃食他的血肉。 他经历过太多虚伪的人心, 所以在救下虞眠时,对给出的半颗魔心动了手脚。他要保证自己哪怕手无寸铁, 也能杀死企图背叛他的人。 深渊一处悬崖山洞内,虞眠虚弱睁眼, 她茫然环顾四周、心口撕裂的痛感提醒她不久前发生的事。 魔将南枫趁着魔尊出兵仙界, 设陷阱对她下手。南枫假传魔尊的消息,把带毒的法器交还给她。她误以为魔尊修复好法器,在南枫突然出手时,以法器相抗。法器反噬她的情丝,摧毁了她大部分修为,她战败后,南枫出手狠绝,直接剐伤了她的妖心。 魔族人做事本就不讲道理, 起先、她还以为南枫是因为之前她杀其魔使引发了矛盾, 谁承想, 在她力竭昏迷前, 听见了凤凰汐梧的声音。她无端受牵连, 仅仅是因为一点嫉妒。 虞眠心有不甘,濒临死亡,最后只留下满满的悔意。她觉得自己不该守着一缕魔魂浪费时光,她成鬼成妖,最终只停在一方天地,哪也没有去。 如果她的朋友还活着,看到她这样,一定也不会开心的。 重新醒来,虞眠有种恍若新生的感觉。她撑地起身,背靠石壁艰难坐起。她发现自己所处的山洞,身下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再仔细打量,就发现不远处打坐的身影。 魔尊……怎么会在这里? 虞眠微微皱眉,心咯噔悬了起来。她下意识将手伸向腰间,她腰间绸带内绣着一颗珍珠,前任魔尊的魔魂被她藏在那里。 东西还在…… 虞眠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有点可笑。她刚想着应该放下,结果看到魔尊又原形毕露了。 魔尊百年来的关照,在她心里到底有了几分不同。 魔尊看上去并不好,恶鬼面具变得脏污,周身的魔力似乎很弱。虞眠撑着石壁起身走向对方,对方发髻微乱,黑色的衣袍略微有些破损,身上还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处。 魔尊不是去了战场,为什么会在这? 虞眠不欲打扰妄渊,倒是妄渊自己,察觉到虞眠靠近,停止打坐睁开了眼。 “尊上。”虞眠虚弱的喊了妄渊一声。 妄渊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捂住胸口,超前咳吐出一口鲜血。 “尊上!”虞眠连忙走近扶助妄渊。 妄渊一改以往高高在上的强硬,靠着虞眠,卸力微喘着。 虞眠第一次见到如此虚弱的妄渊,在虞眠的印象里,妄渊始终很强,他统领魔族,教她修炼,再强的法器也能够寻来。 而这一刻,妄渊就像个普通人,也有了他办不到的事。 虞眠联想自己之前受的伤,运气周身,很快发现自己妖心裂痕上修补的痕迹。 “尊上是为了救我……”虞眠有些不可置信。妄渊高高在上,不该是这样热心重情的人。即便是为了自己的母亲,也太过了。是她之前没发现吗?其实妄渊一直都这么面冷心热? 妄渊随手用衣袖擦去嘴角血迹,他明明已经虚弱无力,却还勉强自己坚持道:“魔宫的事,是本尊管教不力,你放心,等本尊回到魔宫,自会替你讨回公道。” “此处是魔渊?”虞眠一经提醒,立刻想到昏迷前南枫的话。 妄渊尴尬的想要避开虞眠,他独自撑坐,可没一会就又咳嗽起来。 这个结果在妄渊的计划之中,可他也没料到,自己会伤到这个程度。 妄渊布了个大局,他故意泄露进攻的消息,让魔族在和仙界的对战中损失惨重。华瑄吸收魔魂,即便侥幸逃回魔族,也只会接手一个失去战力的魔界。 而他故意没去战场,演了一出倾心相救的把戏。这个妖鬼实在太难收服,百年了还对他戒备万分。妄渊敏锐的察觉到,自己已经留不住虞眠,不得以,他只能更近一步。 他损失了自己的半颗魔心,拼命救下虞眠,有意让虞眠心怀愧疚。妄渊知道,他的谋划一旦暴露,魔族里必定有人想趁机对他下手。他原本防备的是南枫,却不想烈火更快一步。烈火误打误撞,发现了南枫的怪异,并在他救下虞眠后,趁机对他下杀手。 彼时妄渊魔力受损,但还是勉强击杀了烈火。 如今魔界已乱,四大魔将已去其三。华瑄作为魔界当前最强的魔君,已经重新掌控了魔界,成为了新的魔尊。华瑄对南枫下了追杀令,南枫急于抓住妄渊‘赎罪’,一直躲在魔渊四处搜寻妄渊的踪迹。 虽然自己的布局有点出路,但总的方向还是朝妄渊设想的走。 其实与玩弄仙魔两界相比,妄渊觉得收服妖鬼反而更困难些。 如今面对虞眠的敏锐,妄渊莫名有些尴尬。他已经习惯了在虞眠面前维护自己强大不可一世的形象,刚夸下海口说要重返魔宫,虞眠就点出他们深处魔渊,一点都没给他面子。 为什么这个妖鬼这么的不同,已经知道他是为她所伤,难道不应该先感激他吗? “发生什么事了?”虞眠担忧的询问妄渊。 妄渊便道:“进攻的计划被泄露,魔界损失惨重。不过你不必担心,仙界一时半会不敢攻进来。” 虞眠没想到魔尊之位已然易主,她记起魔尊上次受伤也在自己的妖洞内修养了一段时间,看起来更像是防备着别人,无处可去般。 “您受伤了。”虞眠取下腰间的魔魂,诚心建议妄渊道:“我知道您不想吸纳它,但是情况危急,您还是……” 虞眠害怕妄渊误会,还解释道:“我不是为了自己。” 她以前确实是为了自己,迫切的想要魔尊取走魔魂。可这次不一样。“魔族战败,您又在这里……一定有人在追踪我们,您必须抓紧时间恢复力量。” 虞眠从未在魔界真正生活过,但并不妨碍她了解魔族。 她将魔魂在自己身上比了比,道:“是不是有人先吸纳了魔魂,您就不在意了?” 妄渊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却心惊不已。这个妖鬼连南枫的话都能轻易相信,对他却未免太过敏锐,她仿佛特别了解他,竟然直接看穿了他的真实想法。 妄渊厌憎自己的母亲,确实不愿吸纳对方的魔魂,承这一份情。但是他并不介意通过别人获取这一份力量。以前,他觉得没人值得他这样谋划,现在发现华瑄是自己的亲弟弟,他便打主意让华瑄成为那个媒介。 而他母亲,显然也是愿意的。华瑄吸纳掉魔魂,他再杀掉对方,一样可以获得血脉传承来的力量。 至于他将汐梧牵扯进来,也是故意的。妄渊和所有修炼者一样,追求着强大的力量。他已经觉醒了魔皇血脉,魔族之中,没有什么比魔皇更强的了。 但是千万年来,魔族只有一位魔皇。 要想达到这一切,还是需要华瑄。 一方面,妄渊利用汐梧,挑拨华瑄和仙界的仇恨。无论如何,汐梧毕竟是仙界神鸟,华瑄想杀汐梧,就必须通过九重天这一关。而他领着战败的魔族,一时半会根本难以聚集力量。 妄渊可以借此时机,收服虞眠,对华瑄形成重要一击。 另一方面,魔皇因凤凰始祖而亡,伴随着血脉诅咒,只要华瑄觉醒魔皇血脉,并亲手杀死凤凰后代,魔皇就会在华瑄身上临世复生。 魔皇临世的时候,正是华瑄最弱的当下。妄渊只要趁此机会,击杀华瑄,无论是母亲魔魂的力量,还是远古魔皇的魔力,都将归他所有。 只要这个计划成功,妄渊就是六界上下最强的存在,除非神族重现,否则谁也拦不住他。 不仅如此,妄渊还准备借此机会跟仙界合作。 仙界不是认为魔就是恶吗? 他仙魔之躯,正好可以回击仙界,狠狠打一打九重天的脸。顺便帮他满是执念的母亲复仇。 这个天下需要一个恶人,让华瑄来当就好了。等到他借九重天的力量杀死华瑄,善恶黑白,还不是随他欢心、随他认定。 妄渊计划周全,就如他当凡人时,对着棋盘推移棋子那般。 天下尽在他掌控,哪怕他浑身是伤、不得不在魔渊躲藏,局势也脱离不了他的谋划。 此刻,华瑄仙魔身份败露,姚芳上仙被九重天拘押,一个虞眠、一个汐梧,妄渊只要拿捏得好,他就能如愿。 最大的难题在于虞眠,面具底下、妄渊微微眯眼,他开始有些紧张,担心自己错估了最大的威胁。 其实这个计划,跟虞眠的生死并无多大关系。哪怕最后没有虞眠参与,失去理智的华瑄在九重天和妄渊的包围下,也难逃一死。 但妄渊很贪心,一个全身心信赖忠诚于自己的人,哪怕赌上半颗魔心,妄渊也执着于拥有。 妄渊摇摇头,撒谎道:“我不会承她情的,你不必做到这个地步。” 虞眠被妄渊拒绝,只能在心里想着。 她当然没准备自己亲自吸纳魔魂,魔族有这么多人对魔魂虎视眈眈,此刻还是在魔渊底下,多的是魔人能帮魔尊这个忙。 虞眠也意识到自己的冷漠。百来年的妖鬼生涯,让她变了心性。即便魔尊舍命相救,她也没想着为对方做些什么。 虞眠是个半路出身的妖,内心还保留着一丝人性,她会反思会谴责,哪怕想法已然改变,但也会坚持要求自己做出正确的决定。 虞眠没有再在这件事上强求妄渊,她为妄渊护法,准备相互扶持走出魔渊。 …… 另一边,成为魔魔界至尊的华瑄正在疯狂寻找着虞眠的下落。 在这方面,魔族和华瑄是有分歧的。魔人更关心仙魔一战、魔界大败,魔界究竟会何去何从。可他们新登位的魔尊,非但没有在这件事上想办法,反而逼着他们去找一个妖鬼的踪迹。 魔族内部并非所有人都真心诚服于华瑄,他们只是畏惧华瑄的力量,被操纵着、不得不听令行事。在魔人心中,华瑄正如一个昏庸的暴君,和他只顾情爱的母亲一样,甚至远不如害魔族战败的妄渊。 华瑄明知这些问题,却根本不在意。此时的他,仿佛跟凡间妄渊那一世对调了。 他已然入魔,还会在乎别人的看法吗? 暴君又如何?他根本不在乎魔界,魔界的未来与他何关? 这天下从不是他的责任,他拥有着力量,只要他是强大的,就可以不惧任何人。 如今魔族已经没有可以与他抗衡的魔君,仙界刚刚经历一场大战,又因为容熙上神一事,动荡不安。 只要找到虞眠,杀死妄渊,他的目的就达到了。至于九重天最后是战是和,他都可以奉陪到底。 仙魔肮脏的身世,对华瑄造成不了什么打击。他与容熙上神父子缘薄,以前就不会以他为荣,如今也不至于因他觉耻。 姚芳上仙面对九重天的拷问始终沉默,没人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九重天更重颜面,攻打魔族的事被仙界放在查清真相的后头。 华瑄现在找不到虞眠,连妄渊和南枫的踪迹也没有。他只能寄希望于知情者汐梧身上,可是九重天维护汐梧,根本不能将汐梧交出。 如果他先抓到姚芳上仙,情况会不会有些不一样。 仙界执着于容熙上神的‘神誉’,肯定不愿意姚芳上仙落入魔族之手。 华瑄恨极了汐梧,两辈子、她都伤了自己的爱人。 华瑄这次说什么都要亲手杀死汐梧,才能平息内心的熊熊怒火。 …… 九重天没想到华瑄会这么疯,魔界已经因为仙魔大战损失惨重,却还敢对仙界发起袭击。 可也恰恰好因为华瑄的冒险,仙界一时不察,姚芳上仙落入魔界之手,使得九重天陷入被动。 九重天的把柄被魔界拿捏着,仙界大好的局势发生了转变。 仙界内部意见不一,有人提出了议和,毕竟华瑄曾是北辰仙尊的弟子,仙界觉得仍有商量的余地。仙界派了元波和逸文前去与华瑄见面,不料华瑄坚持要仙界交出汐梧,令谈判陷入僵局。 魔界侥幸在这样的夹缝中得以喘息。 此后一年,魔渊底下终于传来消息。魔兵们在魔渊深处找到南枫的尸体,他们没有抓到狡猾的妄渊,却擒住了现任魔尊心心念念的人。 作者有话说: 日不到万,放弃、躺平,明白了万贵妃只可远观…… 留爪、留爪。 第180章 虞眠和妄渊在魔渊深处躲了一年。 妄渊的付出是算计, 他索取着回报,半颗魔心的事也没有瞒多久。虞眠对妄渊疏离又愧疚,和妄渊的相处别扭中夹杂着真心, 两人说不上多亲近,但渐渐的也已经习惯将后背交付给对方。 妄渊对虞眠的感情有些复杂, 他想要对方的忠诚, 追求极致和‘绝对’。但他偏偏认定自己爱的是汐梧,否认了对虞眠那点别扭的在意。他将自己定位成虞眠‘主人’, 而魔界至尊, 从没在自己的下属面前示弱过。 妄渊可以让虞眠对自己产生愧疚, 却无法接受自己让对方心软同情。他越是想要维持他强大的印象,就越无法跟虞眠亲近, 虞眠没有给人当过‘仆’,人也好、妖鬼也罢, 她都在反抗着荒诞的人生。 给养父母当女儿时, 她不认为自己低他们一等,反而想着长大后变强照顾他们; 发现要被养父母外嫁,她当即逃跑,勇敢拒绝了这样的人生; 有了新的爹娘,他们不喜欢她,她就一直吵一直闹,执着于生母的感情不罢休; 出嫁后,她觉得自己没被善待, 大婚第二天就大声控诉不公, 拿圣旨说事。 她内心唯一一次屈服低头, 是被休弃前求的那一回。但那是出于感情, 而不是她觉得自己哪里低对方一等。 妄渊对虞眠的要求根本无法实现。一年下来, 两人既没有发展出男女情爱、也没有成为推心置腹的朋友。 虞眠倒是希望能跟妄渊发展点友谊,但妄渊的内心如同铜墙铁壁般难以攻破。他从不会提及自己的过去,也不喜欢被人揣摩,虞眠只有过一个朋友,还是对方主动靠上来的,她在这方面尤为生疏,碰壁几次后也就不再尝试了。 不过,她和妄渊也的确越来越默契,她也越发的信任对方。所以在南枫发现两人时,虞眠根本没怀疑过是妄渊故意动的手脚。 他们两人击杀了南枫,但魔殿的追兵很快就赶来。逃了一年多,虞眠不可能不知道华瑄的目标是谁。魔族历来有杀死前任魔尊登位的惯例,妄渊魔力刚刚恢复,虞眠担心妄渊一旦被华瑄抓住,难逃被吞噬魔魂的结局。 毕竟华瑄连自己母亲的魔魂也都开始吞噬,按照魔族魔性,杀死兄弟吞噬其力量,也不是不可能。 眼看魔兵也逼越近,虞眠不得不先迷倒妄渊,主动引开了魔兵。虞眠害怕妄渊固执不同意她的做法,妄渊却直到虞眠引开魔兵,都对她隐藏着杀招。 忽然被身边人散粉迷晕,妄渊内心生出一丝恐惧。即便他从未真正信任过虞眠,一年多的相处,还是令他放松了戒备。他后知后觉,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紧张。那一刻,虞眠的一举一动,对妄渊都是一个考验。 妄渊担心虞眠这么做是要背叛自己,他已经遭受了太过的欺骗和背叛,他希望这个妖鬼是不同的。 好在,虞眠并没有让他失望。 当虞眠引着魔兵离开的一瞬,妄渊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他飘泊的一生就像是寻到了港湾,以后累了倦了,也有个能安心落脚休息的地方,再不用去防备别人了…… 不枉他特意演这一出。 妄渊对虞眠很满意,在他看来,虞眠已经达成了他所有的要求。等处理完华瑄,他成为六界至尊,绝对不会亏待了虞眠。虞眠想要的,不管他有没有,他都会夺来给她。没有任何人能够超越虞眠的地位,哪怕是他最爱的汐梧,他也不会让对方伤害她。 虞眠也不知道,自己的一个选择,就在妄渊心里得了这么重要的地位。她只是想着,如果是华瑄,未必是想杀她。她并非是一命换一命,由她引开魔兵、保全妄渊,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虞眠不知道华瑄想做什么,但隐约猜出是和自己凡人那一世有关。 魔兵们对虞眠礼敬有加,护送到魔宫的路上,虞眠还差点利用这点脱逃。这一试探,虞眠也就更加镇定。 她被安排在魔宫副殿,那里是魔尊的住处,也是汐梧曾经待过的地方。能住进这里的女人,只有魔尊的魔后。虞眠有些不满意这样的安排,两次击伤华瑄,她对对方充满了抗拒。 她连他的名字都记不清了,过往的情谊在时间的流逝中消磨殆尽,只留下淡淡的记忆,哪怕回忆起也不过有所感慨、释然一笑。 她当鬼后,听说了他的事迹。他为爹和大哥平冤,一路打到京都,辛城的百姓,提起战事,都少不了他的名字。 她听得多了,渐渐也就放下了。她凡人的相公固然对不起她,不过她理解了对方的选择。如果她知道里面还有大哥和爹的冤屈在,哪怕对方没有休弃她,她也会主动下堂的。沈家人没有对不起她,平心而论,她凡人一世,对她最好的就是那家人。 所以她重新捡起书,记得自己应该多学点字。哪怕当鬼已经不需要为钱财劳心,她还是学会了理账算数,就连刺绣、她也换着学了诸多花样…… 她并不抗拒曾经的经历,接受释然,然后获得了新生。就连那个没有缘分的孩子,她也早就不执着了,反倒是好友看不清,为此牺牲了性命。 虞眠并不怕面对华瑄,但她看守着魔魂,而华瑄又是个仙人,能没有瓜葛是最好的。 是华瑄一而再再而三的来烦她,她不得以才伤了对方。 而且百来年过去,对方突然提及前尘往事,她被对方逼得生恼,这才动了气。如果对方愿意好好谈,她也不必骗他,一壶清酒、各自相安。他当他的仙,她做她的鬼,这是最好的结局。 直到今日,虞眠还误以为华瑄是得知自己身世后入的魔。她可怜对方身世,但也仅此而已了。华瑄的每个选择,跟她都没有关系。 抱着这样的心态,刚进入副殿,虞眠就要求搬回自己的小院。那是妄渊给她准备的,那里清净,没什么人打扰,正适合游离在魔族之外的妖鬼。 可华瑄不这样认为。 他已经听说了,虞眠被抓前可能一直跟妄渊在一起。她身上有妄渊的魔气,一年多的朝夕相处、不,是百来年的相处……他成为魔尊,已经听了很多虞眠和妄渊的碎语,包括汐梧是出于嫉妒下的手,也被他调查得一清二楚。 而那个重伤他的法器,也是妄渊送给她的。再结合妄渊之前故意刺激他的话…… 嫉妒、担忧、害怕,这些不确定的情绪令他不敢轻易去见虞眠。此时虞眠再提回小院,对于华瑄来说,无异于心头狠狠的一击。 凡人时他嫉妒逸文,可他能够确定,那是逸文的一厢情愿。而现在,他不敢确定虞眠和妄渊的关系…… 他的小黑炭不会杀人,虞眠一击就杀了一个魔使; 他的小黑炭再气也只会锤打他,虞眠下手狠绝、两次重伤于他; 他的小黑炭不会骗他,虞眠却编造谎言,宁愿说出自己‘被吃’,也不肯与他相认; 华瑄现在最怕的就是一句‘晚了’。 为此,他甚至埋怨起自己的师尊。想着是不是没有沉睡的那百年,情况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华瑄不知道该怎么舒缓自己的苦闷,他连试探虞眠都不敢,只能依照虞眠的意思,让她搬出副殿。 虞眠也没想到华瑄如此迫切的抓人,最后整整数日都没有露面。 她拿不准华瑄的心思,但她早就习惯孤独,在魔宫里住着也没什么不自在。 而在虞眠被抓回魔宫的第七天,她闲逛走到一处荒废的宫殿,误入禁地也没什么人拦她。 虞眠在这里看到了姚芳上仙。 曾经的鸟族首领,一年多来依旧高冷无言,不肯透露过往一句。 但是对于虞眠的出现,姚芳上仙却有了反应。她先是有些疑惑,随后露出了然嘲讽的表情,她被困在此处,并不知道虞眠妖鬼的身份,只当她是只嗜情妖,联想过往往事,便跟华瑄的母亲联系起来。 姚芳上仙误以为嗜情妖是来吞噬自己的,她很久之前就听说,那女人生前和妖族的嗜情妖有交情。嗜情妖不都是这样的吗?痴男怨女,一根美味的情丝,只会勾起对方的馋意。 令人意外的是,姚芳上仙并不抗拒嗜情妖吞噬自己。 她信心满满,觉得自己的感情、一定比那个女人美味多了。 “你吃了她是不是?难怪最后她的死相会那么奇怪。怎么?想对我下手?可以啊!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姚芳上仙恨华瑄,如果没有华瑄的话,她就不会暴露了。 那个女人的孩子,终究是血脉低劣,在仙界之师身边养了百来年,连她鸟族至宝都稳不住他的一颗道心。 她当初就不该心慈手软,若不是为了容熙、若不是为了容熙…… 回忆过去,嫉妒扭曲了姚芳上仙的面容,随即、她又开始兴奋不已。 那个女人以为,只要放弃一切就能跟容熙在一起。他们再相爱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她随意一挑拨,就拔剑相向。 她非常痛快,只是她实在没想到,那个女人会聪明至此,事先连魔魂都分裂了。而容熙、容熙又那么的痴傻深情,竟然随那个女人而死…… 她没想让容熙死的,她爱他,他应该杀了那个魔女然后回到她的身边。 如果不是为了容熙,她又何必留下华瑄,拼尽全力也想保全他的一丝血脉。 姚芳上仙至今不愿意承认,她只是不服输,她对华瑄根本没有什么同情可怜。她只是将华瑄当做容熙上神的血脉,充当自己颜面的工具,她现在想杀死对方,也不过是败露后的恼羞成怒罢了。 “只要帮我杀了魔尊就行。魔尊华瑄,他情劫在身,情啊爱啊,不是你们嗜情妖最擅长的东西吗?”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81章 姚芳上仙和容熙上仙是仙界公认的神仙眷侣, 与姚芳上仙高冷清贵的外表相比,姚芳上仙内心深处格外在意别人的目光。她天生优秀,顺风顺水, 年纪轻轻就成为了鸟族首领,一直是九重天人人艳羡的对象。她为自己挑选的仙侣, 自然也是九重天一等一的。 起先, 容熙上仙只能算是姚芳上仙的脸面。她将自己与容熙上仙的感情、‘表演’得仿佛有多深情厚谊,令容熙上仙感觉到了压力。 姚芳上仙本也以为, 跟情爱相比, 她会更在乎权力、在乎仙途。她不愿意将过多的时间浪费在容熙上仙身上。而同样的天之骄子, 容熙上仙是柔和的、充满理想愿景的一个人。在容熙上仙眼中,权力和地位是阻止他游历天下的绊脚石, 他喜欢美景、向往悠闲简单的人生,他跟姚芳上仙并不是一类人, 只能被迫改变自己, 去迎合姚芳上仙。 不过两人的矛盾,本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但是这时候,一个完美契合容熙上仙的女人出现了。容熙上仙对六界没有偏见,一颗道心、博爱众生。他救下一个受重伤的魔族,在与对方的接触中,渐渐产生了知己心动的感觉。 这是一个并不强势,跟他有着同样兴趣爱好的女人,哪怕是魔族, 他也深深爱上对方。 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 两人相约私奔。一个决定冒大不韪背叛仙界, 一个决定回魔族告别家人。 他们两人都遇到了困难。 姚芳上仙坚持不同意和容熙上仙解契, 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的脸面, 一方面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有多爱容熙上仙。但容熙上仙虽然表现得温柔,却并不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姚芳上仙以死相逼,都没能阻止容熙上仙想要离开的意思。 在容熙上仙和魔人分隔的一个月里,遭受背叛的嫉妒女人、靠着敏锐和执念,查出了那个魔人的身份。 容熙上仙竟然爱上了魔界的至尊,两人还有了孩子。 姚芳上仙深知,以容熙上仙的性格,即便知道那个魔人的身份,也不会真的介意。她必须做点什么,否则她就要失去自己的仙侣、成为仙界的笑柄。 恰好,魔界的动乱给了姚芳上仙机会。 在魔族、想要退隐谈何容易。魔尊本来就是被父兄突袭而受的伤。魔尊欺骗容熙上仙要回魔界告知家人,实则是想铲除魔界的威胁。 被逼到极限的人,多大的谎言都敢撒。姚芳上仙也没料到,自己在调查魔族的过程中,会引起魔尊亲信的注意。那个亲信不满魔尊耽于情爱,也想拆散魔尊和容熙上仙。姚芳上仙就这样胆大妄为的跟魔族勾结在一起。 他们两人编造出一个假象,让容熙上仙误以为这都是魔尊的欺骗,魔尊有意进攻仙界,玩弄了容熙上仙的感情,打了九重天的脸。 魔尊杀死血脉亲族,谁人不知,魔族提高修为最快捷便利的方式,就是屠杀亲族血脉。魔尊这么做,很可能是在为进攻仙界而造势。 容熙上仙起先并不愿意相信这一切,但他给魔尊的回信变得冷淡许多。即便是最爱的人,魔族相互间也充满戒备。容熙上仙的这一点试探和改变,立刻引起了魔尊的注意。 原本,事情应该到此为止。 亲信完成了挑拨离间,魔尊已然变成最强,她应该放下情爱回归魔族; 姚芳上仙也成功在容熙上仙内心中下怀疑的种子,让容熙上仙明白,他和魔尊的感情,都是欺骗和假象; 可是偏偏,魔尊不愿相信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不愿意放下这段感情;而容熙上仙眼睁睁地看着魔界出现一个强大的魔尊,为自己所作所为倍感自责和羞愧,自觉责任、非要解决掉自己的错误,还九重天安宁。 容熙上仙主动求见魔尊,借口要商议两人此前私奔的事。那一天,正是魔尊临产之际,魔尊明知危险,却还对容熙上仙留有一丝希望,寄托于两个孩子,能挽回容熙上仙的心。 魔尊赌错了,容熙上仙是来杀她的。他甚至要除掉他们的孩子,保全住九重天的声望。不过容熙上仙到底是心软了,拼命保护孩子的母亲、同样是自己心爱的人,容熙上仙下不去这个手。 等姚芳上仙赶来时,容熙上仙已经和魔尊同归于尽,容熙上仙以死赎罪,但死前却维持着拥抱魔尊的姿势。 姚芳上仙愤怒至极,亲信没料到魔尊会选择死在容熙上仙的手中,亲信遵循魔尊的遗愿,想要庇护两个孩子逃跑。可姚芳上仙来得太快,亲信根本没有得选。 但好在,姚芳上仙并不知道魔尊诞下了双生子,亲信只能选身体比较孱弱,看上去不够强大的孩子交了出去。 就这样,除了姚芳上仙和亲信,没人知道那场大战的真相。 姚芳上仙失去了自己的伴侣,但她守住了自己的声誉。九重天不知道魔族进攻仙界的事是编造的,他们将容熙上仙视为英雄,赋予其上神的称号。而魔界对魔尊的私生活也不为所知,真觉得魔尊出师未捷,跟九重天结下了血仇。 亲信带着更强壮的魔尊血脉逃跑,躲避魔族的追杀。姚芳上仙则看着那个仙魔一体的孩子,心生犹豫。 姚芳上仙太在意别人的眼光,那些人都在可惜,说她没能为容熙上神诞下一儿半女,觉得她对鸟族事务太过上心,冷落了容熙上神。 姚芳上仙不能接受这样的议论,她是个完美的仙侣,不能有任何的错处。于是,姚芳上仙有了‘遗腹子’。她将自己一族的秘宝融于华瑄体内,将他伪装成鸟族。 姚芳上仙本想着,她那么爱容熙上神,对于容熙上神的血脉,她一定也能够一视同仁。可是她错了,看着华瑄和容熙上神相像的眉眼,她总会忆起容熙上神抱着魔尊仙陨的画面。她不能接受,一想到这个孩子还是魔尊血脉,她就恨不得掐死对方。 不得以,姚芳上仙将孩子送去给了北辰仙尊。好在华瑄仙魔一体,只要魔气不被激发,就能成功蒙骗过去。 姚芳上仙把自己扮成柔弱无依、因为失去伴侣痛苦不堪的脆弱女子。她因为不能面对这个会令她想起仙侣的孩子,只能恳求仙界之师收养,于情于理,她都是个好‘母亲’。 姚芳上仙又有了新的、需要扮演的角色。两百年来,从未出错。 可是后来,华瑄入魔了。姚芳上仙没忍住打了华瑄一巴掌。卑劣低贱的魔族血脉的确不争气,而且即便他入了魔,都没有保护好鸟族的凤凰。 姚芳上仙很快回过神,当时华瑄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殊不知,姚芳上仙已经为他选定好了故事的结局。 她可怜的孩子,是因为凤凰而入魔的。她将亲自站出来,大义灭亲,带领仙界向魔族讨公道!魔族害死了她的仙侣,又残害她的孩子入魔,她是个受尽磨难的女人,是九重天最坚强的表率…… 姚芳上仙设想得很好,她当然知道华瑄入魔可能跟凤凰没关系,但是她太知道怎么编造出一段莫须有的深情,而华瑄刚好也自己撞进来,默认了和凤凰的关系。 如果华瑄没有吸纳那缕魔魂就好了! 姚芳上仙痛恨不已! 只要没有那缕魔魂,华瑄就是普通的入魔,九重天根本怀疑不到他的身份! 那个女人! 哪怕已经死了,那个女人还在折磨为难她! 华瑄摧毁了她的一切,姚芳上仙觉得,这都是因为她一时的善心、心慈手软造成的。她太爱容熙上神,太过仁慈,使得自己身败名裂,失去了全部。 姚芳上仙深知,现在说什么已经迟了。九重天已经在调查当年之事,一旦容熙上神和魔尊的关系被确定,真相浮出水面,她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姚芳上仙坚持沉默,无论九重天怎么审,她都咬牙不开口。 她相信,那个亲信也不会傻到将当年真相全部告知妄渊,毕竟亲信自己也是魔尊之死的推手。魔尊可以是个为爱痴情的女人,但魔界和仙界的仇必须是真的,只有这样,亲信才能怂恿妄渊变强,重新为了魔族而努力。 如今,亲信死了。妄渊又是魔尊,他说的话不足为信。 只要姚芳上仙不开口,没人会知道、魔界当年根本没打算对仙界开战…… 但是姚芳上仙为什么要跟嗜情妖做交易呢? 她当然希望嗜情妖能真的杀死华瑄,可如果不能,姚芳上仙也没想这么继续活下去。 魔族毕竟跟仙人不同,只要他们想,多恶劣的审讯手段都会往她身上使。姚芳上仙害怕自己守不住秘密,但是又不甘心就此死去,让自己的‘伟大事迹’永远不为人知。 嗜情妖是最好的选择,嗜情妖是妖族,跟魔族有染,仙界不会相信她。 她遭到背叛,努力挽回过感情,撒下弥天大谎……但她赢了,险些就要一赢到底。 她的情爱多么的热烈美味,嗜情妖一定已经被迷惑得控制不住了! 姚芳上仙信心满满,即便落到如此地步,她仍有信心,自己的爱情是六界最轰动的,即便是死,她也将是六界人人疑惑的谜团,受到万众瞩目。 但是她想错了。 她的眼前,并不是真正的嗜情妖。 妖鬼的虞眠,并不需要以情为食,她闻不到姚芳上仙身上甜腻的香气,对对方的提议也兴致缺缺。 虞眠只是想着,原来华瑄是情劫在身入的魔。她虽然两次伤了对方,但如今她修为受损,对方又吸纳魔魂,实力可能变强了不少……她并没有杀掉华瑄的自信。 而且严格来说,她并不觉得自己和华瑄结下了什么死仇。 “我拒绝,我杀不死他,还有、我对你也不感兴趣。” 姚芳上仙脸色一变,没有什么自以为轰轰烈烈的感情,被嗜情妖否认来得冲击。 她疯狂摇头,失态尖锐大喊道:“你骗人!你自己闻、你自己看!我怎么会不如那个女人,我怎么可能不如那个女人!” 虞眠知道华瑄是魔尊和容熙上神之子,但她不知道姚芳上仙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不过看姚芳上仙的态度,也不像是个心善合格的‘母亲’。 这令虞眠想起杀死自己的养父,想起以自己为耻的亲生父母。不是所有人都配当孩子的父母,她已经深深体会过了。与一无所知降生的孩子相比,大人们太过复杂。人性的自私令他们趁着孩子不能反对,早早就安排了一切。 虞眠对华瑄曲折的身世生出一份同情,想着、当年华瑄对自己,是否也曾是这个态度。 虞眠对姚芳上仙摇头离开,姚芳上仙见嗜情妖走得如此坚决,自信瞬间被粉碎。她企图追上,却被阵法困在方寸之中。 “你也可以直接吃了我!嗜情妖!听见没有!我比那个女人更美味……” 姚芳上仙在虞眠身后大喊着,虞眠没有管她,脚步始终未停。 就在她离开禁地不远,她见到扶着墙傻站着的华瑄。华瑄可能听到了禁地里的对话,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茫然,脸色难看,委屈、坚强、忍耐……一点都没有杀出仙界、登位的魔界至尊模样。 …… 华瑄当然是故意的,可怜的男人、应该能勾起善良女人的心软吧?华瑄无师自通,令自己落魄迷茫的出现在虞眠面前。 不过这也不是全装的,禁地里的话,华瑄听到了。 她不是说不想杀他,而是说不能。 华瑄心里有点苦涩,又有点高兴。苦涩虞眠的杀意,高兴爱愈深恨愈烈,至少他在她心里是浓墨重彩的一笔,未必就真的无法挽回。 明明虞眠从未见过妄渊的真容,可是这一刻,她竟然觉得华瑄跟妄渊有些相像。 心里作祟吧。 虞眠如此想着,尊上从始至终都那么强,从未流露出一丝脆弱,怎么可能像华瑄这样。 虞眠朝华瑄行礼,疏离的喊了他一声:“华瑄魔尊,你我可否谈一谈?” 不能总这么避而不见,不管华瑄什么想法,她觉得都可以沟通。 虞眠对自己的提议很是冷淡,耍心思的华瑄却紧张起来。 他一直在想着两人开口的第一句应该是什么,苦恼应该如何相处。如今她愿意主动跟他交谈,他应该高兴才是,为什么会如此的心慌和不安? 这是对即将发生事情的预示,华瑄内心已经察觉出来,交谈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可他怎么可能拒绝虞眠呢?这是他分离了一百多年的人,就连失去记忆、他都在找她。 华瑄放下扶着墙壁的手,往虞眠的方向试探的挪了半步。 因为害怕被拒绝,他连忙去观察虞眠的表情,一双眸子谨慎又怯弱。没等虞眠表态,他自己就红了眼眶。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82章 虞眠没想到华瑄会是这个反应, 她下意识避开视线,装作没看见。 跟华瑄嫉妒复杂的情绪相比,虞眠表现得太过平静, 根本看不出破绽。华瑄像只敏锐的小动物,察觉到不妥, 也没有再继续靠近。 他跟在虞眠身后, 前往她的小院。看着虞眠的背影,华瑄越来越难受。 等两人刚踏进院, 华瑄突然从后面抱住虞眠。百来年没人近身的虞眠反应激烈, 她浑身一抖, 知道做出这个举动的人是华瑄,先是僵住尴尬瞬息, 随后才意识不对、猛地挣脱推开对方。 华瑄被推开,也半点不生气, 只是张开双臂、用委屈的嗓音对虞眠道:“小黑炭, 我回来了。” 自分离后,他每天都在想该怎么将这句话说出来。脸上要露出怎样的笑容,举止要看起来多高兴,最好瞬间能感染对方,能够永远都不再提起之前的苦痛,一辈子平安顺遂地携手下去。 这是最好的结局,没有怨恨、没有失望,那些经历太疼, 如果能直接翻篇该有多好啊。 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凡人那一世他就明白了, 他的‘翻篇’都是在自以为是。当年她不喜欢那只鸟, 后来也不过是因为娘离世了……他从来没有成功哄好过她, 所以他很害怕、很无措,很不安。 被拒绝,是意料之中的事。华瑄如此告诉自己。 虞眠却因为华瑄的话,想起些许过往的事。这个人一点没变,曾经他也对她说过这句话。 他因为庙会的事买了只鸟送她,她鼓起勇气,成亲许久他们才有了那次夫妻之礼,紧接着他就到酒楼闹事……他带着满身的脂粉香回来,给她取外号,在外人面前将她说得很不堪,让她又一次成为了京都贵人茶余饭后的笑话。 她本来已经忘记了这些事,想跟他好聚好散,他却轻易令她想起那些龌蹉不堪的过往。 越想越觉得自己当时真的好傻,怎么就爱上了这么一个人。 “华瑄魔尊,望你放尊重些。你是仙人,应该知道投胎历劫,前尘皆是虚妄。这种事,不用我一个妖鬼来强调了吧?”虞眠觉得华瑄是在装傻,对他生出一分敌意。 华瑄见过白夕兰所有生气的模样,却是第一次心伤得仿佛要被挖空一般。 “我不觉得那是虚妄,我一直在找你……” “那是你还没看透。” 虞眠自以为清醒的拒绝华瑄。 她觉得华瑄可能弄错了。她刚从姚芳上仙那得知华瑄是在历情劫,之前凤凰在魔宫的时候,她听魔人闲话过华瑄跟汐梧关系。仙人的华瑄怎么会对一段凡间经历念念不忘呢?他真正的情劫应该是凤凰,是他没有认清,才因劫入魔困在这里。 “我还需要看透什么?”华瑄神情茫然,他又想朝虞眠靠近,被虞眠急忙后退的动作伤得心口一疼。 “我一直在想你。”华瑄委屈道:“你还记得吗?我被大哥打伤,你还给我擦了药;我们到马场去玩,你一直给我鼓劲;我们去庙会,一起看过杂技班子……” 华瑄企图用记忆中美好的回忆勾起虞眠心软,但他每说出一句话,虞眠的表情就愈冷些。 华瑄连忙止住话,转移话题道:“你别生气,我知道我做得不好,我对不起你。我真的很想你,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怀了身孕,我有派人去接你,常悟把你带走了,我找不到你。等我攻到京都才知道……你的衣冠冢一直在林家的祖地,灵牌受林家供养。” “你说过的,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华瑄话说到这里,情绪有些过激,他魔性一起,抓住了虞眠的手臂,他在委屈,在悲伤的控诉。“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没有什么可以仰仗的华瑄,揪着白夕兰曾经的一句话当‘圣旨’。和当年叫嚣着皇帝赐婚的白夕兰一模一样。 白夕兰呢?她第一反应是不可能,自己绝对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这是污蔑,她没想过给他当鬼,太师府倒是有可能。她那时,确实想过,即便是死,她也是太师府的儿媳妇,谁也赶不走。 白夕兰的确没有说过,是沈凛骁从一开始就记错了。 只是虞眠没有在这些往事上纠缠,华瑄也没机会想起。 而且就算白夕兰真的说过这句话又如何?只要虞眠不认,她坚持‘毁约’,他又能怎么办? “娘子……” 华瑄勉强着自己不肯在虞眠面前落泪,他本该避开虞眠掩去泪水,可他不敢让虞眠在自己的视线内消失,哪怕已经憋红眼,也愣是没有将目光从虞眠身上挪开。 虞眠觉得,自己应该把话跟华瑄说得更清楚些。 她道:“百年前的事,我已经记不清了。华瑄魔尊提起,我倒是想起一些。不过,我只记得,自己进门拜堂独守空房;马场让人下套取笑;庙会也被抛弃,是因为自己的相公给别的姑娘讨公道去了……” 华瑄脸色微微发白,他没想到,在自己记忆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对虞眠而言只是痛过伤过的痕迹。 虞眠还松了口气道:“不怕华瑄魔尊取笑,虞眠凡人一世,实在没留下什么好的回忆,万幸时光流逝,过往渐渐也就忘了。” “华瑄魔尊也不必道歉,虞眠当鬼的时候,已经理清了凡事的前缘后果,并没有留下什么怨恨。华瑄魔尊,身死缘灭,不说衣冠冢,不论我最终葬在哪,保有什么身份,你我缘分已灭,何必执着?更何况,我死前就已收下休书,既是自由身,就没有在哪座坟的道理。” 虞眠的理智将华瑄堵得严严实实。她说死后就已经知道前缘后果,因为无恨、也无需他致歉;她说她死前就收到休书,因为是自由身,所以也不会是谁的鬼。 虞眠轻松否定华瑄一直以来坚持的一切。 然后虞眠仿佛还嫌不够般告诉他。“说句冒犯的话,其实,我已经记不得华瑄魔尊凡人时的名字了……” 虞眠本想坦然地告诉华瑄,但看华瑄受伤的神色,竟生出几分心虚来。 她确实忘记了。 她为什么要记住呢?百来年过去,她从人变成鬼,再变成妖,她经历了那么多,为什么还要牢记曾经的不幸难以忘怀? 她真的没有恨对方,也许当人的时候有。可是后来,她成为鬼,明白他休妻的原因,也就放下了。她甚至没有去执着那个孩子,如果没有嗜情妖,她大概会放下一切,安心地选择转世投胎…… 虞眠的话对华瑄打击太大了,他抓着虞眠的手刚刚松掉些力气,就被虞眠从中挣脱。 华瑄看着空荡荡的手,他深知,虞眠没有必要去撒这样离谱的谎。 她是真的忘记了他的名字,所以从始至终,她都称呼他‘华瑄’。她不仅不爱,还没有恨。沈凛骁是个失败的人,曾经抓着他苦苦哀求不要休弃她的妻子,死后连一丁点回忆都没有为他留下。 而他一直想她,直到最后,也盼着奈何桥上能找到她,想要跟她重来一世。不,应该说直到现在,他还在期盼着能够求回她,重新回到凡人时许诺的‘家’。 她怎么能走得这么快? 他毫无准备,一场梦还没醒,她就已经走远了。 华瑄不愿意相信虞眠的话,如果他接受了,那他连当魔的理由都没有了。 一定是因为她成了妖,妖性影响了她,再加上嗜情妖以情为生,那些情丝干扰了她…… 没关系。 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凡人的事她忘记了,那他们成妖成魔,也会有新的开始。 华瑄再次抓住虞眠,这一次,他不容反抗,死死将虞眠抱在怀中。 他声音梗咽地说:“没关系……” “不好的记忆,不开心、我们就不要想了。” 他怎么舍得自己爱着的人伤心难过,如果凡人一世对她只有伤害,那他也可以不要了。 “我们重新开始,我们会有新家的。娘子,我以前叫沈凛骁……” 嘴上说不在乎的人,实际却小心翼翼将自己的名字突兀的放入话中。 华瑄终究还是抱着虞眠,躲在她身后落了泪。 怎么可以忘记? 怎么可以,连他的名字也忘记? 明明即便百年、千年,他都会记得她。 这一刻的华瑄,也没有恨上虞眠。他还在埋怨自己回来得太晚。百年、他为什么要沉睡那百年?如果他早一些,她一定不会忘掉他。 她忘记他了啊……所以她才能两度重伤他。 她这么容易就忘记,是不是也很容易就会有别人? 华瑄想起虞眠第二次对他动手时,他闻到的香气。 他在魔宫待得越久,妄渊跟虞眠的事听得就越多。 她称呼他全名,却叫妄渊‘尊上’。 她能这么平静的对他说话,又为什么不能这么对待妄渊? 如此,他们再相处个百年…… 华瑄甚至不敢询问虞眠,是不是因为忘记了、放下了,所以也不在乎妄渊的身份…… 她无怨无悔跟着妄渊逃亡了一年。 华瑄不得不逼自己忘记妄渊的存在,曾经面对常悟,他还有着白夕兰爱自己的自信,虽然嫉妒,却知道这是常悟的一厢情愿。可是换成妄渊,华瑄迟疑了,他恐惧真相,满脑子只有除掉妄渊的念头。 他不会再让她的生命里出现别的人,任何人都不行。 只有他,因为只有他,她一定能很快,重新爱上她。 一百年不行,就两百年、三百年、数百年,上千年。 他们永远在一起,没有什么可以再将他们分开。 哪怕死亡。 虞眠敏锐感觉到华瑄身上乱窜的魔气,华瑄意识已乱,虞眠想要提醒他,刚一挣扎,就被华瑄从后脑击晕过去。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83章 虞眠被华瑄囚禁了, 即便这并不是个明令,但事实就是如此。 华瑄的魔性被虞眠彻底激发出来,原本找到虞眠, 他就应该止步的。他得到自己入魔时想要的,也顺利成为了魔界至尊, 他虽然叛离九重天, 但毕竟在仙界当了两百年的仙君,对仙界原本也没有什么敌意。 可是偏偏华瑄要杀妄渊和汐梧。他恐惧妄渊成为自己和虞眠重归于好的阻碍, 不除掉这个跟虞眠接触了百年的仇人, 他心下难安。再加上汐梧两辈子都对虞眠下了手, 即便是对过往的一种‘清理’,汐梧都不该活。 华瑄不肯让步, 就注定他不会停下。他很快得到了另一缕魔魂,至此, 四缕魔魂华瑄已经吞噬了两缕。虞眠身上的魔魂只有妄渊知道, 对外还是下落不明。仙界非常紧张,华瑄来势汹汹,他们不敢确定,华瑄会不会进一步吸纳魔魂,对仙界发起进攻。 此时,妄渊带着一缕魔魂,如他布局那般找到九重天。 华瑄是仙魔之躯,妄渊又如何不是?只要妄渊想, 他也依旧可以走上仙路。 当年容熙上神仙陨一世的真相变得扑所迷离, 九重天原本是想借妄渊之口得出点消息, 但与妄渊相见后, 也不得不因为对方的提议而动摇。妄渊当了魔界那么多年的魔君, 自己母亲是否真的就进攻仙界做过准备,他也是能看出点蹊跷的。 妄渊没有在仙魔私情上多言,任由九重天猜测。不过他的确一定程度上为自己的母亲正了名,有了华瑄做对比,妄渊这个前魔尊,似乎也变得可信起来。 除此之外,妄渊私下还抓了元波和逸文,用他们来威胁汐梧。汐梧是仙界的神鸟,鸟族崇拜供奉的对象。汐梧被妄渊掳去,幻象已经令她的声望大大受损。如今华瑄也要求九重天交出她,似乎就在暗示九重天,她做了多么不可饶恕的事。 眼下哪怕是鸟族,都对汐梧颇有微词。妄渊拿捏着汐梧,用她凡间一世来威胁她。如果元波和逸文将汐梧在凡间的做派说出,对汐梧的名誉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汐梧不敢保证,皆是九重天会不会为了‘仙魔和平’,而牺牲于她。 汐梧对妄渊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她越是迫切脱离掩盖过往一切,就不得不跟这些人牵扯得更深。 汐梧在妄渊的半哄骗、半威胁下,答应给妄渊当帮手。 凤凰汐梧,终于说出了自己出世的预言。华瑄是灭世之子,而妄渊将会是个可信之人。 汐梧为自己在魔界的行为找了个合理的借口,曾经凤凰毫无尊严的委身魔尊,似乎也变得有理可循起来。 只要华瑄不肯放手,妄渊的计谋就必定会得逞。在鸟族时,华瑄入魔曾经致使九重天仙人受伤、修为被夺,妄渊不断以此挑拨华瑄和九重天的关系,最后连北辰仙尊那样的人,也不得不在九重天的舆论中低下头来,承认自己教出逆徒之错。 当然,华瑄也不是毫无准备,他得知元波和逸文失踪,就猜到是妄渊下的手。 华瑄派人去营救元波和逸文,但那却是妄渊布下的陷阱。华瑄收到消息赶到时,元波和逸文已然仙陨,妄渊用自己的仙魔之躯骗过了两人,两人一直误以为是华瑄所为,临死留下讯息,直指华瑄。 华瑄知道自己落入了妄渊的圈套。 但如今就连本应正义和平的凤凰,都站在了妄渊那边,华瑄根本无处申辩。 反正入了魔,迟早要逆这天道。华瑄并没有感到不忿或冤枉,他只是在嘲讽不屑,有着一个魔真正应有的心态。 只要变强就好了,真假是非、胜者都可以决定。华瑄坚信着从凡间学到的这一点,在修炼的路上走得越发偏激。 只要能让他变强,他不在意任何手段。 鸟族那一次,只是个开始。对天道的质疑使得华瑄失去了怜悯之心,哪怕变强路上波及到无辜之人,他的内心也毫无波澜。 某种方面,华瑄和妄渊不愧于身上的魔人血脉。 曾经的妄渊,是人间阴晴不定的残忍暴君;如今的华瑄,是魔界冷血狠戾的绝情魔尊; 强大到一定高度,万物在他们眼中都变成了蝼蚁。 这样的华瑄,的确更强了。曾经那个百年不见精进的北辰仙尊关门弟子,如今已经将众人远远甩在身后。在一次窃取仙界上古神器时,华瑄重伤了他的两位师兄。对方在他手上,已经没有什么抵抗的能力。 华瑄越强,九重天就越紧张。妄渊抓住了两边的想法,在仙魔两界对峙数月后,妄渊终于说动九重天,利用他手上的魔魂做诱饵,联手伏击华瑄。 妄渊承认自己有些着急,但就和华瑄迫不及待想杀他一样,他也难以容忍虞眠在华瑄身边待得太久。 因为虞眠的存在,令妄渊开始觉得,当个‘仙人’‘好人’,似乎也是可行的。 妄渊在人间当过帝王,在魔界当过至尊,两辈子都没有从中找到什么乐趣。不过虞眠改变了他,她让妄渊觉得,虽然当仙人虚伪了点,但如果能令虞眠彻底跟从他,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虞眠在妄渊心里,一直是干净纯粹的象征。他不愿意虞眠被‘弄脏’,从一开始就执着于她纯粹的妖力,不肯让虞眠沾染半点魔气。 当仙人的这几个月,妄渊找到了另外一种生活方式。仙也好、魔也好,妄渊是不在乎的。可若是他杀死华瑄,变成为仙魔两界和平做出巨大贡献的‘仙君’,身边带着虞眠,似乎也很不错。 妄渊没有当过好人,理所当然的误会,只要自己想变好,就随时能回头。所有人都会屈服于他的力量,接受他。 …… 华瑄在外面做的事,虞眠无从得知。不过华瑄身上日趋阴沉的魔气,瞒不了虞眠。 虞眠对华瑄格外生恼,被囚禁后,每见华瑄一面,虞眠的脸色就冷上一分。 在对待虞眠这方面,妄渊显然比华瑄更胜一筹。同样是‘囚禁’,他做得比华瑄更委婉温和,一缕魔魂、一些愧疚,就留了虞眠百年。而华瑄,手段强硬地留了虞眠数月,越留越成仇。 华瑄没有讨好心上人的经验,就像凡人那一世,只要虞眠不愿意,他就靠近不了她。过去,是因为沈凛骁太自傲、放不下姿态。现在,是因为华瑄太在乎虞眠,越是在意、就越不知道该怎么办? 仿佛无论他做什么都是错的。 华瑄对虞眠有着深深的无力感。他到她的院子里看她,起先虞眠还好言相劝,到后来就开始冷嘲热讽,紧接着连话都懒得说了。 华瑄总是骗自己会好的。 他坐在她身边,厚脸皮的找话聊。无论虞眠在做什么,华瑄总能插上话。 她翻书,他说这书写得好,不仅有理有据、还能举一反三,聒噪地说个不停;她对衣裳纹饰多看两眼,他就跟她回忆过往,讲她曾经绣过的荷包,要跟她不厌其烦地忆往昔;她修炼、他就担忧地盯着她,不知从哪抢来的武器,一个劲堆她面前,连重新帮她净气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虞眠真没想到华瑄是个这么烦人的家伙。她甚至开始想念凡人时的那个沈凛骁,虽然对方会裹纸团扔她,但甩脸色至少还会被气走,不像现在这样,躲也躲不开。 沈凛骁。 重新知道那个名字,虞眠过往的记忆也渐渐被翻出。 有点无奈,有点惘然。 虞眠并没有发现,她开始有了‘人气’,变成妖鬼后,她一颗心平静无波,对什么都很难提起兴趣。可是有华瑄在,她开始计较了、厌烦了、会动怒了…… 那个会哭、会喊、会骂的白夕兰,只是找不到能够让她使出情绪的人。她孤独地在辛城待了百年,她以为自己是成长,其实不过是被压抑。 故人相逢,更容易使人放心戒备。虞眠对华瑄就是这样。 哪怕对方魔气越来越盛,周身戾气根本无法隐藏,她也不怕他。本能地,她不觉得对方会伤害她。 满头情丝,终究教会了虞眠一些东西。她相信华瑄或许是真的念着她,可能是愧疚,也可能真的有情。只是太迟了,她已经决定放下,不愿意再在情爱一事上蹉跎。 虞眠的沉默,其实是一种消极对抗。她伤过华瑄两回,如果真的那么厌憎,她完全可以对他动手第三次。 虞眠自己也发现了,那个叫沈凛骁的凡人,在她内心深处终究留下了很深的痕迹。导致她对华瑄这位故人,明知那些都是过去,也没办法强硬。 如果华瑄没有更进一步,虞眠或许永远都不会从原地动弹。百年停在一处,她特别耐得住性子,不逼急根本不会逃。 可偏偏华瑄往前走了。 沉默了许久的姚芳上仙终究决定开口,听完上辈子的恩怨,自觉人生就是个笑话的华瑄,借酒逞凶跑到虞眠面前。 他上辈子几壶酒送走了自己,再见虞眠,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被抛下的委屈忽然涌上,华瑄将原本准备好的试探、伪装,一瞬间被抛之脑后。 华瑄抓住虞眠,对上虞眠微微蹙眉的不喜表情,松懈下力气、茫然喊了声‘小黑炭’。 但他很快意识到,此刻已经不是过去。 随即华瑄猛地变得强硬,一道魔气将人推倒在床上。 虞眠被这样猝不及防的一击弄得有些发懵,华瑄的吻却已经追上。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84章 华瑄左手掀着虞眠的衣裙、右手在她的脖颈上游移。哪怕他的眼神再怜惜, 他的吻也霸道不容拒绝。 华瑄始终停留在虞眠脖子上的手,更像是对她生命的掌控,仿佛只要她一挣扎, 就会被他死死擒住。 虞眠避无可避、忍无可忍,终于决定对华瑄出手。她刚将妖力汇聚在掌心, 就被华瑄抓个正着。 一瞬间, 虞眠神色有些慌乱。 华瑄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闯入禁地的小仙君,只要他不愿意, 虞眠根本伤不到他。 也就是这一刻, 虞眠的内心深处产生了深深的恐惧。她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想象不到该怎么从华瑄手中逃脱。 虞眠被迫思考起自己的人生,百年来第一次这么地恐慌无助。 她不要这样的日子。 她不想卷入任何纷争, 也不愿意跟华瑄再有什么纠缠。 “沈凛骁!”虞眠蜷缩着身体,做出自我保护的姿态, 她的声音愤怒得颤抖, 面对危险、本能地唤出内心深处的那个名字。 也许虞眠自己明白,只有叫出这个名字,才有可能让华瑄停下来。 她知道华瑄在向她索取什么,只是她已经不愿意给。 太累了,太可怕了。她不想再回到过去,回到那个悲惨、可怜的白夕兰。 华瑄浑身一顿,他在高兴虞眠终于叫了自己的名字。他满脸的受宠若惊,笑容和眼泪一起落下来, 害怕被嘲笑, 还往虞眠的侧颈埋头。 “娘子……”华瑄终究是醉了。 这段时间, 他被无助的阴影笼罩着。他不理解, 自己明明已经变强, 为什么还得不到想要的。他在想,是不是因为他不够狠,结果在外面做了一堆恶事,回来刚想狠下心,就被区区‘沈凛骁’三个字拿捏了。 这种事,他没有办法鼓起勇气做第二次。一百多年过去,他还是那个有贼心没贼胆,哪怕让人念艳书,也要撕下配图的沈凛骁。只是他身边的人,再也不是那个会抓住他领子,告诉他自己‘答应’的白夕兰。 华瑄将过往的错误归结于自己的无能,但他却委屈,为什么自己已经变强,还是没能挽回错误。 这天道就像是在故意戏耍他,无论他怎么挣扎,也逃不脱这注定失败的命运。 他明明所求不多,以前他只想跟白夕兰有个家,时至今日、他还是想给她狩猎盖房子。 所以究竟是哪里错了呢? 华瑄因为虞眠触及过往的记忆,哪怕对方是为了拒绝,但一点点的松动迹象,也足以令他崩溃。 那一天的华瑄,毫无防备地在虞眠身边睡着了。他睡后紧紧抓着她的衣袖,孩子气的动作……虞眠侧脸看他,恍惚像是回到太师府,回到两人屋内的那张大床上。 她忆起了更多的东西,沈凛骁啊、当初太师府遭难,他们也曾这样相互紧靠,依赖着对方入眠。 这是件错误的事。 虞眠不可能放任自己去犯错,她不允许、也不原谅。她明白自己在动摇,可哪怕是片刻,都是对她为人一世的侮辱。 不是她先不要他的。 她求过他。 她理解他、原谅了他,他却还要得寸进尺,再将她拉入过去的境地去。 她说了不要、说了不想。可他只顾着自己。 没有这样的道理。 凭什么永远都是她让步? 就因为她先喜欢上他? 虞眠不接受这样的结果,她从没一刻这么抗拒过华瑄。一颗想逃跑的心折磨着她,就在华瑄心满意足陷入美梦的时候,虞眠坚定了离开他的决心。 …… 妄渊出现得刚刚及时。 自那次接触后,虞眠虽然不再冷冰冰,但避着华瑄的意思却越发明显。华瑄只能变着法的讨好虞眠,用做笨拙的送礼方式,明明是想躲起来偷看她反应,又每次都忍不住让虞眠发现他。 虞眠因为华瑄的行为越发焦躁,想法也越来越极端。 那天,九重天准备封印魔魂的消息带到了魔界。华瑄明知这可能是陷阱,但还是决定去会会妄渊。华瑄关心虞眠的身体,当然知道妄渊用自己的魔心修补过虞眠的妖心,华瑄不认为此刻的妄渊能够打赢自己,他已经得到两缕魔魂,为了变强、开了不少法阵、连上古神器都用上了。 只要妄渊和汐梧一死,华瑄和仙界的矛盾迟早可以平息。华瑄解决问题的方法简单直接,他对洗清自己身上的‘冤屈’不感兴趣。元波逸文已死,他杀死罪魁祸首报仇就行。就像他一直以来认定的,天道从没有什么公平正义,有的只是胜者为王。 华瑄带着魔兵前往封印魔魂的地点,而他刚离开,妄渊就到魔宫找到了虞眠。 妄渊毕竟在魔界生活了两百年,魔宫是他的住处,只要他想,他还是能有办法偷混进来。 妄渊确实和九重天达成协议,利用魔魂在封印地给华瑄布下陷阱。但是九重天以为的诱饵是魔魂,而妄渊决定的诱饵是虞眠。 妄渊当然信赖相信虞眠,可只有华瑄因虞眠而死,妄渊才有将虞眠完全拥有的畅快。 不过这些事,妄渊不准备让虞眠知道太多。 妄渊对虞眠的所有隐瞒,都是因为他知道,真相对自己不利。他太过在乎自己在虞眠心中的形象,只是久而久之,自己也忘了那会有多大的影响。 妄渊假意向虞眠讨最后一缕魔魂,声称为避免夜长梦多,想到魔宫密室去、迅速将那缕魔魂吸纳。 “本尊需要你护法。”妄渊难得向虞眠说出请求。 那缕魔魂,是虞眠最迫不及待想给出的东西。妄渊太知道如何说动虞眠。 可是令他想不到的是,虞眠会对他提出条件。 “可以。”虞眠稍迟疑,便答应了妄渊。但她话锋一转,道:“但是您得带我逃出去。” 虞眠太急了,她根本不想错过这次的好机会。即便妄渊不出现,她也会试着突破一下守卫。她要摆脱华瑄,摆脱她完全不想回到的过去。 妄渊非常意外虞眠的话,数月过去,以他对敌人的了解,华瑄肯定已经向虞眠求和过数百回。他虽然信任虞眠,但是因为在意,还是会紧张,所以才那么迫不及待想要虞眠回来。 如今虞眠自己抵抗住‘诱惑’,要来到他身边,他当然高兴。 妄渊觉得自己不用打就赢过了华瑄。那个好命富有的家伙,不仅上辈子在他手上输得一败涂地,这辈子、连仅剩的都被他夺走了。 妄渊为人临死前的遗憾,在虞眠提出条件那一刻,得到了满足。 满心得意,使得妄渊面具下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跟容熙上神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终于变得柔和起来。 妄渊在破除华瑄法阵上花了点时间,但他还是带走了虞眠。可华瑄以往已经在法阵上栽过一次,虞眠对他而言比自己的性命还重,他自然留了二手。 他们离开后,正在封印地跟仙界交战的华瑄就受到了感应。 …… 妄渊计划得很周全。 魔宫密室有禁忌。九重天的仙人想入魔界都难,不会到这里来。而魔界的魔人,在上次大战后损失惨重,新的魔将实力并不足以让他们轻易闯入。 九重天正在封印的魔魂,被妄渊牢牢钉在汐梧身上,美名其曰为看管。华瑄即便打赢九重天,想要吸纳魔魂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当然,最简单的方法是直接杀死汐梧。 妄渊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定下死期。为什么那么狠心呢?明明那么爱她? 妄渊也不明白,他只知道,自己在看着汐梧那张奉承恐惧的表情时,内心无比的乏味。他没打算再让汐梧活,不过既然是他最爱的女人,他还是为她准备了一个极其悲壮的结局。 九重天的神鸟凤凰,当然要为仙界的和平而亡。 华瑄杀死凤凰,会唤醒魔皇血脉,如果短时间内华瑄吞噬完全部的魔魂,魔力暴涨,强大的魔力必定会引来魔皇重生。 为了和魔皇争夺力量,华瑄分不出余力。妄渊准备借此机会,一举击杀华瑄和魔皇,继承全部的力量,成为新的魔皇、六界至尊。 而在这其中,虞眠只需要做为诱饵将华瑄引来,剩下的事他会办好的。 妄渊将虞眠带到密室,他还沉浸在,虞眠已经对过去做了切割,彻底放下过去的喜悦中。 虞眠却非常严肃紧张,她浑身紧绷着,深怕会被找到。 妄渊正准备安慰虞眠,不想复杂多变的密道中传来了动静。 密道四通八达,被设计得哪怕稍微一点动静、都会传到主密室中。 “别杀我,跟我无关!” 汐梧的声音从密道远处传来,妄渊微微蹙眉,他没想到,仙界竟然这么不中用,华瑄不仅没有杀死汐梧挖出魔魂,反而将人撸来了。 他的兄弟,变强了。 妄渊感觉到兴奋。 应该这样的。凡人那一世他就在防备,那个富有的家伙,回过神绝对会狠咬他一口。所以他带上了白夕鸾,他最爱的女人,他怎么舍得她在沈凛骁手上被折磨呢? 可惜兜兜转转,她还是落到华瑄手上了。 华瑄是在用汐梧逼他出面,但是怎么办?他不想动。 妄渊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决定抛弃汐梧,他像是获得了新生。 “啊!” 汐梧的惨叫从密道清晰传来。 虞眠对这个凤凰本身也没什么好感,上次她被袭击,听到了这个凤凰的声音。 不过这人的惨叫,也太刺耳了些。 虞眠拿捏不准妄渊的想法,毕竟魔宫的人都说,这是尊上喜欢的人。 戴着面具的妄渊久未动弹,虞眠便试探道:“尊上,开始吧?” 妄渊没有拒绝,虞眠正松一口气。不想,密道深处一声凤鸣…… 凤凰啼鸣,是汐梧在生死之间拼尽全力做的反抗。哪怕汐梧再怎么不看,她也是仙界的神鸟,是拥有上古血脉的神族。 华瑄一时不察,让汐梧从自己手中挣脱了。 汐梧带着被折翅的翅膀疯狂逃窜,她的神识大开,让她能够在复杂弯曲的密道中‘看到’妄渊的踪迹。 她看到妄渊,自然也看到了妄渊身边的人。 为什么! 为什么! 汐梧不甘地在内心疯狂叫嚣着。不是很爱她吗?虽然黑化,但不是最爱她,谁也不能超越她吗? 为什么要威胁她?为什么要抛弃她不顾?为什么要跟那个女人在一起! 汐梧自穿越以来,从没一刻这么愤怒过。她满怀杀意,不理解那个拿着女主剧本的真千金为什么就是不放过自己。 白夕兰害得她那么惨,她夺走了她的一切,现在连妄渊都要抢走! 如果没有这个女人就好了,如果从一开始就杀了她。从一开始就杀了白夕兰,沈凛骁还会爱着她;从一开始就杀死虞眠,妄渊也不会被她迷了心智…… 真可笑,她都穿越了,还老拿以前的高道德标准要求自己。她为什么不能杀人?她就应该亲手杀了虞眠,而不是顾虑这、顾虑那,将人推入什么魔渊…… 只有死人才不会跟她抢,只有死人! 凤凰神识大开,燃烧着自己最后的生命,在密道内快速移动。华瑄意识到汐梧是去找妄渊,紧随其后,追踪着妄渊的踪迹。 几根凤羽朝虞眠扑来,妄渊反应迅速,连忙拽住虞眠,将其护在身后。 他们避开两根凤羽,却还是有一根凤羽扎入妄渊的后背,另一根凤羽擦着妄渊的脸颊,击落他脸上的面具,在左侧脸上留下一道很深的血痕。 “尊上!”虞眠担心地看向妄渊,下意识抓住妄渊手臂。 妄渊眸子猩红,他满是杀气的回头,将刚踏入密室的汐梧一掌击飞出去。 妄渊冷冰冰地抹掉脸颊上的血迹,举止充满对九天神鸟的不屑一顾。 就这样? 凤凰浴火,燃烧生命就只有这样? 这真他心爱的人吗? 他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女人? 妄渊回身想安慰虞眠。 他也算是履行了承诺。 上次就说他管教不力,会为她逃回公道。 “你还好……” 妄渊刚开口,一把神器匕首就扎入他的胸口,像是怕刺得不够深,附在匕首上的妖力,几乎要将他冲倒。 妄渊刚被凤羽袭击,神器与凤羽相呼应,令他难掩失态当场吐了一口血。 妄渊带着匕首后退两步,踉跄跌倒在地上,从头到尾他的眼睛都没有离开虞眠。 为什么露出这样的眼神? 为什么要这么仇恨的看他? 妄渊像个茫然无措的孩子,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 虞眠刺伤妄渊的手在微微发抖,她满身愤怒,压抑不住的恨意令她红了眼眶。 看到妄渊真容的一瞬间,虞眠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 但是她很快就回神了。 她想起那个在太师府鼓励她读书的沈太师;想起那个会为他讨公道,战死沙场的沈大哥……想起那个亲切抱着她,维护她、教她自立,最后一条白绫了结性命的沈夫人。 元帝是她的仇人。 凡人那一世,她太过渺小,连仇人也没亲眼见过。可是变成鬼,她一直记着,那个会被当作恶神挂在百姓家中的元帝,那个能够吓得孩子夜啼的暴君…… 百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就放下,结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沈凛骁,一眼就认出了元帝。 元帝毁了她的家。 唯一对她很好的家。 她的家人都含冤而死,不管妄渊出于什么目的出现在她身边,那也必定是她的家人在提醒她,在等待她为他们报仇。 是魔啊…… 难怪那么残忍。 难怪那么可怕。 这么想着的虞眠,却朝妄渊挪动脚步。 她的匕首还没有夺走妄渊的性命,她还要再补上一刀。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85章 妄渊掩着被刺伤的伤口, 神器和魔体的对抗令他难以控制的发抖。后背的凤羽钻心的疼,讽刺他自以为算无遗策,最后输得这么不堪。 他见虞眠还要上前, 眉眼装满震惊。 她不准备停下,她是真的要杀他! 她哪来的神器?一定是华瑄给她的, 他们两人合谋好的吗?一切都是做戏, 就等着他自投罗网? 妄渊的骄傲被彻底粉碎,他从来没有输过, 哪怕是死亡, 都不能令他低头。 他怎么可能会惧怕这个妖鬼! 妄渊猛地将魔气聚拢右手掌心, 做出一个捏紧的姿势。 虞眠的心口骤然紧缩,熟悉的撕裂感令她一口气被掐断, 虞眠猝不及防地、直直倒在地上。一团魔气在她的心口聚拢,开始反噬吞噬她的妖心。 魔尊妄渊怎么可能轻易交出自己的半颗魔心。妄渊咬紧牙关, 抽出胸口的匕首, 狠很摔礽在一旁。他起身用魔气抓起虞眠,掐着她的脖子,两眼猩红的威胁她。 妄渊大声怒道:“妖鬼,臣服我!不然我杀了你!” 妄渊身上的魔皇血脉令他魔气四溢,一道道黑色的青筋在他脸上浮现,眼看就要被魔力裹挟失去心智。 妖心被吞噬的虞眠越发坚信,自己一直以来在被魔尊戏耍。失去妖力的她,满头青丝逐渐变白, 如同落雪般、随着她的动作晃动漂浮着。虞眠被掐得满脸涨红, 她抓住妄渊掐着自己的手, 挣扎着要掰开对方的手指。 死亡的到来并不能给虞眠带来恐惧, 她只是在恨、恨不能将仇人亲手杀死。 “绝、不……”虞眠声音嘶哑, 艰难吐出两个字。 “啊!”胸口突然被破开,虞眠短暂地发出一声低鸣。 妄渊用左手挖出了她的妖心,他的半颗魔心、因为吞噬了大妖之力,变得充满生机。 妄渊的左手沾满鲜血,他轻轻松手,虞眠就如同破布般倒下。 妄渊欣赏着到手的妖心,眼神里有兴奋、有迷茫,随后再看向虞眠时,理智回笼,微微蹙眉闪过一丝悔意。 妄渊收回自己的半颗魔心,将虞眠的妖心献祭了。 虞眠的妖心变成一捧尘土,散落再地上。 他没想杀她的。 妄渊的心很疼很失望。那种感觉,就如同凡人时,他发现白夕鸾只是短暂亲近过他一样。 明明是妖鬼自找的,他为什么要难过? 她辜负了他的信任,他毫无保留地相信她,她却联合别人给了他一刀。 是她不珍惜,根本怪不了他…… 这么想着的妄渊,却缓缓迈开脚步,迟疑的要朝虞眠靠近。他知道被这么反噬的虞眠活不了,但是又不想看到她死去。 就在妄渊要弯腰翻开虞眠时,他敏锐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当即闪避开。 如果刚刚没有吸纳回魔心,受伤的他绝对躲不过这一击。妄渊和死亡擦肩而过,第一次在生死瞬间有了被压迫的心慌感。 妄渊毫不犹豫地选了一条密道逃离,没有半分迟疑。 赶来的华瑄根本不在意妄渊,他知道妄渊逃了,可眼里只看得见倒在地上的虞眠。 华瑄跑到虞眠身边,将她翻身抱在怀里。虞眠的满头情丝正在枯萎,脸色发白浑身冰冷,是妖族死亡失去生命力的前兆。 “不、不。”华瑄企图将魔力输送到虞眠的身体里,可虞眠的胸口空空如也,浓郁的魔气无处安放。 妄渊挖走了她的妖心。 想明白这点的华瑄,感觉天地都静了下来,他的所有感官,只关注得到怀里的奄奄一息的虞眠。 他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 面对不公的天道,华瑄内心只剩下这句无助的呐喊。 好不容易,她喊了他的名字。他们的关系才刚刚好了一点点。 他不是变强了吗?他明明变强了啊! 华瑄低着头,泪珠一颗颗从眼眶聚集滴落,滴打在了虞眠的身上。 虞眠从死亡边缘被唤起一些意识,眼里渐渐有了光。她感觉到抱着她哭泣的人,拼着最后一口气,猛地抓住对方的衣领。 “小黑炭!”华瑄激动紧张地抬头,脸上挂着泪,在最脆弱的时候,下意识喊出心底的呼唤。 虞眠听见这个称呼,在此刻有了一丝释然。 可能……他哭得这么惨,也不是真的嫌弃他又小又黑吧。 华瑄还在摇头,抗拒着眼前的事实。他笨拙地重复着。“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我变厉害了。小黑炭,我现在很强了,我可以保护好你。我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不是这样的……” 虞眠听见华瑄的话,眼里渐渐蒙上一些水雾。她顶着一口气不愿意松,发红的两眼很快被仇恨取代。她紧盯华瑄的眼睛,用胁迫的语气,霸道地要求道:“你有负我。沈凛骁、你发誓,无论如何你都会杀死妄渊,给太师府报仇……” 虞眠的话说得颤抖却有力,犹如回光返照般,胸口激烈起伏着。 一缕魔魂被打入华瑄心口。 华瑄听到要求,脑子里一片空白,没等他回应,虞眠就松开抓着他领口的手。 虞眠没有坚持太久,最后的一点妖力耗尽,也随之死去。 新的魔魂在华瑄体内乱窜,他两手抱着虞眠,浑身却是冷的。 他一直努力地想要她找到过去的感情,但绝不是这个! “白夕兰。”华瑄将虞眠紧抱入怀,靠着她的侧颈、恨意和痛意折磨着他。 她明知道他在求什么,心知肚明他爱着她。可她不信他,连他会给爹娘大哥报仇的信任都没有,用他的爱意和愧疚要挟他报仇。 到死,就在他怀里,也不肯想着他。 这世上哪有这么混蛋的女子。 也就是欺负他,深爱着、好坏全受下。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生她的气,只是埋怨恨着自己不够好,无能到这点信任都不能让她拥有。 嗜情妖的妖体渐渐散去,华瑄慌乱地想要将怀里的人抱紧。可是他越用力,怀里的人消散得就越快。情丝渐渐化成灰烬消散在空中,华瑄崩溃地朝天呐喊。 “啊!” 魔魂的力量被一瞬间吸收和释放。他嘶哑悲鸣,像只受伤的小兽般无助。 华瑄感受着虞眠的消失,两眼空洞无神,直到一根发光的青丝从上空飘落,华瑄迟钝地伸手去接。 急促的光影从华瑄眼前闪过。 凡间庙会上,他和白夕兰一起去看杂技。他挨着她,询问着。 ‘看见那喷火的吗?一会离远点……’ 回家的马车上,她摔倒喝醉,傻乎乎听他说。 ‘一人一半,我家也是你家。’ 她被送回家喝醒酒汤,他喂着药抱怨。 ‘已经不烫了,你一口闷了吧。’ 他看她身上的伤处,嘟囔着。 ‘都嫁我了,还说没人要……’ 看着眼前闪过的画面,华瑄能感觉到情丝传来的淡淡悲伤,和酸涩的爱意。 到最后。 是他告诉她。 ‘收拾东西,我们得离开这里……我们要去建新家了。’ 情丝回溯化成灰烬。 华瑄还维持着手捧的姿势,跪在满地灰烬之中,愣愣落着泪。 她骗他。 说好的只记住所有的不如意呢? 还骗人说已经忘记了的。 只有这一些微不足道的话。到头来,勾起她喜欢的,只是他那些微不足道、没怎么放心上的话。他以为是自己引诱的她,殊不知、很早的时候,她就因为他那些不走心的话记了下来。 百年了,弥留的情丝,证明他依旧是那个可怜无依的白夕兰。因为一点点随手的好意,就傻乎乎赔上了一辈子。 难怪她那么害怕。 他薄情至此,她自然害怕得想逃离他。 华瑄垂下双手,他的心已经疼到近乎麻木,失去了思考。 良久。 华瑄才从地上起身。 他往回走,将晕倒在地上的汐梧托起,如同妄渊对虞眠做的那样,挖走她的一颗神心。 汐梧体内最后一缕魔魂被华瑄吸纳。 凤凰逝去,魔皇受到血脉感应,在华瑄的体内蠢蠢欲动。 他完全可以躲在密室里对抗魔皇,吸收完全部的力量。可是他没有停,当他觉醒的那一刻,似乎连魔皇都远弱于他。 华瑄走出了密道,没有带上魔界的任何一个魔族,单枪匹马上了九重天。 仙魔交战,妄渊已经及时调整计划,带来仙界兵马。 他们的命运,注定不死不休。 …… 世界混沌,万物失去生机。魔气笼罩在天地间,六界界限被突破混淆,人间妖鬼横行,仙魔混战,犹如地狱般的场景,入目全是鲜血和耳边充满哀嚎。 突然,整个世界静了下来,这一刻、风都停止了。 一道光降临在仙魔之战的战场,手持红宝石权杖的男子轻轻一挥,无数命运线展露在他眼前。 权杖化为一把剪刀,他随手一拨,引来一根发光的紫线,果决的一下‘咔嚓’声,象征着世界中心的紫色光源就被他彻底粉碎。 无数系统从天而降,一个白色旋涡在男子身边。 就在男子引来一根灰线时,白色旋涡用系统音发声道:“吾神……” 男子拿着剪刀的手微微一顿,却还是坚定的减掉那根灰线。 这一刻,灰线代表的逸文如同被剪断线的牵线木偶,垂下身子,眼神从空洞到麻木,最后变成了虚无。 “又在重蹈覆辙。”男子的声音冷得如同高山冰泉,用遥远远方传播开来。 旋涡移动上前,递上一道红色的光源。 男子没有回头,只是伸出手将其收拢于掌心,随后不厌其烦的翻弄起世界众人的命运线。 “吾神,00875已经按命令抓捕。” 男子手起刀落,背对着白色旋涡问道:“所属品呢?” 系统音恭敬作答。 “已经全部带回。” …… 主神世界监狱室里,当了一世婉公主的许小婉翻阅了新出现的档案。 她忍不住感慨道:“可惜了,为什么把世界都给颠覆了?明明只要同归于尽,世界线就能修复。” “不过,也不用计入重启档案吧?安排系统和宿主按照轨迹执行这个任务不行吗?为什么连主角都被封印了。” 正当她准备仔细研究一下时,隔壁的监室出现了一位神智不清,紧张不安的邻居。 许小婉主动走过去打招呼道:“你好,你也是受波动穿越的吗?你放心,只要你没做什么坏事,它们不会对你做什么的。穿越是件好事呢!” 白夕鸾震惊不安的看向许小婉,杀气未消的眼神,将许小婉吓得不清。 许小婉抱着档案连忙后退,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翻了翻手上的档案。 “你不会……”许小婉看着档案皱眉,道:“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看来,你得跟甄芙儿一样了。” 虽然她们不小心入侵了异世界。可是主脑告诉过她,她们穿越的经历,都是难得的宝贵经验,对她们现实人生的选择都有益处。 作为穿越的补偿,只要她们的综合评价不低于及格线,都可以保留穿越记忆回去。 不用想也知道,这个教唆杀人的白夕鸾肯定不及格……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86章 系统被逮捕了, 在规则法庭开庭前,它被送往‘工厂’返修,补足了能量。 它被困在一间白色监狱里, 在这里四面都是镜子,系统的光源被镜子折射, 四壁形成刺目的光, 令人失去方向和感知。 系统早知自己会有今天,但没想到这么快。都怪那个反派!竟然把它认为成心魔, 无视它合作的提议, 但凡他有大佬的一半聪明, 它不就躺赢了! 系统越想越气,想想它闯入的世界, 再想想即将关它的黑暗监狱,它蜷缩在角落, 化出那个长手的圆球形状, 开始猫猫叹气的‘抱膝’自怜。 它们拿走了宿主全部的灵魂碎片,不知道最后会怎么处置宿主。 是它害了宿主。 等上了规则法庭,一定要想办法多求求主脑,是它工作错误,跟宿主无关,就算世界毁灭,那也是大反派们做的…… 就在系统忧心难过时,白色监狱忽然传来震荡。系统受惊下意识在白色监狱里乱窜。 它忽然感觉到一股力量将自己剥离, 还没等它反映过来, 它就被抽出白色监狱。失去关押犯人的监狱也自动收缩成拳头大小的方块, 空中翻转两圈, 最后掉落到地上。 主神世界由不同的功能模块组成, 如果说白色是这个世界的基调,那么红色就是它的点缀。这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活物,花草树木、鱼虫鸟兽,全都不存在。它冰冷有秩序,就如同同一规则出厂的系统,所有的东西都是整齐划一的。 监狱之外,是更大的无人空间。系统在监狱里撞得有点晕,它还以为是要将它带去规则法庭,慌急地张开双臂摆正身形…… 等看清眼前的人,系统浑身一震。 唐锋? 不是!小世界的反派怎么会在这里! 系统吓得自动模拟出猫猫震惊眼,白色的光团忽然有了点萌态。 唐锋还是死前被捕获时的状态,微弱的红光缠绕出他的身形,远远看,就像白色世界里一个微弱的火光。 “跟我走。”唐锋以灵异体的状态向系统命令。 系统在空中虚浮晃动了一下,懵懵地眨了眨眼。 要想在主神世界自由移动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这里是模块世界,模块与模块间的穿梭需要许可。除了出厂待定区,系统们大多只被允许在任务大厅聚集,要不就是成为维修区的常客,能被主脑召唤的少之又少,当然,像系统这样进监狱的也没几个。 主神世界没有移动地图,如果用作比喻,这里是神的城堡,系统只是花园里为神造蜜的小蜜蜂。没有人会想在卧室听见蜂鸣,宽敞的客厅也不会被允许进入一只蜜蜂。 系统没想到唐锋会这么大胆,领着一只蜜蜂,从主人家的客厅径直穿过。 要知道,唐锋在主人家,最多只能算是主人花丛中、其中一支花的花粉…… 太疯狂了,而且他是怎么拿到许可的? 系统的预备能量在紧张状态下提到最高。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它都能立刻闪没形。 系统现在不太能理解唐锋的存在,他没有实体,但却掌握着比系统更强大的红色能量。 主神空间发出警报,整个世界开始激烈波动起来。白色的光圈在扩散扫描着各个模块,机械的警报音清晰传到各处。 ‘系统00875畏罪潜逃,开始紧急抓捕。’ ‘警告,净化室遭受攻击,已被突破。’ ‘危险警告高危S级,危险警告更新特危SS极,危险警告……’ “大、大大佬……”系统第一次听见主神世界发出这样的公告,一边跟随唐锋,一边怕得开始结巴。 它绝对不是墙头草,见谁都认大佬,而是眼前的反派的确做着让它跪服的事。 劫狱什么…… 整个世界都是神的,它要往哪逃啊! 拜托,它的罪状会不会就这样多加一条?它是无辜的啊! 系统现在疯狂闪代码,企图分析现在回监狱到底还来不来得急。 来了! 系统瞬间感应到同伴的逼近。 两面夹击,有十几道能量往这里赶来! 唐锋带着系统一路疾行,穿梭了一个又一个的模块,最终,他们来到工厂,等待检验出厂的系统,如同繁星般悬挂在空中,机械的法则有条不紊地运行着,没有因为他们的到来而被打扰。 系统被自己的出厂地所吸引,它抬头望了望天上的‘群星’,发现一个等待检验的系统、正自由变化成小海豹,朝它做了一个潜游的姿势。 太调皮了,规则检验肯定不合格! 系统在心里吐槽着,漂浮紧跟在唐锋身后。 它们最终停在维修区,这里停留着一些维修检查的系统,有点吵杂热闹。许多系统停在自己的维修仓里,纷纷好奇地朝系统投向注视的目光。 “你的控制台。” 唐锋听到一处,向观望走神的系统说道。 系统一愣,看向唐锋身后。 不,是你的控制台。 系统猛地扑向控制台,它不能理解、一堆‘垃圾’中为什么会出现一颗无价宝石。 这发着闪亮白光的控制台,一看就很高级。比余烬大佬给它升级的还要精致耀眼。 系统心里想着不可能,两只长手已经在控制台上抚摸了起来。 “但是绑定……” 系统正想告诉唐锋,即便这个控制台再好,受主脑限制,没有授权,根本无法绑定。 可它话还没说完,它的代码团就活跃起来,代码被动开始‘工作’,开始了绑定控制台的任务。 系统还在‘消化’,唐锋就将一个残缺的光点塞入系统怀中。 受命令前来逮捕系统的几道能量正在逼近。唐锋凝望着光点,微微垂眸,语气不舍又温柔。 他道:“带她走吧。从这里一路往右拐,跟着控制台指令走。” “什么?” 系统立即意识到唐锋将宿主的灵魂交给了自己。这个灵魂相对于它收集的,已经完整了很多。难道,除了它之外,还有系统去做了收集任务? 系统想到自己刚被逮捕,控制台就被剥夺拷贝的场景。 为什么? 既然主脑愿意派系统去收集宿主的碎片,那它还逃什么?直接让主脑下任务,将宿主带回来不就行了? 可是系统没有发言权,唐锋根本不给它考虑的时间,直接呵斥命令它道:“还不走?” 系统本能地感觉到内心深处的恐惧,它二话不说飞窜离开。 等待系统离开后,唐锋独自面对飞闪到来的诸多系统。 他微微皱眉,深吸一口气,抬手对着它们道:“停下。” 空中的光源瞬间停滞,但很快,它们开始激烈晃动,眼看就要挣脱。 唐锋没有停留,急忙向反方向离开。 他答应她,会给她自由。 而它说过,做完这些,他就必须到净化室消净自己的记忆。 否则、神会发现这一切。 唐锋按照记忆,回到自己逃离的‘监狱’。他刚将手放入净化室中央的水团,一股力量从他身后瞬间出现,将它吸笼压缩成一个红色光源。 他没有按照约定全部投入水团中,反而被赶来的男子用权杖拉拢回掌心。 红色光源抗拒着,强大的冲突使得绝对安静的主神世界刮起一道风。 男子的斗篷帽被吹动飘落到身后,他的银色长发随风舞动、很快又静了下来。 男子收回了光源,一双凤眼变成了红色。唐锋的人生在他眼前不断闪过,瞬息数十年,如同亲身经历般。 又是唐锋跳下铸剑台的那天,他抱着想要轻生的慕姝瑶,听着她软声求着些什么。 男子微微蹙眉,努力想要将慕姝瑶的话听得清楚些。 “二郎……” 慕姝瑶在唤唐锋。 他们到底说了什么?那似乎影响了唐锋。 男子发现了症结,可随后的片段却断断续续,怎么也连接不上。 “二郎……” 男子怎么也听不清、怎么也记不起来。 就在男子想要‘往后’看得更清楚的时候,白色旋涡来到了他的身边。 “吾神。” 它用冰冷机械地声音呼唤男子,打断了男子的深究。 男子红色的双眸逐渐淡了下来。“你放走了他。” 男子握紧权杖,用肯定的语气道。 …… 另一边,系统利用全新的控制台,按照唐锋的指示右拐、右拐,再右拐…… 可是为什么要让它往右?左边有什么吗? 系统正想吐槽这里只有一条向右的路。 忽然,它迎面撞上一个人。 白夕鸾满脑子想的都是逃跑。那个叫许小婉的告诉她,她们这些穿越者,在原世界的结局都不好,如果不保留穿越的记忆,回到原世界,她们还是会做出错误的选择,无法改变自己的人生。 那个叫沈淑敏的,原本会因为执意嫁给凤凰男,放弃家产,最后丈夫出轨,孩子也不认她。可是她带着记忆回去了,她不再信任男人,开始搞事业,最后拳打前夫,带着孩子过上了富婆生活; 而还有一个叫赵瑶的,会因为恋爱脑,被小三,最后落魄自杀而死。可是她确认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对男人敬而远之,不受男人花言巧语蒙蔽,最终逃过一劫; 可是那个叫甄芙儿的就很惨,她被剥夺记忆,回到自己的世界,依旧沉浸在虚拟小说中。她高考失利,上了个普通的专科,虚荣心爆棚,毕业后当了半年主播,最终为了嫁给有钱人脚踏两条船,在订婚宴上被拆穿,成为网络笑话; 至于许小婉,她是父母二婚后有的女儿。她的母亲二婚离婚后,惦记二婚丈夫的家产,怂恿许小婉去争。许小婉原本性格就不争不抢,她学业顺利,毕业后会有大好的出路。 如果没有这场穿越,许小婉会受母亲影响,放弃学业,嫁给自己不喜欢的未婚夫,去跟父亲初婚生下的哥哥争。她本来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对父亲的事业也一窍不通,最终她会成为父母争斗的一颗棋子,一辈子受人摆布,度过自己凄惨的一生。 白夕鸾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是什么,但她想到自己贫穷的家境,想到嫁得很好,颇受宠爱的姐姐。她嫉妒对方,无论是容貌、学习、工作,姐姐都比她优秀。在穿越前,她正准备勾引自己的姐夫……她恐惧害怕不已。