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反派混进神殿之后 作者:伸出圆手 文案: 身为大反派培养出的小反派,活着的意义就是——把光明神拖下神坛,让世界堕入黑暗。 可惜,小反派早被人魂穿了。 在被大反派教养了十几年之后,穆莎被送去神宫卧底。 穆莎喜出望外,终于找到机会弃暗投明了。 万万没想到,她还是把光明神拖下神坛了。 ※ 世人都说: 光明神是世上最高贵的存在,他神圣、强大、公平,是世间唯一的真理。 他拥有银霜一般的长发和刀削斧凿的完美面庞,是世上唯一的至美。 世人皆该敬爱神。 神漫步在神宫之上的云层里。 在神术师们虔诚的祈祷中,听见了突兀的心声。 “唉,不想上学,不想早起,不想和神棍们玩耍。” 光明神:? 男主光明神,本文天花板。 男女主只喜欢彼此,一对一,HE。 本文承诺不水、不坑,可放心追更。 一句话简介:神和二五仔的爱情火花 阅读提示: 1、作者不在评论区剧透,希望你们也不要在评论区剧透,更不要看评论猜剧情。 2、如果你爱这篇文,请你理智,不要做出让作者为难的事情。 内容标签: 西方罗曼 穿越时空 西幻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穆莎,光明神(伊提斯)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神和二五仔的爱情火花 作品简评 穆莎不幸穿越,来到了所有人都信仰光明神的世界。作为被大反派抚养长大的小反派,活着的意义就是“把光明神拖下神坛,让世界堕入黑暗”。大反派把穆莎送到神宫卧底,穆莎喜出望外,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弃暗投明的机会。但万万没想到,她还是把大反派恨之入骨的光明神拉下了神坛。 本文设定新颖有趣,是篇充满异世奇幻色彩的轻小说作品。女主穿成预备将光明神拖下神坛的反派角色,却没有被洗脑,始终将自我凌驾在信仰之上,一心只想做个弃暗投明的咸鱼,可谁知道,她只是想在课堂上睡个懒觉,怎么就引起了神明的注意! 第1章 ※ 白鸟振着翅膀,在华丽城池中飞过。 穆莎站在离城门最近的广场上,抬起头打量着城市的建筑。 “她可真漂亮。” “如果头发是金色就好了。” 少年少女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谈论着今日走入这座城邦的人。 “肃静——!” 身穿红衣的主教,举起简朴又不失典雅的云杉木神杖,在一尘不染的金蓝地砖上敲下。 活力旺盛的年轻人们顿时安静下来。 彼此递过眼神后,他们排成了有序的队列。 一名少女欣羡的说道:“光明神在上,您今日也依旧年轻精神,奥斯汀主教。” “这是神的赏赐。”红衣主教道:“以后,你们也会像我一样。” 少女拎起裙角,向他的祝福致谢:“愿光明永远护佑您。” 排在队列最后的穆莎不高兴的抿起了唇。 但她仍是像前方的年轻人们一样,拎起裙角致谢。 在红衣主教走开之后,队伍很快散开,年轻人们又一次看向了她。 穆莎的确很吸引眼球。 腰肢纤瘦,身形高挑,面庞也漂亮到无可挑剔。 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那一头绸缎一样的黑发。 这里的人信奉光明神,他们很少见到黑色。他们的头发也大多是金色、棕色等等,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发色是这样浓重的黑。 “快看!” 首次进入城邦的年轻人惊呼着。 城邦的正上方张开了一片圆形的镜子,金色的光芒从中流泻,散为缥缈神圣的烟雾,洒落在城邦中。 刻印在地上的神术符文响应那光芒,亮起在城邦的每一个角落。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震颤。 停留在地面的城邦被一股巨力拔起,缓慢的漂浮起来。 湛蓝天空上的云逐渐压下,城邦穿透云层,悬浮在了高空。 穆莎惊奇的看着这一切。 这里是南域的圣城维哥,圣城受光明神的庇护,是这个世界最接近神栖居之处的圣地。它悬浮在九天之上,不经受云雨雷电,唯有太阳、月亮和星空作伴,每一日都温暖如春。 这座浮空城邦的用途在于选拔和教学,圣城每一年都会从地面上选拔有才能的年轻人,再在这片神力丰厚的圣地中,将他们培养为神术师。 神术师是光明神的仆从,他们要为神宣扬光明,维持世界的秩序。 在世人眼中,他们是神的使者,是尊贵的,应该爱戴的人。 每隔一年,圣城会从高空降落一次,将选拔出的年轻人带走。 “漂亮有什么用?”一道好听却又傲慢的声音响起,话语刺耳。 “瞧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就像一个乡下人。” 穆莎转头看向在讽刺她的人。 她勾起唇角,礼貌的笑了一下,转头跟上了队伍。 ——不要和傻逼多计较。 如果被拉低了智商,犯下愚蠢的错误,从这座城邦中被驱逐,亏损就太惨重了。 毕竟,她废了那么大的努力,才得到了这样一个摆脱黑暗的机会。 “喂,你那是什么态度!”但那位傲慢的小姐却不肯放过她。“一个来自乡下的,一头黑发的怪胎,你怎么敢用那样高高在上的眼神看着我?” 穆莎问道:“您叫什么名字?” 傲慢的小姐:“你有什么资格知道我的名字。” 没关系,她也不是多么想知道。 “好吧,无名氏小姐。”穆莎道:“这里是圣城,而您,在神的眼皮下卖弄您的骄傲,讽刺同为他的子民和仆从的我。如果主教们知道了这件事,他们会怎样想呢?” 金发的贵族小姐脸色煞白。 穆莎说道:“我的黑发是生来就有的,这不是我能掌控的,这不是您能鄙弃我的地方。请您记住,我能够进入圣城维哥,这意味着,我和你同样优秀。” 她撂下这段话,转头就走,脚步急匆匆的。 那位贵族小姐十分恼怒:“喂……你!” “别再纠缠我了。”穆莎道:“您出身贵族,就应当知道,‘贵’不该仅仅体现在身份,也该体现在您的涵养。” 穆莎跟上前往神宫的队列,她一边走,一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她感慨道:这个世界的人是真的很讨厌黑发啊。 ※ 穆莎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她生活在一个先进又文明,没有神明和神术,只有日渐精进的科技的世界。 她在那个世界是一名刚刚实习的社畜,在年末的地狱式加班中,忽然断掉了意识。穆莎后来回想起那时凌晨四点下班,早上九点上班的生活。她觉得自己穿越的方式八成不是睡觉,而是过劳死。 穿越过来之后,她就变成了一个小婴儿。 这意味着穆莎有足够的时间适应这个世界,她不会被当做异端驱逐。 但这也不完全是件好事。 穆莎的抚养者是个黑暗信徒,在这个由光明神掌握的世界中,黑暗信徒是要掉脑袋的。 抚养她长大的便宜爹,一直在用黑暗信徒的那套理论给她洗脑。 “孩子,你要记住,我抚养你长大,是要将一个重要的使命交给你。” “你要站在黑暗的一边,将光明摧毁,让那可恶的神明跌落神坛。” 这个男人用和蔼的语气说着可怕的话语。 而他本人,也并不具备哪怕一点爱和善良。 只要他身边的人表现出一丝的质疑,这个男人就会化身为最残忍的恶魔,用最残酷的手段摧毁那人——哪怕那是他最忠诚的部下,最契合的朋友。 他也无数次对穆莎说:“你看见背叛者的下场了吗?如果你像他们一样忤逆我,我会捏碎你的颅骨,把你抛在沙漠上喂秃鹫。” “不过我相信,你不会背叛我。你天生属于黑暗,瞧你这一头黑发,这是黑暗的象征。” 穆莎握着自己绸缎一样柔顺的黑发,笑眯眯的回答:“是,父亲,我永不背叛。” 她心想:屁,我们种花家多的是黑头发的人,不止不是黑暗,还是祖国的骄阳。 在便宜父亲的洗脑下,穆莎兢兢业业小心翼翼的东躲西藏避着神术师,顽强生长到了十五岁。 便宜爹看她年龄够了,主动把她送到了神术师聚集的神宫,让她在这里卧底。 临行前,穆莎依依不舍的握着便宜爹的手,说道:“父亲,我一定不负您的重望,必然将那卑鄙无耻、虚假狂妄的光明神扯下神坛。” 穆莎在便宜父亲慈爱又不舍的目光下,离开了在东部小城的家。 在彻底离开了便宜父亲的视线之后,穆莎脸上的悲伤一扫而空,就差没有原地跳一个迪斯科。 她实在是太高兴了,她忍了十五年,终于能够离开这个大反派邪教徒,弃暗投明了。 ※ 时间回到现在。 那宏伟壮丽的神宫呈现在眼前。高耸的哥特式建筑尽显华丽,那尖塔以白色为基调,金色波浪一样的纹路附着其上,越是往高处看,那神圣的金色就越是浓密。在一片刺目的金白中,有窸窣的冷清的蓝作为点缀。 奥斯汀主教说道:“小神术师们,接下来,要进行的是你们的第一堂课。” “这一堂课无比重要,所以,我将它安排在你们参观神宫之前。课程名为‘祈祷’,这是每一个神术师,都该做到的基础,也是你们每日的必修功课。” 穆莎心想:果然来了,信徒的日常必修科目! 奥斯汀主教带着年轻人们,来到神术宫最大的一间祈祷室。 祈祷室金碧辉煌,极尽奢华,这是世人对神的爱戴和敬意的体现。 听说,这个世界上最贵重的一颗祖母绿宝石曾被神赐予了一位虔诚的国王。 那位国王将它镶嵌在王冠上,日日跪拜祈祷,在他过世之后,这颗价值连城的宝石被送到了神术宫。 此时,它就放在祈祷室中。 “接下来要发给你们的祈祷文,相信你们作为神的信徒,年幼时便已经熟记于心。”奥斯汀主教挥一挥云杉木神杖,桌上那堆成一摞的册子,纷飞着落入了每一个年轻人的手中。 “但是,从今日起,你们祈祷时的觉悟要改变了。你们是神术师,是伟大神圣的光明神的仆人,是秩序和法度的执行者。你们不再仅仅是信徒,你们要对神更加虔诚。” 穆莎听得昏昏欲睡。 她感觉自己在一个大型传销现场。 这个世界对光明神的崇敬,她已经非常了解了。 奥斯汀主教接下来要说的话,她甚至能提前想到。 光明神是世上最高贵的存在,他神圣、强大、公平,是世间唯一的真理。 他拥有银霜一般的长发和刀削斧凿的完美面庞,是世上唯一的至美。 世人皆该敬爱神。 而神术师们,则更要虔诚。 身为一个神术师,必须要掌握的技能是低头、跪拜和祈祷。 低头,他们没有资格直视神。 跪拜,他们要对神心怀尊敬。 祈祷,他们的一切都来自于神的馈赠。 奥斯汀:“小神术师们,翻开你们的手册,闭上眼睛,向神祈祷。” 穆莎吐槽无能:不是,闭上眼睛的话,翻开手册的意义何在? 算了,闭眼就闭眼吧。 刚好休息一下。 祈祷是在脑海和心中进行的,不用开口念诵。 这意味着,祈祷非常容易偷懒。 穆莎一边眯起眼睛犯懒,一边想: “唉,以后每天都要早起祈祷啊,天天搞这些形式主义,不觉得累吗?” “不想上学,不想早起,不想和神棍们玩耍。” ※ 比天空更高、更辽阔的地方。 霜雪一般的银发自座椅的一侧滑落。 那华丽又不失重量的金色座椅上,一手支着脸颊,闭目浅眠着。 一道突兀的心音,穿越九霄而至。 “唉,不想上学,不想早起,不想和神棍们玩耍。” 神座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清冷的银眸彻寒如不融的冰雪,那眸中空无一物,只余下万物绝迹的寂寥。 第2章 ※ 穆莎半眯着眼睛,脑袋一点一点的,就快要睡着了。 惊呼声在她耳边炸响。 “神迹!光明神听到我们的祈祷了!” 穆莎睁开眼睛。 薄烟一样的金色雾气弥漫在祈祷室中,丝丝缕缕的升腾着。 那淡淡的金色细碎又明亮,像是有流沙在时间的缝隙中淌过。 比起周围那些高兴的快要跳起来的信徒,穆莎就显的淡定多了。 ——呵,这又是什么巩固信仰的传销骗局? 这样想着的时候,穆莎背脊一冷。 她猛然抬起头,但除了那缥缈的金色雾气,为神迹显现而欣喜的信徒们和格调奢华的祈祷室之外,视野中就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她刚刚感觉到,在那一片金色薄雾中,好像有人看了她一眼。 被窥视的感觉不太舒服,像被人在心脏上摸了一下,是带着疼痛的颤栗。 穆莎小声嘟囔道:“应该是错觉吧。” “好了,安静下来,小神术师们,切记不可浮躁。” 奥斯汀主教再次敲了敲神杖。 只是这次,他脸上的表情要和蔼许多,眼中也盈着笑意。 看起来,神迹的显现,也让这位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的红衣主教,感到了激动。 天真的信徒们抬起头,问道: “奥斯汀主教,神是不是很喜欢我们?” 奥斯汀微笑,面目慈和。 就在小信徒们领会了什么一样,笑起来时。 奥斯汀却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不。”奥斯汀说道:“神不会喜欢任何人。” “你们记住,光明神,我们伟大的父神的爱,只会是大爱。” “他爱这个世界,但那爱和喜欢,却不会具现到任何一个个体身上。” 真是无情。 信徒们肯定要因为这话而大受打击吧? 但下一秒,穆莎就明白了,光明神的信徒们究竟有多忠诚。 “是,我们记住了。” 少年少女们低下头,以虔诚之姿,一字一句的说道: “神的爱是大爱,他的爱没有任何偏颇,神是这世间最高的法度,神永远公平。” 穆莎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信徒的忠诚。 但不管见了多少次,还是为他们的虔诚而感到惊讶。 他们对神的敬爱,凌驾于自身感情的诉求和渴望。 这也就意味着,信仰高于自我。 要知道,在穆莎原本的世界里,这是很少见的事情。 在那个世界里,人类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自身的诉求,信仰只是其次。 “很好,以后也要记住。” 奥斯汀主教执起法杖,转过身去。“跟我来,小神术师们。我带你们认识一下,接下来你们要生活许久的地方。” ※ 神宫,或者说是神术宫。 这是神国之下,整个世界最神圣的地方。 它的存在,就像穆莎的世界里,各国的最高权力机构。 神宫负责替神维持秩序。 神宫要肃清黑暗,掰正不公,让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生活在光明与和平之中。 穆莎扯了裙角,小声嘟囔道: “听起来像理想世界主义。” 一道声音在背后响起:“对,这只是理想。” 穆莎慌乱的回过头,她没想到自己的吐槽被人听见了。 那是一个相貌清秀的少年,等到他再长大一些,面庞一定会变得更加俊逸。 他穿着同样款式的制服,不同的是,他身上多一条,长度只到胳膊肘的白色小披风。 他看起来也比新来的小神术师更为年长一些,应该是早一两年来神宫的学长。 “抱歉,不小心吓到你了。” 少年轻轻的笑了一下,说道:“不过,我真的很认同你的话,才会冒昧开口的。” 少年又道:“现实和理想总是有差距的,这是事实。” 穆莎拘谨的站在一旁。 她并不认为,自己找到了知心者。 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光明的信徒,但这绝对不意味着他们单纯、善良。 遵守规矩,并不意味着他们的性格很好。 说到底,人心这种东西很复杂,哪一个世界都一样。 比起找到共同话题,穆莎更愿意相信,对方在把饵投给她,引诱她落入陷阱。 穆莎开口道:“的确如此,不过差距是用来追逐的,我们会离理想越来越近。” 少年怔了一下。 随即,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你说的对。”他问道:“美丽的小姐,我能有幸认识你吗?我是安格鲁·艾德里安,比你高一个年级。” 穆莎转头看了看已经走远的奥斯汀主教。 她从善如流道:“抱歉,艾德里安先生,我得快点追上去了,下次再聊。” 看着新来的小神术师离开的背影,安格鲁叼住了一根嫩草,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意味不明。 另一名相貌帅气的少年走过来,熟络的问道:“你又看上谁了?” 安格鲁说道:“一年级的小黑山羊。” 同伴脸上的轻浮表情瞬间褪去,他有些惊讶:“她可是黑头发。” 安格鲁道:“但她很漂亮,黑发并不影响她的美貌,不是吗?” 站在他身侧的少年沉思了一会儿。 “是这样没错……不过,你搭讪失败了吧?” 安格鲁:“没关系,这样才有趣,我一定会得到她。” ※ 花了大半日的时间认过神宫的教室之后,穆莎才循着门牌号,找到了自己的的寝室。 床边有两只箱子,那是神宫发给新来的小神术师的必须用品。 上面都贴着写了她名字的标签。 穆莎从东边小镇带来的行李,也由圣城的人运进来了。 里面也没什么东西,只有几件换洗衣物、面包和一些信纸,还有用剩下的两枚银币。 穆莎拉开椅子。 她将信纸平铺在桌面上。 就在这时,那种有视线落在她身上的,不自在的感觉又来了。 穆莎回过头,寝室里除她之外没有任何活物,那感觉也消失了。 穆莎皱着眉转回头去。 乌黑的,绸缎一般的发丝从肩头滑落。 她提起桌上的羽毛笔,在墨水瓶里蘸了两下。 “亲爱的父亲,” 才写了这一个开头,穆莎就吐出舌头,这个称呼恶心到她了。 “我已经安全的来到了神宫。 现在,我正在寝室里,提笔写下这封信。 我今天上了一堂祈祷课,还认识了神宫的一部分教室。 这里的人不太好,他们讨厌我的黑头发。” 穆莎指尖敲了敲桌面,她在很努力的写出一封信来。 之前的世界里,有一句话说的好——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现在为了给她不想搭理的大反派写信,要绞尽脑汁的才能憋出几句话来。 “他们不懂得美,只有您才能欣赏我的黑发。 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我就很想念您。” 这封信算是应付完了。 穆莎在信纸末尾署名。 她把信纸折好,才在信封上写下一个“致”字,那如芒在背的感觉就又来了。 穆莎稳稳当当的写下了“致父亲”之后,狐疑的转过头来。 她起身在寝室里走了一圈,甚至伸开了手臂。 捞过了寝室内所有的角落之后,穆莎挠着头,困扰道: “神术中应该没有这么变态的隐身术吧?” 她已经很确定了,自己被窥视了。 穆莎在床边坐下:“不是隐身术,只是普通的窥视用的神术吗?” 她摸着自己的头发说道:“黑色的头发果然很受敌视啊,这里的人对黑发真是太不友好了。” 她指尖冒出璀璨的光芒。 徒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写下一个个扭曲的字符。 这是杜绝窥探的神术,在这个世界,已经成为人人必备的防狼技能了。 穆莎这才从箱子里找出了睡衣。 ※ 高悬于神座上的人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他座下那明亮的水镜,破碎成点点光芒。 ※ 天还未亮,穆莎就被撞钟声吵醒了。 神宫每日的前三遍钟,起到叫醒神术师的作用。 等到第四遍钟响起时。 所有的神术师都要到达祈祷室,开始他们每天的第一堂课。 ——祈祷。 这是他们的规矩,对自身严苛的约束,和对精神的每日洗礼。 穆莎从箱子里摸出一块面包,几口吞下去,拿起毛巾走进盥洗室。 神宫规定早餐要在祈祷之后。 ——要将神放在个人的需求之前。 穆莎才不信这个,她的个人需求在“信仰”之前。 不过她只能先吞面包再洗漱,万一被闻见嘴巴里的面包味就糟糕了。 穆莎整理好自己,顶着鱼肚白都没露的夜空出门。 她洗过了脸,眼皮还是直打架。 困倦的黑发少女抱着怀中的祈祷文册,走进了祈祷室。 她进门时,恭敬的向有资历的神术师们打招呼。 穆莎虚情假意的问候道:“奥斯汀主教,愿光明庇佑您。” 奥斯汀主教:“也愿光明庇佑你,善良的孩子。” 祈祷开始之后,周围都静下来了。 穆莎打开祈祷文册,闭上眼睛,开始休养精神了。 ※ 神座上的那人侧着头,似在聆听信徒的虔诚之心。 他闭着眼睛,冰冷的面庞没有任何松动。 “睡的比狗晚,起的比鸡早。” “床上的睡眠缺少,课桌上的睡眠来补。” “活该神宫养不出厉害的神术师,都在形式主义上困死了。” 神睁开了眼睛。 神的眼眸清冷又寂静,空荡荡的。 这世上的一切,都不足以入他的眼。 这世上的一切,都不足以阻碍他的眼。 神,能够看见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偷看被发现的神一只~ 21世纪社畜·高强度工作猝死·穆莎:能睡觉为什么不睡?这样很容易早死的啊! 第3章 ※ 穆莎第一次走进她的教室。 一切都尽显奢华。 侧面带着华而不实的典雅花纹的桌椅,金闪闪的镂空墙体,头顶镶嵌着红宝石的水晶吊灯…… 最要命的,还是眼前那块银白的,漂浮着奇异纹路的石板。 看起来是当【黑板】用的。 这样的环境里上课,眼睛都要闪瞎了。 “嘿,黑发,是你啊。” 身姿窈窕的金发少女挑起眉毛,眼神不善。 是昨天在圣城门口为难穆莎的那位小姐。 但还没等穆莎说话。 离金发少女有一段距离的另一人,便故作惊讶的开口了。 “呀,怀特小姐,你和这位黑发的小姐是朋友?” 那话语里浓浓的嘲讽意味,谁都听的出来。 长成了钉子,尖酸刻薄的人,认识的人也都是钉子。 看起来,贵族和贵族之间也不是多么友好,连塑料姐妹花都称不上。 “别胡说。”怀特小姐说:“我身为怀特家的一员,生来便被光明神庇佑,怎么会去沾染黑色?” 穆莎:光明神怎么庇佑你的,说出来我瞧瞧? 穆莎找到自己的座位。 拉开了椅子。 同桌是个看起来漂亮又温顺的女孩。 她就像一只小绵羊,说话的声音都软绵绵的: “她们这么说你,你都不生气吗?” 穆莎从桌洞里拎出课本。 “我怎么会生气?” “瞧那笑容多么美好。” 穆莎掐着声音,宽容又温和的说:“我一定没法像她们那样笑,毕竟,很容易脸抽筋。” 同桌被她逗笑了。 她笑起来时也温温软软的。 “温蒂·布莱曼。”女孩从书中抽出一片淡粉色的叶子。“送给你。” 脉络分明,叶片纤薄,如同透明的轻盈蝉翼。 是很精致的小礼物。 “很高兴认识你,布莱曼小姐。” 穆莎掀开课本,用羽毛笔蘸着桌上的金粉墨水,写下自己的名字。 “您直接叫我穆莎就好。” 温蒂确实是个温柔的女孩。 她收起了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讶,绽开一个温和的笑容。 “好的,穆莎小姐。” 但接下来,温蒂没再与她说过一句话。 穆莎暗自叹气。 在这个世界,没有姓氏,意味着身世的不幸。 神术师是被世界眷顾之人,大多出身于繁荣又尊贵的家族。 在圣城维哥的这些神术师的出身,一个比一个高贵。 没有姓氏的孤儿,在东部和南部的贫困之地,一抓一大把。 但在圣城维哥,却因为普遍的繁华富贵,变成了数一数二的稀少。 不,在圣城,她这样的存在是异端。 黑发,出身不明,贫穷…… 这些要素在圣城维哥的人际交往中,每一条都很要命。 现在三项还加在了一起,她简直该被放到火刑架上。 怀特小姐那边的吵架还在继续。 “神庇佑的孩子可不会这么高傲,谦逊是一种美德,怀特小姐。” “受到光明神的庇佑,可是最好的褒奖。” 怀特说:“若是过分谦逊,岂非违背了神的好意?” 这话说完,怀特就掩着嘴笑起来。 她的笑声像是银铃一样,明亮又美妙,如同晨间流荡在崖谷的婉转山乐。 只是,她笑着笑着,就发出了一声惨叫:“呜啊——” “怀特小姐,您怎么了?” “我、我的脸抽筋了,唔——” 只是说出这一句话,金发的贵族小姐就咬了三次舌头。 穆莎:“……” 这、这是诅咒见效了吗? 穆莎有些崩溃。 她在这个世界拥有意识时,那个黑暗信徒抚养人就有意让她混进光明阵营了。 她自小到大,学的全部是神术,为了真实性,从未碰过巫术和亡灵术。 当然,也未曾学过诅咒。 ……只是说一句话就见效,作为诅咒的巫术,级别也相当高了。 难道,她真的是天选的黑暗之子? 想做个守法公民怎么就这么难啊…… 穆莎垂头丧气的往桌上趴。 只是这一趴,她就昏昏沉沉的,失去了意识。 ※ 再睁开眼时,她在一片刺目的白光中,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穆莎感觉到了什么,但她没有转头去看,而是低下了脑袋。 她顷刻间便意识到,这是一场梦。 但不是一场普通的梦境。 这里有一种很熟悉的气息。 ——那个在神宫窥探她的人就在附近。 曾经模模糊糊的感觉,在此时变的无比清晰。 穆莎甚至可以伸手指出来,那人在什么方向,距离她有多远。 但她不能这样做。 她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有敌意,但这样连番骚扰,肯定很不友好。 这场梦虽然是她的,但主导权却未必在她手中。 自己的梦,自己不能控制,这很可笑。 但在这个各种非科学力量大乱斗的世界里,发生什么事都有可能。 对方应该比她强很多。 这一点穆莎之前设想过。 能在神宫使用窥探之术,还不被那些维护神宫安全的神术师们察觉,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这个世界上,也的确不缺少“不普通”的人。 而此时,她的猜想得到了验证。 她能够感受到,这个地方无比丰厚的神力元素。 身旁之人的力量宏伟如山,磅礴如海,浩瀚如宇宙星辰。 她不能与之为敌。 否则,必然被摧毁的连骨灰都剩不下。 穆莎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要继续睡了。 不与对方为敌,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引起对方的注意。 她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普通人。 当对方不把她放进眼里,她被放过的概率也就大大增加了。 但在她这么做的时候。 那支配了梦境的存在却离她越来越近了。 她能够感觉到。 强大无比的存在逐渐迫近。 气息似不冻湖的水,凛冽、冰冷,却不带锋刃。 但即便如此,那巨大的威压,也像是一座迎头降下的巍峨雪山,压的穆莎抬不起头来。 黑发少女的手心都沁出汗来,心也跳到了嗓子眼。 她努力维持着均匀缓慢的呼吸,看起来就像是真的睡着了。 一只手穿透白光。 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 带着春寒时不刺人的冷,抬起了穆莎的下巴。 声音由头顶降下。 清冷又空灵,无情又无心。 “别装了。” 穆莎:“……” 是真的发现了? 还是在诈她? 黑发少女脑袋一点一点的,就着抬她下巴的那只手继续睡了。 只是,那缎子一样顺滑有光泽的黑发下,白皙的额头和脖颈上,沁出的冷汗越来越多。 站在她身前的人忽然退了一步。 宽大的袖子落下来,遮住了他收回的手。 感觉到对方的离去,穆莎内心一阵狂喜。 但是她不知道: 那个本该离开,对她没了兴趣,大发慈悲放她一条活路的人—— 他冷漠又空寂的银色眼眸里,正倒映着她的身影。 “穆莎小姐。” “穆莎小姐——” 近在耳边的声音,将穆莎从梦境中拉了回去。 穆莎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在课堂上睡着了。 此时她的处境非常尴尬。 这是第一堂在教室里进行的课,她不止睡着了,还被教师发现了。 奥斯汀主教就站在她桌前。 还有很多人在看着她,那眼神里含着不怀好意的笑。 本以为会遭到责骂。 但是这位严肃的主教,此时却展露出了宽容的态度。 如果没看错的话,他眉眼间甚至带着一分喜悦。 他看着穆莎惊慌的眼神,慈和的安慰道:“没关系,穆莎小姐。” “刚刚来到神宫,很多人都会因为弥漫在此的丰厚神力而变的嗜睡。” 不,明明就是起太早了犯困。 穆莎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说:“我懂,就是醉氧。” 奥斯汀:“醉氧?” 穆莎赶快解释:“不,我是说,我感到很抱歉,竟然在课堂上睡着了。” 奥斯汀:“孩子,你无须感到抱歉。” “对神力极为敏感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反应,这是旁人羡慕都来不及的天分。” 穆莎:“……” 这……不就在上课的时候睡一觉吗? 怎么还把自己睡成了个小天才? 见她不说话,奥斯汀还以为她仍然在自责。 “有天分的人,偶尔也要经历一些别人触碰不到的难关。” 奥斯汀说:“克服关隘之后,你会见到,比别人更为广袤的世界。” 这鸡汤可真是美味。 但穆莎作为一个成熟的大人,总能从鸡汤里挖掘出毒点。 穆莎:“您的意思是说,以后……我还会睡着?” 不,她拒绝。 她再也不要到梦里去经历那种可怕的事了。 奥斯汀说:“这段时间可能会经常发生这样的问题。” “但你得克服,突破难关,你就是天才。” 若是被自己设的难关踩在脚底下,那就是无法驾驭自我的蠢材。 奥斯汀:“别害怕,穆莎小姐,还从来没有人会被这样的关隘难住。” 穆莎眼神坚定:“您放心,我就算死,也会克服的。” 听见穆莎口中蹦出的一个【死】字后。 奥斯汀主教那英俊的眉毛轻轻拧了下,但眼中的笑意更甚了。 “光明神在上,穆沙小姐,你这一关听起来很难。” “不过,越是困难,就越是有天资——而你的天资,来自神的赐予,神不会让它埋没。” 奥斯汀说:“孩子,要坚持住。” 他轻轻挥了下手中的教杆,一抹明亮的光降下,化为一张写着字的纸。 “这是神宫的牧师,瑟斯顿先生的办公室地址。” “如果遇到麻烦,你可以去向他寻求帮助。” 奥斯汀:“他是神意的传达者,也是整个神宫最厉害的人,他一定可以帮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神:你别装了,我什么都看穿了。 穆莎:这个世界不太正常,睡觉竟然也可以变成天才。 第4章 ※ 上课睡觉,啊不……被光明眷顾一事之后。 那些紧盯着穆莎的,不怀好意的眼神,变的更加复杂了。 也许是嫉妒。 也许是不服气和不甘心。 对她的黑发和出身都有偏见的人,绝不会因为她的天分而改变看法。 温蒂·布莱曼,把自己伪装成温柔的小绵羊的同桌,已经挂上了一副毫无瑕疵的笑脸。 她说:“穆莎小姐,说起来,您的测试成绩排名第一呢。” “您看错了。”穆莎翻开书本。 “我这种人,向来只有当倒数第一的份。” 善妒的人,见风使舵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毒一个坏,这两类人绝配。 穆莎:给我锁死,钥匙被便宜爹吞了。 但是,温蒂的脸皮比想象中更厚些。 她的语调仍然温温软软的。 “说起来,瑟斯顿先生很厉害,是所有信徒都会憧憬的存在。” 穆莎没接话。 这点尴尬,不会妨碍到温蒂继续说话。 她别有用心,话就一定会说完。 温蒂说:“三十七年前,黑暗信徒中有一个大恶魔,他很强大,整个神宫都拿他没办法。” 穆莎用羽毛笔在书本上写课堂笔记。 她纠正道:“黑暗信徒雷恩,他是个人类,不是恶魔。” 温蒂所说的这位大恶魔,正是穆莎的便宜养父。 “说他是大恶魔,是因为他像恶魔一样恐怖呀。” 少女温吞吞的说道:“他袭击了圣城维哥,神术师死亡过半。” “当时……整个神宫都认为,唯有光明神能平息这场灾厄。” “那时的瑟斯顿先生就和我们一样大,他是神赐予维哥的圣子,原本,该是整个圣城去保护他。” “但是,圣城没能保护好他。” “反倒是瑟斯顿先生站了出来,他放下权杖,执起了光明的圣剑,将恶魔击退到死亡之国。” 温蒂所讲的,是圣子瑟斯顿拯救圣城的故事。 在这个世界里,活在光明之下的人,都听过瑟斯顿的故事。 三十七年前,这个世界因为黑暗信徒雷恩,遭遇了严重的战祸和灾难。 信仰着神,永远追随光明的神术师们,遇上雷恩后无比绝望。 雷恩强大的实力,足以将任何一个人的希望剥夺,扯进黑暗的绝望中。 这种时候,颠覆全局的拯救者,圣子瑟斯顿,自然会成为传奇。 温蒂说起他时,满脸的向往和喜悦。 若不是作为信徒不能议论神,想必她能够说出将瑟斯顿捧的更高的话语。 ——圣子瑟斯顿的行为,甚至打动了神,让神做出了选择。 三十七年前,神的称号是创世神,而非光明神。 他选择圣城维哥和神术宫作为秩序的维护者,并赐予圣子,是因为这群人更可靠。 倘若黑暗的一方脑袋清醒,他也会给予同样的待遇。 神只是偏向了光明的一方。 黑暗还没有在杠杆上被撬翻,信徒们还有气可喘。 但在圣子瑟斯顿和黑暗信徒雷恩,发生在死亡之国的一战之后,神被打动了。 神降下神谕,向整个世界宣告: 此后,吾为光明。 神的存在,即是规则。 神的选择,掐灭了黑暗信徒所有的可能性。 从此,他们就只是见不得人的老鼠,只能灰溜溜的躲在水沟里生存。 这是光明信徒所知晓的一切。 毫无疑问,瑟斯顿是光明信徒眼中的圣人。 但是—— 被黑暗信徒的头子抚养长大的穆莎,自然会知道更多。 其实她知道的也没多少。 雷恩似乎是因为无法接受战败的耻辱,对亲身经历的战事,一个字也不肯提起。 只是在某一天,便宜爹喝醉了酒。 他拍着桌子又笑又哭,模样极尽疯狂。 “哈哈哈哈——圣子打动了神,让神做出选择?” “没有人能打动神,那样浩瀚的存在,怎么会在意蝼蚁的想法?” “就凭瑟斯顿那种废物,也想去左右神?” “神这个世界上最慷慨的存在,也是最自私的存在,万物都被把控在他的手掌心里,他却从来不受万物的影响!” “他做出的所有选择,都是为了他自己!” 比起光明信徒传颂的美好,还是当事人那阴谋论的说法更真实一些。 穆莎回过神来,她温和的看着旁边的少女。 她说:“温蒂,这些我都知道,我也是听着这样的故事长大的。” 穆莎正在用温和又疏离的态度告诉同桌,自己不耐烦了。 “噢,穆莎小姐。” 温蒂脸上带着友善的笑容。 她说:“下课之后,能不能让我陪您一起去见瑟斯顿先生?” 穆莎从奥斯汀主教手中拿到的纸张上,写着瑟斯顿先生的地址。 当然,这条地址人人都知道,它并不稀奇。 重要的是奥斯汀主教的笔迹。 瑟斯顿先生,可不是随便什么人说见就见的。 穆莎手上的纸张,相当于一份介绍信。 温蒂·布莱曼想见到瑟斯顿,就只能蹭这封介绍信。 “当然可以。”穆莎温和道:“我也刚好需要一位朋友陪我。” 她由衷的希望,迷妹的幻想能被正主打破。 打不破也没关系,迷妹追正主,对她这个路人又没什么损失。 ※ 奥斯汀主教给出的地址不太好找。 穆莎来回走了好多次,才找到了一块已经掉在地上的指路牌。 用来挂木牌的柱子被削断,剩下的一小截掩没在草丛里。 穆莎:“……” 这位圣子是得罪谁了啊? 穆莎带着圣子的小迷妹,从草丛中间的石板小路上走过去。 穿过一小片树林,进入一片色彩淡雅的花海,又走了许久,才来到了玻璃花房的门前。 门没关。 能看见里面盛开的玫瑰,淡淡的花香飘出来,与路旁的芬芳融汇在一起。 是一派温馨的美好景致。 温蒂就要迈步进去,见她憧憬已久的圣子。 穆莎一把拉住了她。 “穆莎小姐,您……” 温蒂不解的看着同桌。 她不自在的退开两步,脸上的憎恶一闪而逝。 就好像被脏东西摸到了一样。 穆莎没有搭理她。 她拿出写着玻璃花房地址的纸张。 “瑟斯顿先生,冒昧来访,请您宽容。” “我是奥斯汀主教的学生,第一堂课遇到了一些麻烦,奥斯汀主教说,我可以来找您问问看。” 话语落下不久。 穆莎手中的纸张飘散成点点金色碎光,轻盈的流入花房中。 淡金色的光网在眼前浮现,刚好填补在门的位置上。 这是阻挡陌生人进入花庭的结界。 闯一闯倒也没事,最多撞个头破血流。 光网再度消失。 这是结界被撤去了。 穆莎在门前拈起裙角,行了一礼。 “愿光明永远护佑您。” 她这才站起身,走进玻璃花房里。 “请等等我,穆莎小姐!” 温蒂也提起裙角行礼,她赶快追了进去。 介绍信化成的金色碎光在前面领路,穆莎紧跟着,穿过弯弯绕绕的月季墙。 这座玻璃花房让人感到舒适。 明亮的光线,漂亮美好的玫瑰园,还有起伏的白色木头楼梯。 就像伊甸园一样。 很快,穆莎就见到了瑟斯顿先生。 只是第一眼,她就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会有很多迷妹。 不仅仅是因为足以列入传奇的过往。 大战至今已有三十七年,若是以人类的标准来要求,瑟斯顿起码得是个大叔。 但在这个世界里,就连人类,都拥有着长生的可能性。 穆莎的反派头子养父,神宫的神术师。 这些拥有力量,并且学会了如何运用的人,寿命都会比普通人长一些。 瑟斯顿比那些人还要过分。 他的外貌停留在少年与青年的过度期。 他的五官精致,但还带着些没完全长开的青涩,是以,那锋利的轮廓稍显温润。 发色浅金的青年,分明在温暖如春的花房里,却浑身都透着冰雪的寒气。 他是穆莎来到这个世界的十五年来,见过的除了自己以外,长的最好看的人。 但穆莎的关注点不在于此。 面前这人的气息有些熟悉。 和之前在祈祷室和宿舍窥视她,摆布她梦境的人有些相似。 也只是相似而已。 穆莎还记得梦中的那人带来的感受。 壮阔如海,浩瀚如星宇。 只是走近,就仿佛一座巍峨的山川压上脊骨。 浑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退缩和臣服。 瑟斯顿的气息,还远没有那人可怕。 和穆莎一起过来的少女睁大了眼睛。 温蒂亮晶晶的眼眸里满是惊喜,开心的情绪藏都藏不住。 她捏着裙角,恭敬的低头道: “瑟斯顿先生,很荣幸见到您,我是奥斯汀主教的学生,温蒂·布莱曼。” 那气息清冷的圣子没有理会她。 金发的青年轻轻的抬起眼睛,看向介绍信的主人——那名头发乌黑,皮肤却白皙如羊脂玉的少女。 黑发少女说:“我叫穆莎。” 瑟斯顿的声音温和,但也透着疏离。 “穆莎小姐。” “你遇上的,需要我来解决的难题是什么?” 直入正题。 看起来是好说话,其实是懒得多搭理人。 穆莎说:“瑟斯顿先生,这件事说来有些不好意思。” “我在进入圣城维哥之后,会时常感到困倦,今天的第一节 课上,竟然直接睡过去了。” “受到神力的眷顾吗……真是罕见。” 明明是在感慨,但那句【真是罕见】的语气,平稳又淡薄。 好像这个人已经对世界上的一切都见惯不怪,无论常见还是罕见。 瑟斯顿的目光,在少女的黑发上停留了一瞬。 “穆莎小姐,请跟我来。”瑟斯顿转过身,在听见背后响起的不同脚步声后,又说道:“另一位,还请在这里稍候。” 温蒂的脚步顿住。 自我介绍未被搭理,现在又被阻挡…… 她性格温软,但到底是个被宠爱呵护的贵族小姐。 她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粉色。 羞怯和委屈的心情一股脑的涌上。 但是,走在前面的那两人谁也不会关注她的情绪。 穆莎跟随着圣子的背影。 她穿过两道花墙,转过一道回廊,走上旋转的白色楼梯。 在上楼的时候。 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回过身来。 穆莎警觉的退开。 她原本的位置,已经被一团浅金色的光芒笼罩。 瑟斯顿问:“为什么要躲?” 穆莎:“……” 你打我还不让我躲? 瑟斯顿解释道:“这是检查属性的神术。” “抱歉,瑟斯顿先生,还请您提前打声招呼。” 穆莎松了口气,但这口气只松到了一半。 她猛然意识到了“检查属性”是什么意思。 在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拥有对光、暗、水、火等等元素的亲和性。 穆莎苦练十几年神术,通过了神宫的考核。 神宫核验时,只检查对光元素的亲和性,穆莎的亲和性算是合格。 但这个世界的人,多半具备不止一种元素的亲和性。 穆莎的记忆里,自己没有被检查过属性的印象。 但按照她那位便宜爹的说法,她对黑暗的亲和性应该相当高。 虽然她一直觉得便宜爹是个疯狗反派,但是那个人的话,还是要适当相信一些的。 不管怎么想,实力那么强的反派养父,都不会在没检查过属性的情况下就大声喊着“你天生属于黑暗”,把她抱回来抚养。 她养父的性格那么多疑,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穆莎额上挂着冷汗:“瑟斯顿先生,我检查过的。” 万一检查出来的黑暗亲和性特别高,她是要上火刑架的。 瑟斯顿说:“再查一次,属性不同,相应的克服方式也不同。” 穆莎笑着说:“我还记得上次检查的属性。” 她决定随口编一个。 这要命的事情,坚决不能妥协。 但是,面对不配合的病号,瑟斯顿自有一套处理方式。 他淡淡的说道:“失礼了,穆莎小姐。” 话语落下,一场浅金色的雾弥漫开,将穆莎笼罩进去。 穆莎尚未反应过来,就在雾中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神从下一章开始经常出场√ 其实他现在也无所不在(偷窥)。 第5章 ※ 穆莎昏过去之前无比后悔。 她是来寻找解决方式的,不是来搭上性命的啊。 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又出现在一片银白光芒中了。 又是梦。 穆莎默默地叹息。 她闭起眼睛,决定再装死一次。 强大到难以估量的窥视者,这次只是遥远的坐着,没有再次走近她。 这很好。 这证明对方开始对她失去兴趣了。 但空灵的声音响起时,穆莎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他说:“同样的把戏,你还想再玩第二次?” 那声音响起,万物便沉寂下去。 那声音无所不在,就好像直接从穆莎脑袋里响起一样,荡出澄净又美妙的回声。 穆莎睁开了眼睛。 当下最重要的,是要将自己变成一个无趣的人。 她倘若继续闭眼装死,多半会挑逗起对方的执着。 大概就是:女人,你引起我的注意了! 她的世界里,曾经风靡一时的霸总小说都是这么写的。 但还未等她开动脑筋。 对方就把她的意图完全看穿了。 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为何伪装?” 希望您觉得我无聊,放过我。 穆莎当然不能实话实说,根据她阅览千本小说的套路,如果这样答了,恐怕只会让对方觉得更加有趣。 穆莎说了另一句实话:“怕死。” 这应该是正确答案吧? 贪生怕死之辈,最平凡无趣,甚至惹人厌恶。 但她不知道,她的心音,已经传递到了问话者的耳中。 【唉,在这个所有人都是光明神的死忠脑残粉的地方,拥有一个有趣的灵魂,难道是我的错吗?】 对方突然沉默了。 穆莎以为自己回答正确了。 才刚松了一口气,心脏便随着那人的话语,又一次揪起来。 “怕死?”他说:“黑暗之辈,只身混入光明,你怕死?” 穆莎还没觉得自己掉马了。 她抬起手,悲伤的捧住了自己的黑发。 “您讨厌的是我的黑发?噢,这没关系,您觉得什么颜色顺眼?我可以染。” 贪生怕死不行,那就试试趋炎附势。 但那道冷漠无情的声音,根本不为她所扰。 他说:“吾话中所说的黑暗,是灵魂。” 穆莎:“……” 他一字一字的宣判道: “黑暗信徒。”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 装也没用了。 此人一定已经调查了她的出身和过往。 虽然还没揭破出来,但没被发现的希望十分渺茫。 穆莎深吸了一口气,挣扎道:“我不是黑暗信徒。” “东部的老鼠。” 他随口抛出了事实。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让穆莎失去任何辩驳的余地。 穆莎要崩溃了:这个人怎么这么难搞!? “我不是。”穆莎说:“我只是被老鼠养大,而老鼠,不能决定一个已经长大的,能够思考并做出举动的人的选择。” 有一道神力,穿透遮蔽她视野的银白色光芒,落在了她的身上。 穆莎眼神微暗,这是测试谎言的神术。 清冷的声音说:“你来卧底。” “我是找到了逃跑的机会。” 穆莎说:“如果我不答应卧底,我就永远无法从疯子身边逃走。” 合情合理。 但那人却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但你还是欺骗了光明。” 穆莎反问道:“不欺骗,难道全部对神术师说出来?” “我从疯子身边离开,是为了活着,不是送死。” 他说:“所以,你欺骗了光明。你是为了自己,而非虔诚的投身于光。” 如果不是打不过。 穆莎现在肯定要找一块砖砸他脑袋上。 穆莎勉强压下了怒火。 三观不同,不要讲任何道理。 她那套无信仰理论,恐怕只会激怒这个人。 她说:“如果意识到光明的正确,我自然会选择虔诚。” 这句话说了相当于没说。 只有傻子,才会相信空口无凭的承诺。 但这个世界的人在涉及信仰时,就是不折不扣的傻瓜。 一阵风拂过,将坐在光中的穆莎携起。 她的眼皮逐渐变得沉重,身体却轻飘飘的,意识也逐渐睡去。 看起来,对方是打算放过她了。 一句话在她蒙昧的意识里落下:“吾等待你的信仰。” ※ 黑发少女睁开了眼睛。 她卧在青绿的藤条编织出的椅子上,柔软的垫子非常舒适。 在她眨过两次眼之后。 坐在桌前的圣子瑟斯顿说: “穆莎小姐,如果还感到困倦,可以继续睡。” 穆莎唰一下坐起来。 不能再睡了! 再睡她就没命了! 她坐起来后,才发现青年一直背对着她。 穆莎疑惑道:“瑟斯顿先生,您怎么知道我醒了?” 瑟斯顿淡淡的说:“听见了你眨眼的声音。” 穆莎:“……” 这到底是什么耳朵,太变态了吧? “恭喜您,穆莎小姐,您的各种元素亲和性都非常高。” 瑟斯顿那张清冷的面孔没有变化,完全看不出恭喜的意思。 瑟斯顿说:“另外,对暗元素的亲和性为零。” 这倒是意料之外。 但穆莎也算松了一口气。 瑟斯顿:“这意味着,您天生就是神术师。” 是的,正是因此,穆莎才松了一口气。 拥有这样的属性,意味着她属于光明的阵营。 就算哪一天,她的过往被揭露出来,神宫也只会指责那些黑暗信徒,竟然妄图以如此卑劣的手段蛊惑光明。 她不用上火刑架了,这是她最好的保命符。 穆莎虔诚道:“感谢神的赐予。” 在客套过之后,穆莎又想起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 她说:“那么,瑟斯顿先生,关于我如何克服被神力眷顾带来的困倦,您有什么建议吗?” 瑟斯顿看着她,诚恳的给出了建议。 “不会有任何危险,不需要去克服。” 穆莎:“不需要?” “对,需要去克服的,是那些属性不平衡的人,他们在神宫待久了,反应会越来越严重。” “你的属性很均衡,这一关不需要任何努力,就可以自然度过。” 穆莎:“真是好消息,感谢神。” “但是,我还有个建议。”瑟斯顿说:“不要忽视身体的需求,既然会困倦,就该多睡觉。” 穆莎险些跳起来。 不!她不睡! 梦里有个捏着她性命的大魔头! 油盐不进,特别可怕! 做过了检查,又提出了建议之后,圣子就不再搭理她了。 他说:“你应该还有课,穆莎小姐。” 穆莎听出了他的意思。 “今天非常感谢您,瑟斯顿先生。” 一束金色的流光出现在她眼前,为她指引离开花房的路。 穆莎在楼下找到了温蒂。 那漂亮又温柔的少女正独自一人坐着,扯着手中的帕子。 穆莎说:“布莱曼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温蒂站起来,关切的问道: “穆莎小姐,您已经解决问题了?” 看起来是个会体贴人的朋友。 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穆莎用无奈的语气说:“瑟斯顿先生说,我很难度过这一关。” 她精准的捕捉到,温蒂眼中闪过的一丝惊喜。 看,有些人上赶着问候你,可不是在关心你,她只是在期待着你的不幸。 温蒂焦急道:“那该怎么办?” 演得就像真的一样。 她表现的有多么焦急,心中就有多么开心。 穆莎想,要是将对方愉快的心情掀翻,会怎么样呢? 她也的确这样做了。 她愧疚的说:“抱歉,布莱曼小姐,我开玩笑的,没想到让您担心了。” “瑟斯顿先生说,我很幸运,什么都不必做,难关会自己过去。” 温蒂:“……” “走吧,布莱曼小姐。”穆莎转过身去。“我们还要回去上课呢。” ※ 在两名少女离开花房之后,坐在藤椅上的瑟斯顿拧起了眉。 他看着桌面上,自己抄录下的数据。 “必须告知父神。” ※ 之后的每一节课,穆莎的眼皮都在打架。 她苦苦支撑着。 这个该死的世界里,人们只把咖啡豆拿来做香囊,而不是做成饮品。 穆莎甚至无法想象: 这些光明信徒,是如何在没有咖啡的情况下晚睡早起,还能保持精神的? 下课时,那位授课的神术师还过来关心她。 “穆莎小姐,我已经听说了你的情况,实在熬不住就睡吧,没关系的。” 穆莎笑着说道:“谢谢您,但我希望自己不要错过任何知识。” 只是稍稍交谈,这位老师就对她建立了好感,谁会不喜欢这样的学生呢? “有天分又谦逊踏实的小姐,神一定会庇佑您尽快度过难关的。” “谢谢您的祝福。” 等授课的神术师离开后,穆莎的脸上的笑容就垮掉了。 她也不想睁着眼熬啊,但她真的怕死啊。 真是太惨了。 前世想睡觉不能睡,连死因都是猝死。 这一世能睡觉却不敢睡,怕睡着了在梦里被杀。 最后一节课结束。 穆莎去餐厅买了两只牛角面包,还有一份煎肉排和水煮青菜。 不到一日的时间,神宫对她的态度完全变化了。 看来,是她拥有天分的消息传出来了。 “小小姐,您可以把食物装在这只篮子里带回去。”负责这一片区域的夫人亲切又热情。“明天记得带过来还给我就好。” 穆莎接过篮子。 “谢谢您的善意,愿光明护佑您。” 她回到寝室,放松的享用完这些食物。 穆莎在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提笔画下一个复杂的图阵。 这是能够让人一夜无梦的神术。 她以前学习神术的时候,从来没想到,这个鸡肋的神术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穆莎把图阵压在枕头下,确认生效之后,才放心的拉开被子,躺在床上睡了。 她美滋滋的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时,会听见神宫的钟声。 但是,睁开眼的穆莎,却看见了一片熟悉的,刺目的银白。 那道为穆莎刻印了恐惧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在耳畔。 “吾以为,你近几日不会有胆量睡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穆莎:攻略难度太高了! 第6章 ※ 穆莎:“……” 为什么啊!这是为什么啊! 她抬起头,视线越过银白色的刺目光芒,直望向掌控梦境的人。 她只是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眼睛便被刺痛到流泪。 穆莎垂下头,说道:“我用了一夜无梦的神术。” 那高高在上的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琢磨什么。 半晌,他说:“符文写反了。” 穆莎:“……” 她有一种自己很菜的事实被戳破的屈辱感。 不,重点不在这里。 穆莎说:“先生,窥探女性的房间,不是绅士该有的举动。” 连她枕头下的符文怎么画的都知道。 这和在她房间里安装摄像头有什么区别? 当然,这个世界没有摄像头。 “……绅士?” 听他疑惑的语气,穆莎就知道,这人在成长时,道德方面没有受到足够的约束和管教。 她咬着牙说:“是,一位绅士,不该窥探女性的隐私。” 神低头,银白的睫羽半遮着眼睛。 他似乎在思索。 又或者,只是在发呆,以此来打发时间。 一道心音直击过来。 【我的意思是,你就是个变态!变态!听见了吗变态!】 他掀起眼帘,淡淡的说道:“作为一位淑女,应当含蓄。” 穆莎问:“什么意思?” 他说:“淑女,不应以声音打扰他人。” 穆莎:“?” 这人说话时,给出的信息怎么总是模糊不清? 最讨厌这种人了,说话不说清楚,非得让别人猜。 穆莎问:“您住我隔壁?” 那人没有接话。 穆莎能够感受到,扫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变得愈发冰冷了。 她想:在生气,难道是猜对了? 她问道:“我不怎么弄出噪音的,难道我睡觉打呼噜吗?” 穆莎问完之后,才觉得不太对。 她刚来神宫,还没进宿舍的时候,这个人就在窥视她。 所以…… 这位窥视她的先生,为了盯好她这个黑暗的异端,竟然搬进了她隔壁的宿舍? 她可是在女生宿舍啊! 穆莎的表情逐渐灰冷。 她眼中带着怒火。 【变态!果然是变态!】 神提醒道:“含蓄。” 片刻后,他又说道:“吾不在你隔壁。” 穆莎松了一口气。 但他这样一说,穆莎就彻底搞不明白了。 自己到底是怎么用声音打扰到他了? “你不打呼噜。” 穆莎:“!” 她惊恐的抬起头,要去瞪那人。 但她忘了眼前这层光的存在,险些被闪瞎了眼。 “吾不会再看你。” “相应的,你不能再用你的声音打扰吾。” 穆莎十分困扰。 她不打呼噜,不在神宫内吵闹,也没在药剂室引发爆|炸。 她到底是怎么打扰到这位大佬了? 穆莎问:“恕我冒昧,我究竟是用什么声音打扰到您了?” 难道这家伙和圣子瑟斯顿一样,能听见人眨眼的声音? 那人又沉默了。 过了半晌,他才说道:“无事。” 穆莎气的不行。 但她还得装作乖巧,这人太厉害了,她打不过。 她说:“我会放轻自己的声音,也请您遵守诺言,不要再窥探我。” 那空灵的声音,终于第一次赞扬了她。 “明智的举动。” 只是联想到前因后果,哪怕对方说话的声音毫无感情,冰冷的如同霜雪。 穆莎也还是觉得,嘲讽味实在太足了。 她扯了扯嘴角。 勉强露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 “您能送我回去吗?还有些时间,我得再睡一会儿。” 神轻轻颔首,应允了这个要求。 他说:“可以。” “不过,是你自己闯入了这里,并非吾邀你前来。” 穆莎傻了。 她彻底懵了。 她问道:“您是说,是我主动开启了这场梦?” 那人默认了。 他说:“你的神力,如同四散的水波,四处刺探,令人不悦。” “倘若真想休息,先学好如何控制自己。” 穆莎终于明白了。 有些人的五感相当敏锐。 神力这东西,对这些人就如同响动的声音,轻易便能察觉。 是她进入神宫之后就处在失控状态的神力,先撩拨到了这位先生。 被人偷看的感觉很不爽,对方当然要探一探,窥视者到底是谁。 对方大约也没想到,这一探,再一查,就抓出了黑暗信徒的养女。 这样想来。 大佬真是相当宽厚了。 若是换做别人,先被刺探,再被扯进梦里…… 恐怕在查出她黑暗信徒养女的身份时,就不会留给她任何生机了。 穆莎沉痛道:“……对不起!” 这个道歉是必须的。 刺探,无异于在神术师的雷区蹦迪。 她竟然还反过来怪大佬窥视她,真是太不应该了。 她现在还活着,都是因为大佬太善良,饶了她一条狗命。 她保证道:“我一定会改的,不会继续给您添麻烦!” 空灵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记住你的话。” 随后,一道温柔和煦的风将她送离。 ※ 穆莎美美的睡了一觉。 不过,这不代表她睡饱了。 在她睡的正香的时候,神宫的钟声响了。 穆莎目光呆滞的坐起来。 她坐了好一会儿,看向篮子里剩下的半块牛角面包。 她吞了吞口水,心想,现在误会解开,大佬应该没再盯着她了吧? 她拿起半块面包,几口吞了下去。 有了食物垫着,她的精神才稍微变好了一些。 ※ 云上铺开一片水镜。 镜中,黑发少女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吞面包。 注视着水镜的人沉默许久。 他清冷又空寂的银色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半晌,他伸出手。 将那片水镜,掐碎成点点蓝光。 过了没有多久…… 少女的心音如期造访。 【唉,每天都起这么早。】 【神术师是不是很容易猝死啊?】 云层上浮起一层浅淡的金色光芒。 神座上的人稍稍抬眸。 在他的应允下,那浅淡的金芒褪去。 白茫茫的云上忽然多出了一个人。 浅金发的青年单膝跪立在绵软的云雾中。 他低着头,姿态恭敬。 瑟斯顿宽大的白袍垂落下来,与身边的白色云层交融在一起。 他的面貌透着清冷的美,在这茫茫白色中,愈发显得高贵、圣洁。 但与神座上的那位一比。 他便如一件黯淡的残次品。 “父神。”瑟斯顿说:“我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孩子。” 神没有回应他。 瑟斯顿闭上嘴,陷入了安静之中。 他想要告知的事情,神一定早已知道。 神不回应。 意思是,不用继续说下去,他不愿给予指引。 神的拒绝方式,温和,却也透着冷漠。 就在圣子打算告退时,神突然开口了。 “瑟斯顿。” 空灵的声音念着他的名字,听起来是那样的美妙。 瑟斯顿脸上的冰雪消融,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欣喜。 “你能够将自己的声音,穿过神国的结界,送入吾的耳中吗?” 瑟斯顿愣住。 他迷茫又诚恳的回答道:“父神,我不能。” 神国的结界,由神创造出的规则织造而成。 那是世界上最严密的墙,没有任何东西,能不经允许便穿过它。 瑟斯顿给出了答案之后。 那空灵的声音说:“你回去吧。” “是,父神。” ※ 穆莎强撑了一节课。 在第二节 课上至中途的时候,她脑袋一低,一头撞在了桌上。 周围的人纷纷倒吸了一口气。 “撞这么响,她没事吧?” 穆莎又一次来到了刺眼的银白色梦境里。 她顶着落在自己身上的冰冷目光,硬着头皮打招呼: “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对方没有回应她。 “很抱歉,但是……我似乎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控制住自己。” 穆莎的笑容干巴巴的,她冒着冷汗,问道: “能再次拜托您送我回去吗?” 【狗比光明神!把圣城的神力搞得这么浓郁是想做什么!我再睡下去,就当不成你眷顾的工具……神术师了!在那之前我一定会死在梦里!】 神刚要挥出去的手放下了。 他手边的那道风也止歇下来。 他低头,注视着那个坐姿乖巧,一脸讨好笑容的,娇小的黑发少女。 “吾拒绝。” 穆莎:“……” 她挣扎道:“先生,请您原谅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冒犯。” “如果不快点醒过来,错过这堂课的我,可能会遭遇挂科危机。” 心地善良的先生十分冷漠: “既然犯下错误,就该承担应有的后果。” 穆莎差点就忘了。 这位先生有多么不好说话。 她说:“我要是挂了科,可能会被赶出神宫,再次去面对那个养大我的疯子。” 对方没有给出她想要的反应。 “如果真会如此,这也是你的命运。” 穆莎说:“我会死的。” “那又如何?” 穆莎:“……” 她瞪圆了眼睛,张着嘴巴,迟迟说不出话来。 她发誓,她从未见过这样冷血的神术师。 穆莎想,倘若三十七年前,是这样的人在圣城维哥之外的地方行走,宣扬光明的教义…… 那这个世界,恐怕早就是黑暗信徒的天下了。 幸好当年代表光明站出来的是圣子瑟斯顿,而不是这位先生。 “我很有天分,如果我死了……” 穆莎顿了顿,继续道:“光明神的信仰体系中,就失去了一个强大的秩序维持者。” 神座上的人淡淡的看着她。 他说:“神不会在意。” 【你又不是光明神,你怎么知道他在不在意啊!】 “别把自己想的有多么重要。” “对这个世界而言,你不过是一只渺小的蚂蚁。” 穆莎:“……” 她现在想骂人。 她压抑住怒火和心中的崩溃。 黑发少女抬起头,诚恳道:“您说的都对,能不能请您不要和一只蚂蚁计较,送蚂蚁回去读书?” 她表面上乖顺温柔,内心却连祖安话都出来了: 【蚂蚁个屁!等老娘厉害了,就来锤爆你的狗头。】 但那个人并未因为乖顺的态度放过她: “倘若你遇见了犯了错,蜇了你一口的蚂蚁。你会怎么做?” 穆莎的笑容僵住。 “蚂蚁蜇过你一口,你放过它。可是,这只凭借本能行事,难以自控的蚂蚁又蜇了你一口……” 穆莎:“……” 废话,当然是碾死了。 但这个回答,她完全说不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什么地狱难度副本? 不,这是光明神难度。 神(面无表情):“有只小蚂蚁骚扰我,我觉得没必要捏死,放她一条活路,她却反过来骂我。” 让我们欣赏一下评论区的鬼才们给神起的外号: 霸道总裁神(?)深闺怨妇(?)中二神(好像真的有点) 哈哈哈哈哈我写文的时候感觉自己要被带跑啦,笑哭 第7章 ※ 穆莎耷拉着脑袋问: “如果蚂蚁意识到错误,并且在努力改正自己呢?” 看起来,她认错的态度很诚恳。 但神座上的那人,却没有被她恳切的态度打动。 他轻轻问道:“改正?” “是的,我会好好控制我自己。” 穆莎顿了顿,鼓起勇气说:“毕竟,我也不想在梦里见到……” 神清冷的银色眼眸眨了一下,眼中仍是空无一物。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不像在下定义,而是在叙说现实。 “不,你没有改正。” “吾没有从你身上看见悔意,丝毫没有。” 穆莎气鼓鼓的想,油盐不进也该有个度吧? 她说:“您没看见,那就没看见吧。” 废很大的力气和对方讲述自己的心有多坚决,是最蠢的行为。 这只会让对方觉得,她只会动嘴巴,还是个矫情的玻璃心。 穆莎原地躺下,掀起一片白茫茫的云。 神问道:“你在做什么?” 黑发少女说:“睡觉。” 神:“……” 穆莎闭上眼睛。 她像是卧在一团柔软的棉花上,感觉到非常的舒适。 这一躺一闭眼,睡意就涌上来了。 神那清冷的,带着霜雪气的面庞上,表情一阵怔松。 不过一瞬,他的表情,又恢复到了那毫无波澜的,平静又冰冷的模样。 ※ 穆莎这一觉睡到了神宫一天课程结束的时候。 她人缘不太好,没有人来叫醒她继续听课,那些人都巴不得她挂科离开神宫。 直到睡饱了觉,穆莎才睁开眼睛。 她看见巨大的雕花窗框外,那轮逐渐沉落的夕阳。 她现在精神很好,一点也不觉得困了。 穆莎回了寝室,拿着篮子去还给餐厅那位好心的夫人。 晚餐的份量拿的稍稍有些多,她打算留下一些,明天早上吃。 她坐在桌前,翻开课本,自学那些没能听到的知识。 在星幕爬满了天空之后,穆莎合上书,掀开被子上床。 她已经找到能睡好觉的方式了,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把生物钟调整好。 晚上睡觉,白天上课,这才是一个好神术师该有的样子。 穆莎闭上眼睛。 在这个世界里,能让她以最快速度入睡的方式,那大概就是背诵祈祷文册。 对,就是每天早上,信徒的祷告文。 那东西对她来说无聊透顶,却又不得不去接触。 像极了她在上一个世界被压着写数学作业的模样。 在一切都沉寂下来的夜晚。 假信徒穆莎,背着向光明神祈祷的语言,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这次再出现在光芒中时,穆莎的心态要好的多。 她轻松又愉快的,拍了拍身边柔软的,像鹅绒一样舒适的“床垫”。 穆莎微笑着说:“先生,又见面了。” 对方没有回应。 她也没想要得到回应。 黑发少女自顾自的躺下,抓起一片云,遮在自己身上。 在睡去之前,她说:“如果您觉得我碍事,可以随时把我送走。” “我也没办法,控制神力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完成的,我会尽力的。” 扫在她身上的目光冰冷。 似是在质问她,脸皮为何这样厚。 但穆莎不在乎。 对于一个猝死过的人来说,保持良好作息才能活着,活着才是第一位的。 而且,在这里睡觉,可比在寝室里睡觉舒服多了。 ※ 次日,穆莎精神的坐在教室里。 她穿着神术宫的制服,抬起头看着银色石板,眼睛里像是有光一样。 同桌温蒂问道:“穆莎小姐,您度过了难关?” 她那双灵动又温和的眼眸里,满含着羡慕与惊喜。 好像穆莎度过了难关,她比谁都要高兴一样。 至于这惊喜的真实程度,就不能去细想了。 “还没有……不过,我想……” 穆莎转头看向她,用同样虚假的温柔态度回应道:“应该是快了。” “这真是太好了,光明庇佑着您。” 穆莎客气的说:“您真是善良,布莱曼小姐。” “您昨天一定一直在担忧我,一直向神祈祷,‘祝福’我度过难关。” 温蒂微笑着默认了。 她的脸颊上漫着一层羞怯的粉色。 装得还挺像。 穆莎说:“谢谢您的祝福。我希望,您昨日对我的‘祝福’,能够数倍的,返还在善良温柔的您身上。” 温蒂:“……” 穆莎眨了眨眼睛,银灰色的眼眸里闪烁着笑意。 “善良的人,应该得到最好的回报。” “就像恶毒者应该受到惩罚一般。” 温蒂抬起头,笑着回应:“当然。” 奥斯汀主教走进来后,教室里的小神术师们都安静下来,不再说话了。 这堂课,学习的是神术的进阶课程。 神术宫今年选进来的孩子们被分成了两组。 对神术已有一定程度掌握的,不会再学习基础,而是直接从进阶开始。 没有经过系统学习的,进入神宫后要重新学习基础。 穆莎原本打算混进基础班,好好当一条咸鱼。 但她那个便宜爹不同意。 便宜爹觉得,进阶班离光明神更近。 穆莎捏着羽毛笔,抄写笔记。 她表面一派镇定,内心却十分慌乱…… ——这到底是在讲什么!? 进阶班的课程非常晦涩难懂。 倘若睡过去一节课,下次醒来时,这门课程就会变成听不懂的天书了。 那些讲师们同意小神术师们睡觉,不是出于宽厚慈爱。 他们的意思是:你睡吧,你要是睡了,你就完蛋了 至于那种睡了觉,还没有完蛋的人…… 那也算是人家的本事。 奥斯汀主教讲完课,执着教杆走了过来,关切这一届最有天分的小神术师。 他说:“穆莎小姐,你看起来已经好多了。” 穆莎从难到让她想要哭泣的课题中抬起头。 她勉强扯出一个笑脸,说:“是的,奥斯汀主教,这都要感谢神的庇佑。” 奥斯汀看着她哭一样的笑脸。 他想问一问这位小姐,是否遭遇了什么麻烦。 可就在下一个瞬间,他就有些恍惚。 “噢,穆莎小姐。” 这位资历颇丰的主教眼中带着止不住的震惊。 他对小神术师很和蔼。 但在小神术师对光明的信仰,对自身的克制,对神术学习的努力上,他从来都要求严格。 能得到他的夸赞的小神术师,必然是已经优秀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步。 穆莎前天才被他夸过有天分。 今天,奥斯汀主教开口时,竟然又带着赞叹的语调。 三天夸了一个小神术师两次,这绝无仅有。 “我刚刚,竟然隐约看见神圣的云霞,披在了您的肩上。” “我还从来没有在瑟斯顿先生之外的人身上,见过这样的景象。” 穆莎眨了眨眼睛,满脸疑惑。 哈,云霞? 这莫名其妙的形容方式,真是神术宫的传承吗? 但没过多久,她就反应过来了。 神宫不缺天才,正如瑟斯顿耳朵比较好,这位奥斯汀先生,大概是眼睛好。 但这云霞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穆莎想:大概是他们光明信徒独特的夸人方式吧。 “您一定会成为最好的神术师,最好的。” 奥斯汀主教赞叹过她,像在回味着刚刚的画面一样,摇着头从教室里走出去了。 他脸上还带着祥和幸福的微笑。 穆莎:“……” 她猛然想起来,自己忘记问奥斯汀主教补课的事情了。 主教,您眼中的,未来最好的神术师,现在面临着挂科危机啊! 穆莎原本是想今日课程结束后去找一找奥斯汀主教的。 但在傍晚,她找过去时,被告知奥斯汀主教有些事情,暂且离开圣城维哥了。 别的讲师倒是都很好说话,愿意在闲暇时间为她进行补课。 一直到回了寝室,穆莎都还端着书本暗自悲伤。 神是很眷顾她,给了她人人羡慕的天分。 但是,她更想要的,是天才一样的头脑,不用上课就什么都能学会的那种。 ※ 穆莎很悲伤,悲伤到连觉都睡不好。 当天夜晚的梦里,她甚至直接将书本带进去了。 她盘腿坐在刺目的银光里。 穆莎说:“先生,您能不能不要把光打的这么亮?” “我看不清书上的字了。” 那人没有说话。 但是,眼前的光线却突然变得柔和了。 穆莎低下头,这个亮度刚好适合看书。 穆莎感谢道:“愿光明护佑着您。” 神座上的那人轻轻闭上眼睛。 他自身的存在,就是世界上最明亮的光,无人能护佑他。 穆莎抓住机会,提出更多的要求。 她问:“您能给我笔和墨水吗?” 神掀起眼帘。 一道光自云上汇聚,那光芒散去后,变成了一瓶墨水,还有一支羽毛笔。 空灵的声音响起:“你不睡觉?” “我倒是想睡。但您看,我做梦都带着书。” 穆莎说:“如果不赶紧解决落下的课程,我大概不会有好觉可以睡了。” 那人又未回应她。 他并不想知道,她不睡觉的原因。 穆莎低着头看书。 没有一个负责讲解的引路人,神术的进阶会变的万分困难。 有些东西就是一场迷雾,不知道路怎么走的人,再如何努力,也只是在雾里打转罢了。 她抬起头:“好心的先生,您知道‘介质拓印’是什么吗?” 这是书里的东西。 进阶课的课本高深奥妙,所有的名词都是几句话轻巧带过,讲解不多。 空气里一片寂静。 也对,这位先生不太爱说话。 他已经给了墨水和笔,这就很好了。 穆莎不能指望他当个慈善家,手把手教一个后辈(也可能是晚辈)念书。 就在穆莎低下头,打算翻课本的下一页的时候。 空灵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解答了她的疑惑。 “介质生效。” 神说:“有些神术会用到媒介。” “一张纸,一支笔,一枚戒指……” 正如穆莎把神术的图阵画在纸上,这时,纸就是神术的媒介。 穆莎问:“这些东西,就是介质?” “在使用神术时,神力会在媒介上,形成独特的印记。” “拓印印记的过程,等同于神术生效的过程。” “这就是介质拓印。” 穆莎一边点着头,一边记笔记。 不愧是大佬,讲课讲的真好,通俗易懂。 如果神术宫的讲师全都是他的这种水准,那么,每个小神术师都不会再面临挂科的危机了。 “我懂了,谢谢您。” 穆莎看了一遍课本,又问:“先生,那‘镜像拓印’是指?” 她知道,自己顺杆爬的行为有些过分。 但在对方表示拒绝之前,她还是想试一试。 穆莎眼巴巴的等着他回答。 她知道,她等来的,更可能是对方质问她究竟在神宫做了什么。 她甚至都已经想好了答案——当然是在做梦! 但是大佬今天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又或者,他喜欢努力学习的人。 “神术达成了生效条件,却并未生效。” …… ※ 穆莎以极快的速度追上了落下的课程。 其实也没落下多少…… 但神术师自学进阶课程这件事,在神宫还是第一例。 穆莎的名声在讲师之间传播,整个神宫,从上至下都知道了,这一届出现了怎样的天才。 穆莎尴尬的笑着,说: “不,先生,我真的是在别人的帮助下才补上课程的。” 讲师完全不信:“穆莎小姐,不用谦虚了,整个神宫的讲师都没有这种水平,除非瑟斯顿先生愿意上讲台。” 穆莎:“……” 她要崩溃了,她真的不是在谦虚啊! 等等? 那给她讲课的人到底是谁? 那人显然不是瑟斯顿先生。 穆莎能够确认这一点。 她觉得,自己好像不太对劲。 明明所有的事情她都记的清楚,大脑却拒绝处理那些细节。 每当她试图探究的时候,她的思维就会被扭个弯,不像之前那样清晰,具有逻辑和条理了。 是阻碍认知的神术。 穆莎确定了这一点。 对方用了这样的神术,就是不想被揭破身份。 穆莎呆站着,接下了讲师的夸赞。 窗外的夕阳沉下,讲师拍了拍她的肩膀,热情的和她告别。 穆莎叹了口气,揉一揉肩膀,去餐厅吃饭。 穆莎想要像往常一样外带餐点时,遭到了好心的夫人的拒绝。 那位夫人说:“噢,抱歉,穆莎小姐。今天午休结束后,瑟斯顿先生通知了餐厅,禁止神术师外带食物,只能坐在餐厅里吃。” 穆莎:“?” 那她以后早上岂不是要饿着肚子去陪信徒祈祷? ※ 穆莎吃完晚餐回到寝室。 她没有温习白天的功课,她掀开被子,直接入睡了。 她昨晚一直在做梦,算是一夜没睡觉。 今晚要多睡一会儿,好好的补一补。 但当穆莎在一片柔和的,非常适合读书的环境里睁开眼睛时,她惊的把打招呼的话语吞回了肚子里。 她的眼前,是摞成小山的厚书本。 这些书比她的进阶课本更加高深,晦涩难嚼。 她绝望的抬起头:“您这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神:禁止神术师外带餐品。 圣子:好的,父神。 莎莎:那我早上起来吞啥??? 第8章 ※ 神座上的人静静的注视着她。 他不回答。 穆莎就只能自己品。 穆莎问:“您要我在梦里学习?” 白天上课学习很难的内容,晚上在梦里学习更难的。 ……这岂不是得过劳死? 他淡淡的说道:“吾教过你。” 穆莎:“……” 怎么着,就帮她补了一次课,就要强行收徒吗? 这是什么碰瓷收学徒的方式啊? 神说:“行一事,该有始有终。” 穆莎呼吸窒了一瞬。 她实在搞不懂对方的逻辑。 她说:“您在用您自己的观念,来勉强他人。” 穆莎做事情,很可能有始无终。 太难做的事情,她不会死磕到底,那太为难自己了。 这很正常,很多人都是这样。 但高悬于神座之上的神,并不觉得“勉强他人”有什么不对。 他说:“吾不要残次品。” 出自他手的,一直是最好的。 穆莎呆住了。 残次品,他说谁是残次品? 怎么能用形容物品的方式来形容人? 穆莎咬了咬牙,忍住了骂人的冲动。 她说:“我拒绝。” 空灵的声音叙说着事实。 “掌控自己之前,你无法拒绝。” 穆莎:“……” 她觉得,大佬多半是在报复她。 她打扰了大佬,大佬不让她安眠。 有来有往,特别公平。 穆莎说:“先生,我需要睡眠,人都需要睡眠。” 就算是天才,也还是需要睡眠的。 别把天才不当人看,天才也要吃饭喝水上厕所的。 穆莎等来了一阵沉默。 就在她要确定,这人就是想折磨她的时候…… 那人淡淡的说道:“忘了。” 穆莎:“……” 对不起,你们天才果然和我这个凡人不同。 但穆莎马上就释然了。 这里毕竟是至高神统治下的世界。 神术师能活很久很久,圣子甚至不老不死。 天才不睡觉不吃饭又算的上什么? 他说:“你可以白天睡。” 穆莎说:“白天睡了还是要见到您,睡了和没睡一样。” 别以为她好糊弄。 “在完成每天的教学后,吾会给你休息时间。” 穆莎:“……” 所以,就是说,如果她白天睡觉,晚上也睡觉。 在完成每日的教学后,就能在这里进入真正的睡眠。 但是,她如果白天听神宫的课,在夜晚的有限时间里,就只能听大佬的课。 也算是成为了白天不睡觉,晚上也不睡觉的天才? “你没的选。” 这声音冷漠又残忍。 在穆莎听来,甚至像是魔鬼的呓语。 神说:“你纠结越久,今夜,你剩余的睡眠时间越少。” 穆莎在掀桌的边缘反复试探。 停止试探,毕竟掀桌也打不过。 既然没的选,不能反抗,那不如趁现在好好积攒自己的力量。 等她学会了,变强了也变秃……呸! 她一定要把这人按在地板上摩擦,让他后悔剥夺社畜睡眠的举动。 【断我睡眠,如同杀我父母。】 神轻眨了一下银色的眼眸。 半晌,他慢悠悠的说道: “今夜要讲的东西很多,你不必睡了。” 穆莎:“……” 黑发少女脸上,原本就十分勉强的笑容逐渐僵硬。 她手中拿着的书,“啪嗒”一声掉了下去。 ※ 睡眠严重不足。 穆莎险些在祈祷室里站着睡过去。 吃完早饭,到了教室后。 她完全是凭借着毅力在撑着。 神术课本就复杂,引的人睡意高昂。 更何况,在昨夜的教学中,这些东西都被大佬讲到了。 当眼前的东西枯燥无聊,又不被她需要时,她就更加困倦了。 大脑分成了两边。 一边说:不能睡,要当个好神术师。 另一边说:睡了也没关系,不会挂科的。 穆莎撑过了一天,连饭都没有吃,就直奔寝室睡觉。 但她躺下去的那一刻忘了。 闭上眼睛之后,她拥有的不是睡眠,而是…… 穆莎出现在了那一片明亮又不刺眼的光芒中。 她眼底乌青,脸色灰败。 精神十分恍惚,不管是眼神还是身体,都在虚弱的摇晃。 像一朵蔫了吧唧的花。 神座上的人淡淡的看着她。 “你看起来不太好。” 穆莎有气无力的回答道:“是吗……” “您看起来,还是一如往日的精神。” 这只是客套话。 她看不见这位先生。 而且,有阻碍认知的神术在,就算看见了也没用。 眼睛看清了,大脑却会把这一切都模糊掉。 穆莎含蓄的问道: “您能不能,让看起来不太好的我,得到一个变好的机会?” 神听懂了她含蓄的请求。 他说:“可以——在完成今天的课程之后。” 答应了跟没答应一样。 穆莎苦巴巴的打开书本。 “那么,请您快点开始吧。” 大佬为她讲课时,使用的言词非常简单,易于理解。 但是,再简单的言词,也改变不了内容很高深的事实。 穆莎能够听懂。 但她却要用上大量的脑力去理解、贯通。 这些东西对现在的她来说,还有些太早了。 很难,很难。 穆莎又熬过了一个长夜。 ※ 在第二个夜晚也失去睡眠之后。 穆莎再也没办法在白日的课堂上撑下去了。 在奥斯汀主教的课上。 她只是稍稍闭了下眼睛而已。 再睁开眼时,她就在那柔和的光团中了。 穆莎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她觉得,自己得赶快控制好神力才行。 不然迟早有一天,她得死在这里。 神看着消失不到半日,就又出现在这里的黑发少女。 空灵的声音在穆莎耳畔响起。 “你今天要学的是……” 穆莎没等他说完。 她果断道:“不,我要休息。” 黑发少女在柔软的云上躺下,她扯起一片云盖在了身上。 神淡淡的说道:“你之前拒绝了白天睡觉。” 穆莎:“……” 她敢确定,大佬一定是个单身狗。 毕竟他的情商太差劲了。 得过且过是为人处世的智慧。 有些事情,知道,笑一笑,然后给对方个台阶下就可以了。 完全没必要拿出来,把对方的脸打的啪啪响。 穆莎微笑着告诉他:“您赢了。” 狗命要紧。 认输就认输吧。 ※ 自此,穆莎开始了漫长的,上课睡觉,回了宿舍还睡觉的路途。 她在神宫的风评急转直下。 不尊重讲师,仗着自己天分高不努力…… 种种说法都出来了。 就连讲师看她的眼神也变的不如以前友好了。 明明在不久之前,他们还对穆莎说: 忍不住就睡吧,没关系的。 那时他们的态度亲切又和蔼。 可是,那些都是表演出来的,外在的宽厚。 没有任何一个讲师,希望自己的课堂上出现例外。 更何况,他们还是喜爱秩序的神术师。 他们愿意维持表面的温和,就已经不错了。 谁说言语上的宽厚,就不是一种宽厚呢? 这事不怪讲师们。 要怪,也只能怪穆莎自己,她确实破坏了秩序。 当然,穆莎觉得,这口锅要让大佬一起背才行。 大佬对此表现出了不解。 他用那冷漠的声音阐述事实。 “他们亲口允许你睡觉。” 穆莎发现,大佬的情商是真的很低。 “亲口说出的话,不代表本意。” 神问:“违背本意,没有说出口的必要。” 穆莎不知道该如何与他解释。 她说:“先生,很多时候,真心话是不能说出来的。” “为了维持外在形象,或者使自己更好过,就要说一些违心话。” “很多人的心,都有不能对外展示的部分。” “那一部分剥出来,人在他人眼中的模样,就变了。” “更甚至,那一部分见不得光。” 穆莎说:“见到光,就会死。” 神座上的那人,空寂的银眸里,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没人比他更清楚人心的构造。 在这片沉默中。 穆莎以为,对方没能听明白她的解释。 她补充道:“人这样做,是因为对自己有好处。” 寒霜覆盖的面庞上,银白的睫羽极轻的,颤动了一下。 神有了结论:“就像你一样,要活着。” 穆莎:“……” 大佬真会举例子。 穆莎说:“对,就像我一样。” “很多人都像我这样,要活着,还想活的更好。” 神的目光,落在了黑发少女身上。 那双如同北地银霜的眼眸中,万物沉寂。 他说:“你和很多人都一样。” 穆莎愣了愣。 她没想明白,对方说这句话的目的。 她说:“是的,我和他们,都同样属于‘大部分人’。” 穆莎翻开书本。 她今天该开始学习新课程了。 但她还没翻过厚厚的序章,就感觉手上的书,被施加了一股力。 书从她手中被拽走了。 穆莎抬起头,满脸的疑问。 这时,一阵风吹了过来。 她的身体变的轻飘飘的,失去了重力和落脚点。 她感觉到,自己正在被风带着远去。 穆莎从床上坐起来。 她以为是到了神宫起床钟的时间,大佬才把她送回来了。 但是……她今晚在梦里还没有待上多久吧? 穆莎走到窗边,发现月亮正悬挂在高处。 离钟声响起的时间还早。 她呆呆的站在窗前。 大佬这是……要放过她了? 月光皎洁。 明星闪烁。 黑发少女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喜悦的心情就快要溢出来了。 她来圣城维哥快一个月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感觉到,神宫的夜晚这么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光明神:我不要一样的。 莎莎(狂喜):他不折磨我了,太好了! 当然,我们莎莎独一无二。 第9章 ※ 今天餐厅的菜品很丰盛。 有穆莎最喜欢的塞料小面包。 松软的面包外衣下,是煎烤出汁的牛肉和蘑菇酱。 真好吃。 如果允许外带,那就更棒了。 要是早上被钟声叫醒后,能吃上一只塞料面包,她也许能够对起床这件事充满热情。 不过,就算没有塞料面包,她也很开心。 那夜丢出梦境之后,她意识到了现实生活的美好。 穆莎运用从大佬那里学来的知识,尝试几次后,成功压制了神力。 她再也不用去梦中和大佬相见了。 自从摆脱了梦境的困扰后,穆莎每天都很开心。 她心情好到,看同桌的小绿茶温蒂·布莱曼,都顺眼了许多。 穆莎用过早餐,回到教室上课。 她打开课本,拿起羽毛笔来,熟练的在书上勾出符文。 进阶课程对现在的她而言,就像一只小奶猫,张牙舞爪的要咬她,却根本就咬不痛她。 每到这时,穆莎就会非常感谢梦里的大佬。 如果不是大佬帮她,她现在就只能抱着课本哭了。 要是大佬帮她的方式温和些,不要那样折磨她,她一定会非常非常想念他的。 “进阶的第一阶段的课堂内容,就到这里为止。” 银白的石板前,奥斯汀主教写下了最后一个符文。 神宫每一年的课程,都会划分为四个阶段。 一个阶段大约九十天,四个阶段加起来,约等于全年无休。 在每一个阶段的课程中,有两个月被用以课堂教学。 “接下来,神宫会为你们安排测试,一场为期三天的,对课堂内容的考核。” 奥斯汀主教说:“在通过这场测试后,另有一场为期一月的测试,将在圣城之外展开。” 剩下的一个月,就是名为实践的测试。 离开圣城维哥,去履行身为神术师的职责。 这是身为秩序维护者的神术师,在成长中必须经过的磨炼。 奥斯汀:“愿光明神庇佑,你们都能顺利进入到下一阶段的课程,小神术师们。” 小神术师们纷纷向他道谢。 “愿光明护佑着您。” 他们年轻鲜活的面庞上带着期待,又带有紧张和不安。 小神术师们真切的渴望着,通过测试,离他们敬仰的光明更进一步…… 但是,进阶阶段的课程,真的很难很难。 想来,测试也不会简单到哪里去。 ※ 奥斯汀主教行走在前往餐厅的小路上。 路上遇见的讲师们,热情的与他打招呼。 “奥斯汀先生,您看起来心情很好。” “是发生什么值得庆贺的好事了吗?” 奥斯汀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连那带着小褶子的眼尾,都洋溢着喜悦。 奥斯汀说道:“有个很有天分的小神术师,马上就要经过测验了。” “我实在是太期待了,被光明眷顾的孩子,究竟会交出多么漂亮的成绩。” 讲师们说:“在为学生的成长而喜悦吗?您真是一位有责任心的引路人。” 奥斯汀:“噢,别夸赞我。” “那可是在瑟斯顿先生之后,圣城出现的最有天分的神术师了。” “能成为她的引路人,这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讲师们面露惊讶:“竟然是这样?” “奥斯汀先生,之后一定要让我们见一见那个孩子。” “我们也想亲眼一睹,光明眷顾之人的成长……” 他们的脸上,皆是发自真心的陶醉神情。 神术师们崇尚光明,也深切的热爱和尊敬着,被光明眷顾的人。 与讲师们分别后,奥斯汀在餐厅里等待食物时,看见了一位从不出现在这里的人。 身着白色长袍,发色浅金的青年走进餐厅。 他披着一身凛冽的霜雪气,只是迈步进来,就让空气变得冷清了许多。 瑟斯顿茫然的看着一个个用餐区域。 他在圣城维哥待了很多年,造访餐厅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毕竟,他和人类不太一样,对饮食没有需求。 奥斯汀问:“瑟斯顿先生,您……” 面貌清冷的青年问:“奥斯汀?” “你知道,牛角面包和塞料面包在哪里吗?” 奥斯汀:“当然,我与您一起过去吧。” 神宫的用餐区域太大,有些食物不太好找。 两个认识的人待在一起,总得说点什么,让气氛变的舒适些才好。 奥斯汀主教说:“塞料面包刚刚推出,很受欢迎。” 圣子瑟斯顿点了点头,沉思道:“原来如此。” 奥斯汀:“那真是我这个老家伙尝过的最美味的食物……我想,您一定会喜欢它的。” 瑟斯顿抬起头,清冷的双眼中,带着一丝迷茫。 他说:“我?不。” 瑟斯顿说:“昨日,父神问了我一个问题。” “他问,神宫餐厅里的牛角面包和塞料面包,在制作时,是否达成了‘让人喜悦的神术’的生效条件。” 奥斯汀:“……” 神宫的餐点从来不会施加神术。 奥斯汀原本是能果断的回答上一个“不”字的。 但……问这话的人是光明神,奥斯汀就不能确定了。 他身为光明的子民,怎能去怀疑和判断神? 显然,圣子瑟斯顿也抱有相同的疑惑。 青年说:“我想,如果试一试面包,父神的疑惑会有结果的。” 神的疑惑,是这世上最高深的问题。 能够解答的,只有神自己。 作为圣子的他,不能以自己的角度,去干涉神的认知。 所以……他只能献上两只面包,让神亲自尝试了。 ※ 为期三天的考核,很快就结束了。 穆莎稳稳的把自己卡在了优秀线上,成绩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 三天之前,神宫有多期待穆莎的测试结果。 现在,“平庸的天才”的名号,传的就有多响。 这就是穆莎想要的。 人太差了,会被当累赘剔除掉。 但也不能太优秀,容易招致很多麻烦。 平庸的成绩一出来,穆莎整个人都舒服了。 要说对故意压分这个行为的愧疚,也不是完全没有。 毕竟,有一位老前辈,一直对她有着殷切的期待…… 奥斯汀主教眉眼中带着失落。 “穆莎小姐,您是不是太紧张了?” 但是,他依然宽厚。 “没关系的,人都有紧张的时候……” “不过,神术师必须要克服这一点,您必须为光明竭尽全力。” 穆莎低垂着眉眼,拈起裙角行礼。 她说:“是,我将牢记您的教诲。” 奥斯汀主教说:“之后的实践中,一定要多加努力才行。” 穆莎应道:“是,感谢您的叮嘱,奥斯汀主教。” 说起实践,这又是穆莎即将面对的新一个难题了。 她迟疑的走到抽签筒前,心情忐忑。 是的,实践时要解决的“课题”,是通过抽签决定的。 神宫的这一套,可不是在玩“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的说法。 他们只认可实力,不认可运气。 ——抽签筒里的纸条,全部都是空白的。 那是一种特制的纸,纸上施加了神术。 这张纸条会检测抽签人的资质,并且根据资质布置合适的课题。 所有神术师抽选出的课题,都会比他们能力所及的范围要难一些。 神宫要锻炼他们,要让他们挑战难题,获得进步。 但也不能太难,神术师是非常宝贵的,把他们的命折上,可就损失大了。 也就是说…… 如果穆莎抽出了难题,她就还是个资质绝佳的天才。 想当凡人也太难了吧。 穆莎硬着头皮,祈祷着不要抽出太难的课题。 虽然这不是看运气,但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幸运一次。 抽签筒旁的讲师和蔼的催促道: “穆莎小姐,随便选一张捏出来就可以了。” “不用选,无论选哪一张,结果都是一样的。” 穆莎说:“抱歉,我太紧张了。” 她抓出一张纸条。 在纸条离开签筒的那一刻,她的指尖一阵刺痛。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瞬间落在了纸上。 穆莎将纸条交予讲师。 在奥斯汀主教和圣子瑟斯顿的监督下,讲师展开了纸条。 那张洁白如雪的纸上,金色神力凝聚而成的文字渐渐浮现。 讲师感慨道:“金色的……真是少见……” 但那文字彻底显现之后,讲师的眼睛都瞪直了。 他再也无法用夸赞的语气去感慨。 一旁的奥斯汀主教也怔愣了许久。 “……噢,光明神!” 瑟斯顿站在远处。 他负责观察神力流动,严防神术师在抽签时动手脚。 在听见奥斯汀的感叹声时,他抬起头,朝这边看过来。 “乔伊斯公爵堡,竟然是乔伊斯公爵堡!” 正在焦急等待结果的穆莎一怔。 她心里咯噔一下。 完蛋了。 乔伊斯公爵堡,这个世界的十三大黑暗传说之一。 这个传说的恐怖,是由无数妄图解决公爵堡一事,就再也没活着出来的人的尸骨积淀而成的。 在乔伊斯公爵堡吃过亏的人太多了。 这其中不乏有贵族、骑士、富商……甚至是神宫顶尖的神术师。 可以说,乔伊斯公爵堡,对神宫来说,是一个一直想解决,却没解决成功的历史遗留问题。 穆莎对自己的斤两太清楚了。 她就算再怎么天才,也不能抽到这种难题。 穆莎抬起头,恳求道:“这一定是出错了,奥斯汀主教,我可以再抽一次吗?” 奥斯汀:“不要怀疑神术,穆莎小姐。” “不过……这确实会让你不敢相信,如果你想确认,可以再抽一次。” 穆莎绝望的,把手伸进了签筒里。 这次,纸条是她自己打开的。 乔伊斯公爵堡。 同样的文字再一次浮现。 穆莎摇了摇头:“这对现在的我来说,太危险了。” “穆莎小姐,神术是神赐予我们的,你应当相信,神给予的指引。” 穆莎:“……” 呸,我不信神! 所有的神术师,都对她抽到的送命题,表现出了十二分的欣喜。 太好了,神宫终于出现了一个,比任何人都优秀的天才! 站在远处的瑟斯顿,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他总觉得,有些不太对的地方。 他检测过黑发少女的资质。 她的资质好是好,但距离去挑战乔伊斯公爵堡,还差的远。 虽然没有感受到神力的波动…… 但刚刚,好像有种熟悉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神(疑惑):她怎么这么开心? 莎莎:吃饱睡足的生活真美好啊。 这篇文不只有莎莎在攻略神,神也要攻略莎莎的。 至高神遇上无神论者。 难拧的瓜最香。 之前给男主起了个名字,但现在有点犹豫。 就先删掉啦。 第10章 ※ 穆莎捧着自己的实践题目,陷入了沉思当中。 这个世界,也许的确不太欢迎她。 不然,怎么会让她连环遭遇送命题呢? 奥斯汀说:“这是神术给出的指引,穆莎小姐。” “神术的引导,必定有其道理,这只能证明,您有资格通过‘乔伊斯公爵堡’这道题目。” 穆莎心情复杂。 不,她可不相信所谓的有其道理。 她觉得,这个世界就是想搞死她。 “准备一下行李,从浮空殿的传送点出发吧,穆莎小姐。” 讲师眼中带着欣羡,他非常的,羡慕这位小姐的才能。 在大家都催促着穆莎接受题目的时候,那位站在一旁监督,却一直未说过话的圣子开口了。 瑟斯顿:“等一下。” 他跨步走来,那覆着霜雪气的白袍翻动。 所有人一手按在胸膛前,向他俯首,等待他发话。 瑟斯顿伸出了手:“纸条。” 穆莎怔了一怔,她一阵欣喜,以为自己的救世主来了。 她把纸条放在了瑟斯顿手上,希望圣子能看出来,这张纸条是不是有问题。 瑟斯顿敞开纸条,那行金色的字变化了。 他看着纸条上由神力烙印的字,沉默了许久。 周围的人有些好奇:“瑟斯顿先生?” “无事,就按纸条说的做。”瑟斯顿说,“这是神术的指引。” 他抬起眼帘,那长而卷的浓密睫毛下,冷淡的眼眸轻轻扫向穆莎。 这一眼,意味有些复杂。 可惜穆莎没有看到。 她还维持着礼仪,低着头答道:“是。” 送命题就送命题吧。 虽然看起来送命…… 但正如这些人所说,存在即合理,这一定是最适合她的考验。 “那么,我先告退。”穆莎转身离开。 “下一个!温蒂·布莱曼,请上前抽取课题!” …… 神宫建立在浮空的圣城维哥里,在云上的高空。 这导致,踏入神宫不易,离开神宫也不简单。 穆莎来时,圣城驱动法阵,从高空降下,又从地面升起,才将小神术师带上了浮空城。 现在,他们显然不会为了一场考核,就把维哥再降下去一次。 那样做,会很容易导致圣城被心怀不轨的人入侵。 穆莎离开的途径,只有神宫之上的浮空殿里的传送阵。 据说这个传送阵不太好用。 传送距离短。 因为要从圣城落到地面去,神力都提供在垂直距离上了,平面距离就显的没多远。 传送路途颠簸。 据说会有一种从圣城直接跳下去的感觉,承受能力不好的神术师甚至会呕吐。 这么说来,传送和直接跳下去只有一个区别——摔不死。 穆莎带了钱币,一些食物和水,还有施展神术的必须用品。 她拎着背囊,走进了浮空殿里。 负责维持传送阵的两名神术师面带微笑。 他们那慈爱又怜悯的眼神,就像看到了又一个想不开送死的可怜人一样。 神术师问道:“准备好了吗?” 穆莎点了点头。 她没的选,没准备好也要传送。 神术师挥起手中的云杉木杖。 神力自他们的身体抽取出来,与浮空殿的蓝色晶石同调,具现成洁白莹润的光。 那一团柔和的光芒,在云杉木杖的指引下,落入图阵中。 那一瞬间,雕刻在石板上,看起来没什么特殊之处的图阵,散发出了柔和的光芒。 那光芒愈来愈亮。 最后,图阵的轮廓竟然从石板上浮起来了。 神术师体贴的提醒道: “请您闭上眼睛,美丽的小姐。” “在感觉脚下有踏实的地面前,千万别睁开眼睛。” 光听这番话,也知道这个传送阵有多不靠谱。 穆莎认命的闭上眼睛,由愈来愈炽盛的光芒笼罩了自己。 穆莎马上就亲身体验了一次坠楼。 最残忍的是,这个坠楼过程还是加长版的。 ※ 【啊啊啊啊啊啊啊——】 圣光蹁浮,朦胧翻卷的云雾间,回荡着黑发少女的尖叫声。 这声音过于刺耳,以至于惊动了雕花座椅上,侧倚着休憩的人。 浓密的银白睫羽轻动。 那双缓缓睁开的清冷又空寂的银眸中,万物都无法映入。 ※ 这是穆莎离开东部之后,第一次吃不下饭。 甚至还把早餐吐了出来。 她喝了两口水,才感觉稍稍缓过来了。 黑发少女拿出背囊里的地图。 这份地图是圣子瑟斯顿手绘出来,又由神术师抄写下来的副本。 乔伊斯公爵堡位于南域西南的山野中。 距离圣城维哥不算远,只是要花费上一些时间穿过山野。 这比那些要被发派北域铲雪的人好多了。 穆莎也只能用这可怜的优势来安慰自己了。 乔伊斯公爵堡的传说,对穆莎而言,实在是有些古老了。 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光明神的神号还是创世神。 黑暗信徒雷恩大概还在穿开裆裤,圣城维哥甚至还没有圣子。 在那个光明和黑暗存于世界上,相互争执的时代。 乔伊斯公爵属于光明一侧,他是一名极负盛誉的神术师。 统治着南域的国王赐予他爵位,以嘉奖他对光明的贡献。 乔伊斯先生喜好僻静,便向国王提出要求,将公爵堡的位置选在了山野中。 这不难理解。 厉害的神术师大多知识渊博。 而他们,往往是在安静中,日复一日的思索、获取着知识。 国王同意了。 于是,公爵堡便在山野中建起。 乔伊斯公爵,就在那座属于他的城堡里,住了十三年。 在第十四年的春天来临之前,公爵堡遭遇了一场大火,乔伊斯永远合上了眼睛。 后来南域和圣城勘察时,在公爵堡发现了入侵的痕迹。 检测到那浓厚的黑暗元素时,他们一致认为,有黑暗信徒闯进城堡,杀害了乔伊斯公爵。 但是,在追查黑暗信徒的身份时,他们一无所获。 在这百年里,南域的王朝更迭了一次。 新的国王将乔伊斯公爵堡翻修了,带着王子公主们一起前往小住。 他意在让孩子们去感受,这位有着盛名的神术师的生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公爵堡不对劲的消息第一次传出来了。 屋子里会听见奇怪的动静。 睡觉时做非常古怪的梦。 甚至偶然的一个瞬间,后脖颈会被一阵冷风吹过。 直到某一天,一位小王子死在了这里。 国王搬出公爵堡后,向神术宫求援。 然后,神宫派出的七名神术师,有四人折损在了公爵堡。 其中两人的尸骨甚至没能找出来。 乔伊斯公爵堡从此被闲置,彻底荒废。 同时,它的名声也响亮起来了。 无数富有好奇心的年轻人、探险家甚至是赏金猎人,都来到这座公爵堡。 他们有的活着离开了,但精神不再健全。 有的更直接的遭遇了事故,死亡或者失踪在公爵堡里。 乔伊斯公爵堡在这百年里,渐渐的变成了十三大黑暗传说之一。 高级的神术师在此折损。 探险队和赏金猎人也铺成白骨。 唯一有望解决此事的圣子瑟斯顿,除了和黑暗信徒打架的那次,就没离开过圣城。 穆莎:“……” 等等,她好像发现了一个盲点。 瑟斯顿先生就出过一次圣城,这地图是怎么画成的? 咳,先忽略细节。 总之,乔伊斯公爵堡,算是一处不可轻易碰触的地方。 穆莎抽到“乔伊斯公爵堡”作为课题。 意味着她不仅仅要进入公爵堡再活着出来。 她要解决这个问题,让乔伊斯公爵堡变成一座无害的城堡。 呵,真当穿越的人是女主角? 她要有这个本事,她早就打死雷恩那个疯子了。 穆莎收了地图,拎着水壶和背囊向西南而行。 她给自己套了几个神术。 她能够在气候炎热的南域行走,也能在翻越山岭时适应温差。 但是…… 神术师体能都比较菜,这是神术救不了的,只能依靠锻炼来提升体质和体术。 穆莎走了一天一夜,到达乔伊斯公爵堡所在的那片山野时,只觉得快要把自己的命走没了。 她在离公爵堡还有一段路的空地停下脚步。 这块地看起来比较空荡,周围的林木有被砍伐的痕迹。 应该是不久之前有来探险的人在这里休息过。 穆莎从背囊里拿出显影粉。 她用指尖捏起一小撮,粉色的晶尘散落在空地上。 显影粉,能够与元素发生反应。 如果这里有余留的神力和暗力,显影粉会显现出力量的痕迹。 好在什么都没有。 这片空地可以用来休憩。 她需要等待夜晚的到来。 在太阳未落下的时候,公爵堡里那些黑暗的力量会被抑制,甚至隐藏起来。 虽然夜晚更危险,但若是在白天进去,找不到关窍或者遗漏掉什么,那可就麻烦了。 不过……这可真是道难题。 在她原来的那个没有神明的世界里,看恐怖片姑且能吓的她尖叫。 更别提在这个神和亡灵都真实存在的世界里,让她闯个死人率极高的屋子了。 穆莎想想都觉得怕。 要不是和黑暗信徒一起生活了十五年,受到了足够的熏陶,她大概已经哭着逃走了。 就在穆莎蹲在空地上,愁得头发都要秃掉的同时。 树林的一侧传来了说话声。 “别怕,快跟上,如果输给一个才来神宫两个月的小姑娘,这面子岂不是丢大了?” 穆莎起初以为是不要命的探险队。 但听见“神宫”两个字后,她才发现是同行。 穆莎等在空地里。 果不其然,不到两分钟之后,她就看到了人影。 四个人穿过这片怎么也长不茂盛的森林,在空地上停住脚步,和穆莎面面相觑。 穆莎:“……前辈?” 穆莎和这四名年龄稍大的少年身上,皆是穿着神宫的制服。 从徽记上可以看出,少年们比她早来神宫两年。 领头的少年,神宫最优秀的小神术师赫伯特,站在空地上呆住了。 他一直知道,神宫今年来了一个有着黑色头发的少女。 明明是黑发,却受到神的眷顾,天赋极高。 作为在穆莎之前,神宫最有天分的小神术师,赫伯特已经打算将黑发的新生视为对手了。 但他没想到,这个新人会长了一张这样漂亮的脸。 他半晌才回过神来,稍稍后退两步,说: “你好,穆莎小姐,我是赫伯特·塞西尔。” “我们前来挑战乔伊斯公爵堡。” 穆莎:“……” 这怎么还有人赶着做送命题的? 来的正好,她非常愿意把这道破题让出去。 如果乔伊斯公爵堡被别人先一步解决了,神宫不会算她不合格,而是会给她安排新的题目。 新题目就算难,也不会难过这一道。 “瑟斯顿先生说,如果我们能解破乔伊斯公爵堡的谜题,他愿意破例收我们为学生。” 赫伯特的脸颊上带着些红晕。 他继续道:“穆莎小姐,请和我们一起吧。” “瑟斯顿先生说,如果您先解破乔伊斯公爵堡的谜题,他就收您当学生。” “我想,如果我们团队合作,就没有先后之分了。” 作者有话要说:瑟斯顿:女人,你引起我的注意了。 神:?????? 男主的名字改一下。 因为之前听起来不好听,所以改叫【伊提斯】,不给他取小名了。 不会再改了!真的不会再改了! 愁秃我的脑袋。 我已经开始记他的仇了。 第11章 ※ 面对赫伯特·塞西尔伸出的橄榄枝。 穆莎只是沉思了一会儿,就得到了答案。 “不,我拒绝,塞西尔先生。” 自己送上门来的队友很诱人。 但是,免费的东西,一般都含着大大小小的坑。 就算没有设陷阱给她跳,合作的队友也需要好好考量。 为了拜个师,从圣城跑出来做送命题的人就算了。 多半对自己的实力没什么准确的认知。 穆莎解释道:“我无意成为瑟斯顿先生的学生。” “如果不是那个抽签筒,我也不会来这与我实力不匹配的公爵堡。” 她说:“我没有高远的志向,所以,我愿意将这道课题,送给四位前辈。” 赫伯特没预料到这样的发展:“这……” 离开神宫前,他听说过这名黑发后辈的天分有多好。 他以为自己和她之间会有一场竞争,也可能会达成暂时的合作关系。 但他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这么不上进。 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穆莎说:“放心就好,我没有要潜伏在四位背后抢功劳蹭课题的想法。” “如果您不放心,我现在就下山,不会半途返回,您可以用神术追踪掌控我的位置。” 赫伯特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彻底被后辈的光明磊落,以及不上进的平庸心态震惊了。 作为一个努力学习的天才,他确实无法领会这种心境。 半晌,他才问道:“你真的不想成为瑟斯顿先生的学生?” 穆莎说:“是,我不想。” 她很感谢瑟斯顿先生千里送队友的好意。 但是她根本就不想进乔伊斯公爵堡。 赫伯特心情有些复杂。 他说:“我知道了,穆莎小姐,请伸出手来。” 他挥舞手上的短杖。 一串冗长的咒语自口中溢出。 最后,一道光从他身体中分离出来,落在穆莎手心里,形成一个四叶草标记。 这是神术师比较常用的一种追踪术,能够实时把握被标记者的位置。 “抱歉,我知道这很失礼,但是我不得不做下防范。” 穆莎微笑着说:“没关系,我能够理解。” 换成是她,也会一样的谨慎。 赫伯特说:“等我们从乔伊斯公爵堡出来后,我会解除掉追踪术,标记会自己消失的。” 穆莎说:“那么,愿光明护佑您。” 穆莎与四名前辈告别,捞起她的背囊。 她转身离开时,那四人正在以显影粉试探这片空地。 穆莎没有刻意出声提醒,她之前已经用显影粉试过了。 就算她提醒,这四人也还是会再试一遍。 不管在哪个世界,人都只能去相信自己试出的结果。 光明信徒的心思,未必就不肮脏。 ※ 华丽的彩色光芒流溢在云雾中。 赤红的日轮,金白的圆月,与那漫天星辰,同缀在这片深蓝色的天空。 瑟斯顿却无心欣赏美丽的景致。 浅金发的青年低垂着头,半跪在漂浮的云间。 他面上没有丝毫表情,还是那样清冷。 但是,额上凝出的细密冷汗,已经快要落下来了。 在他与那高悬神座上,不可直视的存在之间,铺开着一面水蓝色的明亮镜子。 镜中,是那容貌过分昳丽的少女。 只要见过她那头特殊的黑发,就很难忘记。 瑟斯顿跪立着。 他等待了许久。 空灵的声音自高处响起,不可忤逆,不可违背。 “你觉得,吾在为难她?” 浅金发的青年立刻为自己辩解: “我绝无此意,父神。” “只是,只是……这对她而言,是否太早了?” 瑟斯顿不知道,这个小神术师到底是如何闯入了父神的眼睛。 明明他一开始想告知此事的时候,神还摆出了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 他的辩驳,听起来非常无力。 坐在镂空的,华丽的椅子上的那人,却并未计较他的态度。 或许是他心怀宽广,或许是,他根本就不在乎。 于神而言,无论是平庸的人类,还是圣子,都只是小小的蝼蚁。 圣子瑟斯顿知道,自己不过是蝼蚁中,父神亲自喂养的,稍稍有些特殊的那一只。 但无论如何,蝼蚁就是蝼蚁。 他的想法和看法,从来都不重要。 神淡淡的问道:“你想帮她?” 瑟斯顿说:“是。” 他看起来寡淡,却是个非常心软的人。 如果不是心软,三十七年前,就不会有那场大战了。 那高高在上的神,没有对他的想法,给予任何指证。 神轻轻颔首:“好,那就等待结果。” 他身边盘旋着的风,将跪立在云端的,圣子的身影吹散。 他垂眸看着,水镜中,渐渐暗下的天空。 银眸中空无一物,他对所谓的“结果”,没有展现出任何期待。 他看着那穿梭在林中的黑发少女。 良久,说出了一句话。 “选对了。” 在这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后,规则构筑的领域之中,就是长久的沉寂。 神倚在藤椅上,轻轻阖上眼睛。 他的指间,挂着一根银白的,流淌着光芒的细丝。 ※ 穆莎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乔伊斯公爵堡的这场试炼中,在被什么样的人观察着。 她开开心心的下了山。 乔伊斯公爵堡外的树木稀疏,没有绊脚的矮生灌木,也没有会让人迷失方向的茂密枝叶。 在这光秃秃的平缓山坡上,下山的路是很好走的。 说来也奇怪。 乔伊斯公爵堡在此存在一百多年。 被弃置大概也有百年。 这些树年龄已经不小了,南域的气候又非常适合植物生长,这片树林应该非常茂密才对。 果然,这个鬼地方就不适合生命存在。 连生命力旺盛的植物都长不好。 穆莎一脚跨出树林,到达了山下的小土路上。 穆莎觉得,自己已经走的离那些前辈够远了,足以避嫌了。 她从背囊里拿出驱虫粉,决定今晚就先在这里休息。 穆莎一边撒粉,一边说道: “对不起啊,乔伊斯先生,我也不是故意要在您的墓地上睡觉的。” 她总觉得,在恐怖故事发生的现场睡觉,也太不尊重这个现场了。 但没办法,她已经跋涉了很久,需要蓄养体力再离开。 穆莎抱着背囊,找了一棵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树倚着,闭上眼睛休息。 只是,不一会儿,她就觉得后背麻麻的。 穆莎起身,回头打量着自己选的这棵树。 树身上没有任何虫子,也没有什么奇怪的痕迹,它就只是一棵树而已。 穆莎郁闷的换了一棵树,但很快,她又一次后背发麻。 她自言自语道:“我对树过敏?” 倒也不算奇怪。 这年头的人,什么千奇百怪的过敏源都有。 树已经是非常非常正常的了。 当然,要是按照光明信徒的脑回路来思考问题,那可能就是:这棵树带有黑暗的诅咒。 想到思考逻辑的差异,穆莎不免又笑了笑。 她把斗篷摘下来叠成一团,塞在脑袋下面枕着,就在这自己逗笑自己的无聊中睡着了。 ※ 【屮。】 穆莎心想:屮。 这个世界的神,显然不太眷顾她这个无神论者。 抽取到奇怪的课题,课题被人抢了。 现在睡个觉而已,都能在梦中再次碰见大佬。 这倒霉程度,和喝凉水都塞牙也没什么区别了。 穆莎在笼罩着自己的光芒中,闭上眼睛,选择了沉默装死。 悬坐于高处的神,静静凝望着,浮在半空中的字符。 那是少女心音中的东西,似乎是因为想法太过强烈,直接由神力描绘出来了。 他不认识那个字。 不过……想必不是什么好话。 他问道:“怎么不说话?” 穆莎低头认错: “抱歉,这次真的是失误,我控制住了的。” 【当然在等你一阵风赶我走啊!】 穆莎道歉的姿态非常诚恳。 这种时候越怂越好。 她相信,大佬会放过她这无意的小错误的。 穆莎解释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失控了。” 她觉得,以大佬的脾气,一定又会嘲讽她没有自控力了。 老老实实挨个骂让他消气,然后走人就好了。 不过,穆莎还是心有不满。 她认为自己的自控力特别好。 要是她没有自控力,早就一块砖丢在大佬的脑袋上了。 事情与预料的不一样。 那高高在上的人,这次并未嘲讽她。 “能够自控的人,不会再次失控。” 他好心补充道:“吾指的是,通常条件下。” 穆莎歪了歪头。 这暗示不能再明显了。 她的力量,在特定条件下失控了。 之前她失控,是因为自己进入了圣城这个神力充足的地方。 这次失控……她走到了乔伊斯公爵堡所在的山里。 穆莎说:“抱歉,我想,可能是环境改换引起的。” “我很快就会到正常的地方去,不会再打扰您的。” 神说:“神术师会经常外出。” 穆莎:“……” 对不起,她差点就忘了这位先生的嘴巴有多犀利。 这句话,言下之意是: 如果换个环境就失控,你以后还会经常打扰到我。 穆莎叹了口气,说:“先生,我认为,我也不是在任何地方都会失控的。” “这次我的处境,实在是有些特殊……” 她在要讲下去之前就扼住了声音。 擅自向别人倾诉自己的心事,不是什么好行为。 做这种事情,也是要挑时机的。 穆莎没头没脑的问道: “先生,您今天……心情怎么样?” 心情好的话,她就讲一讲这几天的事情。 说不定大佬心情好,听完她的倒霉事,就会原谅她了。 神淡淡的说道:“今天,有多事的人,要抢吾的东西。” 穆莎:“……” 好吧,那就是不好。 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但是,吾的东西,没有选择那人。” “所以,吾心情不错。” 【听出来了,您今天话都变多了。】 神说:“但是,你恐怕来不及诉苦了。” 作者有话要说:莎莎完全不知道。 自己因为太苟,答对了一道送命题。 圣子(猫猫流泪):我就是个儿子。 莎莎(疲惫微笑):人生艰险。 第12章 ※ 穆莎愣住:“什么意思?” 大佬怎么知道她要诉苦? 来不及诉苦又是几个意思,这种话怎么听都很不妙吧? 那空灵的声音,淡淡的提示道:“看看你的手。” 穆莎后知后觉的低头。 四叶草的烙印逐渐在白皙的手心显现,它边缘散发着炽红光芒,图案一明一灭。 炽热的温度袭上手心,带着烫人的疼痛。 穆莎直接被烫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第一时间望向掌心,炙热的温度快要将她烫伤了。 她想了想这个追踪术的其他效用。 穆莎闭上眼睛,引导着身体中流动的神力,在四叶草标记上施加拓印。 字符的最后一笔完成后,掌心里的温度渐渐消退。 而喧闹的声音,却如同潮水一般漫入耳中。 赫伯特的声音里满带着焦急:“穆莎小姐!” 穆莎拎起背囊,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是我,塞西尔先生。” “您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穆莎听见了恐惧和疲惫的喘息声。 赫伯特·塞西尔:“抱歉通过这样的方式联系您。” “您外出实践时,应该带了一枚用以发出求救讯号的红晶石吧?” “请您使用那枚红晶石。” 穆莎没有说话。 使用红晶石进行求救,相当于放弃课题,退出实践考试。 赫伯特说:“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是——请您用上它,向神宫求援。” “拜托您,我们四个人的命,都牵挂在这里了。” “我们会向导师说明……” 穆莎提醒道:“你们应该也带了。” 赫伯特:“是的,我们带了红晶石,但是……” “公爵堡有一种力量在阻碍,我们的红晶石无法使用。” “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没有办法离开,只能寄希望于您。” 赫伯特恳求道:“您难道能够放任我们四个人死在这里吗?” 穆莎表情沉重。 无论在哪个时代,道德绑架,都是一种让人感到非常不适的事情。 它的不适就在于,这件事以道德的名义,胁迫着人去做不利于己的事。 四条命。 哪怕被雷恩养大的过程中,见过了养父亲手造成的太多死亡,穆莎也还是无法适应。 她穿越之前就已具备完整的观念。 这让她不会被雷恩那个疯子洗脑,这是优势。 当然,劣势也是存在的,就比如,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漠视人命。 而作为一名神术师,该爱护向往光明的每一条生命。 这是所有神术师做选择时,一定要遵循的原则。 穆莎说:“可以,我同意了。” 如果她不同意,导致这四条命折在这里。 神宫会直接剥夺她的神术师身份,将她遣出圣城。 穆莎说服了自己。 按照这个逻辑来,她也算是对得住自己。 她从背囊里拿出了一只小盒子。 红晶石易碎,作用又很重要。 神宫为了避免万一,用垫了柔软布料的小盒子来盛放它。 这样,就免去了小信徒行走时把红晶石颠碎的风险。 穆莎握住红晶石。 她将大量的神力注入其中。 红晶石内已经准备好的符文被神力激活,那一瞬间,它爆发出刺目的红光,直冲天际而去。 赤红的烟火在天空中炸开,亮晶晶的红芒飘散,有序的扩散成一个巨大的图阵。 神术已经生效,再过不久,圣城维哥的神术师就会赶来救援了。 穆莎看着渐渐消散的烟火:“我已经使用了红晶,塞西尔先生。” 赫伯特:“我听见了,愿光明护佑您,善良的小姐。” “如果我活着离开,我会对那些大人们解释的。” 少年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如果我死了——” “也请您把这件事告诉他们,瑟斯顿先生会为您作证。” 穆莎在决定救他时有过犹豫。 不过听到这番话之后,她就不再计较红晶石的事了。 有些性命,确实值得她放弃点什么去搭救。 穆莎说:“塞西尔先生,别说这样的话,您还很年轻。” 少年似乎是找到了躲避的地方。 他和穆莎说了很久的话,这时候,气息已经显得比较平稳了。 但他的话语,却似诀别时的感慨:“是啊,我还很年轻。” 穆莎拎着背囊,沿着小土路,尽量往宽阔的地方走。 她得去个没有树木遮挡的空地,那样,神术师赶来的时候,不用再花费时间寻找她。 她要在第一时间,将公爵堡内的那四人的情况告知。 穆莎一边走,一边和赫伯特聊: “您还有很长时间可以活,神术师的寿命,都有三位数吧。” “是啊,有三位……” 赫伯特忽然大声质问道:“穆莎小姐!您在做什么?” 穆莎被他吓了一跳。 她根本就没做什么啊。 赫伯特惊恐道:“不,不,您快停下!您怎么在朝着公爵堡移动?” “您不能来这里,穆莎小姐,您已经帮了我许多了,不必冒着生命危险继续帮助我。” 朝着公爵堡移动? 不,她明明在山下找空地。 穆莎看了看蜿蜒的小土路。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记起来,上山时看到的路不是这样的。 穆莎沉默了良久。 她一直有认路的习惯,也一直都保持着警惕。 可刚刚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她却没有察觉到任何的不对。 而且就算是现在。 她也没从这条和以前不一样的路上,看出自己在接近公爵堡。 这条路看起来,明明就是一条下山的路。 穆莎深吸了一口气。 提醒自己不要因为这恐怖片常见的桥段害怕。 她轻松道:“塞西尔先生,您知道吗?在我自己看来,我正在下山的路上。” 赫伯特:“认知干涉?” “不,那样远的距离……” 穆莎也觉得,自己离那倒霉的公爵堡够远了。 看起来,她不打算主动招惹乔伊斯公爵堡,公爵堡却不打算放过她。 认知干涉。 扭曲人的感官的术法。 人会因此出现幻觉,失去方向感,更甚至,连记忆都被更改。 穆莎忽然有了个不太妙的想法。 她拉开背囊,仔细检查了一番。 穆莎冷汗都落了下来。 她强装镇定道:“塞西尔先生,我想,有件事我必须告知您。” “我刚刚发现,红晶石还在我的背囊里。” 赫伯特没说话。 穆莎完全能理解他此时绝望到窒息的心情。 穆莎说:“这应该,也是认知干涉?” 她所做的事情,所走的路,双眼看到的一切,以及大脑的部分记忆…… 这些,都被乔伊斯公爵堡干涉了。 穆莎停住了脚步。 她问道:“塞西尔先生,我的位置还在接近乔伊斯公爵堡吗?” 赫伯特回答道:“是的,您还在接近。” 穆莎非常严谨。 “您怎么能确认,您对我的位置的认知,不是被.干涉了呢?” 赫伯特说:“我也不确定这件事,穆莎小姐。” “毕竟,我们两个现在都在乔伊斯公爵堡所在的山里。” “甚至就连我们两人的对话,都可能是认知干涉时产生的幻觉。” 穆莎有些崩溃。 她知道认知干涉有多可怕。 这就好像,她明明是个人,可却有人给她洗了脑,让她认为自己是一块石头。 穆莎非常确定,如果不解决掉这个认知干涉的问题,她一定会成为乔伊斯公爵堡的牺牲者。 说不定她死掉的时候,还因为该死的认知干涉,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穆莎问:“塞西尔先生,认知干涉有办法解除吗?” 赫伯特说:“用更强大的力量把它碾成渣。” “或者,找出认知干涉的生效介质,把它拆了。” 穆莎:“……” 她定了定神,说:“看来,我得进公爵堡了。” 身处危险中,还不能向外界求救,那就只能去面对了。 她虽然是一条咸鱼,但谁要是威胁到她活命了,她就会从水里跳出来了。 赫伯特适时地泼了她一盆凉水: “可是,穆莎小姐,您能够确定您什么时候进了公爵堡吗?” 穆莎:“……” 见鬼了,神宫真的确定这是她凭实力抽出的课题吗? 所谓的适合她水平的课题,就是这种无法解决的送命题吗? 穆莎深吸一口气,问道:“先生,您知道有什么事情不会被.干涉吗?” 赫伯特回答道:“当然,向光明神祈祷,这绝不会被.干涉。” “或者说,无论如何是何种力量在干涉,神都能听见我们的祈祷。” “光明神是世界的至高神,是不可干涉,不可违抗的至高规则。” 如果是在以前,穆莎绝对不会在信徒面前,说对他们的信仰不敬的话语。 对光明神的信仰就是他们的命,是不可触碰的原则。 但现在,她觉得在真正的性命面前,一切信仰皆是空谈。 活下去,这才该是唯一的信仰。 穆莎无情的戳破信徒的幻想。 “光明神冕下如果愿意聆听祈祷,并且做出回应。” “那乔伊斯公爵堡的事情早就解决了,怎么会死那么多神术师在里面。” 她尽量维持着语气的平静,不让和她对话的信徒听出浓浓的嘲讽味来。 “毕竟,以我们神术师对神的信仰,遇到危险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向神祈祷。” 赫伯特说:“有那么多人向神祈祷,神怎么能管过来?” 穆莎:“……” 你们信徒还挺会为神找理由? 她艰难的问道:“还有别的什么,是不会被.干涉的吗?” 赫伯特:“有的,睡觉。” 穆莎:“睡觉?” 赫伯特解释道:“认知干涉,作用于人的意识。如果人睡觉,意识会断开或者封闭,不再像醒着时那样容易被.干涉。” “不过,恕我直言,穆莎小姐。” “在危险中睡觉不是个好办法,毕竟睡觉无法解决问题。” “而且,这里的危险不只有针对意识的精神伤害,也有针对身体和生命的实质性伤害。” 是的,这片山里有很多亡灵。 她如果睡了,认知干涉是不会影响她了,但亡灵可不会放过她。 但穆莎权衡过之后,还是原地躺下了。 她说:“谢谢您的提醒,我打算睡觉,塞西尔先生。” 赫伯特:“……” 毕竟她睡觉不是普通的睡觉。 她睡觉的话,说不定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契机。 虽然打扰别人很不道德,但这要命的时候,管不了那么多了。 穆莎充分发挥了社畜的本领,一秒入睡。 她潜进了那片柔和的白色光芒中。 穆莎进入梦境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一个破解迷障的神术砸在了自己身上。 既然睡觉时不会被.干涉认知。 那么,就在睡梦里使用神术,使自己摆脱掉认知干涉就好了。 她也不知道,睡梦中的神术,是否能成功发挥作用。 但总要试一试才行。 完成了神术之后,穆莎抬起头,准备和大佬打声招呼。 她想,她得好好解释一下,为什么要频繁的进出梦境。 万一大佬以为她是在故意骚扰,事情就不太妙了。 但是,话还未说出口,穆莎就被一阵风吹了出去。 穆莎睁开眼睛。 一具森然的白骨和她脸贴脸。 它摇摇晃晃的,颤颤巍巍举着的刀,马上就要砍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莎莎:你且在此地等着,我去睡个觉就来。 神:我是工具神? 第13章 ※ 穆莎:“……” 幸好她是被黑暗信徒养大的。 不然,现在估计吓到不能动弹,只能等着死了。 她抄起背囊,对着这摇摇晃晃的骨头架子一顿猛砸。 骨头架子被打飞的时候,那把高举的刀掉下来,差点砸在穆莎的脚趾头上。 穆莎惊险的喘了一口气。 黑发少女眨了眨眼睛,看着周围的环境。 在她睡着后,又立刻醒来的短短时间内,眼前的景象已经和入睡前大不相同了。 乔伊斯公爵堡近在咫尺。 没有蜿蜒的山下小路,只有通往公爵堡之内的,连草都长不出的光秃秃的送死之路。 穆莎依稀能看见里面游荡的灰白幽灵。 认知干涉解除了。 看来,进入梦境的选择是正确的。 穆莎喊道:“塞西尔先生?” 追踪术的印记还在,但她的话语无人应答。 大概是又遭遇了可怕的东西,不太方便出声吧。 穆莎从包里拿出红晶石。 这次,红晶石一定不会再使用失败了。 随着神力注入,一团赤红的光芒从红晶中逸散。 它拖着长长的焰尾升起。 然后,这枚珍贵的红晶石,穆莎和那四名前辈的保命符,才刚飞起来就炸了。 红色的滚烫碎片溅到穆莎脸上,如果她之前没有用神术给自己进行加护,肯定要毁容了。 穆莎:“……” 好了,这下保命符也没了。 不愧是乔伊斯公爵堡,处处堵人生路,还堵的密不透风。 穆莎指尖聚起一点金色的光芒,这是一个很鸡肋的神术。 它身为一个攻击神术,攻击力却连个蚊子都打不死,简直是菜到抠脚。 这个神术唯一的作用就是发光。 金色光芒从指尖升起,一路蹿上高空。 然后它就在消散之前,被一道“墙”挡住了。 那道墙原本是透明的。 在接触到神术之后,稍稍变得有些模糊扭曲。 穆莎在能够以肉眼测度墙的存在后,发现这道透明的墙将整座山都笼罩在里面了。 是结界。 她被这座城堡困在结界里了。 想活着可真难啊。 穆莎仰起头,看着高高耸立的阴森城堡。 二楼和三楼的窗口,也有几具骷髅探出脑袋来,“友好”的低下头看着她。 穆莎把背囊背在了身前。 她左手短木杖,右手拿着之前画好的神术图阵。 准备好了之后,穆莎迈出脚,彻底接受了她的实践课题。 进门之后,穆莎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城堡里徘徊着几具骷髅,和几个飘着的灰白色亡灵。 尽管场面再可怖,也改变不了这些东西只是一群垃圾的事实。 它们非常低级,神术师随手一个神术打下去,就能把这些家伙消灭了。 在神术的掌控上,赫伯特·塞西尔绝对是比她擅长,且经验要比她丰富许多的。 他不可能被这些家伙拦住,吓得连气都喘不上来。 穆莎想:“一定有更加可怕的东西。” 得先把小怪清理掉才行。 这样想着,穆莎抬起自己的短杖—— 但那凝聚在杖端的神术还没用出来,穆莎就看到,有什么东西在空中落了下来。 那是一根银白的丝。 在这漆黑的屋子里,除了亡灵和她的神术,就只有这东西会发光。 柔和的光芒笼罩在银丝上,它轻飘飘的落下来,挂在了穆莎的短杖上。 穆莎不由自主的停止了动作。 她眼睁睁的看着,那根银丝的两端动了起来,在她的短杖上打成了一个蝴蝶结。 “!” 穆莎赶紧回过神来,伸手要去解那根银丝。 “打结”这件事,在神术师眼里是有着特殊的意义的。 用一根丝绳、绸带……或是别的长条状的东西,可以通过“打结”的方式来施加【封印】的神术。 穆莎拉扯了半天,怎么也没办法解开这根银白色的丝。 她绝望的挥了一下短木杖。 凝聚的神力没有给出丝毫反应。 确实是被封印了。 要不要这样绝尽她的生路啊? 好吧,其实也不算绝尽她的生路。 就算没了短木杖,她也还是可以使用神术。 不过,这根短木杖里是拓印了很多种神术的符文的,只要注入神力,就可以达到瞬发的效果。 短木杖被封印之后,她就只能用最繁琐的方式,重新准备符文来使用神术了。 穆莎心情十分复杂。 她扯着短木杖上的银丝,一脚把走过来的骨头架子绊倒了。 骨头架子摔在地上碎了一大半。 它傻不拉几的爬起来,挑拣着地上的骨头,要把自己拼回去。 在它即将拼好的时候,穆莎又一脚把它踹散了一半。 它又一次低下头拼自己。 穆莎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封印了短木杖的银丝上。 她发现,这好像是一根头发,而且还是一根长头发! 穆莎:“……” 她抬头往天花板上看去,想要找一下,到底是哪个厉害的女鬼用头发封印了她的魔杖。 这个女鬼一定要优先对付才行,不然短木杖一直维持在封印状态,图纸被消耗完之后,她就真的没办法瞬发神术了。 在危险的环境里,单打独斗,还要分出精神来准备神术生效需要的条件。 繁琐的操作需要响应时间,很可能一个神术还没放出去,她的脑袋就已经不在脖子上了。 可是穆莎不管怎么找,都没找到女鬼。 难道是会使用隐身术的亡灵? 不,冷静一点,亡灵这东西是不会隐身的。 就在穆莎第三次把拼好的骨头架子弄碎的时候,还是寻找无果。 她就算把城堡翻过来,也要找到那只脱发的女鬼。 揍死那家伙,她才有生路可寻。 穆莎从背囊里拿出显影粉,抓了一大把洒在屋子里。 亮晶晶的粉色薄雾扑簌扑簌的落下。 地面上、墙壁上,各种各样的神术痕迹显露出来。 那些痕迹发出的光芒,几乎将整个一楼照亮。 穆莎还是没能找到掉头发的亡灵。 她短杖上的那根头发丝上,没有显现出一丝一毫的神力、暗力或者是巫术的痕迹来。 穆莎:“……” 显影粉就好比她原来所在时空的X光照射。 人身上的骨头只要存在,就一定能照到,不存在逃脱的可能性。 封印术只要存在,就不可能逃过显影粉。 这也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之一。 但是,它偏偏还就逃过了。 穆莎心想,简直是见了鬼。 散发着洁白而不刺眼的圣光的银色发丝抖了抖。 穆莎发现了别的东西—— 显影粉照出的这些神术痕迹,大都是之前来做送命题的人留下的。 最亮的那个还很清晰,看起来是今天的。 穆莎想了一会儿,想起来这是被誉为“亡灵杀手”的神术。 还在上进阶课程的她本来是不该认识这种高级别神术的。 都是大佬教的好。 这个神术用下来,大范围之内的低阶亡灵都会被消灭。 没有实体的,飘在半空的这种亡灵会直接消散。 而这些骨头架子,会被碾成灰,就算有八只手,它也不能再把自己拼起来。 使用了这样的神术,一楼的亡灵应该已经被彻底肃清了才对。 她看了看这宽阔的大厅里,数量大约有小二百只的亡灵。 穆莎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亡灵这种东西是不能凭空出现的。 它们诞生于死亡,它们的数量,与亡者的数量挂钩。 而在公爵堡里死掉的人,包括乔伊斯公爵在内,一共有九十六个,远远少于一楼亡灵的数量。 穆莎拎着已经变成一块破木头的短木杖,熟练的踹开挡在路上的骨头架子:“神宫的统计,出现错误的概率极低。” “如果不是神宫的问题,那这些亡灵,就是乔伊斯城堡的问题。” “神术师对黑暗的容忍力为零,遇见亡灵,一定会赶尽杀绝。” 赫伯特·塞西尔很强。 一楼的亡灵困不住穆莎,自然也困不住他。 他在一楼就遭遇事故,来不及消灭亡灵的可能性极低。 毕竟,他当时甚至还有余裕,在地上画出“亡灵杀手”的神术图阵。 而看显影粉显示出的神力强度,图阵的影响范围应该非常大。 所以,不管怎么说,一楼都不该存在亡灵。 更何况还是这么多。 在公爵堡里死过的人,加上它的主人,一共有九十六个。 如果不是神宫统计失误—— 多出来的一百左右,就是被刻意隐瞒了。 或许是上报死亡情况的人在隐瞒,或许是神宫在隐瞒。 后者的可能性极低。 前者—— 乔伊斯公爵堡近百年里无人打理,死亡情况都是神宫亲自调查的。 神宫的调查不可能出现疏漏。 因为他们在调查时,不是神术师亲自前往,而是使用了规模极大的神术来统计的。 神术不会骗人,不会出现错误,除非——神术的力量被压制了。 所以说,是有什么东西,在压制、对抗着,不着痕迹的瞒过了神术。 而那些神术师,从来都不会去怀疑神术的。 他们对光明都有着绝对的信任,所以,从不怀疑光明神赐予的神术的指引。 于是,这些人遮着自己的眼睛,在乔伊斯公爵堡死了又死。 他们忘记了,神术可以对抗神术,巫术、亡灵术也可以影响神术…… 他们也忘记了,巫术和亡灵术,也曾经是神赐予世人的恩典;神术,也可以用来做坏事。 穆莎隐约找到了答案。 在神宫进行管理之前,负责着整个公爵堡的,可以去做出“隐瞒”这个行为的人。 在这座乔伊斯公爵堡活动过的,有能力对抗神宫的大规模高级神术的人。 这两者都指向了一人——这座城堡的主人,乔伊斯公爵。 是她疏漏了。 一百多年前,神的称号还是创世神。 那时候,光明和黑暗,都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光明信徒和黑暗信徒的关系不太好,但矛盾也还没有激化到,后来那个“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程度。 那时的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 那时的人,更不是非黑即白的。 人越是厉害,脑袋越是清醒,对事物就越包容。 他们有时候,会追求自身的圆融,不再只片面的追着一个方向走。 存在于那个时代的乔伊斯公爵,是光明信徒的顶点,他地位极高,神术一定也很厉害。 但是,谁又能保证,他仅仅是个光明信徒呢? 在那个时候,光明信徒学巫术和亡灵术,又不会被绑上火刑架。 而且,乔伊斯公爵堡,死过十几名神术师。 神术师的整体水平虽然平庸,但那也只是跟疯子雷恩和圣子瑟斯顿比较而来的结果。 他们在这个世界上,一直都是很厉害的。 这个世界上少有他们闯不过的难关,他们不会轻易殒命。 除了疯子雷恩和圣子瑟斯顿,能够杀死神术师的,只有神术师自己。 强大的神术师杀死弱小的神术师,这是完全可行的。 而恰巧,乔伊斯公爵,就是一名强大的神术师。 搞不好还兼修巫术和亡灵术的那种。 乔伊斯公爵是最可能布下这个死亡谜题的人。 但他已经死了,在这座公爵堡里剥夺性命的,就只能是他留下的东西。 结界、认知干涉、徘徊的亡灵…… 要达到这种程度,一定会有一个干涉了整座山的巨大图阵。 而这个图阵,在无人维护的情况下,运行了百年。 除了圣子瑟斯顿,任何神术师都不可能拥有这样庞大的,消耗不尽的神力。 那么,图阵在运行时,一定有办法补充消耗掉的力量。 到这一步,力量的来源已经不算谜题了。 补充了图阵力量的,不就是主动送上门来的人吗? 他们的生命、他们的神力,都是图阵最好的养料。 “亡灵杀手”的神术放出后,这些亡灵没有消散,是因为神术在作用在它们身上之前,就已经被图阵吸收掉了。 穆莎想起了赫伯特·赛西尔当时的惊恐。 估计,图阵吸收掉神术之后,还会触发点什么,比如唤来极为恐怖的东西。 穆莎一阵后怕。 还好她的短木杖被封印了,神术没用出来…… 乔伊斯公爵简直是个天才。 不管在神术方面、还是在亡灵术方面。 他都是实至名归的天才。 同为“天才”,穆莎自愿认输。 不过只要把这个谜题猜出来了,这座公爵堡对她来说就没有什么威胁了。 毕竟是人死后留下的东西,运行的机制再复杂,也是死板的——非常好对付。 穆莎在公爵堡一楼跑了起来,她的脚步非常用力,故意在地板上敲出动静。 神术师和黑暗信徒,有些习惯是共同的——他们在设置术法图阵的时候,都喜欢把设阵地点选在地下。 她在楼梯的后面,踩到了一块空地板。 穆莎蹲下身,把短木杖的一端塞进地板缝里,将一整块木地板撬起来了。 这把短木杖的质量很好,不会轻易断掉。 而且它现在被封印了,跟块普通木头也没什么区别,拿来当撬地板的工具刚刚好。 灰尘有些大。 穆莎手上和脸上、还有木杖上都落满了灰。 她咳嗽了好几下,擦了两把脸,感觉越抹越脏后,干脆就放弃了。 然后她发现,自己木杖上,那根系成蝴蝶结的银色发丝,竟然干净的一丝灰都没沾。 那根银白的发丝,仍是散发着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芒。 穆莎总感觉这光芒有点熟悉。 它还轻轻抖了抖,好像有点“嫌弃”的样子。 穆莎也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从一根头发丝上看出“嫌弃”的。 木板下是破旧的楼梯。 穆莎依稀能看见,里面是有细微的光亮的。 看起来,她找对地方了。 穆莎迟疑片刻,拎着短木杖走了下去。 在撬地板工具之后,短木杖又多了一个照明的功能。 她在台阶上一步步下行,每走一步都很小心。 但是,再小心的人,也躲不过城堡主人的阴险狠辣。 穆莎两只脚才落在第十三阶上,楼梯就“轰隆隆”的塌掉了。 黑发的少女跌落下去,碎石磨在她手上,将短木杖砸飞。 她周边没有任何能抓的东西,只能惊恐的,跟随着这突然坍塌的楼梯下坠。 作者有话要说:莎莎:封印别人的短杖这种事太狗了! 伊伊神:可我要是不封印,你就步你前辈的后尘,只能喊救命了啊。 下一章有伊伊神。 第14章 ※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意识复苏的同时,难以忍受的巨大痛楚,也把穆莎裹了个结实。 她睁开眼睛。 周围一片黑暗。 她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听见自己微弱的,因为疼痛而断断续续不均匀的呼吸。 她全身都很痛,连呼吸都摆脱不了疼痛,痛楚剧烈到简直要将她拆开来。 她脑袋还有些晕。 如果不是被砸成了脑震荡,就是因为大量失血。 穆莎深吸一口气,她调动着神力,在身体内烙印神术。 这是她学会的低阶治愈术,能够治愈小伤。 但她现在多半是身受重伤,治愈术能止住血就不错了。 她仔细感受了一下。 自己的身体还有知觉,虽然痛,但应该没被什么尖锐物开个洞。 真是太幸运了。 穆莎用神术掀开了石头。 但掀了一半,使出去的神力就被吸走了。 神术失效后,石头又砸了回来,穆莎听到动静后就迅速的又补上好几个,这才把石头推开了。 她吓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要是再被砸一次,她这条命肯定得搭在这里。 就算不当场死亡,也得失去行动力。 穆莎艰难又痛苦的爬起来。 周围一片黑暗。 刚刚施展神术时,应该会有光亮,但她没看见。 她眼睛不痛,应该没有瞎,看不见大概是因为这里有着遮蔽视觉的术。 为了防止别人破坏图阵,可真是周密啊,乔伊斯公爵。 她还听见了一种恐怖的嘶吼声,离她有些远,不过听起来正在靠近。 大概是她刚刚使用了神术,神力还被图阵吸收,引起了这座城堡里的恐怖之物的反应吧。 她闭上眼睛,靠自己敏锐的感知力,来摸索自己应该前进的方向。 游荡在地下室里的力量的脉络,渐渐在她黑暗的视野被整理清晰。 她谨慎的下脚,一边防止自己摔到,一边走向神力最密集的地方。 但是目前的状况有点糟—— 她听见,那诡异恐怖的声响正在靠近她。 越来越近了。 她离术法的中心也越来越近了。 但她现在看不到墙,却会被墙阻碍。 术法的中心近在咫尺,她又不知道怎么靠近。 直接用神术轰一个洞? 不,乔伊斯公爵在设置神术阵法的时候,肯定有考虑到这种情况。 毫无疑问,那家伙是个能计算到很多事情的聪明人。 不然穆莎现在也不会这么惨。 她的短木杖丢了。 背囊里的瓶瓶罐罐也碎了。 符文纸拿出来也不知道哪张是哪张。 穆莎现在的武器,就只剩下了她自己。 她想活着离开,就必须谨慎行事,保护好自己。 可是,走到这一步,她还有什么办法呢? 背后的恐怖之物离她越来越近。 前方的墙却摸不到尽头。 就在她准备赌一把,直接把墙轰塌的时候—— 一抹轻灵的,难以形容的存在闯入了她的世界。 刹那之间,野兽的吼声,碎石落下的声音。 还有一些她听不见,却感觉很嘈杂的东西,都如同潮水一般褪去。 声音明明还在,她却感觉到了让整颗心都变得舒适的清净。 穆莎睁开眼睛。 她那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闯入了一丝银白的光芒。 那唯一一抹圣洁而不刺目的光,正在缓慢的飞向她。 是之前那根头发丝? 它很好认,毕竟是它自己把自己打成了蝴蝶结。 穆莎甚至能辨认出它的小翅膀。 在那只仅有轮廓的银白色的蝶,落在她肩头的瞬间,黑暗彻底崩塌。 复明的一瞬间,穆莎在墙上烙印下一个图阵。 她回过头,一把抓住了那个在黑暗中惊扰她心情的声音,反手一扭。 那是一具深灰色的骨头架子。 对于骷髅这种亡灵来说,颜色越深,它的级别就越高。 就好像试毒的时候,银针越黑,毒性就强烈。 这架骷髅的级别已经很高了。 穆莎甚至有点扭不住它。 但她此时求生的欲望无比强烈,人在极限状态下,力气会比过往大上许多。 穆莎一把将骷髅砸在了图阵上。 她以自己的神力牵引着,将骷髅身上的亡灵术引导着,直接灌入了墙上的图阵中。 既然乔伊斯公爵堡会吃她的神力,那她就用公爵堡自身的力量来发动她的神术,看谁能伤害谁。 她退远了。 整一面墙壁被炸的粉碎。 摆脱了一个小小的危机之后,穆莎才有心情探索复明之后的世界。 这里是乔伊斯公爵堡的地下室,光线很暗很暗,但勉强还看得清东西。 她确认,自己之前是被术法致盲了。 穆莎看着肩膀上落下的小小银蝶,心情稍稍有些复杂。 这根惹人讨厌的头发丝,竟然有这么厉害,已经救了她两次了。 穆莎完全不想承认,自己还不如一根头发丝。 不过,她现在已经知道,头发丝的主人不是乔伊斯公爵堡的“女鬼”了。 好歹算的上是熟人,这点倒是让穆莎心情好受了一些。 穆莎心情复杂的道谢:“先生,您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清冷的声音响起了。 【你猜到了。】 穆莎从这话里品出了“蠢货,现在才猜到”的鄙视意味。 她抬脚拨开地上的碎石头。 碎石下有一个暗阵,穆莎从那些符文里,大概能读出些意思来。 比起阵法,用“契约术”来形容它,或许更加合适。 在达成用神力炸穿墙的条件后,契约就会生效,抽取神力的主人的灵魂,契约为亡灵。 穆莎猜到了会有坑,但她没想到乔伊斯公爵这么恶毒。 还好她是用亡灵的力量炸了墙,不然现在就要倒大霉了。 穆莎说:“是的,我能够猜到,您有办法把力量和意识渗透到公爵堡。” 毕竟上次在睡梦中见到这位先生时,她本人可是在公爵堡的结界之内的。 于是她猜测,结界挡不住这位先生。 关于显影粉显不出头发丝的神力的事情…… 这非常的不合理,但是放在这位先生身上,就不会显的很奇怪了。 穆莎说:“如果您愿意解开对我施加的认知干涉,我一定能猜出您的身份。” 他施加的认知干涉很高级。 穆莎在用神术解开公爵堡对她造成的干涉时,这位先生给她造成的干涉却纹丝不动。 这种感觉真是太奇怪了。 她明明能知道这个人是谁,大脑就是要说“我不知道”。 简直像被传销人员洗过的脑子一样。 【你想知道?】 穆莎果断道:“不想。” 知道太多的人死得快。 她说:“您也没打算让我知道。” 【的确如此。】 穆莎一边往图阵的方向走,一边问:“您为什么出手救我?” 她想问的问题不是这个。 她被救了,却感觉非常不舒适。 这个人拥有着轻易摧垮乔伊斯公爵堡的力量,但他却一直在旁观。 在穆莎面临死关的时候,他才稍微伸手,把那即将降临的厄运轻巧的拨开。 感激归感激。 但穆莎也意识到,这个人不是真正想帮她。 她就像一只在迷宫里爬来爬去的小蚂蚁。 观察她的人,为了能够继续看着她,把会造成她死亡的因素推开了。 而这个人的回答,也恰恰证实了她的想法。 【吾不救,你就会死。】 穆莎:“……谢谢您救我。” 虽然这个人很恶劣。 但那道光出现的时候,她心里中的惊喜是真实的。 那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她见到的唯一一抹光,也是唯一的指引。 那清冷的声音却回绝了她的谢意。 【不必道谢,这是吾给你的奖励。】 穆莎问:“奖励?” 【你解开了题目。】 【所以,吾给你奖励。】 穆莎:“………………” 这话语里的信息量未免太大了。 她解开了题目?大概是指的乔伊斯公爵堡的谜题吧。 可是她解开题目,他为什么要给他奖励? 穆莎隐约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她问:“您还在坚持教学?” 她刚刚好像误会大佬了。 大佬这不是在观察小蚂蚁。 他的教师瘾还没过去,还在玩他的教学游戏。 教育学生嘛,就是要适时撒手,给予正确的引导。 他的第一目标不是让她脱险,而是让她迅速成长起来,只要保障生命安全死不了就行。 【为什么不坚持?】 穆莎:“……” 她现在很感动,但也很头疼。 感动于大佬救她一命,悉心引导她成长;头疼于这个大佬竟然还没放弃她,她回到神宫去,估计还要受他折磨。 不过,穆莎也算想开了。 回去受折磨也没关系,只要活着就行。 大佬救了她这么多次,她是该尊敬大佬一些…… 而且,被大佬教学,其实是她赚到了。 这位先生应该和圣子瑟斯顿一样,是可遇不可求的老师。 若是上进的人能成为他的学生,想必都要乐疯了。 【看前面。】 穆莎抬起头来,暗紫色的巨大图阵呈现在她眼前。 就算没学过亡灵术和巫术,穆莎也能看出来,这个图阵并不完整。 这样的图阵,还不足以让整个乔伊斯公爵堡恐怖至此。 它不完整的部分,应该是用其他东西补足了。 比如这地上的一百只水晶棺材——想必那就是多出来的一百只亡灵的棺材。 不仅仅如此,应该还有别的什么…… 【这是最后一道谜题。】 穆莎:“……先生,我觉得,比起来解谜,还有更麻烦的问题。” 她的视力一直都很好,这里拥有的微弱光线,再加上神术的辅助,已经足够让她看清楚远处。 隔着一百只棺材的地方,耸立着一张金红的座椅。 一名看起来面貌清秀的男性,正矜持优雅的坐在椅子上,眉目慈和的看着她。 他穿着过时的服饰,即便过时,穆莎也能认出那是贵族的装扮。 “没想到,竟然有人能走到这里。”优雅矜贵的男人站起来,他深褐色的卷发柔软服帖,轮廓深邃的五官,尤其是那双幽绿的眼睛里透着荡人心魂的魅力。 他自座位上起身,对着穆莎施以贵族的礼仪。 他轻轻弯身,嘴角噙着笑说道:“小小姐,您是这百年里,第一个能走到这里的人。” 百年。 这句话也足以证明他的身份。 乔伊斯公爵。 学习神术的人,能够延长寿命,活个至少三位数。 理论上,最优秀的神术师,甚至能达到永生,并且永远维持自己的模样不衰老。 只是在理论上—— 但现在,有人把理论变成了现实。 尽管早过了一百岁,他看起来也还是如此年轻。 