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重生成病弱白月光》作者:长安雪晚 文案: 陆归雪穿书后,十分敬业地扮演了男主的反派师尊,最后死在了男主君临三界的那一天。 任务顺利完成后,陆归雪正准备换个新身份去过他的咸鱼日子,却被系统告知世男主把世界搞崩溃了…… 陆归雪被迫回到过去,让一切重来。 但这次陆归雪不想努力了。 反派师尊又苦又累还受罪,不如当个病弱白月光,晒晒太阳养养鱼,坐等男主带躺赢。 但陆归雪没想到,他本来只想当男主的白月光,却莫名成了很多人的白月光。 更没想到,上辈子那个已经君临三界的男主沈楼寒,他也重生了。 很久之后,等陆归雪终于感觉哪里不对,正准备收拾跑路喊人救命…… 沈楼寒将他按在身前,声音低哑,眼睛里泛着点儿血色。 “师尊,你还想去找谁?” 陆归雪:说好的可以当咸鱼躺赢呢?怎么遍地都是修罗场! 【①擅长自我攻略·心口不一醋精攻X表面清冷本质咸鱼·病弱美人受 ②受白月光团宠属性,修罗场出没,HE。】 内容标签: 年下 仙侠修真 重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归雪 ┃ 配角:沈楼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师尊,你还想去找谁? 立意:用爱和温柔让世界走向圆满结局 作品点评: 陆归雪穿书后,十分敬业地扮演了男主的反派师尊,使男主成为了君临三界的神君。任务顺利完成后,他正准备离开,却被系统告知世男主把世界弄崩溃了。于是,陆归雪不得不回到过去,让一切重来。有了上一世的教训,这辈子他决定成为男主的白月光,以改变结局。然而陆归雪没有想到,上辈子那个已经君临三界的男主沈楼寒,他也重生了…… 本文中,陆归雪穿越到自己写的小说里,在尝试改变结局的过程中,他与书中角色的感情逐渐加深,慢慢发现了自己的感情和心意,最终也成功给他喜爱的世界带来了一个圆满结局。本文叙述流畅,文笔细腻温和,主角配角各有萌点,值得一读。 第一章 唤醒 琼山,瑶华峰。 陆归雪站在注满了仙药灵露的青玉池中,身上是大片半干的血迹,,将一身清冷白衣染得鲜红。 池中是许多叫不出名字的仙药灵露,按极为精细的比例配置成药浴。 陆归雪看着师父云澜仙尊站在池边,脚下阵法熠熠生辉,如灿烂星河。 陆归雪忽然颤了一下,一滴还未干涸的血顺着他白玉般的脸颊流下来,恰巧落在颜色浅淡的唇边。 但他没工夫去管这些事了。 因为就在大概三十秒钟前,他的脑海里涌进了一大片混沌的记忆。 这些记忆无比熟悉地在脑海中铺展开,末了还在里面响起了个欠揍的声音。 “数据回溯完成,已与天道主体成功对接……可算把你的记忆给唤醒了,我真的太难了。” 眼前的画面重叠交错,陆归雪想起来所有事情之后,忍不住在意识里骂了一句。 这个瓜皮系统。 然后陆归雪又忍不住骂了自己一句,我也是个瓜皮。 * 事情说起来还有点复杂。 简单来说就是,陆归雪穿进了自己写的书里。 在穿进这本书之前,陆归雪是个小有名气的写手,那天他刚写完小说结局的那一章,突然眼前一黑就没了意识。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机缘巧合之下,被天道卷进了小说中创造的世界,得以用同名角色的身份活下来。作为交换,陆归雪也要演好自己的戏份,给他没写完的故事一个结局,这是让整个世界安稳运行下去,最稳妥的办法。 系统承诺,等到结局之后,陆归雪可以随意挑选一个喜欢的身份开始新的生活。 陆归雪很快就答应了。 作为一个向来有始有终,从不坑文的优秀作者,陆归雪不希望自己笔下的故事没有结局。虽然这个“填坑”的方式特殊了一点,但也没关系。 就当是硬核填坑了。 于是,陆归雪成了琼山的陆仙君,也是书中男主沈楼寒的师尊。 陆仙君出身名门,天资绝艳。 他眉目清冷,一袭白衣,似寒月孤雪。 曾经小说刚开始连载的时候,读者们纷纷调侃陆归雪说:“这么白月光的设定,陆大对自己也太偏心了。” 然而等读者们看后面的时候,却发现陆仙君全程对男主虐身虐心,造成巨大心理阴影,后来还把身负魔族血脉的男主拿去填了魔狱。 这哪是什么白月光,妥妥的一个黑月光吧? 接下来,陆归雪为了按自己的原有规划走剧情,不仅要辛勤修炼提升实力,还要努力保持高冷形象。 说实话,当个又帅又强还有逼格的反派可太难了,作为一个曾经生活在现代的咸鱼大学生,陆归雪能扮演好陆仙君这个角色,一直按剧情修炼修炼虐男主修炼修炼,大概只能解释为用爱发电了。 毕竟是故事是他自己写的,男主也是自己写的。 曾经日日夜夜悉心塑造过的东西,还能真不管咋滴。 后来陆归雪熟练地一路对着男主作死,把男主硬生生逼倒了黑化,罚至寒崖小境,流放天弃谷……最后在男主以为师尊要将他救出天弃谷的时候,陆归雪将男主一剑推下了魔狱。 魔狱中,凶魔怨鬼横行。 男主凭魔神转世的神魂,扛过万魔噬咬,重塑过一遍血肉身躯。在万千尸骸中杀出一条血路,之后便彻底觉醒了体内的魔神血脉。 等魔狱裂隙恢复正常,男主从魔狱中杀回来,陆归雪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男主本是上古魔神转世,他羽化成神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琼山搅了个天翻地覆。 琼山陷落后,陆归雪一朝沦为阶下囚。 后来男主登临三界之尊,众生跪伏的那一天,被软禁在琼山的陆归雪死了。 男主的得力属下在这一天,逼着陆归雪自裁谢罪。 “陆仙君,你每对自己来一剑,我就放掉琼山关着的几个人,怎么样?这交易很划算吧。希望陆仙君也明白我的好意,不要让自己死得太快,万一救不到想救的人可就难办了。” 陆归雪当然知道,这位魔族属下是魔界最早诞生的那一脉魔物,生性残忍嗜血,以折磨人为乐。 不过也也无所谓了,反正都是要死,原因倒也不是很重要了。 然后陆归雪就一声不吭,握着自己的惊鸿剑,一剑又一剑,直到自己血肉淋漓,失去最后一丝生机。 就算是守在琼山的魔族众将,眼见此景,也不得不打心眼儿里叹服一声。 按照陆归雪写文时的设定,陆归雪的所作所为成了男主的心魔,也是他心底最刺痛的荆棘,和最深刻的恨意,以至于男主一直陷在心魔中。 想要化解心魔,就需要彻底了结这份恨意。 陆归雪穿进这个世界前,写下的结局是,男主将曾经受过的痛苦报复在昔日师尊身上,仇怨便与心魔一同化解。 但也不知道是哪儿出了问题,男主确实按剧情攻陷了琼山,夺走了陆归雪的一切,让他沦为阶下囚,却始终没有杀他的意思。 陆归雪作为一个填坑强迫症,正发愁着,该怎么才能给故事画上一个满意的句号。 那位魔族属下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虽然剧情好像变了点儿,但是无伤大雅,反正最后按结局死了就成,而且系统还提前帮他屏蔽了九成痛觉,其实没难受到哪儿去。 之后的事陆归雪就不知道了。 原本残缺的世界补上了结局,陆归雪的神魂也回到系统提供的意识空间中进行修复。 直到一段时间后修复完成,陆归雪睁开眼睛就开始畅想,应该选个什么新身份去过他的咸鱼小日子。 结果系统十分为难的告诉他:“出事了。” 陆归雪在系统的帮助下看到,外面的茫茫一片白,天地之间再看不到其它颜色。 整个世界都被埋葬在了一场永无止境的暴风雪里,渐渐地崩塌成碎片。 陆归雪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回事,世界怎么会崩塌呢?” 造化天书静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沈楼寒死了。” “什么?”陆归雪愣了一下,“怎么可能……沈楼寒是这世界上唯一的神君,有谁能杀他?” 造化天书沉默半晌,方才道:“确实没有人能杀死他,是他杀了自己。 他亲手毁掉了自己的神核,碎裂的神核爆发出灵气过于庞大,埋葬了四海九州所有活着的东西。” 陆归雪的神情从惊异到焦躁,再到生气,最后变成茫然。 为什么? 沈楼寒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归雪这条咸鱼,在此刻失去了梦想。 他努力克制咸鱼本能奋斗了那么久,居然现在都白给了? 这简直就像他辛辛苦苦买房还贷三十年,等到贷款还清的那一天,忽然有人跑过来跟他说——你家房子塌了。 这到底是什么人间疾苦啊! 系统看着陆归雪表情不对,说话都不敢大声:“那什么,我还能想办法重启一下这个世界的,少侠你……就请重新来过吧。” “怎么我按剧情努力了半天,还能打出个全灭结局来?” 陆归雪有点怀疑人生,按他原定的结局,只要陆仙君吸引了所有仇恨值,死掉之后男主的心魔随之破解,解除黑化状态,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神明。 这样的话,书中很多陆归雪喜欢的角色都可以活下来,怎么会搞到世界崩塌这么严重呢? 陆归雪仔细思考了很久,最后得出结论。 估计是强行推男主下魔狱的反派路线,过于简单粗暴,因此导致男主黑化值过高,后期再怎么操作也压不下去了。 陆归雪有些头疼,因为按照设定,魔狱裂隙只有男主这个魔神转世能补上,如果放任不管的话,整个世界会毁灭得更早,男主也活不下来。 “不行……这次得换条路线。”陆归雪说道。 既然重来一次,他觉得可以换个白月光路线,让男主感受人间有真情,世间有真爱。然后一路感化男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男主愿意主动去填补魔狱裂隙。 如果顺利的话,就可以在避免男主黑化的状态下,走完后续成神的剧情。 陆归雪心想,上辈子吃苦受累,最后还搞到世界崩溃。 这辈子不是特别想努力了,还是当个可以咸鱼的白月光吧。 只需要刷高男主好感度,保证男主身心健康,然后等着男主带躺赢。 “行行行,好好好,能弄出个你满意的好结局就行。”系统看着意识空间也因为世界崩溃有点撑不住,也来不及听陆归雪说完,直接说,“来不及了,那我就重启咯?” “嗯,你靠谱点,这么大的事儿别出什么差错。” 这是陆归雪重生前说得最后一句话。 然后那个瓜皮系统就出错了。 它错就错在,重启后跟世界核心“天道”对接出了问题,然后重生后陆归雪的记忆没跟上,导致之前的好多好多年,他都以自己是第一次穿书,还在规规矩矩走剧情。 直到三十秒前,陆归雪才终于想起了一切。 他忍不住暗自咬牙,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人间疾苦啊! “你、你怎么啦?”系统也知道自己犯错,在陆归雪意识里说话的时候,语气格外小心翼翼。 陆归雪都要气笑了。 他怎么了?他之前记忆没被唤醒,还在认真走反派黑月光路线。 刚按剧情打了男主二十戒尺,然后把人罚去了后山的寒崖小境。 作者有话要说: ◇ 接档文《穿成病弱反派后我咸鱼了》,喜欢的话点进专栏收藏一下吧~ 陆朝暮穿成了一本耽美修真文的反派小师弟,他身患寒疾,是个性情孤僻病弱美人。 原书中,他的未婚夫为了主角师兄,在婚礼上将他弃之不顾。 他心有不甘,处处与师兄相争,因此被师门众人厌弃,最后被废去灵根,逐出师门,死于寒疾。 陆朝暮:“……不想争也不想死,只想当条咸鱼安静养病。” 然而,当他退掉婚约,搬到隔壁玄月峰养病后,师门上下却开始对他心疼不已,纷纷倒戈。 之后,陆朝暮的运气越来越好。 他重逢了失散多年的爹爹和竹马,还收下了一个天资绝佳,能缓解他寒疾的小徒弟。 那时他还不知道—— 他爹是圣君,竹马是妖皇。 而被他当做小火炉整天抱抱蹭蹭,脸色日渐阴沉的徒弟……是玄月峰百年前陨落的那位,让整个修真界又敬又怕的杀神剑尊,沈肃霜。 * 后来,陆朝暮治好了寒疾,终于不用担心徒弟因此欺师灭祖了。 沈肃霜眼神暗沉,将他禁锢在身前,冷冷的声音有点哑:“师父治好了病,便要将我抛开吗。” 陆朝暮:……? 【1.温柔佛系美人受X高冷杀神剑尊攻 2.受团宠万人迷,修罗场出没,HE。】 第二章 淬血 寒崖小境其实是个芥子空间,琼山的前辈们不知从哪儿挪了半座秘境过来,连带着什么妖兽灵宝也没落下,全都放在后山方便弟子们平常做实战演练。 虽说是做演练的地方,但男主现在才刚入门没多久,身上还带着伤。缺医少药的,又以为自己被抛弃了,估计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原本陆归雪是下了令,罚男主三天。 但是陆归雪恰巧那天随云澜仙尊前往北荒,收伏一条作乱的赤龙。 件事本身没什么难度,龙族虽然实力强横,但有云澜仙尊压阵,也只有乖乖被收伏的份儿。 这条赤龙年岁不大,虽有百岁,但在龙族中也只能算是个小崽子。 赤龙显然不明白东西不能乱吃的道理,它先前在北荒游荡的时候,囫囵吞吃过好几只魔物,因此沾上了几缕魔气。 龙族天生对魔物有抗性,这点魔气造不成什么伤害,却坑了陆归雪。 陆归雪在收伏赤龙的过程中,不慎被它身上携带的魔气侵染。 偏巧陆归雪那个从小就没见过的渣男爹其实是个鲛人,当年靠着一张俊美艳丽的脸骗了小姑娘,后来甩甩尾巴就游回了海里,再无音讯。 鲛人容貌艳丽、音色曼妙,居于深海,能泣珠织绡,本来与人类并无矛盾。但因为鲛人在上古时期曾与魔族互通姻亲,传下来的四分之一魔血,便也被后世的修真者划入了魔物行列 所以严格来讲,流着鲛人血的陆归雪也有很少的一部分魔族血脉。 这部分血脉一直都被陆归雪的道体压制,处于沉睡状态,现在却像炸.药一样被赤龙身上的魔气引爆了。 就像一粒火星掉进了柴堆,陆归雪体内沉眠了的魔族血脉开始苏醒,大量魔气被释放出来,与陆归雪修炼了几十年的灵力展开了一场混战。 如果放任不管,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不断相冲,陆归雪不仅会修为尽失,身体也会越来越虚弱。 云澜仙尊见此情形,立刻带着陆归雪赶回琼山,将琼山其余人全部拦在瑶华峰外,给陆归雪把伤情稳定下来之后,便开始准备淬血所需的东西,想帮他将体内的鲛人血彻底化去 如果按原剧情来走的话,这一折腾,陆归雪就把男主的事给忘了。 淬血需要七七四十九天,男主的玉牌上有陆归雪的禁令,没有陆归雪准许,他根本没法从寒崖小境里出来。 于是男主就这么带着伤,被迫在寒崖小境里荒野求生了快两个月,场面令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陆归雪长长缓了一口气,再不缓缓的话,他就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小雪,别怕。”云澜仙尊以为陆归雪在紧张淬血之事,便俯身下来,去牵那只满是血痕的手,声音温柔又肃穆,“淬血可能会很疼,但你一定要忍耐,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好吗?” 云澜仙尊一身银色道袍,连长发也是纯粹的银白,似是月华一般倾泻下来。他道袍上纹着一只金翅琼鸟,是琼山的门派标志,精致地像是随时能振翅而飞。 若是第一次见他的人,或许会感到目眩神迷,如临天人。 上一世,云澜仙尊在此处为陆归雪淬血,耗费了极大的灵力和数不清的灵材,将陆归雪身上的鲛人血彻底化去,给了他一幅与正常无异的新身体。 但陆归雪这次重生根本就没打算淬血,至于原因,也不止一个。 一方面是因为,鲛人身上的魔气远比其它魔气温和,在男主魔气爆发的时候,以鲛人的体质可以帮他压制□□的魔气,尽快恢复清醒。以免男主像原剧情中一样,在一次历练中将琼山弟子重伤,造成更棘手的问题。 而且鲛人和男主同属魔族,有利于陆归雪处理男主的心理健康,避免男主黑化得太厉害。 另一方面是因为陆归雪很清楚,他的师父云澜仙尊如今已是渡劫期圆满,再过上一段时间,就会在下山云游时遇上九天雷劫。 上辈子云澜仙尊帮陆归雪淬血,耗费了大量灵力,又在渡劫时遇到了一些意外情况。以至渡劫时留下了暗伤,后来迟迟无法羽化成神。 陆归雪不想再让这一幕重演了。 陆归雪收回思绪,现在他要做的是就是,阻止云澜仙尊帮他淬血。然后再顺便去一趟寒崖小境,趁着男主在里面还只呆了三天,按原定时间把人给带出来。 身体内有疼痛在蔓延。 陆归雪咬了咬牙,他下这池子之前吃了一颗淬血丹。 丹药在体内慢慢化开。 “不行。”云澜仙尊摇了摇头,他金色的眼睛沉静而庄重,让人被注视的时候感觉不可辩驳,“小雪,这次不行。” 陆归雪没想到师父会拒绝得这么干脆,以前云澜仙尊总是很疼他,几乎从没违背过他的意愿做什么事情,跟养亲儿子似的。 “师尊……”陆归雪试图抗议,却被云澜仙尊重新握住了手。 只是刚才是轻轻牵着,这次陆归雪却被扣住了手腕。 云澜仙尊按住他:“我会尽量快一些,小雪,听话。” 云澜仙尊的动作很轻,但陆归雪却感觉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试了几次反而感觉手腕被越扣越紧。 陆归雪感觉到身上的痛觉在加剧,脸颊边的发丝都沾上了冷汗。 既然现在的目的是阻止云澜仙尊为他淬血,陆归雪干脆就不忍了。 陆归雪努力地伸出另一只手,抓住池边云澜仙尊的衣角,断断续续的祈求道:“师父,好疼……求您停下……” 如果直接说不想有损师父的灵力,师父他肯定不会听,还不如说是自己怕疼,师父还有可能会因为心软停下。 云澜仙尊正在为陆归雪护持阵法,白色衣角被陆归雪手上未干的血染红,他眼中满是不忍,却还是强作镇定,摇头道:“不行小雪,这是为了你好。再忍一忍,很快就结束了。” 陆归雪真的想哭了,师父哄起人来真是一套一套的。真当他不知道淬血一套完整流程走下来,至少得七七四十九天吗? 见师父如此坚持淬血,已经疼到喘不过气的陆归雪决定对自己狠一点。 他抬头看向云澜仙尊,原本攥着师父衣角的手慢慢松开,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几步,眼睛似乎已经失了神。 云澜仙尊心里一紧,仿佛被什么东西揪住了。 陆归雪虚弱的身体晃了晃,低头狠狠地朝池子边沿倒去。 云澜仙尊呼吸一滞,什么端方持重的模样都抛到一边,低呼道:“小雪!” 陆归雪是真做好了把自己撞晕的准备,就算师父他老人家再不同意,人都撞晕了这淬血自然也就进行不下去。 简单粗暴但管用。 但云澜仙尊终究还是心软的更早一步,闪身将他拦了下来。 同时,淬血的阵法停止运转,就此中断。 一切都如潮水般散去。 陆归整个人都湿淋淋的,他低头看着已经作废的一池仙药灵露,不敢去云澜仙尊的那双金色的眼眸。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闭着眼睛说:“师父,对不起。是弟子怯懦,浪费了师父的一片苦心。” 说实话,自己刚才的行为相当没出息,可以说是咸鱼本鱼了,也不知道师父会不会觉得失望。 毕竟上辈子陆归雪淬血的时候,可是一声疼都没喊过。 云澜仙尊低声叹了口气。 陆归雪有点紧张地握住了衣袖。 “没关系。”云澜仙尊抬手碰了碰陆归雪的头顶,那里的头发还是湿漉漉地,摸上去有些冰凉。他的声音很轻,“不想淬血也没关系,你是我的徒弟,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护你一世周全。” 陆归雪眼眶一酸。 “师父。”陆归雪又小声叫了一次。 云澜仙尊轻轻应了一声,然后指尖顺着陆归雪的头顶往下,划过颈间,最后落在颈下的皮肤上。 陆归雪感觉那里在发烫,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收拢,然后聚集在一处。 那片常年不见阳光,白皙得过分的皮肤上,落下一片金色羽痕。 “魔气为师帮你封印在此处,平常有衣物遮盖,不容易被发现。”云澜仙尊金眸低垂,“其它事情为师会帮你解决,不要担心。” * 陆归雪身上的魔气被封印之后,他的魔族血脉虽然还在和灵力彼此消磨,但已经打得没那么激烈了。至少从表面来看,陆归雪身上没有再出现外伤。 这样彼此消磨会持续下去,并且越来越快,让他变成一个普通人。 云澜仙尊将他送回千秋峰,喂下些灵丹后,看着他情况渐渐稳定,这才放心暂时离开去处理其他事情。 千秋峰是陆归雪自己的洞府。 看云澜仙尊离开之后,陆归雪换了身衣服,然后匆匆往后山寒崖小境赶。 趁着他现在修为还没散尽,先把男主沈楼寒从里面捞出来才是正事。 寒山小境和它的名字一样,地势极高,环境艰苦,在里面遇上寒风急雨,妖兽拦路都是常事。不过小境里的妖兽都是筛选过后才放进去的,修为和战斗力都有所控制,通常不会对里面的弟子造成太严重的伤害。 但男主毕竟是男主,按原剧情沈楼寒被困寒山小境的时候,会遇上一只具有良好自律意识的妖兽——它不仅学会了在秘境里修炼,而且还修炼出了成果,成了一只本不该出现在寒山小境的金丹期妖兽。 简直是妖兽中的学霸,说出去可能会让一些弟子汗颜。 然后沈楼寒就撞上了这只刚刚结丹的妖兽,和一群平均修为不到筑基期的小朋友们一起,被困在了妖兽的巢穴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也不知道男主沈楼寒现在怎么样了,希望他先不要出现黑化迹象……要不然到时候把他心魔搞出来,那就麻烦了。 虽然按剧情最后还是有人把他们救了出来,但是其过程实在过于凄惨,实在不适合再重来一遍。 陆归雪进入寒山小境之后,在意识中把系统叫了出来。 他的修为正在溃散,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将灵力铺展出去寻人,只能叫系统出来帮忙定位。 “来了来了,这种小事怎么也要找我,重启过的世界维护起来很麻烦的,我那边正在忙着查漏补缺呢……妈呀,你身体怎么成这样了?”系统原本抱怨的声音消了下去。 很久之前系统就自称,它是这个世界天道意识的一部分化身,主要职责负责维护世界的正常运行,偶尔来做陆归雪的外院只是兼职。 陆归雪已经习惯了,反正大部分需要系统的时候,它来得还算快。 “身体没事,是我自己放弃了淬血。”陆归雪说完,又催了系统一遍,“快帮我找沈楼寒在哪儿。” 系统静默了一会儿,像是在仔细搜索,然后说:“就在那只金丹妖兽巢穴附近,你知道在哪儿的吧?” “知道。”陆归雪回忆了一下剧情方位,便匆匆朝那个位置赶去。 * 寒山小境今夜有雨。 这场雨下得很急,被寒风裹挟着往人身上刮,像是刀子一样。 几名前来寒山小境历练的弟子们怎么也没想到,会碰上一只金丹妖兽,他们甚至还亲眼目睹了妖兽结丹的过程。 “呜呜呜对不起我不该看着这边有金光就跑过来的。”两个年级稍小的弟子已经忍不住开始哭了,他们躲在这巢穴的罅隙中,外面妖兽的影子在月色下拉长,可怖至极。 “别说话。”说话的少年眼眸漆黑,容貌俊美。一身黑衣的衣袖被刮破半截,露出手臂上十数道还未愈合的伤痕。 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治疗,在阴冷潮湿的秘境中越发严重起来。 琼山的戒尺是陨玉淬炼,论你多高的修为,都没法聚起灵气来保护身体。 少年屏息凝神,算着外面妖兽的位置。 妖兽抽了抽鼻子,似乎闻到了这一大群鲜嫩小肉的味道,转头向着巢穴的罅隙中走来。 他巨大的爪子从缝隙中伸了进来,瞬间抓住一个来不及躲闪的弟子,尖利的直接刺入胳膊,直接从另一边贯穿出来。 “啊——救命!救救我!”被抓到的弟子拼命挣扎,却毫无用处。 妖兽动了动爪子,它似乎想一次将里面的小鲜肉们全都串起来,然后拖出去一口吃掉。 沈楼寒指尖抵住了自己的剑鞘,那是一柄琼山最普通的剑,任何弟子都可以在演武堂的剑架上领一把。 这一剑下去,可能妖兽没怎么受伤,剑却要先断了。 不知为何,沈楼寒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另一把剑的影子,它剑身明如白雪,轻若鸿羽,剑鞘亦是剑鞘通体透白,银羽嵌覆其上,与纹饰连为一体,似是振翅欲飞。 仙剑惊鸿,是他师尊陆归雪的本命剑。 若是师尊在此的话……沈楼寒垂下眼眸,自嘲地笑了笑,他之前刚刚惹恼了师尊,被打了二十道戒尺,罚到这寒山小境中历练。 说的是三天时间,然而三天已过,师尊却没有放自己出去的意思。 师尊他,不会来,大概是已经对这个徒弟彻底失望了吧。 沈楼寒咬了咬牙,但他想活下去,他不能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在一只妖兽口中。 指尖一颤,手中那把再普通不过的剑出了鞘,朝着要妖兽的尖利的爪子砍下去! “叮——” 一阵空灵的剑鸣划过所有人的耳畔,沈楼寒只看见眼前有白光一闪,妖兽那只刚刚还无坚不摧的爪子,便咕噜一声从缝隙边滚落了下来。 整整齐齐地从中截断,快得人几乎看不清剑影。 然后沈楼寒听见妖兽的惨叫,然后很快,连惨叫也没了,只剩下了徐徐咽气的呜咽声。 缝隙外有白色的尘光散落进来,纷纷扬扬如同雪尘,沈楼寒心中有股激烈的情绪涌上来,他知道的,这是——仙剑惊鸿。 刚才被妖兽扎穿了胳膊的那个弟子,死里逃生后看着缝隙外面一边哭一边笑:“是陆长老,陆长老来救我们了!” 师尊…… 沈楼寒顺着那些飘散的雪尘看过去,陆归雪一身白衣,雪白的剑刃上沾了妖兽的血,他就那样站在那里,像是高天寒月,苍山孤雪。 沈楼寒一时间看得愣了,心中的喜悦和委屈全都涌上了眼眶,变成酸涩和滚烫的眼泪。 “哭什么,只是骗你罢了,一开始他就只是想要你的命。” 有个冰冷阴郁的声音再沈楼寒脑海中炸开,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庞大而混乱的记忆便涌了进来,让他眼前几乎一黑。 等他再恢复视线的时候,眼神渐渐冷了下来,似有冰冷的血色要破土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初来乍到,乖巧求收藏.jpg 你一收,我一收,作者日更不是梦 你不收,我不收,作者何时能吃肉 第三章 重生 陆归雪用剩余不多的灵力将妖兽斩杀,剖出它的妖丹收进了芥子。 他甚至没敢用洗尘咒去抹点剑刃上的兽血,因为他的灵力大概撑不到天亮,就会被完全消解,他现在得留着灵力送这些弟子们回去。 陆归雪收起剑,看着躲在岩壁缝隙里的弟子们一个接一个的出来,检查过其中受伤的弟子,给他们服下止血疗伤的丹药。 沈楼寒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他低着头,在夜色下看不清表情,于是便显得有些阴郁。 陆归雪感觉不太妙,决定马上再抢救一下,便叫了他一声:“阿寒,过来。” 沈楼寒刚开始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根本就没意识到这是在叫他。 “阿寒。”陆归雪很耐心地又叫了一次。 沈楼寒绝不会承认,在反映过来的一刹那,他心里瞬间翻涌起某种将惊讶又不解,欣喜却嫉妒的情绪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这样的称呼放在师徒之间并不奇怪,但对于沈楼寒来说,陆归雪这样叫他的名字过于亲昵,是上辈子不曾有过的事情。 沈楼寒不自觉地抿了一下嘴唇,眼睛看向陆归雪,然后慢慢走了过去。 “抱歉,有事耽搁了时间,我来晚了。”陆归雪说着,从芥子里取出一盒伤药放进沈楼寒手里,“你手臂上的伤,早晚各用一次要,三天后就会好。” “多谢师尊。”沈楼寒说话的时候还是低着头,他在寒崖小境里淋过雨,头发是湿漉漉地贴在脸颊边,滚落下几滴水珠。 陆归雪想伸手帮他去抹,却见沈楼寒躲闪了一下。 沉默了一会儿,沈楼寒才低声道:“师尊,我自己擦就好,免得脏了师尊的手。” 陆归雪很明白这个时期他和沈楼寒的师徒关系很一般,可能还不太适应这样的亲近,所以也不强求沈楼寒能立刻热情回应。 反正以后多处一处,慢慢沈楼寒就会习惯。 都怪那个瓜皮系统,要是陆归雪能早点想起重生的事情,说不定就能直接开启简单模式,现在也不至于这么被动了。 “走吧,我送你们回去。”陆归雪说着,从戒子中取出一只白玉舟,将弟子们都带了上去。 白玉舟一路飞过寒山小境的入口,再飞过琼山上空。 除开云澜仙尊的瑶华峰外,琼山还有六峰,由六位元婴期以上的仙君执掌。 分别为摘星峰、悬月峰、沧浪峰、岚雾峰、剑歌峰、千秋峰。 六峰如同众星拱月般,将主峰瑶华峰围绕在中央,如果从高处往下看,就能看到山峰之间的天梯和云桥连成一个规整的六边形。 白玉舟上的弟子们修为尚浅,还从未这样从高处俯视过琼山,不由啧啧称奇。 白玉舟在夜幕中划出一道银色弧线,最后缓缓落在了青云台上。 青云台是一座以阵法支撑,悬空而立的巨大广场。它如同一片漂浮的岛屿,置身于山门天梯与瑶华峰之间,是平常举行大型活动的地方,是琼山最四通八达的地方。 陆归雪刚才与其余各峰通了个信儿,让他们派人过来接弟子回去。 弟子们来到青云台之后四下望去,只见清风白云,不见土木根基,不由惊叹琼山的术法精妙。一番奇妙的体验过后,他们刚才在秘境中的那种紧张感似乎消解了不少。 只有那个黑衣黑眸的少年,一张俊美的面容上,却是与他年纪不相符的复杂表情。 沈楼寒独自走到角落的栏杆边,远离人群,似乎不愿与别人呆在一起。 他抬眸远望,刚才在秘境中嵌入他脑海的记忆,此刻已经完全复苏。 沈楼寒梳理着记忆,最后确认,他是从登临三界之尊的前一天,重生到了刚刚来到琼山的时候。 沈楼寒看着自己的手,就在不久前,他还刚刚推开了一扇囚笼的门。那囚笼之中,关着他一生都无可解脱的心魔源头——他的师尊陆归雪。 只要触碰,便被心底的荆棘扎得鲜血淋漓,却又迟迟不能拔出。 是不能吗?还是…… 沈楼寒当时还没能想清楚,一切便已经被推翻重来了。 现在,在沈楼寒眼前的是很多很多年以前,还没有被他攻陷的那个琼山。 那时候的沈楼寒还不是令三界胆寒的神君,只是个出生低微,性格孤僻,资质也平平无奇的小鬼罢了。 他作为魔神转世,修仙的资质自然不会好到哪去。 当年进琼山山门时,他只勉勉强强摸到琼山招生的底线。要是运气稍微差一点,前面多出几个好苗子,他恐怕都没资格进琼山的门。 所以当年沈楼寒第一次站在青云台上时,满心都是忐忑不安的情绪,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奢望,就算当个记名弟子,也比他以前的日子要好上百倍。 那时候的陆归雪对沈楼寒来说,是被无数人钦慕着的皎皎天上月,而他只能远远看着,就算伸手也够不到一片衣角。 结果那月亮自己向沈楼寒走过来,问,你愿意做我的徒弟吗? 就只是这么一句话,就让当年的沈楼寒愿意把命都交出去,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后来沈楼寒被镇入魔狱的时候才知道,为什么陆归雪在他面前永远像冰块一样捂不热,为什么他无论怎么努力都争不到陆归雪多看一眼,为什么他会被狠心流放到天弃谷。 原来陆归雪一开始就分辨出了他的魔族血脉,一开始将他留在身边,就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那一刻,沈楼寒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笑话。 当初的沈楼寒有多喜欢陆归雪,后来就有多恨。 这恨直到如今沈楼寒重生一次都不肯散去,在他心底深处叫嚣着,翻涌着,要让现在的陆归雪也从天上坠落,埋进无尽的深渊中,溅满泥尘。 沈楼寒压下血液中的那份躁动,这辈子,他想看看陆归雪到底要干什么。 * “哎呀,那是……” 弟子们中间忽然有人发出惊呼。 大家的视线很快被吸引,一齐看向青云台的入口处看去。 夜幕之下,有银发金眸的仙人乘风踏云而来。 云中金光隐现,照得青云台上如同白昼,其威压之重,令在场之人甚至不敢大声喘气。 修士出行时,或骑乘灵兽,或驾驭法器,或召来飞剑。而已臻化境的尊者,则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力,便可乘风踏云,信手拈来。 如此尊者,世上只寥寥数人而已。 在场弟子中有人很快反应过来,欣喜地喊道:“是掌门云澜仙尊啊!” 陆归雪也看见了,他刚往迎了两步,云澜仙尊便已经到了他身边。 “师父,您怎么来了?” 云澜仙肃穆的眉目间,流露出一丝无奈:“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去寒山小境,让为师怎么放心得下?” 陆归雪有些尴尬,感觉自己就像偷摸跑出门又被家长逮住了一样。 眼前忽然有些模糊,陆归雪用力眨了眨眼睛,那种迷糊的眩晕感却更严重了。他感觉到胸口有阵血气翻涌而上,身体不稳地晃晃,仿佛摇摇欲坠。 沈楼寒原本在栏杆旁远远的看着,此刻却好像不受控制一般,快步朝陆归雪身边跑去。 他皱了皱眉头,察觉到这具还未长成的身体里,还存留着对陆归雪那份虔诚而热烈的仰慕,总在自顾自地想要靠近。 跑着跑着,沈楼寒的脚步忽然又停了下来。 沈楼寒看到云澜仙尊伸手扶住渐渐软倒的陆归雪,将他半抱入怀,温柔又焦急地唤他的幼名:“小雪,我带你回去。” 那是别人的师徒情深,与沈楼寒无关,也与他无缘。 陆归雪有些难受,他眼前是模糊的。 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身体里的最后一丝修为散去了。 情况看起有点糟糕,但陆归雪却好似松了口气。 上辈子他近乎固执地去走他写下的剧情,以为那是最稳妥的结局,结果最后把自己累得够呛,想要留下的东西都没能留下,想到看到的结局都没能实现。 一切都被湮灭于一场暴风雪。 这辈子,或许不用那么累了。 他想要那些人都好好活着,而他写过的这个世界,也能好好留存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夏天24038310灌溉的营养液,第一瓶营养液诶~ 第四章 戾气 陆归雪感觉自己睡了很长一觉,那种感觉过于安心,以至于他都不太想醒来了。 啊不行,还有事要做,不能再睡了。 等陆归雪醒来的时候,他已被云澜仙尊送回了自己在千秋峰的洞府休养。 从那天开始,陆归雪就宅在千秋峰上很少出门了。 这件事对外的官方说法是,陆归雪被魔物袭击身受重伤,需要静养,其余一切不再多解释。 至于外面私下流传的小道消息里,陆归雪被叫做“倒霉的陆仙君”。 陆归雪前些年参悟古籍断章,悟出修真界失传已经的太上忘情道,一跃成为琼山最年轻的仙君,可谓是一时风光无两。 然而如今,陆归雪外出历练时身受重伤,不仅一身修为散尽,而且也许再也无法修炼,甚至连身体也变得极其病弱。 陆归雪遭逢此等大难,实在令人唏嘘。 再过几个月,整个修真界都知道了,琼山有个倒霉的陆仙君。 至于陆归雪本人,则在千秋峰上开开心心过着他的咸鱼日子,压根儿不知道外面的风言风语传成了什么样子。 或许就算知道了,他也只会无所谓地耸耸肩。 此刻正值午后,暖阳融融。 陆归雪坐在自己刚刚改过格局的庭院里,往新修的鱼池里撒了一把鱼食。 池子里养着一尾浑身透红的胖锦鲤,一甩脑袋,极其不屑地看了那些鱼食一眼,根本没有去吃的意思。 “你好难伺候啊。”陆归雪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胖锦鲤用力拍了两下水,显然十分愤怒陆归雪拿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食物敷衍它。 陆归雪自言自语道:“我这个人容易犯懒,你这么麻烦我突然有点儿不想养了,不如还是交还给师父,让他老人家按规矩处置吧……” 胖锦鲤忽然收起了刚才的气焰,勉为其难地张开嘴,嫌弃地吞了两口鱼食。结果还没等咽下去,又噗噗噜噜全吐出来了。 陆归雪忍俊不禁,悄声笑了起来。 笑着两下便又牵动了病体,气息凌乱的咳了好几声,唇间沾上了点朱砂似的红。 他病虽然说渐有好转,这吐血的病根儿却是留了下来,吃了许多丹药也不见好。不过陆归雪向来看得开,吐着吐着也就习惯了,反正也是他血脉上的毛病,死不了人。 陆归雪淡定的擦掉唇边的血迹,从芥子里取出寒崖小境里那只妖兽的金丹,往鱼池里一抛,然后说:“放心,我不会真逼你吃鱼食的,只要你听话安心在这儿修炼,每天吃肉我还能供应的上。” 胖锦鲤见那金丹顿时两眼放光,从池子里一跃而起,直接在半空中就将金丹囫囵吞吃下去。 它砸了咂嘴,思考了一下陆归雪的提议,勉强点了点头。 * 青云台上视野开阔,风景秀美,又离闻道堂不远,是个谈天说地的好去处。 琼山的弟子们每天从闻道堂下课之后,经常会在青云台三三两两地自由活动。 沈楼寒没有与旁人聊天的兴致,每次都只是匆匆路过青云台,然后径直回千秋峰去。 陆归雪这大半年一直在养病,即使同住一峰,沈楼寒也没有太多机会见到他。但是仅有的几个预见,沈楼寒总是能见到陆归雪笑。 陆归雪笑得很淡,那笑地在清冷的眉眼间化开,竟然透出一丝温柔的意味来。 沈楼寒光是想到这几个形容词放在他和陆归雪之间,就忍不住想皱眉,忍不住去想陆归雪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大概是真的受刺激了,沈楼寒想想陆归雪现在的处境,平心而论,是个人遇到这种事情都得当场自闭,再严重点可能离发疯也不远了。 沈楼寒那天晚上亲眼看到,陆归雪的灵力溃散,修为尽消。 后来才知道,那天晚上陆归雪刚从北荒回来没多久,是受着伤去了寒山小境,把他们这群人从妖兽嘴里救下来。 那几天沈楼寒抹着陆归雪给的伤药,温凉的药力在皮肤上散开,突然就想着,这次就算了吧。 上辈子陆归雪把他在寒山小境关了两个月的那笔账,就算是抵消了。 沈楼寒一边路过青云台,一边在脑子里划着陆归雪和他之间的那点事,耳边却忽然听到好像有人在说陆归雪的事情。 有几个衣着华美,一看就是世家出来的公子哥儿正凑在一处,小声议论着些什么。 有个人压着嗓音问:“唉,柳小公子,你来琼山之后见过陆仙君吗?” 沈楼寒隐约听到陆归雪的名号,下意识地竖起耳朵去听。手上不自觉抓衣袖的动作,透露出一丝他绝不会承认的紧张。 然后,有个小公子模样的少年挑起眉梢,语气揶揄地道:“那是自然,毕竟整个修真界都知道那个笑话,倒霉的——” 接下来的话他没说完,周围的人却都纷纷发出窃笑。 “话说回来,我上次远远见了他一眼,那张脸倒是漂亮极了。从头到尾都挑不出一点儿瑕疵来,活像是冰雕玉琢出来的。我还在家中的时候,见过一位花容榜上前十的仙子,都未必赶得上他。” “漂亮是漂亮……可是靠漂亮又不能一直坐稳仙君之位。”柳少爷露出一丝玩味的神情。 又是一阵哄笑传出。 这些人都多少有些家世背景,虽然年纪尚小,但见过的事儿可不少。 也许是刚才聊得太兴起,周围的环境又相对宽松,公子哥儿嘴里的话也渐渐没了遮拦。 “那也不一定,你看人家陆仙君这位子到现在不是坐得好好的吗?那样貌身段,恐怕就有大人物愿意养着呢,我看那几位……” 沈楼寒面无表情的听着,眼中的暴戾情绪却压都压不住。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份戾气从何而来,陆归雪如今的处境,难道不正是沈楼寒想看到的吗? 高高在上的仙君,从云端跌落泥尘。 但沈楼寒并没有因此得到任何快感,反而想把眼前这群鼓唇弄舌的人撕成碎片。 沈楼寒抬手捂住左眼,那里蔓延出的剧烈疼痛,让沈楼寒越发烦躁,越发像一头凶戾的野兽。 该死,这群该死的…… 吵吵嚷嚷着那些下流的肖想,他们怎么配,他们怎么敢? 沈楼寒的手比他的想法动得更快,几乎是突然之间暴起,穿过中间碍事的其它人,一把抓住刚才那个柳少爷,瞬间掐住了他的脖子! 周围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也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黑眸少年到底哪来这么大力气,用力到指甲直接嵌进肉里,让那位柳少爷的脖子上立马就见血,那一道道淤青指痕让人光看着就心惊。 “愣着干什么!快……快救、救我!”柳少爷的脸因为缺氧变成猪肝色,那一刻他是真感觉自己要死了。 这下子,周围的人才回过神来,七手八脚地冲上去按住沈楼寒,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柳少爷从他手底下扒拉出来。 柳少爷该庆幸,现在的沈楼寒只是个身体还未长开的少年。 要是换成上辈子的沈楼寒,那柳少爷的脖子早该连带着脊骨一起碎成十几截,根本不会有喊叫的机会。 “咳,咳咳。你这泥腿子发什么疯!活腻了吗,竟然敢对我动手?”柳少爷以前哪受过这种委屈,这时候见沈楼寒被制住,立刻破口大骂。 骂着骂着上了头,柳少爷似乎认出了沈楼寒,顺口就高声嘲讽道:“哟这不是陆长老那位徒弟吗?听说你就是个勉强入门的中品灵根,倒是正好破锅配烂盖正好。” 原本因为突发情况而变得乱糟糟的青云台,这一瞬间忽然沉默了。 只听“啪”的一声,原本还趾高气昂的柳少爷哀嚎叫一声,忽然重重摔在了地上,表情痛苦地捂住了下半张脸。 他嘴上挨了什么东西一下,此刻脸上横亘着一道血痕。 柳少爷痛得厉害,又一时间被打蒙了,这下子完全口不择言起来。他捂着嘴发狠道:“是谁,谁敢打我?小心我让人断了你的手脚!” 周围的人一片沉默,就连柳少爷先前那堆狐朋狗友也眼神闪烁,不敢接话。 “是我打的。” 循着这道冷淡的声音望过去,只见廊桥上走来一个青年。 他一袭墨白双色的道袍,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环佩,甚至连衣衫上的门派纹饰琼鸟也换成了低调的暗纹。 眉眼锋利,薄唇如刀,每一处都棱角分明。 整个人就像是一把刚被淬炼过的利刃,干净而凛冽。 他是剑歌峰峰主,谢折风。 他背上的长剑并未出鞘,手中是顺手从青云台上折来的竹枝。 只见谢折风眼神一沉,手中竹枝微动。众人都还未曾看清发生了什么,柳少爷的脸上便又多出了一道血痕。这回连牙齿都被打落了两颗,被柳少爷哇的一声连着血吐了出来。 两道血痕一左一右交错起来,像是在那张嘴上划了个叉,既凄惨又滑稽。 “狂妄之徒,该罚。” 作者有话要说: 【当神创造沈楼寒的时候: 首先要有张帅得让人合不拢腿的脸,有魔神一样强大的力量 然后加一些悲惨的身世,再加很多坎坷的经历,还要掺进一部分黑化元素 最后再来一点对师尊复杂的感情……卧槽,一不小心全倒进去了.jpg】 — 谢谢阿莫尔的营养液~ 第五章 回家 谢折风扔掉手中的竹枝,对这群公子哥儿道:“每人二十戒尺,自己去戒律堂领罚。” 公子哥儿们一听立刻鬼哭狼嚎,跪地认错求情。 结果谢折风漠然一垂眼,道:“三十戒尺。” 这回公子哥儿们连求饶也不敢了,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柳少爷抬下去,灰溜溜的跑走了, 谢折风解决完了这堆小兔崽子,又看了一眼沈楼寒。 沈楼寒虽然身上蹭得有些脏,但并没有受伤,手上唯一的血还是柳公子贡献的。 但他根本没打算和谢折风有交流,直接独自走到了一边。 上一世,琼山有两个年少成名、令世人惊艳的剑道天才。一个是参悟出太上忘情道的陆归雪,还有一个就是拥有先天剑体资质的谢折风。 剑歌折风,千秋归雪。 这两人本就是师兄弟,关系又好,所以世人口中便有了“琼山双剑”的称呼。 沈楼寒一直很讨厌谢折风,没有什么原因,就是讨厌而已。 谢折风见沈楼寒神情孤僻,身上也没受什么伤,也没准备多说什么。只是在沈楼寒准备离开青云台的时候,忽然叫住了他:“你等一下。” “谢师伯找我有事?”沈楼寒冷着脸停下脚步。 谢折风没有回答也没有走,而是站在原地朝身后望去,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沈楼寒有些疑惑,他顺着谢折风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见陆归雪正慢慢往过走。 陆归雪的脚步很轻很缓,似乎每一脚都踩在云层上,没有实感。 配上他过于单薄的病弱身躯,就像一片薄薄的雪,要是有人离得太近或是伸手去碰,那雪便会消失在风里。 仅仅大半年时间,那场伤病就把曾经天之骄子变成了这样。就算是平日私下里揶揄过他的人,看到此情此景,也难免要生出几分怜惜。 陆归雪原本去了趟瑶华峰,正好遇到谢折风也在,所以等说完了话之后两个人就一起出来了。 走到青云台这附近的时候,谢折风察觉到这边有人起了冲突,便先一步赶了过来。 陆归雪走过来才发现,这场冲突的主角正巧是沈楼寒。他问谢折风:“这边出什么事了?” 谢折风短暂的沉默了一下,随后说:“没什么,有人打架闹事,已经罚了。” 谢折风的语气大多数时候没什么起伏,无论是问句还是感叹句,在他这里通通都是陈述句。 见谢仙君扯谎都扯得如此漠然,围观了全部过程的其它弟子欲言又止。 但看了看谢折风背后的长剑,再想想刚刚柳公子的惨样,决定把自己当成哑巴。 “打架?”陆归雪眼神悄悄朝沈楼寒那边瞥了一眼。 还好,沈楼寒看上去并没有受伤。 而且既然他还在好好呆在这里,说明刚才先挑事撩架的应该不是他。否则依谢折风的性子,沈楼寒这会儿也得去领罚。 陆归雪稍稍松了口气。 “嗯。”谢折风应了一声,无意再多讨论这件事,“你领他回去吧。” 陆归雪点点头,穿过人群朝沈楼寒走过去,其它人都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一条路。 他在沈楼寒面前半蹲下来,也没说什么话。只是取出一方锦帕,轻轻握起沈楼寒的右手,仔细地抹掉指间沾上的血污。 陆归雪能感觉到,沈楼寒的手颤了一下。 他轻声地问:“有人欺负你吗?” 沈楼寒什么都没说,只是不自觉的攥住了那方锦帕。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去压抑身体的颤栗——在与陆归雪指尖触碰的那个瞬间。 他很不习惯这种亲近的动作,尤其是和陆归雪。 但是沈楼寒还是忍不住微微低头,似乎能嗅到陆归雪指尖残留的荔枝余香,一丝一缕,淡淡地氤氲在空气里,是甜的。 陆归雪在千秋峰上闲着的时候,尤其喜欢甘甜的荔枝。 这过分甜美的气息,让沈楼寒体内的魔血又隐隐地躁动不安起来。 “师尊,没有。”沈楼寒看着陆归雪的脸想,他们哪是欺负我,是欺负你啊。 陆归雪听他这么说,联系一下沈楼寒总被同学找事儿的剧情,默认沈楼寒是嘴硬了。但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沈楼寒的手背,说:“我们回家吧。” 于是,沈楼寒就这么跟着陆归雪回了千秋峰。 琼山内的各处都有传送阵,只需要用记载了身份的玉牌就能随意使用。这原本是为了方便刚入门的新弟子,现在也方便了陆归雪。 如今陆归雪毫无灵力,别说是驭使飞剑或飞舟,就连驾驶难度比较低的灵禽都开始对他爱搭不理,突出一个嫌弃。 要是没有这些四通八达的传送阵,陆归雪可能就真的哪儿都去不了。 陆归雪身子虚,连带着走路也走得慢。比起从前御剑驰风的速度,他现在简直像只慢悠悠的树懒。 沈楼寒原本恭顺地跟在陆归雪身后,结果走着走着,就变成了并排。 他静静听着陆归雪语气淡淡问他一些琐事,偶尔还要顿一顿脚步,才能合上陆归雪轻缓的步伐。 夕阳从身后的方向照来,将地上的影子拉成长长的模样。 暖黄的光晕让沈楼寒有点晃神。 从前的陆归雪总是走得很快,正如他那把剑的名字一样,似掠水惊鸿,行色匆匆。 有时候沈楼寒跟在陆归雪身后,无论他追得有多努力,似乎都无法赶上陆归雪的脚步。但他不敢说,因为陆归雪不会有时间停下来等他。 他只能不断地去追赶,生怕什么时候迟了慢了,就被丢下了。 而现在,陆归雪就慢慢地在身边走着,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他一尘不染的衣袖。 沈楼寒忽然感到有股宁静平和的感觉在心间蔓延开来,驱散了他胸腔里翻滚不歇的负面情绪,甚至想去碰一碰陆归雪在光晕下莫名柔和的轮廓。 他的师尊确实很美。 眉目浅淡,仙姿玉骨。 像是天穹上的月,似是孤山上的雪,高高在上,如临云端。 此刻月色渐暖,孤雪初融,眼前人仿佛是一场柔软的梦,从云端走到尘世,走到了沈楼寒的面前。 沈楼寒想,即使明知这是虚幻的温暖,他也难免于此刻沉溺。 等走完这段路,他就再也不会相信陆归雪的虚情假意了,就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好。 陆归雪不会知道,就这么不算长的一条路上,看似乖巧跟在他身边的沈楼寒产生了多少纠结的想法。 两人到了传送阵前,陆归雪拿出自己玉牌在阵法上方一碰,传送阵运转起来,只见一道白光从眼前掠过,转瞬就到了千秋峰。 沈楼寒将刚才那些乱他心绪的想法都一并抹去。 现在的千秋峰和沈楼寒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在陆归雪养病的时候,云澜仙尊将自己洞府中的青玉莲台挪到了千秋峰,并且以青玉莲台为阵眼连通地底灵脉,构筑出一座长生阵。 原本是为了给失去修为的陆归雪延命,后来因为灵气过于充裕,连带着整座千秋峰都变得四季如春,温暖非常。 青玉莲台化作一方莲池,摆在院子里。 池中颇为空荡,只有一尾体型过于丰满的红色锦鲤,霸占了整座青玉莲台。 那胖锦鲤见沈楼寒走过来,忽然吐出一大串泡泡,鱼鳍趴在池沿上眼巴巴地看着外面。 沈楼寒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陆归雪知道这胖鱼是惦记着他之前的话,在这儿讨肉吃呢。于是他走到池边伸出手,俯身轻拍了两下水面,说:“行,等会儿就给你弄吃的。” 胖锦鲤高兴地摆了两下尾巴,溅起一片水花,沾湿了陆归雪的衣袖。 陆归雪也没有生气。 沈楼寒看着陆归雪逗弄锦鲤的样子,觉得这个世界越来越不真实了——原来陆归雪也可以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也可以无聊到跟一条鱼说话。 他眉眼间的情绪还是很淡,却让沈楼寒感觉不到疏离。 难道大半年前的那场重伤,真的可以让陆归雪改变成这个样子吗? 并不是不可能,沈楼寒在心中自问自答。 换个人去经历陆归雪这样的遭遇,恐怕会直接消沉下去,从此一蹶不振。未必能像陆归雪这样看淡一切,对漫天流言不管不问。 沈楼寒心想,陆归雪变了吗? 不,他这位师尊的本质根本没变。 陆归雪对不在意的东西永远可以漠然无情,相反,他对喜欢的东西则是予取予求,哪怕是他自己的命。 很不幸,沈楼寒自己就是前者。 沈楼寒突然有点酸,他上辈子在陆归雪眼里的地位可能还不如现在眼前这条胖锦鲤。 作者有话要说: 【胖锦鲤: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条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胖鱼罢了。】 — 昨天评论区多了好多小可爱,好开心鸭,码字的手都更有动力了 谢谢翘翘想睡觉、飞天老女警投喂的地雷 谢谢何简亦、小米粥、落木萧萧、翘翘想睡觉、瑶粥咕凉、飞天老女警、阿莫尔浇灌的营养液 第六章 锦鲤 然后他就听到陆归雪问:“阿寒,你会抓兔子吗?” 抓兔子? 沈楼寒疑惑地点点头,完全想不出陆归雪要干什么。 “后山放养了几窝灰兔子,你待会儿安顿好了之后,抽空去抓一只。”陆归雪低头看向池中的胖锦鲤,继续道,“稍微加工一下,弄熟了再给它喂,别给它生肉。” 一条鱼为什么要吃兔子? 而且为什么还要吃熟的? 沈楼寒看看池子里的锦鲤,从逐渐放空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已经放弃了思考。只是下意识的点头,说:“好。” 接下来,沈楼寒就真的跑去后山抓兔子了。 他心里也很好奇,那条要吃兔子的锦鲤究竟是个什么奇怪品种? 兔子们被陆归雪放养得久了,也就跟野兔没什么区别。不仅不亲人,跑起来还快得不行,经常一眨眼就窜得没影儿。 沈楼寒现在这副小身板爬上追下了大半天,跑遍了半个千秋峰,才终于抓住了一只。 等他终于拎着兔子耳朵把它洗干净下锅的时候,甚至开始怀疑这是陆归雪故意想出来折磨他的新方式。 沈楼寒从前独立惯了,来琼山之前也没少吃过苦,做饭对他来说还算是擅长。 于是三下五除二,就弄出了一只油脂丰满、香气四溢的烤兔子。 陆归雪当然知道,沈楼寒的厨艺当然不止是擅长,是非常擅长。别的先不提,反正把池子里那条胖鱼喂得服服帖帖是足够了。 “好香。”陆归雪坐在莲池边,看着沈楼寒端着刚做好的烤兔子走过来,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沈楼寒听到这话,手比脑子动得快的毛病又犯了。 还没等细想,他就用竹签子插起盘子里一块切好的烤兔肉,递到了陆归雪面前。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陆归雪也没有说要吃但。 但看着陆归雪眼中流露出的小小赞赏,沈楼寒就想要把手中的东西都给他。 曾经沈楼寒也无比期望师尊的一个眼神,一句称赞,却总是得不到。他以为自己早就放弃这种念头了,身体却还是忍不住背叛了思绪。 “嗯?”陆归雪也是愣了一下。 他本来就是想借机夸一下沈楼寒,毕竟现代教育总结的优秀理念说,孩子要多夸才能身心健康的成长。鉴于沈楼寒上辈子黑化后病得不清,陆归雪觉得多夸夸他还是很有必要的。 但是陆归雪身体状况其实相当糟糕,早就被暴躁医修大师姐下过死命令,除了她给的药方和食谱外,别的东西一律不许瞎吃,特别是荤腥之类。 要是陆归雪敢破了戒,估计要被大师姐打爆狗头。 “我不能……”陆归雪话说了一半,又看着沉默不言,只是一直注视着他眼睛的沈楼寒,又觉得不忍心。 他发过誓,这辈子要好好对这个受尽苦难的孩子。 “那我尝一点儿,你别告诉我师姐。”陆归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浅淡的唇色轻轻开合,凑到沈楼寒身前。 他的唇舌飞快地在烤兔肉表面碰过,让沈楼寒的手也差点抖了一下。 皮肉的焦香和香料混合得异常完美,好吃到让陆归雪突然觉得,拿这东西去喂那条胖鱼有点浪费。 刚刚陆归雪凑近的时候,一股极淡的冷香掠过沈楼寒鼻尖。明明只有清清淡淡的一丁点儿味道,却好像把浓烈的油脂香气挤得没了存在感。 沈楼寒突然心跳得有些快,以至于陆归雪夸兔肉好吃的话都听得不太清晰。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为了掩饰这莫名的慌乱,沈楼寒两三步走到池边,用竹签穿好烤兔肉,正想着该怎么喂池子里这条胖锦鲤。 总不能直接扔池子里吧。 还没等沈楼寒想好,只见原本平静的水面轻轻一晃,胖锦鲤从水下一跃而起,足足跳了有半人高,一口将竹签上的烤兔肉吞了下去了。 沈楼寒被溅了一脸鱼味儿的水。 但他来不及去擦,眼前回放的全是胖锦鲤那张过于大的嘴,以及鱼嘴里两排刀尖似的利齿。 ……陆归雪到底养了个什么鬼东西? 陆归雪像是习惯了,坐在池边看他喂鱼,淡淡地神情看上去竟然有一份恬静。 等沈楼寒喂完了鱼,陆归雪拍了拍身边的座位,说:“阿寒,坐这儿来。” 沈楼寒不知道陆归雪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坐了过去。 他甚至脑中一瞬间闪过奇怪的想法,陆归雪该不是想拿他给那条奇怪的锦鲤加餐吧? 但陆归雪只是垂着看他,目光温柔还带着点儿笑意,轻声问他:“阿寒,你现在是不是还没有一把趁手的剑?” 沈楼寒点点头,他确实没有。 他一个魔神转世,即使还没觉醒血脉,琼山剑阁里的那些个灵剑仙剑也对他颇为嫌弃,并没有任何一把愿意与他结契。 所以沈楼寒就一直能用琼山最普通的那种剑。 陆归雪也想起了剧情,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接着,他从芥子里取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把剑,陆归雪的本命剑惊鸿。 惊鸿剑是一把少有的仙剑。 如今整个修真界中,仙品法器仅一百余件,仙剑更是只占其中十分之一。然而追逐剑道之人何其多,一把仙剑惹得多少人艳羡渴求,哪怕穷尽一生也无法得到。 陆归雪双手捧着惊鸿剑,抽出小半截剑身,然后递到沈楼寒掌心下,轻声问:“你试看这把剑可还喜欢吗?” 惊鸿剑的剑身如冰雕雪砌,其间蔓延出丝丝缕缕的寒霜剑气,使得整把剑都随主人的呼吸微微明灭。 陆归雪想,他上辈子好像没送过沈楼寒什么东西,沈楼寒在琼山一直用着演武堂批量生产的剑,现在惊鸿剑他也暂时用不上,不如给沈楼寒带着。 送贵重稀有礼物什么的,游戏攻略不都这么写吗? 但他万万没想到,沈楼寒的手刚被惊鸿剑触碰到,竟是猛地抬起头瞳孔微微放大,不仅没有和陆归雪设想的那样感兴趣,反而像是应激反应一样抬手将惊鸿剑推了出去! 就好像他面前不是一把世间罕有的仙剑,而是一条阴狠致命的毒蛇。 惊鸿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空灵的脆响。 陆归雪愣住了。 沈楼寒死死地盯着惊鸿剑。 如果说他刚刚还为陆归雪少见的温柔动摇了一下,那么在碰到这把剑的时候,曾经支配了他漫长人生的噩梦就又回来了。 当初就是这把惊鸿剑刺透了沈楼寒的肩膀,将他推入魔狱。 沈楼寒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他脑海中有个冰冷阴郁的声音炸开:“你怎么敢再相信眼前这个人?你明明已经知道,陆归雪收你为徒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要你的命。” 沈楼寒仿佛被那声音带着,沉入了无尽的冰冷深海。 他无法控制地在心中默念着那个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陆归雪,陆归雪,陆归雪。 为什么你都已经落到如此地步,却还是不肯放过我? 如今的世人嘲笑你、毁谤你、将你视为笑话,你却还是要为了世上众生将我困在身边,等到有朝一日将我这个流着魔族血脉的威胁镇入魔狱。 沈楼寒感觉有一道火灼烧着胸口,让他的眼神愈发暗沉。 他闭上眼,然后又立刻睁开。 转瞬之间,他所有情绪都尽数被压了下去。 沈楼寒蹲下身,动作虔诚地捡起刚才被他推落的惊鸿剑,双手捧剑,对着陆归雪半跪下来。 他抬起头,眼眸漆黑而湿润,声音也微微发颤,仿佛藏着无限的懊悔。他说:“师尊,徒儿刚才一时太紧张,还请师尊原谅我。徒儿非常,非常的喜欢……这把剑。” 陆归雪眨了眨眼睛,有点没回过神来。 他这次刷好感度,应该……算是成功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 谢谢何简亦浇灌的营养液 第七章 惊鸿 当天晚上沈楼寒回到自己的小院里休息,却根本睡不着。 因为他枕边放着一个大杀器。 ——那把惊鸿剑。 沈楼寒看着身边的惊鸿剑,这把无数人追逐的仙剑,他恐怕连看了晚上都要做噩梦,更别提跟惊鸿睡在一张床上了。 但是又不能把它扔了,还得装出一幅珍惜喜爱的模样,真是够了。 夜色渐深,沈楼寒最终没抵住这具年少身体的倦意,还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沈楼寒不出所料地在不同的噩梦里徘徊,一会儿是自己在魔狱中被万魔噬咬,一会儿又是陆归雪病体支离的模样。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沈楼寒眼眶下都青了一圈。 再这么下去,还没等他报复陆归雪,自己就先要疯了。 沈楼寒决定把惊鸿剑还回去,解救自己的同时,还能顺便给陆归雪留个好印象。 反正都要做戏,不如做得更逼真一些。 沈楼寒在做了一晚上的噩梦后,总算是想明白了。 昨天的什么温情柔软都是假的,原因不过是这一世的陆归雪失去修为,没有办法在武力上压制自己,于是就开始打感情牌,最终的目的还是没有区别。 行啊,不就是要演师徒情深吗? 我陪你演,演到尽兴,这辈子看谁能骗到谁。 沈楼寒咬紧牙关,眼神渐渐冷了下来。他拿起枕边的惊鸿剑,推开房门朝隔壁陆归雪的居所走去。 路过前院莲池的时候,胖锦鲤从水里探出半个脑袋,显然昨天被投喂得相当满意,晃了两下大尾巴算是跟沈楼寒打招呼。 沈楼寒走过前院,穿过一段回廊,正准备去叩书房的门,却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 这么一大早,是谁来了? 沈楼寒停下了准备扣门的手,收住了呼吸,认真听里面的动静。 “师兄今天怎么过来了?”陆归雪才刚睡醒,这时候声音有些惫懒,听上去就多了一分黏糊糊的感觉。 过于亲昵了,沈楼寒不由在心里严格评价道。 坐在陆归雪对面的是谢折风,他就算是坐在那里闲聊,身子也挺拔如松,没有丝毫懈怠,与懒洋洋的陆归雪形成了鲜明对比。 谢折风说:“原本之前就要来看看,只是师父不让,怕打扰你休养。” “我身体倒是好多了,这大半年有师父和师姐帮忙养着,哪会有什么事儿。”陆归雪抬手倒了杯茶,推到谢折风面前。 谢折风是个标准的事业型剑修,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修炼求道,追求剑道上的极致。具体表现为,别人吃喝玩的时候他在修剑,别人谈恋爱的时候他在修剑,别人勾心斗角搞阴谋的时候他还在修剑。 这么努力也就算了,偏偏他还是个罕见的先天剑体,极品中的极品灵根。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别人比你强,还比你努力的究极形态吧。 上辈子陆归雪和谢折风之间的关系,差不多都是一剑一剑打出来的,两个人谈心是没谈过的,全靠谈剑论道建立同门情谊。 就是在这种良性竞争关系下,才成就了后来世人口中的“琼山双剑”。 如果琼山上下有一个最不希望看到陆归雪日渐咸鱼的人,那一定是谢折风。 云澜仙尊知道谢折风的性子,之前叮嘱他不要过来打扰,就是担心谢折风说话太直接,影响了陆归雪的情绪。 “你的剑呢?”谢折风的视线在书房内扫过一遍,原先放着惊鸿剑的剑架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陆归雪捧着自己的那杯茶暖手,语气轻松地说道:“给我徒弟了啊。” “那你怎么办?”谢折风立刻反问了一句,“那是你的本命剑。” 能让向来语调漠然的谢折风急出了问句,陆归雪却依然很平静。 他说:“我明白,本命剑一辈子就那么一把,不会再有第二把了。但是现在我留着惊鸿剑也没什么用处,它不该陪我一起在这儿落灰,不如给阿寒那孩子用。” 悄悄躲在门外的沈楼寒听到这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惊鸿剑。 就在一刻钟前,他还急着想将这把剑还给陆归雪。 但是听了谢折风两句话之后,沈楼寒出于某种逆反心理,现在决定打消这个想法。 谢折风不愿意陆归雪将惊鸿剑给沈楼寒,那沈楼寒就偏要把这把剑留下。那是陆归雪给他的东西,是他们师徒间的事情,谢折风凭什么有意见? 沈楼寒握紧了手中的惊鸿剑,继续听房间里的动静。 “师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现在……你也知道的。”陆归雪干脆自己把事情说破。 大家都觉得他会因为不能修炼到的事情自闭,但这本就是陆归雪有意选择的结果。 所以他一点儿都没觉得难过。 屋子里的谢折风听着陆归雪说话,他的指尖无意识敲打着茶杯,表现出罕有的烦躁。 谢折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那淬骨洗髓呢,如果伤治不好的话,那就重新淬炼一幅身躯。需要的材料与丹药,我帮你去找。” 陆归雪心想我好不容易打消了师父淬血的想法,把这一身关键道具鲛人血留下来,您可千万别给我再来一次了。 “师兄,不必了。”陆归雪叹了口气,忽然收紧了手臂,流露出一副不太想提起的样子。 “为什么——”谢折风话说到一半,又觉得自己情绪不对,声音戛然而止。 “师兄,太疼啦,我大概会受不住的。”陆归雪随口找了个理由,又觉得自己的借口过于咸鱼,说完了又觉得谢折风听了搞不好要生气。 果然,谢折风的神情变了。 他皱起了眉。 陆归雪刚心虚地低头喝了口茶,抬起头看见谢折风望着自己皱眉,手里的茶一下子就不香了。 说起来这也以前留下来的后遗症。 从前陆归雪跟谢折风一样是剑修,谢折风又是他师兄,所以刚入门的那段时间,陆归雪所有的剑道功课都得过谢折风那一关。 谢折风可比闻道堂的老师可怕多了。 至今琼山还流传着一个鬼故事,内容只有一句话——同学,今年你抽到谢仙君主考的剑道考试了吗? 这直接导致陆归雪现在看到谢折风,感觉就像见了班主任一样。甚至只要谢折风一皱眉,陆归雪就开始条件反射的紧张。 “只是因为这样?所以你宁愿一直当个不能修炼的凡人?” 陆归雪不自觉地坐直了腰,点头的时候都有点发虚。 “啪——” 一声脆响过后,陆归雪刚才递给谢折风的那杯茶,还未动一口,便已经碎成齑粉。 “凡人生老病死,皆有限数,我不想你——” 谢折风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 他耳边似乎又回响起那天青云台上,那几个公子哥儿嘴里那些不干不净的话。 谢折风当时不敢让陆归雪听到,现在他自己也不敢细想。 陆归雪想到谢折风可能会生气,但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一时间也有点手足无措。只能抬头呆呆地看着他,本能地喊了一声:“师兄。” 其实陆归雪很清楚,自己如果解开封印变回鲛人,鲛人血会让他拥有相当漫长的寿命,只是这些现在没办法和谢折风说。 谢折风猛然回神,眼见桌上茶盏一片狼藉,陆归雪站在他面前手足无措,又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 他不该朝着陆归雪生气。 “……是我太激动了。”最后谢折风丢下这么一句话,不敢看陆归雪无措的眼神,就准绳匆匆离开了。 出门的时候,撞上了等在门口的沈楼寒。 沈楼寒知道以谢折风的修为境界,应该早就发现他在门外,所以干脆也不去躲。 谢折风原本就因为陆归雪的事心烦意乱,转头又看见沈楼寒手里的惊鸿剑,顿时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了。 他喉咙里仿佛被什么哽住了,最后只说出一句:“既然听到了,就好好对你师尊。” “是,谢师伯慢走不送。”沈楼寒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看谢折风与陆归雪争执,心情好得不得了。 连看手里的惊鸿剑都眉清目秀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叛逆少年沈·真香·楼寒也是柠檬味的呢】 — 谢谢落木萧萧、飞天老女警、魔法天女茶茶灌溉的营养液 第八章 被罚 陆归雪盯着桌上的碎瓷片发了会儿呆,最后也只能叹口气。 当个咸鱼也挺难的。 陆归雪正准备收拾桌子,只见一只少年人的手伸过来,将茶杯的碎片粉末归拢。 “师尊,还是我来吧。” 沈楼寒垂着脑袋,样子恭敬又顺从。 陆归雪问他:“你来了多久了?” “刚来一会儿,没什么事情。只是来给师尊问安,待会儿就去闻道堂上早课。”沈楼寒说话的时候,视线却一直停在陆归雪的衣襟上。 大约是谢折风今日来得太早,陆归雪起来的时候匆匆忙忙,平日里整齐交叠的衣襟有些散乱。 他没来得及束好的青丝从单薄的肩头垂落下来,衬在白玉般的皮肤上,又落入略微散乱的衣襟里,显出一种与他往常清冷禁欲的模样不太一样的感觉。 沈楼寒没见过这样的陆归雪。 就像一朵含苞的雪梅,隐隐透了点花蕊出来,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拨弄一下。 沈楼寒心里有点发痒。 他伸出手,指尖落在陆归雪颈侧,像是不经意般轻轻擦过那一小片皮肤。 很柔,很薄,仿佛只要稍微一用力,便会见了血。 不等陆归雪反映过来,沈楼寒的手便落在了他的衣襟上,认认真真地将散乱的衣襟整理好。然后才说了一句:“师尊,衣服乱了。” 陆归雪很是欣慰,有种之前努力没有白费的满足感,沈楼寒其实一直是个好徒弟。 然后又叮嘱了两句:“早课上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记下来,等下午回来我再讲给你听。” 沈楼寒应声下来,之后便往闻道堂去了。 闻道堂的内容对沈楼寒来说并不新鲜,他即使不听也能完美应付老师的考察。 但即便如此,沈楼寒还是从书上挑了两个知识点划出来。 等到早课结束,其余新弟子大多留下来相互交谈,以便快速与其它人拉近关系。只有沈楼寒一下早课,就收拾东西回千秋峰去了。 沈楼寒见陆归雪没在书房,便顺着回廊往里走。 回廊深处是陆归雪宽敞的居所。 沈楼寒走了过去。 眼前的门半开着,里面却不只陆归雪一个人。 沈楼寒站在门外,忍不住咬了咬牙,怎么陆归雪总是和其它人呆在一起。 早上是谢折风,现在又换了云澜。 晨光透过窗户照进居所,给素净古朴的房间平添几分温柔。 云澜仙尊月华般的长发落在肩头,身上只披了件简单的素色长袍,与先前乘风踏云的威严模样大不一样。 他此刻正坐在半高的檀木茶几前,手边放了一小盏白玉盘,修长完美的手上正剥开一粒饱满的松子。 坐在旁边的陆归雪正看着一碗汤药犯愁,纠结了半晌,终于还是乖乖把汤药喝了个干净。 “好孩子。”云澜仙尊把装满了松子的白玉盘推过去,还不忘夸他一句。 经过两年的花式投喂,云澜仙尊已经十分熟练,金色的眼眸中透露出一种迷之慈爱。 但这样的神情落在沈楼寒眼里,他只觉得刺眼。 一个两个,都与陆归雪亲近得很,烦死了。 沈楼寒情绪烦躁之下,这回也懒得再等。他将原本划出了知识点的书本一收,转身就走,不想再多呆一秒。 陆归雪自然不会知道沈楼寒的想法,所以他淡定的吃着松子,一颗接着一颗,像只忙着藏食儿的松鼠。 “今早上折风跟你生气了?”云澜仙尊问。 陆归雪赶忙解释道:“没有,我们俩哪能吵起来呢。” 云南仙尊无奈又心疼地摇摇头:“你这孩子……罢了,你不在意就好。折风向来是个执拗的性子,你也不用去迁就,他这次一回剑歌峰就闭关去了,等他自己慢慢想明白吧。” 陆归雪见师父已经知道了,也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要忧心。”云澜仙尊特意叮嘱道,“过两天我要下山云游一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千万照顾好自己。” 听到这里,陆归雪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从芥子中拿出了先前养病时就准备好的东西,交到云澜仙尊手上,说:“最近我总觉得心不安,就做了个护身符给师父,只盼师父一路平安。” 护身符的样子没什么特别,跟凡间人们祈福的那种差不多。丝线绣成的小小锦囊,下面缀着流苏,看上去并无特别,大概只能起个心里安慰作用。 “为师会注意安全的。”云澜仙尊将护身符系在腰间,伸手碰了碰陆归雪的发顶。 接着又叮嘱了他一次要注意身体后,便离开了千秋峰。 陆归雪目送云澜仙尊离开后,将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护身符挂在了自己身上。那护身符不起眼地微微亮了一下,之后又恢复成平平无奇的样子。 做完这些,陆归雪从居所走出去,心想着沈楼寒应该上完早课回来了吧? 顺着回廊往前走,陆归雪在厨房后院里找到了沈楼寒。 沈楼寒手里按着一只已经当场去世的兔子,正狠狠地把兔子剁成块儿,每一刀都重重地落下去,仿佛这只兔子跟他有生死大仇一样。 “阿寒,你这是……?”陆归雪看见这个场面忍不住抖了一下。 他这辈子要是不能把沈楼寒给掰正了,那他的下场跟这只兔子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 沈楼寒还在因为之前的事情生闷气,所以连头也没有抬,只是闷声说:“捉来帮师尊喂鱼。” 陆归雪眼角一颤。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从嘴角流下来的那种。 对不起,但沈楼寒做饭真的太香了,隔壁池子里的胖锦鲤都馋哭了。 “哦……原来是这样。”陆归雪讪讪地说,但是也没忘记多夸奖一句,“辛苦你了,早课还顺利吗?” “嗯。”沈楼寒低头把兔肉下锅,撒上调料。 陆归雪这下明显感觉到了,沈楼寒好像并不开心。 明明早上见面的时候还好好的,难道是早课上受欺负了吗?也不是没可能,毕竟陆归雪自己就是流言蜚语的中心,搞不好沈楼寒也要被传闲话。 还没等陆归雪想好该怎么开口问,沈楼寒就料理好了兔肉,准备走了。 “师尊,我这会儿去喂鱼,之后就该回闻道堂上午课了。” “你……”陆归雪没来得及问什么,沈楼寒就已经匆匆离开了,这样的情况实在让陆归雪有些摸不着头脑。 沈楼寒只是觉得心烦,甚至他自己都不明白,怎么会因为两件小事烦成这个样子。 这样的烦躁的情绪在喂完鱼后还没有消解,反而一直被他带到了闻道堂的午课上。 闻道堂的先生正在讲一些关于修真的基础常识。 “为何要修仙?仙者清明,可窥得大道,从而羽化成神;妖魔之类虽亦可修炼,但心为浊物,沦于欲望,故不可成大道。 所谓神者,至善至清,无私无欲,被泽众生。 神爱世人,世人亦尊之,敬之,慕之。” 沈楼寒听了只想冷笑。 他上辈子从魔狱里爬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魔族血脉尽数侵蚀,还不是依然羽化成神,成了修真界前无古人的第一位神君。 然而他不善不清,欲念甚重,令众生低伏脚下跪拜,毫无怜悯之心。 此刻反观先生说的话,只觉得充满了讽刺。 先生讲着讲着,看见底下有个学生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顿时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立刻将书卷往桌子上一拍,喊道:“沈楼寒,你那是什么表情,难道你觉得老夫讲得不对吗?” 沈楼寒原本就心情不佳,此刻更是控制不住,直接就跟先生开怼了:“仙者修仙,魔者修魔,二者皆是从筑基修炼到大乘,每个境界都未有区别。况且修真界至今也未曾出过一位神君,为何断定修魔便不能羽化成神?” 沈楼寒这话说得实在过于大胆,新弟子们听得面面相觑,都不敢大声出气。 “你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难不成还想沾染魔道吗?你心不明,气不静,还在这里学什么道,修什么仙?” 先生惊怒之下,直接将沈楼寒赶出了闻道堂。 “滚出去把《清静经》抄上一百遍,什么时候抄完了你就什么时候再走!” 沈楼寒知道自己不该在闻道堂说这话,只是心情烦躁,难免失态。 于是他也不再争执,直接起身从教室里退了出去,在闻道堂的前院抄写起《清净经》。 沈楼寒看似顺从地抄写着经书,一遍又一遍,眼神却冰冷。 闻道堂的午课结束后,其它弟子们陆续离开,路过前院时都要朝沈楼寒身上多看一眼,看完了也难免嘻嘻哈哈笑上几句。 沈楼寒一直埋头抄书,直到天色渐渐暗了,月光皎洁地铺洒下来,闻道堂也变得静悄悄,再没有其它人的声音。 明明写的是清净,念的也是清净,沈楼寒的心却始终没能静下来。 三月才刚初春,晚间春寒料峭,与山间冷风一道穿堂而过,冻得人手也变僵。 闻道堂的前院常常用来惩罚不听话的弟子,所以只有桌子没有座位,罚抄时也得跪坐着。时间一长,身体也会非常难受。 沈楼寒指间渐渐没了知觉,却还是一笔又一笔的抄写着经书。 这样的苦,他也不是没受过。 后来灵力被缚,终年风雪不歇的天弃谷,再后来血肉消解,与万千魔物厮杀的魔狱…… 比这更苦更惨的罪他都遭过了,这又算得上什么呢?无非是在冷风里枯坐上一夜,明早交上罚抄的经书,也就过去了。 沈楼寒想,只是这样而已,没什么好难过的。 抄写到后来,沈楼寒手脚都僵住了。巨大的倦意袭来,让他终于抵挡不住。 手中的笔无意识乱划了几下,沈楼寒最后还是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楼寒:弱小可怜又难过,要师尊抱抱才能好。 陆师尊:来了来了,在路上了。】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眉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筠黎 1瓶; 第九章 不敢 无论其它地方是春寒还是冬冷,千秋峰上永远暖意融融。 此刻正值午后,陆归雪独自呆在寝室中,在意识中叫出了系统,对它说:“别摸鱼了,出来帮我找个东西。” “我没摸鱼,我在认真维持世界运行,上次出了问题还没修好呢,跑来给你当搜索引擎才叫真的摸鱼。”系统忍不住吐槽道,“你要找什么东西?” 陆归雪:“一本古籍,名字叫《心决》。” 造化天书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语气略带无奈地说:“你不会是想要……” “嗯,找到了麻烦复刻一本给我谢谢。”陆归雪的语气很轻松。 就好像他要的只是一本满大街都能买到的闲书,而不是已经修至大乘期的迦蓝真人,所拥有的一本孤本法诀。 所谓心决,修的是心境,也是神识。 陆归雪之前仔细想过,他这辈子的身体修仙是不可能修仙了,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恐怕就只有他的神魂了。 上辈子陆归雪就发现,可能是因为他和这个世界特殊的关系,所以他的意识和神魂都比旁人更强一些。 