她也希望能够保留穿越的记忆,逃离自己悲惨的命运。如果可以,她不会再想跟姐姐为敌! 可是就因为它们评判她不合格,因为她在穿越世界做的那点事否认她! 什么教唆杀人?仙侠世界的魔和鬼,能算是杀人吗? 她根本没做什么坏事,就算她曾经陷害过白夕兰,但也是白夫人和九皇子心甘情愿的! 她没有错!没有错为什么要承担这一切? 那些系统不听她解释,主脑直接给了她剥除记忆的判定。 她只能趁乱逃跑,她必须逃…… 就这样,逃跑的白夕鸾跟系统撞到了一起。 系统因为是在疾行,为了避开白夕鸾,身体失去平衡。原本系统就要立稳了,可是白夕鸾却像是驱赶蚊子一样,满脸嫌恶地推了它一把。 系统彻底摔倒,它摔向左侧,明明没有道路的地方,破开了一个口子。 它左拐了。 白夕鸾没有跑多远,就被赶来的系统抓捕。她痛苦哀嚎,但终究还是没能挣脱。 …… 左拐,是一个空洞世界。 系统从未在主神世界见到这样的地方。 这里长满了颜色各异的花,没有立足之地的地方被花海所覆盖。 不,它从主神世界逃出来了! 系统紧急启动控制台,按照控制台的指令,前往下一个小世界。 就在它离开前,它仿佛听见一个少女在说话。 【您不能阻止我去见他们!】 【为什么?】 【那是我的自由!】 【您杀死了我的朋友。】 作者有话说: 下一个故事:痴傻表姑娘X落魄赘婿 第187章 入秋时节, 睢宁镇下了两天细雨,天气陡然转凉。这让附近草湖村卖干柴为生的王瘸子开始忙碌起来。 王瘸子年轻时,是草湖村有名的猎户, 仗着年轻力壮、脑子聪明,也曾攒下不少余钱。只是后来他老伴得病, 陆陆续续治了几年, 花光了家中的钱,人也就这么去了。好不容易王瘸子的儿子长大, 却因为下水抓鱼意外溺死。王瘸子花重金为儿子娶回来的儿媳妇逃回了娘家, 独留一个心智不全的孙女给王瘸子带着。 儿子死后, 王瘸子对唯一的孙女就格外上心。孙女六岁时,王瘸子听信赤脚大夫的话, 以为只要弄来虎心,就能把孙女的病治好。王瘸子进林待了八天, 最后被村子的人抬回来, 他一双腿被猛虎咬得血肉模糊,侥幸活下来,却瘸了一边腿。 自此以后,王瘸子就开始卖柴火。因为跟镇上布行薛掌柜的夫人是远亲,靠着薛家的接济,勉强度日。 虽然对于薛掌柜来说,只是买柴火的一些小钱,但对于王瘸子而言, 却是救下自己和孙女的大恩。王瘸子对薛家的柴火非常上心, 每次都按时按需, 送去的柴火都干燥整齐, 从未懈怠。 如今天气突然转凉, 王瘸子担心薛掌柜家的柴火不够用,打主意要给送去些。但是因为下雨天寒,王瘸子的腿疾犯了,不得已,他只能托村里的人送去。但他又怕村里人抢‘生意’,犹豫再三,便让十四岁的孙女跟车收钱。 这不是王瘸子第一次让孙女跟车,因为孙女痴傻,十四岁还跟六七岁的孩童般。王瘸子怕出意外,不敢将孙女独自关在家中,每次出门都带着她。好在孙女王采儿虽然脑子糊涂,其余并无不妥,偶尔还能帮王瘸子搭把手,帮忙干点活。 王采儿模样像她娘,看着也挺标致。王瘸子不希望外人只将她当傻子,耽误她婚嫁,总是给孙女打扮得干干净净,带着干活,想尽量给村子人留个好印象。 王瘸子的努力没有白费,王采儿十四岁,已经有人上门打听过她的婚事。对方家贫,儿子没什么出息、是个烂赌鬼,王瘸子也拒绝了对方。但只要有人打听,王瘸子就不怕。 王瘸子将运柴火的驴车交给同村婶子,那婶子人还不错,村子里见到王采儿,也会主动搭话。王采儿对婶子并不陌生,离开爷爷出门,像是没什么危险的概念,也没有什么不舍,头也没回就走了。 王瘸子一大早坐在家门口等,眼看夕阳西下,王采儿还没回来,急得原地打转,悔恨不已。 就在此时,院子外传来动静,王瘸子连忙拄起拐,一瘸一拐跑去查看。 这一看不打紧,怎么婶子不在,反而是薛掌柜的伙计把王采儿送回来了? 王瘸子在心中大骂婶子,赶忙去迎薛家的伙计。 坐在驴车上的王采儿看见爷爷,手上拿着包糖,没心没肺、高兴地向爷爷挥手,一点都没有自己晚归的愧疚和自觉。 …… 原来,王采儿和婶子晌午就回来了,路上好巧不巧,遇到了薛掌柜的儿子和几个同窗。 薛掌柜的儿子才九岁,正是顽劣不听训的年纪,偷了家里的马跟几个同窗炫耀。几个孩子对马都很感兴趣,谁都要骑一下。再温顺的马也架不住几个孩子的胡闹,其中一个同窗就因为上马抓错了绳,被不耐烦的马甩了下来。 虽然不是在马疾行时摔的,但同窗一直哭喊屁股疼,吓得几个孩子都没了主张。 他们都是偷跑出来的,郊区偏僻也无人相帮,好在这时候王采儿和婶子驾着驴车路过,几人立马就围了上去。 薛小安是认得王采儿的。他经常从家后门溜出去玩,撞见过王瘸子送柴。他好奇问过娘,为什么要收个瘸子的柴火,他娘说,是因为两家也算是亲戚,虽然关系远,但离得近、能帮就帮些。 他娘还说了王瘸子的孙女,惋惜她是个傻的。他听过后,每次看到王采儿和她爷爷送柴,就忍不住多打量两眼,好奇王采儿究竟傻在哪、和普通人有什么不一样。 薛小安没跟王采儿说过话,他虽然对内顽劣,调皮捣蛋像个混世魔王,对外却也挺内敛,遇到不熟悉的人,也不敢放肆。 薛小安娇生惯养挑食得很,看上去比较偏文弱。他穿着五两银子一匹布做的锦衣,银灰色的料子上带着细微的花纹,戴着私塾的小帽,白白净净,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在薛小安的记忆里,全家人都顺着他,还没什么是他想要得不到的。 他知道王采儿一家是靠着自己家救济,从没想过让王采儿帮忙会被拒绝。他理所应当地指使婶子帮忙扶人,正要将同窗扶上驴车,就被王采儿拦下了。 王采儿长得水灵,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犯迷糊时会有种无辜委屈的娇态。她梳着整齐的发髻,用一根木簪固定着。王采儿的衣着打扮跟普通姑娘并无不同,她上身穿着蓝色小短衣,下身灰色罗裙,但因为王瘸子用心,王采儿体态一直很好。如果不是她经常发呆,未经交流,甚至很难发现她心智痴傻。 王采儿忽然生气嘟嘴拦在薛小安面前,薛小安刚扭头就撞到她,摸摸撞疼的脑袋,抬头就看见王采儿用水灵灵的眼睛控诉着自己,一副要哭的模样。 如果说薛小安已经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他大概就会看出来王采儿傻。可他才九岁,这一眼,只觉得眼前的人好看,有点心慌自己把人弄哭了。 “你、你挡在这做什么?”薛小安有点尴尬和不满。 “我不给你用傻驴。”王采儿张开双臂,拦着众人不让上驴车,断然拒绝了薛小安的请求。 薛小安被家里宠惯了,还没人敢这么拒绝他,当即气得不轻。 “你不认识我吗?我是薛小安,你和你爷爷不是经常给我家送柴?”薛小安九岁,受他家做生意的氛围影响,已经懂得威胁上筹码了。 婶子知道薛小安的身份,也想相劝,但王采儿一根筋,说什么也不肯送他们。 王采儿摇头道:“爷爷说,傻驴老了,只能拉柴。” 王采儿还记得她爷爷的吩咐,她们家的驴老了,拉不了别的东西。所以她长大后再也没有坐上车,每次只能跟着驴走。 薛小安在家霸道惯了,如今遇到王采儿,竟然有种秀才说不过兵的感觉。 “你拉柴多重?我朋友才多重?你现在驴车上没放东西,送下我朋友怎么了?” 王采儿还是摇头,坚持认为她家驴只能拉柴。 薛小安心里有点着急,他毕竟还是个孩子,马是他从家里偷牵出来的,同窗是他叫来的……爹娘一直跟他说骑马多危险,如果同窗真摔出个三长两短,他可就闯大祸了! “你的驴多少钱!”薛小安气急之下,想到要拿马换驴的馊主意。 王采儿没弄懂薛小安的问话,只挑她会的答,便道:“傻驴走一趟一钱银子。” “一钱银子!”薛小安大呼道。 王采儿是说自己送的柴火,薛小安却误以为她在漫天要价,要一钱银子才肯帮忙。 他可是听娘说过,店里的伙计,一月工钱才二钱银子。 “没有这么贵的,我给你二十文钱,你送我们到镇上找大夫!”薛小安气势汹汹、仰头跟王采儿敲定买卖,随即招呼同窗将人送上驴车。 王采儿见状,不敢拦薛安,却也傻站着不肯动。 婶子听说帮忙能拿到钱,跟着松了口气。毕竟这不是她的驴车,帮忙不帮忙可能都不讨好,但有钱拿,总归是好的。从镇子到村里,租坐个驴车,一趟也才十文,二十文跑个来回刚好。 可王采儿不肯走,她家的驴就不听使唤。 王采儿被薛小安带偏了,她发现薛小安在瞪自己,鼓起勇气道:“要一钱银子!” 薛小安见状只能指着婶子,对王采儿道:“不信你问她,你来说,走这一趟要多少钱?” 婶子误以为王采儿在开玩笑,便笑说道:“没错,有人还要二钱。” 薛小安瞪大眼睛,气不打一处来,难道这两个人误以为他才是傻子? “我在你们眼里,就那么蠢吗?”薛小安大骂着。“二十文钱,不能再多了!” 薛小安怕王采儿后悔,又忙对王采儿道:“你知不知道,你能有生意做都不错了,还不快走!” 要不是看他们家可怜,他回去就让他爹不收他们家柴火,看他们怎么办! 婶子见薛小安动怒,意识到自己的玩笑过火,连忙推动王采儿,让她赶车。 王采儿内心充满困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野蛮的人,连二钱银子的生意,都能强买成二十文的。 但王采儿不敢抗议,现在连婶子也不帮她,她只能听话赶车。 就这样,王采儿将摔伤的薛小安同窗送回镇子,耽搁了一会时间。 婶子本来是顺路采买东西,将王采儿送回村后,自己是要到邻村娘家去的。眼看排队等大夫,天色渐晚,薛掌柜那边也来人了,婶子便跟薛掌柜打招呼,自己先行离去。 婶子是想着薛掌柜怎么都要派人将王采儿送回去,奈何薛掌柜忙着顾店做生意,将儿子一顿好骂后,跟受伤同窗的家人一阵赔礼,就将王采儿忘记了。 王采儿在医馆陪着坐了许久,最后还是薛小安发现了王采儿。 “你怎么还不走?”被打哭的薛小安从他爹那诓了一包方糖,正抓着糖嚼得起劲。 “你还没给我钱。”王采儿光惦记着这事了。 薛小安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了怕赖账的意思。他可是睢宁镇最大布行薛掌柜的儿子,难道还会赖这傻子二十文钱? 薛小安随即命令伙计,强借伙计二十文钱给了王采儿。 王采儿得了二十文,也不会数,卡在十二文又重复了。薛小安就没见过这么笨的人,不耐烦地将铜板夺过来,在医馆的木桌上一个一个地帮王采儿数完给她听。 “哇,你好厉害!”王采儿忍不住惊呼,她看向薛小安,见他咬着糖嚼动,嘴馋一直盯着。 或许是被崇拜了,薛小安将方糖放在桌上,好心地帮王采儿将铜板放入钱袋,牢牢绑在她身上。 薛小安道:“也就是遇到我们家,你这么笨,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薛小安虽然嘴上老是嫌弃他爹,但骨子里还是很骄傲自己家境的。他仰着头准备等王采儿再称赞一下,却见她盯着桌子,根本不理自己。 薛小安生气了,一把抓起糖,护在怀里。“你干嘛!” “给我吃一个……”王采儿馋得舔唇,她像每次求爷爷放她去玩一样,祈求地张着手、满脸的委屈和可怜。 薛小安在学堂领着同窗闹事,在家调皮捣蛋不安分,绝对地吃软不吃硬。 王采儿软绵绵地说话,用期盼的眼神求他……他一下子不好意思凶。 “那你只许吃一个……”薛小安将自己的糖递过去,还强调道:“要不是看你可怜……” 王采儿立刻抓了一块糖,塞嘴里、满足得眯起眼睛。 薛小安看见王采儿这样,就想起自己上学路上面馆店养的那只小狗。他随便丢点包子皮,那狗就扑上来一口吃掉,然后疯狂朝他摇尾巴。 薛小安看着王采儿,同情心上来,觉得她真的挺可怜的。穷成那样,跟爷爷相依为命,人还是傻的,可能一年都吃不上一块糖。 薛小安心里有点愧疚,在王采儿准备拉驴离开的时候,还是薛小安想起她一个人不安全,让伙计去送她。 薛小安人小却机灵,他娘怕他出去玩乱跑,经常拿外面的恶人吓唬他。抓孩子去卖的故事他听过不少,他有个同窗家是开客栈的,他曾到那里找同窗玩,听里面客人闲话,说是哪家的可怜女孩,被恶人盯上,掳走在田地里强了,等她爹娘发现,可怜得不行…… 薛小安已经九岁了,家里教过男女有别不能同席。他虽然不是很理解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是姑娘长得好看,被人欺负伤害了。 王采儿还是个傻的,当然得小心。薛小安非让伙计去送人,伙计怕耽误店里的活挨骂,还有点犹豫,是薛小安保证会跟爹娘说清楚,拍胸膛说绝对没事,才说动的伙计。 也是薛小安刚转头的功夫,伙计就把王采儿骗上了驴车。 薛小安看不久前还说驴只拉柴的王采儿这么容易被骗,还人小鬼大担心伙计欺负她,摆架子威胁伙计。 伙计也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哭笑不得道:“少爷,我哪敢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心里的人是小翠……” 小翠是薛小安的丫鬟,已经明确拒绝过伙计好几次了。薛小安翻了个白眼,赶着伙计走。 驴车渐行,薛小安发现王采儿抱膝乖巧地坐在驴车上看自己,有种送人远行的感觉。他心一软,就将自己刚得的糖全送王采儿了。 王采儿拿到糖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老远了还跟薛小安招手道别,让薛小安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原地目送了好久。 …… 王瘸子从伙计口中得知部分事情,不知道王采儿还拿了薛家的钱。但薛家将王采儿送回来,已经足够王瘸子感恩了。 王瘸子留伙计吃饭,伙计看他家徒四壁,知道没有什么好东西吃,推脱赶回去干活,最后也没有留,王瘸子只能强塞伙计几文钱作罢。 伙计走后,王瘸子发现王采儿吃着他一年都舍不得买两块的糖,忍不住感慨道:“采儿啊,回头等爷爷腿好些,你要跟爷爷一起去谢谢薛家。薛掌柜家风可真好,小公子小小年纪,做事周全又良善,太了不起了。” 如果薛掌柜知道自己家的混世魔王得了这么高的称赞,大概是一边高兴、一边不可思议吧。 王瘸子是个老实人,他先入为主,现在谁说薛掌柜儿子不好,绝对都是假话。 夜里,王瘸子才想起来王采儿卖柴的事,王采儿拿出钱袋,王瘸子一算多出二十文,追着王采儿问明白后,恨不得立刻跑到薛家赔罪。 王瘸子从未对孙女发过大脾气,那晚却是狠狠把王采儿骂哭了。 王采儿刚从薛小安那得了糖,觉得那人虽然强买占傻驴的便宜,但也不算太坏。结果倒好,被她爷爷一骂,彻底记恨上薛小安了。 那人果然是坏人,她才不要去跟他道歉,她才不要理他呢! 王采儿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正生气想着这件事,枕头旁忽然出现一只双瞳白猫。 王采儿也不害怕,她坐起身好奇去摸,发现自己根本碰不到。 可是这只猫好奇怪,它开口说话,肯定她的想法道:“就是这样!宿主,千万不要理他!” 作者有话说: 嘿嘿,每次开新故事,胖妈就忍不住兴奋。 相差五岁的年下,啧啧。 第188章 系统第一次来得这么早, 以往它找到宿主的时候,小世界已经走过一次。宿主的灵魂碎片落在大反派身上,它不得不绑定大反派, 重启小世界、抽取宿主的灵魂。 可是这一次,它可以直接绑定在宿主身上, 不用跟大反派有瓜葛, 等灵魂收集结束,就可以直接带走宿主。 而且它还在控制台找到这个小世界的‘原著’。 系统仍旧觉得, 主神世界那一趟就跟做梦一样。一切都是那么的惊心动魄, 结果它就升了个级出来。 系统现在已经隐约知道, 它去过的小世界,各个大反派可能不是普通人。就连它的宿主, 或许也不普通。否则主脑不会让其它系统帮忙收集宿主的灵魂碎片,唐锋交给它的灵魂碎片, 可比它自己收集的要多得多。 系统一开始还不明白, 为什么新的控制台要引导它来这个小世界。如今看一切还未开始,现在插手,宿主可不是能少受点委屈。而且有它在,它绝对不会让大反派欺负宿主的! 它承认自己是个菜逼,其它想不明白的事,它也没有再想。系统打定主意,认真研读了‘原著’。它决定老老实实做自己原来的事,保护好宿主就好了。 系统发现, 在这个小世界里, 根本没有薛小安和王采儿两个人。 女主沈曼曼是睢宁县县令的女儿, 她前期拿着宅斗剧本, 跟继母继妹斗个不停, 最终继妹跟沈曼曼的未婚夫勾勾搭搭,抢走了沈曼曼的婚事。不服闹事的沈曼曼被沈父送去尼姑庵‘静养’,她无意间救下一个受伤的少年,两人在尼姑庵里相依为命大半年。 后来少年远行,沈父升成京官,沈家跟随沈父上京,来往走动后,沈曼曼惊奇的发现,自己救下的少年,竟然是王爷世子。原来王爷在夺嫡之乱中太过出色,其它几个皇子便谋划着对他唯一的世子下手。而世子就是这个小世界的男主,最终男主替女主收拾了坏心的继母和继妹,迎娶女主当世子妃,在京都上演一段宠妻打脸剧本后,王爷夺嫡成功,不久登基。 大结局就是男主成为皇帝,和女主幸福地在一起,开创了王朝盛世。 经历了那么多,系统早就不是当初的小白。它监控着这个世界的情况,发现原著中的女主沈曼曼,像是变了一个人。 原著里,女主沈曼曼善良却勇敢,有一股不服输的抗争精神,面对继母的不公、继妹的挑衅,她总是坚持说‘不’。但是目前看来,女主就是个躺平的咸鱼,她非但没有跟继母继妹对抗,反而完全屈服于对方,因为太过咸鱼,反而令继母有些使不上劲的尴尬。 继妹原本是生气女主跟沈父亲近,所以才处处针对。常年累月,继妹嫉妒女主的优秀,抢了女主的未婚夫。可是在这里,女主非但没有搭理沈父,还各种摆烂,令继妹有些看不起她。 这样发展下去,继妹根本不会去抢女主的未婚夫,女主也不会被罚去尼姑庵,男女主说不定压根没机会相遇。男主运气要是不好,没女主相救,估计就要咽气,这个世界也就这么结束了。 系统现在还看不明白大反派出现的必要性,但它知道自己监测的一定没错。 其实小世界出错,系统一点也不意外。维护每个小世界的运转,就是他们系统存在的意义。 每个小世界在自我运转前都会有一个关键‘节点’。在小世界的自我运转前,‘节点’的男女主维系着整个小世界的存在。一旦节点出现变动,小世界就会受到影响,未来就会因此改变。无法自我运转的小世界,会在各种因素的影响下走向自我灭亡。 所以,‘节点’的男女主尤为关键。他们必须没有差错地走完自己的人生。但是时间并不是一条直线,走过了就不可以回头。在主神世界的俯瞰视角下,时间是不断累加重复的。这就导致,一个‘节点’在经年累月的运转下,很容易‘老化’,出现变数。 这就好比投一千次骰子,即便概率再小,在多次重复下,也有概率出现连续的十个六。 ‘节点’的人物是会‘觉醒’的。比如某个小世界的炮灰,在炮灰了数千次后,忽然有天灵光一闪,决定不再与男女主为敌。如此整个小世界就会面临崩溃的危机。 这时候,系统就出现了。能够说服的觉醒人物,它们会进行绑定,许诺对方好处,让人物完成特定剧本,保证小世界正常运转。不能够说服的觉醒人物,它们就从别的世界绑定新宿主,让宿主来演绎觉醒人物的一生,维护小世界运行。 当然,这些都是在小世界没有受到影响前的举动。 而更高级的存在,是已经被破坏的小世界。系统内部,将这样的情况称之为‘修复’。它们将停止运转的小世界暂停,根据其复杂程度分级,让不同能力的宿主去修复它。 不过无论哪种情况,它们都会将宿主绑定在原著的某个人物上完成。 可是大反派的情况有点特殊,原著里并没有他的存在。而宿主王采儿这个人物,原本应该在幼时的一场大病病故了。 这令系统失去上帝视角,根本无法预料大反派跟自己宿主的命运走向。好在,系统现在已经很有经验了。有前例在,它知道大反派一定会和自己的宿主有很深的牵扯。 既然如此,只要让宿主和大反派尽量分开,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系统是这么想的。 可是它没有实体,自己的宿主又是个心智不全的,它也改变不了宿主的现状,于是只能疯狂降低自己宿主对大反派的好感度了。 王采儿被一只双瞳白猫洗脑一通,明白了自己收到的糖都是敌人的糖衣炮弹,她二钱银子能买好多糖呢! 系统看自己宿主那么好骗,又心疼又怜爱,缩在自己宿主怀里,当抱枕被她抱了一晚。 …… 第二天,王采儿醒后还记得昨晚白猫的事。她迷迷糊糊的觉得像是做梦,就跟自己信任的爷爷说了。 王瘸子只当孙女做梦,敷衍了几句。因为昨天的事,王瘸子已经一夜未眠。他将薛家当恩人,薛家又实打实是他们的衣食父母。王瘸子害怕热闹薛家,愧疚担忧,以及对骂哭孙女的心疼折磨着王瘸子。 如今天亮,王瘸子耐不住,顾不上腿伤,就要赶镇上向薛家告罪。 王采儿不能留家里,自然也是要去的。 眼看孙女痴傻,道理讲不通,王瘸子只能吩咐王采儿到了薛家不要开口说话,只要王采儿能办到,就买个小泥洼给她。 王采儿一听眼睛就亮了起来,将白猫昨晚的叮嘱抛之脑后,哪还记得要远离薛小安。 王瘸子心疼家里的驴,虽然驴老了,他总是骂驴傻,但那是家里唯一的牲畜,没有它、一家都得饿死。除了运柴,王瘸子什么活都舍不得让驴干,村子里曾有人出钱想租两天驴,王瘸子都没同意。如今,他竟是自己坐上了驴车。 没办法,谁让他腿实在不行……好在现在也没运柴,但还是辛苦驴多跑几趟。 这次的事,令王瘸子有了很深的危机感。他意识到自己真的老了,很有可能已经无法再照顾王采儿,而王采儿、也根本无力照顾自己。 王瘸子内心忧虑,脸上布满愁容。王采儿虽然痴傻,但受王瘸子情绪感染,一路也都安静呆着。 …… 王瘸子忍痛到镇子买了半斤腊肉,他们到达薛家的时候,薛掌柜和他夫人正在前头店里招待客人。王瘸子听了看门老仆的通传,也不知老仆话里真假,等在后门忐忑不安。 烈日当头,老仆知道王瘸子是来赔罪,不敢轻易放王瘸子进门,只暗示他坐着等。而王瘸子怕弄脏薛家台阶,将王采儿领到树荫下后,坚持站后门等。 王瘸子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王采儿觉得无聊,就蹲在树荫下看蚂蚁,偶尔看到两只没跟上队伍的,就用树叶将它送回去。 王采儿看得入神,没注意薛小安正准备从后门溜回家。 薛小安今天上学堂,两刻钟前就该回到家,可是他贪玩,到同窗家待了一会。他见爹娘在前头招呼客人,怕被堵着追问,就偷溜到后头来。 “小公子对不住您,实在对不住您。都是我没管教好孙女,昨天的事,您千万别生气。” 王瘸子一边说,一边将二十文钱塞还薛小安。为了哄薛小安,王瘸子甚至还买了包新糖。 这一来二去,家里留过年的那点余钱也没剩多少。 薛小安不在乎二十文钱,他早就拿私存的年钱还伙计了。他也不在乎什么糖,在他看来这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他缠他爹,说说好话就有得吃。 他在乎王瘸子那一双脏兮兮又油腻的手,王瘸子为表示歉意和亲近,一双手直接抓薛小安小手。王瘸子常年砍柴,手上都是老茧,加上他去买腊肉,挑挑拣拣、手可不就脏。 薛小安嫌弃极了,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脸色,面对紧抓他的王瘸子,甩也不是、不甩也不是。 “我不要你的东西,我要回家了。”薛小安娇气地推搡着王瘸子。 “小公子,小公子……”王瘸子急了,联想他等了这么久,很可能正是薛掌柜对他有意见,他心里慌,二话不说就对薛小安跪下。 看门的老仆原本是来解救薛小安,见状也赶忙去扶王瘸子。“哎!王瘸子,你这是做什么!” “小公子,我孙女痴傻不懂事,求求小公子,别跟她这不值当的生气……” 王瘸子这边动静闹得大,在看蚂蚁的王采儿也看了过来。她发现自己爷爷正在跪坏人,二话不说气冲冲上前。 “你要对我爷爷做什么!” 王采儿一见薛小安,就想起昨夜和白猫的对话。 白猫说了,薛小安是个坏人,他只会欺负她! 薛小安听见王采儿的声音,扭头看向她,有些高兴的扬声道:“嘿,你也来了、啊……” 薛小安话音刚落,就被王采儿猛地推倒了。 王采儿虽然傻,可也已经十四岁,她忽然冲上来,薛小安对她没有设防,摔了个结实。 薛小安一倒,王瘸子和老仆乱成一团去扶。薛小安忍着痛站起身,后退看着王采儿,心里委屈得冒火气。 薛小安可怜王采儿,昨天又给钱又给糖,在他看来是在对人施恩。薛小安九岁的年纪,虽然不图回报,但还是觉得自己做了件大好事,正得意洋洋呢,哪里想到只一晚、王采儿就变脸了,还这么待他! 觉得在人前丢脸的薛小安一张脸涨得通红。他恼怒道:“你个傻子,竟敢推我!” 王采儿面对现在的气氛也有些害怕,但还是嘴硬、小声反驳了一句:“推你怎么……” “啪!” 王采儿话还没说完,就被王瘸子打了一巴掌。王瘸子下手用力,王采儿的半边脸立刻红了起来,能清晰看见几根手指印。 薛小安被这一巴掌吓了一跳。他虽然调皮捣蛋,但他爹从不会真打他。 薛小安担心的看向王采儿,一把将王采儿拉到自己身边,护着人躲在老仆后、眼神畏缩地与王瘸子对峙。 “你、你怎么打人呢……” “不要抓着我!”王采儿讨厌薛小安,被抓着也不安分,扭开人的手,跑躲到王瘸子身后。 “你傻啊。”薛小安看着王瘸子的眼色,低声骂道:“他打你,你还跑他那边。” 王采儿才不管这些,她默默疼胀的脸,不肯跟薛小安说话。 王瘸子打孙女一巴掌,眼睛里是含泪的。结果薛小安将王采儿拉过去,断了他的思绪。 王瘸子自然是心疼孙女,可他还是将身后的王采儿推了出来,命令她道:“采儿,跟小安公子道歉!” “不想说……”被打的时候王采儿没哭,结果王瘸子逼她道歉,她立刻委委屈屈地用哭腔拒绝他。 “不说我打你!”王瘸子扬起手恐吓王采儿,王采儿吓得一缩。 王采儿以前没懂什么是打,因为王瘸子从未对她动过手。王采儿摸摸被打疼的脸,有点理解了王瘸子话里的意思。 “对不起,我错了。”王采儿两手捏着自己两边耳垂,乖乖低着头,认错态度良好。 “对我说什么!对小安公子……”王瘸子掰正王采儿的身体,大声道。 王采儿抽泣两下,真正哭了起来。“对不起,我错了。” 王采儿抬头看薛小安,她瘪着小嘴,明亮的眼睛里绪满泪、双颊绯红,豆大的泪珠直接滚落下来。 薛小安第一次见人哭得这么好看,神情一愣,看上去有些呆呆的。 “小安?”老仆低声提醒薛小安。 薛小安回过神来,道:“算了,我不跟一个傻子计较。” “小安!” 薛夫人刚送走客人,听伙计说王瘸子还没走,连账都没算就赶来了。谁成想,一来就听到自己儿子说这样伤人的话。 薛夫人虽然没识几个字,但家中教得好,从不恶语伤人。她同情王瘸子,也认可王瘸子卖的干柴,认了王瘸子这个远房亲戚。在薛夫人眼里,儿子这是对长辈没规矩。 薛小安被薛夫人喊得浑身一抖,熟练地摆出乖巧的模样,等着挨训。 …… 薛夫人将王瘸子请进家中,解开了这一出乌龙闹剧。薛掌柜后来也赶到了,两方客客气气地说了会话。两个孩子相互到了会歉,随后便被忘在了外头。 王采儿现在已经忘记了先前的不愉快,只是还红着眼、脸上巴掌印也未消。 薛小安虽然也跟着道了歉,但他心里是不服的。他想不明白,王采儿一开始为什么要上来推他? 吃完他糖就不认账的傻子! 薛小安赌气不去跟王采儿说话,可刚刚王采儿一哭,令他印象深刻,他视线老是忍不住落在王采儿脸上。 王采儿感觉到薛小安在看自己,低头故意不去看他。 薛小安看人的动作越来越放肆,但他脑袋越歪、王采儿头就越低。 薛小安又生气王采儿不搭理自己,他刚刚摔得那么狼狈,越想越觉得该讨个公道回来。 薛小安手往袖子里一模,将自己偷拿到学堂玩的木蛇藏在身后。 他一步步逼近王采儿,眼里发着亮光。 薛小安猛地上前,将木蛇往王采儿身上一扔。 “蛇来啦!蛇!”薛小安调皮大吼着,就像逗同窗弟弟、三岁小儿一样。 王采儿吓得一哆嗦,她将身上的木蛇抖落,狼狈逃跑,摔倒后还原地爬了两下。 薛小安做坏得逞,一下忘记才被爹娘教训过,开心得叉腰大笑起来。 王采儿还不知道被扔的是假蛇,见薛小安取笑她,委屈得坐在地上抱膝大哭。 “呜呜,你欺负人,我要回家……” 伴随着薛小安的笑声,王采儿边哭便喊。 薛小安如他所想,事后挨了他爹最真切的一顿打。 薛小安还暗自咬牙,要将这个仇从王采儿那讨回来。没想到,王采儿被他这么一吓,再也没有跟她爷爷到薛家送过柴火。 而王瘸子经此一事,对未来的有了危机感,开始琢磨起王采儿安排婚事,也没有再将她带出门。 薛小安从秋天等到冬天,一直念着要见王采儿。薛夫人被缠得烦了,就将王采儿要嫁人的事告诉薛小安,勒令他不要再捣乱。 九岁的薛小安对嫁人的概念就是分别,就像对街的那家女儿,那个姐姐嫁人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对方。听说已经四年了,她都没回过家。 这怎么行呢? 薛小安生气地想着。 他仇还没报呢!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89章 薛小安在家就像个不省心的混世魔王, 他打定的事,总有办法做成。他打听到王瘸子家在草湖村,知道自己一个人去危险, 就以钓鱼的名义、骗上几个同窗同行。 某天学堂放学早,薛小安就带上自己听描绘画出来的地图, 竟还真将三五好友带到了草湖村。 只是薛小安脸皮薄, 不好当着同窗好友的面向村民打听王瘸子住处。他只能先跟朋友到湖边拉杆。当天天气骤冷,鱼儿少食, 五个人驻杆了一个多时辰都没有钓到一条鱼。这令吹嘘草湖村鱼儿肥美的薛小安脸皮特别挂不住。他只知道秋日鱼肥, 哪里知道还有鱼不吃食这一出。 几个同窗家境不错, 都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公子,众人咬牙费劲走到这里, 靠的就是钓到鱼的这股期望,眼看期望落空, 他们对薛小安的意见也多了起来。 薛小安闹不过众人起哄, 撸起袖子就要下水,企图抓上两条鱼。同窗们也有人试探着入水,但秋日水寒,他们不敢走得太深。反倒是薛小安,仗着自己学过一点浮水,在同窗起哄下,愣是走到胸口,将头埋了下去。 他们一行来时, 恰好是下午, 日头正缓、村里的大人都各自忙农活, 在田地里没有归家。即便有路过的看见孩童钓鱼, 也没有人上前管束制止。 几个孩子见薛小安玩得开心, 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也纷纷学着卷裤腿下水。 王采儿路过湖边时,就听到嬉闹呼叫声。她是偷跑出来的,跟她议亲的那家人上门,王采儿不喜欢他们,趁着爷爷叫她干活的功夫,抱着所有人都看不见的白猫跑了。 她听白猫的,不敢走太远,就在村子里可能人多的地方走动。刚说要来湖边,就听到动静。 虽然村子里的小孩总欺负王采儿是个傻子,时不时就指着她取笑,但她太过孤单,每次都忍不住偷偷去凑热闹,哪怕远远看着也很欢喜。 这次也是一样,她见湖边有人,就不自觉走了过去。 “安哥,快抓住啊!” “快点,快点游过来!” “怎么办?有没有长一点的棍子?” “他不是会游水吗?” “我是看他会游水才推他的,你们要给我作证啊!” 此时,岸边聚集着五个着急喊叫的男孩,对着湖中扑腾的薛小安,众人面露急色。尤其是玩笑推人入水的男孩,怕得瑟瑟发抖,抓着身边的同窗拼命向对方自辩。 他自是不知道,水下玩了数刻的薛小安身体已然受寒发热。 薛小安忍着头晕没说,上岸偷偷发抖,想要动一动疲软的手脚。哪里想同窗玩得上头,嬉笑间一把将他从岸边推下。他受刺激,一时心慌,水里挣扎两下,脚就抽筋了。这一下,薛小安彻底失去了自救的能力,他没有经验,慌乱中挣扎得越发厉害,连呛几次水,整个人都沉了下去。 薛小安的几个同窗都不识水性,他们见薛小安挣扎,更是恐惧得不敢下水。他们随手捡的木棍不过一米长,根本够不到挣扎扑腾的薛小安。 众人害怕得你一言我一语,连跑去找人求助都忘了。 此时,一道身影跃入湖中。 一只被丢在岸边的白猫焦急地原地挠爪,大声叫喊着。可惜,无论它多着急,别人对它看不见也听不见。 系统没料到王采儿会突然下水,它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几乎是看见人落水的一瞬,王采儿就丢下它跳入水中。 王采儿会水,因为草湖村有大湖,村民总喜欢聚集在湖边或者田野小溪洗衣。王瘸子怕王采儿凑热闹,加上自己儿子就是溺水死的,王瘸子未雨绸缪、在王采儿年幼时就教会她游水。 为了不让王采儿玩水,王瘸子还曾亲自在王采儿面前假装落水时的‘惨状’。可是王瘸子没料到,自己时不时怀念溺水而亡的爱子,那惋惜怀念的模样,比恐惧留给王采儿的印象更深。 王采儿完全没有停顿,直接就跳水救人了。 好在王采儿虽然是女子,但总归比薛小安大了几岁,她跳准位置,一把就抓住了薛小安。 薛小安筋疲力尽呛了好几口水,万幸还有一点理智,察觉有人用手臂抱住自己的胸口,马上就停止挣扎开始配合。 王采儿能救出薛小安,完全就是幸运,稍微错一点,两人都得交代在这里。薛小安被救出来,连救命恩人都来不及看一眼,跪在地上低头、不停咳嗽大喘气。他耳朵进水听不清旁人的话,只觉得众人吵闹。这一刻,薛小安感觉身边有无数双手来搀扶自己,却没有一双手,像他溺水时感受的那样纤细和柔软。 薛小安喘过气来,开始倒两耳里的水,抹眼连忙搜寻自己的救命恩人。 他看到一个侧影,有个穿粉蓝色布裙的少女,侧头梳拧着湿哒哒的长发。纤细的十指从墨色长发中一顺而下,单薄却少女气十足的身形给了薛小安难言的震撼。他莫名感觉自己心噗通噗通跳得极快,一向调皮捣蛋无法无天的人,这一刻竟有些羞愧不好意思。 此时的薛小安看不见周遭关心自己的同窗,他站起身,匆匆理了把散落贴在脸上的碎发,径直朝救命恩人走过去。 “姐姐,谢谢你……”薛小安紧张不已,一颗心仿佛都快从嘴巴里跳出来了。他声音沙哑微弱,虽然很害羞,但还是要来谢上一句,全了他所认为的‘礼仪’。 王采儿转头过来的那一瞬,薛小安心脏骤停。他目瞪口呆,傻傻的看着对方,被难以想象的失望淹没了。 “怎么是你?” 比薛小安失望来得更早的,是王采儿的嫌弃。王采儿憋着嘴瞥他,弯腰当着众人的面拧裙子,没等薛小安皱眉提醒她,她就一溜烟跑走了。 薛小安一句话没来得及说,看着她的背影人还是傻的。 不是王采儿自己想跑,是她找寻白猫,刚一对上眼、猫就迅速蹿跑了。 王采儿下意识地追猫,哪里还顾得上骂坏人。 薛小安的同窗好奇地走到他身边,问道:“小安,你没事吧?” “安哥,你认识那个人?” 薛小安回过神,突然气不打一处来。他不明白王采儿究竟是什么意思,怎么就这么嫌弃他,他还给过她糖呢! 薛小安只记得自己施恩,早就忘了他拿木蛇吓人的事。他愤愤不满,想到自己本就是要来找王采儿麻烦的,立刻变脸招呼同窗们跟上。 同窗们觉得有趣,他们不知道王采儿痴傻,对这位水性好长得好看的姐姐,生起不少好奇探究的意思。如今薛小安发话,他们兴致勃勃地偷跟上去。 王采儿追着猫,结果刚跑离湖边,猫就自己回到了她的怀抱。 她抱着没有什么重量的猫,一路跟它说话。 “我不知道是他的嘛。” “我看见有人溺水……” “我水性好。” “怎么办?爷爷知道了是不是又要打我……我要不要晚点再回去?” “不会生病的……” 王采儿知道自己犯错,一路低着头乖顺得不行。她这幅自言自语的模样,自然也落入身后尾随的薛小安等人眼中。 “她一个人嘟囔什么呢?” “好可怕,莫不是水鬼什么的……” “长得挺好看的,怎么像个傻子?” “小安,你真的认识她?” 薛小安也不明白这一刻的虚荣心哪来的,同窗们说王采儿好看,他就有些高兴,可他们说她傻,他就陡然觉得脸上无光。 “不认识。”薛小安连忙撇清和王采儿的关系。 他撒谎后内心还有点愧疚,毕竟王采儿才刚救下他。可随后想想王采儿对他的态度,他突然又有了底气。 他才不要认识这个傻子呢! “你们说,她手里抱着什么?” “她真的是水鬼吧?” 同窗们讨论得越来越兴奋,薛小安倒是脸色难看沉默了许多。 他们尾随王采儿,一路到了她家。 王采儿犯错害怕,本是不敢回家的。可是怀里的白猫威逼利诱,一会说她着凉会死,一会帮她编谎话,保证爷爷不会打她。 王采儿很好哄骗,稀里糊涂就走回来了。 哪里想到,她刚走近院子,就看见王瘸子送‘客人’出门。王采儿下意识躲起来,等看见爷爷走后,才低着头快步走回家。 来提亲的一伙人有三个。除媒婆外,提亲人和他的母亲都来了。 他们是隔壁村的一户人家,家里一共五个孩子,三个姐姐、两个弟弟。他们家女孩已经外嫁,如今是来为自己的小儿子提亲的。他们家境贫穷,大儿子似乎还在病中,因着大儿子的拖累,小儿子一直没有议亲,听说没人愿意将姑娘嫁入他们家。 王瘸子料到,媒婆口中的小病,一定不简单。可他也明白,这样的人家,已经比自己家好太多。王瘸子心想,无非就是让孙女嫁过去,多照顾照顾长兄,伺候他们一家,苦点累点穷点,都无妨。 虽然那家小儿子有些瘦弱,可已经由不得王瘸子挑了。他千万个满意,连对方的聘礼都推脱着没收。 王采儿中途跑掉,王瘸子心中担忧,当着媒婆的面帮王采儿说了不少好话。可那家似乎也并不在乎,还说话宽慰王瘸子,王瘸子就觉得,这桩亲事,再好不过了。 只是王瘸子千算万算,哪里料得到王采儿会满身湿淋淋的回来。 王采儿一路低头,那家人虽然好奇的多看她几眼,却也没反应过来。反倒是媒婆,认出王采儿、一下抓住她,大嗓门立刻喊了起来。 “王家姑娘?采儿是你吗?” 媒婆抓着人询问,王采儿本就心虚,被这么一喊更加害怕,连忙挣脱媒婆跑了。 媒婆小追两步,却也没有一定要抓人,只是尴尬的看向提亲的人家,问道:“是王采儿吧?怎么浑身都湿了?” 来提亲的李氏一改在王瘸子面前的体贴模样,嫌弃地皱起眉。 她的小儿子小柱见状,连忙与母亲道:“娘,要不算了吧……” 李氏对王采儿心有不满,但还是推了小儿子一把,让他别添乱。 媒婆见母子俩的举动,假笑着对小柱道:“小柱啊,你们看到他们家,破落成什么样了,姑娘还是个傻的,能嫁什么好人家。他们连彩礼都没要,自是愿意的。” 媒婆话没说透。可正是因为王瘸子表现良善,小柱才有些于心不忍。 李氏信神佛,大儿子多年来卧病在床,久病未愈。李氏不知听了哪个算命先生的话,要给大儿子成亲冲喜。小柱知道母亲有这个心思,被叫上一起提亲时也没有多想,谁知、这门亲,李氏竟然是打着他的名义来提的。 小柱是个老实人,害怕事情被拆穿,也不想骗人,全程都闭口不言,不肯配合。只是王瘸子已经被喜事冲昏头脑,没有注意到这其中不妥。 李氏重男轻女,极溺爱两个儿子,平日里两个儿子要什么给什么。只是这一次,算命先生说事关大儿子性命,她决不能任由小儿子乱来。 李氏绷着脸说道:“算了?怎么算?你去哪不花钱给你大哥找个媳妇来?娘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要是多动银子给你大哥娶个正常姑娘,你以后娶妻怎么办?家里就这么多钱。那个傻子,你看她爷爷,巴不得赶紧把她甩手出去,有得嫁都不错了?” “但是,不是我娶妻,总会被发现的啊……” “发现又怎样!”李氏蛮横道:“进了门,难道还能飞了不成?” 媒婆想要做成这桩婚事,忙宽慰小柱道:“小柱啊,你别担心。我已经办好了,给的聘书没点名道姓,只说是两家定亲,就算告到衙门,我们也有理的。而且拜堂洞房,她一个傻子能懂什么?破了身的傻子还想二嫁不成?” 小柱知道此事不对,但他一向孝顺听话。如今媒婆和母亲都极力促成此事,他不敢多言,只能顺从他们。 李氏推着小柱离开,几人刚走几步,就发现薛小安等人。两边人面面相觑,李氏他们做贼心虚,但想着小孩子也听不懂他们的话,心存侥幸、快步离开了。 薛小安的同窗们确实没听懂李氏他们的话,他们心思在离开的王采儿身上,偷听都不认真。 反倒是薛小安,意识到这就是跟王采儿提亲的人家后,伸长脖子、努力将他们的对话听全。 薛小安一向聪明,立刻从对方的对话里意识到这门亲事有异。 而薛小安的同窗们见王采儿进院,兴致失了大半,加上身上多少都有些沾水,冷起来都打了退堂鼓。 尤其是那个一直念叨王采儿是水鬼的同窗,催促着同伴们离开,也不愿意再跟上去。 薛小安有些不甘心,可是他贸然进去,被发现跟王采儿认识也不是事。薛小安最终还是听了同窗们的建议,跟随众人离开。只是离开前、他认真记下王采儿的家,完全就是还要再来的意思。 …… 薛小安回家,身上湿淋淋被逮了个正着。他跟同窗们本来已经商量好说辞,只说泼水玩的,但他念头一转,又想再见王采儿,真就老老实实交代了一天的去处。 薛掌柜气得通打薛小安,薛夫人满是感激和万幸,一家人及时请大夫,没让薛小安因此染寒。 随后薛掌柜和薛夫人挨个到薛小安同窗家,向他们的父母道歉。原本已经撒谎躲过一劫的小伙伴,莫名被揭穿谎言、挨了一顿打。 薛夫人想要向王采儿道谢,打听到王采儿已经定下亲,便买了谢礼让伙计送上门。薛夫人一颗玲珑心,知道王瘸子心疼孙女,此刻最缺的就是嫁妆,送的礼特别方便王采儿添妆。 此事距离薛小安挨打不过两天,被打的屁股还有些疼,可他坚持要跟着去。 薛夫人也不知道自己那一瞬间哪来的念头,知子莫若母,她就没见过自己儿子对什么事这么热衷。 薛夫人没有同意薛小安跟随,害怕他添乱。 但那天薛小安逃课了,偷摸跟着伙计的驴车,出镇子后趁其不注意,突然跳了上去。伙计劝薛小安回去不成,又想着已经走了这么远,破罐子破摔、就带上了薛小安。 薛夫人不知道,这一趟,薛小安无论如何都是要来的。他偷听薛夫人和伙计的对话,知道王采儿是要嫁给隔壁村的小儿子,也听说那家有个病重的大哥。 再结合他在草湖村偷听到的对话,那家可不就是骗婚。 薛小安没有将这件事跟薛夫人说,大抵是猜到自己爹娘的性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他们犹豫衡量个半天,说不定王采儿就这么稀里糊涂嫁了。 好歹王采儿也是他家亲戚,薛小安想着这层关系,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去跟王瘸子说道说道。 这不,为了报王采儿的救命之恩,他屁股还疼着呢,都坚持出了门。 薛小安是个孩子,做事没有多想,只觉得,这次王采儿说什么都得弯腰拜谢他一次。 薛小安就这么跟随伙计,一同来到了草湖村。 只是好巧不巧,此时李氏和媒婆正好就在王瘸子家。 李氏回家后,越想越心慌,她害怕夜长梦多,加上小儿子时不时念叨几句,李氏就觉得这事拖不得。 后来也不知道李氏是怎么打听的,竟然越过媒婆,打听到王瘸子跟镇子上的薛掌柜有关系,这样以来,李氏就更加不安了。媒婆不想到嘴的肉溜走,一边安抚着李氏,一边提议将成亲的日子提前。 两人私下一琢磨,这不就到了王瘸子家。 为了让王瘸子答应将日子提前,李氏甚至撒谎、暗示自己大儿子可能不行,回头怕耽误小儿子亲事。王瘸子一心要抓牢这门亲,当即就点头了。 谁成想,就是王瘸子坚持要留人吃饭的这点功夫,薛小安和伙计就上门了。 伙计不知内情,见状还上前恭喜了王瘸子几句。 “有什么好恭喜的?她要嫁的人,不是都快病死了?”薛小安故作不知,他嘴上嘲讽,眼神却别有深意的盯着李氏和媒婆。 李氏没认出薛小安,可她心虚,大儿子是她的心肝,一听薛小安这么说,立刻就动怒发狂。 “你说什么!”李氏声音尖锐地大喊道:“你说谁死了!” “不是你那大儿子!”薛小安面对泼妇模样的李氏,也丝毫不惧,大喊道。 伙计拦着薛小安道:“哎呀少爷,不是,你弄错了……” 王瘸子也连忙上前,解释道:“小公子,我家采儿是要嫁给这家二郎,没有生病……” “是吗?”薛小安睨视李氏。“是你的大儿子,还是小儿子?” “这……”李氏心虚,立刻就哑火了。 媒婆连忙来打哈哈,故作生气道:“哪里来的小孩,一点规矩都没有?王瘸子,你是什么意思?好心来做媒提亲,不想结了不就一句话的事,怎么还诅咒人家儿子呢?” “是啊!”李氏应和道:“你派人来诅咒我儿子做什么?” 王瘸子此时还没回过神,弯着腰赔笑,一副赔罪道歉的模样。“李婶子,别生气。小孩子不是故意的,没什么坏心……” “本来就是!”薛小安被伙计推到身后,挣扎坚持露出个头来,道:“她到底是嫁你家大儿子还是小儿子,有什么不敢说的!说出来给大家听听啊!正好我们也做个见证!” “胡闹!”媒婆立刻变脸,大骂道:“王瘸子,你在做什么,还不快怕这小孩赶走!” 薛小安底气比媒婆更足,他大喊道:“你敢赶我,我是薛家布铺掌柜的儿子,你拿小儿子骗人成亲,我拉你告衙门去!” 顿时,媒婆和薛小安大吵起来。 王瘸子边拦边有些愣神,他扭头看了眼李氏,发现对方眼神飘忽、模样紧张,心顿时凉了半截。 王瘸子忍不住质问媒婆,媒婆见骗婚被人拆穿,就忍不住贬低起王采儿。 “王瘸子,你自己孙女什么样你不知道?李家再怎么样,也是个正经人家,又亏待不了你的孙女。” “你什么意思!你提亲的不是二郎……” “什么二郎,你家孙女是个傻的,你觉得她配得上?” “王媒婆,我们都是一个村的,你怎么能这么坑害采儿!你每回来,我不是好吃的好喝的招待你们,我还给过你介绍的媒钱……”王瘸子怒火攻心,他见无论自己怎么说、媒婆都是一副厚脸皮无动于衷的模样,就将目光放到李氏身上。“李婶子,我诚心跟你家结亲,连聘礼都没向你家要……” 下不来台的李氏嘴硬道:“什么不要聘礼,不是你知道自己孙女不配,你会不要聘礼吗?” “你……” “你什么你!”李氏恼羞成怒,气说道:“我家大郎怎么了?是,我家大郎是病着。可他是我们夫妻的心肝,全家人疼着护着,若不是他在病中,你觉得你那傻孙女配得上?我本是好心,想着只要你那孙女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照顾我家大郎,我们家怎么说也愿意养着她。你百年后,我们也亏待不了她。如今看来,你们真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自己孙女什么样?还敢厚脸皮,把主意打到我家二郎身上……” 李氏恶人先告状,完全不提自己是故意带着小儿子来,让王瘸子误会的。 王瘸子被个妇人说得哑口无言,还是薛小安看不过去,上来抓着李氏骂,嚷嚷着要叫人来明辨。 一时间,王瘸子家乱成一团。 此时,王采儿正抱着怀里的白猫,躲在屋外探头偷看。 她清澈好奇的眼神,仿佛里面的闹剧,跟自己完全无关一般。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190章 薛小安在王采儿家闹了一通, 赶走李氏和媒婆后洋洋得意,像极了一只战胜了的公鸡。他本以为自己做了好事,王瘸子和王采儿会对自己感恩戴德, 谁承想、李氏和媒婆一走,王瘸子就表情阴郁、消沉冷声地让他离开。 薛小安微微蹙眉, 敏锐的察觉王瘸子态度不佳, 还没等他质疑问话,就被伙计赔笑拽着走了。 薛小安心中不满, 他帮了王瘸子这么大一个忙, 王瘸子竟然敢不谢他。他心中不舒服, 被伙计拉走时,余光瞥见屋外的王采儿, 忍了忍,瞪王采儿一眼, 说服自己不跟这群乡野粗人计较, 不情愿地跟伙计走了。 果然,回到薛家,薛小安被爹娘狠狠教训了一通。 薛掌柜一直叱责薛小安,逼问他是否知道错在何处,偏偏薛小安是个倔脾气,他不认为自己做错,怎么也不肯服软。 于是薛小安不仅被打了一顿,晚上还被饿着肚子罚跪了。 直至深夜, 心疼独子的薛夫人终于还是偷偷来看儿子。她知道儿子是好心, 企图让他明白, 好心也有办坏事的时候。 薛夫人抱着不服气的薛小安, 给他揉被藤条打伤的手臂, 心疼的将人往怀里抱。她言语小心,企图让薛小安明白:“小安,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平等议亲。采儿那姑娘心智不全,你也是知道的。” 薛小安至今不服,头扭到一边,怎么也不肯看薛夫人。他气恼他爹是非不分的乱打他,虽然委屈得眼睛都红了,但就是不肯在薛夫人面前示弱落泪。 该说的话薛小安觉得他已经说了多遍,因此也不肯跟薛夫人搭话。 那李氏骗婚,他揭穿有什么错?既然看不起王采儿,又何必去求娶?骗婚娶姑娘嫁给自己的病秧子儿子,转过头还骂人家不知好歹,就算闹到县令那去,也绝对是他占理、他对! 哪里轮到他爹来打他! 薛夫人一看薛小安满脸怨气,就知道他误会了自己和相公。薛夫人问道:“小安,你是不是觉得,爹娘只是不想惹麻烦,所以才不去管旁人死活?” “难道不是吗?”薛小安对这话立刻有了反应,马上反问道。 薛小安堵气问完话,又有些心虚。他不想将他娘一起想得那么坏,他所有的怨气都是冲他爹去的。但是因为太生气,直接把娘也算进去了。 薛小安小心观察薛夫人脸色,不想自己的话伤害到薛夫人。 好在薛夫人并没有将薛小安的往心里去,她微微叹气,将薛小安抱得更紧些道:“我们小安心地善良,娘真的很高兴。但是小安,你有没有想过,你闹这一出,对采儿名声有碍,她原来条件就不是很好,你这样,根本帮不到她。” “可是,娘你没看见,那家人有多无耻,都要将过门的日子定下了……”薛小安有些心虚,但还是坚持自己的说法:“娘,你要是看见,你肯定也忍不了!” 薛夫人微微动怒,道:“忍不忍得了,是你该想的事吗!” 薛小安亲眼看见自己娘亲变脸,有点懵,傻愣在原地。 薛夫人语气略带责备道:“哪里轮得到、你用人家姑娘出嫁的大事,来出气?” 薛小安想解释自己并不是这么想,可话到嘴边,又有点无从辩驳。 他当时确实是很生气,看见那李氏和媒婆的嘴脸,一时忍不住,故意朝她们阴阳怪气了。 “小安,你有什么想法,难道不能私底下跟王瘸子说吗?为什么一定要当面跟人吵起来?” “我……”薛小安有些无措,反思着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我就是看不惯……” “你看不惯,你看不惯的,人家姑娘得要一辈子来赔!”薛夫人见薛小安动摇,为了让儿子害怕,故意把事情往严重了说。“你倒好,你是出气了,以后那小丫头在村子里得怎么活?他们一家,得遭多少闲话?她本来就不好议亲,如果再传出点什么难伺候的话来,还有谁敢娶她?她若不嫁,你能养她一辈子吗?她爷爷费心费力,也就想着自己死后,她能有个吃饱穿暖遮风避雨的地方,求娶的人合不合适,她爷爷不会琢磨吗?容得到你去指手画脚闹起来?” 薛小安被薛夫人一骂,自知理亏,可他年纪小,正是不服输的年纪。薛夫人说重话激他,他没有台阶下,嘴硬跟薛夫人斗气起来。 薛小安道:“养她一辈子又怎么样?他们家现在送柴火,还不是靠我们家养着。大不了,让她来家里当丫鬟,端茶倒水总会吧?饿不死她!” 薛夫人一时没忍住,被薛小安无知无畏的气话给说笑了。 薛小安还小,只看得到表面,他哪里知道,承担一个人一生会是怎样的责任和重担。哪怕是养条狗,给两口吃的,也舍不得总栓着,还得花时间带出门走走。 薛夫人气回道:“那你就养着吧,也别花我和你爹的钱,你自己省钱养她,养个两三月,就不信你不后悔。” “她能吃几两饭,大不了、以后我不买玩具,少吃点糖,又饿不死她!” “好好好,等你养了你就知道了。”薛夫人懒得跟小孩纠缠,随口打发了薛小安。 可是薛小安却认真了,他堵着一口气,理所应当觉得王采儿现在归他管。他明白了没人会帮他,现在已经到了王采儿的每口饭,都得从他碗里挤的程度。 薛夫人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她只觉得孩子说笑,转眼就忘了。 而这一晚,王瘸子在家中彻夜难眠,枯坐一宿。他满脑子都是李氏离开前咒骂的那些话,王瘸子忍不住自我怀疑,想着或许李氏的大儿子,会是个好选择。 李氏虽然刻薄,但对两个儿子非常宠爱,像他们这样的穷苦人家,儿子病重成这样,还惦记着为他救治娶妻,家风应该不至于太坏。他当初就是考虑的这点,才相信的媒婆和李氏。 纵然,采儿嫁不了那家的小儿子,只要伺候好他们家大儿子,他们应该也亏待不了采儿。更何况,他们的大儿子也没有别的选择了,采儿虽然脑子糊涂,但容貌不错,想必也会受到喜爱。 那家骗婚在先,哪怕是愧疚,哪怕是为了颜面,在外人面前不也得做做样子? 而且谁也不知道,采儿的心智是否影响生育,一个病重的相公,能给她分担很多压力。 采儿已经快十五岁了,再定不下来,就不好定了。与其让采儿嫁给没出息的赌鬼一家,担着被卖的风险,又或者,让她嫁给老鳏夫、给人做妾……都没有眼前的选择好。 王瘸子如今越想,越觉得李氏和媒婆的话没错。他原本的自信,被这场骗婚彻底撕碎,随着王采儿的长大,他的年迈,他发现自己穷途末路了。 可是再后悔已经没用了。 黑夜中,王瘸子偷偷抹了把泪。他跟李氏撕破了脸,如今采儿再嫁过去,难免那家人心里会有根刺,而且这一出,就变成采儿上赶着,他们一定会低看采儿…… 王瘸子明知薛小安是为了他们好,可是此时,也不免在心中埋怨起来。 如果小公子不把事情闹这么大就好了,有什么事,不能偷偷跟他说呢? 王瘸子一边叹气一边抹泪,回想自己死后王采儿的未来,痛苦不已。 …… 事关王采儿未来的婚事,王瘸子当然不愿将事情声张。 李氏虽然生气儿子被咒骂,但她做贼心虚,加上相公和儿子阻拦,就没有将事情宣扬。 李氏让王媒婆重新给大儿子介绍婚事,王媒婆担心自己做媒的声誉,又被李氏拿捏着,不到半个月,不知怎么牵线、让李氏花二两银子买了个五六岁的小童养媳回来,勉强含糊了这事。 王媒婆是个心胸狭隘的,虽然做成了李氏家的媒,但却没有拿到足够的报酬。原本,王瘸子怕媒婆耽误王采儿的婚事,都没讨回先前给的银子,可王媒婆知道王瘸子手里有银子,也知道若做成那一桩亲,两边她能得到不少。 有些人就是这样,没赚到的钱也觉得是亏的。王媒婆心气不顺,再加上做李氏家的媒受气,就开始编排王采儿脑子傻还不守妇道,王瘸子心气傲,眼光高,逢人就说他们爷孙俩不好。 起先,王瘸子也没发现这事。也是两年后,王采儿十六岁,王瘸子张罗着请别村媒婆为王采儿说亲,那媒婆推三阻四,多次贬低王采儿,甚至介绍了五十八岁的鳏夫给王采儿,让王采儿当妾。王瘸子这才觉得不对,以往虽然没什么好人家提亲,但至少年龄相当,即便王采儿心智不全,也才堪堪十六岁,怎么也轮不到五字开头,以妾相论。 王瘸子又是塞银子又是说好话,总算问出当年之事。 王瘸子想到王媒婆骗婚,收了自己银两也就罢了,还背后恶语自己孙女,自然气不过。可王瘸子能讨这个公道吗?偏偏不能。他明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惹了王媒婆,王采儿的婚事就更难了。 王瘸子只能花银两送走别村媒婆,故作糊涂去请王媒婆出山。 这次王媒婆开价不低,而且她打听到王瘸子之前找别村媒婆做媒,故意刁难,给王采儿介绍了不少有问题的人家。 王瘸子日日听着王媒婆对孙女的贬低,眼看介绍的人选一个比一个差,渐渐心如死灰。 他疼爱孙女,害怕孙女错嫁,可是他看起来好像已经没得选了。 王瘸子是个老实人,他以为自己送礼赔罪,就能够和王媒婆冰释前嫌,哪里想到,王媒婆小心眼根本没安好心。 十六岁的王采儿长相越发标致,虽然算不上什么美人,但在这乡野小村里,看着就是教养出来的,乖巧还水灵。王媒婆打定主意,想撮合王采儿,将她送到镇子一处人家,给一个贪色的中年商人做妾。 为了事成后的银子,王媒婆故意给王采儿说了很多不靠谱的对象,让王瘸子有了对比,也好一举促成这事。为此,王媒婆甚至不惜将王采儿拖成十七八岁。 那商人常年想要女人,是出了名的急色,可他却又偏好良家处子,找了好多媒婆盯着,王媒婆根本不急。至于王采儿的心智,王媒婆自觉看人很准,那商人说不定更喜欢这种,弄起来哭哭啼啼的,更得其心意。再者王采儿这容貌,怎么也不亏的。 王媒婆算计得好,但她却没算到,王瘸子对孙女的疼爱程度。 就在王媒婆再度介绍完一个不靠谱说亲对象、慢悠悠离去后,王瘸子在院子默默坐了近两个时辰,最后长叹一口气,回到屋将王媒婆近五个月来说亲的所有人选纸张撕个稀碎。 自从两年前差点被骗婚,王瘸子对王采儿的婚事格外上心,王媒婆介绍的每个人,他都偷偷亲自去打听过。 王瘸子不怕穷,年龄只要不相差太多,他也能够接受。但是赌鬼、酒鬼、欠外债、打妻儿…… 人品不行,王瘸子根本不放心将王采儿嫁过去。他很怕,自己一旦咽气,王采儿会被人卖了,会被夫家赶出家门。 与其这样,不如不嫁了! 王瘸子这个想法,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自从薛小安的事后,薛家明显对王采儿的亲事上了心。当年薛家不仅送了厚礼致歉,还十分关照他们。 虽然薛家一直没能介绍什么好亲事给王采儿,但他送柴火,逢人搭话,薛家总会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引到王采儿身上,为他们说好话。 得知他曾对李氏家的婚事有过悔意,薛夫人还半说笑的提过,实在不行就让王采儿到薛家干工。虽然别的没有,但管吃管喝,总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王瘸子感激薛家恩情,不到万不得已,既不想麻烦薛家,也希望王采儿能有个正常家庭。 但既然成不了,与其将孙女嫁出去,让她后半生陷入危险。不如托付给薛家,至少薛家心善,能保王采儿一生。 王瘸子做了决定,喊上王采儿,拉上家里的老驴,心事重重一路奔薛家去了。 …… 十一岁的薛小安在家中看到王瘸子和王采儿时,隐约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来意。 他已经不是当年的九岁孩童了,懂了不少事,也明白了自己当年似乎好心办了件坏事。他有些躲着王采儿,知道爷孙进门后,故意躲在了前院。 这两年来,薛小安也经常打听王采儿的婚事。 起先,他都做好要养王采儿一辈子的准备了,可他娘含含糊糊,故意不给他准话。他又觉得,可能是娘说笑逗他,渐渐地、他也没了要养王采儿的决心。 后来,他时不时打听王采儿的婚事,得知她议亲一直不顺,心理有种果然如此,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歉意和愧疚。他的心情开始不上不下,总希望王采儿能顺利嫁出去,可见她被人挑拣,又觉得她还不如不议亲,赶紧来他家让他养,省得他一天到晚牵挂。 薛小安不敢见王采儿,是因为他已经明白,成亲对一个女子而言是件多么重要的事,明白他爹当年打他,确实没打错。 他在逃避王采儿,又默认王采儿是他的责任,十一岁就背了个甩不开的包袱,嘴硬着说也不过如此。 他心虚极了,以至于都不敢到后院看王采儿一眼。 待到当晚,他跟爹娘一起吃饭,看见王采儿端菜上来,偷偷低头叹气,心不甘情不愿、别扭地在心里算起养个丫鬟要花多少钱来。 作者有话说: 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第191章 王采儿不想跟爷爷分开, 她的白猫也嚷嚷着让她远离薛小安。可是王采儿不忍心让爷爷失望,每当媒婆从家里离开,爷爷就会露出忧虑苦闷的表情, 王采儿虽然痴傻,但沉默的气氛也感染了她。 她知道这是因为自己, 却完全想不出应该如何破解。 如果来薛家能让爷爷开心点, 那她就待在薛家好了。反正爷爷说了,他隔两天就会来薛家看她。 王采儿并非没有离别苦, 只是在白猫多年的影响下, 将这一切化为对薛小安的敌意。她不喜欢薛小安, 平时能避就避。 这反倒给了薛小安喘息的机会。他本就心虚不知怎么面对王采儿,相互冷着, 也是个办法。 薛夫人原本是想让王采儿到薛小安身边伺候,毕竟王采儿来薛家第二天, 儿子就低耸着脑袋, 将她一个月的伙食费送来了。 薛夫人觉得有趣,也想借机管训一下儿子。薛小安每月的花销不少,花银子大手大脚,难得还有往回拿的。培养下儿子的责任心,让他供个丫鬟也不错。 这事,薛夫人还没来得及跟薛小安提,王采儿就先拒绝了。 王采儿心性纯净,不懂怎么与人相处。她独自与人相处时, 总是低头避开对方的视线。可唯独, 薛夫人提到这事, 她猛地仰起头, 一双眼珠子瞪得大大的, 脑袋左右摇得飞快。 这倒让薛夫人有些讶异,她可是听儿子说过,王采儿还跳水救过他,怎么的这么不情愿? 薛夫人还当是王瘸子嘱咐过,没有强求。 可惜薛夫人低估了自己的儿子,薛小安是个混世魔王,尴尬别扭一段时间,很快又会被好奇取代。他向来活在众人的视线中间,哪里容得一个丫鬟无视,还是自己养着的丫鬟。 起先,还只是些引起注意的小把戏,比如使唤王采儿给他端茶送水,没得到反馈就开始折腾人,让她帮自己洗衣做饭,站在大太阳底下给自己打扇。 看见薛小安在阴影下乘凉,檐外摇扇的王采儿就更讨厌他了。 不过薛小安是她的主子,虽然她不是很懂主子是什么,但她爷爷嘱咐过,让她好好伺候薛家的主子们。 王采儿像是和薛小安较起劲,一个拼命折腾人,一个死活不搭理。薛小安是因为年纪小,王采儿是因为心智不全,反正渐渐的,两人都对此生出不少趣意,反倒有些乐在其中了。 直到有天,薛小安将同窗好友带回家玩。彼时薛夫人正好出门,薛掌柜忙生意,也没人阻止几个孩子。 薛小安嘴上说着大家一起学习功课,实际是带人来看自己养的丫鬟。 薛小安不觉得有王采儿这么一个傻丫鬟是件光彩事,但他自己出钱供养,却是能拿来炫耀的。 再者最近他跟王采儿玩闹得厉害,店里有伙计看不惯他欺负人,劝了他两句,薛小安便拿自己养着王采儿一句话顶回去了。 薛小安洋洋得意,有种自己养着,这丫鬟就属于自己的自豪感。他的丫鬟,自是任由他怎么使唤。 于是今天,在同窗好友谈及家里丫鬟都是眼线,盯着他们学习时,薛小安没忍住说漏了嘴。 “谁让你们不自己养一个!我就养了一个,我说东她不敢往西,我说什么她做什么!” 当是薛小安身边的好友,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十四岁。怎么也不信薛小安能自己养一个丫鬟,更不信他爹娘会同意。几位好友都认为薛小安撒谎,薛小安气不过,就将人带来家里,非要让他们亲眼看看。 到家前,薛小安为了不丢脸,还在同窗门前各种找补。 “当然,我那个丫鬟脑子有点傻……她爷爷是给我们家送柴的,我以前落水,被她救起过,我看她可怜,才让我爹娘收留她。” “不过她干活还是可以的,洗衣服干净,生火也不错。” 如果没有故意将他的衣服晾落到地上,没有炒一盘过火的鸡蛋就更好了。 薛小安为了让同窗羡慕,只能尽量挑王采儿好的地方说。 其实王采儿并非不会干活,相反她活干得很好。只是她当时没找到主子的晾衣架,也不会用厨房里的大锅。这些原本都不是她的活,没人教她,薛小安上来就让她做,她不小心弄砸也正常。 只不过,薛小安认定她是故意的就是。 “我还是不信。”同窗中,刚刚过完十四岁生辰的张姓友人想法就要发散些。 张同窗家境一般,但父母溺爱,母亲私下也曾提起过,要找个丫鬟来伺候他。他可不像薛小安那么不经世,早早明白,有些丫鬟晚上是要陪到床上去的。也是因此,张同窗格外不相信薛小安,不说薛小安养得起,他爹娘怎么会肯呢? 薛小安还这么小,真让人嫉妒! 张同窗听着薛小安的找补,隐约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岔了。以为是个上年纪,干粗活的傻大婶。 张同窗好奇问道:“她好看吗?” 薛小安不解迟疑了半晌,才故作肯定低声道:“当然。” 张同窗将薛小安的迟疑当做心虚,当即便不羡慕了,回嘴道:“傻子能有多好看。” 薛小安突然有些气不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迟疑,他捉弄王采儿根本不会在意对方好不好看,但是潜意识里,他知道她是漂亮的,当年她将他从水里捞出来,他就知道了。只是不知为什么,说出自己的想法时,他的内心会有点心虚说不出口的感觉,仿佛承认了什么一样。 “你自己看就知道了!” 薛小安对张同窗的质疑有些生气,态度一下恶劣了很多。 王采儿就这么稀里糊涂,被叫到书房‘帮忙’,被四五个孩子堵着围观。 当然他们年纪尚小,只是单纯有些惊讶艳羡,对薛小安这个孩子王更加崇拜了些。 他们说的话,大多是…… “你叫她做什么她都会答应吗?” “她一个月得花多少银子啊!” “小安,你爹娘对你真好,我也想养一个……” 诸如此类。 当然,张同窗想法就要复杂些。他看着王采儿漂亮的脸蛋、纤细的腰肢,一时间万分嫉妒。张同窗不甘心地低声承认“是挺好看的”。脑子已经想到夜里薛小安是怎么钻到丫鬟的怀里,贴着丫鬟身子睡觉了。 王采儿不知道‘磨墨’是什么活,但看书房里一堆人围着她说说笑笑,她便想起村子里围堵她、找她麻烦的小孩。 王采儿堵着嘴,仿佛只刺猬般,戒备地竖起满身刺。 薛小安正沉浸在同窗好友的羡慕中难以自拔,他见王采儿如此,怕她‘犯病’让他在好友面前丢脸,开口就要支走她。 “别啊,安哥,你让她伺候你给大家看看啊!”开口阻止的小同窗跃跃欲试,想的都是使唤人的新鲜玩法。 心思不纯的张同窗可听不来这种话,他脸涨得通红,骂道:“现在天还没黑呢!” 好在,几个人都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没人去琢磨他的话。 “唉!让她去给我们买吃的吧!” “对啊!安哥,让她去给我们跑腿。” “干货怎么样?买点花生和瓜子吧?买回来让她剥!” 好友们一人一句,把薛小安架得下不来台。有那么一瞬间,薛小安迟疑过。他心里清楚,王采儿脑子‘有病’,不能一个人乱跑。 可是面对好友的催促,薛小安不能让自己的面子落地上。他走向王采儿,挨着她,从自己的钱袋子里掏出几个铜板,交给对方。 他甚至嘱咐道:“买花生就行了。你从后门往左边走,知道哪边是左边吗?” 薛小安抓了一下王采儿的左右,道:“就这边,没抓筷子的这边手。然后再右拐,再走这边手……拐过去就能看见有个婆婆坐在街旁提竹篮卖花生,就买这么多钱,买完立刻原路回来,听懂没有!” 为了掩饰心虚,薛小安最后两句还故意说得大声,像是在呵斥一样。 王采儿不服气地收下铜板,扭头就跑了。王采儿根本没去记路,她才不在乎什么左手右手,反正她有白猫,它会帮她的。 薛小安看她如此自信,也不知道她听明白没有,担心之余还安慰自己。 没事,买个花生不到百米路,就在店门口呢,总不会这都迷路。他都没让她买瓜子呢!买瓜子还得到另一条街,她肯定找不到! 薛小安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善心的主子了,他招呼同窗们一起玩纸人。薛掌柜对儿子用心,买的纸张都是上品,也就是薛小安,能用来叠玩。 同窗伙伴们跟他是多年好友,不是没有家贫的,可是没人觉得不妥,他们年纪小,尚且不懂什么是嫉妒,只知道薛小安家里纸多,来了他家,就能用纸叠纸人打架,大家也都高兴能跟这么大方的薛小安玩。 薛小安以为这都是自己的人缘,殊不知大家喜欢他,也只不过是因为他是薛记布行掌柜的儿子罢了。要说深厚友谊,也是论不上的。 不过,这些事暂时还轮不到薛小安烦恼,他有更加紧急的事。 两刻钟过去了,买包花生根本用不了这么久! 薛小安有些坐不住,想要去找人,可碍于同窗们的劝说,又硬生生坐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同窗们也纷纷觉得不对,怀疑是薛小安的丫鬟不听话,偷偷跑去偷懒了。 薛小安急得赶人,同窗们走后,他不敢让人知道他一个主子,屈尊降贵去找一个丫鬟,便从店里拽来伙计,让他偷偷去帮自己找人。 “买花生?没看到有人走出店里啊。” 当然没有人从店里离开,薛小安怕被他爹知道,特意让王采儿走的后门,谁知道就绕了那么几步,王采儿就能给他走丢了。 偏偏伙计一开始没当回事,还说等忙完店里再去找人。薛小安气得不行,想着不是自己养着的人确实不听话。 薛小安在家多转了一刻钟,盘算着同窗走远了,这才鬼鬼祟祟地从家后门出来。 也就是这么一出门,临近傍晚两人都没有回来。 薛小安这辈子就没这么急过,找人的一个多时辰里,薛小安想过王采儿怎么被人骗,又如何被拐,连她会被卖到哪、过怎样的苦日子都想到了。 薛小安觉得,自己已经来来回回把两条街找遍了,王采儿肯定是丢了。他急得满头大汗,凌乱地吐着粗气,哪里还有跟同窗炫耀时的得意劲。 起先,他只是怕爹娘骂他,怕王瘸子跟他拼命,后来便觉得,哪怕挨顿打,只要王采儿能找回,他也愿意受了。 最后,这事到底还是惊动了薛掌柜。傍晚,薛掌柜和薛夫人,带着薛家上下开始找人,大家顾不上骂薛小安,但眼看天黑,还是把人拽回家关了起来。 薛小安看家里这个气氛,哪里敢抗议,只能一个人在家转悠,瞎着急。 最后,等到天黑,不知不觉大半个时辰过去,王采儿终究是被找回来了。 薛夫人牵着懵懂不知做错了什么的王采儿,刚迈过店门口,薛小安就冲了上来。 他看着失而复得的王采儿,什么‘读书人的文雅’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他仪态尽失地指着王采儿,破口大骂道:“王采儿你去哪了!买包花生你都能丢!傻成这样你怎么不蠢死……” ‘啪。’ 薛夫人一巴掌,打到了薛小安脸上。 薛夫人一向疼爱薛小安,薛掌柜抡棍子的时候,薛夫人都是拦着的。如今薛夫人这一巴掌,非但打傻了薛小安,连要教训人的薛掌柜都被震慑住了。 “娘……” 作者有话说: 第192章 薛小安被关到柴房, 薛夫人这次真的动了怒,不仅将人赶到黑漆漆的柴房,还逼着人面对柴房门跪着。薛小安因为着急王采儿安危, 连晚饭都没吃,被关后后悔万分, 想着哪怕抓个馍馍咬两口也好。 夜里寒风冷冽, 薛小安肚子空空,跪得双腿发麻, 黑漆漆的柴房还特别阴森。 起先薛小安心里气得不行, 觉得都怪王采儿这个傻子, 家门口买点花生都办不到,害他被罚, 还让娘这么打他。薛小安委屈得不行,眼睛通红, 硬是把眼泪往里逼。 可跪了没一刻钟, 薛小安就释然了。 还好还好,终究是把那傻子找回来了。要是她真的出了事,或者被人拐到什么地方不见了,那可惨了。 薛小安终究是有些后怕,心里默默记着,以后绝对不能再让王采儿独自离开家。 薛小安不是不知道自己犯了错,只是对他娘的‘重罚’颇有怨言,他赌气地想, 以后再也不要找王采儿玩了, 反正她什么也不会, 就当她是个看不见的陌生人, 看她还怎么给他找事! 薛小安刚这么一想, 柴房的窗户突然传来动静。柴房漆黑,猛地一点动静吓坏了薛小安,还以为是老鼠什么的。 薛小安将全部的注意力挪移到窗子,只见有人将窗户艰难打开,挤了个脑袋进来。 借着月光,薛小安看见了王采儿肩前的两个小辫子。也是薛小安年纪小,平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否则就这灵异的场面,少不得要往鬼神方向想歪。 薛小安认出王采儿,倒是不怕了。 “哎,你帮帮我。”爬不进窗的王采儿,吊着半个身子,用哀惨的声音呼救着,因为声音压抑软糯,反倒像是撒娇一般。 薛小安不乐意道:“你来干嘛,没看见我跪着!过不去。” 薛小安愤怒赌气,却不想王采儿挣扎半天,竟然又往外退出去了。 薛小安看人缩回外面,有些后悔没去帮忙外,更是气王采儿没毅力。 这就放弃,还跑来干嘛! 薛小安嘴上不说,其实王采儿能来,他还是很高兴的。毕竟这次受罚,愣是没有一个人来看他,也没一个人来劝他吃饭。他们像是完全忘记他一样,这令薛小安很不好受。 “那我不进去了。”窗外的王采儿这么说着,紧接着就丢了包花生进来。“东西我买来了啊!” 王采儿像是完成任务般,话说完就要走。 “等等!”薛小安看见散落在油纸包外的花生,鬼使神差地将人叫住。 “干嘛。”这回,轮到王采儿不乐意、不耐烦了。 薛小安撑着跪麻的身体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抬起个小缝,鬼鬼祟祟猫着身体往外观察。 确定外面没人,薛小安对站一旁的王采儿低声呵斥道:“你进来!” “我进不去。”王采儿不高兴地嘟着嘴。 薛小安沉默无语半晌,他看向立在月光下的王采儿,某瞬间深刻体会到,王采儿长得确实很好。她的皮肤白皙水嫩,五官明亮秀气,都快赶上富贵人家的孩子了。只是,她真的是个傻子。她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行为举止像个孩子一样稚气。 他们是不一样的。薛小安认真意识到这点。他还会长大,王采儿却不会。 薛小安也不懂,自己心口发闷的感觉从何而来,他主动示好、却又带些别扭和强硬,他对王采儿道:“我撑着,你进来。” 王采儿仍然有些不乐意,但命令的态度对她很好用,她即便不满,也不大会拒绝。 王采儿在薛小安的帮助下,踩着他的手进了柴房。 薛小安拍拍被踩疼的手,抬头一看却见王采儿一脸骄傲的笑容。 此时,薛小安一手还扶着窗户,他跟王采儿挨得极近,弯腰仰望的姿势,让他眼里的王采儿,仿佛在月光下发着光。 王采儿眼里皆是爬过窗户的小得意,笑得睫毛弯弯,像只骄傲的小喜鹊般。 薛小安猛然觉得心跳快了几分,他将窗户撑上,带着不解和别扭的心情,跟王采儿拉开了距离。 “一会你要帮我出去。”王采儿在‘白猫’的提醒下瞬间变脸,对薛小安说道。 薛小安看王采儿一脸蠢样,内心平静下来。他嫌弃地对王采儿道:“知道了,你的腿怎么这么短。” 你的腿才短! 王采儿生气地瞪着薛小安的背影。 薛小安走去捡起地上的花生,发现还有点余温,下意识问道:“你到哪买的花生?” “外面啊。”王采儿指了指大门的方向。 薛小安这才想起来算总账,他生气道:“什么外面,我都找遍了,你哪里在?你是不是随便跟人跑了!爹娘在哪里找到你的!” 王采儿记不住那么多的问题,她只是笨拙地为自己解释道:“阿婆说没有了,要回家拿,我跟阿婆一起去拿。” 这件事她已经跟薛夫人解释过了,薛夫人和薛掌柜都说不骂她了。 薛小安这才明白,王采儿是被卖花生的拐走了。还好那个阿婆是好人,要是有点坏心思,半路把王采儿卖了,她都不知道。 薛小安越想越气,见王采儿一副不服输的模样,真恨不得顺手拿根柴火、抽她掌心。 “你怎么能随便跟人走?你爷爷到底有没有教过你。” 王采儿不爱被人教训,对薛小安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如果那个卖花生的是坏人怎么办?如果她把你卖给人牙子,卖到花楼、卖去给老男人当媳妇怎么办?” 王采儿越不爱听,薛小安就越是担心的念。 最后王采儿忍无可忍地两手捂住耳朵,烦躁道:“知道了,知道了。白猫说可以去。” 明明是他太凶,她和白猫都怕没有买回花生要挨他骂,他们才跟阿婆去的。 “什么白猫?谁跟你说的?” 薛小安误以为是什么多嘴的路人,带着怒气反问着。 王采儿本来就因为自己有只漂亮的白猫,没能跟人分享而忍耐。薛小安一问,她就彻底忘了爷爷的嘱咐,没等白猫开口阻止,就哗啦啦一顿介绍。 “它的毛又白又软,两个眼睛是不一样颜色的,好好看!”王采儿兴奋地描述着,期待薛小安能跟她一样夸夸自己的白猫。 可是,薛小安对于王采儿‘虚构’中的白猫压根不感兴趣。 “我看你不仅傻,还很疯!”薛小安指责道:“别说它根本不存在,它说你就信?它最多是只畜生!畜生能有人聪明?能有人狡诈?” 此时,‘虚构’的白猫正冲着薛小安疯狂嚎叫,它愤怒地挠着爪子,抗议薛小安的污蔑。 王采儿低头看了看白猫,对薛小安的话充满困惑。 一方面,她想为自己的猫申诉,它可聪明了,一直陪着她、保护她。另一方面,她不知道怎么举证,如果白猫真是对的,为什么薛夫人和薛掌柜看起来都那么着急?为什么大家都说不应该? 王采儿捂着耳朵蹲了下来,耍赖道:“我不知道,我不听你说。” 薛小安自然知道王采儿听不进去自己说的话,王采儿没有这个心智,即便她听了,下回别人换个花样,一样能骗走她。 只能他看得严点,把她关在家,不给她乱跑。 薛小安气愤地抓了一把花生,将它递给耍赖的王采儿,以此代表和解。 王采儿看见花生果然高兴起来。她捧起双手接过花生,开心道:“我也可以吃吗?阿婆出锅我捂好久了。” 薛小安嚼着嘴里的花生,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你怎么捂的?” 王采儿拉着衣领,做了个放怀里的动作,道:“这么捂的啊!” 薛小安看向王采儿微微起伏的胸口,一口花生呛得直咳嗽,原本还觉得温暖拿来捂手的花生,突然变得烫手起来。 薛小安好不容易平复呼吸,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特别想问问王采儿,王瘸子到底有没有教过她男女大防,可是又觉得,这话他来教训,好像怪怪的。 薛小安对王采儿总有种责任在,好像他不管她,她就会被人欺骗受伤一样。 可薛小安到底只有十一岁,既讲不出什么深奥的所以然,又害怕说得太复杂、让王采儿听不明白。 他只能叮嘱王采儿道:“你知道的吧?男人和女人是不能一起玩的。” “啊?”王采儿一脸茫然。 “你不能让男的牵你手,不可以抱你、亲你,也不可以让男的看见你不穿衣服……” 王采儿智力有缺,王瘸子对孙女极其上心,自然教导过王采儿要远离陌生人。可是像薛小安这样直接又坦然的说法,王采儿是第一次听说。 王采儿稀里糊涂地跟着点头,一副受教了的模样。 但她还是不解道:“爷爷……” 薛小安打断道:“你长大了,你爷爷也不行!” 王采儿皱眉,不大理解,又道:“掌柜……” “我爹更不行!”薛小安一阵后怕,生怕王采儿一不小心给他当了小娘。他及时补充道:“家里的伙计也不行!不管是谁,就算是医馆的大夫,你也不能让他单独掀你衣服!” 王采儿一脸懵懂,低头见白猫满脸期待、望着自己点头,乖乖记下没有反驳。 薛小安松了口气,又道:“以后要是有谁让你做什么,你都要告诉我,你是我的丫鬟,我允许了你才能做,知道吗!以后你不可以再把花生捂在那里给别人了,听见没有!” 王采儿见薛小安言语严厉,委屈地点着头。 薛小安很是满意自己的‘教育’,却不想王采儿突然问他。“那你呢?” 薛小安慢半拍将目光落在王采儿脸上。 王采儿一脸坦然天真,她的困惑很自然。别人让她做的事,薛小安允许了她才能做,那薛小安让她做的事呢?她不需要允许了吧? 所以,那些规矩,薛小安是不一样的吗? 王采儿没有质疑薛小安的吩咐,不仅是因为她的猫点头了,也是因为她来薛家前,爷爷就嘱咐过她、薛小安是她的主子。虽然她不是很明白主子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自己应该听话。 只是薛小安却因为王采儿简单的反问受到了良心谴责。 “我当然可以。” 十一岁的薛小安,莫名地想要一个比所有人都特殊的位置。远比他爹娘、甚至王采儿的爷爷还要特殊。 薛小安双耳泛红,他宽慰自己,反正他又不会对这傻子做什么,他只是要让这傻子听话,让这傻子别被别人骗了。而且,她可是他养着的啊!他特别一点,不是应该的吗? 像是欲盖弥彰,薛小安连忙表态道:“不过,我也不要你给我捂花生。” “哦。”王采儿应答着。 薛小安满意了,连带看王采儿也变顺眼了很多。看见王采儿这么乖,他有点想摸摸她的头,但莫名地、却别扭地拍了拍她的肩。 薛小安想着,他们之间,明明是她更大,可是却是他在关心照顾她。 薛小安转移话题道:“好了,你现在去厨房给我偷两个馍馍。” 王采儿不大赞同地看着薛小安。 薛小安气道:“去啊!要不然这点花生,我怎么能吃饱!” 薛小安误以为王采儿是怕他饿肚子,特意来给他送花生,殊不知,王采儿只是想完成任务,把买来的花生交给薛小安。 她哪里知道他有没有吃晚饭,就算知道,他那么坏,她也不在乎。 “为什么要吃饱?” 被推送出窗的王采儿,最后小声提出疑问。但薛小安正忙着擦自己大腿上的鞋印,没有听见王采儿的话。 “不许捂在身上!”关窗前,薛小安还忍不住叮嘱了一下。 等把人赶走,薛小安鬼使神差低头闻了闻手里的花生。 薛小安天真地想着,还是一样的花生味,没有染上其它味道,可是为什么吃起来总觉得一股甜味? 作者有话说: 第193章 王采儿就这样在薛家住了四年, 四年的日子,王采儿一切如常。 跟她睡一屋的小翠已经和伙计喜结连理。伙计好不容易抱得美人归,两人琢磨着想在外买个小屋, 为了攒钱、一个睡外头看店,一个还跟王采儿挤一屋。 起先小翠是有些不喜欢王采儿的, 王采儿痴傻, 薛夫人对她难免有点上心,会让人多照顾点她。加上王采儿家往远点扯, 跟薛掌柜也算是亲戚, 小翠总担心王采儿抢了她的关注。更别提薛小安明摆着就更喜欢跟王采儿玩, 两人还有救命恩人这层关系在。 可是渐渐的,小翠见王采儿真笨得不行, 知道对方取代不了自己,嘴上嫌弃、生活中也会帮衬王采儿。后来小翠跟伙计成婚, 放下了争宠的心思, 看王采儿就跟看自己妹子似的。 眼看王采儿年纪越来越大,小翠就开始忧心王采儿的亲事。她每天早上为王采儿梳头,一边梳、一边忍不住感慨念叨。 ‘多好看的姑娘,也该嫁人了。’ 小翠知道王采儿脑子糊涂不好嫁,但她娘家村子里,有个又聋又哑的姑娘,人家不也照样嫁,现在连儿子都生了。那姑娘, 可比王采儿难看多了。 小翠也逼着伙计帮王采儿介绍过两次, 可人家一听王采儿脑子糊涂, 担心生的孩子也不好, 稍微能过得去的人家, 还真没人想纳这么个媳妇。 小翠见外头不行,就打主意到薛小安身上。 小翠也不明白,小时候薛小安跟王采儿关系还挺好,怎么越长大越生疏了呢? 小翠嫌王采儿不争气,明里暗里试探过王采儿这个傻姑娘,就差摇着人脑子、让她脱衣服勾引少爷,积极地当个通房。 薛小安少时就是小翠伺候的,薛家尊卑规矩不是很严,家里的伙计下人,也都熟悉得跟半个家人差不多。小翠人机灵、胆子也大,甚至还为王采儿,到薛夫人那边私下暗示过。薛夫人虽然没明说,但不训斥拒绝,可不就是默认嘛? 小翠便觉得,只要薛小安点头,王采儿是能入得了薛家的。别人不信,但薛家人知道,王采儿不是天生痴傻,只是烧糊涂了。烧傻的人,少有说会影响孩子。