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反派王爷真的不想造反 作者:长夜浅眠 简介: 【王爷】温言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自己顺风顺水,但偏偏巴巴地乞求一个华冠丽服的女人的怜爱。 结果,即便她送上黄金万两,彩缎珠玑,把那女人堆上了后位。反倒换来了新皇后明目张胆的厌恶和避讳。 小王爷就看着梦里的自己因为爱而不得,发痴若狂,竟起了举兵造反的歹念,差点给她亲哥掀了脑袋。 她在这里硬生生把自己从这破梦里气醒了。 隔天,她的梦里就出现了一个叫做“系统”的玩意儿:“希望宿主完成任务。” “不然您掀开被子的每一天我都在。” 温言:……? 一周后的诗会上就传出了安王爷的新传闻,说是那位行事肆意桀骜的安王殿下把某位痴恋她的贵女狠狠地教训了一遍。 小王爷的恶名又上了一层楼。 而某位远在边境打仗的洛将军依旧是见不到心上人的一天。 含失忆,穿越梗一些狗血元素 cp是将军+正式出场第九章 +前面铺垫略多 1v1+主攻+年下+有言情副线 cp:嘴硬心软小王爷X闷骚貌美护国女将 年龄差四岁 [阅读需知] 其实是个文案苦手 不定性更新 第一次写文,私设过多,文笔持续进步中 请大家放松看文,权谋篇幅不多,感情线占比大一些,不会特别虐 前面几章略拖沓,希望大家能被后面的故事留住。 内容标签:强强,年下,天作之合,成长,古代历史,主攻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言,洛寒珏┃配角:温永宁,温子薄,洛云娇┃其它:系统,穿越者 一句话简介:总有人说她造反 立意:保家爱国,任何艰难险阻都不要忘记携手走过的陪伴,向光而行,百折不挠。 第1章 夜幕降临,月明星稀。 已是子时,寻常百姓早已紧闭门户,睡意盎然了。街上猫狗也不知所踪。 寒风瑟瑟,风雪潇潇,这是一个极寒的冬天。 街道偏僻之处有一个尽头,那里围座着一片高大威武的建筑,让人看不清夜色中的模样。只能隐隐窥见浮悬于牌匾上的金漆云纹。 微瑕拂过,一个“安”字若隐若现。 而这府内最尊贵的主人却是躺在紫檀木软塌上冷汗直流,眉头紧锁,似是有噩梦缠绕,不得好梦。 明明屋内暖气十足,身上盖的也是上好的真丝丝衾,也没给那张苍白昳丽的脸增添一丝热气。 温言已经困在这梦里多日了,每晚只要一入眠,刚闭上眼睛,意识就像被人有意地拉入一个梦境之中,属实不像是寻常人可以办到的事。 混乱充斥着温言整个梦境,折磨得她是白日困倦不停,晚上又难以入眠。 梦醒之后,温言吩咐了她的暗卫先蹲在房梁上多观察情况,府中大夫也检查过她的脉象,但连续几日,全无异相,大夫也只让王爷多吃点补气血的药膳。 那梦有多长,温言每日被投喂的食补花样她也是真的数也数不过来,吃也吃不下了。把她憋得白天血气足得都没地方发泄了。 现在温言回头再看梦里那几些个蠢货,她都不气眼了,因为人早麻了。 后来温言不得不考虑鬼神之说,白日里她回顾着那些虚妄,难得的是梦里发生的一切在她醒来之后依旧清晰的记得,看来是有人不想让她只把这一切当做一次“黄粱美梦”。 直到今夜,温言终于探清了这个梦。 是一个极其无聊的故事。 梦里有她,有她的兄长,还有一个温言从来没有见过的女人。 而这女人,不知哪来的手段就把这偌大京城里的青年才俊迷得团团转,温言甚至还看到了江湖上几个有名的武道新锐为了这女人大打出手。 场面一度失控。 而梦里的她呢? 温言站在梦境的边角,冷眼看着新皇后对自己说当今皇帝对她是如何冷酷无情,把温子薄说得是天花乱坠,犹如鬼神降临。 场景转变得很快,温言跟着那些人走进宫门里。 安王的旗帜涌入了殿前。 或许是烦闷到无话可说了,这叛贼的嘴脸看得她都累了。最后一向喜洁的小王爷都不嫌弃石阶上的血污,随意找了一块没人的地盘腿就坐了下来。 等到她心里数过整百后的下一秒,配合着温言内心的腹诽,下面还和御林军打得火热的安王叛军就被突然出现的皇帝外援全部镇压,无一人幸免。 帝后伪善的最后一角终于被撕开了。 温言歪了歪头,躲掉了飞过来的冷箭。 她看着阶下的一切,好似落幕一般为这场好戏慢悠悠地鼓起了掌。 叛逆罪人被御前侍卫死死按在台阶下,撕心裂肺地质问那个头戴金霞一脸讥讽样的女人,狼狈至极没有一丝尊严地跪在地上。 嘶哑的怒斥荡响在耳边。 温言一步步走下台阶,停留在那些为了主子举起刀剑的愚臣边。 她垂下眼眸,柳青的手里还簒着王府的密令。 留下一声气极余后的叹息,温言蹲下身一个个为她的暗卫们合上了眼帘。 后来的事情就顺其自然了,为了红颜一怒造反的安王爷被大义公正的皇帝陛下按了死罪,死后不得受亲王待遇入皇陵下葬,所有参与这场反叛的私兵全部被株连九族。 “呲呲呲”,温言面前的虚象被截然而止。 一道中性的声音响起,不似男也不似女,从温言的四面八方传来。 “不必担心,您刚刚看到的是同位异体的世界未来发生的结局。简单来说,您可以理解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哼,终于出来了。 温言勾唇冷笑。 白白被人扰了这么久清梦,她也就差最后一把火趁热点炸了。 温言心里火气大,口里含着寒刺质问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让我看这些究竟居心何在?” 那道声音响起:“尊贵的安王殿下,我找上您是希望寻求您的帮助。” 温言眉间不为所动,反问:“我的帮助?我不过凡夫俗子一个,你这么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把我的意识拉进你构造的梦里,你做不到的事情。我能帮的上什么忙。” “请不要妄自菲薄,殿下。在我漫长的观测之中,像您被天道眷顾的,凤毛麟角。” “你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超俗之物”郑重地说道:“您可以称呼我为系统。” 温言“哦”了一声,“继续。” 系统顺从地坦白了一切。 温言听完后拧着眉头,简洁地总结了几点。 “你的意思是说,马上也会有和那女人一样的家伙来到我们的世界,如果不解决掉,那这个世界的轨迹也会和我梦里所见的一样……”温言想了想,咽下即将脱口的“愚蠢”。 “不妙是吧?” 系统:“对的。” 温言自然不乐意接这种烂摊子,这一听就要和蠢人接触的事情,她一点都不想蹚浑水。 “我大梁人才济济,江湖上年轻侠客热心肠得更是不少,你往那个方向找去……” 那些楞头青自然跳进来的。 但为了完善可信度,温言撇撇嘴勉强改口,“那些热心侠客自然会见义勇为的。” 所以赶紧的,别缠着她,她再也不想一天三餐里都见着人参枸杞了。 系统苦巴极了,它也想啊,可是在找上温言之前,名单上的多数人连梦都入不了,鲜少的一两个第二天就去找了法师驱邪,或是硬生生吊着自己不睡觉。 系统看着那几个黑眼圈的生理数据,真怕他们几个就这样猝死了。就连皇帝本人它都试过了,可它压根破不了帝皇周边的龙气。 可以说,温言已经是它最后一个选择了。如果不是这样,它也不会找上这个名声凶残流传后世的安亲王啊。 最后,温言就听着这系统相当凶狠地威胁她说。 ——如果她不帮忙,它就会一直在梦里骚扰,直到温言答应为止。 听了这句话,温言脸黑得气极反笑了,挑衅说:“你就不怕我知道这些,把这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毁灭与否,都是您的选择,我没有权利干涉。” 系统没有因为温言的话紧张,依旧刻板地回答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为人工智能的原因,天然就没有情感插件。 听到了这些话,温言眼神中的挑衅逐渐消散,她放平嘴角。 “是那个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吧。你说的不可控因素。” 梦境里,温言第一眼看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就知道违和感出自于哪了。 礼部那群家伙居然允许当朝皇后光天化日之下露肩露背地领着宫外的男人招摇过市。 “我只有一个问题,那个女人是怎么做到的?” 系统的声音断断续续,“额,因为穿越者身上会自带一些奇怪的特性。这个皇后是因为自带异香迷惑,所以……” 此时,温言的脸色倒是彻底平静下来,让人看不出一丝情绪。 隐藏在空间里的系统暗自感叹了一句温言的心理素质,自从它把温言拉进梦境以来,温言面对这些怪力乱神之事没有它想象中的任何波动。 看来后世的记载还是不准确,面前的这位可不是什么轻躁易怒的性格。 系统的措辞愈加拘谨,“殿下意下如何?若是殿下有意,我可以辅佐殿下完成您想做的事情。” 温言嗤笑出声,她感觉自己快要笑出眼泪了。 系统看着安王那张昳丽的脸上增添了几丝少年意气,不过嘴上的话依旧戳人气管子,要是系统是个人统,早翻着白眼掐人中去了。 “你是觉得我会和那个蠢货一样造反?还是你以为我会被这个女人蛊惑得祖宗都忘了不成?” 系统被喷得有些迷茫了。 可它也是第一次上任,之前的流程都是拷贝了系统群里其他成熟统的措辞。被分配到这个任务的时候,系统委屈但不敢说。 狂笑后的沉默许久,温言开口了,“我答应了。” 系统:??? 温言淡淡地说:“如果这件事非我不可,那这就是我的宿命。” 笑话,我还有数几十年的好梦得睡呢,怎么可能现在跟你耗下去。 话音刚落,梦境的空间开始破碎,在最后意识消散的一刻,温言听到脑里传来那道中性的声音,“反派BOSS养成系统,绑定!” 温言意识消散之前想着,怪不得之前问系统是属于什么类别的,支支吾吾的,不回答自己,要是提前告知自己,倒是会好好琢磨一下要不要答应这件事。 —————— 温言睁开眼,连续几周的梦境烦扰,也没有扰乱自己的标准作息。躺在温暖的被褥中,温言哑着声音唤道。 “柳青。” 话音刚落,黑色劲装的女子跪在卷帘之外,低声回应道,“属下在,王爷有何吩咐。” 温言问到,“昨晚有何异常否?” 柳青恭顺地说:“无任何异常,同往日一样。” 温言挥退了暗卫。 此时,潜伏已久的系统出声问候。 “王爷,早上好。您跟我交流直接用意识传达就好了,不用说出口。” 温言尝试起在脑海里和系统交流,“倒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让我不费心被他人当做异类。” 系·稀奇古怪玩意儿·统,殷勤地说:“为了宿主安心,我会提供最好的服务。” 温言拍了拍手,门外的几个侍女静悄悄地推门而入。侍女们利落地服侍王爷起身洗漱,让主子挑选今日的穿搭。 贴身侍女浅椿躬身端着放着今日服饰的托盘,献给温言过目。 温言看着面前的颜色清浅的华贵服饰,并不言语。 浅椿恭敬地说道:“王爷,今日的梅花开了,红梅与白色很相称。” 温言微微一点头,周围的侍女就上前帮王爷更衣,端上一面琉璃镜,系统看着整理仪容的温言,心里悄咪咪赞叹这位王爷的风姿。 一身素净华贵的白色锦袍,内外贴合着欣长的身姿,金线在腰身上勾勒出清瘦的弧度,如墨的发丝被白玉冠束起,额前散落些许的碎发,即使是素净的白,被温言如玉般的脸衬着,弯着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都显露出几分的潋滟。 系统在意识深处暗戳戳舔着温言的颜,一边感慨野史虽不可信,但是至少没说错一点,这位安王殿下真好看啊。 温言用完早食,回到书房开始看书,她倒是不必上早朝。 梁朝是有每日一朝的规矩,但是安亲王是出了名的体弱,又是一个被宫里的太后万般心疼的金贵。皇帝就免除了安王每日的早朝,除非有宫里要事需要加急进宫,一般温言只需一周有一日进宫即可。 柳青自觉地在旁研墨,不发一言。 软座上,温言修长白皙的手翻过一页书页,“你的意思是你还不能确定这个穿越者什么时候出现是吧。” “是的,来自不同世界的人身上的磁场不同,我只能根据大数据推测出变数将近。”系统以为又被温言嫌弃了,有点低落。 温言只是淡淡地说:“不必如此,按照此人的作风,肯定总有一日会把自己宣扬的众人皆知,我们也能直接锁定目标。” “话说异香?”温言提起了这个点。 系统很上道,“只要意志绝对坚定者都可以不受蛊惑的。” 温言想起了梦中自己兄长和那些男人的嘴脸,都是一幅失了智的模样。 她不发一言,换了只握着的书的手,嘴角弯起意味不明的微笑。 系统看着温言又开始了那种微笑。 “宿主不好奇吗?关于异香的威效。” 温言漫不经心看着书,“自己管不住,难不成我还得把人拴起来腿打断,如果他们想换一个爹,那我考虑考虑。” 柳青研磨完墨,取下笔架上的狼毫笔,递给温言。 温言接过狼毫笔,蘸上墨汁,手腕翻转之间,笔杆在洁白的宣纸上行如流水地挥洒。 窗外的寒风把梅花的冷香送入屋内,也送来了几瓣梅花朵,花朵打着转飘落在宣纸上的墨痕上,补足了“忍”上的最后一点。 像极了泼墨洋洋洒洒出的一朵墨梅。 门外传来了浅椿的声音。 “殿下,世子殿下求见。”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第一次写文,纯新人,放松娱乐之作,持续存稿中。 文笔真的很稚嫩,但会持续进步的,希望大家可以看得开心。 第2章 温言起身,出门前柳青迅速给她披上披风。 刚坐到正厅,世子清朗的声音就被飘荡的风雪从远处带进来。 温永宁快步走入屋内,一开门屋外的风雪就带着冷气吹进来了,还没吹到温言,门就被浅椿立刻关住。 世子卸下披风的扣子给小厮,浅椿端着暖炉的托盘递到人面前。 温永宁拿上暖手炉,落座在温言对面的梨花木榻上。 温言给口吐白雾的世子爷倒了杯热茶。 温永宁举起瓷杯,被寒风吹得僵硬的俊脸立刻活络了许多,笑嘻嘻地对温言说: “安王的一杯茶真是救了本世子的命,真可谓是雪中送炭,人间有真情。” “行了,别油嘴滑舌了,你冒着这大雪天,不在你的世子府里潇洒,何故到本王的寒舍取暖?”温言喝着热茶,不紧不慢地说道。 温永宁是定远侯温禀,也就是先帝幺弟的长子,算一算温永宁也是定远侯晚来得子,自然侯府上下都疼爱这位尊贵的世子爷。而且太后和定远侯的夫人谢环是姐妹,所以太后有时会让谢夫人带着世子进宫看望彼此。 温永宁和温言岁数相差无几,温言如今十九,温永宁比温言大四岁,但论起辈分来说,温言算是温永宁的长辈,但温永宁从小就喜欢拉着温言上蹿下跳。 温言小时候体弱更甚,每次世子来抓她一起玩,总会被宫女太监一顿找,弄得宫里不得安宁,但太监宫女还不敢上报皇后,毕竟两边都得罪不起。 世子缺心眼,但是记仇的天赋跟定远侯一脉相承。 但有次温永宁带着温言和温子薄偷偷出宫玩遇到了意外,最后温言只记得自己再次清醒,已经身在宫中。 她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感到后脑那处生涩地发痒剧疼,嘴里血味浓厚的不行,温言当时连指尖弯曲的程度都做不了了。 她问浅椿,大宫女边擦拭着她的冷汗,告诉她受伤是因为出宫游玩的时候不小心落了水。 温言疲惫地闭上了眼,就这样迷迷糊糊地一个月过去了。 等她病好了之后温永宁和兄长也没有出现,后来浅椿告诉她这件事情闹得不小。 世子被定远侯抽了鞭子,温子薄被罚禁闭一月。 温言想着自己终于清静了些。但没想到记仇的小世子在知道她病好了之后,还是托人垫着软垫顶着开花的屁股来找她了。 那时,温言还试探过温永宁的口风,为什么因为我拖累你被打了还要找我玩? 小世子也是疼得直哼哼,但温言还是明白了温永宁抽吸下的真意。 意思就是他是兄长,得保护小的。 温言没告诉天真的世子,按辈分说她为尊长。 经过温言的大病之后,温永宁也知道温言的体弱,整个人像是长大了不少,可靠了许多。 这么些年下来,世子和安王的友谊也没淡过。 温言想,反正温永宁的厚脸皮,能有几个抵得过呢? 想到此处,温言呷了一口茶,呵出一口暖气,“找我何事?” 温永宁吃着侍女端上的糕点,就着茶咽下去才开口:“初春之际,我要开一个诗词会,你也一起来吧。” “好。” 温永宁正准备长篇大论,苦口婆心劝说自己这位小祖宗出门走走。满腹的草稿还没蹦出一句话,就被温言堵回去了。 “啥?你就这么爽快的答应了?不会挖坑诈我吧!”温永宁的剑眉夸张的扭在一起,外人看起来相貌堂堂的世子爷在温言面前就像个小孩似的,毫无收敛。 温言假意无奈地说。“世子盛情邀请,本王怎可谢绝世子好意?”语气中带的些许委屈像似温言才是一直被戏耍的那个人。 温永宁刚要张口,反驳自己以前的盛情邀请怎么都“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缺心眼的世子在这时难得机智一回,既然温言已经答应下来,自己再翻旧账,这事肯定成不了了。 温永宁笑嘻嘻地打了个哈哈过去,“那既然如此,安王殿下就耐心等待本世子初春之时开的诗词会吧。” 两人在屋内聊天聊地,虽然是世子一个人的独角戏,温言偶尔看着书回应几句,但也算是一片祥和。 午后,屋外寒梅坚韧地在狂风中屹立不倒,梅花香吹不进的高墙琉瓦之中,是暖气袅袅的舒适。 温言一如往常地坐在书房内,这次倒没有在读古书,她正在审阅每月的书信,都是些来自各地方暗兵首领的回件。 暗卫私兵确实存在。 在外风评行事恣意傲为的安王爷不带点高手护身,对家那些老混子还不高兴疯了。 暗刺,又不是没有过的事情。 而且积兵不仅为了自保,前些年梁王朝的边境境况算不上好。 从大梁建朝开始,和蛮族的斗争是根深蒂固的,双方这一百多年大小战争从来不断。到了梁文帝这一代,爆发出的战争等级更是一再提升。直到四年前,梁文帝才松了口放权武将出兵压阵。 战局才有了转机。 也是直至最近,前线传来了捷报。 ——蛮军递了和降书。 温言翻阅着案桌上一沓暗色的信封,从中抽出一张,是有关于前线最新的情报。 一边浏览着信纸上的密文,温言回忆着之前幻梦中看到的荒诞。 在边境前线急需后方的粮草兵力支援之时,那个世界里的朝堂上下只谈情爱,荒淫无道,百姓民不聊生。 那个把马跑的口吐白沫的士兵怎么也想不到如今皇位上的那位早就神志不清,战报根本传不到昏君的耳里。 至此,温言琉璃似浅淡的双眸暗沉了一瞬,那些个荒谬的情节她绝不允许在如今的梁国重复上演。 蛮族的问题实实在在困扰了大梁几代的子孙,但如今的圣上早已放言主战,铁了心要在自己这代解决后患。 现如今的梁王朝温子薄主位,可梁文帝所有的子女中,封官加爵有实权的也只有一个,就是安亲王。 梁文帝一共七个皇子四个皇女,除了温子薄的其余六个兄弟,被发配边疆,或是夺封爵,幽于府第,只不过温子薄念在最后的七皇子是个七岁幼童的缘故,下令安置在宫里好生教养。而三位皇女选择的是与青俊通婚远嫁,从朝堂斗争之中早早抽身。 而温言选择了最为艰难的一条路。 在龙子夺嫡中她能和温子薄达成双赢,除了他们本身有足够的胆识智慧,也因为她与温子薄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他们的生母柳氏只是一个家境低微的工部官员之女,不过容貌出彩,被皇上寻访时一眼相中了街边选簪的柳氏。 入了宫生了五皇子温子薄之后被抬为婕妤,但是梁文帝是个风流成性的性子,柳氏又是个小家碧玉的性格,很快被先帝尝过滋味后就抛之脑后,还是一次醉酒后乱入了柳氏的寝宫就这样宠幸了柳氏,因此母亲怀上了孩子。 五皇子自幼聪慧,倒是让先皇喜爱。 又连着两胎喜讯,后宫内一向跋扈的于贵妃再也憋不住了,她的四皇子只比温子薄大两岁,先是明面的打压,后来月子大了,于贵妃给柳氏送了一碗加料的银耳羹。 柳氏的身子骨本就式微,难产生下温言后,在下一个春天降临之前就死了。 死在那年寒冬中雪铺得最厚,梁文帝寝宫银碳烧得最旺的一天。 温子薄从小照顾温言,先皇爱屋及乌,怜惜孩子出生就没了生母,就下旨让温子薄兄妹移到无子女的皇后名下教养。幸好皇后是个宽厚的性子,没有出现历史上的常见的虎毒食子的境遇。 但这些事情给年幼的温子薄埋下了对于四皇子一派仇恨的种子。 当今圣上是个狠心冷酷的性子,但对于胞妹和太后倒是保留了最后的温情。 温言能够在全国各处集结暗卫兵力,也是经过温子薄的首肯的。所以,她才想不通自己那位通明勤政的皇兄会因为后宫耽误国事。 温言想着梦境里的温子薄,那个高大的男人站在最高的石阶之上向下望去,温言站在几步外旁观这一切,男人眼底的不屑溢于言表,毫不顾忌地当众和身侧的女人调情。 那瞬间温言比任何时刻都要耻辱,这是温子薄绝对不允许自己做出的行为。 不过现在她是越发期待了,温言真想看看系统口中说道异香的威力多大,即使在这个世界里,也可以轻易改变一个人的神志吗? 手里的书信很快都被翻阅完,信上依旧是汇报着照常的情报,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看完温言就提笔回了信,除了跟以往交代的回复相同外。落款之前,笔尖停顿,少女思索几息,信件上多了两排墨痕。 等墨迹晾干,温言把信放入信封之中封好。 “柳靛,过来。”温言把信封交给暗卫,柳靛接过信封揣入怀中,待命。 温言用热毛巾擦拭着沾染上墨汁的手,白皙的手上的一点黑,十分明显。 温言交代柳靛,“把信按例送到暗庄去,下个月的物资让暗庄多准备点棉花,肉干还有烈酒。” 毕竟这个冬天雪大了,让人难熬。 柳靛听着主子的嘱咐,隐藏在面具后面的嘴角微微弯起,语气不显,这个冷硬的男人冷声领命,但心思却活络得很,内心戏像个老妈子一样,欣慰着主子的关心。 系统在温言的脑海里语气欢快地蹦跶着,告诉温言,这个暗卫在脑海里夸她。 温言擦手的动作顿了一下,柳靛低着头没有注意到。 “看来,你的功能还没有被我挖掘完全呢?还可以窥探他人心中所言,那我之前可谓是赤身裸体地在你面前呢。” 系统听着逐渐危险的语气,抱住自己刚化形的白胖圆身体瑟瑟发抖,自从遇上温言之后,系统总能体会到那种让它脊骨一寒的感觉。 能屈能伸·绝不狗腿·统子哥赶紧谄媚道:“哪能啊?没有主人的允许,我是万万不敢探查您的心思的,而且,我有相关的处罚条例,对于宿主的保护,是不可以随意扫描宿主的内心的,我只能扫描出您的情绪波动而已。其他的是要打上马赛克的。” “马赛克,又是何物?” “就是一些哔的,哔的,哗的--东西。”系统刚说了一句话,就没了动静。 温言脑内唤了一声系统,却自动跳出一条长句。 “反派BOSS养成系统因涉嫌语言敏感字眼,被禁言一小时。” 温言愣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眸中倒是生出一丝笑意。霎时,温言的容颜比庭院里的腊梅都要盛放几分。 系统这个样子,倒是比之前有趣多了,看起来日子也不会无聊到哪去? 美貌的安亲王这么想着。 温言让柳靛送信去,安排好事务,自己又开始看起了书。 说起来近日这段日子,她看的书是让手下搜集的诗词集。 温言看着书皮上的署名。尤文轩,三个字明显也算耳熟。 正四品大臣尤敦,嫡出的尤家次子,文采斐然,六岁就被国学大师越然收为内门弟子,十岁就可以作出惊艳四座的诗词,算得上京城的青年才俊。 温言低垂着眼神,落在尤文轩三个字上,漫不经心地想起,也是“自己”的老相识了,梦里却是个被妖女迷得五迷三道,还把自己一家给卖了的“孝子”。 温言以前是见过他的,也现场听过他作出的诗词,的确有才华所在。这等才子最后跟个妒妇一样共侍一女,天才居然在这样的地方“伤仲永”。 只是这样想着,温言对于妖女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也不知尤文轩这次能不能坚守本心? 温言想起这妖女祸害的良家男子,深感扰了自己念诗的兴致,合上书。 后天是她进宫的日子了,得做点准备了。 第3章 冬去春来,桀骜的寒梅也渐渐凋谢了。 今日是温言进宫的日子,浅椿细心地准备了略有颜色的服饰,温言之前吩咐过每周进宫时,不用准备素白的锦服,宫内的那位老人家希望看到一个更有点人气的安王。 平日的私服,其实温言一般会选择穿白色系的居多,但身着白衣的小王爷面无表情的时候,总是看起来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石,也是因为容资太过俊美,仿佛下一刻就要离开人间,飞升成仙一般。 但在府外穿着白衣的温言,对于他人就像来索命的恶鬼一样。 自小跟在安王身边服侍的浅椿浅浅地叹口气,若是王爷像小时候那般开朗就好了,那个时候多讨人喜欢,又想到外界对王爷的恶言恶语,怒从心头起。这样想着,封腰带的时候手下不自觉使上了一点力气。 不知道被无故迁怒的小王爷看着背后好似冒着黑气的侍女,感受自己胸腔内空气逐渐稀薄,勉强地说了一句:“本王觉得系松一些更好一点吧。” 最后,温言套了一身青色刺绣外袍就入了宫。 储秀宫门外。 风吹袖起,那身青衣更是衬得少女的眉眼间似有高山流水,好似青松,又如朗月。 太后已经坐于高台上,看见温言从外走来,步履轻缓优雅,她的心里对温言更加满意了。 温言所经之处,宫女太监无不神色僵硬,头埋的更低了。 太后眼里安王是块宝,但在安王眼里他们的性命比之草芥。 之前不过是有个小太监多放了一克茶糖,就被安王责罚,拉下去打了整整三十大杖。 温言跪下行礼,“儿臣向母后请安,太后万福。” 太后伸手扶起温言,温和地说道,“你的身子体弱,这寒冬还未过去,不是已经免了你这段时间的进宫吗?” 温言顺势站起,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每周进宫是作为儿臣的本分,怎可因一时的天寒就恃宠而骄?传出去不可成为皇兄的污点。”还没等太后回话,就被外面的人应上。 “寡人看谁敢议论安王?” 人未至,一道威严的声音就传进室内,屋内的太后慈目里流露出笑意。 进来的男子逆着光,被太监躬身引入,一身黑色绣金龙袍,容貌俊美,与温言的眉眼有五分相似,温言的桃花眼看上去暗含着多情风流,但若是瞧见男子的双眼,就犹如八月的刺骨寒风,让人不敢直视那张伟岸英武的容颜,通身有一股不威自怒的气势。 他就是温子薄。 温言低垂着眼,摸索了下手里的瓷杯,当然这也是未来妖女会重点下手的关注对象。 “滴滴——”系统久违地上线了,在温言脑子蹦跶,“芜湖!宿主,变数之一出现了!” 温言心里附和着系统,一面起身向温子薄行礼。 温子薄大步流星走向温言面前,还没等温言弯腰就被牢牢扶住,一双冷目看向温言时,气势顿时柔软了下来。 男人无奈开口:“我都说了私下不必如此分明。” 温言眼里含着一丝笑意,只是把礼行完,才借着力起身,“万万不可,皇兄如今乃是万人之上,臣在君上面前,礼不可废,不然又被礼部的徐大人知晓,朝堂上未免多叨扰君上。” “寡人看谁敢在背后嚼口舌?”温子薄扫视了屋内一圈的侍从们,气压骤低。 储秀宫的宫女太监跪倒在地,速度十分熟练。 太后此时缓缓出声,“皇帝何必为难他们,不过是下人罢了。都起来你们先退下去吧。” 宫女太监如获大赦,低头恭敬地退出去。 屋内只留下亲近的几人。 太后询问了些温子薄平日的身体状况之后就退入了里屋,让温子薄兄妹二人交流,难得兄妹团聚一次,往日温子薄朝堂琐事繁多,很难有机会见到温言,想必也是知道安王进宫了,紧赶慢赶地到储秀宫了。 太后起身,看着温子薄鞋底沾染的灰尘,笑而不言语。 聊完一些家常之后,温言现在正在和温子薄手谈,对她而言已是常态。每每进宫只要被温子薄逮住,总要被拉着下棋,梁国这位王,唯一一个爱好就是下棋。 温言看着面前的黑白棋子,拿起一颗白棋,微凉的玉质感在指缝蔓延,但可惜的是,自己这位文武双全的皇兄,脑筋就困在这小小的棋盘里。 温言本不会下棋,奈何天资聪颖,从小被皇兄拉着下棋,总不能一直赢温子薄,毕竟少年心气高,渐渐也学会不动声色地“棋差一着”,让温子薄下个尽兴,自己就解放了。 温子薄落完一字,难得开口,“听说世子初春之际准备开一个诗词会?” 温言温声回应,“是的,前几日,世子来我府上告知于我,邀请我参加这次的诗词会。” 温子薄微微颔首,浓黑的眼睛看着温言,“也好,你参与诗词会,多认识一点才俊,有世子想伴,我也算放心。” 温言心里明白兄长的言下之意,这两年新帝上位,雷霆速度兼铁血手段清扫了朝内的留下的一些暗桩,虽然有她在外扶持皇兄,但还是远远不够。温子薄这几年一直在培养自己的势力范围,但朝堂内以四皇子的母族叔舅,于相为首的一众文官,派别分割,人心不齐。 梁王朝在先帝那会儿,推崇文官,导致如今文武官暗潮涌动,有对立之势。 温子薄当然是希望文武百官没有间隙,但是有些陈腐的旧规就是扎根在某些人脑子里,你就算是砍了他的脑袋也只是一时之计,所以温子薄每年都需要大量的青年才俊,打破僵局。 每年的诗词会还有科举,都是个很好的机会,但诗会圣上自己不可能屈尊亲临这诗会,但对于温言而言,虽说在外人眼里是个喜怒无常的王爷,可众人皆知安王附庸风雅的名头,这次又有了世子的邀请,倒是一箭双雕。 温言思量着,缓缓落下一子,系统在脑内惊讶地出声,“宿主,您先下这一步的话,您的赢面在五十招之后就会被逆转的。” 温言没有回应系统,自顾自地下着白棋。 五十招之后,温子薄浓眉一挑,“看来,这次又是为兄棋高一着。” 温言拱手,谦逊道,“皇兄棋力日渐精进,每每与言对手,总感大有所获。” 温子薄心情大好,瞧见外面天色已晚,让温言留下,一起陪太后用了晚膳,难得的皇家温情。 已是戌时,本应该是温子薄就寝的时辰,但是内忧外患每日都困在勤奋的皇上脑中,奏折也是每日都换新。 温言以前去过温子薄批奏折的书房内,一堆堆地放在案前,有时候份数太多,都看不见案桌后面的人了。其实今日温子薄能够推出时间,与温言畅谈下棋,已经是连续三晚没睡,赶工出的结果了。 温言大致能推测出温子薄最近的作息紊乱,她看皇兄眼圈周围的暗青比起上次面见时,只增不减,想起朝堂局势和边境压迫。心里叹了口气,“系统,你可以扫描出皇兄如今的身体状况否?” “好的,现在为您检查一下。” 过了一会儿,系统欢快的声音响起:“宿主,您放心,梁王的身体很健康,没有任何顽疾暗病,只是最近可能熬夜过度,身体有些疲倦。” 温言听到结果,松了口气。 现在,温子薄正和温言在御花园的后园里散步赏月,温子薄难得见到温言,平时缄默寡言的人今天话不自主多了几番。 月光下,温子薄望着夜里开的正好的昙花,缓缓开口:“这些年也是为难你了,当年为了我,不惜自污自己的名声,现京城都说安王是个性格乖张的,朝堂天天上奏关于你的弹劾。” 温言听着温子薄说的话,面不改色语气浅淡:“夺嫡本就是十死无生的事,皇兄需要一把利刃,那我就做皇兄手里的武器,若是执着于我的清名,四皇子一派也不知何日能除去。” 当初,四皇子已定太子之位,但觊觎帝位的可不止一个,无论谁上位,温言兄妹最后的结局不言而喻,成王败寇只在一瞬。当年温言痊愈之前,四皇子联手于相就在先帝面前参了一本,温子薄的失责被梁文帝直言不喜,而且偷偷出宫本就是大忌。 所以温言提议,自己趁病伪装成行事喜怒无常,肆意妄为的样子,保全兄长的名声,同时对四皇子公然挑衅,皇兄暗箱操作,挑拨皇上和太子的关系。 当时的兄妹二人也未曾想过后来的那场幸运的宫变,倒是把温子薄直接推上了皇位。 温言知晓,虽然温子薄登上了帝位,可四皇子母族于氏是朝内的三代丞相,朝内大多朝臣都是丞相梯队的,温子薄也只能先把原是太子的四皇子囚困在府中,谁也不知道毒蛇什么时候张开毒牙。 系统困惑:“那为什么宿主不去争皇位呢?按照大梁的惯例,皇子和皇女皆有资格参与夺嫡之争。” “我没兴趣。”温言在脑海里说,“扶持皇兄上位,也是因为皇兄是最适合的人选,他有手段和野心。我对于权力不感兴趣,仅此而已。” 听着温言的话,温子薄抿着自己的唇角,两条浓眉低低地压在眉头。 温言盯着微绽的昙花,她没有和系统说另一个原因。 幼时自己体弱多病,常常被四皇子等人口头羞辱,是皇兄庇护自己,不惜和四皇子口角冲突,有几次还动了手。皇兄虽比她年长,但也不过是个稚童,难敌四皇子的群殴。 温言绝不会忘记皇兄每次受伤之后,瞒着母妃不让她担心,还要宽慰自己不必担心的神情。 她端详着余光中瞥见的男人,默默攥紧了拳头。 诗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第4章 到了诗词会的日子,天还未亮,温言就早起用完早膳,坐在正厅喝悠闲地喝早茶。 系统困惑:“宿主,您为什么起得这么早啊,我记得离开始的时间不是还有一个时辰吗。” 温言慢悠悠地品着茶,茶水色泽通透,味清爽又不失好茶的浓郁。 温言咽下茶水,“不是我性子急,而是某人等不及。” 话音刚落,熟悉的声音又风风火火地从远处传来。 温言气定神闲地说:“看,不就来吗?” 世子爷仗着自己腿长,一路大步向前,兴冲冲地进入正厅,倒是苦了跟在他身后的小厮苏布了。 苏布比温永宁矮了一截,怀里抱着一堆自家主子的书,迈着腿在后面紧追,生怕这位爷一惊一乍的性格,扰了安王的清静。 温言看到温永宁来了,让下人给温永宁递上一杯刚放凉的茶水。 温永宁接过来看也没也看一口气喝下去,看得温言直皱眉,幸亏茶水不烫,不然老是这样毛毛躁躁的,指不定就烫伤了喉道。 温永宁喝完就把茶杯放在桌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温言。 “你吃过早食了吗,如果准备好了,我让马车在外面候着了。” 系统看着面前的温永宁,觉得这位世子真的和后世记载的完全不一样,史官在王室记载中称梁朝王世子温永宁待人温和,性情高洁,知礼数懂进退。 但面前对着温言眼神亮晶晶的青年,自己好像出现幻觉了,这梁王朝世子怎么会像一只金毛一样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温言呢? 明明你才的岁数要比宿主大吧? 怪不得作为小世界里是少数几个没有被异香蛊惑的人。 温永宁当初对“温言”和“温子薄”的失态,还多番极力制止,但谁料想多年的血浓于水的手足情也没抵过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妖女。 在通用的系统库里还留有温永宁暗杀新皇后失败的记录,当初温永宁是准备在新皇后出街命人行刺的,但途中有告密者导致暗刺未施行。查出幕后指挥者之后,温子薄兄妹二人震怒,皇帝碍于定远侯的苦苦恳求,温永宁被发配边疆,一生不得入京。 后来,世子爷就真真在边境呆了一辈子。 即使蛮族叛贼没过不久就被人灭得干净了,温永宁也没有回过头。 温言不知道系统又在抽什么风,脑里反复响着“哔——哔——”的声音,闹得人心烦,在脑里警告系统安分点,别发疯。 系·被嫌弃·发疯·统有苦说不出,只能越来越放飞自己了,发出“嘤嘤嘤”的声音。 温言点了点头,走上门口低调,看上去朴实无华的马车。 世子知道温言喜静,精心准备了另一辆马车。 马车里点着温言喜欢的桂花味熏香,地上铺着柔软的毛毯,中央放着一张小桌,摆了点易消化的糕点,看来是世子防止来得太早,温言没吃饭准备的。 马车行驶的很安稳,少有颠簸。温言嗅着熏香,有安神之效,闭目开始养神。脑内的系统也自觉消停下来,不打扰宿主的小憩。 安王喜静,府邸也远离了市井闹市这类有人气的地方,但从这里过去几条街就是世子府,这也是温永宁可以迅速地来回穿梭的原因之一。虽然每当想到这点,温言都比痛苦。 途中经过市坊,也渐渐有了人气,各种小贩热情豪迈的吆喝,食物的各种香味,包围住来来往往的路人。待到了诗词会的南苑,人声才慢慢消失,逐渐清静起来。 系统刚准备出声提醒宿主到地方了,温言就睁眼了,明眸中没一丝朦胧,全是清明。它只能暗叹,此子恐怖如斯,明明脉搏呼吸都是熟睡的迹象,但没想到可以伪装到如此地步。 温言和世子下了马车,有专人在隐蔽的入口引路,走的是贵人专用的通道,毕竟温言二人身份极其尊贵,得小心伺候。 温言看着这南苑一路的风景,只见南苑的风景秀丽,依山傍水,正值新春,南苑里的海棠,梨花,开的洋洋洒洒,平日里除了供达官贵人们赏花喝酒,这里春季每月的最后一周会开放给大众观园,是小情侣们选择踏青的好去处,诗会选择在这里,也算是风雅。 南苑的主要建筑建立在高处的地势之上,地势较低的土地上种植了很多花朵绿植,内阁高处的建筑分为上中下三层楼,温言就站在那最高的三层,向下俯瞰不远处陆续聚集的人群。 差不多要到诗会开始的时间了,想必该来的和想来的都在门口等候了。 她一眼望下去,在门外密密麻麻等候的人群之中,不仅有才子书生,佳人贵女也不少见。不过几方人倒是各占据一处,有书生在高谈论阔时,也有佳人移开手里的扇子偷偷瞧见。这次诗会说白了,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相亲局。 最早的梁武帝是在马背上打下的太子位,虽是武将出身,但对于学识的重视程度很高。上一代夺嫡,温言的老爹,就是梁文帝牢牢把握住老祖内心的小遗憾。 所以他自懂事起就开始钻研古书,对诗词歌赋天文地理更是手到拈来,在一众兄弟姐妹们中,论起学识,那叫一个一骑绝尘。说来也巧,梁文帝母族的出身也不高,但就因为才学深得武帝赏识,十五岁之际,就越过嫡出的皇长子,一跃成为东宫之主。 当年他们的父亲梁文帝还算疼惜幼童,可能是所剩无几的一些同理心,也会让天资聪颖却福分凉浅的兄妹二人在他膝下念书。甚至为数不多的时候,梁文帝还会聊起自己当年的往事。 但温言关于这部分只有一些星星点点的记忆,也不知道是太小了记不住还是当年落水之后造成的连锁反应。 想起落水,温言的呼吸一窒,耳边浑浊的水声好似近在咫尺,暗雾在她眼前不断翻腾。 温言用力撑住身前的栏杆深吸一口气,没让任何人察觉她突然的异样。 当年烧得实在太过了,后脑又破了一个洞,本来活下来都是一个奇迹了,太医告诉她说这些伤必定会落了隐患。但他们现在只能先补着身体,具体还需进一步探究。 不过后来的几年,温言也知道隐患指得是什么了。 在她调息之时,温永宁突然走到她身旁出声:“我记得以前诗会都很少有女子出场的,都是清一色的书生和学府的童生们。” 温言直起身,“嗯,陛下这几年大改了科举制度,应该和这脱不了干系。” 今年的科举,温子薄更是提拔了一些女官。就连现在镇守边境的那位洛将军,也是位女儿身。 温言想起前段时间温子薄告诉自己前些时候前线异族来势汹汹,是这位洛家长女带兵坚守,最后大获全胜。温子薄已经下旨让前线士兵回朝,没过些时日,洛将军就会带兵班师回朝。 这样一想,此人抗敌也有三年之久,温言只记得这个女人岁数也不小了,朝堂上也有些声响不满兵权掌握在外姓人手中。 虽然这不关她的事情,她和这个洛将军只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 温言眺望着远处的梨花,逐渐平缓急促的呼吸。 她明白此次回京不可能只是庆功宴这么简单了。要知道每次有武将入朝,那些老混子就兴奋得不得了,更不要说这种手握兵权的家伙,那些人又会出什么招,温言心里也逐渐有了定量。 楼下参会的人也陆陆续续到达了。 ——---———— 今天,是洛云娇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二月。 名声在交际圈里甚广的她,看上了最新“男友”的一个叔叔,正准备用自己清纯的外表来一场浪漫的偶遇。 但洛云娇也没想到她居然有翻车的一天。 还没等她从拐角出现,突然眼前一黑,洛云娇就被一个大佬的原配绑架到了港口那边。她睁眼后看清周围的环境和站在她面前女人手里的东西就直打颤。 洛云娇认识这个女人,是一个懦弱的家伙,当初她为了早点上位就给这女人下了绝育药,但没想到她居然有勇气找上门了。 后来女人的私刑没走到最后一步,洛云娇就把自己给疼死了。 死后,洛云娇的灵魂出了窍。 她看着自己美妙的身体被封入海里,她疯狂咒骂世上的一切,哭闹说世界的一切为什么对她如此的不公。 最后一刻,她看到一丝白光撕裂了她的灵魂。 意识再次清晰起来,洛云娇花了三天的时间,终于明白她这是穿越了。而再她从侍女夏荷嘴里探出这个朝代的名号和在位皇帝之后,洛云娇连喝了三大口中药。 事后,她含着酸梅还是忍不住笑。 因为她太高兴了。 曾在洛云娇二十几年的一段时间中,她从夜幕到白昼一直在入梦,天天如此。 那些梦仿佛是她的另一段错位人生,有金银珠宝,也有美男环绕,最后她更是问鼎了巅峰。 更没想到的是,这些臆想居然是真实的,最让洛云娇惊喜的是,她最大的武器也跟着一起来了。 这就是天赐的命运。 来自异界的灵魂坚信并如此笃定。 突然。 “小姐,小姐,求,求你了。” 洛云娇的美好憧憬被一个虚弱的男声打断了。她“啧”了一声,抬起头不耐厌恶地看向了屋檐外的空地。 随即,这位洛家大小姐一改往日低调的作风,装腔作势地捂着口鼻喊道:“哪来的野狗叫唤,我这院子怎么还会有乞讨的野狗在。你们几个,赶紧的,还不快给我扔出去。” “是!” 两个高壮的护卫放下手里的棍棒,拎起地上的一团骨头,作势往外拖。 “别,别动我!”地上被打得几乎没气出的男人狠狠地吐出血沫,又朝着洛云娇哀求道:“小姐,大小姐!” “是徐少爷啊,我只是听了少爷的话才那样做的,求您了,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吧。” 男人的哭嚎让洛云娇的厌烦更甚,她衔起手边的茶盖挡在眼前,无视了流淌如溪的血色。 许久。 “小姐,马车备好了。” “行,走吧,别误了诗会的开场。” 洛云娇从靠椅上起身,她一步一步,沿着青石阶边两条被扣出的泥线,慢悠悠地走出了她的院子。 -------------------- 作者有话要说: 穿越者登场了,正式开始主线剧情了~ 第5章 作为诗会的发起人,世子没有第一时间出现,而是让人在高处搭了一个凉亭,占着位子给温言兴致勃勃地介绍那些青年才俊。 “你都多久没出来过了?现在京城有名的,有才学的人都在下面了,你看你一个都不认识吧。别天天呆在你的府里不出门。”温永宁眉飞色舞地坐在温言身边叽叽喳喳,像一个不知疲倦永不停歇的永动机一样。 温言留着一只耳朵用来听温永宁的喋喋不休,一边淡定地吃了颗葡萄,大脑飞速运转,随意应付温永宁的话。 系统暗自佩服温言这非常人一般的忍耐力。短短几次接触,它没想到温永宁还有个话痨的属性,温永宁这成堆的垃圾话,若不是世子的身份,放在外面,早被人烦死了。 温言自然知晓能参加京城的诗会的人自是有几分学识的,场上最低也是参加过乡试的读书人。 梁朝的科举制度分为四个等级: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乡试是每三年在各省省城举行的一次考试,因在秋八月举行,故又称秋闱。通过乡试,才有入朝做官的资格。 不过很多读书人穷极一生最高也不过是止步于乡试,当个童生秀才的这也足以告老还乡,回到家乡也会受到平民百姓的尊敬。 毕竟读书是一件苦差事,当初和尤文轩十五岁一起乡试的,还有无数三四十好几的,甚至还有白须飘飘的老者,然而尤文轩十五岁一举过考,天赋可见一斑,总有人悲怆抱怨老天爷的不公。 除此以外,平民百姓能供得起读书的家庭,对于他们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更多念的起书的,家里是官宦子弟,或是当地的豪绅,有足够的银两打点读书的花销和考试一路上的盘缠。 但若是有机会读书,谁人不愿意读书。 更何况读书人也多少知道朝廷如今的局势,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而来诗会的人自然也知晓这点,读书虽苦,但若是有幸被贵人看上被收为幕僚,那算是一步登天了,何必再苦抓读书不放。 温言看着那些面孔,与脑内资料记载的人脸渐渐对上号。 “唔,你在看谁呢?”温永宁随着温言的视线望去,以为温言的落点在人群中被包围的谦谦君子身上,“那不是尤文轩吗?确实是有才华,不过,我老怵这人了。” 温言挑了挑眉:“怎么?我们堂堂世子大人也会有害怕的人。” 温永宁的俊脸一垮,抬头望天装着一副像是回忆起什么不堪往事的模样,可若是阿言你想听,那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告诉你的姿态。 温言捧场似的拍拍手。 温永宁的表达欲一下子感到满足,故作深沉地说“我爹有段时间天天,揪着我让我读圣贤书,就拿这位好兄弟举例子,说什么,十岁就可作出惊才绝艳的诗词,而我在干什么,说我只会拿着枪上蹿下跳……” 温永宁的音量兀然止高,说到最后几个字都快没声了。 温言正看着被众星捧月的谦谦公子,没有注意到温永宁的异样,等楼下那人微微仰头才收回了眼神,“定远侯的话确实有理,你也该收收你的性子,不要整天只知道摆弄你的兵器了。” “什么叫摆弄?”听到这话,温永宁的小辫一下子翘起来,满头柔顺的毛都炸起几根,“我那叫文武双全,出门打听打听,谁人不知道我世子爷的美名。” 温永宁的小厮苏布在身后直冒冷汗,真想上前一把捂上自家世子爷的嘴,没看到安王的冷笑了吗,再讲下去,他真怕世子爷哪天就被安王坑没了。明明在外人面前,很有世子爷的气度,怎么就到了这位面前,就孩子气了那么多。 温言没见到的是,刚还张牙舞爪地控诉的温永宁在她看不见的角落悄悄舒了口气 楼上“一片祥和”,楼下的尤文轩似是有感,突然抬头望向高阁之处,眼神探究地看向内里,但被一层薄暮色的轻纱仔细遮住,从外面看什么也看不到。 估计是凝视的时间太长,身边的男子关切地问到,“怎么了?尤公子。” 尤文轩纤薄的眼帘微微下垂,嘴边噙满和煦的矜然。 “无事,可能是我错觉了。”他主动顺着刚才的对话继续下去。 每年诗会,男子们会聚在一起,有时候单纯地探讨才学,但更多的人是抱着显摆的心态在佳人贵女面前高谈论阔的,像极了雄性孔雀在求偶的时候,会特地展开自己的美丽的羽毛,来获取异性的目光,但他们也不是傻子,过久地特意彰显自己也会显得无趣,偶尔也会聊起些琐事八卦活络气氛。 这时,有人谈及这次诗会的不同之处了。 有一人说道,“你们知道吗?今年的诗会是那位世子发起的,若是有幸能被世子赏识,那以后就真的是平步青云了。”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但要论在世子面前出彩,定是尤兄,在场的有谁能比尤兄的才华更加横溢呢?”短短一句话也不忘带上尤文轩,暗暗地恭维一波。 也有人语气微酸地提到,“可不是嘛,尤兄可是当代大儒越然,越大师的高徒,我要是能得到大师的一二指点,想必接下来的乡试也绰绰有余。” 尤文轩面对周围人的称赞羡慕或是嫉妒都不言语,脸上端着温润如玉的笑容,从头到尾没有应声,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不骄不躁地站在那里,远远看去,还以为是一尊白玉雕刻的圣人像一般。 —————— 此刻,洛家的马车到了南苑门口。 “滴————”温言脑内的警报声骤起。 系统慌张的语气响起,“她来了!宿主,就在附近的范围之内,我的警报器被触发了。” 温言在脑内开口,语气平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更何况这还不是天灾,只是一个凡胎罢了,现在怕成这样以后你怎么完成任务。” 听到这话,系统突然感到有些羞耻,它想起之前自己信誓旦旦地向前辈保证没问题的时候。但现在只是碰着一个穿越者,它反倒先是被自己的宿主安抚了。 明明应该是它来引导宿主的啊…… 白胖团子有些萎靡地在角落里回来画圈圈。 一时之间,温言也没有收到系统的回应,但也没有再响起不稳定的嘀嘀声了,系统应该是在自我调节。 温言就把目光放在人群里,开始细细扫视。 诗会这个机会对于嗜好张扬的家伙是最好的机会,而且京城所有的读书人基本不会错过诗会,温言清楚那个妖女的性格,就算是来找男人的,她也不会错过。 更何况,温言的目光轻飘晃过一眼人群中心处的白衣男子。 但就刚才那件事,虽然之前她只不过是浅信几分系统的话,那现在温言心里对系统功能的评估又上了一点。 还算有用。 冷酷的安王殿下默默地把系统的评分拔高了一些。 就在这时,世子在一旁起身了。 “时候也差不多了,我们也该下去了,诗会就要开始了。” 温言跟着起身收回了眼神不再探索,她从来不急于一时的成败。 因为,妖女的身份,马上也会知晓的。 ———————— 洛云娇被夏荷扶下了马车,看着这南苑的入口,突然,一阵绵密的刺痛从脑海传来。 夏荷看着自家小姐苍白的脸上突然冷汗直流,急忙说,“小姐你是不是伤病未愈,要不我们先回府看大夫吧。” 洛云娇也不知为何突然会有刺痛划过脑海,但也是一瞬的事。 但她今天绝不可能就这样打道回府。 在多走几步就是诗会入口,当初在梦里这里是她初露头角的第一仗,多少青年才俊因为今日她的惊鸿一现而被她的才华折服的,尤其是尤文轩,所以洛云娇绝对不可能错失这次机会,要是她不在诗会上出现,后面的计划还怎么进行。 这个现代的灵魂轻蔑地看着夏荷,她想果然封建时代的女人就是愚蠢,一点也不知轻重。 但洛云娇表面还是和善地宽慰着忠心“自己”的侍女,心里却是用着淬了毒的言语辱骂夏荷的不知好歹,没眼力见。 洛云娇假意语气柔弱地说:“我没有事,只是马上就要进诗会了,难免有些紧张罢了。” 夏荷点点头不再劝阻了。 跟在小姐身侧,这个侍女隐晦复杂地看着洛云娇苍白的侧脸,她想自家小姐最近有些不一样了,她从小照顾小姐,对小姐的细微变化都很敏感。以前虽然不爱说话,但这次大难不死后,夏荷总感觉她看不透小姐,仿佛……仿佛面前的人已经不是自己心善的小姐了。 总归是错觉吧,面前的人确实是小姐。夏荷默默安慰自己,毕竟她一个月寸步不离照顾小姐,总不可能和话本一样就被妖魔掉了包吧。 夏荷暗自告诫自己不要想太多,但每当她分神的瞬间,出门前那个躺在地上的下人的凄惨状总是会见缝插针地占据她的思想,血腥的流水,四肢被人活生生打折。 当时她就站在洛云娇的身后,更让夏荷无法忘记的,其实是…… 洛云娇不知道自己的侍女脑子的胡思乱想,她一路走过南苑,看着一路熟悉的风景,走上台阶的那一刻,她自信地勾起嘴角。 洛云娇对自己待会的大放异彩毫不怀疑。 因为所有的一切,早就是命中注定的。 尤文轩,她势在必得。 第6章 回到温言这边,待众人落座完毕后,世子也从帘幕后面走出。 温永宁不像温言那样不常出门,他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平日里还养了几条狗,没事的时候也喜欢出门到处溜达,善于结识各路人马,有时候走在路上,温言都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多可以打招呼的人,相比自己,更多的是世人只知传言里的安王,但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实样貌。 众人看到从主位帘幕后走出的俊朗男人,知道这就是组织诗会的贵人,连忙站起身纷纷向世子行礼。 温永宁在外人面前倒是有了世子的端庄气度,摆了摆手,“不必如此,今日我做东,邀请各位来参加此次的诗会,希望大家不必拘礼,尽管畅所欲言即可。” 观察到这位世子态度温和有礼,没有想象中上位者的傲慢,很多没有近距离接触过温永宁的年轻人脸上的紧张感消退了一些,对下面的诗会也更抱有几分期待。 温言落后温永宁一步,在温永宁说完之后出来,落座于他身旁的另一个主位。 人群里,有人瞧见温言,能和世子同席,周身气度丝毫不弱于世子,又长得貌美异常,偷摸对同伴议论,“世子边上的看来也是位权贵,不过是哪家的小姐,我怎么都没见过,长得真叫那个一绝啊,莫非是世子的……”说着,脸上露出男人都懂得笑容。 脑子灵光一点的同伴眼尖看清楚温言腰上挂的独有令牌之后,浑身打了一个冷颤,立即嫌弃地离这口无遮拦的家伙远了一点。 待看到原处的贵人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才定下心,用气声狠狠警告这家伙:“别暴露你的眼拙,要想你那两珠子还想呆在老地方,就给老子小点声别拉我下水。” “你这个孬种,你敢和我这么说话,不要命了?”这猥琐男人反而瞪大了眼睛怒视同伴。 同伴无语至极,翻了个白眼,“那位可是安王殿下,你不要命可以再大声点。” 气焰嚣张的男人一听,顿时萎缩匍匐在桌面上,掐着尖嗓:“什么!安王?这女人就是那个魔头?不是说安王素日足不出户,她怎么会来这次诗会?” “就不该带你混进来的,真是见识短!世子素来和安王殿下情谊深厚,安王殿下好诗好文,也是京城众所周知的,会来诗会根本不意外。”嘴上说着意料之中,这个人倒是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他们的声音确实压得足够低,但谁叫场上有个高科技的玩意儿,一切遮掩在它面前都无处遁形。 系统气鼓鼓地说:“宿主!宿主,我听到有人在议论你,还说你是世子是那种,那种关系!” 温言没理会系统在脑海里的大喊大叫,对于自己会出现在诗会的这种局面早在预料之中,大概谣言明日就会满天飞。 世子看到场面气氛有些冷淡下来,瞧见有些人看到温言的时候倒吸一口冷气,目光躲躲闪闪的,他又不傻,当然知道个中缘由。 温永宁看着自己身旁悠闲喝茶的少女,心里无奈叹口气。 温言的恶名声名在外,自己是一直知晓这事的,虽然自己常在温言面前缺心眼,但是两人还是对一些事心知肚明,当初温言作风大变,父亲也是提点过温言兄妹当时的局势和定远侯府的苦处。 当时,谁也没想到刚过四十四大寿的先帝突然病魔缠身,久卧床榻,无论太医院的哪个人都没查出来病源从何而起。没有当朝皇帝控制局面,夺嫡之争也从暗面被四皇子一举挑到明处。 自己是定远侯的世子爷,按理说,那种情况下是得跟温言保持距离,防有站队的嫌疑,他的身份是世子,代表不仅是世子,还有身后整个定远侯对于皇子夺嫡的意向。继续与温言交好,就是在表态定远侯选择了温子薄,这无疑是和四皇子开战,四皇子的作风狠厉,不和当朝太子站在一个梯队上,任谁都知道他的立场了。 生死皆在上位者弹指间。 但幸好,温永宁赌对了。 想罢,温永宁露出肆意的笑,那又如何,世人皆不喜你,与我何干。 温言不晓得温永宁为什么又开始傻笑,扫了一圈眼前的人群,心里嗤笑,不过尔尔,这些不是大梁需要的人。明明她收敛了自己眼神中的锐利,只是扫过众人一眼,但和她有眼神接触的无不躲闪,侧头掩面。只有掠过尤文轩的时候,这位传言中君子美名的白衣青年倒是坦然面对她,神色往常。 温永宁回过神,清了清自己的喉咙,“此次诗会感谢大家接受我的盛情邀请,来时我瞧见此苑花开得正盛,何不以春花为主,命题作诗,在一炷香之间,无需限韵联句,现在开始吧,不必拘束。” 众人听到了世子的要求,有些仅仅是稍加思索,就提起笔行云流水,有些人就像身上有了跳蚤一般,左顾右盼,抓耳挠腮。此次诗会,鱼龙杂混之人不在少数。 诗未公布于众前,看着面前这些,温言心里已然对这些人的才学有了高下之分。 很快,一炷香就燃尽了。 温永宁开口,“有哪位自告奋勇?”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居然无人站起。 此时,温言带着点傲意的口气发声了,“听说尤公子以才学著名,本王也是听闻已久,不知道能不能让诸位先欣赏一下公子现场的才情。” 此话一出,人群里略有些骚动,觉得这位安王开始作妖了,尤公子也不知怎么碍着安王的眼了,遭受了这无妄之灾。 温永宁冷眼扫过那些人,他们也不带脑子想想,如果不是这些一肚子草包的家伙站不出来,场面僵持下去,拂得可不只是他个人的脸面了。 温言可不管那些鼠辈的想法,她率先点出尤文轩,确实是对他作出的诗感兴趣,考校他的才学是否和传言符实,这个是她的思量。 而且,温言还没忘记刚才此人的表现,到底是麒麟还是土驴都要拉出来溜溜不是吗? 总归,小王爷也是带了点恶趣味的。 话题中心的尤文轩脸色不咸不淡,跪坐起身衣袖指尖轻扶过不存在的皱褶,他弯下腰肢先向二座主位遥遥行礼,再转面面向众人时也毫无犹豫,口齿流畅地念出一段词句。 整个过程不疾不徐,带着世家公子传统的体面。 一对七言绝句,平平仄仄,韵脚工整,赞扬的是雨后海棠,词眼无一字提到海棠花,却处处皆有所感。 温言看着场上的男子,念诗的时候眉目清朗,声音平和,周身环绕着一股书卷气,举止大方得体。这样的人,屈居于男女情爱之中折断自己一身傲骨和才学,温言拨弄着案桌上花瓶里插的一支白花,心中闪过一丝惋惜。 众人不得拂面喝彩,男子拍手叫好,女子满目柔情看向场上的谦谦君子,有了尤文轩的破冰,倒是让后续的作诗流畅了几分,气氛渐渐活跃起来,众人纷纷拿出自己的诗词。 就这样一轮一轮下去,有才学的人自然会被筛选出,就像埋土的沙金也会有见天日的一天。渐渐,场上的人能做出新诗的人愈发的少了,众人开始苦思冥想。 但到现在为止,情况也没有出现突变,什么妖女,什么大放异彩,系统的警报也没有再响过。越是这样,系统越是按捺不住自己,在温言的脑海里一边打着圈儿,一边碎碎念。 但转飞了自己,系统发现自家宿主依旧平淡如水,白胖团子终于停下了。 温言接着喝茶遮掩自己勾起的嘴角,她和系统意识相通,系统的动静她都了如指掌,诗会的进度快陷入僵局了,必然有一个人会跳出来。 马上,狐狸尾巴就要露出来了。 洛云娇也是这么想的,她一直坐在一个角落,静悄悄看着场上斗诗。她完全不着急,一开始上场对她后面带来的惊效完全没有铺垫,只会大打折扣。 要想一鸣惊人,就是要等到场面上才思枯竭的低谷,那个时刻众人已经把期待值拉到最高峰,到时候自己的诗词才会真正地打开成功的门。 洛云娇目露贪婪地盯着前排男子挺拔的身影,像极了一只齿尖露红的野兽觊觎着无害的兔子。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喉咙滚动了一个来回。 洛云娇艰难地移开视线,扫视了一圈座上的男子,最后一个和她一样龟缩在角落边缘的男人莫名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不由多看了几眼那个书生,总觉得有些眼熟,洛云娇硬是从灰白的回忆摸出了一小段。 梦里的世界,洛云娇富商之女的身份其实是没有参与诗会的资格的。所以当初她好不容易用异香迷惑了这个穷秀才,洛云娇才混了进来。 而现在诗会的拜帖她勾勾手就轻而易得,洛云娇再看向那个秀才的眼神充满了倨傲怜悯,她记得这个秀才的诗词最后还是念了出来,虽然浑身一股穷酸劲,但还是有几分真学识的,被安王赏了点钱。 想到这儿,洛云娇想,只要公布了她的诗词,那些酸言酸语又能算个什么玩意呢。 洛云娇低下头掩住脸上的诡笑,毕竟她在外人眼里还是原身那个唯唯诺诺的洛家大小姐。今日诗会还来了不少女眷,夏荷一开始是准备引她去原身有所交集的手帕交那边坐下,但洛云娇自己找了一个地方就坐下了。她可不想和一群女人待在一起,要是待会看到大病初愈的自己在诗会上大放异彩,颠覆往日作风,总免不了一番纠缠。 只要过了今天,她就不是那个懦弱的洛家大小姐了,她为什么要在意这些工具人的想法。 洛云娇的眼里充满了嘲笑的意味。 温永宁环视了一圈众人,皆是苦思的神情。他知道这样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起色了,温永宁也准备结束这次诗会。 “看来此次诗会算是要点到为止了……” 话还未落下,一个娇俏的女声响起,“我这刚做出一首好诗,恳请世子稍等片刻。” 一句话把众人的目光吸引到角落去。 温言笑着对系统说,“看,你要找的人不就出现了吗?” 第7章 众人看着角落刚刚出声的那个女子,正值妙龄,长得倒是个娇俏的小美人,不过脸上略显轻狂的笑容破坏了那张清秀的面容,让人心生不喜。 丝毫没发现自己被讨厌的洛云娇看到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心里不免得意起来。之前自己问鼎皇后之位,天下最优秀的男人们被自己迷的神魂颠倒,每日都享受着荣华富贵,她就应该活在万众瞩目之下。 而现在,就是她大放异彩的第一步! 跪在洛云娇身后的夏荷心里全是惶恐,她也不知道为何一向在诗会安静的小姐突然变得如此张扬,虽说小姐以前是诗会的常客,但从未有过主动公开自己诗词的时候。 侍女抬头瞟了一眼端坐中的白衣公子,她尤其不解洛云娇为何会在尤公子面前如此行事。 夏荷看着站起身的女子侧颜上轻浮的笑容,低下了头。 温永宁饶有兴致地看着洛云娇,“洛”这个姓氏,让他对洛家人还算熟悉。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这个应该就是本家的嫡小姐,好像以前在名单上也见过几眼这个名字。 但温永宁没记错的话,这洛云娇似乎是个腼腆不善言辞的性子。 可方才无礼行为又让他诧异。 好事的世子爷暗搓搓憋着坏,难不成真是前段时间在自家荷塘落水,这洛云娇在家休养烧坏脑子了不成。 唔,跪在她身后发抖的是她的侍女吧,看样子到现在还是没有发现呢。 温永宁这般想着,事情看起来有点意思了。 温言听见身边温永宁的哼笑,她只是无趣地用手撑着自己的脸颊,眼底一片漠然,对于她来说,待会发生的事可能都没有手里那朵白花对她的吸引力来的大。 温永宁身体微微前倾问道:“那么,洛姑娘,你有什么高见呢?” 洛云娇一喜。 世子爷知道她的名姓,这说明什么? 她的魅力无限啊! 洛云娇迅速起身,沐浴着他人“羡慕”的目光,昂首挺胸地从角落站到中央,开始侃侃而谈,“世子殿下,依我所见,这一年一度的诗会就这样草草结束,未免也太可惜了吧。” “哦?那按你所言,莫非洛姑娘做出的诗比现场的各位更加出彩吗?” 温永宁此话一出,场上的读书人脸色一变,都说“文人相轻”,现在当众被一个女子话里话外嘲讽自己的才华有限,有点脾气的眼神已经眼神不善地看着洛云娇了。 可惜洛云娇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是那戏台上的老将军,勾唇就是一个自信一笑。在洛云娇的心里依旧充斥着贬低的高傲,她想这可是流芳百古的佳作,只要你们听完,还不会跪在本小姐的石榴裙下,今日我定要在这诗会里艳惊四座。 表面上,洛云娇勉强矜持地点头,“那我就献丑了。” 温永宁手一摊,“不要辜负我们的期待啊,洛姑娘。”言语之外的意味深长,不言而喻。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洛云娇背着手,闭着眼假装稍有思索地缓缓念出,听着周围兀而一片寂静,心里暗自得意。 这闭着眼高深论阔的女子却不知周围人的表情,从愤怒到诧异,到听完洛云娇的诗后,眼里的轻蔑已是溢于言表。不知何处传来的一声嗤笑声,打破了僵局。 洛云娇发现不对劲了,睁开眼一看,旁人见她却像见到什么稀奇之物一般玩弄她。她见着这些人的眼神,不自觉地捏起来拳头。 洛云娇还记得第一声嘲笑是从哪里传来的,她嘴角隐隐抽搐着,颤抖的身体偏向那处,目光恶狠狠地瞪着那个挑衅她的家伙。 一张熟悉到她快要呕吐的脸。 没错,就是这个人,这个以前像条狗一样求过她的。 洛云娇从后槽牙挤出两个字,“温言”。 温言不是个喜欢笑的人。但是看着当下的情形,着实是无趣中寻出了一点意思。 她的手抵住额头,半伏半斜地止不住低头闷笑。随着温言的第一声笑意,众人也开始哄堂大笑,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下一刻,温言停止了笑声,她抬起了头。 白皙的容颜间,水光潋滟的双目褪去了所有感情,冷冷地对上洛云娇要吃人的目光,像是出鞘的利刃般势必要划破所有虚伪的面目。 在这实质的凝压下,洛云娇的脚踝软了一瞬,她只想避开温言的视线,脚跟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系统藏不住兴奋地对温言说,“宿主,她怕你了,刚刚她的情绪波动动荡得非常剧烈。” 温言摸着手上的玉戒,微凉的玉感抚躁了些许的反感。 “我现在真的很好奇此人是如何把那些男人迷的神魂颠倒的,还是说,异香的威效超越了常理,不然,以这个妖女的能耐,能活到几时?” 系统说:“世界和世界的相似度并没有很大,我也是第一次……咳咳咳,异界人估计有一套自洽的逻辑吧。” “所以说,其余世界的温子薄能是温子薄,也只是同出本源的关系,外表相似,但内里边可以是截然不同的核子。” 系统:“没错,所以有些世界就会很轻易被穿越者钻了空子。” 温言的嘴依旧没有收敛的意思,“但比起她,那个温子薄被外物迷惑,大梁会毁在他手里,我现在也不惊讶了。” 系统擦着不存在的冷汗,慢慢退出温言的脑海,再待下去,它的统生可能就要被骂自闭了。 温言恹恹地想着,那既然是这种货色,就快点解决了。 刚刚对上温言寒星般眼神的洛云娇,恶寒从脊骨上窜起,她不自觉地咬住口腔,冷汗冒过回神来,她已经尝到了嘴里腥甜的血味。 但比起被周围人眼神羞辱嘲笑,她现在更加嫉恨的是温言高高在上的态度。虽然前世她为了钱出卖自己,只要是个有钱有权的都来者不拒,即便有女人看上她,洛云娇也是勉强做的下去,但洛云娇的性取向一直是个铁直。 当初在梦里接近这个女王爷,也是自己为了在后宫立住脚,虽然后宫女子不能参政,谁叫唯一一个实权王爷是个女人,不像别的王爷无法出入后宫。 当年她假意制造意外偶遇安王,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力,用了多少方法,数几十次下来才让这安王略略卸下防备,后来她利用安王的人脉手段,对那些后宫妃子下药的处理都有了专门的替死鬼和太医解决。 但一想到每次要和喜怒无常的安王有进一步接触,洛云娇总强忍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恶念。 温言长得好,还是那种男女通吃无可挑剔的俊美,放到前世,肯定是受人万人追捧的对象。但是自己是个直女,每天看着一个长得比自己还美的女人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洛云娇内心翻腾的恶意和不耐烦都要喷涌出来了。 这样想着,洛云娇看着温言,想起最后她的结局反倒内心得意起来,当初可是温言先说她对皇帝早就心生不满,本就有起兵造反的念想,自己不过挑唆了几句,竟真逼了宫。 洛寒珏按下自己不断翻涌的阴毒想法,当初安王告诉她的秘密可不只有这些,只要她牢牢捏住,一个注定会失败的家伙又有什么可以害怕的。 洛云娇心里大放厥词。 可她永远不会知道,现在她面前的这位才是所有世界线中正牌的那个原型,更不知道的是温言身上还有一个系统,已经把她内心所想已经一字不差地传给温言的意识海中了。 温永宁当然注意到了洛云娇对温言不敬的眼神,看着洛云娇到现在还一幅不自知的蠢样,刚对洛云娇莫名其妙升起的一点兴趣也消退了,即厌恶又错愕于这个女子这样突兀的表现。 这会儿,有眼力见的人已经瞧见主座上最尊贵的两位的脸色,心里暗自感叹不愧同出的皇家血脉,温永宁此时,冰的快掉渣的脸色和温言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看来这洛家小姐是触了活死阎王的霉头了。 温永宁缓缓开口,“尤文轩,你觉得这诗怎么样?” 洛云娇看着那个人起身,心里暗喜,这群不识货的东西,文轩他一定是明白我才华的。 尤文轩沉吟一会,徐徐道来的温雅声线硬是给了洛云娇最后一棒。 “诗自然是好诗,但洛姑娘所做的诗恐怕和诗会的规则并不相符,无论才学高下,原创应该是作诗的第一要性。” 此话一出,众人看着洛云娇议论纷纷,话题中心的那位脸色一下子灰白了。 “你说,这洛家大小姐怎么会念出这首诗,我们比的可是赛诗,又不是在这里背诗。” “是啊,这首诗词谁人不知,这还是那位所作的呢,同是一家人,她怎么会不知道呢,莫非传言是真,洛家内部确实不合……” “嘘,别说了,看世子和安王的表情,这次有人要倒霉了。” 洛云娇再不长脑子,也明白现在自己处境不妙了,连忙跪下向世子求饶。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有后世的诗存在,难不成,早已经有穿越者在这个时代了吗?想到这个可能性,洛云娇的眼里闪过一丝怨毒。 温言拿起杯子在手里把玩,“系统,怎么样?” “世界被改变的几率恢复了四分之一了。宿主继续加油哦。” 听罢,温言把手里的茶杯扔出去,一道弧线落在洛云娇的面前,碎片炸开,飞出去的瓷片划伤了洛云娇的脸。 ——血留下了下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诗词引用了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如梦令》 第8章 屋内鸦雀无声,看见洛云娇脸上流下来的血,和地上碎成一片的茶杯,便知道那位安王殿下发怒了。 “混账,拿这一首诗词来糊弄本王和世子,本王看你的狗胆养的挺肥了,你可知上一个欺骗本王的人,已经被株连九族了。” 安王冷峻刻寒的声音牢牢地压在洛云娇的心头。 不仅如此,她还感受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杀气压在她的身上。 瞬间,惨白娇俏的脸庞越发灰败起来。 洛云娇真不明白,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今日自己来诗会是来被万人追捧的,上一次这首词换来了她在京城才女的美名啊,走向根本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啊。 她百思不得其解,身体却也不住地颤抖,就连本人都不知道的是从她的身上逐渐散发出了一股香味。自她为中心蔓延开,空气中开始微妙地蔓延着一种花蜜甜腻的味道。 刚才还选择明哲保身的男人们突然恍惚了一下,再看向地上跪着的少女,却觉得这洛大小姐就像一朵被狂风暴雨压打的娇花,如此楚楚可怜,如此惹人怜爱,他们心中的怜惜溢于言表。 但对于温言来说,她现在只想把敏感的嗅觉给掐死。 就在此时,一个男人突然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把众人恍惚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那书生像是被鼓舞了一般,挺了挺瘦弱的胸肩,“王,王爷,我觉得洛小姐罪不至此。” 此话一出,本来有些男人看到洛云娇可人的脸还于心不忍,可听到这句话,屁股就像被刺猬戳穿了一样难捱。所有的温柔小意,同情怜悯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这个国家生活下来的人都知道的一件事,在真正的阎王面前可千万别搞什么英雄救美,都是话本里编的,不过逢场作戏罢了,又不是三岁小孩了,他们可真的不想成为下一个话本里的活素材,闭嘴看戏才是他们该做的。 果不其然,安王冷笑出声,没等主子开口身后的侍卫就像拎鸡仔一样捂着瘦弱书生的口鼻,把人拖了出去。 “蠢物还不自知。” 众人听着安王冰得掉渣一样的声音,纷纷低头装鹌鹑,只觉得这地面挺光滑的,一点都不磨膝盖,还冰冰凉凉的,凉快!什么怜香惜玉,还是先保住自己小命要紧。 刚才还保护欲爆满的男人现在心里只在埋怨洛云娇的不识好歹,好好的诗会被她变成一个处刑场。 场面一时不可控,侍卫正走上前准备像刚才那般一样请走洛云娇时,意想不到的人冲了出来。 夏荷跑到洛云娇的身前,双腿砸在茶杯碎片上,伏在主位面前,声音急促道:“奴婢恳请安王殿下,世子殿下息怒。” 温言挥退了想上前阻止的侍卫,看着跪在瓷片上的女子眼角扬起,“你一个小小的侍女也想忤逆本王?” “奴婢不敢,恳请安王殿下高抬贵手,饶我家小姐无礼之举。”夏荷微微抬头神色恭敬地看着座位后温言低垂的衣摆一角。 温言瞥了一眼夏荷膝盖处晕出红色的长裤,神色忽有兴致地指着她的鼻尖,“说吧,给本王一个借口,若是本王心情好了,兴许饶你们两条狗命。” “我家小姐一月前不小心落水,染上了热病,好不容易前几天意识清醒,听说今日的诗会,有安王殿下的光临,所以急不可耐地赶来今日的诗会。”夏荷咬住下唇,微微的顿感一时之间抵过了膝盖的阵痛,但她知道之后马上从她口中传出的大逆不道之语会激起更大的风浪。 可这是唯一能帮小姐解围的方法了。 但愿安王殿下看在洛家人的份上,绕小姐一命。 温言语气不变:“这和本王有什么关系?” 很快,温言就知道了这侍女的胡编有多强了。 夏荷闷一抬头,声音急促哽咽:“因为,因为小姐早对殿下倾慕已久了!” 这侍女在群声狼藉中继续舍命维护洛云娇。 “本来小姐真的只想远远地见一面殿下您的英姿,谁知大病未愈,一时心切加上病后急情竟做出那番失礼的举动。恳请!贱婢只求殿下绕我家小姐一命,贱婢愿为小姐代过!” 说完,夏荷的脑子叩在了被血染色的瓷片上,久跪不起。 温言扯了扯嘴角,这小侍女编出来的幌子挺能扯的,直接把她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洛云娇在夏荷身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侍女,什么叫倾慕已久,明明安王才是对自己居心叵测的那个! 周围人听了这个小侍女的话,脸色五彩缤纷,眼神从一开始的轻蔑嘲讽转变成一种说不出来的同情,原是如此,怪不得啊,原来是对安王殿下倾慕已久,苦恋这么久真不容易啊。 系统告诉大半的路人甚至连温永宁都信了,温言的冷脸差点没绷住,这个一看就胡扯的理由都能信? 看来,小王爷还是不清楚自己的脸的杀伤力有多大。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洛家大小姐对安王倾慕已久?”温永宁挑着眉,看着夏荷说道。 “没错。” “这说法倒是有意思极了。”温永宁抚掌大笑,“安王,你怎么看?” “有点意思啊,你这个小侍女跟你的主子一样,糊弄人的本事不小。”温言慢慢地拉长语调。 “你们对本王的不敬,足以死千万次,也不足惜。但——” 夏荷听着温言危险的语气,背上的衣裳再一次被冷汗湿透。 “但——是,若连忠心护主的狗也一起处死,不就污了本王的英名了吗?”温言看向被夏荷挡住的洛云娇,口吻轻蔑,“洛云娇,庆幸吧,你的仆人让你捡回一条狗命。” 洛云娇能怎么办,只能把牙齿打碎了往嘴里咽,咬牙切齿地挤出,“谢殿下宽厚大量,殿下的恩情云娇必定谨记于心。” “行了,滚下去吧,别让本王看见你这张蠢脸。”温言厌恶地挥了挥手。 夏荷迅速利索地扶起洛云娇,从庭院里退去。 温永宁拍拍手;“行了,今日让本世子看了场好戏,不过,此事到此为止。。" 但想必今日这件事,出了这诗会,洛云娇的名声就会响彻这紫禁城,不过是要恶名远扬了,这也算她自己想看的吧。(括弧笑) “是。” 众人起身恭送两位殿下。 —————— 马车上,系统和温言在交流。 系统;“为什么宿主刚刚不彻底解决了洛云娇?” 温言闭目养神;“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洛云娇今日愚蠢的行为罪不至死,看在她的仆人都舍命救她的份上,暂且饶她一命好了,这种废物翻不起什么波浪,更何况现在对洛家人下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微风透过马车窗帘的缝隙钻入,带了几丝瘙痒的凉意。 温言拉开车帘,通过一条缝隙,外面的街道熙熙攘攘热闹得厉害,擦着路边就跑过几个开怀打闹的孩童,街头巷尾的吆喝声从来时至此都未曾间断。 她透过窗格静静看了一会儿就放下了帘子。 经过一上午的事,温永宁嚷嚷着有些饿了。 刚才诗会桌上摆着糕点,但温永宁在外要保持风度,自然不可能动这些吃食的。最后在温永宁可怜兮兮的目光下,温言无奈地指了一个路线,让马夫驾车去那里休息。 一路小跑的车轱辘在一个茶馆前慢慢停了下来。 温言和温永宁先后下车。 温永宁看着牌匾的四个大字,“有间茶馆”,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笑着说:“这名字倒是起的接地气啊。” “是我起的,进来吧。”温言熟稔地走进去,门口已有专人等候,在路上温言已经让暗卫在茶馆安排好房间酒菜。 “你什么时候起的,我怎么不知道?”温永宁跟上温言,好奇的问道。 二人前脚刚踏入茶馆,就听到里面里堂传来的“啪——”一记,让人头皮一震的醒木声。 只见大堂中央,一中年男子身穿青灰长衫坐在桌椅后面,折扇一打,说书人表情丰富,动作夸张,讲得是绘声绘色,口若悬河。 温言走进二楼的雅间,楼下说书人的声音够响亮也飘进二楼,“你们可知我们大梁边境几代边境,蛮族对我大梁虎视眈眈吗?” 有个公子嗑着瓜果,“当然知道,你这个开头真是老套,我们小时候谁不是听着洛大将军的故事长大的,来点别的,讲得好,自有好处少不了你。” 说书人摸着自己斑白的胡须,神秘莫测地说,“年轻人,耐心点,老朽今日讲得可不是洛大将军。” “那是谁啊?” “你们可知最近打的蛮族向我大梁求和的那位,洛女将吗?” “嘿,当然知道,我这还有小道消息呢,洛将军明日就回来了。”一个公子神神秘秘地说。 “你哪来的小道消息,我怎么不知道?”同伴嬉笑着拍了一下。 “还是我三姑夫的舅老爷的大外孙,就我那表哥,可是洛将军手下的小兵,最近不是可以寄信吗?前不久寄回来的家书是这么说的。”华服公子哥提起这层八辈子打不着的血缘,一脸荣辱与共的神情。 “说起来这小洛将军,也是不容易,年纪轻轻就带兵驻守大梁边境三年有余,虽是女子,但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对对对,没错,据说这位,还长得甚是貌美啊。”另一个书生闭着眼摇着头,啧啧作声,“要是能一睹将军的风采就好了。” 温永宁饶有兴致地听了会儿,等到菜上齐了,才恋恋不舍地回过头对温言说,“你知道刚刚楼下在讲什么故事吗?” “我也没聋,自然听的一清二楚。”温言自小五感敏锐,观察细致,生在皇家,这些都是基本素养,没点眼力见儿的,现在还被困在幽宅,离不开半步。 楼下那说书人说的就是即将带兵回朝的洛将军——洛寒珏。 一□□术出神入化,见血封喉,洛寒珏的名声在蛮族耳里就是死神的代名词。 楼下那个人的消息不假,暗卫前日传来的消息,一行人已经进入汴京最近的一座边城了,算算时辰,明日这会就该到了。 温言知道这位洛将军的名声,确实是骁勇善战,不过三四年,就把南蛮这块难啃的骨头咬下来了,还把当初失去的领地城池一一攻打回来。 这些都是外界都知道的事。 见过其人本貌的都称洛寒珏实实在在地遗传了她父亲洛叶冰当年的骁勇善战,姿度风采也把父母的优良基因保留结合得更好了。只不过就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看上去太冷了,冷到这么多年身边没有一个亲近的男子同侧,实在是难以让倾慕者接近。 不过,温言曾经见过一次洛寒珏。虽然没有任何交谈,只是一次偶然的擦肩而过罢了。 温言摸索了一下腰间挂着的暖白玉,看向窗外,这事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甚至是温永宁也不知道。毕竟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如果不是谈及这个陌生的名字,可能就会在她斑驳的记忆里慢慢消逝。 差不多是病好之后的事情,她去找温子薄的必经路上和一个浑身披甲的人擦肩而过。 温言那时候赶得急,坐在宫车之上没有留意路过人的行礼。那次匆匆一面中的停留,也是因为这个向她轻声问候武将的声音,实在是过于清冽动人了。 就连温言也不由自主循声望去,没出她所料,这人长得也是极好的。 后来温言得知那个女人就是被梁文帝委付边境重任的新将领。 也是前代首将洛叶冰之女。 后来,她就听闻洛寒珏带兵上了前线。温言就明白了洛寒珏那天应该是去宫里领命的。 温永宁吃着菜,也不忘絮絮叨叨的那股烦人劲,“你说这老天爷也是奇了怪。我们那百战不胜的洛将军居然和洛云娇是同宗姐妹,反倒是天之骄子在外拼搏,有人在内坐享其成,还不忘记给洛家抹黑。” 温永宁摇着小酒杯,惬意地啧啧啧了三下。 温言轻飘飘瞥了一眼对方;“吃你的菜吧,这么多也堵不上你的嘴。” 温永宁还没忘记刚刚进门的那一茬,好奇地追问;“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啥时候开了这家茶馆的,我记得这可是京城有名的茶馆,里面的点心师傅手艺一绝,有时候我都排不上号。” 温言吃着豌豆黄,细嚼慢咽:“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你只要知道,以后你再来,随时都有点心吃。”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可是你说的,嘿,就等你这一句了。”温永宁笑的像偷了鸡的狐狸,嘴上还没抹掉油的那种。 温言被温永宁这样胡搅蛮缠一通,倒也放松下来,凛冽的五官渐渐柔和。 这个时候,别人才能从旁窥探一二出,和安王的凶名齐名的,同样被人赞颂的美貌。 温言静静享受着难得的午后,午后暖意透着窗格洒落进来,顺着斑驳的光影,她偏头看向外面的街道。 小王爷眯着眼想着。 明日这个时候,也许街上会变得热闹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将军下章出场,马上情感线就要开始了。 第9章 次日,不同的时间,同样的位子,同样的人。 温言无语地看着面前大快朵颐的世子爷,她在心里琢磨。 既然温永宁可以吃的这么香,那等他下次上门就让后厨多做些豌豆黄,自己也给灌他点冷茶水,免得天天打扰自己睡回笼觉。 表面光风霁月的安王微笑着,看着自家的傻大儿,肚子里酝着一包坏水,正准备暗搓搓地给温永宁找点事做。 旁人不知,只有和温言意识想通的系统知道这位大魔王心里的想法,再一次躲在温言的意识里抱着自己的白胖圆身体瑟瑟发抖。 温永宁从点心里探出头,冷寒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刚刚好像有一瞬间,有人拿着刀贴着他的脊骨顺了一趟。 不过应该是错觉吧。 乐观的金毛双眼放光地看着面前的点心,又一头扎了进去。 等到温永宁用完早茶,温言才开口:“你就对洛寒珏这么感兴趣吗?” 温永宁擦着嘴,乐呵呵地说:“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平时找不到什么乐子,好不容易遇上点热闹事,我怎么能缺席呢?” 温言听罢,笑得更加灿烂了,“这就是你大清早敲了我半时辰的大门的原因。” 温永宁搓着他的臂膀,对着温言小声道,“话说你冷不冷啊?从刚开始我就感到这儿阴风阵阵的,这不刚到初春吗,怎么就变得这么冷了,难不成是这里风水不太好,要不哪天我去找个人帮你看看这里。” 一点也没有收敛冷气的温言笑而不语。 微风也正好携着桂花的淡香吹进屋内,温言顺着花瓣飘来的方向看向窗外,这处茶馆附近的桂花有很多。 许是看久了,温言也不知道脑海从哪闪出的一个念想。 好像有人念起过,一过冬,这处的桂花就会开得很烂漫,届时从前门到后山就会连成一片的花海,再到来年初春,更是如此。 耳边响起温永宁的询问: ——为何要把这茶馆买下? 温言收敛住心神随口回他只是想吃桂花糕了。 接下的闲暇时间里温永宁持续着他的絮叨,温言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茶水。 他们现在在二楼这个位置,地理优势很好,稍稍挪动就可以纵看城内的横窄小道,加上温言的视力敏锐,若是有人经过更是一览无遗。也怪不得温永宁今日还选择了这个包厢,世子是真怕看不了什么热闹。 余光中,街道熙熙攘攘一片,也许是前些日子前线传来打退蛮族的捷报,皇帝也在城墙外边贴了告示,南来北往的旅者也多了不少。 战争的硝烟不会蔓延到家园,性命安危受到了保证,游子也能回归故土,总归是往好的那边走的。 夺嫡艰难险阻,四皇子贼心不死,内乱只是隐忍不发,她和温子薄早已无路可退,亲手斩断的后路,是不存在回头的余地。 不知多久,思绪终于从繁杂的岁月中抽离,温言微微恍神,这个时辰,皇兄派的人也差不多在城门口迎接到人了。 此时,街上也变得骚动起来,温言听到了许多人的呐喊声。 她自然向楼下那看去,大道上依旧密麻的人流,两边汇聚成川,可是成川的人群却自动为中间那条路开了闸道。 艳阳下,个个挺拔的身姿,空中迎风飞舞的战旗,这些都昭示了他们的身份。 所有人都在欢呼,每个拥护者口中高呼着同一人的姓氏,琥珀的凝瞳由着这段热烈直白在人群中探索,很快温言的视线停伫了下来。 她自上而下俯瞰一切,就连那人的黑甲的细纹也看得透彻。 随后温言冷淡地移开视线,伸手准备轻阖上窗格。 风大,她有些冷了。 最后一刻,窗格束起的一只风铃被吹奏开,叮咚作响,离着温言过近了,一时居然压过了楼底下鼎沸的人声。 只是一次无意间的回眸,她也看到了她。 —————— “将军,咱们还有半个时辰就到汴京了。”副将林显站在洛寒珏的身后禀告。 洛寒珏收回眼神,“知道了。让将士们打起精神,加快步伐。” 说罢,她从大树底下站起跨上军马,军队有序地排列完后就继续赶路。 走之前,林显往洛寒珏刚刚休息的时候一直盯着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树梢也没什么奇怪的呀,只有两只麻雀啊。”林显猜不透洛寒珏的用意,立即快马加鞭跟上部队的步伐。 两只可爱的雀儿互相啄啄对方细软的羽毛,随着部队的行军,下一刻,扑腾着小翅膀,纷纷飞向蔚蓝广阔的天空。 行军走着走着,大片大片的乌云开始压下,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雨。 脸上略有疲色的士兵们赶了三天三夜的官道和小路,但真的踏上这块熟悉的土地的时候,脑里的一根弦也慢慢松下来,憋在心里好几年的情绪也忍不住爆发出,好几个年轻人已经开始悄悄抹眼泪了。 三年前南蛮压境,朝堂火急征兵,当时各个村落的青壮年必须入伍,都被拉入军队里,几年的兵役让这些新兵蛋子,放下了锄具,拿起各式的冷兵器,他们没打过仗,也没练过武,只不过是一把子做农活的力气,更不要说当时大梁刚过了一次大旱,好不容易熬过严苛的赋税,日子快有盼头了,又被拉上战场,如果不是惦记家里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和家里的老父母亲,他们根本支撑不了到今天。 多少个日日夜夜,合不上眼,难得做的了梦,闭上眼就是满地的血,敌人的,同伴的,像是一只永远不知疲倦的恶犬紧紧咬住他们的死穴,比起做梦,他们更害怕的是一起来的同乡兄弟今天能躺在你的旁边,但谁也不能保证,明天能不能听到那声熟悉的乡音。 战争磨砺出铁血男儿,但故乡的一碗大米也能让这些游子们瞬间破防。 林显刚想开口整顿军纪,洛寒珏阻止了他。 洛寒珏骑着马,腰杆挺得笔直,长卷的马尾微微晃动,她没有回头。 “离汴京还有段路程,随他们去吧。” 林显看着这群在战场上流血破皮都不吭声的,但现在一个个都红了眼圈的大小伙子们,心情复杂地叹息了一声,也就作罢。 走到半道,他抬手捂住眼嘟囔起来,这儿的风沙怎么这么大。 洛寒珏骑马走在最前面,拽着缰绳又往前走几步,面色如常。 眉眼英气的女人目不斜视地看着远方,后面跟着一群红着眼眶的大小伙子,但谁也没有耽误行军的路程。无人知晓的是,女人心里的情绪也不比后面那些兵来得少,自从踏上这块土地的那一刻,很多感触也一一被勾起来了。 这些年,边境的战士都有个约定俗成的暗号,不要在洛将军面前聊起故乡的事,几年来他们从来没有听过这位面若冷霜的首将口中提起什么故人旧事,每次聊到这里,将军总是不见人影。 但士兵们后来知道这位洛将军是京城的那个“洛”之后,多多少少地就没有人会在洛寒珏面前提这茬了。 三年中,洛寒珏蜕变了。 难得的阳光下,她无声思念,实际上几个简单的音节如今提起洛寒珏都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僵硬了,生涩得好像莫名其妙串成了别的字。 洛寒珏难得笑了一下,想别是她不识字了。 但没办法啊,太久了,时间不留念。久到这么多年她不去能想,不敢光明正大地念。 也只有在枪戈交锋之间,生死之瞬,但凡死亡有拥抱她的可能,洛寒珏才会放出点胡想。因为她也怕自己下一刻就成了别人枪下的亡魂一样,死人是想不了的。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能在疼痛中体味到,比伤口更难熬的,是孤独和思念。 洛寒珏以痛止痛,一步一步从军营熬了过来。 好不容易抹掉“风沙”的副将刚一回头,看到脸比平时还要冷上五分的将军时。林显心一颤,他不知道又是哪个混小子惹将军生气了。他记得洛寒珏上一次脸这么黑还是有次战场上,一直挂在她枪端上的那束红缨被蛮族一刀劈散了。 林显苦着脸,试图把那天的洛寒珏忘记。只有他们知道,那天蛮族人被将军杀得是丢盔弃甲,直接连滚带爬地撤军了。但还是没能把那束红缨修复,整整一个月,只有他敢去将军的营帐里送饭。 唉,想想都是泪。 林显只记得有次被困在天险,兄弟们为了活跃气氛,开了一句玩笑话,这个红缨莫非是将军的心上人送的。别看洛寒珏平时不和手底下人为伍,像是那种分界线区分得很清晰的将领,但实际上混得熟了,手底下的兵也发觉洛寒珏私下也会大口喝酒吃肉的,还会分他们一些只有上级将领才有的热酒。 但当时将军没说一句话,只是过了好久,才淡淡地说是好像是以前认识的一个人送给她的。 林显算是跟在洛叶冰身边多年的老人,心里欣慰。 或许这次回京,将军就可以和友人相见了。 不知不觉中,雨过天晴,空气里渐渐充斥着一股青草的芬芳。 万人大军浩浩荡荡地穿过城门,进入关卡。 驻守的城卫兵看到他们,纷纷肃然起敬,投去尊敬的目光,刚才还在抹眼泪的小伙子立刻挺直了腰板,表面上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天知道,他们早就心里偷着乐了。 刚进城池,洛寒珏远远地就看到了在城门口的一群人,对她遥遥地拜礼。走近些,看到熟悉的脸,也有了数。回来之前,皇帝加急的最后一份信里有提到会派人在外接他们。 派了王德福来啊,洛寒珏拉住缰绳,白马也温顺地停下步子。 而城内听闻洛寒珏班师回朝消息的百姓,也一个个围挤在城门口争先恐后地想一睹洛寒珏的英姿。 洛寒珏骑马到王公公面前,刚想下马,就被王公公尖细柔和的嗓音停止。 那黑衣太监恭敬地向洛寒珏躬身行礼,“洛将军,可别折煞老奴了。将军为大梁驻守边疆三年,数次击退蛮族,可是我大梁的大功臣啊。此次,陛下让我等在此恭候洛将军和诸位将士们凯旋而归。” “老奴还带来了陛下口谕,”王德福看着洛寒珏点了点头,才继续说道:“后日寡人将在宫内设宴,举国庆贺洛爱卿的胜利,希望能爱卿好好休整。” 说完,王德福恢复了往日谦卑的笑容:“那明日将军就好好在府上休息一下吧,陛下还让下面的人送了东西过来,到时候老奴会派人专门送到您府上的。” 洛寒珏微微颔首:“多谢陛下一片好意。臣等会准时赴宴的。” 王公公顺从地让开了路。 洛寒珏一行人,终于进入了久违的故乡——汴京。 -------------------- 作者有话要说: 洛将军正式上线了哦,马上开始贴贴。 第10章 在穿出城门的那一刻,细碎的阳光洒下来。 洛寒珏目视着前方,一道城墙仿佛割裂出两个世界,通条大道上的路遇行人有说有笑,她呼吸每一口,鼻腔里满溢出充斥着街头巷尾的米香。 行军缓缓走出城门下的暗处,她骑着马往街尾的巷角看去。 那处时常盘踞在一起行乞的角落被拆了,现在成了一个弄堂。 座下的白马打了一个清亮的响鼻,洛寒珏低头看向脚边。 一双明亮的圆眼直愣愣地瞧着她。 洛寒珏拉停缰绳,迅云也温顺地站在原地不动。稚童见了更加喜笑颜开,舞着小手就往马腿上靠,嘴里也黏黏糊糊“大马大马”,确实是可爱地紧。 洛寒珏才消退了紫眸中的点点冷意。 身后追来的男人倒是吓得直接一个举起,小孩的手刚擦着雪白的绒毛一晃而过。男人讪笑着向洛寒珏赔罪,边搭着那小孩迅速往后退。 待视线中不再出现大人的身影,她才面无表情地拉动了缰绳。 耳边掠过清脆的孩童笑声,走过这条繁花似锦的路途时,洛寒珏难得怅然又有些舒缓,她想,能举刀把久积成疾的皮骨上的腐蛀一一剜去,看来温子薄的刀还没有变。 他们都做到了该做的结果。 当年的辞别,眼下的故土,远处的国线,这些都是誓言最好的结果了。 一路走过,汴京的变化被她尽收眼底,洛寒珏的喟叹逐渐上沿,舒缓了些她眼角的冷色。 当初她的父亲屡屡战败,至今仍不见洛叶冰的尸首,朝堂昏庸,前线告急至此,梁文帝才匆匆把她召入宫中命她即刻出阵。 一别就是三年。 三年,也是和故人未做离辞的三年了。 故人,叹故人。 难得,洛寒珏的思绪有些昏沉,或许是脚踏故地的效应下,理智如她当真从冗长的记忆中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可惜它浮浮沉沉,好似雾里探花,对洛寒珏若即若离。 下意识地,女将摸上了盤缠在马背上的包袱,掌纹下是厚实的累积感,粗糙的触感给了她一些安定感。 里边是信,全是没能寄出的信。 都是洛寒珏喘息得空的时间里,一封一封写的,她还记得有些还是在战壕里写的,而且凑着月色下写字真的很不容易。可惜三年战线太过吃紧了,即便是她,除了必要的军信,洛寒珏不会浪费多余的兵力减少胜机。 所以,这个跟着她三年的包袱里就被她的积少成多一天天给填满了。洛寒珏还苦恼过回府后把它们放置何处了。 一想到回府清扫的那些事,洛寒珏也难得有些恼烦。 “阳光真好。” 她拉长了语调,抬手遮住了被阳光刺得有些生疼的双眼。 林显又一扭头就听到了洛寒珏的长叹,正想跟首将上前打声招呼,马腿刚迈出半步,林显就讪讪地回了头。 嗯,还是待会吧。看来将军现在的心情还不怎么好。 副将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试图忘记刚才的“惊鸿一瞥”。 可越跟在洛寒珏身后,这个男人也不免担心起来,就这几日里,洛寒珏脸上的情绪比之前三年加起来还要丰富,他想说不定将军也是嘴上不说,其实内心还是比较激动的吧。 其实这个二十八岁的男人正在试图说服自己的害怕。 班师回朝的消息早早传遍了整个汴京,凑热闹的也好,来一探究竟的也罢,大道两侧的通道也被人流团群得水泄不通了。 百姓聚集在大街两侧,眼神期盼地看着洛寒珏。 洛寒珏看着这些迎接他们的百姓,脸上的真诚的笑容和激动的眼神不作假,一时间感受到了内心涌起的那股复杂感。 这些人和她都是一样的,她也曾这样过目视着洛叶冰的凯旋一路长大。 可惜在一个普通的雨夜里,大梁的战神败在了他乡。 那夜洛寒珏正准备为母亲煮药,洛家的小厮拦下她,告诉她来了“贵客”,是指了名道了姓来见她的。 洛寒珏只惦记着今日的药分,不顾仆从的阻拦端着药碗就准备拒旨了,最后是母亲拦下她希望让她去看一眼。 所以洛寒珏就站在洛氏的大堂神游一样,听着眼前这粉面白皮的太监对着她说了一大通,事后还倨傲地问她听明白了没,明白就跪下接旨。 洛寒珏凝滞的眼珠微微挪移,在她毫无情绪的声调下,重复了一遍洛叶冰的死讯。后来那太监拉着黄旗神叨叨地告诉她洛将军为国战死沙场,劳苦功高,因此皇上封赏几何…… 洛寒珏没有听到后面,但梁文帝的旨意还会有什么意思呢。她起身接了旨就准备去给母亲煮药,因为母亲病得挺重的,不吃药不行。 那太监却拦下她,尖声道她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洛寒珏看了眼皇旨笑了一下,想着不能拂了人太监的面,毕竟大老远过来的。想了想,她终于憋出一句:“他遗体还存有多少?” 耳边尖细的声音闹得她头疼,洛寒珏只想快快解决了。 有意思的是,洛寒珏还记得那人傲着脸,明明比她还要矮上一点,硬是挺着胸膛,把自己拔高了半个头,仍掐着嗓说:“皇上已经将洛将军的遗体妥善下葬了,那可是最高的礼遇,洛家世世代代都会蒙受皇恩。” 闻言洛寒珏闭上了眼,最后那太监留了一块玉佩给他们。 在烧药的隔间里,洛寒珏一边轻声叹息,一边摸着玉佩上的四分五裂的血和裂痕。 洛寒珏连连叹了三句可惜。 真的是太可惜了,因为洛寒珏很久以前就觉得洛叶冰这块玉佩真的很漂亮,所以她也是真的遗憾了。 洛叶冰死后的半个月里,她也没有留住母亲。 看来,药还是难治心病的。 洛寒珏倒去了最后一贴煨好的药草,她终究知晓了这个道理。 等到大肆举办的庆功宴里,她站在祖宅的边角中,洛寒珏冷眼看着那些被人夹道欢迎的“英雄们”,所有人,包括随行去的洛家人,那么多人中也只有洛叶冰没回来。 后来,一个雨天,她找上父亲原先副将,对方家门紧锁,洛寒珏站在雨中一个时辰,最后她看了一眼高悬于顶的牌匾,转身离去。 那天深秋寒雨,打在脸上是挺痛的,洛寒珏记得这个,回去她给自己煮了许久的药膳,才让烧退下来些。 只不过一月之后,蛮族以不可阻挡之势席卷而来,大梁危在旦夕,无人肯请兵出战。 洛寒珏作为洛叶冰的独女,被梁文帝一状急令赶去了前线。 一呆就是三年,她也是一路摸爬滚打震服了那些老兵油子,带着一堆刚入营的新人,总归是让他们活下去了大半。 洛寒珏知道父亲的死必有蹊跷,此次回京,她要做的事有很多。朝权更迭,温子薄的上位或许能助她查出当年原委,还有—— 想到这里,洛寒珏冷淡的眼眸兀而柔和下来,她确实有一件实实在在的大事得做。 毕竟关乎于她终身幸福。 一阵桂花香飘来,洛寒珏顺势接住飘游的花瓣,或许是这熟悉的味道,她莫名地往花香浓处看了一眼,那一眼却让她喉颈一哽。 洛寒珏怔怔地看着那处,她张开了口。 “居然变成花神仙了吗?” 那个让她夜思梦想的小家伙这次居然是从花里冒了出来的。 —————— 温言对于视线一直很敏感,楼下那人的视线目光如炬,多年处在危险边缘的她,第一时间就发现视线来自何处。 身后跟着那一长串的军队,隐隐以那女子为首,傻子也知道那人是谁了。 只不过,温言表面不动声色,对着洛寒珏微笑颔首,心里多少有些不解,自己和这位将军素无往来,顶多是自己当年单方面的一面之缘,她还以为洛寒珏和传言里说的一样是个情绪内敛的人。但温言怎么看,洛寒珏现在都是一幅心绪不宁的模样, 啊,就是现在这副模样。温言有些困惑地看着楼下的将军。 温永宁此时凑上来,顺着温言的方向看去,“唉,那不就是洛寒珏吗?”一边说着,一边探头出去看。 温言回头看着温永宁往这边挤的蠢脸,突然心里有感,为什么她会觉得洛将军刚才看到她的样子熟悉,那种氛围就和温永宁吃点心的模样相差无几。 ——一幅犬科动物看到心爱之物的表情。 温永宁坐在自己身边,一直往窗边探头探脑,狭小的空间更是挤了一点,温言一时也没了兴致,一脸嫌弃地薅了一把温永宁的狗头,把他往回推,温永宁欲把脸又往她掌心拱了拱。 一来二去,推搡之间,反倒一阵尖锐的恍惚袭来,刺痛着她的脑筋。 温言屏息凝神。 好像很久以前,她也曾这样和温永宁打闹过,如果过火了,就会有人把温永宁抓到一边,对自己却没有任何的行动。 为什么会在这里又出现这种感觉? 温言不理解。 她是个刨根问底的人,所以温言开始翻起了以前的记忆,理性的结论是她应该没有这种经历,自小到大她熟悉的人除了温子薄,就是面前这个挤来挤去的家伙。 她自小宫中养大,除了那几次出宫,最惨的一次还出了事故。 事故? 那股钝痛更甚,有什么嘶哑的音声在脑内一闪而过,快得她抓不到。但这次伤处倒是没有了往日的疼痛。 很快,温言不动声色地回了神,她一边嫌弃地推了推掌心的狗头,面上依旧是一如既往的烦躁,把刚才的异样埋在心里,毕竟对于她来说,这种突如其来的错愕感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在温言看不见的角度,温永宁隐藏住自己的表情和眼神,偷瞥了一眼楼下的洛寒珏,内心叹口气。 温言又冷静地顺了一遍自己的记忆,她确信自己没有这种经历,就不去多想,招呼了门外的小二,让再上几盘点心,坐在这儿这么久了,她也有些饿了。 这对温言来说不足一提的小事,可惜在旁人眼里,是温永宁的过分亲昵,两人之间的缝隙相差无几,温言还“满脸宠溺”地摸了摸温永宁的头发。 ——好一对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林显看见僵在原地的洛寒珏,骑着马凑过去轻声,“将军,该继续前进了。” 见洛寒珏没回应,刚想凑近了一点,就看到洛寒珏缓缓扭过头,突然扬起了唇角,“和蔼可亲”地看着他说;“好,继续前进吧。” 洛寒珏轻轻挥动了缰绳径直往前走,只留下一脸灰白的副将一动不动僵在原地。真是可怜这个如书生一般温雅的青年,一天之内遭受了来自一个人的三重打击,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睡好了。 洛寒珏握住缰绳,俊朗青年和少女亲昵的互动一点点占据着她的意识。这位将军突然感觉自己或许有点委屈了。 斑驳的光影中,她的眼眸里倒映出平坦的前路。 洛寒珏摸了摸坐下白马的鬃毛,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手感有点像以前吃过的龙须酥。一想到这些,印象中曾经做过的零嘴也一一冒了出来。 女人想着想着,越来越饿,饥饿感总是能让她忘却很多事。 任重道远啊,端丽貌美的女人骑着长鬃骏马望着前方仿佛连绵不绝的路。 她在想,到底这条路还有多久才能走完?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吃上烧饼啊…… 第11章 傍晚,温言坐着马车回到了自己府上。 时候比较晚了,后厨送来一些易消化的粥和小食,温言吃完休息了会就去泡了个热水浴。梳洗完之后又去了书房。 灯芯一点烛火在灯罩里明亮地跳动着,她翻着古书,可半刻钟里书页也没有翻过去半张。倒是蜡油已经燃掉了半根。 温言合起书,她在桌案前靠着,双目紧闭假寐着。 有些不对劲…… 咫尺间的烛星微微晃摇,琉璃盏笼住的细烟升到了半腰,她才缓缓睁开眼。 温言的眉峰不自觉拢聚,灯火的倒影跳动在古书封皮上,晃得她有些目眩,瞳孔间的浅淡越发得浅了,温言盯着那点烛火思索。 她有些困惑。 为什么洛寒珏的脸到现在还没从她的脑子里褪去? 难不成真是那张脸吗? 一想到这,白日间一个模糊的轮廓居然真就压着她那些繁杂的思绪一跃而上。 那张英气端美的脸存在感十足,嚣张跋扈得让小王爷的郁闷又多了几分。 自从宫中的匆匆一瞥,这次温言倒是多了些余闲去看马上那人的眉眼了。 即使是她,也不得不承认洛寒珏的那张脸确实在整个京城都是顶一级的,即便多年塞外寒苦,也没能磨掉美人的风情。 真正的美人的骨相和面皮都是独一的,由此温言也能断然洛寒珏的脸皮绝对值得这一句评价。 可,一张好脸怎么就能让她的心情也变好呢?温言不理解。 小王爷咬住后齿,尖锐的感触相互撕磨,现实中那微微的钝痛提醒着她身为皇族的矜持和尊贵。 多想了很久,温言还是没把自己的困惑搞清楚。 思绪繁杂地堆在意识中,她的目光无序地瞟动,在眼前不断跳动的烛光中上下游动,蜡油向下流着,好像直到燃尽它的生命才会停下燃烧。 温言拿起一旁的剪子,拔高了一点灯芯。 剪子一张一合,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温言的些许烦躁在这个无意识重复的动作中渐渐消退,她的冷静自制又回来了。 她在脑内开口:“系统。” 语气之生冷仿佛跟半时辰之前想太多到有些抓狂的那人割裂开了。 系统这次倒没有憷,上线得极快,“噔噔蹬蹬~您的小系统上线了很高兴为您服务。” 温言觉得这玩意儿不讲话一天,一出现倒是有朝气极了。她的话稍微往下咽了咽,才开口道:“后世的记载里,洛寒珏是什么样的人?” 系统很流畅地回答:“这位洛将军的事迹相当传奇,多次在危机关头救大梁,在久远的历史长河中,洛将军的功绩也是数一数二的,后世还专门建造了关于洛将军的历史博物馆,还是无数女孩子崇拜的对象呢!” 多次?看来还是不能放松对南蛮那边的警惕。这次求和,先观察观察那边的态度,如果还是…… 温言垂眸中的暗色不减。 系统还没有停下科普,继续道:“她和她的父亲被认为是梁朝几代将军里功绩最显赫的两位。史学家研究过她和她的父亲的几次重大战役,其中提出的军事理论和思想就算放到在代去看,也是非常超前的,还专门有人复盘了那些战术,用在后世的战场上效果卓越。” 温言听到一个名字,停下敲击桌面的食指。 “哦?洛叶冰吗?” 就和那天在茶馆里路人说的一样,在大梁的孩子从小哪个不是都听着洛叶冰的丰功伟绩长大,以前在宫里,温言偶尔会听到太监宫女的私语。 皆是无不带着憧憬的语气反复说起洛叶冰的英雄事迹,说洛将军着实神武过人,年仅十五就可上阵对敌,只身带领百人的新兵,迂回作战,硬生生歼灭了敌方五千人。 当时盛行一句话:战场上只要首将是洛叶冰,胜局就是必然的。 那时,温言总觉得传闻肯定是捏造了一些事实的,百人对上数十倍的敌人还能取胜,她觉得洛叶冰身上的光环应该夸大了不少。不过,很快,她就没有费心听到过这些了。 最后那场守城之战中,梁军胜了,付出的代价也过于苛重。 因为,洛叶冰死了。 当年,温子薄听闻洛叶冰的死讯,表现得很惋惜。 温言只觉得有点意思了。她思索,那洛寒珏的出现会给这一团浑水中加入什么,激起什么?还是说只是一条遗留下来的死鱼,一点波澜也不起呢? 指尖不自觉地摸着剪子一端,锐利开锋的刃尖上反射出她的眼眸。 几息之后,烛火微明的内室被熄暗了。 或许,她的心悸从何而来,现在已经不太重要了。温言瞧着那半截剩余的灯芯,她撑起脸颊往后靠。小王爷有些无所谓地想: 反正日后,他们来日方长。 藏匿于意识中的系统有些可惜,如果温言向她追问洛寒珏的事,它在一定权限上是可以透露两者的关系的。 在现在已知的所有平行世界里,温言和洛寒珏的关系是唯一可以确定的事实。 除去那些被恶意扭曲过的世界线里。 不说别的,系统群里明目张胆地磕这两位的工作人员,数不胜数。当然,系统不会那么放肆,毕竟在正主面前。 要知道,它今天也是非常忙的。 作为一个合格的磕糖统,自觉保存截卡绝美cg图,上传到个人硬盘储备,方便以后默默欣赏,这些都是基本操作。系统看着意识外的宿主,还是惋惜,要是温言多问一嘴就好了。 可惜温言没有这么做。 它宿主的棋艺高超,但年纪不大,脾气倒和执棋已久的老顽固相差无几,都倔。 宁愿事态超乎个人的预料也不会借助外力走棋。 系统无奈摊开自己,懒软成一团猫饼,这可能也是天生作为上位者的通病吧,活得太过骄傲又不肯向他人示弱。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被背地议论的某个宿主已经想好了。 当断则断,既然现在一己之力想不通原因,那就不要去想了。洛寒珏现在已经回朝了,只要有心偶遇,自己总能套出点什么, 黑暗中,温言的眸中闪过一丝迷茫,洛寒珏此人,好像对自己挺感兴趣。 —————— 此时的洛寒珏在干什么呢?她在家里练枪。 她没有回洛家老宅,那里不是自己的家。洛叶冰虽然是洛家长子,自从第一次出征回来,就和本宗分家了。他有独立的府邸,洛叶冰的态度明确,当年分家之后选了个离本家最远的地方。 自从父亲死后,他们这一派也没有血脉了,洛叶冰只有她一个女儿,因为她的母亲当年生下她之后就身体变得很虚弱了,洛叶冰就不再要子嗣了。