乔伊斯公爵说:“您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人。” 穆莎心想:不,严格来说,我肩膀上的那位才是你见过的最优秀的人。 “你能走到这里,证明您与我同样优秀。” 他说:“您愿意留下来的话,我可以将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分享给您。” 这可真是大手笔。 这里所有的东西,尤其是知识,是一个神术师终生都无法依靠自己获得的。 见穆莎不搭话。 他轻轻的笑着,俊秀柔美的眉眼中满溢着温柔。 他说:“也包括我。” 作者有话要说:莎莎你醒醒,这不只是教你做题的人,还是给你布置题目的人! 乔伊斯公爵(美貌光环):我可以把我自己送给你。 伊伊神(拒绝露脸的至美):呵。 第15章 ※ 穆莎:“……” 这怎么还带用美男计的? 诚然,乔伊斯公爵的模样很是吸引人。 这款长相清秀俊雅,穿衣品味矜贵,浑身都散发着斯文败类气息的古典贵族,一定能迷倒很多少女。 他只是在发挥自己的优势罢了。 穆莎看着他那张像是工艺品一样美丽的脸,温和的笑了。 她说:“您的脸,的确符合我的审美。” “感谢您的称赞,您也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 乔伊斯公爵面带微笑,他含蓄道:“不过,我的优势可不仅仅在于脸,您以后会明白,我的身体也符合您的审美。” 穆莎:“……” 他突然用出美男计,是看上她的天分的同时,也看上她的脸了吗? 原来,就算是高贵博学如乔伊斯公爵,也会因为“脸”而变得肤浅啊。 话说,他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虎狼之词? 黑发少女甜美的声音中带着笑:“请听我把话说完,乔伊斯先生。” “您也只有一张脸符合我的审美而已。” “一个假装自己死亡,蜗居在地下一百多年,守着自己的亡灵阵法的癫狂天才……” 穆莎说:“只是想一想,都让人汗毛倒竖。” “这没什么,很多人都和我一样疯。” 乔伊斯公爵温和的笑着,“只是他们穿上了谨慎守礼的外衣。” 可这就是疯子和人的区别。 人为了掩饰内心的癫狂,会伪装,会克制。 但疯子会让他的一切都展现出来。 穆莎只要想一想自己今晚在乔伊斯公爵堡所经历的一切,就忍不住想把面前这人烧成灰。 穆莎从不和疯子讲道理。 她“礼貌”的拒绝了:“最重要的是,我不喜欢年纪大的。” 年近二百岁的乔伊斯公爵有些尴尬。 他看着穆莎的穿着,尽管时间已经过了一百多年,他也能从风格上分辨出来人的身份。 衣服已经脏了,但是不难从那严谨考究的版式上看出,她是圣城维哥来的人。 他问道:“您是神术师吧,小小姐?” “您所敬爱的神,年纪就和这个世界一样古老。” 穆莎:“……” 肩膀上的银色蝴蝶结扭了扭翅膀。 乔伊斯公爵说:“你们这些小神术师表面刻板守礼,心里却想着要睡他,我知道……” 穆莎被这不要脸的言词震惊到了。 她也许过于急切的想和他说的这类人撇开关系,口不择言的说出了真心话。 穆莎:“别乱说话,我根本不信神!到死都不会信的!” 乔伊斯公爵愣住了。 不信神?神术师不信神,骗谁呢? 穆莎说完话之后也愣住了。 她忘记了,这里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虽然那家伙不说话,但他却一直都在听着啊! 她肩上的那只银蝶抖着翅膀,迟疑的发出声音。 那清冷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疑惑。 【到死都不信神?】 穆莎捂住脸:“……不,您听我解释。” 如果听见这话的只有乔伊斯公爵,她努力一点把对方灭口就好了。 就算灭不了口也没关系,反派说的话,神宫是不会相信的。 但是……这种话被大佬听去了。 她两个月前,还信誓旦旦的对大佬保证过,自己会成为光明信徒的一员。 穆莎战战兢兢,她现在非常恐惧。 万一大佬给她一句“那你就去死吧”,挥挥手把她灭了…… 穆莎说:“我的意思是,我不想睡神。” “神可以成为我的信仰,既然是信仰,就该至高无上,不可轻易亵渎。” “如果信仰神,就要想睡他,那我宁愿我远离我最敬爱的神,而不是玷污神……” 这样,话就说通了,她可真是个小天才。 【你想的美。】 穆莎:“……” 穆莎微微笑着,全然不知自己的心声落入了正主的耳中。 她在想:呵,我连想都不愿意想。 乔伊斯公爵适时的插话:“哎呀,原来还有帮手啊。” “虽然不知道阁下是谁,但是,我可以好心的告诉您,这位小姐的话不对。” 【嗯?】 乔伊斯说:“人类的情感,爱与欲是分不开的。” “将神视为信仰,视为生命的唯一意义,敬他,爱他……” “生命的唯一意义啊,爱到了极致,自然会拥有欲望。” 穆莎怒道:“你闭嘴!别扭曲我的信仰,我马上就打死你!” 如果说她之前还有着得过且过,做题不成就跑路的心思。 那么她现在,就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这道题给做完,再把试卷撕掉。 “哎呀,为何小姐你这么焦急呢?” 乔伊斯公爵不慌不忙的,将步调带到了自己这边。 “您如此急于辩驳,是因为您肩上的这位阁下吗?我是不是说中了,两位不喜欢听的话?” 穆莎:“……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说:“但是,人不能总是自己骗自己,人应该活在现实中。” “两位如果都是神术师的话,应该都是爱神胜过爱彼此,甚至胜过爱自己。” “说起来,也算是两方都在精神上出了轨,这也是一种公平,没什么好计较的,对吧?” 这理论一套一套的。 穆莎怀疑他不是个神术师,而是个感情咨询专家,负责帮客户分手的那种。 她甚至不知道该从何处去解开他的误会。 她想了半天,心想: 自己为什么要费这个功夫去解开误会? 干脆打死他不就好了? 在她之前,用银色发丝为媒介,在这里对话的那位先生,先一步发话了。 【你很了解信徒的感情。】 乔伊斯公爵:“是吧,我毕竟……”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但吾不了解,吾从来,都以自己为重。】 穆莎感觉到,一阵风席卷了整个地底。 那风凛冽的,就像是裹了极北之地的冰雪,肃杀而寒冷。 【你——脏了吾的耳目。】 话音落下,如同审判之语降临。 刚刚还在得意的乔伊斯公爵,在那凛冽寒霜漫上的时候,像是被掐住了嗓子。 他维持百年之久的年轻皮相,渐渐的垮了下来。 乔伊斯公爵的生命力,正在被剥走。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脸上流露出痛苦又惊恐的表情,似乎是不肯面对死亡,又似乎是遇见了极不合理的事情。 而后,他化成了一摊枯骨。 那骨头是纯粹的黑,黑的没有一丝杂色,堪比穆莎的头发。 这意味着,他是级别非常高的那种亡灵。 穆莎的心情一瞬间变的很复杂。 她一开始以为这位乔伊斯公爵死了,来到地下的图阵后发现他还活着。 现在又发现,他是真的早就死了。 前世有薛定谔的猫,今世有乔伊斯的死。 人生总是面临着诸多神奇的事情。 前一秒还在杀人的大佬,下一秒就开始了教学工作。 【他超出你的能力范围,吾替你解决。】 【接下来的图阵,是你自己的题目。】 穆莎想:别找借口了,你就是看他不爽,没忍住把他杀了。 但她表面上还得感激。 “谢谢您的体谅,我会把谜题解开的。” 但是,大佬现在的情绪似乎不太对。 他的话很多很多,比以前都要多。 【你能看出他的意图吗?】 穆莎点了点头。 一个疯狂的天才,生前就在地底布下了复杂的图阵和术法。 让他的亡灵生出皮肉,永远留在城堡的地下,维持着不老的相貌和永恒的“生”。 他夺取神术师的神力,攫取生灵的性命,数年如一日的运转着他的图阵。 穆莎说:“他想在这里,到达人类永远行走不到的地方。” “他拥有自己的奴仆,拥有永恒的‘生命’,他想要成为……” 穆莎觉得,有些话不该在光明信徒面前说出来。 尽管是实话,但那也显的太不敬了。 但是,大佬却把这句话补全了。 【他想成为神。】 穆莎点了点头。 她已经挪动脚步,开始研究这里的图阵了。 “总是有人想成为神。”穆莎说,“大家都做过这样的梦,只是不敢承认而已。” 清冷的声音又问:【你想吗?】 穆莎觉得,大佬的心情可能不太好。 她这时候如果答上一句“我也想”,她多半会被直接送进棺材里。 穆莎说:“我不想。” 她是真的不想。 在她原来的世界上没有神,又或者,每一个人都是神。 她来这里十五年,战战兢兢,担惊受怕,她实在太想念那个没有神的世界了。 但是,她的答案似乎并不被对方满意。 对方也许觉得,她是基于求生欲撒了谎。 她应该解释一下的,但她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了。 穆莎说:“先生,虽然我这样说,您可能会觉得我要求有些多……” “我想问一下,我那四位同样来自神宫的前辈,现在还活着吗?” “您可以看到他们,对吗?” 清冷的声音回答道:【可以。】 穆莎:“……” 不,她想问的不是可不可以看到,而是那四个人还活着没!? 回答“可以”是几个意思?可以看到的话,就告诉她那四个人的生死啊! 穆莎厚着脸皮说道:“所以,您能去看一下,然后告诉我,他们是否还活着吗?” 【为什么要去看?】 这声音冷的让人牙齿都打颤。 穆莎说:“如果他们还活着,却受了重伤的话,我得抓紧时间找到他们……不然他们可能会死。” 【仅仅这样?】 穆莎:“……” 她简直要惊呆了。 这……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但是你们神术师不都是很注重同伴的生死的吗? 不是讲究秩序、善良和互帮互助吗? 接下来的一句话,让穆莎冷汗都要滴落下来。 【你,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你的意图不在救人,而是让吾帮你,藏好你的冷漠和麻木。】 穆莎有一种,灵魂整个被撕开看透,无处可藏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伊伊神手刃情敌(?) 第16章 ※ 穆莎甚至有些心悸的感觉。 她在这个世界经历过很多可怕的事情。 比如看着疯子养父杀人,比如她自己跌入险些丢命的危境。 但那时的恐惧,也只是对死亡的抗拒,和对生的期待。 那些都远远比不上现在。 她自己都不愿接受的,深藏在灵魂里的本性,就这么裸露出来了。 不堪又羞耻,整个灵魂都在叫嚣着拒绝和否认。 这位先生看透灵魂的本事,比读心还要可怕。 人类的心和脑子就是谎言家,遇到不肯接受的事情时,连自己都要骗。 可这早已将欺骗当做了本能的器官和灵魂,在这位先生眼中,却会吐露实话。 穆莎低垂着眉眼,将这份直透灵魂的恐惧和颤栗压下。 穆莎说:“不是您帮我遮掩,而是我们互相遮掩。” 她鼓起了勇气,在扯掉自己的一层面具的同时,也要把对方的面具扯掉。 她说:“毕竟,您也同样,没打算救他们,对吗?” 这句话一出,空气都变得沉寂下来。 她所说的话,多半会惹怒对方。 毕竟,秘密被翻出来的时候,谁都会感到不愉快的。 穆莎等待着对方发作。 也许他会像对待乔伊斯公爵那样,轻而易举的杀死她。 又或者,威胁她,恐吓她,做出她所不乐见的事情。 过了许久,那个冰冷的声音才响起。 【吾告知你,你想知道的事情。】 穆莎猛地松下一口气。 她虽然没有占据优势,但还不算满盘皆输。 走到这一步,对方至少不会捏着她的信仰来威胁她了。 【那四个人,只活下来一个。】 穆莎问:“一个?是塞西尔先生吗?” 【是他,亦或者不是他,有什么区别吗?】 【同样都是一条命,同样都是神术师,你为何只偏向一个?】 对于所谓的“偏向”,穆莎表现的很坦诚。 “我和塞西尔先生说过的话比较多,对我来说,他比另外三位稍稍熟悉一点。” “我的确希望,幸运降临在我更熟悉的人身上。” 【这也是大多数人的思想?】 穆莎点了点头,她推开图阵中心的冰棺,那里面赫然躺着一枚银灰色的晶石。 不管是神术还是亡灵术,只要运用到了图阵。 那么,“中心”的位置,也是力量最强盛的位置,就显得非常重要。 穆莎把银灰色的晶石拿出来。 失去它之后,这座城堡里的亡灵将不再能修补自己。 但乔伊斯公爵堡的谜题还不仅如此。 她一边寻找着更多线索,一边和肩膀上这只银蝴蝶聊着天。 【活下来的那人,是你期望的,他没有受到致命伤,你可以放心解题。】 穆莎并没有因为确认赫伯特·塞西尔的存活,而展现出丝毫的欣喜。 赫伯特·塞西尔对她来说无关紧要,还是解题比较重要。 她顺着大佬的意思走下去。 她回答道:“我想,我解开题目了。” “不管是什么术师,在使用复杂的术时,都离不开图阵。” “乔伊斯公爵那复杂的亡灵术和神术波及的范围是整座山,那么,图阵的范围,也是整座山。” 【继续说。】 “把图阵补充完整,又让它无比坚固的,正是遍布了这整座山的东西。” 穆莎问:“是树,对吗?” 穆莎想起来,在入夜之前,自己倚在树上试图入睡,却数次背后发麻的事情。 她当时以为是过敏。 不过,这个世界好像很多事情,都不能站在科学的角度去看待。 穆莎所谓的“过敏”,其实是因为她对神力的敏感造成的。 【理由。】 “山林里的树,全部都是图阵的一部分。” “我直接接触了图阵,我这样一个对神力敏感的人,感觉到了本能的不适。” “所以,当时我才会又一次控制不住神力,在梦里打扰您。” 被打扰的人,却并不认同这样一个回答。 他说:【你的答案对了,但论证的过程不合格。】 “……您好严格啊。” 穆莎从背囊里拿出两张符文纸,甩干净上面沾到的粉末。 她得从地下室里出去,到公爵堡外面去看一看。 【吾从不容忍瑕疵。】 又来了,又说这种奇奇怪怪的话。 穆莎上次被他说骂成残次品,这次她的解题思路又被给予了“瑕疵”的评判。 这位大佬怕不是有完美主义强迫症吧? 穆莎用了一张符文纸把自己送上去。 在漂浮的过程中,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的。 自己还能活着可真是受神眷顾啊…… 她落地的一瞬间,为第二张符文纸注入了神力。 巨大的图阵自纸上投映,那闪耀着光芒的明亮字符,每一个都化为薄削的剑刃,朝向周围扫去。 所有朝着她走过来的亡灵,都在触碰到剑刃的一瞬间,在金色的圣火里燃烧成灰烬。 惊喜的声音自背后传来:“穆莎小姐!” 相貌清秀,还未完全长开的少年跛着腿,自二楼走了下来。 他脸上还带着惊恐和不安,也有些与人重逢的欣喜。 “我刚刚发现‘认知干涉’消失了,是您做的吗?” 他说:“真是太出色了,您竟然真的解决了难题,真不愧是被圣光护佑着的人啊。” 被他这一连串的夸赞之词吹捧,穆莎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她还有点想给光明神的死忠粉解释一下,护佑她的不是圣光,而是她肩膀上这只小蝴蝶的主人。 但她不能解释,否则她的实践测验会被判定为作弊。 到时候神宫把她开除了,事情就不太美妙了。 赫伯特·塞西尔也不是真心想要夸赞她。 他美好的语言,是真实的话语,但说出口时也有着讨好穆莎的目的。 他担忧的问:“穆莎小姐,您见到我的同伴了吗?” 穆莎怔了一下,她心虚的回答: “没有,塞西尔先生,您可以在城堡里找一找他们。” 她已经知道真相了。 但她却不能说,还要残忍的,让还期待着队友存活的人自己去发现事实。 赫伯特虽然担忧,但他仍然维持着神术师的从容和礼仪。 他点了点头:“好的,我去找一找他们。” 他又补充道: “对了,穆莎小姐,我刚刚已经在二楼窗口用了红晶石了。” “神宫的人很快就会赶到了,您记得留意一下。” 穆莎走到了乔伊斯公爵堡的外面。 再次呼吸到山里的空气时,她才后知后觉的,有了劫后余生的感觉。 山里种了很多树,但每一棵都瘦巴巴的,显的林子非常稀疏。 如果换在普通的山里,大概已经长成一片茂密的丛林了。 穆莎一边检查着树木,一边问道: “先生,乔伊斯公爵是不是一边借助这些树构成图阵,还要吸取树的生命力来维持图阵?” “树的生命力是非常旺盛的,甚至比人类还要强。” “这就是乔伊斯公爵堡地下的图阵百年不衰,还一直在逐渐增强的原因,对吗?” 【答对了,但不全面。】 在教学方面,银色头发丝的主人非常严格。 他确实是个完美主义者,不允许经过自己手的东西,有丝毫的瑕疵。 【这是白蜡树。】 白蜡树…… 这是一种颇有存在感的树。 很多神术里,尤其是那种构筑小空间的神术,都会用到它。 据说,创世神在这个世界上创造的第一棵树,支撑在天空和大地之间的树,就是白蜡树。 白蜡树的枝干,支撑起整个世界。 因此在神术中,白蜡树也有着“支撑符文构筑的小世界”的抽象含义。 所以,乔伊斯公爵使用了白蜡树,意在创造他自己能够掌握的小世界。 在这片山中,他把自己变成了“神”。 他借助亡灵术,让自己通过死亡达成“永生”,没有活着的信徒们,那就用一群亡灵来替代。 穆莎恍然就明白过来,她为自己狡辩: “抱歉,我听说过这个树名,但我不认识白蜡树的长相。” 穆莎看着布满整座山的白蜡树。 她头痛道:“这个图阵要怎么拆?” 【最简单的方式,烧掉。】 穆莎:“……放、放火烧山?” 不愧是大佬啊,竟然能想出这种粗暴简单的方式。 但是这样做,是要被神宫开除的。 天微微的亮了起来。 笼罩着整座山的阴霾,正在渐渐的被驱散。 在太阳升起的时候,乔伊斯公爵堡残留的力量也被压制到了最弱的程度。 穆莎在附近的空地坐下了,等待神宫派出的救援。 “嘶——” 在紧张的情绪完全褪去之后,她才感受到了疼痛。 她之前摔下去的时候,多半是弄断了骨头。 穆莎才刚坐下,又捂着侧肋呲牙咧嘴的爬起来了。 这时,一股柔和的光,兜头罩在了穆莎的身上。 银白色的光裹挟着奇异的力量,像是流水一样,将她身体的疼痛冲刷掉。 穆莎问:“这也是奖励吗?” 她肩上的银色蝴蝶结抖了抖翅膀。 从穆莎拒绝放火烧山起,对方就没再和她说过一句话。 穆莎耸了耸肩膀,她其实也不是很乐意和大佬说话。 神宫的救援终于来了。 大概是因为这次求援的坐标在乔伊斯公爵堡,神宫派出的救援队伍非常有力。 奥斯汀主教在队伍中,甚至,连三十七年没出过门的圣子瑟斯顿都来了。 他们先将那三人的遗体搬了出来。 在听过穆莎讲的大概后,神术师开始着手破坏乔伊斯公爵堡的术法。 瑟斯顿握着一人多高的华丽神杖,迈着优雅的脚步,走进古老阴森的城堡。 穆莎坐在空地上,看着瑟斯顿的背影。 她和肩膀上的小银蝴蝶对话: “先生,您还是别继续教我了吧?” 大佬一直都保持着沉默。 但穆莎感觉到,自己肩头一瞬间变冷了。 她侧过脸一看,肩膀上的衣物,银色发丝蝴蝶的落脚点,已经结了一片冰霜。 “之前塞西尔先生说了,回到神宫之后,瑟斯顿先生要收我当学生的。” “我一个卑微弱小的小神术师,如果拒绝了圣子,以后在神宫会混不下去的。” 穆莎的肩膀越来越冷了。 她知道,梦里的这位先生肯定是不高兴了。 穆莎疲惫的想: 唉,怎么总是有人看中我的才华? 她弱小又无辜的问:“再说了,您总不能让我在圣子的课上睡觉吧?” 空灵的声音在穆莎耳畔响起。 那声音,冰冷如极北之地裹挟着霜雪的寒风。 【吾会解决。】 作者有话要说:伊伊神:我会解决的:) 圣子:?????? 关于白蜡树,大家可以查一下世界树尤克特拉希尔,北欧神话里的世界树的品种,就是白蜡树。这里搬了一点点设定过来,比如枝干构成世界。 第17章 ※ 金碧辉煌的祈祷室内,铺陈着一张巨大的羊绒地毯。 穆莎维持着乖巧的站姿,被圈在悬浮于半腰高度的金色图阵中间。 自乔伊斯公爵堡被带回后,穆莎就被关进了祈祷室里。 也不能说是关。 这个图阵,是用于净化黑暗气息的。 穆莎在乔伊斯公爵堡待了很久,被图阵影响过,本来就该净化。 最要命的是,她要把从棺材里找出来的图阵核心交给神宫时,那颗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银灰色晶石,当着所有人的面,融进她身体里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慌了。 穆莎回到神宫后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拉住检查了数遍。 尽管没查出有什么问题,大家还是把她放进这件祈祷室净化了。 穆莎困得要命。 她有时候觉得,人的命运真的是有定数的。 上辈子就是熬夜猝死,这辈子也是睡眠非常不足,可能也难逃猝死命运。 她现在很想站着睡过去。 但祈祷室里还有另一个人盯着她。 为了她的安全考虑,能够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圣子瑟斯顿,正在这里时时刻刻的观察着她。 浅金发的男人面庞清冷,他眼中是空无一物的漠然。 穆莎觉得,他肯定没把自己放进眼里,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在祈祷室里做什么。 但即便是这样,穆莎也不敢在圣子面前呼呼大睡。 察觉到穆莎的目光后,瑟斯顿抬起眼看她,了然道:“很累?” 穆莎摇了摇头,她面带微笑,虔诚尔雅的说道: “向光明祈祷,请求尊贵的光明神冕下保佑我,这样神圣的事情,怎么会累呢?” 这话的虚伪程度,穆莎说完后自己都要作呕。 肩上的银色小蝴蝶不愉快的摆动了一下翅膀。 如果它有真正的翅膀,很可能要飞起来狠狠的拍穆莎的脸。 瑟斯顿仍然看着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有。 他那颜色浅淡的眼眸,似乎能将映入眼中的所有人,都变得和他的眼睛一样通透。 穆莎有一种被看穿的错觉。 她仍然微笑着,从容的和瑟斯顿对视着,但过了没多久,她就坚持不下去了。 “好吧,我的确很累。”她坦然道:“我已经三天没好好睡觉了。” 瑟斯顿琢磨了片刻,他淡淡的说道:“你可以睡。” 穆莎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了:“啊?” 瑟斯顿又补上一句:“我不会说出去。” 穆莎虚伪的装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话语中带着满满的忐忑:“这、这不太好吧?” 瑟斯顿说:“这没什么,睡眠是身体的本能需求,不应该被忽视。” “我在成长期时,也是需要睡眠的,那时我经常在祈祷室睡着。” 穆莎的笑容僵住了。 她肩膀上的银色蝴蝶结也不再抖翅膀了。 瑟斯顿缓慢的抛出自己的经验: “他们都以为我闭着眼睛是在虔诚的祈祷。” “有时候我无法醒来,他们还认为我在聆听神意,不应该打扰我。” 但他只是太困了,睡着了而已。 穆莎肩膀上的小蝴蝶一下子就瘪了。 不再撑着那漂亮圆润的小翅膀弧度,它现在就是一团散乱的头发丝。 穆莎迟疑道:“可是……” 瑟斯顿说:“我对光明的信仰,从来不下于任何人。” “但我想,对信仰的虔诚,从来不该是通过这些形式来表现的。” 好!真是说的太好了! 穆莎当场就想跳起来,给这位脑袋清醒的信徒鼓掌。 但她得维持自己的形象,只能露出一个礼貌含蓄的微笑。 她说:“可是,瑟斯顿先生,连这些形式都做不到,又怎么谈对信仰的虔诚?” 瑟斯顿从容不迫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为父神做更多事,做更多更多,有实际意义的事情。” 他站起身,从穆莎身边走了过去。 他脚步停驻了一下,从穆莎肩膀上捏起了那团头发丝。 “失礼,您肩上有一根头发。” 穆莎:“!” 她心情顿时变的忐忑不安。 她要怎么解释,自己这个满头黑发的人,肩上出现了一根银白色的头发? 就在穆莎还在斟酌的时候。 瑟斯顿说:“你还这么年轻,就有白头发了……” “还是好好休息吧,睡眠不良的人不止容易白发,还容易秃顶。” 好极了。 穆莎面无表情。 瑟斯顿在走到门边,把那一团头发丝丢进门外的垃圾桶里,又回过头来: “穆莎小姐,你应该听塞西尔先生说过了,我打算收你当学生的事情。” 穆莎其实想问问圣子,是不是她不乐意提什么,他就偏要聊什么。 瑟斯顿说:“你解决了乔伊斯公爵堡的问题,以你的才华,应该拥有一个好一些的引路人。” “我从未参与过教学,但我有自信,在这个神宫,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老师。” 穆莎:“……” 疯了,这群人都疯了! 穆莎对于老师的人选,早就有了考量。 圣子瑟斯顿的邀请非常不好拒绝,但是,梦里大佬的邀请是不能拒绝。 拒绝了圣子瑟斯顿的邀请,圣子不会杀掉她。 但要是拒绝了梦里那位先生的邀请,她多半会和乔伊斯公爵沦落到一个下场。 但拒绝圣子的邀请,她得委婉一些才行。 穆莎满含歉意的笑着:“抱歉,瑟斯顿先生,我并不是很上进。” 瑟斯顿说:“不上进也没关系,天才就算不上进,也还是能走很远。” “而且,我会鞭策你。” 穆莎:“……” “成为我的学生,你以后在神宫做任何事,都会方便很多。” 穆莎:“……” 你说的对,但我得要命啊!命都没了还谈什么方便? 她非常为难,吐露了部分事实: “瑟斯顿先生,关于这件事,我已经答应过别人了。” 瑟斯顿说着就要开门出去:“是奥斯汀?我去找他。” 穆莎连忙摆手:“不不不,您别……” “您给我一些时间,让我考虑一下,可以吗?” 给她一点时间,让她考虑一下怎么拒绝。 或者,让她考虑一下怎么搞定强行要给她教学的大佬。 虽然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好考虑的,但瑟斯顿还是答应了:“可以。” ※ 穆莎回到宿舍之后,倒头就睡了。 当然,对她而言,睡觉不一定真的就是睡觉。 睁开眼睛后,她就出现在了柔和光芒里。 穆莎有些焦躁的,在一片柔和光芒中走来走去。 高悬于神座上,发色银白如霜雪的,神圣的、不可窥伺的存在,正低头看着云端上乱走的少女。 他银色的眼眸里,仍是空无一物,他不了解,这个人为何焦躁。 他问:“你不是要睡觉?” 穆莎说:“我倒是想睡。” 穆莎现在又困又烦,整个人都是头昏脑涨的。 她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脸上:“怎么可能睡得着啊?” “为何睡不着?” “您应该听见了吧,圣子要收我当学生,而且很难拒绝。” 穆莎在神宫就是个底层社畜,只是因为有天分,才受到了上级的青睐。 但她要是敢没眼色的,果断的对着上级说出“我拒绝”这三个字,她马上就不用在神宫混下去了。 神淡淡的说道:“吾说过,这件事吾来解决,你不必为此烦恼。” 穆莎愣了愣,她脸上挂起了忧心的笑容,说道:“那就拜托您了。” 但她心里却不是这么说的。 【你解决?你能解决什么啊你!那可是圣子,你能让圣子听你的?你以为你是光明神吗?】 如同覆盖一层霜雪的,浓密的银白色睫毛垂下。 那双空寂的眼眸,漫不经心的,低低的扫向黑发少女。 他说:“他不会再对你提及此事。” 穆莎想了想,还是开口了。 “先生,就算我拒绝了瑟斯顿先生,也还会有别人来找我。” “要在神宫待下去,我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导师。” “吾会解决。” 他自金色镂空的华丽座椅上站起,不染一丝杂色的,雪白纯净的衣袍垂下。 穆莎还想要问一问,他到底如何解决这件事。 但是,一股柔和又舒适的力量笼罩住她,让她再也无法抵抗的昏睡过去了。 ※ 穆莎很难得的,拥有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变成了很小很小的一只,独自坐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她抱着银灰色的晶石,咔嚓咔嚓的啃着,看上去吃的很香的样子。 醒了之后,穆莎就知道自己为什么做这种梦了。 她的肚子已经饿瘪了,别说晶石了,就连床架子都想啃。 这大概已经是回到神宫的第二日下午了。 她这一觉,睡了大概有一日一夜。 如果不是肚子太饿了,她也许到现在都醒不过来。 穆莎梳洗好自己,换了一件衣服,打算去餐厅找点食物。 她才刚刚离开寝室楼,就被神术师挡住了去路。 这些神术师不是神宫的讲师,也基本不出外勤,他们负责的,一直是维护圣城的治安。 穆莎摸不着头脑。 她犯什么错了,为什么治安队会过来找她? “穆莎小姐,奥斯汀主教和瑟斯顿先生,让我们在这里等候。” “他们说,您醒来之后,请务必前往异草园,您的导师正在等待您。” 穆莎:“……” 导师,又是哪个导师? 作者有话要说:一心扑在码字上,没太多时间看评论。 都是伊伊神的错,他太难写了。 所以大家自行注意,评论区不要剧透,不要问剧情走向问题。 第18章 ※ 异草园,这是圣城维哥之内,一处仅仅对特定的人群开放的场所。 这是浮空城圣城维哥最漂亮的花园,绮丽奇异的花草织造成世上独一无二的景致,甚至被称为神赐予的画卷。 只是目睹了这瑰丽之景,都会感觉到,这是神赐予双眼的殊荣。 穆莎是第一次来异草园。 在粲然盛开的重瓣百合中,穆莎看见了一抹浅金色。 “瑟斯顿先生?”她轻轻地拈起制服的裙边,对圣子致以礼仪。 那浅金发的青年,正在挑选着花丛中的百合,他在找开的最大,花瓣卷曲的程度最漂亮的花朵。 指尖的碎光轻轻闪过,重瓣百合就连同一段茎,一起被剪下。 “是我,穆莎小姐。” 瑟斯顿回过头来,语气比以往稍稍温和了一些。 但是他的脸色却很苍白,似乎是遭遇了不太好的事情。 穆莎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事情,能让瑟斯顿内心动摇。 瑟斯顿没有吝惜自己的赞美。 “这里的百合花很漂亮。” 穆莎点了点头,说道: “不仅仅是百合,所有的花都很美,像是神迹一样。” 其实,这位拥有着神赐的容颜的圣子先生,比异草园所有的花朵都要美好。 而后,那只握着花枝的,修长白皙的手伸了出来。 他说道:“不介意的话,请带着这些花过去吧,你的导师,或许会喜欢。” 穆莎愣愣的低头看着花,迟疑道:“这……” 她在这里被赠花,再把花赠予初次见面的导师,会不会显的很奇怪? 而且,她今天也许还要想办法,拒绝掉这位新导师……毕竟她已经答应梦境里的那位先生了。 瑟斯顿考虑到了她的尴尬,说道: “没关系,桌上有花瓶,你只需要把花放进花瓶里就好。” “这样啊。”穆莎接过花,微笑着道谢:“愿圣光护佑着您,瑟斯顿先生。” 在黑发少女转过身的时候,瑟斯顿脸上那一丝温和,瞬间冷彻下来。 他脸色苍白的望向异草园的中心,神情中带着忧心和复杂。 穆莎在到达异草园最内侧的花庭前,已经在脑子里构思拒绝的台词了。 她不知道,这次非要当她导师的人到底是哪位。 选在异草园见面也太夸张了吧? 穆莎深吸一口气,脸上挂起恰到好处的亲和微笑。 她迈开脚步,抱着花朵们走进了奇异花草织出的小庭院中。 “抱歉,我来的有些晚,请您原谅我的失礼。” 穆莎连人都还没看到,就砸出一串客套话。 话语落下,她也终于看清了坐在白色雕花下午茶桌边的人。 穆莎秉持着好过了头的心理素质,才保持住镇定。 她一时间失去了言语。 异草园的奇花异珍,是这世上,再不能复刻的瑰丽奇景。 可是,面前这人,他抬头的刹那间,天地都黯然失色,更遑论盛放的花朵。 他如同初冬的霜雪,纯净无暇,冰冷而不刺骨。 是薄薄雪层下埋伏的种子,安静又不失茂然生机。 穆莎的呼吸,几乎被攫住。 她感觉,哪怕是多看一眼,都是对此人的玷污。 他不应染上任何色彩。 他是这世上那一抹永恒的白。 哪怕黑夜降临,万物死寂,他也是那无边无尽的世界里,唯一的一抹光。 穆莎:“……” 拒绝的话语卡在喉边,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他长得这么好看,谁会忍心去拒绝他的邀请呢? 好吧,她忍心。 穆莎下定了决心,正要拒绝:“我……” 永恒的白、唯一一抹光开口了,第一句话就是指责: “你的确来晚了,睡觉有必要睡这么久?” 穆莎:“?” 这一开口,就变了个味道。 从被霜雪气覆盖的小仙男,变成了冷漠刻薄的毒舌男青年。 穆莎也从这说话的声音和口气里,听出这人是谁了。 这可不就是梦里说话带回音的大佬吗? 去掉回音就是这个声线了。 拒绝的腹稿被她揉成团丢进了心灵的垃圾桶,心中盘旋着的紧张也打消了许多。 穆莎把百合花插进桌上用来当装饰物的,小房子形状的玻璃花瓶里。 她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提醒道: “先生,我三天没睡觉。” 穆莎自顾自的拉开椅子坐下了。 表现出了她在梦里直接躺下睡觉时的从容。 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眼前的人。 他坐在阳光下,银白色的长发纯净如霜,未被那明亮温暖的光芒镀上浅金的色泽。 仿佛他自身就是个发光体,连缀在天空之上的暖阳,都要为之退让。 即便是手艺最好的雕塑家,也刻不出这样像他一样,美到直透灵魂的作品。 跟他比起来,那位相貌找不出任何瑕疵的圣子,竟然像个没长开的不完全体。 他是这世间最美的景致。 如果这道风景不会开口说话,那就更好了。 “你难道会因为三天没吃饭,一顿饭吃三天的量吗?” 穆莎很生气,但她还是要拿出狗腿子的讨好微笑: “……您说的对,我一会儿就去餐厅吃两天的饭。” 她两天两夜没吃过东西了。 守在花庭外的人走了进来,这是负责打理异草园的人之一。 他礼貌又温和的问道:“伊提斯先生,穆莎小姐,两位需要一些茶点吗?” 伊提斯? 原来大佬的名字叫伊提斯啊。 不过,穆莎从未在神宫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 按道理来说,像他这样厉害的人,名字一说出来,应该是每个人都知道的才对。 穆莎现在满肚子疑惑。 但是她不能问。 她的认知干涉还没被解除,这意味着对方并不希望被她知道身份。 银发的青年,用他冷冰冰的声音拒绝道:“不需要。” 穆莎:“!”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伊提斯的眼神里,充满了乞求。 他不需要茶点,可是她需要啊,她就快饿死了! 谈话的桌上是否有茶点,这是由地位高的人决定的。 伊提斯先拒绝了,她总不好再开口说需要,否则,这会显得非常不知礼数。 她只希望冷漠的大佬,能像是以往一样,通透的察觉她想要什么。 但大佬只是冷漠的回望过来。 只是一眼,就让穆莎头皮发麻。 “收起你的眼神,令吾不悦。” 那双银色的眼眸里,一丝温度都没有。 穆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清冷,空无一物的双眼。 分明是亘古的寂寥,却又书写着,万物萌发的生。 穆莎有些委屈的低下头:“哦。” 【我就是想要个茶点而已,我要饿死了!你无情,你冷漠,你残忍!】 伊提斯伸手抚弄百合花瓣的动作停下了。 他收回手,淡淡的看着穆莎。 他看向桌边,异草园的管理者还在问他,是否有别的需要。 伊提斯说道:“还是来一些茶点吧。” 打理异草园的人应下了,他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一点也不介意伊提斯先生的反复。 不知为何,刚刚在伊提斯先生提出要求时,他感觉到了莫名的荣幸。 伊提斯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桌对面的黑发少女。 明明如愿得到了茶点,她却还是不高兴的低着头。 难道,只要茶点还不够? 穆莎现在忧愁的并不是茶点问题。 才刚刚见面,只是多看几眼,大佬就这样怼她。 她有预感,接下来她在神宫的课堂生活,会过的格外艰难。 茶点很快就端上来了。 香气馥郁的玫瑰红茶,盛放在两只小小的灯盏杯里。 瓷白的杯子边缘滚着金边,那金粉向杯壁上延伸,烙出栩栩如生的蔷薇图案。 这杯子看起来就价值不菲,连带着杯中的红茶,都显得金贵起来了。 筐子里垫了一层布,包裹着半球形的粗饼干。 一共也只有七块而已。 穆莎看着饼干,忍了又忍,只能乖巧的拿起杯子,但她很快又把杯子放下了。 她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看着对面的伊提斯先生。 伊提斯问:“怎么不吃?” 穆莎解释道:“我在等待您先动手,这是我作为您的学生应有的礼仪。” “在您没有准许之前,我是不能对我们桌上的点心和茶下手的。” 伊提斯阖上眼帘,那银白的睫羽上,有细碎的光芒淌过。 他说:“你可以不必讲究这么多。” “吾对饼干和茶,没有任何兴趣,这些都归你。” 穆莎愣了片刻,极力压抑住自己快要溢出来的喜悦。 她捏着杯柄,矜持道:“那我就失礼了,伊提斯先生。” 穆莎小口小口的啜饮着茶。 哪怕她饿的能够吃下一头牛,她享用粗饼干的动作,也还是斯文优雅。 论起装腔作势,她这十五年来的演技从来就没崩掉过。 等到吃完了七块小饼干之后,天边的夕阳已经在渐渐沉落了。 异草园的植株上,逸散出细碎微弱的光点,像是星星一样。 淡金色的薄雾升腾起来,弥漫在这绮丽的,独一无二的画卷之中。 那卷起的薄雾,缱绻亲昵的围绕在伊提斯身边。 隔着这缥缈的金色雾气,他愈发显得遥远,不可接近了。 明明是让人心悦的美景,但他一开口,穆莎就下意识的冒冷汗。 他说:“既然吃好了,就谈一谈你的问题。” 穆莎紧张的问:“……我有什么问题?” 伊提斯毫不留情的挑出了问题: “你的问题很多,神术、体术和危机意识,无论是哪一点,你都做得一塌糊涂。” 穆莎松了一口气,还好他说的都是学习问题。 但就算是学习问题,她也一定得为自己正名。 “伊提斯先生,按照神宫的标准,我其实很优秀。” 她不过就是因为故意控分,才只压了优秀的及格线而已。 不过,她故意压分这件事,伊提斯应该是知道的。 伊提斯非常严格:“以后,你要按吾的标准,来衡量自己的水平。” 穆莎:“……” 恕她直言,估计再过上一百年,她也不可能达到这个人的标准。 穆莎垂死挣扎道:“您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教育我?” “赫伯特·塞西尔前辈又有才能,又上进,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学生。” “初阶的安格鲁·艾德里安前辈也很不错,又聪明,又听话……” 穆莎劝说道:“天才在神宫并不稀有,只是,只有我一个冒冒失失的惊扰了您。” “他们都比我优秀很多,而且,他们对光明都很虔诚,肯定会比我讨您欢心。” 穆莎完全想不明白。 喜欢教书的人,去找个聪明乖巧,让自己省心的学生不好吗? 干嘛找她这样的,这不是自己折磨自己吗? 伊提斯清冷的声音响起: “吾不教育他们,是因为他们没问题。” “而你,浑身上下都是问题,碍了吾的眼睛。” 他说道:“吾的眼中不容瑕疵,所以,吾要掰正你。” 作者有话要说: 伊伊神:我看你不顺眼。 莎莎:你这明明是掰歪我! 伊伊神看事情的角度很犀利的(上帝视角),而且他真的很严格。 但是在某些地方,他会意外的很宽厚,比如在异草园一直等到莎莎睡醒,要饼干就给饼干w 这一章我写了三次orz三次…… 每次写伊伊神都会这样,拿出小本本记仇 第19章 ※ 穆莎当然是想要继续反抗的。 但是,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她十分担心,伊提斯如果解决不了问题,就会解决掉她这个有问题的人。 穆莎乖顺的说:“好的,我一定会改正所有的问题的。” 【有强迫症的话,麻烦强迫自己,不要强迫别人好不好!】 伊提斯的视线又一次落在她身上。 那双冰冷的银色眼眸里,带着的探究意味,让穆莎感觉毛骨悚然。 只是看了一会儿,他就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他摆出了拒绝交流的姿态。 他说:“你可以回去了,明天早上,准时到教室上课。” 穆莎早在吃完茶点之后就想走了。 她一秒钟都不想和这位言辞犀利的先生多待。 伊提斯先生的脸的确令人着迷,但是他的语言,比那刺人的刀刃更加锋利。 穆莎满心欢喜的起身,温驯的答应道: “好的,我会准时的,明天见,伊提斯先生。” 她优雅的转过身,迈着沉稳的脚步,从花庭走出去了。 在走过花庭的拐角,她确定伊提斯看不见自己后,撒欢一样的跑了起来。 劫后余生的感觉让她无比快乐。 穆莎实在是太高兴了,以至于她快要跑出异草园时,才发现有哪里不太对。 穆莎慢下脚步,思索着往外走。 走着走着,她就看到了瑟斯顿先生。 浅金发的青年站在花丛边,他看起来没什么事情可做,却又迟迟不离开。 他的站姿看起来非常的恭谨,和以往表现出的随意和懒散都不同。 经过最近的一些事情后,穆莎发现,圣子瑟斯顿其实不算一个难相处的人。 最起码,他们之间还是稍稍有些正常话题的。 她选择了平常一些的方式打招呼: “瑟斯顿先生,您还在这里呀?” 瑟斯顿淡淡的回答道:“在等人。” 他看向容貌昳丽的黑发少女,问道:“您和您的导师相处愉快吗?” 穆莎脸色有些别扭,她不情不愿的回答:“……还好吧。” 一说到导师,穆莎就有些话想抱怨了。 她问出了刚刚在头疼的问题: “瑟斯顿先生,提前完成实践课题后,一直到第二阶段课程开始之前的时间,应该是假期吧?” 瑟斯顿不负责教学方面的问题,但他对这些事情也是知道的。 他回答道:“神宫没有明文规定假期,但是……的确就像你说的这样。” “提前完成实践课题,是你的本领,这些休息时间是你自己赚来的奖励。” 作为一个敢于在祈祷中睡觉的圣子,瑟斯顿面无表情的建议道: “之后的课业会越来越繁重的,你应该趁这段时间好好偷懒。” 穆莎:“……” 她又一次想问了:您真的是圣子吗? 说起偷懒,穆莎低下头,表情中带了些烦闷和苦恼。 瑟斯顿问道:“有什么问题吗,穆莎小姐?” 他并不想知道对方有什么问题,但面前这位的导师是…… 他作为圣子,还是要好好关照一下的。 穆莎摇了摇头,说道: “瑟斯顿先生,我没有假期了。” “我的导师伊提斯先生,让我明天早上按时到教室上课。” 浅金发的青年丝毫没有迟疑,态度的转变非常丝滑顺畅。 “即使是假期,小神术师也应该认真学习,不可以放纵自己的怠惰。” “穆莎小姐,您要对得起,您的导师的一片苦心。” 穆莎:“?” 你这人怎么回事!? ※ 穆莎进了餐厅,取了两只塞料面包,又要了一份番茄浓汤。 这种时候,也唯有美食能治愈,她因为“失去假期”而变得无比悲痛的心情了。 “穆莎小姐,这么巧?” 赫伯特·塞西尔端着餐盘走过来。 他看见黑发少女的时候,眼睛都亮了一下。 他走到穆莎对面,在落座前,还礼貌的询问了:“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彬彬有礼的美少年,往往是不会被拒绝的。 穆莎点了点头,说道:“当然了。” 赫伯特道谢后,拉开椅子坐下了。 “说起来,之前的事情还要好好感谢穆莎小姐才行。” “不然,我就是乔伊斯公爵堡的枯骨堆的一员了。” 穆莎抬起头,她看着塞西尔脸上的幸福和喜悦,总觉得不太对劲。 穆莎认为,这个人是不该如此开心的。 她问道:“不用客气,我只是完成了自己的课题罢了。” “说起这件事,塞西尔先生,您还好吗?” 赫伯特·塞西尔对她提出的问题非常疑惑。 “我?我为什么不好?” “虽然我在乔伊斯公爵堡时很害怕很害怕,但是,回来之后发生了很多好事情。” 穆莎问:“好事情?” “是啊,我可是活着从乔伊斯公爵堡出来了,之后大家都会称赞我。” “瑟斯顿先生也同意收我当学生了,这是我所经历过的,最让我欣喜的事情了。” 穆莎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她知道,圣城维哥有很多神术师,都是圣子瑟斯顿的粉丝。 能成为他的学生,那是一桩天大的好事。 但是……就算是好事,也不足以盖过一切吧? 穆莎踌躇了半晌,问道:“恕我冒昧,您的队友……” 赫伯特的眼睛又亮了一下。 他说:“我回来后的这两天,一直在想,要邀请穆莎小姐成为我的队友。” “虽然我从来没有过队友,但我想,我会是个好同伴的。” 穆莎握着刀叉的手,不易察觉的颤了一下。 她心情复杂的抬起头,看着面貌俊秀的少年,她没能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不对劲来。 赫伯特问:“您愿意成为我的同伴吗,穆莎小姐?” “您应该也被瑟斯顿先生收为学生了吧,这样的话,我们两人组队,也是最合适的。” 穆莎看着被切开的塞料面包里,溢出的丰厚汁水。 异草园的那七块粗饼干并不管饱,只会让她空了两天的胃蠕动起来,需求更多食物。 但现在,她看着这份想念已久的塞料面包,却再也没有食欲了。 穆莎说:“我没能成为瑟斯顿先生的学生,有另一位更合适的导师收下我了。” “关于组队的问题,我会好好考虑的,塞西尔先生。” 赫伯特脸上带着一丝惊讶,他正要对穆莎没能成为圣子学生的事情表达遗憾。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 穆莎温和又坚定的截住了他的话,她问道: “塞西尔先生,请告诉我,您从乔伊斯公爵堡出来后,经历了什么。” 赫伯特不解其意,但基于对穆莎的好感,他还是好好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说:“没什么呀,我和你一样,被神术师们带回了神宫。” “在路上他们问了我一些问题,回来之后,我就被带去单人使用的祈祷室做净化了。” “每个人外出回来后,都是要进行净化的。” 穆莎温和的说道:“我知道了,谢谢您为我解答。” 赫伯特仍然觉得奇怪。 他感觉,这名黑发少女,突然就变的难以接近了。 他们两人在事件中稍有进展的友情,刚刚一下子,又回归到了起点。 “我吃好了,先回寝室了。” 穆莎端着没怎么动过的食物起身,她微笑着说:“队友的事情,我考虑好了之后,会告诉您的。” 赫伯特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少女刚刚露出的笑容,虚假又疏远。 算了……他们才刚刚认识而已,这很正常。 ※ 穆莎没有回寝室。 她先去了一趟藏书馆。 神宫的藏书馆建立在了地下,要走很长很长的楼梯才能下去。 经过乔伊斯公爵堡一事,她已经对楼梯有阴影了。 穆莎心情极度郁闷的在书目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她想要找的东西。 她走到图书管理员面前,问道:“先生,我想问问,认知干涉的书籍在哪里?” 图书管理员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认知干涉?” 穆莎解释道:“是这样,我之前在实践课题中被认知干涉影响过,所以想了解一下。” 图书管理员看着少女乌黑的长发,恍然明白过来,脸上的惊讶和戒备立刻打消了。 他热情的笑道:“原来您就是穆莎小姐啊。” 穆莎:“……” 所以说,她的名声,以及实践课题中的所作所为,又在神宫传遍了吗? 图书管理员说道: “认知干涉是一种禁术,和它相关的书目是被禁止翻阅的。” “神宫有权限接触这些书目的人不多,您如果想要了解的话,您可以去问问博学的瑟斯顿先生。” 穆莎礼貌的向他道谢:“谢谢您,我会去问的。” 穆莎离开地下的藏书馆后,走到了主楼最左侧的楼梯,凭着记忆中的印象上了楼。 她找到了自己回来后,被关在里面做净化的那间祈祷室。 现在是晚上,又是实践考核期间,神宫没有多少小神术师会留下。 主楼的大多数房间都落了锁,这间祈祷室也是。 穆莎在祈祷室门外站了一会儿。 她想了想,决定现在就开锁。 在她一个神术砸下去之前,楼梯上传来了别人的脚步声。 银发的青年缓慢的出现在了穆莎的视野里。 他的到来,为这金碧辉煌,铺着红色毯子,色调温暖的建筑里凭空添上了清冷的雪气。 伊提斯肩膀上趴着一只毛色浅金的小长毛猫。 这多多少少,让这个清冷的男人,看起来好相处了一些。 毛茸茸的小动物,是能够用可爱来融解一切坚冰的。 如果不是现在心情不好,穆莎一定会很馋他的猫。 他低着头,看向忙不迭松开锁的黑发少女。 祈祷室门上的锁还在摇晃。 伊提斯问:“你怎么在这里?” 他身形高挑,背脊挺拔如松柏,连行走时都带着旁人无法比拟的气势。 穆莎先前见他的时候,他是坐着的,根本就没发现他个子有这么高。 穆莎看着摇晃的锁子,她觉得,应该找个好用一点的借口才行: “我觉得自己回来后没净化干净,想再给自己净化一下。” 伊提斯低下头,遮在浓密纤长的睫羽下的银色眼眸,淡淡的看向黑发少女。 “你是不是觉得,吾很好糊弄?” 穆莎:“……” 她每次一遇上这个男人,就分分钟要崩溃。 穆莎乖巧的笑着,说道: “没有呀,我怎么会糊弄您呢?” 【不,您可太难糊弄了,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比您更难糊弄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告诉大家一件事~你们期待的爆更来了~ 下下章就要入V啦,3.22周日0点掉落万字更新~ 不要养肥呀~入V前三天的订阅非常非常重要,更新量也很多~ 到时候所有评论的小天使都有红包~ 这一章评论区抽20个小红包,让我蹭一蹭你们的欧气~ 我摁着伊伊神给大家拜年了! (伊伊:?) 第20章 穆莎总觉得,伊提斯先生似乎拥有一双看透一切的眼睛。 她只要往这个人面前一站,就掩盖不住任何事情。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穆莎在他的目光下愈来愈恐慌。 她甚至已经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准备,迎接对方犀利的言词时,一定要维持镇定。 没想到,伊提斯却轻巧的放过了她。 他收回自己的视线,说道:“带吾逛一逛神宫。” 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命令语气。 但不是那种高傲又张狂恣意的高高在上,他的“高”,是常年居于高位,养成了习惯。 好像对他来说,这样使唤别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穆莎当然是很想喷他的。 但她骂不过对方,也打不过对方,就只能忍着了。 罢了罢了,就当看他这张脸,原谅他了。 没办法,人对于长得好看存在,都会格外宽容的。 穆莎非常“大度”的在心里为伊提斯“开脱”,也顺便安慰了自己。 穆莎微笑着点头:“好的。” 于是,两人从主楼走了出去,穿过神宫的小花坛,来到小广场上。 神宫的小神术师大都在进行外出实践,余下的人寥寥无几。 平日里人群聚集的小广场,今夜显得格外幽静,唯有从周围的花草中溢出的点点萤光还热闹着。 高悬于天空的星月,将稀薄的光芒洒落下来。 但穆莎发现,即便是在光线黯淡的夜晚,走在她前面的伊提斯先生,也还是那样夺目。 他披着纯净的白色外袍,那一头银发,也如同耸入云间的巍峨山脉里,最遥远最清冷的一抔净雪。 似乎他整个人,都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要成为这夜幕之下的一颗引路星。 伊提斯嘴上说着让穆莎带着逛一逛神宫,但他却走在了前面,并且还没有半点要逛的意思。 才到了小广场不久,他就找到了一张长椅。 他轻轻的坐下来,宽大的白色外袍,与他那长的过分的银白发丝也一同落在了椅子上。 这动作明明随意,却带有着惊心动魄的美感。 好吧,长得好看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是美的。 伊提斯肩上趴着的浅金色小长毛猫跳下来,落在他腿上,盘成软乎乎的一团。 这只猫之前动都没动过一下,穆莎几乎要以为,牠是一只逼真的玩偶了。 穆莎站在他面前,低下头若有所思的盯着猫咪。 她觉得,这只猫的毛色看起来有点熟悉。 伊提斯漫不经心的看向她,那双清冷的,万物不存的银色眼眸洞悉一切。 他问:“赫伯特·塞西尔的事情,你很苦恼?” 穆莎脸上的笑容垮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也算是顺着大佬给的台阶下来了。 但万万没想到,她是已经被对方彻底看透了。 穆莎问:“您又知道了啊?” 这个“又”字就非常有灵性。 “吾知道,这很正常。” 伊提斯看着她,淡淡的说道:“但你知道,这是不正常。” 穆莎:“……” 她又开始听不懂大佬的话了。 不过到底是交流次数多了,穆莎也能够勉强猜到他的意思了。 她问:“您是说,我还记得塞西尔先生的队友的死,这不正常?” 伊提斯轻轻颔首。 穆莎问道:“那您为什么还记得?” 伊提斯答得理所当然:“神宫还不足以干涉吾。” 穆莎:“……” 这,这家伙的高傲,表现的好自然而然啊? 听起来就让人感觉很不爽。 穆莎冷静又理智的从伊提斯的话语中分辨出了信息。 她说:“您的意思是,神宫的认知干涉,会让人忘记亡者?” 伊提斯道:“确切来说,是忘记死去的同伴。” “至于死去的敌人,他们不会忘记,那是他们的荣耀勋章。” 穆莎低垂着眉眼,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她站了很久,感觉自己站累了,侧过身走到长椅的一角,姿势乖巧的坐下了。 伊提斯抬起头,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如果穆莎有仔细去注意,就会发现,伊提斯膝盖上趴着的那团猫,也流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从来没有人,能和他坐同一张椅子。 伊提斯没有分享座位的习惯。 忽略掉不适感之后,伊提斯继续了他们的话题。 他说道:“你认为,这样不好?” 穆莎思考了一会儿,把骂神宫的脏话咽下,她说道: “当然,我一直觉得,同伴的死亡,比敌人的死亡更该被牢记。” 伊提斯问:“忘记同伴的死,是很过分的事情?” 穆莎抬起头看着他,表情很是惊愕。 她不能理解,一个人类,为什么能够问出这种话来。 这难道不是每个人都明白的道理吗? 银发的青年表情平淡,看起来,他确实是不知道这件事。 他在穆莎的长久沉默中找到了答案:“看来是了。” “但是,你没有同伴,你怎么会知道这很过分?” 她有些憋闷的说:“我没有同伴,不代表我不懂。” 人都是或多或少的拥有共情能力的。 当然,也不排除会有某些在共情方面完全是傻瓜的存在,比如她身边这位。 穆莎说:“死亡被同伴忘记,这是很残忍的事情。” 伊提斯问:“你真的认为这是残忍?” 他的声音,冰冷如极北的寒雪。 也许,他的心和灵魂,也是同样彻骨的严寒。 穆莎看着他雪中花朵一样的美丽而高洁的相貌,听着他冷漠如不融坚冰的无情话语。 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的血管,似乎在一寸寸的,被霜雪冰结。 她问:“难道不残忍吗?” 伊提斯的声音冷淡,却又非常坚定的“纠正”她: “穆莎小姐,那些回来的人还活着。” “你认为忘记很残忍,但你是否想过,他们的承受能力?” 死亡是一件悲伤且残忍的事情。 活人与亡者之间,隔着一道不能轻易去跨越的天堑。 死亡,是没有再见的别离,是永恒的分别。 即便,每个人都要经历和面对死亡,他们也还是无法承受这样的别离。 伊提斯陈述着事实:“神术师经常面对死亡。” “悲伤、恐惧、暴怒、仇恨……这些情绪很容易使一个人的人格崩坏。” “但作为秩序维持者的他们,不能产生一丝一毫的崩坏。” 穆莎越是听他讲这些事,就越觉得头皮发麻。 伊提斯先生讲起神术师和崩坏时,就好像在形容一个器物容易破损,所以要好好保养。 圣城维哥位于四季温暖的南域,又有着神力的加护,即便是夜晚,气温也是非常适宜的。 但穆莎却感觉到了冷,丝丝缕缕的冷意顺着她的四肢攀上,没过多久,手脚就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 她想起来赫伯特·塞西尔那洋溢着喜悦和幸福的笑脸。 一时间,她也无法判断这件事究竟是对是错了。 但无论是对是错,她都还是认为,这件事非常让人难受。 不是悲伤,也不是痛苦,而是心和灵魂被硬生生挖空了一块。 穆莎问:“伊提斯先生,这是光明神冕下,对秩序维护者的恩赐吗?” 她问出这个问题时,已经压下了情绪。 但这句话不管怎么听,都带着不满和怀疑的意味,更甚至能听出指责来。 银发青年侧过头看她。 那双清冷的银眸里,似乎有风吹起满地的细碎银霜。 伊提斯说:“看起来,你们眼中的光明神冕下很闲。” 穆莎:“……” 这话……这绝对是在嘲讽神术师和光明信徒吧? 在光明信徒的眼里,什么都是神的恩赐。 纵使他们春日下地时流了汗,磨破了手掌和脚底,在秋日也还是要去感谢神赐予他们粮食和蔬果。 他们对神的信仰,有时候让他们漠视了自身的努力,更甚至淡化了自我的需求。 这仅仅是看上去的样子而已。 但其实,他们只是将一些事情抛给了神。 人类努力耕田,是因为他们自己需要粮食果腹。 人类中诞生出光明信徒和秩序的维护者,是因为他们自己需要光,且追求着秩序稳定的生活。 穆莎问:“您的意思是,遗忘,是神术师自己的选择?” 伊提斯说:“当然,图阵是神术师自己画下的。” “把认知干涉作为禁术封存,水平不够之前不允许触碰和学习,也是神术师自己的选择。” 手脚长在自己身上,脑袋里的想法也是自己的。 这种自己做出的选择,怎么能够去怪罪光明神呢? 穆莎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觉得哪里都对。 她想了想,最后决定归咎于,身边这位光明信徒洗脑水平高超。 她问出了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那我为什么还记得呢?” 伊提斯转过头来。 清冷的银眸,对上少女银灰色的眼眸。 同样是银色系,一双眼睛是冷漠到空无一物,另一双却充满迷茫。 尽管伊提斯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穆莎也还是从那双眼睛里,获取到了“你心里难道没有一点数吗”的信息。 伊提斯说:“也许,你是特殊的。” “但更有可能的是,你不把神术师当做同伴,你不在乎他们的生死。” “你的心和信仰不在此处,你的认知和观念,都是必须被修正的错误。” 穆莎:“……” 怎么说的就好像她有罪一样? 但已经被这个人的冷言冷语吓了许多次,穆莎现在的心态相当平静了。 她淡定的回答道:“好吧,我尽力去改正,我能不能被掰回正途,就全看我伟大的导师伊提斯先生了。” 【你有本事就给我改!你能给我改的正,那就算我输!】 落在穆莎身上的目光瞬间又冰冷了许多。 黑发的娇小少女往椅子角落里缩了缩,就差没抱住手臂喊冷了。 伊提斯看着她,宣告道:“吾自然,会掰正你。” 他说话时,带着一种自信的态度。 好像他说的所有事情都是真实的,是对的。 哪怕是还没发生过的,未来也一定会实现。 穆莎乖乖坐好,朝着他露出一个乖巧讨好的甜美笑容。 但她心里却在骂人。 她有预感,接下来在神宫的日子里,这位伊提斯先生和她,师生二人迟早要疯一个。 不过,被逼疯的那一个很大概率是她。 【救命,如何在光明神死忠粉的疯狂洗脑中自保?】 伊提斯才刚刚收回目光,就又撇过头看了她一眼。 穆莎还是在乖巧温驯的笑着,那模样就像是一朵刚刚盛开的小白花,纯良无辜。 关于赫伯特·塞西尔遗忘的记忆的话题,到这里也算是结束了。 再深入下去,就该触及到彼此双方的底线了。 穆莎左看右看的寻找新话题,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伊提斯的膝上。 毛色浅金的小奶猫优雅的坐着,两只圆润的前爪落在银发青年的腿上,压出软软的凹陷。 蓬松的大尾巴虚虚的圈住前爪,尾巴尖时不时翘一下,似乎心情很好的模样。 好看的人和好看的猫,两种让人心痒的存在,竟然凑在一起了。 穆莎一时间,都不知道该羡慕人,还是羡慕猫了。 穆莎问:“这是您的猫?” 伊提斯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膝上的小奶猫。 那浅金色的小奶猫,眼巴巴的抬头看着他,尾巴抖动的弧度和频率都变快了。 猫猫摇尾巴其实是准备要打架,但这只小猫,不管怎么看都是心情极为舒爽的样子。 这高兴了就摇尾巴的习惯,倒是让牠看起来像只小奶狗了。 伊提斯果断的否定道:“不是。” 小长毛猫摇尾巴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 穆莎硬是从一张毛脸上,看出了“我裂开了”的表情。 “……”猫为什么会有这么活灵活现的表情? 穆莎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我能抱一抱吗?” 伊提斯答道:“随意。” 穆莎期待的伸出手,可她还没碰到猫,浅金色的小家伙就要抓她的手。 这猫的动作实在很快,穆莎甚至来不及躲闪。 但有人的动作比猫更快。 伊提斯伸出手,白皙修长的指尖捏住了猫爪。 浅金色的小长毛猫顿时就停下了动作,牠沮丧的低下头,不再动弹了。 第21章 ※ 伊提斯低头和猫对视。 他清冷的声音响起:“老实点。” 刚才还张牙舞爪要抓人的猫瞬间就蔫了, 乖巧的任凭他捏着毛爪, 还小心翼翼的把指甲收起来了。 穆莎:“……” 她问道:“这真的不是您的猫?” 伊提斯淡淡的否认道:“吾没有猫。” 他松开手, 那只小长毛猫尽管很难过很沮丧, “满脸都写着开心”,也还是讨好的用毛脑袋蹭他的衣服。 但是伊提斯就是个冷漠的直男, 对牠的讨好不为所动。 小长毛猫难过到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被蹭了一会儿后, 伊提斯似乎是嫌烦了。 他伸手捏起猫后颈, 把浅金色的小长毛猫从自己身上提起来,朝穆莎递过去。 穆莎正要赶紧伸手接下来。 她觉得,这样被拎着后颈, 猫其实不会太舒服的。 但她一抬头, 就对上了那张表情格外丰富的毛脸。 浅金色的小长毛猫,那张圆乎乎的毛脸上,几乎要把“莫挨老子”这四个字写出来。 穆莎赶紧摆了摆手:“不了不了,您抱着吧。” 伊提斯松开了手, 把猫放在了两人之间的椅面上。 看得出来, 他不喜欢被这只猫黏着。 穆莎:“……” 这种神仙猫猫哪里去找?为什么不愿意被牠黏? 撸猫不积极, 思想有问题! 小猫自闭了一会儿, 又磨磨蹭蹭的走到了伊提斯身边, 乖巧的贴着他坐。 这时,神宫的时钟响起了。 穆莎终于找到了离开的理由:“要宵禁了, 我先离开了。” 她还没忘了说些客套话:“愿光明护佑您, 今夜有个好梦, 伊提斯先生。” 伊提斯低着头看猫, 没有理会她。 穆莎转头就走了。 没关系,她一点也不想和这位先生多说话。 在黑发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之后。 伊提斯伸出手,两根白皙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了猫脸。 ※ 这一夜,穆莎没再陷进那一团柔和光芒中。 今夜她的梦中,光明稀薄,还有一团浓稠的黑暗。 黑夜在吞噬她的灵魂,光明在消融她的自我。 无论是哪一边,都让她感觉到了,比死亡更甚的恐惧。 穆莎睁开了眼睛。 窗外的天还是暗的,不过,看月亮的高度,也差不多到敲钟的时间了。 穆莎把自己梳洗干净,迎着夜色离开了寝室。 她有些没睡好,但是,那个使她感觉非常不舒适的梦,让她不想继续睡了。 和那样一场梦比起来,把她放在一团光芒里,逼着她读书的伊提斯先生显得亲切多了。 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穆莎在金碧辉煌的祈祷室里站了大约一个钟头。 再出来时,夜幕已经变成了微光和煦的清晨。 她从餐厅里吃完了早餐,又慢慢的踱步到了教室里。 伊提斯先生已经在教室里了。 他单手握着一本书,纤长浓密的睫羽下,清冷的银眸扫过书页上的文字。 穆莎问候道:“早上好,伊提斯先生。” 其实在光明信徒之间,尤其是神术师之间,问好的方式并不是互道早安。 大家都是见面就来一句“愿光明庇佑您”,表达感谢时再来一句“愿光明庇佑您”。 光明的庇佑几乎成为了万能的,也是最好的祝福。 但穆莎觉得,伊提斯已经很清楚她的底细了。 这种时候,再用这句话来打招呼,就显得太过于虚假了。 伊提斯轻轻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问道:“上课?” 穆莎摇了摇头:“不,离上课时间还有半个钟。” 对于学习这件事,她可没有这么积极。 在她看来,伊提斯先生虽然刻薄毒舌,性格不讨喜…… 但也有很多她必须去佩服的优点。 比如自律和严格。 要是让穆莎这么早就守在教室里看书,或者严格要求自己好好学习。 那相当于要她半条命。 当然,也还有别的优点,比如说……长得好看? 穆莎每次见到他,都想疯狂夸赞他的美貌。 她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造物,与他相比,都是劣质的残次品。 伊提斯说:“可以给你早下课半个钟。” “如果快一些的话,还能更早讲完。” 穆莎被提前放学这件事诱惑到了。 她纠结了一小会儿,说:“那现在就开始吧。” 伊提斯走到一旁的小书架前,抽出了两本书。 一本被他递到了穆莎桌前,一本他拿在手里,走回了石板前。 他不是很会用讲师常用的笔,也不习惯在竖直的板子上写字。 不过,只是歪歪扭扭了几个字后,他笔下的线条就变得流畅且优美了。 穆莎一点也不好奇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神所眷顾之人,会获得加护,做事情总比其他人来的容易一些。 这也就是这个世界在称颂“天才”时,总是要夸对方“被神眷顾着”的原因了。 这位伊提斯先生毫无疑问被神眷顾着,看他这张脸也能够明白,造物主有多么偏爱他。 教室的银白色石板,因为太亮的缘故,经常会反光,映出在石板上写字的讲师的脸。 但是,今天—— 这块常常闪瞎人眼的破石板好像被修好了一样,根本就不会反光了。 石板上只有清晰的优美文字,没有伊提斯那张让人心情舒适的脸。 穆莎竟然觉得有些遗憾。 虽然她不喜欢伊提斯这个人,但她喜欢对方的脸啊。 这样一张脸,就算让她连续看上一百年,她也不会厌倦的。 不过,教学内容的难度有些高。 穆莎很快就没有心思去欣赏伊提斯的脸了。 课上着上着,穆莎就发现了,早下课什么的,根本就是空口白条。 伊提斯的教学内容非常严谨,知识是条条框框铺好的,构建大框架,铺开小分支。 没有一丝疏漏,也没给穆莎一丝偷懒的余裕。 就算伊提斯愿意讲快,穆莎也接受不了。 她还是没能提前下课。 甚至因为接受知识的速度达不到伊提斯的要求,下课时间还推迟了十几分钟。 在今天的内容讲完的那一刻,穆莎恍惚了一会儿,差点一头撞在桌子上。 伊提斯评价道:“接受速度还可以。” 他语气平淡,毫无波澜,根本听不出安慰或者夸奖的意思。 伊提斯把书本叠好,塞回了小书架上。 这间由瑟斯顿动用权力拿下来的教室,之后会成为他们的私人教室。 他看向趴在桌子上当咸鱼的穆莎,问:“这很难?” 穆莎感觉自己疲惫的灵魂正在往外飘。 她蔫哒哒的说道:“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读这么多书。” 作为一个种花家人,她上辈子确实读过这么多书,但没读过这么难的书。 这该死的神术课,简直比高数和数据库课程还要难一百倍。 伊提斯的话语,就如同恶魔的低语。 “你这一辈子,还会读更多书。” “这只是一小部分,就像一棵树上的一片残叶。” 穆莎:“……” 她真想求这位先生闭嘴。 伊提斯先生安安静静的站或坐在一个地方的时候,就是全世界最美好的风景。 但他只要一开口,美好的风景就会全部坍缩,变成一片被话语的刀子戳的到处是洞的废墟。 穆莎抬起头来,非常勉强的笑着: “我真期待,叶子组成树的那一天。” 伊提斯看着她,说道:“吾也很期待。” 穆莎觉得他的话怪怪的。 他的期待,好像不是她能够理解到的那种期待。 ※ 用过了午餐之后,穆莎打算去植物园认一认植物。 她之前在乔伊斯公爵堡时,如果第一时间就认出,山上栽种的是不适合当地气候的白蜡树,事情也许不会有那么麻烦。 差点把命赔上的经历,让穆莎决定,以后一定要当个博学的人。 这也是她为什么,不再想方设法的反抗,要成为伊提斯的学生这件事的原因。 神宫的植物园建立的位置比较偏僻,倒是离瑟斯顿先生的玻璃花房比较近。 植物园分了好几个区块,分区的最主要依据不是适合水生、酸性土或者沙质土壤…… 而是植物的攻击性有多强,危险程度有多高。 据说有些区块里有食人花、食人藤、毒樟树…… 一旦进去,就可能再也出不来了。 穆莎现在还是进阶阶段的学生,在没有导师带领的情况下,她只能在比较普通的区块里逛。 穆莎才刚走进植物园,没过多久,就遇到了认识的人。 瑟斯顿先生和赫伯特·塞西尔,两人站在一起,对着一棵浅绿色的植物指指点点。 这两人算是师生关系,他们一起出现在这里,应该是在进行教学。 神宫的每一位导师,对学生的教育方式都各不相同。 大多数都是从课堂教育开始渐渐延伸,也有些像是瑟斯顿先生这样,在神宫的角落里先教育辩论植物。 当然,也有一部分极端的,直接带着学生离开神宫,在水深火热的实践中成长。 伊提斯先生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类。 他虽然从课堂教育起手,但他是要把穆莎固有的知识体系彻底摧毁,重新锻造成他要的样子。 哪怕是天才导师,也不敢像他这样做。 赫伯特·塞西尔溜了个号,一撇头的功夫,就看见了穆莎。 他脸上顿时就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欣喜。 他热情的打招呼:“穆莎小姐,真巧,您也来植物园吗?” 穆莎点了点头:“是的,来认一认让我吃了大亏的植物。” 她稍稍转向瑟斯顿,恭敬道:“很高兴能在这里遇到您,瑟斯顿先生。” 然而,最近已经显得比较好说话的瑟斯顿,在看到她之后,表情一下子冷了许多。 这才是他平时的待人态度,高高在上,眼中空无一人,不肯多说哪怕半句废话。 他格外冷漠的点头,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在浪费生命:“嗯。” 穆莎:“……” 穆莎注意到,他白皙的脸颊上,有一小片微红的痕迹。 像是被什么东西弄伤了,一时半会儿痕迹还没消去。 见穆莎盯着自己的脸看,瑟斯顿淡淡的解释道:“在食人植物园,被藤蔓抽到了。” 穆莎:“……” 不……虽然瑟斯顿先生解释时语气很平淡…… 但穆莎总觉得不太对劲,毕竟以瑟斯顿先生这种性格,根本就懒得多做解释才对。 赫伯特显然已经为导师的脸忧心过不止一次了。 他迅速的接上话,提议道:“可以用治愈术治好的吧?” “不,我要记住这个教训。” 瑟斯顿这么说着,又冷淡的瞥了穆莎一眼。 穆莎:“?” 穆莎完全想不出自己怎么得罪这位先生了。 但毫无疑问,她惹不起圣子瑟斯顿,就只能躲。 看出了她想走的意图,赫伯特体贴的为她指了路。 他说:“穆莎小姐,白蜡树在这边。” 穆莎对他道谢:“谢谢您,那我就先过去了。” 她转头就朝着赫伯特指的方向走过去了。 在经过转角之前,穆莎回过头,稍稍望了那边一眼。 赫伯特·塞西尔站在瑟斯顿身旁,笑着和表情冷淡的导师交谈。 他看起来很高兴,能够成为圣子的学生这件事,大概能让他快乐很久很久。 但穆莎只要想到这快乐的代价,就会感觉到不适。 毫无疑问,赫伯特·塞西尔是快乐的。 但他此时的快乐,并不是每个人都喜闻乐见的那种开心。 而是记忆和灵魂被掏走了一块,悲伤的感情机制也被挖走了,只余下了快乐的功能。 在穆莎看来,记忆这种东西,是无比重要的。 她摇了摇头,走过了拐角。 她不能多管闲事,她的不适,只是她自己的不适。 她不能把自己的观念强加给别人。 赫伯特忘记了谁,记得谁,这都和她没关系。 她以为的缺失,对赫伯特来说,也许是一种圆满和救赎。 ※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 穆莎每天上午,都要接受伊提斯先生的殷勤教(迫)导(害)。 下午的时候,有时会临时加课,有时她会待在教室里啃课本,顺便问伊提斯一些问题。 还有些时候,伊提斯会带上她,去植物园蹭瑟斯顿的课。 穆莎看了好几次瑟斯顿别扭的脸色。 要知道,瑟斯顿先生是很少会有表情的那种人。 如果他的表情能看出哪怕一丁点别扭,那他别扭的情绪一定是相当严重了。 数次之后,穆莎终于忍不住了。 她脸皮还没厚到总是去麻烦别人。 穆莎问:“伊提斯先生,您认识瑟斯顿先生?” 伊提斯很快就回答了:“算是认识。” 他把符文纸放在了穆莎面前:“字丑,重新画。” 字丑又不会影响符文的效果! 但心里又再多怨言,穆莎也只能讪讪地接过符文纸,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这位先生在亲自来教导她之后,言语上已经变得宽厚很多了。 他不会再经常一句话揭破她的小心思,把她吓得心惊胆战。 即便如此,穆莎也还是怕他。 穆莎把这归结为之前形成的心理阴影。 穆莎又问:“那您和瑟斯顿先生很熟悉吗?” 伊提斯瞥了她一眼。 他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道:“不熟。” 穆莎要的就是这个结论。 她抬起头,说道:“那您就别总带我去蹭他的课了吧?” “他看起来不喜欢我蹭他的课。” 伊提斯低垂着眉眼,那清冷的目光,落在了黑发少女身上。 穆莎每次被他这样看着,就浑身发毛。 她赶紧说道:“您想一想,当初拒绝成为他的学生的是我,现在蹭他的课的人又是我。” “这算什么嘛?他一定会因此感到膈应,而我也觉得不太好。”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伊提斯的脸色。 虽然他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根本就没有脸色可以看。 “双方都不会高兴的事情,还是不要勉强了吧?” 伊提斯道:“可以。” “植物方面,吾会亲自教你。” 穆莎达成了目的,顿时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在伊提斯说要亲自教她的时候,她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她有预感,伊提斯先生的教学,绝对不会简单。 穆莎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谢谢您,伊提斯先生。” 【我谢谢您啊:)】 伊提斯又一次将目光扫向她。 道谢的话语是没什么毛病,但这心声的腔调,听起来很古怪。 穆莎躲闪着他的目光,赶紧低下头画符文去了。 ※ 实践月很快就过去了。 穆莎在伊提斯的要求下,参加了跳阶考试。 她直接跳过了进阶和初阶,进入了和赫伯特·塞西尔同样的中阶。 乔伊斯公爵堡,前所未有的大幅度跳阶。 这两件事,让穆莎的名声再也无法掩盖,她的丰功伟绩传遍了整个神宫。 不过,她不受欢迎的特质不会因此而改变。 讨厌她的人会更加讨厌她,当然,也有见风使舵,假意奉承的。 比起前者,后者要恶心一百倍。 在某个傍晚,她原来在进阶班的好同桌,温蒂·布莱曼小姐敲响了她的寝室门。 穆莎打开门时,这位贵族小姐笑得一脸温婉。 穆莎原本也会用笑脸伪装自己。 但她刚来神宫的时候,还没有这么会笑。 而现在,她时时刻刻都能摆出温和无害的笑脸。 仔细说起来,她现在的笑容,完全是从温蒂·布莱曼身上学来的。 温蒂熟络的跟她打招呼:“穆莎小姐,好久不见了。” 穆莎摆出了同款笑脸,说道:“也没有很久,才一个月而已。” 温蒂:“可是我已经很想念您了。” 穆莎笑着说:“才一个月不见就这么想念我了?” “我真的好感动啊,布莱曼小姐。” 她继续道:“我希望,您还能更加想念我,把我永远记挂在心里。” “如果永远都不见面,是不是就能够做到这种地步了呢?” 温蒂的笑脸僵住了。 穆莎的白莲花和装蒜等级,在伊提斯这个能看透一切的人的折磨之下,已经修炼到满级了。 区区温蒂·布莱曼,怎么配成为他的对手呢? “我要去吃饭了,再见,布莱曼小姐。” 穆莎走出寝室,反手一个符文锁上门,头也不回的朝着楼梯走了。 穆莎觉得自己确实很坏,欺软怕硬。 她在伊提斯眼皮底下怂了一个月,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但一遇到能欺负的,穆莎就丝毫也不留情。 但没关系,她现在感受到了久违的开心,坏就坏着吧。 穆莎没想到,神宫这么大的地方,她走到哪里都能遇见她的进阶班同学。 而且,对方还站在了她的导师伊提斯先生对面。 那是一名金发的少女,她身形高挑,背脊挺直,浑身都散发着贵族的高傲气息。 穆莎记得金发少女,怀特小姐,在进入圣城的当天就讽刺她的出身的人。 怀特小姐傲慢的说道:“你想要什么?” “就算要星星和月亮,我也可以摘下来送给你。” “只要……你愿意当我的情人,我可以把一切都捧给你。” 穆莎:“……?” 这么刺激的吗? 伊提斯脸上的表情一点都没有变。 他仍是那清冷的,不染一丝杂色的雪。 他半阖着眼眸,那双冰冷的银眸低下来看向金发的贵族少女时,就像在看着蝼蚁。 不,连蝼蚁都不算。 他的眼中,根本就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穆莎顿时觉得,他平时看自己时,已经算是眼下留情了。 伊提斯冷淡道:“星星和月亮,吾都没有兴趣。” 那声音像是空灵又华丽的乐章。 他开口时,世间万物都要寂静聆听。 好像极北飘落的大雪,掩盖了万物的生息。 怀特小姐听出了拒绝的意思,但她仅仅是退让,而不是直接放弃。 她说:“不想当情人,那就当我的导师。” 穆莎:“?” 怎么还有人赶着上门送死呢? 怀特小姐说道:“我听说了,那个黑头发的,是你教出来的。” “你想开什么条件都可以,我都能让怀特家满足你。” “而且,收我当学生,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比你现在选的那一个更好。” “我家世高贵,世世代代受到光明眷顾,无论是家族还是个人,都声望极高。” “只要你教我到完成高阶课程,你的名声,就会响彻整个世界。” “我没有污点,没有任何可以被贬低的地方,比起出身贫民窟的黑头发的孤儿,我更加有利于你的声名。” 伊提斯轻轻地阖上了眼睛。 穆莎很清楚,这是他不想继续交谈时,会摆出的姿态。 这种情况下,继续跟他说话,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他淡淡的问道:“她有什么污点?” 穆莎:“……” 您的重点是不是放错地方了? 怀特小姐说:“她可是个孤儿,孤儿!” “连她的父母都不要她,她无人管束,在最混乱的地方长大。” “她那张皮相,在那种地方,十五岁的年纪,连男人都不知道有过多少个了。” 穆莎:“……” 真是编的像模像样的。 可惜了,她从小到大都被保护的很好,谁敢碰她一个手指头,便宜养父就把对方的狗头都拧掉。 怀特小姐自己都信了自己臆测出来的话。 她越说越激动:“这难道不是污点吗,不脏吗?搞不好连肚子都——” 她的声音突然被扼住了。 一根由神力凝聚而成的尖刺,抵在了怀特小姐的喉咙上。 金发的少女想要后退躲开。 但她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不听使唤,一下也无法动弹。 伊提斯睁开了眼睛,那双银眸里,带着亘古的空寂。 他高高在上,审判万物,一切都要听从于他。 伊提斯说:“继续?” 他的声音,还是如同平时那样冰冷平淡。 但他的面前凝着尖刺,他随时都有可能,会维持着这平淡的表情,把神力凝聚的尖刺送进金发少女的脖颈里。 怀特小姐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继续说了。 伊提斯淡淡的说道: “自认为干净,嘴巴却肮脏恶毒,污人双耳。” “世世代代,受到光明眷顾?” 他的银色眼眸里,隐约能窥见风雪。 像是风吹过极北的雪原,掀起天寒地冻的刺骨寒冷。 那神力凝成的刺,只是稍稍往前了一毫,金发少女就崩溃了。 “不,不是……我错了,请您放开我!” 伊提斯说:“你的眼中,没有光明。” “恶毒深入骨髓,**肮脏的灵魂,仗着躯壳行走于光明之下。” 穆莎:“……” 瞧瞧这尖锐的评论。 这么一对比,她发现,伊提斯先生对她还是很好的。 金发的贵族小姐,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会改正的……” “求求您,求您放过我……” 小广场上有很多人,但是,却没有一个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事情。 乞求着被人发现搭救的金发少女,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她的表情愈发的绝望,她终于意识到,面前这人,不是她能够招惹的。 穆莎正在犹豫着要不要阻止。 她甚至有些怀疑,伊提斯先生是真的打算在神宫杀人。 怀特小姐这种坏嘴死不足惜。 但是,伊提斯先生为了杀这种人,手上染血还背上一桩命案,这就太不值得了。 就在穆莎要冲出去之前。 伊提斯凝出的神力尖刺消散成点点碎芒。 银发青年说:“不要让吾,再从你口中听到任何关于她的坏话。” 一串白色的符文,烙印在了金发少女的脖颈上。 很快,它就融入了皮肤,看不出任何痕迹。 空灵的声音的宣判道: “否则,你将承受,与你之恶言相同之果。” 穆莎躲在树后,只想替伊提斯先生鼓个掌。 这真是太大快人心了,她一直希望,这种口出恶言的人把话里说的事情全部经历一遍。 没想到,有人用神术帮她把这件事实现了。 在怀特小姐满脸眼泪,惊慌失措的离开后,伊提斯的目光转向了树后。 穆莎:“……” 她认命的从树后探出脑袋来。 她诚恳的感激:“谢谢您帮我。” “我还以为您冷心冷情,总是高高在上什么都懒得管的样子。” “没想到您竟然是这么好的人。” 伊提斯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探究的意味。 很难得的,这次穆莎没有在心里说反话来骂他。 伊提斯说:“吾不是帮你。” “你是吾的学生,侮辱你,便是侮辱吾。” 穆莎听完这话之后就更加感动了。 这可不就是荣辱与共吗? 她认定这个导师了! 【就算你刻薄,你毒舌,你是个披着神术师皮的魔鬼,我也原谅你。】 伊提斯的目光瞬间冷下。 穆莎被他这么一扫,胆战心惊的退了两步。 不……关于导师喜怒无常这件事,她还是接受无能的。 穆莎战战兢兢的说:“伊提斯先生,我、我请您吃顿饭吧?” 伊提斯冷漠道:“吾不吃饭。” 穆莎劝道:“餐厅的饭很好吃的,您肚子不饿的话,进去吃些甜点也可以啊。” 伊提斯:“你听不懂吗?” “吾的意思是,吾不需要食物。” 穆莎:“……” 她的导师的神术,已经修习到这种境界了吗? 穆莎问道:“那您需要喝水吗?” 伊提斯:“不需要。” 穆莎震惊了,她看伊提斯的眼神,如同看着稀世珍宝一样。 【天啊,这是什么不吃不喝不拉不尿的小仙男?】 伊提斯的目光变得更加冰冷了。 不是穆莎太容易震惊。 而是像伊提斯这样的神术师,穆莎还从来没听说过。 传言中,学习神术可以延长性命,减少需求的食物和水…… 理论上,神术师可以达到永生,可以不吃不喝。 但也只是理论上,还从来没有人做到过这件事。 神宫倒是有一个不吃不喝也不会变老的瑟斯顿,但人家是圣子,根本就不是人类。 穆莎呆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回过神来,对着伊提斯说道:“不管怎么说,都非常感谢您。” ※ 穆莎是在过了一段日子之后,才听说了怀特家的背景。 神宫里每个人都在聊,她的耳力很好,想听不见都不行。 怀特家族,来自南域北边的西维亚帝国。 在这个信仰第一的世界里,帝王的权力从来都比不上神宫和神殿。 怀特家族代代都是优秀的神术师,他们一直掌控着西维亚帝国的神殿。 把控了神殿,就等同于把控了整个帝国。 这个家族,才是帝国真正的皇室。 而如今,这好到过分的背景在神宫被翻出来,传得到处都是,不是因为它现在才被发现。 事实上,人们聊怀特家,是因为这个家族在前几天忽然坠落了神坛。 怀特家的家主拥有三个情妇的消息被掀出来。 这其中还因为感情纠纷闹出了好几条人命。 借用光明的名义敛财的事情,也完全暴露出来。 他们的金子多到家里塞不下,打算在神殿的地窖暂时搁置两天。 可谁知就这两天的功夫,从来不会进神殿,更别说搞破坏的老鼠,突然就跑进来把地板挖了个洞。 当日,神殿的值班人员拿着工具来修地板时,就发现了下面的金子。 怀特家做过的事情被一件一件,自然而然的暴露在大众的眼睛里。 这两日,他们就像被厄运附体了一样,什么事情都会以意想不到是方式被掀开。 毫无疑问,整个怀特家,都要被送上火刑柱。 在神宫学习的怀特小姐,也已经被主教们开除了。 穆莎坐在伊提斯面前,和他讲了这件事。 她问:“是您做的吗?” 伊提斯抽出穆莎手肘下面的课本,换了一本更厚的给她。 他否认了这个说法:“吾没有这么闲。” 穆莎:“那……” 伊提斯说道:“是圣子做的。” 穆莎还想问清楚,但伊提斯却不再谈这件事了。 ※ 又过了几天,穆莎才打听到这件事情的全过程。 那日,怀特小姐被施加了神术诅咒之后,对伊提斯怀恨在心。 她闹到了主教那里,又一路闹到了大祭司那儿,要求神宫严惩伊提斯。 这件事也不知道是怎么惊动了圣子。 而后,整个怀特家,就极为迅速的跌下了高台。 不过,穆莎怎么也没搞明白,瑟斯顿的动作怎么这么快。 伊提斯说:“他手里一直握着证据。” 穆莎问:“那为什么之前不揭开?” 伊提斯:“你认为呢?” 穆莎想了想,说道:“应该是因为,他们还有用?” “虽然做错了很多事情,但是,也有很多事做对了。” 伊提斯静静的看着她。 他不说话,任凭穆莎继续猜测。 他转过身,银白的发丝散发着清冷的光泽。 纤长白皙的手指执着笔,在石板上写下一个个漂亮的文字。 穆莎继续说:“您就告诉我吧?” 伊提斯没有回头,他用最清冷,最无情的声音告诉她。 “他手里,握着所有神术师的错误。” “有的会揭开,有的永远不会揭开。” 穆莎莫名地感觉到了寒冷。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伊提斯说:“神术师是秩序的维护者,他们掌握世人的生死。” “他们每一个,都受人爱戴,拥有极高的权力。” “秩序的维护者,不被允许失控。” “但他们是人,情感、心性、思想,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很容易失控。” “你认为,要怎么防止他们失控?” 穆莎的瞪大了眼睛,她的冷汗,已经要落下来了。 她现在,究竟在谈论什么可怕的话题? 失控、控制…… 穆莎想到了风筝。 在线够长的时候,风筝会一直向上去,自以为自由。 可一旦要飞过了,风筝就会发现,绳子的另一头一直是被握紧的。 这像什么呢? 这像这个世界的人类。 他们的信仰,他们的精神归属,一直被一根名为“神”的线牵着。 以至于,像是没有灵魂的死物,精神单调而不自知。 如果有人挣脱了,就会有神术师把其按回正轨,甚至直接消灭。 那么,如果挣脱的、失控的,是神术师呢? 当然,也有人掌握着神术师的生死。 那个人,始终牵着风筝的线头。 而那个人的风筝,又被谁牵着呢? 穆莎听见了,自己冰冷的声音。 她回答道:“握住他们的把柄,一旦有失控的嫌疑,就可以直接毁掉。” 伊提斯的声音,就像是那不融的寒冰,不,比那寒冰更加冰冷。 他说:“圣子瑟斯顿的手中,握着所有神术师的把柄。” 穆莎牙齿都在打颤。 她强作镇定,问:“那么,没有把柄的呢?” 伊提斯说:“所有神术师,都会有把柄。” 即使那个神术师光明磊落,即使他心性善良,即使他直至死亡都未背叛过神。 这个神术师,也会留下把柄。 那么,把柄是怎么来的呢? 伊提斯说:“如果没有,就亲手去制造把柄。” “只要犯了错误,就会有把柄了。” 穆莎摇了摇头。 他说的这样简单又轻巧。 可这种话,又怎么该是人能说出来的呢? 如此泯灭人性,如此摆弄人心,把神术师的一生,都限制在手心里。 对创造出这套理论的人来说,人类就是风筝,是玩物。 穆莎问:“我有一天,也会留下把柄?” “会是什么样的把柄呢?” 伊提斯道:“也许是杀人,也许是贪财,也许是别的什么。” “有一天,你犯了很大的错误,你会发现,神宫不止没有揭穿你,甚至还帮你隐瞒下来了。” 穆莎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她感觉,自己似乎,不止在伊提斯面前是被看透的。 伊提斯放下笔,他打开了手中的书本: “更甚至,你不知道是神宫在帮你隐瞒,以为是你自己瞒过了所有人。” 以为自己瞒过了所有人? 不知道是神宫在帮你隐瞒? 握着神术师把柄的人,是圣子瑟斯顿。 穆莎的冷汗完全止不住,她手脚冰凉,血液似乎在身体中冻结,不再流淌了。 她在圣子那里,进行过元素亲和性检测。 圣子说,她的暗元素亲和性为零。 那可能吗? 她被黑暗信徒抚养长大。 疯子养父每天都告诉她:“你天生就属于黑暗。” 她的暗元素亲和性,真的有可能会是零吗? 她自以为,自己逃出了雷恩的手掌心,只要能够在圣城苟住,她的心和灵魂,就会是自由的。 但是,她只是从一个疯子手里,落入了一群更加恐怖的人手中。 穆莎抬起头,望着那清冷如云边月的银发青年。 她发现,对方的银眸中,正倒映着一个小小的、颤抖着的她。 “吾不打算说出来,是你一定要问。” 他从讲台上走下来,说道: “不过,也没关系,每个人都有把柄,或大或小,或重或轻。” “只要听话,展现出足够的价值,总会活下来。” 穆莎问道:“这种事情,是光明神指点的吗?” 伊提斯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轻轻地挑起了她的下颌。 他从那惊恐颤抖的银灰色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你们总是以为,光明神很闲。” “秩序即便不维护,也不会脱离神的掌控。” “你认为,神会对神术师的生死,命运系在谁的手中,拥有指点的兴趣吗?” 第22章 ※ 神会在乎, 神术师的生死和命运吗? 不,他不会在意。 对他来说,这个世界有没有神术师都一样。 别说神术师,就算是这个世界不存在人类, 对神来说都没有区别。 没有人类,还会有兔子、狗、野兽…… 人类和那些动物的区别很大, 但这区别,在神的眼中, 又有什么意义呢? 穆莎抱紧了手臂。 她感觉到了冷,就算把她放进有壁炉的房间, 她也无法暖和过来。 感受到冷的, 是心和灵魂。 神术师自己创造了“控制”的理论。 为了不失控, 放弃记忆,甚至促成犯错误拿到把柄。 穆莎想: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明明, 是人类控制人类, 更甚至是自己控制自己。 所有人都不是被神控制着的…… 她前世所在的世界里, 不存在神明, 一直都是人类之间互相约束和自我约束。 但为什么? 那个世界给人的感觉就很好。 而在这里, 就让她感觉到毛骨悚然? 穆莎抬着头, 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身形高大的银发青年。 她的银灰色眼眸中,涌动着一种, 无法言说的难过的情绪。 她从伊提斯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一个被命运的织丝捆绑, 被信徒们绑架, 终有一日会被消磨掉灵魂和自我的人。 伊提斯问:“你很难过?” 穆莎点了点头,说:“我是在害怕。” 伊提斯说道:“你在怕什么,死亡吗?” “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神术师都是如此。” 她无路可逃。 她进入了圣城,来到了神宫,就再也出不去了。 她若是后退,就会被黑暗信徒带进火坑。 若是前进,就会成为一把刀锋,刀柄握在别人的手中。 穆莎只有这两个选择,无论怎么走,她都无法寻找到自己想要的平静、自由和安全。 穆莎抬着头,她说:“我一直都很怕死。” “但是,唯独现在,我不会惧怕死亡。” 伊提斯低垂着眼帘,纤长浓密的睫羽之下,清冷的银眸注视着黑发少女。 他就这样,安静的打量了她许久。 穆莎从那目光里感觉到了更甚以往的冷。 青年那双银眸里,没有书籍、没有桌椅、没有这件教室…… 唯独,映出了一个她。 穆莎感觉,他眼中的那个自己,正在被苍白的圣火炙烤着。 那火焰炽热,能够焚尽世间的一切,那火焰也冰冷,让万物变为一片死寂的霜雪。 她的灵魂,正在被燃烧、被冻结、被分崩离析……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 也许过去了很久,也许只是一秒。 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着,实在太难熬了。 伊提斯问道:“即便死亡,也不愿意当听话的人?” 空气里涌动着冰冷的霜雪气,寒冷又凛冽。 穆莎看着他,她知道,这是一道选择题。 她问:“如果我做出了回答,您会杀我吗?” 伊提斯没有回答她:“你认为呢?”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穆莎丝毫不怀疑,自己一旦做出了回答,就是脑袋落地的时候。 穆莎要是回答自己会听话,那显然不真实。 她虽然怂,但是她的反骨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伊提斯是很清楚的。 回答不听话…… 这就是一个直白又简短的送命回答。 穆莎压下了心中的慌乱。 她顺着对方捏她下颌的力度抬起头。 她的银灰色眼睛,青年的银色眼眸中,都映着彼此。 穆莎说道:“要教育我,导正我,不正是您要做的事情吗?” 伊提斯看着她,目光还是一如往常的冰冷,但似乎变得比刚刚稍稍柔和了一些。 他松开了手,指尖泛起的微弱白光,抹去了黑发少女下颌上的指痕。 他退开两步,落在身前的一缕银白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他的头发,像是色泽明亮的贵重金属,华丽又冰冷。 但穆莎无心再去欣赏这个人的优点了。 身形高大的青年从她面前退开的一刻,那巨大的压迫感稍稍缓解了。 穆莎感觉到,快要窒息的自己,终于又记起如何呼吸了。 她不动声色的平缓着自己的心绪。 伊提斯说:“的确,这是吾要做的事情。” “该开始上课了,今天的课程,对你来说很难。” 穆莎在他背过身去的一瞬间,心中的巨石落地,松下了一口气。 万幸,她答对了。 那道题是一个死局,对被看透的她来说,选项早就被筛出来了。 不管她怎样回答,她都无法从对方那里讨到一条活路。 她必须告诉这位心肠比石头还要冷硬的先生,这道题,不是她一个人的题目。 她是伊提斯的学生,她的回答和选择是什么,取决于伊提斯怎么教。 其实,她就是巧妙的把问题抛回去了。 回答送命题的最好方式,就是把对方一起拖下水。 穆莎打开课本,拿起羽毛笔来画构图。 她一边画图,一边走神。 她现在的心情实在是太复杂了,根本没有办法好好听课。 她现在,仍然有着对神宫手段的恐惧感,这会是她接下来会面对的主要问题。 另外的问题,就是伊提斯先生这个人。 他有时候意外的宽厚,有时候又会给穆莎抛出最致命的问题。 穆莎这段时间一直以为,师生相处过一段时间,伊提斯先生会回护自己,两人之间应该能好好说话了。 可今天又偏偏来了这么一出,而且是比以往都要惊心动魄的一出。 穆莎被吓得不轻。 她决定,以后和这位先生说话时,自己还是心里有点数,小心一点比较好。 ……虽然活在这种世界上说不定还不如死。 ※ 在回到寝室后,穆莎睡了很久很久。 她需要先把脑子变平静,之后才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梳理好。 让自己平静下来,睡觉是最好的办法。 但是,今天的梦境却不太愉快。 她看见了一个乖顺听话的自己。 那个黑发的少女,诞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因为极好的天赋而被神宫选拔.出来。 她作为神术师,每天早上都要虔诚的向神祈祷,上课时也很认真,很有上进心。 理所当然的,她成为了神宫最优秀的小神术师。 后来,她履行神术师的职责,在圣城维哥之外奔走,处理着大大小小的事情。 她向世界宣扬光明,也维护着光明的秩序,虔诚又勤勉,善良又严苛。 她把无数的,不把光明摆在第一位的人送上了火刑架。 她看着那些人挣扎哭号,在烧得通红的热铁上,变成一堆焦炭。 然后有一天,越来越强大的她,在神宫看来,很快就要脱离掌控了。 她的同伴,与她同样信仰着神的人,将她送上了火刑架,变成了和反抗者一模一样的焦炭。 这个梦真是糟糕透顶。 穆莎醒过来的时候,脑子更加混乱了。 她梳洗之后,拎起自己的披风穿上。 她今天醒得早,距离祈祷时间还有大约一个钟,恰巧是寝室门禁解除的时间。 穆莎心浮气躁的出了门,她得散散心,换一换空气。 没想到,她一出门,就遇上了最不想见的人。 在那月露凝聚,空气湿润新鲜的小广场上,一道银白的身影正坐在长椅上。 他是这夜色下绝佳的美景,他比云雾更缥缈,比月光更朦胧。 他所在之处,星河日月都会失色,唯独他,是这天地之间的唯一一抹光。 他周遭是一片宁静,连那花草都要放轻呼吸,不去惊扰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美景。 但是,他的存在,却并不是静悄悄的静。 所有从这里经过的人,都会注意到他,不可自拔的被他的美貌吸引。 穆莎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她扯了扯嘴角,转身就走。 下一秒,她就撞在了透明的结界上。 穆莎捂着脑袋回过头,恰好对上了伊提斯的视线。 ……她早就被发现了。 跑是跑不了的,认命吧。 穆莎不情不愿的走到他面前去,强行扯出了一个客气疏离的微笑。 “早上好,伊提斯先生。” 盘在伊提斯的衣摆上的浅金色毛团子动了动,抬起圆滚滚的猫脸,两只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 这只猫看向穆莎的时候,满脸的“嫌弃”和“怎么又是你”的表情。 对这只表情丰富的猫,穆莎已经有些适应力了。 但是她现在心情不太好。 她看伊提斯很不爽,所以,她看伊提斯的猫也很不爽。 她打不过伊提斯,也不敢找他麻烦,那么,找猫的麻烦总可以了吧? 穆莎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她蹲下身平视着猫咪。 “早上好呀,小猫咪~”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在猫猫脑袋上揉搓了几下。 浅金色的小长毛猫立刻就炸了毛,两只毛耳朵后抿着,凶巴巴的看着穆莎。 这是被惹怒的姿态,牠似乎是准备跳起来抓花穆莎的脸。 就在这时,伊提斯伸出手,轻轻在牠脑袋上拍了一下。 小长毛猫的气焰顿时就被拍散了,牠不情不愿的坐下来,扭过头不再理穆莎了。 穆莎想,这只猫可真聪明。 招惹完了小猫咪,穆莎就打算跑路了: “我突然想起来,有东西忘在寝室没拿。” “我就先告辞了,伊提斯先生。” 还没等她迈出去脚步,清冷的声音悠悠地在背后响起。 “你似乎,对吾有意见?” 穆莎脚步一顿,她回过头,露出惊愕的表情。 “您怎么会这样想?” 她的内心已经在崩溃边缘了。 她非常希望这位先生能够停止看穿她的行为。 穆莎连忙解释道:“这怎么可能呢?” “您救了我的命,教我神术,带我认识植物……” “我感谢您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对您有意见呢?” 【我对你有没有意见,你心里就没有一点数吗,啊?】 伊提斯安静的坐在长椅上。 他银白的睫羽垂下,掩住了那双透析万物的眼睛。 凌晨的空气显得有些清冷。 穆莎见他沉默,以为他是不相信,正打算再用自己的花言巧语辩解一下。 就在她继续解释之前,伊提斯截断了她的话语。 银发青年一开口,就说了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进入中阶之后,你打算找谁当队友?” 穆莎问:“队友?” 神宫经常会收到,来自圣城维哥之外的求助和委托。 为了保护光明信徒,维护秩序稳定,神宫会有选择的完成求助和委托。 小神术师在升入初阶之后,每三个月要完成至少一件委托。 这会计入到他们的成绩之中,也是很好的实践课程。 小神术师所接到的委托,几乎都是组队完成的。 所以在升入初阶之后,神术师一般都会有固定的队友。 之前赫伯特·塞西尔问过她,要不要一起组队。 但穆莎当时忙着纠结记忆的事情,没仔细考虑过这件事。 今天伊提斯先生一提起来,穆莎才发现。 通过考试直接跳进中阶的自己,确实该考虑队友的事情了。 穆莎想了想:“这个嘛……” 伊提斯问:“你没想过?” 这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问话而已。 但穆莎之前被他吓坏了,生怕自己老实回答后,又一次被他修理。 她现在听伊提斯的每个问题,都像是在听送命题。 穆莎想了想,把“我不想要队友”的真实想法咽了下去。 她回答道:“我打算找塞西尔先生,他刚好也是中阶。” 赫伯特·塞西尔是她的最佳选择,赫伯特是个上进的天才,他非常优秀。 虽然他已经不记得了他组过队了,但他确实是个好队友。 话语落下之后,穆莎忐忑的等待着伊提斯的回复。 银发青年低头看着在蹭他衣摆的猫,淡淡的评价道:“还可以。” 穆莎:“……” 还可以,还可以是怎么样? 这话听起来就是“还凑合”的意思吧? 伊提斯的下一句话,果然验证了她的猜想: “也找不到更好的了,先用着吧。” 这……怎么就跟说什么器物一样。 羽毛笔不是特别好用,但已经是这一批里最好用的了,所以先凑合着? 穆莎感觉自己找到了绝佳的比喻。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接。 “塞西尔先生很优秀,能和他成为队友的话,是最好不过的了。” 伊提斯问:“你对优秀有什么误会?” 穆莎:“……” 不,我觉得是您对优秀的概念有误会。 穆莎:“不,这个……塞西尔的导师,可是圣子先生啊。” 伊提斯说:“吾知道。” 穆莎完全聊不下去了。 她确定了,伊提斯的判断标准确实有问题。 他大概判断任何事,都是以他自己为标准的,要求极高,极为严苛。 蹭他衣摆的猫不知何时停下了动作,满脸都写着不开心。 穆莎看了看天色。 时间还是有点早。 但她确实不想跟伊提斯聊下去了,她立刻捡起自己之前的借口遁了。 “既然您同意了,那我之后就去找塞西尔先生,说一说组队的问题。” “我先回寝室拿东西了,教室见,伊提斯先生。” 她忙不迭的跑了。 ※ 穆莎完全没想到的是,她还没去找赫伯特·塞西尔,对方就先来找她了。 在当天傍晚的餐厅里,赫伯特端着餐盘坐到了她面前。 对方似乎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脸上不再总挂着笑容了。 英俊的少年满脸歉意:“抱歉,穆莎小姐……” 穆莎非常疑惑:“不,您为什么突然道歉?” 赫伯特说:“我之前,提过希望您和我成为队友的事情。” “这件事我早就告诉过瑟斯顿先生了,他一直都是支持的。” “但是,今天早上,他突然告诉我,不可以选您当队友。” 穆莎:“?” 她甚至有点没听明白。 赫伯特歉疚的笑了一下: “抱歉,明明是我先提议的,现在却又要把这个邀请收回来。” 穆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瑟斯顿先生为什么突然针对她? 难道……仅仅是因为她上次在植物园撞见了他被危险植物抽出红痕的脸? 不至于吧? 不,好像也是至于的。 长得好看的人,有时候其实挺在意脸的。 穆莎不知道瑟斯顿和伊提斯是怎么做的。 但是,她自己是个活例子,她自从有了这张脸,就经常对着镜子,沉浸在自己的美貌里。 赫伯特似乎能够猜到她在想什么。 这些出身于贵族的人,真正愿意与人交往时,都是非常体贴细心的。 赫伯特说:“您别怪瑟斯顿先生,他是好意。” “我今早有追问他为什么,他告诉我,我的才能配不上您。” 穆莎:“?” 她艰难的说:“……但是,塞西尔先生。” “按照瑟斯顿先生的说法,我岂不是找不到合适的队友了。” 赫伯特·塞西尔已经是整个神宫还在学习阶段里的,最优秀的小神术师了。 赫伯特点了点头,他承认了自己的才能。 这不是骄傲,这是他日积月累的努力之后,理所当然的自信。 他说:“的确是这样。” “不过,穆莎小姐,我相信以您的才能,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胜任各种各样的任务。” 穆莎干笑了两声,说:“……您太高估我了。” 赫伯特补充了一句:“如果您上进一些的话。” 穆莎:“……” 是啊,这就是问题所在。 ※ 穆莎心情忐忑的,将自己失去了队友的事情告诉了伊提斯。 这件事不是她的错,她没必要为此忐忑。 只是她一遇上伊提斯这个人,脑子和心脏就会不太听从使唤的感到害怕。 听完之后,伊提斯问道:“你说,是圣子让他拒绝和你组队?” 他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来。 穆莎点了点头:“是的。” 伊提斯沉默了片刻。 他说:“吾知道了。” 穆莎踌躇着开口:“那我的队友……” 伊提斯说:“那就不要队友。” “圣子说的对,在这座神宫里,的确没有人,能与你的才能匹配。” “……”穆莎感觉天要塌了,又或者是圣城维哥要落地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伊提斯先生说了什么? 这个冷心冷情无情无义的低情商绝育系美男子,竟然夸她了? 伊提斯打断了她的思绪,说道:“开始上课,今天不午休了,下午早点结束。” “吾有些事情,要去找圣子谈一谈。” ※ 穆莎没吃午餐,一直挨到了课程结束。 她饥肠辘辘的到了餐厅,端着餐盘坐到窗边的位置。 她往窗外看了一眼,愣住了。 在餐厅外面的草坪上,银发青年捏着猫后颈,提着浅金色小奶猫从石板路上走了过去。 穆莎缓缓的打出了一个问号。 她不知道伊提斯到底是怎么养猫的,但这猫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她慢悠悠的吃完了晚餐。 穆莎看了看餐厅,又选了两份小甜点。 她解决了乔伊斯公爵堡的事件后,神宫发给她的奖金,在经过层层程序后终于到了她手里。 她现在小有一笔钱财,可以在餐厅稍微放开点吃了。 磨蹭到了太阳落山之后,穆莎才心满意足的从餐厅走出去。 她打算去藏书馆借本书。 最近伊提斯先生讲的课程内容实在是太难了,她水准不够,对课堂知识有些消化不良。 她有预感,自己要是敢把他教的东西只学会一半,一定会被收拾。 所以……还是趁着有时间,自己好好补一补课吧。 穆莎拿着借来的书本,走在回寝室的路上。 在路过小广场时,她看见了瑟斯顿先生。 浅金发的青年坐在长椅上,似乎是在等人的样子。 他抬起头,和穆莎对上了视线。 穆莎抱着书,准备走过去和他打个招呼。 瑟斯顿立刻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穆莎:“……” 她发现,自己果然被瑟斯顿先生针对了。 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怎么在这里?” 穆莎被吓了一跳,她回过头来,看着突然出现的伊提斯。 她下意识的回答道:“我刚从藏书馆出来……” 伊提斯视线下滑,落在了她怀里抱着的书本上。 这本书的内容,刚好是今天讲过的课程的详尽释义。 伊提斯问:“你没听懂?” 穆莎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他从头批评到脚了。 她求生欲极强,微笑着说:“不是这样子的,我……” 伊提斯又问:“那就是没听课?” 穆莎的眼神已经死了。 她说道:“对不起,我只懂了一半。” 伊提斯低头看了她一会儿。 他抽出穆莎怀里的书,走到了长椅边。 他在长椅上坐下,说道:“过来,吾给你讲。” 穆莎做足了心理准备,走到了他面前。 她很抵触和伊提斯相处,就算她自己熬夜怒肝这本书,她也不想和自己的导师多待一秒钟,多说半句话。 但她的表情伪装的很完美,看不出丝毫不想和伊提斯相处的样子。 但是,有些人确实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清冷的神明抬起头看着她,淡淡的问道:“你很怕吾?” 第23章 ※ 穆莎:“……” 关于她怕不怕, 这种事情随便动脑子想想也该知道吧? 她真的很希望,能有什么人,来拯救一下这位先生的情商。 不,看伊提斯先生这通透的模样, 情商应该挺高的, 就是不近人情而已。 穆莎很心累,但她还是得笑着否认:“不, 我怎么会怕您呢?” 伊提斯坐在椅子上,抬起头看向黑发少女。 他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优雅,姿态清冷且高傲, 就像在凛冽冰川上盛开的白色花朵。 他说:“你很聪明。” 这无来由的夸奖,打的穆莎有些找不着边。 她也觉得自己很聪明,但她不知道这个人突然这么夸奖她, 目的在何处。 但是,很显然, 伊提斯现在不打算为难她。 他没有对这句话做出任何的解释, 这个话题也不会再有下文。 他翻开书,浅乳色的贵重纸张,在他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下被拨动。 不仅仅是脸,他身体的每一处,都是造物主倾注了全部心血的艺术品。 他大致翻了几页之后, 淡淡地说:“你坐下。” 穆莎不可置信道:“坐地上吗?” 简直是泯灭人性。 伊提斯抬起头, 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他说:“椅子上。” 不知为何, 穆莎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鄙视。 这个刚刚夸过她聪明的人, 肯定又在心里骂她傻了。 她别别扭扭的在伊提斯旁边坐下了。 穆莎比他矮很多,坐在旁边更是小小的一小只,看起来显得尤为弱小可怜。 她看起来,是真的很不想和伊提斯有更多交谈和接触。 不过,加上在梦境里的那些时间,穆莎被这个人教导了也有数月了。 作为学生,她还是想当有自觉的。 “伊提斯先生,我不太懂小世界构筑法则。” “按照法则,是不允许除神之外的人,去定义甚至构筑世界的。” 这个世界,仅仅属于神。 定义或者构筑小世界,将世界的一部分变为自己所有,那一定是违背了神的。 因而,小世界构筑一直都只是个概念。 人就算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构造出残缺不全的结界。 就连之前占山称神的乔伊斯公爵,也只是做出了一个不完整的半成品。 伊提斯轻声说:“这涉及到认知问题。” “‘世界’这个词的概念很复杂。” “人类的眼中的世界,只是人所认知、了解和观测到的事物构成。” “在有信件往来,话语传播,知识的教导之前,人类自身所接触到的,自我产生的认知,就是自己的世界。” “这时产生的‘世界’概念,和神眼中的世界,当然不会是同一个。” “人所认知的‘世界’有时是错误的,但它也并不完全是错误,至少,对这个人自身来说不是错误。” 穆莎点了点头。 这就像是人和玻璃缸里的金鱼的认知差距。 金鱼只能活动在那小小的一方水缸里。 它接触不到水缸外面,于是,在它的认知里,水缸外的世界不存在。 但是人类,却清楚的知道,金鱼的鱼缸外,还有着更广阔的世界。 “人类不可以定义神眼中的世界。” “但可以定义自己的世界,更甚至在自己的认知中构造世界。” “毕竟,人有着能够掌握自己的思想、意识、情感的能力。” 伊提斯说:“于是,在这个时候,‘世界’的概念就产生了差距。” “人类凭借自己的认知,打着法则的擦边球,构筑出和神的世界不相同的,属于自己的小世界。” 穆莎:“……” 这些字她都能听懂,但是却理解不了意思。 按照伊提斯的说法,构筑小世界是完全可行的,不应该只是概念。 她问:“那为什么没人成功?” 伊提斯说:“因为每个人知道,自己的认知不全面,还有可能是错的。” 穆莎:“……” 合着就是自己没能骗过自己呗? 穆莎问:“可是……就算没人能成功,这也是个法则漏洞吧?” “神为什么不把法则的漏洞修正好呢?” 万一某些大脑认知不全的疯子,真的骗过了自己,构筑出了真正的小世界。 那疯子岂不是真的会成为小世界的神? 这种事情,光明神冕下能允许吗? 伊提斯合上书本,侧头看向她: “那要如何修正呢?” “把人都变成没有思想,不会观察的木头?” 穆莎拨浪鼓似的摇头。 不,这太可怕了。 伊提斯说:“为什么要修正?” “人类的每一个个体,都对世界有着自己的认知,这是件很正常的事。” “认知的差异只要在正常的范围内,就不需要被修正。” 穆莎想:这话竟然意外的尊重人权啊。 真不敢相信,这是这个病态的世界里,有病而不自知的光明信徒能说出来的话。 伊提斯:“人类在不停的进化,越来越清醒,但也永远保有着自我和认知。” “这份越来越强大的矛盾性,会使人类永远不可能成功构筑小世界。” 穆莎摇了摇头:“不,还是可能的。”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乔伊斯公爵堡的事件再延续几百年或者几千年,那位公爵就能够成功变成神了。” “因为人的记忆容量是有限的,时间久远的记忆会被遗忘。” “刻意构造自己的世界观的话,只需要足够长的时间,就能够控制自己的记忆。” “乔伊斯公爵把自己杀死,变成永远存在的亡灵,算是找对了路。” “还有认知干涉……” “他如果干涉一下他自己,说不定也会成功。” 总而言之,那位乔伊斯公爵,离成功失之交臂。 伊提斯看着她,银色的眼眸里似乎泛起了极浅的涟漪。 他说:“很不错的推论,看来这堂课你已经学会了。” 穆莎猛地清醒过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都说了什么。 这样的话语,这样的方法,万一真的能够成功,那就是对现在的神权的颠覆。 总之,这是在光明信徒面前绝对不能讲的话。 她满脑袋冷汗,小心翼翼的对上伊提斯的眼睛。 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灭口了。 伊提斯的反应依旧很平淡,并没有让穆莎感觉到,做送命题时的那种压迫感。 他轻声说道:“但吾还是要告知你,这不可能。” “你所说的记忆,也许是构造小世界的关键,但这也是局限所在。” “人类的灵魂没有足够的强度,脑袋里塞不下那么多东西,更何况承受一个世界的信息量。” “如果成为神,看待世界的角度会骤然发生变化。” “哪怕是一朵花带来的信息量,都足够使一个人的灵魂崩坏。” 穆莎算是逃过一劫,幸好人类构造小世界不可能成功,不然说出这套理论的她,肯定要死在这儿了。 她感慨道:“原来是这样。” 的确,人类眼中的花朵,只是花朵而已。 不过,在她原来的世界里,花朵还可以在认知上,被解构成细胞甚至更小的物质。 这些已经足够逼疯一个普通人了。 于这个世界,创造万物的神来说,一朵花传递的信息,在他眼中的大概更为复杂。 生命、元素、规则框架……各种各样穆莎能想到,和想不到的的东西。 伊提斯把书放进她手里。 “能够理解到这一步,就没有问题了。” “你可以去把书还掉了。” 穆莎抱着书起身,她不想在这张椅子上多待哪怕片刻。 不过,她觉得,伊提斯先生的态度好像比之前和缓了一些。 毕竟按照她的理解,在她说出构筑世界的理论时,伊提斯先生就该对她冷嘲冷讽了。 但是,吃亏的经历还摆在那里。 就算这个人再怎么和缓,穆莎也不会再放下警惕了。 穆莎抱着书和他道别,转过身离开。 在穆莎走远了之后。 浅金色的小长毛猫从后面走出来,轻盈的跳上椅子,坐在了伊提斯身边。 牠浅色的眼眸里,满溢着疑惑和担忧。 伊提斯没有理会牠。 发色银白的青年闭上眼睛,似乎是陷入了浅眠。 但是,他看起来,又像是在回味、思考着什么东西。 ※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 作为一个中阶的小神术师,穆莎每三个月必须完成一次的委托,不能继续拖了。 在她要去选择委托之前,伊提斯已经帮她挑好了。 接过那封委托信的时候。 穆莎一边笑,一边在心里骂人。 她觉得,这位导师,一定会在她的能力范围内,给她选择难度最大的委托。 ……也有可能是在能力范围之外。 穆莎打开了委托信。 “那英俊又善良的王子,生命如绽放的花朵一般,美好又短暂。” “被心肠恶毒的黑巫师诅咒,失去了爱人的公主,自囚于孤高的云中之塔。” “啊,善良的神术师啊,请救救公主吧,将她从那冰冷黑暗的塔上拯救,带回这缤纷的世界里。” 穆莎:“……” 她心情复杂,吐槽道:“伊提斯先生,写这封委托信的人,是吟游诗人吗?” 伊提斯早就看过了。 他说:“后面有正常的文字描述。” 穆莎翻过信来,这才终于读懂了故事。 在遥远的大陆北边,克雷顿王国,有一位温柔又美丽的公主,名字叫瑞雅。 瑞雅公主在宴会中,结识了邻国的王子。 这位王子是一位善良又英俊,品性高洁的人。 瑞雅公主和邻国的王子在言谈中感受到了对方的魅力,他们成为了挚友,并且很快就相爱了。 但是,在这时,克雷顿王国出现了一位黑巫师。 他诅咒道:“那信仰光明的愚昧公主,我诅咒她,她将因为对黑暗的不敬,化身为厄运的花朵。” “她的世界从此失去色彩,她的灵魂,将永远沦为黑暗的奴仆。” 穆莎:“……” 这个国家的人都这样说话的吗? 穆莎继续看下去。 在那之后,瑞雅公主的养的小宠物,死于不慎误食了花园的植物。 她的爱人,那位英俊的王子,也死于城堡突然塌下的落石。 厄运的花朵盛开后,伤心至极的公主,担心自己为更多人带来不幸,自囚在了云中之塔。 深爱着女儿的国王,向神宫发来了委托。 希望神的奴仆们,能够救一救他可怜的女儿。 穆莎看了两遍。 这个委托,还真的不太好说难易程度。 不过,神宫会教给小神术师来做的委托,再难也不会难得过乔伊斯公爵堡的。 穆莎拿起羽毛笔,在委托信的最后签了名。 只要能远离伊提斯,就算这是来自地狱的邀请函,她也会去的。 穆莎抬起头,虚伪道:“我明天就出发。” “课程要暂缓一段时间了,伊提斯先生,我会想念您……” 伊提斯打断了她的话。 “不暂缓,路上可以学。” 穆莎两只手举着委托信:“?” 她的笑容僵硬了一瞬,心态已经崩了。 伊提斯说:“这是你第一次做委托,需要有人陪同。” 穆莎扯了扯嘴角。 她跑去做乔伊斯公爵堡的实践课题时,都没有人陪同。 现在一个委托,竟然需要人陪同吗? 伊提斯说:“吾不会帮你,委托是你的事情。” 穆莎乖巧的笑着: “谢谢您为了我的成长考虑这么多,伊提斯先生。” 【直接说是全程划水的带队老师不就好了?】 伊提斯刚刚把委托信接过来,正要走到石板前开始讲课。 他转身的动作一顿,回过头看向穆莎。 黑发少女还维持着笑容。 那双含着光的银灰色眼眸里都带着“真情实感”的笑意。 ※ 圣城在南域,而克雷顿王国在大陆的北部。 这意味着路途会很遥远。 穆莎在准备物资时,心痛又酸爽。 痛在她光秃秃的小金库。 乔伊斯公爵堡事件的奖金,已经被她花光光了。 爽在买来的衣服实在很好看。 圣城维哥的商店里,衣服的面料都是贵重又舒适的佳品,做出来的衣服也很精致。 明明款式和神术师制服差不多,但穿上之后,穆莎就是觉得自己更好看了。 她收拾好了行囊,在约定时间赶往传送阵所在的浮空殿。 银发青年已经等在浮空殿了,他就站在传送阵的边缘。 听见穆莎的脚步声后,他回过头来。 穆莎:“……” 尽管已经劝说过自己,别被伊提斯的外貌迷惑了心智。 但是,但是…… 伊提斯换了一身简单些的衣服,他不再穿着那宽大的,看起来就很累赘的白袍了。 这件衣服应该是神术宫的制服,但比穆莎见过的制服更要华贵一些。 从那衣袖和衣摆末端的滚云银纹就能看出来,这一身衣服的价值。 青年那一头银白色的长发,也被颜色稍深的发扣束在了身后。 那枚金属发扣色泽明亮,雕刻着典雅精美的花纹。 比起之前松散随意的模样,他现在看起来更干练了一些。 但不管气质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他都还是那副让日月星河为之失色的皮相。 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 伊提斯就是个行走的衣架子。 伊提斯开口,声音还是冷冰冰的。 “你盯着吾做什么?” 穆莎随口撒谎:“您一换发型和衣服,我差点没认出来,我有点脸盲。” 但是,上辈子玩换装游戏某暖多年,穆莎已经有了玩家病。 她心想:【要是再配上个眼镜,就更好看了,会有斯文败类的味道。】 伊提斯冷漠道:“现在你认出来了,把你的目光收回去。” 穆莎顺从的低下头:“好的。” 负责启动传送阵的神术师和黑发少女打招呼。 他话语里带着调侃的笑意:“穆莎小姐,这次就不用再提醒您,传送时该怎么做了吧?” 穆莎想起来上次传送的经历,就脸色发白。 她摆了摆手,说:“知道知道,落地前不睁眼。” 这个破传送阵,只能把她从浮空城传到南域的地面。 距离短不说,传送时还有一种跳崖的感觉。 她走进传送阵里,看向自己的导师:“走吧,伊提斯先生?” 尽管这次做好了心理准备,穆莎落地时也还是很不好受。 不过比起上次直接吐出来,这次她的状态要好多了。 她抱着希望对方也一起倒霉的坏心思,抬起头看向清冷的银发青年。 伊提斯脸色苍白。 他从落到终阵后就一直站着,似乎在缓解传送带来的不适。 过了一会儿,他说:“浮空殿的传送阵坏了。” 穆莎摇了摇头,说: “一直都这样。” 伊提斯闭上了眼睛。 他说:“回来就修。” 穆莎点了点头,说道:“那真是太好了。” 这次她是真心实意的在附和伊提斯的话。 那个破传送阵是该修了,传送体验是在太差了。 ※ 穆莎是乘坐着马车前往前往克雷顿王国的。 这一路上,她看风景看得很开心,住旅店也住的很开心。 但是,伊提斯却感到非常不适。 他大概是第一次坐马车,对这拥挤、颠簸的,要多人共乘的马车非常抵触。 一路上,他都坐在穆莎旁边,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肯说。 同样坐在车上的人,虽然被他的美貌吸引到,但却都不太敢和他搭话。 这位发色银白的,穿着白衣服的先生,一看就很不好相处的模样。 穆莎倒是和同行一段路的人聊得不错。 黑发少女在伊提斯耳边又笑又说,一路上都非常聒噪。 在这路上,有一个长相漂亮的小男孩,跟随父母上车之后,就一直盯着穆莎看。 他像是见到了什么漂亮的珍宝一样,表现的非常开心,脸颊都红扑扑的。 小男孩不太好意思和她说话,只是一直羞涩又紧张的盯着她看。 直到穆莎回给他一个笑容,小男孩立刻因为她的友好而放松下来了。 他说:“姐姐,你的头发好漂亮,像绸缎一样。” 这话一出,车上的人的脸色就变了。 尤其是男孩子的父母,他们想要拉住男孩子教育他。 但在穆莎面前,又实在不好这样做。 穆莎低下头,说道:“谢谢你的喜欢。” “不过,你以后千万不能喜欢黑色的绸缎,知道吗?” 车上的气氛稍稍放松一些了。 伊提斯睁开眼睛,转过头看向穆莎。 他比穆莎高许多,映入视野的,是少女毛茸茸的黑色发顶。 小男孩问道:“为什么呀?” 穆莎毫无迟疑的哄他: “因为姐姐的头发其实比绸缎好看,黑色绸缎很丑的。” “而且,你的金色头发,比姐姐的黑色头发更好看。” “你应该更喜欢金色才对呀。” 男孩的父母对着穆莎露出了一个感激又抱歉的笑容。 从马车上下去之后,小男孩还送了穆莎一份绘本。 穆莎看着远去的马车,和那一家人挥手道别。 伊提斯身边的这个小噪音源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看着正在把绘本往行囊里收的穆莎,说:“你可以告诉他们,你是神术师。” 穆莎:“……” 她确定了之前的猜测。 伊提斯先生的情商是真的不低。 他是个很清醒的人,只是很多事,他都看破不说而已。 一个黑发少女,会遭受抵触。 但若是得知这个黑发少女是神术师,就会产生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毕竟,神术师是神的使者,神的奴仆,是最值得尊敬的人。 穆莎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 “不了,会给小孩子的成长认知添麻烦。” 那个孩子,如果对别人说,他遇到了一个黑头发的姐姐,是神术师。 那么,他是一定要遭遇排挤的。 这会给他往后的人生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可就不一定了。 属于这个世界的人类,还是按照这个世界的观念来长大比较好。 那样,他的一生才会顺遂平安。 跃出水面的鱼,很快就会死掉。 只有待在它的水塘里,和它的每一个同伴都一样,才能够活下去。 第24章 ※ 在半日的旅程后, 他们终于到达了克雷顿王国。 克雷顿王国也被称之为雪国,因为靠近极北之地的缘故,这里的气候寒冷,常年都落满大雪。 覆着满满白雪, 历史悠久的王都城池, 铺开在穆莎眼前。 它带着历史的气息,是屹立在此的古老之城。 它又覆着新落的雪, 凛冽寒风拂过,卷着雪环绕在宫城的尖塔之上。 飒飒风雪中,它宏伟而壮丽,古老又华贵。 穆莎和伊提斯在王都克莱维尔下了马车。 这段马车旅程终于结束时, 伊提斯先生的心情, 看起来也比之前好些了。 不过,还没缓过来的他, 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伊提斯的长袍和银白色发丝都被风吹起, 仿佛他整个人, 都像是雪一样。 在这漫天飘落的鹅毛飞雪中, 伊提斯完美的,融入到了风景之中。 他们步行到了王都的宫城之前。 城楼的守卫们穿着银灰的铠甲,帽子上方带一抹红穗,像风中屹立不倒的花朵。 他们站姿整齐,手握着长长的戢, 一动也不动。 穆莎拿着委托信走过去: “先生, 我们是受国王之邀, 前来解救这个国家的公主的神术师。” “能否请您通报一声?” 其中一名守卫接过她的信件,前去通报宫城之内的国王,请她和伊提斯先生在此稍候。 在等待的时候,穆莎感觉到了冷,她缩了缩手臂。 她拉着衣襟,一抬头,就看见了站立在宫城的黑铁栅栏上的鸟儿。 黑紫色、富有金属光泽的纤长翎羽披盖在身上,鸟喙也格外锋利,眼神凶猛慑人。 它应当是一只体型比别的同类大上许多的乌鸦,鸦脚都要粗上一圈。 穆莎嘀咕着:“……这里怎么会有乌鸦?” 而且还是这么凶的乌鸦,看起来就很吓人。 伊提斯淡淡的说:“是使魔。” 听了他的话,穆莎才又踮起脚来,仔细看了看。 她才发现,那只乌鸦的腿上,扣着一个黄金做成的,刻写着符文的扣子。 这意味着,这只乌鸦是有主人的,它的行为,都在主人的许可和指使之下。 会用一只黑色乌鸦来当使魔的人,想必不会是神术师。 伊提斯讲解道:“这叫琉斯尾戒。” “琉斯是象征死亡、诅咒与支配的恶魔,有些人类借助他的力量,学会了支配使魔的方法。” 有一说一,伊提斯在作为导师这方面,真的是非常敬业。 穆莎在他身边学习的时候,经常还来不及产生疑惑,问题就已经有答案了。 穆莎问:“所以说,乌鸦的主人,是恶魔的信徒?” “恶魔不会有信徒。” 伊提斯说起话时,声音清冷,又带着一点慢吞吞的调子。 他总是用这平淡的模样,慢悠悠的,将一切复杂的论调撕扯开来。 “恶魔和乌鸦主人的关系,更像是富裕的商人和普通的平民。” “他们彼此利益交互,可以相互干涉,相互影响。” “平民可以被商人雇佣,他们有可能被辞退,也可以自己辞职。” “甚至,他们可以打很多份工,能雇佣他们的商人有很多。” 穆莎点了点头,她已经听明白了。 这不就是另一个版本的老板和社畜吗? 伊提斯的声音不大,但是,在雪中响起时,却格外的清晰。 呼啸风雪无法遮掩他那清冷的声音,只要他开口,万物都要委身聆听。 他银白的睫羽下,一双空寂的眼眸里结着冰霜。 “至于信徒。”伊提斯的目光扫向穆莎。 穆莎接触到他的眼神,顿时竖起了寒毛。 她在伊提斯的视线下,努力摆出了一张无辜的疑惑脸。 伊提斯收回目光。 他淡淡的说:“信徒和被雇佣者,有很大的区别。” “每个信徒的信仰,无论是否要求回报,他们都愿意将身心灵魂献上。” 穆莎明白刚刚自己为什么被瞪了。 不就是在内涵她不信仰光明神吗? 伊提斯说:“在这个世界上,信仰是不可以选择的。” 每一个人,都真心实意的信仰着光明神冕下。 说起这个,穆莎就感到了不愉快。 这个世界非黑即白,人只要不信仰光明,就会被打为黑暗信徒。 所以,这里的人,从出生到死亡,都是神最虔诚的信徒。 对神的信仰,铭刻在他们的脑海中,永恒的镌刻在灵魂中。 对光明的信仰,是光明信徒以生唯一的意义。 伊提斯将人类的信仰一一数来:“人类只能选择信仰神。” “人类想要拥有好的东西,无论自身如何努力,都会向神祈祷。” “人类做错了事,无论是否乞求被伤害的人的原谅,都会向神忏悔。” 穆莎勉强道:“如此虔诚的信仰,多么令人感动……” 似乎是听出了她在说反话,伊提斯又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穆莎硬顶着他的目光,问:“我说错了吗?” 穆莎总觉得,伊提斯先生和这天寒地冻的雪国是绝配,都让人浑身发冷。 伊提斯没有回答她。 他继续道:“但是,人类的信仰,只能是单向的。” “人类也许需要神的恩泽,但是,神永远不会需要人类的信仰。” 穆莎愣住了。 她是想过这一点的,但她没想到,这话会由神术师说出口。 毕竟,神术师一向认为,自己和神相互倚靠,相互信赖,相互拥重。 可是,那些神术师,那些信徒,他们都忘记了一件事。 他们的神是创造世界的神,不是由信仰之中诞生的神。 人类存在,神存在,人类不在了,神仍然存在。 他们的信仰,对那位掌握着整个世界,身为至高法则的神而言,什么都不是。 这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稍稍从神那里讨来了恩赐,就以为神需要他们。 擅自把对方当做自己一生的意义。 可对于对方来说,自己什么都不是。 伊提斯先生对这个世界的解构过于清晰。 甚至清晰到了,让人无法接受的地步。 倘若站在这里的是将神当做生命全部意义的人,想必已经要疯掉了。 而说出了这种话语的伊提斯先生,他此时的平静态度,像一片冰结的湖泊。 无论寒风如何吹拂,也无法带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伊提斯低下头,在黑发少女银灰色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说:“为什么这样看着吾?吾不过,是说出了事实。你很惊讶?” 穆莎摇了摇头,她早该明白,伊提斯先生和很多人都不同。 他一向通透,那双银色的不容万物的双眼,早已看透了这整个世界。 没有任何事、任何人能骗过他,对这样的人来说,世界只留下了“本质”二字。 穆莎按下疑惑,她摇了摇头: “人信仰神,和神不需要信仰,这是两回事。” 所以,无论神需不需要信仰。 人的信仰、价值观和世界观,都该被尊重。 神术师如果能明白这一点,大概就不会因为伊提斯的话而发疯了。 伊提斯低头看着她。 半晌,他说道:“的确如此。” 穆莎想:既然你知道,那你为何还执着于掰正我呢? 下一刻,伊提斯就用一句话完美的解释了她的疑惑。 “所以,尽管神不需要,信徒也总是希望更多人去信仰神。” 这也是这个世界的信徒,越来越病态的原因。 穆莎:“……” 好吧,原来你掰正我,是为了增加光明神的死忠粉的数量? 真是可歌可敬的神的奴仆。 这时,宫城门上的大乌鸦叫了一声。 那凄厉的嗓子刺破风雪,就好像有人在惨叫一样。 穆莎抬起头,记下它的模样,还有它脚上的黄金扣上的符文。 这只使魔站在这里,意味着这座王城,正在某个黑巫师的监视之下。 也许,她这次委托要对付的,就是这只乌鸦的主人。 去通报的守卫已经走出来了。 “两位,国王陛下已经在会客厅等待了,请随我来。” 穆莎一走进宫城,就有一种非常不妙的感受。 这个地方极为压抑,处处都透着让人头皮发麻的怪异感。 这里的天空乌压压灰蒙蒙的,晦暗无光,奢华古老的王城,正在被单调无趣的灰白遮盖。 宫城中的白雪覆盖之下,是已经枯萎的植被。 就连那即便在极北之地也能坚强站立的常绿乔木,露出的细细枝叶也已经枯黄坏死。 喷泉的池子已经被冻结,中央的石像已经有了缺损。 即便是在雪下,也能看出那个雕像缺了头颅,裂纹遍布。 这里一片凋亡和毁坏的痕迹,处处都透露着不祥的气息。 穆莎走在被积雪覆盖的路上,愈发感觉到不安。 走着走着,她就发现伊提斯不动了。 发色银白的青年抬眸,望向被雪覆盖的破碎雕像。 凛冽的寒风拂起他的发丝,银白的睫羽之下,空寂的眼眸里氲着异样的冰冷。 带路的守卫也停下来了,他不解的侧过身,望向同时驻足的两名神术师。 伊提斯沉默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像是风中的一片雪,清冷、缥缈又安静。 穆莎觉得,指望他开口,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看向穿着银灰色铠甲的守卫,问:“先生,那座雕像是?” “啊,那个……”守卫的话语吞吞吐吐。 能听出来,他说话时,心里似乎不太好受。 守卫扭过了头去。 他那钢盔下的脸,一定是笼罩着阴霾的。 他说:“……那是光明神的雕像。” “抱歉,两位神术师大人,这件事情是个意外。” “不,也不算是意外……黑巫师诅咒了公主之后,一道紫雷下来,把雕像劈碎了。” 穆莎:“……” 好吧,毕竟是黑巫师,对光明仿佛有着杀爹杀妈的仇恨。 有意见,却又打不过光明神本神,也只能去迁怒于人家的雕像了。 守卫低头道:“我想,等两位救出公主之后,雕像会重新修好的。” 穆莎转头看向仍然沉默的伊提斯。 她对守卫说:“要多修几个。” 多修几个,光明神的死忠粉才会开心。 修的越多,伊提斯先生就会越开心。 守卫说:“这是国王陛下才能决定的事情,不过我想,国王陛下会这样做的。” 伊提斯收回目光,他仿佛覆着霜雪的,纤长浓密的银白睫羽轻阖。 他再一次,迈开了脚步。 穆莎也转过头,跟上了守卫的步伐。 ※ 踏进宫城的宏伟建筑之内,那死亡一样的诡异景色才终于褪去。 金白的墙壁和带着浅金花纹的羊绒地毯在眼前铺开,暖融融的色彩,让一切都又活了过来。 在走过了几条回廊之后,守卫驻足在一处扇形的木门之前。 他握住金色的典雅雕花门柄,说:“神术师大人,陛下就在里面。” 木门被推开后,守卫退回门边。 以他的身份,还不足以进入这间会客室。 穆莎和伊提斯走了进去。 这里面的装饰,处处都透露着宫廷王族的华贵和讲究。 桌上摆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白水晶花瓶,里面盛着水,和一支开了双头花的百合。 那翩然花瓣,边缘自在而随意的蜷卷着。 这朵花很漂亮。 只是,它的花瓣,像是被污染的雪一样,整朵花都灰蒙蒙的。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抱歉,两位,这已经是整个王都,能找到的颜色最白的花了。” 坐在首位上的那人,看起来虚弱而苍老。 他的头发棕白相间,像是两个品种的杂草混在了一起,看起来廉价又卑微,让人心生酸涩。 他身形瘦削,仿佛只要一阵风吹过来,就能把他吹散架。 这位,就是克雷顿王国的国王,那个因为女儿被诅咒,自求于云中之塔,而伤心不已的父亲。 穆莎觉得,他颠覆了自己对国王的认知。 她一直以为,国王的体态应该丰满,或者是健壮魁梧…… 无论如何,都不该瘦弱苍白成这个模样。 国王脸色惨白,眼底的乌青几乎要蔓延到脸颊上。 他看起来,甚至不像是还活在这世上的人。 也许,在瑞雅公主自囚之后,这位心疼女儿的父亲,在某种意义上已经快要死去了。 穆莎摇了摇头:“没关系,花很漂……”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 伊提斯突然开口道:“没有可以不摆。” 穆莎:“……” 这人吃火.药了吗? 屋子里原本就不怎么好的氛围急转直下。 一时间,穆莎和老国王,两个人像是被捏住了嗓子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抱歉,我只是以为,桌子上还是摆点东西好看。” 老国王说:“您不喜欢的话,我这就让人拿下去。” 他摇动了放在桌上的金色铃铛。 立刻就有侍从,自他背后那扇门走了出来。 在国王的吩咐之下,侍从把那只花瓶端走了。 老国王双手交叠在一起,他的声音苍老而疲倦: “我请两位从圣城来此的请托,想必两位已经看过了。” 穆莎接回桌上的委托信,说:“是的。” 国王说:“瑞雅自囚于云中之塔后,她的母后,因为过度的悲伤而病倒了,在今年春天永远离开了我。” “我这把老骨头,想必也撑不了多久了。我和已经故去的王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瑞雅了。” “无论如何,我都想请二位,将她的诅咒解除,带出云中之塔。” 穆莎说:“这是自然,这是我们接下的委托内容。” “愿光明神庇佑,心系女儿的父亲,一定能再次与家人相聚。” 国王非常勉强的露出了一个笑。 “谢谢您,神术师大人。” 他和穆莎客套过之后,目光又不由自主的移向了,那个浑身都散发着冰雪气息的青年。 伊提斯的气息清冷而凛冽,缥缈却又不减威势,像是一座随时能压碎人脊骨的巍峨雪山。 伊提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银白的睫羽低垂。 银色的眼眸里,只浅浅映出睫羽的明亮影子。 不知为何,只是坐在他面前,看到他的眼睛,国王就感觉心里发憷。 国王非常确定,伊提斯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从走进会客室到现在,一秒都没放在眼里过,连该有的审视和试探都没有。 国王说:“两位,今天时间已经不早了,就先休息吧。” “等明天上午,我会派人带两位前往云中之塔。” 穆莎点头道:“承蒙好意。” ※ 宫城的住处,都是按照套间来分配的。 一个套间,会有上下层,以及数个房间。 穆莎和伊提斯在一个套间内,房间选在了隔壁。 穆莎被伊提斯抓住,在一楼的大厅补完课之后,才终于能够休息。 穆莎朝自己的导师道过晚安之后,走去了自己的房间。 宫城的女仆已经为房间里的浴池放满了温度合适的水。 池底放置的暖石时时刻刻散发着热度,维持着池中的水温。 看着这奢侈的鎏金豪华方形浴池,穆莎不得不陷入了“有钱真好”的感慨之中。 池边还放了一整篮干花。 克雷顿王国地处接近极北之地的位置,因而,鲜花很难盛开。 在这个国家里,花朵这种东西无比稀有。 穆莎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泡进去了。 估计,也有人这样期望着,她能够舒舒服服的,把自己泡进浴池里,沉迷于这温暖的水。 穆莎背对着厚重的落地窗帘,将手伸向自己的披风上的扣子。 而后,十分突然的,她直接把扣子拆下来了。 穆莎默念了一段神术咒文,她迅速地回过身,将扣子朝那落地窗帘丢过去了。 金属扣子在符文的包裹下,染上了金白的火焰,在光线昏暗的屋子里,划出一道漂亮的焰尾。 扣子像是一枚小小的炮/弹,在窗帘上,更甚至玻璃窗上,一瞬间熔出了一个足以通过的洞。 很遗憾,她对各种属性的神力,都拥有非常敏锐的感知力。 想要窥探她,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穆莎走到窗边,她拉开了窗帘。 玻璃上被火焰熔出了一个小小的洞,正在不停的往屋子里蹿风。 而窗户之外空荡荡的,没有发现有人在窥视她。 穆莎打开窗户,低头看向窗台,那里放着一块小小的、亮闪闪的碎片。 她没有去碰那块碎片。 穆莎把窗帘拉了回去。 她找出了显影粉,在室内撒落,顿时,一道暗紫色的痕迹显现出来。 穆莎继续撒着显影粉,一路从窗边,走到了浴池的花篮之中。 穆莎对着花篮看了一会儿。 她又看向自己随手撂在床上的课本。 穆莎毫不犹豫的,撕了封面之内的第 一 章空白页下来,包住了花篮的提手。 她拎着花篮,走到了隔壁房间门口。 她敲了几下门。 门内传来脚步声,而后是锁舌响动的声音。 雕花木门打开之后,发色银白的青年出现在她眼前。 穆莎在他发话之前,就朝他举起了还沾着显影粉的花篮。 似乎,伊提斯对她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 他闪身让开路:“进来吧。” 穆莎用来包花篮提手的白纸被废物再利用。 花篮里的干花被倒出来一部分,摊开在白纸上。 红色的干花之间,夹了一些不易发觉的粉末。 伊提斯很快就有了结论: “是没有清洗过的罂.