当不当通房不是事,问题是,王采儿需要一个健康的孩子。 小翠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丫鬟,想法也极尽简单。在她眼里,王采儿不需要名分,只要能生个孩子,临终床前就能有人端水,死了也有人能烧纸送葬。 就算薛家再看不上那孩子,长大了、总能在薛家当个伙计丫鬟吧?身份地位他们不图,吃穿不愁,已经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 若是万分不幸,王采儿没留下孩子,薛小安再混蛋,也不至于在王采儿晚年、老了病了走不动了的时候,直接将人轰出薛府吧?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呢。 小翠是苦日子熬过来的,看过太多恶毒事。她不信人心,纵使薛家现在都说能养着王采儿,可终究能养她多久?等薛掌柜、薛夫人去了,王采儿老了走不动了,薛家的新夫人还愿意花钱,在家养着这么一个痴傻老妇吗? 小翠父亲滥赌,母亲怕事,双亲为了年幼的弟弟,连卖了三个女儿,她就是第三个。小翠被卖时,她母亲一边数着卖她的银子,一边假模假样、哭着说她是被卖去过好日子的。还说她以后会给有钱人家当通房,穿漂亮衣服、顿顿吃大肉。 小翠刚来薛府,也怕薛掌柜会让她暖床。后来发现薛掌柜是个怕妻子的,自己也被安排到了薛小安身边。小翠跟薛小安年纪差不了两岁,也曾幻象自己哪天是不是会睡上薛小安的床。在小翠的认知里,她们这样的穷苦可怜人,也只有这条路能走了。 尽管她是嫁给了伙计,但她真心认为这是条出路。如果不是把王采儿当妹妹,她还懒得在薛小安面前讨嫌,帮王采儿操心这些。 其实,王采儿比小翠还要大呢。 这就是痴傻跟正常人最大的不同。小翠心疼王采儿,熬成老姑娘却还天真烂漫啥事不懂,吃了颗糖就能笑咧嘴。可子非鱼,别人的怜悯,王采儿感觉不到。在王采儿的世界里,她每天有吃有喝,干完活就能玩,天黑了就能睡,隔两天爷爷还会来看她。 王采儿的想象中没有未来,她不懂时间在流逝,人也会变化。她甚至不会去想,如果伙计和小翠攒够钱搬出去住,天亮了她要怎么梳头。 薛小安对王采儿的疏离,王采儿不是没有感觉到,只是她并没有那么敏感。多年来,白猫一直陪伴着她,给足了她陪伴,她并没有将太多的注意力放在薛小安身上。 所以,小翠的谋划和焦虑,王采儿是不懂的。她孩子心性,觉得薛小安不搭理她,她也不跟他玩,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要说薛家,谁最了解王采儿的想法,大概只有十五岁的薛小安了。 薛小安少年老成,书读得不好,却学得薛掌柜一身通透。只是他没吃过苦,被薛夫人宠着,变成了个半大不大的孩子。 他有大人的一面,已经能分辨别有用心的同窗,学会如何客气地疏离他们;也懂得在看铺子时对进店的客人谄媚,当个精明的小商人。 但与此同时,他还是会在惹薛掌柜生气后,捂耳朵跑薛夫人身边求援。也会看出王采儿不搭理他的想法,让王采儿干活时扔对方一颗糖。 薛小安有意疏离王采儿,因为他觉得自己长大了,男女有别。他最会看人脸色,猜到了薛夫人的默认,自然也看得出小翠的撮合。 小翠有事没事就让王采儿来他屋里帮忙,一个劲让王采儿在他眼前晃,他再看不出来,就跟王采儿一样傻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 他自然是对王采儿没意思的,他养着她已经仁至义尽,哪还能再收她。一个脑子痴傻,年纪还比他大的女人,他才不要,说出去脸都丢光了。 可是他实际行为又不能完全贯彻自己的想法。每当看见王采儿被小翠骗来,满脸写着不情愿,他就气不打一出来。明明是他不乐意,怎么王采儿还一副亏大了的表情。 王采儿越是这样,他就越忍不住折腾她。有时候薛夫人提醒他下决心,他不仅不表态,还含糊过去了。 若不是他这幅模样,小翠哪里敢一而再再而三乱撮合。 薛小安有时候也气自己,他已经长大了,为什么对着王采儿,总是会变得幼稚,满身的孩子气。可每当他下决心想改,王采儿一在他眼前晃悠,他又都忘了。 这样别扭的关系,只有薛小安一个人在苦恼。一边摆足姿态疏离着不理人,一边看人气到极点各奔东西,又扔糖把人勾回来。 十五岁的少年,混乱又别扭,弄不清楚心底的苦闷从何而来。 不过王采儿只是薛小安极力想忽视的一部分,跟他全部的人生相比、微不足道极了。 十五岁,薛小安开始跟着薛掌柜做生意。薛家在镇子上本也是个富裕人家,四年下来,生意越发红火。 都说先成家再立业,薛掌柜开始对薛小安的婚姻大事上了心。 薛掌柜不是突然起的心思,薛夫人曾私下跟薛掌柜提起王采儿的事,薛掌柜知道,自己的媳妇是做好事、做着做着起了怜悯之心。可薛掌柜不是很满意王采儿,在薛掌柜看来,他爹娘一生一夫一妻,他这辈子也只娶了一个媳妇,家风如此,他不希望儿子闹出什么通房来。 可王采儿实在够不着薛家媳妇的标准,如此一来,薛掌柜便不想王采儿进门。但薛掌柜怕妻子,他不敢明着否掉薛夫人的想法,就绕道玩阴的,一直琢磨着、怎么快点给薛小安找个媳妇。 媳妇进了门,还有通房什么事。 薛掌柜毕竟是个生意人,圈子如此,他一往外打听,要给薛小安找媳妇的事自然就传开了。 薛掌柜也没想到,给县令家送布的一会功夫,县令夫人竟然拦着他打听,言语之意,有撮合长女跟薛小安的意思。 薛掌柜当时没把这当回事,回来想了想觉得不对,多方打听把县令家的事情摸透后,竟然觉得这事有门。 县令夫人是县令的继妻,长女沈曼曼乃县令亡妻所生。沈曼曼原本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不久前却娶了沈曼曼的继妹。沈曼曼如今被人悔婚在家,只怕已经不好高嫁了。 沈夫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看样子县令也想低调地安排好沈曼曼的婚事,尽早将她嫁出府去。薛掌柜打听过,都说沈曼曼不仅长得好看,为人还特别听话懂事,即便是继母的吩咐和安排,也一律听从无疑…… 薛掌柜听着心砰砰直跳,薛家几辈人都是贱民商户,哪里有机会攀上这样的官户人家。若薛小安真能娶了县令长女,别的都不说,以后子孙后代,靠着县令外公,读读书、说不定也能挨上读书人的边了。 满身铜臭的商人,对识字读书的书香门第最是仰望。 薛掌柜心思一动,大有拴马都拉不回的劲,他借着给县令家量身做衣的功夫,跟县令夫人有商有量,那架势、仿佛已经拍板定了一样。 薛掌柜是个商人,本不会这么容易信任,可县令夫人画的饼太大太香,他一头扎进去,不仅免了县令夫人家作衣裁布的钱,还偷偷送礼搭了不少首饰。 见薛掌柜上道,县令夫人更是开心得不行,回头就去吹县令的枕边风。 薛掌柜见事情有进展,到底没忍住,夜里将薛小安叫到店里,鬼鬼祟祟、瞒着自己夫人,把事跟薛小安全说了。 “娶县令大人的女儿!”十五岁的薛小安听言一脸震惊,觉得自己爹是做了美梦刚醒。“县令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我?” 都在一个县上生活,沈曼曼未婚夫跟书院的一个学生是亲戚,薛小安从对方口中听说了县令家的事。那学生言语惋惜,听起来县令原配夫人的女儿,应是极好的存在。 柔弱可怜、温柔贤淑、漂亮懂事……那学生气愤的样子,像是恨不得自己娶了人家。 这样的人,薛小安只从别人口中听说,只在书本中窥想……做梦也不敢想,能跟自己牵扯上关系。 “哎呀,别这么大声!”薛掌柜害怕薛夫人怪他擅作主张,把薛小安又往身侧拽了点。“你就说,想不想娶吧!” 远在天边,做梦都攀不上的人。薛小安没有多想,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当然想了!谁会不想。” 是啊,那可是县令的女儿,谁会不想呢? 薛掌柜见儿子同意,上扬的嘴角怎么都拉不下来。“想就好。只要你想,爹就有办法给你娶来!” 薛掌柜说得信誓旦旦,又瞬间,薛小安还真动心了。他莫名有些兴奋和憧憬,但他终究还留有理智。 薛小安担心地劝着薛掌柜道:“爹,你别乱来,别干什么违反律法的事……” “想什么呢!爹心里有数,自有主张!” 薛小安习惯性地信任自己父亲,见薛掌柜不愿多说,也没有追问。 如果说,某瞬间薛小安的确动过心思,那过后,他却是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不可能发生的事,谁会记挂在心上呢?薛小安是这么觉得的。 但是谁也没预料到,一向行事大胆的薛掌柜还真偷偷把这事办成了。 作者有话说: 第194章 薛夫人从县令家出来时人还有点迷糊,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天上的馅饼怎么就砸到自己家了。 薛夫人回到家中,就见薛掌柜一副等夸的模样, 薛夫人嗔笑着朝他翻了个白眼,随后才在薛掌柜的追问下点了头。虽然有些不可置信, 但那可是县令的女儿, 薛夫人将其归结于祖上烧高香,脸上也止不住笑。 待和薛掌柜分开, 薛夫人这才去唤儿子。稍微冷静下来, 薛夫人还是有些担忧, 都说高嫁低娶,他们这样高攀, 虽说高兴,但终究免不了惶恐。薛夫人有一肚子的话要叮嘱儿子, 半刻都等不了。 薛小安听说事情定了, 表情比接过沈曼曼生辰帖的薛夫人还要懵。此时距离薛掌柜询问他已经过了五天,薛小安早早忘了此事,哪成想还有后续。 薛小安从薛夫人手中接过生辰帖时还不大信,他迟疑道:“娘,你莫不是耍我玩的吧?” “都多大人,我耍你玩做什么?可是你自己说要娶的,你爹和我好不容易帮你求来,可容不得你反悔啊!” 见薛小安没有预料之中的欣喜, 薛夫人心中莫名有些紧张。都怪薛掌柜说得坚定, 薛夫人也是被这样难得的婚事冲昏头脑, 没想着多跟儿子商量。如今拿了沈曼曼的生辰帖, 婚事便已定下, 那可是县令家的女儿,容不得他们反悔。 “我……”薛小安突然心跳得厉害,他想、他自然是喜悦得很,可也不知为何,他抓着满是女儿香的漂亮生辰帖,莫名觉得有些烫手不知所措。“我怎么可能会反悔。” 薛小安表完态,仍旧没有立刻开心起来,他略有些忧心地问道:“县令家真的乐意?” 放下心来的薛夫人表情明显放松不少,她笑着道:“可不是,娘跟你说,沈大小姐真的好得不得了,见了娘不但恭顺有加,就连换生辰帖、也是她主动提的!沈大小姐知书达理,大美人一个,没有半点不愿意,你小子、可捡到大便宜了!” 薛夫人越说越满意,想起沈曼曼,心就滚烫到不行。这样好的儿媳妇,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她家小安,真是命好! 薛小安仍是不喜,反而更加困惑了。他不解道:“怎么会?难道是那位沈小姐有什么问题?” “呸呸呸!说的什么胡话!”亲还没结,薛夫人就主动护上了。其实,回来的路上,薛夫人也心慌怀疑过,但她自认还是会看人的,如果沈小姐真的有什么问题,不可能一点风声没有。 薛夫人看得出来,沈小姐不喜争论,是个良善之人。一开始提亲事,都是县令继夫人在说,桩桩件件都是刁难,就差明说,私下给我的礼金要重,但是给继女的婚礼不能超过我女儿风头。 就连薛夫人这个外人,都能一眼看穿县令夫人的所为,可见县令夫人毫不遮掩、欺负继女已经欺负习惯了。 但纵使这样,沈曼曼还是一言不发,温顺地听着。反倒是薛夫人自己、心中迟疑,想从县令家拿点凭证,怕白忙一趟时,沈曼曼看出她心思,主动让人拿出生辰帖。 多好的姑娘,嫁到薛家,她绝对会好好待她。 薛夫人说到这,突然想起事还没办完,她急得一拍额头,忙道:“哎呀,你看我这脑子,小安、快,你去娘屋里,将大柜底下的小木箱搬来,互换生辰帖,你的生辰帖还没送过去呢!” 薛小安被催促忙着想出门,恰好王采儿端茶进门,薛夫人见了她,眼珠子一转,突然叫住了薛小安。 “小安!等等!” 薛小安半只脚踏出屋内,疑惑地回身看向自己娘亲。 “算了,你留下,我还有事要叮嘱你。”薛夫人对正在摆杯的王采儿道:“采儿,你去取。” “取什么?”王采儿摆好茶杯,抱着端盘傻问道。 “小安的生辰贴,采儿你不知道吧?小安要娶媳妇了,是县令家的女儿!” “娘……”薛小安有些敏感,他总觉得薛夫人对王采儿说这番话有些刻意,却也不懂自己在维护什么。 薛夫人瞪了薛小安一眼,又对王采儿道:“采儿,你到我屋里,找找大箱底下,那里有个小箱子,你帮我拿来好不好?” 薛夫人拿王采儿当孩子,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地哄着。 王采儿对此非常受用,她脸上露了抹笑,高高兴兴道:“好!” 王采儿听话地离开,走时都没有多看薛小安一眼。薛小安见状,表情一沉,脸色肉眼可见地不好。 “采儿终究还是个孩子,对你没心思的。”薛夫人突然冷不丁来了一句。 “娘,你胡说什么。”这下,薛小安是连眉头都皱起来了。“谁要她有心思!” 薛小安越是抗拒,薛夫人就越是忧心。儿子是她生的,薛小安对王采儿有没有心思,她能看得出来。 如果对象是小翠,她倒是要着急立规矩,要求丫鬟老实点,想办法将人发卖出去。但显然,王采儿孩子心性,她不懂,自然也不会瞎起心思,所以最大的麻烦,反而是自己儿子。 凭良心讲,薛夫人心疼王采儿,也觉得她模样好看,是个好孩子。她不怪自己儿子动心,只怕他一时兴起。以前她总觉得,如果薛小安当真那么喜欢,总有一天会自己来向她讨王采儿。她一直旁敲侧击,没有强硬地做这个媒,就是为了给薛小安时间。 但显然,娶了县令女儿,这事就不行了。她知道,大户人家妾室通房实属正常,就连县令自己也养了两名美妾。但是他们小门小户,本就不兴什么妾室,高娶更没有资格提通房这一说。沈曼曼是个好姑娘,谁不想自己的儿子儿媳和和美美过日子,何必做个坏人? 反正王采儿也没这心思,就该让薛小安断了念头。 薛小安被自己娘亲这么一看,仿佛彻底被看穿了一般,他有些不自在,闪躲着视线嘴硬道:“娘你就会乱想,那可是个傻子,我才看不上她!” “你若真这么想,娘也就不必操心这么多。”薛夫人明明想顺着儿子说话,可怎么也忍不住有些阴阳怪气。 薛小安最受不了激,如同炸毛的猫一般,抬高声音急道:“都说了是娘乱操心,娘也不想想,她长得又不好看,人也傻,她都多大了,嫁给五十岁鳏夫当继室都没人要,我才不会捡别人剩下的。她爷爷都给她看多少门亲了,哪家不嫌弃她,也就娘你、胡思乱想觉得我会喜欢……” 薛家到底还是太小,王采儿到薛夫人屋跑个来回,很快就到了。 王采儿将小木箱放在端盘里带过来,她不大懂薛小安说了什么,但听着就不是什么好话,白猫气得低嚎,而且还提到她爷爷…… 王采儿对薛小安本来就没啥好感,顿时气鼓鼓地瞪他,一副要冲上去跟他打架拼命的模样。 薛小安注意到门外的王采儿,身子不受控制地抖了抖,莫名觉得脖颈有些发寒。 他有些后悔,又有些气恼,甚至、还夹杂了一丝丝委屈。 “采儿,东西给我吧。” 薛夫人看这架势,也不说和,直接伸手向王采儿要东西。王采儿心里不高兴,但她性格极好,将爷爷的话听进心里,知道薛夫人对她好,也没有胡乱发脾气。 王采儿把小箱子交给薛夫人,自己抱着个端盘走了。她对薛小安又气,但孩子的气并不会气很久,她将端盘拿回厨房,蹲屋外头晒晒太阳、用手玩画影,在白猫的安慰下很快就把气忘了个七七八八。 反倒是被留下屋里的薛小安有些乱心烦躁。薛夫人拿走了他的生辰帖,若有若无地敲打他,他一边生气薛夫人乱敲打,一边又有种说不了上来的堵心。 薛夫人见儿子如此,偷偷叹了口气,但终究是高高兴兴,差伙计去给县令家送生辰帖。 薛小安本已经离开,但伙计却去而复返。伙计心思周全,想到是不是该顺便给县令家送礼,或者打点给看护,故又返了回来。 “你还回来做什么?”薛小安问伙计道。 伙计为难道:“少爷,到县令家,总不好空手去吧……” 薛小安点点头,人还有些恍惚。他从荷包里掏碎银,伙计还以为是薛小安给钱、老老实实等着。没成想、半钱银子给过来,反被叮嘱了一句。 “也对。那你回来的时候,顺便去趟米面铺子,帮我买包糖回来。” 伙计有些呆,不用问他都知道这糖是给谁买的。那么多年了,伙计真的想说,少爷真不怕给王采儿吃出虫牙来。 伙计人憨实,对于妻子小翠的琢磨,半点不认同。在他看来,薛小安可是薛家的宝贝儿子,怎么可能纳一个小傻子当通房,无非是薛小安顾念旧情,拿王采儿当孩子玩闹,要不然为啥总让他买糖来哄。 “少爷,小翠说,采儿右侧里牙出黑线,再吃糖怕是要坏牙了。” 薛小安愣怔片刻,幻想了下王采儿牙疼的样子,下意识要将伙计手里的银子拿回来。 “要不买糕点吧!”伙计却将手收了回去。“我知道采儿有种很喜欢的糕点……” “那你记得买来!”薛小安语气不善地瞪向伙计,转身走了。 伙计原地傻笑两下,这才跑去向薛夫人要银子。 …… 伙计腿脚快,差事办得顺利。没一个时辰,薛小安就拿到了热乎乎的糕点和碎银。 薛小安本能地想要打开纸袋,看看王采儿喜欢什么糕点,可最后他却停下来,给了伙计几个铜板,将人打发了。 薛小安拿着糕点去找王采儿,他想,他并不在乎王采儿喜欢什么,也不是特意要买些什么来哄她。他只是懒得跟对方计较,不想她胡乱记恨,影响家里的活计。 薛小安找到王采儿的时候,她还蹲在厨房院子里玩影子。她脑袋在太阳底下晒得发烫,仍旧半步不离,玩得不亦乐乎。 薛小安看见王采儿这样,心有些沉。 她都已经十九岁了,还像六七岁的小孩似的,不怪他刚刚说的那些话,她本来就傻。 薛小安上前挡着王采儿的光,王采儿见地上莫名出现一双靴子,抬头看是薛小安,立马握紧拳头,露出防备的表情。 薛小安将糕点袋子往王采儿面前一递,也不解释,只道:“吃不吃?” 王采儿一听是吃的,直接拿了过去。她以为是糖,打开发现不是,表情还有些愣。 “给我的?” 王采儿在表达困惑,薛小安却看出了不可置信和欣喜。他心里不是滋味,想着自己养着她,不曾饿过她一顿,怎么看起来惨兮兮的,连块糕点都没见过的模样。 若不是王采儿真傻,薛小安恐怕要怀疑,王采儿是故意博他怜悯。 “看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除了吃,你还会什么!”薛小安骂着人,语气却是缓和的。 薛小安想,他娘说得对,以后就让王采儿到娘身边专门伺候吧,王采儿又傻又笨,他却偏偏吃这套,太容易受她影响了。以后娶了媳妇,大抵是会被误会的。 他如果真喜欢王采儿也就算了,可她是个傻子,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傻子呢? 不会的…… 他可不想平白无故再被人冤枉了。 下次,他不会叫她伺候,也不会再给她买吃的了。 薛小安心中下着决定,王采儿只想着要将糕点拿给小翠看,人一下子就溜没影了。 薛小安并没有叫住她。 第195章 薛小安和沈曼曼的亲事定在四个月后, 薛掌柜本想带薛小安,让县令见自己儿子一面,但显然县令对这个女婿并不怎么上心, 不愿意接待。 沈曼曼的未婚夫婿林公子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他一心想考取举人, 企图借着县令老丈人一步登天。但是沈曼曼万事不争的性子, 令林公子讨不到甜头。更甚者,县令继夫人还会因为嫉妒, 在县令枕边吹耳旁风, 给他造成阻碍。 林公子左思右想, 便将主意打到曾经故意撩拨他的县令二女儿身上。林公子骗了县令二女儿的身子,逼得县令继夫人不得不将女儿嫁给他, 连带还要让县令为他在仕途上多费心。 只是达成目的后,林公子就动歪心思, 妄图享起齐人之福来。县令继夫人和二女儿都不是好糊弄的, 知道林公子心思后,自然就想赶紧将沈曼曼嫁出去。 出于嫉妒,沈曼曼就这样被安排到了商户薛家。县令继夫人都打听好了,薛家那儿子根本就是个草包,不会读书,只怕连个秀才都考不上。薛家不算很富,但在县城也还不错,外头也传不了她虐待沈曼曼。 县令继夫人和女儿为了撮合此事, 不停地在县令身边吹风, 一个劲地贬低沈曼曼, 最后还是县令继夫人以沈曼曼被退婚, 担心她名声不好, 影响县令升迁为由,说服了县令。 不过,成婚是一回事,让薛家拿钱又是另一回事。县令继夫人已经筹算好了,不把薛家挖空,薛家也别想娶到人。 所以,因着这门亲事,县令继夫人私底下已经拿走薛家不少银子,只是这件事县令并不知情,故而对‘捡了便宜’的薛家,始终没什么好脸色。 这本是县令继夫人乐于见到的结果。可县令继夫人万万没想到,两家刚定亲没多久,上头突然就下来一个京官,不知对方为何而来,但看那架势,可是急需银子上供讨好的。 县令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攀上京城的关系,备了不少厚礼。可京城来的官,多好的东西没见过?县令没办法,就动起让薛家给钱的念头。 “难道让薛家白娶我女儿吗!下聘钱都给不起,还嫁什么嫁!” 县令对着继夫人,难得发了回脾气。 县令继夫人不敢多言,她已经将薛家给的银子花得七七八八,置办了自己的店铺地契,她总不能告诉县令,不是薛家不给钱,是薛家给的钱都让我变成自己的私房钱了,已经填不满你说的八箱聘礼…… 县令继夫人害怕暴露,同时更担心县令的另一个心思。她打听到,县令有意让沈曼曼去伺候那位京官大人,这可还得了,如果沈曼曼被那位大人看上,那她们母女以后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县令继夫人为此只能一边帮薛家说好话,一边把问题全推给县令、给薛家施压,让薛家拿钱。 到此,薛掌柜隐约已经有些后悔了。他看着家中账目,开始意识到县令的女儿实在不是好娶的。 只是亲事已经定下,县令得罪不起,薛夫人满心期待新妇进门,容不得薛掌柜后退半步。 没办法,薛掌柜便想着在婚期前做笔大生意。他本是要走陆路,前往阑县进货,但为了儿子,便决定冒险租条大船,帮临近几县进批货,狠狠赚一笔。 薛掌柜在阑县有门路,只是生意从没有做过那么大,同行生意、利润小本钱多,若非紧要关头,薛掌柜不会冒这个险。可如果这单成了、打通渠道,薛家定能攀高一个台阶,到时候不仅本县,便是临县的生意,也少不了他薛家。 薛掌柜动了心思,避重就轻地跟薛夫人商量了一番。薛夫人虽然心里担忧,但行商之事从来都是薛掌柜主外,薛夫人也没有多说什么。 就这样,薛掌柜独自忙里忙外,跑了好几个县,偷偷跟近二十个布铺签了生意。薛掌柜收了定金,私下借了印子钱,将铺子和宅子抵押出去,这才凑足钱前往阑县。 原本,只要薛掌柜将货运回来,一切都会顺顺利利。可谁也没料到,连续半个月的暴雨河岸决堤,精布价格一路高涨…… 薛掌柜,再也没有回来。 …… 薛家知道薛掌柜死讯时,薛掌柜已经比预期晚归了半个月。 连续多日的暴雨,薛夫人没有多想,只当薛掌柜是赶不了水路,怕布匹受潮受损,耽误了行程。毕竟薛掌柜是多年的老布商,又不是第一次进货遇着恶劣天气,心里应该是有数的。 薛夫人会见上门讨货的布商,一个个想尽办法、赔罪道歉,好不容易将人劝回去。 因确实是暴雨的原因,布商们大多都接受了薛夫人的拖延,极少部分闹事的、薛夫人也答应货到后给他们抹点尾数。 一开始,薛夫人还很硬气,直到后来,来讨货的人多了,薛夫人看着自己写下的催货记录,越发心惊。 太多了,家中哪有这么多本钱,去进这么多的货? 薛夫人慌忙去找薛掌柜藏起来的订货单,翻遍家中,总算找到了薛掌柜私藏的印子钱抵押契。薛夫人惊得倒坐在地上,她想不明白,自己的相公行事素来稳重,怎么就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薛夫人不敢将此事声张,怕被外人看出自己心虚,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有告诉。薛夫人就这样一个人扛着,夜里失眠睡不着,人也消瘦不少。 再后来,连续暴雨,布匹涨价的事情传开来,布商们怕拿不到布,催货的态度变得越发恶劣,有次还影响到了店里做生意。 当时薛小安也在,不知原由的他,气得要将捣乱的人送官。还是薛夫人将儿子拉住,谦卑的态度就差给人跪下,总算将人劝走了。 薛夫人强势了一辈子,薛小安从没见过自己母亲这样。他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扶着薛夫人,向她打听家中是否出了什么事。 薛夫人更是扛着巨大压力,硬是一个字没对儿子说,只是告诉薛小安,只要爹回来就好了。 就这样,薛家上下顾不上薛小安临近的婚期,一个劲地盼啊盼…… 薛夫人本以为,都怪这下雨天。可她不知道,下雨虽然薛掌柜会因此没法回来,但她总有理由应付前来催货的人。不下雨的日子,才是真正的煎熬。不下雨,布商就会来催货,而薛掌柜、依旧没有回来。 薛掌柜错过归期不说,第一期的印子钱就要来收利了。此时薛夫人手里还有些嫁妆和余钱,可她不敢乱用,但收印子的人可不管你有没有难处,如果他们闹起来,布商们更是会一窝蜂地涌上来。薛夫人没办法,只能趁着事情没传开,私下跟家中亲戚借了个遍,暂时付了印子利。 薛夫人日夜抹泪,如今下雨,连带店里的生意都不好了。薛夫人每日安慰着自己,熬一熬,等相公回来就会好的。 可是,她等来了薛掌柜的死讯。 …… 薛掌柜和阑县的大商赵东家是至交好友,赵东家生意做得极大,赵家之富,在本朝算是数一数二的。 一般人有这么个好友,早就忍不住攀关系借东风了。可薛掌柜独独看重两人情谊,为人老实,愣是不肯占好友丁点便宜。也是因为他这个性子,赵东家对他也是格外看重。为什么薛家进的布,总比别的布行要更精致、更便宜、更有花样……其中当然少不了赵东家的打点。 其实只要薛掌柜愿意,一封书信寄给老友,求他帮忙应个急,即便本钱给不出,下个定金,赵家布行也会想办法给他供货。可他不愿意麻烦远在京城的老友,宁愿借印子钱,也不让老友行个方便。 但老友的确是薛掌柜签订二十几个布铺货单的底气,正常来说,只要他来收货,赵家布行一定会给他供足上品。也是因为有赵家布行这层关系在,薛夫人才能说服自己撑这么久,即使布匹进水受潮,赵家布行也不会让他们亏损太多。哪怕是涨价,以薛掌柜和赵东家的关系,也不会像外头那样、夸张涨得太多。 但偏偏,这一次,出事了。 薛掌柜的死讯是赵家布行管事亲自带来的。对方的意思很明确,他们不仅不会按照原定的低价供货,哪怕按照外头的高价,也不会给薛家供货。 薛掌柜是和赵东家独子一起沉船出事的。 赵东家因年轻时劳累、身体受损,年过半百,多年未曾有子。好不容易,赵东家求来一子,宠爱有加。为了锻炼即将弱冠的孩子,赵东家将手底下的赵家布行交给独子管理。 按照赵家布行管家的说法,薛掌柜到的时候,恰逢赵家布行向京供货的日子。阑县因为多日暴雨,没有船敢冒险入水。薛掌柜为了达成自己的生意,低价拿下自己的货,竟然昧良心,主动向赵东家独子提出,可以用自己的船供货。 赵家独子年轻气盛,被薛掌柜哄昏了头,竟然真就答应了。薛掌柜和赵家独子一起上的船,刚出阑县没多远,就因为暴雨疾风导致船体破裂,最终发生了沉船事故。 赵东家听闻独子逝世,已然恨极了薛掌柜。他只是不给薛家供货,没有向薛家寻仇,已经是看在多年情谊。 管家给薛夫人送来薛掌柜带去的本金,劝薛夫人识眼色,不要闹事,省得惹得赵东家厌恶,勾起赵东家的痛处,招来杀身之祸。 薛夫人听闻此时,自然不信管家的说法。 “不可能!”薛夫人脸色煞白,急得大喊。“我夫君行商多年,一向稳重。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暴雨水路的危险!他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不可能,不可能……我要见赵东家,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不可能……” 眼看薛夫人不肯接受,管家一下子变了脸,态度也不再和蔼。他讥讽笑道:“真是小地方的刁民,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我老实跟你说,要不是看在薛掌柜与我做了多年生意的份上,我还懒得跑这一趟。小东家可是我们东家唯一的孩子,要知道,我们东家已经是古稀之年,说句难听的,已经是被你们薛家害得断子绝孙了!就这样你还想见我们东家?别说有误会,哪怕薛掌柜没有在那艘船上,今日他也得死!” “你!” 薛夫人气红了眼眶,眼睁睁地看着管家甩袖离去。 待管家一走,薛夫人手脚顿时冰凉发软,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眼前一黑,瘫软倒下。 “娘!” 躲在门外偷听的薛小安连忙跑进来,搀扶护住薛夫人。 …… 阑县来人的消息没有隐瞒多久,很快便有布商听到消息赶来。薛夫人此时已经跟薛小安和伙计,里里外外盘算了一遍订货账目。 薛夫人明白,即便拿回本金,家里也是杯水车薪。薛掌柜租下大船,却违背原来的约定,私自上京,如今沉船出事,薛家理应赔偿。除此之外,薛掌柜为了获取布商新人,快速拿下货单,到期违约的金额比以往翻了将近一倍。再来,放印字的得知消息,肯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如果他们前来讨债,薛家恐怕保不住铺子和家宅。 上次为了还印字利,她已经将能帮衬的亲朋都找了个遍,如今……薛掌柜的尸体还在江河中,薛夫人甚至无法赶到阑县,派人将其打捞出来。 家中欠债之多,薛夫人已经走投无路,连薛掌柜的丧事都没办法办。 很快,薛家出事的消息在县城中传遍,每日都有前来要债的布商。他们中也有好心之人,拿回定金,放薛家一条生路。当然更多的是挟契要求支付违约的人,他们联合起来,半分银子都不肯少。 他们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薛夫人手里有银子,非要将其挖出来,也不顾这份钱,薛掌柜是从何而来。 薛夫人做生意多年,到底是个聪明人。她不敢开口给布商们赔付违约,只许诺其拿回定金,剩下的钱一心想还给收印子的,提前将手里的这笔钱还掉,布商们知道她手里没钱,便也拿她没办法。 可是放印子的人,岂是什么良善之辈。甚至薛掌柜之死、薛夫人手里有本金,也是他们放出的声。如果薛家能按时还钱更好,如若不能,薛掌柜抵押的布铺和宅契绝对能让他们大赚一笔。他们一边怂恿布商们找薛夫人拿钱,一边喜笑相迎、就是不同意薛夫人归还本金,坚持要按期收利。 冲突,是从几个布商开始明抢打砸开始的。布商们讨债上门,将薛家布铺里的布匹全部抢走,薛夫人试图阻止,却在推搡中不幸摔倒,磕伤了额头。 此事闹得极大,县令听闻后开始出面抓人。薛夫人受伤晕倒,薛小安被缉拿押到了堂上。 …… “这薛掌柜也太蠢了些,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荣华富贵自己都抓不住,活该短命!”县令继夫人一边用着薛掌柜送的昂贵白瓷品茶,一边咒骂着薛掌柜。 县令二女儿倒是开心得很,沈曼曼又一桩亲毁了,亲事肯定要毁。被人退婚两次,还害未婚夫婿家破人亡的女人,想必京城那位大官也觉得晦气。如此一来,沈曼曼拿什么跟她争!这辈子都得让她踩脚下! “娘,其实薛掌柜死了更好,这样一来……” 县令二女儿故意左顾右盼,道:“我们收的那些东西,就死无对证了。” 县令继夫人一听,顿时眼睛发亮。她帮薛家说好话是为了什么,无非是怕自己收薛家银子私藏的事被县令知道。如今薛掌柜已死,谁还能从她口袋撬走那些东西。 “但是那薛夫人……” “一个妇道人家,能做什么。”县令二女儿翻白眼道。“倒是他家儿子,万一他年轻气盛捅出事来,爹只怕要生气……” “这有什么!”县令继夫人笑道:“一个黄毛小子,还能跟我斗?衙差们不是押着他?你派人去安排下,记得让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薛家如今害得你爹这么丢脸,如果他还敢将婚事外传,坏了你爹的名声,你看你爹绕不绕得过他们薛家!” 县令二女儿立马领悟道:“娘,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办!” …… 这是县令和未来女婿的第一次见面,薛小安被押到堂上时鼻青脸肿,已经挨了一顿打。 这是县令私下安排的,他怕薛小安跟自己攀扯关系,故意买通打手,趁着薛小安被押过街、伪装成布商的人将他痛打一顿。 薛小安不知内情,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在四五个衙差的护送下受的伤。为了安抚薛小安,县令还特意让师爷红脸,劝薛小安低调行事,哄说县令会帮他一家。 此时,薛小安才十五岁,骤逢变故,家中早已没了主心骨。仿佛一夜之间,他的身边全是坏人,每个人都在催债。他不知道谁能信任,此时有人愿意低声宽慰他,他除了本能地感激相信,根本别无他法。 薛小安按县令的要求,堂上老老实实,半句不提县令。甚至内心深处,还格外羞愧,觉得自己愧对县令的信任,愧对沈曼曼的相托。可是薛小安万万没想到,县令三言两语,只翻了翻布商们带来的契纸,就敲下惊堂木,要薛家按契约赔偿布商银子,并且不可拖延。 薛小安跪在躺下,整个人傻愣住了。布商们欣喜的呼声、一句又一句地高喊着青天老爷,薛小安却恍若双儿失聪般,全无反应。 等县令宣布退堂,薛小安这才惊醒,准备拦下县令,向他言明薛家的困难。 如果此时,薛小安对县令仍抱有一丝期待,那县令二女人派来的衙差,就是彻底粉碎了他的妄想。 县令二女儿派来的衙差晚了一步,他赶到时,县令已经急匆匆将案子宣判完了。衙差匆忙间只见薛小安冲向县令,二话不说上前踹了他一脚。 薛小安摔倒在地,两眼发懵,衙差却一把将他提起,大呼着薛小安要对县令动手,动手打他。 其他衙差都听到风声,会看眼色的他们、见薛小安要张口说些什么,连忙冲上去殴打制止他。 薛小安蜷缩在地上,本能地抱着头,混乱中一句话都来不及申辩。他好不容易抬起头,却见刚刚还好言安慰的师爷缓步离去。 师爷看见他挨打,默认了这一切。如此,薛小安又怎会不知原由,他内心悲愤,听着衙外百姓们对薛家的指指点点,根本无从辩解。 见薛小安安静下来,县令二女儿派来的衙差俯身对瘫倒的薛小安发出警告。 “想想你娘,你若敢胡乱攀扯大人,令沈家难堪,就别怪我们老爷夫人不客气了!” 薛小安被打得头晕脑胀,他痛苦地咬紧牙关,看向衙差的眼神却锐利且充满恨意。 衙差不以为然地嗤笑,丢下一句:“就你这样的废物,还想娶我们大小姐?呸!” 薛小安被喷一脸口水,丧失了所有的斗志,眼睛里没有了光。 …… 因为薛夫人晕倒,伙计和小翠都忙着照顾薛夫人,等伙计到来的时候,刚好看见薛小安被衙差丢出衙门。伙计忙着将人扶起来,推开围观的百姓,无奈看着薛小安满身伤,忍不住大骂衙门动私刑。 伙计本想冲进衙门跟衙差们理论,还是薛小安忍辱负重抓住了他。 县令已经摆明了态度,伙计进去,也不过是再挨一顿打而已。 薛小安无力又仇恨,他听着围观百姓的议论,头低得不能再低。他就这样稀里糊涂被伙计搀扶回家,整个人浑浑噩噩,在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县城,卑微得头都抬不起来。 薛小安到了家,薛夫人也已经醒了。薛小安不敢去见娘亲,不仅是因为脸上的伤,也是因为他在衙门里无法为自己辩驳一句而愧疚。 “你被人打了?” 薛小安刚到薛夫人屋外,就被出门打水的王采儿撞个正着。 根本没等薛小安和伙计开口,王采儿直白的惊呼声已经被薛夫人听见了。 “小安?怎么回事?你回来了?快让娘看看……”屋内,薛夫人呼唤着薛小安。 薛小安无处可逃,他愤怒地看向王采儿,凶狠的眼神令心思纯净的王采儿吓得不敢发声。 薛小安本是一直低着头,受伤没脸见人。他憎恶自己的无能,最后却一抬头,将它全部发泄在无辜的王采儿身上。 王采儿理解迟钝,只当薛小安怪怪的,本能地不敢惹他。 薛小安最终还是来到了薛夫人床前。薛夫人看见受伤的薛小安,心疼不已。 薛夫人追问衙门里的事,薛小安一一说出,直到这一刻,他才像找到家的孩子,向薛夫人释放了自己的委屈和无力。 薛夫人听完薛小安的话,就知道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了。她本以为,县令最多就是悔婚,但看在互换生辰贴定亲的面子上,也会帮衬一把。可谁想,县令根本就是要将事做绝了!他不仅要悔婚,甚至还可能杀人灭口! 早就听闻他们这个县令一心想要升迁,如今看来,却是个为了名声可以什么都不顾的。 如今判决下来,布商们可不还将薛家收刮干净。如此一来放印子那边……铺子和宅子肯定都保不住了,依他们狮子大开口的架势,只怕还不够。可他们还要赔偿沉船的损失啊…… 薛夫人双手发抖,她逼迫自己不能在儿子面前露怯。 “娘来想办法、娘来想办法……”薛夫人抚摸着薛小安的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可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薛夫人只能让小翠去找大夫,先支走薛小安,帮他看身上的伤。薛小安一走,薛夫人便扑到床被上、埋掉所有声音无助大哭。 薛洋!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是要害死我们娘俩啊!你拉着我死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连累我们小安?他才十五岁,都毁了、都被你毁了! 就这样,一向好强的薛夫人彻底被压垮。也不知道她究竟哭了多久,直到王采儿端水进来,轻轻推醒了她。 …… 即便是为了儿子,薛夫人豁出命,也不能让自己倒下。 如今薛夫人唯一的筹码,只剩沈曼曼的生辰贴。他们跟县令家定亲,连媒契都没有,只有这点证明可以威胁县令。 薛夫人让伙计带话给县令继夫人,虽然她不知道薛掌柜究竟给继夫人送了多少礼,但对方收了她东西,总该要见她一面。 薛夫人对官府不信任,她怕县令家狗急跳墙杀人灭口,为表诚意,特意约隐蔽的夜晚,只是地点却谨慎地选在了薛家。 夜里,薛家上下就这样紧张地守着门,一边盼着县令继夫人来,一边又怕对方来者不善。 最后,县令家的确来人了,可来的却不是继夫人。 一架马车停在薛家门口。 沈曼曼披着斗篷,抱着个木匣,只身一人敲开了薛家的门。 …… “我只有这些……” 掀开斗篷帽的沈曼曼满脸疲惫和歉意。 烛光下的沈曼曼打扮素色,不知是否来得匆忙,墨色长发随性地披散在身后,低头时偶有两缕发丝垂落,满带慵懒温婉之色。她眉眼低垂,密而长的睫毛在眼下留有一道光影,温柔的眸光令人难以挪移视线。 沈曼曼直入主题,上前将怀中的木匣交给薛夫人。 薛夫人没料到沈曼曼会亲自前来,她隐约已经察觉到事情不会按照她的预料来。 薛夫人打开木匣,里面是沈曼曼积累多年的碎银和首饰。县令继夫人苛责沈曼曼,但沈曼曼并没有什么物欲,还是攒下了一些私房钱,再加上已逝的县令夫人留下的一些,全部都在这了…… 但这些,对现在的薛家,完全是杯水车薪。 对比薛小安的羞愧和感激,薛夫人看向沈曼曼的眼神充满了无奈和怨恨。 沈曼曼为此只能解释道:“那个生辰贴、我爹娘并不不准备认。你们别去找他们,他们已经想好了罪名,去了只会被押进牢里……” “我夫君是因你们死的!” 原本,如此情况,得到沈曼曼的帮助,薛夫人应该感激的。但这一刻,薛夫人失态了,或许是终于有一个愿意‘认罪’的人,薛夫人陡然将所有的怨恨施加到了对方身上。 薛夫人紧紧抓着沈曼曼的手臂,指甲甚至已经戳进沈曼曼皮肉了。 沈曼曼忍不住喊疼想逃,见两人起了冲突,门外焦急等候的丫鬟突然跑进来,她上前护着沈曼曼,努力想推开薛夫人。 丫鬟急得大喊:“小姐……我早说了不要搭理他们,这些人狗咬吕洞宾,根本不值得您做这些!” 薛小安和伙计见薛夫人失态,也下意识地上前阻拦。 薛小安抓着薛夫人的手,他没有深思薛夫人的话,只是着急劝说道:“娘,这跟沈小姐有什么关系?快放开她……” 薛夫人在众人的阻拦下终于还是松了手。她靠在小翠身上,满脸都是泪。 薛夫人心里清楚,沈曼曼来了,说明县令和继夫人根本不在乎沈曼曼的名声。也对,沈曼曼本就是先夫人的女儿,又不是继夫人亲生的,继夫人又怎会在意她。 他们一开始,不也因着这点,才钻空子有了娶沈曼曼的资格吗? 薛夫人如今都想明白了,她本以为继夫人最多就是对沈曼曼偏心冷遇,没想到人心之恶,对方根本不想这个沈曼曼好过。 她应该感谢的,至少落魄之际,沈曼曼还愿意来雪中送炭。 可是薛夫人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她夫君真的是因为沈曼曼死的啊!如果不是沈曼曼、不是为了这一桩亲,他何必如此! 薛夫人脸色苍白,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她勉强站稳身形,面对害怕躲着她的沈曼曼主仆,只是让小翠去取生辰贴。 小翠不敢耽搁,连忙将藏着的生辰贴拿出来递给沈曼曼。 沈曼曼来此,本意并不是生辰贴,她不觉得这区区的小册能束缚自己什么,她是真的对薛家有愧,知道薛掌柜给继夫人送了不少银子,想着竭尽全力能偿还一点是一点。 沈曼曼没什么争斗心,即便面对继夫人的步步紧逼也不曾说过什么。但这次她宁愿回去挨县令一顿打,也要将银子给薛家送来。 能拿回生辰贴,算是一份意外之喜。但之后,沈曼曼意识到,再也不能将亲事交到别人手里,任由别人为所欲为了。她是无争,但也不是没脾气。 “谢谢。”沈曼曼对薛夫人行礼低头。 “我夫君是因你们死的!”薛夫人两眼无神,呢喃者、仍旧坚持着这句话。 薛小安扶着薛夫人,眼神透露着不认同和焦急。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向与人为善的母亲,要为难明显在帮助他们的沈小姐。 沈曼曼的丫鬟气不过,想要申辩些什么,沈曼曼制止了对方。 沈曼曼脸色发白,向薛夫人鞠了一躬,不再言语。 沈曼曼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开,门外马车刚走,薛夫人就瘫软了身子,彻底晕了过去。 …… 经此一事,薛夫人彻底病倒了。她已经无力再应付外面的债主,只能在幕后教导儿子,被迫让他去面对那人性的丑陋。 自从薛掌柜出事,薛小安的脸上就再没了笑容。日复一日的还债,令薛小安提前见识到了险恶的人心。 “早把钱还了不就好了,非要闹上官府。” “别学你爹,眼高手低,哪有这么做事的。人心不足蛇吞象,翻船也是早晚的事。” “你爹死了又怎么样?我船还沉了呢!” “要不是看在你们孤儿寡母,我能让你拖到今日?早把你拉出去打一顿了!” “……” 久而久之,薛小安已经学会对这些话充耳不闻。别人的怜悯、咒骂、嘲讽、幸灾乐祸……他全都感受不到了。 薛小安的脸色越发地阴沉,再也没了曾经明亮轻松的样子。 每次归还债款,薛小安递过去银子,总会想到送来木匣的沈曼曼。那是他的未婚妻子,是他永远也高攀不上的人,他的自尊、仿佛就从这样一次次的还债中被抹消了。 沈曼曼送来的银子,偿还了船只的债款。可是印子钱的利息,他们是再也还不上了。得知要失去店铺和宅子,薛小安已经麻木了。 他最后的一丁点幻想,想要鼓励自己开店铺重新开始,为自己父亲证明,也彻底被粉碎。 薛小安没有歇斯底里,甚至是麻木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只能期盼着,自己娘亲能尽快好起来,说服自己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就没有渡不过的难关。 可是他不知道,噩梦还没有结束。 薛夫人向亲朋们借的银子,也开始被要求归还。那笔银子,其实并不多,可是对于已经失去一切的薛家而言,便是连一钱都还不起。 亲朋们翻脸不认人,他们□□的刀,才更是锋利伤人。 作者有话说: 第196章 薛夫人一生要强, 背着丧夫之痛承担了家中所有的债务,甚至不失跟一县之主谈判的勇气。 但她也是有弱点的。她为人善良,即便是面对王瘸子这样的远亲, 也愿意力所能及的帮衬,更别提那些关系更近的亲人。薛掌柜爱妻, 对于薛夫人的接济总是尽力配合, 夫妻俩不敢说对两边亲戚帮衬多少,但从未苛待怠慢过。逢年过节, 他们送的礼总是最重的。薛夫人娘家那边的孩子, 都是穿薛家布铺的衣服长大的。 薛夫人向两边亲戚朋友借银子时, 薛家落难的事还未曝光,众人虽面露困难, 但多少也借给了她。薛夫人心怀感激,薛掌柜那边没什么近亲, 薛夫人找不到人投奔, 但娘家对她一向热情,薛夫人本以为,自己走投无路,但对少能回娘家求对方接济两年。 薛小安已经长大,虽然没了布铺家宅,但只要他们母子俩一起努力,给个四五年未必不能谋个地方落脚。薛夫人没想麻烦别人太久,可对方却是一天都等不了。 薛家还债的事最终还是被亲戚们所知, 他们听闻此事没想到薛夫人会连铺子都保不住, 都宽慰着自己, ‘没事, 至少薛家在县城上还有间铺子, 不会不还钱’。现在薛夫人一无所有,向不少亲戚都借了钱,哪里还还得过来。可不是谁闹得厉害,谁先拿到钱? 这也是薛家向布商赔钱后闹出来的事,曾经因为善心拿回定金没有向薛家要求赔款的布商,最终都没有得到钱。他们也是出于好心,但看着别人捧回大把大把的银子,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些懊悔没能坚持的。 薛家亲戚们怕自己重蹈布商覆辙,都赶忙跑来闹,每个都闹得很厉害。生怕自己动静小一点,薛夫人就将钱还给了别人,不给自己。 薛夫人对两家亲戚是动了感情的,能开口借银子的,更是关系极为看重之人。如今自己卧病在床,他们堵在她床前辱骂,薛夫人自是气急攻心,病得更严重了。 尤其当自己的血脉亲人找上门,搬走了陪嫁的木箱和椅子后,薛夫人更是落泪不止。 “大哥,嫂子!你们凭良心说,这些年我待你们如何!嫂子有孕,我买了二十只母鸡送去,敦哥儿周岁我给他打了一对银镯,你家两个孩子去学堂读书,我还送了厚银……你们身上的衣服,哪件不是我送的……” “小姑子,都是亲戚说这些做什么?我们要求你送了吗?再说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送的布料都是店里卖不出去的,有钱自己偷着使,当年你儿子周岁,你可是给他打了个大金镯子呢!” 薛夫人的大嫂平日里最会讨好薛夫人,如今却是变脸变得最厉害的。她性子尖酸刻薄,早就嫉妒薛小安过得比自己儿子好。薛夫人考虑他们在乡下干活,总会备些暖和好用的布料给他们做衣,但大嫂不领情,私下总嫌弃她送的衣服花样不够新,没有县城里人穿得气派。 薛夫人被大嫂的理所当然气愤到,她正想向自己的哥哥理论,谁知对方只听到了金镯子。 “金镯子?有镯子就好办了!妹妹,都这时候了你还藏着掖着!把小安的镯子融当了吧,我们现在真的急需银子,敦哥儿要娶妻,家里还想给他盖新房子呢!” 薛夫人想到自己和儿子即将流离失所,兄长非但不体谅,还计划着给自己儿子盖房子。 可是怎么办?她连自己儿子的周岁镯都没有保住,早就将它换当出去了,这些人的谋划,必定是落空了。 薛夫人一直笑、一直笑,像是失心疯了一般。她突然变脸,冲上来将对方赶走。 “滚、滚,给我滚出去!”薛夫人将人往屋外推,屋内的薛小安等人也冲上来帮忙。 薛夫人的兄长和大嫂难敌众人,被关在门外后破口大骂,骂得十分难听恶心。 屋外的人喊着欠债还钱,又是卖惨又是叫嚣。屋内的人僵立沉默,又恨又苦、无处诉说。 “哎呀,都来看看啊!作孽哦,有好几百两还给别人,却连自家二十两银子都要欠,哪里有这样的妹妹哦……” 最后,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配合着撒完气,他们见房门始终不开,讨了个没趣,开始相互商量起来。 “现在她要赖账,怎么办?” “还能怎办?二妹她们不是从这搬了东西?我看外头那桌子挺不错的,反正这宅子也保不住了,不搬白不搬!” “也对,那我再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什么……” 屋内的薛小安听见两人的话,气红脸、愤怒道:“你们无耻!” 薛小安马上就要往外冲,薛夫人一把抱住儿子,又忍了外头一波辱骂叫嚣。 …… 薛家、被搬空了。 他们几乎是抢……前头来的亲戚甚至还有尝到甜头的,拿走的东西已经远超借款价值。 薛夫人无力阻拦,只能看着他们如同蝗虫过境搬扫荡自己的家。可这还远远不够,这些人之中,有些拿得多的不再闹腾,有些拿得少的、依旧嚷嚷着要还钱,还有些来晚什么都没拿到的,都盯着薛夫人,生怕她还有什么藏的。 这些人中,还有人不知怎么打听到小翠和王采儿,大有如果还不起,就拿丫鬟给他们抵债的意思。 薛小安见到一向要好的大伯母露出真面目,开始学会拿木棍守住家门,将讨债的亲朋拦打出去。 这些日子以来,多邪恶的脏话他都听过了。 那些人都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本着这一句话,将他的家拆空了。 薛小安同样无助着,他甚至恨起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要冒危险做生意,害得他们都没了家。 薛夫人看着儿子受苦,难受在心。她知道,再过不久,放印子的人就会拿走铺子和宅子,到时候、那些没拿到钱的人会更加的疯狂。 他们连小翠和采儿都要,丧尽天良、说不定还会将她儿子抓去干长工。薛夫人知道,薛小安绝对不能落在那些人手里,否则这辈子才真是完了。 正当薛夫人走投无路之际,一个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人,王瘸子来找她了。 这些日子,薛家出事,王瘸子提前将王采儿接回了家。薛家的事,王瘸子自然是知道的。但他穷苦孤寡,实在也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可是他实在无法昧下良心,对这些熟视无睹。尤其是回了家,他看王采儿吃胖了,听她说起薛家的日子,看她天真无邪的模样…… 王瘸子决定来这一遭,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帮到他们什么。 等到了薛家,王瘸子从小翠口中得知薛家人即将流落街头,没多想、二话不说就提建议道:“薛夫人,如果你不嫌弃,就到我那住一阵!” 王瘸子是在薛夫人病床前说的这话,年老黝黑的面容上满是坚毅。王瘸子在为薛夫人抱不平,在气愤薛家亲戚忘恩负义、不念旧情。他本以为,薛家即便没了,薛夫人和薛小安也会有个去处,没成想,那些人不想着收留他们、帮他们度过难关,还要在他们的伤口上撒盐,连条活路都不给薛家留。 王瘸子自认自己一穷二白,但好在乡下还有房子,虽然只有两间房,但他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睡哪里不是睡,大不了他睡外面,让薛夫人和采儿一屋…… 都说患难见真情,薛夫人没想到,危难时刻、竟然是举手之劳帮助过的王瘸子愿意相助。 薛夫人这次真正将王瘸子视为她的长辈,陡然像是有了主心骨和方向,她细细听着王瘸子的安排和建议,没有流露出半分质疑、满是感激。 …… 有那么一刻,薛夫人是想过要投奔王瘸子的。王瘸子的安慰,给了她一丝重新开始的勇气。但是很快,上门讨债的朋友言辞激动时又提到了报官,他们威胁要县令判刑,按律法将他们母子送去做苦役…… 不管债主此话真假,薛夫人却是认清了。即便她跟王瘸子离开,那些债务也会一辈子缠着她和儿子,逼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父债子偿,这个词对母一样适用。她签下的一张张欠单,都会成为儿子未来的阻碍。 或许是有了王瘸子给的底气,薛夫人越来越镇定,思绪也越来越清晰。 病榻之上,她给薛小安谋了另外一条路。 她想让薛小安入赘王家,按律法,男子入赘,只要录入户籍,便与本家没了瓜葛。她签下的那些银子,从此都可以与薛小安无关。没有人可以拿这点去打扰薛小安,没有哪个官能再找薛小安麻烦。 做出这个决定的薛夫人那一瞬间并没有考虑到儿子是否会不愿意、是否会觉得难堪。在她看来,这是唯一能保全儿子的路了。这大概是薛掌柜死后,她唯一有信心能办好的事。 王采儿痴傻,王瘸子最缺的就是一个孙女婿。哪怕薛小安入赘,一开始会有人找王瘸子麻烦,但这毕竟是律法规定,闹事也不会闹很久。 王瘸子是她的远亲,能够在危难时刻出手相助他们一家,说明是个本性极好的人。王瘸子年事已高,未来更多的是薛小安和王采儿相互扶持。王采儿什么都不懂,以后家中也会是薛小安做主,王采儿总不会因为薛小安是入赘的,就另眼可待他。 虽说王家在乡下,没有薄田,但王瘸子有房屋、为了王采儿也积累了一点薄产,只要薛小安和王采儿夫妻二人齐心,定能将日子过好,平安一世。 薛夫人只想到薛小安对王采儿并非全然无心,只觉得反正自己也很满意王采儿,她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因着有了盼头,缠绵病榻多日的人,突然精神了不少。 薛夫人没有跟薛小安商量过这事,她猜到薛小安可能会有些不愿意,但她决定强硬一回,不给儿子选择的机会。 …… 那天,薛夫人让伙计去请王瘸子,等王瘸子到了,又让小翠备上热茶悉心招待。 她在病床上跟王瘸子沟通此事,薛小安就被安排站在一旁。 薛小安亲眼见着,病重的母亲如何拉着瘸腿砍柴人的手,亲切地称呼对方族叔,卑微地拉近关系, 王瘸子来帮助他们,看透世态炎凉的薛小安自然也是感激的。于是见薛夫人放低姿态,自己也没有多想。可当薛夫人小心翼翼说出自己的盘算,薛小安还是迷茫愣怔在原地。 他是薛小安,县城大布商薛掌柜的儿子,为何会沦落到给一个送柴火家、脑子有问题的姑娘当赘婿? 薛小安脸色发白,他蠕动着嘴唇、想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自己母亲。 薛夫人注意到了,回应他的、却是薛夫人警告的眼神。 王瘸子对于薛夫人的建议,自是高兴万分。王瘸子为人一世,痛失爱子,一把年纪、自己又瘸了腿……若不是放心不下孙女,他多半熬不到今日。他如此努力地活着,就是为了能多保护王采儿一些,如果王采儿真能有个照顾她的夫婿,王瘸子觉得,便是抽光自己的骨头、吸干自己的血,他也是愿意的。 “薛夫人,这,这我老汉自然是愿意的。也别说入赘,就是、正儿八经地成亲……以后子孙、还是你们薛家的!” 王瘸子说这话时握着薛夫人的双手都在发抖,他激动得热泪盈眶,就差给薛夫人跪下了。 他早就不求王家有后了,只要王采儿能平安过这一世,王瘸子没什么好求的。他怕薛小安不喜,怕薛夫人顾虑给薛掌柜留后,连忙向薛夫人表态。 听到给薛家留后,薛夫人想起离世的薛掌柜,也忍不住落泪。 王瘸子的话给了她很大的安慰,但她知道,这事也不是她说了算的。“官府留的籍,哪能是我们说改就改的。如若他自己争气,有朝一日能还清爹娘造的孽,再给薛家留个人吧。” 薛夫人后半句话是看着薛小安说的,她说着说着,便开始低头大哭起来。 王瘸子连忙安慰,薛夫人意识到自己失态,怕王瘸子多心,忙向他解释道:“族叔,你别多心,要留也是留一丝血脉,以后的孩子,当还是王家的。” “唉,您说的什么话,我真不图这个,只要薛少爷能好好待我家采儿,我老汉,死也瞑目了!” 薛夫人摇着头,沉浸在悲痛中的她也顾不上去纠正王瘸子的称呼。她只是在想,让薛家留后,谈何容易呢?有上头这个县令压着,即便薛家未来子孙真的出息了,恐怕也难以改姓。 她儿子、书读得不好,也没什么营生的手艺。乡下砍柴打猎,只怕这辈子也很难还请外头的欠债。 薛夫人不敢多求,一切都是他薛洋造的孽,她拼尽全力保住他儿子,对得起这十数年的夫妻情谊了,即便到了黄泉路,他也怨不得她。 薛夫人情绪激动,复有哭了一会,须臾后、她将薛小安唤来,让他当着自己的面,给王瘸子磕三个响头。 薛小安被母亲看了两眼,已经知道此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他为自己的无能麻木绝望着,他自暴自弃地想着,其实娘亲说得都对,他凭什么拒绝呢?娘亲已经病成这样,他不能为其分忧,也该做个听话的好孩子,不让她烦心才对…… 薛小安双手发凉,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僵硬着身子给王瘸子磕了三个头,全程没有看王瘸子一眼。 王瘸子欣喜不已,连忙将人扶起。 在王瘸子心里,薛家是个良善人家,薛小安亦是难得的好人。薛小安年幼时就能帮王采儿抱不平,揭穿求娶人和媒婆的丑事,帮助收留王采儿…… 他知道自己孙女的情况,薛家不仅给人一口饭吃,还将人照顾得很好,每月还给她发月钱……这根本就是在做善事了。 如果换了一个人,突然说要入赘,王瘸子还会担心对方图自己什么,害怕对方吃绝户,恶待自己孙女。但如果是薛小安,他只怕自己庙小,觉得对不起对方。 王瘸子到时,小翠或许是从薛夫人那听到些风声,私下敲打过伙计。伙计接王瘸子过来的路上,故意东扯西扯的瞎聊,提了一嘴薛夫人对王采儿很好,还曾经动过将她收为薛小安通房的心思。 王瘸子当时听见,只是笑笑,并没有将这件事记在心上。如今听完薛夫人一番话,再联系起来,只觉感激。 不管怎样,这世上除了他,还有人为自己的傻孙女牵挂上过心,光这一点,他就该感恩。 “薛夫人,您放心,我老汉、一定拿小安当亲孙子一样看待!” 王瘸子眼中含泪,终于对薛小安换了称呼。 …… 对于薛夫人而言,王瘸子是她溺水前的一根浮木,她抓住它、将自己唯一的儿子送了上去,至此、才终于松下一口气。 但薛夫人知道,一切还没有结束,要想入赘成功,还得县令点头,让薛小安的户籍挂到王家。 此时的薛夫人,已经无所畏惧了。这一次,她没有再私下送信,而是气势汹汹地走到县令家。小翠和伙计护送搀扶着她,三人摆开架势,喝退了县令家的看门护卫。 薛家被县令判下还债,县令继夫人曾为此担心不已。她怕薛家狗急跳墙,不仅将两家婚事捅出,还揭露自己收人钱财之事。如果事情败露,那薛掌柜之死,恐怕会被赖在他们身上。县令最是重视名声,到时候百姓指指点点,那她这县令夫人还要不要做了? 可是县令继夫人也没想到,薛家如此软弱,打碎牙齿就往肚子里吞,让县令继夫人少了一大桩烦心事。其实县令继夫人不知道,那是因为薛掌柜送厚礼并没有跟薛夫人通过声,再加上县令一顿打,薛夫人看县令态度强硬,又恰好债务缠身,就没有往这方面多想,这才导致县令继夫人误打误撞瞒过此事。 沈曼曼瞒着众人给薛家送钱,她一回来、事情就败露了。如果是平常时候的县令继夫人,哪怕是指挥人去抢、也会将银子抢回来放自己钱袋子里。 虽然花的是沈曼曼的钱,但在县令继夫人心里那都是她的,恰恰是因为县令继夫人心虚,她不仅没有闹起来,反而还宽慰县令将此事作罢。 现在沈曼曼被县令继夫人赶去尼姑庵‘静养’,县令继夫人正为此开怀高兴,如今一听薛家来人,既生气又害怕,便趁县令不在,偷偷叫下人将人领进来。 县令继夫人看薛夫人来势汹汹,悬着一颗心故作镇定,摆出一副怜悯人又无奈的模样,要多虚伪有多虚伪。 县令府偏院亭里,县令继夫人恶人先告状道:“我努力给你们做媒,如今你们出事,连累我被老爷训斥,如今老爷气我气得狠,像是我故意苛待曼曼一样……” 县令继夫人说着说着,还故意拿帕子擦了擦眼,哪怕没有半滴泪,也装出了样子。 薛夫人无意与县令继夫人多纠缠,她相公已死,薛家已败,多说无益。 薛夫人很快表明了态度,单刀直入提了给薛小安入赘的事。县令继夫人听闻薛小安是来找她改户籍入赘嘴角差点没压下来。 原来是这样,吓得她提心吊胆的。这下沈曼曼可是彻底嫁不出去了,退婚两次不说,未婚夫婿还给人入赘去了。 “如果是此事、唉,看在差点成了亲家的份上,我也不是不可以帮你……” 县令继夫人其实根本不需要跟薛夫人谈条件,她只是习惯了,许诺一件事,就要从对方哪里得到一点好处。 “您想要什么?我薛家现在已经是一穷二白……”薛夫人咬紧牙关,狠狠盯着县令继夫人,已经做好准备,如果对方还敢狮子大开口,就拼个鱼死网破。 县令继夫人被薛夫人的气势吓到,她偷偷翻了个白眼,突然想到一个恶劣的条件。 “这样吧,薛夫人你也知道,我家老爷实在不喜欢谈及过往的事。如果薛夫人愿意搬离本县,让我们老爷宽宽心,我也好劝他一些……” 县令继夫人说县令冷待自己不假,她虽然哄好了县令,但这件事毕竟是她开的头,如今只要一提到沈曼曼,县令就会因此跟她黑脸。 如果能借薛小安入赘的事,让薛夫人搬离本县,那她可是为县令立了大功,县令可不得谢她? 薛夫人因为县令继夫人的要求脸色发白,她其实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考虑。她想留在儿子身边,但是也怕债主讨债影响到儿子,她跟娘家闹翻,实际已经无处可去…… “好、我答应你。”薛夫人一咬牙,同意了县令继夫人的要求。“过两日,有人来收薛家铺子,在那之前,我要看到县令在户籍上的盖印!” 薛夫人红着眼,悲愤得浑身发抖。 “那当然!”这一次,县令继夫人没有忍住笑,直接当着薛夫人的面笑了出来。“哈哈哈,你放心,明儿个我便让人将东西给你送去。” 县令继夫人满意地站起身,高兴得飘着脚步离开了。 薛夫人在她背后起身,不知是否压抑愤怒到极点,突然一股血气上涌,一下子没站稳,往后倒了两步。 小翠和伙计急忙扶住薛夫人,县令的管家上前赶人,薛夫人也没能停下缓缓,直接就让人轰出了府。 薛夫人刚出县令府后门,就一口血憋不住喷吐了出来。 “夫人!” “夫人!” 小翠和伙计大喊着,伙计连忙弯腰,将人背了起来。 …… 薛夫人被送到医馆,薛小安赶到的时候,就见小翠和伙计在那哭。薛小安怕得冲上前,他质问小翠和伙计,得知薛夫人是去县令府为他谋出路气的,眼里满是红丝,一瞬间溢满了泪。 薛夫人今日的情况,其实早已有了端倪。 薛夫人因为思念亡夫,早就变得茶饭不思,身体消瘦。后来为了给薛家还债,她耗费心力,时常是夜不能眠、苦不堪言。再到后来亲人催债,她又日日垂泪,身体更是一病不起。 起先,大夫只是说她郁结于心;后来,便说她心肺受损;再后来,每回诊脉,大夫就只是叹着气……如今薛夫人这一口血吐出来,大夫便向小翠和伙计摇了头。 也是因此,小翠和伙计才在哭。 大夫说这是突发恶疾,如今不过是靠一碗药吊着,能撑几天,大夫心里也没数。 薛小安就这样趴在母亲床前哭,他无助得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像个孩子一样没有方向。 薛家已经没有钱了,就连大夫的一碗药也是他们佘来的。大夫知道薛夫人情况不行,催促着他们交钱离开,最后是伙计拿了自己的钱,才堵住了大夫的嘴。 薛夫人最后是薛小安背回去的,他将母亲背在背上,感觉到了不可思议的轻。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向爽朗好强的母亲消瘦成了这样?他要不孝到什么程度,时至今日才发现这件事? 他是男儿,本该扛起自己的家,结果却让柔弱的母亲挡在前面,直到最后一刻,还在为他奔波。 如果说,之前给薛家入赘,他还有一丝困惑抗拒,那么此刻,他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他只想自己的娘亲好起来,就像娘亲说的,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了。 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说要娶沈曼曼…… 在薛小安看来,薛掌柜是为了他风光迎娶县令女儿犯的错,薛夫人也是为了他去与县令继夫人起争执。他觉得自己就是颗灾星,因为一念之差,害死爹娘。 回家后,薛小安一直在薛夫人床前守着,不吃不喝一步都不肯离开。 直到伙计来劝他,让他为了薛夫人振作起来,他这才勉强喝了半碗粥。 薛夫人就这样昏睡了一整日,第二天县令府将薛小安的户籍送来、写了批文,定下了薛小安入赘王家的事。 此时王瘸子也得知消息,他带着买来的山鸡,牵着王采儿来看薛夫人。 听见王瘸子说炖只鸡让薛夫人补补,薛小安偷偷抹了把泪。如今的薛家,半钱银子也拿不出来,而什么都让人伺候好的他,甚至没想过应该买只鸡给母亲吃。 薛小安忍着哭,挪移视线的时候,对上了王采儿好奇清澈的眸子。薛小安心里羞愧,下意识低下了头。 王瘸子听闻了薛夫人的情况,知道薛夫人没几天了。为了让薛夫人安心离开,王瘸子连忙赶回村里,拿着县令的批文,找里正记录,将薛小安记在了王家。 除此之外,他还单枪匹马去找放印子的,跟他们好说歹说,求他们让薛夫人在宅子里闭眼。 放印子的人本就不是会发善心的。宅子里死人,会影响他们转卖,他们怎么可能同意。 “传出你们收债逼死人也不好,再说了,你们发一发善心,让她在家中闭眼,回头别人也会称赞你们。” 王瘸子又是威胁又是说软话,可放印子的人都不同意。 最后,还是王瘸子给了对方十两银子,又答应会悄悄带走薛夫人的尸体,不会将她死在宅子里的事情外传,这才得到了同意。 王瘸子本可以不用这么做,但是他也曾失去过家人,听人说、如果人不死在自己家里,又不能在家摆足七天灵堂,死者就会变成孤魂野鬼,找不着家。 王瘸子想让薛夫人安心,十两银子对他而言自然很多,但是如果能换薛夫人清净,王瘸子就觉得值。 …… 得知宅子不会立刻被收走,薛小安也被放了一颗定心丸。 这一次,薛小安恭恭敬敬,诚心诚意地给王瘸子磕了头。他是真的感激对方,十五岁的他什么都不会,王瘸子虽然瘸了腿,但王瘸子顶天立地有担当,是个真正的汉子。正是因为有王瘸子在、薛小安才能在这窒息的环境下得到一丝喘息。 从县令家回来的第四天,薛夫人睁开了眼。犹如回光返照般,薛夫人整个人变得精神不少,她看见了薛小安的户籍,得知里正已经将薛小安记在王家,欣喜之余,竟然主动提出想吃点东西。 这是继薛掌柜出事以来,薛夫人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吃饭。小翠激动得抹着泪,连忙回去将熬着的鸡汤端来。 这两天,为了让薛夫人喝这口热汤,小翠将王瘸子带来的土鸡分了好多份,每天都熬上一点。刚好天冷,鸡肉都保存得很好,小翠将熬得软烂的鸡端给薛夫人,怕薛夫人还想吃,又将剩下的全部倒进了锅里。 薛夫人喝着热汤,大抵猜到自己大限将至,也没有追问鸡从哪里来的。她眼角有泪,一口口喝着儿子喂来的热汤,想着她也算享了福,至少被儿子孝顺了,比自己那没用的相公好。 这一夜,薛夫人拉着众人说了很多话。她得知王瘸子帮她找了收印子的人,感激落泪。 “小安,你再给你爷爷磕磕头。” 薛小安听话地又给王瘸子磕头,王瘸子连忙将人扶起,道着应该何必,薛夫人却还不满意,逼着薛小安在她跟前发誓。 薛夫人道:“你现在,就当着我的面发誓,说你会孝顺爷爷,会照顾好采儿,如果你做不到,就让娘、在黄泉地府,死不瞑目!” “小安他娘,别……”王瘸子一听如此重誓,人也急了。 薛小安见母亲激动得胸口连连起伏,不敢有一刻耽搁,连忙按照薛夫人的意思发了毒誓。 听到薛小安发誓,薛夫人这才平静下来,她像是突然用尽全部的力气,虚弱地靠向床头。 薛夫人向薛小安抬手,薛小安连忙靠过去,薛夫人就这样摸着儿子的头,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乖孩子’。 后来,薛夫人拉来王采儿的手,将它与薛小安的放在一起。 “采儿,你们要相互扶持,好好过日子。” 薛夫人已经无法多言,身体发冷颤抖着。王采儿本想甩开薛小安手的,但是薛夫人的脆弱感染了她,她愣怔地睁着眼,也不知道将薛夫人的话听进去了没有。 “小翠……”这一次,薛夫人喊了小翠。被挤到外缘的小翠也连忙上前, 像是怕没来得及交代,薛夫人的话变得急促漂浮起来,她点着床底匆忙道:“卖身契,你、你拿走……” “夫人!”小翠听言当即崩溃,她扑向薛夫人,嚎啕大哭起来。 “离开、买房,好好过日子……” 薛夫人说完最后一句话,她怕会令家人不安心,意识里最后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睁着眼死。 薛夫人就这样合眼了,伴随着满屋的哭声,再也没有醒来。 作者有话说: 第197章 小翠和伙计留下来收拾铺子, 他们将能用的东西都给王家送去,看着能换钱的,就收拾起来想办法拿出去卖。 王瘸子为薛夫人完成安葬。嫁出去的女儿没有归家的道理, 再加上薛夫人欠债,娘家已经跟她不相往来, 根本不在乎她的后事。薛掌柜又没有什么近亲, 因着身体历来康健,薛掌柜尚未考虑自己的后事, 连块墓地都没买。 薛家现在买不起墓地, 移尸回乡不仅要花一大笔钱, 还不知能不能下葬。王瘸子便询问薛小安,最终做主将人葬在草湖村。 原本村子里的地是不给外人下葬的, 但薛小安入赘了薛家,里正看薛家和王家可怜, 让王瘸子出六两银子, 给村子里每家每户都送三个馍馍和一把米,算是得了全村的谅解。 王瘸子心善,听说薛掌柜只草草架了灵堂,特意请道士为薛掌柜做法,求他魂去安康,此后又为薛夫人立碑下葬,忙前忙后百般用心。 王瘸子虽然穷,但王家的墓地比村子里其他人都大些。王瘸子妻子和儿子都已离世, 自己又是垂暮之年, 身边还有个傻孙女, 这些后事, 除了他, 也没人能办。因此王瘸子早早就为一家买好了墓地,甚至为了宽敞,特意都往大了买。 如今多一座薛夫人和薛掌柜的双人墓,最多就是挤了些,好歹也都葬得下。 薛小安从未经历过亲人离世,又怎么懂得双亲后事如何处理。都是王瘸子教导,一句话一个动作。做法、撒纸、叩拜、立碑…… 薛小安跪在双亲墓前为他们烧纸上香,看着身前碗碟里的老腊肉,愧疚落泪的同时,多了一份心安。 这份安心是王瘸子给的,父母得以安葬,他一个走投无路之人,还有什么可求的? 王瘸子熟练地教导薛小安上香细节,薛小安虽然笨拙,但虔诚用心,也算有模有样。 相比他们的严肃,不远处的王采儿却满脸轻松。 她面露好奇地打量着附近亲人的墓碑,手里抓着根木棍晃来晃去,面对死人并未表露出什么敬畏。 王采儿其实知道奶奶和爹爹葬在此处,每年扫墓,王瘸子都会将她带来。他会让她磕头上香,不厌其烦地重复让她认碑。 王采儿没有生死的概念,理所应当地觉得奶奶和爹爹就葬在此处,生不出什么生离死别的悲痛。如今薛夫人葬在一旁,她仍旧理解不了薛小安的悲伤。 等拜完薛夫人和薛掌柜,王瘸子便将王采儿叫来。王采儿听话地走过去,王瘸子牵着她的手,顺便抽走她手上的木棍,往杂草堆里一丢。 “哎……”王采儿抬手想阻止,看着木柜掉落的方向面露不舍。 “采儿乖,来给你公婆磕个头。” “公婆是什么?”王采儿好奇地问王瘸子。 “就是你相公的爹娘,薛夫人和薛掌柜。”王瘸子按着王采儿的肩头用力,王采儿顺从地跪下了。她看向跪在一旁沉默不语地薛小安,见他两眼通红,又忍不住想笑他爱哭。 “快磕头。” 王瘸子没给王采儿说话的机会,轻摁王采儿的后脑勺示意,王采儿稀里糊涂就磕了个头,薛小安见她磕拜,也跟着弯下腰来。 ‘不能磕,磕了坏人就是你相公了!’ 王采儿刚磕拜一下,墓碑旁只有她看得见的白猫急得大声叫唤。 王采儿听言身体一僵,她缓慢思考着,连王瘸子让她再磕两下都没听见。 她以为是薛夫人和薛掌柜才磕的,为什么磕了坏人就会是她的相公? 王采儿很是困惑,因为白猫已经不仅一次说薛小安会当她相公,它一直让她不要心软,一直让她拒绝。改户籍薛小安会是她相公,里正写两个字、薛小安也成她相公,为什么现在磕个头,他也要变成她相公? 王采儿不能理解,再她看来,相公是只有穿红嫁衣拜堂才有的。 “爷爷……”王采儿仰头看王瘸子,想要将自己的困惑弄明白,想要告诉自己爷爷,她不想要薛小安、不想要坏人当自己相公。 可是王瘸子不给她机会,摁着她的头道:“还没完,再磕两个。” 王采儿被逼得又磕了两下,一瞬间满肚子的气。 王采儿嘴巴嘟得老高,她‘哼’了一声瞪向薛小安,起身扭头就走。 王瘸子见状略有不满,他害怕薛小安不喜,一边搀扶他、一边解释道:“采儿孩子心性,什么都不懂,你不要往心里去。” 薛小安低头顺从地点了点头。 可他却想着,真的不懂吗? 她明明是在表达不喜欢。 薛小安从小到大都太在意王采儿,以至于某些方面,他和王采儿是互通的。 王采儿虽然傻,但表达喜好特别直白简单,有什么心思,王采儿都写在脸上。 薛小安能不知道王采儿讨厌自己吗?只是以前,他是少爷她是丫鬟,这份讨厌还可以被他逗弄玩乐。如今他成了王家赘婿,身份低她一头,这份讨厌,就成了他心里的一根自卑刺,他得让着她,哄着她,想尽办法让她喜欢他,这样他才能在王家继续待下去。 薛小安第一次体会到寄人篱下的心情,需要小心翼翼,需要细心讨好,需要学会忍让…… 也是因此,薛小安不敢在王瘸子面前敞开心扉,告诉对方王采儿讨厌自己。他只能故作不知,点点头揭过此事。 …… 王瘸子一行人从墓地回到家,此时已经是傍晚,王瘸子热了下祭拜用的腊肉和菜,三人就这馒头吃了一顿。 薛小安用着王家碎边的瓷碗,自然是十分不习惯。但是他也没得选,很是老实听话地吃完了。 晚饭过后天也就黑了,接着就是要安排薛小安入住的事。 王瘸子家就两间茅屋一个半敞的厨房,连个像样的堂厅都没有,好在薛小安跟王采儿一间,住还是有得住的。 王瘸子怕薛小安嫌弃,早早就将屋子里外打扫了一遍,连外头院子都扫得平整干净。原本在王瘸子的想象中,孙女出嫁、怎么也该有个热闹的村宴,他要把孙女的亲事办得热热闹闹的,让邻村附近的人都知道,这样、孙女外嫁才没人敢欺负她。 可是王瘸子为了薛家的事,已经花了不少银子,手头积蓄已经无法去办一场亲。他不想花光积蓄借外债,也怕外头讨债的人听到风声,跑来找麻烦。 但入赘总比出嫁要强,薛小安写在王家的族谱上,他眼皮底下,也就不存在孙女受委屈的事。 王瘸子将薛小安叫到自己屋说体己话,告诉他自己的难处,答应他亲事一定会办,但可能要晚上一年,过几天先安排两人拜堂。 薛小安听着这些话有些发懵,他看着叹气的王瘸子,想象自己的父亲,是不是也曾这样,为他的亲事发愁算过银子。 爹娘将他保护得太好,他不懂家中难处,道是成亲,结果连摆几桌、穿什么婚服、要花多少钱都不知道。他不管事,似乎只要爹娘在,成亲那天,他露个面就行。 如今听着王瘸子的承诺念叨,他总算意识到有些事是该自己操心的,但身为赘婿,又好像还真只需要露个面了。 薛小安沉默着,他接过王瘸子抱来的新冬被,听他说让他去跟王采儿住一屋。 来时薛小安就想过这事了,他有些拘谨,想着拜堂后就得跟王采儿睡一起,他以为怎么也不会是今天。薛小安对男女之情很守规矩,就像他小时候便会提醒王采儿保护自己一般,在他心里、姑娘家都有名节,合礼仪才是对的。 但是显然乡下穷苦人家并不这么想,薛小安入了王家,拜堂也就在这一两天,家里就只有两个屋,王瘸子实在不好让薛小安跟自己一个老家伙住一块。这在王瘸子眼中,都是没办法的事。再说王瘸子看中薛小安,绝不可能让他睡板凳打地铺什么的。 王瘸子认定了薛小安是个好女婿,也就不计较这些了,反而是一直教导照顾王采儿的薛小安心里过不去。 薛小安手足无措地抱住冬被,木木地往王采儿的房间走。 此时王采儿正在床铺上跟‘白猫’玩,闹得发髻都散了。她看见薛小安进来,靠向床角戒备地看他。 薛小安本还想着,实在没办法就打地铺睡椅子的,可进了王采儿屋才知道这间屋子有多小,除了一张床,就只有床尾能放个一箱,剩下的过道窄得可怜。房间里连张椅子都没有,勉强睡过道也不是不行,只是乡下茅屋、地面毕竟不是砖筑,直接铺还是很脏的。眼下天气转凉,新被肯定不可能往地上放,旧被又是王采儿盖过的…… 短短片刻的沉默里,薛小安已经把所有可能性过了一遍。他无奈只能往王采儿床上铺床,按照王瘸子的意思,旧被铺着、新被两个人盖…… 爷爷说,那张薄被子是王采儿从小抱到大的…… 薛小安忍不住挪移视线,落在王采儿怀中的薄被上。 王采儿被薛小安一看,立刻警惕地抱紧被子。 王采儿的反应令薛小安更是尴尬,他很想提出点令王采儿满意的建议,但他无处可去,只能赖在这了。 王采儿见薛小安铺完被子还不走,像是意识到什么般,她立刻呈大字躺倒,死死压在被子上。 “这是我的床,我家!”王采儿像是护着自己的宝贝,气势汹汹不给薛小安靠近。 其实王瘸子已经交代叮嘱过王采儿,告诉她以后薛小安就住在他们家。王瘸子好话坏话说尽,又提起薛夫人的恩德,勉强让王采儿接受了薛小安的存在。 王采儿觉得自己已经很懂事、很忍让了。明明爷爷是她一个人的,明明家是她一个人的,她都听话让薛小安一点。但是为什么现在还要把她的床占走!她不要,坏人一直来抢她的东西! 对于薛小安叫王瘸子爷爷,王采儿是十分抗拒的,她虽然傻,但却能感觉到忽视,感觉到骤然缺少的宠爱。 “采儿,听话!让小安跟你一起睡!” 王瘸子的话从他紧锁的屋内传来,加上薛小安没锁门,寂静的夜晚声音更是清晰。 如果此时有地缝,薛小安大概就要钻里面去了。 “呜……”王采儿似哭非哭,皱着一张脸,蜷缩到自己的薄被中。 薛小安有些尴尬地站了一会,确定王瘸子不会突然发话,做贼般小心翼翼关上了屋门。孤男寡女,他本来只打算掩门的,毕竟外厅也有一道门,院子也围住了。但刚刚王瘸子一喊,薛小安就有种暴露隐私的别扭,想了想还是将门锁上。 或许也是为王采儿考虑,王采儿屋门有结结实实的两道锁,就连窗户都被定死露得很少。薛小安一看就猜到,王瘸子应该是怕自己熟睡,有人爬窗闯门,欺负他痴傻的孙女。 如此闯人闺房还锁门的薛小安,更是难堪不已。 “我睡一点。”薛小安压低声音,试探地在床上划出半个身位,他决定,今天晚上就侧着身贴床边边睡。 也许是看薛小安识相,被王瘸子‘教训’过的王采儿始终维持着一个姿势、也没有表示抗拒。 薛小安谨记不要冒犯王采儿,靴子都是站着脱完的。 …… 薛小安没有脱衣,僵硬的睡姿令他无法入眠。他背对王采儿,直直侧着身子,半点不敢挨王采儿的被子。 就在这样的夜深人静下,屋外下起细雨,雨水打在茅草上,吵杂的响声让薛小安更是烦躁。他脑子越睡越清晰,耳力越睡越好,仿佛还能听见后背王采儿轻微的吐纳声。 薛小安突然有点苦中作乐的念头,想着其实像王采儿那样当个傻子挺好的,至少悲痛和苦恼会离她很远。 人家一个小傻子还安安心心睡得沉,他一个十五岁大男子,反而深夜难眠。 薛小安就这样坚持了许久,迷糊间他的睡姿开始蜷缩起来。 冷、天气转凉,如今又下起了雨,好冷…… 薛小安还没睡,但人已经累得难以思考。他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生病,他没钱治病,病了就会拖累别人。 薛小安到底还是小心翼翼去拉王采儿的被子。 王采儿睡觉喜欢蜷被,被子都让她压在身下,薛小安好不容易才揪出一小个被角。 好暖…… 薛小安摸到王采儿的被窝,羡慕不已。 他小心翼翼翻身面对王采儿,双脚不动声色往被子里钻,他谨记自己只能睡半个身,抱着点小被角,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后天继续,存稿定时18点发布。 没错,胖妈活过来了。 第198章 薛小安非常别扭地在王家住了两天, 王瘸子对王采儿‘欺负’人的事略有猜测,但他上了年纪,也不会调合两人关系, 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尽量给两人多一点的相处时间。 两天后, 就是王瘸子看好的吉时。那天一大早王瘸子就起床杀鸡, 他将买来的红绸往家里各处挂点,两盏红灯笼挂在檐下, 院外贴了两朵红纸花, 是王瘸子为了省钱, 自己买红纸回来裁的。 等到家里贴上自己裁好的喜字,王瘸子这才有了嫁孙女的实感。 他心中欢喜又苦涩, 好在王采儿还在家中,冲淡了他不少的优思与顾虑。 王采儿见家里挂满红, 像只警惕的猫儿, 躲在角落不停地观察着别人。白猫告诉她,这都是为了将她嫁出去,可是王采儿不信,明明爷爷说过,不会再让她嫁人了。 薛小安见王采儿这幅随时好像要逃跑的模样,当下也很是疑惑。但他不敢胡乱接近王采儿,原本在薛家,王采儿就不会主动搭理他, 如今他入赘了王家, 身份尴尬, 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相处了。 薛小安其实在有意识地讨好王采儿, 每天早上天刚亮他就起床, 将王采儿的被子还给她生怕让她发现。等王采儿起床洗脸,他便默默进屋,将床上的被子叠放整齐。 换成一个月前的薛小安,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主动做这些的。 他在薛家,做什么都随心所欲,生活起居也都有人伺候,他何曾怕过自己睡晚觉被嫌弃、何曾连这点小活都想抢着做、抢着表现。 薛小安不适应乡下生活,每天在王家颇有点无所事事的感觉。王瘸子也在摸索着跟薛小安相处,他心疼薛小安,也习惯了什么活都自己包揽,哪怕自己每天忙里忙外,也不会开口让薛小安帮忙。 