打小,洛叶冰就把洛寒珏当做唯一的继承人训练她,把他的百般武艺毫无保留地教给洛寒珏。 洛寒珏在黑暗里停下身法,拿着枪挑起旁边武器架上的一把木枪,向后扔去。 “不过,还真是干净啊。”洛寒珏站在练武场,对着身后人说道。 “你还真是花了心思,还特意打扫了这里,没想到几年不见,你倒是长进不少了。” “温永宁。” 乌云渐渐散去,露出皎洁的月华,一切黑暗都无所遁形。 来者握着刚刚洛寒珏扔过来的木枪,缓缓走出黑暗。 温永宁有些尴尬地揪着自己的小辫说:“看来你的功力又长进了,我还以为这几年我的轻功练得不错呢。” “你的轻功现在确实不错,但是你要是收收你身上的那股香味,我也不会如此之远就发现你。”洛寒珏转过身,平静地看向来者。 “咦,原来是这样吗?不过,我可不喜欢熏香味啊。”温永宁困惑地挠了挠头,抓起自己的衣领一闻。然后像是灵光乍现般,笑呵呵地说道,“你说这个味道啊,应该是这两天和温言待久了,不小心沾染上的吧,哈哈哈。” 这边缺心眼的世子爷闭着眼哈哈大笑,殊不知,再洛寒珏听到某个名姓之后,她就沉默了。 说了半天,温永宁发现没人回答他,只有一片沉默冰冷的空气。 温永宁自然觉得不对劲,刚想张口询问。 风的流向变了。 温永宁绷紧了神经,下意识向前用力挥起手里的木枪,才堪堪抵住由前笔直来的一刺。 世子爷的汗毛都被吓起来了,看着近在咫尺冒着寒光的枪尖,他有点委屈。 “喂喂喂,不是吧,我说一句温言你就这样刺上来了。我还悄摸给你打扫了三年的家,你就这么对我啊,哪有人一上来就要小命的。” 洛寒珏只是冷笑一声,“这几年我不在,让我看看你除了轻功有长进之外,我教你的枪术有没有退步吧。” “不是啊,我怎么感觉你在泄私愤啊。”温永宁感觉自己很无辜。 洛寒珏冷声回应:“有那个时间猜我的想法,不如想我的枪下一步到哪里。” 言语之间,寒光乍现,呼吸之间,二人已是几度来回了。 打着打着,温永宁也打出几丝真火来。但随着时间流逝,温永宁的身法渐渐有了破绽,枪术的衔接也有了停顿之处,硬是凭着轻盈的身法又抗了几十招,最后也慢慢力不从心起来。在洛寒珏出其不意地打中温永宁小臂的麻筋后,温永宁小臂一片发麻,手里的□□掉在了地上。 “好了好了,我认输了,别打了别打了。” 温永宁觉得现在自己满腹的委屈无法发泄,就想跑到温言面前,控诉洛寒珏对他的百般欺辱。 但唯独这件事,他做不到。 第12章 到了温子薄设宴的日子。 温言穿上华贵的正装,乘着轿子进了宫。 一路见过去,宫内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太监宫女脸上都藏不住笑容,看来也是真的喜庆了。 走进偏殿,王公公守在门前,为她带路。 大殿内,温子薄已然一身漆金龙袍背手而站,一旁的座位上是太后在品茶。 温子薄看着披着夜色入内的少女,英俊的面容流露出温和的暖意,自家妹妹像一株漂亮张扬的月季一样,男人的目光中难掩满意。 “难得的宴会,待会好好享受吧。” 温言称“是”。 他们坐着舆轿,到了“广和殿”殿前,路过宫墙外的廊坊,乌压压一片的,百官已经在宫外候着了。 皇后随着太后入座幕后,温子薄在龙椅上坐下,温言走向自己的座位。 待几人都入座后,王公公立即高声宣旨。 一旁的乐队开始奏乐,旨意一路传下去,宫外等候的大臣们也被一个个放行。 温言喝着自己案桌上温好的青梅酒,味甘不涩。说起来,她从小嗜甜,不喜烈酒的辛辣,想必这也是皇兄特意准备的。 很快宫门那边就有了动静。 温言自顾自的品着酒,她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已经有人进宫了。 在大梁,四品以上的官员有资格进入殿内参加宴会,五品以下的官员只能站在殿外。这个时候能当第一个进来的,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她听到温子薄威严的声音响起。 “爱卿平身吧,你可是此次宴会的功臣,待会无需拘礼,好好享受吧。” “谢主隆恩。” 清冽的声音倒是和之前差不多。 温言的思绪飘忽一瞬,接着她就听到有脚步往她这走来,而且越发地近了。 座位上的少女撑着脸颊打了个哈欠,一副疲累的困样。 等到那人确定落座后,温言才抬眼。洁白的衣袂正从她的眼前划过,青梅的酒味浓密,但温言还是在衣角飘然之间嗅到了一抹桂花的冷香。 还蛮香……温言难得思绪飘摇了一瞬。 记得上次在茶馆看见洛寒珏,她感受得更多的还是属于一个武将的锋锐。 黑沉的盔甲披身,面容虽美,但温言瞧见她外衬的衣角破碎,骇然沾染着血迹。直觉洛寒珏身上煞气太重,甚至多掩过了美人本身的容资。 倒谈不上怕,她几曾对上洛寒珏冷如剑芒的眼神时没什么心理压力,只不过此刻温言发现这个冷面女人似乎在其余的东西上有了些不同。 至于不同在哪些地方,还得慢慢看。 少女这样想着,咽下口中被温热的酒液。 随后,定远侯和世子也走进来了。行完礼之后,温永宁落座在了温言的侧后方。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几眼里,温言总觉得他走得奇怪。 很快,温言案桌上的酒壶又换新了。 渐渐百官齐聚,宴会也筹备得完全了。 奏乐一首一首地换,温言多数都是无聊的,除了喝酒,就是看场上那些个姿柔百态的舞伎表演,但在她眼里舞伎不算好看,所以温言选择逐渐放空她自己。 外人看来传闻中安王附庸风雅,但实际上温言对这些歌舞诗词并没有很大兴趣。 但在旁人眼里更不是这样了。 温永宁现在是狠不得钻到食物堆里,天知道他看到洛寒珏的那一刻,他都想扒着他爹的腿,求自己老父亲带他走了。 惊心胆颤的世子爷心里默念千万别出什么事,不然后果严重的话,他以后肯定没好日子。 后来,待温永宁第一次抬头,就看到温言眼睛直的,像是没见过女人一样,跟个钩子一样,就差眼睛贴人家舞伎的身上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洛寒珏那个常把礼义廉耻挂在嘴边的老古板,手里的鲜果已经快被捏爆了。 温言一无所知,她只在意酒。再等抬手就发现空杯了,待她再续一杯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声音悠悠在身侧响起,“殿下,是在喝什么酒?” 居然向她搭话了? 温言换了只手撑头看向洛寒珏,酒液晃动声很重。 她口气夹着点揶揄,桃花弯弯的眼角压着点水色,灯火通明的殿堂下更衬得几分颜色。 “哦?洛将军怎么这么感兴趣本王手里的东西?” 洛寒珏向她搭话却目不斜视,直面端正着坐姿看着中心翩翩起舞的胡姬,仿佛真是随口一问,只是好奇罢了。 温言听她又说: “臣只是看安王殿下一杯一杯地续酒,看来这酒很合殿下口味。” “只是梅子酒而已,将军没喝过吗?” 温言晃着酒杯,清澈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摇曳,尾音含着鲜少的荡漾微微上扬。 轻佻又暧昧。 洛寒珏的手指微微一动。 随后,温言就听着身边这人一板一眼地回答她。 “边境物资缺紧,只有搜刮战利品,将士们才能找到些烈酒。不过那些酒水口感粗糙过于辛辣,都是用作于暖和身体的,自然是比不上殿下手中的。臣看着殿下喝得如此津津有味,想必是极好的滋味吧。” 温言知道这时候笑会不合时宜,但她憋不住,可能是因为正主当面的指桑骂魁让她觉得有些好笑了。 最后,温言拉长语调吐出了几个字, “确实……” “好喝。” 这个诡异的对话到此结束。 再之后,温言没再多关注身侧的动静了。 也是话音刚落的那瞬间,前奏缥缈的乐声变得曲折起来,场上已经又换了一批的美人了。 温言转头去看,是几个衣着风情,长相艳丽的胡姬。腰肢柔软得百转千回,面帘后的美目也是魅惑动人,是助兴的好法子。 只在帝位下的安王殿下嘘声连连,接着大喊“再来点。”嬉笑夸张的程度和对面那几个半百的老男人一样,旁人若是敢说,只怕温言往对面那块里一扎,指不定谁比谁笑得更含蓄。 之后的宴会上,少女非常豪迈地随着众人掷果畅饮,酒水洒落了半身也不知,连连神色放纵投入到了衣角干了仍没反应回来。 等到酒过三巡,温言面前的果盘也是空无一物了,她才跌坐回蒲团上,闭目微醺。 温言握着酒杯,准备再送入口里。 手举到空中一半时,安王殿下的手僵住了。 她才睁眼,问:“将军,这是要做甚啊?” “殿下,过多了。”按在她臂肩上的那人眉目沉静依旧,像是对自己当下的作为毫无想法一样,也同样毫无畏惧。 像是真的为了不让她喝酒了,所以才出手制止的。 温言眨巴了几下眼,她的手继续往上走,依旧一动不动。往下放,还是艰难。 她也不知道了,洛寒珏这个家伙,既不让她放也不让她拿下。眼前这个家伙确实是胆大包天的才敢如此无礼,还是说不清楚安王在朝堂上的名头了。 若是后者的话… 眼帘再起的时候,温言的琉璃眸中已是一片清明,完全没有方才声色犬马,混乱荒唐一派的胡闹劲头了。温言没发作,只是挑眉往下点了点。 她又问了一遍:“那洛将军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洛寒珏没松手,反倒顺着温言的臂肩再往下了,动作灵巧得过分了,也顺滑极了。 温言想若不是身上那套衣服反倒方便了这个“贼子”的妄行,今天浅椿给她搭的一套脱了最外的那层大氅,里边只是一件淡紫的外衣。 丝绸做的,精细得很,自然手感也是顺的。 温言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上多出的一只手,完全没有拿开的意思。她的眼神凝住了。这次,温言正视了这个乱臣贼子。 谁明白这轻飘的一眼,却是让她晃了神。 梁人推崇华美之风,不说出自皇族的苗都出挑,现如今科举榜上,无论文武,长相不端的人也是没有名头的。 温言出身高贵,自小也是看遍了不少美人。特别在这后宫之中,先帝又是个好色风流之人,美人更是数不胜数,各有各的妙处。 久而久之,温言也多少偏好长相柔和娇美一点的。恰好,她身边的人也多是这样的好皮囊,温永宁也是因为多随了点他母亲的长相,不然她也不可能容忍他的作怪。 可洛寒珏不同于此了。 这一次静看,倒是让温言琢磨出了有些氏族的癖好了。那些家伙私下豢养那些个异族少年,还甚是引以为豪。 这些事都不算私密。 温言一向是不屑一顾,虽然她名头在外多混,可有些玩意儿她不愿沾,有几个不长眼的家伙前几年还想往她院子里塞人。 现在还是个完人就不错了。 但在洛寒珏面前,温言突然觉得: 异域人好像也不错,至少在她见过的那些个里面,洛寒珏应该更是其中的佼佼。 温言看她,洛寒珏头也微侧,她的好看是呼之欲出的。洛寒珏的眉眼混着中原的细腻,比较完全的异国血统,更显出两种血脉的优良结合。 脸面白皙,却又不似自己那样的苍白,鼻梁也是挺括,两道眉压着一双尾角上挑的明目,看她的时候浓密的长睫一丝抖动都没,沉默地和本尊一样,简直像个古朴的顽石一般。 温言看着身边人干净凛冽的轮廓,倒是有些好奇,常年在那寒苦之地的人,肤色居然还没有晒黑。 她对自己的视线毫无遮拦,溜着人家的鼻尖下坠,去看了女将的发梢。洛寒珏的长发此刻没有束起,平白地披撒在肩头,只一根木制的长簪松松束的,跟自己飘逸的直发不同,洛寒珏的发微微打卷,又像海藻一般浓密。 估摸着是受她那异乡的母亲所致, 刚才自己还觉得场上高鼻深目的胡姬的长相不合心意,但偏偏在洛寒珏的身上,却凸显出另一种异域风情。 温言哽住了。她突然意识到,仅仅这点时间里,多看了这女人几眼,她被冒犯下的微怒居然好上了不少。 该死,难不成真因为脸吗? 少女把酒盏落回膝上,洛寒珏才收回了手。 酸甜的酒液随着时间慢慢挥发出青涩的诱人。 温言垂眸看着杯中的光晕,圈晕微晃。许久,她冒出了一个奇妙的想法。 酒到三分饱,人也正酣时。 突然,小王爷吊儿郎当地支起一条腿依在洛寒珏的肩边,被当柱撑的女子没说话,就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非常适应地随了温言突然的拉进。 只有系统在意识里无声大喊,无耻老贼,你居然准备□□! 温言故意散漫着口气调侃:“洛将军你可是女中豪杰,成了咱们大梁的功臣,不说以后,估计这青史都会提上几笔关于你好的,今日这宴会也是为你专门接风洗尘的。” “殿下又是何意呢?”洛寒珏轻轻说。 “自是刚才的话了,不过区区一瓶梅子酒,本王自会满足将军的心愿。” 温言拿起酒瓶用力晃了晃,能让旁人听见瓶中没有液体晃动的动响,故作可惜,“但本王这瓶内空空,又如何是好?” 洛寒珏没有言语,抬手正准备让宫女上一壶温酒。 温言自然不会让她得逞。身体一歪,这懒骨头就差一点就要送到别人怀里去了,可貌美的安王像是没有自觉一样,嬉皮笑脸地调笑着。 顶上就是女人凛冽端美的五官,温言手一抬,她喝了一半的酒杯就喂送到了洛寒珏的嘴前,她像是真醉了。一边轻佻地笑,一边说:“不用那么麻烦的,若是将军不嫌弃……” 洛寒珏偏侧过头,乌发扫肩,她们两个已经是快要脸贴脸的距离了,女将军定定地看着快要瘫靠在她身上貌似不自知的某人,平放在衣袖之间的双手握紧成拳。 “……不如,将军要不要尝尝本王手里的这杯。” 语气之轻佻随意,让温永宁差点喷酒。 他已经开始准备为自己收尸了,待会打起来,他一个弱男子谁都帮不上。 温言挑眉看着洛寒珏的视点落在自己的酒杯上久久不言,刚才心中赞叹的眉眼冷凝如霜,宛如恒古不变的坚冰一样。可能是举杯的手腕开始发酸,温言估摸着或许是沉默的时间太久了,也许是洛寒珏的不解风情,她突然有些意味阑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撩拨洛寒珏的冲动。 小王爷刚想收回手,说几句垃圾话缓和气氛。 就在收手的下一瞬间,温言面前的光源消失了,准确来说,是被一大块突如其来又看着很眼熟的布匹遮住了,是从身下做出的大动作。 温言不知道洛寒珏这么做要干什么,还没等她开口询问。下一秒,浓郁的桂花冷香侵入了她的私人空间。 莫名,温言的舌尖开始发酸。 她的眼里,是洛寒珏抬起袖子突然挡住他们,又莫名其妙朝着自己这里靠。 已经很近了……他们的距离。 温言圈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拢紧。 这家伙,也太不知分寸了吧?怎么,能和外人靠得这么近! 洛寒珏是不管的,她只想向着举杯对乐,又对她笑得一脸嚣张的小家伙靠去。她已经忍了很久了。同时,她也没错过温言的动向。凑到很近的时候,只是往杯里看一眼,洛寒珏不免觉得好笑。 手抖得这么吓人,还去撩拨别人。 温言后背一紧,她想分出点心思去看其余的,但被人密不透风地围靠住,不管尝试什么,温言发现都没什么用。 手中的波纹越发地荡漾,一圈绕着一圈,连成了结。 微凉的指尖划过温言的手背流连到袖口的接口,底下的触感是直白的僵持。 白衣乌发的女子仗着一张好看的脸,不断对温言冒犯着。她也不说话,直到拉扯到了最后,温言的推开也只在下一步时,洛寒珏曲下了头。温润白皙的皮肤在暗色的映衬下白得更加亮眼了,馥郁的桂花冷香散溢得更加嚣张了。 温言吞了口唾沫,狼狈地移开眼。 下一刻,温言指尖被覆上了一点水润的柔软。 温言眨着眼,看着自己握着酒杯的食指。 应该是错觉吧,洛寒珏这家伙总不会有咬别人手指的怪癖吧。 可她再抬头,这近在咫尺的美人,未施粉黛的眉眼间好似落雪一样的浅白通净。经过刚才那一遭,这雪女在她的眼中越发的透明,最后牢牢抓住了温言所有的注意力。 小王爷又宕机了一次。 咫尺之间,洛寒珏浅浅的呼吸和她的交错在狭小的空间里,不分你我。 这个距离,她可以数的清洛寒珏有多少根睫毛了。温言垂下眼,看着她被酒液沾染的嘴唇缓缓吐出两个字。 “好甜。” 说话间微微呵出的气,青梅酸甜的滋味在二人之中蔓延。 洛寒珏抽身,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端着一幅清风朗月岁无忧的样子。温言也是面无表情直视前方。 不约而同,两人该喝酒喝酒,吃东西吃东西。 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温言按压着食指,刚才开始这个地方莫名发痒,温言不知道原因。 她只知道痒意难消。 食指上像是长出了什么东西,从骨髓里打开,紧紧缠绕自己的心间,一时之下居然不受理性的控制。 温言用指甲掐住那处。 ——止痒。 但从心里升起的奇怪痒意,悄无声息地扎根了。 酒又一次空杯了。 放下酒杯的瞬刻,温言摸了摸耳朵,持续的震响通堂的鼓乐不知何时,旋律已经再没有入过耳了。 宴会的后半程,温言自顾自地吃食,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再也没有往身旁看过一眼,洛寒珏也没有再向温言搭过话。 温言不知道的是,不苟言笑的洛将军悄悄地梳理了几次自己的长发,把通红的耳朵埋进发丝最深处。 温永宁呢,他早就逃离了这个让他窒息的空间,找别的老爷爷一起喝酒对诗去了。 第13章 温言睁开了眼。 第一眼她就见到自家暗卫柳青缩在横梁上老地方,昏暗的角落里就一双大眼透亮的,见她醒来更是瞬间亮起。 温言又闭上了眼,静息了一会儿。 大脑还是晕沉的,她动了动手指,疲乏感立刻从身体各处泛上来。感受到这反应,就连本人都有些惊讶了。 昨天她到底喝了多少? 特别是呼吸的错落间,舌苔上逐渐恢复的味觉传来了极为苦涩的药味,还混着一些酸辣味,难以描述得很。 温言的五官一下就皱了起来,紧巴巴地看着就可怜。同时拜这苦味所赐,她也想起来了。 昨夜宴会后半程她就没断过酒,最后的一点意识还残留在浅椿给她端了一碗汤液,温言只记得那碗里都是乌漆的色。她这方面经验足,一看到这种就知道是剧苦的味。这会倒也好,她一想起昨晚那些记忆,那苦味的存在感也更足了。 现在连吞咽一下都不是滋味。 要不是柳青偷偷塞给她两颗梅子,现在情况只会更糟。 温言闭眼,默默在柳青月底的奉例多加上一两笔。 躺在软塌上,小王爷开始自我反思。 昨夜温言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后半程怎么一杯接一杯的,虽说她酒力谈不上差但也绝对算不上是千杯不醉。可她就是宿醉了整宿。 温言脸一黑,她想东西快又杂。 在她脑子里,喝到宿醉,这行为不就和昨夜她那些莫名其妙的撩拨是一个意思了吗。 还都是奇怪的心血来潮,不讲道理的很。 许久,软榻上,乌发散乱的少女眼神有些呆滞盯着头顶上的房梁,不提起洛寒珏还好,就在刚才一瞬间,这女人的脸居然在一团乱麻中格外清晰,顺带着那些她做出的奇怪行为一同和那些酒液一样顺涌而上。 有那么一刻,温言的意识中全是洛寒珏的脸,少女胡思乱想多了,反倒昨晚洛寒珏咬着她指端,这件事的存在感变得格外嚣张了。 无端地,她的指骨又开始发痒了。 尤其是那被酒液沾染过的地方,湿润又柔软。 下意识,温言后来想许是喝多了不少昏了头,她居然说: “看上去……很好亲的……样子。” 屋内“啪——”的一声,响亮又动听。 守在外门的浅椿的注意力立即归一,侍女附耳在门窗边,轻声询问:“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人回答,浅椿按上门的力道更重了些,忧虑在这位忠心的侍女心中不减。 “殿下?” 温言:“无碍,进来吧。” 浅椿放下了心,只要殿下回答了就好,只不过她有些困惑,为何殿下的声音听起来沉闷多了。难不成是宿醉的影响吗? 侍女低头进入屋内,站在内屋几步的帘幕之外。 “准备洗漱吧。” 终于在撩开帘幕之后,浅椿看清自家主子的脸蛋后,她又沉默地低下了头。 饭后温言散步到了花圃那边。 她对歌舞是不感兴趣的,要说其他的,温言唯独对侍弄花草还算心得。 虽然这也算不上什么君子六艺的名头。 还是受她兄长所言的影响,温言知晓了她的母亲对琴棋颇为书画精通。后来一齐跟着宫内的太傅教学,先生管教甚严,认为除了读书外的兴趣都是玩物丧志。他们少有机会去碰母亲留下的几张乐谱。 说起来,柳氏好像留下一张古琴。 虽然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顺着青石子路,她走进松阁的花园中,铺面而来的花势也长得正好。花匠特意受了王府主人的高价,自然长势皆是生机勃勃的。 温言走到一块花圃边,里面尤其是兰花长势喜人,清晨的朝露凝聚在花瓣上,更显得娇艳欲滴。她看着面前的一束兰花,脑中浮现出前几日的诗会,伸出手一边拨弄着,一边在无人的花园里开口。 “柳青。” 风声一过,影子应声而来:“属下在,王爷有何吩咐。” 温言没有转身,像是对手里的娇花起了兴趣,“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柳青回到:“回王爷的话,属下这一周潜伏在洛云娇的屋外。诗会回去的那一天,洛云娇把她的贴身侍女夏荷调走,重新提拔了一个新的侍女贴身照顾。” “哼”,温言低垂的眸中映出兰花的色彩,她冷笑一句:“愚蠢至极。” 柳青半跪在后继续报备:“那几日洛家关于洛云娇的谣言满天飞,洛云娇一直闭门不出,唯一一次院中有动静是她身边新提拔的侍女去了一趟徐雷的院子,给那里塞了一封信。” “徐雷?” 一张阴郁的脸闪现而过,温言对这个名字还是有些印象,“那个求学在洛家的外家姓。怎么,洛云娇这个不长脑子的还和这人有联系了?” 柳青“嗯”了一声,继续道:“次日徐雷去了洛云娇的院子,是洛云娇开的门,两人彻夜未出。门外有徐雷的人把守,也是从昨日开始,洛云娇和徐雷开始出双入对。” 还沉浸在昨日的绝美cg中的系统听到这句话,惊叫出声。 温言听着脑子里嗡嗡作响的声,宿醉的脑子疼了,说了一句“安静”,系统默默消失。 温言揉揉额角:“那个徐家的次子,当初在学塾的时候不就闹出过事情,差点断了仕途。后来徐家不是说让洛文山指点他学习,安分了不到半年,就在市坊里频频出事了嘛。” 柳青沉默着。 其实在她监视的这段时间里,徐雷没有走出过洛云娇的房间,洛云娇也没有走出过院中一步。 暗卫的内力颇为深厚,即使她退到了内宅可控范围的边线,依旧可以听到一些靡靡之音。柳青没详说,只不过觉得这事真是污秽了人的耳朵,毕竟咱们王爷才十九。 虽然她不知道的是,在心里他们纯洁的王爷昨晚已经上手和美人过了界了。 温言听了不再言语,挥挥手让柳青退下。 脑内的系统再也憋不住槽点,“虽然我知道会发生这种无节操的情况,但她居然和自己的表兄狼狈为奸,而且入宫的女子是要守贞的,这也太……” 温言冷声:“洛云娇这类人,只要能往上爬,不择手段才是常态。对于她而言,男人是她获得权力和力量最方便的捷径而已。而且她从诗会那遭之后,洛云娇的丑闻也确实不少,她再蠢也知道自己入宫无望了。” 洛云娇和朝局上那些老混子没什么区别,温言一想起这些乌合之众,浅透的眸色逐渐变深。 “所以,她能做出这种事,不足为奇。” “洛家上一代的将军爵位是洛叶冰世袭的,他的兄弟洛文山是个读书人,年纪轻轻中了进士,娶了三房夫人,此人最奇怪的一点是,对嫡出的子嗣漠不关心,对庶出的其余二房倒是体贴有余。” 但到了洛家这一辈,除了洛寒珏,其余都是些平庸之辈,几个庶子更是出了名的纨绔。 后半句温言倒是没说出口,说啥呢,让系统多知道点自己说了那女人的好话吗? 系统:“可这也不是她的身体,她也能……。” “原来的洛云娇,我没猜错的话,落水之后醒来的就不是她了吧。”温言说出这句话,总感觉不知道哪来的既视感。 “是的,穿越者有两种穿越世界的方式,一种是夺舍,直接消灭原主的意识,占掉身体。另一种就是胎穿,从婴儿的身份长大,这种穿越的方式,就算是我也很难区分出穿越者的身份。因为常年的生活,灵魂的波动已经和本土的波动吻合了。” 温言听到这,心里有所思量。 望向蔚蓝的天空,突然闪过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她昨日……是怎么回来的? —————— 御书房内,温子薄批改着奏折。 王总管在一旁候着,时不时传递奏折,研墨,沏茶。 纸墨的浓郁逐渐挥发开,温子薄放下笔,对着王德福吩咐: “宣她进来吧。” 王德福领旨走出内屋。他对站在厢房里的人行礼恭请道:“陛下请您进去了,洛将军。” 洛寒珏收回对着眼前字画的眼神,走进王德福出来的方向。 王德福把内屋的门轻轻闭上,退出去在门外站守。 批了一天奏折,温子薄揉着手腕,略有酸痛,头也没抬随意道:“自己找个位子坐下吧。”揉了半天也没见点动静,男人倏地抬头才看到面前一动不动站了一个木桩似的人。 洛寒珏挺着腰板不动,直到温子薄的目光定向她,人才弯下腰向着这个国家最尊贵的男人恭敬行礼。 “臣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温子薄没说话看着洛寒珏,眼里闪烁着旁人猜不透的情绪。 一时间,御书房的空间凝固住了,幸好王公公有先见之明,知道两边都是自己惹不起的主,龙虎相争,鱼虾蝼蚁遭殃。 温子薄轻笑了一声,打破了僵局。他也是按着气氛,挺胸端然,显起了皇帝的体统和庄。 皇帝道:“爱卿平身吧。” 洛寒珏支起纤细的腰肢。 温子薄指了指旁端的位椅,“不必站着了,你可是我大梁的功臣,寡人赐座于你。” “谢陛下。”这次洛寒珏顺从地坐下了。 温子薄又是不紧不慢地问了些寻常事,随即主动挑起了话头。 “昨日的晚宴,洛将军觉得如何?” 洛寒珏没有犹豫,像是打好腹稿般流畅,“八珍玉食,琼浆玉露,此等规格的宴会,自然是极好的。” “几年不见,寡人可不知道洛将军出口成章。”温子薄端起茶杯吹了吹,见着没了热气才喝了一口。 男人轻笑了一下,吸黑的瞳孔从茶面扭转到了另一侧。他看着同样端坐在座椅上的人,温子薄的声调缓和极了,他脸上还挂着笑,仿佛这就能掩饰掉皇帝下一句话里藏起的锋芒。 洛寒珏同样毫无情绪的眼眸直直对上了帝皇的锐利。 他说: “可寡人看昨日让将军最满意的不是御膳房准备的美食,也不是精心准备的歌舞吧。” “不知陛下何出此言?”洛寒珏的语气沉冷。 “刺啦——” 是瓷器放在桌上的声音。 洛寒珏看过去,那镶得精细的釉质已经被划拉出一道白痕了。 好可惜啊…… 从心底她发出一声惋惜。 温子薄回视洛寒珏的目光,眼里同样的寒意不加掩饰,他终于耐不住语气的怒意质问: “梅子酒,好喝吗?” 瓷器的碎裂愈发地破碎了,顶峰相对的寒意在这间内屋里透彻得惊人。 王德福在外兢兢业业地守着,抬头望天已有一时辰了,他脖颈略酸。 他想,这洛将军已经和陛下待在里屋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动静。 会发生什么呢? 当然,这个念头还没冒尖就被他掐死了。从少年时期就跟在帝王身边多年的王总管脑子清楚得很,做奴才的,知道的越多,被厌弃得越快。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王德福身旁的门也被打开了。 洛寒珏径直走了出来。 王德福躬身正准备领人出宫,洛寒珏拒绝了他。 余光间,王德福抬眼瞧看了一下洛寒珏的脸色,没有任何异常,甚至可以说的上比面圣前还要好看些许。 等到女人的背影消失在重重朱门间,王德福转身走回温子薄身边。 帝皇已经站在了外屋,欣赏这整面墙字画,不发一言。 主子没有发话,仆人自然不会多问。 王德福低眉顺眼地盯着地面,就好像是要瞧出个好歹。 突然,温子薄开口了。 “今年的青梅酿的怎样?” “奴才记得是极好的。” “是吗?”温子薄背起双手在背后,他说:“行,那记得待会派人送一马车到将军府上。” 停顿了一下又说:“刚才洛将军说她好极了那口梅子了。” “而且,是想了多年的念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波是兄长和妹媳的暗潮涌动了。 第14章 洛云娇最近过得不好。 就比如现在。 她只能躲在阴私的长廊角落,绕着外面那群碎嘴的丫鬟议论。只隔了几步外的墙阁外是一群年岁不大的少女群聚在一起,压着嗓不时张望一下四周,唯恐她们私下被窃语的话被人偷听了过去。 墙角那处,洛云娇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自从诗会她回来之后,有几个曾经原主的手帕交送了宽慰信过来,意思都是探问她有事否。洛云娇让着秋菊磕绊地念信,到了最后,她才算知道了这些天府里那些人对她的异样眼神,到底是怎么来的了。 诗会上她被辱那遭事情居然被不知道哪个闲碎嘴子的传出去了,基本现在整个京圈的都差不多知道了。 她,洛家大小姐,安王亲自给她下脸了。 就这几天里还有不知哪来的闲汉编出了打油诗,这还是秋菊采买回来后告诉她的,说是现在到处都传着那诗,甚至在孩童口里都相传熟练得很了。 洛云娇总算知道了洛家为什么这几天都是这种该死的气氛了。 下人一见她就遮遮掩掩地不说话了,就连那几个偏房的见到她,都把脸藏在扇子后面。 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里夹杂些沉暗的晦涩。 听完秋菊颤巍的汇报,屋内摆放规整的瓷器当即破了几个,浓艳妆容的粉衣少女表情扭曲,喘着粗气,更衬得和外边那诗里说的狼狈样相差无几了。洛云娇既惊慌又愤懑,砸到手酸才瘫倒在中央那张贵妃榻上。 她脑中盘旋的唯一想法就是: 以后她入宫怎么办?!选秀不可能要一个名誉有污的女子。 辗转反侧了几夜,洛云娇一直在想法子。 某夜,披头散发的少女突然从被褥里跳出来,光着脚在地上来回走,边走还挤出几声阴恻恻的笑,那模样吓得在外守夜的秋菊一下子瞌睡虫就醒了。 秋菊是真怕这个新主子会被午夜梦还的女鬼附身,从性情大变到了如今的半夜撒泼了。 现在看来,她也成功了。 倏地,洛云娇的腰上搭上一根结实的手臂,把她往后一揽。腰上的手不老实地没入被褥之下。洛云娇软若无骨地躺在身后人的胸膛上,自觉地让自己的曲线和后面的□□牢牢贴紧。 洛云娇娇嗔:“呀,你个冤家,大早上就这么不老实。” 男人舔舐过洛云娇的耳朵,笑嘻嘻:“谁知表妹昨日那样厉害,让我流连忘返。”说着,那双狭长的双目又泄出难耐的火热。 男人,也就是徐雷。 洛云娇对自己有莫大的自信心,穿越这个机会都可以落在自己头上,更何况还是一个自己经历过一遍的剧本,现在只不过一个小小失利,最后金钱,权力这些东西她肯定唾手可得。 徐雷眼神幽暗地看着怀里这位最近“名声大盛”的女人。他的确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但做的了权贵圈里知名的纨绔,自然是不傻的。 洛云娇会勾引他,这事他就觉得离谱。 那晚他刚从“兰楼”回来,小厮给了他一封信,说是大小姐给他的,务必请他看。当时徐雷随手一扔倒头就睡,第二天才看到扔在桌上的信件,已经被一晚燃尽的蜡油糊住了,字迹早就模糊不清的。 当然徐雷根本没把这事放心上,洛云娇又能算个什么东西呢。 哪知那个女人又让她的侍女又送了一封信,两封,三封。徐雷打开看了,还是个邀约。稀奇的是语气中的暧昧让流连花丛的徐少爷一眼看出,抓来小厮又问一遍,当时第一封信送来那个侍女有说什么话。 小厮只是支支吾吾地回忆,说大小姐有要事想和徐少爷单独谈谈。 单独谈谈?一谈就谈到床上去了。 徐雷记得当时闻到从洛云娇身上散发出一股奇怪腻人的香味,让自己心神不宁,一团软腻的白肉向他袭来也顾不了那么多,顺水推舟,生米煮成熟饭了。后来让自己的大夫检查过一遍,体内没有药物的痕迹,看来这应该是洛云娇的体香。 后来的几次,徐雷也来者不拒,毕竟洛云娇姿色不差,难得尝尝鲜也不错。但没想到几次下来,洛云娇的滋味居然让他这种风月老手都有些上瘾,而且……洛云娇当时的反映看来,也不像没经历过床笫之事,但身体上确实青涩。 徐雷发觉了,洛云娇如今这个样子,都是在这个女人落水之后一一发现的。和之前那个懦弱的女人完全不一样,简直像似这壳子里边的被抽芯了。 这个念头一出,徐雷的牙关一下吃紧了。 他怎么会想出这种荒谬的事? 一想到最近接手的事,男人冷汗也冒出不少。手下一个用力,女人的吃痛声也随之而来。他一边敷衍着洛云娇,事后,徐雷看着睡靠在自己怀里的女人,颇有些玩味。 你还有多少秘密,就让我一一扒开吧。 同睡一床的两人,各怀鬼胎。 —————— 现在这个时辰,温言觉得自己应该是已经服用了午后的餐点,卧入软和的被褥里小息的时刻了,而不是坐在硬邦的椅凳上和来者不善的家伙打太极的。 尤其是和她现在最不想看到的脸面对面坐一起。 小王爷咬一口嘴边的桂花糕,甜腻清新的糕块在嘴里还没化开,身旁一杯浓茶就推到她面前了,还冒着热气了。 温言看着这份“恰到好处”的关心和体贴,甜味化得是从未有过的快,她对着眼前人假笑道:“那多谢将军好意了,不过,本王喝自己的那份就可以了。”说着,温言就准备把这烫手的玩意儿推回到洛寒珏面前。 少女指尖刚抵上茶杯,往前推一下,不动。再一下,是纹丝未动。温言觉得自己的假笑都要挂不住了,唇角也下撇得快,她眯眼看向对边端坐着的某人。温言想,看来洛寒珏今天是不想让她好过。 相持之下,温言憋着气,接了这份突如其来的“关心”。 “哈哈哈,既然如此,本王就顺了将军的好意了。”随即她抓起茶杯,饮下一大口。 洛寒珏看这小孩儿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地往下咽,速度真的太快了,快到袖袍一抽,桌上那杯茶都没了,女将就默默收回了探出的手。 应该不会烫破皮吧。 自然,温言是被这滚茶痛击了,她现在就感觉有人迎面打了一拳在她鼻梁上,酸涩得让她眼眶都开始发烫了。 (系统os:就问你尴不尴尬?这茶烫口不?) 可现场除了一人一统,还有个外人在,温言总是能绷得住的。 温言放下茶杯,烫红的指尖已经缩回了衣袖,她脸色不变。虽然本人明白她的舌苔现在已经被烫得发麻了。缓了没多会儿,少女又挑起主动话题:“不知将军上门拜访本王,是何意?” 尾音略有颤抖,也不知道是不是别人的错觉了。 洛寒珏余光中看全了少女的反应,心里略无奈,今早到刚才还算美好的心情一下就沉了下来。 过了这么多会儿,她以为温言已经缓过来了,但现在看来小孩的反应,昨夜那些事温言是憋在心里堵着了,不然也不会一看到她就这种反应了。察觉到这点之后,洛寒珏心底掩住的喜悦也落寞了不少,三年匆匆,也是真的和记忆里不一样很多了。 但温言的态度面子都做全到这个地步了,洛寒珏也不会在这茬上给人落了面子。所以,洛将军表面还是维持着不动声色的态度回道:“臣是来给殿下送酒的。” 送酒温言一听到这就得劲了,语气满是怀疑,“哦?什么酒需要将军亲自来送?下人随手的事情,何必你专门登门拜访?” 洛寒珏温声不动:“是好酒。殿下应该会喜欢的。” 温言嗤了一声:“本王府上什么样的美酒没有,难不成将军带的酒要比本王多年来的珍藏还要好?是西域还是南蛮那边捡漏过来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应该是入不了王府的后库里吧。” 温言可不信洛寒珏只是为了送酒,就大老远来安王府。要知道,安王府和将军府一个最南边,一个最北边。谁会送个酒就跨越整个京城? 这些年,那些对自己阿谀奉承的家伙,打着为她分忧的名号想做安王的幕僚,全部都是些酒囊饭桶。无非是觉得传言里安王是个混的,以为温言也是和史上那么多王爷喜欢养一群幕僚充场面的,虽然这些家伙不知道,不超过一个时辰他们的祖宗八代就会被暗卫整理好送上案桌。 但洛寒珏这个人的行为逻辑很诡异,尤其地出其不意。温言自觉她们之间不过是萍水相逢,几面之缘。但温言就是猜不准洛寒珏的用意,她可不会真的相信一个将军找她只是来送酒这么简单。 酒,一提到这个字眼。温言现在唯恐不及的,就是这让她遭罪的玩意。 浓茶的余韵够足,但舌根底下的苦涩又不自觉开始冒泡。 温言想起了一些不妙的事情,脸色开始下沉。 她有些懊恼,掐着通红的手心,温言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又会想到那些荒谬的东西。自从洛寒珏回朝之后,她总因为这个女人干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也越来越容易在这人面前放松了。 明明她完全可以拒绝掉洛寒珏的拜帖的。合情合理,没有借口又如何,尊卑有别,就算洛寒珏被她故意耗在门外,也只能当是上对下的恩赐。 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所以温言才气了,她抬眼看着那人,从衣肩的缝口划过,落到袖口,样式简朴到了完全不像是一个一品军候该有的用度。若不是系统和她说,还偏偏说得如何如何详细,不知道的以为洛寒珏才和这家伙一伙的。 非要告诉她人已经在外站了一个时辰了,初春陡峭这家伙又穿得单薄,温言被烦得要命,她可不想快大过年的就晦气了。不然她怎么可能从软塌上下来,放这家伙进来? 该死的系统,下次它废那么多话,就把它耗在外面去…… 温言咬牙切齿地下定决心之时,某位沉默已久又美色惑人的罪魁祸首开了口。 轻轻浅浅的声,洛寒珏直面回答了温言的问题。 她说: “臣带的是,昨日殿下喝的青梅酒。” 瞬间,温言铸造已久的防线,破防了。 “沉默是金”的系统,也是“噗嗤”一声。 意识海里充满了快乐的气氛。 --------------------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波就是系统纯纯的作死了。反正小王爷后来被气得一周没碰过茶叶水了。 第15章 午后暖阳,天色正好,是个出来活动的好日子。 但王府内的低气压足够把这艳阳天都给搅浑了。 院落中庭。 下人每两人一箱扛着酒,仿佛一条看不见的流水一样来回。微微发汗的额角,路过一处最阴霾的树下垂得更低了。 因为,坐在那里的人脸色已经黑沉了半刻多钟了。 温言遥遥坐着,面无表情,只一双明眸内压出生冷的雾气,旁人若是有胆,就能瞧出少女气沉凝滞出的山雨雷霆。 只是愈发未发罢了。 温言现在是真恨不得把刚走不久的某个家伙给揪回来。 送酒?还美其名曰只需几人的劳力就行了? 哪一种家伙,会动辄一军马车来拉货。 温言冷笑,就算她日夜喝,晨时午后夜晚三个点都泡酒桶里,她都不知道到哪个年头才见底。亏她还问了一嘴,结果呢!何止几个人,王府上几乎所有的男仆都搭上手了,除了侍卫,他们还得轮岗。 浅椿在旁递上一份冰品,温言取了一块冻成冰块的杨梅含在嘴里。清凉慢慢减缓了被热水烫出的燎泡。可气在头上的小王爷越想越气。 多少年了已经,她还能受这种委屈。 许久,温言抬手耷拉在额发上长呼出一口白气。 梅酒本就稀少,在别处基本买不到,壶身上刻的酒坊烙印的标识,温言熟悉到都快出幻觉了。 她不懂,兄长做到这一步是为了什么? 冰块在嘴里咯吱,酸甜汁水混着果物清新的气息,温言舌尖一滚,带着些冰碎下肚。张口,白雾在艳阳下也消散得快。 虽说初春寒意渐起,但王府的冰库还是能供得上王爷喜好的。 这股透彻的冷意下,温言想。 大梁的朝局割裂得很开,自温子薄皇子期间就聚首的帝王一方,对立的,就是拥护前太子温子澜的旧党。而那些站队里,他们都明白更应该警惕的另有其人。 一个奇怪的男人,他叫于令宜。 身为旧党之首的丞相,朝堂上永远不启奏也不上奏弹劾任何人,上朝前寡淡的站姿,偏偏一到下朝,站在最前排却永远都是最先不见的那个。 温子薄想试探点这人些什么,于相也永远是打太极。说话也温吞极了,让人探不出深浅。 至少如今两派都是制衡的势度。 温言这些天专门查过当年洛家的一些资料,可惜头绪很少。洛叶冰死得蹊跷,这件事有心人都能看出点什么,要说洛寒珏没有留意过这些,温言是不信的。 一个手握军权的臣子活生生地在多疑的梁文帝眼皮子底下那么多年,战功累累,品性甚好,好到很久之前梁军差点都改了姓。可见当年洛叶冰名声最鼎盛的时候,是有多得军中人心。先帝那个多疑的性子,温言都不用怀疑历史上每次发生这种疑似下克上的事情,皇帝会怎么解决。 然后,没然后了。 洛叶冰死了。 首将一死,军中群龙无首,当年好几个勇猛的将士现在都不知所踪。温子薄没少跟她说这事,都是恨得牙痒痒,如果那些人还在,很多事态都会好上更多。 三番几次下来,她也看得出洛寒珏肯定对自己有所图谋,但具体是什么,温言不懂,她也不是非想弄明白。 但若是为了更多,温言就必须在洛寒珏对她有所动作前保持温度。 春日里微凉的凤很干爽,阳光也正好,温言思绪反而有些繁杂。她本只是个闲人,除了帮温子薄稳定局势,在外装出第二幅面孔,现在又被系统找上门,又发现了自己或许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时间,系统也接受到了温言些许的情绪波动。 又一颗…… “咔吱——”酸甜味美的汁水在嘴里流淌。 是个好杨梅,没她想象中的酸。 温言望向远方的余晖,那处漆白高格的墙后就是连绵静谧的国土,也有寻常烟火的热气。她闭上眼,稍微想想,那日外出看到的房屋,人群,流摊,这些画面熠熠生辉。 柔和的凤吹拂过她的面颊,也是吹散了些许的消愁。 半晌…… “呼——” 温言睁眼,琉璃似火的眸中不再压抑。 有时候,虽为兄妹,但他们也是这个时代关系最分明的君臣。 她起身,身影缓缓消失在深院间。 到该睡下午觉的时间了。 —————— 洛寒珏骑马回到了将军府。 林显徘徊守在内门那边,突然他站定身,走向外处。正好迅云打了一个响鼻。 洛寒珏下马落地,虽脸上一如既往地无表情,但作为多年跟在洛寒珏的属下,林显凭直觉保证将军现在肯定心情很好。 洛寒珏缠绕着手腕上的马鞭,微微颔首走进府内。 林显往外边一探头,若有所思。 只有迅云回来了,可他记得将军出走前还带的那么多梅酒…… 送礼送到哪去了? 林显脑子不差,昨天晚宴他在宫外等洛寒珏,却被公公告知说洛将军乘了马车先送安王殿下回府了,告诉他不用多等了。 如果真是这样,林显恨不得扒开洛寒珏的脑子,看看那个安王到底给洛寒珏灌了什么迷魂汤,如今他们刚回朝根基不稳,这般贸然行事,被有心人看到免不了多些口舌。 最后,男人咋舌。 难不成将军是被那张脸迷惑了吗? 林显不想往这个方向去歪。 可他想到当时楼上那个少女的眉眼,逐渐,这位副将也开始不那么坚定了。 还真是天上天下,独此一家。 洛寒珏现在的心情很好,要不是在属下面前她还要保持住自己的威严,嘴角弧度应该会更高。 一路上,她满脑子全在想温言的反应,应该是目瞪口呆的样子,然后哏着头气急败坏,又黑着脸把东西往里挪。会像一只被揪到屁股毛的猫崽,那双桃花眼也一定会变得圆噔噔的。 眼泪汪汪的小白猫就喜欢挥着爪子,喵喵叫,控诉人类的恶行。 这个场景一出现,洛寒珏摸上了自己的鼻翼,她仰头吸了吸。 可爱…… 谁能知道表面古板守礼的洛将军心里藏着禽兽的想法。 洛寒珏走入书房,壁上的挂了十几年的牌匾下她快速收敛了心神,不再散溢多余的好奇心。 椅座上,异域美人静谧地端坐着,紫眸也不再恍惚,她看向副将直言平叙:“我今日进宫面见了皇上。” 还在发散思维的林显听到此话,立即定神,谨慎问道:“陛下的意思?” “陛下对蛮族的决策很坚决,收复失地,不接受求和。”洛寒珏声淡淡。 “那陛下是打算趁这次蛮族求和发难了。”林显皱着眉思索,抬起头看着洛寒珏,“除此以外,陛下对当年之事有否提及?” 洛寒珏摇摇头,“陛下没有告诉我。” 当年之事,自然是洛叶冰的事。 时光归溯,洛寒珏束甲出征的那夜,温子薄披着寒露找到洛寒珏,与她相约,若是他能够坐上帝位,一定会查清洛叶冰之死。当年五皇子在洛叶冰的支持下,离皇位也只差几步。现如今洛叶冰一死,他也是举步艰难,处处为营。 待洛寒珏入营之后,虽说带着皇帝的诏书,但洛寒珏没有公开过自己的身份,军营的人也不知道她和洛叶冰的关系,只有曾经父亲当年手下的一个亲兵找上她,开门见山和对她说,当年洛叶冰被人诟病的那场持久战确实是打得过于惨烈,但期间也有很多地方过于蹊跷曲折了。 洛寒珏记得那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说,当时他们埋伏军队在峡谷天险处,两端收口,中间狭隘,易攻难守,是再好不过的抓兔子的时机。可莫名从后方来了一封密信,就是这封信,洛叶冰看完之后,当场下令撤军,刻不容缓。 手下的将士当然对这道指令不满,不断有人上报洛叶冰,劝说这个机会不可多得,当时就差最后一步,蛮族大部队就快进入天险之处,他们只需要里外夹攻,胜利在望。 但一向头脑明智的洛叶冰这次硬是铁了心撤兵,无论下属如何劝诫也没松口。这次的撤军导致蛮族不战而胜,持续攻略了几座城池,大梁的防线一退再退,甚至之后的几次的决策失误让梁军逐渐形成颓势。 前线的战报先后传到先帝耳里,先帝果然暴怒如雷,不管百官劝阻,直接下旨把洛叶冰的军衔一再降级,甚至说要消去洛叶冰的首将指挥权,但还是被朝堂几个话语权重的老臣以死明鉴,才让先帝追回了那个诏书。 但也是在那几场战役之后,洛叶冰在民间的信任值降低,军中也悄悄流传着洛叶冰的谣言,甚至有人说洛叶冰军和蛮族有互通的嫌疑,一时之间军心有所涣散。 洛寒珏在本家的处境也更加艰难,洛寒珏的母亲安离的病情也一日比一日重。京城关于洛叶冰的谣言纷纷,洛寒珏在京城几乎是孤立无援的状态。 当时留在洛家也是因为母亲的病快到了无药可医的地步,但洛家的主母徐夫人的母族是江南有名的医药世家,年轻时和母亲相识,愿意施以援手悉心照料,所以洛寒珏才能在洛家有一处喘息之地。 她总是不解父亲为何每次都要在母亲病最重的这几年频频征战,少年时孤立无援她也不是没有恨过那个男人的铁石心肠,不顾母亲的死活,眼里只有权势和战场。 直至她被人告诉了洛叶冰的死讯。 整个汴京都在庆祝大梁的大胜,墙外鞭炮作响,屋内,洛寒珏在母亲面前强颜欢笑,但最后流言还是入了母亲的耳里。 后来,蛮族来势汹汹,大梁无人出战,她只能应先帝的懿旨请兵出战。 --------------------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打滚~猫猫探爪~ 天气冷了,大家多穿点哦~注意身体,记得好好保暖! 第16章 洛云娇僵硬地坐在木椅上。 正厅里很安静,只有茶杯轻轻磕碰的声音,但她还是不敢喘一声大气。又趁着自己掩袖喝茶的功夫,偷瞧了一圈屋内的人。 坐在主位的女人,穿着雍容华贵,脸面保养得很好,眉眼间都没几条细纹,可以窥出几分年轻时候的风华。 管家称她“夫人”。 洛云娇就明白了。这个女人就是原主的母亲,徐夫人。 再者就是管家口中的贵客了。 冷凌的目光恰好扫过来,洛云娇心冷了半截,屋内只寥寥几人,可她根本不敢动缩在椅座上。头压得极低,就怕被对面的人察觉到她的视线。 就在刚才,洛云娇随着管家候在了门外。等到里边唤她的名字,才被允许进屋。 进屋的那一刻,她的注意力就往旁边飘。 不为何,不过是客位那里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烈了。 洛云娇第一眼,就想去摸摸自己妆容还服不服贴,簪花挑选得还亮彩吗?即便她对如今这张面皮还算满意,可是看见洛寒珏的那一刻,洛云娇只能自惭形秽了。 有些人天生就是不能拿来作对比的,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嫉妒反复在她脑海里叫嚣,不能和这个女人呆在一起。洛云娇下意识比较起来,也正因为如此,阴暗晦涩的毒液在她心间翻涌。 徐夫人是个面相温和的大家,慈目看向女儿笑着招呼道:“云娇,你还记得她是谁吗?” 洛云娇垂头避开客座的方向,小心调整口吻回答道:“云娇不知,许是位身份尊贵的人吧。” 徐夫人听到回答,笑容依旧不减。 接着,洛云娇只听到徐夫人说,这是你多年不见的表姐,洛寒珏。 洛寒珏? 好耳熟啊…… 洛云娇纳闷,她把这三个字来回翻读,又看向那女人方向,被唤到名姓的女人也向她看来。视线交错的那一刻,洛云娇就瘫进了椅子。从脚底发冷的寒意直窜上头,脖颈瞬间发麻,洛云娇下意识想咽口水,可舌根莫名发麻发酸,只是一瞬,她浑身上下的力气被那双摄人心魂的眼眸碾压走了。 那双眼睛,她永远不会忘记! 居然是这个人。 洛云娇勉强隐藏住自己扭曲的表情。 洛寒珏,洛寒珏……她当然知道这个名字,她不仅知道,甚至太熟悉了。 当初安王那个傻子造反失败,自己才在宫里刚过上几天好日子,就是这个女人毁灭了她的生活。 伴随着这个凶□□字洛云娇前缘遗梦的血色记忆被打开了。 只不过宫内叛乱被镇压的没几日,深宫内最辉煌的明华宫里,她借口不吃温子薄亲手剥给她的葡萄,偏要人哄着。旁侧尤文轩正小心翼翼地询问她按摩的力道合不合适,还有她其余的几个好哥哥好弟弟也是献宝似地围在她身边,逗她乐子。 和几位绝色男子同寝同食,洛云娇过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日子,那实在是好不惬意。 晚上休息的片刻,她都会拨弄着从安王府里搜刮抄缴的宝库里的古玩,玩一个淬一个,洛云娇还记得有几次去到暗牢最深处那间牢房中。 一想到那个愚蠢的安王看向她痛苦的表情,洛云娇都恨不得扬天大笑,这个敢垂涎她美色的混球还不是得跪在地上求她的怜悯吗? 那么多手下败将中,洛云娇最喜欢回味着安王的表情,那一刻她总是百看不厌的。 …… 直到一周后的某天午后—— 洛云娇把尤文轩的字画放在一旁,准备和她的医圣哥哥去偏殿探讨一下人类生命源泉的时候。 有一个御前侍卫突然冲进来连滚带爬地来到御驾前禀告温子薄,他抖着嗓子说,说洛将军已经率领几万大军兵临城下了。 洛云娇还记得当时温子薄脸色阴黑得和尤文轩泼墨的字画一样,当下就掀翻了案桌,怒斥着殿中所有的宫女侍从,就连那个说是自幼跟着温子薄的王公公也被一记白玉镇纸砸得头破血流。面目狰狞得完全不像是洛云娇心目中霸道帝君的模样,突然她对于温子薄的欲望消退了大半。 等到温子薄绷着一张威严的神情下令让所有宫里的御前侍卫堵住宫门不让那个洛将军攻城。 这是一条帝君下达的死命令。 护卫最后一道宫墙的侍卫们必须死守阵地。 还没等洛云娇反应过来,温子薄转身就打开一处机关,里面是一通密道,洛云娇就看着这个国家权势最高的男人居然准备直接抛下这皇宫从密道逃走。 还没等他们几个人挤进入口。 下一刻,大殿的门就被人用剑劈开。 大梁光耀了百年的皇族尊严就这样轰然倒地,当时那晴空万里的天穹里兀然劈下了一道惊雷。 洛云娇最后的意识中,她只记得有一个身披黑甲身材高挑的人,踏着血迹一步步从殿外逆光而来,手中一把剑被血色覆盖了满身。 那人走一步就淌一缕,血一直从殿外流到他们的面前,就像是根本没有流干的极限一样。 温子薄的怒吼还荡在她的耳边。 “你这个逆臣,居然真的敢这样做,你居然真的敢!!!” “洛寒珏,朕这次一定要杀了你!!!” 男人话音未落,那人就直直地抽出她背后的那柄银枪,掷射了过来。 银光一闪,当下洛云娇就梦醒了,她从床上弹起,佝偻在床下掐着自己的喉咙,她大口呼吸,很久很久,洛云娇才重新爬回床上。自此以后,这些梦全部消失了。 可现在居然这个瘟神就出现了她的面前,还居然沾亲带故的…… 被银枪贯穿胸膛的那处隐隐作痛,洛云娇放缓了呼吸。 …… 洛寒珏从洛云娇进门开始就在观察,变化不可谓不大。 的确是小时候张开的样貌,一张清秀可人的脸,但凭借多年的战场厮杀,洛寒珏观察之细,她没有错过洛云娇在谈到自己名字之后,本能的瑟缩了一下,坐下后也一直在回避自己这个方向。 不仅如此,作为洛家嫡小姐,洛云娇从入门开始的行礼就不对劲,她所有的动作做出来都很变扭,洛寒珏一眼就看出这个表妹的肢体僵硬得不行,就像是一直没有习惯这套规矩似的。 洛寒珏收回冷寒的眼神,挡了洛云娇的窥探。她直觉最感到最奇怪的是,面前这个洛云娇的周身气质和她印象里的娴静温雅的模样完全不同,难不成仅仅几年不见,一个人就会变得如此浮躁污浊吗。 如果是这样一个人,林显说过的诗会上的莽撞不知礼数,发生的真实可能性确实会很大。 想到某些传言所述,关于洛云娇的“倾慕已久”,乌发白肤的美人的冷气散发得尤为明显,等到某个粉衣瑟瑟发抖到不行时,她的视线转到徐夫人身上,慈眉善目的女人微微一笑,洛寒珏垂下眼帘,敛下了紫眸的冷清。 差不多了,其余的,以后再慢慢寻了。 这样想着,洛寒珏放下茶杯,对徐夫人说:“夫人,这次我回来看您的时候稍晚了点。” 说完正欲站起身,作势赔罪。 长相秀美娴雅的夫人阻止她,夫人温和地看着洛寒珏说:“这几年你这样辛苦,常年在外征战,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本来应该是我去看你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这是我力所能及之事,当然不敢劳烦夫人如此费心费力。”洛寒珏这边说完,话锋一转,看着对面的洛云娇说,“表妹,好久不见。” 一直在缩减自己存在感的洛云娇,突然听到洛寒珏向自己搭话,面上堆起笑容,艰难地说:“你也好久不见,表姐。” 洛寒珏继续说:“没想到这么几年不见,表妹也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 洛云娇一点都不觉得洛寒珏的夸赞多悦耳,她总感觉走进正厅的那一刻,不知道从哪来的视线紧紧锁定着自己,让她记起来以前在山里,自己被猛兽盯上的感受。 房间里会有这么大威慑力的,只有洛寒珏了。 莫非是她看出来自己不是原装货了吗?洛云娇脑内闪过这个可怕的想法,立马被她压下去,不可能,只不过是一个粗鲁野蛮的女人,更何况这里可是古代,洛寒珏都说和原身好几年不见,怎么可能会想到壳子里换了人,只留下了皮囊。而且,灵异之说一个武将怎么可能会信。 努力安慰好自己的心态,洛云娇一边调整自己的坐姿,笑吟吟开口:“多谢表姐的夸奖,表姐这几年也是越发的英姿飒爽。” 暗地里却在腹诽,才不是呢,你这个舞刀弄枪的老女人,一点女人味都没有,哪个男人瞎了眼会看上你。 洛寒珏没有回话,虚伪的其乐融融的场面也冷淡下来。 这时候,徐夫人开口缓和气氛:“寒珏,晚上留宿下来吧,我已经让后厨准备了你爱吃的,待会一起吃个团圆饭吧。” 洛寒珏听到这句话,神情更加冷淡,起身向徐夫人行礼,“晚上还有些军务要处理,不可懈怠。只能辜负夫人的好意了。” 徐夫人见状,知道拗不过洛寒珏的性子,也知道这是她委婉的拒绝,无奈地看着她,“本来还想让云娇带你去原来的那间院子转转,既然如此,你回去吧。” 洛云娇庆幸洛寒珏如此知趣地拒绝,到现在她还没逛熟这个大宅子,要是露馅了,自己只能用失忆搪塞了。 她今天必须有事要做。 -------------------- 作者有话要说: 登榜了,很开心,晚上还有一次加更哦~希望大家多多留评,多多收藏。 第17章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用温永宁的话来说,今日是个宜出门的好日子。 “哦哦——温言,你看这个,我刚刚找到的,不错吧,买下来送你了。” 温言眼神倦怠地看着被硬塞在手里的一只木雕的小狗,大眼对小眼,确实是雕的入木三分,神情也是十分活灵活现,但温言看清这张狗脸上诡异的勾嘴一笑,回过神来拳头已经捏紧了,“为什么我一看到这个东西,就挑起了我内心怒火呢。” 又看到面前在不同摊贩上窜来窜去的某个世子爷,小王爷逐渐理解一切。 原来如此,自己内心这团无处发泄的怒火是对温永宁的杀意啊。 天刚蒙蒙亮,这次还谈不上大清早的,温永宁就跑来安王府,突发奇想告诉自己,说是最近大街上来了一些西域的商贩,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物件,想过去凑凑热闹。 温言昨日熬了一晚的灯油,在书房整理资料,凑合着在里面睡了一宿,起来后腰酸背痛的,本来想睡个踏实的回笼觉,又被温永宁这厮拉出来了。 她现在很后悔,为什么当初温子薄给自己封地的时候,没磨过温永宁,把府邸建在世子府的旁边一条街,而且自己为什么老是看到温永宁一幅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就松口了。 温言低着头重重叹口气,再抬头时,已经调整好心情,慢悠悠地在四周看看。 算了,如果反抗不了就选择享受吧。这句话是系统天天说的,也不知道它天天面壁总对它自己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 莫名,温言却觉得这话讲得在理。 烦绪收拢那一刻,周围的热闹一拥而上。 这里是汴京,梁朝的首都中心,城内最繁华热闹的地带贯穿于车水马龙,绕着整个市坊中心一大圈,附沿着各式的商贩。 即使是过了早食的时候,出早饭的摊子前的顾客依旧络绎不绝。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放眼望去,来自五湖四海的美食齐聚一堂。温言扫了一圈周围,刚被温永宁拉出来的时候,她还没吃上早食,难得可以试试别的口味。 温言嗜甜,但也不至于一大早就往糖糕上看,现在她倒想找个咸口的食物饱腹,随四处看了看,温言还没有看到自己想吃的东西。 她就放松地自顾自往前走了。 直到转过一个路口,温言站停了。 看上去只是个貌不其扬的路口,温言蹭着靴底,不过歇会的时候,这股鲜味越发香浓,她垂头看了眼后头的暗影,默默抬步往里拐了一点。 越走越里,温言也没想到里面还有一个更狭窄的小巷,但她也没找错,那股香味确实是从这冒出来的。 “酒香不怕巷子深”,小王爷为了口吃食自个就循着味道,在暗卫的视线下,左拐右拐地进去了。 还是那句话,巷子不深,越往里走近一点,香味越浓,味道越浓,走得越里。 终于,晴阳也算是照耀到了这处的“无人问津”。 温言第一眼看到了,小摊旁边支的一只煮馄饨的大锅,寥寥白雾卷着浓香散溢开。正好一个中年男人刚从架起的锅灶里夹出一张烤饼,酱汁刷上的一瞬间,爆发出来的饼香和酱香,让吃遍山珍海味的安王殿下也没忍住喉头动了动。 摊主做好了一份饼子和馄饨,旁边的中年女人把饼和馄饨端到后面的棚子里。 温言快步走到摊前也准备点一份相同的。 但男人听到有些为难:“这位大人,真的不好意思,小人家的面糊用完了,材料也差不多了,刚刚那是最后一份的饼了。”男人瞧见温言的衣服做工布料的精细,长相也十分出挑,知道是个大人物,小心翼翼地生怕触怒面前的贵人。 温言扫了男人的手边,确实如此。 有点可惜了,她想。 温言正转身准备去看看别处。 当下,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张饼,温言眯眼看去,还甚是眼熟。 嗯,拿饼的这只手,她也不陌生。 一道清冷的声音耳畔响起,“若是大人不嫌弃,吃我这份吧。” —————— 洛寒珏从洛家出来后,进府前林显说要去一个他以前常吃的馄饨摊吃馄饨,藏在一个复杂的小巷子里,只有附近的居民和熟客才知道的好去处,洛寒珏也是绕了会路才找到。 林显看到洛寒珏没一会儿就出来了,又叫了碗馄饨和酱饼。 洛寒珏坐下来歇息,林显呼着热气,把上面的香菜和小葱撇开,他不喜欢吃这些,以前还让老板不放这两样,哪知道吃起来的滋味就是少了一点什么,后来才发现老板做的馄饨里面任何一个东西都是点睛之笔,缺一不可。 林显把热腾腾的馄饨嚼碎咽下,“你感觉怎么样?” 洛寒珏摇摇头,“眼见为实,我见到了洛云娇,她很奇怪,和以前的差别很大。” 。"那徐夫人有说什么吗?。" “没有,是我提出来见洛云娇,夫人的表情很正常。我一路走过去,试探过下人,侍女听到洛云娇的名字脸色不对劲,而且自小服侍在洛云娇身边的侍女也换了。” 林显若有所思:“下人都知道的事情,徐夫人却面色如常。或许是不想在将军面前揭丑吧。” 洛寒珏看向天空,“可能吧。这么多年不见,夫人当年有恩于我,这恩情总归有一天是要还的。” 早餐被人端过来,洛寒珏闻着味道,香气扑鼻,这暖重的热腾下,她稍显郁气的眉眼也轻缓开。洛寒珏拿起汤勺,心想以后也可以多来这里吃吃。 洛寒珏刚准备用餐,背后传来交谈声。 “不好意思……刚刚那是最后一份的饼了。”老板为难地说。 洛寒珏看着手中的饼,林显也出声:“将军的运气真好,这里的饼是现做现卖的,来晚了就吃不到了。” 洛寒珏很饿了,无暇顾及旁人的琐事,对林显的话也不置一言,汤勺滚热的鲜味只差鼻息间一寸送入口中。 汤勺磕碰到唇角的那一刻,和老板交谈的声音响起。“无碍,下次再来,希望能吃得到老板做的饼。” 洛寒珏突然感觉腹中甚饱。 —————— 温言拿着饼在洛寒珏的对面下,本来她想走了,哪知道洛寒珏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帮她买了一碗馄饨,温言有一瞬间怀疑洛寒珏是不是用上了轻功,眨眼的工夫,人已经坐在位子上,直勾勾地看着她。 温言舔舔后齿,看了眼洛寒珏的位置。 还坐在靠外的那条道上,这人是不是真怕自己拿饼跑路啊? 温言愤愤咬开烧饼,的确是酱香浓郁,酥脆可口,咸香的酱汁裹夹着刚出炉的烤饼,咬开一口,牛肉馅的辛辣味在舌尖跳跃,让人胃口大开,难以自拔。 享受了美食,心情也好了很多,温言盯着肉馅,小声道:“还不错,怪不得早上就卖空了。” “这里的馄饨也很好吃,殿下,尝一口。”洛寒珏自然地接上话,把刚上的另一份汤碗往温言方向推了过去。 温言也不客气拿起汤勺擓了一口,触到醇厚汤口的一刹,小王爷长睫微颤,又盛了半勺。 洛寒珏嘴角微微勾起。 一开始温言以为吸引她的是烤饼的味道,没想到却是这碗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清汤混沌。 温言尝过山川百味,舌尖细细一抿就能透析出了点滋味。 汤底是鸡骨熬制成的,还用了些特殊的香料调味,撒上的葱花和香菜在热汤里彻底激发出葱香原味,颗颗馄饨肉馅多皮薄,味鲜汤浓,就论这烤饼和做馄饨的手艺已经可以和府中大厨的手艺不相上下了。 洛寒珏眼神柔和地看着温言吃得津津有味,小朋友还是这么喜欢吃这些热乎的东西。 等温言吃完最后一口突然想起,这饼还是洛寒珏给自己的,她刚刚只顾着自己吃了,洛寒珏的情况又是如何。 温言抬眼看向对面的碗里。 馄饨一只也没动,透亮的汤底都有些浅淡的凝絮漂浮在表面了。 温言不自觉蹙眉。 突然,视线那人抬起手,正准备把微凉的馄饨往嘴里送去。 温言敲了一下汤勺,清脆的瓷底击出一声响。 站在外边支摊的老板悄悄往这角落瞟了一眼。 温言放大了声音:“老板!” “唉!您有什么事吗?” 温言朗声道:“再上一碗馄饨吧。刚才勺子落地了,沾了灰。” 在某人默默的凝视下,洛寒珏收回了捏着碗勺的手。 静默的几息之间,老板手脚还算麻利,立即就撤走了桌上多余的餐具和馄饨,送上了新出锅的美味。 看到汤面上的浅葱,温言自认和洛寒珏两清了。 “那将军慢用好了,这顿的用费算在本王账上,将军不必破费了。”一边说着,温言不着痕迹地往腰带里一模,细腻的布料里空空如也,温言不信,再一摸,好家伙,兜比脸还干净。 温言嘴角半勾不勾的假笑顿然僵住。 一直不出声的洛寒珏自然看到温言的摸摸索索,看她从兜掏到衣袖两侧,半天了也没掏出什么,女人垂睑中笑意浮上眸底。 温言就听着对头缓缓出声道。 “能为殿下排忧解难,是寒珏的荣幸。殿下能赏脸,吃寒珏推荐的这些吃食,不慎惶恐。” “倒不必如此,将军劳苦功高,能和将军偶遇同席,本王也觉得今日的出游也有了趣意。” 温言硬是抵着上膛把这些话平稳出口,她是知道觉得自己每每对上洛寒珏,就老是会在洛寒珏面前出糗。无论是酒,还是这碗馄饨,难不成这坎就真过不去了吗? 小王爷对上洛寒珏略带笑意的眼神,聪慧的小孩怎么会不知道刚刚那些话是游刃有余的大人顺势给她的一个台阶解围。 系统:王爷你的心跳好快啊。 温言:闭嘴。 温言假装自己血液没有往上涌,声线强压着镇定:“将军的好意本王心领了。若是将军哪日休沐可以来安王府,本王定设宴盛情款待将军。” 说这句话之前温言的本意是想把气氛掰回去,她觉得自己再和洛寒珏独处下去,自己往日冷漠成熟的形象要一点点崩塌了,而洛寒珏好歹一个臣子,给她台阶肯定会下了,之后她就可以顺势告辞了。 总是在这方面,温言对洛寒珏有着微妙的信任。 洛寒珏喝了一口热汤,隔着一片晕开的汤雾中,轻轻浅浅地说了句好。 “好的,将军既然有事,那本王就不耽误将军处理军务了……”温言快速地接上话,温`·想的挺美·言就听到下一秒从洛寒珏字正腔圆地又重复了一句: “臣说的是,臣一定择日拜访。” “啪——” 有什么东西在消逝…… —————— 小剧场: 某位拿着碗跑路的林副将:将军,我可是给你们腾出地方了,机会是要自己抓紧。 后面的老板追着,大喊:客官,还没付钱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爷对某人的信任有些高了,所以就被坑了一次。 第18章 暖阳正好,本该是暖和的,温言却走得浑身发冷,从指尖到心口,蔓延到脑髓,她好像有处地方开了条碎裂,挡不住的风溜着缝从外面想办法要钻进来。 像是为了来看看她的心是不是血肉做的。 温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应该要稳重的,她反复告诫自己,手里攥着从腰间卸下的玉佩,温凉的玉质在掌心硌得略微发酸,提醒温言手上承受的重量和权责。所以,温言又对自己说了一遍: “你不能继续下去了。” 必须得划清界限,不然…… 不然什么? 视膜的模糊突然褪去,估摸是阳光太烈,略一晃神后,温言下意识抿着唇角,柔软被她齿尖咬住,细密的钝痛止住了她思绪中不想去触碰的一个禁区。 可她清楚,也明白的很。但也是温言现在最不想正视,不想认同的一种。 少女继续走着。 她沉静地置身于闹市中,面无表情地往前,从刚才离开巷口到此刻,温言的脚步没有停下过,只是往前匀步,喧闹的人流与她擦身而过,街贩的吆喝至极也没有让她有一秒的驻足。 周身绕在温言的氛围,难言的冷冽,仿佛人群也自觉隔开了她,白衣胜雪,冷淡的气息,优越的眉眼,此刻,温言看上去真像是误入了尘埃凡俗的那一朵瑶池的莲。 洛寒珏的眼眸紧随着那抹衣角,她收敛了气息,可身姿的端方挺拔,内敛的气质也是引人注目的。女将不上前不后退,恪守一个距离,她在少女的背后,寸步不离。 一样的方向,一白一黑,同一条道,旁人也自觉避让着,倒也是奇怪极了。 走了很久,温言琉璃眸中晦涩的海啸才慢慢消复下来。 她拐进一个落魄的巷子,靠在无人的阴凉处,闭着眼抵住额角,忍耐着突如来的密痛。等到温言放手再往外看去,余光中,已经不见那抹黑色的高挑身影了。 温言阖上眼,无声缓息着。 走掉也好……她想。 早就该走了,她刚才就是因为没跑掉,现在才蹲在这里。 之前那会儿,温言也不知道洛寒珏这家伙什么时候吃完的,她都没跨出巷角一步,就被身后悠悠冒出的一句话惊到寒毛倒刺。 “殿下,是要去哪里?” 温言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洛寒珏站在她身后,军士目光沉静,只看脸色完全听不出声线里的冷寒。 温言眼神也冷下来了,方才的窘迫被另一种积负已久的情绪顶了上来。 目光微凉,拂过那人的肩头,她视点落在洛寒珏的眉梢,那处看上去比平时都要低垂些,只不过多盯了一会,温言脑里突然一片模糊,她握紧手里的玉,洛寒珏的眉眼和玉一样,依旧冷淡如昨。 转身走前,温言随意扫过那人的唇角,她发现,洛寒珏的唇色却是莫名的浅淡。 不像自己,喝完一碗热汤怎么着都能把脸色熏暖。 无端地,温言一声喟叹从心间冒出。 可怜…… 这一眼可怜,也不知哪里来的缘由,温言就觉得了,或许洛寒珏值得上可怜一词。她盯着那处浅淡的柔软,随后温言就听到眼前这个可怜人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这一次,少女看见了洛寒珏冰壳下的涌动。 分明是人如其名,就连声线也是带上了锋芒的冷感,可温言就是在想: 她,不会是在委屈吧? 这个念头一出,温言凝滞了所有思维,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自己在想什么? 系统摇摇头,白团子无奈抱着圆圆的自己。 半靠在墙石上,温言拍拍衣角那处准备起身离开。 身后刮起了凤,里巷中的深邃飘出一股浓郁的糖浆味。温言转身往里去看,她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动响。 她等了一会。 即便没了风,甜腻的气味依旧不减,反而愈演愈烈。温言分得清,这不是廉价的食用糖味,空气里夹杂着一些麦香,萦绕在她鼻尖的甜味很香,温言看不清里面的动响,可她有些绷不住了。 站停在巷口十个数,温言走入进去。 到底,她明白了这股甜味出自哪里了。 ——是个糖画摊子。 温言站在摊前,和她一眼望到的一样。 简单,但被清除得干净简练,没有粘腻的糖渍到处乱飞,各种工具也被好好地摆放在各处,像是个正经做生意的。 温言朝周围扫视一圈,只道一声奇怪。 摊主是一个外表刚正的中年男人,她走过去时候,男人抬头看了一眼她就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一幅沉默木衲的样子倒也合温言的想法。 她不是来找热闹的,也不是喜欢热闹的人。 男人的手很稳,迅速又熟练地在加热的石板上挥洒黄糖糖浆,眨眼的工夫,一个栩栩如生的小猴子就画好了,男人夹着签子给糖画插上,随即摆在案前就继续埋头做下一个了。 温言看着这糖画摊子上的竹签都快挤不下案前了。估摸了男人作画的速度,温言也差不多知道这个摊子开工了多久时间了,她一眼扫过去,各式各样的禽物,个个都惟妙惟肖的,确实是手艺人在民间。 几息之间,男人又做完了一条锦鲤,应该是手里剩余的糖浆用完了,他放下手里的工具,等人一个个看完,才沉稳地开口。 “大人想要一个什么?我都可以给大人做出来。” 温言有了些兴致,“你什么都做的出来吗?” “是的。”男人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其余的话。 曲世泽看得出面前这位少女虽然年岁和他的女儿差不多,但衣着做工皆非普通富裕人家用的起的,尤其是天生的气质风姿,一般的人家砸下重金也是造就不出来的。 和寻常的那些喜欢闹市的纨绔,天差地别。 云泥之差,皆在于此。 不过曲世泽到现在还没有遇上过那几个纨绔,他不卖吃食,也不卖货物,就是个卖点小孩儿喜欢的黄糖,也不靠这手艺生活,只是偶尔挑几天好太阳的时候随处找个阴凉地支摊。 被人遇上,就卖。一天下来一无所获,更是常态。 男人只顾着摆弄手中的长勺,自刚才那句后就不再开口了。 温言对这些小玩意儿不感兴趣,在宫里只要有进贡的稀奇珍宝,温子薄都会打包一份送到安王府,现在自己的仓库里全是一个个积堆在一起,要不是还有仆从定时打理,怕不是早就积灰了。 她以前常把玩几种高山雪顶上破开的玉石,起初都被那抹紫色恢弘透彻的美震惊,可以说,里面有一块紫玉被温言日夜放在身上,贴身养着。 因为实在是喜欢的颜色,也是很稀缺的玉。 后来,温子薄开发了海那边的贸易,来自海那边的稀奇物一个接一个地来,说起那块紫玉现在被放在哪去了。 温言是记不起了。 巷外有了脚步声,又来人了。 曲世泽看向来者,是和少女一样的出挑,清冷英美的眉目,挺拔的身姿,虽是女子,但步伐之间的干练沉稳,让早年当过兵的男人也不由暗自赞叹一声,他难得主动招呼着:“您看看有什么需要的,我可以给你们作画,也可以捏糖人。” 洛寒珏的目光流连过去,随即她朝着摊主轻声问:“可以让我试试吗?” 温言早就闻到身后飘来的桂花香了,知道洛寒珏过来了,但她现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些小玩意儿上,然后就听到了洛寒珏的那句试试。 试?连这个她也会?这家伙怎么还这样多才多艺? 一股脑的,这些乱麻一样的质疑被温言提出,虽然没有一句吐出口。 少女脸面还挂着笑意,口气也是轻飘飘的。 “哦?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洛……洛姑娘要是不行,就早点收手,别坏了人家的生意。” 系统大呼,好一个阴阳人。 洛寒珏侧目看去,温言确实在笑,可惜这点笑意是不及眼眸里的挑衅的。 女人没开口了,她转过去先天的优越遮掩住了她眸中的落寞。 三人没有一个多说一句的,场面自然冷了。 男人听到“洛”这个姓氏,一直沉稳的眼神变了变,重新隐晦又细致地扫视了一眼面前“洛姑娘”的长相,仿佛是确定了什么,平放在桌下的双手捏紧了一瞬,又缓缓松开。 “我没有意见。” 曲世泽低沉的声音缓解了气氛的僵持。 温言听罢,双手环在胸口,自己退到一边。 既然摊主没意见,多说只会更无趣了。 她的视线追随着划飞过天际的白鸽,远去。 洛寒珏坐在摊位后面的马扎,光滑的石板微微发热,在倒下糖浆之前,她看向依靠在墙边的人。 手里的铜勺被她拿得很稳。 温言歪着头看向天际的日光,阳光正好洒落在这边的阴影一线,外面的艳阳和里面的沉静区分得很割裂。然后她听到有人在说话,像是夏日里的透凉流淌的清泉荡在她的耳畔,安抚了温言的焦躁。 是洛寒珏在说话。 温言听到她说:“你有想看的吗?”女人的语气停顿一下,她抬高了声音,说了两个字。 “阿言?” 温言惺忪的眼帘一抬,顺势转过头,四目也恰好直直对上。 看清了洛寒珏眼里的色彩,也不知道是不是美人总会被上天垂怜,有一道日晖硬是钻着这处无人之地来到了洛寒珏的肩上,十分的眉眼也会被炫出天穹的自然。 瞬间的美貌,温言都无言以对了。少女静静地看着那处日光,兀而,她勾唇笑了一下。 温言语气轻松愉快,“马,我想看马。” 说罢,又转头看向别处去了。 那日春日桂花开,她早就注意到了洛寒珏骑着的那匹白马,矫健神武,双目清澈见底,不难想象有这万里挑一的坐骑,驾驭者自然在战场上也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一些画面夹着案桌上的情报纷沓而来。 温言长睫微动,她当时只觉得,为何马背上的黑甲之人能比那白马的眼神还要亮上几分。 现在她还是不解。 沉默的男人站在阴影中,他是旁观者,这两位的暗潮涌动也被他看得真切。 或许本人都没有注意到过,她们彼此相看的时候,若是旁人不知,只会感叹一句两人像极一对登对的玉人。但曲世泽只看着洛寒珏,他的眼神复杂。 怀里有一块玉,曲世泽粗糙的指腹划过玉佩上唯一刻下的单字,玉佩温凉,细密的划痕却像天堑一样刻在男人的内心,咯得他手心微痛。 微暖的晨阳,留下了经年不衰的唏嘘。 —————— 小剧场: 馄饨摊老板收拾餐具的时候,收到最里面那桌的时候,奇怪地咦了一句。 老板娘看过来,老板笑着回了句没事,一边收拾着东西,嘀咕了一句:没想到这个客人连汤都喝完了啊。 第19章 洛寒珏抬着手腕,走着勺子,糖如丝般流动,手腕颤抖,停顿,释放,快与慢,高和低。瞬间,一匹栩栩如生的小马一跃而上,成型只在须臾之间。 曲世泽微微颔首,他人虽然看上去寡言,难得男人有一对锐利的眼目。 鹰眼扫过,男人就注意到了洛寒珏的手。几处留有薄茧的地方的确是常年用枪之人会留下来的痕迹,而且走勺的速度和力道都恰到好处,不是一般的练家子可以做到的,糖画对控制力要求十分之高,能第一次做成这样…… 曲世泽满眼都是考究后的赞赏。 但其实真正的缘由还是知道了洛寒珏的真实身份之后,他的心态也默默地转变了。曲世泽回想了刚才两人的互动,大抵也是有数了。 男人望了望蔚蓝的天空,要是那个家伙在这,就绷不住大惊小怪起来了吧。可小年轻的事情何必说出来,成人之美也是一桩美谈。 小马在温言的面前摇头晃脑的。 那模样确实有点好笑,系统已经做好迎接宿主下一秒狂风暴雨的准备了。 白团子豆子眼眯了又睁,还是没动静,它偷看了一眼温言的情绪线。 很直。 外面,温言只是垂下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那匹小马驹。 可可爱爱,想让人一口咬掉脑袋。 她很快笑了一下,不似以往的嗤笑,没有薄凉的嘲讽不屑。此时少女弯曲着眉眼看上去无害极了,薄淡色的唇角绽开了一朵柔软的酒窝,硬是颤巍巍地绕进了他人的心房,一鼓一涨地让人心间发酸,难以按捺。 此刻是谁的心跳如雷也一时分不清了。 一声叹息,洛寒珏无声也无意显露。站在巷角的暗处,她只是沉默地举着那只可爱的小马,小马圆润的脑袋避着朝阳对着一个方向固定地摆动着。 温言伸手接过那根签子,拿上签子的刹那,她的手指又一次和洛寒珏的手指触碰了,应该是刚刚握住铜勺的缘故,暖和了许多,和她之前在宴会上被握住的时候冷冰冰的也不一样,温言看着指尖上晕出的粉红,没有特意避开,顺着力道取下竹签。 糖画拿到手之后,温言没给洛寒珏反应的时间,取下身上的一个小挂件放在摊子上,留下一句“不要还回来”,拿着小马转身就走。 洛寒珏期待刹那落空了,她眼神落寞地收回手。 不是对她笑了吗?又为何…… 洛寒珏是看见了那朵小花,这让她有了些别样的期待,至少以为会得到一句好声好气。可温言这拿了糖就跑,宁可用自己的东西抵押,也不让她付钱,像极了那些青楼拂情而去吃干抹净就跑的渣男。 方才气势还冷冽的人,低迷起来简直让人没眼看。 曲世泽走出阴影,没有碰放在摊上的挂件,只看了一眼,小巧精致的缎面上面还勾勒了金线,即使是寻常的富贵人家也耗不起这等贵物,一个糖画换一个这等价值的物件,七岁的孩童都知道这是一桩合不来的买卖。 但那人就是这样交易了,想着刚才温言潇洒的模样,曲世泽只能无奈地笑笑。 这个少女真的是活得随心所欲啊。 看了一眼还踌躇在原地的洛寒珏,曲世泽收回看向那抹消融在阳光里背影的眼神,温和又暗含几分急切的催促:“这位大人,我这糖画用不了这么多的,你把这个还给那位大人吧。” 现在还不追上去,以后还想怎么追得上。 可让曲世泽有些惊讶的是,洛寒珏依旧抿着嘴角,完全没有动身的意思。 “她不会要送出去的东西的,没事的,这是你应得的你拿着吧。”说完低头眼神开始发散,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曲世泽看着洛寒珏,一个走得那么快,一个还留在原地不追上去。 男人收拾摊上的工具,内心默默吐槽这么大点的年纪,纠葛就整得这么复杂。好好一个大将军,被人怼了就知道挺着脸被任人骂,没一点脾气。 曲世泽暗叹来一句,不知道这性子随了谁,这软和得完全不像是洛叶冰的崽子。又是有点恨铁不成钢地想着这姑娘和她爹真的是完全两个反差啊,她爹那个德行即使是被喜欢的人戳了面子,也是要掌握主动权把道理讲明白才勉强松口。 温言快步走了几步,发现那道如影随形的冷香没有跟上来,定住脚步,一转头就看到洛寒珏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睛直直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活像条淋雨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好笑。 温言对自己时常对着洛寒珏就会莫名其妙的情绪波动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些日子下来她在洛寒珏面前也绷不了安王在外轻佻的伪装了。 (系统:合着您之前说好的坦然都是假的吗?温言:给我闭嘴。) 认清这点之后,温言内心叹口气,拿着小马慢慢走回去,她只觉得对着洛寒珏的态度有时候像极了她和温永宁之间的相处。 都得让人哄着,一个个都是不会让她省心的家伙。 温言站停到洛寒珏面前,她虽然年岁比洛寒珏小四岁,长个子的时候温子薄就特别注意给她吃食里添乳制,人确实是抽条长的,身量也比同龄人更高挑一点。 走近了,温言才仔细看到某人的脸色简直比冬日的寒风还凛冽,周身气息仿佛一靠近就会被冻伤。 这就生气了?她挑眉看着洛寒珏发顶上的一个涡旋,无奈又好笑。 但一向见过大风大浪的安王怎么会怕这点小凉风,温言伸出手摊在洛寒珏面前,口吻依旧是不客气的,语气说得急促又不耐烦。 “还不走?你是小孩吗?非要等着我过来找你才走不成?” 洛寒珏听到脚步声停在她面前,常年的自制力让她快速从一些不好的回忆里脱离出来,熟悉精细的衣摆和摊在面前的手心收入眼帘。 没有一丝犹豫,洛寒珏把手搭了上去,温言就听她还不忘认真地说: “我不是小孩。” 温言好笑地看着嘴里还嘟囔的人,这样子反倒更像极了一个耍无赖的小孩样了,感受着手掌互相交叠在一起,小王爷用力一扣,十指相缠,一把拉动后头这人的步调往外走去。 洛寒珏从牵手开始,她的目光就没有从身前那人移开过。 很快,瞳孔分明的色彩里逐渐被白色填满,慢慢地,女人低下头,她凝神盯着衣袖下的交错的双手,特别是那只纤细苍白的,骨节也分明得好看的。 洛寒珏边走边想,阿言的手和她完全不一样,指腹关节都没有厚厚的茧子,除了有持笔的薄茧,她的手白又嫩。 好看,也很柔软。 瞳孔间闪烁的紫魅撩人,洛寒珏压下了喉咙口突然的痒意,这股感觉很快的来,消得也没踪没影,除了有些人的眼眸里出现了几丝水色,耳畔正好又响起催促,洛寒珏张口,清浅呵了几口气,呼吸不见异样。她低头又检查了一遍,手上的力道也都收拢了,再抬头时,女将的脸色毫无痕迹,稀松平常的很。洛寒珏满意地抬步跟上在前的人。 背对着暗色的巷口,她们一同走入了艳阳中。 走出巷口,温言感受到了指尖交错的冷意,突然有些不爽。 啧,怎么就这一会儿功夫,这人的手又变得冷冰冰的。 小王爷不爽阴郁自然下颚线也绷得紧紧的,她咬着腮帮子没说话,手上力道慢慢收紧,硬是把自己温热的掌心紧紧贴合住那块像冰一样的手。 洛寒珏看着长袖下紧紧握住的双手,她抵着齿尖反复嚼着两个字,目光追随着前方,细细地描摹着少女轮廓优美的侧脸,一点点,从眉梢,到鼻尖,落进被抿开的浅樱粉软的唇珠。 温言思考时会无意识地咬着上唇,那一小点被贝齿湿润,在唇齿间反复碾咬,一丁点的软肉可怜兮兮地被辗转着,看着就很…… 馋人。 那股痒意又来了。 洛寒珏尽量绷紧了身体,艰难顶开自己的注目,齿尖轻轻咬住舌尖,目不斜视。 她现在还是有些怕的。 她怕多看几眼,自己满腔的不良企图和爱慕惆怅就要被看出来了。 眼前是平坦的路,突然洛寒珏有些泄气,她已经发现了。只不过三年,小孩现在已经比她高了半个头了。 矮一点会看上去娇小一点吗?洛寒珏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各怀心事的两人都没有发觉的是,此刻她们,并肩同行,如此般配。 —————— 温永宁现在觉得自己很苦。 只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温言:和善地微笑,你确定只是一会儿?)自己一转头人就不见了。 苏布也只顾着帮自己拿东西,问他人的时候发现温言不见后,整个人呆住了,站在角落一动不动,嘴里还念念叨叨什么自己完蛋了,温永宁嫌弃自己下属那副灰败的样子,估计现在是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温永宁不担心温言的安危,平民百姓只要有点眼色就看得出温言衣着样貌的非凡,更不要说那些权贵子弟,但凡长点脑子的,没看见温言的样貌,但温言随身携带的玉佩,只要一现,谁敢惹得起这朵京中霸王花。 但今天是集市每月最热闹的一天,除了有来自别国的商贩,还有一些鱼龙杂混的家伙。 温永宁知道京中的一些纨绔总会挑几天出现在集市里闹事,自己也撞见过几次,暗中给了些教训,以为那群人会收敛不少,但没想到自己没去的几个月里,这些人以为他不在,又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想到这,温永宁咬了咬牙根,世子的身份确实提供了很多便利,可以说在汴京,他的地位只不过屈于权力顶端的那几个。正因为如此,若是平常的纨绔子弟,出手教训不需要后顾之忧,但里面有个叫徐雷的纨绔,巧的是这个人算是洛家的表亲。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自己不是没有上报过温子薄这些事情,温子薄凝神沉默地告诉自己,现在还动不了这些人。温永宁当然不傻,连当今皇帝都要忌惮几分的人,除了那个于相之外,还有谁。 虽然温子薄表示得很隐晦,温永宁也或多或少猜到,那个徐雷不是一般的纨绔,极有可能是四皇子手下的人。 所以说啊,这也是他看到洛寒珏回来发愁的一个原因,洛寒珏当年受到洛家主母徐夫人的恩惠,但这几年,朝廷暗潮涌动,这下子又出现一个洛家相关人员和皇帝忌惮的人有牵扯。 而且,徐雷怎么和四皇子一派的搞在一起的,现在还不知道。 他们当年先认识的确实是温子薄这个人,但这么多年过去,洛寒珏自从上了战场,不在权力中心,自古伴君如伴虎,倘若徐家挟恩图报,那洛寒珏的处境就很艰难了。 温永宁停下脚步,烦躁地揪着自己的发带,他都绕了一整圈了快,温言这么个大活人还是没看到。 世子爷转过身准备再找一遍,一对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 但是!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洛寒珏也在这里? —————— 小剧场:根据系统的官方数据,温永宁身高有185cm,温子薄188cm,可以说有皇家血统的都挺高的。 第20章 温言现在很悠闲。 左手拿着糖画,时不时咬一口,右手牵着一个乖巧的美人,自己想走到哪就到哪,不用顾忌时辰,但凡看到有趣的玩意儿就停下来多看几眼。 这种日子谁不惬意。 但再不考虑时间,腹中饥饿难耐总会让人泄气。 温言也是烦了,她已经溜达了了一圈都没见到温永宁的影子。分明是他非要出府,只不过吃个馄饨的功夫,到现在还不见一点踪影。 某个任性的小王爷完全不考虑是自己的偷跑造成的结果。 温言这样想着,咬碎最后一块黄糖,一声脆响,仿佛某位世子就是那块糖块儿,嚼吧嚼吧就碎了,人也是,团吧团吧就残了。 洛寒珏伸手,从温言口中抽出直晃悠的竹签,扔进一旁的容器里。 “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你知道哪里有好吃的?”温言搓搓手上的糖浆,有些固态的碎屑落下来。 洛寒珏语气轻缓,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个美人现在很有耐心。 “嗯。殿下想吃什么,臣或许知道一些口味好的店家,不嫌弃的话,希望由臣带路。” 这话都送到嘴边了,温言真就仔细想了想,然后她就扶上了自己的腹部,肚皮里边就有处酸软的在抗争,迟钝已久的饥饿感返还到了神经心脉。 然后,“咕”—— 温言的手停止了揉动。 她们恰好站在一处阴凉地,鲜有人经过,地方是空阔的,所以任何声响也是撼天动地的大动静。 小王爷苍白的脸颊飞上两片晕红,耳根烫得她连着脖颈都烧成了一片,上挑的眼眉直接往身侧看去,洛寒珏从另一边转过头,眼神清明镇静,没有一丝波痕。 “你……”听见了? 话还没脱口,眼眉镇静的女人倒是先开了口:“殿下,怎么了?” 温言死死地盯着女人好看的眼睛,屏息了许久,她才硬声“没事,走吧。” 那股气,温言确实是哽在了喉咙,但憋了又憋,还是顺下去了。 她总不能明晃晃地质问人,耍性子治人罪吧。 等到红霞从苍白的肤色上褪去,温言又听到洛寒珏问她: “殿下之后的安排思考得如何?” 温言耸了耸肩,闷声,“肉,本王要吃到这里最好吃的肉食。” 洛寒珏听到别扭的回复,默默地按捺下心里冒泡的喜悦。 能和阿言多待一会了,开心…… 其实对于温言来说,此刻无论是时间还是身旁的人,都是不合时宜的。可她依旧接下了那人的求问,复杂的心绪很乱,从早晨的馄饨到霎时的窘迫,都太乱了,她的心情一遇到洛寒珏这个人,总会崩乱得找不到线头在哪。 毛线头的最初的那一处到底握在了谁手里,温言无从得知,她只能慢慢寻。 短短的时间里,遇上洛寒珏之后,温言情感外泄的多了,对很多事情的欲求也慢慢增加。 以她的资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几年,温言做得脏事越多,越对很多世间必须要分明的规矩,所谓的界限不屑一顾。从很久之前,她就知道世人只愿意相信他们眼睛看到的东西。 也怪她从小就装得好,四皇子以为她天资平庸,不把她放眼里。 她扶持温子薄上位,不仅仅是报恩,也是在保全她自己,温言更习惯幕后操作一切,外界的言语无法只能对真正的庸人起作用,凡是强大之人,能有一次为自己而活的机会,还会费心费力考虑无关紧要的人的看法吗? 只不过,现在看来,系统的出现,似乎生活也渐渐有趣起来。 回想得太多,温言突然想起了。 有一天温子薄和她说,让她放手去做想做的事情,朝权的斗争不用她如此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明明眼底的疲倦和青黑怖人,仅仅比她高了一些的青年,抚着她的额发突然说: “放手去做吧,想要的就抓在手里,去争取,别怕,出了任何事情我都能担得起。” 所以,阿言,以后不要再犹豫了。 当时,温言听了有点茫然,她已经封闭自己情感很久了,对很多事情其实也瞧不上眼,周围的俗世烦扰,只是因为懒得装,索性天天面无表情去面对世俗这些是是非非。 但现在,她遇到了洛寒珏。 到现在为止,温言都觉得开心,糖画很好看也好吃,往日这些在她眼中平庸的世俗,也有趣了很多。不仅如此她也发觉了,洛寒珏好像一直在观察她,一旦自己有点风吹草动,某个将军的钱包就憋了几分。 迎面风起了,温言眯起眼微微遮挡,在随性的流息中她想,若是洛寒珏没什么异心,或许…… 等风过了,洛寒珏又开口了。 “殿下……” 温言转头去看,同时她有些困惑,怎么一个风就能把洛寒珏吹得声音开始发抖了。 好想笑。 清冷正色的声线又续上了,“臣知道一处手艺好的酒楼,若是不嫌弃,殿下能否随臣同去?” 说出这句话,洛寒珏掐着自己的指节,紫眸死死盯着温言的唇角,依旧是平缓的,她想自己应该是稳住了。因为若是成功了,温言会笑。 温言嘴角向上翘了,她实在是憋不住洛寒珏突然的喜感了。 只不过在本人面前,温言还算克制。 就在洛寒珏踏出步子的下一刻,女将眼神一凛,后踏一步护住温言,转身长拳如鞭,向来者扫去。 伴随着温言一句“你们打什么打?”温永宁及时刹住步子,险险地避开这一记,自从上次和洛寒珏切磋过,他回去之后苦练了一段日子的反应能力,没想到现在就初见成效了。 身后追来的苏布刚刚把东西让人送到世子府,跑过来的时候看到自己的主子被人压制了,一瞬间这个弱气的少年眼神犀利得不像一个普通的小厮,但一听到安王的声音,苏布瞬间收回了成形的爪手,等完全看清眼前的一切之后他简直要昏过去,又是安王殿下,还有洛将军,都是不好惹的主。 苏布下意识想,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温永宁退后几步,看着站在一起的两人,和洛寒珏眼神快速交流一下,也知道现在他们该装陌生人了。 温永宁扳起脸,外人看来就是无愧世子风范的好男儿。 洛寒珏立即抱拳躬身赔罪,声音冷静,“不知是世子殿下,一时心急,多有得罪,请世子治罪。” 温言就站在她的侧后边,能看见洛寒珏还是一张冰块脸,看她的样子也没有她说得那么紧张,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 温永宁板着脸,沉声道:“你可知刚刚若不是本世子避让得快,洛将军就是袭击皇族的重罪。” 洛寒珏低头不言。 僵持之下,已经有些人注意到这个角落,眼神在往这边飘过来。 站在一旁的温言开口了:“洛将军有袭击世子的嫌疑,自然是该罚。” 温永宁听到这句话,寒毛突然竖起,他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要是温言真的治罪于洛寒珏,那不就坏事了。 洛寒珏只是恭敬地回了一句臣愿受安王殿下的责罚。 温言看着洛寒珏的样子,她没有错过洛寒珏听到自己要责罚她的时候,嘴角放平,和之前自己折返前的样子一样。眼下,看着这样的洛寒珏,温言心中却有了思量。她磨磨蹭蹭不说话的模样,却把温永宁的心重重吊了起来。 下线好久的系统一直在偷摸磕糖,这一路下来,不知道有多少糖块,它的绝美库存又多了几十张。感受到温言脑里危险的想法,暗地想,或许这就是变态觉醒的前兆吧。又感受了一下洛寒珏的情绪波动,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但心跳慢慢沉缓下来了。 白胖团子无奈地摇摇头,看着温言是如何作弄自己老婆的,别最后把老婆搞丢了。 虽然是不可能的,但这才是单身统最羡慕嫉妒的一点。 温言拉长语调是想看看洛寒珏有什么反应,流行的人流一点点换批,时间慢慢浪费掉。她看到有细微的阳光点染在眼前人露出的后颈时,却莫名刺得温言有些眼酸。突然温言反应过来,洛寒珏已经维持躬身很久了,可眼前的女人依旧是板着身不言不语的样子,一幅任人宰割的样子。 温言眼神暗了下来,还算愉悦的心情被污染出一块灰暗地带。 她在干什么?戏弄洛寒珏,和那些老混子有什么区别? 温言颇有些自厌,反着自己方才的想法,脱口一句:“你觉得本王会如何处置你?” 洛寒珏没有回答温言的话,女人笔直的脊背又温顺地向着皇权弯下几分,外人看去静默地像一个雕塑一样不言不语。 驰骋疆场的将军向京中霸王低头,要是把这场景放到话本里看起来是会大卖特卖,那些男人不都是想着身份高贵的人向他们低头吗? 这次温言又一次看到了洛寒珏的头顶,心情更是糟糕了一些,这样子不就和之前在摊子那时一模一样了。小王爷的思绪一瞬间乱七八糟,温言抿着唇兀而想如果自己没有回去找停在原地的这人,那这个人是不是永远不会上前。 想到这,温言的舌根略略发涩,正午的阳光明明晒不到她身上,她却莫名有些烦躁。 不应该是这样的,温言内心又重复了一遍。洛寒珏不应该是在她面前这幅姿态的。温言说不出什么理由,但是看到洛寒珏向她低头的瞬间,她不知所措了。 之前自己嫌弃的那些狗屁界限规矩,一想到用在洛寒珏身上,温言不爽了。 眼下她更不爽的是洛寒珏对她总一幅没脾气的样子,温言看得尤其不顺眼,她性情不算太差,但和世人说的君子之风也离得远,她可以忍受洛寒珏做错事低头,但现在这样洛寒珏因为她的戏耍低头,没有理由,温言单纯不喜欢。 也是奇怪的很,明明是温言握着的权责迫使功臣折腰,现如今又是一副这般厌恶的态度,系统都要觉得无奈了。 心情劣质的结果就是小王爷语调冷淡地快速吐出几个字:“本王不喜欢只会低头的臣子。” 温永宁的心却轻轻放下了,熟悉温言的人知道这是她拐弯抹角地说的一句好话。 洛寒珏一怔,上下长睫交错的一瞬间,笑意爬上了英气的眉梢,她轻轻说:“好的,臣必然恪守殿下的训规。” 温言嘴角下撇,这家伙,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能消气了? 事情也就这样被揭过,温言抬步往前走,洛寒珏步步紧随。 温永宁看着面前的二人,摸着自己光洁的下颚,觉得气氛哪儿不对了。总感觉刚刚他不在的时候,洛寒珏已经和温言的关系很好了,他刚刚居然听到什么,温言直呼洛寒珏名字了,之前还是一口一个洛将军的。 温永宁摇摇头,感慨了一句,女人真是奇妙。 苏布在角落惊恐地看了眼放厥词的自己主子,要是被前面二位听到,遭殃的肯定是世子啊。 果不其然,刚刚表现恭顺的洛寒珏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眼这里,眼里的寒星闪烁。 苏布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温子薄一边温言说遇到喜欢的人可以抢过来,(说到这儿,温言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温子薄脸黑得像汤圆里的芝麻馅),他就想到某个对自家白菜虎视眈眈的另一颗白菜,牙齿磨得作响,脸黑得和锅底一般,但表面还是咬着牙说了下去。 第21章 李记,百年老店。 大门敞开的,这铺面而来的热气,香料气,确实是能把食客的味蕾勾来的招牌。 萦绕在鼻尖的香浓,是合胃口的油脂香,温言也不免喉头滚动。她探寻着往身侧那儿去,洛寒珏的乌发垂落得正好,些些避开了意味深长。 似乎是发觉这样子没用,温言收敛了眼神,她长睫轻扇,想起了一件事。 李记的烧鸡是有名的。 就连宫里也有这么个说道,虽说谣言不可信,但温言就真曾在废书库里翻到过一本杂传,上面字迹早已模糊到不清了,不过为数不多的字图配画上写着,说是先帝尝过的多种滋味里唯好烧鸡这一口,若是微服寻访的机会总会各处寻得美味。 温言也就笑笑,把这书当做好事者的无聊消遣。 若真是如此喜欢了,她从小也没有在宫里吃上过一次烧鸡。 传言真真假假,谁又识辩得清楚呢? 一行人抬步往里进,刚进门小二就迎了上来,直接把他们引进幽静的包间里,一一倒上茶水,讨喜的眉眼笑称:“客官,来尝尝我们家的茶吧,都是赶着初春掐了第一批最嫩的茶尖。” 温言视线落下,桌上正冒起袅袅热气,熏得她眼眶有些微热。 茶尖浮沉在通透的茶面上下,温言嗅了嗅,冷淡的面容有些软化了。那小二确实没假说,热水滚入杯底的时候,清新的气息就溢满了室堂。 她捧着杯吹了吹,微抿了一口,随后手悬空在桌上几寸,瓷杯也落在了半空不动。 洛寒珏一直在观察。 女人看似平常地撩开发,露出线条明晰的侧颜,正好对着少女那侧。洛寒珏随着温言红润的指尖向上,她就看着方才沉积郁气的苍白眉眼舒缓开了,紧接着昳丽美貌的少女又顺从地端起,喝了第二口。 洛寒珏不着痕迹地收回眼神,衔起了一颗面前的果脯入口。 酸甜口的,很好吃。 那边,齿间正轻磕在瓷杯上,温言默默想。 确实是好茶。 室内明明没有一个人开口出言,但是温永宁莫名就觉得心头一松,世子爷赶紧把坐姿调整了,直到刚才他才坐上了半个椅凳的空间,略有点不适。 苏布是观局者,也是唯一清醒的那个。 看到两大煞神终于被安抚好了,提到嗓子眼的担心也落地了。苏布看着还傻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温永宁,只能苦中作乐去想。 主子这样也挺好的,他多操点心,主子过得快乐一点就好。 气氛缓息下来的室内一片祥和,众人享受着静谧。 直到—— ——一阵粗鲁的责骂声,器皿的破碎声惊扰了这难得的安静。 温言表面没有掀起一丝波澜,她慢慢地放下捂在手里的茶杯,不轻不重地一声“磕哒——”,却敲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头上。 熟悉温言私下脾性的人也知道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了。 所以这下子,三人都知道温言心情不妙了。 温永宁向苏布示意一眼,少年点头,轻巧地退出关上门出去探查情况。 —————— 陆明德现在很不爽,他昨日宿醉到天亮,直到刚才还躺在温柔乡里,也不知道那个疯婆娘哪来的消息,居然一脚踹开了他的房门,一把把他从被褥里拖起来。他昏昏沉沉的,那疯婆娘直接打上来,硬是一拳把他打清醒了。 “疯女人,就是个疯子。我早就跟我爹说了,这娃娃亲千万不能和武家之女定。”陆明德拿着鸡蛋滚着自己脑门上的乌青,一边愤恨到口不择言,“粗俗至极,这还没结婚就敢对为夫动手,还叫嚣让我知道什么叫男德。蠢妇,一天到晚只会舞刀弄枪,愚不可及。” 说到这里,勉强说得上英俊,但常年沉迷酒色而青白虚弱的脸上,闪过怨毒的神色。 他周围几个男人嬉笑着说:“嫂子好魄力,哈哈哈哈……” 一只手勾上陆明德的肩膀的男人对旁人鄙笑道:“唉,话不可以这么说,弟妹也是为你好,你这还有两天就新婚了,还要跑去兰楼找人,弟妹当然吃醋了。” 陆明德听到同行之人的话,脸色稍稍好转了些,但一肚子的怨气他还是包不住,凑近对男人耳语:“徐兄,你可不知道,我之前去那个女人院子里想培养感情,那个女人一脚上来,还说以为是毛贼偷摸进来的。我这实在憋不住,才找了人泄泄火。” 徐雷听着陆明德的抱怨,他没想到那个“疯女人”居然没有和陆明德这个色中饿鬼有过夫妻之实,心头一热。他是见过那位即将过门的陆夫人的,别看陆明德嘴上一口一个疯婆娘,那位陆夫人的身段长相也算是上品,本家记得只是个军里巡逻的小官,如果可以的话…… 耳边的话语仍旧喋喋不休,徐雷脸上挎着笑,斜睨着醉鬼,他其实有些不耐烦了。 这洛云娇也差不多时候了吧,怎么还没出来。 陆明德发泄一通,疑惑地问:“徐兄,我们在这里大半天了,怎么不走了。” 其余几个男人也附和道。 徐雷笑着说:“诸位兄弟们,别急,待会还有一个人要来,大家再耐心等等。” 陆明德自然听得出徐雷话里话外暧昧的语气,心头一动,“不会是哪家好姑娘吧。”看到徐雷含蓄地点点头,陆明德压低声,“徐兄真是好手段,这京中名媛谁能逃得过徐兄的手掌心。” 两个男人心照不宣地看着对方笑笑不说话,相似的皮囊下流淌着同样恶心的欲念。 当然,这也是他们能做的了狐朋狗友的一个原因了。 徐雷突然看向陆明德身后,招了招手,还没等陆回头,就闻到一股甜腻惑人的香味从身旁飘过,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扑进徐雷的怀里,娇滴滴地说:“真是让人家一顿好找,人家都怕迷路,找不着你了。” 徐雷环住洛云娇的腰肢,感受紧贴在自己身上的火热,笑道:“我一直都在这里等你,再慢点也无妨。”说话间,一道视线更是火热。 都是男人,他怎么会不知道陆明德的心思。 徐雷炫耀似地搂紧怀里的佳人,洛云娇难受地扭动了自己的身子,果不其然,周围的视线更加露骨火热了。 徐雷勾唇一笑,上钩了,待会的事情也好谈了。 洛云娇注意到在场的另外几个男人,扫视了一圈,定在了一个脸色苍白的上。 这个看上去倒不错,洛云娇捡菜一样的视线来回打量,还算英俊的面孔,体格也看得还行,她不是没注意到这个男人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媚眼一挑,果然,这个男人胸膛快速起伏了几下。 这个男人,毫无疑问已经拜在自己的石榴裙之下了,但表面功夫还要做做,毕竟出门前,徐雷交代过自己今日的事成与否,都在自己。 洛云娇往徐雷怀里一躲,怯生生地看着陆明德:“这些人是谁啊?” 周围的男人争先恐后地介绍自己,洛云娇被吓得往徐雷身后一躲。 徐雷一一介绍一圈下来,到陆明德的时候,他顿了一下,十分上道:“这就是我说的那位家里京城开遍酒坊的陆公子,认识一下,说不定,以后大家都是好朋友了。”又对着陆明德说:“这是我的朋友,云娇。” 陆明德把冲动压下,开口就是一顿恭维。 “云娇姑娘,今日一见,在下才明白了什么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姑娘的姿色在这偌大的京城,想必才情和宫里那些娘娘们也不相承让。”说完,陆明德眼神灼灼地看着洛云娇。 洛云娇眼角抽搐了一下,如果不是徐雷告诉这个人是个草包,也从来没参加过什么诗会,她就要认为这个人是蓄意挑衅自己了。也羞怯地开口道:“陆公子,也是一表人才。” 直到徐雷拍手一笑,打断两人的脉脉含情的直视。 “既然现在认识了,要不去吃点东西,我做东,我可知道一家不错的店。” 画面转到李记前,洛云娇怀疑地看着牌匾上写的“李记烧鸡”,徐雷这样的纨绔会带自己来吃烧鸡? 就当她踌躇不前的时候,徐雷直接拉着她进店,一股诱人的香味直冲天灵盖,洛云娇也不得不拜服在这股味道之下。 小二接待了他们,他们是熟客了,来这里自然都是上好的包房有请。不过,这次倒是差了徐雷的心意,楼上的包房说是已经被坐满了,只剩下一楼的位置了。 徐雷脸色不变。 为了不拂东家的面,其余几人忍耐着,依着包浆光滑的方桌坐下,一楼人声还算喧闹,几个男人就让店家上菜快点。 陆明德靠墙坐下,虽然没有包房,但面前的佳人也足够秀色可餐,能让他忍耐住一时的不愉。男人仔细抚平衣角,正准备张口继续和洛云娇搭话,下一刻,他就觉得自己的衣角被轻轻拉扯了一下。 陆明德脸一僵,视线缓缓下移,他就看到一个脸上耷拉着半大鼻涕,左手拿着油汪汪的大鸡腿,而握着他衣角的手上一片油迹,不仅如此,这个脏鬼一边把油水往他身上蹭,一边傻乐。 他说:“大哥哥,吃,给你吃。” 陆明德大脑一片空白,怒从心透气,反应过来之后他已经直接一脚踹了出去,孩童径直飞开,连连撞碎了在边角拜访的几个花瓶。 纨绔们只是冷眼看着,有几个还讥笑道:“别踢太狠了,大~哥~哥~。” 只有一个腰间缠着银腰带的浓眉男人看着花瓶的方向蹙眉,眼里显露出一丝不忍。 洛云娇捂着嘴倒在徐雷怀里哈哈大笑,她一点也不觉得残忍,前世她逗猫惹狗的,对小孩更是不耐烦。现在更是在古代,凭他们的身份,平民可惹不起他们。 陆明德扭曲着脸,破口大骂:“你个贱民,敢动本少爷的衣服,把你一家杀了都赔不起。” 说完,还不解气地上前踢飞了鸡腿,提起脚上的力气就想往幼童的身上下死手。 周围的人也反应过来,但看到陆明德一行人,有人也认出这些就是常闹事的那些纨绔,不是自己惹得起的,只能不忍地侧过脸,心底又心疼那个可怜的孩子。 只差几分,这个野种就一命呜呼了,反正也没人敢报官,自己家在京城的势力这些贱民怎么敢动我。陆明德露出快意丑陋的笑意,他受了一肚子的气终于可以发泄出去了。 众人只听得“啪——”,传来一声巨响。 第22章 巨响消弭在寂静中。 众人不去看。他们的双眼紧闭,有人别过了脸。他们很明白,睁眼之后的无非是一片狼藉,快意泄愤的施暴者,破碎的瓶罐,这些他们都习以为常。 可他们依旧不敢睁眼,也没有一个人敢动的,更没有人走到那堆破碎的掩埋后扒拉,仅仅是吃食的牙口咬得紧,双拳青筋也条条暴起。 许是他们见不了那对漆黑浑圆里的神采被碾碎一地。 直到—— 从纨绔里出现一声怒斥,夹带着一丝尖利女音的惊恐。 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旁人这般想道,才堪堪睁眼。 亮堂敞亮的中央,有一眉目清秀的少年怀里环抱着一物,等到稚嫩的声息响亮起来,他们才看清少年曲下脖颈轻声安慰的对象,就是方才被欺辱的孩童。 那刚刚的那个男人呢,众人的视线沿着废墟后移。 “嘶——” 这下,倒是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感叹好一张原生态壁画。 陆明德被一脚踹中腹部,胃里瞬间翻江倒海,一股股灼热酸涩的热流瞬间在食道回涌。终是憋不住,一张口,他吐了全身,连地上全是隔夜的酒液。 陆明德倒在地上,狼狈地捂着自己的口鼻,他还是没有止住从手缝之间滴落的秽物。 且不看这个狼狈至极的男人,周围人敬佩的目光飘回那个少年身上。 清秀少年——也就是苏布,刚刚推出厢房查看情况,他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就看到楼下的一片狼藉。当看清楚那个身着锦服的年轻男子气势汹汹正走到孩童面前下死手,苏布直接运起轻功飞下二楼,一脚踢飞男人。 这下,幼童才幸免于难。 苏布轻柔地避开幼童的伤口,揭开领口一看,大片青紫在白嫩的皮肤上格外刺眼。男童一直在小声抽泣,苏布拍着背脊好声轻哄,渐渐抽泣声慢慢平息下来。 这时候,他身旁传来战战兢兢的声音,“这位大人,我,我想看一下我儿子怎么样了?” 苏布回身一看,厨子打扮模样的中年男人一脸惶恐地跪在地上看他。苏布小心地把孩子递还给男人,得到了男人诚惶诚恐的感激。 这时候,纨绔等人也从这场惊变反应过来,有人冲到了陆明德身边,洛云娇又是一阵闹腾,躲进徐雷怀里。 看着有人冲上去,徐雷没有走上前去,反倒拖着洛云娇退一步隐藏在人群里,他需要观察一下事态。 