最近太闲了他实在有点无聊,不如发挥下长处,《心决》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也幸亏他有系统可以利用一下,要不然想从迦蓝手中搞到《心决》,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搞好了,你自己抄一份儿吧。”系统将文字投映到陆归雪的意识中。 陆归雪拿出纸笔,用现代简体字抄写起来。 这样就算不小心被别人看到了,也认不出写的是什么东西。 《心决》一书颇为艰涩,陆归雪写起来也做不到顺畅,于是花费了不少时间。 直到日落西山,天色渐暗的时候,他才总算誊抄完了《心决》的全本。 陆归雪放下笔,将誊抄好的纸张装订成册,收进了芥子中。 将一切都做好后,他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走出寝室朝外面望了一眼。 天已经黑了,千秋峰上用阵法驱动的柔和灯火已经逐一亮起,院中却空空荡荡,没有人回来过。 “奇怪……”陆归雪自言自语地念了一句。 闻道堂的午课只有一个时辰,按理说早就应该结束了,怎么已经这么晚了,沈楼寒却还没回来呢? 最近正值倒春寒,夜里外面冷得不行。 陆归雪回房披了件狐皮轻裘,白绒绒地把自己裹了起来,然后才踩进千秋峰的传送阵,朝闻道堂的方向去了。 夜深露重,陆归雪走在闻道堂前的青石板路上,总感觉脚下要打滑。 他本来就走得慢,这下就更慢了。 等陆归雪走进闻道堂的时候,四下空无一人,只有沈楼寒伏身在桌案上,将自己紧紧缩成一团睡着了。 陆归雪悄悄靠过去,他脚步平常就很轻,此刻也不会惊醒沈楼寒。 看了一眼桌案边抄到一半的《清净经》,陆归雪就知道沈楼寒是被罚了。 闻道堂的先生们总是很严厉,通常一罚就是一百遍,差不多要熬个通宵才能写完。 沈楼寒的手被夜风冻得很凉,陆归雪暗自比划了一下,深刻认识到自己这副病恹恹的身体,不太可能把沈楼寒弄回千秋峰。 况且沈楼寒这经书要是抄不完,搞不好明天还得挨先生骂。 闻道堂的先生们不仅严厉,性情还大多古板。陆归雪如果去求情的话,只会起到反效果,毕竟先生从前也没少罚过从前还年少的仙君们,从来没在怕的。 刷好感度,要从从小事做起。 于是陆归雪在沈楼寒身边坐下来,解开身上的白狐裘,轻手轻脚地搭在了沈楼寒身上。然后又拿起放在一边的纸笔,开始帮沈楼寒抄写经书。 四下万籁俱静,只有几声虫鸣。 陆归雪今日一直在抄书,笔下写着写着也渐渐涌上倦意,眼睛也有点睁不太开。 待到天边渐渐泛着鱼肚白的时候,陆归雪估摸着数量差不多够了,然后提着的那口气一松,整个人就直接没了意识。 他到底还是高估了这具病弱身体。 恐怕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最后到底是睡过去了,还是晕过去了。 当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缕晨光洒下来,落在沈楼寒身上的时候,他的触觉渐渐苏醒,最先感受到的是一种柔软的温暖。 身上的白狐裘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他下意识伸手拽住,然后瞬间清醒过来。 沈楼寒看到陆归雪靠在他旁边,昨晚没有抄写完的《清静经》已经被补足了数量。 陆归雪身体单薄,白狐裘却在沈楼寒身上。 沈楼寒一时愣住了,陆归雪怎么会…… 他忍不住低头仔细去看。 却发现此刻的陆归雪双眼紧闭,眉梢微微蹙起,面颊上泛起一层不正常的薄红,看上去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沈楼寒看到这种清醒心中一惊,连忙将手中的白狐裘裹在陆归雪身上,并且心急地叫了一声:“师尊?” 陆归雪没醒来,也没回答。 沈楼寒凑近了去看,才发现陆归雪的呼吸很重。 再伸手往他额头上一探,摸到了一手湿热。 烧起来了,真是要命。 沈楼寒这两天听得多了,也知道陆归雪的身体有多不好,顿时慌了神。于是立刻就着白狐裘将陆归雪抱了起来,想着得先回千秋峰才行。 抱起陆归雪的时候,沈楼寒有一瞬间的恍神。 陆归雪太轻了,即使还是少年身量的沈楼寒也能毫不费力地将他抱起,就好似怀中抱着一片鸿羽。 此刻离闻道堂早课的时间尚早,只有零星几个格外用功的弟子,才撞见了沈楼寒抱着陆归雪一路飞奔的场面。 当场把几个弟子吓得书都掉了。 从前不是听人说,千秋峰的陆仙君对徒弟总是冷着一张脸,态度很差,还经常罚人吗?还以为他们师徒关系很不好呢,怎么今天一见,好像不是那样啊? * 另一边,沈楼寒站在传送阵前,感觉双手有点发抖。 快一点,快一点…… 他心中无意识地催促着。 传送阵上光芒浮现,眨眼间就回到了千秋峰。 沈楼寒刚一抬头,就发现院子里有个身着青白色云裳,明眸皓齿的美貌女子。她手臂上挽着一条青纱,如烟似雾般缭绕在身侧,仙气飘然,尤其令人过目难忘。 还没等沈楼寒认出这人是谁,就见那女子怒气腾腾地往这边杀过来了。 “明明今天是复诊日子,怎么一大早就跑得不见人……” 陆归雪回到温暖的环境中,又被千秋峰中的阵法滋养,神情似乎是稍微清醒了一些。在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勉强睁开了眼睛。 声音有点哑地叫了一声:“大师姐。” 岚雾峰主苏挽烟,自小对用毒一道感兴趣,但天赋上却是个医道天才。 在闻道堂上课时潜心钻研毒典多年,效果却远不如考试前临时抱佛脚的医道。后来偶然挑战了一下艰涩的医道古卷,结果就此成了修真界知名医修,被众人传颂。 苏挽烟等走近了再看陆归雪,也是吓了一跳,顿时又气又急:“怎么弄成这副样子?师父他老人家前脚刚走,你就这么糟践自己身体?” “对不起,大师姐,是我错了。”陆归雪在苏挽烟面前向来认错态度一流,绝不顶嘴,突出的就是一个怂……不,是对医修的尊敬爱戴。 毕竟俗话说,有奶便是娘,医修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你啊!这样下去迟早得气死我。”苏挽烟见陆归雪认了错,发着烧的样子看着也心疼,于是也没再继续训他。 她转头对沈楼寒说:“你是沈师侄对吧?帮我把你师尊抱回房间去。” 陆归雪烧得有点迷糊,听到这里才想起来自己竟是被沈楼寒一路抱着回来,于是试着挣了两下想要下地。他说:“没事,我只是受了点风寒,还没到不能走的地步。” 沈楼寒不仅没放,反而还收紧了手臂。 他的唇与陆归雪离得很近,说话的时候就在耳边回荡,他轻声道:“师尊,让我来吧,否则弟子实在心有愧疚。” “有什么好愧疚的,你又没做错什么事。”陆归雪哑着嗓子安慰着。 他苍白的唇色看着让人心中像被针刺了一样,细细密密地疼。 “师尊。”沈楼寒又叫了一声,没说别的话,只是固执地看着陆归雪的眼睛。 陆归雪终于还是妥协了,他也实在是被体温烧得头晕,干脆就随沈楼寒去了。 沈楼寒按照苏挽烟的意思,将陆归雪抱回寝室,稳妥安放在床榻上。然后又帮着苏挽烟准备要用的东西,前前后后跑了很久。 期间苏挽烟又忍不住训了陆归雪两句:“被罚抄书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小时候哪个没被闻道堂的先生罚过,你怎么还亲自帮徒弟受罚呢?你以后要是再这么折腾,我可就不管你了。” 陆归雪只能笑着说抱歉,下次绝不再犯。 等陆归雪的情况平稳下来,苏挽烟留下了重新调整过的药方,才放心离开千秋峰。 沈楼寒站在床边,看陆归雪睡着后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像个蓬松柔软的白团子。。 沈楼寒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刚才那一幕幕,自然又温情,仿佛他和陆归雪真是一对儿令人艳羡的亲密师徒。 沈楼寒尽量不让自己去深思,心底却有个声音挣扎着在问:陆归雪,如果是做戏的话,你何必如此认真? 认真得……让我都忍不住想要信了。 可是我不敢。 魔狱中近乎寸寸撕裂,骨肉消解的痛苦仿佛还刻在脑海深处徘徊着。 但更让沈楼寒害怕的,是陆归雪拿冰冷又毫不留情,将他推入魔狱的那一剑。 师尊,我真的不敢再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楼寒:我这辈子就是死,就是从魔狱上自己跳下去,也不会再信陆归雪一个字! 陆归雪(伸手摸头):阿寒,今天你冷不冷? 沈楼寒:……师尊真好。】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竹牌 8瓶 第十章 心决 陆归雪身体底子本来就差,这回发过烧,接着又不大不小地病了一场。 这一病,便是春去冬来,又过了一年。 琼山地势靠西,虽然不像北荒那样极寒,但冬天也总是要下那么几场雪。 陆归雪本就懒得出去走,现在顺利收好了徒弟,就更是呆在在四季温暖的千秋峰不挪窝了。 最近他病情好转,每日都弄个躺椅坐在莲池边晒太阳。 白天除了吃饭睡觉,以及和沈楼寒说话之外,其它大部分时候陆归雪都阖着眼,手里拿着一卷书册,姿势随意地靠在椅背上,仿佛是看书看到一半就睡着了。 倒真像条懒得翻面的咸鱼了。 大概没有人会想到,陆归雪如此惫懒的一幅模样下,居然是在修炼。 陆归雪修炼心决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不太会控制。 而现在,陆归雪已经可以将神识变幻模样,开始尝试着飘到一些弟子冥想时的识海中去。 意识组成的世界广袤而抽象,如同一片被藏匿于雾色中的迷幻星河。 每个人所拥有的意识空间没有明显的分界线,大多都错综复杂地散落着,让这片星河显得光怪陆离,千奇百怪。 陆归雪昨天刚将《心决》突破到第三层,今天准备找个难度高一点的识海挑战。 陆归雪的神识被他幻化做一只长尾雪雀,小小的绒绒的一团,轻身飞掠过时像是一簇雪花,很不容易引起人的注意。 他在意识组成的星河中转了两圈,随意选定了一名弟子的识海,扑腾着翅膀落在识海外的屏障上,用鸟喙轻轻啄了两下,试图让自己钻进屏障内。 识海的外部屏障慢慢融开一块很小的缺口,陆归雪正打算蹭进去,这座识海却忽然颤动起来,然后像个泡泡一样眨眼间消失了。 这名高级弟子忽然结束了冥想,识海也随之变化移动,不知道跑到那个位置去了。 陆归雪两只微型鸟爪一空,猝不及防地从屏障上掉了下来。 还没等他调整好身体重新起飞,就感觉掉进了另一个人的识海中,想出去都来不及了。 在陆归雪快要落地的时候,有股力量平稳地托住了他,让长尾雪雀小小的身体落在了一片积了雪的树梢上。 他晃了几下毛绒绒的身子,将羽毛上的雪抖落下去。 眼前的这座识海十分宽广,显现出一片远山雪峰,被层层冰雪覆盖的峰峦间,坐落着一片布满冰层的湖泊。 冰层很薄,能清晰地看到湖底沉着无数剑刃,每一把都从中断开。 和陆归雪之前要去的识海不同,这片识海的主人境界至少在分神期,并且已经在此修行了很长时间,所以识海经年累月都保持着同一副模样,不会像先前那名弟子的识海般随时变换。 陆归雪忽然意识到,这片识海的主人他可能认识。 要不然的话,他不可能这么轻易穿过分神期修士的识海屏障,他的《心决》还没修炼到那么厉害的境界。 只是因为这座识海主人的神识对陆归雪很熟悉,所以识海中的潜意识在他掉下来的时候,不仅没有排斥他,反而还托了他一把。 陆归雪蹲在树梢上,远远地往下瞧。 只见湖泊表面的冰层缓缓裂开一道缝隙,下一个瞬间,整座冰面被剑气震碎,腾空而起,化作点点冰尘飞溅开来。 有个修长挺拔的身影踏开湖水,从湖底走了上来。 那人扔掉了手中的一把断剑,他浑身都被湖水浸透,墨白两色的道袍刚一见风,就结出冰棱。 他也不在意,身上灵力如剑气倾泻而出,将身上的冰霜冲散。 陆归雪看完心想,在识海中修炼也要如此自虐的剑修,全琼山也就谢折风这么一个。 谢折风自从上次离开千秋峰后,便闭关至今,陆归雪也挺久没见过他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谢折风近年来应该已经分神期圆满,只等参悟太玄道的最后一剑,便可突破至洞虚境界。 但现在看样子,谢折风是卡在这一关上了。 冰层下湖底的那些断剑,应该就是他参悟剑道失败的遗迹。 上辈子谢折风的这一剑,是跟陆归雪在南海荒墟上真刀真枪地打了三天,过了有成千上万剑招,最后靠战斗本能悟出来的。 这辈子让陆归雪陪练是不可能陪练了,只能找点别的方法。 湖边树下,谢折风抬手一握,识海中便随他心念幻化出一把长剑。与此同时,湖面被震碎的冰层也重新凝结,恢复如初。 谢折风闭目凝息,再次试图探寻太玄道最后一剑的法门。 剑气散如霜,漆黑的长剑浮起一丝一缕的冷雾。 然后,谢折风忽觉剑锋微微一沉。 他睁眼,看见剑尖上落了只长尾雪雀,正歪着圆滚滚的身子,用黑亮的眼珠瞧他。 “……”谢折风一时竟不知,他这片万物沉寂的识海中,什么时候多了只灵动鲜活的小鸟雀。 他可不会在识海中创造这种小东西。 更可怕的是,他居然会觉得这个雪团子一样的小东西有点可爱。 他的字典里不该有可爱这个词。 雪雀翘了翘它好看的长尾羽,然后有一道温和无害的念力穿过剑身,没入了谢折风的身体。 谢折风感觉有数不清的剑影在脑中轰然绽开,识海被这股念力所影响,跟随谢折风的所思所想即刻变幻场景,雪峰与湖泊转瞬消失,尽数化作一片广阔深蓝的海域。 海域之上,有无数分裂开的浮岛与废墟。 “南海荒墟……” 谢折风认得这个地方,他再去看,手中长剑上歪头看他的雪雀已经不知所踪。 但在他的对面,却多了一个身影。 一个根本辨认不清的模糊人影,手执一把几近透明长剑,似是以风为刃,挽剑而起,等谢折风前来迎战。 谢折风从未惧战,所以他提剑而上。 剑光飒沓,裂风斩云,山海亦为之倾覆。 * 谢折风识海中战况正激烈,陆归雪化作的雪雀却已经悄悄溜掉,将神识缓缓收归身躯。 他将上一世与谢折风在南海荒墟交手的记忆提取出来,经过一部分模糊处理后,化作一股念力留在了谢折风的识海里。 大概能将当初的情形还原个七八分,陆归雪相信以谢折风的悟性,多花一点时间便足以参悟太玄道的最后一剑。 做完了这件事情,陆归雪感到有些格外的疲倦。 算算时间已经是下午,沈楼寒也快从闻道堂回来了。 陆归雪睁开眼睛,在躺椅上呆的久了,这副病弱的身体多少会感到有些难受。他抬起手懒懒地舒展了一下,眼神余光往后面一扫,却差点吓了一跳。 沈楼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正站在陆归雪身后,也不出声,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师尊刚刚做梦了吗?” “嗯。”陆归雪本能地点了点头,他神识出去跑了一大圈,勉强也算是做梦了吧。 “师尊在梦中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吗?”沈楼寒锲而不舍地问。 陆归雪本能地感觉徒弟今天有点奇怪,但他问的问题又都挺正常,于是继续点头:“嗯。” 虽然原本想去的识海没去成,但意外地帮上了谢折风,还是挺高兴的。 沈楼寒笑了笑,嘴角弯起,笑意却到不了眼底,他说:“难怪师尊方才在睡梦中呢喃了一声谢师伯的名字,原来是梦到了好事。” 陆归雪从这句话中,听出沈楼寒念“谢师伯”三个字时,莫名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记得沈楼寒和谢折风没仇吧? 上辈子还可能因为琼山有仇,但这辈子完全没理由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火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杏子杏子27、陌璃 10瓶;何简亦 5瓶;菠萝A 4瓶; 第十一章 兔子 沈楼寒其实也有点惊讶,他确实讨厌谢折风,但没想到已经讨厌到了光听名字就烦躁的地步。他本不该这么明显表现出敌意,特别是在陆归雪面前。 沈楼寒心中不由冷笑,陆归雪向来把师门看得很重,而自己在他眼中是个需要防备的魔物,孰轻孰重不需多言。 两人各有各的想法,气氛一时微妙起来。 陆归雪虽然没想明白,但觉得问题应该不大,毕竟沈楼寒和谢折风总共也就见了两三面,就算有什么看不顺眼的地方,也不会严重到哪里去。 陆归雪稍稍安下心,便准备把这个话题略过去。 这辈子决定了要好好对沈楼寒之后,陆归雪跟他说话时,总是连眉梢眼角都染上了温柔,语调也轻轻地:“今天你回来的好像要早一些。” 沈楼寒重生一次,已经不是当初心思单纯,虔诚到不敢一直看师尊眼神的少年。他始终沉默地注视着陆归雪,将他全部表情细微的都收进眼底。 陆归雪的神情总是很淡,平常不太容易看出他的情绪,但沈楼寒还是敏感的捕捉到了其中的变化。 陆归雪的眼神先是微微凝固了一下之后,才换上了眉目间那份让人忍不住心动的温柔。 沈楼寒暗自咬了一下唇,似乎这微微的疼痛会让他清醒。 如果不是有了上一世的记忆,他一定会陷进那份很少有人能见到的淡淡温柔里。 沈楼寒很快调整好情绪,又恢复成了那个温顺的好徒弟,他说:“师尊忘了吗?明天闻道堂就开始休冬假,所以先生也就提前放课了。”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陆归雪一听,才想起已经快到年底,再过几天就是新年了。 琼山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放十天冬假,从第一年的年末到第二年的年初。 陆归雪天天窝在千秋峰,四季温暖,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做,倒是把这事给忘记了。 “师尊,我今日新学了剑招。” 沈楼寒就像一个勤奋又努力的好徒弟,和以前的每天一样,在陆归雪面前将所学的剑招演练一遍。 这套是琼山的入门剑法,剑道考试必考内容。 上辈子沈楼寒刚入琼山时,为了讨陆归雪欢心,努力把这套剑法练到烂熟。 本以为身为剑修的陆归雪会喜欢,但最后陆归雪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应了一声,再没有多余的话可说。 沈楼寒那时候还很天真,觉得以陆归雪的剑道造诣,这样简单的剑法入不了他的眼也很正常。于是沈楼寒不仅没有因此消沉,还更加用功了起来。 他起早贪黑,不分冬夏,开始悉心钻研更高一级的剑道。 终于,沈楼寒成功筑基,剑道上也有小成,拿下了当年剑道考试的榜首。 沈楼寒还记得那一天,陆归雪刚刚从山下除魔回来,白衣衣角上不知溅上了哪只魔物的血,干涸成晦暗的红。 陆归雪匆匆的脚步难得停了下来。 沈楼寒正在练剑,陆归雪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在他身边驻足,像一片随风飘来的雪花。 那年的沈楼寒还满含热情,还会抬头期盼师尊的夸奖和赞赏。 然而陆归雪的语气中什么情绪都没有,当然也不会有沈楼寒想听的夸奖。 他说了一句让沈楼寒不知所措的话:“你不必这么用功。” 沈楼寒那一刻感到了太多情绪,困惑、失望、委屈,不甘心……最后都化作了一句:“为什么?” 那天的陆归雪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着离开了。 后来沈楼寒才觉得,当时那个找不到原因的自己很傻。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因为沈楼寒流着魔族的血,所以陆归雪怎么可能希望他修炼得太快呢?沈楼寒的剑道越出色,对陆归雪来说只意味着他更不好挟制,更难以管束。 再不会有别的意义了。 所以现在沈楼寒练着这套剑法时故意拖慢了进度,偶尔还会假装错上几处。 既然陆归雪不想让他练得太快,那他就慢一点。 反正他修炼这些仙门道法,本就没什么大用。 他暂时还不想和陆归雪起冲突,这场师徒情深的戏码,他现在还不想拆穿。 一套剑招在沈楼寒手中收了尾,他走到陆归雪身边,低声问:“师尊,怎么样?” “很漂亮,今年剑道考试大概没人能比过你。”陆归雪没有吝惜他的赞赏,只是心里稍微觉得有点奇怪。 沈楼寒的修行速度好像有点慢,当然这个慢也是和上辈子他过于刻苦的成果比较出来的。 难道是我这辈子表现得太咸鱼,把他给传染了?陆归雪疑惑地想。 不过说实话,慢点也好,陆归雪并没有打算督促他勤加修炼。 再过两年沈楼寒的魔族血脉就要开始觉醒,魔气与灵力向来喜欢斗个你死我活,这样的感受陆归雪已经体会过一次了,他当时差点被两股力量拉扯着撕碎。 沈楼寒初次遭遇魔气的时候,他的修为越低越好。 反之,他现在修炼得越努力,到时候要遭受的痛苦就越多。 所以慢就慢点吧,总归最近两年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累吗?累的话就休息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陆归雪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想摸摸沈楼寒的发顶。 他的手刚抬到一半,沈楼寒就自己低头下,靠进了陆归雪的掌心。 少年人的黑发很软,亲昵地蹭着掌心,有些微微的痒。 这一刻,沈楼寒看似温顺的目光下藏着一丝近乎疯狂的热烈,像是只充满眷恋的受伤野兽,贪图这份不知真假的亲近。 沈楼寒闻到陆归雪指间沾染的书卷味道,被阳光晒过的书页有种极淡的香气。 明明是让人心安的书香,沈楼寒却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仿佛热了起来。 这大半年来,类似的温柔举动随处可见,沈楼寒几乎要习惯了。 有时候沈楼寒也分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是在配合陆归雪演戏,还是真的…… “师尊,我不累。”沈楼寒感觉到陆归雪手掌离开的时候,竟有些有些恋恋不舍。 这副尚且年少身体的身体,虽然接纳了上一世的神魂,却似乎总是不太听话。 沈楼寒忽然握紧了手指,他觉得自己需要干点别的事冷静一下,于是向后退了半步,小声说:“师尊,我去喂鱼。” “嗯,去吧。”陆归雪说。 * 千秋峰的这群兔子,被沈楼寒追杀了快一年,逃跑能力直线上升。比如今天这只,就算打架受伤了也溜得飞快,一口气从山顶跑到山脚都不带停。 大约是跑得太起劲,忘记了抬眼看路,那兔子一头撞上了前面的人。 “呀,好疼。哪里来的小兔子?””被撞了一下的少年身姿秀美,白如凝脂。但不知道为何,他大半张脸都被掩在面纱下。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他眉目温软,眼角微微下垂,便显出一种柔软又无害的天真来。 沈楼寒从后面追上来时慢了一步。正好看见那少年俯身将兔子抱进怀里。 沈楼寒第一眼看过去,觉得他似乎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应该没见过才对。 少年轻抚着兔子脊背,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面前多了人,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不由怔了一下。 沈楼寒的眸色是极其浓重的黑,在他没有表情的时候,眉目间仿佛有许多阴影。再配上那身没有一点其它颜色的黑衣,让原本俊美的面容显得有些阴沉不明。 少年似乎是瑟缩了一下,然后怯生生地试着跟沈楼寒打招呼:“你好,你也是琼山的弟子吗?” 沈楼寒没有回答,他没有跟眼前少年聊天的兴趣,直接将目光落在了那只瑟瑟发抖的兔子身上,说:“给我。” 少年大概被他漠然的语气吓到了,抱着兔子往后躲了一下。然后语气带上了一抹委屈地说:“它受伤了,你要带它去哪?” 沈楼寒也不再多说,伸手就抓住兔子的后颈皮,强行把它从少年怀里拎了出来。 他也不管背后少年又气又急,双目含泪的可怜模样,转身就走。 “你要干什么?快把它还给我。”少年见沈楼寒根本没有回头的意思,只能快步追了上去。 少年跟了一路,沈楼寒全当没看见,脚下反而越走越快。 等到了后山和厨房相连的小院子,沈楼寒已经把少年甩开了一大截,他动作娴熟地让兔子当场去世,然后开始清洗拔毛。 少年好不容易追上来,却只看见一地的兔毛。 他蹲下身,眼泪珠子一下子就滚了出来,一双明眸秋水盈盈,似梨花带雨。若是寻常人见了,又有哪个不想好好安慰他一番呢? 少年大约是越想越伤心,哭声压在喉咙里,只发出低低的呜咽,听的人揪心。他哽咽地说:“小兔子都受伤了,你怎么能吃它,你……” “多放点调料。”有个淡淡的声音飘过来,掩去了少年的哭腔。 沈楼寒回身望去,见陆归雪远远坐在院中的莲池边,忽然接了这么一句话。 池中的胖锦鲤浮出水面,重重地点了几下头,表示赞同。 “师尊。”沈楼寒低低唤了一声,嘴角含着一丝他自己也没察觉的笑。 这样的陆归雪,虽然仍是一袭白衣似雪,眉目清冷,连语调也还是淡淡的,却忽然多出了一分人间烟火气。 让人不禁心生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我修完文又回来啦! 重新改了一下前几章,希望看起来能更舒服,不过基本不影响后面剧情。 第十二章 请柬 陆归雪听着断断续续的哭声静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觉得这样不太好。 他走到少年面前,随手摸出一方手绢,指尖隔着柔软的手绢,极轻地抹过少年发红的眼角,缓声问道:“你怎么会跑到千秋峰上来?” 陆归雪以前性子清冷,本身就不怎么与人来往。后来修为散尽,空担了一个长老之名,千秋峰就更是没几个人会来了。 “我走错了路……”少年声音很小,哭过的眼睛水润清亮,像只纯洁无害的小鹿。 陆归雪叹了口气,领着少年走到千秋峰的传送阵前,问道:“我送你回去吧,你是哪个峰的弟子?” 少年小声回答:“摘、摘星峰。” 陆归雪用自己的玉牌开了传送阵,将少年送走。 等到传送阵的浮光消散,陆归雪脑海中晃过一丝不太协调的感觉,怎么感觉好像哪里有点熟悉的样子。 刚才该顺口问一句名字,陆归雪想。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陆归雪能肯定这少年不是原本剧情里的人物,便懒得再去想了。 传送阵的另一端。 蒙着面纱的少年刚到摘星峰,就慌忙低下头,对着面前人颤颤地喊了一声:“卫长老。” 被叫做卫长老的男子穿一身青墨长袍,锦靴玉带,有双总是含笑的眼睛。 他俯身用手抬起少年的下巴,强迫他以一个极不舒服的姿势仰着头,冷冰冰地笑着说:“你倒是还记得遮好这张脸。” “我……我迷路了,并不是故意乱跑,请卫长老高抬贵手。”少年求饶的时候,整个人几乎软成一滩水跪在地上,他怕极了,甚至直不起脊梁, 卫仙君偏过视线,看了一眼传送阵上的记录,然后又把少年的脸向上抬了抬,说:“你竟误打误撞跑到千秋峰去了,见着正主了吗?” “是,不小心追过去,就、就遇到了长老说过的那个人。”少年维持着这个姿势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无力地挣扎了一下,似乎不小心牵动了某处,脸上的面纱徐徐滑落下来。 那张脸庞上,双眸湿润,眼角渐渐也红了起来,看上去有种极易被□□的艳丽。 卫长老啧了一声,似乎对他这张脸上露出的表情很满意,抵在少年下巴上的手变为轻轻地摩挲,声音也貌似温柔下来:“乖,既然见过了就好好记着。” 少年听着这状似柔情的话语,却抖得更厉害了。 像一只濒死的幼鹿。 * 午夜,月色如水洒落庭院。 陆归雪侧倚在床榻上,呼吸轻缓。 睡梦中,门扉上忽然传来几声轻扣,陆归雪睡得很浅,立刻就醒了过来。 这大半夜的,会是谁来找他? 他随手披起一件外袍,拿过灯台,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师姐?” 月光下,苏挽烟披着一件黑色斗篷,明眸皓齿都掩在帽檐下面,云裳也都换做束袖的劲装,神情十分严肃。 “小师弟,我现在要离开琼山一段时间。”苏挽烟似乎很急,不等陆归雪问话,就一直说下去,“师父先前外出云游,将门内事务交由我代理。往常每隔段时间便会传信回来,但上个月师父到了北荒后,我就再也联系不上他了。” 北荒靠近魔境,常有魔物游荡,几年前陆归雪就是在北荒收伏赤龙时受了伤,以至于染上了魔气。 陆归雪听完师姐的话,下意识摸了一下腰间的护身符。 云澜仙尊离开的时候,陆归雪曾送给他过一个相同的护身符,如今护身符状态平稳,师父应该还安全。 陆归雪知道,云澜仙尊这次失去行踪,其实是他渡劫的机缘。 为此,陆归雪特意提前准备了个护身符,希望到时候能按他预想的那样派上用场。 “北荒靠近魔族的地盘,师姐一路谨慎小心。”陆归雪虽然想告诉师姐点什么信息,但系统曾经告诫过他。 ——你可以自己去变动剧情,但是不要随意告诉别人。“天道”那个家伙小气得很,你告诉别人的话,那些人轻则有损气运,重则遭遇天雷,反倒是害了他们。 所以陆归雪还是什么都不能说。 苏挽烟点头应下,从袖中取出一物交到陆归雪手上,言语郑重:“师父云游前将金翅令暂时交予我,如今二师弟闭关正在要紧处,我此番前往北荒带着也不安全,这金翅令就先留在你这里。” 金翅令是一枚金玉所制的令牌,正反两面各有一只金翅琼鸟,乃是琼山的掌门信物。 陆归雪看着手里的金翅令有点头疼,这东西放在他这个没有修为的咸鱼手里,实在是让人心慌。 还好琼山马上开始放冬假,一般过年的时候大家都比较和平,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只盼谢折风这几天能尽快参悟太玄道,等他顺利出关,陆归雪就能将金翅令转交给他了。 “师姐放心。”陆归雪将金翅令放入芥子深处,然后送苏挽烟往外走。 快到院外的时候,苏挽烟想了想,又从衣袖里摸出一堆瓶瓶罐罐塞给陆归雪,说:“虽说这千秋峰上有师父亲手布下的阵法,应当无忧,但这些东西你还是收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苏挽烟走得匆忙,穿着斗篷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夜色里。 陆归雪低头一看,手里的瓶瓶罐罐上都贴着药名。 焚血丹,断灵散,幻心蛊……对不起这根本不是药,这全都是要命的毒。 陆归雪眉梢一抖,看来师姐虽然医术已经名满天下,却还是没放弃她小时候用毒的梦想。 大晚上突然经历了这么件事,陆归雪这会儿也没了睡意,他正打算随便在院子里走走,却发现回廊的角落站着一个人影。 月色亮得惊人,沈楼寒却站在阴影里沉默着。 他垂着眼眸,又是一身黑衣,整个人便像是被光明隔绝,沉沉的眼眸里投下无数黑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沈楼寒看到陆归雪的视线扫过来,才低低叫了一声:“师尊。” 或许是因为熬到半夜还未入眠,他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哑,混合着低沉的语调,仿佛声音也有了实体,在耳廓上轻轻摩擦。 有那么一瞬间,陆归雪眼前的画面似乎错乱着,恍惚间又看到了上辈子那个已经成为神君的沈楼寒。 他的面容俊美而深邃,原本漆黑如夜的眼眸中泛起一抹血红。他踩着琼山满地的残垣断壁,将缚仙锁一道又一道的缠上陆归雪的四肢,然后从身后将他禁锢住,用同样低沉沙哑的声音,在陆归雪耳边假装亲昵地叫他。 一声又一声。 师尊。 陆归雪背后忽然寒毛倒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耳朵,才发现自己指尖已经冰凉。 沈楼寒在阴影中注视着陆归雪,他看到陆归雪略微僵硬的表情,和不自觉做出的小动作,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悲哀。 陆归雪在害怕。 果然无论平常掩饰得再好,他的师尊,还是忌惮他的魔族血脉,不愿他听到琼山的要事。 终究还是这样。 沈楼寒明明知道,现在他该装作没事一样,从这里走出去,然后告诉陆归雪自己只是碰巧路过,并没有听到他们任何的对话。 但他的脚步像是被混乱的情绪绑缚着,没办法迈出去一步。 明明早就知道陆归雪是在骗自己,为什么还会觉得痛呢? 沈楼寒像是陷进了无边无际的泥沼,怎么也抬不起双脚,只能等阴影将他吞没其中。 另一边的陆归雪却回过神来。 他定了定心神,告诉自己刚才那些都是错觉。 上辈子已经错了一次,这次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他看着回廊下的阴影,朝沈楼寒走了过去。 陆归雪走到沈楼寒面前,月色被他挡在身后,透过过一袭白衣的边缘,让他整个人在光晕下像是淡淡发光的琼华玉脂,仿佛要将回廊下的阴影都驱散。 “阿寒,睡不着吗?”陆归雪唇间认真的叫出名字,然后抬手抚上了沈楼寒柔软的黑发,一直顺着脑后抚摸到后背,温柔地像是在安抚一只小动物。 沈楼寒感觉自己在阴影的泥沼中不断下沉,却忽然被一只微凉的手拉住。 他猛然回过神,看到得是陆归雪那张离得很近的脸。 那是一张白玉无瑕的面容,此刻浅淡的眉眼中却盛满了温柔,好似一场幻梦。 天上的月亮随着时间流逝变了位置,连带着走廊下的阴影也渐渐移开,将沈楼寒的半张脸照进光亮中。 沈楼寒抬头,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人。 “是,徒儿睡不着,便想出来走走。”他往陆归雪身前靠了靠,整张脸都被月光照亮,便又变回了那个温驯的好徒弟,“只是偶然路过看见了师尊,并没有听见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陆归雪感觉到沈楼寒的脊背轻轻颤了颤,似乎有些害怕。 沈楼寒故意的。 陆归雪没有想那么多,继续抚摸着沈楼寒的后背,语气和缓:“师姐有事要下山一趟,把金翅令暂时放我这里了。” 这件事虽然很重要,但对陆归雪来说,并没有隐瞒沈楼寒的必要。 沈楼寒是个怎样的孩子,没有人比陆归雪更清楚。即使知道了这样重要的秘密,沈楼寒也绝对会守口如瓶,绝不透露半个字出去。 所以根本没有必要让沈楼寒因为这件事感到不安。 不管他听到或没听到,陆归雪都以毫不避讳的方式告诉他,不必因此担忧或害怕。 “师尊,为什么要告诉我。”沈楼寒忽然踉跄着往前走了半步,正好伸手环在了陆归雪的腰间,只是他和陆归雪之间的第一次拥抱。 陆归雪有点惊讶,上辈子他和沈楼寒还没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但陆归雪并没有躲闪,任由沈楼寒抱住他。 然后轻声道:“你是我的徒弟,本就没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沈楼寒的双手骤然收紧,他的额头正好抵住陆归雪肩膀,所有的动作似乎都充满了依赖,在寻求亲近之人的安抚。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有这样紧紧挨着陆归雪,才能平息他内心翻涌而出的复杂情绪。 那种情绪沈楼寒分辨许久才发现,竟像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上辈子他从未在陆归雪那里,得到过这般柔软温情的话语,所有阴郁冷戾的想法,都被这一句话弄得溃不成军。 陆归雪的心跳就在沈楼寒耳边,那心脏缓缓地跳动,平静而和缓。 至少在这一刻,他的师尊没有忌惮,没有害怕,只是紧紧地被他抱在怀里。 沈楼寒闭上眼,心中微微酸涩。 到了如今他还贪恋着这个拥抱,他真是……活该被他的师尊骗上两辈子。 等陆归雪安抚好了沈楼寒,将他送回小院在离开,已经是后半夜了。 陆归雪这副病弱小身板,一熬夜就特别容易困倦,他回到床上的时候感觉眼睛都睁不开,马上就把自己埋进了柔软的被窝里,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醒来的时候,正好有人送了封信来。 陆归雪还没完全清醒,睡眼朦胧的拆了信封,发现里面是封请柬。 “是新年的宴会啊……”陆归雪随便看了两眼,想起来琼山放冬假的时候,弟子们可以选择回家探亲,或是留在琼山继续修习。 新年宴会就是为这部分留在琼山的弟子所准备。 宴会上经常会有各种风云人物出现,运气好的话掌门和长老们也会出席,所以很多琼山弟子都会抱着“就算碰不到各位大佬们,能认识别峰的漂亮师姐帅气师兄也是血赚”的想法去凑热闹。 不过陆归雪没打算去,大冬天的外面那么冷,不如窝在千秋峰晒太阳。 而且咸鱼如他,这种不必要的群聚活动还是免了吧,想想要面对一大群不熟悉的人就很头疼,实在提不起兴趣。 陆归雪顺手将请柬折回信封,放到一边去了。 原本以为是人手一份的请柬,放在那儿不管也没事,没想到过了几日,在年末最后一天,陆归雪又受到了一封同样的请柬。 这回请柬上多了一段话。 ——“陆师侄,许久不见,师伯在宴会上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等你赏光。” 再往下一看,落款上写了个“卫”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apour 5瓶;汪汪是只喵、飞天老女警 1瓶; 第十三章 雪鹿 陆归雪反手合上了请柬,这信居然是摘星峰峰主卫临宸送来的。 按辈分算,陆归雪得叫他一声师伯。 但卫临宸不是一直云游在外吗?怎么忽然回来了。 陆归雪实在不想去赴宴,一是他向来不喜欢人多的环境,二是他和卫师伯也没什么私交……好吧,还有第三个原因。 事情还要追溯到他刚来琼山时,那时候他在拜师大典上,其实是先被卫临宸看中,想收他进摘星峰做亲传弟子。结果陆归雪心里念着要走剧情,就找了个理由委婉回绝,最后转投到云澜仙尊座下。 卫临宸与云澜仙尊虽然不是师出同一人,但算起来也是云澜仙尊的师兄,被个新弟子搞了这么一出,所有人都觉得伤面子。 卫临宸却什么也没说,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后来和陆归雪面子上也还过得去。 按理说这样没什么不好,问题是陆归雪每次看卫临宸对自己笑,心里都忍不住有点发毛。 久而久之,两个人也就停留在不太熟悉的长辈和晚辈关系上,除了逢年过节偶尔见面打个招呼,就再没有别的交集了。 陆归雪又重新展开手中的请柬,心情有点复杂。 这请柬送了两次,第二次还是卫临宸亲手写的,如果再拒绝的话好像有点亏心。 唉,算了,就当过年见长辈,还是去吧。 陆归雪定下了这事,侧身看向一旁的沈楼寒。 少年一双眼眸漆黑,练剑时便透出些凛冽的光,似是遥远夜空中的星子,静默而执拗。惊鸿剑在他手中寒芒流转,隐隐闪烁,看样子十分合得来。 待到沈楼寒收了剑,陆归雪才开口唤他:“阿寒,今晚的宴会你想去吗?” 沈楼寒平日里放课后,总是直接回到千秋峰,不曾在外多做停留。陆归雪心想,要是沈楼寒愿意的话,正好可以去宴会上放松放松心情。 沈楼寒听到陆归雪的声音,便朝他身边走过去。 等走得近了,才低声回答道:“徒儿自然与师尊一起。” * 冬夜总是来得格外早,时辰还是傍晚,天却已经完全黑了。 天上飘着小雪,陆归雪身上披着那件白狐裘,是沈楼寒出发前帮他系上的。 虽然有传送阵可用,但从传送阵走到举办宴会的大殿前,陆归雪感觉自己双腿都有些僵了,幸好殿内有阵法运转,将风雪挡在了门外。 此时殿内正是觥筹交错,丝竹绕耳,一幅宾主尽欢的热闹场面。 陆归雪出现在殿门前的时候,原本人声喧闹的殿内忽然像被暂停了一瞬间,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停下正在做的事情,去看门口那个白色的人影。 他病体沉疴,如今受了一路风霜,眉梢发尾都沾了些落雪。此时落雪正慢慢融开,顺着白皙的皮肤滑下来,在上面留下几道湿痕。 陆归雪的神情总是很淡,此刻沾染了寒气,更像是蒙上了一层冷雾。 美人抱病,眉眼却依旧清冷,似一片孤雪坠入了烟火红尘,与周遭热闹的宴会格格不入。 大殿高处,卫临宸一身青墨衣裳,指间扣着支翡翠檀木烟斗,斜靠在座位上,模样是琼山众人中少见的散漫。 他所修道法中有一门风月道,故而平常行事总带三分轻浮孟浪。如今在琼山内,还相对算是收敛些。 卫临宸见陆归雪进门,便懒洋洋抬起手拍了两下,示意会场内的丝竹管弦也都停下。 他明明笑着,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太舒服:“这新春佳节想请陆师侄来见个面,还真不是件容易事儿。” 陆归雪听出他有点儿不高兴的意思,却也懒得说什么,干脆直接朝着高处微微一低头,喊了声:“卫师伯。” 未失礼数,却并不亲近。 卫临宸又笑了一声,眼神却是暗沉沉的。 他这位师侄,似乎永远都是这样一副冷淡端方样子,无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笑什么哭什么,陆归雪好像都没放在心上,引不起他半分情绪。 也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卫临宸有时候都怀疑,陆归雪也许只是个得了两分神魂的精致玉雕,让人恨不得把他一寸寸剖开,看看里面的血肉是否还鲜活。 殿中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眼尖的弟子们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纷纷屏息凝神准备吃瓜。 卫临宸指了指面前的空座,道:“陆师侄,坐吧。” 虽然一上来气氛不对,但陆归雪来都来了,还是走过去坐下了。 殿内设有保持温度的阵法,陆归雪刚从外面进来,一冷一热的交替让人不太舒服。宴会上人头攒动,灯火通明,空气里飘着不知名的熏香味道,让陆归雪感到有点昏昏沉沉地发热。 无论是哪辈子,他都不喜欢这样的环境和气味。 沈楼寒的声音忽然响起,他微微俯身,从身后贴近陆归雪耳边,轻声说:“师尊,白狐裘还是脱了吧。” 陆归雪也觉得有些热,于是点头嗯了一声。 他正要去解颈前的扣带,却被沈楼寒压住了手指,然后他有些恍惚地听到沈楼寒说。 “师尊,我来。” 陆归雪正头晕着,也就任沈楼寒帮他去了。 沈楼寒低头解开那扣带,将陆归雪身上的白狐裘脱下,认真地叠好收在一旁后,才挨着陆归雪后边坐下来。 之后伸手从身后果篮里挑了些陆归雪喜欢的品种,放到他面前。 陆归雪顺手剥了颗荔枝,清甜的香气在唇齿间散开,才算是将脑袋里昏昏沉沉的感觉驱散了一些。 卫临宸坐在陆归雪的正对面,他看着这对师徒间温情又熟稔的动作,嘴角边笑渐渐挂不住了。 他手中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杯,眼神却落在陆归雪白皙的脖颈上。 好像在他指间被反复摩挲的不是玉杯,而是陆归雪颈边的肌肤,柔滑细腻,会从冰凉被抚摸到微微发烫。 “陆师侄,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卫临宸放下手中的酒杯,稍微向后侧过身勾了勾手指,对阴影里的人说,“雪鹿,出来见见人吧。” 这时,殿中的其余弟子才发现,原来卫临宸背后的纱幔下还跪坐着一个人。 那人一直低着头,藏在纱幔的阴影中,很容易被忽视。 “是,长老。”一段温软柔糯的声音传出来,带着点紧张的颤音让人只听这一声就生出保护欲来。 有弟子听得心里痒痒,便抬高了头往上看去。 阴影中,走出一个少年柔软的身影。 肤白似脂,唇淡如樱,秋水般的眼眸中含了点水汽,便是波光潋滟的无限好风景。 少年穿着一身白衣,乌发柔柔地垂在脸颊边。像是有些害怕这陌生的场景,他轻咬着唇瓣,那明眸皓齿的面容就生出了种娇嫩的艳丽。 连腰身也柔软至极,仿佛一只手就能掐住。 “见过诸位……仙人。”他顺从在卫临宸身边跪下,柔若无骨的双手交叠在身前,俯身时头低得很低,温顺得像是一只被驯养熟了的幼鹿。 明明是如此美丽又令人疼惜的画面,却有很多弟子忍不住吸了口凉气,更有甚者下意识地站起身来,不敢受这一跪。 因为这个在殿上跪着的少年,长着一张与陆归雪九分相似的脸。 这个少年,一袭白衣,名唤雪鹿。 “陆师侄啊,我云游在外时听说,师侄两年前被魔物所伤修为尽失,心中甚是惋惜。恰巧途径一处仙府遗迹,发现了这么个有趣的小东西。”卫临宸侧着身子,伸手抬起了少年的脸颊,仿佛是想让人们看得更清楚,然后借着说。“不知师侄可曾听说过,镜灵?” 镜子本是死物,就算偶尔生出了灵识,也是懵懵懂懂,柔弱可欺。 要说唯一的可取之处,便是镜灵第一次幻化人形时,可以迫使其模仿他人容颜,据说可以做到惟妙惟肖,相差无几。 如此一来,稀少且柔弱的镜灵,几乎都成了权贵手中的玩物,于是很多人就干脆称其为“镜宠”。 如今相隔几步之遥,有两张相差无几的脸。 一个是寒月孤雪,眉眼清冷地坐在高位,令人只可远观;另一个是芙蓉春水,柔软顺从地跪伏于地,随手便可欺辱。 这两种情态此刻混乱地交织在一处,令人瞬间生出某种不可言明的旖旎心思。 是戏狎,也是羞辱。 琼山众人都知道,陆归雪从不轻易折腰,入门百年来,只跪过恩师云澜仙尊一人。 刹那间,殿中所有人都忍不住去看陆归雪的脸色。 可是陆归雪只是轻轻扫了一眼,便又垂下眼眸,去看手中那颗剥了一半的荔枝。接着随口问道:“听过,不知卫师伯的意思是……?” 果肉晶莹透白,却比不上他冷玉般的皮肤。他整个人似是水中倒影的淡淡月色,笼着蒙蒙一层薄雾。 陆归雪的反应太过平淡,就好像这只是一场入不了眼的闹剧,没能引起他半分注意,就连回话也像是随意的敷衍。 卫临宸看见陆归雪这副样子,心里一股邪火猛地就窜了起来。 再开口时,表面的遮掩也不要了,嘴角噙着一丝冷冰冰的笑,他道:“师侄修为散尽,病体沉疴。若是有一日不幸故去,师长旧友定会悲痛欲绝,尤其是我那云澜师弟,平常最为疼你……唉,我将雪鹿带回来,也是想着让他拜入云澜师弟座下,以后陆师侄不在了,大家也好有个念想。” 卫临宸此话一出口,殿内竖着耳朵吃瓜的弟子们,顿时感觉自己手里的瓜都要吓掉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是没见过找替身这种事。 但是当着正主的面给人家师门里塞替身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陆长老虽说身体不好,但总归还活着呢。现在搞出这种事来,不是明摆着要膈应人吗…… 第十四章 从容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陆归雪身上,不愿意错过他此刻任何一个动作或神情。 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失去了他曾经骄傲的一切,病体支离,时日无多。如今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迫与一只镜宠相提并论。 遇上这样的事,脾气再好的人也会生气的吧? 会愤怒吗,会不甘吗,又或许会带着点儿嫉恨。 许多人似乎都在期待着,那个总是眉眼清冷,没有太多情绪的陆长老,到底会有什么反应? 陆归雪这回倒是停下了手,去看个名叫雪鹿的少年。 他微微皱了一下眉,眼神落在少年双眼附近打量了很久,然后忽然想起,这少年原来就是前些日子在千秋峰迷了路的那个。 难怪当时会有种奇怪的感觉,原来那面纱下面,藏了一张与自己相似的脸。 陆归雪恍然,不自觉轻声念了句:“原来那天是你。” 卫临宸见陆归雪有了些动静,不由轻笑一声,看来他这位陆师侄,也不是完全不在乎嘛。 卫临宸忍不住想,陆归雪就该皱眉,就该在意,就该心痛愤怒不甘嫉恨……就该像在入门大典上那样圆滑世故,前脚拒绝了他,后脚就成了掌门座下弟子。 陆归雪这副假装清高的样子,卫临宸早就想给他撕个粉碎了。 想到这里,卫临宸嘴角边的笑意又扩大了几分。 说起来,要不是陆归雪大约两年前被魔物袭击,重伤之下修为尽失,他卫临宸恐怕还找不到这么合适的机会。 卫临宸的眼神越来越暗,仿佛要化作淤泥藤蔓,将陆归雪那一副清冷面目都撕扯下来。 接着,他又问了一遍:“陆师侄,我刚才所说,你意下如何?” 陆归雪其实没什么想法,说白了,他懒得费心思去想这些跟剧情没关系的事情。 虽然下面弟子们吃瓜吃得欢,什么狗血替身戏码,陆归雪根本就没想那么多。退一步说,哪怕他看出来了,也不会往自己身上套。 雪鹿是雪鹿,陆归雪是陆归雪,就算长了同一张脸,本质上也没有什么关联。 陆归雪:“师父收徒的事,我说了也不作数。师叔还是等师父云游归来,再与他商量吧。” 没答应也没拒绝,几句话说完,问题又原封不动地推了回去。 卫临宸见陆归雪不做表态,便又故意去挑火。 “师侄说得也是,不过还有件事情要麻烦师侄帮忙。”卫临宸摆出一副惋惜的模样,点燃手中的烟斗,长长吐出一口烟气,才拖慢了语调说道:“雪鹿的灵力本就微薄,化形时又不慎落下了些暗伤,听说云澜师弟的青云莲台如今在千秋峰上,陆师侄能不能带雪鹿回去,借青玉莲台给他修养些日子,也对他以后修炼有好处。” 一直在殿内围观的弟子们忍不住面面相觑。 这卫长老弄出个替身还不够,还要让正主亲自把替身领回去,拿那仙品灵器给替身修养。 琼山中无人不知,云澜仙尊在千秋峰上为陆归雪设下长生阵,以青玉莲台为阵眼,为的是给失去修为的陆归雪延命。 卫长老真是个狠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想方设法地往陆长老心里捅刀子。 陆归雪微微垂了下眼,没有立刻回答。 “陆师侄是有什么顾虑吗?”卫临宸一边催促着,一边将原本抬着雪鹿下巴的手,顺着脖颈划下去一截,落在颈间一用力,直掐出一道印子来。 他的视线却一直在陆归雪身上,仿佛手中被扼住的其实是陆归雪。 雪鹿疼得狠了,眼里满是水雾,却又不敢哭出声来,泪水只在眼眶里打转。 陆归雪还在继续沉默,他看着雪鹿的脸,似乎在思考要怎样做决定。 坐在他身边的沈楼寒眼神一沉,原本就漆黑的眸色更加阴郁,指尖已经忍不住落到了腰间的剑柄上。 他也认出了那天抱兔子的少年。 一想到卫临宸表面上拿少年做幌子,实则是想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陆归雪,沈楼寒便压抑不住心底的暴戾。 那天要不是顾忌陆归雪,沈楼寒根本不会跟那少年多废话。 后来陆归雪帮少年擦泪,轻声询问,最后将少年带出千秋峰。结果今天这少年就成了别人手里的一把刀,每一刀都朝着陆归雪心口里扎。 陆归雪没有表现出疼,却让人更替他觉得疼。 沈楼寒眼前里忽然泛起点儿血色,心中不由烦躁。 大概是沈楼寒的目光太过骇人,跪在那里的雪鹿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他身后是冷冰冰笑着,掐住他脖子的卫临宸,前面是神情阴沉不明,仿佛随时会拔剑出鞘的沈楼寒。 那个瞬间,雪鹿忽然想起了那天死在沈楼寒手里的兔子。 现在,他就像那只兔子一样,只能轻轻发着抖,逃不掉,也不敢反抗。 雪鹿又想起那天,陆归雪朝他走来,动作很轻地俯身抬手,帮他抹掉了眼角的泪水。那时陆归雪的衣角像是一片雪,清冷却又温柔。 救救我,谁能救救我…… 雪鹿不自觉地看向陆归雪,仿佛是在求救。 “阿寒。”陆归雪侧过脸,微凉的手指按在沈楼寒手上,轻轻把快要出鞘的惊鸿剑推了回去,轻声说,“不必动气。” 沈楼寒手上力道一缓,接着掌心落进了个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原来是陆归雪刚才放了颗荔枝在他手里。 沈楼寒心中那分翻涌的戾气忽然散了,有点哑然失笑。 心想,明明受委屈的是陆归雪,怎么他还安慰起我来了,看来是当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陆归雪抬头,朝着那个和他面貌如一的少年说:“雪鹿,你到我面前来。” 卫临宸听闻此言,低笑着松开了手下的雪鹿,将他往前推了一把,道:“过去。” 雪鹿被推得踉跄了一下,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到陆归雪面前,身子一软又下意识地跪了下去,单薄的背微微颤抖,像是秋日里的瑟瑟落叶。 陆归雪轻叹了口气,伸手在雪鹿胳膊上扶住,然后说:“你站起来。” 雪鹿拉着那只稍显瘦削的手臂,慢慢地站了起来,目光往前望去,正好与陆归雪清冷的眉眼相对。 那瞬间,他似乎看到了天幕下的皎皎月色,万千星海都无法与它比拟。 这样的月色仿佛将一切都驱散了,让人心里蓦然生出一股勇气。 陆归雪就那样沉静如月地看着他,认真又平和地问:“现在你不要想其它人,也不要想其他事,就只回答我两个问题。” 雪鹿愣愣地点头。 “第一,你身上确实有旧伤需要医治吗?第二,你是否真的想要修行入道?若是二者都属实,那我便带你回千秋峰修养一段时间,等师父回来。” 陆归雪的声音也是淡泊而清冽的,此时此刻,雪鹿只是听他这样说着,精神似乎为之一振,就好像刚才让他害怕的所有东西都会挥退,脑海中只余下这两个认真的问题。 在场的弟子们此刻听到陆归雪的话,竟然也纷纷生出了种不敢对他有所隐瞒的感受。 有些境界较高的弟子不禁疑惑,都说陆长老修为尽失,身体尚且不如凡人,怎么这会儿感觉陆长老的神识好像还是很强啊? 雪鹿原本含着泪雾的眼眸,此刻雾气散去,声音还有点儿颤,却好似没了先前的怯懦。他看着陆归雪清冷的眼眸,一字一句的回答:“这两件事绝无欺瞒,若有所违背,便叫我……” “不得好死”四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陆归雪止住了。 陆归雪摆了摆手,说:“不必对我发誓,道途漫漫,你只要记得今日的初心就够了。” 不光是雪鹿,殿内其余的琼山弟子们,听完这一番话,也是各自有所触动。就连他们看向陆归雪的眼神,也不由多出了几分敬慕。 不怨不怒,不卑不亢,无谓流言,宽容至此。 陆长老修为虽散,心境却依旧非常人所能及。 弟子们想起自己刚才忙着吃瓜,还期盼过陆长老做出什么过激反应,顿时心中又羞愧不已。心想自己真是境界太低,不及陆长老半分从容心境。 是他们浅薄了。 沈楼寒也忍不住去看陆归雪,手中那颗荔枝已经被体温煨热。 他看着陆归雪浅淡的眉眼,似乎又想到了很久之前,第一次遇到陆归雪的时候,他的视线也是如此,不断追逐着那个远山孤雪般的身影。 让人不想移开目光。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陆归雪站起身来,朝着卫临宸微微一颔首,道:“卫师伯,既然如此,我便带雪鹿回千秋峰了,就此告退。” 沈楼寒跟着起身,他将白狐裘展开为陆归雪披上,仔细地在颈前绑上系扣。 卫临宸的脸色不算好看,连始终浮在唇边的笑意也消失了。他看向陆归雪的眼神,沉得像黑色的泥泞。 雪鹿不小心撞上那眼神,身体本能地又哆嗦了一下。 陆归雪拍了一下雪鹿的肩膀,对他说:“别去看,眼神本不会伤人。你不怕,它便伤不了你分毫。” 雪鹿愣愣地点头,他别过头,不再去看卫临宸。然后又忍不住小声问:“陆长老为什么要帮我……?我以为,陆长老会讨厌我。” 陆归雪想了想,说:“大约是有人求救,我便救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雪鹿只是一只镜灵,镜子是什么样的?你给它看什么,它便映照出什么。所以陆归雪对雪鹿谈不上讨厌或喜欢,只是像对待一个萍水相逢之人那样对待他。 有人求救,陆归雪看见了,又正好能救,便伸出手去救了。 只是这样而已。 “走吧,回千秋峰。” 陆归雪走出大殿的时候,殿中诸位弟子都站起身来,向他俯身拜别。 大家心中不由感叹,果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今日一见陆长老,如见清风白雪,才知那些小道流言根本是无稽之谈。 以前茶余饭后八卦过陆归雪的那些弟子,不由纷纷羞愧地低下了头。 之前听说柳家的小少爷口无遮拦,背后传些陆长老的坏话,最后被谢长老狠狠罚了,以至于柳少爷几个月都没能出得了门。 现在看来,真是打得好,罚得妙。 作者有话要说: 【吃瓜弟子:提问,陆长老在这种场面下,是怎么保持心态不崩的呢? 陆归雪:谢邀,其实作为一个前·男主逆袭流作者,不是很能get到你们吃瓜的重点。 而且你们吃雪鹿的瓜,跟我陆归雪有什么关系? 吃瓜弟子:这大概就是薛定谔的直男脑回路吧……】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窗疏影一梦千年·祁 6瓶;飞天老女警 1瓶; 第十五章 黎烬 新年宴会上的事情,很快在琼山中传开了,更有好事者拿留影珠把现场录了下来,虽然不敢拿到明面上张扬,但私下里也没少传阅。 毕竟八卦和吃瓜是人的本能。 那位录下了现场画面的弟子大概也没想到,他其中一颗留影珠几经辗转,最后竟传到了太上长老手里。 琼山的太上长老姓玄名园,人如其名,就很圆……不,是身宽体胖,白眉白须,面容慈祥得像个随处可见的老爷爷。 玄圆长老在琼山门内年岁最长,辈分最高,算起来已经是卫临宸那一脉的师祖。 他曾经得过一枚圣兽玄武的内丹,所以寿数绵长,非一般修士所能及。 但不幸的是,玄圆长老修至渡劫初期便遇上了瓶颈,境界卡了快上千年。眼看着小他一辈的云澜仙尊一路修至渡劫后期,众望所归地继承了掌门之位,玄圆长老也只能退居到琼山的寻仙谷,不怎么出面了。 此时寻仙谷内,玄圆长老站在窗边,慢悠悠地修剪花枝。 如果卫临宸没有恭敬跪在他面前的话,玄圆长老倒真像是在安心养老。 玄圆长老剪去一枝枯叶,从衣袖里取出留影珠,抬手扔到卫临宸脚边。语气不悦道:“让你随便找个理由去试探试探,结果搞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看你是风月道修多了,脑子里全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 “师祖教训得是。”卫临宸不置可否,他确实是存了私心,想挑弄欺辱陆归雪一番,否则也不必搞那么麻烦。他接着问:“不知师祖到底是要试探些什么?” 玄圆长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而问:“这几日,可有人去找过你?” 卫临宸一怔:“不曾。” “这不就试出来了吗?”玄圆长老摸着胡子笑了,乐呵呵地看着倒很慈祥,他说,“云澜那师门几人,是出了名的护短,上次我那远房重外孙小柳,不过是传了陆归雪几句闲话,就被打成那样。 而你那天将陆归雪欺辱一番,事情早就传遍了整个琼山,却没有人来找你麻烦……哼,看来苏挽烟已经不在琼山,而谢折风短时间内也无法出关,再加上一个云游在外的云澜仙尊,他们这师门上下,倒是只留下一个陆归雪了。” 卫临宸一拧眉,说:“可陆归雪本就已经是一介废人,就算趁此机会杀了他也并无太大用处。” 玄圆长老打断他道:“怎么,你还舍不得了?放心,陆归雪死不死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说,如果云澜悉心护佑了这么多年的小徒弟,其实早两年就被魔气侵染入了魔,那该是多精彩的一场的戏码啊。” 大约两年前,陆归雪被云澜仙尊从北荒带回来的时候,满身尽是撕裂的伤痕。 当时有不少人都见过,陆归雪的伤口魔气横生,以为他命不久矣。 接着,云澜仙尊便斥退了所有人,独自带着陆归雪回了瑶华峰治伤。再后来,陆归雪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琼山关于这件事的解释是,陆归雪受魔物袭击,身受重伤,就再无其它详细情况。这些年也不是没人觉得奇怪,只不过都被云澜仙尊压了下去。 时间一长,陆归雪鲜少露面,存在感越来越低,那些关于他的好奇也就渐渐被忘记了。 卫临宸虽然当时不在琼山,但回来之后还是对此事有所了解。他很快明白了玄圆长老的意思,唇边又渐渐蔓上了阴冷的笑意:“师祖的意思我明白了。 陆归雪两年前是否真的被魔气侵染,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孤身一人,再无庇佑,而想要让一个普通人感染上魔气,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到时候说出去,就是陆归雪入魔已久,而云澜仙尊明知此事,还一直包庇隐瞒,那可就是足以惊动整个修真界的大事了。 玄圆长老满意地点了点头,眯起眼睛笑得很和蔼,说:“看来你还没被那风月道占满脑袋。话说回来,你要真的对那陆归雪耿耿于怀,等到琼山掌门易主之后,想怎么处置他,还不是随你喜欢。” * 月色初上柳梢头,款款洒在池水上,映出一片波光粼粼。 千秋峰,莲池旁。 陆归雪站在池边,伸手按住池中胖锦鲤的脑袋,低声问道:“你为什么咬人?” 半个时辰之前,陆归雪准备让雪鹿进青玉莲台中静坐调息,借助池中灵气休养身体。结果雪鹿刚刚进池子,就被这条胖鱼在腿上咬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直接见了血。 陆归雪只得送雪鹿回别院,边道歉边给他敷了药,忙活了半天才重新出来。 池子里的胖锦鲤用力摆了摆尾巴,溅起一大片水花,似乎翻了个白眼。 陆归雪左手小臂上忽然一烫,衣袖掩盖下的皮肤浮起一条赤红纹路,像是手镯一样在手臂上绕了个圈。 然后他听到一个少年气的声音,带着暴躁地语气传入了耳中。 “你到底搞懂没有?这池子就跟我的卧房一样一样,你跟我签了灵契,隔三差五的进来泡泡水我也就忍了。怎么现在还搞出另外一个人来了?难道你卧房是可以随便放人洗澡的吗?” “……”陆归雪有点无奈,说:“这青玉莲台是我师父的,只是借给你住,不要那么霸道。” “我不管,反正我在池子里面这池子就是我的,不许随便进来!下次再进来我就吃掉——嗷呜!” 陆归雪抬手在胖锦鲤脑门上拍了一下,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我当初跟你说过什么?好好修炼,不许碰生血生肉,你现在竟然扬言要吃人?那你还是别呆着我这里了。” 那少年气的语气忽然软了下来:“……我说的是气话,刚才我就小小地咬了那个人一口,真的没用力,你看连块儿腿肉都没咬掉呢。” 池子里的胖锦鲤也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陆归雪。 陆归雪听着它的发言,感觉腿上一阵幻痛,顿时压力有点大。 教孩子可真难啊,相比起来沈楼寒是真的乖。 连过年放假都不曾荒废修炼,自从那天宴会过后,沈楼寒就天天去寒崖小境磨炼剑道,又乖又懂事,还努力。 正想着该怎么教育水池里的这条胖鱼,陆归雪意识中又介入了另一个声音。 许久不见的系统冒了出来,说道:“虽然不太想打断你们令人腿疼的对话,但是我还是要百忙之中提醒你一句,你之前给出去的护身符很快要派上用场了,建议你现在立刻马上去做准备。” 陆归雪一听,也没功夫去教训熊孩子了。 他曾经准备了两个护身符,云澜仙尊离开琼山的时候带走了一个,剩下的那个一直留在陆归雪身边。 陆归雪之所以准备这个东西,是为了避免一场意外。 上一世,云澜仙尊云游至北荒除魔时,正值渡劫期圆满。当时一场天劫来得毫无预兆,竟是天劫之中最为凶险诡谲的九天雷劫。 而且这场天劫来得时候,云澜仙尊还被北荒以北的魔界魔主偷袭,不得不分神去应付,以至于最后渡劫功亏一篑。 再加上上辈子云澜仙尊帮陆归雪淬血,损耗了极大的灵力,于是就在这场天劫中留下了旧伤,以至于后来迟迟无法羽化成神。 陆归雪记得清楚,他从恢复记忆的一开始,就一直在考虑该怎么避免这个后果。 渡劫还是要渡劫的,渡劫后才能突破大乘期,也就是世人口中的“金仙”,这是无数修士毕生追逐的境界。 这一世陆归雪没有淬血,云澜仙尊的灵力也未曾损伤,所以问题主要出在魔主的偷袭上。 九天雷劫在前,魔主想要偷袭也只有一次机会。 魔主渡劫期并未圆满,若是太过恋战,很容易被卷入雷劫之中,到时候要重伤的就是他自己了。 只要挡住这一次偷袭就行。 陆归雪身上那件护身符,是他还没失去修为时在一处秘境中得到的法器,这法器名叫“双心符”,模样平平无奇,作用也十分偏门。 双心符分为子符和母符,一旦子符受到攻击,便会将伤害分七次转移到母符上。 而且只要用过一次,双心符就会失效。 陆归雪当时还专门拜托过系统,在双心符发动之前,一定要提前提醒他。 系统这次倒是还挺靠谱。 想到云澜仙尊那边的情况危急,陆归雪也不敢再耽搁,抬手就把池子里的胖锦鲤捞了起来,匆匆穿过回廊,来到卧室后院的方形浴池中。 陆归雪左手小臂上的赤色灵契变得滚烫,不知从哪儿来的热气,将他的衣袖也吹拂而起。 “黎烬,到你帮忙的时候了。” 原本明净的夜空忽然聚起云来,而陆归雪手中的那条红色锦鲤,刹那间身形陡增。 大片赤红的光焰蔓延开,几乎将眼前的一切全都染上红光。 待到光焰散去,只见一条体型巨大的赤龙伏在院墙上,虽然它已经尽力盘着身体,但脑和尾巴还是掉了出去。 陆归雪感觉自己无处下脚,于是说:“黎烬,你太大了,变小点儿。” 黎烬抬头上下望了望,呼出一道炽热的鼻息,不情不愿地说:“是你这地方太小了,我现在还不到一百岁,等完全长成后,还要比这大上两三倍呢。” 虽然嘴上不高兴,但黎烬还是把身躯变小了些,盘起尾巴的时候正好占满半个庭院。 陆归雪从芥子中取出十多件绝品灵器,作为一个跟赚钱无缘的剑修,这差不多是陆归雪上半辈子全部的身家了。 他走到黎烬旁边坐下,抬起手臂,与黎烬龙颈上的赤红鳞片紧紧相贴。 赤红的灵契纹路光华流转。 “要来了。”系统紧张地喊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课代表之前就猜到胖锦鲤原形的吗?就是最开始归雪去北荒收伏的那条赤龙哦。 猜到的同学奖励一朵小红花~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飞天老女警 10瓶;—寒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六章 魔气 北荒以北,魔界边境。 紫雷现于天际,霎时间天地忽暗,风云突变。 一道刺目雷光穿云破风,朝着渡劫期圆满的云澜仙尊坠下。这场天劫来得毫无预兆,正是天劫之中最为凶险诡谲的九天雷劫。 与此同时,自身后突现一道黑紫色雾影,如同淬了毒的匕首般,裹挟着魔气刺向云澜仙尊的身后! 然而就在紫黑雾影近身的瞬间,云澜仙尊腰间那枚不起眼的护身符忽然微微一亮,紫黑雾影蓄谋已久的一击像是沉入了水中,连个水花都没泛起。 就这样离奇的消失了。 紫黑雾影微微一怔。 这一击不成,煌煌天雷眨眼间便已然降至身前!紫黑雾影在九天雷劫前也不敢恋战,正准备离开时,被云澜仙尊反手一掌打在身上,险些被卷入雷劫之中。 紫黑雾影将自己散成三道虚影,在那紫雷劈下的最后一刻,终于抓住机会离开了九天雷劫的波及范围。 云澜仙尊感觉腰间少了个东西,金眸一暗,本想去追,然而天劫就在眼前,只能先专心渡劫。 远处,雾影将自己隐没入山峦阴影中,慢慢聚合成一个紫衣黑袍的男人。 男人双眸泛着灰紫色,五官俊朗却带着妖异的邪气。这会儿他唇角正滴滴答答地淌着血,若是不知道他刚受了伤的话,多半要以为他刚吃了别人的血肉。 这个男人,是如今魔界的魔主,封渊君。 他紫灰的眼眸一颤,低头看向掌心那枚平平无奇的护身符。 刚才与云澜仙尊交手的瞬间,封渊君便趁机将这枚护身符摘了下来。如今再仔细去看,这东西竟是件能转移伤害的法器,只不过刚用了一次,便碎成两半,再无一丝灵气。 封渊君染了血的唇角微微勾起,舌尖舔了舔嘴唇,眼神似乎透过掌心碎掉的护身符,在看另一端承受了伤害的那个人。 他这次袭击云澜仙尊,纯属一时兴起,根本没有其它人知道。况且他所习功法极擅隐匿,就连云澜仙尊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发觉。 看云澜仙尊的反应,也不像是知道这护身符的作用。 倒像是他人所赠之物,所以极为珍惜,甚至天劫在前,都还想来追这已经失去作用的护身符。 “到底是哪个小家伙,把这护身符给了云澜仙尊,坏了我的好事呢?”封渊君笑了笑,灰紫色的眼睛幽深如魔焰。 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 千秋峰上,陆归雪闭着眼倚靠在赤色的龙颈上,浑身被汗水湿透,像是刚被从水里捞上来一样。 他本就浅淡的唇色,现在更是苍白一片。 刚才陆归雪通过灵契,让黎烬帮忙驱使防御灵器,将双心符转移到他身上的攻击,分七次抵挡下来。 即使有龙族天生浩瀚的灵力加持,那十几件绝品灵器却依然全部被粉碎成灰。 魔主封渊君的这一击,果真厉害。 饶是陆归雪提前做好了准备,也险些没能完全挡住。如今不少魔气残留了在他身上,像是黑色的烟雾般缠绕在身体四周。 好在他现在只是个普通人,身体没有灵力,这些魔气就不会马上使他受伤。 他身后的赤龙刚才也难免受了点儿小伤,不过龙族天生对魔气有抗性,只见赤龙低头在自己受伤的地方舔了舔,那被少许魔气附着的伤口便很快恢复了。 赤龙低下头,轻轻拱了拱靠在他颈边的陆归雪。 “黎烬……”陆归雪强撑着睁开眼,叫了一声身后赤龙的名字,“用你们龙族的净灵咒,帮我把身上的魔气净化掉。” 净灵咒?黎烬眨了下他琥珀色的大眼睛,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东西。 他从小就独自游荡在外,没有被同族长辈教导过,所以净灵咒这种每个龙族都会的法诀,黎烬却从没接触过。 不过,虽然不知道净灵咒是什么,但只要把魔气净化掉就可以了吧? 黎烬这么一想,就偏过脑袋,上上下下地把陆归雪看了一遍。心想,该先从哪里下口呢?他好像全身都有魔气附着。 魔气散散地浮在皮肤上,衬得那身子更加雪白细腻,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黎烬低下头,嗅了嗅陆归雪那片白皙如玉的后颈,轻轻地舔了一口,用他最熟悉的办法,帮陆归雪净化身上的魔气。 陆归雪原本累的不想动,然而背后传来一阵湿漉漉地炽热触感,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他转头去看黎烬,眼瞳微微颤了颤了,说:“……你在干什么?” 黎烬又舔了一口,然后语气颇为骄傲地说:“帮你净化魔气啊,我以前都是这么干的。你看,效果很不错吧?” 陆归雪看着黎烬,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眼前赤龙的鼻尖,说:“原来你不会吗?那现在我教你怎么用净灵咒,你听好。” 感受到陆归雪指尖微凉的温度,黎烬难得乖乖地趴下来,听陆归雪说话。 净灵咒对龙族来说是个很简单的术法,很多人都知晓其法诀,但只有龙族能够运用出效果来。这也是当初陆归雪从师父手中,把黎烬讨要过来的原因,同时也免了黎烬被镇入锁妖塔。 黎烬学得很快,他认真地帮陆归雪净化掉身上的魔气。 等到净化快结束的时候,黎烬似乎心情很好地蜷起身子,把陆归雪圈了起来。他悄悄凑近陆归雪,嗅到陆归雪一股冷冷的香气,忍不住低声说:“你好香啊。” 陆归雪身上魔气渐渐散去,却感觉整个人都累得不行,上下眼皮直打架。看着黎烬半晌,半眯着眼睛地回了一句:“你好胖啊,不要再看什么都想吃了。” 黎烬不服道:“我才不胖!一条龙的体型那能叫胖吗?那叫大,懂不懂懂不懂!” “嗯好,不过你还是先变回那条胖鱼吧,免得不小心吓着人。”陆归雪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试着让自己清醒过来,准备回房间换身衣服。 “……”黎烬气得肚子一鼓一鼓,闷闷地说,“刚才有用的时候叫人家黎烬,现在用完了叫胖鱼,你个把我当工具用完就丢的渣男,听到没有,渣男!” 陆归雪觉得有点好笑,抬眸看了一眼黎烬,眉眼里也透出点柔软地笑意来。 他一身白衣湿淋淋地贴在皮肤上,长发也湿润了,如今忽然一笑,便似冬雪初融,春雨蒙蒙,在月色下轻轻地撩动心弦。 陆归雪抬手,像是安抚炸毛的猫咪一样,反复抚过黎烬的后颈,说:“那……黎烬,变回去好不好?” 黎烬琥珀色的眼睛像是被定住了,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人。 闻起来很香,看起来也很好吃……啊但是不行,这个人不能吃,但是悄悄再舔一口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黎烬低头,形状巨大的舌头擦过陆归雪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没敢太用力。 人类长得那么小,陆归雪看起来又那么脆弱,不小心舔坏了就不好了。 “……你这是又饿了吗?”陆归雪突然又被糊了一手的龙涎,刚想再说黎烬两句,却见它身形一晃,又变回了那条胖头胖脑的锦鲤。 陆归雪把黎烬捧起来,俯身将他放进了庭院的假山水池里。 站起身来的时候,陆归雪听到有什么东西叮当坠地。 他低头看去,是那枚已经失去作用的护身符,从他腰间掉了下来。 护身符从中裂开,已然全无灵气,只是从裂缝的侧边看进去,一道浓黑的魔气印刻在其中,像是与护身符融为了一体。 黎烬的净灵咒居然没能把这一道魔气驱散掉。 陆归雪微微皱眉,这沾染了魔气的护身符不能乱扔,他现在又身无灵力,处理不掉,只能先收起来,等师父回来再想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黎烬:居然只把我当工具龙好气哦……算了看在他长得这么好吃的份儿上,被渣就被渣吧,我乐意。 陆归雪:我不是,我没渣,你别瞎说。 系统提示:滴,您的好友沈楼寒正提刀赶来。 封渊君:看你们这么热闹,不如再带我一个?】 — 感谢—寒食—灌溉的营养液:1瓶 第十七章 同榻 琼山的寒崖小境内,一处偏僻洞穴中,沈楼寒正闭眸调息。 洞穴门口被设下禁制,曾经被陆归雪在此处斩杀的那只金丹妖兽,只余下一具偌大的白骨挡在洞穴入口,寻常弟子若是路过,也都匆匆绕道。 沈楼寒灰墨色的衣衫上尽是鲜血,整个人仿佛才从血池中走出来一样,身上血腥气浓重得吓人。 但他身上并无任何伤口,这满身鲜红,全是寒山小境中妖兽的血。 沈楼寒睁开了眼,那双原本漆黑的眼眸中,此刻已然翻滚着无尽的暗红。 阴沉,狠戾,满是冰冷的杀念,比他满身的血色更加令人心惊胆寒。 这一世,他体内的魔族血脉觉醒得比上一世更早。 他本是魔神转世,所要做的不过是解开血脉的封印。有了上一世的神魂,所有困难也就不再是困难。短短一段时间,沈楼寒魔体的境界就已经恢复半数,层层突破至洞虚期。 这些天他不得不多花费些功夫,才能将自己完美的伪装成一个资质平平的筑基期少年。 为此,他甚至要找借口暂时从陆归雪身边离开。 陆归雪,陆归雪……他的师尊,沈楼寒在心里不断念着这个名字。 自从那天以后,他每每回想宴会上的情形,就压抑不住体内的躁动和杀意。 那是卫临宸看向陆归雪贪婪又充满欲望——他暧昧又带着欺辱意味的动作落在那只镜宠身上,眼神却始终盯着陆归雪,就好像在他手下被玩弄着不得逃脱的,根本不是镜宠,而是陆归雪本人。 沈楼寒有时候甚至忍不住想,干脆什么都不藏了,干脆就像上辈子那样,把那群人都杀掉,然后将陆归雪困于囹圄之内,谁也不要想妄图染指。 沈楼寒狠狠吐出一口气息,将这阴沉翻卷的想法压制下去。 陆归雪有多恨魔物,沈楼寒再清楚不过了。 如今好不容易陆归雪肯对他温柔相对,沈楼寒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稻草,死死地攥住了,便再也不肯松手。 沈楼寒苦涩地笑了笑。 每当戾气把血液烧得滚烫时,他总是想起那天晚上,陆归雪月光下平缓而柔和的心跳。 哪怕是骗他也好,他也还是贪恋那份温柔,甚至为此愿意压抑自己阴戾的本性。 沈楼寒垂下眼睫,遮住了大半眼眸,再次抬眼时,眼中混沌暗沉的血色已经尽数被埋没,只剩下一双漆黑的眼眸。 他捏了个洗尘诀,将满身的鲜血洗净。 他要回去见他的师尊了,总不能让这一身血污,脏了师尊的眼。 * 陆归雪将碎成两半的护身符,收进床榻边的隐匿暗格中。 然后他沐浴一番,重新换上一身干净白衣,把还未干透的头发拿发带随手扎起。又从屋子里拿了些平日里大师姐给的灵药仙草,往雪鹿暂住的客厢去了。 陆归雪虽然已经很困了,但雪鹿那边还是要去一趟。 来到客厢的时候,雪鹿那间房的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陆归雪敲门进去的时候,雪鹿正把自己整个裹在被子里,身体有些微微发抖。 陆归雪走过去,见他面色发白,就在床边坐下来,轻声问道:“是腿上的伤口还疼吗?要不然我再帮你看看伤,换上一次药也许会好得快些。” 雪鹿闻言捏紧了被子,摇摇头说:“不疼了,我只是……有些害怕,不碍事的,陆长老不必管我。” 陆归雪也知道雪鹿的性子柔软,先前落在卫临宸手中,好不容易暂时脱离了掌控,又被黎烬突然咬了一口,所以才会如此不安。 他耐心地摸了摸雪鹿的额头,发现上面起了层薄汗。 “千秋峰上很暖和,晚上睡觉的时候可以开着门窗。”陆归雪起身,将关紧了的门窗重新打开一半。然后又将带来的灵药仙草,放进橱柜里整理好,叮嘱道:“这都是些疗伤聚灵的东西,你以后都用得上。” “嗯。”雪鹿很轻的应了一声,埋头在被子上似乎在纠结些什么,半晌才用极小的声音对陆归雪说,“陆长老,我不敢睡,你能不能……再留一会儿。” 陆归雪想了想,对雪鹿说:“好,我就在这里不走,你睡吧。” 陆归雪拨弄了一下灯火,让室内的光晕暗下来一些。