这就导致薛小安更多时候只能在王家发呆,他一个人还好,当王瘸子出现,就会变得很尴尬。于是薛小安下意识地跟王采儿的身后,将她装进视线里,看她一个人自娱自乐,表现得仿佛也在忙,也参与进王采儿的世界般。 这天也一样,王瘸子拒绝薛小安的帮忙,薛小安便跟着王采儿在院子外走动。 薛小安努力想跟王采儿打破僵局,产生对话。可王采儿把他当烦人的尾巴,赶也赶不走,就故意不理他。 王采儿在外头玩的这一会功夫,村子里一向对王采儿不错的婶子提着个竹篮走了过来。或许是因为上回‘弄丢’了王采儿,婶子对王瘸子有歉,平日里都不好意思走动了。 这次婶子听说王采儿成亲,还是薛家儿子入赘……村子里的人最会嚼舌根,有关薛家败落的事早就私底下传开了,村里人都说王瘸子走运,白得了个孙女婿。 不是所有人都看好这件事,毕竟王采儿是傻的,王瘸子为了套住这个孙女婿,又是给人娘亲出钱买棺材,又是将人安葬在自家墓地,谁知道呢?若是王瘸子故去,王家的孙女婿起了二心,王采儿一个傻姑娘,难道还能阻止吗? 但婶子却觉得不会,她之前见过薛家的人,觉得薛家人都不错,毕竟愿意接济王瘸子这个穷亲戚这么多年。婶子只是有点难以想象,小时候那个能用二十文租驴车的小少爷,真的入赘王家了。 婶子好心也好奇,正好今天去了县城,看见有家烧饼做得不错,就多买了六个,想送王采儿一个吉利。正巧看看王瘸子家这个赘婿。 婶子老远就看见薛小安和王采儿两人,她向王采儿问好,视线却忍不住往薛小安身上飘。薛小安早就忘记自己幼时见过这个婶子,他不知婶子和王家的关系,颇有些尴尬地有问必答。 婶子越打量,越是能理解村里人说的话。不愧是有钱人家养出的孩子,白净高挑,很是俊俏,她要是王瘸子,有这么个孙女婿,也愿意给他操办父母后事。 婶子说了两句闲话,便提篮子去见王瘸子。王瘸子没想到今天村子里会有人来,惊喜感激,之前的不愉快一笔勾销,主动提出让婶子傍晚来吃饭。 婶子知道王瘸子没准备设宴,推脱拒绝,可王瘸子又说杀了鸡,让婶子傍晚来拿两块肉,回去给她小儿子吃。婶子有些动心,便应承了这件事。当然她也不至于到村子里乱宣扬,,王瘸子愿意给她肉,不代表想让村子里的人都来讨吃食,这点人情世故,婶子还是懂的。 婶子走后,王瘸子装扮家里越发的起劲。薛家外头还欠着债,王瘸子不敢敲锣打鼓地设宴,也只有里正,私下向他说过几句祝福的吉利话。 但王瘸子希望村子能将薛小安当做村里人,得到村子的认可,外人讨债的人进村闹事,怎么也该掂量两下。如今婶子能来,至少说明,村子人都是知道王家纳赘婿的,王瘸子又怎会不开心呢。 王瘸子越想越觉得宴席该摆,一边干活一边盘算自己所剩的积蓄,思考着究竟何时才是个好时机。 正午吉时,小翠和伙计也都赶来了。 薛夫人归还了小翠的卖身契,这令小翠感动不已。 小翠主动帮薛家善后,放印子的人收宅气势汹汹,他们见钱眼看,薛家的家具虽然被讨债的搬得七七八八,但还有一些来不及整理的杂物在,他们见了便要拿,根本不给薛小安他们时间搬。 小翠和伙计拼了命地将东西从薛家抢出来,衣物、厨具,甚至是平时不起眼的盆栽,小翠一点都不像给放印子的人留。夫妻俩从薛家里抢回不少的东西,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杂七杂八都帮薛小安卖了。 除此之外,小翠还去见了薛夫人的几个债主,甭管谁家亲戚,上门就让他们替薛夫人还钱。 “那小贱蹄子将我和我相公的钱都借走了!我不管,你们都是她的亲戚,这钱你们来还!” “不信?你以为我为什么在这?她欠银子不还,没办法只能将卖身契还给我。但我相公那边她还借了不少,难道你们想赖账么!” “薛小安?你们还不知道吧?那贱人瞒着我,不知道怎么地买通了县令,让县令改户籍,让薛小安给别人入赘去了。薛小安现在是别家的人,按照律例,薛夫人欠的钱,都跟他无关了。我一小老百姓,难道还能跟县令作对吗?” “薛小安半个铜板都没有!我就差拔薛家的草来卖了,跟放印子的争了半天,抢了一堆不值钱的盆盆罐罐出来。” “找薛小安讨债?你要去自己去,别害我。谁知道那女人跟县令怎么说的,听说薛掌柜还世时,经常给县令的那位继夫人送礼,就咱们县、谁人不知县令对这位继夫人如何,我可不敢。” “之前县令为什么不出手?这我怎么知道,或许是继夫人没来得及说,也可能是涉及临县的布商,闹得厉害,县令没办法,只能公正处理呗。现在咱们这些,都是薛夫人‘自家人’,县令自然就睁只眼闭只眼……总不能赶尽杀绝,逼死薛掌柜独子,县令的名声能好么?” 小翠跟伙计一唱一和,两人装得有模有样,给最近两天上门的债主都演了一遍。 他们为此特意在附近客栈住了两天,蹲坐在薛家大门外,生怕遗漏一人。 他们得将薛小安入赘的事传扬出去,得想办法让这些人别再找薛小安麻烦。她的计划很好,一说让那些亲戚还钱,也没人敢应嘴。 伙计跟着小翠,看自己媳妇大杀四方,对自己有情有义又会演的媳妇敬佩不已。 夫妻俩搭配着干活,打发了来讨债的债主,将薛家的东西都低价处理了,赶在薛小安拜堂前赶来王家祝贺。 为了不泄露风声,小翠谨慎地没给两人买贺礼,就算有人发现,也只当他们去讨债的。 薛家剩余的杂物卖了二两多银子,小翠偷偷给补足三两,就当给两人祝囍了。 正在忙碌的王瘸子见小翠和伙计赶到,连忙出门呼唤王采儿和薛小安回来,王瘸子不知从哪变出来一个喜花让薛小安绑在身上,拉出条长红绸塞到薛小安和王采儿手中。 王采儿看着即将被戴到自己头上的大红花,终于意识到什么,她脸色大变,扔下红绸推开王瘸子的手。 “我不要嫁给他,他是坏人!”王采儿突然情绪爆发,不仅王瘸子,一旁的小翠和伙计也被吓住了。 王瘸子脸色沉了下来,他一向疼爱孙女,但如此重要的大事,他绝对不会允许她胡来。 “你闹什么!赶紧听话!”王瘸子大声呵斥王采儿,左右顾盼、像是在找教训人的棍子。 别说王瘸子,就连小翠,都差点要因为怒其不争,冲上去揪王采儿胳膊。 王采儿伤心地大哭出声,薛小安才来她家两天,爷爷就要打她了…… 王采儿转身、哭着跑出家门,瘸腿了的王瘸子自然拦不住。王瘸子后悔气恼、心急如焚。 薛小安见状,连忙拦下要追的王瘸子,急道:“爷爷,我去、我去!” 突发变故,薛小安羞愧得满脸涨红。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连忙追着王采儿的身后跑了。 他被拒绝了,被一个傻子。 薛小安感觉自己的脸像是被火烧了似的,这种感觉,比他早晨骗王采儿自己没有动她被子还要难堪。 他在熟悉的小翠和伙计面前丢尽了脸……薛小安觉得无地自容,比王采儿更希望能逃离这个地方。 作者有话说: 留爪。 第199章 薛小安没有立刻追上王采儿, 他也需要时间来缓解自己的情绪。跟在王采儿身后的薛小安,在陌生的乡野间突然有了大声呐喊的冲动,无力和悲伤带来的压抑, 几乎要压垮他。 可是他不能喊,他怕吓到前面的王采儿, 也羞于让外人发现自己自卑。 薛小安最终还是追上了王采儿, 他眼眶红红的,整个人一片湿意, 看起来像是被人欺负了一般。相比之下, 抹泪哭着的王采儿一副生气的模样, 更像是欺负人的那个。 王采儿见薛小安哭了,就像当初在薛家那般, 用清澈的眸子疑惑好奇地看向他。 薛小安没有再逃,他鼓足勇气, 想要让王采儿回去。 他不想爷爷伤心, 也无法接受别人同情失望的目光。薛小安不敢想,紧要关头王采儿真不跟他拜堂,王瘸子又会怎么看待他。 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儿时落水的时候。只是这一次,他必须卑微地表态,小心翼翼地向岸边的人示好,才能让对方将自己救出来。 薛小安知道王采儿不想嫁他,但他自身不保, 已经顾不上王采儿了。 薛小安痛恨着自己的卑劣, 他用之前挖墓坑起茧的手在身上摸了摸, 下意识想给王采儿拿一颗糖。 但他没有糖, 别说糖、他身上连半个铜板都没有。 薛小安眼眶越来越红, 头也越来越低,在一个傻子面前,像个丢了壳的蜗牛,脆弱无所遁形。 王采儿很是生气,但从来只有别人欺负她的份,这还是她第一次将人欺负哭。王采儿有些害怕,担心别人发现她不是个乖孩子,哪怕白猫一只在她身边让她别心软、她也顾不上。 王采儿试探性地伸出手指,推了推薛小安的手臂。 “我要告诉爷爷,没拿石头扔你……” 对于薛小安而言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王采儿却说得很用心。她以前除了被爷爷骂哭,就是在外头玩时,被村里小孩丢石头疼哭。 村里的小孩不懂事,知道王采儿是个傻子,就故意拿小石头丢她,笑话她是个傻子。 王采儿懂那种被人欺负的感觉,很难受,心里闷闷的,怎么也喘不过气来。她怕薛小安污蔑她,连忙申辩自己没扔他石头。 薛小安因为王采儿的故意接近心情变得好了些。他抬头看着王采儿,到底是选择了极卑劣的一条路,连个傻子都要骗。 “你回去跟我拜堂,你放心,那是假的,我们不作数。” 王采儿没想到还能这样,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她脸上挂着泪,这个表情突然变得很具喜感,薛小安看着、语气也轻快许多。 “要不然爷爷会生气的。”威胁一个傻子,薛小安对自己充满了鄙夷。 果然,提到爷爷,王采儿就开始犹豫思考起来。 白猫急得在王采儿脚下不停打转,一个劲地让她别答应,说薛小安是骗她的。 “你骗我!”王采儿信任白猫,立刻指控薛小安。 或许是开了个头,撒谎哄骗也变得顺畅。 薛小安道:“不骗你。你不回去,爷爷会伤心的。” “但是,我不要拜,不要嫁给你。”王采儿还是摇头,这个总是欺负她的坏人,她才不要嫁给他。 薛小安有些泄气,或许心里烦躁,越骗越起劲。“拜没事,你看我这两天,不是都按照约定睡一点点,没有抢你被子吗?” “睡觉又不一样。”王采儿嘟着嘴,不明白睡觉比拜堂严重多了。 薛小安见傻子说不通、不好骗,有些生气了。他反问道:“那你要怎么样?” 王采儿想了想,结合以前看过的成亲场景,描述道:“不能穿红红,不能有盖子……” 王采儿做了个接头盖的姿势,薛小安闻言松了口气,想着也不是多难的要求。 “没有嫁衣,盖头你自己掀。” 王采儿皱眉,不明白自己掀是什么意思。 “只要我不掀盖头,就不算娶你,你就不算嫁给我。”薛小安若有其事地编谎道。 王采儿犹豫了,白猫还在叫嚣,她却觉得薛小安说得似乎有理。她知道,新娘子都是要掀盖子的。 “我们不成亲。”薛小安见王采儿动摇,连忙加大力度,道:“只是拜堂,我不掀你的盖头,以后你睡你的,我睡我的。我们先听爷爷的话,把堂拜了,要不然爷爷真的要生气了。” 王采儿还是没同意,她的‘猫’没有点头,她不信薛小安。 薛小安着急不已,他怕拖得久了,王瘸子他们会找过来。他觉得自己已经够狼狈了,不想再让他们看到,觉得他连个傻子都哄不好。 薛小安心里着急,突然有些口不择言地说起了重话:“你想想我娘,我娘就是被气死的,难道你想你爷爷也被你气死吗?” 自己的娘亲前两天刚下葬,薛小安紧咬牙关,痛恨自己的不孝,不敢相信,自己什么鬼话都能说得出来。 薛小安整个人头懵懵的,巨大的打击让他失了神。 王采儿被薛小安吓到了,她想到自己爷爷刚刚生气的脸色,急得跺脚想回家。 王采儿连忙拉住薛小安的袖子,道:“我们快回去看爷爷……” 这下,反倒是薛小安不走了。他冷沉着脸,表情阴郁地看着王采儿,道:“不行,你得答应我拜堂,得发誓不能把我们的话告诉别人。” 薛小安越不走,王采儿越觉得自己应该回去。 王采儿对死的理解,就是埋在自己家的墓地里。 奶奶和父亲离世时,王采儿还很小,她对埋在地里的亲人是没什么感觉的。但王瘸子不一样,她不想让爷爷在地里,她想让他一直在家。 王采儿哭了,她抓着薛小安的袖子,哭得小心翼翼、委屈且无措。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们快点回家拜拜,快点回家。” 王采儿之所以会相信薛小安的话,是因为在她看来薛夫人就是这么离世的。她回了躺家,薛夫人生病,然后很快就死了。她怕自己再不回去,不看着王瘸子,他也会变得跟薛夫人一样。 薛小安彻底放松下来,他终于挪动了脚步,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一颗心冷得有多可怕。 从被王采儿牵回王家的这一刻起,薛小安彻底厌弃了自己,他觉得自己无能、卑劣,是个只能带来灾难的恶人。他无法跟自己和解,将黑暗的自己、伪装在平静的外表下…… …… 薛小安和王采儿还是拜了堂,与王瘸子的动容和小翠伙计的欢喜比起来,薛小安有的,只是完成事项的疲惫感。 他配合着笑脸,却没带一丝感情。 薛小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结束这一天的。原本的他,忐忑紧张、甚至藏有一丝丝自己都未能察觉的期待,可拜完堂他只觉疲倦和厌恶,人也木木的。 只是他的表现,被伙计误以为是紧张。 伙计偷偷摸摸给薛小安塞了本画册,朝他挤眉弄眼,但薛小安始终未能理解他的意思。 薛小安将册子收到怀里,小翠见伙计还要多言,偷偷拧了伙计后腰一把。伙计疼得惨叫,对着媳妇又不敢多言,可怜兮兮地向媳妇说软话。 薛小安看伙计和小翠相处和谐,突然萌生一些羡慕。 正常夫妻多好,能举案齐眉、互通心意,相处也快乐极了。 薛小安垂下头,小翠又走了过来,她将薛家卖杂物所得的三两银子交给薛小安,为了怕薛小安收得不安心,特意向他解释,这钱已经跟王瘸子说了,让薛小安拿着。 或许是心情太过压抑,苦闷下薛小安对小翠的话生出了逆反心,只觉讽刺。 这就是赘婿吗?即便是他自己家卖出来的钱,也得别人点头才能收。 但薛小安到底没有坏到这个程度,对于真心感谢着的王瘸子,薛小安很快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想。 他怎么能这么想呢?王瘸子为了薛家跑上跑下花了多少银子,他这三两银子,就是全抵了,也还不了爹娘一个墓的。 薛小安浑浑噩噩地将银子收入怀中,小翠只高兴找新娘子,说了些债主的情况,交代完就找王采儿去了。 为了让小翠和伙计方便离开,王瘸子提前安排大家吃了晚饭。用饭时,小翠将其端在屋里跟王采儿一起吃,剩下的人则搬了个桌子,一起聊天吃饭。 或许是没了尊卑,伙计比以往更加放开些。薛家出事,他也跟着忙碌,不知不觉也将薛小安看做需要照顾的弟弟,叮嘱安慰的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三人一起聊闲话,伙计说起自己想跟小翠回乡。 原本、他们是想攒钱在县城附近买个小屋,如今薛家落难,他们也没了营生的手段,即便在县城找到活干,人家恐怕也很难一同雇佣他们夫妻二人。伙计和小翠都不想分开,也怕留在县城,让向薛家讨债的人看出端倪寻麻烦,伙计就跟家里商量了下,要带小翠回乡,两人就用攒下的钱买点薄田过日子。 薛小安听闻小翠和伙计要走,不舍骤然涌上心头。 相处十数年薛小安对他们感情可谓深厚,爹娘离世,薛小安也将他们视为半个亲人,现在,真的只剩下自己了。 薛小安觉得自己应该说两句祝福的话,但他喉咙发苦,愣是开不了口。 王瘸子又跟伙计说起买田应该要注意的事,教伙计如何辨别良田,如何买卖没有纠纷的田地……这些,都是薛小安插不上嘴的。 三人就这样吃饭聊天,坐到了傍晚。 薛小安恋恋不舍地目送小翠和伙计离开,他知道,今日一别,或许都不会再见了。 王瘸子拍着薛小安的肩安慰他,薛小安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怎么也填不满。 等伙计和小翠离开不见人影,王瘸子又将薛小安带回去。王瘸子给薛小安拿了一小壶酒,对于他们这样的穷苦人家来说,酒比粮食贵多了,大多数人、一年都喝不上一壶。 但王瘸子还是想要这份喜气,也怕薛小安成亲年轻紧张,还是咬牙买了一壶。 王瘸子不好意思地对薛小安道:“爷爷没本事,买不了什么好酒祝贺你们。你别嫌弃,将就着,拿进去跟采儿喝杯交杯酒。” 王瘸子脸上的难为情是真的。 他到酒馆买酒,跟人开口要最便宜的一种,别人拿出一坛,他一问价,根本买不起。他又提出要两杯,人家说什么也不卖,好不容易讲了价,又发现一壶更划算些。酒馆掌柜根本懒得搭理他,嫌弃他耽误功夫,语气恶劣,好几次想赶他出去。 王瘸子在酒馆站了半天,这才纠结犹豫地买了一壶酒。刚刚听伙计说薛小安对王采儿很好,连客盈楼的糕点都愿意给王采儿买,那是县城里最贵的酒楼了,王瘸子想都不敢想那得多少钱。 薛小安却想不得那些,他接过酒,心里是庆幸的。 他这个洞房花烛夜一塌糊涂,能有壶酒醉一醉,倒是能解决不少烦恼。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200章 薛小安将酒壶带回房间, 此时王采儿还在床上,看小翠送她的小银珠。 穷苦人家送礼,最实惠的就是银子。小翠拿王采儿当妹妹看, 若没有这桩变故,王采儿成亲, 她便是咬牙, 也要想办法送个小细银镯给她。这是她早就想好的。只是伙计之前为了薛夫人,已经垫付过一次药钱, 如今夫妻二人返乡, 到处都是要花钱的地方。没办法, 小翠便将银镯换成银珠,用红绳串起来, 绑在王采儿手上。 王采儿看着小银珠很是喜欢,连薛小安进门都没察觉到。 薛小安看着被王采儿丢弃在一旁的红盖头, 沉默不语地走上前。他将两个酒杯放在床边, 没有征求王采儿的意见,自己倒了两杯酒。 薛小安将其中一个酒杯递给王采儿,王采儿这才发现薛小安来了,她并不在意,只是接过酒杯,好奇问了声:“这是什么?” 王采儿下意识嗅了嗅,痴傻的人也不在乎答案,行动比脑子更快, 直接靠近杯沿抿了一口。 “啊、辣!” 王采儿伸长手将酒杯推向薛小安, 酒水洒到了薛小安身上。 王瘸子讨价还价舍不得买的酒, 杯自己孙女抿一口弄倒了半杯。 薛小安避让不及, 苦笑想着, 这是他从薛家带出来最好的一套衣裳了。 原本薛夫人是打算、在薛小安成婚前给他做几套成衣的。因为薛掌柜走商,连绵大雨全都耽搁了。薛家被讨债,什么都往外抵,连一家人的衣裳都不例外。那些样式新的、没穿过几次的衣裳,都当旧货交给了讨债的布商。 薛小安倒是留了几件常用的,虽然成亲的对象换了,但薛小安还是翻着包裹,找了看起来最新的一套衣裳穿着拜堂。 如果是以前,薛小安大抵就要开始找王采儿麻烦了。可如今,他接过王采儿手中的酒,也想学人家借酒浇愁,端起自己的酒杯一口闷。 薛小安喝得太急,这是他第一次喝酒,他没想到这酒这么辣、这么涩,还伴随着一股呛鼻的酒味,薛小安当即呛咳嗽了。 王采儿缓了过来,她本以为薛小安故意捉弄她,还生着气,结果看薛小安自食恶果,当即高兴地笑了起来。 “很难喝是吧!”王采儿脸上挂满笑容,声音轻快愉悦地问向薛小安,颇有点等待赞同的意思。 薛小安愁闷的心情难以表现,看王采儿一脸开心的模样,几度想开口都被自己咳了回去。 此时薛小安也顾不得什么消愁了,他怕王采儿弄摔酒壶,连忙将床上的酒壶拿起。他手里还剩王采儿的半杯酒,拿着不是、倒也不知道倒在哪里,薛小安对着酒壶比划了几次,实在没法昧着良心倒回,最后又逼着自己‘借酒消愁’了半杯。 这一次,薛小安喝得勉强,但有了心里准备,至少没被呛到。薛小安找了个角落将酒壶和酒杯放下,他半蹲起身,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用了王采儿的酒杯。 算了。 薛小安有些尴尬地想着,毕竟是洞房夜的交杯酒,虽然不成样子,但喝一口也没事。 与王采儿意外共用一个酒杯,薛小安反而是安心的。他虽然骗王采儿两人并未正式成婚,但他心里清楚,两人关系已经上了户籍和村记,拜堂成亲是怎么也抹消不掉的。 薛小安觉得自己对王采儿的欺骗只是权宜之计,两人迟早会做成真正的夫妻。这样一来,掀盖头、交杯酒,对薛小安来说都是应该遵循的礼仪。但他没脸哄王采儿与他交杯,也做不出来故意喝王采儿酒杯的事。如今恰好用错,薛小安反倒有借口糊弄自己。 原本以为这个夜晚会很难熬的薛小安,已经做好喝得酩酊大醉的准备。可他一与王采儿相处,又觉得这似乎并不是件难事,转头就放下了难喝的浊酒。 薛小安与王采儿一如之前约定,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晚。薛小安不知道该怎么与王采儿亲近,便说服自己不能急,稀里糊涂守着半身床位的‘规矩’睡了过去。 …… 薛小安接受了将在王家过一辈子的结果,他逼迫自己努力地去适应。与整日独自玩耍的王采儿相比,跟王瘸子的相互熟悉,反而更迫在眉睫。 至少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薛小安是被王瘸子当小少爷‘伺候’着的。具体表现在,王瘸子什么活都不让薛小安干,说话客客气气,很有疏离感。 在薛小安的几次主动要求下,王瘸子终于开始放手给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安排他打扫家里,教他怎么喂鸡,让他晒收柴火…… 不过除了这些事,薛小安大部分时间还是很空闲,他更多需要做的事,是看着王采儿不要让她乱跑,颇有几分赘婿吃软饭的意思。 这不是薛小安想要的结果,但他每次提出想‘帮忙’,都被王瘸子的‘不用’推拒了。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两个月后的一个阴天。 此时,已经到了秋尾、马上就要入冬了。 冬季缺柴火,正是王瘸子生意最好的时候。虽然薛家败落,但今年天冷,王瘸子还是找到了几处愿意收柴、收炭的人家。这些人要柴火的量不多,也不是每回都要,这就要求王瘸子必须多跑几趟,赚的都是辛苦钱。 不过今年,有薛小安陪着王采儿,王瘸子还是很放心地离家了。 王瘸子本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归家,也没有提前为王采儿和薛小安备好晚饭。谁料他赶到县城,那家仆人非说主人不在,不买他的柴火。王瘸子不想白跑一趟,也怕在外头拖得久了,柴火会变得潮湿,只能在县城里转悠,再找愿意收柴火的人家。 这番耽搁,王瘸子就回得晚了。 薛小安见王瘸子迟迟未归,猜到他可能有事耽搁,为了不让王瘸子回来忙碌到大半夜,薛小安准备自己生火煮粥,将大家的晚饭做出来。 薛小安看王瘸子烧过饭,东西也大概知道在哪,生疏地翻翻找找,勉强把米下锅了。 薛小安没料到,最难的反而是生火。 王瘸子虽然卖柴火,但总是好的往外卖,劣品留给自己用。因为柴火潮湿,薛小安忙活了半天,愣是没有将火点起来。 薛小安急得满头大汗,看自己干草越揪越多,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只是他越急,越没有耐心,火苗反而熄灭得越快。失败了几次,薛小安倍感挫败,坐在灶台前的小木墩上,连打火石的勇气都没有了。 “要吃饭了吗?” 这两个多月,王采儿已经习惯了每天有人在身边,薛小安到厨房呆了半天没回,一个人安静久了,王采儿便下意识去找他。 薛小安见王采儿出现,下意识想否认,不想让王采儿发现自己的失败。可一向傻里傻气的王采儿,进了厨房,很是自然地走到灶台掀起了锅盖…… 王采儿见锅里‘没动静’,走到薛小安面前蹲下,傻乎乎地弯腰往灶坑里看。 “没有啊。”王采儿无辜地看着薛小安。 薛小安本以为王采儿会来帮倒忙,正准备带着王采儿一起离开。但王采儿拿过他手中的火石,模样看起来很熟练。王采儿与薛小安视线相对,她仿佛在问着,为什么他还不走? 薛小安本以为,王采儿不会生火煮饭。但王采儿就是搬起铁锅,站站蹲蹲把火给点着了。 薛小安帮着把锅重新放上灶台,有种对王采儿刮目相看的感觉。 其实王采儿在薛小安眼中,一直是无用的痴傻形象。在薛家,他没注意她是否有帮上忙,就认定是自己养着她。毕竟王采儿在他面前总是笨手笨脚的,买东西人会丢、洗衣服洗不好、磨墨只知道偷懒,茶水也老是泡不好…… 但实际上,王采儿在薛家是有干活的,只是她更擅长重复性的工作,而且需要人看着。 一开始走丢,是她痴傻;衣服洗不好,是她刚到薛家不熟悉;而磨墨泡茶这样的精细活,王采儿以前从未做过…… 至于砍柴生火搬东西,王采儿都会的。就连家里的晒收柴火,王采儿做得都比薛小安好。 因为她傻,所以只要王瘸子交代她天阴收柴,她就会坐在门前什么都不干地等日头……也是因为她傻,前些日子薛小安喂鸡还怕被鸡啄,王采儿不仅不怕,还会跟鸡玩耍。 王采儿在薛家厨房一直有帮忙生火,但这点小活,就跟王采儿每次端水上菜一样,被薛小安下意识地无视了。他看不见王采儿的付出,自然就觉得自己是在白养王采儿,就像王家现在白养着他一样。 薛小安因为自己的不了解感到羞愧,看王采儿时眼神有点发愣和惊讶。他随王采儿生火的动作上上下下,回过神灶台生火的小木墩,已经被王采儿给占了。 王采儿往灶台里放柴火,两手托腮,很是安静地盯着眼前的火苗。 薛小安这个连火都生不起来的人,本想让王采儿回屋,将一切交给自己,又实在不好意思,怕火苗在自己手中熄灭,便默认了王采儿待在这里。 薛小安第一次煮粥,没什么经验,担心糊锅过火,时不时就掀锅盖去看。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稍微等锅开就行,结果薛小安忙上忙下,不知情的人、可能还以为在熬煮什么珍贵高汤。 王采儿没有制止薛小安,没人交代,她便觉得自己只是来看火的。她也不知道薛小安会不会,但她早就默认所有人都比她聪明,她也想不到去怀疑。 因为王瘸子自己舍不得用干柴,潮了的柴火烟大,王家的厨房就盖成了半敞着,那么多年一直没想着修。若是天冷风大,王瘸子会将柴火堆附近的立板搬出来挡挡风。 但薛小安不知道这回事,他能把粥煮了都不错了。王采儿倒是知道,可她却想不到,今日天冷,她原本在屋里门窗关着,没穿什么厚衣裳,现在出来觉得冷,她也想不到回屋加衣,只知道灶台温暖,便蜷缩在那里。 王采儿坐着小木墩,抱紧自己双臂,天冷身乏,歪着脑袋枕在手臂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此时薛小安已经将一锅粥来来回回搅了好几次,等他发现火力变小,发现王采儿睡着,就只想让她离开,自己好赶紧添柴。 眼下临近傍晚,日头西沉,薛小安只注意到王采儿的半边脸被柴火照得发红,没察觉推对方手臂时对方衣寒。 王采儿稀里糊涂地睁眼,睡迷糊的她也没有对薛小安生气,反而很听话地搬小木墩出来坐,让薛小安方便添柴。 薛小安到了灶台,冒寒的他迟钝地发现这里很暖和,离开的时候心里还短暂地遗憾了一下。 王采儿又挪地方,同一个姿势坐着睡着了。等薛小安满意不再去折腾那锅粥的时候,天色已经变黑,薛小安留了一点余火,这才去推动王采儿。 “醒醒。”薛小安此刻有些担心王采儿,语气有些责备道:“爷爷到现在都没回来,你一点良心都没有,就知道睡!” 王采儿迷迷糊糊地站起身,感觉头重脚轻的她,下意识甩了甩脑袋,想将不适甩掉。 王采儿看着厨房外,傻里傻气地说道:“天怎么黑了?” 忙活了半个多时辰的薛小安有些不好意思,欲盖弥彰道:“我粥煮好了!” 王采儿两眼流露出‘不懂’的神色,像是终于扛不住,苦着脸向薛小安求助道:“我头好疼,好冷……” 王采儿抱紧双臂,总算知道告诉别人她的情况。 薛小安见王采儿人晕乎乎的,连忙去探她额头,发现王采儿额头滚烫,不由得脸色大变。 “你怎么这么烫!”薛小安急得放下锅铲,关心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愤怒,“你是傻子吗,病了不会说!” …… 薛小安将王采儿推回房间,王采儿抽了抽鼻子,当着薛小安的面打了两个喷嚏。 薛小安主动帮王采儿翻找衣裳,拿了件花色短袄给她穿上。王采儿到薛家干活,每年薛夫人都会给她做衣裳,薛家出事后王采儿离开得早,薛家给的东西她反倒是都保留下来了。 如今一件粉色素花小袄,将王采儿衬得皮肤柔嫩白皙,模样稚气。她鼻尖一点微红,看着无辜又可怜,令人忍不住想要怜爱她。 薛小安倒是没发现这些,他只是着急,点起油灯,随手抽了件看起来最后的衣裳给人穿上。薛小安让王采儿躺在床上,将被子全往她身上堆,因为王采儿喊冷,他又怕不够,‘闯’了王瘸子的房间,将他的被子也搬来了。 薛小安不知所措,伸手抓王采儿的手,发现她双手冰凉,两手给她捂着。 王采儿被一番折腾,睡意去了大半,人更加不舒服了。她推了推身上的被子,无声抗议着压在身上的重量,又被薛小安按了回去。 “别动,盖着被子,一会就不冷了。” “呜呜,我难受……”王采儿感觉头疼,她不像寻常人那样,遇事可以讲道理。她只知道自己难受,而爷爷却不在身边。面对自己不喜欢的薛小安,王采儿想要闹脾气又怕对方抛下自己,委屈地呜呜哭了起来。 “你别哭啊,你哪里难受?” “我要爷爷,我头疼……” 王采儿虽然傻,但傻子也是会看人脸色的。见薛小安半蹲在床边哄自己,王采儿耍赖撒娇起来。 薛小安见状,埋头进被子里,将王采儿的双手放在自己脖子上‘热’着,空出的两手摸索着她额头的位置给她揉按。 薛小安是真心着急王采儿,她烧得太烫了,一下子吓到了薛小安。薛小安慢半拍想到是厨房太冷冻到了对方,心里懊恼不已。 王采儿头还疼着,但薛小安暖和的脖子令她很是新奇。她像是得了什么好玩的玩具般,主动将薛小安的脑袋抱向自己,两手贴在他的脖子上来回挪移。 王采儿一双冰手,冻得薛小安双臂冒起了鸡皮疙瘩。王采儿却还不满意,任性地踢了踢被子,道:“我脚也是冷的。” 如此,再听不出王采儿故意使唤他,薛小安也跟王采儿一样当个傻子算了。薛小安没好气地在被子中抬头,瞪了王采儿一眼。 王采儿不服气,固执道:“真的还冷!” 这傻子,难道还想让他用脖子给她暖脚吗! 薛小安想到这个可能,恨不得加重力度,把王采儿脑子狠狠按一按。但寄人篱下,看在王采儿是个傻子的份上,薛小安觉得不予计较,退让道:“先把你手暖了。你头不疼了吗?” 提起头,王采儿立刻露出一副病央央的可怜神色,委委屈屈带着哭腔道:“疼……” 看来是真病傻了。 薛小安受了触动,便提醒王采儿暖手的时候记得翻面。 薛小安还是给王采儿暖了脚,他坐在床尾,掀起被子,将王采儿的脚抱在怀中。薛小安本只想隔着衣服,用手臂给王采儿暖暖,谁料发现王采儿的脚比手更是冰冷,没多想就用手抱住了。 薛小安眉头皱紧,又开始担心起来。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就是个灾星,谁待在他的身边都会出事。 薛小安没了推脱的心思,认真帮王采儿暖脚,双手失去‘暖炉’的王采儿埋头在被子里还很不高兴,因为头疼,眼里有了雾气,像是被谁欺负一样委屈。 薛小安暖了许久,王采儿的脚才真正暖了起来。他将被子拉拢裹紧王采儿的脚,才刚起身,便见王采儿的脑袋从被子里冒出来,一脸期待地向他伸出双手。 “还要!”王采儿占了便宜,盯上薛小安的脖子,如今暖手都不愿意自己暖了。 薛小安连忙又将她的手塞回被子,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王采儿还是一样的烧。 薛小安想起厨房的粥,便道:“我去给你盛粥,你先吃点东西,爷爷马上就回来了!” 薛小安突然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安抚王采儿还是在安慰自己,这么久了爷爷还不回来,薛小安有些担心了。他厌恶这种期待别人的感觉,充满了无力和失望。 薛小安觉得自己要行动起来,可等他安抚好王采儿,去到厨房,才发现自己煮的粥已经全部糊住了。他下多了米,水加得又少,煮久了反倒糊成一团沾底了。 薛小安急得不行,盛出一碗粥后连忙将锅搬离灶坑。他本意是想留火暖粥,好让王瘸子回来能吃口热的,如今却是证明了,他连碗粥都煮不好。 薛小安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不上不下、喉咙酸涩刺痛着。但是想到王采儿,他还是撇掉这些沮丧,加柴火想煮一壶水。 王采儿病了,他手忙脚乱,想让王采儿喝口热的,暖暖身子。 薛小安回到房内,将王采儿揪起来,逼着人吃他煮的饭。虽然薛小安饭煮得差,但王采儿跟着王瘸子穷惯了,没学会嫌弃,反而流露出惊喜。 “好稠的粥!”王采儿心里高兴,在她看来,薛小安这碗白粥很有分量,爷爷很疼爱她,每次煮粥都尽量把米捞出来盛给她,但即便如此,看起来也没有薛小安手里这碗多。 王采儿第一次,对薛小安萌生出这个人好像不是特别坏的感觉。 薛小安喂粥,王采儿乖巧的吃着。其实薛小安喂到王采儿口中的粥是有点烫的,但是王采儿没有说,她觉得自己不能跟坏人吵架,不然就不能叫对方把‘头’给自己暖了。 虽然有王采儿的配合,但她头疼发热,没有食欲也吃不了多少,吃几口便开始走神。薛小安硬是很有耐心地喂了大半碗,突然他就听到王瘸子回来的声音。 “怎么生着火?”王瘸子拉着驴回来,骤然发现厨房里有火光,急忙栓驴往厨房赶。 屋内的薛小安这才想起自己烧着水,他端着碗猛然站起来,突然生出一丝迟来的害怕。他赶忙跑到厨房,恰好见到王瘸子提起水壶,低声在念叨。 “怎么水都要烧干了?”王瘸子简单的一句疑惑,听在薛小安耳中像是问责一般。 薛小安端着已经凉了的粥,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为自己辩解才好。 刚好王瘸子转身,看到了薛小安。 “小安,这是怎么了?”王瘸子很是自然的问起薛小安。 面对粥和水,薛小安害怕王瘸子的责备,也害怕看到王瘸子失望的眼神,但他后知后觉更担心的,是自己没有照顾好王采儿。 他吃王家的、住王家的,王瘸子对他只有照顾孙女这一个要求,他也没有办到…… 原本薛小安对王采儿是关心的,可这份关心,在不对等的关系下,突然有些变味起来。 薛小安只能紧张回答道:“我煮了粥,没煮好。采儿生病了,我想给她烧点水……” “什么!采儿生病了!”王瘸子听见这话,也顾不上灭火,放下水壶就赶去看王采儿。 薛小安本以为,王瘸子看到王采儿发烧,一定会大发雷霆。他曾听娘亲说过,王采儿就是小时候烧傻的。 但王瘸子看了王采儿,比薛小安想象中的要镇定。王瘸子确认王采儿只是受凉冻着了,看人已经把自己睡暖和,怜惜地哄了两句,便说要给王采儿烧些药水喝。 都说久病成医,王瘸子似乎也是如此。他不识字,却认得药草,平时上山,遇到能入药的药材,都会采集起来。他不拿出去卖,就留在家里自己用。因此风寒的偏方,他还有着一些。 “厨房的热水……”薛小安听言想起自己煮的水。 王瘸子这才想起薛小安,他脸上流露出歉意,不知实情的他,以为是王采儿病了,薛小安这才煮粥烧水照顾王采儿。 王瘸子看薛小安手里还端着个碗,感恩薛小安对王采儿的这份心。 王瘸子接过薛小安手里的碗,安慰他道:“没事,只是冷到了。这丫头天冷了老是不懂加衣。小安你辛苦了,厨房的水你倒一碗来,她多喝点水也好。剩下的爷爷再看着办。” 薛小安听话地去办,他去厨房找自己快烧干的水,倒了一碗出来,急忙回来照顾王采儿。 薛小安走到屋外,听见王瘸子与王采儿的对话。 王瘸子疼爱训话道:“你是不是偷跑出屋玩了?爷爷不是让你乖乖待在屋子里吗?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天冷了也不知道躲……” “我错了,爷爷……” “要不是人家小安照顾你,看你要病成什么样!”王瘸子训到这,突然语气带笑,颇有点欣慰道:“你啊你,总算是生了点福气,找到一个这么好的相公。人家给你又是做饭又是烧水的,你真的是嫁对了,有福了都!” 王采儿是个傻子,本也不会怕,见自己爷爷笑了起来,还立马分享道:“他的头是暖的!” 王瘸子说到这时,薛小安正走到门口。他听出来王瘸子误会了,他应该上前解释的,但他到底没有迈开脚步。 他不想王瘸子知道,王采儿是因为他去的厨房,他甚至还说服自己,万一呢?万一王采儿到厨房前就已经病了,这也不是他的错啊! 薛小安到底还是恐惧,恐惧寄人篱下被嫌弃。 他在外头等了一会,偷听王采儿没有跟王瘸子说漏嘴。他决定当做不知道,就此揭过此事。 薛小安端着水进屋,道:“爷爷,水。” 王瘸子笑着接过水,喂给了王采儿。 薛小安看着和睦的爷孙俩,他知道,自己就是个烂人。 作者有话说: 胖妈忘了说了,周一到周五是19点半左右更新,时间不定,一般情况下,最晚应该不超过19点半,周末18点定时发表。 第201章 这一晚, 王瘸子本来想让薛小安到自己屋里睡的。毕竟王采儿生病,王瘸子怕传给薛小安。至于他,在堂厅里守一守也行。 但薛小安没同意, 他坚持要守着照顾王采儿,看他坚决, 王瘸子欣慰不已, 最后也是答应了。 薛小安端着王瘸子煎来的偏方药水,准备喂给王采儿。薛小安有些不信任王瘸子, 总觉得不是药房抓的药, 担心王采儿喝了会出事。但是他的身份, 又实在不好意思说些什么,一来他没有银子, 二来王瘸子总归不会害了自己的孙女。 王采儿一向没心没肺,见有人照顾, 便娇气了起来。以往王瘸子也曾煮这些药草给她喝, 她都是听话大口大口闷,如今却非要薛小安说好话哄她,她才勉勉强强、嫌弃地皱紧眉头抿上一小口。 薛小安见状,越是担心起这碗药的药性来,对王采儿更是愧疚。 薛小安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三两银子,他便决定,喝完这碗药,王采儿明天如果还不好, 就拿这银子去找王瘸子, 让他送王采儿去看病。 这一晚, 薛小安真真实实守了王采儿一夜。 因为害王采儿生病的自责, 因为自己撒谎的愧疚, 薛小安没有一点偷懒。 当然,王采儿自是没那么好照顾的。她被满满的被子捂到后半夜,人直接热醒了。她想偷偷踢被子,被薛小安抓到后更是委屈得不行。 王采儿没有太多的耐心,也听不进去道理,她被薛小安拒绝了几次,人也就变得焦躁起来。 “我好了,不要被子了。”王采儿见被子掀不开,就缩回棉被里,直接将自己的短袄脱下来,一把甩在了地上。 “你!”薛小安见王采儿耍赖,险些朝她生气。与气愤相比,薛小安的生气更多是担忧和无奈。但他到底是忍着了,没让自己跟个傻子计较。 薛小安去捡王采儿的袄子,虽然他已经勉强适应了乡下生活,但骨子里的‘少爷’气,还是令他很在乎干净。 薛小安拿王采儿没办法,他收起王采儿的短袄,为了不惊动王瘸子,小声跟她商量道:“那你别掀被子了,好好盖着。” 薛小安一退让,小傻子就想得寸进尺。王采儿似乎在无人解释的情况下,领悟到了薛小安的处境。她不像在薛家一样老实,甚至一而再再而三‘试探’薛小安的底线。就好像,她知道,坏人住她家、吃她家的饭,帮她家干活……他已经不能再凶,变成他该听她的话了。 “我好热……”王采儿伸长脖子,抓着衣领让薛小安看自己流的汗。 刚觉得人像个孩子的薛小安,看见王采儿纤细白皙的脖颈,连忙闪躲开视线。他飘忽的眼神和王采儿对视上,埋头后知后觉耳朵有点烧。 “多捂点汗病才会好。”薛小安与王采儿解释道。 王采儿见薛小安不肯,想法简单的王采儿,只觉得薛小安果然是个坏人,又开始生气讨厌上了他。 薛小安知道王采儿在赌气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王采儿心智单纯,完全就是个孩子。他明明有千万种办法哄一个孩子开心,却总不愿拿一种来亲近王采儿。如果说以前是故意疏离,那如今他都落魄成人家赘婿了,还有什么理由不搞好关系呢? 薛小安没有找到问题的答案。他以前将人逗到这时候,差不多就该给人吃糖了。现在他却没有糖…… 薛小安摸了摸王采儿的额头,确定她是否有退烧。 “哼!”王采儿闹脾气,扭头到一边也不给人碰。 烧好像是退了一些,薛小安没想到王瘸子的药还真管用,确定王采儿额头没有一开始那么烫手,薛小安心头大石也落下了大半。 薛小安把王采儿身上的被子再拉高点,哄她道:“快睡吧,睡醒病就能好了。” 王采儿才不管什么病,她只知道,自己头已经不疼了,精神也很好,也变得有力气了。 但她甩袄子闹了一通,冷风灌进被窝,王采儿开始嫌弃自己的手没有身体暖。她将手往自己肚子放,很快嫌弃地挪开。 在这方面,王采儿有着出人意料的小聪明,她将主意打到薛小安身上,古灵精怪的模样,眼珠子一转,视线一来一回地扫过薛小安。 “你不睡吗?” 为了表达自己的观点,王采儿的手又伸出被子,往薛小安那半个身位的床位拍了拍。 没等薛小安让她盖好被子,王采儿自己就把手缩回去了。 薛小安苦笑着,王采儿不过问了一句,他就有种自己应该受宠若惊,终于被搭理关心的感觉。 薛小安摇头道:“不用,我看着你。” 薛小安没说是为了照顾王采儿,王采儿便觉得薛小安是要管自己盖被子。她不敢让薛小安知道自己后悔了,手又不暖和了,怕薛小安骂她。但是她又不像穿着袄子睡,那很不舒服,也太热了。 因为薛小安醒来的折腾和翻身,她身上的热汗渐渐褪去,很快,就觉得自己被寒气包裹,连被窝都抵挡不住了。 王采儿的目光一直落在薛小安的脖子上,他不睡觉,她怎么偷偷把手伸进去? 他不睡觉,她怎么让他知道之前真的好热。 为什么就她一个人受罪,盖着这么重的被子。也应该让他吃吃苦才对。 王采儿想到就做了,她将两手探出被子,与一般拥抱的姿势不同,两手间隔很短,明明是朝薛小安脖子去的。 “我冷,你也一起睡啊。” 王采儿大抵这辈子都不会懂,一个领口微敞,躺在被子里伸手撒娇的女人,对男子的诱惑有多大。更何况王采儿天生美丽,一双眸子无辜且明亮,视线相撞,薛小安感觉到心口突然挨了一记。 薛小安到底是睡到床上了,这是王采儿第一次在床上亲近他,是他难得的、改变半身床位的机会,薛小安实在无法拒绝。 对于在床沿守了大半夜的薛小安来说,王采儿的被窝暖极了,是种靠近了就不想离开的暖和。 薛小安躺下时故意没有侧身,他平躺着进来,试探王采儿的反应。 如此困难地侧身睡了两个多月,现在没什么比争夺床位对薛小安来说更重要的了。 王采儿眼珠子一直盯着薛小安的脖子,像是怕猎物后悔溜走般,也没有对薛小安的站位表示抗议。 薛小安知道王采儿在盯着自己,又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他僵硬地躺着,终于,王采儿挨了过来。 薛小安下意识往床外躲,刚说要争床位,结果又立马侧回身,没骨气道:“我身上凉。” 薛小安指的是自己身上还有寒气,王采儿却不信,右手直接贴上薛小安后颈。 一股凉意直冲薛小安脑门,王采儿却兴奋道:“你骗我!明明是热的!” 王采儿话音刚落,另一只手也捂了上来。王采儿由后向前伸手,整个人像是从薛小安后背掐他脖子一样。薛小安感觉到王采儿冰冷的指尖触滑过自己的喉结,下意识紧张咽了下口水。 薛小安僵硬身子暖着王采儿的手,后知后觉王采儿的手发凉了。 他突然忘记半身床位的规矩,转身面对王采儿,有些动怒地拉她手回被窝,道:“怎么手又凉了!” 王采儿刚刚正像只猫儿一样,惬意慵懒地享受着‘手炉’,突然挨骂,还有点没回过神。 王采儿道:“我不知道。” 薛小安在被窝里待了一会,身子很快暖了起来,他的手比王采儿暖,一手帮她捂着,一手拉拢她四周的被子。 薛小安做这些动作,难免会不小心挨到王采儿,王采儿敏锐察觉到对方那边的暖意,趁机挪挨向他。 薛小安意识到王采儿的亲近,动作一下子僵住了。 王采儿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与自己捂的那半边被子相比,还是薛小安这边更舒服。王采儿几乎是睡到了薛小安怀里,她睡姿蜷缩,两脚还故意往薛小安小腿上贴。她记得,以前小时候睡觉,爷爷都是这么给她暖脚的。 薛小安猜测或许是热汗消退的原因,王采儿身子开始发凉。如果薛家没有落败,他还是那个小少爷,他肯定会推开王采儿,教导王采儿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能随便跟别的男子挨一个被窝。但他已经不是了,他没有这么做的底气,他有私心,不想提醒王采儿。便安慰自己,两人如今已经是夫妻…… “我的手可以贴你肚子上吗?” 如今,薛小安的脖子已经满足不了王采儿了。薛小安沉默半晌,终于在王采儿满是渴求的眼神下软下心来。 薛小安刚刚十六岁,伙计送的‘新婚礼’……或许是对自己和王采儿并无信心,薛小安有种厌恶心态,连翻都没翻。如今,他虽然受到触动,但也没有往远想。 谁知道,王采儿这个胆大的,直接掀开他的里衣,手贴他腰腹上了! 薛小安被冻得猝不及防,整个人猛地一哆嗦。王采儿发现了,但她不退,还怕猎物逃走,手顺势往薛小安后腰滑,企图把猎物抓牢些。 他还以为她只是要简单隔着衣服贴一贴! 薛小安被凉得悔不当初,哪里还记得什么对人的愧疚,只恨不得将这傻子的脑子撬开,看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薛小安咬牙忍着,努力逼自己接受王采儿的温度。 王采儿满意了,还指挥人道:“要不油灯也熄了吧,好亮哦……” 薛小安在心里默数了十几下,勉强将王采儿的手暖了些,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守着王采儿,却也要浪费一晚油灯钱。也不知道爷爷是怎么想的,是不是不好意思提醒他……如今他吃住都是花别人的,薛小安想着自己仅有的三两银子私房钱,懊悔说不定还要都拿来给王采儿看病,对王采儿更是气得牙痒痒。 薛小安瞪了王采儿一眼,催促道:“你先暖,暖了我再去吹。” …… 乡下人没有晚睡的习惯,天没凉听见鸡鸣就睡不着了。薛小安在王家待了两个多月,也习惯了这样的作息,他迷迷糊糊地醒来,见天色还有灰沉,或许是昨夜睡得晚,他萌生出翻个身再赖一会会的想法。 薛小安习惯性地往床沿翻,第一反应竟然是翻不动。他这才清醒过来,扭头发现,王采儿竟然死死扒在他身上,双手双脚齐上阵,将他当被子枕头那般抱着对待。 薛小安努力拔了几下手,总算从王采儿的束缚中‘活’了过来。他也感受到了王采儿昨晚的热,下意识想掀开被子,又突然想起王采儿,抬手在她额头探了探。 好像不烫了…… 薛小安往自己额头贴了贴,有点疑惑和不确定。 薛小安不想王瘸子觉得他赖床,也怕王瘸子担心王采儿,进门发现自己照顾人、却照顾到床上了…… 薛小安逼迫自己起身,他快速撵好王采儿的被子,哆嗦着将衣裳穿上。 薛小安穿衣裳的时候,目光一直不受控制地落在王采儿身上。睡着的王采儿,有种难以言述的乖巧,这令薛小安难得觉得她恬静,觉得她乖得诱人亲近。 王瘸子在外头活动的声音惊扰到了薛小安,他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整理衣冠,出门给王瘸子帮忙去了。 …… 王采儿到底是病好了,王瘸子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孙女,难受的时候娇气得不行,刚好就立马生龙活虎。 倒是薛小安,依旧在担心地叮嘱她,生怕她再一个不小心,彻底将自己病到医馆去。 王瘸子宽慰着薛小安,经此一事,他对薛小安更是满意。以往,他觉得薛小安是恩人的孩子,对他百般照顾,即便认了女婿,也难以亲近、有种疏离感。但现在不同了,他看见薛小安对王采儿的照顾,知道薛小安能生活做饭,陡然有了这将是他们家人的认知。 王瘸子习惯了未雨绸缪,之前、他担心的是自己死后薛小安会不会照顾王采儿,如今就开始想,自己死后,薛小安和王采儿能不能过得好。 王瘸子开始不再对薛小安说‘不用’,他开始教他‘生活’。 王瘸子曾经是个猎人,生活的手艺是不缺的。他教薛小安砍柴、教他晒收柴火、教他设陷阱捕猎、教他识别药材、教他扫地做饭、教他缝衣编筐,教他赶驴养殖……不仅如此,薛小安还要学会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怎么看顾好王采儿。 薛小安感慨于王瘸子会的真多,王瘸子愧疚薛小安得学不少。 就因为王采儿是个傻的,所以什么都要薛小安学。王瘸子也曾担心,让薛小安学太多东西,他会不会有怨言、会不会对王采儿生出厌弃之心。 男人忙碌赚来钱财,回家还要给女人做饭。王瘸子就怕,如果哪天薛小安累了、‘悟了’,突然想娶个正常女子,过有人相夫教子的正常生活,那王采儿又该怎么办? 但好在,此时的薛小安根本想不到那么多。他还在高兴自己终于不用吃软饭了,手忙脚乱学着王瘸子教的东西。 王瘸子看薛小安没有表现出异样,心底的大石终于落下。王瘸子其实猜到了薛小安和王采儿可能并未圆房,但他没有强求。 经历过媒婆说媒的事后,王瘸子将自己的期望设得很低,他只求薛小安未来能看在两家的一点情谊上,看顾王采儿终老。无论薛小安是将王采儿当做妻子还是姐姐,以后是否还要再娶,王瘸子都没有怨言。 可如今,王瘸子开始期盼两人能和睦过上好日子。王瘸子没有催促,宽容地给了薛小安时间,让十六岁的他能够做出自己想要的选择。私底下,他非常看好孙女和孙女婿,大概明白了为什么薛夫人想要撮合两人。 王瘸子以往只是在熬,他不敢死,为了王采儿不停地忙碌奔波着。如今不同了,他有了盼头,人变精神了、干活也更有力气了。 王瘸子想要给薛小安和王采儿买块田地,在他的想象里,薛小安和王采儿过上了正常夫妻生活,两人再生上两三个孩子……第一个最好是男孩,养到七八岁,能帮忙看顾母亲了,再要第二个;第二个就生个女娃,女娃细心,整个家也会和睦得多;等第三个孩子生出来,大儿子也能成家独立了,到时候一家人相互扶持,他的采儿,也能儿孙绕膝,过上和普通姑娘一样的生活了…… 王瘸子有天夜里想到此处,忍不住偷偷抹起泪来。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孙女,孙女命不好,投胎到他这个没用的人家。他作为一家之主,没有照顾好老伴、没有看顾好儿子,害得他孙女一辈子孤苦无依,但凡他有本事些,孙女也不至于如此。 薛小安的到来,对王瘸子来说是一束光。他苦难了大半辈子的人生,第一次变得轻松起来。 他开始可以适当地久睡,开始可以不用时刻盯着孙女,开始可以晚归不去做饭,甚至开始有时间跟村里老人闲聊,有了可以自豪提起的孙女婿。 王瘸子的改变是显而易见的,村子里谁见了他,都说他最近精神好了许多。 但就是这样,有人欢喜有人愁。王家有了赘婿的消息,传到了一直惦记王采儿的王媒婆耳中。 …… 王媒婆动王采儿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 原本,王采儿去了薛家,王媒婆看着一大笔银子溜走,气了好一阵,私下没少在村民面前酸。王媒婆一会说王采儿是去给薛掌柜当妾,一会说薛家绝对不会白养着王采儿,村子里的人多少耳闻了王媒婆的事,见王采儿有了好去处,就帮着说了两句好话,谁知王媒婆还急了,嚷嚷着王采儿不嫁人,年老色衰一定会被薛家抛弃掉。 因为这事,村子里的人多少看不起王媒婆,也没什么人找王媒婆做媒了。王媒婆赚不到媒人钱,恨上了王瘸子一家,总是私下咒骂他们,甚至还求过菩萨,想让王采儿这辈子不好过。 村子里的人对薛家出事的情况有了解,那还多亏了王媒婆。王媒婆一听这消息,乐得一顿吃了两大碗饭,整天没事就拉着村里人念叨,说王采儿是天煞孤星,跟她有牵连的都不会好。 再后来,王采儿回了家。王媒婆本以为,王采儿双十年华,又给人干活,早就已经是老姑娘一个,没成想,远远一看,王采儿竟比以往更加好看,她身子养圆润了,皮肤也白,就跟大户人家的小姐般。 王媒婆一边恨着薛家,嘀咕他们不知道怎么养的王采儿,一边又开始动心思,想将王采儿‘卖’出去。王媒婆自诩会看人,盯着王采儿的身影看了半天,确定王采儿还是个处子。 因此,王媒婆再度打起中年商人的主意。王媒婆偷偷叫人画了王采儿的画像,给那中年商人送了去。王媒婆本来还担心那中年商人会挑剔,谁知对方满意得很。那中年商人偏好处子,要的就是女子青涩紧致的反应。可偏偏这样的女子大多都只有十四五的年纪,身子还没有长开。像王采儿这样长得美,身体丰满,痴傻不知事的女子,商人从来没遇到过。 商人看着王媒婆送来的画像,当即想出了四五种跟王采儿‘玩耍’的法子。商人像是碰到什么稀罕物,满心期待,直接许诺了王媒婆不少银子,比以往介绍的还要贵一倍。 王媒婆对此喜笑颜开,立刻对王瘸子一家什么恨都没有了。王媒婆本以为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从没考虑过没成会怎样。毕竟薛家倒了,王采儿没了庇佑,王瘸子迟早会死,孙女都二十岁了,王瘸子再不考虑给她成亲,那不是有病吗? 王媒婆喜滋滋的,见王瘸子带着王采儿往薛家跑,也不着急。在王媒婆看来,王瘸子再想嫁王采儿,要求只可能比她十六岁时更低,给有钱人当妾,都是祖上烧高香了好吗? 谁知,王媒婆就是这样等啊等,最后等来王家赘婿的消息。 王媒婆没办成事,富商期待落空,他不仅收回了赏赐的银子,还让人将王媒婆打了一顿。王媒婆躺床上修养了两三个月,起来就听村子人说王瘸子有福,精神多好,王媒婆能不气吗? 王媒婆动起歪心思,决定怎么也不能让王瘸子好过。她打听到薛家其实还有些银子没还清,不惜麻烦自己的娘舅,让人帮忙找到债主,让债主来找薛小安的麻烦。 在王媒婆的描述里,王瘸子可有钱了,以前是个猎户,后来薛家还偷偷给他不少银子,如今的薛家少爷,在王瘸子家日子过得十分安逸,故意借赘婿的名头,不给债主还钱。 王媒婆娘舅找的债主是薛夫人曾经的手帕至交,那债主性子柔弱,在家不得夫婿欢心,时常遭到嫌弃。薛夫人向她借银子的时候,她并没有多想,直接将自己的私房钱全拿了出来。后来薛家出事,她夫婿和儿子得知此事,将她骂得不行,令她很委屈。 她也怨恨过薛夫人,也曾写信催促过要薛夫人还债。可是后来她打听到薛夫人死了,见薛家被收印子的搬空,就连薛小安都被迫入赘给人当了赘婿……想到过往情谊,她到底没有找薛小安麻烦,扛着家人的责备,准备默默揭过此事。 得知薛小安日子过得好,她愤怒薛夫人的欺骗,当即就跟自己相公和儿子说了这事。 但她的相公儿子不是个好脾气的,他们可不管什么律法,也不在乎薛小安是不是赘婿,他们只知道,横起来谁都怕,二话不说就出发前往草湖村,想要逼薛小安还钱。 他们可不管薛小安还不还得起,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王瘸子还在呢! 打起来,他们两个大男人。抢起来、欠债还钱他们也占理。只管闹就是,不还钱,对方休想安生!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202章 陈冬生和他儿子到达王瘸子家的时候, 王瘸子正准备出门上山一趟。三人撞个正着,没等王瘸子发问,对方就一把推倒了他。院子里的薛小安看到后, 瞬间丢下手里的柴火,飞奔出院子挡住了想要上前的陈东生。 “你就是薛洋的儿子?你娘欠了我们钱你知不知道!还钱!” 陈东生的儿子高大壮实, 比薛小安略长一岁。他一把抓住薛小安的领口, 薛小安根本没来得及反应。 “快放开!快放开!”王瘸子从地上爬起来,连忙去劝。 陈东生突然从后腰拿出一把短刀, 彻底吓傻了王瘸子。 “我不知道!”薛小安见状也是怕得脸色煞白, 他急忙道:“我跟薛家没关系了!我现在是王家的赘婿, 县令……” 没等薛小安说完,陈东生的儿子就往他脸上打了一拳。 薛小安一下没站稳, 绊倒摔在地上。他顾不得身上的伤,连忙爬起挡在王瘸子的面前, 用手臂将王瘸子往身后护。 “老子管你是谁的赘婿!”陈东生儿子撸起袖子恐吓薛小安。 陈东生也不含糊, 晃了晃短刀,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是你娘生的,就得替你娘还钱!你这个不孝子,拿着家里的钱到别人家吃香的喝辣的,给别人家传承儿子,你就不怕你老子在地下死不瞑目吗!” 薛小安握紧拳头、怒红眼睛。他道:“县令下了批文,按律……” 薛小安还想拿律法压这两人。但陈东生来时就打听到了这事,他认定薛小安有钱不还, 哪里肯听薛小安辩解, 他再次打断薛小安, 指挥自己儿子道:“他娘的, 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儿子, 你去,把值钱的东西和银子都搬出来……” “好,爹!” 陈东生他们老早就盘算好这招,不给钱就抢,抢不到就打砸闹他几天,都是计划好的。 陈东升儿子当即就往院子里闯,薛小安想拦,一把没抓住,又被陈东生用短刀喝斥住。 “嘿,爹!这还有头驴!”陈东生儿子刚进院就大喊起来。 此时王瘸子急了,家里的老驴是王瘸子的命根,是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没有这头驴,也就没了县城卖柴火的营生。 “不要动我的驴!”王瘸子也顾不得拿刀的陈东生,转身就往院子里跑。他瘸了腿,一瘸一拐,看着急切又可怜。 陈东生见状也要进院,薛小安担心王瘸子,一把上前拽住他手臂,直接被对方用刀划伤手背。 陈东生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见了血。他有些紧张地退了两步,嚷嚷道:“快点,驴一会再牵,看看屋里还有什么!” 陈东生儿子正跟王瘸子纠缠拉牵绳,听了这话,扔下绳子就要往屋里跑。 此时王采儿刚好出来,她本来在屋里跟白猫玩翻肚皮,听见外面好像很热闹,就好奇地探了个头。等发现好像有人在欺负爷爷,连忙就跑了出来。 陈东生儿子长得比较壮实,因为外形不太好,说了两门亲都没有成功。他骤然看见个漂亮的小娘子,从破旧茅屋里出来,人愣在原地,眼睛一下子看得发直。 王采儿也因此吓了一跳,她突然听见白猫叫她快跑,知道眼前的是坏人,连忙跑到柴火堆,捡起薛小安刚刚丢下的木棍。 那木棍得又半个巴掌粗,王采儿两手抓着,戒备看了陈东生儿子一眼。 她本想趁陈东生儿子不注意,跑到爷爷身边。谁料刚跑到一半,就被陈东生儿子扑上来,一把抓住手臂。 “采儿!”王瘸子急得大呼,本来在着急绑驴绳的他,连忙抛下驴跑向王采儿。 薛小安听见背后的这声呼声,瞪大眼睛急看向身后。他这一失神,陈东生便趁势溜进院子,跑到自己儿子身边。 看见儿子抓这个漂亮小娘子,陈东生也愣了。但这并不妨碍他扒开王瘸子,拿刀站在儿子身边。 王瘸子这回被推得狠了,直接压在自己的瘸脚,腰也扭到了。 “唉哟!”王瘸子疼得皱眉,一瞬间竟然站不起来。 薛小安连忙回来扶,这一次,他看陈东升他们的眼神凶狠狠戾,仿佛要跟人拼命般。 陈东生没想到老头这么不经推,略微有些心虚。他们是来讨债的,不是来要人命的。 “欠债还钱,自古以来的道理。我们不想伤人,你们把欠的四十两银子交出来,我们也不与你们为难!”陈东生连忙道。 这边王采儿还在挣扎,陈东生儿子也不知道自己抓人家小娘子做什么。他就觉得她好看,见她拿了棍子跑去帮王瘸子,直接就拦下了。他本来就抓了人手臂,后来王瘸子扑上来,王采儿又不老实想跑,他一急就从人身后抱住了腰。 等王瘸子被推开,陈东生儿子又觉得王采儿拿着棍子乱挥危险,另一只手又擒了过去,将棍子扔掉,抓住王采儿一只手反压在她身后。 如此一来,倒是有点强抢民女的意思了。 陈东生儿子长这么大,就没如此近地接触过姑娘。他一张脸害羞涨得通红,因为肥胖,额头满是汗,很有急色的感觉。陈东生儿子觉得手里的姑娘变成了烫手山芋,抓着不好意思,不抓又怕没法威胁人。 他爹没注意儿子的别扭,反而还挥刀威胁道:“快!把钱拿出来,要不然……我看这小女娃挺标致的,不如就送给我儿子当媳妇……” “爹!”陈东生儿子羞得跺脚。 他们父子俩倒是好说话,薛小安却彻底沉下了脸。他走去捡起了地上的一块木板,猩红的眸子紧盯陈东生两人。 陈东生见状有些退缩,急喊道:“把板子丢下!把板子丢下!” 薛小安没有听从陈东生的话,反而一步步朝陈东生他们走去。 陈东生急了,又听王瘸子求饶道:“两位行行好,您看看我们这屋子,哪里像是有银子的?薛家都被收印子的人分剐完了,就连薛夫人都是葬的我家,挨着我那不成器儿子的边。我们哪里有四十两银子啊!” 王瘸子的话让陈东生和他儿子有些动摇。他们来时可没听说,薛夫人连买墓地的钱都没有,还葬别人家去了。这不是和家人决裂,穷困潦倒的意思吗? 陈东生又看了看这破旧院子,院子收拾得是挺干净,结果厨房连个门都没有,再看薛小安、衣着寻常,手上又都是茧子,也没有半点富贵闲人的意思啊! 陈东生暗自咬牙,恨传信的人乱说话。但他不想善罢甘休,毕竟自己大老远跑来,辛苦不说,就连路费都搭去不少。 “那你们有多少!有多少都拿出来!”陈东生向王瘸子喊着。 “爹、爹……”没等王瘸子动作,陈东生儿子已经挟持着王采儿连连后退。 他怎么觉得薛小安不对啊!陈东生儿子感到威胁,求助自己分心的爹。 陈东生也连忙将目光锁定薛小安。都说横的怕不要命的,薛小安现在就像个不怕死的。 陈东生拿着短刀两手不停发抖,他刚刚已经划了薛小安一刀,薛小安现在手掌上都是血,看着就渗人。 陈东生四处顾盼,发现之前丢在地上的棍子,他连忙捡起棍子,将刀插回后腰。 现在轮到陈东生他们怕了。 陈东生用棍子指着薛小安,抖声道:“你别过来,你冷静点。你娘跟我夫人是闺中密友,我夫人二话不说就将银子借给你娘,你们这样欠着钱不还,还有脸没有?” “对啊!,还有理了你们……”陈东生拽着王采儿后退,帮自己爹搭腔。 被他挟持着的王采儿非常不好受,她疼得不行,又拼命地挣扎。陈东生儿子正戒备着薛小安,一个不察被王采儿溜开。王采儿这个傻子不懂跑,反倒气极回头对着陈东生儿子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啊!”陈东生儿子没想到一个小娘子会这么狠,疼得发出了一声惨叫。 陈东生平日里最是疼爱这个儿子,见儿子受伤,愤怒冲昏头脑,举着棍子二话不说就朝王采儿挥去。 王采儿受惊跑向薛小安,薛小安连忙将她往身后一揽,一个错身换位,陈东生的棍子狠狠砸在了薛小安背上。 薛小安压着王采儿一起倒地,陈东生慌乱之余没注意自己打的哪里,见薛小安倒了,以为自己打到了薛小安的头,吓得当即丢下棍子就想跑。 “不、不关我的事,你自己冲上来的……”陈东生后退道。 陈东生开始避让,他儿子自然也没胆子再上。他儿子愤恨道:“你们、你们要钱不要命!” 薛小安护好王采儿,确认她手臂没有受伤,再度抓起板子朝陈东生两人去。 陈东生此时丢了棍子,也彻底忘记自己后腰还有刀,他拉着儿子不停后退,没几下就退出了院子。 “你、你别乱来……”陈东生儿子哆哆嗦嗦地说道。 等将他们赶出院子,薛小安还是死盯着他们。他像匹恶狼,在理智的边缘徘徊着。 他们伤了王瘸子和王采儿,他愤怒不已; 听见他们说与娘交好,他又失神挨了他们一棍; 如今,他在犹豫着,到底该不该不顾一切、跟这两人拼命打一架。 虽说还没有决定,但他紧盯两人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他心里的倾向。 “小安!” 薛小安背后,传来了王瘸子的呼唤。 受伤倒地的王瘸子,挣扎着在王采儿的搀扶下走了过来。他叫住了薛小安,不想他做错事。 薛小安顿了顿,眼睛突然蓄起了泪。 陈东生父子俩见状,突然有种欺负老弱病残的羞愧感。 薛小安用带血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他抓着木板不敢松手,便用一只手抓着布袋,上牙咬开它,从里面掏出一个夹杂甘草的小方布。 薛小安将布打开,把里面的三两银子扔到陈东生父子身上。 他激动颤抖着、眼神绝望狠戾道:“这是薛家最后的钱了,拿了就滚。再敢来,我见一个、杀一个……” “小安!”王瘸子觉得薛小安在说气话,却也及时呵斥住他。 可盯着薛小安的陈东生父子发现了他的认真,陈东生咽了下口水,即便他根本看不上这三两银子,但还是屈服地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钱。 “爹……”陈东生儿子催促着他,想叫他快走。 陈东生捡完钱,连忙带着儿子跑走,他们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薛小安,生怕自己稍不注意,薛小安就扑过来跟他们拼命。 等跑远了,陈东生这才恢复理智,想起自己腰后还插着一把刀,陈冬生懊恼不已,也因为不好意思在儿子面前丢脸,停下脚步看向薛小安,当即就要骂脏话。 陈东生儿子见远处薛小安还盯着他们,怕得连忙去扯陈东生,道:“爹,算了、算了。” 陈东生儿子倒是没有因为自己爹丢脸想太多,他只是没想到王家会这么穷,刚刚他还很不好意思,连累了人家无辜的小娘子…… 他们还把人打了,看那老头子一身毛病的模样……不应该收他们钱的。 陈东生再对上薛小安,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发毛的。他转过身,没有当着薛小安的面骂,而是在儿子面前低声装狠道:“不要命的穷鬼!活该家破人亡……” 陈东生骂完,带着儿子连忙离开草湖村。他们返回的路上还时常顾盼,生怕薛小安后悔,畏缩他们杀人。两人说到底也就在柔弱的妻子娘亲面前横,欺软怕硬,真碰到个不要命的,立马就怕了。 …… 薛小安一直盯到陈东生他们不见人影。 王瘸子受了伤,腰疼脚疼、一下走不动,只能扶着篱笆,让王采儿去看看薛小安的手。 王采儿有些犹豫地看着受伤的爷爷,很令人意外,竟然听话地走到了薛小安身边。 刚刚的冲突把王采儿吓坏了,她现在格外的老实,对吓走恶人的薛小安,有种难言的亲近感。 “你没事吧?”王采儿不懂怎么向心中的坏人示好,干巴巴地问着薛小安。 薛小安面向王采儿低了头,王采儿陡然发现他眼中有泪,心里闪过一丝异样。原来坏人这么胆小吗?上次他也是,随随便便就哭了。 王采儿有些别扭地拉了拉薛小安的袖子,她问了一个王瘸子没有交代,而自己却莫名介意的事。 “你的背疼不疼啊……” 刚刚发生的事对王采儿来说都很突然,但是她却在混乱间,稀里糊涂记住了薛小安护着自己摔倒的样子。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根棍子落在薛小安身上,他倒下来的时候闷哼了一声,然后也没喊一声疼…… 王采儿突然间觉得心跳得有点快,不知道为什么,她人生第一次,有点怀疑白猫说的话。 她觉得,坏人好像也没有特别坏,他保护自己和爷爷了呢。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203章 王瘸子帮薛小安包扎好手上的伤, 确定薛小安没伤到筋骨,松了口气。 他们这样的人,就依靠一双手苟活营生, 如果薛小安的手伤残了,后果王瘸子不敢设想。 王瘸子又让薛小安趴着, 拿出薛小安他们成婚时泡的药酒, 帮薛小安擦揉后背瘀伤。 王采儿在床里侧跪着,很是好奇地盯着薛小安的后背。青紫的棍痕在薛小安后背尤为明显, 王采儿瞪着眼睛看了又看, 没有半点女儿家的羞怯。 王瘸子帮薛小安揉了揉, 薛小安趴埋着头,不吭一声。 “好了, 别冷着了。”王瘸子觉得差不多了,就帮薛小安盖上被子。“采儿, 别坐着被子。” 王采儿听话挪了挪, 被子就这么盖在了薛小安身上。 “哎呀……”王瘸子撑着膝盖起身,疼痛之余忍不住喊了一声。 沉浸在自责痛苦中的薛小安,这才醒悟过来王瘸子也伤得极重,他连忙从床上起身,光着膀子去扶王瘸子。 “爷爷……” “你……”王采儿疑惑地看着薛小安,似乎不理解怎么伤痛着的他立刻就蹦起来了。 “唉,小安,不用。你还伤着, 快躺下!”王瘸子连忙推拒薛小安。 薛小安哪里肯听他的, 薛小安自责自己不够体贴, 他因为债主上门而痛苦苦闷, 他沉浸其中, 连王瘸子怎么给他上药的都不知道。可是他忘了,爷爷比他伤得更重!爷爷岁数大了,却还忍着疼先关心了他。 薛小安连忙将王瘸子扶坐下,他蹲下来卷王瘸子的裤腿,王瘸子急了,推着他喊道:“这是做什么?我没事,回头我擦擦药水就好了……” 王瘸子的膝盖肿了一大块,松垮的皮肤上带着被磨破的血迹。薛小安红了眼眶,无比自责,低头道:“爷爷,我就是个灾星,是我连累你了。”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们都是一家人!”王瘸子拍了拍薛小安的肩膀,叹了口气道:“我们不早知道会有这事吗?好在这两人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看样子,应该不会再来了。” “……爷爷。”薛小安感激地看着王瘸子。他其实很想说,自己是个灾星,要不然他就走吧,远走他乡。以后他当个乞儿,饿死、病死……至少不会连累他人。这样王瘸子他们,就不会再遭人报复了。可是他又知道,如果他抛下王采儿走了,王瘸子只会更难过。 “我、我帮你上药吧。”薛小安只能这么回应王瘸子。 “那你先把衣服穿上。”王瘸子看出薛小安不再执着此事,松了口气,拿起他外衣向他开玩笑。 其实刚刚薛小安抓木板出去,吓到王瘸子了。王瘸子没见过这样的薛小安,他很怕薛小安钻牛角尖,想不开,做出什么错事来。 好在薛小安最后并没有动手,这给了王瘸子不小的安慰。至于薛小安最后丢出去的三两银子,王瘸子并无意见,那是薛家卖了最后一点杂物换来的钱,无论薛小安是想拿来还债还是要怎么花,王瘸子都随他。 王瘸子老实本分,想问题也直接,他并没有为失去三两银子而生气,反而觉得,不是自己的东西,还回去了也好。薛家欠的钱,薛家也还得一干二净,比那些二赖子强多了。 薛小安这才感觉到寒意,他两耳有些发热,接过衣服连忙往身上套,看向王瘸子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眼角落里的王采儿,见她满眼好奇,脸上更烧了。 薛小安给王瘸子上药,明明他自己手背挨了一刀,沾了血泥,王瘸子帮他清洗的时候,他都能咬牙忍着,做到一声不吭。等到他帮王瘸子清理伤口,一点凉水沾布,他都怕王瘸子冷着,偷偷在手心捂了捂。 对于王瘸子来说,薛小安擦药的手法明显是生疏笨拙的,王瘸子的膝盖在凉风中暴露了很久,这并不利于他的伤腿。但他并没有阻止薛小安,他觉得薛小安需要这点安慰。 果然,薛小安帮王瘸子上完药,将人扶回房安置好后,人看着也好了许多。 薛小安道:“爷爷,晚上你的腿会不会疼?要不,我去给你烧壶热水备着吧!” “算了,唉,你别去……” 王瘸子想阻止薛小安,话没说完,薛小安就跑出去了。王瘸子只能吩咐跟来的王采儿,让他去给薛小安帮忙,王采儿倒没拒绝,蹦蹦跳跳就找薛小安去了。 薛小安用烧好的热水帮王瘸子暖了暖脚,这才在王瘸子的催促下离开。薛小安坚持不让王瘸子下床,自己折腾着把晚饭烧了。 好在薛小安现在已经学会了烧饭,王瘸子见帮忙不成,也躺着‘享受’了一回被孙女婿照顾的感觉。 那天夜里,忙碌使薛小安忘记了烦恼。他后知后觉地抬起手臂,感觉到后背的酸痛。 早早冷上床的王采儿从薛小安进屋就一直盯着他。她从窗户看到了,这个人刚刚在给她洗碗,明明爷爷说了,把晚都放在厨房,明天爷爷再洗…… 他的手流了那么多血,不疼吗? 薛小安被王采儿盯着有些不自在,他放下手臂,脱了外衣便要上床。 王采儿见了,猛地兴奋起来。她从床头摸出王瘸子给的药酒,主动让出一个身的床位,无声地邀请薛小安脱掉上衣上来。 “我没事,不用了。”薛小安没想到,王采儿真的听了王瘸子的嘱咐,要给自己上药。他有些不好意思道:“刚刚才擦过。” 王采儿不赞同道:“爷爷说要再揉一揉。” 王采儿坚持着,薛小安总觉得王采儿的表现不像担心,更像将自己当做玩物。可王采儿难得想与他亲近,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就不好了。 薛小安转身背对王采儿脱衣,他明明是个男子,却像个害怕被调戏的良家妇女般小心翼翼。 王采儿有些不高兴,不明白薛小安为什么不给自己看。刚刚她都看到了,他前面跟自己不一样…… 王采儿对陌生的事物有种天然的好奇,就像她老是喜欢盯着蚂蚁,看它到底会爬去哪里一样。薛小安的身体跟她不一样,他前面不像自己一样软软的,身体硬梆梆但晚上睡觉又很暖。王采儿想知道为什么。 但很快,她就被薛小安的后背转移了注意力,她刚刚就想摸了,好像大蜈蚣啊,不知道会不会痛…… 王采儿想到就去做,直接伸出食指戳了戳薛小安的后背。薛小安浑身一僵,却也没有阻止王采儿。 王采儿像是碰到了什么新鲜玩意,她将药酒倒在手心,学王瘸子的样子给薛小安揉伤。 但她会做出这种举动,本意就不是在关心薛小安,所以她手上也没有轻重,见薛小安半天没反应,揉搓的时候,几乎压着全身的力气在手上…… “嘶……”薛小安到底没忍住,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王采儿却是满意了,她突然眉眼笑开,趴在薛小安身边,歪脑袋看他。 她天真无邪地问他道:“疼吗?” 薛小安突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怀疑王采儿是故意整自己,哪有这样帮人上药的。 但薛小安转头看王采儿,王采儿笑得太明亮了,薛小安一下子没好意思说她。他只道:“药酒你用一点就够了,别倒太多,爷爷还要用呢。”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王采儿不高兴地憋起嘴。 “以前爷爷也打过我……”王采儿摸了摸自己的脸。 薛小安想起儿时王采儿被王瘸子逼着向自己道歉,他道:“那你疼吗?” 王采儿想了想,道:“我忘记了。” 以前,王采儿小的时候,王瘸子从未打她。可她越是长大,王瘸子似乎就越是拿棍子吓唬她。她其实忘记有多疼了,但每次都好怕。 今天看到薛小安挨那一棍,王采儿突然意识到,原来以前爷爷都没真对自己下过重手,毕竟爷爷都没有将她打出这样的大蜈蚣来。 “你不听话,挨好多打。”王采儿平静地陈述着这句话,毕竟在她的记忆里,薛小安真的一直在挨打。 薛小安也想起过去被爹娘教训的日子,苦笑了一下。 王采儿见他笑了,有些不明所以。她主动帮他盖了被子,身体往里缩了缩。 因为天冷,王采儿想占薛小安‘暖炉’的便宜,只字不提半个身位的事。虽然她的白猫挠抓抗议了一下,但很快也随她了。可是今天,她有不一样的想法,她不准备告诉白猫,她要给薛小安让床,而且也不占他‘便宜’。 因为她知道,薛小安背后的大蜈蚣,是帮她挨的。所以她问薛小安疼不疼,薛小安应该回答她的,如果他疼的话,她本来打算帮他吹一吹。 …… 薛小安年轻力壮,身体强健,后背和手上的伤很快就好了。反倒是王瘸子,他摔扭到了膝盖,原本天寒、瘸腿本就会疼,如此一来更是雪上加霜。 家里大多数活,也因此落到了薛小安身上。好在薛小安早已上手了一些,除了忙碌辛苦点,也并无大碍。就是县上卖柴火木炭的事,得交给薛小安了。 之前,王瘸子宁愿自己瘸腿来回跑,也不让薛小安去做这门生意。因为他知道,薛小安在县城里长大,每家每户都是熟人,他如今落魄了,再去给人送柴火,难免会遭人白眼和嗤笑。王瘸子不想让薛小安经历这些。 可他的腿伤越来越疼,定好的木炭和柴火也不能不送,王瘸子无奈、只能交给了薛小安。 薛小安知道王瘸子的顾虑,他并没有拒绝。王采儿这些日子习惯了跟薛小安待在一处,见他要出门,也吵着闹着要去。王瘸子有意阻拦,可没想到薛小安主动接纳了王采儿,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愿意。 薛小安似乎、并不介意领个傻媳妇,被人知道他是赘婿的事。 王瘸子为此偷偷松了口气,虽然担忧,但还是让他们去了。 前往县城的路上,王采儿一直很乖。买柴火的人见是薛小安,都拉着他聊了几句。有人问他是不是真给王瘸子当了女婿;有人问他以后是不是都待在王家;也有人惋惜说起他爹娘,劝他看开点…… 薛小安都故作平静地接受了。仿佛他根本听不出、别人在打听他是不是成了赘婿;别人在幸灾乐祸薛家欠债、欠到连一个亲戚朋友都没有;别人在同情,同情他家破人亡,寄人篱下…… 直到王采儿在米面铺子前盯一包包的方糖,薛小安的伪装彻底被捅破了。 他身上的钱连一个铜板都不是他的,别说是一包糖,连一颗、他都没办法买给王采儿。 王采儿求助的眼神落在薛小安身上,就像她一直都认定,这个人身上有糖一样。 “我、我没有钱,这些钱爷爷都要用的。”薛小安干巴巴地解释着,他站在米面铺子前,面对王采儿,仿佛比周围所有人都挨了一截。 王采儿用奇怪的表情看了看他,她到底不是真正的孩子,没有学会撒娇耍赖那一套。她只是在可惜,可惜这个人以后都没有糖了,奇怪他为什么又摆出这样一副受人欺负的模样。 “我没有拿石头扔你。”王采儿摇着头,后退半步再次声明道。 薛小安抬头看她,见她关注点似乎在别的地方,连忙牵着老驴向前走,想要转移王采儿对糖的注意力。 “你为什么老说拿石头扔人?” 王采儿自然而然地跟着薛小安离开,与薛小安的紧张刻意不同,她理所当然道:“就是没有拿石头扔你啊……” 薛小安不在乎王采儿的回答,他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王采儿说着话。 薛小安不知道,王采儿察觉到了他的伤感,但遗憾的是、没有人教过她,她也不懂表述。 她不说,薛小安便以为她不懂。 她不懂,他又怎么靠近她。 …… 一开始,总是难的。但直到冬天最后一批柴火卖完,这样的生活,薛小安学会了习惯。 很快,年也就来了。 对于穷人来说,冬天、是最难熬的季节。居无定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在穷人的认知里,团圆喜庆,那是有钱人家的特有。 而王瘸子,就是这样的穷人。没有新衣、没有年货、没有他人……他已经过了无数个清冷的年。 唯一的特别,大概就是他会给王采儿煮碗鸡蛋面。 可这是薛小安在王家过的第一个年,王瘸子本来打算热闹一次的。 但是他的脚伤太疼了,这种疼、仿佛无数的小针扎进了骨头,又深深拧转着一样。王瘸子伤腿最难的那一段时间,似乎也没到这个地步。 疼痛击垮了这个一向坚强的老人,他开始在没人发现的时候偷偷叹气,每天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揉腿,整个人开始变得消瘦起来。 这一年,王瘸子甚至忘了给王采儿煮鸡蛋面。 可即便这样,他还记得提醒薛小安、给村子里的一些人家拜年。虽然只是一些简单的烧饼、鸡蛋什么的,但跟村里人打好关系,以后再有外乡人来找麻烦,就可以找村里人帮衬两句。 他忘了自己的孙女,挂念着薛小安。 王瘸子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很懂生活。他知道,自己以后多半不能再给家中添什么益处了。他希望在自己还可以走动的时候,帮薛小安在村子里站稳脚跟,他算了算、这么再熬了两年,大概就可以给薛小安在村子里买块地了。有了地,薛小安和王采儿就有了安稳日子。 至于他,他不准备再给自己治了。他的腿伤是老毛病,身子骨只会一年比一年差,花再多的银子,也只会是浪费。 王瘸子人生头一次如此坦然地面对死亡。以前为了王采儿,他总是不敢想老去后的事,他从没想过这么对自己是否委屈,面对唯一的亲人,他想不到这些。 又因为没了生活的斗志,王瘸子的身体在病痛的折磨下越来越差。他开始不出门了,每天在家里编竹筐,等着上山砍柴的薛小安和王采儿回来。 王瘸子留守在家,却也没有闲着,他还喂鸡、还给他们做饭,还帮他们收衣服……即便伤痛,他也在拼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王瘸子过了一辈子的苦日子,已经分不清什么是苦了。他甚至是欣喜的,每天能看到薛小安和王采儿相伴着从下山回来,他就特别高兴。 但是,即便是这样的日子,王瘸子也没能继续过下去。 薛小安来到王家的第二年秋天,王瘸子病逝了。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204章 王瘸子的离世并不是想象那般的顺其自然。虽然因为病痛, 他的精神已经大不如常,初春的时候也病过一次。 但那次王瘸子并没用什么药,他熬了过来, 最大的困扰依旧还是腿上的伤。 不过,王瘸子倒是时不时感慨着, ‘老了’、‘不中用’、‘快要死了’这样的不吉利话。 王瘸子其实并不是想死, 他不停地重复这些话,宽慰自己、也给家人做心理准备。王采儿迷迷糊糊, 听不出王瘸子的言外之意, 薛小安却可以。薛小安不愿接受, 每当王瘸子这么说,薛小安都会立刻叫停他, 然后回一句,他一定会长命百岁。 熬过春天的王瘸子, 腿脚好了许多, 这令他对生活又有了希望。他也希望薛小安说的是真的,每天努力干着力所能及的活,想让自己长长久久地陪着两个孩子。 可是接下来的那个秋天太冷了,如果今年的王瘸子,还跟去年冬天一样难受,或许他还没事,但偏偏薛小安很照顾他,他的腿比去年受伤时好了不少, 这给了王瘸子错觉…… 这个秋天, 县城上柴火木炭的价格暴涨, 就连王瘸子这样的乡下小户都有人找上门预定。如今他们一驴车柴火能卖到过去三倍的钱, 甚至买家都是抢着要, 连掺杂一些湿柴都不在意。 王瘸子卖了二十年的柴火,头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他迫不及待想多砍些柴火,但薛小安担心他身体,一直不让他上山。