粟籽磨成的粉。” “记得它的作用吗?” 穆莎说:“可以用来麻醉?” 伊提斯抬手,银白的神力流窜出来,把干花和粉末送回了花篮里。 “如果你洗了这个澡,你今晚会睡得很香。” 穆莎:“……” 睡得香不要紧,问题是睡得太香的话,之后会发生什么就不一定了。 伊提斯问:“知道是谁做的吗?” 穆莎点了点头:“我想,做这件事的是一只乌鸦。” “我在窗台上看见了玻璃碎片,很亮的那种廉价玻璃,和宫城的窗户不一样。” “乌鸦总是会捡这些亮晶晶的东西。” 至于乌鸦的体型要怎么提得动花篮…… 乌鸦都能当使魔了,还管什么科学不科学? 这背后的人,当然是那只乌鸦的主人,一直监视着这座王城的黑巫师。 想想那个黑巫师的所作所为,穆莎也知道,对方一旦有了机会,绝不会给神术师活路。 穆莎:“……” 原来她差点就凉了吗? 还好她对神力的感应力够强,发现了窗外的使魔。 但还未等她松一口气,伊提斯就及时给她泼下一盆冷水。 伊提斯问:“你在得意?” 穆莎:“……” 她哪有得意? 发色银白的青年走近她,问: “得意你的感知力强,轻易避开了对方的圈套?” “在找出罂.粟籽后,你还有怀疑过池水和室内的香薰蜡烛吗?” 穆莎:“……” 完蛋了,答题失败,完美答出送命选项。 伊提斯道低下头,说:“你现在,才是正中圈套。” “如此自傲又散漫,你应付吾时的脑子呢?” 第25章 ※ 一个圈套被发现了, 还会有另一个。 圈套这种东西, 一向是连环的。 这一步踩不中,还会有下一步在等待。 人类的情绪,非常容易一紧一松。 很多人常常以为, 自己只要破解了一个危机,就处于安全状态了。 而后,放松的下一秒, 这些人就摔得粉身碎骨。 穆莎低着头自我反思。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 自己朝着窗户打出去的一枚扣子,会成了踩中圈套的信号。 穆莎抬起头,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 “抱歉,伊提斯先生,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至于所谓的应付他…… 穆莎对进入神宫以来的遭遇,产生了格外严重的心理阴影。 【我现在怀疑, 我的智商全部消耗在应付你这件事上了。】 伊提斯低下头看着她, 半阖的浓密睫羽下,是一双清冷如霜雪的眼眸。 房间里昏暗温暖的烛光摇曳着, 在他的银白发丝上, 镀上一层浅淡的金,像是晴时的雪原。 他淡淡的说道:“吾以为, 你应该向吾证明, 你的头脑没有问题。” 这已经算是非常明白的提示了。 穆莎立刻就反应过来:“当然, 伊提斯先生。” 她投出的那一枚扣子, 是踩中圈套的信号。 那么, 设下圈套的人,今晚就会来这里收网。 她需要等待着对方出现。 在很多时候,危险和利益的程度是等同的。 最危险的时刻,也是最接近对方,最容易抓住机会反击的时机。 伊提斯已经看透了她的想法,但是,他却并未表示赞赏。 “这次的选择,还算符合规矩。” 穆莎:“……” 【您直接说平淡无奇不就好了?不想夸就算了,别勉强。】 泛着淡淡的,柔和的银色光芒的金属蝴蝶,自他霜雪一样的银白发丝间飞了出来。 那纤薄又精致的蝶翼扇动着,轻盈的飞向房间门口。 穆莎的视线紧跟着银色的小蝴蝶。 直到它仿若没遇到任何阻碍般,穿透了厚重的门板,只余下浅淡的银色涟漪。 穆莎收回视线,她一点也不为这只蝴蝶能穿门感到惊讶。 伊提斯先生这个人早就打破了她的认知,他做到什么事都不奇怪。 别说让蝴蝶穿门,就算现在它飞去云中之塔把公主救下来,穆莎也不会惊奇。 毕竟……在之前,伊提斯先生就用比现在这一只还要简陋的蝴蝶,把她从乔伊斯公爵堡救出来了。 他还顺手把杀死了那么多神术师的乔伊斯公爵杀了呢。 伊提斯在室内的柔软长沙发上落座了。 他看向穆莎,说道:“坐下,在这里等着你的成果。” 穆莎很听话,老老实实的坐在了伊提斯对面的沙发上。 她稍稍有点犯困,但是,今夜要等待对方收网,她必须熬着。 她其实可以在沙发上缩成自己喜欢的姿势的。 比如抱着膝盖蜷着,又或者干脆摆个咸鱼瘫的姿势。 她以前在梦里,和伊提斯先生斗智斗勇的时候,为了睡觉,甚至敢在对方面前原地躺平。 但是现在,自从伊提斯先生不再只是梦里的人,也不再一直被光遮去容貌之后。 穆莎就变得很拘谨,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丝毫不雅的样子来。 在她原来的世界里,也有类似的事情。 人们在通讯工具上嘻嘻哈哈的笑着,网友之间互相骂着,感情越骂越好。 可是等到真正见面之后,一个赛一个的文静优雅。 穆莎低下头,瘪了瘪嘴巴。 她现在想起那个世界的次数越来越少了,现在只有夜深人静,思维最活跃时,才会去想这件事了。 也许终有一天,她会把自己的世界忘掉的吧? 伊提斯问:“无聊?” 穆莎摇了摇头,朝他投去一个笑容: “不,这样安静一点挺好的。” 但她的眼睛里,是没有笑意的。 只有一片清冷和空寂。 在这种时候,这双银灰色的眼睛,竟然显得和伊提斯莫名的相似。 伊提斯的银白色发丝很长,他落座在沙发上时,发尾甚至被压到了。 他像是毫无察觉一般,注意力只放在了黑发少女身上。 他问道:“听故事吗?” 穆莎抬起头:“故事?” 伊提斯淡淡的说:“克雷顿王国自囚于云中之塔的公主,那份委托书,并没有写全。” 穆莎无意纠结,他为什么会知道没有被写全的故事。 伊提斯先生很博学,他什么东西都知道,这一点,穆莎已经习惯了。 穆莎拒绝了:“不了,我就不听爱情的悲惨故事了。” 光是看委托书,也知道是怎样的一场悲剧。 在夜晚这种思绪最脆弱的时候,听详细版本的,听到哭出来怎么办? 穆莎稍稍放松了一些,她刚刚才拒绝了伊提斯先生的故事,现在却又有点好奇。 她换了个方式来问出口: “伊提斯先生。那位瑞雅公主,是不是很非常可怜?” 伊提斯抬起眼睛,看着坐在沙发上,一脸疲倦的黑发少女。 他轻声问:“可怜?吾以为,你不会将同情,给予任何人和物。” 穆莎:“……” 她自认冷漠,但也没到这种程度。 人心到底是肉长的,不管关键时刻怎么选,心会颤动的事实都无法改变。 伊提斯似乎只是随意的怼她一句,并未就此发生任何探讨。 他继续讲故事:“在三十七年前,克雷顿是信仰黑暗的国家。” “极北之地常年缺少阳光,黑暗滋生,黑巫师和亡灵术士在这个国家尤为活跃。” “直到现在,黑巫师和亡灵法师也仍然存在。” 穆莎:“……” 好吧,这确实是她之前想吐槽的点。 在世界几乎完全被光明统治之后,巫术师和亡灵术士就变成了人间喊打的过街老鼠。 这些家伙怕被神术师发现,只能蜷缩在角落里当阴影,胆子再大,也只敢暗搓搓的搞一点小事。 而克雷顿王国的黑巫师,竟然跳出来诅咒公主? 这也太猖狂了。 伊提斯说:“国王曾是黑暗的信徒。” “为了国家的强盛,他不会管顾,他的力量来自于黑暗还是光明。” 伊提斯:“诅咒公主的黑巫师西泽尔,是这个国家最强的黑巫师。” 穆莎心想,伊提斯先生说强的人,那是真的很强吧? 虽然,他说起“最强的黑巫师”的时候,像是在形容“一拖鞋没能拍死的蟑螂”一样。 伊提斯道:“国王贪图着黑巫师西泽尔的力量。” “所以,即便光明早已压倒黑暗,国王也仍是替刚刚出生的公主许下了誓言。” “他发誓,他天赋异禀的女儿,会成为西泽尔的徒弟,会继承西泽尔的衣钵,替西泽尔继续黑暗的使命。” 穆莎瞪大了眼睛,睡意全消。 她想:这可真是个父慈子孝的故事。 和这位国王比起来,她那位便宜爹雷恩都算是个好东西了,而且雷恩还只是个养父。 “后来,要继承黑巫师的一切的公主,却信仰了光明。” “她也爱上了信仰光明的国家的王子,向神宣誓,她的身心都属于光明。” 伊提斯说:“黑巫师西泽尔,在愤怒之下,对她施以恶毒的诅咒。” 穆莎瞪着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想来想去,也只能感慨一句“公主真惨”。 不过,至于到底可不可怜,这件事讲不清楚。 无论是在哪个世界上,都有着无法用一个观点轻易去涵盖的事情。 穆莎不想去思考公主可不可怜了。 她决定,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的委托内容。 “伊提斯先生,云中之塔是什么样子的?” 伊提斯说:“是一座屹立于雪原上的高塔,塔顶穿入云层,在遥远缥缈的云雾之中。” “云中之塔的塔下,盛开着极北之地独有的霜雪花。” 霜雪花啊。 在极北之地盛开的话,那就是雪中犹存的花朵了吧。 穆莎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面前这个人。 清冷又美丽,是冰雪之中,最美的一道风景。 穆莎说:“听起来很漂亮的样子。” 伊提斯说:“已经被污染了。” “公主住进云中之塔后,诅咒的力量不断外泄。” “所谓的霜雪花,已经变成了雪中的污泥。” 伊提斯继续道:“而且,霜雪花,也不算漂亮。” “吾见过更漂亮的,比霜雪花更要漂亮。” 穆莎抬起头,问他:“更漂亮的花朵?” 她对于伊提斯脑子里的知识充满了兴趣。 伊提斯抬起眼帘,他清冷的银眸里,倒映着穆莎影子。 他那冰冷的声音和语气,都稍稍和缓了一些,尽管并不明显。 “在一片腐烂败坏,只有死物的土地上,盛开的唯一一朵花。” “花杆修长,花瓣清莹,傲然凛立,看似脆弱,却孤高又坚韧。” “是那片已死的土地上,独一无二的,唯一的生命。” 穆莎:“……” 没想到,伊提斯先生嘴巴里,也能吐出这么多夸赞的词汇。 那朵花应该是真的很漂亮,而且,伊提斯也是真的很喜欢那朵花了。 伊提斯说:“吾本想将那朵花带回去。” “但吾将它连根挖起后,它就在吾眼皮底下碎掉了。” 穆莎:“……” 这花可真够傲的。 就不能换个好花盆,在好环境里活得更开心一点吗? 听起来,伊提斯先生也是被这朵花伤透了心。 但穆莎却不合时宜的感到了开心,她想: 你也有过吃瘪的时候啊? 在讲了许久的故事之后,穆莎在伊提斯面前,总是紧绷着的心情已经放松了许多。 她正要聊起下一个话题的时候,忽然感受到,宫城的气息变了。 穆莎站起身,说道:“伊提斯先生,收网的猎人来了。” 第26章 ※ 诡异的气息, 像是潮水一样, 涌进克雷顿王国的宫城。 黑暗汇聚在古老而庄严的宫城, 张牙舞爪的扑向睡梦中的人。 穆莎走到了门边,她仔细听着,套间里有没有多出来的声音。 伊提斯缓慢的站起身:“不用这么小心。” 他银白的长发垂落在背后, 发尾被压得稍稍弯起一点。 伊提斯说:“你可以直接打开门, 对方不会发现。” 穆莎回头看向银发青年。 她问道:“您用了认知干涉?” 伊提斯轻轻颔首:“为了方便教学和观察。” 穆莎:“……” 【多么可歌可敬的教学精神啊, 您简直是我人生的一盏明灯】 【刺瞎我双眼的那种。】 伊提斯清冷的银眸看向她。 穆莎已经习惯了时不时被他打量的感觉。 她无所谓的扭过头去, 避开伊提斯的视线, 伸手拉开了门柄。 穆莎明白, 伊提斯先生的认知干涉级别很高,大概是那种能够悄无声息的潜入任何人的记忆中的程度。 控制对方的视野, 听力乃至触感,伊提斯全都做得到。 只是很多时候, 他都不屑于做这种事罢了。 总而言之, 这位清冷的银发先生,就是个行走的外挂。 套间里的灯和烛火都已经熄灭了。 大厅里黑漆漆的, 这里没有窗户, 连一抹月光都透不进来。 好在穆莎的眼力比常人要好很多,在这种环境下, 她依旧能够看清楚。 银白色的金属蝴蝶穿过墙壁, 轻盈又灵动的,绕着刚刚走出房间的伊提斯飞过一圈。 它散发着银色的微光,在这黑暗的环境里, 形成了一小片光晕。 最后,这抹光落在了穆莎的肩膀上。 大厅的门缓慢的敞开了,开门的人似乎用了某种特殊的方式,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一只脚出现在了穆莎的视野中,门后的那人慢慢的挪了进来。 尽管有认知干涉的影响,明白对方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穆莎也还是不由放轻了呼吸,等待对方走过来。 而后,出现在视野中的是…… 一个身穿蓝白围裙装的女仆。 “……”穆莎回头看向自己的导师。 “伊提斯先生,‘西泽尔’这个名字,听起来应该是位男性。” 伊提斯说:“当然,黑巫师西泽尔是个男巫。” 他绕过穆莎,步伐沉稳的走到了楼梯上。 “这就是教学内容,你靠近一些,看清楚。” 这名女仆被认知干涉牵引着,对两人的存在毫无察觉,一步一步的走上了楼梯。 但在即将到达二楼的时候,她又掉过头来,从楼梯上走下来了。 穆莎眼看着女仆在楼梯上来来回回,心中竟然产生了怜悯这种情绪。 更确切来说,是共情…… 毕竟,她自己也被认知干涉耍过。 当初她在乔伊斯公爵堡外面绕路的时候,场面是不是也这么傻? 像是提线木偶一样,在舞台上来来去去,供幕后之人观赏。 穆莎看到: 女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一丝光都没有,宛若一汪死水。 而且,那张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穆莎不觉得,伊提斯先生会用认知干涉去操纵对方的情绪。 她低头看向女仆的手。 那修长的指上,戴着一枚琉斯尾戒。 这是使魔的身份象征,之前那只黑乌鸦的脚上,也有一样的戒指。 伊提斯说:“西泽尔没有亲自过来。” “他的收网失败了,你的收网也同样失败了。” 穆莎站在楼梯口,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证明他是个狡猾的黑巫师。” 今晚经过这么几遭事情,她已经能够确定,黑巫师西泽尔是个非常聪慧的人。 穆莎有些头痛,她开始觉得事情棘手了。 不怕反派能打,就怕反派是个谨慎的聪明人。 “在被.干涉的认知之中,她已经成功刺杀你了。” “现在,她会离开大厅,将戒指摘下来。” “把认知干涉解开一层看一看。” 银色的蝴蝶从穆莎肩头飞起,绕着女仆转了一圈。 果然,正如伊提斯所说,女仆已经朝着大厅的门走过去了。 “乌鸦会带走这枚戒指,把戒指送还到它的主人手中。” “你要追上去看一看吗?” 穆莎直接抬步追上了女仆,把对方堵在了大厅里。 她掀起女仆的围裙,隔着布料捏住女仆手指上的金色戒指。 穆莎说:“我在想,黑巫师西泽尔不会有把握,一个女仆能杀死一个神术师。” “这个计划还有下一环,如果我追着乌鸦走了,那只乌鸦也许会带我前往最危险的地方。” 发色银白的青年微微颔首。 他说:“你的脑子终于回来了。” 穆莎:“……” 她露出一个笑容,谦逊道:“是您教的好。” 伊提斯对她的下一步动作,给出了提示: “你可以任凭乌鸦带走戒指,而你不追上去。” 穆莎摇了摇头:“不,这样做的话,西泽尔一旦认为我没死,就会觉得我聪明,为我设下更多圈套。” “我拒绝和人发生智商上的博弈。” 聪明人之间的战争太危险了。 他们一直在较量着,谁比对方多算一步,这一步,就是生与死的差距。 在穆莎看来,不管是已经看透了一切的伊提斯,还是黑巫师西泽尔,这两人都一样可怕。 穆莎稍一使力,把女仆手上的戒指脱了下来。 她说:“我选择告诉西泽尔先生,我只有半个脑子。” 穆莎说:“在对付一个傻瓜的时候,他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都不适用。” “他会发现,我不会踩中他设给聪明人的陷阱,他只能用最直白的方式来对付我。” 她回头征求同意:“我想喊守卫进来抓刺客。” 伊提斯站在楼梯上,银白的睫羽低垂,看着下方的黑发少女。 对于这种拉低对方智商的对应方式,他难以去表示赞同,但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他沉默了良久,说道:“可以。” ※ 在暂且搞定了麻烦之后,穆莎终于能睡一个好觉了。 宫城的大床十分舒适,羽被柔软且温暖,枕头让人一触即眠。 ……就是窗户上被她砸出的那个洞漏风。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冷风吹得太萧瑟,穆莎又做了一个梦。 她看见,在一片黑红的焦土上,盛开着一朵仿若虚物的花朵。 那花没有叶子,杆茎挺拔直立,花瓣极为纤薄,散发着莹白的微光,似乎有些透明。 盛开在焦土上的虚幻之花,美丽且脆弱,看起来,似乎只需要一阵风,就能把那花瓣吹散。 穆莎从梦境中离开时,已经是早上了。 她换了衣服,稍微梳洗过后,打开了房间的门。 她发现伊提斯已经坐在一楼的大厅里了。 披着白衣的青年安静的坐在沙发上,他低着头,白皙修长的指尖压在书页上。 他银白的睫羽,落下又抬起时,比飘落的雪还要轻盈无声。 穆莎不由得放轻了呼吸。 他沉静时,万物都不忍惊扰他,也跟随他,屏去了所有的声息。 他抬起头,侧过脸望向站在楼梯上的穆莎。 他的面容如精雕细琢的羊脂玉,也不知究竟是怎样手巧的工匠,才能雕刻出这样的作品。 穆莎赶紧收起了自己的目光。 她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说:“早,伊提斯先生。” 伊提斯淡淡地说: “你可以继续睡,现在还不到该起床的时候。” 克雷顿王国的位置接近极北之地,日照极少,冬天的夜晚更是漫长到看不见尽头。 这里的天还没亮,对于雪国的人来说,这个时间也只是后半夜。 穆莎摇了摇头,走下楼来,在沙发上坐下了。 她的生物钟在神宫时已经养成了,能睡到这个时间,都已经算是睡懒觉了。 小桌上放着一些味道比较淡的糕点,很适合在夜晚或者早上垫肚子。 穆莎问:“伊提斯先生,您都不睡觉的吗?” 伊提斯回答道:“吾不需要睡眠。” 好吧,不吃不喝不睡觉的小仙男。 穆莎又起了个话题:“您在看……” 她是想问一问伊提斯在看什么书的。 她完全无法想象,以这个人的博学大脑,还有什么东西是需要从书中去了解的。 伊提斯先生什么都会,也什么都知道,他应该是写书的人,而不是读书的人。 但是话语问到一半就卡住了。 她已经看到了,伊提斯手中拿着的书的腰封上,写着“人类心理研究手册”这些字。 伊提斯银白的睫羽掀开,一双清冷漠然的眼眸,将目光投在黑发少女身上。 他从喉咙里滚出了一声极轻的疑问:“嗯?” 穆莎:“……不,没什么,您继续看书。”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吐槽才好。 好吧,她也不能在这人面前吐槽,只能憋在心里。 该说人类的心理是永恒的难题吗? 人心这种复杂的东西,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是一道难解的题目啊。 穆莎没有继续和他讲话。 他们各自沉默着,一个在翻书,另外一个在发呆。 时间就在这安静之中,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穆莎吃了一些宫城里准备的早餐,就和伊提斯一起,乘上马车出发了。 ※ 这段路途寒冷、遥远且颠簸,一直到能看出天色是亮的,穆莎才看到了那遥远的塔。 那是一座恢弘的遗迹之塔,斜飞的砖檐滚着奢华的鎏金边,清冷的白石高高堆起,铸成耸入云海的壮阔之塔。 塔下盛开着白色的花朵,那花就像是正在飘落的雪一样,轻盈且脆弱。 那花的花茎,纤细透明到几乎看不见。 原本该是雪白色的花瓣,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灰。 那一抹灰色,从花茎延伸到花蕊,甚至花瓣的内叶,颜色从浅淡到消失。 穆莎觉得这也还好,这花就算有点灰,也是挺漂亮的,没必要被说成是污泥。 只能说,伊提斯先生的审美,实在是太挑剔了。 马车停在了霜雪花的边缘。 护送的守卫自车前走下,向车内的二人说: “两位神术师大人,我只能送到这里了。” “前方就是厄运之花的盛开之处了,随行的人没有神术的保护,无法再向内侧走一步。” 穆莎看了看,云中之塔已经不远了,她说:“到这里就可以。” 守卫说:“感谢您的体谅,我们会在这里等您。” 他的声音变得比之前虚弱了一些。 穆莎愣了一下。 她闭上眼睛略一思索,再抬起头时,那双银灰色的眼睛无比的清醒。 她微微笑着,对守卫说:“带着这些人走远一些吧,离厄运之花越远越好。” 看着守卫和车夫离开之后,穆莎和伊提斯同时向云中之塔走去。 发色银白的青年踏在花上,他如同极北之地最纯净的雪,凛冽而清冷。 在这昏暗的雪天里,他整个人,都仿佛会发光一样,明亮而不刺眼。 穆莎在这时,终于明白了,那被污染的霜雪花,为什么是污泥。 与他相比,那漂亮的霜雪花黯然失色,只能是肮脏的秽物。 穆莎说:“诅咒的力量蔓延到花朵,让人的生命力变得衰弱。” “这位黑巫师西泽尔先生,可真是太厉害了。” 伊提斯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说:“比起乔伊斯公爵,西泽尔稍微强一些。” 穆莎:“……” 这人的口气这么轻松,像是说小蚂蚁和大蚂蚁一样。 好吧,也许对于伊提斯先生而言,这两人都是蚂蚁。 但对她而言,这两个反派绝对不是蚂蚁。 “伊提斯先生,如果,我是说如果……” “我们在里面遇见黑巫师的话,该怎么办?” 这不是如果,他们一定会遇上黑巫师。 那位厌恶着光明的黑巫师,不可能允许神术师解救公主。 伊提斯冷漠地说:“这是你的考题,不要问吾。” “之后的一切,你都要自己面对,自己解决。” 穆莎的心态崩了:“……您要我和他打?” 乔伊斯公爵对她来说是道超纲题。 现在,比乔伊斯公爵还要强一些的西泽尔,对她来说,估计还是道超纲题。 穆莎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虽然在神术上大有进步,但还是有点数比较好。 伊提斯说:“你也可以不和他打。” 穆莎:“那……瑞雅公主怎么办?” 伊提斯:“放弃委托,让她留在塔上。” 穆莎:“……” 好无情的回答。 伊提斯踏过花坪,站在了塔楼的鎏金之下。 他那比霜雪更清冷的银色眼眸,已然看穿了一切。 他问:“你并不想救她,不是吗?” 穆莎露出一个乖巧讨好的笑容: “怎么会呢?瑞雅公主可是光明的虔诚信徒啊。” “我当然要勇于拯救,那被黑暗的爪牙毒害的美丽公主。” 穆莎嘴上这么说着,但心里怎么想的,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要是不救她,我的委托不就是贪生怕死,不战而败吗?】 【这种状况下的失败,回去之后要被神宫处分的啊!】 伊提斯的声音骤然冷下:“很好。” “现在该进塔了,勇于拯救公主的神术师。” 穆莎平稳镇定的迈出了脚步,内心十分煎熬挣扎的,迈进了被厄运之花簇拥的云中之塔。 在踏进去的时候,她的内心,已经被泪水淹没了。 塔楼之内,神灯石散发着明亮的暖橘色光芒,长梯沿着墙壁回旋攀升,幽静而神秘。 穆莎和伊提斯一前一后的在楼梯上走着。 走在前面的黑发少女,连耷拉在背后的,柔软顺滑的头发丝,都散发着沮丧的气息。 银白的金属蝴蝶从伊提斯肩膀上飞起来,悄无声息的,藏进了少女的黑发之中。 在攀爬至中层的大平台的时候,穆莎停下了脚步。 她看向等待在此的人,她早已察觉到,某个黑暗的气息盘踞在此。 羽毛黑紫的乌鸦,自那钻过凛冽萧瑟寒风的窗户飞进塔中。 它的鸦羽上夹着雪,脚上扣着黄金的琉斯尾戒。 它落在了主人伸出的手臂上。 那人一头棕黑的发丝,深邃的蓝眼睛里染着灰。 他眼角带着细微的褶皱,看起来沉稳又威严。 他披着黑色的斗篷,那袍子的末端像是被什么撕扯过一样,凌乱又破碎。 风吹进来时,那斗篷扬起,发出猎猎声响。 他这一身装扮,毫无疑问就是在自我介绍:我就是黑巫师西泽尔,快来打我呀。 西泽尔看着已经登上平台的两人,他灰蓝的眼睛里,满是傲慢和蔑视。 他开口咏叹道:“我未曾想到,竟还有人来拯救,那愚蠢善良的公主。” “那背弃黑暗的公主,必定沦为身带不幸疾疫的花朵。” “这朵原本属于黑暗的花朵,会把无数靠近她,妄图拯救她的圣人,都拉下死亡的悬崖。” “噢,可怜的人们,可怜的神术师们。” “我每次看见你们,就像看见了,已经被掐断根茎的花朵。” “徒然绽放,徒然美丽,却注定要凋零。” 穆莎:“……” 你真的是黑巫师,而不是吟游诗人吗? 西泽尔看着走上来的两人,忽然就改了口: “不过,这件事也不是没有转机。” 他痴迷的看着黑发少女:“美丽的小黑山羊,天哪,你真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 “你放弃神术师的愚蠢使命,放弃维护那虚伪冷漠的神,投身于黑暗,我就抛弃那朵厄运之花,怎么样?” 穆莎缓缓地打出了一个问号。 她总觉得,这个发展意外的熟悉。 下一刻,这个人也许,就要把毕生所学全部分享出来,更甚至卖身给她。 穆莎摆了摆手: “不了,你的夸赞没有一点可信力。” “毕竟在这里,有人长得比我好看多了,你夸我不夸他,肯定有问题。” 西泽尔看向沉默无言的银发青年,他鄙夷道: “这种刺人双眼的配色,也好意思妄言美丽?” “这银白的头发,雪一样的眼眸,简直比克雷顿的老国王还要丑陋。” 穆莎:“……” 我觉得你眼睛有些问题。 穆莎维持着自己的礼貌态度,说: “一边说话,一边偷袭,这可不是劝人投诚的态度,西泽尔先生。” 话语落下,她迅速地往前走了两步。 在原来的位置上,一个黑色的图阵逐渐成型。 黑暗的气息翻涌着,甚至凝聚成了有形之物,挥着巨镰斩下。 伊提斯抬起手,捏住了正要削在他头上的镰刀刃。 他指尖一丝银芒蹿出,黑色的镰刀寸寸破碎。 穆莎拿起短木杖,神力涌动,一个温度极高的熔岩火球蹿出,直向西泽尔扑去。 黑巫师轻巧的往左侧迈了一步,躲开那火球的轨迹。 但火球在接近他的时候,磅礴的神力忽然爆发,怒张成汹涌的火瀑。 那穿着黑袍的巫术师,被吞噬在了炽烈的火焰之中。 穆莎在风之加护下,轻盈的跃过了火墙。 她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险险被火星扑到的衣袍。 这时,调子古怪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这是你的杀手锏吗,漂亮的小黑山羊?” “真是厉害啊,不过,也仅此而已。” 披着黑袍的巫术师,从火焰中走出来。 他的袍脚带着火,发梢也有些焦黑。 但他所受到的伤害,也仅此而已。 他抬起手,黑色的乌鸦张开翅膀,朝向穆莎扑去。 穆莎没有惊慌,她松开手中拿着的符文纸。 那薄薄的纸页飘落时,燃起了苍白的圣火。 一瞬间,古老的符文藉由神力展现,犹如墙壁一样铺展开来。 乌鸦撞在了墙上,紫黑色的羽毛落下了好几根,但那符文构成的墙上,已经多出了好几道裂纹。 黑巫师意外道:“结界?” “如此脆弱的结界,你想拦住谁?” 穆莎没有理会他。 她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的银发青年,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 “伊提斯先生,刚刚那已经是我能用出来的,最强的攻击神术了。” “这招也没办法的话,我确实打不过西泽尔先生了。” 伊提斯抬起头,问:“所以?” “所以这道超纲题就拜托您了!我先走了!” 穆莎撂下话,不等伊提斯答应,拔腿就往楼上跑。 少女在楼梯上迈步时,发出的“哒哒哒”的声音越来越远。 这突如其来的撂挑子,把黑巫师西泽尔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回过身,望向那如霜雪一般清冷的银发青年,问: “你们神术师,不是一向同生共死,从不抛弃同伴吗?” 伊提斯那双空寂的银眸里,带上了一丝茫然。 他轻轻地眨了下眼睛,银白的纤长睫羽忽闪了一下。 那点不易察觉的茫然,很快就消失了。 伊提斯淡淡地说:“吾与她,不是同伴,是师生。” 黑巫师西泽尔听着这话,就笑了出来。 他大概是在想,这师生情可真是脆弱,不堪一折。 西泽尔低低地笑着:“噢,别太难过,导师先生。” “等我解决掉你,就去替你收拾那不尊重老师的学生。” “反正,你们一个也跑不了,这样想一想,心里会不会好受许多?” 伊提斯抬起眼眸。 冰冷的霜雪自窗外扑入,回旋在他的周身。 他冷漠道:“你误会了,这是信任。” 只是,这感人的话语,听起来有几分自欺欺人的牵强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莎莎:来啊,互相伤害啊! 伊伊神很娇气包,他真的是从来没受过委屈也没吃过苦。 我每次写文改好多遍,都是想一想他有多可爱,就原谅他了。 第27章 ※ 黑巫师西泽尔, 好像听见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一般,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抬起手, 黑紫色的鸦羽落下, 浓郁的黑暗在他手中凝聚成一杆等身高度的手杖。 “信任?” “不, 老师和学生之间,不会有信任。” 他笑着,将手杖指向伊提斯。 “你的学生, 和我的学生一样叛逆。” “倘若你们不是同样信仰光明,终有一日,你们也会走到我们的局面。” 被裹挟在风雪之中的银发青年, 比冰霜还要冷冽。 伊提斯安静的站在原地, 他低垂轻颤的银白睫羽,似是落了雪一般。 那双亘古寂寥的银色眼眸,轻轻地抬起,扫向正在得意地笑着的西泽尔。 西泽尔的笑,在这一眼扫过来时, 忽然就禁了声。 他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时, 感觉到似乎有极冷的寒气从脊骨渗入, 窜进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他从未见过哪一双眼睛,像面前人的这样, 什么都不放在其中。 将死之人的眼, 心死之人的眼,是什么都无法放进去,空洞绝望, 毫无生机。 但伊提斯的眼睛,是雪后的平原和山川,那盖去一切生命的冰冷雪被之下,仍有着蓄势待发的盎然生机。 他如同冬日静静飘落的,掩埋一切的厚重之雪,万物无生。 又如同春雪消融时,那即将破土萌芽的种子,生命初萌。 死亡与生,竟在一个人的身上,被这样完美的融合起来。 他眼中没有任何的风景,也没有任何人。 那些风景配不上,人也一样,没有资格落入他的眼。 西泽尔觉得,被这双眼睛看着时,自己如同一只小小的蚂蚁一样。 似乎,将要有冰冷巍峨的雪山凭空砸下,将他碾为什么都算不上的渺小尘埃。 伊提斯有着摄人心魂的美貌。 但是,他周身又遍布着,让所有人都不敢去靠近的寒冷冰刺。 西泽尔有些受不了一样的退了两步: “噢,别那样看着我,导师先生。” 他举着黑手杖,嘴上罗里吧嗦的念叨着,实际上却一刻也不得闲。 他稍稍绕过半圈,把这座大平台周围,早已布下的符文全部点亮了。 “你们神术师,总是这样,把自己摆的高高在上,眼里什么也容不下……” “可惜,你再怎么高傲,今天都是要死在这里的。” “云中之塔,可是我的场地的,您让我怎么在自己的场地上输掉呢?” 话语落下的瞬间,那数千个符文爆成一片浓重的黑雾。 云中之塔的中层平台,顿时就被黑暗所掩盖。 在这黑暗漫布的同时,塔内所有的元素都被遮蔽,只留下了供西泽尔使用巫术的暗元素。 不管是神术师还是巫术师,更甚至亡灵术士,都经常会有类似的行为。 他们会将周围的环境,改造成最有利于自己的场合。 在这个偏向于己身的场地里打起来,他们输掉的可能性极为微小。 所以,在这个世界上,人们常说,不要随便闯那些术士的地盘。 一旦闯进去,就基本没有活着出来的概率。 西泽尔在黑暗之中游走,他的声音飘忽,时而近,时而远。 “抱歉,刚刚冒犯了您,我得承认,您很美很美。” “尤其是您那双眼睛,死生一体,我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艺术品。” “我会尽量防止您的眼睛受伤,等您死了之后,我就将您的眼睛挖出来,摆在收藏柜最好的位置。” 黑暗的涟漪忽然收拢,漩涡一样的,朝着站在原地的银发青年卷去。 那浓重的黑暗形成的刀刃,可以撕裂一切,无论是坚固的铠甲还是锋利的剑戟,都要在这黑暗中寸寸崩碎。 更别提人类的肉.身,恐怕在接触到的时候,就会化为一场血雨。 但是,那黑色的漩涡,在即将缠绕住发色银白的青年时,被一股无形的,无法反抗的力量停滞住了时间。 随即,一股银白的光芒,顺着那滚动涡旋的末端,渐渐侵蚀而上。 它被这神圣的力量侵染为白色,被抽丝剥茧的解构,从凶猛锋利,到如丝线般柔软,不过是刹那间的功夫。 可是,这一刹那,却能让人感觉到,一种名为“永恒”的存在。 无法反抗,无法违背。 那一抹银白色的光芒迅速的扩散开来。 黑暗被这光芒灼烧殆尽,连一丝灰都没能留下。 藏身于暗处的西泽尔狼狈地被揪出来,他站在光明之中,满脸的震惊和茫然。 他尚未明白过来,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银白的光芒渐渐消散,场景却没有回到塔楼中。 这是在一片一望无际的云海之上,那缥缈的云雾中,闪过淡淡的炫彩的流线荧光。 天幕星河倾垂,赤红的日轮和皎洁的金白圆月高悬。 西泽尔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望向那金色镂空雕花的尊贵座椅。 可抬眸的一瞬间,双眼就被刺痛,泪水从眼眶中滚落。 那空灵又华丽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像是拨弄琴弦一样,挑着西泽尔的每一根神经。 “你的场地?” “这是吾的世界。” 那悬坐于高处的存在,不可接触,不可窥探。 他是世界的运转之理,是生灵万物都要遵循的至高法则。 西泽尔感受到了恐惧。 当然,除了恐惧之外,还有早已刻印在灵魂里的深重仇恨。 那仇恨,如同烈火,日日夜夜焚烧着他的灵魂。 ※ 穆莎已经来到了云中之塔的最顶层。 鎏金的门扉上雕刻着百合花的印记,枝叶舒展。 但那与叶相伴的花朵,却柔软憔悴,仿佛为爱哭泣的少女。 她敲了敲门,没有得到回应。 “抱歉,打扰了。” 穆莎推开了门,迈步走了进去。 室内的装潢,与那鎏金门扉一样奢华美丽。 这的确,是一位公主的住所。 一名亚麻色头发的少女,坐在那柔软的沙发上。 她头上戴着公主的水晶王冠,头发编了小辫子,打理的非常精致。 只是那发尾看起来很干枯,颜色也有些不同,带着一抹阴郁的灰色。 她回过头来,那漂亮的面孔十分苍白,眼底也带着淡淡的青色。 不难想象,她的精神,究竟已经疲倦到了何种程度。 她看向穆莎,淡淡地说道:“不要过来。” “再走近的话,你就无法活着离开了。” 穆莎摇了摇头,迈步走向了她。 “没关系,我是神术师,瑞雅公主。” 穆莎看见,公主那双已经死寂的眼睛里,终于燃起了一抹微光。 那光芒如同飘曳的微弱烛影,摇摆零落,似乎随时会熄灭。 公主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极为沉重的东西凝成团,快要溢出来了。 她收回那饱含着绝望,又诞生出一丝希望的眼神,稍稍仰头吞回泪水。 她执起桌上的茶壶,在鎏金杯盏中冲入了茶水。 铺着白色蕾丝布料的桌上,一共摆开了三只茶杯。 公主为三只茶杯都冲上了茶水,她又将最左侧的杯子往旁边挪了挪。 “这是给帕克的。” 穆莎略一思考,就明白了。 瑞雅公主的恋人,那位王子的名字,叫做帕克。 穆莎走到沙发之前坐下了。 她说:“公主殿下,今天,我会带您离开云中之塔。” 瑞雅公主摇了摇头,拒绝了。 “不,神术师小姐,我要守着我的帕克,我哪里也不去。” “如果我走了,帕克一个人待在这里,该有多孤独啊。” 待在这里? 穆莎朝旁边瞅去,她终于发现了窗边摆着的那副水晶棺材。 瑞雅公主在棺材上摆了花瓶,里面插着用纸折成的花朵。 瑞雅丝毫没有介意穆莎打探的眼神。 她说:“在这里,我采不到漂亮的花了,不能像以前一样,每天送他一束颜色艳丽的漂亮花朵。” “我只能用彩色的纸,为他折一束花……希望他不会不开心。” 穆莎收回目光,看向瑞雅公主。 她说:“您真的很爱他。” 说起爱情,瑞雅公主的眼泪扑簌扑簌掉了下来: 穆莎轻轻地摇了摇头,她嘴角牵起一个悲悯的弧度。 她拿起自己的背囊,从里面找出了一只小玻璃罐。 “瑞雅公主,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我这里有些玫瑰,虽然是干花,但是……” 但是,这好歹也是有颜色的,真正的花朵。 穆莎拧开瓶塞,她逾越地,执起了公主的手,将那瓶中干燥的花瓣倒在了公主的手心里。 瑞雅公主怔愣的,抬起手闻了闻。 她抬起头,看向穆莎:“谢谢您。” 穆莎露出了一个有些羞赧的笑容: “不用谢……说实话,我有点饿了,您这里有茶点吗,瑞雅公主?” 公主愣了愣,说道:“……啊,有的,您稍等。” 她把干花放回玻璃瓶里,在起身去找茶点的时候,把小瓶子一起拿走了。 在她转身的瞬间,穆莎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她端起茶杯,轻轻地嗅了嗅,缥缈的热气,带着浓郁的茶香扑入鼻腔。 很快,瑞雅公主就端着一小盘饼干回来了。 贵族的点心总是量少而精致,看起来很好吃,但绝对是吃不饱的份量。 “请用吧,神术师小姐。”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穆莎矜持的捏起一块饼干,小口小口的吃着。 在吃完一块之后,她端起桌上的茶杯,动作优雅的饮下了热茶。 瑞雅公主,也正在吃着茶点,喝着这香味浓郁的红茶。 这两名漂亮的女性,像是在享用下午茶一样,氛围美好融洽。 喝完一整杯茶后,穆莎站起身,说道: “公主殿下,我们该走了。” “再这样下去,我的导师该等急了。” 瑞雅公主摇了摇头,说:“不,我不能离开我的帕……” 穆莎走向那副水晶棺。 她说:“我们可以把帕克王子一起带走。” 瑞雅公主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几分慌乱,她站起身,要跟上穆莎。 在她紧张而慌乱的目光中,那黑发少女,正在一步一步的接近水晶棺。 但是,就在穆莎要触及到那具棺椁时,她的身体忽然像是被什么拉扯住了。 瑞雅公主看着,黑发少女脱力地摔倒在地上。 她眼中的慌乱和紧张,在这一瞬,如同云烟一样消散了。 穆莎姿势别扭的摔在地毯上。 她稍稍抬起头,连说话都很困难。 问出的话语,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她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那身段高挑的公主,步履优雅的走到了少女的面前,她蹲下身来。 她那苍白的脸上,带着满满的歉疚。 “抱歉,神术师小姐,你送给我的花,真的很香。” “帕克一定会很喜欢。” “我希望,他也能够像你一样,看得见花的美丽,闻得见花的芬芳。” “毕竟,他曾经,是那样喜欢花的人。” 瑞雅公主伸出手,抚过那红色的柔软地毯。 浅淡的紫色纹路,在奢华的羊绒毯上浮现出来。 巨大的圆环首尾闭合,一个个复杂的古老符文,在环线的边缘显现。 它们交织成了神秘冗长的咒语,在图阵中出现又消失,如同水面上荡漾的波纹。 穆莎努力的抬起头看她,艰难的说道: “您在我的杯子里下了药。” 瑞雅公主伸出手,替穆莎将凌乱的发丝撩到了耳后。 她温柔的说道:“是啊,没想到,这么快就发挥作用了。” “神术师小姐,您对于药物,真的很敏.感。” 穆莎的眼皮非常沉重,也许下一秒,她就要昏过去了。 她问道:“您到底……想做什么?” 瑞雅公主说:“我最憎恨的黑巫师,也就是我的老师,西泽尔先生,他毕生致力于打破生死的循环。” “他正在研究中的术法,在完成后,甚至可以让死亡之人苏醒。” 穆莎问:“所以……您为了让帕克王子复活,重新成为了西泽尔的学生?” “您是不是忘记了,当初诅咒您的,害帕克王子死掉的,就是西泽尔?” 瑞雅公主摇了摇头,晶莹的泪滴落下。 “我当然不会忘记,这一生,我都会铭记仇恨。” “但是,也只有西泽尔,能够让帕克重新活过来。 “为了帕克,我什么都愿意做。” “哪怕是投身于黑暗。” 穆莎说:“但你的帕克,现在还在棺材里。” 瑞雅公主说:“那是因为,这个术法的生效条件还没有达成。” “逆行法则,需要付出千百倍的代价,复活一条命,要用千百条生命来换。” 穆莎眼帘低垂着。 所以,云中之塔下的花,才会夺取人的生机。 原来那些生机,被用到这种地方来了啊。 “但就算是这样还不够,普通人的生命力和神力,都远远达不到让图阵生效的程度。” “我需要一名优秀的神术师,来成为复活帕克的,最好的祭品。” 穆莎眨了眨眼睛,她说:“原来是这样啊。” “和我想的一样,事情是这样的话,所有的细节,就都对得起来了。” 那正在哭泣的公主,泪眼朦胧的看向她:“……什么?” 穆莎脸上的沉重和疲惫都消失了。 她露出一个笑容,温和的看着跪坐在她面前的公主。 “三——二——” 她一边倒数着,一边当着满脸震惊的公主的面,站起了身。 穆莎低头看着瑞雅公主,缓慢又坚定地,数下了最后一个数字:“一。” 那美丽又脆弱的公主忽然僵住,她满脸不可置信,像软脚虾一样倒在了地上。 她的气管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半,呼吸极为困难,憋得脸上都出现了病态的粉色。 穆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您对药物的反应不算敏.感,但也不迟钝,算是中规中矩吧。” “怎么样,自己亲手泡的茶好喝吗?我送你的花好闻吗?” 作者有话要说:伊伊:我让你看看什么才叫场地魔法。 黑巫师:挂比! 第28章 ※ 瑞雅公主艰难的开口:“为什么……” 只是半句话而已, 她的脸色就憋的更加粉润了。 穆莎像是听见了好笑的笑话一样,她低下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您问我为什么识破了这一切吗?” “瑞雅公主,您不太聪明, 您身边的人也不太聪明。” “到处都是破绽, 还想让人不要发现吗?” 穆莎说:“那封送到神宫的委托书,不是您写的, 也不是国王写的。” “写下信的人, 是西泽尔先生吧?” 倒落在地的公主抬起眼睛, 她亚麻色的发丝已经凌乱,额头上沁着汗, 头发丝丝缕缕地黏着。 穆莎可没有她那么好的心, 会主动蹲下帮行动不便的人整理头发。 穆莎说:“这不是值得惊讶的问题吧。” “你的导师那让人印象深刻的咏叹调, 一开口就瞒不住任何人。” 瑞雅公主眼中的泪水还在不停的流淌。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是因为这种事情而失败的。 “……就这样?” 穆莎摇了摇头, 她坐在沙发上,拿起了鎏金茶杯: “不,当然不止这样, 我说过的,您身边的人不太聪明。” “你导师的黑乌鸦一直在监视着宫城,守卫没有赶走它。” “你的父王,那深爱着女儿的国王陛下,采了一束被诅咒侵染的花朵,放在了会客厅里。” “你自囚在这无人能接近的云中之塔里, 竟然还有酥脆的饼干和香醇的红茶。” “这些东西,是从宫廷送来的吧?怎么送来的,是靠乌鸦,还是西泽尔亲手为您提上来的?” 穆莎一一数来,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被她一点一点拿出来。 这些线索,每一条都证明不了什么,但当它们串联起来的时候,就是一个细思恐极的故事了。 瑞雅公主还是不敢相信:“仅仅这些?” 穆莎说:“当然不止。” “帕克王子虽然是您的爱人,但他首先,是另一个国家的王子。” “他的尸体是必定会被接回他的国家的,不可能留在您这里。” “但现在,尸体在您这里。” “我却没有在你们虐恋深情的故事中,听说过帕克王子的国家来寻找尸体。” “您是怎样让他们同意的,谈判还是威胁?” 瑞雅公主眨了眨眼睛,泪水滚落下来。 “不,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他们不同意让帕克活过来,我没有办法……他们可是帕克的家人啊……” 她说完这一句话,几乎是榨干了胸腔里所有的氧气。 接下来,她一边喘息着,一边哭泣着流泪。 穆莎冷漠道:“他们当然不会去相信和同意这种事。” 帕克王子的国家,是光明的信仰国。 光明信徒,总是宁愿死,也不愿意将性命交托给黑暗。 如果经由黑暗的力量复活,那大概,是对光明信徒最大的侮辱。 瑞雅公主哭泣着说:“不,不……我能做到的,我能做到的……” 穆莎:“你没必要一句话说两遍。” “就算你说十遍,我也还是会告诉你,没有人会同意这种事。” “包括要被你复活的帕克王子,他自己都不会同意。” 话说到这里时,那位一直瘫软着的公主,极为激动的撑住了地板。 穆莎的话让她不能接受,以至于,她感到了万分的愤怒。 但是,她也就只能撑着地板挣扎这么一小下了。 她激动道:“你知道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他有多爱我,你也不知道我有多爱他!” “我们的爱情可以战胜一切,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穆莎沉静道:“对,我不知道。” 银白色的小蝴蝶从少女的黑色发丝里钻出来,落在了她的头顶。 穆莎的脸上,难得没有挂着笑容。 她银灰色的眼眸里,极北之地的风雪呼啸而过,透着肃杀的寒冷。 在这种时候,她竟然显得和伊提斯格外相似。 透析一切,理解一切,却又无情冷漠。 穆莎放下鎏金杯,那镶金的杯底,在桌上轻轻地磕出一声脆响。 “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你的事情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她对于这位公主,没有任何共情。 如果有,也只是清醒之人看待糊涂之人时,充满嘲讽意味的怜悯。 这一句话,就堵死了瑞雅公主悲伤的宣泄。 穆莎说:“我的导师还没来找我,我就继续说吧。” 银色的小蝴蝶在穆莎头顶扇了扇翅膀。 “在来这里的路上,从国王到守卫,都在对我说‘谢谢您’。” “如果是真正的光明信徒,他们开口道谢时,说的一定是‘愿圣光庇佑您’。” “所以,我打从心底里怀疑,这些人对光明的信仰。” “当然,这些只是小线索而已。” 最后让穆莎确定的,当然是那杯有毒的茶。 她的嗅觉很好,只要愿意仔细去闻,那点微妙的差异就逃不过她的鼻子。 之前房间里的香薰,已经让她记住了,遇到什么都要警惕。 所以,在重重疑点之下,她自然不能放过这杯茶。 瑞雅公主根本没想到,信仰也能成为线索。 她问道:“不信仰光明,有错吗?” 她哭泣着问: “我曾经信仰光明,我曾经投身于光明,我得到了什么?” “那位选择了光明的神,为什么不庇佑同样选择光明的信徒?” “他为什么,让选择光明的我失去爱人?” “他又为什么,任凭对他那样虔诚的帕克被黑暗信徒谋害?” 她一边说,一边哭泣,一边咳嗽着。 似乎,就算榨干了所有的氧气,她也要把这些话说出来。 “如果不是光明,我就不会被报复,我就不会失去爱人。” “甚至,在帕克死后,我还日日夜夜的祈祷,乞求光明神能复活我的爱人。” “这是我一生最大的祈愿,可是,神没有回应我。” “你以为我愿意重新回到黑暗中吗?” “你以为,我想要变成我最讨厌的黑暗信徒吗?” “我没有办法……我只能这样做,去救活我的帕克。” 穆莎坐在沙发上等着,她等到了瑞雅公主开始剧烈的喘息的时候。 她冷声问道:“说完了吗?” 穆莎问:“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如果不是光明,你就不会被报复?” “真相是,如果不是你选择了光明,你就不会被报复。” “为什么要把你自己的选择忽略掉呢?” “黑暗信徒为你铺好了路,你的国家用着人家的东西。” “你身为公主,从出生起因为强大的国力而享受到的荣华,全部来自于黑暗。” “你的一件漂亮的衣服,你的水晶王冠,你的红茶和饼干,每一件,都来自于黑暗。” “在这种情况下,你跑去信仰光明,是光明诱惑了你,还是黑暗逼着你离开?” “都不是,你是自己选的。” “人有选择的权利,选择也伴随着或好或坏的结果。” “你凭什么,把自己的选择,归咎于选项本身?” 在这个国家,信仰黑暗不会被推上火刑柱。 瑞雅选择了去信仰光明,黑巫师西泽尔选择报复她,瑞雅又选择重新回到黑暗里…… 堆积成这场悲剧的,就是一次又一次的选择。 这选择有时候对了,有时候错了。 有时候结果是残忍,有时候结果是欢好。 穆莎说:“公主殿下,复活帕克王子这种事,神当然不会回应你。” “在你的整一场悲剧里,那位从未出场过,只被当做概念提及的神,没有做错任何事。” 她腹诽道:【因为他根本就什么都没做。】 “如果他帮你复活了你的帕克,在你看来,他一定没有错了。” “但是,在别人看来,这是不是错误,可就不一定了。” 瑞雅公主满脸泪迹,她绝望的看着穆莎。 她想起了那至高的信条。 瑞雅公主流着泪:“不、不!” 她现在充满了茫然,她不知道,该去将这错误怪罪于谁。 她现在又无比清醒,她知道,她的帕克回不来了,她所有能够倚靠的东西,都不见了。 但是,她在绝望之中,视线忽然触及了棺材上摆着的彩色纸花。 那些花朵是多么的娇艳,在她迷蒙的视野里,就像真正的花一样。 但是,她很清楚,那是假的。 那些花没有柔软的花瓣,没有芳香的气味。 那不是帕克喜欢的,真正的花。 瑞雅强行支撑起自己,她极为吃力的说: “神术师小姐,您真是个冷漠的人。” 穆莎看向她,淡淡地回应道:“是吗?” “之前有人比你说的还过分,说我冷漠又麻木。” “也许真的就是这样子吧。” “不过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我接了委托过来救你,你却想要我的命。” “我打醒你,摧毁你的三观,这不是你来我往的正常事情吗?” 瑞雅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是啊,你来我往。” 她抬起手,大量的神力涌入了紫色的图阵中。 那古老的图阵迅速扩大开来,把整个顶层,都笼罩在其中。 穆莎:“?” 紫黑色的浓雾升腾起来,抓住了黑发少女的手脚。 穆莎感觉到,自己的生机,正在迅速的流向图阵之中。 银色的蝴蝶自少女头顶飞起来。 在雪国克雷顿之上的灰蒙天空中,银白的光芒流窜汇聚。 云层之中叠着电光,有一股无形的的力量,将这天空之上的云拧成了巨大的漩涡。 那银色的光芒,自九天之上降下,带着不可反抗的法则之力,一瞬点燃了整个克雷顿。 作者有话要说:伊伊神:我想教的是智商力量都在线的学生,为什么会教出嘴强王者? 莎莎:你难道不该反省一下你自己吗? 第29章 ※ 那道洗涤一切的白光落下时。 耳边是轰然巨响, 但是, 细细去听时, 又什么都听不见。 那不是人的双耳能够捕捉到的存在。 云中之塔一瞬崩毁,脚下的图阵化为丝丝缕缕的紫色烟雾,而后消失不见。 瑞雅公主惊愕的看着这一切, 她来不及反应, 最后也只能将视线投落到水晶棺中的爱人身上。 而那沉眠的英俊王子,在神圣的光芒中, 睁开了双眼。 帕克虚弱又茫然的,朝着他的公主,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笑起来时, 阳光繁盛, 似乎能够听见那悦耳的鸟啼,能闻见花的芬芳。 公主也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她轻轻眨眼, 一滴泪滚落下来。 而后, 那滴泪被降下的银白色光芒消融。 悲情的公主和英俊的王子,也在这法则之力下,与那滴泪一同消失了。 高耸入云的塔楼分崩离析,穆莎脚下的地砖裂纹横生。 她一脸茫然的,在这片炽盛白光中, 和那些砖瓦一起跌落下去。 银色的蝴蝶停留在高空, 翩然飞舞。 ※ 焦黑的泥土与赤红的熔岩交错横生之地。 死亡遍布, 万物无生。 有人闯进那片土地, 只是行走了一段路,就化成了一截枯骨。 有冒失的鸟兽不慎踏入,被那熔岩烧得,连灵魂都不复存在。 所有的生息绝尽,四处都漫布着死亡与绝望的气息。 穆莎眨了眨眼睛,那绝望的梦境消失了。 风轻轻拂起窗纱,细碎的阳光泻入室内,一切都温暖明亮。 她茫然的转过头,这一动弹,就感觉到了脑袋里快要炸裂开来的疼痛。 穆莎这才回忆起来,自己昏睡前,被一道莫名其妙的白光打下了塔。 她难道是跌落的时候,被砸到脑袋了吗? 黑发少女咬着牙,缓了好一会儿,才从被子里探出脑袋。 房间里那扇奢华厚重的门被推开了。 端着木盆的女仆踏进来,看到了趴在床上翘着脑袋的穆莎。 女仆问道:“您醒了呀?” 她走到床边,伸手捞出温热的毛巾。 “我马上将这件事告知与您同行的神术师大人。” “不过,我先给您擦一擦脸,好吗?” 穆莎点了点头,她脑袋还不太清醒,整个人几乎是记忆断片的状况。 她想了好久,才想起来与她同行的神术师是谁。 不仅如此,就连从前的好口才也不见了。 在这种时候,甚至连道谢都忘记了。 她任凭女仆给她擦完了脸,那温热的毛巾带来的湿意,让她稍稍舒服些了。 不多时,木门再次被推开。 披着白袍的伊提斯抱着书本走了进来。 他在床边的沙发上坐下,那动作优雅又矜持。 穆莎看着他手里的书,往被子里缩了缩。 小空间概念……这毫无疑问,是她之后要学的课程之一。 她终于找回了言语能力: “……您不是要给我补课吧?” 昏睡多时,自以为失去了言语能力,结果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补课。 可以想见,穆莎的心理阴影到底有多浓重了。 发色银白的青年淡淡地看向她,他将手中的书本合上,放在了沙发扶手上。 他清冷的声音响起:“不补课。” 他又补充道:“你恢复之前,吾不会给你上课。” 穆莎:“……” 【天哪!他竟然说人话了!】 【我第一次发现,伊提斯先生的声音这么好听!】 伊提斯浓密纤长的睫羽下,一双银眸轻轻地扫向她。 穆莎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满脸无辜的和他对望。 她问:“伊提斯先生,这是哪里?” 伊提斯答道:“克雷顿王国的邻国,克莱维尔王国的宫城。” 穆莎觉得哪里不太对。 她问:“我睡了多久?” 伊提斯:“四天。” 穆莎:“……” 睡了四天了,她竟然没觉得饿,也没觉得渴? 说话时声音也没有哑? 她呼吸一窒,努力的保持着平静。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这个世界上,不吃不喝的人,不一定会死。 比如面前这个……人? 穆莎的脑子又痛了起来,她觉得,好像有一层无形的枷锁,被撕开了些许缝隙。 她总觉得,伊提斯先生不是人,但一旦想去琢磨这件事,她的脑袋就痛得快要炸开。 穆莎痛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那股疼痛灼烧着灵魂,让她无可抵御,难以忍受。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在那灼灼的烈火中伸出,落在了黑发少女的额头上。 那一抹微凉的温度,拂去了穆莎的痛苦,让她的整个精神世界重新回到了平静之中。 穆莎疲惫地睁着眼睛。 在被生理性泪水迷蒙的视野中,她看见,伊提斯已经站在了她的床边。 身形高大的银发青年轻轻俯着身,他整个人都散发着明亮而不刺眼的柔和白光,不带一丝阴翳。 穆莎感觉,自己的思想,被不可违背的力量丝丝渗入。 她看着伊提斯,心想:他是人类,是的,他就是人类。 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怎么了?” 穆莎茫然的摇了摇头:“没事。” 接下来,她和伊提斯又聊了一会儿。 她想起来,自己还没把事情的真相交代出来: “伊提斯先生,之前我在塔上,和瑞雅公主……” 伊提斯打断了她的话语:“吾知道。” 穆莎问:“您知道?” 她觉得有些意外,但仔细一想,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伊提斯先生比她聪明,她能看透的事情,他一定早就知道了。 一只银色的金属蝴蝶飞起来,落在了穆莎的鼻尖。 伊提斯冷清的声音响起来:“它一直藏在你的头发里。” 穆莎:“……” 是哦,这位先生有很多小蝴蝶。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吾什么都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吾也知道。” 这话语听起来有那么点炫耀的意味。 但是从这人嘴巴里说出来,就显得非常稀松平常。 伊提斯说:“瑞雅公主成功逆转了生死,在你最松懈的时候。” 穆莎:“……” 好吧,这的确是她的错误。 瑞雅公主成功了,但是…… 在那逆转生死的图阵成功启动的一瞬,忽然降下了湮灭一切的银白色圣光。 穆莎问:“我最后看到的,是天罚吗?” 伊提斯银白的睫羽上,落满了彻寒的霜雪。 他低垂着眉眼,亘古空寂的银色眼眸中,什么都没有。 那是俯视众生的姿态。 “触怒神祇者,终遭天罚之谴。” 这声音空灵又华丽,如同神圣不可攀的乐章。 穆莎以为,自己要被吸进那声音里去。 但下一刻,伊提斯先生的声音又正常了,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错觉。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逆行生死,是对法则的违逆,自然会受到惩罚。” “整个克雷顿王国,都毁灭在了天罚之中。” 穆莎唰一下坐了起来:“整个?” 伊提斯轻轻颔首,说道:“整个。” “克雷顿王国,现在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平地。” 那个雪中的王国,连一块砖瓦都没留下。 不管是黑暗信徒,还是光明信徒,不管是国家的原住民,还是外来的旅居者……这些人都无一幸存。 法则将那个国家湮灭的彻彻底底,甚至连无辜的牛羊都没放过。 伊提斯看穿了穆莎的想法,淡淡的说道: “天罚是神的怒火,触之即死,万死无生。” “神不会在一群蚂蚁中挑挑拣拣,选择哪一只存活,哪一只死亡。” 黑发少女轻轻的蹙起了眉,她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这话,在神的角度来说,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不在意小蚂蚁的生死,他在意的,只是法则是否被触碰翻覆。 如果逆转生死这种事不违背法则,他或许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在神的信徒看来,也许同样不存在问题。 他们面对那一片死寂的国家时,会感慨神迹降临,而不是去悲叹,这里到底死了多少人。 伊提斯问:“你似乎,对此很有意见?” 穆莎很快就收敛了自己的表情,她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没什么,我只是在感慨,幸好神在愤怒之中,还放过了身为神术师的我们。” 伊提斯抬起眼眸,打量着身形娇小的少女。 那清冷漠然的银色眼睛里,映着黑发少女的影子。 穆莎问:“后来呢,伊提斯先生?” 伊提斯道:“吾带着昏迷的你,来到了克莱维尔王国,这里是帕克王子的国家。” “你的委托的后续处理很麻烦,圣城维哥的神术师之后会过来,调查处理这件事。” 穆莎点了点头。 她的委托可谓是发生了惊天逆转。 这件事涉及了两个王国的王室。 神宫要像是查悬案一样,把事情一点一点捋清楚。 除了搞明白真相之外,他们还要收拾,可能在接近极北之地的其他国家里横行的黑巫师们。 穆莎感慨地说:“听起来就很麻烦的样子。” 【不愧是麻烦的人,选的委托也很麻烦。】 伊提斯冷淡地看向黑发少女。 而后者,正一脸无辜的捏着被角,浑身上下都写着“乖巧”。 ※ 正如伊提斯所说,后面的几日里,有大量的神术师来到了克莱维尔王国。 逆转生死这件事非常严重,根本不是什么小问题。 这件事严重到,甚至惊动了宅在圣城不肯出门的圣子。 作为学生的赫伯特·塞西尔,也被圣子瑟斯顿一起带过来了。 在听完整件事之后,赫伯特感慨道: “您还能活着,可真是受神眷顾,穆莎小姐。” 穆莎姿态端庄的坐着,银白色的小蝴蝶就落在她的茶杯边缘。 有这只蝴蝶在一边的时候,她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散漫的模样来。 穆莎虚情假意道:“是啊,感谢神的庇佑。” 赫伯特发自肺腑的说道:“还能见到您真好。” 这相貌英俊的少年脸上,挂着一个真实的,欣喜的笑容。 说完这句话后,赫伯特·塞西尔就站起了身,礼貌地和她道别: “我先去给大人们帮忙了,我们神宫再见,穆莎小姐。” 穆莎点了点头:“神宫再见,塞西尔先生。” 她目送着赫伯特离开后,又坐回了沙发上。 桌子上摆着两只精致的茶杯,玻璃壶里泡着这个北地国家最贵重的玫瑰红茶。 茶水香气馥郁,入口后没有茶的苦味,而是萦绕在喉间的玫瑰醇香。 但是,这样好的茶,穆莎却没有喝下多少。 她只是浅浅的饮了几口,这茶杯就被放回桌上,再也没动过。 作为茶点的小饼干,她也只吃了一块。 吃下半块时,她就不想继续了,只是总觉得剩下一半不太好。 穆莎捏起杯子上的小蝴蝶,问道: “伊提斯先生,您现在在哪里?” 那只小蝴蝶扇了扇翅膀,不一会儿,清冷的声音传进了穆莎耳朵中。 “新月大道,喷泉旁边。” 穆莎:“……” 新月大道是哪? 伊提斯说:“你要过来的话,吾让蝴蝶给你带路。” 穆莎把小蝴蝶放在了肩膀,夸赞道: “您真体贴!真是为人着想的好导师!” 小蝴蝶抖了抖翅膀,没再说话。 ※ 穆莎在跟着小蝴蝶离开宫城,穿过了主街之后,才到达了新月大道。 这是克莱维尔王国最繁华的商业区,人群密集,穆莎还在路上遇到了两个神术师。 她走了许久,才找到了伊提斯。 对方正站在一座黄金打造的喷泉前。 喷泉的中央有一座绝美的黄金雕像,雕刻工艺极为精美。 路过此处,或是专门来此的人,在那雕像前闭目低头,一副虔诚祈祷之姿。 ……看起来是光明神的雕像。 克莱维尔应该是请了最好的工匠,来美化他们信仰的神。 以至于,这雕像栩栩如生,像是一个活生生的美貌男子,足以让无数少女为一座雕像倾心。 但是,今天围绕在喷泉池边的少女们,恐怕不是在为雕像动心。 她们的目光,都在悄悄的溜向坐在喷泉池边的人。 发色银白的青年,如同清冷的雪,飘落在了这金色的奢华池边。 他如同银霜一般安静,悄无声息。 但是,他又是这世间最大的喧嚣,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他身,久久不能移开。 与之相比,何止那黄金雕像,就连天地也要黯然失色。 他是这世间的至美,与他相比,所有的美丽之物都只能沦为残次品。 他怀里抱着一个纸袋,浅金色的长毛猫趴在他腿上,不停地用毛脸拱他手里的袋子。 穆莎:“……” 神宫来调查事件,竟然把他的猫也带过来了吗? 穆莎摇了摇头,走到他身边去。 周围那些女性火热的目光熄灭了,顿时变得有些不甘和嫉妒。 穆莎说:“让您久等了。” 她的面貌很美。 黑色绸缎一般的柔软长发,衬得她皮肤白皙,整个人都显得恬静又乖巧。 少女的五官柔和且精致,看起来,也是个被造物主偏爱的存在。 她看起来年纪还小,如果再过几年,这张脸长开了,是能够和这个发色银白的青年比美的。 伊提斯抬头看向黑发少女,淡淡地说道:“坐。” 穆莎:“……” 这“不要客气”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怎么听起来,这喷泉池就跟他家似的? 她在伊提斯身边坐下了,引她来这里的银色小蝴蝶,也落在了她的头顶。 伊提斯一手拿起纸袋,放在穆莎面前。 一手摁住了试图叼住纸袋的边角的猫。 穆莎怔愣的接过纸袋,手指隔着那棕色的纸袋,能够感觉到里面热腾腾的东西。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 “你最近,似乎不怎么吃东西。” 不是似乎不怎么吃东西,而是她真的不怎么吃。 穆莎昏迷四天醒过来之后,第一顿饭只吃了两片细腻柔软的吐司。 再往后,吃的就更加少了,连水都没喝过几口。 穆莎打开了纸袋,发现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塞料小面包。 伊提斯应该是用了神术来保存住它,水汽没有让面包和纸袋变湿。 穆莎看着自己最喜欢的食物。 她原本还能维持住的平稳心态,忽然就有些崩塌了。 穆莎低下头,说道:“抱歉,伊提斯先生……” “我想来找您问的,就是这件事,我发现,我好像不需要吃东西了。” 穆莎看向自己的手心: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以前我就算不饿,看到好吃的东西,也还是能吃很多。” 她觉得,作为一个同样不吃不喝的人,伊提斯应该比她明白。 “可是现在,我就算遇见了以前那么喜欢的食物,也还是没有食欲。” “我的身体在告诉我,我不需要食物,也不需要味道。” “不管是好吃还是难吃,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 她看向伊提斯,问道: “您知道我是怎么了吗?” “为什么我会突然变成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w=鉴于评论区让我着急的抠糖水准,我选择亲自下场了。 伊伊神习惯了自己坐一整张椅子,不习惯分享,不习惯有人坐在他身边。莎莎第一 次坐到伊伊神身边的时候,伊伊神很惊讶,猫也很惊讶。坐同一张椅子,意味着什么? (不要提猫,猫是放低了姿态去讨好,这和莎莎的“坐”完全不同) 伊伊神没什么同理心,他不会去在乎谁死谁活。 但是因为莎莎不吃饭,他给莎莎准备了小面包,还是莎莎最喜欢吃的小面包。 第30章 ※ 阳光映在金色的喷泉上。 波纹样的抖动光辉投于池外的地面。 样貌姣好的少女坐在水池的边缘, 银灰色的眼睛里淌过光的影子。 那双眼睛似乎是在颤抖,可是细看,又好像还是那样平稳清澈。 她看起来很沮丧, 但是,又显得意外的平静。 发色银白的青年半睁着眼睛,细碎的阳光, 在他雪一般的睫羽上潺潺流淌。 他仿佛一幅宁静悠远的画,让人不忍心去打扰。 穆莎还没从他这里等到回答,就被人叫起来了。 赫伯特·塞西尔赶了过来,英俊的少年跑得很急。 他停在了喷泉池边, 说道:“伊提斯先生,穆莎小姐, 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穆莎站起来,问道:“出什么事情了吗, 塞西尔先生?” 赫伯特平复下来呼吸, 说: “最近神宫的神术师大量入驻克莱维尔王国, 还有几人前往了极北之地邻近的国家。” “我们打算彻查这附近几个国家的黑巫师。” 穆莎问:“是调查出什么东西了吗?” 赫伯特点了点头, 说道: “在极北之地,有神术师发现了黑巫师出没的踪迹。” “大人们正在调查追踪。” 他话锋一转:“但是, 事情很不乐观。” “就在今天, 神宫有一封信送到了,数日之前, 他们观察到大陆东部的黑暗信徒正在向北行进。” “想必现在, 已经快要到北地了。” 穆莎:“……” 黑暗信徒大联合? 这是绝对要打架的, 神宫绝对不可能放任黑暗信徒在自己眼皮底下横行的。 穆莎没想到,自己在克莱维尔王国休养,也能遇上光明信徒和黑暗信徒的大战。 穆莎问:“神宫没截住他们吗?” 一直在听他们讲话的伊提斯,突然说道:“神宫拦不住。” “现在神宫的主力,大半都倾注到了北地这边。” 赫伯特点了点头,说道:“而且,那群黑暗信徒之中……” 他咬了咬牙,似乎,连提起这个名字,都是让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有雷恩。” 伊提斯腿上的小长毛猫唰一下竖起了毛发。 一道惊雷炸响。 穆莎瞪大了眼睛。 这个名字,是无数神术师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雷恩明明是人类,活得却像是一个恶魔,他比恶魔更强大,比恶魔更凶猛。 当年,就是他让世界一片混乱,也是他打上了圣城。 也是这个疯子,逼得圣城维哥的吉祥物圣子,拿着剑杀出了圣城。 细细数来,雷恩简直恶名昭著。 被这样种疯子抚养长大的穆莎,这辈子都不想和他再见一面。 赫伯特只当她是太惊讶了,继续道:“总之,之后一定会有大战在北地开启。” “奥斯汀主教决定,今晚,所有神术师撤出克莱维尔王国,前往极北之地。” 赫伯特说道:“我是来喊你们回宫城收拾东西的,伊提斯先生,穆莎小姐。” 穆莎强行压抑住崩溃的心情。 她点头微笑道:“好,这就回去。” 赫伯特朝着伊提斯行了弯身礼,他说道: “我先去找城门那边的神术师,今晚见,伊提斯先生,穆莎小姐。” 在他跑走了之后,穆莎的心态已经崩了。 不吃不喝算什么? 美食失去意义又算什么? 要是被拆穿了身份,她可怎么办才好? 她来神宫之后过的这么艰难,在可怕的导师手下疯狂做送命题。 结果辛苦了这么久,要一朝回到解放前吗? 神宫的神术师们,可不会理解一个跑来卧底的黑暗信徒的养女。 到时候一旦拆穿身份,想必当场就要死。 伊提斯说:“走了,回宫城。” 漂亮的浅金色小长毛猫咪了一声,爬上了他的肩膀。 他站起身,雪白纯净的衣袍落下,袍角的滚云银纹如同水波漾开。 那清冷的银眸淡淡扫下,视线垂落在满脸虚假微笑的穆莎身上。 他问道:“你在害怕?” 穆莎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说道:“您知道我和雷恩的关系。” 伊提斯先生调查过她,而且,还在那只有一片光芒的梦境中戳穿了她。 伊提斯低下头,清冷空寂的银眸,低低地注视着黑发少女。 “你迟早要面对。” 穆莎点了点头。 伊提斯说的对,她迟早要面对的。 伊提斯说:“令吾意外,吾以为你会逃。” 穆莎摇了摇头,说道: “以前会逃,是因为没有办法。” “我和他的力量相差悬殊,我只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在神宫压着自己的成绩,是因为不想出头,不想被重用。 否则,她有多出色,她就会成为雷恩手上多么锋利的一把刀刃。 伊提斯问:“现在呢?” 穆莎抬起头,说道: “您来了,就一切都变了。” 她发现,自己其实可以成为刀刃。 而且,她的刀柄,可以握在自己手上。 因为,伊提斯会将她打磨成,比雷恩更厉害的存在。 她可以拥有挣脱命运的力量,可以去反抗。 等到反抗完了,她就会迎来真正的自由。 至于神术师的思想控制? 她不当神术师不就可以了吗? 到时候,她可以故意不通过实践考核,让神宫把自己开除掉。 她以后的日子,想懒就懒,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穆莎诚恳的向伊提斯道了谢: “伊提斯先生,谢谢您的教导。” 银色的小蝴蝶从穆莎脑袋上飞起来,飞回了伊提斯的肩膀上。 他清冷的目光落在穆莎身上,银白的睫羽上,仿佛落了初冬的霜雪。 穆莎又起了一个话题: “对了,您认识雷恩吗?” “如果您不认识的话,我之后去找圣子先生问一问。” 她想打探一下养父的弱点。 被他抚养的十五年间,穆莎发现他这个人的防守,简直是密不透风。 恐怕只有当年和他交过手的人,知道他哪方面比较弱。 伊提斯说:“吾曾经,回答过他的问题。” 穆莎脸上的笑容凝滞了。 她缓缓地打出了一个问号。 穆莎突然有了个不好的猜测: “雷恩也是您教出来的吗?” 如果不是伊提斯的这句话,她也不会这样想的。 她知道伊提斯先生的年纪不小了,但是,她觉得伊提斯还没有老到能给雷恩那老东西当导师的地步。 毕竟,伊提斯的脸摆在那里呢,看上去比雷恩年轻美貌多了。 伊提斯说:“不是。” “吾只是,告诉了他一个真相。” 伊提斯淡淡的补充道:“然后他疯了。” 穆莎:“……” 伊提斯肩上的浅金色长毛猫停止了撒娇的行为。 牠抬起头,一张猫脸上活灵活现的写满了“懵逼”二字。 穆莎的心情极为复杂。 她的导师,逼疯了她的养父。 而且,看雷恩发疯的程度,她大概明白,所谓的真相,究竟是多么摧毁三观的事情。 而且……这还是雷恩自己问的? 穆莎震惊了。 怎么还有人上赶着找伊提斯先生问问题啊? 雷恩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跟伊提斯聊天,什么人能不疯? 伊提斯问:“有什么问题吗?” 穆莎:“……不,没什么。” ※ 穆莎回到宫城收拾了行李,在晚上跟着神术师的队伍出发了。 极北之地的气候非常寒冷,神术师如果没有神术加护,会立刻冻死在那里。 ……所以,神术师在出了克莱维尔王国后,就是徒步行进的,没有马车。 穆莎总觉得,在听到不坐马车之后,伊提斯先生好像松了一口气。 伊提斯和瑟斯顿走在最前面,一边走一边谈事情。 穆莎和赫伯特·塞西尔偷偷的掉了队。 他们俩并行在后面,一边聊一边走。 赫伯特说:“我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冷的地方,早知道就多带几块暖石了。” 穆莎善意的提醒道: “塞西尔先生,暖石带到极北之地后,就会冻裂掉了。” 赫伯特说:“……您说的对。” “极北之地的天,的确有这么冷。” 一道赤红的图阵在上方张开,这是传声的神术。 “所有的神术师们,之后的路程要注意安全。” “这附近随时会张开死亡之国的空间边界,不要被卷进去了。” 死亡之国,顾名思义,这就是个死亡的国度。 死亡之国是恶魔的故土,这里的土地,被极为黑暗邪恶的力量侵蚀诅咒。 死亡之国的国土上,不会有任何生者。 倘若生者进入其中,必然面临死境。 这片土地是以一个空间结界的形态存在的,它有时出现,有时消失。 它出现时,如果有人不小心被卷了进去,将再无生机可寻。 它消失时,有无数的黑暗信徒在寻找它,他们也一样为此付出了代价。 赫伯特说:“死亡之国啊……瑟斯顿先生一定很怀念吧。” “这是三十七年前,他和黑暗信徒雷恩决战之地,也是神选择光明之地。” 穆莎缩了缩肩膀,她想问的是:圣子和雷恩怎么会一路从南域打到极北之地的? 银白的小蝴蝶落在了穆莎的肩膀上。 它在这大雪纷飞的极北之地,就像是万千雪花中的一片。 在赫伯特被圣子瑟斯顿叫走之后,穆莎也去找自家导师了。 发色银白的青年,在这雪中行走时,整个人都像是融入了雪景中一般。 穆莎找了好一会儿,才从纷飞的大雪中分辨出他来。 穆莎看着他在风雪中被吹的乱扬的银白色长发,默默无语。 这头发,这么被风吹下去,真的还能梳的开吗? “伊提斯先生,您吃饼干吗?” “塞西尔先生分给我的,好像还挺好吃的……他说的好吃。” 穆莎现在有点分不出食物好吃还是不好吃了。 伊提斯银白的睫羽垂下,为那双清冷空寂的眼眸,御去极北之地的风雪。 他空灵的声音,纵然在狂乱嘈杂的风雪中,也依旧清晰。 “吾和你一样,能尝到食物的味道,但是,味道没有意义。” 第31章 ※ 在那暴戾的风雪中, 发色银白的神明无声的行走着。 他几乎要融入到这白色的世界中, 那翻飞的雪白衣袍上, 滚云银纹流淌着,比这冰雪更彻寒、更冷漠。 穆莎跟在他身边走着。 身高差距太大, 她如果用正常的速度行走, 很难跟上这个人的脚步。 穆莎只能小跑两步追上他,再改为快步行走。 她乌黑的长发在凛冽寒风中滑过, 云罗绸缎般美丽的发丝间, 夹着点点白茫的雪。 她在雪中不适地眯起眼睛, 鸦黑的卷翘睫羽投下来,在眼下遮出极小的一片阴翳,衬得皮肤更加白皙了。 穆莎问:“您也这样?” 伊提斯在风雪中沉默着。 似乎那喧嚣的万物也一同沉静下来。 穆莎继续问道:“您发现味道失去意义之后, 是怎么坚持过来的呢?” 伊提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味道一开始,对他来说就没有意义。 他问道:“你为此感到很困扰?” 穆莎心想,那可真是困扰极了。 困扰到有一大堆问题,能逼得她之前主动去找伊提斯询问。 穆莎看了看周围,这里有很多神术师在, 不适合深入的谈话。 她倒是不要紧, 但伊提斯万一说出了什么话,把别人的三观打崩掉就不太好了。 她没有问原因,只是说了说自己的感受, “是的, 我有些困扰。” 她觉得, 问她这个问题的伊提斯,一定没有因此感到过困扰。 也许他的物欲真的很淡很淡,不管有什么变化发生,他都能波澜不惊的走过去。 毕竟,他看起来,就是这样的人。 穆莎解释道:“以前,我吃到一些食物时,会感到很开心。” “那些食物的味道,会让我感觉到很快乐,所以,我觉得它们好吃。” “当我尝到酸甜苦辣的味道,它们就只是单纯的酸甜苦辣时。” “我的味蕾不会留恋,心不会再总是惦记着,不会因此而开心,不会因此而难过。” 她不再知道什么好吃,什么难吃。 只能凭借着过往的记忆去分辨。 穆莎说:“食物的味道失去了意义。” “在这同时,我因为食物而诞生的那些情绪,也不见了。” 她感觉,自己的情感像是缺失掉了一个角。 但是,空缺的那部分,又好像没什么紧要的。 她还是会为漂亮的衣服而愉快,还是会因为友人好意的馈赠而开心…… 她还是能够感受到快乐,也还是能够感受到伤心。 她这个人,仍然是圆满的。 伊提斯在雪中走着走着,步伐就变得缓慢下来。 反倒是穆莎一直维持着较快的步伐,走到了他前面。 她在雪中回过头来,疑惑的看着忽然停下的伊提斯。 伊提斯伸出手,挑起她的下颌。 无形的、不容置疑和反抗的力量似乎驱散了风雪。 穆莎终于敢在这北地睁开眼睛了,那双银灰色的眼眸里,流转着温润却又清冷的光辉。 伊提斯说:“如果,你认为这不对劲。” “食物的意义,终有一日会找回来。” 穆莎感觉这听起来是句好话,是祝福的话语。 但是,恕她直言,她没有听懂。 伊提斯说出来的话,要么清冷透彻直扎她心,要么就是这样,半句半句的,听不懂意思。 穆莎一直想问问他,是不是这样说话会显得很厉害。 伊提斯松开了手,继续向前走去。 穆莎停留在原地,茫然的摸了摸被捏过的下巴。 都说导师是授业解惑的,可伊提斯这种导师,本身就是人间迷惑。 ※ 在赶了很久的路之后,神术师们短暂的扎营休息。 金色的符文掩在雪下,巨大的,转动的图阵将整个营地都保护在其中。 这图阵不是用来防御黑暗信徒的。 而是用以稳固图阵之内的空间,不要有死亡之国的边界碎片浮现。 人睡觉时,是警戒心最低的时候,对这种随机的危险很难防备。 穆莎闭着眼睛躺了很久也没睡着。 她干脆出了帐篷,到雪地上吹冷风。 穆莎走到了营地的边缘。 她看到了圣子先生。 浅金发的青年坐在一片浮起的纸页上。 看起来,他是用了什么神术,把纸变成了座椅。 他安静又浅淡,背影在这北地冰冷昏暗的夜里,显得有些单薄。 穆莎觉得,瑟斯顿其实和伊提斯先生有点像,同样是美貌的,是清冷的。 他们同样不吃不喝,同样情感淡薄,前者不是人,后者不像人。 但是,他的气质和美貌,又比那位发色银白的先生逊色了很多。 如果是伊提斯坐在这里…… 他的背影,大约会是高傲的。 这凛冽又暴戾的风雪,无法摧折他的背脊,让他哪怕摇晃一下。 他会是这雪中最坚韧,永恒屹立的身影。 但他的背影,也许又是散漫的。 他随时能够融入这片雪中,随时会消失。 他存在于此,或者不在此地,似乎都没有什么区别。 就算,他只是一个人坐在此处,也不会显得单薄。 他是独一无二的,高贵又昳丽的生命。 他只有独,没有孤。 这世上不存在他的同类,他也并不需要。 就在穆莎思考着,伊提斯先生和圣子瑟斯顿的不同的时候。 那发色浅金的青年的声音传了过来:“睡不着?” 瑟斯顿连头都没回,就知道有人在附近了。 他的听力实在是太好了。 明明这风雪的声音这么大,脚步声很容易被掩盖过去,几乎听不出来。 穆莎走向他:“嗯,出来走一走。” 瑟斯顿从放在旁边的本子上撕下一张纸。 那纸页一瞬膨胀变大,悬浮在半空中,和他的“座椅”一模一样。 穆莎走过去坐下,问道:“您不休息吗?” 瑟斯顿的声音淡漠:“我不需要睡眠。” “我守着这里,那些神术师就可以多休息一些时间。” 虽然声音冷淡,但瑟斯顿说的话比伊提斯有人情味多了。 穆莎听说过,他是光明之子,心地良善。 她曾经也觉得,这个人不好相处的冷漠外表下,埋藏着柔软和包容。 但是,她已经知道了,这个人手上握着多少把柄,怎样掌控着神术师。 这两种形象对撞到一起,给穆莎一种非常浓重的违和感。 瑟斯顿把身边半敞着的纸袋递给她:“吃吗?” 穆莎摇了摇头:“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在……” 她正打算随便编一个借口,拒绝这已经失去了意义的食物。 瑟斯顿说:“如果您还想找回味道的意义,我建议您维持进食。” 穆莎愣了一下。 这件事她没有告诉伊提斯之外的人。 瑟斯顿解释道:“我不是故意听你们谈话。” 穆莎摆了摆手,说:“我知道您的听力很好。” 穆莎没想到,自己收到了另外一个不吃不喝的人给出的建议。 穆莎问:“为什么要维持进食呢?” 瑟斯顿说:“记住食物的味道,记住饮食的感觉。” “在找回味道的意义之前,不要遗忘与之相关的一切。” 穆莎有些呆愣,她抬起头看着发色浅金的青年。 这一刻,灵魂中某些已经死寂的部分,似乎又有了希望。 在这同时,她还有止不住的迷茫。 “瑟斯顿先生,味道对您自始至终都是无意义的吧?” “您为什么,能给出这么好的建议呢?” 穆莎想:太奇怪了。 伊提斯先生对这件事表现的很无感。 但不是人类的圣子先生,却这么懂。 他们俩,到底哪一个才不是人? 瑟斯顿说:“的确,我不是人类。” “我从被创造起,就拥有永生,对饮食没有任何需求。” “我也不明白,味道究竟除了它自身的酸甜外,还有什么其他的意义。” 他脸上的表情冷冷淡淡的,说出的话语,却带着融雪的温度。 “但我一直都知道,食物的意义,对人类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那是生存必须,是喜好,是不可抽离的基础。” 穆莎心底堵着的某一块,忽然像是疏解开了。 明明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但是,她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困扰了。 大概是因为,她已经明白该如何对待这个问题了。 她从纸袋里,捏起一枚饼干。 那是小熊形状的饼干,做的非常精致漂亮。 只是看一看,也会因为这可爱的外形,让心都柔软下来。 穆莎咬掉了一个边角,它口感酥松,很容易就会碎掉。 在牙齿的碰撞之下,甜味混着黄油的浓厚香气,在味蕾上绽开。 穆莎说:“……很好吃。” 她记得的,这样的饼干会很好吃。 空灵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屏退了喧嚣雪原的一切声息。 那声音之中,带着淡淡的不解:“那你,为什么要哭呢?” 不知何时,身披宽大的雪白衣袍的银发青年,出现在了她背后。 他轻轻地抬眸,那双眼睛空无一物,书写着亘古的寂寥。 瑟斯顿自觉地站起身,拿着他的本子走了。 伊提斯抬起手,在这气候恶劣的极北之地,隔出了一片没有风雪的空间。 少女的黑发没有再被风吹得乱扬,垂落下来时,夹着雪的发丝,还带着几分凌乱。 穆莎后知后觉的抬起手,在眼下摸到了些许的湿润。 她回答道:“……饼干太好吃了。” 伊提斯伸出手,微凉的柔软指腹,极轻的在她银灰色的眼眸下抹过。 他问道:“对你来说,食物的意义,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穆莎银灰色的眼眸里,流动着清澈的光。 她说:“很重要,伊提斯先生。” 她难得在回答问题时,给出了丝毫不含糊的答案。 穆莎说:“食物对人类来说,非常的重要。” “至少,对大部分人类来说是这样的,我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个体。” 或许她的思想独一无二。 但是她一直以来的需求,她最基础的认知,都和人类相同。 这也是为什么,她是一个人类。 神低垂着眼睛,那浓密纤长的,挂着霜雪的银白睫羽下,那空无一物眼眸中,泛起了浅浅的涟漪。 他静静地注视着,那微小的柔软灵魂。 他低头时,银白的发丝自肩上滑落。 那神圣不可攀的存在,那被神垂眸的容貌昳丽的少女,还有大片的白茫茫的雪。 织成了这寒风凛冽,生机不存的极北之地,最绮丽的景致。 伊提斯伸出手,从那纸袋中,取出了一枚饼干。 他矜贵的,小口小口的吃着饼干。 那动作慢吞吞的,看起来斯文又优雅。 穆莎早在他拿起饼干时,就停住了动作。 她茫然的看着,那相貌极美的银发青年,一点一点的,吃下了一整枚饼干。 作者有话要说:伊伊神的共情心和同理心,是本文最差(x) 得好好教一教。 我觉得莎莎和伊伊神,要是知道自己未来要和谁谈恋爱,或者知道自己需要攻略对方。 他俩大概会纷纷摔剧本:你怎么这么高难度? 第32章 ※ 穆莎问:“您做什么?” 她觉得, 自己吃饼干没问题,这很正常。 但伊提斯先生吃饼干, 这就很不正常。 ——是的, 她就是在搞双标。 伊提斯的声音清冷:“只有甜。” 他抬起眼睛, 淡淡地看着黑发少女, 向她讲述从味道中品尝到的东西。 穆莎:“……哈?” 银白的睫羽轻轻垂下, 那双清冷眼眸中,极浅的涟漪消失了。 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改变, 他仍是一副, 不将万物放在眼中的模样。 他沉默了许久,问道:“为什么?” 穆莎连环懵逼,她把问题丢了回去:“什么为什么?” 伊提斯说:“你不过, 就是在欺骗自己。” 穆莎捏着饼干纸袋的手僵住了。 她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发色银白的青年。 又来了, 这种看透一切后,说出的最无情,最直白,简明扼要的话语。 伊提斯身边,就像容不下虚假一样, 只能留下事物的本质。 或许是因为, 这次不是送命题, 穆莎没有感觉到背脊发冷或者头皮发麻。 她只是觉得, 大脑一片空白, 而心中的某处才刚刚疏解开的地方, 又重新被堵回去了。 穆莎感觉到了些微的怒火,也许是被揭破假象后的恼羞成怒…… 但是,这份怒火很苍白,也很无力。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宣泄出来,该宣泄在谁的身上。 穆莎摇了摇头,她问:“……不,这种欺骗要怎么来定义?” 也许是因为今天的伊提斯看起来好相处了很多,穆莎终于鼓起了勇气,来反驳他的话。 她说:“我——” 伊提斯站起身,修长白皙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颌。 反驳的话语,骤然收拢在了嗓子里。 伊提斯说:“作为人类的认知,在大半程度上,都是自我欺骗。” “食物的意义,只是用以维持生命,完成自然的更替循环。” “人类欺骗自己,给了食物诸多不存在的意义,并且把这虚幻之物视为重要。” 穆莎:“……” 她想问问这个人,是不是对摧毁她的人格,击垮她的三观有着格外浓厚的兴趣。 并且因为她百折不摧,柔软却韧性,导致他的兴趣越来越深厚了? 穆莎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仰着脸,看着发色银白的青年,说:“但是,伊提斯先生,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您自己也说过,人类拥有自己的认知,可能与所谓的‘真实’悖逆,这是正常且普遍的。” 伊提斯说:“的确,这是普遍的。” “对于人类来说,是正常且普遍的。” 穆莎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冷意,似乎身体里,有什么被冻住了。 然后,那些东西一片片的破碎,不受她控制的被抽离出去。 她从那话语中,察觉到了某些含义。 那注视着她的银色眼眸,比这极北之地的冰雪还要冷彻。 寒风猎猎,携杂着要刺穿她脊骨的冷冽。 穆莎觉得,自己如果再敢反驳半句话,再敢说出一句她自己的认知。 她一定会被这雪山一样沉重的力量,压垮坚强的脊骨,整个人都化为碎片。 她原本想说:在克莱维尔王国的时候,您以为我不爱吃饭,给我准备了塞料面包。 您知道那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您给我准备它,您认同过我的这种认知。 这是最大的矛盾。 她咽下了那些话语。 她说道:“我知道了,伊提斯先生。” 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变成了同样的冷冽。 但那仿佛要将灵魂碾碎一般的沉重威压仍未消失。 神的不悦,已经非常明显了。 伊提斯面庞冰冷,银色的眼眸中空无一物。 那华丽的声音,带着旷古的空灵。 “你的眼神告诉吾,你不知道。” 穆莎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她说:“只是一时间难以接受。” “伊提斯先生,您是我的导师。” 她重复了曾经在神宫的回答:他是导师,引导和掰正,是他的责任。 但是,如果她能被引往他期待的方向—— 他可以尽情一试。 穆莎眨了一下眼睛,那浓密的睫毛,如同漆黑的鸦羽。 她说:“老师,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神低垂下眼睛,他松开手,缓缓地退开一步。 良久的沉默之后,他说:“你问。” 穆莎问:“我现在是什么?”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现在的你,倘若知道答案,会引起认知断层。” “你沉浸于自身的认知和感触,执着于欺骗自己,吾不认为,你能够接受答案。” “认知断层的后果,是灵魂崩坏。” 穆莎点了点头,说道:“没关系,我心里稍稍有些数。” “正如您所说,伊提斯先生。” “我很难去接受那个答案,但很遗憾,那是事实。” “我的认知如何变化,我如何欺骗自己,都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 她不是人类了。 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一定不会是人类。 但即便她这样说了,伊提斯也仍然,没有把答案告诉她。 不过,她大约能猜到,自己的变化,和那违背了生死常理的云中之塔有关。 伊提斯说:“你看起来很平静。” 穆莎回答道:“其实,我现在很崩溃。” 但崩溃也没办法。 这确实是打击三观的事情。 也许,她前世二十二年的塑造出的三观,在这个世界勉强支撑十五年后,终于要被打垮了。 但这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这不是什么悲伤、绝望的,让人要哭得歇斯底里,感觉人生无望,要一头撞在柱子上结束一切的事情。 它只是和她曾经的三观不同,将世界以一个崭新的角度撕开在她面前。 这个问题也许能解决,也许不能解决。 但……在自己尚能控制住情绪时,没必要放任情绪流窜。 这没有任何好处,反而只会让她觉得天塌了,世界崩了,自己不能活了——她觉得自己还是能活的。 活着,脑子还是自己的。 只要能维持住这样,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 伊提斯说:“你很矛盾。” 穆莎知道他在指责哪一点:平静与崩溃并存。 这的确很矛盾,不过,这不是第一次了。 她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就各种崩溃,有时候她以为自己完蛋了,但还是一步步的走到了今天。 这漫长的十五年里,她的心情当然是非常崩溃的,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挺平静的。 穆莎说:“矛盾是能够共存的,伊提斯先生。” “所有的一切,都是从矛盾中一步步走出来,是由矛盾构成的丰满个体。” “我是这样,您也是这样。” 她的身体,有可能的确不是人了。 但在她的认知和人类大相径庭之前,她也还是人类。 物种既可以由现实决定,也可以由心来决定。 这就是她原来的世界里,为什么有些人会被骂作“禽兽”。 伊提斯看着她,问道:“不认输,却又顺从?” 穆莎一怔,发现自己被他讽刺了。 她勉强的露出了一个笑,脚却已经开始往后缩了。 她不觉得自己和伊提斯对话下去,能有什么好的后果。 万一不小心再说出一句他不认同的话,她可能就不像刚刚那样好运了。 ……虽然能糊弄过去,但是,还是不要总把自己往险关上推吧。 穆莎微笑着点了点头:“对,这是个很好的例子。” 伊提斯问:“所有一切都一样?” 穆莎已经后退了一步,她维持着微笑: “这是很普遍的,不仅仅是我和您,您养的小长毛猫也一样。” 穆莎已经大约摸到了他的雷区。 大概就是每次她说“我和别人一样”时,就会出问题。 所以说,面对这种送命题,要回答的圆滑一点,比如……把他和他的猫扯下水。 伊提斯沉默了良久。 穆莎在这诡异的氛围中又退了一步。 但她忘了自己身后有一张用来当座椅的奇怪的纸。 这一步,她就被绊翻了,一下子仰到了纸上。 那张柔软的纸在受到重力的压迫时,轻轻地倾斜过去。 穆莎从纸上滑进了雪地里,狼狈的翻了两个滚。 这场面看起来非常滑稽。 穆莎摔懵了,她趴在雪中,大脑一片空白。 她茫然的抬起头,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又把头埋回去了。 这也太丢人了,她不要面子的吗? 【*的,心态崩了,呜呜呜呜嘤嘤嘤。】 伊提斯那仿若覆着霜雪的银白色睫羽颤了颤。 他看着趴在雪地里,装作一条瘫软麻袋的黑发少女。 伊提斯的声音放得极轻:“这也是矛盾?” 穆莎没趴多久,她在掩住了自己内心的崩溃之后,就从雪地里爬了起来。 她摇了摇脑袋,夹杂在黑发间的白色雪末簌簌抖落。 她抬起头看着伊提斯。 对方刚刚的声音很小,但是,她听力还是挺好的。 而且,他每次说话的时候,总有种万籁俱寂,万物都要去聆听的感觉。 穆莎问:“什么矛盾?” 伊提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不,你和那只猫,不会一样。” 穆莎缓缓地打出了一个问号。 她之前又说错话了? 在她一头雾水,摸不清怎么应对,大脑高速运转的时候。 青年那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了她的一缕黑发。 穆莎:“!” 危机感让她下意识就要跑。 但她到底是应对危机习惯了,强行压下了身体的本能反应。 还没等她摆出那张万能的虚假笑脸,一股银白的光芒顺着她的发丝蹿上。 她脑袋上的,衣服上沾着的雪,全数被这明亮而不刺眼的柔和光芒抖落。 头发重新被梳理整齐,又恢复了那丝绸罗缎般的柔软和顺滑,身上的衣服也变得干爽了。 穆莎还未从惊恐中恢复过来。 她迟疑地说道:“……谢谢?” 伊提斯放下她的头发,那柔软的触感还停留在指尖。 他收回手,宽大的袖子落下来,遮住了那美丽如精雕细琢的工艺品的修长手指。 他看着黑发少女,问道:“你还有什么问题,想要问吾吗?” “只要不会造成你的认知断层和灵魂崩溃,吾都可以回答。” 穆莎微笑着摇了摇头:“已经没有问题了,谢谢您,伊提斯先生。” 其实她还是满肚子问题,但是…… 【你觉得我还敢问吗?啊?】 伊提斯在她心中稍稍软化过的形象,又恢复成了最初让她惧怕的样子。 甚至还增添了一笔——喜怒无常的神经病。 伊提斯后退了一步。 似乎是觉得仍然不够,他又退了两步。 极北之地的风雪,渐渐地止息了。 笼罩在两人身边的结界,不知何时撤去了。 一丝微弱的风拂过,将那碎末一般轻盈的雪卷起,又轻飘飘的落下。 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万物都寂静下来。 过了许久,伊提斯缓缓地,慢吞吞的说道:“吾不会杀你。” 那声音仍然清冷平淡,听不出哪怕一丝波澜。 谁知道,听见这话,原本还坚强的杵在他面前的穆莎,向后退了一步。 伊提斯稍稍抬头,视线追上了她。 穆莎仍然维持着,谦逊虚假的温和笑容: “我知道呀,您是我的导师,无论我的表现怎样差劲,您都会帮助我,而不是放弃我。” “毕竟,您一直很有耐心,您也一直细心又善良,伊提斯先生。” 但是,平静的表面之下,内心却已经崩溃到了极点: 【你刚才果然想杀我!】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而且这已经很多次了,我要是信你的话,我就是个傻子!】 伊提斯清冷的目光,投注在黑发少女身上。 他说:“你是吾唯一的学生。” 穆莎点了点头,微笑道:“……我真的很荣幸。” 【我可真的太荣幸了!】 伊提斯说道:“所以,倘若你还有问题……” 穆莎打断了他的话:“是的,伟大的,耐心的伊提斯先生,我的确还有问题。” 她觉得,她要是不继续提出个问题,这个人是不会放过她了。 她问:“刚刚您用的那个神术,可以教我吗?” 她确实很馋那个神术。 伊提斯浓密纤长的睫羽落下,又重新掀开来。 他问:“为什么想学?” 穆莎说:“有那个神术的话,就可以随时保持洁净和优雅的姿态。” 伊提斯已经看透了一切,他问: “进食是有意义的,难道……” “自己动手洗衣服和洗头发,就没有意义了吗?” 伊提斯问:“学来偷懒?” 穆莎心态崩了。 她心想:为什么你该像人的时候不像个人! 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却又能看穿我在偷懒啊? 作者有话要说:莎莎:你为什么这么懂咸鱼的心态? 伊伊神:你想想你祈祷时做了什么吧。 第33章 ※ 穆莎微笑着回应道:“怎么会呢?我很勤勉的。” “衣服当然要自己洗, 但如果学会这个神术的话, 在战场上也能保持仪容。” “作为神术师, 神的奴仆,秩序的维护者, 不论何时, 都该优雅从容。” 她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太好了。 都快要把自己骗过去了。 “不过您说的对,洗头和洗衣服也是人生的意义。” 穆莎找到机会就打算溜:“所以, 我不能偷懒, 我应当维持这种美德。” “那这个神术我就不学了, 我先回去睡觉了,您也早些休息,伊提斯先生。” 穆莎朝他行了欠身礼。 她迈开脚步,转过身去,正要朝着帐篷那边走。 伊提斯忽然道:“吾可以教你。” 穆莎缓缓地打出了一个问号。 不, 比起来学会这个绝妙的懒人神术, 她现在其实更想溜。 于是,她又坐在那张害她摔跤的纸座椅上,和伊提斯探讨学术问题。 好在时间没过多久,伊提斯就放她回去睡觉了。 在钻回自己帐篷里的时候, 穆莎紧绷着的心情终于放松下来了。 她抓了抓头发, 心想自己还没被伊提斯吓死, 实在是坚强的出乎意料。 她拉起被子, 在这风雪刚刚止息的宁静寒夜里, 沉沉地睡过去了。 ※ 一夜过后。 极北之地的雪停了。 就连那似乎要刮折背脊的冷冽狂风, 也化成了只能卷起细碎雪末的微风。 “感谢光明神庇佑,这可真是奇迹!” 这是大部分走出帐篷的神术师的第一句话。 这并非夸张的言词。 因为今日不止是雪停了,还出太阳了。 要知道,在这极北的地区,冬日只有漫漫长夜,根本无缘见到阳光。 光明的确在庇佑着他们。 黑夜属于亡灵和恶魔,以及那躲躲藏藏的,下水道老鼠一般的黑暗信徒。 白昼则是属于神术师,在光明之下,他们的力量会更加强盛。 这一轮在冬日的极北之地不常见的太阳,也许会成为神术师赢下这场战争的契机。 穆莎从帐篷里走出来。 她半眯着眼睛抬起头,看向那被称颂为希望和奇迹的太阳。 那明亮的日光下,她的眸色变得极为浅淡明亮。 她说:“真是幸运。” 塞西尔·赫伯特正在给走出帐篷的神术师们分食物。 在走到穆莎这边时,他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是啊,真的很幸运。” 穆莎接过面包,礼貌的向他道了谢。 在见到阳光之后,她内心的阴霾也被驱散了许多。 很快,神术师们就继续跋涉在路上了。 在昨天晚上的事情后,穆莎已经吃到了足够的教训,不敢离伊提斯先生太近。 但那漂亮又精致的银白色小蝴蝶,就落在她的肩膀上,她跑也跑不掉。 她只能认命地走在伊提斯身边。 她低着脑袋,感觉自己迈出的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穆莎走着走着,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抬起手揉了揉眼睛,仔细看着脚下白茫茫的雪,又茫然的抬起头。 穿着雪白的纯净衣袍的青年,在雪上缓缓行走。 他动作随意又优雅,每一步都带着翩然的冷冽微风。 他浓密纤长的睫羽轻轻地垂落下来,掩住了那双空寂的眸子。 他立于阳光下,银白色的长发纯净如霜,未被那明亮温暖的光芒镀上浅金的色泽。 无论是这浩瀚宽广的雪原,还是那灿金的,所有人期待的阳光,都无法在他身上照出丝毫阴翳。 穆莎:“……” 【这个人怎么没有影子啊?】 见鬼了! 穆莎猛然回想起来,她之前和这个人相处了这么长时间。 不管是白天上课,还是半夜坐在神宫的小广场上聊天,她都没有看见过这个人的影子! 他根本就没有影子,她怎么现在才发现? 他真的是人…… 穆莎想到这里时,脑袋感觉到了一阵钝痛。 刚刚掀起的想法,又一次被认知干涉制止了。 伊提斯那浓密的银白色睫羽轻颤一下。 他轻轻抬眸,清冷又寂静的银眸中,泛起了极浅的涟漪。 那道带着冰雪气息的目光,落在了穆莎身上。 穆莎在他看过来的瞬间,收拢起了脸上的惊讶。 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目视着前方,继续以正常的步速行走着。 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穆莎。” 这是穆莎第一次被他喊名字。 那轻灵的声音,宛如最华丽神圣的乐章。 穆莎感觉到,有什么温和的力量,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自她头顶冲刷下来。 她的头脑变得更加清醒,心情也变得格外轻松起来。 伊提斯先生的声音,拥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他说话时,万物都要为他沉寂,聆听他的声音。 穆莎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茫然的抬起头,看向伊提斯。 她这副模样,看起来格外的乖巧:“您说。” 伊提斯停下了脚步。 黑发少女自觉地,站到了他的对面,一副“您说什么我都听着”的乖巧模样。 她仰起头,那双清醒的银灰色眼眸里,倒映着明亮又神圣的光影。 伊提斯说:“吾以为,吾告诉过你,认知断层的后果。” 穆莎:“……” 好了,她刚刚的探知欲又被发现了。 她在冷冽的目光下,紧张又讨好的回答道: “对的,您说过的,灵魂崩坏。” 伊提斯那清冷的声音,耐心又细致的,将所谓的认知断层的道理剥开。 “倘若你拥有两种看待世界的角度,一种是人的角度,一种是非人的角度。” “这两种角度,是你的认知受到刺激后,一瞬产生的跨越,其中没有任何铺垫。” 穆莎缩了缩脖子。 伊提斯说:“两种角度相差极大,产生的两种认知,相差也极大。” “它们难以融合,反而会各自趋向极端。” 穆莎点点头:“我明白了。” 这特么不就是精神分裂吗?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 “吾以为,你不想变成这样。” 穆莎用力地点头:“您说的对,伊提斯先生。” 话说到这里,伊提斯就算放过她了。 他重新迈开脚步,跟上那一长串的,身披着白色斗篷的队伍。 穆莎站在原地,心情复杂的抬起头。 那些神术师们都在各自行进着,他们会和周围的人说一说话,会注意脚边和天空。 他们唯独注意不到,走在他们之间的银发青年没有影子。 穆莎缓缓地迈开了步子,重新走到了他的身边。 神术师们都穿着雪白的制服,昂贵的布料色彩纯净,衣服的所有细节都精致讲究。 那垂落的长袍,以及宽大的袖口,都滚着金色的,或者银色的清浅纹路。 明明穿着相似。 但这些受光明眷顾,相貌姣好,出身于贵族,举止投足间都带着优雅的人们。 他们与那个发色银白的青年相比起来,便成了没有生命的死物。 伊提斯先生悄无声息的融入了他们之中,却又与这些人显得格格不入。 他安安静静,面色毫无波澜。万物不入其眼,嘈杂声息不入其耳,任何色彩都不能沾染其身。 穆莎又一次忍不住想: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周围的神术师们正在随意的交谈。 “希望是今天遇上那些老鼠们。” 老鼠,这是他们对见不得光的黑暗信徒的称呼。 “是啊,难得极北之地有太阳。” “我们曾经为了抓捕他们,总要选在他们最适应,力量最强盛的黑夜去把他们钓出来。” “而那个时候我们也最弱势,打起来的感觉真是太恶心了。” “这种感觉,也该让他们尝一尝。” …… 穆莎肩膀上的银色小蝴蝶,不知何时掉下去了。 微微摇晃的黑发间,露出了小蝴蝶的半边银白色翅膀。 它似乎是被头发缠住了,起飞有些困难,不停地抖自己的翅膀。 但她在想事情,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自己发丝间的那只小家伙。 清冷的声音头顶响起,将穆莎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中。 “极北之地的太阳……” 穆莎侧过脑袋,抬头看着他。 她总觉得,伊提斯先生的脸色,似乎比以往苍白了一些。 这个银白色的人,好像真的要融入到雪中一样。 另一道身影靠拢过来,轻声问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不知何时,发色浅金的圣子,已经行走在了穆莎身边。 他周身挟杂着清冷的冰雪气息,但又稍稍带着冬日阳光的微暖。 总之,他不像伊提斯那样具备压迫感。 穆莎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总觉得,瑟斯顿先生和伊提斯先生,这两个人好像有些相似。 但前者比起后者,又相差甚远,像是一件粗制品,又像是一个还未长成的孩子。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人总是习惯于,只看事物的表象。” 瑟斯顿问:“您的意思是……” 那气质如细雪一般的浅金发青年,忽然想到了什么极为不好的事情。 他说道:“正常情况下,冬天的极北之地,是漫漫长夜,不会有太阳。” 穆莎也愣住了。 伊提斯轻轻颔首。 空灵的声音,如同审判的乐章。 那无心又无情的神祇宣判道:“今天,会发生日蚀。” 这一句话如同重锤落下。 神术师的队伍停止了前行,所有的喧嚣都被凝固。 日蚀之下,黑暗遮挡光明。 黑暗最是强盛,光明最为衰弱。 当那黑暗最浓重时,死亡之国,将在极北之地重现。 神术师们绝望地抬起头,仰望着那轮金灿灿的太阳。 一抹淡淡的黑雾,如同细腻松散的流沙,在那耀目光辉下淌过。 黑暗正在这冷彻的雪原上汇聚起来,它将侵染光明。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更晚啦! 跑个剧情! (被伊伊神掏干了脑子) 第34章 ※ 瑟斯顿抬起头望着那黑雾蔓延的太阳。 他蹙起了眉头, 望向告知他这件事的银发青年。 他似乎想要开口指责:“您为什么……” 但是, 他对自己的身份还有自觉,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抱歉, 我失态了, 我先去前面了。” 瑟斯顿闭上眼睛, 金色的光辉在他手中凝聚, 化为一杆华美的神杖。 他握着一人多高的神杖, 迈步走去了队伍最前面。 穆莎看着圣子离开的背影。 她低下头,眉心轻轻拧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最后, 穆莎把自己的视线, 投向了揭破这一切的银发青年。 少女银灰色的眼眸中,水光清冽。 伊提斯轻轻垂眸,那清冷的,不将万物放于眼中的视线, 投落在黑发少女身上。 他稍稍低着头,银白发丝自肩头滑落。 神空灵的声音响起。 “太阳升起时,吾就知道。” 这正是穆莎想要问的问题,她刚刚想问伊提斯,是不是早就知道, 今天会发生日蚀。 但她没问, 在伊提斯回答之前,她的内心就已经有答案了。 没办法,伊提斯先生实在是太过通透清醒, 似乎很少有事情,能够超出他的预料。 穆莎问:“那个时候,您为什么不说出来?” 那时候说出来,神术师的队伍也许还有离开的机会。 穆莎发现,伊提斯先生似乎是真的,对万事万物都不在意。 他从前平平淡淡的说,克雷顿王国被天罚整个毁灭了。 无辜的暂住者,不无辜的犯错者,牛羊树木和砖瓦悉数被摧毁。 那时候他的语气,没有信徒的喜悦,也没有任何悲悯,只是高高在上的,叙述了“神摧毁了蚂蚁窝”的事实。 而如今,他早就发现了日蚀,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他却一直缄默到现在。 明明他也在这队伍里,他完全不在意同行者的生死,自己也不感到害怕,情绪和心,一丝起伏的波澜都没有。 这个人,无情无心。 伊提斯问:“吾说出来,神术师就有机会,离开极北之地吗?” 他说的是事实。 太阳升起到日蚀之前的时间,神术师根本就无法踏出极北之地。 所以,说不说都是一样的。 穆莎垂下了头。 她想,如果换做是自己,会怎么做呢? 正常人的思维,是如果发现了问题,就早些说出来。 大家一起着急,就算解决不掉,也有个心理准备。 伊提斯的视线,落在小小的黑发少女身上。 他说:“你在怪吾。” 穆莎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 伊提斯说:“你不如看一看,神术师会做出什么决定。” 话语落下后,他就收回了目光。 那清冷的目光再未投注在黑发少女身上。 尴尬的氛围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圣子瑟斯顿在队伍前面,和几位主教,以及大祭司们交谈着。 他们这些神职人员的情绪都比较淡薄,言辞间没有大喊大叫的激动,但能够看出来,谈话不太愉快。 过了一段时间后,传话的图阵,再次在神术师的队伍上方铺开。 神术师的队伍,在日蚀发生之前,来不及撤出北地。 所以,在日蚀结束之前,仍然要继续行进,但是要更加迂回,防止与黑暗信徒产生正面交锋。 当然,最重要的是,要小心死亡之国疯狂蔓延的结界,那比黑暗信徒更可怕。 穆莎拿着短木杖,心情非常的郁闷。 银白色的,金属质感的,翅翼轻薄的小蝴蝶,吊在穆莎头发上一动也不肯动。 穆莎用余光瞟了伊提斯一眼,发现,所有人都是慌乱的,只有他还从容镇定。 ※ 薄纱般的黑色雾气,缓慢的流动汇聚。 它正在织成一张日轮无法逃脱的网,要侵蚀这天空,侵蚀这清冷圣洁的雪原。 带着灼烧痕迹的黑红色斑点,片片落于白茫茫的空旷之原。 就如同一张清净的白纸被点燃,火星逐渐蔓延。 这是死亡之国的结界碎片。 它们将在雪原显现,逐渐蔓延、聚合,再次开启那死亡的国度。 黑红的魔力如同雾气,又如那正在燃烧的炽盛烈火,丝丝缕缕地溢出。 它逐渐凝聚起来,变成了一道门扉。 骨骼的声音咔咔响动。 这声响越来越近。 那由骨头松散连接的东西,从门中走了出来。 “是骷髅亡灵!”神术师立刻丢下了驱散亡灵的神术。 但那神术的效用不算大。 日蚀还未显现,光明的力量便已经开始削减。 而从那门扉中走出的亡灵,骨头漆黑,如同腐毒之物,连一丝光都映不出来。 这是最高等的亡灵,每一个,都如同那杀死自己,妄图成为神的乔伊斯公爵。 穆莎抬起头,看向那清冷的,屹立在雪原上的发色银白的青年。 日轮的灿金阳光逐渐黯淡,天色也不复之前的明亮。 但是,这个人的身影,却依旧苍白华美,仿佛散发着细微的光芒,比这世间万物都要夺目。 骷髅自他背后走出,漆黑的骨刃高高提起。 穆莎一瞬就从他的美貌之中回过神来,她拿起了短杖。 一点红光在杖端凝聚,赤红的火焰怦然爆开,化为数十个炽烈的火球,扫向正在雪原上的骷髅。 炽烈的火焰袭上骨头漆黑的骷髅。 那苍红的烈火,如同红莲绽开。 穆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但下一刻,她就笑不出来了。 那漆黑的骷髅一开始还在挣扎,但在太阳的边角出现了缺失后,就适应了这燃烧的烈火。 它带着燃尽一切的苍红火焰,拿起骨刃,要把伊提斯捅个对穿。 穆莎喊道:“伊提斯先生!” 但在那骨刃触及伊提斯之前,一抹苍白的光,自骨刃的刀尖侵吞而上。 流动的光辉将那黑暗、烈火寸寸清洗,在那光芒散去时,整个骨头架子,都被洗成了雪白的。 仔细看的话,那个骨头架子,好像还在发光? 伊提斯轻声应道:“嗯?” 穆莎:“……不,没事了。” 她动作非常顺遂熟练地,一脚踹碎了那个骨头架子。 然后,她就默默地拿着自己的短木杖,去收拾下一具骷髅了。 神术师的力量,和亡灵的力量是会互相克制的。 黑色的骷髅等级虽然高,但对神术师来说,也不是不能打。 只是,在日蚀之下,就会打的格外艰难。 “所有人都别松懈,小心结界碎片!” 年长的神术师的呵斥声响起。 神术师的队伍正在被死亡之国的结界撕裂。 现在的极北之地空间极为紊乱,走着走着就会遇见断层,被卷到不知道哪一块雪地上去。 在黑暗力量涌动的现在,这种随机出现的断层传送,谁也没办法防备。 穆莎在痛揍了三个黑色骷髅之后,正要小心翼翼地喘口气。 她看向周边堆满白骨的伊提斯先生,发现对方的脸色愈来愈苍白了。 穆莎走了过去:“伊提斯先生,您还好吗?” 伊提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又一具黑色的骷髅在接近他时,被他染成了白色。 他却仿若未觉,只是低垂着头,看着朝他走过来的黑发少女。 黑发少女仰着脸,白皙的脸颊上带着一丝擦伤,那伤口的周围正泛着黑色雾气。 伊提斯伸出手,他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上带着温和的光芒,正打算拂去那一抹擦伤。 穆莎的银灰色眼眸颤了一下。 她心想,这个人又要发什么神经? 就在此时,黑暗的浓雾遮掩过来,穆莎的脚下浮现出黑红色的碎片。 那完美如工艺品的手,在即将触碰到她时,指尖却从那皮肤上穿透过去。 银白的神力顷刻之间笼罩下来。 但是,它却被黑色的浓雾削减,只有极为细微的部分,渗进了那碎片之中。 黑红色的光雾,与那银白的光纠缠在一起,而后不受控制的蓬发开来。 ※ 下一刻,穆莎的世界天旋地转。 她当时就被淹进了雪里,经历了眩晕、失重之后,穆莎险些就要吐出来。 她暗骂一声倒霉:自己是被断层的空间卷走了,送到了不知道哪一片雪原里。 其实也不算倒霉。 看那个碎片的样子,她应该是会直接被吞进死亡之国的。 但是伊提斯的力量硬生生将它扭曲了,才把她丢到了这片不知名的雪地里。 总而言之,伊提斯又一次救了她的狗命。 穆莎捂住了脑袋,她现在非常怀疑: 神宫的传送阵,是不是就是用了和这鬼地方一样的空间断层的原理。 她狼狈的从雪里爬出来,用了伊提斯教给她的清理衣物和头发的神术。 神术砸下去之后,也不知道是神力受了影响,还是因为她水平太菜,雪没掸下去不说,袖子还被削掉一块。 穆莎心痛的看着自己价格昂贵的衣物。 她想,人真的应该勤勉,要是自己拍一拍,就不会出现这种事情了。 她抬起头,发现日蚀已经开始了。 穆莎扒拉着自己的黑色头发。 从长发里翻出一只银白色小蝴蝶的时候,她松了一口气。 穆莎说:“伊提斯先生。” 虽然她很害怕伊提斯先生,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在遇到危机的时候,这人才是最可靠的。 小蝴蝶的翅膀颤了一下,那边传来呼啸的风声。 现在的极北之地风不大,会有这样的声音,那边的人应该是在赶路。 伊提斯问:“你在哪里?” 原本伊提斯应该是能靠小蝴蝶定位她的。 但是,现在正在发生日蚀,极北之地的神力、元素和空间都极度紊乱。 而且穆莎之前就有感觉到,他的状态似乎不太好。 穆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然从那清冷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焦急。 “我也不太清楚,雪原上没有什么标志物,我周围还到处都是死亡之国的结界碎片。” 穆莎看了看周围,又补充了一句:“还到处都是亡灵。” 漆黑的骷髅从结界中走出来,层层叠叠的围绕在她身边。 “抱歉,伊提斯先生,我可能还没对上雷恩,就要被亡灵耗死在这里了。” 那边的声音沉默了一瞬。 穆莎已经做好准备被嘲讽了,譬如“打不过就死”之类的。 不过,非常难得的,伊提斯这次没有训斥她,而是给出了直接的建议。 他问:“你背囊里有没有晶石碎片?” 穆莎立刻从背囊里摸出了一大袋晶石碎片,她说:“有的。” 伊提斯说:“把它安进骷髅的眼眶里,用神力引爆它。” 穆莎缓缓地打出了一个问号。 等等,给骷髅安眼睛? 算了,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 穆莎站起身来,用神术给自己施加了加护。 她动作极为灵敏的,冲向了最近的骷髅。 在她把金色的晶石碎片安进骷髅空荡荡的眼眶里时,被她放在肩上的小蝴蝶,几乎要被带起的风吹落。 可另一边的声音,却无比的可靠:“吾会找到你,在那之前,想尽一切办法活下来。” 穆莎拎着短杖,借助神术的加护高高跳起,踩着黑色骷髅的骨刃,给了周围的骨头架子一个飞踢。 晶石碎片中储备的力量被引爆。 巨大的金色烟火在极北之地炸开,在这盛大的风景中,炸翻了一片亡灵。 穆莎一手捏住从肩膀上掉下去的小蝴蝶。 她问:“伊提斯先生,您是不是状态不太好?” 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日蚀之时,是吾的力量最衰弱的时候。” “倘若不发生日蚀,吾原本能抹掉那块空间碎片,也能直接找到你。” 穆莎愣了愣,她一边给骷髅安眼睛,一边想:伊提斯先生这是在解释? “吾不知道今天会发生日蚀。” “在太阳升起之前,吾不知道。” 穆莎:“……” 她发现,伊提斯先生真的是在解释。 他之前觉得她在责怪他,想必此时的解释,就是为了这件事。 但是,这样也还应付不了她。 她的清醒程度,未必就差到哪里去。 穆莎问:“但是,伊提斯先生,您的力量,是足以支撑起传送阵的,至少在日蚀之前是可以的。” 她原本还不确定,但在刚刚她被断层空间带走时,她就确定了这个人的力量有多强盛。 大概是因为现在死关临头,穆莎说话相当大胆。 她说:“太阳升起之后,日蚀发生之前,这段时间里,您有办法直接离开。” “您没有离开,您跟着神术师的队伍,一点一点的,等到了日蚀开始。” 她这句话的指责含义很明显。 她想说的是:你是真的不在乎日蚀,更甚至,也许日蚀也是你期待的结果。 银白色的小蝴蝶沉默了许久,对方没有继续说话。 只有那呼啸的风声,不停地回荡在耳边,并且愈发的急切了。 过了很久,伊提斯那冷彻的声音才响起:“你僭越了。” 穆莎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抱歉,伊提斯先生,我不该这样说话。” “您别太勉强,我大约明白,您现在的状态很差。” “您赶不上的时间,我会自己拖延,我不会死在这里的。” 伊提斯问:“你怎么确定,吾还会救你?” 穆莎捂住剧痛的脑袋,抬手引爆了晶石碎片。 她在那金色的爆炸余浪之下,发现自己被施加的认知干涉,似乎崩碎了一部分。 “我知道,对于不是人类,和人类拥有着截然不同认知的您来说,我只是一个小玩具。” “您喜欢百折不摧的生命,喜欢有趣的灵魂,而我,也的确和您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穆莎说:“像我这样的玩具,丢了之后,就找不到第二个了。” “作为玩具的我,也会让自己保有价值,短时间内,我不会让您玩腻,伊提斯先生。” 被穆莎紧紧握在手中的小蝴蝶扑闪了一下翅膀。 她脑袋痛得几乎要吐出来,但现在,不是她能沉溺于自己的痛苦的时候。 她一脚踹翻已经碎了半条腿的亡灵,又引爆了一次碎片。 日蚀已经开始了,神术的力量在不断削弱。 神术的加护不够强盛,爆炸的余浪几乎把穆莎整个人掀出去。 银白的小蝴蝶从手中掉落,穆莎硬生生压下头颅里的痛苦,要去捡起她唯一的生机。 但在下一瞬,一杆造工精湛,模样华美的神杖,携着淡金色的雾霭流沙,朝着她刺过来。 日蚀已经过半,那金色雾霭正在渐渐流散,即便如此,它也仍然锋利迅速,无可防御。 穆莎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圣子瑟斯顿的神杖。 但在杖端的尖刺真正刺过来之前,一根墨绿色的藤蔓卷住了神杖。 藤蔓的主人身穿黑色长袍,仿佛将黑夜披于己身。 他深褐色的发丝不服帖的乱翘着,一张惨白的脸上胡子拉碴,眼底是浓重的阴翳。 他眼尾带着皱纹,皮肤也不似年轻人那般细腻,整个人都散发着粗犷的气息。 他如同鬼魅,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这雪原上。 但出现之后的他,又比谁都张狂,比谁都喧嚣。 他的身边,是不停抖落羽毛的黑色乌鸦,是盘旋于天空的秃鹫,这些鸟儿们,发出让人心里发毛的凄厉叫声。 “这可不行啊,圣子殿下。” 那满脸胡茬的男人抬起头,脸上带着阴翳又狂傲的笑。 他说:“你杀了她,我会很为难的。” 发色浅金的青年脸色苍白,他色彩极浅的眸子里,涌动着冰冷的杀意。 他如同这极北旷野的冰雪,肃杀的气息,几乎要将眼前人掩埋在此。 瑟斯顿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他沉声道:“雷恩。” 日轮逐渐被黑暗遮掩,天色重新黯淡下来。 灰蒙蒙的天空重新飘落纷飞的白色大雪,狂风也逐渐凛冽。 黑红色的结界在雪原上铺开,炽热的岩浆流淌出来,消融北地的积雪。 穆莎攥紧了手,因为疼痛和现在的处境而沁出冷汗正在滑落。 她设想了很多种与养父重逢相见的场面。 最好的一种,是她言笑晏晏,趁着雷恩没防备,一杖捅他个透心凉。 杖子捅进去了,再放个净化神术洗一洗他的灵魂,把他的黑暗力量削减掉。 在云中之塔出来后,她就感觉到自己的神力在猛增,如果玩阴的,也许有和雷恩打一架的可能性。 但是……日蚀之日,光明虚弱,神术不会太好用。 更别说她趁着雷恩没反应过来痛打对方,现在是雷恩趁着她没反应过来,出现在了这里。 还纠缠住了突然要拿神杖刺她的圣子。 雷恩姿态轻松地,收起了那长长的藤蔓。 他和昔日的宿敌打了个招呼:“许久不见了,光之子。” “你和三十七年前一模一样,真好啊,不会改变也不会苍老。” 这个模样粗犷的男人又看向穆莎,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的女儿,你没有辜负黑暗的使命,我来接你回家了。” 穆莎:“……” 完了,从被救到被扒下马甲,她黑暗信徒的身份钉死了。 不过,考虑到刚刚的事情。 也许她承认自己是黑暗信徒,和雷恩联手反过来针对圣子,存活概率还要大一些。 但是,如果她敢这么做,力量更强大的伊提斯先生赶到之后,会直接把她碾成渣。 穆莎抬起头,触及到了圣子含带着杀意的冷冽目光。 她想,话可不能都让雷恩说完了。 她开口道:“我不是你的女儿,雷恩先生。” “你捡到了我,妄图把我变成黑暗的一份子,每天用你恶毒的语言和行为来污染我的耳目。” “但不好意思,你永远没有办法,让我心中尚存的光松动哪怕一丝一毫。” 她捡起了一枚晶石碎片。 她想,在场的谁要是突然对她动手,她就直接炸对方。 “所以,不好意思,我重新投身回光明之中了。” “我把不惜化身黑暗的亡灵,也妄想比肩神明的乔伊斯公爵的毕生杰作毁了,他也化成了一具枯骨。” “我还和我的导师一起,把北地不惜一切代价研究复活死人的黑巫师和公主收拾了。” “克雷顿王国被天罚毁灭,而我是天罚之下唯二存活下来的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你所憎恨,想尽一切办法想拖下水的神,认同了我神术师的身份。” 这话看似是讲给雷恩听的。 但其实,她是说给瑟斯顿听的。 她很清楚,瑟斯顿先生早已明白,她的身份不简单。 不管瑟斯顿什么时候对她出手,都在情理之中。 不如说,之前他数次态度和缓的和她谈话,那才是不正常的。 虽然她也是真的搞不懂,为什么之前还能容忍她,试图帮助她的瑟斯顿先生,突然就要杀她。 她必须用无可撼动的事实,告诉瑟斯顿先生,自己属于光明。 也许之前检测的元素亲和性会证实她有黑暗,不过没关系,连天罚都原谅她了,圣子又能拿她怎么样? 这种情况下,只要她和瑟斯顿能联起手来,还是能把时间拖延到伊提斯先生赶来的。 穆莎看向脸上蒙着阴翳,身披黑夜的黑暗信徒。 她问道:“生气吗?辛辛苦苦给我洗脑这么久,却全都白费了。” “不过这也不是你的失误,不管换做是谁,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可是他倒霉,他捡错了孩子,遇上了一个已经拥有完整成熟的三观的异世界灵魂。 穆莎伸出手,掉落在雪地里的短木杖飞回她手中,她说: “今天,无论我是死是活,你与黑暗都将终结于此,这是将是你的黑暗最后的挣扎。” 持着华美神杖的圣子,立在雪原之上。 他淡淡地说道:“说的很好。” 但是,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赞许之意。 那双浅色的眼睛里,依然蒙着杀机。 而那身披着黑夜的,恶魔一样的男人大笑起来。 他替瑟斯顿补充道:“但是说错了!” “噢,我的女儿,你怎么如此的天真,是谁迷惑了你?” “我告诉过你,你天生属于黑暗。” 穆莎说:“不,我属于光明。就算你杀了我,我也属于光明。” 雷恩问:“你以为,你这样说,就能引起那位圣子的恻隐之心吗?” “不,我的女儿,你不知道,这软弱又善良的圣子殿下,在触及到有关他父神的问题时,心肠会变得无比冷硬。” “你说再多的好话,他也仍然会杀了你。” 穆莎退了一步:“别说得就好像你不会杀我一样!” 雷恩说:“我?我当然不会杀你。” “你天生属于黑暗,你生来,便是最纯粹的黑。” “不正是因为有你存在,今日才会发生日蚀吗?” 穆莎眨了一下眼睛。 这突然的信息要把她的脑子塞爆了。 雷恩说:“看来你还不清楚情况,不过没关系。” “你马上就会醒来了,我们等待已久的,黑夜的神明。” “您苏醒之时,就是光明坠落之时。” 他伸开手,那经过磨砺,布满了粗糙的厚茧的手中,躺着一枚半透明的花瓣。 那花瓣被奇异的力量牵引着,悬浮起来,化为一抹幽静流淌的光芒,缓缓地流向穆莎。 于此同时,圣子握起了神杖。 他所有的力量,都被倾注于杖端。 神杖化为流逝的星陨,以极快的速度冲向穆莎。 那力量纵然已经被日蚀削弱,也仍是带着毁天灭地的架势。 黑发少女尚未来得及反应,一道银白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那宽大的,滚着银白云纹的衣袖揽住了她,带着极北之地清冽的风雪气息。 降临在此的神,以不容置疑的臂膀,半环住黑发少女。 黑雾迷蒙的天幕上,那明亮日轮,已经被挖出了黑色的空洞,只余下一圈微弱的光晕。 黑夜重新降临在极北之地,只是这黑暗,比以往更要浓重。 从雷恩手中淌出的那一抹光,在这被放慢的时间里,淌向了被投掷出去的金色神杖。 它的色彩,顿时被侵染成了灰色。 这用以驱除黑暗的神杖,终化为黑暗最锋利的刀刃。 即便那身躯圣洁、强大、高不可攀,也仍是,被这黑暗的刺刃撕开了一道口子。 瑟斯顿急迫的声音响起:“父神!” 而促成了这一切的疯子笑着。 “日蚀,光明与黑暗相遇,光明被黑暗侵吞。” “我的女儿,不,吾等黑暗之辈伟大的神祇,您从未让我失望!” 对于穆莎来说,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远去。 她只能听见,嘀嗒嘀嗒的,液体滴落的声音。 淅淅沥沥淌落的血液,落于地面的刹那间,惊起了巨大的变化。 在那万死无生的寂静之原上,翠绿的嫩芽顶破雪层,银色的神力如同流丝,在那芽顶织出了花苞。 那血的主人,是这个世界的神祇。 他是万物之初,是生命之始。 穆莎还维持着被拥住的姿势,这短短的一瞬间,她甚至无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鼻间的风雪气息,变成了浓重的血腥气,还混合着奇异的花香。 脑海中被施加的枷锁,正在随着对方流逝的神力崩毁。 她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伊伊神:不是玩具。 第35章 ※ 穆莎又一次, 看见了那死亡的土地。 熔岩汹涌,将最后的土壤灼烧成焦黑的颜色。 那土块变得又焦又脆,稍有颤动, 就碎成一团粉末。 就在一切将要崩坏, 陷入无尽的绝望之时。 这纯粹的死亡与黑暗中, 出现了一抹黎明的光辉。 那是一道颀长的, 身披云霞的圣洁身影。 他修长白皙的指尖,摘起了一朵微白的花。 那花没有叶子, 杆茎挺拔直立, 花瓣极为纤薄,散发着莹白的微光,似乎有些透明。 盛开在焦土上的虚幻之花,美丽且脆弱,看起来, 似乎只需要一阵风,就能把那花瓣吹散。 穆莎想起了, 伊提斯曾经说过的话。 ——花杆修长, 花瓣清莹, 傲然凛立,看似脆弱, 却孤高又坚韧。 只是,那花被摘起后,莹白透明,层层叠叠的花瓣, 像最晶莹剔透的雪,一片片散落了。 那拈着花的圣洁身影,胸口豁开了血肉模糊的洞,泛着银的血液嘀嗒嘀嗒地淌落。 …… 穆莎的意识,逐渐从迷蒙中苏醒了。 她睁开眼睛,视野从模糊到清晰,但头脑却仍旧一片混沌。 她轻轻的眨了下眼睛,一滴泪,唰地滚落下来。 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还睡吗?” 少女摇了摇头,耳边垂落下来的一缕黑发软哒哒的,搭在一件烫着滚云银纹的白衣上。 她倚靠在高大的银发青年身侧,被那裹在雪白宽袍里的手臂半揽着,整个人都显得非常娇小。 她是想要起来的,但是现在她的脑袋太晕了,晕到想要歪头呕吐。 她张了张嘴,半晌,吐出了一个称呼:“……冕下。” 认知干涉已经解开了。 伊提斯言辞和表现破绽层出,他也许是懒于自己遮掩,也许是演技实在太差…… 总之,只要认知没有被.干涉,穆莎只要稍稍动一动脑子,就能猜出他的身份。 面对这个称呼,伊提斯仍然从容镇定。 他说:“你有很多问题想问吾。” 穆莎侧了下头,脸颊半埋在他的衣襟里。 他们现在正在一个黑漆漆的洞窟里,身边的岩石并不阴冷,反而是让人有些难过的干燥炎热。 只有她身边的这个人是微凉的,像是被捧进燥热夏季的一抔雪,让人贪恋。 穆莎问:“您会回答吗?” 伊提斯没有说话。 穆莎从简单的问题先问起了:“我们现在在哪里?”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死亡之国。” “吾的神力失控,扭曲了空间,把你带到了这里。” “现在的空间是乱的,吾的神力也还未恢复,暂时无法离开。” 简短的几句话,信息量却很大。 穆莎发现,伊提斯现在是在告诉她,他手无寸铁、身体羸弱。 穆莎脑袋晕的可怕,她迷迷糊糊地问道:“我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是她最最迷茫的。 她以为自己是最近才变成了非人的物种。 但听那个疯子养父的说法,她一直就不算是人,而是黑暗的神祇。 伊提斯问:“吾无法定义,你究竟是什么。” “不过,你早已猜到了你不是人。那个时候,你是怎么猜想的?” 穆莎调动了自己全部的知识: “我在云中之塔,参与到了逆转生死的术法之中。” “这不单单是一个术法这样简单,而是世界法则层级的事情。” 伊提斯说:“没错。” 穆莎又说:“然后,当时天罚降下来了。” “我是那个术法的祭品,算是术法的一部分。” “天罚毁坏一切违逆规则之物,本该连我一起毁掉。”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你的理论知识学的很不错。” 穆莎讨好道:“是冕下教的好。” 但是对于她的虚伪讨好和夸赞,伊提斯无动于衷。 他冷漠地说:“你可以继续说。” 穆莎说道:“因为违逆生死的术法成功,帕克王子复活,而我,在规则层级上被判定为死亡。” “天罚毁灭一切,但不会毁掉不存在的东西,我因此有幸钻过了天罚的漏洞。” 逃脱了法则的惩治。 她自然会发生一些变化。 毕竟,这个世界上唯一不被法则约束的只有神。 她跳脱出去的行为,无异于在向神靠拢。 跳脱了法则的她,在看待世界时,会拥有新的视角。 过往的东西,有可能失去意义,也有可能诞生新的意义。 这也就解释了,食物对她来说,为什么会失去意义。 伊提斯问:“那么,你认为,你是怎么逃脱术法上带来的死亡的?” 穆莎讪笑了一下,说:“逆转生死的图阵,吸取生机和神力。” “但巧合的是,我的神力还算厚重,无论是您还是神宫的人,都这样说过。” 伊提斯说:“你的猜想很有道理,但是只对了一半。” 穆莎眨了眨眼睛,妄图从他的袖子底下溜出去。 却又被那条看似松松垮垮的的手臂桎梏住,她不敢推开,也不敢动弹。 穆莎问:“那……事情该是怎么样?” 伊提斯说:“天罚没有杀死你,的确是因为法则。” “你不是跳脱了法则,而是从一开始,就不在法则之内。” 穆莎:“……” 她思考停滞了一瞬。 难道她从异世界穿越过来的事情被识破了? 伊提斯说:“天罚的适用法则,根本就无法约束你。” “因为你是比它更高等的存在,违逆法则,是你的权柄。” 穆莎茫然的发出了一声“啊”。 她感觉自己现在就是个十足的蠢蛋,伊提斯给她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能听懂,但深刻的意思就理解不了了。 伊提斯问:“至于逆转生死的图阵。” “它侵吞你的生机,但你的生机之厚重,不是它能吃下的。” “而在神力这方面,是你吞了它。” 穆莎:“?” 这么一想,当时瑞雅公主启动术法的时候,的确有什么涌进了她的身体里。 伊提斯说:“乔伊斯公爵堡图阵核心的晶石,云中之塔的整个图阵,都成为了你尚未苏醒的神格的粮食。” 穆莎缓缓地打出了一串问号。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之前在梦里抱着晶石啃,这件事竟然是真的。 伊提斯说:“吃的越多,神格就越容易醒来。” 穆莎问:“不,您先等等,我到底是什么?” “我真的像雷恩所说的,是一位神?” 伊提斯说:“吾同样好奇这个问题。” “你分明,拥有吾的一半神格,却一直都不像吾的同类。” 穆莎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即将宕机的大脑。 她虚弱的问道:“您说话时,能详细一些,不要只说一半吗?” 伊提斯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这件事,要从吾自己说起。” “吾是唯一的神,吾创造世界,开辟天地。” “吾是至高的法则,唯一的真理,永恒的公平和秩序。” 他微凉的手掌,落在了黑发少女毛茸茸的发顶,顺着那黑发抚下。 穆莎总感觉他像是在摸一只小猫咪,但又好像不是这样。 他淡淡地,像是在陈述什么绝对的真理一样,平静的说道: “像吾这样的存在,永远不会有偏颇,永远不会犯错误。” 穆莎接上他的话:“可是,三十七年前,您有了偏颇。” “您选择了光明,这世间光与暗的平衡,在您做出选择的瞬间,就被打破了。” “您不再公平,您改变了秩序,改变了真理,冕下。” 三十七年前,光明与黑暗交锋,圣子瑟斯顿和黑暗信徒雷恩,从圣城一路厮杀到死亡之国。 创世神被圣子瑟斯顿的行为打动,向世界降下神谕:“此后,吾为光明。” 自此,光明与黑暗原本维持的微妙平衡一瞬倾斜。 面对这份指责,伊提斯的态度依然平淡,他问道: “你认为,吾为圣子,改变了自己?” 穆莎摇了摇头,说道:“不,没有人能打动神。” “如您这般浩瀚的存在,不会被任何人左右,不会在意蝼蚁的想法。” 这几个月里,伊提斯教了她很多,他还经常聊起神对人的看法。 那真是这世间最可信的说辞,毕竟,他说的就是他自己。 就凭伊提斯的冷漠态度,圣子瑟斯顿在神眼中,最多也只是一只有些特殊的小蚂蚁。 多看他几眼,多说几句话就差不多了,被他左右,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穆莎还记得,雷恩在醉酒的时候发疯,一边哭一边大笑: ——神这个世界上最慷慨的存在,也是最自私的存在,万物都被把控在他的手掌心里,他却从来不受万物的影响! 穆莎说:“您做出的选择,都是为了您自己。” 清冷圣洁的神明稍稍垂首,银白的发丝落进了娇小少女的黑发之间。 他指间抚弄着那黑色发丝,在穆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动作极轻的扯了她一下。 伊提斯说:“这种说法或许没错” “所有人都可以这样说,但你不行。” 穆莎:“为什么?”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双标的神! 凭什么她不行?这是剥夺话语权还是剥夺人权? 伊提斯说:“吾的确,不是被圣子的行为打动。” “他没有打动吾,就算打动,吾也不可能为他做出这样的选择。” “这个选择,会使原本首尾相接,从不袒护任何人的真理和秩序崩溃一半。” 穆莎抬起手,把自己的头发从他手心里抢了回来。 她深呼吸了一下,做好了准备——她总觉得,伊提斯接下来会说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神说:“但是,有‘人’另外找了一条路。” “在吾做选择之前,把吾的真理和秩序摘掉了一半。” 冷冽的目光从穆莎头顶落下,就好像一盆冷水从天灵盖浇下来一样。 穆莎战战兢兢的抬起头,一脸无辜的和他对望。 少女那双又圆又大,眼角微微上挑的银灰色的眼眸里,倒映着神明的身影。 穆莎发现,伊提斯的脸色很不好看。 并不是说他阴着脸或是怎样,他现在的神色依旧平淡,哪怕说起这件事,也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他的脸色很苍白,那薄削的唇也几乎没了血色,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透明。 伊提斯一手压住她的后脑勺,把她摁回了低着头的样子。 伊提斯说:“三十七年前,吾亲眼看着,圣子和雷恩打进了死亡之国。” “他们交战的地方,遍布死亡和绝望的焦土上,有一朵很漂亮的花。” 穆莎:“……就是您说的那朵?” 伊提斯说:“吾从未见过那样的花,那是这片死亡之土上,诞生的唯一生命。” “那是吾无法解构的生命,吾也无法创造这样的花朵,它的存在,违背了死亡之国万物无生的法则。” “它是法则之外,超出吾的估计,躲避了吾的视线,不知不觉间诞生的奇迹。” 穆莎:“……”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吾担心那朵花被摧毁,打算将它连根挖走,带回吾的神国。” 说着,那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又一次捏住了穆莎的一缕黑发。 那清冷的声音,带上了少许的无奈。 “吾挖起它的时候,它也挖了吾一半的神格。” “它在吾做选择之前,就把黑暗摘走了,只给吾留下了光明。” 穆莎:“……” 这在她养成了完整三观的那个世界里,也能找到类似的说法。 比如做题涂答题卡的时候,发现答题卡被挖出了一个洞,只留下了[A]这一个能涂的地方。 那道题他们可以选择不涂,也可以举手换一张答题卡。 但是,伊提斯的情况,显然比这要无奈的多。 他不止答题卡被挖了洞,那个留下的错误的答案,还被那朵花直接涂好交上去了。 穆莎听他说话,都能感觉到他的委屈和绝望。 伊提斯轻轻地扯着黑发少女的头发,说道: “它挖走吾一半的神格之后,就碎了。” 穆莎脑海里不断回响着“碎了”两个字。 她问:“那朵花是……” 伊提斯冷漠道:“是你。” “吾所做出的选择,是你逼吾做的。” 伊提斯不再扯她的头发了,他骨节分明的微凉手指,已经卡在了黑发少女的下颌上。 他淡淡地问道:“你现在十五岁,剩下的那二十二年,你去了哪里?” 穆莎闭上了嘴巴。 她原本还觉得自己是穿越的。 但伊提斯这一句话,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摁死了。 三十七年。 前世的她二十二岁,这一世的她十五岁。 那朵花碎掉之后,伊提斯应该找了很久。 但是很显然,他没有找到。 因为那朵花去了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 伊提斯的手指,捏的更紧了一些,清冷又空灵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为什么,总是觉得,你和别人一样?” “你是吾唯一的同类,你应该,更像吾才对。” 