然后他坐到床边的书桌前,随手取了本书,在灯下轻轻翻阅。 雪鹿渐渐没再发抖了,他似乎在梦中翻了个身,背对着陆归雪,呼吸渐渐平缓下去。 夜风带着点儿千秋峰上特有的暖意。 陆归雪翻了几页书,原本压着的困意也渐渐涌上来。 沈楼寒顺着灯火找过来的时候,恰好就看见陆归雪手臂半撑着脑袋,似是半睡半醒,灯火下投出一片温柔缱眷的影子。 乌黑发丝被随意扎起,发梢上还留着半颗水珠,在那片雪白的后颈上摇摇欲坠。 像是终于蓄积够了足够的水分,那水珠滴答一声滚落下来,顺着陆归雪修长的颈线滑进后领,仿佛是落在了沈楼寒的心尖上,又轻又凉地颤了颤。 “师尊。”沈楼寒站在门外,轻轻唤了一声。 陆归雪微微一颤,睁眼朝外面望去,只见沈楼寒站在月下阶前,黑衣黑发,仿佛要融入夜色之中。一双眼眸漆黑幽远,却像是夜空中的星子,内敛地闪着微光。 “阿寒,你回来了。”陆归雪眉梢染上一分浅淡的喜色。 沈楼寒点头道:“嗯,刚从寒山小境回来,见师尊不在主院,便顺着灯火找到这里来了。” “有事找我?”陆归雪问。 沈楼寒的视线扫过房内,看到床上的人影时,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然后声音变得有几分可怜起来:“只是有些睡不着,忽然想见见师尊。” 陆归雪回身看了一眼雪鹿。 见他已经背对着自己睡去,便熄灭了书桌上的灯火,悄声往门外走去,顺手掩上了房门。 陆归雪朝沈楼寒走过去,语重心长地说:“不要总是熬夜,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小心长不高。” 听到这话,沈楼寒很轻地笑了一下。 等再过两年,他的身高就能把陆归雪从身后揽进怀里,下巴也恰巧抵住陆归雪的肩窝,若是在耳边一说话,就能看见陆归雪耳垂敏锐地泛起红。 “那师尊陪陪我,或许就能睡着了。”沈楼寒看向陆归雪,唇齿间飘出话语亲昵,像是一头藏起了利爪试图撒娇的凶兽。 陆归雪犹豫了三秒,然后再次被沈楼寒的眼神打败了。 不过今天晚上是风水不好吗?怎么一个两个都要他陪着才能睡得着觉。 陆归雪陪着沈楼寒回了他的小院,本想着他大不了继续找本书看,守着沈楼寒过一晚,等明天再慢慢补觉。 结果沈楼寒整理好了床榻之后,轻轻推了推陆归雪的肩膀,声音低低地像是在哄着他一样:“师尊也累了吧?先前我看师尊在客厢的时候,都快趴在桌上睡着了。” 陆归雪一听,想到刚才自己打瞌睡的样子都被看了去,脸上顿时浮起点儿红。 “师尊,去休息吧。”沈楼寒又催了他一遍,半推半就地把人拉到了床榻边。 陆归雪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刚一碰到柔软的床,被他强压了一晚上的困意,终于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怎么挡也挡不住了。 好舒服啊,床好软,枕头也好软。 他实在是太累了,咸鱼想睡觉的本能这一刻完全占据了身体,几乎是脑袋刚一挨着枕头,陆归雪就已经睡着了。 沈楼寒看着陆归雪上一秒还醒着,下一秒就沉沉入睡,半个身子还悬在床沿外,显然是困得狠了。 也不知道师尊今天做了些什么,累成了这个样子。 沈楼寒走过去,半抱住陆归雪的身体,将他往床榻里面挪进去。陆归雪睡得很沉,挨着沈楼寒胸口的时候,无意识地动了动手臂,恰好环住了沈楼寒的腰。 像是一个自然又亲昵的拥抱。 沈楼寒不由愣神,此时此刻,陆归雪就这样无知无觉地在他面前睡着了。柔软的脖颈,脆弱的心口,瘦弱的腰肢,全都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他手底下。 只要他动了任何忤逆的心思,陆归雪便如同刀案上的鱼肉,只能任由摆布。 然而最后,沈楼寒只是将陆归雪安放在床榻里侧,自己也爬上床榻,躺在那人身侧,仿佛时间万物的声音都消失了。 就只剩下陆归雪平缓细微的呼吸声。 沈楼寒侧过身,抬手抚过陆归雪的侧脸。他的动作很轻,轻得仿佛手底下只是一片梦境碎片,稍微一用力,便碎了、散了,再无从追寻。 他想起上辈子,琼山陷落之后,他似乎也和陆归雪同处一塌过。 只不过那时候,沈楼寒是阴郁狠戾的神君,陆归雪是他亲手关进牢笼的阶下囚。所以就算同榻而眠,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可说。 陆归雪那时四肢都束了缚仙锁,灵力也完全被封印。但即使无处可逃,也依然只留给沈楼寒一个冷淡而挺直的背影,整个晚上也没看过沈楼寒一眼。 连憎恶的眼神也吝啬给他。 从回忆中恍然惊醒的沈楼寒,最后还是忍不住撑起身,努力克制着心中看不到底的黑暗深渊,轻轻在陆归雪的侧脸上落下个一触既分的吻。 这样就好,他这辈子大概再也不想看到,陆归雪冰冷厌恶的眼神了。 沈楼寒侧撑着身子,看着陆归雪宁静的睡颜,好似能这样一直看到天荒地老。 忽然间,他脑海中晃过一丝奇怪的感觉。 沈楼寒的黑眸里刹那间泛起血红,他魔族的本能告诉他,有某个危险的东西进琼山了。 是个十分难缠的魔物。 沈楼寒悄然起身,在夜色的掩盖下出了门。 他身上的伪装层层剥离,转瞬间从筑基一路突破到了洞虚境界,然后化作夜空中的一道灰影,朝某个方向追去。 最后在琼山的边界处,他找到了那个家伙。 “封渊君。” 沈楼寒整个眼眸都变成血红一片,在半空中,与如今的魔界之主相对而立。 封渊君,准确来说是他的一具分神体,看着沈楼寒啧了一声,道:“琼山这仙门大派之中,竟然藏着这样一只纯血魔物?” 作者有话要说: 【在修罗场到来之前,沈同学决定先昭示一下主权,并且试图主动出击。 然而封渊君的分神体并不只一个:)】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osina 3瓶;魔法天女茶茶、、—寒食—、山竹牌 1瓶; 第十八章 封渊 沈楼寒只是沉声道:“你为何在此。” 封渊君也不回话,手中轻轻一点,便幻化出一片芥子空间,转瞬就将他和沈楼寒一起吞入其中。 封渊君的分神体并不只一具,所以即使半路突然杀出了个沈楼寒,他也表现得不紧不慢。这片芥子空间,其实是一件名为“六欲迷津”的法器。 既然名为迷津,空间内自然尽是迷宫幻境,将人心底的六欲尽数引出,从而摧毁神识。 “让我看看吧,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你这样一只稀有的纯血魔物,心甘情愿地藏起爪牙,藏在琼山里装成个无名小卒呢?” 封渊君的声音在六欲迷津中散开。 而沈楼寒只是抬起头,冷冷看了一眼迷幻斑驳的天空,说:“你做梦。” 他的心魔,他的欲念,是绝不可能与旁人分享的东西。 * 千秋峰客厢中的灯火刚熄灭,陆归雪离开不久后。 一直将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的雪鹿,假装紧闭的眼睛终于试着睁开。他颤抖着掀开被子,将死死捏在掌心的东西拿出来。 那是一块传音玉佩。 玉佩的传音一直没有断掉,陆归雪进来的时候,雪鹿下意识地把玉佩攥在手心,整个人都藏进了被子里。 他不敢让陆归雪知道。 “嘁。”传音玉佩的另一端传来一声嗤笑,卫临宸的声音从里面透出来,“你不会以为陆归雪是真心要救你吧?” 雪鹿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一来就让你身上见了血,陆归雪装得那么大度,实际上也不是完全不在意嘛。”卫临宸的声音中尽是讥诮,“你还指望他真在这儿守着你吗?别做梦了,你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外人,他自然是转身就去陪自己徒弟了。” 雪鹿颤了一下,捂住了耳朵。 可卫临宸的话还是不停地往他耳朵里钻。 “陆归雪救不了你,他也根本没想救你,只不过是在别人面前做做样子罢了。我看着他拜入琼山,当年他要不是趋炎附势,攀附上了云澜仙尊,哪有后来的平步青云?现在又怎么可能以一介凡人之躯,稳稳坐在这长老的位子上?” 雪鹿终于低下了头,看着自己腿上的伤口许久,然后咬着唇说:“……别说了。” 卫临宸冷冰冰地笑了一声,也不再挑拨,直接说了句:“千秋峰上有阵法,你自己下来见我。否则等陆归雪演完了戏,你落回我手里,你知道后果的吧?” 玉佩的传音被掐断了。 雪鹿瑟缩了一下身体,周围黑暗一片,再也看不到那浅淡的月色。 他呆呆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出门,朝着卫临宸所说的地方走去。 卫临宸被千秋峰的阵法阻隔,显然陆归雪并不想让他进来,所以他站在千秋峰的山脚下,等着雪鹿出来,塞给了他一样东西。 黑色烟雾被困在透明的丹药中,一凑近便让人觉得冰冷无比。 一股以秘法凝练过的魔雾,比寻常魔气更加暴戾难驯,陆归雪如今一介凡人之躯,只要沾上了,魔雾便透入骨髓,侵蚀神智。 到时候,陆归雪恐怕连辩解都做不到了。 “天亮之前,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它弄到陆归雪身上。”卫临宸阴沉沉地看着雪鹿,又拿出另外几张符咒,“事成之后,去青玉莲台的中心,把破阵符放进阵眼。等到千秋峰的阵法暂停运转,我便带人上去。” 雪鹿没有说话,眼神空荡荡的,收起东西就转身离开了。 他一路回到客厢,将卫临宸给他的东西放在桌上,接着顺手点亮了灯火,却忽然觉得有些冷。 雪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窗户望出去,原本有阵法维持众多灯火的千秋峰,已经是漆黑一片,仿佛失去了生机。 他本能地往墙角退,却看到了一双灰紫色的眼睛。 “破阵符?还真是下了血本,不过已经用不上了。” 这是雪鹿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就陷入了一片无尽的黑暗中。似乎又回到了曾经栖身的古镜中,无知无觉,无畏无惧。 * 陆归雪是被冻醒的。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团雾气从他口中被呼出来,可见屋里的温度低成了什么样子。 陆归雪立刻意识到,是千秋峰上的阵法出了问题。 沈楼寒并不在屋里,他去了哪儿? 陆归雪一边想,一边本能地摸了摸胳膊取暖,却发现自己手里多了个东西。 是那枚护身符,那枚本已经碎成两半,被陆归雪收进暗格的护身符。 碎掉的痕迹已经消失,护身符完整地躺在陆归雪手里,中间隐约刻着一道黑色魔气。 遇到这样不正常的情况,陆归雪下意识地想把护身符扔出去,但他刚刚抬起手,就被反扣住了手腕,耳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我刚帮花了些功夫帮你拼好,怎么又要丢掉。” 眼前男人的脸他虽然没见过,但一看这标志性的灰紫眼眸,陆归雪就明白了。 原本按陆归雪对人设的理解,封渊君不会为了个小小的护身符追到琼山来。因为这护身符用后即毁,不会再有下一次,就算追查也没什么意义,所以根本不会引起封渊君的兴趣。 陆归雪是真没想到,封渊君能这么闲得慌。 “你居然还能走神?”封渊君对陆归雪的表情显然不太满意,手上的力道也渐渐重了起来。 陆归雪感觉自己被用力一拉,整个人便撞上了墙壁,被扣住的手也被拉起抵在身侧。墙壁上的寒气沁透了皮肤,让他像跌进了冰窟一样,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陆归雪冷得有点受不了,虚弱的身体也在抗议,一时间难受得意识都不太清醒。再加上刚才脑袋不小心撞了一下,这会儿晕乎乎地下意识把身体往前靠,不想去挨那面冰冷的墙。 只是封渊君正好站在他身前,他这么一动,配上因为寒冷微微发颤的身体,落在封渊君眼里,倒像是害怕得在卖乖讨饶了。 封渊君灰紫色的眼眸一沉,嘴角蔓延出点儿玩味的笑。 这云澜的小徒弟可真有意思,明明身上修为全无,但不仅没有害怕的意识,还敢当着他的面走神。如今一被粗暴对待,却又微微颤着身子往他怀里凑。 就跟那恃宠而骄的雪白猫儿一样,平常端着性子爱搭不理,等主人一生气,还是会可怜兮兮地过来撒娇求饶。 这性子倒是很合他胃口,更何况,猫儿本身长得也极为好看。 封渊君自顾自地给陆归雪安了个人设,再低头看他的时候,便一时兴起地伸出手,像是摸猫儿那样,顺着陆归雪白皙的侧颈抚摸。 手下的皮肤很凉,像是润泽的玉质,让人舍不得松开。 封渊君的指尖继续往下,将领口拨散,触及到消瘦单薄的脊背—— 一道金光羽刃刹那间贯穿了封渊君的手掌,魔族滚烫的血滴滴答答落在陆归雪背后,透出他颈下半寸皮肤上,一片淡淡地金色羽痕。 背后滚烫的触感让陆归雪突然清醒了过来。 他用力晃了晃头,这才看清封渊君的手放在他颈后,掌心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至于封渊君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把陆归雪生吞了一样。 陆归雪:“……”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是那道封印自己动的手。 陆归雪当然知道,当初云澜仙尊帮他处理魔气时,在颈后留下了一道封印。 问题是封渊君刚才干了些什么,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摸到那个位置去?那金色羽痕专治魔气,封渊君这不是等于凑上去给人打吗? “你--!很好,很好……”封渊君大概是气狠了,反而笑了起来。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用鲜血淋漓的右手抚上陆归雪的脖子,在陆归雪耳边说:“云澜居然在你身上留他的标记,看来你们也不是什么正经师徒关系。你也不用反驳,我来的时候看到那只镜宠了,你们仙道中人玩儿起这些东西来,原来也跟魔界没什么区别。” 陆归雪听得满头雾水,不是很明白封渊君的脑回路到底飘到哪儿去了。 但他听到封渊君提起雪鹿,神情变了一下。 “你竟然还有心情去关心一只镜宠,我不过是随手将它打回了原型,没死。”封渊君在陆归雪的颈窝上摩挲,留下一道明显的指痕,凑近了低声道:“说起来你这副身子倒确实让人馋得紧。你说,我要是在这儿吃了你,云澜回来之后会不会气疯啊?” 陆归雪皱了一下眉,说:“你们纯血的魔物,不是不屑吃人的吗?” 封渊君一愣,随即低声笑着,抬手在陆归雪唇上轻轻抹了两下,说:“你这猫儿,不管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我承认,都取悦到我了。” 他手上的血还没干,半温热地附着在那浅淡的双唇上,仿佛开出一朵摄人心魄的红荼蘼。 血腥味儿在唇间蔓延开,陆归雪偏了下头,看到窗外似乎有许多人影在靠近。 陆归雪正在思考该怎么求救,然后他听见了一个令人讨厌的声音。 “陆归雪两年前便身染魔气,只是被掌门故意瞒了下来。如今终于败露,今日还请戒律堂的诸位做个见证。” 卫临宸见千秋峰上阵法已停,又试探了一下千秋峰上确实有魔气浮现,便以为是雪鹿按约定完成了任务。 于是按照计划叫来了戒律堂众人,准备将陆归雪“绳之以法”。 “……”陆归雪这回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求救了。 卫临宸不可能提前知道封渊君的到来,所以他们应该是早就有另外的计划,来陷害自己。向他们求救,与自投罗网无异。 他收回视线,看见封渊君正半眯着那双灰紫色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边笑,还一边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放倒在了床榻上。 “有人来了,你还不走?”陆归雪压低声音,原本是虚张声势的威吓。 结果封渊君脑子里想得显然是另一件事,他一点儿都不着急,反而欺身而上,挑眉道:“有别人来……你很紧张?那不是更好。” 正说着,这间房门突然被踢开了。 一股冷风灌了进来,卫临宸开门的瞬间险些被浓郁的魔气迷了眼,心中暗喜,看来效果比他计划得还要好。 不等魔气散去,卫临宸便冷笑道:“原来陆长老你早已堕入魔道,这些年想必没少跟魔族暗中勾结……啊——!” 卫临宸准备好的词还没说完,就被自己的惨叫声中断了。 封渊君听得不耐烦,一道黑影拂袖而出,正打在卫临宸胸口。直将他掀出门外,顺着台阶滚了好几阶,张口便吐出一口黑血。 “听到了吗?他们说,你与魔族暗、中、勾、结。”封渊君低下头,鼻尖几乎碰到陆归雪的脸上,笑得不怀好意,“你说呢?” 陆归雪没理他,而是看了一眼门外。 跟着卫临宸来的戒律堂弟子,冲进来之后皆是一愣,然后眼神统一地看向封渊君。 然后又纷纷神情恍惚地摇着头退了出去,边退还边喃喃自语:“我一定是出现幻觉了,那怎么可能是魔主封渊君,再开一次门,一切就会正常了。” 陆归雪今天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说不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写了快4000我尽力了,终于把修罗场生出来……了一双jio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沉风照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某鱼原子 8瓶;飞天老女警 3瓶; 第十九章 剑歌 房门外,被打到吐血的卫临宸翻身爬起,赶忙吞下一颗灵丹疗伤,然后呵斥身边弟子道:“你们在此守好,千万别让陆归雪和那魔头跑了……我这就去请太上长老!” 戒律堂众人刚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此时听了卫临宸的话不由嘴角抽搐,心想:让我们守住魔主封渊君?你行你上啊! 卫临宸交代完之后,便朝着寻仙谷的方向去了。 屋内,看着这过于混乱的场面,陆归雪有点生无可恋。 但这表情落在封渊君眼里,就变成了放弃抵抗后的失神。他平日里就爱看人濒临崩溃时的失神模样,此刻更是觉得,心里像被这只雪白的猫儿挠了一样。 要是哭出来就更好了。 颤着声哭到嗓子都沙哑,浅淡的眉眼也染上艳红的模样,一定好看极了。 如此想着,封渊君周身魔气翻涌而出,瞬间将门口不知所措的戒律堂弟子掀翻出去。“啪”地一声,房间的所有门窗都被封上,变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临时囚笼。 空间结界在屋内展开,似乎连时间都变得缓慢起来。 陆归雪很快想起来,封渊君手中有许多空间类的法器。除开最出名的“六欲迷津”外,还有一件名为“寸光阴。” 寸光阴本身没有杀伤里,却能将原本的空间覆盖掉,使得空间内部的时间流动极其缓慢,是件对修炼大为有益的仙品法器。 不过封渊君现在把寸光阴拿出来干什么?现在的场面怎么看也不适合修炼吧。 还是说封渊君觉得在琼山修炼比较刺激? 陆归雪带着脑海里的一大堆问号,看了封渊君一眼,再次觉得这位魔主的脑回路真的让人看不懂。 不过,现在不是探究封渊君想法的时候。 “小猫儿别急,时间还多得是。”封渊君也不知道有多深的滤镜,硬是能从陆归雪那一眼里,看出了点儿撒娇的意味。 陆归雪的手藏在衣袖中,眼看着封渊君几乎要挨上来。忽然想起当时大师姐离开琼山前,塞给他了一大堆瓶瓶罐罐。 当时他看了几眼,全都是看名字就很有毒的毒药。 此刻陆归雪也来不及仔细分辨,随手从芥子里挑了一瓶出来,用指尖悄悄碾碎,藏进了指缝里。 然后在封渊君挨得最近的时候,抬手朝着他唇间抹去。 只是他身体孱弱,又冷得厉害,动作不仅不快,还带着点儿颤。被封渊君看在眼中,只见那白玉般的指尖泛着点儿薄红,朝自己唇边靠过来,像极了羞赧地讨好。 于是也不曾防备,反而好整以暇地笑着问:“小猫儿想要……?” 陆归雪其实也没想到,自己能这么轻松就将指尖送进了封渊君口中。趁着封渊君还在说话,陆归雪干脆一鼓作气,指尖往前送,将那薄红色的药粉尽数抖落下去。 然后反手按住封渊君的下巴,往上抬起,然后死不松手。 陆归雪动作很是熟练,毕竟上上辈子还没穿书之前,他就是这么给他家狗子喂药的。一喂一个准,从没失手过。 封渊君只觉得一阵燥热顺着喉咙烧了下去,有什么活物般的东西钻入了他的身体里,让他脑海中短暂地空白了一瞬。 眼看封渊君忽然不动了,陆归雪赶忙翻身往床下走。 然而还没等陆归雪走出两步,他右脚脚腕上一热,就被封渊君拖了回去。 封渊君感觉到体内的那个东西,像是火星一样走到那里烧到那里,烧得他灰紫色的眼眸都有些发红。但是短暂的意识空白后,并没有更多的伤害,不像是毒药,倒像是什么助长兴致的蛊术。 他啧了一声,把想要逃跑的陆归雪抓了回来,说:“你既然给我下了蛊,那还跑什么?欲拒还迎那套玩太多就没意思了。” 正说着,封渊局忽然身体一颤,吐出一口血来。 他脸色一变,感觉到自己的另外一具分神体受了伤,不得不暂时回到本体内。 封渊君又吐出一口余血,他万万没想到,那个半路冒出来的纯魔少年,不仅没有迷失在六欲迷津之中,居然还伤了他的分神体! 随着封渊君的受伤,周围的空间结界开始松动。 陆归雪还以为是刚才的毒药起了作用,心想大师姐这毒术学得可以啊,那么一点儿药粉能把封渊君毒到连连吐血,连他的法器“寸光阴”都维持不住。 以后谁再说师姐毒术不行,陆归雪一定当场反驳。 趁着封渊君在哪儿吐血的功夫,陆归雪这次攒足了劲儿,跌跌撞撞地从后门跑了出去。 他对千秋峰的地形再清楚不过,房间的后门外连着一条树林间的小路,顺着小路绕出去,就能看到千秋峰上的传送阵。 刚转进小路,陆归雪抬眼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寒!” 陆归雪刚从前有狼后有虎的境地中,暂时脱了身。现在见到沈楼寒,像是忽然松了一口气,强撑着一口气跑过来的身体,只觉得眼前发黑,险些站不住。 然后,他落进了少年温热的怀抱中。 沈楼寒紧紧抱住陆归雪,似乎双手都在颤抖。他将陆归雪按在自己的肩头,声音沙哑地叫了一声:“师尊。” 他破开六欲迷津,与封渊君交手的时候才发现,那居然只是一具分神体。 沈楼寒有上一世的记忆,他很快想到封渊君的功法,可以将自己一分为三,即一具本体和两具分神体。 当沈楼寒察觉到,封渊君的魔气同时出现在了千秋峰上时,他感觉自己几乎要疯了。 幸好,幸好,他的师尊没事。 整个人都被抱住的陆归雪没有看到,沈楼寒浓郁如鲜血的眼眸,是如何在瞬间隐藏掉了血色;也没有看到,沈楼寒身上骇人的魔气与修为,是如何刹那如潮水般退去。 甚至连沈楼寒衣袖上的血迹,也被他隐秘地抹去。 只那么短短一瞬的时间,沈楼寒就从一个刚刚与封渊君交过手的纯血魔物,变回了那个只有筑基期修为的普通琼山弟子。 就像一只心有所属的凶兽,在所爱之人面前,本能地将全部爪牙都藏了起来。 “阿寒,你没事吧。”陆归雪缓了一口气,把沈楼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发现他身上干干净净之后,总算安下心来。 “我没事,师尊你……”沈楼寒漆黑的眸色一沉,看到陆归雪浅淡的双唇上,有一抹干涸的血色。 那血像是胭脂一样,不是受伤,也不是无意沾染,而是是被人用指腹抹过嘴唇,缓缓涂抹上去的。 沈楼寒嗅到了血液中魔物的味道。 他压着情绪取出一方锦帕,轻柔地将陆归雪唇上的魔血擦去,低声道:“师尊,这里沾了脏东西,我帮你擦掉。” 陆归雪感觉唇上一阵湿润。 他忽然拉起沈楼寒的手,催促道:“不能再多留了,我们快走。” 封渊君虽然暂时被他毒住了,但谁知道能制住他多久。而且陆归雪也没忘记,另外一边的卫临宸已经去找太上长老了。 到时候一旦被他们抓住,陆归雪别说解释了,恐怕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师尊准备去哪儿?”沈楼寒问。 * 陆归雪现在能去的地方,其实也不多。 他带着沈楼寒穿过林间的小路,趁着戒律堂众人都聚精会神盯着封渊君的机会,将自己的玉牌放上传送阵。 传送阵启动的瞬间,陆归雪听到嘈杂的声音。 “陆归雪逃了!快追!” 眼前景象一变,已经到了剑歌峰。 与千秋峰常年温暖如初不同,剑歌峰地势极高,山石嶙峋,就连道路也多为崖边陡峭的栈道,每到冬天便寒风料峭,冰雪漫山,十分符合谢折风喜欢自虐的修炼风格。 陆归雪走得这条传送路线,与寻常弟子不同。 一般人会被传送到山腰的广场上,而陆归雪大部分时候,都是直接到谢折风的洞府前。 所以戒律堂的人即使追过来,也会被陆归雪甩开一截距离。 陆归雪踩着厚厚地积雪,走了两步就到谢折风的洞府门前。 石阶前站了两名侍剑弟子,见陆归雪深夜前来,有些惊讶地问:“陆长老怎么过来了?峰主闭关正在紧要关头,任何人都不见。” 陆归雪知道谢折风在闭关,但是这会儿他是真没办法了。 按理说,有他之前在识海中,给谢折风的一缕神识当做陪练,如今这么长时间过去,以谢折风的资质和悟性,不可能还没突破境界。 只能赌一赌了。 他对着禁闭的府门喊了一声:“师兄。” 两名侍剑弟子对视了一眼,出言劝道:“陆长老,峰主他正闭关着……您这么喊,他也听不到啊。” 陆归雪没动。 他站在冰天雪地里的身躯过于单薄,侍剑弟子看着也不敢像对待其它人那样,强行让他离开。 这时候有火光和脚步声从山腰一路往上,陆归雪看向身边的沈楼寒。 沈楼寒就站在他身边,惊鸿剑在黑夜中闪着寒芒。明明他只是个修为浅薄的少年,此刻却侧身向前半步,似乎是把陆归雪护在了身后。 陆归雪看到沈楼寒漆黑的眼眸,沉静而温驯,没有一丝害怕和恐惧。 他不由想,沈楼寒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然而在那平静的表象下,沈楼寒却在想:若是那群人真的要对陆归雪做什么,那他也不介意带着师尊杀出去,反正这偌大的琼山之中,除了他的师尊外,也再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东西。 戒律堂的众人已经陆续赶了上来。 陆归雪微微仰起头,长长呼出一口气,冷雾几乎要在鸦羽般的睫毛上凝结成霜。他像是攒足了力气,又朝着那门中叫道:“谢折风——!” 师兄你再不出来,等出关的时候大概只来得及给我收尸了。 “小陆啊,别喊了。”一个很慈祥的声音响起,像个和蔼的老爷爷,“闭关之时,你别说你这么弱的声音了,就算龙啸凤鸣,你师兄也听不见啊。” 太上长老玄圆从半空中落下,白须白眉,笑眯眯地看着陆归雪。 他站在戒律堂的众人面前,身边站着刚才被打吐血了的卫临宸。 “就算你真把他叫出来了又能怎样呢?”卫临宸也开口说道,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讥诮,“陆师侄难道忘记,你师兄幼时几乎被魔物屠尽了满门,平生最恨便是魔物了吗?他要是知道你与魔主勾结,恐怕恨不得亲手杀了你吧。” “小陆,封渊君的那具分神体已经被我用诛邪阵困住,不要再想着反抗了。”玄圆接着说,语气和善,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和善,“看在你曾是掌门弟子的份儿上,我不想闹得太难看。” 陆归雪抿了抿唇,没说话。 沈楼寒听了这话,也并没有放在心上。一是因为他知道封渊君与陆归雪并无关系,二是上辈子陆归雪对魔物是什么样子,他再清楚不过了。 说起憎恨魔物,陆归雪不比谢折风差到哪儿去。 “来人啊。”玄圆长老见陆归雪沉默不语,便以为他放弃了反抗,“将陆归雪押下去,严加看管,老朽要亲自审问。” “是,太上长老。” 戒律堂的弟子领了命,手中取出陨玉所制的枷锁,朝陆归雪围过去。 忽然,山间风雪骤变。 剑气自高处落下,积雪飞溅,凭空在陆归雪身前划出一道弧线。 刹那间,仿佛连黑夜都被这剑气撕开一道白虹。 风雪亦为之退避。 一柄剑身漆黑的长剑深深刺入地面,拦在了戒律堂弟子的脚尖前,仿佛若是有人再敢前进半步,便会被这寒刃斩于剑下。 作者有话要说: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望相见 10瓶;菠萝A 5瓶;—寒食— 2瓶;路过打醋的 1瓶; 第二十章 金翅 人群一时被这剑气震慑,纷纷凝目驻足。 剑歌峰的两名侍剑弟子最先反映过来,喊道:“是太玄道的最后一剑!峰主破境成功了!” 陆归雪抬起头,看到一片墨白双色的道袍衣角。 谢折风的背影落在他身前,那两只颜色截然相反的衣袖被风雪吹拂,仿佛羽翼般将他挡在身后,巍然不动。 陆归雪这会儿挺想告诉那两名侍剑弟子,你们峰主不止破境成功,而且还直接跳级了。 从分神期一步破境,别人到洞虚初期,而谢折风直接到洞虚圆满。 所谓先天剑体就是这样,永远都秀到你后悔——后悔投错胎,没摊上好的资质根骨。 更可怕的是,谢折风还是个沉迷修炼,心无外物的事业型剑修。 于是,仙道中永远都流传着“谢折风今天又隔着一个境界把人砍了”的传说,很多修为境界比他高的人,见了他也要犯怵。 “太上长老到我剑歌峰来,有何贵干。”谢折风一如既往的淡漠,他翻转掌心,那把通体纯黑的长剑铮鸣一声,顺从地飞回他手中。 玄圆看着谢折风,发现这个晚辈,竟然一步突破到洞虚圆满,险些捏碎了腕间的串珠。 云澜那一脉出来的人,都是些怪物么? 玄圆勉强维持着那副和善的笑容,对谢折风道:“小谢啊,你问话之前不妨先回头探查一番,你师弟身上都被魔气染透了。” 谢折风没回头,眼神冷淡,说:“我看到了,但他神智清醒,并未入魔。” “那是你没看到,他和封渊君共处一床的样子。”卫临宸显然对那一掌相当记恨,此刻更是立刻出来说道,“那魔头与他纠缠不清,甚至为他出手连伤数人,当时戒律堂的众位都看到了,难道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吗?” 谢折风似乎皱了一下眉。 陆归雪看他皱眉,条件反射地感觉有点心慌。 师兄他是生气了吗?如果真的生气了的话,自己该怎么解释才好? 但谢折风并没有去问陆归雪,他只是微微闭了闭眼,说:“无论如何,我信他。” “所以你连众目睽睽之下的证据也视而不见?呵,好一个嫉恶如仇的谢折风,原来也不过如此。”卫临宸嗤笑道。 谢折风声音依旧平静,说:“此事缘由如何,需等师父回来再行定夺。在此之前,师弟留在剑歌峰上,我自会看管。” 陆归雪明白,说是看管,其实是在保他。 “谢折风,平日里听闻你平生最恨魔物,怎么如今却和你师父一样,包庇起陆归雪来了!看你们都被他欺瞒,老朽实在痛心不已。”玄圆长老的声音感情丰沛,仿佛真的在痛心疾首,“如今你师父不在,我身为长辈自当暂代掌门之职。若你还要如此执迷不悟,那老朽就只好将你二人一同收押了!” 谢折风的眼神动了动,手中黑色长剑仿佛有灵性一般,剑身微微颤动。 他就像是一把剑,锋利,纯粹,不曾惧战。 “师兄。”陆归雪的声音低低地从身后传来。 谢折风感觉自己衣角被拽了一下,他转过头,看见陆归雪往前走了半步,正好能抬手往他衣袖里塞进个什么东西。 一块令牌被放进了谢折风手里。 是大师姐苏挽烟离开琼山之前,特意交给陆归雪的掌门信物金翅令。 原本陆归雪就想好,等着谢折风出关后把金翅令转交给他,只是当时陆归雪没想到,会是在这样一个混乱的情形下转交。 其实陆归雪自己的脑子里也有点乱。 原本不相干的几件事情,接二连三地撞到了一起,让他落到了一个很被动的境地里。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玄圆长老和卫临宸那边肯定是提前计划了什么。至于封渊君,则是这件事里的意外,一个变数最大、难以控制的意外。 把封渊君的事情暂时摘出去,陆归雪终于理清楚,自己“入魔”这件事不过是玄圆长老借来的刀,而他最终目的则是趁机夺权。 所以玄圆长老才故意摆出资历,说要暂代掌门之职。 但以他处处算计,时时伪装的本性,大概想不到苏挽烟竟敢把金翅令留给陆归雪这样一个修为尽失的人。 “放心。”谢折风从袖中接过金翅令,用极轻的声音对陆归雪说,“我明白,尽量不动手。” 以谢折风平日里的威望和名声,他拿着掌门信物,是能稳住场面的。 谢折风提着剑往前走了两步。 距离他最近的一些戒律堂弟子,都下意识退了半步,似乎还对先前从天而降的剑气心有余悸。 谢折风想了想,手腕轻轻一抖,将黑色长剑收回身后的剑鞘之中。 然后他取出了袖中的金翅令,向着面前众人开口道:“师父下山云游之前,曾将掌门信物交由我保管。并且说过,若琼山中有要事发生,我可暂代掌门之职,处理一切事宜。诸位对此可有疑问?” 陆归雪看谢折风编起谎来也一脸淡定,也就彻底放心了。 戒律堂的堂主听闻此言,从人群中走出来,走到谢折风身前,验看过他手中的金翅令后,微微颔首:“确实是掌门信物无误,谢峰主暂代掌门之位,也合情合理。只是陆归雪一事,并非小事,谢峰主准备如何处置?” “如我先前所言,暂留他在剑歌峰,我亲自看管。等掌门师尊回来,自然会查明此事缘由,给诸位一个交代。”谢折风道。 另一位副堂主也站出来,问道:“如此也并非不可,但万一谢峰主顾念同门旧情,看管不严,让陆归雪逃掉了,又该怎么办?” 谢折风回答得斩钉截铁:“他不会逃,若是诸位不信,我可以在此立誓,如果人看丢了,我定会亲自把他带回来。” 副堂主思忖片刻,又转头与堂主对视一眼,两人都微微点了点头。 戒律堂堂主说:“既然代掌门愿意担保,那我们戒律堂也并非不通情理。便将陆归雪暂时看押在剑歌峰,等到掌门回来,再行定夺。” 周围的戒律堂众人见堂主都发话,神情也不那么紧张了。 “堂主,你怎么也如此……如此……”玄圆长老脸上的慈祥表情终于绷不住了,想了半天,却也没找出个合适的词语来。 谢折风居然就这样把事情暂时压下来了? 该死的掌门信物,该死的……掌门之位,玄圆感觉自己眼前仿佛横亘着一座山脉,而他永远都越不过去。 而在他身后,又不断的有后辈追上来,越过去。 让他怎么能不恨? 玄圆长老手腕上的串珠,终于在他手中碎成齑粉。他沉着一张脸,看向谢折风的身后,说:“既然你不让抓人,那我作为太上长老,问陆归雪要一个说法总可以吧?” 玄圆心道,虽然他确实是嘱咐了卫临宸,让他拿魔雾去构陷陆归雪。 后来虽然因为封渊君的出现,事情有了些变动。但他就不信,以陆归雪跟封渊君的那些亲密行径,难道还能是碰巧撞上了不成? “嗯,太上长老说的也没错。虽然审讯暂且押后,但我们先问问情况,谢峰主不介意吧?”戒律堂堂主点了点头,附和道。 谢折风侧身看向陆归雪,似乎在询问他的意思。 陆归雪想了想,现在情况暂时平稳,不像一开始那样剑拔弩张。他说起话来,也不至于被担心被太上长老控制干扰,确实可以先试着解释一下。 这事儿该从哪里说起呢? 陆归雪思索片刻,取出了那枚已经碎掉,后来又被拼了回去的护身符。朝着在场的众人,开口道:“这枚护身符,是件名为‘双心符’的法器,共有两枚。先前,我曾将其中一枚送给了……”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有一股铺天盖地威压袭来,刹那间如同决堤的洪流,压得在场每个人的呼吸都一滞。 剑歌峰上空,原本夹杂着风雪的夜幕,如今浓黑一片。 一个紫衣黑袍的修长身影,自那黑暗之中踏出一步, 封渊君停在半空中,俯视着剑歌峰上的众人,灰紫色的眼眸微微泛着点儿红,让那张俊朗邪气的脸,又添上几分带着血腥气的欲望。 渡劫后期强者的威压,以及足以在琼山上空肆虐的狂乱魔气,提醒着所有人一件事情。 这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低一个境界的分神体,而是本尊。 最后,封渊君用一种夹杂着欲念和杀意的奇异眼神,看向陆归雪……和他手中的护身符。 他忽然轻轻地笑了,却让人胆战心惊,他说:“那另外一枚护身符,自然是送给我了。你说是吧,雪猫儿?” 封渊君似乎还嫌这句话不够有说服力,他摊开手掌,指间挂着的是一枚护身符。 与陆归雪手中的那个一模一样,甚至还在同样的裂痕处,留着一道深刻的黑色魔气。 陆归雪:“……” 他现在的心情就像在胸口养了一只土拨鼠。 啊啊啊——! 当初他为什么要写出封渊君这么个神经病? 如果系统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回到上上辈子穿书之前,他绝对不会把封渊君这个角色生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封渊君,捣乱一时爽,没解药火葬场。】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个充满好意的玉米 26瓶;菠萝A 3瓶;筠黎 1瓶; 第二十一章 混战 半空中,封渊君在发表了他惊世骇俗的言论之后,也不急着做什么。反而一边把玩着手里的护身符,一边看戏似的看琼山这群人。 原本他操纵分神体到琼山来,不过是一时兴起,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小家伙坏了他的事。结果发现事情比他预想得更有意思——云澜仙尊不在,琼山倒好像是要内乱了。 对封渊君来说,仙道这些门派当然是越乱越好,所以他不介意顺手再添一把火。 至于那只雪猫儿……哼。 封渊君缓缓吐出一口热气,像陆归雪这样前脚给他下完催情蛊物,后脚就转身跑了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思及此处,封渊君看向陆归雪的眼神又危险了几分。 陆归雪抬起头,他看见封渊君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就知道这家伙根本没打算认真动手,他根本就是来捣乱的吧! 接着,陆归雪听见了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人群纷纷看向陆归雪,眼神惊疑不定,似乎已经认定了他和封渊君有不正常关系。 否则封渊君身为魔主,怎么会连本尊都赶来了琼山?至于那成双成对的护身符,也怎么看怎么像是定情的信物。 “陆归雪,这次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还有谢折风,就算这魔头亲口承认了,你也还是要不分亲红皂白的护着他吗?”玄圆长老说这话时面上尽是怒色,心中却大喜过望,这简直是送到他嘴边来的的机会。 连他也不曾想到,封渊君居然会亲自出来承认与陆归雪的关系。 如今无数人都见证了此事,场面又如此混乱。待到一会儿动起手来,他只要趁乱将陆归雪杀掉,之后就算云澜仙尊回来,也无力回天了。 甚至连那执意包庇的谢折风,也能一同治罪。 这真是天要助我玄圆,夺下这掌门之位! “够了。”谢折风漠然的眼神,越来越冷。 他刚刚收回剑鞘的黑色长剑,此时仿佛和主人已经压抑不住的情绪共鸣,堪堪出鞘了一截,唯一犹豫的是到底先砍地上的玄圆,还是天上的封渊君。 陆归雪很多年没见谢折风这种眼神了,本能地从身后拽了一下他的衣角,小声道:“师兄,我不可能给封渊君这种东西,但如今东西不知为什么落在了他手里,还被烙印下了魔气的刻痕……” “我自然是信你,你先去我洞府中。”谢折风回头看了他一眼,手中的剑已经再度出鞘,“太上长老那群人是有备而来,趁着师父不在想要暗害于你。如今封渊君如此搅局,恐怕正合了他们的意,即使你解释他们也不会承认。所以不必和他们废话,我来收拾这件事情。” 陆归雪乖巧地点了点头,从先前千秋峰的情况看,太上长老他们确实早就做好了陷害自己的准备,现在封渊君的出现,更是加了一把火。 跟这样一群打定主意要害他的人解释,对局势没有任何帮助,还会给太上长老他们可乘之机。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贡献,就是听谢折风的话,去他洞府里呆着别乱跑。毕竟,以他打不过半只鹅的战斗力和过高的仇恨值,一旦场面乱起来,他只要不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陆归雪作为一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咸鱼,转身准备拉上自家徒弟就走。 沈楼寒之前一直站在陆归雪身边,他看封渊君的眼神,已经像在看一个死人了。 上辈子他羽化成神后,竟然还依旧允许封渊君掌管魔界,甚至攻陷琼山之时,封渊君也参与其中。沈楼寒忍不住去回想,封渊君在琼山的那段时间,有没有见过陆归雪。 应该是见过的,现在隐约想起来,封渊君和陆归雪后来似乎还单独见过几次。 沈楼寒面色一沉,现在想起来真是……他当初真该直接杀了这家伙。 “阿寒,你跟着我来。”陆归雪的声音传来。 沈楼寒立刻收起那些思绪,手腕间微微一凉,便被陆归雪抓住了手,朝着身后谢折风的洞府快步走去。 他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 天幕浓黑如墨,几乎被封渊君的魔气铺满;身后众人气势汹汹,仿佛随时都要剑拔弩张。 在这种混乱的情形下,沈楼寒不禁生出一种奇怪的念头。 此时此刻,陆归雪将一切都抛在身后,只带着他离开的样子,简直就像是私奔一样。 想到这个词,沈楼寒心里忽然乱了半拍。 另一边。 玄圆看到陆归雪在谢折风的授意下离开,当即又呵斥道:“谢折风,你这是要公然放他逃走?“ “我说过,他不会逃,人就在我洞府中。”谢折风手中剑锋寒芒乍现,他看着玄圆长老,说,“太上长老若还认自己是琼山之人,此刻便该与我一道,先解决了这个魔物。” 琼山众人听闻此言,也纷纷点头赞同。 陆归雪的事情可以关起门来解决,但封渊君如今肆无忌惮地出现在琼山,简直等同于公然挑衅。 玄圆长老见众人的神情,便知道自己此刻不宜在明面上继续针对陆归雪。他若想夺权的话,从情理上还需要得到这群人的支持。 于是玄圆长老朝身边的卫临宸使了个眼色,卫临宸会意,微微点头。 然后,玄圆长老转向半空中的封渊君,凛然道:“你这魔头,竟然公然闯入我琼山,伤我琼山弟子!实在是目中无人!” 封渊君这会儿也不急,弯了弯嘴角,答道:“云澜都不在琼山,我还有什么可顾忌?难道顾忌你这只吃了玄武内丹,唯一优点只剩下命长的老乌龟吗?” 琼山这位太上长老,实力配不上境界,在修真界也不是什么秘密。 “你这魔头,放肆至极!”玄圆长老那张装惯了和蔼的脸,此时已经比锅底还黑,但他嘴上喊得十分厉害,却始终没有出手。 谢折风没那么多想法。 他手中黑色长剑劈风斩雪,没有一句多余的喊话,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就这样简简单单的,裹挟着千钧之势,朝封渊君袭去。 封渊君抬手,掌中无形魔气将剑锋堪堪阻住,道:“修真界传闻,孤寒剑谢折风即使隔着一个境界,也能越境斩人于剑下。今日既然遇上了,我也不妨来会会。” * 陆归雪牵着沈楼寒的手,一路小跑,穿过谢折风住处的庭院,朝着深处走去。 他知道谢折风的意思,这座洞府内有一处剑阵,是谢折风闭关时所用的地方。剑阵中的诸多剑魂都有灵,不仅会护主,还会认人。 陆归雪以前刚入门时,没少被谢折风拎到剑阵里补课,所以那些剑魂自然也认得他。 他只要进到剑阵里,就暂时是安全的。 眼看再穿过一条回廊,剑阵便到了,陆归雪却听到一个令人厌烦至极的声音。 “陆归雪,这次可没人再能护着你了。”卫临宸刚才接了玄圆长老的授意,趁着其它人都忙着关注与封渊君一战时,悄悄脱离了大部队,一路追了上来。 陆归雪听到这声音,脚下的步伐没敢停,也没有回头。 只有往前跑才是生路。 但是他今晚遇到的破事太多,又冷又虚,现在还能动全是靠脑子里那根弦绷着。即使尽了全力跑起来也快不到哪里去。 “诛魔诀的滋味儿,你今天恐怕要尝一尝了。”卫临宸阴沉沉地一笑,手中一道法诀化为光剑,朝着陆归雪袭去。 诛魔诀像是长了眼睛般,追着陆归雪身上的魔气不放。 “师尊,当心!”沈楼寒脚下顿了顿,在那诛魔诀斩下之时,往陆归雪身边靠了半步。沈楼寒将陆归雪拉进怀里,故意将陆归雪的脸抱在身前,遮住了他的视线。 光剑刺入沈楼寒的肩膀,推得他往前踉跄了几步。 血顺着肩膀往下流,染透了衣袖,但他只是闷哼了一声,然后眼眸瞬间染上了血色。 短短一个刹那,沈楼寒肩膀上那柄光剑颤动着,被无形的魔气逼到不得不自行抽出。 然后光剑周围染上了黑色,原本诛杀魔物的光剑,反被这强悍至极的魔气所控制,转瞬倒转了剑锋,朝着卫临宸反噬而去! 魔气缭绕的光剑甚至没有给卫临宸惨叫的机会,便狠狠从他后颈处刺入。 卫临宸剧痛之下,面目狰狞如鬼物,整个人像是没有骨头的虫子一样倒了下去,再无知觉。 陆归雪如今只是个普通人,被遮住了眼之后,便感觉不到魔气的存在,也看不到沈楼寒那双血色的眼睛。 他只感觉自己被沈楼寒紧紧抱住,一股血腥气传来,温热的液体从沈楼寒身上不断地落下来,落到了陆归雪的脸颊上。 “阿寒?你是不是受伤了。”陆归雪本就没什么力气,此时在沈楼寒怀里扑腾了两下,也没能顺利把脑袋露出来。 沈楼寒眼中的血色,身上凶戾的魔气,瞬间又消失了。 “我没事。”沈楼寒开口时的声音温驯又轻缓,与刚才杀人时判若两人。他还不忘安抚道:“师尊不要担心,已经到剑阵中了。” 沈楼寒说话的同时没有停顿,直接横抱起陆归雪,转瞬掠身走近了剑阵之中。 有陆归雪在,剑阵入口处的禁制就像以前那样自行打开,等到陆归雪领着沈楼寒进去之后,禁制又重新关闭,与外界隔绝。 沈楼寒看了看四周,将陆归雪放在了一张石床上。 陆归雪重新恢复了视线,睁眼就看到沈楼寒肩膀上鲜血淋漓,血透进了黑色的衣衫中,显出一种极深的暗沉红色。 陆归雪便也顾不上其它事情,赶紧从芥子中翻找出伤药和锦帕。 “你坐下来,别乱动。”陆归雪知道,这一道伤原本要打在自己身上。 是沈楼寒帮他挡了下来。 沈楼寒眼眸低垂,依言在石床边坐了下来。 陆归雪半坐在石床上,将伤药锦帕都放在一旁,然后抬手就去解沈楼寒的外衣,没有半点犹豫。 沈楼寒愣了一下,却没有躲。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陆归雪已经把碍事的衣服都脱了个干净,将沈楼寒受伤的肩膀露了出来。 “师尊……”沈楼寒低低唤了一声,像是在出神。 他侧过脸,就看见陆归雪离他那么近,拿着锦帕凑近伤口的时候,轻缓的鼻息像是羽毛一样,擦过肩头,微微发痒。 陆归雪听到沈楼寒叫他,手上的动作便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问:“弄疼了吗?” 沈楼寒想,他哪里是疼,他是感觉自己好像要飘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沈,这就飘了?那怎么行啊】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纹 1个; 第二十二章 焚情 “不疼,师尊继续吧。”沈楼寒摇摇头,放在身侧的手指忍不住微微蜷缩起来。 上辈子活了那么多年岁,他却从来都不敢想如今的场景。偏偏此刻陆归雪的神情柔软而自然,仿佛一切本该就是这样。 越是靠近,便越是留恋,便陷得越深。 陆归雪放心下来,继续给沈楼寒上药。 沈楼寒只觉得师尊的手指微凉,像是质地柔润的玉石,轻柔地将伤药在他肩头抹开。末了还用干净的锦帕扎了个结。 陆归雪显然并不熟练,那个结有点歪歪扭扭,不是很整齐,也不是很好看。 可他浅淡眉眼间流露出的认真神情,却让沈楼寒一时禁不住想要侧身往前,去吻一吻那双好看的眼睛。 沈楼寒低下头,终究还是把这一时冲动压了下去。 “轰隆——轰隆——” 外面忽然一阵地动山摇,连剑阵中也受了影响,仿佛地震般颤动。 陆归雪尽力稳住身体,从剑阵顶部的空隙朝外看去。 原本沉沉如墨的天空从中裂开一道光影,那光影是极度耀眼的金色,仿佛一片浩瀚无边的翅羽,将黑暗转瞬逼退至角落。 明明还是夜晚,空中却刹那间被淡金色的云烟占去大半,如同神境。 陆归雪在这金云之下,几乎有些睁不开眼睛。 然后他看到一片阴影从头顶掠过,接着一只金翅琼鸟徐徐落下,停在了剑阵之前。 剑阵入口处的禁制再度打开。 有个明眸皓齿,肩绕青纱飘带的人影从琼鸟背上探出头,朝陆归雪喊道:“小师弟,你没事吧?” “师姐?”陆归雪看到苏挽烟,眼睛微微一亮。 那刚才铺天盖地的金光云雾…… 苏挽烟从琼鸟背上跳下来,朝陆归雪走过去:“别慌,师父他老人家渡劫回来了,这会儿正在外面收拾封渊君呢。二师弟说你在他洞府剑阵中,我就先来接你了。” 陆归雪听到这番话,不由长长松了口气。 师父既然成功渡劫,那便已经是步入大乘期的金仙。这世上的金仙不过寥寥两三人,即使是魔主封渊君见了,也要避其锋芒。 陆归雪心想,虽然牵扯出这么多事情,但他的初衷还是实现了。 那就好。 陆归雪绷着的那根弦忽然松下去,身体的不适和病痛就突然涌上来,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压垮。胸口像是被刀子不断划过一样的疼,带出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然而,陆归雪这回连吐血的力气都没有了。 眼前忽然黑暗一片,陆归雪整个人晃了晃,倒了下去。 * 剑歌峰上,封渊君虽然同时迎战谢折风和玄圆长老,却还是显得游刃有余。 毕竟玄圆那只老乌龟消极怠工,大部分时候都只出声不出力,嘴上呵斥的话一套接一套,每到交手时却像是走个过场似的。 看着声势浩大,实际上对封渊君来说,都不痛不痒。 反倒是低他一个大境界的谢折风,着实有些难缠。 看来修真界的传闻,偶尔也有几句靠谱。 封渊君此刻的状态算不上很好,身体里的蛊虫虽然没有大碍,却还时不时地添些小乱。他偶尔稍有不慎,露出一丁点细微破绽,谢折风剑锋落处,便是杀机。 但封渊君终究是渡劫后期,反手抓住剑刃,携着一道魔气便朝谢折风肩膀打去。 谢折风来不及收剑。 眼看封渊君的一击就在眼前,谢折风余光却瞥见一缕金光乍现,从身后化作万千鸿羽,直击封渊君胸口,竟将他逼退了数十尺。 封渊君以魔气为屏障,勉强拦下所有金色鸿羽,神情显得有些狼狈。 他抬头,看远处天边出现的那个身影——银发如月华,金瞳似日耀,身后金色云烟铺展开来,仿若神祇现身世间。 大乘期金仙的威压下,刚才还游刃有余看热闹的封渊君,此刻也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云澜这个疯子,渡九天雷劫竟然只用了一个晚上!引雷引得那么快,怎么没把他劈得灰飞烟灭呢。” 封渊君见云澜仙尊已成金仙,便也不再恋战。 他所习功法极擅隐匿,趁着云澜仙尊还未到身前,便从天际劈开一道裂缝,裹挟着魔气化作紫黑雾影,又瞬间一分为三,消失在裂缝之中。 临走前,封渊君还顺手将那枚护身符丢了下去。 轻飘飘地留了一句:“云澜,这东西还你,我先走一步。” 云澜仙尊与封渊君从前数次交手,知道他那虚影难以追上。转眼又见护身符自空中坠落,于是不再去追,掠身而去,将护身符收入手中。 护身符中间的黑色魔气仍然在,云澜仙尊微微皱眉,他指尖浮出一簇淡金火光,用力将那道魔气从护身符上抹去。 魔气与金色云烟都渐渐散去,天空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一抹晨光正从天际浮起,快要天亮了。 琼山众人被折腾了一晚上,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是落了地,脸上不由露出一种劫后余生的神情。 “仙尊回来了!” “恭贺仙尊修成金仙!” 云澜仙尊从半空中走下,直接走到了玄圆长老的面前。他说话的时候,语调缓慢而肃穆,仿若天音:“太上长老,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玄圆长老背后忽然生出一片冷汗。 早就谋划好的那些说辞,什么入魔,什么包庇……在金仙的威压之下,都仿佛卡在了嗓子里,半天都没敢说出口。 他莫名感觉到,云澜有哪里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玄圆张了张嘴,感觉嗓子有些发干。 他还是装出了一幅和蔼长辈的样子,改口道:“昨晚千秋峰出了些乱子,只是我不在当场,都是从我那徒孙卫临宸听说了些事情。后来我与谢峰主商量,一切等掌门你回来再定夺。” “是吗?”云澜仙尊面容平静,只是一双眼眸光华灼灼,仿若流金,他说,“那现在就去戒律堂,你们一个一个慢慢讲,昨晚到底出了什么事。” * 陆归雪醒来的时候,看见苏挽烟坐在不远处研磨药材。 屋内满是药草的独特清香,并不是陆归雪自己的住处,应该是在苏挽烟的岚雾峰上。 “睡了一天一夜,你可算醒了。”苏挽烟放下手中的药碾,坐到陆归雪旁边去,“幸好我上次开炉时炼出了颗九转仙元丹,要不然你这次折腾成这样,也不知道要昏迷过去多久。” 陆归雪感觉了一下,胸口那股血腥气已经散掉了,身体轻松许多,不想之前那样难受。 他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看,寻找沈楼寒的身影。 苏挽烟看出他的担忧,于是说:“找你徒弟?他守了你一天,我看他自己身上也有伤,就赶他去客房先休息了。” 陆归雪安下心来,又问起些别的事情:“师父和师兄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俩这会儿正在戒律堂,忙着审人呢。从昨天到今天还没停,我看师父这回是真动怒了。”苏挽烟说着说着,又忽然想起,最大的当事人就在眼前,于是问,“对啊,小师弟你来给我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陆归雪想了想,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将昨晚的事情大概给苏挽烟讲了一遍。 苏挽烟听到一半,突然眼睛发亮地问了个问题:“小师弟,你说你从封渊君哪里逃出来,多亏了我给你的那些毒药?你用的是哪一瓶?居然药效这么强,连封渊君都能制住。” 从小钻研毒术,却名声远不如医术的苏挽烟,决定要找出这样这瓶毒药好好研究。 “当时我来不及看,随手取了一颗……让我找找。”陆归雪在芥子里找了找,翻出那瓶用过的毒药。 这时候他才发现,这瓶子上贴了个小标签。 ——“刚学,解药不会做,慎用。” 陆归雪看着这有点吓人的说明愣了一下,不过转念一想,反正是用给封渊君的毒药,有没有解药也无所谓了。 苏挽烟接过瓶子,只看了一眼,她就噗地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归雪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封渊君这个魔头居然中了焚情蛊,笑死老娘了。”苏挽烟笑得直拍桌,也顾不上形象。 她好不容易忍住笑意,神秘秘地凑过来对陆归雪说:“小师弟,这个东西叫焚情蛊,是我从一本苗疆巫女的手札上看到的。那巫女遇人不淑,三任道侣都是负心人。她为了将下一任道侣绑在身边,就研制出了焚情蛊。 这蛊虫种下时会令人短暂失神,并且记下眼前人的样貌,中蛊后便只能对这一人动情。若是能一心一意,那焚情蛊就没有坏处,只有些微催情的效果。但若是三心二意处处留情,或是想伤害下蛊之人,便会被蛊毒反噬,受焚心之痛。” 陆归雪:“……” 他以后出门还是小心点,免得被封渊君因此报复。 “小师弟也不必太担心,我回头再去看看那卷手札,争取把解药弄出来。日后要是觉得不妥,也能把蛊解掉。”苏挽烟清了清嗓子,安慰道,“至于封渊君,就让他难受一段时间吧,反正他也是活该。” 作者有话要说: 【封渊君:我当初就不该来琼山,如果不来琼山就不会作死,不做死就不会中蛊,不中蛊也就不会落到这个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地步……】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4802678、是舟舟不是粥粥啊、2912396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舟舟不是粥粥啊 2瓶; 第二十三章 石台 接着,陆归雪又把后续的事情讲完。 苏挽烟听完,啪的一掌拍在桌子上,那百年云木直接拍出一道裂痕来。骂道:“肯定又是玄圆那只老乌龟在搞事。他之前装作退隐,这回趁着师父不在又出来兴风作浪,这次一定要把他和卫临宸一起收拾了。” “我这就去一趟戒律堂。”苏挽烟越想越觉得那两人可恶,立刻站起身来。 陆归雪估摸着自己身体没什么大碍,便说:“那我跟师姐一块儿去吧。” 苏挽烟点头道:“也好。” 两人来到戒律堂的时候,正巧看到有个人被横着抬了进去。 陆归雪仔细一看,那不是卫临宸吗? 他记得当时在剑阵外,卫临宸还想趁机杀他来着,怎么现在成了一副只能躺着出气儿的样子? 卫临宸虽然躺着不能动,但眼神余光也看到了陆归雪。 他双眼圆睁,整张脸不知道受了什么伤,眼歪口斜,扭曲出一种奇怪而狰狞的表情。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只从喉咙里传出破风箱一般的声音。 陆归雪这才发现,卫临宸好似是被什么东西从颈部刺入,不仅伤到了喉咙,还伤到了脊椎,虽然命大没死,但也只能是这副废人样子了。 “哎哟我去,小师弟别看,脏了眼睛。”苏挽烟赶忙捂住陆归雪的眼睛,拉着他进了戒律堂。 戒律堂内,所有人都神情严肃,不敢有所放肆。 云澜仙尊坐在主位,神情漠然,坐姿端肃。一双近似神明的眼眸像是落入了阴影般,看上去竟然渐渐变得更接近于暗金色。 当看到陆归雪走进来的时候,云澜仙尊眼瞳里的金色,才稍微变浅了一些。 “小雪,身上的伤可好些了吗?”云澜仙尊一边询问,一边命人搬了软椅过来,让陆归雪和苏挽烟坐在自己身侧。 陆归雪答道:“有师姐在,我已经好多了。” “那便好。”云澜仙尊微微颔首,接着从衣袖中取出护身符,轻声道,“小雪,把另一个给我。” 陆归雪依言,取出了另一枚护身符,放进云澜仙尊手中。 指尖轻触的时候,陆归雪突然觉得师父的手凉得有些过分,竟然比他这个病弱之人的体温还要更低。 云澜仙尊将两枚护身符放在一处,想起当初陆归雪瞒着他,将这东西装作普通护身符送给他,便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傻孩子,本是好意,却阴差阳错帮他挡下了封渊君的一击。 万幸最后有惊无险,若是陆归雪真的因此出了事,他不敢去想。 云澜仙尊重新抬起眼睛,看向着戒律堂中的众人,说道:“这两枚护身符,实为一体,是件能帮另一方承受伤害的法器。我在北荒渡劫之时,遭封渊君暗算,若不是归雪送我的这枚护身符,恐怕今日在座诸位,只能听到我在天劫下神形聚散的消息了。 当时封渊君暗算不成,偷了护身符,又趁我不在琼山,跑来随口编造了几句话,你们便信了吗?” 此话一出,戒律堂众人面面相觑,想起陆归雪之前在剑歌峰上未能说完的话。 原来是这样……那他们之前对陆归雪步步紧逼,要捉他下牢狱,实在是太过分了,过分到自己都觉得羞愧。 于是连看向陆归雪的眼神都饱含歉意。 有些当时奉命去捉拿他的人,甚至不太敢去看他的眼睛。 “除此之外,千秋峰上还遗落了一些东西。”云澜仙尊挥了挥手,几样东西便被呈了上来,他看向下座的玄圆,眼神瞬间冰冷,“卫临宸为什么深夜将这些东西送进了千秋峰,还请太上长老给我一个解释。” 一面古镜,一颗包裹着魔雾的丹药,还有几张只有高阶符阵师才能炼制出的破阵符。 玄圆长老修习符阵之术,卫临宸是玄圆长老的徒孙,前些日子卫临宸塞了个镜宠到千秋峰,这都是琼山人人皆知的事情。 陆归雪看到这些东西也明白过来,卫临宸利用雪鹿做了些什么,他不由叹了口气。 他看着那面古镜,想起封渊君曾说,他将雪鹿打回了原型。 也许对雪鹿来说这并不意味这死亡,而是新生。被强迫着幻化成他人模样,成为没有自我价值的替代品,作为一面镜子,雪鹿睁眼后看到的便是阴暗和恐惧。 如今他回归原型,雪鹿便不再是雪鹿,只是一只干干净净的镜灵。 希望下次他再睁开眼时,能遇到遇到一个好人。 陆归雪收回视线,垂眸看向玄圆长老,看到他脸上惯用的慈祥笑容,此时已然变得有些僵硬。 玄圆眼中闪过一丝狠意,他低头呵斥旁边的卫临宸:“你这孽障,我就说你前些日子怎么突然问我讨要破阵符,原来是存了害人的心思,真是师门不幸!” 卫临宸不能起身,也说不出话,却目眦欲裂,眼底尽是血丝,死死盯住玄圆。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挣扎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这个老不死的家伙竟然将罪责全推到他身上,那他就算是要死,也一定要拖着老东西一起下地狱! “卫峰主的意思是……用搜魂术?”戒律堂的副堂主有点不敢相信,搜魂术要完全开放识海,对神魂伤害极大,轻则痴呆,重则殒命。 卫临宸点了点头,已经变了形的脸格外狰狞。 玄圆心中大骇,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他居然直接抬手,一掌狠狠拍在卫临宸胸口,然后勃然大怒道:“孽障还敢狡辩!证物俱在,今日我这个当师祖就杀了你这孽障,给掌门和诸位一个交代!” 卫临宸本就伤重,此刻被玄圆全力一掌打中,还未曾来得及吭一声,便连最一口气也没了。 徒然睁着眼睛,仿佛死不瞑目。 戒律堂中一片寂静,云澜仙尊漠然开口:“人还未审完,太上长老为何急着定罪?” “卫临宸阴狠歹毒,戕害同门。我身为他的师祖,自当清理门户。”玄圆早已想好了说辞,装出一副满脸痛心的样子,拂袖跪下,“今日之事,也怪我管教不严,偏信小人。老朽愿自领责罚,受戒鞭五十,禁足十年,以赎此事之过。” 他辈分太高,打杀的又是自己的徒孙,这罪名可轻可重。 又三言两语将自己罪责化为“管教不严”,自行跪下请罪,云澜当着众人的面,恐怕也只能顺着台阶下去,到此为止。 陆归雪听到旁边苏挽烟低声骂了一句:“这老乌龟!” 云澜仙尊见此情形,神情依旧淡漠,眼中的金色却越发深沉。 他似乎沉吟了片刻,才起身走下台阶,朝着玄圆长老伸出手,轻声道:“既然如此,那……” 所有人都以为云澜要去扶玄圆长老起身。 毕竟是长辈,是琼山的太上长老,如今卫临宸已死,掌门大概也只能暂时妥协。 玄圆见云澜仙尊走到身前,心中暗喜,连眼睛也笑眯眯地弯了起来。 只是没有人想到,云澜仙尊的那只手直接一掌拍在了玄圆长老胸前! 金色流光如有实质般,斜斜没入玄圆的体内,他只觉得丹田处一阵剧痛,体内灵力像是沸腾的水一般,瞬间被蒸发掉了一大截。 玄圆额头青筋骤起,脸色煞白,不可置信地看向云澜仙尊,咬牙道:“你、你竟然——” 剩下的话在剧痛中说不出来,但他知道,云澜这一掌下去,生生将他这辈子最在乎的修为打落了一个境界! “既然如此,太上长老便按自己所说,去领罚吧。”云澜仙尊收了手,他金色眼眸低垂,面容宛如高高在上的神祇,悲悯却又无情,“在座诸位,望引以为戒,莫要再生出什么事端。” 戒律堂中众人纷纷垂首,一时间不敢去看那双金眸。 云澜仙尊动了真怒,原来是这番模样。 “审了一天一夜,诸位也都累了,便散了吧。”云澜仙尊闭眸,转身时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似乎试图驱散什么情绪。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眼眸中过于浓郁的金色浅淡了一些,朝陆归雪道:“小雪,你随我去一趟瑶华峰。” 陆归雪本能地感觉到,接下来该他挨训了。 但等到了瑶华峰,云澜仙尊却只是看着他许久,轻轻叹了口气,说:“把双心符当普通护身符送给我,还偷偷瞒着我不说,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想让为师后悔一辈子吗?” “原本只是图个心安,我也没想到,真会遇上封渊君的袭击。”陆归雪自然不能说他早就预料好了一切,只能装作不知情,“而且我要是说了,师父肯定就不会带着它了吧?” “你啊……”云澜仙尊摇了摇头,无奈却又不忍心真的训斥,只是看着陆归雪,眉宇间尽是疼惜,“有时候我觉得,你应该自私一些,别总想着帮别人,多为自己做些打算。” 陆归雪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笑了笑,试图萌混过关。 他其实也算不上无私,只是上辈子为了追逐那个既定的结局,他不得不看着很多在意的东西消逝。这辈子既然有机会去避免,那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陆归雪之后又和师父说了会儿话,看着天色已晚,便准备辞别。 临走时路过庭院,他忽然发现瑶华峰上多了一人多高的石台,就放在庭院角落。那石头光滑无比,像被悉心打磨过,泛着一种幽蓝色的雾光。 从石台前经过的时候,陆归雪疑惑地站了一会儿。 这石台明明很光滑,庭院中的花草树木都分毫毕现,却唯独映不出人的身影。 云澜仙尊见陆归雪驻足,便也走过来,笑道,“从前听闻金仙渡劫,必有异宝现世。所以珈蓝尊者渡劫后得了菩提枝,玉陵散人渡劫后得了山河图,而我渡劫之后,却只得了这个不知道有何用的石台。” 陆归雪又瞧了瞧石台,果然里面也映不出云澜仙尊的身影。 云澜仙尊说:“之前你师兄和师姐也试过,说来也奇怪,就只有你师姐能照出人影来。” 陆归雪一听,心想这石台怕不是成了精。 而且肯定个垂涎美色的男石头精,要不然怎么只照女不照男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912396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豆花要甜的 43瓶;路人甲 5瓶;菠萝A 4瓶;月亮是我啃弯的 1瓶; 第二十四章 鲛尾 琼山这回虽然遭了一场乱,但云澜仙尊回来之后,便井井有条地恢复了往日秩序。 千秋峰上的阵法被重新布置好,甚至效果还加强了几分。陆归雪得以和往常一样,晒晒太阳养养鱼,日子过得十分舒坦。 前些天云澜仙尊去了菩提寺,大概是想找同为金仙的珈蓝尊者,帮忙参悟参悟那块奇怪的石台。 陆归雪今日闲来无事,正躲在树荫下翻看《心决》,千秋峰上忽然来了两名弟子。 陆归雪收起书卷,从他们的衣服上看出,是戒律堂的人。 他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 “陆长老,您的徒弟沈楼寒出了些事情,堂主请您过去一趟。”戒律堂弟子的态度很客气,毕竟经过上次那件事,戒律堂的人对陆归雪都是又愧疚又钦佩。 “他出了什么事?”陆归雪脑海中飞快的回忆,却也想不出与之相关的剧情。 这个时间点上,沈楼寒怎么会和戒律堂扯上关系呢?若是平常小打小闹,都是闻道堂的先生来惩罚,根本用不上戒律堂出手。 “具体缘由尚不清楚,但沈楼寒在闻道堂突然出手伤了七八名弟子,其中一名弟子重伤,沈楼寒自己也昏了过去。” 陆归雪一听,这回终于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沈楼寒失控伤人的时间居然提前了! 按照原本剧情,沈楼寒十九岁的时候,魔族血脉会尝试侵蚀他现在的道体。其前兆就是沈楼寒会短暂失去身体控制权,在无意识状态下攻击身边的人。 可是这段剧情应该在明年啊,而且应该是沈楼寒去一处秘境历练的时候才会发生,怎么会现在就…… 陆归雪也没时间多想,对戒律堂弟子说:“我这就随你们过去。” 他到戒律堂时,一眼就看到沈楼寒手脚上都挂了镣铐,被锁在屏风后的床榻上。 即使沈楼寒已经昏迷过去,几个戒律堂弟子也看着他不敢松懈。 堂主见陆归雪来了,还叫人给他上了杯茶,说:“陆长老,坐。” 陆归雪这会儿哪有喝茶的心情,虽然按照原剧情,沈楼寒今天晚上才会被魔族血脉侵蚀。但现在剧情不仅提前,事发地也完全不同,陆归雪不得不担心,沈楼寒的魔血也会提前发作。 到时候大庭广众之下,陆归雪可就没法按原计划来了。 所以现在陆归雪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赶紧把沈楼寒带回千秋峰,到时候门一关,外人进不去看不到,他才好慢慢处理这件事。 陆归雪坐了下来,眼神却还一直落在沈楼寒身上,问道:“不知堂主准备如何处置?” 按照原本的剧情,沈楼寒出手伤人是在秘境中,被他打成重伤的那个弟子,没能及时得到治疗,以至于落下了终身残疾。 因此沈楼寒被罚得很重,戒鞭一百,流放天弃谷五年。 琼山天弃谷,说实话不是个人呆的地方。更何况被还要被戒鞭抽得皮开肉绽,灵力溃散?而且沈楼寒刚进天弃谷,就遇上了一次魔气爆发,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等他好不容易挨过了五年,结果刚出来没多久,他就被陆归雪拿去镇了魔狱。 即使是上辈子一心维护剧情的陆归雪,看着这一连串剧情也实在不忍心,所以在一些不太重要的地方,他还是悄悄放了点水。 比如沈楼寒流放天弃谷之前,那一百戒鞭陆归雪就替他挨了。 “按规矩,现在三十戒鞭是免不了的。”堂主沉吟道,“至于之后要流放天弃谷多久,那得看被他所伤的弟子,后续伤势如何了。” 陆归雪听到戒鞭从一百变降成了三十,怔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因为沈楼寒这次伤人是在琼山门内,所以肯定很快就被其它人拦下来了。也就是说,这次受伤的弟子,不会像上次伤得那么重,也能够及时被送去治疗。 陆归雪随即开口道:“堂主,那些受伤弟子治疗的花销,还有之后补偿损失,我都全部承担,请尽力为他们疗伤。至于那三十戒鞭,若我代为领罚后,能不能先让我带徒弟回千秋峰?” 堂主看着陆归雪,笑了笑:“治伤自然是尽全力,只是代为领罚……陆长老就是难为我了。这样吧,那三十戒鞭先记在这儿,陆长老先带人回去吧。” 虽然有些违例,但也算是戒律堂对陆归雪的一份歉意吧。 * 沈楼寒稍微恢复了点儿意识的时候,正好隔着一扇屏风,隐隐约约听见了陆归雪的声音。 他没能立刻睁开眼,身体像是被别的什么东西侵蚀着,暂时失去了控制。 上辈子沈楼寒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不过时间不太对,地点也不太对。大概是因为他提前试着唤醒了魔族血脉,并且总是在魔体和道体之间来回切换,所以才这具身体才提前失控了。 沈楼寒心间忽然涌上一阵透骨的疼。 他这场沉溺了几年的温柔梦境,终究是要被唤醒了。 上辈子的事情似乎还历历在目,他在秘境中重伤了琼山弟子,回到琼山当天便被流放天弃谷,此后五年,他再也没能见到陆归雪。 直到五年后,陆归雪再次出现的时候,却又将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陆归雪在看到他凶戾的本性后,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容忍下去。当时没有立刻说出他魔族的身份,只是因为需要一只纯血魔物,去填补日渐扩大的魔狱裂隙。 大概从此之后,被骗也成了一种奢望。 沈楼寒又听到陆归雪的声音,这次那声音清晰了许多,能听得出他正在外面与戒律堂堂主交涉。 师尊在说什么?戒鞭……代为领罚…… 沈楼寒脑海中刺疼了一下,他眼前忽然闪过一个不经意瞥见的场面。那是上辈子琼山陷落之后,他在陆归雪脊背上见过许多已经很淡的细长伤痕。 戒律堂的戒鞭从来都是特制,伤痕往往经年不消,为的就是留个教训,以免再犯。 若是当时鞭痕太多太深,即使过上十几年,几十年,也依然会留下痕迹。 当时沈楼寒似乎还狠狠抚摸过那些伤痕,在陆归雪耳边问,以师尊在琼山的身份地位,也不知犯下过什么大错,竟然让戒律堂打了这么多鞭? 那时候的陆归雪依旧沉默,那双孤雪般的眼眸像是看着他,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此时此刻,沈楼寒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骤停了一下。 他不是没见过戒律堂的刑规,但上辈子已经被恨意充满了胸腔,从未去想过…… ——伤害同门,若致人重伤残疾,罚戒鞭一百,流放天弃谷五年。 对琼山来说,陆归雪从未犯过什么错,犯过错的是他沈楼寒。而陆归雪,替他受了这一百戒鞭,鲜血淋漓,却从来不曾问他要过报偿。 哪怕是后来被沈楼寒夺走了一切,陆归雪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为什么……不说呢?”有个声音在沈楼寒脑海中炸开,似乎有些迷茫,却又很快转变成冰冷而阴郁的语调,“不,不对,即使是这样,也不能弥补他做过的那些事。” 这声音沈楼寒曾经听过。 就在最开始,上辈子记忆涌入这具身体的时候,这个声音便在他耳边阴冷地说着,陆归雪只是在骗你,他从一开始就只想杀你。 沈楼寒忽然明白了,那东西,是随他重生而来的心魔。 是他两辈子加起来,心底最恐惧的荆棘,最刺痛的恨意,无可解脱。 沈楼寒的意识在短暂的清醒后,似乎又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 * 等他再睁开眼睛时,本以为会像上辈子那样,被流放到漫天风雪的天弃谷。但目之所及,确实一片被月光柔柔笼罩的庭院。 沈楼寒的身上很热,像是所有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他眼前的画面仿佛也浮上了一层血红,模糊而眩晕,很久才勉强认出,这里好像是陆归雪卧室的后院,而他正被泡在一池温水中。 明明在水中,为什么还是这么热,这么渴。 仿佛全身的液体都被烧干了,沈楼寒本能地寻找着更加湿润冰凉的地方,他双眼依旧一片模糊,手中却忽然碰到了了什么东西。 湿润而柔滑,冰冰凉凉,像是沾染了露水的无暇美玉。 一片一片的纹路在掌心划过,这是……什么? 沈楼寒感觉到,有双熟悉而温柔的手捧住了他的脸颊,带着微凉的体温,将他几乎要沸腾的血液缓缓压下去了一些。 他听到那人轻唤他的名字。 “阿寒。” 温柔,却又固执,一遍又一遍。 直到沈楼寒的终于睁开眼睛,循着那声音望去。 那个瞬间,沈楼寒感觉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他看到陆归雪长发披散,落在水中的发尾蔓延着深海般的蓝色。 一身白衣也尽数被水沾湿,宽大的衣袖和衣摆漂浮在水中,遮不住水下那条泛着点点微光的鲛尾。 一条柔软冰凉,布满珠光鳞片,随着水流轻轻晃动的漂亮尾巴。 沈楼寒觉得自己一定是做了一场梦。 荒唐而又绮丽,让他忍不住放开了所有枷锁,只是顺从着本能,想要去拥抱那个梦里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接到编辑通知,明天就要入v啦 到时会有万字超长章奉上,求包养求订阅QUQ ◇ 接档文《穿成病弱反派后我咸鱼了》,点进专栏即可收藏~ 陆朝暮穿成了耽美修真文里的反派小师弟,他身患寒疾,是个性情孤僻的病弱美人。 原书中,他的未婚夫为了主角师兄,在婚礼上当场悔婚。 他心有不甘,处处与师兄相争,因此被师门众人厌弃,最后被废去灵根,逐出师门,死于寒疾。 陆朝暮:“……不想争也不想死,只想当条咸鱼安静养病。” 然而,当他退掉婚约,搬到隔壁玄月峰养病后,师门上下却开始对他心疼不已。 他的运气越来越好,不仅重逢了失散多年的爹爹和竹马,还收下了一个天资绝佳,能缓解他寒疾的小徒弟。 那时他还不知道—— 他爹是圣君,竹马是妖皇。 而被他当做小火炉整天抱抱蹭蹭,脸色日渐阴沉的徒弟……是玄月峰最初的主人,曾让整个修真界闻风丧胆的杀神剑尊,沈肃霜。 后来,陆朝暮治好了寒疾,终于不用担心徒弟因此欺师灭祖了。 沈肃霜眼神暗沉,将他禁锢在身前,冷冷的声音有点哑:“师父治好了病,便要将我抛开吗。” 陆朝暮:……? 【1.佛系美人受X杀神剑尊攻 2.受团宠万人迷,修罗场出没,HE。】 第二十五章 异香 千秋峰上, 月色清朗,却被阵法结界所阻挡,只能半明半暗的落在池水上。 陆归雪站在自己卧房后的院子里, 手腕上的灵契闪着红光, 身边是已经幻化成龙身的黎烬。 方形的浴池中没有盛水, 沈楼寒斜靠在浴池边缘。他垂着头,还未清醒过来, 身上却已经有魔气散逸出来, 像是黑色的雾气, 一点点地向外试探着。 “我就知道,你每次找我都是要用净灵咒。”黎烬不高兴地挠了两下地, “这个东西很损灵力的, 上次救你是因为签过灵契, 你也算是我的主人,那他算什么?我为什么要费劲儿去救他?” 陆归雪对答如流:“他是喂了你两年肉的饲主, 你要是不救, 以后我就只能接着给你喂鱼食了。” “……”黎烬一时语塞,他认真回想了一下鱼食的味道,感觉全身上下的鳞片都在拒绝, “算了,看在他做饭好吃的份儿上,我就勉为其难救他一回吧。” 黎烬鼓了鼓龙腮,吐出一口精纯龙息。 他的净灵咒已经渐渐熟练, 如同清风般拂过沈楼寒周身的黑色魔气,将其吹散。 但是陆归雪知道, 净灵咒还远远不够。 魔气侵蚀道体,沈楼寒要遭遇的痛苦, 比刺骨剜肉更甚。净灵咒只能帮他缓解一部分痛苦,让他的身体不至于一开始就被魔气寸寸撕裂。 陆归雪在意识中叫来了系统。 他平常只是偶尔找系统帮忙,因为他很清楚那些事情系统能帮,那些不能帮。不过最近两次,他也能感觉到察觉到,这瓜皮系统越来越不灵敏了。 “……来了来了,天天加班007,全年无休补漏洞,我真的好疲惫。”系统连声音都透着肾虚,“说吧,这次有什么事要帮忙?弄完了我继续回去加班。” 陆归雪现在没什么关爱系统的心情,直接说:“我后颈下面那个封印,暂时帮我解开一下。但是别弄坏了,过一会儿还要封回去。” 