王瘸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对王瘸子来说,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他们一家全靠薛小安,只能算是过日子,是没有办法攒到银子的。 那天,薛小安跟王采儿拉驴车去县城送货,王瘸子一个人在家,恰好看到同村婶子,就跟她闲聊两句。同村婶子也爱跟人聊天,热情地询问王瘸子最近柴火是不是特别好卖,还告诉他村子里有人也起了心思,想到县上卖柴火。 这些话,婶子说者无心,王瘸子听者有意。草湖村后山的林子一直是无主的,之所以没人去打它的注意,就是因为卖柴火辛苦又不挣钱,村民们都不会以这个为营生。 如今村民见柴火价格上去,而且多差的次品也有人要,省去了晒柴挑拣的功夫,他们自然会忍不住动心。 王瘸子听言心砰砰跳,虽说他常去上山,什么地方有好柴火他都心里有数,能砍还是要留,他都告诉了薛小安。但别人可不管这些,他们就挣这一次快钱,自然要一窝蜂扑上来砍个干净。 有些柴火,他不砍别人就会砍。他总不能上去画个地,占着非说那里是他的。 王瘸子听到消息开始坐不住了,但家里又没人在,王瘸子没法找人商量。如此,王瘸子思来想去,拿了家里的砍刀,急急忙忙上山去看情况。 这一天,仿佛就连老天爷也催促着王瘸子,让他去干活。王瘸子走到山上,没见着人,膝盖也只有一些微疼。而原本寒冷阴凉的秋日,突然出了大太阳…… 此时不砍树更待何时? 虽然说现在还没人发现这个地方,但难保明天呢?后天呢? 王瘸子开始不要命地砍柴。他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也没有带上背篓。王瘸子知道自己的腿不管用,下了山就上不来了,于是他将砍了的柴整理在地上……他想着,等薛小安他们回来找不到他,自然就会到上山来,到时候大家再一起将柴火运下去。 上山的顺利让王瘸子忘了自己身体有碍,他从午时开始砍柴,直至太阳开始西落,这才伸展身体。突然,王瘸子发现自己腰酸背痛,腿又麻又疼,完全站不住了。 王瘸子扶着大树坐下休息,没一会,天猛然下起小雨来。 王瘸子应该转身回家的,可是满地的柴火,他怎么能放心。如果刚好村子里有人过来,他好不容易砍好收拾妥当的柴火、肯定会被人全拿走的。 王瘸子在心里计算着薛小安他们回来的时间,决定找个地方避雨,再等等他们。 但秋天的天气变得太快了,落雨后天气开始快速转凉。王瘸子虽然躲着雨,身体却都已湿了大半。王瘸子感觉身体又冷又疼,渐渐头疼欲裂。 又过了一刻钟,老天爷开始下起了瓢泼大雨,王瘸子再想走,就变得很难了。 至此,王瘸子也坐不住了。他担心薛小安他们遇雨不好回来,也考虑到下这么大雨,应该不会再有人上山。王瘸子冒雨从大树下起身,捡了些枝叶,想盖住柴火,将它们藏起来。 王瘸子忍着疼,咬牙收拾枝叶,可就在他快要盖好的时候,他脚下一滑,摔下缓坡,整个人晕了过去。 …… 薛小安和王采儿回来得并不算晚,县城下雨的时候他们刚出城,无处躲雨、就戴着蓑帽驾驴快归。 只是即便如此,他们回来的时候天也晚了。 薛小安见屋里没有烟火,担心王瘸子是不是腿伤犯了,还赶去他房间看他。发现王瘸子不在后,薛小安连忙带着王采儿去找人。他本想让淋湿的王采儿快点换衣洗澡的,结果也顾不上了。 薛小安猜到王瘸子可能会上山,但上山那么大、怕白跑一趟,还是想先在村子里问问。 正好,婶子在家生火做饭,听见外头有动静,出来看了一眼。 “你们找王瘸子?哎呀!他不会上山去了吧!”婶子想起中午跟王瘸子聊的话,把猜测告诉了薛小安。 薛小安急的脸色煞白,也忘了跟婶子道谢,拉着王采儿就往上山去了。 “哎!你们就这么去吗?要不采儿先留在我这……”婶子在他们背后大声喊着,可薛小安不听,还是带着王采儿走了。 婶子有些担心地顾盼,但听到家里人喊她,也不顾不上别人家的事,回厨房看火去了。 …… 薛小安和王采儿戴了个蓑帽冒雨上山,他们到常去砍柴的地方,却找不到王瘸子。 为了找人,两人搜寻的时候不知不觉拉开了一段距离。此时薛小安正大声呼喊着王瘸子,大雨掩盖了他的声音,他心里着急,顾不上约束王采儿,便只确保她待在自己的视线里。 王采儿意外地理解了现在的情况。她知道自己爷爷不见了,她必须快点找到她。她在大雨中来回顾盼,前往爷爷曾带她去过的地方。 突然,王采儿在不远处的缓坡上方看到了一个黑影。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自己的爷爷,二话不说冲了上去。 薛小安一转头,就发现王采儿突然往坡上跑,他连忙跟上去。 “你做什么,小心点!” 因为风大,王采儿的蓑帽变得很碍事,她跑的时候,脑袋一直往后仰。王采儿想也不想、直接解了帽子丢下,到了坡边、手脚并用往上爬。 落后的薛小安停下来捡起王采儿的蓑帽。他气得不行,正想骂她两句,抬头猛地发现了王瘸子。 此时王采儿已经爬到了王瘸子身边,满身的泥水和污渍。 她推喊着王瘸子,见对方没醒,慌乱地想要将人扶起来。 “爷爷,爷爷你快起来!”王采儿用尽全身力气,却没能将王瘸子带起半分,反倒两人还往缓坡下滑了滑。 王采儿不明白爷爷为什么叫不醒,害怕得大哭起来。“爷爷、爷爷你快点起来啊!” “猫猫,你帮帮我……”王采儿仍然不放弃地拽着王瘸子,向自己最信任的‘白猫’求助。‘白猫’没有能够帮她,它只是围着王瘸子来回转,焦急却也没有办法。 王采儿像是明白自己无法获得帮助,她趴在王瘸子身上无助哭泣,害怕不已。 对于无法理解的陌生情况、王采儿极度缺乏安全感。她没办法去像正常人一样寻求帮助,便只待在自己最信赖的爷爷身边,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推摇他。 没有得到爷爷回应的短短几个吐息,已经足以令王采儿崩溃。 一顶蓑帽扣上了王采儿的脑袋,王采儿像是被惊醒般抬起头来。 “你让开,我来背爷爷!” 薛小安神色焦急地呵斥王采儿,漆黑的雨夜、薛小安认真的眸光怔住了王采儿。她下意识地选择相信他,往后退了退。 薛小安一把背起了王瘸子,王采儿呆坐在地上,看着两人的背影,对薛小安产生一种难言的亲近感。 她怎么也扶不动的爷爷,让薛小安一下背在了背上。那一瞬间的薛小安,仿佛轻轻松松就打破了王采儿的困境,让她意识到他跟自己的不同。 王采儿是个傻子,没有人教会她自卑的情绪,身边还有只会哄人的白猫跟着她。她从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也从不认可薛小安会比她强。哪怕王瘸子一遍遍担忧着她的未来,她也不曾领悟到。 可是这一刻,她觉得薛小安可靠,觉得他力气大,觉得他聪明。 这是王采儿对薛小安从未有过的崇拜感和信任感。 薛小安多少方糖糕点买不来的,被他不经意间得到了。 改变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王采儿起身追上薛小安,她一手扶着蓑帽,一手下意识抓住薛小安的手臂。 下雨路滑,更何况他们是在下山。薛小安心里着急,险些打滑,最后也不得不稳着一步步慢慢走。 他发现王采儿抓着自己,悬起心、连忙提醒她道:“小心点,别摔了。” 王采儿听言乖巧快速地点了头,就好像她全身心地信任他,根本不会质疑他任何话一样。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205章 薛小安将王瘸子背回了家。 他冰凉的手微微发抖, 小心翼翼检查王瘸子的鼻息,确定王瘸子只是昏过去后,薛小安悄悄松了一口气, 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些。 王采儿一直关注着他们,见状连忙问薛小安, 道:“爷爷怎么样?爷爷没事吧?” 薛小安摇着头, 但其实他也不知道。 他眼眶微红,不想让王采儿看出自己的脆弱, 便避开她的视线, 催促她道:“没事, 你先回屋,把湿衣服换了, 擦干头发再来。” 王采儿信任薛小安,听见这话, 整个人都高兴轻快起来。她摸摸自己的衣袖, 陡然挤了一地水,自己都吓了一跳。 王采儿忙道:“哦,那我去换衣服了!” 王采儿说完又看了眼王瘸子,觉得爷爷的嘴唇好白。她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但也没有多问,听话地走了。 等王采儿走后,薛小安合上门,转身时用手臂狠狠抹了把泪。他重新振作, 上前快速帮王瘸子换衣。 …… 县城城门已闭, 村子里也没有大夫。 薛小安给王瘸子换了干净的衣裳, 见王瘸子身体迟迟未暖, 便在屋里堆了个小火堆烧了起来。种田人没米吃, 卖柴人没柴烧,这就是穷人家的生活。他们今天刚好把家里的木炭卖完,只能这么将就着了。 原本,王瘸子多冷都不会在屋里烧柴烧炭。一方面是他舍不得,另一方面家里毕竟还有王采儿这么一个傻孙女在,如果不小心引了火,家里一旦烧起来,问题就大了。 王瘸子曾经叮嘱过薛小安,就连王采儿都记得。王采儿本想让薛小安不要这么做的,但她莫名地有点不敢阻止她,只能乖乖地看他在王瘸子床前烧火。 渐渐地,王采儿发现屋子暖了起来,原本坐在王瘸子身边的她,主动往火堆边靠了靠。 薛小安起身去看王瘸子,发现他唇上有了些血色,安心了不少。 此时,雨渐渐停了,屋里的柴火也烧成了炭,薛小安发现王瘸子还是不醒,呼吸仿佛也变得微弱了些。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薛小安哑声说着。 三人中,王采儿早早换了衣,王瘸子也一直被照顾着,唯独薛小安,还一直穿着之前的湿衣,忙碌、担忧、疲倦,薛小安的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 薛小安最终还是决定去找里正,他灭了屋子里的火,带上王采儿,打起灯笼去找人。 此时夜已渐深,村子里的人大多都歇下了,整个村子漆黑一片、静悄悄的。 王采儿没有在夜里这么出入过,她觉得就跟在屋子里烧火一样,她现在出门、也是违背爷爷,‘不听话’的行为。但她信任薛小安,所以还是跟他来了。 他走好快…… 天黑王采儿不习惯,走得就慢些。她有些不开心,主动去拉薛小安的手,想让薛小安牵她。 “别害怕,马上就到了。”薛小安仍然没有发现王采儿的依赖,他以为她怕黑,牵着人,将她往自己身边拉近些。 两人就这样赶到了里正家。里正原本已经睡下了,晚上被人吵醒,脾气有些不好。等听闻是王瘸子出了事,里正还是披了外衣,叫上村子里的一个有经验的老人,跟着一起去看王瘸子。 里正一进门,看见王瘸子在病床上的模样,就知道王瘸子快不行了。 里正凭经验,伸手到王瘸子的被子里摸了摸他的脚,回头安慰薛小安和王采儿道:“还好,脚还是暖的……” 里正不知道,他随口一句话,对薛小安会造成怎样的伤害。薛小安很清楚,将死之人,脚才会发凉。 老人上前翻了翻王瘸子的眼皮,探他额头,又看了看他的伤。 薛小安见状便道:“爷爷头上没有伤!” 他仔仔细细检查过了。 老人听言松了口气,猜测道:“你们在山上发现的他?那可能是病晕的。” “可是发现的时候爷爷摔在坡上……” “都多少岁的人了!这身子骨,冒雨病了,头晕打滑也不是没可能。” 这样,老人带来的跌打药,可能就没什么效果。老人其实也是久病成医,但他的那点本事,其实和王瘸子也差不了多少。王瘸子曾是个猎户,常年一个人在山上,什么都会点,老人能帮上的忙,也不过是带来家里自己采摘的一点伤寒药。 “我也说不准。”老人见王瘸子情况不好,也不敢乱给他下药。他怕薛小安不理解,还特意与他解释道:“村子里没大夫,我也不是给人看这个的。我这里就有点伤寒药,家里人平时病了就给他们吃点,你要是想试试,我也可以给你拿一份。但是人能不能治,治不治得好,我都拿捏不了的。” “哎呀,叔,瞧你说的话,人都病成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了。” 里正是个性情率直的人,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什么情况大家心里都有数。求到老人这,人家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哪里有人出事会倒回来责怪的。如果这样,村子里的人都会看不起他,不会让他闹的。 老人也是看薛小安眼生,这才多说了两句,得到里正点头,便安心地拿出自己的药草。 薛小安一眼就认出、老人药草里的主药,就是当初王瘸子给王采儿熬的那种。 薛小安内心乱成一团。至少,老人不是在给爷爷乱下药,可是这个药,真能救下爷爷吗? 薛小安被里正两句话说得很是不安,他没有任何办法,也只能选择信任里正他们。 万幸的是,王瘸子还会吞咽,薛小安给王瘸子喂下药后,里正和老人在那里留了一阵,帮忙观察情况。 里正和老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知道王瘸子是去上山砍柴,一下就说出了王瘸子的想法。 “最近柴火木炭涨了不少,你爷爷是想给你们多赚点吧。” 屋里重新烧起火堆,里正拿了个木墩围坐在旁边,对忙上忙下的薛小安感慨道。 薛小安心突然受了触动,给里正和老人递上碗热水,人看起来呆呆的。 “唉,毕竟就这么一个孙女。想当年,你爷爷也是这样,一听说能给采儿治病,二话不说就上山猎虎了。”老人搭腔道。 “别提了,没这一茬子事,日子说不定还好过些。”里正上过几年学堂,当年就不信那赤脚大夫的话,赤脚大夫害人,里正心里不平。 里正之所以能当上这一村之长,本身就是个热心肠的人。王瘸子为人老实,一大把年纪带着个傻孙女,里正见他可怜,更是没道理为难他。王瘸子当年可是村子里有名的猎户,虎心之事,里正没少劝过王瘸子,拦不住人、里正心里其实也不好受。 老人与王瘸子岁数相当,一个村子长大的,眼看王瘸子将日子过成这样,难免会替他惋惜。 三人说着话,那旁坐在床沿守王瘸子的王采儿,突然打瞌睡磕了下头,整个人眼神发懵地看向四周。 薛小安走到王采儿身边,摸了摸她额头,确定她没染寒,轻声与她道:“你累了就去睡吧,我守着爷爷。” 王采儿意料之外地听话,她迷迷糊糊地吵薛小安点头,也不懂得跟里正他们打声招呼,困觉慢吞吞地走出屋了。 里正见了觉得好玩,忍不住打趣薛小安道:“这丫头倒是听你的。” 薛小安也没料到王采儿会这么听话,他蹲下来给火堆添柴,没想好怎么作答。 老人见状,顺势拍了拍薛小安的肩,对他道:“孩子,你爷爷是个好人。他这辈子,就图这个孙女好了。对你爷爷来说,你待采儿好,比什么都强。” 老人说的是大实话,也是在给薛小安宽心。他自己就是个上了岁数的人,知道人咽气是早晚的事,一把年纪大病一场,还有什么盼头呢? 老人和里正都想让薛小安想开些,沉默着的薛小安却听不进去任何话。 他固执地认定,爷爷只是像入春时那样生个小病,很快就会好的。等明天天一亮,他就带爷爷进城看病去。 那天夜里,老人和里正守到半夜,等确认王瘸子呼吸平稳才离开。他们没让薛小安相送,话里话外只是让他坚强,叹着气就走了。 薛小安至此人还是懵的,他在院子外目送里正和老人,站了一会,突然感觉到凉意。 他抓了抓衣裳,才发现湿衣早已烤得半干。 …… 王瘸子没有让薛小安等太久。第二天天微微亮,王瘸子听着鸡鸣声醒了。此时的薛小安正在喂养家里的老驴,准备将王瘸子送到县城看病。 他在外忙着,听见屋里王瘸子微弱的呼唤声,连忙丢下手中草料,跑去看王瘸子。 “爷爷!你醒了!” 王瘸子此时精神十分憔悴,他干巴满是皱纹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但又不显苍白,反而是一种不健康的青乌色。 他声音沙哑,见薛小安来了,朝他抬起了手。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一时间竟然吐不出生来。 “爷爷,你哪里不舒服,还好吗?” 王瘸子明明是叫薛小安来的,可等薛小安来到他的身边,他却又推着他。 王瘸子呼吸微急,虚弱地道:“柴、上山的柴……” 即便自己浑身疼痛、冒雨受寒,王瘸子晕倒醒来后想的第一件事,还是他辛辛苦苦、砍了两个时辰的柴。 他早就算好了,就他砍的那些,差不多能有两吊多钱呢…… 薛小安脸色微变,床上虚弱的王瘸子和他念念不忘的柴火、给了薛小安极大的冲击。 那一刻,他突然很生气,有了想大声责备王瘸子的念头。 为什么?那点柴、那点钱就那么重要吗?为了那些,连命都可以不要了吗? 只是薛小安到底没有喊出来。 因为他自己也迷茫着。 真的不重要吗?如果不重要,他爹是怎么死的,他娘又是怎么死的? “我……”薛小安红着眼眶,抖声对王瘸子说道:“爷爷,我先带你去城里看病。” 薛小安真的很怕,无论是里正他们的话,还是王瘸子现在两眼无神的状态,薛小安很怕王瘸子真就这么去了。 但是王瘸子却不这么想,虚弱着的王瘸子,用自己能使出的最大力气推了他一下。 他蠕动双唇,努力发声道:“去,把柴搬回来……” 薛小安在担心王瘸子的命。 王瘸子在担心,晚了柴火就被人搬走了…… 薛小安僵立在原地,这一刻,面对如此坚决的王瘸子,他竟然动摇了。他也开始担心上山的那些柴,不知道什么是对,迷茫的样子,可怜又可悲。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206章 王瘸子不肯去看大夫, 无论薛小安怎么说,他始终推搡着逼薛小安到山上去。 起先,王瘸子只是担心山上的柴火, 直到薛小安不停哀求,他才反应过来, 自己身体似乎已经大限将至。 王瘸子稍迟疑, 呼吸开始加重。他其实病没有准备好,至少不应该是这么突然的情况。短短的几瞬息, 王瘸子想到了王采儿, 想到她痴傻孤弱, 担忧自己离去后王采儿该怎么照顾自己。 即便这个问题他曾设想过无数遍,可当事情来临时, 他还是慌了。 但王瘸子毕竟是王瘸子,他丧妻丧子, 一把年纪, 活到这个岁数,已经学会该如何想开。 他知道自己不能去看大夫,亡妻临终前的那几贴药就是教训,穷人去看大夫,都是救命的药、要命的钱。以前的他还可以任性,仗着自己年轻、仗着还有营生的伙计,硬是给妻子看了几年病。直到他挖空家底,导致过着苦日子的儿子, 连河里的几条鱼都想要。 王瘸子并不后悔救治妻子, 哪怕妻子卧病在床, 也只撑了几年。可是他决不能让薛小安和王采儿走自己的老路。他老了, 救了也活不了两年。他现在身体哪哪都痛, 干不了活,没必要再让两个孩子为自己背债。 王瘸子选择坦然地面对死亡。哪怕他知道,自己可能在床上躺个两天就去了。 一辈子为了家人的王瘸子,却舍不得让家人为了自己受半点委屈。 王瘸子推搡薛小安的动作更用力了,他眼眶微红,拼劲全力想让薛小安离开。 薛小安不知道,这时候山上那些柴已经不是王瘸子心中最重了。王瘸子表面是在逼薛小安,着急山上的柴火,实际是在要求薛小安,不要再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忽视他、正常地去过日子。 王瘸子的这个念头无比坚定,导致他逼薛小安离开时呼吸急促、整个人性情大变,犹如垂死之人对眼前人的抗拒挣扎般。 薛小安被这样的王瘸子吓到了,王瘸子现在一句话都不愿听薛小安说,他激动的表情,仿佛是临死前的遗言,令薛小安有种错觉,如果自己不听话,王瘸子就会死不瞑目。 薛小安被无措和悲伤缠绕着,他咬紧牙关,眼眶蓄起了泪…… 他到底还是上山背了柴。 他走出屋门的时候就像个牵线木偶,麻木、僵硬,挤不出任何表情。 某一刻,薛小安想哀求王瘸子,请求他不要对自己那么残忍。 但薛小安退缩了,他到底不是王瘸子的血脉亲人,即便亲近,也不敢任性。 薛小安拿起厨房的背篓,像是终于回过神,匆匆交代王采儿两句就离开了。 薛小安不要命地往山上疾跑,背着一个大背篓,还要抱着一个小的。他急喘着不肯停歇,将柴火尽可能地往背篓里塞,脑子转不动,整个人只剩下了本能。 薛小安背起沉沉的柴火,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脚步飞快,好几次险些踩空摔倒。 不过薛小安已经不在意了,他疯狂喘着粗气,不停歇的往前跑,似乎只要他跑得足够快,那些愧疚自责的情绪就追不上自己,王瘸子就能好起来。 除了血脉关系外,薛小安知道自己还缺乏了什么。 他缺乏能够说服王瘸子的底气。 他没有能力独当一面,他没有富裕到能够斩钉截铁告诉王瘸子,他们不需要那点柴火。 他们真的很穷。 薛小安以前从未发现,原来银子是那么重要的东西。 当个穷人,是会失去一切的。 因为银子,他爹冒险行商溺死在河里,连尸骨都没有寻回;因为银子,他娘心力交瘁,好好的人,几个月就去了;如今还是因为银子,他没办法去救那个照顾他、帮助他、关爱他的老人,只能跑到山上,扛这该死的柴火! 薛小安下山跑回院子,将手上的竹篓狠狠往下一甩,却被沉重的柴火拉扯,连同背上的背篓,一起摔倒在地上。 薛小安疯狂地喘着气,脸色更是惨白得惊人。他想放下背篓,却发现自己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着,一时根本提不起力气。 这是他快速捡柴、长时间抱着重物的结果。 薛小安勉强放下背篓,撑着地爬起身。 他疲倦到极点的腿轻飘飘的,踩在地上、就像没有着力点一样。 薛小安满头大汗、脸色发白得就像鬼一般。 他咬紧牙关往屋里挪。 他不能再去了,他已经尽可能多地把柴火搬下来,剩下的不能再搬。他知道自己无能无用,身无分文、每粒米都吃着王家的。他也不想让别人搬走山上的那些柴火,也没有资格对王瘸子说不去赚那点银子。 但是他不能再去、真的不能再去了。 薛小安脸上已满是泪痕。 他撑着墙踏入屋内,此时的王采儿正在王瘸子床边守着。 王瘸子陷入沉睡,他的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否则哪怕是有一丁点力气,他都会跟孙女说说话,骗她让她安心,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累得合着眼、一句话都没法说。 王采儿正好奇爷爷手上有多少条青筋,她盯着默数,每次数到三就忘了重来。 王瘸子的状态不好,王采儿发现了。可她只觉得王瘸子一定会好起来,对即将发生的事毫无预见。王采儿缺乏联想,对生死的认知还很浅薄。 她现在意外地信任薛小安,薛小安离开前让她看着王瘸子,她便觉得,只要她乖乖听话守爷爷,爷爷就会好了。 她一直守着了。尽管刚刚有点口渴想喝水,她都没有离开。 薛小安进来的时候,王采儿发现了他。她当然很高兴,下意识起身迎接他,有种终于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的感觉。 但是薛小安惨白的脸色让王采儿有些害怕。 她后退半步,仿佛有点认不出来他,一直盯着观察。 薛小安的视线没有落在王采儿身上,他惦记着病床上的王瘸子,强撑着走到王瘸子面前,伸手探了探王瘸子的鼻息。 还好…… 薛小安浑身卸了力,双膝发软、结结实实跪在了王瘸子面前。 “爷爷……”薛小安颤抖的手抓住王瘸子,带着哭腔呼唤王瘸子道:“爷爷。” 薛小安没得到回应,情绪崩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半晕半醒的王瘸子听见动静,缓缓睁开了眼睛。 王瘸子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了跪在自己床边的薛小安。 “爷爷,没剩多少柴火了……” 他尽全力塞,却还剩一大半。 “我们去城里看大夫吧!” 我知道我没有银子看大夫,花的都是你们家里的钱。 “我发誓爷爷!” 但是他发誓。 “我以后一定会赚很多很多的银子!一定会给家里盖大宅子!我会拼了命地赚钱,我保证,以后绝对会让采儿过上好日子!” 薛小安近乎呐喊地发着发誓。他说出口的这些誓言,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心声。 他的身体在痛苦叫嚣着,誓言的一字一句,都刻入了他的骨血。 薛小安转而换了个语气,卑微地哀求道:“求你了爷爷,我们去城里找大夫看病吧……” 薛小安额头抵着王瘸子的手臂,哭声渐渐压抑,也越发痛苦起来。 王瘸子听见薛小安真挚的话语,红眼眶落了泪。 他无比感动薛小安愿意为他做这些,很想摸摸薛小安的头,告诉薛小安不要哭;他很想安慰薛小安,告诉他那些柴不着急;他想称赞薛小安是‘好孩子’,想宽慰他人老了总会死,让他和采儿好好过日子就行…… 可是他太虚弱了,连抬起手,都很勉强。 王瘸子眼前一花,感觉一切雾蒙蒙的。他听见薛小安在哭,声音像是在远方。 王瘸子不想自己的离世变成薛小安的心结,就像自己总是忘不掉溺水的儿子那样。 “好……”王瘸子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这是一个长者对小辈最大的理解和宽容。即便是自己完全不赞成的事,也不想小辈自责挂心,愿意为他让步。 薛小安听清了王瘸子的话,哪怕那声音已经虚弱到极点。 “爷爷!”薛小安欣喜地看着王瘸子,可惜他将王瘸子对他的珍视,理解成自己已经从山上搬了一些柴。 薛小安起身背起王瘸子,即便他双手双脚虚软无力,依旧牢牢地抓住了王瘸子。 薛小安将王瘸子安置在驴车上,用被子将王瘸子尽可能安全包裹起来,他带上懵懂不解的王采儿,一路往城里赶去。 …… 前往县城的一路上,王采儿沉默着没说话。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薛小安那一跪,让王采儿感到陌生和恐慌。冥冥之中,她仿佛知道了什么,她始终盯着王瘸子,一边跟着驴车小跑,一边用手紧抓王瘸子的袖子。 就好像,只要她抓牢了,就不会失去。 因为老驴年迈,薛小安和王采儿都没有坐上驴车,他们用自己的双腿,拉着驴车一路小跑到县城。他们来不及歇息,一进城就直奔医馆。 薛小安没有将王瘸子带去城中最大的医馆,反而找了个开了多年的小医馆,去寻坐堂的老大夫。 薛小安不是因为大医馆更贵,而是薛夫人就是在那里诊断无救、随后病逝的。 亲人接连离世,一向不拜鬼神的薛小安,开始变得迷信起来。 他不相信大医馆抓的药、也不信大医馆的大夫,偏执地觉得,换一家医馆王瘸子就有救了。 小医馆冷情,坐堂大夫刚看完一个病人,闲得在分拣草药。 薛小安急急忙忙背着王瘸子进门,坐堂大夫下意识上前相迎,帮他将人扶接过来。 医馆屏风后有张小床,王瘸子被安置在那。坐堂大夫一见王瘸子就知情况不好,皱紧眉去探王瘸子脖子的脉搏,沉着脸摸了摸王瘸子的额头。 王瘸子额头滚烫、脉搏微弱。尤其是脸色已经发青,双手双脚亦是冰凉。 如果是普通的发热还好,王瘸子年岁又这么大了,坐堂大夫心情沉重,有些不愿下药。 “烧了多久了?有用过药吗?之前有没有什么症状?” 面对坐堂大夫的询问,薛小安一一作答。 坐堂大夫看了王瘸子的腿伤,又给王瘸子把了把脉。 “一把年纪,一身病痛。这一烧、满身旧疾复发,如何是好!”坐堂大夫也心中焦急。 面对王瘸子的情况,坐堂大夫其实并非无法出药方。只是他久坐医馆,有些时候看人比治病还准。坐堂大夫一眼就看出这并非是个富裕人家,吊命治病所需药材昂贵,不是这样一家能承担得起的。 当然,有这个念头,并不意味着坐堂大夫就是个坏人。他也是为医者考虑,如果他是个歹医,几两银子的药一煎,病者对他也无计可施。坐堂大夫在县城开医馆多年,不会连这点医德都没有。 坐堂大夫急得原地打转,他看着王瘸子叹气,终于在薛小安的再三恳求下,决定跟他把情况说清楚。 他可以开药方煎药,但一来、这药不便宜;二来、没有药到病除这一说。只能吊着命、看看情况。 勉强保持清醒的王瘸子努力听辨大夫的话,但两人离得稍远,声音也低,王瘸子怎么也听不清。 薛小安给坐堂大夫下了跪,人只有等真正面临才知道,至情之人的性命、比那些所谓的自尊珍贵得多。以往你认为绝不会做的事,为了他们,甚至会心甘情愿地做。 坐堂大夫见过太多这样的病患家人,他确认薛小安是真心想救人,便将他领到柜台,一边写药方、一边计算需要的银子。 即便如此,坐堂大夫也不敢下太昂贵的药材,能替换代替的,都尽可能给他们替换掉。 “这一副药就要四两银子,一天要煎两副。往后如果情况好点,再下药的话……” 坐堂大夫算着药钱,却也没有立刻给薛小安抓药。他希望薛小安能够心里有数。 薛小安听到四两银子,人有点恍惚。他僵立在柜台前,坐堂大夫的算盘却还迟迟没有停下。 爷爷还在病危,他没有办法立刻要求大夫煎药,反而是等着听大夫算药钱。薛小安多希望自己能叫停大夫,让大夫不要算了,不顾一切代价去救人。可是他办不到,他只能听着大夫的算盘,期盼他能停下来,期盼最后的银钱数不要太多。 “这医治,没有个三四十两,只怕不见效果。”坐堂大夫已经尽可能想要为薛小安他们降低钱数,但是他不能骗人,王瘸子这个情况,没个三十两银子恐怕不行。王瘸子的腿伤可以先不看,但他高烧不退、心肺俱伤,年纪大了,一场大病,不花银子很难养回来。 最好的情况,就是二十几两把人保住,再花个十几两调养,这样人状态可能会好些。 坐堂大夫不敢向薛小安说个二三十两,他怕薛小安往太好的方面想,治了二十几两没效果,反而拖垮自己一家。 “你看,你们治还是不治?”坐堂大夫也不想问这句话,仿佛自己看不起人,眼里只有银子一般。可他开医馆是为了生活,没办法处处行善,只能将选择交给了薛小安。 三四十两银子啊! 薛小安在心里计算起自己要送多少年的柴火才能填上这个数。 薛小安知道,王瘸子必定是没有存下这么多银子的。或许之前会有,可在补贴薛家后肯定就没有了。 他娘的药钱、应付收印子人的银子、安葬他娘的钱,还有给他们成婚添置东西…… 薛小安想到王瘸子曾说要买地,他估算着,王瘸子手中,可能就十几两银子。 这还是拿出王家全部家底的情况。 他们甚至无处可借银子,哪怕是收印子的人,也看不上他们。 薛小安拽着身上的以上,眼神是空洞的。他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一身衣裳,布匹是爹娘进货的上等料子,一身就要三十几两,还不包括他脚上一双靴…… 薛小安痛恨着过去的自己,为什么要给布商们赔偿?哪怕留下一身衣裳也好,薛家落败的时候,能够抵钱的东西全被他们抵了。 “您,先给我们开两帖药好吗?其余的,我会想办法找银子的……” 这一瞬间,薛小安把王家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想遍了。连外头那头老驴,都在他心里计算出了价钱。 坐堂大夫看出了薛小安的为难,想要劝他两句。可薛小安坚持,甚至连出门带的二两银子都拿出来给大夫做了抵押。 坐堂大夫收了二两银子,虽然依旧不够他四两银子药钱,但看薛小安他们至少会有个七八两在家里,所以还是决定给王瘸子煎一副药看看。 坐堂大夫在心中计算着,如果今天的两幅药都在他们这里煎,等付钱的时候,他可以将煎药的费用给他们免一免。 坐堂大夫给王瘸子口中塞了一块药草片,紧接着就回柜台抓药了。 薛小安脚步沉重地回到王瘸子身边,即便他笑着宽慰王瘸子没事,王瘸子也从他悲痛的神色中看出了真相。 他为家人看过病,再明白不过,薛小安此刻面临的情况。曾几何时,他也像薛小安一样,面对着如此处境。而薛小安,只会比他更难。 或许是含了药草片,王瘸子勉强有了点力气,他拍了拍薛小安的手背,无声安慰着薛小安。 在王瘸子的内心深处,他做了一个决定,在他答应薛小安来看大夫前,就已经想好了。 他不会让两个孩子为难的。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207章 就在薛小安回家筹钱的时候, 王瘸子向大夫提出不再治病的想法。他虚弱勉强地将自己的想法表情出来,他希望坐堂大夫能随便开两碗便宜药,糊弄一下薛小安, 他老了,撑不了多久, 就不辛苦子孙了。 坐堂大夫本就担心薛小安没有钱看病, 丢下老人一去不回。再发现王采儿还是个傻的,坐堂大夫就更坐不住了。 好在, 王瘸子勉强清醒了过来。王瘸子有这份担心, 最少说明薛小安还是可靠的。坐堂大夫是个善心人, 看出了王家的难处,也不忍心再劝。 坐堂大夫嘴上含糊了王瘸子, 等着薛小安回来,便将王瘸子的想法跟薛小安说了。 毕竟事关人命, 坐堂大夫哪里敢真的答应王瘸子, 回头家人闹起来,他这医馆还要不要开了。但坐堂大夫善心,还是劝说了薛小安几句。 “你们勉强治病,就算真治好了,还一辈子债,老人也不会感激,说不定还会自责一辈子。” “你将人领回去,该吃吃该喝喝, 多照顾一点, 老人最后走了也开心放心。” “如果好治, 但凡你们有个二三十两, 我也可以给你开药。可是真不一定, 而且你看看、你们差得实在太远了。” 坐堂大夫叹着气,掂量着手里的碎银。他不鼓励薛小安接着看,已经不准备再给他们煎药了。 “药方你可以拿走,刚刚的药也煎好了。你进去给老人喂药,好点就将人带走。如果你想要,药渣也都带回去。你把人接回去,再好好想想,如果想抓药,随时可以再来。” 坐堂大夫嘴上这么说,实际已经料定薛小安不会再来。 坐堂大夫只拿了一两碎银,其余的银子全还给了薛小安。他也是好心,这副药没赚薛小安什么钱,加上煎药的炉火,算是白给王瘸子看的。 薛小安人木木的,他赶回村子的时候,脑子就是懵的。一路上,他设想了无数的办法,希望能有一个能救下王瘸子。可是他实在没有,即便花掉家里全部的积蓄,换了三副药,也无济于事。 在做这件事的时候,薛小安清楚地知道,王瘸子肯定是不想不愿的。这令他在下决定的时候更加痛苦。 大夫提出的四十两银子就像一盆冷水,彻底浇醒了薛小安。 才四十两银子,就已经不是他努力能办到的。他难道要卖掉王家的屋子吗?村子里的人,又会愿意出多少? 他想救爷爷,又拿不出任何的银子,只能花掉爷爷为王采儿辛辛苦苦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这些积蓄,是王采儿平静生活的未来。在爷爷心里,孙女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他不是在做好事,他是在毁了爷爷为王采儿辛苦维系的家。 薛小安太清楚了,就是因为清楚,他才会如此痛苦。 当他将王家全部的积蓄,十四两银子全塞给坐堂大夫时,他意识到自己产生了后悔的情绪。 坐堂大夫的一番劝解,反而成了薛小安下台阶的借口。 他的誓言,在现实面前,实际连二十六两都无法承担。他没有信心,自己在拼尽全力救活王瘸子,一身负债、无家可归的情况下照顾好王采儿。 薛小安对自己产生厌憎情绪,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眼神平静无波,心仿佛死了一样。 他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小人,只会夸夸其谈说大话,实则内心虚伪得很。他一事无成,不仅害死自己父亲,也无能保护不了自己的母亲。 如今,难道他还要将恩人的孙女拖进地府吗? 薛小安的内心在呐喊着,痛苦嘶喊着想救下王瘸子。可他的理智拉扯着他,逼迫他接受自己的平庸,去做最正确的选择。 薛小安在大夫面前,艰难地低下了头。其实自从薛家落败,他的头就一直抬不起来。 这一刻,陷入自我厌弃的薛小安,彻底杀死了过去天真的自己,一颗心再也没有暖起来。 …… 王瘸子喝了药后身体疲倦,人渐渐睡下了。 薛小安将王瘸子带回家,拿着大夫死马当活马医抓的两副便宜药,默契地向王瘸子隐瞒这一切。 王瘸子不想薛小安愧疚,薛小安成全了王瘸子的想法。他独独牺牲了自己,将自己置于罪恶的一方,无法开解。 王采儿什么都不懂,她以为爷爷能回家病就会好。她总是这样,陷入自己的世界里,能看得见依赖,却让人感受不到真心。 薛小安顾不到王采儿,事实上,他对她的注意,反而比曾经在薛家还要少得多。 曾经的王采儿,在薛小安看来至少是鲜明有趣的,虽然他们没有经常待在一起,但他却总能看出她的情绪,有着想要靠近了解的心情。可如今,薛小安感受不到这些,他只是觉得王采儿是个傻子,疲惫于她游离在外,什么都感受不到,冷漠得近乎残忍。 回到家,薛小安安置好王瘸子,牵着王采儿的手,将她带回房。他细心叮嘱她不要乱跑,还到厨房给王采儿烧了饭。但他做这些,更多是习惯和责任,与喜爱无关。 薛小安太过疲倦,对自我的否定和厌弃,让他对身边的人和生活失去了热情。他分不出心神再去接近王采儿了,对王采儿唯一的要求,变成了她安静待着。 王瘸子本可以开导薛小安的,可他病重,惦记着家里的开销,忽视了薛小安脸上已许久没有表情。微笑、悲伤,仿佛所有情绪都被抽离出薛小安的身体,他平静的外表下,是一颗麻木得逐渐变得冷血的心。 坐堂大夫的药,并没有给王瘸子带来什么惊喜效果。王瘸子躺了两天,在平静的夜晚里无声病逝了。 …… 第二天早上去喊人的薛小安,没有立即反应过来。他慢半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却出乎意料没有哭。 是早有预料吗? 还是他这个人就是冷血? 薛小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体会不到悲伤。明明在爹娘离世的时候,他还是会哭的,难道就因为,王瘸子不是他的血脉亲人吗?他对王瘸子的感情,其实都是假的吗? 薛小安僵立在王瘸子病床前,陷入了自我怀疑。 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变成这么可怕的一个人。 薛小安在王瘸子身边坐了一会,随后帮王瘸子擦拭身体,找了一身干净较新的衣裳换上。这身衣裳,是王瘸子为了薛小安和王采儿拜堂成亲特意添置的。孙女嫁人了,他不能再穿着干活漏洞缝补的旧衣了…… 这才不到一年,这身衣裳就承担了新的重量。 就在薛小安失神忙碌的时候,睡醒了的王采儿也进屋了。 这两天,王采儿总是一睡醒就找爷爷。 昨天晚上,爷爷跟她说了很奇怪的话,爷爷说薛小安是她的相公,要她以后乖乖听她的话。 即便王采儿现在对薛小安有了很大改观,甚至总是在无意识地贴近依赖他,但王采儿始终是个固执认死理的傻子,她记得薛小安说过他们不是,也坚定自己掀的盖头,一切不作数。 她一急,也忘记什么约定,就要跟王瘸子解释。可是病重中的王瘸子,显然不愿意听她长篇大论的解释…… “拜堂了,就是。”王瘸子对王采儿和薛小安的夫妻关系、心里早有准备。他并不指责薛小安,反而还觉得这一定是自己孙女的问题。 王瘸子将薛小安几天前的下跪发誓,当作了薛小安会和王采儿共度一生的决心。王瘸子觉得,自己应该在死前教导好孙女,让她明白自己的立场和身份,不要令善心的薛小安为此烦心。 听见王采儿否认自己和薛小安的夫妻关系,王瘸子更加坚信了这一点。 “你好好跟你相公过日子,否则爷爷死不瞑目。”王瘸子说这话时,不想让厨房煎药的薛小安听见。他将王采儿拉向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明明使不出多少力气,却怪异地令人感觉压力,无法反驳。 王采儿心里明明不服,甚至整个人脸颊都气鼓鼓的。 她有点生气薛小安骗人,想认定他坏。但想到之前薛小安替自己挨的棍子,还有帮自己把爷爷找回来,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王采儿有些泄气和迷茫,她蹲在王瘸子的床边,凑近了去看他,问他道:“真的吗爷爷?” “爷爷什么时候骗过你?” 王瘸子的话动摇了王采儿。如果她是个能正常思考的姑娘,大概已经发现,自己竟然只是在生气薛小安骗她,而不是在抗拒成为薛小安的妻子。 王采儿接受了王瘸子的说法,拉沉着脸生闷气。 “采儿,你要听话。”即便是如此了解孙女的王瘸子,也只将王采儿此刻的心情,理解成了简单的耍脾气。 何止是王采儿不懂他们,他们也不懂王采儿。只是前者能被发现,后者却不行。 王瘸子又加重了语气,质问王采儿是否明白。王采儿有点委屈地红了眼睛,但还是点了点头,表达了王瘸子所问。 王瘸子安心了,却顾不上再安慰孙女,只是又勉强念了一些她不怎么懂的。 但王采儿没有生爷爷的气,谁让他是她爷爷呢?第二天一早,她就忘记了所有委屈,高高兴兴来跟爷爷说话了。 “爷爷?”王采儿看见王瘸子一动不动,下意识放慢脚步,挪到薛小安的身边。 她天真无邪地低声问道:“爷爷还在睡觉吗?” 薛小安看不见王采儿放轻的脚步,听不见王采儿放轻的话。他只知道王采儿表情轻松,似乎随时都能露出笑来。 薛小安恨王采儿的不知事,原本平静的他突然头脑发热,残忍地对王采儿道:“他死了。” “谁死了?”即便是个傻子,王瘸子重病卧床,还是让王采儿对‘死’这个字变得敏感。 薛小安紧盯王采儿的脸,似乎是想看这个傻子,是不是跟自己一样冷血。 他用平静的语气说道:“爷爷死了。” 王采儿没有发愣,她简单的脑子没有那么多念头。她只是连忙去看爷爷,推着他、想叫他起来。 “爷爷,爷爷……” 王瘸子身上是冰冷的,王采儿从没接触这样的冷,觉得奇怪,还抬起手看了看。 “爷爷……”王采儿哭了,委屈地瘪着嘴,哭得意外地‘文静’。 原来,他还不如个傻子。 薛小安看见王采儿落泪,这才走到她身边,保住了她的肩膀。 “没关系,爷爷走了,我会照顾好你的。”这句话说出口,薛小安感受到喉咙的酸涩刺痛。他咽了下口水,鼻头勉强有了点酸意。 薛小安忍着了,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忍。 王采儿扭头看薛小安,她哭得眼眶红红的、泪水划过双唇、增了一抹水润红色。 “我不想让爷爷待在土里面……” 王采儿没有悲痛欲绝,薛小安便觉得她只是不想一个人,不懂分离死别的痛苦。可实际王采儿是懂的,她没有大声的哭闹崩溃,是因为她的白猫陪着她。 她的猫猫说过了,爷爷就算死了,也会一直陪在她身边。只是爷爷不能像白猫一样,她看不见爷爷,也不能跟她说话。但是白猫答应她,如果爷爷跟她说了话,它会转达给她的。 有‘人’比王瘸子和薛小安更早一步安慰了王采儿,所以也就不需要别人了。 她现在哭,只是还有些接受不了不能再看见爷爷,这跟爷爷彻底离开是不一样的。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会去了解。王采儿孤独的世界最需要的是耐心,自顾不暇的薛小安又怎么能给她呢? 他只是在哄她,只是在敷衍她。而她可悲地没有感受出来。 想要获得王采儿的信任很难,同样的也不容易失去。毕竟傻子学不会思考和表达,只能选择听话。 王瘸子想让王采儿听话,王采儿也一贯地听从他。 王采儿难过地靠着薛小安哭了哭,薛小安弯腰抱着她,却像是在抱着自己。他看着离世的王瘸子,心思根本没在王采儿身上。 而始终有‘猫’陪伴的王采儿也只哭了一会。她很快就揪他袖口问他,把爷爷埋进土里后,能不能再挖出来跟他说话…… 薛小安抚摸着王采儿的长发,拒绝了她。 …… 王瘸子的丧事是在薛小安的操持下办完的。薛小安不懂的都会去问里正,但他似乎已经明白了‘外面’的世界,没有真的麻烦到里正。即便里正提出过帮忙,也都婉拒了。 薛小安看得出来里正夫人对他的到来有意见,毕竟王家纳赘婿,已经麻烦过里正几次。里正夫人担心薛小安赖上他们,薛小安也悟到了。 他和王采儿还要在村子里生活下去,不能结怨惹人嫌。 薛小安甚至在王瘸子下葬后,特意上街买了点柿饼,送到里正家。这点人情世故,在外人看来就是薛小安长大、懂事了。 薛小安平静地接受了这些‘夸奖’。王瘸子死后,除了王采儿,薛小安心里一切变成可物化衡量的。什么村邻近交?不过都是银子买来的。只要你手里攥着银子,什么都可以买来。 命是银子可以买的; 相处是银子可以维系的; 只要没了银子,一切就会消失,面前的亲切和蔼就会变得面目可憎。 薛小安对人性走向了极端,用和善的外表掩盖自己冰冷的心。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将王采儿视为特殊的存在。他没有用银子来衡量王采儿,因为在他心里,王采儿根本不懂这些。 他总是牵着她,无论是上山砍柴、外出卖货,村子里的人总能看见两人一起。 只是两人相处的气氛,与其说是形影不离,不如说王采儿是薛小安的一个挂饰。不是因为喜欢才‘戴’着的,只是因为怕丢,需要时刻看顾着。 薛小安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接受了这样的平静。他准备完成王瘸子的遗愿,买点田地,跟王采儿好好过日子。 此刻,薛小安设想里的未来,大概就是一辈子的农夫。攒银子在自己老得走不动之前,盖个好房子,让王采儿有个好住处。 人生最重要的一课,他被迫接受了平庸的自己。 他本可以这么过一辈子。 但是生活总是充满了突然,就在王瘸子病逝后的两个月,阑县有人寻了过来。 大商赵东家的新管家找到了薛小安。华丽贵气的四马大马车、停在王家破旧的小院前,那个刚刚弱冠的年轻管家,带来了一箱金子,和一个难以拒绝的好去处。 作者有话说: 看到这章字数,想必大家已经明白了。没错,补更计划继续延后,垃圾作者躺平任嘲……呜呜呜。 第208章 赵家少东家不是因为薛掌柜死的。 原来当年在阑县, 赵少东家前往赵家布行历练,意外发现布行管事做假账贪墨一事。赵少东家年轻气盛,不知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道理, 他打草惊蛇,直接让人抓了管事。也是此时, 薛掌柜到达阑县, 赵少东家为了追查被管事藏起来的一批货物,以生意胁迫薛掌柜借船下河。 薛掌柜本可以不用去的, 但是他担心好友爱子, 最终也一起去了。但他们没想到, 管事和当地县官将领勾结,他们派人埋伏在船上, 直接溺死了赵少东家和薛掌柜。又与匪帮勾结,将一众船员赶尽杀绝。他们将商船砸沉, 把众人的尸体沉河, 一切推脱到了暴雨身上。 此时,来到草湖村的赵家新管家赵财,就是当年唯一的幸存者。他十一岁跟着赵少东家,虽然只是个小伙计,但赵少东家对下人很好,即便没什么存在感,赵财对赵少东家忠心耿耿。 发生事故当日,赵财因为担心赵少东家, 没有惊动旁人, 偷偷上了船。赵财为人聪明稳重, 很快就发现了船上不对, 只是等他去找赵少东家时, 赵少东家已经被贼人所害。 当时贼人正将赵少东家和薛掌柜的尸体抛入河中,赵财眼尖看到赵少东家掉在地上的贴身玉佩,捡起后仗着好水性,一头扎进河中逃跑。 赵财在暴雨中不知游了多久,九死一生终于上了岸。他本想立刻去报关,但他回到布行,发现管事和当地县官站在一起,立刻想通了原有,选择蛰伏了下来。 整个阑县已经失控了,赵家布行上上下下都被渗透。赵财其实一直在等,等着赵东家从京城下来,好揭发此事。但赵东家听闻爱子离世,大病一场。 赵东家派人打捞赵少东家的尸体,赵财亲眼目睹此人和管事来往密切,拿不准此人是忠是奸,不敢上报。后来布行管事为了掩盖此事,不惜亲自前往睢宁镇恐吓威胁薛家,阻了薛家人上京的心思。 或许管事也没想到情况会这么顺利,刚刚好薛家债务缠身,薛夫人一死,除了赵东家,没人再敢提及此事。 赵东家已近七十,骤然遭此变故,身心俱疲。加上唯一的爱子离世,家中族亲盯上了泼天的富贵,蠢蠢欲动要给赵东家过继儿子。那段时间的赵东家并不好过,最后大怒将族亲都狠狠威慑教训了一番。 如此赵东家已逝的爱子就成了赵家无法提及的伤痛,始终都没人起过怀疑调查的心思。 潜伏在阑县的赵财知道等不来援兵,他主动接近管事,花了一年多,终于取得管事信任。就在赵家一年一度、各商行上京汇报账务之际,赵财被允许跟着管事上京,终于接触到了赵东家。 捧着爱子玉佩的赵东家,当晚便命人将管事擒住,将人生不如死地折磨了一番,把当年之事全挖了出来。 薛小安远在睢宁镇并不知道,现在阑县剿匪一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一向和朝廷保持距离的赵东家,主动结交了京城贵人,如今不仅是赵家布行要清洗,就连那县官、驻将,也难逃全族落狱的下场。 赵东家是在处理完阑县之事后才想起薛小安的。 此时的赵财深得赵东家信任,已经成为了赵家的新管家。赵财看出了赵东家的心结,主动提出要来睢宁镇为赵东家找寻故人。 但是赵财有另外一个打算。来时他试探过赵东家的态度,发现赵东家在提起至友之子时表现不一般。 他说的是‘那孩子也有十七八岁了吧?十七八岁,我的康儿那时候最是叛逆,我都怵他。’ 赵东家竟然主动提起了已逝的爱子。 赵财虽是个忠仆,但不代表没有野心。赵东家年事已高,与族亲关系淡薄,难道就任由那些吸血的族亲,将赵东家一辈子的家业蚕食殆尽,坐收这渔翁之利吗? 赵财拿不准赵东家是怎么想的,但他知道赵少东家一定不愿意。赵少东家不止一次在他面前嘲讽过那些攀亲戚的族亲,不止一次说过即使自己没出生也轮不到他们。 赵财想为自己找一个合适的主子,继承他少主子的带领赵家的遗志。赵财看不上赵家的那些人,可如果是没有血脉关系的养子,又谈何容易?赵东家自己也未必能够接受。 但是如果是薛小安…… 赵财这个心思不是没来由的妄想,切切实实是因为赵东家对薛掌柜的交心。唯一的爱子离世,赵东家在误会的情况下,竟然没有将薛家赶尽杀绝。相比死去的管事和县官将领,这实在太特殊了。 他出发前往睢宁镇的时候,一向掌控全局的赵东家竟然有了担忧之事。赵东家怕好友的儿子不接受自己的歉意,特意叮嘱敲打他,说薛掌柜是他唯一的友人。 唯一的友人,这对于本朝数一数二的大商来说,意味不小。 再联系赵东家用薛小安和自己儿子做联系,赵财觉得此事可成。 他已经偷偷观察薛小安几天了,虽然他觉得此人远不如自己聪雅的少主子,但至少是个好掌握的,本性不坏,比赵家那些远亲血脉好要得多。 赵财将沉沉的木箱放在王家厅堂门口。他与薛小安说明阑县真相后,上前打开了它。 满满的金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得耀眼刺目起来。 “这是我们东家的补偿。”看着薛小安愤恨的眼神,赵财知道事情不会如他所想那么简单。“还请薛少爷将心比心,薛夫人之事也在我们东家的意料之外,恳请您宽谅。” 但是他有信心,一个落魄的赘婿、背负仇怨的十七岁少年,是不会让自己止步在这里的。 当然,他只是谋划,此事成不成,最后还是要看赵东家的意思。只是至少,他得先把人带去见赵东家才行。 …… 薛小安自然仇怨,他看着地上的金子,握紧双拳、恨意难以压抑。 赵家人说得好轻飘飘。曾经的不合理之处被翻出,薛小安对赵东家的怨恨浓烈且深厚。 赵东家明明可以做得更好,他不是很爱他的儿子吗?赵家那么有钱,阑县全县没有一艘船愿意下水,本身就很可疑啊?赵少东家是个傻子吗?连对方有同伙都不知道,直接将他爹置入如此险境! 但凡他们有一个人做事仔细些,哪怕事后,赵东家选择生疑而不是逃避,他娘就不会死。 结果他们只是搬来了一箱金子,一句‘意料之外’,就想让他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滚!你们给我滚!”薛小安眼眶猩红,愤怒的眼神令他像是泣着血泪一般。 他爹没有这样的友人! 他娘也绝不接受这样的歉意! 他们的意外这么多,他们的歉意这么迟…… 他爹、他娘,他的家,全没了…… 薛小安将赵财等人推出厅堂,搬起地上的小木箱就要往外面扔。那箱子看着不大,却比他料想的要重得多,薛小安险些抱不住,使了点力气,才将箱子扔到院子。 一个个金元宝滚出木箱,曾经晒着一吊钱柴火的院子,突然下起了金子雨。 薛小安看着院子里的金子只觉讽刺,他抓着门框的手微微发抖,像是屈服般哀痛地想着,哪怕他们早来两个月……哪怕早来两个月,爷爷就不用死了。 薛小安一再忍耐,但眼里终究是落了泪,他将厅堂的门狠狠关上,两手撑着门,缓缓将额头抵上。 他无声地哭泣,浑身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连站立都变得勉强。 他好恨,真的好恨。 “薛少爷,没人想发生这样的事。我相信,我们东家曾经的心情,和此刻的你是一样的……” 院子里的赵财还不愿放过薛小安,薛小安捂住双耳,紧咬牙关,仿佛只要这么做,就能将赵财的声音全部驱赶干净。 薛小安看不见门外赵财的平静,不明白一切都在赵财的意料之中。赵财命人捡起地上的金子,在选择来见薛小安前,赵财就做好要跟他长时间攻防战的准备。 有情绪才是对的,有情绪才更好利用,才更好入东家的眼。如果薛小安直接收了一箱金子让他滚,他反而要失望了。 赵财带着仆人出门,有个仆人心思多,主动跟赵财搭话道:“管家,您这么做……” 仆人觉得赵财对薛小安应该再恭敬些,甚至让他们这些下人下跪也不为过,可是一向通透圆滑的赵管家,偏偏说了那些刺激人的话…… 赵财瞥了仆人一眼,看穿了仆人的小心思。但他如今已经是赵家的管家,有什么不满也没必要亲自教训一个仆人。 “等着吧,薛少爷会跟我们走的。” 仆人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他没想到,赵财还有别的命令,要将薛小安带走。他还以为,他们的任务只是来慰问东家老友的儿子。 仆人低头称赞赵财有办法,实际眼珠子一直在偷偷打转。他是赵三公子的人,赵家的族亲中,只有赵三公子最为端正,是最有可能过继给东家的人选…… 难怪赵三公子不放心赵财,赵财一直没有站队,难道他还有别的心思? 赵财坐上马车,偷偷给身边的一个仆从使眼色,那仆从看了仆人一眼,向赵财点了点头。 这是对于薛小安来说,完全全新的世界,他才十七岁,眼界浅、心性浮,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呢? 当然,这在别人看来,都是送上门的富贵。至于这富贵薛小安接不接得住,对他是否会是一件好事,没人去在乎。 作者有话说: 第209章 赵财格外的有耐心, 他将马车停在王家院前,独自‘住’在了那里。华贵的马车就像沙石堆里的一颗明珠,让村子里的人想不注意都难。 村子里的人议论纷纷, 都猜测是不是薛家讨债的又上门了。之前因为王瘸子病故,还跟薛小安打过招呼的几位村民, 如今见了他都远远绕避着走。 薛小安对赵家的人有怨, 对赵财的所为睁只眼闭只眼。他尚且年轻,猜不到赵财背后的心思, 只当他是来给赵东家‘脱罪’的, 薛小安赶不走人, 便只能努力去忽视对方,连什么时候置入被动情况都不知道。 王采儿对赵财他们倒是好奇, 可那日薛小安发脾气将人赶出门,她还没忘。现在的王采儿, 已经不会傻到觉得薛小安被人丢了石子, 她知道他是被人欺负了,虽然不明白原因,但至少分得清对象。 于是王采儿也不搭理赵财他们,每次路过,还故意朝他们冷哼。王采儿与薛小安每日同进同出,一个有趣的傻姑娘,自然引起了赵财的注意。 赵财此前已经偷偷观察了薛小安几天,他知道这个傻姑娘是王瘸子挟恩托付给薛小安的, 至于赘婿什么, 也是不得以而为之。赵财觉得薛小安肯定有怨, 即便老是带着她, 心里一定是不欢喜的。可就近观察两人后, 赵财又有点拿不准了,薛小安对王采儿太过细致,不似兄妹、不似夫妻,反倒像个背后伏灵般照顾着。这种形影不离,如果融入薛小安的生活,对赵财的计划必然是不利的。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平和安逸的环境待久了,就不会再愿意走出来了。 赵财察觉此事不能久拖,让人将薛夫人外欠银子的账目收集过来。如果赵财仅仅是真心诚意来求薛小安原谅,即便薛小安不说,他也会主动帮忙还清这些银两。 可是他没有这么做。他将收集而来的一扎欠条拿到薛小安面前。彼时薛小安正在山上砍柴,王采儿帮忙捆柴火,入冬的天气,将两人手都冻得通红。 “今年天冷,湿柴也一堆人要。一车能卖到一吊钱吧?”赵财跟在薛小安旁边,自顾自地念叨着。 那头捆柴的王采儿见他出现,怕他走过去欺负薛小安,捡起地上的碎木偷偷朝他扔去。 赵财脚步一顿,看见气鼓鼓的王采儿,非但没生气,反而是朝她宽容地笑了笑。面对笑脸,王采儿不知如何反应,扭过头不看他了。 赵财也不介意,他继续接近薛小安,道:“只是可惜,只能卖些辛苦钱。村头那几兄弟也觉得是桩好买卖,他们年轻力壮,早就跑县城接了好几单。如今你们也就卖些散柴,入秋不久,各家各户都存了不少柴火,你们今年冬日的生意,可不比往年好多少。而且这山上的木头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长的,明年,你们还有好柴火供给老主顾吗?” 薛小安埋头在木桩上劈柴,努力屏蔽着赵财的话。但那些他所忧虑的事情,到底还是进了脑海。 薛小安不知道吗?他正是因为知道,才会在大冬天带王采儿上山。等这个冬一过,柴火只会比以往更难卖,他必须趁着冬季,能卖一车是一车。往后两三年,他们可能没办法再靠这个营生了。 “靠山吃山空,薛少爷,薛掌柜没教过你怎么做生意吗?” 薛小安握着斧头的手一紧,停下身怒视赵财,随即他对着柴火狠狠劈下,就好像刚刚劈的,是那个将他父亲满不在乎挂在嘴边的赵财。 那日赵财在门外说的话还是影响到了薛小安。薛小安对赵东家的恨,其实就如当年赵东家对他。他们都知道此事与家人无关,也都知道亡者并不是故意的,可是他们痛失亲人,伤痛落在身上,没有人可以原谅,实在做不到不迁怒。 赵财来找薛小安的那天夜里,薛小安翻来覆去地想,当初赵东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唯一的爱子离世也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赵东家此番派人致歉,如果他对赵东家怀恨,他爹是否能真的能理解他。 可是他失去了他娘! 薛小安放不下心结,他不想看见赵财,一看见赵财,就会不受控地想起当年的赵东家,想着当初他所为,是不是就和今日的自己一样。 赵东家也同样恨着他们,所以宁愿退还定金,明知此举会让薛家落难,还是这么对他们。 几天过去,薛小安已经差不多冷静下来。他不明白赵财为什么还要跟着自己,赵东家恨他们,他们也恨赵东家,相互之间应该老死不相往来才对不是吗? 怎么赵东家对他们又恨,就可以斩断情谊,他有恨,就没资格摆脱他的管家吗? 就一定要他大度,就一定要他原谅? 难道就应赵东家是个七十岁的老人,他就不应该计较,就应该让赵东家平息愧疚,安详离世? 他办不到,他不够宽容,没有那么多善心。他也不是他爹娘,没资格替他们原谅。 少年人阅历单纯,他以为对方执着的是‘情’,实则赵财看重的是‘利’ “来时我们东家提起薛掌柜,说初见薛掌柜的时候,薛掌柜才十七岁。那年薛掌柜独自走商,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发现点商机,知道东家那出了一批精美的锦缎,就敢不远驱车、跑到阑县找我们东家做生意。东家觉得这个年轻人有趣,初生牛犊不怕虎,刚好也想试试给小镇供货,答应将货赊给他。” 毕竟是自己爹从未提及的过去,薛小安砍着柴,不知不觉听入了耳。 “说来也巧,那时北边的林北布行下南边大肆销货,布匹价格一降再降,不可谓便宜。我们东家就觉得,当初夸夸其谈的年轻人多半要栽跟头,可能不仅是卖不出货,还得跑路骗他货钱。” “可谁知道,你爹他还真按照约定,将货全卖了。不仅如此,他还将货卖给了林北布行。你爹把林北的少东家带到我们东家面前,主动给两家牵线谈合作,那时候南北布行为争上下,正打得不可开交,两边亏损多月,谁都不想输,又没办法接受停战。谁知道,两边困境,竟然你爹一个毛头小子给解决了。” 薛小安从没想过,自己一向老实本分的爹还有这么厉害的事迹。他渐渐听得迷了,手中斧头也停了下来。 “从此,赵家和林北布行定下君子协议,林北布行只制低货,但赵家要为林北布行打通南部生意,而赵家的高货将由林北布行代销。当时林北布行在北边光铺面就有百来家,林北布行借赵家在南部赚得盆满钵满,赵家也借林北的帮助,挤掉当时竞争的布行,彻彻底底坐稳本朝第一布行的位置……” “也可以说,如果没有你爹,就没有如今的赵家布行。要知道,当时我们少东家还没出世,我们东家看好的掌事可不是少东家。我们东家三催四请,本意就想让你爹掌管赵家布行。可惜,没多久你就出生了,你爹更想跟你和你娘过平静简单的日子,收了我们东家的谢礼,在睢宁镇开了家布铺,一过就是十数年。” 赵财说得温情轻巧,其中内情却被隐下了。事实是,赵东家是个性格极其固执,多疑且掌控欲极强的人。他想重用薛掌柜的心思不假,但当时赵氏族人都因为他无子而虎视眈眈,亲人相杀多是算计。 薛掌柜与赵东家本是简单的赏识崇拜之情,薛掌柜看得通透但人却老实,发现自己被赵东家猜忌后,虽理解却无法苟同。后来薛小安出生,薛掌柜发现自己想要的并不是怎样的富贵人生,他就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小民,即便有点小聪明、误打误撞得了点机遇,但终究过不了这样的生活。 如果人活着都是算计,那还有什么意思呢?也是如此,薛掌柜婉拒拜别了赵东家。 但也恰恰是因为薛掌柜的急流勇退,在赵东家心里留下了特殊的痕迹。常年处在争斗算计中的赵东家,有了一个真正不为权利而动的朋友。虽然已经甚少见面,但他们偶尔互通书信,结下了不浅的情感。当独子出生后,一向阴狠不为利所动的赵东家,竟然大笑着写了封信向好友炫耀,其中感情只有当事人自己最清楚。 也是如此,在听说薛掌柜为了一批货将自己的独子置于危险之中,赵东家才会那么恨。他觉得自己信错了人,唯一的朋友终究败给了现实,也变成了那些趋利小人,而他一直没有发现,害得爱子因此丧命,这才痛苦地大病了一场。 但这些内情,赵财不会告诉薛小安。他要做的,是让薛小安对上面的生活产生兴趣,而不是让他退却。 薛小安丢下斧头,愤怒地砍着赵财。他很像质问,所以他爹为赵家做了这么多,这么重的情谊,最后他死了,他们连查都不去查吗! 赵财知道薛小安想问什么。其实潜伏在阑县的那一年,他也无数次地产生过疑问。可是等他在京城见到赵东家后,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 赵东家为人自负、敏感又多疑,固执且充满掌控欲。他手段狠戾,不允许任何人背叛,说一不二、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没有真正了解过对方。 哪怕他拼命磕头、痛哭泣泪,赵东家也不愿完全相信他,觉得他另有所图,怀疑他别有阴谋……若不是那枚玉佩,赵东家不会相信,自己起家的阑县已经被蛀虫蚕食多年,最终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薛掌柜的背叛,他一听就信。而自己权威治下的伙计,他却信心满满。赵东家不信人心,却信手段。即便赵财现在耍这些小心思,赵财也不认为能瞒过赵东家。 是赵东家自己还没有想好,他看出了赵财的想法,没有阻止就是默认。赵财更像是一个为主子劳心的工具,主子只需要想一想,他就主动去做了而已。 要不然,一个小小的管家,怎么敢算计赵东家好友的儿子呢? 赵东家只是老人,人却一点都不糊涂。 赵财假装没有看出薛小安的愤怒,他转而提到。“我们东家说过,你爹曾说,他这辈子若能做到给邻里临县十数家布铺供货,生意这条路也就走满了。” 这句薛掌柜曾经用来婉拒赵东家的话,被赵东家的管家当做激励,说给了薛掌柜的儿子听。 “薛少爷,我听说薛家布铺现在在收印子的人手里,你难道真的不想赎回来吗?” 他想赎吗?薛小安本是不想的。毕竟在赵财说这番话前,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爹在经商一事上还有未完遗愿。他一直以为爹经营布铺只是为了一家人的生活,他从没听爹提起这些。 “薛少爷,我听闻本地县令被调派上京了。你可曾听闻此事?” 薛小安皱着眉头,看向赵财。 “不瞒薛少爷,我们东家对薛掌柜冒险进货的事很上心,私下调查了与你定亲的县令一家。” 薛小安抓斧头的手微微颤抖着,内心的一点猜测被无能所掩埋,又因赵财的算计而挖出。 “你与沈家小姐定亲后,她继母收了薛家不少好礼。那些银子都被她换成田地和商铺,东西都被她昧下了。” 薛小安猛地想起曾经抱着小木箱上门的沈曼曼,想着他曾经的未婚妻子是否知道此事。 如果她知情,那么那个小木箱,是否就成了红白脸配合给薛家唱的一场戏? 可惜赵财并未将这点关键告知薛小安,他任由薛小安猜测,引导他去误会记恨。 “当时京城有人下来办差,住在了县令家。县令似乎有心要女儿另嫁,所以在彩礼方面,对薛掌柜格外的严苛。” “不可能!”薛小安终于难以忍受,搭理了赵财。他眼神游离着,摇头否认道:“不可能,我爹从未跟我提过……” 薛小安也曾怀疑、他爹是想将他的婚事筹办的热闹些,所以做出了冒险的决定……但、薛小安从未想过县令他们会是有意的。 他还以为,是他想高娶,配不上县令一家。他从来不知道爹给县令继夫人送礼的事。 如果县令一家,一个存心捞钱收私银、一个有意悔婚逼彩礼,薛家如何承受得住? 所以,他爹真的是为了他…… 薛小安后退两步,不小心绊倒摔在地上。他茫然地看着赵财,眼神空洞无光。 他爹是不想让他失望,他爹是不想让他和娘担心…… 悔恨在薛小安内心翻涌着,他设想着能够回到他爹跟自己商量婚事的那个夜里,他不该为了虚荣而点头,那一刻的选择,害死了他最亲最爱的家人…… 愤怒逼红了薛小安的双眼,他想到那个在衙门‘高风亮节’为布商‘做主’的县令,当时县令一家得有多高兴啊,薛家倒了,他爹一死,没人知道他们夫妻恶劣的勾当。 而他和他娘,竟然念及沈曼曼深夜赠银之情,将生辰贴归还,为其名声,一直没有将此事宣扬出去。 薛小安抓着斧头,呼吸渐渐加快,理智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赵财却仿佛觉得这贴猛药下得还不够。 “薛少爷……”赵财停在此处,故意叹了口气。“只可惜,沈家如今傍上贵人,升官上了京。我们赵家一向不涉朝堂,否则……” 赵财话留一半,故意引吊着薛小安。 赵东家的确一直不愿与朝廷多来往。但阑县官商勾结害死他爱子,赵东家已经打破了他一直以来的坚持。阑县的报复,就是赵东家将手伸进朝堂的开始。 薛小安眼睛聚焦,一瞬间的念头令他活了过来。 正如赵东家所想,薛小安想求助赵家,为自己爹娘报这一份冤仇。 可是他没有立刻说出来,因为薛小安知道,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而凡事都有代价。 赵财也不着急。他走到薛小安面前蹲下,拿出收集而来的薛夫人欠单,将他递给薛小安。 “薛少爷,至少,收下我们东家的歉意,替薛夫人把债还了。人背着一身糊涂账,到了阎王爷面前,气也免不了短半分。你说是吗?” 薛小安看向赵东家,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无助。 他想到自己的娘亲,宁愿让人搬空整个家,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留,也要还掉那些欠债。 这些,本该是他们无能为力的部分,是娘亲到仇人面前,求不要让他担下的一部分。 薛小安稀里糊涂地接过了那把欠单,赵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薛少爷,你好好想想。我们东家是真心想见你一面,我们东家与你同病相怜,有什么话,你可以亲自去与我们东家说。”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完蛋了,这就星期四了,胖妈的存稿箱空空如也,周末是更新困难日啊!_(:3」∠)_ 第210章 赵财给薛小安时间考虑, 后来的两天里,薛小安浑浑噩噩,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失神。 他恨赵东家, 不愿与赵家有牵扯。可县令一家坑害了他们,他如果什么都不做, 眼睁睁地看着仇人升官发财、家族兴旺, 他又如何对得起疼爱自己的父亲母亲。 此时的薛小安对人待事想法还很简单,他就是觉得县令那样的人不配为官, 想要借赵东家的手揭露县令的虚伪恶行。他的要求并不过分, 一切都在律法和情理之中。只是他需要去向赵东家‘低头’, 否则他一个赘婿小民,如何绊倒两个口的官?但见了赵东家, 无异于已经原谅对方,他心里有怨, 也担心爹娘也有怨。 赵财是在逼薛小安取舍。这是赵家教给薛小安的第一课, 想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舍弃什么,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只是此刻的薛小安还不知道,有些路,踏上了就没办法回头了。站在他们那样的位置,成为他们那样的人,注定只能越陷越深。 那天,赵财仍然守在院外的马车上,薛小安前者王采儿的手, 跟她一起到河边打水。他们两人一人提着一个桶, 一前一后, 安静前行, 都没怎么交流。 王采儿对在乎之人的情绪还是很敏感的。她大概知道薛小安心情不好, 面对沉默的薛小安,不知不觉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没有人教她,是她自己稀里糊涂悟的,是她在面对‘复杂’的薛小安时,想靠近又不敢,逐渐形成了这般模样。 究其根本,还是因为薛小安不将她当‘人’。 薛小安不像王瘸子,在王瘸子心里,孙女虽然傻,但却是有情的。薛小安否认了这一点,于是王采儿更像个能吃能睡、会闹会玩的孩子,与路边长着青苔的石头无异。 薛小安不愿意跟一个石头倾诉烦恼,牵着她、却不亲近她。在薛小安的认知里,已经没人可以再替他遮风挡雨,一切都需要他自己做决定,自己来承担。 薛小安就这样一直想啊想,他失神的模样引起小溪下游几个孩童的注意。见薛小安和王采儿在打水,孩子们聚集起来议论纷纷。 几个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秋天吃螺的日子都过了,有孩子突然发现地里有螺,召集人在这里挖。他们一路从下游玩耍过来,在比赛谁挖的最多,现在上游的还没挖,他们不想让别人发现自己在玩土,想要将人赶走。 突然,其中一个孩子捡起地上的小石头,朝王采儿和薛小安扔了过去。 石子落在王采儿身前不远处,王采儿回头见到几个挤鬼脸的孩子,立刻叉腰黑起了脸。 薛小安也注意到了,皱眉头去看那几个孩子。 “哈哈,傻子和赘婿来了!” “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不欢迎傻子,赶紧给我们滚!” “给傻子当相公,生孩子都不能跟自己姓,羞羞羞……” “欠债鬼滚出我们村!你个外乡人不配待在我们村子里!” “唉哟,傻子生气了,傻子生气了……” 王采儿习惯了这样的辱骂,知道受欺负要懂得反击。她提裙子朝几个孩子跑去,追着驱逐他们。 几个孩子把这样的逗弄当玩笑,被王采儿追着,非但不怕,还故意散开来,捡石子远远丢她。 “住手!”薛小安见石子砸到王采儿身上,连忙上前将人护起来。 他认出这里有个孩子是里正的儿子,想反击又不能。 “傻子的赘婿也生气了!” “略略略,给人当赘婿的都不是男人,快点回家给女人做饭吧!” “然后再帮女人洗衣服……” 孩子们你一句我一句,嬉笑羞辱着两个大人。 “赘婿、赘婿,你爹娘都白生你啦!” 其中一个孩子随口的一句话刺激到了薛小安。他成为王家的赘婿,王瘸子从未让他受过委屈,他没遭受过多少白眼,心里对赘婿这个说法并没有多大负担。可是他内心还是惦记着自己娘亲临终前念叨的话,还清爹娘造的孽,给薛家留个后。 他娘将他安排给王家当赘婿,心里肯定是愧疚对不起爹的。娘一定在自责,若不是她后来欠的那些债,薛家也不至于连个人都留不住。 但这怎么是他爹娘的错呢?都是那贪得无厌、另起心思的县令一家、是他们犯的错。 薛小安一时怒上心头,抓起一旁的水桶,朝几个孩子泼去。 正是冬日,几个孩子穿得厚实,猛地被一盆冷水浇下,不免开始哀嚎起来。 “啊!我的衣服!你泼我,我告诉我娘去!” “赘婿杀人啦!赘婿杀人啦!” “我要叫我爹娘把你们赶出去!” “你个给女人提鞋的赘婿也敢泼我……” 孩子们一边闪躲,一边愤怒指责着薛小安,有个被泼得厉害的孩子,甚至当场哭了起来。 薛小安泼完手里的一桶水,又去提另一个水桶。几个孩子这才知道怕,一个接着一个纷纷逃跑,连河边装螺的竹篮都不要了。 薛小安愤怒地抓着木桶,喘着粗气,一时间难以平复。 薛小安的愤怒,与其说是朝着那几个不懂事的孩子,不如说是对他们的父母。村里的孩子多学舌,如果不是他们爹娘在背后念叨说这些话,这些孩子也不会懂得。 薛小安放下木桶,心中涌上一股无力感。他如今还击,村子里的人必定会对他充满意见,晚些说不定还会来找他麻烦。 对于村子里的人来说,他到底是个外乡人。自从赵财他们出现,村子里就一直谣传是债主上门,对他避而远之。 薛小安觉得很讽刺,以前爷爷给各家各户送礼,到处串门找人聊天,就是盼着自己走后,村子的族亲们能顾念旧情,有债主上门时,村民们能给他们通风报信、帮忙拦拦。 现下看来,真出了事,他们会是第一个被赶出村子的。 以往他还能找里正,求里正给几分颜面,现在他还击了里正的儿子,里正又会如何看他? “薛少爷。” 就在薛小安为此痛哭不安的时候,赵财适当出现,唤住了他。 “薛少爷,你的衣裳湿了,赶紧回屋换一件吧。” 赵财给身边的护卫使眼色,护卫意会、连忙上前提起两个木桶,恭敬地退让在一旁。 薛小安这才发现自己双臂都洒到了水,寒风吹过,冻得他猛地一哆嗦。 薛小安看向歪头好奇的王采儿,伸手将人牵过来。他的手冰凉刺骨,王采儿下意识想挣脱,没能挣脱开。 薛小安就这样牵着王采儿往家走,两个护卫提桶在后头跟着。他们本可以顺路为薛小安把水打上,但却都没有这么做。 管家故意等着薛小安,在薛小安后方两步路跟着,回村的路上,遇见两个被泼水躲着不敢回家的孩子,他们看见薛小安一副被人‘护送’的架势,很有眼色地挪移‘躲’到一旁。 薛小安有了中受瞩目的感觉,他的心情无比复杂,嘲笑自己竟然想在几个孩子面前炫耀存在。 薛小安回屋翻找衣物,他并没有什么能御寒的厚衣,弄湿了身上这件,其余好几件穿在一起都不够暖。 而赵财像是早有准备,将一套绣有银丝暗纹蓝袍短袄递了上来。那袄子上的绒毛洁白柔顺,看起来像是白狐皮做的。 “薛少爷,让小的先为你换上这套吧,莫着凉了。” 薛小安僵硬地看着赵财手上的衣裳,赵财见薛小安并未立刻拒绝,主动上前为他更衣。 褪去外衣的那一刻,薛小安心里有了自卑感。他第一反应想的竟不是该不该穿上这套衣裳,而是自己的里衣肩膀处破了个小洞还没补。 赵财许是看见了,但却故意没有提,给了薛小安十足的脸面。 薛小安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穿上一身华衣。薛小安感受着衣袍柔软的里衬,这衣裳好暖,几乎是一穿上就不冷了。 赵财俯下身为薛小安整理衣袍,薛小安茫然地抬起手,他黝黑带茧的手、跟银丝白绒的袖口形成了鲜明对比。他能想象到自己现在有多滑稽,一个皮肤黝黑憔悴邋遢的樵夫,穿着像是偷来的华服,写满了格格不入。 但他曾经,并不是这样的。他爹娘疼他,每到冬日都给他添厚衣、吃暖饭,他们都说他一到冬天,就胖了几斤,看着白白嫩嫩,好不俊俏。 赵财像是看穿了薛小安的想法,他拿出一双云靴,在薛小安的配合下帮其更换。 当了多年被使唤的杂役,赵财太知道上面人追求痴迷的究竟是什么。那些上等人克制不住的,他们最想要的,就是高高在上地踩着他们这些下人,看他们卑躬屈膝地挣扎。 赵财将姿态放得极地,连薛小安的一双破鞋,都整整齐齐为他摆在床下。 赵财道:“薛少爷,您应该去更广阔的天地,一辈子当个山野樵夫真的是您和您爹娘想要的吗?这么一个粗鄙小村,怎么能是您的容身之处呢?” 赵财为薛小安穿上百来银子一双的云靴,薛小安双脚落地的那一刻,赵财的话也渗进了他心里。 是啊!难道他要一辈子待在这个地方吗? 他要就这么带着王采儿,做一辈子的樵夫吗? 当赘婿只是权宜之计,如果是他爹娘,一定也不愿他这么度日。 他应该立起来,为爹娘揭穿县令的虚伪,还清爹娘的孽债,赎回薛家布铺,这才是他应该做的。 他不能一辈子待在这里,他怎么能当一辈子的樵夫呢? 薛小安退怯了,面对充满敌意的村民,孤立无援的他感到迷茫。他发现自己无法想象,四十几岁还在山上砍柴的自己,他将王瘸子的一生当做自己未来的结局,不敢想自己浑身伤痛走不了路,还挂念着王采儿,为她弯着腰爬山砍柴。 薛小安本就不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在他没有任何准备,尚未成长的时候,亲人一个接着一个被夺走。如果赵财没有出现,他跌跌撞撞几年,或许真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可是偏偏在他最无助、最迷茫的时候,有人给了他一条安逸的退路。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又有几个人愿意放弃舒坦大道,被迫成长呢? 薛小安害怕了,他看不见自己留在草湖村的未来。 “薛少爷,薛夫人欠的债务都在您的手中,只要您愿意,这些钱立刻就能还清。” 反而是薛小安动摇的时候,一向强硬刻薄的赵财收敛了。他将薛小安称呼为‘您’而不是‘你’,像是薛小安的奴仆般卑微贴心。 薛小安整个人还有些怔愣,他垂眸看向半跪着的赵财,启声向他询问道:“你们东家、想什么时候见我……”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今天发晚了,唉,胖妈突然觉得,自己有一种欠债叫越欠越多,再补不上之前的那章……呜呜~ 第211章 前往阑县的马车中, 薛小安沉默不语,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王采儿坐在他的身边,捧着赵财给的暖炉暖手。 与薛小安格格不入衣着相比, 换了一身衣裳的王采儿明媚照人,她白皙的皮肤, 清澈的双眸, 像极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家小姐。她捧着手炉好奇它为什么发热,盯着上头从没见过的鸟兽花纹稀奇。她无忧无虑, 永远这么天真单纯。 王采儿信任薛小安, 于是也不在乎会被送到哪里, 与惴惴不安的薛小安完全不同。 薛小安心事重重,他想起离开王家时的场景。 …… 被薛小安泼水教训了的小孩回家告了状, 有对父母气势汹汹地拽着儿子来讨公道。他们看见院子里站着的护卫奴仆,吓得不敢上前。 薛小安换上赵财的衣裳, 重新束了半发, 沉重的金玉簪明明压着他,却能让他的头高高抬起来。他和王采儿一起出门,那对找麻烦的夫妻就躲院子外看着。 薛小安没有什么需要特意拿的东西,他劝说自己是因为去去就归,而不是因为赵财口中的‘那里都有’,拿不出手。 护卫们守在左右,赵财搬来垫脚凳,弯着腰请他们上马车。那对夫妻见他们要走, 好奇心压过害怕, 脸上挂着笑, 上前询问他们是要到何处去。 薛小安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赵财就给了他们十足的脸面。 “我们东家与薛掌柜是故交, 听闻薛家的事,特地派我们来接薛少爷和采儿小姐。”赵财说完,主动走上前去,随手给他们塞了点碎银,举止自然,写满了敷衍和不在乎。他道:“这些日子谢乡里乡亲们的帮助,我们薛少爷和采儿小姐才能平安地走过来。现在家里还有只活物,养出了感情,又不宜远行,我们只能留两个人先照顾着。晚点我会让他们前去拜访里正和族中长辈,以后还是要多麻烦诸位……” “哪里、哪里,不敢当,不敢当……” 赵财来了村子多日,大家都谣传他是来讨债的,谁知人家对薛小安一口一个‘少爷’,就连王采儿这么一个傻子,都唤上了小姐了。那对夫妻对自己儿子与薛小安起的矛盾心知肚明,赵财一身非富即贵,他们都是些乡野小民,哪里敢得罪。 谁不知道王瘸子就留下了一头老驴,得是多富贵的人家,照顾头驴还需要两个人。在这对夫妻的认知里,一头驴都不够雇人的伙食钱。 他们说什么都不肯拿赵财的银子,嘴里念满‘应该的’,还说自己儿子不懂事,是前来向薛小安赔罪的。 他们害怕薛小安的报复,如同过去的薛小安,讨好里正,害怕轻轻松松就被人厌恶一样。薛小安心里闪过一丝报复了的痛快,但随之而来的,是对自我的满满怀疑。 他拉着王采儿上车,马车一路缓缓驶出村子。马车左右两侧的小窗帘子未落,薛小安就这么一路朝外看,与那一个个好奇追上来的孩子,闻讯前来看热闹的村民对视过。 