是平时和陆明德交情不错的两个男人冲上来,一个扶起还在干呕的陆明德,那个挂带着银腰带的男人目光凶恶着起势。 苏布挑眉,他看清楚了这个男人双目中的煞气,心中略略提高了警惕。 就当庞子意那拳挥上苏布的面庞,轻功了得的少年闪身而过,错过了男人的扑劲,伸出一脚绊倒了来者,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摔了一个狗吃屎。 庞子意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挥空的拳头,他是个练武的,可他从未听说过京里怎么会还会有反应这般迅速快捷的,他又细看了苏布的眉眼,还是这样一个年轻的。还没等他从地上起来,随之而来的耻辱感和怒火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爬起来第一句就是对苏布的威胁:“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这个杂碎,敢这样对我,信不信我让你在京城混不下去。” 温永宁刚踏出厢房,看到楼下的情形,听到这句话,栏杆直接被按出一个掌印,怒极反笑道:“喊谁杂碎?” 庞子意以为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子出头了,直接向着二楼怒喷道:“说的就是你,混蛋,给老子滚下来单挑。” 一直沉默着的苏布听到这句话,动了。 世子身边年轻的护卫迅疾侧转一脚就抽中了庞子意的膝盖,擒住双手向后拉扯,把身体重心直接压在庞子意的背脊上,一套下来,庞子意只感受到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和骨骼碰撞的声音,他知道自己肯定是折了哪处了。 但庞子意倒是没吭一声,硬是让牙齿把嘴唇碾出血肉,浓眉下一双豺狼似浑圆凶恶的双目死死盯着楼上那处。 温永宁走下楼,隐藏在人群里的洛云娇惊呼一声,她刚刚觉得那个出手救人的少年眼熟,在看到世子出现的那刹那,她记起来了。 那个少年是诗会上跟在世子后面的小厮,没什么存在感,一幅唯唯诺诺的样子,和刚才出手救人的气质判若两人,她才没记起来。 徐雷脸色铁青地看着这一切,他作为四皇子一派的,自然是认得温永宁的,但他不知道苏布是温永宁身边的侍从,不然,他根本不会放任刚才的一切,要知道,陆明德有恃无恐的底气是因为知道今日他是要和陆家作交易的。 之前,洛云娇来找他,说有一个赚钱的方子,他只觉得深院的一个女人见识短浅,难得洛云娇玩了些不一样的花样,餍足之下,也听了一耳,没想到,确实有可行之处。用了洛云娇的酿酒配方,确实唇齿留香,是他到现在为止没有喝过的酒味。四皇子享用过后,下令让他把这酒做大。 今天,是想和陆家敲定最后的协议的,陆明德这个家伙平日里混天混地,沉迷酒色,但在生意上贼鸡贼,徐雷本来先投其所好,让陆明德吃饱,酒足饭饱之后再让洛云娇让他就范,哪能料想到世子居然会在这么个烧鸡店里。 徐雷现在只能闭上嘴龟缩在角落,希望世子不要注意到自己。 可是今天总是有人给他找事一样,下一秒,徐雷就听到洛云娇那个女人的惊呼声回荡在店里,世子的视线也直直地跟射过来。 徐雷一把甩开洛云娇,想先走一步,还没踏出门口就听到另一个冰冷的声音缓缓响起。 “洛云娇,本王不是说过不要让你这张蠢脸在本王面前晃了吗?” 徐雷彻底走不掉了。 —————— 在温永宁出去之后,屋内只剩温言和洛寒珏两人。 如果只是一般的冲突她自然不会如此动怒,是因为系统接连的警报声,传达了“洛云娇就在附近。”的信息。 温言的心情直线下降。 洛云娇,这个名字徘徊在她的唇齿之间,但绝不像情人之间的缠绵,温言仿佛是要碾碎了名字主人的骨肉一般,带着怒意她反复默念着。 系统察觉到温言的情绪波动十分曲折,其中愤怒和杀意这两种情绪到达了顶峰,老实闭嘴不准备引火上身,做一个安静懂事的统。 温言还在面无表情地彪杀气的时候,眉头兀然一凉,那根突兀的手指,落下的力度轻缓清凉到不可意会,可就是如此大胆,那股按在皮肤上的凉意轻轻蹂转了起来。 这让温言想,或许是来人欲想抚平她紧锁的眉头。 骄阳一般美貌的贵女掀了掀眼帘,温言看向洛寒珏,女人脸色依旧如常,嘴角平铺直叙,像张挂画一般寡淡。 但温言不在意这些,她第一眼,是奔着眼睛去的,她就想看看那英气狭长的眼里是什么。 下一刻,温言就愣了,一片晃荡的波痕硬是撞入了她的心弦,屋外的阳光正好,水色冷粼粼的,可是那双眸中的色彩她没有错过分毫。 那水光晃得太恰到好处,无端地,温言心头一动,她放轻了呼吸,就连轻喝制止都忘了脱口。 温言对自己还能不清楚吗。 分明是不喜旁人肢体的接触,温永宁也是看在自小长大的情谊,她尚能忍受。 但洛寒珏呢,见面没多久,几次的试探,一次比一次胆大包天,这人就是对她的身份视若无睹,那几次行为还勾得她频频出糗。 所以到底为什么呢? 温言沉默着,她摸上自己的腕间,雪白细腻的触觉下是一点又一点的心跳动静。 是正常的动率。 所以温言才懊恼。 她把故意挪开的视线重新放回眼前人身上,几息过后,温言开始咬住口齿间的软肉,尖锐的钝痛都没有抵过那一下一下,那股从贯穿腕间,直达到她耳边的动静。 一点一点地,清浅的呼吸间,是温言都没有听到过的动静,时至今日她才发觉一个人的心跳声可以这样快,也能够这样沉。 仿佛就是从陨天间落下了震耳欲聋的呼救声。 就在小王爷冷凝着小脸,陷入乱麻的思绪之中。 从未停歇的手指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从白皙光洁的额角,轻轻点点地,洛寒珏的手已经浏览过了美貌的大半,女将的目光隐晦地打量,她看着少女眼周那圈薄薄的皮肤,浓郁在紫眸的色彩越发灿烂。 欲望在心底盘旋,洛寒珏想做许多了。 她想揉,想帮阿言揉一下眉头,洛寒珏记得,以前只要碰到这里,小孩的耳根就会红成一片。 那现在呢? 很久,洛寒珏的眼睛都没离开过少女圆润的耳垂。 温言回过神来有些无语,但还是没有撇开洛寒珏的手指,仍由她不老实地在自己脸上各处乱滑。 直到略有薄茧的指腹划过柔软的唇角时,温言才忍无可忍一样,她捉住那根食指,洛寒珏的眼神也恰巧对上她,可清明正直得仿佛刚才作乱的不是她一样。 温言喉间一哽,她还能说什么? 两人都不言语,独处的气氛一下变得暧昧起来,后来小王爷慢慢凑近了,温言直视着洛寒珏的双目,缓缓开口: “你,愿不愿……” 洛寒珏呼吸放浅,几乎于无。她心口开始也一点点变闷,她想可能是久坐屋内太热了。 不然她的耳廓怎么又会开始发烫。 系统在意识海里也憋住了呼吸,虽然它没有这玩意儿,短手只能激动地抱住胖胖的自己。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告白现场? 暗卫趴在屋顶上侧耳仔细地听着。 在场的所有人和统都等着温言后面吐出的那个词。 下一秒,一道尖利的女声穿破房梁,把温言刺得一个机灵,把话咽了下去。 一时之间,洛云娇这个名字同时被人咬碎在嘴里。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波就是属于作死成功的典范了。 欢迎两位新的受害者出场。 第23章 温言在二楼长廊,她睨着下处,高处的优势也不过是把底余的狼藉一览无遗罢了。 薄凉的目光掠过众人的神色,无论是突然低头埋面的,或是白痴到毫不遮掩敌意惧然的,皆非丑态百出,无趣至极。 温言都不在意。 她的手扶上靠廊的栏杆,掌心贴合上去,只会让人觉得粗糙不均,还有木纹的碎裂,应当是不舒服的,但温言握着栏杆,开始缓缓使劲,任由粗糙的手感加重。 底下有枚掌印。 是突兀的位置和力道。 她没再说话了,可楼下的纨绔倒是有些按捺不住了,三两成群的眼神互瞟,都在试探确认这突然出现的厉害家伙的身份。虽然他们几个心里也有数了,过多的也是在心里感叹年轻轻轻,气势确是凛冽的森然,居然一句话能直接让他们梦回自家老父亲的怒目圆瞪。 这安王是真的可怕…… 但现在看起来更可怕的另有别人了。 年轻纨绔往门槛边的男人看了一眼,又往另一处的粉衣女子的背影去,心里嘘声一片,有些鄙夷,这洛家小姐,那腿还没抖完呢。 他也只是偷瞄了几眼,毕竟不说洛云娇,光看徐雷的脸色,也该知道刚才出现的这几位身份非同寻常了,不然就说徐雷这混子,怎么可能被人当众落了面子,还不发作。 可谁能明白一个王爷回来烧鸡店吃东西。 再多的震惊下,年轻纨绔还是想,算了算了,还是别说话了,他老老实实坐着就行,免得回去让老爹揍他一顿。 角落里的眼神里多少带了些幸灾乐祸。 而这边洛云娇在等,她在等温言的下一步。 可是那把出鞘悬空的刀仍旧悬而未落,温言的沉默只能让她更恼怒,许是低敛的眉目太过沉静了,但探究的神色目不暇接,洛云娇根本捉摸不透那个人到底要什么时候才会暴起发作。 可是她不能动,所有人都能正常呼吸,只有她不行。 温言的那句话或许别人听得无碍,但被直呼其名姓的对象,洛云娇的身心像是被贯通一样,牵扯着她的灵魂回溯一样。 洛云娇想起了那天的诗会。 等到温言松开栏杆,再抬起头时,眉眼一片淡然,但没有想象中的冷,也没有洛云娇惧怕中的怒火,她稳步下楼。 洛寒珏从背后的阴影处走出,往下瞥了一眼看见她时呆滞的女人,跟上了前者的脚步。 路过抱着幼童的厨子旁,温言的袖口动了动,一块碎银顺着衣摆滚落在地。那银光也正好落到厨子的面前,可惜中年男人毫无反应,依旧蹲坐在原地哄抱着孩子不放手。 温言蹙眉轻斥:“还愣在这里干什么,你儿子的命你是不想要了?这点东西还不快拿去找大夫,愣在这里干什么?” 男人浑浊的双眼慢慢聚焦,盯着眼前掉落的银光,他终于停住了颤抖的身躯。 本来他家中生活窘迫,孩子他娘病了,这才白日把孩子带在身边干活,没想到只是一会儿没看住,孩子就遭了难。他囊中羞涩,连给孩子治病的钱也没有。有一个瞬间,这个父亲已经想到了不久自家祖坟后面就会多出的几块地。 正好两大一小。 但现在,他的孩子有救了。 男人声音颤抖道:“大人,大人!今日之恩,我武岳这辈子不能忘,日后有一天小人必然……” “有那个时间说这些,你孩子血都要耗干了。” 温言语气不耐地断了男人的毒誓,挥挥袖袍,干净的丝绢按上孩童染血的创口,转身离开。男人怔住了,他接过丝绢,从地上拾起那块银色,再抬头时,这个汉子的眼里充满了坚定的目光,背着那抹清俊的身影,结实地磕了三个响头,顶着一头血冲去医馆了。 站停在一片狼藉前,温言拖出一个长椅,摩擦在地的声音刺耳,她一路拖过来,摆坐到人群面前,温言坐下,眼神淡漠地看着这群废物,也只是看着,手上的玉戒被磨转得有度。 温永宁火气正旺,素日和煦的俊脸冷硬得可怕。 “光天化日之下,欺负幼孺,你们以为这里是哪里,天子脚下,你们眼里有没有王法了!”说完,温永宁看向苏布擒住的庞子意,刚刚还像豺狼一样凶狠的人已经被压得爬伏在地上了。 温永宁显然是气到了,都说世子和安王交好,但脾气秉性更为宽厚,待人平和。但他刚刚听到庞子意的话,他已经想到把庞家直接给抄了。多少年还居然有人敢用家世压他的人。之前不动这些废物,多少顾忌温子薄的立场,现在,惹到他头上,不脱层皮这件事他们谁也过不去。 然后,有人先做了这件事。 “清场吧。” 命令从长椅上人的口中吐露。 温言没抬头,不去看众人的神色,薄唇微启,又说了一遍。 “无关者退去,非罪者帮凶闹事者皆可退。” 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快速响起,不到数秒,在洛寒珏的监督下,连带着楼上看热闹的人都被老板拉着全部赶出去了。 角落里的纨绔动了动脚,望着不远的门槛喉咙滚了滚。 温言轻笑出声:“要是想掺和进来的也没问题,只要之后接得下罪令,家底够厚,祖上够清白就行。那这热闹,本王允你凑合。” 纨绔跑路了。 洛寒珏走到门口,合上了大门,挂上了门栓。 温言轻声:“跪下。” 徐雷跪得是最快的,也是最响亮的,和刚才那厨子磕头声当仁不让。 温言看了他一眼,“哦?没想到你们这群废物里还有算是识时务的人呢。这动响,和刚才那个厨子磕得都差不多了。” 徐雷不敢接话,他死死地盯着地面,不敢直视前方,心里憋屈极了。 都说跪天跪地跪父母,他是家里最受宠的,自从攀上四皇子这个高枝,除了跪过那两位大人之外,他已经很久没有弯过膝盖了。 可眼下,安王这般折辱自己,徐雷低头,没让人看到他充血的眼角。 温言收回眼神,看着还在失神的洛云娇,“可惜,不是所有人都听得懂本王的话,有时候,总有那么些个虫子在蹦跶,不把它摁死,就好像永远不知道自己是祸害一样。” 洛寒珏已经靠近了洛云娇,她手上夹着一支长筷,都没人看清,洛云娇兀然下坠,那阵脆声听得只道牙酸。 洛云娇矫揉造作的痛哭声也很清亮。 她向着徐雷的方向,哭嚎着:“表,表弟,好痛,救救我,救救我啊……” 在场站立的几人冷冰地看着这场闹剧。 又是一道筷子的抽击,洛云娇捂着喉咙嘶哑作声,她不清楚怎么一下子她就发不出来声音了,匍匐在地没有一点洛家人的气度,畏畏缩缩地蜷着。 徐雷恍惚,他和洛云娇离得不远,那股子异香现在浓极了,男人估计也知道这个玩意没用了,心底暗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温言撑着下巴看着这些丑态百出的家伙们,她现在很饿,而罪魁祸首就是这些人把做饭的师傅搞走了。 她也不生气,只不过烦躁,又是洛云娇,她现在是真的厌烦了,诗会上小丑的惺惺作态以为她长了记性,没想到千年后的人类居然面对欺辱弱小会如此兴奋,没有一点良知和同理心。 温言闭上眼睛,回想着刚才脑海里系统转给她的一些画面,她没有错过影像里洛云娇夸张的笑意和孩子被踢飞出去后,眼里的快意和不屑。 氛围一时间沉默下来,罪人惶惶不安,裁决者沉默着。 跪伏在地上的洛云娇的冷汗湿透了衣襟,她能感受到她一直被一种令她毛骨悚然的气息环绕,稍有动作,那种气息加重一分。 洛云娇想今天自己出来只不是来做个交易,谁知道会撞上温言,而且她明明什么也没做,那个熊孩子也不是她踹的,动手的人已经倒在地上了,还有那个孩子不是已经被送去治疗了吗?还能哭还能叫,不就是受一点轻伤,又没死。这件事草草过去不就好了吗? 浓妆艳抹的少女……女人捂住痛处,口水不自主地流出来,和尘土一起混起,恶心至极。 洛云娇在想。 真好啊,这个时代有权者可以为所欲为,而那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力,到现在自己还没有拿到。明明自己是按照梦里的发展进行的,为什么到现在一件事都没有成,反倒赔了了夫人又折兵。 想到这儿,洛云娇也有些茫然了,她……会成功吗? 洛云娇有些恍惚地抬头,忽然对上了站在温言身后那个女人的眼神。 是洛寒珏。 洛云娇低下头,把这个名字默念了几遍。 等温言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虚虚指了指徐雷的方向,说:“你可以走。” 徐雷如负释重,起身行礼转身准备走,然后衣袖一紧,他往下一看,洛云娇已经靠拢在他的脚边,紧拽着他的衣摆不放。 徐雷眼角抽筋得快把他下垂眼挑成上吊形了。 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脑子,现在他两是在洛寒珏的面前,不要在这里搔首弄姿做给他看了,是想把他们的关系捅到姑母那边去吗? 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没等他伸出手,洛寒珏此时出声了。 “待会我会带她回去的,你先走吧。” 徐雷听到是洛寒珏发话,“无碍,我可以带她一起走……的……” 他的音量在温言突如其来的冷光中,语气越来越虚。 温言摸着手里的玉戒,漫不经心地说:“本王让走的,到底是走不了还是不想走了?” 徐雷咬着舌尖不敢动弹。安王的字词掷地有声,砸得他心绪更加不安了。果然,下一刻,男人就听到温言下的最后通牒了。 “既然你们如此谦让,那就一个都别走了,全部都给本王留下。” 话音未落的时候,门外也传来了敲打声。 无人应声之后就是破门而入,一群黑衣劲装持刀剑的人鱼贯而入。 温言从洛寒珏的衣袍后探出头,勾唇一笑,终于来了。 巡捕营。 第24章 一股湿冷的气息裹挟着躺在地上的男人。 陆明德被冻醒了。 感受到了背部渗透进骨子的冰冷和坚硬,陆明德勉强睁开眼睛,转动着发涩的眼球,目光所及之处有几根黑色的铁杆不停地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陆少爷迷迷糊糊地想,本少爷这是到哪儿? 意识苏醒了,自然五感也逐渐通畅了。 还没呼吸几口,身上飘来的恶臭味差点没让陆明德两眼一翻,再昏死过去,好不容易挣扎地准备起身,剧烈又连绵的阵痛瞬间上涌,打得陆明德那叫一个猝不及防,这痛让他喘不上,也咽不下去气。陆明德深刻地觉得自己的腹肌也许撕裂了。 腹部的疼痛也让他慢慢回想起昏迷前的事情,男人一时间怒火攻心,刚想破口大骂,还没提起一口气,身体各处传来的酸痛感又让他放弃这个想法。 好不容易缓下来,陆明德先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有人在吗?在吗?救救我……” 陆明德说了几遍,回应他的只有水滴流动的声音和暗处阴祟之物爬动的声音。 沉默的暗色越久,孤独和恐惧渐渐抓住他的灵魂,就当这个自视甚高的胆小鬼快要崩溃的时候。 月光避开的的一个角落里,一个沙哑又熟悉的男声幽幽响起:“别嚎了,这里是牢房。” 陆明德几乎喜极而泣:“庞兄,你也在,真是太好了。” “这里到底是哪里啊?庞兄,放心,我爹马上就会来救我的,等会我们就能出去了。” 坐在暗处的庞子意,听到这句话,额头青筋一跳,白眼一翻,他深深对自己白日的莽撞感到无语。 别问,问就是后悔。为了这家伙被关进暗牢里。庞子意现在满腹的憋屈和悔恨,就为了这种蠢货出头,居然得罪了世子。 任由那聒噪声继续,嘴角青黑的男人再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庞子意抬头看向窗外皎洁的月色,忍着抽痛深深叹了口气,暗自祈祷只希望自己的罪责不要连累到父亲就好。 —————— 洛家。 洛寒珏把失魂落魄的洛云娇交还给徐夫人,交代了两三句,没有接受徐夫人的挽留。 等到从洛家大门走出去,洛寒珏抬头看了眼天上,半时辰前的皎白轮月已经被薄云掩盖。时候的确不早了,光她把洛云娇带回来就耗费了不少时辰,林显肯定也早早回去了。 洛寒珏倒是不觉得浪费时间,她想到最后,只觉得可惜了那盘还没上的烧鸡。 香味都勾足了瘾头,但正餐一口都没吃上,难免让她有些难受。 肚子空空的将军一边摸着自己的腹部,无声惋惜着,慢慢离开了洛府暗处眼线的范围。 洛寒珏披撒着温柔的月光,随着月色的指引,一人走在四下无人的街道,轻缓的脚步声在长长的石阶上点踏,月光下只有一抹独影如影随形。 渐渐乌云掩盖了月光,唯一的光源也黯淡下来。还没走出百米之外,披月而行的美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洛寒珏看着面前被黑暗笼罩下的陌生路口,夜色太浓,她看不清里边的轮廓。只有武者的直觉提醒着她,里边有人。可惜她在明,对方在暗,周围又是早早就寝的居民,在这里动手不是最好的选择。 有着紫色眼眸的女人敛下眼波中的寒光,缓缓她勾唇一笑,紫色的波痕越发妖异。洛寒珏想,好像这样看起来,全是对她不利的条件啊。女人的嘴角晕出一团白雾,浑身的肌理紧绷,高挑的身量像一只曲线优美的猎豹,危险迷人。 深邃的路巷是一眼望不尽的黑,空洞得简直能催使人失去向里探索的欲求。 久经沙场的武者默不作声,屏气凝神,悄无声息地握住袖中藏好的匕首,蓄势随时待发。 大抵是来者不耐烦大晚上这样无趣的僵持了,黑暗中响起车轱辘慢慢滚过石板的声音,马蹄声清脆地点踏在路面上。 马车的原貌越靠近一些,洛寒珏袖中的寒光也多一寸。 突然,风起了。 春夜里独有的和煦力道拂过洛寒珏的面颊,外力中夹带了熟悉的气息,触过洛寒珏鼻尖的那一刻,她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寒意闪烁的紫眸间瞬间消化掉了所有的锋利。 凶兽主动翻开了自己柔软的肉垫,任人宰割。 “你是想自己走回家吗?”带着一袭凉意出现的小王爷,驾坐在马车上从夜色里缓缓脱身。 温言略带嫌弃地看着月光下的美人,如是说道。 “若是殿下能顺路带一程,臣甚感荣幸。”洛寒珏不着痕迹地收回匕首,嘴角噙着盎然笑意看向某位口不对心的小孩。 温言可不信这人嘴里说的,她的眼睛没瞎,刚刚洛寒珏手里有什么东西闪过一丝闪光,不用想就知道这女人刚才是把她认作不明来意的人了。之前还说她变脸快,小王爷觉得变脸这活,她遇到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没有洛寒珏做得娴熟。 温言捏着马绳,居高临下地扫过洛寒珏的眉眼,轻哼一声,这家伙装得真像,跟个大尾巴狼一样。 马车慢悠悠地驶出黑暗,铁质车轮滚停在洛寒珏的身侧。 车上的人伸出了手。 “怎么?还要本王请你上来不成?”语气拗着,依旧是不肯示弱的模样。 “自然是不敢的,殿下如此盛情,臣只是惶恐。” 温言啧舌,腹诽这女人的话术真是一套又一套的。 洛寒珏听见了,嘴角弧度更甚,借力握上那只手,脚下轻点几下就飞上了马车,看上去好不轻松。 温言还没看清人的轻功,只觉一股冷香从她怀中窜过,洛寒珏已经落座于她的身侧了。 车架的空位不算小,坐下两人还算有余,更不用说洛寒珏的身材纤细,可真当自己肩臂间毫无缝隙地贴合上另一人的体温时,温言莫名觉得衣肩底下的那处皮骨难受起来了。 简直就像是有人借着体温钩住了她的肌理血肉,在里边刺挠。 驶过一段月色,温言眯眼看着眼前空阔的大道,脑里模拟着路线,但车马略有一颠簸,皮肉紧接的温度却更连密,这股连接莫名连初春裹上的厚衣也阻挡不断了。 温言自然不知道她的耳廓有多红,只能心中赌气般暗骂着洛寒珏的过界。 某个耳根和脖颈红成一片的少女在想: 啧,这家伙怎么不知羞,总喜欢和人靠得这么近啊! 实在是不自在了,温言憋着气正准备委屈自己挪动出座下的方位。一道冷冽的声音就幽幽响起:“殿下,为何一坐上来,您就迫不及待往边缘移动。是觉得臣太胖还是觉得臣身有异味?” 温言啐了一声,她没想到自己如此轻巧的小动作都能被发现,还被如此直白地指出来,小王爷顿时有些恼羞成怒,手上就加了两鞭子。 自然是没好气顶回去:“你一个臣子,哪来这么多疑问。本王就喜欢坐在边上,别多管。”为了表示自己金口玉言,温言看也没看,相当用力地往旁移了大半个身位。 可是,马车前排的空间本来就有限,坐上两人之后,也算拥挤了。温言这一移动,直接半个身子往外倾倒出去。 突然的落空打得温言一个措手不及,潜意识下反手握紧手里的缰绳,想保持身形稳定,还是不行,重心偏移的太快。 系统惊呼了一声,大喊:“快来救驾——” 温言暗骂了一句,救个屁啊。 暗地守护的柳青,看到主子陷入危险,正准备现身出手把人救下,她心神一颤,柳青看到了那处的洛将军投向她隐身之处的目光,冷目犀利,好似在告诫自己不要出手。 摔到地面之前,温言望着今夜圆亮的月亮,脑海里最后想着是,没想到她一世英名居然是这样失足死的。她正准备伸手护住头,让自己的脸面保存得最后一点完美。既然脖子都有被扭断的风险,那么至少,至少给她的脸皮留个光洁白净的余地。 毕竟,人活一口气,她活一张皮。 温言紧闭上眼,开始放松自己,然后她就感觉自己的腰间一紧,天旋地转之间,温言整个上半身被扯回来,不仅脱离危险,还直直地撞进别人的怀里。 一般来说,正常人这个姿势,肯定拉开距离,连连道歉,温言就不。 小王爷顺势搭上洛寒珏的细腰,默默感慨了一下,没想到洛将军看似平平无奇的铁板,居然卧虎藏龙。鼻尖萦绕的冷香,比之前任何闻到的一次都要浓郁。细软的发梢落下,划过自己的面颊,温言又感受到了那种痒意。 但伴随着痒意而来的,温言讨厌的那种的不受控的撕裂感也随之而来。这次的感觉来得又快又猛,比这夜间的微风还要快。 她嘟囔了几句,把自己毛茸茸的头埋没进洛寒珏的怀里,温言扣着自己的双手,一动不动,她很有自信,不会被洛寒珏发现手上的颤抖。 幸好的是,环绕在她腰间的那股力道很稳,轻重有度,没让温言瘫下去。 “哼哼,怎么样?能和本王尊贵的躯体接触得如此近,这可是无上的荣光。洛将军,抱得专门紧,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事实证明,吃了瘪的情况下,温言依旧是厚脸皮想踩一下洛寒珏的羞耻线。 洛寒珏没理睬她。 温言笑,“怎么?难不成将军还会害羞不成?军里出来的人,本王还是第一次见过这样羞涩的。”或许是疼痛可以搅乱理智,温言舔了舔干涩的唇角,闷笑,“难不成洛将军这么大人都没有这般亲密过人吗?那可不行啊……” 系统大呼,好欠啊,白团子是真的可惜为何洛将军刚才不放手让宿主吃一记长长记性呢。 抱着抱着,被小王爷怀抱的胸腔隐隐震动,头上才传来了无奈冷清的女声。 “殿下,我这样不好驭马的。” 冷汗直冒的小王爷听了更气,这时候还想着驾什么马,抱我的时候还想着这个,简直就是个不解风情的石女人。 明明是温言揩人油嘴上还没个把门的,到底还在气呼呼地倒打人一耙。 不多时,月色的光辉逐渐掩埋,温言也知道自己应该放手,但她抽离不开,手一动,凝陷的温软就吸住了温言修长的手指,就像是洛寒珏的怀里藏了一个漩涡一样,牢牢吸住了她。 温言尝试过了,她离不开。所以她全然当做都是洛寒珏的错,都怪她这浑身香粉擦得太好闻了。 小无赖顺其自然地搂着女子纤细的腰肢,嗅着好闻的香气,又一次告诉自己是正确的。 温言总擅长把所有的反常推给了受害者。 可思绪不是她的受害部分,在女人的柔怀里坚持了许久,温言到底还是没阻止到自己冒出的无厘头想法,像是个被叼住后脖的猫崽,低低呜咽了一声。 洛寒珏身后正准备摸上的手顿了顿,她悄无声息地收回欲望,紫眸看着前方的路线,色泽浓郁得让人捉摸不透。 系统看着宿主耳根烫红得要命,无语地咋舌,自家宿主看不出除了傲娇之外也是个闷骚。就刚才温言居然在想,如果洛寒珏是她府里的那张榻,那用来睡觉一定安心。 然后,就为了这个念想,温言羞耻得异常明显。 系统无语到想自闭了。 可能是月色温柔,氛围也正好,抱着自己的女人又太美好。 像是失了智,温言脱口而出了一句话。 ——“洛寒珏,我挺中意你的。” 洛寒珏的呼吸瞬间停了一拍,她的瞳孔放大,天知道从刚才开始温言窝在她怀里,她的脉搏有多快,幸好有她长久的自制力压下。洛寒珏现在还不想让温言听到自己的失态。 自从温永宁告诉她,温言失忆的事情,那个晚上,她不得不发泄出自己压抑了多年的情绪,也想了很多。 放弃肯定不会放弃的,养了这么久的白菜怎么可能被别人收获了。 洛寒珏思考的是,自己是应该温水煮青蛙还是快刀斩乱麻。 没想到,现在在自己眼里一直变扭的小家伙居然会先一步直球自己,从白日开始,洛寒珏就满心期待着的,就是温言那句未果的话。 会说什么?到底愿不愿什么? 这些字眼勾得洛寒珏心乱如麻,所以她对于洛家子弟掺和进闹事场的看法,本人丝毫没有想去处理洛云娇的想法。 因为那个人马上就会离开洛家了。 温言顿了一下,可能是觉得刚才自己不太正常,松开手,和洛寒珏拉开一段距离。温言这才冷静地直视洛寒珏莫名其妙亮得透彻的双眼。 嗯,确实亮得惊人。 温言清了清嗓子,抚平了莫名其妙的情绪,缓缓开口。 洛寒珏就听到温言问自己, ——你要不要做我的幕僚? 此话一出,脑内“滴滴声——”没有停歇过。 —————— 月下。 街道上偶尔传来马儿的口鼻声和车轮的转动声,不闻人声。 为了防止刚才的事情发生,洛寒珏满面微笑地对温言说:“殿下,请让臣来吧”。这样说着,续上温言刚才的失错,女将把驾车的重任接了过去。 自从说完这句话之后,洛寒珏再也没有开口任何一句话,面朝前方,目不斜视,再也没有往旁侧多看一眼,可温言再无语,偷瞄旁侧之后还是气鼓鼓地觉得这家伙实在是漂亮好看极了。 嗯,勉勉强强和她差不多吧。 女将恪守着驭马人的职责,势必要把某位尊贵的偷溜出家门的殿下送还回去。 一定得要是完完整整的,满脸通红或是唇角破皮回去,都不合适。 至少现在这个阶段,不合适。 洛寒珏这般想着。 无边的月色落入她眸里的温柔,都不及柔化了尖壳的念想。 “你说,现在是什么情况?”温言问系统。 “……”,系统无语子,它现在也不是很想搭理这个情商堪忧的傻瓜,慢慢措辞自己优美的字眼,尽量不让自己的鄙夷和无奈泄露出,“系统觉得,可能是今天经历的事情有点多,洛将军也许是累了。” 何止是累,简直就是心累啊…… 它也是万万没想到平日洞察人性的温言居然在自己的情感问题上这样懵懂,这就是所谓的“上帝为你打开了一扇门,定会关掉你一扇窗”,可实际看来,上帝老人家是不留手地灭掉了温言所有关于情爱的感觉了吧。 系统看着都觉得想把温言倒拎起来,看看她脑子有多少水。 系统的沉默很诡异,温言又问:“难不成洛寒珏觉得幕僚的条件太差了?可入我王府的待遇怎么看都是要比她那清苦日子过得愉快点吧。” 更何况,她只收这一个。 系统:“……可能是洛将军现在在慎重考虑吧,毕竟是很重要的人手抉择。” 温言蹙眉,她总感觉系统话中有话,思来想去,也抓不住什么苗头。 气氛冷却下来,温言百无聊赖,可身侧这人的存在感实在又高。小王爷就又想起刚才的乌龙,不说她为什么会在洛寒珏面前总会频频意外发生,这点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了。不过旁人要是瞧见自己的失态,已经被她拖下去处理了。 温言现在考究的是,刚刚自己明明就要摔下马车,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却十分笃定自己会没事。 少女琉璃潋滟的双眸看向身侧明艳的眉眼,盯着越多,温言都有些恍惚了。 是因为……有洛寒珏在身边吗…… 这念头一出,倒给了足下使劲的力气,一个眨眼,温言抽条的身高就往后面车厢里的暗处里缩。 可以具体想象一下猫科生物打滚,滑入皮盒里的灵动。 反正这一手是给系统漏得豆子眼睁大了几圈。 洛寒珏都被这浑然出现的做法分散了注意,她侧颜看清小孩的动作,低敛着卷翘的长睫,笑了几声。 几声低哑,又被特意压得清浅,声线独带着轻缓的韵味,若是离得近,能凑巧听到这一耳,指不定某某在意的一张白净面皮会被火烧撩拨得怎样透彻。 最好是熟透了的,一掐皮薄得就能露出绵密的馅。 但蜷在暗处的温言什么也不知道,厚重暗纹的帘幕一放,她盘腿,修长的手脚也并拢在一起。昏暗里,只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忽闪忽闪的,更多了几分猫的特性。 温言想,对于刚才那句话,洛寒珏会回应什么? 那句邀约出口的时候,温言倒没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和洛寒珏相处的几次,情绪多少有些紊乱,但没什么不愉的恶感。即便是洛寒珏作弄自己的那几次,也都是点到为止,每次自己带有些恶意回击的时候,也总静静地看着自己。 就这一段时间,也不过一月,但女人给温言的感觉却像是老友相逢,也不知为何,自己偏偏把最多的宽容给了这个几面之缘的女人。 脸也应该是一个重要因素吧……温言认真地思考着。 在温言看不到的那一面,洛寒珏也没有系统想得那样伤心欲绝,现在更多的是哭笑不得,一步登天的事情确实想过,她甚至期盼过有天早上睁开眼,温言会站在当年她们一起做的秋千边,微笑着告诉她所有事情都记起来了。 可惜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现在这一步不是已经很好了吗。 洛寒珏很满意温言的主动,别看现在温言是个性情冷淡的,可从小看着温言长大的洛将军知道小孩冷淡的面具下也时常会口是心非,但也会在她出其不意的时候说一些让人害臊的话,偏偏本人神色太过正经自然。 那个时候,都是太好的回忆了。 想着想着,洛寒珏陷入了往事…… 小小的马车承载了两人万千的思绪。 直到洛寒珏出口打破了夜色的沉默。 洛寒珏看着不远处的王府,放慢了马车行动的速度,马车靠边停下,轻声提醒道:“殿下,王府到了。” 所以,是时候分别了。 温言从沉思中醒来,应了一句下了车。 浅椿听到门口的动静,让守门的卫兵打开大门,卫兵把马车拉进后院的马厩,安置好。 洛寒珏看着温言走上台阶的背影,低声说:“臣先告辞了,时候不早了,王爷今日早些安歇吧。”说完转身准备走人。 温言踏上最后一步石阶,“这么晚你去哪?” “自然是回家。” “回什么家?客房都打扫好了,你不睡给谁住?”温言居高临下地看着洛寒珏,理直气壮地好像是洛寒珏怎么不懂事一样。 (系统:“好耶!”) 洛寒珏直愣愣地被温言带进府里,被侍女洗漱完,顺从地躺倒在温暖的被褥里,眨巴着自己的眼,看着陌生的房梁。 这一套流程下来,洛寒珏难得苦笑地想,以为永远到达不了的地方,就这样轻易进来了,还是被主人亲自带进来的啊。 洛寒珏环顾四周,她早就发觉到了房里的异样。 有人早早就点好了安神的熏香,身下的榻也暖暖的,应该是提前用热的鹅卵石滚过的,被褥的针脚细密柔软。服务更是周到的可怕,她记得刚刚进客房里,都还是什么也没有准备,这些应该就是在她洗漱的时候全部布置好的。 总有种被特意照顾的感觉,她也确实很久没有在暖和的被褥里入睡过了。 在最后的意识渐渐消散之前,洛寒珏觉得自己今夜应该会有个好梦。 书房里,浅椿轻轻叩门,得到里面的人准许后,轻手轻脚地进入屋内,对着主位上的人恭敬地汇报:“王爷,将军房内的烛火熄灭了,应该是休息了。” 温言合上书,揉了揉自己的眉间,“是吗?明早不要打扰将军歇息,膳食照常准备,将军想在哪里吃都随她。” 浅椿点点头,记下主子的嘱咐,顺从地退下了。 虽然主子出门前告诉自己把梅阁的客房打扫好,有贵客今晚住下,一度以为是世子殿下,但世子专属的客房在竹阁,自己也迷惑过为什么主子回来之后又出门,但这些都是自己内心的一些猜测。 没想到是洛将军啊…… 她是自小在宫里服侍温言的侍女,本来宫里的宫女到了二十五岁,可以选择出宫或是凭资历在宫里做一个管事嬷嬷,但温言把她带出宫,说以后王府生活的事务交给她安排。 浅椿看了眼灯火未熄的书房,王爷的恩情,自己铭记于心,但这么多年下来,也希望将军可以一切顺利吧…… —————— 与此同时,徐雷在一处府邸中,汇报今日遭遇的情况。 “……今日发生了这些事”,说完,徐雷闭上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面前男人的反应。 拿着一粒黑子的年轻男人,看着棋盘,没有说话,似是苦恼,又显得专注,就这样细细的凝视着这方方正正的线条,开口说了一句,“您觉得下一步该怎么走?” 徐雷自然知道不是在问他,低下头跪在地上。 屋内的第三人慢条斯理地开口。 “没有下一步了,你已经输了。” 很难想象,世界上有人的声音会如此毛骨悚然,明明是很正常的音色,但每个字都带着奇怪的韵律,像是最简单的四种语调在这个人的口里错乱了一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人联想到盘旋在阴冷之处,嘶嘶作响的冷血生物一样。 虽然徐雷听了很久,但每听一次,每次都是全新的生理直感上的不适。 年轻男人一听,把黑子扔回棋盒里,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果然侄儿我的棋力不比叔父你厉害,下了这么多局,看我都输了几句了,你也不让我几手,叔父,你老人家可真较真啊。” 但实际月光洒落进来,在对面的男人的脸上洒落下斑驳的光影,虽然被年轻男子口口声声叫做叔父的男人,长相一却点也不像个中年男人,反倒可以被人称赞上一句阴柔俊秀,光影交错之间,在他的身上仿佛只留下了黑白的两种的色彩,颜色分明却永不交融。 于令宜慢条斯理地把散落的黑子一一携回棋盒里,“你性子再稳重一些,也是有能赢我机会的。” “唉——可叔父您的棋力可比那个越然大师还要强悍,我没机会的。”青年双手背着头躺倒下去,懒散地说。 就这样,两人一问一答,明明室内有三个人,但好像徐雷一开始就没有出现过。 徐家最受宠的小少爷只能僵直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谁也不知道他要跪多久…… 叔侄两人东扯西扯地,从天说到地,从日月提及星河,还聊起了是甜口的豆花还是咸口的豆花好吃。 青年意犹未尽地结束对豆花的甜咸的辩论,站起身,似是大梦初醒,看到徐雷惊讶地说:“徐雷,你怎么还在这?听说你今天不是去集市上了吗,有吃豆花吗,话说你喜欢甜口还是咸口?” 徐雷跪倒在地的腿早已发麻,听到自己终于被发现,慌忙地说:“回殿下的话,臣喜欢咸口的,今日是去了集市,没有吃豆花。” 青年惋惜地叹息了一声,“可惜了啊……”,不经意间,慢悠悠地拿起松木制成的棋盒,在手上颠了一颠,上下打量了一番,像是自问自答:“这盒子怎么棱角这么突出,万一划到手怎么办?” 徐雷刚想顺着四皇子的话恭维一下,熟悉的目光紧紧地压制在他身上,默默闭上了嘴。 话音刚落,棋盒被青年狠狠地敲在徐雷的头上,黑白棋子漫天飞舞,徐雷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击砸倒在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额头留下的温热的液体,火辣辣的差点灼伤了自己的眼睛。但他没吭一声,这他太有经验了,以前没绷住,发狂的殿下差点废了他的手。 徐雷不敢说话,憋住自己小声的吃痛声。血液不断地溢出,顺着他的轮廓在地上打出一个个血色的小花,没过一会儿,徐雷感觉他的眼睛里好像出现了重影。苦笑了一下,希望待会他能站着走出去。 窒息的空间里只有一个双目赤红的男人反复粗喘的呼吸声和棋子在地上弹跳的声响。 迷迷糊糊之间,徐雷悄悄地用余光看了一眼靠在床边的男人。 窗边月下的男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半歪着身子倚在窗边,他撑头望向天上高悬的月亮,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无关,男人选择熟视无睹。 刚才还笑脸迎人的青年,自砸下木盒之后,焦躁地咬着指甲,在房屋两头不停地绕圈,一边碎碎念:“我说了甜口的豆花才是最好吃的,你们为什么都喜欢咸口的,就连温子薄那个混账玩意儿也喜欢咸口的,啊,就都喜欢这么,这样和我作对吗?是吗?是吗?!” 徐雷恨不得把头埋死在地里,四皇子的狂躁又犯了,现在这种情况除了于相安抚的了,其他人就是赶着上去送死,对的,四皇子除了听他叔父的话之外都六亲不认。 可只是想着,徐雷心中却涌出他自己也不明感的愤怒,是一种屈辱感和仇恨混淆在一起的感觉。 徐雷用袖子用力一脸的血,擦拭后的血迹浅浅地干涸在他的面容上。不用照镜子都知道他现在面目有多可憎。 温子澜刚刚是听到徐雷的话了,又不是聋子听不到,但他有着做事一心一意,从不三心二意的好品德。 发泄了一会儿,理智逐渐回笼,余光之间,撇到几眼徐雷的怂样,温子澜差点又憋不住自己,他是真想用脚踢爆这个装水的脑袋,让他烦躁的自然不是什么狗屁豆花,而是现在和陆家的交易不成,可能自己的计划就要搁置下来了。 什么计划?当然是杀了温子薄那个混蛋的计划,每日每夜四皇子都想着要把温子薄千刀万剐,最后能把那个男人的头切下来当球踢,一定是他玩过最棒的蹴鞠。 温子澜的毕生愿望就是等他杀了温子薄之后,他要让这逆臣的一切都要在他手上物尽其用。 所以,这些年他在暗中筹备,叔父是一直知晓他的愿景的,告诉他于家的人脉和资源都可以不遗余力为他所用。这几年,在温子薄的监控下,自己几乎除了府邸之外无处可去,之前不是没有出过门,就遭遇了各种意外,不用想都知道是温子薄下的死手,如果他死在外面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他处理掉。 现在能让外人进来,还是通过这几年暗中筹集多年的高手和料石才挖出来的地道。这才瞒住了上面的耳目。这地道是于令宜挖的,温子澜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但他从来不在意过程,只看结果。 想到这,前太子看着地上的蠢货,只觉得心里那股邪火又要爆出,温子澜喝了一口凉茶才压下去一些。 不过时机马上也来得快,叔父的消息来通极妙。 南蛮的和议已经提上了日程。 整个汴京都会和宴会那般热闹。 提及至此,温子澜就想起了之前宫里庆祝打退蛮族的那场宴会,温子薄是有把请柬发到府上,当时他直接扔到了火炉里。 温子澜根本不屑去看,去看什么,看那对兄妹对自己的嘲讽吗? 而且,今日还是借了叔父的人手去从巡捕营里捞了这个废物。温子澜满眼厌恶地看着跪地淌血的徐雷,还是气不过,直接走上前,又是一脚,直直踹上了肩胛。 徐雷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只能蜷缩在地,血色的缝隙间,他又一次看向了窗边的男人。 充满了希冀和渴望…… 这次年轻的徐少爷终于得到了窗边守月人的一次回眸。 于令宜年轻光滑的脸颊上,提着一抹清淡的微笑,黑白交错的衣襟半掩下,他伸出一根食指,轻轻地靠拢在唇边。 徐雷睁大了眼,看得真切。他下意识地撕着自己唇上的血皮,不管又留出的新鲜血色,咸腥的热流混着地上的泥灰,他紧紧闭上自己哀嚎的嘴巴。 他在说:“嘘——别叫了。” —————— 洛云娇浑浑噩噩地躺在自己的床上,下午是洛寒珏把她送回来的。 最后自己顶住温言的死亡射线,也不知道怎样从地上爬起来的,看到洛寒珏离开,就跟着走了。踏出烧鸡店的那刻,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她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第一次,她觉得能活着,走在阳光下,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一路上,自己不远不近地吊在洛寒珏后面,洛寒珏一幅冷冷清清的样子,一个人径直往前走,也没有和自己说过一句话,只是最后,进洛家大门的时候,开口了。 “明哲保身才是你现在应该做的,继续参与下去,你再也脱不了身。” 洛云娇被这句话震到了,刚想质问洛寒珏这句话的意思,却发现张口后自己的嗓子干涩的厉害,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只能看着洛寒珏和徐夫人交代了两三句,走了。 自己回院子之前,特意去了一趟徐雷的住处,徐雷的小厮告诉自己徐雷到现在还没回来。 比自己回来得还晚,带着这个疑问洛云娇回到了房间里。 一片漆黑的房间里,没有电,没有手机,没有任何一个现代电器,除了洛云娇微弱的呼吸声,一切都静谧的可怕。 第一次,洛云娇感受到了让自己窒息的感觉,眼下发生的一切都不如自己所愿,诗会开始的失利,断送了入宫的选择,现在这步,看起来自己又是走错了,可她明明已经把自己所有的筹码都已经赌上了,为什么还不能如愿以偿? 电光火石之间,洛云娇的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节,徐……雷…… 是男人不对吗?冒出这个想法之后,洛云娇发现这个想法其实早已经牢牢扎根在自己的心底。 越是这样想,徐雷白天的虚伪模样一回忆起来就越是栩栩如生,洛云娇压下那种干呕的恶心感,闭上眼睛,放空自己。 后知后觉之下,这个女人恍惚地发觉那种让自己窒息到无语凝噎的感觉,是自己很久以前穷到父亲把自己卖给别人的……孤独感。 洛云娇闭上眼,这个晚上她久违地做梦了,是第一个来到土地后的梦。和她之前做过的任何一个梦都不一样,洛云娇梦到的是, ——自己被车撞死之后的后续。 第25章 (两更合一) 次日,温言睡到了自然醒,她昨夜睡得不算晚,起床之后也没有往日熬夜之后的疲倦感。 浅椿进来服侍,利索地把还有点迷糊的小王爷的内务整理好。 温言迷蒙的脸遇水一刺激,顿时清醒了。她看了眼窗外的大作天光,“人走了?” 浅椿端着托盘,接下递来的毛巾,“没有,洛将军还在后院中。” 温言惊讶了一瞬,这个时辰,她以为洛寒珏已经离开了,没想到人还没有走。接着又问了一句:“她用过早食了?” “没有,将军回绝了,说是等王爷一起用膳。”浅椿看到面前神情带上几分惊讶和尴尬的主子,憋住眼中笑意慢慢回道。 温言不再说话了,手下加快了穿衣的动作,浅椿心里自然懂温言的意思,两人默契配合着,等侍女看着温言的背影消失在去后院的小道上,她转身去了后厨。 那掌勺的男人看到浅椿来了,像是看到救星一样,凑上去着急询问:“浅椿姑娘,我这儿早饭又被退回来了,这都来回热了好几遍了,味道都不好了。那位客人还想吃早饭吗?” 浅椿脸上挂着微笑,她面容温婉,让人总能生出几分好感,这下厨子听见她语气和煦淡然,情绪也缓和了不少。 “没事,刚刚那份你们处理掉吧,殿下已经醒了,待会重新再做两份就好了。” “啊?两份?这……殿下也要用餐的意思?”厨子不免多问一嘴,不怪他好奇多嘴,毕竟殿下从来不在错过早食的时间吃饭,更何况这个时辰不早不晚的,也算尴尬。 侍女长的微笑不变,“殿下等会要和客人一起用膳。” 厨子点点头就做事去了,他没想多,只在心里感慨一句“殿下终于又有一天肯吃早食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欣慰下,男人已经准备好拿出他的绝活,立志包客人和殿下都满意。 这边温言步履匆匆地踏进梅阁,她越过重重凋谢的梅树,虽这处阁居取名梅,但往年心血来潮之下也载种了不少桃树。 现在也正是桃花开得最好的时候,灼灼其华,满院的花骨朵儿随风摇曳,她一路走来,点点粉红花瓣儿漫天飞扬。以新替旧,生机盎然的桃花也抵过了冬日落幕的腊梅的萧瑟。 没走多深入,温言就听到了有凛冽的利器划破风的声音,她脚步一停,旁侧的枝条垂放,桃树底下,温言的眼波光华映衬着粉红,初春的毛领烘得她脸上血色足了些。 本身张扬昳丽的眉眼比之漫天的粉霞都要灼人眼球。就连系统一时都分不清是去看绝色还是去看这满院的绝景。 不过一会儿,温言就抬步往那处寻去。 桃花林深处,有一影影绰绰的人影,随风舞剑,时隐时现,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古籍曾言:人面桃花相映红。 温言放轻脚步声,空中那把飘逸的剑光,流光闪烁,似弯刀朗月,但这凶器倒映在一对琉璃眸中,却澄澈得不相上下。 突兀的看者没出声叨扰这场绝景,少女只是自顾寻了一棵开得茂盛的桃下静静倚着,看了一会儿,喟叹欣赏自发地从唇边淌出。 “真是……漂亮极了。” 是没有收敛声量的赞叹。 洛寒珏的剑舞,没有一招一式的刻板痕迹,持剑者只是随心而动一般,与这飞舞的花瓣一起流动,创出了一场美妙的邂逅罢了。 眼前的一切和她常常浏览的美人美景图无异,可温言下意识放轻了自己的呼吸,生怕惊扰到画中人丝毫,恍然间她发觉自己就像是那个误入了桃花源的俗人。可她仍旧目不转睛,虽是剑舞,但舞剑之人并非腰肢温柔的舞伎,而是飒爽英姿的武者。 这样才更好。温言只是固执地觉得,洛寒珏这般的资态,才是最好的。 灼灼桃华之下,武者衣袂翩翩,剑舞缥缈,如痴如醉。 洛寒珏武功高强,内力也颇为深厚,怎么不可能知道有人进来了,她分得清脚步声。不用特意看,也知道是温言来了。旁人只知道她的枪术冠绝天下,但少有人知道洛寒珏最趁手的武器还是被称作百兵之君的剑。 洛寒珏想着,旁人的确不知,自己也只有少年时期偶尔会这样,舞剑排遣一下。 常年以来自己都有早起练武的习惯,本想练习一下拳法,恰逢有人给自己送来了剑,也顺势而为,这样想完,洛寒珏脚步轻移,交错有序,最后利落的一刺,吐出胸口浊气,手腕翻转之间,利落收剑回鞘。 动作干净利落,整套下来完整度很高,系统给打一百分! 看着眼前的美人收剑了,温言才出声,似是赞叹般拉长语调:“将军的剑舞极好,能有幸看到,看来今天本王很幸运。” 看到面前人仍旧干干爽爽的,气息吐纳和自己无异,温言更觉洛寒珏的武力精妙高深,但她心里留下的更多是感慨和欣赏,没有其余的想法。 洛寒珏谦逊敛眉:“是臣献丑了,区区三招两式能得王爷的赏识,是荣幸。” 温言还没等开口反对时候,院外传来浅椿的声音。 “殿下,将军,奴婢把早食端来了,可否现在用膳?” 浅椿的到来,温言才把话咽下去,她也想起来了,洛寒珏是等她到现在还没吃早饭,有了这茬,温言难得有些不自在,移开对视的视线,小王爷高声让浅椿进来,从这里走到餐厅挺远的,索性让仆人把院落收拾一下,就在院中的圆桌上解决。 待仆人们布置好走出院外,留下温洛二人。 温言落座下来,看着还在原地的女人,催促:“你还站在那边做什么,过来吃饭。” 脚步声从身后响起,来人没有走向温言的对面,最后停驻在了温言的身侧。 ——很近。 温言收回看着糕点的眼神,偏侧了散发,她看向女人。 只见乌发雪肤的美人缓缓抬手向她伸过来。 柳青在暗处憋住呼吸暗自发力,如有异变,随时出手。 温言挑眉:“将军有事?” 洛寒珏不答。 温言眼神沉静地看着那白皙的指尖离她越发近,和那日酒肆一样。 她自然是不怕洛寒珏对自己做什么,不说若她真在王府有不测,暗卫第一时间会把消息传到宫里,同时王府也会被包围的水泄不通。 就算被贼人挟持,暗卫间也有一条死令,被劫持者,无论是谁,不许留手。温言早就交代下去过,之后的一切都听从温子薄安排。 所以温言无所顾忌,一切事在人为,即便哪天末路,想必她也会欣然赴死。 她从不畏死。 坐在座位上的人和站的人都不说话,温言倒是脖子有些酸了,阳光刺刺地掩住了洛寒珏脸上的神色,她很久没有处于低位抬头看人,这种感觉倒给了她种久违的新奇。 少女眨了眨眼,她想起坐在糖画摊子后面的洛寒珏,当时也是这样看她的? 然后轻轻的,那只手落下了。 “你干什么啊?” 温言被人用手压在发间,她不满地顶了顶脖,刚问一句,入眼就是一片雪白。 洛寒珏这身衣袍宽大,不是她平日里束手的风格,女人一抬手袖口就慢慢滑下,一片阴影遮蔽了温言的视线,让人看不清动作。温言的长睫细密,恰好划过一片肌肤,洛寒珏腕处的肌肤白到几乎透明,也露出了青色的脉络。 细细绕绕的,温言的目光往袖里更深去探,可惜什么也不清。 咫尺之间温言也闻到了自己屋内常用熏香的味道,从洛寒珏的手腕间悠悠飘来的,应该是昨天晚上沾上的。 有了这个认知之后,被压在座椅上的少女嘴角就往上翘,低笑几声。 可她确实控制不住。 很快,洛寒珏就收回了落在发梢上的手。 “应该是刚刚风大,飘落在殿下头上的。”洛寒珏轻声说道。 “臣无意冒犯,若是惹殿下不喜,臣告罪。” 温言看着洛寒珏指缝间夹着一瓣粉红,原来是为了摘下她头上的桃花。 “行了,这大早上的还说那么多话,舞了那么久剑,都没见你累,本王原先也不累。现在听你这两句话,本王都快吃不动这一桌了。” 温言口气假装不耐,“本王这一桌好吃,你再不动筷,都快凉成午后餐了,赶紧吃。” 洛寒珏缓声应“是”。 两人共坐一桌开始就餐。 温言不怎么挑食,但也不会像寻常的王公大臣一样,早食就上各种鸡鸭鱼肉的,她的口味更偏好民间的风味小吃,厨子也是特意找了几位自己名下酒楼的名厨招进府里,不过温言不喜欢重复的菜色端上桌,所以后厨也是每天包子糕点馄饨轮着变花样,迁就主子的口味。 平常都是自己一人用餐,但之前和洛寒珏也是一张桌子上吃过馄饨的人,温言自然会分心看看那人吃的如何。 温言一抬头就看见洛寒珏只喝着自己面前的一碗鸡丝粥,那粥根本不及武者的两三口,但放在她面前的小碟都没动多少,温言自然不满,拿起公筷就给她夹了几个糕点放在小碟中,推了过去。 “你就吃个粥有什么滋味。尝尝,王府的手艺可是我花重金挖过来的。别给我浪费了,这么多的好玩意别只看眼前那点。” 温言夹着夹着,突然发觉到自称不对,她抿了抿唇角,又是语气嚣张:“你别告诉我是因为和我一桌的原因,洛将军胆子变小了,胃口也不对劲了吧。” 洛寒珏看着面前越垒越高的小盘,小孩还在忙活,神色认真地力争让她每样菜都尝尝,她有些哭笑不得。她不好口舌之欲,以往都是干粮就水,填饱肚子拿得起武器就够了,很久没有吃到精细的白面做的食物了。 但洛寒珏什么也没说,眼含笑意地看着面前的人,温和地说了句。 ——“好” 只要是你给我的,即便是毒药,我也…… 甘之如饴。 —————— 今天不算个好日子,论入宫的时辰来说。 温言看向外边微微愣神,外处花圃一片被雨水打湿的海棠,七零八落的,小雨绵密极了,雾色的天空,烟煴四起,这雨已经下了小半天了。 这样算起来,温言进屋还算凑巧,她前脚刚踏进屋,后脚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茶又凉了,温言还没开口,王德福已经迅速给换上了一杯热茶。 温言垂眸看着竖起来的茶梗,好像有人说过,如果看到有竖起来的茶叶,或许有好事发生。 温言不信鬼神,只信人心险恶,在皇宫这种地方,太阳照不到的角落,总有腌臜的事频出,特别是梁文帝在世时候,不是没有出现过后宫妃子把药放在茶水,或者放药在熏香里用来谋害孕妇和皇嗣。 直到系统的出现打破了她过去坚信的,别看当时温言那样淡定自如,醒来之后她让后厨多做了一些桂花糕。 ——用来压惊。 屋内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宫女太监低眉顺眼地站在各处,静得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淅沥的雨声。 温言现在在等人,方才已经去过储秀宫看望过太后了,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和太后告别后,她没有像往常就此离宫,温言让王德福告知皇帝自己等他。 但她难料想到温子薄如此慢,不过温言在皇帝的寝宫闲来无事,也就边等候边观雨,对她而言,还算别有趣味。 又过了半刻钟,温言还不觉得着急,因为观雨对于她来说是件有意思的事情。 她是不喜枯燥乏味的,但往日一到下雨温言就会一坐整天,旁人不懂这雨有什么好琢磨的,不仅如此,温言还中意雨声,享受每一滴雨水打落在万物上发出的声响,在她耳中总有种不同的韵律感,有时候温言会躺在书房的软榻上,静静听着淅淅沥沥的雨,伴着耳边的细雨声会不自觉地入睡。 不过她也发现身边的人都不怎么喜欢雨,温永宁和温子薄看到雨总会心烦得皱眉,反观每次自己对雨露出感兴趣的神情,也不大理解,但都随着个人的兴趣去了。 有些悠闲地回忆着当时的情形,温言喝了一口香味馥郁的苦茶,看着外面那几株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海棠。 唔,又掉下一片了,继续下去,这花就要变成秃子了吧。温言盯着所剩无几的花瓣,想象了一根光秃秃的“光杆司令”直直矗立的样子。 王德福听着这位主子的笑声,心中想看来安王殿下今日心情不错。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门口传来杂乱走动的脚步声。 “吱呀——”,寝宫的大门打开了,温子薄走入内屋拍拍身上沾染的点点雨滴,王德福上前把皇帝的外褂脱下,递上干净的衣裳和毛巾,快速擦身换掉湿气的衣服。 一切准备好之后,温子薄在温言面前坐下,王公公端上一杯热茶,顺从地退出去。 温言看着温子薄慢慢地喝了一口热茶,放下茶杯,才开口:“皇兄近日如何?” “一如往常,没什么特别的。”温子薄神色淡淡,语气冷然,舒朗的眉目间似是有雾云笼扰,和外面的天色一般暗淡。 温言看到刚才温子薄身上的衣裳被雨水打湿了,进屋就换了衣裳,鞋底还沾上了点点泥泞和脏污,这么大的雨天,没有坐轿子,看样子是下地步行过一段路程,斟酌了才开口:“刚刚我去过储秀宫看过太后了,说巧不巧,母后告诉我,皇兄没走多久,我就到了。” “哦。” 温子薄话刚出口,自觉语气太冷,抿着嘴角,软下语气:“嗯,有点事本来想等到你,就先去处理了。” 温言看到温子薄没继续说下去的想法,转了一个话题,聊一些其余的事情,说着说着,看到温子薄的脸色不如刚才紧绷,浑身戾气也不像刚才那样浓厚,应该是放松下来了。 接下去切入正题吧。 温言斟酌了一下言辞,“皇兄有听说京中最近的一些传闻?” 听到这句话,温子薄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温言:“怎么了,如果是说诗会和前几天庞家和陆家的子嗣被世子关入大牢的事情?那多少有些耳闻。”看到温言点头,皇帝又说道:“我还听说这事,当时你和温永宁都在场?” “是的,那天陪温永宁出门,赶巧那天还遇到了洛将军,温永宁身边的小厮阻止了那几个恶徒的歹事,口出狂言之后,被温永宁送进暗牢去了。”温言三两句把那天发生冲突的事情概括出来,不过和洛寒珏的经过她含糊了过去,也不是不能说,只是温言觉得没有什么必要。 但温言还是提及了洛寒珏,她看着眼前人的神情,静静端测着。 “你遇到洛寒珏了?” 果然啊…… 温言没有错过温子薄提到洛寒珏时,瞬间熟稔的语气和复杂的脸色,一向威严的帝王突然垮起了脸,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在温子薄身上,这种大幅度的情绪波动可以说是天崩地裂一样少见。 温言的猜测确实不假,洛寒珏和温子薄之间的关系应该不简单,总归是不止步于寻常的君臣关系。 温言早早推测过,她这些日子看过不少暗网的资料,三年前,或者再往前,那时她和温子薄处境艰难,为夺嫡谋划,她不记得洛寒珏有出现过,那个时候洛寒珏差不多上战场了。 所以,三年之前,这两个人就是认识的吗? 想到这个可能,也不知道哪来的不爽,温言顶了顶后齿的尖锐,眉头还没蹙紧就被恢复了。她的情绪调节能力一向很好,安王不动声色地压下脑里跑出来的各种猜测,又似是不经意地提起。 “是的,说来也巧那群人里还有洛将军的表妹,洛将军后来就顺手送回去了。” 温子薄本来眉间就紧皱,听到还有女眷在内,“这个表妹不会是洛文山的女儿吧。” 洛家除了洛寒珏那个分支只剩她一人,剩下的洛家同辈的女子只有洛云娇一人了。 温言微微颔首,“也是那日诗会上一时‘风头无限’的女子。” 温子薄冷哼一声:“无才又无德,也不知道洛文山怎么教得。就这样,还有脸递奏折上来,推荐他的女儿参与选秀。” 听出温子薄语气中的嫌恶,温言知道洛云娇入宫的这条路是彻底的断了。温子薄最为厌恶的女人就和当年的于贵妃一般,狂妄不自知,到处惹事的类型。 脑内也应景地响起熟悉的声音。“很好,主人,世界变数改造过半了,接下来只要洛云娇不要再出现什么幺蛾子,世界线就可以自行恢复到一定进程了。” 温言和系统交流,“上次洛云娇和那群人一齐出现,应该没有那样简单。”回忆起当时洛云娇看到自己的神情,比起恐惧害怕自己又出现她面前,她更紧张的是应该其余的事情,想到当时那群纨绔中,洛云娇三番五次地躲在一个男人身后。 她没记错的话,当时那个男人的手是环在洛云娇的腰上,未婚女眷和一个男子大庭广众之下举止如此亲昵,柳青盯梢的期间,洛寒珏身边没有其余的男人出现,那么那个男人应该就是徐雷了。 如果是别人,温言不会多看几眼也不在意,可她还没忘洛云娇身上的那个奇特的能力,虽然现在洛云娇的人生没有一处和她预想的相同,但能做出那些事情的恶毒的女人永远比蠢货更需要人警惕。 这两人这几天的行踪,柳靛也收集得差不多了。回去之后,让他把这几天的事情汇报上来。 温言想,还有徐雷,这个男人能第一时间认出自己和温永宁的身份,看来不仅仅是普通的世家子弟那么简单,想着那天神色狼狈的男人如同丧家之犬匆匆跑掉。 温言的眼中暗色浮沉,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凑巧。 温子薄喝了口茶不再想那些不愉的人,他和温言不一样,不喜欢喝苦茶,王德福给他上了一杯花茶,一口热茶下肚,消解了刚刚淋雨的湿气。 皇帝温和地看着面前养了多年,长得水灵灵的大白菜,暗自叹息终究还是走到这步了。当初温子薄传召洛寒珏那日,洛寒珏说她已经知道温言失忆的事情,想到当时那人的表情。温子薄就头痛,那个表情绝对不是放弃的意思。 看来,是不会放手的了。 看着面前的胞妹,皇帝复杂地想,自家的白菜终究是要被别家的白菜给拱了,不过,追究到底,也是自家白菜先撩拨别人的,想起那日洛寒珏掷地有声的言语,同情了温言一瞬间,希望之后阿言不要被洛寒珏吃得太死。 洛家人,对于自己认定的人都不会放手。洛叶冰当年是这样,他的女儿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知不觉之中,外面的雨声微弱到听不到声响了。 王德福推开封闭的窗户,拉开卷帘,雨后湿润的空气飘进来。 往日冷寂的天空,在雨水的洗涤下,透彻清晰得一望无际。 洛寒珏站定,看着街边墙角长出的一朵小黄花,花瓣湿漉漉的,垂头丧脑看起来恹恹的,但幸运的是还没有在这场大雨中打散。 耳边传来一男声,“洛将军,这边有请。” 洛寒珏收起伞,抖落开伞面的雨水,默不作声继续跟上不远处男人的步伐。 她独步走入一间幽府。 被人引入内室,室内莫名的昏暗,但雨水的阴冷像是没有感染到里边的任何一处,反而倒是暖烘烘的。但洛寒珏眸中的寒意没有收敛半分。 气氛沉默着,洛寒珏看着前方,思绪飞快。 主位上有一个人。 也是这人先开了口: “将军……,这么多次了,可终于是把你盼来了。” 洛寒珏淡漠:“三番五次的邀约,如此盛情,再不来,不就是拂了你的面子吗?” “呵——”男人轻笑一声。 “你这岁数不大的,说话脾性倒是一点都没差,这针尖对麦芒的,难不成洛家人都这副逆骨不成?”男人估计刚睡醒,声线嘶哑,偏偏又带着一点揶揄的打趣。 可洛寒珏不觉得有趣,她抬眼,冷冰锐利的气势往那人身上倒去,“所以呢?” “不高兴了?”男人轻哼,口吻还是笑意不减,“对,属你这个脾气的现在的那些洛家人哪有一个能比得上你的。都是一群酒囊饭桶罢了。” 洛寒珏眉眼不为所动,她缓缓闭上眼,再睁眼后,眼中的寒意归为一片虚无。 “所以,你如果是为了这些事情和我见面的话,那已经可以结束了。” “于令宜。” 暗色消褪,那张阴柔的脸伴着嘶嘶作响的蛇铃声,完全地,显露在点起的灯烛下。 —————— 小剧场一: 林显扒着墙角默默地为自家将军加油打气:快上啊,别怂啊,你爹当年快没这么含蓄,在你这个年纪安夫人都怀上你了,加油啊! 浅椿站在林显的身后,脸上露出深藏功与名的笑容,慢慢地从剑鞘中拔出剑刃…… 小剧场二: 很久以后,温言知道了实情,温子薄无奈地摊着手:不是哥不帮你,是哥实在帮不了你啊,妹啊,反抗不了就躺下享受吧。 温言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那还真是谢谢你啊,我的好大哥。 第26章 宫外边的天空早已夜色漫天了。应该是刚下过雨的缘故,空气也比白日清新得多。 温言胸膛微微起伏,雨露的湿润沁入心腑,她站在巨大的宫墙底下缓缓换了一口气。朱色金漆的兽首巨门都没压住温言脸上的轻松气色。显而易见地给她那张漂亮张扬的小脸增添了几分亮色。 今晚就去后面散散步了。温言想得好,稍稍吐纳了两个来回,少女就拢着袖袍慢悠悠走向一个方向,应该有人已经等候已久了。 宫墙角落处。 那儿有一乘古朴低调的车马。 等她慢慢走近,看清角落里的全貌,温言肉眼可见的轻松的身影都停滞了一瞬。她看着眼前的东西,已经不想去压抑眼皮的抽动了。 温言想,怪不得她刚才眼皮跳得这么厉害…… 谁能想,这专门接安王殿下的车马安置得如此低调了,不,也许低调一词都衬不上她这好下属的良苦用心。 ——“灰败落魄”。 这是温言能找出的最好形容词了。 灰蒙的车厢外表和倚在车架边上的车夫几乎和暗色融为一体,温言都不准备追究了。可她漂亮的眼珠看向最前面的时候,温言还是忍不住了。 她问得咬牙切齿,“柳靛,怎么是你来了?” 车夫早就站得笔直,“有几处地方需要柳青去检查,所以我就替了她先来了。”男人看清温言脸色的僵硬,小心询问:“殿下,是有哪处不妥吗?” 温言:“你自己难不成察觉不出来吗?不妥的,地方。”少女特意着重了几个字眼。 这个向来细心沉稳的男人脸上是真的实打实的困惑。 温言指着最前端,“你就不觉得应该呆在那里的,是别的什么吗?” 应景的,那两只热气澎湃的生物顺势打了一个响鼻。 男人的表情依旧是困惑。 少女又是一句咬牙切齿:“你是没见过王权出行时候带什么引车的吗?这两只东西你别告诉我,你是识不清骡子和马的区别,还是说你这段时间和柳青那家伙混久了,也开始不正常了?” 柳靛扯着自己的嘴角,解释道是因为今天的马厩里的马都被世子借走了,所以只剩下后厨那边的那些骡子了。 温言深吸一口气,“你,再说一遍。” 暗卫又看了一眼主子,尽量用沉稳的口吻叙述了这个惊天到虚假的借口,殊不知发掘了自己下属莫名巧妙的一处迟钝,这才是给了温言最后一击的罪魁祸首。 温言拳头捏得死紧,完美的面具上终于裂出一条缝隙。 温永宁,这个该死的家伙,到底又抽了什么疯啊。她确实是说过马厩里的马可以共通,可他这把马全部都调走,这家伙又想干啥? 她看着那两匹“骏马”,不说别的,一看就是主人家富贵,油水足得皮毛都华亮得不止一点。看到温言看过来,温顺地把头凑到温言的手下,一幅纵君任意抚摸鬃毛的样子。 温言是看得牙酸。 少女气得三下两步从男人身侧掠过,直接跨进车厢放下帘子,遮掉里面的一切。 “走,回府了。” 柳靛听到里面传出的指令,立即应“是”。车厢里回归暗色,男人轻轻扯动了一下绳子,车轮开始转动。 温言已经无力再评价这事了,她只想快点回府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马车走得很平稳,安王府邸离皇宫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总归有一段足以小憩的距离。 在外人看不见的封闭空间里,温言肩膀慢慢塌下,她向来挺直的背脊瘫进了柔软的靠垫上,半晌,温言才抬手轻轻揉着太阳穴,她在温子薄面前保持了一下午的仪态,中午也没吃多少,些许有点累了。 细密的睫毛垂下,黑暗之中,一切都无人看清。 温言每次都会默记马车的步数和行驶路程,把这当做路上的无聊消遣。 走了没多会儿,突然,车厢微微晃动,骡马急促的叫声划破了夜色的宁静。 看来这次的小挑战要终止了。 温言睁开眼睛,不见一丝疲态,她没有出声,车厢附近都不见声响了,温言沉静得像一个隐埋在暗处的幽灵,只有对上那双沁满寒意的冷眸,才能察觉到这片黑暗中有着活物的气息。 总而言之,小王爷现在很烦躁,居然这个时候还有人打扰她的休息,她不是第一次坐柳靛的车,柳靛的驭车之术是有保障的,从来都很稳少有颠簸,这个男人做什么事都会让人感慨一句细心,甚至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 除了今天无厘头的突发事件。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了,温言按着额角不爽,她倒要看看是哪个够胆的敢这样拦车。 确实没出小王爷所料,柳靛刚刚在一个路口准备转弯的时候,余光之间觉得阴影不太对劲,下一刻有个黑色的人影直直窜了出来,径直地拦在这辆马车面前。柳靛勒住骡子,前翘的蹄子险险地擦过来者的鼻尖。 虽然男人非常希望手下的骡马可以受惊条件反射踹出去,可这两匹还是温顺的脾性,不是它们祖宗特有的暴烈性子,黑影因此逃过一劫。 来者是个中年男人,柳靛看他躬身弯腰,双手抱拳,丝毫没有会被踢伤的忧虑,音色沙哑低沉地说:“臣,庞勇义拜见安王殿下。” 明明人还没有见到,但这个男人的语气就是笃定了后面车厢里是那位尊贵之人。 柳靛手下安抚着骡马的鬃毛,眼睛没有移开前面丝毫。 他虽然是暗卫中负责在王爷和暗庄之间传递信物和物资的,但本能这种东西,不可能轻易抹去,就算要论起暗杀之术,暗卫中武功前三的柳青可能也不是他的对手。 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暗杀者上下快速观察了一遍,腰间,袖内,胸前,这些宜藏暗刃之处都没有痕迹,但这种常年锻炼出的体格和横跨半张面容的狠戾伤疤,都代表这个男人不是泛泛之辈。 庞勇义的身后是个直通的路道,路人行车从头到尾只能从这条道上过,现在临近宵禁,四周没有多余庞杂的气息。 柳靛确定,这个男人是只身前来,没有带人和武器。 而且他的目的很明确。 柳靛没有看错刚才这个男人从暗处出来是直接撞上这辆马车的,殿下素来不喜太过张扬的花饰,一般人都不知道传言里挥霍无度的安王平日出行都会用外表低调朴素的马车接送,但这个男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后载的是谁。 想到这儿,柳靛的眼里闪过危险的信号,掩盖住出鞘的袖剑,故作发怒地看着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中年男人,怒斥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突然闯出来,要是惊扰到我家大人,我看你就是活腻味了,想大晚上赶出来找死也别赶在我这,晦气死!” 怒斥出口后,空气又安静下来了。 依旧是一片寂静,车帘没有掀开,也没有庞勇义想象中安王的怒火朝天,以他的耳力也没有探查到车厢内里的气息。被伤痕贯通的眼中,粗壮男人按下了多疑和不耐。 空气中只有两匹骡马有些不安的嘶鸣和点踏的蹄声,仿佛车厢里没有人一样,只是一个空空如也的盒子。 庞勇义明白,对方的沉默代表他只能一直这样弯着腰,直到里面那位肯允他的无礼,不然失去今日面见的机会,庞家就彻底翻不了身了。 他想到现在还被关在暗牢里的儿子,已经两天一夜了。 庞勇义磨着后槽牙,带动着脸上的伤疤显得这人更加面目可憎。这几日怒而不争的悔恨冲击着他的心理防线,但毕竟庞子意是他唯一的男嗣,四代单传,绝不能在这里毁掉断掉庞家的香火。 要知道暗牢可是比普通关押囚犯的地方还要阴冷残酷的地方,甚至还会把死刑犯关在一起,厮杀生存都无论生死。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地方,凭他现在根本没办法把儿子救出来。 即使是去求…… 庞勇义深呼吸一口。 不行,还没到最坏的时候,这个男人隐藏好眼中的戾气,现在的他充满了孤独一注的决心。 温言坐在车厢之中,微凉的风透过边上的窗帘拂过她的面颊,这稍稍减缓了她的烦躁,她自然是听到了外面的那句话。 庞勇义,庞子意…… 直接报上自己的名字,倒费了她气力,显而易见,做爹的准备给儿子处理糟心事,无非是为了他儿子的出狱。 温言不意外。 只不过她想的是,每次入宫的时节顺序她都是随机的,一部分是混淆视听,每次回府都是会绕不同的方向,但现在能被人堵到,就是一个值得探究的事情了。 静默之下,空气里有人轻呵一声。 庞勇义已经远离官场多年,是谁给他的消息?所以是哪里的眼线,或者是府中的人…… 如果是前者,脑中迅速闪过几个人选,后者的话,就有意思多了。 温言漫不经心地想起,当年她刚被册封的时候,百官就变着法给她塞各种人进来,男人,女人,都被她一个个扔出去,一开始是为了讨好和试探安王的喜好,但后面有几个胆大的居然想借机爬床刺杀她。 暗卫的存在可不是吃素的,她绝不允许自己的领地上有背叛者出现。谣言有些部分确实没有说错,惹到她的,坟头草现在已经三尺高了。 主子没发话,柳靛也不是什么傻子,他活过三十年,和他的暗杀术同样被引以为傲的就是洞悉无遗的眼力,俗称“有眼力见儿”,听到庞勇义这个名字,他就明白了。 不过柳靛戳破这层身份的薄纱之后,他再去眼前这个人,倒是有了一些奇妙的感觉。 他终于知晓了,当年从那场梁人皆知的战场上濒死却存活下来的将领到底是什么模样了。 当年传闻众多,乱杂不堪,只说庞勇义战后以面容有损为由接了先帝的赏赐之后就此隐居,从此远离朝堂官场之事。所以这几年,没有外人见过他,不知道他的伤有多重,伤在何处。 今日一见,柳靛想,果然是得隐居,这幅面目狰狞的模样在好颜色的大梁的确是混不下去, 这些猜测也只能让柳靛的防备之心更加一筹,这样的武将父亲,会养出那种纨绔的儿子,已经够匪夷所思的,现在当老子的居然腆着脸来求王爷,看来庞家几十年的忠将名义快栽在庞勇义父子俩手里了。 所以面前这个跟随洛叶冰十几年的副将——庞勇义,他到底想对王爷说什么? —————— 小剧场: 庞勇义仰天大吼:丑不是我的错,是这个世界的错! 第27章 初春的温度一到夜晚就会骤低下去,又是白日下过雨的缘故,春风带着湿冷的气息吹拂过万家紧闭的门户。 月辉洒落在人间土地之上。 隐秘的路口处被皎洁的月色划过,照亮了暗处的一人一车。 站在车马前卑躬屈膝的男人的背影显得更加渺小,当月色照亮他的面庞,狰狞的伤痕一闪而过,样貌粗粝犹如鬼神,孩童要是见着,肯定是夜夜啼哭不止。 外边的人一动不动,车厢里面没有一丝声响。这诡异的对峙已经持续了很久了。 庞勇义武将出身,几十年练武如一日,身体热气充沛,稍稍提起点气力,体内就血气翻涌,他抵御这点小寒风自然不在话下,死熬下去只不过对那孱弱的安王更不利罢了。 庞勇义平生最看不惯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贵胄,一点都没有以前先祖尚武的风气和血性。尤其新帝上位的这些年尽整些附庸风雅的事情,甚至还允许女人上朝参政,安王也是,一个女子,天天在外面抛头露面,寻常女子早就相夫教子,到现在还到处招蜂引蝶,放荡至极。 想到这儿,男人眼中悄然浮现出鄙夷的神色。 可惜车厢里的情形和它朴实的外表天差地别,温言盘坐在的地方四角都是用厚厚的绒毯铺好裹起,正中的一张小方桌,各种吃食果子,两侧的暗格还有柳靛特意准备的零嘴果脯,每次只要是柳靛一同随行,他总会把马车里塞得满满的。 温言和柳靛提过几次不用准备如此充足,毕竟每次她一个人也吃不掉那么多。也是这仅有的几次,一向忠实可靠的暗卫就沉默地卸掉包袱,一个人默默地把东西往外搬。 温言这才发觉那些她看不到的角落还有更多隐藏的“宝藏”。 久而久之,可能是受不了一个三十岁的男人总用温顺隐忍的眼神看她,温言无奈只能随他去了。倒是没想到,这些体贴过极的安置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外面冷风呼啸,她脸色暖气红润。 这边系统快麻了。 它看着自家宿主在做的事情,有种自责天然的愧疚担忧隐隐而生。 伴随那句反复出现了第八次的“汝何故着吾妻之衣,汝甚骚”之后,系统瞳孔放大看着意识海库存里它特意缓存下来的后世狗血电视剧,这些都是它闲暇无聊时候装载筛选的。 可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温言撬了系统的空位,正抱着手炉全神贯注,她把意识浸入和系统互通的渠道上,如今对着眼前不断播放的画面,少女饶有兴致地想。 没想到后世的表演已经能这样多元了,真是有趣…… 系统也是没想到只不过是自己过于无聊放起了“小狼朱迪”,就被宿主在意识的角落里抓个正着。 它也万万没想到,宿主强行浏览了自己的资料库,挑选了几部封面花里胡哨的影视作品,一集集地点开。每看一集,还会神色认真地指点一二,狗血至极的三角恋硬是被温言深化成小家情怀,上升到家国主义。 不过在这段时间里它也没闲着,除了机械地一集一集给温言放片,系统也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就例如庞勇义内心的小九九都已经如实汇报给宿主了。 可它还是没忍住:“宿主,现在就这样行了吗?万一庞勇义暴起伤人……” 温言一个眼神也没有离开面前的光屏,轻笑:“无视他,既然他敢在这里堵我,就让他慢慢待着,没有我的准许,他能走?” 少女的眼眸倒映出闪烁的光辉,流动的数据划过她白皙的脸颊。 也正好看看他身后那个人的意思。 过了一个时辰,就算是庞勇义,他也觉得自己的腰吃不消了。 他抖着眉毛上的寒露,再一次哑声求问:“殿下,臣有要事禀报,恳请殿下宽宏大量,原谅老臣的莽撞,这是实在不得已老臣才出此下策啊。” 言之凿凿,感人肺腑。 若不是系统没有间断告诉温言,这个男人站了多久就咒骂了她多久,只听这铁汉柔情,言语中带出的歉意和恳求,真就把一般人糊弄过去了。 时间算算也差不多了…… 暗色中,温言缓缓睁开双目,手上捂暖的手炉搁置一旁,矜贵的少女慢条斯理地卸下围着周身的狐裘。 厚实的车帘被撩开,轻铃晃动,柳靛听到身后的动静,先一步跳下车,取下落脚的木质台阶,在一旁警戒。 庞勇义听到面前的动静也是暗舒一口气,再等下去,他也不一定能撑住了。看来他没猜错安王也是熬不住了。庞勇义面上不显,但对温言的厌恶没有消退,短短一段时间里只更加浓厚了。 温言轻巧落地,借着月色她看清楚了眼前人脸上的疤痕,相当恐怖。 虽然她对美丽是有追求,人皆有爱美之心,无可厚非。但这不代表她接受不了外面苍老丑陋的人,但要是内心污泥比外表疤痕还要千疮百孔之时,温言撩了撩垂下的散发,她呵出的白雾模糊了庞勇义。 也带去了温言最后一丝对于这个男人忍耐的空隙。 这个人,恶臭至极。 安王神色倨傲俯视着背脊弯下的男人,语气不善:“你可真有胆子啊,这个时候当街拦车,本王都不知道天子脚下都有人敢这样猖狂了。” 庞勇义也算个老狐狸,知道肯定是不能接下这锅。 膝盖向下一弯曲,直接跪在地上,“老臣惶恐至极,自是万万不敢打扰王爷的清静,实在是老臣力不从心了,只能出此下策拦住您的马车,若是见不上您一面,老臣那……那可怜的儿子就遭不住了啊……”话语之间,隐隐带着哽咽。 温言抬了抬垂下的眼帘,一副困倦至极的样子,嘴上依旧火力全开,“你儿子现在在大牢里有吃有喝,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别在本王面前哭丧,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你庞勇义无后了一样。” 柳靛和系统努力地憋笑中。 庞勇义被气得额角青筋暴起,单单和安王说几句话,比他儿子进去这件事还让他抓狂,怒火连扯着面目上的伤疤,庞勇义都感觉这个多少年前就结疤的伤痕都被气的裂开了。 明明只是一个废物,居然敢这样对他这个战场上退下来的功臣,当初他打南蛮的时候,这个小兔崽子还不知道在哪吃奶呢。但谁叫他不在官场上活动,只能求在这伏小做低地求别人的施舍。 他现在懂了,怪不得先生知道他要去找安王的时候告诉他要放宽心。原来那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是这个意思啊…… 好不容易做好一部分心里建设之后,庞勇义小心翼翼地挤出一个讨好的微笑看向安王,还没等他开口,就看见安王一脸嫌恶地看着他。 “本王都不知道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你是出门总没照过镜子还是说庞家所有完好的镜子都被你照裂了。就你那样的,还敢这般出现在本王面前,有碍市容你不知道?” —————— 很久以前,庞勇义发育得比同龄人快,个子窜的高,长相也说得上周正,从小到大,听到的都是恭维称赞,他也以为只要他在军营里随便拿几个功勋,风风光光地继承祖业。 庞家就他这一个儿子,自然他父亲的一切都是由他来继承。 少年时期,庞勇义就理所当然认为,自己是这一代最强的。 直到洛家人出征回来,京城多有谣言说那个在洛家常年不出世的长子也被一起带回来了。 但日子一天一天近,谣言愈发地猖狂。 多是关于一个名字,只一个少年的事迹。 庞勇义从别人口里听闻,这个洛家长子是洛老爷子很早之前就被带在身边的,十岁之后就养在军中,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样子,以前少有的几次露面也是用面具遮挡住面容。 他听到这个总是不屑地告诉别人,如果不是丑八怪,谁会用面具遮住自己的脸。 大梁尚美,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庞勇义觉得自己只不过是随口一说,说完就抛在脑后。他对男人可不感兴趣,有那个时间一直关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还不如多练武,马上就要到武试评选的日子了,如果能在评选中取得头筹,就能跳过很多从基层做起的小事。 不用多说,这次的武试绝对是他优胜,而且,庞勇义的虎目闪过一丝火热,父亲是这次的评选管之一,只要他拿下第一,想必父亲也会很高兴的。 可是世上所有坚信不疑的一切也许都会被打破。 万人欢呼声的决赛场上,庞勇义看着被众星拱月的十五岁少年。 一袭黑色勾线的劲装,包裹在内的身姿挺拔修长,更重要的是,洛叶冰没有带上那个丑陋掩目的面具。 这么多年,旁人才知道那张面具下面是一张长相优越的青涩面容,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好看,金相玉质,气度不凡,龙章凤姿,浑然天成,何来貌丑一说。 是个人都对这张脸会有好感。 如果他刚刚没有一拳把庞勇义打翻在地。 庞勇义吐出一口血沫,压着牙从地上支起身,他挥舞着拳头再次向中心的少年冲过去,这个自命不凡的家伙已经收起了轻视的目光,每一招都倾尽了全力直击要害。 可让他焦躁的是,每一拳脚都被少年四两拨千斤地抵御住,耳畔的沉默的钟声刚过,庞勇义知道时间不多了,他明白如果继续下去,他是真的一点获胜的胜算都没有了。 胡思乱想下,攻击者章法乱作一气。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庞勇义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狼狈地躺在地上了,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被这样一个小白脸打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 ——“洛叶冰”。 灰扑扑的年轻人嘶哑着念着这个名字,像是一只走上绝境的野兽,屈辱的怒火已经充斥了这个男人的头脑,他看着面前云淡风轻的那人,头脑发胀地拿出藏在身上的指虎,冲上前去。 武试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他庞勇义从来就没有吃过这样一个大亏,他只知道这样下去,以后自己在京中的地位就回不到从前了,旁人只会记得胜者的名字,失败者就应该有多远滚多远。 更不要说武者圈中,肉弱强食,优胜劣汰是唯一的标准。 可他不甘心,在众目癸癸之下成为洛叶冰的踏脚石,明明就是个刚回来的小鬼,庞勇义是绝不允许自己成为洛叶冰奠定自己地位的第一个手下败将。 所以,毁掉你的脸,我要让你永世翻不了身。 庞勇义肆意地大笑着,一想到待会鲜血淋漓的场面止不住的兴奋。直到下一秒天旋地转,最后一次,他被重重砸在地上。 铜钟厚重扩远的声音响彻云霄。 比赛结束了。 在最后的一丝意识下,庞勇义下意识看了一眼高处的坐席。 不见庞父的身影。 那种屈辱的感觉就像现在这样,庞勇义缓缓抬起头看着安王的脸,仿佛和记忆中某张面容渐渐重合在一起。 —————— 柳靛把骡马送回后厨后面,让人多喂一点上好的饲草犒劳一下。 真正的马夫为难地说:“可骡马都是些皮糙肉厚的拉磨玩意儿,这一顿下去吃得都比马匹金贵了。要是下次让王爷看到,这我也不好交差啊,大人。” 柳靛笑着说:“这个你不用担心,就是王爷吩咐下来的。” 回到温言这边,她正和系统意识交流。 系统盘着自己的小胖手,在空气中一段乱舞,兴奋地说起:“宿主,你刚刚好厉害啊,直接把那个庞勇义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走之前,那个人我检测出来,他的腿都跪麻了呢。”随后有些担忧:“之后庞勇义不会在哪暗算你吧。” 温言躺在软塌上,白皙的指缝间悬绕着一缕墨发,晃来晃去。 “他儿子出不来一天,我自然会防他庞家一天。他今天在我这里碰壁,本来就应该是剑走偏锋的一招了。寻常比起先找上我,世子的名声更好听些,这庞勇义也不算傻的,他应该投路无门才来堵的我。” 系统困惑:“可那天在场的不是还有洛将军吗?他不会也去找过将军了吧?” 温言自然考虑到这个可能性,而且庞勇义武将出身,很多年前就上战场,多年来一直在边境抗击南蛮,说来也巧,他升官之后一直是辅佐洛叶冰的副将。 论起他们之间的亲疏远近,庞勇义肯定是和洛寒珏亲近一些的。 温言手指松开了快成卷发的那一缕。 她想: 刚才庞勇义说他走投无路,她就一直在观察庞勇义的微表情加上系统的检测,在男人说到求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庞勇义的表情和情绪确实如一,虽然温言不排除这只是一种单纯的说辞。 但是都堵她到这个地步了,说明庞勇义要么是在洛寒珏那里碰壁了,要么就是…… 是什么呢? 往日繁重的情报和自我的思绪开始有序串联起来,温言抬手靠放在额角,她在安静地思考,眼神明亮得却不可思议,似乎是要有什么快要破出一样。 一想到这里,很多零碎的东西渐渐串了起来。 庞勇义的事情不能成为今晚她睡不好的刺,温言一个鲤鱼打挺,从软榻上起来,动作不小。站在门口守卫的柳靛听到里面的动静。 “殿下?” 温言直接把人喊进来。 柳靛恭顺地走进屋内,“殿下,有何吩咐?” 温言套上松垮的外袍,边穿边往外走,暗卫紧跟其后。她转头对柳靛说道:“书房的资料库里是不是存有几年前“平禄之战”的详细资料?” “平禄之战”乃大梁一代战神洛叶冰最后的那场凶战,真相依旧悬疑多年,至今无人知晓洛叶冰是如何孤身一人成功扳倒敌方首将的所为。 柳靛也是负责了每年信息网的交换和更新,没多做思考就回复道:“有的,当时这部分资料属下有参与卷宗的誊写。” 温言了然,“那帮本王找找当年洛叶冰那一战的所有现存的资料还有他身边这些年来所有有所接触的关系图,记住不要有错漏。” 暗卫利索地应声。 一晚上,书房烛火通明。 直到蜡油燃尽,白昼降临。 温言是被阳光的暖意晒醒的。 细碎的阳光点点洒落在榻上人部分光洁的皮肤,柔和的阳光印在白皙的侧脸上,温言感觉眼皮上暖暖的,她条件反射般想要睁开眼,可惜纤长的眼睫像是拨了千斤的力,那对无暇的眼珠仍旧掩藏在内里。 但上天似乎不让这个软倒在榻上的少女迷糊得太久。 很快,紧接着耳边传来一阵忽远忽近的叽喳声,这让趴在榻上的人彻底醒了过来,温言眼皮抖了抖,黑白分明的瞳孔就显露出模样,只是瞳孔中一片迷蒙,看得出眼睛的主人还没彻底清醒,但迷蒙的存在很快就像退潮的海水一样消退。 温言下意识想要起身,但身体四肢的酸麻感阻止了她的动作。 小王爷冷静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睡姿,好家伙,没猜错的话她昨晚应该是整个人趴在书房的小榻上睡到现在,也不怪乎她现在一动就腰背全身酸痛。 温言想起昨夜她应该又是彻夜查资料看了一个通宵,自让柳靛回去之后,她又调查了点别的事情,天色已经初露鱼白,后来索性就在这小榻上将就一下,也怪不得温言半边身体都麻到没知觉了。 既然如此,温言也不挣扎了,她像条咸鱼放松地趴在榻上,准备等着麻劲自己过去。 只是这是系统突然发声:“宿主,要不要我帮你刺激一下,我的电疗减缓身体疲惫很有效的。” 温言闭着眼懒洋洋地沐浴在阳光下,提出一个疑问,“电疗是何物?” “就是一种按摩手段啦,试试看吧,宿主,这个在我们那儿可是广受好评哦。” 可疑,相当的可疑。 温言现在没办法看到系统的表情,但她敏锐地从系统的语气中嗅出一种忽悠的感觉。温言发现这个系统现在越来越人精了,心里有些好笑,不过对于系统每次拿出在后世的那些玩意儿,温言都觉得挺有趣的,就像昨日的那部叫“电视剧”的东西。 小王爷把自己翻了个身,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像极了那些沙丁鱼翻了个面,人们发现……哦,还是原来那条沙丁鱼一样。 “好啊,我允了你试试吧。” 在很久很久以后,总被那人调笑的语气提起这件事,温言永远都没办法忘记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导致常年的万恶之源,每时每刻都想回到现在捂住那个天真的自己,只想告诫那个相信系统的自己,一定要相信自己的直觉啊,不要让好奇心害死猫啊。 话音刚落,一种生理上抵不住的酥麻感从指尖绕起,温言知道开始了,确实指尖在这种感觉下麻劲也渐渐散去,察觉到这点之后,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 系统自然察觉到宿主身体机能和激素趋于平缓,知道宿主逐渐放开了,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作为博士手下引以为傲的高科技生物,它系统一定要在这里证明它比那些乱七八糟的电视剧有用得多,得让王爷看看它的能耐,系统大人可不只是干吃白饭只会“阿巴阿巴”的腿部挂件。 这下越想越激动,白团子甚至不自觉地在空间里放起了热血燃爆的背景音乐。 因为一点搭档一样的信任让她在一片酥麻的电流中躺平,逐渐电流窜过的地方,留下一点诡异的刺痒感。小王爷权当只是“电疗”的特性了。 直到,脑里响起了一首莫名其妙的曲子,怎么形容呢,让温言想到了昨天看到的一部片子里,一群中年妇女为了抢那个“半折商品”疯魔的样子,那个劲头都让她退避三尺。 温言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系统,可以了,停下吧……” “吧”的尾音还没吐出口,比这先来的,让温言闷哼一声,舒展的身体就像被饲主偷袭,突然被薅了一把腹部毛的小猫一样使劲蜷缩在了一起。 漫天铺地袭来的莫名刺激冲垮了温言岌岌可危的理智,从来没有遇到过的陌生感席卷了温言的大脑,少女用力扯着胸前的衣领,腰身缩成一团,苍白的脸颊上点点红霞晕开。温言立即咬紧了牙缝,她拦截住了一些不受理性控制的奇怪声响,好在最后一丝多年养成的矜傲之下,安王殿下的防线没有彻底崩盘。 温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xi……统……” 无人回应。 “嘀——嘀——嘀——” 意识海里只留下这条波动,想要一展宏图的“系统大人”从刚才开始就再也没有声响了。 喘着气,温言想要掐住掌心用痛觉让那股奇怪的感觉快点消失,可现在她连用力握住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在榻上。 刚才还嫌弃的硬榻睡得硌背,温言明白了一个真理: 软绵绵的床榻只能让人变得更加软弱,只有结实的实木才是人间正道! 还有温言可没忘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咬牙切齿地想着。 那个混蛋系统居然敢这样戏弄她,幸亏柳靛平日是守在外面的院落里,要是换做柳青的话…… 勤勤恳恳地听从王爷指令的柳青打了一个喷嚏,摸了摸突然起寒意的手臂,准备回去吃点热乎的东西补补,可不能得风寒了,她身上还背负着王爷对她的殷切希望,可不能在这里倒下。 温言平复了半天,刚让气息减缓下来,准备起身整理一下仪表。 可能今天就是小王爷的倒霉日,不仅队友拖后腿,就连贼老天都没想放过她。 温言看到正对她的书房门前出现一个了一个人影,双目睁到了最大,还没喊出那句“等等!” 门就被打开了…… 被打开了…… 开了…… 了…… 温言现在特别想宰了什么狗屁系统。 —————— 洛寒珏也不知道林显从哪来的消息,知道安王和她的邀约。 早上一见面就神叨叨地跟她念,说他自己昨晚夜观天象,说是能看到明天是个宜出门踏青的好日子,若是宅在家中反倒是不宜极了。 洛寒珏自然是知道林显这是满口胡诌的,别看林显长得很有书生气,这些年他看的最多的书都是些当年赶赴前线之前他自己塞的几本话本,洛寒珏瞧见过几次,书页上的折痕都快翻烂了。 她知道这是林显拐着弯怂恿她去找温言,也明白林显是看出自己的心思了。 好笑之余,也有些触动。旁观者都比她上心这件事,洛寒珏这个当局者也不迷糊。 洛寒珏看着面前威武的两个石狮子,提步走上了石阶。 守卫王府大门的持刀侍卫共两人,好巧不巧,两人都认识洛寒珏。 待白衣的女子走到他们眼前开口之前,侍从率先挺拔了腰身,“将军好。” 洛寒珏看了这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一眼,说:“你好。” 侍卫给洛寒珏开了大门,洛寒珏看到侍卫丝毫没有犹豫的动作,颔首问了一句:“不需要和殿下通报一声吗?” 看到尊贵的将领居然和自己搭话了,侍卫是个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当即小麦色的皮肤浮上一些红晕,虽然这看起来不太明显。但是也站直了身体,操着一口北方方言,刚准备提起精气神回答。 身后就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将军,您来了。” 洛寒珏看向浅椿正施施然地向她行礼,也是颔首回礼。 浅椿欠着身恭敬道:“奴婢来为您带路吧。” 看到浅椿出现,洛寒珏也不再犹疑,顺了她的意走进王爷府的正门。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年轻侍卫听到耳边冷淡的一句。 ——“谢谢”。 像是一缕倏然出现的微风拂过了耳畔。 一旁的同伴在洛寒珏走之后吐出一口气,紧张地放松了脊背,等人走远了才凑过头来小说嘀咕:“我光是站在将军面前就冒了一身汗了,你没啥事吧?”年轻的侍卫有些失神地望着天,直到同伴喊了好几句才缓过神来。 同伴看着小年轻魂不守舍的样子,狐疑地问一句:“你不会对将军有……”还没说完,就被麦色皮肤的侍卫严肃的神情打断:“我对将军那叫做仰慕之情,洛将军的父亲也是我一直崇拜的偶像,他们都是我们大梁的英雄,你可不要张口就来。” 同伴也知趣地停住这个话题,讪讪地笑了一下,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年轻的侍卫望着蔚蓝的天空。 忽然想到,过几天休假带娘子去南苑踏青吧,据说今年的花开得特别好…… -------------------- (本书来自:龙凤互联) 第28章 洛寒珏走进气派的院落中,她的记忆力和方向感都很好,这偌大的王爷府中的弯弯绕绕也大致分得清楚。 更何况前几天她在这里留宿过。 看到比她快一步的身影,洛寒珏脑中悠悠冒出一个想法。 其实,她一个人也找得到地方。 还没等女人面无表情地平息一点冒尖的小郁闷,迎面正好走来两个侍女打扮的小姑娘,对她行礼,又是声音轻轻地对她言道: “将军安好。” 洛寒珏向来人点头示意,面色虽不显地转头。 第九,十个了…… 已经有十个人向她问候过了。 可……为什么呢? 浓密的长睫倒落,带着眼尾的弧度下垂,美人如画,方才偷偷抬头打量这位“不速之客”的小姑娘们只是一眼就带着羞怯的意味弯弯垂发,不敢再去看那白衣的女子。 她们想:这位大人,真的是好看极了。 其实,小姑娘的印象里见过的好看的人不多,但也知道日常伺候的那位殿下就是好看得不得了的人了。但现在,她们就觉得这位女将军,好像和殿下比起也是一样的好看。 洛寒珏在思索。 从刚才开始她算过距离,正门口到当下的几步,他们都还没走出百步之内,可已经有人三步一走地行礼。 如果只是单纯给浅椿行礼,她倒不必疑虑,毕竟浅椿是从宫里到王府服侍温言的人了,温言给了浅椿在府中很宽松的管理权,这是很大的优待了。那些普通的侍女侍从看到浅椿,自觉行礼没什么问题,但主要的是,为什么每个人都知道她的身份? 洛寒珏也明白那日她班师回朝,有不少人到城门那里凑热闹,她的容颜肯定被不少人看到的,但她上次是深夜拜访王府,为了掩人耳目,离府也特意挑了隐蔽的路走出去的,但走到现在,所有看到她的人都知道她是谁。 女人看着路边开得正好的绿植,洋洋洒洒,绿意浓郁得开化着她心头的困惑。 后面的人琢磨着其中缘由,比洛寒珏先快几步的身影突然出声打断了洛寒珏的思考,侍女带着笑意的声音向后飘来。 “大人,您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府中的人都知您的身份吗?” 闻言,洛寒珏挑眉。她没料想到浅椿会主动挑起话题,当年他们是有过几面之缘,不过尊卑有别,以前浅椿只是静静地守在角落,她没跟这位旧故说过几句。 不过战场瞬息万变,洛寒珏是个会把握时机的人,这一瞌睡就有人递枕头,何乐而不为? 所以,她坦然自若回道:“在下确实有这个困惑,浅椿姑娘可否指点一二?” 浅椿语气温和,却是一句反问。 “奴婢素闻将军的谋略非一般人能及,浅椿向往已久,这里斗胆问一句将军,您有什么猜想吗?” 脚步声渐渐停下,两人站停在原地。 洛寒珏沉凝着眉眼,浅椿这一句倒是让她有些诧异。 尊卑有别,纵然梁朝风气开放,可贵人听到仆从这样枉顾尊卑的回答,下场可想而知,浅椿这一句也算得上是过界了。 浅椿是从宫里生存下来的宫女,还是服侍过皇储的大宫女,有些规矩无需提醒,因为有时候宫里一个眼神动作惹得贵人不快,死都算轻的。 洛寒珏也听得出浅椿的意思,念着旧情她也不扭捏,直接道明了想法。 浅椿听着每条都分析得井井有条的猜想,转身微笑回望,她说:“将军说得无错,但……”,这又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接着洛寒珏看着这长相秀雅的侍女又说:“将军不妨再拓宽一点想法,或许只是一个很简单的理由呢。” 安王身旁常年贴身伺候的侍女说完欠了欠身,转头继续带路。 洛寒珏没有生气,反倒起了一点兴致,继续抬步跟上侍女的步伐。 简单的理由吗…… 她思索着,脑中跳出一个个理由,两人一问一答,不紧不慢地走在石路上。 直到浅椿领着她从外面的大道穿过一个开放式的院落,洛寒珏路过,院里是一群侍从打扮的人站在一起,有一个衣服稍微精细一点的中年男人站在众人面前。 看样子应该是管家在给下人做早训。 洛寒珏对这些不感兴趣,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眼神准备穿过院落,可男人的嗓音相当嘹亮,说话的语速也不快,是连经过的人都听得清晰的地步了。 走耳一些,洛寒珏听见这总管在讲一些府内管理的条例,比如面对王爷的时候要怎么做,就是些平日做好自己的职责这些稀松平常的话术。 直到男人最后一句话停住了她迈出院落的脚步。 “这是王爷最近亲自补充的一条规矩,这条是所有人都必须牢记的,你们这些新人,都要记住这条,不要冲撞了贵人。” 中年男人窸窸窣窣地做了一些什么,接着又响起了他的声音:“在这个王府,你们要记住的人有两个。” 安王殿下,还有…… 洛寒珏隐晦的眼神落在转角处快要消失的身影上。 “……还有那位洛将军,洛大人。”中年男人浑厚中气的声音切断了将军的愁绪,“你们可要记住喽,千万别冒犯王爷的……” 两侧的竹叶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身穿雪衣的美人止住了脚步,男人后续的话头被竹叶的动静压过了,恰好洛寒珏也走出了庭院,她不知道男人后面说了什么,也不好奇了。 洛寒珏回忆起浅椿唇边那几次意义不明的笑容,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被人嘲笑了。现在她知道缘由了。 原来是这样……漂亮女人困惑的目光怔怔的落在青砖上,她想怪不得浅椿会说简单,确实是简单到不做思考的直率答案。 能让王府里所有人快速的听从一件事情,在这也只有一个人可以办到。 ——主人亲自下达的命令,下人自然会照做。 洛寒珏现在在哪? 在安王府的庭院。 安王是谁? 是洛寒珏唯一渴求的人。 管事的话融入奔涌的血液,在洛寒珏的理智和感性的边线转了一圈又一圈,她的两边防线快要撑不住了,就外人这么短短一句话,名为“洛寒珏”这个代名词的全部,就要缴械投降了。 小孩儿真是害人不浅啊…… 洛寒珏分不出精力想别的事情了,一向清明敏锐的脑中被一个想法充斥着。 ——阿言,真的是好可爱啊…… 暖洋洋的太阳光从白软的云层缝隙中透漏在美人白皙的侧脸上,洛寒珏抬起手慢慢地捂住脸,掌心的体温根本争不过现在她脸上浮现的热度。 一时分不清到底是阳光太艳还是…… 浅椿悠闲地靠在转角处,露出深藏功与名的笑容。 —————— 浅椿停下脚步,恭敬地对身后之人说:“穿过这个亭子前面就是王爷的书房了。殿下一般禁止我们出入,浅椿只能到这了。您待会直接进去就行了,殿下现在应该醒了。” 洛寒珏点点头,快要踏进院落的时候定下脚步,浓密的长卷发划过侧过的面容,那人擦肩走过几步之后,洛寒珏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侍女长站停,挂着平时温和无害的笑容歪了歪头,“您在说什么呢,浅椿自觉没有做什么值得将军感谢的事情哦。” 皎洁如月华的女人别过脸,暖阳的光辉撒落在雪色之上,仿佛此刻,日月共沦,彼此辉映。 良久浅椿才听到那张浅淡的唇边吐露出三个字:“无事了。” 英气明艳的外表依旧完美无瑕,没有一丝可以让外人探究的情绪,就连浅椿也没能从那张滴水不漏的眉目间看出点特别的东西,她暗自叹息了一声,果然长大了都不怎么讨喜了啊。无论是面前这个还是从小看到大的那个孩子,是她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了吗,明明她也只比他们大四岁啊。 洛寒珏一如既往神色寡然,但只有本人才知道现在她的心率有多不正常,心口的情绪不断地鼓噪着,那种难言的情绪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凶猛,扰乱了她一切的故作平静,但在外面还是要装一装的。 不得不说,相似的人总有些相似的特性。 洛寒珏脚步徐徐地走进私人领地,明明之前是那样期待和急迫,但真的走到这一步,又把脚步克制下来了。 一阵春风又起。 将军停下脚步,站在院落中央,视线落在绿荫那处冒出的小白花上,花朵儿在微风中微微摇曳,没有什么特别的颜色,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只是一朵是随处可见的野花。 风吹开那处浓密的草垛,洛寒珏观察的仔细,那处不止一朵白花,被拂过的绿色中一团团白色又冒出了头。 这样的野花,出现在了这里且肆意生长地很,若是平常打理的花匠见到了,肯定会连根拔除为了以防野花影响名贵品种的花的生长。因为在本家的那段日子,洛氏的花匠就是这样做的,但在外人眼中暴戾恣睢的安王的私人院落里,不知名的野花却肆意生长着。 黑发雪衣的女人重新迈出了步伐,一路清浅地站到了那扇门外。 大概是想了太多,只记住浅椿走前说得那句,“直接进去就可以了”,一向被教养极好的洛寒珏忘记母亲常说的,“进门前要敲门”这句良言。 她轻轻地推开了那扇没有上锁的门。 四目直直地相对上。 洛寒珏的视线不自主地下移,看到了…… —————— 温言扯着外袍,尴尬地扭着头背对着外屋的那人。 她就不该昨天随手抓起一件外衣穿的,现在才发现这长袍是薄纱制成的,能清晰地看到里面白色的中衣。又想起昨日柳靛全程低着头不敢直视她,那副欲言又止的犹豫样子。 温言一下想通了,这还能想不到吗? 一个早上就给她累积了这么多的疲惫,即使是她也遭不住了,而且那副样子还被人看到了。余光瞥到那人站如青松的背影,小王爷长长地叹了口气,这都是哪跟哪啊? 温言看着琉璃镜中这外袍规整地挂在身上,但跟披了块布纱没区别,该看得到的还是看得见。 小王爷额角跳了一跳,她现在咋搞,系统像个王八一样缩进龟壳里了,见到洛寒珏都没让它出来,不见平时兴奋的样子,平日里书房存放着重要的资料,除了特意要求浅椿定期清扫,浅椿也不会主动来这里,难不成让她堂堂大梁唯一一个手握实权的王爷现在扯着嗓子,让柳靛去给她找个能见人的衣服吧。 绝对要宰了你,狗系统…… 再这样耗着也无济于事,外面还站着一个大活人呢。 温言按着太阳穴,安慰自己,算了算了,洛寒珏是自己人,她们都是女人,有什么好害羞的,只不过是看到她这样衣衫不整的样子,反正在她面前出糗也不止一两次了。只不是没想到洛寒珏今天回来找她,只要当做一个意外就行了。 小王爷疏通了郁气,从里屋走出来,看到将军老老实实地站在梨花木榻边,倒是挺老实的。 温言有些好笑,走到人背后,伸出手拍在肩上,奇怪地问了一句:“怎么不坐下来,一直站着。”手下反应的触感却是肌肉独有的坚硬手感,温言倏然想:即使是女人,也确实是个身经百战的武将啊,洛寒珏看起来没什么肉,实际上还是不容小觑的。 虽然很不合时宜,温言也不知道怎么了,感受到手下温热的躯体,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了那日,女人怀里的冷香和柔软。 控制不住的隐藏的涩批想法不断生根发芽。 温言无意识地摸索了一下掌心底下的衣物,这层层纱下的是洛寒珏瘦削的肩。 少女想: 看来有些肌肉还是练不出来的。 第29章 温言换了一身得体的服饰坐在洛寒珏的面前。 现在他们不在书房里了,移步到了当初用早茶的梅阁那处。 还是洛寒珏自己提议,小王爷就顺了她的意,正好她也有个借口到偏厢去换了一套外衣。 温言喝着浅椿泡好的新茶,她刚一出门就看见了自己的侍女守在了院子外面,一见面她出来就是一副奇妙的表情,对,奇妙,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但温言又发现一点,这股微妙的情绪是冲着她身边去的。 身边?温言咽下第一口早茶,还能是谁。 浅椿泡的茶一如既往地合心意,但现在温言少有的没什么兴趣。 她现在是举着茶杯,拿也不是放也不是,从坐下到现在,洛寒珏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温言看过去那人就是端正地坐在面前,眼睛的视点却直直落在她的斜方没有移动过。 如果人不就在咫尺之间,温言都以为面前是一块石头杵在她面前,她顺着洛寒珏凝滞的目光看过去,只有一个自家的侍女长站在那处。 温言不知道洛寒珏的意思是什么,但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僵持的气氛总归是要打破的,他们三个人总不能一直耗在这里。 意图吸引一下小伙伴注意力的小王爷矜持地清了清嗓,没有招来意料之中的关注,温言又“嗯哼”了一下,比刚才那声稍微放开一点,洛寒珏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处,眼神看上去好不专注和深情。 “嗯咳、咳——咳咳咳!!!” 浅椿告诉自己不能笑出声。