系统吐槽道:“原来你当时留着鲛人血,是为了这一天啊。” “嗯,差不多吧。”陆归雪应了一声。 他感觉颈后的那片封印轻轻散开,然后听到系统说:“好了。” 被封印了两年的鲛人血,带着天生的魔气涌入陆归雪的四肢百骸。但这次陆归雪身上没有灵力,修为也早已散尽,所以不但没有被魔气所伤,反而因为鲛人血脉的缘故,身体不再像平常那样病弱了。 陆归雪竟然觉得很舒服,全身上下仿佛被海水浸养着,每个动作都变得轻灵起来。 他的双腿在发烫,从腰腹以下到脚踝,都被一种奇异的感觉包裹着。陆归雪其实有些陌生,毕竟他两辈子加起来,这也才第一次变回了鲛人的模样。 好在本能引领着他,踏入了那方浴池之内。 双脚一挨到池壁,池内便泛起了水雾,很快水雾又化作浅浅的潮汐,不知从何处而起,温柔的泛起波浪,一直没到陆归雪腰间。 黎烬好奇地在旁边看着,眼睛瞪得又大又圆,过了一会儿才小声呢喃道:“天生能唤水……你这鲛人血脉,难道是从无尽海来的?” 陆归雪没有回答黎烬那句话,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双腿上。 不,已经不是双腿,而是尾巴。 他忍不住摆了摆尾巴,便看见鲛尾上的鳞片泛着珠光,在月光下显出一种绮丽的光泽。 鲛尾远比他想象得要灵活,并且柔软至极,好像什么动作都能做出来。 池中的水越来越多,一直将整个浴池都装满,才堪堪停下。陆归雪不得不扶住还在昏迷中的沈楼寒,以免他呛了水。 沈楼寒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唔——!”这闷声惊呼来自黎烬,他一直缓缓对沈楼寒用着净灵咒。 结果忽然间,沈楼寒身上那些烟雾般的魔气瞬间凝结,宛如漆黑的藤蔓,摄住黎烬的灵力,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将他的灵力吞掉了大半。 黎烬感觉脑袋很晕,眼前直冒星星,身体更是突然一轻。 陆归雪察觉到不对劲儿,转头望过去,发现黎烬的龙身不见了,只剩下一条胖锦鲤,仰面朝上,肚皮翻白。 这小龙还是不行啊…… 陆归雪刚感叹完,就发现不是黎烬不行,而是他错估了沈楼寒的杀伤力。 沈楼寒忽然有了动静,刹那间,整个空间都被混乱的魔气充斥着,连池中的水都隐隐发起烫来,浮起大片的雾气。 鲛人的体温很低,陆归雪扶着沈楼寒的手上,感觉到一片骇人的滚烫。 魔物的血炽热至极,沈楼寒半睁着眼,意识似乎还模糊着,眼角却烧得发红。配上他那双渐渐被血色侵染的眼睛,仿佛地狱深处沸腾的血池。 沈楼寒被魔血侵蚀着道体,被烧得只剩下本能。 他顺着冰凉的触感,微微俯身,双手抱住了那段湿滑柔软的鲛尾,脸颊凑在陆归雪腰间,险些整个人都被淹进水中,也毫不在意。 陆归雪挣动了几下,却发现沈楼寒那双手抱得极紧,像铁箍一样。 于是只能伸手去捧沈楼寒的脸颊,让他不至于把自己淹死在水里,然后试着叫他的名字:“阿寒。” 沈楼寒终于有了些反应,他怔怔地看着陆归雪,红色的眼眸仿佛晕开了血雾,迷离又茫然,仿佛坠在一场梦中,无法醒来。 “师尊……”沈楼寒的喉咙仿佛被烧灼着,声音沙哑。 意识仍旧是混乱的,眼前所见之物,和脑海中所想的东西,像是被分裂开来,无法汇聚一处。就像他看到了陆归雪的脸,却无法把他和那绮丽的鲛尾联系起来。 一切都散落成碎片,就连上辈子的记忆也混杂起来,在脑海中翻涌不歇。 沈楼寒紧紧皱着眉,全身上下都难受到微微发抖,魔气在他体内暴戾地冲杀,想要将他努力维持的道体彻底吞噬。 沈楼寒不想,至少不想现在就彻底魔化。 他昏昏沉沉地想,不能让陆归雪看到他那副魔物的样子,可是身体内的魔气却像决堤的洪流,根本控住不住。 魔气顺着沈楼寒的经脉蜿蜒而出,黑色裂纹从胸口蔓延开,撕裂了沈楼寒皮肤,仿佛要就此将他人类的那一部分,彻底分食殆尽。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他不想离开他的师尊,不想再看到师尊冰冷的眼神,可是即使重来一世,他还是逃不开这场劫难。 “师尊,别看我……求你,别看我现在的样子……”沈楼寒那双血色双眸剧烈地颤动着,他在魔气的侵蚀之下,挣扎着伸出手,慌乱地覆盖住了陆归雪的视线。 似乎他只要这样做,就能阻止陆归雪知道他魔物的身份。 陆归雪感觉到双眸之上传来一阵滚烫的体温,就连那骤然坠落的半滴泪水,也炽热无比,烫得人心尖上发颤。 陆归雪见沈楼寒这副模样,真是又急又无奈。 明明他都故意变作了鲛人的模样,怎么这小崽子还在害怕他看到魔物的身份?难道是被魔血烧糊涂了吗? 陆归雪抬起手,不顾沈楼寒昏昏沉沉地反抗,把他覆在自己双眼上的手掰开。 “沈楼寒,你好好看看。”陆归雪第一次这样叫他的全名,说话时带上了些许神识的力量,试着去安抚梳理沈楼寒过于混乱的情绪。 这个能力也是陆归雪从《心决》上学来的,相对比较温和,不需要进入识海也能施展。 温和无害的意念像是拂过柳梢的春风,将沈楼寒混乱的思维从泥沼中剥出来一部分。 沈楼寒看着陆归雪,眼睛中的血雾散去了两分。 他的声音还是哑着,这次却在发颤:“师尊身上……有鲛人血?” 陆归雪见他暂时清醒过来,稍稍松了口气,舒展开身体对他说:“如你所见,所以你在害怕什么?我与你,其实并没有分别。” 沈楼寒怔在了那里,伸手一寸寸抚摸过那条湿润光滑的鲛尾,小心翼翼,仿佛仍然不敢相信。 他的师尊,琼山的陆仙君,怎么会有一身鲛人血呢? 鲛人虽然不是纯粹的魔物,却也混着四分之一的魔族血脉。沈楼寒想到这里,忽然心口微微地发热,陆归雪身体里,有和他一样的血脉。 所以,他不是异类,他们是同类。 这样的秘密陆归雪本不该告诉任何人,却选择在此时此刻,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他面前。 简直就像是把命交到了沈楼寒手里。 却只是为了…… 沈楼寒感觉自己心尖都在颤,陆归雪这么做,竟然只是为了安抚他。 沈楼寒突然发觉,陆归雪身上其实有不少他不了解的事情。上辈子他以为自己什么都看透了,却好像错过了很多事情。 这辈子的鲛人血,还有上辈子的那一百戒鞭。 沈楼寒脑子里又骤然疼了起来,短暂的清醒之后,魔气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来,比之前更加猛烈骇人。 陆归雪就知道,沈楼寒的这次失控没那么容易结束。 不过没关系,对此他早有准备。 当初留下身上的鲛人血,一是为了像刚才那样安抚沈楼寒,让他明白陆归雪并不排斥魔族。 二是为了用鲛人血中属于魔族的那部分,引导和安抚沈楼寒体内狂暴的魔族血脉,让他不至于在没有任何经验的情况下,被魔气爆发弄得生不如死。 陆归雪从芥子里摸出一把短刀,在手腕上划开一道伤痕。 鲛人血原本就有药效,远比一般魔血更温和。此时混入沈楼寒魔血沸腾的身体内,像是调和剂一样,将他的痛苦缓缓抹平。 沈楼寒又陷入了那种昏沉沉的状态,耳边有水滴的声音。 滴答滴答,落在他在唇间。 温和又带着点微微的凉,仿佛令身体内所有的痛楚都沉寂了,让他禁不住下意识去触碰,还想要更多,更多…… 沈楼寒闭着眼,双唇落在陆归雪的腕间,像一个带着血腥气的亲吻。 有滴血珠不甚滚落在一旁,沈楼寒好似舍不得一般,又将血卷进了舌尖。 陆归雪轻轻吸了口气,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有种说不清奇怪的触感顺着手腕爬了上来。 沈楼寒身上的魔气渐渐趋于安静。 因为有陆归雪做的一系列准备,沈楼寒身体基本没留下什么大伤。至于他的道体,则是和原来的剧情一样,并没有被魔族血脉完全侵蚀。 所以等到剩余的魔气散去,沈楼寒的样子也就恢复了正常。 他靠在陆归雪手边,还未彻底清醒,呼吸却已经平缓下来,大概还需要再恢复一□□力。 陆归雪也挺累,幸好鲛人的体质比他平常强上不少,这会儿还不至于当场吐血。 不对,就算想吐血也得忍着,他今天有点失血过多了。 沈楼寒这个小崽子不清醒的时候,说实话有点没轻没重,血被抽得太多,搞得陆归雪现在胳膊还有点发麻。 说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腰上也又酸又软,颇为难受。 陆归雪从芥子里翻出颗补血的丹药吃了,然后在意识里叫系统出来:“这会儿有空吗,有空的话帮我把封印弄回去。” 系统过了一会儿才有回音,大概又是在忙着加班。 “喏,按你的意思弄好了。” 陆归雪感觉尾巴上一热,转眼间就又变回了双腿。 他试着动了动,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可能太累了,有点腿软。 系统弄完了之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我必须得提醒一下,你这封印解开得有点不是时候。” “为什么不是时候?”陆归雪不解,他明明刚完美解决了沈楼寒的问题。 “俗话说,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又到了那什么什么的季节……”系统神神秘秘地说,“你就没发现你的身体,有哪里不太对劲儿吗?” 陆归雪想了想:“我现在累得哪里都不太对劲儿,手麻腰酸还腿软。” “腿软就对了,你说你不早不晚,偏偏挑着自己的交尾期变回鲛人,就算现在封印回去了,你也还得受影响一阵子。” 陆归雪听到交尾期这个词,才想起来鲛人好像确实有这么个设定。 ……自己当年都随手写了些什么东西? 陆归雪不由低下头看了一眼,还好,除了感觉有点腰酸腿软,没有太大问题。 反正他向来有点冷淡,穿书前是个普普通通单身男同学,上辈子为了走剧情,也是一直勤勤恳恳修炼。修的还是太上忘情道,虽说也没练到大成,但也足以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欲念消磨干净。 鲛人的交尾期也就一个月,随便窝在屋里咸鱼一下,也就很快过去了。 正想着,趴在他手边的沈楼寒醒了。 沈楼寒一抬眼,看见陆归雪手腕上的伤痕,才知道自己意识模糊的时候,帮他抚平痛苦的竟是师尊的血。 他挨到陆归雪跟前,声音又低又轻,竟有几分可怜的意味:“师尊……别赶我走好吗,我会好好压制魔气,绝不会再伤人,你怎么罚我都可以,让我留在师尊身边好不好?” 沈楼寒的眼睛已经恢复成黑色,他全身上下都湿漉漉的,显得脸颊边的黑发格外柔软。垂着眼眸露出歉意的时候,像一只被大雨淋湿了的大型兽类。 所有的阴郁暴戾,还有凶狠的爪牙,都被他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不愿意露出一点点,生怕伤了他眼前的珍宝。 陆归雪原本也没想赶沈楼寒走,看到沈楼寒的模样,既是心疼又是无奈。心想这小崽子还和上辈子一样,总是太缺乏安全感,凡事总是喜欢往最坏的结果想。 明明自己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又是给他看鲛人体态,又是帮他压制魔气,他怎么还是觉得会被赶走呢? 陆归雪想到沈楼寒后来的极端性格,觉得关爱孩子心理健康真是刻不容缓。 陆归雪抬起手,指尖小心地放出一缕温和的神识,安抚着沈楼寒的情绪,然后笑了笑,说:“我什么时候说,要赶你走了?” “师尊,愿意让我留下……?”沈楼寒的眼神中,尽是患得患失的情绪。 “若是不伤人,不作恶,那魔物与人也就并无分别。”陆归雪轻轻抚过沈楼寒的额间,抹去上面沾染的水雾,声音轻缓,“只要你还愿意留下来,就永远都是我的徒弟。” 沈楼寒握住陆归雪的那只手,侧脸紧紧靠着掌心,仿佛抓住了悬崖边救命的草木。 陆归雪就任由他抓着手。 一直到他感觉有点手麻,才忍不住开口道:“你早些回去休息吧,等明天好些了,就和我一起去看看那些受伤的弟子,总要给他们道个歉才好。” 陆归雪在想,这事儿该给人家治伤的治伤,赔偿的赔偿,道歉的道歉。 做完这些事情,运气好的话能得到大部分人的谅解,到时候戒律堂那边也会考虑情况,罚得轻一些。 “好,一切都听师尊的。”沈楼寒看着陆归雪,缓缓点头。 他的师尊,原来会为他做这么多的事。 再经历过刚才的事情后,陆归雪依旧神情浅淡,仿佛一切如常,没有责怪,没有恼怒,也没有恐惧和憎恶。 有的只是温柔与关心。 沈楼寒此时心中已经被柔软的情绪塞满,胸腔里涌动着的是近乎于劫后新生,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本以为今晚会是一场温柔幻梦的终点,却不曾想到,陆归雪用更多的缱眷温柔,将这场梦境变得更让他沉迷。 不,这或许……并非是梦境。 沈楼寒的指尖没入掌心,他感觉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颤抖,然后在心里问自己,如果这不是一场梦呢?如果只是欺骗,陆归雪根本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你这就被骗了吗?”那个冰冷而阴郁的心魔又盘亘在沈楼寒脑海中,像是心间的刺,总是试图把他扎得鲜血淋漓,“就算陆归雪这次放过你,那五年后呢?难道他会为了你,任由魔狱崩毁肆虐?” 沈楼寒闭上眼睛,对心魔说,闭嘴。 心魔消失之前,留下了一声冷笑。 沈楼寒回过神来,看着陆归雪月光下的脸庞,沾了些水汽,便像是笼着一层雾。 他不敢再看,仿佛害怕自己回想起上辈子,陆归雪那些冰冷漠然的眼神。 “那,徒儿告退。” 沈楼寒从池水中站起,匆匆离去。 陆归雪等沈楼寒走远了,才扶住岸边的青石,试着站起来。 别看他刚才一副淡定的样子,实际上两腿发软的症状一直没缓解,连这会儿起身的时候都不由踉跄了一下,差点又跌回池子里。 唉,算了,等明天陪沈楼寒去道歉完之后,他这个月还是别出门了。 要不然哪天不小心被人看到,那得多丢人啊。 陆归雪一边想着,一边把旁边还晕着的胖锦鲤捧起来,喂了它几颗补充灵力的丹药,放回了水池里。 还好,今天最丢人的是黎烬。 * 第二天一早,陆归雪起来后先给自己灌了一瓶清心露。 本来是闭关时用来清除杂念的丹药,但是陆归雪觉得,在交尾期结束之前,他恐怕得指望清心露活着了。 在昨夜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腿上的触觉居然能灵敏成那样。 原本床榻的硬度对他来说简直成了折磨,半夜爬起来又往上叠了好几层轻绒被子,这才勉强能睡着。 陆归雪喝完了药,又数了数芥子里的灵石和各类丹药。 那些东西被他分成七八份装好,等会儿给那几位受伤的弟子道完歉,这些东西都要送出去。 清点完了东西,陆归雪终于起身朝外走去。 沈楼寒已经在外面等他,两人一起往琼山的医馆去,挨个拜访昨天被沈楼寒打伤的弟子。 去了之后陆归雪发现,大多数弟子的伤都不重。 唯一那个重伤的弟子,经过医修的及时治疗,又有陆归雪出资用了最好的药,现在也已经醒了。 而且这个弟子意外得很好说话。 见陆归雪带着沈楼寒来道歉,他坐在病床上连忙摆手说:“没事没事,医馆的师姐说我没留下什么大毛病,养上几个月就能回去了。陆长老不用担心,戒律堂那边我会去说,小沈和我没什么恩怨,这次肯定也是无意。” 陆归雪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这确实是运气最好的情况了。 他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轻声说:“实在是多谢,这是阿寒和我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 “那什么,我哪好意思收陆长老的东西。”那弟子忽然咳了一声:“之前我在新年宴会上,一时手欠把那个镜灵的事情用留影珠录下来了。后来有朋友说想看,就又复刻了好多留影珠,所以大家传着传着就都看过了……现在想起来,挺对不起陆长老的。” 弟子没敢说,后来他被云澜仙尊给逮着了。 本来以为要玩脱,但云澜仙尊看过之后只是皱着眉,让他把最开始那枚留影珠毁掉了,至于那些复刻品,自然也就一同失效。 最后云澜仙尊竟然还赔了他好多灵石,比毁掉的那些留影珠贵多了。 仙尊真是个好人!陆长老也一定是个好人! 所以弟子对陆归雪态度特别好,连带着也完全没有追究沈楼寒的责任。 直到从医馆出来,陆归雪都不太敢相信,事情居然这么顺利——几乎所有受了伤的弟子都表示,不会追究沈楼寒的责任。 这么一算的话,搞不好沈楼寒流放天弃谷的那部分刑罚,几乎会被全免。 陆归雪这么想着,眉眼间便浮起笑意,柔柔地在眼眸里化开。 让身旁的沈楼寒也眼神柔软,他看着陆归雪,心尖怦然而动。 * 回千秋峰的时候,陆归雪看着朗朗晴空,清风白云,整个人都特别放松。 云澜仙尊渡劫,和沈楼寒失控这两件事,都算是完美解决了。 陆归雪决定给自己的表现打个满分,不怕自己骄傲,以后还要继续保持。 他正看着,忽然见天际云雾如海潮从中分开,两道令人不敢直视的仙人身姿,从天边乘云踏雾而来。 陆归雪半眯着眼睛仔细辨认。 左侧银发金眸的是云澜仙尊,右边那人身着一件青墨衣袍,身形颀长,却有些枯瘦。他深碧色的眼睛好似翡翠,眉眼清俊到有些秀气,却又被过于苍白的脸色禁锢住,反而尽是肃杀之气。 陆归雪心里梗了一下。 这长了一副清俊样貌,却形容枯瘦,只让人觉得像个无悲无喜的杀神,正是如今仙道三位金仙之一的迦蓝。 迦蓝修行之道说起来与佛家有些渊源,却又在本质上相互违背——其为六道之一的修罗道,不戒杀生,反而以杀止杀,亦能以此护佑苍生。 据说珈蓝年轻时曾在明净寺修行,后来了悟修罗道,便自行离开明净寺,蓄发还俗,成了一介散修。 虽说是散修,仙道之中却无人敢小觑。 毕竟以散修之身,修至渡劫期圆满,而又勘破雷劫,成金仙之身的,世间仅此一人。 千年前仙道魔界一战,珈蓝孤身入北荒,屠尽八千魔物,从此魔界退居北荒以北。不仅是妖魔,死在迦蓝手下恶人也早已白骨成山,血流成河。 所以世人对其既敬又怕,感情相当复杂。 至于那本极难连成的《心决》对迦蓝而言,其实只是用来磨砺神识和心境,也用来克制杀念。 修罗道乃杀生之道,境界越高,心中杀念便越炽盛,若是心境不够坚定,则极易酿成大祸。 陆归雪曾经悄悄让系统帮忙复印了迦蓝手中的《心决》,这时候难免有点心虚。 虽然迦蓝这时遥遥在天上,怎么也不会看到他,但陆归雪在珈蓝从上方经过的时候,还是不由背后微微一凉。 陆归雪心想,自己拿心决是为了应付一些特殊情况,也没有拿出去乱炫耀。原本在剧情中,迦蓝就极少出现,陆归雪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碰到迦蓝,结果哪知道人家来琼山了。 虽说就算遇上了,迦蓝应该也发现不了。 毕竟心决的原本还在迦蓝手中,只要陆归雪不故意拿着心决去人家面前晃,应该没人会想到这种事情。 沈楼寒见陆归雪看着天空出神,问:“师尊,怎么了?” 陆归雪定了定神,摇头:“……没什么,走吧。” 就是心虚,心虚导致他那双本来就不舒服的腿,好像更软更酸了。 陆归雪早上喝掉的那瓶清心露,药效快过了,他又不好意思当着沈楼寒的喝,所以还是赶紧回去吧。 然而陆归雪刚迈出半步,脚下就软得厉害。 直接一个没站稳,身体一歪,膝盖就磕在路沿上,疼得要死。 陆归雪从来不知道,原来腿磕一下也能这么疼。 鲛人交尾期灵敏的的触觉,让痛感放大了几十倍,陆归雪根本没想哭,却眼眶一酸,特殊时期的身体触觉过于敏锐,条件反射的蓄积起泪水。 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脸,赶紧把那眼里的水雾逼了回去。 摔一跤摔哭了这种事,也太丢脸了,而且沈楼寒还在旁边看着。 沈楼寒眼见着陆归雪突然摔了一跤,然后捂着脸没起来,心中一惊,赶忙去扶他起来,问:“师尊,怎么了?” 陆归雪没说话,只是伸手去推他,似乎不想让他看。 沈楼寒凑近了才听到一声细碎的声音,陆归雪像是死死咬住了牙关,双唇紧抿,不愿意让那声音流露出来。 被陆归雪捂住的双眼,露出一点儿微微发红的眼角,像是心尖的朱砂痣,艳色撩人。 沈楼寒讶异地看着他眼尾那抹红,心想,他的师尊这是……要哭了吗? 陆归雪强忍着膝盖上的疼,心想这个特殊时期期也太令人绝望了。 等到稍微适应了一些,陆归雪顺手抹了下眼睛,并且试着站起身来。 “师尊,我抱你回去,会快一些。”沈楼寒伸出手,把试图自己站起身的陆归雪抱了起来,他不是第一次做这事了,所以抱得相当顺手。 陆归雪愣了一下,本想拒绝,但是沈楼寒横抱着他的时候,手臂从他双腿下面环过去,几乎让他打了个哆嗦。 原本疼痛的双腿,在接触到有热度的体温后,竟像是被传染了,也隐隐有了温度越来越高的趋势,在皮肤上蔓延开来,与痛觉混杂在一处。 陆归雪拒绝的话只能咽了回去,生怕一开口便是不稳的语调。 沈楼寒抱起陆归雪之后才清楚地感受到,陆归雪一直在微微的颤抖,像是克制着,隐忍着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一样。 他知道,陆归雪并不是一个怕疼的人。 那……能让陆归雪眼尾泛红,双眼蒙雾的原因,会是什么呢? 沈楼寒不敢耽搁,抱着陆归雪迅速回到了千秋峰。 “送我回卧房吧,辛苦你了。”陆归雪稍微缓了口气,声音有点哑地对沈楼寒说道。 耽搁了这么一会儿,清心露的药效已经彻底过了。陆归雪很有自知之明,他要想自己走回房间,那恐怕还得当场再表演一次平地摔。 算了吧,摔一次就够丢人了。 “好。”沈楼寒应声,他怕陆归雪掉下去,所以又收紧了一下双臂。 陆归雪感觉到双腿被拢紧,颤抖着再次捂住了脸,他又不能说出缘由,只能强忍着。 沈楼寒抱着陆归雪来到卧房,将陆归雪放在床上。 他看了一眼床榻上铺着好多层轻绒被褥,心中疑惑更多了。 千秋峰有阵法护佑,终年温暖如春,晚上睡觉时连窗户都不用关,怎么会用到这么多被子? 陆归雪挨着柔软的被窝,终于感觉自己舒服了一点,便对沈楼寒说:“阿寒,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你……” 你先回去吧,这句话陆归雪还没来及说出口。 沈楼寒已经坐在床沿边,低头俯身,脱下了陆归雪的鞋袜,将他的裤脚往上卷起,一直到露出刚才被撞伤的膝盖。 陆归雪长年不见阳光的双腿,泛着一种近乎苍白的颜色,靛青的血管伏在皮肤之下,让人不由生出一种想要肆虐的欲念。 膝盖上撞出了大片的淤青,像是无暇白玉上多出来的裂纹。 沈楼寒动作极轻地在淤青周围碰了一下,感觉指尖下那片微凉的皮肤有点肿。他抬眼看向陆归雪,说:“师尊,这里伤得厉害,我来帮你上药。” “不、不用了!”陆归雪罕见地表现出了恐慌,连话都说得有些不太清楚,“过一会儿我自己来,阿寒你回去吧。” 沈楼寒这回确定,陆归雪身上一定有什么异样。 他停了手,站起身来。 陆归雪以为沈楼寒要离开,刚松了口,却看见沈楼寒只是换了个姿势,正好和他面对面,一伸手就能握住脚踝。 沈楼寒取出了一盒药膏,他语调轻缓地哄着,却好似不容反驳:“师尊忍一忍,很快就好了,我会小心,不会很疼的。” 陆归雪感觉小腿被轻轻握住,清亮的药膏在膝盖间缓缓化开。 一下又一下,沈楼寒抹药的动作很认真,却也因此特别缓慢,到了最后,反而像是变成了一种折磨。 双腿又疼又酸,软软地使不上劲儿。 原本清凉的药膏在皮肤上溶解后,化作温热的液体,又被细心地抹开。药膏渗入皮肤,在受了伤的那块地方蔓延开,又有点疼,又有点热。 陆归雪下意识抓住被子的边缘,掌下乱成一团褶皱。 他一声都不敢出,更别提开口说话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楼寒终于将伤处都涂满了药膏。他抬起头,看见陆归雪抿着唇,眼尾泛红一片,胸口微微起伏着,缩在一团软绒绒的被褥中,像是躲在巢里的幼鸟。 沈楼寒的眼中暮色沉沉,难以忍耐地泛起一点血色。 他简直想要抛开一切,就这样将陆归雪抵进被褥的深处,让那眼尾的红色蔓延到全身,又或是撬开那紧咬的双唇,让浅淡的唇瓣染上其它颜色。 但最终,他只是松开了陆归雪的小腿,哑着嗓子说:“师尊,好了。” 陆归雪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收回双腿,将自己整个卷进了被子了。 “你回去吧。”陆归雪说完这一句,便埋下头,再也不敢抬头。 等到沈楼寒离开之后,陆归雪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赶紧摸出一瓶清心露喝了下去。 一瓶的药效好像有点不够了,陆归雪只能又灌了两瓶下去。 双腿上奇怪的感觉终于消解下去,虽然还是疼,但至少不那么难受了。 陆归雪折腾了半天,感觉自己实在累得不行,干脆倒头就睡。 沈楼寒在门外驻足,他刚在走出房间的时候,鼻尖忽然掠过一缕转瞬即逝的奇异香气。然后他垂眸思索半晌,终于想起了一件事。 书上说,鲛人有交尾期,每年一次,每次持续一月有余。 期间鲛人五感尤为敏锐,且常散异香,用以求偶。 而他的师尊,昨天刚刚在他面前,化成了一只鲛人。 * 琼山,瑶华峰。 石潭边的瀑布宛如银练,从高处倾泻而下,在青石上溅起水花。 身着墨青衣袍的迦蓝盘坐瀑布下方。 他眉眼原本清俊,但配上那过分苍白的面容和枯瘦身形,却又偏生出一股冷肃杀气,仿若池中青莲沾染业火,焚尽世间万恶。 迦蓝睁开双眸,对不远处的云澜仙尊道:“仿才体内灵力忽有不稳,让仙尊见笑了。” “无妨,参详那异宝之事,原本也不急于一时。”云澜仙尊闻言,面上表情虽然依旧如常,但心中却不禁微微讶异。 今日他本是邀请迦蓝前来,以查勘那座奇怪的石台,不想刚到瑶华峰时,迦蓝便面色有异,眉头紧皱,不得不寻了一处水潭调息静心。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吗?但云澜仙尊本是请人帮忙,也不好在这种事上多打探。 “我已无大碍,不知仙尊要参详的那件异宝,现在何处?”迦蓝起身,从瀑布中走出时,衣发上的水雾便自行消解,不留痕迹。 他深碧色的眼瞳中阴影渐散,看来方才确实是遇上了些麻烦。 云澜仙尊说:“请随我来。” 二人来到庭院角落的那座石台前。 石台表面泛着幽幽蓝光,偏偏只映照出迦蓝的身影。 “真是奇怪。”云澜仙尊不由轻轻哂笑一声。 迦蓝看了石台片刻,掌中幻化出一株青墨色的枝条。 云澜仙尊认得,那便是迦蓝渡劫后所得异宝,菩提枝。 菩提枝一拂之下,迷雾不复,任何阵法幻境都消散于无形。 云澜仙尊叹到:“仙道中传言,道友与凶魔旱魃一战中,菩提枝被旱魃魔气灼伤,失了生机,如今看来应当只是无稽之谈。” 迦蓝的语气顿了顿:“确有此事,不过这些年我一直在设法维持……暂时无事。” 他手执菩提枝,从那奇怪的石台上拂过,只见青黑色的灵气流转,拨开了石台上的幽蓝雾气。石台表面也剥落一层,侧面露出一段梵文。 迦蓝皱着眉,道:“此物名为三生镜,是一件天道异宝。只是以往书籍上并未有所记载,具体有何用处尚不可知。按上面文字所言,此物需要仙尊以灵力滋养,精血结契,再慢慢参悟了。” 迦蓝收起菩提枝,那青墨色枝叶入袖之后,仿佛黯淡了下来,甚至有些叶片边缘渐渐染上了枯黄。 似乎正在慢慢枯萎。 迦蓝眼中微微皱眉,菩提枝在袖中微微一动,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 “能得知三生镜用法已是万幸,有劳了。”云澜仙尊道。 “举手之劳罢了。”迦蓝微微犹豫后,说道,“我灵力还有些异动,不知可否在琼山借宿两日?待一切平息,再行离开。” “道友愿意多停留几日,是琼山之幸。”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我带着我的万字大肥章来啦!感谢姐妹们的支持,本章留言掉落红包!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伏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4528016 10瓶;一个充满好意的玉米 6瓶;筠黎、临渊 1瓶; 第二十六章 过分 陆归雪醒来的时候, 刚睁开眼便看见窗外灿烂的眼光,才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 这一觉可睡得真长。 陆归雪感觉有点渴,于是他不情不愿地从柔软的被窝里爬起来, 连鞋袜都懒得穿, 下了地之后小步挪到桌子旁边, 倒了杯水喝。 双腿的敏锐感觉还是没消失,不过膝盖磕伤的地方倒是没那么痛了。 看来昨天的沈楼寒帮他上的药还是挺有效的。 门外传来轻巧的扣门声, 有人问:“师尊, 你醒了吗?” 陆归雪听出是沈楼寒的声音, 便让他进来了。 沈楼寒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陆归雪坐在桌旁, 睡眼惺忪的样子。他看上去刚醒来没多久, 下床时没有穿鞋, 光脚踩在地毯上,脚背白得好似一段白锦, 软软地陷进地毯的长绒里。 像是被拢入掌心的雪, 干净而柔软,毫无防备。 沈楼寒看到这样的陆归雪,感觉连背上的戒鞭伤痕都不那么痛了。 今早陆归雪还未醒来时, 戒律堂那边派弟子来了千秋峰,将最终的处罚结果告知了沈楼寒。 因为受伤弟子的伤势都趋于平稳,没有造成过于恶劣的影响。并且他们都表示沈楼寒并非有意伤人,不再追究他的责任。所以原本要流放天弃谷的刑罚, 戒律堂经过商讨之后,决定直接免除掉。 最后判罚定为三十戒鞭, 以示警戒。 沈楼寒接过判罚书后,站在原地有些恍神。 上辈子折磨了他五年, 让他生不如死的天弃谷,这辈子竟然就这样与他再无交集。他仿佛又偷来了五年的时光,能继续留在陆归雪身边。 沈楼寒没有拖延,当时就跟着戒律堂弟子去领了罚。 特制的鞭子无法用灵力抵挡,三十戒鞭实打实地落在皮肉上,在背后留下淋漓的血痕,像是要抽进骨髓里。 沈楼寒跪在戒律堂前,咬牙忍着疼的时候,脑海中却全是陆归雪的身影。 那身白玉般无暇的脊背,从不肯轻易弯折,却在上辈子替他跪在这里,挨下了一百戒鞭,也留下了一身几十年都没能消失的伤痕。 等到三十戒鞭打完,沈楼寒背上的血已经染透了外衣。 但他一声不吭,回到千秋峰后将血污洗净,换上一身干净衣物。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忍不住去敲了陆归雪的房门。 他突然特别想见陆归雪。 就算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陆归雪,就好像能让他的心安稳下来。 如今真的见了面,沈楼寒却发现他的心不仅没安稳,反而像是被羽毛来回拂过心尖,视线也落在陆归雪的双脚上,挪不开。 沈楼寒原本只想见一面,此刻却像是被黏住了脚,不想走了。 刚刚才想出来的理由,就这样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口:“我来看看师尊,昨天的膝盖上的伤怎么样了。” 陆归雪想起昨天的窘迫样子,下意识地缩了下脚,赶忙说:“已经好多……了。” 最后一个字,陆归雪的声音抖了一下。 因为沈楼寒已经熟稔地走到他面前,单腿跪在柔软的地毯上,轻轻握住了陆归雪的一只脚踝。他另一只手将衣物向上推起,很快将陆归雪淤青的部位露了出来。 “确实好些了。”沈楼寒在淤青周围碰了碰,抬头看陆归雪,“但这淤青需要揉开,才能快些消下去,不然容易留下疤痕。” 陆归雪被握住脚踝,感觉到自己喉咙里一声细碎的声音响起,赶忙抿唇压住,不染实在是有损形象。 “师尊不反对的话,我就开始了。”沈楼寒一边说着,一边两只手都放在了陆归雪膝盖两侧扶住,动作很轻的揉捏了起来。 陆归雪的内心有点崩溃。 他也想反对,但是这会儿根本不敢开口说话。而且今天起来他光顾着喝水,清心露也忘了用,现在被沈楼寒握住了双腿,身上酸酸软软提不上劲儿来。 只能祈祷沈楼寒的按摩能结束得快一点儿。 偏偏沈楼寒太过小心,不仅每个动作都又轻又慢,还怕他太疼,哄小孩似的往淤伤处吹了两口热气。 陆归雪又紧紧抿了抿嘴唇。 沈楼寒的手顿了顿,但很快又再次覆盖上来:“师尊觉得不舒服吗?刚开始确实会有些难受,稍微再忍一忍,等揉开之后就好了。” 沈楼寒的手很热,指腹上有练剑留下的薄茧。 手指若是稍微用些力,便会在陆归雪皮肤上留下很浅的红痕。 陆归雪什么话都说不出了,感觉身上的力气都散掉了一样,只能任由沈楼寒从推揉着他的膝盖上的淤伤。 他放在地毯上的那只脚有点不太稳,脚背绷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连足尖也泛着好看的薄红颜色。 就算陆归雪强忍着一言不发,但光是眼前能看到的姿态,也让人心醉。 于是不免生出些别样的心思,想去亲吻陆归雪紧抿住的双唇。 沈楼寒抬起头看他,眼中是陆归雪额间细细密密地出了层汗,混合着越来越浓郁的奇异香气,一缕一缕的散开,掠过沈楼寒的鼻尖。 沈楼寒看到陆归雪眼角发红的样子,忽然间回了神。 他这回实在把人欺负得狠了些……鲛人在这种状态下被触碰双脚,一定并不好受,他好像做得有些过分了。 沈楼寒闭眼定神,将心里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都按耐下去,却消不去嗓音里的微微沙哑,他说:“师尊,已经好了。” 陆归雪长长的羽睫仿佛被沾湿了一般,轻轻颤了两下,神情还有些恍惚。 等陆归雪缓了两口气,终于从奇怪的状态下渐渐脱离。他看着沈楼寒,心里有点闷闷的生气,似乎在想是不是应该教训这个小崽子两句了? 之前多乖啊,说什么就做什么,怎么总感觉这两天越来越不听话了? 陆归雪喉咙里的话滚了两滚,低头刚要严肃教训一下沈楼寒,让他知道什么事尊师重道。结果视线偏过去,看到从沈楼寒衣领下露出来一点儿的伤痕。 虽然换过了衣服也上过了药,但还是戒鞭留下的伤看着还是很吓人。 陆归雪原本到嘴边的话又忘了,变成了另外一句:“你去过戒律堂了?” “嗯。”沈楼寒伸手拉了一下衣襟,“早上去的,只罚了三十戒鞭,已经不碍事了。 这下子,陆归雪也生不起来气了。 但他觉得还是得给沈楼寒一点儿教训,所以故意冷着一张脸说:“既然身上有伤,那就回去休息吧。还有最近没有什么事的话,不要随便来找我。” 陆归雪看不到自己的眼角和耳垂,早就变成了绯红色。 于是原本试图教训的话说出口,也带上了七分羞恼的意思,根本毫无威慑力。 被那样的眼神看着,沈楼寒忽然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击中了,不受控制地慢了个节拍。 他视线无意中看到陆归雪房间里,有几个已经空了的清心露药品,不由暗自叹了口气,看来陆归雪的交尾期并不好熬。 但沈楼寒还是听话地离开了。 * 沈楼寒走了之后,陆归雪连开了三瓶清心露,才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他起身匆匆沐浴一番,洗去身上那层薄汗后,不免又叹了口气。大概是他短时间内用了太多清心露,身体像是对这药渐渐有了抗性一样,用量越来越多了。 再这么过几天,陆归雪估计自己都要喝不下了。 陆归雪擦干身上的水,换上了一身衣服,准备去岚雾峰一趟,看看大师姐那里有没有效果更强的灵药。 然而陆归雪去得不巧,被岚雾峰的弟子告知大师姐今日外出,去了秘境中收集药材,要过两天才会回来。 陆归雪看着自己储量不多的清心露,只好又顺路去了药堂。 买了一些清心露之后,陆归雪经过琼山用来待客的客苑,忽然间感觉脑海中传来一种奇怪的感觉,很难描述,就好像是……被什么引发了共鸣一样。 这种共鸣让陆归雪眼前忽然一晃,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客苑的院墙似乎探出了一株墨绿色的枝叶。 叶片飘落过来,被风拂动,落在陆归雪身前。 再下个瞬间,就好像是被卷入了另一个空间中,陆归雪还来不及思考,眼前的景象就已经变了。 …… 眼前是无尽的荒漠,干涸的土地,天上的太阳和月亮并肩挂在一起,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烧干。 这里看上去似乎是个独立的空间,但除了看上去很干旱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危险,甚至陆归雪也没有感觉到特别热, 应该只是幻境吧?陆归雪确定没有什么危险之后,开始往前走,试图找到出去的方法。 陆归雪在这干燥而荒芜的地方行走着,终于看到了一小株,快要枯死的枝叶。 干枯的枝干上挂着两三片奄奄一息的叶子,却是这个地方唯一的一丁点绿色。 快要枯死的枝叶旁边,还盘腿坐着一个唇红齿白,粉雕玉琢般的小孩子。这孩子长得特别好看,但就是一脸冷漠,看着有点儿凶。 陆归雪喃喃自语:“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个小孩子?”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那孩子也看到了陆归雪,他皱起眉,语气有点吓人。 但是因为只有那么一丁儿高,还不到陆归雪腰间,所以凶也只能是奶凶奶凶的,对陆归雪毫无杀伤力。 陆归雪走过去,决定跟小孩子友好沟通一下。 有时候这种芥子空间形成的无害幻境之中,会出现拥有自我意识的看守者,也许能从小孩子这里得知出去的方法。 陆归雪蹲下身来,平视着那个孩子,问他:“这是你的树吗?” 小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在他那张唇红齿白的可爱小脸上,实在有种很逗人的效果。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对陆归雪道:“树快死了。” 陆归雪知道这并不是现实当中,所以想法也很简单,出于安慰小孩子的心态,他说:“这里太干了,要是浇点水也许就能救活了。” 小孩忽然低下眼眸,声音软软糯糯地,却好像是要哭出来:“没有水了,我怎么也找不到水,这棵树要死了。” 陆归雪不太忍心看这么小的孩子哭。 所以他也有点着急的想,要是有水就好了。 就这样想着,陆归雪忽然身上一凉。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泼下来一大股水,直接把陆归雪浇了个透心凉。 那小孩子瞪大了眼睛,看着浑身湿淋淋的陆归雪,说不出话来:“你……” 陆归雪被浇得浑身湿淋淋,却还挺高兴。 他居然能控制这个幻境?虽然还有点不熟练,但试试再来一次呢? 陆归雪心想,给这棵树浇点水吧,别浇我了。 然后他听到天际传来一阵雷鸣,原本干涸的世界里,忽然下起了一场大雨。 然后一大一小,两人一树,全被浇透了。 陆归雪看看湿淋淋自己,再看看面前湿淋淋的小孩子,心里很郁闷——这个芥子空间明明看上去挺有灵性,怎么在关键的地方听不懂人话呢? 雨哗啦啦下个不停。 陆归雪看见那个小孩从头发到衣角,全都已经像在水里泡过了一样。雨滴从顺着他的脸颊快速滴落,几乎连成一条线。 毫无遮挡的站在这样一场大雨中,并不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陆归雪抹掉脸上的水珠,看着那孱弱的小树在雨中摇摇晃晃,根部聚起了一片水洼,把树枝淹进去三分之一。 ……这下完了。 看样子,这树之前在高温下撑着没枯死,但是现在快被他浇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伏苓、雾里不知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隰华 50瓶;雾里不知处 10瓶;一个充满好意的玉米 6瓶;—寒食—、菠萝A 4瓶;神经不是精神 3瓶;临渊、Mickey、筠黎 1瓶; 第二十七章 菩提 小孩原本红润的脸色, 渐渐被冻得有些发白。但他仿佛毫不在意,只是抿着唇,眼神盯着那颗快要枯死的树, 在大雨中一动不动。 陆归雪默默抬头, 看了眼天。 都怪这不听话的芥子空间, 明明想的是浇水,结果却下了这么大的一场暴雨。 快别下了吧。 没想到这回梦境的反应十分迅速, 他刚冒出了想要雨停的念头, 天际便刹那间云销雨霁, 乌云中又隐隐露出一缕炽烈阳光。 刚刚被雨水润泽过的荒地边缘,转眼便又冒出些蒸腾的水汽, 好似没了这风雨的灌溉, 便又要回到曾经寸草不生的模样。 那个一直板着小脸的小孩子, 看到这样的情形顿时慌乱起来,他猛地抬起头喊道:“别停下来, 继续!” 陆归雪愣了一下, 看着满身淋湿孩子,心想让小朋友一直淋雨也太不人道了。 于是,他往四周看了看, 一边想一边说:“如果附近有小溪的话,时刻能取水来浇灌,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陆归雪甚至还随手比划了一下,似乎在想溪水的位置。 这个念头刚在他脑海中闪过, 就好似是随意在想象的画卷中添了一笔蓝色溪水,十分轻松。 然后他眼前, 就真的忽然有了溪流。 歪歪扭扭的从远处山脚下流淌过来,跟陆归雪随手比划的路线一模一样。 “嗯?”陆归雪看着这条样子有点丑, 但是水流清澈的小溪,突然感觉自己膨胀了。 他原来还能这样改变这个幻境吗?想要有什么,便有什么,这样的感觉就好像……他是幻境之中的造物者一样。 陆归雪抬头看看天,又觉得阳光太热了,应该像春日暖阳一样柔和。 沙漠和荒土也不好看,应该草木成荫,有山有水,那样才适合居住。 陆归雪脑海中的念头一直没停下,而眼前看到的景象竟然也随心而动,渐渐有了变化——原本寸草不生的荒漠,转瞬间处处变幻,变成了山水明媚的好风光。 等到一切都重新安定下来,陆归雪看着眼前这副“画卷”,心情很好的笑了笑。 他转过头,对那个小孩子说:“这么一来,你的树就肯定不会死了。” 小孩的眼神盯着陆归雪,那张秀丽可爱的小脸皱着眉,愣是让人看出老成和严肃的感觉,像个小小的严厉先生。 他似乎想抓住陆归雪的手腕,但因为身高有限,只能抓住了陆归雪的衣角。他蹙着眉,眼睛里倒映出山水的碧绿色,问道:“你究竟……是谁?” 陆归雪刚说话,却感觉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突然好累,好想休息一下。 因为刚才随意的行为,挥霍掉了太多意念力量的陆归雪,竟然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在新长成的草地上坐下,然后侧卧了下去。 柔软的风拂过草坪,陆归雪在浅绿色的草地间睡着了。 小孩微微一怔,看着向自顾自睡着了陆归雪,意识到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闯入者,似乎并不简单。 否则怎么能随意操纵这个来历有些特殊的芥子小世界呢? 小孩子松开手,站在他的树前,若有所思。 周围的一切都不再炎热,土地从荒芜变得满是花草树木,溪水从眼前潺潺流过。 而那棵之前快要枯死的小树苗喝饱了水,原本干枯的颜色褪去,现在不断地抽出枝芽,向上拔高,向外长开。 最后化作一株青墨色的菩提枝。 * 陆归雪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感觉上应该是时间不长。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是在那个幻境之中。 眼前山水明丽,草木青翠,连他随手划出的那条溪水,都还是歪歪扭扭的原状。 唯一不同的是,昨天那株干巴巴的小树苗,今天已经长成了一颗枝叶繁茂,色如青墨玉质的大树。 昨天梦里的那个小孩子,脚下垫了个蒲团,盘坐在树下,正低头翻看手中的书卷。 陆归雪走过去,停在小孩的身边,试着问了一句:“你的树好像已经救回来了,那你可以……送我离开这个幻境吗?” 他猜这个小孩,应该是负责看守这座幻境空间的某种意识体。 “别急,应该很快就好了”小孩合起手中书卷,“你再等一会儿,等到那边这树完全恢复了,就会有人来带你出去了。” 明明是一张可可爱爱,粉雕玉琢的清秀小脸,陆归雪却愣是看出了一种,像他上上辈子教导主任一样严格要求的气质。 陆归雪松了口气,既然能出去,他也就不太着急了。 他这会儿也没事做,于是往前凑去,看了一眼小孩子手里的书,好奇地问道:“你在看什么书啊?” “故事罢了。”小孩又重新展开书卷,刚要翻页,却又看了他面前的陆归雪一眼。语气顿了顿,像是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问,“你要一起看吗?” 陆归雪点点头,但凑过去之后,他才发现书卷上的字他好像看不懂。 害,感觉略微有点丢人了。 陆归雪没好意思说他看不懂,但小孩却看出来了。 他还是皱着眉,却轻轻推了一下陆归雪的胳膊,语气老成得像个先生,说:“你坐到那边去,我讲给你听。” 陆归雪觉得有点没牌面,不过反正是在幻境之中,也就随便了。 他在树荫下找了片地方,咸鱼本能发作,给自己弄出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靠坐在树下,抬头正好能透过繁茂枝叶,看到星星点点的阳光。 春日暖阳正好,溪水潺潺,树荫下的孩子在用稚嫩的声音念书,整个场景显出了十分的恬静安宁。 陆归雪闭上眼睛,那小孩子讲的故事他听了个大概。 【有个僧人晚上遇到小偷来偷东西,便隔着门缝对那小偷说:施主,我这里只剩下几枚银钱,你伸出手来,我将银钱给你,你就走吧。 小偷一听乐了,没多想便将手伸了进去。 僧人却将小偷的手绑在门柱上,对着小偷便打,一边打还一边说:跟着念!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小偷痛得不行,便只能跟着喊: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疼疼疼……您这还有几个皈依啊?再来几个我可就没命了。 没想到,打完三下之后僧人便不再打了,将小偷放了回去。 小偷回家养伤了几个月,能下地走动之后就跑去见了僧人,说要出家。 僧人问他为何。 那小偷答道:师父啊,我觉得佛祖实在是慈悲为怀。若是当初他老人家定下的不是三皈依,而是六皈依,我那天恐怕就要被打死了!】 陆归雪听完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小孩讲故事的声音一本正经,但内容却挺有意思。 果然小孩子还是会喜欢看这种有趣的故事嘛。 “为何发笑?” 头顶有个声音传来。 陆归雪下意识的回了一句:“因为很有意思啊。” 可是等说完了话,他才反映过来,这声音带着一股冷肃的杀伐之气,让人瞬间清醒过来,根本不是小孩那种软糯可爱的声线。 陆归雪赶紧睁眼,抬头就看见身形颀长而枯瘦,面容苍白的佛修站在他面前,微微蹙着眉。 刚才在树下念书的小孩子,一下子跑到佛修身后,再一个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佛修没有再开口,周围只传来溪水和风的声音。 但四周的氛围有了明显的变化,陆归雪感受到那种金仙特有的威压,忽然明白过来,这个存在于芥子空间里的幻境,其主人竟然是迦蓝。 而陆归雪之所以会进入这个幻境,是因为他们都修炼了《心决》,意识在某种程度上发生了共鸣,又因为其它什么原因,就偶然被拉了进来。 陆归雪:“……”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陆归雪感觉自己现在,就像刚才那个小故事里的小偷,被僧人逮了个正着。 “你练了《心决》,否则你不可能进到此处。”迦蓝开口,连问句都不是,直接下了结论。 “……是。”陆归雪深刻贯彻了从小受到的素质教育,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迦蓝的声音听不出来太多情绪,他说:“《心决》的孤本仍在我手中,你从何处而学?” 陆归雪这次没法回答了,只能硬着头皮道:“这个,不可说。” 迦蓝沉默片刻,沉声道:“你伸出手来。” 陆归雪心里连续咯噔了好几下,脑子里全是刚才小孩讲的那个故事。 故事里的僧人也对小偷说,你伸出手来。 然后……然后就被打了啊! 陆归雪脑子这会儿有点乱,心想我现在自己先念三个皈依还来得及吗?但他一抬眼看到迦蓝迦蓝的眼神,还是默默把手伸了出去。 伸出手之后,陆归雪本能的闭了下眼睛。 但是预想中的疼痛迟迟没有落下来,反倒是手掌被握住,有个什么东西被放进了手里。 陆归雪疑惑地睁开眼,看见手心里多了一串菩提子。 “这是……?” 迦蓝松开手,说:“谢礼。” 陆归雪有点懵了,为什么要谢他? 迦蓝心中微微一怔,眼前这帮他救活了异宝菩提枝的人,竟是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修的是修罗道,以杀止杀,所以杀伐之气甚重,多年来斩杀魔物,惩治恶人积累下来的杀念难免也日渐盛行。 在渡劫金仙之前,他依靠《心决》来磨砺心境,压制杀念。 渡劫金仙之后他得了异宝菩提枝,开始用它来压制杀念。 菩提枝是天地初开时的异宝,其中自带一个芥子小世界,其中藏着菩提枝的本体。迦蓝便将自己幼年模样的善魂从神魂中分离,留在小世界中,用以养护菩提枝。 十年前,镇杀凶魔旱魃之时,菩提枝被那魔物的魔气灼伤,失去半数生机,连带着整个芥子小世界都变得荒芜一片。后来善魂尽力救治,但菩提枝的生机却依然逐渐流逝。 直到昨日,菩提枝生机近乎衰竭。若不是这个因为修炼了心决,而产生共鸣,意外闯入了菩提枝的芥子空间中的人,或许昨日菩提枝便要枯死。 迦蓝看着眼前之人,驾驭神魂的手法虽然生涩,但其意念却如同星海,无边无际,而且身上还与世界有着某种无法窥测的因果。 简直就像是…… 迦蓝无法形容那种境界,仿佛超脱于整个世界之上,无法估测一般。 迦蓝沉默半晌,方才继续说道:“既然你已经得了《心决》,便好好修习,只是切忌,不可以此作恶害人。” 陆归雪点点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好似被迦蓝轻轻一推,离开了这片他原以为是幻境的芥子小世界。 …… 眼前的景象又回到了琼山那条路上。 旁边的客苑静悄悄地,院墙上的探出来的墨绿色枝叶不见了,似乎并没有人在科院中停留过。 陆归雪感觉长长舒了口气,刚才的遭遇让他难免胆战心惊。 不过最后迦蓝好像也没追究,他也不用故意躲着人家了……大概也算是好事。 陆归雪坐起身来,发现掌心竟然真的躺着一串菩提子。 菩提子是深碧色,好似青玉,又稍带着点儿墨,倒是很像迦蓝的眸色。握在手心时冰冰凉凉,却不过分寒冷,让人莫名觉得心神稳固,十分宁静平和。 因为觉得还挺舒服,所以陆归雪顺手就将它戴在了右手腕上。 陆归雪抬头看了看天色,他已经已经过去了有段时间,但其实却好似只过了一瞬。看来芥子小世界中的时间流动与外界并不一样。 现在事情也算是已经顺利解决,陆归雪便回到了千秋峰。 * 因为大师姐苏挽烟过两天才会回来,陆归雪干脆就准备在屋里窝两天,等到时候再去一趟岚雾峰。 接下来的两天陆归雪都特别困,双腿上的奇怪感觉反而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了。 这两天他睡得格外安稳,连梦都没做一个。 等到醒来的时候,他看了看时间,感觉大师姐应该已经回来了,于是决定再去一趟岚雾峰,找大师姐看看有没有什么清心露的高级替代品。 陆归雪稍微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到能出门的程度,就走出了卧室。 穿过回廊,到第一个转角处时,陆归雪看到了沈楼寒。 沈楼寒斜靠回廊的栏杆上,目光不知道定在哪里出神,见陆归雪出来,才恍然像是清醒了一般。 他站起身来,想要迎上去,却又好似不敢上前,最后只站在原地低低叫了一声:“师尊。” 两天前他做得过分了些,好像是把师尊惹恼了。 之后他发现陆归雪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就再也没出过门,沈楼寒也不敢再去烦扰,只好等在此处,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小故事引用自佛教故事《三皈依》 明天这本书就要上千字收益榜啦_(:з」∠)_所以明天的更新会推迟到23点 PS:这章继续发100个红包啦!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舟舟不是粥粥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比哈特、不在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八章 催婚 陆归雪看沈楼寒想靠近又不敢的样子, 虽然又心软了一下,但还是觉得用该严厉一点。于是眉目微敛,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徒儿那天不该拂逆师尊的意思, 后来心中懊悔, 又不敢再去烦扰师尊, 只好……在此处等候。”沈楼寒垂着眼眸,声音也小心翼翼, “徒儿知错了, 请师尊罚我, 但不要不见我。” 陆归雪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说起来, 沈楼寒倒也没做什么事情, 如果放在平常, 无论是上药还是揉开淤青,也不过是份有点执拗的关心。 只不过正好赶上特殊时期。 “算了, 下不为例。”陆归雪从沈楼寒身边走过, 抬手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拍。 没用上什么力道,惩罚的意味便接近于无。 沈楼寒摸了摸额头,似乎上面还残留着一点陆归雪微凉的体温。 不知为何, 他竟然因为这个微小的动作愣了好一会儿,心中不免真的后悔起来。 他不该借着上药的借口,做那样的事情。 沈楼寒确实想要更加靠近陆归雪,想要与他有更亲密的接触, 但这辈子,他不该用这样的方式, 是他一时意乱情迷,做错了事情。 陆归雪看见沈楼寒被自己拍了一下额头, 之后忽然不动了,心想自己也没用力,怎么看上去像是把孩子给打懵了? 沈楼寒再抬头的时候,眼中的有些情绪更加克制,仿佛害怕某些过于炽烈的情感和念头,会灼伤了眼前的这个人。 他带着点微微笑意,说:“没事,师尊,你现在是要出门吗?” 陆归雪点头:“嗯,去趟岚雾峰。” “那我陪师尊一起?”沈楼寒试着问道。 陆归雪倒也没拒绝,反正也不是什么需要瞒着的事情,便说:“好。” * 岚雾峰上总是飘着一股药草的特殊清香。 陆归雪在药阁里找到苏挽烟,向她询问有没有清心露的高阶替代品时,苏挽烟正在日常沉迷研制毒药配方。 苏挽烟放下配方,取了瓶灵露将碰过药材的手洗干净,这才朝陆归雪走过去。 她无意中看了一眼陆归雪的右手,便看见了那串青墨色的菩提子。 苏挽烟低头看向菩提子,忽然笑道:“小师弟,你既然有这串青玉菩提,哪里还用得上清心静气的丹药?这东西可比丹药的效果厉害多了。” 陆归雪听着,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那串菩提子。 一旁的沈楼寒也望过去,刚才陆归雪衣袖遮掩,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陆归雪什么时候戴上了一串菩提子。 “是吗?”陆归雪只是感觉这东西带在身上,确实有些许稳固心神的作用,倒是没觉得有那么厉害。 “你等一下,我找个东西。”苏挽烟转身挪开一方橱柜,里面隐约可见都是珠光润泽的美玉宝石,每一件拿出去,都漂亮得足以让姑娘们爱不释手。 但它们的主人却像是不甚在意,只是随意散落地放着。 苏挽烟从中挑取出一枚深碧色的翡翠珠,仔细擦拭干净之后,朝陆归雪道:“小师弟,把你手上的青玉菩提给我一下。” 陆归雪依言取下菩提子,递给了苏挽烟。 苏挽烟手中溢出丝线般的灵气,极其小心地将那串菩提子从中拆解开,然后将手中的翡翠珠嵌入其中,最后用指尖在翡翠珠上轻轻一点。 “之前没有灵力滋养,所以它没完全显出左右,这下就好了!” 伴随着苏挽烟的声音,翡翠珠周围浮起柔和的灵气,仿佛涟漪般一圈一圈朝外荡开,持续地沁入菩提子之中,让菩提子颜色更加澄澈几分。 陆归雪再次接过菩提子的时候,感觉全身都掠过一种温和的清凉感,仿佛眼中所见之物,脑海所想之事,都变得分外明晰起来。 神魂中似乎落入了什么东西,仿佛参天古木的枝叶般展开,将神魂护在其中,中正平和的滋养着。 “这菩提子定是被高人带在身边温养了许多年,才有这般固守神识,宁心静气的功效。”苏挽烟对自己的这番杰作十分满意,夸奖道。 陆归雪则是忽然发现,他双腿上过于的敏锐触感,居然逐渐被压了下去。 只消一会儿的功夫,便几乎不再造成什么额外影响。 尽力了几天全靠清心露过日子的陆归雪,这一刻简直太感动了,觉得迦蓝真是个大大的好人。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自己谢礼,但是这回真是帮上大忙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然后是一个淡漠到通常都没有语调的声音,喊了一声:“师姐。” 陆归雪不用回头都知道,这肯定是谢折风。 苏挽烟面朝着门外,顺手整理出一张四方桌,开玩笑道:“真是稀奇,平日里你们两个,一个在剑歌峰醉心修炼,另一个在千秋峰不想出门,怎么今天都跑我这来了?难得凑齐四个人,不如先来推圈牌九? 陆归雪眉眼舒展,不由微微一笑。 谢折风脸上神色没变,语气却稍稍有些无奈:“师姐,我有件事想找你帮忙。” “你们先坐。”苏挽烟轻快地拍了拍桌子,取来茶盏沏上仙露,然后挑眉对谢折风道:“不过能让你开口找人帮忙,我就很好奇是什么事了。” 在场都是熟人,谢折风也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取出两封书信推到了苏挽烟面前。 苏挽烟拿过书信,展开第一封,看过之后说:“你妹妹下个月要成婚了?好事啊这是,那你到时候肯定得回家一趟吧。我这有好些姑娘家喜欢的好看云裳和首饰,到时候你帮我捎过去,算作贺礼。” 陆归雪知道,谢家山庄曾遭魔物屠戮,一夜之间几乎无人生还。唯有谢夫人带着尚且年幼的谢折风和他妹妹去了外地访友,才堪堪逃过一劫。 后来谢夫人独自抚养两个幼子,再加上哀思过度,最终伤了眼睛,药石无医。 所以谢折风对谢夫人极为孝顺,几乎是有求必应。 陆归雪也说道:“我那里也备下一份薄礼,师兄到时一并带回去吧。” 谢折风摇摇头,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第二封信上敲了一下,说:“师姐,你继续看。” 苏挽烟喝了口茶,感觉有点奇怪,不过再看完第二封信之后,险些将刚喝下去的茶水笑喷了出来。她拍着桌子,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归雪听得好奇。 苏挽烟抹了下眼睛,说:“二师弟,原来像你这样无心红尘,终日与剑相伴的人,也逃不过被长辈催婚啊。你娘专门让你趁着妹妹结婚,带个对象回去见见家里人,也真是为你操碎了心。” 陆归雪也想笑,但是他没敢那么明目张胆。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谢折风看上去还是锋利无比,薄唇剑眉,没有太多别的情绪。他只是微微皱眉,说:“若是别的事情,我也不会来打扰师姐了。” 苏挽烟憋着笑,他知道谢折风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单纯想找个人帮他把这事应付过去。她摊手:“那你意思是让我陪你演戏?但是前两天有人提前递了帖子,请我去南海一趟,下个月肯定回不来。” 谢折风皱眉皱得更紧了。 “不是我说,以二师弟你的条件,哪怕是现在就去琼山顶上随便喊上一声,包准能有三千女弟子愿意陪你回去演戏,说不定还有大半想假戏真做。你何必这么为难呢?”苏挽烟喝了口茶,诚心建议道。 谢折风锋利的双唇间,只有两个字:“不妥。” “行吧,你要是觉得找女弟子演戏影响不好。那我帮你拖个关系花些灵石找个你觉得好看的姑娘,陪你回去一趟总行吧?”苏挽烟继续出主意。 谢折风皱眉,又说了两个字:“不熟。” “那就完蛋了,你说你觉得熟悉的人不就我们几个?你总不能喊师父他老人家去吧。”苏挽烟发愁的数着指头,忽然道,“哦不对,这个也不行,师父昨天送迦蓝真人离开之后,就又闭关了,你现在还找不到人。” 这回陆归雪差点被茶水呛着了。 各种意义上来说,大师姐都是个奇女子。 “师尊,小心。”沈楼寒一直默默在一旁听着,他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只是此时递了一张锦帕给陆归雪。 陆归雪接过锦帕,放下茶杯,擦掉嘴边的水渍。 等他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苏挽烟正盯着他看,而且上上下下反复打量。 陆归雪感觉,现在自己从头到脚都被不祥的预感塞满了。 苏挽烟看着陆归雪笑,然后她对谢折风说:“差点忘了,让小师弟陪你回去不是正好?他身量瘦削,只要用幻颜露稍作掩饰,换上款式宽松的云纱轻袍,即使扮成女子也不容易被认出来。” 陆归雪:“……?” 苏挽烟像是想起什么,又说:“而且你老家洛城那边,下个月不是有个花朝节吗?正好带他去散散心,免得天天不出门闷坏了。” 谢折风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思考别的方案无果,只好轻声问:“师弟,你觉得呢?” 陆归雪赶忙摆手:“这样不好吧,若是不小心被发现了岂不是……” 我觉得不行,我觉得不可。 “不会。”谢折风修长的食指在桌子上敲了两下,仿佛在认真思考被发现的可能性,然后他顿了一下,低声道,“我们只待三天,等我妹妹的婚礼一过就走,我娘她看不见东西,不会发现的。” 陆归雪听到谢折风提起他娘,又忽然沉默了。 谢夫人只是个身无灵根的普通人,多年来虽有灵丹滋养,但寿数也已经快到极限。陆归雪记得,上辈子这个时候自己在闭关,师姐也一样去了南海,所以谢折风是孤身一人归家,后来他再回到琼山时,谢夫人已经故去了。 谢折风之后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陆归雪想起上辈子的事情,原本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也变成了一个字:“……好。” 坐在一旁的沈楼寒,险些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果然,他果然还是很讨厌谢折风。 苏挽烟没注意沈楼寒的表情,还挺开心的一拍手,说:“那幻颜露还有其它要用的东西,我都提前帮你们准备好,放心,绝对不会出什么差错。” 沈楼寒忍着心口翻涌的情绪,半天才调整好情绪。 他慢慢靠近陆归雪,露出漆黑温顺的眼眸,低声说:“师尊,我也想一起去。” 陆归雪叹了口气,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反正沈楼寒都已经听到了,一起不一起的,也没什么差别。 况且把沈楼一个人留在琼山,陆归雪也不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大师姐,本文哆啦A梦担当,永远能掏出奇怪的东西。】 以后就恢复每天21点更新啦!每晚不见不散!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困灰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意 11个;抹茶慕斯 3个;没有昵称、伊尔迷、无中生友就是我、路西法、谈茶、九月、颜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候筱 34瓶;糯米丸子二号机 20瓶;森森森、豆花要甜的 15瓶;春江送月 12瓶;想食鸡米花、欢宴、梦靥梦夜、Augenstern 10瓶;将往何处、鱼罐、绪方理穗 9瓶;闹闹 8瓶;居里 7瓶;玉乾机、独钓寒江雪、归尽尘歌、不知取啥名字好、氓、云边的龙龙龙 5瓶;泗水漓布 4瓶;菠萝A、冰舞霓裳、情♂、菜籽噗叽噗叽、45046908 3瓶;我tm上将军印、听江戈先生说、淇奥、南川柿子谷、Mickey、离笙潇、君不同、请让我C位出道。、一只百墨、鹅 鹅 鹅、辞亦欢.、樱子、兔叽 1瓶; 第二十九章 师妹 苏挽烟显然对这件事特别上心, 第二天就带着准备好的东西,和谢折风一起去了千秋峰。 陆归雪看着房间门口堆满的大箱小箱,尽是珠玉琳琅, 云纱银绡。简直感觉这不是要去参加婚宴, 倒像是大师姐准备嫁女儿似的。 苏挽烟随手指了指, 说:“这些东西到时候你们都带过去,一半算作我的贺礼, 一半算作小师弟……呃, 该怎么说来着, 第一次见家里人的见面礼?虽然只是演戏,但礼数还是要做足。” 谢折风却开口道:“师姐, 贺礼我代为转送, 但另一半见面礼, 我自己来解决,这件事本就是我麻烦你们了。” 陆归雪也赶忙说:“就算没有这事, 我也是要给送一份贺礼的, 师姐你还是让我自己准备吧。” 苏挽烟看了他们两眼,啧了一声:“你们两个入门就开始当剑修的人,能有多少家底我还不知道吗?听师姐的话, 让你们拿着就拿着,跟我客气什么。等回头我开两炉九转金丹,就又赚回来了。” 不等谢折风和陆归雪再说话,苏挽烟就取出个小玉瓶, 走到陆归雪面前,对他说:“还是先干正事儿吧, 小师弟,来闭个眼, 师姐给你试试幻颜露。” 陆归雪依言,闭上双眼。 他感觉有湿润的露水落在脸上,像是在皮肤表层铺开一层柔软的薄膜。 苏挽烟的指尖操纵着灵气,在他脸上涂抹起来,半晌后又像是不太满意。轻轻将刚才的妆容抹去,最终只稍微调整了一下轮廓,让骨相变得温软几分,最后在唇上点了一抹浅色唇红。 “还是这样简简单单弄一下就最好看,变太多反而没那味道了。”苏挽烟将幻颜露的效果定下来,又挑出一只白玉簪,将陆归雪的长发挽起大半,从侧面看去,就能看到一段白皙柔滑的脖颈。 刚换上的云纱裁剪的白衣宽松且轻盈,在配上一条雪锦织成的腰带,便勾勒出一道好看的腰线,让人想起落雪下的花枝。 眉眼更加柔软几分,于是原本的清冷孤雪便化作微霜。 似乎若是再沾染一分笑意,那微霜便会融融地消解开来,化成一片微凉春水。 苏挽烟做完装扮后,又反复盯着陆归雪看了几遍,然后拍了下谢折风的胳膊,问他:“二师弟,你看,怎么样?” 谢折风神情认真,似乎是仔细描摹过陆归雪的每寸眉目,然后说:“确实是……辨认不出原本性别,与女子无异。” 苏挽烟气结:“我意思是问你好看不好看!” 她说完又看了陆归雪两眼,开玩笑般说道:“我要是个男的,见了这位小师妹肯定一见钟情,恨不得马上娶回家去。” “师姐……”陆归雪虽然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也算是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听到这番调侃的话,耳朵却泛起红来。 他耳垂上的浅红,仿佛与唇上浅浅抹开的唇红相映衬,像是初春被风温柔吹落的浅樱,摇摇欲坠,轻轻吻过谁的脸颊。 沈楼寒进来的时候,碰巧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原本是碰巧经过那边的回廊,听到这边的动静便过来看了一眼,谁知就是这么无意中的一眼,就让连呼吸都似乎静止了下来。 仿佛害怕惊扰了这副温柔的画中景。 沈楼寒回过神来,踌躇半晌,才站在门口轻声问了一句:“师尊……?” 苏挽烟站的位置正好能看见门外,她刚才瞥见沈楼寒愣神的表情,不由感叹道:“还是师侄慧眼识珠啊,这么美貌的小师妹,多看两眼便觉得心魂都荡开了。这一路上你们俩可得看好了,千万别叫哪家狼崽子给叼走了。” 陆归雪:“……” 虽然知道是在开玩笑,但师姐一天都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沈楼寒走进来,又看了陆归雪一会儿,才仿佛延迟了一样回答道:“好。” 陆归雪见他居然还认真回答了,忍不住说:“师姐随口开玩笑呢,阿寒你不用当真。” 沈楼寒抬眸,没有说话,只是朝着陆归雪微微笑了一下。 “好啦,幻颜露的效果已经定好,下次再用的时候,它就会自己幻化出这副样子。”苏挽烟把幻颜露塞给陆归雪,然后说,“明天我就要去南海了,祝你们下个月玩得开心。” * 一个月后,中州洛城的花朝节快要到了。 趁着这百花盛放,花神诞辰的大好日子,洛城中许多家都预备着,在花朝节前后操办婚事,顺便沾沾喜气求个保佑。 谢家也是如此。 今日谢家门口颇为热闹,不仅是因为谢家的女儿两天后便要出嫁。更是因为有人听说,谢家在琼山修行的长子谢折风,要回来探亲了。 洛城不算小城,但是在仙道三大门派琼山的面前就不够看了。 更别说那谢折风乃是先天剑体,千年不遇的绝佳根骨,如今在琼山已是一峰之主,洞虚期圆满,任凭洛城中的谁见了他,都不敢轻慢。 谢家的女儿谢梳雨昨日接了兄长的信,今早天色刚亮便到门口等着了。 琼山虽远,但仙人御剑乘风而来,最多也不过是半日光景。谢梳雨刚等了一小会儿,便见天穹上洒下一段灵光,云层中金翅鸟巨大的翅羽展开,两只并排而行,仿佛护送着身后那艘白玉舟。 洛城中的行人不由纷纷驻足,望向天穹。 心中不由感叹这谢家长子到底是琼山仙君,这排场丝毫不输洛城城主。 哦对了,说起来这谢家和城主家,很快就要变作一家了。 金翅鸟在空中停驻,等到白玉舟缓缓落了地,方才低头啼鸣一声,转身折返,朝着琼山的方向去了。 谢梳雨清丽的面容染上几分喜色,带着侍女朝白玉舟走去。 白玉舟中,陆归雪裹着张长绒毯,刚刚被叫醒。 “师弟,已经到了。”谢折风轻声道,他早已不需要入眠,只是在旁调息了一晚。 陆归雪估摸着大概早上会到,所以睡得并不沉,这会儿谢折风一叫他就醒了。 虽然眼中睡意还未消,连说话也还有点黏黏糊糊的感觉,但陆归雪还是听出了不对。有点不太好意思地纠正了一下:“师兄,待会儿出去你可不能再叫师弟了。” 陆归雪昨天出发前,把大师姐给的变声药提前吃了一颗,等到药效彻底散开后,此时说话的声音比原先清脆许多,听上去泠泠如玉。 谢折风听他这一开口,便反应过来,说:“知道了,我会注意。” 陆归雪掀开长绒毯,取出幻颜露正准备用,便听见白玉舟外传来一个温柔好听的女声。 她问:“是大哥回来了嘛?” 陆归雪没想到谢折风的妹妹来得这么快,手上差点一抖,压低了声音对谢折风说:“师兄,你该早点叫我起来的。” 谢折风原本是想提前叫,但是陆归雪晚上睡觉把自己裹成一团,看着十分困倦的样子,他感觉有点无处下手,所以一直拖到最后才喊他起床。 谢折风想了一下,说:“没事,我先出去跟梳雨说一声,你在里面慢慢弄,等好了再出去就是。” 陆归雪觉得可以,于是说:“也行,那师兄快出去吧,免得你妹妹着急。” 谢折风点头,然后起身朝白玉舟外走去。 陆归雪很快弄好了幻颜露,因为之前苏挽烟帮忙定过样子,所以用起来很方便。接着他刚刚伸手,准备去取枕边那件云纱白衣,沈楼寒就已经先一步把衣服拿了过来。 “阿寒,你昨晚没睡吗?”陆归雪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躺在他身边不远处的沈楼寒眼神清明,身上衣物一丝未乱,看样子不像刚休息过一晚。 “想着到了新地方,有些睡不着。”沈楼寒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云纱白衣展开,十分自然地帮陆归雪穿上。 陆归雪这会儿有点急,所以也没想太多,下意识就伸手去穿那件衣裳。 沈楼寒帮陆归雪整理衣襟的时候,陆归雪也同时取过那条雪锦织成的腰带,在腰间一挽。手忙脚乱间,那条腰带束得有些过紧了,更是将他腰线衬得仿佛盈盈一握。 沈楼寒抚顺白衣褶皱的时候,掠过腰间时,眼眸不觉一沉。 但他很快收回了视线,声音低低地说:“师尊,你自己弄头发不方便,把簪子给我。” “哦好。”陆归雪也确实觉得不方便,他平常只偶尔用发带,挽头发什么只是那天看大师姐弄了一下,自己弄起来总是很慢。 沈楼寒小心地将师尊的长发拢起一半,簪上了那支白玉簪。 一低头便能看见陆归雪白的后颈,仿佛只要微微凑近,便能闻到上面若有若无的冷香。 沈楼寒动了动手指,最终还是收了回去,只是说:“师尊,好了。” 陆归雪最后检查了一遍,又问沈楼寒:“阿寒,没什么问题吧?” 沈楼寒看着眼前像是画中走出的人,眼神中似有沉迷,他笑着回答:“一切都好,很美。” * 白玉舟外,谢梳雨见到哥哥自然是十分高兴,忙说:“大哥许久不见,阿娘可想你了,今天早早就起了床,就等你回来了,咱们赶快进去吧。” 谢折风回头看了一眼白玉舟,然后摸了摸妹妹的头发,说:“梳雨,再稍等一会儿。” 谢梳雨疑惑了一下,不过很快眉眼间便攀上几分惊喜,说:“大哥这是,带了谁一起回来吗?” 她知道阿娘在家书里催了些什么,因为那信就是她代笔的。 只是谢梳雨没想到,他大哥这么个一心向道的性子,居然还真的愿意带哪家姑娘回来见家长吗? 谢折风顿了顿,说:“是我师……妹。” 叫惯了师弟,谢折风一时还是有点转不过来,险些说错了话。 谢梳雨不由露出笑意,又有点无奈的意思,说:“那大哥怎么一个人先出来了,把人家姑娘一个人留在后头。” 谢折风也微微勾了下嘴角:“他今早起得晚了,这会儿还在收拾呢。怕你在外面等得急了,便让我先出来了。” 谢梳雨闻言,掩嘴轻笑道:“姑娘家要出门,自然是要好好收拾一番,千万别着急。” 正说着,白玉舟中有只白玉般手伸出,挑起了门上的幕帘。 只是看着那段雪缎般的皓腕,便让人觉得,它的主人该是何等仙姿玉骨。 谢梳雨是个医修,她看出那只手的肤色有些白得过分,或许是位身体不太好的病美人。她正想提醒一下自家大哥,去接一下人家姑娘,不过在他说之前,谢折风居然已经走过去了。 谢梳雨不由深受感动,这真是太不容易了,他大哥这算不算是终于开窍了? 谢折风其实是担心陆归雪会紧张,因为前一天晚上出发前,陆归雪就一直有点慌。 陆归雪刚掀开门上的幕帘,就看见谢折风走了过来。 陆归雪看着谢折风,轻轻叫了声:“师兄。” “没事,你跟着我就行,我来应付。”谢折风微微颔首。 陆归雪原本有点紧张的心情算是缓解了一点,第一次干这种事儿,他真的是又慌又心虚。 沈楼寒跟着陆归雪身后走出来,看了一眼谢折风,抿着嘴唇没说话。 他就那样站在陆归雪身边,眸色漆黑,眼神沉沉。 谢梳雨也往这边走过来,正要开口跟大哥带回来的这位师妹打个招呼,却在看见沈楼寒的时候愣了一下。 这个面容俊美深邃的少年就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有说,什么表情也没有。 却让人感觉他像是一只蛰伏的野兽,静默地守护着他的宝物,寸步不肯离开。 谢梳雨从少年身上收回视线,看向谢折风面前的陆归雪。 眼前的女子眉眼好似冬雪初融,柔柔地在眼眸中化开。她发间只有简简单单一根白玉簪,长发轻挽,露出一段雪白的颈部。 云纱白衣,雪缎束腰,好像是慌忙之中不小心束得太紧,让腰间的线条更显得曼妙轻盈。 好看极了。 谢梳雨一时间也有点看呆了,过了一会儿才走过去,朝谢折风问道:“大哥,这两位,不知该如何称呼?” 谢折风没注意到谢梳雨的表情,便回答:“这是我师妹陆雪。” 陆归雪听着谢折风随口改了个很普通的名字,又放心了一点,虽然刚才在白玉舟上谢折风叫错了,但到了关键场合,果然师兄还是靠谱的。 接着谢折风看向沈楼寒,说:“这是师妹的徒弟……” 话还未说完,沈楼寒便自己开口说:“沈楼寒。” 谢梳雨眼眸不由疑惑,仿佛是错觉一样,沈楼寒说话时好像微微笑了一下,笑意却好似到不了眼底,然后很快又消失了。 好奇怪。 作者有话要说: 【谢梳雨: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沈楼寒:搞事的心蠢蠢欲动 谢折风:认真演戏中】 — 来晚了来晚了,但是今天写了4000!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hirley 4个;阿意、zz在线秃头、天将明、锦鲤小甜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染铜 18瓶;驳酒 7瓶;不在 5瓶;菠萝A 3瓶;芜青、玲珑湾w 2瓶;syawvbr、uni_ET、41867274、35289967、十一上弦月、无可訾议、陈皮种子、summer夏、北屿居龙 1瓶; 第三十章 安眠 谢梳雨虽然本能觉得有点奇怪, 但此刻见到亲人的喜悦压过一切,也就没有想太多。 她招呼着几人进府,说:“家中平日人少, 今天有难得有客人来, 阿娘肯定特别高兴。” 陆归雪虽然知道, 这种情况下他怎么也该寒暄两句,师姐那边让带的礼物也得送出去。 但他原本就不是那种很善于交际的人, 再加上他此时换了这副装扮, 声音也变了许多, 就更是紧张得不太能开口了。 陆归雪想了想,从袖中取出师姐提前备好的礼单, 拉了一下谢折风的衣袖, 顺手把礼单塞进了他手里。 “师兄, 还是你来吧。”陆归雪微微低头,凑近了小声说。 谢梳雨眼尖, 看着陆归雪拉衣袖, 又悄声和谢折风说话,觉得这位雪姑娘虽然有些害羞和不善言辞,但与大哥之间的互动却又十分熟稔亲近, 让谢梳雨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好可爱。 虽然听不见内容,但只看神情动作,就觉得好可爱啊。 谢折风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礼单,将他交给谢梳雨, 说:“梳雨,这礼单上是师姐让我带来的婚贺, 另外还有我师妹准备的一些见面礼。