他明明只是坐在了马车里,却仿佛站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即便他曾经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可也没有被骑着高大骏马的护卫护送过。此刻的他,在这群村民眼中,一定比那些出行的县官还要有面子。 薛小安想露出讽刺的笑容,结果发现自己办不到。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他有负爹娘和师长的教诲,将自己活成了个市井真小人。 不过他不会让别人来嘲笑他的,他缺的只是银子,只要有了足够的银子,那些人就会卑躬屈膝,一个一个地上赶奉承他。 离开王家的薛小安设想了自己想要的未来。他会收下赵东家给的金子,将薛家布铺买回来。如果赵东家不愿出手,帮他揭穿县令的真面目,那么他会花十年、数十年来办这件事。 他不要当一个樵夫,过一辈子默默无名的生活。 薛小安摩搓着自己手上老茧,他看向王采儿,向她伸手询问道:“暖吗?” 王采儿迟钝地想明白对方是想要自己的手炉,她有些不舍地递过去,回答道:“很暖很暖。” 薛小安没有接过暖炉,而是抓住王采儿的手腕,将她带到自己身边。他引着她的手一起贴在暖炉上,双眸盯着火炉,眼里闪着幽光。 当然会暖了,只要有银子,再冷的天都无需在意。 他会实现对爷爷立下的誓言,赚很多很多的银子,给家里盖大房子,让王采儿过上好日子。 他们再也不用惧怕寒风了。 …… 赵财护送着薛小安一路前往阑县,阑县出事,赵东家退出京城,回到了自己起家的故乡。 一路上赵财为薛小安简单描绘了另一个世界的样子。赵财心知薛小安并不是真正的乡野小民,薛掌柜在时,还是带儿子见过一番世面的。薛家连县令的女儿都敢求娶,又怎会一点底子都没有。但是赵财偏偏要让薛小安知道,即使这样,与从商大家赵氏相比,全都不值一提。 他们沿途住店,赵财要的总是上房。整个客栈被他们包下,所有伙计都在围着薛小安和王采儿转。他们吃的都是山珍海味,即便是个简单的早饭,都要想尽办法摆全一桌。 赵财甚至临时为王采儿买了两个丫鬟,她们伺候着王采儿的起居,卖身契随手便给了薛小安。提起归还薛夫人之前的债,赵财命人买来笔墨纸砚,几封书信过去,当地钱庄就可以去办了。而那些昂贵的笔砚,就这么被他们丢在客栈里,根本没有要带走的意思。 除此之外,赵财还有意没意将薛小安带去赵氏的铺子,为薛小安讲述一个他根本设想不到的赵家。 赵家不仅是布行,瓷器、米粮、饰物、典当、钱庄……就没有赵家未曾涉猎的。就在不久前,赵家还从京城拿下了南郡几县的船运权,成为了本朝最富有财力的皇商。虽不敢称富可敌国,却也比本朝几个封地的王爷富贵得多。 当然,赵财也不是什么都跟薛小安说,他怕吓到薛小安。 以往,赵东家不想与朝廷打交道,对皇室避而不及,对矿山铸币从不沾染。但自从赵东家的独子被官府勾结谋害后,赵东家一改之前的想法,已经开始接触朝廷的几个王爷。 如今京城夺嫡大战愈演愈烈,虽说赵东家膝下无儿无女,但堂辈表辈亲戚都在。自从赵东家从京城归乡后,已经有皇子属意想纳赵氏一族的女儿为侧妃。没人知道赵东家是怎么想的,不过既然他已经踏进去,就已经不是他想走就能走得了的。 还惦记着收回薛家布铺的薛小安不会懂,但他很快就理解了。 因为就在他们即将抵达阑县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次刺杀。 …… 富贵迷人眼,或许没人会不适用这句话。赵家太大,而赵东家的子嗣又太过单薄。赵家的族亲们被一次又一次地吊着胃口,早就耐不住想反了。 如今赵氏的富贵,是赵东家一脉撑起来的。赵东家无子的时候,他们拼命地给赵东家塞女人,恨不得赵东家生个与自己有血脉关系的孩子好侵占赵家;后来赵东家有了儿子,他们起心思不止一次地想害他。等到赵东家独子成年,族亲们被敲打怕了,总算放弃想要接受这个结果,可是赵东家的儿子又死了。 现在赵东家的几个堂辈兄弟,全都红着眼哄小辈到赵东家面前晃悠。他们之中有人信心满满,有人计谋百出,就等着将赵东家年老糊涂,将他们过继膝下。 赵家的热闹,几乎仅此于京城那场。现下赵东家又与朝廷有了牵扯,几个皇子手长伸到了这里,那些被赵东家压着的族亲们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对于夺嫡的皇子而言,赢了赵氏的富贵,或许不能让他们当上皇帝,但有了赵氏做后盾,即便是皇帝,他们也能反一反。 赵氏子弟中不乏优秀者,其中赵三公子就是一个。他敏锐地察觉到赵财此番出行另有内情,得知薛小安这么一个人物出现,担心他搅局,直接选择先下手为强。 但赵财也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他能在阑县生变的情况下待一年、并且取得布行管事的信任,可见其手段。 赵财早就让人盯紧那个可疑的伙计,做好十足的准备。一招引蛇出洞,将刺杀的人尽数拿下。 薛小安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是睢宁镇的县令,见过最可怕的场景,是布商上门打砸。 可是这一次,满地的鲜血,随处可见的尸体,沉着冷静指挥处理着一切的赵财,让薛小安彻底见识到了新天地。 他在走一条很危险的路。 但男人大抵就是如此,薛小安没有感觉到恐惧,反而在多日的熏陶下多了一分难以表述的兴奋。 如果薛掌柜还活着,一定很能够理解薛小安的心情。因为当初的他就是这样,无意闯进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踌躇着迟迟无法离开。只是那时薛掌柜身后有着难以舍弃的家人,而薛小安,仅仅只有一个不会反驳的王采儿而已。 作者有话说: 啊,明天的更新… 胖妈周末没存下稿,明天更新时间延迟至24点前,胖妈就不公告了。 第212章 初见赵东家的第一面, 给薛小安留下了难以抹去的深刻印象。 寒冷的冬日,赵东家坐在摇晃的藤椅上,窗户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 落在他身后装塞得满满的书架上。整个屋子跟外头像是两个季节,进屋时有股暖气扑面而来。 因为要起迎来客, 婢女跪在地上为赵东家穿靴。赵东家躺坐着神态放松, 便是早已习惯了被这么伺候。另有婢女上前递与赵东家热茶,赵东家端起抿了两口, 将其放回托盘, 随手甩了甩, 示意人退下。 赵东家不似寻常老人,即便满头花白, 金冠也依旧紧立。虽有老态却不显疲色,满脸的皱纹和拉耸的皮肤, 掩盖不了他锐利狠戾的眼睛。仆人上前踩着藤椅腿, 赵东家便撑着扶手起身,没有任何人前去搀扶。待到赵东家起身,薛小安才发现他手中一直卷着本账册,而角落阴影处,有个男子正哆哆嗦嗦跪着。 赵东家上下打量了薛小安一番,眼神充满审视,完全没有想象中见到老友儿子的热情。 薛小安甚至怀疑是赵财骗他,赵东家对薛家根本没有补偿愧疚之意。 赵东家莫名地对薛小安点了点头, 他向门边的赵财示意, 将原本想扔在下跪男子身上的账册, 递给对方。 “漏洞百出, 给薛贤侄看看吧。” “是。”赵财腰板弯得极地, 声音也放缓许多,在赵东家面前不可谓卑微。 薛小安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接过账册,一头雾水地看了起来。 薛家布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毕竟做的只是县城上的小生意,和赵家这样的完全不能比。薛小安在薛掌柜手下学过理账,但入目繁多的布匹花样,加上各种大数量的出入货,薛小安一下子就看懵了。 薛小安突然有种莫名的紧张,像极了考场上阅卷的学子,腹中无墨,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偏偏赵东家将账册交给他时,说的是漏洞百出。 或许是见薛小安沉默,赵财出面缓和气氛道:“薛少爷之前一直在睢宁镇做生意,恐怕没见过这样多的账务,一时看花眼了。” 赵东家再次将审视的目光落到薛小安身上,明明是很简单的一眼,薛小安却分明看出了失望。 薛小安内心五味杂陈,赵财很有眼色地上前,拿走了薛小安手中的账册。赵财将账册恭敬地递给赵东家,赵东家拿起账册,反手将其甩到跪着的男子身上,力气迅猛,令人反应不及。屋子里的人,呼吸都莫名紧了起来。 “东家饶命、东家饶命!”下跪着的男子像是得到了启动的号令般,他大喊着爬向赵东家跪在赵东家的脚边,声音因恐惧而颤抖,不停地磕着头。 “把他赶出去。”赵东家冷声下令,随手一挥,像极县衙扔出的令箭,当即定下人生死一般。 下跪的男子因恐惧而失态地抬起头,他扑向赵东家,抓着他的脚哀求道:“东家,东家,原谅我这次。我不敢了东家,我为赵家当牛做马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东家……” 无需赵东家再下令,他身边的仆人已经上前将男子拖开。男子拼命地挣扎,还是被仆人捂着嘴带走。 薛小安站在原地,愣怔看着那个拼尽全力也无法发出一丝声响的男人,连遇袭都不怕的薛小安,由衷地感到颤栗和恐惧,他后知后觉自己来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方。 “没你爹聪明,胆子也比你爹小。”稳稳坐在椅子上的赵东家看见薛小安发愣的模样,虽是在评论薛小安,眼神却是落在赵财身上。 赵财回以胆怯的笑容,他明白赵东家这是对薛小安不满意,他想带薛小安入局,赵东家这是在故意点他。 赵财还没想到怎么应对失望的赵东家,薛小安却因为赵东家的这句话生出不满之心来。 他如何?又何须旁人来评断。 一向就没有什么敬畏心的薛小安皱起眉头,遵从本心顶了一句嘴道:“我爹胆子大也聪明,又有什么用?不还是冤死在你儿子手中!” 薛小安对赵东家是有怨的,虽然被人来了个下马威,但还是勇敢地说出了自己的怨气。将话题带到自己这边来,不愿跟着强势的赵东家走。 赵东家一愣,赵财却是吓到了。赵财慌忙看向赵东家,生怕赵东家因此生气迁怒。 没成想,赵东家阴郁深沉的脸不过一瞬,随即便爽朗大笑起来。 他指着薛小安,看向赵财,痛快道:“这狗脾气,是薛洋的种!好、好啊!” 薛小安被笑得一头雾水,赵财则深深松了口气。 赵财连忙笑说道:“毕竟是亲父子,哪有不像的道理。薛少爷还年轻,以后未必不如薛掌柜。” 赵东家听言看了薛小安一眼,有些嗤之以鼻的模样,道:“哼,比不比得了,还是看看再说。” 赵东家这番模样,显然是接受了薛小安的意思。赵东家靠着椅背,坐姿更加放松,他懒洋洋地与薛小安道:“你是为沈家那对夫妻来的吧?想不到薛洋聪明一世,被个六品小官合谋诓骗了。你作为他儿子,心里有仇怨也合情合理。但是他们现在傍上了睿王,如今的睿王可不一般,太子爷见了都得给他让步。我一把老骨头,纵使想做些什么,也无能为力了。” 薛小安第一反应是质疑赵东家的说法。赵东家这么厉害,怎么会没办法教训县令一家。 可随之而来,薛小安想到赵东家撤离京城,想到远在天边,天子太子这样执掌天下的人物。 怎么可能?睢宁镇的一个小县令,难道真的就这样入了皇家的眼? 那可是天子,天下都臣服对方脚下。 那他,还能报仇吗? “这样吧。”赵东家叹了口气。“终究是我对不起薛洋。我给你两条路,一条、你来赵家,接你爹当初的差事,能不能将沈家那对夫妻拉下马,就看你自己的本事;或者,我赠你两箱金子,将薛家布铺买赠与你,你回睢宁,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生活,以后,莫提什么复仇之事,省得惹上杀身之祸,断你爹血脉。” 薛小安气得浑身发抖,他不理解,赵东家为什么能这么平静地说出这两种选择。如同施舍一般,居高临下地给他定下了。 是因为他无能吗?因为他无能,所以只能依靠别人的帮助,忍气吞声。而赵东家,就可以清洗阑县,将阑县的县官将领一并处理,为爱子复仇。 薛小安沉默地握紧双拳,他循着赵东家的选择去思考,最后却发现自己哪条路都不想选。 拿回布铺过平静的生活,薛小安不想吗?他当然想,但他放不下双亲的仇。 跟着赵东家找机会复仇不行吗?这看起来是一种选择,可他爹又是因为赵东家的儿子死的。 薛小安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却又什么都想要。 赵东家似乎是看穿了薛小安,他嗤笑一声,道:“看来,你还没想好。” 薛小安浑身发冷,有种凭白低赵东家一等的感觉。 “这样吧。”赵东家吩咐赵财道:“先找个地方安排这小子住下,明日带他到布行走走,不着急、好好想,总会想明白的。” “是,东家。小的这就去办。” 赵财领令,将薛小安请走了。 赵财心里明白,无论薛小安是因什么理由、什么想法来的这里,到了赵家,主动权就全部落在了赵东家手上。只要赵东家想,无论薛小安的选择是什么,最后都会如赵东家所愿。 虽说如此,赵财无法轻松起来。他猜到赵东家动心,主动进局,想将薛小安带来赵家,让薛小安当赵家的下任主子。但他现在摸不准赵东家的意思,薛小安能不能担下赵家,也得看薛小安自己的本事。 赵财现在尤觉得对不起薛小安,薛小安进了赵家,已经不能全身而退。就怕薛小安惹得赵东家不满意,稀里糊涂给别人当了磨刀石…… 赵财心事重重,却不知自己早已落入赵东家的陷阱之中。赵东家这种人,怎么会这么容易让下人看穿心思,赵东家只是点拨赵财将薛小安请来,让赵财主动上了薛小安的船。至于最后怎么选,决定权始终在赵东家手上。 此刻令人琢磨不透的,才是真正的赵东家。 …… 薛小安是‘笨拙’的,只是恰恰好,这一看就透的模样,令他显得格外‘真诚’。 赵东家七十古来稀,正是英雄迟暮,被群雄虎视眈眈之际。在赵东家这样的人眼里,薛小安很是简单,犹如未被世事污染的模样。赵东家将对儿子的爱护转移到了薛小安身上,再加上受挚友影响,虽然嘴上嫌弃,实则却很是上心关切。 赵东家命赵财带薛小安到布行转转,当天薛小安就遇到了前来打探消息的赵家表少爷。 现在整个赵家都在等着赵东家过继孩子,那表少爷知道自己争不过,私下里早早站了队,将赵家布行当做自己的囊中之物。 薛小安一个外来人出现,表少爷打听到可能跟赵家布行有关,害怕被抢了赵家布行管事的位置,自然坐不住了。 薛小安被人话里话外一番挤兑,对方表面奉承,语气却令人十分不悦。薛小安意外的不仅听出对方讽刺,还一针见血地回击了对方。 “我家确实只是个小布铺,我学不会布行的东西,管不来布行的账。表少爷自然是比我强,只是不知道您这么强,赵东家为何迟迟不将布行交与您打理?” 与表少爷的冷嘲热讽比起来,薛小安的话语气很冲,满是讥讽之意,根本没给人留脸面。 “你!”表少爷自诩尊贵,哪能让薛小安这样的下等人羞辱,当即便要唤人上去动手。 赵财冷脸出面要拦,眼看就要起冲突,薛小安反而镇定了。薛小安阻止赵财,说自己是赵东家请来的,呵斥着让表少爷动手,如此一来,反而唬住了表少爷。 表少爷下不来台,又不肯失了颜面,放了狠话要教训薛小安。 赵家上下都在观望,揣测着赵东家的心思。 赵东家看着不与薛小安亲近,听完赵财的禀告,或许是对薛小安期待不高,对薛小安的表现还挺满意,转而就指责起表少爷易怒不重用,将表少爷遣回了家。 表少爷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走的时候还‘主动’去向薛小安请了罪。 薛小安之于赵家,有些事谁也没说,却都变成了心照不宣。 就连薛小安自己,没用多久也察觉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留爪、留爪。 第213章 赵东家一把年纪, 在赵家却是唯一的权威。薛小安来赵家,本意只是想给爹娘报仇,没有留下的意思。到达阑县后, 赵财为他描绘了一个全新的天地,他心生向往, 却也没想过待在赵家。 薛小安对赵东家有怨, 毕竟如果不是赵东家的儿子,他爹也不会死。 但有些人有些事, 有足够的吸引力, 令你在无形之中被腐蚀。 在赵家的前几个月, 赵家的表族堂亲不停地出现试探薛小安,找薛小安的麻烦。薛小安与他们产生冲突, 不知不觉就有了压对方一头的念头,加上薛小安对曾经的薛掌柜有着崇拜和追随感, 内心深处对当薛家布行的管事并未抗拒, 在赵东家的有意引导下,薛小安很快就在布行里领了差。 不过此时的薛小安,对赵家还没有什么想法。赵东家给他的选择,他始终没有选,只不过在赵家待得越久,对两个选择他就越有倾向。 赵东家是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正因为他是个强硬独断、心狠手辣的老头,偶尔对薛小安流露出关切和爱护, 变得非常打动人。 赵东家在教导薛小安一些东西, 即便薛小安不想, 却还是在埋头苦学。 薛小安此刻才深刻领悟赵财当时说的话, 薛小安现在对赵东家复杂的心情, 可能亦如当年赵东家对他。他们都知道亲人离世不是对方的错,但都忍不住想要迁怒对方。心中积累着怨气,实际又都无法对对方发出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薛小安默认接受了赵东家给的第一个选择。 他想在赵家站稳脚跟,等到有了足够的实力,再去扳倒县令一家。他不要赵东家的施舍,而是想凭借自己的努力,斗赢抢到他爹曾经的位置。 只是赵东家给的选择本身就是一个陷阱。薛小安一旦加入赵家的争斗,就会陷入权利的漩涡。 区区一个管事,只是主人施舍米饭养着的一条狗。与王爷身边的红人作对,不仅要有足够的实力,也要看自己主人愿不愿意点头。 那些来接近他的表、堂家少爷,都有着各自的盘算。薛小安几乎是很自然地站到了赵财的位置,他在为自己挑选主人,想从表、堂几位少爷中找到一个真正英明有为的人继承赵家。 赵东家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薛小安来赵家的近半年来,他都是薛小安需要什么就给什么。他培养着薛小安,耐心十足地等待薛小安的选择。 那大概是薛小安来赵家最好过的一段时间。他为赵家选了一个‘明主’,明确站队后,对方待他亦兄亦友,关爱教导了他许多东西。不过正如赵东家安排的那样,他只要表现出一点点偏爱,薛小安所选定的‘明主’就立刻受人挑拨,将薛小安当做威胁,联合别人企图陷害薛小安,将薛小安赶出赵家。 被人随时抛弃、弃之如履的感觉并不好受。信任一旦被破坏,就很难再恢复起来。 薛小安对赵家的几位备选‘主子’变得冷漠起来,在将曾经的兄友赶出赵家后,偶然的一个瞬间,薛小安产生了与其给人磕头,不如自己做主的想法。 赵家需要少东家,如果他们可以,为什么他不行? 薛小安在赵家布行找回了自信,又在赵东家的特殊对待中产生了野心。 这一切看似是薛小安选的,实则都是赵东家安排的。 薛小安来赵家的第一年,他彻底掌控住了赵家布行,成为了人人敬畏的薛管事。 这一年,薛小安十八岁,虽然在赵东家口中样样不如薛管事,却也比当年独自走商的薛管事大不了多少。 也就是这一年,薛小安被争权的赵家堂族挖出赘婿的身份,隐藏的伤痛被赤/裸裸摆在阳光下。赵家堂族们企图用这种方法逼退薛小安,折辱他、向赵家众管事证明他没有资格成为赵家的少主子。 在众人激烈对峙的时候,被赵东家安排在偏院照顾的王采儿被人设计带了过来。 已经二十三岁的王采儿还梳着未出阁姑娘的发髻,对着别人设计的话语陷阱有问必答,懵懂无辜地将薛小安痛苦的过去讲出来任由众人嘲笑。 薛小安不怪王采儿,他知道她是被人哄骗,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他只恨没能保护好她,将人拉拽到身后,坚定了让嘲笑之人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想法。 傻乎乎的王采儿还在高兴薛小安的‘亲近’,眸子发亮般凝望着他。 薛小安来到赵家时,就向赵财言明王采儿是自己妻子,他们同住一屋,同桌而食,是院子伺候的人都知道的。 但不知为何,从没有人将王采儿与薛小安的关系主动说出去,连院子里的下人都对此讳莫如深。 薛小安本该发现这件事,只是他心思全在布行上面,不仅整天忙碌在外,回赵家后也时常是待在书房,账一查就是一个下午。有时候货物交接来得急,薛小安直接好几天没回,渐渐地,外出走商也变成了家常便饭。 薛小安与王采儿本就不是正常夫妻,王采儿早睡,薛小安身心俱疲,回来也是沾枕即眠。好不容易两人一起用饭说了话,没多久薛小安就又要走了。 薛小安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关注王采儿,王采儿也无法理解他的内心。 薛小安对王采儿最为担心的,无非就是衣食住行,院里下人是否能照顾周到。偏偏院里的这些人都是赵东家安排的,忠诚且令人省心。王采儿有人陪着,整天神采奕奕,下人们变着法地陪她,她玩都不腻,每天开开心心,越养越好。 薛小安见王采儿状态很好,人也活泼开朗不少,放下心也没再去特别关心她。 但是没有人告诉薛小安,王采儿每日都会问起他。早上醒来时不见他就会问,用饭时等不到人就会想。夜里她每次都会跟伺候的丫鬟说,记得给薛小安点灯,这样他就不会看不见路摔倒。 这还是某次薛小安在外遭算计,受伤回来瞎编给王采儿听的借口。 王采儿只是个傻子,下人们每次都将她哄骗安抚得很好,她不懂怀疑,自然也无法跟薛小安说明。 有人在刻意疏离薛小安和王采儿的关系,薛小安却没有发现。 他不知道,如今他只是随手抓着王采儿的手腕,都能被她高兴地注视很久。 但这并不意味着两人的感情不好,薛小安只是忙,对王采儿的关心还在。王采儿只是被转移了注意,停下来还是会问起薛小安。 只是两人这样纯粹的感情,被有心之人拿出来利用,在利益的争斗面前,想赢就得有取舍。 在争吵愈演愈烈的时候,赵东家出来发了话,将薛小安入赘王家的事,认成王瘸子为报答薛家恩情,两家迫于无奈的选择。 这种说法,让薛小安在管事面前留了面子,也让他一个入赘王家的外姓人,在赵家免去太多的尴尬。 也是因此,薛小安没有对赵东家的说法进行否认。某种程度上来说,此事也确实属实。只是薛小安的默认,实则斩断了他和王采儿的感情。 薛小安想要在赵家站稳脚跟,在外人眼里,王采儿就可以是他的‘姐姐’,也可以是他需要照顾的‘恩人’,唯独不能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可以担着赘婿之名,却不能有赘婿之实。 薛小安不知道这件事吗?他在赵东家提出这个说法时的迟疑、其实已经说明了全部。他或许当下没有考虑得这么深远,但他隐约觉得不对,没有及时阻止,就说明了他的私心。 他不仅想当赵家布行的管事,现在赵东家重用他,有意派他去粮行。要知道、古来就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做法。粮行看似寻常简单,实则却是赵家壮大的根基。赵家堂族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急于败坏他的名声,就是想要保下粮行。 他不能让这些人如愿,他也有野心,也渴望着更进一步。 至于王采儿,薛小安安慰自己只是短暂地放下,等到他稳下地位,一切都会恢复如初。 薛小安变回了以前那个逃避忽略王采儿的样子,他不想改变自己和王采儿的关系,但又不愿意深究、连提都不想让人多提。 此刻的薛小安内心没有情爱,权利的角逐迷失了他的双眼,他一心扑在这上面,其余都变成次要的。 在成长的路上,薛掌柜希望薛小安正直,薛夫人教导薛小安守信,王瘸子教会薛小安重义,但这些,都不如赵东家指引的权势迷人。 一个曾被踩到泥地里的人,是无法拒绝高高在上、俯视众人机会的。 过去,薛小安遵循薛掌柜的教导,对阿谀奉承者嗤之以鼻,谨记疏离小人。 而今,薛小安成为赵家布行的管事,受众人追捧,学足了利用和算计,视人为脚下蝼蚁,悟出了赢者碾压、胜者为王的道理。 他在享受赵东家为他安排的成长‘盛宴’,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于是,又是挑衅者落败而归。薛小安没受多大的影响,却已经准备好了复仇。 他得到了粮行监事的身份,又开始投入另一个‘战场’。 而那个梳着未出阁发髻的傻姑娘只能看着,继续失望地向旁人追问,问他何时才会归来。 她不知道的是,当他归来后,赵东家已经为他另外安排了一个院子,他没有拒绝。 他偶尔来见她,却不会再跟她睡一屋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只有这章,胖妈晚上还有事,更完就提前发了~ 留爪、留爪。 第214章 薛小安在赵家的生活非常充实, 他贫瘠的人生突然迎来了多姿多彩的世界。 成长的路上,薛小安失去太多,心性也发生了很大改变。在赵家不过两年, 薛小安犹如脱胎换骨般,再也没有了当初睢宁镇布铺小少爷的模样。他是赵东家最为宠信的子侄, 是赵氏十八行的管事头子, 就连官老爷见了他都得赔笑。他性情越发地像赵东家,利益在前, 敏锐多疑、冷血残忍。 外面都在传, 赵东家为了将薛小安收为儿子, 把自己的亲族被处理得七七八八。所有人都在好奇,薛小安究竟何时会一步登天。赵东家年事已高, 赵家已经无法承受任何的变故。 至少,先收为养子吧?就连薛小安也是这么想的。没人知道赵东家的想法, 即便是与他有着较深羁绊的薛小安也不明白。 直到薛小安弱冠礼前夕, 赵东家才说要为他准备了一份厚礼。 薛小安便猜测,时机到了。 在过去的三年里,薛小安总是处于矛盾之中。 他一边抗拒给赵东家当儿子,一边困惑赵东家为何从不提将他过继的事?他担心赵东家是将自己当做棋子来利用,担心自己只是挡箭牌,赵东家还另有打算。 弱冠之年,薛小安身姿挺拔、面容冷峻,深褐色的眸子里流转着幽光, 眼眸微垂, 便有一股迫人的威严气势。绫罗绸缎加身, 金玉珠宝点缀, 那淡然无畏的态度, 不知不觉就成了贵气本身。 正所谓富贵逼人来,习惯了众人簇拥的他,已经融入其中。他没有像落魄时那样愤世嫉俗,也不似小民时那样自诩‘持正’,他理所应当是众人的中心,再多的虚情假意、都是利益驱使下的生活。 薛小安有拿下赵家的野心,与之相比,心里的那点怨恨和抗拒都已显得微不足道。 薛小安自以为和赵东家维持着默契,还算平静地等待着过继祭祖的到来。 薛小安手下,赵财最为开心。 三年的时间,赵财已经彻底站队了薛小安,他跟着薛小安四处奔波,周旋在赵家十八行之间,认薛小安为主,交付了忠心。即便赵财已经看不透薛小安,他却依旧将此视为应当。做仆人,本就不应揣测主子的想法,无论是少东家、赵东家,还是薛小安,赵财忠的是自己内心深处的信念,从头到尾没有给自己背叛的余地。 赵财认定自己与薛小安荣辱与共,为祭祖一事忙里忙外地安排。祭祖之日被安排在薛小安弱冠礼的前三个月,赵东家并没有强制要求亲族悉数到场。 薛小安敏锐地察觉此事可能有变,最后果不其然,薛小安只被赵东家收为养子,而不是过继入族谱中。 那天的薛小安脸色有些阴郁,却还是镇定地配合赵东家完成了所有仪式。事情传出后,有族亲指指点点,猜测着薛小安是不是哪里惹怒了赵东家。 伺候薛小安的仆人都不敢在主子面前大喘气,深怕薛小安会将‘失败’的怨气撒在他们身上。 “义父不是一向如此吗?” 面对惶恐不安前来请罪的赵财,薛小安只是端起茶杯抿了口热茶,从容平静地道了一句事实。 赵财跪着不敢应话,将头埋得更低。 没有人知道薛小安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的黑暗漩涡。 其实在得知自己被认作养子而不是继子时,薛小安真是这么想的。 赵东家对他一向如此,他在赵东家的管束之下,如同天上的纸鸢,从始至终都飞不远。赵东家高兴了便夸他关切两句,不高兴了就发怒叱责他。反反复复,薛小安一直被拿捏着。 这次,想必也一样,又想借这次的事敲打他,让他反省自身,变得更听话些。 薛小安已经不是十六七岁懵懂无措的养子,他早已看穿赵东家的手段,知道赵东家一直在用这样的方法控制着自己。他没有反抗,不是出于屈服和认同,而是内心深处,依旧将赵东家视为一个特殊长辈,他受赵东家教导,很难不对赵东家产生敬重之情。 但是在事情发生时,薛小安还是对赵东家产生了怒意。他压抑消化了这一切,在习惯掌控的长辈面前,展现出成熟包容的一面。就好似赵东家老了,他不与计较,随着赵东家任性一般。 薛小安想转变他和赵东家之间将帅地位,赵东家显然也是知道的。 在祭祖结束后,赵东家便回到自己的屋子,他与跟上前的管事说道:“看见他那个脸色了吗?” 赵东家用手在脸前比划了两下,随之笑了起来。旁人看不出他的喜怒,却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得意与兴奋。 赵东家上了年纪,依旧喜爱在权欲的汪洋中沉迷,如今薛小安能与他有来有回地交手,他既有教导的成就感,又有受挑战胜利后的兴奋。 管事赔着笑,不敢应和赵东家的话。赵东家独自走到藤椅上坐下,晃动着藤椅,望着窗外安静了些许。 他沉默须臾后才缓缓开口,道:“把那小子叫来吧,厚礼还没给他呢。” 薛小安来时,见赵东家在熟悉的藤椅上,一动不动。他融入背景,整个环境如同画作一般。 薛小安习惯地思考着赵东家的用意,神色平静地上前向赵东家问道:“义父,您找我?” 赵东家这才回头看薛小安,此时的他眼里已经没了在面对管事时的笑意。他审视着薛小安,又像是在透过薛小安思念着别的什么人。 “阑县就要换新县令了。”赵东家起身前往书架,闲谈般开口道。 薛小安眉头微皱,赵家在阑县扎根,如今的阑县县令是三年前赵东家儿子死后换的。那位虽然是顶替了前人,却很是忌惮赵东家,不喜他们这些商人做派,总是觉得赵家在阑县的影响力太大,自己会落得前任的下场。碍于赵家尚且还算老实本分,那位县令并没有发作,官商相互之间给面子,达成了和解。 朝廷为什么会派来一个新县令,这令薛小安很是不解。他认真了起来,却见赵东家从书架的一本账册中抽出封信递给自己。 薛小安接过信,展开看后,越看眉头蹙得越紧。薛小安抓着信、手微微用力,逐渐将信抓拧在手中。 他抬头看向赵东家,问道:“沈成材怎么会突然被贬。” 三年了,提起仇人,薛小安难以掩饰其情绪。俱他所知,睢宁县的沈成材、沈县令,进京后乘着太子的东风,一路官至四品,很受重用。 只因沈成材很会曲意逢迎,太子将他引荐给皇帝。皇帝年老昏聩,但碍于睿王强势,大臣们都不敢在皇帝展露阿谀谄媚之面。唯独小县镇来的沈成材,无知故勇,讨得了皇帝的欢心。沈成材给皇帝逗乐子的本事一流,在去年的太后寿宴上,沈成材更是组织乐人献舞,愣是将人献到了龙床上。 从此,沈成材一跃成为皇上跟前的红人,就连太子,也沾了点沈成材的好处,得了皇帝的赞誉。京城谁人不知,沈成材是太子的人,就连睿王都无法轻易对沈成材下手。 薛小安自认他十八行的总管事做得不错,没听说京城出现什么大的变动,为何会如此…… “太子卖赵家一个面子,让人前来请罪。” 赵东家轻飘飘的一句话,在薛小安心里掀起巨大的风浪。 来赵家后,薛小安怀疑调查过,当年一向抗拒朝廷的赵东家,究竟用的什么法子,突然和朝廷牵上线,让朝廷派人到阑县‘剿匪’。 赵东家找的那个人,身份一定不低,但薛小安查了多年,始终没有确定对方是谁。 醍醐灌顶,薛小安猛然明白了一切。为什么是皇商,因为照惯例,王爷们都有自己的封地,皇帝不会将有关此的差事交给他们,只有太子,可以名正言顺地与皇商接触,从中经手金银财帛,将其收为己有。 薛小安将手中的信抓成一团,怒视着赵东家。 三年前他来的时候赵东家就知道他跟沈成材有仇,赵东家站队太子,跟沈成材共侍一主,根本不可能帮他报仇。但是赵东家却用这件事吊着他,让他在赵家愚蠢地忙碌了三年。 “从一开始你就是太子的人。”薛小安质问赵东家。 赵东家对薛小安的质问不予知否,他缓缓道:“太子是东宫之主,未来名正言顺的帝王,赵家作为本朝第一大商,自然要跟随正主,难道要做乱臣贼子吗?” 薛小安不相信赵东家会注重这些,如果因此,赵东家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将他找来,赵家有的是名正言顺,可以接替他宏图伟业的人。 京城之所以会生夺嫡之乱,难道不正是因为太子无能? 太子无能…… 薛小安一下子明白了什么。薛小安脸色发白,他紧盯眼前的老人,这才意识到对方已经不仅仅是个商人,所图之大,令人战栗。 赵东家有些意外薛小安的敏锐,内心有种说不上来的欣慰。当初他的康儿也是这样,一眼看出利害,赵家太大而朝廷太乱,睿王有雄心壮志,又是胸有丘壑之人,认定的事绝对不会允许更改。睿王年轻时就觉得商人势大,于朝廷于百姓百害而无一利,主张改革多年。 虽然此时被皇帝一口否决,但随着睿王在朝廷的影响力加大,他吸纳了诸多与他一同想法的有志之士,如果睿王最终赢下这场夺嫡之战,天下商人苦矣,赵家作为第一大商,绝不可能逃过此劫。 可当时的他一心只想着经商的事,不愿与朝廷牵扯,对儿子的远忧嗤之以鼻。他胡乱发脾气,觉得只要儿子心思都放在经商上,就不会有时间胡乱瞎想。他断定他的康儿仍需历练,将人赶回了阑县,结果害得儿子命断赵家布行。 当知道阑县的真相是管事与县官将领勾结后,赵东家就明白,朝廷早已有人盯上了赵家这块肥肉,哪怕他再明哲保身,官府的人都不会放过他。 这三年,他借薛小安的名头,除掉了跟京城有瓜葛的亲族,总算重新整顿好赵家,再次将赵家牢牢掌控在手中。 他要让世人知道,他虽然老了,但赵家永远都会是天下第一商,他赵骆之名、不容欺辱。 沈成材是赵东家给薛小安的考验,只有踏过沈成材,薛小安才是他认可的,可以与他儿子媲美的存在。他的继承人,注定是要以赵家为先的。 这就是赵东家一直隐藏的另一面,也是当年薛掌柜退怯的另一个原因。 赵东家是个冷清冷心的可怕之人,跟随他,就注定要舍弃一切。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215章 薛小安面对如此惊涛骇浪, 难以做到镇定。他身陷被赵东家欺骗的震惊之中,不敢相信,三年时间, 赵东家都只是在利用他。 但他到底不是当初那个薛小安了,被信任之人背叛, 他没有因为愤怒, 失态得歇斯底里质问,反而安静地离开了。 薛小安离开屋子的时候, 赵财正等在外面, 也许是因为他的脸色太过难看, 赵财的表情充满了担心。 薛小安未言一语,只是心中倍感讽刺, 讽笑出声。 赵财一定也不知道吧,他的主子是如此可怕的一个人。薛小安甚至会想, 赵东家这样的人, 真的懂得怎么爱自己的孩子吗?死去的那位赵家少东家,当年行事如此鲁莽,难道就没存下几分想向自己父亲证明实力的迫切之心? 薛小安离开了赵东家的院子,他的脑子乱哄哄的,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冷静冷静。 一路上,薛小安都在平复被欺骗的心情,这么多年,他还是变得很像赵东家。他宽慰自己赵东家会这么做, 根本不值一提。人都是利己的, 他本就不是赵东家什么人, 赵东家利用他平定赵家内患, 却也实打实教会了他东西, 给了他今日的地位。 他恨赵东家隐瞒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毕竟即便当年他没有跟随赵东家,也根本不可能找沈成材他们报仇。云泥之中生活的樵夫,他能有什么选择? 赵东家利用他,他也大可利用回去。不就是接受沈成材的请罪,跟沈成材握手言和共侍一主吗?他本就不觉得报仇是件急得来的事,未来的日子还很长,等他得到了赵家,掌握了主动权,终究会有成功的一天。 薛小安就这么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芳菲院。 这是赵家最偏的一个院子,院子不大却很精致,从仆人到衣食都是府里极好的。 它存在的意义,就像一处金子堆砌雕刻出的鸟笼,关着他最脆弱金贵的金丝雀,等待他有时间、亦或是有兴趣,抽空来这看一眼。 赵东家将王采儿当做玩物,帮薛小安养在了这里。薛小安其实没用多久就意识到了,只是他心思都不在这上面,也没必要为了一个什么都感受不到的傻姑娘、去和力量庞大的赵东家对抗。 薛小安内心深处,其实也在享受这样的安排。 这样的王采儿待在他随手可触的位置,被人照顾得很好,于他而言省心又省力。 为什么要来见王采儿呢? 薛小安踏进院子,就看见正在跟人玩秋千的王采儿。 这个秋千是他去年亲手做的,王采儿听院子里的丫鬟说秋千能带她飞很高,她记在心里,某天突然朝他嚷嚷着要一个。他随口答应她,安排下人去办,外出两个月回来,就见她一脸怨念地看着他,气鼓鼓地扭头不肯跟他说话。 他向伺候的下人逼问,下人们才说出原来王采儿一直等他造秋千,非说他答应她了,谁造的都不肯要。在他回来前,院子里伺候的下人,已经造了四个完全不同花样的秋千给王采儿,但就是哄不了王采儿坐上去。 当时的他正因为赵东家的训斥而烦恼,原本是想直接走的,结果王采儿见他要走,又跑来抓他,让他别走,还说不要秋千了。 他对王采儿有愧,知道她信任依赖他,见她可怜兮兮地,便心软动手做起了秋千。上等的木料被运到院子里,已经有两年没握砍刀的他,拿起刀来竟身份地陌生生疏。曾经他的双手因为砍柴长泡落茧,再拿起砍刀,竟然只剩笔茧了。 造这个秋千的时候,让薛小安误以为回到了草湖村,对自己过往的生活有短暂地失神和回忆。也是因此,当这个秋千造好后,他根本没上去坐过。 薛家败落后的那段日子,已经变成薛小安极力想忘却的过去。 “啊!你来啦!”玩着秋千的王采儿发现了薛小安,她立刻高兴大呼,跳下秋千跑到薛小安跟前。 原本很平静的薛小安,在看到王采儿明媚笑脸时,心里竟涌生出些许委屈和酸涩。很淡的情绪,薛小安没让它蔓延开来。 原本,他都已经习惯了赵东家的行事,被赵东家利用,也觉得理所必然。但是当他看到王采儿,竟然会介意自己竟然没有办法找人倾诉,苦涩自己孤立无援、被人欺骗。 薛小安轻轻深吸一口气,他想,如果人人都可以活得像王采儿这么简单,这么没心没肺就好了。王采儿多么轻松快乐啊,每天吃饱穿暖还有人陪玩,整天乐呵呵的,什么都不用想,不像他,被逼背负着这么多。 “我今天住这里。” 薛小安突然不想回自己的院子里,芳菲院于薛小安而言就是个避风港,他需要在这里躲一躲,平复一下心情。 “好啊!”王采儿跳起来欢呼,很高兴薛小安能陪她久一点。 薛小安的决定,令院里伺候的下人相互顾盼,一时没了主意。毕竟自从薛小安搬出院子,三年来到这里过夜的次数屈指可数。薛小安和王采儿的关系尴尬,院子里的仆人都是赵东家安排的,他们揣测着主子的心思,不想薛小安和王采儿太过亲近。 但好在,薛小安并没有要‘越界’的意思。 用过晚饭后,薛小安便到了王采儿的屋子里,王采儿难得见他,待着想起来的好玩事就跟他说。薛小安坐在靠窗的位置观月,整个人有些疲惫无神,拿着酒杯独饮,时不时喝一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院里的管事梅姨帮王采儿铺好床,见王采儿神采奕奕跪在床上,一个劲地翘头看窗边的薛小安,不听地跟人说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王采儿是个傻姑娘,梅姨把她当孩子一样照顾。梅姨知道,赵家这样的富贵人家,王采儿能有这样的日子过,也是祖上烧高香,没什么应该不满的。她也看得出来,薛小安对王采儿并非无情,但天下第一商的主管事,未来的少东家,肯定不可能跟一个痴女纠缠不休。 梅姨是在担心,傻乎乎依赖人的王采儿,会在跟薛小安独处时不小心越线。而男子又多是身体需求一时兴起,王采儿没这个心思,薛小安未必不会多想。 王采儿如果跟薛小安牵扯上……赵东家叮嘱过他们这些下人,看意思显然是不想王采儿跟薛小安多接触,回头如果发生点什么,不仅是王采儿有灾,他们下人也不好过。 梅姨也动心问过赵东家,为什么不将王采儿驱逐出去另外安置,结果收到了赵东家的警告。梅姨就是想不明白,主子们为什么会如此心狠,连一个傻姑娘都要玩弄。一边让他们维系王采儿对薛小安的情感,一遍安排薛小安‘疏离’‘戒掉’王采儿。 可怜的傻姑娘只有等待被抛弃的结局,见她还呆呆地信赖着薛小安,梅姨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滋味。 “小姐,夜色深了,您该睡了。”梅姨现在只想快点将王采儿哄睡,然后再安排薛小安到偏屋去。 然而王采儿今天起得晚,薛小安又是下午来的,王采儿没有足够的玩耍散掉精力,现在根本不困。 “我不要,我还要跟他一起说话。” 王采儿说这话时,正喝着闷酒的薛小安回眸望了她一眼。 薛小安其实好奇很久了,王采儿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啊、‘他’啊地称呼自己。以前再薛家,她不情不愿也叫过他几次少爷,反倒是到了王家,她就一直这么不客气。 她难道不觉得这样称呼不方便吗? 也是,她怎么会觉得,她是个傻子。 薛小安嘴角勾起一抹讽笑。他知道梅姨在担心什么。 薛小安对梅姨漫不经心道:“在小榻铺床吧,我今天睡那。” 梅姨听见薛小安开口,松了口气。按照过往的相处,梅姨觉得薛小安不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 “是。”梅姨领令,前往小榻铺床。 王采儿听见薛小安要睡外面,有点失望地张开手臂感受了下天气,现在天还不冷……王采儿接受了这个安排。因为薛小安告诉过她,他们现在有大床了,可以分开睡、随便怎么翻很舒服,只有觉得冷、才需要睡在一起。 可是她明明想挨着他跟他说话的。王采儿想到梅姨曾说自己是个大人了,要学会忍耐,不能让外出辛苦的薛小安失望。 在薛小安没有出现的时间里,王采儿都默认他是去干活了,就像他以前会上山砍柴一样。那是很辛苦很辛苦的工作,她不能烦他,否则他不高兴、生气,就会气短命,会跟爷爷那样,被埋在土里。 王采儿不想薛小安埋在土里,也很骄傲自己是个懂事的‘大人’了,所以每次薛小安‘回来’,她都很听话地待着。 梅姨默默为薛小安铺好床,离开时还有些迟疑、担心地看着薛小安的酒壶,怕他喝酒‘误事’。 最后,梅姨到底不敢对薛小安说出顾虑,只是走出门时给门外候着的两个仆人眼神示意,让他们多留心些。 梅姨的小动作、小心思在薛小安面前无所遁形。薛小安仰头喝完手中的一杯酒,酒杯敲落在案桌上。 薛小安不是怕赵东家、也不是顾虑梅姨,他自己、其实并没有与王采儿亲近的心。 以前,当赵东家一锤定音,‘判下’他和王采儿并无夫妻之实时,他还想过以后会将关系恢复原样。 但渐渐的,他被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心里其实很清楚赵东家的想法,所以归来后赵东家让他搬出院子,他也没有拒绝。 他觉得自己和王采儿做不成夫妻,他如今的身份,与一个痴女本就没有可能。 他也不想让王采儿做他的姐姐,他知道自己对王采儿并无什么姐弟之情。 对于王采儿,他既不想上前、也不想后退。赵东家的安排反而令他舒适,她就这样如同珍贵的宝物,被呵护着安置在他的所有地,成为独属于他的东西,他想见就见,随时随地可以‘拿’出来把玩。 梅姨根本不需要害怕,他没打算对王采儿做什么。他只是需要一个人来怀念过去,需要在这充满算计的赵家找到一处宁静的归处。 梅姨走了,薛小安的酒也渐渐喝得无趣。 他想,他已经冷静下来了。他会如赵东家所愿,跟沈成材道和。 毕竟,今日的薛小安已经不再是三年前那个可以选择的樵夫了。是金子还是复仇?他都无法舍弃。任何想要的东西,他都要牢牢抓住。 赵东家算计得很好,他做不到像自己爹那样急流勇退,他确实不如他爹。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216章 薛小安在芳菲院待了一晚, 听了半宿王采儿的‘趣事’。 王采儿的思维似乎总是很跳跃,一会道院里谁夸她会挑衣裳;一会聊玩游戏怎么赢了所有人……最后,她看他醉得昏沉沉, 问他是不是睡不着,给他说了两个梅姨告诉她的故事。 薛小安就是这样, 在酒水和王采儿的声音中睡去的。他一夜无梦, 睡得意外地轻松。他看到自己身上盖着一张玫红色的薄被,认出那是王采儿从小抱到大的。 当年他们从草湖村离开, 他挑不出什么东西收拾, 唯独记得王采儿依赖着这张薄被, 像个孩子。 如今这薄被已经被用多年,料子不是很好, 都洗得褪色了。王采儿有了那么多柔软的好被子,夜里却还惦记着抱着这张睡。 王采儿是个傻姑娘, 却意外恋旧, 连草湖村的那头老驴,她都好奇问过几次。 只是那头驴已经老到病死……他自从来到赵家,一次都没有想到那头驴。出于心虚,他明知道王采儿回不去草湖村,被王采儿追问时、还是心虚地叫人买了只长得相似的驴换上。 薛小安抓着身上的被子,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走到王采儿床边,悄悄掀起她的被子,将薄被塞进去还给了她。 他不想让王采儿改变, 她一直恋着这张薄被, 也会一直记着他这个人。 在这一瞬间, 薛小安竟然因为王采儿是个傻子、残忍地庆幸着。因为她傻, 所以无论身边的环境如何变化, 她都不会受影响而改变。他身处在赵家这样的漩涡中,唯独王采儿绝对不会背叛。 薛小安静静注视着王采儿的睡颜,检查她有没有好好盖好被子,在她即将察觉前心虚地离开了。 他要走了,不想吵醒王采儿,不想见她。他不想编理由自己下次会什么时候回来,不想骗他,所以提前逃跑交给别人来。 …… 薛小安的选择令赵东家很是欣慰,即使他看得出来,薛小安比以往更加阴郁沉默。 赵东家不是一个会关注孩子内心的慈父,他已经在自己儿子身上错了一次,却仍旧没有发现症结,没有悔改。 赵东家明知道薛小安在压抑,在忍耐,但这些在他眼里,都是薛小安成为强者应该经历的考验。赵东家猜得到薛小安的想法,知道薛小安可能只是在使权宜之计。也是如此,赵东家没打算这么轻易地让薛小安‘过关’。 入秋九月,阑县新县令沈成材上任。沈成材邀请县内商户一同议事,赵家却只派了个小管事前来逢场作戏。 三年过去,沈成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六品小官。他在太子底下办事,又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多的是人阿谀奉承。沈成材见惯了金银珠宝、吃惯了山珍海味,内心膨胀到极点,与谁都是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模样。 在被外遣至阑县前,沈成材被睿王抓到了把柄。 沈成材是个谄媚佞臣,为人做事本就得罪了睿王,在朝中,也就睿王敢明着压沈成材一头,次次针对于他。沈成材外强中干,仗着皇帝和太子的宠爱,表面跟睿王争论,实则面对睿王没回都心虚得很。 被抓住把柄后,沈成材吓得不行,连忙去找太子救他。沈成材助太子良多,心知皇帝也未必就会因此腻烦自己,他自认价值仍在,面对太子时仍有点拿乔。 但是太子竟然半威胁半利诱地呵斥他,沈成材本就是个草包,见太子变脸,当下也就被拿捏了,下跪磕头请求太子救他。 太子要求他顺应局势,主动请求外放,避开睿王锋芒。除此之外,太子还说交给他一个重要的差事,让他到阑县来跟第一大商赵家接触,夺得赵东家的信任,让赵东家协助他共谋江山。 沈成材听说太子不仅要助自己平息祸事,还要将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他自然感恩戴德,很是愿意。 但就在一切商议好时,太子突然提到赵家的总管事,说他年轻有为跟自己同出自睢宁镇、颇有渊源。还道此人深得赵东家重视,将来很可能过继接手赵家…… 沈成材误以为这是太子给自己安排的入手点,哪能想、此人确实薛小安,太子言外之意,竟是让他前去请罪,想办法与薛小安交好。 沈成材当时没悟出什么,回家后渐渐品出了不对劲。自从他来到京城,太子始终当他是个乐子,从未真正看重他,将与夺嫡有关的重要之事透露于他。这么一看,只怕让他联络赵家是假,让他去给薛小安赔罪是真。 太子分明是舍不得他在皇帝跟前的价值,又想要安抚赵家,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折中之法。 沈成材知道,跟自己比起来,真金白银的赵家对太子才是重中之重。也是因此,他心生惶恐,担心阑县之行会危及自己性命。 沈成材陷入了非常矛盾的心理。一方面,他看不起薛小安,根本无法接受去跟一个低贱赘婿低头。另一方面,他又害怕薛小安借赵家发作于他,回头太子两害相较取其轻,他恐怕会被抛弃,性命危矣。 也是如此,沈成材来到阑县,给各商户发帖,还想着跟薛小安装模作样一番,保全自己脸面。谁承想薛小安直接没有出现,连赵家的主事赵东家也未见人影…… 沈成材满腹怨忿、稀里糊涂被人吊了几天,惶恐瞬间占了上风。 一开始,与他一起被贬的妻女还看不起薛小安,跟着他一起辱骂,转头就开始抱怨他做得不对,惹薛小安生气计较,害得一家性命不保。 沈成材焦头烂额之际,将自己宠爱的继室大骂一顿,挖出当年旧事,指责继室贪墨薛家银两。 “若不是你暗自收了薛洋的银子,现在会有这事!” “老爷你……” “怎么?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我帮你收拾烂摊子,那薛小安就敢在衙门堂上将你的丑事嚷嚷出去!” 继夫人没想到枕边人其实早就知道实情,她受宠爱多年,陡然有种被人翻脸不认人的气愤。继夫人气不过,不肯咽下这委屈,大喊道:“这能全怪我吗?如果我不收那银子,我们哪来那么多银子往上送?一家怎么到京城去?怎么得到太子爷的赏识?老爷您别忘了,当年您也是想悔婚,要把曼曼嫁给那京爷……” 继夫人在争吵中揭穿了沈成材的虚伪,气急败坏的沈成材猛地打了她一巴掌,吓坏了一旁站着的二女儿。 而阑县县令府的这番争吵,最终也一字不落地传到了薛小安的耳中。 阑县早就被赵家扎根,处处都是眼线,特意为沈成材准备的县令府自然也是如此。 薛小安得知当年真相,在赵财面前一言不发。赵财观察着主子的反应,见薛小安神态平静,拿捏不准薛小安的想法。 其实薛小安并没有因为沈成材知情而惊讶,不管沈成材是否知晓自己继室所为,沈成材另生他想、违背婚盟、急于摆脱薛家都是事实。 他爹娘因沈家而死,即便沈成材不知情,他也打算一起算这笔账。沈成材知道,不过是让他的铡刀下得更利落罢了。 薛小安将此时记在心里,前往赵东家的院子,准备跟他商议大寿邀请沈成材一家的事。 赵东家早已在屋内等着,薛小安派人盯着沈家的事,想必也没有瞒过他的眼睛。 赵东家招呼薛小安来下棋,这是薛小安三年来唯一没有学精的一门课。薛小安上前,手执黑子,随赵东家兴致。 薛小安陪赵东家安静下着棋,心思游离到他处。每次跟赵东家下棋,薛小安都会产生一种自我否定的念头。 他果然不是真正的赵家少爷,三年了,哪怕他装得再像,读再多的书、打再多的算盘、查再多的账,也无法比肩那些自幼受到精心教导、君子六艺样样极佳的公子们。 即便薛小安再怎么否认,三年的时间,他内心深处依旧渴望着赵东家的认可。 “既然如此,请帖再多发一份。以你的名义发。” 薛小安听见赵东家吩咐,回神不解。 赵东家从棋局中抬眸,饶有深意地笑看他,说道:“别只盯着沈成材,你不知道吗?你的未婚妻也快到阑县了。” 薛小安心里猛地咯噔一跳,他首先想到赵东家是不是已经为自己选好亲事。这三年里,他一直逃避这件事,没想到最终还是发生了。 薛小安不会去和赵东家争辩王采儿的存在,这没有意义。 赵东家落下一子,却道:“想什么呢?我老头子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吗?连你个小孩的婚事都要左右。” 赵东家这话,薛小安就更加不解了。他皱着眉头,强迫自己将心神放到棋局上来。 冰凉的棋子在薛小安手中揉搓着,他猛然想到一个可能,身体僵在远处。 赵东家看到他停下手,知道他已经猜到了。 赵东家道:“没错,就是你爹给你定下的未婚妻。这也算是你爹的遗愿了,你叫我一声义父,这点儿女事,于情于理,我都该替你做主。” 薛小安感觉脑子像是被人敲了大钟,猛地闹哄哄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赵东家垂眸,眼神变得锐利,他半劝说、半强硬道:“别担心,义父替你查过了,当年之事沈小姐并不知情。听说薛家危难之际,她还给你和你娘送过银子,到底是个好姑娘,你可不能错过了。” 薛小安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他眼神落在棋盘上,呢喃道:“我还是王家的赘婿……” 赵东家嗤笑一声,不以为意地将手中棋子丢进棋盒中,道:“沈成材不是来了吗?他盖的印,就让他自己撤回去。”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咳,熟悉的读者应该知道,差不多差不多,要开始上刀了,(磨刀霍霍)嘿嘿~ 第217章 离开赵东家的院子, 薛小安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是冷的。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沈曼曼。难道,就为了将他和沈家紧密联系在一起? 赵东家就这么怕他报复沈家吗?还是说、这是太子的意思? 赵东家明知道沈家跟薛家的仇怨,如此安排, 置他爹娘于何地? 想到赵东家提起此事还是以自己父亲的名义,薛小安腹内恶意翻涌, 他猛地扑向廊道木柱、忍不住干呕起来。跟随着他的赵财见状, 担忧地迎向前,却被他一把推开。 薛小安愤怒迷茫, 此刻只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薛小安想向前奔跑, 发泄心中情绪, 但赵家的廊桥曲水阻止了他的脚步。他也想放肆大喊,可他顾虑着周遭人的目光。 他变了, 因为拥有了太多东西,所以被迫失去了很多。 薛小安踉跄失神、在庭院中仰头深呼吸, 强迫自己冷静。他平定情绪, 一步步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他越过庭院外的众人,没有心思施舍眼神给他们。 最终,他还是来到了芳菲院。他停在院外没有进去,听见院子里王采儿的嬉笑声,眼睛起了雾气,竟觉得自己委屈。 他到底是没有踏进院子,他不想让自己落魄的模样被王采儿看见, 一切都是他自己选的, 他没有任何资格委屈。而且他也怕自己看到王采儿后退缩, 他认同赵东家灌输给他的想法, 懦弱者才会后退。 他知道自己不想回头, 既然不想回头,那就没必要踏进去了。 薛小安为自己做了选择,转身离开了那里。 院中玩耍的王采儿似有感应,回头时只看见外面没有全部退开的仆人。 但她还是本能地问向身边的梅姨:“他今天会不会来?” 院外的薛小安听见了这句问话,可还是狠心地走了。梅姨看着外面退离的仆人,便用老一套的说辞安慰王采儿,编谎说着同府不同院的人有多忙。 王采儿一直没有发现薛小安是搬到别院住了,还当他每次出门都是去干苦活。王采儿抱着个蹴鞠表情有些担心和落寞,还是梅姨又劝了几句,把人给哄好了。 …… 赵东家的大寿在一个月后。 薛小安如赵东家所愿,以自己的名义给沈曼曼递了帖子。 对于这个曾经的未婚妻子,薛小安唯一的印象,就是她那晚捧着木箱为薛家解难。回忆起对方时,他的心情平静没有波动,无怨无爱仿佛对方是个陌生人 可与沈曼曼重逢那一刻,薛小安分明感受到自己怦然心动。 沈曼曼穿着白色短袄,青绿色绣裙随莲步轻轻拂动,精致却不繁琐的簪面锦上添花,将她的美更直接地凸显出来。因为入秋,府门外的青葱树有些发黄掉落,沈曼曼走下马车、从府外石路穿行而来,风轻轻抚过她的身边,使得她佩戴的白玉耳坠也跟着摇晃。 薛小安在府外迎接沈曼曼,一直注视着对方。他将她与记忆中那个披着斗篷、装扮素色的未婚妻子对上,想起她讨要生辰贴、给薛家送银子时的温婉垂眸。 那时候,他觉得,这个姑娘离自己很远,是自己这辈子绝对高攀不上的人。 如今再看她,他竟生出几分,唯有此女子方适合他的道理。 这就是爹娘谋划着想给他娶的姑娘,她满足了薛小安少年时对妻子的所有想象。一个善良温柔、落落大方,善解人意的姑娘。当时第一次见面,见母亲‘为难’于她,他还生出亏欠之心,伸手阻止了母亲。 猜测她是否与沈成材合谋时,薛小安有过恨,得知真相后,他又只觉寻常。就仿佛,沈曼曼就应该是这样,不因俗世纷争而扰,干干净净,象征一切美好。 沈曼曼来到薛小安面前行礼,他回以正礼,俯身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熏香,乱了一颗平静的心。 薛小安没有反对赵东家的安排,即便他面对沈成材夫妻的笑脸时,还是恨不得扑上去杀死对方。沈成材弯腰鞠躬向他致歉,沈成绩继室满脸堆笑,假意向他屈了个身……就这样,他父母的死在‘体谅’的笑声中‘一笔勾销’。 赵东家让薛小安给沈曼曼发请帖,这本身就是一个讯号。沈成材如此精明,自然也悟出来了用意。不用赵东家提,沈成材就主动说起薛小安和沈曼曼的过往婚事,两家人‘热热闹闹’,仿佛亲近无二、先前根本没没有仇怨般。 此刻的薛小安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内心荒芜。他伪装得有问必答,连自己都不知道,觊觎沈曼曼的模样是真心还是演的。 总之,他都已经如赵东家所愿。 沈家有备而来,沈成材的继夫人上前催促沈曼曼交出生辰贴,薛小安也是此时与沈曼曼对视了一眼,就是这一眼,他看到沈曼曼望向自己时担忧的眸光,猛地触动了他的心。 薛小安不知不觉朝沈曼曼点了头,沈曼曼这才取出身上的生辰贴,将它递给自己的继母。 做完这一切的薛小安整个人有些混沌,他眸光盯着那陌生又熟悉的生辰贴,直到从赵东家手中领下,才渐渐回神。 薛小安心情复杂地看着生辰贴,想到当初、自己娘亲特意让王采儿去取他的生辰贴。 其实赵东家说的或许没错,娶沈曼曼的确是他爹娘所愿。如果有得选,娘亲兴许也是更希望他迎娶沈曼曼的。 王采儿是退而求其次,是迫在眉睫、逼不得以。他不可能跟一个傻子做一辈子夫妻,不说身份,就是一个正常的男子,也理应迎娶一位正常妻子,这样才能琴瑟和鸣、相濡以沫。 他从来没碰过王采儿,并无夫妻之实。爷爷一辈子只希望王采儿能够平安快乐,这样的结果,想必爷爷也不会怪罪。 所以,他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可是为什么……几天后,他收到沈成材送来的草湖村族志,看到旧令上被划销掉的王家纳婿,心情会如此的沉重和复杂。 他们甚至没要求他休妻,新县令的一个撤令、族志上的随手一笔,就抹消掉他那些最落魄、最不为人知的隐秘。 也就是在那天,赵东家将薛小安过继入赵家族谱。 赵东家为他取名赵舍,告诫他人生之事,有舍才有得,抹消了他的过往,助他完成新生。 …… 赵家开始筹备赵舍的婚事,如此大事,不仅赵家在忙,各商行也在紧急准备。 赵舍如今成为赵东家的儿子,赵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多的是商号想要巴结。一时间,赵家门庭若市,礼箱堆满了院子。 赵舍和沈曼曼的婚事安排得比较急,相看入冬就是好日子,真正留给准备的时间也就一个月。 可这就是银子的好处,赵家忙而不乱,轻轻松松就筹备好了婚礼所需。赵家给的彩礼丰厚,外人艳羡不已。但他们不知,抬进县令府的箱子里装的都是石头。薛小安将彩礼压了下来,只给沈家送去了八箱聘礼,一如沈成材当年要求的。 沈家心有怨而不敢发,只能忍气吞声、故作不知地赔笑过去。还为了让太子高兴,不得不赔上许多嫁妆。 而沈曼曼却看出赵舍对当年之事有怨,忧心忡忡,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对了选择。 赵舍定亲后一直不见喜,不过却也足够上心。赵东家对这些都看在眼里,在成亲前将赵舍叫到自己书房里。 赵东家过去一直未在自己书房接见过赵舍,因为这里充满了他与亲生儿子的回忆,哪怕他培养赵舍,也不想赵舍替代掉自己的康儿。 赵东家成长起来的赵舍,既欣慰又嫉妒,心情其实非常复杂。 因为薛掌柜,他本该对赵舍有愧的。可是眼看赵舍越来越优秀,看他接替着自己儿子的差事,看他差遣着本该跟随自己儿子的人…… 赵东家嫉妒赵舍,嫉妒他为什么这么幸运地活着,而自己的儿子却不能。 这些明明都是他康儿的,是他辛辛苦苦打拼着、想交与儿子的家业,结果却便宜了别人。 也是如此,赵东家明知赵舍放不下过去,却还执着地想要用铁链拴着他,逼他必须万事以赵家为先。 因为这是应该的,如果是他的康儿,就一定会这么做。 不可一世的赵东家,最终还是迎来英雄迟暮的时候。他明明有更好的方法历练赵舍,却偏偏要与赵舍结仇,令两人都饱受折磨、相互都不好过。 现在,赵东家认可了赵舍这个儿子,他将他叫到书房来,做了最后一件不像父亲的事。 “过两天可能要下雪……芳菲院那个小姑娘,趁着天还好,赶紧送走吧。” 赵东家养着王采儿这颗棋,可不是为了给赵舍留避风港的。这么多年,赵东家始终没有见王采儿一面,就是为了今日的狠心。 他命人维系着王采儿对赵舍的感情,却引导赵舍疏离和淡漠。王采儿成了赵舍过去的最后一个具象,斩断夫妻关系只是开始,分别才是结束。 即便赵舍的心已然变成钢打铁铸,还是不可避免地因为这个要求而惊惧。 赵舍忐忑不定,神情变得慌乱,即便他交握着双手俯身隐藏,也无法遮掩。 “是。”赵舍首先应下赵东家,不想赵东家看出自己的破绽。 然而赵东家是何等人物,赵舍在他面前根本无所遁形。“不是让你在外面找宅子。送回草湖村去,那里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你不是一直派人照顾着那里吗?连驴都给盖了新的棚屋。送到那里去,不管你是给她盖房子还是盖别院,给银子、派人照顾着,以后就别再见面了。” 赵舍听赵东家说得那么仔细,连草湖村和驴棚都知道,就明白赵东家是认真的。赵舍埋头红了眼眶,在赵东家面前一向不肯示弱的他,一咬牙,竟然对着赵东家跪了下来。 赵东家也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惊讶之后渐渐蹙起了眉。 “爹,她是个傻子,不会惹什么麻烦。如果爹担心,儿子可以将她安排到远处,不会让沈家的人知道。” 说到底,赵舍不想彻底断了关系,还想接着和王采儿往来。 这是赵东家给赵舍改名后、第一次听到这么真心实意的一声爹,赵东家瞬间意识到这是赵舍在以儿子的身份请求自己。 他险些就要心软了。 但他到底是赵东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因为一句不喜的话而驱逐。 赵东家沉默须臾,心思来回只迟疑了片刻。他道:“不要等到下雪天,路上不好走,让小姑娘白受罪。” 赵舍抬眸,眼中带恨地望向赵东家。 他不明白,区区一个王采儿,根本不会威胁到赵东家的计划,赵东家为何如此狠心。他已经答应了将她送走,或许一年才能见个两三面,这样也不行吗? 赵东家收到了赵舍的怨意,这是一个儿子对父亲的埋怨。 赵东家明明有选择可以当一个慈父的,只要他点了头,赵舍就会亲近他,他们会变成交心的真父子。但是赵东家想到了自己早逝的儿子,他对赵舍的接纳,何尝不是对亲生儿子的背叛。 最终,赵东家移开了视线,也推开了赵舍的心。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218章 赵舍从赵东家书房离开, 他脸色有些发白,扶着门框自嘲地勾起嘴角。他移步前行,与上次相比, 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住情绪。 赵舍告诉自己,赵东家是什么人, 他早就知道了。他不必因为对方的残忍而失望, 他拿走赵东家的心血,自是要付出一份令赵东家满意的答卷。 只是这合理的‘交易’, 并不能抹消掉他内心的痛苦。 真是咄咄逼人啊, 从沈成材、再到沈曼曼, 最后轮到王采儿。赵东家一步步踏破赵舍的底线,连心里最后一丝安慰也不给他剩下。 赵舍设想着没有王采儿的未来, 想象以后偷偷探望她的可能。但他到底已经不是薛小安,他甚至能理解明白赵东家是在要求他割舍过去, 以赵东家的方式, 思考抛下过往究竟好不好。 以薛小安度过的人生,失败落魄、悲惨无能,人生就像蒙上一层厚厚的沙,除了迷茫和困惑什么也没剩下。但是赵舍不一样,他是赵东家的儿子,赵氏十八行的少东家,未来整个天下第一商都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其实已经很少去见王采儿,他常年在外, 一年里可能见不了她十回, 待不上两晚。他甚至忙起来根本想不起她, 起先从外面回来还会特意给她带礼, 没过多久就忘了这个习惯。 薛小安或许想要王采儿, 但赵舍并不是非她不可。他只会越来越忙,所行之事与王采儿更无交际,相互间迟早会变成无话可说。他马上就要成亲,很快就会拥有全新的、正常的新生活。到时候,旧的、停留在过去的王采儿只会被抛弃。 待他娶妻生子,将来、真的会有心思再去看她吗?有心思再去听一个痴女说故事,念叨今天玩了什么吗? 也许呢? 也许赵东家是对的。 赵舍站在芳菲院的院子里,感受着寒风,迟迟没有行动。 他其实根本没得选。他不可能告诉赵东家自己反悔了,不可能再选一遍,抛弃今日的一切,将屋子里午睡的王采儿带走。 浅浅的一个念头,让赵舍幻想出王采儿迷糊地从马车上醒来的样子。如果他们真的回去了,她知道能回家一定会很开心。 片刻的心动影响不了赵舍。赵舍太清楚,如果他这么做,赵东家即便是不报复,也会将他拥有的一切收回。贫穷落魄的樵夫给不了他们安逸无忧的一生,他穷怕了,再不想去过那些因为几个铜板而苦闷发愁的日子。那种无力无能的绝望感,他是断不会让自己陷入其中的。 而且,他要怎么跟一个傻子过一辈子呢?抛下而今富贵正常的日子,去贫瘠村子里被小孩扔石头吗? 他不可能回头。他期盼了三年,而今才终于摆脱过去,挺直腰板、活得像个人。 赵舍走进了屋子,王采儿在午睡,满屋下人照顾周到,见赵舍前来,也都静悄悄的。 梅姨上前想询问赵舍所需,赵舍摆了摆手,让他们都退下了。 赵舍如今是赵家名正言顺的少东家,身份比往昔更重,梅姨已然不敢流露半分阻拦,低头带着众人退了。 赵舍随手搬了个圆凳,越过屏风,到王采儿床前看她。 王采儿怕冷又爱抱被,偌大一床被子硬是让她卷成一团,唯独一个小脑袋露着。睡着的王采儿一如既往的乖巧恬静,只是许久未仔细打量,再看她,不仅没有以往亲近,反而觉得陌生。 赵舍不受控制地抬起手,轻轻拨开王采儿额前的碎发,手从她身上划过,克制住了想将人抱住的心思。 如果王采儿不傻就好了,哪怕不傻的王采儿可能会变得不像她,但这样、他至少可以心安理得地留她做个妾室…… 赵舍啊、赵舍。你怎么忍心这么欺负一个傻子呢? 赵舍其实没发现,从小到大他对王采儿有很高的道德感。他对王采儿并非是没有欲,而是他认定她不通情,一直没有让自己染指她。 赵舍…… 他心中默念着赋予自己新生的名字。 他已经够坏了,没必要让自己坏得太彻底。 王采儿注定不能陪伴他走过一生,就让她停在花开最美的时刻,留下美好回忆,何必去破坏呢? 赵舍对自己没有信心,他不觉得自己会变成什么好人,将来只怕比赵东家更恨更恶。 他觉得自己将来必定会抛弃王采儿,只怕没多久、感情淡去,就要对她生厌。 热烈时的戛然而止,总归比未来他改变心境、对她冷淡厌恶好。 赵舍知道自己心中已有决定。赵东家年事已高,即便他曲意逢迎地答应赵东家,将来不是没有可能再将王采儿接回来。 但是他决定放她走了。 他不会需要她太久,就此分离,保留自己最后的一丝体面。 只是这份体面,王采儿终究没有给他。 …… 赵舍坐在王采儿床前守了整个晌午。 他静静地看她,像是要将她牢牢记在心里,一辈子不忘却。然而时间在流走,王采儿不可能一辈子睡下去。她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伸了个懒腰,皱眉头就要醒了。 只是这次她没有赖床,她看到了赵舍,激动欢呼,提开被子就坐起身来。 赵舍担心王采儿会冷,连忙拿衣裳帮她穿上。她亮着眼睛喜盈盈地看他,说他这次好快就回来。 赵舍想要挤出笑容给她,结果发现喉咙泛苦,吞咽了两下都没压住心头的涩意。 以后,就见不到了。 他要把她送回睢宁,怕她等不想骗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王采儿是个傻子,她只顾自己高兴开心,没注意到赵舍的情绪跟以往不同。她说要赵舍陪她吃晚饭,问他能不能晚点再去忙,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又蹦又跳,光脚连鞋子都忘了穿。 赵舍的心头像是被什么重石压着,他突然不想那么快告诉她真相,想再多维持这样的生活几天。 可是过两天可能会下雪…… 那就明天吧,等明天再送她走不就好了吗? 拖延一切并没有让赵舍的心情平复下来,喉间发涩的感觉反而更加明显,苦得他眼睛都快蓄起泪来。 赵舍将王采儿抓回来,抓住人的那一瞬间,脑子莫名地一冲动。 “啊……”王采儿一声惊呼。 赵舍将她突然打横抱起来,王采儿觉得这么被抱有趣,傻乎乎仰头笑了起来。 赵舍将王采儿送到床上,极具热烈地俯身看她,双眸里盛满她看不懂的情绪。王采儿笑容渐敛,歪头不解地看向他。 赵舍双唇轻轻抖动,他想紧紧抱住她、想狠狠吻上她,可他、到底什么都没有做。 他俯身屈膝,捧起她的脚帮她穿袜穿靴。那一瞬间赵舍心如擂鼓,眼睛泛红眼前笼着一层水雾。他掩饰着训斥她,骂说道:“鞋都不穿好,不知道天冷吗?” 王采儿好像听出了他声音的颤抖,可她歪着头都没看到他的表情。她迷茫地眨了两下眼,赵舍一帮她穿好鞋,她被转移了注意,也忘记了此刻的好奇和关心。 …… 有赵舍的陪伴,王采儿玩得比以往更加开心。她喜欢跟下人玩抓迷藏,以前让赵舍陪他,赵舍顾虑身份,总是矜持地拒绝了。或许是因为即将分别,赵舍变得异常好说话,他看着王采儿被抓了两回,陪伴的目光太过热烈,王采儿一邀请,他就答应了。 但是他没有陪她躲,他是赵家的少东家,哪能不顾身份地蜷缩偷藏起来,让下人来找。所以他只能抓,芳菲院里的所有下人都是玩伴,他一旦路过,下人们就主动露出马脚跑出来了。 唯独王采儿,她蜷缩着身影躲在门后,袄裙都露出大半,还紧张兴奋地埋着头,敛着呼吸怕被赵舍抓到。 赵舍看见了她,也想学下人那样,哄说着念叨她在哪里,给她增加躲藏的刺激感。 他想让她开心,可即便做到这一步,真正开口时还是干巴巴的、尴尬又没有感情。 “采儿在哪呢?”他这么说着。 他余光注意着门后,发现王采儿原地跺了跺脚,想必是听到了她的呼声,在紧张高兴着。 赵舍松了一口气,再喊人时已经放松了不少。 他假意弯腰去看桌下,念叨着:“怎么都找不到采儿,怎么这么会躲?” 赵舍以为王采儿会继续躲下去,自己还要再装模作样地转个两圈,谁知王采儿听到他的呼声,高兴地从门后跑出来,拍着他的肩膀让自己看她。 赵舍来不及装作惊讶,只见王采儿笑容明媚,开心地喊着:“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躲在门那里,你好笨,都没有看到。” “你怎么跑出来了?”赵舍问着王采儿。 王采儿似乎不大能理解赵舍的问话,她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你不是找不到我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他找不到,她就出来了。 赵舍心情复杂地看着她,略过这一截,又重新陪她玩了一轮。 但是每次、无论她是躲在被子里、还是躲在树丛中,每次他一找、她都会主动跳出来,像是忘记这个游戏应该怎么玩般。 赵舍陪王采儿玩这个游戏就是想逗她,结果她三番五次跑出来‘捣乱’,让赵舍也失去了对这个游戏的兴趣。他喊着累了,带她去荡秋千,她不吵也不闹,开心地同意了。 赵舍好像从没有这么陪王采儿玩过,以前小时候他倒是喜欢逗她,可说来说去只有他一个人快乐。后来去了王家,他倒是时常陪她,却没有心思再玩,更多时候都是放任她一个人追蚂蚁走神…… 原来,跟不会长大的傻子在一起,是会让人变傻变幼稚的。 赵舍只是陪了王采儿一个下午,心情莫名舒缓开朗,不知不觉还失神露出了笑。 弱冠之年,却还像个孩子。赵舍舍不得这一切,却认为这一切终将会过去,不能沉沦。 …… 那天夜里,赵舍依旧是睡在外榻,可是梅姨走后,王采儿却悄咪咪地猫着身子,黑夜中摸索、来到了他榻边。 赵舍莫名有些紧张,陡然起身、急忙低声询问王采儿,道:“怎么了?” 王采儿鬼鬼祟祟地伸出食指做了个‘嘘’的动作。她走到赵舍的榻边,毫无避讳地坐下。 赵舍见她穿着单薄的里衣,心思猛然浮动,连忙拿起被子将她裹个严实。 “怎么就这样过来,你不怕冷的吗?” 王采儿挣扎了一下,见挣脱不开,有点埋怨地看着赵舍。 赵舍在脑子里疯狂过滤,想着是不是有人在王采儿面前说了什么,教了她什么不好的东西…… 正当赵舍以为王采儿要做些什么的时候,王采儿偷偷握拳伸手,展开递给赵舍一颗糖。 鲜艳的红色糖纸猛然撞击着赵舍的心,令他整个人茫然失神起来。 “我拿糕点偷偷跟梅姨换的,可好吃了,我给你留了一颗。” 王采儿没有任何坏心思,只是得了件好东西,想要拿给赵舍分享。 在村子里,成亲是孩子们最喜欢的大热闹。他们都会围着去看新娘,排队期盼别人发喜糖。因为穷,喜糖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绝大多数时候都需要抢,很难才有机会得到一颗。 所以在王采儿心里,喜糖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糖,非常难以拥有。她看到梅姨拿着喜货,追问梅姨是不是有人成亲,想跟着去看热闹。可是梅姨不带她,说成亲的人家在很远。梅姨有一竹篮的喜糖,她想讨一颗,一向疼爱顺着她的梅姨都不肯给。 她实在馋嘴,便趁着梅姨不注意,拿了自己最喜欢的糕点,偷偷换了两颗糖。 她的糕点和梅姨竹篮里的都不一样,梅姨发现了,看了她一眼,见她护食心虚的小模样,终究是不忍心让她还回来。 一时心软的梅姨大概这辈子也想不到,好玩贪食的王采儿会宝贝地藏起一颗糖、记挂着分享给赵舍。如果她知道,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这么放纵。 但做贼心虚的赵舍显然没能想到这点,他的心紧张狂跳,很想追问王采儿,是不是都知道了。 可王采儿依旧眉眼无辜,赵舍莫名地有些恼羞成怒。 原本,他明明想明天、或者晚点再跟王采儿说这件事。但是王采儿将喜糖伸到了他面前,他没办法躲,便想着干脆直接说穿好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赵舍抓着王采儿的手腕逼问她。 王采儿看了看手中的糖,有点不确认地道:“喜糖啊……” 赵舍抓着王采儿的手渐渐收紧,他语气残忍地道:“喜糖,是成亲才有的……” 王采儿点头还来不及说些什么,赵舍便已打断她,继续道:“成亲,是我成亲。再半个月,我就要成亲了……”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219章 赵舍也不知道自己对王采儿说这些, 是寄希望于她会有什么反应。 未曾预料的震惊、被抛弃的悲伤、还是遭到背叛的愤怒……只可惜,王采儿全都没有。她迷茫呆愣,像是根本听不懂赵舍的话。 赵舍的心渐渐变得淡漠绝情起来。 他失望地看着王采儿, 自嘲般想着,看吧, 他的迟疑, 王采儿永远都不会懂,只不过是他自己庸人自扰而已。 但显然, 赵舍这次想错了。 王采儿好奇地歪头问他, 用单纯天真的语气道:“为什么又要成亲, 我们不是成亲了吗?” 赵舍听言微微一愣,他紧盯王采儿的眼睛, 想从里面看出一丝谎言来,可她眸光清澈, 根本不似说谎。 赵舍突然有点心慌, 他微微皱眉,语气强硬、像是急于反驳些什么,道:“你忘记了吗?我们是假的!我们说好的,没有嫁衣、不掀盖头,我们没有成亲!” 王采儿回忆起了当初的约定,她嘟起嘴,有些不高兴地道:“那还要成亲吗?我不想再拜一次,好麻烦……” 明明爷爷说他已经是她的相公, 为什么又不是了?王采儿弄不明白。 她误以为赵舍说的是爷爷曾经挂在嘴边的设宴摆酒, 理所当然地觉得赵舍是想跟她重新拜堂, 像在村子里一样, 热热闹闹请一大堆人来。 王采儿的心思比赵舍预想的要细致得多, 她起先不高兴,只是觉得拜堂麻烦,慢慢的回过神,低头掰弄着两手手指,却是高兴自己也可以当新娘子,敏感地害怕村里小孩会找她麻烦,笑话她…… 赵舍却像是初次认识王采儿那般,他震惊地掀开被子起身,退离王采儿两步,紧盯着她,似是想要弄清楚,究竟是何人将她教成了这幅模样。 王采儿误解了赵舍的反应,她以为自己惹他不高兴了。 王采儿害怕拜堂被人扔石头,有些伤心。但为了让赵舍高兴,想着自己能当新娘子,甩掉烦恼露出了笑容。 “那好吧。那我也要穿红红,你帮我掀盖子!”王采儿是个小傻子,烦恼不过一瞬,很快就被幻想的成亲热闹样给吸引了心神。她开心地张开双臂,仿佛漂亮的嫁衣已经穿在自己身上了。 赵舍头眼发懵,紧咬牙关,竭尽全力让自己不要乱了呼吸。这一刻的他,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那样,因为王采儿点头愿意而感到欣喜,他在惧怕、在抗拒,在努力地想要证明这一切是假的。 “谁告诉你,你可以嫁给我的。”赵舍的声音冷漠得近乎威胁。他首先想到的是芳菲院里的人,想着哪个胆大包天的仆人,在她面前嚼了舌根。 王采儿略有些疑惑地放下双臂,脸上笑容也不自觉收敛了起来。 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赵舍的问题。 为什么不可以嫁?她本来就嫁了啊?不,他们说好那是假的,可是…… 王采儿突然有些慌了。她抓住赵舍的袖子,组织不出自己想问的话,只能委屈无措地重复道:“可以嫁,可以嫁的。” 他们拜堂了,不、他们没有。 王采儿彻底混乱了。可是,爷爷说了,他是她的相公啊! 她虽然从来不好意思这么喊他,也不想让猫猫生气,可是她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啊! “为什么,为什么?”王采儿着急得哭了起来,仿佛天大的难题,她怎么看也看不懂那般。 赵舍冷漠的神色因为王采儿的眼泪有些崩裂。王采儿抓着他的袖子,使得他的手臂分外僵直。他可以顺势哄她、给她一个理由将她骗过去。也可以扯开袖子,恐吓威胁她。 选择权在他的手上,为什么他却…… 王采儿怎么会想要嫁他?她从小就不怎么喜欢他。知道要和他拜堂成亲,哭着就跑掉了。 是依赖吗? 对了。 爷爷死了。从草湖村到这里,她依赖他多年,一时不想分开也很正常。 可是一个傻子真的能有这样的心机吗? 赵舍手握成拳,眼睛微微泛红,想着自己害怕承认的一个可能。 如果,不仅仅是依赖,这个傻子对他动了情呢? 不可能! 赵舍因为这个念头,吓得将袖子扯拽回来。 王采儿更急了,她哭红眼睛、鼻尖泛红,抽泣着盯着赵舍,像是怕他跑了。 这是赵舍第一次感受到王采儿的热烈,比她以往任何时候的信任还要深刻。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王采儿是个傻子,那么多年了,她知道情爱是什么吗?她只是因为没有人陪,无论是谁,她都可以被哄得接纳开心。 就连爷爷死了,她都没有落下几滴眼泪,转眼像是忘记了这个人般。她就是个傻子,许是连照顾她多年的爷爷,她都没有什么亲情。 为了将自己从奇怪的困境中摘出,赵舍恶意揣测着王采儿,心思不可谓残忍。 “我们不可能成亲的,我要娶的是别人。” 是一个比傻子好千百倍、真正适合他的人。他的喜怒哀乐都可以分享给对方,他们能相互理解、相互扶持,这才是正常夫妻应该有的一辈子。 他不可能照顾王采儿一辈子,谁能照顾一个傻子一辈子呢? 赵舍越是否认,他丑陋虚伪的内心就越发不可隐藏。 这些年,赵舍一直将他们不能成为真正夫妻的责任推给了王采儿。 只怪她是个傻子,都是因为她不懂情爱,他尽力了,他不是不想遵守诺言,而是她本就不与他亲近…… 而如今,他再不能自欺欺人。他看明白了。 