作者有话要说:伊伊神:委屈从屏幕里溢了出来。 莎莎:爱护环境,勿掐花草。 莎莎的三观我铺了很久,不是随口一句不是人就能轻易去改变的。 大家也看到了这花是种花家养大的,不是吗? 到这里为止,伊伊神觉得莎莎不应该像人,那莎莎自己呢,她真的就会因此而感觉到自己不是人吗? 这是神明与人的博弈,伊伊和莎莎的博弈,也是莎莎和自己的博弈。核心仍然存在。 还有角色和世界观都尚未架设完整。 莎莎和伊伊离完整也还尚且遥远,本文的角色都很复杂。 会有很多次反转。 我希望写好这篇文,也希望大家多一点耐心。 第36章 ※ 穆莎捂着头, 她觉得, 自己大概还在做梦。 神唯一的同类什么的…… 这可真是打破她的认知。 她一直以为, 自己是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下养育出的祖国的娇花。 但她万万没想到, 自己有一天真的变成了娇花。 不……这到底该怎么说呢? 她原本就是娇花,只是原产地, 从种花家变成了这个被她每天都唾弃好几遍的世界。 并且,她身上还带着至高神的一半神格?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人,但其实她根本就不是人。 穆莎觉得, 自己真的要如同伊提斯所说的,出现认知断层了。 她感觉, 自己似乎在这一瞬被割裂成了两半, 一半已经在哐哐撞墙, 另外一半却平静无比。 “回答吾的问题。” 清冷的声音携杂着冰雪,如同冷水自头顶灌下。 微凉的指尖捏在黑发少女的下巴上, 轻轻地摩挲着。 穆莎脑子转了转, 迟疑的想起来他刚刚问了什么。 伊提斯在疑惑, 她明明是神,为什么表现的和人类一样。 银发的神祇,似乎对她表现出的,与人类一样的地方相当不满意。 但是,对她而言,和人类一样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她像人类那样长大,像人类一样生活,吃喜欢的食物, 买漂亮的衣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就是个人类。 但穆莎很确定,这种事情,她是没有办法和伊提斯讲明白的。 他们之间横亘着一道认知的天堑,伊提斯永远不会明白她,就像她不明白伊提斯一样。 如果就此展开讨论,一定会是非常不愉快的收场。 而且,不愉快的时候,要吃亏和倒霉的多半是她。 万一伊提斯生气极了,给她再来一次认知干涉,把她洗脑成理想型怎么办? 穆莎眨了下眼睛,鸦黑的睫羽落下,她迟缓地回答道: “冕下,人和人还有不一样的地方呢,神和神也未必完全相同。” “您独一无二,我也独一无二,这不是很好吗?” 她已经能确定了,伊提斯就是喜欢独一无二的东西。 穆莎决定,趁着现在能和平聊天,得好好哄一哄他。 哄好了他,她的脑袋,她身为人的认知和三观才能够保住。 穆莎说:“我有和您相似的地方,有和人类相似的地方,也有和您与人类都不像的地方。” 穆莎觉得这还不够有信服力,她小心翼翼地捏住了伊提斯的袖角,把他的手从自己下巴上推下去。 少女的声音绵软又温和,像是在叙说着自己最钦敬的人。 “就算是您,也和人类有很多相似之处,您是以人类的外貌出现的,有手有脚。” 穆莎的话语忽然拐了个弯:“当然,您的相貌比人类都要好看,您是世间的至美,华丽至极,与您相比,天地日月都要黯然失色。” 她一点也不吝惜夸赞之词,肚子里有什么词汇都要往上累加。 但用了这么华丽的方式来描述伊提斯的外貌后,穆莎发现,自己说的好像都是实话。 世间没有任何一处景致能媲美这位神明,更没有任何色彩能比他更明亮。 伊提斯淡淡地问道:“你喜欢吾的脸?” 穆莎缓缓地打出了一个问号。 她摇头道:“不,我是想说,即便您的外貌与人类相似,您也不是人类。相似不代表相同,您仍然独一无二。” 她的确喜欢伊提斯的脸。 对他脸的喜欢,就和对他这个人的惧怕一样强烈。 伊提斯说:“的确如此。” 他微凉的手掌从黑发少女的发顶抚过,投落下来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他轻轻地问道:“所以,你也是这样?一样,却又独一无二?” 穆莎猛地松了一口气。 这一劫算是躲过去了。 伊提斯说:“即便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却仍旧不打算抛却过往的认知吗?” 穆莎怔了一下,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一道送命题。 但是伊提斯的态度,却并未显出像曾经一样的冷硬,他仅仅是在询问,仅仅是想要找她要一个答案。 穆莎缓缓地说道:“冕下,神术师的课程里,对这方面有很多讲述。” “其中有一点,让我的印象非常深刻,‘记忆承载人格,记忆构成过去,记忆开辟未来’。” “要我抛却过往的认知,我首先要失去过去的记忆,再放弃人格……那样的话,我就不再是我了。” 穆莎掀开半遮着自己的那条手臂,这次她没再感觉到任何阻力。 她从伊提斯的臂弯里退出来,坐在一旁,抬起头看着他。 “既然您认为我是神,是与您同等的存在,那么,我应当是有一定的话语权的。” “能否请您尊重我的观念?能否请您,承认我这个已经由记忆构成的格的存在?” 虽然嘴上谈着所谓的“平等”,虽然伊提斯的确是放软了态度,但穆莎明白,自己和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神祇之间,是不存在平等的。她存在与否,她怎么样活着,伊提斯都能够决定。 这是乞求,是告饶,但不是认输。 她必须在这里,在伊提斯的神力未恢复的情况下,得到他的承诺。 如果他不给予承诺,她就…… 可是这一抬头,穆莎就愣住了。 那银发的高傲神祇,胸口左侧豁开了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丝丝缕缕的银白色神力在其中流窜,徒劳的织补着这伤口。 而刺伤他的,已然被染成了灰色的神杖,被他随手扔在了身边,杖上还带着赤中泛银的血迹。 清冷神圣的存在,在这暗夜里,已经呈现出了透明的样子。 穆莎心中刚刚升起的狠辣想法,被她瞬间摁回去,关窗锁门。 她是一个人,拥有一颗血肉之心,和为了生存而放任本能的禽兽有着根本上的区别。 伊提斯伸出手,指间捻着一缕绸缎般的黑发。 他说:“穆莎,吾始终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你会是这副模样。” 她身为神而生,却变成了人类的模样,拥有人类的心,人类的情感和人类的执着。 他说:“吾也不明白,你所谈及的尊重,一向只有世人敬重吾。” 他那苍白到几乎透明的指尖,在少女的眼眸下方缓缓擦过。 他说:“你在惧怕,你怕吾更改你的记忆,抹灭你的思想,你对吾起了杀心。” 那双银色的眼眸中,万物都只余留本质。 穆莎的心思,一丝一毫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穆莎终于明白,伊提斯是怎样的一个神明。 他懂得人心,但那是造物主高高在上的懂,并非亲身所触所感的懂。 他无比的清醒和通透,却永远都做不到拥有共情心和同理心。 伊提斯动作极轻地,擦去了那双与他极为相像的眼睛里滚出的晶莹泪滴。 他说:“你的惧怕完全没有必要——吾做不到这件事。倘若吾能做到,吾早已将你修正。” 穆莎抬起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 她现在又悲伤又愤怒又害怕,伊提斯每多说一句话,这些负面情绪就加深一层。 穆莎问:“我怎么知道您真的做不到?” “如果您的这些话语,是为了欺骗我,暂缓我的杀意怎么办?” “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之后,您的力量一恢复,就再给我来一次认知干涉,那我要怎么办?” 伊提斯看透了她的杀心。 话都讲到这一步了,脸皮也可以撕破了。 穆莎说:“我在您的眼中,真的是一个与您同等的,同为神明的存在吗?” “您自己听听您说的话,认知干涉要是能做到,您早就抹灭我的记忆思想和人格了!” “您想要一个同类,您认为我应该和您一样,无情无心,冰冷且圣洁。” “您无数次试图打垮我的观念和认知,一边把我朝着您期待的方向引导,一边又担心把我弄坏了。” “但您有没有想过,身为您同类的我,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认知跨越,思想大幅度转变,我想要去经历这些成为一个神吗?” 黑发少女连环的质问砸下来,那银灰色的眼睛里含着泪,半是清醒,半是愤怒和惊恐。 伊提斯被她问的有些懵,他反应了很久,才迟疑的伸出手来。 也许他是打算替她擦一擦眼泪,也许他是想要再摸一摸那手感奇佳的黑色发丝。 但穆莎瑟缩着躲开了。 她自己抹干净眼泪,自己把乱糟糟的头发整理好。 她说:“抱歉,是我失态了。” 和一个神说这些有什么用?反正他也不会懂。 这也许就和一个人类,被一只猫咪追着喵喵叫的感觉差不多吧? 算了……人还有共情心,会稍稍去理解猫咪的心思呢。 但穆莎再次抬眼时,又被吓到了。 她问:“等等,您做什么?” 伊提斯捡起了落在他身边的那根神杖,那已经被极致的黑暗侵染过的东西,他单是触碰,手掌就已经发出了滋滋的响声。 他的手心变得越来越透明,他握起神杖,朝着穆莎递过去。 他站起身,雪白的衣袍垂落下来,滚着银纹的袍脚轻轻摇晃。 即便天色黯淡,即便日月同时坠落,他也仍是这天地之间,不会被抹灭的微光。 这黑暗中,唯一的一抹光辉开口了。 “吾仍然无法全然理解你的话语,但是,吾大概能明白,你并不认同吾的做法。” “吾会试着去改变,去理解你的行为和思想。” 他伸出手,那雕刻着华美花纹的神杖,出现在穆莎眼中。 伊提斯说道:“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用它杀死吾,把你的命运掌握到你自己的手中。” 穆莎退了一步。 伊提斯说:“现在的吾,对你没有丝毫还手的力量。在这死亡之国里,你最是强盛,而吾濒临消失。” “选择的主动权,一直都握在你的手上。吾也不介意将主动权交给你,你是这世上,唯一能使吾让步的存在。” 穆莎又退了一步。 但她每退一步,伊提斯就逼近一步。 她前后加起来活了三十七年,还从来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现在真是应验了她之前的想法:她和伊提斯,迟早要疯一个。 伊提斯说:“存活与死亡,对吾来说没有区别。” 这个世界,他已经看透了,没有任何他不知道的东西,没有任何他想要去体会的。 他说:“但是,对你而言,似乎有着诸多区别。” “你的求生意志很强,而在你的概念里,似乎也有很多种死亡。” “你会为了避免这些事情,而做出许多让吾讶异的举动。” “没关系,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你是吾的同类,拥有吾一半的神格,也分走了吾一半的权柄。” “在这个世界上,你有权力,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穆莎退无可退,瑟瑟发抖地站在岩壁旁边。 她忽然觉得,这不是迟早要疯一个的问题,这是两个一起疯的问题。 穆莎仍然坚持着自己的清醒:“您在试探我?” “如果我敢拿着神杖刺下去,您随时会反手杀掉我。” “如果我不刺,那么,我就真的会成为任您摆弄的玩具。” 伊提斯说:“这并非试探,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刺穿吾的长矛。” “万物存在必有其意义,也许,你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杀死吾。” “既然如此,吾为何不顺从?” 他嘴上说着不懂得如何去尊重。 但是,他却又一向尊重,世间万物存在的意义。 他认为人类会有自己的认知和观念很正常,他也认为,法则会去订正违逆者的行为也很正常。 这世上一切正常的、反常的事情,在他眼里,都是自然而然的变化,任凭这世界的一切事物发展和转变。 但是,这究竟是造物主的尊重,还是旁观者的蔑视呢? 穆莎觉得,身为人的自己,很难去理解他的思想。 “神杖里,存在你的一块灵魂碎片,你随时可以用它杀死吾。” “无论是在死亡之国,还是从这里走出去,这都是你不变的权力。” 他的手掌,几乎要完全变成透明的了。 穆莎赶在那之前,从他手里一把将神杖抢了过来。 她说:“这太荒谬了!” 伊提斯说:“你一直以为,你是吾的玩具。” “吾与你之间,横亘着天堑一般的观念差距。吾不知该如何,以你能够信服的方式告知你,你与玩具的区别。” “所以,吾认为,吾应该让你自己来判断。” 穆莎心情复杂的握着神杖。 穆莎问:“那么,在您眼中,我们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 伊提斯说:“吾应该告知你,在吾眼中,你是吾唯一的同类,也是吾唯一的对手。” “吾试图教育你,你却同时给吾交上了两份答卷,一份让吾满意,另外一份让吾愤怒。” “吾试图理解你,你说出的话吾理解不了,吾说出的话语,你一句也不相信。” 穆莎说:“对手?别开玩笑……” 伊提斯说:“你总以为,在与你的相处之中,吾占尽优势,你屈居劣势。” “但事实上,吾拿你毫无办法,占尽了优势的人,是你。” “我们之间的关系,那是要由我们两人共同定义的,并非由吾独自决定。” “你不是吾的玩具,这并非是由吾决定的。” “而是你的行为,你的思想,你的方式,让你在吾眼中摆脱了‘玩具’的范围。” “倘若吾说你是玩具,你就会老老实实的,给吾当一个玩具吗?很显然,你不会。” “别总是把自己摆在弱势的地位,穆莎。” “吾说过,你与吾是等同的,你与吾握着同样的权柄。” “你不想成为玩具,那你就永远不会是玩具。” 他走近黑发少女,把她堵在了石壁旁边。 他伸出手,轻轻地点在了自己的胸膛处,银白色的光芒在那雪白衣袍之下浮现。 “吾剩余的一半神格,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残血的伊伊神A了上去。 这篇文的感情,不是始于“我为你改变”,而是“你改变了我”。 莎莎在伊伊神眼中的样子,不是伊伊神能够决定的,而是莎莎让他看见了什么样的自己。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怎么能把选择权和主动权,只交到一个人手上呢? 第37章 ※ 他给予她黑暗的权杖。 他为她指明自身的要害。 他将一切都交至她的手上, 坦然地说: 你看, 是你把自己变得和我一样平等了。 穆莎握着神杖的手都在哆嗦。 可是, 那把要害展现在她面前的人, 却仍然维持镇定。 他还很平静的告诉她:没关系,你很厉害。 穆莎看着他胸膛处闪烁的银白色光芒, 她深吸了一口气,把神杖扔到了一边去。 她愤怒的抬起头:“您这是逼迫我!” 发色银白的青年身形高大,只是在面前站着, 就具有十足的压迫力。 穆莎被他堵在石壁旁边,显得弱小又可怜, 就连愤怒也像是挠痒痒似的挣扎。 伊提斯退了一步, 他那冷漠的声音里带着疑惑:“这也叫做逼迫?” 穆莎从他闪开的缝隙里钻了出去, 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她问:“这难道不叫吗?您又把我的选项限制成了两个,要么杀死您, 要么相信您!” 而她作为一个独立的人, 是应该拥有更多思考, 更多选择的。 比如说可以在不杀死他的同时,也不相信他。 伊提斯低下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过了片刻,他说:“吾没有。” 穆莎觉得自己和他完全讲不通话: “您有!谁会去杀死自己的救命恩人啊?” 所以她能做出的选择,已经非常明显了。 她放弃了那杆神杖,放弃杀死神明,她只能去选择相信他所说的话。 而且,这话语的陷阱很明显, 她真正要选择的,是相信他所说的“你不是玩具”呢? 还是相信,是自己在他眼中挣脱出了玩具的范围呢? 伊提斯看着她,半晌才问道:“生气了?” 穆莎更加气恼了:“您对人的情绪学习很快嘛!” 【就是生气了!气我自己没用,气我自己没能力把你按在地上打!】 伊提斯说:“但你完全没必要为此而生气。吾说过,吾没有逼迫你。” 下一句话就让穆莎惊得几乎原地起跳:“就算你不刺吾,吾也会在这里消失。” 穆莎唰地抬头看向他,扫视两遍之后,她能够确定,伊提斯是在说实话。 那苍白华美的,属于光明的神祇,已经愈发显得透明了。 他就像是初冬的一丝雪,在落入这灼烫的世界后,终究要被融化。 轻飘飘的来,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仿佛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 穆莎抱着头缓了好一会儿,把那些杂乱的思绪清理出去。 她还是又气又委屈,但是没时间让她发泄这些负面情绪了。 她虽然很希望这个神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但鉴于这个神救过她不止一次,她总不能看着他消失掉。 何况,这次刺伤他的,还是穆莎的灵魂碎片。 虽然还有诸多疑问没有解决,但现在不是该纠结这些的时候。 伊提斯问道:“为什么要捂住头?头痛?” 穆莎:“……” 她确定了,这个神在某些方面,就是彻头彻尾的笨蛋。 穆莎问:“我是在想,要怎么做,才能让您不要消失?” 伊提斯说:“把你身上剩下的一半神格还给吾,吾重新支配无光的死亡之国,吾不止不会消失,公平、秩序与真理,都会回归世界。” 穆莎没吭声,等着他说完。 事情显然不是这么简单的,否则他早就把穆莎的一半神格挖了。 伊提斯说:“但如果这样,你就会崩溃消失。” 穆莎摇了摇头。 她抬起头,银灰色的眼眸里,泛着清冷的光。 她说道:“冕下,让您不要消失的办法施行的前提,是我先保护住我自己。” “三十七年前是您的神格促使我诞生,但我不想为这莫名其妙的,我完全不记得的事情,去承担责任和代价。” 穆莎想,自己现在真是越来越无情了。 甚至有些时候,她感觉自己在无情这方面,甚至战胜了眼前的这位神明。 穆莎走近他,说道:“我要共存的办法,可以吗?” “您不会消失,我也不会消失,共存且独立,谁也不要捆绑彼此的生命。” 伊提斯稍稍低头,看着重新走回了他身前的少女。 黑发少女银灰色的眼眸中,映出了神明的身影,清冽如雪,但又如一汪潺潺流淌的春水,冰冷而不刺骨。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伊提斯才回答她:“好。” 两个独一无二的灵魂撞见彼此,但他们未必,就一定会重叠。 他们独而不孤,他们在这世界上都独立而自我,他们都不需要同伴。 伊提斯说:“吾会消失的原因有多重。” “首先,吾与你共同出现在黑暗四溢,死亡之国坐落的极北之地。” “吾的光明,与你最极致的黑暗相遇,你遮掩并吞没了吾的光,导致了日蚀。” 穆莎觉得自己被责怪了,她说:“所以您就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状况吗?您就不能拉住我,让我不要到极北之地,来避免这种惨案的发生吗?” 伊提斯说:“原本你远远不足以吞没吾,是你的成长,超出了吾的估计。云中之塔上,吾的计划是你吞下法阵滋养神格。但你跳脱规则的行为,导致了神格的提前苏醒。” 说起这个穆莎就来气,她问:“您的估计?所以这一切都在您的计算策划中,但是您玩——” 玩脱两字还没说出口,伊提斯就抬起手捏住了她的脸。 少女的脸颊又软又嫩,她还未完全长开,颊边还带点婴儿肥,正是可爱又好捏的年纪。 伊提斯问:“是吾让你扔下吾,自己去塔顶的?” 穆莎更加生气了,她问:“那是我让您排布这种计策的吗?” “而且我那么怕死怕受伤,把最难打的小怪丢给最厉害的队友,不是正常的思维吗?” 伊提斯说:“难道吾会为别人排布这种计划?” 穆莎怒道:“我谢谢您的偏爱!” 这两个人原本还在讨论共存的办法和消失的原因,但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 在得知自己身份,得知伊提斯不会杀死自己之后,穆莎在言语方面就不是太怕他了。 而且……这些事情真的是越想越生气,穆莎觉得自己够冷静了,要是换了别人在这里,已经一矛把他捅个透心凉了。 伊提斯还听不出她说的反话,他客气道:“不用谢,你的特殊是因为你自己。吾会为你排布计划,是因为你三十七年前还是一朵花的时候,就能带走吾的一半神格。” 穆莎:“……” 她真的要气死了。 她说:“您别再提这件事了!搞得这好像是我的错一样!” 伊提斯淡淡地问道:“难道不是你的错吗?” 穆莎非常愤怒:“三十七年前,我好端端地长在地上,你非要挖我做什么?” 伊提斯如果不手贱去挖那朵花的话,就不会被挖走神格,也没有后来这么多破事。 伊提斯说:“吾担心你死掉。” 穆莎:“可是我诞生在这种环境里,就证明我能活!不需要移栽!” 伊提斯认真地考虑了她的话语,半晌,他好脾气的说道: “你说的有道理,吾的确不应该把你从死亡之国挖出来。” 总算在话语上扳回一城的穆莎,抚着胸口给自己顺了一口气。 她已经非常尽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可是没办法,这位光明神冕下就是这么让人生气。 她觉得自己素质够好了,否则她就破口大骂了。 穆莎冷静下来,问道:“您说原因有多重,日蚀是其中之一,那第二呢?” 伊提斯:“第二,当时瑟斯顿要杀你……” 穆莎打断了他的话。 “是啊,要从日蚀之下解救他伟大的父神光明神冕下,所以打算杀死遮掩光明的黑暗!” 伊提斯被她截住了话语,他低下头看着黑发少女,用力在那软嘟嘟的脸颊上捏了一下。 “吾发现,你似乎真的很生气。控制好你的脾气,让脾气失控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就像一个循循善诱的师长,在耐心地告诉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但在他的教导之下,穆莎的怒火不止没有平息,反而更上一层楼了。 穆莎说:“您别太双标了!您自己还会因为生气,一个天罚毁掉一整个克雷顿王国!” “我只是吵个架而已,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我的脾气都比您好太多了!” 说到这里,穆莎就觉得很委屈。 是的,她委屈,她这段时间莫名其妙的承受着伊提斯的脾气。 她还不知道伊提斯为了什么生气,每天都只能单方面承受,还要战战兢兢的猜他的心思。 她觉得,猫都过的比她舒心。 穆莎叹了口气,低垂下脑袋,失落道:“算了,我以前脾气没这么差的。” 她从前坚信着,放纵情绪和发脾气,都是最没有用的事情。 根本就没有办法解决任何问题,说不定还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既浪费感情,又浪费生命。 不管谁说了容易引起她情绪波动的话语,她都是一张虚假的笑脸迎上去,用最平静的情绪来解决这一切。 这一招也的确好用,她在这个该死的世界上活了十五年,在伊提斯给她出的送命题下成功存活,靠的就是压制情绪。 但现在,她没有危险了,反而管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也许,是发生了太多事情,让她情绪的防线崩溃了。 但更有可能的是,她的情绪一直都在。 她刚刚确定了伊提斯不会要她的命,也不会报复她。 她就放心又大胆的,把自己这十五年来累积的不愉快,愤怒、伤心和恐惧,全数丢给了这个世界的至高神。 她也不能确定,自己发的脾气里,有多少是报复和反击,又有多少是迁怒。 伊提斯松开捏着她脸颊的手,抬起手摸着她柔软的,绸缎一样的黑色发丝。 那只手从头顶摸下去的时候,穆莎的情绪稍稍被抚平了一些。 穆莎劝说自己: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要先找到办法才行。 伊提斯对待她的态度,已经比过往小心了许多。 他问:“吾可以继续说了吗?” 穆莎眨了眨眼睛,说道:“嗯,您说……” 伊提斯说:“他使用那柄神杖时,吾挡住了你,纯粹的光之神杖原本不会对吾造成任何伤害。” “雷恩将你的花瓣,也就是一片灵魂的碎片融了进去。” 穆莎接上他的话:“而这是能撼动您神格的花。” 伊提斯轻轻颔首:“吾原本还完好的光明神格,也有些崩碎了。” 穆莎原本没平息下来的怒火,也被这第二条原因浇灭了。 当时圣子瑟斯顿要杀她的时候,她那一瞬间的震惊、恐惧和绝望有多深重。 伊提斯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就成了怎样明亮的一道光。 她有人的思想,有血有肉,有共情心,会换位思考,会矛盾。 她一边维持着自己的愤怒,一边又在把自己置换到伊提斯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要杀她的圣子瑟斯顿,是伊提斯创造的光明一侧的圣子。 但回护了她的伊提斯,是在回护一个夺走他的神格的存在。 穆莎低着脑袋,小声嘟囔道:“做人真难啊。” 作为人,一边要考虑自己,一边又要考虑别人。 自私是本性,共情心又是特质,数不清的矛盾共存在人的身上。 伊提斯听见了她的小声抱怨,他有些疑惑,但还是提出了可行的建议:“你可以不做人。” 穆莎:“……” 她抬起头看着伊提斯,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笑容中带着十足的嘲讽和鄙夷,她就要把“您真是个笨蛋”这一句话写在脸上了。 伊提斯这个神已经傻到了某种非常奇特的程度。 以至于穆莎觉得: 我在这里纠结自己为什么发脾气,纠结两个人谁损失惨重的共情心,真是蠢到无药可救。 以人的角度来解读神,我有病吗? 穆莎把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思揉成一团,果断地抛进垃圾桶里了。 她仍然很迷茫,但这份迷茫,不会改变她的决定。 穆莎问:“还有第三层原因呢?” 伊提斯说:“吾的神格损伤之后,神力动荡,导致我们被卷进了死亡之国。” “在吾失去黑暗神格之后,这里就已经不在吾的掌控之下了。” “吾在这个地方,是一个异类,并且,不是普通的不慎闯入死亡之国的异类。” “吾本身是一条至高法则,吾出现在不属于吾的土地上,无异于在侵犯这里的神的统治权。” “这里的土地和岩浆,这里的亡灵与恶魔,甚至是弥漫在空气中的元素,都会主动替它们的神来攻击吾。” “死亡之国的法则,也正在试图将吾从这片土地上抹去。” 穆莎点了点头。 法则是不容许被违逆,也不容许被攻击的。 这是世界的存续和运转的基础。 她问道:“所以,要怎么做,才能让您不要消失在这里?” 伊提斯说:“很简单,离开死亡之国。” 要是能离开的话,他应该早就走了才对。 穆莎简直要被他说话的方式逼疯了,她继续追问道:“我们要怎么才能离开?” 伊提斯说:“自从吾失去了黑暗神格,死亡之国就在不断的扭曲崩坏,成了有入无出的国土。” 穆莎:“……” 【那你还说简单,你有病病?】 伊提斯忽然觑了她一眼,那眼神稍稍有些冰冷。 他淡淡地说道:“对吾而言很难,但对于死亡之国现在的主人来说,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他朝岩洞外面走了出去。 穆莎拽着他的袖角,像个小尾巴一样被他拖了出来。 霎时间,一片宏伟的,从未见过,又无比熟悉的诡丽景色呈现在穆莎眼前。 赤红的熔岩不受重力的摆布,悬浮在半空之上,如同河流,循着指定的方位流淌。 焦黑的土地蔓延开来,地面带着干涸的裂缝,其中有地底滚烫炙热的岩浆涌出。 远处黑红色的山峰连绵起伏,与诡异的,被火焰烧成了赤红色,带着燎烟的天空连成一片。 头顶盘旋大角的恶魔自土地上走过,走着走着,半个身体就被火焰点燃了。 有的恶魔在火焰中蜕变重生,有的则是就此化为灰烬,成为那黑暗的元素,重新去凝聚为别的生命。 枯骨亡灵呆愣愣的站着,还有些半透明的,灵体形态的亡灵,从不高不低的位置上飞过去。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这里是你的土地,这些亡灵与恶魔,都是你的子民。” “土地是你的身躯,流淌的熔岩是你的血液,起伏的山川是你的脊骨,所有的一切都是你。” 显然,在做神这件事上,伊提斯非常有经验: “身为神明,你应当清楚,自己的土地上,每一个角落藏伏着的秘密。” “无论它如何变化,你都能找到,这片死亡之国出入的门扉。” 伊提斯抬起手,把自己的袖子从黑发少女手中扯了出来。 这一瞬间,那些原本各做各的事,各发各的呆的恶魔和亡灵们,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穆莎下意识的把伊提斯的袖子抓了回来,那些危险的非人生物们,就像从来没发现他们一样,又回过头去了。 穆莎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她试探着迈出脚,又缩回来了。 伊提斯低头问道:“怎么了?” 黑发少女眼角还带着一抹薄红,显得格外的委屈。 她说:“这地面……我是说我的身躯,它有点烫脚。” 不是有点烫,是非常烫,穆莎觉得自己的脚底火辣辣的疼。 刚才伊提斯说的那么神奇,她还为自己的牛逼心动了一瞬,可这一迈脚,她就被打回原形了。 别说找门了,让她在这地面上多走一步,都能要她的命。 伊提斯低下头看着她,银色的眼眸空寂冰冷。 穆莎退了一步,她率先截住了他的话语:“不准说我没用!我从来没当过神!” 但那位资历比她丰厚太多的神明,并没有要嘲讽她的意思。 他稍稍弯身,宽大的袖子跟随手臂圈住她,将她从地面上抱了起来。 穆莎正要挣扎,但她一侧过脸,伊提斯的侧颜就映入了她的眼眸中。 也不知道,让这位神以这副形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究竟有着怎样的一双巧手。 那五官是没有死角和缺陷的美丽,深邃五官那半是锋利,半是柔和的线条融洽在一起,造就了这世间的至美。 他比天边的月亮更要清冷,比朦胧的云雾更要缥缈,比那炽盛的太阳还要明亮。 他如同巍峨雪山上不融的霜雪,又像那不冻港的水,任凭天地冰结停滞,也仍在潺潺流淌。 那漠然又冰冷的银色眼眸半阖着,低垂的,覆盖着冰雪的纤长睫羽轻轻颤动。 穆莎感觉,那浓密纤长的银白色小扇子,好像扫在了自己心上。 这世间不该存在的美景,让她凝滞了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莎莎(疲惫):跟你说话就是对牛弹琴。 伊伊神(确信):她喜欢我的脸。 第38章 ※ 穆莎心情复杂的撇过了脑袋。 她的脸颊蹭在了伊提斯那霜雪一般的银白色长发上, 冰冰凉凉的, 又软乎乎的, 触感极佳。 穆莎暗自叹了口气, 非常忧伤的想: 【你的心灵,要是有你外貌的一半美好就好了。】 伊提斯迟缓地眨了下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给吾指路。” 穆莎一脸茫然:“指什么路?” 伊提斯:“从死亡之国离开的路。” 穆莎低下头和他对视,她觉得自己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 “非常抱歉, 冕下,我也不知道路。您说这是我的地盘, 但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这里的主人。 毕竟这个鬼地方的土地, 刚刚还烫了她的脚。 这话一出, 伊提斯也沉默了。 死亡一般的尴尬在他们俩之间蔓延,几乎令人窒息。 伊提斯缓缓地开口道:“你……”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 就闭上了嘴, 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穆莎心中警铃大作, 她问:“您想骂我没用对不对?” 伊提斯轻轻颔首,说:“是。” 穆莎:“……” 她深吸了一口气。 伊提斯抱着她,随便选了一个方向走。 他淡淡地问道:“你心跳变快了,身体不舒服?” 穆莎疲惫地糊弄他:“不必担心,我的心被您完美无缺的外貌打动了,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她嘴上这么说,内心却完全是另一幅风景。 【我这是气的!我要气死了!】 她比伊提斯还要想骂人,但她不能骂, 她还要仰仗光明神冕下出主意,把她从死亡之国带出去。 伊提斯又顺手在她头发上摸了一把。 还没顺着摸下来,穆莎就歪着头躲开了。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闭上眼睛。” 穆莎这才在他肩膀上趴老实了,她依言闭上眼睛。 鸦黑的睫羽笼罩下来,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感受这里涌动的神力,火元素是红色,暗元素是黑色和紫色。” 穆莎沉下心来,眼前出现了或明或暗的线条,红色与那深沉的紫黑色,在她眼前交织成一幅抽象的画面。 她仿佛置身于一片空旷之地,周围的一切都在她的视野中,一切都能被她掌握。 “现在正在日蚀,这些元素会一起向外涌。寻找它们一边汇聚,一边涌出去的点。” 穆莎皱了下眉,手指在伊提斯肩膀上攥紧了。 她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那个空洞由最深沉的,没有一丝杂色的黑交织而成。 只是这样感知到,就觉得自己要被吞没,要彻底失去光明。 伊提斯说:“看到不对劲的东西就跳过去,不要一直跟着看。” 穆莎点了点头,视野变换。 红色与紫黑色的光点汇聚成流线,一起奔向一个地方,并且消失在那里。 代表空间的锯齿样纹路时隐时现,隐约能看见另一边风雪汇聚之地浓重的水元素。 穆莎知道,自己这次找对地方了,她睁开眼睛,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在那边,不过好像有些远。” 伊提斯抱着她,朝她指的方向走过去。 伊提斯说:“你刚刚看见的,应该是亡者之崖。” 他声音清冷,但在离耳朵极近的现在,穆莎又能听见,那慢吞吞的冷漠声音被拉长时的一丝哑意。 穆莎说:“听起来就不是个好地方。” 伊提斯一边走,一边给她讲课一样的科普着,她所见的奇异景色。 他说:“那是你诞生的地方。” 穆莎:“……” 不,不管怎么想,那确实不是个好地方。 伊提斯说:“亡者之崖,是由最浓重的死亡和黑暗织构而成,万死无生的地方。” “但你,偏偏就在那种地方诞生了。所以,吾一直认为,你是这个世界的奇迹之生。” 穆莎说:“别夸我了,您知道的,我并不是很乐意当这个奇迹。” 伊提斯:“作为你的初生之地的亡者之崖,能够唤醒你的灵魂,补足你的神格,让你作为神明苏醒。” “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到了该醒来的时候,吾原本,是打算带你过去的。” 穆莎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她说: “不不不,我觉得我很清醒,不需要更清醒了。” 成神的诱惑力,对人类来说固然很大。 但是首先,她作为人还没活够,还有很多乐趣没有享受过,她不希望那些事情失去意义。 其次,她也不想作为黑暗神苏醒,一听就是一个大反派,迟早要死的。 至于更深层次的意义也是有的,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但总之,她就是不愿意。 伊提斯把她乱晃的脑袋摁住:“但是,你已经表达了你不乐意,吾不会引导你去触碰它。” 微凉的手掌在黑色的发丝上抚过,似是感慨于这头发带来的舒适度,还多摸了好几下。 穆莎一点也不真诚的道了谢:“我谢谢您啊。” 穆莎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死亡之国里走了多久。 她指出的方向很明确,但是路途,却遥远到令人发憷。 走到一半的时候,穆莎让伊提斯把自己放下来了。 她实在不想和这个让她心理阴影浓重的神有过多的接触。 当然,也有不好意思让一个伤患抱着她走路的心思。 穆莎忽视了脚底的疼痛,拽着伊提斯的袖子,迅速的跟上了他的步子。 光明神冕下剩余的时间有限,一刻都不能多耽搁。 可就算以再快的步速赶路,穆莎也还是发现,那滚着卷云银纹的袖子下的手指,愈发的透明了。 穆莎忍不住问道:“冕下,您真的能走出死亡之国吗?” 霜雪一般的银发青年,面色平静的行走在熔岩遍布的焦黑土层上。 他就像一抔初冬的雪,被人捧到了烧红的赤铁上,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地融化蒸发,化成一缕缥缈薄烟,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伊提斯银白色的睫羽下,那万物不容的眼眸清冷又漠然。 他说道:“吾以为,你的眼睛还算好用。” 这就是走不出去的意思。 可他说话时,那语气无比的平静。 就算明知自己快要消失了,他的情绪也没有出现任何波澜。 穆莎发现,他是真的不在乎生与死,这两者对他来说,没有丝毫区别。 穆莎问:“有什么办法,能让您坚持到离开死亡之国吗?”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吾是至高法则,是纯粹的神力与法则概念凝结而成。” “死亡之国的法则尚不足以在短时间内抹灭吾,但吾的神力一直在溃散,吾注定会因为神力溃散而消失。” “能走到这里,已经超出了预计。” 穆莎捏着他袖子的手又攥紧了很多,她再一次问道:“没有办法补充神力吗?” 伊提斯说道:“补充神力的确能让吾的存在时间延长。” “但是,在死亡之国,只有纯粹的黑暗与死亡,与吾的属性相悖,无法补充吾的神力。” 穆莎仍然不死心,她仍然在问:“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吗?” 伊提斯问:“为什么要执着于此?就算吾消失,你也一样能自己走出去。” “我们的意念相互违背,你很讨厌吾,你为何要执着于让吾的存在延续下去?” 又来了,看透一切。 但穆莎却没有之前被看透时,那种冷到脊骨的感觉了。 她比之前更要了解伊提斯这个神了,他看似看透了一切,实际上,他只明白了一半。 伊提斯作为神,他是完全清醒的,透彻的。 但是穆莎作为人类,她一半清醒,一半蒙昧,少了哪一半都不完整。 伊提斯以清醒的视角去看待她,注定最多只能理解到一半。 就像伊提斯说她冷漠又麻木。 但事实上,她也并非真的像是一块冷硬的石头。 她有血有肉,再如何自私冷漠,心肠也偶尔会有柔软的时候。 她把自己的生命看得很重,但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并不是不存在。 如果她放任这个舍身救她的神消失在此。 她将唾弃自己,她将在某种意义上,舍弃人的身份。 做人真的很难。 但是她不能不做人。 穆莎说:“我来不及和您讲明白其中的道理。” 穆莎看着自己的掌心,青色的血管脉络浮现在手掌的边缘。 她说:“如果一定要一个理由——您救我一命,我也救您一命,这样很公平。” 她松开了伊提斯的袖子,退开了许多步,一把抓住了旁边走过来的黑色骷髅。 她白皙的掌心在骷髅的骨刃上擦过,殷红色血从伤口中落下。 “您说,您的神力无法被补充,是因为死亡之国处处充斥黑暗与死亡。” 穆莎看着自己手心的血液洒落。 穆莎控制着自己的力量,滴落的血液伴随着逸散开的浓厚神力,铸造成巨大的,繁复的图阵。 黑暗的力量在其中滚动,术法逐渐烙印成型。 在这见鬼的死亡之国里,神术会被各种因素限制,没有办法使用。 但是,巫术和亡灵术,不止不会被限制,还会变得格外好用。 “但是,冕下,在这死亡之国里,还有唯一的生命。” 她的神力倘若被传递给伊提斯,说不定不止无法补足他,还会刺伤他。 但是,她还有着厚重的,逆转生死的图阵秏不尽的生机。 生机是最原始的,也是最纯粹的力量。 在云中之塔所见的繁复图阵,被她完美的复刻在这里。 死亡之国对主人的力量有所感应,弥漫在空气中的黑暗元素铺天盖地的涌来。 行走在这片土地上的亡灵与恶魔,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它们转过身来,本能地朝着,元素涌动汇聚的方向前行,要向它们的主人朝拜。 短短的一瞬间,伊提斯甚至来不及阻止,逆转生死的术法已然完成。 黑发少女浓厚的生机被图阵抽出,化作点点莹白的半透明光辉,涌进那已然快要消逝的神明的身躯。 亡灵们大片大片的奔走而来,连成一片乌黑密集的扑地云层。 它们要向主人朝拜,还要掐死,那在黑暗的国土上,逐渐变得强盛的光明。 随着生机的流逝,穆莎的视线和意识逐渐模糊。 她被铺天盖地涌来的亡灵和恶魔遮挡了视线,视野逐渐变成了一片无光的沉重黑色。 但在黑暗彻底将她遮掩之前,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将她扯出了黑暗。 那几乎要融化的雪,重新凝聚成了寒冷的冰霜。 下一刻,那神圣的银白色光芒,带着不可违逆的强势荡漾开来。 焦黑的土地上蔓延开巨大的裂纹,岩浆自高空坠落泼洒下来,化为灼灼燃烧的烈火。 空间在这无可抵抗的强大力量中,被硬生生扭曲,最后撕开了巨大的伤口。 极北之地呼啸着的寒风夹杂着冰雪,灌入这炙热的土地上。 凛冽的风狂涌着,将那黑色的骨头架子,刮出了咔啦咔啦的声响。 在那灰蒙蒙的,飘着雪的云层之后,日蚀已然过去,银白色的光芒流窜汇聚,在天空中织成了最一轮耀目的白月。 云层之中电光流窜,那不可违抗的强大力量,将灰色的天空拧成了巨大的漩涡。 那银白色的月亮,裹挟着雷电,带着日坠星沉之势沉落,拖出一道长长的光焰。 它在落地的一瞬爆发膨胀,不可直视的刺目光芒,带着天地崩毁的架势,狂傲的侵吞着死亡之国的土地。 炙热的熔岩翻滚着,扑落于地面之前,凝为不融的寒冰。 焦黑的土地寸寸崩裂,汹涌的岩浆自地层下涌出,又被寒冷的霜雪覆盖。 盘角的恶魔来不及嘶叫,就在光芒中被摧毁的连灰尘都无法留下。 但那能够轻易毁掉一切的力量,在触及黑发少女时,化成了最柔软的丝线。 穆莎感觉到,手上正在流失血液和生机的伤口,似乎被什么东西织补好了,脚底的疼痛也完全消失了。 意识昏沉之中,她感觉到,自己像是正在凋落飘零的花瓣,被一片柔软的羽毛盛住了。 她察觉到了扑打在脸上的风雪,迷蒙的意识稍稍清醒了一瞬。 可是,很快,那柔软舒适的衣袍,就将风雪尽数遮掩。 穆莎昏昏沉沉的,埋头在那带着清冽霜雪味道的白衣里。 她低声呢喃着:“我好困,我是不是要死了……” 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还活着,睡吧。” “你再次醒来的时候,也仍然会是活着的——作为一个人类。” 丝丝缕缕的神力,沁入少女的身体之中。 穆莎对死亡的恐惧被光明驱散,情绪渐渐变得平稳下来。 伊提斯将快要失去意识的黑发少女揽在怀里,迈步踏进漫天的风雪之中。 他烫着滚云银纹的雪白长袍,在风雪中发出猎猎声响。 那高大的身影,挺拔而坚毅,万物皆无法摧折。 银白色的光辉从天而降,极北之地亘古不融的冰川,被无法违抗的法则,拆分成了两半。 身披白袍的神术师被一阵风扫进雪中,而在那分裂的峡谷的另一侧,是一脸震惊和茫然的黑巫师们。 而那走出了死亡的国土,在极北的空旷雪原上肆虐横行的亡灵们,则被扫落到冰川的断层之中。 银白的身影穿梭在空间的断层之中,消失又出现。 那柔韧的银白色神力凝聚成丝线,织网一般包裹了整个极北之地,缝合断裂的空间。 那打斗最激烈的雪原上。 一头浅金的长发被染红的光明之子,正在用神术,强行支撑起已然破损的身躯。 而那披着黑夜的黑暗信徒,满身伤痕,却仍然不改狂态。 他们之间,横亘着一条巨大的峡谷。 银发神明抱着尚在沉睡的黑发少女,停滞在那深不见底的断层之上。 那强大的,不可违逆的气势浩瀚如星宇,冷冽如巍峨的雪山,几乎要压断人的脊骨。 作者有话要说:伊伊神:秋后算账。 第39章 ※ 圣城维哥凌晨的早钟敲响了。 那声音厚重悠长, 足足敲了三下。 穆莎被这扰人安眠的声音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银灰色的眼眸里含着朦胧的水雾。 “您看, 我就说吧, 神术师对祈祷的早钟是有本能反应的。” “回神宫的路上,跋涉半月都昏迷不醒的人, 回来一听钟声就立刻醒过来了。” 穆莎:“……” 这些人是在吐槽吧? 是在吐槽她社畜听到闹钟后,垂死梦中惊坐起的本能吧!? 神术师:“昏迷了半个月,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祈祷?” “天哪, 真不愧是受到光明眷顾的穆莎小姐,对光明神冕下的虔诚无人能比!” 才刚刚醒来, 穆莎就想骂人了。 她干脆闭上眼睛, 继续躺平装死。 “这就又睡了?” “算了算了, 不能为难昏迷了半个月的人。” 神术师们不约而同的走向门口,从这间屋子里出去了。 “走吧, 该去祈祷了, 再不去就该迟到了。” 穆莎这才又一次睁开眼睛, 默默地为自己装睡逃掉祈祷的行为点了个赞。 她一点也不怀疑,如果她刚刚没有装睡,这群疯狂的信徒一定会把她从床上挖起来,抬进祈祷室里。 穆莎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她现在大概是在主楼的某一间屋子里,简陋的单人床下,是靠晶石维持着的繁复的图阵。 看图阵上的字符,这个图阵应该是等级很高的治愈术法,用于治愈重伤之人用的。 穆莎的视线, 最后落在了床头上,那只翅膀缓慢抖动着的小蝴蝶身上:“冕下?” 银白色的小蝴蝶飞起来,落在了穆莎的头顶。 清冷的,毫无波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吾在。” 穆莎松了一口气,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欣喜在心中升起。 她开启逆转生死的术法完全就是个赌博,现在看起来,她应该是赌赢了。 神问:“饿了吗?” 穆莎把这个问题丢了回去:“您在说什么?您忘了吗,我已经不会饿……” 但话说到一半,就卡在喉咙里了。 穆莎迟疑地伸出手,摸在自己的上腹。 那份与她告别已久的饥饿感已经回来了,她的胃,正叫嚣着需要食物。 穆莎问道:“怎么回事?您又做了什么?” 这个“又”字就非常灵性。 完美表达出了她在面对伊提斯这个神的时候,内心的崩溃感。 伊提斯又重复了一遍:“所以,你饿了吗?” “饿了!您现在在哪里?” 穆莎动作迅速的掀开被子下床。 她拎起自己的鞋子,正要穿上时,突然发现自己那双昂贵的鞋子下面被烧出了洞。 银色的小蝴蝶飞到了穆莎眼前,朝着厚重的华丽门扉飞过去。 “后花园,你过来吧,这里有食物。” 穆莎干脆丢开了鞋子,往自己身上丢了个能够浮空行走的神术。 她的神力已经磅礴到了可以肆意使用的程度,浮空术这种浪费神力的神术,她也可以用得像是喝白开水一样随便。 幽静的金碧辉煌的长廊里,蝴蝶飞过的地方,升腾着淡金色的缥缈薄雾。 穆莎追上去,跟着蝴蝶翻过窗户,跳下去的时候才发现这里是三楼。 穆莎猝不及防的摔落下去,好在有浮空术,她才安全的落了地。 如果她没有用浮空术,这么一跳少说也要摔折一条腿。 穆莎一把抓住正在绕着她飞的小蝴蝶,怒道: “您带我走些正常的路可以吗?为什么要翻窗户?” 银白的小蝴蝶化成一团光,从她手心里溜了出来。 “这样比较快,而且,后面也没有窗户可以翻了。” 黑发少女气急败坏的站起身,追着蝴蝶走了上去。 ※ 穆莎穿过幽静的小树林,路过了尚在沉睡的植物园,从偏僻的小径走过了圣子的玻璃花房。 最后,她跟着蝴蝶,在等待着日出,即将开放的大片花坪之前停下了脚步。 那清冷圣洁的神明坐在长椅上,一缕霜雪一般银发自肩上滑落。 神轻轻地抬起头,那完美的面庞笼罩在黎明的微光薄纱之下,缥缈悠远。 穆莎远远地看着他。 她不免感慨:不愧是光明神,如此随意的姿态,都能坐出优雅矜贵的感觉来。 “过来。” 空灵的声音响起,如同古老的华丽乐章,似在耳畔悠久回响,又似镌刻在脑海之中。 正如这位神明一样,无处不在,却又不可触及。 穆莎走到他身边,她动作慢吞吞的,非常犹豫的样子。 还未等她再有动作,就有一股无可抵抗的无形力量,控制着她坐到了椅子上。 穆莎要起身,但是完全挣扎不了。 以前她觉得伊提斯是个厉害的神术师,再怎么厉害,也是个人类。 所以她往人家身边坐的时候,基本没什么心理负担。 现在……这可是光明神啊,坐在他身边意味着什么? 伊提斯从身旁拿过方形的提篮,放在了两人中间,又揭开藤条编织成的盖子。 他淡淡地说道:“食物。” 穆莎看了一眼所谓的“食物”,大惊失色。 提篮里垫了柔软的布,这种布常常用来包着面包之类的食物,可以保留余温,也防止面包被水汽氲湿。 筐子里的布匹上,还有一只更加柔软的浅金色小长毛猫,牠软乎乎的缩成一团,非常失落的低着头,毛茸茸的耳朵也耷拉着。 白皙修长,完美如工艺品的手伸出来,丝毫也不怜惜的捏起猫咪后颈,将牠从筐子里提出来。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保温用的,下面才是食物。” 穆莎不知道该怎么吐槽这操作了。 她只能掀开柔软的布匹,下面的确是正常的食物。 穆莎拿出了塞料小面包,她低着头,食物的香味已经在空气里蔓延开来了。 穆莎咬了一小口,松软的面包外衣下,是煎烤出汁的牛肉和鲜香的蘑菇酱,带来了填满心灵的饱足感。 味道的意义也回来了。 穆莎抬起手,擦了擦干涩的眼角。 她侧头问:“您是怎么做到的?是把神格取出来了吗?” 伊提斯清冷的目光,淡淡地扫落在她身上。 他说:“神格还在你身上,它已经是你的一部分了,倘若吾取出它,你的存在就再也无法维续。” 说直白一些,就是她会消失。 伊提斯说:“你不希望黑暗神格苏醒,吾就把它压制回了沉睡的状态。” “现在的你并非神明,而是更加接近人类的存在,和从前差距不大。” 需要进食,需要饮水。 能够感受到味道的意义,情绪会随着味蕾感受到的味道产生波动。 穆莎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问道:“那不一样的地方呢?” 伊提斯说:“神力更丰厚了,精神的屏障也比以前要强了。” “对现在的你来说,认知干涉的神术更难起作用了。” 穆莎眨了眨眼睛,她忽然就觉得手里的小面包不香了。 她扭过头看着伊提斯,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崩溃:“……您还想对我用认知干涉?您还想干涉什么?” 伊提斯说:“你知道了很多事情,那些都是作为人类不该知道的。” “比如神术师会遗忘死去的同伴,圣子手上握着所有神术师的把柄,还有吾的身份……” 穆莎连忙摆了摆手:“不不不,这些东西我一点也不想忘掉。” 如果忘掉的话,她也会成为这神宫里,一个任人摆布,连记忆被挖了一块都不知道的木偶了。 她解释道:“比起来被蒙在鼓里,我更希望清醒的活着。” “认知干涉不好用这一点,算是正合我意,我愿意保留这份不同。” 伊提斯轻轻颔首,他闭上眼睛,覆盖着霜雪的纤长睫羽垂落下来。 浅金色的小长毛猫跳进了花丛里。 缥缈的淡金色雾气自土地中升腾起来,如同烟雾缭绕。 黎明之时,太阳刚刚升起,这片后花园里沉眠的花朵,终于打开了花瓣。 今天早上,穆莎已经看见过这缥缈的金色薄雾两次了。 她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转头看向伊提斯,问道:“您为什么这么频繁的显现神迹?” 伊提斯说:“吾的神格破损了,距离修复完好,还需要一段时间。” “在那之前,吾的神力,会随着吾的情绪而产生微小的动荡。” 伊提斯缓缓地说道:“吾现在的心情很不错。” 穆莎吞完了面包,问道: “心情不错会出现金色的薄雾,那……心情差的时候,会出现什么?” 银发神明沉默了一会儿,说: “吾从来没有失控过,失控后心情也没有糟糕过。” “不过,会发生的,应该是吾在心情差时,经常做的事情。” 穆莎问:“您心情差时会做什么?” 伊提斯的回答一点也不含糊:“天罚,流陨。” 穆莎:“……” 【不要用这么轻松的口气说出这种话啊!】 她露出了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您的神格什么时候能修复好?” 伊提斯淡淡地回答道:“大约还有半个月,最多不超过一个月。” 穆莎松了一口气,幸好他没有回答几千年或者几万年。 她虚伪道:“冕下,我真心地祝愿您,神格能早日恢复完好。” 伊提斯低下头,冰冷又漠然的目光,落在了黑发少女身上。 后者满脸虚假的笑容,一脸无辜的眨着银灰色的眼睛,和他对望着。 伊提斯在少女逐渐绷不住的笑容中,无情地揭穿了她的心思。 “你是不是在想,在那之前不要惹吾生气,防止灾祸波及己身?” 穆莎:“……” 【你有读心术吗你?】 穆莎一边崩溃,一边盘算着该怎么应付他。 她才刚回到神宫,这久违的,一点也不令人怀念的送命题就又回来了。 穆莎微笑着回答道:“怎么会呢?您怎么能这样误解我,我明明是在关心您啊。” “您生气的时候,成千上万的人只是会失去性命而已。而您失去的,可是好心情啊。” “至高无上的光明神冕下的心情,比什么都重要。” 落在穆莎身上的视线更加冰冷了。 穆莎虚假讨好道:“而且,不惹怒耐心教导我,救我性命的导师,是我作为学生应当具备的品质。” 伊提斯站起身,他修长的指尖捏住少女的下颌。 穆莎被迫顺着他的力气,从长椅上站起来了。 穆莎强行压下自己唰唰蹿升的怒气值,她还配合地踮起了脚。 她微笑道:“需要我站到椅子上吗,冕下?” 银发的神明垂着头,那空无一物的眼眸中,映入了黑发少女那张精致又虚伪的笑脸。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你不提这件事,吾倒是忘了。” 穆莎缓缓地打出了一个问号。 她提什么了? 伊提斯低着头,那如同霜雪一般,仿佛散发着微光的银白色发丝,被风轻轻拂起,触碰到了少女垂落在身前的黑发。 他的声音,比那极北之地不融的坚冰还要冷漠。 伊提斯说:“你的课程已经耽误了至少半个月了,该补课了,今天就开始补。” 穆莎脸上的笑容垮了。 【我昏迷了半个月,才刚刚醒过来!】 【你怎么这么残忍,你还是不是人?……哦,你不是。】 然而她还能怎么办呢? 她又不能直接骂,骂出个天罚或者流陨可就糟糕了。 穆莎礼貌的道谢:“谢谢您的好意。这种时候都还坚持为我补课,您真是尽职尽责的导师呢,伊提斯先生。” 但事情到这一步还没完,伊提斯没打算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他问:“今天早上,你故意翘掉了祈祷。” “知道自己身上带着一半神格之后,就对神明毫无敬重了吗?” 穆莎心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你毫无信仰!为什么还要这么为难我啊?】 但她还能怎么办呢? 这种事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但她就是不敢说出来。 穆莎忍辱负重地说道:“抱歉,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感觉到下巴上正在收紧的力道,十分有求生欲的说道:“今天的课程结束之后,我去祈祷室双倍补回来。” 伊提斯说:“三倍。” 穆莎:“……” 【屮。】 伊提斯再次看到了那个他不认识的文字。 不过他大概能明白,那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他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穆莎笑得温柔又无辜:“没有问题,三倍,我会补回来的。” 伊提斯这才松开了手。 花坪上升腾起来的金色雾气更加厚实了,几乎要欢快的滚成一团,凝聚成浓郁的金色水滴。 伊提斯说:“去教室吧。” 他稍稍低下头,问道:“你的鞋子呢?” 穆莎看着自己雪白的袜子,她都不好意思抬脚,这袜子下面也有一个洞。 她解释道:“我的鞋子,在死亡之国的时候被烧出了洞,不能穿了。” “别的鞋子在寝室,我还没来得及回去拿。” 穆莎抬起胳膊,发现自己衣服的袖子也缺一块。 这是在雪原上发生的事情,她用清洁神术没用好,把自己的衣服布料给清理掉了一块。 “我想,我得回去换一下衣服,整理一下仪容。” “我先走啦,教室见,我伟大的导师先生。” 穆莎给自己甩了浮空术,飞一般的从伊提斯面前飘走了。 伊提斯拎起盛放食物的提篮,那藤条筐子在触及他指尖的一瞬就被收起,消失不见了。 他迈开脚步,朝着主楼的方向走过去,雪白的衣袍如云霞一般,轻盈拂过盛开的花朵。 这清晨的花坪上,只剩下一只几乎要和缥缈雾气融为一体的浅金色小长毛猫。 小家伙垂着头,满脸忧郁的坐在紫色花朵之间,彻底陷入了自闭。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作者很饿,作话被她吃了。 第40章 ※ 穆莎含泪丢弃了价值不菲的衣服。 她又穿回了神宫配发的, 最朴实无华的白色制服。 穆莎到了主楼之后, 没有直接去教室, 而是去了自己从昏迷中苏醒的那间特殊的祈祷室。 她和神术师们解释自己醒来后跑出去的原因, 并且道了谢。 守在那里,负责治愈工作的神术师们, 每一个人的心态都很平和。 他们不止没有因为穆莎乱跑而生气,反而还温和的祝福了她。 “没关系的,穆莎小姐, 能看见您这样健康有活力,我们就很高兴了。” “愿光明永远庇佑您, 被空间碎片卷走后还幸运存活的小神术师。” 穆莎再次道谢:“也愿光明护佑你们, 善良的大人们。” 虽然她并不信仰那位神, 但这句话,是对这些神术师们最好的祝福和道谢。 她向神术师们道别, 回到了长廊上, 心中难免感到了轻松和愉快。 果然, 遇见了会讲话的人,生活就会非常舒适。 紧接着,穆莎一抬眼,就看见了从走廊尽头经过的温蒂·布莱曼。 这是她的进阶班同学,虚伪又爱攀附,比墙头草还要摇摆不定,在见风使舵方面拥有卓绝的天赋。 穆莎:“……” 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 好在温蒂·布莱曼没有看见她,没有“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不然, 穆莎的心情还会变的更加糟糕。 说起来很奇怪—— 穆莎记得,和她同一时期进入圣城的贵族少爷小姐们,脾性都非常的差劲,品格也不怎么样。 他们大都嫌贫爱富,把自己虚伪狂妄,骄纵恣意的本性表现得淋漓尽致。 总之,这些人一开口,大家就能知道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是穆莎遇见的,级别稍高的班级里,更甚至是已经结束了学习阶段,正式列席神宫的神术师们,脾气和品格都非常好。 耐心又热情,温柔又细致。 比如赫伯特·塞西尔,又比如奥斯汀主教,还有这些守着治愈用的祈祷室的神术师们。 穆莎摸了摸头,小声吐槽道:“到底是我遇见了奇葩?” “还是倒霉孩子们终究会长大,或者神宫教育有方,很会敲打教育人?” 关于神宫如何教育有方,她应该是永远不会知道了。 毕竟她在那种大家一起上课的班级只待了两个月,就被伊提斯强行绑出来,再也没走过常规路。 穆莎推开教室门,那位伟大的,强行给她教学的光明神冕下已经在等待了。 不管她早到或者晚到,约好了什么时间,伊提斯总会比她到的更早。 这如果是朋友,穆莎一定会感慨对方的体贴。 但这是用知识的巨树折磨她的导师,穆莎只想…… 伊提斯背对着她,从柜子里抽出一本书。 他忽然道:“你看起来很想打吾。” 穆莎缓缓地打出了一个问号。 【你怎么看出来的?用后脑勺看的吗?】 她摇了摇头,说道:“不,我不会对我的导师有那种不敬的想法。” 【不,我真的会有。】 伊提斯回过头来,银色眼眸中一片清冽 他拿着书本,在走过穆莎身边时,在她发丝顺滑的脑袋上摸了两把。 他说:“是吗?最好是真的没有。” 穆莎:“……” 她真的越来越怀疑这个神有读心术了。 穆莎忍辱负重地坐在桌前,任凭他像是摸小猫咪一样摸着脑袋。 她脸上带着笑容,内心的怒火却是飞窜。 如果光明神冕下神格修复好了,神力不会因为情绪而发生严重的动荡,穆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骂他。 伊提斯冷漠地说道:“你需要补课,今天先补三天的内容。” 穆莎抬起头,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可置信。 【你真的是神吗?你其实是个披着光明神皮的魔鬼吧?】 伊提斯问:“你有意见吗?” 穆莎低下头,拿起了手中的课本:“不,没有,请您开始上课吧。” 伊提斯这才转过身,走向银白的石板。 他冰雪一样的银白色长发垂在背后,发梢轻轻摇晃着。 这位完美无缺的神明,就连背影,都是不可企及的美好。 ※ 伊提斯宣布下课的时候,穆莎已经被课堂内容掏干了脑子。 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木头人,没有思想也没有情绪,只剩下了最本能的反应。 神清冷的声音响起:“你可以去祈祷室了。” 这华丽又漠然的空灵声音,让穆莎头皮发麻,打了个寒颤。 她弱弱地抬起头看向伊提斯,思考着是否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但是这个神是真的没有心,无情无义。 他说:“三倍。” 穆莎把求饶的话语咽下,她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好,三倍。” 穆莎安慰自己:三倍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祈祷的时候是闭着眼睛不需要说话的。 【谁又会明白我到底在祈祷,还是在溜号,更甚至在内心辱骂光明神冕下呢?】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瞬冷了下来。 穆莎被这冷冽的目光盯得清醒了许多,她抬起头,无辜的看着伊提斯。 “还有什么事情吗,我亲爱的导师伊提斯先生?” 伊提斯低着头,银色的眼眸里倒映出娇小少女的身影。 他淡淡地说道:“你明天去抽一下实践课题。” 穆莎:“……” 伊提斯说:“你错过了实践月,神宫要求你补上。” 穆莎点了点头,说道:“好的。” 她的确是错过了实践月。 之前她因为委托离开神宫,前往遥远的云中之塔,又被伊提斯带到了克莱维尔王国,最后前往极北之地。 竖着离开圣城,躺着回到神宫,前前后后耽误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不过,因为之前实践和委托,两次从圣城出去的经历都非常糟糕的缘故。 导致穆莎一听见和离开圣城相关的词汇,比如“委托”,比如“实践”,她都会非常难过。 在她现在的认知里,一旦离开圣城,保准不会发生好事情。 这算什么?外出PTSD吗? 伊提斯看着蔫哒哒的黑发少女,说:“这次的实践课题很简单。” 穆莎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简单就好。” 【我才不信你说的简单,乔伊斯公爵堡和云中之塔在你眼里,一定也很简单吧?】 ……等等? 穆莎猛地抬起头,她看着身形高大,裹在纯净的雪白衣袍中的银发青年。 她问:“我还没抽的课题,您怎么知道简单?” 令神窒息的尴尬在小小的教室里蔓延开来。 穆莎震惊地看着伊提斯,问道: “您已经安排好了?您能控制我抽取到什么样的实践课题?” 伊提斯没有回答,他沉默了许久。 半晌,他伸出手来,似乎是要摸一摸娇小少女的黑色长发。 穆莎一点也不乐意被他摸脑袋,现在她在盛怒之下,更是不愿意配合了。 穆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她问道:“乔伊斯公爵堡的课题,是您帮我抽的?” 伊提斯从容的,把问题给她抛了回来。 “在死亡之国的时候,你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 穆莎想起了那个愤怒到极致,指责伊提斯像是摆弄玩具一样摆弄她的自己。 她当时,只是在指责伊提斯试图把她从人变成神的行为,没有想到这么细节的部分。 她那时候和伊提斯吵架的重心,也一直在云中之塔之后的事情上。 穆莎努力压下了自己的怒火,她说:“那时候我脑子快要崩溃了,没有去思考好几个月之前的事。” “现在想想真是合情合理,毕竟那块滋养神格的灰色晶石,一直是您计划好了要用在我身上的东西。” 如果今天没有提起这件事,穆莎都要忘记去计较了。 伊提斯淡淡地问道:“你又生气了?” 他没有动弹,任凭黑发少女隔着雪白的袖子握着他的手腕。 穆莎松开他的手,从座椅上站起来,手一扬就将厚重的课本合上了。 她说道:“不,我怎么会生气呢?” 不,她当然生气。 而且还是在气死的边缘反复横跳。 她仰着脸,银灰色的眼睛里一片清冽明亮的光辉,冷清又无情。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在死亡之国里,我们已经把话说明白了。” “至于乔伊斯公爵堡,那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翻旧账又有什么意思,对吧?” 翻旧账虽然没意思,但是会导致人很愤怒。 穆莎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但她作为一个人类,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的。 她觉得,自己现在还能和伊提斯好好说话,都是素质太良好了。 穆莎把课本塞回书架里,拉开门出去了:“我去祈祷室了。” 清冷的银发神明目送着她离开,罕少有波澜的银色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 穆莎从祈祷室待了三个钟头。 她出来时,圣城的天色已经暗了。 深蓝的夜幕之中,缀满闪烁的星宇,那明灭不一的微芒连成一片,化成倾泻垂落的银色星河。 金色的缥缈薄雾,在神宫的每一个角落升腾着,卷成一团,又像是握不住的云烟一样渐渐散去。 有很多神术师停留在了小广场上,一同欣赏着这片瑰丽奇异的风景。 对于神术师们而言,这是难得一见的神迹,是来自他们信仰的,视为生命意义的神明的赐福。 知道这神迹出现的原因的穆莎,完全不想说话。 穆莎去了一趟餐厅,打算买一些食物垫肚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钱包快要空掉了,已经沦为一个穷人。 云中之塔的委托,以及参与极北之地任务的奖励非常丰厚,但程序没走完,还没发到她手里。 穆莎一贫如洗,吃饭都困难。 她在餐厅里环视一圈,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能借钱的朋友。 她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胃,心想: 如果还能不吃不喝的话,就不会面对这种困难的局面了吧? 穆莎在餐厅里喝了一碗汤,吃了一小块面包。 等到再离开餐厅时,时间已经非常晚了,小广场上的人几乎已经走没了。 穆莎从小广场上的白色树木下路过,尽管贫穷,她的步履也依旧从容优雅。 下一刻,迈着优雅步伐的穆莎忽然倒退了两步,她抬起头,看着离自己有些距离的,粗壮的树木枝干。 浅金色的小长毛猫趴在树干上,整张毛脸上都写满了“忧伤”。 牠毛茸茸的小耳朵耷拉着,似乎有要把自己变成一只折耳猫的架势。 这不是伊提斯的猫吗? 穆莎站在树下,看着这只一看就是家养的,浑身都透着矜贵优雅气质的猫。 她心想:家养的猫,一般不太会爬树的吧? 这么难过,是爬到树上之后下不来了吗? 穆莎现在很讨厌伊提斯,但是对于这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她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到了心软。 而且,伊提斯对这只猫一点也不好。 放在她生活了二十二年的那个世界里,伊提斯就是个人见人骂的虐猫人。 大家同样是被光明神祸害的小可怜啊。 穆莎决定不为难这只猫了。 她瞅了瞅周围,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抱着树身爬了上去。 圣城维哥铺满大大小小的图阵,有的是因为奇奇怪怪的规矩诞生的,有的则是延伸出了许多奇怪规矩。 比如这里的树—— 小广场上栽种的树木非常珍贵,为了防止神术师伤害到树木,就设下了一个繁复的禁制图阵。 所有的神术在离树极近的时候,都会直接失效,不管是攻击用的神术还是浮空术。 所以,穆莎救猫的时候,用不了浮空术,只能自己爬。 穆莎辛辛苦苦爬上了小长毛猫所在的树干。 但是,那“被困住”的小家伙,嫌弃的瞅了她一眼,从树干上站起身来,轻巧的跳走了。 穆莎:“?” 她茫然的趴在树干上。 她爬上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猫不愧是伊提斯的猫,和主人一样讨厌。 穆莎她看着粗略估计离地四米的树干,缓缓地改成了蹲姿。 她自认倒霉,正打算挪回树身那边,原路爬下去的时候,背后响起了“刺啦——”的声音。 穆莎:“……” 坏了,后背的衣服被勾破了。 现在下去的话,下面没有人吧? 这个时间回寝室的话,路上不会碰见人吧? 穆莎藏身在树叶里,谨慎地等待着小广场上的人散干净。 可是,今天淡金薄雾升腾的景色实在太美,总会有神术师逗留在外面,不愿意回去。 一直到寝室门禁的钟声响起,小神术师们才三三两两的跑开了。 穆莎满脸忧伤的蹲在树上。 她知道,自己肯定没有办法赶回寝室了。 算了,一会儿翻窗户回去吧。 要是破解不了女寝窗户的结界,那就再回树上过夜,反正过不了几个钟,寝室就会开门了。 清冷的声音在下方响起:“你怎么在这里?” 穆莎眨了眨眼睛,把茂密的枝叶扒开,看到了一角雪白的衣袍。 她探出头,果不其然,那清冷的,仿佛披着满身霜雪的神,正站在树下。 穆莎郁闷道:“我上树救您的猫……” 伊提斯淡淡地问道:“猫呢?” 穆莎更加郁闷了,她气恼的说道:“猫自己跑了,根本就不需要我救。” 她实在是太生气了。 伊提斯一直为难她,要补课,要祈祷。 她祈祷完了,吃饭没钱,救个猫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这是什么喝凉水都塞牙的倒霉人生? 伊提斯问:“那你现在是怎么回事?下不来了?” 穆莎之前生的气还没消,现在更是一点就炸。 她恼怒道:“哪有?我身手很利索的,当然能下去。” 银发的神祇思索了一瞬,说道:“原来是这样。” 他迈开脚步,从树下走了出去。 穆莎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离地四米的距离。 她又想了想背后勾破的衣服,还有那已然宵禁的,难以翻越的,带着结界的寝室窗户。 算了,怂一点也没什么损失。 她赶紧叫住伊提斯:“等等,伊提斯先生,伊提斯先生——” 那身披着柔和圣光的,发色银白的神,又走出去了一步。 穆莎稍稍放大了声音:“冕下,冕下!” 她叫了好多声,伊提斯才停住了脚步。 他站得很远,只留给穆莎一个银白色的背影,一副高冷的“有话快说”的模样。 穆莎低声问道:“您能不能把我放下去?” 伊提斯回过头来,冷漠地说:“你说的,你自己能下来。” 穆莎说:“我是能下去,可是很难啊。” 而且寝室的窗户也很难翻,她万一翻不过去,就真的要睡在外面了。 伊提斯问:“难?这不是依赖别人的理由。” 穆莎被他的言论震惊了。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细细琢磨的话,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怎么好意思这样说? 把她骗上树的那只猫,可是他养的啊? 主人难道不该为宠物的行为埋单吗? 穆莎抚了抚胸口,提醒自己要淡定,千万不要和神格没修复完整的伊提斯吵起来。 她衣服坏了,在外面过一夜,这都是小事情。要是一颗流陨飞下来把圣城砸了,麻烦可就大了。 穆莎缩回树叶里,起身走向树身。 少女的声音温软:“您说的对,我应该依赖自己。” 但就在她要抱住树身的时候,一丝银白色的流光蹿上,将她从树上扯了下来。 穆莎尚未来得及惊恐,就已经平稳地落在了地上。 她抬起头看着伊提斯,一只手背在后面,挡住了自己有缺口的衣服。 她其实是个非常有礼貌的人,但面对着这位神的时候,她一点也不想向他道谢。 伊提斯问:“你的披风呢?” 穆莎说:“扣子坏掉了,补发的新披风过几天才能到我手里。” 清冷的神明低垂着头,弥漫在小广场上的淡金色雾气,围绕着他流淌过去。 他伸出手,银白色的小蝴蝶从白皙的指尖上翩然飞起,绕着黑发少女飞了半圈,落在了她的发顶。 下一刻,神力的银色流丝编织,一件雪白的衣袍凭空出现,兜头罩住了穆莎。 穆莎有些呆愣,她被那件衣服盖着,还没能反应过来。 她迟疑的眨了眨银灰色的眼眸,竟然难免显出了几分,聪明之余带着点呆傻的可爱。 “……谢谢您。”穆莎不情不愿地道了谢,捞起衣服穿上。 伊提斯的外衣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大了,手根本就伸不出袖子,袍脚也被她拖在了地上。 伊提斯没接她的话,他缓慢地转过身,又一次迈开了脚步。 穆莎赶紧小跑两步追上了他,说道:“冕下,我还有一个请求。” 伊提斯稍稍低下头看着她。 清冷的月光自根根分明的纤长睫羽上淌过。 那双银色的眼眸中,没有皎洁的明月,没有汇聚成长河的浩瀚星宇。 这天地之间的万物,就算再如何明亮耀目,都无法进入神明看透了一切,万物沉寂的眼眸。 穆莎说:“您能不能,帮我把寝室窗户上的结界解开?” 她下意识的拉住了伊提斯的袖子,她抬着头,眼睛里倒映出了神的身影。 那双银灰色的眼眸里,有一分的期待,还有数不尽的别扭和不情愿。 似乎,对她来说,向伊提斯提出要求,是一件非常难为情的事情。 伊提斯拒绝了她:“不行。” 穆莎垂下了脑袋,连垂落在身前的黑色发梢,都带着失落。 她没有在被拒绝之后,再扯着对方磨到他同意的习惯,除了非常重要的事情,她一向都是见好就收的。 而且……让一个神在夜晚去解开女寝结界的行为,确实不太妙。 伊提斯转过身,拽着还未松开他袖子的黑发少女走出去半步。 他抬起手,雪白的衣袖从穆莎手中抽出来,他稍稍弯身将她抱了起来。 穆莎在他伸手的时候就在往后躲,但是根本就躲不过去。 她仔细看了看周围,才想起来神宫已经进入宵禁的时间了,没有人会看到这一幕。 但是她还是不愿意这样被抱着。 她挣扎道:“您快放我下来!” 伊提斯已经迈开脚步往外走了,他熟练地摁住黑发少女的后颈,把她摁趴在肩膀上。 他淡淡地说道:“你把吾的衣服拖在地上了。” 穆莎低下头看了看那长长的衣摆,心想,这不怪自己个子矮,是伊提斯太高了。 伊提斯淡淡地问道:“你还在生气?” 穆莎:“……” 作为一个已经被看透的人,穆莎心太累了。 她想,自己已经尽力了,如果这位神还是心情不愉快,想来个天罚或者流陨,她实在没法拦住了。 穆莎老实回答道:“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微凉的手掌抚过少女的黑发,似乎有安抚她情绪的意思。 但是,伊提斯的下一句话,就气得穆莎火冒三丈:“你的脾气果然很差。” 第41章 ※ 夜幕笼罩之下的圣城维哥, 幽静又美好。 雪白的鸟儿站在屋顶, 或者落在藤树的伸出的长枝上休憩。 这座浮空城的夜晚无比静谧, 道路两旁的商店关上了玻璃门, 只有昏暗又温馨的柔和光芒隔着帘子透出来。 生活在这里的,对光明极为虔诚的信徒们, 总是显得比圣城之外的人幸福许多。 穆莎看到这柔弱的光芒时,就想要睡觉了。 她揉了揉眼睛,放下手时格外小心, 怕压到伊提斯那一头雪一般的镀银长发。 被抱着走了这么长一段路,穆莎已经消气了许多。 她问:“您要带我去哪里?” 伊提斯说:“吾在维哥的住处。” 穆莎小声嘀咕道:“……竟然有住所吗?” 不怪穆莎会感到意外。 她从来没看见过伊提斯回自己的住所。 她总能在任何时间, 从神宫里找到伊提斯这个神。 她之前在离祈祷时间还早的凌晨, 看见伊提斯坐在小广场的长椅上, 抱着猫发呆。 刚刚也是,都到了宵禁的时间了, 他竟然还路过了小广场。 穆莎总觉得, 伊提斯这个神在圣城的活动范围只有神宫。 伊提斯问:“你在疑惑什么?” 穆莎摇了摇头, 说:“我只是在想,您为什么没有早点回住所?” “时间那么晚了,我还能在小广场遇见您,真是幸运又意外。” 神祇银白的睫羽轻颤,那空寂的眼眸,滑向左侧的黑发少女。 他淡淡地说道:“吾本来是打算早点回去,但是……” 穆莎心想:但是? “吾听见有人骂吾,骂了整整三个钟。” 穆莎感到颇为意外, 她问:“有人会骂您,而且还是在神宫骂您?” 她很想认识一下这位勇士,顺便分享一下自己在祈祷室里,从内心辱骂光明神三个小时的经历。 伊提斯平静的说:“这很正常,在这个世界上,并非每一个人都会尊敬吾。” 穆莎越来越摸不清这个神的脑子了,她问: “……您不觉得这反常,却又特意去听?” 【你特地去听这个是想要生气吗?】 【你说,你是不是生气,想给圣城来一次天罚?】 伊提斯说:“吾偶尔,也会听一听意见。” 穆莎:“……” 【行吧,你作为至高神还挺民主的。】 在走过长长的主街之后,他们拐了个弯,走到了一栋二层的房屋前。 黑色玄铁的栅栏门被银白色的神力牵开,房门的锁舌发出咔嚓的声响,自动敞开了。 穆莎心有点痒痒,她又想学伊提斯这一手自动开锁了。 不过鉴于清洁神术的前科,她觉得,这个神术在伊提斯手上是自动开锁,在她手上就会是把锁拧坏的效果。 在进门之前,穆莎发现了门边窝着的一小团毛茸茸。 浅金色的小长毛猫缩在角落里,眼巴巴的瞅着这边,满脸的忧愁。 穆莎今天见到牠三次,三次都是这个表情,穆莎甚至想给牠起个外号叫“伤春悲秋猫”。 穆莎想起来自己的遭遇,还是有点生气。 但是,她总不能和一只猫去较真。 伊提斯问:“又生气了?” 穆莎有些意外,她发现,伊提斯总是在注意她有没有生气。 她摇了摇头,否认了自己心里刚刚蹿起,就被掐灭的那点小脾气。 “没有,我就是很惊讶,这只猫竟然会认识回家的路。” “不愧是光明神冕下养的猫,比别的猫都聪明。” 穆莎说完这话,浅金色的小长毛猫抬起头瞪了她一眼。 牠冷漠又高傲的回过头去,迈着优雅的猫步走进了屋子里。 穆莎:“……” 为什么这只猫还会瞪人啊? 穿越到异世界……啊,不对,是重新回到这个诡异的世界的第十六年。 穆莎发现,这个世界的猫,竟然会有极高的智商和活灵活现的表情。 走进房子里之后,伊提斯就把黑发少女放下了。 包裹在宽大的雪白衣袍里的穆莎,走起路来难免有点磕磕绊绊,显得笨手笨脚的。 她拎起衣摆,尽力维持着优雅的姿态,走到了沙发旁边。 伊提斯问:“不睡觉?” 穆莎回答道:“睡啊,我很需要睡眠的。” 但她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先瞟向了缩在沙发腿旁边的小奶猫。 伊提斯自然注意到了穆莎乱飘的视线,他问:“你喜欢猫?” 穆莎回答道:“这种毛茸茸的小可爱,有谁会不喜欢呢?” 穆莎蹲下身,对着浅金色的小长毛猫伸出了手。 那毛茸茸的小可爱顿时抿起了耳朵,抬起猫爪就要给她来一下。 但猫爪落下去之前,牠早有预料的抬起头,发现那比霜雪还要清冷的神明,正低头看着牠。 小长毛猫收起了指甲,动作轻盈的把小山竹爪放在了黑发少女的手心。 牠整个猫都撇过头去,一副“我不干净了”的屈辱模样。 穆莎心满意足的捏着猫爪。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如果喜欢,可以养一只乖一些的。” 这句话一落下,小长毛猫就炸了毛,整个猫都炸成了圆滚滚的模样。 牠抬起头望着银发神明,整张毛脸上都写着“震惊”,但只是片刻,牠就重新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儿,牠一改不情愿的态度,围着穆莎伸出的手转了一圈,软乎乎的身体蹭在黑发少女的手腕上。 这种长相可爱的毛茸茸的小动物撒娇的模样,会让所有人感到心软。 穆莎伸手将牠抱起来,搂进了怀里,她回头对伊提斯说:“这一只就很乖啊,而且很聪明的。” 等等? 穆莎迟缓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伊提斯和她商量养什么样的猫做什么? 伊提斯半阖着眼眸,覆盖着极北的霜雪的睫羽下,那冰冷的眼眸中空无一物。 他转身朝着楼梯走去,就连走路的姿态都矜贵优雅,似乎脚下能生出清冽的,夹着冰雪的微风。 穆莎抱着猫跟了上去。 伊提斯比她高太多了,走起路来也比她快得多。 穆莎小跑着才能追上他,但步伐一快,穆莎就踩到了衣角,险些要摔倒。 穆莎站稳的时候,发现走在前面的伊提斯停住了脚步,似乎是在等她。 照明的神灯用遮光性比较好的布盖住了,这栋宅邸里的光线微弱又迷蒙,整个房子都显得昏暗。 那站在楼梯上的神明,背影如同皎洁的月,轻轻摇晃的银白发丝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带着贵重金属的光泽。 穆莎:“……” 唉,连背影都好看。 如果这个神是个哑巴就好了。 伊提斯没有回头,他淡淡地说:“作为一只猫而言,他的确太聪明了。” ……他? 穆莎有些疑惑地低头看向怀里的猫。 她若有所思地捋顺小长毛猫蓬起来的毛发,心想:原来是男孩子啊。 伊提斯继续向楼上走去,二楼左侧的一扇房门,在神力的引导下打开了。 他走到房间门口,说道:“你睡这里。” 穆莎跟上去,探头打量着房间。 房间很大,屋子里的东西有些繁琐,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 但是,它又给穆莎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东西齐全归齐全,私人的物品却一件都没有,也没有任何生活痕迹。 像是客房…… 但是,一个神明的宅邸里,真的会有客房这种东西吗? 穆莎摇了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袋里清理出去。 她管人家家里有没有客房做什么?难不成她还想睡主卧吗? 穆莎把怀里的猫递到伊提斯手里,走进了房间。 她站在房间门口,回头说道:“谢谢您,那我就先休息了。” 穆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明天早上见,伊提斯先生。” 伊提斯抱着猫,应道:“好。” 他看着还守在房间门口的黑发少女,迟缓地说道:“……明早见。” 穆莎这才关上了门。 那一瞬间,伊提斯周身的氛围都冷了下来。 银白色的蝴蝶自他肩头飞起,携着同色的神力细丝,在门前织下隔音的结界。 他低下头,冷漠地看着缩在他怀里的浅金色小长毛猫。 银色的清冷眼眸彻寒如极北的冰雪,书写着万物无生的亘古寂寥。 只要看见那双眼眸就能明白,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生灵万物,灿金的日轮和同辉的星月,皆不配入他的眼。 他眼中什么都没有,万物对他而言,不过不值一提的小小蝼蚁。 一道凛冽的风拂过,伊提斯手中的猫再也扛不住这几乎要压碎脊骨的气势,从他的臂弯里跳了出来。 那柔软弱小的像是抽条一般,逐渐地拉长成一道单膝跪立在地毯上的人影。 他的五官和轮廓,停留在少年到青年的过渡期之间,带着还未完全长开的青涩。 浅色的发丝垂落在雪白的外衣上,整个人的色彩都极为浅淡,像是初冬微寒的霜雪。 他和那银白色的神祇有些相似,无论是气质还是外貌。 但他们又无法比较,他被摆在那至高的法则之前时,就像是一件未完成的残次品。 他温驯的低垂着眉眼,白皙的额头上滑下细密的冷汗。 “圣子。”冷漠又空灵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他开口时,整个世界都要沉静下来,倾听神明的话语。 但是,又仿佛有极寒的冰雪,被凛冽狂风裹挟着呼啸而来,灌入这座宅邸之中。 神的心情,似乎是不悦的,又似乎平静如往日。 毕竟,他的话语之中,一丝情绪的波澜起伏都没有。 “吾之前,对你说过什么?” 低垂着头的圣子,在凛冽冰雪之中,乖顺又恭敬。 “您说过,您不在时,禁止我靠近您的花朵。” “今天是……” 但是,屹立在他面前的这位神,是一块不融的寒冰。 神截断了他的话语:“吾不听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看看这个伊伊神对别人的态度。 第42章 ※ 瑟斯顿仍然想要辩驳。 但是, 他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语。 空灵的声音响起:“没有下一次。” 瑟斯顿低着头说道:“是, 我必然, 牢记您的话语。” 他对于创造了万物的父神, 一向是恭敬的。 对于他表现出的忠诚和恭敬,高高在上的神明, 没有丝毫的动容。 神说:“你可以走了。” 下一刻,一道凛冽的风吹起。 瑟斯顿低垂着头,维持着单膝跪立的姿态, 任凭自己的身形消失。 这道风,会直接将他送回神宫角落的玻璃花房里。 在那发色浅金的青年离开之后。 伊提斯独自站在楼梯口, 根根分明的纤长睫羽低垂着, 似在思索着什么。 ※ 穆莎这一觉本该睡得非常舒适。 柔软舒适的床单和被子, 最安全的环境,除了没有睡衣之外什么都很好。 但是…… 滚烫的岩浆溅落下来, 遮掩了她的视线。 她身处一片没有边际的, 四处充斥着死亡的土地上。 周围只有迸溅的岩浆, 和咔啦咔啦行走的骨架们。 那炙热的熔岩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灼烫的痛楚,正在侵蚀着她的身体。 不,不只是身体。 就连灵魂,都要被撕扯成碎片,化作散落的花瓣。 那种疼痛难以形容,她连喊叫的声音都发不出,找不到任何人去求救。 似乎,留给她的路, 只剩下了绝望的哭泣。 在那几乎夺走了呼吸的痛楚之中,无数的步履靠近过来。 粗犷的声音回荡在她耳边。 “你是我们等待已久的神明。” 漠然又平静,带着点懒散的清冷声音也响起了。 “我必须杀死你,我没有选择,你也没有。” 最后,是穆莎最熟悉的,空灵的,如同穿越了时空的华丽乐章一般的声音。 “你是吾唯一的同类,你一定,要变成吾最期待的模样。” 穆莎猛然惊醒,唰地一下从床上坐起身来。 她大口喘着气,捂着胸口平缓下剧烈起伏的情绪,但是,她发现自己的心脏仍在抽痛着。 过了许久,穆莎才觉得自己平静下来了。 她没有要跟自己过不去的意思,之前清醒的一整个白天,都没有去思考,去纠结这些问题。 当然,这也许和伊提斯用知识掏空了她的大脑有关。 但是,她发现自己还是卡在这一关过不去。 在夜深人静的黑暗中,又或者不受控制的睡梦里,人心底的恐惧会自然而然的显现出来。 穆莎叹了口气,正要拉起被子躺回去的时候,听见了锁舌拧动的声音。 她起手就是一个攻击神术。 神术已经丢出去了,穆莎才想起来这是伊提斯的房子,没有任何人能闯进来。 那尖锐的冰棱,在即将打中推开门的银发青年时,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伊提斯站在门边,低头注视着摆出了攻击姿态的黑发少女。 他问:“还没睡?” 穆莎看到开门的确实是他后,松了一口气。 她说道:“睡着了,但是又醒了。” 衣撑从伊提斯背后溜进来,自觉地飞到了离床不远的衣架上。 衣撑上挂着一套镶着银边的白色衣服。 这套衣服刚好适合她的尺码,跟神术师的制服是差不多的款式,但是做工要讲究复杂许多。 伊提斯看着她微红的眼角,问:“做梦了?” 穆莎点了点头,她发现,伊提斯这个神真是通透又细致。 会给她带早餐,会给她准备衣服,知道她半夜醒来是因为做了梦。 只可惜,做到了这样的理解和体贴,他依然对作为人类的她似懂非懂。 穆莎说:“梦见了之前在死亡之国的事情。” 伊提斯走进房间里,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坐下了。 雪白的纯净衣袍搭在沙发上,霜雪一样的银白发丝垂落在背后,那长长的发梢被压在了衣袍之下。 他侧过头看着穆莎,问:“已经过去的事情,还会梦见?” 穆莎点了点头,说道:“因为留下的记忆很深刻,这些记忆会在大脑中不停的盘旋。” “在睡觉的时候,它会在梦中重现,并且会因为内心的恐惧,变得更加可怕。” 她在死亡之国还只是被烫到了脚。 在这场梦里,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烧死了。 伊提斯思索了片刻,说道:“吾不是很明白。” “不过,如果你不喜欢做梦,可以试一试一夜无梦的神术,你曾经用过。” 穆莎摇了摇头,她今晚已经不打算继续睡了。 她说:“不了,万一被消掉的是好梦,不就吃亏了吗?” 伊提斯问:“你们人类的梦,虚假的成分更多。” “只是失去了虚假的美好,和‘吃亏’有什么关系吗?” 又来了。 不过,关于这一点,穆莎已经有了充足的应对经验。 她波澜不惊的说道:“您又要说,这是人类的自我欺骗了,对吗?” 低垂的,流淌着微光的银白睫羽之下,那清冷漠然的眼眸里淌过一丝不解。 伊提斯否认:“吾没有这个意思。” 他似乎也能察觉到,他从前针对“食物的意义”讲出的那套理论,导致这个否认显得苍白无力。 半晌,伊提斯又说道:“……吾的确这样想。” “但是,在你眼中,这显然不是人类的自我欺骗。” 穆莎疑惑的看着他。 伊提斯说:“吾知道人类会做梦,吾也知道,人类会因为情绪产生梦境,又会因为梦境产生情绪。” 他之前所说的不明白,并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理解。 “如果你认为这是有意义的,不是自我欺骗。” “吾的确无法理解,但是,吾会接受你的想法。” 穆莎缓缓地打出了一个问号。 光明神冕下今天吃错药了?哦,他不吃东西,药也不吃。 但是不管他到底吃没吃药,穆莎都不想就意义的问题,和他展开任何的辩论。 这太为难人了,也太为难神了。 穆莎说:“这很正常,您是神,不是人类,不能理解人类也很正常。” 她不能强行把自己的观点灌输给伊提斯。 不能把他看待世界的角度,对世界的认知强行拗到人类这边来。 否则,她的行为,跟之前想把她掰到神的一侧的伊提斯又有什么区别? 再说了,只要伊提斯不再试图让她成为一个神,也不大幅度干涉她的生活。 他怎么看待世界,和她有什么关系? 这是她抱有着已然建立起来的,全然不同的三观,在这个世界生活的第十六年。 她看不顺眼的人可太多了,她总不能去揪着那些人,一个一个把他们掰过来吧? 穆莎不动声色的,稍稍偏转了话题,她问:“您不会做梦吗?” 伊提斯轻轻颔首:“吾不需要睡眠。” “至于睡眠时看到的画面,吾认为,那在人类的概念中,也不能称之为梦。” 穆莎想起来自己曾经读过的小说。 她问道:“不是梦的话,是预言吗?” 伊提斯偏过头,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中,带着一丝疑惑。 穆莎摆了摆手,说道:“我随便猜的。” 她一点也不想把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生活过的事情暴露给伊提斯。 回去的可能性很低,说出来还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伊提斯没有接她的话,他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接下来,这个房间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清冷的神明低垂着睫羽,银眸中淌过清浅的,淡淡的涟漪。 在这黑暗的房间里,他的光芒也没有被遮挡,反而成为了黑夜里唯一的发光体。 穆莎的眼睛总是不自觉地,瞟向这房间里最显眼的存在。 她丝毫也不怀疑,就算整个世界都堕入黑暗,伊提斯也会是那暗夜里,众人期待的黎明光辉。 伊提斯问:“你怎么一直看吾?” 他一开口,穆莎就不想再看他了。 她虚伪的说道:“您会发光,太亮了,仿佛我人生中的指路明灯。” 【愿用我十年寿命,换你盛世美颜,没有声带。】 伊提斯:“……” 他清冷的面庞上一阵怔松。 伊提斯淡淡地说:“吾在想,该如何回答你的问题。” “神的梦,有时候就像你说的那样,是预言。” 穆莎问:“有时候?” 伊提斯说:“确切来说,不是预言,而是真实的未来。” “吾的眼中没有虚假,无论在哪里,吾所见到的,都只有真实。” “吾很少有梦,那鲜少的梦境中,有时是过去,有时是未来。” “那些都是真实,不会因为吾的情绪,而发生任何的扭曲和转变。” 穆莎点了点头,她听明白了,但是做不出任何评价。 如果硬要她反应一下,她也只能说一句“好厉害啊”。 伊提斯也无意就梦境的问题说更多。 他问:“还睡觉吗?” 穆莎撇头看向窗外:“睡不着,而且快到祈祷时间了吧?” 神宫从宵禁到祈祷钟声响起,中间只有不到五个钟,随便一睡就睡过去了。 伊提斯说:“还早,从你进房间到现在,还不到半个钟。” 穆莎:“……” 她记得,她在这里整理衣服,整理头发,从盥洗室洗一洗脸,大概就花了十五分钟。 伊提斯进来之后,陪聊了接近十分钟。 难道剩下的五分钟时间,就足够她做一个梦了吗? 伊提斯问:“睡不着的话,要听故事吗?” 穆莎:“故事?” 伊提斯轻轻颔首,淡淡地说:“关于你这次的实践课题,圣灵街。” “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至少,圣子非常喜欢那里。”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 纵然在感慨一件事物的美好,情绪中也没有丝毫起伏的波澜。 这个世界的所有,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不会为他带来丝毫的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每个角色身份不同,立场不同,会基于自己的立场去做一些事情。 第43章 ※ 穆莎迟疑的搭上了伊提斯的话语, 她问:“圣灵街?” 伊提斯问:“听过吗?” 穆莎摇了摇头, 她从来没听说过圣灵街。 这很奇怪。 以世人对圣子的喜爱和追捧程度来讲, 他喜欢的东西, 在这个世界上应该是人尽皆知的。 穆莎说:“但是听说过圣灵体。” 伊提斯问:“关于圣灵体,你了解多少?” 穆莎想了想, 努力挖掘出自己脑子里对圣灵体仅有的一丝了解。 “我只听说过,每一个圣灵体都是被神眷顾的灵魂。” 一点具体含义都没有。 说了就和没说一样。 不过,用这种抽象言辞形容圣灵体, 实在不能怪穆莎。 在这个世界上,圣灵体这东西的概念比光明神还要缥缈虚无, 根本无从了解。 只是听名字的时候, 人们会因为“圣”这个字眼, 感觉圣灵体是个好东西。 穆莎目前接触到的书籍里,对圣灵体都没什么描述和解释, 只偶尔才会有一本书, 提起来“被神眷顾的灵魂”。 穆莎甚至都要觉得, 圣灵体这东西,是这个世界的人凭着臆想编造出来的。 就好像在她原来的世界里,人们总是猜测着死后的世界,死后下地狱,死后会成神…… 但是,还活着的人,又怎么会了解死亡之后的事情呢? 伊提斯显然也不认同这个答案,他说: “确切来说, 圣灵体的命名,是因为他们的结构。” “圣灵体没有物质的身躯,他们是纯粹的神力和灵魂组成的个体。” 穆莎眨了眨眼睛,心想:这岂不是和亡灵很像? 伊提斯说:“他们的构造和吾比较相似,不过,吾除了神力、灵魂之外,还有神格和法则。” 穆莎:“……但您流过血。” 伊提斯说:“吾的血液也是神力,并且是非常浓厚的神力。” 穆莎忍不住打量着伊提斯。 她知道伊提斯不是人,身体构造和人类有差异。 但她没想到,差异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伊提斯又找到了更合适的例子:“确切来说,他们除了神力的光属性不够纯粹之外,和圣子是一样的。” 伊提斯所说的属性,指的是对元素的亲和性。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自然诞生,自然成长起来的生命,身体之内都会存在神力,都对元素具有亲和性。 而且,还是对多种元素具有亲和性。 神赐予这个世界平衡,在平衡的,闭合成圆形的法则之内,不允许单一而极端的个体诞生。 倘若诞生,也只能是凌驾于法则之上的神亲手捏造,亲手打破法则的圆环。 比如圣子瑟斯顿,就是他亲手创造出的作品。 瑟斯顿偶尔会被人称为光明之子,因为他只对光明元素拥有亲和性,而且这亲和性还是满的。 瑟斯顿的属性单一又极端,他是最纯粹的光明,是神赐予光明信徒的礼物。 伊提斯说:“瑟斯顿每次去圣灵街的时候,就像找到了同类一样开心。” 穆莎:“……” 好吧,虽然属性不一样,但都是由神力和灵魂构成的生命,也算是同类吧。 穆莎问:“圣灵体们是您创造的,还是自然诞生的?” 伊提斯回答她:“人类也是由吾创造的,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由吾创造。” 他的视线落在了黑发少女身上:“只有一个例外。” 作为例外本外,穆莎缩了缩脖子。 伊提斯说:“圣灵体们有些像人类,也有些像圣子。” “应该是和圣子更像一些的……你看到之后,可以有自己的定义。” 穆莎有些疑惑:“那我需要去圣灵街做什么?” 伊提斯说:“那里的法则比较薄弱,在吾失去一半神格后,法则就更加薄弱了。” “吾需要你的力量,把吾补不上的那一半补全。” 穆莎低下头思索着,她担心伊提斯给她挖坑。 她问:“会不会导致我的神格苏醒?” 伊提斯轻描淡写的回答了她:“有这个可能性,但问题不大。” 穆莎:“……” 【鬼才信你说的问题不大。】 她问:“如果我说我不想去呢?” 伊提斯冷漠又无情:“实践无法完成,神宫会开除你。” “吾忘记告诉你了,雷恩手上有你的灵魂碎片,他有办法控制你。” 穆莎前一秒还想说自己特别想被神宫开除,后一秒就脖子一凉。 她简直想掐住伊提斯的脖子告诉他,说话不要大喘气。 穆莎问:“您就让我自己抽课题,随机抽一个适合我的,不好吗?” 伊提斯站起身,低头睨着她。 “现在的你,只会抽出比乔伊斯公爵堡更难的题目。” 穆莎:“……” 她现在的神力,已经厚重的不同以往了。 如果亲自去抽课题的话,想必会抽到非常迷幻的题目。 伊提斯淡淡地问:“你不愿意去圣灵街?” “不愿意的话,那就等着神宫的开除通知。” 穆莎:“……” 她想,自己要是比伊提斯厉害就好了。 这样的话,她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坐什么,先打死雷恩,再把这个狗比神摁在地上锤。 但是,她不会就这么轻易的,听了伊提斯的话。 涉及到自己的问题时,如果不违背原则,她一向是以自己优先的。 她抬起头,脸上挂着抱歉的笑容。 她掐着嗓子说道:“希望我离开圣城之后,雷恩不要抓到我。” “就算被抓到,我也会努力硬气一点的,尽力不向他屈服。” 她在伊提斯愈发寒冷的目光下说道:“毕竟,我可不想变成您的敌人,老师。” 而少女那双银灰色的眼眸里,透着同样的清冽和寒冷。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甚至和伊提斯极为相似。 伊提斯捏住了她的下颌,指尖格外的用力,后者甚至感觉到了疼痛。 他已经透析了穆莎的行为:“你在拿你自己的命运,作为武器来要挟吾。” 空气一瞬间变的焦灼起来。 似乎,之前他们一个半坐在床上,一个坐在沙发上,和平的讲着故事的场面只是假象。 现在假象被撕开了,他们又一次站在了对立面:一个不愿屈服,另一个又强势的不容置疑。 穆莎点了点头,非常诚恳的承认了。 “没错,我就是在要挟您。” 她和伊提斯博弈这么多次,在死亡之国时,虚伪的面具已经撕开一部分。 所以,在关键的时候,那笑眯眯的虚假伪装已经失去意义了。 穆莎说:“您说过,我是您唯一的学生。” “您拒绝让我成为圣子的学生,拒绝让乔伊斯公爵和黑巫师拉拢我。” “我不认为,您会把我还给雷恩。” 伊提斯低头注视着她,那双银色的眼眸寒冷到极致,仿佛有狂风卷着暴雪过境。 穆莎冷汗都滑下来了。 但是她既然决定忤逆伊提斯,就自然不会轻易的收手。 平静的人发起疯来最可怕,她也不例外。 她甚至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个疯子。 伊提斯说:“那个时候,吾将你当做吾的同类。” “但是现在,你不愿意成为吾的同类,吾是否继续当你的导师,对吾来说都没有意义。” 穆莎说:“但您仍然是我的导师。” “而且,我并不认为,您会为了无意义的事浪费时间。” 穆莎轻轻松松地,抛出了一句非常容易激怒对方的话语。 “自己的好意被对方这样利用,您一定很生气吧?” 用自己的命运来要挟对方,这当然是在利用对方的关切。 毫无疑问,伊提斯很在乎她。 她不是傻子,当然能够意识到这一点。 收她当学生,挺身而出保护她,不管是基于什么目的,都确实是“在意”的表现。 越是在意,被人仗着这份在意倒打一耙的时候,就会越生气。 反过来也可以证明,伊提斯表现得越是生气,就表明他越是在意。 在这样的前提下,他愿意采纳她的意见的可能性就会更大。 穆莎感觉到,掐在下巴上的手指捏的更紧了。 她脸上带着角度完美的微笑,但是,那双眼角微微上挑的银灰色眼眸,却带着不融的冰雪。 穆莎说:“您这么生气,天罚和流陨也没出现嘛。” 穆莎是在他生气之后才确认了这一点的,她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人的情绪很复杂,放松的同时,她更加生气了。 而且,这是掰回一城的时候,穆莎自然不可能放过。 她顶着那冰冷的,如同利剑一样,即将贯穿她的冰冷视线,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那笑容看起来好像是发自内心的,真心在祝贺对方,替对方感到高兴。 穆莎问:“怎么样,逗了我一整天,您开心吗?” “我战战兢兢的模样,在祈祷室里摇摇晃晃地站了三个小时的模样,取悦到您了吗?” “在树下出尔反尔逗我,我紧张的样子,你觉得有趣吗?” 自己犯错的同时,要如何逃避对方的怒火? 当然是把对方拉到同样的道德水平线上。 穆莎想:我这才叫真正的道德绑架呢。 伊提斯手上的力气松了一些。 他淡淡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穆莎说:“在后花园,您让我补三倍祈祷时,我就有些怀疑了。” “不过有些风险不能冒,我不能去试探,只能相信您的说辞。” 伊提斯说:“但你还是试探了。” 穆莎温和的笑着,她说:“没有办法,人类的情绪总有战胜理智的时候。” “而愤怒时,理智和情绪并存,就会变成明知道不可以,却又不管不顾的疯子。” 伊提斯银色的眼眸里,荡漾着清冷的水波。 他低着头,用平静的声音夸赞道:“你很聪明。” 穆莎微笑着接下了这份赞赏,她说:“毕竟,我是您的学生。” “如果没有学到您智商和情商的边角,我怎么对得起您的殷勤教导呢?” 穆莎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就把伊提斯的手从自己下巴上挪开了。 她握着那只比她的手大许多的,微凉的手掌。 她抬着头,问:“我赢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伊伊神:谁把我的花养成这样的?雷恩,是不是你? 雷恩:? 种花家:^_^ 第44章 ※ 黑发少女笑着仰起脸。 “我赢了吗?” 伊提斯任凭她捧着手。 少女柔软的指腹, 将微热的温度传递过来。 伊提斯伸出另一只手, 捏住她一边的脸颊。 穆莎正要打他的手, 却被他反过来捏住了两只手腕。 穆莎:“……” 她像个河豚一样鼓起脸颊, 硬生生让伊提斯的手指滑下去了。 她强调道:“我赢了。” 伊提斯低着头,指尖从她的下颌擦过去。 捏出的指印和疼痛一起消失不见了。 伊提斯淡淡地说:“是, 你赢了。” “你证明了吾不会把你交给雷恩,生气时也不会引起天罚。” “然后呢,你想怎么样?” 穆莎从床上站起来, 这时候,她显得稍稍比伊提斯高了一点。 至少, 她能够平视这位身形高大的神明了。 穆莎看着他的眼睛, 说:“我不想去祈祷, 您知道我不虔诚,祈祷的时候也只会在心里骂您。” 银白色的小蝴蝶落在黑发少女的肩膀上。 那已经被穆莎脱下来的, 撂在一边的宽大衣袍, 又重新被穿回到她身上。 这样, 她不会因为还没换下的,被树枝刮破的衣服而走光。 穆莎一穿上那件衣袍,就显得小小一只,气势都弱了许多。 伊提斯轻轻颔首:“吾知道。” 穆莎点了点头,她觉得,这应该是答应了的意思。 她的心情轻快了许多,一想到不用每天早起,就感觉自己离社畜猝死的心理阴影更远了一些。 穆莎又说:“您也不能一天给我补三天的课。” “我的承受能力有限, 请您不要为了戏耍我而故意给我加功课。” 伊提斯轻轻地摸过那绸缎般的黑色发丝。 他说:“但是,从一开始,你就是一天学很多天的份量。” “吾还试着继续增加知识量,你学的很好,全部都接受了。” 穆莎缓缓地打出了一串问号。 她睁大了眼睛,瞪着面前的银发神祇。 她五官的线条还带着年少者的温润,只有眼角微微上挑着,瞪人的时候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伊提斯极快的捏住了她的脸,说: “不能生气,控制好脾气,好好和吾说话。” 穆莎问:“……我怎么可能不生气?” 她脾气是好,但她又不是任人捏的软包子! 伊提斯低声说道:“吾会尝试着,对你不那么苛刻。” 穆莎勉强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说: “还有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我不想去圣灵街。” 伊提斯拒绝了她:“这个不行。” 穆莎问:“为什么?” 伊提斯说:“如果薄弱的法则得不到修补,世界会以法则出现问题的地方为起点,开始逐渐崩坏。” “如果世界开始崩坏,神格会响应法则,自己苏醒。而且,是一定会苏醒。” 穆莎:“……” 伊提斯说:“你去圣灵街的话,只有极为微弱的可能会导致法则苏醒。” “毕竟承担起修补法则的责任的是吾,你只是要提供神力。” 穆莎非常失落的低下头。 就算伊提斯这么说,她也还是不乐意去。 她希望世界别崩坏,自己也不用冒险,大家都和平安乐。 但很显然,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好事情。 作为一朵挖了至高神一半神格的花,她诞生在世界上,总得去承担点什么。 穆莎点了点头,答应道:“好吧。” 伊提斯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现在很不高兴。” 穆莎有点生气: “伊提斯先生,这个世界上很少有尽善尽美的事情。” “您让我去做我不想做的事情,您还想让我高高兴兴的答应?” 她能答应就不错了。 但是伊提斯总是会挑战她的下限。 别人还会为自己打掩饰,他不会,他一直都很直白。 伊提斯问:“所以,要怎么做,才能让你高高兴兴的答应?” 穆莎:“……” 她怎么可能会高兴? 不要强人所难了好不好!? 伊提斯继续问:“你最喜欢什么,塞料面包?” 穆莎没想到这个神竟然试图用面包收买她。 她怒火蹿了起来:“我难道会为了一口吃的,就去卖命吗?” 伊提斯轻轻颔首:“很多人都会为了一口饭吃,把性命交出去。” 他还为自己的话语做了补充:“而且,吾也不是打算要你的命。” 穆莎:“……” 你为什么能把自己说的这么宽容大度啊? 她说:“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和那些人不一……” 伊提斯截断了她的话:“你说过,你和很多人都一样。” 穆莎:“……” 她觉得自己快要气死了。 她只想对着伊提斯拱手,恭敬的说一句:是在下输了。 她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人……神。 情商极高,万事万物都被他看透彻了。 但是他又什么都不懂,一点共情心都没有。 但说他不懂也不太对。 他说起歪理来又一套一套的,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总之,很难定义。 穆莎搬出了伊提斯最喜欢的说辞:“不,我独一无二。” 她就是不高兴,勉强装一装高兴倒是没问题。 但这位神的要求有点高,他要穆莎真的高兴起来。 伊提斯看着她,说:“你真是难以理解。” 穆莎微笑着点了点头:“对,所以我独一无二。” 【你才难以理解!你怎么好意思说别人难以理解?】 伊提斯问:“那么,你想要什么?” 穆莎已经坐回了床上。 伊提斯低垂着头,霜雪一般的银白色发丝在身前稍稍摇晃,时不时会蹭到少女的黑发。 他是认真地,在耐心又仔细的,询问一个和他相差悬殊的人想要什么。 就好像让她高兴起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样。 穆莎心情复杂的抬起头看着他。 “您给我什么,我都不会高兴的。” “但是,有一件事,也许可以让我的心情好一些。” 伊提斯轻轻颔首,他开口道:“你说。” 穆莎问:“您故意耍着我玩,还逼迫我去做我不想做的事情。” “关于这两点,您是不是应该和我道个歉?” 这话一出,房间里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让一个至高神道歉,这比让一个国王承认自己有错还要难。 事实也的确如此,从这几乎死寂的沉默就能看出来,伊提斯不愿意道歉。 他作为至高法则,从来只有他去评判别人的对错,没有人能指责他做了错误的事情。 他曾经在死亡之国对穆莎承认,自己做错了。 但是不管是之前的事情,还是现在的事情,他都没有说出一句道歉的话语。 伊提斯低下头看着她,良久,在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 他说:“你换一个要求。” 穆莎知道这很难,但是,她就是执着于此。 “我只有这个要求,伊提斯先生。” 如果这件事被轻易的拿起又放下,她和这位神明之间,再也不会有平等可言。 她不觉得伊提斯会轻易放开她,在这种前提下,如果没有平等,她就真的会变成对方的小玩具。 伊提斯转过身要走,却被穆莎扯住了袖子。 她扯得很用力,大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架势。 穆莎不卑不亢的抬头瞪着他。 伊提斯回过头和她对望一眼,而后,整个身体都化为一道白光消失了。 这跑路方式太奇特,穆莎实在是追不上去,只能原地生气。 ※ 穆莎睡了一觉,再起床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银白色的小蝴蝶停驻在床头,穆莎伸手碰了碰它,神力编织的结界在她面前延展开。 伊提斯用了隔绝声音的结界,为她遮去了声音。 这也是她为什么没有被每日凌晨回荡在圣城的早钟吵醒的原因。 但是她还是没消气。 她穿上伊提斯准备好的那件新制服的时候,气稍稍消了一些。 推开房门下楼之后,看到了摆在桌上的早餐,气又消了一些。 伊提斯没在房子里,多半是在躲着她。 穆莎想到自己把一位至高神逼迫到了这种境地,就觉得心虚又心软。 心虚在她完全就是仗着对方对自己的关切,才敢肆意妄为。 心软在她发现伊提斯竟然还在关切她,这可是个要面子的神啊,他这样做,毫无疑问是在放下脸面来讨好她。 穆莎捏着肩膀上的小蝴蝶。 那只蝴蝶在她手心里飞起来,转了半圈之后,扭成了背对她的姿势。 穆莎把小蝴蝶放在了桌子上。 她伸手抚过小小的蝴蝶,她说道:“我也做了同样逼迫您的事情。” 那只小蝴蝶抖了抖翅膀,闷闷不乐的转回来小半圈。 穆莎说:“但因为是您先逼迫我的,所以,我希望由您先道歉。” 蝴蝶又转回去了。 穆莎轻声说道:“我放弃了。” 伊提斯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半晌,声音才从蝴蝶那边传出来:“……为什么放弃?”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他似乎仍然放不下面子,又或者,单纯对穆莎的选择感到了疑惑。 “你总是让吾无法理解。” “你贪生怕死,为了生存,很多时候都选择了屈服,像是一折就断的娇花。” “但是吾亲手来折你时,才发现,你怎么折都折不断。” “有些事情,你连努力都不尝试,就会选择放弃。” “但有些事情,你就算身陷死境,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肯稍稍屈服。” 穆莎安静地听着他的夸赞。 伊提斯问:“吾以为,你让吾道歉这件事,是你无论如何都想要坚持的。” 穆莎点了点头,她说道: “这的确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要坚持的事情,伊提斯先生。” “但是,现在的我,没有资格要求您道歉。” 现在的她,要求伊提斯的道歉,是一件非常错误的事情。 她说:“我发现了自己的弱小,我发现,我和您之间并不平等。” “我们只有灵魂是平等的,我的阅历、心性和力量,都和您相差巨大。” “您愿意和我相处,愿意听我的意见,不是因为我们平等,而是您刻意对我放下了身段。” “一个弱小的依附者,没有资格对保护自己的人挑三拣四。” 伊提斯沉默了片刻,他开口道:“不,吾……” 穆莎说道:“平等和尊严,是应该由我自己来证明的。” 而不是乞求或者死缠烂打的要求,那只能被称为任性。 穆莎说摸了摸小蝴蝶的翅膀,她说道:“我知道的,我该长大,该做出改变了。” 倘若成长到足够的程度,再也没有人能左右她。 她拥有特殊的灵魂,拥有庞大的神力,她什么都有。 天赋在帮助她,在告诉她,她拥有的巨大的可能性。 那么,她凭什么不去成长呢? 穆莎说:“别误会,伊提斯先生,我只是暂时的放弃。” “总有一天,我会让您觉得,向我道歉也不会丢面子。” 伊提斯说:“要达到那种程度,还不希望被神格改变自我,对你来说很难。” 穆莎稍稍仰起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伊提斯已经站在了她的背后,正在低头看着她。 柔软的银白色发梢落在她头顶,带起奇异的触感。 伊提斯伸出手,轻轻地从她眼角下擦过。 “但吾想,你也许真的能做到。” “你总是会超出吾的预料,总能给吾和想象中不一样的答案。” 穆莎捏住了他的袖子,她解决了一个问题,心情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她理性上知道该怎么做,但在情绪这方面却仍在别扭着。 而且,她似乎给自己创造了更多问题…… 伊提斯说:“你要走的距离很遥远,不过,吾的时间很漫长,也有耐心去等。” “虽然没有道歉,但是,吾向你保证,不会再戏耍你,在有商量余地时,吾也愿意听你的意见。” 穆莎眨了下眼睛。 伊提斯微凉的柔软指腹,又在她眼角抹了一下。 “要长大的话,就不要总是哭泣,你最近总是很容易哭。” 第45章 ※ 穆莎拨开他的手, 自己把眼角抹干净了。 她不再看伊提斯了, 低下头拿起餐刀, 打算给切片的吐司抹奶油。 但是伊提斯仍然在纠结于她的情绪, 他问:“你觉得很委屈?” 穆莎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会掉眼泪。 少女那鸦黑的睫羽一落,又是一滴眼泪滚了下来。 她放下餐刀,把那一小碗奶油, 和面包片一起推开了。 伊提斯身边的座椅无声地拉开。 他坐在一旁,拿起摆在桌面上的帕子, 轻轻擦着黑发少女的眼泪。 清冷的神明为她擦拭眼泪的动作, 如同初冬细碎的雪一样, 轻盈落下。 他问道:“那你为什么会哭?” 穆莎说:“我自己也不知道。” 伊提斯继续追问道:“因为做了不喜欢的决定?还是因为害怕,或者还在生气?” 穆莎挡住他的手, 她把手帕从伊提斯手里拿走了, 自己在眼睛上抹了好几下。 她红着眼角摇了摇头, 说道:“您别再问了。” 屋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这明亮宽敞的餐厅里,分明坐了两个人。 但他们两人,都保持着沉默,安静的好像不存在一样。 过了许久,伊提斯才看见桌子上维持着原样的吐司片。 他问道:“还吃早饭吗?” 穆莎稍稍点了点头,她很饿,早餐当然是要吃的。 但是,她的心情没来由的糟糕, 让她完全不想去吃。 伊提斯伸出手,那莹白的指尖捏起餐刀,挖起一大块奶油抹在吐司上。 奶油里混着蓝莓酱,甘甜中带着少许的酸味,还有水果的鲜香,不会显得腻人。 他翻手之间,那一整片吐司就被均匀的分成了适合入口的小块。 伊提斯用叉子叉起一小块,递到了少女的唇边。 穆莎别扭的撇过头,但又架不住那块沾着奶油的吐司一直往嘴边递,只好在它糊住鼻子之前张开了嘴巴。 甜丝丝的味道在口腔里化开,在味蕾上跳跃着。 心中空缺的某个位置,稍稍被填满了一些。 伊提斯又叉起第二块吐司,递到娇小少女的唇边。 这一次,她还是不情不愿的咬住了食物,不过显然没有之前那样抗拒了。 在这一次咀嚼吞咽食物的时候,眼泪不知不觉间就停住了。 穆莎摁住了伊提斯要去取第三块吐司的手,她从神明手中把餐叉拿过来。 她说:“我自己可以吃。” 伊提斯说:“但你之前不愿意吃。” 穆莎心想:这不是你试图喂我吃饭的理由。 伊提斯又说:“人不吃东西,会死亡。” 穆莎心想:好吧,这次算是半个理由,但是人一顿不吃真的饿不死。 她拿着餐叉,闷闷不乐的开始吃早餐。 其实她的心情已经好了许多。 但她又感觉到了新的郁闷的点。 自己竟然真的被伊提斯用面包哄好了,太没有出息了。 “你说过,吃到好吃的食物,心情会变好。” 伊提斯看着桌上剩下的,涂着奶油的吐司,他说:“很多人类都认为这样的食物好吃。” 穆莎点了点头,说:“是吧,尤其是吃到甜食的时候,心情会自己变得雀跃。” 她说完之后就觉得,自己又说了废话。 反正她就算说了这种体验,伊提斯也完全不会懂。 清冷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你可以告诉吾更多,关于你喜欢的东西。” “食物,衣服,或者是其他的……只要能够让你心情好一些,不要总是哭,什么都可以。” 穆莎握着叉子的手顿住了,她缓缓地转过头,抬头看向伊提斯。 那张五官线条深邃,美好到没有任何死角的清冷面庞上,满满的透着认真,没有任何在戏弄她的意思。 穆莎很想问问他:你知道你说出来的话意味着什么吗? 而且她也有点想告诉伊提斯,自己只是偶尔掉眼泪,这偶尔的几次,还是被他惹的。 不过,她想了想,还是将这句话咽下了。 落泪时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有人理解她,愿意听她为什么而难过,并且可能会在她哭泣后哄好她。 而另外一种,则是无可奈何,说不清话语,无力反抗,只能掉眼泪的绝望无助。 穆莎觉得,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能理解她的人。 所以,她哭起来的时候,是后者的情况。 她就是因为无力反抗,挣扎不了才会哭,越哭就越显得无助弱小。 这样的哭泣没有用,向一个不懂眼泪意义的人去抱怨这些,更是愚蠢的举动。 穆莎看向他,说道:“这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哭了,您不必为此烦心。” 伊提斯伸出手,从少女黑色的发顶摸过。 他说:“吾也希望,你不会再哭泣。” ※ 穆莎调整好了心情,回神宫找了负责人,把自己的委托和任务奖励金催到了手。 足足四十多枚金币,带在身上都显得沉甸甸的。 她打算先把饭钱和衣服钱还给伊提斯,尽管后者并不需要。 穆莎又兜兜转转地爬上了主楼的楼顶。 推开古老沉重的雕花木门后,金碧辉煌的大厅里陈列着不朽之木铸造的圆桌。 戴着白色面具,穿着白衣的年轻人,自那巨大的镂空浮雕之后走出。 他浅金色的长发披垂,浑身都带着清冽的冰雪气。 他抬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淡漠的,和伊提斯有三分相似的脸。 瑟斯顿侧过头,轻睨着黑发少女,冷漠道:“我来监督您抽题。” 穆莎平缓下呼吸,嘴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但是她那双眼睛里,却流转着冰冷的,凌厉的清冷光辉。 她礼貌的说:“那么,就劳烦您了,瑟斯顿先生。” 瑟斯顿伸出手,那不朽之木雕刻的圆桌上,淡金的光弧织成了尖锐的边角。 下一刻,抽题箱就出现在了桌面上。 穆莎转过头,无视了他的视线,从抽题箱中捏出了一张纸条。 她当着瑟斯顿的面,将那张白纸展开,浓厚的神力凝聚成星光,在纸上浮起又落下。 最后,金色的文字显现出来——“圣灵街”。 瑟斯顿冷漠道:“不必给我看,我知道您的题目。” 穆莎把纸条收起来,她抬起头,声音中透着冰冷。 她还是第一次用这样冷淡的腔调说话:“那么,您究竟是来做什么呢?” 瑟斯顿指尖在桌上一点,薄薄的文件出现在桌面上。 他说:“我的确,是来监督您抽题,这是神宫的程序。” 片刻,他的视线落在摆在桌面的文件上,又补充了一句。 “趁此机会,顺便将您被握在我手上的把柄还给您。” 穆莎走过去拿起文件。 她一页一页翻过,她作为雷恩的养女,在东部最偏僻的小小村落和贫民窟不断辗转生活,躲避神术师的经历,都在这份文件上了。 有些事她自己都忘了,这位圣子竟然还能事无巨细的查出来。 这些过往,她看着都觉得胃疼。 穆莎翻到了最后一页,这张纸上不再是她的经历,而是由瑟斯顿亲手写下的文字。 应该是那天帮她检测元素的亲和力时记下的内容。 穆莎看向黑暗元素亲和力,果然,是满的。 但是…… 穆莎迟疑道:“为什么光元素亲和力也是满的?” 不只是光元素,这上面所有的元素,亲和力都显示为满。 瑟斯顿:“我只是记录了数据,并且将它作为把柄的一部分还给您,不负责解答问题。” 穆莎点了点头,她把文件抱进怀里。 “您说的对,我也没想要您解答。” 穆莎抬步走向那扇沉重的木门,她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就在她要握上门柄的时候,瑟斯顿叫住了她。 “穆莎小姐。” 穆莎停住动作,等着他把话说完。 瑟斯顿说:“关于极北之地雪原的事情,我向您道歉。” “我并不讨厌您,但是,在关系到光明的存亡时,我不得不那么做。” 他是圣城维哥的圣子,是创世神亲手赠予光明的礼物。 他有义务,也有责任去维护光明,维护给他生命的父神。 他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 瑟斯顿说:“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是我不想做,但又必须去做的。” 穆莎拧开了门柄,她说道:“瑟斯顿先生,我不是小孩子了,您说的道理我都明白。” “我能够理解,并且,换做是我,我当时的选择十有□□会和您一样。” 瑟斯顿稍稍睁大了眼睛。 穆莎说:“但是,我不接受您的道歉。” 瑟斯顿问:“能够理解,却拒绝原谅?” 穆莎点了点头,说道:“我与您的立场相反,我是被神杖指着的人。” “如果光明神冕下没有护住我,我现在就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穆莎拎起文件,回过头说道: “就算您现在把我的把柄还给我了,我也做不到原谅。” 瑟斯顿摇了摇头,解释道:“别误会,我并不是想用这份文件,作为换取您原谅的筹码。” “这份文件,是父神让我交还给您的,他说您不喜欢被别人摆弄在手掌心里,您的命运,最好还是握在自己手里。” 穆莎眨了一下眼睛,她稍稍低下头,看向自己拎着的文件。 瑟斯顿说:“在我看来,这非常危险。” “但是父神的话语,我从来都无权去质疑。” 说完这些话之后,瑟斯顿拉开另外半扇门,脚步轻盈的离开了议事厅。 穆莎抱着文件,久久伫立在原地。 过了很长时间,她才抬起头,迈出了脚步。 她一把抓起落在楼梯扶手上的小蝴蝶,放在了自己头顶。 她说:“非常感谢您,伊提斯先生,这样我就放心多了。” 她想:【这话说的很好听,但是我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莎莎:智商绝不掉线。 伊伊神:地狱难度:) 第46章 ※ 三个钟后。 尽管已经决定好了要控制脾气, 但穆莎还是忍不住了。 她站在浮空城圣城维哥之下, 南域的荒野上, 攥着水壶的手都是颤抖的。 她脸色惨白的看向旁边身披白袍的青年:“您不是说好了要修传送阵吗?” 那相貌极美的, 雪一般的神明,脸色也同样不好看。 他闭着眼睛, 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忘了。” 穆莎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差点一头栽到地上。 她又回过头,一脸怨念的看向伊提斯:“您为什么不自己开传送阵?” 她觉得这个神有毛病, 明明能直接过去,却偏要走浮空殿的传送阵, 还要坐他不喜欢的马车。 伊提斯说:“你说过, 你要靠自己。” “而且, 让你在路上多见一见风景,比直接过去要好很多。” 行吧, 这个神要她增加阅历。 真是个为年轻的学生考虑的好导师。 伊提斯又找出了更好的理由:“吾以后会教你传送阵的原理” “如果你对浮空殿的传送阵感到不满, 你可以亲自动手去修理。” 好吧, 依靠自己。 穆莎心平气和的说:“但我懂了原理之后,我为什么还要走浮空殿的传送阵呢?它好或者不好,跟我都没有关系。” “……”神沉默了。 在话语上噎到伊提斯之后,穆莎的心情已经愉快了很多。 她走过去拉起伊提斯的袖子,拽着比她高大许多的青年,就要朝着西边走。 但穆莎还没走出去两步,伊提斯就抬手把袖子抽了回来。 银白色的小蝴蝶落在少女身上,让她漂浮起来转了半圈, 面对东边。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你走错方向了。” 穆莎:“……” 对哦,她根本不知道圣灵街要怎么走。 ※ 东部常年有黑暗信徒放肆,治安管理不好,路也没怎么修葺过。 马车在离开南域的地界后,就越走越颠簸。 穆莎和伊提斯现在正位于维尔拉王国的边境。 这个王国很奇怪,虽然国土面积很大,但形状却是一条长线,且从边境到国都都非常荒芜。 黑暗信徒在这个国家里横行,时不时会和光明信徒,更甚至是驻扎在这里的神术师们打起来。 很多地方都会留下打斗过的焦黑痕迹,但也过不了几天,就会有乱糟糟的野草长出来,掩盖土地的伤痕。 穆莎看着马车外,从路上跑过的脏兮兮的灰老鼠。 她感慨道:“还是没有变化啊。” 伊提斯闭着眼睛,他用最平静的语气叙述道:“你长大的地方。” 穆莎想了想,说: “不能算是长大的地方,只是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 “东部的很多地区,我都辗转留存过。” 伊提斯轻轻颔首。 他阖着眼眸,落满银霜的睫羽上光辉流淌,掀起点点细碎的雪末。 他依旧不适应马车。 这位原本就不爱说话的神明,在这颠簸的路途上,话语变得更少了。 中途又有带着孩子的旅人上了车。 这些人穿着破旧的衣服,那布料已经柔软脆弱到了一扯就坏的程度,纵然小心使用,斗篷的边角也还是碎掉了。 他们一上车,就被落座在一侧的那两人吸引了视线。 那黑发的少女虽然漂亮,但很好的融入了环境里。 不仔细去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她漂亮到什么程度。 但她旁边坐着的那名发色银白的青年,他就像一片落入人间的雪,随时会消失。 他散发着纯粹又美好的微弱光芒,像是不可触及的珍宝,与这片荒诞又混沌的土地格格不入。 上车的小女孩被伊提斯吸住了视线。 她不怕生,热情的和伊提斯打了个招呼。 “漂亮哥哥!” 伊提斯轻轻睁开眼睛,那双银眸里什么都没有,比极北之地不会融化的冰雪更加寒冷。 他的目光淡淡扫落,那眼神,好像在轻巧扫过一团没有生机的死物。 那活泼又热情的小姑娘,在他的眼中,和窗柩上落着的一片灰尘没有任何不同。 小女孩对这目光中的冰冷仿若未觉,对着他伸出手来。 “漂亮哥哥,我有积木,我们一起玩吧?” 穆莎:“……” 你是真的不怕死。 穆莎低下头问道:“我来陪你玩好不好?” “这个漂亮哥哥从来没有玩过积木,他不会玩。” 小女孩思考了片刻,说道:“好吧,阿姨。” 穆莎:“?” 她想了想身体年龄十六岁的自己。 她又转过头,看着存在的岁月比世界的历史还要长久的至高无上的创世神。 好气哦。 穆莎耐下心来,陪着小姑娘玩了一路。 一直玩到了小女孩有些累了。 小女孩从背囊里拿出了一只红彤彤的苹果。 “谢谢你陪我玩,这个送给你。” 在这贫穷又荒芜的地方,是不能随便收人的礼物的。 尤其是这只苹果,对这里的人来说,应该是非常珍贵的。 穆莎拒绝了数次,但是那孩子的父母,却在帮着孩子把苹果给她。 小女孩笑得甜甜的:“没关系呀,阿姨,这个不难吃的。” “你和哥哥一起吃吧,如果你们喜欢的话,我还有很多很多苹果。” 但是穆莎却并未因此而动容。 她把积木装回小布袋里,拉上袋口的丝绳,塞回小女孩的怀里。 她低下头,银灰色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小姑娘。 在东部,很多人的头发里都掺杂着灰色。 穆莎那一头浓墨般的乌黑发丝,在这片土地上虽然是绝无仅有的,但却不显得多么奇怪。 但是,她的眼睛,和这边的人没有丝毫的相同。 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里,含着明亮又清冽的光,像是一片澄净的冰层。 它们似乎能透视一切,无论是人心还是幻象,都无法迷惑这双清醒的眼睛。 穆莎接过苹果。 少女稍稍压低了身体,绸缎般的黑色发丝自肩头滑落。 “看到这个苹果,我想到了一个故事。” 她看起来非常的温柔。 但是,那声音在温和之外,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 她的姿态,就好像一个清醒的,看着猫咪打翻水缸的主人,耐心又包容。 小女孩一派天真的问道:“什么故事呀?” 穆莎问:“你听过继母王后,给公主送苹果的故事吗?” 穆莎轻轻地翻转苹果,那色泽鲜艳的水果上,有一小块黑色的痕迹。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 那孩子的家人也一瞬间变了脸色,但又隐忍着,抬起头打量着这两人。 穆莎轻轻地拉下自己披着的棕色斗篷的一角,露出雪白的衣领,以及领上的银色徽章。 人们顿时收敛了眼神,他们抱起小女孩。 “安娜,我们该下车了。” 穆莎没有阻拦,任凭这些人下了马车。 在马车再次启程后,她看着那些慌乱逃走的身影,平静地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伊提斯察觉了穆莎的情绪,白皙宽大的手掌轻轻抚上少女的脑袋。 他说:“收到了这样的苹果,你心情不好?” 穆莎看着手里的毒苹果,她说:“不,这是很常见的事情。” 她要是会因此而心情不好,那么在雷恩身边经历过各种更甚于此的丑恶的她,早就该得抑郁症了。 伊提斯问:“那你在为什么生气?” 穆莎的情绪,仿佛已经成为了他最想探知的问题。 穆莎压下自己的小脾气,但是不管怎么想,都感到不爽。 她侧头看向伊提斯,问:“我看起来很老吗?” 伊提斯说:“在吾看来,你还非常年幼。” 穆莎听这句话时感觉有点别扭,伊提斯这话说的,就好像她还是个幼崽一样。 青年银白色的睫羽垂落下来,那双清冷眼眸里,刺骨的寒冷和睥睨众生的高傲已经消散。 他淡淡地说道:“尤其是灵魂,作为一个神明来说,还很年幼。” 穆莎平静的点了点头,她从背囊里拿出雕花的银白色仪式匕首。 对着苹果比划了几下之后,想了想,干脆用了清理的神术。 这个神术她用不好。 伊提斯用的时候,可以掸去她头发和衣服上的雪。 但是她自己用的时候,就只能把衣服削掉一块,达成最彻底的清理。 白色的光辉闪过之后,穆莎手上的苹果已经被削掉了皮。 伊提斯看向黑发少女,悠悠地说道: “吾不记得,吾有教你这样使用神术。” 穆莎用银白色匕首削下一块苹果。 伊提斯又说:“苹果有毒。” “对,所以会被毒到的我不能吃。” 穆莎乖巧又恭顺的抬起手,把削下的苹果递到银发青年的嘴边。 “但是浪费食物不太好,我决定回报一下我的导师给我喂早饭的恩情。” 伊提斯转过头看着她,目光逐渐变得冰冷下来。 穆莎笑着眯起眼睛,问道: “您不吃的话,那就我吃?” 说着,她就要把苹果往自己嘴里递。 伊提斯一把抓住了黑发少女的手腕,银白色的微光闪过,那只苹果恢复成了没被切块,也没被削皮的模样。 他微微蹙着眉,低头看着黑发少女,问道:“你又想试探什么?” 穆莎学着他以往的样子,淡漠的说:“没什么。” 伊提斯淡淡地看着她,问道:“吾又惹你生气了?” 穆莎也用同样的眼神望回去。 她问:“怎么会呢?” 伊提斯仍然抓着她的手腕,并不是非常用力,但那却是难以挣脱开的桎梏。 他看着穆莎,银色的眼睛里闪过风雪的影子。 他说:“这只毒苹果不会毒死神,但是,一定会毒死人类。” 穆莎轻轻点头,说道:“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伊提斯说:“吾刚刚所说的,‘作为一个神明’,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复杂的含义。” “吾话语中所指的,是你携带着吾神格的灵魂,那是你无法改变的起点。不是指现在的,或者未来的你。” 他轻轻地摸过少女的黑色发丝,说:“你仍然以为,吾要控制你,把你变成你最不期待的,最像吾的样子。” “更甚至,你还因为这句话产生了怀疑,认为吾并没有把你的状态调整回人类,只是在欺骗你。” 他总是能看透一切。 穆莎想要被他看见的,不想要被他看见的部分,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被揭穿至此,穆莎也只能坦然承认。 “您不觉得,我会对您产生怀疑很正常吗?” “基于过去发生的事情,我想,我会维持怀疑的态度,才是最正常的。” 她如果真的这么容易就相信了伊提斯,那就是她脑子掉了。 伊提斯低下头和她对视:“你说的对,这很正常。” “你要亲自向吾证明平等,那么,吾也会亲自向你证明,你可以相信吾。” 第47章 ※ 伊提斯说完这些话之后。 他就发现, 穆莎转过头不理他了。 黑发少女浑身上下都写着“别扭”两个字。 穆莎心想:为什么会有这种人呢? 她任凭伊提斯摸着脑袋, 抱着手臂扭着头, 整个人都气鼓鼓的。 在马车穿越像是正在狂舞的怪物一样的阴森丛林之后, 伊提斯所指的路终于到了。 穆莎付了马车夫两枚金币,作为跑这段路的薪酬。 而车夫并未向她道谢, 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们两人一眼,驾着车离开了。 在东部,尤其是这个叫维尔拉的王国里, 所有的人都很不友善。 这是危险的生存环境养成的警惕,倘若有人表现出友善, 要么是假的, 要么就是傻的。 伊提斯轻瞟了一眼马车夫, 又低下头看着牵着他袖子的,娇小的黑发少女。 穆莎被盯得头皮发麻, 在下意识的要松开伊提斯的袖子之前, 被他拉住了手腕。 她抬起头问道:“您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伊提斯说:“……你是在东部长大的。” 他的语气平缓, 没有丝毫的起伏,这是在叙说事实。 穆莎点了点头,问道:“是,怎么了吗?” 穆莎看着他那双清冷的银眸,有一个瞬间,她感觉自己好像又一次被穿透了灵魂。 在这双眼眸之下,她的一切都无法隐藏。 伊提斯捏着她的手腕,淡淡地说:“但你不像东部的人, 也不像雷恩和他的追随者。” 在这一瞬间,穆莎惊出了一背的冷汗。 她下意识的想要退一步。 但伊提斯却早有预料一般,抓着她的手臂,把两人的距离拉扯的更近了 穆莎抬着头和他对视,银灰色的眼睛里淌过了茫然又欢喜的情绪。 她尽量表现的平静,还带着一点被夸奖的小小窃喜。 “当然了,我从小就学习神术,是见过光的人。” “所以,我和雷恩,和这里的人们,永远不会一样的。” 她就像没听出伊提斯的本意一样。 她对神明的洞察避而不见,单方面的将自己遮掩在了窗户纸后面。 这荒芜国土上的风有些喧嚣,吹乱了她的黑色发丝。 但是,屹立在她身前的伊提斯,却没有受到影响。 他银白的发丝被吹起又落下,还是和之前一样顺滑。 穆莎本身是个有点固执的人,但伊提斯比她还要更固执,也更加清醒。 穆莎的掩盖已经做得很好了,她骗过了所有人,却唯独在遇上伊提斯时,栽了一次又一次的跟头。 伊提斯微凉的修长手指,轻轻地捏起少女的下颌。 但在触及那明显不情愿的眼神后,他又收回了手。 伊提斯疑惑地看着她,说: “不,你和这里的人一样,警惕、理性又聪明,为自己考虑更多。” “但是……你和他们,又有着很大的区别。”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你不是会因为环境而改变的人,一直都不是。” 否则,无论是黑暗还是光明,都早已做到消融她的自我,摧垮她的神智,折断她的背脊。 伊提斯说:“环境无法改变你,更无法养成你。” “别说是东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都无法养就你这样的认知和观念。” “你似乎,像是一块早已雕刻好了形状的玉石,丢进了还未开采的石头堆里。” 穆莎低下头暗自着急。 为什么她总觉得,她在另一个世界生活过二十二年,这种谁也不会去考虑的匪夷所思的事情,就快要被伊提斯看穿了呢? 这虽然不是一道送命题,但穆莎却完全不想回答。 她宁愿答十道送命题,也不想把自己最大的秘密暴露给伊提斯。 回答难题的话…… 穆莎以前最常用的办法是拉伊提斯下水。 但是,现在拉下水的方法不太适用。 她决定改变策略。 穆莎手指蜷起,食指抵在唇边,做出了一副苦恼思考的模样。 她说:“您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这样啊。” 第一步,显得自己也很疑惑,把自己摘干净。 穆莎继续洗着自己:“我没被雷恩养成小疯子,也没在东部变成大恶人,这简直是奇迹。” 她说:“也许真就像您所说的,我可能天生就具备了另外的认知和观念,而且是早就已经成型的。” 伊提斯低着头,静静地注视着她。 他银色的眼眸里,只有这个娇小的,黑色的影子。 穆莎继续说:“追溯到出生这件事的话……”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看着伊提斯,精致漂亮的脸上写满了无辜。 第二步,摘干净自己之后,就把疑惑全部推给对方。 穆莎猜测道:“也许是因为我生来就拥有一半神格?” “我觉得,其实在某些方面,我和您挺像的。” “虽然我很不乐意去承认,但是,我的确和您有非常多的相同点。” “在观念和认知方面,我认为,您比人类更理解我,这一定是因为我们相似。” 伊提斯仍然攥着她的手腕。 比他矮了许多的,身材纤瘦的少女的手腕很细。 握起来时手感有些柔软,但又能隔着薄薄的皮肤,触碰到那下面的骨头。 似乎他稍稍一用力,就会把这只手折断掉。 他原本就没有用多大的力气。 但现在,穆莎感觉到,手腕上的力道越来越松了。 