她跟在温言身边这么多年,别看现在温言在外人面前冷漠理智,但实际私底下偶尔会有点孩子气的冒失。这也是浅椿愿意这么多年留在安王殿下身边服侍的原因之一。 经历了那么多浮浮沉沉,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即使是陛下也变了那么多,可殿下依然如此…… 王府的珍宝数不胜数,就连后花园随手摘的一朵娇花都抵得上平民百姓一月的收入,但对于王府内的人而言,内府中央那位大人的容颜,任是品种再名贵娇美的花也无法称量的美丽。 越难以获取的越让人心向往之。 描述的不就是温言,洛寒珏这类人,难以摘下的高岭之花总是引得蜂蝶趋之若鹜。 可浅椿一直认为谁说美丽的花朵非要外人摘下不可。美丽高洁之人的互相倾心爱慕,才是最好的众望所归,不是吗? 她本来只想静静地看着自家王爷开窍就行,可现在这个情况,浅椿也有些无奈了,殿下明明头脑聪颖,人情世故也处的不差,怎么在感情上面就缓不过来了呢。仔细看将军的眼神,明明只是在发呆啊…… 侍女长上前准备给炸毛的猫崽子顺毛,“殿下,茶要慢慢喝的。” 温言终于有把茶杯放下来的空隙了,在轻柔的拍打下闭着眼缓气,刚刚没控制好呛住了,浅椿以为是茶水呛的,其实比这还要糗,温言是一口气没换上来,被自己的口水噎住了,她很少清嗓子。 隔着衣服温言能感受到不疾不徐的频率在自己的脊背上拍打,来的很及时。 “好了,浅椿别拍了,我好了。”温言紧紧闭着眼,想把刚刚的生理性眼泪逼回眼眶,她从来没在别人面前流泪,哪怕是被呛到的眼泪她的自尊心也不允许。 可这拍打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也一直没有等到忠心的回应,温言感受到身后掌心的温度比平时冷一点。 困惑的她睁眼错过脖颈,鼻尖拂过雪色的衣袖,不知何时,浅椿已不再原处了。 洛寒珏低垂着眼眸,对上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些许是刚才那一遭,雾蒙蒙的水汽轻薄地浮现在琥珀色的瞳孔上,瞳色看上去更浅了一些,殷红的眼角还残留着一滴倔强的泪珠迟迟不肯落下。 身材高挑的女人抬起手,扶上那张惹眼的容颜,看见温言下意识的蹙眉,女人微微一笑。 可能连本人都不知道,但洛寒珏清楚得不得了,她自己手心触摸下的这张脸透露出的风情是有多么的,惹人怜爱。 指腹上的薄茧轻擦过眼角的泪痣,粗糙的触感一闪而过,纤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温言从来不会让别人碰她的脸,平日里擦脸都是她自己做的,更不要说,她会让人触碰眼睛这种敏感的部位,放在以前衣袍上沾上污渍,这件衣服就不会出现第二次。 可当下被人这样亲密的碰触,温言却没有任何的不快,她不觉得有什么,之前还和洛寒珏抱了一个满怀,撞进别人的胸膛上,真要论起来也是洛寒珏被她蹭的次数多,范围广,现在只不过是摸摸脸,温言觉得自己还是很慷慨的。而且,洛寒珏的手凉凉的,动作也很细微,如果不是她清醒着,估计也发现不了。 女人小心翼翼地观察怀中人的反应,如果一旦反应不适,洛寒珏就会收手,但现在看来,小孩没有什么抵触情绪。这才,不动声色地划走眼角的泪珠,做完这个动作之后,洛寒珏立即把怀里的人扶起来。 这边还在享受中的某位安王殿下,一下子被人扶正,失去后面柔软的触感,看到刚才还在贴贴的洛姓女子施施然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桃花眼不自觉地瞪起来,温言不知道自己像极了系统空间里收藏的猫猫表情图,仿佛是一只出卖了自己粉色肉垫浑身都被呼噜了一圈最后被铲屎官恶作剧,只给了一颗猫粮的猫崽子。 (系统os:宿主您不知道的东西可太多了吧。) 洛寒珏喝了一口有些凉的茶,抬眼就看到小孩瞪圆的眼睛,错开眼神的那瞬间,好像听到一声呜咽。别看刚刚主动权是由她引导的,但实际上她也在试探,看看温言现在能接受她触摸的界限在哪里,之前宴会和马车上,也许温言以为是意外,但如果没有她的一些暗地操作,何时何月才能更进一步。 洛寒珏也猜到一些温言那些小动作的用意,估计是自己没和她说话,把人晾在一旁来引她的注意才用这样笨拙的方式。 当然,洛寒珏也不会告诉温言从她去换衣服开始一直到坐在自己面前的这段时间里,其实她一直在发呆,对不上温言的视线,确实是有意为之。 因为怕啊…… 洛寒珏的脑海悠悠地升起这个字眼。 怕,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去做出一些出格事情,同然也是怕却了,因为洛寒珏怕对上温言的眼神,就会生出莫名的愧意和羞怯。 她的眼力实在太好,在南蛮战场上也算是有名的弓手,细小甚微的细节在她眼中都无所遁形,这也就罢了,洛寒珏的记忆力还很好,两者加在一起,就在温言面前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洛寒珏根本忘不了刚才推门入内看到的一切。 轻飘飘的薄纱随意地搭落地面,根本遮掩不了松散领口那处外露的锁骨,阳光被她带入洒落在细小的绒毛上,给奶白的肤质镀上一层瓷器般的暖彩。更不要说,躺在榻上面若桃花的少女还眼转秋波地望着她,很难让人不想歪。但洛寒珏知道温言不是会做那档事的人,而且场面干净。 和一群糙汉子呆在一起三年多,男人之间的事自然知道不少,甚至偶尔还有几对会私下相互慰藉,其实这在军中也不算少见。 林显以为洛寒珏不知道这些事情,一旦开始男人之间的话题,看到自己路过,都会硬生生被这个男人手舞足蹈地掐成少儿频道,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言语还能流动,更何况绵绵的情谊。洛寒珏知道林显的好意,也从来不细问这些,免得让自己这位副将长辈急得兔子跳墙。 可洛寒珏一见到温言那副模样,脑子里就装不下其它了。 当时洛寒珏的心理道德防线就快顶不住了,她一边平复躁动至极的心绪,一边压着火气想着让小孩去里屋换件衣服,可没想到人出来之后还套着那件薄纱在自己面前晃,洛寒珏难得有些迁怒,也不知道是谁给准备的这件衣服。 所以在理智崩溃前,她先逃了。 大梁是十八岁举行成年,温言是冬天诞生的,刚过十九,现在一切的摸摸抱抱都是洛寒珏一步步的试探,别到时候直接出手她怕把人吓跑。 而且温言从小就喜洁,还不是单纯的不喜脏污,难闻的气味,只要一切带有腐朽气味的人和事物都令温言厌恶。 以前在练武场上他们都是顶着一头大太阳练基本功的,一整套下来,人都被汗沁满了,即使是洛寒珏,也免不了流汗。 温永宁看到树荫底下的看书的温言,悄悄地绕后准备给小温言一个“惊喜”。 洛寒珏和温子薄就站在远处看着,可少年还没走近就被发现了,小孩绷着一张精雕玉琢的小脸一本正经地劝诫,说让温永宁不要靠近她十里的范围,如果他的屁股不想和定远侯的竹条亲密接触。 洛寒珏听到这句话,正准备自觉去洗澡,小孩亮晶晶的眼睛就飘过来。 “温永宁得去洗洗自己,我觉得姐姐没有出什么汗,姐姐刚才好厉害,能把温永宁这个家伙打得满地找头,姐姐要是哪里感觉酸痛,我可以帮你捏捏。” 温言乖巧地走到她身边递给她干净的毛巾,洛寒珏一低头就落入了一片透彻清亮的琥珀海中。 依旧是干净,明烈的色彩。 烘得洛寒珏耳根发红,心口发酸。 点滴积累起的无数个瞬间,长久以往平枯的内心又一次被动摇了。 洛寒珏有些大言不惭地觉得自己混蛋,异想天开,对一个小姑娘乱想什么,可是年少的她阻挡不住那孩子真挚的眼神,自然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冲动。察觉到自己奇怪的情绪之后,洛寒珏很羞愧,可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去想,或许,她可以成为温言心中特别的存在。 而温永宁这个冲枪口的,也咽不下这气。正值青春的少年听到了这话,自然是恼羞成怒的,可对视的两人都没有理后面那个大声嚷嚷到气得跳脚的红衣少年郎,最后还是温子薄看不下去,温永宁就被拉走一起洗澡去了。 每当看着温言会浮现一些当年的回忆,洛寒珏不会伤感也不会沉沦,双亲的离世和三年的苦难无法挫折她的意志,当年上战场前她就不抱希望,因为她知道战场瞬息万变,就连她的父亲也是陨落在战场上。 洛寒珏是没想到自己会全须全尾地坐在这里,咫尺之间,友人,旧识,梦中人都触手可及,她比很多人幸运,既然异乡冰冷的土壤没有留下她,那洛寒珏就不会让她的余生再留下遗憾。 日子里许多事都很苦,言语都无法形容的苦楚,洛寒珏少年时期品味,二十二岁的如今,她想让涩苦变得不那么苦。 世俗对奇迹总是有所期盼的,即使温言这辈子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一个优秀的战士的耐心是无法估量的。 她洛寒珏愿意这样守着,也自然等得起。 但洛寒珏万万没想到奇迹这么快就发生了。 第30章 不疾不徐的马蹄声点踏在闹市之间,大街两侧的行人看了眼马车上方,纷纷变了脸色往里道走。 道上有人驾着一乘马车。 是寻常事,无非使用者非富即贵,况且只看这马车黑漆朴素,更多是商人或一些小官小贵的出行,京中出行车马者也不少见。 可是,让那好端端坐落在街角的包子铺大娘吆喝声瞬间消音的,是一块迎风招摇的旗帜。 也是那个用金线勾画出来的字。 自古皇室忌讳数不胜数,其中一条民间皆知,民间姓氏中不能和皇室同名。此为“国讳”,犯了这条戒律的会招来杀身之祸。 行人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喧嚣热闹的气氛冷淡的非常迅速。 他们心知肚明的都明白要是惹到那位的不快,说不定就会像传言那样被责罚,虽然很多人有些好奇对安王是否和传言一样暴虐,但现实中谁也不敢冒着株连九族的可能性去招惹这样一个人。 皇权至上,千百年的思想根深蒂固地扎根在这块土地上所有阶级的人。 洛寒珏从车帘的缝隙间看到百姓的神情,心中了然,偏过身目光看向靠在角落的闭目养神的那个人。 温言察觉到有一股凝聚感在她的脸上滑动,她静静等待了一会儿,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力度变得更强烈,她都有些无奈了。 洛寒珏看她这么久干什么? 温言这才无奈地张开眼睛,“怎么,你是有多无聊,是准备在本王脸上看出一朵花吗?” 洛寒珏没有丝毫被当事人抓包的羞耻,脸上端着那副正派的表情,居然说: “殿下的脸自然是比臣看过的所有花都要好看的。若是有长得像殿下这样的花朵,臣一定放在身旁,日日夜夜地侍弄,用最好的花肥,吸足日月精华。” 温言眼皮跳了跳,不知道洛寒珏怎么开始嘴甜起来了,可是她现在心里却没有听到甜言蜜语的好心情,温言凝视着这个女人,这张美人脸上冷淡的神色和顺畅脱口的词组,有一股火气上来得突兀极了,但确实烧得她心口燎。 温言压着气,对洛寒珏有了新的印象。 这家伙,对调情倒是手到擒来的很。 “呵,世人都说本王凶残至极,将军这个说法倒是与众不同,人比作花娇,这么久了,都没想到洛将军也能如此健谈,”少女轻笑一声,虚虚指着对洛寒珏说:“敢在本王面前这么说的,你,也是第一人。” “那或许是他们都瞎吧。” 说着这话的时候,洛寒珏难得笑了笑。 温言轻啧一声,这个老流氓是不是以为她年岁比她小上四年,就欺负她以为自己听不出她话里话外的调笑。在被怒火吞噬掉前的理智告诉她,她其实是在无理取闹的迁怒,可头脑和心脏又不是连在一起的。 温言随心所欲到了任性的地步。 有这个脾性,温言自己不爽了,自然不会让惹她生气的人好过,她现在偏要让洛寒珏知道她闯了多大的祸,敢惹她生气,就算是洛寒珏也不行。 女人,放下你的身段。 一向在女人面前从未发难的小王爷少见地对洛寒珏摆出一副恶颜,语气也夹枪带炮:“将军,莫非是觉得本王的脾气很好吗?还是说你想看看本王的底线能忍你多时?” 温言收敛起平时在洛寒珏面前偶尔的冒失,她眉梢风流写意但一旦摆出气势,眼神不带一丝温情,气息阴寒,旁人就能从只言片语的传闻中窥探出一二真相了。 果然真相是真,传言诚不欺我。 温言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洛寒珏,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不知道是她的幻视了,好像洛寒珏看上去还更轻松了些。这个时候,一般人看到她早就腿软了,以前温言的气势有次显露出来的时候,温永宁有一周没有到她府上叨扰。 那是段难得的清静日子。 温言在等洛寒珏的下一步。 直到乌发雪肤的女人面色不改开口:“自然是没有那种想法的。臣只不过是想……” 安王挑了挑眉,在这里停顿是什么意思。 洛寒珏顿了顿没有说下去,看着比她小了四岁却是这个国家尊贵之一,她想要把温柔潜藏入眼,可她望着那人的眼神偏偏就是要把晦涩的情谊融入那片浅色的琥珀之中。 温言也算阅人无数。 环绕她的那些人,恐惧,嫌恶,惶恐的眼神是常态,温言知道他们的恐惧,她这个“怪物”心狠手辣,做事绝,年纪还不大。一群老不死的,自然是最怕这种。 但洛寒珏不一样,她从出现到现在,温言还没有摸清楚她接近自己的用意,这个人就像一个迷一样,所以她在一定范围内容忍了洛寒珏的靠近。 因为神秘,所以温言会试探,好奇迫使她想要解开层层木盒下的秘密。 一样,温言对洛寒珏的兴趣多数都来自那些自己奇妙的反应,她想看到木盒里的最里层,她刚才其实没多少怒气,难言的只是一瞬间冒出来的怒火,但消失的也莫名其妙的快。 温言眼睛没移开过前面,洛寒珏的神情依然淡定,她挑眉,其实趁此看看洛寒珏的反应也不错,也就这么顺水推舟说下去了。 皇权之所以谓之皇权,它可不止永无止境的权谋算计,还有无上的荣耀和滔天的荣华富贵。 温言盯着两篇樱色的唇瓣碰了碰,缓缓吐出几个字。 “只是……恃宠而骄罢了。” 柳靛坐在前面恨不得自己是一颗树木,只要扎根泥土给枝丫提供养分,那样就什么也听不到了,男人小心翼翼地赶着马车,看着在自己面前不断摇摆的两个油光水滑的臀部。 他突然想:要不下辈子做个马也挺好的。 柳靛真的怕这样下去他知道的越多,王爷就要留不住他了。 三十岁一枝花的男人长叹一口气,内心同僚呼救:不行啊,阿青~我快扛不住了,你在哪快回来啊~ 正在赶往王府路上的柳青又打了一个喷嚏,差点从树梢上跌落,抖了抖肩,左顾右盼了一下应该没有人发现,自言自语道:“不会真的得风寒了吧,不行,我回去得让柳靛给我熬点药喝喝。” 半晌,车厢里随意的轻哼一声,轻易结束了刚才针锋相对的气氛。 洛寒珏看着半刻之前露出利刃的猛兽慢慢瘫靠在靠背上,完全不见刚刚那副模样,就像是吃饱餍足一样蛰伏起来。清丽的眉眼流露出的笑意,可惜闭目养神的某位这次没看到了。 她想:真好哄啊,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 百春园是有名的踏青绿地,字如其名,到了春季就会有大片绿茵和无数的鲜花绽开,风景独秀,算是梁国一绝,而且大梁不限制有婚约的男女婚前相见,久而久之,这里也成为很多有情人出行的踩点之一。 阳春三月,春回大地,草长莺飞,现在时候不过一月初旬,一般这个时候还没有到踏青最好的时日。 温言不知道洛寒珏为什么挑这个时候去踏青,洛寒珏说是想去看看百花,温言觉得百春园这个时节开放的花种估计还没有自己后花园的那些多,但她也不会这般煞风景让洛寒珏去看自己后院种的花。 温言想既然她想去,就陪她好了,反正这几日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不是说过了嘛,对自己人,温言有足够的慷慨和忍耐。 但到了实地也确实和温言猜测不差几分,一路走来看到的所有地表都是软软的铺上一层绿芽,看着就像是刚冒出来的,但也不是什么都没得看的,面前就有一个横跨的溪流,远远地温言就看见了在水里游速迅猛的一条条黑影。 一旁的石碑上写着“曲水桥”,走过这条长桥跨过两边,就可以看见内景了,这也是这个方向唯一的通道,温言观察出这点,微不可察地磨蹭了脚下的板块。 小溪,啧…… 就待温言踏出第一步,旁边的女人突然扶上她的臂弯,温言感受到了一股力量扶持着自己,诧异地看了一眼身侧的女人。 她为什么会扶我?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的一刹那,洛寒珏就看向了她,神色认真地说:“臣自小不敢涉水,殿下能扶着我过吗?” 温言深深看了一眼面不改色的某人,率先迈开了步伐跨过石桥。 等到走下桥温言回头了一瞬,她就看到了一条跃出水面的锦鲤,可能有些不合时宜,但奇妙的想法还是冒了出来。她准备回去就和浅椿说,晚上吃鱼,那池子里养的也应该挺肥了。 洛寒珏走在外侧,调整自己的步伐,余光偷偷看到温言认真地看着河里的锦鲤,没有露出异样的神色,悄然地松开手,也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波光粼粼的河面。 今天确实不是踏青最好的时候,三月份头几天来才是最好的时候,踏青也不过是她找了一个和人出来走动的借口罢了,不在人面前晃悠,还指望这个薄情的来找她不成。要知道以前想和温言套近乎的同龄人,可能从王府排到将军府。 想到以前的记忆,洛寒珏想:或许凭现在这张招人的脸可以让人排出城外了。 小时候温言就长得好,十岁已经可以看到未来的雏形了,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拒人千里之外。以前除开尊卑有别,洛寒珏就知道有不少大臣的子嗣想去温言面前露露脸,看能不能得到皇女的青睐。 以前先帝经常组织一些踏青,游船这些社交活动,温子薄温言两兄妹都是最受欢迎的两个。 温子薄从来不会拒绝这类活动,因为社交公开化对他有益处,其实这些活动上发生的一切也是皇家官场心知肚明的潜规则,也算是先帝给他的后继者们一个相对公开竞争的机会。 温言就不一样了,除了实在推脱不了的场合,比如先帝指名的时候,她一般都会借口抱病在寝宫休息。 洛寒珏有一两次被双亲带去,远远地就能看到乌泱泱的一些人围在小孩身边,小温言神色冷淡地回应他们的问题,那个时候还没现在这样讨人嫌,还是有问有答的。 洛寒珏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得到母亲的点头后,她慢慢往一个方向走去。 小温言其实已经很烦了,她不喜欢出宫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个,总有些不熟悉的人莫名其妙围在她身边,不用看都知道他们的目的,自己只想去清静的地方呆着,皇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温永宁那个家伙,听说上次翻墙出侯府又被定远侯抓了一个正着,现在还着不着地,更靠不上。所以她才不想出来,出来也应该把浅椿捎上的。 这样想着,面子上还是维持着人畜无害的微笑,内心的气压越来越低,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心里长叹一口气,这些人还有多少话要说啊…… 温言以为要和这些人反复说这些无聊的话术磨到踏青结束,一天要被无聊的人占据。 直到—— 冷冷浅浅的,但在温言耳中却熟悉温柔的声音响起。 “殿下,五皇子殿下有事找您。” 如负释重一样,温言觉得自己回去可以多吃一点了。 —————— “谢谢你,姐姐。” 小温言走在少女时期的洛寒珏身侧乖巧道谢,小孩儿完全没有了刚在外人面前的伪装,一步一步地跟在熟悉的人身边,浅色系的双眼很亮,这眼神直直黏在了先前走一步的少女背影上。 也是洛寒珏尽力忽视却逃脱失败的范围。 所以,发尾高束的少女压着心里一股气转身,声音冷冰回绝道。 “殿下,这点小事不用和我道谢的。” 洛寒珏背靠着向阳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入眼就是一张白净还没消去婴儿肥的圆脸,童稚一如往常地对她扬起了笑脸。她十六岁,自然要比只有十二岁的皇女要高出很多,矮个子的孩子站在她投射下的阴影之中仰着头丝毫不避讳直直地看着她,可就算是这样,阴暗的光束也没有挡住那对澄澈琥珀散发的光亮。 阳光烘得脊背暖暖的,仿佛呼吸也融入了暖意。样貌英气冷然的少女却是下意识回避了孩子看向她的眼神,自然也错过了一双星光逐渐熄灭的双目。 洛寒珏转过头勉强从琥珀色的海底拔开自己的视线。 又是这样,她莫名有些烦躁。 第四次了,这已经是她第四次没能及时逃出那双眼眸。 洛寒珏心中不解为什么每次在这个皇女面前她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就会失效。想着想着,兀而她又想起了之前比这还要狼狈的三次经历,也是这样被那对漂亮的眼珠吸引。 不善言辞的少女的下颚线绷得比往日还要冷,她在懊恼又有些困惑,可她明明已经让父亲特别锻炼过自己的自制力。 但为什么…… 晨辉的晕染下焕发出的光晕也不知在谁的心头荡起了涟漪。 “姐姐?”小温言看着突然站停又转头不动的少女歪了歪头,细声细气地问道,微软的黑发辫成的发辫一晃一晃的。 洛寒珏这时候还远远没有成年之后那样会隐藏自己的情绪,说到底还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还是没控制住飘回的眼神,自然也控制不住盯着发辫的目光。 不说看,她都想上手摸摸了,可是,岌岌可危的理智冲住了她的脑内风暴,洛寒珏烦躁地看了周围一圈,到处都是些稀疏的树木,这儿不是最好的隐藏地点,随处都有人来。刚才洛寒珏为了甩掉那几个跟在后面喋喋不休的太监和侍卫,已经绕了一个大圈子了。 她余光打量着站在她面前笔挺的女孩,胸腹的幅度稍微平缓了些,笑脸上的汗珠也消下去了不少。 洛寒珏都没发觉自己蹙紧的眉间终于熨开了。 “没事。”少女清冷好听的声音吹散了些许的暑气。 小温言看着少女又转过身的背影,走到现在,看洛寒珏没有停下过的脚步,抿着下唇,唇色被咬得浅白,终于提出了第一个疑问。 “我们现在是去什么地方?” 回应温言的只有眼前沉默的背影,当然这也算不上回应,高挑的少女只是一个劲往前走,她在后面追着而已。但对于温言来说,少女的缄默她已经习以为常了。一周之中,洛寒珏和她说过的话加起来也不过六句,而和洛寒珏的上次相处也不过是一星期前的事情。 一周前,温永宁的母亲谢夫人照例携子入宫,夫人和皇后如往常一样去了皇后寝宫聊天,三个孩子留在另一间宫殿。正好那天夫子抱恙,停课几日,所以温子薄和温言少见地出现在了温永宁面前,这也是三人这个月中第一次聚在一起。 后来温言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被温永宁拉出宫了,她还问过要去干什么事。当时温永宁拍着胸脯说带他们去一个好地方,然后他们两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奶着一个半大的孩子,一路晃过宫中的层层侍卫,乘上侯府的马车出宫了。 最后,温言就被拉到了将军府。 “你说的好地方就是这里?将军府?”温言站在巷口皱着浅淡的小眉头,目光从不远处的府邸前比她大三倍的石狮子移到站在身侧的少年郎身上。 “哈哈哈,没错,就是这里,温言你不是早就识字了吗?看到没,就那块牌匾上的三个大字。”温永宁发出了爽朗的笑声,给了一个坚定的眼神。 温言无语了,温子薄的眼神随之而来,兄妹两人视线交流的一瞬,都看清了彼此眼中的无奈。 一个月没见,还是原来的那股傻劲。 耳边爽朗的笑声还是没停,温言还是没明白温永宁的用意,按捺住逐渐上涌的火气继续问:“我知道这里是将军府,不过你为什么要带我们来这里?”话问出后,温永宁还是像一个傻子一样叉腰仰天大笑。 一米五不到的小豆丁看着最近窜个头窜得飞快的少年,她发现一月没见少年现在又比她高了。听着耳边聒噪的笑声,小温言一边不爽,又咬牙切齿地想:这人吃了什么就长这么快了,而且怎么只长个不长脑子。 越想越气,一怒之下,温言在温永宁仰天大笑时露出的腰腹毫不留情地锤了一拳。 笑声戛然而止,世界清静了。 “咳咳咳,阿言你这是不讲武德啊……”俊气的世子爷捂着被小孩袭击的腰侧,弯着腰喘大气。 温言目光冷冷地看着直咳嗽的少年,平淡地提问:“你这家伙,是不是最近做了什么?” “你,你猜啊——”,温永宁看着豆丁又举起的拳头,话锋一转,求饶得很快。 “好好好,别锤了,我说,我坦白从宽,老实交代。”温永宁知道再逗下去,不说小孩先炸毛,他更怕豆丁身后那位笑得一脸黑气的兄长大人也要一起围殴他了,见好就收,他堂堂一个世子又不是没眼色。 温永宁直起脊背扶着腰,大大咧咧地说:“就是我爹他最近有事,没时间看我练武,就让洛将军带我一段时间。” “一个月之间洛将军也没把你轰出将军府吗?”温言看着面前这个不着调的世子,嬉皮笑脸的劲头倒是还要比之前还要足,“所以你今天把我和兄长带出来是想让我们看你练武?” “好不容易碰面一次,你们出来逛逛不同的地方不是也挺好的?我这是为了你好啊,阿言。”温永宁自动过滤掉小孩日常的损话,一脸庄严地把手搭上小孩瘦小的肩头,“你看看你这瘦的,这天天一段时间隔一段时间就风寒的,一定要多出来走动走动,呼吸呼吸宫外的空气啊。” “呵。”温言拨开肩上的双手,温永宁的话对半对半地听就可以了,全信的人都是傻子。 不过…… 巷口背阴的转角,温言抬头看着少年逐渐变化的眉眼轮廓,只是一月不见,温言看得出不仅仅是个头,温永宁确实还有很多地方变了。长相精致的女孩慢慢垂下眼帘,那双澄澈的眼眸思考了什么,也不为人所知。 “我们什么时候进去?”温子薄出声打断了氛围的沉默,他指了指无人看守的大门,“这里没人看守,我们又该怎么进去?” 温言看了一眼兄长,初窥英俊的五皇子笑着回望。 “啊,没事。你们跟我来,一般我都不从大门进去的。” 温永宁率先走出第一步,跨过阴影的界限走进阳光中,看着兄妹两人,他大笑。 “你们跟着我就行了。” 温言看着阳光中咫尺之间的少年没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下一刻,温子薄拍了拍她的后背,女孩抬头看向信任的兄长,面容英俊的少年眉眼弯弯地看着她,温和道:“走吧。” 兄妹两个就跟着温永宁走了。 “这就是你说的入口?”温言看着面前的高墙一个字一个字,口齿清晰,神态冷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没错,没错,我都是从这边进的。”也不知道温永宁从哪里抬出来的几个大木盒子,哼唧哼唧地拉到温言面前,垒成一个台阶样式的组合,搭完之后,呼出一口气,“来,我之前特意藏好的,还和那个收破烂的抢了半天了,待会你用这个上去就容易多了。” 温永宁说的两句话,没有一个字是无用的,饱含的巨大信息量已经让温言不知从何处开始指正了,可能字字珠玑就是为温永宁打造的。 盯着少年颇为自豪的笑容,温言知道温永宁是真的觉得他的行为没有什么问题,瞬间一股无力的辛酸涌上瘦小的胸腔,生活本来就很疲惫了,天天要防着温子澜那个疯子,可温言万万没想到,最终让她破防的居然是温永宁。 女孩后悔了,刚刚肯定是她眼瞎了,不然她怎么会想温永宁这个家伙终于变得靠谱了一点了。 “你大门不走,让我和兄长翻……墙进去?”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温言勉强维持住自己的冷静和体统,“这里是将军府,宫里或许你可以乱窜,但若是让将军府中的人看到有人翻墙进来,被发现的话我们怎么办?” “啊,没事的。我一直都是这样翻墙的,洛将军不在意的。”说完还怕了拍木盒,温言清晰地听见着木盒发出的吱呀声,被温永宁这么一拍,不知道多久存下来的灰尘都被抖落下来了。 温言眼瞅着温永宁自然地收回手,接着一脸自豪地和她说,“阿言,看,多坚实牢靠的木箱子,不愧是我花了大力气,艰辛万险地才拿下的胜利品。” 确实长进了不少,关于厚脸皮这块。 “你?!” 温言还没说出下一句话,一股离心力让她离开了地面。下一刻她就站在了温永宁刚搭建好的木箱子上。 “……” 温永宁往下利索一跳,回过头看她,“别怕,凡事都有第一次嘛,你试一次,没事,有我两在下面接着呢,哥哥不会让你受伤的。”温永宁口中快乐的语调,眉飞色舞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偷油成功了的黄毛大狐狸,后面要是有条尾巴估计赚转得比宫里养的那几条猎犬还要快。 温言直直地站在木箱上,看着满面笑容的犬科少年,当事人立刻后悔了,别问,问就是温言后悔刚才没往更脆弱的地方加点力。温永宁的亲身力行让小殿下定下了一个人生目标,等她下来之后,她要锤爆温永宁的腰子。 可惜的是她现在还做不到。女孩收回眼神,缓缓靠在后面阴凉的墙面,些许的凉意透过衣裳放大了剧烈的心跳。 “咚,咚,咚——” 身体从里而外升起的一种感觉,微妙得让温言绷紧了手指,双腿隐藏在衣物下,幸好衣袍宽大,无人可以看见她微小的颤抖。炽热的情绪已经退却了,温言没有第二次往下看的勇气。女孩的脊背往后贴,这堵高墙是她现在最后的依靠。 就连温子薄也不知道的一个秘密,温言她天生对高处有很强的抗拒感和恐惧。 就连温言一开始也不知道,直到有一次温子澜他把自己推到高阁中,那个空间只能塞得住一个半大不小的成人,墙面的地方是镂空的窗雕,那时还是冬天,细密的寒风裹挟着雨雪能覆盖掉任何一处,一个六岁的孩子如果没有被发现,那只有一种结局等着她。 温言虽然年岁小,但她知道自救。 她想大声呼喊,让人听见来救她,但她挪到窗边的那一刻,无意间往下看的第一眼,温言感到了人生中第一次的恐惧,这里太高了,高到她看不到地面,高到她以为能碰到廖薄的云雾。温言看到了白色,也只能看到白色,哪里都是白雪,皑皑的白雪像是要把她的灵魂冻结一样。温言发现更不妙的是,这种突如其来的恐惧比吹在她身上的刺骨冷风还要让她害怕。 后来,她被人找到,先帝发了很大一顿脾气之后息事宁人。温言烧了半个月,也是那次体弱的身体更加受不了冷。 就算这样,到现在为止温言也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她畏高。 所以,现在也是如此,她想只不过是翻一个有三个温永宁高的墙而已,对她来说,绰绰有余。 屏蔽掉温永宁下面的加油声,只能让她火气更大,温言吐出一口郁气,转过身,头上最高的位置和她现在站的高度差不了多少,伸个手就能扒住上面的瓦片。 温言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脚下用力把自己顶了上去。 “哦!不错啊,加油,待会儿落地的时候小心点脚下。” 温永宁提醒了一句,温子薄站在下面,看着最上面的女孩,微微蹙眉。 是他看错了吗?刚刚阿言脸上的那个表情。 温言没管下面大吵大闹的某个人,她只能一点点挪动着把自己全部的重量压在砖瓦上,只不过这一个动作,锦绣衣服上沾染上的灰色越来越多,她也慢慢压不住越发加快的心跳声。温言想都不用想,自己现在一定是一副狼狈至极的样子。 咬着牙撑起自己,温言暗骂道:这个混蛋…… 确实混蛋老天爷就是为了让温言记住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好巧不巧温言脚下的一块砖瓦突然裂开了,像是连锁反应,连接在一齐的瓦片也一样裂开了,等温言注意到事情不妙的时候,她已经失重了。 什么,怎么会…… 下落的那一刻,温言看到了万里无云的蓝天,柔软的微风拂过她的全身,世间万物在她的眼眸中放慢了脚步,就像时间解开了锁。女孩看到了一只白鸽直直飞过她的头顶,自由翱翔的飞鸟,只不过扇动了一下翅膀就没入了云中,可温言觉得它是飞去了自由的国度。 在护着头迎接最后冲击的最后一秒,女孩在想,她要是有一对翅膀就好了。 白色的羽毛彻底消失在蔚蓝天空的最后一秒,琥珀色的眼底失去了一切。 但…… “你没事吧?” 飞鸟回到了囚笼中。 第31章 “……” “殿下!” 眼睫微颤,花圃前的那人终于转过头来,洛寒珏咽下话,她望进那双眼眸去看,里边已经没有她刚才看到的恍惚失色了。 洛寒珏的心定了定,她为等会儿的事情有了准备。 温言看着洛寒珏,表情更像无奈:“怎么?你为什么要一直叫我。这么近的间距,你这声量高得快把我耳朵都穿炸了。” 立即,洛寒珏就给了个说法:“殿下,再往前走就要进亭了。”看出少女的不解,女将话头松动一下,再开口时声线冷冰,又像极了警告。 她说: “我们应该止步于此了。” 只是几个字,温言却听得不自觉皱起来眉头, “哼,你这说得真有意思了。这亭又有什么不好进的。这园里都是正常开放,就算不是本王,但凡入园的,随处都是开放的公众场合。”温言奇怪,她不明白洛寒珏说这话的含义。 接着,女人就抬手往温言的身侧指了指。 小王爷的视线随着去看,那处草木茂密的地方立着一块实在不显眼的石碑。 看清上面的刻字,温言就了然了。 ——求缘寺。 回过神来,少女也明白了洛寒珏的意思。 也不知是谁想出的法子。 以这凉亭为入口,打通了这百春园旁边那座坐势低矮的山丘,一道长长的山路就连贯出来了。 山那头,是一些废弃的寺庙。 而“求缘寺”,更是词言统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现了一群信男信女,传言说山头上有一座很灵验的寺庙,只要在寺庙背后的那棵老槐树上挂上姻缘符,满上足足三月,月老就会连上那交结的符,命中的红线就会缠绕。 自此,挂上符的有情人就可以永永久久不分离,白头偕老至余生。 很有趣的说法,可惜某个坚持身体力行,实事求是的榆木脑子总是对这些虚妄的东西不以为然,甚至觉得就是一群闲的无聊的文人骚客话本里聊出来的臆想。 温言看着那石碑上的青苔,苍劲古朴的刻字,都是岁月悠久的痕迹。 她有些不屑,倒是这些能证实那些事情也不是空口无凭出现的胡言乱语。 身后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同侧了,却没发出一点声响,温言早就不惊讶了,稍稍偏头,细软的发丝微晃,她透着这点间隙观察起女人的反应。 温言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洛寒珏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尤其是现在并肩站着,那股疏离冷却的气场更甚,比她值得称道的冷艳还要锐利伤人,不可无法接近。 没有任何异常。 温言转动眼珠,她在自我分析利弊,这种男女去的地方她们也应该离开了,剩下的时间里还有很多处地方没晃过,难得抽空出的一天,在这里耗时怎么看来都是不对的。她一点点想着,眼睛一眨不眨向旁看。 可惜袖下的手指攥得齐紧。 只不过一小会,她就想得多了,心里充实了一片混沌,乱麻一样的纷纷扰扰。 温言看着女人明晰的侧颜,她只觉得后脑那块旧伤像是有人在上面拿着小锤敲,一点一点地,就这样把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脱出了口。 洛寒珏有些怅然地闭起眼,以往做了那么多的事,亲密暧昧的,可惜到了计划的这一步,她莫名生出了胆怯的软弱,洛寒珏只觉得比起温言的嫌恶拒绝,还不如就此结束计划。 女人摸着袖腕粗糙的纸面,只是有些可惜了先前求来的符样了。待洛寒珏再睁眼,比起她的退却还要快的,是那个年轻的声音响彻在耳畔。 “我要上去看看。” “洛寒珏,你和我一起去。” 洛寒珏一怔,神色瞬间动容。 紫眸晕出的幻色,是一种能得让人头晕目眩的美丽。 阵风拂过来,她转过头也只能看到先迈出一步,早早走上古道石阶的那抹袍角了。 良久,低低的,悦耳拨人心弦的轻笑随着风被带走了。 温言一股气地往上走,她都惊讶于自己的冲动,但不知为何,温言挑衅出口之后就有个声音在心底回荡,冲动往上涌,伤处的酸痛却给了温言气力。 所以,温言说出了口。 它告诉自己,这样做是对的,想要却不说出口的话不去做的事情才是错误,若真是如此,她必然有一日会为自己的犹豫,只此一刻的迟疑抱憾的。 年轻人的眉眼依旧是滴水不漏的张扬耀眼,温言浑身带着蓬勃的生气,她其实现在痛得要死,腿都打颤,可是温言脚下步子没出错了,相反,要是温永宁在这里,她说不定会和这家伙斗一斗速度,看谁先登顶。 说不定,会把世子爷惊得慌张了。 只是这样一想,安王殿下喉管里就抑制不住地震动,好看精致的眉梢都带上了几丝温情。 两侧树影迷重,还是大好阳光,幽静漫长的古道上,温言放开了声大笑着,不管不顾地,她向着最高的那处走。 虽说地势低矮,但也是实打实的百千多打出的硬石阶。 温言脚底铺着绵软的垫也没有豁免于难,她避着跟上来的浅白身影,自己找了处阴凉地活络着脚腕。 刚才走得有些猛了,她抽着呼吸,麻劲一点点缓解着。 系统像极了狗腿子冒泡了,“宿主,要不这次我……” “闭嘴。” “我觉得应该会……”成功的。 在温言无言的压迫下,系统声音越来越小,它只能含泪退场,也明白以后它引以为傲的A级电疗手段再无用武之地了。 温言呼出一口气解决这个隐患之后,她抬眼向前看去。 洛寒珏静静站在坛前,她眉眼沉静得不可思议,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温言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但她明白洛寒珏不比她那般累,她那处的阳光也没这里足。 不,换个说法。或许是破落的寺庙也是怜惜美人的,连带着那团团斑驳的光影硬是绕开了白衣的周身,倒是一尊被香火焚烟浸满的坛沿上撒满了艳阳。 那抹光辉不能让人直视。 温言直直地望着那处,手上的动作加重了。 麻劲来得凶,去的也快。 温言走得大步,几乎前脚跟后脚,从旁边的座上取下香,擦着那冷香悠悠道:“还不进去了,只会在外面呆看着,佛祖可不会听到你的愿望。” 没听到洛寒珏的回答,温言就率先走进了庙宇。 那抹占据了洛寒珏眸中所有思绪的身影逐渐没入庙中,女人敛下眼眸,嘴角轻巧上扬。 其实已经实现了啊…… 她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不出温言所料,这个寺庙破败得一目了然,虽说根据那坛里香灰的量不少,但处处破败的瓦砾,一路走来无人修缮过的长阶,都说明了一个道理。 这里被废弃很久了。 但她能走到这里,还这般顺利地找到了传言里不显山露水的“求缘寺”,温言眯起眼,她想起这一路洛寒珏倒是话格外的多了,也隐隐地几次方向决定好像也是她先开口询问自己意见的。 初春的雀鸟总是叫的格外清脆,越是孤寂的地方也更是脆响。 半晌,空阔的庙堂前只闻一声轻浅的哼气。 温言不再去想了。 因为洛寒珏也走了进来。 她把手里的香烛递过去,少女用着清朗的声音说:“求佛拜香,要本王教你步骤吗?” 洛寒珏接过来,蒲团前倒是有一处晃荡的火光,倒也奇怪。但她手上的香和她一样沉默尽责,在烛上悄悄落下,古朴的端头变得灼红,一根,两根,三根,皆是如此。 三缕青烟寥寥燃起。 温言挑眉不言了,也算收起了花花心思,嘴上也敛住了。 佛祖当前,她虽不虔诚,从不心向佛往之,可有这么一个信者面前,温言有足够的尊重。 第六道细烟升起的时候。 慈悲的佛祖面前,空阔无人的寺庙中,这处无人知晓的传言中。 有信者托付出了自己不为人知的虔诚。 温言也闭上了眼,膝盖下的蒲团不算软和,刚才还覆着薄薄一层灰,这些总要被她挑三拣四的细节都荡然无存了。 奇迹般地,她捏着那三根细细的香,鼻尖嗅着灰烬的味,温言却是心境通明极了。 温言在想,是真的往细致认真地去想她会有什么愿望呢。 衣食无忧,富足生活,烦人的多余也不过是朝堂上的那些个腌臜事,可是温言不觉得那些事情值得她这样一跪。再说,佛祖面前,恶俗的世间烦扰怎么看都是入不了空门的眼的。当然这都是她自己的臆测。她没读过佛经,情爱世俗还没那么多烦恼,倒是温子薄喜欢读那些经书佛传。 那别的呢? 不为其他,为自己呢? 温言咬住口腔里的软肉,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想下去了。 可是啊,她取了六根香,平分各半,佛前求香用三根,皆为自己所求的。 既然如此,有何不可呢? 或许这是佛祖落下的慈悲。 所以,这个细小念头冒出的瞬间,温言眼皮一颤,她知道完了,一个始端的结束必然会像野草般疯长扎根出现,也只能由着一把燎原的火才能烧得一干二净。 就像现在,洛寒珏的脸伴随着脑里的存在感越发强烈。 所以,可以吗? 反问没到第二遍,温言脆弱的眼皮动弹了一瞬,因为她的手指被落下的香灰炙到了。 现在小王爷知道了恼人的事情了。 她睁眼了。 “殿下,走吧。” 温言“嗯”了一声,懒懒地抬着眼帘绕着门槛跨出去,事情已经完成了。 洛寒珏走在她身前,今天特意穿的白衣缥缈,温言只是落后几步,她看着飘动的袖袍,看着女人即将消失在地平线下的身影。 她站在最高的始端,姿势居高临下地张口问道:“你不去后面那里看看?” 洛寒珏没回头,倒是笑意的声音回来了:“寺庙不过是求佛的地方,这里也就这一处的佛祖,去后头有什么意思?” 温言嗤笑出声:“你个适龄女子,不去看看求姻缘的灵,在这里跪拜了多久的佛,还少这点时间多走几步路吗?” 洛寒珏就差被人明指出年岁大了,她还是没有生气,估计是心情格外的好吧,温言高处看过去,转身过来的女人向来平直的嘴角都上弯了,严肃庄重的人一旦卸下一点防备,露出的柔软总会让人昏了头。 就比如,温言又是直言快语:“走吧,算是本王感兴趣,这点时间,你个臣子,不会都抽不出来空吧。” 说完,少女转身就走,掩住了耳根的那抹红。 后山那片果然是更加的混乱,老槐树也不愧是古树,即便这里荒废到快成了阴间处的客堂,暖阳一照,丝毫没了高大粗节的压迫,那漫天飞舞的红丝带也不像染血的白绫了。 温言环视一圈,微微咋舌。 她算是没想到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还真是被人当做寻得姻缘真爱的宝树了。温言看了最近的一个飘动物,上面确实有几道模糊的字迹。 依稀可以辨认得出梁朝字体的规格。 “这些人是真的觉得把名字绑在一起,拴在树上就可以得到忠全一生的感情了吗?” 温言迈着步子在这条条索索的布条下走着,头也不回地说着,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冷意。 系统看着宿主,它倒是有些好奇了,其实很多时候,温言和古代的思维可以有很多碰撞的地方,从接受它的存在,点点滴滴到许多,就算是看那些电视剧,可能本人都没有发现的,系统却发觉自家宿主对于一些奇怪的简语接受力度很顺畅,即使它还没开始解释,下意识地温言都能解释得一清二楚,简直,像是完全没有交流障碍一般。 刚才温言说的,和她现在心里活络的一大堆思绪也是如此。 洛寒珏轻声:“殿下,觉得不可能吗?” 温言拿住一张摇摇欲坠的,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都说事间难得两全法,自古都说忠孝难两全,能看出的品行都是如此了,那虚无缥缈的情爱这悠悠天地里就连聪明人都不敢大言不惭说得绝对,靠一棵树,一张红符,两个名字,情谊要是如此简单,何来那么多的是是非非?” 后宫里的女人不都是这样,于贵妃,柳氏,就连那个小皇弟的生母也是被文帝打入冷宫里疯癫了半年投井死了的。 争宠,争宠,为了子嗣,什么手段都想的到。 温言嘴角挂着冷寒,讽刺笑着。 她松开了手中的名字。 那个颤颤巍巍的于字终于被风吹落了,惹上了灰扑的尘土。 温言顺着道,踩上破碎的落叶,碾碎了一片狼藉。 她不知道的是,身后跟随的女子袖袍中落下了几片碎裂的红符。 如同被断落的红线一般,风一吹,就散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些忙了,晚到了,刚刚才暗搓搓写好了。 第32章 走走停停,日照三竿转到最足的时候,相比较早晨,踏青的人来了不少。 除了刚才那突然的转向,整整半个白日,但凡花骨包里绽开的,温言全看了一遍。 然而都没有什么稀奇的,对她而言,这园里的和王府里那些特意从朝都各处寻来的稀罕物作比,根本是排不上名号的,甚至是花匠看了都摇头的地步,这些花在王府里唯一的下场多数会被连根拔起当做其余的花肥作物。 但温言还是游园了全部,她一朵朵看过去,烦闷缓和了不少,这些狂乱生长的花木不比专人修剪的精美,但多出的那种野性肆意美,是温言讨厌不起来的感觉。 靠着这点,她忍着作呕的旧忆待到了现在。 馥郁浓密的绿荫下,温言抬起头看着面前这棵望不到头的苍叶树。 巍然矗立,树根盘结,四处伸开的树枝像是要把天空笼罩住,仅仅光看样子就知道这棵树的年头不小了。 也确实如此,仔细算算,要是万物有灵,说不定这苍叶就是百年过数的老祖宗了。 温言被自己这个想法逗乐了,可笑意消失得也快。 现在,她正仔细着眼下的一块树皮纹理,眸中焦距都聚成一点,不知多久那对漂亮的眼珠才转动起来,温言慢慢抬起手向前伸去,掌心传来树木特有的冰凉粗糙感,她开始轻轻摩挲起表面。 树下,温言就这般静默着,垂眸不语。 风吹叶动,树影交错,苍叶婆娑,天地悠悠之间万籁俱寂。 突然,温言开口发问。 她说:“这树,会枯死吗?” 一不指名二不道姓,如果系统看这里只有洛寒珏在,它只听温言那个语气还以为是自问自答。这白胖团子又一次看了眼自家宿主直线下坠的情绪线,也不禁担忧起来。 王爷,怎么会突然心情这么差了? “臣不知,只是这样年岁的树木应该是很难枯死的。”洛寒珏揽着被风吹拂开的衣袖,脸色平静如水。 温言没回头,像是不在意旁人的说辞,又是自顾自说下去。 “这棵树在老祖建国前就存在了,历朝历代不断更迭,倒是这树是越长越精神,还有不少人觉得这是一颗神树护佑王朝无病无灾,每次到祭拜的日子,这里总是热闹的。”说到这儿,温言沉静的表情变化了,理应是跋扈嚣张的五官也终于生动起来。 少女收回手嗤笑一声,果不其然薄唇微启就说出了大忌的浑话。 “就连先帝也常在这里祭拜以求长命百岁,到最后不还是……” 总是及时又起的春风轻柔地模糊掉词尾最后几个字,随后消逝在虚无之中。 温言转过身看着她,洛寒珏面色如常,也看不出什么门道,还是和平时一模一样,她不关心洛寒珏听到了没,就算听到了也无所谓。她说话也不总是说给活人听的,只是有些可惜死人也不能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骂她大逆不道。 所以,无所谓,一切都无所谓的。 和佛前跪的一样,对于她们来说,应该也是无谓的。 “回去吧,本王倦了。”她想回去了。 好烦啊…… 温言抬步往女人身后走去,她莫名憋着一股子气,也懒得去看别人的脸色了。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的右手被轻轻笼住,圈住她掌心的手没有用上任何一丝力道,温言根本不需要用力就可以继续往前走,可她停下了脚步。 这是洛寒珏第一次主动牵上她的手。 清冽如泉的嗓音冒出的字眼一个一个地敲打进温言的耳畔,黑白之间的距离明明如此之近,可温言附耳仔细去听,又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 温言让洛寒珏再重复一遍,白衣美人看了看她又说了一遍,这下她才看着女人的唇形分辨出来了。 ——殿下是讨厌这颗树吗? 不喜欢,三个字脱口而出。 虚握的手指像是被针扎刺痛到了,温言察觉到面前的人退却的意动,和往日吐露话语一样没有犹豫,她往前一步直接抓住后退的那人,交缠十指,掌心和掌心彼此相扣,熟悉的体温又缠绕上温言的心房,她稍微安心了些。 温言看着洛寒珏的眼睛,她踌躇了一瞬间。 还能说什么吗? 咫尺之间,被挽留住的女人显然是认真极了,温言早就发觉了,洛寒珏每一次都会这样,总是能耐心听她说的一词一句。明明不过一月的时间,她的生活里处处都是洛寒珏留下的痕迹。 熟悉的烦厌翻涌,情绪或许是这世界上最不讲道理,最不可理喻的弱点了。 谁也不能豁免。 温言凝视着这个人,这个她总是猜不透意图的女人。 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可以这样呢?总是出现在我身边,全然一幅习惯我所有步调的样子一直迁就我呢? 温言咬着牙,困惑不断冲击起她的烦躁,眼尾都带上了紧逼的红意,她突然有了太多的话想说。 可惜还没等到她开口说出第二句话,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温言所能见的目见范围里,出现了破碎的剪影。 开始只是说不出话,然后在系统疯狂的警报下,温言失去了外界的目力。 莫名出现的场景言语扎堆一般出现在她的大脑中,这感官不断刺激着意识防线,温言想要看清这些碎片,可精神刚一集中,从神经末梢突起的剧痛就麻痹了她的感官。 又是猝不及防的一击,炸得温言的耳道嗡嗡直响,少女咬起嘴里的软肉。 系统在意识海中不断发着警戒声,一边喊着:快停下来!宿主,再这样下去,你就要透支过去了! 好像是系统在说话,冷汗悄悄附上了额角,可惜温言现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听了。 艰难地无视掉脑里系统频繁发出的呼唤,温言用着最后一点意识选择去看另一个黑白世界。 她用上了全部的气力,但那些零碎又陌生的片段,温言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些彩色的光晕,越是想要抓住那些碎片,彩色的光晕就离得自己越远,这好像就是温言她怎么样也触及不到的彼岸,无形之中仿佛是有什么力量在阻隔她去看那些碎片。 可既然出现了,一定是有理由的。 温言不畏鬼神,只信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因果。 神树的一片落叶掉落了下来,擦着手背一晃而过。 恍惚之间,温言低下了头,一双紧紧交叠的双手,都是一样骨节分明,纤细修长。细密的阵痛还在持续,可温言都觉得好笑,她居然在这个时候还能分神。但偏偏这双手让温言想起了上次逛街的时候,也和现在一样没什么不同,她牵着人往前走。 因为不这样的话,洛寒珏就会缩着手,自己稍有一个没抓紧,这人就会像一条溺水的游鱼划走。 温言想笑了,可遗憾的是脑里的刺痛让她聚集不了精神,越来越多的斑驳黑影在她视点上出现,占据了面前那张赏心悦目的脸。 “你别皱眉啊。”少女压着颤抖的声线,想要说几句风凉话的力气也没了。 这么好看的脸就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啊…… 一瞬喘息的空隙之间,温言好像又听到了系统的声音,很急促,可是无序的投影还存留在她的视点上一一划过,温言闭上了眼睛用上了平时和系统沟通的意识力,然后一头扎进了这些碎片中。直觉告诉她,错过这次机会自己就会失去什么东西。 温言集中了所有的注意力,自然没有发现嘴里蔓延的血腥味和指端传来的湿润,被她环抱的那一个人也没有发出一点动静,只是像一颗树木一样站在原地,忠诚地用自己的力量支撑着另一颗摇摇欲坠的苍木。 熟悉的窒息感锁住了温言的喉咙,她依旧在下潜,幸好水淹的最后一秒,她终于得偿所愿。 她看见了,交叠的双手,听见了清脆坚定的言语,最后的是……一晃而过的青涩面庞。 刹那间一个细碎的声音动响了,随之所有的画面消失了。只是短短的一声,就像是瓷器破碎,又像是叶落无痕。 就当她脱离这片海洋的最后一刻,温言听到了一道和系统感觉类似却完全不同的音质。 清晰古怪,温言咧着嘴角,她想这一切是不是她也发了疯。 “恭喜玩家打开存储点,请问需要打开第xxx次的存储记录吗?” “恭喜玩家打开存储点,请问需要打开第xxx次的存储记录吗?” …… 这个声音炸得她眼前一片模糊,温言没有抬头去看洛寒珏的表情,软绵的肢体挂在她的脖颈。温言能感受到自己感官各处的反应,是前所未有的清晰,松开口腔咬住的软肉,舌尖无意识划过去,是腥甜的味道。 “玩家无反应,自动默选,记录载入中……” 在最后一丝意识消散之前,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抓紧手中紧握之物,逐渐模糊的视线中,有一片冰冷雪白的衣袖。 温言闭上了眼。 传说神灵化身的苍木下,女人温软的躯体把她密不透风地环绕起来。 黑与白如鱼得水,密不可分。 这是她昏迷后最后的记忆。 或许人生就是祸福相依,在差点濒死的昏迷中,温言轻易地找回了失去的记忆。 总而言之,就在这几个时辰里,温言已经知道自己失忆过,然后她也知道了所有事情。 关于自己的落水,关于那场高烧的真正原因,当然,她也知道了自己那次被洛寒珏狠狠拒绝过的羞辱了。 十分地,清晰且真实。 醒来之后,已经是晚上的事了。 温言脸色苍白地依靠到床头,蹙眉看着就差扑到她脸上的汤药,别开脸想离那冲人的气味远一点。 “殿下,药必须得喝的。”浅椿服侍在跟前,端着汤药耐心劝说却也没有一丝退让。 “如果你指的是这团黑到反光的液体是汤药的话,我觉得喝下去才会有事。” 温言心里冷酷极了,要是再不拿出自己主人的气场,可能今晚就过不去这关了。她正准备张开口继续严词拒绝,敞开的房门被轻轻敲响。 两人的目光都被门口的动静吸引。 洛寒珏换了一身便利走动的衣服出现在门口,看着屋内的两人,轻声说:“我可以进来吗?” 温言看了浅椿一眼,干练精明的侍女回了一个微笑,歪了歪头回视她,一幅无辜的做派。 温言当然是不想的。 可惜还没等她躺倒,她就看见对自己宣誓忠心的好侍女就拿着手中的汤药走到门口,温言心中预感不妙,也确实如此。 浅椿紧着三两步就走到洛寒珏边上低声说了几句,距离有点远,温言这个角度也看不清他们的口型,索性闭上眼,躺在榻上放空自己。 她现在只想当个咸鱼了。 没过多会,门口有房门被轻轻关起的动静,温言没睁眼。 内寝地面铺了一层西域那边进贡来的绒毯,冬天走得暖和,还是她特意安置的。进出的脚步声只要不刻意走重,都不会被人察觉。虽说这点现在对温言不起作用,她的五感比起之前更灵敏了些,耳朵动了动,她就能听到细微的走路声从门口那边过来,然后就消失了。 洛寒珏离她很近了,那股药味冲得她干耗时间的心情都消了不少。 到底温言既没睁眼也不张嘴,她就这样耗着,说实话温言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很快,细碎的脚步又出现了,只不过越变越轻,直到耳朵再也不捕捉不到一丝声响,温言才睁开眼看着床榻上方的雕饰。 她扯了扯被褥拉过来,放松下来。这么晚,猪总是比她睡得早了。这么想着,疲惫的困意也渐渐上涌,明明白日睡了那么久,但一想要睡觉,睡意从来不欺骗人。 温言眼皮下垂,上下碰了几次,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困得那么快,小王爷迷糊地想着可能是浅椿点了助眠的熏香了,还挺好闻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已经下沉到精神无法抵抗的地步,温言终于放松自己不再抵抗。 床榻上发出的悠长又清浅的呼吸声,除此以外屋内,空无一人。 洛寒珏重新回到房中,闻息之间多了一抹呼吸,她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手里端着新熬煮的药慢慢走到榻边。 撩开纱帘,一张安静乖巧的睡脸映入眼帘,女人把手上的药碗放到一边的案桌上,可能是气味的原因,小孩沉静的脸色变了,眉目紧缩,洛寒珏把药盖上,放远了一点,这才好点。 仍然是个难伺候的主。 洛寒珏摸索了一下床沿,慢慢坐下。屋内暖气足,还点了香,温言的额角隐隐出现了一些汗珠,她拿出手帕轻轻点去,带有湿气的长发披撒在肩头,随着女人的弯腰落下几缕。 浅椿为她在王府准备了新的衣物,挽留她在府中住下,洛寒珏一开始是拒绝的,但浅椿一脸忧愁地说殿下希望醒来之后看见大家都在,万一缺了谁殿下的心情一定不会很好。 洛寒珏也是洗完澡就听说侍女说王爷睡醒了,一进门就看到小孩苦着脸,她瞧见浅椿手里那碗黑漆漆的药,她也舌根发涩。 浅椿看见她过来就把药塞到她手里,让她把药给王爷喂下去。 洛寒珏有些犹豫,她没能上前,站在不远处一直看着温言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一些什么。可是等着等着,洛寒珏摸到手里的药汤都等凉了,她就出去再热了一碗,回来就看到床上的人真的睡着了。 那白皙的额间汗又冒出来了不少,也不知道怎么睡得这么个睡相。 洛寒珏把盖到嘴巴上的被褥往下拉了拉,拉到锁骨,又看看四角有没有露出缝隙,屋里暖和,但漏风还得风寒,就要喝更苦的药了。温言打小就不喜欢自己泡在药罐子里,虽然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喝药的时候都是一群人轮番哄着小孩,温言也不发脾气,就是不张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人看,漂亮极了。 那时候就很乖的。 虽然这些是温永宁以前告诉她的,说温言有几次来将军府前好不容易把药喝下去,洛寒珏想着那几次小孩恹恹的小脸,无声地笑笑,又看着面前清俊苍白的面容,两张脸渐渐重合在一起,冰霜似的眉眼融化成一团春水。 眉梢温柔的女人看着,那些只有她自己还记得的回忆在脑海翻涌。洛寒珏捋了捋少女额前刚被汗濡湿的碎发,低声说:“果然还是一个小孩样,小时候不喜欢吃苦的,要人哄着骗着,怎么现在大了还是这个德行。” 唯二的活人还在睡着,自然没有人能回答她的自言自语。 洛寒珏悄悄地用手按压了一下颜色浅淡的下唇,软软的,像她平日里喜欢吃的团子一样,还有点弹性,小小的唇珠压下去就弹了回来。难得幼稚,洛寒珏还真的就反复往来,她乐此不彼,但恪尽职守的女将还没忘记喝药这回事。 温言这边也睡得不安分,她总感觉着有什么东西在她嘴巴上一直按来按去,虽然今天她睡得快,但一向睡眠不浅的人对外界的动静还是有反应的。 她睁开了眼,就看到一根手指在她唇上作乱,看着就眼熟,估计也是脑子有些迷糊,咧开那口小白牙,“啊唔”一下就咬住罪魁祸首的根源,小虎牙的尖端磨着一个指节,舌苔上传来熟悉的摩擦感。 洛寒珏想要抽出手指,刚往外抽离小孩就追着不放,活像咬住耳钩又不放的馋鱼一样。身体不得不前倾下来,凑到还迷糊着的某人耳边,无奈又宠溺地说了一句,“放开,很脏的。” 温言听到熟悉的声音和瘙痒的呼吸钻入耳中,也一下清醒过来,理智归位,冷静分析了一下面前的形式。 很快,她得出了结论。 好啊!洛寒珏,你个浓眉大眼的居然想趁着她睡觉的时候图谋不轨!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这里了,这一章其实有蛮多伏笔的,可能会对后面很多的走向有不一样的解释,希望到最后的时候,我也能把这些顺利都写出来吧。虽然估计真的会满够呛的,感兴趣的话大家可以能一直支持我。 第33章 屋内的暖炉卷着熏香的气息,烘得初春最后那点凉意也消了,晚星璀璨,揭下了夜色的面纱,白日的喧闹被屏息的劳作消退一空。 今日却相反,像是命定一般,这片寂静里终究会有声响热闹起来。 无人撩拨,总是自然垂落的珠帘突兀地晃荡起来,这些精贵的晶石都是些王府内侍者为了最尊贵的主人精挑细选的珠子,每一颗都是从雪顶矿处最深的地方敲下,打磨。 大多的声息都似流水惊竹般冷浅,总带着点冷色的调度。 清脆圆润的玉声很快就歇下去,只可惜那声息还是没停。它尽力了,所有的冷色也藏匿不住身后床榻上不小的动响了。 温言很困。 她全身都被暖意包围着,熏得她困意不止地翻涌,可她合不拢眼,即便温言早早决定冷却自己的热情,但眼下她的困扰也实在是做不到无视的程度,就像没有一头狮子能容忍领地里出现的另一只凶兽的侵扰。 她有些埋怨,咧着那口小白牙就对着这胆大狂妄的贼人用上了些力气。 不信你这次还不松手。 然而本人都不知道的是,此刻记起所有缺失的少女比起以往居然多出了一点适龄的天真和幼稚。自然,某位自认为用上凶利眼神的小王爷所作的一切其实都可以归类于撒娇中。 被动指定“撒娇”对象的女将看着小孩瞪圆了那对猫猫眼,澄澈的眼底满是控诉和不满,眉梢却扬着少有的得意娇俏。 她沉默了一瞬。 然而命运和巧合时常交错发生。 就在洛寒珏准备迁就着某人弯腰的这一瞬间,未干的发梢上早就支悬不住的一串水珠顺着她的肩头滑下,湿漉漉的一条浅痕恰好垂落在了少女白皙的皮肤上。 这动静惊得底下那人差点慌张脱口一句,好不容易才咽下涌到喉头的话。 人体暖热自然把这点水珠轻易就抹去了,水痕都没留下,更不用谈及什么伤害了娇嫩的尊体了。 洛寒珏垂眸看着那颗浅淡的露珠张牙舞爪地彰显存在,在白嫩的脸颊上从浮起到没入,直到最后消没在空气中。渐渐,她放缓了呼吸。 温言不适地攥紧了被褥下的手指,忍了又忍还是使劲地皱了下眉,那凉意砸在了她眼尾,明明不是多敏感柔弱的位置,旁人眨巴眼就没事的点,但温言不是这样的,她眼圈周围就是碰不得,以前多揉一点,眼尾红意是根本压不下去的艳色。 正因为这点,很大部分关于安王的传言中总也缺不了对部分谣言的夸张。说什么和花魁的一夜春风,安王府内又藏着多少的娇美人独自享用。 这些阴暗总是数不清道不明。 洛寒珏把温言的小动作收入眼中,好笑之余她也慢慢压住心悸,其实不止是温言能感受到指腹的粗糙感,洛寒珏的感受也更直观。 别看她现在云淡风轻的样子,但她现在根本不能也不敢动,都说十指连心,指尖传来的湿润感直通她的大脑,本来就居心叵测,这一遭让洛寒珏更是心痒的不行。 可一看着温言苍白的面容又不禁心软下来,她又能怎么做呢? 洛寒珏缓着口气轻声哄着:“殿下,放手吧。” 温言冷意从心火怒起。让放就放?当她这么好说话。 温言骄傲地抬颚还没等到说什么,下一刻入眼她就看清了压在她身上这女人的面容。 突然少女瞳孔微颤,洛寒珏眸中的情绪几乎踊跃而出,无奈,厌烦,急切,这似曾相识的目光就像是一个耳光重重地抽在了温言的脸上,直接抽出那些被层层挤叠的怒意,戒备的心防被撬开,酸涩的旧忆仿佛泄洪一般急不可耐地把她拖进那场羞辱中。 冰寒冻骨的雪地,无晴压抑的灰空,红色斑驳的血迹…… 回忆排山倒海压过来,冷颤缠上温言的脊梁,打得她想吐。 温言心底有什么在逐渐落空,她敛着眸中寒光,她也明白,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过,变的人只不过是她,竟然会如此幼稚愚蠢。 明明当初遭受那般践踏羞辱了,只不过在洛寒珏的几次好脸色哄骗下,她居然还会觉得这个女人变了。 温言简直自嘲到想作呕,她到底在想什么,洛寒珏这个女人骨子里就是一个眼高于顶的冷血家伙,和洛叶冰一个德行的家伙,同一条血脉连生,她是怎么会觉得这个女人温柔的? 那般居高临下地施舍一般把她满心欢喜亲手织结的同心结碾入尘埃的。 是谁呢? 她所有的情怀与憧憬,几年的时间都是一场笑话而已。 少女偏偏头,让人看不清额发后面的光彩,只不过一秒,洛寒珏突然眉头紧蹙起来,她饶有深意地看向榻上的人,指骨那一圈钻心的疼,这个疼感应该留下了血痕了吧。 真会咬啊…… 温言忍着舌尖被勾拉的刺痛感,抬眸挑衅似地看向身上人。 会怎么做呢? 身上人浓密的长发垂落下来,还凑得极近,呼吸之间淡淡的皂香气呼之欲出,温言一怔,出现的思绪有些突兀。 刚刚,洛寒珏是先去洗浴了吗? 这样想着,舌尖突然又被刺痛了一下,温言略有吃痛地松开口,没注意手指抽出带出的晶莹,没入被褥之间,只留下浅浅的湿痕,要是被温言注意到了,又要嫌弃一番了。 “你这家伙,居然用指甲划拉我?” 短暂的痛感消去,齿尖划过舌苔上浅浅的月牙痕迹,温言也知道刚才是什么东西在作怪了,先发制人地责问,仿佛率先动手的人不是她一样,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洛寒珏看着都快气笑了。 既然要装,那都装得像一点好了。 洛寒珏垂下眼睑,压下眉梢,音色低沉诉说道:“臣刚刚已经多次劝诫殿下了,这种行为有损殿下的威仪,而且还不甚健康,可殿下就是咬着臣的手指不放,万急之下只能出此下策,要是被别人看到了,臣自当万死不辞。” 语气戚戚,好像温言就是那一个对她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又把所有过错推到别人身上的恶霸一样。 “好啊,没想到将军还如此巧舌如簧,本王还是第一次见识呢。”温言舔舐着尖尖的虎牙,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她若是清醒也不会随意去吃别人的手指,更不要说还是洛寒珏这个家伙的,她一清醒那指头就在她嘴巴里了,难不成她还会专门去抓人手再放到自己嘴巴里才能安心睡着不成,果然这个女人就还是喜欢戏弄她,看她出丑才会高兴。 温言冷笑以前自己稍微碰到她一点,这人就恨不得把自己身上那块皮搓下来,现在装成一个大尾巴狼还想倒打一耙。 温言看着洛寒珏说完刚才那些话就静静地端坐在床沿边,神色浅浅地看着被褥,经过刚才一通,温言现在才有余韵去仔细看人,今晚的洛寒珏看上去和以往都不一样,略有湿气的卷发难得披散下来,也不知道洗完澡到现在多久了,肩头的外衣有些湿润的痕迹。 温言蹙眉:“这么大人这么还不擦头发。” 下意识她伸手就想去摸摸湿润的发,但女人微微的回避止住了她下一步的动作,手僵在了半空,温言也是自然垂下手指,死死盯着那人不说话。 似乎是察觉到了视线,女人抬手不自觉地勾了勾耳边刚才垂下的长发,露出了圆润的耳垂。 看到这个动作,温言挑了挑眉,她算是知道平日里洛寒珏和坐在她面前这个人不一样在哪里了。 以前洛寒珏总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怎么说,洛寒珏刚才的动作,削去了平时锋芒尖锐的部分,揉开了底下的韵味。 温言的视线扫视了一圈,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洛寒珏本来就长得好,只不过平时的戎马军装和战场上的肃杀气息压下了洛寒珏所有的柔软的部分,看起来不近人情,但只要见过她头发披撒在肩头,低眉浅笑的模样,谁都可以发现这个女人冷硬外壳下的风情和魅力。 不对,当然不可能是谁。 一想到洛寒珏这幅模样会出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对着陌生的男人温顺地微笑,一脸幸福。浓郁的恨意惊诧钩子似地缠绕在指尖,钉入她的骨节,是一种空虚的痛感。 温言死死掐紧手指。 她知道洛寒珏年岁不小了,按理说这个年纪在大梁平民家的女儿早就嫁为人妇,儿女成双,身份尊贵一点的虽然有一定的择偶权,但女子基本十八,家里人会张罗婚事,再不济都差不多有了亲事,洛寒珏父母早已不在人世,唯一的血亲只有洛家宗族的人了,也是唯一有资格给洛寒珏主婚的长辈。 但洛寒珏绝对不会像个傻子一样,听话地把自己的事情交付给那些人。以前这人就是一副自己拿主意的样子,他们都说温言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温言现在恢复记忆之后,要知道以前洛寒珏才是那个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臭屁样,是他们之间最难搞的一个。 温言眸中冷光闪烁,郁气沉凝在她苍白的眉间。 越发地不近人情了。 …… 一个时辰前。 温言睁开了“眼睛”,入眼是一块快刺眼的斑白,她只能转动眼眶里的眼球,其余的什么也看不见,四肢五感也是失去所有知觉一样动弹不得。 温言平躺着,冷静地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异样,静静等待着,似乎是笃定异样马上会消失一样,也确实如她所料,在温言默数到十个数的时候,她的指尖可以动了,三十个数的时候,像是连接上电源一样,身体所有的感觉慢慢地通畅了。 还没等温言起身,空间就变色了,刺眼的白色消退,转换成说不上的一种彩色,但看上去倒也不难受。同时一阵嘈杂的声响断断续续地响起,温言去听,凭她的耳力也只能捕捉到一些破碎的词。她盘腿坐在地上,抬头看看四周一圈。 很快就确定一个事实,这里除了她自己没有别的活物了。 但她也不着急,毕竟这里还有一个比她着急得多了。 默念到百,那个电流声终于让温言听清说些什么了。 “啊啊啊啊啊!宿主,你没事吧吧吧吧吧——” 温言捂住耳朵,同样大声地回道:“行了,我听得到,别喊了!” 那个电流声又停了,只留下一段滋滋作响的余音,温言刚要放下手,系统的“啊啊啊啊啊——”又卷土重来。 只能捂着耳朵等系统情绪稳定,温言也是第一次听到系统这样,而且和以往所有的脑内交流都不一样,这次格外的清晰,就像是他们在面对面交流一样,她捂住耳朵也难以完全抵御掉声波。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温言才放下手,快速地吐出三个问题,“这里是哪?我怎么会在这?白天那个到底是什么?” 系统一一回答:“这里是我的内部空间。因为宿主白日被未知的信息流冲击到大脑深层了,差一点就要脑神经错乱,我为了保护宿主,就用了我的权限把系统专有的内部空间打开,把您的意识保护下来。” “至于白天那波冲击,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它自觉抵御住了我的讯息追查,但我检查过了,没有多余的病毒留存在您的体内。”电流声顿了顿,滋滋作响的电流有些低落:“很抱歉,我没办法找到那个的来处,也没办法留存它的相关讯息下来。” 温言可没有忘记那个时候有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她的脑中, “恭喜玩家打开存储点,请问需要打开第xxx次的存储记录吗?” 这是什么意思? 系统一问三不知,温言自忖。 玩家?存储点?存储记录? 这些是什么意思?少女心跳快了几分,她感到有什么庞大的压力感逐渐上涌。 温言停止了思考。 “……” “宿主?” 温言沉默了一会,等到系统呼唤过好几次之后才开口:“无所谓找不找得到那些东西,如果下次还发生这样的情况,就这样做。” 电流声低沉沉地回了一个“嗯”字,又慢吞吞地继续说:“那我把您送回去了,过五分钟您就可以苏醒了。” 温言眼底噙满了笑意,表面点了点头就闭口不言了。 白胖的圆球缩在角落,它不敢在宿主面前显现出来,差点让宿主遭遇不测,已经是它最大的失责了,要是宿主因为它没有及时保护好出什么事情,它也没统脸再继续做任务下去了。幸好那些外来冲击没对宿主有什么实质伤害,好不容易等到宿主苏醒,它才放心下来。 但也改变不了它没保护好宿主的事实,它已经没脸去见人了,只能缩在这里,“呜呜呜”地自责。 在意识体消散的最后一刻,温言看着还没出来过的系统,无奈地笑了笑,高声喊了一句话之后彻底消失在彩色的空间中。 白胖团子听到后,“呜呜呜”得更大声了。 洛寒珏半天没有听到小孩的动静,视线上移,看到温言涣散的眼神,一看就是在发呆。 屋内的烛火摇曳,通室被照明得跟白日无异,但实际上现在已经很晚了,刚才去后厨热药,还有一个厨子守着,但困到洛寒珏来到面前都没有发觉,直到洛寒珏出声还被吓了一个机灵,索性洛寒珏就让他回去先睡去了。 锅里正好备着分配好的药材,洛寒珏对煮药这件事也熟清熟路了,以往母亲的药都是她一壶一壶亲自煮好端过去的,久而久之,那些岁月里,她对用药也熟悉了三分,掌握得火候也恰到好处。 但现在再去,刚才的药已经用完了,她也不知道王府的药房在哪,总归是麻烦的,伸手摸了下药碗,还是温热的,就掀开盖子,端起碗。 “殿下,药快凉了,先喝了。” 一回神温言又闻到了刺鼻熟悉的味道,看到洛寒珏手里黑漆漆的药汤,倔强地偏着脑袋,反抗的意味表现得相当明显。 温言执拗地看向里侧的被褥,咬着牙关,她不信自己强烈反抗,今天还有人能让她喝下这药,说好的不喝就是不喝,她现在的身体其实比稚童时好上很多了。 当初那场病之后,还算有一点因祸得福,她从娘胎带出来的虚弱日渐好转,到了现在其实也补足得差不多了。只不过身边有一个爱操心的不放心,每周会煮一些的药膳,口味还算不错,她也勉勉强强吃下去了。 但只有中药,绝对不可能。 半晌,温言也没听到清冷的声音,只有一声瓷碗放在桌上的磕碰声,瞬间得意弯起了嘴角。 哼,我可不像小时候那样好哄,尊卑有别的桎梏下,你一个臣子还敢对我不敬。 自信的少女转过头,正准备给率先投降的人先给块甜枣假意哄哄。 “将军,你这样就很识相……了……” 剩下的话语还没吐露出,她的领口一紧,偏偏这时温言意识晚了一拍,再回神来,柔软馨香的两瓣已经不留缝隙地贴近了,只刹那间,温言所有的视线都被咫尺之间的美貌占据了,睫毛,鼻尖,来者紧闭的双眼,都在她的眸光中流转了一圈。 清晰可怕得吓人。 温言心脏吓得快猝停了。 年少时心动的面孔,梦里时常萦绕住心口的刺蔓,他们的距离毫无间隙可言。 琉璃透火的瞳孔放大,火光下,却倒映出一张羞怯的面容。温言也感觉自己心口紧得快要窒息了。心跳声震动得她抵在洛寒珏肩上的力气慢慢放松。 贴面拥吻这种胆大至极的事情,却是洛寒珏主动做了。温言不懂,她只看得到清晰的眼睫,在一颤一颤。 所以,她们两个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言刚做好的建设已经被人突击到了内城区了,事态复杂危机到了一级警报,还没等她理清混乱,突然,温言后脑一紧,她惊惧的眼神下意识看向洛寒珏。少女紧密的唇角莫名发麻,也给了人可乘之机。 随之一起涌入的,翻天覆地到难以抵抗的苦味。 ???!!! 等温言知道洛寒珏什么意思时候,已经晚了。 想要后退的身体不知何时被洛寒珏的手握住了腰肢,肩头也被另一只手紧紧抓住,这个时候,温言倒是体会到了武者的力量,双手被聚拢在洛寒珏的怀中,也不知道掐到哪里了,双臂酸涩地要命,一点力气也没了。 铺天盖地的全是苦味,震得人发麻,五感就差被苦味填充完全了,温言气急好笑看着面前不断颤抖的某人,慢慢放松力道。 年少的倾慕这样主动,送到嘴边的肉不吃,她又不是什么谦谦君子,兔子不吃窝边草,对她来说,这种话都是道貌岸然的家伙最喜欢用的说辞。 澄澈的眼眸里的一道道闸口逐渐被解锁,被拥住的少女慢慢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温言自然地喝下渡过来的汤药,察觉到某人想要后退的意思, 败者只能被赢家随意左右。 现在这种情况,温言也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了,说她一时兴起或是满腔报复恶意无处泄露也罢,她能感受到自己胸膛跳的太快,是过快了。 要是再不抓住点什么,她可能就要死掉了。 静谧的夜色里琢磨不透的玉石声又一次轻轻回荡在房间里。 一点也看不出面色苍白的小崽子看着怀里颤抖的肩头和外露出的耳珠,温言舔着自己的下唇,密密的痛泛上,就在刚才那里被一个胆大妄为的女人咬出了血迹。 吃饱餍足的猛兽居高临下地看着品尝完后的“中药”,少女意味深长,拉长了语尾说:“没想到本王还是才疏学浅啊,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中药味道应该是甜的。” 那抹红得发亮的耳垂更像是一颗鲜亮的红宝石了。 得意志满的小家伙经过这一遭,方才的决绝厌恶突然就想萧索一空了。但好歹温言不算个糊涂的性子,她还记得自己要做什么。 她故意压着嗓音,抵开距离,眉眼带着些倦意无聊,懒懒地打着哈欠让洛寒珏出去。 全然一幅毫无干系,脱离得干干净净的无趣样子。 很久以后,温言总会为这一时的气急逞快,又是哄又是抱地煞费苦心讨好人。 -------------------- 作者有话要说: 甜,好甜啊,我觉得是真的甜。 第34章 温言还没睁眼,嘴里一股微妙的苦味就先直达感官。 人很快就清醒了,夜里说是睡觉,可她一晚上躺在床上愣是没有丝毫的困意,整整一个晚上翻来覆去地想,睁着双上挑的猫眼熬到天微亮,最后还是药效挥发才勉强睡了一会儿。 满腹心事怎么可能睡得安心。 床榻上她偏过头,温言只一眼就看到边上案桌摆着的“罪魁祸首”,里面倒是浓黑的药汁全不剩了,也就碗底浅浅的一圈黑色药渣,仿佛只有这点痕迹才可以得见昨夜混乱的存在。 不,不对。还有一处才应该更是。 温凉的指尖按压着那儿,都已经起了血痂,温言慢慢磨着那处粗糙,其实没有多余的感觉,要说多的,也只有痒了。 这是一种很有趣的感觉,向来柔软的地方莫名出现了缺疤,是如此的格格不入。温言只觉得很稀奇。 半晌,那悬落的海棠绣纹罗账里压出一声哼笑,很快,轻轻落落的也立马没了影。 然后卷帘就被指节轻轻拨开,床榻上那人探出身举起汤碗,对着窗外洒进的点点金辉,白玉的指尖也沾染上旭日的暖意。 没过几分钟,寂冷的内寝传出一阵压抑的笑声。 好不容易才从小黑屋解禁出来的系统迎面撞来的就是自家宿主曲折到看不到中间值的情绪冲击,刚从自动休眠缓过来的程序差点又要被吓得重启了。 昨夜它不知道宿主身上发生了什么,交谈完不久之后,系统只记得最后温言身上传来了断断续续的数值,还没等它询问就被强制自动休眠了。 现在一出来就看见温言笑得不正常,整个人伏在床褥上面,双手揪着丝被,青筋暴起,双肩也止不住的抽动,那副癫狂的模样简直像是要把内脏都要呕出来。 看着这样的宿主,系统自觉地没有过多打扰,它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如果这个时候去问昨晚的事情,那可能统生不保。 温言笑了半天,眼角都滚出了泪滴,像是放肆过头笑得累了,她趴在柔软的被褥上缓了几息,慢慢躺回到软塌上,用手盖在脸上就再也没有动静过,看着像一具无声无息的尸体一样笔直地不动。 她的脑里闪过回忆。 温言还是觉得气。她撕着手上的丝被,昨夜告诉自己要克制的情绪只要想起来一点琐碎,温言都觉得胸口沸腾,压得人喘不过气。 当初不是早就下定决心,说好要和洛寒珏这个家伙一绝两断的,怎么现在被人亲一下,就找不到东西南北了,温言一想到昨日自己后来越来越放肆的行为。到了那个程度,她还怎么给自己找说辞推脱说是冲动的结果。 软塌上,卷被下的一个幼稚鬼气呼呼地开始打滚。 一想到昨夜的耳鬓厮磨,半晌,温言闷闷地捏着鼻尖,面色冷淡又真情实感地骂了几句脏话。好不容易发泄完了之后,人就在舒适的被褥中愣愣地看着床顶的雕饰又自言自语: “这不是早就有预料了吗?真是个傻子。” 系统也不敢问傻子是在说谁。 温言确实忘记了洛寒珏,但实话实说,这么多年下来她也过得很好,身边的人来来回回,那些老混子直到现在依旧无论男女的,往她府里送。 也确实有比洛寒珏还要美的女人出现过。可这么多年下,温言从来没有对其中任何一个产生亲吻触摸的欲望。 不,说到底,对于那些人,温言是把自己放在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观赏状态。 也不是她自恋,以前有一次温永宁误入了一个奇妙的地方,最后还是温言去把他捞出来的,结果那个地方的花魁居然一眼相中了她,想让温言拿下她的初夜权。 那场经历对温言难得是招架不来的一次,她哄不来女人,特别还是一个在她面前哭得楚楚可怜的一个大美人。 对于这些美人,品行不错的她都是报着欣赏的态度,就算对方表达了对自己的好感,温言出于对美人的怜惜不会当众拂掉美人的面子。 想到这,温言冷哼出声,她都知道不能让人在这些事上失掉颜面,可洛寒珏这个女人当年居然毫不留情地拒绝自己,立即转身就走远了,像是自己是什么凶恶的豺狼虎豹一样。 呵,女人…… 想着想着,少女又是怒骂了一些花花草草还有温永宁。 兜来兜去,一个早上全是在想洛寒珏这个罪恶深重的女人,温言烦躁地扣手,还有那个可恶的吻,怎么办? 想起那个吻,平摊在床榻上的少女琥珀色的浅淡暗沉了不少。 洛寒珏直到最后也没有动过情,只有这一点温言无比确定。 以前温言喜欢上洛寒珏的一个原因,就是喜欢她的眼睛。 洛寒珏长相肖父,但唯有眼睛这块随了她的母亲。 洛寒珏的眸色源自于异族的血脉,这是很久以前温言意外发现的,后来她观察到了安离夫人的瞳孔颜色也是如此,不过是浅浅的一点,而洛寒珏的眸色特别深,深到能和黑色混淆。 那个色彩很衬她心意,温言当时发现这个秘密之后,她谁也没告诉,只是寝宫里多了不少西域特供的琉璃摆件,是她难得几次的显露才从先帝的考核里边求来的奖赏。 见不到人的时候,温言总喜欢把玩一种叫“琉璃球”的物件,直到她还记得,那个小球在阳光下,还可以变化出更多的颜色。 有很多颜色,但她唯独喜欢把玩能翻出紫色光泽的那一面。 后来她失忆了的那年初秋,从她寝宫里丢出去的价值连城的宝物数不胜数,现在想想,当初就应该把那些东西放好,毕竟卖掉也是个不小的价钱。 后来的那年生辰,就连那只洛寒珏送她的雪狐,春天没来之前就染病被处死了。 最后一个关于洛寒珏的记忆消失在了冬天。 温言一身轻了。 然而在第十九年,在这处最私密的地方,温言和自己最讨厌的女人做了世界上最亲密的事情。 “啪——”,一声脆响,一个红印,精致俊俏的脸蛋上顶着热意,温言缓缓闭上眼。 当时她的理智还没崩塌,那样近的距离,一切都被她一览无遗,暧昧的喘息,颤抖的睫毛,以及毫无情绪的紫色。 美丽的紫色就像是一片深邃一望无际的死海,从来不会为一只漂泊的小小船舶掀起波澜。 霎时,温言就从当时的气氛中拔了出来,发热的头脑也像被人泼了一喷从头浇下来的冷水一样,所有自发的热情和悸动都被浇灭得无声无息。只是一瞬间的感觉,蓬勃的生机宛如退潮一样散去。 她松开了手,对坐在身上的女人说让她回去,还装模假样地打了一个哈欠,说她困了想先休息了。 当时她别过头没有去看洛寒珏的脸和表情,因为觉得没有必要,过了一会儿,就听见洛寒珏浅浅地“嗯”了一声就从她的身上下去,就走出了房间。 至于洛寒珏是去客房还是去哪,温言也不知道了。 说到底,洛寒珏也只不过是喂药用了这种口对口的方式,昨天最后也是她一直在主动,温言想到那几次抵在肩头聚力又散掉的双手,估计也是洛寒珏想要不弄疼她才这样妥协下去的。 温言只想模糊掉这错误的一切。 系统看着温言一会儿癫狂大笑,又暗自深沉,还突然放飞自我。 它有点害怕了。 温言舒缓地吐纳呼吸,经历了难得一次的情绪发泄,她好了不少。铺瘫的乌发散落,瘙痒着她的鼻尖,起床前的最后一刻,一闪而过的紫色眼眸让她恍惚了一瞬。 别想了,她再一次告诫自己。 不要陷进去了。 这道防线,直到榕树下出现了一个背影。 温言第一次知道心如死灰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 浅椿利索地给桌边的两位上茶,“王爷和洛大人慢用,奴婢先退下了。”说完低眉顺眼地就走出去了,丝毫没有理睬从刚才就一直给她打眼色的某位温姓人。 这家伙居然见死不救…… 温言一边看着浅椿绝情的背影,一边收回眼神咬牙切齿地看着盘里的蓬松糕点。 浅椿一走,唯一发出的动静也消失了。 温言盯着茶杯里竖起的茶梗,目不转睛地看着,到底是谁说看到这个玩意儿就有好事发生的,上次看到这个就遇到了庞勇义,现在又出现了这是在暗示她什么。 还没等她暗搓搓怀疑完,对面的人先开口了。 洛寒珏声音压得低低的,不集中注意力还听不清,“王爷的身体还有哪里不适的地方吗?” 这声音听得温言皱了皱眉,但还是手撑着头,无所谓地抛出一句,“没什么大碍,睡了一觉之后就清爽多了。” “是吗?那就好。”女音低哑的让人不自觉蹙眉。 又陷入了一阵沉默中。 温言也不知道如何破除此刻的沉默,她觉得烦躁,这个诡异的沉默拖延得越久,洛寒珏这幅做派,越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变质,温言很难受,粘稠发怪的思绪紊乱,堵得她更像是被烙下的疤痕一般疼。 疼痛…… 等到咸腥的液体流出,温言才发现自己咬破了那个伤口。 下意识地她看向她。 洛寒珏还是那样端端正正地坐姿笔挺地坐在那处,视线往上移。 温言却开始皱眉,洛寒珏现在的脸色根本谈不上多少健康红润,白皙的皮肤上还多了两圈淡青挂在眼下,十分显眼,平日的马尾不像往日高高扎起,反而低低地编了一个发髻垂在肩上,怎么看都不对劲。 这家伙,昨天没睡好? 在意识决定行动之前,温言已经站起来走到洛寒珏身边,伸手就想往人额头上贴过去,还没等温言发觉自己的不对,僵持在半空的手已经被洛寒珏强硬地压下去,温言薄凉犀利的目光看去,洛寒珏早就偏过头去,低敛的眉眼克制冷淡,拒绝的意味言不由衷。 “怎么?洛将军现在知道授受不亲了。”温言简直快气笑了,自己总是这么自取其辱,人家根本一点都不需要假意的关心。 温言都不知道自己素净的小脸表情难看到像是要滴出黑水一样,她强压的怒意还是没忍住多往上蹿了几分,说出去的话也不由夹了一点火气。 安王紧紧盯着这人的反应,眼睛里似有风暴酝酿。 洛寒珏还是紧闭着嘴不说一句,浅樱的唇色被抿得发白,病气恹恹的,看着就可怜。 温言再开口已经是软下口气来了,“你是不是昨天洗完头没擦着凉了。” 少女面无表情地暗骂自己一声犯贱。 这个时候,洛寒珏挺直的背脊突然缩了一下,温言自然没错过这个时刻,眼中多了一些探究的色彩。 她探过身压在洛寒珏的身边,看着又一次被圈在怀里肢体僵硬的将军大人,温言故意带着揶揄的笑意,她就是故意的。 “没想到洛大人,居然也会忘记洗完头要擦头发,这三岁稚儿都明白的事情您居然不知道吗?” 洛寒珏不自在地挪了挪头,好半天哑着嗓才憋出一句:“别凑的太近了,小心风寒过给你。” 温言看到洛寒珏为难的表情,大体知道她什么意思,但她也不想就这样放过她,假装没听清又往下面凑过去,慢条斯理地嚼着字眼,一字一句地念着。 “本王刚刚没听清将军说了什么金口玉言啊,将军这个气力,可不要让外人觉得是我王府没让将军吃饱还穿不暖啊。” 温言看着女人转过头定定地看向自己的眼睛,也没了一时的不自在,不躲不闪地望向那片紫色的星空,挑挑眉勾唇笑得绚烂。 怀中人即使脸色苍白也不掩眉目间的英丽,反倒和平常的英气勃勃不一样,有一种别样的魅力,看到洛寒珏这种样子,倏地少女又想起昨夜那个场景。 “王爷,”洛寒珏蹙眉看着上面突然沉默不语的某人,推了一下支在身边的手,看着小孩一脸梦醒样,强装镇定地走出去说给她找人看病,低下头咳了几声。 温言说准了一半但没全中,不擦头发只是其中诱因之一而已,其实更多的是因为…… 王府的大夫一脸惶恐地被主人抓过来,还没等老爷爷问王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王爷中气十足地直接让他收拾东西跟着她走。然后就见到了面前这位面色苍白的美人,美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人为什么是他们大梁的洛将军? 莫非……老爷爷惊恐的眼神中藏着一丝睿智,在将军和王爷之间转了转,就老老实实地取出物件给洛寒珏把脉。 很快,老爷爷对一边站着的王爷躬身行礼:“启禀王爷,这位大人身体并无大碍,只是略有些风寒之相,只要喝一点我开的中药就行了。” “嗯,”温言听到没什么大碍之后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这里还有外人在,一张小脸绷得紧,高冷范似地挥挥手就让大夫退下了。 “待会把药吃了。”温言看着安静坐在椅凳上的人,口气不自觉放缓,“坐在这里不要动,我出去做完事情,让人把药端过来。” 安静的女人点了点头。 温言深深看了她一眼,走出了门。 加急赶回来后,温言面对的是一间空无一人的房间。 …… 夜里,将军府。 林显端来一碗稍微放凉的汤药,双眼紧盯着面前的病人老实地端着碗一点点喝下去,才满意地从袖口拿出一包纸包的糖渍梅子。 洛寒珏拿着两颗梅子送入口中,酸甜的滋味慢慢压过浓厚的苦涩。 她咀嚼着,温顺平和的样子和白日那副冷冰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林显瞧着自家的祖宗,真是不给他省点心。 之前让她去带人出去溜达一圈,结果不仅把王爷给弄晕到直接躺床上,那天还是他军部的兄弟照例巡逻,看到一辆马车在大道上横冲直撞的,刚想拦下来就看到坐在前面驾驭马车的人居然是将军,就放人走了。 当天下午军部的兄弟还特地上门告诉他这件事,林显听完一脸复杂的表情,送走人之后看着喷香的大白米饭也没了兴致。 公然和安王府扯上关系这也就算了,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洛寒珏回来还是一脸病色,吓得这个大男人差点以为这个祖宗把人家小王爷怎么着了。 对不起,这里他完全没有考虑到是温言把洛寒珏折腾了,毕竟安王那细胳膊细腿的,不是林显说,可能都没他一个胳膊粗。 还是最后洛寒珏安抚住这个正准备冲出去找大夫的副将,把大致的事情交代了一遍,才让林显悬了一晚上的胆子放回肚子里。 想到这,林显还是没忍住念叨几句:“大人,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军医当时不是嘱咐过你要畏寒,不要轻易得风寒了吗?” 洛寒珏轻轻用手帕捂住口鼻咳了几声,闷闷地嗯了一声。 林显拿起热水炉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摸着手里的余热,犹豫了一下继续道:“这几年边境寒苦,本来对你的病就不好,我是不赞同你那些战术的,那样跋山涉水的,从天险后面绕到敌方后部,如果当时是我去的话……” 洛寒珏咽下一口热水,滚热的热量划过食道,从胃里升起的温暖让她舒缓过来,看着缓缓氤氲的烟雾气,平淡地诉说:“我是首将,不带头作战,手下的人谁会听我的。” “可是采用迂回的话,一样可以打赢那场仗,如果不是为了绕开那些南蛮村落选择从天险走,你也不会掉进深潭里,”说到这里,一向温和有礼的青年也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要不是增援及时,那你不就和那个时候一样,差一点就,就……” “两国交战,百姓无罪。”洛寒珏无奈地看着比她大了几岁的青年红着眼眶看着她,安抚道:“显哥,我还坐在这里,你也站在这里,我们都完好无损地在这个房间里交谈,已经是最大的奢望了,不是吗?” 林显憋着气,过了一会沉默地点了点头,一如既往地妥协在了洛家人的服软下,转头小声骂了一句,上前把药碗准备端走,一边收拾,一边岔开话题念叨着:“这药效还挺好的,不过半天你就好得差不多了,看来王府的药材是极好的。” 洛寒珏衔起一颗梅子,笑了笑。 “是啊,王府的东西哪样不是最好的。” --------------------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开始搞事情了 第35章 二月的风有时能吹得人生疼。 温言一直以为寒风当头吹得如此凛冽,至少人会护住口鼻保住热气,往室内暖热的地方走着,但眼下…… 她没想到还真有些人偏爱钻着露天寒冻的地不走,无端端地喜欢耗时间。 耳畔是王德福的嘘寒问暖,向来矜贵自持的安亲王一身素净,府内服侍得早就妥帖,根本不用当心这二月来自西北的风给自家这尊娇花落了霜寒,浅椿甚至安排了专人特地挡住风口处。 周围非王府内的亲兵外,明里暗里的,一圈被帝皇叫来作陪安王的太监侍女,他们惶恐更多。 但有意思的是,恐惧总能被美色冲淡。 即便京中安王的诨名如日中天,胆大的瞧上一眼过后仍就埋头当鹌鹑,但无法否认的是,有那么一刻看者全在赞叹这此间过于惊人的美貌,只不过这些无端的喟叹也带上了点美玉有瑕的惋惜。 安王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她只是冷眼看着巍峨城墙脚下的过多喧吵,面色冷淡地孤身站在城墙边,那些心存害怕的人到现在也没见着暴怒无常的脾性和要求,这个静态的美人相反和传言相差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这样算起来,温言已经沉默了半刻有余了。 但据说南蛮的使团堵在城门入口进行交接事宜耗费的时间更是长。从清晨入境到正午了,也没解决掉这领头的龟毛性格。 还真是给她开了眼了。 在场的自然不止这一个想法,大梁专门对接任务的使臣更是个面皮白净,文质彬彬的,一幅岁月静好的温润模样,仿佛任谁都可以捏踩上一脚。 特别是两方人出列的使者在场,南蛮那一边的清一色胡子拉碴,异服带刀的壮汉,各个都一副鼻孔朝天,昂首下三白的傲气。 有些还露得半个身,全是些看得都让人倒牙酸的筋肉膀子。 梁人根本不知道他们这些战败者哪来的底气敢这般态度,要不是事先有着使官大人的警诫,也许现在已经局势可能不可控了。 阿鲁达心里满是鄙夷,从一开始他见着这出列的使臣就像极了那些自己一只手就可以掐死的禽类,他斜眼看这宽松袖袍的小白脸,视点冷冷落在他的下巴。 一个男人,连胡须都剃得这样干净。 这个从七千里外境揣着傲意煞气的首领之子继续挑剔着最后几处接待仪式。直到阿鲁达身后有人附耳在他身边轻声了几句,他才似意犹未尽抽出了怀中的通牒。 “这是元达王亲手回的部落通牒,行了,事情我也了解差不多了,今天天气看起来也不怎么好,待会别都落了雨了。” 呵,万里无云的天气,装个瞎子说鬼话,这还是你们挑的点。 不过为首的都是些睁眼也能把死人说活的主,再多的腹诽在表面上都是游刃有余地笑。 使臣面上柔和地接下那物件,“已经有专人早早准备好了落脚驿所了。七千里的旅途疲惫,想必各位使者路上多有蹉跎,待会就好好的休息。” “哼,这区区点路,我们常年马背猎弓,屠禽杀绝的,哪儿会身体单薄成这样,就一点小雨,又不是……”阿鲁达嗤笑着看着面前这些人。 最后几个破碎的词尾被这个高大的蛮人以另外一种韵调吞没,但只听他的语气,身后几个早就脸色变幻的年轻朝官齿尖已经顶着一股气,目光不善地看着这些毫无教养的蛮子。 有一句低声的国粹被风带出。 在场的气氛终于被劈开了伪善的和平。 两方的人马皆都暗自紧绷着,相互打量着这些年的仇敌,心里琢磨着待会从这些不长眼的哪里下手比较好。 温言身后细细索索也有了一些低语。 她耳力聪敏,这么点距离所有的私语也瞒不住她,但温言什么也没做,既没回头也没有旁人想象中的被挑衅后冲下去暴怒搅事,仿佛一切都与她无果,下边窜动的风云压根引不起这美貌惊人的祖宗的注意。 那安王来干什么? 外人全然看来,这混世魔头从突然出现在这里直到现在居然也没什么作为,只是站靠在城墙边看着,难不成只是来看使团交接的? 不过也好……有些跟着王德福出来的小太监缓了一口气,可又想着之前宫里安王常有的做派疯狂,仿佛想起什么,牙齿哆嗦得打颤,头埋得更低了。 下面的空气紧张持续的,有些眼尖的已经看见了彼此袖下的银光了。 阿鲁达嘴角一抹邪笑,不枉他做了这么久的准备。本在出发前他们内部早就商量敲定好,如果能从一开始就给这些梁人撕出一点口子,也是好的。 但……他又重新打量了一遍咫尺之间的这个白净面皮的老男人,尖锐的前齿磨了磨,鹰隼明锐的双目闪过一丝狐疑和警戒。 居然还笑的出,真是一个让人火大的老东西。 不过应该是时候了,阿鲁达环视了其余人神情,鄙夷这大梁派出做这事的居然都是几个愣头青,不过他更多的是兴奋。因为看上去待会要是打起来会很有意思。 毕竟他除了王子的身份,更是部落里身手最好的斗士勇者,他确实没说错有些话。 ——来自草原上最原始的嗅觉和猎手的天赋自然嗅得出斗争前的任何一秒的血味。 他蓄势待发又急不可耐。 但似乎有人比他还要等不及了。 从他的身后响起了不耐的催促,却折得这个自命不凡的勇士眼角抽搐了一瞬。 “你们到底好了没呀!” 是女人的声音。 相当的明艳愉快,明明是一句语气不愉的呵斥,但这女子独有的娇俏却能让人联想到夏夜嫣然开放的优昙。 只一瞬又鲜亮得明人耳脉。 许多人的视线往着这声音去寻却找不到源处,仅仅只刚才突然其然的一句就再没了声息,真像是有个娇俏美人等的相当不耐烦了一样。 但被这么一搅和,有些人也松了口气。 涌动的暗藏杀机就这样诡异地消散了。 阿鲁达脸色难看,无声暗骂了一句,倒是他再开口时候已经松懈了浑身的肌肉,一幅眼皮怠懈的模样催促着这场无血的交锋的结束。 温言盯着南蛮人群后方的一个坐轿,那处人群松散,和车马也离得不近,坐轿更是个低调寻常的表饰,不可能有什么区别的,也没人特意往这里去看。 寒风刮得狠,她慢慢敛住眼底的神色,再睁眼时候已经空洞得让人探寻不出什么。 众人低垂的视线只看着那翻飞的银丝云纹袍袖砸在纤细的后脚处。 温言早已转身离去,只给旁者余下一点清雅的熏香。 等到南蛮再有风声的时候,已经是王府一个午后的闲暇时间。 此时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月时间了,将近三月了,气温早就不像当初那般反复了。 温言端着浅椿刚煮好的红豆蜜圆甜汤,早就泡糯的豆子加上刚煨出的甜头,少女安静的眉眼舒缓得更加明显了,热意入食道稳稳地落了胃,安王才放下勺匀出点耐心听这风声。 “所以,又出什么事了?”声线冷淡质感十足。 半蹲在地的男人简洁明了:“殿下,这次的春狩南蛮那边有意参与,已经多次递了折子上来,全是为首的阿鲁达上交的请柬。”说着从怀里递上一份玄黑的折子。 温言扫了几眼就合上了,那梁体的规格倒写的有几分风骨,不过他们都明白那些辞藻只是漂亮话而已。 要真像这折子上说的以双方切磋技艺为目的,何必每天一出借着一出整活。 可笑…… 所以她嗤笑直言道:“不过半月的时间,这群家伙是真的聒噪又闹腾,跟个没开化的石猴样,这京中简直是一天都没落下过一个安宁的日子。” “那么,陛下的意思呢?” 宫里的暗卫只是沉默地点头,温言困倦似地闭上眼,最后随意地摆了摆手,手腕脱力似地下落后,院里已经无声无息地少了多余的存在。 浅椿轻巧地给摇椅上的人搭上一件轻薄的外衣,手脚迅速地端着餐盘就退出了这阔冷的深院。这段时间是殿下最近的睡眠时间。 温言满足舒适地睡了很久。 待到她再有意识的时候,夜空的星云密布,晚间的凉意也渐起,摇椅晃悠的声音慢慢响起,温言把身上带着热意的外衣搭落在旁边,她站起身松散了一把懒骨头。 清脆作响的骨节碰撞声是这夜里唯一的动响。 这样子的一天过去的总是很快,温言已经将近一月都是这样过的。但要这样算的话,这般清静的日子在记忆中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温永宁这个家伙最近在干什么? 温言窝在书房里的软塌上,她突然脑子里蹦出来这个,可还没等世子爷那张俊脸完全显现,温言指尖衔起了一页纸,被捧在手心的书册又被翻过去了一页,书页的轻纱声也带走了这点浅淡的念想。 她漫不经心地看着尤文轩新出的诗册。 是最近的十首,算起来距离上次出册还是诗会那会儿。 温言看着手上的墨字,一列一列的井然有序,她看得专注,所以没发觉自己刚才梳洗完的发梢上的危机。 系统只能看着那一串晶莹荡了又荡,自家宿主像是毫无察觉一样,眼神都没有离开过手上的注意物。 这是看得有多专注啊……白胖团子有些无语的看着被晕湿成积的肩头。 自然湿漉的水珠如它所想般还是悬不住力道,拖拖延延的,从松散湿气的发梢落下,崭新的书页被晕出一圈墨渍,温言再看过去,水的透性太强了,那列词句已经看不出原先的模样了。 漂亮的眼珠定定地盯着那一处被晕染的墨色,那颜色倒映在一片琥珀海中浮浮沉沉。兀而,窗棂动弹了一瞬,亮起的所有颜色被烛火全部吹熄了。 半晌,有人在一片黑暗中悠悠叹道:“可惜——” 但到时间了,得按时作息了。 罗账被放下,一切都归于寂静。 次日的上朝,所有的官员早就按着平时的顺序时候在皇召下入朝,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的,除了每个人跨进门槛之后,无意间往一个本该空落的占地边缘扫视一眼后。 所有人都没憋住口中的抽吸。 安王罕见地出现在了朝堂之上。 这算什么?晴天改下太阳雨了?这安生了没多久原来是准备在这里憋个大的了? 有些人偷瞧着温言的时候,又去看了另一侧的一个背影。 于令宜站得松散,依旧一幅要困不困的模样。 这些人的心思便转悠起来,各怀鬼胎的老狐狸们互相对视起来,渐渐有了思量。 温言此刻穿戴着朝服,衣襟交叠得仔细,边角也被打理得齐整,长身如玉地站在永远缺失的一块站位上,端得是皇族贵女足够的气度和沉稳。 添上安王广为流传的那张足够称道的眉眼,围绕在少女身后的轻声长久地没有停歇下来。 这让阿鲁达都不禁多看了几眼。 不过这个男人很快就收回了眼神,比起一个女人的脸,他倒是有些诧异,没想到这大梁的统治者居然真的敢让女人上朝参政,虽说早有听闻,部落里也都是强者为尊,但这样实际一看,阿鲁达还是觉得有趣。 有意思…… 男人勾唇笑得实在嚣张,他的眼睛盯着宫殿正中高高在上的那尊金漆盘龙御座,那里马上会出现一个男人。 一个,年轻健康的国家朝权者。 第36章 “殿下。” 温言从假寐中睁眼,她没作声。浅椿又唤了她好几次,她才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嗯”,带着些慢缓的调,仿佛还残余着前夜大雨磅礴惊扰的倦怠。 是了,大雨。 她这些日子早早就睡了,无事无浪地睡了好些日子,只不过前日准备入睡的时候,突然下起了罕见的暴雨,淹得据说好些靠近港口的渔村被波及了不少。整夜的落雨声没有停歇一般,温言好久才睡下。 “到了?” 少女眯着眼靠在马车窗边,还是一副不愿动弹的样子。 “是的。” 浅椿手脚迅速地收拾起杂物,其实从半时辰前车马都到了狩猎场了。不少世家子弟早早就纵马持弓出去了,即便马蹄掀翻着湿润的泥水,那几个为首的浑身一种雀跃的躁动,一看就是憋了很久。 双季的狩猎一向是大梁最热闹的群聚活动,大梁虽都城坐南,四季也算风调雨顺,但每个季节的周期格外长,夏秋短,春冬长,所以每年的几次活动总能引得这些年轻的青睐。 尤其这次可不只算往常那些家族的较劲,有了南蛮人的参与,有些年轻的好胜,自然会打得激烈些,看起来今年或许会多些看头。 温言抬头看了眼太阳,热烈灼眼。她漫不经心给了这么个定义,走进了安王所属营地的帐篷里。 反正与她无关。 南蛮人也是这般想的。 阿鲁达咽下一口烈酒,他面前的十多个壮汉也是如此,空气中溢满了蛮族酒独酿的辛辣,他们白日早有畅饮的习性,不过也不用担心这味道传到哪里去,他们的帐篷和梁人保持的距离可是不小。 随便怎么喝都无所谓。 “刚出去的那几个怎么样了?”阿鲁达随口问。 “还不错,鹰它们一直看着呢。马上就回来了,看起来还猎到不少大的。” 阿鲁达喉头古怪地哼笑,从旁边盘上的匕首割下一片血肉,他隔空扔了出去。 一声鹰啸,肉还没挨到尘土,已经被飞走的家伙吞了个精光。 部落之子望着鹰飞去的痕迹,良久轻声道:“它们都准备好了,那你们呢?”回应他的永远是族内勇士宣誓时候的匕首割肉声。 血腥味混着辛辣气,空气更污浊了。 阿鲁达座下虎皮身后的影子微微晃动。 等所有人手中黄赤的浑浊见了光,全部退出去后,拥挤被一扫而空。 正中央铺着虎皮坐榻的男人转着手中造型诡异的酒盏,冰冷的双目凝看着旋起的小小水涡,像似真入了迷。 很久很久,他才缓缓开口。 “进度?”他确实是在发问,可惜空气里的沉默寂冷,没有一丝人声。 兀地,有一声。 “磕哒——” 男人把酒盏放下了,就是这声清脆打破了这点冰冷,但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化。 唯有阿鲁达眉眼间的冷漠锋锐慢慢柔化下去,这个被部落寄予厚重期望的长子天然带着野马般的洒脱英俊,笑起来嘴角也噙着些年轻的痞气邪性。 说起来,他也不过二十五。 “很好……再快一点,越快我们就离得更近些了。” 他依旧像是在自问自答。 …… “你说待会是哪一派带回的东西多?我们还是南蛮人?话说前几天不是一直在下雨吗,就这会儿那些兔子就肯出洞了?我觉得够悬,不过我记得去年这时候还有不少大雁呢……” 喋喋不休的清朗男声从入门开始到现在就没有停过。 烦,话是真的多…… 温言都翻着手上的古书,自从温永宁这家伙过来之后,她身边的聒噪就没有停过。可说话者依旧是没用停下的意思,美貌的安王轻拢地合上书,桌上有两杯茶,她冷冷地注视着。 还是不该放这家伙进来的。 温永宁估计说了很久,也有些口干了。他旁边就是一杯雾气寥寥的热茶,逞热喝正好,凉得也不差。 但他指尖还没触上瓷面,那口救命水已经被人施施然取走了。向来大胆的世子爷被迎上的冷意的瞳孔一刺,憋在嘴上的询问又被他老实地咽回去。 看起来是生气了。 温永宁故作讨饶地说了几句软话,待到少女眉眼消散了些薄雾,他捧着喝着热茶,大抵对这些天的风言风语又有了判断。 这段日子京中有名的混世魔王莫名的安分,前些日子更是像转了性子一样,向来只沉迷游乐的安亲王居然连续好几天出场了几日的早朝,不仅如此,甚至还特意写了奏折,就是关于南蛮人参与这次春狩的决策。 一想到这里,温永宁哈出一口白气,昨日他父王退朝回来告诉他这次皇帝会违了祖制,还真就是安王最后的一锤定音。 不过世子对这些压根不感兴趣,他就想知道的是别的,别的发生在温言身上的变化。 但看起来好像也探不出来什么了…… 温永宁回想着刚才自己明暗里不间断的试探,少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洛寒珏这个名字也带不起她任何的腥风血雨了。 不妙啊,怎么才多少天就成了这样子了。温永宁都不敢多细想,他思绪才刚刚从将军府舞得凌冽刺人的破枪声拔出。 啊,他都有些牙酸了。 温言知道自己脸色平静,旁边这家伙想做什么她清楚,只不过温言觉得自己这个状态适合边喝茶边赏月,适合的心情只能容下当下及时的行乐。 他们就坐在营地里休息,也不过一个时辰,外面就传来了好消息。马蹄点踏的动静不小,温言一口花茶下肚,帷幔外边吵吵嚷嚷的。浅椿很快就从外面回来了,说是起了争执。 不算意外。 浅椿三言两语说得简洁,最早一批猎物的人马都回来了,都完好无损,但就是对于猎物的所属权有了异议。 温言身形不动,她又拿起了刚才的那本古书,但她心里数着数,还没到三,有个坐不住的家伙眼神已经凑过来了,亮晶晶的,丝毫不掩饰一种跃跃欲试。 ——看热闹,三个大字,就差刻在温永宁的大脸上了。 温言和这双灿烂上挑的星眸对视着,彼此都没有一个率先开口的,浅椿在旁低头浅笑悄然浮现。 结果总是不言而喻。 “只许这一次。”温言简直是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个允诺。 站在艳阳下的草地上,少女挑了个阴暗的地方落脚,正好争执也没结束。临近多听了几耳,来龙去脉也就明白了。 温言更加无语了。 有只被世家子弟带回来的罕见的野鹿,除了致命伤上的一根箭羽,在后腿还有一处扎得极深的倒刺箭伤。是狩猎中很常见的分歧,但没想到的是这场口角摩擦愈演愈烈了。 温言看着不远处,两边人马隐隐出现,以正在交涉的两人聚拢。 “这里的伤口,从后心穿进,一击致命,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伤口可以让这鹿毙命的可能。”尤文轩白皙如玉的面容神色不变,指尖低低垂落在一支箭尾上。 “你说死就死了?这鹿腿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你就敢说没有其余伤口的因素让它死。” 站在尤文轩对面的男人冷笑,轻蔑地打量起面前这个身材消瘦的书生,准备好的说辞在口里又转了几圈,变得更加冷酷针对。 “话说这鹿也不是从你的马上卸下来的,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我对质,从头到脚老子都不见着你有一块肌肉,一副菜鸡娘们样,软兮兮的怕是在马上坐得坐不稳吧。” 这人咧着一口尖齿,笑声极度猖狂。 梁这边的男子脸色皆一变,再看向对面的神情已然是不善了。 “哈哈哈,你确定这个家伙能上得了马?”南蛮这边一群家伙嬉笑着,刺耳的吵闹让人不住地皱眉。不远处也听得真切,温言看向了原地依旧站直的背影,树荫打落在她脸上,分不出喜怒。 “唉,这群笨蛋……”男人的吵闹中,突然有这么一个女声清晰干净,近得仿佛靠边耳语。 温言眯起眼往周身看了看,温永宁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仍在低语:“那家伙,可不是什么文弱书生啊。”她没接话,细软的发丝垂落一缕,温言看向另一处帷幔后头,虚幻的瞳孔微凝。 那里好像有什么…… 一些年轻的咬牙都准备冲上去了,尤文轩通静的眼珠看着他们,眉梢像垂悬着落月般静谧,嘴角依旧是温润的笑。 他不动声色,先一步站在所有人面前。 “狩猎决定猎物所属权的统一定性,是根据全身上仅存的,可以显示身份的物器,”尤文轩指端用力,偏偏身避开了喷溅出的几滴血沫,一身暗青戎装一尘不染。 众人面前,他举起那根染血的箭簇,那里有一处被刻印着梁体的深色铜印。阳光正好,折得那鹿血也干涸得深邃惊人。 能在这里出现的每个人不谈文武双全,狩猎常用的器具必然是专人打造出来的,精细到每一支箭尾都隐蔽刻着专属记号。至少在大梁年轻一代的圈子里都是这样的。 “这处的痕迹,仅仅半月,想必草原的字体还没有偷学到如此地步吧。” 南蛮的声音消下去不少,还没等最先那个挑衅的反应过来,一道破空声已经直驱向他来。 一道重击,鹿血已经洒满了他满脸。 事实明明白白地摊在众人眼下,却依旧双方各执一词,不肯让步。这下再没脑子的也反应过来了,这些家伙就是在故意找茬。 被洒了一头血腥气的男人怒目圆瞪,也顾不上一些后虑了,“这鹿就是我杀的,它走了那么久路,血都快流干了。要不是你们梁人卑鄙,偷袭成功,这种猎物就凭你们怎么可能拿得下来。” 温言平静了很久的眼神变了,她开口了。 声量毫无收敛,南蛮凶恶的眼神也被吸引过来了。高大的世子往前一步,挑眉对上那些异族的试探,他冷下来的时候,总是和故人们都像。 蛮族人有些牙齿颤抖了一瞬。 温言薄唇微启,她又重复了一遍,但没想到的是,这次她薄凉的声音夹杂着独属于热烈的气息,是和她完全不一样的明媚,有个人在和她重复了同一句话。 那个声音是从她身后来的,温言听得很清楚。 ——“蠢货。” 众人惊讶竟然两声是同时响起的。 “你们这群家伙,都聚在这里干什么呢?” 人未至声先到,一个身着红裙的姑娘出现了。 她毫无顾忌又大胆至极,从那神情冰凉的美貌少女身后跳出现身,一张张扬美丽的小脸非常适合笑容,可惜现在却是一副怒容,就连挂在发结上的金玉珠扣一步一走地相互敲着,但这些都无损她的明艳。 这个姑娘一出场就夺取了很多人的注意。 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尤文轩的身后人群彼此看看,眼里都是困惑。温言看着那处,方才一直站在众人面前的俊美文士已经不见了踪迹。 梁人就看着那姑娘直直地冲进一群肌肉紧绷地壮汉中间,有些怜花惜玉的,还没待劝阻声说出口,就惊讶地看着眼前一幕。 刚才还趾高气昂的家伙已经像一群鹌鹑一样,缩着身体梗着脑袋一个个的,被那姑娘劈头盖地就是一顿骂,完全没一个敢回嘴的,任人宰割的兔子样和地上断气的野鹿没什么区别。 还是有些家伙心里憋了口气,他们看见对面那群家伙脸上的神情咬着牙,可还没等他们具体开口说什么,已经被那姑娘察觉到了,直接大声点出他的意图。 “行啊,草原上的规矩都忘光了吗你们?我一不在,你们就开始和别人起争执,还到处胡作非为。还是传了好远的消息我才知道你们惹祸了,”那姑娘实在是口条厉害,几句话说下来也没断过气,听得后面一群看热闹的家伙都眼里带笑。 这下,再有多少委屈,这些南蛮人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了。 然后这场争锋就在这个红裙女孩怒视监督下,壮汉们勉强道了歉。地上的野鹿也被人拉走了,事情落了尾,人群慢慢散去。 白云下的喧嚣一扫而空,梁蛮之间的楚河分界线又被重新拉开,快走出那片草地的那一刻,被簇拥着的一角烈焰裙摆掀翻开,有双眼睛明亮动人。 远远地,碎珠的声音,清脆作响。 温言早早就走了,傍晚的时候,浅椿送来了烤鹿肉,香料味十足,火燎的滋味脂肪直冒油。她吃着烤肉也知道了白日那个姑娘的身份了,和她想的相差无几。 安雅公主,元达王的次女,说是几个子嗣里最受宠的。公主会来参团,奏折上的随行人员倒是有这么一条,但交接处没有细查,现在狩猎场上就这样多出了了一个人,也不清楚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 温言的脑中忽而闪过白日那一角的红色,她咀嚼着鹿肉,面无表情看着烛下献上来的猎品。 或者换一种说法,南蛮这次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呢? 第37章 短暂的风波过去之后,次日再相遇时候,梁人这边看着这些年的死对头,眼神已经有些不对了。 至于改变了什么,都是些心照不宣的事情,只是在后来的几次猎品珍数之中,再也没有为了所属权有过异议。 不过三日,两派人马都快把山谷里可动的抓了一个精光了。 可还没到该有的期限,时常就有半夜瞎闹腾着要去别处看看的,就是些想让自己换个口味饱肚子的南蛮人。 温言遥遥瞥见以车马为单位一辆辆往厨子手上送,她舌尖也有些发涩了。 第四日的清晨,没出一个时辰,果然有人坐不住了。 南蛮那边催促着要比试比试角斗,弓马骑术这些什么都可以,浅椿过来汇报的时候,温言知道这些精力旺盛的家伙还是坐不住了。 “刚才奴婢从外面过来,一群人围在弓场,看上去热闹极了。”浅椿确实有些兴奋,声调比往日都要高扬些,温言看她的笑容就知道估计是挺有看头的精彩。 少女嘴角勾了勾。 “下午的定食不用送来了,我午后出去走走,这些天吃得太腻了,总憋在里面也太无趣了些。” 座前有一株盆栽,说话间温言的目光没有移开过别处,她拿着剪子在衡量哪处多了些,做这种活总是要精细的专注。 话音刚落,浅椿脑里已经列好了殿下出行的清单了。 温言抽空看了自家侍女突然板正严肃的脸色,大抵知道她脑里想些什么了,有些无奈。 “不用那么麻烦,直接准备一匹马就好了,我不走远,就附近走走。” 待侍女出帷幔的转身的最后一步,有人又一次开口。 浅椿有些期待地等着温言的问题。 “外边是谁在场上?”温言手指间有翠绿的细碎剥落,她神色自若,至少浅椿没能看出异样。 衷心希望和好的女性心略沉了沉,有些谨慎开口: “对面出场的是使团的首领,我们这边出场的是,” “洛将军。” 一枝细条被剪落,温言放下手上的剪子,她抬眼,眸中的情绪仍旧是浅椿捉摸不透的情绪。 少女笑着,她说。 “待会继续去看吧。” “说不定是难得一见的切磋呢。” 侍女顺从地走出帷幔,这一次她的身后没有声音叫住她了。 今天是个晴天。 风也正好,对于弓箭的准星和风向都是最好的。 弓靶场边的一圈围观者凝神屏息看着场上弯弓搭箭的两人。 待其中一人手中的箭羽如鹰隼般离去,在场人随着破空声看向三十米外的箭靶,只沉默一瞬,热烈的欢呼从南蛮人口中脱出。 正中靶心。 阿鲁达呼出一口气,放下手上的重弓,他没有理睬族人的喜悦,挑衅的眼神直指边侧的女人。 “怎么样?”男人毫不掩饰张狂的笑声,“这个重量的□□,如果你不行的话,我可以给你换一把轻弓,不过再轻巧的,我这儿可就没有了。或者你用手投,说不定还能挨上个半边靶。” “毕竟你是一个女人。” 被嬉笑着的对象,洛寒珏密又长的眼睫轻颤,她的视线落在手上的粗藤缠绕的弯弓上,她颠着弓把,像是在称量斤数,比起男人粗砺的长指,女人的手纤细白皙,这会儿倒像是不沾阳春水的金贵。 洛寒珏低垂着发丝,轻轻拂过勒人的筋弦,拨动出沉闷的声响。 在一片敌视中,她不为所动。 周围多数是粗旷的男声,梁人这边冷目直怼,唯有埋藏在人群中的少数南蛮人不赞同地看着还在大放厥词的王子,也同样隐晦地看向了那个挺直如松的背影。 还是一如当年既往模样。 安雅扶着额头,叹气:“这个傻瓜大哥。” 她是真的无奈,临走前父王和祭师不都嘱咐过要小心行事了,在别人家的地盘上,还敢这样不收敛,是真的不怕都被扣下来当质子吗。 女孩看向场上的男人,眼里难言担忧,阿鲁达到底清不清楚他现在这个状态很危险了。 阿鲁达当然不清楚自家小妹的良苦用心,他所有的神智都放在了眼前这个女人身上。 但洛寒珏的冷淡又让他焦躁起来。 他的瞳孔其实已经聚焦得不正常了,眼角的血丝隐现,蓬勃的生气全然鼓动着这个男人的情绪。 他过于紧张兴奋了。 待洛寒珏手上所有的声响消弭于空,她搭箭,拉弓,离弦。 过程轻松明了,旁人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时,怔然的破空声已经从天而降。 这一根完整地切开了上一根靶心中央的木箭,旁人凑近了去看,入木三分的力度死死把上一根标中红点的残余的箭簇也一齐钉在了里面。 地上落下被切成对半的硬质木芯。 有些人诧异万分,他们看着地上的残骸,那可是完全用极寒之地最坚硬的几寸木料,尖端也是用上了顶好的寒铁,只有部落的勇者才有的奖赏。 就被一个女人这样轻松的切掉了? 这群和阿鲁达一样没有被那柄冷枪横扫过的年轻人,第一次对于部落长老里口中隐晦相传的敌人有了代入。 回过神来,冷却下来的有些明白人已经冒出了冷汗。 女人缓缓收弦,被拉成弦月的重弓在洛寒珏的手里仿佛没有阻力一般,一个眨眼拉开放弦的动作就完全了。 洛寒珏的呼吸没有变过一瞬。 是阿鲁达也没能展现出的威力。 人群有些躁动。 真当洛寒珏的威名实时展现在了阿鲁达眼前,这个错失经历战场血火的年轻男人,他死死盯着那个逐渐远去的淡漠身影,直到那抹青衣消失在绿野间。 从头至尾,洛寒珏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淡然的上场,又在一片喧闹中离去。 等到安雅走近,伸手试图让这个站在原地陷入沉思的男人清醒。 阿鲁达转过身,大笑揉着女孩的头,鹰目里不见任何阴霾,他看向蔚蓝的晴空。 “不错,看来那些家伙被打成孙子,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大哥,你这么说自家人,不好吧。” 女孩夹着些重音,毕竟他们才是被打得节节败退的战败者。 男人仿佛没有琢磨透小公主的好意。 “哼,怕什么。难不成他们还有脸提这些事。刚才起哄高兴,怎么就没想起自己被打得屁股尿流的憋屈样。” 明明放了狂言妄语又被当众打了脸,阿鲁达却一脸灿烂,他又一次看向早已不见对手的空位,低低地笑着。 温言收回眼神,响鼻热烘烘的生物在旁边凑近了,她安抚似的顺毛。踩着马镫,少女上马矫健流畅,漂亮的动作比之熟练的战士也过犹不及。 完全看不出是个病秧子的安王,拉着手中的马绳,用力夹了马腹,万里挑一的好马消失在了边线上。 疾驶的骏马裹夹着风,温言眯起眼,她享受这种畅快的感觉。 她策马了半日,又是漫无目的地走哪到哪,完全是由着马的性子,不知不觉离着营地已经很远了。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河边的波粼上,白日的余温也散得快,已经有了些野外露地的寒意了。 温言坐在河岸边的草地上,也不顾精细的衣物被湿漉的水汽弄脏,她掷着手里的圆石片,就是随手一摸就拿起的玩意儿,一朵朵水面点起的花升起又落下。 她试了很多次了,但也没能投到第五朵。 不算泄气,正因为旁人不在,温言才少有的尝试起打水漂。 她看着渐渐消失的波痕,漂亮的脸上有着兴致盎然的趣味。 温言往旁边一探,指尖只有杂草刺软的触感,她才偏过头发现周边的石块已经被她全部扔掉全空了。 但可用的石片,是还有的,掌心些许粗粝的摩擦感引得她曲颈看。 只不过手上的这个是最后一枚了。 扔吗? 眼眸中流光溢彩,温言摸索着手心中倒扣的边缘,斜阳的暖辉恰好印在少女的侧颜上,勾着出色的眉眼。 这一刻温言难得少见的静谧感太有迷惑性了,迷路在树林里的人放轻了脚步,打好的腹稿也被慢慢憋回了口中。 迷路的女孩站停脚步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背影。 安雅有些恍然,原来说的都是真的。 中原的美人是真的一个比一个好看。 那个洛寒珏是如此,现在这个也是。 温言从河岸边站起来,为了方便这几天的外出的可能性,她特地换了套容易策马的便服。最大的不同就是抬手的那一刻,温言不用再撩束起宽大飘然的袍袖了。 她面朝着湖面,那里更深的地方已经有很多次的失败下沉了。 这一块也会步后尘吗? 没有踌躇,石质的坚硬完全脱手前,她听见有人在说。 “这样会落下去的。” 眼见温言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安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硬生生拉高了音量。她又重复了一遍,“会掉得很快的。” 脱口出后,她有些懊恼,本意是想给人提醒的。但她这样突然会不会不好。 会让人心动的眉眼眼神凝着,完全没有被她惊扰倒的错愕。 一声细微的落水声,确实如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所说的,温言手上的最后一枚也没能到达最开始的目标。 五朵浪花,看来是今天看不到了。 她有些可惜。 收手后,温言估摸着马匹也放养到了吃饱的地步了,她摸出一个哨子,哨笛的孔洞转出一声婉转的调音。 绿茵的山野间,风声又起。 收起口哨,温言环臂在胸口前,她未对任何发一言。 全程,温言熟视无睹,完全没有被突兀出现的外来者看到一次失败的恼羞成怒,也没有任何安雅想象中的试探交流。 她闭着眼,仿佛这偌大的河岸边只有她一个人。 作为被忽视得彻底的主角,安雅也是个奇怪的。 尤其是话多这一块。 “你刚才扔了多少次啊?怎么不继续了。我可会打水漂了,你刚才打的姿势不对,要是手再放下来一点,肯定水花可以更多。” 说着说着,安雅就开始往周边草里寻找,这个兴冲冲的样子就像是要给人现场演示一番自己的作为。 她出现在温言视线里的几息之内,本该尴尬的僵局就没有出现过,灵动的声音不算烦人,年轻女孩的清脆和美丽总是不招人厌烦的。 但喋喋不绝的百灵鸟也是非常人能长时间忍受的。 话密,三两句里就出现了一个问句,语气保持着永远向上蓬勃的热情,词尾的每一个语调都在往上扬。 这是安王给这个南蛮公主下的浅薄印象。 马还是没来,耳边的风也没停,温言才睁开眼看着这个绕在她身边话不停的女孩。 入眼就是一张乖巧的笑脸回应着她,杏眼模子的眼型圆美,瞳孔大而明亮,和那天一样穿着红衣,温言的视线落在裙摆的边角。 样板和那日全然无两样,应该是专门配置的服饰,倒是这件有的不一样的细工和花边,是女孩会有的小动作。 温言心里了然。 眼前人依旧没有停下欢快的叙说,温言开口扎心了。 “你最好早点回去。不然那些家伙又发疯的话,就不会那么容易摆平了。”说这些话的时候,温言冷着情绪,看见眼前女孩平静下来的端庄,倒是有了几分敌人面前该有的冷淡距离了。 也不傻,脑子转的还算快。 突然冷清下来,一切感官都会被放大。 温言终于听见了马蹄声。 安雅似乎耳力也不错,她偏侧了些肩头,清脆的珠玉声扣声连起。 细细颤颤的,和弓弦声量是差不多的大小。 她口唇嚅动着,没有再说些什么了。 这点沉默下,骏马已经来到了温言的身旁。 马匹的影子完全地罩住了这个小公主。 温言看她,安雅的个子是温言所见的女性中最娇小的了。她突然明白了上次系统的提醒。 那么大个树桩后面,藏着一个小不点自然是绰绰有余。 马靠得近,响鼻也近在咫尺。它亲人,也灵性,探头刚想往人群这边看,安雅就往后退了一步,她明亮的眼睛依旧那般,只是多了些局促。 温言没错过这一点。 本就个子小,在万里挑一的高头大马前更显得如此,但这个反差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孩子了,还是那种会特意偷跑出来闯江湖的单纯傻瓜了。 温言敛下眼,缓和了些心绪。 她抬手,正准备给人遥遥指了个方向。 突然,系统的警告响起。 温言顺着那声警告,尽力往旁滚去,错开向下砸倒的重量躯壳。 随着女孩的呼喊声响彻,滚热的马血划过夕阳的余热,绿翠被染色,嘶哑凄厉的马吼惊扰到了树林的鸟类,天穹看着这混乱不堪的一幕。 遥遥的山头,一个男人阴鸷的目光锁定在那点红色上,他手上的弓弦厉声飞出。 是第二箭了。 正好是温言倒下的位置。 第38章 男人碾碎着指尖的红色,干裂的细屑从他的指缝里落下。他抬头望前看,柳靛盯着草色上晕开的点状血色,神色晦涩不明。 他一身暗青,月光笼着翠绿也照不亮这个男人眼中的阴霾。 “能看出去哪了吗?” 浅椿站在男人身后,她看到了那团干涸的血迹,口吻冷静着扫视了一圈暗色不一的渍点。 “马是当场毙命的,一箭穿入后腿,二箭穿心。应该死得很痛快,直接就倒了。但血迹一直流洒到了那处。”他指着沿路说:“之后的行踪去了树林里,但太模糊了,我已经看不出任何印记了。” 男人指向的那端泥土路杂乱不堪,除了他们的脚步,其余全是泥泞软烂过的痕迹。 这些天好像非常喜欢下雨似的,前几日的雨就淹了好几家渔村,今天午后的雨也是突如其来就惊促而下,淅沥的雨落洗净了狩猎场的血腥气,也毁去了他们寻找的方向。 一切都恰如其分的巧妙,仿佛上天早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我应该在殿下身边寸步不离的。只有一匹马,再怎么样我也可以保住马匹,帮殿下做出一个突破口的。” 浅椿说着这些,突然没了尾声。 是她的错误。 浅椿意识到了这点。 从早上开始是一个大艳阳天。她给殿下特意准备了良驹,希望殿下出去散散心会有一个好心情,回来之后就可以吃上热乎的饭食了。今晚还有甜食,是厨子特意新学的手艺,殿下肯定会觉得顺口中意的。 她以为,至少,至少难得的策马可以缓解些昨日南蛮那边莫名传出联姻的消息。 可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她的失败。 安王身边向来沉稳细心的侍女眼神再一次停滞在那滩血,应该浓郁得有些刺眼了。 浅椿静静闭上眼。 两两相对无言,柳靛站起身,他沉默着开始挽起刀把。 得快,他们所有人只有越快,殿下生存的几率才会越高。 男人的脸色肃穆,他的惶恐不安不比浅椿少,只能是更多。他摩挲着指尖的硬块,向前的步伐更加快了。 血迹里,除了动物的血味,还混着人血。 暗夜下的树林根本看不清轮廓,影影绰绰的全是黑影,对黑色有恐惧的人更是看不了的暗沉。冷意夹带着风声的呼啸,只有树叶婆娑的摩擦声,难得的雨后夜空一轮清透的明月,高悬于天。 月辉照亮了些向进的前路。 “你还好吗?能撑得住?”独属于年轻女孩的清脆声音轻启,在一片寂冷的空气场所下,突兀更显得焦急。 温言轻靠在树桩边不作声,她轻缓的呼吸声越来越浅,浅到女孩有几息都察觉不到眼前温度的存在了。 安雅紧张地看着这个敌国人的腰侧,那里还插着一根利箭,可那人白皙的指缝里全是捂不住的血流。血花一点一滴地积成一个小涡,已经染得黄灰的泥土变了颜色。 她又去看温言的脸色。 浓茂的树荫投下的昏暗让安雅看不清眼前这个人的表情,她只能看着这人的尖尖下颚那里的肤色苍白无力,女孩经不住心里的有些害怕,又一次追问起了温言现在的状态,哪怕这个人压根不理睬她。 所有的询问都无果,安雅支起身子,艰难地缓和着心绪。 到底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她不明白。怎么会突然遇袭的,到底是向她来的还是说早已埋伏好了,就等人落入网中的。 回想起那三箭,圆滚的瞳孔里有暗涩翻涌。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简直像是转瞬即逝的水花一般,黄昏暖色的天空怎么就出现了一根箭,先是铺天的血色,马声哀鸣之后她就被拉倒了。 腥气的暖流历历在目,无法消退一点。 想起刚才的惊变,安雅复杂地看着靠坐喘息的“救命恩人”,她抿着嘴角,一点点地把话咽回乱麻一样的心绪中。 只有一点,南蛮小公主想不明白。 这个安王……为什么要救她? 温言没有力气去听系统传过来的心音了。 她只感觉冷,背后的冷汗早已濡湿了肩背,好不容易躲着雨,难得干了又透,惹得她直皱眉。这股从骨子里开始发散的冷,又带上了困意,两种感受甚至远远压过了腰侧的剧痛。 温言眨着眼,她刚才忽然看不清这公主头上的晶珠了。 明明刚才还那样闪…… 她歪着肩膀,突然说: “你有没有什么干净点的东西。丝绢或者手帕之类的,我需要。” 沉默已久的人突然发话,安雅也想到了这人还在流血。 “我有干净的帕子,虽然有些湿,我给你包扎一下伤口,你先不要乱动,这种创口弄大了,血会流得更快的。” 安雅怀中掏出的帕子还没捂上伤口,一根微凉的手指轻轻点在了她的手背。 明明虚弱至此了,女孩还是任由那人的意思,迎上来的杏眼圆溜溜的,更像一个傻狍子了。 温言哑声,缓缓指向她的脸。 “是这,我的脸上应该有泥点,你应该看得见,借用一下你的手帕,帮我擦一下。”眼见女孩的表情越来越僵硬,温言补充道:“我手抬不起来的,得压着。你应该有闲的。” 空气里只有一片沉默。 话放出来有一会儿了,眼前的红衣女孩还是没有动作。 小王爷有些不确定了,可她既然都说了帮忙了,这人不会白白占便宜吧。 为了确定她的决心,温言还稍稍偏转了头,从树荫下露出侧颜,月色也终于愿意把亮色施舍给这个人。 那张好看的脸,污色的痕迹蹭在白皙的眼弯下。 确实刺眼得很。 愣神回来,安雅觉得她说得实在是有道理了,脸脏了,用手帕擦拭,天经地义的一个道理。 等到温言不再感到难受了,她从袖口里抽出一把匕首。 惊得这小公主都往后倒了一下。 温言没管这个动静,她齿间咬出那抹寒光,上下比划在腰间。 她得砍断这根箭羽。 在这丛林蔓生的地方,杵着一根突出的长杆乱走,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没法子,一共就两人。 一个伤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 但不把这玩意折了,伤残只能死得更快,留下的那个手无缚鸡之力也没什么活路可走。 袭击她的应该不是南蛮人下的手,这箭上的翎羽编织法,少有的古法。她只在宫里那个废弃书库里的专用手册上看到过,从前朝起源,是一种地方军里会用到的。 更何况,他们是蠢笨,不是瞎。他们小公主这么一个大活人在旁边,杀她也不必买一送一。 温言冷着一张脸,左手死死堵着腰侧那突兀的创口,匕首在月色下闪现,刺得安雅眼睛都有些酸了,她紧张地扣住自己的手背。 眼前发生的所有,安雅依旧恍惚。 不是说这安王是有名的无所事事的废物吗,为什么说断就要断了,她难不成不觉得疼吗? 好不一样啊,和祭师口中说得一点也不一样。 但如果是这个人的话…… 红衣衬着小公主细腻的肤色,盖住了些浅浅的红晕。 温言垂着头,冷意擦过,她坠着力气往下砍。 匕首落地的那一刻,她手痉挛了。 “赶紧走吧。”有名的废物面色冷峻,口中清晰有条理地安排下一步。 “这个点的月色正好适合探路,我们失踪了这么长的时间,今晚你们那有一个篝火晚会,如果南蛮人的脑子不傻,应该也发觉不对了。那片血迹足够明显得让他们知道发生的事情,但刚才的落雨也应该把我们的踪迹掩埋了。” 看见女孩逐渐亮起的双眼,温言没继续说下去了。 看样子她是懂了。 “所以还是有一线生机的。”公主的眼睛又亮晶晶了。 温言的下巴垂了垂,含糊地挤出一个“嗯。” 话确实是这个道理,但她吞了后半句意思。雨确实帮了她们躲藏,但要是继续在这里呆下去,先出局的一定是她。 所以得快,抓着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至少要给柳靛他们留下足够应付的时间。 温言轻轻阖上眼,她所能目见的一切已经有了不断映现的黑红色斑块,她已经想不出什么了。 棋局复杂,瞬息万变,活路局限但总能走下去。 但按着她现在这个失血量,解不开的,就是死局。 安雅正要扶她起身,她们身后的树叶无风却萧索了一瞬。 是脚步声,有人正在往她们这里走来。 意识到了这点的瞬间,冰冷的气息笼罩住了这个年轻女孩的心间,她尚带红润的小脸在温言看来,都已经白得不见生气了。 她知晓缘由。 喟叹从失血过多的创口升起,温言看着女孩颤抖的指尖,敛下眼眸中的叹息。 确实,还只是个孩子。 安雅咬着下唇,她忽然又快速地从温言的手里掰出那个匕首,犀冷的光硬生生对向她的背后。 女孩娇俏的声音被她压得极低,温言有些惊讶却也听得清晰。 “我待会先走,如果成功引走了,按你说的,马上会有人营救你的。”小公主的裙摆颤了颤,温言又听她绷着脸说:“假如我能没回来,这把匕首就是报酬了。但是你要把这个东西交给我的兄长。” 兄长,她知道,温言早上见过。 是比弓的那个男人。 小公主生怕安王不知道阿鲁达是谁,非常贴心地补充道:“就是早上比弓的那个人,你们出场的是一个女将军。如果我没记错名字的话,她应该叫……。” “——洛寒珏。” 同时同刻,安雅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看上去快要不行的重伤者还能低哑着嗓音念出那三个字,明明上一秒看上去就快死掉,能节省一点气力就省一点。她以为温言都不准备开口说一句话了,可她刚刚分明又是那样的掷地有声。 这一次,小公主看清了温言的脸色,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如果不是重要的人,濒死者是不会费这么大力气也要撑下去的。 她是想去见她的。 温言心里模糊出了一个背影,她什么也看不清,一片迷雾里唯有那双紫眸是摄人心魄的明丽,但她知道那是谁。 是她,她是洛寒珏。 她掀开眼皮,晦涩的色彩充盈了那对略显灰暗的眼眸。 依坐在树下的那人,懒骨头一样地又往下滑掉几步,若是旁人只看少女自由懒散的姿态,只当是个不同寻常的美人,或许是走累了,寻常地找了一个地方休息。 温言缩了缩鼻翼,手下又用力了些,粘腻的液体依旧往外流,眼前一片昏暗,仿佛萦绕在鼻尖的血味,也变得不真实起来。温言有些恍惚了,她知道失血的后果,但按理说刚吃了个凝血丸,她应该还没到这个地步吧。 不然,她怎么能闻到了桂花香气,还是这么熟悉的味道。 系统的呼声占满了她的意识缝隙。 突然手里被塞上一个柔软的锦带,卷密的眼睫毛下垂,安雅的脸色实在太正经了,温言喉咙里发出低低的一声轻笑。 圆软的小脸满是认真,安雅已经做好了起身的准备了。她鼓起勇气面对下面的一切,背后毫无防备,所以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潜意识里的好队友突然会一脚把她的裙尾踩得死死的。 她一个踉跄,跪倒在了湿漉的土上。 完全是她愣愣回头的表情实在是太傻了,所以温言勉强想憋在口里的闷笑失败了。 她看着那张泥脸,浅色的唇角逸出了气声。 “什,什么?”小公主一脸懵。 这样计划不就要失败了嘛…… “别走了,是自己人。”她身后悠悠传来一声拉长的语调,“你要是现在走也没关系,说不定乱跑也能找到道。不过,要是遇上了那些家伙,记得往反方向跑去。” 安雅呆愣着,她竟然听出了这恶劣话里的轻松。 而且……她愣愣转头看着面前被苍白笼罩着的美人。 虽然很不适合事宜,但从偏冷远僻的孤寒之地走出的小姑娘,用尽自己毕生所学的中原话,她也只能红着薄脸皮说:“你,你真的好好看啊。” 说完,她就由着这美人的低声浅笑满脸涨红。 恨不得找个树桩躲起来的小公主第一次感受到了语言的苍白感。 洛寒珏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胸口发涨般的酸涩。 耳畔全是方才那人浅淡的笑意,稚嫩由衷的夸赞,轻缓撩人的笑声还在继续,一切都很和谐。洛寒珏站在黑暗,月色照不到的地方,她像极了一个外来的突兀者,毫无干系说不上,只是洛寒珏清楚下一刻她的出现会破碎了月下这一幕的美好。 她看着指尖下的树叶,寒露冷着她的指尖,呼吸间全是雨后清新的寒雾。 洛寒珏只觉得悲哀。 她是一个局外人,可到底她总要变成一个求而不得又不知轻重的爱慕者。 不要去破碎殿下的幸福,黑暗里的女人警告自己的妄想。 因为……这对于和亲,是最好的状态了。 促进的脚步停顿的间隙其实也只是一瞬,洛寒珏紧握的十指,在撩开浓密的树叶时候,已经松开了,她面色如常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下一刻,洛寒珏刚要开合的唇瓣就被眼前的血色浸满,满是痛楚的胸口更像被人纠紧了一般。 本该如她所想那般,这一路没有血滴和多余的气味,至少人是没有受伤的。 这倒是归功于系统的功能,和南蛮那边上好的金疮药粉还有凝血丸。 可洛寒珏不知道啊,她的心脏像是被那根穿入温言腰侧的凶器一般,也露开了一个空洞。 她看着温言腰侧的伤口,不知不觉中洛寒珏已经屏息了。她事先准备好的说辞也被突然出现的浓郁血气打乱得破乱不堪。她死死地盯着那处血红,染得她眼角都出现了红意,白皙额间的青筋已经暴起了。 洛寒珏掠过仿佛要开口说些什么的女孩,蹲下身,指尖扶上另一只血红的指尖。但被满腔怒气充斥着的女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她竟然嘴巴干涩得厉害。 温言看着凑在她身边的乌发头颅,很近,她甚至都闻到了女人发丝上的清香。还有些霜气,像是刚刚沐浴过后的干净。 一瞬间,温言打消了凑近洛寒珏的念头。 这么干净弄脏了就不好了。 洛寒珏处理伤口很有一手,她就经常给自己疗伤包扎。应当是很熟练的,女人撕开内里的干净的一角,她动作轻,轻到温言都没察觉什么时候她的腰间已经被处理过了。 温言松开手,血已经慢慢不往外流了。 “哼,看来洛将军的手法相当不错了。本王刚才试错了半天,都没把这出口堵住,看来还是没有将军的手巧。” 温言刚要继续说什么,就被身侧清冷的声线干脆地打断。 “好,臣可以教会的。只要殿下想学,以后臣什么都可以教你的。” 千万,千万不要放弃。 向来战场上说一不二的修罗女将,眼角已经含着透明的晶莹了。 洛寒珏沉默着,这些日子长久以来的酸楚和寂寞有了一个发泄口。 就在温言受伤可能致死的这一刻,她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害怕了。她清楚那些出血量,换在稍显健康的人体或许危险没那么紧迫,可温言从小就受不得磕碰,凝血的速度还特别慢,指尖的一个划口都要等上半会。 更不要说在她来之前,温言失去了多少血液了。 美人垂泪,总是惹人怜爱。 看见眼尾出现了真正的红晕,温言谨慎地试探过去,她点在那处温度比其他地方高出一节的柔软上,指节轻轻揉去了那点温度。 洛寒珏下意识迎着那力道扬起细白的脖颈,她半眯起眼睛,细软的发丝微微晃了晃。 放下手,温言看见眼角没多出点脏的,她松了口气。 安雅已经惊呆了。 她呆呆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也慢慢放轻了呼吸。 任谁也不能在此刻打搅一对有情人的美好互动吧。 虽然其中一个病残快真的不行了。 “我们快走吧。”两个美人的视线纷纷往安雅身上停留,女孩吞咽了口唾沫,指了指那个流血的伤口,“我的金创药得配上药材,才能发挥最好的作用。过了时效性,伤口可能会留疤了。” 原谅她,她没有别的意思啊。 洛寒珏已经收敛起了情绪,一张玉脸淡淡然然的。她小心地把伤者背扶在肩头。 温言倒吸一口凉气。 身下的人突然放松了一身的硬骨,温言的脸靠在洛寒珏的肩头,甚至不觉得难受了。 她们走得快,洛寒珏腿脚轻便,即使背上带着个“累赘”,也不比安雅速度低。他们正在往温言所说的路线走,没有一人发出异议。 当事人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安雅一直在不断和温言尝试交流,只要稍有点漫长的停顿,女孩清脆的声音就会响起。 “你清醒一点,千万不能睡啊。” 每一次安雅话音刚落,她前面的女将又提上了几分速度。 直到一个崎岖的山路,前面就是极窄的峡谷,中间有一座年久失修的长桥。她们并成一排走,最后一步的时候,洛寒珏突然站停住脚跟。 她腰间有银光渐起,对着先前夜色浓暗的黑幕冷冷注视着。 洛寒珏的面上无悲喜。 后面的小公主刚想开口询问,她就被人拉开。 移动的空位上,有一根无声无息的冷刺。 安雅背后冒出了冷汗。 只是稍有停顿的刹那,破空声随着出现的人群接连不断迎着她们的门面袭来。 安雅咬紧牙关往旁边的树丛里滚去,再回首的时候,那群人已经追着温言他们去了。 女孩从泥灰里翻身,拿出草原上被马追着跑的速度,压榨着肺中最后一点呼吸。 她一直跑,一直跑。 直到眼里出现了一抹绿色,安雅迎面撞上了一个男人,依稀之间有人在唤她的名字,她下意识拔出匕首顶在男人的腰间。 “快,他们往悬崖走了。去救她们,不然我就杀你。” 说完这句话,安雅的气戛然而止。 这个披着夜色飞奔了半个时辰的女孩终于昏睡了过去。 柳靛把人交给了南蛮,他抽出手里的刀。 这个男人的眼里除了杀意,已经容寸不下任何东西了。 悬崖峭壁的最后一端,月色照亮了这一夜的混乱厮杀。 孤独站立在崖尖上的女人轻喘着气,她的身前全是倒下的尸体,剩下站立的人顶着齿间的血味,既是胆怯又天然带着男人的征服欲,他们看着洛寒珏,目光闪着阴毒和戏谑。仿佛蛇鼠一窝的毒险。 别看洛寒珏能打,但她身上那个废物估计也支撑不到多久了。 又是箭上的倒刺,又如此奔波。不过,现在想想也差不多了。 关于毒发的身亡一刻。 洛寒珏握紧剑把,她必须小心。 更多,更阴险的还藏匿在月色看不到的地方。 别看女人的脸色不变,汗滴未落一丝,但洛寒珏心里清楚,她已经被逼到最后了。 那又如何? 她必须,必须得杀出去。 为了阿言,即便是死,也要把这群人一齐拖下地狱。 女人偏侧过头,像是轻哄,又是安抚。 “马上就能出去了。不用但心,浅椿之前遇到我,还说晚上做了吃食,应该是你喜欢的甜口。到时候我带你去吃很多别的。” 洛寒珏咬着唇间,铁锈味隐隐泛起,“不要再睡了,马上天就要亮了。” 快醒醒吧…… 背上嘤咛了一声,洛寒珏眼里泛起了光,她耐心极了,附耳等着温言的回答。 全是呓语般的乱麻。 但还好,温言至少还有气在。 恐惧松懈的一瞬间,突然,洛寒珏感觉肩膀一轻,是她被人往前一推,也恰好错开了一道淬了剧毒的暗镖。如此幸运,令出了阴损招式的江湖人也咋舌。 但洛寒珏的心里全然悲凉,不见庆幸。她目眦尽裂,伸手向后捞去,扑来一场空。 最后,洛寒珏耳边只捕获到了一句。 “记得给我报仇。” 旁人再一看,悬崖间上另一道身影也消失了。 竟然是跟着一起落下去了。 巨大的落水声应声而起,身后的黑衣人面面相觑看着彼此,难得有些踌躇了。 一眼都望不到底的悬崖谷底,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面据说还有一汪千年寒冰的冷泉,这还有追下去的必要吗? 但追不追都不是他们这些被雇佣来的杀手决定的。 黑衣人群的视线投向最后面的一个男人。 他一步一步从夜色走出,昏暗的月光洒在那道贯穿整张脸的刀疤上。 男人只说:“追。” “我死要见尸,活也要见到人。” 空寂的冷谷间呼啸而过的山风甚至不及庞勇义眼中一丝的冷酷。 -------------------- 作者有话要说: 安雅纯纯是吃瓜人引火烧身了 第39章 “水声……” 空洞的钟乳石洞只有点滴的落水声,密缓又轻重不一。 躺在地上的少女眼皮颤了颤。 冷意砸落在眼尾的滋味不太好受。 好重……是什么在压着她? 温言想要睁眼,太费力了。她使不上力,能动指尖已经是极限了。 她真的觉得好重,好像她的四周全身被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压力裹挟着,压得她脑子嗡嗡作响。 少女又试了几次,她浑身没有一丝气力,鼻腔收吸的每一口气,都卷着滚滚热意。 难受……还有热。 温言觉得身上好像有着热源,从头到尾都热乎乎的。 两种诡异的触感混乱在一起,她真的好热…… 就在她脑力昏沉得意识下沉,温言迷迷糊糊觉得或许这样睡下去也不错。 然后,她的唇被谁按上了一抹清凉,清密的流液被灌了进来。 炙热的口腔迅速融化了这点凉意,再冷的温度也是失却了恒温。 温言微微张开口,无意识地吞咽起每一口水。 喉咙很痛,但外来突兀的这点温凉,显而易见得给了脸色涨红对病人降燥了些许。有些挤不进的水液顺着面颊一点点滑落散开,濡湿了一片烘干的衣襟。 口中的水液被蒸发得很快,温言下意识追着唇齿间的柔软。她还想要更多的,这能让她变得好受。可偏有人和她作对一般,温言追逐的东西还是没有拿到手。 她好委屈。 “慢点,不急。还有很多,慢慢来。” 耳边有人轻哄着,靠的很近,这个人的呼吸却很冷,鼻息间带着冰冷的气息钻着她的耳廓。 痒痒的…… 温言沉重地撩开眼皮,在她迷蒙的视线里,紫色明亮的色彩是她唯一能看清的东西了。 心脏的跳动终于安稳了些。 她闭上了眼。 温言这一昏睡,再睁眼的时候,四处都是暗色。 “洛,洛……咳咳咳。” 她说了这几个字,嗓眼就干涩剧烈地肿痛,这是一种温言太过于熟悉的感觉了。 每一次着凉,身边几个人就早早备上了浓烈的汤药,每年大雪的寝宫火炭烧得天明,浅椿恨不得把她天天泡在药汤里。 任谁都清楚,这个皇女的身体虚弱得再多沾一点儿冷水,都会被要了小命的。 温言现在倒是希望一转头就能喝上苦口的药汤了。 她靠躺在地上,眼皮半敛着,压着半昏半明的篝火光线,温言还是看清楚了她在哪里了。 这是一处山间空洞里,还是一个极深的地方,偶尔能听到的动静除了石洞里面的水落声,再者就是温言不远处燃起的一堆篝火。 所以,洛寒珏把她给捞到哪里来了? “系统。” 温言开始呼唤这个名字,她用着意念唤了数遍。 没有任何反应,意识海一片空灵,仿佛一切只是她的臆想和自言自语。 空阔的山洞除了温言自己的呼吸声,不见人声。 那个天外来物像是消失了,来得时候轰轰烈烈撒泼打滚地缠上她,需要它的时候又是毫无先兆的不见了。 温言脸色平静,精致的鼻尖耸动了一下,凝涩的眼球转了转,她看向幽暗的山洞口。 有鱼腥味。 然后,她缓缓对着那处,说:“哟~” 对于自己还能开口出声这件事,别说洛寒珏一脸呆滞地看她,就连本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难为她还发着高烧,嗅觉和嗓子居然还没有失灵。 活鱼被人甩开在一旁,温言有些惋惜地看着本来还算活蹦乱跳地几条,受了那么一敲,连尾巴也焉巴巴的。看着就可怜。 算了,应该不影响肉质。 就这点分神的空隙,她就被人握住了肩头。虽说那力道轻到细皮嫩肉的小王爷也察觉不到的动作。温言斜斜看了眼洛寒珏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还好,她还以为洛寒珏刚才手举到一半是为了给她一拳了。 温言伸着舌尖,舔润起干紧的唇皮,没有想象中的起皮那么严重,她刚才喝到的那么些水功不可没。 这么一想,温言收回那截舌尖,她竟然还从上面品出了点甜意。 不是吃食的糖果味,更像是清甜的泉水冷气。 这气味,和她面前这个快要和她贴脸上来的人相差无几,也是一般的清爽。 完全是被盯着太久了,温言才睁开眼,无奈道:“你怎么了?贴这么近,也不怕过了病气给你。”见女人完全没有后退的意思,少女勉强提着一点刚恢复的鸡崽力气,点在了洛寒珏湿润的衣领,她本想开口调笑几句。 然后,指尖刚一挤,都没用上力气温言就拧出了点湿气。 是和温言身上盖住的干燥外袍是完全不一样的触感。 小王爷张扬漂亮的小脸直接垮了,耷拉着眉头,指尖又是往里一探,女人紧绷的肌理缓缓放松,眸中似有水光隐现。 温言以前不是没有摸到过,凝脂细腻的触感依旧,但一往里探多了几个指节,她牙齿一下就咬紧住了。 少女撑起的苍白容颜一下子就凝滞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温言在酝酿怒火,晦涩浅暗的情绪却烘得她双眼亮晶晶的,病中的安王殿下的美貌无端端比平日更要耀眼灼目了。 无错的那方突然有些紧张了,洛寒珏被她面前人儿的眼睛突然堵得说不出话了,她口唇紧紧闭着,眼睫也细细颤抖着,下一刻,狂风骤雨的怒火终于落下了。 “怎么不把衣服烘干?这么湿又只有这么一单件乱跑,你是不是想让我们两个一起都搭在这里。都发着高烧,最好是都被冻死的,都成一对苦命鸳鸯死这里算了。” 温言沉声道,勉强压下翻涌的怒气,指尖发白的寒气,都是从洛寒珏锁骨那边带出来的。 只是这么轻轻一擦,她就感受到了冰一样的冷。 她真的快气死了。 这家伙是不要命了?来了葵水还敢这样不要命地跳下来,温言刚才一看女人唇色就觉得不正常了,惊蛰般的她就想起这几天是洛寒珏的时候了。 可她这一泡,都不知道得亏损了多少身体了。 家财万贯的小王爷已经开始暗自盘算起来府上那些废弃宝库里的珍物了,等过了这劫之后她得一点点地给这不珍惜身体的坏女人喂下去。 有多少人参珍果全都给她泡了,喝不下去就给当澡泡了。还不领情的话……温言眼中冷酷,那她就亲自按着这人下浴。 其实温言都不知道自己刚才说话时候整张脸都开始咬牙切齿了,语气冷得比洛寒珏方才捕鱼时候泡的冷泉还要让她胆寒。 洛寒珏怔然,慢一拍地被人这样抢先一步轰炸一通,她非常能看清楚小朋友脸上的冷冰,内心突然莫名就酸涩起来,眼角也干疼得厉害。 这个表情,她见过一次。 恰好,洛寒珏也记得清清楚楚。 当初温言转身说不要她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 这一瞬间,洛寒珏闭上了嘴。 想说的话明明很多,质问,发泄,指责,那些足够令她崩溃的事情在背上一松之后,洛寒珏脑子已经想不到任何事了。 她只求能比殿下落得快一些,为殿下垫底也是好的。 而现在女人只是胸口发涨,巨大的失落一点点蚕食着她的生气。 洛寒珏狠狠闭上眼,想压回欲出的泪珠。她已经在殿下面冒犯过那么多次了,再如此,就是大不敬了。 月下和谐的那一幕一闪而过。 只一件单薄里衣的清冷美人眼角似有似无噙着泪,滚热的水色蜿蜒消散。 温言还没回神过来,她的手指就被一点点拨开。 是洛寒珏在说话,她说:“殿下,这般不妥。君臣有别,臣不过蒲柳之姿,用上臣这种躯体,殿下不必委屈至此的。” 这女人在说什么胡话? 温言震惊地看着这个突然变得冷浅冰冷的女人,她盯着就是那两瓣浅色的薄唇一张一合地说出了狂妄之语。 她快要气笑了。 就和当初被强行以唇渡药那一次一样,蛮不讲理的是洛寒珏这个人,事后诸葛亮的也是这个女人,整整三十五天不联系她甚至拒绝了她三次邀约的,之后还和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男人在一起逛街出行,笑得一脸开心的。 不还是这个人?! 当时温言就站在街巷,看着洛寒珏对着那个男人笑得灿烂,小王爷感觉自己绿得都快爆炸了,连暗卫收集回来的信息都撕了当燃料了。 温言绷着脸,她还有很多憋了很久的话说,可惜这次是对方的先发制人。 “殿下。” 声音轻柔,温言看着女人的眼睛,噤住了声,那紫海是不沾尘染的超俗美丽,可嘴上依旧死性不改地颠倒黑白。 “臣不日将前往边境戍守江山百年,若是还有往后,希望殿下大喜之后,还能记得有这么一个人,是瞻仰过您的一二年华的。” 有些遗憾,或许洛寒珏是在可惜她不能陪在阿言身边了,也见不到红色喜服在少女身上的模样了。 浑身湿透甚至都不觉得自己开始冷颤的女人哽咽着,硬是把自己所有的期许压下,磨灭。 这特么到底是哪到哪了? 温言无语至极,瞠目结舌地看着那滚下来的泪珠。 她开始怀疑这一切了,连带着自己也一并质疑。烧感应该还没把她脑子烧坏吧?为什么这人说得像是她先做了坏事一样?什么戍守,到底是谁要大喜了? 温永宁也没听他说要成亲了啊?温言拧着眉间的手指突然一顿,她想总不能是她吧? 所以,少女揉着额角发问。 “等等,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大喜?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个消息。你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啊?” “所有人都知道的。”洛寒珏的泪已经不见了,她轻声道:“这次南蛮使团交接的其中一件事情就是以和亲为目的,作为两国交涉和平的一个谈判筹码。” 温言突然明白了一切。 她憋了又憋,突然暗骂出声,一声极为现代的国粹,响彻了整条空洞,回音不断,惹得端坐着的女人突然浑身一颤。 她的紫眸瞬间瞪大,圆愣愣的,和之前那个傻狍子同出一辙的傻缺。 温言都不知道自己以前是怎么觉得这女人居然冷静睿智的,现在一看和那个小个子完全没差啊? 怎么一跳个崖,就像换了一个脑子一样? 温言勉强平复自己,不要大喘气。喉咙间的热量像蚂蚁一样磨痒着她的体力,也在消耗她的耐心。但是,温言清着自己的嗓子,一字一句,嚼字分明。 她说: “和亲一事确实存在,”果不其然,洛寒珏的卷毛恹塌塌的,忍着难耐的手痒,温言正色道:“但都是在商讨阶段,更何况,南蛮这次来得的是他们最受宠的小公主,再怎么样又不会和我这个诨名外传的废物结合的。”说到这里,她勾唇有些自嘲。 这时候,少女垂落在膝边的手被轻轻触碰到,她垂下眼眸,看着那人素白的十指紧紧收拢着。 “你不是废物。” 洛寒珏捂着她的手,像是要用她冰冷的肌骨剖开来温暖伤病一般。 温言看着这个女人非常认真地又说了一遍:“你永远是最好的。” 对于我而言,你就是最好的。 第40章 火光下,温言看得清她们彼此交叠的双手,山洞空阔,还荡着洛寒珏坚定清晰的尾音。 “……” 温言突然觉得抽搐,她一恍惚,才发觉这应该是从胃里扭曲的动静,意识到空腹之后,酸涩的钝痛莫名更加明显了,一下就从腹部翻涌到喉咙口,然后她的注意力被不远处的活鱼吸引,瞧见那几条还算动弹的尾巴。 少女放下了心。 现在想起来,除了晨时的第一顿,她就没有进过食了。 这般琢磨的时候,温言已经从另一个人的围拢中抽出手,动作缓慢却坚定,也意外的顺畅。这让她多看了一眼仍在垂头默然的女人。 湿冷的单衣早就浸透了洛寒珏的肩胛,单薄之下根本遮掩不住什么,温言的视点轻轻落在女人的身后,篝火勾出了女人影影绰绰的曲线,倒影在了她们背后的岩壁上。 洛寒珏没有挽留,甚至可以说,她很敏感,掌心的指尖蜷缩起的那一刻时候,她就放松了力气,任由温言收回了手。 女人没有抬头去追看温言的神情,洛寒珏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有一口梗在喉管的气不知不觉中,她把它咽回了食道,顺着心脉,流淌回了鼓动中的脾脏。 那口气终究没有堵住口鼻。 “那鱼怎么处理?”突然,温言如此发问。 洛寒珏眨眨眼,她下意识想要起身,“我,我来吧。” 这么一句话,磨砂一般的嗓音让她本人都不由得一愣。洛寒珏顶着自己的舌尖,她才发现自己口腔滚热得已经把水液蒸干得一丝不剩了。 怪不得那口气那么难咽,洛寒珏吐出一口长气,气息带着冷意,她不禁齿关打了一个寒颤。 可洛寒珏觉得冷,也觉得热。 温言看着她这幅样子,附耳在她的耳边,又重复了刚才洛寒珏没有回应的话。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哪里觉得难受,可以说给我听。”一字一句,都放缓了给她身上这个脸色晕红的人听。但只要看一眼她怀中这个人眼尾洇出的红圈,温言就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 一夜厮杀又加上跳崖落水的冲击,她一个武力值五的人禁不住发烧了,这是正常的,但洛寒珏现在又来了时候,混乱了一整夜,再是铁做的铜人,也扛不住这么造。 温言胸膛起伏了上下,残余的情绪被她又一次压下,她没再说些什么了,抬手悄悄拢了拢女人湿润的发尾,把人又往怀里掂紧点。 没办法,再不暖和点,说不定半夜就真成一块冻得梆硬的铁块了。 她可捂不暖一块冰块。 洛寒珏偏侧了些头,她已经倾倒进温言的怀中,皮肉接凑得近,温言刻意为她放缓的声调从她头上传来,洛寒珏没敢大动作,指尖在温言的背后收拢又合紧,最后也只敢抓着一点干暖的衣角,半敛着眼帘不作声,微微颤颤又像极了一朵雨后被摧残坏了的小海棠。 ——可怜得紧。 洛寒珏贴在温言的胸口处,过了些时候又贪心想听听里面传来的动响。 有这两样,她就足够满足了。 温言低头去看她的时候,洛寒珏脸上的红意已经蔓延到了颈项了。 她好像什么都是晚一步发现了,意识变得混沌起来,当被人一把撸起袖口也是温顺地前倾了身子,透彻的瞳眸一点情绪也没有,不,仔细看,更像是迷雾乱象,其实这个人应该是什么也没思考了。 温言故意用得力大了些,她还就偏由着别人为所欲为,反应慢得很,都没有发觉自己已经跌坐在一个伤残的怀中了。 握着她的手腕,拂过凸起的骨节,温言把起这薄皮下的脉动,青色的经络分明,脉象也是和洛寒珏这个人一样,被温言一眼就望透了。 “你不知道自己发热了?还敢入水捉鱼,怎么没叫鱼把你揪下去当鱼食了。” 温言只字不提洛寒珏的月事,她没办法这种情况下说,洛寒珏本来就是个薄脸皮子,以前初来的时候浑身僵硬得跟个铁块一样,还是安离夫人给她处理了。 但洛寒珏像是真的烧糊涂了,这般亲密的皮肉接触,女人也是后知后觉般,顿了连续几秒,才低哑着声线回应:“殿下受了伤,又是一晚上的奔波,我想着处理完箭伤,得去寻些吃食,从冷泉上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些游鱼,才去捉了它们回来。” 说这些的时候,温言听着那声越落越低,骨相冷清的美人话头都没了影,到了最后还撅起了嘴,孩子气的撒娇样子,这是把自己说委屈了的意思。 是烧糊涂了。 也是个傻子,她又不是问这些事。 “我是问你哪里不舒服?” 洛寒珏才指着自己的脑袋和心口:“这儿和这里,冷还有热。”嘟囔的样子,温言也没听清后续是什么。 少女无奈又好气,一直拨弄解开怀里人衣襟的手又快了些。 怀里这人清醒时候绝不可能做出的行为,温言抽空看了眼自己的腰侧,果真是处理得一丝不苟,只剩半截的箭杆也被除去了,伤口也是薄荷般的清凉,不知道是不是上过药的缘故,少有疼痛。 她从醒来,身上干燥清爽,除了后遗症的发热,彻底清醒之后,反倒是灵台清明,恢复了些体力。就算那金疮药鲜少,但到了这地步,温言还真是被这药效惊艳到了。 那小个子的药这么神奇? 没等她思索,温言的手指已经绕开了腰封边的最后一个结扣。她指尖穿进去,一拉一拽,凝湿在洛寒珏身上的最后一件蔽体就被她给剥下来了。 素白玲珑的肌骨晃眼得很,被人拨开的时候,洛寒珏还窝在温言怀里抬眼向她看过来,清亮的眼神比之肌肤还要通透,她是察觉到了温言对她做的事,但衣摆散落开的时候,洛寒珏还依着那动作温顺地垂首曲颈,极大方便了温言脱去她单衣的进度。 琉璃的眼瞳挪开了,少女板着脸看着墙壁上的倒影,和那日一样,篝火跳跃的火光映出了所有的一切。 温言等着,可偏偏怀里人除了细密的微颤什么动作都没有,空气还是阴冷的很,她才转回头从后面拢住人,烘干的衣物一披,和篝火掩饰的倒影一般,宽大的外袍把洛寒珏外露的一切包了个彻底。 “你呆在这儿……”丢下这句话,温言扶着硬石起身,半依的身子突然一顿,温言看着脚下,她慢慢站直了身子,刚踏出一步,就被人从后面止住了脚步。 她回头一看,女人大半白腻的风光露在了外面,所有被温言隐藏的幽暗之处都是那外袍挂不住的松垮,能见的,不该看的,都被洛寒珏自己全部露了个彻底。 温言站着,她的神色被暗色挡住,洛寒珏怎么也看不透。 “你,你……”去哪里? 洛寒珏只来得及勾住她一直没松开的衣角,她急,又耐不住现在是个破锣嗓子,自己听了都觉得嘈杂,只说了一个字,就把问句咽回肚里去了。腹痛没有一时停歇地折磨她,洛寒珏口唇嚅动着,她触着上下干裂的唇纹,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眼前人依旧不言语只是伸手,洛寒珏兀然手上一松,她也就缓缓放下手,在膝头上蜷紧了。 焉软的发丝和她暗淡难看的脸色如出一辙,温言看了一眼就蹲下身,帮某个不自知的女人重新提起了衣服,过程中碰到的柔软和女人嘴里溢出的隐忍都被她完全无视一通,使着点力气,小王爷这次把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那领头都快拉到了人的下巴了。 洛寒珏捂着下巴的清浅勒痕,看着她,颇有点委屈的味道摸着自己脸上的软肉。 温言给她勾出点缝隙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温言总感觉洛寒珏这个冷面女人越来越喜欢撒娇了,只是她睡了一会的时间里,好像洛寒珏流了不少眼泪,性子也软和了许多。 “我去杀鱼,就在附近。你就呆在这里把你头发烘干了,别把你身上的湿气染到我衣服上,全部都干透了,你才能起来。”少女脸色凶巴巴的,说了这句又补充道,“你别想着乱跑,到时候我回来看不到你,洛寒珏你就真等着给我去边境苦守着。” 落下这句话,温言拎起那两条鱼头也不回地走了,那腿脚灵便的仿佛根本没有受过伤一样。 洛寒珏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喉咙口的那句“别走”,她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一处崎岖的山洞是她背着温言四处才寻到的,密透和隐蔽性都很好,她又早早地把一路过来的踪迹消了个遍,追杀她们的江湖人从悬崖上下来已经是个耗时的活,这点时间差已经足够洛寒珏安置好温言了。 而现在呢,她被人放靠在干爽的阴凉,身下是温言脱下的衣物,王爷的穿度自然针脚柔和平软,垫平在身底几乎感觉不到山洞的冷硬,洛寒珏漂亮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唯一的通道口。 直到眼周起了酸涩的旧滋味,乌发紫眸的女人才转过了头,她感受着微风的气息,然后轻缓地把外袍拉过头,无声淌下的热意反复湿润着早就洇红的眼角。 女人静静在暗色中流泪。 洛寒珏轻缓着呼吸,她想。 太好了,阿言没有事,真好。 只有这个边临奔溃的人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冷泉的冻骨,溢满浮起的鲜血……还有沉入泉底失去呼吸的少女,是一具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没办法唤醒的尸骨。 但在这一刻,洛寒珏告诉自己。 那个心脏是跳动的。 她刚才靠在温言胸口,她听到了,那个脆弱的胸膛下,仍有着心脉的跳动。年轻健康的脉动,一点点地,透过骨缝肌理,传进洛寒珏浑浊的意识里。 温言没有死去。 这一点清晰的认知透过洛寒珏迷雾般的思绪牢牢撕开了一个口子,她只能一口一口渡水过去,用自己的体温一点点捂热她身下这具没了魂魄的美丽躯壳。 如此反复,直到温言的唇色回暖,出了一声缓息。 洛寒珏才停止了自己无意识的泪水。 良久,女人从外袍下抚上自己的后颈,些许粗糙的质感,洛寒珏指尖绕着那一处突兀出现的纹路,她摸索了一遍一遍,才确认下来。 她不仅给温言的后颈种了一朵花纹,她的身上也出现了一模一样的痕迹。 就在温言停止心脏跳动的那一段时间里。 深邃的黑暗里,温言拎着鱼出了洞口,她往回看,是什么亮色也看不见。 她才往前走,也没有走到很外面,就寻了处有点水坑的地方,挑了快扁平有尖锐的石片。温言按着遇到水源开始不安分的尾巴,几个重击下去,就被砸晕了。 然后就是一系列的开膛破肚,手法熟练得看不得一丝犹疑和手生。 温永宁小时候常常带他们去河边捉鱼,上手过几次,温言也学会了处理鱼类。 然后她就开口了,“系统。”语气肯定自然得不行。 这让某个琢磨着什么时候出现的白胖团子浑身一颤毛,它看着宿主手下几条被掩埋好骨头血迹的倒霉家伙,赶紧交代了:“我在,殿下。刚才是出现了程序错误,不是故意不出现的。” 温言起身,她没再说话了,只是回头遥看了一眼远处低谷的寒泉,隔着那般远,那股冰冷的气息具现化得仿佛能割伤人的皮肉。她抬头看了眼天际,很难,高处的两边峡谷死死包揽住了天空的颜色。 她走回原来的路上。 自觉熬过这劫的系统看着温言转身的背影,它转了个身子,无奈地叹口气。戏剧化的苦笑现上了它的电子眼。 “这下,该怎么办呢?” 满是“程序错误”的警告词眼布满了蔚蓝的意识海,系统拉开一张蓝幕。 ——“存档恢复,宿主第一次死亡成就已达成。” 第41章 白肉浅薄的脂肪香气,溢满了整个空洞。 烤鱼原始的焦香气混着油脂,也不知道这里的鱼类是怎么长的,一个个都个大膘肥的,吃起来真像是在咀嚼肉禽的口感。 温言杀鱼的时候,就觉得稀奇了。 然后几下子下去,也都丧了命。 篝火边上,温言靠得近些,她在外面拾了些枯树枝回来,穿刺过鱼腹,就悬在火焰上转溜了。眼见鱼眼翻了白,她挑了串往身后递过去。 “吃吧,应该是熟了的。”温言掂着手上的树枝,裹在外袍里那人闷闷的声音传过来。 “殿下,你先吃吧。我不饿的,不用顾着我。” 温言哪能不知道洛寒珏又是老毛病犯了,她看着把自己围得密不透风的一团玩意儿,故意冷着声音,“你是想让本王吃第一口吗?要是这玩意没熟,或者有毒。把它们捉回来的可是你啊,洛寒珏你是想逃避试毒的责任,还是说居心叵测良久了,就等着在这里把本王解决了。” 不,确实是她居心叵测,但不是为了用鱼毒死人,何况那么肥腻的膘鱼,呆头呆脑的,被她一抓就落网了,怎么看也不是什么深海剧毒的稀奇货色。 洛寒珏轻阖着双目,她只在心底小声反驳着。 被问候的某人一点动静都没有,一动不动的,温言只能仔细去听她的呼吸声。 又过了一会儿,什么变化也没有发生。 空洞里响起了少女冷硬的声线,她说: “洛寒珏,你最好是能一辈子捂在那里,那样我倒是佩服你了。” 然后就是一阵脚步声慢慢往外走,到最后彻底消失了。 许久,洛寒珏都没有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有些惶恐了,颤颤悠悠的,被温言说成“铜墙铁壁”的边角,探出了一段雪白的肌肤,紧接着一双水润的瞳眸向篝火处看去。 空空如也,就连之前烤好的鱼串也不见了。 洛寒珏紧攥着温言走前拢好的外袍,篝火的微暖勾着女人静默的模样。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她又倒下了,和原先一样,把外袍拉过头,一幅没有任何影响的冷淡。 虽说只有本人才能体会到内心的翻江倒海。 洛寒珏想,可能是自己真的惹恼了殿下,难得阿言为她手羹杀鱼,她又这般骄纵,白白消耗着温言的耐心,或者说,从月下那里开始,她本就不该出现。她明明是发现了追杀者的踪迹,但在那片草地上洛寒珏也发现了和温言一起的还有另一个人的痕迹,所以才会固执地追着往那处去的。 她是故意扰了阿言和佳人的良辰美景,洛寒珏清楚,她明明应该先为她们断了后顾之忧的,也许现在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对啊,或许温言已经被人找到,早早就用上了极好的灵药,也没有留疤的风险,至少不用,和她这种人一齐躺倒在这里遭受这些无妄之灾。 洛寒珏手脚冰凉,她的心像是真正被崖上的暗刺割裂了一般,剧毒蔓延了心骨。 独自躺在这片黑暗里,洛寒珏想,这一辈子自己都不会忘记温言死去的那几息时间的。 冰冷的,不会再对她那么嚣张的挑衅了,有那么一瞬间,洛寒珏以为她永远都不能再遇见到如此生机蓬勃的太阳了。 无奈她现在状态真的很差,短短一夜中,几次大起大落,洛寒珏都觉得和温言一起的这段重逢时间里,全是她带给温言的不幸,才无端遭了罪受。 后怕混着寂寞,折磨着这个孤独的人。 在温言决绝离开后,洛寒珏干涩的眼角又一次泛起了隐痛。直到她脆弱的屏障被掀开,洛寒珏睁开眼,模糊之间,她才发觉有人在给擦拭她的眼角。 “你又再哭什么?我才走了多久,你就又寂寞了?我怎么才知道咱们的洛大将军竟然是个怕黑的爱哭鬼呢,要是被你那些军里的属下知道了,说不定都会嘲笑你胆小了。” “阿言……你,你别生气了,是我的错。”洛寒珏下意识捉住那人垂下的发梢,轻轻柔柔地绕了圈,又不敢用力往自己方向拉过来,只能小声模糊这般讨饶。 温言一开口,故意混着不着调的语态,一边用草叶润着女人迟迟没有遇水的唇,指节小心地碰触着洛寒珏娇嫩的眼角。听到女人的话,她愣了愣,想扯开一个随意的笑,试了半天,温言才发现自己嘴角僵硬得像上了浆糊。 她只是想,这都在她面前哭了多少次了,温言其实也不记得了,她只能小心再小心地点走那些让她烫手的小泪珠。 温言夜视能力不错,洛寒珏眼尾泛起的红色被她一目了然,一脸惊讶和委屈她也看得清。小王爷现在倒能逐渐跟上洛寒珏的脑回路,这一看就又是一个人想了太多,开始觉得有负罪感的后怕了。 以前关系还没僵持前,她还算有幸看过几次洛寒珏这个表情。总是在她被温永宁带着翻墙下河摸鱼时候,不小心遭了罪之后,高挑的略长者就会这般看着她。 但这些都是她没有和洛寒珏告白之前的事情了,面前这个女人是出于臣子的分量才会一路护送她到这步的,温言自然想通这一点。 毕竟洛寒珏现在是为了救她跳崖落水的,温言自知,如果靠女人的武艺,没有自己这个拖累,冲出重围轻而易举。 她才是拖累了洛寒珏的罪魁祸首,温言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 惹了人脆弱成这般模样,温言心里软成一团,嘴上还是不饶人地轻斥。 “你是不是以为我要抛下你走了,怎么想的,我这个废手废脚的,能走出个这里的尽头都不错了,就算我可以走出悬崖,指不定上面就有那些贼子候着,专门逮我这只大肥羊,到时候顺藤摸瓜把你也给一起绑了,倒好。做不成苦命鸳鸯了,咱们两个一起江湖再见算了。” 洛寒珏微颤的眼睫颤了下,她突然有了气力,温言只感觉自己头皮发紧,还没等她顺着女人的意脑袋往下去,向下坠的力道已经消失了。 洛寒珏固执的说:“即便是殿下一个人离开,也是殿下应该的。我现在的状态只能拖累殿下,我刚才已经探清了处峡谷的近道,崖上的动静我也探查过了,那处已经没有人烟了。只要殿下顺着我说的去走,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眼见女人较了真,真打算一鼓作气把她私下探出的秘密掏个精光。 温言指尖直接卡住了洛寒珏的双颊,少女眉眼间是洛寒珏看不透的,她只能愣愣看着突然凑得极近的美丽清隽的面容,听着她说。 “你给我好好喝水,鱼也给我全部吃完,不准再给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非想走,就给我治好你这嗓子,别跟个漏大风的破袄子一样扯了。” “……好。” 崖底的风云终于被中途截断了,悬崖外的厮杀也告一段落了。 青寒的刀光折出凌晨的月光,刺得这刀下人的喉头不止的滚动。 身边被围拢成一点,庞勇义余光扫了一圈,现在还有意识的人也只有他一个了。 “我只问你一遍,殿下去哪了?” 月色下杀意血气让这个战场老手也寒颤,鬓发间的痛感混着热流划过,庞勇义以为自己的那处旧疤又撕裂了。 他勉强抬眼看着这个男人,他记着这张脸,思来想去的一瞬间,男人也算知道自己也是被推上去的一个棋子,只是到了眼下这步,即便如何,那个人也必然把他废弃了。 他这一月来的苦工,只差一步之遥,就能颠覆安王的小命,现在不说他儿子获救的承诺了,他自己能全身而退就不错了。现在看来都是他庞勇义的自以为是,什么废物,什么只知荣华富贵的痴儿,那个安王才是绵里藏刀的狐狸。 柳靛看着这个刀下满眼怨恨的男人,他的气息冷冰得让人齿寒。 然后,像是发了疯,庞勇义耸动着肩膀开始笑。 “没用了,没用了。你们就算找到人也晚了,太晚了。”庞勇义眼中怨毒的光鲜明,这个浑身刀锋血流不止的男人昂着头,硬是想撞上摆放在他性命边上的凶器。 他在求死。 柳靛刀口反转,钝口一边的刀背直直敲上男人的喉管,他转身不再去看跪地呕血的败犬,只是做了一个手势。 同样装饰的暗卫们得了指令,迅速分头朝着悬崖边几路搜寻过去。 悬崖之边,暗青夜行服的男人感受着从下至上贯涌的冷风,另一边,银碳充足的帷幔之内,忙前忙后的人流不断出入。 阿鲁达站在木桩边,他望着月问道:“怎么样了?” “公主是疲劳过度,一夜奔波之下脱力乏竭,但索性身上没有内外伤口,服下了安宁的药剂多睡会就好了。”大夫是个中原人,抚着白须,沉稳一一倒述了安雅的伤况。 阿鲁达从手边的绒丝袋里挑出一个玩意,转身抛给身后人。 “奖赏,拿走吧。” 转身,他走向蛮族营地相反的方向,身后的暗影随之涌动。 当高大的男人撩开毛毯作的帘幕的刹那,一声锁铃的轻吟。 阿鲁达脸色淡然走进室内,他却发现这里室内的温度还比外面刮起的冷风还要让人不适。 太热了……简直像是给冬眠的动物刻意捂热调节的温度。 屋内的装饰倒很正常,除了有一块巨大的屏风,像是故意要隔出一段空间似的。 后面大概有两个人。 他只看了一眼,就毫不客气对着座上的男人直接进入主题:“交易,你的东西准备好了没?” “当然,王子,我一直在等你。” 于令宜放下斟茶的道具,他请人入座,但阿鲁达的戒备心肉眼可见,他只一次就施施然地放下衣袖,不再多言。 草原王子冷哼。 “我凭什么相信你?我知道你是谁,有名狡猾的老狐狸。” “呵,请勿忧虑,毕竟我们中原人从来以诚待人,最为摒弃虚情假意的谎言之道。这点,王子可以敬请放心,只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若是王子有所疑虑,也可以转身走出,我也会守口如瓶,只当今夜有人喝了一口好茶。” 于相阴柔懒散的语气没给凝滞的气氛缓解,阿鲁达明显不吃这一套,鬓边的碎发明显更炸了点。 所以于相不得不收敛了点口吻。 “不然您也不会只带一个随从就跨过了那道分界线。您说是吗?” 于令宜的微笑偏侧了些,阿鲁达警觉的视线随着他的偏向看向了暗色的一个屏障之后。 “何必问我呢,王子的英勇不是已经让许多人目睹过了吗?” 屏障之后的声音细柔又温雅,只留存些颦笑间的讲究。 阿鲁达眉一挑,倒是没想到这居然是个女人。他没多做追究,“你先给我,这是你方提出的交易。” “啊,那是自然。”于令宜拿起手边的黑盒遥遥投送到对方怀里。 高大健硕的青年背后走出了一个人,惨白的手指在黑袍下只是一现,谁也没看清祂怀里那物是如何出现在紫檀木桌上的琉璃盏杯中的。 于令宜被炸开了一袖水,也没皱一下眉头。倒是屏障后的那道女声又有了动响,他依旧笑呵呵地衔起润了水泽的那物,放进了袖口。 阿鲁达没再看一眼,他带着祭师直接走出了这个让他觉得阴寒的地方。 “老妖怪……”他冷淡地骂了一句。 他转身,无人应答。 温言伏坐下身,夜半月悬,她状作一幅困怠的模样,实则守夜。 另一边没有任何动静。 渐渐温言的精神放松了些,有系统盯着,她一直在半梦半醒间徘徊。 直到她被洛寒珏死死压在了身下,温言才清醒过来。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至于什么时候被人扒了衣服,什么时候被人骑倒在地,温言用手抵着身上不断发散的热意,她还得注意自己的手指,莫名不要被牵拉着往一些奇怪的方向施展。 这是一种太过迫切向内的趋势。 温言都不知道自己的指尖触到哪里了,一动,跪坐在她身上的就发出了一声。 脸上都被压出红晕的少女疯狂开始敲击系统,结果那玩意儿又不知道干啥去了又没了动静。 “你清醒一点,唔,洛寒珏……”她眼神清明,温言说到一半倒吸一口冷气。 她的伤口好像裂开了。 温言咬着舌尖,眼神一厉,指戒的边锋突刺,她的手往洛寒珏后颈一探,终于变了眼神。那里该死的发烫,烫到温言也以为自己也被这股温度感化了。 这一瞬间的失措,疯狂地,不容置疑地,温言只能感觉自己在被人拉往了一个她无法逃离的漩涡中。 她,最大的感受只有那人发尾的微凉了。 这是这间空洞里最后的一声回响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冬至了,大家吃点热乎的 第42章 篝火还再旺,索性空洞的四处还有空气流通,不算憋屈。 黑暗中铺摊的外袍拱了拱,一只手掀开了它们,那火星闪过的一瞬间,白皙的指节和肩头印着浅浅的牙印,其中一两枚还混着斑驳的血渍。 一脸苍白的少女衣裳半敞开,隐隐约约露出腰腹间的痕迹,雪白如绢的布条下,红斑点点。 温言拨撩开自己散开的落发,顺着光洁的额头一统拢到脑后,她垂下眼睫,看着自己那处受尽摧残的伤创,神色是系统捉摸不透的冷淡。 她的模样现在安静极了。 系统小心扫描过外界一圈,大抵心里也有了数。 洛将军也太猛了点吧。 不过,它家宿主居然不是下面那个的,系统又看了眼裸露在空气中纤细的雪白小臂,简直是震惊它一百年。 算了,它还是继续当做无事发生,老老实实把自己关小黑屋去吧。 很久,温言往边上看了眼。 她身边的呼吸声均匀平和。 洛寒珏还在睡,眉毛轻松的平放,脸色红润,看上去就是睡得熟沉极了。仿佛这一夜的疲倦困累终于在这一刻离这个女人远去了。 身上所有的衣物除了垫在身下的,温言全给洛寒珏身上垒上去了。这肯定是冻不到赤身裸体的人的,倒是温言自己起身坐着,还露出半截身子,回过神来,她已经是浑身冰凉了。 温言转过头,低头看了眼就把自己被强硬撕开的衣服往上拉了拉,然后,“撕拉”一声,那挂在她半身的衣服块真就成了一条条针线分离的布条。 空洞里的风一吹,那些破烂儿迎风垂落的样子,凄凄惨惨戚戚。 温言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眼,手上动作没停,有多少条能凑合穿上的,她努努力,总是能遮个七七八八。 没辜负系统的期待,那团玩意在温言的手上一团糟。 终于神色开始有些变化的少女,眉头紧蹙地看着穿插在她掌心的那些,像极了困惑不解的猫。 此时,温言身边有了些动静。 温言的直发瞬间炸得毛躁起了,她僵住了身形,慢慢探身过去,越降越低。 温言压根没管腰间逐渐扩张的赤色,她和洛寒珏的距离越发近了,最后近到她的眼睫都要触碰到了洛寒珏异常丰润的下唇了。保持这个姿势高度,温言又一次细致地看了一遍。 视线从女人的额角到唇边,一寸不分,一尺不离的夜色里,温言用眼睛摸出了洛寒珏闭目静谧的睡相。 还好,应该是刚才梦呓了。 温言支起身,伸手帮洛寒珏拨了拨睡乱的发丝。 然后,她就扒拉着睡得沉熟的某人,轻巧地连人抱衣拉到怀里,动静这般多了,洛寒珏还是没有醒来。温言看了眼,乖巧的睡脸窝在她怀里,卷乱的发丝倒是乱了不少。 那她刚才捋顺的动作是为了什么?反应过来,温言笑她自己也真是魔怔了。 修长白皙的手指从洛寒珏的后颈穿过,带过一点点寒风的气息。温言轻轻拨开那处的发丝,她一看,才露出了异相。 洛寒珏的脖颈后面温度已经消下去不少了,温言定神看了许久,眸色逐渐暗沉,她指尖一点点沿着那精巧的纹路,勾勒出那处娇嫩的皮肉,轻声说: “为什么,这里会有一朵花?” 温言摸上自己后颈同一处,一片光滑。 突然—— “殿下!!!” 温言一震,寡淡的布条又落了一两根。她死死盯着不远处唯一的入口,不自觉手上用力了些,惹得怀中人的眼睫轻颤着。温言看上去越发地像一只护食的虎兽了。 喜悦的呼唤和繁杂的脚步声从温言的感官里从远及近的纷沓至来。 温言下意识抓起身边所有的衣物,往怀里叠,密不透风的把人围得严严实实的。 “滚,都给我出去。” 饱含着巨大怒气的叱喝声,柳靛一行人急急止住了继续往里的脚步,来的人里面有男有女,他们一路找到尽头,终于在一颗古树下面寻到了下去的小道。 但危险陡峭的天险即便是轻功不错的几人下去的时候还是心惊胆战。 殿下这样落下去,究竟会怎么样了? 那个乱臣贼子的狂笑作态还历历在目,柳靛越往下寻去心底越沉,自家主子的身体素质是肉眼可见的虚弱,从天险落尽冰泉里,有多少分存活的几率。 他们堵不起这个,他们只能去赌对温言的信任感。 堵一把老天爷不会让安王在这个时候被一个阴险小贼收去了性命。 不合时宜地,柳靛突然想起一件事。 当初,殿下好像也是这样被抓包了,恼羞成怒的声音和那次还真的是一模一样。 嗯,还是在青楼的花魁房内。 过了一周,春狩的事情也基本告一段落了。 但这次行刺的事情闹得动静这样大,大梁皇帝自然知晓了实情,大怒,前前后后的所有涉案人员,尤其是以庞勇义为首的操刀者尽数被打入暗牢最深处,处以极刑。 可能这也算合了庞勇义的意,看来今年的华初节,父子俩能在里边好好团聚了。 王府这边没什么动静,有些动了心思的朝官试探性的往里边送些东西,还没等家仆跨进石狮前的青石台阶上,据说有一个侍女打扮的女人拦截了所有对王府明里暗里的试探和送礼。 但凡强硬一点的就不是女人温雅的劝和送客了,总有些脑子拎不清楚的,一次退礼之后,就想直接把东西一放,还特意寻了个夜黑风高的夜,结果第二天,那送礼的朝官内寝里就出现了昨夜偷摸送出的赃礼。 一件不多,一件不少。 药味浓郁的一件内寝中,侍者端着汤药出出入入的,浅椿从外边进来,对着榻上的人汇报道:“殿下,东西已经全部让暗卫退回去了。之前深夜里动作的那几个,也被警告了一番。” “嗯,以后还有这种,下手可以更重一些,自然之后就不会发生了。”温言翻过手上的书籍,她淡漠地开口,“只是给他们留空了些好日子过,一个个都忘记自己脑袋上的位置在哪了。” 浅椿笑着无声应和着。 “去吧,没什么事情你先忙自己的事情。” 浅椿看了一眼榻上的少女,留了扇窗户透气,走了出去。 清新的花香换走了浑浊的药味,温言放下了手上的书册,放置在了一旁。 她慢慢吐出一口长气,红润的双颊微微鼓起,再睁眼的时候,温言的眼神清明,完全不像以往大病初愈的菜色。 她的脸色现在还算正常,多日来的极其金贵的药材几贴下去,又是滋补的药膳,温言身子底比起之前本就好了不好,这下又被人好好温养了些日子,自然恢复得不错。 她身上最严重的也不过是腰间的那个箭口,又是倒刺又是毒素的,把人抬回来的时候,温言后来遭受的半天罪过,后半夜高烧反复起来,好在那伤口处理的及时。 当时为温言处理伤口的女药师,解开那断绢丝后,清创完伤口,还在感叹伤口竟然没有发脓。 倒是褪下少女上身的破烂布条的时候,她才疑惑出口,“咦,这些痕迹应该不是兵器所为的痕迹吧。” 浅椿自宫里从小服侍着体弱多病的小皇女,很早就向为温言诊断病情的太医求学了一些基本的药学,再加上听过柳靛当时的一些描述,看到那些牙印的一瞬间。 侍女长就明白了前因后果,当即就为了自家主子的小秘密和脸面,哄走了还在疑惑的年岁不过二八的药师徒弟,亲自一点点为沉睡的少女拭去了血色。 有些咬得深的,里边的血肉现在都发白了。干涸的血迹一点点的,浅椿胆战心惊地用干净的布纱把血迹弄干净了。 其实,直到最后,忧心体贴的侍女最操心的不是温言上半身肩膀的那些惨状,她有一大段时间都在往自家殿下下半身的裤子上瞧。 虽说那里只有一些树枝丛蔓划出的口子,但浅椿蠢蠢欲动的手在拔开和相信自家殿下的实力之间,难得的,忠心的侍女不确定了。 要说洛将军是下面的那个的话,她怎么也是不信的。 但如果自家殿下被摧花了,怎么看这裤子也是保不住的,要知道浅椿以前在将军府的练武场上看到过,洛寒珏的手劲和一个孔武有力的男性武者都是不相伯仲的。 世子大人好几次都在和洛大人的扳手腕中惨败,手腕都青肿了不少天。 浅椿只能让自己慢慢忘记这回事,只是后面温言落地的几天里,她跟在后面,逐渐有了确定的判断。 看来,殿下以前几次去花楼那些地方捞世子大人,还是学出了不少东西的。 …… 另一边的将军府上,这几日和王府的门可罗雀不同,有的是人想要和这个手握重兵的将军大人套近乎,自然是数不胜数。 有了林显在前堂的一顿游刃有余的游说,一些居心叵测的和一些试图越线的人,客气的或是威胁的,都被这个副将挡了回去。 直到一个人大招旗鼓的上门,那阵仗招摇得好像是要从山脉的尽头过来,让街边沿线的所有人都知道他——阿鲁达的登场了。 洛寒珏脸色不好看的,她已经坐在前堂半个时辰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男人会如此的多话,喋喋不休的和她一天听过的任何一个蛮人都要烦躁。 话说,他们之间的局势,不应该如此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吧。 “……”阿鲁达应该是说了一个什么笑话,跟在他身后的蛮人也开始笑起来来了,混着族语的奇异,洛寒珏的脑子更痛了些。 倒是这个男人的直觉很准,话锋一转就是对洛寒珏的问候。 “哦?你不舒服了?我们草原上的马奶酒包治百病,正好这次本王子也带来不少,之后将军你也可以自己试一下。”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阿鲁达对洛寒珏的口头称呼,从最先的女人成了现在的将军。 挑衅的气味倒真的是少了不少。 洛寒珏一点也不觉得这个变化多好,她只是越发的难受了。 那日回来的寒痛夹杂着旧日的痕迹,她烧了整整三日才降下温度,好几夜又是梦魇难眠,许久才昏沉沉的睡过去。 “只是一次小试罢了。王子不比如此专注和我的结果,大梁人才济济,有的是人比在下的弓术出彩,如果王子你中意的话,可以去京中的武馆里,相信有许多人会对草原上卓越的武术感兴趣的。” 洛寒珏脸色苍白,那抹冷色却衬得这个奇妙的女子更缥缈了几分。 一瞬间,双方的场面话都说尽了,空气也沉默了。 突然,阿鲁达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咧着嘴笑道:“有趣,真有趣,没想到你这个女人如此有意思。” 低低的笑意在男人的喉咙里转个不停,洛寒珏脸色不变地看着远处的天空,刚刚那里的蔚蓝天色飞过了一只白鸟。 她没怎么注意到这个男人的言语,只是被这突然的笑意打扰到了,英气的眉稍稍蹙起。 洛寒珏开口:“若是王子无事的话,接下来也该到了午食的时候了,我可以介绍几个口味不错的好去处,王子不嫌弃的话,可以一一去尝试。” 这就是谢客出门的意思了。 阿鲁达脑子还算清楚,大笑了几声就转身出门了。 那据说是从草原不远万里拉过来的补品,都被放在了墙角,丝毫没有被人带走的意思,还真如阿鲁达所言的,送出去的东西概不收回。 队伍又是大摇大摆地策马大街离开。洛寒珏转身回去,白衣裹着她的背影,不由得越发消瘦了。 温言的脸色,毫不夸张,已经可以挤滴出墨色的难看了。 她看着远处那副光景,脚步一转,就原路回了府邸。 洛寒珏略有所感地抬起头,她看向了一个方向。 落脚处,只有迎风摆吹的小白花。 第43章 温永宁把温言拉出王府了,说是为了看哪处的拍卖会。 到的时候,自然是有人认得世子爷的容颜的,赶紧把两位尊贵的送进了二楼早就腾出来的包间,小心送上瓜点果脯,就静悄悄关门出去了,只留皇族的两位透过前面的屏纱候等一楼的拍卖会开始。 正好台上的男人也是一个会招揽吆喝的,身为主办方那边的人,事先就有人给他塞过了来会上的宾客名单还有具体的流程条。 不过,看过那请帖后边跟着的几个名字时候,他也是心惊了一下,虽说他们兰楼是后边的资助者之一,眼下在这里举办的拍卖会也是出过数一数二的精品的级别。 但那几位都一起来的,也算少见了…… 温永宁兴致盎然地指着名单上的一物,对着温言介绍道:“听说这件冬雪玉翠被江南那边的名家拍下,难得一见的罕品,当时竞争者还不少,后来好像是出到了一个周围人难以跟上的价格,才拿下了。” 由着温永宁的兴趣,温言往上面扫了一眼,边角过于精美的天然纹路也让她想起来了,当时从江南那边过来过人,说是那边的需要水路上的一些通关碟。 暗卫查了一个详细,确实是因为那时候有一个地头蛇坐地起价,把过水关的路费抬价到了昂贵的地步了,甚至还有一些人身上的威胁。 后来追溯到源头,还是前太子的党派余孽,不过是京中倒台了之后这些虾兵蟹将朝廷看不上眼也不去收拢,残兵自然就流落到各地成了地头蛇。 后来,这玉翠恰好在她生诞的时候被人送来,说是贺礼。 其实温言也不确定东西在哪,但应该也是被她放在库里吹灰去了。 话音落至,一楼两侧的清雅乐者纷纷退了场,一个男人出现在了一个台上的正中央,他高声道:“感谢各位今日捧场我们玉楼的拍卖会,深感荣幸,此次我们依旧搜寻了不少稀罕之物,希望各位看得开心。” “下面有请我们第一件拍卖品。” 男人对着下面缓缓撩开第一件的薄纱。 温言扶撑着脸颊,往嘴里送进一颗鲜亮的脆果,这里也算是顶一的拍卖会现场了,准备的鲜果皮薄脆爽,鲜甜的甘美果香让少女的心情还不错,温言听着下面的介绍继续说: “古圣人存余的一张圣经残页,价格从一百两起拍。”接着男人就绘声绘色的全方面展示了这张被火燎得只剩最后半页的圣者古传,他的口才还真的不错,即使这般斑驳的热场玩意,下面看者也是逐渐被调动起了兴致。 “一百二十两。” “一百五十两。” “一百八十五两。” 陆陆续续也是有人举起手牌的,不过从加价的隔断和口吻来看,也不是所有人都对对这件宝物有浓厚的兴趣。 男人看在眼里,大抵也是知道了这第一件的价值了。离上一声的“一百八十五两”,场面停顿了有五六秒左右,握着铃铛的男人刚要摇铃,又一句加价突然出现了。 “五百两——” 施施然放下手牌的贵妇人温婉的笑着,丝毫没有刚才飙价到五百两的肉痛,五百两,可以由着普通一户农户吃一年的富足了。 是尤家的人。 温言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不在意但也在意料之中,最近的文武科举也快了,他作为国儒越然大师的唯一子弟,这次的文试若是尤家子能采到最后的桂冠,尤家的体统和雅名也能更甚一筹了。 在男人的“有请下一件拍卖品”的背景音下,温言闭目,逐渐消散了对下面的兴趣。 距离上次受伤也有了半月之久了,腰侧上的伤口也恢复得不错了,也没落下疤痕。每夜沐浴的时候,温言拿着柔顺的绢布擦拭过那处创口的时候,平滑得完全没有痕迹,真的好像她从未受过伤一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突然大力摇晃了铃铛。 他环视了一圈下面,敛着声压,故作神秘道:“接下来算是此次拍卖会的重头戏了,也是最后一件压轴物。” 旁人给男人递过来一巴掌大小的黑盒,男人小心的捧在手上,看到大多数的视线都集中起来了,他才说:“这是偶然遇见的宝物,从极深的雪山峡谷崖壁上找到的,只在传说中所存在的,” 男人突然觉得口干了,手上也沉了不少。 “——红莲鸟的蛋。” 温言惺忪的眉眼终于凝聚起来了,她慢慢从靠椅上支起身,眼神中终于有了专注,她看着男人小心翼翼打开的盒内,一枚宛如鸡蛋般大小尺寸的鸟蛋,但确实不似寻常,它浑身赤色,古怪的天然裂痕横贯了这枚蛋壳的全部,似碎又紧凑的挤合着。 台下并没有多大的反应,更多的年轻公子贵女都是无趣的挪开了视线,年长的一些也只是淡然的坐在位子上,慢悠悠摇扇着团扇,看不清动向。 此刻男人也开始细细介绍起来了。 “各位可能有所不知,这枚鸟蛋当然不是寻常鸟类的蛋,红莲鸟乃是喜鸟,传说中它曾被人射伤,留下的血液和眼泪令那寸几十年不拔的旱地,立即就冒出了绿意。” 有人质疑:“真有这么神奇吗?” 男人也只是摇摇头,“这些从一本极为稀少的自传古书上流传下来的,还是匿名,具体的功效,我也不知道,只是有人采摘雪莲的过程中发现了这枚蛋。” “所以,这物没有起始价,任由诸位大人按兴趣标价,最后价高者得。” 一片哗然,每一年玉楼的拍卖会压底的宝物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要不然就是罕见稀少的江湖令,这一年倒是走了不寻常的路子,从哪里不知道来的一枚鸟蛋,空口说是可以重焕生机的玩意儿,大家暗里看着,只想看看谁是这第一位的出头鸟了。 温永宁摸着自己的下巴,“这倒是不同寻常的操作了,本来这一年里各方都是在猜测压箱底的真相,现在掏出一个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唉,你说,有什么人会买这东西啊?”温永宁觉得有意思,眼里带着笑意转向旁侧,然后他就看着自己准备调笑的那个对象,正在慢吞吞从他手边取走手牌。 那个样子,世子爷一下就懂了。 温言是想拍下那个不知何物的蛋。 但是要用来干嘛?温永宁多想着,最后被自己脑海里兀然闪过的一个念头惊到了。 阿言,不是要拿来煮着吃了吧? 也有人开玩笑道:“要不你把蛋做道菜,分给我们吃一口,要是当场见了功效,我考虑考虑一两白银拿下好了。” 众人哄笑大堂的时候,一道远扩的男声贯通了全场。 “一百两……” 众人看去,阿鲁达嘴角正勾起,他继续说道:“黄金。” 什么? 有些人以为自己听错了,阿鲁达站起身扫了一圈身边看着他空白的表情,又沉声操着一口口音略变扭的中原话,他重复了一遍。 “我出一百两黄金买你手上的那个蛋。” 倒吸声反复迭起,台上的男人两眼放光的看着这个南蛮人,他早就知道今天会有南蛮人的出席,他们本来就是一些浑水摸鱼的灰色地带,最开始的拍卖会也是一年一年交好权贵,慢慢在京中人的庇护下,组成了拍卖会。 “那么在场的还有谁想要和我一较高下呢?” 安雅在边上拉扯了一下自家大哥的衣摆,她其实想说,中原话不是这样用的。但男人健壮的臂膀仿佛如山一般,她把自己手都掐红了,也不见阿鲁达的回眸。 只得到头上敷衍似的安抚的掌心,小公主拨拉了下自己的发饰,无奈的撇撇嘴。 一时间没有人应下这句挑衅似的邀约。 台上的男人深呼吸一口气,正准备宣布最后结果时,二楼有了动静。 “二百两。”温言窝在靠椅上,一幅困倦的模样,她抬了抬自己的手牌,表示自己在竞标。 “对了,本王也是黄金。” 接下来就是迷幻的一炷香了,大堂充斥着左右两边的不断加价,一声比一声高,黄金的贵重在这两人口里根本不是一回事,简直比市坊门口不值钱的烂菜还不值钱。 嚣张,太嚣张了。 最后到了“三千两黄金”的时候,以某人懒洋洋的语调作为了结束语。 伴随着摇铃人的激动狂喜,男人嘴角都快咧到天上去了。其实最后谁拿到都是无所谓的,只不过他作为台前的拍卖人,只要有人最后出价越高,他能被赏赐的分成也更多。 会散之前,很多人的目光往这两位主角的厢房里看去,但都没了些声息,估计还震惊在那几声天价报价中,又有些恍惚自己是不是错过什么了,那枚鸟蛋真的是能肉白骨的功效吗? 但已经落入了安王的手里了,再怎么想也都不要琢磨了。 没用的,那蛋不被当饲料,就算好的了。 阿鲁达的离场也和他这个人一样,非要让人明白这个时候他要走了。所以,动静惹得不少人频频回眸,连带着温永宁也被这闹劲引过去看了两眼。 这晃的两眼,温永宁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了。 在阿鲁达边上的一处角落里,有一个很眼熟的人正抽身准备离场了。暗色的服饰很不显眼,只是起身的那一刻,洛寒珏头上的朱钗色彩晃了一下他的眼睛。 这里的位子排布都是两人隔着一张小桌坐的,至少都是熟人相伴而来的,显而易见的是,那边两张位子只有一人离开了,还有一个人还在原地。 就当温永宁看清洛寒珏右手边的人之后,脸也僵住了。 洛寒珏,是和一个他不相识的男人相邻坐着。 温永宁寒毛忽然又起,转脸过去,某个人倒一脸的云淡风轻的喝茶,抬眼过来的意思,仿佛是在问,有何贵干? 世子爷也只能闭着嘴权当没看见不知道,他回想了下洛寒珏旁边的那张脸。 脸盘挺干净的,身骨看上去也宽方有正,像是个好人家出来的青年。那副清爽的眉眼倒是和洛寒珏的英气挺配的,要是旁人多看了,也会说一句“金童玉女”。 温永宁不自觉扣入了自己的小辫里,他一想到自己刚才猜测的结果。 他麻了,已经。 踏出拍卖会大门口的时候,温言拢着袖口里的方盒准备回府了,刚要说话迎面就走来了高大的蛮族男人。 张扬嚣张的个头,依附在他身边的女孩,那小个子越发的像一个鹌鹑了。 温言往那处阴影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嗤笑出声了,然后就着一种冷淡平和的口吻转头对温永宁说:“瞧,一大一小,好神奇的父女。” 小公主显而易见的毛炸了不少,温言往她看了一眼,安雅还是在口唇嚅动了下,再也没说什么了。 温永宁无奈看了眼温言,也自然有些警戒地往前看去。南蛮人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看来这里的背后势力也不一般了。 阿鲁达往前走了几步,他站停在温言面前,不说话的时候上位者的气势和温言此刻是同出一辙的冷漠。 半晌,草原那边的人民缓缓开口,打破了僵局。 阿鲁达低沉着声,“你很不错。” 僵持了这么一段时间,南蛮人说完就抬步走开,甚至一点多余的动作也没做的就离开了。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安雅往身边冷漠的少女看了一眼,顺从的跟着前人的脚步走了。 “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温永宁不解。 温言:“走吧,你已经旷了上午的武课了,再不回去说不定侯爷就把你又要吊起来打了。” 口上说着回去的人只是走了几步就停下来了,温永宁被停下的肩背顶了一下。看向温言面上,还没开口问,就嘘声了。 温言看着前面的一对背影,她在冷笑。 第44章 温言看着那处,沉落落的石头从她的心胆,落到了一个谷底。 很慢的,指节间温凉的玉质在摩挲中,她缓过神。 洛寒珏也是个人,人的七情六欲,她的喜欢与否,选择和谁出行,都是与她无关的,再说她上去追问又是有什么资格呢? 太难看了,都是什么身份的人,没必要撕扯得让所有人知道安王和洛将军之间的荒唐事。 在最后一刻,温言拔出了指环上淬了药的银针,所以她和洛寒珏之间没有发生什么。就是她顶着一身的伤疤在自家侍女暧昧的眼神下,几日活动得都不太自在罢了。 斑驳血色的回忆刺痛般闪回,温言敛着双目,悄无声息的压平了一场海啸。 她转身准备离开,轻薄的袖口里盒口的尖锐压着温言的指尖,明锐得让少女的眉头微微皱起。 温永宁突然在旁边出声,声音夸张得跟个戏子一般。 “啊,他们好像要亲上了。” 慷慨决绝的某人眼神犀利得让温永宁的面皮都开始疼了,但为了好兄弟的安全,硬着头皮也得说下去,“哇,这兄弟看起来不错哇,身板还挺壮的,我还是很少见到能把洛将军衬的如此小鸟依人的男人呢。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 温言阴鸷的盯着这张不知所谓的嘴,看看温永宁下一句还会冒出什么来。 她突然很感兴趣了。 温永宁冷汗直冒,指着前方的高楼急促道:“他们好像要进去那里边了。” 温言顺着方向看清了那对身影隐去的去处,待看清了牌匾上的名字后,终于第一次淡定的神情有了剧烈的变动。 冷哼从她鼻腔里出气,温言胸膛起伏不定,看起来就是气得不轻的样子。 接着,她冷冷开口,“温永宁,你说男女出现在风月场会做什么?” 世子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要么是捉奸的,要么是一起寻乐子的。” 温永宁犹豫试探:“还要走吗?” “不,”她甩开袖口,眯着眼眸慢吞吞的说:“我这大白天的还没走动够呢,这样打道回府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大好时光。” 温永宁看了眼她的方向,只觉得接下来的日子不会那么好过了。 不过,兰楼……? 高大俊朗的青年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思忖着,总觉得似曾相识。 他一边思索着回忆,前脚就跟上了温言的步调,后面还多加快了几步,暗叹阿言现在受完伤看上去身体更好了一点? 这步子,可不想什么大病初愈的人。 到了门口,温永宁迈着长腿先一步走进去,迎面上来就出现了一个店小二,脸上挂着营业讨喜的笑,上来就是热络的说:“两位大人,今个是准备午间还是晚上呢?我们这里啥都有,只有您想不到的,我们是应有尽有。” 温永宁觉得这人话有些奇怪,身侧的少女沉默着,他环视了周围一圈,一楼倒是没有什么人,空阔的很,楼上倒是层层叠起,装饰也寻常得很,现在看不出什么奇怪。 没多做存疑,他开口要了一间包房。 “一间吗?”小二看着站在最前面人高马大的俊朗青年,又确定了一遍:“这位爷,您确定是一间吗?” 温永宁听了这话微微蹙眉,他特意还竖起了一根食指在自己和身后那人之间点了点,“我们两个人,要你们这最好的一间,不用多。” 店小二在这行也算阅人无数,那双小眼睛毒得很,大老远就看到这两位大人气度不凡,本就起了揽客的心思。 果真凑近一瞧,不说那两张脸是一顶一的好看,只看那一身的行头没有一处不是用料精细,勾线非凡,光是男人腰间挂着的吊坠就知道是有钱人家出来找乐子了。 不过这大白天来这里找乐子的人怎么这么多,刚刚就进去一对男女,现在又来一对,男人悄悄心里嘀咕了几句,估计又是什么有钱少爷的玩法吧,不过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他们就是一个正经开青楼的,有什么麻烦可以找上来呢? 店小二搓着手,一路弯腰屈膝的,态度殷勤地把他们引到二楼的房间,临走在门外问:“两位大人,咱们是要什么服务呢?” 温永宁刚进这房间,倒是奇怪的暗,他看着里边的摆设。 这里地方大确实大,余光瞥到屏扇里边还有一个门,房间中间摆着一个大圆桌,吃饭都绰绰有余,不如说可能要摆齐几十个餐盘才能放满。 不过,青年鼻尖微动,一股子微妙的气味冲上来。 温永宁受不了房间里这样浓郁的味道,径直走到窗边把窗打开来透气,他还奇怪这屋子大白天怎么就关窗了。 又听到门口“小二”的问题,头也不回地说:“直接把你们这边最好的招牌拿上来就行。”自然没看到门口的那个男人笑容挤得五官都攥在了一起的样子。 小二听闻笑得更开心了。 “好嘞,两位大人,你们稍等会,在这里歇息一会,待会我就把酒水拿过来。” 温言冷漠地看完了这一场闹剧。 “这里风景还不错。”温永宁打开窗探头看了外面一眼,旁边就连着后山,窗一打开清新的树木味道飘进来,冲散了不少太过浓郁的味道,一眼望过去都是一片绿色,附近也没有什么住宅人家。 “阿言,要不要过来换换空气?” “等会儿。” 温永宁转身坐回桌边,扒拉了两个瓷杯,顺手拿起摆放在桌上的精致茶壶掂了掂,还满沉,打开茶盖,清香的茶味满溢开。 “倒是好茶,阿言你要喝吗?” “不用,”温言是个常年品茶的,只是闻到茶叶的香气,就能知道用的是哪个季节什么产地的茶叶,有时候还能精准判断出茶叶的月份,她刚刚也往里看了一眼,茶水透彻,叶嫩尖细,没什么问题。 “你喝吧。” “真不用吗?刚才走了一路了,你不口渴?”温永宁说着,茶壶倾斜出一道弧线,氤氲的水汽缓缓升起。 温永宁看温言点点头就没有再问下去了,端起茶杯打量了一下坐在对面的少女,表情好多了,心情看上去才恢复不少,应该是消化好了。 喝完一杯茶之后,温言低垂着眼眸,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温永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也不是个闲下来的性子,沉默不是他的风格,指尖在圆桌上敲击了几下,温言无机质的眼神移了过去。 “这小二速度太慢了吧?”温永宁揪着自己的小辫,看到少女的注意力集中起来,继续装着不耐烦的口气:“都多久了菜还没有端上来。” 温言淡淡:“佳肴总是要花费点功夫的不是吗?” “是这个道理,不过,我好饿啊,我出来前还没吃早饭呢,刚才还走了那么久。” 世子换了一只手撑着脸颊,硬生生挤出脸颊上的唯一一点软肉,挤压得声音有些模糊不清了,说话的模样倒有点像小孩子在讨糖吃了。 温言看着面前的青年,听着这懒散的语气,眼里终于透露出几丝笑意。 “那你刚才拍卖会上给你准备的那些瓜果,怎么不动多少。” “我这不是看你喜欢吃吗,就没动了。” 每次温永宁这样哼唧哼唧说话,一般都是他一种别扭的撒娇方式。虽然以前温言都是直接无视的,还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温永宁的小心思,搞得世子爷幼稚的心灵枯萎了好几周。 现在作出这幅模样,温言心里逐渐回暖,她调整了自己的心态。 温言明白温永宁应该还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虽说他已经被人拉进过这种地方,不过每次都是喝得烂醉,差点被人扒了衣裳,都还是她带人把某个世子爷给拉出来的,后来等温永宁酒醒之后,居然莫名其妙的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 这种德性,也不知道是怎么长成的。 这个傻瓜…… 温言抬眸问:“你知道这是哪吗?” “这里不就是一个酒楼吗?不然还能是哪?”理所当然的语气。 系统人性化地抱起自己的双手,看着温永宁纯洁的双眼叹息了一声,再一次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家宿主一肚子黑水,世子也是不容易啊。 温言听到了系统在意识海里的叹息,挂着笑脸和蔼可亲地愉快交流了一会儿,意识海一片清净。 系统又自闭了。 温永宁敏锐地嗅出这句话里或许有别的意思,还没等他开口问道,门口就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大人,上菜了。” 还没等温永宁反应过来,门开了。 伴随着那扇门的打开,空气中又多了一点腻人的香粉味,甚至比之前还要盛上几分,温永宁没止住打了一个喷嚏。 “这味道怎么这么浓啊?是你们店里的特色吗?”温永宁拧着鼻尖,有些不满地问站在门口的小二。 “哈哈哈,这位爷,别说笑了。哪家院子的姑娘不擦脂抹粉的。” “小二”赔笑着,还没等温永宁反应过来什么姑娘的时候,“小二”让开门口的位置,最后对房间的客人说:“两位大人们,你们好好享受,小的先退下了。” “你在说什……么……” 随后,温永宁看着一个狭窄的门框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打扮得姹紫嫣红的女人走了进来,几个人都燕肥环瘦的,施施然地走近他。 吓得青年的声线直接下坠,尖锐又紧绷。 到这里,他也想通了。 一路上“小二”那个奇怪的表情,还有为什么大早上屋里要关窗户,这些种种的疑点,突然温永宁悟了。 这哪是什么酒家的小二,明明就是个龟公啊! “阿言,你这家伙,”温永宁瞬间转过头,站起来上半身压在桌上,咬牙切齿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里不是酒楼了?” “嗯。” “嗯你个大头鬼啊?”看着面前这人还是一脸淡定开始喝茶,甚至往坐在她身边的其中一个姑娘塞了一口糕点,温永宁气不打一处来,“你知不知道我从来不来这种地方的?要是我家老头子知道我来过这里,你是不是嫌我命长了?” 不,你都可以算是熟客了,只不过你全忘记了。 温言一个姑娘身处在一群胭脂红粉里,和谐感竟然非同寻常。 十分悠闲的,小王爷从送上来的松糕里面挑了块完整的,往挨着她的一个小姑娘手上放。 “你这么大个男人,还这样羞答答的,不知道还以为是人小姑娘还准备把你吃了一样。” “什么?”温永宁又炸毛了,“什么叫我怕,我这叫尊重女性好吗?尊重?” 温言放下茶杯,看着明显恼羞成怒的青年,淡淡说了一句:“你旁边来人了。” “什,什么!”温永宁没回头就大腿往傍边跨了一步,一转头确实温言没骗他,刚才他如果没躲开,他的胳膊就要陷到那姑娘波澜的胸怀中了。 看着一脸诧异的女人,温永宁只能绷着脸,严肃道:“我,我们没有这种需求,你们先走吧。” 胸怀宽广的粉衣佳人一下就垂了泪珠,可怜戚戚地语调,“可是,若是奴家就这样走出去,没服侍好大爷您,妈妈知道了会扒了我们皮的。” 坐在温言旁边的黄衣女子应声附和道:“是啊是啊,两位大人,我们刚刚已经被人赶出来过了,要是这次还被赶出来,妈妈真的会生气的。” 温言抓住话语中的细节,垂下眼眸看着身侧的女子,柔声问:“你们刚刚是从别处过来的?” 那温柔细致的询问看得温永宁牙酸了一下,这小孩又开始散发自己该死的魅力了。 “是,是啊。” 小黄刚才一进来就看见了这位客人,虽然是背对着她们,但小黄相信一定是个很好看的人。 果然,坐下后,小黄第一时间去看温言的相貌,那一刻她内心的小鹿都快撞破了。 现在听到这位尊贵的客人和她搭话了,她的声音不由得迟钝了一瞬,心里还是忍不住想,好俊美的人啊,是她接过的客人里见过最好看的了,就和刚才看见的那位客人一样不相上下。 小黄觉得自己今天真的是大饱眼福,就算是女子,但一连看到这样两位好看尊贵的大人,若是可以,她都想为这两位大人花钱了。 温言继续弯着眉眼,笑意盎然地轻声询问:“其中是不是有一个穿着青色衣服的女人?” 小黄被温言难得的笑容迷得晕头转向,都不知道今天是今夕几月了,只记得回答:“对对对,确实有这样一位大人,也是像您这样的好看。他们也和你们一样,我们一进去就让我们出去了,说是来吃饭的。” “那你知道他们是在哪个房间吗?”温柔的女声慢慢压低,像是一阵微风往小黄的耳蜗里钻,痒得小黄快忘记自己是在哪里了,晕晕乎乎地,她说:“就,就是在这里出门左拐往上……” “小黄。”粉色佳人看到被迷得快失智的小姑娘,忍不住打断了一下。 “两位大人,我们这墙隔着墙的,出门就人见人的,您这样怕是我们更不好做了。”粉衣佳人婉转着清脆甜美的声音,怕是那些男人见着了早就怜香惜玉了。 粉燕支知道温言不是个好糊弄,所以她这招全是冲着那个青年去的,说了半天,还是没等到那个青年的怜香惜玉,才往那处瞧了一眼,温永宁正一筷子菜,一口茶吃得正欢。 “哦?你也想吃吗?”温永宁察觉到目光,放下筷子,像是意犹未尽一样,有些羞涩,“你们这里饭菜做得的确是挺好吃的。和我平时吃的那些酒家的手艺都不相上下。” 好了,这个人不算个男人。 还没等粉燕支继续说下去,清脆的一声打断了她的下一句。她的目光被熟悉的动响吸引过去,看见那物不由自主地,粉燕支咽了口唾沫。 ——是一块银光闪闪的雪花大白银。 粉燕支抬头就看见那位不好糊弄的大人笑得一脸灿烂地把纹银拍在了桌上,不知道为什么,粉燕支又咽了口口水。 这次倒是因为紧张。 “大人,我们这不好……” “啪——” “这不好,我们有职业操守的。”粉燕支的官方笑容快失效了,那可是雪花花的真银啊,有其中两枚她都可以赎身了。 “啪——” “职业道德的。”粉燕支昂首挺胸,这样的姿势她可以物理性拔开自己的视线,语气骄傲地说:“这位大人,我们虽然只是一名妓子,但也是知道贫者不食嗟来之食的道理的。” 温言听着这个粉衣女子的心声,笑出了声。 她只做了一件事,继续把身上的银票一张一张地拍在桌子上。 不过几息,十几盘菜都摆不满的桌子被亮晶晶的雪花白银和大额银票占满了,顺带着把某位清高的职业女子的心也夺走了。 然后,在某人“再来点,再来点”的心声中,温言数着银票,开始一张一张地收回怀里。 “既然姑娘如此高尚,那我更不可能用这些粗俗的身外之物来玷污姑娘高洁的气概了。” 摸着最后一块白银,温言笑着问:“那这最后一块,为了表彰姑娘给我展现了如此的气节。”拉长着语调,温言晃着白光,把银子收回囊中,顺手也带走了粉燕支所有的大喜大悲。 “啪——”,这次是一位来自职业的服务行业人员,粉燕支理智崩坏的最后意识。 第45章 “阿言,你是在找谁吗?” 温永宁看着那两人一脸飘飘然地走出去,脸上的笑容比进来的时候还要真诚几分,想着刚才的场景,不由感叹了一句。 果然钱能使鬼推磨,别说是人了。 温言自然地捋了捋袖口,神色淡淡,完全没了刚才一掷千银的那种气势。 “我刚才见着洛寒珏进来了。” 嗯?谁?他好像听到了一个不会出现的名字。 温永宁挖了挖耳朵,脸上依旧是充满了困惑,可能比刚才还要多几分,“你能再说一遍吗?” 温言重复了一遍。 “是洛寒珏,你没听错。” 半晌,二楼的某个房间传出一声巨大的重击声。 “?” 秦瓒吓了一跳,捂着耳朵,脸上是有些局促的诧异,“这大白天的,这哥们干得还挺猛的啊。”说完看着房间里的另一人,相当清秀的青年用着和他样貌完全不符的豪放坐姿继续刚才的聊天,“将军,咱们说到哪儿了?” “你刚才聊到你家养的狗生了第四胎了。”冷浅的女音回应着。 “阿对,没错没错,这次我回去我们家阿花看可亲了。”秦瓒笑得一脸荡漾,又一连说了好几句。 大概意思都是在说他家那条狗有多亲人可爱,脸上的笑意从提起阿花开始就没有停过。 洛寒珏边喝着茶边听着,没有一点不耐烦,她对自己属下讲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都挺感兴趣的。她没养过狗,唯一和动物亲近的一次,她记得就以前打猎的时候有救下一只小狐狸。 洛寒珏没有忘记那只小狐狸的模样,应该是比较名贵的品种,一身雪白的毛,湿漉漉的黑眼睛。 救下来之后洛叶冰说应该是刚出生不久的崽子,洛寒珏摸着小狐狸受伤的前肢,微弱的鼻息和柔软的绒毛让她决定把这个小家伙留下来。 后来实在是练武时间排不过来,就把那个小东西送给温言养了。洛寒珏还记得当时一个小团子抱着另一个小团子,也是同样有一双湿漉漉的眼神望着她。 也不知道那个小白团子怎么样了? 难得,洛寒珏有些怅然。 “将军,将军?”耳边响起了逐渐放大的声音,洛寒珏悄然地收神,看着对面人,“怎么了?” 秦瓒:“没事。” 他看着自己的老上司还是一副悠然喝茶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问,“将军,你这次找我出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嗯。” 好简短的一个字哦,但秦瓒也是在洛寒珏手下呆了几年的人,察言观色不说,但唯独他们这群男人对洛寒珏的微表情是研究得细致入微的。 他突然想起,以前也有类似的场景,他记得是他们几个人在打趣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时候,洛寒珏的神情就和刚才那样有点像。 一种怅然若失的失魂落魄。 结合种种,秦瓒想明白了。 “将军,”看到洛寒珏的注意力成功吸引过来,秦瓒斟酌着口气,“你不会是找我来问情感问题吧?” …… 长久的沉默之后,洛寒珏打破了无声的气氛。 “嗯。” 