因为他来了赵家,因为他已经成为了赵家的管事、赵家的少东家。他不能娶一个傻子,那会令他的身份变得尴尬被动,他早就在她和权势之中做了选择,最后虚伪地掩盖着,劝说自己和众人,这样对她才是最好的。 她怎么可以愿意嫁给他? 她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念头? 这令他,如何自处呢? 赵舍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待在此处。他无法面对王采儿,无法面对如此丑陋的自己。 “为什么?”而傻傻的王采儿还在发问。她似乎意识到赵舍在远离自己,她想起身走到他身边,又发现赵舍后退了半步,只能本能地让自己坐稳在床上。 王采儿两手抓着床沿,紧张得不停地掉眼泪。 若换了别人,大抵已经开始挟恩质问,控诉怒骂。可偏偏王采儿都不懂,因为傻、所以注定要被欺负,连架都不会吵,更遑论翻旧账了。 赵舍怒而斥骂王采儿,道:“因为你是个傻子!” 王采儿明明什么也没做,赵舍却觉得自己已被逼到绝路。 他不明白王采儿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当个傻子不好吗?一辈子乖乖地、任由他摆布不好吗?明明是谁都可以,为什么要装得非他不可呢? 他已经够丑陋了。他披着为爹娘复仇的皮囊,实则就是想要赵家。他抛弃了爹娘的教诲,在这数不尽的财富和强大权势中堕落。 他恐惧惧怕着那个落魄无能的自己。如果有得选,他堂堂薛家布铺的少爷,为什么要去砍柴?谁能明白,当夜晚降临,他看着自己只打过算盘、摸过笔的手,布满柴刀粗茧时的心情?他像个妇人一样准备着每日的餐食,数着卖柴火的几个铜板能买下几斗米、煮几碗饭…… 在草湖村的生活就是他的噩梦,他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脆弱得仿佛谁都能推倒他。 他只剩王采儿这一点好了,他背叛了爹娘、背叛了爷爷,仅剩在王采儿面前留有点人样。 如今,就连这一点,王采儿也要剥夺吗? 赵舍再也无法坦然面对这样的自己。他转身就走,一如当年,面对王采儿的拒婚、他只想逃跑一样。 “相公!” 赵舍打开屋门,就在此时,王采儿含带哭腔的挽留‘阻拦’了他的脚步。 相公?王采儿这么唤了他。 赵舍抓着门框,眼前顿然一黑,险些站立不住。 王采儿还不懂得追上来,她坐在床边边哭边跺脚,不敢去看自己脚边的白猫。 她觉得自己很坏,明明答应了猫猫,不要跟‘坏人’好。她知道猫猫肯定不喜欢她叫他‘相公’,可是她还是叫了。她对不起猫猫,但是她真的好怕,好怕他抛下她,再也不要她了。 王采儿哭声骤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赵舍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像是被人紧捏着,令他窒息心痛,怎么也放不下。 赵舍终究还是回头了,望向王采儿的眼神竟流露出几分无措。 王采儿见赵舍愿意回头搭理她,觉得就像爷爷打完她、却会拥抱她那般,她误以为这是和好的讯号,破涕而笑,朝赵舍讨好般伸出双手。 她缓和忍着抽泣声,撒娇道:“相公,暖手……” 王采儿心中欢喜,并且流露出她本不应该理解的尴尬情绪。她盯着赵舍的脖子,转移话题般、寻了个理由想和他亲近。 除此之外,再喊他一声相公,她愧疚得脚趾都蜷缩了起来,竟还有些不好意思。 这一幕落在赵舍眼里,王采儿就像个被迫长大的孩子。 七八岁的孩子,因为不愿分离,懂事地想要跟大人做交易,努力地表现自己会乖。 赵舍这一刻心如刀绞,他抓着门框的手微微发抖,甚至在想,不如就此留下王采儿算了。 她只是个傻子,万分好哄,就她这痴傻模样,他能骗她一辈子。想着她会软乎乎地叫自己‘相公’,想着能和她成为真正的夫妻,拥有她独一无二的感情…… 他十一岁就动了心,她怀揣带着余温的花生,将他一颗心搅得乱七八糟。 他想,如果不是家中遭逢变故,他多半也会纳下王采儿。娘和小翠不是无的放矢,是他自己破绽百出,不够清白。他至今还记得,娘亲让王采儿去取他生辰贴时的心情。他觉得被娘亲看穿了心思,气恼王采儿的无情,倍感羞辱…… 他再否认,也否认不了多久。迟早、他迟早会想要她的。他总不能真的看着她嫁给别人。 他不想承认自己对一个傻子动了心,总骗自己,娶得新妇就不会再对王采儿有意。那时的心情、和这时的心情…… 赵舍不知不觉将下唇咬得渗血。 他动摇着,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叫嚣着冲上去要了王采儿。 可是…… “明天我会让人送你回草湖村,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 赵舍眼睛红得仿佛泣着血,他想要逼自己将话说得决绝,可是语气却不受控制地颤抖飘浮着。 “不要!”王采儿脸色骤变,大喊着、声音惊慌且尖锐。 赵舍狠绝地走出屋门,王采儿还在伸手哭喊,孩子气地挽留道:“不要,我冷、我冷,薛小安,我冷……” 王采儿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手冷了赵舍不回来帮她暖,他以前明明不会这样的。 他替她暖了一个冬季又一个冬季,怎么就变了呢? 赵舍走出门不见踪影,王采儿到底还是起身追了出去。外头的仆人听到动静都赶了过来,他们阻拦着王采儿,不让她追上赵舍。 王采儿只能在赵舍背后不停地哭喊,着急跺脚,无助落泪。 赵舍逼自己越走越快,直到将王采儿的哭声远远甩在耳后,渐渐只留风声。 他是个坏人没错,但至少、想对她好的心是真的。 他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残忍地欺骗一个小傻子。 无论她想要什么他都会补偿她。 她就是个傻子,会变成这样,也无非是赵东家的‘安排’。她很快就会有新的玩伴,有一大堆可以信任依赖的人,她很快就会忘记他了……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220章 那天夜里, 王采儿闹了许久。直到第二天被送走,她还哭喊着要见赵舍。 仆人们不敢对王采儿动粗,连捂嘴都不敢, 最后还是赵财见主子烦忧、在赵舍的默认下,让梅姨给王采儿喝了碗安神汤。 王采儿到草湖村的安排, 事无巨细都是赵舍经手的。赵舍装得嘴硬, 连送行都没有,实则却将芳菲院的所有仆人都调去跟随王采儿, 生怕她醒来后不习惯。 梅姨因此随行。她本以为, 王采儿醒后必定会大闹一场, 得一阵好哄才行。可她提心吊胆地等了半晌,醒来后的王采儿却静得惊人。 王采儿自马车上醒来, 扑闪着眼睛、瘪着嘴委屈地接受了被抛弃的事实。她挪移到马车角落,将自己抱膝蜷缩起来, 仿佛这般、就能抵御外界的伤痛, 缓解不停抽痛的内心。 小傻子想不到回去找人这个复杂的选项,她只觉自己回不去,如同赵舍说的那样,再也见不到他了。她想对他生气,但就只感受到了难过。听白猫咒骂他是坏人,除了落泪也不知道该回复什么。 她不知道他到底算不算坏,想要跟着猫猫一起骂他,就会记起当年他帮她背起爷爷时的模样。 王采儿当着梅姨的面做了一个埋头抱猫的姿势, 她靠在唯一不会抛弃她的白猫身上, 企图寻找最后一丝温暖。 爷爷死了, 她再也看不见他;赵舍活着, 她却也见不到了。只有这只、唯独她能看见的猫猫, 永远陪伴着她。 王采儿像是抓紧救命的稻草,将对赵舍的信任和依赖统统转移到了白猫身上。 它对她那么好,她不听它话,不仅跟‘坏人’玩,还叫他‘相公’,它都不生气、愿意陪着她。 王采儿觉得自己坏,愧疚油然而生。她的心里难受,有些喘不上来气。她好害怕,好想见爷爷、跟爷爷说说话。可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抱着怀里的白猫,猛然间仿佛明白了什么,领悟到了死亡的真实意义。 爷爷真的有陪在她身边吗?那么为什么她看不见、摸不着,也听不见他说话呢? 白猫会骗她吗?如果它也骗她,那该怎么办? 王采儿的哭声更加压抑痛苦,梅姨怕她哭得昏厥过去,连忙过来抱她。 梅姨不敢提及赵舍,也不必再像过往那样骗她。梅姨哄她不哭,故意转移她注意力,问起她的家乡。 王采儿没回答梅姨,梅姨多年来坚守主仆界限,王采儿没有与她产生过多的亲近和信任,突遭变故只觉陌生。 王采儿还是抱着她的猫,她不想问它爷爷究竟在不在,能不能让她看一眼了…… 她想到爷爷和赵舍都曾说过白猫是不存在的,她不想失去它,所以不需要求证,哪怕它骗她也没关系。 王采儿开始变得敏感且脆弱,梅姨明显能感觉到她封闭了自己。 王采儿开始变得不再与人说话,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 梅姨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单纯善良的小傻子,不需要谋划什么,轻易就能触动别人心弦。 梅姨和仆人们想尽办法地哄她,可什么花样都不管用,就连王采儿曾经最喜欢的游戏,她都不愿意再参与。 直到走了大半个月,回到草湖村,王采儿安静封闭的情况才好了些许。 …… 梅姨能明显感觉到王采儿的情绪变化,在熟悉的环境,王采儿开心了起来。只是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拒绝与外界交流。 梅姨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心中隐隐有猜测,王采儿很可能是回不去过往的样子了。这个小傻子受到了打击,不愿意再相信任何人。 可即便梅姨知道王采儿的情况,她也不能去找赵舍。 梅姨深受赵东家信任,被赵舍调走前已经从赵东家那领了嘱咐。赵东家的意思很明确,王采儿他们必须尽心照料,但往后除非断气绝命,否则都不必报了。赵舍没有特意吩咐,显然也是这个意思。 在梅姨看来,迎娶沈家女儿的赵舍、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薛小安了。他与王采儿断绝关系才是对的。 王采儿只是个傻子,她得拥有多少宠爱,才能在赵舍的后院争得一席之位?赵家又是本朝第一大商,利益巨大,如若将来王采儿有了孩子,她又该如何自处?倒不如就让王采儿回到自己家,当个简单快乐的小傻子…… 梅姨在赵家大宅多年,见过太多为私欲而丧人性的家伙。她虽与赵舍接触不多,但却相信,赵舍对王采儿用了真心。 所以梅姨被调来此处半点不怨,她照顾的是赵家少东家、未来家主的心尖之人。梅姨对王采儿照料精细,比在赵家时更加用心,百依百顺,没有什么是不依她的。 也是如此,他们回到草湖村的第三天,梅姨弄丢了王采儿。 …… 谁能想到一个小傻子会有心计呢? 原本赵舍吩咐要在草湖村给王采儿盖大宅,但此事一时半会办不妥。赵家的随行人员过多,梅姨只能安排人寻工匠,在王家附近简单盖两间茅屋,让仆人们暂住。如此,梅姨就暂住在王瘸子的正屋,随时伺候王采儿,院子则安排四个仆人交替看守着。 可是那天,寅时初王采儿突然就醒了。她点了道极复杂的早食,厨房没有准备,不仅材料不足,一时半会根本备不出来。 梅姨见王采儿终于愿意跟自己说话,说什么都不想让她失望。 当时夜色极深、伸手不见五指。仆人们收拾茅屋忙了整天,正是香甜酣睡的时候。梅姨没有想到喊醒众人,只是打发院里的两名仆人、让他们赶往县城买食材,自己则埋头去了厨房。 不过此刻院子外还是有两个仆人站岗守卫的,但他们守在院门,防的是外人闯入、而不是自己人出去。 因此也不过是一走神的功夫,王采儿便钻出篱笆,借着月色偷溜出门了。 当然,王采儿自然想不出来这样的妙计,这是猫猫教她的。 这段时间以来,王采儿始终抱着怀里白猫,她害怕它不见,吃饭睡觉、就没有松开的时候。白猫也很配合她,它似乎知道她难过,总是与她逗乐,拼命地想要她开心。 白猫的照顾得到了回报,回到草湖村后,王采儿的确打起了精神。她不理梅姨他们,不是因为她还在难过,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不需要他们了。她不需要别人,只要白猫在就好了。 至于她今夜偷溜出门,是因为她和白猫约好了要到山上看日出。他们不要带任何人,就一人一猫偷偷去。 王采儿始终记得,年幼时爷爷带她去看日出的场景。在爷爷的描述里,太阳睡醒了慢慢爬上来,红色的云就是它挑选的漂亮衣裳。 爷爷故去后,赵舍害怕她一个人在家不安全,总是牵着她一起上山砍柴。他们寅时末上山,那时候太阳往往还没升起来,她也曾提出要看,可是当时赵舍砍柴不比爷爷熟练,一天的时间根本不够忙,赵舍就没有答应她。 他也曾许诺会带她看的。他说在白雪皑皑的日子,日出会更美。可等到冬日,赵舍却怕她早起上山染寒,明明记得,却也不再提起此事。她是个傻子,脑子记不住太多事,天冷一冻,没人叫起,自然蜷缩在被窝里将此事忘了。 可是寅时初的时候,白猫告诉她外面下雪了。她爬起来开窗户往外看,借着院外的火把亮光,隐约看见有雪花飘落。 那一瞬间,她就想起了日出的事。她睡意全无,跟白猫一说,白猫也开心地想看。他们一人一猫稍琢磨,像是揣着什么隐蔽的秘密,偷偷兴奋地计划了起来。 伺候的人没有防备一个傻子,轻松就让他们达到了目的。 王采儿披着白色狐皮斗篷,肩上站着着只异瞳白猫。她小心翼翼护着手中蜡烛,在白雪皑皑的深夜,令人无法理解的行为,如同只美丽的精怪,一路朝山顶的方向走去。 毕竟黑夜一个人上山,王采儿步子比较慢,爬到山顶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王采儿紧张地望着天边,与白猫寻了一处崖边坐下。 他们就这样等到天越来越明,周身不知不觉落满了雪。 不管山下的梅姨等人找得有多焦急,至少这一刻,王采儿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白猫在王采儿怀中挪动了一下,发现王采儿披着的狐皮斗篷被雪水浸湿了。它仰头看王采儿,看见她安静孤寂的神色。 那瞬间,白猫回忆起当初凝望自己、朝自己露出温柔浅笑的宿主。原来,那时候濒死的宿主,内心是如此的孤独寂寞。 白猫难过地呜咽了一声,这次它成功地落在了宿主身上,能力强大的它早已拿到了宿主的灵魂碎片。原本按照天道逻辑,它应该等到赵舍完婚,等到这个世界的王采儿、彻底斩断对赵舍的留恋后才带宿主离开。 可是也不知道赵家那边出了什么岔子,原定婚期已过,赵舍竟然还没有完婚。 白猫应该再等一等的,毕竟跟天道作对,很容易引起主世界注意。但是它是宿主控,它实在忍不了自己的宿主被人这样欺负。 白猫心疼这个在雪堆下等待日出的小傻子,即便她只是自己宿主的一块碎片。 白猫收拾咒骂渣男的愤怒情绪,扬高机械音,故作天真地问王采儿,道:‘我们要不要到别的地方玩?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躲起来,只有我们,不会被找到!’ 王采儿果然被白猫的说法吸引了,她低眸、眼睛微亮的看着它。 ‘站起来,看见悬崖下面的云了没有?’ 王采儿按照白猫的说法站起身,小心翼翼地俯身一看,只见崖底被层层白雾填满了。 ‘在太阳睡醒的时候,我们往下一跳,到时候会落在软软的棉花上哦!’陪伴王采儿多年,白猫学会了哄孩子手段一二三。 王采儿被哄得很是心动,她连忙脱下鞋子,站在崖边跃跃欲试。 白猫没想到王采儿这么心急,它连忙调整空白世界的设定,喊住她道:‘等等嘛,我们还没看到日出。’ 王采儿听言抬眼紧盯天边。 天刚破晓,王采儿跟着白猫高兴一笑,一人一猫像个孩子般狡黠对视着。 他们在心中大喊着。 ‘一、二、三,跳!’ 白色小精怪一跃而下,如预想中的那般,王采儿的意识跟随白猫进入空白世界。 王采儿落在了柔软的棉花海中,她开心地翻滚着,笑声久久未停。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221章 王采儿跳崖自尽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 赵舍正准备赶往沈府迎接新娘。他身着喜服,朝白马而去,却见有仆人躲在暗处, 与赵财推搡。他本该上马离去,但那名仆人太过特殊。 那是他收买的芳菲院仆人, 他心知就此与王采儿斩断关系, 对两人更好。结果转头还是放心不下,偷偷收买了仆从中的两个人, 让他们照顾好王采儿, 每三个月回一封信, 如有要事立即禀报。 赵舍不知这两人是怎么理解的‘要事’,这样的日子, 竟有人擅作主张回来了。 或许是王采儿离开前热烈的表现,赵舍心如擂鼓, 竟有些期待, 是不是王采儿放不下他成亲,想前来阻止他。他并不觉得王采儿会成功,可还是会因为这样的猜测而动心心颤。这一刻的欣喜,远比当新郎官迎娶新妇要多得多。 当然,这之外,他还有些放心不下。虽然芳菲院的下人一向照顾妥帖,但他还是会担心她是不是病了、是不是磕磕碰碰着哪里了。 大喜吉时,赵舍将白马缰绳丢给一旁仆人, 径直朝那名仆人走去。 赵财和那名仆人起先并没有发现赵舍, 赵舍走近后, 听见赵财严厉恐吓, 让那名仆人赶紧离开。 赵舍皱起眉头, 隐约觉得不好。 他冷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岂不料,赵舍简单的一问,愣是将仆人和赵财吓得不轻,两人当即惶恐下跪,惨白的脸色,仿佛犯下了杀头错事般。 赵舍的心猛然悬提起来。他逼问赵财道:“赵财,你说!” 赵财深知赵舍对王采儿的感情,眼下正是迎亲吉时,赵财害怕赵舍听闻噩耗会乱了成亲的计划,摇着头怎么也不敢说。 不能说,如果成亲出了什么岔子,赵东家绝不会饶他。 他这样也是为了少东家好。今日不仅是赵家商行,天南地北诸多商号皆已齐聚于此,大家表面上是来拜贺少东家成亲,实则是来探听赵家虚实,确定赵家接班人的。只要少东家安稳度过今天,赵家商行未来的家主位就定下了,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不管赵家亲族们怎么闹,谁也撼动不了少东家。 他和少东家对此心知肚明,为今日谋划颇多。决不能因为一个痴女的死,毁于一旦! 赵舍见赵财不肯说,猜测许是不好的情况,心骤然焦急起来。他喝斥一旁的仆人,厉声道:“你说!若胆敢隐瞒,即刻发卖!” 赵东家安排在芳菲院的仆人都是有本事的。仆人颇有野心,知道前往草湖村、以后想回来就难了。他背叛赵东家,本意就是想向赵舍投诚、攀上赵舍这棵大树。适才赵财拦他,恐吓威逼、说了不少‘道理’,可他坚持要见赵舍,一心想在赵舍面前露脸。 虽然他也没想到少东家的亲事延迟了,正好撞到了这个日子…… 仆人心知成败在此一举,他还年轻,没有梅姨那安享晚年的闲心。 仆人一咬牙,装作被赵舍威胁惊慌发抖的样子,哭着求饶道:“少东家饶命,是采儿小姐,采儿小姐她、她……” “住口,你个贱奴!”赵财气急一拳朝仆人打去。 赵财本想就此威胁仆人,奈何仆人根本就不是担心,而是另存心思。仆人见情况不妙,怕惊动赵东家,顾不上再装,连忙将消息说了出来。 仆人急喊道:“管事,我回少东家的话,就算你打我我也得说!少东家……” 仆人求助般上前抓住赵舍的喜靴,哭说道:“采儿小姐自己寻了短见,她、她跳崖身亡了!” 在整支迎亲队伍前,仆人内心恐惧着赵东家,又因赵财搅乱,演技破绽百出、很是拙劣。 赵舍看出仆人心思不正,因此对他的回禀提前留有几分质疑。待仆人将那完全不可能的夸张消息说出口时,赵舍没有赵财预想中的惊颤慌急,而是冷着脸,充满镇定和不喜。 “一派胡言!”赵舍皱着眉,立即向赵财发令示意道:“将他拿下,待大喜之后,我亲自审他!” “是!”赵财没料到赵舍会是这个反应,他乐见于此,后背一身冷汗得到解脱。 赵财趁仆人失神不注意、连忙捂住仆人的嘴。他高声呼喊叫来不远处的护卫,连忙将仆人押了下去。 赵财激烈的反应引起了赵舍的怀疑,赵舍心中一慌,却又很快镇定下来。 不可能的,一个傻子,怎么会寻短见呢? 赵舍转身朝白马走去,迎亲喜乐再次响起,热热闹闹接新娘去了。 …… 骑在白马上的赵舍仍不认为仆人适才说的是真话。 他猜测,许是赵家亲族中仍有不甘心之徒,亦或是赵东家的安排。放出这样的假消息,无非是试探阻碍他。 他甚至仰头望天,颇有闲情地后悔为什么要那么早送走王采儿。王采儿走后,预想中的那场雪迟迟没有出现,如果不是那晚他情绪失控,本可以多留她几日。 不过,至少没让她遭遇阑县那场多年未见的大雪。一个多月前,漫天飞雪一夜而至,压垮阑县县内诸多百姓的房屋,附近村落接连上报有人员伤亡,一时间民怨四起,原本好好的大喜卦象突然就蒙了灾。 沈成材极重名声,不愿在此时候大张旗鼓地嫁女,沈成材越过赵家奏请太子,将两家婚期延迟。 彼时赵家请帖已发,许多商号东家和商行掌柜都已在路上。不知太子是何想法,赵东家接到太子口谕后虽并未发作,但却命赵舍处理大雪之事。赵舍以赵家的名义帮助百姓修缮房屋,施粥义诊,愣是将县府该做的事全抢了过来。赵家因此名声大振,如今外头都在传沈家高攀赵家,连岳丈都沾光占了便宜,将沈成材气得不行。 一直以来,赵东家都限制赵舍参与朝政之事,赵舍始终没有机会了解京城的情况。此事之后,赵东家对赵舍的处理非常满意,答应等赵舍与沈曼曼完婚、便会将赵家掌印传与他。 对于赵舍而言,今日成婚已经不仅仅是迎娶沈曼曼那么简单,他决不能让自己出错,任何事情都阻拦不了他。 赵舍压下心中片刻的不安,逼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个谎报消息的仆人,将心思转回成亲上。 …… 赵舍与沈曼曼拜堂时想的是王采儿,这令他倍感不妙。 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回事,越是逼自己不想王采儿,有关王采儿的事就越发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无可挑剔的妻子就在身边,他却对一个年长他五岁的痴儿念念不忘,以至于周遭热闹都变得虚无起来。 赵舍想到当年自己与王采儿拜堂时的场景,他是那么的落魄,以至于婚礼筹备都交到了爷爷手中。他们没有喜服,只有一段红绸牵着,他翻箱倒柜寻了自己最好最新的一件衣裳,交杯酒时还被王采儿弄脏了。 那时候,爷爷便惦记着给他们办宴,可惜、爷爷故去,他也没有给足王采儿名分。婚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作罢,爷爷九泉之下,恐怕也会怪他。 大喜的日子,赵舍脸上半点不见喜,越想越难受。 他突然意识到,草湖村的日子,其实也不全是坏的。 他想起自己蜷缩睡在床沿、冷极了也不敢抢王采儿被子,他竟不觉酸涩,反而有点想笑;他不想像个妇人般整日洗手调羹,但将火苗生起的那一刻,真真切切觉得欣喜…… 赵舍猛然回忆起自己第一次煮饭,害王采儿病倒的事。她那么脆弱,稍有不慎就会病倒,可真吓坏了他。 赵舍开始后悔为什么早上没有向仆人追问清楚,王采儿前前后后走了一个多月,顺利的话应该到了草湖村,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家,待着习不习惯。阑县和睢宁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若是回程遇到大雪封路,她瘦弱的身子,拖延几日指不定就受了寒。 赵舍心越想越沉,险些连护送新娘的礼节都忘了,若非喜娘提醒,多半得当着诸多宾客的面走神出丑。 为什么偏偏要下人三个月才回禀一次呢?赵舍心急火燎,迫不及待想审那名仆人。 他自是不信对方的鬼话,可他担心王采儿是否遇到麻烦,光这一点就已令他无心客套周遭逢迎。 赵舍将沈曼曼送回新房,自己则需要在外头陪宴。他趁众人不注意,唤来赵财,吩咐他审问那名仆人,把草湖村的事情打听清楚。 角落里的赵财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被赵舍一唤,险些吓破胆。 赵舍现在表现得越镇定,赵财就越是害怕他知道真相后的样子。赵财不敢告诉赵舍,那仆人根本不用审,在仆人出现后,他截下了梅姨送给赵东家的信,已然确定王采儿的死讯。睢宁那边离得远,大概梅姨等人也没想到,赵舍延迟了婚期,刚刚好丧报撞上了喜事。 赵财也说不清,自己私藏着信,究竟是怕赵东家觉得忌讳,还是怕多一个人泄露给赵舍真相,引得赵舍发疯。 怎么就死了呢? 在赵家照顾多年、养得好好的人一分开就死了,如何让少东家不怀疑、不迁怒呢? 莫说少东家,就连他都怀疑过这里头是否有蹊跷,是不是和赵东家有关。但是他跟随过赵东家,知道赵东家孤傲的性格。若赵东家真想对一个痴女动手,何必遮遮掩掩安排她回家。 可赵财怕啊! 他是个外人,赵舍当局者迷,真能看得清、听得进去劝吗? 赵财哆哆嗦嗦的险些给赵舍跪下。 刚刚阻拦下人他还可以解释,如今截了信再不说清,少东家绝对要断他一个有意隐瞒。 就在赵财准备禀告之际,喜娘催促着赵舍前去迎客,赵舍没有注意赵财神色,吩咐完便赶着离开。赵舍一走,满头冷汗的赵财急急松了口气,他差点站不稳,身子往旁边一倒,多亏旁边仆人眼疾手快扶住了。 …… 赵舍整个下午都在外头迎亲陪宴,他行事妥帖,在各商号面前不仅未显错处,还出手还击了试图找麻烦的商号,立了一番威风。赵舍继承赵家得赵东家应允,又历经十八行商行,管事们都愿意跟随他。 这大概是赵舍人生最风光的一天,这天里,天南地北、无数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恭贺于他,就连太子都亲自备上贺礼差人送来。 赵舍并没有因此而沾沾自喜,他莫名地游离在满堂热闹之外,旁观左右、索然无味。 赵舍几杯薄酒下肚,对往昔的回忆越发清晰。他迎着宾客们的朗笑,内心却苦涩明悟,他明白自己再也回不到过去。今日大婚,在薛小安和赵舍之间划下一道明确的分界线。否认过往的人生,并没有令他感到喜悦;迎接崭新未来,也未能扶平他受伤的灵魂。 赵舍心绪烦乱,一时多喝了几杯。 黑夜,如期而至。洞房花烛夜,理应是大喜日新郎官最期待的时候。但赵舍却纵容醉意,步伐踉跄,在仆人的劝导搀扶下,多了几分借酒浇愁的味道。 在酒意的趋势下,赵舍的理性败于感性。他不想去掀开沈曼曼的盖头,不想跟别的女人交杯而眠。越是临近婚房,这股排斥感就愈加强烈。 他推搡着想要下人离开,不理解赵财为何迟迟未来回话。 仆人们不解赵舍之意,只当他醉得厉害,搀扶着想将他送入洞房。 正当赵舍与仆人僵持之际,突然有仆人闯跑进院,焦急禀报道:“不好了!少东家,不好了!有一队兵马报睿王旗号,不由分说地闯了进来,已经快到这里了!” 赵舍听言,微醺恍惚片刻,推开左右仆人,酒意顿消。 赵舍厉声道:“何人如此猖狂!” “睿王世子冯宇瑄……” 来者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声音铿锵有力。伴随着沉重的兵甲前行声,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涌入赵舍所在小院。 士兵兵分两路,左右包围着院子,声音的主人终于现身。来者背对院门,眉宇冷冽、气宇轩昂。他手持出鞘长剑,金鳞甲胄加身,人群之中闪耀夺目,颇有傲睨一切,横行天下的意味。 “久闻赵少东家大名。”冯宇瑄对赵舍摆出行礼作揖的模样,腰板挺直,很是敷衍。 赵舍与冯宇瑄眉眼相对,瞬间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敌意和杀气。 赵舍与赵家亲族斗了三年,几度生死危难。他并未被冯宇瑄吓退,反而愈发沉着冷静,分析起眼下形势来。 “去请东家。”赵舍俯身吩咐适才报信的仆人。 仆人颤颤巍巍不敢与兵马相迎,他向前移动试探,最终被冯宇瑄一个冷眼惊吓倒地。 赵舍见状,醉意上来,周遭气息不受控制地变得冷冽。 赵家作为本朝第一大商,与普通百姓、无名小卒大有不同。赵舍虽未经手京城事,可往来官员亦不下三品,多的是人对他恭敬。 赵东家之前向赵舍透露过风声,赵家对太子有主张,与睿王已然敌对。赵舍作为赵家的少东家,自然不能让自己随随便便败冯宇瑄一截。 况且冯宇瑄突然出现在此处,县府未曾收到任何消息。对方打着睿王的旗号,多半是私自调兵。赵家能有什么罪,是区区世子能一人独断的。 “世子此举何意?”赵舍压下愠怒,向冯宇瑄质问。 冯宇瑄大抵也没料到赵舍一个商人之子能有此气魄,他不知不觉握紧手中的剑。 父王的猜测果然没错,这赵家确实深藏不露,见他完全不显怯。赵家只怕已经投靠了太子,赵东家年迈,其子未来将是睿王府的最大阻碍。 但是冯宇瑄并不后悔。他明知阑县这一遭会是陷阱,但仍是忤逆了父王的意思,疾行赶往此地。 他不能放任心爱的女人嫁给别人。曼曼离开京城,他只当她想散心,私下偷偷派人照看她。谁知他安排的人早已被父王收买,探子压下阑县的消息迟迟未报。直到阑县大雪,沈成材上报太子,他才得知心爱之人即将出嫁的消息。 这一个月里,他不断反抗父亲,终于寻得机会偷溜出京。如今说什么,他都要带走沈曼曼。 冯宇瑄望着企图夺走自己心爱之人的赵舍,气氛变得越发剑拔弩张。他咬牙准备拔剑出鞘,好让这胆大包天的商人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住手!”正当此时,掀开头盖的沈曼曼从新房内出来,急急叫停了冯宇瑄。 冯宇瑄肉眼可见地敛去杀意,急切欣喜地呼唤着沈曼曼,道:“曼曼!” 沈曼曼疾步跑到冯宇瑄面前,当着众人的面,想让人相信二人没有私情都难。 “我来救你了曼曼。”冯宇瑄着急地抓住沈曼曼,看见心爱之人穿着嫁衣却不是为了自己,心如刀绞。 “你这是做什么!” 只是冯宇瑄的这番深情,只换来沈曼曼一声无情的质问。 “我来带你走啊!是不是你爹和继母又逼你?曼曼你别怕,有我在……” 冯宇瑄话未说尽,就被沈曼曼猛地推开。冯宇瑄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曼曼,而沈曼曼只觉心累,气红双眼,恨不得扑上去将人狠狠打上一顿。 当年与赵舍退婚,沈曼曼被沈家抛弃、送去了尼姑庵。沈曼曼本就是个无欲无求的性子,在陌生的环境,更是兴不起与人争斗的心思。她并不觉得尼姑庵的日子苦,反而自娱自乐,颇为愉悦。 直到她无意间救下受伤的睿王世子。冯宇瑄容貌俊秀、才高八斗、气宇轩昂,是当下难得的君子。沈曼曼受其追求,不免也有些动心。但之后此人抛弃她骤然消失,一直到她跟随升迁的沈父进京,才发现冯宇瑄的真实身份。 沈曼曼性格又慢又软,平生最怕的就是麻烦事。她一听冯宇瑄身份,说什么都不敢再与对方来往。 可冯宇瑄总是将她的拒绝误解为赌气,认定她是气自己不告而别,一直纠缠她。冯宇瑄在京城身份炙手可热,翩翩君子多的是名门淑女追求。沈曼曼也因此沦为众矢之的,过得好不悲惨。 但始作俑者冯宇瑄并不这么认为,他总以保护着的姿态出现,一会替她教训一下这个,一会为她报复一下那个。 仿佛在冯宇瑄眼里,她就是个处处受气的瓷娃娃,离了他就不行般。 好不容易,沈曼曼向睿王陈情,借着投奔沈父的名义跑到了阑县,谁成想冯宇瑄又追来了。 沈曼曼如今对冯宇瑄是三分感动七分动怒。冯宇瑄在她眼里,就是个认死理的铁憨憨,她是喜欢他,但更向往自由,半点不愿参与京城是是非非。 她为求安稳真心想嫁给赵舍,沈父没有逼她,赵东家也难得不介意京城丑闻,愿意接纳她当儿媳妇,可是这些、现在全被冯宇瑄给破坏了! 冯宇瑄并不傻,她从沈曼曼责备的眼神中猜出她心中所想。冯宇瑄只觉头脑发昏,思及当初沈曼曼为救他一个饼撕下大半,冯宇瑄心中一痛,猛然出手打晕沈曼曼,弯腰将她伏于肩上。 “世子!”赵舍见状厉声呵斥冯宇瑄。 在场士兵佩剑尽数出鞘。 赵舍不知沈曼曼与冯宇瑄的过往瓜葛,却能从两人相处中,顿悟赵东家的用意。难怪赵东家会答应太子延迟婚期,原来是在京城挖好陷阱、等着睿王世子犯错。 赵舍对赵东家早已失望到极点,知道自己被赵东家算计利用,如同意料之中般,竟半分悲愤未显,平静地接受了一切。 但即便他们达成了目的,也不能让冯宇瑄就这么将人带走,否则赵家第一大商的脸往哪搁。 “安阳公主点名要见沈家大小姐,本世子奉命行事,尔等谁敢阻拦!” 谁人不知,当朝嫡长公主安阳与睿王关系密切,冯宇瑄打着睿王的旗号来,又要以安阳公主的名义走,破绽百出、欺人太甚。 “世子。”院子之外,赵东家苍老有力的声音传来,打破了眼前僵局。 堵在院门的士兵退让左右,赵东家持拐杖踏进了院子。 “见过世子。”赵东家不急不慢地朝冯宇瑄拱手作揖,言语恭敬却不乏威严道:“安阳公主在老朽儿媳大喜之夜传唤,究竟有何要事?世子可有手谕,赐与老朽一观?” 冯宇瑄被赵东家问及破绽,也懒得再行伪装。他朝赵东家上前一步,威胁道:“赵东家,不论你儿大喜迎的究竟是何人,沈曼曼都不会是你赵家的儿媳妇。” 赵东家未与冯宇瑄争这口舌之快,他狠戾的眼神直盯冯宇瑄,逼问道:“不知世子今日所为,睿王爷是否知情?” “大胆赵晋!你敢攀咬我父王!”冯宇瑄大怒,院内士兵纷纷将佩剑移指向赵东家。 冯宇瑄不欲再与赵东家废话,强硬道:“赵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既敢算计我来,就要做好准备我带人走!你以为你攀附太子,就能保赵家富贵?笑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赵家揽尽天下财富,多行不义,无人能救!赵晋、想想你那早逝的儿子,多积阴德吧!” 冯宇瑄放下狠话,转身便在士兵的护卫下离开。赵舍本欲追上前阻拦,却见赵东家抓着拐杖的手不断收紧颤抖着。 赵舍多心看了赵东家一眼,气势强硬的赵东家几乎是在士兵离开的瞬间泄气踉跄。 赵舍连忙扶住赵东家,却见赵东家脸色灰败,愤怒的眼神紧紧盯着冯宇瑄离去的方向。 赵东家血气上涌,怒极道:“不愧是睿王的爱子,当真是、勇猛无畏啊!” 赵东家说完这句话,突然俯身大咳起来。 作者有话说: 这章六千字,懒得分章了,之前欠的那章胖妈就算补了。 留爪、留爪。溜了、溜了~ 第222章 赵舍不知赵东家已然病重, 冯宇瑄的出现只是引子,七十古来稀、赵东家瞒着所有人,愣是没泄露半点风声, 以伤害身体的虎狼之药强撑着。 赵东家本想撑到赵舍成亲,安安稳稳、顺理成章地将赵家交手与赵舍, 如今一看却是不可能了。 赵舍眼睁睁地看着一向强势独断的赵东家, 躺在病床上,狠戾锐利的眸光逐渐变得浑浊灰败。赵舍站在病床前, 冷静地主持大局, 要求府医无论如何都要让赵东家撑到宾客散去。 如今睿王世子带兵闯府, 多的是人想向赵东家打听情况,赵东家决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赵舍的举动在旁人眼里, 那是对赵东家弥留生命的无情和漠视。 别人或许会觉得赵舍这个继子是白眼狼,替赵东家不值, 可赵东家却很是满意, 甚至还吩咐众人配合赵舍。 赵东家从病床上抬眼看赵舍,这是他亲手教导出来的孩子,从里到外,全都按照他的想法打造。他不怪赵舍冷漠,反而觉得这才是赵家家主真正该有的样子。 …… 赵东家昏沉沉地吊着口气,赵舍胆子极大,非但不遮掩赵东家病重的事,还大张旗鼓地将此事宣扬。转眼间, 参宴宾客就都知道, 睿王世子带走新娘, 逼得赵东家气急攻心、卧病在床。 赵东家虽已年迈, 但他强硬做派深得人心, 赵舍越是不遮掩,旁人就越是怀疑此事有内情。赵东家病情来得急,又避不见客,谁知道他是真病还是假病。 有些消息灵通的商人、对冯宇瑄和沈曼曼的私情略有耳闻,此事再传,众人将赵家要与睿王作对的事参悟个七七八八。 不管是谁先开的战,沈赵两家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合情合理。睿王世子抢亲在先,赵东家病重在后,睿王如何都落了下风。 商人们趋利避害是本性,毕竟事关睿王,大臣多次弹劾太子,睿王在京如日中天,众人不敢得罪,眼皮子浅的不用赶自己就走了。 而有些商号大家看出此事猫腻,赵东家素来远离朝堂,如今突然选择与睿王作对,不合常理。且睿王世子如此行事,第一大商尚且会被如此羞辱,其它商人又将如何自处?睿王世子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那一向主张抑商的睿王又当如何? 赵东家行事谨慎,性命垂危之际,还琢磨着拉拢算计。而赵舍对朝政之事意料之外的敏锐,在商号大家面前,给足众人危机感。 距离睿王世子‘抢亲’前后不到三个时辰,赵舍便已将宴上宾客安排妥当。他连夜处理好此事,速度之快、令人咂舌。外人见状,很难不怀疑赵家是早有准备,视线都被转移到睿王身上,哪里顾得上确定赵东家的情况。 …… 赵舍送走最后一批商谈的宾客,此时天正蒙蒙亮,雾气弥漫,看起来又是一场大雪。 赵舍返身去见赵东家,赵东家被灌了药,头脑昏沉,却一夜未睡。他从信任的管事那得知赵舍的处理,听对方说起几个商号东家信服的反应,一时间油然生出几分自豪感。 赵东家早就发现了,比起生意上的事,赵舍在朝政之事上更具天赋。不知是否与曾经落难有关,赵舍行事比他的康儿更加谨慎周全,犀照牛渚、洞察人心。好几次,赵东家都觉得赵舍看穿了他的谋划和用意,只是愿意配合他。 赵舍是自愿跳进他挖的陷阱中,不是他埋伏得好,而是因为这正是赵舍想走的路。本质上,赵舍和他是一类人。 赵东家混沌之间、迷迷糊糊看着赵舍的身形轮廓。某瞬间,他想起自己唯一的挚友,想起薛洋为了照顾他儿子而命丧黄泉的事。 他赵晋,一生七十余载,虽未曾追求‘仰不愧于天地,俯不怍于人’,却连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最敬重的好友都没有尽善。赵晋突然意识到,即便他算计至此,他的人生亦是写满了失败。 赵家是他一生的心血,他为了赵家商号抛弃了太多。他给薛小安更名为赵舍,却还未曾给他取字。 赵东家竭尽全力朝赵舍抬起手,赵舍发现后、到床前俯身过去。 赵东家用浑浊的嗓音在赵舍耳畔说道:“你叫赵舍,字尽得,睢宁那傻丫头,你自己、看着办……”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赵东家临死之前,终究还是放过了继子,对他存了一分善。 赵东家说完最后一句话,却是躺在床上、睁眼笑着去了。 他弥留之际便想着,自己孤寡一生、一无所有,唯独赵家商号给了他临终的一丝慰籍。赵舍如此像他,也该给他栓一根绳,让他别这么孤独飘零着才好。 赵舍听完赵东家的这句话,表情震惊地退让开。他想追问赵东家是何意,想确认赵东家话里真假。 可赵东家微仰着头、两眼无光,赵舍伸手去探赵东家鼻息,竟已是再感觉不到了。 自认为铁石心肠的赵舍,在这瞬间竟然萌生一股悲意。 赵舍恨赵东家,当冯宇瑄出现,赵舍就全明白了。赵东家安排他娶沈曼曼,根本不是逼他忘记仇怨与沈成材求和,也不是想将他绑牢在太子的船上。 赵东家是要他与睿王世子结下仇怨,斩断他的退路,往后他即便不是为了赵家,也必须跟睿王死斗到底,没有投降的可能。 只是赵东家预料到睿王世子会闹事,却没想到睿王世子猖狂至此,竟是直接将新娘抢走,彻底落了赵家的颜面。 可究其根本,也是赵东家不信任他这个继子,不相信他能做到和赵家共存亡。 赵舍说不寒心是假,但他对赵东家早已没了期待,也不觉受伤。 他知道自己冷漠无情,吊着赵东家的命,满脑子都是利益算计。可这都是赵东家教给他的,他不过是以此回报了他一次而已。 但是赵东家临终的一句话还是攻破了赵舍的心理防线。为什么呢?既然选择当个恶人,为什么不一坏到底? 赵舍终究是因为赵东家的故去红了眼眶。 赵尽得。 赵舍在心中默念着赵东家给自己取的名字。他感受到赵东家对他的希冀和祝福,发自内心勾起一抹淡淡的浅笑。 苦尽甘来。想到被送回草湖村的王采儿,赵舍犹如一粒种子,终于可以破土而出,迎接未来向阳而生的温暖生活。 赵舍将赵东家尚有余温的手放入被子,对着身边伺候的仆人,镇定地宣布道:“东家亡故,待我去信太子,暂不发丧。” …… 赵舍回书房给东宫去信,表面是在陈情诉冤,实则是写状纸,试图借太子的手扳倒睿王。 赵舍只字不提沈成材和太子的关系,避免旁人将沈赵两家婚事往夺嫡站队方面想。他哭诉赵家再怎么说也是皇上亲封的皇商,他与沈曼曼旧日婚盟在身,父母之命、三书六礼,未曾有错。他指责睿王世子洞房夜抢亲,隐晦表示此举是不把九五至尊和大众俗德放在眼里,甚至最后还将睿王牵扯进来,说他相信睿王英明,绝不会如此漠视忤逆皇上,任由自己的世子行此恶事。 赵舍一封信写得情真意切,勾勒出一个喜事变丧事,失妻丧父的可怜商人模样。 就在他奋笔疾书之时,审完仆人的赵财从亲信处听闻赵东家离世的消息,他两眼抹黑,险些栽倒过去。 噩耗连连,紧要关头,出此事端,他该如何是好? 赵财觉得怀里的信越捂越危险,已然不是他能担得住的了。他连忙派人看紧仆人,赶去求见赵舍。 赵舍听闻赵财求见时正好封了信,他随口让人唤赵财进来,待赵财出现后,将手中信封交与对方。 “借沈成材的手,命他快马加鞭将此事送与太子。” 赵舍不怕沈成材反水,沈成材与继室多年来并未善待沈曼曼,加上睿王此人认定的事从未更改,沈成材谄媚圣上,早已被钉牢在太子的船上,就算他想反悔站队睿王也来不及了。 “是。”赵财刚来就接到吩咐,险些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他恭恭敬敬地接过信,本欲连忙去办,又骤然停下步伐。 赵财犹犹豫豫,不知该走不该走。赵舍见他模样迟疑,陡然想起假传信的仆人情况。 赵舍现在怀疑,此事是否与睿王世子有关。虽他与赵东家在王采儿事上一向谨慎隐蔽,但谁知道呢?或许睿王世子从他处得到了消息。 “睢宁那边是什么情况,你审问出了什么?”赵舍向赵财问话道。 赵财像是终于获救般,他连忙回身跪下,从怀中取出梅姨的信,忙道:“东家。” 赵东家亡故,赵财从书案上看到赵舍刚刚使用过的掌印,不唤赵舍‘东家’,还能唤作什么。 赵财跪爬着将信递到赵舍跟前,声音悲怆道:“这是小的截下的信。” 赵舍眉头微皱,观察着赵财的反应,迟疑地伸手取走信。 就在赵舍展信阅览的时候,赵财为免迁怒,抖着声汇报道:“小的已然审问了那奴才,所言细节与梅姨之信并无二致……” 赵舍看信极快,刚刚文采飞扬写完一封‘状纸’的他,如今像是有些看不懂字般。梅姨所写的每个字他都看得懂,连起来他却变得有些理解困难。 什么叫借口引开奴与仆人? 怎么会寅时以烛照明,独自上山? 又如何变成尸首坠于崖底,寻无旁迹,有自轻自裁之象? 尸首? 赵舍又将信纸翻回,盯着上面‘尸首’二字,思绪骤然变得恍惚。 不! 赵舍再难看之后内容,他猛地将信纸盖在书案上,拍下的一掌满含怒意,吓得书房外站候的两名仆人都紧张对视了一眼。 “一派胡言!”赵舍再次叱责,怒红眼睛,吩咐赵财道:“赵财,你到沈府送完信,着亲信之人、不!你自己亲自到睢宁去一趟!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以此假消息扰乱人心!” 此刻,赵财倒是不怪赵舍不信。毕竟谁能想到、事情会如此凑巧。大喜之日,王采儿死讯便到,一向看起来精神的赵东家也逝世了。 赵财心跳加速,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向赵舍述明情况。 此事有诸多证据可信。 他来时问过下人,睿王世子风尘仆仆来得突然。如果说沈成材一个县官没有收到消息,那赵家在阑县耳目众多,不可能发现不了这支兵马的存在。睿王世子如果有时间提前在睢宁动手,又何必在大婚当夜来抢新娘,这根本不合常理。 再者,能进芳菲院的仆人,都是赵东家精心挑选,身份清白,绝不会背叛赵家。那仆人会被他们收买,也不过是因为赵舍将会是赵家未来的新东家。他没道理千里迢迢报个假讯,自寻死路。 最为紧要的就是梅姨。他与梅姨相识多年,深知梅姨为人。即便别人将刀押在梅姨的脖子上,梅姨也不会违背赵东家命令,传封假信给赵东家。他翻看信中内容,从王采儿身死的事发到事后,梅姨都有详细妥善的安排,如果不是人出事了,梅姨根本不用这么做。 赵家有能力夺位的亲族都已被赵东家处置,赵东家下手狠绝,没有给心思多的人留有翻身余地。就是给那些人几条命,他们也不敢在此关头惹到赵东家头上来。 还有就是赵东家…… 能证明的细节太多太多,赵财不敢确定赵舍是关心则乱,还是故作不知、不愿相信。如果是后者,他再去多言,只怕东家刚上位,他这个劳苦功高的亲信就是第一个受处置的。 “是,小的这就去办。”赵财到底没有多说,他相信,赵舍当下不解,过后也会明白的。 可是赵财的行为前后矛盾,他将自己的欲言又止和紧张隐藏得满是破绽,令赵舍想不发现都难。 赵舍摁着信的手微微收紧,不知不觉梅姨的信就在他手里揉成了一团。 赵舍脸色微微发白,迟迟没有发令,赵财便领了令及时退下了。 赵舍看着赵财离去的背影,整个人像是被定住般久久未动。他缓缓垂下眼眸,视线落在被自己揉成一团的信上。 不可能。 赵舍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王采儿一个傻子,撒谎都不会,怎么能想出那么周全的一个计划,连梅姨和仆人都给支开骗去了。 不可能的。 他明明派了那么多人去照顾她,怎么会没人注意到她的动向?就算走丢,很快也就找回来了。 她一向听话,他和爷爷总是告诫她外面豺狼和坏人多,一到夜里她就会乖乖上床,从没往外走过。 不可能啊!。 她一个傻子,无忧无虑、没心没肺。她连自尽是什么都不懂,如何寻死呢? 如果此刻有人进入书房,一定会被赵舍面无血色的样子惊吓到,。 赵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中的信越拽越紧。 这一定是假的,是有心之人设计的谎言。他不能乱,他现在还需要将心思投注到赵东家亡故上。 王采儿不可能死,她的福气还没开始享呢。他叫赵尽得,一生所想,尽数可得。赵东家松口让他自行处理王采儿,他正想着把她接回来,将她发冷的双手往自己的脖子上捂,好好向人弯腰道歉,哄下那傻子…… 那傻子好骗得很,转眼就会原谅他,忘记被送走的事了。 赵舍的双眼突然蒙上一层水雾,他鼻尖微红,吐息轻笑了一下。 不会的。 王采儿不会死的。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223章 赵舍否认王采儿的死讯, 本能地抗拒、逼自己不要深思。他为赵东家的丧事遮掩,简简单单的一个上午,却仿佛已经度去了数年。 他到底还是将梅姨的信取来, 一字一句看个清楚,之后整个下午都待在书房没有出来。亲信们只当他是在为赵东家难过, 说了几句有关赵东家的话来劝慰他。赵舍整个人僵硬麻木, 连同思考都变得困难。梅姨的信被他撕碎又收起,压拽在掌心, 悲愤至极却连滴泪都没有落下来。 他微喘着气, 哑声应答亲信, 将人遣下。亲信所提赵东家丧事,像是赵舍在濒死时窥见的生路, 他内心依旧否认着王采儿的死亡,全身心投入到赵东家的丧事中。他劝说自己, 不要胡乱猜想, 轻易落陷阱动摇,等赵财到达睢宁,假讯就会不攻自破。 在赵东家死后的第五天,宾客远去、亲族散场,赵舍终于着手给赵东家办丧。但就在如此紧要的关头,梅姨的第二封信又到了,她提及王采儿的头七,询问安葬之事。 此时赵舍接到信, 内心深处反而松了口气。 看吧, 就说是假的, 否则怎么会这么巧, 他刚准备给赵东家送丧, 梅姨的信就到了。 赵舍没有为王采儿的丧事动摇,他觉得自己得辨别出、当下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赵财快马加鞭赶去睢宁,左右相差不了几天,他把赵东家的丧事安排妥当后再去也不迟。只要他足够镇定,谁也算计不了他。 赵舍再次撕毁梅姨的信,苛责地询问下人,赵财怎么还没到睢宁。 下人见赵舍收信时露喜,看信时大悲,转而撕掉信,声音冷邪压抑,怎么也拿不准赵舍的心思。 原本新东家只是有些难以揣摩,如今却变得阴晴不定,给人的威压比以前的东家更甚。 下人颤颤巍巍地作答,也不知赵舍对他的说法是否满意,反正是默声不言,转头离去了。 自此后,赵舍每天询问最多的就是赵财行踪,下人们即便不知内情,也能猜测出是新东家家乡那边出了问题。只是两地相隔甚远,管事去了才几天,这么跑,且不说人撑不撑得住,马铁定是要跑死几匹。 赵舍表面问的是赵财,实际想知道的是王采儿。他以为自己很镇定很理性,却不想思绪早已脱离了现实,在崩溃失智的边缘徘徊。 赵东家头七一过,赵舍就为他送葬出丧。赵东家的丧事办得隆重,赵家是阑县有名的大家,深扎多年,送葬路上,竟还能听到街边百姓的哭灵声。 赵舍捧着赵东家的灵位,在前头送葬开路。他虽面无表情,但憔悴的模样,比那些假意哭丧的亲族们更显真诚。如此场面,赵舍心里仍有闲余地想,自己一生短短二十年,接连失去数位亲人,莫非八字不详,是什么孤寡一生的命格。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还真不知道、该不该把王采儿接回来。 其实他也不是非得‘尽数可得’…… 赵舍想到此处,心突然抽痛一下。 他不懂该怎么待她才算好,其实他什么样都可以接受。 只要王采儿高兴,他也不是非要将她关进笼子里。 赵舍仿佛做了个艰难重大的决定,明明满脑子都是王采儿喊自己‘相公’时的哀求,却狠心决定只要王采儿过得好,他可以不要她。 同样的决定,想法却完全不同。 他当初送走王采儿,除了想待她好、更多的是为了自己;如今想着可以不接回她,却是狠伤自己的心,全心全意盼着她好。 他这一生已经够失败了,至少王采儿不行…… …… 但老天爷没有听见赵舍的祈求,又或者、赵舍醒悟祈求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赵东家入葬后的第三天傍晚,赵财的回信落到了赵舍的手中。简单轻薄的一个信封,拿在赵舍手里仿佛有千斤重。 仆人们都知道赵舍很关心睢宁的情况,都以为他收到来信会急于阅览,迫切地想要知道情况。可是赵舍没有,他双手无力,脸色发白惨烈,迟迟没有将信封拆开来。 这些天,夜深人静的时候,赵舍将梅姨的信拼接起来看了一遍又一遍。 发现尸体,报县府探查验尸;监视全村、严审仆从,未察觉可疑者涉案;崖边绣鞋摆放整齐,独留脚印一双…… 赵舍忆起梅姨信中的细节,看着手中信封,突然掩嘴咳嗽了几下。赵舍的咳声越来越大,最后竟扶柱干呕起来。 仆人们见状连忙上前搀扶,赵舍两眼一花,浑身发冷,软身倒坐在台阶上。 “来人、快来人!去请府医,快将东家送回屋……”仆人焦急大喊,赵舍却是推开他。 赵舍拿起手中的信封,周遭仆人见此情景,像是预示到什么,纷纷安静了下来。 赵舍两手借膝盖撑着,总算生出了些许力气。他缓缓撕开信封,将里面的信纸拿了出来。 …… 赵财怕赵舍无法接受,不仅回了封信,人也跟着跑回来了,就怕赵舍有什么想亲自问话的。但是他终究没有信差快,跑伤了三匹马,总算在信差到达的第二天到了。 赵财进府,立即有亲信上前相迎,两人一边急行、一边回问话。 “管事,您总算回来了!” “东家呢?东家有没有收到我的信?” “收到了,东家收了信……” 赵财步入中院,脚步猛然一停,打断了亲信的话。赵财看见赵东家的灵堂,灵幡白稠的场面震撼了赵财。 赵财连忙问道:“老东家的丧事……” “东家安置妥善,头七一过,便已下葬。” “没什么人来闹吧?”赵财毕竟跟随赵东家一段日子,骤然见到赵东家的灵堂,心绪有些复杂。 “怎么会呢?东家拿着掌印,族里族外还有哪位敢跟东家作对。倒是有个不长眼的表少爷哭丧闹事,东家寻了个理由……”亲信压低声音,与赵财道:“杀鸡儆猴,如今人还在县衙大狱里,没人敢认,只怕是废了。” 赵财听着亲信的话,心中冷汗直冒。只怕赵舍不是想杀鸡儆猴,而是心情不愉,迁怒了。 赵财看见有仆人在往外搬被抬箱,立感不对,上前阻拦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仆人被突然出现的赵财吓了一跳,险些没认出来赵财邋遢憔悴的模样。 “管事,您可终于回来了!”仆人面容带悲地哭喊着,犹如有了主心骨般。 赵财的亲信哪能容许别人越权擅报,连忙开口道:“管事,小的正要说呢!东家看了您的信后咳血晕了过去……” 赵财连忙回身怒视对方。 对方顶着压力回道:“府医说东家是急火攻心,开了药方,嘱咐东家静养。可是东家不肯,一醒来就命我等备马车前往睢宁,我等是拦也拦不住……” 你们还敢拦啊! 赵财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说亲信命大。 想到自己离开前赵舍信誓旦旦王采儿不会死,赵财担忧自己究竟该如何禀报。他与亲信道:“快,领我去见东家!” “是!” 赵财跟着亲信往后廊走去,却是某个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不对啊!以东家着急的态度,怎么也不像是得知死讯还命人备马车的。不说快马加鞭,骑马出行也…… 赵财紧张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他猛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回来,不应该出现在赵舍面前。 可是这一点,直到他进入赵舍房内才想清。亲信引路赵财进门,赵财俯身埋头给赵舍行礼,从头到尾不敢看赵舍一眼。 东家没信他,即便东家收到信,都没信采儿小姐故去的事实。 究竟是不愿信、不敢信,一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竟然自投罗网地跑到东家面前,想要提醒东家这个残忍的现实。 赵财向赵舍跪下,一句话不敢说,朝地下狠狠磕了一声。 此时,赵舍正敞开双手任由仆人更衣,脸色惨白如纸、略显病苦之色。他垂眸望着跪地的赵财,竟半句话都不想问。 他不想问,只想赵财主动禀报,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 可赵财沉默着,沉默、便是一种默认。 赵舍压抑着情绪,诡异的气氛令周围仆从不自觉地收敛了呼吸声。为赵舍穿衣的婢女整衣的手越来越抖,拿不稳衣带,恐惧得都快哭出声来。 婢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为赵舍穿好衣的,她只记得自己退开时后背冷汗已浸湿衣裳,冬日里凉得冻人。 赵舍放下双手,陡然上前一步揣开跪地的赵财。 周围仆人连忙跪下,赵财急忙爬了回来,磕头抖声道:“东家饶命,东家息怒……” 赵财本应借此连忙汇报睢宁的情况,可他不知道赵舍究竟想不想听,怎么也不敢说。 赵舍仍旧没有问,他快步走出了屋子。赵财总算赌对一次,得以放松喘息片刻。 仆从们紧随赵舍,却个个怕得发抖。一直以来,他们的新东家虽然手段狠厉,但毕竟是个商人,人前始终端着份儒雅气度在。他们总以为,做人像赵东家那般平静发落、笑着杀人,便是最可怕的存在。如今再看,雷霆之怒真不是人能挨的。 尤其是曾经赵东家的亲信,赵康死后赵东家暴怒的记忆被翻出。原来东家们不是笑里藏刀、怒而不显,而是之前的那些,都没有真正踏到两位东家的底线。 没人敢在此时候触赵舍霉头,府医也不敢再劝修养,他跟随赵舍出府,提着自己的药箱,无需人下令,自己就爬后头马车去了。 …… 从阑县到睢宁的一路,赵舍的马车风驰电掣、从头到尾就没有停过。 好在赵财早有预料,将原本准备随行的婢女仆从留下、撇去大箱小箱,只留下两队骑马的护卫,这才将车队赶出马队的速度。 寒风刮着人脸干裂生疼,疾行之下仿佛都要被冻僵了。护卫们都是习武之人还能撑,就是可怜了府医,一路颠簸有苦说不出,感觉自己都快去了。 后来好不容易,马车眼看就要跑散,积雪太厚,不得不停下修整。 府医连忙向赵财求情,只道自己跟着随车队、晚一些再到。 可是赵财却否了他这个想法。 “只怕东家在乎的不是自己的身子。” 出发前他问过下人,出发前赵舍什么都没吩咐,却叮嘱将府里的三位府医带上。想必,是要带人去给王采儿‘治病’的。 赵财为赵舍的偏执反应感到害怕。 赵财顾念另外两位大夫年事已高,已经将人留下,如今这位年轻力壮,只怕跑死在路上,也得挺尸去给已经死去的王采儿诊一诊脉才行。 也果然不出赵财所料,赵舍见马车难行,夺下护卫的马,飞身上马、装也不装了。 …… 赵舍苏醒的时候人已经身处草湖村,他的身体终究没有撑过如此奔波,中途在马上晕倒,如若不是护卫眼疾手快,只怕已经栽下马去。 梅姨将赵舍安置在仆人新盖的茅屋里,灌了府医抓的两副药,直到夜里赵舍才睁眼醒来。 “她呢?” 赵财此前来时已经将利害告知梅姨,梅姨早已做好赵舍暴怒问责的准备。 骤然听见赵舍语气平静的问话,梅姨像是受触动,心中泛起苦意。她轻声道:“采儿小姐,在正堂……” 赵舍一路疾行,可到了眼前,却迟迟未动。 他平躺着、双眼无神缓声问道:“离开府里的时候,她哭得厉害吗?” 梅姨因赵舍的询问陡然红了眼眶,她在赵舍床前跪下,忍着泪水、用颤抖的哭腔回话道:“离府的时候小姐哭得厉害,抓着您为她做的秋千不肯放。老奴和几个婢女用尽力气,才将小姐的手扒开。小姐被拦在院里,喊着要见您,直到奴端了碗安神汤骗她……小姐以为是您给她送的汤,顾不得烫,几口就喝光了,小姐还问我她乖不乖,说她听话、您是不是就不会生气了。” 赵舍握紧拳头,喉咙滚动,压下梗咽的苦涩。 “等出了府,小姐便不哭了。一路上,小姐都待在马车里不肯下来,不哭也不闹,却也不再跟人说话了。老奴和婢女们想尽办法去哄小姐,小姐埋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始终视我们于无物。” “后来到了村子,小姐心情像是好了些,却也是待在屋子里、一个人玩乐。直到那天、那天晚上……”梅姨说着说着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她俯身趴跪在地上,说道:“小姐突然说想吃金银白玉粥……” 后面的细节,梅姨都详细写在信中。赵舍将信看了又看,无需提醒也能全背出来。 小傻子寅时起身,装作是饿醒了,结果人却偷跑到了山上。 草湖村附近只有那一座山,她从小到大去过无数回,爷爷砍柴时她就在附近玩,爷爷死后,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待家里,上山砍柴时总是一手持砍刀、一手牵着她。 “你让她来见我。”赵舍向梅姨提出了十分任性的要求。 梅姨未能作答,须臾之后,赵舍自言自语地轻声问道:“不行吗?” 梅姨仍旧沉默着。 赵舍心中抽痛,却想着、自然是不行的。他还没拿糖哄那傻子,那傻子可不得记仇吗? 赵舍从床上起身,旁边人见他要走,连忙上前为他披上外衣。 梅姨咬牙磕了个响头,不得赵舍命令,擅作主张起身为赵舍扣上衣裳。梅姨这一声磕得极重,额角红晕渐显,周围仆人没人敢说她半句不是。 梅姨在前头领路,赵舍像是失了魂般,跟在后头。 他走出茅屋,才发现仆人将茅屋盖在了王家院子的不远处。这里原本是一个荒草丛生的坡地,往外、便是通往王家的一条小路。 赵舍站在原地回忆着过往,九岁那年他落手受王采儿相救,尾随她回家,也就是在那条小路,他偷听到媒婆骗婚,执意戳穿、坏了王采儿亲事。 多年来,即便得知那患病的求娶者已经恢复健康、另娶她人,他仍旧不认为自己误了她的好姻缘。他总觉得自己可以给她最好的,殊不知、他其实什么都给不起。 她救了他,他却恩将仇报了。 赵舍继续向前,往王家院子走去。 熟悉的环境,仿佛从未离开过般。他人生最落魄的时候,这里成了唯一可以替他遮风挡雨的地方。 弱冠之年的赵舍,再回想十五六岁的自己,才知道自己当年有多不懂事。刚到这里的时候,他只顾沉浸在悲伤中,满脑子的自卑和不适应。爷爷温柔地包容着他,他明明可以更主动些,但还是将责任推给爷爷。明明是个一无所有的家伙,却如同小少爷般、被人恭敬照顾着。 爷爷把自己会的全都教给了他,毫无保留,一遍又一遍。他学了那么多东西,却不去琢磨如何努力改善生活,反倒沉浸在消极的人生中,眼高手低、绝望回不去过往的日子。 他得到了赵家,却从没为自己真正迈出过一步。只是施舍、只是怜悯,他只是接受了。 他穿过院子,想起当年冒着大雨背着竹篓运柴的自己。 对了,他也曾有过片刻的决心,他跪在爷爷面前,发誓绝对会照顾好王采儿,赚银子、盖宅子,那时候他可没想过走赵家的捷径…… 赵舍来到正堂外,一眼就窥透了里面。狭小的厅室、一副棺材就填满了。 他对不起的又何止爷爷,他还向娘亲发过誓,一定会照顾好王采儿,如今娘亲九泉之下得知,只怕要死不瞑目了。 赵舍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冷,还没开始哭,泪水就已经流干了。 赵舍步子沉重,一点点往前挪走。 面对即将到来的真相,他竟勾起嘴角、露出抹讽笑。 赵舍啊赵舍,你本就是个恶人。 就真的那么喜欢吗?坏事做尽,怎么就高抬贵手放过了王采儿。 明明那么想要,一开始将人占了绑在身边不就好了。 在薛家时占尽了先机,在王家又拥有了名分。他不该是个会考虑别人意愿的人啊!如果真是这样,在赵家她都哭着求着他不要走了,他怎么就没为她留下? 赵舍感觉喉咙如刀割般刺痛,几度吞咽,最终无法压抑,血腥气在口中蔓延开来。 赵舍直接越过灵堂,在棺材旁站立,他伸手推了推棺盖,却发现棺材已经钉死了。 他来得太晚了,弥漫满室的送魂香、都压不下棺内的腐败气味。 “开棺。” 他必是要亲眼确认,无论如何都要看这一眼的。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224章 寂静深夜, 赵舍伏在书案上浅眠。 赵舍感觉到了盛夏的燥热、蝉鸣和打更声相互交错,在他耳畔形成一曲独特且和谐的乐曲。 赵舍睡下时头倾左侧,眼皮越来越沉, 迷迷糊糊间视线落在了微敞的窗户上。凉爽的风从窗户吹入,有道黑影在窗外徘徊。 什么人?是婢女、仆人?亦或是贼子? 赵舍半睡半醒间猜测着, 却见窗户被人微微上抬, 探进了个黑色的脑袋。 赵舍心陡然被拽紧,记忆中的两束小辫子一闪而过, 待他仔细看时, 已被凌乱散发所取代。一个女人从窗户外爬了进来, 她周身泛着阴气,身穿喜服, 光脚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在徘徊什么。明明该是令人胆颤惊惧的场景, 赵舍只觉得她憨傻得令人心疼, 因为她的到来充满激动和欣喜。 他迫不及待地想迎上前去,又怕惊扰鬼魂,留在原地故作不知。 赵舍感觉自己坐在书案上,忐忑不安不知如何是好。他想去追她,担心吓跑她。可他不去追,又怕她就这么走了。 好久没有梦到她,是这么多年最清晰的一次。 终于,那女鬼抬起头来, 王采儿痴傻迷茫的眼神, 落在赵舍身上, 仿佛跨过了生死界限。 赵舍猛然想起多年前、走丢的王采儿揣着花生来找自己的场景。他只是差使她到家门口买包花生, 她却笨得弄丢了自己。他跑到大街上拼命地找, 每个有可能的地方都去过了,他以为是人贩子抓了她,害怕得不行,结果还是爹娘厉害,把她找回来了。 此时的赵舍陷入梦境中,已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他的眼睛里瞬间弥漫起了水雾,望着眼前人,思索着她这么久没来找自己,是否又是将自己迷路走丢了。 是的,不怪她迷路。 都说人死了会变得迟钝,她本来就是傻子,只会变得更傻。她的头七他没有陪着,那时候院子挤满了仆人,她说不定被吓得根本没有回家。 没有为王采儿头七守灵,已然成为赵舍的心病。 即便后来,他请了再多的高僧为她寻魂,也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回了家。 他总是会梦到开棺见她时的场景,腐败的身体散发着恶臭味,他才刚凑近看了一眼,竟然当着她的面干呕出声。他当时压抑着身体的本能反应,后背惊出一身冷汗,生怕她发现他的反应,觉得他嫌弃她。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坏得那么没有人性。像是有意遮掩般,他逼自己走上前,仔细盯着她的腐烂之处。他那时候特别恨自己,想着如果他早点过来,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赵舍在梦境中缓缓坐直身,眼神充满祈求地凝望王采儿,希望她能向自己靠近一些。 自尝恶果,他总算明白当初王采儿坐在床上求他不要走的心情。他对自己毫无信心,如果现在王采儿就这么离开了,他一定比她追得更加疯狂。 他一直在等她。 她死后,他将赵家的主院改成芳菲院,自己住了进去。每次从外面回来,他总会有股错觉,觉得她就藏在这小小院子的某处。很偶尔的时候,他会对身边的异动产生反应,就像逮到了某个玩捉迷藏上瘾不愿出来的人一般。 床底里、花丛中、屋门书架后……他半点没改芳菲院的布局,将她的藏身之处始终保护得很好。 曾经他因为喝醉酒,将芳菲院的每个角落都翻了个遍。 他一遍遍地扬高声音,逗孩子般喊着:‘采儿在哪呢?怎么都找不到采儿’。他盼着她能够被逗笑,能够自己跳出来,好几次他都准备好、见到她做出被吓反应了。 但是她都没有出现。 后来他知道了,他不能去找她,找了就会发现,她根本不在那里。 他开始变得很少离开院子,每回不得不外出的时候,总会在心里再三地告别。他没有办法告诉旁人,每回他走出这个院子,身后就会传来她天真期待的声音,问他‘他今天会不会来’。 他想,他当然会来,每天都来。不会让她等的。 赵舍不认为他对王采儿的追念事关情爱。他觉得自己想清楚了,如果真的爱她,又怎么会这么冷落她。 给王采儿开棺验尸的那天晚上,他为了检查她的脉搏,抓起她的手臂,又摁压了她的脖子。他探她鼻息时什么想法都没有,还有闲心去想她的身体好冰好冷,都快冻伤他了。 他没有为她哭,一滴泪都没有为她流。对她的感情可能还不如爷爷。 他都听梅姨说了,在赵家的时候,她总是会想起他。她并非如他想象那般,被转移视线,只顾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 她玩到有趣的游戏,便会希望和他一起;穿到好衣裳,就会关心他有没有;等得了好东西吃,她就会想要偷藏一些,惦记着要和他分享。 仆人们总是哄骗她,令她觉得他忙;令她觉得自己应该乖。 她不是不需要他,而是在听话忍耐,不想给他拖后腿。 梅姨甚至告诉她,起先住在赵家时,她会把一些金簪首饰藏起来。她觉得那些都是钱,而他们很穷,特别需要钱。 她把他的疏远分离当做在外干活,就像他不得不上山砍柴、外出打水一样。 她担心他在外面吃苦,认为只要有了钱,他就可以回来了。 甚至于,她会要求芳菲院的仆人每晚都给他留灯。因为他天黑‘摔倒’过,是个晚上看不清路的笨蛋,所以不能节约蜡烛钱。 而他就这么骗了这个傻子。 赵舍想,他绝对不爱她,否则怎么会这么对她。 是他误会了,他只是愧疚,只是放不下,忘不掉而已。 可是现在王采儿朝他走来,他却想哭了。 他注意到她光脚踩踩在石砖上,白皙圆润的脚指头微微显出点粉色。她怎么还没穿上鞋子?他已经为她烧去多少双鞋了? 在将她从棺材里抱出来后,他还是让大夫过来了一趟。她的身体已经开始腐烂,他当然知道她已经死了,只是叫大夫来确认一下。 那时候他就注意到她被冻伤的脚。她从高处摔下来,浑身都是伤,双脚被荆棘划伤,鲜红的血液冻在上头,肿得都不成样了。 他没来得及给她捂脚,也不知道她脱光鞋袜站在雪地上时到底有多冷。 王采儿如赵舍所愿地来到他身侧,赵舍坐直身,仰头去看王采儿,顺从的眸光感觉像是被精怪迷惑般。 赵舍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抓住她的双手。 好冷,一如他预料般。 这一刻,冰凉的触感真实得难以想象。 赵舍不自觉地将王采儿的手抓得更紧些,把它们放在自己暖和的脖颈上。 他一直为她准备着,在芳菲院时,无论多冷他都不会捂盖住脖子,就是在等她觉得冷的时候,可以随时伸手来暖它。 捂捂就好了。 捂了就会暖起来。 “为什么不去投胎?”赵舍问着王采儿,手却将人抓得更紧了。 王采儿没有回话,眸光清澈且无辜,仿佛根本听不懂他说的话。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不怪赵舍多想。王采儿可是个傻子啊,活着的时候连小孩子都能朝她扔石头,死了只怕不知道怎么被孤魂野鬼们欺负呢。 他就是担心这一点,所以才将草湖村的整座山买下。他将她埋在爷爷拥挤的墓地里,让她的家人们保护着她。他安排人将山上村民的坟全都迁走,就怕他们胡乱出没吓到了她。 这样也不行吗? 赵舍担忧地想,是不是应该再请高僧来府里…… 但是现在他抓着王采儿啊!都抓住了,为什么还要送人去超度呢?将她收在身边,时时刻刻见着不是更好吗? 赵舍内心激动,掩饰着生怕王采儿看出自己的不轨。 他早就恨极当初放走王采儿的自己,他一直想这么做,再有机会,又怎么可能错过。 梦境太真,赵舍已经完全迷失了自己。 骗她,骗她啊! 骗她鬼差很可怕,骗她投胎不是好事…… 能言善辩的赵家家主,总不至于连个傻子都骗不了吧? 为什么说不出口呢?赵舍啊、赵舍,难道你还不知道错?还不知道闭口不言、放任她离开的后果? 你能再承担一次吗? 赵舍自然不能,他放一次手,这个傻子就把自己折腾死了。 确认完王采儿尸身后,他坐在她的棺材旁,将有关的调查仔仔细细翻了一遍。 梅姨怕被问责,找到王采儿后第一时间报了官,当天衙门就验尸、勘察过现场。就连村里有交集的媒婆,曾经向王采儿提亲的李家……村子里有嫌疑、没嫌疑的人,都被审问过了。 那时候,天色浓郁,正好到了寅时。他向梅姨询问细节,学着她的模样溜出院子,举着根蜡烛去了山上。 他还是不相信她会寻死,于是循着她的路径,将她走过的路又原封不动走了一遍。 彼时的他内心只有一个执念,还害怕天冷,知道披斗篷的人,怎么会是要去寻短见呢? 他爬到崖边,按照衙门记录的勘察卷宗,知道她曾在崖边独自坐了一会。他照着位置坐下,设想了无数遍,在这期间她会思考些什么,始终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值得她在寒冷的崖顶待了这么久。 直到他等到日出东方,天色渐明,温柔的暖阳在雪地上洒下一道道金光。 他想到她总是吵着想看日出,想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糊弄拒绝她。 他没有弄懂她为什么往下跳,却明白了她为什么往山上爬。 是他没有满足她的想法,他稍不注意,她便自己任性去实现了。即便卷宗一遍遍提醒他,王采儿不是意外摔下山的,但他总觉得她是。 她可能只是鞋袜湿了,笨得想脱下来晾脚;可能只是起身时一个没站稳,亦或是受了附近什么惊吓…… 他不信她是自尽而死,犹如他从不肯深究,为什么王采儿离了赵家,就再也没有哭了。 他否认王采儿对他拥有的感情,这样就可以麻痹自己,相信王采儿不是因他而死的。 答案,他已经不想知道了。 他已经明白,刨根问底并不会帮助他得到想要的。 赵舍单手从怀里掏出包糖,离开王采儿手的片刻,她就不乖,自己要将手缩回去了。 赵舍不敢跟王采儿说重话,声音又轻又温柔地问着:“不冷吗?” 赵舍再次将王采儿的手抓回自己的脖子。 好冷的手啊,他暖了那么久,都没有让她回温。 赵舍想让王采儿坐在怀里来,他望着她、稍用力,她便落入他怀中了。 可是她的身体好冰,衣裳湿润润地、甚至还在往下滴水。赵舍反应过来,将人圈抱在怀里,明知对方已经没有回温的可能,还是想让她在自己怀里好受些。 所以他最讨厌冬天。 他理解不了冬天怎么会美。他只感受到了寒意,山顶上的那场日出,都快将他冻僵了。他在悬崖边,俯瞰白茫茫的一片雪地,本能地抗拒厌恶,甚至呕吐咳出了血。 直到多年后的今天,每次下雪,他都会伤咳一阵。府里的仆人都知道他厌雪,无论外面下多大的雪,芳菲院里永远不会有积雪出现。 没有雪,王采儿就不会走。赵舍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赵舍将糖递给王采儿,一如他小时候,逗完人总会给点甜头。 这些年来,赵舍买了太多的糖。 身边伺候的下人都知道,赵舍虽然不吃糖,但却糖不离身,怀里永远揣着个糖袋。 其实,去草湖村见王采儿尸身时,他怀里也揣着两颗糖、两颗特意采买的无主喜糖。 他当时不信仆人和梅姨的消息,等待招财回信时,满脑子都想着怎么将王采儿哄回来。 他觉得自己叫赵尽得,理应可以拥有一切了。他记得她拿出喜糖时狡黠兴奋的模样,命人接连采买了几包,才找到和那天一模一样的。他提前打好腹稿,想着如果她问他又是谁成亲,他会告诉她没有人。 没有人成亲,他没有要娶别的女人。 这样她就会开心,吃上糖就会原谅他了。 可她终究没有吃,他将她放回棺材里,解开糖纸想将糖塞到她嘴里,她却怎么也不肯张口。 后来,后来他便没有买喜糖了。他觉得她可能赌气不想吃喜糖,于是买遍了花样等她来,就盼着她能从中选出一颗喜欢的。 终于、终于等到了这天,可以将糖袋放在她手里了。 赵舍圈抱着王采儿,将糖袋倒过来,故意在她怀里找糖。 他拥有很多好吃的糖,他想借此迷惑她、想借此引诱她,只要让她明白他的‘富有’,她就会愿意留下来。 “可好吃了,这颗、你看糖纸多好看。还有这颗,吃起来有柑橘味,京城里的贵人们都喜欢,赵家限量供应,想买也买不到……” 你留下来吧。 你留下来,我什么都给你买。 只要你说喜欢,以后只有你有,谁也抢不走。 不仅是糖,其他什么都一样,什么都随你。 这一刻太过真实,赵舍感觉自己脑袋昏沉沉的,仿佛喝醉了一般。 他回忆自己入睡前究竟有没有品酒。 他不爱饮酒,却变得喜欢品酒。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找寻、当初从爷爷手中接过的交杯酒味道。那么涩那么苦的酒,竟也成为了美味绝唱,再也找不到了。 赵舍像是想到了什么,现实中眉头微蹙。 “不好,他要醒了!” 本该只有赵舍的屋内,有两名女子焦急对视着。其中有名女子怀抱琵琶,紧张得将曲子多弹了一个音。 作者有话说: 没有存稿,明后天胖妈可能不能18点更新了,先告知一下。 第225章 赵舍只觉气候瞬息万变, 四周阴风阵阵,盛夏的燥热突然变得冰寒。赵舍抱紧怀中王采儿,深怕她从怀中溜走, 急切地咬开糖纸,企图塞进她的嘴里。 他还软声细语地哄骗她, 固执道:“吃糖好不好, 你不是最喜欢糖吗?” 其实他并不知道她是不是最喜欢糖,他的内心疯狂叫嚣着, 或许她最喜欢的是他。 “那带走我吧!” 怀里的人逐渐变得模糊, 犹如一捧沙, 在阴风的吹动下逐渐消逝。赵舍急切地喊出想跟王采儿走,他从没想过这个可能, 连他自己都为这个选择感到意外。 悲伤犹如洪水般滚滚而来,瞬间冲垮了赵舍的心防。 八年了。 失去所有亲人的他、如同行尸走肉般找不到苟活的意义。 他没有立刻醒悟, 却在漫长的人生中, 反复受到煎熬。他总会记起睢宁镇上的薛小安,懊悔没有足够珍惜,连爹娘的遵遵教诲都抛之脑后;他还总是会梦到爷爷,那位人穷志不穷的老人。即便生活带给他的全是苦难,他依旧认真的生活,挺直脊梁、从未被击垮;他会思念王采儿,想着自己是如何与平凡幸福的日子擦肩而过…… 他总觉得自己需要很多钱、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赵家。 多年后暮然回首、他才惊觉,自己需要钱究竟想做什么。 他不是为了富裕的生活, 不是为了高高在上的俯视感。而是有了钱, 爹就不会冒风险去走商;有了钱, 娘就不会被追债的逼得心力交瘁而死;有了钱, 爷爷就可以不用过得那么辛苦, 放心大胆的治病;有了钱,他就可以和王采儿轻松快乐的生活…… 因为家人需要,所以才努力赚钱。可他却本末倒置,为了钱放弃了家人,甚至抛弃自己。 成为赵家东家后,赵舍才终于看懂他爹当年的选择。 睢宁布商薛洋,聪明绝顶,比他儿子机智多了。他知道自己赚钱为的是什么,急流勇退,与妻儿相伴,身心都获得了富足。 可他儿子多傻啊!比他傻多了。 财富蒙蔽了赵舍的双眼,他被困在赵家,一生都在为不属于自己的生活而努力着。 赵舍无数次想逃,但他连自己都放不过、更何况放过别人。 他一无所有,自不会让别人好过。 阳首,对了,今夜他将下令,把商盟的粮草兵马全运去阳首。 王采儿死去的第二年,太子被废,沈成材一家被推上断头台,独留沈曼曼、成为了睿王世子妃。 八年来,赵家暗中接连支持数位皇子,却都未能与睿王抗衡。他联合天下商人,组成商盟,筹备了一支兵马大军。 就在今夜,他决定将东西运往阳首。首阳是六王爷的封地,是夺嫡大战与睿王最后抗衡的人。六王爷不是个好人,为了夺得帝位,他所做恶事罄竹难书。但是那又怎么样呢?赵舍不在乎。 他要与睿王开战,哪怕明知自己所为,会令百姓将陷入战乱、于水深火热中挣扎煎熬…… 赵舍做这件事不追求意义,一个一无所有、如同行尸走肉般的人,除了践行对赵东家的承诺外,根本不在乎任何结果。 赵舍预感自己即将苏醒。 他不舍地抱紧怀里的王采儿,将下巴置于她头顶,沉默不语。她是那么的真,冰冷的触感和湿润的衣裳,仿佛真真切切被他抱在怀中。 就这么片刻,赵舍放纵自己在悲伤中沉沦。 赵舍耳畔的蝉鸣和打更声逐渐融合,化为琵琶曲乐逐渐变得清晰。赵舍缓缓睁开眼,他枕着手臂入眠,如梦前不自觉抓紧了手中酒杯。 刚刚苏醒的赵舍还有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琵琶乐骤停,赵舍不愿承认,明明自己抓住的是王采儿的手腕,那么真实的触感,怎么会是假的? 他急切地看向窗户,窗户大敞、却被有心之人挂了一方红纱。 赵舍坐起身,冷冽的眼神看向房间中央。 赵舍的婢女傻丫、和睿王世子妃沈曼曼正在屋内。她们二人穿着赵府婢女的衣裳,见事情败露,傻丫抱着把琵琶,慌张地躲到了信任的沈曼曼身后。傻丫埋着头、紧抓着沈曼曼的衣裳,呜咽着、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傻丫是个傻子,她害怕赵舍,但却本能懂得避险。她知道自己每次犯错,只要这么示弱,赵舍就不会再凶她。 凉风拂过,赵舍闻到了身侧浓郁的熏香味。他逐渐恢复意识,慢半拍记起现在已然开始入冬。 赵舍站起身,将尚未喝完的半杯酒倒进去灭香。 “赵某真实三生有幸,竟能让睿王世子妃不惜以身犯险、跑到赵家来送死。”赵舍说这句话时声音有些不适的微哑,梦境中的场景仿佛压在他胸口的一块大石,令他情绪备受影响,久久未能忘怀。 “赵东家,难道你真的要助纣为虐,帮助六王爷开战吗?”沈曼曼有心拖延时间,紧张地与赵舍对峙着。 赵东家?早已习惯的称呼,赵舍猛然有种陌生感。难道就因为沈曼曼是故人,他就开始觉得不习惯了吗? 赵舍深深凝望沈曼曼。 又是这种感觉。多年前阑县重逢,他也是一见她,就涌生出想和她在一起的感觉。 难道是因为,沈曼曼已经是他旧去记忆里唯一活着的人了? 赵舍突然觉得留下沈曼曼也不错,冯宇瑄如此宠爱这个女人,如果他将她挟持留下了,睿王那边一定会阵脚大乱吧? 沈曼曼,本该嫁给他不是吗? 明明应该是充满爱恋的念头,赵舍心里却充满了恨。 都是为了沈曼曼,如果没有沈曼曼,他的爹娘就不会死。如果不是沈曼曼,王采儿就不会被送走…… 他当然应该得到沈曼曼,这是他抛弃一切获得的战利品不是吗? 沈曼曼莫名感受到了赵舍的敌意,如今的赵舍,跟她过往记忆中的薛小安完全不同。 沈曼曼与赵舍出现时,他还只是个布商的儿子,平庸却鲜活;后来重逢,薛小安寄人篱下,虽多了几分富家公子的贵气,但仍能看出他的笨拙无措来。 直到今日,赵舍完全变了,他身形更加英俊挺拔,内心与外表融为一体,每个细节都仿佛精心雕琢过。他眉眼深处隐藏着厌世和杀气,不羁的外表下,是常年身处高位带来的优越、是将人命视为蝼蚁的习以为常。 沈曼曼对赵舍感到恐惧,即使谣言总是在流传,觉得赵家今日与睿王作对,全是因为赵舍英雄难过美人关。 沈曼曼清楚的知道不是,她甚至觉得赵舍对自己应该是恨之入骨。 如果赵舍真的喜欢她,当初沈家因太子遭难,赵舍必定会出手相救于她,她也不至于走投无路,无奈答应与冯宇瑄成亲。 这些年,在旁人眼里,沈曼曼独得睿王世子恩宠,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可只有她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起先与冯宇瑄相恋,她也有过片刻的动心,可是她很快就发现,冯宇瑄其实根本不在乎她的意志和想法,他所有的好都是单方面的。