东西都放在白玉舟内,你叫些人过来, 把东西都搬进去吧。” 提到自己的婚事,谢梳雨不由红了一下脸。 她接过礼单,看过之后微微抽了口气,说:“这、这也太多了,怎么好意思让她们破费这么多,还是……” 她合上礼单,想还回去。 谢折风没有伸手接,只是说:“收下吧。” 谢梳雨又看向陆归雪,却看见陆归雪虽然没说话,但是朝着她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微微点头,也示意她收下。 那一笑,便是云消雪霁,春风化雨。 呜呜呜雪姑娘真的好好看,她一个姑娘家都挡不住。 谢梳雨微红着脸,将礼单交给身边的侍女,嘱咐她们稍后叫人过来清点礼单。 “那我们这会儿就去见阿娘吧。” 谢梳雨带着几人进了谢府,穿过前院和中庭,来到了谢夫人居住的后院。 刚进了院门,沈楼寒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垂眸对陆归雪说:“师尊,我就不进去了,在外面等你。” 沈楼寒刚才光是看到陆归雪和谢折风站的几个动作,就已经有些心烦意乱了。要是一会儿再进去,看到两个人“见家长”,沈楼寒怕自己控制不住。 虽然他确实是想做点什么,让师尊的注意力多落在自己身上。但是现在这个场合不对,若是打扰了师尊见谢夫人,恐怕会适得其反。 陆归雪一想,去见谢夫人的时候他带着个徒弟,在目前的状况下确实有点奇怪。而且沈楼寒也有些孤僻,他不想见生人也很正常。 于是陆归雪便点了点头:“好。” 沈楼寒留在院中,谢梳雨便带着另外两人,推开了谢夫人的房门。 陆归雪进门时闻到一股檀香的味道,再抬眼时,便看见一位双鬓斑白,外貌看上去约莫只有四五十岁的妇人,半坐在床榻上。 实际上谢夫人应该已经百岁有余,灵丹延长她寿数的同时,也将她的面容停驻了。 谢梳雨和谢夫人长得很像,面容清理,温柔和善。 相比较起来,谢折风大约是随父亲的长相比较多,所以眉眼轮廓才那般锋利。 谢夫人双眼看不见东西,听觉便尤为敏锐。 “是折风吗?”几个人刚进门,谢夫人就从床榻上转过身来,嘴角是温和又慈爱的笑意。 “是,阿娘,我回来了。”谢折风平日里淡漠的语气,此刻明显轻缓了几分。 他带着陆归雪一起走过去。 谢夫人似乎稍微分辨了一下,又追问了一句:“梳雨,今天有客人来吗?” “阿娘,你之前不是让我给大哥写信嘛,然后……”谢梳雨脚步轻快的走过去,笑着凑到谢夫人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陆雪姑娘?”谢夫人听完,温和的面容沾染上几分惊喜,似乎想要站起身来。 陆归雪赶忙自己往前走了两步,扶住谢夫人。 他稍微做了点心理建设,微微垂着眼眸,这才开口道:“夫人好,这次我随师兄回来……探望您。” 说话的时候,陆归雪感觉自己越来越紧张了。 谢梳雨看着陆归雪的模样,忍不住偷偷笑起来,雪姑娘好害羞啊,说话也内敛着。明明是回来见家长,却只好意思说是探望。 谢夫人握住陆归雪的手,从手腕轻轻抚过,一直到指尖。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紧张,谢夫人温柔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她没有说什么别的话,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柔声道:“好孩子,一路那么远陪着折风回来,辛苦了。后天才是婚期,婚礼的事情也都已经准备好,不用担心什么。今天先歇息着,等明天就让梳雨陪你们四处逛逛。” “知道了阿娘。”谢梳雨一口答应下来。 谢夫人又说道:“折风,你带陆雪姑娘去休息吧,人家陪你舟车劳顿了一晚上,好好照顾。” “好。”谢折风点头。 陆归雪其实有点愣神。 他本来已经拟出了几个答案,准备应付谢夫人可能会问的话,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过关了?虽然这只是第一次见面,但这么轻松还真在他的意料之外。 不过,这对他来说其实是好事。 陆归雪悄悄松了口气。 * 谢梳雨原本将谢折风的住处已经收拾了出来,但是却又临时换到另外一个大院子里。 因为谢折风少年时便去了琼山,偶尔回来时间也很短。他的住处就一直保持着小时候的样子,太过简单,卧房里也只适合住一个人。 还是后来新修的大院子合适,谢梳雨暗暗想。 “阿娘说,让我明天带你们出去逛逛,不知道大哥和雪姑娘想去哪里玩儿?”谢梳雨一边带着两人往大院子走,一边问道。 陆归雪其实都随意,所以只是抬头看了谢折风一眼,意思是都可以。 谢折风倒是想起,苏挽烟当时走之前提过一句花朝节,让他有空带着陆归雪去散散心。所以就问道:“花朝节这两日,开始了吗?” “昨天就开始啦,一直要办七天呢。”谢梳雨知道他大哥虽然是洛城人,但是从小到大都没赶过一次花朝节的热闹,所以看他现在记不清日期,也丝毫不惊讶。 而起不如说,谢折风会主动问起花朝节这事,才比较让人惊讶。 谢折风微微颔首,道:“那明日就去花朝节。” “行,花朝节可热闹了,我每年都去,倒是我大哥一次都没跟着去过。”谢梳雨笑了起来,朝着陆归雪悄悄眨了眨眼睛,“这回还是托了雪姑娘的福。” 安排了谢折风和陆归雪住下,谢梳雨又带着沈楼寒去了隔壁院子另一住处。 至于沈楼寒,一看自己被直接被安排到了隔壁院子里,气得暗自咬牙。但他缓了一下,对谢梳雨说了一句:“师尊身体不太好,晚上有时需要照顾用药,能帮我换个离师尊近些的住处吗?” 谢梳雨乍一听还没觉得有什么,等回过味儿来才感觉哪里好像不太对。 但沈楼寒的那双漆黑眼眸,实在有些晦暗不明,看得谢梳雨有点害怕。而且对方又是客人,谢梳雨也只好给他在大院子里安排了一间客房。 就在主房的旁边,走上几步就能到。 “谢了。”沈楼寒简短地道了一句谢,然后转身进了客房,关上了门。 独留谢梳雨在原地左思右想,越发觉得奇怪了。 明天或许该再留意一下? * 陆归雪进了房间,看谢折风关上门窗后,坐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谢折风倒了杯水,推到陆归雪面前,说:“不必太紧张,真的看不出来,今天很顺利。” 陆归雪喝了口水,原本紧绷着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他习惯性地把自己趴在床榻上,柔软的被子围绕在四周,让他感觉很放松。 他闭着眼睛,呢喃着许了个愿:“希望明天和后天也一样顺利。” 陆归雪以前年纪不太大的时候,被谢折风带着下山历练,斩除魔物的时候,也不是没住过一间房,所以现在也没感到什么不妥。 况且谢折风不用休息,他习惯找个清静的地方打坐调息。 所以卧室和床榻其实就是陆归雪一个人在用。 晚上的时候,陆归雪正在灯火下拿了本书随意翻看,忽然听到几下扣门声。 然后就是熟悉的声音传来,沈楼寒的声音很轻,问:“师尊,你已经休息了吗?” 陆归雪起身去开门。 今夜分外月色明朗,如水般倾泻而下。 沈楼寒站在门外,眼眸似乎落进了一片皎洁月光,照出两分平常不曾见过的澄澈。他眼尾有些微微地垂下去,看起来便像是温驯的兽类,依恋地看着眼前的人。 陆归雪突然想起,上一次也是这样月色如水的夜晚,沈楼寒循着灯火,在千秋峰的客厢找到他,说自己睡不着。 沈楼寒声音低低地开口了,说:“师尊,我……能进来吗?” 时间已经有点晚,陆归雪其实不免有点迷糊。他看着熟悉的月色,恍惚有种还在千秋峰上的错觉。 陆归雪侧开身,说:“进来吧。” 沈楼寒进来之后,看着并没有其它人在的卧室,轻轻地眯了下眼睛,像是只很满意自己领地没被侵犯的大型猛兽。 然后他转身关上了门,带着那种近乎于撒娇的眼神,靠近陆归雪说:“师尊,我实在是睡不着,所以就想来见见你。” 陆归雪想起上次沈楼寒好像也是这么说的,不由觉得有点好笑,怎么睡不着就要见他? 他又不是什么强效安眠药,难道看着他就能睡着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安眠药看着确实不能睡着,但是吃掉可以了,呲溜】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抹茶慕斯 5个;锦鲤小甜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ugenstern 10瓶;罂溟、sopehoshi 5瓶;玖醨、泗水漓布 2瓶;orz、筠黎 1瓶; 第三十一章 拥抱 时间已经不早, 陆归雪原本准备像平常一样,再看一会儿心决的书卷,就去睡觉。 所以他已经换下了白天里那件裁剪精致的云纱轻衣。此时只穿了件简单宽松的寝衣。衣领随意半敞着, 连腰带也只是松散系在腰间, 显得毫无自觉。 偏偏他身上幻颜露的效果还留着。 “那你说, 睡不着该怎么办?”陆归雪比原先更加柔软的眉眼间,随着心绪漾开一分温柔又无奈的笑意, 化作一滩春风微雨。 沈楼寒凑近时只要稍稍垂眸, 视线便仿佛能顺着那柔和的侧脸轮廓, 再滑过雪白的一段脖颈,最后跟着若隐若现的锁骨线条, 落进那散漫的衣领间。 真是要命。 他突然感觉有点渴。 声音便不由带上一点沙哑, 轻声说:“师尊陪着我, 就能睡着了。” 陆归雪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要求了,像是习惯了一样, 根本就没考虑拒绝的事情。下意识就点了点头, 说:“也行。” “多谢师尊。”沈楼寒低头蹭过陆归雪的肩膀,闻到他颈间一股淡淡的冷香。 “怎么还说起谢来了,你去睡吧, 我就在这边看会儿书。”陆归雪顺手摸了一下沈楼寒的头发,抬手的时候忽然就意识到,沈楼寒这两年好像长高了不少。 十八岁,也快要长大了。 沈楼寒顺势轻轻握住陆归雪的手腕, 眼眸中泛着光,说:“师尊不睡吗?若是因为我打扰了师尊休息, 我就更睡不好了。况且这床榻足够大,师尊只要分给我一小半就够了。” 陆归雪被这么一说, 看着暖黄的灯火,忽然困意就上来了。 睡前看书果然特别助眠。 陆归雪揉了揉眼睛,恍惚着手上被轻轻一拉,便下意识地跟着往前走。床榻上的被褥之前被他堆得层层叠叠,虽然看着有点乱,但很舒服,像个温暖软和的鸟巢。 一挨着就舒服得让人想闭上眼睛。 陆归雪半闭着眼,坐在床边脱掉鞋袜,然后躺进柔软堆叠的被褥间。隔了一会儿又突然想起点什么,往床里侧挪去,空出外面一大片地方给沈楼寒。 沈楼寒看着陆归雪半困半醒地给他腾地方,嘴角不自觉地浮起笑意。 他也在床上躺下,侧身面对着陆归雪,中间只隔着大概一只手的距离。 陆归雪明明已经困了,却还是强撑着没闭眼。他眼睛半开半合,羽睫轻轻颤动的朦胧样子,柔软得简直有些过分,像是春日里初初绽开的第一簇花蕊。 让人几乎忍不住想去伸手逗弄。 沈楼寒按耐住想伸手抚摸那双眼睛的冲动,只是隔着那一只手的距离,声音很轻地说:“师尊,睡吧。” “你是因为睡不着来找我,现在你还没有睡着,我怎么能睡?”陆归雪半梦半醒地开口,柔软声线便黏黏糊糊,又轻又甜,即使只是普通的一句话,也仿佛是撒娇。 “我睡着了,你看,连灯都灭了。”沈楼寒笑了笑,熄灭了床边的灯火,周围忽然暗了下来。 黑暗中,睡意来得更沉。 这回陆归雪大约是真的快要睡着了,居然没有反驳,只是极轻的“嗯”了一下。 沈楼寒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打破了他们中间的那段距离。 手掌触碰上陆归雪的侧颈,在那块微凉的皮肤上轻轻抚过。 他的呼吸声依旧轻缓,却因为抚摸传来的触感,喉咙里发出一丁点儿不自觉的颤音,仿佛一只睡着了猫咪正在小声呼噜。 沈楼寒忽然很想要一个拥抱。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了。声音轻到或许陆归雪根本就听不见:“师尊,我能抱一下你吗?” 陆归雪果然已经睡熟了,并没有答话。 沈楼寒不由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小心翼翼,连拥抱也只敢这样试探着讨要。 但是这样的感觉,并不坏。 陆归雪愿意这样亲近地和他睡在一起,就已经是上辈子不敢奢望的事情了。 沈楼寒垂着眼眸,若是他看到自己的眼神,或许也会惊讶——那里面原来也会有如此沉敛的温柔。 他曾是荆棘,被心魔所束缚,浑身布满利刺,伤人伤己。 就算用上囚笼与利刃,想要求得一个拥抱,最后也只能把两个人都扎得鲜血淋漓,最后只剩下冰冷和沉默。 上一世,琼山陷落后的那些日子,沈楼寒现在回忆起来都感觉是近乎破碎的。 心魔与他共生,他越强,心魔便越炽盛。 心魔带着他最深的恨意,最恐惧的记忆,也不断地让他感觉到混乱和迷惘。以至于极端到近乎偏执,始终都想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沈楼寒的指尖随着思绪颤动了几下,正准备收回,却被微微蹭了一下。 陆归雪在睡梦中轻轻动了一下,低头时无意中碰到了沈楼寒的手掌。他似乎是本能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并没有躲闪,甚至还下意识往沈楼寒掌心靠了一下。 一个微小的动作,却让沈楼寒心口剧烈地颤动着。 他缓慢而小心地伸出双臂,竭尽他力所能及的温柔,将陆归雪轻轻拢入了怀中。连声音也轻得几乎听不见,却也要认真地说完:“师尊,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 第二天一早,谢梳雨就准备好了洛城的几样出名的花糕,往那座大院子去了。 她站在主屋前很轻地敲门,小声问:“大哥,你们起来了吗?” 谢折风昨晚只是在书房调息冥想,所以听到敲门声,便从识海中撤出来。他走过卧室的时候,看到门并没有关,便推门进去看了一眼。 本来只是想顺便叫陆归雪起来。 等谢折风走近了,看到陆归雪照例把自己埋进一堆被褥里,侧身微微蜷缩着身子。一切都还和往常一样——如果除开旁边那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沈楼寒的话。 沈楼寒其实也不需要怎么休息,而且他好不容易抱着陆归雪,哪里还有睡觉的心思。 所以谢折风进来的时候,沈楼寒是醒着的。 但他没动,只是假装闭上了眼睛,压缓了呼吸,手却还是轻轻环在陆归雪腰间和背后,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谢折风极其少见地,微微抽了一口气。 他没有说话,或许也不知道该对这样的场面说些什么,只是抬手拎住了沈楼寒的衣领,试图把这个行为过于冒犯的小鬼拎到一边去。 沈楼寒看谢折风直接上了手,虽然很气,但还是松开了陆归雪。 他在谢折风用上力气之前,自己翻身坐了起来,眼神沉沉地看过去,却也不说话。 两个人相互看着对方,却像是莫名达成了某种默契,都没有开口。 一片安静之中,向来睡眠质量很好的陆归雪,依旧睡得很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时,谢梳雨又在门外喊了一声:“大哥?” 谢折风抬眸看了沈楼寒一眼,又看陆归雪没什么异样,于是暂时先转身出了卧室,往门外走去。 他打开房门。 “大哥,我带了些花糕过来,给你们尝尝。”谢梳雨从门口往里看了一眼,见只有谢折风一个出来,便悄声问,“雪姑娘还没起吗?” 谢折风回想起刚才的画面,忍不住微微皱了下眉。 但又很快在谢梳雨面前克制住,只是语气平常地说:“还没,让他再睡一会儿吧。” 谢梳雨看自家大哥好像没打算让她进去,于是清了清嗓子,也不好多问。 接着她将手中的花糕递过去说:“那大哥你把这花糕带给雪姑娘吧,等她醒了吃些东西,你们再来找我就行。” 谢折风接过东西,说:“好。” 谢梳雨给这边送完了花糕,也准备给隔壁的沈楼寒送一份,结果敲了一会儿门,却始终没有人应声。 她奇怪地低头看了看,这门居然是从外面落了锁,居然不在吗? 谢梳雨忽然想起,昨天沈楼寒要换住处的时候说的那句话。 他好像说是“师尊身体不太好,晚上需要照顾”,所以要换个离雪姑娘近一些的房间。 这句话昨天谢梳雨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今天一大早发现沈楼寒不在自己房中,谢梳雨忽然忍不住多想了起来。 她脑海里忽然像是有什么东西乱糟糟地炸开了,但随后又赶紧摇摇头,把自己奇怪的想法晃出去。 不行不行,不能瞎想。 应该只是早上醒得太早,出去转转吧?毕竟第一次来洛城,择床睡不好也是正常的事情,不会有别的什么。 谢梳雨开始自己开解自己,不太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 她大概是前些日子看了太多小姐妹给的话本,所以脑子里才老是不由自主的瞎想。 自家大哥是个什么性格,她太清楚了,肯定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的……吧? * 房间内。 陆归雪舒舒服服睡到自然醒的时候,睁眼就看见沈楼寒和谢折风两个人,一个坐在床边,一个坐在桌前,都不说话。 怎么感觉,他们俩个好像天生有点气场不和? 陆归雪在这样的场景下,刚刚醒来的那点迷糊劲儿也没有了,赶紧起了床。 他看看沈楼寒,又看看谢折风,正在考虑应该说点什么,谢折风先开口了,问:“你徒弟,为什么会……在这里。” 谢折风中间语气停了停,还是犹豫着没把当时的场景描述出来。 共处一塌或许本身没什么,但沈楼寒的动作实在过分亲密,抱着陆归雪的样子太过富有独占欲。 即使是谢折风这样向来无关风月之人,也难免本能地察觉出几分异样。 陆归雪正想开口回答,却又被沈楼寒抢了先。 “我只是晚上睡不着,所以来找师尊。”沈楼寒原本眼中沉沉的阴影这时消失了,他甚至还能笑了笑,说,“师尊也答应了留我住一晚,谢师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谢折风没有回答沈楼寒的话,只是直接看向陆归雪。 若是换了别人,以谢折风的性格绝不会插手,甚至他可能压根儿就不会注意到这种细枝末节。 毕竟别的师徒之间该怎么相处,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但事情的主角是陆归雪,谢折风便莫名多出了一种类似于护犊子的情感,这一点,恐怕连他自己都还没察觉到。 谢折风看了陆归雪一会儿,似乎在探求些什么。 陆归雪的表情看起来毫无察觉,以谢折风对陆归雪的了解,他大概真的是只答应了沈楼寒留宿,至于睡着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恐怕还一无所知。 谢折风似乎在尽力拿捏说话的分寸,迟疑片刻后才说:“师弟,师徒之间感情亲近本是好事,只是就算再亲近,有些事情也需约束,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谢师伯,我不过是与师尊共处一榻,休息了一晚,并没有做错什么吧。”沈楼寒的声音一字一顿,似乎带上了点儿火.药味。 谢折风微微皱眉,回答道:“共处一榻确实没什么,我和师弟早年间下山游历,也常常住在一处。你若只是安分的休息,我也不会多管。” 沈楼寒险些将指甲掐进皮肉。 谢折风这算什么,炫耀吗? 陆归雪眼看着两人之间气氛越来越不对。 而且他向来以看谢折风皱眉,就条件反射地心慌,于是也顾不上三七二一赶忙点头认错:“师兄,这次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下次不会了。” 沈楼寒一听,紧紧抿住了唇,原本是生气和不甘,最后却又莫名觉得委屈起来。 师尊说,下次不会了。 大概是陆归雪认错认得太熟练,谢折风之后也没再说什么。 只是他看向沈楼寒的眼神,好像带上了一种不太放心的注视。 作者有话要说: 【陆归雪: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认错第一名 我错了,我下次还敢.jpg】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颗小树苗 2个;汪小喵、浮舟、彡攸墓兮、阿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汪小喵 19瓶;子矜、炒鱼 10瓶;42940608 4瓶;七喜真的想吃蛋糕、泗水漓布、谈茶、小郑子 2瓶;菜籽噗叽噗叽、小笙、温染琉璃、筠黎 1瓶; 第三十二章 胭脂 等三个人收拾好, 就去和谢梳雨汇合,一道朝着花朝节去了。 没想到刚出府门,便又恰巧遇上了一个人。 洛川, 洛城城主的长子, 也是谢梳雨的未婚夫。 洛川一身青白衣袍, 眉眼俊秀清朗,颇有翩翩公子温如玉的气质。他淡淡一笑, 说:“旧时的俗礼罢了, 雨儿不必那么当真。再说兄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 我自然要来拜访。只是不巧,似乎正赶上几位要出门了吗?” 谢梳雨与洛川是未出世便订下的娃娃亲, 两人青梅竹马, 感情甚笃。 虽然只是两天不见, 但也难免想念。于是此时谢梳雨说:“我正要带大哥他们出去花朝节玩,洛川哥哥既然来了, 那就……” “那就一起去吧。”洛川似是心有灵犀, 接过谢梳雨的那句话。 于是几人便走到一起,顺着路往前走。 谢梳雨红着脸走到洛川身边,自然地揽过他的手臂。 她看着洛川眉目间有疲态, 眼眶下也略有些暗沉一幅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于是便关切地问道:“洛川哥哥,你看起来好像很累?” 洛川脸上的笑微微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握住谢梳雨的手,柔声道:“没事, 只是这些天有些忙,雨儿不必担心。” 谢梳雨却还是不大放心, 嘱咐道:“那你今天回去要好好休息。” “好,都听雨儿的。” “对了, 你爹爹最近身体好些了吗?”谢梳雨想起城主大人好像已经病了很久,之前她好几次去找洛川的时候,都没能探望一下长辈。 洛川嗯了一声:“比之前好些了,只是大夫说还需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调养,不宜吵闹。所以前几天我跟家中商量着,将爹送到别院静养去了。” “那明天的婚礼……”谢梳雨迟疑了一下。 “没关系,爹早就认下了你这个儿媳妇,就算婚礼当天不能出席,也会祝我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洛川笑着,将两人的手臂勾在一起,十指轻轻相扣。 谢梳雨耳朵忽然红了起来,埋头进洛川臂弯里不说话了。 * 花朝节上,人潮如织,花团似锦。 洛城中最繁华的天街,被上百种不同的花束装点着。其中最为热闹的地方,是在天街尽头,那棵据说和洛城年岁一样大的红豆树。 树下有店家在卖许愿用的三色花笺,人们在花笺上写下心愿,用红绸系在树枝高处,向这千年古树祈愿。 店家生意十分热闹,老板娘笑得都合不拢嘴。 谢梳雨显然是这家的熟客了,跑过去跟老板娘聊了两句,然后买回来一套三色花笺。 她将花笺分出好些给其它几个人说:“传说这古树有灵,若是运气好的话,许完愿之后会自行落一颗红豆在你手里呢。我向来运气不太好,写了好些年,也没能拿到一颗红豆,这次看你们的了!” “虽然传说如此,这么多年也没几个人能遇上,倒也不必太上心就是。”洛川看着谢梳雨,补充了一句,似是安慰。 谢折风接过两张花笺,却都给了陆归雪。 “师兄,你不要么?”陆归雪拿着花笺,问他。 谢折风摇了下头,道:“我不信这个,你们玩儿吧。” “我也只写一张就好了。” 陆归雪虽然也不大信,但是本来就是出来玩儿,都是讨个吉利彩头,开心就行。 他想了想,又顺手又分了一张花笺给沈楼寒,说:“阿寒,你也来写一张吗?” 沈楼寒抬手,却没有接过花笺,只是成绩握住了陆归雪的手。 “师尊能帮我写一张吗?我的字实在潦草难看,我从前听人说过,这种许愿的花笺若是写得不好,祈愿也许就不灵了。”沈楼寒漆黑的眼睛里微微泛着光,神情认真,就好像真有这么个说法一样。 陆归雪听完不由轻笑,心想沈楼寒还真是小孩子心性,这种传言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来的,居然信了。 不过陆归雪也不会直接说破,反正只是帮忙写个花笺而已,没必要打击这孩子的积极性。 “那你想在花笺上写些什么?”陆归雪问。 沈楼寒虽然很想看陆归雪写热烈动人的情话,但是他最终只是说:“我也没想好,师尊就写……我的名字吧。” 陆归雪点点头,走到为游人写花笺专门准备的长桌边,俯身拿过笔墨,很认真地写起沈楼寒的名字来。 沈楼寒站在一旁,看陆归雪一笔一划描摹着自己的名字,心中微微浮起涟漪。 陆归雪的手因为单薄,而显得手指分外纤长。 他过分好看的指间握着笔,因为担心衣袖沾染上墨迹,便用另一只手将衣袖往上拢起,露出一段皓月般光洁的手腕。 明明只是短短写下三个字的时间,沈楼寒却感觉过了很久,仿佛陆归雪的每一笔,都落进了他的心里。 沈楼寒不自觉得靠近过去,很想要从背后贴近眼前这个人,握着他运笔的手,去触碰那令人赏心悦目的指尖、手腕……和每一寸肌肤。 此刻,沈楼寒的神情像只被捋顺了毛的兽类,心情好极了。 然而他刚一抬头,就看见站在旁边的谢折风,用一种并不放心的眼神看向他,似乎无声地提醒他,靠得太近了。 “师尊,你字写得真好看。”沈楼寒很不服气地又离陆归雪近了一点,他陆归雪身后低下头,好似是去看陆归雪写的花笺。 这个姿势离陆归雪的肩膀很近,沈楼寒心满意足地闻到他身上一缕浅淡的冷香。 “也只是能看而已,好了,已经写完了。”陆归雪一边说着,一边收了笔。 他没注意到身后沈楼寒的位置,若是就这样站直身子,在旁人看来,倒像是直接靠进了沈楼寒怀里一样。 然而陆归雪刚准备站起来,就感觉手臂被轻轻一拉,力道虽然控制得很轻,但也让人不自觉地跟着往旁边走了一步。 就这么小小的一步,恰好将陆归雪带出了沈楼寒的身前。 “师兄?”陆归雪有些惊讶的抬头,发现居然是谢折风拉了他一下。 “梳雨他们在那边,刚才叫我们过去一起。”谢折风脸色平淡地说。 “哦好的,那我们过去吧。”陆归雪不疑有它,便跟着谢折风一起往红豆树下的另一张桌案去了。 沈楼寒气结,但是一低头看见陆归雪写给他的花笺,气又消下去大半。 他拿起刚才陆归雪握过的笔,在花笺剩下的空白处,又写下了陆归雪的名字。 沈楼寒的字其实一点也不潦草,两个互相为对方写下的名字放在一起,有几个边缘的笔划无意中交叠,仿佛是相连的指尖。 沈楼寒笑了一下,将花笺仔细收了起来。 他原本就没打算,让这花笺挂到树枝上去风吹日晒。 另一边,陆归雪和谢梳雨他们到了同一张长桌上。 他刚才给沈楼寒写完了花笺,自己那张却还没写,所以这会儿拿出来,思索着应该写点什么。 陆归雪看到谢梳雨和洛川写“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不由笑了笑,他总不能也跟着写情诗吧。 最后想了一会儿,陆归雪在花笺上写:但愿人长久。 希望这辈子,亲朋师友都能平安长久,所有的结局都会有一个圆满收场。 “梳雨刚才说,花笺要拿红绸系在高处。”谢折风忽然开口,他指间绕着刚才谢梳雨刚才塞给他的一段红绸,和他一身黑白道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陆归雪抬头去看,谢梳雨已经和洛川去树下系花笺了。 谢梳雨垫着脚尖,却还有些够不着树枝,于是洛川伸手帮她将树枝拉低,两个人的身影交叠在一处,挂完花笺后自然地拥在一起,低头亲密私语。 陆归雪收回视线,看着眼前比较低的那几根树枝,他抬手努力一下还是能够着的。 但也因为低处比较容易够着,上面花笺几乎已经被系满,陆归雪刚抬起胳膊,却发现好像已经无处下手。 “别动。”谢折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陆归雪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觉身体忽然一轻,眼前的东西纷纷晃了一下。 等视野再恢复正常的时候,陆归雪已经被谢折风环抱住腿弯,扶着腰侧,斜斜坐在他一边肩膀上了。 “师兄……我不是小孩子了。”陆归雪笑得有些无奈。 他看着自己这个姿势,确实挺高的,只要一伸手,就能将花笺顺利系在高处的树枝上。 “嗯。”谢折风应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 陆归雪上次这么坐在师兄肩膀上,还是他很小的时候。 那时谢折风带着他途径一座大城的庆典,人潮涌动,四处都是喧嚣和烟火。还是小孩子的陆归雪几乎要被人群淹没,庆典中又不许御剑,谢折风便让他坐在肩膀上,免得不小心走散。 两人路过一座花楼下的时候,碰巧楼上的花魁娘子正要抛下金绣球。 谢折风的样貌气质在一众人之间分外惹眼,即使只是匆匆路过,也被花魁娘子一眼相中。花魁娘子眼中秋波流转,手中的金绣球也轻盈地抛出,朝谢折风身上落去。 陆归雪当时正专心坐在师兄肩上咬一串龙须糖,忽然见有个不明物体飞过来,差点吓了一下跳,本能地就要往旁边躲。 结果谢折风的剑更快,黑色的孤寒剑并未出鞘,半空中的金绣球却已经四分五裂。 楼上那位美艳至极的花魁娘子,差点当场气哭。 恐怕万万没想到,这世上竟有人如此不解风情。 “你在笑什么。”谢折风抬头问。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陆归雪赶忙轻咳了一声,迅速地拿过谢折风指间的红绸,将花笺系上了树梢。 他刚想低头说好了,让谢折风放他下去。 结果红豆树的繁茂的枝叶突然齐齐颤动了一下,然后接二连三滚落下一大串红豆珠子,简直像是一场小雨,砸落了陆归雪满身。 陆归雪:“……” 这树未免也太大方了吧,说好的运气好才会落一颗的呢? 谢折风也被红豆雨波及,他将陆归雪放下来,看见陆归雪一身白衣都沾了红豆,落在肩头、腰间、发丝中,神情有些窘迫。 “我的老天爷,在这卖花笺卖了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连店铺的老板娘都忍不住凑过来,惊叹道。 谢梳雨看到这边的动静,也赶忙跑了过来,睁大了眼睛说:“雪姑娘,你这是许了什么愿啊?落了这么多红豆下来,愿望一定会实现得特别圆满吧!” 陆归雪一边试着将身上红豆弄下去摘下去,一边有点哭笑不得地说:“希望真的如此吧。” 谢梳雨看到这边的动静,也赶忙跑了过来,睁大了眼睛说:“雪姑娘你真的……好厉害,不对,我寻个地方带你先去收拾一下吧。” 陆归雪点点头,不光是衣服上沾着的红豆,刚才有些红豆顺着他的衣袖领口落了进去,实在是有些尴尬。 谢梳雨领着大家去了一家胭脂铺。 这家胭脂铺谢梳雨常来,所以与老板熟识,很快老板给他们腾出一间用来试胭脂的单独房间。 谢梳雨说:“这家胭脂很好看,一会儿等雪姑娘收拾完了,正好可以试试胭脂。” 洛川笑着,想起从前谢梳雨总是一逛就几个时辰,却似乎又感到有些头疼。他说道:“你们姑娘家试胭脂,我们就不进去凑热闹了。正好我和兄长许久不见,去旁边的茶楼闲聊上几句,等你们出来可以吗?” “行吧你们出去吧,反正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不管问什么颜色都只会说好看。”谢梳雨笑闹着,将洛川推出了胭脂铺。 谢折风看了陆归雪一眼,陆归雪朝摆摆手,示意自己没问题,不用担心。 他这才和洛川一起暂时离开了。 茶馆中,洛川对谢折风道:“我有位朋友听闻兄长大名,想托我求一道剑符,给他新修的府邸镇宅,不知兄长可否帮个忙?” 剑符对剑修来说,是个很常见的东西,以剑气与灵力凝结而成,有点类似于可以随意安置的微型剑阵。 谢折风平常身上也会带着几张剑符,所以就直接从芥子中取了一张,递给洛川。 “多谢兄长。” * 沈楼寒却没有和他们一起走。 陆归雪进去了单间里去收拾衣裳,谢梳雨原本以为沈楼寒会和自己一样,在外面等着。 结果她万万没想到,沈楼寒居然跟着陆归雪一起进去了? 等等,等等……谢梳雨感觉自己有点不太好。 其实她对雪姑娘这个徒弟,又有点害怕,又觉得有点奇怪,不是太敢和他说话。所以对他的印象也不是很多,却也觉得,沈楼寒对陆归雪的态度不寻常。 谢梳雨摸了摸鼻尖,想起早上的事情,开始犹豫要不要靠在单间门上听个墙角,却又觉得这么做不太好。 万一是她误会了,那多尴尬啊。 “谢姑娘,最近我家又新上了一套胭脂,要看看吗?”胭脂铺的老板走过来,跟谢梳雨搭话。 谢梳雨暂时从尴尬中解脱,决定先不去想这件事。 她对胭脂铺老板说:“要看的呀,老板你帮我拿两套新的过来吧。” 正好一会儿给雪姑娘也试试,谢梳雨想,雪姑娘的唇色很淡,皮肤很白,应该涂什么颜色都特别好看。 过了一会儿,陆归雪整理好衣衫,推门刚要出来,却又被谢梳雨笑着拉了进去,胭脂铺的老板也跟着进来,帮他们试色。 谢梳雨拉他到妆台前坐下,说说:“雪姑娘,既然都来了,刚好来试试这些胭脂吧?” 陆归雪根本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只能听谢梳雨的话抬起手,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 谢梳雨将盒中的胭脂晕开,依次在陆归雪手臂上抹开一道道痕迹,红色的胭脂映着雪白的皮肤,美得有点惊心动魄。 这套胭脂颜色偏深,几乎没有浅色。 谢梳雨一边在陆归雪手臂上划过红痕,一边念着胭脂的名字:“这个是红莲露,这个是凤凰火……最后这个叫朱砂血,我觉得这个红色最正,也最好看……诶——!” 谢梳雨一声惊呼。 原本一直静默站在陆归雪身旁的沈楼寒,猛然间伸手握住了陆归雪的手腕,刚刚涂上去的胭脂被无意抹乱,斑驳地晕染开,好似变成了一片淋漓血色。 沈楼寒看着那一道道红色的胭脂,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骤然间传来极度的刺痛。 呼吸之间满是并不存在的浓烈血腥气,眼前回忆的碎片被拉扯着,让人头痛欲裂的眩晕中,只剩下白色的雪和红色的血,狰狞地交错着。 那是什么? 什么样的记忆?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东西? 沈楼寒艰难地呼吸着,忍着像是要迸裂开的疼痛,拼命回想。却只寻到了无尽的痛楚,连身体都剧烈地颤抖,仿佛整个世界都要随之溃散。 “师尊……”沈楼寒的声音颤抖着,本能地一遍遍叫着那两个字,仿佛已经忘记了别的语言。 他握紧了陆归雪的手腕,指尖抹过他手腕上斑驳的红色,像是想要把它们尽数抹去,却又沾染了更多红色,越来越多,一直将视线全部铺满。 抹不掉,也换不回。 沈楼寒低下头,双眼紧贴上那段被红色染透的雪腕,滚烫而湿润的水汽滑落下去,仿佛一道滴落的血珠。 心脏深处,疼得好似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陆归雪感觉到沈楼寒身上的气息很不对劲儿,便对已经吓呆了的谢梳雨说:“梳雨,你先出去等我一下,可以吗?” 谢梳雨回神般地点点头,什么都没敢问,转身就出去了,还顺手帮他们关上了门。 她出门之后,转身背对着房门,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之后,隐约听见单间里传来陆归雪柔声的安抚,和沈楼寒眷恋至极的声音。 谢梳雨回想起刚才房中的几个场景,然后她这次终于确定,自己想通了所有的事情。 她微微低下头,感觉鼻尖上有点痒。 啊,原来是这样,一会儿该怎么跟雪姑娘说呢?总觉得有点不太好意思。 房门内。 陆归雪这会儿其实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用上心决,以温和的意识去疏导沈楼寒混乱而暴戾的情绪。然后试着不断呼唤他的名字,也许能让他清醒一点。 “阿寒。” 沈楼寒听到那个声音,眼前血迹斑驳的画面中似乎照进来了一道光。他本能地朝着那道光伸手,近乎哽咽地叫了一声:“师尊。” “我在。”陆归雪温柔的声音传来,他说,“我在这里。” 仿佛被这句话安抚下来,沈楼寒身上混乱的气息渐渐消解,等陆归雪再去看他的时候,发现沈楼寒闭着眼睛,像是暂时昏睡了过去。 陆归雪还是觉得沈楼寒的情况不对,于是仔细检查了一下,最后在沈楼寒大概心口的位置吗,看到了一个他很不想看到的东西。 一道黑色的纹路,还很浅,也并不长,却好似是在心脏深处扎根。 那是心魔的魔纹,还没有破土而出,却跃跃欲试。 陆归雪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这辈子,沈楼寒的心魔还是早早就有了迹象。这下可麻烦了,之后得尽量帮他把心魔抑制住,不能再长出来了。 陆归雪帮沈楼寒拢好衣衫,将他放到一旁,让他倚靠着桌子趴下。 顺利做完这些事情,陆归雪居然也没觉得太累。陆归雪忽然意识到,自己最近一段时间,身体好像没有那么过分虚弱了,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变回过鲛人的影响。 难怪大师姐也说他身体恢复得不错,可以多出去散散心。 安顿好了沈楼寒,陆归雪拿出锦帕沾了些灵露,将手腕上已经乱糟糟的胭脂都擦掉,这东西被抹乱了,看着还真有点儿吓人。 收拾完里面,陆归雪便起身去叫谢梳雨回来。 “梳雨,不好意思,我徒弟他刚才不太舒服。”陆归雪正在思考该怎么解释刚才的情况,“还有就是,那个……” 却听见谢梳雨摆摆手,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神情说:“那个雪姑娘,没关系。我其实之前也有猜到一点啦,刚才更确定了,你只是过来帮我大哥……的吧。” 陆归雪愣了一下,心想,完了,好像翻车了。 谢梳雨继续说:“大哥向来孝顺,阿娘说什么他都会尽量满足。这次仔细想想,为了我们家的事情让雪姑娘陪大哥跑这一趟,实在是麻烦你了。我也能看出来你和大哥关系真的很好,不过应该不是恋人罢了。” “抱歉。”陆归雪眼看着翻了车,也只好承认错误,“不过,我是哪里出了错吗?” “其实雪姑娘一直很好啊,出错的也不是你,是别人。”谢梳雨笑了起来,她说,“比如说我大哥啊,他今天带着你的样子,就跟小时候带着我出门一样。之前我还没觉得,但是今天洛川哥哥也在,两相对比之下,就还挺明显的。” 当然,露出破绽最多的其实是沈楼寒,但是谢梳雨就更不好意思说了。 那个黑衣黑眸的少年,看向他师尊的眼神太炽热,虽然尽力克制着。却终于在刚刚不舒服的时候,忽然爆发了出来。 之前好几次谢梳雨都觉得奇怪,刚才她终于把那些事联系起来了。 谢梳雨没敢说,她其实有个瞬间出现过相当糟糕的想法,最后想想以谢折风的性格不可能。所以最后还是确定了,雪姑娘和她的“徒弟”才是更加亲密的人。 “放心吧,雪姑娘,这些事情我不会告诉阿娘的。”谢梳雨握住陆归雪的手,眼神温柔又诚挚,“你们都是很好的人,也都是为了让阿娘开心,对吧?” * 沈楼寒的昏睡并没有持续太久,他醒来之后,似乎也对刚才自己的状态十分疑惑。 看到陆归雪在旁边担忧的眼神,沈楼寒心中一暖,便说:“师尊,已经没事了,刚才可能只是有点不舒服,我们出去吧。” 等他醒来的时候,陆归雪和谢梳雨已经交流完毕,见沈楼寒醒来,确定他没有什么问题之后,几个人就准备去茶馆那边,与谢折风他们会合。 折腾出了这么件事情,陆归雪也没了继续逛花朝节的心思,而且沈楼寒刚刚昏睡了一次,应该早点回去休息才行。 谢折风听陆归雪要回去,也没有多问,便答应了。 等回到谢家,谢梳雨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拉着陆归雪说:“对了,阿娘说等我们从花朝节回来,让我带雪姑娘去陪她说会儿话。” 陆归雪跟着谢梳雨一起,去了后院谢夫人房中。 谢夫人今天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甚至已经能自己坐在床边。 她听到有人进来,便循声看向门前,说:“梳雨,你明天就要出嫁了,到时候阿娘没法跟着过去。你这会儿去把婚服换上,过一会儿穿来给阿娘看看,让陆雪姑娘先陪我说说话。” “好的,阿娘。”谢梳雨离开的时候,对陆归雪眨了眨眼,似乎是让他别紧张。 陆归雪也试图不要紧张,他走到谢夫人身前,想着随便聊些什么。 谢夫人像上次一样握住了他的手,很轻。 她声音温柔如常,带着点抚慰的情绪,说道:“陆雪……或许不该再叫你姑娘了,对吧?你是个好孩子,委屈你了。” 陆归雪又愣住了,这次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他怎么……怎么又翻车了? 本着翻车也要死个明白的精神,陆归雪鼓起勇气,又问了那个问题:“夫人,抱歉,但我是哪里出错了吗?” 谢夫人笑得温和,说:“我看不见东西,别的感觉便比别人灵敏些,你虽然身体单薄,但男孩子和姑娘家的手,总归不一样。” 陆归雪闻言,低头看向自己被谢夫人轻轻握住的手。 原来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谢夫人便已经知道了…… 惨遭两次接连翻车的陆归雪,现在很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埋进去。 “没关系,你不要胡乱想。”谢夫人拍了拍陆归雪的手背,温言细语,“其实只要你们都好,我这个做长辈的也就安心了。” 谢夫人正说着。 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夹杂着几声环佩玎珰。 “阿娘,我换好衣服啦。”谢梳雨穿着一身朱红嫁衣推门进来,衬得那张脸庞清丽而明媚。她走到床边,说:“我和洛川哥哥一起挑的样式,好看吗?” 谢夫人见谢梳雨进来,也就善解人意地对陆归雪笑了一下,也没有再提起。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玩家陆归雪达成成就;两连翻 陆归雪(自我安慰):还行吧,一边翻一半……四舍五入就当是没翻了】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来风雨声 10瓶;松月、林汐你可爱点 5瓶;泗水漓布、爱吃鱼的狐狸 3瓶;菏呗先生 2瓶; 第三十三章 鬼鸟 谢夫人转过头, 伸手仔细抚过谢梳雨的嫁衣,最后落在谢梳雨的脸庞上。 接着,谢夫人卧病已经的身子却是慢慢站了起来。她牵着谢梳雨的手, 凭着多年来的记忆, 领着她到房中的妆台前坐下。 “阿娘, 你可以起身了?”谢梳雨惊喜地问,几乎从凳子上站起来。 谢夫人温柔又无奈地按住她的肩膀, 说:“别乱动, 明天阿娘没办法陪你出嫁, 趁现在替你再梳一次头吧。” 谢梳雨便乖乖地坐好。 一把崭新的红木梳被谢夫人从妆台下取出,好似已经准备好了很久。 她在谢梳雨身后坐下, 手中梳子温柔地落入女儿发间, 轻轻哼唱着几句带着乡音的小调:“一梳梳到头, 我的姑娘无病无烦忧,二梳梳到尾, 我的姑娘幸福又多寿……” 小调似乎是唱到了尾声, 谢夫人的声音渐渐不太真切了。 她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轻得仿佛一吹就散:“原本想陪你们到婚礼之后,看来是不行了……” 长发间的梳子停在了发尾, 不再动了。 谢梳雨看着妆镜,像是过了好久,才微微颤着声叫道:“阿娘。” 谢夫人再也没有回答。 她轻轻低着头,靠在女儿的肩膀上, 留下一个安静温柔的笑。 * 谢夫人去世了。 百岁有余,儿女双全, 寿命平稳的走到了尽头。 按洛城的风俗,这是喜丧。 儿女亲友们不会哭, 反而会笑着送逝者离开,这样逝者下辈子便会平安喜乐,福寿双全。 陆归雪站在院中,神情还有些恍然。 谢梳雨红着眼睛,却依然努力扬起嘴角,不想让自己哭出来。 陆归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递给谢梳雨一方锦帕。 谢梳雨将锦帕覆上双眼,将眼泪藏住,却还尽力笑着说:“喜丧不能哭的,阿娘听到我哭,肯定就舍不得走了。” 站在一旁的谢折风神情很淡,若不是他开口时声音有点哑,几乎要让人以为他真的没有情绪。 “梳雨,你回去休息,这里有我来守着。”谢折风垂眸,看着手中的一封遗信,“阿娘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耽误了你的婚期,这是她最后了心愿了。” 谢夫人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后事,留在遗信中,不想惊动太多人。 “我……”谢梳雨刚想开口,却被打断了。 “去吧。”谢折风语气淡淡,却好似让人不能反驳。 谢梳雨踌躇半晌,终于还是回去了。 在她离开之后,谢折风准备按谢夫人的遗愿,只在谢家中停灵,不对外大肆张扬,等那谢梳雨的婚事顺利办完,再按喜丧的风俗设宴招待亲朋好友。 但他刚往前迈了半步,竟然感觉有些眩晕。 谢折风已经太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那个瞬间,脑海中似乎空茫一片,不知道该做什么,该往哪儿去。 “师兄。”陆归雪伸手扶了他一把,心里也有些不好受,试着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谢折风的手握在陆归雪的臂弯,渐渐地收紧了。 他一双干净凛冽的眼睛注视着陆归雪,好似出了神,很久都没有别的动作。 陆归雪也没敢动,只是不解地眨了下眼睛。 过了很久,谢折风那双薄唇间才飘出一声轻叹,他手掌顺着陆归雪的臂弯向下,一直到腕间,最后掠过他右手所剩无几的薄茧。 那只手曾经握着一刃惊鸿,跟着他学过剑,也与他交过手。 过了今日,谢折风又清楚的意识到,凡人之躯即使有灵丹妙药护持,在寿数面前,也终究不可回转。 “师弟。”谢折风抬眸,眼神中隐约有痛苦闪烁,他一字一句的问道,“你真的不能重修剑道吗?” 陆归雪没想到,谢折风会在这个时候重新提起这件事。 他本来想像上次那样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但看着谢折风的神情,陆归雪突然反映过来,谢折风是因为谢夫人去世,才想起这件事的吧。 凡人终有一死,谢折风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其实陆归雪如果解开封印变回鲛人,其实也有相当漫长的寿命,但是现在谢折风并不知道,陆归雪也不能告诉他。 于是陆归雪想了很久,才试着说:“至少……现在不行。” “那你说,什么时候可以。”谢折风依然看着陆归雪,微微皱眉,好像生怕刚松了口的他会反悔一样。 陆归雪向来看见师兄皱眉就慌,所以一咬牙,暂时妥协道:“五年之后。” 反正等五年之后,他要做的事情也都差不多做完了。 那时候要过什么样的生活,陆归雪其实也还没想好,反正一切都等到时候再说吧。 “好,我会记着。”谢折风说,“别骗我。” * 之后,陆归雪虽然想留着帮忙,但直接被谢折风赶回去休息了。 回到房间的时候,陆归雪看到沈楼寒微微蜷缩着四肢,似乎很没有安全感的睡在床榻上,即使闭着眼睛,也还是皱着眉。 陆归雪悄悄走近了,伸手想帮他盖一下被子,却被沈楼寒伸手拉住。陆归雪不得不试着半躺下去,才让自己的姿势没那么别扭。 沈楼寒半睁开眼睛,似乎精神很不好。 先前让他脑海中刺痛不已的记忆碎片,散落着,纠缠着,却始终无法拼成一块。 只有那种极端害怕失去的情绪留了下来。 沈楼寒紧紧握住陆归雪的手,声音低低地说:“师尊,再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陆归雪想起花朝节上,沈楼寒险些失控了一次,便安静地躺着不动了,任由沈楼寒握着他的手。 但是今晚陆归雪无论如何也没法睡着,所以他干脆以神识运转起心决,准备去看看谢折风的情况。 根据上辈子的经验,陆归雪知道谢折风的状况不会太好。 否则他后来也不会消沉那么长时间,以至于剑道也被心境所困,原本十几年内就能突破到下个境界,却足足拖了三十年。 陆归雪闭上双眼,重新踏入迷幻星河一般的意识世界。 这段时间他都有抽时间好好看书,再加上珈蓝尊者送的那串菩提子,也有稳固心神的作用,所以这次陆归雪再动用心决,将神识化作长尾雪雀时,感觉比上次更灵活几分。 陆归雪上次用意识给谢折风陪练的时候,曾经进过他识海一次,所以这次他没花多少时间,就熟门熟路的找到了那片有雪山和冰湖的识海。 谢折风的潜意识依旧没有阻拦他。 陆归雪化身的长尾雪雀,毛绒绒圆滚滚地落在树梢上,四处张望了半天,才在冰湖上看到了谢折风的身影。 谢折风坐在冰层上,身边是无数把断刃。 每当他有所困惑,不得开解之时,识海之中的万千剑刃就会呈现出断裂之态。 陆归雪扑棱了几下翅膀,落在了谢折风身旁最近的一把断刃上,只是剑的断口有点崎岖,雪雀的小爪子没能一下子站稳,险些顺着剑刃滑了下去。 谢折风白色的那侧衣袖扬起,将那只雪雀托住。 “又是你。”谢折风感觉到手心毛绒绒的触感,认出上次他闭关之时,这只不知从哪里进到他识海中的雪雀,给了他一段意念。 那意念化作执剑的模糊身影,与他在识海中过招三个日夜。 在谢折风顺利悟出太玄道最后一剑,一步直接越级突破到洞虚圆满后,那雪雀和身影都悄无声息的不见了。 仿佛从未来过。 “你到底是……什么。”谢折风将雪雀轻轻放在面前,语气带上了一分疑惑不解。 雪雀不回答,只是往前蹦跶了几下,扑腾着翅膀又飞回了他手上。 陆归雪又抽出了一段上辈子的记忆。 那本该是在三十年后,他和谢折风去往凡间,路过西京王城,因缘际会遇到了谢夫人的转世。 之后谢折风得以解开郁结,心境明朗,继而剑道大成至渡劫期。 好吧,虽说是因缘际会,但其实也是陆归雪上上辈子自己写的剧情。 雪雀忽然低头,用鸟喙在他指尖啄了一下。 谢折风感觉到指尖被碰了一下,但并不疼。 接着,一道温和无害的意念从指间扩散开来,谢折风再抬眼时,周围的识海已经幻化成了另外一幅模样。 这次,是谢折风没有到过的地方,看上去像是凡间王城。 刚才趴在他掌心的雪雀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道近乎透明的模糊身影,站在他身边,就好像是多年的旧故,与他一起走在夏天灼热的阳光下。 耳边是聒噪的蝉鸣。 谢折风跟着那道身影往前走,看到了一处雕栏玉砌的王府。 庭院中有位眉眼温柔明亮的夫人,膝下一对儿女正缠着她要听故事。她身边的夫君气质华贵,却认真低头帮她剥着冰葡萄,又盛出一盏消暑的梅子汤,恩爱非常。 夫人无意中抬眼,穿过庭院,看到了两个驻足的身影。 她好似远远地笑了笑,只是礼貌,却仍旧温柔极了。 虽然容貌有些改变,但谢折风还是认出,这就是他母亲转世投胎后的模样。 王府中,夫人低下头,似乎对着身边的侍女嘱咐了些什么。 两名侍女从王府中走出来,手中银盘中放着两盏梅子汤,周围用碎冰裹着,冒出丝丝缕缕的凉气,仿佛将燥热的骄阳都驱散。 侍女对着面前的两人俯身行礼,开口道:“夫人说,路过便是客。夏日烦热,两位眉间似有心事,所以送上两盏梅子汤,或许能消热解暑。” 谢折风抬手拿起一盏梅子汤,身边那个模糊的人影,也取走了另一盏。 侍女送完了东西,便离开了。 谢折风看着手中散发着凉气的梅子汤,似乎有些出神。 直到手中的茶盏被轻轻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他才抬眼看见,身旁那个模糊人影,似乎是和他碰了一下杯。 那人影将梅子汤饮下,然后似乎说了些什么。 谢折风明明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到他的口型,却还是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他在说,谢夫人转世后的情形。 一生顺遂,平安喜乐,无病无忧。 谢折风听完,心中忽然明澈起来,他仰头将手中还冰凉的梅子汤一饮而尽。 谢折风将目光投向身边,那个模糊的人影似乎完成了任务,像上次与他过招后那样,渐渐开始消散了。 “你到底是谁呢?”谢折风轻声地问着,却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 时至深夜,洛城中渐渐安静了下来。 明日便是城主长子大婚,城主府中已经提前到了许多宾客与贺礼。 洛川安排宾客们住下,又嘱咐管家清点好贺礼之后,匆匆回到了自己院中。他住得较为僻静,平常也不喜下人打扰,所以单独住在一处诺大别院中。 洛川关好了院门,走进房间。 他从床底抽屉取出一叠账目清单,转手扔进火盆中点燃,仿佛不想再多碰这些东西一刻。 等看着着这些东西完全焚化成灰,洛川又将灰烬全都埋进了庭院的树下。 做完了这些,将今天向谢折风讨要的剑符拿出来,贴在了门口。 剑符上的灵气蔓延开,化作一座小型剑阵,隐没于庭院之中。 洛川稍稍松了一口气,希望这剑符能有用。 洛川合衣睡下,前半夜还算安稳,到了后半夜,他开始听到刺耳的嘶鸣,睡梦中勒出一只怪鸟的影子,仿佛叫嚣着要将他撕成碎片。 已经持续很多天了,每到深夜,怪鸟便随着噩梦而来,让洛川难以安眠。 怪鸟的尖牙利爪仿佛已经探到了窗外。 洛川浑身被冷汗浸透,却只能皱着眉挣扎,睁不开眼睛。 他脑海中尽是那些做过的“生意”,想要忘掉的画面。 “桀桀——!”院门外的灰色怪鸟被剑符中的剑气集中,像是吃了痛,忽然嘶鸣一声,身上的羽毛飘落下几只,犹豫着不敢再上前。 怪鸟的力量消减,洛川得以稍作喘息,睁开了眼睛。 他身体僵硬地坐在床榻上,一直到外面的声音好似完全消失了,才敢站起身来,打开房门,朝外望去。 洛川的眼眸微微睁大。 院门处的剑符竟然已经消失了,剑气碎裂成片,渐渐化作流光飞逝。 庭院中的石桌旁,坐着一个有着灰紫色眼眸的男人,他面容俊朗却带着邪气。此刻略微低着头,手中是洛川刚才已经烧成灰烬的账目清单。 如果洛川曾经在北荒做生意的时候,多探听一下魔界的消息,或许就会认出眼前这个灰紫色眼眸男人,就是魔主封渊君。 那只张牙舞爪的灰色怪鸟,此刻像只瑟缩的鹌鹑,蹲在封渊君脚边不敢动。 “你、你想做什么……?”洛川说完这几个字,却像是已经用尽了勇气,面色惨白。 封渊君合起账本,看向洛川。 他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只是最近很无聊,所以想看看,敢和九刹那群疯狗做交易的人族到底长什么样?” 洛川听出这人是从魔界而来,顿时背后汗如雨下,却还是强撑着说:“三天前最后一批货已经结清,我已经与九刹大人说过,以后都不会再……” “哦?原来你金盆洗手了,不过看样子,这只鬼鸟并不想放过你。”封渊君伸出手,在鬼鸟的颈间触碰了一下。 鬼鸟颤颤巍巍地没敢动。 封渊君接着又站起身,朝洛川走过去,用同样的动作也在洛川颈间碰了一下。 顿时,洛川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人打开了,里面的记忆搅动着被随意抽出,完全无法抵抗。 封渊君露出一个颇有意味的笑来,仿佛看到了很多件有趣的东西。他像是忽然变了态度,对洛川说:“明天大婚么,那可得好好准备,回去好好睡吧。” 洛川脑海中一片模糊,愣愣地走回房间,闭上眼睛时,就再也想不起今晚的事情。 封渊君转过身,看向那只形态狰狞,却涩涩发抖的鬼鸟。 轻笑道:“你怕什么,我没打算阻止你明天报仇,不过琼山的谢折风在,你想成事恐怕有点难。” 鬼鸟低头跪拜,似乎在祈求。 封渊君似乎很喜欢别人祈求的样子,指尖凭空划出一道空间裂隙,取出一件法器扔给了鬼鸟。说:“拿去吧,它能帮你暂时困住谢折风。” 鬼鸟叼住那东西,嘶鸣着飞走了。 封渊君转过身,庭院中站了一会儿,回想起刚才在洛川记忆中看到的一张脸——那张略作改变,幻化做女子的面容两分陌生,八分熟悉。 是陆归雪。 让他忍不住来回咬着牙,身体里中压制了很久的蛊虫蠢蠢欲动。 没看出来,这只雪猫儿,还挺会玩儿的啊。 自己一个修六欲的魔物被迫清心寡欲了这么久,这小家伙倒是左拥右抱,过得还挺滋润?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没错,辣个男人,封渊君他又回来了】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耽.、喵喵喵喵喵喵喵、消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鹿森 7瓶;summer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四章 新娘 天色将明, 谢折风昨夜在识海中又遇到了那只小雪雀, 并且被它带着,看到了谢夫人转世后平安美满的人生。 现在, 谢折风的心境已经释然明朗。 他将昨日谢夫人遗信中交代之事, 一件件办妥后, 谢折风身为兄长,要准备为谢梳雨送亲了。 谢家人丁单薄, 于是陆归雪和沈楼寒也需要一同前往, 算是给送亲队伍凑个人数。 陆归雪昨晚将神识化作雪雀, 去谢折风识海中做了一番心理疏导,出来之后感觉又累又困, 连眼睛也懒得睁开, 干脆就直接睡过去了。 等他早上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 眼前就是沈楼寒那张俊美深邃,眸色沉沉的脸。 他似乎已经醒了很久, 却只是沉静地看着陆归雪, 保持着昨晚握着他手的那个姿势,没有动过。 “早上好。”陆归雪下意识道了声早安,没睡醒的声音有点软乎乎。 “早, 师尊。”沈楼寒轻声回应道。 陆归雪接连眨了几下眼睛,让自己赶紧清醒过来后,他从床上坐起来说:“阿寒快些起来,一会儿就要去帮忙送亲了。” 沈楼寒这才有些留恋地收回手。 等两人一起收拾好后, 就一起往谢梳雨的住处去了。 谢梳雨正在梳妆,陆归雪他们便在门外等候。 昨晚谢梳雨显然并没有休息多久, 侍女们忙忙碌碌许久,才顺利用妆容将她脸上的疲态掩去, 接下来,又将嫁衣和凤冠霞帔一一为她装点好。 吉时已到,谢梳雨手中握着一把红木梳,被侍女们扶着站起身来,朝着在门外等她的几人走过去。 她大约是不想让大家担心,抬起头的时候,露出一个温柔清澈的笑。 “走吧。”谢折风朝谢梳雨轻轻点头。 他接过妹妹的手,一路将她送上门外早已等候在外的婚车,然后自己从仆从手中接过一匹灵驹的缰绳,翻身跨马而上。 陆归雪则是和沈楼寒坐上了另一辆车驾,跟在谢梳雨婚车的后面。周围簇拥着红衣红袍,吹奏着喜乐的送亲队伍。 送亲的队伍走到一半,便与洛川他们前来迎亲的队伍汇合一处,共同往城主府的方向吹锣打鼓而去。 正值花朝节期间,洛城的街道各处都繁花似锦。 途径一处三岔路口时,忽遇一阵春风拂过,只见树上桃花纷落如雨,兆头极好,看得人不禁喜笑颜开。 陆归雪刚透过车窗看了一眼桃花雨,就感觉所乘车驾忽然停住了。他有些疑惑,问道:“外面怎么回事?” 沈楼寒起身外出看了一下情况,回来说:“好像是碰巧遇上了其它两家送亲队伍,正在商量该怎么让行。” 按洛城的习惯,准备在花朝节操办婚事的人只多不少,此时遇上别家亲事,倒也正常。 只不过一下子撞了三家,商量起来可能会费些时间。 等待的过程中,陆归雪有些无聊,便撑在车窗边朝外望去。 又有一阵风拂过,这次却莫名有些阴冷。 眼前落下大片大片的花瓣,几乎要将人的视线全部遮蔽,陆归雪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花瓣,却蓦然看清,“花瓣”泛着猩红的颜色。 就像在血污之中浸泡过许久。 陆归雪眼前忽然一暗,视线中的景物倒转模糊,被吞入一片漆黑。 * 等再次恢复视线的时候,陆归雪感觉有些头晕。 就像是在点满了熏香的房间中呆的太久,有没有开窗通风,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 流通不畅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花香。 陆归雪抬手揉了揉脑袋,勉强打起精神来。 身边的光线有些暗,陆归雪眼前被红纱挡住了视线。 他抬手取下覆在头上的红纱,才终于看清,自己正身处一座红色轿子里,轿子微微晃动着,似乎正被人抬着前行。 再低头看去,陆归雪身上的云纱轻袍不知何时换做了一套火红嫁衣,连同刚才覆在眼前的红纱,分明是一幅新娘的装扮。 陆归雪站起身来,他正想去撩开轿门上的帘幕,却感觉一阵浊风吹过,转眼间他又坐回了原本的地方。 陆归雪感觉手腕上那串菩提子轻轻颤了一下。 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进来了。 “小娘子,你的眼睛可真好看呀。” 泠泠如玉的女子声音忽然在陆归雪耳边绽开,因为那略带轻喘的尾音,让那嗓音娇软好听,还生出无边媚意。 以至于陆归雪过了一会儿,才堪堪反应过来,这嗓音不就是他变出来的女声吗? 陆归雪循着声音抬起头,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身边,面对面多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一身火红嫁衣,头上掩着红纱,半遮半掩地露着大半张如玉脸庞——明眸秋水,朱唇皓齿,云鬓青丝间有一支白玉簪。 她眉眼间轻轻一瞥就是无边媚意,着实娇艳无比。 但如果仔细分辨的话,她与现在用了幻颜露的陆归雪,五官别无二致。 只是眼神气质实在判若两人,一边是霜雪初融,一边是冶艳红莲。 陆归雪与她面对面坐着,发现自己身体动不了。 轿子里空间不大,就更显得气氛诡异。 自己可能是见鬼了,陆归雪不由想。 娇艳的女子露出一个幻惑人心的笑意,又对着陆归雪叫了一声:“小娘子,让我嗅一嗅你的眼睛,可好?” 她不等陆归雪答话,便自顾自地靠近了,唇齿间流转着阴冷的鬼气,仿佛就要触到陆归雪的双眸。 陆归雪手腕上的菩提子传来一阵凉意,他察觉到自己右手似乎能动了,于是抬手便将那欺身上来的女子一把推开。 “呀——!”那女子惊叫一声,原本娇软妩媚的语调陡然一变,变作半声沙哑嘶鸣。 就连她火红嫁衣下的肩膀,也因为被陆归雪触碰到,瞬间飘落下一堆灰色羽毛,变得狰狞无比,白骨森然。 面容娇美艳丽,肩头狰狞可怖。 陆归雪低头看了看右手,这串当初迦蓝送给他的菩提子,对这种阴邪鬼物似乎有克制作用。 娇艳女子抬手掩住半侧化作白骨的身躯,吐出一道灰色浊气,又将陆归雪定回了远处。 陆归雪尝试了一下,这次真是完全动不了了。 白骨的身躯渐渐恢复了原状,那娇艳女子坐回到一边,跟陆归雪空出大约一只手掌的距离,不再靠近他。 摇摇晃晃的轿子停了下来。 外面有人用奇怪的声音喊:“新娘到——” 娇艳的女子抬手一挥,陆归雪取下来的那片红纱,又重新盖上了他的头顶。 女子朝他一笑,自己也盖上了红纱,两个人并排坐在轿中,看身形倒像是一对双生花。 有好多看不清脸的侍女走了进来,来扶轿中的新娘。 陆归雪感觉身体好似不停自己使唤,只能跟着这些人的动作,被扶着一步一步走出去。 周围张灯结彩,红绸高悬,只是红绸像是褪了色,又像是染了血,显现出一种奇怪的颜色。 有许多宾客围了过来,声音喧闹嘈杂,又似是窃窃低语,却都看不清面目,只能听见他们的话语。 他们看到轿中走下来两位一模一样的新娘,不由惊呼起来。 但语气中没有疑惑,甚至还有艳羡和恭贺,说着些什么恭喜新郎官双喜临门,娶进门竟是面貌如一的两位娇妻。 陆归雪蒙着红纱,昏昏沉沉地看不清东西。他一路上好似被侍女搀扶着行了礼,敬过酒,然后送进了婚房。 一同被送进去的,还有那个娇艳的女子。 陆归雪闻着奇怪的花香,只觉得脑子越来越混成,意识模糊中,只感觉自己的手被另一个人接了过去。 那只手温度有些高,陆归雪无意识地轻轻颤了一下。 明明周围的一切都透着诡异,后面还跟着一个化作女子样貌的鬼物,但陆归雪此刻却莫名觉得有点安心。 甚至就这么脑袋一片空白地握住了那个人的手,跟着他一直走到被红色铺满的床榻前。 陆归雪被那个人扶着坐下,脑袋昏沉沉的抬不起来,那人便让他靠在肩膀上,轻轻握住他的,缓缓抚过手背。 似是安抚。 那人似乎说了句什么,但陆归雪根本听不清。 他紧紧皱着眉,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娇艳的女子和陆归雪一起被送进婚房,此刻却被冷落在一旁。她却也不恼,只是带着一种娇艳欲滴的笑意,从桌上端起了酒盘。 盘中是侍女奉上来的合卺酒,却一共有三杯。 女子袅袅婷婷地慢步走到床榻边,看着面前那位眼眸漆黑深沉的新郎,他本该穿着红色喜服,却不知为何没能成功,依旧是一身几乎融入夜色的黑衣。 “官人难道就不想要我吗?”娇艳女子拿起一杯合卺酒,放入新郎的手中,笑得勾人心魄,“今日因缘际会,合该妻妾同行,不是吗?” 黑衣的新郎没有说话,他看着眼前鬼物化作的女子,只是收紧了扶在陆归雪腰间的手。 娇艳女子委委屈屈抬起眼眸,眼波流转,衬得那双艳如红莲的面容更加惹人垂爱。 她说:“官人真是偏心,不过只有饮下这杯合卺酒,那位才好醒来。你我他三人,也能求得个心有灵犀,比翼双飞。” 黑衣的新郎垂下眼眸,似乎在想着些什么。 娇艳女子掩唇轻笑,火红的嫁衣衣袖下,倒映出尖利的爪喙。只等眼前的新郎贪心一动,她便可如同往常一样,轻轻吻过他们丑陋的眉眼,将那贪心不足的眼珠一口吞入腹中。 黑衣的新郎伸手,从酒盘中拿起一盏合卺酒。 娇艳女子正要举杯勾着腕,趁机靠近新郎的眉眼间。 却见那黑衣的新郎仰头,直接将合卺酒含入口中,伸手将靠在他肩上的陆归雪扶起,然后俯身低头,将那合卺酒缓缓渡入陆归雪口中。 纵然只是唇间的轻轻触碰,也足以让人心醉神迷。 陆归雪的唇瓣软得像是春日柔蕊,沈楼寒甚至都不太敢用力。 唇齿相合之间,合卺酒泛着红莲一般的颜色,从陆归雪浅淡的唇间不慎滴落,似是无边美景。 陆归雪昏昏沉沉中,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唇间慢慢涌入,很快像是驱散了空气中奇怪的花香,让他一点点清醒过来。 他眨了几下眼睛,视线里的一切渐渐清醒起来。 眼前是熟悉的脸。 陆归雪差点恍惚以为,自己是哪天早上刚睡醒,于是叫了一声:“阿寒?” 沈楼寒抬手,将陆归雪唇边的余酒抹掉。轻声说:“师尊,是我。” 陆归雪感觉唇齿间有股甜腻的味道,便问道:“我是不是喝了什么东西?” “刚才师尊昏睡过去,我便喂师尊喝了些解药。”沈楼寒说话的时候眼眸漆黑,目光沉静,完全看不出刚刚做了什么。 旁边的娇艳女子看这两人旁若无人的样子,气得转身化出了原型。 嫁衣滑落在地,一只体态狰狞,尖牙利爪的灰色鬼鸟朝着陆归雪扑来。 沈楼寒转身正要护住他,却听陆归雪很快的说了一句:“别动,让我来。” 灰色鬼鸟扑来的瞬间,陆归雪手腕上的菩提子又颤了一下,似乎在拉着他的手,他不做迟疑,立刻顺着菩提子的牵引,抬手朝着那灰色鬼鸟打了一掌。 菩提子上墨青色的光晕扩散而出,将鬼鸟打退。 本来陆归雪也没多大力气,但是不知怎么的,那灰色鬼鸟居然被震出去好几丈。 羽毛扬了一地,鬼鸟撞在房门上半晌才爬起身来。 它挣扎着飞上房梁,发出桀桀嘶鸣。 灰色鬼鸟回过头,眼神复杂地看向陆归雪。 临走之前,它居然还不忘咬牙切齿地说上一句:“真是见鬼,你到底哪来这种秃驴才有的东西!” 说完这句话后,灰色鬼鸟惧怕那串菩提子,也不敢再多留,于是扑扇着翅膀,化作一阵浊风消失了。 陆归雪:“……” 他听到了什么?刚才那只鬼鸟这算不算是间接骂了迦蓝…… 这真是令人害怕。 灰色鬼鸟消失之后,陆归雪琢磨了下它临走前那番话,猜测这只鬼鸟恐怕不止抓了他和沈楼寒两个人进来。 “阿寒,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沈楼寒回答:“给谢姑娘送亲的时候,在三岔路口撞上了其它两只送亲队伍。当时我刚和师尊刚说完这件事,意识便一阵模糊,醒来时就已经身在此处了。” “我也差不多是这样。”陆归雪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片刻,对沈楼寒道,“阿寒,走吧,我们得找个办法先离开这里。” 沈楼寒点头,跟着陆归雪一起推开房门。 门外不是庭院或空地,而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长廊。 长廊的两侧用砖石砌死,让人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陆归雪感觉背后有点发冷,于是下意识去摸了摸腕间的菩提子。 “师尊。”沈楼寒看见了陆归雪的动作,于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不动声色地将菩提子挤了出去。 陆归雪还以为沈楼寒也觉得害怕,于是便点点头,没有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鬼鸟原型是罗刹鸟,出自清代袁枚的《子不语》 是个会混进婚礼,变成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新娘,然后跟着两位新人一起入洞房,然后吃掉他们眼睛的妖怪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抹茶慕斯 7个;slipstream、六六、彩加、吃瓜路人修仙中、降商、汪小喵、胖狐狸不吃肉、尘尘、小橘子、咕咕咕嘎嘎、阿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咕咕咕嘎嘎 60瓶;冇有食欲 24瓶;落樱低语、海盐 20瓶;谢九微、汪小喵、胖狐狸不吃肉 10瓶;尘尘 5瓶;slipstream 4瓶;见麻也想玩奇迹停停 2瓶;炀炀、—寒食—、下点儿雨、间歇性狂躁症、濯茶不浊、锦鲤小甜饼、夜陌幽璃 1瓶; 第三十五章 报复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距离, 看不到尽头的走廊上出现了一扇门。 沈楼寒先往前迈了一步,推开了门。 一座僻静的别院出现在眼前。 隔着一片水榭楼阁望过去,原本该守在主屋房门前的侍从倒在地上, 从半敞的房门中露出一条腿来——也只剩下这一条腿了。 侍从的残躯被拖进了阴影中, 变得破破烂烂。 咔嚓, 咔嚓。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进食的声音,听得陆归雪一阵头皮发麻。 沈楼寒双眼紧紧盯住阴影中的东西, 他本能地嗅到了一股魔物的气息, 但却不太完整, 像是和别的东西强行拼凑在一起。 “啊——!”谢梳雨惊恐的声音忽然从水榭上传来。 陆归雪看到她的身影,立刻和沈楼寒一起穿过水榭, 朝主屋的方向跑去。 他们赶到的时候, 谢梳雨正呆呆地看着主屋中的阴影, 她的眼中一半是恐惧,一半是不可置信。 “梳雨, 发生了什么?”陆归雪将谢梳雨拉着后退出一段距离, 见那阴影中的东西没有追出来的意思,才暂时停了下来。 谢梳雨的神情似乎有些茫然,但她还是认出了陆归雪, 说:“雪姑娘,我好像,有些想不起来之前的事情,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在这座别院里了。 之后我四处走了走, 想找人问问情况,结果在主屋里见到了洛川哥哥的爹爹, 就是洛城的老城主。 老城主本来还很和蔼的叫我进去坐,但是刚说了几句话, 他就忽然变得很难受,一直喊着说很饿,很饿。我就去了厨房,准备拿些东西给他吃。 再然后,我端着吃的东西回来,就……” 陆归雪又远远看了一眼主屋。 阴影下的东西似乎又动了动,以一种趴着身体的诡异姿态扒住门槛,从主屋中“滑”了出来。 那东西的上半身姑且还能看出个人样,腰部以下却似乎都没有了骨头,一大团黑色沥青状的物体代替了原本的双脚,像是软体动物一样在地上飞快地爬行着。 谢梳雨不敢上前,被吓得愣住了,喃喃地说道:“老城主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洛川哥哥不是说,只是身体不好需要静养吗?” 陆归雪看向老城主,看见他衣服下面延伸出无数错乱的黑色纹路,像是没有规律的杂草般,野蛮得长满每一处,让血管都从皮肤下凸起来。 那是魔种的纹路。 魔种本身类似于魔物之间的一种契约,对魔物来说利大于弊。作用是以认主的代价换取更纯粹的魔血,以及更厉害的修为。 但如果魔种落到了人族身上,就会直接把人变成寿命很长,丧失理智的怪物。 “阿寒,你带着惊鸿剑吗?”陆归雪眼神看着那个怪物,一字一句地说道,“它魔化程度很低,不会特别厉害,若是它要冲过来的话,就杀了他。” 仙剑惊鸿,对付这种等级的魔物绰绰有余。 沈楼寒点点头,取出安放在芥子中的惊鸿剑,拇指已经抵上了剑鞘。 “梳雨啊……我好饿,好饿……”老城主变作的怪物爬到水榭前,抬起头面容扭曲地对谢梳雨喊着,“给我吃的,吃的东西。” 沈楼寒手中剑刃出鞘,一片银光鸿羽闪过。 怪物惨叫一声,周围的魔气被仙剑斩散,化作一缕缕黑色烟雾渐渐消失。 老城主在黑色的烟雾中来回打滚,脸上浮起血管和青筋,似乎痛苦到了极致,却连哀嚎都难以发出,只能不停地撞向地面,满头鲜血淋漓。 沈楼寒皱起了眉,手中的剑光正要再度挥下—— “爹!” 一个穿着青白衣袍的男子扑了过来,正是老城主的长子洛川。 他衣衫上有许多锋利的爪痕,有些已经将血肉撕裂,流出的血将外袍染成深色。左眼一只紧闭着没有睁开,干瘪眼皮下的血迹,像是一道血泪。 但洛川还是挡在了老城主面前,拦下了沈楼寒的剑。祈求道:“请放过我父亲,我会看好他,不会让他出去伤人了。” 他没有任何惊讶,似乎早已知道老城主的情况。 “洛川哥哥……”谢梳雨本能地想要过去帮洛川治伤,却被陆归雪一把拉住。 陆归雪朝谢梳雨摇了摇头,他微微皱眉,说:“梳雨,等一下,这情况不对劲。” 老城主变成了怪物,洛川的态度也十分奇怪。 陆归雪现在不会冒险去接近这两个人,他只是远远地问洛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事情。” “这些,说来话长。”洛川低下头,攥紧了双手,“但都有原因,才会一步步变成这样……” 半空中忽然吹来一阵浊风,化作一只灰色鬼鸟,朝着洛川身上一口咬去。 洛川下意识抬手去挡,却被撕下一片血肉。 沈楼寒手中惊鸿剑再动,朝着那只灰色鬼鸟而去。 鬼鸟挥着翅膀向后退去,落在房梁上,抬头将那片血肉囫囵吞下。 它似乎是看了一眼惊鸿剑,又看了一眼陆归雪和他腕间的菩提子,然后声音嘶哑地开口了。 像是做出了某种退步:“我只是来报仇的,让我将这两个家伙撕碎了吃掉,我便放你们其它人从这迷津中出去。” 鬼鸟话音刚落,周围的景象突然变了。 原本的别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芜的废墟。 荒原上歪七扭八地躺着许多人,全都是送亲迎亲队伍中的人。 他们似乎都昏睡了过去,其中有两对身着喜服的新人,被鬼鸟啄去了眼珠子,只剩一双空洞洞的血目。 “雪姑娘,不要听那鬼物的话,我……请看在雨儿的面子上,救救我。”洛川也看出,现在能救他的只有陆归雪。 房梁上的鬼鸟笑了起来,嘶鸣中竟然夹杂着些凄然的声音。 它说:“那你敢不敢现在就说清楚,你爹做过些什么,你后来又做过些什么?” 洛川迟迟没有说话,只是将哀求的目光又落在了谢梳雨身上。 谢梳雨有些迟疑,但陆归雪却将她拦在了身后,对她摇了摇头。 陆归雪脸上的神情很严肃,他再次对洛川说:“你的父亲变成这副样子,让人不得不怀疑,在你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前,不要靠近了。” 洛川低着头,半晌也没能开口。 “既然你不敢说,那我替你来说吧。”灰色鬼鸟重新飞了下来,它这次落在陆归雪面前,声音渐渐褪去了嘶哑,变得像是人的声音。 不对,不只是一个人的声音,仿佛很多人一起在说话。 它讲了一个从很久之前就开始的故事。 老城主家中曾经出过几代资质上乘的修士,但是到了老城主这一辈,却已经变成了不起眼的资质。就算竭尽手中的资源修炼,也收效甚微。 修为低微,寿命也不会太长。 老城主因此而感到恐惧,在这种恐惧的驱使之下,他有一次去往北荒打理生意,无意中接触到了黑市上某种见不得人的交易——贩卖“侍宠”。 老城主与魔界中一位名为九刹的大人做了交易,他为九刹搜罗修真界和妖族的侍宠,而九刹每次结清货物,就会给予他可以延长寿命的丹药。 有时九刹也会拿些魔族侍宠给老城主,让他贩卖到其它地方换取利益。 开始的时候,九刹给的丹药确实让老城主延长了寿命。 但是随着时间增长,老城主像是对那丹药上瘾了一样,若是停止服用,就会浑身疼痛难忍,几欲自裁。 于是洛川不得不代替父亲,继续与九刹做这笔侍宠生意。 很少有人会自愿成为侍宠,其中很多是被骗走,或者干脆就是被亲人或伴侣卖掉,换取高额的灵石。 因为侍宠本是玩物,下场往往很惨,有时候若是运气不好,糟蹋到面目全非,被折磨到身体残缺不全,这些都见怪不怪。 几十年间,老城主和洛川经手过的侍宠已经多到数不清。 这些惨死的侍宠怨念深重,久久不散,竟慢慢聚集起来,最后化作了一只罗刹鬼鸟,前来向老城主和洛川索命。 至于老城主身上的魔种,则是因为洛川原本与九刹有过约定。 他再替父亲做十年生意,等到交完最后一批货物,九刹便将最后一颗延命的丹药给他,让老城主恢复正常。 