秦瓒顶着压力,卸下一口气,果然,他没猜错。 之前军中洛寒珏就有几次询问过他是怎么处理和他的伴侣的情感问题的,虽然都没有说得很深入,不过有了前几次的前车之鉴,秦瓒也多少猜过,大概洛寒珏在故乡是有什么喜欢的人。 看着面前风姿气度相貌武力,无论哪种都是数一数二的,在军中那几年仰慕洛寒珏的人是数不胜数,一想到这样的将军要为哪个毛头小子一幅单恋多年还求而不得的样子。 秦瓒就气不打一处来。所以,他要帮将军占领制高点。 这样想着,他开始发问了。 “将军,你是不是最近和那个人相处得不太好?” 洛寒珏想到了许多发生过的事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大概发生过什么事吗,将军你能挑点可以讲的就行了。” “嗯……”洛寒珏沉吟了一会儿,淡淡开口了。 “前些日子我邀请她出去踏青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她晕倒了,我把她送回去了。” 晕倒了? 秦瓒牙酸,这也不过刚入春吧。天气不过刚回暖,一般来说冻不着热不着的,一个男人怎么就这么容易晕倒了,突然清秀青年想,之前好几次将军也隐隐提起过他的身体不太好,所以不会真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酸书生吧。 不过,要是书生,那就更好上手了。秦瓒充满着信心。 因为比起什么虎背狼腰的大汉,秦瓒还是觉得文质彬彬的那种类型还是和将军更相配。 当年洛大将军和安离夫人也是郎才女貌,相貌都是一样偏柔和的,要是洛寒珏身边站了一个五大三粗的莽汉,秦瓒还没多想,就打了一个了冷颤。 温言打了一个喷嚏。 秦瓒又问:“那将军刚才摇头的意思是?” 洛寒珏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她肯定不会把自己过于私密的事情拿出来和别人交谈,想了想,她挑了几个重要点简短的说了说。 “她不喜欢喝药,醒来之后,我让她把药喝了,她不喝。我给她灌下去之后,她让我走,第二天我去见她她看见我就生气了。” “哈?”秦瓒拍着桌子,“你说什么?将军你亲自给她喂药,就这,他还敢生气。” 秦瓒简直要气死了,这书生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就放在以前将军有几次给将士煮草药喝,那群家伙都抢着快把树皮给啃了。然后呢,放在这书生身上,又是体弱晕倒,又是不喝药耍性子的,怎么这么娇气,简直比他看过的三岁女娃还要娇气。 温言打了第二个喷嚏。 洛寒珏有些困惑地看着面前突然开始义愤填膺的青年,为什么会这样生气? 他忍着怒气,继续问了几个问题。 “那人有没有送过将军什么东西?” 洛寒珏想,从小到大温言一直送给她很多东西,不过洛寒珏都没来得及收拾,后来上了战场,只带了当初小孩送给她的那个红结,可惜,后来散掉了。 “有。” “将军能说是什么东西吗?” 洛寒珏直接说了,就看见属下的脸色变了又变。 青年扶额,气结堵在了心口。 好气。 他终于知道那几年挂在将军枪头的毛团是什么了。 原来那个毛球儿还是将军的定情物。 就那玩意,私底下被他们一群大男人都嫌弃过的破烂儿,一团一团黏糊的毛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搓脚布,因为好几个手巧的大老爷们得空的时候从南蛮的战利品中的一些衣服里,冬日还能扯出来给兄弟们做棉裤。 瞧瞧这手艺,立见高下了不是? 秦瓒勉强撑着笑脸,继续问:“那平日里他会带将军去哪玩吗?我经常和我家那人出来吃吃东西,到处转转。对了,之前,不是有赶集的吗,我们之前就去那里转了转,将军你们去了吗?” “去了,我们在外面遇见了,正好我请她吃了点东西。” “他,他没有自己付吗?” 洛寒珏微微摇头。 好了,居然还是个吃软饭的。死刑了,这家伙,绝对死刑。 秦瓒数了数洛寒珏说到现在的所有点,他以为这个男人至少会给将军送些什么东西,不说胭脂水粉,至少平日里这些物质,不会让女方付款吧,就连一碗馄饨都吃不起的男人,还要将军掏钱,这真的是踩中了李瓒所有的雷点。 要是他家那口子敢这样,吃他的喝他的,最后由着性子来,耍脾气。 家法伺候了。 一时间,同一个房间内的两人,从一开始到现在,在秦瓒这里,洛寒珏喜欢的人就是一个又穷酸,身体还虚弱得抠脚,只知道乱发脾气的娇少爷了。 其实,从某种角度仔细想想,也确实是八九不离十了。 秦瓒忍了又忍,最后所有的不忿化作一团气吐了出去。 最后,青年眼神复杂地看着洛寒珏,将军如此淡漠心情的人,就在这短短几句话里,秦瓒已经看到了洛寒珏三四次的笑容了。 虽然就落雪一样,消化的快。但秦瓒敢拿着他弓手的眼力打包票,洛寒珏嘴角确实往上牵扯了几个度。所以啊,如果不是真喜欢,那谁会一聊起这个人,眼里就充满了光呢。 青年不爽,又无奈地笑了一下。 刚准备说话,同时,屋内的两人的神情一变。 秦瓒给洛寒珏比了一个手势,他们军中常用的一种交流方式,意思是屋外有人。 下一刻,屋门被敲响了。 秦瓒提高嗓音,朝屋外喊了一句:“谁?干什么的?”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大人,是我,就刚才那个人,我来送菜了。” 秦瓒冷笑了一声,看着内屋的门框,一个人声音,复数的脚步声,当他是傻子不成,他们来这可不是吃什么酒菜。 这里,可是死过人的地方。 —————— 半个时辰前,温永宁遭受了人生中又一个致命打击。 青年长大了嘴,直愣愣地看着面前一脸悠闲的人,“你,你再说一遍。” 温言瞧着温永宁这幅傻样,勾起唇角,“说什么?”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你恢复记忆了这件事情啊。”温永宁一动不动盯着面前的人,像是要分辨出这个常作弄他的少女面前的笑容是真是假,试探着,“你,你怎么这么淡定啊?” 温永宁又是追问了好几句,才从刚才的震惊中慢慢回味过来。说着说着,突然青年清朗的声音弱了很多,“你,不怪我吗?” 天知道,他刚才听到温言轻描淡写地说完那些话,整个人都不好了。怎么好像只过了两三个月都不到的时间,温言就治好了四年的失忆症,而且就本人而言,看样子就是出去了一趟受了刺激就完全好了,关键还是和洛寒珏一起出去的。 温言轻声道:“我又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失忆又不是你造成的,你错哪里了?” 温永宁扣着手指,他仿佛又想起什么似的,急急地追问:“那你落水之前发生的事情记起来了吗?” 温言摇摇头:“当初灯会,我和你们走散之后,只有这部分记忆,之后我只记得醒来之后的事情。” 温永宁有些失望,这事也是蹊跷,你说这恢复记忆这样一个堪称奇迹的事情。 他们几个人盼了几年,一个没留神,当事人就说自己恢复了,但又恢复不全,回来一半又缺一半的。 俊朗的青年叹了口气,果然这世间所有事是不能两全其美的。就和洛寒珏一样,当初他好心帮她打扫了四年的屋子,可是回来还要挨一顿打。他想,要是洛寒珏知道温言恢复记忆,说不定还怎么样呢? 想着想着,突然,温永宁心虚地咽了咽口水。 好像当初告诉她温言失忆这件事的人就是他自己吧…… “你,确定是完全好了?”温永宁指着自己的脑子,又强调了一遍,“你说的恢复是指包括和洛寒珏的部分,也想来了?” “自然是全部了。”温言微微蹙眉,她不知道为什么温永宁在这个问题上已经反复问了三四遍了,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你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流了这么多汗。” “啊?是吗?可能是屋里太闷了吧。”打了一个哈哈,温永宁下意识摸摸了额头,入手却是一片清爽光洁。 糟糕!他僵住了。 温言的眼神的温度冷了下来,她看着温永宁,刚刚温言存着有意诈他一下的意思,故意挖了一个套,平时温永宁在这方面从没中过套,但温言没想到的是,这一次人居然就这样轻易跳进去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什么事?我有什么事你是不知道的,我们几个天天处在一起,就差把裤衩子连一块儿穿了,小时候我爹打我的时候你哪次笑得不是最开心的一个,以前洛寒珏罚我们抄东西,最后哪次不是只有我一个要交上去。还有……” “好了,闭嘴。”温言赶紧出声阻止,一看这个反应,她就知道温永宁肯定是做了什么事情,但温言看这个情况怕是让温永宁说下去,她就不要干正事了,索性先绕过这个岔子,等之后再慢慢挖。 当务是有急事,但温言急得可不是这个。 温永宁嘴快得跟没人把弦的□□样,等到温言阻止他之后,绷紧的身体才放松了一点,看到温言移开了眼神,温永宁知道这茬算是过去了。他自己都没想到他温永宁还有一天可以把温言话给堵住了。 怎么办,有点高兴。 还没等温永宁开心多会,温言起身了。 “你干什么去?” 温言看了他一眼,神情是世子爷捉摸不透的,鄙视? “房间号到手了,你说我去干什么?” 然后,温永宁就浑浑噩噩地看见温言先把小二抓过来,“好言好语”地“劝说”了几句,那龟公惨白着脸就给他们带路了。 最后,停在了一个房间门口。 温永宁看了看原先他们房间的距离,就在他们顶楼上。 “小二”怀里揣着银子,也是知道规矩的,这就是封口费的意思,来这里的无论是抓奸的还是找乐子的,闹出事上面的交代了一概不用管,更何况这位大人还给了钱,所以他才敢这样带路。 中年男人清了清嗓子,轻叩了房门。 里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谁?干什么的?” “大人,是小人,就刚才楼底下那个,小人我来送菜了。” 同时,温言心里轻笑了一声。 站在门外的美丽清贵的少女缓缓腹诽道,是一个曾经和洛将军有过肌肤之亲的“露水情缘”。 ——她来捉人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天好冷了,大家多吃点热乎的,多注意保暖~ 第46章 温言盯着地面,单薄的纸窗影影绰绰的洒落出了光点,细密得晃人心神。 耳边那龟公的话还在继续,他在向里面的男人循循善诱般解释。 “是这样的,我们小店会为每位上门的客人准备茶水,这是我们的福利流程,都是上好新鲜的花茶和甜糕,趁热是最好的了。” 屋里的男声拒绝道:“不用,我不需要那些,你拿走就可以了。” 龟公也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以前大老板就因为看上他在磨驴这件事上的老练,才把他带到这里当管事的,自然在拉扯上也是个老手。 “没关系的,客人,这些都是不收费用的,如果您是顾虑到另一位客人的口味,我们还准备了一些新酿的桃花酒,可口又酸甜。” 秦瓒的表情一凝,他看着门外模糊的身影,手指在腰后的冰冷锐器上摩挲。 他缓缓开口,“我不喝酒,你拿回去就行。” 依旧是拒绝,言下之意就是今天怎么样都不会开门了。 温言抬起头,她轻松的靠在身后的木质栏杆上,其实他们这里的动静已经不算小了,余光之间就有了好几户的目光向她这里探头探脑了。 虽说是白日,但这兰楼应该是昼夜都不停歇的营业的。那些个睡眼蒙松的男女,看来也都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被他们这里的动静闹醒的。 现在离夜色也不过一个时辰了,该说不说,玩乐的时间也快到了。 温言这般想着,门口也逐渐热闹起来了。 是来生意了。 她的视线轻轻落在眼前这张隔阂的门上,温言的神色没有一丝的变化,温永宁站在一旁,他是没有看透的。 只能说,世子爷还处在一团乱麻的怀疑中,关于温言的记忆也有对于当局的混乱。 温永宁古怪的想着,他们现在这个模样真的好像是在, “捉奸”? 不过,为啥呢?为什么阿言非要来找洛寒珏? 迄今为止,温永宁还是没想通的。 龟公的脸色木着,倒是突然拉高了嗓音,情感蕴含得十分充沛。 “这是不行的,客人。我们的福利流程是必须完成的服务标准之一,在我们门口的那块规章制度板上刻得是明明白白的,若是不能让每位客人宾至如归,小人的职业生涯会为此抱憾终身的,要是客人之后一想,投诉了小人,怕是只凭我一人实在是负担不起本店的差评。” 温言靠着栏杆,这龟公的变脸把她看得是一愣一愣的。 刚还在她这边唯唯诺诺的惨白脸色一板正,一脸的庄严肃穆,说起职业道德来头头是道,不逊于温言看过的任何一个有操守的匠人,好像这人做的是造福百姓,送的是赈灾济粮的活命饭。看得两个姓温的脸直抽抽。 “……” 里面终于沉默了,温言猜估计也是被龟公这一套道德组合拳打懵了。 一偏头少女对上温永宁憋笑的眼神,桃花眼弯弯。 温言想,倒也挺有趣的。 见里面的声音没了,龟公语气中又带上几丝急切,继续压着秦瓒的心理防线,趁热打铁说道:“大人,我们的餐饮是现做现吃的,过了时候就不好吃了。” 秦瓒呼吸一口气,乌黑的眼珠冷静地盯着门栓,他想果然这个地方不对劲。 兰楼在上周出现了一桩命案。 男性死者是个外来者,自上个月来到京中,日夜就流连于花丛中,这京中大小的妓院都被他逛得差不多了,不过都是两天一去,直到到了兰楼之后,死者就没有出现过了。 整整半月,吃喝住行全耗在了里面。 色中饿鬼,也不过如此了吧。 所以他作为专职办案人员,接了这件卷宗挑了个日子准备探探情况。 恰好,也撞遇上了洛寒珏的邀约。 门前的敲门声越来越密集,“客官,如果你不方便的话,小人可以自己送进来的。” 温言嘴角的笑容没了,她阴恻恻的看着那个活跃的背影,什么叫不方便,她压根没有听到奇怪的动静,这龟公还真是一张巧嘴。 不拿去军中消遣说戏,真是可惜了。 龟公的声音是越来越大了,四周上下的男男女女惊艳的眼神从门口站立的两人上挪开之后,也知道了这是个什么事了。 不就是捉奸吗?看来还是一对一起来捉一对的。 有些年岁长点的艳丽女子看着温言一张漂亮的小脸皱得紧紧巴巴的,心都软成一团水了。多惹人怜爱啊,可惜里边的男人是多不解风情啊,放着这么一朵年轻张扬的花不浇灌,到底是找了一个怎么样的女子啊…… 多少的,旁观者对里边的人产生了点兴趣。 龟公润了润干燥的口舌,他端着的托盘上茶香味蔓延,他看了眼手上清透的茶水。 说了那么多,他都有点想喝了…… 刚要开口,温言收拢了手,她替过龟公的站位,指尖按在冰凉的门框上,幽幽发声。 “怎么样?这青楼的滋味不错吧。”少女清朗的声线诡异的被主人压低,一扇木门模糊了些传递过去的声音。 温言话音刚落,四周的眼神更加火热了,大家都想听,多说点多说点。 但到了里边总显得有些毛骨悚然,秦瓒的神色都僵动了一下。 外面那人又在说了,“这里可是京中最好的一方妙处了,没想到阔别故土三年之久,洛……的兴致能如此好,大白天的去完别处还能拖着病体急急的来享受别些的滋味。”她还是故意模糊掉了洛寒珏的称谓,说完温言倒真更觉得不是滋味了。 弯弯曲曲的一路上的气被她死扭成了一句话。 “看来之前受的伤应该还是不重的啊。” 这句话温言说得轻巧极了,脸上还带着独有年轻人的肆意嚣张,脸上的笑意勾得一些女人无处安放的母性一个劲的往温言上招呼。 一时间,整三四层的莺莺燕燕都拿出了点红粉骷髅特有的招揽声,娇滴滴的,惹得一些男人都缩了缩下腹。还有刚进门听说有热闹的男人吹着口哨,半醉半醒的调笑着这位漂亮的少女。 “唉,要不要叔叔帮你来解解闷啊,里边的小白脸估计是怕了吧,别是个软脚虾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温永宁冷冷扫过去一眼,脸上有红晕的男人突然没了声。 众人喧然中,唯有温言眉眼一动不动的感受着掌纹下逐渐冷却的温度。 她耳后的温度也在变冷。 有这么多的纷纷扰扰了,还都是温言自己给自己招惹得多余无端的热闹,但那么多的人对她报以青睐的眼神和心意,只有她掌心下的另一侧,没有丝毫的动静。 没有,即便是洛寒珏的驱赶也没有,从刚才到现在都只是男人的声音。如果不是系统确切告诉她,洛寒珏在里面。 贵为她这种身份的人,怎么会被人当众看成一个笑话。 渐渐的,温言松开了手。 她默默看向自己被摁到发白的指尖,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刚才的力道是万分的用力了,说话的时候还什么也没感觉到,只待指尖松开力度,钝痛才细密的冒上,血点从指尖里冒出。 是她刚刚把自己的手指硬生生卡进了木缝里边,但只有泄了力道,许多感受才会一股子的反涌回来。 呆,呆死了…… 温言握紧起自己的掌心,硬质的指甲被她压入了那几道血痕上,细小钻人的裂口硬生生被她扯开了里面的皮肉。 真的是呆死了,和她总是晚一步明白自己心意一般呆蠢。 最大的蠢货才是她自己。 那些半露半解的女人眼波一晃,就瞧见了从楼底上走上的女人,突然嬉笑纷纷嘘声了。 摇着扇子,勾着后头还在看热闹的男人回了房里头。 只可惜啊,今天不是个时候,这热闹还是少凑为妙,毕竟最近的事情可不太平哦。 一个轻雅的女音遥遥的从尽头响起。 “小五,发生什么事了吗?”说话间,那人身姿悠雅的走到了龟公身边,和她逐渐现身的身姿一样,果真是个巧笑嫣然的美人,青色柔软的纱裙一步一摇曳的贴合在女人的曲线上,精致的妆容勾画着这个明艳的美丽,明明一直轻笑着,但四周楼中的男女见了她一眼,就规矩起来了。 那龟公一开始打了鸡血的表情自然也消失了,他变得又像当初那个被胁迫时候的小二了。谨小慎微的态度,三言两语的,就交代了事情经过了。 “就是这样的,青夫人。” “好的,辛苦你了。先下去休息吧,你手上这些东西记得处理掉吧,已经端不上桌了。”青允施施然的点去了龟公领口的一点花瓣,她笑道,温婉柔顺的面目依旧惹人注目。 “那……”青裙蹁跹的美人走近了些,或许这个女人是太没有攻击性的美丽了,温永宁没有出声呵止,只是靠拢了些温言,紧盯着女人的一步一动。 但盯久了,青年看着女人的眉眼,有些困疑。 为什么他会有一种既视感?这女人,好像在哪儿……? 青允红润的唇瓣微启,她的双目亮起了明亮的色彩,只看着门前直挺的少女,似哀怨又像情侣间的缠绵情话。 “大人,已经整整两年七个月的时间了。”女人的柔声叹了又叹,寻常男人见了都恨不得把自己的身家都掏出来博美人一笑。 “上次一别,和妾身之间的月下之约,你也没有来,初春的夜,竟是如此的冷彻。” “妾身是第一次知道呢。” 面对这些女人无端由来的指责,温言却罕见的沉默了。她背对着站在她身后的那个美人的问询,不动不立,手垂落埋在袖口里,温永宁偷偷斜睨了一眼温言低下的侧颜。 他挑眉有些惊讶,怎么会是这么一副表情? 温永宁有些不敢置信,他好像是从温言的脸上看出了一点怕? “好久不见。”这般低哑着细语,女人更靠近了些,她轻轻淡淡的拢在了少女挺直的脊背之后,慢悠悠的探身附过耳语着,眉梢却带着点压迫的侵略感。 从上至下的,少女被腰封紧束裹着的尺寸,青允一寸一寸的看过去,直至墨发遮掩后的脖颈。青允的脸是能恰好窝在温言的颈肩,她发间的玉簪流光闪烁,是一块极好的紫玉古料,厚润的色泽可以看出被主人温养的很好。 是一件很难得到的佳品。 温言被耳边的湿热气润开了冰冷的耳廓,只手逐渐扣紧了袖里的黑盒,她能感受到有一股直白的视线在她的后腰处流连,少女只感觉自己肠子都要悔青了。 该死的,早知道兰楼的掌事人,是这个人。她死也不会踏入这里半步。可转念又立即是一个否决,心里带着气的小王爷又想。 不,至少得等她把洛寒珏的事情搞清楚,人都没捉到,至少让她看清那个狗男人长什么样子。 洛寒珏这个家伙,都和她待那么久了,居然还敢来这种地方找乐子。 温言又开始气了,一时也没有躲过后面一点点的试探。 温言的身后,青允看得久了,浓郁的色调晕染了美人清透的美眸。 不够啊,还是不够…… 她想: 有个喜欢失约的坏小孩骗了她好久好久,若是论起代价,女人最美好的几年青春可不是这点代价可以偿还的。 更何况,她还是花魁之身呢,就连白送出去的初夜权都被人当做是一个笑话舍弃了。 旁人看来,女人的语气暧昧得是如此轻呵如莲般的亲密,但她带有热意的身躯分明又是有分寸的隔了小半点人身,不远不近的,即便多瞧了眼,大家还是觉得她依旧是那个拒之千里的青夫人。 温言是知道这个女狐狸表皮下的难搞。她袖袍宽厚,都没有挡住女人身后的暖香,外人一直说青允是个温顺的,雅致的,没有攻击性的美人,但温言有些憋屈的咬着牙,后边的热量还在往她腰腹间来,她只能向前抵着门框。 手下的“吱呀”声,影影绰绰的,响起。 旧忆滚着一些难堪的心虚,温言僵硬着身子,她有些被逼到无处可走了。 果然,这个女人和当年一样还是喜欢这样咄咄逼人。 一门之隔,其实挡不住任何的动静,即使温言的呼吸声逐渐平和着,可屋内都是习武之人,虽然秦瓒只在乎着刚才那人说的话。 那人是故意模糊掉了洛将军的身份,秦瓒听得那高低顿挫的阴阳怪气眉头都皱紧了。 他刚要质问些什么,同桌身后就炸出了一声破碎声。 秦瓒回首一看,滚热的茶液顺着圆木桌边缘的弧度坠落,一点一滴的,地面上也晕出了白雾样的暖热。他往上看,清浅的颜色混着血色,从女人那只骨肉匀称的漂亮手心上落下。 污浊极了。 “将军?” 男人轻声道。 洛寒珏神色淡淡,紫眸下滑,女人看着地上散落的碎片和狼藉。莞尔,她少有的眉眼一弯,眸中浮沉的是秦瓒看不懂的神情了。 “发生什么事了?” 洛寒珏:“看来是这处瓷杯的工艺不太好了,遇到些滚热的水就炸开了缝隙。” 秦瓒迟疑着,他看了眼被女人拢在手心里的碎块,他最后什么也没说,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洛寒珏接过,摁在了掌心。 血色的水渍蔓延开的十分迅速,手帕白净的边角吸满了浅红色的印记。 “门外该如何?要不然我们先撤开,这边三楼的高度,他们很难追上。” “不,开门吧。”洛寒珏淡然开口,她站起身,越过男人的身侧,亲自拉开了门栓,外面喧闹的全貌映入眼帘,门内隐秘的一切也被洛寒珏亲自揭开了。 打开的那一瞬间,洛寒珏抬手,直接从青允想要靠拢环绕在少女腰间的手中拉过一脸懵然的人。 温言被抱了一个满怀,下意识的站稳脚跟后,却发现朝思暮想的人已经揽住了她的腰侧,隐隐站在前面,挡住了来自前方隐秘的窥视。 她就顺势和洛寒珏站在了一起,就在刚才那一刻,温言嗅到了洛寒珏颈窝后熟悉的冷香,白皙的皮肤若隐若现,温言的视线不自觉往下探去。 是一片幽深看不透的暗色,因为洛寒珏的服饰总会裹得很紧。 但会很好解开。 某个小色鬼颤颤巍巍的扒拉着女人的背脊,咽了咽口水。 洛寒珏的手微微用力了些,温言才缓过神来,咬着牙关,不让惊呼出声。 女人的手是稳稳的放在了她的腰间,不偏不倚,还正好是当时被箭羽戳中的伤口。 洛寒珏都快气笑了,都什么时候了,不自觉自己被占便宜的事情,还在想别的事情。 女将军感觉自己的手开始在作痛了。 她气,又觉得自己有了不合适的委屈,洛寒珏狠狠闭着眼,不让自己脑中再重现刚才的画面。 奈何洛寒珏的目力和记忆力都太好了,一秒的功夫,她就把那个狐狸精怪一样的女人的动作全部看在了眼里,包括所有对温言所有的小动作,似抱非抱的暧昧区间,但让洛寒珏最难受的是,是有人的默许和不拒绝。 这么想着,身边紧挨着的一向少年人干爽的清香都染上了些成熟女人的暖意。 如此的格格不入,简直就是果酒里混入了咸口的橄榄,辛辣刺鼻。 洛寒珏的手又慢慢开始用上了力。 青允一下失空了身形,她低眉定定的看着手中消失的温度,抬头又是一张笑颜,她看着洛寒珏轻松道,“如果没有事情的话,能不能把那位还给我呢,我们还有许多事情好聊聊呢。” “是私下的那种哦~” 其余的,她可以当做是一个恰好的意外。 “我喜欢助人为乐罢了。”洛寒珏的眉眼不变,但她气势上的锋芒如利剑一样让人胆怯。 没想到青允也是如此,她依旧回道。 “哦?那请问这位,客,人。”青夫人的表情越来越和煦,只是莫名加重了些重音,“如果是喜欢助人为乐的调调,那我可以给您多安排点这样的戏码,说不定客人会更喜欢我楼里的好姑娘们呢。您觉得如何?” 她垂下眼睫,口吻依旧是淡薄的冷冽,“与你无关。” “既然如此,你们是什么关系呢?” 冰霜美人难得勾起了笑靥,直切入的傲视着这个女人,语气挑衅又暧昧。 “她是来捉奸我的,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青允笑得更灿烂了些。 两个同样级别的大美人,一个笑里藏刀,一个冷若冰霜。 这两个女人的对决,让温永宁看得只觉得牙酸了。 只有温言愣愣的看着洛寒珏微笑的侧颜,想。 这个女人,真的是好帅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说,前女友加黑历史终于上线了,我喜欢的修罗场也来了 第47章 空气自从洛寒珏说出那句话之后就凝滞下来了。 温永宁作为唯二的男人,也不敢大呼吸了。 他的目光来回在两个女人之间徘徊,逼仄的窒息下,温永宁突然发现了盲点。 说来也是巧了,他之前在暗处没看清洛寒珏身上衣着的颜色,到了白日亮光点的地方,他才发现了这两个女人还穿得是同样的青色。 男人托着下颚,总觉得这牙越发的酸了。 阴暗的楼拐角,两个女人冷淡的看着对方,直到青允描摹着眼尾的勾线突然灵动起来了。 她莞尔一笑,多是女人最美好的风情。 是青允先开了口。 “这位客人没想到嘴上还如此伶俐呢,倒是和外表的模样不太一样。” “妾身还以为……”欲言又止的尾音被洛寒珏出声接过。 “你在以为什么?只不过是萍水初见的一眼,就能给人下定义。”脸色有些苍白的女人口吻冷冷,“都说青夫人是个明事理知趣的人,看来有些事情确实是百闻不如一见。” 洛寒珏不悦的口气,是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出来的明显。 不过如此针锋相对的嫌弃,也是洛寒珏鲜少的直白了。 腰侧间的力道应该到了会留下淤青的地步了,在心底腹诽着,温言脸色相当淡定的侧目。 她的目光中,那个向来冷冷淡淡的人此时眉头紧蹙,下唇也被齿尖咬出了不明的血色,凶狠的气息满溢而出,上挑的眼尾都有了些红意,洛寒珏紧锁着青允的神色,总让温言莫名联想到了狩猎场上匍匐以待的猎豹。 而她就是那个被叼入巢穴里压在母豹胸腹绒毛下的草食兔子。 这是被人护食了。 放在平日,温言都想出声嘲笑自己这个突兀的想法了。 但现在只是她转过脸,依旧平静,环拢在女人肩头的手用上了些柔顺的力道,默然之中她在缓缓安抚起洛寒珏浑身的颤抖。 温言的眼神越过青允的肩头,她不在意这个女人投注过来的眼神了。 这周围所有的火烛都被点起来了,照得楼中四周悬挂的红粉绸缎也像反射出了艳丽的光,多的是暧昧的气息。 怎么看,都和洛寒珏这种开个玩笑都得不到要领的正经人搭不上边。 但记忆里这个正经到夏天也会穿戴完全的女人,现在就站在风月楼里,一幅怒不可遏的模样,外人看来,总觉得这个女人的强势有些夸张。 鲜明的色彩被迫染上了斑驳的污浊。 温言心里闷闷的,人总是在正视自己感情后,想要付出更多的珍惜。 在旁人看不到的阴暗处,她撩拨开洛寒珏肩颈后的长发,温言像是给大型猛兽顺毛一样,熟清熟路的用拇指和食指轻轻的给洛寒珏揉起了鲜明的骨节。 那里一片平滑,细软的皮肉还在轻轻打颤。 洛寒珏突然精神一松,她轻轻眨眨眼,英气清冷的人,还没等红晕染上脸之前,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如同应激一般,洛寒珏揽在温言腰侧的手飞也似的弹开了。 她又一次的,给温言带来了伤害。 “对不起……”脱口而出的同时,女人毫无踌躇的就想往边上大后撤一步了。 可要是真做出这样大的后撤,温言的小动作也要被发现了。 但在下一秒,洛寒珏被牵扯着,向来稳定的身形也晃了晃。 原来是温言提前一步伸出手,年轻人像是提前看透了女人的意图,她捉住了妄想从她身体部分上逃离开的指尖,重新按回了尚有女人余温的腰侧上。 狠狠的,洛寒珏被原主拉回了猎物的保护圈中。 这是草食兔子的自投罗网。 “做什么?是本王的腰不够细了?还是说你摸得不够舒服了?” 说话间的语气依旧是熟悉的狂妄,洛寒珏感受着自己被拉进了一个怀抱,很暖。她被硬拉扯过来的手也被按在了一个劲瘦的腰肢上。 她的心情突然有些平静了。 没能让洛寒珏看到的角度,温言勉强挤出一个笑,她算是知道,自己的腰必定会在日后受到百般挫折了。 洛寒珏被这样一遭,她还是有些发愣。视线也有些不知所措停在哪里了。 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那个温度异常高的地方,紫眸中懵懵懂懂,锐利的气势散开了许多。 温言看了又看落在怀里的人,多了几分怜惜,也发现了女人有些空白的表情。 她抬头引导着还在发愣中的人,心里一边默默念叨起了“真是可爱啊……”,一边牢牢捉紧了还想逃开的某人。 明明是年长的那一方却总会在关键的时候胆怯,又习惯性隐匿在黑暗中消化自己的情绪。 温言或许不能及时知道洛寒珏的沉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她自小看着的,就是洛寒珏的背影。 所以,她还是无法放弃,飞蛾扑火一样的追逐了那么久,长到自己年轻的二十年里,仔细想想,全是和这个人的痕迹,即便失忆后她选择了对青允的青睐有加,虽然说起来很不齿,但私心下的下意识,温言看到青允眉眼的那一刻,就觉得相似了。 和一个小王爷怎么也想不起面容的人,很像。 自以为是的宠爱倾斜给无辜的人,又在消遣之后无端由来的淡漠。 温言觉得自己真的很可笑啊,可笑到她硬是循着一点模糊的就和还是花魁的青允交好了半月,但硬是什么也没做,那个时候温言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克制下来,虽然到了最后还差点被人家下的药迷晕过去了。 差点被吃干抹净。 现在,温言静静正视着眼前的青允,当初一起玩乐的日子确实存在,那时候也很开心。但发觉危机之后,特意回避和这个女人所有交际也是不假。 想来想去,温言无法再说多了。 因为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了。 最后五指扣着五指,掌心覆着手背,卡在指缝间的温凉是不可置疑的力道。 在四周明暗里的暗视中,安王高高牵起掌心,来自另一人的体温已经开始回暖了。 温言就是在毫不避讳的张扬确定一个事情。 ——洛寒珏说的话没有任何问题。 温言朗声道:“我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人了。所以,劳烦夫人让让吧。” “夜很深了,现在我们要一起回家了。” 话音刚落,楼角的火烛终于被点燃了。 亮色下,洛寒珏的紫眸也是明亮得惊人,尤其是看向那人的时候。 少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偏侧了些角度,年轻好看的眉眼,桃花眼弯弯,多了些狡黠的温柔。 青允知道温言的言下之意,或许很久之前,她也是会维护她这般和别人起冲突。 但现在不一样了。 所以在对视之间,青允一直微笑的唇角也终于失去了弧度,她安静的看着门里那一边的两个人,青允有些恍惚。 其实也没有什么两样,同样的一门之隔,只是在刚才,站在温言身边的人,是她罢了。 站在门外的女人轻声道:“您,是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 无人回应。 温言平静的目视前方,她牵着身侧的选择,一步一步的,走出了门内光照不到的幽暗里。 跨出门槛的一瞬间,掌心微凉的颤抖第一次平静下来了,温言年轻漂亮的脸上绽放出了明媚的暖阳,兀自驱散了这处繁华堆砌下见不得光的阴凉。 少女繁华衣袂划过,青允环抱在胸前的手紧紧攥紧了,她告诉自己,那个人给她的情报确实没有错,自从两年前和她分开之后,温言的私生活很干净,她拒绝了所有怀有异心的男男女女。 所以,她在温言的心里必然是不同寻常的。 青允眼神有些涣散,她突然想到了一个词。 那种词的重量感只是不出声的含在心口里,就会觉得心里暖洋洋的。而就在两年前,她在温言的心里就是占据了那个位置的分量。 她曾经觉得自己是唯一。 可如今呢?兰楼里的主事人慢慢回想着在半空相互紧扣住的双手,同样的年轻,同样的干净漂亮。 她本该嗤笑着,打压下洛寒珏的自卑。可青允又明白了,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是有人不会让她有这个机会再这么做了。 等到人都走出了几里外了,青允仍旧靠站在门的另一线,她虚握着掌心,仿佛有一股似曾相识的体温若隐若现。 最后,这个女人还是慢慢的松开了力道。 温永宁和秦瓒早早就离开了。 好像两个男人是同时达成什么协议似的,顺着一个方向就离开了洛寒珏的视野中,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她觉得有点好笑了。 现在夜已经深了,从兰楼走出来不远就是一街繁华的路道。 走在路上,流华轮转的彩色花灯倒映在每张面容上,总有点迷幻的炫目感。 应该马上就要到华初节的缘故,路上很多的摊贩和街邻都开始换上了新窗花,门上挂上了显眼的麦穗风铃。 看着都比迎春那会儿要热闹些了。 洛寒珏看着从身侧划过的风景,她看得如同孩子般目不转睛。 然后,她的手指被轻轻捏起,洛寒珏侧首,少□□越的侧颜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喧闹中,洛将军听到有人问:“这些你觉得很好看?” “嗯,臣很小的时候只知道练武,家里也不怎么会过节日,烟火也都是远远瞧见过落夜的硝烟,所以,看到这些也是很稀奇的。” “嗯——” 温言似不经意随意道:“那下月的烟花,正好你有眼福了。” “玉琼楼那里的掌事人给我府上早早就送过了请柬,他们每次有这些活动都会邀我过去,最高处的阁楼总会打扫干净空出来的。” 虽说她恐高,总是拒绝了。 洛寒珏没有说话,喉鼻间破碎的“嗯”音,像是疑惑。 高挑清隽的少女摸摸自己的鼻梁,半天还是没得到回应,温言有些尴尬。 “唉!就是说,我说!” 温言涨红了脸,避开人流,勾着女人钻入一个小巷里。 女孩的眼睛里亮晶晶的,看到洛寒珏困惑的表情,空出的另一只手捂着嘴角“恶狠狠”的闷声道:“下月的华初节,和我一起走,我带你去看烟花。” 这是个邀请。 意识到这点在之后洛寒珏冷静的神情一点点的开始了变化,狭长的凤眼慢慢瞪圆,长卷的乱发毛躁躁的,女人呆愣的模样倒有点和猫类似了。 她好像才刚刚切入了温言的轨迹上。 洛寒珏涩声:“所以,殿下在那人面前说的都是真的?” “不然呢。你不会是真的发愣到现在吧。本王说的那些事情你不会是真的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吧。” 都过了多久了,这个女人仿佛大梦初醒了,温言看着眼前人失空的眼神,笑得无奈。 “你这家伙啊,为什么总会在关键时候出岔子呢?” 少年人柔软的口气似娇嗔又像埋怨。 为什么呢?女人眨眨眼角,似有什么滚热的流出来。 “为什么这么做?”洛寒珏开始追问,她上前一步,执拗的盯着这张年轻张开的容颜,“你告诉我,温言,告诉我你到底是在想什么?你想做什么,到底为什么那样做。” 全部都告诉我吧,我想知道你的一切。 女人反扣在少女清瘦肩上的手微微颤动,她有了些勇气,源自于畏惧未知的心理。 她们好像和记忆中的某一天一样重合了,巷首街尾贯通了人群,好热闹啊,洛寒珏能清晰得捕捉到靠近她的一切声音,但她在那双望向她的双眸里,洛寒珏只能看到自己。 她那种带着私欲渴求的迫切,这像是有一种自辱感,莫名其妙又恰如其分的让洛寒珏觉得耳后烧得慌,在退缩前的一秒里,洛寒珏慢慢放轻了呼吸,任由温言把她揽入了怀抱。 洛寒珏听到耳边的一字一句,她压下了逃避的步子。 “我太年轻了,也太冲动了,所以总会做很多口不对心的蠢事,又觉得你每次对我的反应很冷淡,凡事我又只顾着自己,从来不问问你的想法。” 温言顿了顿,声音温柔又平和得不可思议,“以后你有什么事情,我哪里惹你不开心的,哪里你觉得我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告诉我,全部都告诉我,我不想让你难过。” 说到这儿,少女又拱了拱窝在女人肩颈上的毛绒绒脑袋,闷里闷气的傲娇:“不,不对。刚才那句话推翻,你这人就喜欢把自己憋得和个闷葫芦一样。这点你必须改掉,说好了,我一点都不觉得你这一点好,以后所有的事情,都要和我一起商量。” 温言的呼吸轻轻拂过女人光洁细腻的后颈,她抱着自己的宝物越来越紧,她絮絮叨叨像是说了好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有说明白。 最后,洛寒珏听着那个人围拢着她的后腰,靠在她的耳边说: “关于你的一切,我都想了解。” 世界上好像真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站在街角的一处,隔开了外界所有的喧嚣。 这是独属于她的唯一了。 在错过蹉跎了很久很久之后,洛寒珏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一刻,时常被很多沉重的回忆压得喘不过来气的女人好像不再忧愁了。 困扰了洛寒珏很久的那一夜,好像在这一刻被人重视的,小心翼翼的给出了确定的回答。 洛寒珏心想,若是能把这被偏爱的片刻中,化作永恒的私有。她想要是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能一直,一直,一直,这样就好了。 只要和现在一样,温言能坚定的再一次握起她的手。 洛寒珏能为她做到所有的事。 巷外的人声突然鼎沸,有人大喊:“哇,有人开始放烟花啦。”“大家快去码头看啊!”“对啊,对啊,快去看热闹啊!” 少女垂眸,纤长的眼睫如蝶舞轻颤般,在烟火炸裂开的最后一秒空隙中,温言她动了动口唇。 镇定的,一字一句却也不差的清晰。 “我喜欢你,洛寒珏。” “那日树下的约定,”夜色下,温言描摹着洛寒珏逐渐变化的神情,脸上自然扬起了灿烂又童真的笑容,却又压下微微的哽咽。 “我来赴约了。” 永不升起的夜空烛火终于照到了渴求之人的身上。 -------------------- 作者有话要说: 在一起了,终于直球了。 第48章 四月份的时候终于回暖了,街上也热闹了。 华初就在下周了,寻路过去的每户人家脸上都带上了点喜意,旧去新来,对于国的盛衰,还是他们最了解。 特别是今年对于梁人还是特殊的一年,没有大旱大涝,庄稼收成都足够一年还有富余,新皇逐渐减缓苛捐杂税,还大力推行新政,几年的苦仗也终于打完了。 更不用说,各地的番郡使官还为了之后的祖祭早早就汇聚在了都城的驿馆了。 路过四通八达的市坊门口,是连路过的旅人都会往里边探头看一眼的热闹。 烙饼的穆大狼就特别开心,早早就收了摊,和家里的妻子打了招呼,拎着酒壶就哼着小曲去隔壁找老友下棋去了。 穆大爷还没走几步,就闻到隔壁小院里飘出的甜腻的糖浆味,肚子的馋虫咕嘟了一下,看见大门敞开着,左脚刚跨进去就朝着院子里大喊:“老曲,你隔里面弄啥呢,咋这么香?你个小子别不是背着我吃油水吧?” “你声音小点,门敞开的,你这嗓门是怕别人不知道你穆爷的威名吗。”里院走出一个目光冷凝的男人,明明身上只是一套简单的灰色短褂,手里还拿着一个长柄杓,但这个男人的气势看上去就像是披肩带甲的战士一样。 曲世泽对着穆大爷挥舞几下手里的长勺,“大老远就听到声了,这个点我不在熬糖还能做什么。” 曲世泽扫了一眼老穆脸上的红晕,和他手里的葫芦。 脸色依旧淡定。 但穆大狼和这人一个战壕里呆了多少年,自小就是光着屁股滚泥巴的交情,哪又能看不出老友是在烦他没规没矩了。 “行,你先别说话。” 穆爷一下就阻止了话头,他拎起酒葫芦又是对吹了一口,那副豪饮的样子看得曲世泽直皱眉。 穆大狼一口辛辣气吐出,“我家那小子还在营地当班呢,今天没啥生意,收了摊就奔你这过来了。” 曲世泽嫌弃的挪了站位,他警告这个醉鬼。 “待会不要又喝得烂醉,敢吐在我家里就别想再踏入这个门了。” 又绕开他一身的酒气走到门边把门把拴上了,转身往里一边走边说,“给我正经点,阿晓在家里。” 眼神还带浑浊的穆大狼一下子就精神了,大掌拍上曲世泽的肩膀,笑着:“阿晓回来咋不早过来和我说,我今早的摊都可以收了。唉,老曲。这人家可不是你一个人养大的闺女,你这事做得可不厚道了。” 曲世泽看着这个四十几的老家伙还像个小孩一样朝院里探头探脑,拍掉肩上的手,斜人一眼。 “你别老毛糙的,多大的人了,”看到人终于安分点,曲世泽握着手里的铜勺,刚才炼糖的余温还留在手里,颠了颠勺继续说道:“陆家那边出事了,我就把阿晓接回来了。” “啥子东西,不会是陆家亏待了阿晓吧!”健硕的男人浓眉一挑,虎目瞪大紧紧盯着曲世泽的表情。 曲世泽点点头,他一看这头老狼到处找家伙的表情,就知道这家伙又是死性子不改,穆大狼这又是要闹出点大动静了。 穆大狼嘴上骂着:“我就知道陆家不是什么好东西,特么的他们敢对咱们闺女做什么,老子就把他们酒坊的牌子插在他们祖坟上,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冒青烟。” 就当穆大狼真的要迈出那道大门的时候,曲世泽掀了掀眼皮,“你话都没听完,就准备掀了别人家祖坟,积点德吧。” “嗷?那你是啥个意思嘛。” 曲世泽看着勺上僵硬的糖块,淡淡说:“是陆明德冒犯了世子被抓到暗牢去了。” 穆大狼听完,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庭院中心的男人,把门合上了。 他皱着眉问道:“那个混小子到底怎么回事?” “是我以前的部下告诉我的,说是当场想对孩童行凶,撞上世子爷了。”曲世泽淡淡地描述了一遍大致经过,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就像口里的“陆明德”跟他没有一点关系一样。 “哈哈哈,这不就是天道好轮回吗!”说着说着,穆大狼大笑几声,又仰面灌了一口酒,“那个小白脸我早就看不惯了,当初我就不同意陆家的这门亲事,可你非要守着死人留下的约定,你说你……” “穆小狗,别说了。” 曲世泽淡然的神色一变,蹙眉看向好友,“我说了白天你别喝那么多酒,你醉了。” “嘿,说好的别叫那个名字,你这老家伙胳膊肘向外拐的,难不成还想和我比划比划不成。” 穆大狼放下酒葫芦,握住双腕,筋骨一阵暴起,摆出招式,仔细看看,其实就会发现这个男人的眼神清明得可怕,才会知道这人根本就没醉。 曲世泽耍了一个剑花,对,用手里那个长勺,沉静的眼神慢慢暗沉下来。 两个退下战场好几年的好手对峙着,气氛逐渐沉重压抑起来,风云涌动就差一触即发的引炸点了。 穆大狼的长拳如鞭就要直捣寸劲之时,一个娇俏的女声破开了凝重的气氛和两个大男人昂扬的战意。 “你俩干嘛呢?我一回来就是来看你们两个人打架的不是?” 穆大狼这时候见着还真就像极了被踩了尾巴的穆小狗一样,猛一拍额头,咧出一个能让嘴部肌肉抽搐的笑容,他一把揽过曲世泽的肩膀,大力地拍了几下。 “哈哈哈,说啥子呢,阿晓你这丫头看错了吧,我和你爹可好了,我两刚刚就是在抓蝴蝶,”长相威武的男人试图瞪大眼睛让自己看上去更真诚一点,事与愿违,他这幅样子能把他三岁的小孙子都给吓哭了。 曲世泽被掠了一个踉跄,还没等他挣扎开,就听到一连串说话不打草稿的说辞,额角一跳一跳的,这个穆小狗每次到了这个时候比谁都要机灵。 可面前的少女像是真信了的,灵动的双目在曲世泽和穆大狼中间转了一转,突然双手一拍,急急地对曲世泽说:“爹,快去看看锅上的糖,好像快焦了。” 曲世泽手肘用力锤着身边的腰侧,无视了一声闷哼,上前安抚了一下自己闺女头上乱翘的小杂毛,给了身后男人一个眼神,和女孩一起走进去。 穆大狼知道这算是过关了,哼唧哼唧地捡起扔在地上的酒葫芦,心疼地吹了吹葫芦上的灰尘,也迈步一起走入内院中。 晚上,三人坐在开放的后院,吃着热乎的炒菜,高天海阔地聊着,从东西南北到街头隔壁那家大黄狗生了多少崽子。 虽然基本都是穆大狼一个人的声音霸占着小院里的空间,偶尔听到曲世泽的“嗯”,“是”,“然后呢”,“阿晓吃这个”。 但穆大狼依旧热情不减,对他来说,家里妻子不喜欢他话痨的样子,傍晚就会去妯娌家串串门,几十年的亲戚都住在一块,街坊邻居的也都相熟,有什么事都会互相帮个忙。 家里没啥好操心的,儿子和儿媳都住在专门的军属区,他儿子和他一样都佳偶早成的,现在这个岁数他就有了个三岁的小孙子,平时儿媳妇也不让他们带孩子,日子甚是清闲。 所以,穆大狼平日的日子就是出出摊,逗逗狗,去武馆打几圈,回来和老朋友聊些家长里短的。 吃完几粒花生,男人又是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曲世泽给他倒了一杯清茶递给他,穆大狼咕咚咕咚就喝下去了。 看来也是讲得渴了。 吃完饭,两个男人收拾完杂乱的餐桌和食物残渣,曲世泽把女孩送进屋里,回到后院,就看到吃饱喝足的男人像极了他家那条晒太阳的老狗一样,惬意地晃着躺椅,转个身的功夫又开始喝上了。 不过,这次他没有再劝告,拉过一个马扎,坐在一旁,也倒了半碗酒,曲世泽默默地喝了起来。 躺椅晃悠晃悠,发出吱呀吱呀的动响:“眼瞅着马上就要过年了,今年孩子们都在,你个做长辈的不表示表示?” 曲世泽咽下一口爽冽的酒液,“小瑞的周岁礼我准备好了已经。” 穆大狼摸着下巴的胡须嘿嘿笑了两声。 笑完之后,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很久之后,穆大狼懒散的声音响起:“你准备怎么做?”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曲世泽知道老友这句话的意思,放下碗望着天上皎洁的白月,淡淡地说着:“我不会同意婚约的。” “哦呀,”躺椅微微的吱呀声一下子变重了,穆大狼支起身凑过头,看着身侧依旧面相年轻,看上去完全没被时间这把铡刀挫折过的老友,压低了嗓音,“你想好了?” “嗯。想好了。” 穆大狼狐疑地扫视了一圈,“你没骗我吧,之前我劝了你多少次,都没说动你个老顽固。” 看着老友面色无常地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拿起酒壶往人碗里斟满,扬起笑脸乐呵地倒酒:“那也不错,你早就该这样做了。老子早就说过陆家不是个好相处的,那个陆家小崽子我有几次摆摊还见过,一幅弱鸡样。”说着,不屑地唾了一口。 曲世泽古井无波的眼神看着倒映在碗里的圆月,晃晃酒杯,波痕微动,圆月就被打散了。 “大狼。” “咋?” “出事的不只有陆明德一个人。”曲世泽顿了顿。 穆大爷缩回脑袋,闭着眼翘着腿,哼唧哼唧地哼着小调,“嗯~还有哪个小倒霉蛋子啊,说出来让大爷我好好乐一下。” “还有庞子意。” 悠闲的曲调兀然拉闸,春间的夜晚只有微鸣的蛙鸣。 穆大狼站起身,只问了一句:“你是说的哪个庞?” 冷然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是庞勇义的庞。” 良久,健硕的男人留下话:“行,知道了,我先回去做饭去了。” 曲世泽没有去看走远的背影,呼出一口酒气,收起马扎,转身回屋。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配角过渡,下一章是甜蜜约会。 第49章 今日是华初,百家都热闹着,大家都盼着迎佳节,务必把每家的门面捯饬得干干净净,取下去年陈旧的窗花,门前挂起红灯笼,平民百姓家即使再落魄也会把每年的新礼提前准备齐全了。 连着后面几日,皇帝下令取消宵禁,商家小贩可以彻夜摆摊,甚至有专门的京尹会派人到灯市上巡视,保证商家门前都会挂上灯。 去年的华初灯会,皇帝还会带领宫人到城门上观赏风景,提前准备了一些小贩的商品给宫里的后妃挑选,也会有民间的艺人表演歌舞。 尤其是今日,王府也是从天亮起就开始热闹的。 浅椿手上接过第八套被嫌弃掉的华服。耳边又是主人重复了无数遍的疑问。忠实的侍女长嘴角的微笑像是要刻在脸上一样,忠尽职守的又一次告诉她的主人。 “你觉得这套怎么样?” 浅椿微笑:“蓝色很衬您的肤色,奴婢觉得这套很能凸显您的姿容。” “嗯……”温言挑剔的眼神来回上下的看,端详凝重的神情仿佛托盘上的不是外衣,而是她深觉厌恶的中汤药。 最后,王府的门口,浅椿看着远去的车马动静,长长的叹出一口气,喃喃道:“希望将军不要被殿下给烦死。” 毕竟今天的殿下尤其的兴奋,闹到了出府前的一个时辰,这主子才大手一挥让全府的人领掉加倍的月俸,放了三天假。 温言本来想得好,她提前了半时辰就出了门。结果,等真到了节日的这天,之前早早规划出来的路线行程已经不通用了。 街上实在是太热闹了,车轱辘转个半圈,就换了一个卖摊的吆喝声,各种“糖葫芦”“年糕”“烧饼”“甜红豆”的叫着,热乎香甜的气味足以让每个来往的人流连忘返。 往日流通的十字路口更是被堵塞得水泄不通,外界的气氛怎凭单单一辆宽阔的马车是阻碍得了的热闹。 整段路硬生生把马车的行步拖得比行人的步伐都慢了。 柳靛的声音从前面传了进来:“主子,前面的路已经走不进去了。” 温言端坐在马车里,打理精细的发丝从顺滑的外衣垂落。她睁开明亮的眼,在柳靛都没有反应的速度下,男人身后跳下了一个身影,然后如同一支离弦的箭。 眨眼的瞬间,温言就从车上蹿了出去。 远远的,只留下了一个身影和模糊的嘱咐给他。 “本王走着去了,你要是想走就回府过节去吧。” 柳靛都来不及拉住手下的缰绳,直到那抹跳跃的背影没入人海之中,他才有些呆愣的放下自己挥舞的手,半晌,男人才挠挠头。 “殿下,什么时候能跑这么快了。” 感叹后男人就重新拽起缰绳,顺从的驾驭着马车打道回府,虽说是被堵在了路口,但他也是把殿下送到了最近的地点了,其实走过去的路程算算,也不过是百步的路子。 柳青的轻功反正是不会把殿下跟丢了的。 风吹落叶,温言很远的就看到了古树下的人影,浅亮的外袍轻飘飘的,很显眼。 洛寒珏已经站在那里,她双目闭着,独立冷清的容资已经兀自隔阂了所有的纷纷扰扰。 温言突然意识到一点,洛寒珏应该是很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难得温言喉头滚了滚,她有些紧张了。 迈步之前,少女下意识往自己身上看了两眼,捋捋袖口,又拍拍肩胛。但从王府走出来的那一刻,她身上那套已经在马车上被自己折腾了百八十遍了。 也是劳烦被她穿在身上的外袍了。 温言平缓着呼吸,她慢慢走过去,站在树下静候的人忽然睁开了眼,洛寒珏定定的朝着一个方向,嘴角含笑的唤:“你来了。” 到了人跟前,少女有些尴尬的摸起自己的鼻梁,“嗯。你是不是等了很久了?” “没有,我也是刚到。”洛寒珏轻描淡写的抹去了自己干等的时间。她望着少女的表情,又说:“今天穿得很好看,蓝色很衬你。” “是吧。”温言有些低落的心思马上就活跃起来了,神采飞扬的拉起洛寒珏的手,就开始边走边闲谈起来了。 她们一同走入闹市中的人流里,顺应着人群的喧闹,温言牵着恋人的手,时不时就观察着身侧人的表情,看见洛寒珏的视点在什么东西上停顿一下,她就兴冲冲的走到摊头前,掏出钱币兜了一捧吃食,回到人的面前献礼。 漂亮的眼珠闪闪发亮,街边火红的笼在她的眼里又像是覆了一层琉璃样的精贵。 只是这样看着,就让人心软和不少。 洛寒珏从她怀里取过几样,低声说:“不用花销这样多的,搬这些东西你多劳累,今夜风大,容易受凉。” 温言才不管女人说了些什么。脸上笑着只顾着点头称是,完全一副无条件顺从女人温柔的劝阻的模样。可又到了掏钱的时候,洛寒珏都没拦住兴致盎然的小王爷。 女人只能一步一走的跟着,看着从街头窜到巷尾的身影,手轻拢在袖口,等到了温言有些累的时候,就从怀袖里拿出手帕轻轻消去少女额角的汗。 温言顺着洛寒珏的动作,她有些不适的嘟囔:“你不用给我擦的,我又不是什么泥人,一吹吹冷风就散了。哪这么容易着凉的。” “不行,今晚的风还是比较凉的,你刚才跑了那么久,一消停,寒意就很容易渗进来了。” 洛寒珏手下的动作是不容置疑的仔细,她指尖尖端刚触到温言逐渐变温凉的肌肤,就想往这个不听话的小孩的后颈那边看看,指不定那里又是一处风寒随意侵袭的地。 温言被女人的指尖一碰,不由自主的就缩了缩后脖,像极了一只被拎起软肉的猫崽,瞪圆了眼委委屈屈的控诉道:“你还说我呢,你自己不也是手冰凉的。” “我天生体温低,又是武者。你和我比这个不会有一个结果的。”看见高挑少女不服气的表情,洛寒珏又慢慢顺毛,哄她低头:“若是你着了凉,等之后的几日就出不了府了。我们之前不是还约好一起去踏青吗,到时候花开得好,你见不着不就可惜了吗?” 温言自然听得出洛寒珏的言下之意,早在她统一的一个认知体系里,着凉就等于要被浅椿训了,训完之后她的珍馐美味就得全部换成讨厌的中药了。 一想到药,似曾相识的苦涩就在她舌苔上滚涌。 真不知道谁才是王府里的主人了。 所以温言听了也只是撇撇嘴,不再说什么了。 虽说小王爷嘴上不情愿脸色也不太美妙,但洛寒珏真要给她擦汗时,就又是凑近又垂着头,洛寒珏只要抬抬手,不费点力气就能把温言脖颈后的汗也给擦去。 女人心里也是在笑,笑温言的口不对心。但面上神情仍旧淡淡的,不动声色。 年少气盛的,被人直白的落了面子,当然有些不自在,洛寒珏本来都做好被温言避让开的准备了,可真当骄傲的人低头弯腰的时候,女将的心又软了不少。 温言的话好像今天在洛寒珏面前说不完似的。 还没等洛寒珏动作完,她就又开始抛出话题开始闲聊了。 从王府最近的闲暇琐事,到刚才看到的稀奇物,温言都说得精彩,所有的事情好像都能完美重现在洛寒珏的眼前,最为明显的,小王爷鬓边墨黑的长眉都压不下眉梢的喜悦了。 洛寒珏一句话一句话的应着,她眼神柔和的看着少女开心的笑颜,心里的滋味又像铺了蜜的甜。 等闹市都被逛了一个遍,夜色渐黯。 洛寒珏站在路口的末端,抬头仰望了星夜,今夜的天格外的透彻,不仅白天万里无云的晴朗,到了这个点,还能看见漫天的星星。 她轻换了口气,清新的空气让她朦胧的意识也清晰不少。 她对温言说:“今天我很开心。” “嗯哼。”少女眼角含笑的看着女人继续说道:“谢谢你,那么,明天见。” 温言一下子看洛寒珏的眼神就不对劲了。 可洛寒珏像是什么也没发觉一样,温和的在为今天的约会自顾自的落下帷幕。 “我很少出来过节,都是练武的时候居多,所以,今天你能邀我出来过这样重要的节日,我很开心。” 又一遍的,“开心”在洛寒珏的嘴里被反复念叨着。她稍稍停顿了下,接着像是又要开口说些什么“场面话”的时候。 刚要出口的几个字音被温言突如其来的动作打得模糊,洛寒珏都没察觉到的失落眼神转为困惑迷茫。 她看着眼前这个上手捏住她脸肉的少女,歪歪头表示不解。 “你这个家伙,怎么老是这样。”温言又气又好笑,“我不是早就说过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和我说,有什么想玩的想做的,我又不是什么都满足不了你。” “不,倒不如说,你的要求我如果做不到的,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可以做到了。” 洛寒珏抿着唇角,一幅木讷的样子。 温言看她就知道心里憋着事,明明脸上的不舍都快溢出来了,也不准备吭一声。 心里喟叹着,又有点心疼。 温言往洛寒珏的方向凑近了些,和之前的动作一样压低了身子看她,女人清浅的紫眸这次倒是有了闪躲,游移不定的就是不看她。 “看着我。”安王口吻轻缓,轻轻摸着她掐过的脸额,“都还没看过烟火呢,你这就想赶我走了吗。” 烟火?洛寒珏抬头,神情有些诧异。 “怎么?你是觉得本王脑子不好还是记性太差,才说了多久的东西就能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不是。只是我以为……” 洛寒珏说到一半就立即被温言截胡了,“我可是很早就安排好了今日的行程的,你不会要和我说你是困了,准备回去睡觉的吧。” 说实话,温言看着女人嚅动的口唇又沉默的样子,心情就是好上了不少。 说白了,她就是喜欢逗洛寒珏玩。 “温言……”压得低低的直呼大名,带上了点羞恼。 小王爷马上卸下故作高傲的神情,向前把女人揽入怀,赶紧哄着,把人带到了早早准备好的地方。 玉琼楼前—— 温言站在台阶上转身,对洛寒珏伸出手,她挑眉看着站在原地的那人,“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上来看看,你不是一直想看烟火的吗?” 洛寒珏盯着那只手,她眼皮轻颤,素白修长的指尖刚一搭上去,下一秒,温言的力气轻柔又专注的把人牵上台阶。 她顺着那股力道,走向了楼的最顶端。 很久以后,洛寒珏都记得。 那夜的台阶很长,长到她以为能和温言走下一辈子。 入了内阁,自是不比外面被风直吹的冷了,玉琼楼服侍的对象都是京中一等一的尊贵,交帖子之前都是明白什么房间对应的是什么等级尊贵的人。 一楼更比一楼高,走得越上面,侍者服务得就更谨小慎微了。 待侍者拉开门扇,通透远阔的景冲入了来者的眼中。 顶楼的风景实在是太高了,太远了,特别是玉琼楼还专门开辟了落地窗般的视野,靠近些站在边线就能把众生一望无遗的收纳入眼中。 “怎么样?这里的景色不错吧。” 洛寒珏窗边回头,看着不远不近依靠在柱边的人,突然温言看着那人三两步就凑近了她,眼神还十分认真的端详着她的脸。 洛寒珏直接开口:“你是不是不舒服?”说话间女人英美的眉头开始紧皱了。 这哪能让人看出自己是恐高的性子,温言灵识一动,让系统掩饰掉她苍白的脸色。 “我哪里有什么不对的,不就是看个风景。” 嬉笑之间,温言就拉着洛寒珏入座,囫囵的就让人先把酒水瓜果上好,把人安置在座椅上,才入了自己的座。 那窗外的景色太近了,即便有很好的防护,逼真感也是十分的剧烈。 温言看了两眼,就略略屏住呼吸,紧闭了眼又睁开,脸色有些发白。 她的手背被覆上一层温软,少女僵持的眼珠滚动了下,看向侧边,宽慰着: “我没事,就是刚才走太多了,有些累了。” 洛寒珏不放心,一有空就看看少女的神色。 终于时间过着,到了一日中的末端。 烟火飞升的那一刻,天穹颜色灿烂得和白日通明般璀璨。 万人欢呼着,家家户户都探出了脑袋看这一场极为宏大的烟火。 一场不知是谁准备的漂亮烟火。 洛寒珏仰着头看着眼前的一切,所有的色彩仿佛近在咫尺般可触。 温言看着天上绚烂的烟火,她笑靥灿漫,彩华流意的火花映在她年轻的面孔上,漂亮又张扬。 “洛寒珏……” 那人应声回头,温言的眼里倒映出洛寒珏脸上的波痕,少女只看着她,眼波温柔,一字一字又是温吞极了。 “新年快乐。” 乌黑的落发一晃,洛寒珏定定的看着那双向她而来的温柔眼眸,渐渐的眉眼也浅浅弯起。 洛寒珏握住那只朝她递来的手,十字相扣的瞬间,轻声回着: “嗯,新年快乐,阿言。” 第50章 夜晚,络绎不绝的马车人流从四面八方汇聚成一道溪流,往这个城池最高最大的建筑涌去。街上的吆喝声不停,红染的灯笼串成一排,天边的暗夜染上了属于白日的气息。 汴城京中,白昼不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可所谓是“不夜城”。 温永宁早早地等在了王府正厅,之前温言与他早早约好今日一同前行,所以他就提早了一些时候把自己捯饬好就来找人了。 “啊~好慢哦——” 温永宁双手交叠在脑后,伸了一个懒腰,探出头看着站在门口的浅椿。 “浅椿姐,你知道温言什么时候好吗?” 浅椿回礼,恭敬地回道:“回世子大人,殿下马上就到了,请稍安勿躁。” 温永宁敏锐地抓到一个词眼,这“到”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他继续问,屋外进来一个王府的侍从,对着浅椿说了几句话退下了。 然后温永宁就一脸懵逼地被浅椿请出正厅,走到大门口去。远远地就瞧见了大门有两辆外表精致高调的马车停在台阶那处,温永宁摸了摸最靠近他的其中一匹骏马,肌肉强健,体格高大,一看就是血统非凡。 “这马我怎么没见过啊?”温永宁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不对啊,王府马厩里所有的马我都骑过啊,这莫非是新进的马不成?” 还没等世子爷准备控诉小伙伴先他一步得到了良驹,他的后侧方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温永宁,别摸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变态啊?” 熟悉的声音带着调笑的语气响起,温永宁被调侃了一句也没有动怒,反而兴奋地两三步跨到车帘边,他张得高也板正,和马车里的人平视这件事,对于他而言轻而易举。 “唉,那马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以前都没有见到过,你从哪里得来的啊?” 温永宁没说几句,他看着里边撩开一小半帘子的人,上下打量了一下迟疑道:“温言,你是不是受啥刺激了。我怎么感觉你……” 青年的眼中直直地散发出一种微妙试探的光线。 温言觉得好笑,比温永宁先一步的永远是他耿直的语。她看了一圈窗边的人,不过,也没什么好生气的,比起以前,她现在脾气已经好了很多。 “你见面第一句就问候我这个?”温言端着假笑看着面前的男人,“信不信我半夜去世子府给你把你后院马厩的那些栅栏给拆了。” 用着温和的语气说着吓人的话,温永宁这次敢拍着胸脯肯定了,这确实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温言。 “你是刚从外面回来了吗?”想起浅椿刚刚的话,温永宁多问了一句。 “嗯,刚才去见了一个人。” 在她的面前温永宁一脸探究,高大的青年毫不掩饰眼中的好奇。 “谁啊?这么神秘不告诉我。”温永宁看着车帘边只泄露出一角的面容,其余的一切都被遮掩得明明白白,仅有的一点缝隙里倒是飘出了香气,细微又不容易察觉。 香味随着这一点开口往外散去,温永宁更好奇了些。 温言摆正了靠躺的姿势,挡住了外面往里的目光,语气淡淡:“你感觉上马车去吧,现在时候不早了,要是耽误了祭祖,等会场面就不太好看了。” “你以为我是为了等谁才这么慢走的。”这般嘟囔着,温永宁走上了前一辆的马车。 看着温永宁进马车之后,温言才放下窗帘。 “直觉还挺敏锐。” 温言想着刚才青年若有若无向自己身侧飘来的目光,重新靠回原处,蹭了蹭紧靠在一旁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说待会他要是看到会被吓一跳吗?” 幻想了一下温永宁石化的表情,温言的愉悦因子就在不断增长。 “别逗他了,看上去怪可怜的。”静谧矜然的女声在温言的耳廓边回响。 洛寒珏动了动被桎梏着的手腕,一脸无奈的笑。 “哼,你觉得不好玩吗?” 温言感受着女人被自己捂热的指尖划过自己的耳畔,为她捋了捋刚才支起身有些散乱的落发,心里满意的小人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少女又笑着握住五指,她顺势把头搭在女人的肩头尽是往那白皙的脖颈挤,温言活像一只被人驯服的猛兽,一股黏糊的要命缠人劲。 “怎么了?难不成你还紧张了?”温言拉长语调,仍面带笑意的轻轻发问,她一下捉住自己膝上纤细的手指,一根根摸索过去。 “我为什么会紧张?你现在这样逗弄他,到时候等人气着了,你也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他,一来二去的,我是怕他到时候被吓哭了。” 洛寒珏察觉到小孩的小心思好笑之际,也体贴地顺着少女的动作,挺直的身体瞬间调整摆在了最适合温言下靠的姿势。 现在她贴合某人的小心思这一点,已经非常得原主人的心了。 少女危险的语气立即软化下来了,只是口头上还哼着。 “呵~是吗?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哭的,我又没有欺负他。” 温言合上自己水光潋滟的桃花眼,不让洛寒珏看到自己眼中的情绪,她偏了偏头,故意又往里蹭了蹭,女人的身体有一瞬间的不自在。 温言眯着眼看着咫尺之间鼓起的浅青色脉搏,她无声地笑了笑,看来有人还是没熟练啊。 温言手上微微一用力,握着的手指紧紧交缠起来。 说话间,马车动了。 没一会儿,伴着平稳没有颠簸的移动,在睡意席卷之前的最后一刻,温言压着声音有气无力地喃喃一句。 “我好困啊。” “那就睡吧,到时候我叫你。” 女人冷淡的声线传入耳中,可手上的动作依旧那样小心翼翼,温言感受着洛寒珏温热柔软的手指轻轻拂过她脆弱的眼皮,程度就和叶落无痕没区别,下意识的,少女蹭了蹭洛寒珏的掌心,感受着太阳穴被舒缓有节奏地按压之下,温言只感觉到她困意或许加倍了。 洛寒珏察觉到脖颈间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晃动,摸了摸少女的柔软细密的头发,重复了一遍:“我守着呢,你先睡一会儿。” 嗯—— 没来得及回答最后一句,源源不断的黑暗漫天铺地地向她袭来,温言卸下所有的凝神力,嗅着萦绕在鼻尖熟悉的余香,缓缓投入了温暖的怀抱。 年长的女人低垂着眉眼,揽着怀中人消瘦的肩膀,像母亲抚慰孩童一样,可眼中温柔细腻的感觉又像恋人之间的抚慰。 洛寒珏慢慢轻拍着少女的背部,口中还哼着轻柔的歌谣,那模样看上去温柔得不可思议,没有一个人可以想象出这人就是战场上冷血到杀人如麻的梁军将领。 这已经是温永宁看了都要吓一跳的程度。 “……” 断断续续的浅鸣入了谁的梦乡。 等到温言自己清醒了之后,夜幕也悄然降临了。 小王爷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静静闭着眼发出困倦的声音:“我睡多久了?” 洛寒珏的声音响起:“没多久,马车刚进宫。” “是吗?” 几句话之间,温言把最后一点残留的睡意消化完了,身上所有的感官也全部归位。第一时间,她就感受到了自己后脑勺传来的柔软触感,这种熟悉又微妙的触感加上现在她的姿势,一向聪慧理智的大脑逐渐理解了一切。 温言内心的小人坏笑着,哦~这个不会就是传说中的“膝枕”吧。 可以说,温言和系统为数不多的文化交流之中,其中,无数来自后世的各类影视作品,他国国粹,各种用语已经在这几个月之内被温言熟悉得差不多了,如果温言生活在后世的环境之下,系统也断言凭着那一口流利的国粹用语,没人可以分辨得出温言是来自多少年前的老古董。 这一高度评价来自一位曾经领会过安王针针见血的洗礼的,伟大的系统同志。 同时自从接收过原有的记忆碎片之后,温言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潜移默化地改变,指的不是往另一种性格方向合并或者是人格被影响,只不过温言发现她能比以前更自然地笑出来,很多无趣的东西从现在看来都要有趣一些了。 她自己可能不知道的是,如今的她在洛寒珏眼中整个人就像沉静下来慢慢开始打磨的原石,而不是以往那个锋芒外露浑身是刺的安王了。 有时候,温言会打趣自己,难不成这是和洛寒珏在一起之后就提前进入最后的老年期了吗? 每次这么说出口之后,温言会如愿以偿地看到自己面前的女人无奈地看着她,轻轻揉捏她的脸。 但往往这个时候,温言总是更积极的一个,小王爷总会先一步把自己的脸凑在人家手里,一幅任人揉搓的眼神从下往上看人。虽然只能轻轻揪起一点软肉,但无法无天的小霸王总是乐此不彼地做这个动作。 直接的肢体触摸和体温确实的交互,是现在温言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每次握住洛寒珏的手,温言会觉得心里会多稳一些。 爱意切实的在填充她的人生,但同样,过渡的积压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所以,她总会纵马出去转溜几圈。 不然,温言也不知道自己日积月累下去,会做出什么事情。 可现在不是最好的时候,一想到晚上的“祖祭”,让她不能好好品味恋人难得提供的特殊服务,温言也难得有些泄气。 “起来吧,不要让温永宁久等了。”洛寒珏看着赖在自己腿上一脸惬意又略带遗憾的小孩,一时之间想到了什么,白皙英气的脸浮上一点红晕,女人点了点温言饱满的唇珠,无奈地催促了一下。 洛寒珏看着小孩哼唧哼唧地左右滚着脸,又是无可奈何地捏脸,定住左右摆动的那张俊俏的小脸,看着少女还是一脸的不情愿,她揽着发梢,慢慢弯下上半身。 细密的触感随之而来,上唇被温柔地浅咬了一口,还没等温言乘胜追击,福利时间结束了。 “再来一次,太快了,再来一次嘛——”温言脸上的阴郁一扫而空,迅速支起身,上飞的眼角盛满了一眼见底的期待和渴望,眼神亮晶晶地盯着大姐姐继续求糖吃。 “不行。” 洛寒珏别过脸,浓密卷曲的乌发划过半空,让温言看不清她瞬间变化的神情。 温言听着大姐姐干脆冷酷地拒绝了她合理的请求,顿时嘴巴像一只气鼓鼓的河豚一样,不服气地抗议:“你这是耍赖,是偷袭本王知道吗?你一个武者,怎么可以不讲武德呢?” 半晌也没看见洛寒珏回头,温言只好可怜地拱了拱冷美人的肩窝,闷声闷气讲了一句:“回去之后,还得让我枕脑袋。” 最后女人无奈的承诺和宽容还是让聪明会哭的小孩吃到了糖。 下了马车,他们早已经在皇宫内部了。 四周昏黄明亮的烛火像一条条火色的长桥把夜晚的宫殿照亮得如同白昼,温言少有把马车停在外面,所以每次入宫会让人直接进去,停在专属的马厩中。 温言正准备迈步走,袖口被轻轻拉扯了一下,她转过头,看着明显欲言又止的恋人,“怎么了?” 洛寒珏踌躇了下,还是问道:“温永宁不是和我们一起的吗?” “啊?你说他啊?”温言仰仰头,一脸自然。 “我让人把他送到了另一边去了。” 看着洛寒珏困惑的眼神,温言笑了一下继续说:“我特意让柳靛多绕几圈,大概过一会才会到吧,别担心,我掐好时间了,他不会迟到的。” ??? 温言也没管女人停顿下来的脚步,自然地牵上手,她往前边走边说:“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他在就太闹挺了,所以我就让他先多看看点外面的风景,待会跑过来把精力耗尽得差不多了,就不会那么吵了。” 有那么一瞬间,洛寒珏看着温言一脸淡定的表情,为好友诚挚的默哀了几秒。 第51章 祭祖的传统渊源已久,每年的仪式皆都盛大举行。 祖训称,但凡性命在世的所有皇室血脉都要集聚在“祭天楼”下最广大的平台烧香拜祖,焚香燃纸,玉帛粢盛,琼浆玉液,礼部一切都以天子要求的最高的标准进行这一场盛大庄重的祭祀典仪。 徐鸣立就是这一代的礼部尚书,他现在正在确认最后的仪式流程。 离典仪开始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还不能懈怠,所以徐鸣立这几日获得天子许可之后,他就可以在规定时间出入宫中的“祭天楼”。 高台之上,徐鸣立站在祭坛外围遥遥看了一眼下面,太监井然有序的抬着供果供蜡,按条理摆放在各处。 这些倒是不用让人担心的事情。至少徐鸣立心里稳健,因为这些基本的事物安排早在两月前,他已经接了陛下的旨意着手安排下去了。 而现在成果也确实如他所料,除了一个部分。 想到那事,徐鸣立心里细细琢磨着。 有人在身后轻声询问。 他的副手是个机灵的,感觉到了气氛的不一样,他看了一眼上司无异样的表情,谨慎道:“大人,您看一下列表上还有什么缺失的地方吗?” 徐鸣立一向性子宽和,和属下也都往来亲近些,这时微微颔首就是赞赏的意思了。 “无碍了,只要把最后的一些祭祀用物摆上,前期陛下交给我们的任务就完成好了。” 副手微微舒缓了一口气,也一同看着下面的祭坛,不由感叹了一句:“无论看几遍,我都感觉这里真是好宏伟啊。” 徐鸣立没说话,抚着嘴唇上方的髭,平日里精心修剪的髭绒一如既往地能给他提供好心情,准备祭祀对于他来说,不难。 这不是他第一次筹备祭典了,仔细算,已然有三次了。 每次徐大人看着祭祀顺利完成后,没有意外,没有差错,他也要花上一周才能把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不说祭祀被毁灭,人头,九族,一个都不会由他所来了。 朝官的荣辱只在一夕之间。 徐鸣立浅浅叹了一口气。 所以,事情还是得解决。 他转头问起副手:“陆酒正在何处?这几日我都没有瞧见过他人。” 副手听了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我这几天好像也没有见过酒正大人的身影。不过,陆大人做事严谨,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的吧。” “嗯。”徐鸣立沉吟一下,又好脾气夸了一嘴,“确实,陆酒正平时做事也积极,我也没见过他出什么茬子。这祭酒的事宜倒是早早就呈交过来了,就是连着几日朝上也走的快,我都没能叫住他。” “说不定是家中府里的那些事情。”副手压低了声,“不知大人是否略有耳闻,就是关于酒正大人的公子一事,据说过几天就到了暗牢放犯的日子了。” “说不定陆大人就是操心这事……” 徐鸣立打断他,“家务事不必我们外人操心,我们做好手里的事情就行。” 没再去看属下的表情,徐鸣立抬头望着被烛火映照得通明的夜空,宽厚平静的面容之下看不出任何波澜。 收回看向月辉的目光,温言扶着窗边的隔断吐出一口郁气。 “怎么了?” 耳畔响起磁性低沉的男声,关切的话语接上了那口郁气。 “没事——”温言慵懒地拉长语气随口回到。 温子薄坐在席榻上,把手中的经书搁置在手边的小桌上,只看了一眼斜靠在月色下的少女,好笑地说:“就你这个样子还说没事,正好今年和海边贸易那边有最新进贡来的琉璃镜,我让人给王府多筹备点。” 温言不知道自己现在活像刚经受狂风暴雨之后被打焉了的一朵娇花,但她还是能听得出自己亲哥语气中的调侃。 温言一下子就不想和温子薄这家伙共处一室了,张了张嘴还是恹恹的没说一句话。 温子薄挑了挑眉有些惊讶,没接收到预料中的回击,看来的确是发愁了。 男人冷峻的面孔没有一丝破绽,温子薄重新拿起手边的书继续读下去了。 被摧残的娇花在想什么呢?系统有话语权。 它听着温言的心声,意识海中冷汗都被吓出来了,虽然它的内部结构是由代码构成的,不存在人类会产生的汗液,但自从下载了丰富的感情插件之后,它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来自自家宿主的威慑力。 古怪灰调的烦闷在温言的意识里盘旋。 俊美的少女瞧着灰蓝的夜色,外表鲜丽之下有什么东西不断的在她心中发芽盘旋。 温言实在是太想翘了祭祖了。 她发誓,只要温子澜出现在她面前一眼,温言就想吐。 系统小心翼翼地询问:“我觉得事情还没有那么糟吧?” “我很讨厌吃鱼,”温言兀自说起了没有逻辑联系的事情,神情更是难得的认真,“因为小时候吃不了鱼,即使是肌理中最明显的一根鱼刺我也被卡过喉咙。” 温言自顾自地说起小时候的回忆,每一次嗅到鱼香吞咽口水的时候,那股曾经让她最接近死亡的刺痛感时不时会闪现出来。 系统知道这点,但听到这话还是发出疑问:“那我之前见过您吃鱼的样子,没什么异样啊。” 温言笑了一下,眼中的神色微敛,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那是因为之后我连续每顿都要吃一条鱼,你也试试,吃一个月的鱼就再也不会被卡刺了。” 意识海中的电子音停顿成了一条稳定的渠道一样。 温言没有管系统的沉默,继续意念道:“可我还是很讨厌吃鱼。鱼刺对我来说是不能理解的部分,就和温子澜这种人一样,为什么他还会活在人世,分走属于我的那部分空气呢?” 系统感受着宿主毒液一样的话语,心境却比平时还安宁平和,开始自闭了。 温言知道系统会很长一段时间不说话了,自然停住了话头。 如诗如画般的少女轻轻弯起眉眼望着天上皎洁的圆月,远处的风带来了祭坛旁篝火的热度,屋外的暖光倒映在眼中,火焰在温言的眼中生生不息。 —————— 离“祖祭”还有一时辰。 陆明知发颤的双手没有停下过,酒液又洒出了些许,浓郁醇厚的酒味在空中慢慢挥发。 他不自觉吞咽了又一次的唾沫,拿起抹布又一次抹去桌上的痕迹,可是越擦越脏。 一旁视线刺在他的身上的感觉也越刻薄凛冽,简直像刀片一样刮得他生疼。 这个中年男人的官服之下已经被背后的冷汗沁满了。 陆酒正的手更抖了。 站在陆明知一旁的带着青铜面具的黑衣男人冷冷出声:“陆酒正,再不准备好酒,时候可不早了。” 看似善意提醒实则饱含杀气的威胁。 被称作酒正的男人却汗如雨下,僵硬地赔笑道:“好,好,好。我马上就好。” 一连三个好,也没打消黑衣男人冷酷的警告声。 陆明知咬着牙,一只手死死擒着拿着一只玉瓶的手,看着面前样式精美独特的酒壶,以往这种精巧的玩意儿他看见就会爱不释手,现在他眼中,这个凶器已经化为和黑衣男子一样夺命追魂的黑白无常了。 养尊处优的中年男人大口喘了三口气,含着满腔的苦意抖擞着手,把玉瓶中的药粉全部抖入进去,一干二净。 黑衣男人检查了一番,确实粉末光了,再一看酒壶,粉末遇水立即消化得无影无踪了。这才,满意地笑了一声。 走之前,他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衣冠楚楚的酒正,黑衣人刻意停下脚步,蹲在一脸煞白的受害者,拍了拍他的肩。 “之后的事情,我会一直盯着你的,只要你做得不错,你儿子马上就会被放出来的。” 陆明知恍然回过神,急急地抓住黑衣男人的袖口,“那我的解药呢?” “等酒喝完了,我自然会把你的解药给你。”黑衣男人哑着本音,许下了承诺。 留下这句话之后,黑衣男子消失在夜幕中。 陆明知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看着面前的琼浆玉液,记忆中被送到陆家的一根手指和刚才男人的饱含深意的言语在他内心不断刺激,可他无能为力,只能被人任人摆布。 “我一定会不得好死的。” 良久,小房间传来男人的呜咽声。 —————— 祭祀开始前最后一刻钟,所有的准备已经就绪。 徐鸣立也终于见到了这些天神龙不见首尾的酒正。 他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男人。 “陆酒正,你身体是不是有所不适,”徐尚书迟疑的问着面前丝毫没有血色的同期。 “无事无事,只不过最近可能有些发福,这祭祀服穿的有些不适了。”陆明知笑着连连摆手。 “好,这些日子琐事颇多,到时候仪式结束之后就好好休息一段时间,陛下给我们批的几日假期就好好利用上。” “嗯,嗯……” 徐鸣立再看了一眼陆明知就不再多说了。 他本来只是出自对祭祀的负责多问一句,他和陆明知的关系一般,只不过在前几年的祭祀中才会有共事的机会,陆明知官场上的能力还算可以,几次的合作都没出过什么差漏。 但这人私下的个人风评一直都被人诟病,扶植外妾打压正妻,久恋一些暗地中的勾栏瓦肆,家风肆意,培养出的儿子也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到那个不知礼数的莽撞小子,徐尚书又看了一眼站在他面前神色苍白的男人,家规不正,何以正门楣。 不过这些都只是在徐鸣立脑子里转了一圈,自然不可能说出口的,只不过是一起共事的官员,没必要太过探究对方的私事。 所以,徐尚书微微颔首,看着陆明知略显佝偻的身影慢慢走远。 不管了,这次祭祀结束后就去回家吃馄饨和年糕吧。想到家中的妻儿,男人的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温柔。 终于,新一年的祭祀大典正式开始。 此朝天子抚着黑色庄严的龙袍一步一步走上祭坛,夜色正好,祭台之上只有寥寥数人。 祭乐起,祭司宣读祝文,天子面前的燔柴炉内升起梵香烟火,温子薄缓步走至牌像主位前行跪拜之礼,后至列祖列宗配位前上香,二叩拜,叩首之后,对天地诸神行三跪九拜礼,三叩拜。 敬天, 祭祖。 最后一步就是酒祭,酒正献酒,皇帝受礼,执爵进祖,乐起礼毕。 温子薄按照礼节顺序做完前两项,转过身。 陆明知垂眉顺眼地高举着托盘,盘上的酒爵稳固地一动不动,一旁是一件造型精致,一看就非俗物的小巧酒壶。 温子薄修长的手指拎起小巧的酒把,馥郁芳香的酒液滑进了爵中,酒液没有丝毫的跃溅,平稳得如履平地。 天子威严,温子薄看着爵中澄澈如往的酒液,面无表情地双手轻轻举起爵,对着牌位躬身三拜,直起身恢复青松般挺括的姿态,揽过袖口,捂住酒杯缓缓仰头。 陆明知的喉结也随着上下滚动了几次,滑下去的还有他仅存的良心和善念。 温子薄放回酒杯转身回归,酒正面色如常。 在最后的一段祭乐结束之前,夜幕之上,寄予万家灯火的孔明灯一一飞入天层,星火燎原,好不壮观! 众人纷纷仰头,眼中星光不歇,纷纷长叹道:此乃天上天下人间统一的绝景。 温言站起身,错落着人造火光,绚烂的无数光辉之下,她隔着人海,轻而浅的目光直直斜刺在前方的身影。 此时此刻,温言眼中的只看得到,也只能倒映出一个人的神情。 ——一颗温子澜扭曲神情而流下的泪光。 第52章 “祖祭”结束之后,百官朝宴。 宴会场地设在了典仪前的广庭前,这和上次办宴不一样,更大更全。 一是官员不分品级,二是祭祖的晚宴,礼部必然是按照最高标准举办的。 素日里严苛古板的朝官也松了笑意,几杯下肚就有些不得体面的抓着交情好的同僚喝得更欢了。稍显年轻些的更是脸皮经不住上脸的热意辣感。 现在能抬上桌面的都是皇库里最好的酒,味醇香厚重又不涩口。 台下熙熙攘攘,台上的皇权贵亲两排面对面坐着,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情,除了酒液落杯中的动响就没有别的动静了。 专门站在几位殿下身后的几个侍从更是面色谨慎到指摘不出错误。 这一代所剩的皇室都是清一色的好面容,倒是一个面色比一个冷淡。 看起来这些血缘兄妹还不比同僚一场来得亲密。 温言瞧着澄澈的酒液,犹豫了下还是抿了一口,估计就是碰嘴的差间,温言就又放下了,那酒连着酒壶都被挪得远远的,可见主人是有多嫌弃。 被酒液灼过的舌苔还在烧,温言用牙磨了磨舌尖,辛辣气直冲着脑门而上。 这酒不对她口,太辣。 她左右看了一圈,总觉得气氛焉哒哒的。 温言在靠椅上坐得越久,就觉得难捱。 洛寒珏就坐在她旁边,面上仍是自洽的酌酒,在桌下她悄悄按住了温言一直小动作不断的手,无奈用上了些力气才压住,察觉到有人不高兴的挣脱,洛寒珏只能揉着指骨,指尖在掌心里挠挠。 果不其然,有人安静下来了。 这算是安慰。 温言撑着脸颊,她目光看向场中心。 专业舞伎的轻歌曼舞,宴中觥筹交错,珍食玉琼,酒过三巡,酣意已经沾染上不少朝官了。 看了两眼温言就觉得无趣了,说实话一群中年老男人有什么好看的,转头才几息,她又看向了自己这块“朝局”。 好巧不巧的,温言正好和温子澜的视线直直对上。 前太子风度翩翩的向温言举杯,估摸着是祝贺的意思。 少女浅色的瞳孔一下就收缩几下,温言撇着嘴角,压根没有举杯回礼的意思,她向后一瘫,直接把脸色摊到了场面上,是一丁点都没给到这个“兄长”任何面子了。 温子澜离得她远,温言也没看清他是什么动作,但至少脸上是没什么情绪的。 好像就是笑了一下,然后一抬手直接闷了那口酒。 这也不嫌辣。少女微微咋舌,又多了很多幸灾乐祸。她可是知道那酒的滋味的,可不是这个家伙平日里装模作样喝的低度数。 身后压着一声轻叹,桌椅下纠缠的手指被人又扣了一下。 温言只能听从某人的警示,收敛了些嘴边嚣张的笑意。 场面上的气氛反正凝滞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说别的,就讲这儿的坐席安置的撕裂感就很明显了。 底下的朝官该喝虽喝,但还没让酒液进了脑子里,他们早就注意到了突兀奇异的地方。 主位最高的必然是皇帝的位置,接下来稍侧的一排长桌,从头开始到第三个位置,分别是定远侯世子温永宁,安亲王温言,以及最后一位。 有些人一看到洛寒珏跟在安王身后出现,都大吸了几口凉气。手上的酒更是不住的往肚里送。 这组合算是什么? 有些脑子精明点的已经开始盘算谋划了。 说起来,南蛮之后的兵权是不是还握在洛寒珏手里? 成熟的老男人自然是不会落下嘴上的活,喝酒侃大山两不误,虽说多数都是武将的喧闹声,文官大多都安静些坐在自己的社交范围内不走动。 就比如咱们的于相。 温言收回眼神,虽说于令宜那张老脸也实在说不上多老,也不知道怎么保养的,天天和她那废太子哥哥呆一块,看着可能比温子澜都要嫩些。 刚才入席之前,有些人的反应不可谓不大,温言想想那些脸,有些对得上号,有些对不上。 不过都这么久时间了,会倒戈被收买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所以,她直接牵着洛寒珏出现的时候,那些老家伙的老脸都快落地上的样子,温言现在一想,就觉得自己回去能睡个好觉。 好事得分享,温言现在觉得她越来越喜欢有事没事就找洛寒珏了。 少女勾着恋人的小拇指,侧身过去压声偷笑,“你说,刚才我带你出现的时候,是不是有些人的表情特别精彩。像是见着自己祖宗从地里冒出来一样。” 温言笑得像个偷蜜的熊崽,洛寒珏为了不让这里的明显更加瞩目,女人也只好压了压她的锐气,“你再笑下去,小心又多出什么奇怪的传言。” “哼,随便他们传,我倒是想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胆子。”温言一听这话反倒眼睛更亮了些,说话也不压低音量了。 “他们还能说什么,我还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咱们的关系。” 不远的几个侍从看上去是听到了些辛秘,头压得更低了。 女人叹着气,最后还是没有说些什么了。 还是纵着这小脾气的殿下去了。 自家殿下确实脾气是成熟稳重了不少,但记仇这点应该是温家人一脉相承。 所以温永宁的怒目也终于招来了温言的回眸。 少女一转头就看见青年气呼呼的表情,犹疑的问:“温永宁,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快去,别在这里干熬啊,对你身体不好的。” 温永宁白眼双双一翻,本来被人鸽的不爽更是因着这句话火上浇油了。 “你说什么呢?我身体好的很,不劳烦你操心。” “那你没事戳我干什么?我现在可是有正事要做,你要想人陪你玩,你可以选去下面那几桌,都是人,我看不是还有你几个比较熟的叔父吗?” 温言三言两语就想把温永宁打发掉,顶多给了这小男孩一个安抚的眼神就准备断话了。她和洛寒珏的话本就还没有说完。 一向在温言面前自诩敢作敢当实则一直人下人的世子爷被这个安抚的眼神气得小辫又要翘起来了,但理智的匣口还算拉住了爆炸的弹珠,他勉强按捺住音量:“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早上我那辆马车为什么会多绕几圈?” “你注意到了啊。”温言又用一副“你好聪明的样子”想鼓励一下温永宁被挫折的自尊心。 但和她预想的不一样,不过倒是起到了很好的反作用。 “我又不是傻子,被人拉着跑还不警惕周围,我没那样没戒心。”温永宁剑眉快把他那对双眼皮压单了。 温言笑了一下,她确实是被温永宁一双一单的眼皮愉悦到了。 还没等世子爷继续炸毛,温言正正神色就开始真正的安抚:“我算好时间了,你是绝对不会迟到的。但你早上也确实是差一点就要迟到了。” 温言看着右侧那张俊朗疏阔的脸上开始忽闪忽闪的大眼,多少也猜到了一些,心里有些好笑,估计又是因为温永宁半路逛了一圈去看什么热闹去了。 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温言也确实没想错。 路边有西域那边来的杂艺表演,他多看了两眼,然后就耽误了时间。 后来还是车夫提醒他才快马加鞭进宫了,温永宁还是仗着自己长腿长脚的才压在及格线上没给侯府丢脸,方才温子薄也没为难他直接让他进去了。 但世子爷还记得人群中他亲爹狠狠的瞪他的那一眼,青年苦巴巴的就知道这一回去肯定没他好果子吃了。 看着一旁淡定自如地喝酒的罪魁祸首,温永宁本来也是想趁这个机会好好“教训”一下温言。 新的一年他的目标早早就定下了,就是—— ——让温言学会什么叫尊老爱幼。 温言听着系统传过来的温永宁的情绪波动,偏过头把笑意混着新换上的果酒咽下。 那副要笑不笑的样子反而让一旁正襟危坐的洛将军一再多看了几眼,衣袖动了动,洛寒珏暗地询问发生了何事。 温言回捏了一下便笑而不语,眨眨眼示意待会告诉她。 洛寒珏点点头,划拉了几下鬓边的垂发,通红的耳尖埋了个严实。 她是一瞬间被温言的俏皮眨眼给蛊到了。 但不可说。 国宴到此为止热闹喧哗,无一异样出现。 温子薄敛了敛眼中的神色,脑中浮现温永宁和温言之间的互动,多少有些欣慰。 他是个酷哥,不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表现出自己开心的神色,可实际上此刻的天子浑身散发出来一种柔爱的慈父感。但无人敢说,宫里的聪明人都知道该说的不可说,想说的就要带进土里,死了也不能说。 偏偏世界上总有那么多意外的精彩出现,就比如像他皇后连云玥这样的人。 正好,王公公斟酒的时候,头一抬就瞧见皇后娘娘一脸控制不住的神色,心中暗喊了一句不妙。 果然,下一刻,这个天然克制温子薄的女人发起了致命一击。 “皇上,您为什么开始傻笑了?” 温子薄听到这句话,笑意尴尬的不上不下。 王公公是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之前有次安王殿下来宫里找过陛下一次,出了寝宫之后,他走进去,那整整一天,陛下嘴边的笑就没有停过。 连着皇后娘娘的银耳羹都吃下了两碗,甚至还没加一点糖。 最后,温子薄什么也没说。 他端起自己面前纹丝未动的糕点果盘放到好奇的人面前,薄唇微动,只一个“吃”。 不知情的旁人只以为是一系列日常的帝后互动而已,可王公公知道这简简单单一个字道出了陛下背后无限的辛酸历程。 温子薄看着皇后乖巧地吃起来,微微安心些,乱七八糟的祭祀过程终于耗过之后,他终于有了余韵去好好看连云玥今日穿的这身正红色的宫服了。 女子本身的绝色配上雍容华贵的妆容,皇后美丽得犹如开蚌百年之后唯一蕴藏的珍珠一样触不可及,任谁看见现在的连云玥,也不可能再质疑她作为一国之母的度仪。 皇帝多看了两眼这身正红,温子薄的眉眼更舒缓了些。 有些小骄傲,皇帝想不愧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搭配。 温子薄浓黑如墨的瞳孔就像是被水拨开了的墨色,望着身旁的女人眼神是难以发掘的温柔和纯净。 很难想象这位大梁皇后在此之前只是一名低品级的武官之女,有些不满当年后宫之主如此草率决定的言官甚至想以死明鉴,然后被一脸阴寒的皇帝冷哼了一声,十年的俸禄瞬间消减。 自此以后无人敢参奏这件事了,毕竟还有一大家口子要养活。 但也是这两年被连云玥管理后宫从来挑不出错误的决策和出现在各类宴会的仪态慢慢折服,最明显的痕迹就是温子薄不用每天多花一部分的精力去给那些弹劾皇后的奏折画叉了。 当初自己的孤独一注,力排众议,直到现在温子薄也认为是他任性中足够正确的一次。 他登基后的几年里很开心。 温子薄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些微绵密的触感贴住了他的手腕处,异物感让他松动着手腕。 英俊的青年天子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空无一物的酒杯,他寻思着待会就要把这个东西处理掉。 黏黏的,不喜欢。 宴会到达了中段,夜空中星火闪烁,无论是外面的还是里面的人,贫贱还是富贵,梁朝的子民天然怀着满心喜悦迎来了新生。 温子澜自然也是如此。 他实在是想放声大笑。 狂乱,悲愤,恨意,这些恶劣的情绪二十几年如一日地吸着他的心口血,咬嚼着他的肌理器官,无时无刻的,又无孔不入。 这让温子澜从未放弃夺回帝位的念头。 善变到诡异多端的心态和扭曲万物的嗜杀心理,他母亲当年嘲笑过他的心思比她还像个女人。 所以,她死了。 死得很轻松,是几百种难看的死法中温子澜为这个养尊处优的女人特意挑选的一种,为了最大程度保留于贵妃尸首的完整,温子澜也算是煞费苦心,但最后还是在于相的善意提醒之下,温子澜右拳碰上左掌心,一拍既定,笑着对当年着装依旧干净雍容的于贵妃说。 ——五马分尸的死法一定很适合您,母亲。 那一瞬间,母亲流出的血液终于让他感受到了母爱的真谛。而这一次,温子薄的死则要作为温子澜重生的第一把燃料,让他开始全新的起点。 祭祀上温子薄喝下的那口毒酒,那一幕让这个废太子无法忘怀。 他闭合这双目,勉强掩住自己爆出的血丝眼角。 这一天他想过无数次,也练过无数次。 当初他自己给药人灌毒的时候,一开始的兴奋感也随着反复无效的死亡慢慢消退,可就在刚刚真正亲自看到成功的那一刻,温子澜一点也控制不住胸腔翻涌的喜悦和满足,那种充实澎湃的激情瞬间压过了持续多年以来的空虚。 这是第二次,他第二次有了正常人的情绪感官。 而为他带来这一切的,曾经落魄的败犬慢慢闭上眼睛,举起手中的杯中物,与漫天的月色共饮,喝下了美味的“毒药”,醇厚的韵味席卷了他的味蕾。 温子澜轻声地张开了嘴唇,俊朗的面容是难得的宁静,吐出的言语仿佛和祭祀上的祝词一样神秘莫测,神色肃穆得好像正在为即将的逝者哀悼。 看上去神秘,确实,因为温子澜在念悼词。 温子澜的轻言细语迷失在周围的喧嚣中,无人可知,无处可寻。 同样的喧嚣之中,唯有一人借着忽起的大风,一字一字地默读下来。 第53章 宴会的最后一环是敬酒。 夜深众人喝得也酣然,兴许是久违的宫中会宴,加上连年都是风调雨顺的捷报,朝官也第一次喝得多了些,还有些人早早就被太监扶下去洗把脸清醒清醒了。 温子薄在高位看得一清二楚,但他没有任何斥责管束。 今日在殿前的不体统,他不会追究。 夜空中的孔明灯早不知道飞入了何处,浅薄的云层掀开了月色的朦胧。 温子薄从刚才就一直看着,兴许是看得有些久了,眼角也开始干涩起来。他眼皮使劲眨眨,再看向天边,依旧是正美的月色。 皇后发觉了他的动作,在旁边轻声问:“您没事吧?” 温子薄侧过脸,拍拍她的手腕安抚她,告诉她“没事”。 再过了一会儿,他要起身了。 最后一眼,天际最后一点的火花也在温子薄漆黑的瞳仁里散落,难得这个年轻的帝皇心里难得有些唏嘘。 新的一年,又要开始了。 他站起身的瞬间,场面上的喧嚣恰时的止住了。 君为上,臣在下。 皇帝举起酒杯,这就是要开始说祝词了,每次宴会结尾的时候总要说上那么几句,旁边记录的史官也提起笔,侧耳恭听的等待陛下的贺词。 百官看到皇帝起身,骨子里的尊卑有别自然不会被一时的酒水麻痹了神经,各个举起斟满清澈的酒液,半空中挥发着无数的酒香。 温子薄英武威严的圣颜在月辉之下,蒙上一层皎洁的光晕,更显得让人无法直视。 他端着酒杯朗声道:“寡人在此望与诸卿共勉,新一年河海清宴,内外康乐。” 一切即将落幕。 底下的回应也是热烈不绝,醉得很难看的那几个也在太监的搀扶下勉强支起自己面条一样的手臂,声量倒是不小,百多号男人还有些女官的祝贺也足以让这个空阔的广庭有了回声。 温子薄环视了下面一圈,看到了角落里的温子澜也没什么特别。他无视了那小子对他遥遥的敬酒,余光一扫就过了。 倒是瞧见另一桌的时候严肃的眼角也带上了点笑意,这一笑,龙颜也是少见的年轻气,不过他还有些话得说完,温子薄正了正神情准备继续说。 然后他张开口,腹稿早就存好了,只不过是些简短的话,说出来之后宴会就算顺利结束了。 可是温子薄发现自己突然很难发出气了。 喉咙确实在震动,但言语已经吐露不出来了。 像是有人在把他呼吸的空气抽去了。 诡异的触感从脊骨上窜起,温子薄开始觉得手脚有些发凉。 这种凉意不是晚风吹的,观星局的人很久之前就把这几个月的天气报给他了,尤其是这三天内,全是万里无云的和煦天气,更不可能吹出让人觉得阴寒的冷风。 而此刻拂过他脸颊的风也已经轻微得察觉不到,只是寻常的风度,却让皇帝的牙齿打颤。 温子薄睁着眼,他站在高处,宫外连绵的山峦和独有的朱色门墙都被一览无遗。斑驳的红色从他眼前一闪而过,他闭合起双目,再看的时候,那些熟悉的景色开始模糊了。 皇帝意识到了一点,他在失去温度。 “望陛下岁岁无忧,望我大梁长长久久,千秋万代,至此以往,代代相传。” 积极回应皇帝祝词的朝官陆陆续续也说完了话,没了台上台下的声响,场面的空静就异常明显了。 他们等了一会儿,皇帝依旧没说话。 温言放下酒杯,也看向了台上。她微微眯眼,天边最后一点的火光掩住了那高位的轮廓,一时之间温言也没有看清楚男人的面容。 祝词在这种收尾的时候出现了这个漫长的顿止点。 等到有人举杯的手开始发酸,有些人小声的说话,漆金龙袍的男人也终于开了口。 温子薄声音沉静,他说:“与诸卿共勉。” 五个字,沉稳有力,一如帝皇素日模样。说罢,男人就重新坐回了龙椅中,温言看他立即闭目的模样,凝看许久,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迹象。 系统给出的反馈也说温子薄的生命体征毫无变动。 温言低头看了几眼自己手中的酒液,澄澈透明的液体晃了又晃。水面浮现出她的双眼,温言看自己,才发觉自己的脸色是真的说不上好看。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有种莫名其妙的焦躁一直消减不下去。心口像是闷了口气,憋得她心慌。 想来想去,温言抬手,一口闷了美酒。 滚落入肚之后,辣的她眼泪都快出来了,不过身子直接就暖和起来了。 温言拉了拉领口散热,她有些后悔,这酒比她想象得还要后颈大些,看来她还是适合喝点别的。 少女松开自己的衣襟外袍,纤薄的颈和锁骨一大片的白都扎眼得很,温言不知道自己白皙的面皮已经被那点酒液熏得燥意直冒。 温言的美色是呼之欲出的显眼。 明里暗里的有些视线也跟着醉意过来了。 温言还没放下酒杯,就遭受了无辜的当头一蔽。 她好不容易扒拉开头上的披风,气呼呼的问那人,“你干什么啊?为什么突然把衣服垒我头上。” 洛寒珏一派轻松的口气,“晚风渐冷了,殿下小心天凉了受冻,这披风先挂你身上,殿下用这个先暖暖身子,可以先少喝点酒。” 温言自然不解,她真没觉得冷。 “这点温度又不算太冷,我刚刚还一口酒下肚,现在就要冒汗了,你这披风这么厚重,我已经穿得够多了,多这一件捂着汗,风寒才得的快吧。” 温言勾着那披风就想卸下,女人不容置疑的力道已经上来了。 “不行。”洛寒珏凑近了些,温言都能嗅到鼻息之间的酒味了。少女眨眨眼,看向女人案桌前,才发现已经有了好几个空瓶了。 看来洛寒珏也是喝了不少。 “还是穿着吧,你出来的时候我给你披的几件太单薄了。披风这么宽大,你穿得正好。” 洛寒珏说着,温言喉咙间的系结也成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她低头看了眼,刚想抗议什么,女人含笑的眼眸也跟着“问候”过来了。 温言没能再说话了。 ------------------------------------- 宴会散场得也很快,皇帝后妃和安亲王由着护卫分别一路送行到后宫的内寝里。 世子自然是被定远侯给领回去了。 坐在车辇上,温言长呼一口气,还算平稳的道路让她不算太难受。但温言还是脑袋一歪,像个软骨头一样就滑落倒进洛寒珏的怀里。 感受自己太阳穴上的按捏,温言感觉神经也开始松懈下来。 车厢里一时没了声音,少有的悠闲时光让温言昏昏欲睡。 不久,车马止了。 温言睁开眼神色还是有些不满。 “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我刚准备睡着了。” 洛寒珏替她理着衣襟,“等洗漱完了之后你就可以安心睡了。” “那你得陪我一起睡。没你在边上我肯定睡不好。”温言扒拉着女人的手指,靠近了撒娇。 “好,赶紧下去吧。外面还有人看着。”洛寒珏自然是依着温言的,她对温言笑起来总是无奈又纵容。 温言心一紧,又慌忙的移开了视线。 “那说好了,别到时候反悔。” 说完,直接错过柳靛的搀扶跳下马车,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前面就是皇帝的专驾了,但是等到温言走到门槛那边,温子薄依旧没有出现。 “皇兄?”在车尾,温言询候了一次。 没有反应。 温言走近了些,她对着那层漆黑的帘幕,又喊了一声:“皇兄?” 帘幕动了动,这一次温言的视线里出现了熟悉的手。 骨节分明又宽大,对她来说一直是很有安心感的手。 手的主人从马车上下来,刚落地温子薄就站直着身子,他背着身,只是对后面待命的侍卫挥挥手。然后头也不回的就开始往前走。 温言看了一眼有序散开的队伍,也跟上了温子薄的步伐。走了两步,她就觉得奇怪了。 太快了,她看了眼前面人的脚下,身量高大的迈步却是越走越快。 温言困惑,她犹疑了一瞬还是说话:“皇兄,你喝了不少酒,要不还是走慢点吧。” 前面就是一个凉亭,亭子下面就是一个荷塘。 温子薄不答,但温言还是听到了一种沉闷的呼应声。 “皇兄……”温言唤了第四次,她希望这次有人能给她正确的回应。 她突然想起从前。 她小时候总喜欢这样叫温子薄,而五皇子也总会回头,少年会站住脚跟看她当年豆丁一样的晃悠跟随,然后把她从地上托起,安抚的拍拍她的背,轻哄般从身上掏出点什么给她。 有时候是饴糖,也有时候是帕子包好的桂香糕。 身前细微的声戛然而止。 即便温言就跟在他身边,她也确实没有反应过来。 温子薄的倒下是毫无预兆的。 现在已经走到皇族私密的院落里了,先前的侍卫早就被温子薄遣走了,只有王公公周遭几个亲信的下属在。 是洛寒珏先一步接住了温子薄。 高大的青年匍匐跪倒在地,胸膛起伏得剧烈。古怪沉闷的咳声炸开,温言靠近他的时候,温子薄使劲的从喉咙里扣出了什么东西,温言刚把人翻过来,手就被紧紧抓住。 那力道简直聊胜于无,温子薄的脸色一片纸色,他一个那么高壮的男子,握紧胞妹的力道让温言差点感受不到力气。 温言反握住那只大手的时候,温子薄的掌心覆了一层细密的汗。 她往怀里一摸,碰到了人的胸膛,指尖一片湿润粘腻,脸色立即就难看得紧了。 洛寒珏是个果决的,抱着人就往里边的寝宫里冲。 温言站起身的那一刻,她晃了晃脑袋,视线模糊了下。她咬着牙关毫无形象的大呼吸了几下,对着王公公指挥:“太医院所有的人全部给本王叫过来,宫内所有防关路口全部卡死。把今夜所有的名单全部呈上来,礼部的负责人让他现在滚过来。” “但凡晚一步来的,谁都不用过来了。” 王公公领旨,袖口下的脸色也极为难看。 在场听过安王森冷声音的人,即使离开温言视线之外好几里,他们也没有停止过自己脊骨上的颤抖。 乌泱泱的人很快就到了。 太医全部冲进了那间血气十足的屋子里。 温言就站在外面,一炷香的时间里,滚热的水和流动的人群,没有谁敢停下来手上的一个动作,宫者们路过那个角落,十足的力气用上了百分,他们简直是争先恐后的轮流穿过那间屋子。 药和血的味道,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有懈怠的可能。 今夜绝对是不眠不休的新年。 很久很久,温言才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里。 是一张沁满了血色的帕子。 血大半都还算湿润,温言使上力,一挤,像条串线一样从她手缝里溜出去。 边角还绣着青竹,她光是眼睛看都能看出穿这针线的主人,手法是相当笨拙的,针线东一块西一块的,缝缝补补的,几乎很抹布没什么差了。 但温子薄就是攥了这玩意一路,又把它堵在喉咙里,那青竹早吸饱了养分,鲜翠的枝叶更是早早就变了色,成了血竹。 有种干涸的湿润,看着就怖人。 温言上手摸着那几片稀稀拉拉的竹叶,她摸得都糙,那把这玩意塞在喉咙里等了一路呢。 她不想这样想,可是有些东西开始琢磨起来,温言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思绪了。 她走进一墙之隔的宫寝,找了一个墙角蹲下就开始听动静。 左耳贴又换了右耳,温言干洁的额角全是泥灰,她的手指扣陷在墙砖里,也不知道这里建造的时候用了多少隔断砖石。 优秀的听力感官怎么样都没捉到一点声音,倒是她自己的心跳声听得一清二楚。 屋子的门被打开,等到洛寒珏走到她面前的时候,温言抬头看她,她才发觉自己腿已经麻到没知觉了。 她扯着嘴皮,想说点什么。 话在嘴边转了好几圈,温言的上下嘴皮像黏一起了,动弹不得。她刚想对洛寒珏扯出一个笑。结果嘴皮一撕扯,温言就感受了一股剧痛。直接把少女姣好的五官拉扯得扭曲。 温言倒吸一口气,有些呆滞的摸了下唇,她才发觉自己原先饱满娇嫩的唇瓣上全是齿印,糜烂的皮肉已经被咬开了,她指尖上的触感湿润,温言拿到稍微光亮处的地方一瞧。 又是血。 温言觉得好笑。 像是她今天身上就是出现了流不干净的血泉一样,这玩意儿黏她身上了一样。 温言一扫口腔,浓厚的血腥气呛人得很,现在发觉流血之后,这痛跟那什么隔山打牛一样立即加倍的凶狠的翻涌了上来。 温言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当头打在鼻梁上好几拳,酸的她眼泪都冒出来几滴了。 洛寒珏蹲下后就一直抱着她不松手了,她的手现在倒是热的很,温言蹭了蹭脸上的掌心,像是还带了点水汽的湿润。 洛寒珏的手蒙在她的眼上,热气勾着眼睫,温言不断的颤抖。 突然温言发觉自己的心跳平缓了些,她一开口,口吻就带着不易察觉的抱怨。 “你手怎么这么暖和。平时我怎么暖都没用,是不是刚才去要了热水洗手。” 洛寒珏没应,她仔细的捧着掌心下的脸颊,慢慢用指节撬开说话者的嘴角,洛寒珏把手指塞在温言的齿尖,眉头都没皱,仿佛现在被咬破皮肉的人不是她一样。 她目光直直的看着眼前人的双目,洛寒珏低声说:“别咬了,你的嘴要被你咬烂了。待会上药会很痛的。” “不要咬了好不好。”洛寒珏软下口气又说了一遍。 温言一怔,她牙关慢慢收回,这一刻温言才发觉自己还是没有放弃自己可怜的下唇,她开始习惯性的开始用牙咬自己了。 洛寒珏声音依旧温柔,这个女人冷漠的时候令人胆寒,但小心翼翼维护恋人的心情的时候,洛寒珏总能真挚的替温言着想。 女人其实也没有继续说些什么了。她本就不是什么会多说也不会花言巧语的话术。 她能做的,只能抱住温言了。 洛寒珏心疼的看着温言的脸,少女昳丽的小脸面无表情,养尊处优的雪白皮肤上全是红色的血印,“惨白”像张刻画一样印在了温言的神经里,从里到外的,这么久了,洛寒珏手下的温度也没有见一丝的升温。 温言冷得和死者的体表一样。 她看了眼温言身上,也不知道怎么弄的,不久前干净的领口和袖袍上也沾上了深红的血渍,但洛寒珏看了一眼就明白了。 是温子薄吐出的血。 对啊,还能有谁呢?女人想到刚才的一幕,心里也是一阵酸楚。 她经不住的又问了一遍,“疼不疼?” 很久,洛寒珏才听到怀中人慢悠悠的说: “疼。” 疼啊……真疼。 洛寒珏能怎么做呢?