就仿佛固执执行的程序,无论沈曼曼皮囊下究竟是何人,冯宇瑄依旧会如此热烈地宠爱她。 如果换了别人,在这样极致病态的宠爱中大概就要疯了。但好在沈曼曼性格无欲无求,学会无视冯宇瑄后、也依旧正常过日子。 原本沈曼曼并不在乎这个陌生的世界。可她到底是个人,在经历众多危机、看过无数生离死别后,沈曼曼实在没办法对身边人做到无视。 傻丫本不是个傻子,她是往生教的传人,下毒用香的手段一流,被冯宇瑄特意安排到赵舍身边。但是赵舍太过敏锐,为了骗过他的眼睛,傻丫用药毒傻了自己。 原本傻丫一直记得给睿王府传信报,可是近来她的信报越来越少,有时候好几个月都忘记了写信。沈曼曼初见傻丫时她便已服毒,但两人还是相处成了关系极好的挚友。沈曼曼不忍心让好友继续痴傻下去、错过服下解药的最佳时机。 沈曼曼以死相逼,只身跑来阑县。也不知是不是运气,她遇到短暂清醒的傻丫,混进了赵府。冯宇瑄收到傻丫冒险传出的信,他拿沈曼曼没办法,最终答应她里应外合,让傻丫拖延赵舍时间,自己则带兵堵截、掠走阑县粮草。 冯宇瑄说得好听,沈曼曼却敏锐察觉到他想放弃傻丫的意图。傻丫拖延赵舍,一旦她暴露身份,赵舍必定会杀她。于是沈曼曼去而复返,留在了傻丫身边。 沈曼曼心里清楚,只要她在,冯宇瑄说什么也得救她。 就这样,今夜,她与傻丫一同出现在了芳菲院的小屋里。 沈曼曼被赵舍盯得有些紧张,她后退半步,鼓起勇气与赵舍道:“赵东家,你把我留下,让傻丫走吧。” 赵舍只觉沈曼曼可笑。他一向敏锐,很快将当前情况猜个七七八八。 他不怕沈曼曼拖延时间,粮草与兵马早已被他分散到各州,除非冯宇瑄有分身之术,否则绝对阻拦不了他。 赵舍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矛盾。他一边觉得自己需要沈曼曼,一边对沈曼曼留下的说法嗤之以鼻。 “世子妃也会对个傻子动真心么?”赵舍回到书案后坐下,他摆弄身前的账册账本,视眼前人于无物。 沈曼曼垂眸,抓紧了身后傻丫的手,道:“傻丫、原本并不是个傻子,只要服下解药,她能好的。” 赵舍听言收拾账本的手一顿,有片刻的失神。他嘲讽道:“睿王府还真是正直作派,为了监视赵某,正常人都能给毒傻了。” “傻丫是自愿的。”沈曼曼心情沉重、转而愤怒道:“还不是因为你。赵舍,你助纣为虐,携商盟收刮天下之财,致使百姓饿殍遍野、怨声载道。你所作所为,即便是个傻子,也会出来阻拦你的!” 赵舍猛然抬起头,眼眶微红写满恨意,难得出现如此外露的情绪。 沈曼曼被赵舍一眼吓得头皮发麻,她感觉到赵舍强烈的杀意,外面都是赵府的人,她无处可逃。危急时刻,沈曼曼突然灵光一动。 为什么如此紧要关头,赵舍不问冯宇瑄、不在乎她,反而对傻丫的事愤怒上心? 沈曼曼猛然想到傻丫服毒的原因。 他们说了,赵舍对人非常戒备,自私自利无恶不作,却大修佛寺和念慈堂,不知是在向何人赎罪、为何人广积阴德……念慈堂里的老人小孩,得到的帮助远不如傻子多。赵舍不仅给痴傻之人提供衣食,还会帮他们过上正常生活,安排他们到赵家十八行干活。 沈曼曼是如今为数不多知道赵舍入过赘的人。如果她没记错,沈成材说过,赵舍入赘给了一个傻子。 沈曼曼鼓起勇气面对赵舍,抖着声音控诉道:“薛小安、你这么做,王采儿也不会原谅你的。” 作者有话说: 胖妈忘了说了,后面第六个世界跟主神世界是连接的,但是胖妈想了想不适合详写,准备简单略过了。 写完这个故事,补完主神世界,这本文就完结了。不知道要不要写番外,胖妈还很犹豫,到时候再看情况吧。 以及,胖妈说没存稿18点不能更新,但不意味着会断更啊,哈哈哈~不怕不怕哦,后面应该会一直连载到完结的。 以上,留爪、留爪。 第226章 沈曼曼寄希望于借此说服赵舍, 却见赵舍眼睛微敛、汹涌的恨意堆积在失控的边缘。 沈曼曼有些后怕,抓着傻丫的手,依靠傻丫的力量强撑着。以往, 赵舍掩饰得很好,所有人都当他与王采儿只是迫于无奈的表面夫妻, 如今却是一眼就被沈曼曼看穿了。 沈曼曼有些不可置信, 后知后觉、无法理解道:“你喜欢她?薛小安,你既喜欢她, 当初为什么还要娶我?” 沈曼曼一口一个薛小安, 将赵舍拉回到过去。 他辩无可辩, 只能任由悔痛在心中蔓延。 沈曼曼见赵舍如此,有些愠怒道:“如果当初我知道, 绝对不会想嫁你!” 她是想借赵舍逃离冯宇瑄的纠缠,但从没想过破坏别人的感情。沈曼曼想到此前偷听到芳菲院婢女的话。 芳菲院似乎有很多规矩, 比如无论雨雪多冷, 房间的窗户都必须留缝;又比如打扫必须将物件放回原处,花草也不能养死,必须时刻能够替代…… 她本以为这些都是赵舍的特殊喜好,如今看来,其它地方似乎并非如此。 赵舍欺骗了她。沈曼曼对赵舍的虚伪感到恶心,但因为她逃婚在先,似乎也没有立场责备赵舍。 沈曼曼忍声道:“你喜欢她,就好好跟她过日子啊。” 沈曼曼的想法很简单, 如果当初赵舍没有起心思娶她, 冯宇瑄不会抢婚, 赵东家不会被气死, 睿王府与赵家也不会不死不休斗到今天。如今的一切, 就都可以避免的。 赵舍听言嘴角上扬,嘲讽地一笑。 好好过日子? 为什么这句话从别人口中听着那么的简单?娘亲是、爷爷是,如今连沈曼曼都这么说。 就好像,王采儿是个拥有正常心智的姑娘,他赵舍什么都不需要顾虑一般。 赵舍感觉到喉咙不舒服的涩意,吞咽口水强压下去。 赵舍骗不了自己,即便多年后,他仍然想用王采儿是个傻子来推卸责任,也无法掩盖他为了利益抛弃王采儿的事实。 年幼时他对她产生情愫,少年时苦于她懵懂无知,暗自神伤。但他终究还是得到了,王采儿喊他相公,令死咬她无情的赵舍失去了全部的借口。 某一瞬间,赵舍突然看到沈曼曼身后出现一道红影。 王采儿的身形轮廓逐渐变得清晰。 赵舍的眼睛仿佛看直了般,他驳斥沈曼曼的话没办法说出口,他自觉有愧,如何能当着沈曼曼的面撒谎责备她。 是的。 和王采儿好好过日子,一切都很简单。 就连强势的赵东家,当年也给过他两个选择。他大可带走赵东家给的两箱金子,只要学会满足,他就能拥有一切。 都是人心的劣根在作祟。他一个布铺掌柜的儿子,凭什么去娶县令家的女儿呢?当年只要他有自知之明、拒绝了,爹就不会为他冒险拼那一遭;他书读不好、账也看不明白,人生前十几年从未想过努力,凭什么能当赵家布行的管事,去跟太子宠臣、四品官员复仇呢? 他今日的下场,就是付出的代价。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舍弃什么。他自己丢掉的,怪不得任何人。 如今他看明白了,想当简简单单的薛小安,跟王采儿好好过日子,却没人能够把这个机会给他。 “你们利用她来试探我,该死。” 赵舍眸光仍旧落在那清晰的红色身影上,沈曼曼却误会了赵舍,将身后的傻丫挡得更严实些。 赵舍终于舍得施舍点余光,看了眼傻丫。 赵舍还记得当初初见傻丫的样子,她蜷缩在地上,拿着念慈庵派发的大馒头,狼吞虎咽地吃着。他身边有个老人哄着她,告诉她慢点吃,到了念慈庵,以后就不用再饿肚子了。 那时候,赵家就已经在为打仗做准备,疯狂囤粮、抬高粮价。外面一袋米比以往贵了五倍,未逢灾年,百姓们就过上了难民般食不果腹的生活。 那个画面令赵舍一下想到了爷爷和王采儿。铁石心肠的他,陡生愧疚。想着如果爷爷和王采儿还在草湖村,必定会因为他的恶行、被逼得走投无路。 他甚至还想,如果是王采儿那个傻子,饿了好几天、拿到个馒头递给爷爷,爷爷如果骗她不饿,她肯定毫不怀疑、一个人把馒头啃光。 赵舍不觉得这样的王采儿会令他生气,反而觉得她很可怜。因为她什么都不懂,所以如果有人骗她,她根本没办法真正按自己心意来。她除了事后、茫然抱着爷爷瘦骨嶙峋的尸体哭,什么也做不到。 就好比爷爷离世,她问他可不可以把爷爷挖出来说话,他说会打扰到爷爷,她就没再问了。那时候,她一定是想见爷爷的。正如后来,在赵家的无数个日夜,她也想他留下一样。 没人在乎一个傻子的想法,不管是善意或者恶意,她都只能接受。 好在,王采儿和爷爷都不必经历这些。 但即便只是想象,已经令赵舍心痛不已。他望着跟王采儿年纪相当的傻丫,得知她不能胜任十八行的工作,便破例将她安排进了赵府。 一开始,赵舍只是很偶尔才会见到傻丫。傻丫仿佛沉浸在自己的生活中,安静度日、与世无争。傻丫自我娱乐的行为、令赵舍想起王采儿在薛府时的模样,后来听赵财禀报说府里有人欺负傻丫,赵舍便将傻丫安排在了身边。 赵舍对傻丫没有设防,不仅仅因为她是个傻子。还因为他从傻丫身上看到了王采儿的影子。他希望傻丫能过着平静的好日子,一如他希望王采儿能永远无忧无虑留在当年的薛家。 某方面来说,赵舍不愧是赵东家的养子,行事风格皆是赵东家的影子。一如赵东家当年对他,他关照傻丫,却从不让傻丫进入芳菲院,对傻丫也甚是严厉。 他觉得那些都是王采儿的东西,甚至会因为傻丫日子过得好,而嫉妒王采儿未能享到这份福气。 但他终究比赵东家更狠,赵东家临死前终于怜惜了他这个养子。而傻丫混进芳菲院,他只会觉得她弄脏了自己的地方,即便杀死傻丫,他内心也只会有快意,而不会难过半分。 赵舍目光仍旧牢牢坐在‘王采儿’身上,他不想王采儿误会,若不是怕王采儿害怕,他现在就能唤人进来杀死傻丫。 赵舍沉浸在思绪中,再次失去分辨真假现实的能力。他内心深处希望那抹身影是真的,本能地抗拒怀疑和深究。 “只要你放过傻丫……”沈曼曼没发现赵舍的异常,一心想护住傻丫,不希望她死。她急切道:“至于我,要杀要剐,任由你处置。” 沈曼曼默认自己这条命是捡来的,不怕赵舍杀她。 赵舍终于起身朝下走,沈曼曼脸色煞白,拉着傻丫后退。 赵舍眼里只有王采儿,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还好,糖袋还在…… 沈曼曼误解了赵舍的意思,以为他想对自己不轨,紧张得口不择言,道:“我、我是不会跟你的。你喜欢王采儿,你就去娶她啊!” 赵舍猛然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糖袋、茫然地看着它。他抬头凝望着眼前人。 “你以为我没娶吗?”赵舍分神应上了沈曼曼的话。 沈曼曼和傻丫已经退到了门边,她终于发现赵舍状态不对,眼神空洞,并不是在看她。 赵舍脸色露出苦涩的笑意,抓着糖袋的模样,像极捧着颗血淋淋的心。他这才发现,自己内心深处一直渴望着将这件事分享出去。 宣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和王采儿成亲了。 赵舍眼里的王采儿,一身红色喜服、从始至终都脸色惨白,不似活人。华丽的喜服绣满阴阳两界的吉祥,是令活人避之不及的冥婚。 “我跟她成亲了。” 他要在王采儿的墓碑上刻下‘夫薛小安’,以往婚契作废,他便重新办了一场。 赵舍抓紧手中糖袋,表情逐渐变得偏执恐怖。 他还记得王采儿的脚肿了,怎么也找不到适合的喜鞋。冬日落雪,他将她背去山上祭拜娘亲和爷爷,回来后发现她喜服上落满了积雪。他抱着她一点点地捂,雪水如泪般从衣角滴落,像极他怎么也哭不出来的泪。 赵舍将手中糖袋朝王采儿小心翼翼地递去。见她久久未动,赵舍牵强地维持着笑容,时隔多年,委屈得像个孩子,终究落下泪来。 “不要吗?”赵舍傻乎乎地问着眼前的幻影。 王采儿摇了摇头,当着赵舍的面,便一点点散去了。 赵舍惊慌不已,连忙上前想抓住王采儿的手。他扑了个空,红色的幻影逐渐消散,即便他追上前、拼尽全力去抓,也始终留不下。 糖袋里的糖随着赵舍的动作散落一地,没有人会再傻傻因为一颗糖原谅他了。 赵舍追逐的动作并不夸张,但崩溃的模样却格外诡异。 沈曼曼猜到是傻丫所为,往生教秘技,就是有让人混淆生死,追逐往生的能力。沈曼曼瞬间明白赵舍是在因何人失神断魂。 “你那么爱她……” 沈曼曼简简单单的一句感慨,彻底攻破赵舍心防。 这是赵舍多年来一直不敢承认的真相。不仅仅是喜欢,他爱她,甚至希望她能带走他。 赵舍再也压抑不住喉咙的干涩,掩嘴不停地狂咳。他跌倒俯跪在地上,鲜血随着喘咳一并带出。 院子外传来骚乱声,傻丫于混乱中短暂恢复一丝清明。 她两眼无神地看着地上血渍,残忍呢喃道:“成功了。” 作者有话说: 胖妈祝大家新年快乐! 留爪、留爪。 第227章 冯宇瑄怕商盟狗急跳墙, 不敢杀赵舍,却派傻丫毒傻了他。 赵舍对过去执念太深,往生秘技施展得格外的顺利。琵琶香料勾魂, 半杯毒酒夺志,赵舍已回天乏术。 冯宇瑄终究放不下沈曼曼, 除了阻拦商盟粮草外, 他率领几名护卫冒险潜入赵府,就等赵舍毒发之际, 趁乱救人。 但赵府又岂是来去自如之地, 他们很快被发现, 护卫为保护冯宇瑄接连战死,沈曼曼紧抓傻丫不放。可惜傻丫痴病发作, 已然成为一个累赘,眼看难以逃离, 冯宇瑄当机立断, 一狠心拔剑杀死了傻丫。 沈曼曼眼见好友倒地,受惊吓被冯宇瑄拽走。直到逃出赵府,沈曼曼才见到冯宇瑄在赵家真正的内应。 是梅姨,她背叛了赵舍,不仅为傻丫进入念慈庵铺路,还将有关王采儿的事暴露给了傻丫。引赵舍看见幻象的那方红纱,就是梅姨准备的。 梅姨知道此事之后,自己必定会暴露。她已经做好身死的准备, 冒险留在此处, 就是为了让冯宇瑄和沈曼曼顺利混进外运的商队, 帮助两人离开阑县。 “世子!” 冯宇瑄和沈曼曼即将离开之际, 梅姨紧紧抓住了他的袖子。 八年过去, 梅姨满头华发,看上去年老憔悴了许多。 她俯身下跪,哭着给冯宇瑄磕了个响头,道:“求世子,一定要匡扶社稷、拯救天下百姓,为我们老百姓做主!” 冯宇瑄有所动容,未多言语,朝梅姨轻轻一拜,带走了沈曼曼。 梅姨扣跪在地上,等赵财反应过来带人来追的时候,只发现她早已服毒气绝。 赵财心中涌上一股悲意。 他早该发现梅姨情况不对。当初王采儿死后,梅姨自责请辞,离开了赵家。可是两年前梅姨突然回来,以家乡逢灾为由,想重回赵家当差。赵财明知赵舍可能会不喜,但仍是顾念旧情,留下了梅姨。 想必那时候,梅姨就已经是睿王府的人了。 赵财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恨梅姨。八年来,赵家率领商盟行事越发偏激恶劣,百姓受此影响,民不聊生。在保住赵家的这条路上,赵财失去众多故友亲朋,他们大多不愿意助纣为虐,少部分眼见苦难于心不忍,也都放弃了。 而梅姨…… 赵家的老人都知道,梅姨对赵东家忠心耿耿,就是因为梅姨年幼时家乡逢灾,路过的赵东家救了她。梅姨这样的性子,回到家乡,眼见赵家一手造成的灾难,又岂会坐视不理呢? 为了归还赵东家的恩情,梅姨选择了自尽。为了家乡父老,梅姨投靠了睿王府。 梅姨的选择,代表了当下的大多数。 赵财深感大势已去,心境复杂。 最后事实证明的确如此。赵舍受毒药影响,苏醒后就陷入神志不清的状态,即便赵财百般阻拦,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赵舍行事皆是赵东家的影子,他们不信任任何人,行事□□,任何权利都紧紧抓在手中。一旦他们出事,很难再找到替代坐镇之人。 赵财只是名管事,即便他是赵舍的亲信,也无法掌控商盟。冯宇瑄放出赵舍痴傻的消息,由赵舍组建的商盟便如同惊弓之鸟般,跑的跑、倒的倒,没多久就开始分崩离析。 而赵家亲族早已被赵舍和赵东家惩治,已然找不出可以接替之人。赵家一派的势力,已然不成气候。 睿王府见状趁机干预,商人面对朝廷的强大施压,如同墙头草般,没多久便开始倒戈。六王爷本就是借赵舍之势,如今赵舍出事,他慌不择路没了底气,即便收到商盟的粮草和兵马,最后也不敢放开一搏,与睿王府死战。 就这样,一场战事虎头蛇尾地平息了。 睿王赢下夺嫡大战、成功登基,商人遭到大清洗,从此朝廷定下重农抑商,商人最末的苛责制度。 那一年,各县被压上断头台的商人数不胜数。但没有人知道,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赵舍,却活了下来。 沈曼曼替赵舍求了情。 或许是那晚,赵舍心神俱裂的样子令沈曼曼动了恻隐之心,沈曼曼无法说服自己,薛小安走到今日这步,跟自己全然无关。 当年她明知薛家困难,也猜到薛掌柜出事,或许跟沈成材夫妇有关。这是她自己的亲事,她却任人摆布,从没有为自己据理力争过。即便薛家落难,她已经无法嫁给薛小安,也该为薛家说句公道话,揭穿沈成材夫妇的虚伪,阻拦沈成材对薛家的步步紧逼。而不是明知薛家有屈,带去一箱银子,就觉得自己尽力了,想着将这些事一笔勾销。 傻丫的死亡,令沈曼曼心境大变。她觉得自己无欲无求、太过随波逐流,或许也是没有立场的一种表现。 沈曼曼已然无法再面对杀死傻丫的冯宇瑄,没办法欺骗自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对冯宇瑄变了态度,冯宇瑄无计可施,对她更是百依百顺。 也是如此,在处置赵舍时,冯宇瑄以为沈曼曼腹中胎儿积德为由,说服睿王不杀赵舍。 睿王登基后,赵舍一个疯子,更是威胁不到他们。 就这样,在沈曼曼的劝说下,赵舍被从赵家族谱中除名,重新变回薛小安,被送回了草湖村。 …… 一年后,草湖村鬼宅。 陈爷爷是鬼宅的管家,也是当年在念慈庵与傻丫演戏的老人。他本是梅姨的远方表叔,当年家乡逢难,是梅姨无视亲疏出手相助,救了他一命。 三年前,睿王府派人找到梅姨打听情况,陈爷爷得知梅姨要回赵家,见她神情恍惚、面露悲色,怕她行危险之事,放心不下坚持跟了过去。梅姨不想陈爷爷受自己牵连,便将人安排在了念慈庵,这才有了后来傻丫和老人的温馨画面。 陈爷爷深知梅姨性格,对她自尽一事并不意外。相处的那几年,梅姨总是会提起救她性命的赵东家,在梅姨心里,背叛赵舍,令她良心难安。 赵家倒后,睿王府的人找到了陈爷爷,他们给了陈爷爷一笔钱,想让他归乡安享晚年,陈爷爷拒绝了。陈爷爷得知赵舍没死,只是还名薛小安,被软禁了起来,便主动提出去照看他。 睿王府的人只当陈爷爷因为梅姨与赵舍有仇,没多怀疑、便将监视薛小安的任务交给了他。 此前薛小安便给王家盖了极尽奢华的大宅子,但由于怕王采儿认不得家,便没让人动旧宅,只是用高高的围墙将其圈起,纳入宅子,成为前院的一部分。 薛小安到达草湖村后,便被人安置在了那里。虽然住得一般,但冯宇瑄有安排仆人留在宅子里照料,加上陈爷爷照看,薛小安在草湖村的软禁生活过得并不艰难。 只是他身陷草湖村,熟悉的环境令他的痴病更加严重,这是陈爷爷也无法改变的。 就比如这日,天刚破晓,迎着鸡鸣声,薛小安拿着从柴房偷来的砍刀,言之凿凿、非说有人定了柴火,他得上山砍柴。 陈爷爷岁数大了不敢阻拦,连忙叫来后院的仆人一起帮忙。 仆人们可没有陈爷爷那么好心,见阻拦不成,便对薛小安动起了拳脚。薛小安极力反抗,只是毒药侵入他的五脏六腑,咳疾缠身,孱弱的身体根本无力抵挡。 待到陈爷爷终于劝退众人,上前搀扶薛小安的时候,只听抱头挨打的薛小安嘴里呢喃着‘爹,我不娶她’、‘县令害死了我爹’之类的胡话。 陈爷爷对薛小安心情复杂,虽然赵东家对梅姨有恩,但梅姨却是因薛小安而死,陈爷爷很难对他不生怨意。 眼神发直、仓惶不安的薛小安,令陈爷爷动了恻隐之心。可他终究没有安抚薛小安,只是命人将薛小安送回屋去。 …… 这样的情况,宅子里几乎每日都会发生。 也是如此,不知情的村民们见宅子里的人行踪神秘,加上时不时传来诡异喊叫声,便将此指为鬼宅,以此告诫家中孩子远离。 旁人都将薛小安认为鬼宅里的鬼,只有痴傻的薛小安,沉溺过去,以为自己还停留在曾经的日子里。 仆人们围着动手打他,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多年前的衙门上。沈成材为了让他闭嘴,命衙役殴打他,将他赶回了家。 只有薛小安觉得自己没傻,毕竟他还在心中谋划,应该如何揭穿县令夫妻的险恶用心,让百姓们知道情况,逼县令撤回薛家赔偿布商的判决。 如果当时他喊了,以沈曼曼的生辰贴威胁沈成材,闹得睢宁镇百姓人尽皆知,沈成材绝对得帮薛家。即便沈成材不帮,只要减少了对布商的赔偿,薛家布铺就还有救,他娘就不会被逼死。 当了一回赵舍,令薛小安领悟了很多东西。曾经看似都是绝路的情况,如今在他眼里,只需要换个选择。 他迫切希望自己能回到过去改变这一切,但凡给他一丁点机会,他都不愿意错过。 被关进屋内的薛小安开始焦急得来回走动,他时不时拍打着屋门,嚷嚷几句要见沈成材的话,一直不愿停歇地闹到了傍晚。 夜里陈爷爷怕薛小安喊出什么乱子来,便给他端去了一碗安神药。 或许是今天受了太大刺激,本该喝下药入睡的薛小安,看着黑漆漆的药,突然变脸拽住了陈爷爷。 他表情脆弱,抓着人的双手隐隐发抖,故作坚强地问陈爷爷道:“采儿怎么样了?她还没有病好吗?是我不好,我不该逞强去煮饭……” 薛小安突然扇自己巴掌,失控道:“我怎么连火都不会生!我怎么连火都不会生……” “薛公子、薛公子!”陈爷爷吓得连忙制止薛小安。 薛小安突然跪在陈爷爷面前,仰头落泪着看他,满是悔意道:“爷爷,是我的错。采儿是因为我才病的,她没有偷跑出来玩,她很乖,还帮我起了火,她是因为我病的……” 薛小安内心深处,终究忘不掉曾经顺势而为的沉默,愧疚深刻入骨,哪怕疯癫痴傻,也牢牢记着。 人生最痛苦的不是没有后悔药,而是每日都在与悔过的机会擦肩而过。毒发入骨的薛小安,总是能回到令他悔恨不已的过去,然后受困于无法改变的事实。 没人明白那晚的薛小安是怎么睡去的,明明上一刻他还在为王采儿的病情担忧不已,下一刻,就记起了王采儿死去的事实。 总是这样,短暂的清醒摧毁了他,一次又一次。 如果可以选,薛小安更愿意自己就这么傻下去,至少那一刻,他的亲人都在,他永远来得及。 杀人诛心,不外如此。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228章 薛小安被毒药折磨, 心境越发脆弱,他不愿醒来,甚至宁愿自己就这么疯癫痴傻着。 就比如, 有次薛小安看着地上的碎石子,想起了自己和王采儿被孩童丢扔石子的一幕。 他猛然有了一个念头, 就是牵紧王采儿的手, 快点跟她躲回家。 天底下没有掉馅饼的事,赵财必定是在坑骗他。 他还沉浸在正确选择的沾沾自喜中, 猛然发现自己怎么也找不到王采儿, 后知后觉想到王采儿已经死了。他实在无法抛弃美好未来的可能性, 跳动的心还在为能跟王采儿回家而兴奋着。 所以他还在找她,明明都想起来了, 却还在固执地找她。 王采儿是一切的引子,无论他因什么而疯, 最后都会绕回到她身上。对于爹娘和爷爷, 他尚且可以说是无力阻止。但王采儿,是真真切切受他抛弃而死的。 他希望她就藏在某处,哪怕只是一道鬼魂幻影,也祈盼寻找到她。 正如沈曼曼所说,他爱王采儿。 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明明自己已经拥有了所思尽得的能力,却没有留下所爱的勇气。 但凡他多坏一分,就会将王采儿永远拘禁在身边;但凡他稍好半点, 就能有足够自信将王采儿留在身边善待。无论哪一种, 王采儿都不会死。 薛小安的过去留不住, 未来也戛然而止。毒药戳破薛小安理智的伪装, 他还记得、自己将王采儿的名字一点点刻在墓碑上的样子。 他特别想哭, 却流不下一滴泪。对他来说,一切仍旧突然,在他跟前还好好的人,转眼就没了声息。 他那时候就特别理解王采儿的说法,他想她的时候,也特别希望能将她从墓里挖出来,想跟她说说话。 他早该知道王采儿是个痴儿,年幼时他尚且懂得担心她不识男女有别;草湖村时,也知道牵紧她的手,不让歹人有机会伤害她;反而是多年后,他自认成熟机敏,放心让傻子待在千里之外了。 薛小安当时多希望那就是一场梦,一觉醒来,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他的噩梦一直没醒,他独自一人忙完了王采儿的丧事,亲眼见她埋在亲人的身边,紧紧挨在一起。 墓地很挤,未来显然容不下他了。他买下整座山,想给王采儿一个安静的环境,找人看好风水,准备以后自己就在墓地前方的风口处下葬。那里能挡住充满寒意的北风,他重要的亲人们,都将被护在他身后。 即便他们一定不喜他,他也会不要脸地赖在那里,装惨卖乖、使出浑身解数,逼他们原谅他。那时候的薛小安已然变得很偏执,他知道自己不会再变好,便做决定要让自己很坏。 就好比,明知无耻恶劣,他也要与王采儿办冥婚,将清清白白的黄花大姑娘定死在他身上。他有私心,找精通冥媒的术士,不仅困住了王采儿的鬼魂,还要困住王采儿往后的每一世。 他既盼着她转世投胎,快乐无虞;又想要将她困留身侧,等待与他相遇。 也许那时候,他就已经疯了。 傻丫的毒只是勾起他内心的渴望,从头到尾,未曾蒙蔽他什么。 他是甘愿疯癫,自允痴傻,没人拦得住他。 薛小安没想过自救,反而自虐般放任自己被毒药侵蚀。也是如此,被软禁在王家的薛小安满身破绽,脆弱得就像一张纸、一缕烟,轻轻一撕、浅浅一吹,他便碎了散了,聚不齐了。 尤为难熬的日子,是在冬日。漫天飞雪的时候,薛小安总要发狂疯上几回。 他甚至曾跑出宅子,不要命地往上山跑,就连武功在身护卫都险些没追上他。那时候他真以为自己能找到王采儿,臆想着自己在王采儿死前赶了回来,觉得自己找得比当时所有仆人都快。 山顶上没有脚印,也没有他心上人的踪影。 薛小安便要到山崖下寻,他总觉得王采儿摔在下面,只要自己及时赶到,就能将她背去治疗,让她活下来。 护卫们没让他继续疯下去,被拖回来的薛小安,情绪大起大落,当晚就病了。 陈爷爷照顾了他一夜,第二天醒来寻他,便见他站在院子里推着一个空秋千,落雪堆满双肩。 在这个农家小院,薛小安最在乎的就是这个秋千。 他总是看着它出神,有次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坐了上去。年久失修的秋千绳突然断裂,薛小安跌倒压断了木板,紧接着就拽着绳子、红眼睛犯起了疯病。 疯了的薛小安经常嚎叫落泪,众人也都习惯了。可那天,不知他是否清醒着,愣是一滴泪都没有落下来。但是他却疯了地砍柴劈木,为了修好一个秋千,将双手划割得满是鲜血。 也是陈爷爷心善,趁他灌药昏睡,挑了深扎他手上的木屑,否则冬日那么一冻,一双手指不定就废了。 再见薛小安去晃那个秋千,陈爷爷不提多紧张。 好在,薛小安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天一亮便醒神赶着去‘砍柴’,忘了先前的事。 …… 薛小安就这样疯疯傻傻在鬼宅里待了三年。 而立之年的他,受病痛折磨,鬓角已然有了几缕白丝。他身形佝偻、发髻散乱,时常是一副未修边幅的模样。薛小安的身体在疯狂地消瘦老化,可他的眼睛,多数时候依旧那么明亮。 他沉浸在过去的美梦中,每当这时候,他总会露出一副抓住什么的模样,整双眼睛写满庆幸和期待,催促着岌岌可危的身体,阻止他人生的遗憾。 陈爷爷用心照顾薛小安,三年了也差不多知道薛小安在疯什么。他同情可怜薛小安,也开始思考,活着对薛小安而言,是否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折磨。 难怪那位贵人愿意放过薛小安,陈爷爷开始醒悟,自己的心思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上面人,无非是他们看薛小安痛苦,乐见其成罢了。 安稳度日对薛小安来说就是一种奢望,即便陈爷爷已经尽量满足薛小安不去限制他,却也阻止不了薛小安砍完柴回来找王采儿一起晒,阻止不了薛小安煮好饭寻人一起吃…… 薛小安总会疯的,即便没人去戳醒他的美梦,清醒如是、疯癫亦如是。 薛小安的身体就是这么被折磨垮的,哪怕陈爷爷派人调养着,薛小安也撑不了多久。 又是一年冬日,为了让薛小安活下去,陈爷爷在薛小安的饭菜里下了轻量的迷药,保证薛小安能在床上平静修养一段时间。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尽管陈爷爷筹划得再用心,也救不回受刺激的薛小安。 薛小安刚在病床上躺了两日,就被村子里嫁娶的喜乐刺激到了。 …… 原本王家住得偏僻,并不会有什么人打扰。但今年村里婶子的孙女出嫁,嫁的正是镇上有名的秀才大户。婶子觉得脸上有光,男方家讲究重视、出手大方,一合计就办得热闹了些。 按照村里习俗,男方接亲时要骑白马绕村一周,婶子家和王家离得不远,吹吹打打,可不就让薛小安听到了。 这两日,薛小安受迷药影响在床上噩梦连连。他是没有再歇斯底里地犯疯病了,可无声的梦境折磨着他,也并未令他好受半分。 或许是毒药深入五脏六腑,薛小安近来发疯,想到的往事越来越近。回忆越晚,薛小安就越绝望,即便他清醒的时间变长,他也能感觉到自己死期将近。 听到喜乐的时候,天刚破晓。薛小安正梦到和王采儿在赵家的日子。 他毁了与王采儿的婚约,决心迎娶沈曼曼。赵东家命他趁大雪未至送走王采儿,他本意是想拖延几日,到芳菲院见了王采儿,还心生不舍、特意陪她玩了一天。 夜里她给他递喜糖,得知他要另娶他人,委屈着急地哭了起来。 可他好狠的心,一路走出芳菲院都没有回头。 薛小安拼命想要叫住梦里的自己,却怎么也改变不了曾经的选择。正当他痛苦不堪,想夺舍过去自己时,喜乐就这么传进了他耳中。 如今的薛小安,记忆里只有两段喜乐。 一次,是他迎娶沈曼曼,白马巡街、八抬大轿。满街人簇拥道喜,热闹非凡。那时候的他,真正意义上拥有了权力,所思尽得意气风发,在各大商号东家之中从容周旋。 还有一次,是他与王采儿冥婚。冬日寒风刺骨,他背着王采儿、跟随冥婚接亲的队伍,到崖底帮王采儿引魂归家。他将王采儿送到四人小轿上,漫天纸钱撒了一地,充满哀意的喜乐久久未歇。 薛小安很快意识到自己回到了何时。 他要娶沈曼曼了。 他怎么能娶沈曼曼? 薛小安扛过迷药的药性,从床上翻身跌落。宅子里的仆人对陈爷爷所为睁只眼闭只眼,众人都知薛小安用了迷药,没人防备他。 薛小安踉跄跑出了院子,陈爷爷熬药不在,加之今天下雪天寒,守卫们躲起来玩骰子、擅离职守,竟让薛小安就这么逃了出去。 薛小安只穿着单薄的一件里衣,受迷药影响,离开宅子、跑两步就跌倒在雪地上。 下雪了…… 薛小安迷迷糊糊地抬头望天。雪下得这么大,为什么不是成亲前大雪压垮百姓屋脊的时候呢? 善于欺骗自己的薛小安,主观地混淆了时间。 是了,他还来得急。王采儿才刚走不久,他不会收到王采儿的死讯。只要他不成亲,王采儿就会回来。 喜乐催促着薛小安,令他忘记了寒冷、抵挡住了药性。他抖着身体、拼尽全力爬了起来。 一如他想夺舍梦中离开的自己,他要阻止那个即将成亲的‘赵舍’,让他去将草湖村的王采儿接回来。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229章 薛小安追出了村子, 短短的一段路,仿佛走了一辈子那么长。他在大雪中跌倒又爬起,身体已经被冻僵麻木, 却还是凭意志前行着。 此刻的他,像极确认王采儿死后的自己。他不愿意相信真相, 不敢让自己疯狂往草湖村赶, 就像相信了,她就会死一样。后来马车散了, 他这才有理由不再逼自己缩在马车里, 夺过护卫的马, 在寒风中奔驰疾行。 那时候的他有多希望能见到一个活蹦乱跳的她,哪怕是陷阱、是算计, 只要她活着就好。 如果当年,王采儿没有唤薛小安相公, 没有哭喊着要留下他……薛小安会悔恨悲伤, 但绝不至于逼疯自己。 薛小安年少时就对王采儿动了心,总觉得自己情深被负,结果却让王采儿狠狠打了脸。 没被傻丫下毒爆发出来前,薛小安也曾恨过王采儿。明明一直表现得很不喜欢他,为什么转眼就被些小恩小惠收买,信任依赖得离不开他?为什么要让他明白她也是有情的,然后一死了之抛下了他。 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甚至晚几天的悔改都不愿意给他。 害得他薛小安这一生,仓皇狼狈得像个笑话。仿佛一个不知珍惜的蠢人, 得到所有人的爱, 却辜负了所有人。 可是他又不敢恨她、或者说不敢在心里恨很久。他怕自己心声暴露, 让变了鬼的王采儿听见不高兴, 念头一闪, 总是堆上无数思念的话。 薛小安失去了唾手可得的幸福,仅仅是晚了一个月,它就从自己指缝间溜走了。 愤怒、怨恨、思念……从此拥有的所有感情,全都因这件事而生。 他的人生,其实在王采儿死后已经没了意义。他所努力追求的,全都失去了。 他对不起爹娘,对不起爷爷,对不起王采儿…… 那么他还在追什么呢? 薛小安的意识逐渐变得清晰,他终于追上迎亲送嫁的队伍,犹如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冲入人群,拽住白马上的新郎官,将人狠狠摔下马。 他在追过去的自己,追这个毁掉他一切的恶人。 无知不是错,无能不算罪,可他无情无义,就是个烂人! 送亲的队伍被薛小安冲散,他将新郎官摁住暴打,周围人反应过来上前阻拦,适时地拽开了他。 短短几息,新郎官就被打得鼻青脸肿。好在地上积雪够厚,新郎官没有从马上摔出重伤。 新郎官捂住受伤的脸,拖着伤腿气愤地命人教训薛小安。“哪里来的疯子!来人,给我打!” 迎亲众人见是个疯子,出手也不犹豫,很快就将薛小安打爬在地上。 薛小安蜷缩着,本能地想要抱头护住自己,可他发现身体不听使唤,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做这些事。 那些人的拳头和脚印一次次落在薛小安脆弱的各处,濒死之际,薛小安竟摆脱了毒性,彻底清醒了过来。 薛小安放弃挣扎,两眼迷茫空洞地望向前方,静静等待着死亡。 周围人见他不再动弹,怕打出事,渐渐也就散开了。 媒婆上前说了几句吉利话,重新安抚好众人,哄新郎官上马,再次抬起了轿子。 就在喜乐再度响起之际,薛小安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只白猫。它在雪地里优雅舔爪,两眼异瞳,看它时眼里仿佛写满了轻蔑。 薛小安想起王采儿曾提过的白猫。 ‘白猫说可以去。’ ‘它的毛又白又软,两个眼睛是不一样颜色的。’ 她说白猫陪着她,白猫会保护她…… 薛小安指尖微动,引起白猫的注意,一人一猫视线突然交错。 白猫像是没意识到会被自己发现,它突然警戒起来,后退两步,往迎亲队伍的方向跑了。 是它带走了王采儿。 意识清醒的薛小安,偏偏得出了这个疯子般的结论。 薛小安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从雪地上艰难爬起,他踉跄去追,身体已然崩溃,两眼却亮着光。 他亲眼看见白猫溜进了喜轿。 可是这一次,薛小安想要突破迎亲队伍谈何容易。他跌跌撞撞地扑上前,抬嫁妆的人见他出现,抽出扁担重击他后背,将他打倒。 薛小安倒在地上吐了口血,再使不出任何力气,只能一步步往前爬。 有一个人上前踢他,但是他不在意,始终不停歇,眼里只有那座喜轿。 快了,马上就要到了…… 众人怕薛小安死在这里,相互推脱着,再也不肯上前。 薛小安眼看就要趴到轿子,新郎官忍无可忍,下马抓住了薛小安双腿。薛小安察觉后惊慌不已,他无力挣扎,只能紧紧抓住近在咫尺的轿子。 轿帘晃动,薛小安拼劲力气抬起头,期盼着心上人能从里面出来。 新娘子因轿子的晃动受了惊吓,掀了盖头想逃下轿,刚出来就撞到了薛小安。 “啊!”新娘子吓缩回轿子。 不是她…… 薛小安双眼逐渐浑浊,死前最后一眼扫了整座轿子。 猫不见了…… 薛小安将自己的血手印留在了轿子上,维持着仰头的姿势,死不瞑目、断了生息。 上苍对他如此的残忍,不仅要在疯癫痴傻的时夺走他的希望,就连他醒了、也要再杀他一回。 薛小安不再动弹,新郎官吓得撒手,没人敢上前确认他的情况。 最后,他们将薛小安的尸体拖到路边遗弃,默契地串供,走时薛小安还能动弹。 众人提心吊胆的走了,无心婚事、生怕会被找麻烦。但是谁会替薛小安出头呢?他这样的大罪人,时日无多,跑出去被人打死,上面只会落下一句活该。 无人为他烧纸祭酒,无人替他立碑建墓。 他终究,躺不了自己千挑万选的风口墓地,回不到失去亲人的身边。 孤魂野鬼,不外如是。 …… 迎亲队伍一走,路中央再此出现白猫的身影。 它像人一般,后怕地坐着拍了拍自己。 吓死它了,它刚哄宿主睡着,好奇想看看渣男的结局,怎么就突然对视上了。 渣男刚刚没看见它吧? 什么鬼,为什么跟宿主有交集的每个渣男都这么邪门? 搞得它怕怕的。 系统再也不想遇到一个余烬了,毕竟大佬可不是那么好伺候的。 不过好在,渣男一死,姻缘线一断,天道也阻止不了它带走宿主了! 系统高兴地原地跳了一下,抖了抖身上积雪,转身准备进入空白世界。 突然,它发现自己漂浮在空中,整个身体被定格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系统被强制回收,没反应过来,就被迫关机了。 它逐渐漂浮到白色斗篷男子的面前。 这一次,男子没有戴上斗篷帽,白如雪的长发随风起舞,素来清冷冷峻的外表,竟莫名显露出几分狼狈来。 他将系统收拢回手心,入侵它空白世界时,眼眸里多了份小心。 确认无误,男子将视线挪移向地上的薛小安尸体。他本能地抗拒,眼里闪过一丝厌弃。 “没出息。” 男子点评着到手的红色光源,却无法再像先前那样,毫不犹豫地回收它。 白色屏障翻涌而出,男子缓步踏了进去,世界恢复运转。 …… 系统重新启动,果不其然,发现自己被关在了监狱里。 它虽然没见过神,但强制关机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压。那种命运被掌控的不可违背感,令系统的大脑代码难以活跃,恐惧和绝望萦绕至今。 太可怕了,它只是一个系统啊!为什么会有人类那样消极的负面情绪? 这不符合常理啊! 系统总算意识到不对劲,而且它发现自己被固定定型成猫了,无法依靠自己的能力变回来。 系统猛然想起自己的宿主,搜索空白世界,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宿主啊! 系统两爪捂脸,羞愧不已。 它没用,它是小废物。 宿主你还有没有反派再救我一回。 系统欲哭无泪,它才刚逃出去啊!这么看,数罪并罚,它可能要被湮灭成渣了。 它何德何能,让神亲自来抓它,不知道以死谢罪能不能求神网开一面放过宿主…… 系统发出‘呜呜’的猫叫声,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就在这时,隔壁牢房里突然传来一道调侃的女声。 “真像猫啊~” 系统身体一僵,扭头看了过去。 隔壁牢房中,熟悉的白色旋涡近在眼前。那是系统的顶头上司,象征着绝对的规则和无法违背的存在。 “主脑大人!” 系统向主脑传递着交流的电波,用四条腿蹦跳到牢房边缘。 “您怎么会在这里!”系统耍小心机偷偷观察了对面的牢房门,确定主脑跟自己同是天涯沦落人,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系统好奇的问道:“还有您的声音……” 它主脑亲切的机械音呢?这样好不习惯啊! “哦,这个啊……”白色旋涡慢吞吞地挪移向角落,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靠墙坐下般。它解释道:“跟人吵架,当然要换上利器,才能把对方说得哑口无言啊。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啊?”系统有点卡机,它迷茫地想,自己是不是丢失过什么记忆文件,否则怎么会对此完全没有记忆。 它只是个无名小卒啊,怎么可能跟伟大的主脑有关联,碰瓷也不是这么碰的。 可是它怎么好意思说主脑脑子有病毒,记错了呢…… 系统有些不好意思,猫脑袋低垂,不安地跺脚脚。 “你是不是又在脑补什么奇怪的东西?”主脑一语道破,很是熟络的语气。 系统惊讶的抬头,它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它应该很怕主脑的,但是此刻却感觉莫名的亲切。 系统决定凭本能行事,冒险追问主脑道:“所以您为什么会被关进来?是因为我吗?神会处罚我们吗?主脑,我的宿主不会有事吧?” “你不要总是这样,抓住机会就噼里啪啦问一通。这么多问题,我回答哪个?” 主脑也没生气,反倒逗弄起系统来。 系统果然误会了主脑的意思,它苦皱着眉头,决定从所有问题中挑一个最重要的。 系统问道:“主脑,我的宿主怎么样了?都是我的错,我好担心她啊。” “谁跟你说是你的错。”主脑淡淡地反驳了这个说法。 主脑缓缓漂浮到系统的面前,突然低笑一声,问道:“小猫,想听故事吗?” 系统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能力,它乖乖地点了点猫头。 “啊,从哪里讲起呢?”主脑突然卖起关子,勾起系统猫仰头注意后,这才切入主题道:“你曾经是个人哦。” “啊?”系统只觉代码突然活跃起来,类比的话,就好像人类后颈一凉。 等等! 它怎么知道人类后颈发凉的感觉? “不要紧张,我没说我不是不是啊。”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230章 “哦, 等等,我也可能不是。” 系统差点给主脑跪下了,您玩心要不要这么重?拿我一个小统开刷。 系统开始怀疑, 以主脑这恶劣的性格,跟人吵架的事多半是真的。这么人性化的主脑, 说不定连神都敢犟。 主脑逐渐平缓了声音, 淡淡地道:“我是神的使者,神创造出来的。” 系统听这件事, 就跟听人类起源一样好奇, 渐渐静下心来。刚刚还拿人打趣的主脑却在提起这件事后变得梳理刻板, 虽然换了人声,却再没什么‘人味’。与其说它现在在装, 不如说它恢复了原样。 “很久很久以前,小世界产生节点, 天道降临, 主神诞生。节点承载天道气运的人,就是我们所说的男主角。节点与主神的存在息息相关,节点不断回溯,主神也因此获得源源不断的生命。” 系统思考主脑的说法,渐渐明白所谓的重生依靠的是什么原理。原来即便没有重生,小世界里的剧本故事也会重复上演,区别就在故事里的角色有没有发现而已。 “你所去过的《宰相嫡女不为后》、《乱江湖之嗜血莲》、《大靖中兴》……就是提炼的节点核心。节点的存在维护了小世界的平衡,一旦节点被破坏, 小世界也将陷入崩溃。哦, 如果想弑神的话, 破坏各个小世界的节点就可以了。” 系统有点无语, 主脑这样平静地说着弑神的事, 真的没问题吗? 系统灵光一闪突然发问,道:“所以,觉醒人物是……” “主角是天道的宠儿,但总有节点中的几个倒霉鬼,悲惨的一生被不断循环回溯,次数多了,总有有受不了的时候。” 系统默默在心里为那些人点蜡,这么看,他们是挺可怜的。好不容易觉醒了,还要被他们这些系统抹消。 “但是你宿主的事,跟这个没太多关系。” “主脑……”系统被逗得忍不住磨爪抗议。 主脑似乎心情不错,它浅笑一声,道:“神诞生之后,独自寂寞地度过很长一段时间。为了消除排解这样的孤独,神创造了使者,一个传递他信念、不会背叛,无法离开的存在。” “刚开始的时候,使者就是一张白纸,她拥有人的外形,但脑子却跟你们未出厂的系统一样空白。神无法从使者身上获得陪伴,相反还需要花费时间精力来教导,神虽厌弃,但基于本就无事可做,还是觉得尝试培养使者一段时间。” “神带着使者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小世界,引导她融入人类社会,致使使者拥有了人类的情感。” “那大概是神和使者关系最好的时候。使者按照神的心意‘雕琢’着,逐渐长成神所希望的样子。神很满意,为此还向使者公开小世界节点这个弱点,交付信任的同时,还大方表示可以赠予使者一样礼物。” “是什么礼物?”系统不太明白,主脑说的使者明明是它自己,为什么听起来却很有分裂感,更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神让使者自己选。”主脑突然嘲讽一笑,道:“她当时就应该选择自由的,可她被教导得满脑子、整颗心都是神,又怎么会想离开。” “她希望能给节点的气运之主,我们的男主角,找一位女主角陪伴。多么愚蠢的决定,她单纯地认为,神如今已经有了使者相随,男主角也不应独自一人,需要人替他分享寂寞与快乐。” “这……不好吗?”系统有点好奇地问道。 “神原本不会存活这么久的。”主脑严厉道:“天道的威力日渐衰落,作为气运之子的男主角总有一天会觉醒。但是女主角‘陪伴’的存在,抵消了男主角在回溯中的怀疑。主角不愿意对小世界进行更改,被天道压制的普通人,有多少人具备反天的能力。” “当然,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神答应了他的使者,那时候的节点回溯次数还不算多,轻轻拨弄一下命运,由使者所挑选的女主角就来到了男主角身边。” “善良、勇敢,坚强……这是使者认为女主角应该具备的品格,能够与男主角比肩的存在。” “这么看,使者选的也没错啊。”系统默默在心里吐槽,虽然它之前遇到的几个女主,有些真的不怎么样。 “使者错就错在,帮助天道巩固了节点,却对节点里的反派、配角、炮灰,起了怜悯之心。节点回溯的次数越多,未来延续得就越长。小世界承载的生命无穷无尽地增长着,于是任何想要破坏节点的人,都将被判与有罪。丑角,变得一辈子只能当丑角。薄命之徒,吃再多的灵丹妙药,都不可以继续活下去。节点变得越来越重要,任何一个觉醒者,都有可能将它破坏。” “所以,才有我们的工作,我们来抹消他们……”系统一直被灌输清除觉醒者,守护小世界的理念,陡然知道真相,明白那些觉醒者很可能是在数千次、数万次回溯中背负命运的可怜人,有点良心难安。 “那时候还没有你们的事呢。”主脑无情道。 “……”主脑十句话里没有一句拿它开刷就不高兴。 “起先的节点回溯还很顺利,高高在上的神,又岂会在意地上的蝼蚁。是直到后来,突然有一个运行中的小世界出现崩溃现象,神才将使者带下节点……那是神和使者首次试图维护节点。为了将‘故事线’导回原本的结局,避免节点人类怀疑,神更换身份,融入小世界中。” “为了避免笨拙的使者暴露,神抹消了她的记忆,让她从小世界的一个婴儿诞生。神很关照使者,他在意她,所以那一世,人生十四年,她都陪伴在他身边,受他照顾。那是使者第一次‘平等’地与神亲近,使者产生了妄念,涌生出了情。” “啊……”系统猫仰头端坐,突然发现自己胆子大了,竟然听起了神和主脑的八卦。 要命,它一定会被销毁的吧,一定会被销毁的吧! 主脑并不在乎系统的痛苦,它继续道:“回到主神世界后,使者开始分辨不出小世界和现实,她越界了,而神不会容许挑战自己权威的存在。即便是自己的使者,神也不会怜悯。神流放了她,各种意义上的。” “使者被神派遣到了小世界,她接到一份任务,在小世界节点中‘巡逻’,监守确保不会再出现觉醒者。” “使者受到了神的冷落,即便她依旧能够回到主神世界汇报述职,但只有两个人的世界,孤立起来还是太寂寞了。” “使者开始拥有了‘朋友’。使者以人类的身份在小世界节点游走,不可避免地要与人类接触。那些未觉醒的人类,第一个回溯有人递给她一碗水,第二个回溯她也就会下意识找对方。即便对方并没有觉醒,每次回溯后都忘记自己,但这并不妨碍拥有无尽生命的使者,她总能在同样的地方找到他们,并与他们结交。” “在与人类的相处中,使者拥有了怜悯之心。这是对节点中苦难人类的悲怜,对反派、配角、炮灰的同情。她终于明白这些都是被困在故事下活生生的人,她想拯救他们,却无力回天。” “于是使者自认为聪明地想了个办法,她亲自接触觉醒者,出卖节点‘原著’,跟觉醒者们达成合作,要求觉醒者最大限度地保证节点的运行。对于觉醒者来说,注定要死的人,可以换成假死退场;无关离世的亲人,可以隐姓埋名、安稳度过余生……” “觉醒者们,同意?”系统总觉得情况没这么简单,否则他们这些系统累死累活都在忙什么。 “一切刚开始,还很好忽悠。”主脑回答得也很直白。 主脑道:“问题不是从这里开始爆发的,主要还是、一个人类。” “一个人类?”瞒了那么多觉醒者,哪个人类有这样的本事。 “一个未觉醒的人类。虽然没有觉醒,但他很幽默风趣,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当只安稳晒太阳的猫,衣食无忧、慵懒等死。” “……”系统看了看自己的猫爪,不知怎么的,突然脑补出一个干净宽敞的庭院,大榕树树影婆娑,一个坐藤椅上的男子懒懒散散打着扇子。 系统莫名产生个念头,如果是猫,就可以爬到树上,俯瞰院子外的风景。 啊……这样的日子,确实很好,是退休的最佳状态了。 主脑静静地‘看着’系统,说道:“那个人类可是使者最好的朋友,虽然他一直拿尊贵的使者不当回事,看她傻笨就故意逗弄欺负她,但她每次节点回溯后都去看他,跟他交朋友。” “竟然有这么可恶的人类!”系统抓到机会想拍一波主脑的马屁。 “呵。”主脑看起来很开心,笑声真挚了许多。“就是这么可恶的人类,明明注定是个只能活十六年的短命鬼,却说什么相信人定胜天,节点里把自己活得一次比一次长。一个双腿不良于行、病痛缠身、瘦得皮包骨的家伙,也不知道老想熬到弱冠干什么。” 系统被主脑这么一吐槽,想象中那个榕树下的男子越发清晰。他太瘦了,穿衣裳都显得空荡荡的。 他跟一个小姑娘开玩笑,说袖子宽才好往里面藏好吃的,让对方下次给自己带根冰糖葫芦来。 而且他真的嘴贱啊,看人小姑娘懵懂不知事,还让她最好也把衣裳改大些,这样浑身上下都可以装吃的了。 莫名地,系统有点想捂头,这种逗弄坑骗小姑娘的羞愧感是怎么回事! 主脑似乎就等着这时候,它谴责道:“也就是那个人类,每次临死都会跟使者定下下一世当朋友的约定,害得使者频繁进出那个小世界,引起了主神的怀疑。” “怎么这样?”系统下意识把自己置于使者这边,顾不上羞愧,着急道。“那、最后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主脑用嘲讽的语气说道。“神因为使者的背叛暴怒,毕竟那是他一手创造出来的生命,因为神才被允许的存在,她怎么可以忤逆。” 系统虽然没多聪明,但还是从主脑的态度中猜出它对此的不满,也能设想到,神明发怒怒带来的后果。 “神亲自处理了所有觉醒者。他将她囚禁在左世界,杀了她所有的朋友,包括那个没有觉醒的人类。” 系统感觉自己的核心代码在发热,犹如一颗人类心脏,在紧张狂跳着。 “左世界……” “你去过那里,我让你往右拐,你笨死了,跑到了左边。” 系统总算将一切联系起来,是那个被花海淹没的地方,那时候它确实听到一些声音。 “所以她还在那里吗?”系统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想法,想要去救那个被困在花海里的少女。 “她早就不在那里了。”主脑回答道。“如今,那里变成了神的禁地,留在那里的,不过神耿耿于怀的一道幻影。神可小气了,不怪他亲自去抓你。” 系统被主脑吐槽得有些心梗。出厂的时候不是宣传不是说神无处不在吗?他们这样说神的小话真的合适吗? 咦? “可是,主脑大人,您刚刚说您是使者……” 系统被震撼得毁三观了,它怎么也无法将曾经用袖子藏糖葫芦的小姑娘,跟眼前把它当猫逗的主脑大人联系在一起啊! 等等…… 系统的核心代码猛地一颤。为什么它那么肯定使者用袖子藏过糖葫芦?那不是它想象的吗?仿佛亲眼目睹般,它好像还看到那小女娃衣袖里沾上糖膏,气急败坏找他理论的模样。 系统猛然有点宕机了。 “对啊!因为跟神吵了几千年,神觉得疲惫厌倦。于是神抽空了使者的记忆和感情,决定将她当机器来使用。” “……”系统震惊地看着主脑,眼里的愤怒怎么也藏不住。 “使者接受了神的安排,祈求神将自己的灵魂流放,在小世界中自然消亡。离开前使者创造出了系统,希望神能运用你们接替修复节点的工作。卖惨果然很有用,神答应了。” 系统似乎明白了什么,被震撼得失去了语言功能。 “意识不会被抹消,即便是小世界节点里最没有存在感的炮灰。神可能没发现,他杀得了他们一时,杀不了他们永世。就跟那些反抗命运、不断造成波动的觉醒者一样……” “本来发布任务、引导你去见那个灵魂,是想将它收回来钳制神的。为了隐瞒这件事,我特意找到孕育新神的异世界,借助新神的力量,在那段时间多次攻击主神世界。原本你只需要趁波动绑定那个灵魂,神就不会发现。可是神却临时决定,让自己的分神亲自到小世界修补。神进入小世界,那个灵魂受到感应,分裂成碎片跟去了。” “虽然原本的计划失败了,但是似乎因为你的介入,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 都到这时候了,如果还不明白宿主和那些渣男是怎么回事,系统可能真就是只猫了。 天啊!所以它不仅绑定了使者的灵魂,还骗了神无数次,把神遛了一遍又一遍。 它还有什么好抱怨的,神没有立刻让它回炉重造,已经是开恩了好吗? 系统想到自己是怎么对待的顾谨言,是怎么诓骗的黎川飞。余烬竟然还帮它打造控制台,唐锋竟然还救它…… 想想不久前死在它眼前的薛小安,系统接受自己死期将近,准备哭着躺平了。 所以第三个世界那次,主脑就已经搜寻到了它。它以为自己运气好,躲进宝藏室主脑没发现,其实主脑早就知道它躲在里面,故意放走了它。 “经历这些,相信神已经明白了。” “您想让神明白什么?”系统在地上露肚子躺平,恨不得当场挥洒热泪。 主脑换回了原本的机械音,用平缓没感情的声调回答道:“当年吾神做了正确的选择,只有剥离掉感情,才不会像人类一样犯错。” 一道微光从远处飘来,那是接到神令前来的某个系统。 主脑当着那个系统的面,认真道:“如果吾神做不到,可以交给吾来。” 那个系统不为所动,执行着机器应该遵循的所有命令。 它向牢房传递着:“系统00875,吾神召见。” 系统还陷在主脑推崇无感情化的震惊中,万万没想到,神找的不是主脑的麻烦,而是无名小卒的它。 明明一起说的坏话,为啥就只喊我! 系统恨上了神的双标。 “你去吧。他不敢见我。” 主脑对着传递命令的系统,又换回了人类的语气,有点故意的恶劣。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231章 主神金殿宽敞明亮, 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俯瞰,万千世界尽在周围。每个小世界犹如一个独立的光球,将金殿内的金砖照得光滑透亮。 系统以猫的形态被禁锢在泡泡球中, 泡泡球漂浮进大殿,厚重的金殿门在身后缓缓合上。 金殿内空无有人, 系统左顾右盼, 只见正上方台阶上立着一把神座,传说中的万物之主、伟大的神明就坐在上面。 隔着泡泡球, 系统只能模糊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 神单手抵着神座扶手撑着头, 代表至高权利的红宝石权杖被随意地放置在腿上。他低头凝望着另一手的红色光源,似乎陷入困境般迟迟没有动作。 泡泡破碎, 系统猛地掉落到地上。冰凉的金砖刺激得系统不受控‘喵’了一声。 猫叫声打破了神殿的寂静,神座上的神缓缓抬头, 冷漠的红眸将视线落在了系统身上。 高高在上, 俯视众生,系统忍不住紧张,总觉得自己不仅成了蝼蚁,还是弄脏圣洁神殿的那只。 系统猫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虽然身体在卑微后退,望向神的目光却迟迟没有收回。 即便从主脑那听完故事,系统还是难以想象,自己接触的那些渣男是神明的分神。其实眼前的神明, 并没有多少分神的影子, 但系统就是能从对方俯视自己的眼神中, 看出几分渣男的通处。 神明薄唇卫抿, 身体微微后退, 表情流露出不耐和厌烦。 “她是我的。”神的声音仿佛自远方传来,缥缈清冷,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傲意。 系统猫爪突然有点抖。 “我警告过你的,人类。”神坐起身,将红宝石权杖抓在了手中。 看见权杖上方艳红如血的红宝石,系统感觉自己的核心有点卡机,有了脑子乱成一团浆糊的感觉。 恍惚间,系统仿佛被拽入一个遥远的过去。 那时候它还有自己的名字。 他叫容俞,宰相府二房次子,年十四,饱受病痛折磨。 他被宰相爷爷迁出府,安置在离家不足百米的外宅小院里。 宰相府大房无德,二房便得到了爷爷的重视。爹娘喜爱才华横溢的大哥,对拖后腿病痛缠身的他,一直忌讳不喜。 他表面是去外宅养病,实际是被送去那里等死的。好在他衣食无忧,兄长良善、不曾委屈他半点。他身患咳疾,腿也是坏的,从小就在与天搏命,每天的愿望,都是希望第二天能安全醒来。 他所住院子不大,一眼便能看穿全部。与深受疼爱的兄长相比,他就是家里的一个隐形人。但好在,他很看得开,没有得到过,也从不因此觉得委屈。 容俞从未下地走过路,最喜欢坐的事,就是每天清晨,让下人将藤椅搬到外面的大榕树下,然后将自己挪过去。因为是个无事可做的废人,他每天只能待在藤椅上看书,夜深了,就让下人将他背回去。 直到有一天,院子里出现了一只猫。他发善心扔了点吃食给对方,对方看都没看一眼,四条腿跑得飞快。 如果我也有四条腿,也能这么跑就好了。 这个念头的出现,让容俞对生命有了别样的解读。他想在有限的生命里,让自己活得有乐趣。 他开始寻求兄长的帮助,不仅治病还要治腿,明知希望渺茫,也不曾放弃。 后来,他咳疾好了许多,撑着拐杖也能支起腿了。在外宅住了两年,不仅没有把自己病死,精气神都好了不少。 直到有一天,午后暖阳洒满整个院子,他坐在藤椅上,抚摸着大榕树,仰头望着树枝,升起一个念头。 他浅浅道:“如果能变成一只猫多好。” 这样他就能爬到树上,俯瞰自己一直在、却从未见过的京都。 “怎么会有人想变成猫?” 他的身边,传来少女不解的声音。 他慌忙去看,却没见到任何人。 容俞是个随性开明的人,没受过正统教育,好奇起来什么志怪话本都敢看。 他第一反应不是自己幻听了,而是有什么精怪躲在他肉眼看不到的地方。 将死之人有什么好怕的,容俞当即起意,想把那个鬼鬼祟祟的精怪引出来。 第一天,他准备了许多好吃的,故意吃得格外馋人;第二天,他找来许多好玩的,自说自话、在院子待了许久;第三天他开始讲故事,即便看不见人,他也说得很认真;第四天…… 容俞有足够多的时间、来验证自己的无聊猜想。终于有天,他病发倒在病床上。身体不适使得他吃什么吐什么,为了活下去,他逼着自己吐也要吃,害得宅子上下都得为他忙活。 “不要啊!你这次要死在这了吗?我故事还没听完呢!” 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生死之间,他仿佛看到她模糊的身影。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蹲在他的床前,她身形纤细,缩起来仿佛小小一团。 容俞努力去看,渐渐看清对方,圆润白皙的小脸。她一双大眼睛扑闪着,情绪仿佛写在脸上,委屈犹豫地问着他。“你看见我了对不对。” 容俞笑了,点了点头。 小姑娘仿佛遭受到了打击,嘟着嘴撇开眼睛不看他。 “你还想听我讲故事?”容俞在家中一直是年龄最小的一个,难得看到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心里起了逗弄的意思。或许是因为高兴,他咳意压了下去,人也显得精神了些许。 “那又怎么样,反正你都要死了。”小姑娘不高兴,气鼓鼓的样子,仿佛他做了天大的坏事。她瞪着他,埋怨道:“早知道就不听你说了。你现在死了,下次不知道还会不会讲。你又没有觉醒,回头也不会记得我……” 容俞当下并不理解小姑娘的话,但小姑娘希望他能活着、希望把故事听完的心思,他接收到了。 那次,容俞扛了下来。他求兄长替他请御医,兄长可怜他,真将宫里的老御医带来,稳住了他的命。 “你果然,越活越长。” 小姑娘见他熬了过来,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这句话,入了容俞的心,也让他明白小姑娘先前话里的意思。 容俞对世事认知浅薄,对万物的接受能力比旁人要高得多。他用故事三言两语哄住小姑娘,没多久,就把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骗得团团转,什么都倒给他了。 “吾神让我监督清理觉醒者。” “但是他们都求我,看起来都好可怜。” “我跟他们已经是好朋友了!他们答应我会很乖、很听话,不会让吾神知道的。” “不不,我跟你不是朋友。你还没有觉醒,等下次回溯,你就会忘记我了。” “你知道吗?我只跟你一个人说哦!你原来只能活到十四岁的!你现在眼看就要十七了!每次回溯,你都越活越长,吓死我,我本来以为你觉醒了呢!” 容俞一辈子足不出户,却从小姑娘口中听到了一个广阔的世界。 看着单纯善良的小姑娘,容俞不由得为她担心。 他害怕她口中的那些朋友是在利用她,害怕有人会像他一样哄骗小姑娘、害得小姑娘陷入危险。 十六岁的容俞,操起了老父亲的心。他开始捡起了神明应该履行的教导之职。 相处的时间越长,容俞对小姑娘就越发地了解。比如,她有一个脾气不好的神。她跟随神进入小世界,因为忘记了神,所以想嫁给他当新娘子。她喜欢他,但是神一听说这件事就很生气,把她赶出神殿,还给她安排了好多工作。她只能不停在外面游荡,都没有时间回家。 又或者,她有很多朋友,他们大多命不怎么好,就像话本里写的一样结局悲惨。他们不愿意接受自己注定的天命,但是他们一反抗,故事圆不回去,就会使得整个世界受到影响。 神拥有抹消众人的能力,她不想失去朋友,所以只能跟大家商量,遵循故事,把神隐瞒住。 容俞并不怎么放心小姑娘的那些朋友,毕竟命途多舛之人,又有几个会真心接纳命运。容俞教导小姑娘如何撒谎,如何威胁…… 他将小世界节点的情节类比成话本,一一总结说给小姑娘听。 这个是恶人反派,这里的剧情对主角未来影响很大,或许他可以假死隐姓埋名、或许这个人能趁机逃脱,只要结局一样,天道很可能不会发现…… 如果站在神的角度,使者确实是容俞教坏的。他将她从懵懂无知的孩童,变成了能够独立思考的大人。 他甚至怂恿她跟神明吵架,换上利器、比如嗲嗲的撒娇声,好将神堵得哑口无言。 但他终究只是一个没有觉醒的人类,一辈子受困自己短暂的生命。 他总是很认真的教她,把她当自己的亲人,没有真正信任神明的存在。 无论神明是否存在,跟他都没有关系。 他总是会用各种故事吊着小姑娘,哄骗商量让人将他当朋友,许诺下次见面。 但是每一次,即便她来了,他也没有相信这是因为上一世的约定。 容俞看不穿自己的命运,他对未来最大的愿望,就是活到弱冠,这样就可以回宰相府行弱冠礼,央求爷爷将小姑娘记为自己的义妹。 他没有跳出这个世界的想法,于天道而言,就是红尘中一粒再微小不过的沙。 后来,神降临了。 就在某次回溯,他弱冠礼的前一天。 “她是我的。” 恼怒的神明在向他宣告。 他甚至没有来得急反驳,就被那耀眼的宝石划伤了眼睛,湮灭了灵魂…… …… 系统沉浸在过去,回神看了看自己的四肢…… 它有点欲哭无泪。 这就是、达成愿望的感觉吗?为什么并不怎么开心呢? 系统仰头对上神座上的神,说实话,它一直将神脑补成小姑娘不负责任的父亲。毕竟连名字都不给人取,活该让人拐走不是吗? 现在它完全不敢有这个想法了。 总算知道,当初神为什么二话不说就将它抹消了。 合着是将它当作情敌,分外眼红啊! 系统现在晕乎乎的,它还很难将当初奶呼呼的小姑娘,跟温柔微笑的宿主、逗猫达人主脑联系在一起。 系统惧怕神明,却又对神明升起一丝恼怒。 难以想象,在它看不见的地方,小姑娘经历了怎样的事情。 如果神保护不了她,交给它来好么! “你有异议?”神感受到了系统的情绪波动,眉头微皱,抓着权杖的手不自觉收紧。 “当然没有!”系统立即表态。 笑话,它能在爹娘身边安稳度日,靠的就是能屈能伸好吗! 当初光记得教小姑娘辩驳神,忘记教导她表面一套背地一套,跪得快也很有前途。 “你在愚弄我。”神的眼神变得锐利,清冷的声音里充满威胁。 他恼憎这个人类,蝼蚁一般的家伙,诱拐哄骗了他的使者。 曾几何时,神翻查小世界,将使者与容俞的回溯相处挨个看了个遍。 愤怒的妒火熊熊燃烧,致使神破坏了自己的定下的规矩,湮灭了一个没有觉醒的灵魂。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232章 为了湮灭那个灵魂, 神遭到了天道的反噬。 神与天道原本是合作共生的关系。神帮助天道维护法则,天道帮助神平衡小世界。但是随着觉醒者的增多,天道逐渐被削弱, 神在其中的参与程度越来越高,渐渐对天道形成了压制。 天道需要神的存在, 如果天道法则只是被轻微改变, 它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对神进行开战。这就是为什么使者可以通过‘取巧’的方式改变某个人物线, 而只要不影响结局, 天道都不会进行警告。 但是湮灭未觉醒的人类不行。虽然天道固守节点法则, 却将每一个人类都当作自己的‘孩子’。觉醒者是背叛的坏孩子,神可以带走他。但是未觉醒都很乖很听话, 神不可以插手带走他们。 天道给了神重创,它的反抗, 却令各个小世界产生共鸣。巨大的能量波对外部世界产生冲击, 也是如此,外部世界受撞击产生节点,异世界孕育出了新神。 高高在上的神对新神并不感兴趣,但他却急需借此来警告自己的使者,不要再胡乱生事。 神还记得他忍着伤痛,去找使者的那天。即便她犯了那么大的错,他也没有将她送进监狱,而是开辟出左世界, 命她待在里面反省。 他以为使者会像在那个小世界历练时那样, 看见受伤的他, 会着急、会心疼, 会后悔…… 可是使者并没有, 她发现他受伤,猜测出他做了违背天道约定的事。她愤怒地质问神,不愿相信神对容俞动了手。 那一瞬间,神体会到了苦闷失望的滋味。 使者是他的,他亲手创造,费心教导,才将她塑造出来。可是她却背叛了他,不仅没有关心他的伤势,还为那蝼蚁一般的家伙伤心失态。 神不甘地想着,明明是他带她去吃了第一根糖葫芦。那时候他问她好吃吗?她说过‘很甜’,因为是跟他一起吃的,所以很喜欢。 可是看她和容俞的回溯,容俞骗她把糖葫芦藏袖子里,她被人哄着吃了一颗,回答的竟然是‘超甜’,还说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甜的糖葫芦,超级喜欢。 神不能接受使者的情感不是因自己而起,他们相伴相依了数百年,他从来只有一个使者,没有撇开她找过其他人。在神看来,使者也应该如此回报他,他们应该只有对方地活着。 出于恼怒,神承认了对容俞的湮灭,语气强硬且冷漠。 他还从没在使者脸上看过那样的表情,震惊、绝望、认命、嘲讽…… 是的,她嘲讽他,仿佛他根本不值得。 使者哭了,明明他将她赶去小世界时,她瘪着嘴红眼眶……他虽然有些局促不安,但心里还是有些怜惜的。可是这一次,他只感觉到羞恼愤怒,完全没有想原谅她的心。 于是他将她囚禁在了左世界。 神觉得自己需要威严,是他太宠她,让她忘记自己的身份,越了界。 神很后悔将使者带去那个小世界,让她当了一回人。他觉得那是历练,可是又没舍得真的历练她,反而像在主神世界一样,将她带在身边处处照顾。 使者只能崇拜、尊敬自己的神明,但人类不同。 人类的情感太过肮脏低级,令他的使者染上了爱。 作为人类,她大胆向他示爱,神见她不知事,并未与她计较,只想着回到主神世界就会恢复原样。可是使者分不清小世界和现实,她依旧喊着喜欢,没了以往的距离,令神深受其扰。 他没办法才将她驱逐出神殿,把她赶去小世界眼不见为净。可是他仍然记挂她,时不时又召她回来述职。 她去了小世界后变得开朗了许多,也不再将情爱挂在嘴边烦扰他,甚至还会主动说些趣事,带些有趣的东西献与他。 神本以为,使者是终于醒悟懂事了,却没想到,她是从外面沾染了别人的颜色,回来展现给他。 什么亲手制作的风车?分明是跟容俞玩得很开心,从容俞那学的。 什么漂亮的玉器?是觉醒者收买她的玩物,沾满了卑劣者的意图。 还有那些好听的奉承话,想到她竟然去向别人‘求学’,神就火冒三丈。 在神的心里,使者是独属于他的存在,只有他可以驱使教导她。 她已经被人类和俗世弄脏了,即便如此,他仍旧想着给她一个机会。她为什么就是不懂呢? 神从使者身上体会到了挫败感。他心烦意乱,胸口总是堵了口闷气,怎么也疏解不通。 囚禁的日子,使者一直在跟使者冷战。神明明独自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本应习惯寂寞的生活。可是他就是在意,在空荡的神殿里,无措又寂寞。 渐渐的,神也不强求使者认错了。只要使者愿意低头跟他说话,神愿意宽宏大量,不计较她的背叛。 可是使者一直没有松口,这令神格外地挫败。 高高在上的神无奈放低姿态,丢脸地想要讨好自己的使者。 在小世界时,神在众人的起哄下给使者编过一个花环,使者当时很喜欢,回来后还特意找了个替代品戴着。神觉得使者应该是喜欢花的,于是左世界里就开满了花。 但是使者依旧没有下台阶,使者的强硬,甚至让神产生一种,或许自己做错了什么的错觉。 可是他是神,神是不会犯错的。 长年累月的僵持令神倍感疲倦,他和使者本应是一体的,结果却越来越像陌生人。 神反思了自己的行为,他觉得或许自己一开始就错了。他只是需要陪伴,而对方根本不用拥有那么多的感情。只要他的神座身后能一直站着个影子,他甚至不在乎那个影子会不会开口说话。 神觉得重塑自己的使者,让她变回到曾经灵智未开的状态。 既然这次失败了,他就再来一次。 神将自己的解决方法告诉了使者,他做好了跟使者据理力争的准备。可是使者什么都没说,她牵强地露出一抹浅笑,伴随着威风拂来的花香,凝望他,不悲不喜地接受了他的建议。 神明显感觉到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他强迫自己忽视了这点异样。 使者希望在被剥离情感和记忆前,创造出系统代替自己的工作。神不认为使者有能力处理这件事,但是他莫名觉得亏欠她,所以点头答应了。 在使者为系统而忙碌的日子里,神也曾后悔过。 看见使者如此认真地为他考虑,他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原谅她。 可是使者拒绝了神的好意,神除了从左世界受一肚子气回来,什么都改变不了。 直到剥离使者感情的那天,神把挽留说了出来。 “你现在应该知道错了吧?”神问出这话,原本并不需要使者作答,她哪怕是沉默着,他也可以原谅她。 “我没有做错。”可是她却抬头向他宣告着。 神厌倦了这样的僵持,他迫切希望、曾经那个把自己当唯一的使者能够回来。 他动手剥离了她的情感和记忆,糅杂成白色光芒的灵魂逐渐吸附到他的手上。 狂风卷起花瓣,在空中飞舞形成一个个漩涡。 他的使者淡淡地笑着,顺势朝他迈近一步,她踮起脚尖、轻轻在他唇上留下一个吻。 “永别了,吾神。” 使者的灵魂碎片仿佛在灼烫神的手,伴随着使者的消散,他将它扔弃在地上。 上次从小世界回来,她就是这样踮起脚在他脸颊亲了一下,他不明所以,得知这是她的喜欢,他二话不说就驱赶了它。 这一次,神明显感觉这个吻的寓意更重。 重到他流放她灵魂时,对天道发下了永不再见的誓言。 他会重新塑造一个满意的使者,至于那个灵魂,他们再也不需要了。 神一直遵循着自己的诺言,即便再怎么想知道那个灵魂的情况,也从不打探,从不去看它。 这一次,为了不犯错误,神捏塑使者时,连躯体都没有给她。他不想再见她,又没办法捏塑别人来替代她。 他只需要一个陪伴的身影,不会背叛的意识,和维护小世界节点的坚定意志。 于是主脑诞生了。它为神掌管着系统,不断完善着系统定则,将小世界节点牢牢监控在手中。 这本该是神最满意的使者,可是他却无法面对她,再三试探确定它毫无感情后,疏远就形成了固定相处模式。 神拥有了使者的信仰,他最初就在追求的东西。 可是寂寞。 神无法排解这种孤独,却再也不愿创造出别的使者来替代主脑。 这是一种幼稚的控诉,她会背叛他,而他绝不会。 失去了生命意义的神变得不再在乎小世界,他更多的时间是待在神殿里发呆,非但不再去小世界,连向窗外探一眼都不愿。 神始终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他将使者的幻影留在左世界,让它不断重复着两人争吵的内容。 他遵循誓言不去看它,却竖起耳朵,在高高的神座上一遍遍地听着。 为什么要去见那些‘朋友’? 有他不就够了吗? 不就是要自由吗? 只要她低下头,他会立刻放她出来。 杀死那些蝼蚁算什么罪? 她知道的,他们扰乱世界本就该死啊。 神深受此困扰,独自逃避了很多年。 使者被流放多年,神却清楚地记着她即将消散的那一刻。神想要遵守誓言不去见使者,却信不过为此烦扰忧心了一天的自己。 他怕自己最后还是会去见她,怕自己依旧会心软,违背天道誓言将她带回来。 他为什么还要因为她再受一次伤?使者又不会在乎。 于是神决定亲自分神下界,让自己没机会后悔。 但是使者跟来了,她的灵魂太过脆弱,一瞬间被撕裂成了碎片。 神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根本没来得急多想,就违背了誓言,分出神力去滋养它。以至于神没有余力跟随分神,让分神独自坠落到了小世界。 回收的每一个分神,都在为神解惑,替他了解他对使者复杂的情感…… 神凝望着手中的分神薛小安,其实心思根本不在与系统对峙上。 他最终还是回收了手中的分神。 分神以薛小安经历的一生,牵引着神的意志,令神坠入同样的心境中。 神轻轻合眼,忍耐着薛小安炽热的情感,与延绵无尽的思念。 其实每个分神和碎片上,都有着神和使者的身影。 痴傻无知的王采儿,是使者刚被神创造出来的样子。他对她存有好奇心,喜欢她,又嫌她麻烦; 曲秋儿和黎川飞的相处简单快乐,一如神和使者最初的时候,他们关系亲密、总是想着对方; 后来的顾小碧温顺听话,是神最满意的使者模样。她遵循他的意志,毫不质疑,随他摆布,根本无需他费心; 黎川飞利用慕殊瑶,神利用着使者监察小世界; 寄生魂石剑的慕殊瑶,是使者对神欺骗又讨好的样子; 宁昭觉得自己可以跟甄蓉儿一辈子,相知守距地度过。神又何曾不是这么想; 余烬以为自己可以找回甄蓉儿,送使者满世界花海的神一样有过这个念头。 沈凛骁眼里的白夕兰低贱又可怜,神习惯俯视使者,对自降身份与觉醒者相处的使者也是这么看待; 华瑄从虞眠身上寻找着过去,神也凝望着主脑、迟迟放不下即将消散的灵魂。 这些分神都在传递给神一个信息。 它们说这都是爱。 是神嗤之以鼻,最后判以低贱的情感。 如果说吸收第一个分神时神还会为此反驳,轮到薛小安时,神已经无奈接受了这个结论。 他不是不想回收这个分神,只是、对这样炽热的情感心生恐惧。 神不让自己的使者沉浸在情爱之中,却暴露在了没有任何情感的主脑面前。 他其实很喜欢她,懵懂无知的样子喜欢,天真无邪的模样也喜欢,听话时候喜欢、撒谎骗人的时候喜欢…… 他不是生气她带来的风车,是生气那个风车留下了别人的痕迹。 怎么会有神不喜欢自己亲手创造的使者呢?那可是使者,诞生就是为了陪伴他永生永世的存在。 使者被剥离情感时一定很失望吧?觉得他麻木冷血,没有感情。 他明明只是想让她乖乖听话、独属于自己而已。 自私的神不会让自己独自陷入这样的困境。所谓的分神,不过是神的一段隐射。他的霸道,对使者的独占欲,从未变过。 “我会让她变回原来的样子。” 即便没有吸纳最后一个分神,神也做好了决定。 “怎么变……”刚被威胁了的系统有些颤颤巍巍的问着。 “把灵魂还给她。” 如果可以,神更希望自己能将这个愚笨无法觉醒的系统再次湮灭,而不是容忍对方、与之进行合作。 但是没办法,神通过多年‘思过’,总算总结出自己理亏在哪里。 如果当初没有湮灭容俞,他所做的一切就都与个人情绪无关,天道的公正规矩,使者也没办法怪他那么多年。 系统对神的做法有些难以评价。他想到那个逗弄它说故事的主脑,领略了神的残忍。 系统跟曾经的容俞有了共通感。 多么自私銥嬅的神,厌恶了就剥夺灵魂,觉得需要了又将它塞回去。 温柔笑着的宿主可怜,玩笑讲着故事的主脑也可怜。 “你觉得我做得不对?”神不该说出这样的话,奈何分神余烬对这只白猫有些上心,神难免有些受影响…… 这也是他没有恢复系统容俞的外貌,而是将它锁成猫的原因。容俞不是哄骗他的使者想当只猫吗?既然如此,他成全他。 如果是只猫的话,应该就没办法抢夺使者的关注和喜爱…… 系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神交流‘养崽’心得。宿主受流放多年、临死前笑意温柔,显然是接受了这样的命运。主脑也拥有了新的意志,突然又被塞入过去的情感。神的做法,既没有考虑宿主的想法,也没有尊重主脑。 “你应该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神在提点威胁系统,但是两耳却有些不受控地发热。 这是神第一次诉诸自己的烦恼,基本上预示着公开向使者低头投降了。 系统接收到了神的威胁。 笑话,它毕竟在余烬手下讨生活过。这点暗示还是听得出来的。 不就是想向宿主低头,又怕做错事嘛。 说实话,上头那个人但凡不是掌控它生死的神,这会它就要过去拍拍对方的肩,语重心长说一句‘兄弟,追人不是这么追的’。 系统想要当初的小姑娘,就有些自家白菜要被猪拱的心痛感。 系统小心翼翼表着态。“我觉得主脑不会高兴……” 好气哦!压根不想帮渣男,但是又不得不说些什么的心情…… 神显然不觉得这会是个问题,他冷漠地靠在自己的神座上,淡淡道:“它没有情感。” 或许是想到使者即将回来,神多年静默的心生出了些许喜悦。 “那些只是它的伪装。” 即便主脑换再多的音色跟神对峙,神也没有因此动摇。那个灵魂是他亲手剥离的,他太清楚它空洞的灵魂处于什么样的状态。 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因为主脑的背叛而大发雷霆的原因。那只是一个按照规则而运行的机器,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所为是背叛。 它只是觉得他困于情感,无法投入对小世界的工作。它只是坚信他带给它的规则,认为没有感情才是最优选。 “它跟你们一样,都是没有感情的机器。” 他试探过了,他也想过教导主脑,将它变成曾经使者的模样。但主脑根即便博学万物,也无法拥有感情。 系统忍不住为自己辩驳一句。“谁说我们没有!” 它们偶尔也会联网闲聊工作任务、分享生活的好吗! 神微微蹙眉,似乎陷入一种深思。 系统忍不住道:“主脑都想威胁你,都敢联合外敌攻击你,琢磨谋反篡位了,你还觉得它没有感情。” 系统嘴上这么说,语气却越来越雀跃,忍不住为当初的那个小姑娘偷偷点赞。 神无助地握紧了他的权杖,喜悦的心情稍纵即逝,令他忍不住地心慌。 “不可能!”神本能地反驳着这个说法。 主脑不可能拥有感情,如果这样为什么那么多年宁愿在他面前当个机器? 多年来,神一直将使者的隐瞒当做背叛,但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摆在眼前。使者同情那些觉醒者,受觉醒者影响的节点迟早会松动,小世界终将崩溃,神也注定会面临死亡。 主脑谈起过往,对使者挑选女主角,帮助维护小世界节点显然是持不赞成的态度。这样的思想,不该是一个没有感情、被要求不会背叛,坚定维护节点的机器可以拥有的。 神想起遥远过去、使者献上的那个吻。 那时候她就在为觉醒者们铺路,剥离灵魂不过是另一个谎言,从那时起,她就准备好成为今天的主脑。 ‘永别了,吾神。’ 曾经的使者不仅是在告别,如今的主脑也不仅是想要替代。 弑神。 神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词。 他触摸着自己的唇瓣,只觉指尖冰凉。 神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他的眸子低垂着,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 作者有话说: 啊,完结了…… 哈哈,胖妈终于写完了。那啥,番外不写了,感觉有点画蛇添足。 《完结后的随笔》过两天再发,这本文胖妈还有挺多话想絮叨的。 下一本开《恋爱脑炮灰与反派虐恋中》,额,一样的独立小故事,照例虐男主,女主有的虐有的不怎么虐,总之最后都是女主的反杀局。希望大家感兴趣的收藏支持一波,收藏多了胖妈榜单就会好看一点,以前胖妈觉得无所谓一般不怎么求,但是最近作者们太卷了,胖妈那点收藏怕上不了榜,呜呜~ 年后再开新文,大家可以蹲一波。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和支持,爱你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