几天前,洛川确实从九刹手里拿到了最后一颗丹药,却没想到,九刹给他的其实是一颗魔种。 确实能延长寿命,却会让人变成怪物。 洛川不得不谎称老城主需要养病,将他送到郊外别院中,派人看管。 “这就是他们父子俩,这些年做过的事情,我怎么能不恨?”鬼鸟尖利地叫着,无神的眼睛里滑落出了两行血泪。 谢梳雨听完后,呆呆地愣在那里,问:“洛川,真的是这样吗?” 她似乎慢慢想起来了,洛川之前那么疲惫,是因为鬼鸟夜夜入梦索命;洛川将老城主送走,是因为老城主已经变成了怪物…… “雨儿,我已经不做那些事了。为了我们的婚事,我已经将所有的账目都烧掉了,以后也不会再和那些人有基础。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洛川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想像以前那样,握住谢梳雨的手。 谢梳雨却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那只手。 她眼中似是有泪光,侧过脸看向那只鬼鸟,轻声说:“我怎么能替他们说原谅呢?洛川,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啊。” 洛川像是愣了一下,抓住谢梳雨的衣角,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喃喃地说:“只要你原谅我,只要你……就好。” 谢梳雨半蹲下去,红着眼睛。原本温柔的姑娘,此时强硬地一根根掰开洛川的手指,她似乎是哭了,却又像是笑了。 她声音很轻,像是想起了过去那些青梅竹马的时光,她很认真地说:“洛川,如果我今天原谅了你,那从前的我会看不起自己。” 洛川终于惶然松开了手。 谢梳雨转过身,不再去看,她突然特别想回家。 灰色鬼鸟见状,以为他们已经同意了自己的条件,于是扑着翅膀上去想要将洛川父子二人撕扯着吃掉,以消心头之恨。 然而它双爪刚抓住洛川的肩膀,却感觉背后传来一阵刺痛。 陆归雪不知何时从沈楼寒手中接过了惊鸿剑。 惊鸿剑本身极轻,借着菩提子内鬼鸟颇为忌惮的独特灵力,简简单单的一剑,没有什么力气,却依然将灰色鬼鸟的身体贯穿。 菩提子上青色的光晕骤然升起,顺着惊鸿剑的剑身蔓延而上,没入灰色鬼鸟的体内,将鬼物慢慢消解,剑锋周围的羽毛一点点溃散成灰。 寒气乍现,如呼吸般明灭,将灰色鬼鸟束缚到不得动弹。 灰色鬼鸟挣扎着,厉声质问:“为什么不让我杀他们?” “你若单单只想复仇,为什么不只报复他们父子二人?”陆归雪抽出惊鸿剑,剑身上滴落下黑色的浊血。 他将剑锋指向另一侧的昏迷的人群,继续道:“今日被你吃掉双目的新郎新娘,还有现在昏迷不醒的这些人——如果这次我没有恰好带着让你惧怕之物,恐怕这里所有人都要成为你的食物了。” “洛家父子二人做过的事情,之后自然会受到应得之罪。而你已是恶鬼,对于被你伤害的其它人而言,你又何尝不需要付出代价?” 灰色怪鸟挣扎着,渐渐地消散成一缕浑浊的灰烟。 陆归雪收回手中的惊鸿剑,将他重新交给了沈楼寒。 刚才陆归雪是借了菩提子的力量,又正好克制这鬼鸟,才能将它顺利杀掉。此刻紧张地精神一放松,整个人就感觉特别累。 陆归雪看了看已经半死不活的洛家父子,心想一会儿等师兄回来,就将他们送去该去的地方定罪。 周围的幻境似乎正在渐渐消失,眼前的半边天空重回光明,一点点变回原本洛城街道的样子。 原本昏睡在幻境的人都慢慢醒了过来。 陆归雪感觉有点晕,正想叫沈楼寒过来扶一下自己,结果却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不是身体不能动,而是眼前似乎被什么东西隔绝了。 像是一个空间被切分开来,眼睛能看到,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越过。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灼热的呼吸,有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在陆归雪耳边,像是有实质一样触碰到他的耳廓,略带沙哑的说:“终于抓到你了,小家伙。” 陆归雪听到这个声音,第一反应就是想跑。 封渊君怎么会在这里? 陆归雪还没忘记,他上次阴差阳错给封渊君下了个焚情蛊,虽然师姐说会研究解药,但现在好像还没有做出来啊。 身后封渊君凑得太近,陆归雪本能地往前面退,结果却好像是撞上了透明的屏障,怎么也没办法再前进一步了。 “为了抓你还挺不容易,身边有一个两个都是些不好对付的家伙。”封渊君察觉了他想要逃跑的意图,哼笑一声。 接着,他将陆归雪的两只手都抓住,按在陆归雪的后腰上,只要稍稍用力,陆归雪就不得不身体往俯身,露出腰背的一段好看弧线。 陆归雪肩膀抵在了透明屏障上,他双手挣扎了一下,却被封渊君死死扣住。 眼前是已经恢复正常的洛城街道,谢梳雨和沈楼寒的身影近在眼前,仿佛只要伸手就能碰到,但他们就是看不到陆归雪。 陆归雪看到沈楼寒焦躁的神情,他在找自己,却无法找到一丝踪迹。 面前透明的屏障简直就像一面单向的镜子,里面能看到外面,外面却看不到里面。 对外面的人来说,陆归雪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 陆归雪张了张嘴,似乎想喊些什么,却被封渊君捏住了下巴。 封渊君的手烫得有些惊人,皮肤下似乎有什么活物在缓缓游移。 他灰紫色的眼眸盯住陆归雪,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意:“你这样看着外面的人,有没有一种他们都在看着你的错觉,还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陆归雪向来跟不上封渊君的脑回路,所以他只是回答说:“焚情蛊是个意外,我师姐那里有解药……” “你都在我手里了,现在我还找什么解药。”封渊君的眼神暗了一下,他隔着皮肤触碰了一下身体里的蛊虫,感觉到近乎烧灼的躁动,“而且你不会以为,给了解药这事儿就算了吧?” 这几个月封渊君都快无聊死了,现在看到陆归雪就跟猫抓到了鸟似的,如果不好好玩儿上一阵子,简直对不起他这几个月的清心寡欲。 陆归雪没有回话,而是看着透明屏障外,忽然挣动了一下。 因为他看到,透明的屏障外沈楼寒忽然驻足,侧过头朝着这个方向望过来。 沈楼寒微微皱着眉,眼前什么都看不到,却总是觉得那里有什么东西。 他朝那个方向走了两步,却只是掠过了透明的屏障。 什么都没发生。 封渊君忽然啧了一声:“好不容易把谢折风困住,这小鬼居然也有点麻烦。你知不知道,自己养了个什么小怪物在身边啊?” “他不是什么怪物。”陆归雪听到这话皱起了眉,感觉有受到冒犯。 封渊君冷笑一声:“你倒还挺护着他,也不怕哪天被翻来覆去吃得渣都不剩。” 接着,他又往透明屏障外看了看,似乎还有些不高兴地说:“算了,原本想多玩儿一下,现在一想还是回魔界比较稳妥。” 陆归雪听到魔界两个字,身体一下子就绷紧了,如果他被带去魔界,那可真就麻烦了。 封渊君这个神经病,是真的能给他搞事啊! 只见封渊君指尖一动,便划出一道能转移空间的裂缝。 他带着陆归雪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封渊君获得成就:搞事第一名】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小白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路西法、萧玄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ugenstern、2333 10瓶;连发达 6瓶;一碗小馄饨、七草瑭 5瓶;下点儿雨、信息素是蛋挞味的快乐 2瓶;辛峦、三酒、无可訾议、summer夏、何简亦、南风、苏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六章 魔宫 洛城的街道上, 先前被鬼鸟抓进幻境中的人们,渐渐从昏睡中苏醒。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茫然,不明白为什么热热闹闹的三家婚事, 会变成现在这副场面。 不过很快, 众人的注意力就被路口中央的动静所吸引, 纷纷望过去。 “咔——” 半空中,似有什么东西破碎开来, 透出沉寂如夜的黑暗裂缝。 接着, 一道剑光凛然而至, 仿若分山断海,却在劈开那黑暗后, 又堪堪收住。 未曾伤人分毫。 谢折风从半空的裂缝中走出, 身后那片将他困在其中的黑色幻境, 开始慢慢崩裂。 他踏上地面,环顾四周人群, 看到了谢梳雨和沈楼寒。 少了一个人。 陆归雪去了哪里? 谢折风怔了一下, 立刻快步冲着那两人走过去。 沈楼寒站在那里,视线落在眼前的空地上,很久都没有动。 他伸出手, 似乎想要从空地上触及到什么东西,却什么都没有碰到,那里什么都没有。 一旁谢梳雨的眼眶还红着,她正一脸焦急地攥着衣袖, 原本正试着从其它人口中,打听到几分陆归雪的踪迹, 却始终一无所获。 陆归雪就像是忽然在所有人面前消失了。 在看到谢折风之后,谢梳雨赶紧跑着迎了上去, 她拉住哥哥的衣袖,声音有些发颤:“大哥,雪姑娘她突然不见了,明明刚刚在幻境里的时候,我们都还在一起……” 谢折风握着剑的指尖骤然收紧。 他瞬间将神识和灵力一同铺展开,在周围搜寻陆归雪的踪迹。 如剑锋般凛冽的灵气向周围扩散,刹那间拂起街道上众人的衣袖,惊落一树灼灼桃花。 却依旧察觉不到任何踪迹。 “你也找不到师尊。”沈楼寒一直站在那里,难得主动和谢折风说了话,语气中透着一种焦躁的冰冷。 说完这句话,沈楼寒转身离开了。 谢折风远远在他身后问了一句:“你要去哪。” 沈楼寒没有回答,只是匆匆朝城外走去,再没有多停留一步。 看着沈楼寒的离开的背影,谢折风握着剑的手收紧了,又慢慢松开,仿佛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梳雨,你仔细告诉我,之前你们都遇到了些什么。”谢折风的表情还是维持着冷静,心绪却已经渐渐乱了起来。 他把陆归雪从琼山带出来,现在却把人弄丢了。 “好的。”谢梳雨点点头,将之前的事情一一道来,说完却也觉得,实在是一点线索都没有,想找人都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谢折风指尖灵气流转,带着他的令信往琼山而去。 几个时辰后,两只金翅鸟载着上百名琼山弟子,降落在洛城之中。 * 洛城接连下了两天雨。 昨天城中出了大事——三家送亲队伍遇上了一只灰色鬼鸟,有新郎新娘被吃了眼珠,老城主和他的长子被下了牢狱,据说要以命抵罪。 后来据说从琼山来了许多弟子,他们修为都不低,每天带着长剑来去匆匆,方圆几百里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仿佛在追查什么人的行踪。 所以这些天,洛城的居民们都尽量不出门,到了晚上更是早早睡下。 夜晚的洛城显得格外安静,没有人注意到空荡荡的三岔路口上,悄无声息地来了一位黑衣的年轻人。 他原本漆黑如夜色的眼眸,此刻已经变成阴戾的血色。 将魔物状态完全展露的沈楼寒站在那里,眼神沉沉,看向陆归雪最后消失的地方。 沈楼寒最后还是回到了此处,这是陆归雪消失后,他唯一察觉到异状的地方。 他眼中似有痛苦划过,恍惚间闪过某些看不见的碎片,曾有某个时刻也像现在这样,无能为力,就算用尽了所有办法也无法再见陆归雪一面。 “你若真想找人,再解封两成血脉就是。” 沈楼寒又听到耳边那冰冷阴郁的声音,只不过这次,这心魔倒是没有在像以往那样,尽说些刺痛人心的偏执话语。 沈楼寒抬手拂过衣领下的魔纹,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 他先前已经将身上的魔神力量解封五成,大约相当于洞虚期修为,若是照心魔所说再解开两成,便会接近于渡劫期圆满。 他与心魔共生,境界越强,心魔也便越强。 一旦沈楼寒的境界突破至渡劫期,原本埋藏在胸口,还未生长出来的心魔,便会直接扎根在心脏深处,或许从此再也无法摆脱。 “他现在一介凡人,你再这么犹豫下去……哼。”心魔嗤笑了一声,“也许什么都晚了。” “闭嘴。”沈楼寒眼中的血红越发暗沉,他衣领整齐地交叠着,却已经遮不住瞬间从心口蔓延而上的魔纹。 魔神的力量解封到七成,心魔深深没入心脏,魔纹也肆意生长而上。 心魔似乎是笑了一声,满意地暂时消失在沈楼寒的意识中。 它不是很着急,如今沈楼寒选择走出了这一步,将力量解放至渡劫期圆满,那么接下来,离沈楼寒渡过天劫的日子也就越来越近了。 等到那时候,沈楼寒或许会想起一段,曾经让他崩溃至极的记忆。 心境极度脆弱之时,便是心魔疯长,侵蚀神智之日。 沈楼寒眼前的一切都稍稍变了样,他在面前的空地上,嗅到了一丝已经极其淡薄的魔气。 虽然魔气的另一端像是被什么骤然切断,但沈楼寒还是凭着魔神的本能,分辨出了这缕魔气的本源和去处。 封渊君,又是他。 “以为回到魔界,就没人奈何得了你吗?”沈楼寒将那缕魔气在指间碾碎,血红的眼眸中尽是冰冷的杀意。 洛城今夜的雨还在下。 雨夜中,年轻人的身影刹那间消失,仿佛从未来过。 * 陆归雪感觉有些难受,原本他刚就杀了鬼鸟,整个人都没缓过来。 封渊君这种特别擅用空间裂缝的人,早就已经习惯了空间转移时的波动。 但是陆归雪不行,他被带着穿过空间裂缝的时候,有种类似坐云霄飞车时的失重感。只有闭上眼睛,反复缓慢的呼吸几次,才能缓解一下这种不适。 等他稍微感觉好一些,能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已经身处封渊君的魔宫之中了。 周围的光线有些暗,陆归雪双手被反扣在身后,整个人也被封渊君以一种接近横抱的姿势,强行压制在胸口。 脚上的鞋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光裸的双足让陆归雪感觉有些冷。 “休息好了?你倒是还挺心大。”封渊君看着陆归雪,轻轻哼笑了一声。 这小家伙被他带着穿过空间缝隙之后,回魔宫一路上也没挣扎,甚至躺在他怀里眯着眼睛歇息起来,呼吸轻缓得像是快要睡着了一样。 像只又乖又懒的猫儿,虽然一开始总是表现得不情不愿,偶尔还要亮出爪子来挠人,但也总有乖巧粘人的时候。 陆归雪刚清醒了一些,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就这么一会儿时间里,封渊君对他又黏上了好几层奇怪的滤镜。 他被封渊君锢在怀里,光着的双脚感觉很冷,双手也被扣在身后,姿势别扭又奇怪,实在是不舒服得很。 于是,陆归雪决定暂时跟封渊君妥协一下,抬起头对他说:“你先放我下来,反正我这个样子也不可能跑得掉。” 封渊君看了一眼陆归雪,想起这小家伙上次也是这样一副无害可欺的样子……然后反手就给他种下了一味焚情蛊。 还有他背后那道云澜留下的羽痕,若是直接触碰到,恐怕又要见了血。 这次总归要处理好了,才好一点点将这只不听话的雪猫儿,变成只能哭着讨饶的乖巧模样。 封渊君低头在陆归雪耳边说:“急什么,再过一会儿,我放你走恐怕你都不想走了。” 说话间,封渊君带着陆归雪走到寝宫的浴池边。 陆归雪看到那一池艳红池水,三分透明,像是上好的葡萄美酒,正缓缓散发出一阵令人恍神的浓郁酒香。 池水很深,陆归雪目测淹死两个他还绰绰有余。 哪个正常人会把浴池搞得这么深? 封渊君手里抱着陆归雪,站在浴池的最边沿,只要再往前一点点,就会直接落进那艳红且极深的池水中。 陆归雪感觉自己根本就是悬在这池子上,鬼知道池子里面到底放的是什么东西,反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玩意儿。 直觉告诉陆归雪,绝对不能掉下去。 接着,封渊君忽然笑了笑,松开扣住陆归雪双腕的那只手,让陆归雪几乎要顺着他胸前滑下去。 陆归雪人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封渊君一句,然后求生欲极强地抓住了封渊君的肩膀,才让堪堪维持住稳定,没有立刻掉下去。 “你刚才不是要下去吗?怎么又拽着不肯放手了。” 封渊君似乎觉是看得有趣,既然陆归雪不肯松手,那他就干脆就着这个姿势,直接带着陆归雪,顺着浴池旁边的台阶,一步步走了下去。 抓着他肩膀的陆归雪没敢松手,因为腿弯还被封渊君勾住,只能被迫跟着封渊君往下。 随着台阶越来越低,艳红的池水也越来越深。 等到封渊君半个身子都没入水中,陆归雪即使尽力蜷缩起双腿往后面躲,也无法避免足尖已经有池水浸了上来,带着让皮肤发烫的触感,一直漫上了脚踝。 封渊君感觉陆归雪整个人都蜷缩着,往他怀里躲,便问他:“这下知道害怕了?” 陆归雪皱起眉,简直想离艳红池水越远越好。 谁看到这一池子不明红色液体不害怕啊? 封渊君对陆归雪的沉默仿佛并不满意,他向来比较喜欢看人态度乖顺地讨饶。 于是他直接将陆归雪重新扣在怀中,往前大步走去,强行让陆归雪一起沉入了池水之中。 陆归雪的视线瞬间被艳红池水填满,口鼻间都是湿润又浓烈的酒香。 他本身不会游泳,刚一沉下去就呛了两口水,只好本能地伸手去抓高处的东西,想让自己浮起来。 陆归雪这一伸手,恰好抱住了封渊君的腰,借着力勉强让自己不沉下去。 脸上传来轻微的刺痛感,似乎有什么慢慢被消去,眼睛也不是太能睁开。 他闭着眼睛,因为呛水而不断咳嗽,脸颊和头发都滴滴答答地流着水,因为难受发出细微的声音,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的危险性。 艳红池水浸过的那张脸上,幻颜丹的效果消失了,露出陆归雪原本更加清冷的眉眼,和更加浅淡的唇色。 他脸色有些苍白,整个人都湿淋淋的,却又因为过量的酒香,脸颊上泛起一层薄红。 封渊君低头,看着腰间湿漉漉的陆归雪,伸手抹掉他脸颊上的一颗水珠。 “还是你这幅样子比较招人,看得我都心疼了。”封渊君轻声道,“不过这溶解仙灵之力的药酒,你还得再泡一会儿,等云澜的印记消去,就让你舒服。” 陆归雪被酒味儿熏得迷迷糊糊,只感觉颈后那片皮肤在发烫,并且越来越剧烈,像是要硬生生地把上面的东西剥离。 也不知过了多久,颈后发烫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金色的羽痕被药酒消磨殆尽,什么也没有剩下。 封渊君将陆归雪从水池里抱起来,扔到了他寝宫深处那张大床上。 床榻柔软得有些过分,似乎稍稍一动要会随着身体泛起涟漪,仿佛置身于温泉之中,却又不会湿漉漉的难受。 封渊君看着被酒气熏醉了的陆归雪,那双清冷眉目变得迷离起来,眼尾还带上了一抹红,实在招人得紧。 身体内的蛊虫已经按捺不住,灼热得让人几乎意乱情迷。 “今天我心情不错,你乖一点儿,就不让你太受罪。”封渊君说着,伸手捏住陆归雪的下巴,俯身准备去尝尝这只雪猫儿的滋味儿。 陆归雪在一池药酒里泡了太长时间,就算勉强睁开眼睛,看到的东西也全是重影。 他只是恍惚中感觉到,他的双腿好像又开始微微发热了,就像上次封印被解开口一样,他的鲛人体质很快会…… 陆归雪意识模糊间,感觉有个什么很危险的东西靠了过来。 他本能地想远离,然后下一刻,他忽然感觉身体变得柔软而灵活。 “啪嗒——” 一种奇怪的,湿漉漉的,好像又很光滑的拍打声响起。 封渊君离得太近,又因为蛊虫的效果而不太有防备。 于是,一条泛着珠光的漂亮鲛尾,带着湿润的水雾,啪的一声拍在了他脸上。 事情还没有就此结束,陆归雪身体周围本能地凝结出大量水汽,就像上次一样,飞快地想要创造出一个充满水的环境。 于是床榻上像是突然下了一场雨,水雾继而化作水流,仿佛想要将整个空间都填满。 “呵,云澜的小徒弟,居然是个被视作魔物的鲛人。”封渊君抬袖抹掉脸上的水,虽然笑了一声,但脸上表情阴沉不定,“天生唤水,无尽海的鲛人血脉?你还真是藏着很多惊喜啊。” 陆归雪这会儿被水一淋,终于清醒过来了几分。 他看着自己的尾巴,一阵无语。 封渊君表情有些可怕,他指尖幻化出一阵黑雾,分散成几段将陆归雪绑缚在了床榻上,正当他准备再开口的时候,魔宫外却有侍卫前来禀告。 “什么事?”封渊君显然不太高兴,沉声问道。 “主上,九刹大人说要见您,我们……拦不住。” 陆归雪听到九刹就在附近,感觉浑身上下都不太舒服,他这辈子可一点儿都不想再见这个人了,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封渊君看了陆归雪一眼,又给他加了一道定身术。 然后他将身上的水汽散去,朝着寝宫外面去了。 九刹那群人,是魔界最初诞生的一批魔族,生性残忍嗜杀,以折磨人为乐,发起疯来谁都敢咬,除了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魔神外,号称不听任何的命令,实在令人头疼。 偏偏他们是魔界不可或缺的战力,又从魔界伊始存留至今,地位权势财力一样不少,就算是封渊君,也不能说一时半会儿就将其彻底铲除。 封渊君走到正殿前。 有个红发红眼的魔族站在那里,眼神暴躁而残忍,脸颊上溅着血, 他手中有一段残破的手臂,身旁不远处有个少了胳膊的侍卫。 九刹见封渊君来了,抹了一下脸上的血迹,笑道:“这几个月我可是送了十几个不重样的小美人过来,魔主竟然还有闲心去洛城关心我的生意? 那洛家虽说都是些蠢货,但总归以后留着还有些用,如今没了,我一时还真不好找人代替。” 封渊君也只是笑了一下:“我去洛城也只是闲来无事,随便看看。你做什么我没有干涉的兴趣,至于那罗刹鸟,我只是借他帮了个小忙,抓了只小猫回来。” 九刹赤红的眼珠转了转,见封渊君确实没有插手的意思,气氛便融洽了几分。 他问道:“我刚才倒确实听仆从说,魔主从洛城带了个人回寝宫。能让魔主亲自去抓人,该是何等好模样,好身段,好滋味?” 封渊局想起刚才寝宫内一片狼藉,自己还被陆归雪拿尾巴打了一下脸,不禁笑得有些咬牙切齿,说道;“容貌身段一般,性情也不好,好在……味道不错,尚可一尝。” 虽然还没尝着味道,就差点把把他寝宫都给淹了。 “原来魔主喜欢这种的。”九刹扬了扬手,看了一眼旁边被他打残的侍卫,“今日算我的不是,改日陪给魔主两个侍卫。对了,还有几天前刚从洛家收来的一批侍宠,魔主若是有空,哪天派人挑几个走吧。” 封渊君正欲回答,却感觉到一阵异动。 远处的天际雷云乍起,仿佛即将酝酿出一场肆虐九天的劫难。 有个陌生却极端强大的魔物气息,在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肖夫人呗 2个;?细水长流、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肖夫人呗 2个;怪兽、4548585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酒江 50瓶;hyukoh 40瓶;胤玆 20瓶;怪兽 10瓶;一碗毛球 5瓶;南枝 2瓶;无可訾议、苏晓、摸鱼吃瓜揉爪爪、筠黎 1瓶; 第三十七章 天机 “什么鬼东西。”九刹显然感觉到了这股气息, 暴躁和嗜血的本性又出现在赤红的眼中。他朝封渊君扬起下巴,问:“魔主大人,有兴趣一起去会会吗?” 封渊君不置可否:“当然。” 魔界中有哪些大魔, 两人都心知肚明。 现在突然有这么一股陌生却强悍的魔气, 从魔界入口的方向闯了进来, 让他们不得不在意。 不过,封渊君和九刹向来面和心不和, 此刻虽然准备同行, 封渊君却也像往常一样, 给自己留下了退路。 封渊君离开时心念稍动,将一具分神体留在了魔宫之中。 二人朝着魔界入口的方向掠去, 那道陌生强悍的魔族气息也移动得极快, 双方在半路上就已经相互遭遇。 短短一瞬间, 三股魔气“礼尚往来”相撞在一处,直接将脚下的一处魔界山脉从中剖裂开来, 扬起的尘雾几乎将天空都变成灰色。 尘雾间, 站着一个黑衣血眸的年轻人。 他刚刚被封渊君和九刹两个人的魔气同时袭击,却丝毫没有损伤的迹象,甚至衣袖上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沾上。 “是你?”封渊君很快认出了年轻人的脸。 虽然修为与之前天差地别, 眼眸也从漆黑变成了血红,但他确实是陆归雪的那个徒弟,沈楼寒。 一个刻意掩藏了自己的修为和血脉,伪装成普通琼山弟子, 呆在陆归雪身边的魔物。 封渊君早就知道他伪装的事,也早就看出他对陆归雪那点心思。 但让封渊君惊讶的是, 明明第一次见面时,沈楼寒的魔物状态还只有洞虚期境界。现在不过短短一两年, 面前的沈楼寒再次变回魔物,却已经是渡劫期圆满。 封渊君有点头疼,陆归雪身边果然没一个正常的家伙。 一夜渡过九天雷劫的云澜,跨境界斩人于剑下的谢折风,好不容易这两个都不在,现在又来了个莫名其妙就渡劫期圆满的沈楼寒。 不对……不光是渡劫期圆满这么简。 封渊君灰紫色的眼眸微微颤了一下,从沈楼寒身上察觉到了一种,令魔族本能畏惧的威压气息。 这气息已经太久没有出现过了,久到让人以为那只是不可信的传说。 ——天道之下的第一只魔物,比魔界诞生更早的上古魔神。 另一边九刹的感觉更强烈。 他原本就是魔界最初诞生的那一脉魔物,血脉中生来就带着与魔神的血契。他们弑杀疯狂又难以控住,只会对魔神的血脉臣服,为魔神杀伐四方。 九刹眼中的赤红沸腾起来,他快步向前,跪在沈楼寒面前。 他话语间是近乎狂乱的惊喜:“我们这一脉等了太久,终于等到您重回魔界。 接下来,不,现在我就为您杀掉封渊君,魔主的位子只有您才能配上。等您重整魔界,我们便可以随您一起杀伐四方,整个世界都该是您的掌中之物……” 封渊君绷紧了神经,他明白现在的情势急转直下,对他极为不利。 心里则不由暗骂九刹这条疯狗,平常疯起来谁都咬,现在倒是跪得比谁都快。 相比起九刹的狂喜,沈楼寒的表情近乎于无。 他低头看了一眼面前赤发赤瞳的魔族,脑海中混乱至极的记忆碎片又刺痛起来,他靠近心口那侧的眼眸骤然变成暗红,原本只蔓延到领口处的魔纹,更是疯了一样向上攀爬,一直缠绕到他侧颈。 沈楼寒眼眸中似乎失去了光点,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冰冷而阴郁,跟他曾经听过心魔的声音别无二致。 “你是……九刹。” 沈楼寒只是想起了这张脸,想起了这个名字,别的记忆仍然尚未拼凑起来,但却已经本能地泛起汹涌杀意,心魔疯狂肆虐。 九刹抬头刚要回答,但却连半个音节都没能发出。 一道轻若鸿羽的银白剑光划过,直接穿透了九刹的咽喉。 魔族的生命力顽强,不会立刻就死去。 所以九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楼寒身后的魔气扑了上来,如同长着利齿般,一寸寸将他撕扯着咬碎,又裹挟着万千剑光,将九刹钉死在原地,无处可逃。 九刹甚至不知道为何,就已经只剩下一堆分不清皮血肉骨的残渣。 封渊君也很讶异,沈楼寒为什么要杀九刹?并没有多余的话,似乎只是刚认出来九刹,就直接下了杀手,看不出任何理由。 不过他注意到了沈楼寒颈侧疯长的魔纹,和左眼不正常的暗红色。 沈楼寒手中握着惊鸿剑,仙剑有灵,被沈楼寒的魔气缠绕着,剑身上便不断涌出寒光灵气,将沈楼寒的手割得鲜血淋漓。 但沈楼寒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依旧收紧手掌,不肯松手。 啧,心魔丛生,祸乱神智。 封渊君半眯起眼眸,沈楼寒这样的状态,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虽然封渊君渡劫期修为还未圆满,但他曾将神魂中的某一部分放入了魔界的地脉之下,只要他在魔界之中,就算是金仙也未必能奈何得了他。 若是与沈楼寒交起手来,倒也不至于落了下风。 “他在哪儿?”沈楼寒左侧眼眸暗红闪烁,魔纹还依旧缠绕在颈侧,让他看起来阴晴不定,十分危险。 “难道我说了,你就会打消杀我的念头吗?”封渊君勾起一丝笑,透着股邪气。 “不会。”沈楼寒语气冰冷,阴戾至极,“但是不说,你会死得更惨。” “那也未必。”封渊君收敛起笑意,灰紫色的眼眸泛起骇人的光。 他体内魔气升腾而起,仿佛与远处魔界的地脉遥遥呼应。 只要身处魔界之内,他便有足够的底牌。 * 魔宫内,陆归雪被几道魔气束缚住了身体,唯一能动的地方只有尾巴尖儿。 来回扑腾两下,在积水的床榻上溅起一片水花。 陆归雪叹了口气,他好久没遇到这种,完全没有解决途径的事情了。 本来想喊系统出来给他想个办法,但系统以前只是来得越来越慢,最近好久没见,干脆就叫不到了。 算了,反正他这个系统功能向来不太靠谱,根据陆归雪的长期使用经验,系统是做不到直接把他弄出去的。 趁着封渊君出去了,陆归雪开始思考一个严峻的问题。 他要拿出什么东西交换,才能让封渊君愿意放他离开呢? 从之前和封渊君的交流情况看,只有焚情蛊的解药还远不够,让封渊君立刻放他走。 陆归雪想来想去,自己芥子里剩的那些东西,估计封渊君也不是很看得上。 如果说有什么一定能让封渊君当场心动,现在陆归雪大概也只能泄露点“天机”给他了。 虽然说系统再三说过,随便泄露剧情设定给其它人,会使那些人轻则有损气运,重则雷劫加身。但这次反正是泄露给封渊君,就算以后真的被雷劈了,陆归雪也不是很忧心。 就当是封渊君总是给他搞事的报应了。 陆归雪正暗暗计划着,怎么坑封渊君一次,就看见寝宫的门被推开,封渊君走了进来。 封渊君进来之后,只是看了陆归雪一眼,然后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陆归雪发现,封渊君的情况好像有些不太对。 他坐在那里一直没有什么动作,也不说话,甚至还闭上了眼睛,像是必须要集中精神应付什么。 陆归雪本来是要跟他谈谈交易,结果封渊君一反常态,突然这么安静,陆归雪反倒找不到说话的契机了 认真考虑了一下之后,陆归雪决定靠过去主动搭话。 刚才陆归雪其实发现了,束缚着他的魔气并不是完全固定,而是可以略微延伸,让他能在床榻的范围之内活动。 陆归雪伸出手,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拉了一下封渊君的衣服。 并不是很想再有什么肢体接触了。 封渊君睁开眼睛的时候皱着眉,他一把按住陆归雪,气息有些不太稳。 他操控分神体是需要分心的,而看现在本体那边的战况,并不是能太过分心的时候。 封渊君对陆归雪沉声道:“你现在最好安分一点,虽然我是有些偏爱你,但那不代表……” 不代表我真的不会杀你。 “你连七情都没有,只剩下六欲,又怎么谈得上偏爱?”陆归雪接过话来,心想真是瞌睡碰着枕头,正好可以接着往下谈了。 因为他想跟封渊君提的那个“天机”,正好和他的七情六欲有关。 早年间,封渊君曾将自己的七情从神魂中剥离出来,当做神魂的一部分镇入了魔界的地脉之中,只留下六欲用以修炼他的本命法器。 他这么做的结果,是成功将自己与魔界地脉的力量相连,只要他身处魔界之中,就算金仙也不一定有办法治他。 但封渊君这么做,看似是捷径,却也存在着一个致命缺点。 封渊君眼神凝住,看着陆归雪深深皱眉,说:“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陆归雪心想我知道的可多了去了,毕竟都是我上上辈子自己写过的东西。 他不紧不慢地说:“我还知道,你修为其实早就已经足够,也并有遇上什么困惑和瓶颈,却始终没办法到达渡劫期圆满。” “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些事情除了我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封渊君脸上的表情渐渐变了,他不由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到这具分神体上。 他以六欲为根基,修炼得太久,自己也更容易沉溺于欲望。 不知不觉这么些年,在他境界停滞不前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不断越过他了。 无论是先前云澜渡劫修成金仙,还是如今沈楼寒以魔神身份归来,封渊君不得不承认,他难免也有几分紧迫感。 “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罢了,恰好知道那么一点解决办法。”陆归雪感觉两人之间的主动权,终于渐渐偏移到了自己手上,这种感觉说实话……有点爽。 “那你继续说下去。”封渊君看着陆归雪,却好像觉得,自己已经看不透这个身体病弱,毫无修为的小家伙了。 陆归雪缓缓地摇了下头,淡淡地说:“这可是近乎于天机的东西,我总不能白白告诉你。” “那你说,你想要什么?” 陆归雪刚才就琢磨好了,说:“第一,你要送我安全出魔界;第二你得和我订个血契,若是你违反诺言,或是我所言是假,那就会被血契反噬。” 封渊君刚犹豫了一下,就忽然胸口一阵剧痛,好似被贯穿而过。 本体那边正与沈楼寒交手,封渊君万万没想到,在他有地脉相护的魔界之内,沈楼寒居然真的能将他一步步逼到下风。 若是继续打下去的话……也许真的会死。 这就是上古魔神的力量吗? 封渊君压下胸口处的血腥气,对陆归雪说:“好,我答应你。” 陆归雪见他答应,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封渊君问。 “还有一件事,你之前说有焚情蛊的解药呢?” 陆归雪也没隐瞒,现在封渊君最在意的已经不是这种小事了,而且解药做出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说:“现在还没有现成的解药……不过已经在做了,等到时候完成了,我肯定比你还急着给你把解药送去解蛊。” 陆归雪每次一想这蛊的效果,就感觉有点窒息。 他可不想每次都在封渊君动那种念头的时候,被蛊虫强行刷存在感,那也太可怕了。 陆归雪觉得,跟封渊君这样喜欢搞事的神经病之间,没有关系才是最好的关系。 封渊君听得陆归雪的话,难免又感觉气结,但先前陆归雪开出的条件太有价值,事关渡劫飞升,焚情蛊的事情倒也变得无关紧要了。 封渊君还是忍不住,又气又无奈地低声骂了一句:“你这小骗子。” “不如……我们还是来操作一下血契的事情吧。”陆归雪试图转移话题,不过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被封渊君扣住了手,然后传来一阵刺痛。 封渊君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低头咬破了他手腕上的皮肤。不是特别疼,但是陆归雪感觉有点怪怪的。 这人怎么跟狗子似的,还咬人呢? 等到陆归雪的手腕间慢慢流出血来,封渊君以一道魔气为刃,将自己的手腕也划破。 鲜血混杂在一处,结成了血契。 陆归雪更疑惑了,封渊君明明也会比较正常的取血,看样子也不是有什么特别爱好,所以刚才为什么非要咬他一口? “别那么看我,只是你太气人了。”封渊君抬手抹掉唇上沾着的血色,在陆归雪耳边低声说着。 封渊君这几个月都对陆归雪咬牙切齿,折腾了这么几次之后,陆归雪居然能全身而退,封渊君到最后终于真的咬了他一口。 其中的复杂情绪,封渊君恐怕自己也说不太清楚。 非要说为什么,或许也只是觉得有些气不过,又无可奈何。 封渊君抬手,在面前划开一道空间裂隙,对陆归雪说:“这道裂隙是以前用过的传送阵,地点在北荒镜城外的一处湖泊,我想你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可能直接回琼山吧。” 陆归雪见血契已成,封渊君也准备好了传送阵,于是也将“天机”泄露了出去。 “你将七情从神魂中剥离,镇入魔界地脉之中,确实是获取修为力量的捷径,却不是渡过天劫的捷径。所以,去把它取出来。” 说完这句话,陆归雪便跳进了空间裂隙之中。 他可一秒都不想在魔界多留了。 陆归雪离开之后,那道空间裂隙也随之消失了。 封渊君看着消失的裂隙,脸上露出一种颇为复杂的表情,轻声在空荡荡的房间中说了一句:“这次你真是救了自己,再稍微晚一点,我就真的要动手杀你了。” 虽然有焚情蛊在,但蛊虫没那么聪明,即使封渊君不亲自动手,也有成千上万种办法让陆归雪丧命。 封渊君刚才感受到本体落于下风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起了杀心。 他看到了沈楼寒身上压制不住的心魔,也能猜到沈楼寒有多在意陆归雪——那如果陆归雪死在沈楼寒面前,沈楼寒的心魔会疯长成什么样子? 到时候,沈楼寒哪怕在心魔中迷失短短一瞬间,也足以让封渊君全身而退,甚至是扭转战局。 封渊君忽然笑了一下。 可惜,陆归雪这边开出的条件好像更诱人一些,若能渡过天劫,别的东西暂时也不是很重要了。 * 魔界上空,沈楼寒忽然停了手。 他感觉到陆归雪那原本就淡薄的气息消失了。 封渊君也往后退去,他低头吐出一口淤血,远远对着沈楼寒说:“你没感觉错,他已经不在魔界了。” “你把他弄到哪去了!”沈楼寒的一双眼睛仿佛已经浸透了血色,声音像是凶戾的野兽。 “北荒镜城郊外。”这次封渊君回答得很快。 毕竟现在他已经知道,继续跟沈楼寒交手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你最好祈祷,自己以后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 沈楼寒根本无心恋战,身影微微一晃,消失在魔界之中。 他对魔界没有丝毫兴趣,他只想将他的师尊带回身边。 * 陆归雪从空间裂隙出来的时候,正好在半空中。 还好下面真的如封渊君所说,是一片郊外的湖泊,要不然陆归雪感觉自己即使不摔死,也要摔成一条鱼片了。 坠落进湖中的时候,陆归雪扑腾着都快沉到湖底了,才想起自己现在好像是鲛人状态。虽然脑子里还是没有游泳这项技能,但尾巴却天生自带。 陆归雪调整好身体平衡,才发现自己在水里根本不用呼吸。 他刚想往湖面上游,却忽然有张长着獠牙的鱼脸从上面掉了下来,两颗跟群头大的浑浊鱼眼死死盯着前方。 陆归雪险些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这只鱼妖其实已经死了。 接着,陆归雪又看到有个人也跟着沉了下来。 那人是个中年男子,已经昏迷过去,背上有血迹在湖水中散开,但是看样子好像还没死。 陆归雪赶紧扶住那个人,鲛人的体质比他平时好上许多,拉着这么个壮年男子也不是特别费劲,甚至还在湖里游得挺快。 不一会儿,陆归雪就成功将中年男子弄到了岸上。 “大师,就是这里!我大哥跟那鱼妖打了起来,让我们去村里求救。” 一阵嘈杂的脚步和话语传来,陆归雪抬起头望过去,看到在一群粗布麻衣的村民中,有个穿着青墨色衣袍,眉眼清俊,却身形枯瘦,浑身肃杀之气的修士十分显眼。 陆归雪:“……” 不是,怎么这种偏僻的地方也能遇到迦蓝? 他立刻想起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然后本能地一头扎进了湖水里,好像这样就能装作迦蓝没看到他一样。 迦蓝看了一眼岸边昏迷过去的中年男子,微微皱着眉,看向湖面。 平静的湖面上,咕噜咕噜冒出了一串气泡。 “你出来。”迦蓝声音一如往常,还是十分的……吓人。 陆归雪满脑子都是迦蓝孤身入北荒,屠戮八千魔物的事迹,这时候顶着一幅鲛人的样子,他敢上去才怪。 迦蓝见湖面下久久没有动静,沉声道:“你若再不上来,我就下去捉你了。” 陆归雪心里衡量了一下,无论怎么想,都是后者比较恐怖。 ……还是自己上去自首吧,也许看在曾经他和迦蓝曾经有过那么一面之缘的份儿上,迦蓝能考虑考虑,对他手下留情。 湖面微微晃动,陆归雪悄悄地在水面探出半个脑袋头,没敢一下子出去。 只露出被水沾湿的好看眉眼,长长的睫毛不自觉地微微颤动,一滴水珠顺着脸颊滑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阿寒其实也已经到了,但是我私心想停在这个小雪鱼鱼探头.jpg的场景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二十七 3个;阿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下点儿雨、苏晓 2瓶;悠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八章 齿痕 其实迦蓝刚才第一眼, 就已经认出了陆归雪的脸。 但迦蓝没有想到的是,当时能够随意操控那个芥子小世界,并且帮他将生机枯竭的菩提枝救了回来的那个人, 居然会是个……鲛人。 鲛人居于深海, 鲜少出现在陆地上, 很少与人有纷争。 但因为鲛人在上古时期曾与魔族互通姻亲,传下来的四分之一魔血, 所以在修真界中普遍被划分进了魔物的行列。 “你躲什么?上来说话。”迦蓝皱着眉, 表情有些复杂。 陆归雪闻言, 终于还是慢慢把上半身都浮出了水面,沉在水下的尾巴不安地摆动了两下, 泛起几圈小小的涟漪。 他小声的叫了一句:“迦蓝真人。” 以示自己态度良好, 争取宽大处理。 大概是上次在识海中见面的情形太深刻, 陆归雪至今还心有余悸,对迦蓝又敬又怕, 丝毫不敢造次。 陆归雪身上还穿着那件云纱轻袍, 此时早已经被从里到外浸透,和长发一起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衬着他沾了水的眉眼, 生出一种小心翼翼的温顺感。 让人看了难免生出几分怜爱,不忍责怪。 “鱼鱼鱼……妖。”人群中那个带路过来的青年看着陆归雪,鱼字说了半天,才勉强把鱼妖两个字说出口。 虽然眼前这个也长着鱼尾巴, 但是刚才大哥拼命拦下的那只鱼妖,哪有这么好看啊! 青年没有学过太多词汇, 去描绘眼前这个长着鱼尾的人,只是觉得他好看极了, 简直像是从素锦画卷里走出来的仙人一样,跟妖怪扯不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陆归雪听到鱼妖两个字,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是被误会了。 他赶忙摆了摆双手,解释道,“鱼妖刚才已经死掉沉到湖底去了,我只是刚好从传送阵掉下来,撞上了这件事。” 正说着,刚才陆归雪从湖底捞上来的那个中年男子,在经过简单抢救后,吐出好几口水,缓缓醒了过来。 中年男子睁开眼睛,晃晃悠悠地抬起手,指向陆归雪的方向,有点口齿不清地说:“鱼妖是……他……伤的我……” 村民们面面相觑,原本就觉得陆归雪的鱼尾巴奇怪,这会儿更是防备了起来。 陆归雪一听,惊得尾巴尖儿上的鳞片都快竖起来了。 他倒不是害怕村民,主要是迦蓝绝对不能误会这事儿啊。 所以他有点着急地靠过去,抬起头向迦蓝说道:“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顺手把他从湖底捞了起来。” 迦蓝看着陆归雪小心解释的神情,怎么也没办法将他与魔物联系在一起。 “我知道,不必惊慌。”迦蓝冷静地说。 话音刚落,中年男子突然又噗地吐出一大口水,说话终于利索了起来。 他赶忙向众人示意,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刚才舌头有点麻,不好意思。我是说,鱼妖是已经死了,他把受伤的我救上来了。” 陆归雪长舒一口气。 这位大哥说话没说完整,险些闹出误会来,真是吓死鱼了。 “那既然他救了大哥,那就不是坏人……呃,坏鱼?”领路的青年一时间有点错乱,他未曾见识过久居深海的鲛人,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迦蓝看着眼前这一幕,眉间似乎有些无奈。 他低头看向陆归雪,问:“说起来,上次虽然在识海中见过,但我还未曾问过你的名字。” 陆归雪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报上了自己的名姓。 迦蓝神色微微一变,他虽然对琼山算不上了解,但也知道云澜仙尊有个几年前身受重伤的小徒弟,就叫做陆归雪。 陆归雪是鲛人,也是云澜仙尊的弟子。 两者相叠加起来,已经算是个不能说与旁人听的秘密了。 “你先跟我走,有些事情,之后找个合适的地方,再慢慢言明。”迦蓝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并非询问,而是已经定下。 还没等陆归雪想好,该不该跟迦蓝离开,就感觉自己身子一轻,背后的衣领一紧,接着尾巴“哗啦”一声离开了水面。 迦蓝将他拎出了水面,然后取出一件干燥洁净的外袍,将陆归雪腰部以下的部分裹起来遮住,与村民们简单言说几句,便先行离开了。 然后,陆归雪就这么被拎回了一间竹舍中。 竹舍坐落在村子郊外的竹林里,看房子里竹枝的断口还很新鲜,所以这竹舍应该刚建起来没多久,甚是朴素。 院子里原先并没有池塘一类的东西,不过以迦蓝的修为境界,很快便削开一方青岩山石,以灵力打磨平整,在院子里建起一方水池。 灵力再度牵引,从山涧引来潺潺清泉,顺着竹节制成的管道,不断地注入水池之中。 没过多久,刚刚修好的水池就已经被冲刷干净,池中泉水十分清澈,一眼就能望到底。 陆归雪被放入池水之中,在洒落进院内的阳光下,尾巴上的鳞片泛起粼粼波光,似乎很是舒服地轻轻晃荡着。 “过来,有话问你。”迦蓝在池边盘坐而下,影子倒映在池水中,“你究竟是怎么从琼山落到此处来的?” “这事得从前几天说起了。”陆归雪简单解释了一下。 自己是和谢折风去了洛城,然后参加谢梳雨的婚礼遇上了鬼鸟,再然后莫名其妙被封渊君抓走,抹掉了他身上的封印,让他意外变回了鲛人体态。 最后好不容易从传送阵逃离魔界,就落到了北荒镜城郊外的湖泊里。 迦蓝听完,也略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云澜仙尊精通封印之术,如果你在琼山这么久都无人发现你体内有鲛人血,那云澜仙尊一定已经知情,并且还帮你设下过封印。” 陆归雪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编谎话,就已经被拆穿了。 只好小声请求道:“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师父顾念师徒之情,才将我留在琼山,我也并未做过什么坏事……所以能不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迦蓝没有立刻说话。 陆归雪低头将手腕间的菩提子取下来,双手递到迦蓝面前,说:“之前虽然说是谢礼,但后来想想,我什么都没做就收下礼物,实在是受之有愧。” 迦蓝抬手,却没有接过菩提子,而是推回了陆归雪手中。 半晌,迦蓝终于轻叹一声,松口道:“若是论谢礼,我倒是还欠你许多人情。既然你不曾伤人为恶,我便也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实在是谢谢了。”陆归雪赶忙道谢。 迦蓝又道:“只是以你现在的模样,准备怎么办?” “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帮我将鲛人血封印回去?”陆归雪问。 迦蓝摇头,说:“我所修习的是修罗道,只能杀,而不能救。” 陆归雪叹了口气:“那就只能麻烦……帮我带封信回琼山,但我师父正在闭关,未必能立刻收到信。” “可以。” “对了还有一封信,请帮我带到洛城,报个平安,免得我师兄和徒弟心急。” 迦蓝点了点头。 * 北荒镜城外,一处僻静山洞内,魔气四溢,几乎将视线都完全遮蔽。 但洞口处的结界太过强悍,将一切都完美地掩藏其中。 再往山洞的深处去,可以听见哗哗啦啦地水声,飞溅在岩石上,聚成一个寒潭。 沈楼寒在来到镜城郊外后,找到了这处寒潭,直接将自己整个浸没其中,仿佛要用这冰冷刺骨的潭水驱散些什么。 他左侧的血红眼眸,因为心魔侵蚀而变成暗红,胸口的魔纹更是一路长到了侧颈。让他那张俊美深邃的脸庞,越发阴戾起来。 “你要干什么……你疯了吗?”冰冷而阴郁声音在脑海中徘徊,心魔不甘地挣扎反抗着,连带着皮肤上的魔纹一起颤动。 黑色魔纹像是有生命的藤蔓,却因为被沈楼寒过于强横的压制,竟然显露出一种原本不可能出现的情况——心魔的魔纹在倒退。 心魔本是与沈楼寒共生,如果沈楼寒直接攻击它,自己也会受到同等的伤害。 但沈楼寒就仿佛毫不在意自己也会受伤一样,依然在调动自身的魔气,不断地攻击着心魔,并且警觉地抓住一切空隙,试图将它强行压制回去。 他们本为一体,这样的行为虽然确实能够逼退心魔,却也导致沈楼寒自己也很难受。 他的脸色显得有些惨白。 “你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还要把一身渡劫期的魔神之力强行藏回去,就只是因为不敢让他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心魔的声音冰冷又带着嘲笑。 “闭嘴滚吧,跟你有什么关系。”沈楼寒不耐烦地伸手,指尖的魔气侵蚀进胸口的魔纹,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就这样将魔纹尽数撕扯出来。 然而,心魔之下连接着他的心脏。 心魔笑得冰冷,消失前还不忘讥讽道:“你我共生,本是一体,就算你再讨厌,也还是不得不与我共享一切……” 沈楼寒狠狠闭上眼,直到身上的魔纹回退到衣领之下,不会被一眼看到的程度,他才缓缓睁开眼。 刚才那双深浅不一的血眸已经消失,变回了原本的漆黑。 沈楼寒从寒潭中走出来,将身上弄干净,这才循着之前记下的位置,朝那个坐落在湖泊附近的小村子去了。 其实他之前就已经追到了陆归雪的踪迹,只是以他之前心魔丛生,满身戾气的样子,实在不适合去见他的师尊。 所以确认陆归雪暂时安全之后,沈楼寒便找到此处山洞,将自己的心魔强行压制了下去。 月色初上竹林间。 沈楼寒穿着往常那件黑衣,眼眸如夜色,在看到竹林深处那座竹舍的时候,他眼中像是落入了一缕月光,显出一种少见的清澈沉静。 竹舍中静悄悄的,院子里有座刚修好的水池。 一个白衣似雪的身影静静靠在池岸边,腰部以下都沉在水里,四散的衣摆之下,隐约露出一条微微泛光的鲛尾。 陆归雪虽然变成了鲛人,却还是不习惯睡在水底。 所以他半趴在水池边,枕着自己的胳膊,这才呼吸轻缓地进入了梦乡。 晚上的竹林中有风拂过,发出沙沙地轻响,陆归雪隐约感觉有人靠了过来。 沈楼寒的动作很轻,但陆归雪在水中睡得不太习惯。 此时听到细微声响,陆归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差点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阿寒?”陆归雪试探着叫了一声。 沈楼寒又听到陆归雪叫他的名字,虽然只过了几天,却如隔经年。 “师尊,我终于找到你了。”沈楼寒嘴角带着笑意,眼中隐隐似有星子闪烁。 他直接一步跨进了池水之中,不管溅起的哗啦水声,也不顾瞬间被浸湿的衣衫,他只是急切地将陆归雪抱进了怀中。 沈楼寒收紧了双手,仿佛抱住的是一片泠然月色。 只要稍不小心,便会从怀中和指间溜走。 陆归雪也没想到,沈楼寒会半夜突然出现在这里。 心中不由想,他到底跑了多少地方,找了多少人,才能恰好追到这个僻静的小村子啊? 陆归雪变成鲛人的时候,体温特别低,所以沈楼寒的怀抱对他来说近乎于滚烫。 也许是被他这个滚烫的拥抱所感染,陆归雪一时间竟然也没有动,任由他抱了许久。 沈楼寒终于放开了陆归雪的时候,却又认真地将他上下仔细打量了几遍,最后去握陆归雪手的时候,看到了他手腕内侧的一道齿痕。 齿痕曾经流过血,现在虽然已经结痂,却依然很清晰。 沈楼寒的眼神沉了下去,将陆归雪的手腕抬到眼前,问:“师尊,这是谁弄出来的?” 陆归雪认真想了想。 这不是封渊君跟他结血契的时候,咬出来的伤口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2个;路西法、且歌、汪小喵、胤玆、眠眠、雾乂斑驳、没有昵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咕咕咕嘎嘎 40瓶;汪小喵 20瓶;溶榕、?细水长流、 10瓶;不知取啥名字好 5瓶;南枝 3瓶;悠璃、魏远道 2瓶;筠黎、山有木兮木有枝、38358963 1瓶; 第三十九章 唇舌 虽然陆归雪当时觉得, 封渊君取血就取血,非要咬他一口这个举动有点莫名其妙。 但封渊君脑回路奇奇怪怪也不是第一天了,陆归雪也不是很想去探究他的心理活动。 要不是沈楼寒忽然提起, 陆归雪都快把这事儿给忘了。 陆归雪不怎么在意地回答:“之前跟封渊君立血契的时候, 取了点血用。” 说完这句话, 陆归雪又想起来,沈楼寒应该还不知道他被抓走之后发生了什么, 于是省略了无关紧要的事情, 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下。 沈楼寒原本只是轻轻握着陆归雪的手, 听完这些话却不由收紧了指节。 下次要是再遇到,他一定让封渊君后悔做过这些事。 沈楼寒眼睛深处的情绪暴躁到想要杀人, 却又被他一点点压制下去。 他看着陆归雪一副不怎么在意, 也无所谓的样子, 简直恨不得现在立刻在陆归雪身上留下更深刻的痕迹,去将那恼人的齿痕覆盖掉。 不管是手腕还是其它地方, 全都留下痕迹才好。 但沈楼寒最后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他知道现在还不行。 若只是贪图一时的欲望,只会将陆归雪推得更远,那绝不是沈楼寒这辈子想要的结果。 所以沈楼寒沉默了一会儿, 后来只是声音有些沙哑地对陆归雪说:“师尊,我帮你上药。” “伤口早就好了,只是有些浅印子,估计过两天就看不见了。”陆归雪随口说道。 陆归雪觉得这点小伤不用麻烦, 正准备拒绝,却看见沈楼寒眼神执拗, 握住他的手也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 别说是过两天了,沈楼寒现在一秒都不想多看到这些印痕。 “师尊, 不行,印子也不能留着。”沈楼寒不给陆归雪推拒的机会,已经从芥子中翻找出了一盒淡绿色的药膏。 因为陆归雪一贯身体不好,苏挽烟作为他的师姐兼主治医生,经常派人往千秋峰送各种各样的仙药灵丹。 所以,连带着沈楼寒身上也总是放着不少药,以备不时之需。 “那就麻烦你了。”陆归雪见沈楼寒这么执着,心想这也是徒弟太关心自己,也就没有继续拒绝。 淡绿色的药膏在沈楼指尖晕开,显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水润色泽,在触碰到陆归雪腕间皮肤的时候,很快随着体温溶解开,染成一片。 沈楼寒细心的用指腹沾着药膏,反反复复抹过那些齿痕,来回摩挲。 这盒药膏原本就对消解伤痕有奇效,沈楼寒看着那些齿痕在自己手下慢慢消失,最后完全不见,心里终于没那么气了。 陆归雪刚想收回手,却又被沈楼寒抱住了。 沈楼寒双手环过陆归雪的腰间,将他与自己的身体贴紧,低头靠在陆归雪颈间,闭上眼睛感受他的呼吸和脉搏。 “师尊,再让我抱一会儿好吗?我这两天,真的很害怕。” 沈楼寒想,他没有把他的师尊弄丢,真是太好了。 陆归雪想到自己在洛城,确实消失得无声无息,沈楼寒他们一定都急坏了吧。而沈楼寒孤身一人,跋山涉水而来,这份心意实在是……让陆归雪也不得不动容。 于是他也没有反对,任由沈楼寒将他久久地抱住。 月色清澈,落在池水中,泛起粼粼波光。 耳边是静谧的风声,微漾的水声,还有彼此几乎紧贴在一处的心跳声。 拥抱得时间太长,陆归雪听着沈楼寒渐渐平缓下来的心跳,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沈楼寒热烈的体温所包裹,莫名觉得安心。 他们两个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站在水里,陆归雪现在变成了鲛人倒是无所谓,但是沈楼寒浑身都湿透了。 不仅如此,陆归雪凑近了之后,才发现沈楼寒好像很累。 虽然沈楼寒已经尽力掩饰,但他短时间之内,先是解开了两成魔神力量的封印,又不顾原本的规则,强行将修为和心魔都压制回去 他其实已经很累了。 在见到陆归雪,并且确定他平安无事之后,沈楼寒就被紧绷着的那根弦就松开了,一股无法抵挡的疲惫和虚弱涌上来,将他拖入沉沉的黑暗之中。 沈楼寒大概也没料到,自己会累到突然失去意识。 “阿寒,水里冷,你还是先上去吧?”陆归雪出声提醒道。 沈楼寒没有答话,他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一样。 陆归雪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原本只是想把他叫醒,结果没想到他这么一推,沈楼寒竟然仿佛是脱了力,直接就往池水深处落了进去。 这座水池为了让陆归雪行动方便,除了岸边比较浅,其它地方水都足有几人深。 沈楼寒这么一倒,正好倒进了深水区域。 陆归雪吓了一跳,赶忙伸手去拉他。 沈楼寒暂时没了意识,身体变得格外沉重。 更糟糕的是,当陆归雪试图将他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沈楼寒即使意识不清醒,却还是本能地抱住了陆归雪,不仅阻碍了陆归雪救他,还连带着两个人一起往池底沉下去。 陆归雪在水下不用呼吸,沉再深他都所谓。 但沈楼寒可能真的会溺水。 陆归雪试了好几次,都依然被失去意识的沈楼寒紧紧抱住,怎么也没办法顺利把他从水底带出来。 沉入水中的时间太长,沈楼寒双唇无意识地张开,冰凉地水趁机灌了进去,他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陆归雪来不及多想,只是按照脑子里最先冒出来的那个办法,就着沈楼寒将他紧紧抱住的姿势,正好一偏头就贴上了沈楼寒的双唇。 陆归雪一边防止沈楼寒再次被水呛着,一边将自己不需要用到的空气,慢慢从唇齿之间吹了进去。 沈楼寒的意识似乎恢复了一点,抱着陆归雪的手稍稍松开。 陆归雪赶紧趁机带着他往水面上游去,将他推到了岸边的浅水区域。 陆归雪本来想一鼓作气把沈楼寒弄到岸上去,免得他意识不清醒再次掉下去。 结果在他有所动作之前,沈楼寒不太清醒地凑过来,明明还闭着眼睛,却固执又强硬地再次贴上了陆归雪的唇间。 这次不再是简单的双唇相触,沈楼寒或轻或重的亲吻着,仿佛是想在陆归雪口中索取到更多,他刚刚缺失过多的氧气。 “唔……!”陆归雪还没来得及叫沈楼寒的名字,就感觉自己被反身抵住了肩膀,整个人都被沈楼寒的动作推着,不得不退到池边角落。 沈楼寒的索取还在继续。 两个人湿淋淋的衣衫和头发都因为过于贴近的姿势,纠缠在一起滴滴答答落着水珠,黑色和白色的衣衫都浸透了水分,紧贴在身体上,轻松就能将体温传递过来。 如果说陆归雪刚开始还觉得,沈楼寒只是溺水之后被呼吸的本能促使,才做出这样的事情。 但是到了后面,连陆归雪都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了。 沈楼寒不断地将亲吻落下。 开始的时候,只是浅浅试探外侧壁垒,后来深入城池之内,带着炽热的呼吸攻城略地,让初次交战的陆归雪承受不住,几乎要落荒而逃。 可是他好像逃不掉,沈楼寒的亲吻太过热烈缱眷,好似让人没了力气,软绵绵地不能反抗。 这样的感觉,和陆归雪刚才给沈楼寒渡气时,简单的双唇相贴根本不一样。 陆归雪有点迷糊地想,沈楼寒是不是意识不清醒的时候认错人了? 毕竟沈楼寒这么些年来,都是温柔又乖巧,好像从来没有做出过这样……好似带着侵略性的举动。 而且刚刚沈楼寒意识又不清醒,可能是无意中将他当做了心上人吧。 嗯?心上人。 陆归雪继续胡思乱想着,沈楼寒按原书剧情里好像一直没有心上人。不过上辈子那么坎坷的经历,他好像也没有精力去喜欢上什么人。 也许是这辈子过得比较轻松,所以也有了喜欢的人呢? 沈楼寒也渐渐长大了,虽然平常在琼山上他也不怎么喜欢到处跑。但是琼山那么多优秀的师姐师妹,平常去上课也总能遇上不少。 不知道沈楼寒会喜欢什么样的心上人呢? 陆归雪其实还蛮好奇这件事。 不过以沈楼寒的性格,就算有了心上人也不会随便说出口,陆归雪觉得自己应该找个时间,找徒弟聊一聊感情问题。 这应该也算关心徒弟的一部分。 “……师尊?”沈楼寒眼睫轻颤,额间滴落下一颗水珠。 他好似有些恍然地睁开眼,看见的便是陆归雪被他抵在池壁边,双唇微微发红,仿佛刚被狠狠地亲吻了一番的模样。 我刚才,都做了些什么啊。 沈楼寒清醒时极力想克制自己,但是却像是被那微微泛红的双唇诱惑了,不自觉得想要继续靠近。 陆归雪看到沈楼寒睁开眼,试探着问了一句:“阿寒,你现在清醒了吗?” 沈楼寒听到陆归雪叫他的名字,声音带着湿润柔软的气息,看着那双看那原本浅淡的双唇,因为亲吻染上了艳丽的红色,实在令人心跳不已。 他可以不可以回答说,没有? 但沈楼寒这小小的私心并没有能达成,反而被一声严肃的发问打断了。 “你们在做什么?” 陆归雪听到这声音,抬头往上看,看到了迦蓝那身青墨色衣袍的衣角。 陆归雪:“……” 如果我现在说,我只是刚从水里把我徒弟救出来,其他事情可能只是个意外,迦蓝相信的几率有多大? 不管迦蓝怎么想,陆归雪觉得自己应该先解释一下。 “那个,其实……这是我徒弟。”陆归雪本来就有点怕迦蓝,此刻感觉扰了人家佛修的清净,声音就越发小了。 迦蓝皱着眉,说:“徒弟?” 作者有话要说: 【迦蓝:你们说的徒弟,是有其他意思吗?】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4个;抹茶慕斯 3个;路西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何简亦、苏铁、莲子羹、米糊糊 10瓶;无可訾议 2瓶;随意、辛峦、下点儿雨、悠璃 1瓶; 第四十章 梦境 “确实是徒弟。”陆归雪十分确信地点点头。 然而现在眼下的场景, 让他的话实在毫无说服力。 沈楼寒偏过视线,见陆归雪一副丝毫没有没有当回事的样子,也不知道是该高兴师尊没有讨厌他, 还是该发愁师尊太过迟钝, 连戒备心也寥寥无几。 幸好, 迦蓝并非追根究底之人,他视线在两人之前停留一会儿, 并没有再说什么。 沈楼寒在迦蓝的默许下, 暂时在竹舍住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 迦蓝昨天答应帮陆归雪送出去的两封信,都先后来了回音。 先到的那封回信从洛城而来, 陆归雪昨天在信中说自己被迦蓝所救, 一切都好, 而且与迦蓝相谈甚欢,可能会多留一些日子, 请谢折风不要担心。 今天陆归雪一看回信, 不禁觉得有点棘手。 谢折风看来并没有放心,直接问陆归雪现在何处,他很快动身前来。 陆归雪趴在水池岸边, 将回信合起,又低头看看自己的鲛尾。 心想他现在这副模样,怎么敢让谢折风来呢? 陆归雪思来想去,似乎也没什么好办法, 只能再次请迦蓝帮忙,以他的身份递了消息给谢折风。 说陆归雪已经随他外出云游, 行踪未定,过些时日他会送陆归雪回琼山。 “实在是麻烦了。”陆归雪自己都不太好意思, 让迦蓝帮他圆谎这种事,怎么想都有点冒犯了 但迦蓝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神情平静地按陆归雪所说递了消息出去。 接着,迦蓝又将另一封回信递给陆归雪,说道:“云澜仙尊尚未出关,这封信应该是琼山管事代回。” 陆归雪一听,连拆信都不想拆了。 师父还没出关的话……那他这一身鲛人血该怎么办呢?虽然现在有迦蓝帮忙隐瞒,可也总不能这样瞒着吧。 迦蓝也想到了此事,甚至还补充了一句:“云澜仙尊这次闭关,应该是在参悟天道异宝三世镜,此物用途尚且不明,只知道需要以精血结契,慢慢滋养才可参悟” 陆归雪听完,觉得更加发愁了。 他猜想三世镜应该就是瑶华峰庭院里,那座奇怪的石台吧?毕竟迦蓝说是天道异宝,那也只有可能是这个东西了。 三生镜对陆归雪来说,算是一个剧情盲点了。 简单点说,就是他也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处,要不是迦蓝说起,他甚至不知道它叫做三世镜。 因为按原本的剧情,云澜仙尊没有成功渡劫化身金仙,所以也不会出现这样一件异宝。 陆归雪对三世镜一无所知,就更不了解云澜仙尊要参悟多久。但按照其它两位金仙参悟异宝的过程,云澜仙尊短时间之内,肯定是不能出关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啊……”陆归雪喃喃自语着,不自觉地把自己整个沉进水里,盯着水底叹了口气。 像一条失去了梦想的咸鱼。 迦蓝垂眸朝水中望去,原本平静的水面上,吐出了一连串气泡。 水面澄澈,无比清晰地映出陆归雪如墨长发和白衣轻袖,飘飘摇摇地随水流晃荡着,像是柔软又缠人的海草。 他漂亮的鲛尾微微蜷起,仿佛与主人的心情一样萎靡不振,连光泽也变得黯淡。 一阵清风拂过,水面渐次泛起涟漪,久久未曾停歇。 迦蓝沉默片刻,双眸微阖,说:“我回一趟明净寺,虽然已经退出师门,但我与寺中主持算是有旧交。或许住持密藏的经卷之中,会有可用的封印之法。” 陆归雪听到这话,刚从水中探起头来,却发现迦蓝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那阵清风还未停歇。 陆归雪身上湿漉漉的,骤然被风一吹,忽然轻轻打了个喷嚏。 * 迦蓝回来得很快,明净就在北荒境内,对于迦蓝这样的金仙来说,往返也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中午天气渐暖,陆归雪正眯着眼睛坐在池边发呆,只有尾巴还浸在水里轻轻摇晃。 一道阳光从他身上经过,照出淡淡的光晕,让画面变得恬静而美好,令人不忍打扰。 迦蓝无声无息坐下来的时候,陆归雪都没察觉到。 等陆归雪无意转头,突然发现迦蓝就坐在他身边。 那张苍白肃杀的面容离得太近,深碧色的眸色如同翡翠,亮丽却深沉,让陆归雪差点下意识从岸边直接跳回了水里。 在那之前,迦蓝已经抬手拎住了陆归雪的后领。 “你怕什么?” 陆归雪其实也说不太清楚,总不能说是因为迦蓝气场太严厉,所以总让他回想起上上辈子上学时候的本能吧? 于是只好尴尬地摸了摸脸颊,讪讪道:“可能是……鲛人的本能吧。” 迦蓝听到这句话,微微皱起了眉,松开了拎着陆归雪后领的那只手。 再开口时,迦蓝的表情又恢复如常,他说:“运气还算好,主持说这本经卷之中有暂时封印魔血的办法,虽然不像云澜仙尊的封印那般长久,但也应该能解你燃眉之急。” “那我要怎么做?请教我。”陆归雪抬起头,诚恳地说。 迦蓝取出一卷经书交给他,说:“封印之前,需要静心以经文压制魔血,使魔气淡化。你且先仔细将经文读通,等下午我回来之后,再教你该如何做。” 陆归雪接过经书,又问了一句:“是有事要出去吗?” “嗯,我原本到此处,就是在追查一些事情。”迦蓝说。 陆归雪不太敢打听有关迦蓝事情,于是只是说:“那还请一路小心,我就在此处呆着,等着您回来。” 迦蓝垂眸,点点头说:“好。” * 沈楼寒今天起得有些晚。 他昨天因为太累而失去了一阵子意识,等到好不容易清醒过来之后,又发现自己好像把陆归雪按在池边亲吻了许久。 尽管后来去了竹舍中休息,但陆归雪那被亲到泛红的柔润双唇,还有那张湿漉漉的眼神和皮肤,都像是刻进了沈楼寒的脑海中。 让他明明很累的身体,迟迟不能静下心来休息。 竹舍中极为安静,于是院中不时传来的细微水声,就显得无比清晰。 沈楼寒听着水声,仿佛就能想到陆归雪是怎样安静的趴在池边,被珠光点缀的鲛尾无意识摆动着,激起一阵阵水面涟漪,也拍打着沈楼寒的心潮。 后来沈楼寒终于睡着了,却被梦境所纠缠,充满了让他更加难以自持的场面。 梦中似是又回到了琼山的千秋峰上。 千秋峰的月色如水散落,带着点儿朦胧的光晕,让庭院中的一切都笼上了层雾气。 青玉莲台所化作的莲池,依旧坐落在庭院中央。 莲池中花苞初初绽开一点,半含半露出一点儿柔嫩花蕊,随着温暖湿润的夜风一起轻轻颤动。 荷叶莲花之间,掩映着两个已经被水浸湿了衣衫的身影。 梦中的陆归雪和昨夜一样,青丝散落下来,湿淋淋地贴在脸颊上。 有水珠顺着长发不断滑下,正好落入了陆归雪整齐交叠的衣襟中,让他身上薄薄一层单衣,半透不透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好看的线条。 沈楼寒在梦中不再克制,肆意地将他抱在身上,低头在他颈间嗅到了丝丝缕缕地冷香。 陆归雪那条好看的尾巴,在月光下浮起点点星光,此刻柔软而密切地勾在沈楼寒身上,与池中芙蓉一般轻轻颤抖着,仿佛承受不住夜风的轻抚。 最开始的时候,陆归雪眉眼间还能维持着那份好似霜雪的清冷。 但渐渐地,他那双眼眸变得越来越迷离,薄红不听话地攀上了眉梢眼角,晕染出一片芙蓉泣露般的美丽景色。 陆归雪极力咬着双唇,像是忍着散乱了的气息,才勉强呵斥了一句:“沈楼寒,你……你放肆。” 可惜那声呵斥很快就没了力气,消失在呼吸之间。 莲池中的水摇摇晃晃,细密的水花落在两人的身影上。 陆归雪微微抬着头,好似脂玉一般的颈上落了浅红的莲花花瓣,好似柔软雪地里探出的一某艳丽颜色,漂亮极了。 然后,陆归雪他眼睫轻颤,泪珠摇摇晃晃地滚落下来,却在离开脸颊的刹那,变做了圆润漂亮的一颗鲛珠,被沈楼寒握进了掌心。 …… 就这样,沈楼寒醒来之后,反而感觉更累了。 他当时低头愣神了片刻,抬手抹过脸颊,起床之后第一件事情是先去洗了个澡,这才敢出来找陆归雪。 陆归雪拿到经书之后,便坐在池岸边,重新换了件干净衣服,又将上半身残留的水渍擦干,这才翻看起那本经书来。 正值午后,陆归雪身上映着一缕阳光,虽然并不热烈,但难免让他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以前在千秋峰他就喜欢晒着太阳,在午后小憩。 再加上这本经书对陆归雪来说,其实不太好懂。 简直就像上上辈子考试前,看那些一窍不通的课本一样,考试效果有没有不知道,但催眠效果绝对一流。 于是陆归雪看着看着,就感觉自己脑袋一点一点,眼前的经文都不记得看到哪儿了。 正犯着困,陆归雪感觉自己好像靠到了什么,然后就听见沈楼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师尊若是困了,就休息一会儿吧。”沈楼寒在陆归雪身边坐下,将他往怀中带了一下。 陆归雪困倦之中,就像找着了枕头一样,自然地靠住了沈楼寒的肩膀。 他闭着眼歇息,却忽然想起昨天自己准备问沈楼寒的那件事,于是迷迷糊糊地直接问了出来:“阿寒,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沈楼寒身体微微一颤,讶异地低头去看陆归雪,感觉有点不太能说得出话来。 突然听到这种问题,沈楼寒心中难免慌乱,拿不准陆归雪的意思。 他想了许久,才语气认真地说:“是。” 陆归雪听到这个回答时,其实已经困得厉害,所以连声音也有些不太清楚:“怪不得……昨天会认错人了,下次可别这样了,人家姑娘知道了……会生气的。” 沈楼寒明白过来陆归的意思之后,感觉心上一片凉。 他很想告诉陆归雪,不是认错人,也没有什么姑娘,但是等他再去看陆归的时候,人却已经睡着了。 沈楼寒无奈地笑了。 如果像梦境中一般,直接任性妄为,肆意索取就可以将陆归雪的身心都拥入怀中,那就好了。 可惜现实不会像梦境那么简单。 沈楼寒自嘲得摇摇头。 自己在想什么啊,如果真的那样做的话,一定会被讨厌的吧。 沈楼寒太了解被陆归雪讨厌的后果,所以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克制的,试图一点点地以温柔亲近,循序渐进。 至于昨晚…… 沈楼寒叹了口气,总要允许年轻人偶尔有克制不住的时候,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 【越写越觉得,鲛人体态真的是宝藏,呲溜】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754194 20瓶;咕咕咕嘎嘎、Augenstern 10瓶;菠萝A、一碗毛球 5瓶;下点儿雨 2瓶;祈柯、筠黎、辛峦 1瓶; 第四十一章 善魂 陆归雪睡醒之后, 已经过了不少时间。 他想起那本用于封印的经卷只读了一半,于是打起了十二分的注意力。 至少在迦蓝回来之前,他得把经卷通读一遍才行。 要是太过懈怠, 实在对不起迦蓝专程回明净寺, 去拜访昔日好友住持, 才给他找来经卷的这份苦心。 陆归雪一看着经卷,一边觉得, 自己现在像极了在老师检查功课前拼命赶作业的学生, 好几年都没这种紧张的感觉了。 不过, 迦蓝大概是有事耽搁了,并没有如之前所说, 在下午的时候回来。 直到傍晚, 陆归雪开始第二遍翻看经卷的时候, 才远远在竹林间看到了迦蓝的身影。 陆归雪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转头对身边的沈楼寒说:“阿寒, 这几天迦蓝帮我封印魔血的时候, 你暂时不要靠近。万一你因为魔族血脉被波及到,出了什么岔子的话……就麻烦了。” 沈楼寒虽然很想一直和陆归雪呆在一起,但他也知道, 陆归雪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而且他刚刚将心魔压制回去,状态也不算太稳定。以迦蓝的修为境界,一旦近距离运转起克制魔气的功法,沈楼寒现在也不能保证, 自己完全不出问题。 于是沈楼寒乖顺地点点头。 陆归雪看着沈楼寒进了竹舍,另一边迦蓝正好从院门走过来。 迦蓝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掌污血斑驳, 身上却未沾染半点血迹。 他手中拎着一条魔蛟的尸体,那魔蛟的脑袋已经被斩断, 只留下一层蛟皮连着,从尾巴到后颈已经被顺着脊骨剖开,露出一片血肉白骨,看得陆归雪颈下一阵幻痛。 剖开得伤口这么长,这么深,应该是在找魔蛟的内丹吧? 第一次亲眼看见迦蓝收拾魔物,陆归雪不由绷紧了背,尾巴也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想想自己之前让迦蓝做这做那,好像是有点……太过放肆了。 迦蓝往陆归雪那边看了一眼,低头看向自己污血斑驳的手,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似乎在思索什么,以前没在意过的问题。 过了半晌,迦蓝迟疑地问:“你觉得害怕吗?” “没有没有,你不用管我,没关系的。”陆归雪飞快地回答道,但他的无意识蜷缩起来的尾巴,却好像不这么想。 本能真是个很奇怪的东西。 迦蓝看到了陆归雪的尾巴,却没有继续追问。 他只是带着魔蛟的尸体走进一间竹屋,再出来的时候,手上的血污已经完全不见了。 迦蓝走到池水边坐下,一切如常,就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开始给陆归雪讲解经卷中的关键之处,帮助陆归雪淡化魔气,压制体内的魔血。 陆归雪听得很认真,但等到他实际操作起来的时候,难免感觉到有些紧张。 说实话,被迦蓝注视着,陆归雪竟然有种被监考老师盯着答题的错觉,越是想做得好,越是不太能集中注意力。 经卷里的一段佛偈念的磕磕绊绊,效果也只算勉勉强强,让陆归雪感觉很是挫败。 迦蓝注视着陆归雪很久,将他刚才表现尽收眼底,最后轻轻叹了口气——无论是出于本能,还是其他原因,陆归雪还是过于紧张。 是……害怕他吗? 好像从第一次在识海中见面开始,陆归雪就总是有点害怕他。 迦蓝垂下深碧色的眼眸,正想说些什么,却被竹舍外的扣门声打扰了。 “请问大师在吗?”门外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陆归雪朝门外望去,认出是那天和鱼妖先后掉进湖中,后来又被他从湖底捞上来的那个人。 迦蓝起身,走过去打开了门。 院门打开之后陆归雪才看到,中年男子不是空手过来,而是带着之前那条鱼妖的尸体。 “这鱼妖昨天被兄弟们捞了起来,我昨天睡了一天,今天醒来之后又仔细看了看,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中年男子他指了指鱼妖的侧腹,说:“我去年也在这附近杀死过一条鱼妖,它侧腹这一小片位置没有鳞片,我才能顺利将其杀死,所以我绝对不会记错。” 迦蓝的眼眸中没有惊讶,但却皱起了眉,说道:“所以你认为,这条鱼妖和去年你杀死的是同一条?” “我是这么觉得,但又好像不太可能……所以只能来问问大师了。”中年男子的表情很疑惑。 迦蓝轻轻摇头,道:“这件事我也尚未确定,还需继续追查。” “那就麻烦大师了,这条鱼妖有些邪性,我不敢再带回去,就留在您这里吧。”中年男子俯身行了个礼,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迦蓝看向鱼妖的尸身,他双指并拢如刀刃,落在鱼妖颈后的脊背处,正要如同剖开那魔蛟一样,将鱼妖也剖开,却忽然迟疑了一下。 