她几乎能从这越来越小的力气里,感受到伊提斯的迷茫。 穆莎乘胜追击:“如果是像您的话,哪怕只是有点像……” “那我的观念和认知,也一定是这个世界的所有角落,都养不出来的吧?” “当然,除了您身边,不过您应该没有养过小孩子吧?” 伊提斯点了点头,说:“吾确实没尝试过养小孩子。” “你说的有道理,吾会按照这个思路,去试着理解这件事。” 穆莎稍稍抽了下手,手腕就从伊提斯的掌心里往外滑。 她恭敬又温顺地说道:“希望我的思路能早日解决您的疑惑,让您理解这个问题。” 【你就想吧,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穆莎抽手抽到一半。 那任凭她挣扎的神明,微凉的手指再次收紧了。 穆莎刚好被他抓住了手。 她疑惑的抬起头:“?” 伊提斯睨着她的目光,愈发的冰冷了。 穆莎一脸懵逼,她到底又说错了什么? 这都糊弄不过去吗?这个神到底是有多难糊弄? 伊提斯将小姑娘脸上一闪而逝的慌乱收入眸中。 他从容又镇定的说:“吾更希望,你能亲自帮吾解开这个疑惑。” 穆莎想往后躲,但却被他拉着手圈回怀里。 “您是至高神,您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我怎么会有答案?” 伊提斯说:“你说的对,吾是至高神,吾一般不会遇到问题。” “但是,倘若吾遇到问题,吾自然会去求助,与吾‘同等’的另一半神格。” 穆莎:“……” 这就是自己挖坑自己跳的感觉吗? 她太难了。 伊提斯牵着她的手。 不知何时栖在了少女头顶的银色蝴蝶飞起来,在这无人的旷野上,划下一道银白的光弧。 那道光弧缓缓地张开,从弧线到一整个圆形。 这空旷的草原上,以及背后的森林,还有极为遥远的湖泊…… 拥有生命的生灵,没有生命的万物,都似乎感受到了创造它们的神明的力量。 点点荧光自土地中、草叶间和涟漪里升起,轻盈的荡漾在空气之中。 那一瞬,好像深蓝夜幕之上的星河倾垂下来,飘散流淌在这荒芜的国土上。 所有的光芒都朝着金属蝴蝶画出的银白光弧流动而来。 点点星芒汇聚在一起,以它们的微薄,填满了这只有轮廓的圆。 下一刻,光芒的中心扭曲动荡,逐渐浮现了另一处景致。 以穆莎的视角,只看得见呈现了一个边角的,金色树叶茂密的遒劲枝干。 只看这一点,穆莎就知道,这一定是棵年纪比她大了不只十倍的古树。 伊提斯领着她走进了这扇光镜一样的门。 霎时间,那宏伟寥廓的壮丽风景,在穆莎的眼前铺开。 巨树冠冕如同金灿灿的火焰,又如同缥缈靓丽的壮阔云霞,几乎要顶破遥远的深蓝色天穹, 金叶下缀着毛茸茸的,色泽深浅不一的蓝色圆球,圆球都散发着明亮的光辉,像是灯盏一样。 穆莎:“……神灯花为什么会长在树上?” 神灯花,又名神灯草,可以当做照明的灯来用。 摆放在屋子里的,用以照明的神灯石,也都是以神灯花的提取物为材料的。 但是,这花再怎么茂盛,也只是那种长在地上的花而已,不会变成树。 穆莎看着金灿灿的树叶:“白蜡树的叶子为什么会是金色?” 众所周知,白蜡树的叶子是绿色的,就算叶子黄了,也不会黄出这种贵重金属的色泽。 伊提斯轻轻地说道:“这样好看。” 好吧,的确很好看。 穆莎想为他的审美鼓掌。 伊提斯站在树下,抬起手朝着某个方向一指。 仿佛幻境突然打碎一般,有什么屏障消失不见了。 在那空无一物的地方,出现了林立的街市,灯火明亮,热闹繁盛。 街上走过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他们大多都穿着白色系的衣服,身体稍稍有些透明,有不同色彩的神力光芒萦绕在他们身边。 他们就是由纯粹的神力和灵魂构筑的生命体——圣灵。 穆莎看着这些来来往往的人们,说:“这真的很像亡灵。” “我可以触碰到他们吗,会不会直接穿透他们?” 伊提斯说:“不会,虽然没有物质的身躯,但他们是有实体的。” 作者有话要说:有很多想说的,但想了想也没啥好说的。 你们对于这篇文产生的一切疑问,我都会靠剧情来说话。 第48章 ※ 穆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的确是这样, 不过。” 一道稍稍带着点轻佻的, 温和又散漫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还是建议你不要随便去摸别人呀, 小小姐。” 这当然不是伊提斯在说话。 穆莎猛然转过身。 如同花朵一般轻盈的青年坐在枝条垂下的粗藤上, 他一条腿曲起,那松垮的浅白衣衫下, 是白皙的踝骨。 他姿态肆意,懒散却又优美,怀里抱着一把精心雕刻的金色竖琴, 透明的琴弦散发出点点莹绿幽光。 他拥有一头与那枝叶同样灿金的柔软发丝,也有和春日湖泊同样碧郁的眼眸。 青年的五官线条柔和, 但又因为这份不经意流露的散漫, 对世事的不在意, 又显得像雪一样清冷。 但他稍稍仰起头一笑,那雪就融化了。 似乎有微风扫过金叶, 洒下了并不存在的璀璨阳光, 盎然春意在此迸发蔓延。 忽然, 穆莎的眼睛被一只微凉的手捂住了。 她轻轻地眨了下眼睛,浓密的睫羽小扇子一样的刮在了那只手的掌心。 这是伊提斯的手。 神明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却是对那半躺半坐在藤条上的青年说的:“莱伊,穿好衣服。” “冕下还是这样一丝不苟啊。” 被唤做莱伊的青年一边抱怨着,一边拢好了胸前半敞的衣襟,那一线精壮胸膛,被白衣彻底遮掩住了。 伊提斯没有理会他。 他挪开手,被他半圈在怀里的黑发少女终于得以重见光明。 伊提斯一直沉默着, 没有要把这个名为莱伊的青年介绍给她认识的意思。 莱伊脸上挂着笑容,说:“呐,小小姐,我是说真的,你可千万不能随便去摸别人。” 金发青年随手将竖琴一挂,从缀着金叶的绿色粗藤上一跃而下,如同飘落在水面上的树叶一样轻盈。 他走到伊提斯和穆莎面前,稍稍弯身,以同样的高度来打量娇小的黑发少女。 “冕下摸别人,那是至高神的恩赐,所有人都乐意被他摸。” 莱伊说:“但要是换做你来摸,别人可就未必会乐意接受了。” 穆莎点了点头。 说直白点,她要是摸别人,就是她占别人便宜,耍流.氓。 不过……伊提斯摸人就是恩赐什么的…… 这也太双标了。 穆莎选了个不错的话题开端:“您也是圣灵吗,莱伊先生?” “嗯?”那美好的不切实际的金发青年歪了歪头。 他说:“冕下真是什么都没告诉您啊,我不是圣灵。” 但是,他似乎也并不想直接把答案告诉穆莎。 莱伊低下头,在黑发少女领口看见了银色的徽章。 “现在是神术师的身份吗?小小姐,你觉得,我像你见过的谁?” 穆莎下意识的拉住了伊提斯的袖子,半晌,不情不愿地说道:“……圣子。” 她可真是太讨厌这个答案了。 她已经差点被一个圣子杀掉了,她不想再面对另外一个了。 莱伊说:“对,我和瑟斯顿很像,不过,我们相似的原因,是我们同样出自伟大的创世神之手。” “瑟斯顿像父神,我也像父神,所以我和他很像。” 伊提斯听他们说话许久,他打断了莱伊的引导,直接戳破了事实。 “他是金叶之树的精灵,吾放置在圣灵街的守树人。” 精灵啊…… 这类生物,就和人鱼、巨龙一样,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 不过比只有一句话简介的圣灵体好很多,最起码在书籍中,还能捕捉到许多关于他们的讯息。 精灵在树中、花草中、湖海中……在一切自然之物中诞生。 他们拥有人形,却更接近那些花草树木,是更贴近于自然的生命体。 他们的寿命或长或短,这和作为他们诞生源头,与他们伴生的自然之物有关。 那些花草树木能存在多久,他们就能存在多久。 穆莎想到了什么,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按照诞生方式和原形来讲的话……她自己其实是个精灵? 不,不对,要是她能被概括为精灵,伊提斯早就这样告诉她了。 莱伊拍了下手,脸上依然笑眯眯的。 “哎呀,您怎么就直接说出来了?我能引导小小姐猜出来的。” 穆莎缓缓地打出了一连串问号。 作为造物,竟然以这样的态度和造物主讲话吗? 穆莎觉得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 毕竟就她所见,哪怕是在伊提斯遮掩着身份,作为一个普通的导师混在神宫里的时候,瑟斯顿对他的态度也非常恭敬。 任凭心里掀起再大的波澜,穆莎脸上也还维持着平静。 但是平静没有意义,莱伊这个精灵,看透人心的本事似乎比伊提斯境界更高。 “瑟斯顿当然不会这样了,只有我敢这样和冕下讲话。” 穆莎:你还挺自豪的? 话说,这些人怎么一个个的都好像有读心术一样? 穆莎轻轻点了点头,微笑着说: “那,您一定有着非常出色的地方。我很荣幸认识您,莱伊先生。” 莱伊看着她说:“你……” 但他很快就抬起头,去看手掌落在少女肩膀的神明了。 他问:“冕下,小小姐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 伊提斯淡漠道:“不能。” 穆莎:“?” 这一句话,简直能让盎然春意重新倒退成冬日的河流,被冰结到一丝水都流不过去的那种。 尴尬的氛围在一神、一精灵和一个半人半神之间蔓延开,简直令人窒息。 也就幸好伊提斯是这个世界的至高神。不然,敢这样说话,在哪个世界都是要被教做人的。 但是莱伊对于伊提斯的冷漠已经习惯了,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唔,这样啊,我明白了。” 穆莎:“……” 你明白什么了啊你? 穆莎疲惫又困倦地眯了下眼睛。 莱伊又低下头来哄小姑娘了:“走吧,小小姐,我们去街上。” “得给你找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才行,你看起来很累。” 穆莎:“……谢谢您。” 她发誓,她只是眼皮打架了一下而已,就一下。 三人一同朝着圣灵街走去。 比起来那荒芜又混乱,人人自危的东部,圣灵街的风土人情就要好得多。 每个人都热情亲切,但也没到那种热烈到让人不适的程度。 热情的同时温和且知礼,说话做事都让人感到非常舒服,就算是穆莎这种冷淡性情的人,在这里也不会感到任何不适。 比起来圣城那样的“善良美好”的神术师聚集的地方,圣灵街似乎对万事万物都要更为尊重和包容。 穆莎那一头水墨般的黑色长发,在这里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甚至还有人对她说:“您的头发真漂亮。” 在走过一片短短的街道后,脚下从地面成了一片铺展开的镜湖。 深蓝夜幕垂于水中,星夜铺展,化为水下天幕。 穆莎抬起头看了看遮在头顶的,延伸出来的缀着繁茂金叶的树枝。 她又低下头看着水中,房屋和那枝梢上垂挂的蓝色神灯草都倒映进来,唯独没有树的枝干和叶子。 莱伊了然道:“您果然能发现啊?” 伊提斯伸手将黑发少女抱起来,抬步走到了湖上。 他解释道:“如果是你自己走,会落进水里,只能游过去。” 穆莎歪了歪头,她看着在镜湖上行走的圣灵们,怀疑伊提斯在驴她。 但是她看了一眼旁边,又觉得不确定了,因为莱伊先生抬手拈起一片金叶化船,明显没打算用脚走过去。 莱伊歪过头说道:“冕下说的是真的!这片湖只有他和圣灵们能在上面走。” “瑟斯顿就掉进去过,吓得浮空术都忘了用,在水里扑腾了好久,像落水的小猫咪一样。” 伊提斯并没有就能不能走的问题深刻探讨下去。 他给穆莎讲解了影子的问题。 伊提斯说:“吾给你讲过,白蜡树构建小世界的理论。” “在这里,白蜡树是圣灵街的支点,是与法则同等,甚至凌驾其上的存在。” “镜湖是一片湖,也是一面镜子,但这片镜子不足以投映法则之影。” 穆莎问:“所以,您也一样没有影子?” 穆莎的脑袋痛了一瞬,她低垂下头去看水面,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是看了半晌,她什么也没有发现。 伊提斯清冷又漠然的声音响起。 “可以投映出吾的身影的镜子,必须是与吾同等之物。” 这话语中带着傲慢,但他平静无波的语气,又使他讲出的这件事理所当然。 穆莎说:“与您同等啊?” 她小声道:“与您拥有一样的神格?” 她这话语说的很缜密,问出了想问的问题,但没有暴露出伊提斯只剩下一半神格的事情。 伊提斯否定了她的猜测,他说:“这样也不会足够。” 穆莎想,这么说倒也对。 她问这个问题,是因为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身上带着伊提斯的一半神格,不算是人,但她明显也不是神。 她和伊提斯之间欠缺的不是一点半点,要给他当镜子,当然还不够格。 莱伊伸出手,指着远处的一线红光说道: “冕下,需要修补法则的地方,就在那边了。” 伊提斯轻轻颔首。 穆莎发现,他在对待别人的时候,话语总是格外少。 似乎是半句话都懒得多说。 穆莎问他:“要过去吗?” 伊提斯回答了她:“今天先不去,你需要休息。” “吾今晚要教你一些东西,关于修补法则的,对你来说很难,不过你必须学会。” 穆莎还没高兴起来,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这是变强的途径,她已经决定了要成长起来,就应该勤勉、耐心的去接受伊提斯教给她的一切东西。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她还不太适应。 穆莎点了点头,说:“我会努力的。” 伊提斯对她有着格外多的耐心:“如果一天学不完,就分两天来学。” 穆莎摇了摇头:“不,我会尽力在一天之内学完的。” 三名穿着白衣的少年欢笑着从他们身旁走过。 穆莎下意识的随着声音移动了视线,但她脑袋才刚挪动,就被伊提斯摁住了脑袋。 过了没几分钟,她就被伊提斯放在了能落脚的地方。 这边修了木头的栈桥,穆莎可以在上面行走。 大片大片的木板铺开,成为了圣灵街这个巨大城镇的地面。 穆莎看了看远处在镜湖上的街道,又看着这边在木板上铺展的街道。 从大众审美的角度说局实在话,还是镜湖那边好看一些。 至于这边的木板,到处都透露着不和谐,简直就是在破坏美感。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信息量极大。 提供看文思路,适用于全文。 着重注意伊伊神表现出来的矛盾点,话语和行为都要注意。 着重注意莎莎不正常的反应,她的直觉很强(划重点)。 第49章 ※ 穆莎转头看向那长长的街市。 各种各样的商品陈列在眼前, 它们比穆莎在圣城时见过的东西更精致华美。 伊提斯已经迈开脚步, 转向木桥左边:“走吧, 去休息的地方。” 那金发的精灵却开口拦住了他:“等等, 冕下。” 当然,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拦住伊提斯。 别管是圣子还是精灵, 又或者那些在绝境里发疯的黑暗信徒。 谁也无法阻挡神明的脚步,他们在伊提斯眼里连一片尘埃都算不上。 莱伊也拦不住他。 伊提斯没有因为他的话驻足,而是继续迈着脚步。 他清冷的雪白衣袍就如同一片纯净的云, 谁也握不住,轻飘飘的就从手中溜走了。 但是, 莱伊会借最好的拦路石去拦他:“小小姐似乎想逛一逛这里。” 伊提斯停住了脚步, 他回过头, 看向还站在木板边缘的黑发少女。 他淡淡地问道:“想去?” 当然想。 但是……穆莎想了想自己刚到手的四十枚金币。 她还了伊提斯的钱,路上付了路费, 现在还有不到二十枚。 看这些商品的样子, 应该是一逛就没了。 穆莎正要抬起头, 客气的拒绝莱伊先生的提议,就被后者又一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莱伊低头打量着黑发少女,说: “这里的货币和外面不一样,不需要金币。” “小小姐你应该付得起,就算你付不出来,也有我和冕下帮您付。” 穆莎礼貌地谢绝了:“谢谢您的好意,莱伊先生,我当然是自己付。” “不过, 能先告诉我,这里的货币是什么吗?” 她内心是震惊的。 看莱伊先生应对光明神冕下的方式,应该是个老手了。 她没想到在拖伊提斯下水这方面,还有人能做的如此熟练。 莱伊说:“这边的商品,要靠神力来换取。” “圣灵们都是依靠神力来存续的,神力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 穆莎想,这个是真的付得起。 她正要说话,却被走过来的伊提斯截住了。 神明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说:“不行。” ……什么不行? 穆莎抬起头看着他。 伊提斯安静地站在木桥上,他微微垂着头,低垂的银白的睫羽纤长又浓密。 他在这投映星夜的寥廓镜湖上,在这暗蓝的天幕下,散发着淡淡的浅银色光辉。 这光芒柔和微弱,却偏偏比镜湖垂坠的星河,比那遥远的另一边摇晃的金枝明亮。 与他相比,天地间的生灵万物都失去色彩。 当然,他也比这广阔的地面,辽远的天空,离穆莎更遥远。 穆莎等不到他对这句话的解释,她也就干脆不等了。 她没有露出丝毫疑惑,谦和守礼地说道: “抱歉,我有些困,今晚也确实没有精力逛了。” 她还给自己找好了台阶下。 她只求莱伊先生别从嘴巴里蹦出来一句“没精力逛街,却有精力学习吗”。 好在这守护金叶之树的精灵情商非常高,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那就往左边走,小小姐,跟上冕下,他知道在哪里。” ※ 穆莎数日来都和伊提斯一起赶路,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曝在日光下的,没有一丝秘密。 如今进了房间,锁上门,她觉得心里某个紧绷着的地方突然松下来了。 她说了自己困,也确实挺困的,但找台阶下的成分更多。 不过她也没想到,伊提斯今晚竟然不打算摁着她的脑袋逼她读书了。 穆莎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呢喃道:“良心发现了吗?” 轻松散漫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他没有心。” 穆莎从床上坐起来,她听出这声音是谁了。 穆莎穿上鞋子去开门,把站在门外,满脸笑容的精灵放了进来。 穆莎关上门,看向走到小圆桌旁边的精灵,问:“您敢这样说冕下?” 金发的精灵相貌和伊提斯有三分像,不开口的话,就是遥远缥缈如天边云月的小仙男。 但他这么一笑一说话,就和伊提斯一点也不像了。伊提斯不会笑,也不像他这样会靠话语把气氛炒轻松。 “实话实说,为什么不敢?反正他又不在乎。就算他在乎……” 莱伊苦恼了一瞬,就潇洒的把这个烦恼抛开了:“唔,在乎就在乎吧。” 穆莎缓缓地打出了一串问号。 莱伊和她见过的所有信仰伊提斯的生灵都不一样。 莱伊没有一点背后说人坏话的心理负担: “只有瑟斯顿才烦恼这种问题。” “而且,他烦恼了这么多年,也没烦恼出一个答案来。” 他把木盘放在桌上,执起透明的玻璃水壶,冲泡好的玫瑰红茶流向壶嘴。 那透明的琉璃杯盏里,红色的花茶逐渐盈满,颜色从浅到深。 穆莎坐到桌边,问:“但是,您看起来有答案?” 他眼里含着温和的笑,轻飘飘地说道:“你说的对,我有答案。” “答案就是——这世间的生灵万物,都不要试图去揣摩神的心思。” “不是无权去揣摩,而是……就算再怎么揣摩,这渺小的造物,也不可能去看清主人。” “神术师窥见一隅,圣子窥见一隅,我窥见一隅,黑暗信徒再窥见一隅……” “你看,这世上有这么多人忍不住去理解神,可我们这么多人所知道的碎片拼起来,也还只是小小一隅。” 穆莎握住了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红茶馥郁的香气在口腔里滚开。 这温暖的茶,馥郁的玫瑰茶香,竟然熏得她觉得鼻子有些酸。 大概是因为,她对于莱伊所说的话感同身受。 穆莎点了点头,说:“无法揣摩,那就干脆放弃揣摩,真是不错的答案。” 莱伊说:“这是很简单的事情,不过小小姐,你做得到吗?” 莱伊侧头看向娇小的黑发少女……嗯,和冕下比起来是挺娇小的。 他笑眯眯地望进少女那双银灰色的眼眸里,探着她的情绪。 那双眼睛啊,表面上浮着不易察觉的慌张和茫然,但倘若稍稍剥开,就能清晰的窥见内里了。 她迷茫又紧张,但是,她有答案。 莱伊说:“没关系,只是随便聊一聊,你不用告诉我答案。” 他起身,将椅子仔细的推回去。 “小小姐,我发现,你的眼睛很像父神。” 穆莎说:“都是银色?” 精灵点了点头:“是啊。” 他话语含糊,若有所指,半遮半掩的瞒着什么。 但是穆莎一向不太好骗,她只是没有寻根问底的习惯而已。 她说:“我……” 精灵从容不迫地开口,他掌握着这场话局,他没有打算把主动权交给穆莎。 他眼里含着温和的笑,轻飘飘地说道:“你早些睡,我先下楼了。” 穆莎正要开口拦他。 莱伊又说:“我要和父神商量一下圣灵街的事情。” 穆莎站起来,说道:“那么,晚安,祝您有个好梦,莱伊先生。” 莱伊笑了起来:“是祝你有个好梦才对。” 穆莎愣了片刻,忽然笑了。 她忘了,莱伊是精灵,是不需要睡眠的种族。 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笑着说: “抱歉,的确是这样。那么……谢谢您的祝福,我会有一个好梦的。” 莱伊看着尚还年轻的黑发少女,说:“你终于笑了。” 穆莎眨了眨眼睛。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莱伊已经把房门关上了。 她茫然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她今晚来到圣灵街后,一直在笑,一直都挂着假笑。 这个精灵……能看穿她的笑容是真是假? 穆莎喝完了一杯红茶,没有再碰茶壶里剩下的。 这茶很好喝,但要是喝太多的话,就没有办法睡着了。 她爬上窗台去,打算关好之前敞开通风的窗户。 黑发少女正要关窗,却看见了窗外的街道上,凭空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白色镶金边的衣服,领子上戴着银色徽章,他一脸茫然的看着周围。 这个人毫无疑问是圣灵,毕竟,他的身体是有些透明的,身边也带着飘逸的彩色莹光。 穆莎低着头,眉毛逐渐拧紧了。 这时,这个圣灵抬起头,看见了窗台边的黑发少女。 他脸上茫然不减,但仍然露出了一个笑容,他问:“美丽的小姐,您知道这是哪里吗?” 穆莎回以一个笑容,她只是笑,但一句话也不说。那个圣灵摇了摇头,感慨一句:“噢,真是奇怪的人。” 说完之后,他就转过身,走向了灯火密集的地方。 “得找到愿意说话的人,拜托他们给我指一下回……欸?” “我要回哪里?好像,这里才是我该在的地方?” 穆莎站在窗台上,脸上的笑容缓缓的消失了。 她嘴角拉平,表情又冷又硬,这下连装也不肯装了。 刚刚那个圣灵,是一名神术师。 伊提斯之所以在她想要逛街时,犹豫良久对她说了“不行”,大概就是怕她发现什么。 穆莎看向依稀可见光辉的金叶之树,它其实是棵叶子变了颜色的白蜡树。 圣灵街,独立的空间,白蜡树,这里所有人都与外面不同——伊提斯也说过,这里以白蜡树为支点,符合小世界构筑理论。 这是死后的世界。 如果说死亡之国是地狱,那么圣灵街就是天堂。 当然,还有很多死后游离在人间的亡灵。 穆莎低下头,看着房屋之下的木头街道。 不,不仅如此,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 莱伊下了楼,在走过那银白色小蝴蝶趴伏的楼梯扶手时,进入了隔绝声音的结界。 他对此毫无察觉一般的,从容地走到了沙发边,在伊提斯对面坐下。 伊提斯面前摆着一张棋盘,黑白格子交错,精美的小雕像棋子摆在盘上。 莱伊说:“您在研究棋局?” “真难得,原来您也会去思考和研究什么东西啊。” 伊提斯没有理会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他银白的睫羽低垂着,那双眼睛里空无一物,无论是莱伊,还是这张棋盘,都不在他的眼里。 莱伊笑着说:“冕下,我很好奇,所以就去研究了一下您的花。” “我发现,您养的这朵花可真像您,长得这么漂亮,头脑聪明,性格又好……”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说重点。” 莱伊说:“冕下,她和您一样清醒。” “而且,她格外的固执,您拗不断她。” 莱伊伸出手,擅自把他的棋盘改变了。 所有的白子都在棋盘上,但黑色的小雕像却只有一个,被团团围住。 那个小雕像孤军奋战,必输无疑。 但是,它屹立在这样的棋局上时,苍凉之余,又带着谁也拗不断的气势。 身可碎,骨可折,血可流……但灵魂永不磨灭。 作者有话要说:伏笔: 圣灵:只有灵魂和神力构成。 四十三章写到,莎莎觉得这和亡灵很像。圣灵体的记载极为模糊,像是凭空臆测,生者不知道死后的世界。 我觉得我以后可以写个本文伏笔阅读指南。 第50章 ※ 莱伊看着那张棋盘。 他问:“您希望这枚孤零零的黑子, 颠覆全局?” 伊提斯淡然的说:“她说了, 她会做到。” 莱伊说:“抱歉, 冕下, 也许是我冒昧了。” “我们谈一谈吧,关于您的花, 关于您教育她的方式。” 伊提斯问:“为什么要谈?” 莱伊说:“我作为您的孩子,希望您永远高傲清冷,希望您永远不要为任何人, 任何事伤心。” “现在的您有心了,能伤您心的人也出现了。为了不让您伤心, 我得救一救您的花朵。” 莱伊伸出手, 他把棋盘上, 团团围住黑色小棋子的白色雕塑全部挪开了。 莱伊说:“您看,这样做, 也能颠覆全局, 对吗?” 伊提斯沉默了半晌, 说道:“……你说吧,吾听着。” ※ 穆莎盯着木地板看了半晌,还是压下了翻窗出去的欲望。 她退回房间里,躺回靠窗的小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的睡,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 赤色的火焰接天,起伏的焦黑山脉尽头, 连着苍红的天空。 身披莹白衣裙的少女坐在火焰的中心,她长长的黑发垂下,铺落在地面上,像是一片浓重的夜色。 涌动的赤黑火焰蔓延而来,却在触及到少女之前,都被尽数熄灭。 无数黑暗中走出的枯骨,头顶着盘角的恶魔们,一一向她恭敬的弯身。 但她仿若未觉,轻轻地低着头,那双空无一物的浅银色眼眸剔透如水晶,蔓延着更甚于极北雪国的冰冷。 ……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一只手将穆莎从那炙人的梦境中拉出来了。 微凉的手掌落在额头上,像是一团松散的雪。穆莎在这雪融化之前,稍稍清醒了一瞬。 她轻轻地睁开眼睛,看向弯下身来,银发都垂落在她的被子上的青年。 她只要稍稍动一动指尖,就能勾住一缕银白色的发丝。 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发烧了。” 穆莎眨了下眼睛,缓缓地转头看向窗户。 天已经亮了,这在夜晚极为繁华的街道,因为灯火熄灭而变得普通了许多,也不复晚上的热闹。 穆莎说:“抱歉,我睡前忘记关窗了。” 伊提斯问:“要再睡一些时间吗?” 穆莎摇了摇头,抬起脸看着他。 少女眼眸里的那层灰色薄雾,似乎正在缓缓褪去。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她一向很擅长伪装笑容,可是这次,她连提起嘴角都很牵强。 她似是感慨,又似是极为清醒的说道:“伊提斯先生,我发现,和您博弈真的很累。” 伊提斯低头看着她,清冷的银眸里,疑惑的涟漪掀起又停下。 他是一汪最平静的水泽,谁也做不到,让他眼中翻起惊涛骇浪。 穆莎的眼眸瞟向窗外,她说:“这里,是死亡之国吧?” 一抹清冷微风,在两人之间荡开。 穆莎确实是在发烧,空气在胸前里翻涌一圈后,就变成了有些烫的温度。 她呼吸时,开口时,总觉得自己的气息灼热。 但偏偏她这个人又无比清醒,不管是头脑还是心,都清冽如雪。 在这一刻,她和伊提斯真是像极了的两个存在。 伊提斯稍稍退开了两步,他坐在圆桌边的木椅上,银白睫羽低垂着,似乎是在遮掩躲避风雪。 半晌,他才稍稍抬起头,平静的望向抱膝蹲在窗边的小少女。 他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穆莎因为发烧的缘故,脸颊带着些许粉色,看起来有点郁闷。 “到处都是破绽。”她开口时的声音有些哑,软软糯糯的,像是包着糖果的那层米纸。 但至于说这话的人是否真的软糯,就只有她自己才清楚了。 穆莎揪了下自己的衣领,她讲话时,有时候会有试图比划的小动作,这是她在跟着伊提斯学知识时养成的习惯。 “我睡觉之前,在窗外看见了一个突然出现的圣灵,但是他的领子上别着银色徽章,和我一样。” 那个人曾经是个神术师。 他变成了半透明的,只有灵魂和神力的圣灵。 考虑到圣灵和亡灵的相似,穆莎不难猜想到,这个神术师已经死了。 伊提斯耐心地问她:“还有呢?” 穆莎说:“我就想到了圣灵为什么能在镜湖上行走。” “因为灵魂这种东西没有重量,他们不会因为重力掉进水里。” 伊提斯没有说话,他知道,到这里为止,黑发少女的猜测还没完。 穆莎继续说:“但是,在这片镜湖上,又偏偏搭着木板。” “而且这些木板搭的非常破坏美感,如果不是必须要有木板,想必它们早就被拆了。” 木板的作用,当然是用来承受重力。 “在圣灵街上的所有圣灵,都是亡灵。” “我也因此想起来,还有一种拥有重量的亡灵。” 就是受穆莎迫害最严重的,最常见的亡灵——骨头架子。 骨头架子可是物质的存在,肯定会有重量的。 伊提斯坐在桌边,银白的睫羽低垂着,轻轻地颤了两下。 他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问道:“你为什么不觉得,那木板是让莱伊走的呢?” 穆莎起了床,她原本要去拿披风,走了两步就晕的不行,有点摇摇晃晃的。 在经过圆桌边的时候,她就被伊提斯伸手一捞,放在了另一张椅子上。 “谢谢。” 黑发少女平静地道了谢,又谈起了伊提斯提出的问题。 “我想过,也许是为莱伊先生修建的,但不管怎么想都觉得没必要。” “如果是为他修建的,这些木头板子,应该会一路修到金叶之树下,而不是让受了方便的守树人还要自己撑船。” 伊提斯看着她,平静的赞许道:“你很聪明。” 他替穆莎补充了答案中不足的地方: “在这里,除了莱伊之外,所有的灵魂都依靠神力存在。” “神力对他们来说,就好像食物、水对你们人类的意义一样,是存续的基础。” “所以,他们不能随意的消耗神力。” “其中有重量的那部分亡灵,不能随意在镜湖上使用浮空术行走,才会铺了木板。” 伊提斯承认了穆莎的猜测。 “圣灵街,是吾建立的另一个死亡之国。”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吾构建世界之时,创造了生的一面和死亡的一面。” “生者拥有各自的阵营,信仰,国度,死者也同样拥有。” 穆莎抬着头问:“那圣灵街和极北之地的死亡之国,有什么样的差异?” 伊提斯伸出手捏着少女的脸颊,银芒正在朝着穆莎的身体中流窜,一点一点,抚平那烫人的体温。 他说:“圣灵街比死亡之国更完整一些,以死亡为基调,同时拥有黑暗、光明,没有特别极端的个体。” “至于死亡之国,那是吾的试验品。” “它只有纯粹的黑暗、死亡和摧毁一切的火焰,非常极端。” 穆莎觉得槽多到无处可吐,她问:“您为什么不毁掉它?” 伊提斯说:“吾对于自己的造物一向很有耐心,还想试着完善一下。” “吾不喜欢失败品和残次品,吾希望,经过吾手的石头,都要被打磨成璞玉。” 这就是造物主的怪癖吧? 总喜欢造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伊提斯继续道:“吾创造圣灵街后,打算再创造一些别的死亡国度。” “再建立一套完整的法则体系,把游离在生者世界的亡灵分类挑选,投放到各个死亡国度里。” “你知道,生者的世界在触及亡灵这种东西时,非常混乱。” “神术师和黑巫师的存在,在吾看来都很正常,吾也允许他们存在。” “但是亡灵术士不一样,他们摆弄生死,破坏由生至死的单向性,吾与吾的法则,不能容许这件事。” 伊提斯的声音冰冷,可见,他非常忌讳这一点。 “但是吾不打算干涉人类自己的选择。” “有漏洞,就会有人去钻,这很正常。” 穆莎说:“所以,您打算从根源上断绝这件事。让生者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亡灵的存在?” 就算亡灵术士水平再高,钻过漏洞后,对着空空如也的空硬盘,也只能失望离去。 伊提斯轻轻颔首:“是这样,吾打算把世界分割成两面。” 穆莎问:“那为什么世界上还是亡灵术横行?” 穆莎问完之后才发现自己问了个多蠢的问题。 她顶着伊提斯冰冷的视线,摆出极有求生欲的无辜脸。 果不其然,伊提斯下一句话就是指责。 “吾还没来得及做完这一切,吾就少了一半神格。” “另外的死亡国度,对亡灵的筛选法则,这些吾都还没完成。” 穆莎缩着脖子,露出了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三十八年之前,能进入圣灵街的灵魂,每一个都平和不极端,知识渊博,神力丰厚。” “吾不管他们信仰光明和黑暗,那时候能来的灵魂,也大多能同时包容光明与黑暗。” 伊提斯捏起黑发少女的脸。 “但从吾没了一半神格开始,法则崩坏,替圣灵街选择灵魂的那套法则少了一半,不再接纳黑暗。” “就算还能接纳也没用,从吾选择光明的那一刻起,所有的黑暗信徒都疯了,太极端了,不符合条件。” “现在,圣灵街的灵魂之中,神术师数量极多。” “受黑暗影响的灵魂,更容易形成骷髅状态的亡灵。” “神术师的灵魂一般不会变成骷髅,除非让神术师死亡的人故意那么做。” “乔伊斯公爵杀死你的同学后,没来得及把他们制作成骷髅状态的亡灵。” “圣子净化公爵堡时,把他们的灵魂带走投放到圣灵街了。如果你遇到他们,也没必要怀疑吾所说的话。” “圣灵街的灵魂几乎都是灵体状态。” “只有少量的,三十八年前被选进来的黑暗信徒,那些家伙以骷髅的形态存在。” “圣灵街的木桥就是为他们修的。” 穆莎的疑问被解释完整了。 穆莎原本还想指责他骗自己,可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自己成了被指责的。 她完全无法想象,伊提斯少了一半神格之后,这个原本平稳的世界,究竟受到了多么大的影响。 “圣灵街的法则原本就还未完成,很容易崩坏。” “它因为选择灵魂的小法则,和生者的世界是连在一起的。” “法则这种东西,一旦崩坏,一向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伊提斯缓缓地解释道:“所以,吾必须补足它,吾必须把你带过来。” 穆莎问:“那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里是死者的国度?” “您还不想让我知道,昨晚我想逛街的时候,您跟我说不行。” 伊提斯低着头看她,看了一会儿后,伸出手来,把她整个抱进了怀里。 他拉开了房间的门,抱着她一路走下楼,离开了这座房子。 他问:“吾如果告诉你圣灵街是死者的国度,你会来吗?” 穆莎:“……” 不,当然不会来,以她对死亡之国的厌恶程度,她不会愿意踏进死者的国度第二次。 但如果解释清楚的话,她也不一定就真的不会来。 伊提斯说:“吾每说一句话,你能脑补出十件事。” “吾只能靠这种弯弯绕绕的方式来猜测你,对待你。” “吾昨天和你说不行,是说用你的神力买东西不行。” “圣灵触碰到你的神力,就会从灵体变成骷髅。” 穆莎:“那您说具体一点不就好了?” “说话只说半句,我当然要猜,而且很容易猜错。” 伊提斯摁住在他怀里挣扎的黑发少女,说道:“吾以后会注意。” 穆莎被摁趴了脑袋之后,闷声说道:“您总是这样,我发现了之后,您才愿意给我解释。” 伊提斯说:“吾今天,本来就打算和你解释。” “莱伊告诉吾,你待在吾身边时很紧张,随时都在揣摩吾的心思。” “因为吾没有和你把事情说清楚,才会致使你一直猜,越是猜不到,就越是害怕。” 伊提斯抱着她,一路行过铺开的木板,转身朝着街上走去。 他雪白的衣袍在转弯时滑过了映着碧蓝天空的镜湖,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以后,所有的事情,吾都会和你解释清楚。” “你不必这样怕吾,在吾面前,也没有必要紧张。” 伊提斯把她放在了街市上,问道:“想逛街吗,有想要的东西吗?” 穆莎抬起头看着他。 她发现,这个神对她是真的很有耐心,愿意这样陪着她折腾。 但是,她不想再承受他的好意,不想再为他的好意,生出半分的感谢和感动了。 穆莎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少女抬起头,她唇角牵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伊提斯先生,我说了,到处都是破绽。” 那笑容温和又疏离,银灰色的眼眸里,一丝笑意都没有。 “您没解释清楚的,可不仅仅是圣灵街是死亡国度的事情。” “昨晚您抱着我经过镜湖时,为什么要对我用认知干涉呢?您想掩饰什么呢?” 她感知着自己身体中流窜的神力。 她抬起手,将一缕银白的丝线,从自己的脑袋里抽了出来。 黑发少女缓缓地走下了木板,借着浮空术,一步一步地踩在了镜湖上。 穆莎看着脚下的湖面,天空碧蓝,神灯草的毛茸茸的圆球摇摇晃晃。 这其中没有金叶之树的影子,没有伊提斯的影子,也没有她的影子。 那一丝银线抽离,余下的认知干涉也寸寸崩解。 困倦、疲惫、饥饿…… 这些东西全数被抽离而去。 黑发少女眼眸中的灰色渐渐散尽,变成了纯粹的,清浅的银色。 所有她在怀疑,在猜测的事情。 全部都被证实了。 作者有话要说:伏笔揭晓: 1、之前湖面上走过了三个少年,伊伊神摁了莎莎的头不让她看。那是赫伯特·塞西尔的队友,死在公爵堡里又被遗忘的那三只。 2、伊伊神在39章说过,认知干涉对莎莎不太好用了,所以他一直在观察莎莎的反应,特别耐心细致(心虚)。但是他憨,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不对劲,破绽越来越大。 3、莎莎在经历认知断层的过程,情绪两极化,一半在失控,在崩溃;另一半越发趋于平静,越来越像伊伊神,越来越清醒。越清醒,看到的破绽就越多,她就越怀疑伊伊神,导致崩溃的那一半显得更加崩溃。 4、精灵看出来莎莎要崩溃了,告诉了伊伊神,伊伊神这章在试图挽救,但是挽救失败。 5、莎莎这一章在引导伊伊神一点一点解释出来,才只引导了一半。伊伊神那句“所有的事情,吾都会和你解释清楚”的谎言,彻底踩爆雷区。 6、还有很多伏笔现在不能挖。 第51章 ※ 少女站在湖面上, 她低着头, 看着空荡荡的水面。 她水墨一般的黑色长发披垂, 像是那深黑的夜空, 又像死亡的焦土。 “所有的事情,都会解释清楚?” “所有的?” 她轻轻地歪了下头, 耐心又仔细的看着伊提斯:“我以为,这也是‘所有’之中的一员。” “还是说,身为创造世界的神明, 能为‘所有’这个词赐予新的定义?” 伊提斯沉默了下来,他站在木桥上, 还维持着被她甩开手的动作。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你听吾解释……” 穆莎轻轻地踱步, 走回了木板上。 她伸出手, 抓住了伊提斯的指尖,动作极轻的牵着。 “恭喜您, 我终于变成了您唯一的同类, 您也成了我唯一的同类。” 她抬着头, 清浅的银眸里,微光流动。 此后,再也没有事物,能在这双眼睛里留下任何痕迹。 万物无生,亘古寂寥。 她不会听解释了。 伊提斯低下头,把黑发少女抱了起来。 伊提斯抱着她,转身走到街道上。 他手掌落在少女黑色的长发上,把那长长的发尾握成一把拎了起来。 神格苏醒的那一刻, 穆莎的头发疯长,几乎长到了比她这个人还长的地步。 他在售卖发饰的地方停下了脚步,说道:“你选一个。” 穆莎低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或者,她什么都没有想。 她说:“您选吧,您的审美比我好。” 伊提斯把黑发少女放下来,挑了一条墨绿色的发带。 商店的主人凑过来,是个待人热情又亲切的,少女模样的圣灵。 这副模样,意味着死亡的时候,年龄和穆莎差不多大。 圣灵想要接过丝带:“小姐的头发好长呀,我来帮您打理一下吧?” 伊提斯制止了圣灵:“不用。” 现在的穆莎,是圣灵不能触碰的存在。 她身上带着的那一半神格濒临苏醒,圣灵只要碰她一下,立刻就会变成丑陋的骨头架子亡灵。 伊提斯指尖轻轻一划,穆莎那一头长发就落了半截。 那半截落下的发丝消失不见,似乎是被他收起来了。 伊提斯才刚拿起梳子,就听见了圣灵的惊呼声。 “……好可惜!” 伊提斯压着穆莎的肩膀,让她坐在了椅子上。 穆莎侧过头,看着那一惊一乍的圣灵小姐。 她问道:“可惜什么?” 圣灵连连摆手,说:“抱歉,是我话太多了。” “小姐您的头发这么长,肯定是要剪的……但是……” 圣灵小姐有些急,跺了下脚,说道:“哎呀,这就是……” “您留这么长的头发,应该用了很长很长时间吧?这样剪掉的话,很可惜吧。”穆莎鸦黑的睫羽低垂,掩去了那双浅银色眼眸中的冷漠寒霜。 她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这副模样矜持且含蓄,像是一幅安静又美好的典雅画卷。 她说:“您说的没错呀,我也觉得有点可惜。” “再留一段时间的话,我就可以住在塔上,把我的头发放下去,钓一个王子上来了。” 那圣灵小姐被她逗笑了,她笑着说: “您这么漂亮,王子会为您心甘情愿的爬塔的。” “不管有没有长长的头发,王子都会到您面前的。” 伊提斯低下头看着少女。 她就好像是刚进圣城时那样,应对什么事情,都优雅又从容。 就算遭受了天大的打击,也仍然能在崩溃的下一秒就抬起头来微笑,把难题一点一点捋平。 但伊提斯总觉得,好像缺了些什么。 平静的外表之下,缺少了一惊一乍的心声。 就好像原本完整的一个人,被硬生生剜掉了一半一样。 穆莎礼貌的说:“谢谢您的祝福。” “不过我毕竟不是公主,遇不到来救我的王子。” 圣灵小姐看着穆莎,又看了看正在给她梳头发的银发青年,不难看出来,这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有点怪。 她心领神会的笑了,站在一旁温柔的说道:“小姐有没有听过发丝的意义啊?” 穆莎抬起头看着她。 圣灵说道:“女孩子的头发啊,非常难以打理。” “如果有一天,有一个人愿意为你梳头发,他一定很喜欢你。” 伊提斯梳起穆莎的一撮头发,指尖勾着丝带绕上去。 他的手是创造万物的手,他雕刻过最威严的法则齿轮,绘制过天地间最壮阔的画面。 这双手什么精巧的事情都做得来,用来梳头发,实在是大材小用。 穆莎坐在椅子上,应和着圣灵小姐的话。 “我也认为,这个人很喜欢我。” 至于究竟是哪一种喜欢…… 恐怕只有玩了这场游戏的当事人才知道了。 圣灵小姐看着她,温和的笑起来:“您知道吗?您现在特别漂亮。” “您要不要看一看自己的样子?我去帮您拿镜子过来。” 这简直是在雷区跳舞。 但穆莎没有驳斥好意的习惯,以前没有,现在更是不会有。 她平静地站起身,笑着说道:“不用了,我回去对着镜子慢慢看。” 伊提斯勾出一丝银白色的神力,投入了摆在柜子上的水晶球里,用以交换发带。 他牵着穆莎的手,带着她走回了街上。 黑发少女握着他的那只手松松垮垮,银色的通透眼眸里,一丝波澜都没有。 伊提斯说道:“是真的很好看。” 他的声音很低,语气也比以往都要软和。 穆莎平静的接过他抛过来的赞赏:“嗯,我知道,我一直都长得很好看。” 伊提斯:“……” 他似乎是有些不赞同,但又不太敢说话。 穆莎温和的笑着,猜测了一下他想说什么。 “您一定想让我对自己有点数,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很多时候,伊提斯都是以自己为标准去衡量万物的。 穆莎这张脸是很好看,但是和他比起来,就差了很多。 穆莎轻轻地晃着他的手,说道:“冕下,您知道吗?” “我觉得自己长得好看,每天都对着镜子看很久,看得越久,心情就越好。” “除了那些很难描述的信念之外,我人生最大的意义就是美食、美貌和睡懒觉。” 伊提斯忍不住说道:“太浅薄了。” 穆莎点了点头,这次她是真的笑了,只是那浅银色眼睛里的温度越发冰冷。 “对呀,很浅薄。不过没关系,您帮我把这些浅薄的东西全部放下了。” 伊提斯:“……吾说错话了。” 穆莎松开了他的手,安静地行走在他旁边:“不,您没说错话。” “您要记住,这世间万物的对错都是相对论点,但只有您不是,您是绝对的,您永远没有错。” 伊提斯垂在身侧的手虚握了一下。 他忽然侧过身,修长白皙的手指,捏住了黑发少女的下巴。 穆莎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你这次倒是一点也不慌。” 穆莎平和的笑着问:“我为什么要慌呢?” “您不会杀我,不会打我,不会做出任何伤害我的事。” “我可是您不惜一切代价护下来的花朵,是您唯一的同类。” “您作为造物主,再也创造不出的第二件作品。” 伊提斯那双空寂银眸中的温度,也渐渐地冷下来了。 “你说的对,你是吾不惜一切代价护下来的花朵。” 穆莎感觉有些不对,她正想要推开,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住了。 她和这位神之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有一半神格,但那还远远不足以让她拥有反抗伊提斯的力量。 下一刻,穆莎眼前一片刺目的银白,攫夺走了她的意识。 在意识彻底沉没之前,穆莎隐约听见了他的下一句话。 “所以,吾不能让你碎。” ※ 穆莎睁开眼睛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傍晚了。 她坐起来,看了一眼窗外的赤红的云霞,掀开被子下了床。 这种感觉很奇妙。 她明明睡了觉,但在醒来时,既感觉不到饱足感,又感觉不到困倦感。 就好像一闭眼一睁眼,时间就在这其中飞速的闪过去了,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穆莎敞开房门,哒哒哒地从楼梯上跑了下去。 她走进客厅,只看见了坐在这里的精灵。 她问:“莱伊先生,冕下呢?” 金发的精灵肆意散漫的晃着脚,半躺半倚在沙发上,怀里还抱着一架金色竖琴。 他抬起头看着黑发少女,露出了一个温和轻快的笑容。 “欸~我真没见过你们这样的。” “冕下趁着你醒之前就走远了,你倒好,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冕下。” “你们真的闹了脾气吗?” 穆莎摇了摇头,她在那张单人沙发上坐下,缓缓地说道:“不,我们没闹脾气。” 精灵听见这话就笑了,他稍稍直起身子,拢好了半敞开的衣襟。 他问道:“还说没闹脾气?” “要是没闹脾气,冕下怎么会自己跑去修补法则了呢?” “他明明知道,修补法则这种事,不带上你是做不到的。” 穆莎愣了片刻,但很快,她就收敛了这份惊讶。 她捏起果叉,吃了一小块苹果,甜的,但是吃不出好吃还是难吃。 莱伊问:“您怎么这么平静?” “知道冕下做蠢事,为什么不赶快去找他?” 穆莎说道:“我没有权利阻止他做任何事。” 莱伊把他的竖琴放在了一边,他越过中央摆着的桌子,凑近了去看黑发少女。 他金发摇曳,湖绿色的眼眸通透又温润,像极了那支撑起圣灵街的金叶之树。 “小小姐,您真是像父神。” “父神没有心,您又没了人性,天造地设的一对。” 莱伊说:“来,我得和您谈一谈。” “您真的觉得,父神是故意让您的神格苏醒的?” 穆莎疑惑的眨了下眼睛,她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莱伊问:“他如果真的想让您的神格苏醒,他陪着您兜兜转转这么久做什么?” “要我说,他真是太贪心了,又期待同类,又想要他的花别碎掉,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啊。” “不过他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 “昨天,我问他,选择完整的人还是破碎的同类。” “他说,他觉得这个人可以挣扎一下,成为完整的同类。” 穆莎:“……” “我又问他,要是只有两个选项呢?” “他告诉我,他要完整的人,同类这件事,他在极北之地的时候就考虑过要放弃了。” 穆莎低下头,问:“您对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莱伊说:“我啊,想知道您是不是真的没了人性。” “再者,关于死亡之国的事,关于您的身份,还有些您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父神现在看不到这边,我才敢对您说。不然,他非得把我的脑袋拧下来挂在金叶之树上。” 作者有话要说:莎莎被伊伊神逼疯了。 伊伊神在被莎莎逼疯的边缘。 他俩能谈成恋爱真的全靠莱伊小精灵。 第52章 ※ 穆莎下意识的捧起了桌上的茶杯。 她迷茫的眨了下眼睛, 又把杯子放回去了。 她现在不会渴, 也不会觉得玫瑰红茶好喝, 喝茶纯粹就是浪费。 穆莎问:“我的身份?” 她就是死亡之国长出来的一朵花, 她还能有什么更复杂的身份吗? 莱伊笑着,他就像一汪潺潺流动的春水, 温润柔软。 他说:“您以为,您的苏醒,是因为父神的那一半神格?” “或者说, 您以为,您真的只是一朵花?” “您以为自己和我一样, 是从花草植物中诞生出的精灵?” 穆莎抬起头问:“莱伊先生, 您知道什么?” 莱伊似乎听见了笑话一样, 笑得更开心了。 他低下头看着黑发少女,那副模样, 像是哄孩子一样耐心。 “这是我想问的才对, 小小姐, 您知道什么?” “您这么聪明,您怎么就猜不到其中的端倪呢?您在自己骗自己吧?” 穆莎感觉,自己身体里那已经崩碎的认知圆环,又断裂了一部分。 她站起身,低下头向精灵躬身,请求道:“莱伊先生,请您为我说明白。” 莱伊说:“一朵小小的花,可挖不动至高神的神格。” “您能挖走他的神格, 还承载了他的神格,您说,您的灵魂究竟是什么呢?” 穆莎静默了片刻。 莱伊道:“您拥有着与父神同等强度的灵魂,也拥有着与父神相似的矛盾。” “他的神格是光明和黑暗,是这世间永恒的矛盾。” “而您,在只有死亡的国土上逆死而生,是死与生之间的奇点。” 同等强度的,用以承载神格的灵魂;同样极端,看似不可共存的矛盾。 那朵花究竟是什么,已经非常明显了。 “你是在这个世界的法则之内,跳脱法则诞生的新神。” “刚好死亡之国的法则不稳定,跳脱规则的东西会比较容易出现。” 莱伊叹了口气,问:“您本来就是个神,您要去怪谁把您变成了神呢?” 穆莎执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但她感觉不到好喝,就又放回去了。 她喝这口茶,纯粹是为了压一压惊。 莱伊摊开手,他这么一动作,领口又敞开了些许。 金发的精灵浑身上下都透着散漫,伊提斯不在这里,谁也管不住他。 他无奈地摇着头感慨:“不过,要我说啊,这件事就怪父神自己。” “那么一朵花才刚诞生没多久,神格都还没孕育完整,他非要去挖花。” “花自己的神格还没孕育完整,就被拽离母土,可不就要本能的去挖个现成的来自救吗?” “神格还不太匹配,整个花直接就在他手里碎了。” “您说他到底手贱什么?花没摘到手,还搭进去一半的神格。” 这形容的,就像猫啃水仙花一样。 啃了水仙花这么一口,把自己也毒到了,花死猫亡。 穆莎看着莱伊,悠悠地说道:“您是不是想逗我笑?” 莱伊问:“是啊,但您为什么不笑呢?” “噢,一定是因为您很委屈,您是受害者嘛。” 穆莎:“……” 不,她只是单纯的不想笑。 穆莎听出了他话语里的讽刺,低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以同样的讽刺语气问:“是,我本来就是神,我能去怪谁把我变成了神呢?” 莱伊拍了拍手,答的非常果断:“这还用说吗,当然是怪父神了。” 穆莎:“……” 你真的不是黑暗信徒那边派来的,披着粉皮的黑吗? 莱伊漫不经心的说:“说实话,这件事什么都怪不得您,小小姐。” “如果我不是他的造物,如果我不是他的臣与子,我一定不会站在他那边。” “他是创造世界的神,是天地湮灭也不会改变的真理。” “从来没人能指责他有错,这世间的生灵万物也将他捧在最高处,不会去指责他。” 莱伊淡淡地说:“但是,他真的没有错吗?” “自始至终,靠近他的生灵们,没有一个拥有好下场。” “瑟斯顿那个小鬼也想靠近他,被我按住了。我跟他说,冕下要是养孩子,一定养一个疯一个。” “这要是不怪他,难道要怪那些生灵们吗,难道要怪他养的孩子吗?” 说起这点,穆莎的心情稍稍有些复杂。 她知道,很多事情没有办法用单纯的对错去恒定,就像好坏没法一概而论一样。 她说:“……这好像也不能怪他,是生灵们主动靠近他。” 莱伊摇了摇头说:“不,就是冕下的错。” “他作为一个神,他必须承担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错误。” 穆莎抬起头看向精灵。 即便是说着这样不敬的话语,他也仍然面带笑容,春风和煦。 毫无疑问,伊提斯要是听见这种话,一定会把他的脑袋拧走挂在树上。 莱伊说:“小小姐,您是他漫漫神生上的无数受害者的一员,而且是最惨的一个,您尽管怪他就好,不必自己纠结。” 穆莎抬起手,稍稍碰了一下杯子。 那漂亮的玻璃水杯顿时生出了一丝裂纹。 她说:“不要说的好像我错怪他了一样。” “事实上,这件事就是他的错,玩弄、引导、欺骗,这些事难道是我主动让他做的吗?” “我可不是主动靠近他的生灵们,别偷换概念。” “您的话术非常高超,莱伊先生。” “但是对我这种人来说,话术这东西,一直都不太管用。” 莱伊愣了一下,他温和的笑着:“您果然很聪明。” “不过,我想说的是,您所遭遇的这些事情,确实是他的错误。” “他一直引导您作为神苏醒,从死亡之国出来后,发现这么做不对。” 穆莎驳斥道:“意识到不对之后,该做的第一件事情难道不是认错吗?” “可他没有认错,他用了认知干涉把我伪装成人类,把我当猫狗一样耍弄和欺骗。” 莱伊点了点头:“对,就像您说的这样。” “但我没法逼着他认错,我只能选择来帮一帮正确的一方。” “所以,我把一切他瞒着您的事情都揭露出来,给您一个全面的视角。” “这样的话,您就再也不是他耍弄的猫狗,再也不是被他养在他的花坛里的花。” 穆莎:“……” 她缓缓地打出了一连串的问号。 莱伊叹了口气,说:“唉,谁让父神赐予我看懂人心的能力?” “我和人相处久了,都模拟出人类的感情,人类的对错观和是非观了。” “他骗您的行为,已经到了我看不下去的程度了。” 他站起身来,淡淡地说道:“来吧,穆莎小姐,我去金叶之树下给您打开传送门,送您离开这里。” 穆莎歪了歪头,纵然她情绪已经很淡薄了,也还是被这个精灵的操作震惊到了。 她问:“您敢放我走,您不怕冕下拧掉您的脑袋?” 莱伊熟络的拍了拍穆莎的肩膀,在她站起身后,和她一起往外走。 他风轻云淡地说道:“怕啊,但他不会来拧我的脑袋了,而且,他拧不拧都一样。” “他自己跑去修补法则了,但是呢,他只有一半的神格,没法修补法则。” “所以啊,他修补法则的行为,是白白送命还修不好。到时候法则崩溃,圣灵街毁灭,我也一样要死。” 穆莎问:“他疯了?” 莱伊摊开手。 “他说希望您能按照您喜欢的方式来活,但是他没法把您变回人类,所以才用认知干涉一直骗您。” “唉,在我的努力劝说下,他知道自己不能一错再错了。” “所以,他说他不会再逼您去做您不喜欢的事情,您不想修补法则,那就不带您去了。” “他疯没疯我不知道,但显然不太正常。” “这整个世界都比不过一朵花重要,神明这不可理喻的价值观啊。” 穆莎刚想说伊提斯脑子坏了。 但是,她想了想,感觉到了浓重的违和感。 穆莎冷静又沉着的说道:“您在帮他骗我。” 莱伊笑着说:“哎呀,您怎么可以这么聪明呢?您这样会活的很累的,小小姐。” “不过,我没有在帮他骗您啊。” “他只是让我把您哄过去,可没有让我把您诞生的秘密告诉您。” “您看,我把这些事情全部说出来之后,就算世界真的要毁灭,您也不会去帮他补法则吧?”穆莎点了点头,她确实不会去。 她问:“您为什么要违逆他的意思呢?” 莱伊无奈的回答道:“我也不想的啊,可是您太聪明了,难以欺骗。” “做不成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坚持去做?” “反正世界都要毁灭了,我也确实有点看不下去父神的作为,就把真相全部捅出来算了。” “算是最后爽一爽,履行一把我自己充满正义的价值观,开开心心的死不好吗?” 穆莎看了看莱伊。 这个精灵的脑袋还安在他的脖子上,伊提斯可真是仁慈。 莱伊说:“小小姐,您在法则之外,就算世界的法则崩溃了,您也能活下去。” “法则崩溃的那一刻,您就会迎来真正的自由。您可以重构法则,变成任何您喜欢的模样。” “您想当人类,您就可以当人类。您想当神明,想当猫咪,或者想当一朵开在郊野的花……什么都行。” 穆莎点了点头,说道:“听起来很诱人。” 莱伊笑着说:“那我送您离开吧。” 黑发少女安安静静地站着,她浅银色的眼睛里,带着比什么都清冽的雪。 她温和又坚定地看着金发的精灵,说道:“我拒绝。” 莱伊挠了挠头发:“啊呀……” 穆莎缓缓地说道:“这个神总是拿他自己的命来威胁我,一次又一次。” 莱伊说:“……这难道不是因为您在乎他吗?” “您拒绝离开,您是要去给他修补法则?别了吧,这样的话,岂不是正合了他的意?” 穆莎仰起头,她看见,自己认知的圆环正在崩碎。 一半已经快要变成了渣,另外一半完好无损。 穆莎说:“不,我不是要给他修补法则。” “我只是觉得,我离开这里,重构法则也没什么意义,我找不到我喜欢的生活方式了。” 真可笑,她以前那么惜命,总是觉得人生还有大把时光,不能英年早逝。 但现在,她的生命真的有大把时光了,她却再也找不到继续存在的意义。 所以说,在让她走到他期待的方向上这件事,伊提斯已经成功了。 黑发少女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这一局是他错了,我输了。他不想认错,那我也不愿意认输。” 她死死地抓住了那还未完全崩碎的圆环。 她为人之时的执拗,只要尚还存在一刻,都不会允许自己屈服。 作者有话要说:伊伊神:你帮我哄她过来。 莱伊:戳穿真相.jpg 伊伊神:你就是这样助攻的? 第53章 ※ 穆莎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色。 深蓝夜幕倾垂而下, 星河倒转, 银白流丝滑动于星轨之间, 坠起了沉重的星。 脚下深蓝的夜幕和数不尽的明星, 头顶也顶着星星。 身披着雪白衣袍的青年立于那星河的尽头。 繁星闪烁,那光芒明亮, 却都成了他的陪衬。 那圣洁的白色衣袍上,袖边和袍角烫着的滚云银纹轻轻浮动,如同月光下潺潺的流水。 他纯净如雪, 寒冷如冰,又温润如不冻湖的水……这天地间, 除了一个“美”字, 很难找到词汇来概括他。 他比这星宇更加浩瀚。 人类能窥见的, 不过是小小的一角。 看见穆莎走进来之后,他回过身, 招了下手:“过来。” 那是他常年高高在上, 说什么就是什么, 最习惯的命令人的语气。 穆莎没有听他的话。 她站得很远,低头望着那浩瀚星河,鸦黑的睫羽垂下,掩住了清冷的眼。 她看起来,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伊提斯已经对她迁就放纵到了极致,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她这边。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上少女的黑发:“你头发乱了, 吾给你重新梳一下。” 穆莎抬起头看着他,她脸上挂着温和而疏离的笑容。 她问道:“您在哄我开心?” 伊提斯低下头来,静静地注视着她。 半晌,他说道:“是。” 穆莎拉住他的手,看起来顺从又粘人。 她的声音也软软糯糯的:“那么哄开心之后呢,您想说服我帮您做什么?” 她问:“修补法则?” 伊提斯轻轻地阖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那双银眸已经转向了别的方向。 他似乎是在看着某处,又似乎什么都没看——他银色的眼眸里空无一物,谁也读不懂他。 伊提斯说:“不,吾想让你听吾解释。” 穆莎温柔的笑着,但那双浅银色的眼睛,却冷彻如冰。 “冕下,让我猜猜看您能解释的东西吧。” “你猜。”伊提斯不太明白她怎么是这么个反应,但既然她有提议,他也就顺从了。 穆莎抓着他的手,问:“您是想告诉我,我的身世吗?” “逆死而生的花朵,握着生与死亡的力量的新神?” 伊提斯沉默了半晌,他说:“你知道了。” 穆莎微微笑着:“我当然得知道。” “毕竟,我不知道的事情,您永远不会给我解释。” 伊提斯下意识的就要否认:“不,吾……” 但这场对话的话语权,是掌握在穆莎手上的。 小姑娘打断了他的否认,她问:“您没有什么要解释的了吧?” 她松开伊提斯的手,但下一刻,伊提斯就反手将她抓住了。 发色银白的神明说:“还有。” 还有要解释的事情。 穆莎看着星空远处已经快要崩碎扭曲的空间。 她想,反正最需要时间的也不是她,她有的是耐心陪着伊提斯秏。 她抬起头来,看着这个世界的神明。 “您说。” 伊提斯说:“你知道了这件事,事情就好解释多了。” “吾一直想给你换个好一点的花盆,想让你变成吾眼中更好的样子。” “但吾只要敢把你往花盆里挪动,你就一定会碎给吾看。” “吾在死亡之国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吾……” 穆莎歪着头问道:“所以您用了认知干涉,一边把我往花盆里移栽,一边让我不要碎?” 伊提斯摇了摇头,他说:“不,吾放弃移栽了。” 穆莎一怔,她说:“我说过了,您的破绽太多了。” “您所做的事情太多,导致您所说的话都不可信,破绽重重。” “您要是真的放弃了,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 伊提斯说:“你等吾解释完。” 穆莎点了点头,等着他继续说。 伊提斯说道:“吾在死亡之国和你谈过话之后,就放弃了。” “吾想,如果完整的人和破碎的神只能选一个,那吾选择尊重你的意愿,让你作为人类而活。” “但是,吾在死亡之国时很无能,吾什么都做不了。” “吾连送你离开死亡之国都做不到,更不能帮你把食物的意义找回来。” 穆莎问:“如果当时您不在死亡之国呢?” 伊提斯说道:“如果吾早一点后悔,在日蚀之前,更甚至在踏入极北之地以前。” “吾有办法把你变回人类,变回你以前吃吃睡睡的,吾最不认同的样子。” 穆莎:“……” 为什么到这种时候还要强调不认同? 她问:“所以,问题出在了死亡之国?” 伊提斯轻轻颔首:“你在死亡之国使用了逆转生死的术法来救吾。” “你是死亡之国的神明,你的神格是生与死。你在你的国土上,握起了你身为神明的权柄。” “死亡之国的一切,都会响应你,帮助你,让你彻彻底底的苏醒。” 伊提斯说:“吾能压制一个半睡半醒,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的神明。” “但你醒过来了,吾就再也无法压制你了。” 穆莎抿了抿唇,她说:“所以您就干涉了我的认知,欺骗我还是人?” “但是您要明白,现实早晚有一天会撕开,欺骗是无意义的。” 伊提斯摇了摇头,他说:“吾的目的不在于欺骗你,吾只是在维.稳你的认知。” “吾需要时间来想办法,把吾做错的一切都挽救回来,让你重新变回你最期待的样子。” “可是你太聪明了,你怎么就猜到了呢?” 穆莎有点委屈,她问:“聪明难道是我的错吗?” 伊提斯说:“你没有错,错的是吾。” 他揉了揉少女的黑发,轻轻地说道:“对不起。” 穆莎那点淡薄的情绪,要被他搓脑袋的动作搓出来了。 她张了张嘴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伊提斯说:“认知快要碎掉了,灵魂也快要碎掉了。” “不过还好,认知还没有完全断层,距离完全清醒还有些差距。” 穆莎退了一步,说:“……您怎么知道认知还没完全断层?我还不够清醒吗?” 伊提斯弯腰将她抱起来。 穆莎想躲,但是完全躲不过他。 那认知的圆环上断裂的,快要消失的那一半碎片,被伊提斯精准地抠出来了。 这洞察一切的神明,能把任何东西都找出来。 伊提斯把她说过的话回敬给了她:“到处都是破绽。” “当然,吾不太能确定你是不是完全断层了。” “所以,吾在莱伊的建议之下,布下了这一局,看你身为人的认知还在不在。” “如果不在,就算吾真的为修补法则而死,世界崩坏,你也不会有任何波澜。” “如果还在,以你的性格,你一定不会看着吾赴死,会来帮吾修补法则。” 穆莎的情绪仍然淡薄且平静。 但是,她却明显的意识到,在这个时候,自己该快要气死了才对。 她停止了在伊提斯怀里扑腾的,像只猫一样不给抱的挣扎。 她一把捏上了伊提斯的脸,想要用力掐他,却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她感觉现在的自己极为矛盾。 身为人的半边,因为被伊提斯发现和激怒,垂死之际跳动了一下。 身为神的半边,却又让她无比平静。 那矛盾的两边都还存在,仍然在分崩离析,越来越远。 穆莎看向伊提斯,平静地说道:“我不是来帮您修补法则的。” 伊提斯点了点头,说:“没关系,吾骗你过来,也不是为了让你帮吾修补法则。” 穆莎:“……” 她感觉到了慌张。 只能说,不愧是伊提斯,给她创造了足够浓重的心理阴影。 就算她情绪的水面已经很平静,他还是能在这里砸出一大片浪花。 她推着伊提斯的肩膀,却又被他捏着后颈摁住。 她问:“您到底想做什么,法则不要了?世界不要了?自己的命也不要了?” 伊提斯说:“吾早就告诉过你,吾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是生是死,对吾来说都没有意义。” “至于法则和世界崩坏,那是法则和世界的宿命,只是早晚的问题,世上从来就不存在永恒。” “永恒只是一种相对的论点。” “它从来都是靠变化去书写的。” 穆莎问:“您到底要做什么?” 伊提斯抱着她,缓缓地走向那法则即将崩碎的裂隙。 银白色的咒文在那浩瀚星宇中显现。 巨大的、繁复的阵法层层叠叠地铺开,每一个图阵都处在不同的平面,繁乱又有条理的交织在一起。 “吾倘若真的想让你修补法则,吾在神宫第一次找到你时,就会把你抓过来。” “吾带你来圣灵街,是为了法则最薄弱,又在吾掌控之下,能让吾出力的地方。” “吾需要违逆法则,倒流你的时间,让你断层的认知,你的身体和灵魂,都回到还没损毁的时候。” 穆莎摁住他的肩膀:“等……” 那比湖海更磅礴,比星宇更浩瀚的神力,如狂潮一般汹涌地,涌进了那切割了空间和维度的繁复阵法中。 圣灵街镜湖边缘的的法则星宇难以承受他的力量,空间破碎的声音耳边迭起。 连接着繁星的法则之丝根根崩断,倾垂星河顿时坠落,化为火陨砸落,割破空气,相撞在一起发出震碎鼓膜的巨大爆裂声响。 穆莎在这崩毁的天地之中难受到了极致。 那无形的,无可反抗的力量,几乎要将她的灵魂寸寸撕裂,湮灭在时空当中。 但是,在破碎的同时,她又在重组起来。 濒临破碎的认知圆环重新被拼合,饥饿和干渴的感觉翻涌着冲上,迫得她难以忍受,想要掐着喉咙干呕。 身体中浩瀚汹涌的神力并未消失,但就像是睡着了一般,逐渐平息下去。 几乎要消失的情绪一点一点浮现出来。 那浓重的悲伤,那无可挽救的绝望。 还有那胸腔里,几乎跳得要穿透胸骨,拉上她赶紧死的心脏——这是她的恐惧。 断层的认知在逐渐聚合,但它们之间,又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无形屏障。 此时,两种认知的矛盾已经达到了极致。 她的情绪几乎快要崩溃,她的情绪无比平静…… 穆莎的意识,在两种认知之间剧烈又频繁的起伏切换。 她觉得,自己的灵魂,下一刻就要被撕碎成两半,彻底割裂成两个人。 但是下一刻,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响起。 穆莎好像能够感觉到,伊提斯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崩碎了一角。 同时,她的两种认知之间,那层无形的屏障也崩碎了,她重新聚合成了一个完整的圆环。 她理智,但是也感性。 她白日里挂着虚伪的笑脸,对人笑吟吟的;夜晚就缩在床上,苦着脸犯愁。 她喜欢吃东西,食物能给她带来幸福感。但她也克制自己的食欲,因为没钱,因为怕胖。 …… 这才是完整的她,有着无数的矛盾之处,但是这些矛盾共存。 就像此时,欣喜、恐惧、悲伤和愤怒一起吞没了她,这些情绪杂合在一起。 那逆转时空的阵法渐渐熄灭了光辉。 下一刻,流窜着雷电的银白光辉,以无可抵挡之势降下。 穆莎尚未来得及反应,就看见伊提斯抬起手,握碎了那摧毁一切的雷霆。 无数的银丝流窜而出,稳定修补着近乎崩坏的空间。 伊提斯脸色惨白,他的胸口,拥有着神格的位置,正在殷出泛着微弱银光的血迹。 伊提斯几乎抱不住她了,只能把她放了下来。 他弯下腰,伸出手捏住了眼里含着泪的少女的脸颊。 “你喜欢公平,那么,这就当做你怕吾死在这里,崩溃成那副模样,还愿意来帮吾修补法则的谢礼。” 穆莎抬起头,愤怒的瞪着伊提斯,重新变回银灰色的眼睛里噙着泪。 她凶巴巴的吼道:“我说了我不是来帮你修补法则的!” 穆莎怒道:“我是来和你鱼死网破的!我要像三十八年前一样碎给你看!” 她的每一句话都是吼出来的,带着浓重的哭腔,也携杂着她那难以平息的怒火。 伊提斯:“……” 他几乎又一次感觉到了三十八年前的心悸。 他问:“那你为什么没碎?” 穆莎指责道:“我想听听你还有什么辩解,好好嘲讽你一顿的!” “你怎么就一边说着话,一边下手把我的认知补好了呢?” 伊提斯望着她的眼神格外复杂,他问道:“你想碎?” “想碎的话,吾就再把你的神格唤醒,吾做得到。” 他简直尊重极了穆莎的意愿。 要做神就做神,要做人就做人,想碎就碎。 穆莎震怒,抬起脚要踹他的膝盖。 但穆莎看到他胸口殷出的血迹,又忍住了。 她怒道:“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伊提斯弯下身,他轻轻地,在黑发少女的头顶拍了一下。 穆莎捂着脑袋瞪他。 伊提斯说:“吾不是人。” 作者有话要说:莎莎:虽然我不确定我是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第54章 ※ 穆莎还是帮他补了法则的漏洞。 她为人之时的神力纵然丰厚, 也抵不住这样的消耗。 所以最后离开这片法则织构的空间时, 她秏干了神力, 又饿又渴又累。 伊提斯问:“吾抱着你回去吧?” 穆莎摇了摇头, 说道:“不用了,我自己会走。” 她跟着伊提斯, 一点一点往圣灵街的住所挪。 穆莎在这位神明身旁时显得很娇小,拽着他的袖子走路时,就像一条黑色的小尾巴。 终于走回了住所之后, 半躺在沙发上的金发精灵娴熟的和这两位打招呼。 莱伊面带笑容,说:“哎呀, 两位和好啦?” 穆莎露出了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 说道:“托您的福。” 【托你的福, 差点花碎神亡。】 伊提斯轻轻地摸着少女柔软的黑发,这次小姑娘没躲, 任凭他摸头。 他轻轻地把人朝着沙发那边推了下:“你先吃点东西。” 桌子上放着果盘和一些小点心, 莱伊偶尔会吃点人类的食物, 所以这里常备着点心和茶。 伊提斯稍稍抬眸,这次的眼神就不怎么温和了。 就连声音都像是刺骨的冷风卷着霜雪:“莱伊,跟吾出来。” 穆莎目送神明和精灵走了出去,看也知道,这一定是要算账。 她走到沙发边坐下,打算随便吃点东西垫肚子。 但她的精神和躯体都太疲惫了,刚一沾沙发,就直接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那两个在算账的非人类回来了。 莱伊像是没挨过打一样,依旧是脸上挂着笑容,如同最和煦的春日暖阳。 他看着低着头坐在沙发上的黑发少女,感慨道:“这样也能睡着?” 伊提斯走到穆莎身边坐下,轻轻捋了一把少女的黑发。 在摸了一把又一把之后,他不动声色的揽住了穆莎的肩膀,稍稍使了点力,就让人半歪在了他身上。 穆莎没被他弄醒,反而因为从坐着睡到倚着睡的姿势变化,睡得更舒服了。 莱伊:“……” 他作为一个不会蛀牙的精灵,竟然感觉到了牙疼。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她还能站着睡。” “她在神宫的祈祷室里,经常站着睡着。” 莱伊:“……” 您虽然语气没什么起伏,但您是在得意吧? 话说这到底有什么好得意的? 莱伊从容不迫的感慨道:“她可真厉害。” 伊提斯轻轻颔首,说:“是,她一直很厉害。” 莱伊有种错觉,他总觉得,光明神冕下的智商正在直线下降。 过了片刻,莱伊问道:“冕下,您之后打算怎么做?” “您不会再强求一个同类了,所以,您是打算维持之前的样子,继续作为导师留在她身边,教她神术?” 伊提斯沉默了很久,他霜雪一般的睫羽低垂,掩去了银眸中泛起的涟漪。 他低头看着黑发在他的白衣上压出一个弯度的娇小少女,那一眼似乎望穿了时间,看到了在他手中寸寸碎去的莹白花朵。 伊提斯说:“吾打算,想办法把她带着的黑暗神格取出来,再解决掉雷恩。” “这些事情完成之后,吾就放她自由。这朵花不能养在吾的花盆里,吾养不活她。” 那逆死而生的花朵,一旦被他挖进花盆里,就会碎给他看。 这一点,已经被证实过一次,又差点被证实第二次。 莱伊怔了片刻,他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说:“冕下,您很少承认,您有做不到的事情。” 伊提斯问:“发现这一点,让你感到惊喜?” 莱伊笑着答:“怎么会呢,我明明是受到了惊吓。” 伊提斯不想和他掰扯这些无聊的事情。 他并不是对任何人都有耐心的。 有些人总是说无用的话,但他一直听,也不会觉得烦。 有些人只说有用的话,简明扼要,但他也许连半句都不会去听。 莱伊说:“冕下,我想给您提一个小小的建议。” 伊提斯空灵的声音响起,清冷又漠然:“你僭越了。” 纵然莱伊擅长在各种紧迫的氛围中游走,他此时也感觉到了吃力。 伊提斯带给他的压力,就像是一片巨海压下,那沉重的水压要将他彻底压碎。 精灵的额上有冷汗落下,他勉强的笑了一下,说:“您怎么知道,花不愿意进您的盆呢?” 伊提斯脸上一片怔松,他低着头,看着倚在他身上,睡得安稳的黑发少女。 他轻轻地说道:“吾以为,这个问题已经被证实过了。” 他这么说着,但屋子里的气氛却和缓了许多。 莱伊知道,这是伊提斯允许他把话说完了。 他说:“冕下,这世上的一切都是会变的,问题的答案也会。” “您可以再问问她,愿不愿意留在您身边,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答案呢?” 伊提斯低头看着怀里的黑发少女。 金发的精灵笑了笑:“关于她的变化,我给您举个例子吧。” “这样警惕又清醒的小姑娘,只要有一点动静就会醒。” “但您那么多小动作,她还是睡的这么熟,这是安全感,她不会再怕您了。” 伊提斯说:“也许是她太累了。” 莱伊笑着说:“您会这样想很正常,不过,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证实。” 说着,他轻轻地伸出手,在伊提斯愈发冰冷的目光下,牵上了少女的一缕黑发。 他没有拉扯,也没有发出声音。 但是,那上一秒还在熟睡的小姑娘忽然就醒过来了,她唰一下坐直了身子,抬手就丢出一个火球术。 但她的神力还没恢复,丢出来的火球术慢悠悠地滑出来片刻,就“噗”一下变成了一缕白烟。 穆莎自己差点被烧了睫毛。 她捂了一下眼睛,看向刚刚松开她头发的精灵。 “您做什么?” 莱伊没有回答她的话,笑着望向伊提斯,说:“您看,就是这样。” 他一边笑着,一边拿起自己的金色竖琴,离开了这间屋子。 那赤着脚的精灵行走之间,灿金的发丝轻轻晃动,如同金叶之树摇曳的冠冕。 不知道为什么,穆莎从这个精灵的背影,读出了“深藏功与名”这句话来。 好吧,也许还有“从不回头看爆炸”的潇洒。 穆莎疑惑的看向伊提斯:“到底发生了什么?” 伊提斯答道:“没什么。” 修长白皙的手指捏起饼干,往黑发少女嘴边递。 穆莎拿下了他手里的饼干,她说:“别喂我吃东西,我自己有手。” 伊提斯点了点头,但他又捏起了一杯茶。 那透明琉璃杯盏里盛着温热的玫瑰红茶,衬得他指尖越发的白皙精致。 穆莎又从他手里接下了这杯茶,她沉默了片刻,说道:“谢谢。” 至于这一声谢谢,究竟是想要谢什么,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伊提斯说:“吾想问你一件事。” 闻言,穆莎抬起头看着他,正好和伊提斯对上了视线。 伊提斯发现,是真的不一样了。 少女那双眼睛里,虽然还带着薄怒,但却没有半分躲闪。 而在以前,她也不会放任这份怒意流淌到眼睛里。 伊提斯问:“你是打算继续留在吾身边,还是要自由?” 穆莎眨了下眼睛,避开了他的视线。 她低着头说道:“我觉得,您不该在这个时候问我这种问题。” 伊提斯疑惑地看着她。 穆莎说:“您应该知道吧,我还没消气。”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人的情绪平息下去也是需要时间的。” “生气的时候,就容易做出最欠思考,最不理智的回答。” “而且,因为我在生您的气,就最容易逆着您想要的方向来回答。” 她知道伊提斯不太懂人类,所以,尽可能的解释清楚了这回事。 这一遭事情下来,不仅仅是伊提斯的耐心得到了增长。 伊提斯揉了揉她的脑袋,小姑娘被他摸得晃头晃脑。 他说:“没关系,以你的性格,只要不崩溃,任何时候都不会任凭脾气影响理智。” 穆莎:“……您这样说就让我更生气了。” 她发现伊提斯是个雷区蹦迪的高手,并且他还毫无自觉。 伊提斯说:“吾想要答案。” 穆莎有些郁闷。 再怎么弯弯绕绕的肠子,遇到直球选手,也要甘拜下风。 她说:“您这么坚定,已经有答案了吧?干嘛还问我?” 伊提斯抬手要捏她下巴,但想了想,又将手放下了。 他觉得,要是有人来挑着他的下巴对他说话,他一定会很不高兴。 伊提斯说:“吾不知道答案。” “你的意愿,你究竟想要什么,你得自己和吾讲清楚。” “吾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明白你,小姑娘。” 穆莎:“……” 她有点受不了了。 她往旁边挪了挪,离伊提斯远了一些。 只是这么个动作,那神明一向清冷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丝茫然和无措。 他似乎是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事情。 穆莎叹了口气,说道:“我以前说过吧,要以我自己的方式,向您证明平等和尊严。” 伊提斯说:“但你是被吾逼得无路可走了,才选了那么一条路。” “如果有平静的生活给你选,你一定不会下那样的决心。” 穆莎扯了扯嘴角,她想:原来你有自觉啊? 她坦诚的说:“是啊,我当时无路可走了。” “我当时很生气,我想,我如果真的做到了,一定把您摁在地上打。” “打完您之后,我就离开,跑得影子都不留,让您再也没机会掌控我。” 伊提斯:“……” 穆莎问:“生气吗?” “不生气。”伊提斯默默地撇过了头,那清冷的声音里,无端的透出了几分倔强。 穆莎扯了扯嘴角,笑了出来。 她说:“现在我有路可选了,但是,伊提斯先生,我还是要那么选。” 伊提斯知道,她已经没必要跑了,只要她想走,他就不会拦着。 所以说,还选这条路,是为了…… 伊提斯问:“你还是想打吾?” 穆莎摇了摇头,但片刻之后,她又点了点头:“说实话,还是想打。” 但是,一个人做出这样不得了的决定,当然不会只有这么简单的原因。 穆莎站起身,站在了伊提斯面前。 在借着姿势的差异时,她也是能比伊提斯稍微高一点的。 “但是不仅仅如此。” “伊提斯先生,我想与您平等,我想获取这份尊严。” “我想在您身边,终有一日,能和您并肩而行。” 伊提斯怔愣地看着她,那银色的眼睛里,涟漪动荡。 他想要的花,自己跳进他的花盆里来了。 他伸出手,想把黑发的少女圈进自己怀里。 但穆莎抓住了他的手:“当然,您也得试着尊重一下我。” “比如不要随便摸摸捏捏搂搂抱抱,我不是小猫小狗,您不能不经过我同意,就把我往怀里带。” 伊提斯抬起头看着她,问:“同意的话,就可以抱了?” “吾想抱一抱你,你同意吗?” 穆莎:“……” 作者有话要说:抱抱抱抱抱!赶紧的! 第55章 ※ 过了数个钟之后, 金发的精灵回来了。 他被屋子里的场面惊呆了。 黑发少女正拿着勺子, 动作优雅的挖饭吃。 她是个人类, 吃饭很正常。 惊呆了莱伊的, 是他的父神。 伊提斯坐在餐桌旁边,面前盛了一小份饭, 上面铺了一些蔬菜。 他手里握着餐勺,有一勺没一勺的挖着。 穆莎心虚的看着他,说:“吃不下去就别吃了吧?” “我对自己的厨艺还是很有数的, 我做饭是真的难吃。” 伊提斯说:“吾分不出好吃和难吃,只是想体验一下人类吃东西的感觉。” 他只是很不适应吃东西的感觉, 这对他来说非常奇怪。 穆莎把他手里的餐勺拿走了, 饭也拿走了。 “算了算了, 理解人类不是这样理解的。” 莱伊:“……” 这下应该是真的和好了。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场面看起来让精灵牙酸。 他默默地转过身离开了, 像是没来过这里一样。 莱伊撑着金叶小舟飘过镜湖, 重新回到了金叶之树下。 和伊提斯长得有三分相似, 但是身形稍显单薄的浅金发青年站在树下。 这是圣子瑟斯顿,他感应到圣灵街那几乎天地崩坏的动荡之后,从神宫赶过来了。 莱伊无奈地看着他,说道:“冕下他没事。” 瑟斯顿问:“真的没事?” 他不是不相信父神,他是不相信那个黑发小姑娘。 莱伊眼神有些躲闪,他心虚的说道:“没事……吧?” “就是……脾气变得比以前好了不少。不过,智商也有点下降的样子。” 莱伊觉得自己要挨骂,甚至可能会被打。 瑟斯顿一向非常拥护父神, 不准别人说半句坏话的。 不过,瑟斯顿难得认同了他的话,浅金发的青年点了点头,说道:“我也觉得,父神最近不太聪明。” 这句话一落下,那藏身在树叶里的银白色蝴蝶飞了出来。 树下顿时掀起一阵狂风暴雪,卷了精灵和圣子一身。 莱伊和瑟斯顿身上披着雪,目送着那小蝴蝶翩然飞走。 莱伊抖了抖身上的雪,跳到了树上,用金叶遮住了自己。 作为一个从树中诞生的精灵,他比较怕冷。 他说:“你看,我说他脾气变好了吧?” 瑟斯顿心情复杂的点了点头。 ※ 圣灵街一角的房屋里。 伊提斯收起了回到他身边的银蝶,转头看向厨房。 墙壁的存在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作用,只要他想,他的视线能到达任何地方。 黑发少女正在收拾空掉的盘子。 她和伊提斯这个麻雀胃不一样,她很能吃,把伊提斯剩下的那份饭也一起吃掉了。 穆莎把洗净的盘子擦干,摆回了架子上。搞定了一切之后,她离开了厨房,找到了坐在客厅茶发上的伊提斯。 穆莎有点想和他说说话,干脆就坐了过去。 她随意找了个话题:“您在看什么书?” 这种感觉很奇妙。 她在这个世界待了十六年,一向是能少说一句话,就绝不多说话。 她一向坚信少说话能保命,所以就连睡觉的时候,都要克制着自己别说梦话。 当然,她也不喜欢说话。她对这个世界的人,一向是无话可说。 反正别人不会理解真正的她,她也不可能去理解这些人,多说半句话都是浪费生命。 但是,她现在就是想要和伊提斯说一说话。 伊提斯沉默地把书合起来递给她,转头又找了一本新的。 他一直也是个话少的神,之前和穆莎兜来转去,给她讲课,给她解释,好像把整个神生的话都说光了。 穆莎:“……” 不,她不是想要书。 穆莎看着他修长的指尖轻轻翻动书页。 她说道:“您读书的速度好快啊。” 伊提斯说:“这已经很慢了。” 穆莎问:“那正常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伊提斯把书本合起来。 穆莎以为他要当场表演一个量子速读。 就是那种,书页哗哗的翻过去,一本书翻完的时候,他也就读完了。 但是伊提斯什么动作都没有。 他说:“读完了。” 穆莎一头雾水:“……等等,您书都没翻开吧?” 伊提斯淡淡地说:“不用翻,只要吾想知道里面的内容就可以。” “这是吾的世界,这里的任何东西,吾都很清楚其存在和构造。” 穆莎靠在他身边,拿着书惊呆了。 她想起来,她以前睡觉的时候,往枕头底下塞符咒。 伊提斯在她的梦里见到她,告诉她她的符咒画错了。 穆莎还以为,他在她睡觉的时候偷窥了。 事实上,他只是想知道,就自然而然的知道了。 他掌控着世上的万物,哪怕是三十个日落之外,一只小蚂蚁把饼屑拖进了洞里这件事,也不会逃过他的眼睛。 这就是神明。 他那双眼之所以空寂,是因为万物都在他眼中,而他却不会将视线落在任何一处。 不需要做任何事就能明白这世间的万物,那他为何还要用眼睛去看呢? 伊提斯稍稍侧头,看着她说:“只有你……” 穆莎拍了拍他的手臂,说道:“别说了,我知道了。” “只有我,您看不透搞不懂,是一道永远的谜题。” 伊提斯看着她回不过神,仍然有点呆的样子。 他耐心地问道:“吾什么都能看透,这让你觉得很震撼?” 穆莎轻轻地点头。 当然震撼,还有点惊悚。 伊提斯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他抬起手,在穆莎的脑袋上摸了一把。 刚刚还在发呆的小姑娘立刻转过头来瞪他:“我不是说过不要随便摸我头吗?” 伊提斯拿开手,看着她说道:“你头发乱了,吾想帮你梳好。” 穆莎摇了摇头,把墨绿色的发带从头发上解下来了。 “您就算梳好了,我睡觉也还是要解开的。” “而且我更习惯散着头发,梳来梳去多麻烦啊。” 她拎起伊提斯耳边的一缕银发,把发带缠上去,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但墨绿色和伊提斯那一头银白的雪发显得不太相配,有点难看。 穆莎只管绑不管解,她站起身,借着要补觉的借口溜了。 伊提斯呆坐了一会儿,才把那根墨绿色的发带解开。 他拎着发带站起身,从房子里走出去了。 清晨。 莱伊看着太阳从镜湖的边缘升起。 那红红的半个圆,被镜湖一照,就在边缘拼成了一整个。 莱伊坐在垂下的粗藤上,那模样极为散漫。 “真好啊,我还以为,圣灵街再也不会有日出了。” 他伸手戳了戳身边坐着的浅金色长毛猫。 那只猫脖子上系着一根墨绿色的发带,给他系上这发带的人还特地在侧面打了个蝴蝶结。 猫很抑郁,抬起爪子就给了莱伊一下。 莱伊被抓了也不生气,他的心情尚还沉浸在这日出的美景里。 ※ 穆莎左手端着水杯,右手握着镜子下了楼。 黑发少女没有笑,不止没笑,还露出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正在楼下翻书的伊提斯一看到她这副样子,就立刻把书放下了。 他问道:“你怎么了?” 穆莎咽了些水来润喉咙,她看向伊提斯,说道:“我的双眼皮离家出走了。” 昨天哭过,晚上还熬了夜,所以这么一觉睡过来之后,双眼皮肿成了单眼皮。 穆莎看了看伊提斯那绝美的容颜。 她又低下头看着镜子,感觉自己颜值跌了两个档次。 伊提斯有点听不懂她的话,但还是试着去理解了。 他问道:“那你的双眼皮还会回来吗?” 穆莎把镜子扣在了桌面上。 “会啊,明天就会回来了。” 穆莎这才看到桌子上的早餐,柔软的白面包里夹着培根、煎蛋和芒果片。 玻璃水壶里装着微烫的水,而放在一旁的杯子里,有一大块果酱——这应该是要用水冲泡果酱,冲成果茶来喝。 穆莎转头看向伊提斯,问:“这是您变出来的早餐吗?” 伊提斯轻轻颔首:“果酱是莱伊留下的。” “不过,三明治是吾变的,应该比你自己做的好吃。” 穆莎点了点头:“看起来也是这样。” 这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任何一份正常的早餐都会吊打她的厨艺。 “谢谢您帮我准备食物。” 穆莎在桌前坐下,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 她嚼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 她缓缓地打出了一连串的问号。 别误会,不是好吃到让她震惊了。 她只是突然就对自己的厨艺有信心了起来——她自己做的饭,能砍这面包三条街。 穆莎艰难地开口问道: “……伊提斯先生,我想问问您,我现在的确是具备了人类的认知,食物的味道对我来说有意义,对吧?” 伊提斯问:“是这样,怎么了吗?” 穆莎喝了一口果茶,酸甜适当的味道蔓延在舌尖,带起一阵幸福感。 好喝。 她又咬了一口三明治,这里面甜就是甜,酸就是酸,咸就是咸,面包就是面包…… 种种味道都存在,彼此独立,没有融合在一起,也无法掀起她丝毫的心绪。 尝不出到底是好吃还是难吃。 穆莎苦恼地看向伊提斯,这个神明还在等她评价。 穆莎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个面包的不对劲。 伊提斯已经明白了,问道:“是三明治的味道,不符合你认知的意义吗?” “这是吾按照自己对食物的理解创造出来的,确实有可能会这样,不是你的问题。” 穆莎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啊。 伊提斯起身走到她身边,问:“吾是不是吓到你了?” “你是不是差点就以为,你还没有变回人类?” 比起曾经那气死人不偿命的样子,伊提斯现在的态度实在是太缓和了。 穆莎甚至都不知道该怎样对待他。 她从人群中走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心,擅长应对各种人。 但和一位神明相处,这还是第一次。 穆莎想了想,她掰了半块三明治给伊提斯。 她问:“我这算是体验了一把做神的感觉吗?有没有离您近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伊伊神(智商降低):小心翼翼。 莎莎(情商变高):大胆试探。 第56章 ※ 吃完早餐之后, 穆莎打算去街上转一转。 现在的伊提斯很少会拦她, 听她这么说, 就跟她一起出来了。 才走了没几步, 伊提斯就低下头问她:“要抱吗?” 当然不需要抱。 她身体健康有手有脚,也不是走路都会摇晃的那种小豆丁。 被人用娃娃抱的姿势抱在怀里, 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 穆莎拒绝之后,敏锐的在伊提斯挪开的目光里捕捉到了一丝失落。 穆莎:“……” 她刚刚是不是做了件十恶不赦的错事? 不对,她明明是做了正确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 伊提斯又问道:“为什么不给抱?” 穆莎耐心的重复了拒绝的原因。 又走了一小段路之后,伊提斯问她:“累了吗, 要不要抱着走?” 穆莎:“……” 她到底是有多好抱? 这个神怎么就没完了呢?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 救星出现了。 穿着松垮白衣的金发精灵, 赤着脚走了过来。 他先向伊提斯低头致敬,又熟络的弯下身来和小姑娘打招呼。 他问道:“小小姐是在逛街吗?” 穆莎抓住了这个转移话题的机会。 她礼貌又谨慎的回答道:“我在圣灵街待了两天了, 想要到街上来转一转。” 精灵那如同湖水一样碧郁的眼眸里, 流淌着温柔和耐心。 他装作没发现黑发少女对他的戒备, 笑着说道:“这样啊……抱歉,这是我的失误。” 他这么一笑,还莫名其妙的道了个歉,就让穆莎的警惕心大作。 穆莎一边维持着脸上的虚假微笑,手上却揪住了伊提斯的袖子,她觉得这个精灵又在套路她。 她玩不过这个精灵。 而且,她很确定,伊提斯也玩不过这个精灵。 莱伊说:“您是圣灵街最尊贵的小客人, 我作为守树人,理应带您认识这里的。” “美丽的小小姐,请您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让我带您在这里转一转怎么样?” 穆莎从容的拒绝道:“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想,冕下应该是认路的。” 她太清楚莱伊这种人了。 他在话语上挖下的坑看似无害,其实是连环坑。 只要稍稍踩中一环,那就再也别想逃出他的套路了。 就是那种“只要你给我开口说话的机会,你就死定了”的人。 要说她为什么那么清楚…… 她自己就是这种人。 莱伊征求不到她的同意,就去攻克这里说话最算数的。 他笑着说道:“冕下,您看最前面那家店,那里卖的衣服特别漂亮,比较适合小小姐。” “还有左手边那家,有蓝晶石做成的神杖,应该是小小姐喜欢的风格……” 伊提斯对于万事万物都是非常清醒的。 他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莱伊没在打好主意。 但是…… 伊提斯低下头,那挟杂霜雪的清冷目光落在了穆莎身上。 他淡淡地说道:“带路。” 穆莎缓缓地打出了一串问号。 顾及神明的脸面,她不能当着莱伊的面,提出对伊提斯的反驳和质疑。 所以,伊提斯在莱伊面前说了什么话,做下了什么决定,她都只能乖乖听着。 这一路上,穆莎就被莱伊牵着鼻子走。 她原本不打算买东西,却被莱伊带进了各种各样的店里。 莱伊拿着衣服和神杖往她身上一比画,伊提斯就点一点头买下来。 逛着逛着,莱伊就到了木板的边缘,他遥望着镜湖。 “那边还有一家店,不过路还没铺好。” 莱伊已经跳上了金叶小舟,伊提斯也走上了镜湖。 那如同春日摇曳花草的金发精灵,以及那凛冽如不融之雪的银发神明,不约而同的回过头看着她。 穆莎无奈地给自己用了浮空术,走过去抓住了伊提斯伸来的手。 天空垂落进宽广的湖面。 圣灵街的天空很少有云,放眼望去,只有一片碧蓝。 金发的精灵撑着小舟,漂在她身边。 莱伊问道:“小小姐,您喜欢圣灵街吗?” 穆莎才刚要答,莱伊就补充了一句:“我有看透人心的能力,您可要说实话啊,说假话我可是会伤心的。” 穆莎:“……” 不是,你有看透人心的能力,为什么还要我回答? 片刻之后,莱伊笑道: “骗您的,您的灵魂和冕下是同种层级的,我看不透您,一直都是凭借经验去猜测。” “不过沉默了这么久,果然是讨厌圣灵街吗?” 穆莎简直要受不了这个精灵了。 她和莱伊都很精通话术,在玩弄语言这方面,他们俩很相似。 但或许是因为阅历的缘故,莱伊完全是她的加强升级版,在话术上吊打她三条街不止。 穆莎一手牵着伊提斯,一手揪了下自己的发梢。 她说:“其实,我是很喜欢圣灵街的,这里的氛围很好。” 生活在这里的居民们,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又满足的笑容。 他们的性情包容又温和,亲切又热情,让所有和他们接触的人都感到非常舒适。 比起圣城维哥,似乎这里才是真正的理想之国。 穆莎说:“但是一想到这些圣灵们其实是亡灵,我就有些……” “唔,您应该理解吧,我刚从死亡之国出来没过多久,对亡灵有点心理阴影。” 伊提斯忽然慢下了脚步,侧头看着她,伸出手在黑发少女脑袋上摸了摸。 那动作极轻,像是刻意的在抚平她的情绪一样。 穆莎被摸了两下之后,回过头瞪他。 当着莱伊的面的时候,她不会直接去凶伊提斯,甚至连瞪他的眼神都很含蓄。 她在顾及伊提斯的面子,她觉得,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是非常需要面子的。 莱伊看着那眉来眼去的两道身影,笑容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 他问道:“我听说小小姐在雷恩身边长大,应该不怕亡灵才对吧?” 雷恩作为黑暗信徒中的扛把子,既是个黑巫师,又是个亡灵术士。 反正只要是和光明背离的东西,就没什么是他不擅长的。 穆莎否认道:“不是不怕,只是比较习惯。” 废话,当然是怕的。 她作为一个无信仰者无神论的人活了二十二年,突然来到这边,看着骨头架子咔啦咔啦的走路这种只会在恐怖电影里出现的场面,怎么可能会不怕? 她不只怕,还很讨厌骷髅。 她这些年来在外面遇到骷髅,只要她打得过,就一定会把骷髅踹碎。 莱伊笑着望向那牵着少女的手,低着头在镜湖上行走的神明。 他说道:“冕下,听见了吗?” “别再总是给小小姐选和亡灵有关的任务了,她也是会害怕的。” 穆莎:“……” 她看出来了,这个精灵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还特别爱调侃人。 当然了,莱伊的胆子还非常大,他调侃的不只是人,连至高无上的神都不放过。 穆莎敢打赌,这个树精灵一定是伊提斯最喜欢的孩子。 不然,伊提斯怎么可能会让莱伊活到今天呢? 穆莎无奈道:“莱伊先生,您就别说笑了。” 作为一名神术师,是无法避免和亡灵打招呼的。 他们的十次任务,起码有八次是需要和亡灵敌对的,他们就是对亡灵专家。 作为秩序的维护者,光明的执法者,神术师的天职,就是灭去这世上的黑暗和恐怖之物。 在神宫,任何一个导师,都不会允许学生因为害怕就再也不去触碰亡灵。 他们只会说:如果无法战胜自己的恐惧,那就离开圣城吧。 清冷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好,以后不选了。” 穆莎:“……” 她觉得伊提斯疯了。 莱伊忽然划着小船漂远了。 他回过头喊道:“没关系的,小小姐!” “您要相信冕下,就算您不面对亡灵,他也有办法让您成长!” 穆莎:“不,这……” 伊提斯低下头,看着一脸迷茫的拉他手的小姑娘。 他肯定了莱伊的话语:“吾的确有办法。” “不是,重点不在这里……” “他不是带路吗?为什么划着船走了?” 穆莎茫然的看着莱伊漂走的方向,不知为何,她感觉到了浓重的危机感。 不过她没有机会去细想这件事了。 下一刻,她就脚下一空。 伊提斯手快,还没等她整个人落进去,就把她捞进了怀里。 穆莎茫然的趴在伊提斯肩膀上,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她忘记了,她现在的神力容量,已经恢复到了去乔伊斯公爵堡之前的容量。 说直白点,就是一夜回到新手村,比普通的神术师要厚重,但也不能用浮空术在水上漂太久。 所以,神力秏干了,她落水了。 精灵又站在金叶小舟上漂回来了。 他笑着说道:“冕下您看,这样不就能抱到人了?您何必大费周章的一直盘问呢?” 穆莎:“……” 她要骂人了,真的要骂人了。 伊提斯沉默了片刻,说道:“吾明白了。” 他抬起手,摸了一把少女的软滑的黑色发丝。 穆莎:“……” 这一路上,穆莎没再说过一句话。 她一直在抱着手臂,做出了一副思考人生的样子。 伊提斯把她放下来之后,问道:“在想什么?” 穆莎沉思了片刻,抬起头来,看向他的目光极为复杂。 “伊提斯先生,我在想,我像不像猫?” 那清冷的银发神明低着头,不解地看着她。 穆莎看他这副样子就来气。 她在生气,对方却什么都理解不到。 不同的三观,不同的认知,没有共情。 她压下心中的怒火,开始劝诫自己。 他不是故意的,她有意见要直说才行。 “我以前养过一只猫,我很喜欢它,想要抱着它。” “但是它不喜欢被我抱,到我怀里总是挣扎,还要抓我。” 伊提斯认真地听着,他说道:“吾可以给你找来不会抓你的猫。” 穆莎:“……不,您听我说完。” “但是我实在想抱一下我的猫咪,有一天,我就带着我的猫出门了。” “家猫对外面的世界感觉到了恐惧,在我怀里死死扒着我的胳膊不松手。” 穆莎耐心的说道: “您知道吗,在您想要抱着我这件事情上,您问我的意见,这没有错。” “但当您为了抱着我,故意创造危险的环境的时候,我对您来说就只是一只猫,是宠物。” 伊提斯听完之后,沉默了片刻,说道:“吾知道了,吾不会那么做。” 穆莎拉着他的手,说:“我知道,您没有那样的恶意。” “您是这个世界的至高神,您一向是想做什么都可以,您也习惯了这样。” “您的怀抱和抚摸都是恩赐,您觉得这是善意,不理解我为什么会反抗。” 伊提斯轻轻地点了下头。 他说:“吾的确不知道该怎样做。” 穆莎说:“其实也很简单,您要学会换位思考。” “当您试图对我做什么事情时,您要想一想,倘若我对您做了同样的事情,您能够接受吗?” “如果换做是我想方设法来把您抱在怀里,您能够接受吗?您不会生气吗?” 发色银白的神明弯下身来看着她。 他淡淡地说道:“将吾抱在怀里这种事,有很多人类想过,这是渎神之事,吾当然不会允许。” 穆莎:“……” 不,你怎么还清楚这种事? 不过话说到这份上,穆莎松了口气。 她觉得伊提斯应该是理解了她的意思。 但她到底是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伊提斯。 这个清冷的银发神明,早已对她放纵迁就至极。 伊提斯说:“但如果是你,可以。” “吾能够接受,也不会生气。你想摸吾的头发,捏吾的脸,这些都可以。” 穆莎缓缓地打出了一串问号。 作者有话要说:莎莎:你把我当猫。 伊伊神:你也可以把我当猫。 第57章 ※ 穆莎:“……” 她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比较好。 她接不上伊提斯的脑回路。 她要对方换位思考, 对方换位思考了, 却得出了和她预想中完全不一样的答案。 伊提斯毫无疑问是在双标。 别人做这种事情是渎神, 不会被神明允许。 但她就可以做这种事情, 神明欣然接受。 作为被偏坦的一方,穆莎觉得, 不管自己说什么,都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所以这件事她没法说。 输了,这一波输了。 伊提斯淡淡地问道:“你想抱着吾?” 穆莎:“!” 她连忙退了一步。 这个神为什么一副只要她想抱, 他就给她抱的样子啊? 注意注意自己至高神的形象好不好? 穆莎摆了摆手:“不了不了。” 她做过抱着美男子的美梦,但她的胆量也仅限于梦里想想。 何况面前这个还不是普通的美男子, 是一生气就要灭一国的创世神。 【我是真的馋你的脸, 但我也是真的不敢馋你的身体。】 伊提斯:“……” 他弯下身, 问道:“那你是想捏吾的脸?” 穆莎连连摆手,推拒道:“不不不, 我没有这个意思。” 她赶紧结束了这个话题, 拉着伊提斯的手就要走。 “走吧, 伊提斯先生,去逛一逛那边的店。” …… 回到住处之后,穆莎就躲进了房间。 她一头撞进靠窗的柔软床铺里,又翻了个身把自己摊平了。 穆莎任凭自己的黑色长发披开在枕上,仰头看着窗外的夜幕。 圣灵街的天空鲜少有云,因此漫天星河不会被遮掩,悬在高空织就美丽的夜晚。 如果是在以前,她是一定要爬出去看星星的。 但现在她身心俱疲, 除了睡眠已经再也没有东西能安慰她了,美食和美景都不行。 她怨念地看着停驻在窗边的银白色小蝴蝶。 心想:这都怪伊提斯。 自从她遇到了伊提斯开始,生活就变得鸡飞狗跳。 不,比鸡飞狗跳要严重多了,逆转生死、天罚、星陨坠落…… 一开始她被伊提斯吓得战战兢兢,各种送命题层出不穷,穆莎一边上课一边思考怎么应对他。 那时候她就身心俱疲。 但现在伊提斯不会再吓她,也不再出送命题了。 她却还是身心俱疲,而且总觉得心比以往更疲惫了。 伊提斯简直就是她的天命克星,把她克的死死的。 想想这个神,她都觉得心累。 穆莎怀疑,自己迟早有一天要被这个神逼疯。 她坐起身,一把抓住窗台上忽闪翅膀的小蝴蝶,拉开窗户丢了出去。 她又躺回床上,心累着累着就睡着了。 大约过了一个钟左右。 房间门悄无声息的推开了。 伊提斯走进来,把那只从楼下捡回来的,委屈巴巴的蝴蝶随手放下。 他伸出手,银白神力蔓延,将黑发少女压在身下的被子抽出来,盖在了她身上。 穆莎在感觉到被子的存在之后,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她困顿地看着走进来的人:“唔……伊提斯先生?” 伊提斯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没事,睡吧。” 穆莎对他提不起戒心,听见这话之后,往被子里缩了缩,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 第二日,穆莎起床,随手做了点东西应付早餐。 她吃完之后,就去把自己的背囊收拾好了。 今天他们要启程回圣城。 穆莎拎着背囊走下楼梯。 坐在沙发上的伊提斯合起书本,问道:“可以走了?” 穆莎尽量不着痕迹的把目光从书封上移开,点了点头:“走吧。” 那本书叫做《花朵养护指南》。 鉴于自己的物种和经历,穆莎在这本书被拿在伊提斯手里的时候,感觉自己受到了深深的冒犯。 半个月后,圣城就会举办春日祭典了。 那是圣城维哥一年一度的,最隆重盛大的节日。 圣灵街对应在生者世界的位置,是东部的维尔拉王国,离地处南域的圣城极为遥远。 他们必须现在就启程,再耽误下去,就没有办法在春日祭典开始前回去了。 伊提斯看着急急忙忙的小姑娘,说道:“不那么赶也没关系。” 穆莎说:“神宫那边说了,小神术师必须参与观礼的!” 为了让小神术师参与观礼,神宫那边甚至取消了春季季度的委托和实践考核。 可想而知,这个春日祭典,究竟是多么重要的节日。 穆莎和伊提斯从金叶之树下开启的门走出去,行走在维尔拉王国的荒野上。 “我也不知道他们春日祭典是在庆祝什么,但我得回去,不能搞特殊。” 对于穆莎在知识方面的疑点,伊提斯一向能给她完美的解答。 伊提斯说:“以前只是个普通的节日,庆祝春日播种。” “那后来呢?” 神说:“后来,吾刚好在那一天创造了圣子,将他赐予了圣城维哥。” “春日祭典在庆祝春日播种的同时,也在庆祝圣子的诞生日。” 穆莎:“……” 那怪不得会这么隆重。 毕竟在世人眼中,尤其是在神术师眼中。 圣子瑟斯顿,是以一己之力颠覆战局,倾覆黑暗的传奇。 他甚至因为三十八年前在死亡之国的一战打动了神,让神选择了光明。 因此,光明信徒最崇敬的,除了光明神冕下之外,就是圣子瑟斯顿。 穆莎:“……” 话说回来,让创世神变成光明神的不是她吗?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所以吾才说,不那么赶也没关系,只是圣子的诞生日罢了。” 他是真的不在乎哪一天是谁的生日。 圣子瑟斯顿是这世上最接近神的存在,是神明最好的作品,但也只是作品而已。 他入不了光明神冕下那双万物无生的眼睛,也掀不起神的半分在意。 穆莎无奈道:“我也不是去给他庆祝诞生日的,我只是去签到的。” 穆莎对那位圣子绝对说不上是讨厌。 但因为极北之地的那件事,她也做不到喜欢或者是崇敬。 穆莎轻巧的转移了话题。 “不过,世人如此隆重的庆祝圣子的诞生日……” “那您的诞生日呢,为什么没有庆祝神明诞生的节日?” 伊提斯说:“世人不知道吾的诞生日,吾也没有兴趣让他们知道。” “在吾看来,吾的诞生日与他们无关,吾并不需要他们去庆祝吾的诞生。” 穆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神诞日。 至高神很少降下神迹,对世界的历史干涉极少。 所以,世人也不是很清楚这位神明的事情。 而认识伊提斯之后,穆莎也发现,这个神对待世界的态度,就像一个旁观的掌局者一样。 不管世界上的人怎么闹怎么跳,只要不捅破规则的纸篓子,他都不会侧目一下。 人类就是一群活在神明创造的水族箱里的游鱼。 他们可以互相打架,可以大鱼吃小鱼,但是作为一条正常的鱼,他们不能把水族箱的玻璃钻破。 穆莎稍稍有些感慨。 神明疏离又冷漠,他没有兴趣靠近任何人,也不希望任何人去靠近他。 他很闲,但却不想浪费时间沉浸于无用之事。 他自己走过了比这个世界更久远的时间,却从来都不感到孤独。 伊提斯看到她发呆出神的模样,轻轻地拍了下她的头,问道:“怎么了?” 穆莎拉下他的手,摇了摇头,说道: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觉得,我好像和您有些相似。” 不是好像有些相似。 而是他们真的很像。 穆莎在这个世界待过了十六年,这十六年里,她对这个世界的态度,和伊提斯一模一样。 她从来不会主动去影响别人,也不希望别人来影响她。 简单概括,就是“不关我事,不关你事”。 至于区别……她和伊提斯,一个在玻璃缸之内,一个在玻璃缸之外。 她是条清醒的鱼,而伊提斯是个清醒的人。 伊提斯说道:“我们当然会有相似之处。” “你的认知是人类,你作为人类而活,但你的灵魂的确是神。” 穆莎听他这么一说,就恍然明白过来。 就算要用鱼来比喻,她也是条人鱼。 穆莎摸了摸头,因为这过于恰当的比喻,把自己给乐笑了。 伊提斯低着头,不解地看着她:“你笑什么?” 穆莎摆了摆手,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 她说完之后,问道:“怎么样,很形象吧?” 伊提斯轻轻颔首,说道:“……很合适的比喻。” “但吾很好奇,你脑子里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是在哪里学到的?” “雷恩不会这样教你,吾也从来没有这样教过你。” 穆莎:“……” 她闭紧了嘴巴。 她觉得送命题又要来了。 她什么都可以告诉伊提斯,但在别的世界生活过二十二年这件事,她是真的不愿意说。 穆莎正在思考这次该怎么应对他。 伊提斯却一反往常,轻易地将这份求知欲放下了。 他说:“没关系,不想说就不用说,没有必要编谎话。” 穆莎轻轻地点了下头,她安慰道:“抱歉,我不是故意欺骗您,您不要放在心上。”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一些不想被探知的,自己的小秘密,这很正常。” 那清冷的神明垂下霜雪般的睫羽。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将视线投落在黑发少女身上。 “不,在吾眼中,世人都没有秘密。” 穆莎:“……” 对不起,她忘记了,这个神有一双比CT还好用的眼睛。 神说:“不过没关系,这的确是正常的。” “吾有秘密,你也有秘密,吾不想被揭开秘密,所以,吾不会再挖掘你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大型双标现场。 第58章 ※ 听伊提斯这样说, 穆莎就松了一口气。 但到底是对他这段时间兜兜转转的隐瞒产生了心理阴影, 穆莎仍旧感到有些不安。 穆莎说:“那……我也不会去挖掘您的秘密的。” 神明注视着她的清冷银眸中, 泛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没有去讽刺小姑娘的不自量力, 而是摸了摸她的头发,告诉她:“那就说好了。” 穆莎:“……您不要总是摸我头!” 她的语气中带着满满的疲惫。 这一点她已经强调过很多次了, 但伊提斯像是摸习惯了,根本就改不掉。 他们在维尔拉王国的荒野走了一整日,才遇见了过路的马车。 作为一个神术师, 穆莎会在行走时用神术给予自己加护,脚步又轻又快。 别说一日, 她要是能做到不需要睡眠, 在无人的野外暴走上两日都没问题。 一上马车, 伊提斯又恢复成了闭着眼睛不说话的模样。 看起来就像养尊处优的少爷,被同学拉去体验平民生活一样不适。 穆莎一边剥香蕉, 一边转过头关心这位神明。 “我早就想问了, 您是晕马车吗?” 伊提斯闭着眼睛, 低垂着的,覆满霜雪的银白色睫羽有些微颤。 他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似乎是有些难受的样子。 伊提斯说:“……不是晕马车。” “只是觉得太颠簸了,不习惯。” 这还真的是养尊处优。 穆莎凑在他身边,问道:“您要不要自己开个传送阵回神宫?” “我自己回神宫也没关系的,我的野外生存能力还是很强的。” 伊提斯淡漠的说道:“不用。” 在离开荒芜的维尔拉王国后,他们换了马车。 路面稍稍平坦了一些,伊提斯的脸色也就好多了。 从混乱的东部往更加繁华的地方走, 马车上的人也越来越多。 穆莎偶尔会和旅人们聊天,说一说东部的见闻。 有时候也会和小孩子们玩,把小孩子逗得开开心心。 在某次马车上的旅客全部下了车,就只剩下他们两名乘客的时候。 伊提斯静静地看着穆莎从小孩子那里得到的糖果,以及大人分享给她的软面包。 他说:“吾发现,你似乎能擅长和所有人相处。” 穆莎把糖果放在了伊提斯的手心里。 他的掌心微凉,纵然握着这糖纸薄薄的奶糖,也不会将它融化。 穆莎递糖的时候甚至有些怀疑,这个神的体温,真的能允许他吃糖吗? 穆莎想了想,问道:“擅长相处不好吗?” 伊提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 他柔软的银白色发丝垂落下来,还有一缕搭在肩上的落单长发,蹭进了少女绸缎般的黑发里。 他静默如雪,清冷如霜,他沉寂之时,谁也不忍开口去打扰这片霜雪。 就在穆莎以为他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时。 伊提斯缓缓地睁开眼睛,说道:“不一样。” 穆莎:“……” 什么不一样? 伊提斯伸出手想捏黑发少女的下颌,但稍稍思虑片刻,修长白皙的手又收回来了。 看他这副模样,穆莎几乎可以想象出,伊提斯是如何坐在他的神座上,一手支着脸颊沉思的。 ……话说,这人为什么坐个马车轿厢里的木板,都能坐出王座的感觉啊? 神明清冷又空灵的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不愉。 “你对待别人的样子,和你对待吾的样子,不一样。” 穆莎沉默了。 她得思考一下,到底有哪里不一样。 但伊提斯已经把答案给她了:“你和别人相处时,轻松又愉快。” “但你在面对吾时,总是紧绷着,警惕又戒备,每一句话都非常谨慎。” 一丝风溜进了马车,掀起神明那纤细柔软的霜雪发丝,也在那清冷银眸中荡起涟漪。 他低下头,那双万物不容的清冷眼眸里,就映入了黑发少女娇小的影子。 穆莎撇过头,躲开了他的眼睛。 她问:“您因此感到了不愉快?” 伊提斯轻轻地颔首。 穆莎沉默了片刻,她说道:“但是,伊提斯先生,我得告诉您,我面对别人时的那副模样是假……” 伊提斯打断了她的话语。 他淡淡地说道:“不,是真的。” 神那双将世间万物都收拢的清冷双眼下,不容许谎言。 他看穿一切,没有人能用谎言去戏弄他,没有人能以狡猾来亵渎他。 穆莎:“……” 这还怎么讲道理? 她想了很久,说道:“那份轻松愉快不是假的,但也不是真的。” “那只是风吹过水面,从来没有停留的虚假真实。” “不管那些人怎么说怎么想,都不会对我以后的生活产生帮助和负担。” “所以,我不需要去维系那份关系,我能放任自己以最自在的态度去面对他们。” “我的愉快不是为他人而产生,是为我自己。” 穆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勾走了伊提斯的一缕银白色发丝。 神明的头发摸起来凉丝丝的,又软又滑,手感极好。 穆莎拎他的头发的时候,也差不多明白了伊提斯为什么总爱摸她的头。 “但是面对您的时候……” 穆莎迟疑了片刻,选了尽量平缓的语言,把事实说出来。 她说:“您知道,以前我很……嗯,很……” 伊提斯补上了她的话:“你以前很怕吾。” 穆莎说:“对,我的确很怕您。” “一个突然找上我,我看不清态度是友好还是敌对的,无比强大的存在。” “我必须小心翼翼地去摸索,我怕说不对话,或者做错事情,会迎来丧命的结局。” 话语落下之后,沉默在一神一人之间蔓延开来。 伊提斯的周身带着凛冽的霜雪气,马车外是夜晚萧瑟的风,气氛非常糟糕。 穆莎又那么一个瞬间,以为伊提斯会为她的实话而生气。 毕竟以他的角度来看,他当时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她好。 而这份好意被人提防戒备,谁也不会感到开心,更何况是一位没被忤逆过的神明。 但是,那如同一片霜雪一般的神,却似飘落在她温热的指腹上,融化成了水。 白皙修长的手掌落在了她的发顶,轻轻地捋顺了她有些凌乱的头发。 那毫无波澜起伏的平静声音在头顶响起:“现在呢?你仍然在害怕吾吗?” 他没有生气。 也没有强求她改变认知。 只是试探的问她,现在还怕不怕。 穆莎歪了歪脑袋,蹭在了他的手掌心。 她说:“还是怕的,毕竟以前那么惊险。” 关于伊提斯给她的数道送命题,她至今也是心有余悸。 穆莎一答出来,摸在她脑袋上的那只手,动作就顿了一下。 她稍稍抬起头,看着伊提斯那张清冷绝美的面庞。 他低垂着眼眸,一副在思索什么的模样。 不高兴,但那绝对不是在生气。 穆莎安慰道:“不过比以前好多了,我没有那么怕您了。” “现在我在您面前并不显得那样轻松愉快,是因为真实的我,确实不怎么轻松愉快。” “我的生活其实是很沉重的,处处都充满危险,我也只是个会害怕会紧张的正常人。” “我只是把我的恐惧和紧张收起来了,藏得很深,一般人看不出来的。” “您只是看到了真实的我。” 穆莎腹诽道:还把我的面具扒下来了。 伊提斯看着她,说道:“如果仍然有让你不安的事情,吾可以为你解决。” 穆莎摇了摇头:“不,还有第二层原因。” 她稍稍侧了侧身体,仰起头看着那清冷的神明。 在非常认真的交谈时,她有看着对方眼睛的习惯。 她说:“现在,我紧绷的原因,是因为要维系我和您的关系。” “您不是陌生人,我已经决定了和您好好相处。” “所以,我要尽量注意和避免让您感到不愉快的言论和举止。” “而且,您也这样做了,对吗?” 这是对这段关系的小心和爱护。 伊提斯没有少付出努力,而她也是,她在尽力去以伊提斯的角度来思考问题。 他们双方都很艰难,但好在他们二人的距离是在一步步的拉近。 伊提斯轻轻颔首,覆满霜雪的纤长睫羽之下,空寂的银色眼眸之中,掀起了极为微小的波澜。 伊提斯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又搓了一把她粉粉嫩嫩的脸颊。 直到把穆莎搓的有些恼怒了,他才停下了手。 他迎着黑发少女含着怒意的目光,说:“你不用这样小心也没关系。” “吾会试着去理解,接受你的一切。” “吾愿意承载你的真实,成为你和这个世界的交汇点。” “你可以去获取真实的轻松和愉快。” “不会再有任何人,能够因为你展露出的真实而伤害你,你无需再恐惧。” 穆莎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她迟钝的反应过来,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又一次被看透了——她在所有人面前都是虚假的,她为了保护自己,将自己包裹在了与世隔离的虚假之茧中。 展现在外的她,有多么温柔美好。 那么,缩在那虚假之茧里的她,就有多么煎熬痛苦。 她何尝不想真实,何尝不想肆意妄为? 她只是没有办法,才把自己伪装起来了。 伊提斯的话语,戳中了她内心最严重的,久不治愈的伤痛。 但他的目的却不是为了让她疼,而是告诉她:没关系,我能让你好起来。 穆莎抿了抿唇,往旁边缩了一截。 伊提斯茫然无措的看着她。 他伸出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 但小姑娘的脸比较滑,她轻轻一扭头,脸颊上的软肉就从伊提斯指尖跑了。 她银灰色的眼眸里,含着亮亮的水光。 伊提斯问:“怎么又要哭?” 穆莎缩在一旁,她没掉眼泪。 她就是心有点酸,一时半刻没收住情绪。 穆莎听着他的问题,有模有样的叹了口气。 她还有心情开玩笑:“……可能是因为真实的我是个哭包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一边写一边急死。 憨批神!她哭你不会哄她啊? 第59章 ※ 距离春日祭典还有两日。 颠簸一路的穆莎和伊提斯, 终于回到了圣城。 因为春日祭典在即, 维哥比起一个月前, 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所有的小神术师都会在近几日返回圣城。 也有许多留驻在外的神术师, 被邀请回到圣城观礼。 这壮阔又华丽的,终日漂浮在天空之上, 与那严苛的秩序一样不近人情的浮空城,似乎终于因为热闹的氛围而活过来了。 长道两旁的商店和住户门前,都挂着以月桂枝条编成, 缀着彩色花朵的桂冠。 而那些生来就受到偏爱,相貌姣好的年轻的神术师们, 头顶也戴着同样的桂冠。 月桂冠具有祝福的意思, 而且, 在很多年前,圣子瑟斯顿被送至圣城的时候, 就是头戴着桂冠来的。 穆莎也得到了属于她的桂冠, 她轻轻地将那些漂亮花朵们戴在头上。 那些在圣城门前发放桂冠的小神术师们眼睛都亮了:“噢, 您又变漂亮了!” 穆莎来圣城已经有大半年了。 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是容貌变化大的时候。 她那稍稍有点圆的脸颊,正在逐渐褪去婴儿肥,轮廓变得越发精致深邃。 还未等穆莎对这份夸赞进行回礼,一旁就爆发出了更大的惊呼声。 穆莎护着自己头上的花,看向了那喧闹的核心。 ……是伊提斯。 他披着初冬的霜雪,是最纯净的一抹白。 袍脚翻滚的银纹,如同潺潺流水上, 月光投下的粼粼光影。 比云霞更缥缈,比天边的月更遥远的神明。 那一头雪一样的银白发丝上,落着花朵与月桂叶的冠冕。 像是雪中盛开之花,是那沉静与孤寂之中的凛傲身姿。 一切瑰丽风景,绝美之物,皆会成为他的陪衬,却又被他远远甩下。 他是这世上的至美,无一人能及,无一物能媲美。 穆莎:“……”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看习惯了这张脸。 但到今日,她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伊提斯的杀伤力。 “他简直像是一场梦!” 有人试图上前和伊提斯搭话,却被留驻神宫的神术师拉住了。 那些已经碰过壁的神术师们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伊提斯迈开了步子,神术师们自觉避让。 这银霜一般的神明,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穆莎面前。 他低下头,打量了一会儿,说道:“你戴着不好看。” 穆莎:“……” 令人窒息的尴尬蔓延开来。 周围的神术师们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巴。 阻止了友人向银发青年搭话的那名神术师,小声说道:“看见没?只要他一说话,美梦就碎了。” 友人点了点头,说:“要是跟他说话的人是我,那我这大概就是美梦变成噩梦?” 那精致小巧的黑发少女,原本也是一抹绝色。 但是,她往伊提斯身边一站,就整个人都灰败下来。 那粉红色和浅黄色的花朵,在伊提斯的头顶就是雪中的凛傲花朵。 但要是在穆莎的头顶,就显得平庸又俗气,这么一对比,倒是莫名的喜庆。 穆莎仰起头,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她轻轻地牵起裙角,对着伊提斯致以礼仪。 “毕竟,论起容貌,您才是最受光明庇佑之人,伊提斯先生。” “至于我,还远远配不上这漂亮的冠冕。” 她取下了头上的花冠,放到了伊提斯手中,温和的说道:“所以,我将它赠予最适合它的人。” 穆莎赠完花冠之后,拎着自己的背囊,头也不回的走了。 伊提斯头戴月桂冠,手中拿着月桂冠,茫然无措地看着黑发少女离开的方向。 ※ 穆莎进入神宫之后,在主楼遇见了温蒂·布莱曼。 她本想当做没看见走开,对方却笑吟吟的和她打招呼。 温蒂在寝室门口被穆莎呛过之后,就再也没来纠缠过昔日同桌了。 她脸皮厚,是个见风使舵的人。 但她好歹也是出身于贵族,脸面还是比较重要的。 所以,穆莎敢肯定,这个小绿茶这次一定不是来讨好她的。 温蒂客气的说道:“穆莎小姐,您看起来比以前更漂亮了。” 穆莎:“……” 这人怎么非要往枪.口上撞。 穆莎的态度还算温和,只是比对待普通的陌生人时,要更多一分疏离。 穆莎说出的话却丝毫也不客气:“有话不妨直说,布莱曼小姐,我的课业比您更忙一些,我更愿意将聊天的时间投入到学习上。” 温蒂又夸赞了一遍:“您真的很漂亮。” “您就像一朵盛开在环境极为严苛的地方的花朵,坚韧又美丽。” 穆莎:“……谢谢。” 要不是知道对方没这个能耐,穆莎一定会问一句“你是不是拿剧本了”。 温蒂举起手,做出了拈着花的动作。 她说道:“可惜,这朵花是黑色的。” 穆莎拎着背囊要离开。 “布莱曼小姐,我说过了,我很忙。” 那温婉的贵族小姐笑着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说道: “别急嘛。您一直很聪明的,这种时候,怎么会猜不到我要说什么呢?” “我说的就是您啊,混进白色花丛中的黑色花朵,疯子雷恩亲手养大,送进圣城卧底的女儿,穆莎小姐。” 穆莎:“……” 黑发少女拎着背囊停住了脚步。 她稍稍回过头,问道:“您是怎么得到的消息?” 她的声音沉稳又冷静,但其中埋藏的,是已经有了起伏的杀机。 温蒂·布莱曼笑道:“怎么得到的?” “我的家族,抓到了您的父亲雷恩。” 她故意断了句:“……的手下” 这个一向温婉如小绵羊一样的贵族小姐,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看向停在主楼大厅里的黑发少女。 “怎么样,有没有那么一瞬间感到失去主心骨的害怕?” 穆莎:“……” 温蒂·布莱曼是真的把她当做来卧底的黑暗信徒了。 不仅如此,这小绿茶还觉得,只要说出把雷恩抓住了这件事,就能威胁和吓到她。 穆莎缓缓地转过身来,说道:“啊,真是吓死我了。” “我还以为,布莱曼小姐您的家族被雷恩血洗了,那多么令人悲痛和愤怒啊。” “真是太好了,您只是开了个玩笑,我真心为布莱曼家族的平安感到高兴。” 温蒂:“……” 温蒂脸上僵硬的笑容很快就恢复了。 她问道:“都到这种时候了,还要逞口舌之快吗?” 穆莎笑了,她银灰色的眼眸里,是凛冽的风雪。 她将问题抛回去:“是啊,这种时候,您怎么还要顾及口舌之快呢?” 她向前走了两步,说道:“您知道吗?如果我是您,我会将这件事告诉圣子,告诉主教。除此之外,我会对所有人严格保守秘密,以免惊动了卧底在这神宫的毒蛇。” 当然,她不觉得,一个贵族家庭悉心养护出来的绿茶,会只有这样的智商。 她耐心的站在楼梯后面,等着温蒂·布莱曼把话说完。 温蒂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她终于露出了她掩藏在善良和友好外表之下的,蛇蝎一样很木的真面貌。 她说:“我的确想这样做,但很遗憾,这是我的家族的决定,我不能违逆布莱曼家。” 温蒂跨前一步,说道:“穆莎小姐,布莱曼家看中了您的才能,我们想邀请您共事。” 穆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她的一声叹息变了三个调,最后感慨道:“你们可是神术师家族啊。” 温蒂说:“这也是您父亲的意思。” “那个被抓的黑暗信徒,是他主动派来给我们抓的。” “我们与您父亲的手下谈了许久,决定达成这一次交易。” “我的家族会在各种方面为您提供帮助。” “而您,要用您的才能,帮助布莱曼家族在神术的研究上取得进步。” “很讽刺吧?神术师家族为了巩固和提升自己的地位,竟然要与黑暗信徒合作。” 穆莎一边听一边无辜的摊手。 温蒂·布莱曼说道:“您应该已经听清我说的话了。” “现在,我们已经是同盟了,穆莎小姐。” 穆莎退了一步,摆手道:“别这么说,我担当不起。” 温蒂问:“您没听清我说的话吗?” 穆莎说:“不,我是否听清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看向肩膀上落着的银色小蝴蝶:“伊提斯先生,您听清了吗?” 这句话落下的时候,温蒂的脸色就变得惨白。 不知何时已经没了人迹的主楼里,响起了一道脚步声。 一道从楼上走下来,那是一名发色浅金的,浑身带着霜雪气的青年。 来的人不是伊提斯,而是圣子瑟斯顿。 瑟斯顿说:“穆莎小姐,雷恩仍然在利用您。” 穆莎在他面前时,背脊都是紧绷着的。 她说:“他不止在利用我,他在利用所有人。” “他利用我的天赋,利用我在神宫取得的成绩,引诱在神术上求取进步的神术师家族。” “当神术师家族愿意与他合作时,这些神术师家族,就成了神宫必须剪除的背叛者。” 受到损失最严重的,就是圣城和神宫。 他们的拥护者与同伴变成了背叛者,他们还要亲手去厮杀,去剪除这些昔日同伴。 这样下去,光明这一侧的力量,会不断被削弱。 穆莎说道:“这是死局。” “就算神宫做出开除我的决定,也于事无补。” “因为他们看中的,是我的才能,而非我在神宫的地位。” 就在这时,伊提斯清冷又空灵的声音在穆莎耳畔响起。 “看清你在这一局之中的地位。” “主导这一局的人是你,不是雷恩。” 瑟斯顿看着穆莎肩膀上扑着翅膀的小蝴蝶。 他沉默了片刻,抬手就是一个神术,让温蒂·布莱曼失去了意识。 瑟斯顿说道:“抱歉,穆莎小姐,这一局在我看来,是活局。” 穆莎感觉到了浓重的危机感。 下一刻,金色神力凝聚而成的长矛刺破了空气。 作者有话要说:伊伊神是说花环不好看~ 第60章 ※ 神力凝聚而成的长矛, 以净化一切黑暗之势破风而来。 长矛刺破空气, 只留下那久久不飘散, 仿佛时间凝滞的金色流沙薄雾。 最终, 那杆光矛在刺中穆莎之前,化为点点金色莹光消散。 瑟斯顿收了手, 他表情一些寡淡的脸上,露出了少许的疑惑。他自楼梯上走下来,看着黑发被轻风拂的微微摇晃的少女。 他问:“您为什么不躲?” 黑发少女还停留在原地, 站姿就像白杨树一样挺拔。 她抬起头,走向那浅金发的青年, 那步伐优雅又矜贵的, 竟然隐约透露出了傲慢。 穆莎唇角牵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她微笑着,可那双眼睛里, 却只有凛冽的风雪。 她声音温和, 没有带着任何私人情绪, 只是普通的向瑟斯顿询问:“我为什么要躲?” 瑟斯顿说:“我会杀您。” 穆莎轻轻地摇头,说道:“不,您不会这样做。” 发色浅金的青年低下头,清冷的目光落在了黑发少女身上。 他仔细的打量着这个年纪轻轻就升入中阶的小神术师,目光从那精致的面容,一路滑落一丝不苟的衣衫,和缀着金色流苏的干净鞋子。 最后,他的目光回到了穆莎脸上, 和那双眼角微微上挑的银灰色眼睛对上了。 瑟斯顿说:“您是父神不惜毁坏神格都要换下的人,作为他的臣与子,我若是刺伤您,就等同于刺伤父神。” 穆莎:“……” 你可真是您父神的铁杆粉。 她稍稍松了一口气,把拎在一边的背囊往怀里抱了抱。 这点小动作,暴露了她刚刚有多紧张多害怕。 穆莎问:“那您为什么还要假装刺我?” 发色浅金的青年回答道:“我感到疑惑,您究竟是站在父神身边的人,还是躲在父神背后的人。” “您放弃苏醒的神格和浩瀚无匹的神力,重新变回了弱小的人类。我不认为,这样的您有资格站在父神身边。” 穆莎有些无奈。 她指尖轻轻卷住自己的黑色发丝,沉默了良久。 她叹了口气,说道:“瑟斯顿先生,强大并非是靠力量去衡量的。” 相貌清秀俊美的,发色浅金的青年眼眸一颤,他看向穆莎的目光变得复杂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我之前去了圣灵街,见到父神时,他对我说了同样的话。” 瑟斯顿说:“他还告知我,如果对您的强大存有疑问,那就尽管去求证。” “我早已知道布莱曼家拥有反骨,也察觉到了雷恩的动作,所以,我为您设下了这一局。” 穆莎一愣,她转过头看向自己的肩膀。 在被她盯住之后,那只银白色的小蝴蝶抖翅膀的频率都变慢了。 瑟斯顿说道:“这是我排布的局,您不要迁怒于父神。” 她肩膀上的那只小蝴蝶已经心虚的趴平了翅膀。 穆莎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她稍稍退开了两步,在不去用语言和气势逼迫对方的时候,她不习惯和人站这么近。 作为一个力量弱小的人,她有依靠距离来维持安全感的习惯。 瑟斯顿说:“作为光明神冕下的臣子,我认可您的强大,认同您留在父神身边的资格。” “我愿意成为您的依托,我将为您想要获取的平等与尊严提供帮助,替您挡下那想尽一切办法要将您拖下深渊的恶徒。” 穆莎不高兴的抿起了唇。 她抬起头说道:“瑟斯顿先生,您应该知道,我不会感谢您。” 而那光明之子,最接近神的存在,生来也具备骨子里的傲慢。 他说道:“您也没有必要感谢我,雷恩原本就是我的宿敌,解决他是我的责任。” 尽管他这么说着,他也仍然还是递出了提供帮助的手。 华美的银色信封出现在他的掌心里,纸张边缘滚着优雅华贵的金色纹路,火漆纹上烙印栩栩如生的花朵。 “这是下午茶的邀请函。” 穆莎茫然的接了下来。 她听说过的,在圣城维哥,得到圣子的下午茶邀请是极大的荣幸。 那不是一场单纯的下午茶,而是光明的试炼。 只有心中向往光明,心地善良澄明,严守秩序之人才能通过试炼。 倘若心中有一丝黑暗,灵魂便会被湮灭在试炼之中。 瑟斯顿说:“当然,我只是请您喝一杯普通的下午茶。” 但是在外界的耳目中,她是参与了光明的试炼。 她活着用完了下午茶,即是对所有人宣告,她属于光明,她和黑暗信徒雷恩无关。 这普普通通的一杯茶,将在言论和情势上,彻底扯碎她和雷恩之间的关系。 ※ 穆莎跟着瑟斯顿,穿过了草地、树林和花坪,走进了他的花房里。 宽阔又敞亮的玻璃房里,月季花枝蔓延,织成了一片墙壁,花朵大朵大朵的绽开。 穆莎在起伏的白色木头楼梯上走过,穿过那弯弯绕绕的花墙之后,在那藤条交织,花朵开放的最美好的玫瑰园里,见到了自家导师。 即便在这温馨的,色彩丰富的花房里,那发色银白的青年,仍然清冷如雪。 那光泽如同华贵金属一般的银白色发丝自肩头滑落,又因为伸着手的动作而落进了臂弯里。 霜雪一般的睫羽低垂着,遮掩住那双空无一物的眼眸。 他稍稍低下头,目光落在指尖上。那模样似是漫不经心,又好像是极为专注认真,散发出一种朦胧的美感。 穆莎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放缓了自己的呼吸。 对于这份绝美的安静景致,任何人都不会忍心,出声去打扰他。 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是艺术家终其一生,也无法精雕细琢出的完美艺术品。 他以这创造万物的双手,将深棕色的枝条一根根捆起,缀上墨绿色的枝叶和颜色深浅不一的绿色花朵,编织成少女的花冠。 伊提斯没有抬头,但他知道周围的一切细微动静。 他清冷的声音响起,仍是习以为常的,高高在上的口气:“过来。” 穆莎走过去,正要绕过他到对面去坐,却在经过伊提斯身边时,被一把捞在了他的藤椅上。 穆莎下意识的想起身,却被伊提斯半揽着她的手臂夹住了。 穆莎:“……” 她正要瞪他,尚未抬起头来,就感觉有一物落在了自己的头顶。 那能够以神力创造万物的造物主,为她戴上了,他一枝一枝亲手编出的花冠。 他稍稍捋了一下那绸缎般的黑色发丝,说道: “之前的花环不好看,你的发色很深,这样才会好看。” “要镜子吗?” 在玫瑰园旁边就停下了脚步的,发色浅金的青年听着这两人的对话,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变得极为复杂。 他转头看了看带刺的花墙,放弃了把自己埋进去的想法。 但他现在想走也来不及了。 穆莎:“……”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被伊提斯拎着后颈,放在桌上的浅金色小长毛猫。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什么,刚刚还站在玫瑰园旁边的圣子,是不是表演了一个大变活猫? 伊提斯才刚刚把猫放下。 小家伙在伊提斯松开他后颈的一瞬间,就迈开腿要跑,但才跑出去没有半步,就被伊提斯重新摁回了桌子上。 小长毛猫软乎乎的,丝毫也不反抗的被摁趴下,毛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委屈了。 伊提斯一本正经的,把毛茸茸圆滚滚的小奶猫朝穆莎的方向推:“你要的不会抓人的猫。” 穆莎:“……” 不不不,大可不必! 这猫明明会抓人,抓起人来可凶了! 她惊愕的表情许久没有收拢。 颜面扫地的圣子喵正在恼怒的瞪着她,敢怒不敢抓。 穆莎艰难的看向伊提斯,问:“……圣子是猫?” 她摸过这只猫的脑袋,也抱过这只猫。 四舍五入一下……不,根本就不用四舍五入,她就是摸过圣子的头,还把圣子抱在怀里过。 她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自己被占了便宜,还是圣子被占了便宜。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他不是猫,只是喜欢变成猫。” 毛发蓬松,身娇体软的小长毛猫撇过脑袋,露出了十分不情愿的样子。 作为一只猫来说,这副模样可可爱爱,让人看了就想笑。 但是,倘若考虑到,这只猫其实是圣子…… 看他的样子,穆莎并不觉得,瑟斯顿对于变成猫这件事,有表露出任何的“喜欢”。 瑟斯顿虽然偶尔表现的随和,但事实上,他骨子里都带着高傲。 那位圣子,分明是一朵不可折的高岭之花。 那高高在上的光明之子,究竟为了什么,才会主动弯下脊梁,变成一只猫? 穆莎想了想,问道:“伊提斯先生,您喜欢猫吗?” 伊提斯看了看穆莎,又看了看桌上那只已经自闭的圣子喵。 他回答道:“不喜欢,这世上的生灵万物,没有一件是吾喜爱的。” “吾是神明,是至高的法则和真理,不会偏爱任何一物。” 伊提斯话语一顿,他看向穆莎:“但是,你很喜欢猫。” 所以,她之前提起不抓人的猫,他就给她找过来了。 穆莎摇了摇头,她捞起自闭成一团的小长毛猫,将他放下了桌子。 浅金色的小猫咪难得没有跳上椅子再去蹭一蹭伊提斯,他耷拉着耳朵,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拍了拍伊提斯的手:“冕下,我不喜欢猫。” 伊提斯还要再说些什么。 但穆莎温和又坚定地阻止了他,她说:“我不喜欢猫。” 伊提斯轻轻颔首,问道:“吾知道了,那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狗,兔子,或者仓鼠?只要你想,吾会给你找来,不会咬人也不会抓人。” 穆莎丝毫也不怀疑。 就算是一匹凶狠的狼,到了他的身边,也会心甘情愿变成最温驯的摇着尾巴的狗。 但偏偏,他对于狼只愿意对他摇尾巴这一点毫无自知之明。 作者有话要说:莎莎不需要认可,她没有感到荣幸,也不会去感谢圣子,她的反应也很平静。 这只是她成长路上的一颗什么都算不上的绊脚石,而且还是她自己都不会去care的那种。 第61章 ※ 穆莎摇了摇头, 拒绝道:“看到那些毛茸茸的小家伙时, 我也许会想要摸一摸。但我一点也不会想去养它们。所以, 我其实没有那么喜欢它们, 请您不要给我找这些小动物来。” 伊提斯思索了片刻。 他说:“吾不能理解。” 穆莎认为,没必要在这种微不足道的点上, 和伊提斯产生一场人生级别的探讨。 她说:“没关系,不能理解很正常。总之,您不用给我找小动物来。” 但是伊提斯纠结于她带来的一切问题。他此时就像个求知好学的学生, 发誓要把一切问题都搞懂。只可惜在理解人类这方面,他再怎么努力也只是个差生。 伊提斯没有轻易地放过她:“从来没有任何小动物的皮毛, 是吾想要去摸的。” 穆莎想:我第一次后悔教你换位思考。 她挠了挠头, 开始思考要怎么解决伊提斯的疑惑。 他单方面坚持持续着这个话题:“吾想要摸一摸的只有你, 而且,吾想养你。” 空气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穆莎差点吓得打出一个饱嗝。 她被雷恩饲养十五年, 常常看着雷恩扭掉属下的头颅;她还在神宫待了大半年, 数次面临送命危机, 且差点被伊提斯逼疯。 