她只能收拢自己怀抱中的人,紧紧地紧紧地,她只想让温言的手暖和一点,就算一点也好啊。 第54章 昼日当照,宫里的血气才散开。 温言坐在一个五角凉亭下,阴影沿着垂落的纱帘荡着。她半依着栏杆,独独早就让人把这一块的帘子取走,温言身子是从最上面一层探出去的,这样她就能从没有装饰的间隙里去瞧底下的荷塘。 荷塘里有荷叶,荷花,和水。 温言看了一眼水面。 水色波光粼粼,是一眼看得透的透彻,一看应该就是活水引出来的。 里面还有几尾锦鲤,平时里都懒在水底不怎么动弹,温言手里握了一把鱼食,她想给它们喂点饵食,她手一松,一手满满的料就从她手缝里散到水面上。 水波立即就荡漾起来了,那几条胖头鱼就像闻到腥味一样,大张着口,去追那些食物。 平静无波的水面开始剧烈的打动。 温言垂眸,她的手空落落的荡在外边。视线里的那几条锦鲤也不知道从哪引来的品种,争食的时候反倒异常的凶恶。她一眨眼的功夫,有几条稍慢一拍的已经开始去夺同伴口里的残物了。 她突然清楚了,那些鱼嘴上的咬痕是从哪里来的了。 温言捂着脸,有些无奈的笑了一声。 王公公穿过长廊,掠过四处薄雾般的轻纱,他一路走到了凉亭的台阶前。 “殿下。”他先唤了一句。 温言不答,她还在高兴,眉梢翘得半高,看来一时半会还平静不下来。 王德福的腰又下了一点。 “礼部徐鸣立的折子已经从那边送过来了,殿下请看。”王公公从袖袍里稳稳的递上一张对折的白纸,透光的缝隙隐约可以看见些墨痕。 温言勾了勾手指,王德福谦卑着脊背就把纸送到了那只手上。 温言拿过去的时候把纸往半空一甩,折了又折的痕迹就被铺平落到了她的膝上。她像一只落地的燕子一样,两根手指捏着那折痕的一角,翻了翻。 温言有一目十行的习惯,鱼食估计刚过了锦鲤的嘴,可她再抬头时,千字已被看完。 “这些事情,很无聊啊。公公,你知道的,本王要的不是这些。” 温言的视线从纸上移到眼前人拱起的背脊上,她盯着那深暗色的布料,应该是不久前用过药的缘故,她话说得慢,口齿也清楚,就是每句短话之后,带上了点拖曳的尾音,一点一点的砸在人耳里,有种古怪的韵调。 “奴婢晓得了。” 温言微微点头,她收拢了些身上的外袍,这天不冷也不算热,但这凉亭是四周都通风的,没什么遮蔽。太后特意让人送来了一些适宜的衣服,给安王保着身上的暖意。 “所以呢,如果徐尚书还不能交代出点什么东西,那本王这边就不好办事了。” 走下最后一阶的时候,王德福的身后被黏上了一句话,说话的时候,尤其是这一句,温言的语气放得又轻又缓。 “过了时候还是审不出来的话,就抄了吧。”王德福的心一寒。 “这句话,本王允你带给徐尚书。” 总管公公低眉垂目,恭敬的应了一声“诺。” 用过午膳,温言就小歇了一会儿,她是在自己从小住的寝宫里睡着的,这里平日就有人被安排着日日打扫,所以论起干净,不比其余的寝宫要差。 温言双手交叉搭在被褥上,手背上有指尖在动。她按在指骨凸起和凹陷的两端之间来回反复,她又在暗色里数着数字,效果很好,温言的心跳声终于平缓下来。 但是温言又发现自己睡不着了。 总不会是数数字还能让人有精神的功效吧,少女勾着唇角,她惊讶于自己的这个古怪想法。 她在墙角熬了两天两夜,可现在真到了床榻上温言闭着眼还是那样清醒。 张眼是黑,闭眼是黑,好像连光线声音也变成了黑色。 直至从黑暗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声响。 温言歪头看向床榻旁边,洛寒珏已经脱了带有灰尘的外袍,虽然她是刚沐浴完,浑身上下干净得很。 有一缕黑色的发荡过来的时候,温言伸手接住,她揉捏了一下,细软的发丝像是缎面一样从她手上滑落过去。 干干燥燥,清清爽爽的。 但温言能感受到热湿气的存在,就和那天洛寒珏蒙上她眼的时候,刚才的触感和那感觉是一样的。 床榻的空间里出现了一种淡淡的香气。 温言向里边挪了挪身位,撩开了被她捂得暖和的被子,非常慷慨大方的把自己的床铺和床位分享给了来人。 洛寒珏把四方的被角捏好叠好,又往里边那人的背后探了探,果然摸到了大片的空白,她的眉头皱起来了,温言直接搂着人讨好,“暖和吗?我都等你好久了,怎么不在宫里洗,非要回府一趟,这两头奔波的不累吗?” 洛寒珏被这样一堵话,她看了两眼少女的眼睛,也知道自己现在再说那些也没什么用了。 她只是说,“睡吧。我在边上陪你。” 洛寒珏缓和了声线,她穿过少女纤薄的身子,有些笨拙的在温言背后轻拍。 她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母亲小时候对她总会如此,一边哼着童谣一边拍她。 安夫人一这样做,洛寒珏的睡意总会上来得很快,她觉得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当她真的能对什么人同样劝慰的时候,洛寒珏又觉得心疼了。 用这种方式安慰她,洛寒珏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那你呢?”温言的眼皮突然往下坠,困意来的猝不及防。她拱了拱在洛寒珏肩颈间的头,女人身上的暖意,被褥之间裹挟的紧密,幽暗空间带来的狭隘。这些都能让温言放松下来。 “我醒来之后你还会在吗?” 最后,她没有等到回答,睡意已经把她拉下了水塘。 她成了洛寒珏手上的鱼,被温柔的安抚着。 到了时间,她从床上坐起,床榻边的温度早就消散了,同时寝宫的门口也落下了脚步。 温言朝外看去,她的眼神平静,或许冥冥之中她早已经知道这趟浑水后的鱼没那么容易让她得到她想知道的一切。 柳靛带来了南蛮人的和议会面要求。 “阿鲁达现在要求开始契合和约要求。” 温言没看那草原人专门写出来的折子,她只是听了一耳暗卫带回来的口述。 “让使团的人去应付他们,南蛮的事宜不是早就到最后一个阶段了吗?这时候他们还想要磨合什么?是觉得那些条件还不够他们贪了,想给自己的草原多点羊吃草,人赶羊的底盘?” 说了那么多,温言突然停下为自己束发的手,她叼着发绳,含糊的问:“那个折子是谁给你的。” “是阿鲁达的一个侍从。” “不是他亲自来交接的吗?” 柳靛否认了,“不,属下看见的是一个黑衣人和使官在说话,属下认得那人,当初在城下的时候,他是跟在阿鲁达身后的一个。” “属下听南蛮人喊他为,祭师。” 温言把发绳束起,对着眼前的镜子突然勾起笑。 “我大梁的皇帝还躺在榻上被太医吊命,哪来的空闲去搭理这些货色。”温言声音冷冷,所以这时候她笑起来也格外的让人看得发寒。 柳靛领了旨意,刚准备走出去。急促的脚步在往这个寝殿靠近,温言走出殿内。 来人是守城官。 他说,暗牢被破了。 温言的脸色终于变了。 洛寒珏站在自己的房门外,她面前的门空落落的打开了,但洛寒珏似乎是没有进去的意思。 屋里很暗,什么也看不清,桌边似乎有一团黑影更是模糊。 洛寒珏紧盯着那里的阴暗看,直到月色从窗棂的空隙中穿过,月色温凉,那一片暗影的角落无处遁形,这房里是没有别人的。 洛寒珏这才走到木桌边,她看清了那件突兀的不该出现的东西,洛寒珏静静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慢吞吞的拿起那物件对准月光最亮的地方。 玉的碧落色泽反透出动人的湖泊,红线却如斑驳一样盘踞在表面的流线上。 一块玉,一块有瑕的美玉。 洛寒珏把它放在手里摩挲,硬凉的质地被慢慢磨过几圈之后变得温感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洛寒珏的错觉,她觉得这玉件在她手里越变越软。 所以她低头多看了两眼。 还是和之前一样,熟悉的纹路,熟悉的色泽,熟悉的质地。 洛寒珏有些恍惚,她撑着桌角慢慢坐在椅子上。好像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她站在这个从小生长扎根的地方,包围过来的空气第一次让她有了窒息的感觉。 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洛寒珏低着头把话说出了声音。 她像是看到了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不然洛寒珏不会执拗的一遍一遍重复“为什么”。 她低头质问的对象似乎就在问玉,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洛寒珏太不解,她有了些不知所措。“明明是我亲手放进去的,你不可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她攥紧了那块玉,苍白的视线落在那些破裂的缝隙里,仿佛对着它看,看得越久,洛寒珏的困惑就能够被解决了。 可当然是没有人能回答她的困惑,空阔的房间里从头至尾只有她一人。 如果再往前推一个时辰,洛寒珏没有在宫里的话,她说不定就能抓住一个肆意出入将军府的嫌犯了。 兴许她就能知道是谁掘开了她父母亲的衣冠冢了。 又是谁把这块她父亲唯一的遗物堂而皇之的放在她的桌上了。 天微亮的时候,信鸽划过天际的霭,为一个烛火微染的房间里带来了白色。 同时将军府的门被敲响了。 林显披甲在身,步履匆匆,他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他显然是跑过来的,来到洛寒珏面前气息些许的不稳。 林显直接说道:“将军,出事了。” 洛寒珏的头缓缓抬起,她枯坐了一晚上,在这张桌边,在这张靠椅上。 她像是沙漠里许久没有喝上水的旅行者一样,洛寒珏涩声问:“什么事。” “暗牢破了。”青年沉声,“军营里的兄弟提前了一会过去换班,门口没人守也没人应,到了里边,所有看守的士兵全被抹了脖子了。但确认过了,里面还是有人在的。” “能进去多少?” 林显想了想,“全城所有的出入口已经都包住了,最外圈门的锁扣都被砸开了,犯人已经在抓了,是秦瓒带人的。” 洛寒珏扯了扯嘴角,目光冷凝:“最里面的那层呢?” 林显的眼睛对过来的一瞬间,洛寒珏知道了青年无言下的意思了。 她向后靠,背椅发出了点“吱呀吱呀”的声音,也不奇怪,这张藤椅自她最小年龄的时候就放在这里了。按理说,洛寒珏的零头可能都抵不上这物件的年岁。 洛寒珏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再睁眼的时候,那双紫眸亮得惊人。 “走吧,把人都召集起来,” 跟在洛寒珏背后,林显的眼神没有脱离过洛寒珏的背影。他端凝了许久,直到策马开始,他才不再观察洛寒珏的状态了。 消失了,从他最先看到的那些疲惫,压在洛寒珏身上的没落神色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们一路策马赶到了暗牢关押的地方,偏离了所有熟睡的百姓,一路疾驶到了一扇黑铁门前。 火把连绵,把半边的天都照红了。 所有人看着从马上跳下的女人,武器,盔甲,马匹,一应俱全。 洛寒珏盯着前面的空洞,黢黑的石墙里人一眼望不到底。从里面倒灌出来的风好像都带上了一点妖异的气息,像是蛇的嘶鸣。 暗牢里的一切都让人不适。 她说。 “炸吧。” 第55章 那声音像是一种闷响。 一个手脚灵活的男人小心翼翼的护着手上的火苗往垒石上一点,他起身飞快跑动,距离之外的人们听到了石块崩解的声音。 他们才睁开眼,举起兵戈冲进了硝烟中。 然后从门后的不远处架出了好几个血肉模糊的人。 洛寒珏看了一眼,这些罪犯脚上的镣铐间的铁链也被斩开了,裤脚还沾染着泥水,怪不得能从下面跑上来,她想。 洛寒珏看向被炸开的空洞,深邃的风打散了灰尘和烟雾,露出了深灰色的圆形锁扣。 暗牢就在下面。 它被构建在了地下,专收容罪行重大的囚犯,有时候朝堂上的官员也会被下放到这里来审讯。而这个只能用机关出入打开的牢门已经破出了一个大口。而更深的,还在黑暗中。 林显和军营的兄弟看着那个背影,将军的声音格外凛冽。 “都注意一点,有所反抗者,就地格杀。” “是!” 庞子意是被刺骨的冷水浇醒的,水混着眼角的血水一齐从脸上的疤痕上滑落,有些刺痛。睁开的虎目直接对上了站在他面前的一个黑衣人。 不,应该说这个人完全没有隐蔽自己声息的意思。 庞子意:“你怎么进来的。” 这个人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出现,至少这些日子里庞子意就没有看见过有人能直直站在这暗牢里,手里还能明晃晃的露出自己的刀剑。 他又哑声问着,“你是谁?” 黑衣人没说话,手起刀落,捆束着囚犯的枷锁就被卸开了。 庞子意倒落在地上,他双足一顶,动作灵巧得完全不像一个被囚禁了数月受过刑罚的困境之徒。 这一翻身,倒是让黑衣人对庞子意多看了两眼。 就是这两眼,他才回了刚才的问题。 “来救你命的恩人。” 庞子意愣了愣,这冷不丁的答复让他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浑身黑漆漆的人。 他是个男人,毋庸置疑。 宽阔的肩膀,侧身站着的胸膛是夜行服也不能遮掩的挺拔。庞子意完全站直了脊背之后发觉这个黑衣人至少比他还高了半个多头,这让他不免有些咋舌。 是很难在这里看见的体格和身量。 江湖人?哪家的私兵,还是说……异域人。 带着黑铁面具的男人把刀轻松的在肩上敲了敲,他估计是那种不在意血的性子,庞子意看着那人刀刃上的血渍,本来就半干不干的,现在这么一敲,就抖了大半在衣服上。 他杀过人了。 “为什么救我?我不记得和阁下有相识的缘分和交情,而且这是个什么地方,阁下这种装束姿态出现,想来不会是梁人吧。”庞子意想试探点什么,他对于现在的情况还有些恍惚。 今晚好像只是寻常的入了夜,而且官兵巡逻和来送饭的次数都是正常的。可现在,庞子意已经嗅到了空气里的血味了,不仅仅是这个男人刀刃上的,外面的风也带来了更多的危机。 已经很明确了,在暗牢里蹲了数月的年轻人看着这个高大的黑影。 这个侵入者究竟要做什么? “哼,再叽叽歪歪下去,追兵就要过来了。”黑衣人从牢狱里走出,他挥着大刀灵活的在这些铁黑冒尖刺的栏杆里游走,男人一步步的往更里面走去。 黑衣人的声音被地牢里的阴风模糊掉,庞子意看着那道逐渐消失在暗色里的黑影。 庞子意仍然站在原地,褴褛的布条挂了他全身,他咬肌鼓起,一时间千遍万换的思绪在他心里盘旋过去。 被血痂浸满了满背的囚犯有了自己的定量。 黑衣人听到后面跟上的脚步声,面具下是兴致勃勃的笑容。 虽说庞子意有了自己的判断,但真当他看到尸体的那一刻,反胃的作呕感无法轻易消减。 一路走过去,全是触目惊心的痕迹。 审讯的官兵,以及这几月里眼熟的几个守卫现在全都没了气息倒在地上,庞子意仔细看过,全是被一刀封喉,一击毙命。 “他们都是你杀的?”不知怎么的,庞子意没压住自己颤抖的声音。 “你现在才问这些,是不是有点晚了?” “你的目的是什么?” 黑衣人明显有些不耐烦了,回话的口气冲了些,“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反正你是庞子意对吧。” 这样说着,走在最前面的男人停下脚步,青獠面具下面的冷目阴暗的望过来,“对啊,我还没问过你名字呢,我确认一下,你是庞勇义的儿子吧。” 从这个局面下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庞子意心一跳,他深深的看了眼男人脸上那张恐怖吓人的面具,还没等他回答,先一步的男人像是失了兴趣,鼻息间犹疑的吐出一口气,他继续往前走。 “就算不是也无所谓了,反正等你自己出去之后,你们自己去认亲吧。” 接下来的一段路,庞子意谨慎了更多,他不再从这个男人的身上试探出什么了,眼下的情况已经够混乱了,庞子意想了很多很多,直到他们停留在了一个巨石门前,凝重的空气才有了些变化。 庞子意环视了一圈周围,他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底,而面前的像封闭石洞的囚牢,就是暗牢最深的一处了。 还没等他观察完,身侧的男人已经举起了刀把,上来就是一劈砍,白色的刀痕深深的在石面表层印刻了一道。 同然,沉闷的重响从这条狭小的窄道爆开。 “你在做什么?!” 男人不答,又是一刀。 回响声越扩越远,待探路的先前兵重新回到洛寒珏面前报告之后。女人的视线才从地上那些被裹挟的草席上挪开。 洛寒珏冷静的简述:“你说他们已经直奔最里面去了?” “是的,而且可见的入侵者现有两名,其中一人身材极为高大,手握大刀,现在正在对地牢的锁扣进行破坏,还有一人从模样上看应该就是里面的囚犯。不知是不是达成了协议关系,但两人是在一起行动了。” “下去吧。” 洛寒珏转头就让林显带兵从后山包抄过来,务必堵住各大城郊的官道和小道,林显也是这片土地土生土长的根,领了将军的口令带着一队精兵就赴后山头去了。 这时候,有些熟悉的亲兵副将终于出了声,问洛寒珏为何如此大费周折的就连后山也要重兵把守着。明明这一片地域是专门挑了荒郊野岭的地势造的暗牢,他们只要一声令下,就能直接捉住那两个贼人。 可将军没有向他们下达这种指令。 “你知道地牢里关了谁吗?”洛寒珏淡淡的望着远方,夜深露重的,她跟熬灯油似的枯坐了一夜,还没从玉上的事情里回过神,又是半夜策马疾驶到这百八十里的荒郊野岭。 她的外袍上已经凝出了些露霜,双眼里好像也萦绕了些难看清的晦涩。 “属下不知。” “那你还记得之前在边境有几场死里逃生的仗吗?” 副官怎会不记得,他就是太记得了。所以自己背后愈合的那道伤疤才会因着洛寒珏一句话隐隐生痛。 “属下当然记得,当时我手下好几百个弟兄就是因为那个南蛮的军神死伤惨重。”说这话的时候,副官语气恶狠狠的,毕竟当时那一场堪称和南蛮几年中最恶的一场。 不止是因为大部队被逼到绝险处,几乎是十死无生的境遇了,那个被南蛮人称作军神的家伙就像是猫戏老鼠一样,硬生生耗吊了他们三天三夜,就连后续的支援部队也没办法过来接济他们。 而且,那一场仗,副官看向前面女人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 就是因为将军拼死抢占那一丝生机,只身以人头调转了南蛮人的注意力,他们获救了。 但是……洛寒珏坠了崖,落进了千年寒冰的冷泉里,差点也去见了洛叶冰。 念及这里,副官的脑子突然反应过来了,他语气沉重,“将军,我记得最后所有的俘虏都被处理掉了吧。” “没错,”洛寒珏点点头,但还没等副官的心落下,接下来洛寒珏的话就是直接在他脑子里点染了一把了火药。 “除了那个军神之外,确实都处理掉了。” “什么?!” “不是说好的当时不留一人,全部格杀吗?为何现在这个男人又会出现在这里?”副官脸色大变,有些艰难的说:“难不成因为那个从不开启的地牢里,关着的就是那个人吧?” 洛寒珏没再说话了。 宫里。 温言看着眼前出现的人冷声质问道,“如此晚了,为何你会出现在这里?” “于相。” 于令宜笑着,“只是以南边水患赈灾一事,以此突发要事,臣想禀告给陛下罢了。” “水患的事情不是早就安排给当地的总督去做了,而且不是已经到了尾声吗?何故你这个时候就要面见陛下。” 温言看着这个老狐狸,这一晚上真是热闹,又是南蛮人突如其来的和谈,现在又冒出来了这个太子党羽的于相,远边的暗牢还出了事,她哥现在还在重度昏迷的状态,现在的局势就是太明显了,前朝后宫的要事频发,连续几日都是如此不让人安宁。 显而易见的,就是有人想把这趟浑水搅得再浊一点。 哪一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温言现在必须要赶到暗牢那边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但她也必须要把眼前这个麻烦赶走。 “这几日的酒宴,丞相你应该也知道,陛下本就日理万机,又是操持了许久的祭祖大局,早就吩咐过非要事就不要无故上朝了。” “而且于相嘴中的水患一事,陛下早就处理过了,现如今你再奏,是对陛下的决定有什么不满吗?” “臣自然无胆,也并非有意触怒龙颜不悦。” 温言故作大怒,“既然没那个胆子,那你还敢站在这里,还不快给本王滚出去。” 于令宜面色阴柔,说起话更是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难受,就比如这个男人现在一边谦卑的弯腰,但口里他说的是。 “那臣先告退了,毕竟,陛下的龙体一定是最重要的。” 安王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场逢场作戏结束。 --------------------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在写新书大纲了,晚了点晚了点。 第56章 等到温言快马赶到那处的时候,事情好像已经到了最后尾声。 她落地步履匆匆的绕开地面上散乱了一地的石块,即使她对这处狼藉有了些心理准备但真当温言看清地上平铺开的草席之后,她的怒气一下子就冒起来了。 “侵入者呢?你们这些人在这里是做什么的。” 迎上来的副官赶紧把事情前前后后交代清楚,生怕这祖宗火气烧到他们脸上,来个诛杀令。 那到时候他怎么和洛将军交代啊! 温言听完,脸上的冰雪才似有消融之意。 她想,还好,还好赶上了。事态没有到最糟糕的一面,地牢里的囚犯没有被带走,这是温言来之前想过的最好结局了。 一路上,她心就定不下来。 温子薄倒下来的时候是一次,越靠近暗牢的方向,温言胸膛后面的那颗也难受,是比之前那一次还要剧烈的跳。 不知为何,她后脖那处尤其的烧。 温言听着副官的禀告。 依这副官所言的,地牢的开关没有被破坏成功,逃走的其余犯人已经从后山几处全部揪回来了,现在已经被收押成功了。 温言握紧的手慢慢卸开力气,她抬眼环视了周边一圈人,她发觉人群里没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少女刚放松下来的眉头又蹙紧了。 “那洛将军呢?她现在人在哪里?” 副官赶紧言明,“将军正亲自把犯人押送往另一所的牢狱中,所以嘱咐属下在此特意恭候殿下,把刚才的所有情况让殿下熟知。” 男人弓着腰,自是不看直视安王的容仪,沉默的时间越长,他心里的那只小鼓也打得更剧烈。将军每次就是顶着这样的压力和安王殿下沟通的吗?果然强者的心境深不可测啊。 温言让人处理好现场,等到安排全部结束之后,她转身似乎就是要回宫的样子。 最后柳靛为她牵马过来的时候,安王扯着缰绳站在原地,她侧眸也不知道对着谁吩咐,副官只能听到有一个声音在说,“那些人都有军功,之后会有专人来好好安置他们的后事的。” 男人的神情怔松,等马蹄声渐远,他才缓缓说出,“谢殿下。” 夜色朦胧的野树林中,有两道一前一后的追逐人影。 冷光和拳脚互相交错,杀机处处。 洛寒珏屏住口中内息,弯腰侧身,庞勇义指尖掩的一柄刺尖险险擦过她的鼻尖,洛寒珏察觉到了,那尖端上有股浓烈的气息。 是毒。 她目光一沉,也不再藏拙,剑光缥缈,数十招之后,洛寒珏一剑斩开庞勇义的活路。 那一剑的力,这场追逐战终于以庞勇义的臂膀被斩落为结,月色下的血色喷涌,似乎已经是有了结局的胜负。 “好剑法啊,没想到传说枪术冠绝天下的你,剑法还如此绝艳。”庞勇义捂着自己的断臂后跌几步,他背靠在一颗粗壮的树桩边慢慢盘坐在地。 “不对,你是洛叶冰的女儿,能做到这种程度也是自然。” 洛寒珏一如既往的沉默,她抬眼警戒着周围,发现这里已经和刚才送押的官道不一样了。 显然,她被人引到了别处。 但是庞勇义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洛寒珏看着这个熟悉的面孔,她想到了悬崖的那一晚了。 洛寒珏心一颤,蓦的,水底下那张熟悉的苍白面容一闪而过。 女将呼出一口寒气,看向地上那败者的目光中丝毫不掩藏自己刺骨的杀意了。 她根本不必知道这个人叛国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刺杀皇族,纠集江湖人士,现又如此大动作的破暗牢救人。 眼下暗色面的阴影里定是有一支势力正虎视眈眈,庞勇义,只会是最开始的鱼饵罢了。 今夜的暴动就是最好的证明。 “没想到我居然会遭到你的手上。”庞勇义嘴里嗬嗬的笑着,他唇边染着鲜血,刚才洛寒珏那几招的剑气惊人,直接断了他的上下筋脉。 看来,他今天是走不了了。 可惜眼前这个女人没有和他叙旧多说的想法,冷冷的剑光在洛寒珏的手中持着,她的目色暖热也和她手里的冷光一致,毫不避讳的杀意死死的压在了庞勇义的身上。 庞勇义听到她问:“你为何要和异族私结。” “异族?哪来的异族人,洛将军你追杀了我这么久的路了,这条大道上还能见到除你我之外的人吗?” “你儿子现在应该逃出去了。”洛寒珏突然提出了这一茬,庞勇义的神色不变,抱着自己的断臂语气阴冷,“和那个不孝子有什么关系。” “老子早就说过陆家的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倒是不听,偏要和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这次被抓进去,本来就不是什么余辜,”男人往后面一靠,肩膀慢慢平下,“所以呢,洛将军你扯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你的儿子还有三天就可以被放出来了。”洛寒珏细细观察庞勇义的面上表情,可男人连眉头都没想抖一下。 都做到这种程度了,这个男人依旧不松口。 洛寒珏看男人冥顽不灵的样子,面无表情继续道。 “如果你刚才没有泄露自己的气息,我其实没有发现你的踪迹。” “但你还是出现了,就在我发现庞子意逃跑中留下的踪迹的时候。” 这时,男人的脸皮终于抽动了一下。 洛寒珏又说,“你的目的倒是成功了,你儿子抓时机也很巧妙,我都没有来得及去追他,你已经挡在我们眼前杀了人。” 她看着面前的“战场功臣”,洛寒珏察觉到了,她的心是前所未有的沉重,或许是眼前是熟悉又相似的人,但是走上了和她对立的道路上。 而且早已是一条道走到黑的执念了。 “庞家几代都是忠骨,就连你庞勇义也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庞家的地位变迁,庞家人的受封蒙恩可以说全由你当初那些战果所定,所有的荣耀皆由皇族所赐。至少和同时代的人里……” 洛寒珏张开口,她微顿了下,很快又接上了断句的不自然。 她说。 “至少你的那一代里,庞勇义,从那战场上,我父亲的副将里唯有你一个回来了。” “所以,庞将军,我想不到你反的理由。” 话音刚落,洛寒珏就听到男人的哼笑声,从细微的呼吸变到男人的狂笑,这个过程十分明显。 “哈哈哈哈——” “反的理由?反的理由!” “还不够多吗?”男人怒吼着,他的神情终于狰狞了,他脖子上冒出的青筋,在月色下被洛寒珏看得一清二楚。 “皇恩浩荡啊,皇恩浩荡,这些年来,我自觉退出朝堂纷争,特别是当时夺嫡的那段时候,我庞勇义谨小慎微,一心不愿干涉温家子嗣的斗争,但是呢!” “皇帝,皇位,那些皇族之人没有一个好玩意,我们这些人在他们的眼里只不过是玩物罢了,那些脏事脏水,哪一个不都是用我们这种人来替他们达到自己的野心和目的。” “所以啊,这是报应。” 庞勇义毫不避讳的直呼起皇帝的名姓,“因果轮回,温子薄能受那一遭就是他的报应。” 洛寒珏瞳孔一缩。 他凝看着洛寒珏,突然哑着声调说,“你的父亲挺冤的。” 银光乍现,冷清的女性声线已经完全不见温度了。 “你什么意思?”她像是压着怒火,一字一顿的说着。 庞勇义不答了。 这个男人像是魔怔了,他半边身子靠在树桩喃喃自语,暗牢的审讯在他的身上淋漓尽致的体现了。春狩的时候也不过是一月之前,当初那个高壮的武者现在像是被抽出了脊骨,只是数十招,庞勇义的所剩力气也只能勉强不让自己的坐姿太难看。 洛寒珏看着他,冷怒中烧的有一瞬间她也觉得唏嘘。 眼前这个男人是父亲曾经的副将,共同征战十余年,很小的时候偶尔洛叶冰回家的几次,将军府会出入一些将领,练武台和父亲喝酒的庭院里也热闹,喝酒兴致上来了,那些人也会对她的武艺指点几句。 其中,就有庞勇义。 岁月如梭,物是人非。 洛寒珏阖上自己的眼,再睁开的时候所有回忆的脆弱毫无一丝,紫眸里全然冷色,她又把对外树立的尖刺武装起来了。 银冷的剑光乍现,庞勇义的脖颈边端就出现了一抹寒意。他听着那道语气冷冷的人又一次的质问他。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告诉我,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知怎么的,这个背叛者,他似乎毫不在乎自己被剑刃割开的细小伤口,狂笑声颤抖着他的喉咙,血色流淌得更浓烈了。 他提起了温言。 男人含着鲜血唇齿模糊,似是讥讽嘲笑,“我知道的,我知道你和安王的关系。洛寒珏啊,你竟然会和安王这种人扯上关系。” “你会后悔的,等到你知道真相之后,你必然会理解我并且深深为你这么多年的愚困追悔莫及。” 最后,庞勇义深深看了最后一眼这张脸。 熟悉,还是很熟悉。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之后,我还是落在洛家人手上了,不过,也是报应。 是我当年背刺你的报应。 洛叶冰,你的女儿长得很好了,也确实像你多一点。 “你!”洛寒珏看到庞勇义唇齿间的反光,发觉蹊跷,往前一步出手迅疾就想把他的下巴卸掉。 还是晚了一步,男人口溢出了止不住的鲜血,连声动响都没有发出来。 庞勇义竟是吞毒自杀了。 洛寒珏伸向男人的手还空落落的在半空中,很久很久,她把冷却已久的刀剑举起,慢慢的用袖口把最后一些的血抹去。 收刀入鞘,洛寒珏转身,她走回了归途的方向。 第57章 兰楼的夜晚总是热闹的。 “陆弟,多喝点多吃点,今天这宴可专门为你准备的啊。” 徐雷嬉笑地打趣着坐在他对面的消瘦青年。 陆明德笑笑,“你们高兴点吃就行。别顾我,我自己看着来。” “唉,你看你说的什么话,咱们兄弟一场,你看你好不容易出来了,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着咱们也得碰一杯。” 徐雷说着举起手中的酒站起身,他避开姑娘们的缠戏绕来半张桌子坐到了陆明德的旁边。 陆明德他泛白起皮的嘴唇动了动,又突然埋头,拖沓的袖口捂着口鼻急促咳了几声。 徐雷不着痕迹往反方向侧了侧。 好半会儿,那咳嗽才停下。 徐雷假情假意的夸张道,“你这怎么就咳得这么厉害了,来,喝点酒暖暖身。” 陆明德嘶哑着咽喉说:“徐兄,你就别折煞我了。小弟最近恰好得了风寒,喝酒不就更是要了小弟的命了吗。” 说完,如今这个脸颊都瘦得有些脱骨相的公子哥谦卑小心地握着瓷杯,对着徐雷敛眉地笑了一下。 当然,这也能笑的话。 徐雷上下打量着如今的陆明德。 他发现这个以前皮囊还算唇红齿白的酒正之子,不过两个月,身形消瘦得令人害怕。 以往陆明德也常常声色犬马,整日的脸色虚白他还能理解。可从陆明德进门开始,徐雷就一直看他,他就发觉了那袍下的脚步行动得有些奇怪了。 借着周围人对陆明德的打趣,徐雷隐晦地看了一眼陆明德袍角下的右腿。 还在打颤啊…… 徐雷心里对陆明德的评估有了重新的考量,等到周围一圈人明里暗里调侃讽刺完“主角”之后,徐雷才施施然地开口笑骂。 “好了好了,明德刚九死一生,你们这群老家伙们别老围着人打趣了,一大桌子好菜好酒好姑娘摆在面前还堵不上你们这些人的嘴巴吗?” “哈哈哈!好,既然徐兄都开口这么说话了,我们就开始吃吧。” 纨绔里也是有眼力见的,看见徐雷微妙的表情之后,也顺势打起了圆场。但心里不免嘀咕几句,明明陆明德和庞子意进牢这些天,都是这位爷有意无意地发话挑拨他们圈子对这两人的看法,今天来的不少人也是以为徐雷是来给陆明德下面子的,但现在看这个样子,陆明德好像还对徐雷有什么用处一样。 那还是慢慢看接下来的发展吧。 徐雷还算满意地看着众人各做各地事情去了。 陆明德沉默地坐在桌边,杯里的酒液没有减少,他就干坐在位置上也不动筷,有来劝酒的熟人也摆摆手,笑着给人送走。 等到一群男人各自搂着女人走进自己的房间里后,陆明德跟在人流后面低头走出兰楼,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循着路直接转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里。 角落里蹲着一个面相沧桑的中年男人,嘴里叼着草,看清来人后赶紧啐掉嘴里的草根,弯腰谄媚地走上去,候在陆明德身侧把车帘掀开。 “少爷,上车吧。” “嗯。”陆明德低声走进沉墨暗纹的车厢,消瘦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马鞭声轻声破空,车轱辘碾过雨落过的草沟。 徐雷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马车,若有所思地笑笑。 ------------------------------------- 白日。 秦瓒吐了一口气,从马上流畅落地。 这快入夏了,时温也自然没有往日冷了。 想着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这些日连续为暗牢和命案奔波的青年不免疲倦更甚了。 这段时间,他光是为了兰楼那件案子就已经许久没休息好了,前几天又碰上了暗牢被破的消息,基本上大理寺的人手都被派出去查案捉犯人,能合个眼都算不错了。 这劳碌命什么时候能结束,要不早点辞官回家种地吧。 青年双手环胸,这就牵着马绳在原地陷入思索中了。 估摸是他停留在这里的时间过长了,又或许有人看不惯他一个穿着朴素的家伙怎么能堂而皇之堵在高官显贵的府邸正门口。 所以,“正义之士”出现了。 “你是什么人?” 这道尖利细嫩的嗓音直直地刺开了秦瓒的思绪,他下意识地皱起了英挺的眉看向声音的主人。 台阶上出现了一个年龄不算大的少年,身上的针脚细料算得上锦绣华服的标准,围脖处还细密地缝上了一圈毛领,怎么看都是一个富贵人家出来的子弟,但秦瓒看到少年的第一眼就差点忍不住自己汹涌的笑意。 因为,这个小少年实在是太圆润了,四肢短短的像萝卜头,五官被毛绒围脖挤成一团,眼睛不大,但现在还是努力地在瞪大一双小眼看着他。 打量了几眼,秦瓒不免有些可惜。 这上好的手艺还有量身定做的腰身,配在这个圆滚滚的小少年身上反倒衬出了一种出彩的喜感。若是他有这料子,还可以多扯一尺来做个手兜。 秦瓒仰头:“你又是何人?” 小少年怒气冲冲:“是本少爷问你问题在先,你这个下等人怎么敢不回答我的问题,倒敢先问起了本少爷的名讳?” 好家伙,这年头还真有自称少爷的家伙在啊。 秦瓒摸了摸光洁的下颚,他怎么看这少年就又是一个被家里人宠坏的小少爷,估计还是一个人自己偷跑出来玩的那种。 但他也犯不着和个小屁孩较真,栓好马绳就准备绕过人走了。 没想到那少年依旧不依不饶,在秦瓒准备踩上第一阶前,直接两步跳下来,差点给他的脚踩扁了。 秦瓒忍着不耐烦斜睨了这混小子一眼,鞋底轻点在石阶边缘问道:“你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别打扰大人做事,你要有点时间就到别处耍去。”他一边挥手一边对这讨厌的胖小子嘴里嘟囔着“去去去”,好似赶野狗一样。 那小少年也不是傻子,一看这讨人厌的手势就知道自己面前这个人是在对他行无礼之举。他也没说话,当即从最后一节石阶上跳下,着陆点怎么看还是秦瓒的脚尖。 “砰——” “哇啊啊啊——” 青年默默地挪开脚绕过地上撅着屁股嚎啕大哭的少年,走到洛家大门那边,中气十足地拉动了铺首。 铜印兽形门环荡出了一匀厚重古朴的声响。开天铺地地就轻易压过了下边那胖小子的鬼哭狼嚎。 很快,洛府的下人就开了门。 秦瓒掏出自己的身份牌和拜帖,化解了门护眼神中的警觉和质疑,在洛家下人的声音中,他被引入了主宅里。跨进门槛之前,他往外看了一眼,台阶下的少年已经没了踪迹。 洛云娇刚才自己院子走出去,还没跨出堂门,只是路过正厅就突然被管家请了起来,自然拉着脸走进了正厅。 她硬邦邦地向徐夫人行礼,又朝着客座上的人微微躬身,还没等徐夫人开口就坐下了,态度好不敷衍。 这样子直白随意得让站在一旁的管家些微的摇头暗叹礼仪不佳。 干练的老人默默地把大小姐礼仪课重修的要求继续往上提了几分。 徐夫人依旧一如既往的温和,似乎是对长女的行为熟视无睹一般,面对着秦瓒细声细气地询问:“不知秦大人今日拜访洛府,是有什么事情吗?” “若是有事和家夫有关,那大人来的是不凑巧了,他人还有朝堂要务在身,现如今还没有从徐州回来。” 秦瓒:“徐夫人不必如此称呼下官,我只不过是一个大理寺最寻常不过的案司而已。论起官衔辈分,下官和洛大人更是不能同级相论的。” 徐夫人手中的青杉团扇微微遮掩住唇边似有似无的笑意。 “秦大人说的当然在理。若是按照大人如此的说道,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寻常妇人而已,也没有诰命在身,自然也是要对当朝品级官家有所尊称的,这更是万万不能失礼的部分。” 秦瓒面上微笑回应,心里轻微“啧”了一声。 他知道洛家人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不说他老大洛寒珏自身的优秀,可到底也是同宗出来的苗子,洛家这个大染缸,即使是一般妇人多年浸染自然不可能出来什么傻白甜,更不要说如今当家的公职在外,洛家全权都在他面前这个女人的手里。没一点能耐,怎么可以震慑这么多年的洛家后宅。 洛文山的子嗣不算多也不少,但一个个在秦瓒看过的卷轴里留下了不少案底。 上门前,他早就翻查过这几年洛家那几个纨绔的保释,都是正常的流序,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秦瓒还暗自佩服过洛家大夫人还真的能沉得住气。 不过,要是知道自己家的女儿和命案扯上联系,还能坐得住吗? 秦瓒扫了眼洛云娇的座椅边角。 只是这样的一个会面,他已经看出了洛云娇和卷宗上的记录性格上偏颇的厉害了。 这边徐夫人又开口说话了。 “这次大人专程上门来是有什么事吗如果需要洛家的帮忙,我可以立即执笔家信一封送过去,事先让家夫知晓一些。” 徐夫人表情略显热络地关怀道。 熟稔得过于热切了些。 徐夫人是这种秉性吗?秦瓒内心不解,表面依旧打个含糊。 “哈哈哈,在下自然没有要事去麻烦夫人和先生的,只不过是途径洛府,想起当初先生学塾时期对瓒的谆谆教诲,想来战场也有几年未别,正好冒昧上门拜访,但没想到先生正好公务在身不在汴京,只是我的临时起意而已,万万不用麻烦夫人的。” 这话让洛云娇多看了秦瓒两眼。 说起来,秦瓒和洛文山的关系甚至还有一层浅薄的师生情谊。虽说这段关系淡薄得比七宗六族之外的远亲还要淡。但他确实做过洛文山的一年学生。 秦家在京城也算一个不小的军门望族,为了不让儿子重蹈他们祖上没文化的覆辙,也是存着几分不让先帝打压秦家的想法。秦父早几年就把小儿子送入到了京中有名的学堂里念书。 当时,洛文山就在里面给越然大师做助手,有几次越然大师实在是无闲照顾这边的学生时,洛文山就会帮忙代几节课,后来很多次,秦瓒都看见洛文山出现在台堂上执笔念书。 但他从未主动和洛文山有所交流过,一是他个人不喜欢洛文山刻板的教学方式,明明年纪不算大,可咬文嚼字的方式比年岁是他们翻倍的越然大师听起来还要老板一点。 而且,那一年科举,他听说洛文山落榜了。 但也就是这层学徒关系,他能进了洛家的门。 洛云娇坐在一旁,烦闷不堪。 她的眼神一直向外走,走神得连徐夫人唤她名都没听到。 直到离得最近的侍女提醒她,她才恍若大梦初醒一样回首回到室内。 “怎么了?” 管事和侍女的脸色都不算好看,秦瓒心里叹了句。 但他也没想到的是徐夫人一句责问也没有仍旧重复了介绍了一遍。 “这是小女,洛云娇。” “云娇,这位是秦公子,今天是专程来拜访的。” 洛云娇站起身对着客人福了福身行礼作揖完,单调的说了几句又坐下了。她心不在焉的模样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场面一度很尴尬。 秦瓒站起身干咳了几声:“你好,在下秦瓒,你直称我的名讳即可。洛小姐应该和我是同龄之辈,称呼上就不用那么拘束的。” 洛云娇只“哦”了一声,垂下脖又不说话了。 只是短暂的会面,秦瓒对这个洛家女的印象不怎么好。加上先入为主的案件嫌疑人之一,他对洛云娇如此不上心的态度倒是有了探究的心。 毕竟在之前关于陆明德和庞子意收录的事件中,他们口中的洛云娇可不是这样淡冷的性子。 在这一刻的沉默中,徐夫人摇着团扇突然说道:“我今日正好有了邀约,可惜待会不能和秦大人多说了。对了,不如这样可好,让小女带李大人在这京城转悠一圈如何。” 洛云娇这时候才开口阻止,“母亲,我今日有要事处理,能不能让别人……” “最好是你能答应我这件事,云娇。”徐夫人轻摇着扇看着自己女儿,依旧口吻温和,“你一直很懂事的,好好带秦公子去附近转转,好好招待一下人家。” 秦瓒一看局面好像不太对,刚想说些什么离开。 候在一旁的老管家不知从何处取出一个盒子递交给了秦瓒。 等到他发现自己无法拒绝的时候,秦瓒已经被管家送出了洛府,顺带着他们的大小姐。 秦瓒掂量着手里的木盒,分量不轻,随即他轻叹了一口气。 这徐夫人的做派怎么会如此出其不意,突然来这么一出,他之后准备的说辞都被打乱得乱七八糟。 健朗青年只能露出和煦的笑容对着不远身侧的女子说道: “那今日就麻烦洛小姐一天了。” 洛云娇面无表情的“嗯”了声。 第58章 洛寒珏把炉子上冒着热气的茶壶摘下,静置一会儿,热水滚入了茶底。蓝英特殊的药茶香味呼之欲出,腾腾的热气随着香气蔓延开来。 洛寒珏带着两杯药茶推门而入。桌边依旧没有一个困倦的背影坐着,她轻叹了口气,放下端盘,往床榻边走去。 她轻巧地撩开白玉珠串制成的帘幕,宽大的床榻上拱着一个圆球,模糊地可以看出一个蜷缩的人形团。 像猫喜欢盘起身子睡眠一样,温言也有这个习性。 洛寒珏靠近了些,毫不留情地从床边抽走被褥。 清晨的凉意惹得温言裸露在外的脚背拱起。 “时候不早了,该起床了。” 温言眯着眼翻过身,含糊回应:“我今天又没什么事情,难得的休沐,你还不让我多睡一会。”那副懒猫样分明是准备和这软塌缠缠绵绵到落幕。 洛寒珏把叠得方正的被褥收好转身,危险的目光投射到还在赖床嘴硬的某个不乖小孩。 虽然她的语气依旧平静,“我刚刚煮了点药茶,对驱寒有些作用,你先起来把茶喝了,免得待会茶凉了容易坏肚子。” 也不知道这小王爷突然犯了什么毛病,非要半夜出去说是要给她摘一种只有清晨才会开绽的花儿,但那夜突然急风暴雨的,硬生生把人淋成了落汤鸡。 等到洛寒珏从将军府得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她看着被安排上暖炉汤茶的病人,心急的思绪压过了脱口而出的责问。 毕竟那人苍白着脸抬眸看着她时,洛寒珏还是心软了。 但眼下,洛寒珏听着温言干脆利落的拒绝声,“喝什么啊,这种东西一听就很苦,万一比药膳还难喝,那位一天都吃不下饭了。” 很好,洛寒珏已经开始琢磨起家训里哪一页可以让人乖乖喝药了。但她还是放轻了声量哄着祖宗喝下去,“为什么不喝,我尝过的,不苦的,你尝一点就好了。” 温言一脸的不服气,转头吵吵嚷嚷地说:“你都说是药了,我最讨厌喝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能逼我喝呢?” 片刻过后,据理力争的某人就老老实实地穿戴整齐地坐在了桌边,自己一口一口地把药茶喂进了嘴里。 虽说表情相当的不情愿,腮帮子鼓鼓的,就连洛寒珏带温言上街觅食,温言那股子气还没消下去,自然腮帮子也消不下去。 温言走在后面,别扭着脑袋不去看身前那人。 估计是休沐又连着过节的日子,集市的人群络绎不绝。闹别扭的家伙自然不会和平时一样黏贴着人了。 所以一个晃神,温言就失去了洛寒珏的踪迹。 “系统。” 系统麻利地准备为自己的宿主排忧解难之时,下一刻温言自动切断了和系统意识的链接。 看着突然黏糊在一起的两人,系统只留下了满屏幕的“???”。 当然,这也是温言现在没空去理会的,因为她现在找到恋人了。 洛寒珏的怀抱依旧温暖,街角的暗处,温言靠在她的怀中,闷声闷气地说:“我以为你准备把我扔在大街上了。” “是我不对了。”女人冷然的声线回荡在温言的耳边,感受自己的发尾被顺扶了几番,温言一肚子郁气才消散了点。但该缠绕的,小王爷还是一个不落。 “可你早上凶我,现在出门才几段路你就把我甩开了,你分明就是不喜欢我了。” “不会的。” 温言听着洛寒珏的声音顿了顿,接着女人接上话,她又说道:“不会的,因为阿言你很可爱,没有人会讨厌你。” “那你呢?” “自然是喜欢的,因为你是我……” 洛寒珏捂着掌心微凉的手指,眼神中有些无奈,但更多的还是纵容。 一路上她稍稍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应该对着温言还是以从前那副说教的姿态,但没想到就这短短的一愣神,就把人领丢了。 洛寒珏回去找的时候,也算明白了。以前她还能秉着大公无私的假面让小孩听话抄书,但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她看着眼前比她还要高挑一些的人儿,鲜明出挑的轮廓,这些都告诉洛寒珏一个事情。 温言已经不是那个只会在她身后跟着的小女孩了,她身上担责的不比她少了。 这般想着,浓密的乌发下洛寒珏的耳根又红了。 温言凑在洛寒珏的面前,硬是要女人补完全句。 “你说,我是你的什么?” 她迫切地希望从女人的嘴里听到那个答案,温言知道洛寒珏的意思,但她就是想多确认几次,没有人会嫌乎甜言蜜语的,特别是从恋慕之人嘴里吐露出的言语。 温言略略弯腰,抵着女人劲瘦纤细的腰肢,反复重复这个问题,安王爷似乎是有着百念不厌的好奇心。 也没有让她久等,女人用力勾着她的脖颈,呵气如兰地说出了最后两个字。 在系统的情绪测试表上,温言那行上冒出了粉色泡泡。 嗯,非常的丰富。 ------------------------------------- “将军?” 清朗的男声在他们的后方传来,语气夹杂着一点小惊喜。 温言没回头前,单从念出这两个字的语调就觉得似曾相识了。 洛寒珏率先回应了来者的呼唤。 “秦瓒,好久不见。” 一身劲装的高挑青年,确实是刚和洛云娇分别的秦瓒,男人清秀的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激动。 温言看了一眼男人,神色淡淡的挪开了眼,一幅沉静的模样。 秦瓒没想到会在烧鸡店碰到洛寒珏,但是不妨碍他好心情,加快了步伐靠近洛寒珏那处。 他倒是没想做什么,只当是老上司的叙旧。但温言一见秦瓒稍显疲倦的面容上显而易见的精神焕发了不少,眉梢又有了聚起的痕迹。 秦瓒快步走来,站停在了洛寒珏几步之外的距离,才开始热络地攀谈起来。 “将军也是来吃饭的吗?” “嗯,刚好到了饭点,就走过来了。”洛寒珏回复得很简洁,她微微抬首对上青年的疑问,“这里的餐点还不错,你可以多点几样试试。” 紫眸中一片淡然清正,没有任何局促。 温言也在洛寒珏握紧的掌心中默默地收回犀利的视线。 秦瓒略略放松了背脊,他飞速掠过一眼站在洛寒珏身后的少女。 安王给他的压迫还满大的。 说到底他也是弓手出身,现在一打量也明白自从上次兰楼一别之后,将军和身边的那个少女的关系不一般了。后来知道是安王,惊愕的同时秦瓒更多的是欣慰。 他心想,将军,也有了这么一个在意的人了啊…… “哈哈,这里味道都飘到中武大街那边去了,我还是循着味过来的,本来还担心口味,但一看到大人在这里,那我待会一定得好好点几个招牌尝尝。” 秦瓒期待的笑意挂在唇角。 洛寒珏含蓄地点点头:“这里确实味道不错,以前我吃过几次,你可以放心吃。” 温言看着两人熟络的有来有回,袖袍底下的手指微动。 洛寒珏脸色毫无波澜,在旧部面前的口吻依旧冷静矜然,丝毫不见袖袍下悄悄和恋人缠手的小动作。 反正系统是磕昏头了。 秦瓒笑得清爽:“那我就不打扰将军用餐了,我再转转,择日我再登门拜访您。” 洛寒珏颔首。 温言看他果断地转身走入另一侧的房间里,眼神闪了闪。 洛寒珏顺着手上的力道轻轻拉起人的手,细腻光洁的手感从指缝间滑过。 她轻声,“走吧,我们的包厢在前面。” 温言嘴里“嗯”了一声,乖巧地顺着手上的牵力往另一个对立的方向走去。走之前她侧过脸往已经空无一人的廊道瞥了一眼。 走廊空阔,能一眼见清来时壁端上的挂画,多余的动静也只有楼上细微的脚步声了。 宽袖下,密令的手势被风收敛起。 不过多久,小二就端着盘上菜了。 烧鸡的荷叶还没被拨开,单独隔开的空间里就溢满出了荤筋烤熟的油滋味,那股味卷得快,食客的味蕾都被轻巧地撬开了。 洛寒珏婉拒了小二的帮助,等到人退出房间后,她伸手,温言就看着洛寒珏白皙指尖好似蝴蝶飞舞,几下就解开了荷叶线带,热气熏然的油脂味像极了被炸开的气弹,铺面而来的力度更是胃里馋虫抵挡不住的叫嚣。 金黄酥软的鸡皮,手缝间微微压出的汤汁,骨肌间嫩白的条理。 不错,是只好烧鸡。 温言细细抿出骨棒,等到鸡骨被拆分完成后,她才悠悠冒出一句: “好吃。” 之后就是沉默的用餐时间。 待清玉露水净完口中的油味,温言才跟出一句话:“这家和之前味道一样。”语气寡淡得和词义完全不同。 洛寒珏把某人不自觉眉角上扬的模样收入眼底,暗自有些好笑,这其实就是小王爷进食满意的样子了,视点又落到了被油渍印染得油光水滑的唇角。 洛寒珏轻笑,“拿过去擦擦吧,脸都吃花了。” “不可能,又不是三岁小孩,谁会吃个鸡腿就漏油。”听了这句,温言蹙眉反驳道。 但一方面,温言的白皙柔软的掌心中已经接住了洛寒珏往她手里送来的丝帕,温言从来没有在用餐规矩这方面落后于人的,她六岁就掌握住了宫廷所有的礼仪规范。 她说话的底气来自于日积月累的自信。 就当温言又要自信开口反驳一句,她嘴角的开合止住了,应该说是被迫止住。温言轻颤下眼睫,漂亮的凝眸中,印现出了一个贼人的胆大妄为。 洛寒珏不知何时欺身而上,从她手里抽出了丝帕,她两离得极近,温言就瞧着这人似乎是不知羞耻地在她的脸上勾勒,从鼻尖到下颚,指腹的薄茧擦过的瞬间让她有些痒。 温言定神了半天,犀利的视线重新聚起投往洛寒珏,她想要让某人注意一下形象。可惜洛寒珏的眉眼不为所动,像是毫无察觉一样依旧如此。 小王爷挺了半天,嘴里的嘟囔还是没吐出来,最后还是顺着那力道曲下脖颈,就为了让人更方便些。许是女人眉眼太过凝静专注,几息之间再多满腔的话也只能被温言咽下倒流回原地。 屋内,少女不自在压着嗓子,“好了没啊?我感觉我嘴皮都快被你手上那帕子擦破了。” “再等等,很快了。” 是女人轻缓的声线。 快得都快要破皮了,温言第一次想要翻白眼了。 但她还是无奈由着这丝绸柔软的面料到处乱蹭,今天的日子也是个和煦的,微开敛的窗外飘入些喧嚣的人声,温言尽量注意起外遭的动静,这一下被驱散出的耳力自然捕捉到了更多的脚步声,尤其是路过他们此间的脚步声兀然变多了。 更糟糕的是,温言发觉自己的唇尖已经被捏得发麻了。 你到底想干嘛啊…… 温言刚想张口说什么,可冒犯之举的臣下已经收手抽身回位了。 “你!” 洛寒珏的指尖扶上自己的唇线,对着她轻轻点了点。 “这里……” 红晕出的热意从耳根延展到了脖颈以上。 礼仪用餐完美从不错乱过的殿下手脚很利落,完全没有落下她唇瓣间任何一点缝隙。 洛寒珏微微撇过头,长卷的乌发顺下她的侧脸,掩住了她浮现出的更多笑意,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油渍,是她故意的。 可不能让小孩看到,本来就醋着了待会就得跳起来了。 等到一切都干净整齐后,少女才平复成一种淡漠的模样,她往洛寒珏的盘里看了一眼,很干净了,是早就被用餐人收拾的利索。 瓷盘里没什么乱飞的油渍,即使是剔出的骨也被规整地收拾好了。可算了一下她两用餐的时间,再看向彼端危坐的某人,温言眼中的懊恼压过了羞怒。 这人怎么一个没看住又吃这么快了?难道不知道要保护好胃吗? 温言看了一眼荷叶上早就凝滞掉的油迹,挑眉问:“吃这么快你在赶时间吗?难不成还是和我同席就这么难熬?” 洛寒珏只道:“行军时候养成的习惯,不吃快来不及。” 温言脸上没表情,半晌才从胸腔挤出的一声冷哼,等到洛寒珏以为这件事揭过去之后,她抬手摇动屋内设有的一个拉铃,店小二接到铃声就会很快过来。 松开线绳的那刹那,她身侧多了一抹气息。 温言已经倾身凑到了洛寒珏的身侧,被眼神锁定的某位女将端起茶杯,悠然地喂了一口。 和之前酒席上那副淡然的假面一样。 攻势转反的少女舔过前齿的尖利,她向来如此,某种憋屈的冲动消失得快,反复得也快。 就比如现在,她非常想让面前这个女人失控一下。 机会也被她掐得正好。 先前引进他们入厢的小二实在是行动力很快了,几乎是前脚松开铃铛,屋内的二人就听到了楼道口快步走来的脚步。 温言想,或许可以给这家店投点什么。 洛寒珏看着突然凑到自己身边极近的人,温言身上好闻的熏香都快凑她脸上了,“你想做什么呢?小二都到门口了,别靠这么近了。”虽说这般说着,但洛寒珏也没有做什么。 听了这句话,温言没有任何出格,反倒坐直了身子朝向门口。朝内的纸浆糊作的窗格缝隙间,那儿已经有个模糊的人影了。 温言笑得诡异,“自然是,回报你的不辞辛苦啊~” 话音刚落的那刻,两声叩响清晰可闻。 “两位客官,我是来收拾的,方便小人进来吗?” “进!” 小二轻巧地推开合拢的扇门,低眉顺眼地拎着餐盒走了进来。 这间厢房里的客人是老板特意嘱托他来接待的,他算是这里最机灵的也不过,所以小二哥自然知道该看该记的,同样,任何不该的,跨出这扇门从来不会被第二人知道。 踏步入内的一瞬,小二神经略略绷紧,他的记忆也很好,只是门口那几眼,他就明白了这里面的两位大人非富即贵,至少肯定是从好人家里小心养出来的。 所以,他不敢多看,隔着圆桌,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餐盘。 只是他有些奇怪,这两位大人这么突然坐靠得如此近了。转念一想,姑娘之间应该也是感情好吧,不然也不会一齐过来吃烧鸡。 华美的衣袂浮现而过,小二还是经不住赞叹一句,这二位大人还真是赏心悦目啊。 由此手上的动作也更加仔细了几分。 铺展到地的桌布下,温言的手已经放在洛寒珏腰肢上了,小王爷指端也是熟练,绕过布料上唯一的网眼,用力一钻就勾住了紧绷在腰线上的玉扣,更深一点,温言就可以沿着线从衣襟接合里钻进去了。那时,有人就不可能再避了。 她眸中戏谑的意味不减,“就这么点东西你到底吃饱没啊?” “自然是饱了的。” 洛寒珏回应得波澜不惊,指节被瓷杯的温度熏染得粉,但面上沉稳得像是没有被人把住命脉的自觉。 温言可不是为了看到这点的,一用力指端已经扣入细环中了,要是再多一点,就能碰到恒温的度数了。 此刻,洛寒珏的眉间开始担上了落雪。 温言笑问:“可我刚才见你吃得甚少啊,就这一桌的菜都没动多少。” “自己的分量还是有好好吃完的,”洛寒珏别过脸,气声叹出口,似是耳语。 她说:“不要闹了。” 女人眉眼柔和,轻声细语地浅叹,语气里的妥协不言而喻。温言对上她的眼睛心头一紧,她都不知道自己碰到哪里了,那双望向她的紫眸中恰似有眼波流转。 温言耳根痒意更甚,但随之上来的是莫名的赌气。 闹什么?这算闹? 小王爷自然没忘记她是为了找回场子的,这下听见恋人这句话,只觉她还没施展什么,现在只不过是在外人面前,洛寒珏就准备息事宁人了。 明明刚才欺负她如此过分。 所以,温言的报复来得也快。 “啪嗒——” “啊,不好意思,筷子落地了。” 温言作势准备掀开桌布,为了撩开来看清楚,那根不顽皮的筷子到底滚落到了何处。 “大人,放着让小人来捡吧。” 小二不过一个十五少年,笑得开朗,手脚灵活,弯下腰就准备往一处伸手。 温言的手指瞬间被人环住,她脸上的微笑不变,不,应该是更灿烂了几分。被扣紧的指节被人磨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常年持枪的茧,自然也能贴合住了另一人体温上的颤抖。 这时候倒是开始慌了,温言笑得灿漫,昳丽白皙的脸庞都被这诡异的笑意染上了几分红。 和之前因窘迫自闭的羞恼,倒是完全不一样了。 可以说,现在温言牢牢把住了攻势的强硬。 小二围看了一圈桌布外沿,根本不见条筷的踪迹。他的眼神往内侧隐晦探去。再一抬头,他赔笑道:“那小人冒犯了。” 得到温言的点头,少年才蹲下身轻轻地撩开了桌布。 撩到未半,房内又响起一记清脆的落声。 少年顿住,抬头一看。 放在餐盒里的筷子一根不多一根不少地摆放好了,坐在桌后的那位华服客人笑得向他扔过一块碎银,他接住了。 算上餐盒里的,这是第二块了。 小二不再多说,不多看不多问,这是他这行的立身处世其一。 看到扇门又被人合拢起,所有的秘密也被收敛到了那块半撩未撩的桌布下。 温言的指尖差点没能抽出,实在是细滑柔嫩得过分了,要不是洛寒珏底下踢了她一脚,温言还琢磨着要不要继续,抽手回来后,她搓合起指尖,只觉得指腹那块比平日里要暖和几分。 温言揣着袖兜,默默做出一个评判,洛寒珏怀里绝对要比擦嘴的丝帕好。 好哪? 细嫩不说,还自带温度,试问哪块丝绢能做到这程度? 这期间,洛寒珏没发一言,只是在抽离的那一刻,她吐出一口气。 缓长又沉默,多少带着一点沉默的愤怒。 温言不敢看旁侧了,但知道自己大概是过了界,触到了现在不该动的私密。 少女老实收回手,老实地捧着茶杯,一口接一口咽着,没一些胡来的举动了。 另一边,被作弄得差点出声的人,半撑在案低伏着上半身,乌发顺着肩头的下垂落下,遮住了洛寒珏薄红的眼角。 薄薄的一块皮肤,单薄得揉搓一下就觉得难捱,但温度也莫名只在这些地方落下的慢极,洛寒珏侧着脸,指节轻触眼尾,一瞬间,那儿烫得让她胸腹间收缩了几下。 不可言说的难耐下,她紧紧闭上眼,紫色星空晕染出的泪意也被缓缓压下。 等到口中的多余被调息好,洛寒珏才支起自己的身体。 温言嚼着茶梗,苦涩的茶汁在舌苔上滚过一圈,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掩饰她清嗓的窘迫。 “没事了,吧?” 少女暗哑低沉的声线垂落,在静默的厢房里响得却是可怕。 尤为尴尬。 此话一出,温言都恨不得遁地了,这都是什么,酝酿了半天就这,就这! 系统那玩意儿都气得跳脚了,难得英勇地在意识海中果敢出声,“宿主啊——这都是啥啊?我半天给你找的那些电视剧,你都白看了吗?” “闭嘴,我知道了,不用你说。” 温言恼羞成怒地切断了和系统的链接。 早知道就应该先把系统给屏蔽掉了,什么事都要掺一脚,明明她正准备按着自己的步调说下去,说得好像她一点都学不会一样。 该死,被系统这么一大段,温言只觉得后脑那处开始发胀了。 好烦—— …… “别动。” 女人清冽的声音响起,温言睁开眼,洛寒珏已经揉在了她的额角,女人估计想要遮掩住的眼角洇出的薄红,此刻却毫无遮掩地外露开了。 温言莫名有些舌干。 和上次一样,她想。 预料中的疼痛未到,等到踏出店家的那一步,温言才敢往身侧悄悄探出手。 第一下,落空了。 小王爷知道是自己过分了,但她还是猫猫探爪一样,有着丰富的胆识和好奇心,继续拉开了长袖,就往人袖口里钻。 乌发紫眸的女人沉默地感受袖袍里出现的第二只手,同样地,她还是把温言的爪子拎了出来。 温言跃跃欲试,准备第三次投放。 “行了,别动了。” 清冷的女音略略带着些坚硬,随着被拂开的衣袖。 她的手背又被按下了。 温言这才有些心惊的顺着衣袖的褶皱看去,她以为自己真的惹洛寒珏动怒了。 和很多次一样,温言的道歉已经捏在了舌尖。 “牵手就好好的,不要乱钻人衣袖。”洛寒珏淡然地看向前方,手上动作不轻不重地固住不听话小孩的意气。 温言不说话了,老老实实地被人拢着手,掌心被牵拉着往前。 只是偶尔一瞥,她才窥出恋人额发间续不下的羞涩,和厢房那时一样,就好像洛寒珏的情动没有消退过,一直持续到现在。 小王爷心情大好起来,就连路边总爱肆叫打架的狸猫也觉得顺眼多了。 回府后,她还甚是有耐心地把送到案桌上的资料,细细阅览。 通篇阅读完后,温言对李瓒的戒备也慢慢缓和不少。 “柳青。” 温言推给属下一张薄信封,“把这个今夜送往大理寺机密库。” 算是给聪明人的一点甜头。 柳青收过信,转身撤出,好似这全天下最机密的几处地方在她看来都毫无难度。 难得,小王爷又是一夜好梦。 倒是另一边,陆大人的觉睡得是不太安宁了。 第59章 今夜的晚空闪烁,难得可以多看到几处星宿,理应是夜间纳凉数星的好时候。 有人也恰着这夜色,步履匆匆,一跨三步地从一小道里窜出。 几声低哑的笛声过后,是男人粗砺压低的催促声。 “快开门。” 男人拿着手里的木棒往门锁上小心叩打了几下,沉闷的动响终于引来了人。 “谁啊?大晚上敲什么门房?” 陆家守夜的门房听到了后院偏门的动静,挑着夜灯,颇为警惕地站在小门几步外盘问道。 外头的那个男人撇嘴,“我,老黑,快点把门开了。别耽误事我事。” 听到这名字。门房脾气一下就硬气起来了。 “呦呵!你不是被老爷早就赶出去了?手脚不干净的家伙,赶紧给老子滚远点,别来这撒泼,没饭给你讨。” 男人冷笑:“呵,我没时间跟你耗。我是给老爷带好消息的,你要是误事,别怪我没提醒你。”顿了顿,他又说:“我拉了人过来了,可是那位薛神医,你这懒东西,手脚麻利点。” 陆府内院的几处房间灯火通明,前前后后的在路家主的房间里有不少侍者出入,他们手上无一不拿着些接水的水盆,看见自家少爷也是低头恭谦了一句,又匆匆去忙活手上的事情了。 陆明德站在一间内屋前,眼神小心翼翼的护着自己手上还冒着热气的汤药。他慢慢走近到病卧床榻上神色苍白的中年男人,陆明知头歪恹恹的瘫倒在软枕上,等陆明德小心的给他爹起皮的嘴唇又润了润。 陆明知才给眼睛掀起一条缝,语气虚弱,“明德,你怎么又在做这种事,下人都去哪儿了?” “爹,没事的,是孩儿叫他们先下去的,都轮着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了,张子他们都顶不住了,我刚好接了汤药过来,你先喝些,我扶您起来。” 陆明德给他虚弱到已经不能自己起身的爹背后塞了个靠背的,然后从边上把汤药一勺一勺的喂到男人的嘴里,他在暗牢里被砍了一根指头,还是小拇指,现在端个碗都废力气,四根手指像是得用上十根的力,才能让陆明德捉住碗勺。 放下碗勺后,他一点点的用帕子帮他找个病倒床榻上过了许久的父亲擦拭多余的汤药。 陆明知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难得的清醒,他握着儿子的手,原本康健的五指残缺了一块,这个男人的心全是苦痛,一想到自己身上的病加上被那个异族人欺骗的事情,陆酒正的心里全是恨和哀愁。 “孩子,为父知道你一直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只是小时候我这个做父亲的一直很少关心你,连你初蒙也晚别人一步,之前我的好孩儿又被捉到了那暗牢里受了那么的苦楚,为父一点办法都没有,是我的无能啊,无能……” 陆明德低眉垂眼的蹲守在陆酒正的床头,他苍白的唇角扯了扯,也一幅深情诉讼的模样。 “不是的,父亲,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不本分到处寻花问柳,也不会耽误了和曲家娘子的婚事,更不会在那群狐朋狗友的劝诱下天天喝花酒,自然,也不会犯了酒糊涂,被世子捉去牢里是罪有应得的事情。” “好孩子,好孩子。”陆明知紧紧握着儿子的手,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临行前有正妻的儿子给他送终,他这些天挤压在心里的罪和悔恨也消散了不少。 “你这些天要注意多休息些,毕竟不是下周就要公布文试考题了吗,你这些天都在我床前服侍,早点准备下一场吧。” 陆明德点点头刚要从这个药味熏人的房间出去,他真的是呆够了,本来他给陆明知喝的东西里掺了毒,虽然要看着这老东西确实一点一点喝下去,但多呆些时候对他心里总是不痛快的。 他就想要这老东西早点猝死,不给他写遗嘱的功夫给他院里那群莺莺燕燕和自己的废物弟弟留家产的,如果不是赶时间但又要一步到位,陆明德哪会和这个老东西天天扮演父慈子孝的本子戏的。 陆明德手还没搭在门栓上呢,门口就有人来报。 “老爷!老爷!门口又有一位大夫来了,他还自称是薛神医。” 陆明德拉开门,黑沉着脸对外边那个下人呵斥道,“你没长眼睛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敢来老爷的院子里吆喝。”说着大手一挥就要让人把这个冒犯的下人拖走。然后里屋传来了疲惫的咳嗽声。 “既然是大夫,德儿,就快快邀进来看一下,不要怠慢人家了。” 陆明德能怎么样呢?他咬肌鼓起,但还是一副文弱书生样的谦卑的称“是”,然后他亲自到了门房那边,准备看看这个敢深夜拜访的神医到底是真是假。 若是草包最好,反正自从陆家开始寻各路名医开始,陆明知就没想把自己重病的消息隐瞒了,他就连朝堂上的辞呈都准备好了,被人下药暗算开始到现在,找来的那些名医要么就是江湖骗子要么就是悬壶济世功力不够的半吊子。 陆明德倒是乐得自在,他把自己亲生父亲毒死可不只是为了那么点家产,他的断指之仇,他可不会忘记在暗牢那永无天日的日子,而把自己坑惨成这幅模样的人。 徐雷,青年一脚踏进门房里,口里死死咬碎这两个字节,陆明德的眼里全是幽暗的光。 他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下一秒,陆家长子的脸被火烛照清,一幅温和的笑脸迎上了屋里一直转圈的老黑。他扫了眼内屋,然后给了这个手脚不干净被驱逐的老仆人一锭银子,把坐在他身后不说话的“薛神医”邀进了陆父的房间。 一顿诊断之后,这个似乎年轻过头的清秀医师浅浅的说,“陆家主的病服下几味药就行了,并非无解之毒。只是这里面的毒有几重叠加,过于复杂,得慢慢调理才行。” 陆明德的微笑消失了,他阴冷的眼神死死的盯着这个在纸上写字的大夫。 “真……真的吗?大夫,我爹有救的是吗?”孝子紧紧捉着薛神医的手臂,面目急切追问着,“不对,为什么是毒,我爹不是因为积劳成疾才倒下的吗?之前的大夫都是这样说的。” 然后,陆明德就听着这个薛神医和他讲得头头是道的,但他的心是越来越凉了,因为都是对的,这个年轻人把他下毒几月初始以及每次使用的剂量都说准了。 顺着激动的陆明知的意思,这个年轻有为的薛神医就被真正的安置在了家主院的隔壁,占用了陆府里最好的客房了。 陆明德回到自己屋前,他冷着脸色,三长一短的顺序,他的门被里面打开了。进了门他直接拿起书桌上的一壶冷茶,直接灌了一杯下肚降降灶火。但怒火冲击着胸膛,一声低吼,陆家少爷把手里的杯子扔出去砸了个粉碎。 “陆兄,何必如此动怒?我好像听到了院落前有什么动静。” 从暗色里现脸的庞子意语气淡淡的困问道。 跌坐在位椅上的书生苦笑着摇头,“庞兄,你是不知道啊,刚才莫名其妙来了一个薛神医,然后我爹非要让他进来一探一查,如果都是些之前无用的草包也就算了,但那个人,他是有真本事的。” “哦?就是说陆兄用的草药也被甄别出来了?” “不,他说的那些不是我所用的,简直是我闻所未闻,这样看来我父亲瞒我不少,他的重病并非他说的为了祭典旧疾复发,而确实是被人下毒了。” “这样吗?”庞子意也坐下喝着冷茶。 陆明德发泄了一会儿,他看着同席的友人落在他脸上的疤痕,目光复杂,他是在一次购药的途中遇上逃亡中的庞子意。因为他手上用的毒药全是从一个巫医的手上买的,那处山里本来就是个萧索的地方,陆明德途径一块乱葬岗的时候遇上了半昏迷中的好友。 把暗牢的脱逃者和行刺安王凶手之子藏在自己的屋子里,陆明德现在想想,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但一想他刚才还把掺和了毒药草的汤药一口一口给父亲喂下去,陆明德死死捏住自己的拳头,眼里闪着幽邃的冷光,他早就疯了不是吗? 宫里。 温子薄靠在床头也听着王德福对他昏迷这些天的汇报,疲惫的挥了挥手,让寝宫内的所有侍从全部退下。 冷清的宫殿里,身体刚调休几日的皇帝慢慢从床上坐起,脚踩在冰凉的白玉砖上,温子薄在一处卷宗堆满的书架前摸索了一下。在一块古朴的厚书里抽出一封陈旧的书信。 温子薄拿着它走近火烛,男人的手在那点火光下颤抖了半晌,厚重的叹气声从这位年轻的皇帝口中泄出。 他就着那点光,把自己早就翻阅了数遍的笔迹重新又看了一遍。 见到满行之间熟悉的朱笔批注的时候,温子薄内心的疲惫犹如海涛一样把他对洛将军的愧疚一翻一翻的卷上来。 谁能想到呢? 洛叶冰,这样一位尽忠职守为大梁基业抗了十几年的良将,还是死在了皇族的猜忌和恶毒的背刺中。 还是先帝口口声声说的“洛叶冰是他最器重的臣下,洛家出了这样一身孤胆绝艳的勇士,为他大梁的千秋基业的最大功臣。” 可事实呢?帝王无心,可温子薄一想到自己小妹和洛寒珏的事情,他大病初愈的脸色简直不能看了。 他手里的这张信,是一封来信,字里行间全是梁文帝的决策,温子薄每次看都觉得心惊,但是这些内容里,只是谋划洛叶冰身死悬疑的“平禄之战”的部分,而且这些来信绝不仅仅只会有一份。 温子薄目光如沉水,他摸着末尾的那个署名。 ——“阿右。” “阿右,要不要来喝一口茶?” 于令宜端着一杯清香袅袅的热茶轻轻的挪移到自己的对面,“还是子澜手下特意从江南那边摘的新鲜绿尖芽,我觉得不错,你试试看。” 一只骨肉均匀的女性的手轻轻捏起杯沿,抬起长袖捂嘴任由那口芬芳下肚。 袖口放下后的秀雅面容对“好友”笑道,“真是好茶呢,我也是少有的喝到如此滋味呢,太子殿下的品味真不错。” 于相低声笑着:“当年陛下赏给你的好东西可不止这些呢,不过现在就做了个没有诰命的官夫人,委屈了?” 徐夫人莞尔一笑却也不说话,轻微晃动的袖口银铃发出了诡异的轻吟声。 犹如蛇嘶。 第60章 徐夫人从丞相府出来,一路乘着马车就从熟悉的小道走出去了。 来的时候她是带着自己的女儿一起来的,但现在车厢里另一个备好的软垫却是空落落的。徐夫人和于相交谈完,她估摸着头上的月亮,在心里换算了下时间。 没过十二点,也有十一点了。这个时候太子也应该和她“女儿”在一起了。 她轻轻端起小茶炉上的柄,翠绿清淡的茶香倾斜出来,徐清慢慢的品。想比于令宜喜好的茶味,她从小就喜欢清雅些的,以前在徐府当嫡小姐的吃穿用度,她爹都依着她来,所以后来要去学医也给她找了太医院以前德高望重的长老。 就是可惜她看男人的眼光复杂的很,少女时期喜欢上少年将军,她经常借口去武场还不是为了多看洛叶冰一眼,但原本对于洛叶冰的印象,徐清只停留在京中脍炙人口的洛家好儿郎的事迹里。 洛叶冰,英俊多金武力高,家底深厚,而且品性忠良,当年朝局上就有不少人赞少年将军的英勇,徐清的父亲有这样一个女婿更是骄傲,简直把洛叶冰当亲儿子看了,多在徐清面前称赞他的英俊和沉稳。 徐清还一度不屑,一个男人会有多好看呢,无非最高就是前世电视影娱里的明星。 结果,她在神武大道上只依稀一眼,徐清就彻底沦陷进了那一纸婚书上。 啊,对了,她是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几十年前车祸死亡之后睁眼就变成了徐家啼哭落地的嫡长女。因为她不是像洛云娇一样带着记忆来的,她是走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转世的。 直到当洛叶冰一次险战归来之后,从来不亲近女子,少年将军的马鞍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个娇女子。 她是安离,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徐清一下子就像是被时代滚滚而来的洪流推到了中心,她模糊的思绪没有如此清晰过,一直有雾气蒙纱的断层回忆一下就接轨了。 原来这里是个乙女游戏的世界啊。 徐清当时只能发出这一句感叹。 有了这些记忆之后,她也想起了,“徐清”在游戏中确有其人,但她只是一个出现在前传里的npc角色,不仅是她,洛叶冰,安离,梁文帝他们这一代在正传里的作用就是一笔带过的npc,作为之后可攻略角色的父辈们,单纯为了烘托一下年轻一代的背景实力。 因为这个游戏的剧情线正式开始要在十几年之后,玩家会以一个随机未知的角色来攻略这世界里的可攻略对象,这个游戏在前世的乙游里销量还算不错。 一个是因为立绘精致,人设也很丰满。 二是因为这是一个能攻略所有出场角色的逆后宫,无论男女。 记忆一融合,徐清也找回了前世睚眦必报的性格,她就重新拾起了对洛叶冰和安离的怨恨,只是一次一次实验挑拨的过程中,安离那个奇妙的女人一直想和她交友,然后在诗会上,在一次太子殿下也在的举国诗会上,安离一些高谈论阔和姣好的脸蛋直接把储君那颗的心勾得找不到北了。 但当时谁都知道洛叶冰对安离的钟意。 所以在他上徐家门退婚的时候,徐清就主动找上了当时的太子,早逝的梁文帝一起做了几个决策。 ——她要洛叶冰死,梁文帝正好能得了那个被洛叶冰从边野带回来的女人,安离。 后来啊,徐清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和梁文帝混一起,会在醉酒之后就有了洛云娇这个女儿,虽说是圣胎,她当时也借口因被情伤过重,有不少做媒的也应该是忌讳她是被退回来的“次货”,所以徐父还没有给她找上新的婚约。 梁朝和她时代千百年的封建不同,可未婚女子有孕,还是要浸猪笼的。 徐清就看上了洛叶冰的弟弟,洛文山。 当时正好要过新一年的文试,各族的世家子弟,都会把子嗣送出去讨个功名名次回来。洛叶冰的弟弟洛文山,已经是他落榜的数次了。 梁文帝在最后殿试的时候,特意把洛文山的卷子调离,找人修改了遍,给人按了一个不错的名次,在殿堂上梁文帝直接给几位不错的且尚有婚配的年轻人批了世家的小姐。 徐清当年进洛家大门也算是轰动了一时,毕竟曾经的嫂子做了现在的妻,也多少有些忌讳。 洛叶冰没有参加他弟弟的大婚,那时候他带着安离早早离京了,有人说是在外游历,有人说是浪迹天涯准备过上江湖客的生活。 徐夫人也不知,她好好在洛府呆着,九月左右,她装作误食补膳导致早产了洛云娇。 后来,后来的事情就是暗中的筹划了。 十年磨一剑,他们选中了和南蛮摩擦最厉害的一年,梁文帝故意在第一次求和时搞出边境动乱,之后的战争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洛叶冰必须年年征战沙场了。 可他们谁都没想到那个在床榻上卧病的女人在得知洛叶冰死讯之后,也马上去了。梁文帝找到她的时候,徐清也纳闷了,毕竟当时她给安离专门抓的草药配方都是极为巧妙的搭配,单拎出来全是有疗效的药材,放一起会出现奇妙的毒性反应。 按理说安离的病也只是产女之后的虚弱,徐清是想让安离体虚更多,下的剂量也没到致死的地步,而且她对煮药一点也没过手,全是她女儿直接自告奋勇接手安离的照顾的。 安离的每一次药都是洛寒珏一点点亲手熬制喂下去的。 只能说安离没那个福分吧,享受不到皇恩浩荡。 不过还是害死了不在她目标里的人选,徐夫人自觉自己这些年皈依拜佛给寺庙投了不少钱,她到了这个年纪就想好好的休息,反正梁文帝早早就因为修炼仙丹猝死去了,来往的书信也被她早几年全部销毁火化了。 徐夫人是真的只想修身养性的。 结果有一天她发现自己的女儿被替走了,留下了一个愚蠢无用的现代灵魂。 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就是第一眼。 虽说多年来她对子嗣都不管不问的,但至少也是自己唯一一个怀胎十月下来的种,洛云娇被徐雷那个混小子欺辱的事情她也一直知晓,徐夫人也微微警告过她这个侄子。 然后没隔多少天,夏荷,那个经常伴在她女儿边上的侍女,竟敢在她拜香求佛的时候闯进来,说洛云娇被徐雷退下冰湖,高烧不退。 徐夫人去过洛云娇床头几次,每一次床上的少女都是满面通红还胡乱的说着呓语,旁人都没有听懂了,但徐夫人一靠近,她就明白了。 现在在她女儿体内的灵魂已经不是原本的洛云娇了。 这样一算的话,也是十几年过去了。 徐夫人问了一下下人最近京中有什么热闹事吗? 那人仔细一想,说:“夫人,还真有,我之前去市坊那边就听到过好几嘴说是什么园里要搞一个诗会,对,诗会。” 一下就点清了她的记忆。 那一夜,徐夫人常跪在自己后院建起的佛堂前,她冥思苦拜了一天一夜。 终于,洛云娇醒了。 她就放手没让管家多掺手,任由这个“洛云娇”败坏自己的名声,败坏洛家的名声,虽说偏房的几个男嗣被他们亲娘宠的魂都找不到北了,前两年还干出过大街上强抢民女的昏头事。 好死不死,那个姑娘被路过的世子救下,几个年轻气盛的少年郎差点动手,还是被路过的官认出世子爷的脸,急急的把洛家儿郎拉开,洛家躲了被抄家的命。 徐夫人难得用自己当家主母的身份把洛家的烂根一个一个的送到闭塞的江边思过,最近几年还算安分点。后来,她想给那个差点被欺辱的姑娘一点封口。徐清一查,查无此人。 后来派人故意蹲守那个姑娘一直出来买菜的路线,从旁人知道这个小姑娘的名姓和家里早年失孤,只和一个父亲相依为命,直到徐清亲自看见了那个卖糖为生的摊位后的真面目。 她脑子里像是有闪电过去,仿佛一切的事情都重新开始了一样。 那个小姑娘姓曲,曲子的曲,而洛叶冰当年的左膀右臂除了一个庞子意,剩下的也是个曲姓副将。 于相当时斟茶时候还卡了嘴,没吐出来那个人的全名。 “曲世泽,他有个女儿,叫曲晓。” 马车停了,徐夫人走到自己的佛堂前,推开门,早有一个黑衣人坐在椅子上,见她进来,遥遥的挥了下手。 徐夫人走到佛前,点起燃香,“事情做好了?” “哼,我哪有失败过的可能,洛寒珏那天一直在宫中,我直接按你说的地址去寻她父亲的衣冠冢,你侄女是真狠啊,在墓四周全是暗刺,换一个别人,早就尸首无存了。” 徐夫人轻笑,“如果不是你的话,那江湖上谁人能比你的轻功还了得,当年也只有你能把稚童的皇女推入水里。”话还没说完,就被座椅上的男人打断了,他语气让人冷寒,谁都能听出他嘴里的嫌恶,只有徐夫人还是一脸温雅柔美的笑容。 “不是说过别提那件事了,本楼主从来都没做过如此最下三滥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意图杀死一个皇女。” “徐清,这么多年了,如果不是你当初救过我一命,本楼主也不会和你许下三约的承诺,我现在已经帮你做了三件事情了,从此我出了这个门,你我就陌路了。” 徐夫人微微点头,“是的,三约已到,楼主,再见。” 男人心底一声冷笑,他站起身推开门再也没有看过身后人一眼,老是说,他早就腻烦在这朝堂院落里的腌臜事了,江湖人最好的归宿永远就是江湖。 凄冷的月光下他微微回头,狰狞的青铜獠首面具一闪而过。 又是一夜青灯未眠。 第61章 一个小太监小心翼翼的把盘中之物递上。 王德福接过手,指尖垫着杯底放在桌上转两圈,细致的让两位殿下看得更清楚。 “祭祖那日,我碰过此杯的沿边,不过没有触及口唇,里面的酒水都被我倒进了衣袖里的夹层了。”温子薄用盘中一支长夹捡起一块眼熟的锦棉,他最近身体恢复的相当快,这几日已经能在寝宫附近落地走走了。 说来温子薄也觉得荒谬,他现如此是一颗蛋的功效,有一天温言拿来了一颗鸟蛋,她让御膳房煮熟,还特意吩咐不用敲碎蛋壳直接端过来。 温子薄还是第一次把禽类的蛋壳也吃掉了,他问温言这是什么鸟禽的蛋类,咀嚼的时候有股奇妙的药草香气。 看他全部吃完,温言才说,是她偶然从一本医学古书上翻阅得来,说这红莲鸟全身都能作成肉白骨留人一线生机的药。 就连太后见过皇帝,也说定然是那枚稀奇的鸟蛋起了功效。 现在温言看着坐在自己身前唇色明显有了血色的皇帝,想想自己那三千两黄金也没白花,钱能使在刀刃上。 但这种机会只有一次,皇帝的命也只有一条,要是下次还出现了这种境遇,怕是再多的医品圣物也吊不回温子薄的性命了。 若是还有下次…… 少女微敛住她眸中的沉意,手上盘旋的核桃被挤出吱呀的声响。 “阿言?”耳边是亲昵的幼名,温言笑笑只当无事发生,她接着温子薄刚才的话头。 “酒水是无毒的。我让人已经验过了,酒壶里边的出入口几处也是宫里产出的造物,没有被人动过机关一类的手脚,”温言指了指那块看不出颜色的手帕,“这个东西我也都一齐拿过去了,但都没有任何奇异的毒理痕迹。” 出事之后,温言早就把所有有可能被下毒的地方都让太医验过了,尤其是和温子薄有任何肢体贴身接触的物件,更是重中之重。 但现在所有摊在他们面前的结果,都没有发现任何一处沾有毒药的痕迹。 王公公也困惑道,“当日宴会上陛下每一份菜碟经手前,奴婢都要用银筷浅尝一口,太医院的各位大人也为奴婢试过脉象了,并无任何异相。” 温言盘着自己手上的核桃,她现在心静下来经常要通过外物调节。她盘旋好几圈,突然想起一个人,侧头问起王德福,“听说陆明知的儿子出来了?” 王公公:“对,文试之前一段时间就出来了,据说正在为下一周的文试作准备。” 温言淡淡的“哼”了声,“兄长,下一年修缮律法的时候,把有犯事进牢者都不能参考任何考试也加进去吧。” 皇帝点了头,边上的王公公就开始记备上了。 明年京中的学子名单里不会有“陆明德”名字,不过温言也能肯定今年的初试也是他陆明德最后一次参考的场次了。 后来兄妹俩久违的下了一场棋,酣畅淋漓的尽兴了一把,最后温言从宫里要走的时候,脸上也是近来罕见的轻快之意。 踏出门槛的最后一刻,她被温子薄叫住了。 “阿言。”英俊的皇帝沉静的坐在阳光下,他口唇动了动,最后温言看着他的兄长只是温和的笑笑,“路上小心点,有事我会让暗卫去寻你的。” 很久以后,温言才知道那天温子薄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不过,最后还不算太晚。 皇陵是有重兵把手的,洛寒珏站在一棵高树上,从这个位置她能见到四方当中尤为新的一块石碑,那是梁文帝的墓穴。 她遥遥的看了很久,深刻的像是每一眼都是最后一眼。风拂过她的思绪,洛寒珏眨了下眼睛从树上跳下。 她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这些天暗牢那边有很多事情她不能抽身,在温子薄彻底苏醒前,她一直陪温言呆在宫里,基本上是宫内和军营两点一线的跑着。 即便每天被满满的日程排满,和庞勇义交手的那一夜,那些谜语一样的言语会时不时的从脑里冒出。 庞勇义临终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洛寒珏不知道,只是出门前给母亲上完香后,她告诉自己,得去做了。 无论是什么,至少身为子嗣,洛叶冰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她要明明白白的知晓。 当年她父亲身死之后,来给她传旨的太监说过,洛叶冰的遗体被先帝妥善下葬了,但奇怪的就是唯独不告诉她埋葬之处。洛寒珏害记得那个太监脸上的傲气,像是洛叶冰受到天高般的礼待,被梁文帝好好的安置在一个绝佳的风水宝地。 她必然是不信的,她本来就对当年一战有所存疑,可现在有了庞勇义的话,洛寒珏不能不去想。 所以她先来了皇陵,梁文帝早年不算昏庸,他末路的开始大概是大动干戈举全国之力开始修建自己的陵墓。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梁文帝痴迷起了风水卜卦一类,城民也经常看到宫里出来的人在城墙上贴上皇榜,然后就出现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江湖术士,炼丹仙者揭了榜被人毕恭毕敬的请进宫里。 一开始只是折腾些补血养生的仙丹,直到突然有天皇帝在梦中惊醒说自己命中风水不正,死后必然会被阴兵纠缠入不了轮回,所以梁文帝就开始修建起自己死后的墓穴了。 四周的山头全部下令铲平了,几年山石的搬运是不小的工程,尤其那几年正是旱灾水涝的天灾,从附近征来的干力气活的没出几个月就被活活累死了。 那一段时间简直是大梁的黑暗,前方战线吃紧,后方土木人力挥霍的几乎人声载怨。 大梁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渐渐拖入了黑暗里。 洛寒珏运起轻功,轻巧的身影在树丛间穿梭。 父亲去后,母亲的墓是被她亲手下葬的,不对,应当换个说法,是安离弥留之际对洛寒珏交代了一个地址,希望她死后能被葬在那处。 洛寒珏一步步走向自己记忆里山野处,那个除她以外本该不为人所知的地方,直到她看到了自己母亲墓穴前站了一个男人,一个正在为安离的墓碑修扫献花的男人。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蹲在墓前的人听到了脚步,他站起身转过来正对着和旧友相似的亲缘,男人心里想,这一天终于来了。 她忍着怒气和心底里的诧异,洛寒珏的双眸被怒火烘染的明亮,那张脸,她记得他。 一切都变得奇怪起来了。 ------------------------------------- 日夜的喧嚣热闹也在最后一盏烛油燃尽之后悄无声息的入眠了。 夜深至此,城防一片漆黑,本该早早就歇息的王府中还存余了一息烛火,柳青正跪在地上像大米淘水一样滔滔不绝,把她这些天所有的观察成果兢兢业业地汇报给她的顶头上司。 温言坐在桌后,“陆明德最近都在干嘛?” 柳青应声答道:“最近除了赴了徐雷的约,在兰楼聚过一次就日夜孝奉在他父亲的床头,然后就是一直呆在房中,有时候饭菜也会直接去厨房里直接拿,很少招呼仆人入他的院子里。” 温言点点头,“上次我让你给大理寺送的信,那边有什么反应吗?” 柳青继续道:“秦瓒也发现了死者是陆家外省的表弟,本来是来参加陆明德原定的婚约的,不过陆家被退婚了,死者就一直在京城的几家青楼里呆着,他最后接触的人是洛云娇。” “现在大理寺开始盯上徐家了。” “只是……”柳青有些犹疑,“属下已经许久没有察觉到洛云娇出入洛家或者出现在徐雷身边了,好像从一周以前,她就从洛家里消失了。” 温言摸着烛台,暖热的温度点着手指:“除非人死了被埋在地下,不然她一个活人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死。我会给你足够的时间,多去观察她的交际线,顺藤摸瓜,我要知道她的行踪。” “行,下去领赏吧,做的不错。” “谢殿下。” 柳青走之后,书房中只余下一人一统。 靠在桌边,温言环手揽在胸口不言不语,漂亮的小脸像是盛满了夜色晚星的沉默。 系统一直想说温言沉默的样子有一种老人的沉静感,但它不敢,为啥呢。 ——因为怕被锤。 曾经年少不知事的小系统这样说过一次,温言觉得它是在说她老,它就被关小黑屋里屏蔽了一下午。 温言抬眼看着墙上一幅长达四尺长的竖幅,昏黄的烛火浅浅地照亮少女光洁的侧边弧线,投影在了暧昧不明的墨色水痕。光明之人仿佛融化入了面前的水墨之中,或许是烛光将尽,站在画前的少女眸中映不出一点微弱的光亮。 “系统。” “在!” 这声过□□猛,一下子让温言僵住的眸色变浅,少女按了按两侧的太阳穴,无奈地说:“别这么大声。” “好,好的。”系统的声音立即恢复了正常,“您有什么需要吗?” “上次宴会上,我让你留意的事情你收集好了吗?” “是的,我已经把所有数据整合了一遍,”系统说着,麻利的在意识海中放出了全息投影。 透明微蓝的面板上划过无数的水流的波痕,方正的格子之间是一个个写实的人脸和相对应的职位。 这是一张名单,这个名单上记录的人脸就是当夜参加宴会的大小官员。 系统有扫描和统计的功能,这是温言无意之间发现的,有多无意呢。 是她在刷一部多边形家庭情感伦理剧的时候,第一次感受到了脸盲的难受,大批繁杂的人物关系和数不清道不明的血缘脉络差点让温言的记忆再一次紊乱,还是系统出声说它有记录的功能,温言索性把这部片中所有的人物一一排列出来,之后她的看片速度快上了两倍。 感受到和系统连接上的意识权限,温言神识一动,方格中的人脸和文字快速地联结交错,同时温言把宴会中看到最反常的几人,也特意让系统换了一种颜色特殊标注出来。 系统的高效和温言自身的神识强大,几息之间,一份全新的名单出炉了。 温言快速浏览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 系统看这些红色的标格问:“这些标出来的人是需要特别警戒的危险人物吗?” 温言:“算不上危险,当年温子薄上位最开始总有几个刺头,又蠢又不会把自己做的小动作收拾干净,朝堂这几年,能拔掉的蛀虫早早被废掉了。而这些,的确多少有点异心,对这些人加强警戒是需要的,不过,我们现在最应该防备的不是这些人。” 系统的智脑转动了四分之一就知道了宿主指的是谁了。 “您指的是幽王吗?” “没错。”简短地回了两个字,温言不觉得系统会猜错。 前太子温子澜如今的封号是“幽”。 说来也是好笑,温子澜是大梁这百年来唯一一位刚出生就被皇帝立下太子之位的皇子,天生的荣耀加身,受尽先帝宠爱。 虽说先帝对其余的子嗣也算护得周全,但他对温子澜的宠幸是人尽皆知,这也是当年于家受宠隐隐力压京中其余几家望族的缘由。 自然温子澜的生母于贵妃也是宠极一时,这对母子当时在后宫的权势,除了先帝不许后宫残害皇嗣这条死规矩之外,于贵妃是能把人能干的事全干了一遍,当然不是人能干的,她也没缺一件。 可有道是“盛极必衰,物极必反。” 谁能想到温子澜后来就成了梁朝建朝以来第一个主动逼宫却被反戈的太子殿下呢,不过正是因为当年的逼宫以及想要强行毒杀先帝上位被温子薄带人当场拿下,龙椅上的人才易了主。 弑父加上谋害当朝皇帝,即使是最受宠的太子殿下,这两样罪名但凡沾上一点边的,人也不知道够杀几次,逆子本来会在三年前死无全尸。但就算是温言她也没预料到的一点,先帝咽气之前公开了遗诏,最后一条对温子澜的惩罚竟然是只是废黜太子的身份罢了。 当年温子薄就在登基大典中听完先帝的大太监念完这句话之后,一向面无表情的冰块脸当场嗤笑出声,憋得那个老太监脸涨得通红。温言也是连连冷笑,她对先帝的揣测以为最少也会是流离发放,结果温言他们还是低估了温子澜在先帝心中的地位。 也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孽种,这梁文帝看来真的是病糊涂了。 第二天,新帝登基后拟的第一道旨,就是赐封号“幽”于前太子温子澜。 追溯历朝历代有哪个在世王爷会被封为“幽”。谁都知道温子薄的态度,赐死不能就灭了温子澜看众的一切世俗脸面,并且下旨其永生不得出京,余生禁锢于幽宅,也不能踏出王府一步,不然就地格杀。 当然,后面那个格杀的条件不会放到明面被众人所知,也就与皇帝亲近的几人知晓。 祭祖又必须所有的皇室在场。 想到这,温言真的觉得温子澜这个人运气是真的好,逃了死罪,活罪也没受多少苦,他们几个反倒是要防狼一样不能懈怠,这到底逼得是谁。最后想来想去,少□□美的唇形吐出几个字:“该死的死老头子。” 一切都是先帝的错。 他生的好儿子,结果霍霍了一群人。 而且,温言可没忘记温子澜那天宴会上的表现,实在是奇怪的很。她也让系统一直在观察丞相那边的状况,录下的图像中于令宜没有任何的异样。 那人一直自顾自地喝酒,独坐一桌没有和其余人有过任何的言语交流,温言翻了好几遍的影像,放大发现于令宜当时和别人连眼神交汇都不曾有过,只是老实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喝酒。也没有一次离席。 温言还恶趣味地腹诽,这个老狐狸还挺能忍,旁边几个比他喝得还少的男人早就被扶出去吐了三巡了,他还是一副寡淡的表情自斟自饮。 但,温言也不会就此排除温子澜搞事的嫌疑。她可没有忘记在烟火飞起的那一刻温子澜说的话。 “谢谢。” 温言懂唇语,所以她没有错过温子澜奇怪的反应。 温言肯定温子澜做了手脚,既然不在宴中,只能在前。 想到这,温言缓缓上眼陷入记忆光流之中,细密的碎片化散落在她的意识中,系统的辅佐规划可以让她的思考进一步提升。 蔚蓝的数据在空间不断流动,0和1谱写着数据本源,甚至越往后,她的四周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些蓝色的细小光辉,但系统像是看不见这些奇异的变化,任由这些诡异的外化四处散溢。 直到温言的意识找到了当时温子澜流下的那颗眼泪,和当时眼神的方向。现实中的身躯微微颤动,那些细小的微粒像是受惊的萤火虫一样乱舞了一瞬,蔚蓝的颜色逐渐浅淡,淡到和夜色融为一体。 温言睁开了双眼,一片清明。 那个时候众人都在看灯火,而唯独温子澜是在看祭台上的皇帝,不,准确来讲是在看温子薄旁边的那个人。 当时的祭祀环节已经进行到了最后,而最后能站在皇帝边上的人,只能是献帝进酒的一人,而梁朝这几年的大小祭祀担任酒正官职的一直没变过。 微开的窗帘轻轻划过月色的阑珊,烛火也在此刻尽数熄灭,书房的光暗也恢复了到了准确的时间线上。 温言慢慢阖上了双眼。 许久,温言轻哼一声。 夜色中少女心底盘旋着说不尽的嘲讽和古怪。 连温子薄酒精过敏这件事都不知道,你这家伙真的是比十个洛云娇还要没脑子。 ------------------------------------- 将军府。 洛寒珏对着月色下的不速之客质问道:“你们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为首的男人反问着,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高大的身躯完全不掩自己豪放的笑意,在四周寂静的夜色里尤为明显。 “哥!你别大晚上这样笑啊,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你这样特别吓人。” “行吧,行吧,你胆子老这么小,我都说了别让你跟出来了,你还来。”男人嘟囔着,可惜,他的小声只能让安雅更加恼火,少女一个侧踢直击上阿鲁达的侧腹。 “你这个小鬼……” 洛寒珏站在墙边冷眼旁观,直到其中的妹妹发现他们玩闹的不合时宜,拍拍兄长的后背让他看一看将军大人的表情。 “我想,阁下与我朝之间的和议还没有洽谈完吧,你们现在擅闯大梁重要官员的私府上,我可以把两位视作怀有歹意的不轨之徒吧。” 阿鲁达本来还想装一装,看来洛寒珏今天的心情是真的不好,还没让他故作神秘的晾人一会,利刃的寒意就直冲他面门来。 他把安雅推到角落里,挥起腰间的刀刃也畅快淋漓的应战起来。 月轮一圈一圈的挪移,直到洛寒珏劈落了王子手上的刃把,她举着枪尖定在男人的喉咙前,“我最后问一遍,你们来的目的是什么?” 阿鲁达喉头滚了滚,涩声道,“只是来看看你不行吗?” 洛寒珏眼中寒意更甚,“若是王子继续这样胡诌下去,我保证不了等会你该怎么出去了。”她的枪尖往前颠了一下,“我希望你可以站着走出去。” 南蛮男子咬了咬牙尖,心想这暴脾气到底是烈,不过阿鲁达的心情更好了,他现在看洛寒珏哪都顺眼,可能是因为心态完全不一样了吧。 自己种族里出来的好苗子,任何一个有头脑的首领勇士都不会放过。他必须把她也给带走。 “行,我说,我老实说了,你把枪放了。”不知为何,洛寒珏只觉得眼前这个异域男人和往日任何一面都不一样了,变得……更加油滑了。 阿鲁达咽了下口水,吐出了一句他来前思考排练了多少次的话语。 “洛寒珏。” “其实,你的母亲安离是我们的姑姑。” 第62章 女子的表情依旧冷淡,阿鲁达仔细的又看了看洛寒珏的脸。 没有,连眉头一点弧线的变动都没有。那张面对他们俩的面容像是冰雕出来的模板。 半晌,他鼓起的胸膛沉沉的瘪下去了,男人多少有些失望。怎么说?像是只有自己好奇过头的结果到了当事人眼里只是寻常一件小事而已。 他有些不服气,“喂,洛寒珏,你能不能对这件事有点反应啊,我说的可是关乎你的终身大事啊。” 她冷笑一声。 “反应?我要有什么反应,有这样两个翻墙闯入我府邸的外族人在我面前大放厥词,还口口声声说我的母亲和你们异族有亲缘关系。”洛寒珏冷冷的看他,“你觉得我会相信这样荒谬的事情吗?” 安雅站在后面,无语的看着自己的大哥,她来之前早就说过了,任谁这样被胡来一通都不会信的,而且他们之间的身份洛寒珏怎么可能不防 她看向对峙中的两人,深深叹口气,总感觉任重道远。 阿鲁达笑说,“我早就知道你要这样说了,你以为我没有证据就让你来认亲吗?” “我问你,你母亲那里是不是随身都戴着一块玉。” “在大梁,带玉是一种风俗习惯,百年来无论男女老少,都可佩玉。”洛寒珏压根不为所动,要调查一个大国的风土人情这是探子里最基础的了,但… “不,不对。你母亲身上那块玉是块阴阳合成玉,一块为阳,一块为阴,是我父王在姑姑成年时候送给她的。那玉石只在我们那边的玉雪山里存有,通体为蓝,极为特殊,我去过你们这里所有的拍卖会所和玉石店,没有一种相似的玉料。” 阿鲁达盯着洛寒珏的眼睛,“我说的对不对?” 她压下了手上的枪刃,“错了。” “从头到尾都是你的空口无凭,阿鲁达,我已经不想听你的一派荒谬了,难不成南蛮人大晚上喜欢做梦吗” 安雅上前一步,她看到自己大哥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带上了点熟悉的嘲弄,她也知道阿鲁达被一直这样指着也开始火大了。 她紧张了一句,“大哥,别冲动。” 洛寒珏的眸子如同寒星一般冷彻,“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们两个的警告。” “从我的家里滚开。” 安雅也顺着这个不那么好听的台阶下来,她点点头,“洛姑娘,我们马上离开。今夜的事情麻烦你就当我们没来过吧。” 洛寒珏看她转身就扯着那个高大的青年,一步步蹒跚走开,背影即将消失的时候,她看着阿鲁达突然转身向她抛过来什么东西。 那物件在夜色里也有点润色的光,飞过来的速度又快又急。 她抬手,那块玉石掂在枪面上,洛寒珏放近了些仔细一看。 她的表情终于变了,洛寒珏从怀中掏出一块玉饰,她把它们嵌合在一起反复看,阿鲁达上面的雕工虽然粗糙些,可两枚玉上面雕刻的兽和纹饰,以及玉料的颜色都是一模一样的。 有关于她母亲这块玉,小时候曾经因为好奇上面不同于周围所见的雕工,洛寒珏问过安离,这是什么种类的兽首和纹样,时下女子佩玉多为一些鹿,凤凰,花种。 可安离这块玉上的雕琢的兽首过于霸气,是洛寒珏从未在任何书上看过的动物,当时母亲只是笑笑,说这块玉曾是一位故人送的,其余的她没有过问,母亲也没有再说下去了。 因为坐在一旁的父亲脸色实在是不好看。 她紧紧把两块玉握紧在手里,又是熟悉的质地,仿佛玉料在加温,洛寒珏低头看了一眼。 两枚玉已经完整的融合在了一起,像是阴阳两极,不分彼此。 ------------------------------------- 幽王府。 洛云娇从床上醒来。 周围一根烛蜡都没有,只是墙角一颗夜明珠照亮了屋内的昏暗。 她浑身都是酸痛,尤其是脖子,像是被人狠狠掐过一样,她稍微吞咽一下唾沫都觉得一阵刺痛,她指尖轻轻放在自己脖子上,浮肿起来的伤口已经很明显了,有个男人的手印一次一次的覆盖在上面。 她浑身开始颤抖起来,冷汗从头到脚的汗湿了背后的真丝被。 洛云娇想起来了,她在哪,她这两天在这个地方经历了什么。 对了,她要逃,必须要等那个男人回来之前逃开。 女人颤抖的穿全衣裳,她不敢穿鞋子,上一次她就是因为鞋上的铃铛作响被人抓住了,这一次她只能光着脚走出去。 偏院边上的一间屋子,同样的摆设,一样的昏暗和沉闷,只是墙角没有一颗夜明珠,正常的点亮了火烛。 “叔父,你说为什么温子薄那个家伙这次还没有死?明明我都让人加过三次料了,结果还是被太医院那群人吊回命来了。”这间宅邸年轻的主人无聊的落下一颗黑子,温子澜吊起眼白看着于相,一幅真心困惑的样子求问着。 “这件事本来不是说好让阿右去做的吗?你自己擅自插手了,谁能不保证出意外呢?” 于令宜呷了口茶,他下了颗白子,锁住棋局。 “上次阿右过来也说了这件事,楼主已经完成三约了,之后进行事情不会那么容易了。” “啊啊啊,可是那个女人,”温子澜趴在桌上,像是毫不顾忌棋局了,他脸直接滚在桌面上,“我总觉得奇奇怪怪的,叔父,我是真搞不懂她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你说她求什么呢?财权这些东西,我赏她的,她都不要,现在反倒把自己女儿送到我床上,奇怪的老女人。” “不要让小姑娘害怕你。”于相有些为难的叹口气,他看着眼前的侄子,“你难得看上一个女子,就不要老这样对人家,又是威胁又是囚禁的,你只想着这些事,洛云娇当然不会如你所愿啊。” 温子澜一下就起身了,他拍桌坐到于令宜边上神神叨叨的念,“可我上次看到她竟然敢和我院里的侍从勾搭,她就是想逃出去,叔父,我都对她那样好了,她要什么衣裳绸缎,就连之前拍卖会上的几颗珠子我都让人全部买下来了。” 最后,青年无奈的扶额痛述,“她到底要让我怎么样才好啊……” 又发病了,肤色苍白的男人瞥了眼紧挨着他的侄子,他悠悠从袖口里掏出一支药丸,“最近你服药了吗?” 见人痛苦的摇摇头,于令宜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这是最新的药,阿右在里面换了点新几味,你拿去试试看。” 等桌上茶凉了不少,温子澜从桌上露出自己的脸,冷淡自持,哪有刚才向长辈脆弱模样。 他也是装样子的好手了。 他死死盯着墙角一处,那里没有夜明珠,不,本该是有的,只是全被他放到了洛云娇的那屋里,她曾经说过一次那珠子好看,温子澜就把府里所有的珠子翻出来堆到她床下面了。 只是过了一天她就说不想看到那些东西了。 女人的心思真难猜啊,从他母后死前哭得凄惨到现在的洛云娇的喜好,温子澜是真的搞不懂了。果然,女人真麻烦。 “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再想出来?”他冷冷道。 “我上次去那个地方找你,你根本就不在。这次你过来又是想干什么?” 墙角的黑袍涌动,一阵黑雾弥漫,一个人从雾中出现。 是祭师开口先说的话,他的声音倒不像他外表那样漆黑鬼魅,是年轻男人的声音。 “上次是你去错了时间点,我后面等了你一整个后半夜。” “是你失约在前,四皇子殿下。” 祭师斜了斜身子,躲开朝他面门来的棋盒,散落开的漫天棋子滴滴答答的落一地,稀稀拉拉的像是前几天落的大雨。 黑袍底下的眼里露出一种玩味的嘲讽,果然还是这种狗脾气,多少年都没改过。 他袖袍抖了抖,祭师直接切入正题,“那么太子殿下,你准备什么什么时候动手呢?” “我的人早就准备好了,倒是你,我要的行军图那些东西你带来没?”温子澜从榻上坐起,斜散开的外衣露出里面的胸膛,上面全是些痕迹,但他像是毫不犹疑的在外人面前,像是对那个黑漆漆的大活人熟视无睹一样。 祭师从怀里扔过去一件密封住的卷宗,“都在这里了,你要不是不放心就当场验了。不要给我们之后的合作留疑点。” 温子澜肯定没和他客气,他直接用边上的小刀划拉开,里面有两张地图,一个是武试人员的名单,一个是皇帝各地域势力的暗线图。 他越看两眼越放光,不过温子澜还是抬起头质疑起来。 “你一个南蛮族群过来的,怎么会这样详细的知道这些规矩和宫里轮班的时间表?”这些重大活动除了六部和皇帝的内议之外消息就不可能流出来了。但他手上这份名单确实和手下送过来的初试人选相差无几。 温子澜的眼神又一次在祭师的身上打转,他想起了在祭祖的那段时间里,就是这个人突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他的房间里,美其名曰说和他合作拿下帝位,还给了他一种蛊毒,说是只要让温子薄碰一下祭祀的酒杯就能让蛊虫深扎在他的体内,没有任何人能察觉出来。 这种类似的下毒手段,和于相给他的毒很像。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临走前,那人嗤笑道,“能入局的每个人谁可以没一两条渠去走?”温子澜听那黑袍下的笑声,紧皱起眉头,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这个人说话的语气很像谁。 前太子殿下想来想去,把自己的头疼也搞出来了还是没个结果,他气的把桌上东西一掀,伏在桌上突然打开门大步的往自己的内寝走去。 洛云娇,脑中突然闪过这个名字,温子澜一肚子的火气在烧,烧得他头疼欲裂,他现在就要见到这个女人。 直到他看见大门被直白的打开,空落的冷风如同奈落的巢穴一样嘲笑他,他起伏的胸膛一下就平了,男人的视线冷冷的落在床上被撕扯开的绸缎,他背对着寻声而来的侍从,怒声道。 “去找,给我把人找到带到我面前。” “是!” 温子澜眼里血色尽显,他一拳打在门上。 洛云娇,你不会有下次能落地的机会了。 第63章 温言看着眼前的纸,良久她轻轻的把它放回桌上。 安王的脸色属实是不太好看。 马上就要入秋了,多病多事的高发期,往年对于各地区的防控都会早早的派出朝员监管起来,但这两月连绵不断的政事和皇帝的重病已经耽误了很多的事情了。 温言让各处隐埋的暗卫实时更新情报,但没想到,疫病的苗头还是出现了。 而且偏偏就是从最北边开始延展开的,冷风入境,只要稍有风寒体虚者患上疫病会变得更高。 温言看着纸张上的笔墨,临近边境那条国线外的一个野村里已经出现了被疫病传染的人了,暗卫都把人隔离开了。 这份信,还是快马加鞭了两日送过来的。 温言静静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假寐,过了会儿,她提笔写下回信。 封上口,她把信封好拿给边上的人。 “柳靛,不用你送到把这个送到交接班那边,直接从马厩挑快马。” “记住,一定要快。” 暗卫消失前的一秒,温言喊住他,语气有些沉。 “多注意自己的防护,和他们记得保持好距离。” “是,殿下。” 温言推开窗户,外面的花香迷人芬芳,她轻换了口气,眼中的忧虑厚重不减。 疫病这个趋势,是要南下的节奏啊。 窗外的小雨细细的落着,一周都是如此,等到雨停,难得是个大晴天。 温言找了一个酒楼约了人出来吃饭。 温言用干净筷子往洛寒珏的盘里捡了一筷子酥肉,“尝尝,这里师傅的手艺和我府上的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我吃过不错的。” 洛寒珏尝了口,她认同的点头。 “酥,不油腻。” 但放下筷子后,温言看见她又陷入了一种木讷的深思中,她左右等了会还是没忍住拍了拍洛寒珏的手。 “怎么,难得和我出来会还一直这样心神不宁的,都叫你好几遍了也没反应。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有些,公务上的事情。”洛寒珏动起筷子,她象征性的多吃了几口,但温言看她也就是随口咀嚼了几下,就咽下去了。 这幅忧愁的样子不就和她前两天一个样子嘛,能让洛寒珏一直恍惚的,事肯定不小了。 温言撑着脸颊看她,“公务?难不成暗牢那边的事情还有哪些没有了结的了?” 