他眼中有些无奈,却还是拂袖将院门关上,遮蔽了陆归雪的视线,这才将鱼妖脊背剖开,在血肉间找到了它的内丹。 陆归雪只看到迦蓝俯身下去,片刻之后,迦蓝回来时,手上干干净净握着一颗妖兽的内丹。 半透明的内丹中,浸染着几缕魔气。 陆归雪也认出,这是一只已经魔化了的妖兽。 “我刚才听到你们说的话了。”陆归雪的好奇心终于占了上风,而且鱼妖的事他亲身经历过,所以忍不住开口问,“真的会是同一条鱼妖,出现了两次吗?” “有可能。”迦蓝转头看向他,深碧色的眼眸中并不平静,“之前那只魔蛟,十年前已经被我在北荒斩杀,几天前却又在北荒现身,我这次出寺,就是追着他而来,可惜什么都没查到。” 陆归雪听得有点背后发凉。 怎么感觉跟鬼故事一样? 已经被杀掉的妖兽,在过了好几年之后又重新出现什么的…… 算了还是不想了。 陆归雪决定换个话题,可能现在念一念经书会比较好。所以他问道:“这经书还未念晚,我们接着淡化魔气?” 迦蓝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今天先到这里,等明天再继续吧。” “哦,好的。”陆归雪乖巧点头。 迦蓝离开后,陆归雪看着还没完全黑掉的天色,心想自己今天是不是表现太差,把迦蓝给气着了? * 第二天,陆归雪醒来之后,发现迦蓝已经不在竹舍中了。 完了……不会真生气了吧? 陆归雪心里有点忐忑。 “迦蓝他有事要离开几天,所以这段时间换我来帮你继续封印魔血。”一个稚嫩却严肃的声音传来,因为太过可爱而毫无威慑力,只想让人揉揉他的脑袋。 陆归雪转过身,看到水池边的竹枝下,坐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 就是上次在迦蓝识海中,给陆归雪讲故事的那个孩子。 “是你?”陆归雪凑过去打量了小孩子一会儿,不由惊讶道,“我原本以为,你只是那个芥子空间里的一段意念,原来你可以出来的吗?” “你这么讲也没错。”小孩子眼神清亮,神情却老成地说,“我是迦蓝分出来的善魂,平常都留在菩提枝的那个芥子小世界里,用来滋养菩提枝的生机。这次是以菩提枝为依凭,借用了它的灵力,我才能幻化出实体,与你在现实中相见。” “原来是这样,所以迦蓝把你和菩提枝都留下了?”陆归雪问。 “对啊,最近接连发生奇奇怪怪的事情,若是什么都没准备,迦蓝也不会放心离开了。” 善魂虽然总是一副小先生的样子,但其实很好说话,基本有问必答。 再加上他长得唇红齿白,清秀可爱,陆归雪跟他相处起来不仅没压力,而且还挺喜欢主动跟他聊天。 “好了,不要闲聊了,今天的正事还没做呢。”善魂手中拿着经卷,又端起小先生的架势来,在陆归雪手心上拍了一下。 他年纪小,力气不大,陆归雪也没感觉到疼,反倒是觉得他这副样子有趣,看着他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昨天你做得那么差,我都看到了。”善魂板着脸,语气带着小小的威吓,“今天你要是还那样的话,完不成迦蓝交代的任务,我可是真的会拿戒尺罚你哦。” “好了知道了,今天我保证不会那么差。”陆归雪信心满满,昨天只是不太习惯加上紧张,才会变成那个样子。 今天陆归雪心情轻松,面对长相可爱的善魂又没有压力,肯定没问题。 善魂得到了陆归雪保证,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一切果然很顺利,善魂虽然不是迦蓝本人,但有异宝菩提枝的灵力护持,帮陆归雪按步骤进行封印,也并非什么困难的事情。 “嗯,今天的效果很好。”善魂收回手,看着陆归雪身上的魔气已经非常淡,背后的封印也已经完成了两三成,满意地抬起下巴。 陆归雪低下头,悄悄看了一眼自己腰部以下,有一小段鳞片已经渐渐褪去,隐约露出原本双腿的模样。 按这样的进度,再过上三四天就能完全恢复了。 善魂在竹枝的阴影下伸了个懒腰,正巧被陆归雪看见。 他似乎觉得这破坏了自己严肃的形象,于是赶紧又拿出一册书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像之前在识海中一样,安静地看起书来。 “好不容易能到外面来,你还是要看书吗?”陆归雪心情正好,便趴在岸边,用手撑着脸颊跟善魂说话。 善魂抬起头来,想了想,说:“那你有纸和笔吗?我好久没画过画,都快忘记握笔是什么感觉了。” “当然有。”陆归雪从芥子里找出笔墨和画纸,放到了善魂面前,“原来迦蓝还会画画吗?我还以为……” “以为他是个只会斩杀魔物,惩处恶人的家伙吗?”善魂难得开了个玩笑,一张清秀的小脸显得格外可爱活泼。 陆归雪轻轻咳了一声:“我可没那么说。” 善魂像是想起了什么事,笑了笑,没再说话。 陆归雪顺手取了些水上来,帮他把墨砚晕开,然后看着他并拢双腿,将画纸和画板放在膝盖上,认真地描摹着什么东西。 陆归雪试图抬头偷瞄两眼,却被善魂无情拒绝了。 “你怎么又偷偷摸摸的,等我画完再看。”善魂往后挪了两步,确认陆归雪呆在水里看不到之后,才继续动起笔来。 陆归雪拿尾巴拍了两下水面,以示生气。 过了一阵,陆归雪感觉自己都快等得睡着了。 善魂终于收了笔,他将画板反扣过来,递到了陆归雪手里。 陆归雪翻过画板。 画纸上所描绘的是眼前的竹舍,池水和花草。 惟妙惟肖,笔触灵动,每一笔都极具匠心。 虽然只是最简单常的景物,也仿佛被赋予了生机,令人心神安宁,平和恬静。 但是池水之中,没有人影。 只有条懒洋洋的白色锦鲤,半边在水里,半边在岸上,显得有些滑稽。 陆归雪:“……” 善魂将院子里所有东西都认真画了出来,却惟独将陆归雪画成了一条白色锦鲤。 陆归雪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沦落到跟胖锦鲤一个待遇。 唯一让陆归雪庆幸的是,还好画中这条锦鲤身形瘦长,就算被彻底当成了鱼,他也跟黎烬那只胖头鱼完全不一样。 “你干嘛把我画成这样?”陆归雪又好气又好笑,抬头质问善魂。 终究还是小孩子,就算是迦蓝的一部分,也还是会搞这种孩子气的恶作剧。 善魂看着陆归雪笑了笑,特别理直气壮:“因为我不会画人啊,而且锦鲤不是挺好吗?会带来好运的。” 作者有话要说: 【黎烬:感觉有被冒犯到,我不胖!我还只是个不到一百岁的孩子啊!】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尽欢、染瑤 2个;且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来自非洲的栗子 29瓶;旋转的魔术帽、筠黎、41553282 5瓶;42239860 3瓶;下点儿雨 2瓶;鱼卡拉、今天养猫了吗、悠璃 1瓶; 第四十二章 心魔 接下来的几日, 善魂每天早上都会按时出现在水池边,帮陆归雪一点点加固封印。 四天之后,陆归雪的鲛尾已经基本变回了双腿, 身上的魔气也被封印完全压制住。 鲛人血的影响消失后, 陆归雪忽然就开始感觉周围变冷了, 他抱住湿漉漉的胳膊,打了个冷颤, 赶紧从水池里站了起来。 原来现在天气一点儿也不暖和。 陆归雪想起, 那天晚上沈楼寒刚来的时候, 直接就走下水池抱住了他,当时沈楼寒浑身都湿透了, 恐怕冻得也不轻。 正想着, 一条毯子就落到了陆归雪身上, 将他包裹起来。 沈楼寒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竹舍里走了出来,这会儿正站在岸边, 俯身轻轻揉擦着陆归雪头发和身上的水。 他一边擦拭一边说:“师尊, 我在房间里准备好了热水,一会儿先去洗个澡吧,免得着凉了。” 陆归雪在毯子下面点了点头, 觉得徒弟真是越发贴心了。 等身上不再滴水,陆归雪刚准备上岸去房间,却被沈楼寒叫住了。 沈楼寒拿毯子裹在陆归雪身上,抬手熟练地将陆归雪抱起, 神情诚恳而无害:“地上很凉,师尊这么光着脚走过去, 对身体不好。” 陆归雪低头一看,才想起自己鞋袜在魔宫的时候就找不到了, 后面变成了鲛尾,他就更想不起这件事了。 水池离竹舍的距离很近,就在陆归雪回忆的时候,沈楼寒已经抱着他走进了房间。 陆归雪踩到地上的竹编的垫子,被沈楼寒小心地放了下来。 旁边是冒着热气的浴桶,陆归雪刚准备脱掉身上湿漉漉的衣服,结果一想沈楼寒还在,莫名有点局促起来。 虽然说他们师徒关系亲密,平常共枕一床也好几次了,但陆归雪沐浴时向来喜欢一个人,难免觉得不习惯。 不过,还没等陆归雪开口,沈楼寒已经说道:“师尊,我先出去了。” 陆归雪看着沈楼寒离开的身影,越发觉得沈楼寒懂事了——果然几天前那场莫名的亲吻,只是沈楼寒意识不清时,认错人了吧。 不必去多想。 陆归雪脱下衣衫,走进了浴桶内。 他身体触及到浴桶里温热的水,舒服得长长呼出一口气。 “啊,你之前是不是找我来着?”脑海忽然想起好久不见的系统声音,它听起来像是连续加班了两个月一样,令人疲惫。 陆归雪板着指头数了数,无语道:“五天前找你,结果现在才到,你是一路上踩着蚂蚁过来的吗?” “别提了,你是不知道最近有多忙啊。”系统语气愁苦地说,“原本重启世界就一堆问题等着修复,我只负责了大概十分之一的区域,就已经忙得飞起。更别提最近天道那边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试着拓展他的记忆容量,又搞出不少麻烦来……唔,不说这个了。” 系统突然住了口,像是不小心说错了话。 “他的记忆容量?那是什么。”陆归雪听到这个词,也不知道具体指代的是什么,好奇地追问下去。 “内部机密,严禁外泄。”系统显然并不想回答,直接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你之前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上次在千秋峰,你不是帮我弄过一个封印吗?”陆归雪抬手摸了摸颈后,“前几天它被封渊君搞没了,本来想问你能不能再帮我封回去,结果你一直没反应,我只好另外弄了个封印,现在都已经完成了。” “哦,那你还需要原本的那个封印吗?”系统问。 陆归雪想了想,还是点头说:“如果你能做到的话,那当然是原先的封印更好,现在这个封印只是暂时性的。” “好的,明白了。” 陆归雪后颈下方的皮肤微微发烫,然后很快勾勒出一片金色羽痕,与在千秋峰时的封印一模一样。 “其实我很好奇,这个封印你到底是怎么弄回去的?”陆归雪忽然问道。 系统说:“我可是天道的一部分诶,平常维护世界稳定,偶尔才过来给你当外援的那种。这样的我复刻一个小小的封印,难道很奇怪吗?” “算了吧,你要真有那么厉害就好了,上辈子你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作用就是,跟个每日闹钟一样,天天提醒我别崩了剧情。”陆归雪用了两辈子这个系统,知道其实系统并非无所不能,最多只能算个高端辅助。 它好像不太能直接参与到剧情中做出改变,只能间接在陆归雪这里做一些调整。 “这也不是我想提醒你,是……”系统说了半截又住嘴了,它选择回答陆归雪刚才的问题,“对了,你刚才问那个封印是吧?其实很简单,比方说我过去选定了这个封印,把它的状态复刻下来,如果它因为别的原因不见了,那我再按过去的状态还原就可以了。” 陆归雪想了想,说:“那不就跟复制粘贴一样?” “你这么一讲,怎么感觉瞬间就被拉低了档次。”系统似乎有些无语,继续解释道,“不过严格来说,因为时间轴有了变动,所以更接近于存档和读取吧。” “存档和读取……这个形容,难道你也会玩游戏吗?”陆归雪问。 系统回答:“我哪有时间玩游戏,这些词还不都是跟你学来的。” 陆归雪正想再问点什么,但是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沈楼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从他的语气来看,似乎遇到了很棘手的事情。他说:“师尊,附近情况不太对劲,也许我们需要先离开此处。” “好的,我马上出来。”陆归雪匆匆站起身,穿好干净的衣物,朝门口走去。 刚刚还一切正常,他只是洗个澡的功夫,究竟出了什么事呢? 陆归雪打开门的瞬间,一股干燥的热浪就扑面而来。 即使沈楼寒已经很快将陆归雪护住,却陆归雪依旧感觉自己仿佛一脚踏进了烤箱里,热得有些离谱。 用来建造竹舍的竹子发出“噼啪”声,渐渐被烧成焦黄色。 陆归雪朝外望去,只见院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像被烤干了一样,就连水池也露出干涸的池底,只有陆归雪在的这个房间,还勉强保持着正常。 小小的善魂站在房门前,身上隐隐泛着微光,手中拿着一段青墨色的菩提枝。 远处苍翠的竹林更是已经焚烧起来,就连天空都被映成了赤红的颜色,仿佛一片人间炼狱。 赤地千里,如惔如焚。 陆归雪想起,自己曾见过这样的场景——在迦蓝的识海之中。 “是凶魔旱魃,但是为什么……它又出现了?”善魂看了看了一眼手中的菩提枝,微微瑟缩了一下。 十年前,迦蓝镇杀凶魔旱魃之时,菩提枝被旱魃的魔气临死前的魔气灼伤,失去半数生机。 以至于后来没有了足够的压制,迦蓝的杀念炽盛,菩提枝的生机也近乎枯死。 若不是当时在琼山,陆归雪因为修习了心决,阴差阳错地与之共鸣,进入到菩提枝的芥子小世界中,帮迦蓝救回了菩提枝,恐怕迦蓝的杀念便要日渐压制不住。 “不好。”善魂抬头看向陆归雪,焦急道,“若是旱魃再次出现,迦蓝又不曾带着菩提枝,若是被旱魃的魔气所伤,恐怕他的杀念又要卷土重来了!” 这下事情麻烦了,陆归雪也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若是被旱魃魔气引发了迦蓝压制已久的杀念…… 陆归雪赶忙问他:“那你知道迦蓝在哪里吗?我们现在就过去。” 善魂闭上眼睛,感知了一会儿,睁开眼睛说:“在镜城。” 陆归雪咬了咬牙,若是在镜城之内,一旦出了差错,事情可就越发麻烦了。 他从芥子中取出白玉舟,交到沈楼寒手中。 “阿寒,我们去镜城。” * 北荒镜城,是离魔界最近的一座城池。 陆归雪从白玉舟上往下俯瞰,只见原本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又长又深的焦黑爪痕,城中到处都焚烧了起来,就算是没有火的地方,也只剩下干涸的土地。 在城中一处街市中央的广场上,陆归雪终于找到了那道身着墨色袈裟的身影。 迦蓝盘坐在原地,身旁是旱魃庞大且燃着烈火的尸身,旱魃的尸体被斩断四足,从脊背到胸前被剖开长长的伤口,赤红的血液流出来,沾染到地面上,便烧成一片火海。 迦蓝就坐在这片火海之中,他眉头紧皱,神情严峻,口中极快地念着什么。 白玉舟在火海边缘降落下来,善魂一溜烟跳下了白玉舟,带着手中的菩提枝穿过层层火焰,在碰到迦蓝身体的瞬间,善魂化作一道微光没入其中。 菩提枝落入迦蓝手中,浮起寸缕流光。 迦蓝手中的菩提枝被紧紧握住,然而转眼间,却被他身后旱魃所留下的魔气缠绕灼伤,渐渐黯淡了下去。 陆归雪刚想要过去查看情况,却被沈楼寒拦了下来。 “师尊,别过去。”沈楼寒紧紧盯住迦蓝,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 菩提枝似乎并没有很好的起到效果,迦蓝此刻杀念漫溢而出,几乎已经不可控制,一旦他睁开双眼有所行动,绝对是一场灾难。 沈楼寒很快听到不断有奇怪的声音传来,如同鬼祟之物,从城中各处往这边汇集。 旱魃的魔气极其霸道,连异宝菩提枝都会被他灼伤,自然也会引动迦蓝压制已久的杀念。 那么镜城中原有的百姓、修士、乃至妖族,被旱魃的魔气所浸染,化作心神缺失的魔物,也并不令人惊讶。 如果让沈楼寒来选,他一定会带选择带陆归雪立刻离开镜城。 被旱魃魔气控制的修士和妖族虽然不好对付,但沈楼寒若是解开身上的封印,也并不惧怕这些东西。 但沈楼寒还是低头叹了口气,对陆归雪说:“我猜师尊,肯定不会愿意就这样离开。” “是,因为迦蓝的问题,我能解决掉。”陆归雪点点头,他不会盲目地救人,只有他觉得自己能把人救回来的时候,才会有所行动。 陆归雪见过刚才赤地千里的场景,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他曾在菩提枝的芥子小世界中所见的景象,就是旱魃魔气所造成。 沈楼寒没有反对,他只是看着陆归雪,似乎在想什么。 他低声问道:“若我有一天也失去理智,杀念作祟……师尊会像今日一般,来救我吗?” “当然会。”陆归雪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因为想帮助沈楼寒不黑化,是陆归雪从这辈子一开始,就已经做好准备要完成的事情。 沈楼寒忽然笑了。 他俯身靠近陆归雪,将手覆在陆归雪的双眼上,隔着自己的手掌,落下一个温柔至极的亲吻。 沈楼寒轻声在陆归雪耳边说:“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从现在开始,师尊去救人,但是一定,不要回头看我。” 说完这句话,沈楼寒松开了覆在陆归雪眼睛上的手。 “好,我答应你。”陆归雪没有回头,他只是握住了沈楼寒原本要收起的手,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 镜城中被旱魃魔气控制的修士与妖族,已经从四处汇聚过来,铺天盖地,步步逼近。 “师尊,去吧。”沈楼寒转过身,背对着陆归雪,释放出了被他隐藏起来的魔族血脉。 渡劫期圆满的修为与魔气一起翻涌而出,随之疯长的,是胸口处的心魔纹路,如同压抑后的反噬一般,从沈楼寒的衣领之下,眨眼间便攀爬上了半侧脸颊。 比上一次蔓延到侧颈时,更加令人胆战心惊。 沈楼寒的双眼化作血红,仿佛一道深沉的血河,将身前铺天盖地的魔物,与身后陆归雪的一袭白衣遥遥隔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卡比兽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路西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玉青染 5瓶;autism. 3瓶;下点儿雨、41553282 2瓶;见麻也想玩奇迹停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三章 迷障 陆归雪不敢耽搁, 他闭上双眼集中精神,循着心决所引发的那种独特共鸣,找到了迦蓝的识海所在, 让自己的神识踏入其中。 这次陆归雪明显感觉要困难很多, 好在最后他还是成功了。 眼前是荒芜干枯的群山, 烈日当空,赤红的阳光已经刺眼到了疼痛的程度, 比当初那个芥子小世界中的景象更严重。 脚下干涸至开裂的地面, 正不断渗透出翻滚的灼热岩浆, 让整座识海看上去如同末日中的火狱。 陆归雪朝四周望去,终于找到了善魂的身影。 善魂正将菩提枝的本体放进迦蓝的识海之中, 眼看着那墨绿色的枝条, 在没入土地之后, 便迅速抽条而生长,转瞬间便化作一株高大的菩提树。 但是很快, 凶魔旱魃便出现在树下。 比起从前, 它似乎变得更加厉害,抬起狰狞的头颅,正欲将眼前的菩提树也化为火中灰烬。 善魂小小的身躯上微光流转, 与菩提树的青墨玉光几乎连成一片。 他用尽全力想阻挡住旱魃的脚步,却无法躲避旱魃凶悍的魔气。只见那些魔气如同烟雾般渗透过来,一触及到善魂的衣角,便化作黑红火焰, 烧灼起来。 陆归雪心念一动,在识海中已是来去自如, 瞬间就已经站在了善魂面前。 陆归雪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对付,眼前这只由旱魃引发的杀念。但冥冥之中似乎有种熟悉的感觉在牵引着他, 让陆归雪本能地伸出了手。 他拂去善魂衣角上的火焰,动作轻得像是拂去一朵幽柔落花。 那魔气所化的凶戾火焰,在触碰到陆归雪指尖的瞬间,仿佛被什么迅速湮灭了,无声无息,毫无反抗的余地。 “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旱魃模样的杀念也愣了一下,不过它立刻又带着满身的魔气和火焰扑了过来,目标已经从善魂变成了陆归雪。 “你最好别过来。”陆归雪现在一点都不觉得慌张。 他将手抬起,双指并拢,朝向被烈日染成赤红色的天空,轻轻一划。 天际雨云骤起,刹那间将刺眼的阳光尽数遮盖在云层中,乌云向两侧翻涌着,像是随着陆归雪划出的那道痕迹,在云层中撕开一道裂口。 一场暴雨倾泻而下,雨幕连成片,竟像是漫天奔涌而来的海浪。 凶魔旱魃身上冒出大片焦热的蒸汽,火焰被雨幕浇熄,它发出令山脉也为之震动的哀嚎,痛得不由偏倒了身子,缓缓跪了下去。 漫天的海浪冲刷而下,彻底将这由旱魃引发的杀念吞没其中。 凶魔旱魃如同散开的尘土,一点点溶解溃散,连带着它所带来的荒漠与岩浆一起,最后完全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这场暴雨渐渐温柔了下来,变做了一场和风细雨,慢慢滋养着这片被侵蚀的识海。 陆归雪站在雨中,等着眼前的景象再次恢复正常。 ……可是好像并没有。 陆归雪看到识海中浮起一片雾气,仿佛将要打开另一个深藏于此的地方。 一座朴素的书院院门出现在陆归雪面前。 除了这座门,其余的一切都摆雾气隐匿在其中,看不清全貌。 陆归雪疑惑地抬起头,打量一番后,转头去问身边的善魂:“这是怎么回事?” 善魂摇摇头,他说:“我很久之前在识海中见过这座门一次,那次迦蓝将我拦住,不许我进去,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这座门了。” “那现在迦蓝的情况怎么样了?”陆归雪又问。 “迦蓝并未清醒过来,旱魃魔气引发的杀气躁动已经缓解,但他心中似乎还有迷障未破,便被困在了其中。”善魂一张清秀可爱的小脸显得有些苍白,回答道,“迦蓝的迷障……应该已经存在很久很久了。” 善魂说着,若有所思地盯着前方看了一会儿,最后皱着眉说:“我想……也许这座门后面,会有答案。” “那就进去看看。”陆归雪没有太多时间犹豫,他牵起善魂的小手,推开了眼前那座朴素的书院院门。 一阵吱呀响声过后,眼前场景为之一变。 * 夜色沉沉,月暗星淡,似有不详。 这是一座凡世间再普通不过的书院,却因为这座小城被敌军攻破,被迫变成了临时的拘押地,看管着一些敌军不太感兴趣的城中居民。 这些难民中,有书院的先生学子,有附近的商贩乞丐,甚至还有混乱中逃出来的大户家眷。但无论他们之前是什么身份,此刻都只能挤在这里,如同一群待宰的羔羊。 陆归雪牵着善魂站在书院里,其它人却好像看不见他们,就算是与他们擦身而过,也虚虚地穿了过去,什么都没碰到。 这大概是一段记忆构筑的幻境。 善魂的目光在书院内环视许久,才似是呢喃般慢慢说:“这不是我以前读书和画画的那座书院么,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你是善魂,是至纯之心。如果这段记忆与迦蓝的心魔有关,那他不想让你记住这些事,也完全能说得通。”陆归雪回答说。 话音刚落,陆归雪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一个少年。 少年约莫十二三岁,轮廓还有些稚嫩,眉眼却清俊,像个温润的小公子。一双深碧色的眼眸,比最上乘的翡翠玉石更漂亮。 在其它人都惶恐不安的时候,少年却沉静地坐在他平常的书桌前,面容平静地翻看一卷经文。在经文下面,还压着几幅最近完成的画。 画面之上,无论鸟兽鱼虫,男女老幼,都惟妙惟肖,颇有造诣,令人不由赞叹。 少年忽然被叫到院中,站在他面前的是两个敌军守卫,带着他们将军的命令,趾高气扬地对少年说道:“听说你画人像画得极好,小小年纪就在城中出了名。正好,我们将军想给他新得来的美人们作个画,你明日收拾好东西,随我们去将军府中走一趟,若是画得让将军满意,说不定一高兴就放你们这群人出城了。” 守卫说完话,也不管少年是否回答,就直接离开了。 少年走回自己的书桌前,静坐半晌,明白他并没有拒绝的权利。如果他拒绝了,死得不仅是他自己,或许还有整个书院中的人。 所以少年默默准备好了画具,早早睡下了。 待到半夜时分,少年忽然被人急切地唤醒。 他睁开眼睛,看到一对中年夫妻,虽然面貌故意用脏乱之物遮掩,但仔细看去,恐怕从前都是大户人家养尊处优的贵人。 少年被这对夫妻拉到僻静之处,还未等开口,夫妻俩便全都跪在了他面前,将一枚毒药飞快地塞进少年衣袖中。 “城破之时,我家姑娘被那贼人首领掳去,被迫成了那贼人的新宠之一。明日小先生若有机会,还请将这毒药交给我家姑娘,帮她做个了断,少遭些羞辱,也好保全名声。” …… 次日,敌军将领府中。 被敌军将领从城中各处召集来的画师,并不止一位。少年因为声名在外,所以被单独领到一处华美房间中,去给敌军将领最中意的那位新美人画图。 恰好,这位新美人就是昨天那对夫妻的女儿。 一身红衣姑娘被困在金笼之中,像是折了翅羽的飞鸟,却在看到少年的时候,脸上浮现起几分喜色。 姑娘也在书院读过半年书,虽然与少年并不相近,但两人也偶尔见过几次。 少年低头画画的时候,姑娘像是憋得久了,一直在旁边跟他说话。到最后,少年的手碰到衣袖里的毒药好几次,却终究没有按那对夫妻的愿望去做。 画卷完成之后,少年被守卫带着离开了。 少年画工极好,不负城中盛名,那位敌军将领大喜,依照承诺将少年和关押在书院中的人都放出了城。 半个月后,守军收复失地,将敌国军队赶出了城。 城中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一切都已经过去,然而某个月色黯淡的夜晚,少年有一次见到了那位姑娘。 那姑娘穿着一身红衣,来到书院中敲开了少年的门。 她似乎是笑着,却又像带着泪,轻声说:“那天,你带着我父母给的毒药,是吗?小先生,也许那天你真的应该杀了我,那样的话,一切都清净了……” 少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姑娘却已经离开了。 …… 后来,少年才知道。 姑娘因为曾被敌军掳走收作新宠,还被人找到了敌军专门给她作的画,于是名声尽毁,流言四起。最后,连她的父母也再容不下她,与她断绝了关系。 所以姑娘在来书院的第二天,就穿着她最喜欢的那身红衣,从城墙的最高处一跃而下。 零落成泥。 * 陆归雪站在回忆的城墙上,身边的善魂变成了少年模样。 少年始终垂着眼眸,看着城墙下那还未盛开就已凋零的红色,缓缓开口道:“是我害了她。” 陆归雪沉默许久,最后他抬手强行拉着少年转过身,把少年的视线从城墙上挪开。语气中似乎带上了些生气:“你为什么会觉得是你的错?” “我……”少年似乎有些怔住了,刚想说话,却被陆归雪打断了。 陆归雪认真地看着少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错在画那副画吗?即使你不画,也会有别人去画,而且整个书院中的人都会因此被牵连。错在那天没有将毒药交给她吗?你好好回想一下,她当时的神情,她当时说的话——” 少年渐渐回想起来,那些记忆中模糊了的部分。 当时他低头画着话,姑娘的眼睛里还有光,她说了很多话,就算最后忍不住落了泪,却还是在说。 ——我不想死,我想活着回去,见我的阿爹阿娘。 “害她的是将她掳走的敌军将领,是她固执古板、根本不爱她的父母,是这世上的偏见和流言蜚语。”陆归雪抬起头,握着少年的手,轻声对他说,“不是你。” 那个姑娘说,她想活着。 而她的父母却和那些传着流言的人一样,容不下她。 明明不是姑娘的错,她却因为承受了世间的恶言冷语,被逼迫着,绝望地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少年看到,眼前又是那个姑娘在夜里来找他时的样子,姑娘眼里似乎有泪,又在问他:“我是不是应该像我父母期望的那样,在被叛军抓去的时候,就服下毒药?那样的话,至少不用落得这样的坏名声……” 这次,陆归雪站在少年身边,握着他的手晃了晃,仿佛在催促他说些什么。 少年终于开口,说道:“姑娘,你什么都没做错,不要为了别人的恶言冷语伤害自己,你应该好好活着。” 姑娘这次笑了起来,她说:“谢谢你,小先生,你是唯一一个觉得,我应该好好活着的人。” 城墙下,刺目的血消失了,最后留在记忆中的,是姑娘的笑容。 少年眼眸轻颤,身后的城墙轰然崩塌,记忆构筑的幻境也随之碎裂开来。 陆归雪和少年一起从半空中坠落下去,少年伸手将陆归雪抓住,将他拉到身前,低头在他耳边低声说:“谢谢你。” 陆归雪从空中落下的时候,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等他听到少年跟他道谢,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已经是少年长大后——迦蓝的模样了。 “你醒了?太好了。”陆归雪松了口气。 迦蓝点头,回想着刚才的一切。 那是他年少时的迷障,即使凡世间的那座城已经淹没风沙之中,即使当初城中的人都已经化作枯骨灰烟。 却依然留在心底的最深处,从不曾对人提起。 今日迷障已消。 谢谢你,与我相逢。 作者有话要说: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雾乂斑驳 2个;路西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驳酒 14瓶;墨墨迹迹 10瓶;夜合、路人丙丁乙甲 5瓶;二黑子 3瓶;悠璃 1瓶; 第四十四章 雷劫 识海恢复宁静, 神魂归体,陆归雪睁开了眼睛。 镜城中纷乱的鬼祟之声,不知何时已经尽数寂灭, 陆归雪闻到身后巨大的血腥气, 仿佛整座镜城都被浸没在了血海之中, 浓烈到令人颤栗。 但陆归雪并没有回头,因为他答应过沈楼寒。 几乎是在陆归雪睁开眼的下一刻, 沈楼寒就已经察觉到, 他俯身低头, 将跪坐在地上的陆归雪拥入怀中。 纵使刚刚将镜城中魔化的修士妖族屠戮殆尽,沈楼寒在拥抱陆归雪之前, 也已经将满身污浊血迹都抹去, 不想让沾染那身白衣。 “现在, 我可以看你了吗?”陆归雪说话的时候,背后紧贴着沈楼寒的胸膛, 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他近乎滚烫的体温。 比沈楼寒平常的体温更高, 那是魔物与生俱来的热度。 “我很想说可以,但是……我好像快要控制不住它了。”沈楼寒竭尽全力,压抑着体内翻涌不歇的戾气。 短时间内接连两次解开封印, 心魔随之反噬的程度比他预计得更厉害。这一次沈楼寒再想和之前一样,将魔族血脉和心魔同时压制下去,几乎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是心魔吗?”陆归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 “你到底为什么,会生出了心魔?” 在洛城的时候, 陆归雪曾在沈楼寒胸口处发现了心魔的痕迹,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 不过短短数日的时间,沈楼寒的心魔竟然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程度。 心魔因执念而生,执念或爱或恨,或贪或惧,或痴或迷。 如果说上辈子,沈楼寒恨极而生心魔,那这辈子到底又是什么,能让沈楼寒执念至此? “或许是……求不得。”沈楼寒眼眸低垂,血红的眸色中似有悲怆一闪而过。 陆归雪怔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你想要什么?” 沈楼寒沉默了很久,还没等他想好要不要开口,就感觉到不远处珈蓝尊者睁开双眸,一股浩荡的肃杀之气席卷而来。 虽然只是个警告,没有造成伤害,却也足以让沈楼寒全身都进入了戒备状态。 “放开他。”珈蓝尊者眉宇间似有怒意,他的方向恰好与沈楼寒面对面,睁眼便看见沈楼寒身后的尸山血海,身上的魔纹肆虐。 珈蓝尊者想,是自己疏忽了,竟然一直不曾察觉。 眼前强悍至极的魔物,双眸沉沉如血池,魔纹控制不住地攀上了侧脸。却依然从身后抱住陆归雪,将他禁锢在怀中,俯身在他耳边絮絮低语。 陆归雪看上去有些怔神,却没有害怕或是厌恶。 和那天晚上被沈楼寒吻红了双唇,却还是毫无察觉样子恍惚相叠。 甚至在看到珈蓝尊者醒来之后,陆归雪还下意识挡了一下沈楼寒,为他辩解道:“尊者,镜城中的人被旱魃魔气控制,刚才聚集起来想袭击这边,所以阿寒才动手杀了他们。” “镜城这场灾祸因我而起,即使他不杀,我也会杀。所以一切由我承担,不会将责任推在他身上。”珈蓝尊者强压下一口气,尽量平缓地对陆归雪说,“但是现在你必须从他身边离开,他太危险,随时可能失控。” 陆归雪摇了摇头,说:“我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下他……” 他话音未落,却感觉身后被轻轻推了一下,那力道很小心,却足够准确地将他送到了珈蓝尊者身边。 珈蓝尊者有些讶异地看了沈楼寒一眼。 “他说的对,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清醒多久。”沈楼寒远远地看着陆归雪,侧脸上的魔纹让他的俊美的面容有些可怖,但他还是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温柔一些,“所以我不能让师尊继续和我在一起,尽管……” 尽管这个决定有诸多不舍,只是说出来就仿佛已经用尽了力气。 上天给沈楼寒的时间总是很短,他原本以为,就这样安静呆在陆归雪身边的日子,还能再长一些。结果没想到,现在就已经是终点。 沈楼寒轻轻地笑了一下,最后再看他的师尊一眼,他就该离开了。 他转过身的时候,从来没觉得这个小小的动作,原来也可以这样沉重。 “沈楼寒,你今天要是把我留下自己走了,那你以后也永远都不用来见我。”陆归雪看似冷静地喊出声,眼睛却已经有些微微发红。 他很少直接叫沈楼寒的名字。 但是现在沈楼寒心魔肆虐至此,如果放他一个人离开,那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陆归雪简直都不敢去猜测。 沈楼寒的脚步停住了,他整个人像雕塑一样僵在那里,仿佛迟疑了很久,才回过头来,朝着陆归雪伸出了手。 陆归雪正准备往前一步,却被身旁的珈蓝尊者扣住了手腕。 “你不能跟他走,如果出了什么事情,到时没有人能救你。”珈蓝尊者看着陆归雪,向来平静沉稳的声音,竟然带上了一丝不稳。 “尊者,没事的,他是我徒弟。而且我答应过他,如果他有天也被心魔所困,我一定会去救他。”陆归雪低下头,将珈蓝尊者扣在他腕间的手指一点点掰开,执拗地挣脱了出来。 珈蓝尊者原本可以让他挣脱不开,最后却缓缓松开了手。 他明白,他留不下,更带不走陆归雪。 眼前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柔软又脆弱,却在某些时候固执得不可思议,也孤勇得不可思议,即便眼前是地狱,也拦不住他的去路。 珈蓝尊者看着陆归雪朝另一边走去,看着他紧紧握住了沈楼寒朝他伸出的那只手。 沈楼寒看着陆归雪,血色的双眸中似乎连戾气都消融,只剩下些许无奈。他本该将陆归雪推开,但陆归雪朝他走过来的时候,他却又忍不住,遵从了最本能的心愿。 带走他吧,就算这是个错误的决定,但这一刻他也想沉溺其中。 “师尊,就算你现在后悔,我也不会再放你离开了。” 沈楼寒带着陆归雪离开了镜城,他似乎是漫无目的,驭使着陆归雪的那只白玉舟,在云层中随意前行,也不知道到了那个地方。 陆归雪也想试着进入沈楼寒的识海之中,像之前帮助珈蓝尊者那样,为沈楼寒驱逐心魔,但他却没能成功。 准确来说,应该叫做束手无策,因为他根本看不到沈楼寒的识海,更别说进去了。 最后陆归雪只能归结于,沈楼寒是这个世界天道所眷顾之人,身上有那么多不同寻常的事情,也实属正常。 “师尊,我得暂时离开一下。”沈楼寒忽然站起身,朝着船窗外看去,轻声说,“雷劫要来了。” 陆归雪随着他的视线朝外望去,只见远处天际紫雷隐现,叱咤于风云之间,仿佛正在积攒威势,要将敢于挑战天劫之人,碎成齑粉。 陆归雪抬头看向沈楼寒,他知道魔神转世的力量不需要修炼,只需要逐步解开封印,就可以渐渐到达顶峰。 但是沈楼寒居然这么快就将封印解开到这个地步,恐怕他心魔疯长得那么快,也与这件事情有关。 陆归雪想要问些什么,脑海中却又好像乱成一团,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沈楼寒身为即将渡劫之人,却意外地平静。 他从芥子中取出一直好好保管着的惊鸿剑,然后划开自己的掌心,将血迹涂抹在剑身之上,似乎形成了某种咒文。 沈楼寒将惊鸿剑交还给陆归雪,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叮嘱道:“师尊,之后我回来的时候,如果有什么异常之处……此剑只要出鞘,便可杀我。” 惊鸿剑回到主人手中,似是轻轻蹭了蹭陆归雪的手。 陆归雪听了沈楼寒的话,半晌才缓过神来。等他再想跟沈楼寒说什么的时候,沈楼寒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云层之中。 白玉舟调转船头,朝着与雷劫相反的方向飞速离开。 沈楼寒一定能渡过雷劫,这一点陆归雪从来没有怀疑过。 但心魔与沈楼寒共生,如果沈楼寒成功渡过雷劫,成为金仙之体,那么心魔的力量也会达到一个无法估量的程度。 那时候再次回到陆归雪面前的,到底会是沈楼寒,还是被心魔侵蚀的他,没有人能笃定。 陆归雪看向惊鸿剑,闭上双眼,听着窗外越来越远的雷劫声音。 * 这场雷劫足足持续了三天三夜,才逐渐停歇。 陆归雪原本一直等着,最后终于熬不住困意,在白玉舟里睡了过去。 夜空渐渐宁静,窗外云雾散去,月色清辉落进白玉舟内,照见一只骨节修长的手,轻轻撩开了门口的帘幕。 沈楼寒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很轻,似乎怕惊扰了谁的美梦。 他在床榻边坐下,一张俊美深邃的面容完美无瑕,原先疯长的黑色魔纹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双颜色过于深沉的暗红眼眸。 沈楼寒微微俯身,与陆归雪贴得极近,鼻尖几乎要触到他的脸颊。 陆归雪睡得不大安稳,感受到脸颊上拂过的滚烫气息,迷迷糊糊地瑟缩了一下,然后接连眨了几下眼睛,迅速让自己清醒过来。 沈楼寒随之坐直了身体,他低头轻声说:“现在还是夜半,师尊再睡一会儿吧。” 陆归雪摇摇头,揉了下眼睛,然后问他:“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或者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一切都很顺利,师尊不必担心。”沈楼寒一边说着,一边顺手倒了杯茶水,摸着温度合适,这才递给了陆归雪。 陆归雪看着与往常无异的场景,接过那杯茶喝了一口。 心想着,看样子沈楼寒没什么大碍,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原本紧张的心绪放松下来,原本就没睡醒的陆归雪忽然感觉更困了,他试着掐了自己胳膊一下,却好像跟没感觉一样。 眼前的一切天旋地转,陆归雪只能勉强睁着眼,连抬起手指的力气似乎都消失了。 沈楼寒从身后将陆归雪抱住,他揽住陆归雪的腰身,手指将腰间束带来回缠绕,似乎只等一时兴起,就要让衣衫凌乱地散落开来。 他用状似亲昵却又冰冷阴郁的声音,在陆归雪耳边轻声低语:“师尊,我学得还像吗?不过说实话,这样真的很无聊。” 陆归雪想抬起手,却只虚虚抓住了沈楼寒胸前的衣领。 领口被坠着拉开些许,露出一片干净的皮肤。 沈楼寒低头笑了一下,连笑声也透着阴冷:“师尊在找那些心魔的纹路吗?可是我已经在这里了啊。” 他抬起陆归雪的下颚,强迫陆归雪与他对视,神情是陆归雪不曾见过地咄咄逼人。 沈楼寒双眸暗红,月色清澈,却照不进他的眼底。 “怎么,师尊不喜欢我吗?”沈楼寒捏着陆归雪的下巴,手指上的力道渐渐收紧,“可惜就算师尊不喜欢,原本的那个也出不来了,所以只能是我。” 陆归雪的眼眸颤了颤,眼前的“沈楼寒”说,心魔已经在这里了……那就是说,沈楼寒原本的意识并不在,现在控制着这副身躯的,是他的心魔。 沈楼寒在渡劫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是受伤了吗,还是神魂受到了严重的刺激?否则怎么会让心魔夺走了控制权。 陆归雪感觉心里乱成了一团,本以为一切都顺利,结果事情却好像变成了更糟糕的样子。 他这时候连说话都有些费力,但他还是尽力呼吸着,质问道:“你把阿寒怎么了?” “他自己被困在那里,跟我可没什么关系。不过我和他本是一体,师尊这么说话,我其有点伤心。”沈楼寒回答完,看着陆归雪的低声喘息的样子,似乎轻轻啧了一声。 沈楼寒划破指尖,落了两滴血在陆归雪口中,抵住他的下颌,强行让他吞了下去。 陆归雪刚被松开就咳了几声,但血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感觉自己身上在微微发烫,夹杂着奇怪的感觉,让陆归雪本能地蜷缩起身体。他声音断断续续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只是觉得温情脉脉的戏码太无聊,不如来点简单的手段。”沈楼寒手中幻化出一条纤细的银色锁链,缠在了陆归雪的脚踝上。 陆归雪只是轻轻一动,锁链便发出细密的响声。 “师尊,你现在还是省些力气的好,你喝下去的东西叫一念缠,至于作用,听名字就知道了吧……” 沈楼寒说完,低头在陆归雪手腕间轻轻咬了一口,尖锐的犬齿刺破皮肤,渗出少许血液,留下一圈淡红的齿痕,好似是报复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心魔大概就是那种“睡他都不敢,你还敢说喜欢他”的歪曲性格叭 不过本文贯彻只有阿寒能在车里的原则,所以——】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路西法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1754194、下点儿雨、……、44888538、若即若离、鹤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ugenstern、眠眠、旸谷 10瓶;江户川选手、若即若离 5瓶;濯茶不浊 2瓶;悠璃、41553282、lemone、辛峦、38122305、=咻咻=( 1瓶; 第四十五章 记忆 明明被留下了鲜明的齿痕, 陆归雪却只感觉到了轻微的痛感。 在沈楼寒用指尖抚过那些痕迹之后,陆归雪连那一点痛觉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近乎颤栗的兴奋, 身体皮肤的每一寸都浮起奇怪的感觉, 让陆归雪感到害怕。 一念缠, 那个缠字,是近乎失神的痴缠。 陆归雪恍惚中想起一念缠的来历——魔族天生欲念深重, 一念缠从魔血中提炼而出, 对于喜欢及时行乐的, 魔族来说再方便不过。 那是引动欲念,搅动情爱, 令人心念一动便痴缠不歇的……极乐之物。 陆归雪知道沈楼寒的心魔很危险, 但他以为的危险和眼前的这种危险, 根本不是一回事啊?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陆归雪自觉平常也算清心寡欲,从不曾在沈楼寒面前牵扯情爱之事, 难道真是魔物重欲的天生本能影响, 以至于个个都自带天赋技能? 但沈楼寒上辈子也没在这种地方,觉醒奇怪的天赋啊? 而且,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会是自己? 陆归雪的脑袋里充满了问号, 要不是现在沈楼寒被心魔占据了神智,他真想化身十万个为什么,把这些事情全都问个清楚。 “师尊现在竟然还能走神,真是令人惊讶。”沈楼寒眼眸中藏着冰冷的怒意, 收紧了束缚在陆归雪身上的锁链。 他身为心魔,本就更加偏执易怒, 此刻就更谈不上什么温柔怜惜。 上辈子要不是沈楼寒原本的意识一直不肯让步,他也许早就把今天这种事情反复做了个遍。然而直到最后, 纵使锁链束缚,软禁囚笼,唾手可得,沈楼寒也没有真的碰过陆归雪。 真是……无聊死了。 心魔对于沈楼寒原本的意识,从来都只有这个评价。 爱不敢爱,恨不敢恨,也不知道他是在折磨陆归雪,还是在折磨他自己。 “为什么是我?”陆归雪飘在脑子里的问题,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沈楼寒忽然笑了起来,像是嘲讽一般——搞了半天陆归雪还是什么都没察觉到,也不知道原本的意识百般克制到底有什么用。 他笑了一会儿,手指将陆归雪腰间的束带挑开,然后用双手禁锢住了那柔软的身体,不让他逃开。 指间触到微凉的皮肤,滑腻如脂。 他语气亲昵却又残忍地说:“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恨你啊。” 恨我?陆归雪听到心魔的话,恍惚中隐隐感到一丝不解。 一念缠的药效越来越强,陆归雪他眨了眨眼睛,想要清醒一些,眼前却只泛起更多的水雾。 身上的人影欺压上来,陆归雪拼命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到口中尝到一点儿血腥味,他终于积攒起些微力气。 不多,但是足够了。 沈楼寒俯身下去的瞬间,除了触碰到陆归雪微凉的身体,还碰到了另外一样更加冰凉的东西—— 惊鸿剑还未出鞘,连同银色的剑鞘一同抵在了沈楼寒左侧心口前。 陆归雪唇间渗着胭脂般的血迹,双眼虽然蒙着一层水雾,却依然清冷透彻。他指尖已经放在剑鞘底端,随时会令锋刃出鞘。 他记得清楚,沈楼寒前去渡劫之前,曾经在惊鸿剑上专门留下了咒文——只要剑出鞘,便可杀他。 “怎么,师尊要杀我?”沈楼寒低头看向惊鸿剑,嗤笑着说:“但你杀我的话,他也跟着一起死。” 陆归雪的眼睫轻轻颤了颤,胸口不停起伏着,只有握剑的那只手勉强维持平稳。 沈楼寒大约是觉得自己猜中了,继续肆无忌惮地贴近,嘴边的笑意也越来越放肆:“师尊,我赌你不忍心。” 陆归雪闭上了眼睛。 指尖微微一动,便听见剑锋刺透血肉的声音。 惊鸿剑是他的本命剑,即使没有修为支撑,他想要剑锋出鞘的话,也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沈楼寒心口散逸出黑色的魔气,他喘着气,却像是被心口处的剑锋定死在了原地,再也无法动作分毫。 他阴郁的眼神落在陆归雪身上,声音因为愤怒有些发抖:“师尊,你还是那么狠得下心……” 该死,他终究还是被沈楼寒原本的意识影响了,他早该知道,即使好久不见,陆归雪也还是和上辈子一样决然狠心。 “你又不是他,我何必留情。”陆归雪说话的语气平淡,眼神却还是有些空茫。 他脑子里现在特别乱。 心魔与沈楼寒共生,他再清楚不过。 陆归雪现在只能相信以沈楼寒的气运,或许能被救回来。 如果万一……只是打个比方,如果沈楼寒真的因为这一剑死了,那他…… 陆归雪脑海中空空荡荡,有些失神地想,那他还有机会……再重来一次吗? 他不知道。 * 月色冰凉,洒落空庭。 沈楼寒站在千秋峰上,初冬的庭院里结了霜,草木衰微,显得有些萧瑟。 他刚刚脑海中空白了一瞬间,似乎忘记自己之前在做些什么。 不过沈楼寒很快回想起来,明日他便要登临三界之尊,大典在九州之中,离天最近的天枢山举行,众生皆需俯首称臣。 他本该前往天枢山准备大典,却还是在离开之前,来了一趟千秋峰。 沈楼寒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琼山陷落已有数月,陆归雪被困于牢笼之中,失去了一切,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陆仙君,只是阶下囚。 沈楼寒走过长廊,伸手打开了那扇门。 房间里的布置和摆设都没变过,和他年少时在琼山的那几年相比,并没有太多改变。 唯一不太相同的是,房中一身白衣的陆归雪,四肢皆被缚仙锁缠绕,修为也被尽数封印,再也走不出这个房间。 沈楼寒其实经常会过来,有时他甚至会睡在陆归雪身边。 只不过陆归雪已经很久没跟他说过话了,就算是睡在一张床榻上,陆归雪也总是留给沈楼寒一个漠然的背影,从不肯多看他一眼。 今天陆归雪还未入眠,他静静地站在窗边,像是看着夜色与月光,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沈楼寒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他或许只是习惯性的想来看一看。 从前他以为心魔因恨而起,只要报复了陆归雪,心魔便会消散,但后来却发现他的心魔反而越来越深,无法斩除。 不愿杀了他,也不想放过他,就只能这样僵持着。 本不该是这样,为什么他们的关系会变成这样。 沈楼寒依稀记得,他年少时也曾经不止一次梦到过,陆归雪眉眼间冰雪消融,温柔地绽开浅浅笑意,自然而熟稔地抚过他的发梢,轻声唤他的名字。 那些梦境太过温柔,也太过真实,以至于沈楼寒曾经信以为真。 于是他加倍的努力着,想要让陆归雪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想要看到陆归雪像梦中那样温柔浅笑。 然而沈楼后来才知道,梦境也只是梦境。 现实冰冷残忍得让他近乎窒息,他等来的是寒崖小境中带着伤与妖兽搏命,等来的是被束缚灵力、流放极寒之地天弃谷,等来的是陆归雪神情冰冷,一剑将他推入魔狱。 沈楼寒闭上眼眸,连自己都想嘲笑自己,真是痴心妄想。 甚至直到现在,他都混乱不堪,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你已经要成为九州的神君,留着心魔,恐生大祸。”站在窗边的陆归雪,忽然轻声说了一句,“杀了我,心魔便除,为何还不动手?” 沈楼寒看着窗边那个被月色映照的身影,看着陆归雪清冷的白衣笼上一层朦胧月光,从身后看去,看不到他冰冷漠然的神情,竟好似温柔几分。 似是一触即碎的幻梦。 沈楼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觉得心绪不宁,像是在躲避陆归雪的问题一般,他转身匆匆离开了。 临走前,他听到陆归雪似是自言自语一般。 看着天际,轻声呢喃道:“明天要下雪了。” …… 第二天,琼山真的落了一场雪。 沈楼寒记不清那天在他脚下跪伏的三界众生,却记得那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他从天枢山回到千秋峰的时候,落雪正纷纷扬扬,覆在那人失去温度的身躯上,仿佛想竭力掩去那一身淋漓的血迹,还他一袭清冷白衣。 沈楼寒看着雪中的鲜红,似乎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他俯身跪在大雪之中,无数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丹神露用下去,却只能恢复陆归雪的身体,不能恢复他的神魂。 那一天的情形,很多人回想起来都不寒而栗。 沈楼寒双眸血红,心魔纹路疯长而上,一言不发地扼住了得力属下九刹的咽喉,魔气骤然刺入九刹身体,将他的脊椎寸寸震碎,然后从体内向外绞杀。 九刹死亡的过程很漫长,血肉四散,筋骨碎裂,最后变成一滩模糊碎肉,在疯狂肆虐的魔气之中扬成灰烬。 之后,沈楼寒抱着陆归雪冰冷的身体,去了天枢山。 一路上都没有人敢靠近他,即使沈楼寒疯了一样截断了九州最盛的十三条灵脉,将灵气汇聚在在天枢山的最高处,点燃了三千盏魂灯,也没人敢拦他。 沈楼寒那一刻才发现,即使羽化成神,他也依然无能为力。 这天上地下,九州四海,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陆归雪的魂魄。 九州灵脉被毁,三界一片混乱,沈楼寒却只是在天枢山守着那些已经熄灭的魂灯,身边是陆归雪栩栩如生,却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的身躯。 也许过了很久,久到沈楼寒已经记不清时间。 他终于站起身来,轻轻吻过陆归雪眼眸,然后在最接近天际之处,亲手捏碎了自己的神核。 神核碎裂爆发出的灵气过于庞大,埋葬了四海九州所有活着的东西。 茫茫一片白,天地之间再看不到其它颜色。 九州四海,都被埋葬在了一场永无止境的暴风雪里。 * 那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疼痛,混合着仿佛永无止境的绝望,似乎要将沈楼寒永远困在那段回忆里,再也想不起其它事情。 沈楼寒沉没在那场风雪之中,无尽地坠落。 直到他心口透出一丝银白色的剑光,沈楼寒才仿佛惊醒一般,循着心口处清晰而鲜活的痛感,朝着风雪之外而去。 “师尊。”沈楼寒睁开眼睛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似是劫后余生的失而复得,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的眼眸轻轻颤动,暗红的眸色渐渐亮了起来,变成稍浅的血红。 眼角的泪顺着脸颊滑落而下,落在陆归雪的手背上,让他感觉到一阵滚烫,几乎连心都随之微颤。 陆归雪手上又接连碰到几颗滚烫的泪珠,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沈楼寒伸手握住了惊鸿剑的剑刃。 剑锋已经没入他心口半寸,但沈楼寒还是固执地按住剑刃,继续深入其中。 心魔在脑海中阴冷暴戾地骂他是个疯子,却很快没了力气,如同受到重创一般,消失在沈楼寒意识深处。 “没事了,师尊。”沈楼寒像是想笑一笑,但却牵动了心口的伤势。他强撑着将惊鸿剑又从胸口拔出,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 陆归雪看着他的样子,一时有些慌乱,也顾不上之前那些想法,赶忙从芥子找出救命的丹药,全都塞进了沈楼寒手里。 沈楼寒心口的伤很深,他庆幸自己刚刚渡劫成功,所以如今这伤没能彻底要了他的命,还给他留着点抢救的机会。 他吃下陆归雪给的丹药,药效与魔气一同开始修复他的身体。 按理来说他现在最好休息一段时间,但眼前陆归雪衣衫散乱,肩膀上还留着一圈齿痕的模样,让沈楼寒哪敢去休息呢? 沈楼寒从回忆中苏醒,原本无比想抱住陆归雪,然而此情此景,他却不敢上前了。 愧疚和心疼几乎占据了他的胸腔。 陆归雪这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脑子里特别乱,身上一念缠的药效也还在作祟,而且它因为是魔血提炼,所以也根本没有解药。 沈楼寒匆匆给胸前的伤痕包扎了一下,然后试探着开口问:“师尊,刚才那心魔……伤到你了吗?” “他给我喝了半杯一念缠。你的心魔到底为什么会做这种事,之后我需要一个解释。”陆归雪虽然已经尽力镇定,但他的气息还是有些不稳,“至于现在,你先出去,绝对不许进来。” 沈楼寒咬住嘴唇,心中酸涩又疼痛。 这该死的心魔。 他垂着眼眸,尽量放低了语气:“那我就在外面守着,师尊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 陆归雪终于气不过,抬手就砸了个枕头过来,说:“我没有什么需要!” 作者有话要说: 【咦?真的没有需要吗?】 —— 今天又又又晚了 明天我一定调好生物钟早点更新!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雾乂斑驳 2个;slipstream、夏日甜琳summer、44867363、39296316、私奔、星之余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荣侑 20瓶;悠璃 11瓶;椎名、C慧慧慧c 10瓶;日出东南隅 8瓶;slipstream 5瓶;代乐乐 4瓶; 第四十六章 心迹 陆归雪一直忍到沈楼寒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下个瞬间, 他的理智便如同决堤之水,随着一念缠的药效一起,在体内每一寸泛滥成灾。 陆归雪倚着床榻角落的软垫, 低垂的眼眸上浮着水雾。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上不得上, 下不得下的感觉逼疯了, 思绪混乱中想起,之前沈楼寒被心魔占据身体的时候, 除了给他喝了半杯一念缠, 还喂了他两滴血。 该不会……该不会这药效, 非要沈楼寒来解吧? 陆归雪陷在无法解脱的热度之中,光是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就忍不住耳根通红, 羞得闭上了双眼。 难道还真让他叫沈楼寒进来帮忙吗? 陆归雪只是稍稍设想了一下那个场景, 便感觉自己为人师的面子荡然无存,简直令人丢脸丢到窒息。 而且陆归雪还没忘记, 他刚刚才把沈楼寒赶了出去, 并且十分坚决的表明不需要帮忙。 不行,绝对不行。 陆归雪的理智说着不行,但身体却已经承受不了一波接着一波涌上来, 却始终不能得到缓解的热度,再这样下去,他会受不了的。 终于,他抿着双唇, 面色染上一层薄红,抬手推落了床榻边放着的那几只茶盏。 玉质的茶盏纷纷落地, 接二连三地发出清脆响声。 * 沈楼寒站在门外,身后是一道垂落的帘幕。 他胸前缠着绷带, 因为伤口不太舒服,所以衣衫只是随意披在肩头,没有像平常那样穿好,露出修长劲瘦的身形。 以沈楼寒如今的修为境界,房间里任何一点微小的动静,都在他耳边清晰至极。 低声压抑的声音,衣衫窸窣的摩擦,这些细微的动静落在沈楼寒耳中,简直是在反复挑战他的忍耐力。 沈楼寒闭上眼,似乎能想象得到里面是怎样一副景象。 他缓缓吐出一口灼热的呼吸。 这样在外面守着自己喜欢的人,那滋味儿实在是不好受。 沈楼寒知道,心魔给陆归雪喂过血,所以靠陆归雪一个人根本不行。但看着陆归雪刚才颇为气恼的样子,沈楼寒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退了出来。 他的师尊既然说不需要,那就……当做不需要吧。 若是此刻他克制不住,就这样不管不顾的进房间里去,恐怕要惹陆归雪生气,搞不好再严重一点,会被他的师尊讨厌。 两种截然相反的念头在沈楼寒脑中相撞着,最后还是理智渐渐占了上风。 因为上辈子曾经做错了选择,所以这辈子沈楼寒才格外珍惜,每一次都尽量小心翼翼,不想让自己重蹈覆辙。 就在沈楼寒轻轻叹了口气,看向白玉舟外面的青天白云,准备好好冷静一下的时候,耳边忽然听到房内传来接二连三的脆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摔碎了。 他立刻转过身,下意识想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却又在帘幕前堪堪止住了脚步,试探着轻声问:“师尊,你还好吗?” 房间里沉默了一阵。 陆归雪带着近破碎的音调,听上去气息很是不稳,缓缓地说:“你……进房间来。” 那一刻,自以为已经冷静下来的沈楼寒,呼吸一滞,胸腔里重新翻涌起滚烫的气息。 他撩开那道薄薄的帘幕,视线越过房间中央,落在了被蹭出许多褶皱,有些凌乱的床榻上。 陆归雪的衣衫早就松松散散,他把自己塞进一堆软枕的角落里,遮挡住大部分躯体,似乎这样才有足够的安全感。 像一只筑巢的小鸟。 沈楼寒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克制地坐下,脊背挺直,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静如常,以免吓到了床榻上的那个人。 此刻,陆归雪眼角和脸颊都泛着微红,双眸浮了一层水雾,看向沈楼寒的时候,仿佛已经失了神,整个人都透出一种从未见过的艳丽色泽。 他低下头,含糊地问:“我……解决不了,到底要怎么……才能化解药效。” 沈楼寒简直要被陆归雪这副样子摄去心魂,他抿了一下唇,才声音低哑地说:“要我在身边,才可以。” “……那具体要、要到什么地步。”陆归雪抓紧了身边的软枕,小声地问道。 “这个不好说,但师尊喝下的药量不算太多,应该……不会特别过分。”沈楼寒的语气顿了顿,他神情认真又温柔地注视着陆归雪,轻声哄道,“师尊,别害怕,交给我好吗?一会儿只要你说停下,我就马上停下,不会让师尊觉得难受。” 陆归雪被药效带来的热度烧得有些不清醒,他在一念缠的驱使之下,本能地想要靠近沈楼寒,从他那里获取更多亲近的气息。 耳边是沈楼寒轻缓的话语,让人忍不住想要去相信。 陆归雪被他那种温柔的气息环绕住,仿佛被俘获了一般,鬼使神差地点了一下头。 下一刻,他就被沈楼寒抱住了,两个人一起靠在床榻上,沈楼寒灼热的呼吸落在陆归雪的颈间,嗅到他身上那股似有似无的冷香。 此刻,原本冷冷淡淡的香气被烧热了起来,变得不太一样了。 沈楼寒循着那香气一路向上,最后吻住了他的唇。 陆归雪感觉自己晕晕乎乎地,却并不难受,沈楼寒的气息让他忍不住靠近。 当他做出这个举动之后,沈楼寒微微一怔,伸手抚摸着陆归雪的唇角 沈楼寒从身后抱着陆归雪,两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他看到床单间,掩着一段刚才被心魔锁在陆归雪脚踝上的锁链,于是将它解开,锁链发出一声叮铃的轻响。 背后传来沈楼寒比常人高出许多的体温,让陆归雪忍不住轻轻瑟缩了一下。 好烫,简直就像要烧起来了一样。 陆归雪被亲得有些晕晕乎乎,他恍惚中感觉和沈楼寒挨在一起,仿佛水中晃晃荡荡的小船,被牵紧了绳索,越来越亲密和贴近。 陆归雪声音很小地说道,“不是说,不会太过分吗?” “师尊,别害怕,只是碰一碰。”沈楼寒吻着他的眼睫,轻声细语地哄他说,“药效确实没有那么强,但是只像你那样的话也解不掉。” 陆归雪抬起眼眸,咬了咬嘴唇,眼角通红一片。 沈楼寒轻轻叹了口气,试着和他商量道:“那今天,师尊先自己……?” 话音刚落,沈楼寒握住了陆归雪的手。 长夜漫漫,漫天星辰被月色衬得有些暗淡。 泠泠月色照进窗,映在床榻之间,仿佛微微漾开的水色。 …… 夜色渐渐散去,被弄乱了的床榻已经整理干净。 陆归雪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衫,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仿佛昨天那些荒唐的事情,只是他的一场梦境。 然而陆归雪一转身,就看到枕边那盒淡绿色的药膏,马上就回想起昨晚沈楼寒握着他的手,是怎么把这盒药膏用掉一小半的。 陆归雪原本以为,自己来会比较能接受,结果虽然只是用手,却一直被沈楼寒牵引着,反而更让人羞耻了。 他现在回想起那个场面,都恨不得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再也不想出来了。 “师尊,早上好。”沈楼寒从门外进来,掀开帘幕的时候,正好映进来一缕晨曦。 陆归雪看了他一眼就发现,沈楼寒眼眸从血红变回了漆黑。 沈楼寒在床边坐下来,对陆归雪笑了笑,说:“今早我试了试,发现心魔被压制之后,我好像又能变回原本的样子了。” 原本的样子。 陆归雪听他这么说,忽然有些动容,原来沈楼寒更喜欢人类的身份吗? “你这是……”陆归雪话音未落,就听到了沈楼寒的答案。 “我想留在师尊身边,若是师尊想一直在琼山,我就会一直是这个样子。”沈楼寒黑色眼睛更加清澈,像是落进了星星,他说:“所以,师尊还愿意带我回去吗?” 陆归雪被他的眼神看着,像是坠入了温暖和煦的风。 他好像拒绝不了,当然,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又没说过要赶你走。”陆归雪抬头看了沈楼寒一眼,语气顿了一下,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不过昨天心魔的事情,我需要一个解释。” 沈楼寒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的神情忽然有些暗淡了下去,他犹豫了很久,声音有些艰涩地说:“那心魔,是我对师尊求不得,而生妄念。” 陆归雪惊讶道:“对我求不得?那你之前说有心上人……” 他明明记得,前些日子在镜城郊外,沈楼寒明明才承认过,有了心上人。 “我的心上人,就在眼前。”沈楼寒眼神柔软地落在陆归雪身上,将他曾经不敢说出口的话,尽数倾诉而出,“师尊,我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了。” 耳边听到的话语,像是春日里的微雨,细细密密地滴落在心间,荡开小小的涟漪。 陆归雪愣了一下,有些慌乱地说:“……我不知道,从前我也一直将你当做徒弟看待,并无它想。” 陆归雪有些烦恼,他真的很不擅长解决这种有关感情的事情。 他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沈楼寒会喜欢上他这件事情。 沈楼寒眼睫颤了颤,像是努力笑了一下:“因为此事生出心魔,伤了师尊,皆是我的过错。师尊若是觉得不妥,就当今日没听过我的这些蠢话吧……” 沈楼寒心中有些酸涩,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表明心迹。 实在是……糟糕了。 陆归雪看着沈楼寒的样子,莫名也觉得有些不好受,仿佛心尖也跟着颤了一下。 他并不是讨厌沈楼寒,却也从来没有想过,师徒以外的感情。 陆归雪迟疑了很久,才有些手足无措地开口道:“我从前没有想过这些事情,之后……我会试着去想一想,等想清楚了,我们再好好谈谈。” 沈楼寒惊讶地抬起头,黑色的眼眸中倒映出那一身白衣。 他的师尊,在面对感情时青涩而无措,却温柔如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路西法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蒽 3个;夏日甜琳summer、45222296、aiwen、雾乂斑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隰华 30瓶;25043552 10瓶;杨枝甘露 5瓶;下点儿雨 2瓶;无可訾议 1瓶; 第四十七章 龙君 云海中, 白玉舟朝着琼山的方向返回。 一路上陆归雪心情都有些乱,因为一直在想着沈楼寒的事情,所以就连午后小憩的时候, 梦中场景也都和沈楼寒有关。 梦中陆归雪站在青玉池边, 池水上似是浮着一层星辉, 与渐渐消散的雾气混合在一起,散逸出清香微凉的味道。 他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于是轻轻挥开雾气, 双脚踩在水面上, 并未落下去。 池水忽然发出哗啦声,在陆归雪面前溅起一片水花。但陆归雪并未后退, 只是任由从水中起身的那个身影, 熟悉又亲密地将他抱入怀中。 “师尊, 我喜欢你,所以……我想一直留在你身边。”沈楼寒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他身上气息干净而平和, 带着湿润的水汽,也带着池水中那种清透微凉的味道。 沈楼寒黑色的眼眸澄澈,像是落进了星辉, 他就这样看着陆归雪,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我喜欢你。 水迹将陆归雪的衣服也弄湿了,他却并没有推拒, 反而抬起双手回应了这个拥抱。 陆归雪轻轻张合的双唇,似乎轻声说了什么话, 然后换来了一个长久而缠绵的亲吻。 …… 从睡梦中转醒的时候,陆归雪还能清晰地记起那些, 与现实微妙重叠的画面。 他抬手摸了下唇角,心中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感觉。 还没等陆归雪想清楚那感觉是什么,白玉舟就忽然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他抬眼朝窗外看去,只见云层之下,已经能远远看见琼山的山峰了。 陆归雪这些天经历了太多事情,现在终于回到琼山,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从床榻上起身,朝外面走去,刚撩开帘幕,他就看见了站在外面的沈楼寒。 陆归雪经历了之前的一系列事情,这会儿有点不太敢看沈楼寒。因为一看过去,他就难免会想起昨晚……和刚才梦中的情形。 如果说昨晚他还能安慰自己只是解毒,但在听过沈楼寒表白心迹之后,陆归雪就算再不开窍,也不可能不在意了。 但陆归雪并不想因此让师徒间的关系疏远,在他想清楚之前,还是一切如常吧。 “师尊,白玉舟忽然停下来,应该是琼山有人上来了。” 沈楼寒话音刚落,陆归雪就看见云海之间,有个锋利挺拔,一袭墨白道袍的身影踏着剑光而来。 只短短一个眨眼的功夫,谢折风就已经到了陆归雪面前。 “师兄?”陆归雪刚说完,就发现谢折风那双向来淡漠的眼眸,隐隐透出些微红的血丝,锋利的眉眼间也沾染几分疲态。 陆归雪想起之前谢折风追问他在何处,但他那时变成了鲛人,所以一直没敢回信。后来将鲛人血封印回去之后,又接连遇上了意外。 “对不起,我……”陆归雪刚想道歉,却被谢折风的手握住了肩膀。 “你平安回来就好。”谢折风微微倾身,给陆归雪了一个很浅的拥抱,他短暂地闭上双眼,似乎有些后怕。 这个拥抱并不那么紧密,但对谢折风来说却是很少会做的举动。 谢折风并没有抱很久,他松开手,看着陆归雪低声叹息:“我将你带出去,却没能护好你,我才该说对不起。” 站在一边的沈楼寒看见此情此景,终于忍不住了。 他开口打断道:“谢师伯,路途劳顿,不如先让师尊回去休息?” * 陆归雪回到千秋峰,走进自己的卧室之后,最先迎接他的是一声从庭院水池里传来的怒吼。 虽说是怒吼,但因为太过有气无力,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威严,反而有种奶凶奶凶的感觉。 “说好的就走三天呢?这都快半个月了,你看看,你看看,我都饿瘦了。”池子里化作锦鲤的黎烬,从水面跳出来,落下去的时候溅起一大堆水花,以昭示他的愤怒。 陆归雪朝庭院中走过去,还真伸手认真摸了摸黎烬的鱼身,确认这条胖头鱼又在危言耸听。于是轻轻拍了下他浑圆的肚皮,说:“你这叫饿瘦了?想得美。” “我不管,反正就是饿。”黎烬哼哼唧唧地抬起尾巴,啪地一下打在陆归雪手背上。 陆归雪也没生气,取了块锦帕把手擦干净,说道:“行,一会儿给你加餐。” 黎烬从水里探出脑袋,语气怀疑地问:“你今天怎么答应的这么快?” “没什么,大概是因为……之前刚体验了一回鱼生艰难吧。”陆归雪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了一句,“说起来你最近有在好好修炼吗?” 陆归雪还没忘记,上次他原本想让黎烬帮忙净化沈楼寒暴走的魔气,结果黎烬当场被魔气反冲,直接变回了一条真·咸鱼。 “当然有,你看,我前些天刚刚结丹了。”黎烬的少年音色带上几分自豪,从鱼嘴里吐出按身形比例缩小过的内丹,给陆归雪看。 陆归雪点点头,说:“那就好,你继续努力。” 和黎烬说完话,陆归雪刚准备起身,就听见有人在敲门。 他走过去打开门,就发现苏挽烟站在门口,有些诧异:“师姐不是去了南海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刚才回来的,正好遇上了二师弟。你们去洛城的事情他都给我说了,我正好过来帮你看看身体,我们也好安心。” “没什么大碍,你身体这段时间一直在慢慢恢复,这是好事情。”苏挽烟帮陆归雪仔细检查过之后,笑着说,“等回去之后我帮你重新改一改药方,过几天连着丹药一起让人送过来。” 陆归雪点头谢过师姐,送苏挽烟出去的时候,遇上了匆匆前来的两名岚雾峰弟子。 他们是来找苏挽烟的。 岚雾峰弟子俯身行礼后,说道:“峰主,戒律堂那边传话过来说,南海龙君带着夫人过来,说要见您。但是因为没有提前递过帖子,所以戒律堂就先把他们留在偏殿那边了,峰主现在要过去一趟吗?” “南海龙君?之前去南海的时候,他们好像是托人找我求过药。”苏挽烟回忆了一下,也有点疑惑,“不过,他们跑到琼山来干什么?算了,还是去看看吧。” 陆归雪听着,忽然开口说:“师姐,我也跟你一起去吧,凑个热闹。” 苏挽烟没反对,带着陆归雪和两名弟子一起,朝着用以会客的偏殿去了。 偏殿内的气氛算不上轻松,甚至可以说有些剑拔弩张。 一声金红长袍的南海龙君坐在桌旁,深棕色的眸色晦暗不明,似乎在极力压抑怒气。 而坐在他身边的美貌夫人,则是掩面垂泪,哭得双眼通红,抽泣得简直像是要喘不过气来。 她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呜呜呜……我们那可怜的龙儿,眼看着就快要成年了,没想竟然因为一副药丢了性命,这可让我们做父母的怎么办啊……” 龙君夫人哭得太过真情实感,但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位美貌夫人不过是妾室扶正的继室,也只是龙子的后娘而已。 南海龙君似乎还算理智,他双目通红,看向苏挽烟说道:“苏峰主,半月前我曾托人向你求了一副药,用来给我儿治病。结果如今用了半月,别说治病,连我儿的性命都被这药夺去,今日我前来琼山,是要来讨一个说法。” 苏挽烟神情严肃,斩钉截铁的说:“不可能,如果你们当时对病情的描述属实,那副药就不可能有任何问题。你儿子患的不过是脱鳞之症,并不是什么罕见重病,这副药的方子我用了许多年,从未失手,效果如何,你可以去问问其它龙族。” 南海龙君骤然一掌拍在桌子上,让桌面出现些许裂纹,怒道:“那苏峰主的意思是,都是我们的错,是我们自己害死了龙儿?” “那桌子是云木的,三千灵石,给他记在账上,不还钱不许走。”苏挽烟显然也生气了,她在修真界扬名这么多年,好久没见过敢跟她玩医闹这一套的了。 看着戒律堂的弟子记完账,苏挽烟沉声道:“凭空说话谁也不会服谁,干脆把你们儿子尸身拿出来,我们现场剖开验尸,看到底是我的药有问题,还是你们瞒报了什么事情。” 南海龙君黑着脸,说:“让你来验尸?那我们怎么知道结果是真是假,还不都凭你们医修一张嘴。” 龙君夫人一听,哭得更加哀切了,低声抽噎道:“龙儿去世的时候就因为病痛不安宁,如今死了,难道还要被随意亵渎尸身吗?真是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了。” “夫人说的是。”南海龙君扶起夫人,眼神变得凶戾起来,“苏峰主,你身为医者害了我儿性命,还要百般推脱,拒不承认。我南海龙族即使与琼山为敌,也一定要为我儿讨回公道!” 陆归雪听到苏挽烟低声骂了一句,脑子有病。 苏挽烟骂完之后冷笑道:“看来你们没打算解决事情,而是打算闹到底了是吧?那行,我一定奉陪到底,说吧,你想怎么讨回公道,单挑还是群架?” 或许平日里见惯了温柔的医修,南海龙君有点被苏挽烟这气势惊到了,没有立刻说话。 场面陷入了诡异的寂静,陆归雪很是随意地往前走了两步,轻声说了一句:“其实还有一种可能,龙君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儿子根本不是一条龙,又用了给龙族的药,承受不住药性不幸去世,也说得通吧。” 陆归雪语气很轻,说出的话却如同平地惊雷,以至于在场众人都忍不住去看了一眼南海龙君。 虽然龙君戴的是水玉冠,但不妨碍大家还是在上面看出了点儿绿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商五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夏日甜琳summer、蒽、kiru、玛格莉特233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可訾议 23瓶;谗言(皇冠哦) 20瓶;二黑子 10瓶;骆驼在哪里、Augenstern、41855135 5瓶;下点儿雨 2瓶;玛格莉特233世、辛峦、默言 1瓶; 第四十八章 唇间 在陆归雪说出这个可能性之前, 几乎没有人会往这个方向想。 然而一旦他说出来,整个殿内的气氛都变得非常微妙。不仅南海龙君的脸色突变,就连一直哭得十分伤心的龙君夫人, 也像是被吓到了, 哭声忽然停住了。 大概没有哪个人愿意相信, 宠爱多年的儿子居然跟自己不是一个物种。 南海龙君光是想到这个可能,脸上的表情就尤为精彩。 “确实, 小师弟说的有道理。那副药里面有一味药草长在北荒魔界附近, 龙族天生对魔气有抗性, 这药对你们有利无害,但若不是龙族, 就不好说了。”