如此多的磨难,自然是不止一次吓到过她。 但这些磨难给她带来的惊吓,和今日相比,绝对是小巫见大巫。 穆莎被吓坏了。 这也太特么的惊悚了。 她掀了下伊提斯的手臂,想跑。 但伊提斯看似松松垮垮夹着她,实则是把她困陷在了这个臂弯里,让她无路可逃。 但就算无路可逃,她也不能乖乖巧巧的待在这里。 穆莎又一次抱住伊提斯的胳膊往旁边抬, 抬了半晌之后,她感到了绝望:这个神怕不是个铁人,胳膊重的跟铁一样,根本就抬不起来。 发色银白的神明低头看着她,认真地问道: “为什么要跑?吾以为,吾应该没有说出惹怒你的话才对。” 穆莎:“……” 她拍了拍伊提斯的手背:“不我没生气,我只是为您对我的厚爱感到了震惊。请您先放开我,让我平复一下,缓一口气。” 伊提斯终于放开了手。 穆莎顶着那缀着颜色明暗程度不一的花朵的冠冕,从伊提斯臂弯里漏过去,连滚带爬的从他身旁离开,摔去了对面的椅子上。 伊提斯对她的反应感到不解:“你到底怎么了?” 他从未见过穆莎如此慌张的模样,她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从容的。 穆莎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说:“不,我真的没怎么。” 她殷勤的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伊提斯,问道:“您喝茶吗?” 伊提斯看她时,那双银色眼眸里的疑惑更加浓重了。 他说:“……吾从不喝茶。” 穆莎:“哦。” …… 终于离开玻璃花房之后,穆莎松了一口气。 她挠了挠头。半晌,她把那漂亮的花环往自己胳膊上一套。开始烦躁的抓头发,把自己柔顺的黑色发丝揉的一团乱。 如果不是神宫之内禁止大声喧哗,穆莎现在就想对着天空大喊一声。 她仰起头看着天空,又低下头。 抓头发的手也放下来了,拎着自己的背囊,朝着返回寝室区域的方向走。 就在这时,银白色的小蝴蝶落在她头顶。 只是一瞬之间,她那头揉乱到要打败梳子的发丝,又变得丝滑柔顺了。 穆莎:“……” 她拎下自己头顶上的小蝴蝶。 小家伙一只翅膀被她揪着,另外一只翅膀无辜的扑打了两下,就挂在她的指尖不动弹了。 她无奈的叹息着,把这只小蝴蝶又放回了自己头顶。 ※ 穆莎回了寝室后,睡了极为糟糕的一觉。 她这一夜睡了醒醒了睡,睡眠极浅,梦境反复。 她先是梦见伊提斯不停地用送命题逼迫她,让她在梦境、神宫和乔伊斯公爵堡等等地方,无时无刻不在战战兢兢如坐针毡。她一边梦,一边感到害怕又愤怒,憋了一堆祖安话想要喷他。 但是,每次她要骂出口时,那道银白色的影子就会出现在她身前,为她挡住刺来的神杖。 他的胸口豁开血肉模糊的洞,泛着微弱银芒的血液汨汨流淌,隐约还能够窥见破碎的神格的一角。 他险些捏碎她的下颌骨,却又轻手轻脚的给她擦眼泪,问她为什么哭。 他亲手将她的认知和灵魂撕扯成两半,却又不惜一切代价,违背原则,将她拼了回来。 最后,梦境变得平凡而普通。 他摸她柔软的黑色发丝,捏她粉嫩的脸颊。 他还跟着她走在繁华的长街上,不停地问她要不要抱。 穆莎睁开眼睛。 为了防止被她打开窗户丢出去,那只银白的小蝴蝶倒着落在天花板上,在她完全够不到的位置。 它安安静静的,没有抖它的翅膀,只是在这昏暗的房间里,散发着明亮而不刺眼的银色光芒。 她坐起身,又躺了回去,心想:这可让人怎么睡得着嘛。 …… 翌日清晨,穆莎顶着一副黑眼圈出了寝室。 她在餐厅里买了两只牛角面包,端了一碗热腾腾的奶油汤。 她眼馋了一会儿精致的香煎鹅肝,想清楚自己的财力后,不情不愿的放弃了。 干巴巴的吃完早餐之后,她兜兜转转的在小广场走了一圈,头顶着银色的小蝴蝶去了教室。 伊提斯已经在教室里等她了。 她和伊提斯谁也没提过今天上课的事情。 但是,他们却默契的在上课时间之前,出现在了这间教室。 那个相貌美好,让人只是看一眼就沦陷的银发青年从书架里抽出课本。 他把书放到穆莎的桌子上,低着头打量了她一会儿,问道:“没睡好?” 穆莎:“……还好吧。” 【是啊,全都是拜您所赐。】 伊提斯低下头看着她,那一双银色的眼眸里,带着疑惑和无辜。 他清醒久了,偶尔露出这副模样来,竟然意外的显出了几分呆傻。 伊提斯迟疑了片刻,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没关系,困的话可以再睡一些时间。” 穆莎翻开了课本,说道:“不睡了,您讲课吧。” 伊提斯似乎是有些担忧,迟迟没有动作。 穆莎发现,他是真的变了。 这种事若是放在以前,伊提斯不会因为“睡眠不足”这个问题放过她。 毕竟,这个神曾经有过一段每天都在梦里见她,不肯让她睡觉的前科。 而现在,伊提斯考虑的更多的,是她是否需要休息,而非他打算把课程进度向前推多少。 说来好笑。 她好不容易决定了去靠近伊提斯。 但这位神明,却变成了不会再勉强她的样子。 穆莎翻开了课本,压下了自己的睡意:“您讲吧,我不会睡着的。” 她决定好了要成长。 那么,她就不能像从前一样,每天还没上课就盼着要下课。 对于这丰厚却晦涩难懂的知识,她也必须去接受和面对。 伊提斯点了点头,转身拿起了笔,抬手在银色石板上绘出巨大的图阵。 这是一堂关于传送阵的课程,它非常的难,教材冗长、复杂且不太准确。 很少有人能学会,而且,就算学会了,也没有足够的神力去启动它——传送阵消耗的神力的量非常巨大,所以,在启动传送阵的时候,神术师才会以晶石作为辅助。 这是穆莎非常期待的一堂课。 因为她想学,伊提斯就决定提前教会穆莎。 “传送阵是点对点……” 伊提斯的话语忽然停下了。 他低头看着那乖巧的坐在桌前的黑发少女。 她规规矩矩地坐着,背脊挺拔,头也抬着,一副听课极为认真的模样。 所有的老师,都会喜欢以这副姿态听讲的学生。 前提得是她真的是在听讲,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坐姿规矩却闭着眼睛。 伊提斯:“……” 他轻轻地伸出手,微凉的指腹在黑发少女脸颊上,动作极轻的敲了几下。 他似乎是想要叫醒穆莎,但却丝毫也不知道,这样轻的动作很难叫醒一个累到睡着的人。 他就这样用指腹点了穆莎的脸好多下。 看她没有反应,伊提斯抬起手,捏上了那张脸。 穆莎下意识地扭开了头,软滑的脸颊在微凉的指尖溜走。 就算睡着了,她也还是不给捏。 就在伊提斯要收回手的时候,穆莎忽然朝着他的手掌歪了歪头,主动把脸颊蹭了上去。 柔软的脸颊轻轻地蹭过手指和掌心,留下了挥之不去的触感。 伊提斯走到了穆莎身边,不着痕迹的把被黑发少女蹭着的手掌往自己的方向挪。 他一边挪动,少女的脸颊就跟着他的手走,这么挪着挪着,那挺直背脊坐着的黑发小姑娘,就因为重心问题朝他这边歪了过来。 伊提斯接住了歪在他身上的黑发少女。 一个小小的昏睡神术罩在了穆莎身上。 在那缭绕的紫色烟雾中,她暂时醒不过来。 伊提斯伸手将她捞进进了怀里。 他抱着这丝毫也不反抗的,娇小的少女,打开教室门走了出去。 认知干涉的神术无声无息的笼罩了整个圣城。 伊提斯抱着黑发少女穿过说说笑笑的人群,而那些人,对他们的到来和离开都毫无察觉。 他离开神宫,走上了圣城维哥的主街,在走了长长的一段路之后,到达了他没有住过几次的那栋二层房屋。 伊提斯走上二楼,推开了他从未住过,只借给穆莎睡过一晚的主卧的门。 他将怀里的黑发少女放在了床上,又给她盖好了被子。 作者有话要说:伊伊神:想养,抱回家。 虽然智商降低了,但骚操作却一直没停过。 第62章 ※ 穆莎翻了个身, 脑袋缩进面料柔软舒适的被子里。 过了一会儿, 她才迟疑的察觉到, 这不是她寝室的床。 她寝室的床不会有这么柔软, 被子的布料也远远没有这样好。 当然,最直观的一点, 就是寝室里只是一张单人小床,不允许她这样翻来翻去。 穆莎缓缓地睁开眼睛。 半透明的,绣着羽毛纹路的白色纱质窗帘之外, 天色有些黯淡。 穆莎能从那正在沉落,还带着一丝绵延红光的日轮, 辨认出现在是傍晚而非清晨。 她茫然的坐起身, 扭着头打量周围的环境。 她来过这里, 这是伊提斯在圣城的住所。 ……她之前明明在神宫主楼的教室里上课呢! 穆莎拎开被子,穿起自己的袜子和鞋, 推开门走下楼去。 哪怕隔着鞋子, 她也能感觉到羊绒地毯的厚实和柔软, 地毯卸下了她脚底的力度,将她的脚步放轻了。而且,似乎连有些紧张的心情,也被这柔软的感觉安抚了。 穆莎还未走到一楼,就看见了一侧客厅里,坐在沙发上摆弄什么东西的银发青年。 她忍不住将脚步放的更轻了,但是,她的到来早已被神明察觉。 伊提斯问:“睡醒了?” 被发现之后, 穆莎就不再慢悠悠的走了。 她握着扶手蹿下去,脚步又轻又快,不过片刻,她就出现在了伊提斯身边。 她问:“您怎么把我带过来了?” “……抱歉,我上课的时候是不是睡着了?” 她这才看到,伊提斯手中握着薄薄的金属片,他将那雕刻镂空的贵重金属一片片组装,变成了一只小蝴蝶。 在符文和神力的作用下,那小家伙忽然就能够动弹了,抖着翅膀飞上了穆莎的肩膀,停留在那里不肯再动弹了。 伊提斯轻轻颔首,说道:“吾不能送你回寝室。” 穆莎:“……不,您其实可以叫醒我。” 就算不继续听课,她也可以自己回寝室。 而且,哪怕不叫醒,让她趴在桌子上睡觉也是完全可以的,只是姿势问题。 她完全不能理解,伊提斯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把她带出圣城,放进这座房子卧室的床上。 伊提斯不认同她的话,说:“吾认为,你需要休息。” 穆莎摸了摸鼻子,别扭地转过头去。 她说道:“谢谢您。” 伊提斯看着站在他面前,一脸别扭的黑发少女,忍不住要伸出手摸一摸她的头发。 但他才抬起手来,就被穆莎早有预料的,抓住手掌边缘拦在了半空。 一时之间,他们俩就这么僵持着。 银发的神明仿佛被风吹拂的雪,不会被困陷,能够轻飘飘的去往任何角落里。 他从容的伸出另一只手,指尖捏着薄薄的金属片,问道:“想学吗?” 气氛变的有些诡异。 穆莎乖巧的坐在他身边,用刻刀在金属薄板上,取下一个又一个银白色的金属蝶翼。 她作为一个神术师,手注定不会太笨——空手画圆和捣弄各种奇怪的材料都是基本功。像穆莎这种天赋奇才的,更是可以将背囊里那包碎成几百片的晶石碎片给拼回去。 穆莎把一只小蝴蝶拼好了,注入神力烙印符文,让它随着自己的意思飞起来。 她稍稍有点得意:“您看,我不用学。” “你做的很好。”伊提斯伸出手,趁着黑发少女不备,在她脑袋上摸了一下。 穆莎捂着头看他:“……” 她怀疑伊提斯在把她当小孩子哄。 这里的氛围实在是太诡异了,穆莎感到非常不适应,但奇怪的是,她完全不想去打破。 她只好低下头去做下一只小蝴蝶,窝在伊提斯身边,认真且乖巧。 穆莎已经是个中阶神术师了,在穿制服时,会配上一件过腰的白色斗篷。刚好伊提斯的衣袍也非常宽大。他们两人身上略显累赘的衣服,时不时就随着抬手的动作蹭在一起。 在拼出一群小蝴蝶之后,伊提斯停了手。 他从桌上拿起封着口的纸袋,惊得一群闪着微弱银光的小蝴蝶飞起,游散在已经暗下来的屋子里。 他把纸袋放在了穆莎的手上,淡淡地说道:“吃些东西。” 穆莎打开纸袋,盯着里面的塞料小面包看了半晌。 伊提斯却因为她迟迟没有动作,误解了她的意思。 “不喜欢的话,厨房你可以用,吾去给你买食材。” 穆莎摇了摇头,她抱着纸袋,说:“我最喜欢的就是塞料面包了。” 她压下了心中的不安,直接抱起面包咬了一口。 伊提斯对她很好,但是这份好,让她感到了迷茫和惶恐。 穆莎吃完面包后,礼貌地说道:“伊提斯先生,我要先回神宫了。” “明天小神术师要观礼,注重的细节比较多,我要早些回去看一看,我有没有遗漏什么。” 那一直安静的看着她吃东西的银发青年,轻轻地眨了下眼睛。 他那平淡的声音里,似乎有着几分不情愿:“好。” ※ 回到神宫之后,穆莎又经历了睡眠质量堪忧的一个夜晚。 她侧躺在床上,眼帘低垂着,却迟迟没有困意。 也不知道是白天睡足了,还是心事太多,将睡意挤开了。 就在月亮悬浮于高空的时候,穆莎听见窗户被敲响了。 她从枕头下抽出短木杖,走过去将窗帘拉开了。 ——要知道,在正常情况下,女寝的窗户是不会被敲响的。 她正准备给半夜敲她窗的变态来一个大火球的时候,却发现窗外根本就没有人。 她目光下移,最后落在了趴在窗柩上,那只有食指那么高的绿色小树人。 穆莎:“……什么东西?” 傻乎乎的小树人再次伸出手,敲了敲窗框。 它敲完之后,枯枝一样的小手往楼下一指。 穆莎顺着那个方向看去,看到了那穿着松垮的雪白衣衫,赤着脚踝的金发精灵。 穆莎一愣。 这里是神宫,不是圣灵街吧? 不会是她没睡醒在做梦吧? 小树人将莱伊的声音传递过来:“要不要出来?” 穆莎完全不想和他打交道,搬出了好用的理由:“莱伊先生,寝室在宵禁时间是有结界的,不允许翻墙。” “啊,这样吗?”莱伊歪了歪头,脸上也带了些许顾虑。 穆莎松了一口气,点头道:“是的,就是这样。” 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成功避开了这位坑过她不止一次的话术高手的时候。 那窗柩外的小树人身上升起一抹幽绿的莹光,包裹着寝室楼的无形结界,被那绿光缓缓冲刷,展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文字。小树人轻轻伸手一点,那文字就化为纷飞的金色飘雪,从寝室楼前消失了。 莱伊仰起头,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 他说:“这样就没问题了,穆莎小姐。” “……”穆莎抬起手拉住了窗帘。 莱伊的笑容更加温和了。 “您如果不出来的话,我就在寝室楼下为您弹琴,用我的琴声打动您,到您愿意为止。” 这绝对是要挟! 穆莎扯了扯嘴角。 她想起了前世的世界里,男大学生追求姑娘,不顾对方意愿在宿舍楼下摆满鲜花蜡烛的行为。 这个男大学生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给对方添了多大的麻烦,指不定还会沾沾自喜,为自己的付出而感动。 虽然莱伊不是要追她,但毫无疑问,在“添麻烦”这方面,他的行为和那种男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并且他还知道自己是在“添麻烦”,毕竟,他正在刻意地拿这份麻烦来威胁穆莎。 穆莎气闷地说:“等着。” 她拉上帘子换好了衣服,又拉开窗户,踩着窗柩一跃而下。 将一个浮空术垫在脚底之后,她轻飘飘的落了地。 莱伊很会讨好人,他擅长在别人生气的第一时间就做出安抚:“抱歉抱歉,穆莎小姐,我只是想要改善一下我们之间产生了裂隙的友谊。” 穆莎歪了歪头,笑着问:“我们之间的友谊?” “抱歉,我自认为不配和光明神冕下最宠溺的孩子成为朋友。” 且先不说友谊这东西是否存在。 就算有,凭着莱伊的种种操作,这友谊之间的裂隙也该和蜘蛛网一样。 “哎呀……宠溺,这可真是不得了的夸赞啊。” 莱伊湖绿色的眼眸,在月下淌过温润的光。他笑着说:“我从来没被人这样夸过,穆莎小姐,我决定了,从今天起,您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穆莎:“?” 你这精灵怎么这么不要脸? 你真的是树精灵吗,树不要皮不是必死无疑吗? 穆莎不想就一个无用的话题和他过多纠缠。 她揉了揉额角,问道:“您为什么会来神宫?” 莱伊轻轻地拨着琴弦,他指尖轻轻一划,风就将树叶吹出了簌簌的声响——他之琴音无声,却又声势浩大。 “唔,穆莎小姐,我这个时候来圣城,当然是为了春日祭典和瑟斯顿那小子。” “但是我来神宫,是为了找您,嘛,找个地方慢慢说吧……” 穆莎抬起头,看着趴在寝室窗户上的银白色小蝴蝶。 她婉拒道:“不,就在这里说吧。” “那我……”莱伊抬起手,作势要在女寝楼下为她弹竖琴。 穆莎说:“您要是敢弹琴,我就喊救命。” 莱伊问:“对着寝室的负责人喊?” 穆莎摇了摇头:“当然是对着冕下喊。” 莱伊:“……” 穆莎想,虽然决定了要成长,但莱伊这种超纲题,还是交给伊提斯来处置吧。 她轻松地拎起自己的斗篷上,抚平上面的褶皱,说道:“您还是有话直说吧,莱伊先生。” 莱伊想了想,点了点头:“……好,那我就直说了。” “我来神宫之前先去见了冕下。” “他很担忧您,觉得您在神宫休息不好。” 莱伊自觉地把自己用穆莎来套伊提斯话的过程省略了。 穆莎问:“……所以?” 莱伊说:“所以作为友人的我很担心您!” “也许您睡不好,是因为神宫的宿舍条件太简陋,您应该……” 莱伊的话语还没说完,整个精灵就被雪埋住了。 银白色的小蝴蝶从窗上慢悠悠的飞下来,那姿态悠闲又傲慢。 穆莎茫然道:“冕下?” 那银白色的金属蝴蝶落在了穆莎的发顶。 清冷的声音响起:“没关系,之后不住宿舍了。” 就在穆莎心脏颤了一下之前。 伊提斯说道:“吾为你准备了委托,明天春日祭典观礼之后就走。” 穆莎松了一口气。 这时,披着白衣的,发色浅金的青年路过了这里。 他停住了脚步,脸上稍稍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里?现在是宵禁时间吧?” 就在这时,莱伊就从雪中把自己挖了出来,他一抬手,把身上的雪抖落下来。 但这个极度惧怕寒冷树精灵,仍然在打着哆嗦:“喂,瑟斯顿,快给我找个炉子烘一下。” 瑟斯顿说:“莱伊,你又……” “我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 莱伊解释道:“冕下的心情不太……” 可这句解释的话说了没一半,又是一阵暴风雪吹过来。 瑟斯顿和莱伊一起被埋成了雪人。 那银白色的小蝴蝶,在这两个非人类从雪堆里逃脱之前,闪身藏进了少女的黑色发丝里。 穆莎非常会看气氛,她礼貌的找借口开溜:“我先回去睡觉了,二位。” 莱伊勉强伸出手来,那只手已经变得有些透明了。 “穆莎小姐,救救孩子吧。” 穆莎看着那只手,就想起了伊提斯在死亡之国时,指尖被浸染了黑暗的神杖消融的样子。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痛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莱伊:助攻之神.jpg 伊伊神:助攻之神也带不动的神.jpg 第63章 ※ 半个钟之后, 树精灵在神宫的后花园, 一脸幸福的烤着火。 莱伊作为一个树精灵, 对四处迸散的火星有本能的惧怕, 所以添柴这件事只能交给别人来做。 莱伊当然是不敢去使唤穆莎的,他怕再被埋一次。 ——瑟斯顿拿着火钳, 往小炉子里又加了一块木炭。 莱伊喊着:“多加点多加点。” 因为逐渐暖和过来的缘故,他有些透明的身体重新恢复了正常。 瑟斯顿回过头看着他,说道:“莱伊, 这是木头制成的。” 莱伊问:“木头制成的怎么了?” 穆莎问道:“不会有一种同类相残的感觉吗?” 莱伊:“……” 莱伊慢悠悠的说道:“唉,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谁让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漂亮的小小姐。” 说起这个, 就连瑟斯顿也转头看向穆莎,他问道:“您为什么会有火炉?” 这个火炉, 是穆莎翻窗回寝室抱出来的。 她还提供了木炭和火钳, 作案工具非常齐全。 穆莎有点心虚, 但她现在很有底气,心虚也不用编谎话去应对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装作没有听见瑟斯顿的问题,抬起头看夜景。 瑟斯顿不懂这件事,但莱伊就要明白多了。 金发精灵说:“何止有火炉,应该还能找出油盐酱醋吧?” 穆莎:“……” 你一个树精灵,为什么会这么懂我? 瑟斯顿也沉默了下来:“……” 作为一个祈祷时打瞌睡,谜之接地气的圣子, 他细细思索一下,就明白了穆莎的行为。 过了片刻,他说道:“您没必要这样做,在寝室生火很危险。” “您想吃东西的话,完全可以……” 穆莎打断了他的话语:“瑟斯顿先生,餐厅不允许外带,您亲自颁布的条例,您忘了吗?” 穆莎在面对他的时候,难免感觉到有些心累。 她说道:“您如果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可以直接说。” 她不觉得她和瑟斯顿的关系有变好。 至少,在极北之地那次之后,他们就再也不可能平和地谈论日常小事了。 她能够察觉出来,这位圣子先生的关切,一定是有些别的目的的。 瑟斯顿撇过了头去,他唇角紧抿着。 这时,金发的精灵轻轻地拨了拨琴弦,说道:“瑟斯顿,别这么别扭,你看,小姑娘都比你直白。” 发色浅金的青年扭着头,绷着面无表情的脸。 他这副模样,倒是真的像极了那只不给别人碰的小长毛猫。 半晌,他才转过头来,说道:“穆莎小姐,谢谢您维护了我的自尊。” 这句话说的极不情愿,却是发自内心……或许,正是因为是发自内心,才显得格外别扭。 穆莎张了张嘴巴,半晌,只发出一个语调平静的感叹音:“啊……” 她知道瑟斯顿在说什么。 正是之前在玻璃花房中发生的事情。 圣子殿下一点也不会喜欢变成猫,他只是为了去亲近那高高在上的神。 可是,神对这份讨好无动于衷,甚至还觉得,他是喜欢变成猫才去变的。 当时伊提斯把瑟斯顿变成了猫,放在了喜欢猫咪的黑发少女面前。 而穆莎没有把他当成猫咪揉玩,而是把他放下了桌子。 想必,瑟斯顿就是为了这件事而道谢。 穆莎背过手,揪住自己发丝里的小蝴蝶,把它拆成了两半。 这是她个人的决定,她认为,这场对话,不能被伊提斯听见。 后花园里,这三个在实质意义上都不是人类的存在之间,氛围显得有些沉重。 谈及这个问题时,穆莎的心情也稍稍有些差。 她低下头:“您不用为了这种事情向我道谢。” 不去折辱他人的尊严,这对一个人来说,是原则和底线。 这是该为之事,从来都不是什么做了之后,要让对方感激涕零的,高高在上的恩赐。 伊提斯是神明,他看待世界的角度不一样,不明白这种事情。 他的行为是出于无意,而且以神明的角度来说,有错无错尚且无法有个定论。 但穆莎和他不一样,正是因为她懂这件事,她如果犯了错,就是十倍百倍的恶劣。 瑟斯顿说:“尽管您不需要,我也还是非常感谢您。” 穆莎的心情不是很好,她低头想了片刻,难得决定以清醒人的角度说一句话。 “瑟斯顿先生,我有句话想说,您……” 莱伊立刻出声制止了她:“哎——” “这句话就让我来说吧,小小姐,我说比较合适。” 金发的精灵看向那相貌停留在少年与青年的过渡期之间,略显青涩和单薄的圣子。 “瑟斯顿,不要再弯折自己的尊严了,不要再刻意去讨好冕下了。” 对于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神明来说,讨好没有用,厌恶也没有用。 那位神会以最冷清的脾性,向所有妄图接近他的人证实:你自作多情。 “或许在你眼里,冕下是父亲,是你自诞生起,就本能的去亲近的存在。” “但是事实上,你只是他不计其数的造物中的一个,你只是作品,不是他的孩子。” 莱伊说:“你永远无法讨好他,也永远无法撼动他。” “在小小姐出现之前,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例外。” 穆莎觉得,自己不该继续待在这里了。 这场谈话,已然演变到了她不该掺和的程度。 那相貌和伊提斯有些相似的浅金发青年抿着唇仰起头,那是把泪吞回去的动作。 穆莎从未想过,如此清冷,如此高傲的存在,也会有被逼出了眼泪的时候。 瑟斯顿的泪,最终还是没流下来,他说:“我知道了。” 这一句“我知道了”,意味着他醒过来了。 他再也不会变成猫,再也不会去讨好那位神明了。 这之后,安静持续了很久。 瑟斯顿说:“我先去准备一下祭典。” “莱伊,圣城这段时间就托付给你了。” 莱伊摆了摆手,他说道:“托付一段时间没事,别永远托付给我就行,做完要做的事情就赶紧回来。” 发色浅金的青年闭上眼睛。 他转过身,雪白长袍摇曳,仿佛踏着风离开。 穆莎看着炉子里剩下的炭火。 她问:“圣城托付给您?” 莱伊说:“春日祭典之后,瑟斯顿会从圣城离开,亲自去讨伐雷恩。他拜托我来帮他守着圣城,别因为他不在就被人攻破了。” 穆莎点了点头。 莱伊问:“怎么不说话了?” 穆莎说道:“我在想,明明世人都说,圣子是最接近神的存在。” “但在我看来,与冕下最接近最相似的存在,明明是您才对。” 虽然这个精灵总是笑意盈盈,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 但若是看本质,就会发现,他和伊提斯一样,是能拨弄全局的存在。 莱伊没有回答她的话。 他笑着摇了摇头,说:“噢,对了,还有一件事,穆莎小姐。” “关于餐厅无法外带这个条令,其实是针对您的。” 穆莎:“……” 莱伊说道:“神术师晨起祈祷前不允许吃饭,必须把吃饭这种个人需求放在对神明的虔诚之后。” “但是父神那个时候发现您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吞从餐厅外带的面包,就让瑟斯顿整改了。” 穆莎缓缓地打出了一个问号。 她看向手里被她掰坏了符文的小蝴蝶。 穆莎问:“您又想让我们俩吵架?” 莱伊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换个思路想问题,您少吃了多少饭,就要让他赔给您啊。” “我这明明是帮您讨债。” 莱伊说:“小小姐,现在无论您要求什么,他都会答应的。” “他也很希望,你能向他提出要求,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穆莎沉默了片刻,她想要否认,但话语到喉边滚了好几圈,都被她的良心摁了下去。 莱伊的话说的够直白了—— 她就是个小麻烦,她要求什么,伊提斯都会答应她。 而且,伊提斯还很乐意被她找麻烦,还很希望她多找点麻烦。 莱伊说这话的目的不是为了批评穆莎。 他是为了告诉这个黑发少女,她对那位神明来说有多么特殊。 特殊到这种地步,意味着什么呢? 她真的不知道吗? 她只是不敢承认而已。 莱伊说:“我来圣城维哥之后,先去了冕下那边,才又来了神宫。” “我从冕下那里,大约了解到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穆莎非常相信他的套话能力,她幽怨地说道:“莱伊先生,自信一些,把‘大约’去掉。” 莱伊笑出了声。 “冕下问了我一个问题。” “他问,如果他希望让您住在他的宅邸,由他来养着,这会不会导致您又一次,误以为他把您当宠物来看待。” “这种问题,他问我,我是无解的。” “所以为了帮我伟大的光明神冕下解决问题,我就来问问您。” 穆莎抱着膝盖蜷上了长椅,她说:“可是,莱伊先生,您问我的问题,可比他问您的问题要犀利太多了。” 伊提斯所做所想的事情,绝对不是为了折辱她的尊严。 他只是想用他最好的态度来对待她,把最好的东西送到她手上。 但他已经吃到了足够多的教训,他怕自己的好意又一次变成伤害。 有些事情他敢想不敢问,只能藏在心里反复的纠结。 但这个神明太笨拙,太不懂得人情世故。 他不知道,他的话语和言行,已经把自己暴露了个彻彻底底。 这时候,一只崭新的小蝴蝶扑闪着翅膀飞过来了,落在穆莎的肩膀上。 清冷的声音响起:“吾看到了一件很适合你的衣服,就买下来了,你要不要过来看一下?” 穆莎:“……” 莱伊:“………………” 精灵对着黑发少女做口型:“自己做的。” “撒谎都不打草稿,大半夜的去哪买衣服啊?” 第64章 ※ “……” 穆莎沉默地看着振翅而来的金属蝴蝶, 表情有些古怪。 伊提斯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怎么不说话?” 竖琴被优雅的指尖拨动, 那一个个连贯而出的音符, 化为空灵华丽的乐章。 金叶之树的精灵抱着竖琴, 坐在椅子上笑。 莱伊笑着说:“小小姐,我想, 我刚刚问您的问题,您其实是有答案的。” 伊提斯问:“你又对她说什么了?” 这个“又”字就非常有灵性。 完美的体现出了那高高在上的神明的无奈和指责。 莱伊故意装出了讶异的语气:“欸,冕下您没有听到吗?”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她掰坏了蝴蝶, 就是不希望吾听到对话。” 莱伊转过头,朝着穆莎眨了眨眼睛。 他这话是帮穆莎问的, 他要来的父神的回答, 也是给穆莎听的。 ——因为她不希望被听到, 所以这个神明收起了无处不在的视线,没有看她, 也没有偷听她的对话。 “小小姐不希望您听到, 那我也要为我和她的对话保守秘密才行。” 莱伊从容不迫的瞒混过关:“抱歉了, 冕下。” 莱伊又看向表情愈发复杂的黑发少女,他说:“我知道您不回答的原因。” “小小姐,您有很多顾虑,这很正常,毕竟目前存在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我也建议您多花些时间去想明白。” “但还请您不要太过于纠结,毕竟,在双方都有心, 愿意主动跨出一步的时候,问题不是不可解。” 穆莎抬起手,摸上了自己的胸口。 不知何时,胸腔里的那颗心脏跳得又重又急。 带着欣喜,也带着疼痛和酸涩。 她满怀期待,但也同时怀带着怀疑和惊惧。 她和伊提斯之间,真是这世界上最难的一道题。 难,还不能轻易放下。 因为答案不是不存在,能有解透的那一天。 它能够让人同时怀揣希望和恐惧,不敢拿起,又不舍放下。 莱伊看透了她的纠结,他说:“穆莎小姐,您提出的任何要求,冕下都愿意答应您。您觉得很难的问题,您可以要求他迈出一步,或者让他退一步。” “想必冕下也很乐意能够为您做些事情。” 穆莎:“但是……” 金叶之树的精灵耐心的说道:“我知道,您很独立,您习惯依靠自己去取得一切。能自己进一步的时候,您绝不会要求别人退一步。” “但您实在不必为此而纠结——这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没有独自一人去努力的道理。” 莱伊说:“既然要求平等,那么,双方付出的努力,也应该是同样多的。” 穆莎捂着心脏,她茫然的眨了下眼睛。 心口的酸涩未减,但却漫上了更多的感慨和希望。 莱伊笑着说:“冕下还在等着您,您快去吧。” 穆莎起身,她终于真心实意的,向莱伊道了个谢:“谢谢您,莱伊先生。” 金发的精灵摆了摆手,他抬起湖绿色的眸子,眼中笑意流淌。 他说:“不用谢,就当做是您拿出小火炉救我一命的回礼吧。” 穆莎点了点头,严肃道:“谢谢您故意给我下套。” 闻言,莱伊笑了起来,差点从椅子上仰下去。 他说:“您这也太聪明了些,怎么就没能斗赢冕下呢?” 穆莎顿时收起了内心的哪一点感激,带着小蝴蝶走了。 她面无表情的,给莱伊甩下了一句话:“我会斗赢他的。” 她走远了之后,精灵笑着摇了摇头:“唉,不用斗,冕下明明已经满盘皆输了。” ※ 穆莎走出了一段距离。 趴在她头顶的小蝴蝶抖着翅膀。 伊提斯突然说道:“吾很期待你赢过吾的那一天。” 穆莎把小蝴蝶拿下来,捧在手心里。 她问:“您知道我们刚刚在说什么吗?” 伊提斯沉默了片刻,说道:“不知道。” 穆莎问:“您看,您又不知道我们说了什么,听我们谈话也听的半懂不懂。” “您知道我是要在哪方面赢过您吗?您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要不懂装懂的说着期待。” 小蝴蝶:“……” 穆莎在这长足的沉默中,都能想象出那边的伊提斯本神到底有多么懵逼。 她在伊提斯身边待了这么久,还从未这样对他说过话——这简直是明着说他傻。 但伊提斯没有为此而生气,他在良久的沉默之后,说道:“吾的确不懂。” “但是,吾认为,无论吾懂不懂,吾都应该多鼓励你。当然,如果你愿意告诉吾,你想在什么方面赢过吾,吾也愿意帮你变成能赢过吾的样子。” 穆莎茫然的眨了一下眼睛。 他不是故意认输,而是帮她变强。 他在差距悬殊的情况下,很好的做出了守住她的独立和自尊的选择。 “虽然你们的对话吾没听懂,但也能理解到一些意思。” “你对吾有想要提出的要求?有难题想要吾帮忙解决?” 这个呆呆傻傻的神,正努力用认真的态度和她谈话:“你是不是有想要的东西?” 穆莎有点被他逗笑了,她说:“我想要天上的星星,您也给我摘下来吗?” 伊提斯把她话语里调侃的意思理解成了不信任。 他说:“……你应该知道,吾真的能摘下来。” 穆莎:“……是哦。” 毕竟他是创造万物的至高神。 穆莎说:“想要的东西暂时还没有,不过,想提的要求倒是有一个。” “您能不能稍稍改一改自称?当然,不改也没关系,我知道您习惯了那样说话,我会尽力去适应。” 伊提斯沉默了片刻,说道:“好,我同意你的要求。” 那个“我”字咬的有些别扭,他似乎有点不太习惯这样说话,但是,他愿意去尝试。 伊提斯问:“还有别的要求吗?” 穆莎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 “我对您提出了要求,您答应了。所以,您也可以对我提出要求。” “我的下一个要求,是您对我提出要求。” 伊提斯从善如流的顺应了自己的内心。 “我想抱一抱你。” 穆莎:“?” 伊提斯问:“不行吗?” 穆莎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说道:“行。” 她实在想不透,这个神为什么总是试图把她往怀里捞。 伊提斯一本正经的说道:“这样,我满足了你的第二个要求。所以,我认为你应该再答应我一个要求。” 穆莎:“……” 你还挺会算账? “……您说。”穆莎认命地点了点头。 这个神是她亲手教成这样的,她得忍着。 但是这一次,穆莎没有再听见伊提斯说话。 他似乎正在为要不要说出这个要求而纠结着。 穆莎在主街上站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忘记了该从哪个路口拐进伊提斯的宅邸。 从小道出来上主路很容易,但从主路找分支道路就非常难。 还没等穆莎问路,她就看到,伊提斯从离她有些距离的分支小路上走出来,拐上了主街。 那清冷的银发神明看到她之后,就朝她走过来了。 穆莎发现,莱伊说的话,是真的非常有道理。 她一个人去找伊提斯的时候会迷路。 但若是这时候,伊提斯主动走上主街来接应她,迷路这个问题就变得简单了许多。 深蓝夜幕之下,这天地间永恒的一抹光,正在一点一点靠近她。 穆莎的迷茫被洗去,不安也被抚平。 她小跑着迎上了伊提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已经被他捞进了怀里。 穆莎非常不适应,但没办法,这是她自己答应的,她得忍着。 伊提斯慢吞吞的开口说道:“我抱你了,你也可以抱一抱我。” 穆莎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她觉得很不妙。 果不其然,伊提斯说:“所以,第二个要求,我希望你能抱一抱我。” 穆莎:“……” 这就是她刚刚对伊提斯用的套路吗? 这个神怎么连套路也学的有模有样啊? 穆莎不情不愿地伸出手,搂上了他的脖子。 少女的手臂环过他柔软的银色发丝,手掌时不时蹭过那触感微凉的头发和衣服。 不过,也只是表面不情不愿而已。 抱到了这个世界最好看的美男子,穆莎的内心已经在尖叫了。 ……好吧,其实是一边尖叫,一边痛斥自己没出息。 伊提斯抱着她,慢悠悠地踱步在夜晚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他说:“我还想提第三个要求。” 穆莎趴在他肩膀上叹了口气:“……贪心可不好啊。” 伊提斯立刻改了口:“那就不提了。” 穆莎摇了摇头,脸颊蹭过了那柔软微凉的银白色发丝。 “不,您说说看,毕竟我也没说您提了要求,我就一定会答应。” 伊提斯问:“你在神宫休息不好,是因为寝室的条件太简陋吗?” 穆莎:“……” 不,寝室的条件好极了。 她休息不好,都怪这个无时无刻不入她梦的神。 仔细想想,自从她来到圣城维哥开始,每次休息不足都和伊提斯有关。 以前这个神总是在她的梦里揪着她读书,不让她睡觉。 现在他让她睡觉了,她却又总是梦见伊提斯被神杖刺穿了胸口的模样。 穆莎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伊提斯把下一句话说出口。 她只能主动迈出一步,问:“您是不是想说,我可以搬来这里住?” 伊提斯愣了一下,他说道:“莱伊……” 穆莎点了点头,坦然地把精灵推了出来:“对,就是他出卖了您。” 空气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伊提斯抱着黑发少女走进了宅邸,迟迟没再说话。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问道:“你是不是要拒绝这个要求?” 第65章 ※ 穆莎闭上眼睛, 稍稍埋头。 那发色银白的青年身上, 带着冬雪一般的清冽气息。 他体温偏低, 捂不热那冰凉丝滑的衣料。 穆莎说:“我不是要拒绝。” 她拍了拍伊提斯的肩膀, 让他把自己放下来。 但是落地之后,穆莎再次因为身高差距而感到了自己的劣势。 她蹬掉鞋子, 踩上沙发上,终于和伊提斯身高持平了。 她以前总在低处看着伊提斯的脸,那时候就觉得美的惊心动魄。 但真正以平视的角度, 看着他的正脸时,才知道自己从前所见不过边角残缺。 穆莎心想:幸好他是个没表情的面瘫。 这样一张脸, 倘若扮起可怜, 露出不高兴、委屈的表情来, 那就真的没人能拒绝他了。 长得好看的人总是会享有优待,尤其是这种清冷凛傲型的。 大概人们的心情, 就跟遇见风雪中的小小花朵, 忍不住去保护它不要残损一样吧。 可惜, 大家都忘了: 那种能在雪原上盛开的花朵,比任何花都要孤高且坚韧。风吹雪打皆不会折断它,它是最不需要保护的花朵。 青年银白色的睫羽颤了颤,他抬起眼睛,看着小小的黑发少女,问道:“你答应了?” “您给我一些时间,让我考虑考虑。” 穆莎伸出手捏住他的脸,在那双银眸中罕少的欣喜散去时, 拉住脸颊往两边一扯。 神明清冷绝美的脸庞,一下子就变得又呆又懵。 “我不是刻意想拖着您,我心情很复杂,需要时间缓冲。” 她需要弄明白,她能不能,又该不该接受这位神明的好意。 “没关系,吾不缺少时间。” 伊提斯顿了顿,改口道:“……我不缺少时间。” 他仍然不太习惯改变自称。 穆莎说道:“谢谢。” 伊提斯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把她提溜到了地毯上。 他将挂在衣撑上的一套雪白的,镶嵌银边的衣服递给了穆莎。 “试一下。” 这件衣服的制式和神宫的制服有些相似。 但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完全不同,看起来更华贵有气势,是适合在比较重要的场合穿的衣服。 伊提斯说这衣服是买的。 且先不说大半夜的在哪里买衣服。 就说这面料,即便圣城维哥的商铺再如何高端,也无法找到这样好的布料。 何况工艺精湛,袖口暗绣着那缥缈又清冷的滚云银纹,针针线线到位,绵密针脚下毫无错漏,既没有多一针,也没有少一针。 穆莎见到衣服就确信了:这绝对不是买的。 这身衣服和伊提斯常穿的某件雪白衣袍莫名的相似,都有滚云银纹,都出自至高无上的光明神之手。 穆莎试探着问道:“多少钱?” 伊提斯考虑了一会儿,从善如流的回答道:“两枚金币。” 他已经经历过一次穆莎给他塞衣服钱的事情了。 他知道,穆莎这次多半是要给他钱。 所以他心慈手软的,只报出了这样一个买一条丝带都不够的价格。 穆莎:“……” 你编,你继续编。 见穆莎不回答,伊提斯以为她是经济上有困难。 他态度又软了一些,说:“没关系,不用给我,我并不需要金币。” 穆莎:“……” 她有的时候真的想不明白,她该怎样应对这个神。 他清醒、冷漠又自持,但在遇上她之后,就变得越来越傻了。 穆莎点了点头,她抓住伊提斯的袖子,抬起头对他说道:“我很喜欢。” 她不拒绝也不推让,坦然的表现出高兴的样子来。 “谢谢您给我准备了这件衣服,我很喜欢。” 那清冷的神明不再说话了。 他站在夜晚光线黯淡的屋子里,身上似乎笼罩着微弱的银白光辉,没有一丝阴翳能在他身上留存。 不,其实是有的,他身上有着唯一的一抹影子。 ——那双空寂又漠然的银色眼眸里,倒映着娇小的黑发少女 穆莎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抱着衣服跑上了楼。 ※ 天亮起来之后,穆莎要回神宫集合。 她穿着崭新的衣服,走起路时,那有些长的衣摆微微摇晃,繁复又漂亮。 少女柔顺的黑色发丝上,戴着伊提斯给她编织的,适合她发色的绿色花冠。 穆莎在来了这个世界后,还是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精致的小仙女。 她走下楼之后,还在伸着手转着圈去看自己那有些庄重,满满写着“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衣摆。 这种自己欣赏自己的脸和衣服的坏毛病,她在来到这个世界后就没改掉过,现在还变得越发严重了。 伊提斯不解的看着她这别扭的动作:“怎么了?” “没怎么。” 穆莎立刻停止了损害自己形象的行为。 她规矩又礼貌的说道:“伊提斯先生,神宫见。” 但是,她的动作却完全不规矩。 她走上前一步,伸开手抱了伊提斯一把。 因为身高差距的缘故,她手臂圈着伊提斯的腰,脸也往他胸口埋了一下。 只是一下而已—— 穆莎吃完豆腐转身就跑。 徒留下被这一下抱愣住的伊提斯发呆。 在黑发少女已然从房子里跑出去,扣上门之后。 伊提斯抬起手,轻轻摸上了自己的胸膛,那是刚刚穆莎埋头的位置。 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个他想方设法才能抱到一下的小姑娘,会主动凑上前来拥抱他。 ※ 穆莎到了集合地点。 她看披风认阶级,成功找到了中阶的小神术师所在的那一片区域。 赫伯特·塞西尔也成功的逃入了集合点。 在集合点外,一群穿着和神宫不一样的制服的神术师,正在张望着寻找他。 那些人是留驻在圣城之外的神术师,其中有些人甚至极少有机会进入圣城。 穆莎看着他一边往这里溜,一边抬起手臂挡脸的动作。 她问候道:“好久不见,塞西尔先生,看来作为圣子的学生很辛苦。” 赫伯特看着那些人失望的离开,他松了一口气。 他说:“您就别笑我了吧,穆莎小姐。” 过了一会儿,他有些难过的说道:“圣子先生之后要离开圣城很长一段时间,我要换导师了。” 穆莎心想,这也是够难过了。 赫伯特是圣子的铁杆粉,为了成为瑟斯顿的学生,甚至勇闯乔伊斯公爵堡,连命都不要了。 他好不容易实现了愿望,成了圣子瑟斯顿唯一的学生,但万万没想到,这就是一场破碎的极快的美梦。 穆莎劝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您别太难过,塞西尔先生。” “您之后的新导师,是奥斯汀主教吗?” 赫伯特·塞西尔和奥斯汀主教的关系很不错。 穆莎经常看见,样貌清秀俊逸的少年走在奥斯汀主教身边,讨论神术的问题。 如果当时不是圣子抛出了橄榄枝,赫伯特就是奥斯汀主教的学生了。 赫伯特低下了头:“也不是……奥斯汀主教最近也没什么时间,他沉浸于神术研究。” “等那个神术研究出来,他应该就会成为圣城最厉害的神术师,比当年还活着的乔伊斯公爵还要厉害。” 他说:“我当然不能在这种关头去打扰他,对吧?” 穆莎说:“要不然,您先不找导师,回中阶班上课,等一段时间看看?” “也许过段时间,瑟斯顿先生就回来了,或者奥斯汀主教就完成神术研究了。” 赫伯特点了点头,说道:“也对,感谢您的建议,穆莎小姐。” ※ 穆莎在银白石板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中阶的小神术师一般都已经在神宫待了好几年,对春日祭典都有经验,所以神宫在程序上没有给他们多少指引。 这就难为了穆莎这种进神宫还没到一年就疯狂跳阶的人。 好在还有赫伯特·塞西尔,这名少年耐心的给她介绍着春日祭典的事情。 让小神术师签字这件事,其实是将春日祭典和圣子的诞生日一起庆祝之后,才产生的新习俗。 瑟斯顿说,比起来他自己的诞生日,他更想看着小神术师成长,所以就做了这些石板,让每一年参与观礼的小神术师签字。 ……所以才会要求所有的小神术师参与观礼啊。 穆莎感到有些唏嘘。 手中握着所有人的把柄,掌控着所有人的圣子,也是最爱光明阵营的人。 这算什么?一手握着肉骨头,一手又拿着皮.鞭和缰绳,驯养着狗的爱狗人吗? “您看,那边分别是基础、进阶和初阶小神术师要签的石板,右边是高阶。” “那边的石板上还有我以前签过的名字,算是成长的记录之一了。” 赫伯特摸了摸头,有些懊恼道:“可惜我是直接从进阶开始的,基础阶段的石板没签到。不然等到明年,我就能把五块石板签满了,缺一个总觉得有些遗憾。” 穆莎:“……” 她懂,这就是收集癖的强迫症。 穆莎开口劝他:“塞西尔先生,您要是这样想的话,那我就更亏了,我少签了好几个呢。” 赫伯特·塞西尔被她逗笑了。 他说:“也对,您才是最亏的。” 旁边听着他们讲话的人终于忍不住了:“唉——赫伯特也就算了。” “穆莎小姐,您这样会让前辈们无地自容的,会有很多人在心里骂您的!” 赫伯特说:“怎么会呢?等到观礼完成,你就不会有想骂人的想法了。” 穆莎稍稍有些疑惑。 作为一个家教良好,又在神宫熏陶了许久的人,赫伯特思虑一向很周全。 还没等穆莎提问,他就已经开始解释了。 “穆莎小姐,每一年春日祭典观礼的时候,都会有一场洗礼,为我们这些小神术师降下祝福和加护。” “被加护之后,心情会变得愉快而轻松,负面情绪也被洗涤掉,很神奇吧?” 穆莎放下手中的粉笔,她觉得这件事不太对。 赫伯特说:“我进阶的时候,脾气一直有些爆,负面情绪很重。” “不过自从我第一次经历了春日祭典之后,脾气在慢慢的改善。” “仔细想一想,我好像已经很久没发过脾气了,真是不可思议。” 穆莎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看起来非常真切的笑容。 “那么,这一定是光明神冕下对神术师的庇佑。” 她笑着说:“您能变成更好的自己,这可真是太好了,塞西尔先生。” 赫伯特·塞西尔闻言,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 他向头戴花冠的黑发少女道谢:“我相信,您也能变成更好的您,愿光明永远护佑您,穆莎小姐。” 穆莎说:“也愿光明永远护佑您。” 穆莎和他客气的互相祝福过之后,就找借口溜走了。 她沿着神宫的边缘,拉起兜帽遮掩了自己显眼的黑发,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 因为伊提斯给她的这身衣服,和小神术师的制服版型不同的缘故,她溜得非常容易。 谁也不会发现,这是个应该在观礼和洗礼现场的小神术师。 银白色的小蝴蝶飞在前面领路,带着她穿过树林。 穆莎在后花园里见到了伊提斯。 这位神祇看到她来了之后,轻轻地说道:“不是认知干涉。” 他第一句话就是这件事,看的出来,他的求生欲真的很强。 穆莎在他身边坐下,把伊提斯以前讲过的理论搬出来。 “就算是认知干涉,也和您没关系啊,又不是您让他们这样做的。” ”神术师们的命运和灵魂所受到的重重拘束,也是早前的人类自己觉得该这样做……换言之,这就是人类这个大整体自由选择和发展的结果嘛。” 她话语里带着些嘲讽的意思。 “您不必忧心,我真的不是在迁怒于您。” “我只是想说,我觉得神术师发展成现在的样子很可笑。” 伊提斯沉默了半晌,说:“不,你真的误会了。” “春日祭典不会让小神术师经历认知干涉,洗礼只是一个加护的神术。” 穆莎问:“那加护的作用……” 伊提斯说:“如你所见,被加护的人,心情、性格会变好——因为负面情绪被驱散了。” “这是一种精神治愈神术,远远不足以与认知干涉相提并论,没有坏处只有好处,否则我也不会让你参与洗礼。” 穆莎松了一口气,说:“这样啊。” 伊提斯问:“你还去参加洗礼吗?” 已经溜出来的穆莎拒绝道:“不去了,虽然只是误会一场,但还是有些被吓到。” 伊提斯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好,那就不去了。” 从圣灵街那件事情之后,伊提斯就很少会勉强她去做什么事情。 不喜欢亡灵,可以不做和亡灵有关的委托和实践课题。 赶路麻烦,所以可以不参与春日祭典的观礼。被洗礼吓到,也可以不去参加洗礼。 如此迁就又放纵,如果穆莎真的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那她一定要被宠坏了。 可惜,这个壳子里住着一个警惕又清醒的灵魂—— 穆莎问:“所有我不喜欢的事情,您都不会再让我做?” 伊提斯伸出手,把她半揽在怀里。 他说:“你有权力选择你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 穆莎试探着问:“那我如果不喜欢委托呢?” 伊提斯正要摸她头发的手一顿,揪住她的一缕黑色发丝,轻轻拉扯了一下。 他语气中透着满满的无奈:“你又猜到了。” 穆莎点了点头,问:“所以说,根本就不是委托和实践——” 如果只是委托和实践这种小事情,按照伊提斯现在的行事作风,说不定真的会给她取消掉。 穆莎说:“其实是什么必须去做的,非常重要的事情,对吗?” 伊提斯说:“我在找能修补灵魂的材料,替代掉你身上的黑暗神格。” “但是和神格相关的东西,一定会触及法则边缘——带一个法则外的神过去,会比较好取。” 穆莎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啊……” 但到这一步为止,她还是没放过伊提斯:“还有呢?” 伊提斯迟疑了片刻,说:“顺便解决一些事端,把那些阻碍法则的漏洞修补一下。” 穆莎沉默了片刻,她伸出手想捏伊提斯的脸,却在半途被他截住了手。 她说:“伊提斯先生,您不太好糊弄,但是,我也不太好糊弄。” 穆莎握住他的手腕抬起,灵活又轻巧的从他臂弯里钻了出去。 她站在伊提斯对面,直视着微微抿着唇角,不肯说话的伊提斯。 她问道:“您的神格怎么样了?” 她知道,在死亡之国时,伊提斯的神格受到了损伤。 而后在圣灵街时,他亲自违背他自己定下的法则,又一次损伤了神格。 这么两次下来,穆莎完全不觉得,他的神格还能自己恢复。 伊提斯抬起头看着她,说道:“你太聪明了。” 平淡的语气,但是听咬着的重音,就能发现其中带着的些许抱怨。 被揭穿到这种地步,伊提斯也只能承认。 “我受到损伤的神格,的确需要修补。” “不过这次出去最主要的目的,是修复你的灵魂并取出神格。” “至于我——这不重要,你不要为此而产生心理负……” 穆莎打断了他的话语:“您怎么知道我不会产生心理负担?” 伊提斯说:“不,吾只是希望你别……” 听声音也许听不出紧张和慌乱,但那不小心变回去的自称,到底是暴露了些东西。 穆莎没有让他把话说完的意思,她说:“伊提斯先生,我发现,您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生与死。” “于您而言,世间万物都没有意义,没有任何人事物能引起您的兴趣。所以生存和死亡,对您来说,完全没有区别,对吗?” 活着不会开心,不会痛苦。 死亡也同样不会有所波澜。 对伊提斯来讲,事实的确是这样。 伊提斯还是摸不清,黑发少女此时不开心的点在哪里。 他一向不太明白,她纠结的那些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伊提斯拉住她的手,说道:“找到的材料对我而言,也许会有些用处。你不用担心,我会顺便修补自己的神格。” 穆莎抿了抿唇,不高兴的看着这个什么都没搞清楚,就在忙着哄她的神。 她说:“伊提斯先生,我无权干涉您对自己生命的态度,但是,我想请您爱护自己一些。” 那清冷的神明轻轻低下头,覆满银霜的纤长睫羽低垂。 他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好,我答应你。”他伸出手,把娇小的黑发少女拉进怀里,轻轻地抱着这一小只。 他说道:“你别生气。” 穆莎:“……” 不,她现在真的做不到不生气。 也不完全是生气,她的情绪有点复杂…… 她一向做不到大义凛然的,去指点别人必须尊重生命,必须活下去。 她一直觉得那样不对,毕竟每个人对生命有自己的理解,没有人有资格去高高在上的指点别人。 但是,在伊提斯摆出这副不在意生死样子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了愤怒和慌张。 她希望这个神活下去,希望他稍稍在意一些他自己的生死——而这些希望,全部都是她的私心。 她也不希望伊提斯是为了哄她和迁就她,才答应什么事情。 穆莎叹了口气,发现自己像是当初,说服她去圣灵街的那个伊提斯。 伊提斯当初不止想让她答应,还不希望她不高兴,想要她心甘情愿开开心心的答应。 她觉得那样是错的,但如今,她却诞生了同样错误的想法,并且还要把它付诸于实践。 穆莎拉住伊提斯的袖子,问: “伊提斯先生,您希望我活着,对吗?” 这其实是个不需要答案的问题。 伊提斯不回答,她自己也知道。 伊提斯点了点头:“当然,不然吾也不会大费周章把你的认知拼回来。” 穆莎说:“所以,我也希望您活着。” “我也愿意费些力气,把您的神格修补好。” 伊提斯仔细想了想,他大概是用上了全部的共情心,来理解穆莎现在和之前说过的话语。 他低下头,说道:“有意义的。” 穆莎:“?” 伊提斯说:“存活对我来说,是有意义的。” 他摸了摸穆莎的头发,帮她扶正了那有些歪掉的花冠。 “我想看着你成长,看着你一步一步走向我,看着你变成能赢过我的样子。” “如果我死亡了,那么,这些东西,我都不会再有机会看见了。” 穆莎:“……” 对她来说,存活下去的意义有很多,品尝到美食,拥有漂亮衣服,能够四处玩耍…… 但是对伊提斯来说,不,应该是从他自己的角度来讲,他存活下去,就只是想看看她。 他把存活下去的全部意义,都加在了穆莎身上。 这毫无疑问,是将造物主的生命,这座无比沉重的巍峨山川,压在了穆莎身上。 穆莎是个讨厌责任,喜好轻松的人。 若是以前有人这么做,她一定会笑眯眯的,用语言耍弄对方,再拍一拍衣服走掉。 面对试图将黑暗的沉重包袱交给她的雷恩,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但现在,面对着伊提斯…… 她沉默了片刻,说道:“那我们就约好了,冕下,您要看着我长大。” “如果哪一天诞生了想死的想法也没关系,但在那一天之前,还请您珍惜爱护您自己的生命。” 这座山很沉重,但是,她愿意去扛下来。 伊提斯把她圈在了怀里,说道:“好。” 穆莎:“……” 等等,是怎么变成这个姿势的? 她现在坐在伊提斯的腿上,被他搂着腰,而伊提斯的下颌压在她头顶上,将她当成了支撑物。 穆莎不动声色的推开他,从他怀里跑出来了。 她拉着伊提斯的手,将他从椅子上拽起来。 穆莎说:“既然这样,冕下,我们出发吧?” 她万万没想到,作为一条咸鱼,她也有愿意主动去面对委托的一天。 第66章 ※ 就在穆莎要飞上浮空殿之前, 伊提斯拽住了她。 他提议道:“不用这么急,我先给你把传送阵的原理和使用方式讲完。” 穆莎欣然答应:“好。” 她是真的不乐意走浮空殿的传送阵。 自己学会的话, 应该就再也不用受苦了。 伊提斯显然是和她抱着同样的目的——不走浮空殿的传送阵。 但是…… 春日祭典即将结束的时候,被厚重云层遮掩在天上的圣城之下,南域的荒野上。 发色如霜的俊美青年抬起手掩住了嘴巴, 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 与他同时出现的黑发少女反应更甚。 她摇晃了两步, 抖着手拧开水壶, 还没来得及给自己灌一口水, 就哇一声吐了。 伊提斯捞起黑发少女,要给她拍一拍后背。 但他的手指才刚挨上穆莎,小姑娘就唰一下蹦开了——她不习惯突然被人摸背。 伊提斯收了手,说:“比起来浮空殿的传送阵, 你的传送阵更应该修理。” 穆莎无比坚定的推卸责任:“您教的。” “图阵是按照您教的画的, 神力也是按您要求的方式注入的。” “您还检查过了, 哪里都没有问题。” 伊提斯说:“我用传送阵的时候,不会这样。” “同样的方式用出来的神术,为什么到你手里就会出问题?” 在很多事情上,伊提斯都已经变得非常随和了。 但唯独在神术教学这方面,他的要求依然很严苛。 他允许穆莎上课睡觉下课打盹, 但是,他不能容忍一个有瑕疵的神术。 穆莎坚持道:“是您教的, 我怎么知道?” 他们俩就这么吵了起来,一边吵一边往西边走,吵架和赶路一点都没耽误。 这次吵架并不带着怒气, 只是单纯的在拌嘴。 而伊提斯也真的像是个年轻人一样,“认真”地和她吵着架,用缜密的逻辑思维把她的话语一句一句反驳回去。 最后他们到了米尔多河的码头。 伊提斯两手捏住她的腋下,将她提溜上船。 而黑发少女仍然在试图把责任推给他,喋喋不休的讲着歪理。 伊提斯拿起一片吐司塞进了她的嘴巴。 这是随手从船上拿的吐司,应该是剩了有些时间了,又硬又干。 “唔!”穆莎终于怒了,她叼着面包一脚说:“这是喂鸽子和海鸥的面包!” 这艘船会从米尔多河一直行船到海上。 在南域喂过鸽子之后,还能再去海上喂一喂海鸥。 伊提斯说:“鸽子都不如你吵。” 他一挥手,银白色的神力丝线织构成了一片新的面包,把穆莎咬着的那片换走。 他掰碎了那片干吐司,码头附近散养的鸽子汇聚而来,将面包屑啄食干净。 穆莎拿着他创造的柔软的白面包,她撕下一角,用神力将它揉成碎屑。 穆莎把面包屑洒在飞上船只的鸽群之中,那些雪白的鸟儿们,十分有默契地无视了这些新的食物。 穆莎看向那清冷的银发青年,说:“喏,您看,鸽子都不吃。” 这话落下之后,穆莎和伊提斯分别望向两边,彻底终结了话题。 总而言之,今天这不以发泄怒火为目的,玩乐程度居多的吵架,谁也没能分出胜负来。 在他们双双趴在船舷边发呆的时候。 船长走上了穿,挥起长长的竹竿,将鸽子们赶走了。 这是南域的人散养的鸽子,他们要行船出海,可不能把人家的鸽子带走了。 穆莎看着振翅飞走后,又很快落回船上的鸽子们。 她吐槽道:“……真的放心散养啊?” 这样的笨鸽子,一拐就拐走了。 伊提斯在雪白的鸽子即将落在他肩膀之前,用一阵风将那只鸽子吹上了岸。 他说道:“在南域都是散养的,不会丢。” 在南域这片完全信仰光明神,少有混乱的土地上,很少会有偷抢这种事情发生。 每一个人都坚信善良和美好,南域人的嘴巴可能会恶毒一些,但心和行为一定是正直的。 南域的人非常放心的把鸽子散养在这里。 而那时常从这里出行的船只上,船长还特地准备了面包去款待这些鸽子,并且还会在出海前把鸽子赶走。 这样的氛围,若是在穆莎的世界里形容,那就是理想的乌托邦。 伊提斯转头看向她,随意找了个话题。 他问:“在想什么?” 穆莎一只手撑着脸,说:“没什么。” 她在想,如果收养她的不是雷恩,如果她在南域长大…… 她就会看到这个世界更善良美好一些的人和风景。 她这个人,也许就不会这么孤僻的,将自己隔在小屋子里。 她很希望如此,痛苦的人,总会对过往痛苦的生活有些怨念,希望能有美好的过往来替代它。 ——但不是这样也没关系。 虽然过程曲折了很多,但也还是有人,将她从小屋子里拉扯出来了。 她说没什么。 伊提斯就不再问她了。 穆莎看着他在对话时有些小心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 她说:“伊提斯先生,我在想,遇见您可真是糟糕透了。” 伊提斯:“……” 他一只手还扶着船舷,缓缓地转过身,正对着穆莎。 码头的风吹起他长长的银白色发丝,像是一片雪,飘入了和煦微暖的春风中。 漂亮又英气的眉毛轻轻拧了一下。 但那些微的表情,很快就收敛了起来。 他问:“我又做错了什么?”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穆莎为什么突然开口找他麻烦。 但没办法,他做过的那些事情,能被拿出来翻旧账找麻烦的点太多了。所以不管穆莎什么时候对他发难,他都不能去反抗,只能老老实实的当个受气包。 穆莎捧着脸,柔软的脸颊在掌心里压着,带着种软嘟嘟的可爱。 她有些郁闷的说:“但是,我现在又觉得,遇见您其实也不错。” 她问:“怎么会有您这种人呢?” 伊提斯茫然的说道:“我不是人。” 穆莎:“……” 对,世界上的确没有他这种“人”。 伊提斯又说:“而且,穆莎,我们相遇是宿命。” 穆莎:“……” 你这个神怎么无时无刻随时随地撩呢? 怎么会有你这种神? 他说:“无论你如何诞生,是被我摘下,还是自然生长,我们都会相遇。” 穆莎说:“也对,都是神明嘛。” “只不过,我要是自然生长,我们的关系就要变成新神与旧神的交锋了吧?” “或者,我也会变成一个执着于寻找同类的家伙,和您在神国惺惺相惜。” 穆莎说到第二种可能性的时候,心里升起一阵不爽。 啧,这结局还挺圆满。 伊提斯说:“也许是。” 他们谈话之间,帆船已经起航了。 形状有些尖的船头劈开水面,道道白色水波自船身向外荡开。 乘客们帮着船长的忙,挥着帽子、手杖和种种能用来挥的东西,将鸽子们赶回岸上。 穆莎问道:“话说……如果我不是一朵花,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的话,我们就不会相遇了,对吗?” 天知道穆莎在得知自己的身份后,有多少次想过,要是她的灵魂没那么特殊就好了。 那样的话,她的生活就没有疯子雷恩,也没有光明神冕下,她就只是个生活平凡又平静的普通人。 伊提斯站在她身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他说:“有很大可能是这样。” “你知道,我一直不太注意人类。” 穆莎点了点头。 伊提斯回答的慢吞吞的,他似乎对这个问题,也抱有诸多疑惑。 “但是,我总觉得,即便你的灵魂不是那朵花,我们也还是会相遇。” “你很特殊。” “你的特殊不是因为灵魂和身份。” “就算你真的只是个人类,你也不会普通。” “我想,你的特殊并不由‘你是什么’而决定,仅仅是因为‘你是你’。” 穆莎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个呆头呆脑,傻里傻气的神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自己到底有没有自觉? “不管你是什么,是神,或者是人类,你都是独一无二的。” “就算你是一只猫,一条狗,一只小虫子,你也独一无二。” 穆莎心里升起的那点感动瞬间就没了。 【呸,你才是猫,你才是狗,你才是一只小虫子!】 伊提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穆莎朝旁边瑟缩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她刚刚在伊提斯的眼神里,感到了有些熟悉的冷。 就在她想要再缩一下的时候,伊提斯伸出手去捏了她的下巴。 但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捏下巴的行为不好,所以,他才刚习惯性的挑上去,就立刻克制住自己的行为,松开了手。 穆莎狐疑的看着他:“……” 这个神挠她下巴做什么? 伊提斯说:“我能看到世界上所有的东西,所以,我一定能找到独一无二的你。” 穆莎正想感动,但听了半晌,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话听着很感动,但事实上,这真的是个很变.态的行为。】 但是…… 她犹豫了片刻,转过身正对着伊提斯,规矩的站正了。 她脸上露出一个美好的笑容,她拈起裙角,礼貌的说道:“感谢您的厚爱,至高无上的光明神冕下。” 伊提斯对她的道谢没有任何反应…… 不,反应也是有的,比如他那张五官精致完美的脸上带着点微妙又复杂的情绪。 总之,这不是正常的反应。 穆莎说:“不过,我还有个请求。” “我知道,您能看到我身边发生的所有事。” “这对您来说很正常,毕竟,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在您‘眼皮底下’这个范围内。” “但是,我还是希望我不要时时刻刻都能被您看见,我需要一些私密的空间。” “所以,在我们没有出现在同一个地点的情况下,您能不能不要看我?” 伊提斯说:“以后可以,现在不行。” “有些人会寻找机会对你出手,我如果不看着,很容易出事。” “等到以后,能确定你的处境平安时,我不会再看你。” 他担心穆莎不满意,还提出了替代的解决办法。 “你身上有我的小蝴蝶,你不想被我看见的时候,就把蝴蝶拆开,我不会再看。就像之前你在后花园所做的一样。” 他问:“这样可以吗?” “我把蝴蝶改成可拆可拼的,你愿意被看见的时候,可以再拼回去。” 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处理方法了。 穆莎点了点头,说:“谢谢您的体谅。” 但在这同时,她也冒出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想法。 蝴蝶是完好的,就意味着他一直在看着……那么之前…… 【你说,你到底多少次看着我换过衣服了?】 伊提斯看着她的目光变得愈发古怪。 他说:“穆莎,我认为我有必要向你声明,我不是变.态。” 穆莎:“?” 穆莎:“!!!!!!” 她懵逼了一瞬,下一刻,脸上的笑容就褪掉了,换成了满脸的惊恐。 她开口道:“你——” 才说了第一个字,她就卡住了声音。 伊提斯看着她的表情变化,似乎感觉到了些许趣味。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捏住了少女两边的脸颊,虎口离她的唇极近。 他稍稍使力,就把穆莎那张带满了惊恐的脸,捏成了嘟着嘴的可爱表情。 伊提斯看着眼中仍然带着震惊的黑发少女,说:“你对我有意见,可以直接说出来,不必在表面奉承我,又在内心骂我。” 他顿了顿,说:“虽然你好摸好抱,长得也很好看,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就喜欢偷窥你的身体。” 穆莎打开他的手,有无数的话已经冲到了嗓子眼,但又堵在了那里。 她气呼呼地跺着脚,最后,凶巴巴的吼道:“摸摸捏捏搂搂抱抱还不够变.态吗?” 穆莎吼出来之后才觉得失言。 她捂住了嘴,小心翼翼的朝四周看去。 金属小蝴蝶拖着银白神力的碎光,在她眼前飞过。 站在甲板上的旅客,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好吧,认知干涉。 穆莎松了一口气。 不,等等,重点根本不是摸摸捏捏搂搂抱抱! 她绝对是被气昏了头了! 穆莎怒了,她问:“您能读我的心?” 伊提斯摇了摇头,说:“我没读你的心。” “是你控制不住自己的神力,把心声强行传到了我这里。” 穆莎想起了自己在别的世界二十二年的人生,顿时有些慌。 她问道:“那您都听见了什么?” 伊提斯看向她,说道:“你果然有秘密。” 穆莎:“……” 即便她气得跳脚,伊提斯也还是很清醒的在观察她。 看着他这副清醒又平静的模样,穆莎就更生气了。 不过,听他这样说,穆莎稍微放了一点心。 他会这样说,证明他不知道穆莎竭力想隐藏的秘密是什么。 他只是感觉到她有秘密而已。 伊提斯又想伸手捏她的脸,手才刚抬起来,就被穆莎一巴掌打开了。 伊提斯说:“我不会探究,这是我和你约定好的。” 他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刚刚说错了话。 做错事情就要弥补,他在试图安抚穆莎的情绪。 他说:“你不用太担心,关于我听到的你的心声,几乎全部都是在骂我。” 穆莎:“……” 她想了想自己在心里骂过伊提斯多少次。 ……不,这根本不能细想。 穆莎低下头,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她已经开始逐渐相信伊提斯脾气好了——毕竟她现在还活着。 但是,就算心虚的人该是她,她也还是很生气。 穆莎理不直但气壮的抬起头,瞪着伊提斯,问道:“那没在骂您的呢?” 伊提斯老实回答道:“祈祷时抱怨起床早,学习时抱怨课业累。” 他已经说得非常含蓄了。 穆莎对自己的咸鱼心态还是有数的。 她内心的咸鱼程度要是暴露出来,估计能把整个神宫的神术师和讲师都气死。 伊提斯想了想,说道:“……还有。” 他的记性很好,很少会忘记事情。 那些寿命长的家伙们,因为活得太久,记忆总是会随着时间被冲淡,慢慢的忘却掉一些东西。 但是,这种事情,对这个容纳万物的神明来说,根本就不存在。 他说过,他的认知和人类不同,一朵花在他眼中带来的信息量,若是塞进人的大脑中,足以使任何一个人崩溃。 而他眼中不只是一朵花,他拥有最好用的眼睛,最敏锐的听力,他能随时看见和听见世间万物。 可想而知,这究竟会是多么可怕的信息量。 而伊提斯能够承受这样的信息量,意味着他拥有与之相配的脑容量。 如果穆莎知道这一点,一定会把他比喻为一台巨型计算机。 他能处理很复杂的信息数据,还不会遗忘,永远都记得一切。 穆莎面如死灰,视死如归:“……还有什么?” 伊提斯把她带进自己怀里,说:“你觉得我长得好看。” “你喜欢我的脸,又讨厌听我说话,还总觉得我用脸勾引你。” 穆莎:“……” 穆莎的脸“噗”的一下红了。 她气血上涌,淡淡的粉色蔓延到了耳尖。 她感觉自己烧的晕头转向,说话都卡壳:“您您您您在说什么?” 伊提斯说:“是你说的,你在心里说的。” 穆莎埋头在她怀里,恼羞成怒道:“您不准再读我的心!” 因为埋头的缘故,声音显得闷闷的,含含糊糊的,就算生气也没有丝毫威慑力。 穆莎也不想一直埋头在他怀里的。 但她脸上的热度很高,她不想让伊提斯看见自己脸红的样子,没有办法抬头。 但是……她越是埋头触到伊提斯冰冰凉凉的衣料,嗅着那冷冽如雪的清新气息,脸就越发的热了。 伊提斯再次解释道:“我没读,是你自己把心声送到了我耳中。你的心声穿透了规则的障壁,我拦不下来。” 面对穆莎的指责,他还非常好脾气的给出了解决方案。 “你不想被我听到,就控制好自己的神力,只要你不失控,我就不会听到。” “主动权在你手里,穆莎。” 穆莎:“……” 她可太生气了。 主动权在她手里没错,但为什么她拥有主动权还是要吃亏? 讲道理,这件事根本就不是伊提斯的错。 但她不讲道理。 她“愤怒”的指责道:“那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她已经开始因为心虚而消气了,这其实就是在给尴尬的自己找台阶下而已。 只要伊提斯愿意好脾气的哄上几句,给她递一个台阶,她就…… 但伊提斯的情商,总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发色银白的神明坦承道:“因为,这样比较方便我了解你。” 还没等穆莎顺着台阶下去,伊提斯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你这样心口不一也很有趣。” 穆莎:“……” 【有趣个鬼,只有你才会觉得有趣。】 【你考虑过作为当事人的我会有多尴尬吗?】 这简直就是公开处刑。 伊提斯低下头,轻轻地抚过黑发少女的后脑勺,说道:“抱歉,我以后会考虑。” 穆莎:“……” 他怀里的黑发少女抬起头,眼尾还带着因为过于恼怒而产生的一抹薄红。 小少女瞪着他,但这样一双除了眼尾外,弧度圆润的眼睛,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她恼怒的凶伊提斯:“你还读?” 伊提斯有些冤枉,他无奈道:“我没读。” 黑发少女自知理亏,但她却又放不下面子。 她脑袋一低,又把自己的脸埋回伊提斯怀里了。 伊提斯低头看着她。 分明是他把小姑娘圈进怀里的,但现在,死不撒手的却变成了后者。 伊提斯面对身上这个小挂件,感觉到了满满的无奈。 他也不是第一次这么无奈了,他以前还被她凶到不敢说话过。 作为至高无上的创世神,他什么都能做到,“无奈”这个词从来就不该存在于他的词典里。 伊提斯也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产生这种不该有的感觉。 而且还不是一次,是很多次。 他在同一个人身上,连续栽了很多次。 不过,他也不是很介意这一点。 伊提斯主动让了一步,他问:“我教你控制神力,行不行?” “等到解决了这个问题,就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黑发少女埋头在他怀里,弧度极小的点了两下头。 不过,伊提斯能够感觉到。 伊提斯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应对穆莎的办法。 她看起来一副很清醒很理智的样子。 但生气的时候,跟小孩子也没什么区别,都是脾气上头不肯自控。 做错的事情要好好道歉。 除此之外,还要多让着她一点才行。 第67章 ※ 尽管说着要教会穆莎好好控制神力。 但是……有种学生, 就算是再好的老师也教不了。 伊提斯指着苹果说:“正常情况下,清洁神术应该只会把苹果表面擦干净。” 穆莎点了点头, 她仔细又谨慎的把清洁神术用在了苹果上。 在一阵白色光芒之后,红彤彤的苹果失去了它美艳的衣服,只留下了白皙诱人的身体。 伊提斯漠然的看着苹果, 又稍稍抬起头, 清冷的目光落在了黑发少女身上。 穆莎非常有自觉。 “您是不是想说我没救了?” 伊提斯比她想象的要有耐心的多:“我们可以再试一试。” “不, 等会儿再试……” 穆莎疲惫地趴在了桌子上, 两条手臂搭在桌子上,像一条直挺挺的咸鱼。 伊提斯看着她伸出的手,看着看着就伸手捏了上去。 黑发少女的手掌白皙修长,和他的手比起来要娇小很多, 摸起来柔软又温暖。 伊提斯松开手, 又摸了摸将脸贴在桌子上的少女的黑色发丝。 他问:“你还吃苹果吗?” 穆莎埋着脸摇了摇头:“不吃了, 今天已经吃了四个了,再吃就要吐了。” 【不止会吐,还会得苹果PTSD。】 伊提斯有些茫然。 PTSD是什么? 但他没有问出来。 触及到内心想法和个人自由选择这种事情,穆莎总是很容易生气。 所以,对于黑发少女的心声, 他还是装作没有听见比较好。 伊提斯提议道:“这一个我来吃?” 在他的指尖触及苹果之前,穆莎眼疾手快的把苹果端走了。 她说:“算了吧, 您吃东西时似乎很难受。” 伊提斯回忆了一下自己吃东西的感觉,他否认道:“并不是难受,我只是觉得, 自己在做无意义的事情。” 穆莎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具体和伊提斯定义“难受”。 这种关系到个人感官的事情,是每个人都懂,却又无法给出具体的定义的。 穆莎只能尽力去劝阻他:“您不需要食物,不会觉得食物好吃,也不适应吃东西的感觉,做这种事情对您来说不会有半点好处。” “所以,我认为您应该对自己好些,别耗费力气去做这种事情。” 伊提斯摸了摸她的头:“对我来说的确没有好处,但对你来说有好处。” “我这样做的话,你就不用在吃不下的时候,还要勉强自己吃掉这个苹果。” 他似乎是找到了非常坚定的理由,又一次将手伸向了那个白白胖胖的苹果。 穆莎很感动,但她还是制止了他。 “伊提斯先生,解决问题要另外找道路。” 像这样“不是你吃,就是我吃”的想法要不得,万一以后变成“不是你死,就是我死”,那可就糟糕透了。 伊提斯想了想,问道:“把苹果扔掉?” 穆莎:“……” 不,这吃都没吃一口,直接扔掉也太过分了一点。 穆莎拎起苹果和匕首,她笑意盈盈的对伊提斯说:“您帮我一个忙。” 伊提斯按她所说的,用了认知干涉的神术。 不过不是对她用的,而是对别人用的——在别人的眼中,穆莎的头发颜色会被强行忽略掉。 接下来,他就负责在旁边亲眼看着穆莎要做什么。 黑发少女从善如流的混进甲板前面正在一起玩耍的孩子们之间。 她用匕首切下了一瓣苹果,灵巧的切出了小兔子的形状,引得孩子们哇哇大叫。 穆莎笑着问:“想要吗?” 但这群人精一样的小孩子们,却谁也没有去接。 “妈妈说不可以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的,你如果是坏人怎么办?” 穆莎从容的哄着小孩子:“唔,那就不要吃掉,姐姐用它来和你们做游戏好不好?” “就在这里做游戏,不去别的地方,你们的爸爸妈妈也在看着,姐姐不会带走你们的。” 穆莎问:“谁要小兔子?” …… 在孩子们此起彼伏的嚷嚷声中,穆莎逐渐把一整个苹果削完了。 虽然没有被吃掉,但这只苹果也算是完美的实现了价值。 穆莎抬起头,朝着伊提斯得意的眨了一下眼睛。 有小女孩拉住穆莎的衣服:“姐姐,我还想要一只小狗。” 穆莎无奈的摊开手,手心里只有一个果核:“可是姐姐已经没有苹果了呀。” 在这时,已经围观她和孩子们玩了许久的大人走过来,递来一只青苹果。 “如果您还愿意雕刻的话,请用这个吧。” “上船之前买的,味道比较酸,我们完全吃不惯,丢掉又实在不是办法。” 穆莎点了点头,接过了苹果。 她还想像之前那样给苹果削皮,一个清洁术丢了下去。 尴尬的事情发生了,这个曾经吃掉了她的袖子,吞掉无数苹果皮的神术,竟然在这个时候不再失控了。 原本就已经洗干净的青苹果被清洁的表皮锃亮,像是那种有资格被摆在贵族的餐桌上的名贵水果。 “……”穆莎扶住了额头。 小女孩问:“姐姐,怎么了?” “没什么。”穆莎拿着匕首,一点一点的把苹果皮削下来。 对她这种人而言,生活的最大乐趣就是吃和睡。 但是,吃东西时也会有烦恼——吃水果懒得削皮,吃虾蟹懒得剥壳,可谓是懒出了境界。 她坐在孩子堆里,低着头一刀一刀的刻好了苹果。 她把苹果刻成的小狗递给小女孩后,后者抱着她的脖子,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姐姐真的太好了!”小女孩夸完她,拿着她的小狗和小兔子去玩了。 剩下的孩子们将她团团围住,这些粘人的小人精们,甚至还学会了“先付钱再收货”,在穆莎开始雕刻苹果之前,就挨个在她脸上亲过了。 穆莎无奈地收下了这份“订金”,刻好了一个又一个可爱的小动物。 穆莎确认这些小孩子们手里都有两个小动物之后,就收了匕首和剩下的果核。 她抬手赶着小孩子们:“不刻啦,你们去玩吧。” 穆莎捂着有些酸的肩膀,走回了伊提斯面前,说:“您看,苹果处理掉了。” 不止处理掉了苹果,她还带回了一大包糖果和饼干。 有的是小孩子们分给她的,有些则是孩子们的家长特意送给她的。 伊提斯说:“我发现,你似乎走到哪里,都会很讨人喜欢。” 他摸了摸穆莎的头发,又补充道:“如果没有黑色头发的话。” 穆莎晃着脑袋躲开了他的手:“但我还挺喜欢我的头发的。” 这也许就叫做事情不能十全十美吧? 伊提斯看着将手捂在脑袋两侧,晃着头不给他摸的小姑娘。 他伸出手将她捞到自己面前,捏住她的下巴,学着那些小孩子的样子,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了一个吻。 “!”穆莎茫然的睁大了眼睛。 伊提斯指着桌子上,他亲手变出来的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 他说:“我也要,要小兔子。” 穆莎:“……” 她现在又惊又怒,但她被这个神的低情商堵得不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穆莎看着伊提斯,他面色清冷,丝毫表情都没有,仿佛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毫无自觉。 穆莎把匕首往桌子上一扔,说道:“您自己刻,您的手比我巧。” 伊提斯听着她不善的语气,问:“怎么又生气了?” 穆莎:“……” 她憋着气说道:“您自己好好想想?” 发色如雪的清冷神明问:“因为我让你刻苹果给我?” 伊提斯感到了无辜,他问:“你愿意给别人刻苹果,为什么不愿意给我刻?” 仔细一听,这话语里竟然还带着点委屈。 穆莎:“……” 她怒道:“您不能随便亲我!” 伊提斯坐在椅子上,抬起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黑发少女。 因为高度差距的原因,伊提斯这张漂亮的,毫无死角的脸,显得更加无辜了。 他轻轻蹙着眉,问道:“别人能亲,为什么我就不能?” “……”穆莎要被他气疯了。 她抬起手掐住了伊提斯的脸,问:“那我能亲您的脸吗?” 伊提斯稍稍低头思索了片刻,很快就得出了答案:“可以。” 穆莎在问问题之前就已经知道,他会给出这样的答案了。 所以,她根本不会被伊提斯现在的回答气的跳脚。 她问:“那您能允许其他人亲您的脸吗?” 伊提斯认真地看着她,像是在耐心地和她讲道理。 “这是渎神,穆莎,别人和你不一样。” “……”穆莎一边被他撩的心脏直跳,一边又气的不行。 她绝对是被伊提斯气疯了,刚刚竟然找错了解释这个问题的逻辑链。 但是,真正的逻辑链,她又完全说不出口。 小孩子亲人只是表达最直白最单纯的喜欢。 但大人不是这样,大人与大人之间会保持着礼貌合适的距离,倘若亲吻,那一定要关系极为相近才可以。 穆莎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炸了。 ……好吧,她得承认,伊提斯两者都不算。 这个神明在用最直白最单纯的方式,表达对她的一点也不单纯的,大人的喜欢。 但是,他对此毫无自知之明。 他不知道穆莎当前的恐惧,不知道她想要暂时稍稍维持的距离。 他只是顺应了自己的本能,单纯又直白的去靠近她,拉近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是神明,对这份感情完全不懂,所以才会如此直白。 但穆莎是人类,她完全懂得这份感情,她知道这份感情之重,所以她才会像许多人一样羞于承认,弯弯绕绕欲语还休。 穆莎叹了口气,说道:“总之,您不能随便亲我。” “就像您不能随便对我摸摸捏捏搂搂抱抱一样,现在还要再加一条不能随便亲亲。” “好,我会记住。”伊提斯无辜的点了点头,虽然他不能理解,但还是答应了。 他银色的眼眸飘向桌上的水果:“那我的苹果……” 穆莎:“……我给您刻。” 【你到底是有多想要小兔子的苹果啊?”】 伊提斯坦然的回答道:“很想要。” “你的神力比之前稳定一些了,但要注意有意去维持,不然还会失控。” 穆莎:“……” 她已经气到疲惫了,此时心声暴露,也没有办法变得更生气了。 穆莎坐下来,闷闷不乐的,一刀一刀刻着苹果。 她问道:“有那么多小动物可以选,您为什么要小兔子的?” 她不觉得伊提斯会喜欢小兔子。 这个神有颗石头心,这世间有生灵万物,他却谁也不爱。 在他眼里,兔子和蚂蚁没有任何区别,他不会偏爱兔子,也不会讨厌蚂蚁。 创造万物,拥有一双最灵巧的手的造物主,发出了苛刻的言论。 “别的动物你刻的太丑了,只有兔子还能看。” 穆莎:“……” 她把刻了一半的苹果放下,又把另一半苹果丢给他。 她怒道:“是啊,我手笨刻的丑,您刻的漂亮,您自己刻吧!” 穆莎气呼呼的走了。 伊提斯茫然无措的看着她离开的方向。 他又看着苹果,拿起没刻过的那一半,用刻刀灵巧的,一点一点削出了形状。 没过多久,一只漂亮的,圆润的小兔子就出现在了他的掌心里。 这作品精巧,没有任何瑕疵,穆莎的水平的确和他相差甚远。 但是…… 伊提斯拿起那只黑发少女没雕刻完,只刻出了一个圆滚滚的兔子屁股的那半块苹果。 他把两者对比着,比了很久之后,他没头没尾的冒出了一句话。 “……不一样。” 不只是穆莎这个人不一样。 经过她手的这半块苹果,也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但具体是什么地方不同,伊提斯又说不出来。 他呆呆地坐在甲板上,对着一只半兔子苹果发呆,这一坐就到了晚上。 而在另一边—— 穆莎躺在床上,手指抠着靠床的木板墙。 她一边压制着自己的神力,一边趁此机会在心里怒骂伊提斯。 也许是骂伊提斯这件事十分解压,她竟然在心情这样焦灼的状态下睡着了。 ※ 在第二天的时候,这艘巨大的帆船驶进了西海。 碧蓝水波之上,是掠影而过的白色海鸟,以及湛蓝的晴空。 穆莎心事重重的站在甲板上,叼着一块面包应付早餐。 下一刻,一只白色的水鸟就冲过来,把她嘴里的面包叼走了。 穆莎缓缓地打出了一个问号。 伊提斯走过来,把他自己分到的那份早餐递给了她。 他摸着穆莎的脑袋提醒道:“海鸥会抢人的食物,要拿好。” 穆莎应道:“……嗯。” 她的状态非常低沉。 虽然察觉到了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妙,但伊提斯没有像是往日那样,追问她为什么心情不好。 他伸出手半揽着小小的黑发少女,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啃下早餐,挥手将接近的海鸟扫退。 路过这里的小女孩摇着母亲的手,问道:“妈妈,西海会有人鱼吗?” 年轻的夫人回答道:“也许会有,不过,妈妈也从来没有见过人鱼们。” 小女孩说:“我好想看一看人鱼啊!” 母亲笑着说道:“宝贝,故事里说人鱼公主会去见王子,但是,你又不是王子。” 母女二人笑着走开了。 伊提斯捏着穆莎的脸,他找到了新的话题:“穆莎,西海有人鱼。” 穆莎吞完了最后一口面包,艰难的咽下之后,抬起头看向伊提斯。 她只是因为纠结,才会导致心不在焉,和伊提斯说话的份量减少。 但要是能找到可以缓解她内心的纠结和尴尬,把注意力移到别的方向上的话题,她也乐意为之。 穆莎仔细地擦去了嘴角的面包屑,她说:“我只听说过故事,人鱼公主和王子的故事。” 说起这点,她倒是觉得颇为惊异。 在她的世界里也有人鱼公主和王子的童话故事,而且和这个世界里流传的故事是一样的。 人鱼公主爱上了王子,为了去见他而变成了人,却在最后迎来了化为泡沫的结局。 伊提斯轻轻颔首,他说:“那是很久之前的故事了。” 他问:“你认为,这个故事之中的人鱼,是怎么样的?” 穆莎早在前世第一次读到故事时,就思考过人物的形象。 她说:“人鱼公主很善良,也很可怜。” 伊提斯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他低头看着黑发少女,若有所思地说道:“可怜……” 穆莎抬起头,看向伊提斯:“您认为是怎么样的?” 伊提斯说:“我不知该如何定义化为泡沫的公主,但是……” 他思虑了片刻,还是说出来了。 “这有可能会打破你对人鱼的认知,人鱼在感情上,一向是非常偏执的一族。” “绝大多数人鱼,都是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存在,他们不顾自己的一切,也不顾对方的一切。” 穆莎:“……听起来真的好偏执啊。” 伊提斯淡淡地说:“就是因为他们,我以前一直在考虑,我在创造这个族类时,是不是产生了什么误差。” 这听起来有些好笑。 一个对万物都把控精准的神明,竟然会有不确定自己是否出现了失误的时候。 这么说起来,人鱼这一族在某种意义上还挺厉害的。 穆莎问:“后来呢?” 伊提斯说:“后来,人鱼公主的故事发生了。” “她是一个没有顾及自己的一切,却考虑了人类王子的一切的人鱼。” “当一个种族中,有自己会做出选择,违背种族常理和常规思考模式的个体时,就不算创造失败。” “在意识选择上拥有‘不同’时,这个种族才会发生变化,才会不断演化进步——这是我对于创造成功的定义。” 穆莎:“……” 行吧,伊提斯虽然是个造物主,但他显然是个不爱管事,习惯于让造物自己一边玩去的造物主。 当然了,他也有可能是个想看一看新鲜东西的造物主,所以才以“变量”来衡量创造是否成功了。 伊提斯半揽着黑发少女,将她带向甲板上,船员刚刚搬出来的小圆桌:“过来上课。” 这时候,有一个孩子过来了。 这是昨天那群小家伙的一员,她起的稍稍晚一些,正在往嘴里塞面包。 小家伙苦着脸,在见到穆莎之后,忽然眼前一亮。 她拿着自己的早餐奔向穆莎,说:“姐姐,早上好~” 穆莎觉得这个机灵古怪的小家伙,应该在打着什么主意的。 但是,她对小孩子一向比较耐心,毕竟这样的孩子一般不会打着坏主意,只是非常聪明的耍小心思。 穆莎说:“早上好。” 小女孩凑近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捧小番茄。 她说:“姐姐,你帮我吃掉吧。我不喜欢小番茄,但如果不吃完的话,妈妈会骂我。” 穆莎:“……” 她理解这种感觉,谁还没有一些不爱吃的东西呢? 但是,纵容小孩子是不对的。 穆莎苦恼道:“可是姐姐刚刚吃过早餐,已经吃饱了,吃不下东西了。” 小女孩脸色一瞬间垮了下来。 她说:“这样啊……” 穆莎摸了摸她的头,说:“姐姐帮你吃一个,剩下的你要自己吃完,好不好?” 小女孩眼睛一亮,顿时变得欢欣鼓舞起来。 小番茄这种可怕的东西,哪怕她能少吃半个,都会觉得开心很多。 穆莎捡走了一颗最小的,小指指节那么大的,最酸最难吃的一颗小番茄。 攻略完了穆莎,小女孩又把头转向了伊提斯。 “漂亮哥哥,你要不要小番茄?” 穆莎:“……” 孩子,你怎么这么想不开,你去攻略谁不好啊? 但出乎穆莎意料的是,伊提斯并没有完全不理会这个小孩子。 那清冷如雪的银发青年,学着她的样子,从小女孩手中挑走了一颗小番茄。 他说:“只能一颗。” 小女孩双眼都带着亮晶晶的光芒。 但她没有因此而满足,她说:“哥哥,再吃一颗好不好?” 这种人精小孩子,很擅长让人多退一步。 穆莎不吃,小女孩就装可怜想办法让她吃一颗。 伊提斯愿意吃一颗,小女孩就要想办法让他吃两颗。 伊提斯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不行。” 小女孩也没有强求,她少吃了两颗番茄,已经很开心了。 她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那好吧。” 穆莎看着她这副模样就乐了。 小女孩挥了挥手:“姐姐,我去找妈妈啦,再见。” 穆莎也朝她挥了挥手,说:“好,再见,要好好吃饭。” 小家伙跑出去两步,又回过头来:“哥哥也再见!” 穆莎心想:小丫头,他不会理你的。 但是,出乎穆莎预料的是—— 伊提斯真的摆了摆手,说:“再见。” 穆莎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伊提斯正在学着她的模样,去试探着和人类相处。 伊提斯把自己手里那颗红润的小番茄,和穆莎手里那只发青的换过来。 他说:“你吃甜的。” 穆莎:“?” 她沉默了片刻,问:“你是不是把她手里最甜的一颗挑走了?” 伊提斯不解地看着她:“既然要吃,为什么不吃最好的?” 穆莎:“……” 对不起,她竟然会以为,这个家伙是在学着和人类相处。 话说,骗走小女孩手里最甜的小番茄的行为,真的是一位神该做的事情吗? ※ 这是穆莎在船上度过的第四个夜晚。 她侧躺在床上熟睡着,下一刻,就毫无预兆的惊醒过来。 她推开船舱的门,走到甲板上,找到了站在船舷边的银发青年。 穆莎说:“伊提斯先生,有一种很奇怪的力量在靠近。” 那看着海面的神明回过头来,伸手揽住了她,将她护进怀里。 他淡淡地说道:“我知道,放心,我不会让你出事。” 就在银白色神力罩下的那一瞬,原本平静的海面上风浪翻涌。 灰黑的云迅速的在海面上空聚集,遮掩住那漫天的星辰与皎洁月光,云层擦碰之间,流泻出青紫的电光。 穆莎趴在他怀里,不安的抬起头来:“……怎么了?” 这一抬头,滔天的巨浪就映进了视野中。 穆莎凭借她比常人更好的视力看清楚了,在那巨浪之中,隐藏着一个影子。 那影子有着人类的头颅和手臂,还有着鱼类的尾巴。 她惊诧道:“人鱼?” 下一刻,这滔天的巨浪就打了下来,将整一艘船都吞没进去。 巨浪拍下之后,海面上又一次恢复了平静,乌云也散开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被巨浪吞噬的船只,也没有经历剧烈的动摇。 船像是进入了一个诡异的空间里,并且没过多久,就穿过了这片空间,到达了另外一片天地。 穆莎听见了陌生男性的声音。 “戴安娜,我给你找了你的同族过来,你不要再觉得孤单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要的亲亲~ 第68章 ※ 乘船的人晕头转向的站在了岛上。 他们个个都摸不清头脑, 毕竟,事情实在是太过于匪夷所思了。 ——他们被人鱼绑架了。 而人鱼这种东西, 在今天之前,对他们而言还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生物。 而且传说中,只有会因为爱情化为泡沫的, 善良又美丽的小公主。 而不是一条会主动绑架人类的人鱼, 还是一条男鱼。 这位人鱼先生的上半身和人类是一样的构造, 他的身体矫健而修长, 精壮的胸膛浮在水面之上上,手臂和背部都覆盖着线条明晰的肌肉。 除了好身材外,他也拥有着一张能够诱惑所有少女的脸。 柔软的灿金发丝下,是一双与这海水相同的碧蓝双眼, 眼中还带着点点明亮水光, 像是天上的星沉入了水中, 又像是璀璨斑斓的光芒落在了海面上。 他的五官精致深邃,面部的线条干净明朗,挑不出一丝缺点。 但是,不管怎么看,他都长得莫名地像…… 穆莎仰起头来, 看向正半揽着她站在海边的,清冷的银发神明。 穆莎问:“又是您的造物?” 伊提斯点了点头, 回答道: “他和别的人鱼不太一样,是用来守护海下世界的人鱼。” 穆莎问道:“所以,您能解释一下现在发生了什么吗?” 伊提斯捞着她站在沙滩边上, 两人的姿势看起来,就像是黏黏糊糊的小情侣在说悄悄话。 他当然不会拒绝穆莎的小小要求,他淡淡地说道:“我之前告诉过你,人鱼对爱情很偏执——” “他的名字叫洛蒙,现在大概有八千多岁,还是条年轻的,刚刚萌生了爱情观的鱼……” “……”穆莎忍了又忍,表情还是崩塌了。 伊提斯的话里槽点实在是太多了! 八千岁哪里配得上“年轻”这个词了? 伊提斯说话时的口气,为什么像是年迈的父亲对着已经步入了中老年的儿子说“你还小”一样? 刚刚萌生爱情观又是什么鬼? 穆莎深吸一口气,问道:“然后呢?” 年不年轻这个问题不能深究,毕竟对于伊提斯来说,这个世界上谁也不如他年老。 要是非要深究的话,现在的她在伊提斯看来应该还是个幼崽。 伊提斯说:“前段时间,莱伊来深海看他,给他带了一些童话故事书。” “他看书时发现,王子总是要和公主在一起的,他们身份匹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穆莎已经无槽可吐了。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圣灵街的守树人莱伊,绝对称得上是“万恶之源”。 伊提斯继续道:“他认为自己是神明之子,姑且也算个王子,是应该和公主在一起的。” “所以,洛蒙每天都浮出海面寻找他的公主。” “终于有一天,他遇到了和童话故事里相似的,出海落难的公主。他救了公主,把她带回了海下世界。” 穆莎疲惫的问道:“……然后?” 她知道,故事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银发神明摸了摸少女柔软的头毛,说:“但是比起来和他相爱,公主更希望回家。” “但是洛蒙没有送她回家,他认为公主是感到寂寞了,就为她找来她的同族陪伴她。” 穆莎不可置信道:“……然后就把我们整条船带下来了?” 伊提斯点了点头,说道:“我和你说过,人鱼的爱情非常偏执。” 穆莎从伊提斯怀里钻出去,她开始张望这片岛上,与他们共同乘船而来的人。 这里是海下世界,属于人鱼的国度。 虽然有阳光、清风和金色的沙滩,但它的确是位于海面之下。 那条名叫洛蒙的人鱼,正在友善地和人类讲述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那些被他带下来的人类,显然不接受这个结果,他们有的愤怒,有的哭泣。 还有些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们,正在为这新奇的世界感到无比的开心。 穆莎抿着唇,抬头看向伊提斯。 他依然是个空寂漠然的神明,他对发生在身边的愤怒和痛苦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这些人的情绪都不存在一样。 璀璨的阳光落下来,在这个发色银白的神明身上,镀上一层色泽浅淡的金。 但是,这反而显得这位如同不融坚冰的神明更是寒冷,将阳光都冻成了轻轻掸一掸,就会从身上掉落的金色碎末。 穆莎问:“您一开始就知道,这条船会被带下来?” “还是说,您又刻意引导……” 伊提斯轻轻地眨了下眼睛。 他不在乎那些人类有多悲伤多愤怒。 但是,他面前的这个黑发少女的一句话,就能让他感觉到莫名被指责的委屈。 他说:“我没有刻意引导。” “我只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条船会被带进海下世界……” 穆莎问:“可是您带着我搭上了这条船,您还没有阻拦人鱼把船带下去。” 伊提斯解释道:“我们只是搭上的船,碰巧是这一条船而已。” “离开圣城的时间,路上的步速,赶路时急切与否,这些条件形成了这个巧合。” 伊提斯低下头问她:“而且,我为什么要阻止人鱼把船带下来?” “沉进海下世界,陪伴被困在此处无法回家的公主,是乘坐了这条船的人类注定的命运。” “我从不干涉种族之间的纠纷,也很少去影响人类的命运,这是我身为至高神的公平。” 穆莎抬起头看着他,少女银灰色的目光中,有什么东西在一寸寸冷下。 她找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语。 她避免不了自己去站在人类的立场考虑事情。 她不能,也不该去将那以造物主的旁观视角来衡量世界的神明拉近人类的一侧。 但是…… 她明知道伊提斯没有任何错误,也还是在这个时候,忍不住去责怪他。 她感觉到了令她毛骨悚然的惊惧,和面对难以跨越的认知差距时的无力感。 伊提斯看着她的模样,轻声问道:“怎么了?” 穆莎抱住他,整张脸都埋在怀里。 她摇了摇头,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去说这件事。 伊提斯问:“我做错了什么吗?” 穆莎闷声道:“不,您什么都没做错。” 她说出口的事情,伊提斯搞不好真的会去改。 伊提斯作为神明没有错误。 她作为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将伊提斯由正确导向错误。 所以,她才无法开口说出这件事。 伊提斯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道:“我们只是搭着船走一段路。” “原本我打算,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弃船,带你直接前往西海之滨……” “但是我想到,海下世界有一件东西,也许能成为修补神格的材料。” “所以,我就没有带你走,而是顺势被他一起卷下来,找他要一件东西再走。” “我们很快就离开,你不会被困在这里。” 穆莎埋头在他怀里,她什么都没有说。 她想,她到底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呢? 作为一个被偏爱的,被区别对待的人,她没有资格。 要求对自己好的人,去对自己的同类们好,这叫拎不清,也叫恃宠而骄。 穆莎有些犹豫,正确的做法是她点一点头,让伊提斯带她离开。 但是……她想了想这船上的人。 为鸽子准备了面包,却不打算带走它们,开船前挥着竹竿把它们赶回主人那里的船长。 愿意为船长帮些小忙,完全不介意孩子和陌生人玩耍,会给穆莎送食物的,热情又亲切的大人们。 还有叽叽喳喳的围着她要苹果小兔子,又哄骗着她吃番茄的小孩子们…… 穆莎摇了摇头,说:“不,伊提斯先生,我们留在这里。” “我想拜托您教会我,在这种情况下,该如何依靠自己的力量脱困。” 伊提斯对她的想法了然于心,他问:“你想帮这些人?” 穆莎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问道:“可以吗?” 伊提斯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当然可以。” “这是你要凭借自己的能力去完成的事情。” “如果你能拥有足以完成这一切的能力,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都是你自己的想法,我不会阻拦你。” “至于让你拥有这样的能力——这是我要做的事情,我是你的导师,穆莎。” “你想要提升你自己的力量,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我为什么要阻止你呢?” 穆莎看了他一会儿,她又低下头去,把脸埋回了伊提斯怀里。 她瓮声瓮气的说道:“谢谢您,伊提斯先生。” 她已经找到了答案。 没有资格去指责,那就不要去指责。 觉得伊提斯没做错,但也不正确,那就由她自己来做正确的事情。 她不能仗着一个神的特殊对待,去要求他改变人类的命运。 那么,就由作为人类的她自己,亲自来迈出这一步就好了。 话说到这一步,伊提斯终于明白,她在为什么事情而纠结了。 而在这种双方都没有大是大非的情况下,伊提斯的态度也很明晰。 “穆莎,我不认为这样正确,所以我不去影响人类的命运。既然你认为影响和拯救才是正确的,那你就自己去做。” 他不会强迫穆莎按照他想要的方向去行动。 他不会把自己的正确,自己的理论再次强行灌输给她。 他会帮助她,获得能够自由选择做什么的能力。 这也是穆莎所期望的。 ——既然抱怨和指责无用,那就自己成长起来,变成不需要去抱怨和指责的模样。 穆莎这几天觉得伊提斯傻了,但是事实证明,他还是那个清醒到可怕的神明。 他只是变得比以前柔软了一些,不再是一块无法融化的,带着会割伤她的棱角的寒冰了。 那条长相帅气,和伊提斯有些相像的人鱼游了过来:“喂!你们两个!” 他停留在水中的尾巴矫健修长,覆在尾巴上的鳞片银闪闪的,出现在水面的那一刻,会把落下的阳光折射成彩色。 洛蒙有些生气的甩了下尾巴,说:“我刚刚在那边说话你们完全没有听!” “我过来再和你们说一遍,我带你们过来,是为了让你们陪着戴安娜,如果你们不……” ——如果不好好陪伴戴安娜公主,我就不给你们吃饭。 洛蒙是想要这么说的,但话语说到一半,就彻底卡在了喉咙里。 他已经游到了和这两“人”面对面的位置,看清了那名银发青年的脸。 洛蒙哽了半晌,才吐出了一个称呼:“……父神。” 空气都带上了尴尬。 洛蒙勉强扯出了一个笑脸。 他眼尾带着细小的,亮闪闪的银色鳞片,笑起来时非常好看。 他问:“您怎么来了?” 伊提斯淡淡地回答道:“被你带下来的。” 空气中的尴尬已经浓郁的要溢出来了。 洛蒙左瞅右瞅,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埋头在伊提斯怀里的黑发少女。 他问:“这是我们的妹妹吗?” 他尾巴在海面上拍着水花,整条鱼都非常高兴的模样。 “父神您终于肯造一个娇娇软软的女孩子出来啦?” 穆莎:“……” 这条鱼把她当成了伊提斯的造物。 洛蒙的语气有些酸:“唉~真羡慕啊,我小时候从来没有被父神抱在怀里过。” “当初我说,父神如果愿意创造一个女孩子的话,一定会对女儿很偏心。莱伊还不信我。” 穆莎回过头来解释:“不,我不是……” 伊提斯抬手捂住了穆莎的眼睛。 他任凭少女的睫羽,那两片柔软的小扇子扫过她的掌心。 他淡淡地说道:“洛蒙,你穿上衣服。” 洛蒙矫健的鱼尾在水面上拍了拍,他问道:“哪有让人鱼穿衣服的?” 这话落下的时候,那碧蓝的水面上,就漂起了一层冰渣子。 一手捂着穆莎眼睛的,发色银白的神明,淡淡地问道:“穿不穿?” 洛蒙:“……穿。” 过了片刻,伊提斯放下了捂着穆莎眼睛的手。 而那比王子还要尊贵的,人鱼之中的“神子”,已经规规矩矩地穿上了蓝色的男式礼服。 穆莎扒住伊提斯的手,说道:“您误会了,我不是他的造物,所以,我不是你们的妹妹。” 人鱼愣住了:“欸?” 待脸上的惊讶褪去之后,他就露出了天都塌了的表情。 他问道:“不是造物?” “不是造物还抱在怀里,父神,您谈恋爱了?” 空气一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穆莎缓缓地打出了一连串的问号。 不,她还打算把自己的小心思再藏一段时间,再观察一下伊提斯,这条鱼怎么就直接给捅破了? 而对于情爱只有理论知识,实际上一窍不通的伊提斯显然不太懂。 神明那覆满银霜的睫羽轻轻地落下,又极轻地掀起来,银色的眼眸中带着迷茫。 他问道:“恋爱?” 洛蒙浮在海面上,认真地点了点头:“您这么抱着护着的,除了女儿,就只能是喜欢的人了。” “不过说句实话,按照您对待孩子们的态度,就算是娇娇软软的女儿,您也不太可能抱在怀里。” 说着说着,洛蒙就说服了自己,他第一个相信了这件事:“……嗯!所以一定是喜欢的人!” 穆莎的眼神已经死了。 这件事被戳破到这种程度,已经拖无可拖了。 伊提斯摇了摇头,说:“不,吾不明白。” 他在对洛蒙说话的时候,仍然用了曾经最习惯的自称。 穆莎推开了他的手臂,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了正在痛哭、愤怒、忧郁的人群。 她看了看周围这些刚刚经历巨变,情绪还非常不稳定的人们,最后,她走向了坐在树下的石椅上的公主。 戴安娜公主安安静静的坐在石桌旁边,她低着头,娴静优雅的摆弄着盘子里的珍珠。 漂亮的水晶王冠之下,茶褐色的卷发松松垮垮的挽起,随意又不失气质。 公主没有理会任何人。 穆莎也没有要打扰她的意思,她只是坐下来,拿起细细的水晶绳,和公主一样穿起了珍珠。 同时,穆莎竖起耳朵听那边的谈话,以她卓绝的五感,就算伊提斯离得再远,她也能听清楚。 但就在这时候,一只银白的金属小蝴蝶飞过,落在穆莎脑袋上的同时,屏去了那两人的谈话声。 穆莎:“……” 行吧,不听就不听。 ※ 在夜晚降临的时候,来到海下世界的人们的情绪已经平静了许多。 他们还是很崩溃,很痛苦也很愤怒,但是,他们的肚子饿了,在继续放任情绪失控之前,要先吃些东西。 他们一起坐在树下,沙滩上或是草坪上。 还有些人回到了船上,暂且待在了甲板上。 总之,被卷入海下世界的人们,没有一个主动去接近公主的。 那条人鱼一开始说过,如果他们不好好陪伴公主,就不给他们饭吃,要把他们饿死在这里。 但在第一天,明明谁也没去靠近公主,晚餐也还是被送过来了,而且还意外的丰盛。 这个善待之举,让人们感觉威胁小了一些,心绪稍稍安宁下来。 “公主看起来一点也不喜欢我们,过不了几天,我们应该就会被放出去了吧?” 穆莎用银叉挑起一片粉嫩的鱼片到嘴里。 粉嫩的鱼肉冰冰凉凉,脂肪丰足,软糯弹牙。 穆莎吃了一片之后,看向那沉默的公主。 她问:“很美味,您不吃吗?” 戴安娜公主拿起银叉,却又轻轻地放下了。 她说道:“洛蒙不会去善待他抓来的人们。” “他如果说了不会给晚餐,那就一定不会给晚餐。” 穆莎半眯着眼睛,银灰色的眼眸里徜徉着笑意。 她温和又耐心的和这位公主搭话:“那他为什么给了?” 戴安娜轻轻地歪了下头,她恬静的面容上,带着挥之不去的忧郁感。 这样的一张脸,一旦有人看见,就会忍不住替她感到忧伤,去猜测她到底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来到这里的人之中,有他忌惮的,需要去讨好的存在。”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又带着一丝颤抖。像是一汪已经死去的潭水上,终于被希望的碎石投出了新的涟漪。 戴安娜看着面前的黑发少女,问道:“是您,还是他?”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挪向了坐于沙滩旁边的,比那皎洁月光更清冷的银发青年。 那背影仿佛带着光芒,只是看了这一眼,就觉得双目在刺痛。 “讨好的是他,但这些东西是准备给我吃的。” 穆莎笑着问:“这是您向我搭话的原因吗?” 戴安娜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我确定您不会被留下来,不会被困在此处。” “如果我和那些人们说话,洛蒙就会认为我需要他们的陪伴,他们就再也没有离开的机会了。” 还未等穆莎说些什么,洛蒙就从旁边的水潭浮出来了。 那穿着深蓝色宫廷礼服的帅气人鱼,对着他最爱的公主,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他说:“原来是这样啊。” “不愧是我选择的公主,你如此美丽、善良且宽厚。”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我会让那些人心甘情愿留在这里陪你。” 戴安娜脸上的血色褪去,她问:“你要做什么?” 洛蒙在水潭上漂着,他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说道:“我不会做什么呀。” “只要时间足够,耐心足够,我一定能让他们甘愿留下来陪伴你。” “就像我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能够等待你爱上我,心甘情愿留在海下世界陪伴我一样。” “戴安娜,我相信,真挚的爱情能打动一切,化不可能为可能,实现奇迹。” “我总有一天会打动你,而我们的爱情,也会能够打动这些人类。” 穆莎:“……” 你他妈童话故事读多了吧你? 戴安娜说:“但是我不愿意这样,洛蒙。” “比起来让别的人类来到我身边陪伴我,我更希望是自己能回到人类身边去。” “你放他们走吧,洛蒙,我不喜欢他们。” 洛蒙固执的摇了摇头:“你骗鱼,你喜欢的——” “你一直在悄悄的打量他们,你想要和他们说话。为什么不靠近呢?” “噢,你一定想说,你如果靠近了,我就再也不会放他们走了。” “但是,戴安娜,你为什么要去考虑别人的感受,因而压抑了自己的渴求呢?” “你想要什么东西,就努力去获取,去抓住,不必顾虑那么多。” “戴安娜,你总是这样。” “你看,你明明喜欢我,却从来不愿意承认。” “为什么你爱我,却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不愿意陪我留在这里?” 他说了很多很多话,戴安娜却一句话也不回答他。 穆莎敢肯定,这位公主一定坚定的拒绝过了,但是没有用。 她看着这边沉重的氛围,默默地端起了摆满生鱼片的盘子,从石桌边起身走开了。 她走的时候,还能听见人鱼喋喋不休的声音,以及戴安娜公主那漫长的沉默。 ※ 穆莎来到了伊提斯身边。 她拢起伊提斯的头发,稍稍用力,将他的发尾从身体下方抽出来了。 她说道:“您把头发坐进沙子里了。” 伊提斯轻轻颔首,说:“我总是会不小心坐到头发,没办法,它太长了。” 他抱怨头发长时,整个神都显得有些呆滞。 或许也有话题太过于平凡的原因,让他显得不再像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明了。 穆莎捏着他的头发嘀咕道:“唔,真的好长。” 她作为一个女孩子,长发都还没到腰。 伊提斯是个男神,头发却长的坐下都能压到。 穆莎用了一个清洁术,将他那柔软的发尾上的沙子抖干净。 清洁术成功的那刻,她还稍稍有点失望——要是失败了,把伊提斯的头发剪掉一截就好了。 她把那一把长发拢起来,绕过伊提斯的肩膀,放到他身前去了。 穆莎这才开始用银叉继续挑她的生鱼片吃。 穆莎没有提之前的“恋爱”话题,她自己需要缓冲的时间,她认为,伊提斯应该也同样需要。 她挑了一块脂肪最丰厚的鱼片,递到了伊提斯的唇边,问: “您要试试看吗?这种鱼片没什么味道的,我只是追求一个口感,说不定我们吃鱼片时会有相同的感受?” 伊提斯别过了脑袋,伸出手将她的银叉推开了。 他对于这种没烹饪过的东西表现出了十足的嫌弃:“我不吃生的。” “唉,好吧,这个很好吃的。”穆莎把鱼片吃进了自己嘴里。 伊提斯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鱼片上。 他又发了一会儿呆,说道:“穆莎,我问了关于‘恋爱’的事情。” 穆莎:“……” 您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放下盘子,尽可能平心静气的问道:“您问完了之后,得出了什么样的结论?” 伊提斯说:“洛蒙问我,是否能接受有别人像我那样抱着你。” “我想我能够接受,毕竟,我希望这整个世界都愿意抱着你,哄着你开心。” 穆莎轻轻地眨了眨眼睛,她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伊提斯又说:“他又问我,是否想要占有你,把你留在我身边。” 他伸出手摸了摸少女的头发,说道:“我很想这样做,但你不属于我,你仅仅属于你自己。” 整个世界都是他的,但这个世界上的东西,他一件也不想要。 唯独穆莎是他想要的,却偏偏又在世界法则之外,不是归属于他的物品。 伊提斯说:“倘若我真的那样做了,不,我也真的那样做过,那毫无疑问是对你的伤害。” 穆莎心中酸涩。 她一边听着伊提斯毫不自知的说情话,一边想:你怎么能信一个恋爱观歪曲的偏执人鱼的话语呢? 伊提斯把她圈在了怀里,他说:“关于我的结论——” “如果爱,要以我的偏执对你造成伤害,那么,我不爱你,我永远也不会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伊伊神早就跨过偏执的阶段了~ 第69章 ※ 西海的风吹拂过来。 海岛上金色砂砾轻轻滚动, 茂密的枝叶也轻摇着发出簌簌声响。 碧蓝海面上波光粼动,模糊了水中那一轮皎洁的月。 穆莎挨在伊提斯身边, 头发软软的蹭在伊提斯的雪白衣袍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希望自己能够平心静气的,把思路整理顺妥。 穆莎抬起头, 抱怨道:“伊提斯先生, 如果不是我知道您真的傻, 我就要怀疑您是在故意套路我了。” 伊提斯脸上一阵怔松, 他问:“我傻?” 他度过了这样漫长的岁月,一直是被人高高捧着的,还从来没有人敢说他傻。 而事实上,他也的确不傻, 他比这世界上所有人都要通透聪明, 从不会被表象遮掩了耳目。 穆莎这一骂, 就把他骂懵了。 穆莎歪了歪头,在伊提斯身上蹭了蹭。 她说:“您听信了洛蒙先生的爱情观,所以您觉得,爱是占有,是偏执, 是伤害——所以,您不愿意爱我?” 伊提斯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希望, 你永远不会受到伤害。” “你不喜欢被占有,被困住,那么, 我也希望你永远自由。” 伊提斯坐在沙滩上,用最平淡的语气和态度,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他希望,这朵花拥有所有美好的东西,能够被宠着,被哄得高高兴兴。 而不是被揉捻摧折,哭泣着威胁他,说要碎给他看——他希望她永远不会碎掉,也永远不要再哭泣。 穆莎也不知道该哭该是该笑,她用力扯伊提斯的衣服,让他朝着自己看过来。 她问:“伊提斯先生,您要不要,听一听我的爱情观,再做一次判断?” “你说。”伊提斯当然不会介意听她说话。 穆莎说有些紧张的捏住他的袖子,她说: “我不太好意思直白地将‘爱’这个字说出口,所以,我接下来,会用‘喜欢’来代替。” “伊提斯先生,我心有所倾,我正在喜欢一个人。” “那个人对我很好很好,他偏爱我,为我倾覆原则。” “如果他对别人也有所偏爱,也倾覆原则,我会为此感到生气和难过。” “明明选择偏爱谁是他的自由,但我就是想要扼制他的这份自由,想要独自占有他的偏爱。” “这就是我的独占欲。” 伊提斯摸着她的头,他抬起眼睛,望向那寥廓的海。 他清冷的银眸,在不看着他的花朵时,就只余下了万物无生的寂寥。 他淡淡地说道:“穆莎,选择偏爱谁,的确是我的自由。” 皎洁的月光铺洒在沙滩上。 神明那一头银白色的发丝,在这月下,如同清冷的冬雪。 伊提斯握住了少女攥在衣服上,已经紧绷到关节泛白的手。 他说:“但也不是谁都能让我愿意去选的。” 他把黑发少女揽在怀里,轻抚着她的背脊,低声哄着她: “对自己自信一些,你这么好,我为什么要放下你去选择别人?” 穆莎坐在他的腿上,揪着他的衣服,半张脸埋在他的衣襟里。 她吸了一口气,说道:“不,您先让我说完,您这样打岔,我就说不完我的爱情观了。” 伊提斯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他用沉默示意她,他不会再说话了,让她继续说。 “但是,伊提斯先生,我还希望您永远高高在上,清风霁月,不会拥有烦恼,不为世俗所累。” “对于作为神明的您来说,那样才是正确的,我也希望,您能够维持着自己的正确。” “所以,我更希望,是由我来提升自己来接近您。” “而不是由您迁就我,从高高的神坛上走下来,变成对您来说很糟糕的模样。” “如果我做不到,那就证明我配不上您,我会选择放弃。” 穆莎喜欢他,所以,她只希望这位神变好。 至于变成不公平的神,跌落神坛,这对一位神明来说,实在是太糟糕了。 伊提斯的下颌搭在了少女头顶,他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过了许久,才说道:“穆莎,说到底,你仍然是自私——你做着自以为对我好的事情。” 黑发少女想要抬头看他,却被他箍在了这个姿势,动弹不得。 那只摸过她的脑袋,捏过她脸的手,轻轻地抚上了她的背脊,像是给猫咪顺毛一样的安慰着她。 穆莎迷惑道:“……伊提斯先生?” 伊提斯扣着她的后脑勺,不允许她抬头。 爱是偏执,也是放手。 爱会造成伤害,但是,爱也是守护。 他轻轻地低下头,清冷的银色眼眸中,是席卷而来的风雪。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愿意迁就你,不愿意为你走下神坛呢?” 穆莎:“不,我……” 伊提斯没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他说:“我仔细想了一下,关于占有——” 穆莎背脊发麻,仿佛有一道电流,顺着尾椎骨窜进脊柱,一路飞奔至后脑勺。 她听着这语气冷淡,但实则像是打开了奇怪开关的话语,心中暗叫糟糕。 “我的确希望所有人都能哄着你,让着你。” “但是,我不希望你主动去给别人哄,给别人抱,我希望你只允许我做这些事。” 伊提斯松开了压着她后脑勺的手,但是,穆莎却埋在他怀里,不敢抬头了。 耳尖都冒着粉色的小姑娘好半天才抬起头,忿忿不平道:“我没允许过别人这样做。” “但是,我也没允许您做这些事情,您从来都是不经我允许,就对我摸摸捏捏搂搂抱抱的!” 伊提动作极轻的抚过她的脸颊,修长的食指,挑起了少女的下颌。 他说:“但是现在,你该允许了。” “我观察过人类的爱情,恋爱之后,肢体触碰就会成为被允许的事情。” “不只是摸摸捏捏搂搂抱抱,还有亲吻,甚至——发生身体关系。” 穆莎:“!” 她向后一仰头,躲开了伊提斯的手,连滚带爬的从他腿上离开。 她还没来得及跑开,就被伊提斯拉住脚拽得摔下来,那条裹在雪白衣袖中的手臂一捞,就在她吃沙子之前,将她带进了怀里。 穆莎怒道:“您为什么该懂的东西一点也不懂,不该懂的东西却懂这么多?” 这个神明明连爱情是什么都不知道,却很清楚恋爱之后会发生什么。 穆莎觉得,他的情商真是忽高忽低,简直就是叫人无法预测的一张鬼牌。 ……这就是莱伊说的,世人无法揣测神明,是因为根本揣测不到吗? 伊提斯抬起手,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少女的唇角。 他说:“穆莎,我不懂的事情很少,只是刚好都被你挖掘出来了。” 他虽然嘴上说了很多过分的话语,但是,他却什么都没有做。 他抱着穆莎站起身,说道:“不过,我在身体方面没什么需求,我不会主动去考虑这件事。” “但是我知道,人类会有这样的需求,如果你有,随时可以告诉……唔。” 穆莎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了他嘴巴上。 “您闭嘴!我们只是刚刚互相表明心迹,还没到那一步!” 伊提斯被捂着嘴巴,配合的点了点头。 他抱着穆莎朝船上走,走到一半,穆莎就掐住了他的脸:“不是说了没到那一步吗?” 伊提斯被她掐着脸,看起来委屈又无辜。 他说:“我要找个有桌子的地方……” 穆莎震惊了:“您还想在桌子上?” 伊提斯:“找个有桌子的地方,方便给你讲课。” “你不是说要学怎么从这里逃脱吗?” 穆莎:“……” 她点了点头,装作无事发生过:“哦。” ※ 所谓逃脱的办法,其实就是传送阵。 但穆莎的传送阵用的奇差无比,她有一次还在传送之后,把自己陷进了沙子里。 穆莎嫌弃的抖干净沙子:“要是没有清洁术,我肯定就要臭掉了。” 人鱼在这时浮到了水边,向她搭话:“您在练习传送术?” 穆莎面不改色的撒谎:“是啊,我打算靠自己的力量离开这里。” 洛蒙轻轻地眨了眨眼睛,他歪着头,金灿灿的发丝晃动了一下。 穆莎甚至怀疑,伊提斯是不是一个金发控,为什么他造出来的儿子们全是金色头发。 洛蒙说:“但是这样好辛苦的啊,您直接依靠父神不好吗?” “他乐意被您依靠,也愿意被您麻烦的吧?毕竟,他喜欢您啊。” 穆莎摇了摇头,说:“洛蒙先生,他喜欢我,不代表他会纵容我。” 她撒了谎,伊提斯是真的会纵容她。 她只是要旁敲侧击的问一下,洛蒙的态度。 穆莎说道:“就好像您喜欢戴安娜公主,她想要离开,您也没有纵容她,不是吗?” 洛蒙摇头否认道:“这不一样,您和父神早晚都要离开的,离开了这里也还是会在一起。” “但是戴安娜一旦离开这里,我就再也没有办法和她在一起了,她是人类,而我是无法上岸的人鱼。” 穆莎:“……” 原来你心里有数啊? 穆莎说:“洛蒙先生,您无法上岸,这不代表戴安娜公主就有办法下水。” 洛蒙思索片刻,犹豫地点了点头。 他再怎么不肯承认,这都是现实。 穆莎试探着问道:“看起来,您很喜欢戴安娜公主?” 她想要弄明白,这位神子到底有多喜欢人类的公主,才会如此执着。 洛蒙说:“当然了,她可是公主啊。” 穆莎:“?” 她顿时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 她问道:“洛蒙先生,您是说,您喜欢她,只是因为她是公主?” 洛蒙点了点头,回答道:“当然,我是神子,勉强也算个王子,我当然要和公主在一起啊。” 穆莎:“……” 你童话故事读傻了你! 穆莎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您觉得,戴安娜公主爱您吗?” 洛蒙说:“她当然爱我!我……” 穆莎打断了他的话:“您先别说话,让我猜一下。” “您是不是想说,您是个神子,比王子还要高贵的存在,公主怎么可能不爱您?” “公主一定会为了您跨越一切难关,战胜寂寞,忘却家乡,陪伴在您的身边?” 洛蒙惊喜道:“您真是太懂我了!” 穆莎:“……” 不,我一点也不懂你。 你们鱼类的脑子,真是不同凡响。 穆莎问:“您如果只是喜欢公主,您为什么不追求一位人鱼公主?” “人鱼公主也是公主,不会跨越种族,会有共同的认知,兴趣和爱好。” 洛蒙甩了甩自己的尾巴,说道:“可是,按照童话故事,人鱼就应该和人类在一起啊。” “而且,真爱什么都能够跨越,能够跨越种族的爱情,比不跨越种族的爱情伟大的多,不是吗?” 穆莎缓缓打出了一串问号。 洛蒙说:“您和父神不也是跨越了种族吗?” “您是人类,父神是神明,你们之间的跨度,可比我和人类公主之间大多了。” “凭什么你们能在一起,我和戴安娜就不能在一起?” 穆莎露出了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她说:“洛蒙先生,我不是人类。” 这是她第一次承认自己不是人类。 她低下头,说道:“我是一个和您的父神同等级别的神。” “跨种族恋爱这种事情,我劝您还是放弃吧,上一条和人类谈恋爱的人鱼已经变成泡沫了。” 她说完这话,脱下自己走了没几步就进沙子的鞋,拎着鞋子走向了帆船。 ※ 自从那天之后,洛蒙就和穆莎对上了。 他执着于游说穆莎,跨种族恋爱很完美,他和戴安娜公主天生一对。 穆莎坐在海滩上,问:“您为什么要说服我?” 伊提斯就在她身旁,他认真的低着头,拿着梳子打理穆莎的头发。 他完全不理会洛蒙,在他眼中,那一整条鱼也比不过他的小姑娘的一根头发。 洛蒙趴在海边的岩石上,他挠了挠头发,说道: “您是父神喜欢的,要与他共度一生的另外一位神明,这样算起来,您就是我的母亲了。” “我希望我和戴安娜的爱情,能够获得您和父神的认可和祝福。” 穆莎:“……别乱认妈,我还很年轻。” 洛蒙歪了歪头,不解道:“但是,到底是为什么呢?我的爱情总是得不到认可和祝福。” 穆莎心想:祝福个鬼。 我只能祝福你和童话故事书共度一生。 这到底是什么见鬼的奇幻爱情故事? 最离谱的是,伊提斯这个不懂爱的神明,被一条不懂爱的人鱼给点醒了。 莱伊那个情商极高的助攻精灵,竟然被一条偏执、自私还不懂爱的人鱼打败了! 穆莎忍不住怀疑,伊提斯的爱情观会不会因此而出现什么奇怪的问题。 “唉……” 伊提斯问:“为什么叹气?” 穆莎胡侃道:“没什么,就是有点想念莱伊先生了。” 伊提斯沉默了片刻,说道:“莎莎,我认为,比起想念莱伊,你应该想念我才对。” 穆莎:“……” 您到底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会吃醋的? 穆莎一把抱住了他:“您就在我身边啊,您看,一伸手就能抱到,想的时候不用说出来,直接行动就好了。” 伊提斯想了想,直接把她抱进了怀里。 他摁住正要挣扎的穆莎,说:“想的时候直接行动,你教我的。” 穆莎:“?” 穆莎皱着眉被他捞在怀里,抱着手臂思考自己的恋爱环节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错误。 人鱼无奈地趴在岩石边上看着他们。 “父神,穆莎小姐,你们回答我的问题啊。” 他觉得,要是自己不出声,伊提斯和穆莎就真的当他不存在了。 洛蒙顶住了伊提斯愈发冰冷的目光,问: “为什么我的爱情总是得不到认可和祝福?” 穆莎拍了拍伊提斯的手,从他怀里钻出来。 她仔细思索了一下,才开始回答: “洛蒙先生,您认为,什么样的事物,才该得到认可和祝福?” 洛蒙想了想,说道:“真挚的,友爱的,善良的……” “总之,该是拥有优点的,会让人感觉到美好的事物才行。” 穆莎问:“那么,美好的事物,会让人感觉到痛苦吗?” 洛蒙回答的很果断:“当然不。” “这些事物,都该让人心生向往。” 穆莎说:“但是……您和戴安娜公主的爱情,并不让人心生向往。” “洛蒙先生,先不说别人怎么样,您看看戴安娜公主。” “作为当事人的她很痛苦,因为你们的爱情来到海下世界的这些人也都很痛苦。” “您真的认为,这样的爱情,会被祝福吗?” 洛蒙沉默了下来。 他是一名神子,生来就被赐予了卓绝的智商。 他在爱情上犯了蠢,但他不是在任何方面都没有脑子。 穆莎淡淡地说道:“关于我之前说跨越种族的爱情不会有好结果这件事,我感到很抱歉。” “我想,种族是一道难题,但不是无法跨越——爱情面临的关卡越是艰难,在走过之后,就越值得祝福。” “但前提是,你们是真的相爱,是真的认为,能和彼此在一起。” “不只是需要你这样想,也需要戴安娜公主这样想。” 穆莎问:“戴安娜公主真的愿意为了您,跨越一切难关,忘却家乡和家人,和您在一起吗?” 洛蒙急切道:“她当然……” 穆莎打断了他的话语:“您觉得她愿意?” “这只是您以为的,是您凭借那无数本童话故事臆测的。” “您有没有问过戴安娜公主的意见?她从头到尾,是否有说过一句愿意?” 洛蒙沉默下来,他低着头浮在水面上。 那副模样,就像是做错了事还不肯承认的小孩子。 穆莎现在终于明白了,伊提斯为什么说他是条年轻的鱼——心性幼稚。 “您只是喜欢故事,所以,才为自己亲手织造了这样一场幻想。” “您或许是真的喜欢戴安娜公主,但您不能去凭借想象,就如此肯定她愿意为您付出一切。” 穆莎说:“故事永远只是故事,不会是现实,洛蒙先生。” 洛蒙仍然有些不死心,他辩驳道:“不,故事也会有现实的,人鱼公主那件事,是真的发生过……” 穆莎摇了摇头,她温和又坚定的说道: “洛蒙先生,在那故事中,只有人鱼公主的单方面付出,人类王子和人鱼公主没有在一起。” 洛蒙说:“但是,他们两个之间只是有误会……” 穆莎问:“就算没有误会,又能怎么样呢?” “人鱼公主离开了大海,就只是一个无名无姓的普通人。” “人类的王子又有几个愿意迎娶平民?” 洛蒙问:“明明是真心相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穆莎轻轻地摇了摇头,说:“这个问题,还是由戴安娜公主来回答吧。” ※ 在帆船和乘客被卷下来的这段时间里,戴安娜一直都保持着安静。 只有穆莎偶尔来找她的时候,她才愿意出声说上几句话。 戴安娜温和的,和走到桌前坐下的黑发少女打招呼。 这位公主看起来气色不错,似乎是遇到了些许让她心情振作的事情。 “穆莎小姐,今天洛蒙没有来找我,他是不是对我失去兴趣了?” 穆莎一手支着脸,说:“也许是?” 当然不是。 洛蒙还在坚持说服他老爸祝福他的爱情呢。 穆莎说:“公主殿下,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我想知道,您喜欢洛蒙先生吗?” 戴安娜立刻警惕地望向脚边的水潭。 穆莎伸开手,一只银白色的小蝴蝶飞了出来。 “没关系,他现在和伊提斯先生待在一起,不在这边。” 穆莎没有告诉这位公主。 洛蒙正在那边听着她说的所有话。 戴安娜公主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说:“穆莎小姐,您有过遇到危难,无比绝望时,突然被一位帅气又英俊的男性拯救的经历吗?” 穆莎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有。” 她漫不经心的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她想:虽然危险也是那位男性带来的。 “而且,洛蒙与圣子一样,都是光明神冕下创造的神之子。” “不管是基于信仰,还是个人的内心感受,我都很喜欢他。” “但是,喜欢从来不是人生的全部。” “我是一个公主,我的人生之中,从来不可能把爱摆在首位。” “王国荣光,王室辉煌,甚至我个人的利益,这些都重于爱情——或者说,作为一个公主,我自幼就没有期待过,我能够拥有哪怕一丝爱情。” “我不可能因为喜欢他,就接受他如此偏执又幼稚的爱,留在这个地方度过终生。” “这太荒唐了,这违背了我的人生意义。” 穆莎点了点头,她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理解戴安娜公主的感受。 她没有当过公主,不知道联姻的滋味。 但是,她能够设身处地的去想另外一件事——如果伊提斯一直坚持着他的偏执和自私,她绝对不会和这位神明有半分的可能,就算彼此互相喜欢也不行。 穆莎问:“那么,戴安娜公主,我是说如果——” “如果,洛蒙先生不会选择困住您,而是像爱上了人类的人鱼公主一样,变出双腿,去往您的身边呢?” 穆莎觉得,洛蒙很可能做得出来这种事。 那温柔又娴静的公主摇了摇头,说: “在这样的囚困之下,任何感情,都会被消磨殆尽。” “他就算变出双腿,为我走上了岸,我也永远不会再喜欢他。” “倘若我和他在一起了,那一定不是因为爱情。” “他是个神子,他能为我的国家带来的利益和名誉无可想象,只要他想,我的父王就会同意我嫁给他。” “但是,我希望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 “虽然我自幼就准备好了接受没有爱情的婚姻,但若是让我嫁给一个囚困过我,我讨厌至极的人,那对我而言还是太难过了。” 穆莎轻轻地点头:“我明白,不是喜欢就能在一起,有些错误,也的确不能原谅。” ※ 穆莎和戴安娜聊了很久很久。 久到月色攀升,久到她回到船上时,发现伊提斯已经在等她了。 穆莎问:“洛蒙先生呢?” 伊提斯站在船舷边,给她指了戴安娜公主身边的水潭。 那片水潭一片平静,根本就看不出有人鱼潜在那里的样子。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他说,今晚他会将所有人都送离这里,包括人类公主。” 穆莎沉默了片刻。 她问:“哭了没?” 伊提斯轻轻颔首,说:“哭了。” 伊提斯被穆莎拜托,在她和戴安娜谈话时看住洛蒙,不要让他跳出来。 伊提斯照做了,他亲眼看着,他创造出的神子从惊喜,到不可置信,最后痛哭失声。 穆莎挠了挠头发,眼神飘向别的地方。 洛蒙欠缺毒打,这毫无疑问。 但他是伊提斯的造物,和圣子瑟斯顿,守树人莱伊一样,是神明的臣子。 穆莎一想到,自己刚刚和伊提斯谈恋爱,就把他家的小孩弄哭了,就感觉莫名的心虚。 伊提斯迈出脚步,抬起手捏住了黑发少女的脸。 比起来洛蒙哭没哭,他有更加纠结的事情。 “我也困住过你,伤害过你,我也曾是你讨厌至极的人,你为什么原谅我了?” 穆莎:“……” 来了,爱情的患得患失! 穆莎想了想,回答道:“可能是因为我心软?” 伊提斯当然没有这么容易被糊弄过去。 他眸色一沉,说:“也许是这样,你的心的确很软,但是,有时候也意外的冷硬。” 伊提斯伸出手臂,将她圈在了船舷边,这姿势极具压迫力。 他问:“是利益驱使,还是贪图我的美色?” 穆莎说:“人和人之间不一样,您不能用戴安娜公主的观念来衡量我。” “而且,您和洛蒙也不一样,您为什么要用别人的感情来判断我们的感情?” 伊提斯说:“不,今天我走的时候,洛蒙对我说……” 他隐忍了片刻,似乎很难将这句话说出口。 穆莎问:“说什么?” 伊提斯说:“你就是恶毒继母,你这么恶毒,心肠冷硬,一定不是真心喜欢我。”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真正的爱情,跨种族的更不可能,你和我认知差距这么大,不可能爱我。” 伊提斯别过头去,把洛蒙的最后一句话转述完:“你一定是贪图我的地位、身份和美色。” 穆莎不可置信道:“您信了?” 伊提斯摇了摇头,又幅度极小的点了下头。 “……”穆莎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把他的脸推开了。 她说:“伊提斯先生,我突然想明白了,我不该原谅您的。” 伊提斯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松。 他看起来呆呆傻傻的,透着十足的无辜感。 穆莎抬起头,对着他冷笑了一下:“对,我就是贪图您的美色。” 伊提斯低下头看了她片刻。 他抬起手,修长的指尖探向了自己领口的扣子。 他一边解扣子,一边说道:“来吧。” 那张脸上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 穆莎一脸震惊。 她一把摁住了伊提斯的手。 “您做什么?” 伊提斯说:“你不爱我也没关系。” “利用也好,贪图美色也好。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我只是希望,你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能稍稍弥补你所受到的伤害。” 这个神明在害怕。 他并不完全是在怕他爱的人,不是真正的爱他。 他最害怕的是,他所造成的伤害,还余留着没有愈合的伤口。 伊提斯看了看穆莎紧紧捏着他,不让他继续解扣子的手。 “莎莎,告诉我,你想怎样贪图我的美色?” “是想要看着我,抱着我,还是打算……睡我?” 他耐心的哄劝道:“想睡我的话,就松开手。” “还是说你不喜欢我自己脱,想要亲手帮我脱?” 作者有话要说:伊伊神已经打过儿子了。 莱伊点醒莎莎,人鱼点醒伊伊神。 事实证明:助攻和当事人的情商需要相配。 第70章 ※ 穆莎脸上的震惊渐渐转为绝望。 她立刻松开了伊提斯的手, 向后退去,背脊撞在了船舷上。 伊提斯问她:“我自己脱?” 穆莎怒道:“您闭嘴!” 她伸出手, 扯起伊提斯的衣领。 后者微微弯下身方便她动作,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穆莎看着那领口的一线精致锁骨,心跳漏了一拍。 她手指有些颤, 哆嗦着扣了好几次, 才把那一枚扣子扣好。 “你喜欢穿着衣……” 穆莎凶巴巴的吼他:“闭嘴!” 她背靠着船舷, 手脚都发软。 在她滑落下去之前, 伊提斯抬手将她捞进了怀里。 穆莎挣扎了两下,就任由他摁着脑袋了。 这种时候,连呼吸都带着灼烫鼻腔的温度。 穆莎觉得,自己的脸现在一定很红, 说不定能和红苹果相媲美。 她每次和这个神相处, 他都会用独特的逻辑把她带进诡异的节奏里。 她前一秒还在生气, 后一秒就震惊,紧接着就是戳心又戳肺的,让她几乎窒息的难过和感动。 她就像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在伊提斯的节奏里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被他带着跑。 穆莎怀疑, 伊提斯是在拉低她的智商,然后用丰富的经验打败她。 她已经不止一次被伊提斯气得跳脚, 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讲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她埋头在伊提斯怀里,任由那一抹凛冽的冬雪气息,抚平她呼吸里滚烫的热度。 过了好久, 她才觉得,自己能正常开口说话了。 穆莎说:“……我喜欢您的,真心实意,真情实感。” 伊提斯无辜道:“但你刚刚说,你贪图……” 穆莎恼羞成怒的打断了他的话语。 她问:“喜欢您和贪图您的美色,这很矛盾吗?” 伊提斯问:“那我还是愿意把美色给你,你为什么要把我的扣子扣回来?” 穆莎气急:“……” 她在竭力克制自己不找砖头丢他。 就在穆莎被他逼迫的无路可走之前,救世主终于出现了。 银尾的人鱼神子从海面上浮出来,他仰起头,看着站在船舷边的那两个非人类。 洛蒙说:“父神,我有些事情想找您。” 他看见,伊提斯似乎并没有想要理会他的样子,仍然在背对着他。 但下一刻,那位清冷的神明,就被黑发少女推开,不情不愿地朝他看过来。 ※ 神看过来的那一瞬,周遭的风景瞬息变换。 从那碧蓝海水和灿金沙滩交叠的海岸,到日月同缀于天,星河倾垂,彩色流光逸散的云上之国。 洛蒙所处的那片海,变成了缥缈云雾间的一块青蓝水镜。 而那站在船舷边的神,也已经站回了他镂空雕金的座椅之前。 他漫不经心地低垂下眼帘,轻轻推了一把被他带上来的穆莎,将她推到了神座上。 被场地魔法惊到的穆莎十分茫然,但她仍然顺从着伊提斯的意思,老老实实地坐下了。 虽然她知道,她不该坐这个座位。 但是,现在显然不是纠结于此的时候,她现在还是不要分走伊提斯的注意力为好。 她应该让这正要谈话的伊提斯和他的神子,好好的把事情说完,再去纠结这些事情。 这时候,伊提斯才淡淡地,朝人鱼扫过去一眼。 洛蒙触及他那双清冷银眸的一瞬,就低下了头。 那是一双不可直视的双眼。 这世间没有任何一物,有资格映入神明那双万物无生,寂寥漠然的清冷银眸。 只是片刻的对视,洛蒙就感觉到,仿佛有巍峨雪山压上了背脊,要将他的每一寸骨骼碾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目光比以往都要冷冽,几乎要将他尾巴上的每一片鱼鳞都刮下来。 空灵的声音,如同这世间最华丽的乐章,从那亘古又久远之地响起,穿过了时空的洪流。 “不行。” 洛蒙抬起头,只一瞬,双眼便被刺痛。 他眨去眼中漫上的薄薄水雾,说:“您连听都没听我说!” 伊提斯雪白的衣袍垂落在雾气缥缈的流云之间。 他淡淡地说:“听和不听,没有任何区别。” 洛蒙急切的开口:“我——” “你僭越了。” 这些日子里,清冷又随和的神明仿若错觉,此刻,他又变回了高高在上的,不可触及的存在。 但即便如此,洛蒙也还是将他的话说了出来。 他今天来谈话,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要忤逆他最尊敬的父神。 “父神,我想上岸,我想拥有双腿,我想变成人类,我想要去往戴安娜的身边。” “作为代价,我愿意主动放弃神子的身份。” 坐在伊提斯背后的穆莎,听见这些话,心情有些复杂。 她之前以为,洛蒙爱的是他的故事书,不是人类公主。