洛寒珏眼中闪过一丝暗色,她摇摇头否决,“是武试陛下提我做了考官,只是最近的卷轴让我翻阅的有些疲惫,入睡有些晚了。” “那不是很好的事情吗,你擅武,有你这样正直专业的武者坐镇,有没有三两下真功夫的,你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吗?” 洛寒珏没说话,她神情稍有松懈。 “你这个考官,得给我们大梁的武官把把关啊,以后说不定下一个接班人就是从你手上选出的金刚石啊。” 温言揶揄着自己的恋人,难得洛寒珏和她都有时间空出来吃饭,温言被政务折磨的浮躁也慢慢减缓不少了。 洛寒珏终于笑了,“好,那就承你吉言了。” 看着美人神采奕奕起来,温言也弯弯起眼角,“唉,这就对了,咱们出来尝美食就不要整天耷拉着精神了,你看美食配美人,我这个食客不吃也饱了。” 洛寒珏似是无奈的点点边上的人的鼻梁,“你啊……” “哼哼~” 温言挑了点京中听来的一些趣事,一边给洛寒珏夹菜。 悠闲无虑的时光过的很快。 饭后便是散步,温言拉着人往寂静点的地方走,她们走在青石板的小道间,午后的暖阳晒的脊背都是暖洋洋的,让人心思不由自主的好。 然后拐角的巷口她就听见了不悦的动静。 徐雷拦住了这位娇姑娘的脚步,折扇一打,一幅端方公子的做派笑脸盈盈。 “曲家姑娘,好久不见了。” 曲晓向后稍稍退了一点,她看着面前年轻男子的面容,犹疑道,“你是……徐公子?” “对啊,没想到曲姑娘还记得在下啊,记得上次见面,还是和明德分开的时候吧。” 一听到陆明德的名字,曲晓脸色不好看了。 她警戒的看着这个和陆明德一个做派的男人,出口被他身后的纨绔都给堵住了,后路又是一条单道,手上还有给阿爹带回去的东西,鸡蛋不能碎了。 徐雷在手上敲着折扇,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武家之女,心想真是巧了,他刚就和陆明德约完饭,和人离开没多久就遇上了他这个过不了门的小娘子。 当初对曲晓的觊觎在他心里蠢蠢欲动了。 后边有人看出徐雷的心思,附耳提醒,“徐兄,你不是说你还有事情要做吗?赶得及吗?” 徐雷摆摆手,“没事,琐事而已,不耽误。” 就是帮姑姑送个信给温子澜那边,反正他估计现在和洛云娇那个小娘皮热火朝天的很。 不知不觉中,徐雷对于自己要服侍的主子没了那么多的尊敬谦卑之心了。也许是知晓温子澜在洛云娇身上痴迷的失魂了。 莫名的,徐雷觉得温子澜没那样可怕了。 他笑着把手往姑娘身上揽,“曲姑娘,难得一见,走吧,徐某人知道一个不错的酒楼,今日我做东,带你一起玩玩。” “你们真是哥俩好啊,前一个刚放出来,后一个就又要进去也试试这暗牢的滋味了。” 徐雷顿时僵直在原地,那日被特意忘记的声音又被突然现身的安王挑起来了。 该死的,难不成这个女人是神出鬼没的德行吗?为什么每次他在外边想干点事,都被一把逮的正好。 到嘴的肉吃不到,邪火正旺的男人憋屈的不行。 温言:“难不成陆明德没和你说过吗,暗牢的待遇是如何的好?” 她尾音上瞧,边上就是一尊杀神美目里含煞气看他,徐雷额角沁出了冷汗。 他重新拾起了对皇族的谦卑之心,立即拨开人转身弯下腰,“小人不敢有那种心思,只是见着熟人打了几声招呼,立马就走,立马就走。” “走哪里,这边我站着,后面那条路那个小姑娘要走。” “你说,你往哪儿走?” 有人没认得温言的,上前就是要呵斥动手,然后一个天旋地转就被按在了墙面里,昏昏沉沉的软倒在了地上,脸上全是血。 洛寒珏慢慢收回手。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了。 徐雷对着后边的人低声呵斥几句,然后他脸色惨白的开始尝试人生中第一次的爬墙。 温言就站在他后边看他,几个纨绔顶着他的腿把他翻上去。 徐雷还是爬的很快,没管手上一松,在他下边的几个男子也一个个翻上来。 喊着“徐兄,徐兄!” 温言看着地上,她不屑的笑着。 一群草包。 华美浮夸的金丝勾线折扇都掉在了地上,慌张慌忙离开的男人没一个敢捡起来的。 曲晓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她一直说着“做人要懂知恩图报”,对着温言和洛寒珏一口一个“恩人”的,没走几步路,她们两个也终于败在了这个小姑娘真诚的请求下了。 “你们快来,前面那棵老树后面就是我家了。”青色衣裙的小姑娘走在前面,走一段路就悄悄往后面看两眼,曲晓生怕这两位好心的美人姐姐溜走。 小姑娘时不时就往回看,她自以为眼神藏的很好,也没和两人撞上,温言的眼力和洛寒珏对气息的敏感都是十足十的,早早就发现了这点窥探。 两人也不觉得反感,都觉得曲晓挺可爱的。 曲晓真是觉得刚才那一幕简直是神仙下凡。 特别是其中一位英气的姐姐,她从洛寒珏一开始出手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人的武功造诣非同寻常,肯定是不比她阿爹差劲的。 曲晓的眼睛亮闪闪的,她对洛寒珏不由的心生崇拜。 自幼家里亲近的人都是会武的,只是她从小身子骨弱,只能学些养生的呼吸路数,但长久下来,她也知晓最基础武学的一二了。 洛寒珏的厉害,是毋庸置疑的。 曲晓的存在感实在太高了,偷摸回头的模样又像只偷了鱼的猫兽。 温言难得失笑,“你多看着点前面的路,别把自己带进沟里啊。” 小姑娘回头一看,果真眼前就是过小溪的石桥,她绷着小脸赶紧摆正身体,不再往后回头了。 过了桥,就到曲家了。 小姑娘是个开朗清爽的性子,自家院子的大门没拴上,她就知道自己阿爹在房中了。 她进门第一句,就像是归巢的乳燕一样干脆的喊了声,“爹,我回来了。” 温言看了眼四周的环境,普通的宅院,随处可见的家家户户,门前还挂着两个小灯笼,朴素简洁之间多了一点亮色。 “你出去赶个集市怎么花了那么长时间啊?” 男人低沉的声音从门后边传来,但语气丝毫不掩关心之意。 洛寒珏的神色一动,下一秒她就敛住了眼中微妙的异色。 洛寒珏和走出来的男人对视了一眼,两人淡淡的散开视线。 如若陌生初见之人。 曲晓叽叽喳喳的介绍起来,“这两位姐姐刚才帮了我赶走了纨绔,爹,我邀他们来房里坐一坐。” “什么?你说什么?”曲世泽的表情变了,他上下看看自己闺女的衣裳,没有沾灰的痕迹,脸上也没有伤痕。 还好,男人松了口气。 他一下就联想到了那些经常在闹市流氓的公子纨绔们,平静的面容下有海涛汹涌。 曲世泽压着声音,“是不是闹坊那些家伙招惹你了?”见曲晓摇头,确实是没有受伤,他看向门口招呼起来。 温言仔细看着男人的面容,笑起来,“你是上次那个卖糖画的,我记得你。” “没错,承蒙两位大人出手相救,小女顽皮,邀请两位光临寒舍,在下简直无以为报。” 温言做了件好事,心情不错。 “没事,那日你借我摊子,今日我帮你女儿解围,也算一种缘分了。” 曲世泽:“两位快请进,阿晓去把橱柜里的茶叶拿出来泡了。” 温言想婉拒,但身边的人已经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张眼回望过来的眼神让她汗颜了。 洛寒珏,什么时候就坐下了? 无奈下温言坐下,她和曲世泽聊了会,然后她就发现这个男人见识不小,聊得天南海广的,什么事情都能说上几句,实在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 她看了眼曲世泽给她倒茶的掌心,想起刚才谈吐中的一些论点,温言给男人下了定义。 “你练过武,而且武艺不低吧。” 曲世泽摩挲着自己的掌心,微微笑道,“大人的眼力极佳,在下年轻时候征兵入军,在南边待过两三年,不过都是给人牵马的马夫而已。” 温言看着他手上的茧痕,刚要张嘴说些什么,后面年轻姑娘的声音就跳进来了。 “爹,过来帮我看看火候,我糖好像要熬僵了。” 曲世泽抱歉的对温言笑笑,起身离开。 再喝了一会的茶,温言和洛寒珏就离开了。 离开曲家的老树遮蔽,走出很远的距离了,洛寒珏挑起话题。 “阿言,”她唤了声亲昵的称呼,“你还记得当年父亲带我们练武的时候吗?” “洛将军?那时候温永宁不是常常偷懒完不成武艺吗,洛将军一检查就会给他加练,那小子天天就是哭爹喊娘的叫疼。” 说着说着,温言眼角含笑,温永宁的惨状是她童年时候的一件趣事了。 温言三言两语的聊起了对洛叶冰的印象,到后面难免心里有些唏嘘,她也想起了自己一直让柳靛收集的情报还没有回馈上来。 下次等人回来就让柳靛报告给她听了。 眼下,她望着洛寒珏的侧颜,有些担忧,“怎么提起这个了?” 因为我发现我父亲的死和先帝脱不了干系,皇室一族很可能就是害死我父亲的幕后黑手。 那你呢,知不知道这些事情呢? 洛寒珏突然没了直白问出的勇气了。 她回避了温言的问题,隐晦的移开了话头。 “没事,三芳园最近新推出了些果子,我带你去吃吧,上次我副官给我带了些,味道不错。” 温言一下就瞪圆了眼睛,她有些抱怨,“好啊,这家的果子我好几次都来不及吃上,你这么早就尝鲜了,你现在才告诉我。” “抱歉,你待会想吃多少,我都给你买了。”洛寒珏顺从的牵住炸毛的少女,她温柔的笑意从眸中泄出,“走吧,晚了就又赶不上热乎的了。” “桂花糕热点才好吃。” 温言撇撇嘴,“算了吧,你每月那点俸禄还不如我吃的,走吧,你带路,我请客。” 让老婆养自己,安王还不至于这样混球。 正一品的护国将只是笑笑,顺着人的话往下说,“好,那我带你去,你请我吃。” 夜晚,洛寒珏如约而至。 --------------------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了很久的新年快乐,之前一直没有状态写这本,非常抱歉拖更了这么久,尽量恢复日更,会在三月左右完结的。 第64章 曲世泽没有睡着,他把第二天出摊的糖浆做好之后,待曲晓入睡,他就一人喝着酒等人来。 洛寒珏一步步的走上石阶,她轻翻过曲家大院的墙。 “你今日让我来为什么?” 曲世泽咽下一口酒水,他指了指桌上放着的一个巨大的漆黑石盒。 “这是你母亲捣鼓出来的东西,将军当年行军一直随身带着,我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将军也没有告诉过我,不过他只交代我,如果有一天他战死沙场了,就让人带回京城。” “将军四个副将除了我都死了,我现在必须把这个东西还给你了。” 洛寒珏走近些,那一方石桌上的东西确实显眼的不行,她上手触摸了圈,坚硬的质地,完全没有纹路和暗扣,除了最顶面的一块凹陷。 她抬眼看着曲世泽,“怎么打开?” “用玉打开,用你母亲随身的一块玉,你应该知道是哪块。” “在身上吗?” 洛寒珏沉默的点头,她袖口早就藏着玉了,但她从没有想到过这个东西居然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有种微妙的感觉。 她把物件轻轻放进石盒最顶上。 “咔哒——”极细微的一声,但没瞒过在场两位武者的耳力。 洛寒珏退后一步,看着眼前自动开始挪移的石盒。 数秒过后,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封信和一枝花。 曲世泽扫过一眼,他拎着酒壶起身,“我明日还要出摊,你待会走就走罢。” 男人的声息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庭院里只剩下一人一盒和这孤独的月色。 洛寒珏拿起那封信,很薄,很轻,她把封口拆开,抽出了里面那张纸。 铺的满满的,全是娟秀的文体。 洛寒珏只看了开头两字,冷静的心神就鼓动的急,她想着,她还认得,这是母亲的字迹。 女将在石凳上坐下,借着月色很慢很慢的看完了这份“家书”。 曲世泽靠坐在床上,轻轻叹了口气。 洛寒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院子,她看见了墙边停驻的马车,神色恍然。 “夫人?”洛寒珏犹疑的对着那处叫了声。 徐夫人披着寒露向她走来,“寒珏,怎么这么才回来?” 她看了眼她身后,没有马也没有那个叫林显的副将,徐夫人心思一动,知道是个秘密的行动了。 洛寒珏看着她,徐夫人脸上的真切焦急不假,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年在洛家后院她和母亲被徐清护佑的日子。 在这一刻,洛寒珏真觉得自己有些累了。 “姑姑。” 她第一次这样叫她。 看着眼前隐忍不发又红着眼圈的面容,徐夫人什么也没说,亲手下厨给洛寒珏做了一碗甜羹,等人用完之后陪着人在屋里说说话。 洛寒珏困顿的思绪漫无边际,她实在是想找一个人说说话了,这些天很多事情太过繁杂了,刚才又看了那份母亲亲笔给父亲的家书。 她觉得自己想要的真相早就被推到了自己眼前,就是看她什么时候下定决心去撕开这最后一点的薄纱。 洛寒珏看着坐在她边上熟悉的长者,轻声问: “夫人,当年您和母亲是怎么认识的?” 徐夫人“嗯”了声,她目光飘远,像是陷入了追忆的漩涡,“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了。” “当年,你母亲是被你父亲从塞外带回来的孤女,那个时候汴京城里见过你母亲的,不知多少鲜花掷果的,每次她邀我一起出门都要装个满怀才能回来。” 徐清似乎是想起了美好的少女时候,秀美的脸上出现了浅浅笑意。 “后来啊英雄慕美,洛将军就上门和我父亲请求解除和我的订婚。” 徐夫人口吻淡淡的说出了这段难堪的历史。 洛寒珏神色一动,她光是代入了一下徐夫人的立场,要是她当初班师回朝,安王府入了另一个主人,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天酒醉之后就要银枪挑入王府。 虽然这个冲动之后的结果很凄惨,对还没有恢复记忆的温言而言,洛寒珏只是一个陌生人。 一个刚回朝的将军敢如此挑战她地位的臣子,在安王眼里只会是恃宠而骄的佞臣了。 在温言心里,这种人只能落个诛杀。 “夫人心善,救助我和母亲的事情,我这辈子也会记在心里的。” 洛寒珏磕磕绊绊的说了点话,到底她也觉得有些尴尬了。 徐夫人听着这欲言又止的语气,只是微微一笑,继续和洛寒珏聊起来其余的事情。 “安离她很聪明,贤良淑德,只是一直身体不好,我很小就学医,一开始帮过她调理身体,但她的病好像是很久之前的顽疾了,我用了很多方子也没有改善回来。” 徐清的叹息像是真切的为友人不幸的命运表示哀悼。 洛寒珏又和徐夫人说了一会的话,她心情好上不少了。 徐清在将军府呆了一整宿。 等到这府上唯一的主人沉沉睡去后,徐清乘上马车就去了丞相府。 秋雨落下之前,在京中上空盘旋许久的暑气热的异常的慌,光是站在外边一刻钟浑身就像从热泉里走出来的。 从古时开始但凡天色不虞的,百姓想的也多,杂了起来,后来甚至在童稚的口中都听到了“天灾”编成的童谣。 事情像是被有意人刻意推动的,百姓间对于“天灾”一说法愈发的相信。甚至惊动了大理寺的人多次去解决非法群聚散发“天灾”谣言的祸端。 好不容易等观星所的人出来掐指一算,皇帝亲自在城墙上告知百姓。 ——天灾一事全为妖言惑众者的恶意揣测,这些日子难过的气候只是入秋前下雨的前兆而已。 温子薄或多或少说了些安抚人心的话,年轻天子的言语在汴京还是非常有说服力的。 自此之后,在民众中加强巡防的巡捕官员再也没有揪到过那些疯言疯语的人。 但温言的心一直不定,特别是过了他们许诺的日子,柳靛还是没有回来。 又过了一周,她收到了暗卫情报网送过来的消息。 油灯耗尽之后,温言还在看那张写了几点字的墨色。 浅椿擦着火续上火苗,昏暗的房间里重新点燃上火烛,也照亮了温言难看的脸色。 不出温言所料,疫病爆发了。 最开始的那块疫病源地早就被封锁的死了,当地的县令不算昏庸,也知道让沾了疫病的人走出去,那死人就不是按村子来算的了。 任谁都知道,历代以来天灾人祸中,能最快剥削一个国家人力的方法就是没有及时根治的病根。 天刚亮,坐在书房一夜的少女对浅椿安排下去。 “备车,我要去面圣。” 安王府的马车一路直驱的入了皇帝办公的寝殿,前面加急递了折子,宫墙里的火烛被一连串的燃起,直到点燃进了皇帝的内寝。 温言站在御前语气沉重,等皇帝放下手上的折子她才开口。 “我一个亲信暗卫,柳靛,前几日被我派出,现在音信全无,本该昨日到的京城到现在还没回来。” 温言脸色不好看,她知道这个迟到意味着什么。 “这是今夜被前面送过来的消息,陛下,这疫病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凶了。” 温子薄还没说话,温言在脑内召唤起“系统”,叫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她有些怔然,好像很久她没有和系统交流过了。 “殿下,我在哦。” 熟悉的声音让温言有些心安,“在你所谓的观测线里,这次疫病造成的祸患有多大。” 系统特殊的电流声卡兹卡兹的响。 “抱歉,殿下,这部分内容我无法对您透露出来。” 无法透露,温言心里也有数了,看来这次疫病必然是大梁必经的一次劫难,可她怕就怕是人为出来的“天灾”。 她先按下心里的不安,看着眼前脸色也不好看的皇帝,心里一叹,再开口的时候,温言眼里全是一片正色的庄重。 “陛下,臣预请此次治疫,带人前往沦陷的村区。” 温子薄想也没想大手一挥直接否决。“不可,寡人会下令让太医院的人和专门负责疫病的官员前去治疫,你这些日子,寡人命你日日入宫,最近太后很想你,这些事情你不用多想了。” 温言:“陛下……” 她刚要说些什么,男人就拍了下桌面,他像是被气着了,胸膛狠狠的起伏了几下,惹得边上的王德福赶紧上前给龙体后背顺顺气。 温子薄手握在桌的边角,他咳嗽了几声,捂着帕子闷声说话。 “不许,大梁人杰如此之多,要你一个闲散王爷去管这天边的疫病?你一不会武,二不通医法,于情于理,你如何带人去治这次的疫病?” 温言语气郑重,“陛下,这首次出现疫情的村子是在和南蛮边境交接的国线边,如今南蛮使团以及两个王子公主都在我汴京城内磨合合约进度,马上又是要文武两试了,臣的暗卫已经驻扎在前线许久,臣前去可以督促病情严控。” 更何况前段时间刚有水患停歇,朝中为南边一带耗去的人力物力资源隐隐有了些疲态。 这时候要是再给对面起战事的理由,对这个内耗虚弱的国家绝不是一件好事。 说到底,她就是眼皮跳的厉害,温言实在不觉得普通的疫病能把柳靛一圈的好手给拖的多少天回不出消息,她直觉告诉自己,如果不早点解决这事情,就兜不住底了。 温言心里明清,温子澜那个家伙和于相党派的若是知道疫病内患的事情,绝对会做些什么。 皇帝抽动的脸颊缓缓平静下来。 温子薄深深的看着自己的胞妹,低沉的声音里带着痛和疲惫,“阿言,我只有你这一个妹妹了,世界上只有你和我是血脉相通的关系了,我若是让你以身犯险,那我无颜去见娘亲了。” 娘亲,是柳氏,他们早亡的母亲。 “阿言,你知晓我的苦衷吗?” 良久,安王垂眉在这天下最尊贵的御前,称是。 但这世上很多事情根本拖不及。 入秋的第二个月,疫病控制不及扩散的消息终于排山道海的压在了御前的案桌上。 温子薄大病初愈的身体又开始了繁重的公务,他每日都催着前线的官员两三日就要交接一次情报,但越到后面,就成了五日一次的交接。 疫病的事情也在百姓之间流传开来了,被派出去的官员都染上了病变,太医院的所有人翻遍了医书也没有找到这一次疫病的根治方法。 终于有一天,南蛮人找上来了。 第65章 南蛮的使团在上朝前就堵在了宫门口。 那时候天色刚亮,一群持刀的壮汉出现的那一刻,御书房里通宵公务的皇帝就知道了。 温子薄:“他们的意图知晓了吗?” 王德福恭敬回道,“据阿鲁达所说,他们此次是为了最后一次的和议而来。” “最后一次……”温子薄放下朱笔,满目的红色让他有些目眩,皇帝靠在椅背上长呼一口气。 重新从位椅上坐起的天子眼神犀利。 “带他们去老地方等着,德福,给我更衣。” “是。” 御前的消息被一路送到大门前,有一个小太监去传达,被为首的王子一个眼神就惊住了步子。 阿鲁达微睁开眼,一见眼前的小太监一幅脸色苍白哆嗦的样子,微微一笑。 “我知道你们皇帝早朝的时间,我们就是在这里站着而已,规矩我们知道,待会会把佩刀给你们。” 站在他背后的十来人,敲敲了腰侧的刀鞘,沉重的声音让这小太监脸色更苍白了。 没让他们等很久,有人宣他们入了仪殿。 这不是南蛮人第一次走进这宏伟的高阁朱墙里了,但这次所有的南蛮人铆足了劲仔细的把周边的地形绕进了心里成地图。 虽然全程太监和侍卫早早的就给他们带上了密不透风的全黑眼罩和耳塞,一路也是走的平坦至极,南蛮人是不可能知晓里面的路数的。 被人扶着坐下后,威严的天子声音响起。 “那么开始吧。” 被一把取下眼罩和耳塞的阿鲁达扫过座上的英俊的男人和边上的安王,他看着这两个最尊贵的梁人的脸色,笑着说。 “好,那就让我们开始吧,最后一次的和议。” 最外边的宫墙脚下,洛寒珏和下一班的将领轻声交接着任务,她披着轻甲,最近宫里被要求加强巡防,马上五湖四海的武者就要汇聚在京城一隅了,这个时候往往就是她这种武将最忙的时候了。 把巡防令牌交给下个人之后,她正要离开此处。 “洛将军,在这里遇见挺巧的啊。”听着身后的声音,洛寒珏脚步一顿。 “王子。”她简单的回头行礼。 只有阿鲁达一个人,没有他边上一直跟着的安雅公主,洛寒珏一看他的装束也知道是来干嘛了。 “我来梁国的这些天真是发现了不少和我们那边不一样的事情,你们皇帝未免也起的太早了吧,就连安雅那个丫头也要睡到大中午才起。” 阿鲁达大大咧咧的给自己妹妹揭老底。 “陛下一向勤勉爱民,早朝稍早些也是为了民生所益。”女将打着官腔,是一幅见他丝毫不期待也不奇怪的脸色。 阿鲁达知道自己的茬这人不会接上了,或许是最近事情都快到头了,他来这梁国最想做的一件事情已经完成了。 他的心情格外的好。 笑眯眯的和洛寒珏开始瞎扯些话,直到女人逐渐开始敷衍的声音出现,南蛮王子就收住了话头。 阿鲁达想着,此处人烟稀少,是谈事情的好时机。他压低了声音的期待,“上次的事情,你想的如何了……” 密石后边的暗色身影微微一动,消失在了原地。 洛寒珏朝阿鲁达背后看去,那里是块空旷的地,只有零星几个石头,人根本是无处可藏。 男人也跟着回头,疑惑道,“怎么了?那边有什么吗?” 她看了眼他,阿鲁达面上的困惑也不假。 洛寒珏口吻淡淡的一笔带过。 “无碍,只是一只小小的燕雀飞过而已。” “那你,”还没等他说完,眼前的女将就一口打断。 “我不知道王子所说何事,如果没有什么要事的话,恕在下现行一步。” 洛寒珏拱了拱手做足了面子工程,她平静的收敛起心思时,几乎没有人能从她的脸上探查出什么。 女人转身就走,很顺利的,这次没有人做了过多的纠缠。 洛寒珏走出很远之后,把自己心里憋的一口气吐出。 温言有天晚上太想见洛寒珏了,就自己从马厩里挑了匹温顺的棕红小马,一路狂奔的去了相隔两头的将军府邸。 到地方温言把马拴好,她拍拍温顺的马背,“你乖乖呆在这里,我马上出来哦。” 小马温顺的低下头呼出口热气,结果它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主人一晚上也没从里边出来。 人类都是骗子啊。 温言上前拎着铜环有规律节奏的敲,没一会有门房的人就来开门了,一见到外边站着个带着斗篷的黑衣人。 紧张的质问,“你是谁啊?这里可是将军府,大半夜不睡觉来这干什么?” 温言懒得开口说话,只从兜里拿出令牌扔给这个人。 门房一见到手里自家主人随身带着的那块金边闪闪的“洛”字令牌后,也没说话了,赶紧往洛寒珏的住处跑。 温言在后边熟清熟路的走。 甚至从小路绕,比那门房还早一步到洛寒珏的院子里,她一眼就看见了洛寒珏的内居亮着火光。 安王就放轻了脚步,像做贼一样的走在了窗边,还没等她出声把头像猫猫一样探进去给人来个惊吓。 窗边伸出的白皙手指轻轻点在温言的额头。 “你在干什么啊?”似曾相识的无奈语气带着些困意。 “嘿嘿。”温言歪着头笑笑。 洛寒珏赶紧让人进来。 “这么晚来,夜里这样冻,你身体吃的消吗?” 看见洛寒珏脸上的担忧,温言整天被政务堆积的烦躁一下就舒缓了,她推着人往屋里走,笑嘻嘻的糊弄过去,“我刚从宫里出来,顺路就来你这里了,有轿子送的,吹不到风。” “是么?”洛寒珏想要摸摸少女的手,但温言先一步像个泥鳅一样就从她手里溜走,只留下一张带着体温的披风。 她感受了下最外面的体温,确实暖和的,女人紧张的神色也变淡了。 温言偷看她,心里好笑,其实这披风是浅椿特质的两面穿,她在外边就把自己内侧那面给翻过来了。 她一口气坐下,晚上的风是真不小,一匹好马的马力也足,温言是走进封闭的屋子里才感觉到暖和一点了。 看着桌上摆着茶壶茶杯,温言眼前一亮,口渴感一下就涌上来了。 她以为是冷茶,也无所谓喝冷茶,她只想着解渴了。 结果拎起茶壶的时候,温言晃了晃茶壶,“咚咚咚——”的水声简直要溢出来一样。 她有些困惑,但温言这时候真没想那么多,毕竟以前和洛寒珏一起过夜的时候,她总要在床边常备一口水。 倒出来的热茶芬芳,她也在想,看来最近日子都不好过,这是温言难得从洛寒珏这里看到的好茶。 门房正好在外面轻声的报告,洛寒珏在屋内让人回去了。 从橱柜里拿出被褥的时候,洛寒珏弯下腰,殊不知在身后,温言撑着脸颊,她看着那被细细揽着的腰肢,拇指和食指不自觉的开始摩挲起来。 刚解了口渴的人拉开自己的衣领,她想应该是窗子开的不够大,不然怎么她又开始热起来了。 这一会冷一会热的,别是又得风寒了。 不过及时出点汗就好了。 温言拿起桌上的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暖热不行的液体,两杯下肚,眸子亮如灿星的少女被肚里循环的热气烘得眼睛更是亮晶晶的闪。 坐了一会儿,温言就站起身,她先做了一件事。 系统看着熟悉的小黑屋,一脸撒泼打滚的惆怅,为什么又要把它关起来啊! 它是cp头子,它也想看看美人贴贴。 洛寒珏在室内都是散落着头发的,或许是要马上入寝的缘故,她也换了身单薄的衣物。 这不就给了某个小贼可乘之机了吗? 稍微回暖的细长手指轻轻的点在脖颈后,顺着凸起的骨节一点点坠下,独特的磨蹭和指尖的圆润一身贴合的衣物根本挡不住什么。 温言的手前移,她把重心往下腰,要不是洛寒珏常年习武的腰肢够劲,这几下就得扑倒进床褥上了。 这样深的夜里,孤女寡女,两颗心脏如此静谧的贴合在一起,仿佛跳动的频率都快成一体了。 温言也是熟清熟路的从衣襟交接处扣着,她拧巴了半天硬是打出了个死结,小殿下有些委屈,“你穿衣服系什么扣子啊?” 属实是看折子忙的不知道说什么话了。 洛寒珏暗哑着声,对着作弄她的人有些无奈,微软下口气,“先让我把被褥弄好。” “反正都是睡不了的,一套还是两套有什么区别吗?”温言脸靠在女人的颈边,她嗅着沐浴之后洛寒珏身上的暖香,这是一种太过于奇妙的感觉。 怀里的美人是个多冷的性子,但被这样抱在怀里就香香软软的。 温言在心里狂笑。 哈哈哈,还是有老婆好哇,就让那些干涩的臭折子最好一把火全烧了。 可惜洛寒珏的动作太慢了,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温言的思绪都困顿了两三秒,她差点都要睡过去,轻轻的把脸贴上洛寒珏的颈边,含糊的念着。 “你好了没呀,我都要睡着了。” 温言感受着怀里的美人转身,把她拉下,柔软和柔软裹挟住她年轻的脸蛋,一切都软的不可思议。 许久,温言突然从暖意里抬头,有些惊慌,“蜡烛怎么办啊?” 有人无语了一瞬,看着下面真切感受到惊恐的少女,洛寒珏闭上了眼,没让眼中的红意和羞怒一起溢出,她哆嗖的伸出手,掌风一起。 火烛被吹落的那一刻,轻薄的衣物也尽数褪去。 窝里暖香四溢,是大汗淋漓的畅快。 天微微亮,温言被不知哪来的寒风一吹,浑身的汗让她有些冷的颤动,她抬起身子往边上一看,是刚才的窗户没合拢。 怪不得她从中途一半就开始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慢悠悠拢起散落纠缠成一团的长发,少女有些犹豫,要不要把窗子关上。 同样湿漉的雪白手臂揽着她下压,有破碎的颤音细细微微的被挤出,有美人含着热气指教着学者继续专究下去。 “做事要专心……” “别分神了。” 雪地上梅花落落,雪白冬天的一束梅,总是最讨人喜欢的。 白日。 洛寒珏看着那个悠然而去的背影,远远的看了很久,直到眼眶酸涩起来,美人才骑上边上的迅云。 洛寒珏骑马飞奔的去了一个和徐夫人早就约好的地方。 眼前是一间密室,是徐夫人想要她进来的一个地方。 密室空阔的很,边上是一层一层垒起的台阶,最中央有口奇异的长方体。 很冷,洛寒珏走进来的第一步就是这样感觉的。 冷得她想不到别的词可以形容了,太冷了,洛寒珏晃了晃脚步,才落下了第二步。 “上去吧,上去看看。那里有东西,是为你准备的。” 徐清的声音在这间密室里仿佛无处不在,洛寒珏甚至没有找出她身在何处。 但不可思议的是,她跟着徐夫人的诱导慢慢的踩着石阶走上去。 散发着寒冰之气的棺材表面雾蒙蒙的,只有非常走近的人才能看的清楚里面是什么。 洛寒珏心一跳一跳的,她内息也急促的很。密室里有水滴下坠,她听的清晰,伴着自己上台阶的脚步一点点的走到正中央。 洛寒珏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是什么,她心里早已经有数了。 只是现在有个人把东西放在了她的眼前,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你想要的东西我全知道,就看你上不上钩了。 她走的很近了,洛寒珏把手轻轻放在上面,水雾一下就被人体的暖热抹消一空。 不知道是哪来的寒冰凿制成的,洛寒珏散热的掌心覆上去也没有被冰扯拉皮肉的感觉。 像是被体温捂化,一点一点的,冷块化成了雾气,洛寒珏一眼就看清了里面是什么。 “父亲。” 她颤抖着声音叫着这个男人。 坚冰底下沉睡的是洛叶冰的尸体,那具本该被先帝好好埋葬好的英骨忠臣,她找了很久的,现在就在这里。 没有化成雪白的骨,男人英俊神武的面容好像活着的时候那般清晰,只是死白的没有生机的面容昭示了一切。 洛寒珏数年来无数次模拟这个场面,她想过也许哪天她真到了洛叶冰葬身的城池里,听说那里的乱葬岗一直没有人敢动,说是阴兵压阵,死气太重了。 她一直不认为先帝会把洛叶冰好好安置下来,她还做过梦想是不是洛叶冰因为尸骨没有人给他收敛,所以就化成了鬼神盘踞在了自己身死之地了。 只是等着有人记得他过去找他。 但她早就过了天真做梦的年纪了。 饶是洛寒珏这种心思坚强的人,她都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此刻她觉得蒙照在她人生的一片阴影终于掀开了自己的伪装。 她的视线轻轻落在男人缺失的小指骨节上,她记得当时母亲卧病在床,父亲瞒着所有人要给安离做菜粥喝,结果男人一个用力把自己的小指切落了。 然后她落在一道长疤上,横在了男人英俊僵白的眉角。 那是洛寒珏很小的时候走到高树上面,洛叶冰为了接住摔下来的她被断枝狠狠擦过眼角的一次。 “姑姑,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脱口而出的问题在洛寒珏心神收敛些后,她才发现自己声音破碎颤抖的不像样了。 她立即没再说话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块冰太冷了,持续的寒意让洛寒珏感受到了久违的刺骨。 立即的,从洛寒珏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声音,亲密的唤她小名。 犹如母亲那般亲密。 这个声音逐渐占据了她破碎的心神。 她说,“寒珏,这是我为你找到的最好的礼物了,你看看满不满意?” 洛寒珏苍白着脸没说话,她好像灵魂也被这密室里的寒冷冻住了。 水滴滴答的还在响,耳边蛊惑的女声也在继续。 “你再看看,是不是你的父亲?” 洛寒珏伏低着身子在父亲边上,她的眼前变得模模糊糊的,洛叶冰的疤痕好像也开始不真切一样。 她看不见的地方,以这口冰棺材为中心的血线,犹如雪花般散开,阴暗之处有人鬼祟的念着咒法,一点点的把正中心的血线攀在了洛寒珏的脊骨上。 后脖浅淡的花朵突然亮起了一瞬。 很慢很慢的,有人道出了一声“嗯”。 出了这密室之后,洛寒珏恍然忆起,这股寒意和她当初南蛮那刺战役落入的冰泉一样。 很冷。 等人走了很久之后,徐夫人还在回顾着祭坛里的事情,即使这个岁数了也见惯了不少风浪,可一想到刚才的事情,她也不免变得有些心胸澎湃。 她也没有想到会如此顺利,只是按照于令宜说的做,这些天来借着安王一直为朝局之事忙的焦头烂额的,她一有空就去将军府和洛寒珏聊聊往事,有时候带上一些以前她做过的点心,这个小辈对她就开始亲近起来了。 徐夫人脸上露出微笑,想到之前那个夜里去找洛寒珏的事情,也算她之前歪打正着了,要知道那夜她本来是为了假借洛云娇之事准备让洛寒珏对温子澜留个心眼。 这样想想,她那个便宜女儿也算贡献了点力量。 还是个小姑娘呢,完全利用了自己在洛寒珏心里最后一丝亲情的女人露出了笑容。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负罪感,仔细看的话,只有轻松了。 “这才是计划里小小的一环,你就高兴成这样了?” 年轻人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她转身,“能用祭术俘获了洛寒珏的心神,你这些年手里掌握的东西真是不少啊。” 徐清看了眼高台上的棺材,眼里闪过奇异的光,“那这件事你是从多少年前就开始操办的啊……” 祭师轻哼一声,“这次也算顺利,要不是我一直给你的那些粉末起了作用,不然依照洛寒珏的心思,我这个方法绝对不能对她下蛊成功。” 啊,对啊,徐夫人一下就记起了那些日她带给洛寒珏的糕点里动过的手脚。 她张开嘴刚要说些什么,一直隐藏在暗色里的祭师把自己的黑袍拿下了。 那张黑袍下不见天日的脸,苍老也年轻。 也许是错觉,但徐夫人重新再看,还是个年轻人的模样,脸蛋光滑紧致,青春俊俏。 一如当初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无论看过几次,我还是觉得震惊啊。”徐夫人对着那张脸长叹口气。 年轻人嗤笑,“阿右,当初早说过了,是你自己放弃了,现在才哪到哪了,再过个几十年,等我把安离身上的秘密全部挖出来,长生不老都不是问题。” 长生不老,多猖狂的语气啊。 徐清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她依稀记得重生之前这个攻略游戏确实掺和了不少这种神秘元素,在前期官方的宣发活动里,求仙长生是一条很暗的隐线,和南蛮那里的一个雪山地图是有所关联的。 但后面的具体信息她就不知道了。 因为她死了。 看着眼前人狂热的眼神和向她伸出来的橄榄枝,这个女人微微一笑,摇头拒绝道。 “我只是个小小的文官夫人,再过个十年,要是还像个十几岁年轻小姑娘,估计要被人当做妖怪拿下了。” “哼,怕什么。”他不屑笑着,“再过一个月,这天下就又是朕的了。” 猖獗的笑声回荡在这间密室里,许久之后才缓缓消停。 她凝视着眼前这张脸,未了轻缓的叹息从女人口中溢出。 “看来白日做梦的人是我才对吗?” “那就祝您如愿以偿了。” “陛下。” 第66章 洛寒珏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发了两日高烧,还是被将军府的扫水仆人发现,林显确认之后就着急忙慌的去医馆请大夫了。 请来的老爷子脉一把就发现不对了。 “大人是不是曾经有寒气入骨的经历,而且并非是那种淋雨落雪的风寒高烧。” 林显点点头,简单说了两句洛寒珏落入寒泉的事情。 “那就对了,洛将军应该是最近受到了极其刺激的寒冻,这体内的寒气都积疾成了寒毒,要是我再来晚一步,可能脑子也要糊涂了。” 洛寒珏被喂了好几日的中药材,她数不清日子,也看不清床头服侍的人是谁,只是偶尔意识清醒的时候,就会想着温言,心里叫叫她的名姓,单单这样她的体力好像也恢复的更快了。 林显把药端进来的时候也难受,“将军,要不然我去安王府通报一声把殿下请过来吧。” 洛寒珏把药慢慢吞咽下,等到腹内的呕吐欲压下之后她才一点点说话,“不用,北边的疫事现在越来越严重了,她每日在府内要处理的事情不少,我只是一点小风寒而已,多喝几天药,晒晒太阳马上就能好,这点小事别让她多劳心了。” 洛将军的意志何等坚强,战场上也不见落泪的角色,旁人见了只能咽下更多劝阻的话,林显心里也像喝了药的滋味苦的不行。 确实如此,在洛寒珏放出话后没两天,她身体就好了,隔日她就上了早朝。 她走进仪殿的第一眼就往安王的站位上扫,没有人。 洛寒珏有些失望也有些意料之中,因为温言的早朝是被皇帝亲谕可免的,所以她想着下朝之后就去府邸找人。 太监退朝的话音落下,洛寒珏走在人群最前,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途径的大小官员一见到她眼神就有点闪避和议论,她面无表情的从人群里走出。 直到快出了宫门,身后有个人在悠悠的叫她的名字。 洛寒珏实在不想回头,但她已经听见了边上太监对后者的尊称,她自己不允许脚步迈开了。 “于相,有什么事情吗?” “洛将军好久不见啊,这几日的朝堂上都没怎么见到你,是身体抱恙了吗?” “略有些小风寒,承蒙于相的体贴了。” 于令宜微微笑道,“将军可别怪我心事过多,只是如今疫病当道,这些日子又快入冬了,大家都得好好保重身子,不然等北边的风传到京城,那不就毁了安王殿下的一片赤诚之心了吗?” 洛寒珏把告别的话断在口中,她表情空白的让对面的人一下就看出来了。 有人心里一下就有数了。 果然,这于相像是惊诧,向来说话慢调子模样的声音也拔高不少,“将军难不成还不知晓吗?” 洛寒珏心重重一跳,突然间刚才那些同僚看她的那些眼神和背后的碎语被堆了她的眼前。 她有一个预感,别去听,不要再探究下去了,在这里转折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了。 只听洛将军冷着嗓子说,“本将不知道于丞相所说何事,要是武试的事宜早已报给圣上做定夺了,其余的……” “圣上吗,原来如此。” 于令宜这种谜语一样的语气让洛寒珏十分的不安,她完全不想呆在这里,她想去见温言,此刻只有这个念头充满了她的脑子里。 她得去看她,亲眼看到她,摸摸她可爱的笑眼,这些天她空对着熟悉的房梁,寂寞和脆弱一直都有,她也是个人,肯定没有她对林显说“不用”时候的决绝。 只是同样的,她只能闭住自己的嘴,捂住自己的耳朵。 就像现在她阻止不了从于令宜说出的话,像是惋惜又好似同情。 “……离开,北方……” “你,再说一遍。” 女将的脸色毫无变化,要不是于令宜听了洛寒珏的声音他还有点不确定她和温言的关系是不是如同阿右说的那般亲密了。 但现在看来确实是了。 “安王殿下从一周前就主动请缨随太医院太医行军出发前往边塞要境了。您不应该不知道吧,毕竟那位还从军营里要了一支队伍通行,相关的通行文书不是都得经洛将军你的眼吗?” 于相只看洛寒珏一眼心里就门清,他低声自答出了结果。 “看来将军你确实是不知道了,陛下也没有告诉你吗?这么大的一件事整个朝堂都知晓了,但看将军你的反应,那着实成了件奇怪的事了。” 洛寒珏苍白着脸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中,她推开林显的肩膀一股脑的往内屋里冲,把门拴上,靠坐在床铺上。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更加苍白了,站起来还晃悠了下身子,洛寒珏颤抖的从床底下摸出一个盒子。 打开的那瞬间她痛苦的看着里面,于相的那些话成了一记重重的耳光抽在了她的脸上,也抽碎了洛寒珏心里最后一点的期待。 她压印通行的章不见了,而在这将军府之内只有温言能进这主人的房里,也只有她知道自己的章摆在哪里。 军营里的兵和皇帝御用的士兵不同,基本都是她从边境待回来的,如果没有她本人的出示证明,是不能放人的。 洛寒珏扣住方盒的边角,她弯下腰大口喘息起来,重新灌入鼻腔喉道里的冷风把她从一种失神窒息的状态里拉出来一把。 她只是有点难过。 她骗她,她瞒她,她不怪她利用,这些洛寒珏都无所谓的,只是为什么唯独不和她说,在这床上缠绵的时候,在她入睡前问她为何事烦心锁眉的时候,在她白日送行依依不舍的时候,温言只字不说。 那疫病之源是多么凶残的地方,以前她在边境,军里要是出现一个高烧不退的就要处理掉,更何况现在的处境只能更艰险了,棋差一着就是死步。 温言一个从小京城里长大的人,能受得住北方的雪风,疫病蔓延下的百姓起义?国线之外还有如狼似虎的南蛮人,她一个手无缚鸡的闲散王爷怎么敢的? 半晌,等脸上的泪都干了,血也不热了,洛寒珏对着屋外一直守着的人下命令。 “林显,给我备马,我要去见皇帝。”她要问他个清清楚楚,究究竟竟。 其实没有洛寒珏在京中想的那么差,她只是太难过了,就把很多事都往最差的方向去想了。 温言倒是觉得自己现在的进程不错。 她秘密行军到达地点的第一天,直接通宵了好几夜就坐死在隔离区里整理各种消息,把病症事发的源地,所有疫病的相关文书看完之后安王又下令召了太医和首将过来研究这些疫病到底为何如此难解。 大晚上的北方天气寒冷无比,十几个老头子半夜胡乱塞着衣袖就赶到了安王的院子里。 温言看着这些滑稽的扮相,也没有按她人设出言讽刺,让边上的侍者给人都塞了杯热茶,屋里把暖炉给烧旺些,让那些老太医都觉得太受宠若惊了。 心情平了不少,他们身子是暖和了,但见着座上那美人的样貌,下面所有的将领和太医都舌根发苦,唾液难咽。 他们是需要一个大人物来定军心,但谁都没想到陛下派来的人居然是这位。 在座的谁没听过温言的诨名,他们真的不知道这个尊贵的来这里干什么?是来讨皇帝的面子好给自己弄点赏赐还是出于一时好奇,他们猜不透,只明白一点,要是让这祖宗受罪了,他们也不用治病了,直接脑袋碗大个疤,投胎一起奈何桥去了。 系统把底下人的苦涩全导进温言脑里了,她全然不在意因为这样才是正常。 当前最急的就是把治病药方搞出来,没让底下人多叹息她就冷静的开始交流。 太医越来越心惊,这才几天安王就把这里所有的大小事全部了解的透彻了,温言的眼神和语言让他们也逐渐被安王的思维和态度安定下来,开始把真实下诊的经历,病人的症状一一汇报过来。 温言沉吟了下,她从袖里掏出一张字条,实际上是她早就结合了系统的基本药理知识写的东西,她也没有信心说个准数。 所以…… “本王这里有个法子,诸位太医看看如何,能不能成。” 太医们一看,越看眼睛越亮,也有眉头紧锁的。 “这方子,太奇妙了,简直是多种的药材互相牵制,老实说,臣等真不知道这个方子用下去的效果如何?” 温言终于嘴角勾出一个微笑,“那本王只问一句,能不能,敢不敢?” “臣等受命!” 后来的十来天里,是真把所有人折腾的眼前发黑,站起来走两步就发晃。 但好不容易见到第一个重病患者开始烧退了,真是老泪纵横了,将领也互相锤胸膛,终于拿出点实绩了,他们真怕自己小命不保之前什么也拿不出东西。 那简直就和战场上临阵脱逃的懦夫有何两样? 大家真挺开心的,不说别的实打实的就睡了一个完整觉。 第二天,温言给自己洗脸,她看着镜子里的脸,那两大黑眼圈显眼的不行,跟个国宝一样。她低头用水又扑扑脸,她到这第一次用了热水还不赶紧多洗几遍。 再抬头时候,温言看着镜子里憔悴美貌的年轻人,她一点也没痛惜,反倒还从自己的头发里揪出了两三根银丝。 她还拿着白头发到柳靛面前晃,让忠心的暗卫心里又急躁又辛酸。 要知道殿下从来都被府上的人宠着,如果不是这疫病,怎么会被蹉跎成这个模样? 柳靛憋了好多天的话终于出口了,“殿下,您白日也多休息会儿吧,再这样熬下去,属下怕您的身子实在熬不住啊。” 这话说的属实是以下犯上了把边上几个老头听得心惊胆战的,但少女一幅不在意的好脾气挥手道。 “本王年轻气血足的很,不过就这十几日里累些,倒是你,肚子破那么一个洞,还不快去床上好好躺着,要不是现在不缺人手,本王第一个就要把你揪出去当苦工使。” 太医心里苦滋滋,其实现状完全相反啊,他们就是缺青年壮劳力,可这疫病好死不死的就特招年轻人喜欢,十几个村子几乎没有一个年轻男人能干活的,在行军来之前很多活都是他们自己经手的。 但这些话只能在心里嘀咕,万万不敢在这阎王面前说啊。 过了些天终于出现了第一个症状全部消退的人了,所有人铆足了尽头钻研配方,只要再给他们点时间,就能拿出更好的药效方子。 只要有时间就好了。 那日夜里,安王的寝居里的灯烛依旧亮了一晚,第二天有人来按时汇报病情的时候,她还没睡。 “殿下,各个村落的隔离区都布置好了,每日的巡防也都戒备加强了,还有什么需要下将做的吗?” 温言想了下后面这里的天气预报,她挥毫一笔,“天气马上就冷了,记得让村里的代表来领些火炭,还有些多余的棉被都派发出去吧。” “可那是您带来的……” 温言看他一眼,把人寒毛都瞧出来了才笑说,“这时候还分什么享受,本王每日睡觉都快觉得这屋子成蒸笼了,多余出来的东西就有它多余的道理。” 将领心里一暖,第一次如此实感的觉得眼前这位有皇族的仪度和胸襟。 “对了,你们营帐里要是有受不住冻的,就去后库那边要些烈酒和干鹿肉,这些天你们也是累的,吃点热的别把身子也熬坏了。” 大块头男人的眼眶终于湿润起来了。 温言看着那背影心里好笑,但也一下子让她想起洛寒珏了。 安王一下就压住了思念,现在可不是时候,她想,本来就没和人说她要治疫的事就够虚的了,但也没辙了。所以至少也要等着她功成了再好好去想自己的美人。 窗户抖动了下,这时候的外面风总是吹的这样烈,温言咳嗽了几声。 “倒杯水来。” 水滑过嗓子,每过十分钟,温言还觉得喉头总发痒,她先是多喝了点水,还痒再喝,但一直缩在她喉咙里的咳嗽念头很恼人,她索性让边上的侍者把热茶壶拿来。 又是一口,温言的脸终于咳嗽起来,她咳的脸涨得通红,捏着毛笔的手上青筋暴起。 下一秒温言把刚才喝了一肚子饱饱的水混着血红的瘀血,呕了个畅快。 第67章 温言醒过来的时候早就天黑了。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太可惜了,白白浪费了一天的时间,她睡下的这些时日里有没有出现什么事情。 温言撑着榻边的桌子勉强把自己的身体坐起,她想要下床站出去走走,哪知她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直直的跌下了床下,连搭在桌上指尖的一个失错,她把侍女备好的水壶也一起带到了地上。 热水溅热到了温言的衣袖,手背上,一大片烫开的红意在娇嫩的皮肤上显眼的不得了。 守了整整一夜的两个侍女听到这动静,迷糊的眼睛直接瞪开,一个急忙往外跑去叫太医,一个冲到温言眼前,急忙把人扶起来。 那侍女看到地上的惨状和温言手上的烫伤,心彻底凉了,出声时声调也吓抖了,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殿下,奴婢罪该万死,罪该万死,伤了您的尊体,奴婢,奴婢……” 温言用拇指搓过滚热的虎口,看了眼地上的人无奈叹口气,“行了,别磕了,你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把烫伤膏给我找出来。” 那侍女抬起头,哽咽道,“谢殿下不杀之恩,奴婢这就去。” 然后从地上麻利的跑起来,温言看她背影简直比前几日村口那被狗撵着跑的将士还快上几分。 没过多会儿,温言的院子里就热闹起来了,太医鱼贯而入,一张张老脸绷得好像年轻了几岁,大太医仔细小心的检查着安王的病体。 然后他重缓出口气,老爷子对着温言说道,“王爷您的身体并无什么大碍,之前的瘀血呕吐也是因为太久的伤身过劳导致的,老臣为您开几服养神的帖子,喝上几日就可完全安康。” 温言点点头,让人全部退出去。 等到室内空无一人的时候,少女像只无骨动物一样软趴趴的缩进被褥里,半晌从被窝里叹出一声好长的气。 温言捂着自己的耳根,那里从太医说自己过劳体虚之后就烫得让她难得有些羞涩了,要知道她前几日才刚在属下那圈人面前自夸自己身强体壮气血足的,现在就只是坐在桌前处理些政务就出了这些折腾。 虽说太医心里都在真诚的祝福温言康健,但好面子的安王殿下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露怯了,要不是身体实在没力气,温言怎么都要在床上滚两圈发泄一下郁气。 后来侍女把药熬好端进屋来,一下子床铺间全是那股草药味,不过温言还算熟悉,稍稍用些粗粮填饱肚子后就仰头一口气把盅里的东西喝下。 等到门被轻轻带上,屋子里暖和的热气混着不算难闻的草药,温言沉沉的陷入了睡意中。 这一睡之后她又开始对疫病新一轮的管控中。 偶尔有一日的时候,柳靛跟着温言去了村口现场查看那些喝药之后有成效的病患。 温言去之前特意换了身素朴方便行动的衣裳,她致力于别让人看出来自己和手下有差别,就连自称也换成了“我”,混在一群高大的将领之间走在大道。 然而她的伪装其实没啥用,村子里的人也不是什么笨拙的眼力,这里临着山林树木,有很多专门的猎户经常要给县里的官老爷们送些野味的,一见到温言过来,那头就立即低下来压根不敢多看。 安王那种优美的仪态和浑然天成的尊贵气质,就算周围全是灰扑扑的环境也遮不掉一块美玉的光华。 而且他们也熟悉温言身边的将领,一开始过来的时候是骑着高头大马被围在人群里,只是现在成了守护另外一人的保卫了。谁都明白那个少女是个大人物了。 彼时等到温言戴着阻隔呼吸的锦帛,一路隔着帘罩把病情实地考察过去,也到了天黑了。 她回去又和当初刚来之时把所有的太医召集在一起,又对了这几天的病患状况,抓紧把最近落下的几天事务全处理掉。 然后在某个时候她突然想起来最近京中的信件怎么她还没看到过一封。 她找来了专门送往信件的官员,问起这个事情。 那人也是苦皱着眉,“殿下,下官前几日收到的那份信就是您桌上的最后一封了,我也早早派出了传讯官回京,可如今既不见来者,也不见去者回来。” 温言仔细一算,从她昏迷到现在为止,她已经有四日没收到了。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温子薄上次还说要把下一批的物资送来,她还回了要加些入冬的被褥棉花的要求进去,按理说不可能没回信的。 温言的心思有些不定了,她得知晓个一二。 隔日她就命传讯官快马加鞭去往日交换情报的驿站里,温言在桌前偶尔看看外边的天色,不知怎么的,她心里情绪就像失衡的天秤一样忽高忽低的。 她喝下口热茶,茶水的清香味能很好的平复下她的动摇。 温言在心里告诉自己,有兄长主持大局,她把京中的多数暗卫也都留在宫里,更何况宫内外都有洛寒珏镇着场子,有谁敢在这位将军面前起心思的呢? 一想起洛寒珏,温言的心就安定了不少,往日很多美好的回忆也一拥而上,这一次她没有再故意去压着自己的念想了,无他,离京这么久了,她是真的太想了那位英姿飒爽的女将了。 她也有想过要不要在和温子薄的信中提及一两笔关于洛寒珏的近况,但每每到了最后一笔要落下,温言的手悬停在空中直到酸软了,她也没把那笔情意落下。 都是面上不显,但心里也会溢出很多思故的无奈。 叹息过后温言摸摸怀里的一个香囊,软和的手感让她心里也好受些,她想,幸好走之前把洛寒珏给她绣的这个小玩意儿给带上了,偶尔拿出来在手上把玩,嗅着那点不存在的暖香味,她心里也好受不少。 这样想着,反倒越想越多,最后温言唇边出现了一抹柔情的笑意。 那时少出现的绚烂风情让边上研墨的侍女都看红了脸,低下头不敢多去瞧这位的容颜。 结果,两日前被她派出的年轻人在一日下午浑身是血的骑马回来了。 马蹄声惹了不少人出来围观,当时温言难得在院中躺在椅子上晒晒太阳,这也算是必要的一个医嘱了,结果听到这个动静直接从椅子上起来,正好门口一伙人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出现了。 温言的身子突然僵直了一瞬,明明还是正午但她就是步子一下也迈不动了,她看着被带到她面前的那张惨白的脸,还是柳靛扑上去把人接着,她才动着步子走到人边上。 “殿下,殿下,京中,宫变了。” 柳青的气息接近游离,她一下就抓住了身边一个熟悉的气息,从怀里摸索着,拿出了一个小盒塞到了温言的手里,“是陛下让我给您的,一定要看。” 一直常带笑颜的暗卫咳出一大口血,她颤息着,说一个字就吐一口。躺倒在柳靛怀中的女人眼珠无神的对着一个方向,双眼都被血浆糊的模糊了视野,尤其是右眼血肉模糊的,就连温言也能看出来她瞎了。 “殿下,一定要……” 温言勉强压住内心的惊愕,颤声道,“我知道知道了,你别说话了,先别说了,我给你去叫太医,柳靛也在这里,你给我挺着,太医马上就来了。” 温言看着她身上那些血糊的伤口,也不知道柳青是怎么来的,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来,这些发生的太快了完全没给她太多的征兆,温言一下也有些懵。 她太多的不知道了,所以她一定要等到这个人亲口和她说,和以前在府上每次柳青给她找寻话本,天性阳光的女人总会给她讲上一大堆的趣事,每次都能把大家逗笑。 她在这里太无聊了要是有阿青在,她就又能听到那些故事了,那一定是不可能无聊的日子。 温言张嘴刚要说什么,兀然,她手上一松。 她的脸抽动了一下。那只垂落的掌心冰冷的不可思议,她的视线颤动的放在柳青的脸上,才几秒她就觉得自己的眼睛干涩的厉害。 缓缓的她把人放在椅子上,压着声音的怒火,安王对着院子里跪着的人低声令道。 “太医,给本王把太医找来,全找来!” 第68章 温言一遍又一遍的看着从盒子里拿出来的信件,一遍又一遍之后她浑身还是颤抖,不止手,嘴唇,还有她的心像碎开一样难受极了。 这些来往的信上写的全是梁文帝当年和一个名为“阿右”的互相设计洛叶冰入计的一步步歹计。就像有一只巨大的蛛网从数年前开始布织,明暗里把这位曾经的大梁功臣一点点的圈进局里,开始蚕食他的一切。 温言禁不住心里的难受,她又看了一遍那几张纸。 那些嬉笑的言语现在倒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冰刀刺进了温言的心上,原来那些她找不到的消息源,那些就连暗卫都没了尾声的东西最初的源头绕来绕去不还是在自己身上。 这算什么?天道好轮回吗? 少女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她不知道温子薄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或者说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给她来这一记,她得有什么反应呢,温言是真的不知道了,她拧着自己的眉间,苦守在边塞的这些天养出的坚毅在这一刻全土崩瓦解了。 说到底自古以来君臣之间只要臣子功高盖主了,那再仁慈软弱的皇帝都会起杀心的,更不要谈洛叶冰在民间的威信力,他每一次的凯旋在梁文帝的眼里都只能增添皇帝对他的杀意。 要是这真相落在别人手里,只会多道一声“天妒英才”,可温言看着那些斑驳的字,她只觉得触目惊心,她下意识去想洛寒珏知道了怎么办?她是知道的,洛寒珏对洛叶冰的死耿耿于怀,但现在她们彼此之间的关系,温言不敢去想了,她不敢了,只要稍微想一下自己的心口就闷痛的让她难受到不能呼吸。 而柳青的凄惨和那声“宫变”也刻在了温言的心里不能忘记。 她不懂,怎么成这样了?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怎么说宫变就宫变了?预兆和行动,为什么这些她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从温子澜那边发现,而现在告诉她,就在她北下治疫的时候,温子澜那个混蛋就这样夺权成功? 那皇帝现在下落如何呢?她府上的亲信,还有……洛寒珏,都怎么样了? 她的脑子像是糊上了一团浆糊,单薄的信纸在她手上也沉甸甸的像载了烧红的烫铁一样,让她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她一定要亲眼看看的,无论是家里的那些人,还是那个登上了九龙至尊的叛贼,温言必须亲眼看到,是死是活的,总归给她一个交代吧。 半晌,温言把信放下,靠在椅背上疲惫的泄出口气。向来灵动明亮的眼里此时全部都是阴郁的晦涩,她盯着空中摇曳的那一点火烛,很久很久,等到柳靛进门之后,温言才挺直了腰背。 “她,现在怎么样了?”话出口的时候,温言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像被磨砂拉过一样粗砺的难听,她苦笑,这些日子里即便是过劳晕倒也难受成这种程度。 温言现在非常想照一下镜子,她想看看,自己头上的黑发还剩多少。 柳靛刚好不久的脸色现在看起来也很青白,但说话还是比她更有中气些,“阿青,已经睡下了,太医说她三天三夜没有进过水,过度消耗了体力和精力,好好休养些时日才能缓上气。” 至少是第一个好消息了,温言:“那些人要什么,让他们直接从我的东西里抽,给阿青安排到朝阳的那间房子里好好养伤,别让别人去打扰她。” 柳靛应“是”。 这一声干巴的结束之后,主仆二人颇为无言的对视着。 温言的指尖拂过桌上的纸张,她垂下眼帘露出了有些柔软可怜的模样,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下一刻安王抬起眼,温言的眼里是冷静的克制,她掷地有声发出最终指令。 “除了太医留下继续制药监管疫病和一支巡逻的队伍,其余的全部兵力今夜集中兵马,明日启程。” “本王必须回京。” 依旧是无言的,男人沉重的一抱拳后离开了屋子。 这最高主子的话这么一落,再加上之前柳青的那个残血样知道的人也不少,虽然没近到能听清所有的话语,但所有的将领都手脚麻利的开始整备上路的行程,以及回京之后要面对的一切。 第二日,难得是当地的一个好天气,路程也十分迅速,一天的路程也被压缩到了半日。 车马已经遥遥走到了一个双面包夹的峡谷口了,为首的将领派出一个小兵去探路,等到人说无异样之后,他才驾起军马。 温言坐在车厢里,她微微撩开帘子往外透气,她看着天边的太阳,又艳又热的,这里不似南方,多看一点太阳,多吹一点风都让人不适。 温言有些嘲讽的勾唇一笑,哪知道她来了这苦寒的边塞治疫反倒躲过了京中的血色。 她望着两端的山脊,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了,温言总觉得这个地方的形势和山丘分布像极了当年洛叶冰撤兵不杀南蛮的那个峡谷。 而就在下一刻,系统大喊道:“殿下!快下车!山上有人要射箭了!” 温言瞳孔一缩,她直接从车厢后边翻身脱壳,嘶声力竭的喊道,“上面有敌人,快下马!” 就她吼的那一瞬间,一支离弦箭出弓扎在了一只马的背上。 然后就是第二支,第三支。 温言跟着系统的指示藏在山谷凹陷处,险险避开了路上的荆棘。 有人吼道,“伏击!是伏击!有人偷袭,快列阵!找蔽体!” 混乱只是一瞬间,被派遣到这里的都是在洛寒珏手下□□出来的兵,更不用说之前刚不久就是从南蛮边境里调离的一批,对当地的地形也是比较熟悉的。 所以在那些箭雨下来的时候,盾和阵型一下就组成了,从远处看就是一个相当震撼的场面,如同玄武一样的龟盾上密密麻麻的扎上不少长杆。 柳靛从侧边绕过来,直接握住温言的手臂低伏在地上,声音极为冷静,“殿下,跟着我,属下带您绕后出去。” 温言收敛着情绪,抿着唇角点点头。 她把脸和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温言知道这个时候错一步她就只能永远的留在这里了,和战场无数个杀敌不能的士兵一样,也和洛叶冰那样,尸骨无存。 那就和这个武功盖世的大将军那般,再也回不了家,再也见不到妻女一面了。 可她还想活着,只有活下去她才能见到洛寒珏。 柳靛的眼力极好,而且在许多的将领下意识的掩护之下,硬是带温言通出了一条小道。两人在一片乱战中摸出去,正准备往原路返回。 但下一刻,就连柳靛也没有反应过来,从他们的视线死角冒出来两个黑影,一人像是知道温言是谁一样,一身武艺非同寻常的近身到了她的背后,直接钳制住少女的肢体,在人的后脖一处点下,在柳靛的瞋目裂眦下安王的身体软软的倒下。 温言被人打昏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为什么她最近一直在晕倒啊。 她再醒来的时候,躺在了一个营帐里。 这时候门口方向正好传来些交流声,温言一听脸色就变了,是南蛮的语言,她立即在四周摸索一圈,看见边上小桌上有一柄割咸肉的小匕首,她抽出来藏在被下,然后在人进来之前,温言又躺下装睡,等着那个南蛮人靠近她。 但哪知道进来的人像是知道她在装睡一样,惊喜出声,“啊,你终于醒了啊。” 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温言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下,既然被识破了她也不装了。 温言索性从床上坐起,她攥紧着被下的匕首对着来者,缓缓念出了她的名号。 “安雅公主,怎么会是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浅更一下浅更一下。 第69章 安雅往床铺走近了几步,她看见温言下意识往后靠的表情,心里有点难受。 表面上这位公主还是喜悦的表情。 “你是什么时候醒的啊,我看了你两天两夜了,你一直昏睡着,他们说的药效过了你还没醒呢。”安雅拿着自己手上的碗热情的对温言讲了这两天的事情。 温言的表情不变,只是在得知时日的时候,收拢在被子下的手指一紧。 两天,整整两天,她又拖累了回京的进度了,这些浪费的时日即便是她,也不能判断都城的情况了。 她的心情晦涩极了,但温言脸上藏的极好,安雅也不知道她的心情。 只见公主把手上的米糊递过来,她对温言劝道,“来,你先吃一点东西吧,再不吃点你的身体就受不住了。” 温言没动,她的视线落在这碗米粒饱满分明的粥上,乳白色的米汤香气扑鼻,很显然如果她不是身在这个南蛮营地,她绝对会痛快的吃完。 温言按捺下腹中难捱的饥饿痛感,她静静的盯着安雅,一时间她也猜不透这个南蛮公主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里面给你下毒了?” 安雅很无奈,她告诉自己温言的警惕是正常的,可看见眼前人细微的抗拒,她心里还是免不了失落。 “那我喝给你看,你就能放心了吧。”她这么说的,但实际上少女心思还是希望有人能阻止她,可碗里的汤水都入了肚,温言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她没阻止自己。 安雅失望了。 最后一点的期待也被温言的无动于衷给消磨掉了,她抿下口中的温粥,往日那股让人适宜的温度反倒诡异的烫起来了,一路从食道落进肚子了,反倒让安雅全身上下都开始不舒服了。 安雅有些疲惫的笑笑,要是这份东西不是她亲手做的,她也以为是阿鲁达终于要对温言下手了。 她故作开朗的说,“你看,我一点事情也没吧,这次你还不喝吗?” 温言看着她还要往嘴边碰,轻轻拉住安雅的手。 “我信你。” 温言接过她手里的粥食,就着勺子,快又简洁的让自己的肚子填饱。 把碗放在一边,她本来就暖和的身子更加舒畅了。 温言眯起眼,按着自己的腹部,权当做不积食的消化了。 但在安雅的眼里这种穴道的触摸是种不舒服的体现。 小公主有些急,“你没事吧?是不是觉得还有哪里不舒服啊,要不要我给你出去叫人啊。” 温言看着安雅真准备急急忙忙的往外跑,这红裙姑娘和那日狩猎那般,还是那个年少有活力的漂亮姑娘。 “不用了,公主你别到处跑了,外面温度那么低,小心着凉。”温言口气早就软和下来了。 她也不是个傻子,刚才的一切也是适当的警惕。 温言醒来的时候,她早就发现这个床榻周围都是动物的毛皮,数量过多,看来是有人来特意放在她边上来取暖的,她到现在手脚都是暖暖的。 这在安王府她都很少有这种气血充足的时候。 而南蛮的冬日只会更寒,如果不是有人细心的照顾,她不可能是从温暖里苏醒的。 在这些天难捱的日子里,温言终于露出了个轻松的笑容。 但——“那日袭击我们的人,是你们吧。” 安雅沉默了下还是点点头,“对的,是我哥哥下的命令,本来那个峡谷就已经超出你们拟定的国线之外了,那时候你们又是一行伪装,我们没有认出你们是梁人的队伍,就直接攻击了。” “国线?”温言很冷静,她一下就捉住了要点。 “那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和我国最后的合约终于确定下来了?” “是的,就在你不在宫里的那些天,我兄长私下和你们皇帝见过一面,后来就那张印着国玺的合约拿到我们面前了。”安雅停顿一下,看着温言的表情有些担忧,“后来在武试的时候,梁幽王,他就带着官兵把你们的人围起来了。” 武试?温言的瞳孔一缩,她以为宫变的事情还要发生的更早。 可为什么会是这个时间点,在温言的推测中那些人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全朝的武官和军队都是在职巡逻的,更何况还有洛寒珏监督,温子澜是怎么突破那些防线的。 安雅:“不过,当时那些人好像对我们熟视无睹一样,我哥就带人从都城里撤走了。” 温言心冷一瞬,前所未有的恐惧牢牢抓住了她的心脏。 迷雾下的真相若隐若现,她下意识否决了那个想法。 少女颤动的身体在几息之后就被压下,温言轻声道,“公主,你说的这些对我来说非常有用,谢谢你对我这么坦诚。” “嗯,其实……”公主有些尴尬的偏头,“你们的皇帝也被我们一起带过来了。” “什么?!” 这一次,温言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 她从床上探出半身,急迫的握住公主的肩头,细细的追问起来。 “公主,你再说一遍,刚才你说温子薄如何了?” 安雅看着她视线有些飘逸,有些尴尬的叹口气,“这样,你等我给你找点衣服,我带你去我哥的营帐里去找人,我刚从那边过来,他们应该还在原处。” 温言松开了手,勉强平复下呼吸。 “有劳你了,公主。” 厚实的营帐外,温言刚出来就被风雪打了一脸的冷,她不由自主的在皮毛披风下缩了缩脖子。 她本来以为治疫的地方里就足够的冷了,可真到了南蛮的部落里,每刮的一缕风都像是被冰棱刺过一样,可想而知安雅对她这两日的照顾多细致。 这时候温言对着安雅的照顾心存感激起来。 不管如何,安雅的立场不能成为她善良的否定。 温言看着她身前一步的女孩,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两人路过了数人,每个看见安雅的男女都会亲切的打招呼。 温言没往四周多看,她的视线只停留在出现过她眼前的人。 但这些部落里的人也足以让她知道,南蛮的环境并非她想象的那么恶劣,至少这些族民的孩子们全身都是皮毛包裹的,绝不是大梁人对南蛮人吃食不足的刻板印象。 站停在一个大一点的营帐前,安雅把帘子掀开,直直的对里边正巧放声大笑的男人清脆的叫了声。 “哥,我带人过来了。” 温言看着阿鲁达对面的那个背影,也没忍住,唤了声道,“兄长!” 那个盘腿坐在桌边的男人一个惊喜回头,那张脸确实是属于远在都城的皇帝的眉目。 温子薄喜道,“阿言,你终于醒了。” 两兄妹久别重逢,好在安雅拉着不情愿的阿鲁达出去了,温言拉着温子薄就倒出了满腔的疑问。 “究竟宫里发生什么事了,母后和皇后她们都如何了,还有百姓,到底都发生什么事情了?!”温言几乎是紊乱了语言系统,她紧紧的握住兄长的臂膀,这种有力坚实的支撑让她数日来悬空的心终于落下了。 和温子薄之前犹豫要不要告诉温言洛寒珏的事情一样,温言对自己的兄长也是如此,他们血脉相连,洛寒珏的事情温言虽然一时半会也消化不掉,帝位虽无情,可数年来温子薄对她的呵护和真情一如当年那样不离不弃。 这是身为人臣,皇帝的胞妹,温言也有她无法摒弃的感情和职责。 这些日子里,她已经尽量不去想洛寒珏知晓这些事情的后果了。 温言不是主事人,可这出自皇室的丑事,她身上享着这么多年的荣耀和名利,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背叛她的兄长。 所以——她痛苦的闭上眼。 可,真有那一瞬间,温言想问问自己面前的男人。 你为什么要把信给我呢?要是我不知道,那我回去的时候是不是就不会对洛寒珏有愧疚了。 很自私的想法,可这也确实是温言曾经午夜梦回惊醒后的痛苦,她每次醒来之后,犹如泣血一样的泪涌不止,濡湿了不少枕头了。 在家外的时日里,她已经做过好几个梦了。 都是在上朝的宫殿上,温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恋人一身染血的戎装劈开宫里百年来的装摆,洛寒珏提着刀进来,那身的煞气和冷漠的神情。 温言自己是无法发声的,她犹如一个梦中幻影,只能听着洛寒珏对着最上的主位的那个男人,一句句的质问。 都是为了她父母双亲性命的声讨。 温言想清醒过来,可那个梦境非要困着她看完,听完。 她现在对洛寒珏,只能是愧疚了,而且—— “陛下。” 温子薄神情一肃,他看着自己面前眼角微红的胞妹。 “你,知道了吧。” 温言深深的呼吸一口,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参与宫变的人员,除了幽王和他的势力之外,是不是还有,洛寒珏。” 她看着温子薄沉重的一点头。 …… “哈哈哈,洛将军,你说这场仗,如果没有你的里应外合,那朕的宏图伟业肯定还要往后推迟几日才能重回这把椅子上啊。” 一个身穿黄袍的男人大笑着坐在龙椅上。 温子澜神色盎然的看着底下的那个女将。 “说吧,作为这里的大功臣,洛卿,你想要什么?朕的宝库里任你挑选,最新的武具,或是从西域献上的美人,任你挑一个走。” “陛下,”那洛将军轻轻行礼,声音冷如玉淬,“臣只是为一心为陛下分忧而已,这些都是臣的本职工作,陛下说的礼太重了,恐是担不起陛下的一片心意。” 温子澜笑笑,他饶有兴致的看着底下站得挺直的女人。 嗯,不怎么像。 和他的皇后来说,这个女人更是英武,倒是和她的父亲颇相似了。 洛叶冰的脸在温子澜脑里一闪而过,他有些心烦的眯起眼,突然温子澜看着洛寒珏也不顺眼了,要知道当初把她爹搞死的人也有他一份。 他这人心思时好时坏,洛寒珏的作用也差不多了,温子澜心里琢磨着是不是找个借口卸磨杀驴了,毕竟,半只虎符还放在这女人的手里。 想到这个,温子澜就来气,他不知道温子薄怎么想的,洛寒珏回京这么久了,他居然还把这个东西放在她手里。 要不是温子薄敢一头撞进武试升起的篝火里,连尸首都模糊了,他必然要在那个男人身上活施酷刑,把当初的那些怨怼加倍奉还。 温子澜冷哼一声,全然是对上一个坐在这个位子的蠢货的不屑。 “那你说说看,洛卿,你这宝物不要,美人也看不上的,别的功臣朕全赏了一遍了,就只有你什么也说不出个结果的,很让朕头疼啊。” “陛下……”女人微微俯身,落下的乌发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只听声音语气,就是愧疚的忠诚模样。 突然,灵光一闪,大梁的新帝撑起身子,笑道,“对了,洛卿,朕知道赐你什么了。” 洛寒珏微微抬头,看着那神色张狂,笑容实在是兴奋至极的男人,紫眸中神色不定。 “那安王,不是还在北下吗?” 看着女人微变的神色,温子澜心知鱼咬钩了,他嬉笑道,“等朕派人去围剿她,到时候带回来的人就,任洛卿处置,如何?” 还没等洛寒珏回神,那台上的疯皇已经一拍合掌的大笑。 “那就一言为定了。” “再过三日,洛卿就在你府中好好享用我的妹妹,如何?” 第70章 那日,洛寒珏在房间里看书,午后的太阳实在太好了,她只是闭上眼,一下就睡了半刻多钟。 就在她恍惚的时候,宫里一道急令火速递到将军府中。 说是贵妃娘娘念了洛将军,想请将军入宫说说话。 洛寒珏晃了一会儿,才接下那旨意。 她慢吞吞的想起来了,是了,贵妃,温子澜登基上帝位之后,隔日就册封了洛云娇为贵妃,成为这后宫天下第一位的女人。 女人起身就跟着外面的轿子入了宫中。 洛寒珏路过御花园的时候,那层层紧簇的花圃后边,冒出一声咿咿呀呀的调子。 是女人声,婉转曲肠的,好像是在唱戏。 宫中无大节,喜庆的日子,很少会听到这种民艺,所以在这幽静的花园里是足够显眼的人声了。 她注意到了这点,那领路的小太监也是脚步一顿。 他转身低头,“将军,贵妃就在那庭里,里边都是贵人,奴婢就送此止步了。” 洛寒珏把脸转过来,却发现这折腰的小太监尖细瘦弱的小脸格外的白,说话还是那平常调子,但行礼的手指握的极紧,身体也下意识往外移。 像是里边藏着的可不是后宫的美人儿,而是些见不得人的猛兽。 她心思转了几圈,面上“嗯”了声。 小太监如蒙大赦的谢过洛寒珏,停留不过两三秒的,那背影就出了这园子。 洛寒珏心里琢磨着那小太监的反应,一步一步的走进了那独一条的花园小径上。 圆润的鹅软石头都是调的个大的,走起来都是平滑平稳的紧凑,绝不会硌了各位后宫娇美人的足。 洛寒珏是没在乎这个的,她轻功傍身,就算是从花园边上的曲桥上点水荡过来就是小意思。 十五六步的她就走到了那观戏的边上。 然后她就见到了新贵妃。 洛云娇依着一件软卧榻上,手里窝着一条浑身白色的长毛猫儿,罗红的裙钗边角全是精细极了的料子,周围的侍女一双素手剥了皮薄肉满的荔枝,用着金叉喂送到贵妃嘴边,抿出来的核直接吐到太监的手上。 这一来一回的丝毫不耽误贵妃看曲子。 洛寒珏顺着她看去的方向,楼台上的两个戏子哀哀戚戚的搂着,眉目低垂的像是一种互诉衷肠又不得离别的曲段。 也不知道是不是来的不凑巧了,还是整段全是这哀调,反正洛寒珏走近后,有一种浑身不适的难受,虽说她浅淡的面貌上一如既往的淡然。 看起来这新封的贵妃确实和传闻中所言相同,陛下是对她宠得不行。 洛寒珏一直敛息沉默着,走到侍女边上人才惊惊察觉,离洛云娇还有几步的时候,那榻上的姑娘倒是先回了头,巧笑顾盼的见着她。 养的极好的面目见她,眼睛都亮了,像是真见到了关系极好的同宗姐妹一般。 洛云娇亲热的先招呼她,“姐姐,你来了?” “臣洛寒珏参见贵妃娘娘。” 面对她的是女人挺拔弯下的腰肢,耳边就是恭敬冷淡的问候声。 洛云娇笑笑,把怀里困懒的猫儿抱给边上人,端正起身子。 “姐姐,无需礼节,赶紧坐吧。” 洛寒珏也没客气,顺从的坐在太监早早安置好的一架椅子上。 花园里除了沉默,只有声弦和哀调。 还是贵妃先开了口,“不知道姐姐最近在做什么呢?前几次的帖子,奴才他们都说洛将军不在府上,还是连着三日都是如此。” “是军务过于繁忙了吗?” 洛寒珏把注意从前面的戏码上移开,她点头,“陛下登基事大,臣的职责必须保护好宫里城外的所有安排。所以日夜巡逻都没有落下过,臣几乎是在军营里睡下的,也许是这个原因,娘娘的帖子几次都没有看见过。” “是臣错过了娘娘的好意,是臣的不对。” 洛寒珏非常轻巧的把错误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像是在她面前的完全不是那个三日就杀了十五个奴婢的恶人贵妃。 她实在是太笃定了,也足够坦诚,把话头也一下掐完的不给洛云娇有所发挥。 贵妃眯起眼在这女将脸上扫过几眼,然后笑说。 “无事,只是我入了这宫,着实是太过乏闷了,前日我还跟母亲说了话但母亲不过半天就出宫了,这不身边又空荡荡的,陛下也没有开始选秀,我总觉得没意思,就想着姐姐也在这京中。” “所以,就想找来姐姐说说话,”洛云娇声音轻柔的很,“不会让姐姐你为难吧?” 洛寒珏摇头。 后来的一整个午后时光,两位同宗姐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看看台上的众生相,听听耳边的自然风景声,白白消磨了不少时间。 回来之后洛寒珏都不记得自己和贵妃说过什么了。 她躺在床上也不多想了,把药喝完洛寒珏就很快入睡了。 第二日,林显按例给将军府送军折,结束后看着洛寒珏镇定的脸色,突然冒出一句。 “您不知道吗?” 洛寒珏缓缓收回目光,看着副将,“什么?” 她最近一直时有困倦,坐一会儿就能在椅子上闭目上半刻钟。 对于其余之事,洛寒珏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精力管制了。 她只想着那人,早点回来罢。 林显压低了声量,他讲,“新帝从昨日开始招揽大批的秀女入宫,然后依次封了不少的娘娘入住各宫院。” 男人的声音顿了一下,像是对下面要说的事有些踌躇。 洛寒珏瞥他一眼,“说吧,我又没什么可怕的。” “然后就在昨夜新帝召新人侍寝的时候,您家那位,夜半三更的不知道怎么绕过侍卫太监的耳目,就这样近身了陛下的床榻,然后—” 林显:“白日清醒的人一见,那地上一把匕首就插在了那新妃的心口,陛下一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怀里躺着的是贵妃。” 男人说完也不由咽咽口水,他小心的看着自家将军的表情。 但洛寒珏慢条斯理的改完最后一份,她把军折合上,轻巧的放在林显的手上。 “那还…挺厉害的,不是吗?” 洛寒珏紫眸里的真诚不假,林显看了眼就闭上嘴不说了。 只是偶尔洛寒珏会想。 真不知道温子澜是什么心性,自己的女人都想要了他的命了,他还是把洛云娇放在自己的别殿里,听说还是好好的养着,甚至比往日还金贵些的养。 太后那边都拿不到的好都先一步的送到了贵妃那边。 然后,洛将军在隔日的朝上就被新帝提起了上次说的那事。 —那安王已经被他军在返京的半路上劫道俘回来了。 皇帝一言九鼎,说三日就三日。 待洛寒珏沉着心气走回自己府上的时候,一路过去全是他人留下的印记和气息。 本就心乱,美人凝视着自家池塘边上踩成泥泞的脚印更是眸中冷光多了几分。 直到在自己房门前,洛寒珏才整个人沉静下来。 她能感觉到里边的一抹气息。 但是这气息的主人实在是不太好受,也不知道捱了多久,不一会儿,洛寒珏还听到里边磕磕碰碰的瓷器装响声。 又是一阵急促喘息的抓耳音调,但被主人家刻意压低了尾音,那种悬起未落的感觉更像是故意被人蹉跎成这样的柔软脆弱。 少女音质的清朗被造作成这样,听久了就会让人想入非非的耳根发红。 洛寒珏故意在门上弄出点声响,果然,屋内的同时,那少女难耐的呼吸声不见了。 温言头快炸了,她知道温子澜那个混蛋肯定会在半路给她埋坑,但她哪想到是真的给她挖出了一整条必经之路的坑穴。 她带上的人马没一个能幸免的被人俘虏了,而且温言真以为她是要被杀在那荒郊野岭的,哪知道她是被捆绑了手脚,眼前蒙上黑布,嘴里也被喂了药的送进了一个密不透光的马车里。 不过她察觉到那军队对她没有就地格杀的意思,温言就没有招了在她附近掩埋好的暗卫军。 就这样半天的脚程她被快马颠簸的送入京中。 温言以为自己卸下眼罩之后,肯定是在宫中的。 就在昨日系统突然诈尸告诉她,那洛云娇昨日预要行刺温子澜,已经造成了此界的大动荡了,在它的观测路线里很多日后的路线也全乱了。 系统就狠心告诉了温言一件事,如果她这次能顺利入宫,一切就会结束了。 “结束”,温言再去追问系统什么意思,那天外来物就闭上了嘴巴一句话也不肯说了。 温言叹气了好几口,她不做他想,反正她必然是要回京中的。 只是回京,温言会让自己去见洛寒珏一面,她必须要对洛寒珏坦白一切。 得从头到尾的,把自己欺瞒过她的事情全部说一遍,即使那人恨她了,怨她了,在潜入宫中之后,温言会任洛寒珏处置。 可哪知,温子澜如此下三滥的,把她送到了洛寒珏府上。 温言被药效逼得快昏过去了,然后她见到那个乌发雪肤的女人从门外走近她的时候。 安王殿下是恨不得自己一头撞死的。 温言知道自己是如此的丑态毕露,她想要的是,大方的把事情做个了结,而不是现在这种,她衣服都掉的快打结了,浑身散发的蜷缩在洛寒珏的床榻上。 成何体统。 所以在少女准备叫出暗卫悲愤出逃的时候,洛寒珏一把把人揽怀里,她是想好好看看温言中药几分了。 哪知道自己怀里的少女不是中了那□□,而是吃了什么大力丸,横冲直撞的把她摁倒进了床褥里,洛寒珏最近一直在吃药,她被顶着胃部了,顿时一片酸软的不想说话了。 “别动了,我快拉不动你了。” 女人的神情温柔,完全没有温言想象中的恨意满目,那似曾相识的叹息和宽容让她眼眶也一酸。 温言下意识放松了身体,张口也是。 “我,我好想你啊。” “嗯。” “我被下药了,身体好痛,头也疼的不行,他们还把我捆起来,手脚也酸的不行。” “嗯,我给你纾解就行。”洛寒珏又补充了句,“我再帮你把欺负你的一起教训了。” 温言红了耳尖,把头埋进女人的怀里,嗅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桂花冷香,委屈巴巴的说。 “你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造反啊?” 这句话温言没听到洛寒珏答应了,半晌,她难受的眼神被眼帘阖上。 洛寒珏被她压弯倒在床沿,脖颈边全是湿濡的小喘气,她数日来淡然的脸色也终于如花蕊般羞怯起来,顺着自己身上毛茸茸的头颅。 女人眼角含着隐忍,对温言的抚摸克制在了一个度数上。 温言挣扎了很多了,这一下嗅到熟悉眷恋的味道,还是没遮住自己的泪水,一连串的打湿了女人的衣襟上。 可她实在是难受极了,莫名的羞怯让温言很难过。 “让我起来吧,外边是不是有池塘,我去泡个冷水就够了。” 洛寒珏一僵,她看着从自己身上一脸为难爬起的少女,心里第一次开始质疑起自己的魅力到底有多不吸引人了。 下一秒,女人像是想起什么,脸色越发难看,看着温言的紫眸也危险的眯起来。 她记得南蛮那边的公主,好像是对温言有意思来着? 温言硬是要让自己抽身起来,她不想对洛寒珏在这种弑父的境遇下还做那种事情。 她觉得这是一种欺瞒,对这两位将军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羞辱和罪过。 洛叶冰的事情一知后,她对洛寒珏的心思完全不一样了,即使她从温子薄那边知晓,可她一直知道洛寒珏的怨的,她不想让这个结果扎根腐烂落地之后,让她和洛寒珏的份完全给断掉。 所以,长痛不如短痛。 就当温言要狠心离开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腰肢已经被勾的起不来了。 她往怀里一看,不知何时她的衣服已经全部被解开了,满身的春光动人,这让温言愣愣的看着自己身下的女人。 “傻子,你要这个气候泡下去,你就永远见不到我了。”女人含羞的望她,眼里轻浮的碎光是洛寒珏不说的想念。 雪白的锁骨在刚才的拉扯下也是露出了大半,洛寒珏好像又消瘦了些,只是该有的圆润还是那般的弧度,一副好皮囊在这昏暗的室内白皙莹润。 那一瞬间温言眼里挣扎的弦直接断了。 她低下头,含着洛寒珏的唇瓣,把泪水和动情的一声声唤也一起碾碎,吞咽下去。 满室春情,餍足之后的一抹眼角红意也是动人的。 温言坐在床边把自己放空了半晌,还是准备打破沉默。 “你的父亲…我知道洛叶冰是怎么死的了。”少女说完就低下头吞吞口水,她是羞愧的,漂亮的年轻人披着一点干净的白衣坐在床边,低沉极了。 “我知道。” “我必须要告诉你的是…”温言突然抬起头,眼里全是不可置信,“什么?!你知道什么了?” 洛寒珏困惑的看她一眼,那一眼让温言感觉是不是自己到底错过了多少,她心里的恐慌一下上涨,不对劲,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是说对洛叶冰的死有什么问题,而是洛寒珏的反应。 温言直愣愣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女人,她喉头干涩道,“是谁告诉你的?” “当然是陛下了。” 这理所当然又熟稔的语气让温言一震,她难以置信的对洛寒珏问,“你说的陛下是?” “大梁不是只有一位陛下吗?除了温子薄还会有谁能让我认君的。”洛寒珏一片清朗皎皎的看她,漂亮白皙的脸上全然是自然,丝毫没有自觉,自己在多少日前也是一起把前王朝给反了的罪臣之一。 “他应该在南蛮吧,我手里的兵符也交在他手里了。” 温言捂着头□□起来,“不对,不对,你怎么知道他还活着的?” “而且,你为什么会对这些…”了如执掌的? 温言快速的转身趴到洛寒珏边上,急急的追问,那模样像是被火烧着了的狗一样,让洛寒珏困倦至极的眼皮睁开,斜看了她一眼。 女人道,“我在你背着我偷偷北边的时候,就去找了温子薄。然后,他就把所有事情告诉我了,包括先帝留下来的一些信,我全看过了。” 一听到治疫的事情,温言缩了缩脖子,她讪笑一声,对洛寒珏的眼睛也有了躲闪。 “所以,你知道是谁对你父亲…了?” 洛寒珏垂下眼帘,她的视点有一瞬间是无神的,明明刚才情态醉人的气色,现在只是凉下来一会女人的神色就苍白哀愁的令人心酸。 温言也看清了她的脆弱,心疼的一下握上洛寒珏冰冷的手。 她还是说了一声,“对不起。” 洛寒珏反扣住她的手,“我要复仇的对象不是你们,我的父亲是被先帝和歹人杀死的,自古君王无情,当年我父亲早就告诉我他也许会难逃一死,我这些年在边境,温子薄也一直在帮京中给我找出凶手,我回来之前就对这一切的结果做好心理准备了。” “只是,结果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确实想过恨,但…恨谁去呢?” 说这话的时候,温言看着洛寒珏的脸色全是茫然。 “温子薄作为帝王他是可以瞒我一辈子到死的,他可以不告诉你的,你也可以永远对我保持缄默的,但这兜兜转转起来,我们还是那走不出去困境的兽。” 洛寒珏转眼看着边上的人,勾出一声惨淡的笑容。 “我现在只求给我父亲和母亲一道合葬下去。” 温言听着洛寒珏一句又一句,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她在那边想了很多种面对洛寒珏的局面,也想了多少句话,现在在这个局面下。 温言也只能对她说,“对不起。”又一遍的。 第71章 完结撒花 温言自此就在将军府住下了。 她不能回自己的王府,不过洛寒珏告诉她王府的人已经被安排到很远的山庄去了。 她把浅椿留给她的信交到了温言手里。 那一晚上的灯油没熄过,温言捧着那份信,热泪盈眶。 洛寒珏就陪着她一直等到黎明又起。 后来温言趁机又问了柳青一事,毕竟她的暗卫也是拼了半条命把情报送出来的,她总是要知道这伤是从哪里来的。 洛寒珏当时被她欺负的紧,整个人也脑子昏昏沉沉的很,还硬是得从那些破碎的理智里把词拼出来回答。 怪不容易的。 “好像,是她要带着消息出去的时候站错了队伍,被别人当成奸细,硬挺的打了一架。” 温言当时无话可说了,她又生生的去翻开当时那人倒在自己面前的记忆,越想细节好像也越不对,因为当时她也问过温子薄,兄长当时脸色难看,原来也是想必这重伤的原因难以出口了。 后来在信鸽的书信中,那柳青也确实了自己伤的混乱,不过南蛮人的药效真的不错,她的眼睛也给保住了。 温言还是悬下一颗心。 她这些天已经被帝皇和洛寒珏瞒了太多东西了,所以柳青这番话还是能把她心定下来的。 后来她们在将军府里一起呆了半个月。 很快京城就落了雪。 某天初雪的一日,素白满山的雪铺满到半山腰,从内屋走出来一步,温言的半条腿就被吞的没了踪影,她见雪就觉得稀奇。 一个人囫囵就滚起了雪球,大把的雪团都垒在一起,连洛寒珏给她挂上的厚披风的摆尾全是雪色的痕迹。 实在是后院的热闹太惊人了,把坐在屋里看兵书的女将也给惊动了。 洛寒珏从内屋出来的时候,她身一飘移,躲过了空中向她来的无情雪团。 温言笑嘻嘻的扔着自己捏好的雪球,她看着挽发青衣的女人,眨眨眼。 那漂亮的小脸好像天下的落雪都没她来的素白,只留鼻尖一点冻红。 少女对着百战不胜的将军扬言,“来一仗,怎么样?” 洛寒珏看看她脚下早早就制好的城墙堡垒和充足的弹药。 又低头敲敲自己的手上,两手空空,清风依旧。 女人笑得温柔,只说一句“好啊。” 后来,温言被人逼到了墙角,一脚深一脚浅的一屁股坐倒在雪地上,她脸上依旧是扬着嘴角看她,语气软和的对着眼前人商量道, “洛将军,好人有好报,拉我一把,如何?” 洛寒珏看她两眼,叹口气。 她还是没熬过对她被雪气濡湿身体的担心,快步伸手就想把人如拉萝卜一样连根拔起。 哪知道她刚握住温言冰凉的小手,就被那故意叫疼的少女一把拉下。 温言立即把藏在身后的雪团一把塞进洛寒珏的衣领里,冻得人直哆嗦。 这天,少女脸上是难得的笑颜璀璨,洛寒珏也就纵着她,和她玩了一时辰的雪仗。 似乎那一天就是很好的时光了。 结果,当夜里温言就发起了高烧。 洛将军只好又是汤婆子又是滚热的浴桶给体弱些的殿下泡着,忙前忙后的又被惨兮兮缩在桶里的少女瞧准了时机一把拉下。 水花四溅,热雾氤氲。 病气好的快,似乎是温言长大了,还是别的什么,往日折腾的半月一月的风寒隔日就好了。 有天,一只从千百公里外飞来的天外鹰隼终于披着寒霜和南蛮首领的决议飞进了将军府的屋檐下。 温言在窗台收了信,对着望过来的人轻声道,“还有七日,所有的兵马就要兵临城下,南蛮首领也答应出兵了。” 洛寒珏眼眸一动,她点点头。 “在这之前,我必须入宫一次。”她得确定一下有些消息是否属实。 洛寒珏起初是不同意的,她都不知道温言要入宫的理由,后来那神色冰冷如雪的女人在温言面前还是软了喉咙,勉强答应了。 洛寒珏又问温言,她怎么进去。 那漂亮的少女只是倚在女人的怀里,看着书,微微笑着说。 “山人自有妙计喽。” 洛寒珏还要说什么,就被唇上叼过来的葡萄和更炙热的吻迷糊了头脑,半天也说不上来。 后来,也就记得没剥了皮的葡萄,又酸又涩。 接到信后,温言时不时的会出去一两次,她挑着洛寒珏被军营压身的时候一路沿着系统给的小路走出去。 洛寒珏有几次回府,发现后厨的吃食没有动过,她就问了温言。 温言放下书,恍然大悟状,说是她读书过久,废寝忘食了。 洛寒珏看看她桌台上的东西,就没有再说话了,像是真由着这书虫去了。 有过不少次皇帝的人想来将军府看看那霸名京城的安王爷如今被她的旧情人蹉跎成什么样了,但洛寒珏只说,地牢的太过阴寒,早早的把人丢进去她就不管了。 现在都是下人给点饭,除了第一次把人压进去,她就没有再踏足过那地方了。 有朝官看着主位上女人冰冷的神色,斗胆问了句,“不知安王殿下现在如何?” 然后那出言试探的李大人就被那座上杀神的一眼看得心惊胆战的。 “她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将军扯出一个冰冷讥讽的微笑,盯着那新帝派来的耳目,“难不成李大人也会原谅一名杀父仇人在你府上,大摇大摆的摆谱还要吃好喝好的招待吗?” 对的,在安王出去治疫和武试造反的这段时间里,早有人在京城散布谣言,把当年洛叶冰最后一战身死冤屈全被新帝栽赃到了温言和温子薄头上。 说是,这两兄妹当年早不满洛叶冰的武力和名声对朝堂多有桎梏,而且曾多次上门拜访将军府邸,屡次被洛大将军赶出门外,扫兴怒极而归。 先是私自买通了洛叶冰身边的武将副官,庞勇义,命其多次在洛叶冰的几次重大战役中点火焚烧粮草,或者中途截断后方的运输,让战线一拖再拖。 然后,那安王狂妄至极,又通过几次战局缓洽之时,直通驿站找了那南蛮使臣把许多消息互通,许下只要洛叶冰的人头落地,她就能把那几座南蛮人虎视眈眈的城池一并送给他们,不费那一兵一卒。 一时间,民声怨起。 百姓总是不想那么多的,他们只跟着那城里最幽深之处下发的指令。 到底都是新帝纵容的,温子澜有时候还会在那街角巷口看王府被糟蹋的一片狼藉,然后再转一圈到那将军府的囚徒面前,绘声绘色的说些体面话。 也有不少人非要去亲眼看一次温言。 那女将也像是终于厌烦自己每天十张八张帖子的被她副将给送上案桌。 索性有一日,就带人去了那地牢身处让人看了个过瘾。 那少女纤瘦单薄的身子被两臂有粗的铁链束缚着手脚,那处地牢逼仄矮的只能让人缩着腰身,呆上一两步就觉得浑身酸涩了。 那新帝的人多疑,硬是要仔细看着被困在牢笼最里的安王。 呆上了半个时辰,看到确实被霜雪打得一动不动,被铁链拷的磨出血皮的人,洛寒珏的确如陛下所说那般处置了,这些不速之客才放心离开。 等人满意走后,温言每次被人心疼的从牢笼里带出来,她笑着摸摸洛寒珏的脸。 “逢场作戏罢了,他们想看我总不能让你为难。” 她似乎不觉得自己的身份被拘在了那湿冷阴寒的底下有什么问题,温言像是真变了,要是放在去年的冬天,她这时候就是坐在自己的王府,最得她心意的侍女给她上一壶春茶,偶尔温永宁那个不速之客找她上门来说说闲话。 想到温永宁,定远侯一家早就南下去了,似乎这辈子不打算再争入这朝堂乱局了。 温言觉得挺好的。 洛寒珏心里闷着事,低落落的直到晚上。 温言是如此的关心,灭了烛火后她就拥着女人聊了自己看过的几个画本子。 都是些民俗间的情情爱爱啊,你爱他他不爱你,双宿双飞,或者是殉情无果。 洛寒珏闭着眼,温言就听见她问,“我们会是什么结局?” 好还是坏,兵变还是失败。 温言只是吻她的眼睛,只是换了说法,只谈那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好。 洛寒珏就不再问了。 她像是得到了回答,从这个比她年岁小些的女子身上得到了安心感和成全。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温言就尝到了情爱的苦。 她被洛寒珏送进了宫,只不过是以圣上做药人的唯一血亲为由,她被人压在殿前,从来不跪的温言,现在硬是被太监侍卫打折了腿,没有人拉着她的肩胛,定是软弱无力的模样。 温子澜走在她身边,绕她转,像是看只稀奇的猴儿最后是怎么落回了商人的手心。 温言低垂着眼帘,不言不语,像是把死寂敛入了眉间。 温子澜不乐意了,他是个长相风流的人,即便在这庄重几百年的御前,他还是敞着胸膛,拢着长袖,高笑起来。 “你难不成不好奇自己是怎么在这儿的吗?” “我要知道什么?”温言看看他,“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天经地义的事情。” 说完,那头颅又低下了。 她只是没想到洛寒珏手脚这么快,本来,她以为还有一些时间的。 只是这点上,温言难得对枕边人有些叹息。 有时候操之过急不是好事。 温子澜阴冷的目光看着她,胸膛起伏的厉害,他像是气不过这阶下之囚的轻狂,反倒伤到了自己腰侧的新伤口,好在有黑衣遮着没让人瞧出来。 可又瞧着那底下人貌美的和温子薄颇有些相似的脸蛋,男人还是没忍住把用来暖手的汤婆子砸下去。 温言的身子晃了晃,溅开的热水烫了她小半边脸,又痒又麻。 温子澜解气不少,索性告诉了她,“洛寒珏是拿你来和我换洛叶冰的尸体的。这就是她造了反,拥我上位的筹码。而你,不过就是一个弃子。” 说完,新帝挥挥手,让人卸了温言的下巴,给她灌进一壶滚热的汤药。 那苦涩的汁,呛的人娇嫩的喉道又辣又疼,旁人都看这安王什么耐不住了,才换几口清水。 温言一声没吭,倒是让温子澜失望透了。 后来,是系统硬是让宿主昏死过去。 温言被喂了药,她再睁眼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会那么容易死了。 她被养在了一间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宫寝里,温言是想看看外面的,可她被人用锁链绊住了手脚,她手边眼前没有一样是她认识的摆设,整座宫殿里全是苦极的药味,来来回回的也不是宫里常见的侍者,而是些诡异道服的道童。 温言看了眼门外走进来的衣摆,第一眼的时候她就确定了之前关于宫里有人在制药炼丹的情报不假。 “温子澜也想求仙入道?”系统惊呼。 温言闭目,“不然他要我这个血亲是为了什么,每天给我喝的那些药,和抽出的血,总有个去处吧。” 系统一下就闭嘴了。 说起那些药,温言不知道那是什么成分,大概都是些催眠的药物吧,反正她每天就是昏了睡,睡了醒,然后接着起来被灌药。 前几次,温言还想着把那些苦涩至极的玩意儿扣着喉道反呕出来,吐到绿植里,结果一次两次之后兴许是没有达到那下药人的心理预期。 一查就发现了自己的药人不听话了。 温言就被好好的全天看管起来,一有什么动静就是一次漫长的抽血剥皮。 这宫殿像是死人,系统就成了她这半月来唯一的倾诉对象。 少女日夜昏沉,到了后面几天她也不知道离兄长的约定还有几天了。 或许快了,或许在下一个日升起来温言一觉不醒也有可能。 直到一天睁眼,满目漆黑,她发现自己睡着的地方终于换了个去处。 ——是每日上朝的正殿。 她被人用锁链困在一个阵法中心,四处全是符咒,浓烈的药味盛在一碗碗的坛口中围着她。 这里除了寻常的道童,成人只有她和…温言的眼睛看向了那身穿黑袍的祭师。 那张脸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年轻,又如此的值得人憎恨他。 事情的始末皆因他起,一切也以个人的私欲为终。 温言逐渐明白了一切。 半晌,她对着那人长长的叹息道,“果然是你啊,父皇。” 那假意身死数年的梁帝如今用着年轻至极的面庞微微一笑。 “你是怎么知道的?” 温言耸耸肩毫不犹豫的卖队友,“于令宜告诉我的,还有阿右是徐清,洛寒珏的姑姑,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全明白了。” 那几次风雪交加的日子里的出行,是于令宜主动找上门的。 她问他为什么倒戈,明明温子澜现在大势正好。 那老狐狸只是笑看她,反问她,那山外那些埋伏的兵力是谁安置下来的。 她盯着这永远捉摸不透的男人,温言有些好奇,也想听听看他找上来的意图。 “你既然都知道了,那为什么不告诉温子澜,他要是知道了我的计划,把我献礼上去,你这辅佐的功臣不就更能得帝心吗?” “他?”于令宜难得大笑出声,他拍着掌,若无其事的告诉了温言一个事情。 “温子澜如果真是那帝皇之位的继承者就好了,可他不是啊,他根本就不是梁文帝所出的子嗣。” 温言愣了下,“贵妃当初不是和先帝游园回来之后有的身孕吗?” “当时随军一起的还有不少使臣呢,你忘记了吗贵妃入宫前可是有不少红尘没断呢。”这于相说的口吻,提起自家人来倒像是外人看戏,不闻不问的冷漠。 温言想了想温子澜永远那种老子唯我独尊的臭屁样子,心里却可怜起这家伙了。 她的视线重新看回眼前人。温言心里感慨万千,要不是浑身痛得厉害,她都想笑一笑这对混蛋父子,虽然不是一个种的,但那心肝里流的血都一样的脏。 至于于令宜能找她和议,估计这老狐狸早就断尾出城了,现在肯定是到了谁也找不出的地方藏着了。孤家寡人就是好。 梁文帝冷笑,他眼神一眯,“果然那个老狐狸居心叵测啊,当时就该把他趁乱斩了的。” “不过你别担心,之后你的哥哥也会陪你一起死的。” 温言心一咯噔,果然,没骗过他。 她抬起眼,故意刺他一句,“那,温子澜会怎么样?” 梁文帝的神情淡下来了,他平静的脸像是听到了什么污秽,终于死死的张狂起眉眼,这个时候,倒是和他的儿女有些相像了。 “他?他可不是我的儿子,这个侮辱了帝位的杂种,没想到那个贱人居然真敢那么做。”梁文帝本来真把温子澜当亲儿子的,不然他怎么会宠幸这个要杀他的儿子这么多年。 可是,在他利用洛云娇那个女人给皇帝一刀之后,梁文帝利用得来的血实验,居然那血和他的血融不进一味吸血的药材里。 这药普通,但有个唯一的作用就是为他置换身体和新鲜血液的嫁接物。 可温子澜的血和他的血配不上。 梁文帝还能不明白自己是被绿了吗? 男人低下头,让道童在温言的周边撒起了血和符咒。 温言能清晰的感受到她的体力在一点点流逝,比她刚醒过来的时候也更快了。 想想也是,其实都是双方在拖延时间的话术了。 梁文帝是在等这阵法生效,温言在等,等援军来——系统告诉她军马已经突围入城了,洛寒珏正在往宫里骑马赶来。 少女捏紧了兀然出现在自己掌心的瓷片,温言放缓了呼吸,空气对她现在俨然是很珍贵的东西了。 “不过没关系,他也会给你陪葬的,小言。” “你为父皇做出的贡献,朕一定会…记,得…” 梁文帝的微笑突然断了,他睁大了双眼,视点聚焦在了温言手上的反光。 他像是进入了警戒线的雄狮,喘着粗气,“你,怎么会有那个?!” “父皇,死人就该有死人的样子了。” 她的表情淡然的不像个要去赴死的人,如果无视了她的自刎的动作,那盘坐在阵法中心的人,还是没有被蹉跎过的好看。 两人看着对方,气氛被压倒了最低。 温言定定的看着那张遥远的脸,那是只存在她最远最远记忆里的故人面容,只是现在有一瞬间恍惚到已经记不起这张脸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父亲的原貌。 算了,一切都算了。 像是伴着煮了一壶茶的悠长,同梁文帝幼年时下棋那般顽皮,温言露出了一个只有她幼时兄友父宠看过的稚气笑容。 然后她把那磨得极为光滑尖锐的瓷片扎入了脖颈。 “不——!!” 男人绝望的扑过来想夺去那阵法中温言的凶器,他必须需要一个完整的血亲生者的体魄,他这个身体已经濒临破碎了,阵法已启,他的魂魄和温言的魂已经联系到了一起,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温言会明白破阵的关键。 他满脑子不解,梁文帝完全不明白这是哪来的东西,不是早就让人检查过温言身上有没有藏着利器了吗,这衣衫褴褛成这样,到底她是从哪里藏着的。 系统含泪撒花,它除了做一个自闭机器,终于!殿下想到了它也有存储功能了。 男人面目狰狞,他抽刀上前,他似乎有太多的不知道了,可唯一一点,梁文帝知道他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半途而废。 他的刀很快,但没有温言必死的决心要快,也没有宫外那人的救人之心要快。 男人被门外飞来的□□钉入了胸膛,他不甘的嘶吼和伟愿全部化作了土归土,尘归尘的尘埃。 如人所言,死人就该有死人的样子。 洛寒珏以为自己赶上了,其实她还是晚了一步,那阵法中心的白衣已经被血染的透彻。 刹那间她沉重的呼吸,那股从脚底由头而往的怕,害怕,她不敢看眼前的这一幕,似乎殿中的一切都如此的破碎。 洛寒珏恨不得自己屏息而亡。 温言倒下的那瞬间,那几百年的宫门也被轰然打开。 好像是雪停了。 好像有那雪中艳阳的明光,刺目的照射在了这昏暗的室内,她恍惚的想抬起手遮住自己的眼帘。 可温言一点气力也没了,她只能感受到那光,那雪,那向她奔走扑来的人。 滚热的泪水和这冰雪做成的女人真不相配,温言被捂住脖子,血液从她的气管里逆流着,所剩无几的生命也随之流失。 她耗起最后一点力气,眼前一片黑。温言只能凭着感觉和女人呼出的热度,一点点摸索到洛寒珏的发梢。 “别哭,别哭。”她反出来的血口,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清楚。 “阿言……”洛寒珏泪流不止,她紧紧拥着自己的至宝,那一瞬间,她就想,算了,这天下的仇到底是报不完的,死人埋骨好好体面的葬下去,活人就好好的珍惜着。 她以为自己来的及的,可不是,是温言骗了她,不是七天,是三日,就在今夜那大军就破了城门一路往宫里进。 可要往宫里闯,他们花了八个时辰。 怀里的热度在流逝,洛寒珏的脑子混混沌沌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答应了那宫里把温言送进去的要求,那些迟钝模糊的记忆,洛寒珏想不起来,她好像是有一段时间都失去了神志,上一秒的睁眼闭眼,都会出现在不同的场景,连同着记忆也是接轨不上的错失。 那能怎么办呢? 洛寒珏静静的贴上温言的面颊,她只能哀求,只能祈祷。 “对不起…对不起。” 这个女人苦苦挣扎的哀求自己的心上人不要离她远去。 “活下来,把命留下,阿言,再等等,太医就来了,就在路上了。你再等一等我,好吗,好吗?” 不行了,她这一次做不到啦。 被唤着名的少女眼睫颤抖着,温言遗憾的阖上眼,她的泪顺着眼角的纹路一路而下,在淌进来的风雪里这点温度也消散的快极了。 她知道,自己是时候上路了。 脑内那声模糊的声音依旧在说话。 【殿下,世界线收束完整,两个穿越者全部被排除,洛云娇,徐清身死,确认任务已完成。】 是吗?看起来庞子意终于对徐家人动手了。 温言入宫前,除了于令宜,她还找到了同样怀有杀父之仇的庞子意,告诉她当年是徐夫人买通了庞勇义,以他后方家眷做威胁让这个男人步步被徐家人所迫。 【……接下来发放您的奖励。】 什…么? 【故宿主本人无意识回应,一秒,两秒……五秒倒计时结束。】 【奖励已发放,宿主生命体征重启。系统自动脱离解绑。】 洛寒珏心如死灰的抱着怀里的温度,她无论怎么给她和衣裹袄的,生者留不住那阎王要勾走的魂,即便她武艺冠绝天下,前半生战役从无败北的常胜将军现在只是又哭又笑的。 人生百态的大起大落,大悲大喜,就这样活生生在这位女将军身上看出了个众生相。 急匆匆从外面赶过来的温子薄看她一眼,又往她怀里看了一眼。 男人眼就红了。 “太医,召太医——!!” 温言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像是最开始的那一次,她看到洛云娇成后之后洛寒珏是怎么一步步给她报仇的,到了最后的最后,她才知道当年那个愿意给她做糖人的将门之女的情谊。 洛寒珏有过很多的选择,但她只扶持原皇后留下的遗腹子上位后,她就只身远赴边疆,固守三十年,最后还是温永宁给她收敛了尸首。 她那一辈子都隐忍着,没有机会也来不及对那个记忆里明媚灿烂的少女说过一声爱,那一次是温言死的太早了。 所以,这一世,老天爷似乎知道了那人前世的遗憾,就把这个命不该绝的灵魄又给留下了。 洛寒珏不说话了,她仰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 这是这么多天唯一出现过的好天气,往日,将军府的后院应该已经有人在看初雪消融的美景了。 可是,没了,这一切都没了。 洛寒珏抽出了手边的剑把,她心如死灰的闭上眼。 下一瞬间,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指轻轻扣上她的银甲。 女人压在喉边的力气顿了,洛寒珏僵硬的往怀里看去,泪水夺框而出。 “咳咳咳!” “我可是想要…长命百岁的……” 所以,别死。 温言勉强勾出个笑容,她后脖烫的厉害,但手心手背都冰凉的很,比那入了冬河的鱼还要寒。 她们握紧的手心里,洛寒珏砸下了一滴泪,温言记得,她记得那炙热的情感,呼唤,和眼泪,闭上了眼睛。 后来…后来,温言就睡了很久。 一日,三日,还是,周月为期的日子。 只是有一天,她突然睁开了眼睛。 少女摸了摸挨着自己手臂边的温暖,她看着那人,那双明媚动人的紫眸,依旧是她年少至此的温暖和爱慕。 温言浅浅一笑。 ——“我回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磕磕绊绊了这几个月,真的很不容易,当然选择点进来支持这篇文章的大家也非常不容易,在这边谢谢每一位陪伴过,支持过的宝儿们。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