但现在,她却无法再确定这个想法了。 爱这东西实在奇妙玄幻。 戴安娜公主对洛蒙的喜欢,在海下世界被消磨殆尽。 当然,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和洛蒙在一起。她也说过,就算那位神子为了她走上岸,他们之间也没有可能。 但是,已然知道了戴安娜公主想法的人鱼,却仍然要选择走上岸。 他要放弃他的身份,从生命漫长,高高在上的神明之子,变成一无所有的人。 他太蠢了。 穆莎轻轻地摇了摇头。 戴安娜还喜欢他时,这种行为或许能够感动她。 但是戴安娜不喜欢他了,代价如此大的行为,带来的决然不是感动。 那位公主是非常清醒的人,不是恋爱脑。 她不止不会被感动,还会觉得,洛蒙就像一块自己贴上来的,给她带来无数烦恼的狗皮膏药。 事实也的确如此。 这种行为并非无私和付出。 洛蒙根本不是在放戴安娜自由,他的行为,不过是一种变向的绑架。 他放弃身份,把自己变惨,只是会施加给戴安娜公主责任和压力。 ——看啊,一个神子,为你变成了人类,你仍然不爱他吗? 他的爱情,实在是太沉重,太让人疲惫了。 穆莎一边感慨着,一边伸出了手。 她轻轻捏起了伊提斯柔软的银白色发丝。 她现在有点理解,伊提斯之前为什么会觉得,她很有可能不是真的爱他了。 明明是相似的局面。 洛蒙和戴安娜走成了死局,成为彼此生命的负累,分开绝对比在一起过的好。 她和伊提斯却走出了活路,她以前每天都在骂这个狗比神,希望他消失,还自己一个平静的生活,现在却觉得有他在身边实在太好了。 只能说,爱情这东西确实有够奇妙。 难以具体描述,难以涵盖,相似的情况却会产生全然不同的结果。 这时,一只手摸上了穆莎的脑袋,将她从思想的世界拉扯回来。 接下来,一股柔和的风裹上她的身体,将她从这仅属于光明神的云上之国卷走。 穆莎茫然的出现在了甲板上。 银色的小蝴蝶飞了过来,落在她的肩膀上。 她很快就回过神来了。 她大概能猜到伊提斯把自己送走的原因。 神明和神之子之间,想必要发生一段不适合她听的谈话。 ※ 黑发少女离开之后。 神国的氛围就不再有半分的和缓。 清冷又空灵的声音响起。 “放弃神子的身份?” 神霜雪一般的睫羽低垂着。 那纤长浓密的小扇子之下的银色眼眸,也是一样的清冷漠然。 仿佛极北之地,空旷的,白茫茫的雪原——一朵花,一粒种子,甚至生灵万物的踪迹,都完全被掩没在雪下。 洛蒙说:“是的,我愿意放弃神子的身份——” 伊提斯没有允许他说完这句话。 “你想放弃的,不是神子的身份,是你的责任。” “你是吾的造物,不是吾的孩子,这世上也从来不存在神明之子这个身份。” 洛蒙怔住了,他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的父神。 他被刺痛了双眼——在这神国之内,无人可以直视光明。 一滴泪从眼眶中涌出,自脸颊的边缘滴落。 眼泪化为滚圆的,名贵又清透的宝石,落入那砸不出一丝涟漪的水镜之中。 即便流泪,他也没有挪开眼睛。 他直视着光明,久久没有移开目光,似乎想要就此灼伤自己的眼睛。 “你忘本了,洛蒙。” “吾创造你,是为了让深海之下的世界有一名守护者。” “吾允许你以神子自居,是因为你履行守护者的职责,需要这份声誉。” 就像圣城的圣子,圣灵街的守树人莱伊。 他们各自拥有职责,比起神明之子,更像是神明之臣。 他们是拥有功能的造物,而不是被创世神喜爱的孩子。 神给予他们的一切,皆是因为,他们在履行着各自的职责——这也是他们的存在意义。 伊提斯的话,毫无疑问是在告诉洛蒙:一直以来,只是你把你自己,当成了我的孩子而已。 神明没有子,只有臣。 他与这世间的万物,皆是造物主与造物的关系。 神之子敬他,爱他,将他视作父亲。 但是,在神的眼中,这些神子从来都不是他的孩子。 伊提斯说:“万物皆有其存在意义——” “如果你放弃你的责任,吾创造你的意义,又是什么?” 那发色灿金,面容和神有着三分相似的神之子,精致的面庞上带着泪。 他仍旧直视着那至高无上的存在,任凭眼泪淌落,任凭双眼被光明灼伤。 洛蒙呆呆地望着他。 神明的身影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那清冷又空灵的声音,如同在宣判罪行一般,公正无私,无情又无心。 “责任并非权力和地位,责任是不可放弃之物,洛蒙,记住你的本分。” “倘若你放弃责任,吾创造你,你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 洛蒙抬起头,仰望着他生命的前八千年里,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至高神。 创造他的神明,亲自否定了他的思想和灵魂。 他不过是个造物,除了履行职责之外,就再无意义的造物——是工具,不是孩子。 洛蒙想要反驳。 但他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要如何,与将他视作物品的神,去谈判生命的意义? 他要如何,去向神诉说,他真的很爱人类的公主? 神不会在意,造物有没有自己的想法,爱不爱人类的公主。 说不通的。 他们之间,完全说不通。 他不过就是一条厉害一些的人鱼。 他永远无法去动摇,改变那伟大的,至高的神明的想法。 交流的前提是能够理解。 可是,他去看那神明的时候,只能摸到冰川的一角。 他永远无法揣测神明,永远无法理解神明,神也不愿意去理解他。 揣测不了怎么办? 理解不了怎么办? 那就不要再揣测,也不要再理解,只要乖乖地听取神谕就好。 ——毕竟,就算他再怎么不愿意,他也反抗不了。 洛蒙低下了头颅,说道:“我记住了,冕下。” 他对伊提斯的称呼,再也不是“父神”。 维持了八千年的假象被摔碎。 最无情冷漠,最锋利的真相,割断了所有的温情和自以为是。 也割碎了他的心,他的灵魂,和他的思想。 洛蒙记得。 莱伊在别人面前,总是称呼伊提斯为父神。 但那个树精灵一旦到了伊提斯面前,就只会喊他“冕下”,不会称他为父。 他曾经不明白莱伊为什么这样,但现在,他终于懂了。 圣灵街的守树人,金叶之树的精灵,只是比其他的造物,其他的神子更加清醒罢了。 也许,那个最年长的树精灵,也经历过相似的事情。 实在是太悲哀了。 他们的父神,被整个世界深爱。 他的造物们敬他爱他,那无数个信仰着他的信徒们,也敬他爱他。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一花一叶,一草一木是不爱他的。 但是,这位被万物所爱,视为父亲的神,却从来不爱世界,不爱万物。 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凭什么呢? 洛蒙想:凭什么呢? 这样无情冷漠的神,凭什么得到爱? ※ 穆莎在船舱里等了很久。 她等着等着,就从下铺蹿去了上铺。 船舱里的房间有限,她和伊提斯住的是同一个房间,床是上下铺。 伊提斯从来不睡觉,要床也没用。 穆莎理所当然占据下铺,不开心了再去睡一睡上铺,一个人睡两张床,相当膨胀。 穆莎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伊提斯回来。 她抱着枕头打了个盹,决定先睡一觉。 但是,她忘了有一句话叫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面容精致的黑发少女眼角带着薄红,银灰色的眼眸里盈满了水光,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她呼吸潮热,口齿不清的喊着伊提斯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咬的软软糯糯,像极了勾引和诱惑。 而那个人喊她的声音,也带着喑哑和迷醉:“莎莎……” 就在这时,与之重叠,相似却又不同的声音响起了。 那道声音清冷又空灵,直贯梦境深处。 “莎莎。” “莎莎?” 穆莎猛地睁开了眼睛,她身上挂着一层薄汗,热的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深呼吸了两次,稍稍冷静下来,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出汗之后的湿冷。 伊提斯抬起手,清洁的神术洗去她的汗水和眼泪。 他弯下身,怜惜的摸了摸少女的头发,说:“你梦魇了。” 穆莎撑着床坐起来。 她把梦境和现实分的很开,否则,她见到伊提斯的一瞬间就要跑了。 当然,能不能跑掉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做了这样的梦,她心情还是稍稍有些复杂的。 她看着伊提斯,眼中还带着将落未落的泪滴,嘴巴也不自觉地瘪着。 她问:“您和洛蒙谈完了?” 伊提斯轻轻地颔首:“早就谈完了,我刚刚在深海检查这边的法则。” 他拿起手帕,轻轻地拭去少女眼角的泪滴。 “听见你一直喊我的名字,我就回来了。” 穆莎愣了片刻,说:“那这边的法则,你检查完了吗?” 她是真的担心这个神恋爱脑,为了她把法则抛了——伊提斯也真的干得出这样的事。 伊提斯在她脸上捏了一把。 “检查完了,没什么问题。” 穆莎又问:“那洛蒙……” 伊提斯说:“他不会上岸去找人类公主。” 他捏着穆莎的脸,低下头看着她:“你怎么一直问别人?” 穆莎眨了眨眼睛,她抬起手,也掐了一把伊提斯的脸。 她轻轻地说道:“伊提斯先生,您实在没必要吃您儿子的醋。” 伊提斯低头看着她,银色的眼眸里,一片清冷。 他淡淡地说道:“那不是儿子,那是造物。” 所以,这个醋吃的有理有据,完全没问题。 穆莎说:“都一样。” 伊提斯摇了摇头,他说:“不一样。” 他仿佛一个严谨的学术考据派,认真道:“对我来说,没有‘我的孩子’这种概念。” 穆莎堵住了他的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否则,她就又要被伊提斯带进奇奇怪怪的节奏里了。 “好吧,就算是这样,您也没必要吃醋。” “我爱的是您,只爱您一个,您不用担心我会爱别人。” 伊提斯轻轻地点了点头,穆莎才松开了捂着他嘴巴的手。 他问道:“你还睡觉吗?” 穆莎脸色一僵。 “睡觉”这个词,在不同人的思想里,有不同的意义。 现在,这个词语对她来说,简直是天雷滚滚,是灌顶的雷击。 伊提斯误解了她的不对劲:“怕做噩梦?” 穆莎:“……” 不,是怕做春.梦。 但是她作为一个要脸的人,不能承认这件事。 她严肃的点了点头,顺着伊提斯递出的台阶走下去了:“是的,我做了很可怕的梦。” 她找到了完美的借口:“梦里在等着您来救我,所以才一直喊您的名字。” 伊提斯轻轻颔首,说道:“原来是这样。” 他把黑发少女往床里面推了推,说道:“那么,我在你身边的话,你就不用怕了。” “如果你遇到危险,我会随时伸出手救你,梦中的危险不再是危险,噩梦也就不再是噩梦了。” 伊提斯在这张单人床的边缘躺下。 那霜雪一般纯净的银白发丝铺开在枕上,又垂落到地上。 伊提斯伸手抱住了黑发少女,说:“我陪你睡。” 穆莎被抱了个懵逼。 伊提斯抚着她的头发,轻轻地哄她:“睡吧。” 穆莎:“!” 睡个屁! 她的春.梦对象,现在就躺在她的床上,一本正经的抱着她。 这让她怎么睡?这只能让她欲.罢不能,从在梦境里馋他身子,变成在现实里馋他身子。 穆莎憋屈又难过的被他抱在怀里。 【这觉肯定是不能睡了,我还是在脑袋里馋你身子吧。】 伊提斯茫然的眨了下眼睛。 他缓缓地低下头,看向正趴在他胸口的小姑娘。 黑发少女那张精致白皙的面颊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闭着眼睛,呼吸绵长沉稳,看起来就像是真的睡着了一样。 伊提斯轻声问道:“莎莎,我给你讲故事,听不听?” 【不听!别打扰我馋你身子!】 穆莎依然还在装睡,丝毫也不知道心声出卖了她。 伊提斯是想把她直接拎起来的。 他想说,不用在脑子里馋。 但他还是放弃了—— 他想了想穆莎的脾气,戳破她装睡会有什么后果。 他一点也不希望穆莎生气,所以,还是别惹她为妙。 伊提斯摸了摸她的头发。 人类真是奇怪。 想要的东西都送到眼前了,却还是不肯承认自己想要,甚至还会生气。 这时,淡紫的薄雾在船上蔓延开了。 穆莎轻轻地睁开眼睛,问道:“这是什么?” 以她对神力的敏感程度,这种时候还装睡实在不现实。 伊提斯问:“起来看一看?” 穆莎点了点头,顺着他的手被拉起来,穿上鞋子走出了房间。 她走到甲板上,看着薄薄的雾气蔓延——那是极为厚重的神力,厚重到快要凝聚出了形体。 金发银尾的人鱼立在水面上,他抬起手,淡紫的雾气便随着他的指尖流动。 那一个个暂时栖在岛上的人,都像是提线木偶一般站起来,一步一步地顺着铺开的木板走上船。 甲板上暂时停留的人们,也在这薄雾的引导之下,朝着船舱之内走去。 穆莎问:“认知干涉?” 伊提斯说:“这是我赋予人鱼一族的力量,他们能在精神上蛊惑神力不如他们厚重的人。” “和认知干涉相同,他能操纵这些人,让他们做他要求的事情。也能介入所有人的记忆,修改记忆中的一切。” 穆莎愣了片刻。 她想,也许这条人鱼是懂得爱的。 ——他拥有这样的力量,却从未蛊惑过那位公主。 “海下世界的存在不该被人类知道,他会消去这些人的记忆,将他们送回海上。” 穆莎转过头,看向已经走上了船,双目无神的戴安娜公主。 伊提斯补充:“也包括人类公主的记忆。” 穆莎又看向,那浮在图阵之上,银色尾鳞倒映着月光,清冷又美丽的人鱼。 她发现,洛蒙的眼神冰冷又清醒,像是幡然醒悟者,再无从前展现出的幼稚与活泛。 这时,巨大的传送阵在船下展开。 那浮在海面之上的人鱼,向站在船舷旁的银发神祇俯首。 他恭敬又诚恳地说道:“冕下,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 他又说道:“穆莎小姐,被冕下偏爱之人,愿您永远拥有这份荣宠,被光明永恒眷顾。” 直到那巨大的帆船消失在海面。 洛蒙才抬起头来。 他一挥手,浓重的水元素自海上汇聚,变成一片明亮的水镜。 水镜的那一边,是暂时待在了圣城,正在忙于帮瑟斯顿整理花草的守树人莱伊。 莱伊被赋予的,是看透人心的能力。 他只是看了洛蒙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树精灵问:“你还好吗?” 洛蒙撤去了下方的图阵,把自己沉进了海水之中。 “不太好,我很难过,很不高兴,我开始讨厌父神了。” “我也讨厌他带在身边的那个小姑娘,又清醒又恶毒,跟他一模一样。” 莱伊问:“那你为什么还祝福了他们?” 洛蒙闷闷不乐地说道:“我讨厌他,但是也爱他,所以我希望他得偿所愿。” “至于那个小姑娘……我真的很讨厌她,一点都喜欢不起来……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祝福她。” 莱伊笑着看他:“洛蒙,这个问题,就由年长的我来告知你。” “那是父神所爱之人,所以,身为敬爱父神的神子,我们也同样要爱她敬她。” 洛蒙问:“你也讨厌她吗?” 莱伊否认道:“不,我挺喜欢她的。” “她终有一日,能够让父神学会理解、爱护和尊重。” 人鱼潜进了海里。 莱伊问:“你做什么?” 洛蒙怒道:“烧童话故事书!都是骗人的!” “王子和公主没能在一起,恶毒亲父和恶毒继母百年好合,和故事里一点都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理解、爱护和尊重。 这是伊伊神的必修功课,目前的成绩是不及格。 真的有在学。 67章那里,伊伊神照葫芦画瓢的学着莎莎的样子和小孩子相处。 然后骗走了人家小孩子手里最甜的一颗番茄(喂)。 第71章 ※ 船重新回到了海上的世界。 所有人都在船舱里睡着, 他们醒来之后,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缺失了数日的记忆。 当然, 他们多半会好奇,为什么船上多出了一位公主。 伊提斯并不在意那些人怎么样。 他低下头,哄他的小姑娘:“现在你醒了, 要不要听故事?” “不听。”穆莎对着他伸出手, 第一次尝试撒娇:“要抱。” 他抱穆莎的姿势一直是娃娃抱。 穆莎起先还不适应, 觉得特别羞耻, 但最近忽然就上瘾了。 被当做小孩子宠的感觉,来一次就还想要第二次。 伊提斯拒绝了她:“不抱。” 穆莎:“……” 主动投怀送抱都不要,他吃错药了? 还是说,只有得不到的时候, 他才会想要? 伊提斯说:“你听我讲故事, 我就抱你。” 穆莎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怀疑:“您到底是有多想让我听故事?” “您第一次给我讲故事, 讲了云中之塔自囚的公主;第二次讲故事,讲了圣灵街;第三次讲故事,西海的人鱼……” 穆莎觉得他讲的故事都有毒。 他不是在讲故事,他是在给她讲剧本。 穆莎问:“这次您想讲什么,西海之滨?” 伊提斯撇过了头, 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心虚。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和不安,他还特地扭回头来, 真挚的夸赞了穆莎:“你很聪明。” 穆莎皮笑肉不笑的回应他:“毕竟是您的学生嘛。” 伊提斯回过头来,捏住了她的脸,朝一侧扯了扯。 他说道:“好好说话, 不要养成讽刺人的习惯。” 穆莎笑眯眯的回答道:“是,我伟大的神生导……唔!” 伊提斯已经掐住了她的脸。 他问:“还讽刺吗?” 穆莎抬起手,轻轻地打着他的手背。 “我不说了,您快松手……” “我的脸要是被扯大了,美貌差距可就更严重了!” 伊提斯松开了手,把她抱进怀里,走向了靠近船头的甲板。 他们乘坐的帆船,正在跟随着风力向西漂泊。 伊提斯发表了直男言论:“没关系,脸大了好捏。” 穆莎气得拍他肩膀:“可是脸小了才好看!” “我长了一张脸,又不是用来给您捏的!” 伊提斯:“你这样一张脸,就算脸扯大一点,也还是很好看。” 穆莎:“……” 这到底是什么哄得人开心又生气的直男啊。 穆莎软趴趴的窝在了伊提斯怀里。 她太憋屈了。 打架打不过伊提斯,现在打嘴架也打不过。 她怀疑自己不是找了个男朋友,而是找了个天命克星。 穆莎只好换了话题:“不是要说西海之滨吗?” 西海之滨。 那是与大陆隔着西海的,另外一片土地。 这里也同样生活着人类,除了比大陆和平一些之外,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当然,风土人文肯定会有些不同,毕竟相隔这么远。 伊提斯轻轻颔首,说:“西海之滨的人类,严格来说……不算是人类。” 穆莎:“……” 她感觉,自己的认知和三观又要被伊提斯颠覆一次了。 伊提斯说:“最初西海之滨生活的那些生命,和人类拥有着相同的体型,相同的身体构造和寿命。” “在后来,人类发现了这片陆地,在这里定居,这两个种族之间通婚,繁衍,逐渐融合在了一起。” 穆莎点了点头,问道:“那么,这些人和人类有什么区别吗?” 伊提斯抱着她,看向那还无法望见陆地的茫茫海洋。 “我赋予那些生命的名字,是‘梦’。” “如今生活在西海之滨上的住民,有很多人的身体里,都流淌着‘梦’的血,算是梦之一族。” “他们的特殊之处就如同种族的名字,在于他们的梦。” “他们睡觉时会产生强大的神力,他们会编织自己的梦境,在梦中创造属于他们自己的小世界。” “比起活在现实中的人类,‘梦’拥有着两段人生,一段在梦中,一段在现实中。” 穆莎觉得有些新奇。 这一定是她从伊提斯这里听到过的最好的故事了。 与人类不同却又相似的种族,拥有着奇幻而曼妙的的特点,听起来都觉得很美好。 “‘梦’和人类通婚之后,诞生出来的后代在睡眠时,也依然会产生神力。” “但是他们不再是纯粹的‘梦’的族民,难以控制和编织自己的梦境。” “产生的神力没有被利用起来,就会流泻出去,会对周遭造成一些影响。”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所以,后来我创造了一只龙,负责吞噬梦之一族的睡觉时产生的神力。” “他们无法控制的神力被吞噬了,他们不会再失控了,但也永远的失去了编织梦境的力量,变成了普通的人类。” 穆莎感慨道:“这样啊……” 这算是异族和人类之间诞生的一段故事。 是并不圆满,却又平和结尾,让人找不出更好的结局的故事。 没有争执和战乱,两个种族平和的,自然而然的融汇在了一起。 ‘梦’这个种族,就像一滴水,汇入了人类的海洋。特点逐渐淡薄、消失,最后不同化为相同。 “我们要去取的,是那只龙吞噬的神力。” “那原本是用来构造梦之一族的另一半人生用的神力。” “他们在梦境之中是神,他们编织梦境的神力,是最适合填充神明的灵魂,代替神格的材料。” 穆莎松了一口气,这次的西海之滨的故事很平和。 应该不会像以往的各种任务一样,发生巨大反转,打碎她的三观。 伊提斯问:“能找到代替神格的材料,不应该高兴吗?你为什么叹气?” “您猜?”穆莎伸出手摸他的脸。 她就是在感慨,伊提斯终于不会给她挖坑了。 伊提斯一头雾水,任由她捏着脸。 ※ 在太阳升起之后,船上的人们陆陆续续的醒过来。 当然,船上会发生一阵骚乱—— 他们记忆中睡前的衣服和现在所穿的衣服不同,储存在箱子里的红苹果突然就变成了椰子、芒果、香蕉之类的,日历本也被撕掉了很多页。 最离谱的是,船上还莫名其妙的多出来一位公主。 有人能认出戴安娜来,那确实是在数月之前的海难之中失踪的,卡纳王国的公主。 戴安娜公主也很崩溃。 她在海难中一闭眼一整眼,就来到了一艘陌生的船上,并且被告知这已经是四个月之后了。 穆莎和伊提斯就躲回了房间里,等待人们自己平静下来。 穆莎问:“以后西海上会不会冒出来奇怪的传说?” “穿越时间的帆船,莫名出现的公主,突然被换掉的箱子里的食物……”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原本就有类似的传说。” “经常有人类误入海下世界,住上几天,再被洛蒙洗掉记忆送出来,记忆中就出现了断片。” “他们觉得自己是穿过了时间,会给圣城送信,说自己有使用时间神术的资质,是神宫求之不得的奇才。” 穆莎:“……” 幸好圣城是浮空城,普通人没有办法轻易上去。 不然就不是送信,而是直接闹进圣城了。 但是穆莎还是有点不能理解人鱼的脑回路,她问: “为什么不在人类误入之后立刻送出去?还要让他们住上几天?” 伊提斯说:“瑟斯顿也是这样问的。” 穆莎好奇道:“这种事和圣子有什么关系吗?” 伊提斯轻轻颔首,平静地讲出这些神子之间的纠葛。 “海下世界的存在不能为人所知,圣子要在那些人写的信到达神术师的手中之前,把信件拦截下来。” “以至于他要检阅从外面送往神宫的所有信件,工作量很大。但他本性很懒,很讨厌莫名增加的工作量。” “圣子去问了洛蒙同样的问题。” “洛蒙的回答是,他的生命实在是太漫长无聊了,想从人类那里听故事,所以就招待了一下。” 穆莎:“……” 这个回答就很长生种。 伊提斯说:“因为这件事,圣子和洛蒙的关系很差。” “莱伊想改善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希望洛蒙不要再从人类那里听故事,给他送了故事书。” “后来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 穆莎点了点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着实被洛蒙蠢到了,她如果是伊提斯,一定会非常嫌弃这个蠢儿子。 伊提斯握着梳子,轻轻地梳顺少女的黑色长发,又把亲手创造出的墨绿色丝带编进她的发丝之间。 他淡淡地说道:“长生的族类,因为寿命太长,经常会感到无聊,而惹出各种各样的麻烦。” 穆莎问:“您也会感觉无聊吗?” 穆莎记得,伊提斯的眼睛,一直是一双让人感觉很寂寞的眼睛。 他的眸色原本就那样清浅,那样冷,偏偏他还什么都不放在眼中,就更显得寂寥。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当然,我的生命比所有的族类都漫长。” “我诞生之初,就只有我自己,周围的一切都是混沌。” “那里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我也不知道,我究竟独自度过了多么久的时间。” “正是因为无聊,我才构造出法则,规划了时间和空间,创造出了世界。” “神力和元素被我赋予概念,创造并且进行区分,再组合成各种各样的东西。大到天空,大地,海洋,火山,沙漠……小到花草、树木、虫鱼、鸟兽……这些都是我的造物。” “我亲手控制了变量,看着这些事物演变更替,从旧的事物,变为新的事物。” “这个世界,就一点一点的,变成了你现在所看见的样子。并且在以后,还会产生更多的变化。” 穆莎怀疑自己是在听世界的诞生史。 她还是觉得有些虚幻,毕竟,这样一个伟大的神明,正坐在她的背后,用他摆弄万物的手来给她梳头发。 穆莎想要朝后仰头看他,却被还在梳头发的伊提斯摁住了脑袋。 穆莎问:“所以,创造新的事物,会让您不再感到无聊吗?” 伊提斯摇了摇头,说道:“不,我创造了那么多事物,也依旧很无聊。” “那些事物的演变看似随机,但是,没有一件超出了我的预料,都是在框架之内完成的东西。” 他的声音平淡,像是在叙说着,一场已经知晓了原理后,才去做的实验一样。 他知道万物的原理和本质,这些东西无论如何翻覆,也跳不出他的认知和手掌心。 “我创造事物,是为了等待,能让我不再无聊的东西出现。” “我一直很期待我的造物,挣扎着违逆我,颠覆我的法则——颠覆到一半挨了天罚的不算,要他们自己有能力撑过天罚,颠覆包括天罚在内的一切法则才行。” 伊提斯一边打理着少女的黑色发丝,一边用指尖摩挲了一下她的脖颈。 穆莎被那微凉的手指触的本能的一缩,向后仰进了他怀里。 “这不对……照这样说的话,您应该很喜欢挑战法则的人才对。” “但云中之塔降下天罚的那次,您说过,您在生气?” 伊提斯抱了抱她,又把她推回那张没有椅背的凳子上,继续给他梳头发。 他没有直接回答穆莎的问题: “我很喜欢不同的事物,我欢迎一切挑战者、违逆者。” “但是,这些挑战和违逆我的人都没能成功——那很难,你想,要什么样的存在,才能做到那种事?” 穆莎眨了下眼睛,说: “与您同等的存在,神?” “也就是说……是我?” 伊提斯轻轻颔首,他耐心的解释道: “你从诞生起,就在法则之外,生来就是神。” “我一直等待着除我之外的神明的出现,等了很久很久,才等来了一个你。” 伊提斯说:“我这么说,你可能会生气——” “前往云中之塔的时候,我觉得你是我最宝贵的东西,独一无二的。” 他非常有求生欲的补充了一句:“当然,你不是我的东西,你仅属于你自己。” 伊提斯还觉得哪里不太对,又补了一句:“在爱情这方面,你属于我。” 穆莎上一刻还觉得这个神好厉害,好高大上。 下一刻就被这个谈了恋爱,愈发变得会哄人的神逗笑了。 穆莎把手伸到背后去,扯了扯伊提斯的衣服,说道:“好啦,我不生气。” “我说了不翻过去的账本,所以,我不会为您过去怎么想而生气,我只看您以后怎么想。” 伊提斯点了点头,继续道:“在云中之塔的时候,我的确有生气。” “那些人类不可能撑过天罚——在这个前提下,他们还差点毁掉了我最宝贵的东西。” 伊提斯思索了一下,说道:“……现在想一想也生气,而且更加生气了——我差点就失去我唯一喜欢的人了。” 穆莎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一句话。 ——你只是失去了生命,他失去的可是爱情啊! 穆莎背对着伊提斯,忍不住想象他气闷的样子。 真的只是想象而已,毕竟伊提斯根本就没有表情这种东西。 但是穆莎还是凭着想象,感觉到了于心不忍。 她哄道:“好了好了,早就过去的事情了。” 不过……尽管知道是过去的事情,不应该再拿出来计较,穆莎也还是感觉到了不正常的地方。 穆莎若有所思的违背了自己的话语,翻起了旧账。 “伊提斯先生,您说您喜欢不同的事物,但是……”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您却经常生气。我和别人不一样,不信仰光明,您不高兴。但我和别人一样的时候,您也不高兴。” 那个时候,穆莎都想不明白,她到底要怎么样,伊提斯才会高兴。 说实话,他们能从那副样子,演变成如今她做什么,伊提斯都由着她来的模样,简直就是奇迹。 伊提斯系好了丝带,伸手一捞,就把穆莎从椅子上拖进了怀里。 他淡淡地说道:“我希望你和别人不一样,不要表现得那么像人类。” “但是,那时候我也希望你喜欢我一些,对我好一点,所以才会在信仰这方面有所要求。” 伊提斯抱着她说:“不过,有时候是故意为难你。” “很多时候,我会刻意给你出问题,想要你的答案。” 穆莎:“……” 不生气不生气。 伊提斯话语平静:“最开始的时候,我是在试探你,有没有资格当我的同类。我给你的选项都是错的,你答了任何一个,我都会杀你。” 穆莎背脊一凉,她挣扎着要走,却被伊提斯摁住了。 伊提斯说:“后来,你在神宫的小广场和我说小世界的构成时,我发现你本质上就是个神。” “那之后,我就没有想杀你的意思了。后来经常生气,是因为我觉得你不该是那个样子,不该像人类,应该像我。” 穆莎汗毛都要炸起来。 她现在又是害怕,又是愤怒。 伊提斯揽着她,摸着她的头发道歉:“对不起,那时候我做错了事情。” 穆莎想骂他:道歉有用的话还要法则干嘛? 但这话一点也不适合骂创世神——法则是他创造的。 “莎莎,别生气。” 伊提斯有些无奈地看着怀里气鼓鼓的小姑娘。 他说:“你说好了不翻旧账,只看我以后怎么想的。” 穆莎不买他的账,她说道:“您就是看上了我的灵魂!” 伊提斯摇了摇头,说: “我因为你的特殊而爱你。” “但我现在所爱的,不仅仅是你的特殊。” “我曾经想要你变成我期待的模样。” “但现在,我期待的模样就是你。” “你的灵魂重要,是因为那是你的灵魂。” “因为你重要,所以,你的灵魂,你的认知,你的身体……这些都很重要。” “就连你削的苹果小兔子,对我来说,都要比别人的小兔子好。” “总之,你就是最好的,以后还会变的更好——当然,这不需要我来评判,这是事实。” 穆莎下扯着唇角。 伊提斯每说一句话,她紧绷着的唇角就放松一分。 当然,平息她的怒火的,不是伊提斯所说的这些话。 好话谁都会说,重要的是,他真的改了,真的做到了。 穆莎闷闷不乐的抱住他,心却早已被哄得乱跳。 他这些话到底是从哪里学到的? 情商这么低的神,为什么第一次谈恋爱,段数就这么高? 难道神真的擅长做任何事情? 穆莎问:“那我问您,以后如果出现了比我还要好的存在,而且是和您相同的,符合您最初的期待的神,您会爱上对方吗?” 伊提斯说:“我说过了,我期待的是你。” “对我来说,你就是最好的,不会有比你更好的存在。” 穆莎:“……如果真的有呢?” 伊提斯说:“‘好’的概念是由我来定义的,我说你最好,那就是你最好。” 穆莎埋头进他怀里,气鼓鼓的噘着嘴,银灰色的眼睛里却又盈满了笑意。 她还有点生气,却又因为欣喜,而忍不住笑起来。 伊提斯问:“还生气吗?” “不生气了的话,我想要你刻的小兔子苹果。” 穆莎抬起头,对着他伸出手:“苹果。” 一只红彤彤的苹果落进了穆莎的手心里。 为了体谅她这个已经学会了清洁神术的人,伊提斯指尖在苹果上点了一下,果皮就消失了。 穆莎愣了片刻,将视线从苹果上挪开。 她眼巴巴地看着伊提斯:“那个,我……” 伊提斯问:“你怎么了?” 穆莎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问道:“您能不能教我剥皮剥壳的神术?” 伊提斯:“……” 他沉默了半晌,才说道:“莎莎,勤劳是一种美德。” “这、这是为了避免自己受伤嘛!” “您看,削苹果皮有可能割到手的,这还好,毕竟我手还算比较巧……” “要是吃虾吃蟹的话,就算仔细谨慎,也很可能会割到手。” 伊提斯还是拒绝了她:“我可以帮你剥虾剥蟹。” 穆莎问:“为什么不愿意教我?” 伊提斯说:“我担心你再懒下去,可能会要求我用认知干涉,把知识灌进你的脑子里。” 穆莎:“……” 等等,还可以这样吗? 伊提斯冷漠地对上她闪烁着期待光芒的眼睛。 “不行,我需要的就是你在学习时产生自己的认知。” “如果把直接把知识灌输进去,没有思考和认知的过程,你就永远跳脱不出我的圆环,没有追上我的可能性了。” 穆莎点了点头,说道:“……好吧,这方面我不会偷懒的。” “我心里有数的,所以我觉得,您可以教我剥壳削皮的神术。” 伊提斯摇了摇头:“还是不行,我怕你学会了这个神术,会用它来剥我的衣服。” 伊提斯一手捏住了穆莎的下颌:“毕竟你贪图我的美色,而我喜欢穿着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作为亲妈,我觉得莎莎不能学这个神术。 毕竟伊伊神会自己脱(x 而且虾蟹栗子什么的,伊伊神剥的更甜。 第72章 ※ 在四个日落之后, 帆船就到达了西海之滨 。 船上的乘客陆陆续续地走下来,有的人是来自南域的客人, 有的人,则是原本就生活在西海之滨的主人。 除了去换乘另一艘船返回大陆的戴安娜公主,所有人都经过了码头, 前往这片宁静祥和的土地。 穆莎牵着伊提斯的手, 走到了码头的商人那里, 想要买一些烤排骨。 商人烤着排骨。 他笑着的对他的客人说:“劳烦您稍等, 要烤的焦一些才好吃。” 在等待的时间里,他还会和客人聊一聊天。 他看着那黑发的,相貌漂亮的小姑娘,又看了看容貌更加精致的银发青年。 他看着两人的眼睛, 若有所思道:“是哥哥和妹妹吗?” 穆莎脑袋上缓缓地冒出一个问号。 商人很擅长察言观色, 他又问道:“抱歉, 难道是父女?您父亲看起来实在是太年轻了。” 穆莎打出了一长串的问号。 她扭过头看了看表情同样一言难尽的伊提斯。 穆莎有些尴尬地笑着,回答道:“是我男朋友。” 她很擅长缓解气氛:“我选的,是不是长得很像我?和我一样好看?” 商人也露出了笑容,点头道:“是啊,你们很相配。” 穆莎攥着伊提斯的手却紧了一下。 她和伊提斯长得确实是有点像的, 眼睛还都是银色。 没有办法,她的诞生, 其实是受到了伊提斯的那一半神格的影响的。 她在这个世界的外貌,也多多少少会受到一些影响…… 穆莎最后拿到了排骨,她闻着肉香, 很想立刻把排骨叼进嘴巴里。 商人笑着说:“我多送了一些给你们,也给男朋友吃一些吧。” 穆莎愣了片刻,摸了摸头发,说道:“我会的,谢谢您的好意,愿光明护佑您。” 当然,不仅仅是嘴上的祝福,她还是付了足量的钱。 她拉着伊提斯走了。 她感觉自己可能被商人误会了,不够爱男朋友,觉得烤排骨贵,所以故意不给他买什么的。 ——伊提斯不吃东西,她一向是自己享有所有的食物。 她举起纸袋,说:“您要不要吃一些?” 伊提斯依言从里面捏出了一小块排骨。 他只是咬了一口,就评判道:“太油了,而且有一股焦味,你喜欢这样的味道?” 穆莎点了点头,说:“恰当的焦一点,吃进嘴里会很好吃。”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伊提斯的神生中,根本就不存在“好吃”这个概念。 穆莎要去拿他手里的排骨:“您还是别吃了吧?” 伊提斯躲开她的手,又吃了一小口。 他似乎感到了些许不适,好看的眉毛都有些拧起来。 穆莎看得很难受,但是,她又不好继续阻拦。 这是伊提斯为了接近她,而做出的努力。 尽管没什么用,她也还是应该尊重他的付出,稍稍鼓励一下的。 当然……这肯定是她的错,她以后不会再随便把食物往伊提斯这里塞了。 她看着伊提斯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完,用清洁神术洗干净手指。 穆莎完全没有心情继续吃排骨了,她拉着伊提斯的手,和他一起走出了码头。 ※ 西海之滨靠近海洋,城市的建筑,也与“水”息息相关。 确切来说,这个城市就是建造在了海上。 壮阔又华丽的白色高墙上,碧蓝水瀑流泻而下,落进道路的两旁。 铺开的精致白砖上,那典雅的金色花纹之间,绘制有蓝色的水滴标志。 古老纹路攀爬墙椽,巨树自那碧蓝悠远的海水中攀爬而出,弯弯绕绕的盘水而生,在高空伸展开茂密的枝叶。 海鸥伸开白色的翼,迎着吹过的海风,在高空俯瞰这宏伟而壮丽的城市。 穆莎想,真是漂亮,就像梦中的城市一样。 两人还未走上多久,就见到了一辆停在面前的马车,轿厢外观华丽,连那马匹的鬃毛都纯净如雪。白马的四肢健壮,身体散发着微弱的莹光,额上还带着螺旋角。 伊提斯说:“是独角兽。” 穆莎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这是穆莎没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想象过很多次的独角兽,没想到真的能见到。 穆莎问:“它会飞吗?” 伊提斯说:“会飞的。” 穆莎又问:“但是它没有翅膀,要怎么飞?” “依靠神力和种族的特性。” 伊提斯耐心地问她:“莎莎,我也没有翅膀,你也认为我不会飞吗?” 穆莎摇了摇头:“不,您当然会飞。” 不止会飞,还能在水上漂,甚至在海下呼吸…… 总而言之,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不会说人话之外,就没有任何事情,是伊提斯做不到的。 伊提斯说:“长翅膀的那种是飞马,和独角兽不太一样,如果你喜欢,我去给你找一只来养。不需要特意照顾,只需要在结契之后喂养神力。” “我可以帮你喂。” 伊提斯对穆莎的懒已经有了充分的理解。 但即便是这样,穆莎也还是懒:“不了不了,我只想养好我自己。” 伊提斯有些无奈。 他捏着小姑娘的手,带着她走向了那辆被独角兽牵着的马车。 穆莎问:“我们要坐这个吗?” 不过,这个问题已经不需要答案了。 在走近之后,穆莎就看见了,之前被轿厢挡住的,使役独角兽的“人”。 那是一个金发的少年,颊边带着鳞片,那鳞片之间,隐现着赤红灼烫的色泽——像是血,又像是沸腾的熔岩。他头顶的发丝间,生着两只拇指那样长的角,背后也有着收起来的两片骨骼锋利的翼。 这是一只龙。 少年抬起头,模样也是和伊提斯有些像的。 但比起其他的神子们,他的相貌更偏向于嚣张桀骜,带着些许狂态的风格。 少年也在这时看见了他们。 他从车上跳了下来,后撤一步单膝跪立。 “父神。”虽然模样乖张,但是,他在伊提斯面前却是一副顺从又恭谨的模样。 他闭上眼睛,稍稍侧头,转向伊提斯身边的黑发少女。 这是身为臣子的礼仪,他不可直视神,便也不能直视神明身边之人。 “穆莎小姐,在下是梦境之龙,名为亚岱尔,您可直呼我名。” 这是穆莎见过的第四个神子,但是,受到这样的礼遇,却是第一次。 穆莎甚至一时间感到了无所适从。 她习惯了去用看似软和,实则锋利的语言去回报所有的恶意。 但对于这种真心实意的恭敬,她还从来没有回应的经验——毕竟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 穆莎说:“亚岱尔先生,很高兴见到您……” 金发的龙少年起身,脸上挂着笑容:“我也很高兴见到您,父神唯一偏爱之人,我等神子未来的母亲。” 穆莎:“?” 为什么你认妈能认的这么自然? 一般孩子遇到老爸娶进门的新老婆,不是都会扭捏好久吗? 而伊提斯完全没有管,他就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女朋友和他的造物寒暄。 亚岱尔轻轻执起了黑发少女的手,要引着她往轿厢走。 他恭敬又热情,亲切到一点也不见外的程度。 “请上马车,穆莎小姐。” 穆莎想要抽手,却抽不出来。 她一脸懵逼的被这个神子塞进了轿厢里。 这还没完。 她又看见,亚岱尔同样执起了伊提斯的手。 “父神,能够为您驱役马车,是我身为您的臣民,无上的荣幸。” 那发色灿金的小龙人,对待他父神的态度,要比对待她热情的多。 他看着神明的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恭敬地俯下身去。 穆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伊提斯的手是她的! 好在,那清冷的神明并不会任人亲近。 他在亚岱尔吻上他的手指之前,轻轻一甩袖子,一阵凛冽的风将金发少年挥退了数步。 “别做多余的事,亚岱尔。” 伊提斯漠然的垂下手,转身登上了马车。 ※ 在终于启程之后,伊提斯放出了银白色的小蝴蝶,织造了结界。 在这个结界之内,他和穆莎的所有谈话,都不会被别人听见。 伊提斯将黑发少女古怪的神情收入眼底。 他问:“有什么问题吗,莎莎?” 穆莎摇了摇头:“我没有问题。” “但您创造的这个神子,肯定有问题。” 不,她其实想说,伊提斯创造的所有神子都有问题。 她见过的这四个神子之中,性情最正常的一个,竟然是圣城那位动不动就要杀人的圣子。 伊提斯问:“你是不是觉得,他和莱伊有些相似?” 穆莎一头撞进了他怀里,闷闷不乐的点了点头。 的确很像,自来熟,莫名的亲切,会把人带进自己的节奏里…… 显然,伊提斯会这样问,是因为他也有同样的感受。 神子之中,鲜少会有这样让他无奈的存在,他经常会把莱伊和亚岱尔归为同一类。 伊提斯摸了摸少女的黑发,说: “我创造莱伊的时候,给了他读懂人心的能力。” “他比较懂事,所以我从来没有拘束过他的自由,他时常离开圣灵街,在这个世界上游荡玩耍,和各种各样的人相处,并且学习他们的行为和思想,性格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至于亚岱尔……” “他吞噬了梦之一族在梦境之中度过的那一半人生。” “他亲眼看过了人生百态,所以,他很擅长把玩操控人心。” 穆莎点了点头,说:“他们都很聪明。” 世界上最可怕的从来就不是聪明人,而是聪明还活得久的人。 那些善于拨弄人心,控制感情和思想的人,本身就已经聪明的足够可怕了。 偏偏这些人越活越聪明,寿命还无穷无尽,想想都觉得可怕。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我的造物们都很聪明,莎莎。” “只是,他们之中有的选择掩没了自己的聪明,才显得没那么精明而已。” 穆莎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毕竟就她所见,他的神子们也没有一个是愚钝的,只是有时候表现的有些傻而已。 就像伊提斯自己,明明就聪明到无人能及,却总是在面对她的时候显得傻里傻气。 穆莎在这个时候,感觉到马车升空了。 她直起身子,轻轻地掀开帘子,窗外是缥缈白净的流云。 她问:“我们要去哪里?” 伊提斯撤去了屏蔽声音的结界,银白色的小蝴蝶飞回了他的肩膀上。 小家伙扑了一会儿蝶翼之后,又转移阵地,飞到了穆莎的头顶。 伊提斯说:“天空祭坛。” “亚岱尔吞噬来的神力,全部都储存在那里。” 驱役独角兽的梦境之龙回过头来,说道:“天空祭坛有一面水镜,连接着我的肚子。” 谈话之间,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独角兽的缰绳被放开,身姿矫健的雪白马匹,亲昵的蹭了蹭亚岱尔的脸。 它还本能的想要去蹭一下刚刚走下马车的伊提斯,被亚岱尔拉着角拽住了。 伊提斯伸出手,将他的小姑娘从马车上抱下来。 穆莎站立在这云上的天空祭坛之中。 同样是位于高空的建筑,天空祭坛却与圣城截然不同。 这是一座不属于人类的城池。 祭坛上生着郁郁葱葱的树木,遒劲根结顶破白色砖石,遍布的裂纹掩去砖石上,曾经典雅又不失奢华的金蓝条纹。 澄澈的水流自岩石的裂隙之间流淌,在树根盘桓之处,积成一小汪清澈如镜,倒映葱郁冠冕的潭。 独角兽从亚岱尔身边跑开,窜进了一窝与它相似的马匹中间,其中有着和它一样的独角兽,也有背生巨大羽翼的飞马。 身形半透明的小精灵们藏在树里、花里,却又不安分的到处乱跑,飘舞到处都是。 它们之中有些小家伙个头极小,只是指尖大小的一抹莹光。 亚岱尔说道:“这里是不允许人类踏入的地方。” “是形迹从未公开于世的,仅存于梦境之中的城池。” “原本这里是为‘梦’们打造的,但是在建立完成之前,他们就已经变成了人。” “所以,父神创造了我,并且把这座城池给予了我。” 梦境之龙笑着看向黑发少女,说道:“小小姐,欢迎你时常来玩,不过要记得保密啊。” 穆莎点了点头,说道:“我会的。” 她一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毛发雪白的小兔子从一处树根跳到另一处,用圆滚滚毛茸茸的屁股背对着登上天空祭坛的客人。 但它没有任性上多久,就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捉起来了。 伊提斯捧着小兔子。 小家伙似乎能够感觉到,这是至高神的双手,在他掌心里乖巧的像个布偶。 伊提斯把小家伙捧到穆莎面前,说:“你看,和你刻的苹果很像。”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对他的造物,投去了多一分的目光。 原因只是因为,穆莎用苹果给他刻过一只小兔子,于是,兔子就有了和以往不同的意义。 穆莎看见兔子雪白的毛发之间流溢的莹光。 她伸出手去碰了碰,毛茸茸的触感从手中溜过去,但指尖却又能够穿透这只小兔子。 很神奇,能够摸到,却又能够穿透,介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就好像亡灵一样。 伊提斯耐心地和她解释:“这是一种精灵,长得很像兔子。” “它只由神力和灵魂构成,和圣灵很像。” “不过它的灵魂没什么自我意识,只有本能,神力也很弱小,只能维持在半实半虚的状态。” 穆莎点了点头,问:“所以我的手才抓不住它?” 伊提斯说:“对,但是我是类似的构成,所以它对我来说是实体。” 他把小兔子放回了树木根茎上。 小家伙甩了甩脑袋,很快就跳走了。 他们一起走上了破碎的白色石阶。 这些阶梯虽然裂隙遍布,却非常稳固,行走的时候并不会有崩碎的危险。 很快,穆莎就来到了天空祭坛的最顶端。 这遍布金蓝条纹的白色平台在云上,只有稀薄的云雾能触碰到这里。 那缥缈的雾气薄薄流淌,洗过正中间的色泽清浅的银蓝明镜,镜上泛起水蓝色的波纹。 穆莎在神国见过类似的镜子,当时人鱼沉在里面,像是在水里一样游动。 穆莎问道:“这就是水镜?” 亚岱尔说:“对,是最纯粹的水元素凝成的镜子。” “不过其中也有些空间元素,它其实是个传送门,另一边连接着我的肚子。” “父神要取的,梦之一族的神力都在里面。” 穆莎:“……” 她问:“亚岱尔先生,要取神力的话,是要进到您的肚子里吗?” “这是不是不太好?会不会让您闹肚子?” 亚岱尔愣了片刻,笑出了声:“穆莎小姐,我和人类不同,我的肚子不是消化器官。” 伊提斯说:“这片水镜的另一边,是梦境。” “梦之一族的神力用以编织梦境,所以,它最好的安放之处,就在梦境之中。” “亚岱尔吞下了他们编织梦境的神力,并且储存于梦中。” “他的身体外侧是现实,内侧是梦境。这片水镜与其说是连通他的肚子的传送门,不如说,它是连接了梦境与现实。” 他摸了摸穆莎的头发,说道: “你要进入到梦境中,寻找到那些神力,用它们来置换你的神格。” “那些神力,大概会以一个颜色通透,光芒接近银白色的水晶球的形态存在。” 穆莎听着他给自己讲解这些东西。 这就好像要在她去冒险之前,把事情给她交代清楚一样。 她感到了疑惑:“您不一起进去吗?” 她倒不是想要依赖伊提斯。 而是这些时间里,她一直被伊提斯带着到处走,突然要单人行动,还有些不习惯。 伊提斯平静的摇了摇头,说:“莎莎,我进不去。” “我之前和你说过,我睡着时,只会看见过去和未来,那些都是现实。” “那是我的意识穿过了时间,不是在做梦,我永远都不会有梦境。” 亚岱尔笑着应和道:“对父神来说,不会有梦境这种东西的。” “他是至高法则,是唯一的真理,他的的想法和认知即是现实。” 伊提斯说:“你刚好在人和神的界限之间,你会做梦,梦里又会很清醒。” “你是最适合去进入梦境,再去剥开梦境,取到这份神力的人。” 穆莎点了点头,说道:“好。” 伊提斯问她:“害怕吗?” 穆莎轻轻地推开他,笑道:“别真的把我当小孩子护着啊。” “那么多真实的,要命的事情都走过来了,我怎么可能害怕做梦呢?” 她理了理衣袍,看向那片被云雾带起涟漪的,泛着银蓝光明的水镜。 她说:“伊提斯先生,等我出来的时候,会把您走失三十八年的半个神格一起带回来。” 穿着雪白衣袍,黑色发丝之间夹着柔软的墨绿发带的少女,松开他的手,走到了水镜中间。 那清冷的神明,收下了她的承诺。 “好,我就在这里等你。” 他轻轻地抬起手,银白色的神力逸散而出,包裹住水镜之上的少女。 随之而来的,是要将穆莎吞噬的,铺天盖地的睡意。 那淌过清浅水纹的镜面之上,升起道道银蓝色的光束,缠绕住已经低头睡去的少女,将她一点一点,拉扯进水镜之中。 伊提斯静静地注视着她的身影消失。 直到那水镜的表面重新回到平静,他那泛着涟漪的银色眼眸,也变回了空无一物的寂静雪原。 他未曾移开自己的目光。 “说。”清冷又空灵的声音响起。 只这么一个字,天空祭坛上的风止了,飞马收拢羽翼,精灵藏身花草,独角兽温驯的伏下身体。 万物皆归于寂静。 发色灿金的梦境之龙亚岱尔,也敛去了脸上的笑容。 他单膝跪在伊提斯身旁,俯首之时,那姿态恭敬,不见之前的丝毫散漫。 “父神,两个月之前,雷恩来找过我。” “他告知了我一件事情,关于您的花朵,在您寻找不到的那二十二年里的去向。” ※ 穆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块柔软的垫子上。 她手上脏兮兮的,完全就是刚捏过泥巴的样子。 在她对面,站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和她一样拥有着黑色的长发,银灰色的眼睛。 穆莎:“……” 她差点吓出了一个饱嗝。 四五岁的小女孩,正在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她。 穆莎觉得自己的大脑快要宕机了,这个梦让她十分惊恐,又不乏懵逼。 眼前这是什么?她自己,她女儿? 穆莎对着小姑娘露出了一个笑容。 总之,不管发生了什么,笑就对了。 只要她笑得够好看,她就不会穿帮! 但是小女孩没有理她,而是迈开脚步,哒哒哒地跑走了。 小姑娘在整洁的白瓷砖地板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泥脚印。 穆莎起身跟上她。 她一边走,一边思考着:我的手这么脏,小家伙的脚底下也这么脏。 她在和这个小家伙一起捏泥巴? ……可是她也没见到有泥巴啊。 这座房子的面积还算大,总之,作为生活的地方,是恰到好处的宽敞。 客厅的装饰偏向清冷调,简单之中又不乏讲究,东西摆放随意却又不显得凌乱……看起来像极了某个神。 长相精致漂亮的小女孩踩着一串泥脚印跑进了厨房。 下一刻,跟着小女孩走过来的穆莎,就见到了自己想到的人。 伊提斯站在灶台前,银白的发丝在脑后扎成一束。 他稍稍低着头,那空寂的银色眼眸里,似乎是漫不经心,又似乎,只专注于手中的这一件事情。 他精致如工艺品的手中握着刀,动作利落的把砧板上的鱼沿着骨刺剔开。 他认真的时候,整个神都蒙上了一种让人无可抵抗的魅力。 穆莎抬起头看了看,确定这是伊提斯没错。 她又低下头,看着那双被用来剖鱼剔骨的手,一瞬间又开始怀疑人生。 这……这是什么理想生活!? 和穆莎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女孩跑到了伊提斯身边,她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伊提斯的衣角。 冰雪一般的银发青年稍稍侧头,低头看着揪着他衣角的小姑娘,清冷的眼眸中,似乎有一丝柔软荡漾开来。 下一刻,那黑发的小姑娘就“噗”一声,散落成了一堆泥土。 穆莎:“?” 好了,她的大脑现在彻底宕机了。 伊提斯好看的眉峰轻轻蹙着,他抬起头,看向站在门边的黑发少女。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你就是在报复我。” 穆莎一脸茫然,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状况。 她对上伊提斯带着责怪意味的眼神后,下意识的地朝门边躲了一下。 伊提斯有些意外她的反应,他问:“莎莎?” 作者有话要说:莎莎在梦里到达了if结局线的未来(不是真正的结局)。 大家可以猜一猜这个if结局线的未来,莎莎和伊伊神变成了什么样子~ 第73章 ※ “莎莎?” 穆莎一脸懵逼地又退了一步。 称呼没错, 但她总觉得伊提斯不太对劲。 伊提斯低下头,在那看透一切的双眼中, 一切都无所遁形。 他问:“你现在十六岁?” 穆莎:“……” 好了,她现在可以确认了,这就是伊提斯本神。 这透彻人心的能力, 绝对是无法复刻的。 伊提斯伸出手, 银白色的神力流窜出来, 将地上的泥巴都收拾干净了。 同时, 他也把他自己的手洗干净了——现在可不是继续拆鱼的时候。 穆莎又一次察觉到了怪异感。 以往,她很难探知到伊提斯的神力,就连被他的神术针对时,也是偶尔才会有感觉。 至少他对别的物件使用神术时, 她是一点也察觉不到的。 但现在, 一切都变得很清晰, 她能够感觉到伊提斯用出的神术中,灌注了多少力量。 穆莎问他:“这是未来?” 伊提斯说:“这是我的现在,是十六岁的你的未来。” “这个时候,你应该在西海之滨的天空祭坛?” 穆莎点了点头,说道:“但是……只有神明才会在闭上眼睛时, 窥见未来才对吧?” “我睡着之前,您对我说过, 我只是会做一场梦……唔,我毕竟半人半神,有可能做梦, 也有可能窥见未来。” “所以,我这算是入梦失败吗?” 她稍稍有些苦恼。 伊提斯耐心地看着她,在她纠结之际,说道:“这不矛盾的。” “你半人半神,所以,你现在既是做梦,也是窥见未来。两者交融在一起,未来被卷进了你的梦境之中。” “……而且,梦境之心,那个收集了梦之一族的神力的东西,的确在我手上。” 穆莎忽然就有点开心。 虽然还是感到不解,但她心里稍微轻松了一点。 伊提斯问:“是不是有种做好了打boss的准备,却发现boss是自己男朋友,会主动送你通关的欣喜感?” 穆莎:“……” 她掐起了腰,问道:“伊提斯先生,长大之后的我都教了您什么?” 伊提斯捏着她的脸问她:“男神不高冷了,是不是就不再是你喜欢的款了?” 穆莎缓缓打出了一连串的问号。 她觉得,伊提斯学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估计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她强行镇定下来,摇了摇头,说道:“不……” “不管您变成什么样子,都会是我最喜欢的。” 穆莎试探着说了一句:“我的理想型就是您。” 伊提斯接上了她的话:“哪怕我是一条鼻涕虫?” 穆莎猛地摇了摇头,说道:“不不不,那不行,鼻涕虫就太恶心了。” 她发现伊提斯真的变了很多。 会做饭,能理解她的心思和想法,会和她开玩笑。 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变成了温柔的样子。 “那还好,我没有变成鼻涕虫。” 银发的青年朝着她递出手:“握一下试试?” 穆莎试探着伸出了手,伸到一半才记起自己的手有多脏。 在她要缩回手之前,伊提斯已经抓住了她的手。 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是小心翼翼的捧着的,像是在担心会碰伤她一样。 他丝毫也不介意那只手上脏兮兮的泥土。 他是真正的,将她视若珍宝。 穆莎的手,就这样搭在了比她大许多的手掌上。 温暖的热度从掌心里传递,其中还能感觉到,血液泵入时的跳动感,有节奏的,一下又一下。 穆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想要退开,却被伊提斯拉住了手。 她抬起头,看向那双清冷的银色眼眸,惊讶的发现,那双眼睛里不再有她的影子。 伊提斯缓缓地说道:“我变成了人类,不过,是永生不死的人类。” 他还是神明的时候,身体的温度很低。 他也没有心脏,他心脏那里是空的,只有胸口正中藏着一片神格。 他身体的血液是浓厚到化为液态的神力,不像真正的血液那样拥有温度。 现在他终于拥有了温度——以变成人类的方式。 穆莎低下头,躲开了他的视线。 无法照应她身影的眼睛,她自己沾满泥土,脏兮兮的手,以及那个跑到伊提斯身边又碎掉的小泥人。 这一切,都已经很明显了。 ——她是神明。 她学会了造物,只不过还不熟练,在用泥土练习。 已经成为了人类的伊提斯的眼睛,再也无法映出她的身影。 这真是太糟糕了。 穆莎只是希望,她和伊提斯能够靠近彼此。 而不是发生巨大的转变,把他们都变成与过往截然不同的模样。 当然,也有一些好事情。 ——他们现在在一起了。 但是……这对他们两个来说,真的是好事情吗? 伊提斯从架子上拽下一块干净的布,沾了些水,一点一点的为她擦去了手上的泥土。 他再也没有用清洁神术来打理他的小姑娘了,和她有关的事情,他都是靠自己的双手去完成的。 一块布没把穆莎的手擦干净,他又扯了一块。 他给穆莎擦手时很仔细,指缝间也没有漏过。 终于擦好之后,伊提斯低下头,温柔的问道:“要吃些东西吗?” 穆莎抬起头,问道:“对我来说,吃东西还有意义吗?” 伊提斯耐心地说道:“有的。” “我们预测到了十六岁的你会在近期过来。” “未来的你对自己用了认知干涉,屏去了神明的认知,防止十六岁的你发生认知断层。” “你即便在这具神明的身体里,吃东西也能感觉到好吃和难吃。” 伊提斯给她看砧板上的鱼肉。 他说:“我记得你很喜欢鱼片?” 穆莎看着那一条鱼,她心情顿时变得有些酸涩了。 她问:“是给未来的我准备的吗?” 伊提斯拿她没办法:“莎莎,你太聪明了。” 他语气中都带着满满的无奈。 “未来的你……就称之为‘她’吧。” “她用了认知干涉,意味着在这段时间里,她能感觉出食物好吃和不好吃。” “我希望她在这段时间里,吃到的食物都是她喜欢的,能让她感觉到高兴的。” 十六岁的穆莎,只不过是占了这个便宜的小客人。 穆莎低下头,瘪了瘪嘴巴。 伊提斯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别想太多。” 他以为穆莎是在吃醋:“对我来说,不管是十六岁的你,还是长大之后的你,都一样是你。” 穆莎点了点头。 她并不是在吃醋。 她还没到会吃自己的醋的程度。 她只是感觉到了难过。 她觉得,未来的这个伊提斯很难过。 穆莎只要一想,自己身边的伊提斯,那个清冷的,高高在上的神明,在未来的某一天被扯下了神坛,沦为了想方设法哄她高兴,为她感到难过的人类。 她就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无比酸涩。 她很喜欢伊提斯,所以她希望,伊提斯永远不要伤心。 银发青年问:“院子里的面包窑里,有你喜欢的塞料小面包,我带你过去取,好不好?” 他拉着穆莎的手,带着她走出了厨房,从餐厅的玻璃门走进庭院里。 他说:“十六岁的你经常喊着,想要即便不专程去神宫的餐厅买,也能吃到塞料面包。” “我问你,给你做一个面包窑,在家自己做着吃好不好。” “你说你不想自己做,要喂到嘴巴里的才好吃。” 穆莎瘪了瘪嘴巴,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人翻出了黑历史。 这个未来的伊提斯很会哄人,把她哄得心里有些甜,心情却也越来越酸涩了。 伊提斯小声抱怨道:“懒死了。” 穆莎气鼓鼓的别过头,“哼”了一声。 伊提斯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但是,十六岁的时候最可爱了。” “表面恭敬内心叛逆,小心思和小脾气都多,经常会被我吓到,要说好话哄很久。” 穆莎:“……” 她抬起头,说道:“您这哪里是觉得我可爱?” 这就是刻意扒她的黑历史,数落这个十六岁的她。 穆莎说:“您就是觉得我又懒又馋,表里不一,口蜜腹剑,无理取闹!” 伊提斯意外的看着她,说:“原来你有自觉?” 在穆莎炸毛之前,他熟练地给她顺了毛:“但是,是真的很可爱。” 伊提斯扯下了一片巨大的树叶,用钳子从面包窑里夹出塞料面包,放在了叶子里。 他把面包放进了穆莎手里,隔着叶子一点也感觉不到烫。 伊提斯摸着她的头发,带着她往回走。 “先吃这一个,你喜欢的鱼片还没处理好,别提前吃饱了。” 穆莎问:“您怎么把我当小孩子哄?” 伊提斯低下头,说道:“莎莎,你就是小孩子。” “才十六岁,透明浅薄的和一张白纸一样,怎么不是小孩子了?” 穆莎:“……” 这家伙是不是骂了她浅薄? 穆莎觉得这个事情不能深究。 深究起来她也不能骂未来的伊提斯,只能等梦醒了之后迁怒过去的伊提斯。 到时候肯定是莫名其妙的一场争吵,双方都只会不痛快。 穆莎问:“那您熟悉的我多大了?” 伊提斯面不改色的说道:“六十岁。” 穆莎有点恼火:“您别骗我!” 伊提斯就是在把她当小孩子哄。 这屋子的家居,他们的衣服,都还是穆莎所熟知的风格。 她和这场梦境中所呈现的未来之间,不可能有四十多年的跨度。 伊提斯说:“好吧,二十三岁。” 穆莎更加恼怒了:“您还骗我?我的身高……” 伊提斯说:“你是十六岁成神的。” 穆莎话语哽住了。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 “而且,成神之后还有刻意放任身体时间流逝,你没能再长高一公分。” “十九岁的时候你终于放弃长个子了,身体的时间也就固定在那里了。” 穆莎大受打击。 她其实不算矮,在女孩子之中算是很正常的身高。 但是伊提斯实在是太高了,她往他身边一站,就只是一只娇小软萌的小黑猫。 她估计过,就算自己踮起脚来,也亲不到伊提斯的下巴。 伊提斯看着她这副如遭雷击的反应,莫名地有些想笑。 他问:“重点是身高?难道不是为什么十六岁就成神了?” 穆莎说:“您在反复提醒我这件事,您很想告诉我。” “所以,您如果能说出来,一定已经告诉我了。没有告诉我,是因为不能说。” 伊提斯点了点头,说道:“未来的你给我下了诅咒,禁言的诅咒。” “这是基于你的认知诞生的,与我已知的体系完全不同的神术,我不会解。” “所以,莎莎,这个神术要由你来解开。” 穆莎捏着他的手,说:“但我没有头绪……” 伊提斯对她相当有耐心,他说:“没关系,我们一起想办法。” 她任由伊提斯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的走回了屋子里。 她一边走,一边咬了一小口面包,蘑菇酱和牛肉的肉汁混合的香味在舌尖炸开。 塞料小面包的内馅被调整过,除了原本的馅料之外,还加了一些特地挑选的酒,带着独特又奇异的酒香。 简直是不可思议,一个曾经不知道味道好坏概念的神,他竟然有一日,能用双手做出这么好吃的食物。 伊提斯问她:“好吃吗?” 穆莎点了点头,说:“好吃的,未来的我也会觉得很好吃的。” 银发青年的心情似乎好些了,他抬手揉了揉穆莎的脑袋。 他说:“你先玩会儿猫,我去给你拆鱼。” 猫? 穆莎朝旁边瞅去。 客厅的桌子上摆着一个柔软的窝,软呼呼的小奶猫蹲在里面,银白色的皮毛看起来非常好摸。 见穆莎看过来,它歪了歪头,又萌又呆的“喵”了一声,叫起来奶声奶气的。 “是精灵,不会长大的那种。”伊提斯说:“它很馋,会讨要人手上的食物,但你不要喂它,它不能吃真正的食物。” 伊提斯看着穆莎点了头之后,就转身回厨房了。 穆莎一边啃面包,一边时不时地摸一把猫猫。 漂亮的小家伙一直亲昵的蹭她的手,奶声奶气的咪着,讨要她手里的食物。 但穆莎不能给它食物。 如此讨好了主人半晌后,它有些生气,转过身去坐着,留给了穆莎一个孤傲的背影。 当然,这么点的小奶猫,无论怎样生气,都只会显得越发可爱。 穆莎吃完了面包,把它抱进怀里哄着,小声说道:“你是什么神仙宠物啊?” 小奶猫用毛茸茸的爪子抱住了她的手臂,后脚在手上软绵绵的蹬了两下。 未来的生活简直处处都符合她的懒人理想。 善解人意,会做饭,能承担一切家务的男朋友,还有不吃东西也不拉粑粑,永远不会长大的小奶猫。 穆莎光是想一想,都会幸福到能抱着枕头笑上一整晚。 但是…… 未来的她和未来的伊提斯,似乎只是获得了表面上的幸福。 他们的心,似乎都是千疮百孔,难以再愈合的模样。 正是因为受伤了,知道了疼痛,才学会了小心翼翼。 鲜血淋漓的过往,疼痛和苦难,最易织造温柔之人。 没过多久,伊提斯就把新鲜的鱼肉端出来,把小姑娘从客厅拎进了餐厅里。 他还去取了面包,用柔软的布包着,保温并且防止面包被水汽氲湿。 穆莎用叉子挑起鱼片。 伊提斯片鱼片时,厚度非常讲究。 她吃了一片,发现这一大盘摆在冰上的鱼肉都在离她更近的位置。 穆莎问:“您不吃吗?” 伊提斯摇了摇头,说:“我不吃生的东西。” 他似乎对这样原始的食材充满了嫌弃。 伊提斯从放着面包的筐子里挑挑拣拣,选出了一只牛角面包。 他把面包切开,细致的将蓝莓奶油涂抹上去。 穆莎问:“您也不吃塞料面包吗?” 伊提斯说道:“内馅有洋葱,我不喜欢。” 塞料面包里有切的极碎的洋葱碎末,是用来给这香过了头的内馅解腻的。 但是,这却是穆莎比较喜欢的食材之一了。 给她一颗洋葱的话,她能围绕洋葱想出各种各样的菜式。 伊提斯对她的小心思看得透彻,他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挑食?” 穆莎点了点头,她说:“是……” “不过我总觉得,您挑食也是很正常的。” 毕竟伊提斯不管怎么看,都是养尊处优,在各种方面都非常挑剔讲究的那类人。 说直白一些,就是那种贵族少爷,温和优雅,但也非常的矜贵。 伊提斯问:“因为我看起来很像娇气包?” “……”穆莎问:“长大之后的我到底教了您什么啊?”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 她觉得,伊提斯没有从她这里学到一点好东西。 伊提斯对她伸出了手,又说出了一句从她那里学来的话:“这只手可以玩一年。” 穆莎:“……” 真是够了! 他们还算欢脱的吃完了晚餐。 伊提斯坐在了沙发上。 家养的小奶猫顺着伊提斯的衣服往上爬,爬着爬着,就被伊提斯拿了起来。 他把这只银白色的小奶猫放在了穆莎的头顶,小家伙这才安稳的趴下来。 穆莎头顶着猫猫帽子,一脸呆滞。 伊提斯说:“很适合你。” 他伸出手来,赤红的符文在白皙的手心里直接显现。 他说:“莎莎,我们之前说好的,帮我把禁言的咒文解开。” “你解开这个咒文,我告诉你,你从梦境中醒转之后发生了什么。” 这是穆莎从来没有见过的咒文,它根本就不符合伊提斯已经教过她的神术体系。 穆莎推开他的手:“我看不懂。” 她声音有些沉闷,说道:“就算看得懂,我也不会帮您解开。” 伊提斯无奈道:“莎莎……” 穆莎摇了摇头,说:“我很确定,未来的我不会无缘无故的使用禁言术。” “您教过我,万物有其存在意义,所以,未来的我会使用禁言术,一定是为了阻止您告诉我关于过去的事情。” “以我所观察到的,您和未来的我之间的生活状态,已经足以判断——我们不会伤害彼此,只会互相保护。” “将那些事情告诉我的话,您的后果会很惨吧?” 伊提斯轻轻地摇头,说:“莎莎,你不能这么聪明。” 穆莎揶揄他:“毕竟是您教出来的呀。” 伊提斯说:“你来到未来,并且和未来的我对话,这是打了法则的擦边球的。” “你只是吃些东西,和我随便说说话,这不会被法则察觉。如果我告诉你过去的事情,这就会影响过去,真正违反时间的法则。” “违反世界的基础法则的我,会被驱逐到世界之外。我已经不是神了,一旦脱离了这个世界,我的灵魂会立刻粉碎。” 穆莎:“……那您还是别说了。” “伊提斯先生,我也不是很想见证您未来的死亡。” 伊提斯摇了摇头,说:“但是,我不希望你走到这一步,莎莎。” “是我的错误,致使你经历了非常痛苦的,几乎磨灭了你生命中一切事物的打击。” “我想改变那一切,让你走向一个对你而言更好的,保留了你生命意义的未来。” 穆莎抬起头看着他。 说实话,在她的记忆里,伊提斯所做的事情已经足够严重了。 她问:“伊提斯先生,您的意思是,我从这场梦境离开之后,那时的您还会继续犯错吗?” 伊提斯轻轻地点了点头,说:“我的确犯了错,犯错时伤害的不是你,但那也让你感到很难过。” “在难过的前提下,真正压垮你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我向你隐瞒的,早已犯下的,无可改正的错误。” 穆莎皱起了眉:“……还有隐瞒的事情?” 她以为,伊提斯已经把事情全盘托出了,他自己也这样保证过。 伊提斯说:“莎莎,你知道‘胆怯’这种情绪吗?” “我很清楚,我隐瞒你的那些事,不是能被原谅的事情,所以我不敢说出口。” 穆莎问:“您谈过恋爱,出过轨,还是玩弄过别的女孩子的感情?” 伊提斯眉毛轻轻拧起,一副不高兴的模样:“莎莎,我只爱你,也只和你建立过恋爱关系,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 穆莎点了点头,又问: “那么,我问您,在离开圣灵街后,您还有故意摆弄过我的人生吗?” 伊提斯否认了她的说辞:“没有再摆弄你,我和你相处的时候,一直是真心实意的。” 穆莎感觉有些困扰。 所以说,她和伊提斯好好相处着,彼此相爱。 就仅仅因为翻出了一桩旧账,就把所有一切都颠覆了? 伊提斯对她隐瞒的事情,到底是有多严重啊? 伊提斯说:“我知道这很难,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从这场梦里醒来之后,就和过去的我分手,离我越远越好。” “尽管过往的你我都已经很努力了,但是,我们的认知之间,横亘着天堑一般的差距,那不是努力就能够跨越的。” “我不是人类,也没什么共情心,始终没有办法做到理解你。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踩中你的雷区。” “我踩中的雷区,都会变成压到你身上的重量。有了这些重量,你濒临崩溃边缘,我向你隐瞒的事情,压垮你的最后一根稻草,才有了发挥的余地。” “所以,莎莎,醒了之后,就和过去的我分手吧。” 穆莎把头顶的猫抱进怀里,整个人都窝进了软软的沙发里。 她尽量豁达的说道:“不管是感情上还是人性上都没做对不起我的事情,只是一桩旧账而已,有什么好谈原不原谅的?” “分手就更不要提了,分手也得有理由呀,伊提斯先生。想让我提分手,您首先得说服过去的您,再摆弄一遍我。” 出轨就算了,他就别去祸害别的小姑娘了。 伊提斯:“?” 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作者有话要说:莎莎和伊伊神都不想伤害对方~ 第74章 ※ 伊提斯低垂下眉眼。 神灯石的温暖光辉投映在那纤长浓密的睫羽上,染上一层淡淡的,流转的金色薄纱。 他过往那清冷又漠然的银色眼眸,已经成了澄澈纯净的明镜,倒映出他手中那晶莹剔透的琉璃杯盏。 他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世间的万物,却再也映不出他最爱的人的身影。 穆莎稍稍觉得有些难过。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明明不管怎么想,她所认识的自己和伊提斯,都该走向比所有人都幸福的未来才对。 她抱着柔软的银白色.猫咪窝在沙发里。 因为认知干涉而染上了一抹薄灰的银眸里空无一物,看起来分外落寞。 僵持良久之后,伊提斯又一次开了口:“莎莎,禁言术……” 穆莎摇了摇头,说道:“不,您想都别想。” 但是在固执这方面,伊提斯完全不弱于她。 银发青年轻轻地闭上眼睛,说道:“那么,你什么时候同意了,我什么时候把能够替换神格的梦境之心给你。” 穆莎:“……您威胁我?” 伊提斯点头,说道:“不,这是我对一意孤行的小孩子的劝说。” “而且,我的确很想留你住几天,毕竟十六岁的你这么可爱,是我最怀念的样子。” 穆莎看了他半晌,刚好,她从来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 她说道:“那就住到就算不解除禁言术,您也肯乖乖把梦境之心交给我为止。” 伊提斯看着她,眼底带上了些许笑意,他说:“那你尽管住,反正——这里是你自己的家——” 穆莎完全没想到,自己在恋爱之后,和男朋友的第一次僵持,竟然是在未来的时间线。 这一个伊提斯看起来更温柔,更好说话,却也是更加不好对付的那一个。 柔软的小奶猫在穆莎怀里待了一会儿,就开始不停地蹬她的手。 伊提斯伸手把它接过来,顺了两下毛之后,就放回了桌上的那只猫窝里。 伊提斯对着穆莎伸出手,温和道:“走吧,带你去客房。” 黑发少女歪了歪头,问道:“客房?” 刚刚这个人还大言不惭的说,这是她的家,现在就要把她安排进客房了。 伊提斯问:“难道你想留在主卧,和我睡一张床?” 穆莎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 伊提斯脾气很好地哄她:“还是说,你住主卧,我去睡客房?” “这样当然可以,但是……你住主卧的话,我要先收拾一下,有些少儿不宜的东西。” 穆莎的脸“噗”一下就红了。 这个狗男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伊提斯正要转头去楼上,被耳尖都泛着红色的黑发少女拉住了手:“不不不,客房就好! ” 伊提斯发出一声轻笑,他轻轻俯下身,摸着穆莎的头发。 “骗你的,早就收拾出来了,你住主卧,那张床比较舒服。” “十六岁果然是最好逗的年纪。” 穆莎:“……” 她被伊提斯气得跳脚,伸出手就要打他,却因为臂长的弱势始终打不到他。 她空打了半晌,抬起头瞪着伊提斯,整个人都气鼓鼓的。 穆莎气闷道:“您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伊提斯摸着她的头发说:“当然是跟你学的啊,小姑娘。” 穆莎:“……我才不是这样的!” “对,你当然不是这样的,至少十六岁的时候,你性格比我好太多了。” 伊提斯很有耐心的哄她,一边哄着,一边重新攥住了穆莎的手,拉着她起身:“走了,上楼。” 穆莎还试图把这一家继续吵下去,却在被拉着手站起来时,发现了又一处不对劲。 她来到这边之后,伊提斯就只是摸摸她的头发,或者牵她的手。他没有强行捏她的脸,更没有执着于把她抱起来。 穆莎跟着他走上楼梯,踌躇着开口道: “伊提斯先生,未来的我们,是不是……” 伊提斯说:“你可以问,你的任何问题我都会回答,莎莎。” “就算再失礼的问题也没有关系,我们两人之间,是不需要讲究‘礼貌’的。” 穆莎垂下眼睛,她失落的问道:“我们的感情是不是不太好?” 伊提斯一点也不为她的问题感到意外,又或者是愤怒。 他只是非常平和,从容的面对了这个问题,他说:“不能说不好。” “毕竟,我们两个之间,做到了人类对‘幸福’这一概念的所有定义。” 穆莎说:“但是……” 伊提斯接上了她的话:“但是,在我看来,也没有办法说这场感情好。我们之间,欠缺了很重要的东西。” “至于到底缺失了什么,就由你亲自观察吧。” “我希望你观察到,并且为此感觉到失落,憎恶这个未来,醒来之后来改变它。” 他话语温柔,却又不容置疑。 他变成了人,却仍然是操手翻覆一切的神明。 他摆弄着所有的棋子,只是棋盘从整个世界,变成了他的家庭。 穆莎抬起头看着他,只感觉到内心一阵酸涩。 好像有一把钝刀子在剐她的心,剐下去会疼,却又不出血。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用最温柔的面貌,最温柔的语言,来做这么残忍的事情? 他究竟是在伤害谁,伤害这个十六岁的她,还是伤害他自己? 穆莎忍着难过,捏住他的手,说:“好,那就由我亲自观察。” 她已经不想要这个未来了。 毕竟,未来的这个伊提斯如此痛苦,她不希望那个高高 在上的神明,变成这副模样。 不过,她不可能按照伊提斯所说的那样选择分手,除非那能让伊提斯好好的。 改变的方式不会只有一种,她会想办法,找出一条最好的路来走的。 穆莎进了主卧。 屋子很大,但是东西摆的比较齐全,一点也不显得空旷和寂寞。 暖橘色的神灯石躺在灯罩下方,散发出暖融融的橘色光辉,为整个房间染上温馨的色彩。 伊提斯从壁橱里拿出被套、床单和枕套,这是一整套的,全部都是深蓝夜幕点缀星星的图案,非常的漂亮。 他走到床边把床单扯下来:“给你换一套新的。” “知道你要过来,特地给你选了最漂亮的四件套。” 穆莎又有了一种被当做客人对待的感觉。 但是,下一刻,伊提斯就问她:“喜欢吗?” “十六岁的你,是喜欢这种风格的东西的,对吗?” 穆莎点了点头,却非常难过的抿起了唇。 这不是客气。 伊提斯只是在想尽一切办法对她好而已。 伊提斯拽起被子的时候。 穆莎走过去,拎起了被子的另一个角。 她问:“我来帮忙?” “好。”伊提斯像是在夸奖小孩子一样,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接下来,他们两个人都沉默无言的忙碌着。 直到换好了被套,伊提斯从房间里走出去,穆莎就像是没骨头一样瘫在了床上。 她仰着头,看着那晕出暖橘色灯影的天花板,看了很久很久。 发够了呆之后,她从床上爬起来,开始观察这个房间。 两个人生活的痕迹都在这里,衣架上分别挂着她和伊提斯的衣服,还有一个巨大的壁橱,里面都是当季的衣服。 值得吐槽的是,伊提斯的衣服数量比较多。 穆莎歪了歪头——这果然是注重于打扮自己的小仙男吗? 不过占的位置倒是一样的,衣橱一人一半,两人的衣服各自占据一半位置,中间仔细的隔开,没有乱放的现象。 她和伊提斯之间不是按需分配资源,而是刻意这么分配好了,互不侵犯位置,谁也不给对方添麻烦。 但是真正恋爱的人之间,是很少像这样距离感分明的,偶尔在衣橱里侵犯一小部分对方的空间,是很正常的生活小细节。 穆莎拎出一件衣服。 一点褶皱都没有。 根据她对自己的了解,她如果在自己家,穿完衣服一定是随手一扔,才不管扔在了哪里,团成了什么样子。 所以,这件衣服,究竟是伊提斯帮忙打理好的呢?还是她自己不想添麻烦,维持着最好的一面,刻意把衣服整理好了才挂进去呢? 穆莎打从心底里希望是前者。 她又去了盥洗室。 那面映不出她的模样的镜子前,摆放着两只盛放 牙刷的杯子,一只是透明的琉璃杯,一只是粉色的陶瓷杯,规格完全不同。 只有牙刷还保持着一致的感觉,大概是一起买回来的。 镜子下方放了一只新杯子,和刚刚拆开的,刷毛没有变形的新牙刷。 伊提斯在牙刷柄上挂了细绳,小纸片垂在了杯子外面,上面写着:“介意的话,可以用这个。” 穆莎接了水,蘸了洁牙的药膏,开始刷牙。 也不知道是不是药膏太呛太苦了,她刷着刷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 这样小心翼翼的紧绷着,维持着距离感来爱护对方,不累吗? 这真的能被称之为幸福吗? 她刷完了牙,洗干净脸,回到了房间里。 穆莎又推开了另外一扇门,那里面存放着一些画,挂的满墙都是。 有的是出自伊提斯之手,他笔下的线条流畅优美,他的每一幅画里,都有他的小姑娘。 画中的背景时而是那风景绝美的天空祭坛,时而是碧蓝的西海,时而是古老的,被绿苔攀爬的旧时遗迹……可这些风景,都只是那画里,穿着各种各样的漂亮衣服的少女的陪衬。 画中的少女披着云霞,黑发如绸缎垂下,浅银色的眼睛里流淌着光。 她垂首时,是对万物的怜悯与宽容;她抬眸时,便是万事万物都模糊,世间仅余下她一人的至美。 画中少女眼睛里的一抹光,拈着花的柔嫩指尖,还有那由近而远,逐渐模糊风景…… 如此细腻的笔触,每一笔,都在诉说着执着画笔的那人的心声:我爱你。 ——纵然世间万物美好,我也只爱你,我的眼中仅有你。 穆莎又看向另外的一些画。 尽管水平已经有了十足的进步,穆莎也还是能认出来,那是她的勾线方式。 她画了许多东西,暖融融的夕阳,黎明到来时的一抹光,即将喷发的火山…… 可是,色彩如此温暖的画中,却让穆莎感觉到了冰冷。 每一笔都很清晰,没有焦点,没有着重,近处清晰,远处也清晰。 这意味着,对绘画的人来说,景色就只是景色,每一寸风景都一样,没有欣赏,没有喜欢,也没有憎恶。 而且,这样多的画卷里,有的有世间之人,有的只是单纯的风景。 她画遍了世间的万物,却没有一幅画里,有那个银发青年。 穆莎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幅画上——它被摆在地上,被一块布蒙起来了。 这间屋子用空间神术处理过,再多的画也能挂上去。 所以,它被蒙起来,那只能证明这个屋子的主人不喜欢它,不希望它去到墙上。 而如今住在房子里的两位主人,拥有“不喜欢”这种情绪的,只有伊提斯。 穆莎掀开了画布。 她看着画中风景,屏住了呼吸。 ——那是她画下来 的。 那是一片冰冷至极的雪原,雪下的冰川开裂,沟壑纵横遍布,炽热岩浆漫上,将那沟壑熔的更宽、更深。 而在那裂痕的边缘,生着挺直的花茎,只堪堪挂住了三两片残余的莹白花瓣。 它最美好的花瓣,已经在地裂之中被狠狠卷碎,又被那灼烧一切的岩浆吞噬,烧得连灰烬都不剩。 那裂纹之中的赤红岩浆,像是烫人的烙铁,让人皮肉痛苦,内心却寒冷又绝望。 那裂纹如一张锋利的蛛网,狠狠地包裹住穆莎的心脏,将那还在跳动着的,未死的心切割得四分五裂。 这不是一幅艺术品。 它只是清晰的,画出了执笔者的所见,没有任何理解和感情包含其中。 但是,任何看到画的人,都一定会感觉到难过。 伊提斯看到这幅画的时候,会想什么呢? 穆莎摇了摇头,将手上的布重新盖回去。 她在画室中寻找着,在走到了最深处的时候,终于找到了她想看见的东西。 那一幅画上,清冷的银发青年,与还显得有些稚涩的黑发少女同样坐在水池边。 他们之间,有一只过来啄玉米粒的白鸽,黑发少女看着鸽子,伊提斯的目光,则落在他的小姑娘身上。 穆莎看到了画框旁边塞着的纸条。 这是穆莎十六岁的时候,和伊提斯一起出去玩耍时,由路上遇见的画师记下的美好的一幕。 那位画师将这幅画赠予了他们。 穆莎捂住了眼睛,她终于明白了,未来的自己,和未来的伊提斯之间,究竟是缺少了什么。 ※ 穆莎屏蔽了声息。 她从来没有使用过这样复杂的神术,也没有学过。 但是,这具已经成为了神明的身体非常便利,神术这种东西,想要就会有了。 她悄悄地找到了伊提斯。 那个身形高大的银发青年,正蹲在客厅的小矮桌前,非常认真地……和猫说话。 他手中勾着一抹银白色的神力,皮毛颜色一样的小奶猫咪呜咪呜的叫着,眼巴巴地看着他指尖的神力——那是它的食物。 伊提斯耐心的和它讲道理:“你要对她好一点,稍微黏她一些,她很喜欢你。” 皮毛银白的小奶猫歪了歪脑袋,根本不理解他在说什么。 伊提斯说:“你怎么能蹬她的手呢?” “她不是要伤害你,只是想抱一抱你。你就稍微多让她抱一会儿,行不行?” 小奶猫歪着头,银白色的毛耳朵也歪在一边。 伊提斯耐心的说道:“那我们说好了。” 他这才把指尖上的神力喂给小奶猫,小家伙抱着他的手,急切的吃了起来。 穆莎被伊提斯这副对猫弹琴的模样傻到了。 他喂过猫之后,就转身从餐厅的玻璃门走去了花园里。 这里的一切都被打理的井井有条, 伊提斯把放在架子上晾晒的果干收了,又拧了两颗新鲜的青柠檬下来。 他从花园里挑挑拣拣,选出了一堆水果。 在要回屋子里的时候,他一回头,视线就和站在玻璃门门口的穆莎撞上了。 伊提斯从筐子里挑了一只无花果给她。 他问道:“睡不着吗?” 他也没想要穆莎的答案。 他稍稍摸了下小姑娘的脑袋,说道:“去客厅等我一下。” 不多时,伊提斯就给她端了一小杯水果捞过来。 穆莎捧着杯子问:“您自己不吃吗?” 伊提斯温和的说道:“你吃不完的话,剩下的可以给我。” “我不能多吃,晚上吃这么冰的东西,很容易生病。” 穆莎心情酸涩的说道:“抱歉,我忘记了,您已经是人类了。” 她一小口一小口吃起了水果捞。 酸奶里融了香甜松软的冰淇淋,散发出奶油的芬芳气味。 那些味道温柔的水果,每一口,都会让内心变得柔软,让心情变得放松且喜悦。 皮毛漂亮的小奶猫看着穆莎吃东西,正要跳过来,就被伊提斯一把按住了。 他说:“不行,你不能吃东西。” 小奶猫喵呜喵呜的叫着。 伊提斯说:“撒娇也不行。” 穆莎看得于心不忍,她转头问道:“真的不能吃吗?” 伊提斯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其实能吃一点点,但是……我不想让它吃我做的食物……我做了这些东西,又不是为了让它吃。” 穆莎:“……” 下厨做饭,打理园艺,整顿家务这些事,伊提斯并不是喜欢它们本身。 他愿意做这些事情,全都是为了他的小姑娘,他不愿意去厚待别人,他不希望穆莎之外的任何人,享用他的劳动成果。 他只愿意为穆莎付出。 他也希望,自己的一切,都被穆莎占有。 穆莎放下了小玻璃杯,她心里太难受了,实在是吃不下去了。 她转过头,问道:“值得吗?伊提斯先生?” “当然值……” 伊提斯话说到一半,他仿佛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向他的小姑娘。 他轻轻地问道:“莎莎,你发现了什么?” 穆莎问:“对一个不爱您的人这样好,真的值得吗?” “您真的,想要维持这样的生活吗,您能够感觉到幸福吗?” 客厅之内,只剩下一片沉寂。 小奶猫抱上了杯子,吧嗒吧嗒地舔了两口酸奶,就被伊提斯无情拆散了它俩的拥抱。 他清浅的银色眼眸中泛着涟漪,似乎有什么在凝聚着,形成了一层晶莹的水光。 浓重的悲伤在他的眼睛里汇聚,但是,却没有泪水落下来。 他很难过,却没有为此而哭泣。 也许是因为他的内心很强大,不会为任何事情落泪,也许……他已经想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他习惯了这份难过。 过了很长时间,伊提斯才开口。 那过往或是清冷,或是温柔的平静声音里,终于带上了浓厚的失落感。 他的声音空落落的。 和原本的空灵不一样,那时他从来就没有“满”这种概念。 而现在,是一种原本填满过的心灵,硬生生的被挖空的的感觉。 他问:“莎莎,没有爱情,又怎么样呢?” 穆莎的心脏被悲伤攫住。 她张了张嘴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未来与一个人在一起时,怎么样才会幸福呢? 对方愿意为她准备食物,收拾衣服,为她作画,晚上还给她做了小零食来哄她。 幸福吗?当然是幸福的——只是想一想,都会觉得,有蜜从心中溢出来。 但是,如果这样的两个人之间,没有爱情。 那么,他们还幸福吗? 他们之间,缺少了永远生活在一起的幸福之中,最至关重要的条件——双向的爱情。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没有爱情又不会死。” “她还愿意和我待在一起,还愿意理会我,没有抛弃我,我就已经足够幸运了。” “这是我犯下的错误,永远都不再被她喜爱,那也是我活该。” 因此付出一切,因此小心翼翼,因此卑微讨好—— 他在紧绷着,维持这段连根基都垮掉了一半的生活。 他低下头,看着肩膀在颤抖,极力忍耐悲伤的黑发少女。 “但是,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确信了——倘若她还有人类的情绪,她一定会为此感到非常痛苦。” “对十六岁的你而言,这种未来也一定让你感到了恐慌。” 伊提斯伸出了手,禁言咒的红色咒文再次显现:“解开它,我来告知你真相,让你回避掉这个未来。” “莎莎,我希望,你能够迎来最好的未来。” “你的未来,要能够体会到世间最美好的一切,会开心,会欢笑,眼睛里带着光,保留你那颗看似冷漠,实则柔软又善良的美好之心。” “所以,我希望你得知真相,醒来后离开会中伤你的我。” “当然,我现在就是在伤害你,但我想,被提前告知一切并且回避,比起亲身经历,永远沉陷其中,痛苦要小太多。” 作者有话要说:伊伊在心疼莎莎,莎莎在心疼伊伊 剧情线进行到4/5啦~ 第75章 ※ 穆莎仍然杵着不肯动弹。 她扭过头去,不看伊提斯伸出来的手。 伊提斯看着她的眼神,带满了无奈:“这样的未来不符合你的期待吧,为什么不去改变它?” 穆莎心里窝火,她固执道:“我的确不期待!也很想改变它!” “但是,就一定要以这种方式来改变吗?一定要您说出真相,让时间的法则湮灭您吗?” 伊提斯说:“莎莎,如果你改变了未来,这个未来就相当于不存在。” “时间法则湮灭我的未来就不会到来,这一切就只会变成你的一场梦。” “所以,不要为此难过。” 穆莎推开他的手:“我做不到。” 她从来没杀过人。 不过以她的心性,在某一天真的要她杀人,不得不去杀时,她应该会去杀的。 但是……不管是任何情况下,她都不可能对伊提斯下得去手。 穆莎说道:“您可以把我困在这里,直到您愿意给我梦境之心为止。” “我相信,您不会永远困住我,而我的伊提斯先生也有足够的耐心等待。” 伊提斯无奈的看着她,半晌,他叹了一口气。 伊提斯说:“你怎么就这样固执呢?” 穆莎和他对视着,说道:“伊提斯先生,我一直很固执。” “我只是看起来很随和,本性一直是很固执的——不然,我早就会失去自我了。” 黑暗信徒的洗脑,光明信徒的洗脑,以及一个曾经想要把她变成同类的神。 这些事物,每一件都足以摧毁一个普通人的精神。 她若是不固执,不坚韧,如何能有今天? 伊提斯轻轻地摇头:“也对,你一直很固执。” 时间就在两人的僵持之间,一秒一秒的过去。 直到嘴馋的小奶猫再次抱上水果捞的杯子,伊提斯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挣扎了良久,一边摁着猫,一边向穆莎认输。 “莎莎,我不会困住你,我马上就送你走。” 穆莎睁大了眼睛,她觉得自己赢了个莫名其妙,她问:“您愿意给我梦境之心了?” 伊提斯点了点头。 他遇上穆莎的时候,总是很无奈。 或许是因为爱她,对待她的时候就失去了游刃有余。 又或者,是因为穆莎真的很强大,从还只是个弱小的人类时,就从来没在精神上输给他过。 这个灵魂柔软又坚韧,从身处泥沼之时,就散发着无可遮掩的光辉。 “话说到这种程度,我就知道了,我就算困住你,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把未来的痛苦全数展现在你面前了,但我仍然拗不断你,无法让你改变决定。” “我没有任何招式可以用了, 我输给你的固执了,莎莎。” 他做神时清醒,成为人后,也仍然比许多人都清醒。 他太清楚穆莎的强大之处,他向她认输之时,果断又干脆。 伊提斯起身上楼:“我去拿梦境之心给你。” 穆莎低下了头,一把摁住了脑袋都要伸到杯子里的猫,捞进怀里揉着。 她马上就要走了,得揉个过瘾才行。 她一点也不喜欢伊提斯认输的样子。 但是很遗憾,她这一次必须赢。 过了一会儿,伊提斯拿着一大一小的两只盒子下来了。 他坐在穆莎身边,把大一些的盒子打开给她看: “这是梦境之心,等你出去之后,过去的我会使用它,替换黑暗的神格。” 盒子里盛放着一只和穆莎的掌心差不多大的,在散发着银白色光辉的,剔透晶莹的球体。 穆莎能够感觉到,那其中的浑厚神力。 伊提斯说:“你得到梦境之心之后,会获得非常厚重的神力。” 穆莎在“懒”这方面,有着超出常人的天赋。 她问:“那我是不是可以自己支撑起远距离传送阵,从西海之滨直接回圣城?” 伊提斯:“……可以是可以,不过重点不在这里。” “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对过去的我用清洁术——在你尚未适应厚重的神力,容易用力过猛的情况下,很容易把我的衣服扒下来。” 穆莎“哦”了一声,说:“看来‘我’是真的扒下来过。” 伊提斯:“……” 他无视了穆莎的调侃,打开了第二只盒子,里面只有一颗清透的,像是琉璃珠一样的东西。 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琉璃珠,中间盛放着丝丝缕缕的银白色神力,极为浓郁,几乎要化成流淌的水。 穆莎问:“这是什么?” 伊提斯说:“我想赠予你的礼物。” 穆莎不信他的话,她说:“您可以赠予未来的我。” “赠予过去的我,我肯定一拿回去,就会被我的伊提斯先生发现吧?” “所以,这到底是送给我的礼物,还是送给过去的您的礼物?这其中有什么关窍?” 伊提斯拿她没办法,他说道:“莎莎,你不能这么聪明——” 穆莎骄傲的仰起头:“但是没办法,我就是这么聪明。” “您也不用回答我有什么关窍,我不信您的话——人类最会撒谎了。”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把它带回过去的。” 伊提斯说:“你听我解释……” 穆莎摇了摇头,她拿起梦境之心,说道:“我不听您的解释,我要走了。” “过去由我自己来改变,一切都掌握在当下,不需要未来的人的帮助。” 伊提斯还想再说什么。 穆莎却在他开口之前,就打断了他:“我不会带走的,您拗不断我。” “……”伊提斯头痛地揉了揉眉心,他点头叹息道:“是,我拗不断你。” 他要伸手去碰穆莎,抱着梦境之心的小姑娘却一个瑟缩躲开了。 伊提斯没办法,只能把盒子扣好,放到一边去,向她证明自己没有再勉强她的意思。 穆莎这才松了一口气。 伊提斯又一次伸手,穆莎灵敏的退开一步。 他无奈道:“莎莎,我只是要送你离开。” “……哦。”穆莎重新走回他面前,拉住了他的手。 伊提斯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莎莎,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勉强自己。” “我知道你很固执,但是……有些事情,就是很难去做到,我希望你可以选择让自己轻松一点的做法——放弃。” 穆莎说:“我尽量。” 伊提斯:“……” 嘴上说着“尽量”,其实就是“我不要”的客气一点的说法。 他又叹了一口气:“你就是欺负我脾气变好了。” 穆莎点头,说:“是啊,如果是当年的光明神冕下的脾气,是不是要掐着我的脖子逼我同意?” 伊提斯无奈地笑了一下。 他这样一张没有丝毫缺陷的脸,不笑的时候便已经精致到了极致。 笑起来的时候,更是天地失色,日月同坠的美好。 伊提斯问:“未来给你的打击不够大吗?还会逗我笑?” 穆莎回答道:“打击是很大,但毕竟什么都没发生。” “而且,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就是要笑起来才好。” 银发青年脸上一阵怔松,下一刻,他就被踩上了桌子的黑发少女掐住了脸。 穆莎温和道:“您要多笑一笑,好吗?” “同样的话语赠送给您,如果真的感觉到痛苦,连笑都笑不出来的话,就和未来的我分手吧。” “您是人类,人类的感官很丰富,这也就决定了,人生的意义不仅仅在于爱情——不要在这段感情上吊死了,伊提斯先生。” 伊提斯呆呆地望着她,那双清冷的银色眼眸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如此对视了半晌,他伸出手,抱住了站在矮桌上,身高才得以和他持平的小姑娘。 “好,我会多笑一笑的。” “你也是,永远不要丢失掉这份笑容,莎莎。如果有一天觉得自己笑不出来了,就和过去的我分手吧。” 他伸手按着穆莎的后脑勺,银白色的点点莹光,在他们之间不断升起。 在人类伊提斯的一滴泪滚落在穆莎的肩上时,这场梦境的连接断了,一切都在远去。 ※ 天空祭坛。 梦境之龙亚岱尔单膝跪着,低垂着头。 他恭敬的说道:“您的花朵,在那二十二年之中,一直停留在另一个世界。” “她的观念和认知,她的性格、人格和自我,都是在不属于您的世界 之中形成的。” 那身披着云霞,缥缈又遥远的神明,目光始终停留在水镜上。 纤长浓密的睫羽之下,银色的眼眸之中,是万物无生的寂寥。 他没有对亚岱尔的话给予任何反应。 甚至,他的姿态,都让人很怀疑他有没有听亚岱尔讲话。 “父神,您说过,您期待的是规则内诞生超越规则之物,而非外界的规则来侵犯您的规则。” “您的花朵,虽然在您的规则之内诞生,却……” 伊提斯轻轻闭上眼睛,问道:“这就是你去牵她的手,刺探她的记忆的理由?” 亚岱尔说:“是的,不过我并没有读到具体的记忆。” “但是,我能够察觉到,在此世之外,她另外有一段记忆。” 神说:“别再做这样的事。” 亚岱尔意外道:“父神?” 神明望着水镜,说道:“她从哪里来,过去在哪里生活,这都不是问题。” “那些过往塑造了现在的她,吾不接受她的过去,就等同于不接受她——而吾爱她,爱她的一切,包括她的过往。” “而且,这是她希望保有的秘密。” “吾希望,吾得知这些事情的方式,是她有一天愿意亲口告诉吾,而不是通过追问和刺探来知道。” “就算永远不会得知,吾也不会去刺探她的秘密。” 他稍稍侧过头,目光偏移的一瞬,仿佛有一座巍峨雪山压下,冰冷又沉重。 “即便雷恩告知你这些事情,这也不是你刺探吾所爱之人的理由。” “没有下一次,亚岱尔。” 发色灿金的少年低垂着头,说道:“是,父神。” 伊提斯不再理会他,他回过头,重新望向了水镜。 ※ 大约是在半日之后。 那云雾缭绕的银蓝水镜上,再次泛起了剧烈的波纹。 闭着眼睛的黑发少女,一点一点的浮出了水面。 待到整个身体都浮出来之后,穆莎的意识在逐渐回笼。 她睁开了眼睛,先是看见了自己双手捧着的梦境之心,又抬起头,找到了伊提斯。 见到那清冷的银发神明的一刻,穆莎的心情又是欣喜,又是难过,一时间竟是五味陈杂。 她睁着银灰色的眼睛,无言的和伊提斯对视。 就这么对视了半晌之后,伊提斯迈开脚步走过来,捏住了她的脸。 “莎莎,怎么了?做了什么梦,才会呆成这个样子?” 穆莎稍稍回过神来,她捏住伊提斯的手,把梦境之心往他手里一塞。 她强行打起精神来,露出了一个有些娇俏的笑容:“梦见了漂亮的美男子,还有梦中情猫。” 伊提斯眼中波澜微动,他目光落在了黑发少女的胸口。 他问道:“所以,这个东西,是美男子送你的?” 穆莎:“……” 她视线下移,这才看见了被一根墨绿色的细绳系住的,垂落在她胸口的,指甲盖大小的透明珠子。 那珠子里还翻滚着银白色的,浓雾一样的丝丝缕缕的神力。 穆莎:“!” 她头发都炸起来了。 她现在就想冲回梦境里,打爆未来的伊提斯的狗头。 但是很遗憾,她做不到这件事。 她硬着头皮抬起脸,看向正在等待他发言的伊提斯,笑着朝他眨了下眼睛。 穆莎坚信,一张虚伪的笑脸,能够解决一切问题。 她一边笑,一边把那枚小珠子拎起来,塞进衣服内侧。 她说:“这是我的战利品,您不许碰。” 如果虚伪的笑脸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就再加上含糊其辞的语言。 不……等等,刚刚的语言一点也不含糊其辞,这简直就是当场宣战! 但是,伊提斯却没有继续追问。 他平静的回答道:“好,我不碰。” 穆莎:“……您不怕我移情别恋?不怕这是我和别人的定情信物?” 她有些郁闷,作为男朋友,伊提斯是应该吃醋才对的吧?他的反应怎么这么平静? 伊提斯把梦境之心放回她手里,把她抱进了怀里。 他一把摁住了穆莎的后颈,将她压在了肩膀上。 他淡淡地问道:“能让你移情别恋的人,有哪里比我优秀?” 穆莎:“……” 这个笑话真好笑,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比他优秀的存在? 伊提斯说这话,绝对是在表达“无敌的寂寞”吧? 穆莎明白,伊提斯这样的反应,就是已经知道她在撒谎了。 穆莎想了想,说道:“我……” 银发神明并不急着索要答案。 “没关系,不想说的话,那就就不用说,莎莎。” 穆莎抱住了他的脖子,说: “放心吧,我没有对您的爱情不忠。” “只不过,这件事我是真的不能告诉您。” 伊提斯松开了捏着她后颈的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脊。 他态度和缓:“我知道,保有一些小秘密很正常。” 他抱着穆莎走下了祭坛。 在走下最后一层石阶的一瞬间,风景变换。 天幕变成了悠远静谧的深蓝,赤红日轮和皎洁明月悬挂其上。 数不清的星辰缀于天幕,那闪烁明灭的光芒,交织成一片壮阔瑰丽的银色星河。 白色的云雾铺落于地,彩色的光芒在那缥缈云层中流溢。 ——那是各种各样的,极为厚重的元素拧成了一团,从而诞生出的彩光。 穆莎问:“神国?” 伊提斯将她放在了那镂空雕花的黄金座椅上,摸着她的头发说: “我要在这里完成神格的置换,这是个很复杂细致的过程, 在外面容易被打扰。” 坐在柔软的垫子上的那一刻,穆莎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她一把拉住了伊提斯:“我上次就想问了,我坐在这里不太好吧?” 这是神座。 是这个世界的至高神的座椅。 她坐上来,毫无疑问是一种冒犯。 伊提斯被她抓着袖子,有些无奈的在她旁边坐下来。 他半揽着她,说道:“莎莎,你早晚都要坐上来的,不是吗?” 穆莎说:“那也得等到能坐上来的时候……” 伊提斯拥着她,问道:“那要等多久? 穆莎:“……” 现实总是很残酷。 他捏住了少女软嫩的脸颊,穆莎故意鼓起了脸,那柔软的脸颊就从他手中溜走了。 伊提斯微凉的指尖戳着她的脸,说道:“莎莎,你说,到底要多久?” 穆莎:“……” 她和伊提斯之间的差距,可能要用百年来追。 最可怕的是他即将拿回遗失的一半神格,会把他们之间原本就恐怖的距离,拉扯的更加遥远。 伊提斯看着她呆愣的模样,问道: “要过多久,你才愿意和我缔结婚姻关系,作为伴侣,与我共享我的世界?” 穆莎抬起头,缓缓地打出了一连串的问号。 她在想如何与他平等,这个神却在想他们什么时候能结婚? ——好吧,结婚的话,的确能共享座位。 伊提斯问:“很意外吗?” 神低着头,覆着霜雪的睫羽之下,那双清冷空寂的银色眼眸里,倒映着他的小姑娘。 世间万物皆不能入他的眼,但是,这双眼睛,却成了穆莎的镜子。 穆莎看着他,半晌之后,她问道:“您在不安什么,伊提斯先生?” 伊提斯沉默了半晌,再开口时,语气中都带着一丝倔强:“我没有不安。” 面对他这副不打自招,傻里傻气的样子,穆莎有些无奈。 她问:“您是不是怕取出了黑暗神格之后,我就丢下您自己跑了?” 伊提斯别过头。 穆莎看着他这副模样,觉得有些可爱。 她伸出手,把伊提斯的脸掰回来。 发色银白的神明任凭她掐着脸,落满霜雪的睫羽轻颤,看起来有些委屈。 他说:“你要是想要自由,我不会拦着你。” “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不要走,留下来和我待在一起。” 他一边想着尊重和放手,一边又有着占有欲。 所以,他才想要问问看,穆莎愿不愿意用婚姻的方式,提前接受他的一半座椅。 穆莎看着他这副想要又不敢要的模样,心蓦地软下了一块。 她伸着手,一把抱住了伊提斯,说道:“您放心好了,我不会丢下您跑路的。” “毕竟,拥有一个美男子抱 枕,也是我人生的终极理想之一。” 伊提斯:“……” 他一个至高神,竟然有一天会沦为十六岁少女的抱枕。 当然,他纠结的是,只是要抱枕吗? 他看向穆莎,问道:“之一?你的终极理想还有什么?” 穆莎若有所思道:“我想想啊。” “人生的终极理想之二,我的美男子抱枕除了帅之外,还要擅长做一些事情。” “比如给我梳头发,给我做衣服,会哄我,让着我,脾气要好。” 伊提斯点了点头,说道:“好,还有要求吗?” 穆莎说:“之三,要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愿意把他的椅子分给我——只分给我一个人。” 他说:“好,座椅分给你。” “但是,莎莎,我要纠正你的一点认知。” “神座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因为坐在这种地方而紧张。” 伊提斯无奈地抱住了她,把她从椅子上,拖到了他的腿上。 他说:“毕竟,这才是世界上最尊贵的椅子。” 穆莎刚要开始挣扎,就被他摁住了。 她脸颊爆红,因为跑不掉,又不想被他看见自己脸红的样子,就只能把头往他怀里埋。 又来了,又开始了,这家伙撩而不自知。 穆莎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对他伸出罪恶的手,忍不住把他推倒在沙发上、床上、浴缸里…… 然后,她会邪魅一笑,对貌美如花的伊提斯说—— 【小妖精,这可是你先勾引我的。】 伊提斯茫然的眨了一下眼睛,问道:“莎莎,小妖精是什么?” 穆莎:“……” 场面一时间十分尴尬。 穆莎恨不得扣一条地缝把自己塞进去。 伊提斯又说:“还有,这就是勾……” 穆莎羞恼的说道:“您别问。” “您就当做什么都没听见,给我留一点面子。” 伊提斯摸了摸她的头发,说:“我总觉得,你对我的态度,好像好了很多。” “正常情况下,你的反应,应该是跳起来骂我或者试图打我?” 穆莎:“……” 你怎么这么敏锐啊? 她推了伊提斯一下,问道:“您盼着被骂被打?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伊提斯无奈地说道:“别偷换概念,莎莎。” 穆莎实在不想和他继续聊下去了。 和伊提斯聊天,是一件甜蜜和崩溃并行的事情,普通人根本招架不住。 她说:“您不是要取黑暗神格吗?别聊了,快点取。” 伊提斯点了点头:“莎莎,我需要你睡过去,可以吗?” 在穆莎应允之后,他轻轻地抬起手,覆在黑发少女的额头上,昏睡的神术落下,淡紫色的薄雾在神国弥漫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伊伊神(创世神版本)即将上线。 性格不会发生改变哒,只是力量回到顶峰了而已。 第76章 ※ 星幕倾垂,日月同缀于天,远离世间的国度之中。 身形高挑纤细的少女阖目,侧躺于雕花镂空的奢华座椅之上。 绸缎般的柔软黑发自颊边滑落,披垂到那雕刻花朵的座椅之下,落入白茫雾霭之中。 纯净雪白的云霞落在她身上,缥缈又幽静地流淌。 伊提斯轻轻地撩开少女的黑发,柔软的指腹抚过那精致的面颊。 少女鸦黑的睫羽轻颤着,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衬得脸颊愈发白皙。 银发神明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搭着少女的一缕黑发。 他的指尖自少女的脸颊滑下,经过了纤细的脖颈,一路挪至胸口。 搭在指上的黑发在这动作之间滑落,带起柔软微凉的触感。 那晶莹剔透,银白光芒萦绕的梦境之心,在他面前缓缓升起。 丝线一般的神力自一点延伸,扩散成绵密的网,梦境之心被彻底包裹的一瞬,那剔透的水晶一般的外壳便融化了。 涌动在织网之中的力量稠密到极点,像是翻涌的水银,却又散发着诡丽奇异的光辉——明亮而不刺眼,却不允许直视。 伊提斯指尖滑下,极为细微的银丝,牵引着那浓厚的神力,丝丝缕缕的进入黑发少女的身体。 那丝线流入又涌出。 流入之时,梦境之心的力量被不断灌输。 涌出的时候,那浓厚到任何光都照不透的黑墨一样的神力,被一点一点牵引出来。 当梦境之心的力量完全灌入之时,黑暗的力量也完全抽出。 神格置换完成。 穆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神屹立于遥远缥缈的云雾之上。 他轻轻地低着头。 覆着霜雪的纤长睫羽之下,比极北之地的冰雪更加寒冷,万物无生的银色眼眸,正静静凝望手中之物。 黑色的墨滴在神明掌心流淌着,逐渐凝聚为半个圆形。 那是黑暗的神格,不可直视,不可触碰,不可忤逆的至高法则的半环,世界的一半根基。 已凝聚的神格,缓缓地自他手上飘起,汇向他的胸腔。 那颗神格进入他身体的一瞬,神国之上云海闹动。 比连绵雪山更加巍峨,比漫天星宇还要浩瀚的力量,卷起星云日月。 神轻轻地闭上眼睛。 那不可抵抗的磅礴神力,硬生生亘进法则的齿轮之间,将这世界都拆解重构。 在时空都被逼停之时,他比霜雪更清冷的发丝上,包裹在纯净的雪白衣袍之内的身躯上,柔和而不刺眼的白色光芒洗刷,又有淡淡的黑色薄雾流淌而过。 银白色的丝线流窜而出,奔向世界的每一处角落。 法则的齿轮断裂,星幕垂坠,又被那新的织丝牵系,重新回到轨道上。 世间万物翻涌闹动,金叶之树摇曳冠冕,碧蓝海洋波光粼动,天空祭坛云雾缥缈。 枯死之木抽出新芽,潺潺水流渗入干涸之土。 雪白的鸟儿伸展翅翼高高飞起,盘旋于那浑厚悠远的钟声之中。 人类、人鱼、精灵、龙族……哪怕是异草园内的一朵花,山间的一颗柔嫩草芽,都同时抬起了头。 在那遥远的死亡之国中,炙热岩浆自黑红天空流回地缝,漫无目的行走的亡灵枯骨停下脚步,与盘角的恶魔们一起,用那空洞的双眼望向了遥远又神圣的位面。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神明的银白发丝已经披落至脚踝。 那垂首的神明,似是苏醒一般,银白睫羽缓缓掀起,那万物无生的眼眸,比过往更加寂静寥远。 翻卷的飘渺云雾萦绕在他的身侧,却不及他那纯净衣袍半分的白。 星河日月垂坠于天,瑰丽神秘的深蓝色天幕,不配装点他半分的美好。 他是世间唯一的至美,不容违抗,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真理,至高的法则——创世神伊提斯。 那神圣的,高不可攀的存在缓缓的转过头,望向了金色镂空座椅上,同样美得不可方物的黑发少女。 他比以往更加清冷的银色眼眸里,倒映出了她的影。 他轻轻地开口,那声音缓慢又厚重,却又轻灵如最华丽美好的乐章。 神空灵的声音无处不在,万物皆要沉寂,聆听他之神谕。 “吾以神之名,宣告这世间。” “万物万事,生灵万物,皆不可伤害吾之挚爱。” 这是他苏醒之时的第一句话。 是他最记挂在心的事,是他的承诺与守护。 神谕落下的一瞬间,银白色的光芒罩下,将穆莎的身体寸寸冲刷。 那光芒流淌过之后,身体的疲惫、倦怠,不愉快的心情,都在逐渐消散。 光芒寂灭之时,穆莎感觉有人坐在了自己身侧。 比往日更加不可捉摸的银发神明伸出手揽住她,那条裹在宽大的雪白衣袖中的手臂没用什么力气,只是松松垮垮的圈着她。 但是,穆莎却感觉到了无法违抗的力量和威压,丝毫也生不出反抗之心。 “莎莎,我已经取走黑暗神格了。” “从此之后,你身体中的力量是平衡的,不会因为半颗不属于你的神格而被迫苏醒。” “你想要成为人,那就作为人活下去,你想要成为神,也可以握起你的生与死亡的权柄。” 他说:“你以后想做什么,都由你自己决定,不必再有忌惮。” 穆莎的灵魂,已经从黑暗的枷锁中释放。 她得到了最想要的自由——自主选择的权利。 她转过身,试着抱住了伊提斯。 伊提斯仍旧像是以前一样,老老实实的,任凭她往怀里钻。 穆莎说道:“创世神冕下,我还是想继续追上您的道路 ……但是这条路好像变得更难走了?” 伊提斯摸着她的头发,说:“没关系,我们有很长时间。” “我的力量早就停滞住了,而你还一直在成长,差距会不断的缩小。” 伊提斯犹豫了片刻,继续说:“而且,莎莎,你其实不必执着于追上我。” “你的力量的确很弱,远远不及我。但是,强大从来不是靠力量来衡量的,你的心,你的灵魂,在很多时候都凌驾于我。” 穆莎偷偷笑了笑,谦虚道:“您别再说好话哄我了。” “而且,如果不在力量上追上您的话,我真的很担心以后被您欺负。” 伊提斯疑惑道:“我怎么会欺负你?” 黑发少女说:“您明明经常欺负我!” 伊提斯把他的小姑娘拖过来抱在腿上,揪住她的脸,问道:“这样欺负吗?” 穆莎被揪得脸有些疼,打掉他的手,反手就要去掐伊提斯的脸。 但她看了看伊提斯那张线条深邃,五官完美,没有一丝缺陷的脸,竟然没能下去手。 伊提斯揉乱了她的头发,说: “莎莎,我不是在说好话哄你。” “你很厉害,就算没有力量,也能够战胜一切。” 穆莎正要拿“一力破万法”的道理来反驳他,但在开口之前,她就想起了自己的梦境,那个极度不美好的未来。 她稍稍低头,那颗由未来的伊提斯赠予的珠子,此时就藏在她的衣服之下。 穆莎拉住伊提斯,说道:“我也希望,我即便没有力量,也能够战胜一切。” 她希望,自己能够以一己之力,将那未来撕扯成碎末。 ※ 在置换完神格之后。 伊提斯就把穆莎带回了天空祭坛,乘坐独角兽马车返回了西海之滨。 他是打算带着穆莎到处玩一玩的。 他知道,穆莎一向对有着异域风情的城市,和街道上陈列的商品有着浓厚的兴趣。 但是,事情却又一次跳脱了伊提斯的预料。 伊提斯茫然的看着他的小姑娘。 阳光之下的喷水池上,斑驳的金色碎光投落在地上,化为流淌晃动的影子。 穆莎就坐在池沿上,手中捧着厚厚的教材书,认真又仔细的一页一页翻过去,还时不时翻回来确认知识的逻辑。 伊提斯试探着问她:“莎莎,要不要买衣服?” 穆莎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她说道:“不去,别打扰我学习。” 伊提斯:“?” 这反常的一切,几乎要让伊提斯觉得,穆莎病了。 这可是祈祷时睡觉,上课时也要睡觉,能坐着就绝不站着的懒人。 近期也没有神宫的测验,她怎么可能主动积极的学习? 伊提斯低下头,耐心地问道:“这边还有很多好吃的,看起来是你会喜欢的东西,真的不去? ” 他甚至直接伸出了手,要把书本抽开,把穆莎拉起来。 但是穆莎在感觉到他拉拽自己书的时候,一下子把书扯回了自己这边。 穆莎说道:“您自己去逛吧,我真的要学习。” 她说话时的素质非常良好。 但是因为她在伊提斯面前的反应很真实,不会刻意遮掩表情,“别烦我”这三个字几乎是写在了脸上。 伊提斯:“……” 银发青年郁闷的在她身边坐下了。 他就在默默地等着,看穆莎什么时候才会理他。 过了好一会儿,穆莎终于如他所愿,搭理了他一下。 她拽着伊提斯的袖子,把教材书放进了伊提斯手里,眼巴巴的瞅着他。 “我伟大又英明的导师先生,能不能告诉我这里要怎么理解?” 伊提斯:“……” 不,这和他想象的搭理不一样。 他无奈地拿起书,慢吞吞的给穆莎讲起了课。 不过,虽说是不情愿,但他却一点也没有应付,知识仍然是条理清晰,被他抽丝剥茧的拆解了个清清楚楚。 终于理解了之后,穆莎一脸疲惫,说道:“好难啊。” 伊提斯摸着她的头发,说道:“休息一下。” 接着,他就以不容置喙的姿态,让整本书在他手中消失了。 穆莎无奈地看着他,说:“以前我不想学习,您逼着我学习。” “现在我好不容易积极起来了,您却不遗余力拖我后腿,这是什么意思嘛?” 伊提斯想了想,低下头哄她:“怕你追我追的太快,我就不能享受欺负你的乐趣了?” 穆莎:“……” 她简直想打这个神。 事实上,她刚刚也确实差点去踩伊提斯的脚。 但只要一想她所经历的那场梦境,她就不忍心对伊提斯下脚了。 银发的神明不知道她的顾虑和思绪,他站起身,走去不远处的小摊子上,买了两小包玉米粒。 穆莎远远地看着他。 伊提斯低着头,和人交谈的姿态还是不够温和,但是也不像从前那样冷硬了。 他的性格似乎是真的在改变,越来越像一个人类。 伊提斯拿着玉米粒走回来,给了穆莎一小包。 玉米粒的纸袋被拆开的那一刻,周围随处乱跳的,偶尔会飞起来的白鸽们就凑了过来。 上一秒还忿忿不满的穆莎,注意力很快被那有着雪白羽绒的鸽子们吸引了。 她将玉米粒洒在了她和伊提斯中间的一小块池沿上,低着头,看着飞上来的雪白鸽子啄食。 伊提斯侧着头,看着小姑娘毛茸茸的发顶,那清冷的眼睛里,竟然读出了罕见的温和。 不远处正在绘画风景的画师,画着画着,眼睛与画笔就被坐在水池边的情侣吸引了。 比起那零零碎碎的斑驳阳光,壮阔的白 色高墙和湛蓝天宇,池边的那对才真正是世间最美的存在。 只要看到,就一定要记下来,镌刻在画纸上,文字间和脑海之内。 过了许久,伊提斯买来的玉米粒就被鸽子们啄完了。 雪白的鸽子们还未散去,甚至跳到了穆莎和伊提斯的腿上。 穆莎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她一挥手,把伊提斯腿上的鸽子们全都赶下去了。 伊提斯无奈地看着她。 穆莎说:“您以前不给鸽子碰的。” 伊提斯点了点头,说道:“我现在是在学你的样子。” 穆莎:“……” 她不太讲理,说道:“我不管,你人是我的,腿也是我的。” 就在穆莎胆大包天的占据了创世神的大腿,坐进了他怀里的时候。 画师小心翼翼的取下画纸,迎着阳光走到了他们面前:“那个……先生,小姐……” 这羞耻的一幕被人看见的瞬间,穆莎就挣扎着要跑。 但伊提斯很有先见之明的按住了穆莎,把她整个人都揉进了自己怀里。 “两位的感情真好。”画师笑着说,“冒昧打扰,我想将这幅画赠予二位。” 穆莎脸埋在伊提斯怀里。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她微微的睁大了眼睛。 十六岁,赠画,水池边,喂鸽子…… 事情正在逐步走向那一个未来。 她从伊提斯怀里抬起头,心情复杂的接下了这幅画。 她说道:“谢谢您,我很喜欢这幅画,我男朋友也会很喜欢的。” “善良的画师先生,愿光明永远庇佑您,愿您执笔之手永不枯朽,灵感之源永不干涸。” 画师挠了挠头:“这可真是不得了的祝福啊。” 穆莎笑了笑。 她说道:“您值得这样的祝福。” 毕竟,这可是创世神冕下最珍视的一幅画。 ※ 伊提斯和穆莎兜兜转转地,一路从西海之滨往南域回返。 在回圣城之前,他们还去了一些地方,在南域的几个国家之间游走玩耍了一些日子。 他们离开圣城时是春季,返回的时候已经是盛夏。 当然,对四季都温暖如春的圣城来说,春天和夏天没有任何区别。 穆莎走在街上,感慨道:“又变冷清了。” 伊提斯本能的为她解释疑惑:“春日祭典结束了,所有外来的神术师都会返回驻地。” “真的啊,时间过的好快。” 穆莎看着身旁走过去的人,那是她的进阶班同学。 这位小神术师已经通过了初阶的考核,领子上的徽章变了,也拥有了一件极短的小披风。 在秋季到来的时候,这名小神术师将正式升入初阶班级。 她心想:这些当初盛气凌人的小新人们,马上也要当学长学姐了啊。 穆莎眨了下眼睛 :“说起来,马上要换寝室了……” 她转头看向伊提斯,说道:“春日祭典的时候,我好像说过,要考虑要不要搬过去和您一起住。” 伊提斯怔了片刻,他甚至没仔细去想这个问题。 不过,也不用仔细去想,毕竟答案已经非常明显了。 穆莎拉了拉他的手,说道:“我去寝室收拾东西。” “您先回去吧,我不想被神宫里的神术师看见我和您一起搬行李,还搬进了您的家。” 伊提斯点了点头。 他问道:“是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您有一点自觉啊。” 穆莎说:“您是神宫的导师,我是神宫的小神术师,您的学生。在道德伦理上来讲,我们的关系起于师生,也应该止于师生。” 伊提斯思索了片刻,说道:“你说的对。” 但是,他从来就不是会轻易向世事妥协的人——他根本就不是人。 他淡淡地说道:“那你直接从神宫的教学阶段毕业吧。” 这语气轻描淡写的,仿佛在说“你要多喝热水”一样轻巧简单的事情。 “……”穆莎抬起头,无言地用目光谴责他。 伊提斯迎着她的目光,说道:“你应该能做到。” “神力的量,神术方面的学识,还有功绩,都已经达到毕业标准了。” 穆莎说:“来神宫不满一年,直接从进阶到毕业?” 这种事情出现,她岂不是要成为圣城永远的传奇? 不仅如此……也许教育她的导师,伊提斯先生,也要一起位列传奇。 伊提斯问:“为什么不行?” 穆莎摇了摇头,说:“唔……我想低调一点,不想太出名。” 而且,毕业之后,她就要正式列席神宫,被安排职务了。 从学生时代步入社畜生涯,就只需要“毕业”这一个过程。 穆莎上辈子还没毕业就猝死于实习,所以她坚信,“社畜”这个名称,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死亡的旗帜。 伊提斯又问:“为什么不能出名?” 穆莎说:“我比较喜欢平凡的生活,想当一个平凡的人。” 伊提斯说:“但你根本就不平凡,在神宫所有人眼中都算不上平凡。” 穆莎:“……” 在逻辑这方面,她对上伊提斯,总是要甘拜下风。 穆莎放弃了找理由,直接提出了要求:“总之,我拒绝提前毕业。” ※ 晚上的时候,替圣子瑟斯顿监管着圣城的一切的树精灵莱伊,厚着脸皮跑到伊提斯的房子里了。 他敲门敲了半晌,替他开门的是穆莎,至于那清冷的银发神明,则是站在穆莎背后。 穆莎问:“您怎么过来了?” 莱伊大言不惭道:“当然是来蹭饭啊。” 穆莎:“……这里没有饭。” 金发的精灵 笑着,把厚脸皮这个概念演绎到了极致:“没有饭可以做饭啊。” 伊提斯漠然的声音响起。 “这里也没有厨具和食材。” 但莱伊不愧是唯一能够让伊提斯感到无奈的神子。 他抬起手,一个小小的空间结界出现在他的手心里。 “厨具都在这里,食材我也带来了。” “……”伊提斯的目光愈发冰冷了。 莱伊自顾自的走进屋子里,他低声和穆莎说了一句。 “自己住的房子,还是生活用品齐全些比较好吧?” 而后在走过伊提斯身边时,他顶着那几乎要压碎他的气势,低声说道: “冕下,虽然您吃不吃东西都一样,但是……您想不想吃小小姐亲手做出来的食物?” 伊提斯沉默了半晌,终于吐出来一句话:“厨房在左边。” 穆莎缓缓地打出了一串问号。 这到底是什么见人说人话,见神说鬼话的人才? ※ 半个小时后,穆莎在厨房里点火烧热了锅。 莱伊站在一旁,拿着刀切菜,土豆和胡萝卜丝都被他切的粗细均匀。 伊提斯不在厨房里,他上楼去调整家具了——穆莎要搬进来,屋子里需要添很多东西才行。 穆莎把土豆丢进锅里油炸之后,看向莱伊。 她问道:“您又在打什么主意?” 莱伊笑着说:“哎呀,我明明是在讨好您和父神呢。” “您知道,我最近做了很多让父神看不惯的事情。” “他之前没有修理我,是因为圣灵街需要守树人……” 穆莎问:“现在呢,圣灵街不需要守树人了?” 莱伊笑得仿佛初春破冰的河流:“不,还是需要。” “但是他变回了创世神,重新掌握了全部的法则,可以随便创造神子了。” “我担心他秋后算账,直接把我解决掉,再给圣灵街换一个新的守树人。” 穆莎:“……” 她沉默了片刻,说道:“这就是您讨好的方式?” 简直是别出心裁。 这精灵真特么是个宝才,伊提斯造出了个鬼。 穆莎说:“莱伊先生,我觉得,您的行为,只会让您的父神更想收拾掉您。” 作者有话要说:伊伊神:我看你是上赶着进我的暗杀名单。 目前伊伊神的暗杀名单排名: 雷恩,必死无疑。 莱伊,记大过。 圣子,记大过。 (非剧透,不要相信,随便写个段子而已。) 第77章 ※ “怎么会呢?” 莱伊笑着说:“只要我能讨好您,我这条命就算保住了。” 穆莎:“……” 这个精灵还真是会拿捏人啊。 穆莎炸了土豆,炸了鸡肉,又炸了冰淇淋…… 她秉持着万物皆可炸的理念,打算放肆的吃一顿垃圾食品。 莱伊捏了一块,尝了尝,说道:“好油啊。” 作为一个树精灵,他其实对味道这东西没什么概念。 但是他很喜欢和人类相处,一直在试着学习人类和了解人类,也会吃一些人类的食物。 但是,对于炸鸡这东西,他还是消受不了。 他扭过头看着穆莎,问道:“这个真的好吃吗?” 穆莎端着盘子走去了餐厅,一边走一边说:“莱伊先生,这可是人类的快乐粮食。” 已经收拾好了家具的伊提斯走过来。 他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尝过穆莎买的烤排骨,同样给出过“油腻”的评价。 银发神明问:“油多就是快乐?” 穆莎:“……” 她和伊提斯,大概就是那种互相觉得对方脑回路有问题的情侣吧? 穆莎拉着他坐了下来。 还未等她想好怎么解释,莱伊就率先开口了。 “对啊,油多就是快乐。” “冕下,您看,人类吃牛排的时候,不是都觉得雪花纹理最丰富的肉最好吃吗?” “那种肉特别油腻,但是人类都说雪花牛排好吃。” 穆莎:“……” 这,好像还挺有道理? 伊提斯若有所思道:“但人类不喜欢吃肥肉。” 莱伊继续忽悠他:“哎呀,冕下,肥肉很好吃的。” “但是人类怕自己吃胖,身材走形,所以才故意表现出不喜欢肥肉的样子。”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原来是这样。” 他转头看向黑发少女,颇有感触的说道:“人类这种生物,总是口不应心。” 穆莎缓缓地打出了一连串的问号。 她抬起头看着伊提斯:“您在影射谁口不应心?” 伊提斯眼神躲闪了一下,撇过头去了。 他极力避免和穆莎之间的一切争吵,无论是占理的争吵,还是不占理的争吵,他都不想面对。 穆莎还在问他:“您说呀?” 伊提斯被她拽着袖子,他一低头,就对上了穆莎含笑的银灰色眼睛。 ——她不是想吵架,她就是在故意逗他。 伊提斯低头,耐心地问道:“我在影射谁,你心里没有数吗?” 穆莎:“……” 你怎么不按照常理出牌? 作为男朋友的求生欲呢? 伊提斯伸出手,逗 猫似的挠了挠她的下巴,说道: “不愿意听实话,明明是自己心里想的事情,被我戳破了就要生气。” “口不应心,不讲道理,说的不就是你吗?” 穆莎抬起头看着他,憋了一口气,脸颊都鼓鼓的。 她说道:“对,我就是口不应心,还不讲道理,您想怎么办?” 伊提斯把她抱起来,轻轻捏着她气鼓鼓的脸颊。 他淡淡地说道:“你看,你又生气了。” 穆莎说:“对嘛,我就是容易生气!” “性格别扭,脾气又难缠,不好哄,您难道有办法给我改掉吗?” 伊提斯抱着她从椅子上坐下来,耐心地用手掌抚着她的头发。 至于办法,那当然有很多—— 他擅长驾驭一切,这个世界上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只要他想,他就能把最凶悍的野兽变成温顺的宠物,把最桀骜的灵魂驯养成温婉谦虚的模样。 但是,他不愿意。 他不愿意在她身上使用自己的手段,不想要带给她恐惧。 他希望这个灵魂快乐而自由,永远不会被压制。 率性又张狂也没关系,小脾气多一点也没关系。 他愿意宠着,也愿意哄着,他愿意承受她的真实,并且甘之如饴。 伊提斯说:“没办法改掉。” “再者,为什么要改掉你?” “莎莎,你这么好,你的脾气,你的性格也都很好。” 穆莎:“……” 你才是送命题最佳答手吧? 伊提斯下颌搭在了少女毛茸茸的头顶,说:“我会努力一些,不再惹你生气。” 穆莎半张脸埋在他怀里,别扭道:“可是您刚刚就在故意惹我生气。” “某位性格恶劣却不自知的神明啊,一边挠着我的下巴,一边想‘生气的样子真可爱’,然后就故意说了会惹我生气的话。” 伊提斯摸着她的头发,坦然承认了:“被你发现了。” “所以,我得想个办法向你道歉才行。” 他一挥手,一道银白的光芒把坐在一边看好戏,齁到牙疼的树精灵送走了。 现在,这偌大的房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非人了。 伊提斯问:“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讲故事,陪你睡觉,或者……我的身体?” 黑发少女听见前两项的时候还微微点头,最后一项被说出来的时候,她点头的动作僵住了。 赶在她拒绝之前,伊提斯问: “不要?是真的不要,还是口不应心的不要?” 穆莎一巴掌堵住了他的嘴,恼怒道:“您是禽兽吗,我才十六岁!” 伊提斯拿下她的手。 他一副“你为什么要骂我”的样子。 伊提斯问:“……十六岁怎么了?” “人类大多数都会在十 五岁时建立婚姻关系。” 穆莎:“……” 是哦,这个世界,很多人都在十五岁就结婚了。 或许是环境问题,穆莎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雷恩是个疯子,他身边的人绝对不可能有正常婚姻。 穆莎被养在他身边的时候,从来没被他捏着耳朵提结婚的事情。 比起来结婚,还是把光明神冕下扯下神坛更加重要。 来到神宫之后,也鲜少有人会提这件事。 神术师都在十五岁时进入神宫,直到十八岁到十九岁毕业之后,才会再考虑婚姻的问题。 甚至,神术师之中,有些人打算和神术谈一辈子的恋爱,终生不婚不育。 而且,在这样一个世界里,穆莎曾经也是决定单身至死的——她以前很讨厌这个世界,她也不被这个世界容忍,婚姻这种东西完全不必考虑。 但是…… 现实实在是出人意料。 她不是单身少女了,也不会有衰老死亡的那一天了。 她得重新把“婚姻”这东西,列入自己的考虑之中了。 伊提斯耐心的问道:“你认为太早了?” 穆莎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这违背了常理。” “但这在我的观念中才是正常的……我的意思是,我的观念,和这里的人都不太一样。” 她的手放在伊提斯宽大的衣袖上,指尖不自觉的去捏他的衣服。 能够告诉他吗? 真的能够告诉他吗? 未来的伊提斯是知道这件事的。 而且,他看起来接受度良好,还跟着她学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但穆莎顾虑的是:这万一是导致她和伊提斯走向分崩离析的未来的原因呢? 但是,下一刻,伊提斯的话语就让她的顾虑消散了许多。 伊提斯摸了摸她的头发:“莎莎,我明白,你的观念不一样。” “但是,我不明白你的观念,到底是什么地方,和别人不一样。” “一件事在你的观念中,应该是什么标准才算正常,你得把这些标准告诉我,我才有办法按照你的标准和你相处。” 穆莎抬起头。 她险些就忘了,这个神有多么清醒,多么敏锐。 他早就知道,她拥有着与这个世界背离的认知和观念。 他大概也是明白的,她在失去行踪的那二十二年里,并不在这个世界。 穆莎窝在他怀里,说道: “抱歉,伊提斯先生,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想一想,如何把这件事告诉您。” 如果没有亲眼见到那样的未来,穆莎大概会在这时候,就对他坦然相告。 但是见到了不幸的未来,穆莎就要每走一步,都要纠结:这会不会成为不幸的□□之一? 伊提斯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不用道歉。” “这是我提出的 要求,不是你必须要做的事情,你有拒绝的权利。” 他说:“而且,莎莎,我有很多时间。” “让我去等一等,并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 穆莎抱住了他。 她闷声道:“您为什么这么好呢?” 伊提斯问道:“有吗?” 穆莎点了点头,说道:“您总是让着我,哄着我。” 以至于她变得越来越任性,小脾气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惧怕他们不相爱的未来。 伊提斯捏了捏她的脸颊。 “莎莎,我比你年长很多,也成熟很多。” “当然,年长和成熟不是让着你的理由——我愿意让着你,哄着你,是因为我喜欢你,我觉得这是我该做的事情。” 穆莎问:“年纪大很了不起吗?” 这就是口不应心,有点小别扭的情趣了。 伊提斯耐心地哄着他的小姑娘,说道: “莎莎,虽然年纪大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我还是觉得,我的承受能力比你强一些。” “你有什么烦恼的事情,要及时说出来和我商量,分担一半给我,可以吗?” 黑发少女不高兴的瘪了瘪嘴巴。 伊提斯又看出来了。 也许是从她离开天空祭坛的时候,伊提斯就看出了她有心事。 只是她不愿意说,伊提斯也一直没有拆穿。 穆莎说:“抱歉,尽管您这么说,我也还是不能告诉您。” 如果告诉了他,他一定会遵从未来的伊提斯的提议,直接对她提出分手。 而且是非常果断的提出分手——他的爱有多厚重,保护她的时候,所做的决定就有多干脆果断。 穆莎说:“您的承受能力很强,但是,我的承受能力也不弱。” “所以,伊提斯先生,您还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吗?” 未来的伊提斯说,他还有事情在隐瞒她。 这样一个秘密,一个早已发生的,无可挽回的错误,才是最主要的□□。 伊提斯轻轻地阖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那银色的眼眸里,带着一分刺骨的冷意。 他问道:“是谁提醒了你这件事?” 穆莎打算瞒混过关。 “我就是随便猜猜看。” “没想到您真的有事瞒着我?” 伊提斯抱着她的手臂稍稍收紧了。 穆莎问:“看起来是我不能知道的事情?” “如果我知道了这件事,您会杀死我吗?” “莎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伤害你。” 伊提斯摇了摇头,说道:“而且,我没有事情瞒着你。” 这是他的谎言。 他会说谎,是因为他已经做出了判断:穆莎不能接受真相。 伊提斯眼神躲闪,执着道:“真的没有事情瞒着你。” 穆莎摇了摇头。 他实在是太笨了,这一举动,毫无疑问在告诉她,他真的有事瞒着她。 不过,她也没有非要去继续这个话题。 太过于执着,也许会正中“知道秘密,无法承受”的未来。 穆莎拍了拍他的手臂:“我相信您。” 这下换做伊提斯不确定了。 他的表现非常心虚:“真的?” 穆莎说:“当然,不是相信您没有事情瞒着我。” “我只是相信,您不会伤害我,隐瞒有时也是一种保护。” 穆莎轻巧的从伊提斯怀里钻出去,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 她说:“我要吃饭啦,伊提斯先生,吃完饭之后要给我讲故事,还要陪着我睡觉,我们说好的。” 伊提斯稍稍放松了一些,点头道:“好。” ※ 三个钟之后,伊提斯放下了故事书。 黑发少女坐在沙发上,歪在他怀里,睡相温软恬静。. 银发的神明轻轻揽住她,昏睡的神术使用的刹那间,淡紫色的薄雾蔓延开来。 他若有所思的看向穆莎,她脖子上系着丝带,那丝带延伸至胸口的衣襟之下,缀着一枚指甲大小的琉璃珠子。 他伸出手,勾住了她脖子上的丝带,踌躇了半晌之后,还是放开了手。 伊提斯伸手捞住她的膝弯,将她从沙发上抱起来,一路抱回了房间里。 ※ 穆莎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她,刚刚执行完神宫的任务,从遥远之地返回圣城。 她手上提着自己的背囊,进入神宫之后,在主楼遇见了奥斯汀主教。 她迟疑了片刻,才向对方打了招呼:“您依旧年轻精神,奥斯汀先生。” 穆莎觉得有些奇怪。 这位严格又不失慈和的,年岁过百的神术师,是一名红衣主教。 但是今天,他没有再穿那红色的长袍,而是换了一身雪白的,与穆莎见过的神术师制服都不一样的衣袍。 也许是偶尔没那么穿呢? 穆莎摇了摇头,忽略了自己的不适感。 奥斯汀微笑着,面目慈和:“有些时日没见了,穆莎小姐。” 他们一起从主楼走到了小广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作为去年选进神宫的那一批小神术师的引领人,奥斯汀一直很喜欢穆莎。 他是动过要把这孩子收为学生的心思的,只可惜有人先他一步,把小姑娘从进阶班拎出来了。 “得知这件事时,我还有些担忧,毕竟伊提斯先生从未教过学生。” 穆莎沉默了片刻。 她又一次意识到了认知干涉的厉害。 这个不被任何人熟知的神明,在来到神宫之后,凭着他的认知干涉,悄无声息的融入了所有人的记忆之中。 年长的神术师们从未与他接触过、说过话,却自然而然地知 道了许多事情。比如他的神力厚重,知识渊博,言辞极度刻薄,性格冷清不易接近……当然,也包括他从来没教过学生,穆莎是他唯一的小徒弟这件事。 奥斯汀说:“我当时在想,要不要去找伊提斯先生把你要过来。” 穆莎:“……” 她只知道她在黑巫师和亡灵术士之中非常抢手。 但是,她没想到,在这对黑发有着本能的鄙夷的神宫里,她也这么抢手。 奥斯汀:“但我放弃了。我仔细考虑过,以你的才能,应该有更好的引路人。” “看起来,我当时放弃的决定没有做错,你在伊提斯先生身边成长了许多,孩子。” 穆莎对他弯身:“感谢您的夸赞,我实在是受之有愧。” “若非伟大的光明神冕下庇佑我,我决然无法走到今天。” ——至于光明神冕下对她所做的事情,到底是庇佑还是什么,那可就不好说了。 奥斯汀摇了摇头,他轻轻地抬起穆莎的肩膀。他对小神术师的要求一向严苛,唯独遇到穆莎时,总是会夸赞她,这是因为她的优秀是事实。 奥斯汀说:“你不必如此谦虚,孩子。” “你知道吗?你刚来神宫的时候,骨子里都写着疏离冷漠。” “但现在你的眼睛里有光,与人说话时也有一颗真心,你变好了。” 穆莎稍稍地歪了下头,她很奇怪,她当初的演技很差吗? “噢,没关系的,别担心,别人看不透你,只是我这老家伙的眼睛比较好用。” 穆莎两只手握在了一起,捏着背囊的绳带。 她问:“所以,您当初那样关照我,其实是想帮一帮我?” 面颊上已经带了些许沧桑的奥斯汀说:“我是神术师,是光明神冕下的仆从。” “遇到有难之人,不应该坐视不理,遇见身陷深渊的同伴,更应当伸出援手。” “你的心在晦暗之地,我便将阳光带去。” 这就是真正的神术师,真正的光明信徒。 穆莎没想到,她抱怨许久的,神术师这个糟糕透了的群体之中,竟然会出现这样一个人。 这个人改变了她对这个群体的看法。 “成为神术师,遇见您,这都是我的幸运。” 穆莎恭敬又规矩的低下头向他行礼:“您如此善良,光明一定会永远庇佑您,奥斯汀先生。” 奥斯汀脸上带着笑容: “噢……真是一个好孩子。” “能见到你这样好,我就放心了。好了,我也该走了。” 话语落下的那一瞬,这位年过百岁的老先生,身体中忽然飘散出了点点莹光。 那些微弱的星芒飘起又落下,他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在了穆莎眼前。 ※ 穆莎从床上坐起来。 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滴落在被子上。 x s. 她疑惑地看着被子上晕开的水迹。 ——这明明不是个糟糕的梦,她为什么要哭泣? 穆莎洗漱好,穿了鞋子下楼,听见餐厅有声音的时候,她欣喜的走了过去。 但下一刻,她脸上的欣喜就消失不见了。 金发的树精灵把蓝莓奶油放在桌上。 他旁边还放着一个纸袋,里面装着细腻柔软的吐司。 “早安,小小姐。”莱伊说:“父神有事去死亡之国了,所以让我给您送早餐过来。” 莱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说: “我亲自买的面包,亲自打好的奶油。” “这能够讨好我未来的母神吗?” 穆莎:“谢谢您帮我带早餐……但是,您能不能好好说话?” 吃完早餐之后,穆莎决定去一趟神宫。 昨天收拾的太仓促,宿舍里还有很多东西忘记拿。 在经过主楼的时候,穆莎听见了议论声。. “你知道吗?塞西尔先生疯了。” “我今天刚出寝室,就被他抓住了,他一直问我奥、奥……” 有人提醒道:“奥斯汀。” 另一人继续道: “对,他一直问我记不记得奥斯汀先生。” “他说那是进阶班的负责人,是一名红衣主教……” 穆莎睁大了眼睛。 在神宫,几乎每个神术师都认识奥斯汀先生。 而现在的状况很显然,奥斯汀先生的存在被遗忘了。 而在神宫之内,的确有着“遗忘一个人的存在”的现象。 认知干涉——每个神术师的死亡,都会被同伴遗忘。 所以……奥斯汀先生死了? 而赫伯特·塞西尔还记得奥斯汀主教的存在,他发现奥斯汀主教被人遗忘了,到处找人确认那位红衣主教的存在? 穆莎一把扣住了路过的人的肩膀。 她问道:“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塞西尔先生现在在哪里?” 那刚刚还在议论这件事的小神术师回答道: “啊……他的状况不太对劲,大主教们把他叫到议事厅了。” ※ 穆莎顺着楼梯向上攀爬。 在到达顶楼之前,她就撞上了一片结界。 她穿不过那片结界,只能被隔在外面,凭借她卓绝的耳力听取议事厅里的声音。 议事厅之内。 赫伯特问: “奥斯汀主教呢?他昨晚就在工坊内,他毕生研究的神术成功了,他即将跨入崭新的,从来没有神术师能到达的境界。” “我见证了这一切,我想要祝福他,可是他却当着我的面消失了!所有人都不记得他了!” 不朽之木雕刻的圆桌旁。 一群穿着雪白的祭服,戴着白色的,烙有诡丽银色花纹的 面具的人屹立在此。 他们是这个圣城里,圣子之外的,地位最高的人。 他们会在最波折的时期,聚在顶楼的议事厅里,为神宫做下影响生死的重要决定。 其中一人说道:“别激动,孩子。” “奥斯汀先生研究的神术成功的那一刻,他就死去了。” “人类的身体拥有承受极限,在神术的进境到达某一个程度时,人就会死亡。” “圣城设有认知干涉的神术,所有神术师的死亡,都会被忘记。” “虽然不知道认知干涉为什么没有对你生效,不过别担心,我们会对你重新施加认知干涉的神术,你很快就会忘记奥斯汀先生的死,不会再痛苦了。” 赫伯特当然不接受这样的说辞。 少年过往清朗的声音变得嘶哑。 他以崩溃的泣音,声声句句的质问神宫。 “你们怎么能这样做?” “奥斯汀先生可是神术师啊,是光明最忠诚的信徒啊!” “我们作为同伴,难道不应该永远牢记他吗?” 没有人回答他。 赫伯特沮丧道:“……啊,对了,我也终究有一日,会被同伴忘记。” “我们神术师,对于圣城而言,对于这个世界而言,究竟是什么?” “是秩序维护者,光明神最忠诚的奴仆?还是用完就丢的棋子?” 白衣人说道:“孩子,这是为了保护神术师的精神不要崩溃。” 赫伯特问:“保护?” “我们神术师,真的需要这样的保护吗?” “你们有没有问过我们,愿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保护?” 嗓音嘶哑的少年笑了,那笑声绝望又凄苦。 “雷恩曾对我说过,神宫就是一场骗局,神术师是棋子,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 “我当时还不信——但我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说透了我们的本质!” “多么可笑!” “神宫就像一个笑话!” “连无恶不作的黑暗信徒,都能指责我们虚伪,我们疯狂,我们狡诈又痴傻!” 戴着白色面具的白衣人讶异道:“雷恩?” “你和雷恩有接触?” 赫伯特笑着说:“雷恩曾在极北之地的雪原找上了我。” “他告诉我,我终有一日,会看透这虚伪的神宫,自愿成为他的棋子。”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灰色半透明的花瓣。 ※ 半年之前,他在极北之地,被空间的断层卷走,和神术师的队伍走失了。 雷恩救了他,轻松制服了他的反抗。 那恶劣的黑暗信徒压制着少年,并且告诉他,神宫是如何虚伪狡诈阴险。 当然,那少年不信,少年告诉雷恩:“不必蛊惑我,你可以直接杀死我。” 雷恩说:“你是我女儿的朋友,我不杀你,我要拯救你,要让你从骗局中醒来。” 他将花瓣交给了少年,说: 拿上这片花瓣,神宫将再也无法欺骗你,无法干涉你的认知。 等你愿意的时候,就把这片花瓣,放进议事厅不朽之木的中间的圆阵里,就能够唤醒所有人。 赫伯特在这半年里,每天都在尝试丢掉花瓣。 可是第二日清早的时候,花瓣还是会回到他的口袋里。 他甩不掉这片花瓣,黑暗如影随形的跟随着他。 黑暗在对他说:来吧,来到我的这一边。 赫伯特对黑暗说:你休想,我永远不会成为你的棋子的。 但是,少年最终还是成为了黑暗的棋子。 他想,这不是他的错——输给黑暗的不是他,而是这腐朽的光明。 作者有话要说:花瓣莎莎的花瓣~ 莎莎的灵魂碎片~ 第78章 ※ 赫伯特摊开手,那枚花瓣自他掌心飞起,流入不朽之木圆桌的中央。 那一刻,与法则不同的力量,裹挟着雷恩留下的黑暗,侵染着不朽之木。 笼罩着整个圣城的,繁复的神术图阵,将会在悖逆法则的力量下寸寸崩解。 议事厅之外,阻拦穆莎的结界崩碎了。 黑发少女从听见雷恩的名字开始,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穆莎推开议事厅的门,那正在侵染不朽之木的花瓣,忽然收拢了力量,朝着她飞过来。 她本能的构筑起结界,去阻挡那片花瓣。但是,那灰色的,半透明的花瓣穿透了结界。 那是她的花瓣,她的灵魂的碎片,带有能够穿透法则的强大力量。 穆莎体内的沉眠已久的神力被吸引着,翻涌闹动。 她几乎能够感觉到,血管之中逐渐升起的灼烫感——她的血液在沸腾,在喧嚣,叫她的身体和灵魂响应那呼唤。 “醒来吧,世界的奇点。” “醒来吧,握着生死权柄的新神。” ——这是全然不同的语言,晦涩难读,却带着旷远空灵的美妙感。 穆莎喊道:“停下!” 她说出口的,是同样晦涩难读的语言,是同样旷远空灵,美妙的华丽乐章。 在那声音响起的一刻,穆莎眼前的世界被切裂了。 那惊慌的望着她的众人的动作卡住了。 不朽之木中央繁复的图阵暂停了崩坏。 ——是时间停止了。 穆莎茫然的望着周围被停滞的一切。 这是……她的力量? 但这停滞只维持了一瞬。 下一秒,无可抵抗的强大神力流入时空停滞的世界,再次推动了法则的齿轮。 银白色的神力化为细碎的雪,轻盈的飘落下来。 那点点细碎的光芒,扫去了穆莎血液中的喧嚣,将染入不朽之木的力量寸寸洗刷。 已然崩裂过半的,不朽之木中央的图阵核心,在这圣洁的雪落下时,被修补成了完好无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 那携着北地风雪而归的至高神,轻轻地伸出手,握住了即将流入穆莎身体的花瓣。 他纯净的宽大衣袍上,银纹缓缓流动,像月下波澜壮阔的海,像极北寒境连绵起伏的霜白山川。 穆莎正要欣喜的喊他的名字。 但是,她却脱力的向前跌了一步,一头栽进了伊提斯的怀里。 伊提斯一手揽住了她。 在议事厅的人发出声音之前,那浩瀚的银白色神力已经弥漫开来。 认知干涉的神术无声铺开,一瞬之间,改写了所有人的记忆。 赫伯特·塞西尔会忘记奥斯汀主教。 神宫的小神术师们,会忘记赫伯特抓着他 们的肩膀,摇着他们问还记不记得奥斯汀主教的事情。 议事厅的大主教们,也会忘记圣城险些崩毁坠落。 …… 这些人不会记得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今天的所有事情,会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被抹除所有的痕迹。 但是,就在伊提斯抱着穆莎转身的时候。 应该在银白色薄雾中被洗去记忆的赫伯特·塞西尔,突然发出了声音。 “穆莎小姐?伊提斯先生?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伊提斯停住了脚步。 他转头望向那脸上还带着崩溃和绝望的少年。 赫伯特·塞西尔是被生与死的神明,法则之外的力量侵染过的灵魂,认知干涉的力量再也不会对他生效。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 “吾认为,作为聪慧之人,你应该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而不是出声提醒吾,你还记得一切。” 他的声音清冷又漠然,似是圣城高塔之上的钟声,悠久长远的回荡在耳边。 话语落下,伊提斯抬起了手。 赫伯特感觉到了危险,他退了一步:“您要做什么?” 神明覆着霜雪的睫羽低垂,银色的眼眸中,仅仅倒映怀中的黑发少女。 他淡淡地说道:“吾不杀你。” 神说:“你是她的朋友,所以,不能由吾之手来杀你。” 银白色的丝线织成棱形,将那慌张无措的少年锁入其中。 那由神力构筑的牢笼不断缩小,最后,回到了伊提斯的掌心。 ※ 穆莎进入了梦中。 当然,她知道,这不是梦,而是某一种真实。 ——她的灵魂是神,这就注定了,她不会拥有普通的梦。 她跋涉在几乎被火焰灼烧成了焦炭的土地上。 她的喉咙干渴到快要如干涸的土地一般裂开,她的胸腔疼痛得,像是有炙热火焰在燃烧。 她正在经历洗髓换骨般的疼痛,筋骨在一寸寸断裂,又被熔铸成新的,更加结实的样子。 ——可那也不够强,在熔铸成功的刹那,又一次被她的神力冲碎,再熔成更好的模样…… 这是如此的痛苦。 可是,穆莎却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变得越来越强。 她忽略了疼痛,脚步一点也没有慢下来。 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这黑暗与死亡并存的国度中,朝着某个已经镌刻在她灵魂中的方向行走着。 有声音回绕在穆莎耳畔:[您之降临,您之苏醒,世界等待已久。] 那古老的,晦涩难读的语言,由从未见过的文字织构而成。 但是,那对于穆莎来说,却又无比熟悉。 不用细细去分辨,也能够听懂,这对于穆莎而言,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那是她的神语,她的 力量。 穆莎自那语言之中,领会到了一些东西。 …… 银发的神明,以他无匹的神力,创造了整个世界。 他是这个世界的起始点,是世界的父亲。 这世间的生灵万物,本能的敬他,爱他。 从飘荡在山涧之中的微小元素,到波澜壮阔的海,浩瀚无边的星宇……这世上的每一物,都怀揣对他的敬爱。 他使用神术时,万物响应,予他最强大的元素亲和力。 他开口时,万物寂静,聆听他的话语。 他降下神谕时,万物遵从,斩他前路荆棘,护他所护之人。 世界如此爱他,生灵万物如此爱他,那位神明却不爱这世间的任何一物。 这世上的人,世上的物不甘心。 生灵万物之中,有许多不甘心者反抗他,却被他视为蝼蚁,连玩弄的心思也掀不起。 终于有一日,世界的意志,终于在这些不甘心的执着之中苏醒。 世界选择了反抗,世界亲自创造出了新神——悖逆法则,逆死而生的希望之花。 ——也就是穆莎。 她会夺下伊提斯的所有神格。 她会重构世界,会将旧神在这世间留下的真理和法则更替。 她终将取代那不爱世界的旧神。 ——这是她的命运,是她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意义。 她是世界的选择,是世界之子。 世界爱护她,予她最美丽的相貌,最优秀的才能,最强大的元素亲和力。 被她诅咒之人会倒霉——进入圣城的第二日,怀特小姐的脸就抽筋了。 被她加护之人会醒来——那被她的花瓣影响的赫伯特·塞西尔,再也不会被迷惑。 世界为她准备了臣子——被旧神舍弃的黑暗信徒,忤逆神的雷恩。 …… [对万物怀有尊重,怀有爱、理解与期盼的新神。] [醒来吧,响应世界的意志,将这肮脏、腐朽、衰败的一切,变为崭新的模样。] 穆莎苦笑了一声。 她大概是被伊提斯折磨久了,在面对这毁灭三观的事情时,竟然无比平静。 她摇了摇头,问:“干嘛为我的诞生,添上这么大的意义?” [您之诞生,本就意义非凡。] 穆莎说:“那么,你又是否知道,这个意义非凡的我,最爱的是谁?” [当然,是这个世界。] 穆莎摇了摇头,说道:“错了,是伊提斯。” “我只是个凡人,还是冷漠、自私又孤僻的凡人,能去爱一个人,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竟然,想要我爱整个世界?” [您之挚爱,的确是世界,并非是旧神。] [倘若您真正意识到旧神的冷漠,旧神的无情,您会再也无法爱他。] 穆莎说:“算了,我不和不懂爱的东西谈爱情。” “我只问你,我作为神苏醒在世界上,伊提斯会怎么样?” [您苏醒之日,便是世界为旧神判罪之时。] [他将被夺去神格,消亡于世。] 穆莎摇了摇头,感慨道:“是吗?” “那么,很抱歉,我也不知道你是世界的意志,还是我的意志——总之,我拒绝苏醒。” “你所说的伊提斯的下场,那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事情。” [即便是那样的下场,也是旧神咎由自取。] [是旧神,亲手创造了他自己的消亡。] 亲手创造? 咎由自取? 穆莎:“虽然想请你说话说清楚一些,但很抱歉,我完全不想听你说话。” “我认为,你说的都是废话——你这乱七八糟的逻辑思维,已经让我受够了。” “创世神有罪?罪过是不爱世界?” “这是什么‘爸爸,请多看一看我’的叛逆戏码?” “你记住,从来都是神明审判世界之罪,没有世界为神明判罪这一说。” “而且,神永远不会犯错误。” “这样一个从不主动干涉世人命运的神,正因为他冷漠无情,才会公正、公允——他无错可判。” [旧神之错,便是您——] [当一切真相被披露于您眼前之时,您将会选择苏醒。] 穆莎看了看近在眼前的,死亡之国的深渊。 她冷笑一声,说道:“我不听你说废话了,我要走了,再见。” ※ 大概是太过愤怒的缘故,穆莎睁开眼睛时,银灰色的眼眸里都带着凛冽的杀意。 伊提斯低头瞅着她,在对上她的眼神时,伸手在她脸上拧了一下,问道:“怎么刚睡醒就这么凶?” 穆莎躺在他腿上,任凭他揪着脸。 她想要告诉伊提斯,梦里发生了什么。 但是,她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伊提斯若有所思的拉起她的手,那纤细的白皙的腕上,红色的印记浮现出来。 穆莎也看见了那道咒印,她险些就骂了出来——那和未来的伊提斯手上的印记一模一样,是禁言术的咒印。 “和现有法则体系之下的神术不一样,不适用于我的法则……” “文字和语言也不一样。” 伊提斯捏着她的手,问道:“你自己自创的神术?有什么作用?” 穆莎说:“禁言术。” 她随便扯道:“今天的遭遇太离奇了,导致我做梦都在骂脏话。” “但我觉得骂脏话不太好,就在梦里自己研究了个禁言术出来,让自己改掉骂人的习惯。” 反正也说不出来,还是别让伊提斯为此担心比较好。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骂人的确不太好。” 他一 抬手,一道银白色的印记也浮现在了穆莎的手腕上。 “为了防止你无法自控,自己解开禁言术去骂人——我来帮一帮你,给你加一个你解不开的禁言术。” 穆莎:“……” 她忍不住在心里爆了粗口。 敲里妈!敲里妈!你听见没,敲里妈! 穆莎强行压下了怒火: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也怪不得伊提斯。 她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正在伊提斯的住宅里。 她刚刚就躺在沙发上,脑袋枕在伊提斯腿上——说实话,不是很好枕,他的腿太结实了,不够软。 穆莎问:“之前的事情……” 伊提斯回答道:“你暂停了时间,花瓣没来得及回归你的身体,被我拦下来了。” “你在暂停时间时,力量耗尽,所以才昏睡过去了。” 穆莎问的是议事厅的事情发展成了什么样子。 但是,伊提斯的第一反应,却是她有没有出什么问题。 穆莎有些无奈的说道:“伊提斯先生,我问的是,花瓣不是对不朽之木中央的图阵造成了影响吗,圣城有没有出什么问题?” 伊提斯抱着她,淡淡地回答道:“图阵已经被我修复了。” “圣城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变故,我用了认知干涉,所有人都不会记得今天发生的事情。” “唯独——” 穆莎才刚松了一口气,心就又一次提了起来。 她问:“唯独什么?” 伊提斯说道:“赫伯特·塞西尔。” “雷恩用你的灵魂碎片影响了他,认知干涉再也不会在他身上起效。” “我把他关起来了,之后会交给圣子处理。” 伊提斯手中出现一枚银白色的棱形结晶体。 他说道:“他就在这里面,他是你的朋友,你想要放过他吗?” 穆莎看着棱形结晶体。 一时间,她的心情尤为复杂。 在她看来,清醒之人无错,赫伯特只是没有被认知干涉影响,没有忘记同伴的死亡而已——这才是正确的。 但是,他反抗圣城的方式错了。 他的行为,险些就让圣城遭遇巨大的危机——雷恩的这步棋,绝对不会仅仅针对“认知干涉”这一个方面。 今天这件事,如果不是伊提斯出手制止,最有可能的后果,就是圣城坠落。 半晌,她摇了摇头,说道:“还是交给瑟斯顿先生处理吧。” 这原本就是圣城和神术师之间的事情,没有她插手的余地。 伊提斯抬起手,任凭那枚结晶体朝着门口飞去。 他说:“刚好,圣子有事情找你,他在门外等着。” 穆莎疑惑道:“……找我?” 伊提斯轻轻颔首:“对,找你,他说无论如何,都有一些话想对你说。” “我认为没有让你们见面的必要,但是,我想 ,还是问一问你的意见才行。” “你要见他吗?” 穆莎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我想知道塞西尔先生之后会受到的处置。” 银白色的小蝴蝶扇着翅膀,落在了少女的肩膀上。 伊提斯说:“如果有麻烦,就喊我的名字。” 穆莎点了点头,说道:“好。” 她转身要走的时候,却被伊提斯捏住了头发。 穆莎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了吗?” 伊提斯站起身来,轻轻地抱住了她:“莎莎,你记得早点回来。” 他似乎极为不安,为穆莎最近情绪的反常,也为她身边还未解决的隐患。 看着突然变得黏人的男朋友,穆莎无奈地笑了一下。 “好啦好啦,我会早点回来的。” “而且也不会有麻烦的,您又没有像早上一样出远门,我也带着小蝴蝶了,有危险随时能响应,不是吗?” 穆莎踮了踮脚,发现就算这样,还是亲不到他。 她抬起手,一把将伊提斯推倒在沙发上,捏起银发神明的下颌,在他唇角吻了一下。 伊提斯脸上一阵怔松。 这世界上还没有人敢推他,也没有人敢强吻他,他完全不习惯这样的节奏。 以至于,他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这个吻一触即离。 在伊提斯反应过来的时候,穆莎已经跑得没影了。 ※ 穆莎跑出了院子。 身披雪白衣袍的圣子,正站在栅栏门外等待。 他轻轻地低着头,望着悬浮在手中的结晶,色彩浅淡的眼眸中,流露出了极为复杂的情绪。 ——赫伯特·塞西尔,是他唯一的学生。 他侧头,看向刚刚跑出来的黑发少女。 那时间停滞在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面容稍带青涩的人,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 “介意陪我喝一杯下午茶吗,穆莎小姐?” 穆莎看着他,轻轻地拧起了眉。 她开口道:“您……” 穆莎隐约能看见,他那浅金色的,如同冬日阳光一般发发丝上,缭绕着不祥的黑色薄雾。 瑟斯顿却像是不在意一样,捏起了自己的一缕头发。 他解释道:“这个吗?我战败了,被雷恩的力量侵染了。” “他在我身上留下的术法都已经解除了。只不过,这股黑暗的力量已经染进了我的灵魂,清理不掉了。” 他对黑发少女说道:“没有危险的,您就当我换了个颜色吧。” 穆莎点了点头。 如果有危险,伊提斯也不可能允许他们两人见面。 瑟斯顿转过身:“走吧,去玻璃花房。” 穆莎看了看自己肩上的银白色小蝴蝶,迈开脚步跟上了他。 走到神宫门口的时候,他们就遇上了莱伊。 那自来熟的 ,擅长与任何人相处的精灵,一把揽住了圣子的肩膀。 莱伊说:“你终于回来了,我也终于能卸任了。” “真是见了鬼了,同样是神之子,守护者,怎么你的工作就多到离谱?” 瑟斯顿被他这么一揽,手里的棱形结晶体差点飞出去。 他嫌弃的推开莱伊,说道:“工作不多,是你太懒了,莱伊。” 莱伊又靠近了穆莎:“小小姐,你来评评理。” “这个圣子啊,每天都要阅读所有从外面进入圣城的信件,那是多大的数量?” “神宫的讲师水平太低,他还要帮忙指导一些遇到麻烦的小神术师……偶尔有老神术师在神术研究上遇到麻烦,也要来找他询问意见。” 以前做这些事的是瑟斯顿,但是,瑟斯顿离开圣城的这段时间,这些事就被交给莱伊来做了。 这压垮人的工作量,让从前整日坐在树上弹琴的树精灵感觉到——遥远的圣灵街里,他的本体金叶之树,说不定叶子已经掉光了。 “最气人的是,他这么忙,怎么还有时间养花啊?” “玻璃花房里那么多花,仔细打理下来,一上午的时间就要过去了。” 穆莎:“……” 她说道:“……可能有些人,就是一天有四十八个钟吧?” 瑟斯顿问:“所以,这些工作你都做完了吗?” 莱伊心虚道:“……至少玻璃花房里的花有好好养,毕竟那是同类嘛。” 瑟斯顿:“需要指导的人呢?” 莱伊:“挂上圣子不在家的牌子,拒之门外。” 瑟斯顿又问:“信件呢?” 莱伊:“我把你的花房里的精灵唤醒了,让它们帮忙处理。” 瑟斯顿:“……” 穆莎实在忍不住吐槽的**了,她问:“那您为什么不让那些精灵们自己照顾自己?” 莱伊歪了歪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真是个好主意。不过,这样不行。” “我希望我的同类们诞生之后,在长大之前,可以被好好的照顾。” “被照顾的话,它们会感觉到,有人爱它们。” 穆莎:“……” 莱伊说:“您要知道,在得不到关爱的环境下成长,是很艰难很痛苦的事情。” 穆莎正想要吐槽,但是…… 她发现,莱伊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 而圣子瑟斯顿,也在这个时候,露出了非常无奈的表情。 他出声提醒道:“莱伊,你……” 莱伊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唉,你说,父神创造你的时候,就只是要送给光明信徒们一个吉祥物圣子而已。” “你啊,干嘛让自己背负上这么多事情呢?” 精灵完全不给瑟斯顿说话的机会,他说道: “别再替光明信徒操心了,放过自己,好好歇一歇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莱伊就消失在了原地。 他已经使用传送阵离开了圣城。 瑟斯顿出声提醒道:“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在得不到关爱的环境下成长,是很艰难很痛苦的事情——这里指的是神子,是莱伊对自身生长环境的感悟。 第79章 ※ 玻璃花房之内,花草蹿长,已然成了一副张狂姿态。 瑟斯顿看着这样的花房,不禁感到了苦恼。 他养花,追求的是优雅,是别致。 而与金叶之树共生的树精灵,认为花草茁壮成长时的姿态才是最美的。 他不舍得给花草剪枝条,而是追肥追土,让这些小家伙们疯狂生长。 好在莱伊还有良心,给他把花房里的路留出来了。 瑟斯顿引着穆莎在月季花庭中坐下,他拿出水壶,要煮一壶露水用来泡茶。 在等待水开的时候,他已经在穆莎对面坐了下来。 穆莎看着悬浮在桌子中央的银白色结晶体。 她问道:“您打算怎么处置塞西尔先生。” 瑟斯顿淡淡地说道:“他是我的学生,我很难对他下手。” “但是……不处置肯定是不行的,所以,我决定自私一些,把他交给下一任圣子来处置。” 穆莎意外道:“下一任?” 瑟斯顿轻轻点头,说:“对,我要卸任了。” “父神已经重新变回了创世神,可以创造新的圣子了。” 他捏起自己的头发,说道:“我作为圣子,在被黑暗侵染的时候,就已经失格了。” 穆莎站起身,说道:“不,等等——” “您不是说,这对您没有任何的影响?” 瑟斯顿说:“对,的确没有影响,我的精神,我的神力,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受到影响。” “但是,穆莎小姐,我是光明之子,我的身体之内只有纯粹的光元素。黑暗侵染我的灵魂,并且无法驱除,这样,就足够让我失格了。” 穆莎摇了摇头,她说:“瑟斯顿先生,别给自己加戏。” “您的父神不会在意您究竟是光明,还是黑暗,他不会因此而判定您失格。” 瑟斯顿轻轻地眨了下眼睛,他说:“他在不在意,很重要吗?” 穆莎沉默了,说道:“抱歉。” 瑟斯顿露出一个笑容。 那笑容非常浅淡,就和他这个颜色浅淡的圣子一样,缥缈又淡薄。 他说:“不必感到抱歉。毕竟,我的确很看重他的在意。” “我过去曾经黏着父神,将他视为一切,这种习惯,直到今天也很难改变。” 瑟斯顿说:“但是,穆莎小姐,人是会醒的。” “我再也不可能因为他在意与否,而做出任何决定了——当然,他也不可能在意。” 对于圣子与他的父神之间的事情,穆莎无法发表任何言论。 她感慨于圣子曾经的执着,就像是感慨于那每个痴迷于光明神的信徒一样。 而如今,她也感慨于梦境破碎后,圣子的清醒。 只能说,世事变化莫测。 但无论怎么变,这都是别人的事情。 “是我自己,判断了自己的失格。” “在意被黑暗侵染这件事的人,是我。” 穆莎轻轻地点了点头,问道:“您的父神,答应您卸任圣子了?” 瑟斯顿说道:“……他会答应的。” 他说这话时,似乎有些感伤。 穆莎以为,他是感觉到了不舍。 她提议道:“您为什么不去问问他,有没有办法驱除您体内的黑暗呢?” 瑟斯顿问:“您认为,他会管这件事吗?” 穆莎知道,按照伊提斯的性格,他当然不会管这件事。 但穆莎还是想问问瑟斯顿,为什么他敢肯定伊提斯会答应他卸任,却不能帮他驱除体内的黑暗呢? 在她开口之前,瑟斯顿说道: “我已经问过父神了了,他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穆莎想一想,都能知道伊提斯的话说的有多无情。 不过,答应卸任,不答应驱除黑暗……伊提斯是怎么想的? 不管怎么想,重新创造一个圣子,都比驱除黑暗要麻烦的多吧? 瑟斯顿说:“穆莎小姐,您也不要再帮我去问他。” “人都是有尊严的,我不想再在任何事情上有求于他。我们的关系从此断裂,再也不会产生交集,这才是最好的。” “而且……卸任是我自己的选择。” “父神回归创世神的位置,可以为圣城创造新的圣子。” “我又恰好是个很懒的人,这不是刚刚好吗?” 穆莎:“……” 她上一秒还在为瑟斯顿被深深伤害的自尊感到悲伤,下一秒,就想要吐槽他的咸鱼心态了。 瑟斯顿说:“别再谈这件事了。” “我今天请您过来,是有一件东西想要赠予您。” 他伸出手,一只漂亮精巧的盒子,出现在了桌子上。 他说:“我和雷恩是宿敌,但是,我战败了,输的非常彻底。” “刚好,您和雷恩的关系也不怎么样,而且,你们两人终有一天要敌对。” 盒子打开的一瞬,刺目的金色光芒亮起。 穆莎的眼睛差点被闪瞎了。 “这是光明之心,对付黑暗信徒会很好用。” 穆莎一只手捂住了眼睛,一只手将盒子盖上了。 这简直是个三千瓦的补光灯。 穆莎问:“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光明之心什么的,听名字也知道,这是不得了的东西。 瑟斯顿说:“是很重要,不过,请您不要因此而拒绝它。” “我曾经因为圣子的职责而置您于死地,这是我不愿意,又必须去做的事情——” “现在我要卸下职责了,所以,摒除立场的现在,我要好好向您道歉才行。” “您是个很好的人。” “我希望您,永远能率性自由而活,永远不会被那狡诈阴险的小人,陷进泥潭之中。” “这颗光明之心,是我对您的歉意,也是我对您的祝愿。” 穆莎拿起了盒子,说:“好,那我就收下来。” “如果打败雷恩时还没用到它的话,我会把它交给新任的圣子。” 她对瑟斯顿说:“也希望您能够找到新的生命意义。” “虽然我和伊提斯谈了恋爱,他对我很好。” “但我还是要说,他不该被这么多人视为生命的意义。” 她记得自己上午做过的那场梦。 ——世界爱神,神却不爱世界。 她并不是不认可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上的生灵万物,对于“神不爱世界”的不甘。 但是,她觉得,不甘心的时候,不应该怪天怪地怪创世神,而是应该改变自己。 如果这世间的生灵万物比起爱神,更爱他们自己,或者其他的东西。 那么,神不爱世界,又有什么关系呢? 瑟斯顿又一次,露出了有些伤感的表情,他说:“穆莎小姐,您也别太高看父神了。” “他对我来说,是很重要,但还到不了生命意义的程度。不过您看,我醒过来了,也已经放下了。” 穆莎挠了挠头:“抱歉……” 瑟斯顿说:“没什么值得抱歉的,您会这样想也是难免的,毕竟,光明信徒都是这副德性。” 穆莎讪讪地笑了一下。 这个圣子数次颠覆她的认知,他的内心戏和小想法,也许比她还要多也说不定。 穆莎问:“最重要的生命意义,是光明吗?” 瑟斯顿轻轻地点了下头:“我为光明而生。” “不过,莱伊说得对,我该放下这一切了——太累了。” 他提起水壶,将沸水冲入茶壶。 玫瑰红茶的馥郁香气,顿时在这花庭里弥漫开来。 瑟斯顿说:“我想和您说的事情,已经说完了。” “不过,我还是想问问您,愿不愿意陪我说一说父神的坏话?” 穆莎:“……” 瑟斯顿说:“我很久没有这样肆无忌惮的说话了。” “想找个人好好聊一聊,稍稍发泄一下。” 穆莎刚刚收了他的东西,茶也已经泡好了,这种情况下,她很难拒绝这样的小要求。 而且……她也真的很期待,从神之子的口中听到关于伊提斯的坏话。 穆莎说:“您看起来,对他积怨已久?” 瑟斯顿说:“是,从小就有怨言。” 但是,瑟斯顿最终还是没有说伊提斯的坏话。 他只是谈了伊提斯的黑历史,穆莎一边听一边笑,气氛一片和乐。 穆莎得知了很多事情。 比如,伊提斯在外出时,被店铺打烊的老板送了一袋面包。 他不 需要食物,就随手将那面包拿去喂了野猫,野猫却抓了他一把,叼着面包跑了。 穆莎一边想笑,一边又觉得心情复杂。 ……这件事,和伊提斯移栽死亡之国诞生的花朵,却反被挖掉神格的事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又比如,莱伊曾经养过一只鹦鹉,他无论如何也教不会鹦鹉打鼓。 伊提斯到圣灵街时,随手就教会了这只鹦鹉打鼓,学会打鼓的鹦鹉,就把神的脑袋当做鼓来打了。 …… 银白色的小蝴蝶蔫哒哒的趴在旁边的一朵月季花上。 它一边听,一边不愉快的晃动翅膀,落下的寒霜将月季花的花瓣都冻折了。 ※ 穆莎回家的时候,感觉屋子里的气温有些低。 伊提斯坐在沙发上,抱着手臂,浑身都散发着低气压。 以前,穆莎见到他发脾气,一定会躲得远远的。 但是现在,对她来说,伊提斯就好像一只大猫咪一样,生气的时候也让她觉得可爱。 穆莎走到他身边,问道:“您怎么了?” 伊提斯掀起眼帘,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他问:“你为什么要听别人说我坏话?” 穆莎:“……” 她问道:“您不是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您吗?” 伊提斯把她捞进怀里,抱着她继续发脾气。 他说:“我当然不在乎这些事,世界上对我有意见的人很多。” “但是……你和别人不一样,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但你不能听。” 穆莎靠着他的胸膛,她仔细地反思了一会儿。 “对不起,我只是想要了解您的过去。” 她抬起手,摸了摸伊提斯的头发。 其实就是想要知道男朋友的黑历史。 伊提斯抱着她说道:“但是你会觉得我不好。” 穆莎问:“伊提斯先生,您想不想知道,我过去所做的一些笨拙的事情?” “我小时候啊,还抱着毛绒熊布偶睡觉的时候,经常会把熊布偶的耳朵吃进嘴巴里。” “我会吃进一嘴毛,第二天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吐干净,大概在没清醒的时候也咽进肚子里过……” “您会因为听见了这样的事情,觉得我有哪里不好吗?” 伊提斯摇了摇头,说道:“不,我认为,这很可爱。” “我很高兴能够知道这样的事情,这让我感到非常惊喜。” 穆莎点了点头:“但是对我来说,这很丢脸。” “所以,您能够完成这样的换位思考吗?” “您觉得丢脸的,笨拙的过去,对我来说其实很可爱,我很高兴能够了解您的过去。” 伊提斯抱着她,若有所思的说道:“这样啊。” 他问:“你还有没有什么丢脸的过去?再多说一点?” 穆莎:“……” 你这 个神怎么这样? ※ 深夜。 伊提斯轻轻拧开了房间的门。 他朝里面丢下了一个昏睡的神术。 在确认穆莎不会惊醒之后,他拎着一只毛绒布偶熊走进了房间里。 银发神明看着窝在被子里,睡姿恬静的黑发少女。 他轻轻地,把布偶熊放在了床上。 上一秒睡姿还老实安静的少女,忽然开始挪窝了。 她慢悠悠的翻过身,把布偶熊抱进了怀里。她将那毛茸茸的布偶蹭了许多下,最后张开嘴,一口咬住了熊耳朵。 ※ 瑟斯顿带着那枚棱形的,银白色的结晶体,来到了圣城之下的南域。 今夜的天气很好,没有云层遮挡,即便不在那更靠近天空的圣城,也能清晰的看到,延展万里的银色星河。 瑟斯顿伸出手,解除了棱形结晶上的咒文。 那枚结晶体一点一点膨胀起来,变成了能关住一个人的大小。 随着神术解开,银白色的光芒也缓缓消失,露出里面那个面色苍白,眼角带着薄红的俊逸少年。 赫伯特绝望的抬起头。 站在他面前的,是他最尊敬的导师,圣城的光明之子。 可是如今,他还能够尊敬这个人吗? 最终,他也只是问出了绝望又苍白的一句话:“您要杀掉我吗?” 瑟斯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问了那少年,另外一个问题:“赫伯特,你不愿意忘记同伴之死吗?” 赫伯特问:“怎么可能会愿意忘记?” “瑟斯顿先生,不只是我,神宫的任何一名神术师,都不会愿意忘记同伴的死亡的。” “比起来敌人的死亡,同伴的死,那才是真正要铭记的东西。” 尽管悲伤,尽管痛苦,那也是不能忘怀的东西。 瑟斯顿闭上了眼睛,他说:“我知道了。” “赫伯特,你可以走了。” “不过,不要成为雷恩的爪牙——神宫是错的,但是,雷恩也未必是对的。” 赫伯特迷茫的望着他:“瑟斯顿先生,您……” 没等他的疑惑出口,瑟斯顿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了。 赫伯特只能吞下这份疑问。 他知道,他是追不上瑟斯顿的。 ——这些神明眷顾之人,都是传送阵随便玩,总是来无影去无踪。 ※ 穆莎又一次做了梦。 这一次的梦,是关于圣子瑟斯顿的。 在几十年前的一个春天,圣城拥有了一位光明之子。 瑟斯顿被赐予圣城的时候,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模样,他长相漂亮,是个软乎乎的小娃娃。 每一个人都很爱他——这是神明给予光明信徒的礼物,是神明的祝福。 他摔跤时,人们就为他拍打那将他绊倒的树根。 他看上一朵花的时候,人们会找来圣城所有的,和那朵花同一品种的花朵,送到他的面前。 梦中那个软软小小的,看起来只有五六岁那么大的小圣子被所有人爱着。 但是,他最想要的,还是父神的爱。 他一直都本能的亲近着,赐予他生命的父神。 但是,他听人们说,创世神冕下不爱任何人。 他不相信,他觉得自己是父神的孩子,是特殊的存在。 于是,他做了种种事情,来吸引父神的注意。 他故意在祈祷时打瞌睡。 创世神没有发现,因为创世神根本就没有听他的祈祷。 他故意摔倒,把父神给他的,祭典时穿的衣服摔破了一个洞。 父神看破了他的意图,没有责怪,也没有安慰,只是在那之后再也没有给过他衣服。 直到有一天,他在传达神谕的时候,故意少说了半句话。 那银发的神明坐在金椅上,漫不经心的问道:“瑟斯顿,需要吾为圣城换一个圣子吗?” 父神没有责怪,没有愤怒。 他情绪那样平静,却说出了那么可怕的话语。 ——不听话没关系,故意捣乱也没关系,只要不越过界,他永远都不会管。 ——但是,倘若越过了界,那就直接换掉。 这不是神明的宽容。 这是神的漠然和无情。 那天之后,瑟斯顿就学乖了。 ——为了不让他的父神换掉他。 他祈祷时不再睡觉,比谁都要认真。 祭典时也不再捅篓子,父神不给他衣服,他就反手给父神送衣服。 传递神谕时,他更不再敢说错半个字。 莱伊问他:“变得这么乖,是为了讨好父神吗?” 小圣子很用力的点头。 他问:“父神会喜欢我吗?” 莱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精灵不忍心告诉这个小不点。 ——你父神是真的不爱你,就算你死了,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他用尽了一切办法来讨好他的父神。 他看见,父神被野猫抓了手后有些失落。 他就变成了最乖巧最温顺的小奶猫,从来不伸爪子,黏人又可爱。 他折辱了自己的尊严,但他想,没关系的,只要父神喜欢,那就没关系。 …… 可是后来的某一天,他就醒过来了。 像是许多神子一样,会在某一件事中,突然发现,那位至高神无情无义,冷心冷情。 ※ 他是神明赐予圣城的礼物,圣城的所有人都爱他。 他被溺爱着长大。 在这份无休止的溺爱之中,他学会了爱。 圣城的人爱他,他也爱圣城的这些人。 圣城的人愿他永远不经受苦难,他也希望,这些人也 同样永远不经受苦难。 人们给予他善意。 他回报同等的善。 瑟斯顿拥有了一颗柔软又宽厚的心。 所有人都说:“圣子这样善良,真是圣城的幸运。” 只有那个从圣灵街跑出来,到处串门的树精灵摁着他的脑袋说:“你怎么心肠这样软?瑟斯顿,你可真不幸啊。” 年少的圣子:“?” …… 在他长大之后,某一天,他发现,圣城的人会遗忘死去的同伴。 神术师记得有人死去,却不记死去之人的名姓。 瑟斯顿将记载了死者生前功绩的书拿出来。 他们阅读之后,会去感慨:“啊,这个人好厉害,我一定要记住他!” 瑟斯顿找上了圣城的管理者,质问这件事情。 那名身穿白衣,戴着诡异的面具的大主教说: “圣子殿下,您想,记得死者的话,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吧?” 白衣的大主教说:“殿下,人的精神,是很脆弱的。” “面对死亡时,会产生愤怒、悲伤、恐惧、仇恨……这些情绪很容易使一个人的人格崩坏。” “但作为秩序维持者的我们,不能产生一丝一毫的崩坏。” 瑟斯顿摇着头,说道:“你们这样,太无情无义了。” 大主教说道: “殿下,我们的背后,是无数的光明信徒,无数的期盼和平与美好之人。” “为了守住他们,我们必须成为最坚.挺的防线,不能产生一丝一毫的崩坏。” “这不是无情无义,这是我们对光明信徒,最大的情义。” 他不认可这样的答案。 他认为,忘记同伴是错误,而且是不该被继续延续的,不可饶恕的错误。 大主教说:“您不认可也没办法。” “这是我们人类尝试了数十年之久,才得到的答案。” “这就是光明的答案啊,圣子殿下。” 瑟斯顿又去询问他的父神。 那高高在上的银发神明说:“你可以有自己的答案。” …… 后来,黑暗信徒雷恩攻上了圣城。 他肆意的杀人,他打破了圣城认知干涉的图阵,神术师们没能忘记死者。 神术师们绝望、悲伤、恐惧、仇恨、愤怒…… 在这样的情绪中,很多人都陷入了崩溃之中。 瑟斯顿亲眼看着这样的炼狱。 他问雷恩:“你为什么故意这样做?” 雷恩问:“小圣子,你不觉得,让人忘记同伴的死,是很过分的事情吗?” 瑟斯顿点了点头,认真地回答道:“这的确很过分。” 黑暗信徒意外道:“竟然这么清醒吗?” “你要不要来我的这一边,我们一起将正确带给这世界,怎么样?” 圣子执起 了剑,问道:“你觉得可能吗?” 雷恩说:“你很清楚,光明已经错误到了何种地步。” “摒弃错误,追寻正确,这有什么不对吗?” 瑟斯顿挥着剑砍了上去: “黑暗信徒,我是光明之子,我为光明而生。” “纵然光明错误,我也要守护它,要延续它。” 父神告诉他,他可以有自己的答案。 但是,他不要自己的答案了,他要光明的答案。 …… 后来,他为了光明,为了秩序,犯了许多的错误。 他手中握着所有神术师的把柄,这是为了光明的秩序不崩坏。 他控制着所有的神术师,是为了守护在秩序之下生活的更多人。 他亲手洗去许多人的记忆,那也是为了光明和秩序。 他守护了光明,也延续了光明的错误。 …… “我是纯粹的光明之体,我为光明而生,为光明而活。” “这是我生命的意义。” 雷恩问:“如果有一天,你被黑暗侵染了,你是不是就不能活了?” 瑟斯顿说:“当然不能活。” “要我灵魂中染上黑暗,还不如让我死。” 他容不得自己的灵魂中,染上半分的黑色。 己身的光明对他而言,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 被黑暗侵染,这令他违背己身的意志,是他宁死也不愿遭遇的事。 …… 梦境化为一片灰蒙蒙的雾。 在那雾中,穆莎看见了瑟斯顿的身影。 他愈行愈远,身体也越来越透明。 她听见了瑟斯顿的声音。 “我这一生,知错而犯错,甚至,直到最后,我也没有纠正错误。” “……被侵染也好,我终于能将我自己的错误和责任抛下,能将这个我深刻厌恶的自己抛下了。” 他离去的背影,既是痛苦,又是轻松。 这一生之中,他主动扛起,却再也放不下的责任,让他知错而犯错,做了许多自己不愿意做,又不得不为的事情。 这颗生而善良的心,每一日,每一年,都在经受焦灼,都在反复责问自己,都在告知他“你比黑暗更恶毒”。 这世上,最不幸之事,便是柔软之人被迫刚强,心善之人被迫心狠,知错之人被迫犯错…… 他反复的告知自己:我是光明之子,为光明而生,纵然光明错误,也要延续它。 黑暗侵染他的时候,他很痛苦:我不再是光明之子了。 但是,他却也感到了轻松:我不再是光明之子了。 ※ 穆莎睁开了眼睛。 她感觉到了不妙。 一个将光明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的光明之子,在不能维持纯粹的光明之体的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情? 瑟斯顿所说的放下 光明,是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放下? 他说他的父神,不答应为他驱除黑暗。 但是,父神一定会答应他卸任,创造新的圣子。 他要用什么方式,让伊提斯答应这件事? ——当然是先斩后奏。 她吐掉嘴里的熊耳朵,若有所感的打开了窗户。 她感觉到了,远处正在不断消散的神力。 穆莎翻出窗户,在跑到主街的时候,她的脚步停下了。 在圣城最高的白色钟楼上。 一面染血的旗帜飘扬着,在风中猎猎作响。 那不是旗帜—— ——圣子瑟斯顿,以一根长钉,贯穿了自己的胸膛。 他将自己,钉在了这座钟楼上。 鲜血染红白衣,染红圣城洁白的楼。 他身体中的金色神力,正在不断地逸散出去,补充到圣城的结界之中。 主街之上,传送的图阵亮起。 天空祭坛的梦境之龙亚岱尔,圣灵街的金叶之树守树人莱伊,这两人同时出现了。 就连和瑟斯顿关系极差的人鱼洛蒙,也从西海之下赶来,然后就因为没有水而一头栽在了地上。 莱伊直接飞上了钟塔:“见鬼的!我跟你说的不是这种歇一歇!” 但是,不管他怎么骂,那悬挂在钟楼上的人,都已经听不见了。 发色浅金的青年的身体,包括那些流下的血,都在逐渐变得透明。 最后,他消失在了那座钟楼上。 …… 穆莎回过神来的时候,神子们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在街上待了很久,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 她穿着睡衣,没穿鞋子,光着脚走了许久。 在到达拐角的时候,穆莎看到了伊提斯和神子们。 梦境之龙亚岱尔抬起头,对银发的神明说道:“冕下,瑟斯顿死了。” 伊提斯站在门口,他连放这些神子进门的打算都没有。 他淡淡地说道:“我知道。” 他无比的平静。 对他来说,这世上的生死,实在是太寻常了。 但是,对别人来说不一样—— 一个不久之前还活着,有说有笑的人,突然就死掉了。 这并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事情。 金叶之树的精灵,脸上难得失去了笑容。 他问道:“您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对吗?” 伊提斯轻轻颔首,说道:“吾知道。” 莱伊问:“您想要换掉他吗?” 伊提斯说:“圣子换与不换,对吾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你想问吾,为什么不帮他驱除掉体内的黑暗——我不认为光明和黑暗有区别。” 莱伊点了点头,转身打算离开。 他一向清醒,知道有些话,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 但是,别人可未必和他一样清醒。 洛蒙说:“冕下,对您来说,光明和黑暗没有区别。” “但是,您又没有想过,对依靠光明而生的人来说,这有着莫大的区别。” 神明淡漠道:“所以?” 洛蒙怒吼道:“所以,您为什么不救一救他?” “他之前向您求救过,对吗?” 他和瑟斯顿的关系是最差的。 但是,出了这么一件事,他却是反应最激烈的。 莱伊回过头来,喝止道:“洛蒙!” 他拉住那条浮在图阵上方的鱼:“走了,你不能离开水太久。” 莱伊给了亚岱尔眼神。 他们是神子,不可在任何事情上,忤逆他们的父神。 洛蒙甩开了拉住他胳膊的树精灵和梦境之龙。 “放开我!我就算死,也要把这件事问个明白!” 伊提斯轻轻地,掀起覆着霜雪的睫羽,漠然的瞥过人鱼一眼。 那一眼,就让洛蒙止了愤怒,重新变成了乖顺的模样。 他低着头,牙齿都在打颤——那一眼就让他明白了,伊提斯是真的会杀他。 清冷又空灵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彷如宣判罪行,无情又漠然。 “这世上有那么多人在绝望而死之前向吾求救,吾难道要每一个都去帮一帮吗?” 亚岱尔低着头,说道:“父神,瑟斯顿是神子。” 伊提斯说:“神子和世人,只是构造不同,职责不同。”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区别。” “就像世人面对绝望时一样,能接受就活,不能接受就死。” “瑟斯顿能接受那份黑暗,就作为圣子继续活下去;不能接受,那就选择死亡。”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自己的命运。” 亚岱尔撇过头去。 洛蒙也已经不再挣扎了。 那比极北的雪更清冷,比云雾更缥缈,比天边之月还要遥远的神明低垂着眼帘。 他雪白的纯净衣袍上,那滚云的银纹翻卷着,是冷漠又无情的色泽。 “若对命运不满,就自己去改变它。” “将己之命运寄托于神,怪罪于神,是无能。” 伊提斯轻轻抬手,一阵狂风,将那三名神子都送走了。 他迈开脚步,走到了街道拐角的地方,把没穿鞋子的黑发少女抱了起来。 他很容易就能够感觉到,穆莎现在的情绪有多差劲。 “怎么了,你很难过?” 穆莎说道:“人类会为死亡感到难过,这很正常,伊提斯先生。” 伊提斯抚着她的背脊,问道:“你也在责怪我?” “莎莎,你也认为,我犯了错误吗?” 穆莎摇了摇头,她抱住伊提斯的脖子。 她说道:“不,您没有错。” 有错的,是将神视为一切,将一切都寄托于神的生灵万物。 但是,她说这句话时,心里却感到了十足的痛苦。 那不是她自己的痛,那是她感受到的,别人的痛苦。 那古怪的声音,又响起了: [他没有犯错。] [但整个世界都为他判罪,所有人的感性都为他判罪。] [不爱世界的旧神的存在,就是错误。] [新神,您有共情之心。] [你看一看,您的共情心在痛。] [您是要站在引起您之共情的生灵这一侧,还是站在那无情的,三观与您悖逆的神明的一侧?]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进度7/8 搓手手~ 真的是he哒,毫无缺憾的那种he~ 第80章 ※ 伊提斯抱着穆莎走回屋子里。 他把黑发少女放在了床上,拿着湿毛巾,一点一点擦去她脚底沾到的土。 穆莎被他捏着脚,感觉浑身都不太自在。 她忽略了不适感,歪头靠在伊提斯怀里,就像一只乖乖被他剪指甲的猫一样。 那古怪的话语还在继续。 [您拥有血肉之心,您的心会痛。] [您会为他人之痛苦而痛苦,正因您能感受到这份痛苦,您终有一日,会为这苦难申诉冤屈。] 伊提斯突然说道:“莎莎,你不对劲。” 穆莎怔了一下,她觉得有点头疼,这个狗比神实在太敏锐了。 她问道:“哪里不对劲了?” 伊提斯问:“你有心事?” 穆莎摁住他:“没什么心事,我就是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 她蹿回床上去,拉着伊提斯躺下,说道:“我想再睡一会儿。” 伊提斯躺在了床上,说道:“好。” “我给你的布偶熊,你喜不喜欢?” 穆莎:“……” 你怎么还有心思管布偶熊呢? 穆莎没什么心思和他闹腾。 但是,她仍然强提精神,和伊提斯尽量轻松的说着话。 穆莎把布偶熊丢出去,说道: “不准再往我怀里塞毛绒熊了,啃一嘴巴毛很难受的。” 伊提斯摸着她的头,耐心地哄她:“那我在你怀里,你会不会啃我?” 穆莎窝进他怀里,说道:“不会吧,我又没有咬人的习惯。” 伊提斯说:“可是,我不是人啊,莎莎。” 穆莎:“……那就啃你。” 她把被子往上一掀,果断道:“睡觉!” 片刻之后,昏睡神术的薄雾在屋子里蔓延。 伊提斯坐起身,伸手轻轻抚过小姑娘的脸颊。 他发现,自从在天空祭坛回来之后,他的小姑娘就很少再笑了。 以前还会假笑,现在连假笑都没有了。 他有些无奈的说道:“就例外这一次吧。” ※ 穆莎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 她没有再做梦,醒来的时候,纱帘之外是柔软温和的阳光。 伊提斯把被丢掉的熊捡回来了,就放在窗台旁边。 毛绒熊的嘴巴微微翘起,维持着可爱又憨厚的笑容。 穆莎掀开被子下床:“是新的一天啊。” 她看了看床边柜子上放着的一杯水,应该是用柠檬香蜂草泡的。 还有一堆糖果,糖纸都很漂亮——伊提斯不知道什么样的糖好吃,所以完全凭着糖纸在选。 昨日沉重无比的心情,稍稍变得好了一些。 穆莎端起水杯,说道:“ 他怎么就这么好?” “嘶——”似是不认可她的话一样,胸口传来了灼烫的感觉。 穆莎被烫的差点洒了手上的水。 她手忙脚乱的放下杯子,把贴身戴着的指甲大小的透明珠子拿出来。 她揪着睡衣领子给自己鼓风,拎着挂坠说道:“都烫伤了,搞什么啊……” 她这话一出,那颗透明珠子又烫了她的手指。 “嘶——!!!” 穆莎眼含着泪,她现在出离的愤怒,想把这东西泡进水里。 但就在这时候,穆莎听见了门口传来的脚步声。 她眼疾手快的把小珠子往枕头底下一塞,若无其事的坐在床边,端着水杯喝水。 伊提斯推开门,看见了穆莎带着薄薄水雾的银灰色眼眸,愣了片刻。 他产生了误会:“莎莎,你别再难过了,我把圣子复活了。” 穆莎睁大了眼睛,她带着些英气的眉毛拧起来。 她问道:“您再说一遍……?” “我把圣子复活了,所以,你别难过了。” “更没有必要哭。” 他走过来,抬起手要抹去黑发少女眼角的泪迹。 但在他的手触碰到自己之前,穆莎一巴掌打开了他的手。 她站起身来,把玻璃杯往柜子上一放。 但是她的情绪过于崩溃,放的时候没瞅准位置,整只杯子都掉下去,碎在了地毯上。 穆莎不可置信的看着伊提斯,她此时心情极为复杂。 她问:“您为什么复活他?” 伊提斯完全没有预料到她的反应,他预想中,穆莎的反应不该是这样的。 他说:“你昨天晚上,看起来很难过,所以我……” 穆莎拧着眉毛,她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了。 “就因为我看起来很难过,您就复活了他?” 伊提斯说:“没关系,你不用担心,只是插手这一次……” 穆莎抬起手,捂住了额头。 她说道:“我不是在担心你。” “伊提斯,你怎么就……” 伊提斯茫然的看着她,问道:“我怎么了?” 穆莎有千言万语,但是在对着一个不能理解这些话的神明的时候,她却完全说不出来。 那些复杂的语言,最后也只化成了一句话:“你怎么,就不能对生命有点尊重呢?” 圣子瑟斯顿,是自己选择了死亡。 他之生命负重,活得无比痛苦。 他活着时,唯一能伸手拉住他的伊提斯没有拉他一把,任凭他走向了逼死自我的,崩溃的悬崖。 他终于解脱了自己,可这个神,又把他从死亡的深渊里拉了回来,只是为了哄一个看起来有点难过的小姑娘。 这条命,就像是一个玩具,一块手工捏出来的橡皮泥一样。 橡皮泥人碎掉了,于是,主人哄着为此而难过 的小女孩,说:“没关系呀,我帮你捏起来。” 伊提斯不能理解她的话语,他问:“我做错了吗?” 穆莎摇了摇头,她说道:“您觉得,我昨天难过,是因为圣子死了?” “我的确为此感到很难过,伊提斯。” “一个白天还和我说说笑笑,聊得那样开心的人,晚上就把自己挂在了钟塔上。” “无论是谁,都会为此感到难过的。” 伊提斯说:“所以,为了不让你难过,我复活了他……” 穆莎感觉到了灵魂之中,身为人的那一部分的抗议。 她之前违抗世界的意志,她一直觉得,自己能够站在伊提斯的一边。 但是……她实在是太高估了自己,她这颗心,是人类的心,是与这世间有感情的生灵一样的血肉之心——是会痛的。 “那您知道,我为什么,会因为他的死亡感觉到难过吗?” “因为生命很贵重,只有一次,消逝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所以,我们一直都很看重生命,小心翼翼的捧着,呵护着……” 伊提斯说:“贵重?” “那么我把他复活了,不是刚刚好?” 穆莎几乎要被他气笑了,她说道: “就是因为太贵重了,才不能轻拿轻放。” “伊提斯先生,生命这东西,是该被敬重之物。” 伊提斯低下头,闷声给她道歉:“抱歉,我不懂……” 穆莎眨了下眼睛,她很难过,但是,心却冰冷到一滴泪都落不下来。 她说:“我知道您不懂。” “可是,您原来虽然不懂,处理方式却是正确的。” “您不看重生命,但是您没有去践踏,只是不管不问,坐视不理。” “作为神明的您,这样的做法,已经是最大的敬重了。” 伊提斯对这世间的万物,一向是采取不管,任其自由发展的态度。 这是他身为神,对世间生灵万物给予的最大的尊重。 伊提斯低着头,脸上的表情有些难过。 他轻轻地问道:“你认为,我践踏了生命?你在怪我?” 穆莎抬起头,无言的看着他。 看啊,她想让这个神明白生命不可践踏。 可是自始至终,他的重点,就只落在了她身上。 半晌,穆莎说:“不,我在怪我自己。” 她昨天说:神没有错。 神没有错,他不爱世人,也不管世人。 可他若是不爱世人,还践踏世人生命,他还是没有错的神明吗? 伊提斯曾经公正又公平,高高在上,如那遥远的,俯瞰世间的星辰。 但是现在。 穆莎让这样一个存在,为她犯了错误。 他失去了他的公平,他的公正,只为讨好她一个人。 她把伊提斯从神坛扯落了下 来。 她把这个神,变成了糟糕的样子,可她却又不能接受他的这副模样。 是她的错。 是她会为人之生死感到难过。 是她太无能了。 她若是无情无欲,伊提斯就不会因她的情而错。 她若是无情无欲,他们俩的三观也不用磨合,可以完美贴合在一起,不用猜来猜去。 穆莎擦了一把眼角,她拿出装着光明之心的盒子,从伊提斯身边走过去,拉开了房门。 伊提斯正要转身跟上她。 穆莎开口道:“您别跟着我。” 穆莎说:“我现在脑子很乱,需要冷静一下。” “等到冷静完了,我再和您好好谈一谈。” ※ 穆莎在神宫弯弯绕绕的路上走着,找到了去玻璃花房的路。 她看到了路边那个被砍掉的指路牌。 她第一次来的时候,还在想,圣子到底得罪了谁,牌子才会被砍掉。 但昨天晚上她在那一场梦里,看了瑟斯顿的许多事。 圣子不希望有狂热迷弟迷妹去找他,他不擅长应付这些人,所以,自己把指路牌拆了。 这位圣子先生啊,实在无法让人一言以蔽之。 他本质上是个懒圣子,却主动扛起了责任。 他手段狠辣果断,心灵却是柔软的,灵魂也是善良而脆弱的。 令人无法去喜欢,但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穆莎在指路牌前站了一会儿,迈开步履继续。 她穿过了小树林,穿过了花坪,到达了玻璃花房。 阳光正好的温暖花房之内,花枝藤蔓乱七八糟的生长蔓延着,甚至铺在了路上,没有修剪和打理。 在那一簇簇一团团的切花月季中,有些小家伙要开败了,却未被剪下来,只是悬挂在枝头上,蔫哒哒的,任凭花瓣凋零。 穆莎在花庭中央见到了玻璃花房的主人。 那身形单薄的青年背对她坐在椅子上。 他长长的浅金色发丝披垂在雪白的衣服上,不止不见那薄薄的黑雾,还比以往更清透明亮了一些。 他身体中的黑暗已经被驱散了。 但是……那颗心却蒙上了再也无法散去的阴翳。 他问道:“您来做什么?” “您应该知道,我现在不会想见到您。” 那声音很平静。 只是,嗓音里还带着点哑,像是哭喊过的模样。 穆莎绕过去,将盒子放在桌上。 她说道:“我是来送还光明之心的。” “抱歉,我知道,我不该出现在您面前。” “但是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也实在不敢随手把它放在花房门口,还是当面交还比较好。” 她转过身去,扭头就要离开。 瑟斯顿淡淡地问道:“您以为,这样我就能够原谅您吗?” 穆莎深吸了一口气。 她说道:“不能原谅,那就恨我吧。” 可是,那发色浅金的青年,却纠结极了。 他说道:“这不是您的本意。” 穆莎说:“但是,我的错误无可推卸。” 瑟斯顿那张和神明有三分相似的清冷面庞上,一双好看的眉毛拧了起来。 他似乎是极为挣扎的模样。 最终,他抬起手,抚平了自己的眉心。 “穆莎小姐,父神复活我,是为了不让您难过,他使用的也是您的花瓣。” 穆莎想,或许是伊提斯的行为早就已经炸了她的脑子。 现在再听见这样的事情时,她竟然没有露出一丝迟疑和惊讶。 瑟斯顿说:“不仅如此,他还告诉我——” “我作为神子的一生已经结束,我因您而复活,所以,以后我属于您。” 穆莎狠狠地拧起了眉毛,她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瑟斯顿说:“他太无情了,对吗?” “就是这样的,穆莎小姐。” “我们的神明,我们神子视为父亲的那人,他就是这么无情。” “这世间的所有人,都是不能选择生,而能选择死——这份选择,是每一个生命的自由。” “而我,连死亡的权利和自由也被剥夺。” “我以前以为我是他的子,后来以为自己是他的臣。” “但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可以随手拿捏的物品——没有灵魂,没有思想,没有自我,死生都不由己。” 过去他将自己的一切,交到那高高在上的神明手中。 银发神明拒绝了这一切,认为他该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但是,他终于掌握自己的命运,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跳出了这个对他而言堪称牢笼的世界。 创世神却又控制了他,把他从沉眠中叫醒,关回了笼子里。 瑟斯顿淡淡地说道:“当然,我身为神子,我的生命,就注定被摆弄在神明的手中,这很正常。” “但现在,我想要反抗这种正常。他折辱我的自尊,践踏我的性命,所以,我要反抗他,报复他——” 他轻轻地抬起眼睛,那色彩浅淡的瞳眸,被一层薄薄的水雾笼罩着。 那些水汽如同冬日的雨水,冰冷刺骨。 “但是我太无能,我反抗不了他,也报复不了他。” 穆莎面色平静的,听完了他的话。 她问:“所以,您就选择通过我来报复他?” “您打算怎么做,绑架我,用刀抵着我的脖子,逼他给您道歉?” “您应该知道,这种情况下,他的道歉不会是真诚的,也毫无意义。” 瑟斯顿怔了一下,他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会做那种事。” “穆莎小姐,尽管我责怪您,迁怒您。但我知道这不是您的本意,我 做不到去伤害您。” 他在为神宫做事的时候,回护他的父神的时候,不分黑白,就会狠下手去杀一个人。 但是,在为他自己而行动的时候,就连报复人都要找合适的理由。 穆莎问:“那么,您想怎么做?” 瑟斯顿淡淡地说道:“我不清楚您是否真的有错,所以,我也用我分不清楚是不是报复的方式来对待您。” “我要让您离开他。” “我要告知您真相,让您醒过来,看清这个神的真面目。” 穆莎点了点头:“没关系,您说。” “反正我也在考虑,要不要和他分手。” 瑟斯顿:“……” 瑟斯顿沉默了半晌。 他缓缓地说道:“穆莎小姐……您总是会超出我的预料……” 穆莎道:“连你们的神都没有办法预料我。” “说吧,瑟斯顿先生。” “麻烦您给我一记重锤,让我狠下心来——我觉得还是分手比较好。” 瑟斯顿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他说道: “关于我接下来说的事情,您如果不相信,可以亲自去问雷恩。” “您知道,我和雷恩不可能好好说上半句话,不存在提前商量的可能性。如果他也说的一模一样,那这件事,就是真实的。” “三十八年前,父神没有要把您连根挖起,带回神宫的想法。” “我在那里和雷恩打架,我们亲眼看着,他把那朵花的花茎掐断了,拿到手上。” 穆莎忍不住替伊提斯说话:“……也许他只是想摘花?” 瑟斯顿说:“当然,这也许只是想摘花而已。” “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呢——他撕碎了您的花瓣。” 穆莎:“……” 伊提斯告诉她,她是自己碎的。 瑟斯顿说:“他在摘花,撕碎花瓣的时候说,‘是个小废物。’” “我仅仅看到了这么多。” “但是,穆莎小姐,我由此猜测,您也是他的造物之一。” 穆莎几乎要破口大骂。 但是伊提斯留下的,限制她骂人的禁言术生效了。 就在她被禁言术卡住了话语的时候,那古怪的声音响起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由我,来向新神解释。] ※ 伊提斯曾经说: 长生的族类,生命都很漫长,难免会觉得寂寞和无聊。 他们会因为无聊而做出许多事情。 这位至高无上的神明,也是无聊者的一员。 而且,他还是这些无聊之人中的顶峰,因为无聊而做出了最厉害,最多的事情。 创造世界,创造法则,创造元素…… 他造出了精灵、人类、人鱼、龙…… 他太无聊了,于是做着这些事情,来打发他的时间。 甚至,因为无聊,他给了这些生命神力和神术,看着他们演变、分裂、发展…… 但即便做了这么多事情,他也还是无聊。 那些生命,都脱不出他的预料,在他眼前就彷如一团无机物一样简单。 他想,得是什么样的存在,让他感觉到乐趣呢? 要能够逃脱他的预料,不在他的掌控之内。 那么,只能是与他同等的神明。 于是,他制造了一个小世界——死亡之国。 他非常刻意的,让这个小世界只有死亡和黑暗,趋于极端。 法则、元素都不完全,不能互相制衡,满是缺陷。 还不能太稳定。 他又加以最爆裂的火元素,时时刻刻都要把空间都崩裂开的那种。 因为法则不完全、不稳定。 所以,这里有可能诞生出来法则之外的东西。 伊提斯还对穆莎撒过谎。 他说,死亡之国是他创造出来容纳亡灵的。 但他创造失败了,没来得及好好调整,他的神格就被穆莎挖了。 但是,事实上,“失败”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是不存在的。 他是个完美的神明,擅长做任何事情,他从来不会犯错,也不会失败。 ——更何况死亡之国的小世界缺陷如此明显。 他完全就是故意让自己失败,故意留下缺陷。 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成功。 ——死亡之国,是创世神刻意创造的,养育新神的环境。 但是,伊提斯等了很久很久,死亡之国都没有动静。 他自己也在奇怪,为什么违逆法则的,可以与他匹敌的新神没有出现。 直到三十八年前。 他创造的吉祥物小圣子,拿起剑去砍黑暗信徒。 伊提斯难得来了点兴致,看着他们一路从圣城打到了死亡之国。 然后,他终于看到了,违逆法则的东西。 ——只有死亡的国度里,出现了生灵。 这是逆死而生的奇迹。 但是伊提斯对这奇迹一点也不满意。 他要的是新神,可这环境到底给他养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一朵弱唧唧的,仿佛风用力吹一下就会衰败的花。 花瓣薄到透明,缀在花茎上摇摇晃晃,唯一看起来有点特殊的地方就是会发光。 小家伙生长在了悬崖下,岩浆旁边。 圣子和雷恩也在悬崖下打架。 岩浆也一直在四处泼溅。 伊提斯坐在神国等,等着它被波及,被踩在脚下,被打成碎片,被烧成灰烬。 但是圣子和雷恩打的那样不可开交,也没碰到这朵花。 岩浆翻滚的那样暴躁,也没溅到它哪怕一滴。 它就在那惨烈的环境里静静的待着。 花瓣时不时抖两下,颤两下,欲掉不掉 的样子。 伊提斯看得心烦,亲自动身过去,把它从那焦土中掐了起来。 他捏着这个让他无比失望,想要粉碎掉的失败之作,一片一片的,将那欲掉不掉的花瓣摘落下去。 …… 穆莎看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出离的愤怒了。 她现在就想去把那个狗比神的头发给薅下来。 …… 光明之子和黑暗信徒,都因为神的突然降临而呆住了。 打的不可开交的两人分开,他们分站两侧,等着大驾光临的至高神说些什么。 但是,神没有说话。 那雪一样清冷的,不近人情的神明,就站在他们之间,默默地揪着花瓣。 伊提斯揪了一半,就懒得继续揪了。 他手上燃起一团苍白的圣火,打算将那花杆和残瓣直接烧掉。 但就在火焰染上花杆的一刻。 与他的法则完全不同的力量,硬生生的将他的胸口掏了个血淋淋的洞出来。 那朵残败的花捞着他的神格,在他面前直接消失了。 大概是在这个时候,伊提斯才意识到: 这朵破花不简单,它说不定真的是个神。 …… 穆莎安静的站在这幅与现实割裂的画面中。 她深吸了一口气。 她很难过,也很生气。 她的灵魂碎片被雷恩握着。 是伊提斯亲手撕碎掉,被雷恩捡走的。 她返回到这个世界,被黑暗信徒抚养长大。 她身不由己,把自己裹在虚假的面具下,那样久以来,战战兢兢,精神维持在紧绷的一线。 这都是伊提斯造成的。 曾经,雷恩用话语恐吓她,让她听话的时候。 穆莎在心里说:“我要是有本事,我肯定要打爆你的狗头。” “就算你跪下来,痛哭流涕,说自己以后会当好人,我也还是会打爆你的狗头。” 她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因为,她认为雷恩对她所做的,洗脑、压迫、压抑……都是不可原谅之事。 她永远都不可能原谅雷恩。 那么,她能够原谅伊提斯吗? 她看起来温和,但实际上,她很记仇。 圣子拿着神杖来杀她。 当然,没能杀死她,后来还和她道了歉。 他甚至前前后后还帮过她很多。 穆莎没有原谅他。 那么,比他错的更重的伊提斯。 数次差点杀死她,把控她的性命,造成她所有不幸的神明。 她又能够原谅吗? 被伊提斯所折辱的性命,不只有瑟斯顿,还有她。 她没能选择生,也没能选择怎样活,生不由己。 穆莎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自己内心的愤怒。 [现在,您明白世界为何要反抗他了吗?] [他不爱这世界,不爱生灵万物,不爱任何人。] [他不管这世间事,是因为他觉得无趣;可是,倘若有一天,他感觉到了有趣,我们便都是他的玩具,任他折辱。] 世界想要反抗神,又摆脱不了法则,无能为力。 所以,在伊提斯想要创造新神的时候,世界借他的手,创造出了法则之外,逆死而生的花朵。 [您是希望之花。] [您是世界的希望,亦是您自己的希望。] 穆莎摇了摇头,对于这些劝说,她选择了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伊伊神,要不要来防空洞躲一下? 第81章 ※ 伊提斯坐在沙发上。 看起来有点透明的银白色小奶猫在他腿上踩来踩去。 小家伙还时不时仰起头,要咬他的袖子。 这是他刚刚创造出来的精灵。 有猫的样子,猫的习性,不需要吃喝拉撒,不用费太大心思去照顾——适合懒人喂养。 而且,它会一直维持着小奶猫的可爱模样。 这是他打算送给穆莎的道歉礼物。 小奶猫蹭着他的手,要他顺毛摸头。 伊提斯是不想摸它的。 他只对穆莎的头发和脑袋感兴趣。 但是,他又想了想,想到了这个小家伙以后是穆莎的猫…… 伊提斯不情不愿地挠起了猫下巴。 银白色的小奶猫在他腿上卧倒,舒服的眯起眼睛,软绵绵的咪了两声。 它毛茸茸的尾巴绕上了伊提斯的手腕——有点短,甚至缠不满一圈。 伊提斯不习惯手腕被挠痒的感觉。 他把猫从自己怀里拎起来,放进了桌上的猫窝里。 ※ 而穆莎,却在真相和世界意志的问话之中久久沉默。 [您为什么还在犹豫?] [因为那不爱世界的神明,唯独偏爱了您?] [因为那份偏爱,您可以忽略自己过往的痛,也可以忽略他人的痛?] 穆莎摇了摇头,说道:“你闭嘴吧。” 她说话的那一瞬,这幅幻境破裂了。 她又重新回到了瑟斯顿面前,面前放着一杯带着缥缈热气的玫瑰红茶。 瑟斯顿说:“我只是根据我所见到的事情,产生了这样的猜想。” “您很聪明,您大概能想明白,您是他的造物这件事,很可能是真的。” 穆莎心想:自信一点,把可能去掉,这就是真的。 发色浅金的青年说道:“其实,之前我就一直想把这件事说出来。” “但是,我是父神的神子,我总是要考虑,说一句话,做一件事,会不会触碰到他的利益。” 穆莎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的。” 这就是良心和偏心产生的交战。 一开始偏心战胜了良心,现在偏心不存在了,仅此而已。 瑟斯顿问:“知道了这样的事情,您难过吗?” 穆莎稍稍后仰,靠在了藤椅上。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说道:“我觉得,我应该是特别难过的。” “毕竟我一直很讨厌被人摆弄,但是……这种事情换成他来做,我却觉得……虽然生气,但是能够理解?” 她一直觉得是自己把伊提斯的底线拉低了许多。 但现在仔细回头看一看,是伊提斯把她的底线拉低了。 他们两个,一直是在 彼此的底线上疯狂试探,大鹏展翅。 他们也都对彼此放宽了要求,自动降低了底线——自己怎么样都行,但是一定要让对方过得好。 两者相加,以至于他们俩都几乎没有了底线这种东西。 穆莎觉得,如果不是伊提斯的恶劣行为影响了他人,自己应该一辈子都不会和他提分手。 穆莎苦笑了一下,说道:“让您失望了,瑟斯顿先生。” “我现在其实挺平静的——可能是我不像人,越来越像伊提斯了,也可能,是我崩溃习惯了。” 她觉得,这件事和早上得知伊提斯为她而折辱生命的事情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瑟斯顿淡淡地说道: “您能接受就好,我也不是很想让您难过,我只是想通过您来报复那个真正做错了事情的神而已。” “让您知道这件事,让您对他发难,这就足够构成报复了。” 穆莎轻轻地点头,问道:“这样就行了?这样,您就解气了?” 这个报复,似乎有点轻。 瑟斯顿说:“这样就可以了。” 只要达成了报复,他就算是翻身了。 他就能够觉得,自己不算是个玩具了——毕竟,玩具不会伤害主人。 “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不是吗?” 穆莎点了点头,她轻轻抿了一口红茶,而后将杯子放下了。 她站起身,说道:“是啊,对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一向都很无解。” “我还是感到很抱歉,瑟斯顿先生,但我也没什么好办法补偿您。” 穆莎对他说道:“虽然这样说,显得我很无耻,但是,现实总是这样,无耻又无奈。” “希望您之后能够自由而活,要走什么路,都能够自己选择。” “以后,要死还是要活,活着时要怎么活,都由自己来选吧。之前做过一次选择了,现在就再做一次吧。” 说完这些话之后,穆莎就转身离开了玻璃花房。 她不想要瑟斯顿的回应,她已经做了所有她能够做的事情,再多的,她也没办法了。 就让瑟斯顿想恨就恨,就让她自己永远怀揣歉意,也只能这样了。 这个世界上,不是任何问题都有解的。 圣子瑟斯顿被折辱的生命无解。 她和伊提斯之间,他们的现在,他们的未来,也无解。 ※ 穆莎走在路上。 在决定和伊提斯分手后,她的心情就敞亮了很多。 不得不说,未来的伊提斯先生,真是个感情大师。 他的建议一点都没毛病——分手可以避免一切。 分了手,她就不用担心伊提斯为她犯错,不用担心这个神为她走下神坛。 她就再也不用有这样的心理负担了。 至于他以后会不会犯错,会不会走下神坛…… 又不是为她犯错,为 她走下神坛,关她屁事。 她没了心理负担,她就会率性而活,不会成神。 在这种前提下,未来的状况也就不用发生了。 伊提斯还是高高在上的神,不会变成一个每天卑微讨好对他没有爱的女朋友的人类。 多么两全其美的事情! ……就是分手的时候会很伤心。 毕竟,她还是很喜欢伊提斯的,伊提斯也很喜欢她。 两个相爱的人却没有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口人生真实的毒鸡汤。 但是……有个道理也讲的很对。 如果在一起感觉到痛苦,分开时感觉到了轻松。 那么,这两个人确实是不该在一起的。 毕竟,爱情是美好的东西。 他们因为那样美好的感情而在一起,不是为了追寻痛苦。 也不是为了亲手折断自己身上的,比爱情重要许多的那些东西。 那古怪的声音说道:[您为什么,还是不答应苏醒呢?] 穆莎问:“我为什么要苏醒?” “这对我自己来说,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但是您拥有爱,拥有共情心……] [您能够感觉到,世界是痛苦的,生灵万物是痛苦的。] 穆莎说:“我的爱是小爱,我的共情心也没那么伟大。” “喂一下流浪的猫狗就算了,舍身拯救他人的什么的,我做不到。” [您嘴上这么说,却也拯救过他人,对抗过坏人许多次。] [旧神这样恶劣的神,不应该存在于世,您会对抗……] “你搞清楚一点,伊提斯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也没到大恶人的地步。” “而你,虽然看起来是个拯救者,但是,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 “你应该知道我在这个世界过的生活。” “雷恩给我洗脑十五年,都没能洗动我,这证明我的脑子不好洗。” “知难而退是一种聪明的选择。” 穆莎终于把世界意志怼到了闭嘴。 这时,一道嗓音有些粗糙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了。 雷恩问:“那么,你为什么就不能知难而退呢,我的女儿?” 穆莎转过了头,她看向雷恩。 她的态度一点也不客气。 她说:“谁是你女儿?自己去照一照镜子。” 要不是伊提斯的禁言术阻止了她骂人,现在雷恩就已经被脏话埋了。 “自己跑上圣城来,是活得不痛快,想要找死?” “在这里守着的,可不仅仅是圣子。” 穆莎抬起头,银灰色的眼眸里一片清冽。 她不惧怕,也不后退,更没有虚假的笑着讨好他。 她早已不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要在对方手底下讨一条活路,被迫装乖的小姑娘了。 她现 在可以清醒,可以坚持己见,可以直白地说出自己的任何不愉快。 雷恩面带惊讶:“我的女儿,你怎么变得这样不乖巧了。” “在被神明眷顾之后,就得到了反抗我的底气吗?明明嘴上说着要分手,却还在依靠对方啊。” 穆莎问:“我们关起门来吵架关你什么事?” “就算我和他真的要打起来,我们也要先收拾掉你,懂了吗?” 伊提斯的禁言术是真的烦。 穆莎今天已经不止一次想要骂人了。 可是,那早就发了疯,又疯又清醒的黑暗信徒,在听见这话时,却大声笑了起来。 他问道:“我的孩子,你一直很聪明,但是,也一直都很愚钝啊。” “你以为,我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那伟大的光明…哦,他现在是创世神了,你以为他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收拾掉我?” 穆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 雷恩说:“我的手上握着新神灵魂的碎片,我手上,握着你的命运。” “我是新神的神使,他动不了我。他也不敢动我——他怕在他动手前,我就毁掉你。” 穆莎的最后一个疑惑也解开了。 为什么伊提斯口口声声说着要去找雷恩,却至今也没有找上门去。 雷恩问:“我的女儿,这是不是很可笑?” 三十八年前,伊提斯把她的花瓣撕碎掉,任凭雷恩捡走这一切。 三十八年后,他却被雷恩用这些花瓣牵制住了,不敢动作,只能见招拆招。 从不在乎到在乎,从不爱到爱,从亲手撕碎到捧在心尖上护着。 一个高高在上的,无所不能的神明,有了做不到,不敢做的事情。 这可笑吗? 穆莎点了点头,说道:“你可以现在就毁掉我。” 她不是很高兴自己的命被人握在手上。 没撕破脸皮时,她可以伪装,可以挣扎,但绝不会妥协。 撕破了脸皮,她无路可退时,更是宁愿粉碎也不能屈服。 她的决定很果断。 一点迟疑都没有。 毕竟她已经为了这种事,和伊提斯歇斯底里的吵了两次架。 一次在死亡之国的岩洞里,一次在圣灵街镜湖的星宇之下,第二次她甚至威胁伊提斯要碎给他看。 经历过风浪的人,总会变得更平静一些,更强势一些。 她早就不再是那个又苟又怂的她了。 穆莎轻轻地摇了摇头。 仔细想来,现在的她,和刚来到圣城的她,简直是判若两人。 性格变化大到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样的变化,是伊提斯给她带来的。 那个神明用最糟糕的行为,把她从泥潭里拉了出来,让她变得敞亮,能够活在阳光之下,能够肆意妄为。 毫无疑问, 伊提斯是她的救赎者。 但是……他又偏偏是害得她跌进泥潭里的那人。 雷恩脸上露出了讶异又好笑的表情。 他低下头,看着小小的黑发少女,就仿佛在看着那愚蠢又迷茫的傻子一般。 “噢,我的孩子,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你一向很怕死的,不是吗?” “是什么让你鼓起了勇气?因为那位神对你的偏爱?” 穆莎不卑不亢的抬起头:“让你见笑了?” 雷恩说:“别傻了,我的孩子,他根本就不爱你。” “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是从来不会懂爱情的,他只是把其他东西和爱混淆不轻了。” “他这样关注你,只是因为他对你产生了好奇心。” “你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你思想独特,是这个世界无法养育出来的。” 穆莎仍旧维持着淡定。 但是仔细看就知道,她刚刚肩膀稍稍提起,又放下了。 那是在深呼吸,是紧张和在意,却又强行让自己镇定的反应。 她当然很在乎伊提斯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她也一直都知道,伊提斯看上的,是她独一无二的灵魂和思想。 以前她觉得,自己的存在对伊提斯来说是个意外,他无法复刻也无法创造,找不出第二个像她这样的人。 所以,她从来都不担忧伊提斯会不会移情别恋,只是担心有一天,自己会让他感觉到无趣了。 但是现在…… 雷恩说:“你是他刻意创造出来的存在。” “他真正感兴趣的东西,是你的思想。” “你说……如果他知道,你在别的世界生活了二十二年的经历……” “他就可以再创造一个神,再把那个神送去异世界,养成完全不同的观念,有朝一日再拉扯回这里。” 意思是,她的存在,是可以复刻的。 “你对他来说,就失去了独一无二的意义。” “你不新奇了,也不是唯一了,那个神还会像现在这样偏爱你吗?” 穆莎深吸了一口气。 她觉得,多半是不会再有偏爱了。 爱情这种东西,来时很巧妙,走得时候,说不定也一样巧妙。 虚无缥缈不定,指不定什么时候,连理由都没有,就会消失掉了。 更何况,现在还有了理由。 这是一场感情中,最值得惧怕的事情。 ——我永远的失去了,我让你产生爱时的特点,变成了你终有一日会厌倦的,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穆莎问:“所以呢?” “你向我说明这一点,又有什么意义?” “他不再偏爱我,所以我应该把我为他而提起的勇气放下?” “我不该有勇气,让你把我毁掉,把我变成碎片?” 雷恩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手 ,说道: “当然,为一个不爱你的人而死,这不值得,不是吗?” “不过,我的孩子,我这样爱你,怎么会让你碎掉呢?” “我只会握着你的灵魂碎片,我能够掌握你的思想和意识,完全没有让你碎掉的必要啊。” 穆莎愣住了。 她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着那个抚掌大笑的疯子。 刺骨的冷意顺着脊骨蔓延而上,刺得她头皮都在发麻。 她说:“如果你能够做到,你早就那样做了。” 雷恩摇了摇头:“孩子,你可是神啊。” “要去掌控你的灵魂,可是需要很长时间的来做准备的。” “我亲眼看着你挖出了创世神的一半神格,所以,我捡走了你掉落的花瓣,以备日后的需求。” “但是……我一直不知道,那花瓣究竟有什么作用。” “直到有一天,世界的意志找到我,指引我找到了回归这里的你。” “我想,我可以用这些花瓣,来达到控制你的目的——不过有些难,要很久很久。” “我等不及……我抚养你长大,想要让你从小就明白,那位神有多糟糕,让你自己决定去反抗他。” “但是,我的孩子,你的意志怎么如此坚强,心灵怎么这样强大?” “我用了那么多年的时间教育你,你也很乖巧,我以为你愿意帮助我……” “但你一离开我身边,就换了一副嘴脸,你投入了光明,你变成了我的敌人。” 穆莎心中一阵刺痛,还有在荒凉平原上蔓延的怒火。 那是一种血液逆冲,呼吸都要紊乱的怒意。 她指尖都在泛着凉意。 伊提斯很可怕,这个世界的光明信徒很可怕…… 但是,这些人,都比不过面前的这个疯子可怕。 他知晓一切,却一直在伪装着。 穆莎以为自己演了他十五年。 她却不知道,这个疯子也演了她十五年。 雷恩看着她颤抖的银灰色眼瞳,笑得更加开心了。 “好在我还有办法让你听话。” “只要我把你变成听话的人偶,你就还是我最乖的孩子,是我引以为傲的女儿。” “所以,我原谅你的反抗,我宽恕你的忤逆。” “毕竟,你会变乖,会亲自来赢取到我的努力。” “用了十六年的时间,我终于准备好了,能够控制你了。” 雷恩说:“你不回应我们的意志,不回应世界的意志,那也没关系。” “我会亲自掌握你的灵魂,你的思想,你的意识,将你变成一个合格的神明。” 疯子! 这个黑暗信徒,纯他妈是个疯子! 穆莎已经气得手都在发抖了。 她想要怒骂他,抛却理智,发泄怒火的的骂。 但是因为禁言术的缘故,她骂 不出来。 她的伶牙俐齿,反讽人的本事,在这种时候也起不到作用了。 ——和疯子对骂、讲道理都毫无意义。 她有一副好口舌。 她有那种即便没有强大的武力,也能够战胜一切的力量。 她完美践行了“只要你敢让我开口,你就死定了”的道理。 但是,在油盐不进的人这里,她的话语毫无意义。 说出来,都只是浪费口水,让自己疲惫。 这个疯子…… 穆莎压下了自己的怒火,压下了自己的绝望。 她还有最后一张底牌——世界意志。 虽然她不太喜欢这张牌,但是,该利用的还是要利用。 穆莎问:“喂,雷恩,别一副假惺惺的,为了世界,为了大义的模样。” “我好歹在你身边待了十五年,我知道你这个被称为‘恶魔’的人是什么德性。” “你的手下们,那些同样在绝望之中挣扎的人们,他们无路可选,对你是最忠诚的。” “但是,只要他们说的话有一丝不对,稍稍引起了你的疑惑,你就会不计他们过往的功绩,把他们的头拧下来。” “你多疑,强横,不容置疑。” “你妄图把神明拉下神坛,你野心磅礴。” 穆莎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银灰色的眼眸,泛着清冽的,冬日霜雪一般的光。 “我表现得那么乖巧,毫无破绽,可你还是在准备控制我。” 她看着那粗犷的男人脸上流露出来的,止不住的惊讶。 她缓缓地开口,声音温和,却是不容置疑,不容否定。 “雷恩,你这样的人,只想当皇帝,不会甘心为人臣子的。” 雷恩和她对视了片刻,便退了一步,挪开了眼睛。 黑发少女那双银灰色的眼眸,实在是太可怕。 和她对上的时候,雷恩想起了那位高高在上的,漠视一切的至高神。 不只是颜色像。 他们的眼睛,都能透视众生。 在这样的眼睛里,人心角落里藏着的灰尘,不会有任何遮羞的衣服。 雷恩沉默了片刻,他便露出了更为狂放的笑。 毕竟,这不是什么不可承认的事情。 他说:“噢,你看透了,我的女儿。” “当然,我从来没有给他人做嫁衣的习惯,我努力了这么多年,当然要成为最后受益的人,享有结果啊。” 穆莎从心里问:你听见了吗? 世界的意志,那拥有着古怪声音的存在,回答了她的问题。 [听见了,吾神,这并未脱出预料。] [只要您愿意苏醒过来,您就是世界的顶峰,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摆布您。] [悖神者雷恩,不过是一只自不量力,高估自我的蝼蚁。] 穆莎想:世界啊世界,你 可真是一个可怕的棋手。 雷恩说道:“无论你听不听话,我都会控制你。” “你会成为我手上最锋利的矛,替我刺穿至高神的胸膛。” 穆莎笑着拍了拍手,说道:“您可真伟大。” “不过,雷恩,我不愿意被你控制,怎么办呢?” 雷恩说:“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穆莎说道:“不,这是我自己的灵魂,当然是我说了算。” “届时,我们就看一看,谁才是真正能掌握一切的人吧。” 雷恩胸有成竹,他并不担心穆莎真的能反抗他。 他只是感到了好奇:“为什么走到绝路了,仍然要挣扎?” “真是可笑,我的女儿。” “你为何,甘愿受那该死的神明的掌控,却不愿意受我掌控?” “都是被掌控,有什么区别吗?” 他已经默认了,这是没有区别的事情。 他没有等穆莎的回答,继续问道:“哦,我知道了。” “可怜的孩子,就因为他偏爱你?你甘愿受他掌控,不愿意刺穿他的胸膛?” 他笑了起来:“孩子,没关系的,你看,你已经知道了,他对你的爱会很轻易消失。” “同样是掌控者,我许诺给你永远的偏爱,我永远爱你,怎么样?” 穆莎:“……” 你他妈脑袋在屎里泡过? 穆莎冷笑了一声,说道:“雷恩,醒一醒吧。” “我不愿意被任何人掌控,不想被他掌控,更不想被你掌控。” “而且,麻烦你好好照一照镜子——如果非要被掌控,我也得选长得好看的那一个。” 雷恩:“……” 穆莎说:“而且,我也不愿意成为你手上的矛,不愿意刺穿他的胸膛。” “不是因为他偏爱我,他爱不爱我,爱会不会消失,这都没有关系。” “我不愿意这么做,是因为我爱他。” 她不想伤害伊提斯。 她永远,也不会愿意去伤害伊提斯。 为了不让自己被控制,也不去伤害伊提斯。 她愿意选择苏醒。 现在,她所有的选择都消失了,只剩下了成为神的未来。 她注定要更迭旧神,将那高高在上的神明,从神坛上扯落下来。 穆莎向世界意志提问:如果我苏醒,旧神还能保有神格吗? [当然不能。] [你会夺走他的神格。] [您忘记了吗?这是您还是一朵花时,就拥有的本能。] [您从诞生起,就注定要夺走旧神的神格,将他对这个世界的权柄吞噬掉。] 穆莎叹了口气。 不能保有神格,那就不再是神。 神没有神格不能活……所以,要把他从神明变成别的物种,他才能继续活下去。 没得 选了。 她成神,伊提斯成人。 穆莎只剩下了一个念想。 伊提斯不能变成未来的,那个卑微的守着爱的人。 他看起来那么幸福,但实际上,那只是无边无际的痛苦。 穆莎撇开了雷恩:“先别烦我,我之后会去找你。” 雷恩问:“噢,你要去找你的爱人,再挣扎一下吗?” “没关系,您尽管挣扎,反正都只是无用功罢了。” “我就学习一下那位至高神,提前体会一下,看着别人反复挣扎,却又无从反抗,只能乖乖认命的乐趣好了。” 穆莎:“……” 你学的可真快。 也幸好雷恩有这种糟糕的乐趣。 不然,他要是现在就控制了她,她可就不能把最后的念想完成了。 穆莎没心思理他,她朝着圣灵街的住宅走去。 她想,要在伊提斯变成人,真正懂得爱之前,就把这场爱情彻底杀死。 变成人之后,感情更深刻了,那就不好杀了。 ※ 穆莎一鼓作气,怀着一腔勇气和意念进了门。 她打算冲进去,直接找到伊提斯,把要说的话怼到他脸上,说完就走人。 但是……她才打开门,就遭遇了意外。 那清冷的银发神明,就站在门口等着她。 他手上抱着一只毛茸茸的,银白色的小奶猫。 小奶猫咪呜咪呜的叫着,声音又奶又软。 它眼睛很大很亮,叫的时候会稍稍眯一下,看起来水润润湿漉漉的。 这猫一副招人爱怜的模样。 但是……还有比猫更惹人爱怜的。 伊提斯低头看着她,那双一向无情的银色眼睛里,此时竟然带着委屈和胆怯。 他伸出手,把猫往穆莎怀里递,问道:“喜欢吗?” 穆莎茫然的接住塞过来的猫。 她抱着猫,伊提斯稍稍弯身,把她抱了起来。 他说:“我给你买了些你喜欢吃的东西,塞料面包,牛角面包,烤排骨,蛋糕……” 他抱着穆莎朝厨房的方向走:“如果你想吃自己做的东西,我也准备了食材。” 他提议道:“莎莎,要不要做洋葱饭?” “今天买回来的洋葱很新鲜,品质很不错。” 穆莎抱着猫,趴在他肩膀上。 她听着这些卑微讨好意味明显的话语,本来就难受的心,就越发难受了。 伊提斯的情绪已经明显到无法掩盖了。 他在想办法道歉,想办法讨好她。 他在胆怯,他害怕她生气,也不希望她难过,想方设法让她高兴。 他把所有的,他以为的能让她高兴的东西,都捧到了她面前——如此笨拙又小心翼翼。 所以……哪怕他在圣灵街的时候保证了,对她再也没有隐瞒。 他也还是一直都没有告知她,她的诞生和破碎——他不敢。 他因为什么而胆怯? 因爱而生胆怯。 伊提斯从一个清冷的神,变成了这副卑微、为难又小心的模样。 ——就是因为这场诞生过程的太过曲折离奇的爱情。 爱情。 奇妙的东西。 越至深处,就越想要拥有。 越至深处,放手就比占有更难百倍千倍。 但是,越至深处,就越会抛却占有意图,选择放手。 如此矛盾,如此纠结。 如此撕裂——撕裂了她的心,添上永不愈合的伤痕,带着仿佛永远都不会消弭的疼痛。 穆莎被伊提斯放下来后,拿起刀切洋葱。 切着切着……一滴清莹的泪,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莎莎:我要去和他吵架,吵到分手的那种! 世界意志、雷恩:那好那好。 莎莎:guna!我们关起门来吵架,和你们有屁的关系!你们配吗? 第82章 ※ 一滴清莹的泪水, 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穆莎的视野一片模糊,她抬起手来, 在眼睛上擦了一把。 “莎莎?”伊提斯茫然无措的拿起手帕,将少女的眼泪拭去。 穆莎拿着帕子, 三两下擦干了眼睛。 她抬起头,对着伊提斯笑了一下,说道:“没事,被洋葱辣到了。” 伊提斯察觉到了不对劲, 但在看到她那张过于勉强的笑脸后,只能暂且按下了心中的疑惑。 他不觉得现在是提出疑问的好时机,要等气氛更缓和一点,穆莎心情好一些的时候再问。 伊提斯提议道:“我来切?” “只是切菜的话……我应该不至于让洋葱失去味道的意义吧?” 穆莎点了点头,给他让出了位置。 那清冷的银发神明稍稍将袖子挽了上去, 露出一截白皙又精壮的小臂。 他一只手执起刀, 一只手压住洋葱, 动作生硬的切了两下。 但是很快,他下刀的动作就变得又快又稳, 洋葱在他手下变成了粗细均匀的丝。 无论是什么样的事情,哪怕从未接触过,他也能很快就上手。 他是至高神, 全知全能,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他不擅长的,做不来的事情。 “除了洋葱之外,还想吃什么吗?” 伊提斯问:“土豆和胡萝卜要不要?” 穆莎点了点头:“要的。” 接下来, 穆莎就看着他清洗食材,又刨去土豆和胡萝卜的外皮。 或许是担心自己的处理方式不对,让食物在穆莎嘴里失去了美味,他没有用神术把食材的外衣变没。他一直在按照人类的方式,一点一点的用水洗,用刀削皮。 穆莎头顶着银白色的小奶猫,安静的站了许久,才狠下了心来。 她说:“伊提斯。” 神明轻声回应了她:“嗯?” 穆莎问道:“你会爱你的造物吗?” 披着白衣的神明手上的动作僵了片刻,他说道: “莎莎,我不是很想谈这件事,我们之前才为此吵了架……” “至于答案,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他以为穆莎还在纠结于圣子的事情。 “我不想惹你生气,但是,很遗憾,答案就是这样的。” “我永远不可能会爱自己的造物。” “我清楚他们的构造,他们的思想,他们的一切。他们在我面前,就只是一团构造不同的物质。” “他们无法惹怒我,也无法讨我开心。莎莎,你要我怎么去对这样的存在产生爱?” 穆莎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啊,我理解了。” 伊提斯轻轻地眨了下眼睛。 他问道:“你理解了?” 他似乎是不敢相信,穆莎竟然这样就理解、接受、妥协了。 穆莎说:“反正你也改不掉,不是吗?” 完全就是一副“凑合着过呗,还能离了怎么着”的语气。 十足的破罐子破摔,自暴自弃的味道。 伊提斯眼中带着些许失落,他说道:“抱歉……我想要变得符合你的期待一些的。” “但是有些事情,实在没办法。我对那些生命无法产生怜悯和爱,就像我体会不到味道的意义,知道你懒,却理解不了你赖床时的‘懒’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穆莎:“……” 她闷闷的说道:“别举我懒的例子可以吗?” 伊提斯点了点头,问道:“明知道自己有缺点,却不让人说吗?” 穆莎:“……” 她现在有一点生气。 穆莎架起了锅,烧了一大锅水。 她问道:“那你为什么就能怜爱我呢?” 她要引出这个话题,把自己的不同点告诉他。 告诉他,她的存在可以复刻,不是独一无二的。 伊提斯说:“因为你独一无二,莎莎。” 穆莎故意露出了一边生着闷气,一边却又偷笑的模样。 她要表现出自己的骄傲,然后在不经意间,失智的把她的秘密告诉伊提斯。 伊提斯似乎发现了,夸她能让她高兴。 他试着说了更多的好话:“莎莎,你的灵魂很强大,心灵也是,柔软却又坚韧。” “你拥有着与所有人都不同的思想,如此艰难的逆风而行,却没有被拗断,反而坚持下来了。” 穆莎气哼哼道:“你就只是馋我的灵魂和思想?” 伊提斯有些无奈的哄她:“这个问题,我应该解释过很多次了。” “我因你的灵魂和思想而爱你,现在,又因为爱你,变得更加爱你的灵魂和思想。” 穆莎点了点头:“这样啊。” 她想:对,就是这样。 她露出了一副自傲的表情:“虽然灵魂这方面我不知道……” “但是,我的思想,的确是你无法复刻的东西。” 她正在用自己浅短的见识,低估这位神,做出最傻帽的挑衅行为。 但是,她发现,她确实是低估了伊提斯的女朋友滤镜。 伊提斯低下头,坦然地承认了:“这是事实,莎莎,你独一无二。” 穆莎:“……” 你倒是问一句为什么啊! 穆莎闷闷不乐的说道:“你真不会聊天。” 伊提斯发现,自己家的小姑娘越来越来难懂了。 他问道:“我不会聊天?”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你在骄傲,我夸一夸你,这难道不是正确的聊天方式吗?” 穆莎:“……” 穆莎说:“这种时候,你应该惊讶的问我‘为什么你的思想是我无法复刻的’。” “然后,让我讲出原因,你再夸我‘好厉害’和‘原来是这样’,我就会变得更满意更骄傲了。” 伊提斯切完了所有的食材,他让开空,把料理台交还给穆莎。 他站在后面,看着穆莎把土豆条扔进了沸水锅里。 伊提斯心情有些复杂:“莎莎,你这是在手把手教我,该如何讨好你吗?” 他问道:“我已经让你不满意到这种程度了吗?” 穆莎冷着脸,说道:“是的,我很不满意。” 她都已经把话题进行到这种程度了,这个狗比神怎么还不问她“为什么”? 伊提斯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按你说的来。” “莎莎,我为什么没有办法复刻你的思想?” 其实,他曾经也是真的好奇这个问题。 只不过,他后来觉得没必要问,没必要去探究她的秘密。 他也有心理准备。 在天空祭坛的时候,亚岱尔就说过,穆莎拥有另外一段人生。 大概就是因此,才会造就了完全不一样的思想。 不过……这也只是猜测而已。 穆莎一边煮土豆,一边回过头来,打了一下他的手。 她说:“你这样才愿意问的话,我就很没有成就感了啊。” 伊提斯被她打了手,一点也不恼。 他把穆莎脑袋上的小奶猫抱进怀里,腾出一只手去摸她毛茸茸的黑色发顶。 穆莎说:“伊提斯先生,我在另一个世界生活过二十二年。” 伊提斯点了点头,说道:“我很早就有猜到。” 穆莎:“……” 她真的是低估了这个神透视万物的能力。 伊提斯问:“仅仅是这样?” 穆莎表现出来了恼怒的样子。 她问道:“不是说好了要夸我,要惊讶的吗?” 伊提斯转过头去,说: “但我早就察觉到了,这也只是证实猜测。” “你想让我怎么惊讶?” 穆莎是真的有点生气,她把锅里的土豆条捞出来,摆在架子上晾凉。 她说:“当然不仅仅是这样!” 伊提斯问:“那是怎样?” 穆莎深吸了一口气,劝告自己要冷静。 她说道:“在那二十二年里,我生活在一个没有神的世界。” “我们没有依靠神,也活得很好,比这个世界的人活得更好。” 伊提斯愣了一下,他问道:“没有神,也没有神术?” 穆莎说道:“是的。神对我们来说只是传说,是故事。” “我们亲手创造了自己的一切,亲手将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我们每一个人都依靠自己和彼此,自立自强,又搀扶进步。” “我们吃的东西比这里的人们好,穿的衣服也漂亮,生活也更安全更享受。” “一种苹果吃腻了,我们就自己创造个新品种的苹果出来。一项娱乐无趣了,我们就搞新的娱乐项目出来。” “我们自己创造自己的生活,自己掌控自己的生活——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神。” 伊提斯认真的听着她说着这些话。 他纤长而浓密的银白睫羽低垂着,遮挡着那清冷的眼眸。 他正在极为认真地思考着,接受着这样的事情。 他说道:“这很神奇,莎莎。” 穆莎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很神奇,我们自己都常常如此感叹。” “没有神术还过的这么好,对您来说,这一定就是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了吧?” 穆莎说:“我回到这个世界时,这个世界对我来说,也是一样不可理喻。” “我没有依靠神的习惯,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每个人都绕着神明转。” 伊提斯摸着她的头发,问道:“你的思想,就是在那个世界养成的?” 穆莎说:“对,那个世界,有很多人都和我一样。” “形成这样的思想,对我们这些依靠自己进化的人类来说,是理所当然的。” 穆莎抬起手,摸了摸落在自己头上的那只微凉的手掌。 她说道:“如果这个世界的智慧种,都像我一样,在那个世界生长,又回到这边来。” “那么,他们的思想,也一定会变得和我一样,非常奇特,非常有趣。” 伊提斯低垂着眼帘,一副在思考事情的模样,他说道:“原来是这样。” 他问道:“很多人都和你一样?” 穆莎点了点头:“对,很多人都像我一样。” 过了片刻,穆莎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她看着正在发呆的伊提斯,问道:“您只要独一无二的……” “您不会因为我和很多人都一样,就失去对我的兴趣了吧?” 伊提斯摇了摇头,否认道:“不是。” “但是,莎莎……我要好好想想这个问题。” 他想,也许,这个世界有办法换个模样。 神不再出现,不再管理这个世界,每个人就会自然而然的去依靠自己。 没有人去依靠神,没有人去怪罪于神,生与死就都是理所当然,成了只能认命去接受的事情。 人们坦然接受死亡,不会再闹到他面前。 穆莎也不会因为脑袋他面前的人的歇斯底里而产生怜悯,不会感觉到难过。 也就没有之后的事情了。 但是,实施起来有点麻烦…… 要改变制度,除了他以外,神之子们也要隐藏起来…… 穆莎摇了摇头,心想: 还说不是,这都已经开始纠结了。 穆莎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自己的不满。 尽管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她也还是感觉到不太舒服。 ※ 穆莎给自己做了一桌很丰盛的晚餐。 她很快就会苏醒为神,很快,就再也无法体会到味道的意义。 趁着现在还能感受到,不管好吃难吃,都要多吃一些才好。 伊提斯买回来的面包和糕点都在桌上。 伊提斯把袋子敞开了,和她做的饭一起摆开。 精致的糕点,酥软的塞料小面包,香喷喷的烤排骨…… 摆好东西之后,伊提斯说:“你等一下,还有果茶,我忘记冲了。” 他抱着猫走回了厨房,去找果酱和茶杯去了。 穆莎坐在餐厅里等着。 她手上拿着花——这是伊提斯采回来的切花月季,就插在餐桌上的花瓶里。 穆莎看着桌上的这些她爱吃的东西,又听着那边找茶壶,倒水搅拌的声音。 她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将切花月季层层叠叠的花瓣一片片的扯落下来。 伊提斯端着玻璃杯回来了,他才刚坐好,怀里的猫就迫不及待的跳上了桌子。 嘴馋的小奶猫被食物的香味引着,想要去尝试桌上的那些美味。 伊提斯的动作很快,在小奶猫咬上排骨之前,他就一把捉住了猫。 他觉得,自己的造物又出问题了。 “……明明是精灵,怎么会想吃人类的食物?” 穆莎在这一个瞬间,仿佛看到了未来的伊提斯。 她在厨房止住的眼泪,又要往外涌了。 小奶猫不愿意被他摁着,凭着它柔软光滑的皮毛从神明手下溜出来,一口叼住了排骨。 伊提斯:“……” 他把猫和那一小块排骨都拎了起来。 他对穆莎说道:“你先吃,我把它关到房间里去。” 穆莎点了点头。 她看着伊提斯起身离开。 又听着他的脚步声,听着他从餐厅走进客厅,又踏上楼梯…… 在听见关门声的那一刹那,穆莎站起了身。 她还没和伊提斯说出分手。 但是,她不能再待了——再待下去,她就会越来越心软,好不容易才做出的努力就要白费了。 她放下了手里的切花月季,几乎是逃一样的,离开了这座宅邸。 ※ 伊提斯走进主卧,将房门关上了。 他没有察觉到,在他关门的刹那间。 有一片结界,从枕头下,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珠子里无声蔓延,屏去了他对穆莎的感知。 他松开了手里提溜着的小奶猫。 银白色的小家伙咪呜咪呜的叫着,它跑到门边,笨拙的立起身子,伸着圆润的白色毛爪去够门柄。 这么大的小奶猫,站起来也离门柄差得远,更何况它还站不稳。 它才站起来没几秒钟,就重心不稳,摔得一个后仰,在厚重的羊毛地毯上打了一个滚。银白色的小家伙摔蒙了,一双绿色的眼睛瞪的又圆又大,一副茫然又无辜的模样。 大概是因为它摔趴下的模样,实在是太像当初穆莎在极北之地的雪原上摔倒的样子。 伊提斯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站在这里看了它一会儿。 银白色的小奶猫晃着脑袋甩了甩毛。 它开门失败,就转过头来,用毛茸茸的脑袋和身子蹭伊提斯的脚。 但是这位神是何其无情,这么可爱的生物对他撒娇,他也没有动容一分。 小奶猫撒娇无果之后,坐在原地耷拉下耳朵,似乎是开始生气了。 它背对着伊提斯,毛茸茸圆滚滚的小身体后,毛发蓬松的尾巴不高兴的甩着。 才甩了几下,它就重心不稳,甩得自己歪倒在地毯上了。 奶猫:“……” 小家伙站起了身,和自己的尾巴打了一会儿架。 它很快就忘了自己在生气,抱着尾巴翻滚到了床边,又用猫爪勾住了垂下来的床单。 伊提斯看了一会儿,无奈地走到了床边。 他不介意猫上床,他觉得穆莎也不介意。 很多养猫的人,都允许猫咪上床睡觉,这是很普遍,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把床单勾出线来,可不是一只好猫该做的事情。 伊提斯制止了它伤害床单的行为,把它抱起来,放到了床上去。 毛茸茸的小奶猫坐在床上,歪了歪脑袋。 它忽然站起来走到了枕头边,趴下身子,用力把自己的脑袋拱进了枕头下面。 伊提斯抬起了手。 这猫好像智商有些问题,需要修理一下。 但在他动手之前,小奶猫已经把脑袋缩回来了。 它嘴巴里咬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琉璃珠子,系着珠子的墨绿色丝带也被它一起拖了出来。 伊提斯记得,这是穆莎之前从梦境里带回来的东西。 她一直都藏得神神秘秘的,不肯告诉他到底是什么。 不管怎么说,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那可不能被猫叼走吞进肚子里。 伊提斯抓住了丝带,他捏住了猫脸:“猫,吐出来。” 小奶猫扯着珠子,一下也不肯松嘴。 伊提斯继续道:“吐。” 小家伙叼着珠子和他僵持着。 就在伊提斯没了办法,打算强行给它抠出来的时候,那珠子里漏出了一丝银白色的神力。 以神力为食的精灵奶猫尝到了甜头,打算把整颗珠子都吞下去。 但伊提斯的动作比它更快,他一挥手,一道银白色的光芒闪过,那珠子就已经不在猫嘴里了。 伊提斯拎着丝带,神色复杂的看着珠子。 那透明的珠子中间,翻涌着银白色的力量,厚重到几乎凝成了水。 他疑惑道:“……我的神力?” 先前结界蔓延的时候,因为是他自己的力量,他没有察觉到。 但现在这珠子被猫叼在了嘴里,又被他提在了手上,他不可能再无法察觉了。 他没有制造过这种东西。 他也不明白,穆莎为什么会从梦境里带出这种东西来。 他沉默了片刻,在继续探究下去和尊重穆莎的秘密之间,选择了后者。 但是,就在他要将这颗小珠子塞回枕头下的时候。 那珠子忽然发出了光芒。 厚重的神力翻涌着,从那透明的,封锁它的障壁之中溜出来。 它无声无息的蔓延开来。 伊提斯拧起眉毛。 在这一瞬间,他想到的是,穆莎要是知道他和猫把这颗珠子弄坏了,该有多么生气。 ——要把这些神力拢回珠子里才行。 但是,就在他伸出手的瞬间,他听见了“咔嚓咔嚓”的,仿佛玻璃破碎一样的声响。 他顿住了手。 房间里的玻璃还完好着,琉璃花瓶也没有裂开。 传出声音的地方,是他的胸口。 紧接着,就是从神格的位置,传来的剧烈的疼痛感。 伊提斯原本就偏白的面色,在那一瞬间,变成了一片惨白。 他感觉到,自己的神格,那完整的黑暗,和稍稍有些缺损的光明,都生出了裂纹。 与此同时,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这是吾,赠予过去的自己的心灵碎片。 那声音空灵,清冷,是穿越了时间的华丽乐章。 明明与他是相同的声线,但是,却多了几分说不上来的东西。 伊提斯揪着自己的衣服,他的神格没有完全破碎。 那个未来的他,力量还不足以打破他的的神格。 但是,也许准备了这枚珠子的,未来的伊提斯,原本的目的就不是为了打碎他的神格。 在胸口好像握碎了心脏一样的疼痛感逐渐褪去之后,另一种不适的感觉升起来了。 伊提斯抬起手,从自己喉口的位置,一路滑下去——口渴的感觉,空腹的感觉,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情绪。 该不会…… 他从床头柜上拿起了一颗糖,剥开漂亮的糖纸。 他把那颗糖塞进自己嘴里,尝到了甜兮兮的,裹着蜜的味道。 糖的甜味、水果的果香、蜂蜜…… 他还是能像以前一样,吃出食物里的每一种味道。 但是现在,这些味道杂糅在了一起,结合成了他说不上来的另一种香甜。 这甜味在他舌尖蔓延开来,也在他的情绪里蔓延开来。 味道的意义。 他推开门,走下了楼去。 软乎乎的小奶猫扒在他衣服上,被他一起带了下去。 他喊道:“莎莎?” 没有人回应他,餐厅是空的。 出去了? 去买东西了吗? 穆莎之前在外面住旅店的时候,不是没做过不打招呼就出门的事情。 她一般是去街角买个东西就会回来,也就十到二十分钟,完全没必要打招呼。 但是,今天大概不是这样。 ……不太对劲。 哪里都不对劲。 他看着桌上没动过一口的洋葱饭。 他想起来,穆莎站在砧板前,切着洋葱时,忽然落下的眼泪。 伊提斯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拧住了一样,有一种严重的窒塞感。 他指尖揪着雪白的衣襟,缓了好一会儿。 但是,这缓冲的结果,却不如他意。 刚刚具有的情绪在疯狂的脑洞,一瞬间就冲破了闸门。 他低着头,落满霜雪的,纤长浓密的睫羽轻轻一阖。 一滴泪,从那银色的眼睛里眨了出来。 圆润的水珠在半空中滴落时,被厚重的神力凝成了实体。 它凝成了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透明珠子。 掉在羊毛地毯上,滚了几圈,被桌角挡住了。 它和伊提斯在穆莎枕下找到的那枚珠子一模一样。 或者说,那枚透明珠子就是它。 ——神之泪。 第83章 大结局 ※ 那清冷的银发神明, 坐在摆满了食物的桌前。 天色已经暗了,设置在墙壁上的神灯石开始发光, 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把家里的灯罩换了,神灯石的光透过灯罩后, 会投出橘红色的花瓣形状的影子。 ——这是他准备好的小惊喜。 但是,他希望去接受惊喜的人不在这里。 他孤零零的坐在桌前。 眼中的泪一滴一滴的,从脸颊上滑下去,落进衣襟里。 他的身影, 第一次显出了“孤独”的味道。 伊提斯闭上了眼睛。 智慧种的情绪,敏感而脆弱。 未来的他,变成了这个样子吗? 所以,未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穆莎到底在梦境中遇见了什么,才对他遮遮掩掩? 不如直接问一问当事人比较快。 穆莎不愿意说也没关系, 那就去问另一名当事人——未来的他。 这么想着, 伊提斯伸出了手。 掉在桌腿旁边的“神之泪”飞起来, 落在了他的掌心里。 穆莎房间里,那一颗已经发挥了作用, 把他的神格击打出裂纹的神之泪,也出现了他的手中。 基于时空的法则,时间是单向流逝, 不可逆的。 不同时空的同一物体若是相遇, 一定会引发时空法则的悖论。 两枚神之泪相遇的一瞬间,世界的法则齿轮被硬生生逼停。 伊提斯闭上眼睛,让自己陷入了沉眠。 神一生无梦, 因为,神沉眠时,双眼所见只有现实——要么是未来,要么是过去和现在。 ※ 伊提斯以为,自己会在梦境中见到另一个自己。 但是,在他的意识潜入未来之前,就有一股比他更为强势的力量,将他挡了下来。 伊提斯的意识坠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这是既非现在,也非未来的时间狭缝。 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没有世界,没有生灵万物。 能够来到这种不受法则限制的地方的,就只有超脱了法则的神。 伊提斯心情复杂的,看着将他挡了下来的那股力量的主人。 ——穿着粉色毛绒睡衣,手握牙刷的黑发少女。 伊提斯沉默地打量着她。 还是熟悉的黑发,熟悉的个头。 但是,那双眼睛,伊提斯却一点也不熟悉。 她眼中的灰雾已经褪去,变成了清浅的银色——比他的眼睛颜色还要浅一些。 这双眼睛很漂亮,可惜,却是一双容不下世间任何物品的眼睛。 ——她是神。 现在的他和未来的她,两个不同时空的至高法则,在这既非现在,也非未来的时间狭缝相遇了。 黑发少女丢掉了牙刷。 那看起来太过闲适的粉色毛绒睡衣,也在一瞬间换成了雪白的长裙。 她抬起头看着伊提斯。 那清冽的浅银色眼睛里,缓缓地,映出了他的身影。 伊提斯说:“莎莎。” 黑发少女轻轻颔首。 伊提斯看着这样镇定又少言的少女,有些难过的问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已经成为了神明的少女说道:“因为我无路可走。” “这样的结果,在您和过去的我看来,一定是非常糟糕的。” “但是,只有我知道,这是我拼尽全力得来的,最好的结果。” 伊提斯好看的眉毛拧起来了。 他嘴角紧抿着,银色眼眸里情绪翻涌,眉心更是罩着一团阴云。 长大之后的黑发少女走到了他面前,踮起脚,伸出手捧住了他的脸。 “没关系,伊提斯先生,别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 他看着穆莎,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保护好你。” 穆莎闭上眼睛,嘴角轻轻扬起,露出了一个笑容。 她的笑是假笑,笑意染不进眼睛——所以,她一般习惯闭着眼睛笑。 她说:“不,伊提斯先生,您保护好我了。” “从您来到这里开始,这一步棋,就已经赌赢了——这个未来,不会再存在了。” 她伸出手,一片莹白的花瓣出现在掌心,她说:“我来为您,送上最后一块碎片。” ※ 伊提斯进入了一片幻境。 这里是穆莎的记忆。 他看到了穆莎在天空祭坛的梦境的经历。 ——他们的未来。 看见了赫伯特将花瓣投入不朽之木的那天,少女和世界意志的对话。 ——世界意志要新神更替旧神。 也看见了穆莎去找复活的瑟斯顿,被告知了三十八年前她的花瓣碎掉的真相。 同时,还有世界意志展现的过往,雷恩对她的要挟,少女要苏醒的决定。 伊提斯心情复杂。 他看向一同进入了幻境,来自未来的黑发神明。 他问道:“……你刚刚说,你的未来不会再存在了?” 这明明就是一场无解的死局。 别说是穆莎,就算是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的他,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黑发少女点了点头,说道:“继续看下去吧,伊提斯先生。” …… 幻境又一次产生了变化。 一个脸颊粉嫩的小女孩,出现在了伊提斯的眼前。 而后,在缥缈的云雾中,她周围的景象也渐渐地显现出来。 那个黑发小姑娘,只有一两岁的样子。 她有点胖,脸颊肉嘟嘟的,白里透着粉,一双深褐色的眼睛里噙着泪。 她光着脚,在草丛里跑着。 这家人的家境非常殷实,住了独栋的别墅,有一大片院子。 为了让小女孩玩的更开心,他们买了最柔软的草皮,铺了整个院子。 她跑到了一位年轻女性的面前,拉了拉对方的手。 她指着自己的脚趾,委屈巴巴地说道:“妈妈,疼——” 女人蹲下来,把她抱进了怀里,仔细看了她的脚趾。 没有受伤,应该是不小心左脚踩到了右脚。 女人捏住小女孩的右脚拇指,问道:“是这个脚趾吗?” 小家伙噙着泪点了点头。 女人抱起她,亲了下她的脚趾。 “这是让莎莎不痛的魔法。” 一个蜻蜓点水的亲吻之后,女人捏了捏小女孩的脚趾,问:“还痛吗?” 小家伙摇了摇头,很快又欢呼着跑去玩了。 …… 进入幻境的伊提斯默默地跟上了小女孩。 他大概明白,这就是在另一个世界生活的穆莎。 应该是黑发神明给予记忆碎片时做过处理,他能听得懂这里的人所说的话,所写的文字。 …… 小莎莎稍稍长大一些了。 她踩着小板凳,说:“莎莎要给妈妈做饭!” 休息日在家的男人说:“可是莎莎还太小了,不会做饭呀。” 小公主说道:“莎莎可以学嘛~爸爸教我~” 被抓着袖子的男人无奈答应道:“好,教你。” 男人很擅长哄家里的小公主,他说:“莎莎太小了,不能用燃气灶,爸爸帮你打开燃气灶好不好?” “用油煎东西太危险了,爸爸帮你煎鸡蛋好不好?” 最后锅里煮沸了水,男人拿了一些挂面给小莎莎,说道:“来,莎莎,我们一起把面条放进去。” 男人将煮好的面盛出来,把煎好的蛋盖上去,一顿面就完成了。 小穆莎跑去楼上的房间里,拉住了女人的手,说道:“妈妈,莎莎给你煮了面,快过来吃!” 女人愣了愣,她抬起头,看着和小公主一起走过来的男人。 男人脸上露出了有点无奈的表情,女人心领神会,伸出手掩着嘴巴笑了。 她抱住了小穆莎:“莎莎可真棒,谢谢莎莎给妈妈做了面。” …… 她的家庭幸福且和乐。 她被爱着长大,从小就是个小公主。 有一天,女人给她讲了《海的女儿》的故事。 讲到人鱼公主放弃刺死王子,化成泡沫的时候,小莎莎抱着故事书哭了。 “这个故事一点都不好!” 女人以为穆莎是对结局不满意。 她问道:“莎莎,你觉得什么样的故事才好?让王子和公主在一起?” 小莎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小公主为什么要上岸?” “她的家人那么爱她,她为什么要从人鱼变成人,永远离开她的家人?” 女人摸着小女孩的头,说道:“如果小公主像莎莎这样想就好了。” “如果从人鱼变成了人,就再也不能爱家人,莎莎一定不会愿意变成人吧?” 小莎莎说:“当然不会愿意了!” …… 最后,这段记忆,忽然跳到了伊提斯熟识的世界。 十五岁的黑发少女说:“世人都想过要变成神的。” 他问那个十五岁的少女:“那你呢?你想变成神吗?” 小姑娘摇头道:“我不想。” 不想的理由有很多。 一开始,她这样回答,是因为她更习惯没有神的世界。 她想念她的家人,她想要回去——人鱼公主穆莎,想要回到她的海里。 后来,她知道,她变成神,就不再喜欢吃好吃的东西了。 好吃的食物那么重要,会让她开心,会让她诞生对生活的期待,是她生命的追求之一。 再后来,她知道,她变成神,整个人都会改变。 情绪缺乏,不再喜欢食物,不再喜欢漂亮衣服,什么都不再喜欢。 就像个木偶一样,感受不到快乐,感受不到悲伤,一切都利索当然,活下去和死亡都没有了区别…… 她觉得,那杀死了她已知的自己。 直到最后,她爱上了伊提斯,也被伊提斯爱着。 那场直通未来的梦境,告诉了她:如果你变成了神,你就会无法再爱他。 如果从人变成了神,就再也不能去爱她的爱人,她愿意变成神吗? ——她不愿意。 所以,她从梦中醒来之后,为了避免掉那个未来,一直在努力。 她希望自己变得能够面对一切,努力学习,把咸鱼的习性都改掉了。 但是,她仍然被逼到了绝路上。 除了苏醒,她别无选择。 …… 银发的神明和黑发的神明。 两个不同时空的至高法则,站在一起,看完了这场幻境。 黑发的女神说道:“只要我能见到您,把这一枚记忆碎片交给您,我就算是赌赢了。” 伊提斯问道:“为什么?” 黑发的神明闭上了眼睛,说道: “我的伊提斯先生告诉我——如果当时的我向他求救,告诉他我不愿意,他会想尽所有办法来救我。” “就算没有路,他也会硬生生开出一条路。” 伊提斯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莎莎,只需要你一句‘不愿意’。” “我可以为你踏破一切荆棘。” …… 这是最后一段记忆。 幻境之中,是未来的穆莎,和未来的伊提斯。 黑发的少女拉住了伊提斯的手腕,给他烙下了禁言咒。 已然成为人类的伊提斯无奈道:“莎莎,你别这样。” “如果直接说出过去发生的事情,未来被改变的几率才是最大的。” 穆莎冷静到了极点,她问:“如果还是没改变未来呢?” “我成为神明,你成为人类的未来如果没有改变。” “你对来自过去的我说出所有事情,会被时空的法则湮灭的未来,也不会改变。” 伊提斯执着道:“莎莎。” 穆莎说:“你就算说出来也没用。” “过去的我,已经做到所有我能做到的事情了。” “就算你说出来,我也还是会这么做——我无路可选,这已经是我能到达的最好的结果了,不会有更好的结果。” 伊提斯低下了头,他知道,穆莎说的是事实。 这是死局,他就算说出来,也无法改变过去的一切,反而只会促进穆莎早点苏醒。 但是,他还是想要试一试。 伊提斯看着手腕上的禁言术成型。他突然说道:“莎莎,我们换一个思路怎么样?” 他说:“既然从过去的你下手没有结果,那么,我就将赌注,压给过去的我自己。” 他拿出了神之泪,说道:“我把我的记忆封存进去,让那个小一点的你带回过去怎么样?” 穆莎看着他,说道:“伊提斯先生,你傻了吗?” “你把记忆送到过去的行为,一样违逆时间法则,你一样会被法则湮灭。” “万一不太幸运,等着我们的还是这个未……” 穆莎看着他手上的珠子,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接停住了。 她问道:“伊提斯先生,你是在什么时候,落了这滴泪?” 伊提斯回答道:“你成为神,攫夺我的神格的时候。” 穆莎说:“如果,把这枚珠子送回过去,想办法让你落泪在我成为神之前。” “两个时空的同一物品出现在一起,会引起时空法则的悖论。” “过去还是神的你,会因此进入两个时空之间的间隙里。” “他想要窥视这个未来,而我作为新的至高法则,会把他挡下来,与他在同一条间隙相见。” 现在的她和过去的伊提斯,都是不受法则制约的神明。 只要他们能够相见,他们可以做出任何交流——法则根本不足以湮灭神明。 于是,未来的伊提斯,布下了第一局。 他以自己成为人类之后的认知为棋,赌来了创世神的第一滴眼泪。 而未来的穆莎,紧随其后,以她的记忆,以伊提斯对她的爱,布下了第二局。 她要告诉过去的伊提斯:我不愿意成为神,为我改变这一切。 …… 创世神伊提斯:“……” 他看着手里的两滴神之泪,无奈道:“布局学的不错。” 那情绪已经无比淡薄,甚至失去了爱的黑发神明平静的说道: “当然,我可是您教出来的。” “能送回过去的东西有限——除了那颗梦境之心,就只剩下这枚神之泪。” “所以,把您的神格打裂了,还骗了您的眼泪,真的很抱歉。” 伊提斯说:“你很敢赌。” 黑发的女神看着他手中的神之泪,说道: “我本来是不打算打这个赌的,毕竟,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但未来的您一副要牺牲自我的架势,我没有办法,只好插手了。” 她退开一步,转过了身去。 “创世神冕下,愿我的未来消弭,愿我们永不再见。” 伊提斯也背过身去,重新回到他该在的时空。 “永不再见,未来的穆莎小姐。” ※ 死亡之国。 穆莎在世界意志的指导下,终于用出了第一个成功的长距离传送术。 但她落地的那一刻,彻底被打回原形——这地面真是一如既往的烫脚。 伊提斯作为创世神回归之后,死亡之国的元素,比以前稍微稳定了一点。 ——最起码岩浆不在天上飞了。 穆莎一步一步地,踏在粉碎的焦土上。 她走向了死亡之渊。 死亡之渊,是死亡之国里,死亡与黑暗最浓重的地方。 最极端的状况,最易创造相反的事物——穆莎即是在这里,作为逆死而生的花朵降临这个世界。 这个地方是她的出生之地,也将是她的苏醒之地。 [因为创世神重新具备了完整的神格,死亡之国的控制权也回到了他手上。] [但是,死亡之渊这片已经挣脱了规则的焦土,永远都只会属于您。] [所有妄想踏进死亡之渊的存在,包括旧神,都只会成为您的养分。] 穆莎一路上,听着世界意志在耳边叨叨逼。 [您比旧神更强大,您生来就能够侵吞他的神格和法则。] [您不醒来,便已经如此强大。只要您醒来,整个世界皆会化为您的死亡之渊,为您斩除所有异己。] 穆莎:“……” 你可闭嘴吧,老娘成神了第二个收拾你。 排在第一的,当然是雷恩。 终于,她接近了那黑暗最浓重,深不见底的深渊。 她站在崖边,低头看着崖下翻涌的浓雾——而在这浓雾之下,则是最炙热的岩浆,最凶恶的亡灵,最聪慧的恶魔。 这是世上最危险的地方,一旦进入,万死无生。 她脚边的碎石有些松动。 那小小的石头块跌下去之后,就进入了黑雾之中,没有任何声息。 穆莎轻轻地皱了下眉。 ……就算是她,跳下去也很可能会死吧? 她一向是个怕死的人,按理来说,“主动跳崖”这种事,应该永远与她无缘才对。 穆莎闭上了眼睛,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件事。 她打算主动跳崖,并不是不怕死了,而是有了比死亡更害怕的东西。 就在她迈步之前,她的背后,传来了黑暗信徒那粗犷狂放的声音。 “我的孩子,不是说好了要与我商量,怎么一个人来到了死亡之渊?” 穆莎回过头看着雷恩:“怎么,您也想跳一跳?父——亲——?” 她语带讽刺。 在决定从这里跳下去之后,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完全不在乎说什么话,会惹怒谁。 雷恩面带笑容:“当然,我早就知道,你会为了挣脱我,选择从这里跳下去。” “但是,我天真的孩子,我怎么会为此毫无准备呢?” “我拥有你的灵魂碎片,我与你,同样有资格,可以在这里成为神。” “深渊的浓雾不会杀死我,亡灵与恶魔,皆会成为我的臣子,为我披荆斩棘,踏破神国。” 穆莎:“……” 她在内心疯狂的敲世界意志:是这样吗? 世界意志:[……的确是这样的。] 穆莎:这和说好的可不一样! 世界意志:[所以,您要想办法阻止他。] 雷恩走过她身边,他站在悬崖边,说道:“怎么迟疑了?” “失去了百分之百的胜算,就不敢从这里跳落下去了吗?” “如此畏首畏尾,可不是我教出来的孩子啊。” 穆莎侧过头,看向雷恩。 这个男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拥有巨大的智慧,也拥有磅礴的力量——当这样一个人,再因为疯狂,而失去了“畏惧”,这世上就鲜少有人挡得住他。 那无数个死于他手的黑暗信徒挡不住他,光明阵营中最强大的圣子挡不住他,就连创世神,也受他胁迫。 穆莎摇了摇头,她说:“雷恩,在这方面,我的确比不过你。” 她的勇气,是因为畏惧而生。 她还有敬畏之物,和这毫无敬畏的疯子不一样。 “没关系,你不敢跳,父亲就替你跳。” 他抬起手,轻轻地撩起了少女绸缎一般的黑发,抚上她白皙嫩滑的脸颊。 “等父亲成为神,父亲就控制住你,帮你做选择——将你变成我最乖的女儿。” 话语落下,他便从崖边仰了下去。 他纵声狂笑着,那黑夜一般的破碎袍子扬起,发出烈烈声响。 很快,他的身影和声音,就被淹没进黑雾之中,消失不见了。 穆莎深吸了一口气,她一脚踩上了悬崖边,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浓厚雾气。 她提起了勇气,说道:“雷恩,就让我们来看一看,我们谁会赢到最后吧。” “我会亲自证明,我才是我自己的支配者,无论是你,还是这个世界,都别妄想控制我。” 她会成为这个世界的顶点。 她会变成再也无人能违背的至高法则。 ——她的命运,仅仅属于她自己。 就在她即将纵身跃下的时候。 银白色的传送阵亮起,披着纯净白袍的神明出现在了山崖上。 他那头散发着名贵金属色泽的银白发丝凌乱,脸上也带着慌乱,这是他第一次失去了沉稳和冷静。 他喊道:“莎莎!” 穆莎没有回头,她问道:“您怎么还是找到我了?” 伊提斯说:“你先过来,别下去,你冷静一点。” “不管是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想办法,好吗?” 他嘴上说着要商量,却已经动了手。 银白色的神力疯狂蔓延,要将走入绝境的小少女拉扯回来。 但是,那力量皆被逐渐升起的浓厚雾气挡下。 在这里,伊提斯的力量无法对她产生丝毫影响。 穆莎摇了摇头,她说道:“抱歉,伊提斯先生,我无路可选。” 她擦了一把眼睛,小跑半步,跃进死亡之渊。 她穿着之前伊提斯送她的那件衣服,和神术师的版式有些相似,但更为精致和宽松。 滚着银纹的白色袍脚在升腾的黑雾中翻动,黑色的额发因为重力而掀起,露出白皙的额头。 “莎莎!”伊提斯追至了崖边。 只是接近,他就感觉到了力量受制——死亡之渊的法则与他悖逆,他在这里,就是一个不被允许的异端,擅入则亡。 穆莎面向下方,她不敢回头。 尽管雾气浓重,遮蔽视线,她也还是不敢回过头,想象伊提斯站在崖边张望的模样。 她闭上了眼睛。 她是一朵花。 在死亡之国逆死而生,花茎挺直,花瓣莹白,脆弱又坚强的希望之花。 在这崇信神明,将一切都寄托于神的世界上,宁愿破碎也不愿意被拗断的,逆风而行的花朵。 她是一朵花。 她也曾被家人小心翼翼呵护,捧在掌心里。 她也曾被喜欢的人视为挚爱,笨拙又仔细的爱护着,从他那里得来整个世界的认可。 可她终究是一朵绝境中的花。 她曾为希望之花,她破碎。 她逆风而行,可终究抵不过那强劲的风,自己主动弯折。 她曾被家人呵护,她早逝,自此远离家人。 她拥有爱人,她的爱不能继续。 她坚持的自我,她的爱,她的优点、缺点,都将在今天消逝。 她不敢回头去看那面露慌张的神明。 她曾经那样希望,伊提斯能够懂得人类,能够尊重生命。 但是,当他真正露出和人类同样的焦躁和不安时,她就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一阵抽痛。 她和伊提斯之间的爱,也像是一朵花。 在荆棘之中生长,跨越万般难题,终于培育出的花朵。 这朵花开得不易,但在绽放之时,也比所有的花都要美好。 在她跳入死亡之渊的这一刻,这朵花,盛开至最美好的模样。 而后,就要凋亡了—— 穆莎眼角落下了一滴泪。 她仿佛能够看见,那朵花的花瓣片片凋落的模样。 那花瓣破碎的时候,她的心,她的灵魂,也感觉到了被撕裂的痛楚。 “莎莎!” 穆莎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声音就在她上方,离她不远的位置。 她仰起头,挣扎之中变换了落下的姿势。 她看见,那身披着白袍的神明,正在一点一点接近她。 他银白色的神力正在燃烧着,他的神格,正在这不能容忍他的,另一个神明的法则之下逐渐生出裂纹。 他的手,他的脸颊,他如同霜雪一样的银白色发丝,正在逐渐变得透明。 但他在接近她。 他坠落之时,神情坚毅,丝毫不为这赴死的行为后悔。 他那双冷漠的,映不进万物的银色眼眸之中只有她。 他紧紧地盯着她,那神格裂纹蔓延,撕裂灵魂的痛楚,也没让他的眼眸动摇一下。 神明伸出了手:“莎莎,把手给我。” 穆莎皱起眉,她那双灰色薄雾正在散去的银眸里,蒙上一层纱一样的氤氲水雾。 她眼泪正在掉落,她问道:“你疯了?!” 他跳进这里会死。 那么,她付出这么大的勇气也要去做这件事情,兜兜转转,不惜杀死爱情也要救他…… 她所经历的这些痛苦,她付出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呢? 绝望在一瞬间涌了上来。 可是,这颗悲伤至极的心,又忍不住,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喜悦。 当然,伴随而来的,还有浓重的不安。 希望与绝望,不安和喜悦…… 如此矛盾,如此撕裂…… “你骂我也没有用,反正我已经跳下来了,回不到上面了。” 伊提斯离她越来越近,他说道:“伸出手来,莎莎。” 穆莎在流着泪,抓住了他的指尖。 她惊讶的发现,伊提斯那双温度偏低,一向有些凉的手,正泛着属于人类的温暖热度。伊提斯拽着她的手,将娇小的黑发少女拉进了怀里。 他们跌落进了几乎凝成了实体的黑色雾气里。 伊提斯勉强站住了身,他低下头,看着他的小姑娘。 他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还表现出了一副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他说道:“莎莎,我赶上了。” 穆莎的眼泪止不住的下落。 她伸出手,拉住了伊提斯的衣领,将这身形高大的银发青年扯得低下头来。 穆莎愤怒之下,将他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禁言术解除掉了。 她一边哭一边骂:“你赶上了有什么用!现在一切都完了!” “你个狗比神!总是把别人辛辛苦苦付出的努力,倾尽生命也要完成的事情,践踏成毫无意义的样子!” “当初折断我花杆的是你,把我的花瓣撕碎的也是你,要我成神的还是你!” “现在我要碎了,我愿意被拗断了,我愿意苏醒了!” “你却又非要我别断别碎别苏醒!你怎么这个样子啊?” 这样的斥骂和宣泄怒火毫无意义,不会有任何作用。 但是,她就是这样做了。 她揪着伊提斯的领子,把他骂的一脸委屈和茫然。 半晌,伊提斯压下了自己的情绪。 他抱住了小少女,说道:“莎莎,这一切不会是毫无意义的。” 穆莎推开他,气得一直跺脚,她怒道:“怎么有意义了?” “最糟糕的事情,我最想避免的事情,一件也没有避免掉!” “我已经毫无办法了,伊提斯。” 她捏着伊提斯的袖子,第一次哭着承认自己有做不到的事情。 她摇着头:“我没有办法了。” “我该怎么办啊?你告诉我啊,伊提斯。” 伊提斯用透明的手,捧住了她的脸,说道:“莎莎,并不是你没有办法了。” “你已经把你能做的所有事都做了,做到最好了,不能更好了。” “所以,接下来,该由我来努力了。” 他把穆莎稍稍抱起来,他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了少女的。 伊提斯那无边的浩瀚神力正在疯狂蔓延,侵蚀进她的意识之中。 而穆莎的力量,也在这无法抵抗的攻势之中本能的苏醒。 两种至极的力量相互冲击,加之新神的苏醒。 这些所带来的,是法则的齿轮被逼停,甚至要直接崩坏掉。 世界在这极致的冲击之间,仿佛停滞了一般,变成了一片灰色的幕景。 穆莎迟疑的睁开眼睛。 她看见了一片灰白交织的混沌,这片混沌中,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这里只是翻涌的浓厚雾气,什么都触摸不到。 什么都有——伊提斯在这里,她也在这里,而世界也以一面灰色镜子的形态存在于此。 伊提斯将穆莎放下了,他说道:“莎莎,这里是世界的起点。”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起始与破灭,没有‘存在’这个概念的神域。” 他胸膛之中的两片神格飞了出来。 一半是极致的光明,一半是极致的黑暗。 它们皆被一片灰色的雾气包裹在其中。 穆莎抬起头,她现在,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状态。 她学着伊提斯的模样伸出手。 她的神格,也从这片仅属于神明的地方,显现了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神格。 两个半圆在她的意识下分裂出来。 一半翠绿和莹白交织,彷如那朵花——这是生。 另外一半,则是黑红交叠,如同死亡之国的焦土——这是死亡。 四片神格凑近了彼此,悬浮在了穆莎和伊提斯之间。 “我的神格之中,有未来的我,赠予的认知的碎片。” “莎莎,我想把这碎片,分给你一半。” 这样,即便是作为神明苏醒了,她也能够保留她作为人的一切。 穆莎拧着眉毛问他:“您是说,您要将一半神格给我?” “这样的话,您岂不是就要又一次,缺失掉一半神格了?” 伊提斯摇了摇头,说道:“我缺失的一半,由你来补足。” “我将我的一半神格给你,你也将你的一半神格给我。” 他说:“倘若两半神格能够拼合在一起,变成一个彼此对立,却又能够共存的状态,我们的力量都会稳定下来。” 是个好办法。 这样的话,死亡之渊也不会灭掉拥有她一半神格的伊提斯。 至于世界意志……他们两个神都在这里,它能翻起什么浪来呢? 穆莎说:“但是这样,我们就变得都不完整了。” “您不会再是一个完整的创世神,我也不再是完整的生与死亡的神明。” “我们都不是完整的神,也不会是人……” 万一搞砸了,他们俩就会变成神不像神,人不像人的模样。 穆莎说:“我倒是不介意。” “因为我原本也就是这个样子,神和人都是我的一部分,我是夹杂在中间的两不像。” “但是,您呢,您能够接受自己变成这样吗?” 伊提斯问:“我为什么不能?” “我现在就带着人性的碎片,虽然不是很适应,但我感觉还好。” 穆莎放下了心。 但是,她还是指责了伊提斯。 “您有完美主义强迫症——” 伊提斯无奈地笑了一下。 他的容颜,挺拔屹立的身形,胜过世间所有绝美的精致。 他清风霁月,如溪谷之间潺潺流淌的春水,如极北之地不融冰层上覆盖的白雪,似巍峨山川,也似浩瀚星宇。 他容纳一切,又超越一切,比天边的银月更皎洁,比翻卷的云雾更缥缈。 不笑便已经美好到了这种程度。 当他笑起来的时候,似是山雪消融,冰川破裂,黎明驱赶夜色—— 他说道:“莎莎,完整不代表完美。” “你已经向我证明了,就是要有点缺陷,才会真正完美。” 穆莎别开了头,她声音里的哭腔已经渐渐消失了,能好好说话了。 她说:“……这样也好。” “我觉得,作为创世神和光明神的您都很好,也很完美。” “但是,您这张脸,果然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伊提斯听见了齿轮正在咔咔推动,濒临破裂的声音。 也看见了世界之镜中,那正要借由生死之花的力量,闯入神明的领域的雷恩。 伊提斯提醒道: “莎莎,要快点了,有些人等不及了。” “你先选,我挑你剩下的。” 穆莎伸出手,抓向了黑暗神格。 伊提斯问:“还要黑暗,还不够讨厌它吗?” 穆莎抬起头,有点生气的看着他,说道:“我习惯它了,这是老朋友!” “而且,我喜欢我的黑头发,我也不觉得黑暗是一种错误。” 她选走了黑暗的神格。 之后,就是与之匹配的另一半神格。 死亡的力量,应该会比较接近吧,更容易融合? 但是,伊提斯却伸出手,把生命的绿白交织的神格丢给了她。 他说道:“黑色的头发,适合绿色的丝带。” 当然,他这么选择,可不是为了好看。 黑暗与生。 光明与死。 这二者,皆是希望。 神格融合的那一瞬,在这仅有神明才能到达的领域之中,散发出了明亮又刺眼的光辉。 在那刺目的,蔓延的无边无际的银白色神力之中,奇迹的丝线蔓延,渗入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有人到达的,无人到达的。 世界那停转的,几乎被崩坏的法则齿轮,被彻底碾成了碎片。 但它并没有毁灭,在化为碎片的同时,就被修葺成了崭新的模样。 ——世界被重新编制了。 神国的钟声撞响,那浑厚悠远之声穿越时间,进入生灵万物之耳。 奇迹与希望,也诞生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世间朽木枯败,却又转瞬生出新的嫩芽。 万死无生的死亡之国,那黑暗与死亡笼罩的深渊中。 新生的神明的力量灌入焦土,奇迹便破土而出,这里萌发了真正的生命,也照进了第一束光。 神明曾在此落泪,那泪,便化为潺潺流淌的水,熄灭了持续多年的烈火,将这焦土化为希望之土。 伊提斯和穆莎,自那神明的领域,世界的起始点,重新回到了这片已然改变的土地上。 黑色的浓雾散去。 那身披黑夜的黑暗信徒,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雷恩退了一步:“怎么可能!?” 他拿起了手上的花瓣,打算改变这一切。 但是,穆莎轻轻一抬手,他手中的花瓣就掉落了。 那黑发披落于地的少女,褪去灰雾的浅银色双眼中,带着明亮的光辉,似是容纳了整个浩瀚星宇,万千星辰沉落其中。 她静静地注视着那黑暗的信徒。 良久,她才开口道:“玩弄此世者,刺伤神明者,心无敬畏者——” “终为你之亵渎,付出相等的代价。” 露出了黎明的天幕上,阴云汇聚,元素交杂。 这世间的万物,都在响应新生的神。 那携着所有元素,生与死,光与暗的力量,拧成了能将一切摧为灰烬的力量。 那磅礴的神力降下,将那疯了一生,狂妄了一生的黑暗信徒,连同身体和灵魂一起湮灭。 这是对妄图毁坏一切者的罚。 也是对心存敬畏,仍存于世的万物的救。 在那神力浩瀚无匹,崭新的天罚之中。 新神向这个世界宣告了她的降临。 世界未变。 太阳虽然会沉坠,但黑夜永有黎明。 生命终有死亡,但也拥有更迭的新生。 但是,从今以后,会有一些东西,逐渐改变掉。 神明已经改变,世界的意志也已经重构,而那世人,他们也会改变——他们也一直都在不断变化。 错误之中,终有一日,会诞生出新的正确。 希望不必由神来带给世界,希望,本就存在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伊提斯扯了扯少女的黑发,说道:“莎莎。” 穆莎被揪了头发,恼怒的回过头。 伊提斯被瞪着,感到了些许心虚。 他说:“我就是问一问,你现在还想吃东西吗?” “你看,你晚饭都没怎么吃,会不会饿?” 他赌了这不知胜负,极为冒险的一局。 如今这赌局告终,他感到了心慌。 他真正想问的,是“你还有人类的认知吗,你保留了自我吗”。 他看着穆莎愤怒的表情,就已经知道答案了,于是改为问她饿不饿。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 他心虚道:“莎莎,你还喜欢我吗?” 穆莎愣了一下。 怒火攀上了心头:他还有脸问这件事! 一切告终之时,也是关起门来算总账的时候了。 她扯住伊提斯的衣领,将他扯得低下了头来。 她扬起手,又狠狠地落下去,扇下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伊提斯被打的偏过头去,耳边带着耳鸣声。 耳鸣声持续着,他也还偏着头,完全是一副被打懵了的样子。 穆莎又捧着他的脸,把他的掰向自己。 她造出了一块大石头垫在脚下,摁着银发神明的后脑亲吻了上去。 伊提斯缓缓地瞪大了眼睛。 这个吻分离之后。 穆莎喘着气,问道:“你知道答案了吗?” 伊提斯抬起手,不知道该捂被打了的脸,还是被强吻了的嘴…… 他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莎莎,你表达爱的方式,有点粗暴。” 穆莎愤怒的转过身去,没好气道:“走了,回家了。” 他又一次扯住了穆莎头发。 他在少女带着怒气的目光之中问道:“回哪个家?” 穆莎说:“你傻……” 还没等她骂完,两扇空间门就打开了。 一扇通向了圣城里,那幢两层的小房子。 另外一扇,则是通向了那阳光明媚,高楼大厦迭起的另一个世界。 ※ 绝望之下,终会诞生新的希望。 畏惧之下,终会诞生最强大的勇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