苏挽烟一边点头, 一边说着这句话, 无异于又在南海龙君身上插了把刀子。 南海龙君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地反问道:“你们以为编出一个荒唐的借口, 就可以推脱责任吗?不仅害我儿性命, 还要损我族声名,实在是可恶——” 陆归雪懒得听他做无畏的反驳,语气淡淡地打断道:“龙君现在打开棺椁看一看尸身, 或许就能知道我说的话是真是假。” 陆归雪记得这段剧情,自然也知道南海龙君过来讨说法,自然会带着儿子的棺椁。 南海龙君看着陆归雪眉眼浅淡,似乎毫不在意的样子, 自我怀疑的情绪更多了几分。犹豫片刻之后,他终于还是对带来的仆从低语两句, 让他们将棺椁带过来。 过了一阵,龙族仆从将棺椁带到上来。 龙族的原型向来很大, 即使南海龙君的儿子尚未成年,那棺椁也几乎占满了半个偏殿。沉重的棺木被推开之后,露出里面已经死去的龙子。 那是一条赤红色的幼龙,除了有鳞片有脱落的症状外,别处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脱鳞之症,刚才苏挽烟也说过,这病在龙族里不算什么疑难重症,估计就和人掉头发差不多,所以药也是常用的方子,不可能出问题。 陆归雪眼神打量了一下,看出棺椁里幼龙的尸身,要比黎烬那条胖鱼的龙形要小上一圈。 “你倒是说说,这有什么不对?”南海龙君站起身来,逼近陆归雪面前,深棕色的眼眸中尽是怒意,仿佛要是陆归雪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就要当场把人生吞了一样。 “龙君稍等片刻。”陆归雪淡定地从南海龙君身边走过去,从芥子里取出一个剔透的小玉瓶,里面装着上次去洛城前,苏挽烟给他的一瓶药水。 那药水原本是用于洗去幻颜露的伪装效果,上次陆归雪没用完,也就顺手放在芥子里,今天倒是正好派上了用场。 药水倒出,将幼龙身上赤红的鳞片打湿了一片,缓缓晕染开一片血红的水迹。 陆归雪抬手轻轻一抹,只见红色的水迹被抹开之后,幼龙的鳞片像是忽然变了颜色,泛着一种暗青的色泽来。 “这……!”南海龙君的瞳孔紧缩,因为太过震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陆归雪的动作还没停,他偏过头在幼龙的尸身上寻找了一会儿,找到它颈下那片金红色的逆鳞,两指摸索过去,轻轻一拽,没用多少力气就将逆鳞取了下来。 龙族逆鳞是龙气汇聚之处,与心脉相连,尤为重要。 然而,现在逆鳞离开身体时太轻易,也没撕裂血肉或是弄出伤口,就好像它原本就没有长在那里一样。 金红色的逆鳞被剥离之后,只见那“幼龙”头上一对半长的龙角,缓缓退缩,最后变成了两个微微突起的鼓包。 这回,即使陆归雪不说什么,殿内的所有人也都看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一条幼龙,而是一条青蛟。 “龙君,现在可以证明我所言非虚了吗?”陆归雪捏着那片金红逆鳞,问道。 南海龙君现在眼睛比那片逆鳞更红,他死死盯住棺椁中青蛟的尸身,接着五指成爪一掌拍上去,顿时整座棺椁都四分五裂,迸溅出碎屑来。 青蛟的尸身落在地上,染了尘埃,此时却无人在意了。 苏挽烟眼疾手快地拉了陆归雪一把,荡开他身前的那些碎屑。然后她看着偏殿内一片狼藉,嘴角抽搐了一下,又给南海龙君记了一笔账:“七千灵石,走之前记得结账。” 南海龙君现在顾不上纠结灵石,扔了一个储物袋在桌子上,一言不发。 “夫君……不要气坏了身体,原配夫人她毕竟也已经故去多年,家丑不可外扬,这事情还是交由妾身,悄悄处理了吧?”刚才还哭得十分伤心的龙君夫人,这时候赶忙抹了两下眼泪,小心翼翼地安慰着。 刚才哭得像没了亲儿子,现在又能立刻撇亲关系分忧,难怪能从姬妾被扶正成继室。 南海龙君闭上眼睛,沉默许久,终究还是嗯了一声,说:“还是你最贴心。” 陆归雪看着这场面有点胃疼,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两个人:“龙君,并非是原配夫人对不起你,而是她为你生下的龙子,被人用青蛟冒名顶替——这枚逆鳞,便是从龙子身上剥下,借着上面的龙气,再用术法伪装,将青蛟变做了龙子的模样。” 现在的龙君夫人还是妾室的时候,曾偷偷与外面的情人剩下一条小蛟,正好年岁与龙子相仿。后来她被扶正成继室,在情人的怂恿之下,偷偷将小蛟伪装成龙子,而真正的龙子被取走逆鳞,从南海待到北荒丢弃。 原本想让龙子自生自灭,但没想到龙子虽然懵懵懂懂,又丢失了逆鳞,却奇迹般地在贫瘠混乱的北荒之地活了下来。 甚至还一度在北荒作乱,恰巧碰上陆归雪随云澜仙尊一同前往北荒。 然后,赤龙吞食魔物时沾染的魔气,引发了陆归雪身上的鲛人血。再然后,赤龙就被顺手带回了琼山。 原本它要被云澜仙尊按规矩处置,不过陆归雪当时想起,以后会有一段南海龙族与琼山交恶的剧情。 再加上陆归雪觉得,留下这条赤龙可以帮他做些事情,比如借用灵力,净化魔气之类,所以就将他从云澜仙尊手上讨要过来,让赤龙变作一条锦鲤,养在了千秋峰上。 “是何人如此大胆,敢暗害本君的嫡子!还冒名顶替……实在是可恶至极。”南海龙君额头上浮起青筋,身后似有红色光焰隐现。 陆归雪估计,一会儿他跟南海龙君讲完事情所有原委,这位龙君可能会气到原地爆炸。 不仅被骗还被绿,真是龙间惨剧。 陆归雪低头,看向南海龙君身边的夫人,表情微妙地将当年的事情说了一遍:“……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后来龙子就被带到了琼山。” 南海龙君的眼神从愤怒,到杀意丛生,他看向脚边已经瑟瑟发抖,软倒在地的龙君夫人。 “夫君看在过去的情分上……饶我一命……饶了我……” “把她带下去。”虽然南海龙君已经气急,但想起不好在琼山处理这事,只能暂时令仆从将夫人带下去严加看管。 暂时处理完夫人,南海龙君原本沉郁的神情变了一变,表情和仪态都带上了几分敬意,说道:“今日是我一时气昏了头,冲撞了诸位,稍后会奉上一万灵石与明珠,聊表歉意。 他郑重地俯身行礼,放缓了语气,尊称道:“陆仙君,多谢你将我儿从北荒带回,现在可否带我去见见他?” 陆归雪来就想好,这次正好可以送黎烬回家。 它外面流落了太久,如今陆归雪也没什么太需要它帮忙的地方,是该让黎烬回到龙族之中,接受亲人同族的引导教育,才能真正地成长起来。 陆归雪点了点头,说:“那龙君随我去一趟千秋峰吧。” 回千秋峰的路上,苏挽烟也跟陆归雪八卦起来:“我倒是知道几年前你问师父要了条幼龙过去,却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小师弟,你这都是从哪儿知道的啊?” 陆归雪笑着,随口就瞎说道:“那当然,只能是那条幼龙告诉我的了。” 总不能说是因为,他对剧情太熟悉吧? 传送阵白光一闪,三人就到了千秋峰上。 陆归雪催动手腕上的灵契,只听他卧室的庭院处传来一阵响动,赤红的光焰腾空而起,然后黎烬的脑袋和长尾巴,就从庭院的墙上探了出来。 比起上次变回龙形的时候,黎烬又长大了不少,看来真的有在好好在修炼。 他巨大的体型稍稍一动,很快就从庭院飞到陆归雪他们跟前。 黎烬这还是第一次在有外人的情况下,变回龙身,所以显得有些好奇,打量了两眼之后,朝陆归雪问道:“今天这是要干什么?” 陆归雪抬起头,指了指身边的南海龙君,说:“你爹找你。” “我爹?”黎烬偏过脑袋,琥珀色的眼睛有几分茫然,他被带到北荒丢弃的时候还太小,对以前的事情都记不太清楚。 看了半晌,他才靠着与自己相近的气息,回忆起了这是自己幼时的亲人。 南海龙君在看到黎烬的第一眼,就确定他一定是自己血脉——因为实在太像了,除了稍浅一点的瞳色更像母亲,黎烬的龙形简直就是南海龙君的缩小版。 父子相认的场景本该十分感人,但黎烬却因为小时候的记忆不多,而整条龙都显得有点茫然。 直到南海龙君都跟陆归雪谈好,要带黎烬回南海了,黎烬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黎烬跑到陆归雪面前,气呼呼地问:“灵契都定了,你真的愿意放我走吗?” 陆归雪眨了下眼睛,说:“当时订的是临时契约,随时都可以解掉。” “哦,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我。”黎烬浮在半空的尾巴都垂了下来,闷声道。 “放你走还不好吗?当初刚来的时候,你还因为结灵契的事情闹脾气呢。”陆归雪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将刚才拿到的那片金红色逆鳞,摸索着放回了黎烬颈下。 逆鳞回到原本的龙身,骤然浮起一层亮丽的金红光泽,整齐嵌进黎烬原本的鳞片之间。 黎烬的龙身瞬间整整变大了一圈,鳞片与龙爪也都更加锋利,隐隐可见寒光。他低头舔了下爪子,听着陆归雪轻松的语气,他莫名有点委屈。 陆归雪看上去居然还挺高兴,就好像等不及要送他离开一样。 黎烬越想越生气,少年气的声音又凶又委屈,赌气道:“对啊这里一点儿都不好,我早就想走了,我一点都不想留下!你还老欺负我,说我胖,把我当鱼养,我走了之后绝对把你忘得干干净净,再也不要想起来了!” 陆归雪听着黎烬的话,反而轻轻笑了起来,只是说了句:“再见啦,你这只胖头鱼。” 黎烬气结,暗自决定不理陆归雪了。 但他临走之前又忍不住转过头,小声回了一句:“再见,刚才是说气话。” 也不知道陆归雪听到了没有。 * 送走了黎烬和南海龙君后,苏挽烟也离开了。 陆归雪看着重新安静下来的院子,刚才折腾了这么一圈下来,他感觉有点累,于是干脆就在莲池边的躺椅上坐了下来。 千秋峰依旧暖阳融融,清风温柔。 陆归雪靠在躺椅上,微微合上眼,感觉有片影子落在了他身上。 即使不睁眼,陆归雪也能感受到温柔熟悉的气息,小心而轻缓地靠近过来,最后停在他身边。 陆归雪睁开眼睛,果然看到了站在身旁的沈楼寒。 年轻人的身形已经完全长开,修长而挺拔,在暖阳淡淡的光晕下,面容深邃而俊美,一双黑色眼眸微微泛着光,就那样温柔地注视着陆归雪。 看不出一点儿阴郁暴戾的影子。 陆归雪有些恍神地想,如果沈楼寒不用背负血脉,不必遭遇苦难,或许就不会变成后来的样子,或许他就仍是初遇时,那个眼眸明亮、温和虔诚的少年。 魔族血脉给沈楼寒带来了很多,但仔细想想,却好像没有几样是他最开始想要的东西。 沈楼寒最开始想要的是什么呢? 拜入琼山,成为陆归雪的弟子。 然后加倍努力的修习剑道,想要让陆归雪的视线在他身上停驻,想要得到陆归雪的夸赞和欢喜,想要被陆归雪温柔相待。 陆归雪慢慢回忆起那些描述,竟然发现字字句句都和自己脱不开关系,这真是……原来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现在心态不同,再去看那些东西,确实又有不同的感受了。 陆归雪抬起手揉揉额头,不由回想起昨天在白玉舟上那个短暂的梦境。 那个梦境中沈楼寒从青玉池中起身,身边的池水飘着淡淡的清香,周围浮着星辉般的光芒,这个场景—— 陆归雪终于想起来,这个场景哪里眼熟了。 青玉池是青玉莲台,池水的淡淡清香是来自于仙药灵露,而那些星辉般的光芒,则是已经完成的阵法。 这些东西陆归雪都见过,上辈子见过,这辈子也见过。 那是曾经,云澜仙尊为他淬血所准备的一系列东西。 陆归雪觉得这个梦太过荒诞,沈楼寒真要淬血的话……那可真是一切都乱套了。这样的想法,大概也就只能在梦中出现了吧。 不过一旦接受了这种可能,不考虑其它问题,那也挺美好的。 “师尊在想什么?”沈楼寒看见陆归雪醒了,微微俯身靠近,问道。 陆归雪还在想刚才梦里的可能性,于是下意识回答道:“在想你的事……” 话音刚落,陆归雪就感觉到一股微微发热的气息凑近了,但沈楼寒最终还是停在相隔咫尺的地方,两个人的脸凑得极近。 沈楼寒听到陆归雪的回答,感觉自己的心简直就要化在了这融融暖意之中。 他想轻轻吻过那人浅淡的唇角,清冷的眉眼,微凉的指尖,此刻没有过分的欲念,只是单纯地想亲吻而已。 沈楼寒把声音放得很轻,问:“师尊,我可以吻你吗?” “……嗯?”陆归雪看着面前的脸,靠得很近,却并没有让他感觉不舒服。 啊对,昨天沈楼寒跟他告白了。 陆归雪想了想,看着沈楼寒虔诚而温柔的眼神,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并不讨厌沈楼寒的触碰。 像是被那温柔蛊惑了一般,陆归雪轻轻点了点头。 唇间温暖湿润。 那是一个柔软到极致的亲吻,就像是吻过风中的落花,吻过飘飞的轻雪,吻过朦胧的细雨。 短短的刹那,却更令人心头微颤。 不自觉地想要闭上眼,用尽所有触感,全身心地去感受那一秒的亲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镜子陶 11瓶;胖柚呱呱 4瓶;咕咕咕嘎嘎、包包包子 3瓶;夏日甜琳summer、下点儿雨 2瓶;人非草木、倒贴九块钱的民政局、樱戈戈、默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九章 心动 在这个短暂却极致温柔的亲吻结束后, 沈楼寒好似不经意一般,轻轻握住了陆归雪的手腕。然后他低声问:“师尊……感觉怎么样?” 陆归雪面对沈楼寒这种,正大光明问他吻后感的行为, 耳根忽然热了一下。 他不好意思开口,耳垂上渐渐浮现的淡红色却出卖了他的想法。 沈楼寒看到陆归雪的神情,同时感受到从他腕间传来的触感——白玉般的皮肤之下, 是微微乱了的脉搏,让沈楼寒忍不住扬起嘴角。 “师尊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沈楼寒眨了下眼睛,漆黑的眼眸中似有星光泛起。 他用近乎于撒娇的口吻说着话,然后俯身凑近陆归雪心口,仿佛想用耳朵去捕捉他心跳中藏着的怦然悸动。 陆归雪被接连两个问题, 问得慌乱又心跳不止, 简直本能地想要躲起来。 但他又想起昨天曾答应沈楼寒,以后遇到这些事情,会尽力多去想一想。所以陆归雪红着耳朵,认真地思考自己的感受。 比“不讨厌”更进一层,比“还不错”更认真一点。 陆归雪的脑海中闪过很多东西, 有很早之前的记忆, 也有刚过不久的画面, 一点一滴,全都是关于沈楼寒的事情。 将其它错综复杂的缘由剥离开去,陆归雪如同抽丝剥茧一般,将事情琢磨到最后, 发现自己现在确实是,心动了。 他这么一想,胸腔里的心跳似乎又快了几分,仿佛不凑近也能听得到。 “我确实……也对你有感觉。”陆归雪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认真。 陆归雪虽然没有正经谈过恋爱,但对这件事却十分郑重。 即使他和沈楼寒之间的因果缘由,不是简单能说清的事情,以后也可能会有复杂的情况发生。但他这次的感觉和回应,确实没有掺杂进其它目的。 沈楼寒握着他手腕的指尖,不由因为兴奋和喜悦收紧。 看着眼前的心上人,沈楼寒明明刚才还在百般哄着陆归雪给他回应。现在陆归雪真的说出了口,他却又像是不敢置信般,连声音也有些发颤。 “师尊,你这是答应我了吗?”沈楼寒凑近了陆归雪,鼻尖轻轻侧过陆归雪的侧脸。 那个瞬间,陆归雪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毛绒绒的大型动物趴住了。 陆归雪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以便平视着沈楼寒的眼睛。 “嗯。”他点点头,神情认真又郑重,开口道:“还有一句话,现在说或许有些早,但我还是希望告诉你——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相信,这份感情只关乎你我,与其它事情或目的都没有关系。” 只是单纯的心动。 沈楼寒微微怔了一下,然后伸手将陆归雪揽入怀中,在他耳畔落下一个亲吻,仿佛是笑中带着泪般,轻声呢喃着:“我知道的,师尊,我都知道。” 暖风拂过,无意间将两人肩头的发丝交错几许。 仿佛生生世世因缘缠乱,无可解,亦不愿解。 * 瑶华峰是琼山的主峰,亦是云澜仙尊的洞府所在,仙尊闭关之后,就鲜少有人到访。 不过今日,珈蓝尊者却远道而来。 虽然云澜仙尊闭关未出,但谢折风却专程过来了一趟,他有些事情想先问问珈蓝尊者。 关于陆归雪的事情。 谢折风见到珈蓝尊者的时候,淡漠的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珈蓝尊者身上并非往常的青墨色袈裟,而只是一身灰白布衣,清俊肃杀的面容比平常更苍白了几许,唇色干枯,大约是身上带着伤。 他的双足被铐上镣铐,锁链被暂时取下,收在跟他一同前来的两名武僧手中。 珈蓝尊者看到了谢折风的讶异,便说道:“贫僧在北荒镜城斩杀了一只凶魔旱魃,然而魔气侵染酿成了大祸,致使镜城死伤惨重。本该领罚赎罪,却有件事情需要告知仙尊,所以才这副模样过来,让你见笑了。” 谢折风点了下头,说:“师父一直闭关未出,若是紧要之事,尊者可以先告知于我。” “我先前曾遇到几桩怪事,明明是数年前斩杀的魔物,却又重新现身。镜城之事过后,那些魔气朝着某个方向汇聚,我前去查探时发现,北荒以北之地的魔狱封印,似乎有不稳的迹象。”珈蓝尊者说着,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 魔狱从上古时期被封印至今,如今封印不稳,实在是个坏兆头。 谢折风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说:“等师父出关,我定会如实转告。另外琼山这边近日也会派人过去,随时观察魔狱附近的状况。” 珈蓝尊者微微颔首。 说完了正事,谢折风又说道:“之前尊者救了我师弟,让他得以平安归来,在下感激不尽。尊者可否告诉我,那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折风当时没有去问陆归雪,而是让他先回去休息了。 但这不代表谢折风不关心这些事情,只是他隐隐觉得,陆归雪这次身边发生的事情多有蹊跷,如果直接去问陆归雪,未必能得到答案。 珈蓝尊者深碧色的眼眸微敛。 他那几天与陆归雪相处的时候,恐怕有很多东西陆归雪都不想对旁人提起,不管是他恳求过要保密的鲛人体质,还是后来在镜城,他和他的徒弟—— 那个徒弟沈楼寒,是只修为高深、实力强横的魔物,却仿佛被驯服的野兽,甘愿藏起爪牙,守在陆归雪身边。 珈蓝尊者脑海中回想起,那天在镜城中,陆归雪固执离开的画面。 “这些事情,还是要去问他才好。”珈蓝尊者合上双眸,最终还是选择帮陆归雪保守秘密,未曾说出分毫。 谢折风见珈蓝尊者不愿言说,也没有再追问。 他知道,就算追问也不会得到回答。 “那尊者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千秋峰见见我师弟?”谢折风确实准备去一趟千秋峰,所以顺口问道。 珈蓝尊者半阖的眼眸似是轻颤了一下,唇边染上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笑意,低头轻声道:“不必了,方才来时,已经见过了。” 从琼山众峰上而过,他曾在云雾间驻足,远远朝着千秋峰上看了一眼。 那是红尘白雪,是世间浮生。 所以不可离得太近,只这样遥遥一眼,便当做相见。 * 珈蓝尊者离开之后,谢折风在瑶华峰上静坐了一会儿。 他正准备起身往千秋峰去的时候,忽然见一道金光划破天际,将云幕撕开一道金色裂口,随后无数流光散落,甚为壮观。 谢折风立刻反应过来,云澜仙尊出关了。 他快步走到瑶华峰的洞府前,还未开口说话,就见两道金光斩开了洞府大门,而云澜仙尊站在那里,指间还萦绕着些许金光。 他银发垂落,面容仍旧端庄肃穆。 然而一双金眸的颜色过于暗沉,仿佛被阴影笼罩,莫名生出一种令人胆寒的惧意。 谢折风看着这样的云澜仙尊,竟然有一瞬间的陌生。 云澜仙尊偏过视线,看了一眼谢折风,眼中的阴影似是略微散去半分。他正欲开口,嘴角却溢出几滴血,仿佛心绪极度不稳。 “师父闭关时出了什么问题吗。”谢折风立刻想到了这个可能性,问道。 “无事。”云澜仙尊抹掉嘴角的血迹,原本阴影笼罩的金眸,又更加暗沉了几分,他声音冷得仿佛没有情绪,“不必担心,只是窥见了一些事情,引动心绪……” 谢折风感觉到异样,朝着云澜仙尊的洞府中看去。 他眼力极佳,远远看到洞府中那座泛着幽蓝浮光的石台,那是云澜仙尊渡劫后所得异宝,三世镜。 而镜面上不再映照出周围景物,而是停在了另一个画面上。 那画面中仍是琼山,却似乎刚刚下了一场雪。 白茫茫的落雪中,掩着一片刺目血色。 云澜仙尊察觉到了谢折风的视线,也随之回头又看了一眼三世镜,他向来端肃的眉宇间,是无法隐藏的痛苦之色。 三生镜,可回照因果,可预见未来。 这是云澜仙尊以精血与三生镜结契后,才渐渐参悟出的用途。然而三世镜是天道异宝,又有此等近乎看破天道之能,即使是金仙,也无法在短短几个月中,窥得镜中全貌。 想要看见因果未来,原本或许需要十年百年,但云澜仙尊已经看到的寥寥数个场景,已经让他无法再冷静下去了。 那几个场景虽然破碎,且不连贯,但仍然让云澜仙尊痛彻心扉。 琼山被魔界攻陷,尽是残垣断壁,门中弟子或是生死不知,或是身陷囹圄。而他的小徒弟,一身白衣染尽鲜血,悄无声息地埋没在一场纷纷落雪之中。 “原来……是这样。”云澜仙尊抬手捂住半边侧脸,胸口再度浮起血腥气,蔓延至唇角。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当时三世镜之中,瑶华峰的一石一木清晰无比,却无法照出一些人的影子。 因为在未来的某个时候,那些人都已经不在了。 “……沈楼寒。”云澜仙尊念着这个名字,金色的眼眸瞬间涌入暗流,周身无意识地释灵力,蔓延成潮水一般的威压。 沈楼寒,这个陆归雪留在千秋峰的弟子,未来会带着魔界众攻陷琼山,会让三世镜中窥见的场景都变作真实。 云澜仙尊眼眸已然完全变成了暗金色,几乎令人不敢直视。 他绝不可能,让那些场景,变成现实。 原本云澜仙尊在渡过九天雷劫时,就因为心有牵绊,过于快速地接连引落雷劫,以至于道心不稳,生出执念。 如今在三世镜中看到的破碎场景,更是加剧了他的状况。 云澜仙尊再开口时,声音冰冷而决然,他说:“折风,你随我去一趟千秋峰。” 作者有话要说:【今早又补充了一段内容,担心自己没表达清楚所以这里再话痨几句呀~ 三世镜两种作用,回照因果和预见未来,但是因为世界重启过,时间线有所重叠,所以云澜仙尊看到的其实是上一世,但在他的视角不知道世界重启,所以就下意识会认为自己看到的是未来,所以准备“防患于未然”。】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私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咕咕咕嘎嘎、降商 10瓶;来日可期、筠黎 5瓶;四块多 4瓶;民政局盖章的 3瓶;下点儿雨 2瓶;安愠.、开心桃子汽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章 相悦 金色流光遮蔽视线的瞬间, 陆归雪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等陆归雪眼前再恢复清晰时,看到的是云澜仙尊银白月华般的背影,和他手中一道几乎全由金色灵力汇聚而成的金色锋刃。 云澜仙尊自从境界大成后, 剑气随心, 万物皆可化刃。 云澜仙尊以一种护佑的姿态, 将陆归雪挡在身后,轻声说:“小雪, 退后。” 然后只眨眼一个刹那, 手中灵力化作的锋刃便飞掠而出, 穿透沈楼寒的身体,连带着将他逼退了十几步。 “师父, 你这是——!”陆归雪的话来没来得及说完, 想要往前的脚步就被拦住。 沈楼寒刚才下意识地避开危险, 却还是被突如其来的灵刃刺透了胸口,身前落下一大片血迹。 遭遇生死危机, 本能令他无法再隐藏修为, 沈楼寒眼眸化作一片血红,境界也瞬间拔高。 沈楼寒忽然脸色一变。 刚才那一道金色灵刃突如其来,在沈楼寒普通人的状态下将他刺伤, 而且还引动了他之前心口处还未完全愈合的旧伤,即使恢复了修为,伤势也未曾好转。 血不断地涌出来,没入他黑衣之中, 染出一大片湿痕。 最糟糕的是,云澜仙尊是个精通封印的绝顶高手, 尤其在封印魔气上造诣极高。 刚才那道灵刃看似简单,却已经埋下了复杂的封印, 以至于沈楼寒的修为虽然恢复,却无法调动魔气。 事情来得太突然,以至于沈楼寒从一开始就落尽下风。 “你果然是魔物。”云澜仙尊寒声道:“如此高的修为境界,却装作普通弟子藏在琼山,实在是……狼子野心。” 沈楼寒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他低头看着穿透了身体,再没入地面的灵刃。接着又看向被云澜仙尊护在身后的陆归雪。 这样仿佛远远对峙,被分开在对立两方的情形,在沈楼寒脑海中,似与前世画面重叠。 他心头微微的疼,强压下血色双眸中的戾气,眼神落在陆归雪身上,声音低缓:“我没打算对琼山做什么,若一定要说野心,那我也只是想留在师尊身边。” 云澜仙尊看到过琼山陷落后的情形,所以对沈楼寒的话丝毫不信。 “原来……你就是这般哄骗他的吗?”云澜仙尊手中灵刃翻转,镀上一层暗金流光,眼中杀意更甚。 陆归雪看着眼前的场景,脑袋一阵一阵地疼,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事情怎么突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师父他老人家不是在闭关吗?现在却直接一剑挑开了沈楼寒的身份,陆归雪真的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沈楼寒和云澜仙尊正面遇上,这对陆归雪来说简直是最糟糕的情况了。 他知道绝不能任由情况发展下去,但说实话,他现在脑子里根本想不出太好的理由,来给沈楼寒开脱。 这换谁来也没法解释啊! 陆归雪从身后拉住云澜仙尊的手臂,急切地说:“师父,阿寒再从拜入琼山之后,一直在我身边严加约束着,从未行凶为恶,还请师父手下留情……” 云澜仙尊回头看着陆归雪,却只是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幼名,说:“小雪。” 那声音似是叹息,似是痛楚。 见云澜仙尊不为所动,陆归雪现在是真的慌了。 沈楼寒的状况肉眼可见的糟糕,先是以普通人的身躯接了云澜仙尊一剑,然后又被灵刃上的封印压制了魔气,此刻他面色苍白,身躯摇摇欲坠。 陆归雪意识到,这样的情况下,沈楼寒几乎不可能有反抗之力。 陆归雪想到这里,心一横,眼一闭,声音有点发颤地对师父说:“我与阿寒已经两情相悦,求师父成全。” 说完这句话,陆归雪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好像凝固了。 云澜仙尊愣了一瞬间,周身的金色流光如同感知到他的情绪,如同雪尘般飞溅开来,但又很快归于寂静。 “不行,唯独这件事不行。”云澜仙尊的金眸好似坠入黑暗,他拉开了陆归雪握住他的手。然后他朝着身后某个方向,叫了一声:“折风,你带你师弟去瑶华峰。” “是,师父。”谢折风一步掠到陆归雪身边,眼神锋利而严肃,他一手揽过陆归雪,没多说什么话,动作利落地准备带陆归雪离开。 陆归雪看到那些金光在云澜仙尊身后铺展开来,化作无数灵刃,四面八方地将沈楼寒围困其中。 仿佛天罗地网,无处可逃。 只待云澜仙尊心念一动,沈楼寒便要被这万千灵刃穿身而过。 “不行……师父你不能杀他!”陆归雪在谢折风手臂里挣扎了一下,然而却毫无作用。 眼看谢折风就要御剑而飞,他只好软下语气恳求:“师兄,等一下好不好?让我再跟师父说句话,就一句。” 谢折风的脚步顿了一下,犹豫着停了下来。 陆归雪闭上双眼,声音有些发涩,但却不得不将那句如同荆棘般伤人的话,说出了口:“师父,北荒魔狱的上古封印,将会在数年之后生出异动,并引发裂隙。到了那时,必须要以魔神血脉镇入魔狱,以修补裂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说完这句话,陆归雪感觉自己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 他就是怕这件躲不过、也绕不开的事情,所以刚才在与沈楼寒回应心意的时候,才会想了那么久,就怕以后沈楼寒会误解,这份感情会是另有所图。 所以陆归雪才一定要那么认真,那么郑重地告诉沈楼寒——“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相信,这份感情只关乎你我,与其它事情或目的都没有关系。” 只是陆归雪没想到,这份担心会实现得那么快。 按照原本的想法,陆归雪没打算这么早说出魔狱的事情。 他想多带沈楼寒看看这世界的美好,感受这人世的温柔,再慢慢教导沈楼寒如何去做未来的神,将沈楼寒一步一步引入正途。 之后才会告诉沈楼寒,关于魔狱的事情。 但是现在陆归雪已经顾及不了那么多,他了解他的师父,如果想让杀意已决的云澜仙尊改变想法,这句话就是最好的筹码。 按照剧情,现在离魔狱开启还有将近五年的时间,在这五年内,只要沈楼寒活着,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机会。 但如果陆归雪不说,沈楼寒今天就会没命。 云澜仙尊看向陆归雪,看到陆归雪闭着双眼,鸦羽般的眼睫轻颤,仿佛压抑着很多情绪,不敢泄露而出。 “小雪,若你所说是真,我确实该暂且留他性命。”云澜眼眸中已经暗沉至极的金色,在注视了陆归雪一会儿之后,仿佛水面上的波纹,微微泛动了几下,终于略微照进了一点浅光。 陆归雪深深呼吸了一下,认真点头:“不敢欺瞒师父。” “但你以后,也没有必要再见他。”云澜仙尊垂眸,轻轻颔首,他一挥衣袖,漫天金色灵刃变幻做锁链,带着压制魔气的封印给沈楼寒锁上桎梏。 接着云澜仙尊又抬手,在沈楼寒胸口落下数道封印,连他的修为也全部封锁。 自始至终,沈楼寒都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看着陆归雪,似乎在等着什么。 陆归雪远远地回望过去,他喉咙干涩得有些疼,却还是尽力高声喊道:“还记得我之前说的话吗?我会……”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云澜仙尊已经带着沈楼寒,乘风踏云而去了。 陆归雪只能低下头,整个人都好似没了力气。 谢折风依旧揽着陆归雪的身体,却一直没有说话,等到陆归雪惶然低头,他才轻轻拍了拍陆归雪的背,说:“我送你去瑶华峰。” * 瑶华峰上,云澜仙尊的洞府虽然叫做洞府,建制却更接近于宫殿群落。 陆归雪被谢折风带过来之后,原本想等师父回来,结果一直等到晚上也还是没等到,陆归雪败给了睡意,靠在小榻上睡着了。 等陆归雪缓缓转醒的时候,隔着一扇屏风,听见云澜仙尊和谢折风在说些什么。 “珈蓝尊者所说之事,我已知晓,北荒魔狱那边你派人多留意。”云澜仙尊说。 “嗯。”谢折风应声,语气顿了顿,又说,“师弟那边……师父准备怎么办?” 云澜仙尊轻轻叹了口气,转而却又笑了笑,说:“这段时间先让他留在瑶华峰吧,我也有件事情要帮他准备,得多花些日子。” 谢折风点点头,站起身来,说:“那弟子先告退了,去北荒探查的人选还需要挑选。” “你去吧。” 谢折风离开之前,侧过脸看了屏风后的陆归雪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无奈。 还没等陆归雪读出其中的意思,眼前就落下一片阴影。 云澜仙尊绕过屏风,在小榻边坐下,看向陆归雪,轻声问:“昨晚睡得还好吗?你许多年没在这边留宿过了,或许会有些不适应。” “还好。”陆归雪点了下头,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他明明昨天想等师父回来,现在真的见了面,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想问沈楼寒的事情,想帮他求情,想去跟他解释清楚所有事情……但是这些事情,陆归雪都不敢跟云澜仙尊说。 昨天云澜仙尊已经说过,你不必再见他了。 如果陆归雪还是执意提这些事的话,不仅没办法达成目的,还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 然而,陆归雪没想到,云澜仙尊居然主动提起了沈楼寒的名字。 云澜仙尊抬手,轻轻握住陆归雪的手腕,他金色的眼眸不像昨天那样冰冷,却依然过于偏向暗色。 他缓缓开口,语气柔和:“小雪,你昨日曾说,与沈楼寒两情相悦,是真还是假?”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是了解我的,虐是不可能大虐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谈感情 顺便我要给阿寒正名一下,他也很强,奈何云澜仙尊封印术太厉害,打魔族有加成buff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雾乂斑驳、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酒照 7瓶;Augenstern 5瓶;青灯、眠眠 4瓶;辛峦 3瓶;泗水漓布 2瓶;霜露既降 1瓶; 第五十一章 偏心 陆归雪不知道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 但他还是认真地点头说:“是真的,我并未欺骗师父。” 云澜仙尊闻言,看了陆归雪一会儿, 低声叹息道:“其实, 为师更希望是你情急之下, 为了救他而对我撒了个谎。为什么偏要是他呢?” 陆归雪淡淡地笑了一下,说:“师父, 喜欢这种事情, 哪有那么多道理呢。” 云澜仙尊抬起手, 摸了摸陆归雪的头发,语气带上了几分轻哄:“小雪, 换一个人喜欢好不好?……这仙道之中, 无论你看上了哪一个, 为师都亲自帮你去议亲。” 陆归雪只是摇头。 云澜仙尊看着他的小徒弟,心中像是被针尖刺过, 细细密密地疼。 他明明只是希望, 能护得陆归雪一世周全,只要陆归雪安乐,其余一切都不必强求。 但天不遂人愿, 陆归雪身边总是不断出现危险,从曾经的玄圆长老、封渊君,到现在的沈楼寒。 这些危险让云澜仙尊心里生出了惧意,又因为渡劫时未能循序而进, 以至道心不稳,令惧意化作执念。 他不愿让陆归雪受到丝毫伤害, 无论是身体还是感情。 “小雪,忘掉他吧, 你可以做到的。”云澜仙尊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他眼神尽量放得柔和,但暗金色眼眸中的阴影却连成一片。 云澜仙尊的手从陆归雪发间落下,轻轻拂过他的脸颊,轻声说着:“忘掉之后,就不会难过了。” * 从那天之后,陆归雪已经在瑶华峰呆了半个月。 不仅没能出得了门,也基本没怎么见到云澜仙尊的面,更别说找机会求情,让师父允许他去见沈楼寒一次了。 起初他以为师父是在故意回避自己,结果后来渐渐发现,云澜仙尊好像一直都很忙,反复来往于琼山和其它地方,似乎在筹备不止一件事情。 又过了半个月,苏挽烟来了一趟瑶华峰。 “师姐,你能不能……”陆归雪后面几个字还没说出开口,就遭遇了果断的拒绝。 “小师弟啊,师父已经说过谁都不许带你出去了,你也别想着去见你以前那个小徒弟了,他现在可是比封渊君更危险的魔物。”苏挽烟一边说着,一边帮陆归雪仔细检查了一下身体状况。 陆归雪垂下头,似乎有些丧气。 原本他以为总会有机会出去,至少能想办法见沈楼寒一面,跟沈楼寒把有些事情解释清楚。 没想到师父这次是真狠了心,处处严防死守,也不知道要把他关到什么时候。 “唉,小师弟别难过了,天下遍地是仙友,何必单恋一只魔。”苏挽烟安慰着,却发现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也只好叹了口气,继续做正事。 她拿出一个细长的透明容器,拉过陆归雪的手,在他指腹上抹了两下,然后迅速地以灵力化针,在陆归雪手指上弄出了点儿血来,收进了透明容器中。 苏挽烟的动作太快,手指上也一点都不痛,以至于陆归雪还没反应过来,一切就已经结束了,就连取血的伤口都已经愈合。 “师姐这是做什么?”陆归雪看着这跟验血似的动作,脸上都是疑惑。 苏挽烟收起装着血的容器,含糊地说:“我也不太清楚,师父那边说要取点血过去,总之不会是坏事就对了。” 说完这句话,苏挽烟留下给陆归雪准备的丹药,就匆匆离开了。 这让陆归雪感到更加疑惑,而且又有些不安,师父他……到底在准备什么事情啊? 接下来的日子里,陆归雪带着这种疑惑,开始留意云澜仙尊在做些什么。 但是云澜仙尊最近不是每天都在琼山,就算在琼山的时候,陆归雪也没法到外面去,所以过了好些天,陆归雪才正好碰见云澜仙尊在庭院中,和谢折风说些什么。 两个人的神情都很严肃,事情大概相当棘手。 陆归雪换了个位置,站到离庭院更近的那扇窗户旁,然而这场交谈的内容已经接近尾声,陆归雪没能听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知道了,明日便一同动身,前往北荒。”云澜仙尊说,“今日我还要回一趟云家,你盯好另一边,万万不可出差错。” 谢折风应声之后,云澜仙尊便乘云离开了。 陆归雪好不容易碰着其它人,自然不会放过求助的机会。所以在谢折风经过的时候,陆归雪隔着窗户,远远叫了一声:“师兄!” 谢折风抬眼看了他一眼,脚步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朝陆归雪走了过去。 宫殿的出口都设下了阵法禁制,只凭陆归雪自己无法出来,所以他最多也只能站在窗边,对谢折风祈求道:“师兄,你能不能……” 带我出去这四个字,陆归雪这次依旧没能说完。 “不行。”谢折风眼神淡漠,拒绝的时候比苏挽烟更干脆利落。 陆归雪又喊了一声:“师兄。” 谢折风摇了摇头:“……不行。” 陆归雪心里急得不行,若是这次再不成功的话,那他去见沈楼寒这件事情就真的毫无希望了。 正在他想着,该怎么才能说动谢折风的时候,地面忽然传来一阵颤动,像是不太剧烈的地震一样,连续摇晃了几下。 天空的尽头冲出一股气浪,将云层都拨散开,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陆归雪一不小心就失去了平衡,还好谢折风从窗外拉了他一下,才避免了他和窗框撞在一起的惨剧。 谢折风抬头看向天际,微微皱起了眉。 北荒魔狱的封印,比任何人预计得都更加不稳定,也许是受了之前旱魃和镜城之事的影响,过多的魔气和怨戾被吸引到魔狱附近,导致魔狱频繁异动。 陆归雪来不及在意这短暂的意外,只是顺势抓住了谢折风的衣袖,用上自己最诚恳的语气请求道:“师兄,你让我去见阿寒一面好不好?就只是见一面……你知道他在哪里对吗? 谢折风双眸低垂,看着陆归雪恳求的神情。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原本淡漠的眼神流露出一丝不忍。 陆归雪还在叫他,一声接着一声,师兄师兄师兄,好像如果谢折风不答应的话,他就能这样固执得一直叫下去。 “半个时辰,时间一过,就不许再多留了。”谢折风伸出手,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他也就格外干脆,直接将陆归雪从窗户拎了出来 陆归雪的眉眼像落进了微光,忽然就亮了起来。 之后,他被谢折风带着去了某个地方。 陆归雪不知道这是哪里,周围一切都很陌生,但他都无所谓了,现在只要能见沈楼寒一面,就已经是太过难得的事情。 谢折风在一座山石嶙峋的洞府前停了下来。 虽说是洞府,但看上去并不像是住人的地方,反而像是经过改造的牢狱,专门用来看押重要人物的那种。 “半个时辰,我在外面等你。”谢折风说。 他并没有跟着陆归雪进去,因为他知道陆归雪大概也不想让他跟着,而且洞府之中被设下了重重封印和禁制,足够安全。 陆归雪点点头,快步走进了洞府之中。 洞府内部的石壁上绘满了阵法,一道闪着雷电的光幕将被看押之人隔开,陆归雪只能站在光幕之外,看向沈楼寒所在的石室。 沈楼寒四肢皆束缚着锁链,他站在阴影最深处,静默无声。 陆归雪看着的样子,微微颤着声音,叫了一声:“阿寒。” 沈楼寒听到声音,似乎动了一动,四肢上的锁链发出有些刺耳的声响。 他没有说话,只是朝着石室门口走过来,直到锁链已经拉扯到了极限,几乎勒进了皮肤,他才勉强停了下来。 沈楼寒抬起头,光幕上的雷电不断闪烁着,映出的是双深浅不一的红色眼眸。 更靠近心口的左侧眼睛,是更加阴郁的暗红色泽。 陆归雪曾见过这样的颜色,所以他心里一沉,看向沈楼寒的领口——果然,上次被刺了一剑,不得不退回心口的魔纹,又一次向上蔓延,爬上了肩膀。 “你来得可真不是时候,明明马上我就要赢了。”沈楼寒开口的时候,阴郁的声音中夹杂着不耐烦。 这次心魔并没有打算伪装。 不过他现在心情很不好,因为他跟沈楼寒打赌输了,连带着身体的控制权也被夺回去一部分。 都是因为陆归雪。 “他在吗?我有些事情要跟他说。”陆归雪这次面对心魔,显得淡定许多。 他之前在瑶华峰呆着没什么事干,整天都在想沈楼寒的事情,也包括了该怎么面对沈楼寒的心魔——既然心魔已经长成,那逃避是不可能解决问题的。 从之前的情况看,沈楼寒的心魔虽然偏执暴戾,但并非不能交流,这其实是有利条件。 “他当然在,不过我不太想让他出来。毕竟他太喜欢你了,喜欢到连你说要拿他去填魔狱,都还是在等你过来。”心魔看向陆归雪,忽然笑了起来,“可我跟他不一样,我不会再被你骗了。师尊,我猜你应该不是来救我出去的吧?” 心魔很讨厌陆归雪这副淡然的样子,这总是让他想起陆归雪上辈子的冷淡无情,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上次喝下了一念缠的陆归雪,都更讨人喜欢。 当然,得除开陆归雪最后往他心口刺了一剑。 陆归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了另一件事情:“其实我也有件事情想问你,不是问阿寒,是问你。” “那可真是稀奇,我还以为师尊根本不想看见我。”心魔抬起头,语气虽然依旧阴郁,却似乎多了点别的情绪,“毕竟,师尊总是那么偏心啊……” 陆归雪听心魔说他偏心,顿时感觉有些疑惑,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上次既然说恨我,又为什么要在意我喜欢谁,偏心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咕咕咕嘎嘎 10瓶;南枝、Augenstern 5瓶;辛峦 3瓶;下点儿雨 2瓶;筠黎、倒贴九块钱的民政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二章 融合 “……”心魔像是忽然被哽住了, 他拧了下眉才开口道,“你刚才说有什么事要问我,赶紧问吧。” 陆归雪刚才也是随口一说, 现他在没工夫去研究那些细枝末节, 于是很快又把问题转会回了正题上。 “你既是心魔, 那就应该是执念所化。按你上次所说,这执念应该是由恨而生。”陆归雪凝视着那双暗红的眼眸, 语带疑惑地问道, “但我思来想去, 收你为徒的这几年,并未苛责过什么, 也应该没有薄待——那你如此深切的恨意, 究竟从何而来?你又到底因何而生?” 心魔沉默了片刻, 嘴角勾起一丝笑,眼神戏谑地说:“这辈子, 师尊确实待我很好……不对, 应该说是待他很好,所以他就没出息地沦陷了。可是我和他不一样,我原本就是因恨而生, 怎么可能忘记……上辈子你对我有多狠心呢?” 这辈子,上辈子。 陆归雪听到这两个词的时候,脑袋里像是忽然有什么微微炸开了,一阵一阵地冒白光, 简直让陆归雪怀疑人生。 为什么沈楼寒的心魔会跟着他从上辈子过来啊?等等,难道说沈楼寒也是有上辈子记忆的?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陆归雪的心理活动已经炸成一片, 连他都感觉自己像个复读机似的,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 等炸完了之后, 陆归雪又开始头疼,他真的很想把好久没见了的系统拖出来打一顿。 那个瓜皮系统到底是怎么重启的世界啊啊啊!每次过来帮忙都在喊忙喊累,说是忙着修补漏洞,结果漏了这么大一个洞出来,真是要命了。 不行,冷静,他得冷静。 事已至此,慌成球也是没有任何用处的,那不如干脆……大家一起自曝,整整齐齐,摊开把话说清楚。 陆归雪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慌,然后慢吞吞地说:“这么巧,其实我也还记得上辈子的事情。” 心魔:“……” 他嘴角的笑消失了,那种戏谑的眼神也消失了,一时间跟陆归雪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说话,大概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就知道,虽然态度变了许多,但你还是那个你,从来都没变过。”心魔像是终于缓过神来,冷笑着看向陆归雪,眼神染上了一丝阴郁的疯狂,“所以你果然还是在骗我,可笑那个喜欢你的傻子,他真是活该……活该被你骗了两辈子。” 即使心魔过分偏执,但陆归雪也没法否认,他上辈子对沈楼寒的态度,确实算不上是个好师父,但是这辈子…… “至少这辈子,我没有打算骗他。”陆归雪直视着心魔的眼睛,没有退避。 心魔不断地扯动双手上的锁链,发出有些骇人的声响。 “哈,何必再花言巧语。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之前镜城被魔气肆虐,又死了太多人,这些日子魔气和怨戾都汇聚到了魔狱附近,这些天北荒异动不断,魔狱裂隙即将提前现世。”他的声音带上了一种嘶哑,眼中戾气越来重,几乎像是要滴下暗红的血迹,“师尊接下来就该和上辈子一样,将我镇入魔狱了吧?” 陆归雪看着他,明明眼前的人尽是阴郁和暴戾的情绪,陆归雪却没感觉到害怕,反而心间像是扎进了一根荆棘,一下又一下的疼着。 如果不用经历那些事情,沈楼寒也许不会生出心魔,也许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但是这个世界里,有些事情,却又必须由他去经历。 陆归雪眼睫轻颤,眉间温柔,然后他往前走去,似乎想要伸手去触碰沈楼寒,却因为闪着雷电的光幕阻挡,只能停下。 但即使没法给沈楼寒一个拥抱,他还是眼神无比温柔地抬眸,低声细语着:“阿寒,这次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人了,魔狱这趟路,我陪你一起去走。” 陆归雪的神情,像是冬末春初的最后一场微雪,缓缓地绽开一个微笑。 隔着那层光幕,心魔竟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而且仿佛不顾一切地想要向前,去触碰陆归雪,去给他回应,去给他一个拥抱。 心魔握紧了手掌,将那颤抖压下去,不断说着:“我不信,你只是说说而已,你一定又在骗我了。” 但即使这样说着,心魔还是抬起了头,他眼中的血色涌动着,仿佛藏匿着一片黑暗至极的世界,随时会将人拉进去。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飘渺,像是雾气一样模糊地飘进陆归雪耳中。 “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 陆归雪眼前有些模糊,下意识抬手揉了下眼睛。 再抬起头的时候,他看到了沈楼寒的身影。 沈楼寒就站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穿着一身黑衣,眼眸暗红,此刻正回过头来唤他:“师尊,快要到了。” 陆归雪看着周围的一片荒芜景象,似乎有些迷茫。 这是哪里……? 刚才……他在做什么? 他…… 陆归雪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这里是北荒,看样子看已经快要到魔狱附近了。 五年前他将沈楼寒从琼山带了出来。 之后的时间里,他和沈楼寒一起去了很多地方,见过了很多事情。直到近些日子魔狱封印异动,陆归雪和沈楼寒都知道,魔狱的裂隙将要出现了。 两个人早已亲密无比,也默契无比。 修补魔狱裂隙之事,虽然沈楼寒想要一个人承担,但陆归雪还是决定,陪他一起去走这条,艰难又痛苦无比的路。 幸好,当初陆归雪留下了自己的鲛人血脉。 他的鲛人血脉其实稍微有些特殊。 具体来说,就是隐居在无尽海的那一脉鲛人,他们不仅天生能唤水,也是最初和魔族联姻的那一脉鲛人。 血脉的特殊性,能够让陆归雪在进入魔狱时,不至于直接被过量的魔气直接侵蚀成灰。 所以陆归雪准备一起下魔狱这件事,并非一时兴起,他从一开始就在为这件事打算了。 天际云间倒映出一片血红,从上古流传下来的魔狱封印终于消逝殆尽,裂隙渐渐出现在北荒的尽头,魔气翻涌不歇,上古时期就被镇压于此的众魔即将苏醒。 陆归雪站在魔狱的悬崖边,握住了沈楼寒的手。 沈楼寒分开他的指间,将两人的十指扣握,他将陆归雪拥入怀中,在他耳边轻声说着:“师尊留下吧,让我一个人去就好。” 陆归雪摇摇头,说道:“说好了陪你一起,就一定要一起。” “师尊,魔狱下面会很可怕,会很疼,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会有一切这世上最痛苦的感受,你一定会受不了,所以不用……”沈楼寒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反复描述着魔狱的可怕,语气也仿佛带上一种诱哄,仿佛在故意动摇着什么。 “我知道那下面会有什么,很早之前就知道了。”陆归雪轻轻抚过沈楼寒的脸颊,然后低头看了一眼已经逐渐张开的魔狱裂隙,笑着说,“所以,我们快些去吧,时间快要来不及了。” 他们终于是一起,坠入了魔狱之中。 陆归雪感觉自己在坠落,周围无数血光和魔气奔涌而上,耳边是凄厉骇人的魔物嘶鸣。 而沈楼寒伸出手来,重新将他抱进怀中,然后闭上血色的眼眸,眼睫不知为何微微湿润着。沈楼寒低头紧紧靠在陆归雪颈间,一遍又一遍地叫他的名字,似乎是呢喃着什么:“师尊,你原来你真的……未曾骗我。” 陆归雪身上被血光和魔气袭过,但他这会儿反倒是一点也不害怕了,即使他还在急速地下坠之中。 只是他坠落了很久,却依旧没有深入魔狱底部。 时间久到陆归雪都觉得有点奇怪,他刚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发现已经稳稳落在了某个地方。 这个地方没有肆虐的魔气,没有刺目的血光。 陆归雪茫然地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里并非恐怖的魔狱,而是悬浮在琼山中的青云台,也是陆归雪第一次遇见沈楼寒的地方。 平常青云台总是有很多弟子来来往往,此刻却安静无比,只剩下还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为什么会突然又回到了青云台?他刚才不是和沈楼寒一起,去填补魔狱裂隙了吗? 陆归雪眨了眨眼睛,似乎想理清楚脑海中的混乱。 “师尊,我回来了。”沈楼寒说话间,没有松开抱着陆归雪手,反而双手在他腰间交叠,扣得更紧了。 陆归雪听到这句话,如初梦醒地抬起头,去看近在咫尺的沈楼寒。 他的眼眸已经恢复成原本的血色,像是被剥离去了过于深重的阴影,不再阴郁冰冷,而是温柔地敛着,将眼神全部落在陆归雪身上。 “刚才……是识海中的幻境?”陆归雪这次立刻反应了过来,“心魔他,在试我?” 不对,不仅是刚才北荒魔狱中的景象,就连现在眼前的青云台,其实也都是沈楼寒的识海所幻化。 陆归雪还记得,上次沈楼寒在镜城心魔肆虐之时,他曾经试图进入过沈楼寒的识海,最后却无功而返。 而这次,他应该是无意识的状况下,被心魔故意拉入了识海之中,而看到了他心底埋藏最深的执念——心魔最耿耿于怀的,是当年陆归雪亲手将他推进了魔狱。 执念从此时开始变得愈发深重,不断地被负面情绪感染侵蚀,最后化作心魔。 因为心魔不愿信任陆归雪,但却又在沈楼寒与陆归雪相处的过程中,不断地被动摇,最终变得偏执而又矛盾。 最后在陆归雪向他伸出手的时候,心魔选择了,让陆归雪无意识中陷入幻境。 心魔想知道,陆归雪是否真心,是否真的会陪他一起,坠落入魔狱之中。 明明已经动摇,但他仍旧偏执地认为,陆归雪只是说了个谎言。 但这一次,心魔好像又赌输了,不过他这一次,没有生气,没有愤怒,甚至因为自己输了而感到欣喜和救赎。 陆归雪摸了摸沈楼寒的脸,似乎在确认着什么,然后轻声问道:“心魔他……消失了吗?” 沈楼寒顺势握住了陆归雪的那只手,想了想说:“也许不应该说是消失,他只是想开了,执念消去,便和从前一样和我融为一体,不再是心魔了。” 陆归雪点点头,正想松口气,陆归雪忽然感觉颈间一阵滚烫的气息。 沈楼寒低头吻过陆归雪的侧颈,留下片片吻痕,然后一路向上,最后停在耳畔,轻轻衔住了陆归雪的耳垂,齿尖缓慢地厮磨着。 滚烫而湿润的唇舌不断擦过,陆归雪原本就容易染红的耳朵,更是整个都被浸透了红色,颜色好似熟透了的朱果。 “阿寒,你……唔。”陆归雪刚想说他,结果就被颇有技巧地堵住了双唇。 刚才落地时的姿势,陆归雪正好被沈楼寒抱在身下,此时处于一个下位,于是沈楼寒很轻易地就能将他整个拢在怀里。 两人身体各处都紧贴着,只是稍稍一动,陆归雪就感觉他好似要被沈楼寒过高的体温,烫到微微颤抖。 沈楼寒还在吻他,反反复复地掠过,或是蜻蜓点水,或是深入其中。 这捉摸不透的交替节奏,让陆归雪根本毫无招架之力,最后只能发出轻声地呜咽,趁着偶尔的空隙,语气破碎地叫着沈楼寒的名字。 然而这好似讨饶的话语,不能让人停下,只想让人掠夺更多。 陆归雪有点想哭,修仙世界真是太糟糕了,明明他们还在识海之内,两个人都是神魂状态,但身体纠缠间的触感不仅没有因此减弱,反而更为剧烈了。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直击灵魂吗? “师尊,睁开眼睛,换口气。”沈楼寒看着陆归雪脸都因为缺氧红了起来,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笑了起来。 陆归雪终于被放开,恢复呼吸的同时,他不由又看了沈楼寒一眼。 刚刚说是心魔融合……都融合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回去啊! 沈楼寒又将陆归雪拢入了怀中,这次他没有再撩拨起有关欲念之事,只是静静抱着陆归雪,贴近他的心口,温柔地故意将语气放轻松:“师尊,时间不太多了,这一世魔狱异动太早,明天我就得去了。” 陆归雪愣了一下,挣扎道:“我说过,要和你一起去魔狱……” 沈楼寒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不过,早去早回也是好事,等我回来……虽然不知道这次需要耗费多长时日,但待到那时候,就能早些陪在师尊身边,早些与师尊在一起,或许师尊应允的话,到时也能早些……向师尊提亲?” 他神情温柔而平静,仿佛只是要普通的出一趟远门,而不是要去填补魔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路西法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裘萝、不知取啥名字好、菠萝A、一碗小馄饨、粉色的盇淝 5瓶;蒽 3瓶;下点儿雨 2瓶;辛峦、尘尘、倒贴九块钱的民政局 1瓶; 第五十三章 云家 最后一个落在耳畔的吻后, 陆归雪被沈楼寒轻轻推出了识海。 眼前仍旧是那座洞府,眼前闪烁着雷电的光幕也依然将两人隔开。 陆归雪想说什么,却像是被苦涩堵住了胸口, 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 就听到了谢折风走到身边的脚步声。 半个时辰的时间太短, 已经在悄然间流失殆尽。 “师弟,该走了。”谢折风的声音平静, 且不容辩驳, 他拉着陆归雪的手, 一步步朝着洞府外面走去。 陆归雪被带着往外去的时候,眼睛依旧一直看着沈楼寒, 没有挪开过视线。 他知道, 现在无论再说什么话, 都仿佛已经成了徒劳——沈楼寒不会带他离开,谢折风和云澜仙尊也不会允许他随沈楼寒离开。 但陆归雪还是想说些什么, 他最后也和沈楼寒一样, 收敛起眼中的悲伤和泪雾,尽力在唇角绽开一丝浅笑,然后轻声说:“阿寒, 我等着你回来。” 说完这句话,嶙峋的石壁就彻底挡住了视线。 谢折风从来都不擅长安慰人,此时此刻,不知该如何言语。 也不知道他今天一时心软, 带陆归雪过来见沈楼寒这件事,到底是对是错。 但到了现在, 对错似乎也并不重要了。 谢折风只是想到,明日云澜仙尊便要带着沈楼寒前往北荒魔狱, 陆归雪若是今日没能过来见上一面,从此以后便再无机会,恐怕会难过很久。 “师兄,谢谢你。”陆归雪抬手摸了摸眼角,他想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难过,却还是止不住眼眶里的酸涩。 谢折风轻轻拍了拍陆归雪的背,他说:“不必言谢,我们回去吧。” 两人回到瑶华峰的时候,琼山忽然下了一场雨。 灰色的雨云积在天边,整个天空都变得有些阴沉,房檐上不断滴落着密集的雨点,几乎快要连成一片。 就在这样的雨幕之中,陆归雪看到了云澜仙尊的身影。 云澜仙尊就那样静默地站在雨中,雨水在触碰到他身体之前,就已经被灵力化为虚无,于是便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层暗沉的轮廓。 雨声越来越响,云澜仙尊朝着陆归雪走过来。 他眼中仿佛也布满了灰色的雨云,让那双金色的眼眸显得晦暗不明,像是黑暗中照不进光的流金。 “师父。” 陆归雪和谢折风同时喊了一声。 云澜仙尊先是看向谢折风,语气不算太冷,但也带上了几分漠然:“折风,你最近都不必再到瑶华峰上来了。” 陆归雪还没来得及为谢折风解释,就看到眼前一道金光没入额间,然后他就感觉自己特别困倦,眼皮撑不住地往下坠。 好困,好像睡觉。 陆归雪意识渐渐散开,仿佛落入了一片柔软蓬松的云朵,也坠入了一个恬静的睡梦。 耳边最后传来的一点声音,师父温柔一如往常的话语。 “睡一会儿吧,小雪。” 陆归雪的身体晃了晃,像是雨中一片飘摇的柳叶,缓缓昏睡了过去。 云澜仙尊扶住了他,将他送回房中安置好后,就冒着这场雨离开了琼山,朝着看押沈楼寒的那座洞府乘云而去。 等云澜仙尊到了之后,他看到被重重封印镇压着的沈楼寒——即使四肢被锁链束缚,修为也全部被压制,但那张深邃的面容上,神情却坦然至极。 沈楼寒从阴影中走出来,眼眸明明是不详的血色,却莫名让人觉得泛着光,像是与众不同的星辰。 他垂着眼眸,似乎在回想着刚刚陆归雪回应与他的承诺。 于是眼神就变得缠绵而缱眷,然后沈楼寒在云澜仙尊说话前,就已经开了口:“不必旁旁人动手,魔狱的裂隙,我自会去填补。” * 陆归雪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在柔软的床榻上醒来时,外面的雨还没有停。 这场雨下了很多天,久到让人有种它永远不会停歇的错觉。 陆归雪站在窗边,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如今的心情反而变得越来越平静。他抬头望向北方的天际,那里依然维持着前几天的样子,隐隐透露出一丝血色之光。 没有变得更好,也没有变得更坏,但是魔狱的异动算是缓了下来。 ……不知道沈楼寒现在,走到魔狱里的哪一处了。 陆归雪摇了摇头,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去看,也不要去想,他只要等着沈楼寒回来就好。 这时候他不由出神地想,知晓剧情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虽然不知道这辈子的魔狱需要多久才能平息,但他至少知道,沈楼寒一定会回来。 无论是三年五年,还是十年百年,陆归雪都能这么等下去。 陆归雪牵起嘴角笑了笑,起身从窗边离开,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温热的茶水,然后捧着茶杯坐了下来,尽力让自己回到平常的生活状态。 他刚慢慢抿了几口茶,就看见云澜仙尊的身影走进了殿内。 “师父。”陆归雪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朝着云澜仙尊打招呼。 他得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正常一点儿,这样师父才能放下那些对他的担忧,也能早些让自己从瑶华峰出去。 陆归雪想在千秋峰,等着沈楼寒回来。 “今天你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云澜仙尊走过来,站在陆归雪身边,稍微一抬手就能抚过他的头发,轻声道,“要不要跟为师一起出去走走?” 陆归雪好些天没出去了,这会儿见云澜仙尊主动松了口,自然是高兴地点头应道:“嗯,师父准备去哪儿?” 云澜仙尊金色眼眸中的神情变得柔软,微笑着说:“你好像还没随我去过云家,今天就过去看一看吧。” 云家是个很古老的修真世家,避世而居,并不经常出来走动,行事低调。 陆归雪想想自己拜云澜仙尊为师这么些年,好像确实没有去云家看过。但是师父忽然提起这事,他又本能地有些疑惑。 云澜仙尊对自己这个小徒弟太过了解,所以陆归雪的微笑表情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就像这几天里,陆归雪总是尽力让自己显得无所谓一些,云澜仙尊依旧能看到他眼中藏起的想念和悲戚。 云澜仙尊心中不由轻轻叹息。 他抬手又摸了摸陆归雪的头发,似是安抚,然后说:“云家这些天在准备一个典礼,现在过去正好能赶个热闹,你师姐昨天就说好了,要一起去。” 陆归雪听到师姐也去,刚才那点儿疑惑也就烟消云散了。 于是点了点头说:“好啊。” 陆归雪跟着云澜仙尊一起出去的时候,正好遇到苏挽烟已经过来了。 三个人乘着仙舟,被两只金翅鸟护送着离开了琼山。 云家避世隐居之处离琼山不算太远,待到傍晚时分,他们就已经到了地方。 陆归雪走下仙舟的时候,云家已经有人早早在门前迎接,看样子云澜仙尊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已经提前说过今日要来了。 不过想想,既然师父和师姐昨天就已经说好,那提前告知云家也很正常。 前来迎接的主事跟云澜仙尊低声说了几句,云澜仙尊微微颔首,说道:“典礼的事情,就按流程去办,至于那几位族老……让他们去议事厅找我。” “是。” 管事点头领命,然后带着陆归雪他们先去住处歇息,云澜仙尊则去了议事厅,面见云家的几位族老。 一路上,陆归雪远远看到云家最为中心的位置,是一座高高耸立的祭台。此刻祭台周围的十二根玉柱之上,挂起了绘有红云纹饰的银色丝缎,一片连着一片,煞是好看。 就连通往祭台高处的台阶上,也都能看得见这种红云银缎,从祭坛入口处的第一根玉珠,铺满了那条路,然后又继续顺着阶梯蜿蜒而上。 看起来确实是要举行典礼的模样,而且应该还是场相当重要的典礼。 “师姐,你知道云家这是要举行什么典礼吗?”陆归雪到了住处后,朝身边的苏挽烟问道。 苏挽烟走到床边,朝云家中央的祭台一眼,过了一会儿才背对着陆归雪,说道:“我也不太清楚,云家向来行事比较神秘。要不等会儿你找人问问?” 然而,陆归雪直到晚上睡着,也还是没能知道云家在准备什么典礼。 他随便问了几个仆从侍女,但对方都说自己身份低微,并没有知晓典礼内容的资格。 陆归雪向来比较闲散,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问不出来,他也就干脆放到一边,先去休息了。 反正等明天典礼开始之后,他肯定就能知道了。 * 晚上陆归雪睡得有些沉,以至于第二天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感觉有点头重脚轻。 他想要抬手揉揉眼睛,却发现衣袖的颜色有点不对。 他向来一身白衣,此刻眼前却是泛着光的银色衣袖。正红色的云纹缀在袖口上,与衣摆处的红云连成一片。 陆归雪抬头向周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并不在昨晚的房间中。 他身处在昨天那座祭台之上,垂眸望去,祭台周围的十二根玉柱,还有垂挂在上面的红云银缎,都显得清晰无比。 而祭台之下,云家众人分列两侧,云澜仙尊正手执焚香,缓步越过盘旋的阶梯,似乎在进行某种仪式。 这是……在做什么? 陆归雪刚想站起身来,却被谁按住了肩膀。 他回头望去,看到了熟悉的人,顿时动了口气:“师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师父他要做什么?” “你别动。”苏挽烟看着陆归雪,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师弟,你听说过云家有一道,只有历任家主才能启用的符契吗?” “它叫做……同命契。” 作者有话要说: 【即使道心不稳,师父也一直很温柔,他最怕的就是小雪会出事。】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玛格莉特233世、雾乂斑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世界第一小可爱 10瓶;下点儿雨 2瓶;三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四章 同命 陆归雪听到那三个字, 脑海中瞬间被震惊的情绪填满。 同命契……生死共担,命与君同。 这道云家世代流传的符契,相连的不仅是双方的寿命, 甚至连灵力和修为都能供另一人使用, 所以同命契才如此珍贵, 只有云家历任家主有权利启用。 陆归雪本以为,他只是个来云家典礼凑热闹的外人, 却不曾想转眼之间, 他竟然成了这场典礼的主角。 他终于明白, 之前在瑶华峰的日子里,为什么总是看到云澜仙尊来回奔波, 原来一直是在筹备这件事情。 陆归雪低下头, 看着自己身上绘着红色云纹的银缎衣袍。 视线再往下, 他跪坐着的祭台表面,不知道是用什么石料所建造, 在日光下显出银色星辉。祭台上雕刻着复杂而古老的纹路, 像是浮云般层层簇拥着中央的一点红痕。 那一点红痕,是前些天苏挽烟从陆归雪指尖,取走的一滴血。 “师姐, 我不能接受这道同命契,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也和师父一起瞒着我。”陆归雪一边说一边摇着头,伸手去脱身上这件红云银缎的外袍。 云澜仙尊为陆归雪准备了一条顺遂无比的路, 最大程度地保证他的安全。 但这份恩情太重,陆归雪虽然感动, 却觉得自己不能领受。 “这次师父是心意已决,估计说什么都没用, 自从他上次发现你那小徒弟有问题之后,他担忧你的事情都已经成执念了。”苏挽烟赶忙按住他的手,说道。 接着,苏挽烟又叹了口气说:“师弟,你这次就依了师父的意思吧。我之前查过了,同命契并非不可解,你就当先让师父宽心些时日,等到他老人家放下心结,兴许就将它解开了呢?” 陆归雪怔了一下,说:“我之后会和师父好好谈一谈,但是同命契我不能就这么接受了。” 他的话音还未落,忽然被一双手按住了肩膀。 云澜仙尊已经下将前半部分仪式进行完,此刻察觉到祭台上的动静,很快便出现在了陆归雪面前。 他按住陆归雪肩膀的力道很轻,却有种无可违抗的威压。 陆归雪身上那件红云银缎的刚脱了半边衣袖,此刻又被云澜仙尊伸手穿了回去,甚至还仔细帮他抚平了衣褶,理好了衣襟。 “小雪,听话,就快好了。”云澜仙尊的声音很温柔,却莫名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陆归雪看到师父金眸中的阴影,又想到刚才苏挽烟说,师父因为他的事情心生执念,顿时觉得愧疚起来。 “师父,我不能要……”陆归雪的话还没说完,就又看到了一道金光向他飘来。 那金光轻缓地没入他额间,和上次一样,让他感觉到极度的困倦,却又似乎有什么不一样,像是游进了更为深层的地方。 陆归雪仿佛跌进了柔软蓬松的云层,只想软踏踏地把自己埋进去。 “你可以的,以后你就可以一直平平安安,无病无灾。”云澜仙尊轻声说着,将已经昏睡过去的陆归雪接住,然后让他靠在自己身边,让后自己也跪坐在了祭坛上。 云澜仙尊伸手,五指触及地面。 金色的灵力流入祭坛上雕刻的纹路,渐渐将其填满,然后涌向祭坛中央的那一点红痕。 最后一部分仪式也即将完成。 与此同时,陆归雪闭着双眼,额间的金色浮光仍然若隐若现,在昏睡中微微皱起了眉。 陆归雪确实睡着了,但他的意识却没有完全沉眠,反而像是触动了某种自我保护机制一般,回到了他的识海之中。 陆归雪以前修炼心决时,虽然没少往别人识海里跑,但他却很少在自己的识海里停留,乍一看还觉得有种许久不见的陌生感。 他识海的样貌十分简单,跟系统曾经提供的意识空间是同款黑色,一眼望过去什么都看不见,看上去保密性就非常好。 陆归雪在这片黑暗之中,看到了一道浮动的金色流光。 太显眼了,不想看到都不行。 那道金色流光原本是要找出陆归雪的一部分记忆,并且将其封印。但是它闯入这片识海之后,却完全无从下手,只能在原处盘旋。 陆归雪看着金色流光,叹了口气,心想师父之前说让他忘了沈楼寒,原来不单纯是劝解,还留着这么一层意思。 如果他自己忘不掉,就要直接封印掉有沈楼寒出现的那段记忆了。 “很抱歉,是我的工作出现了失误,导致云澜仙尊误解了三世镜中的场景,也造成了今天的事情。”系统的声音在识海中出现了,可以说是熟悉,但听着又有点陌生。 陆归雪觉得原因在于,声音依旧是系统的没错,但是语气变了很多。 现在这个,虽然用词礼貌恰当,但是没什么情绪起伏,感觉像是声音好听的机器,公平公正但莫得感情。 “你不是之前那个系统吧?听上去不像。”陆归雪问。 系统的声音平静而悦耳,回答道:“我是他的上司,接下来要与你交谈的事情,他权能不足,无法得知全部,所以暂时由我来说明。” “上司?你说得也太隐晦了。”陆归雪立刻想起,系统以前说过它是天道衍生出来的一部分,那现在这位上司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嗯,但上司听起来,比较平易近人。”系统说得倒还挺有理有据。 陆归雪被这个理由哽了一下,然后决定换个话题:“那你今天,到底是要说明什么事情?” “很多。”系统条理清晰地讲了起来,“但它们其实都和之前重启世界有关,就先从最近的事情说起吧。 云澜仙尊参悟三世镜的时候,因为重启世界后时间线的混乱,将上辈子你们经历过的‘未来’,当做了这辈子还未发生的‘未来’,也就是说,他看到了沈楼寒攻陷琼山后的部分事情,并且以为这些是将会在将来发生。” “难怪师父当时会那么做……”陆归雪揉了揉额头,感觉一阵头疼,“之后师父想启用同命契也是因为这件事吧,你可真是给我添了个麻烦。” “抱歉,我出现的时间太短,还不是很成熟。”系统认错态度很是良好,然后又继续说了下去,“另外,当时在镜城附近,接连有已经死去的妖魔又再度出现,是因为我在扩展记忆容量的时候,出了一些差错,以至于上辈子的一些东西,与这辈子的世界重叠,导致了混乱,也使魔狱被多出来的魔气和怨戾引发异动,提前出现了裂隙。” 陆归雪听着听着,感觉到了一丝生无可恋,问道:“所以……你现在该弄的东西都弄好了吗?我听着有点慌。” 难怪之前的系统那么瓜皮,敢情连他上司本身就不太靠谱啊! “记忆扩容已经结束,之后开始进行修复后,一切都将恢复正常。而且我还成功找回了一些缺失的东西,可以填补回去。”系统说到这里,语气顿了一下。 这一顿,陆归雪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他只是叹了口气道:“有什么事你说吧,我心里承受能力最近已经锻炼出来了。” 系统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你的意识与我之间,曾有相当紧密的联系。所以当我开始修复混乱,填补空缺的时候,信息太多也太混杂,你的意识会受到较为严重的可恢复性短暂封闭影响……” 陆归雪感觉自己嘴角有点抽搐:“说人话,听不懂。” 系统:“简单来说就是,为了不让你的意识受损伤,你大概会有一段时间丧失记忆,直到我将世界修补完成。” 陆归雪:“……” 没想到,他避开了师父想要封印部分记忆的那道金光,却没躲过这位系统上司。 “……需要多久?”陆归雪逐渐平静下来,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想什么都没用。 “我不能保证具体时间。”系统的语气沉了一下,不过又若有所思地说,“不过应该,不会比沈楼寒修补魔狱裂隙的速度慢。” 陆归雪忽然笑了一下,说:“你这个保证方式还真是奇特。” “但这样的说法,正是你所关心的。”系统的回答平静而悦耳,又说了一句,“至少你看上去是笑了。” 陆归雪只能安慰自己,谁让这是他喜欢的世界呢? 哭着也得帮忙给补完整了。 …… 陆归雪从一片黑暗中醒来。 他不记得那片黑暗是哪里,也不知道眼前这间古朴淡雅的房间是何处,唯一能想起来的,好像就只剩下自己叫陆归雪这件事。 陆归雪看到面前有个银发金眸的男子,气质端庄肃穆,看向他的眼神十分温柔。于是陆归雪也不觉得害怕,开口问道:“你好,请问……这是哪里?” * 陆归雪醒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他虽然对以前的事没了记忆,但常识还在,适应起琼山的日子并不难。 陆归雪现在大概知道了,苏挽烟是他的大师姐,谢折风是他的二师兄,而他们都是掌门云澜仙尊的徒弟。 据说他以前是个剑修,虽然后来受伤没了修为,但还有一把无数人求而不得的仙剑惊鸿。 陆归雪在芥子里找到了那把惊鸿剑,他原本以为这么厉害的仙剑,自己现在这个没有修为的样子会使不了。 但当他执剑在手,下意识翻转手腕,抖落一片银色剑花时—— 只听“咔嚓”的一声,面前十步以外的那棵百年古树直接裂开了,连带着从他脚边到树下的青石砖,也被掀起了一路。 陆归雪默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握剑的手。 再次确定,自己现在还没有修为……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怕自己没写清楚,唠叨一下,云澜仙尊的记忆封印没生效,因为小雪识海比较特殊,最后失忆是系统那边的原因。】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啦哒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ugenstern 6瓶;一碗毛球 5瓶;是柒栖呀 3瓶;泗水漓布 2瓶;温染琉璃 1瓶; 第五十五章 云游 陆归雪看着他搞出的破坏, 默默收起了惊鸿剑。 庆幸的是,被劈的树和被掀的地都在他千秋峰上,等下午顺路去趟执事堂, 找工匠来随便修一修就好了。 此刻天色还很早, 远山后方的晨光刚照出两三缕。 其实今天陆归雪特意早起了, 要不然按照他的本能,肯定会和前几天一样睡到自然醒。 之所以起这么早, 是因为答应了要到剑歌峰上去, 跟着谢折风修习剑道。 陆归雪听说刚入门的时候, 他也是被这位师兄带着学剑。如今他已经想不起过往的事情,但谢折风既然说了, 他也就答应了下来。 失去了记忆后, 陆归雪对身边的一切都还保留着陌生感, 总觉得自己有些突兀。 虽然师兄师姐还有师父他们,都没有催促过他去寻回记忆, 但陆归雪还是想尽量贴近从前的生活, 这样说不定能想起来点什么。 既然他以前是个剑修,那正好就先从剑道上开始吧。 陆归雪抱着这样的想法,走向千秋峰上的传送阵, 摸出自己的玉牌在光圈上照了照,然后转眼间,就已经到了剑歌峰上。 这算是他醒来之后,第一次到剑歌峰来, 所以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 剑歌峰地势极高,山石嶙峋, 如同锋刃般寸寸拔高,高耸入云霄。道路陡峭, 多是修建在峭壁悬崖边的栈道。 他只是看着就觉得,这样的环境肯定十分磨练意志,要是冬天再下个雪,就更艰难了。 陆归雪心想,这倒是和谢折风给人的第一印象十分吻合。 眉眼锋利且淡漠,就像一柄刚被淬炼过的利刃,整个人仿佛都是为剑道而生。 大约是陆归雪在传送阵前停留太久,门前的侍剑弟子已经自行迎了上来,朝他行礼道:“陆长老,峰主正在剑阵中,您请随我来。” “哦,好的。”陆归雪这才收回视线,跟着侍剑弟子进了谢折风的洞府。 穿过洞府中的庭院,陆归雪走着走着,慢慢就生出了一种熟悉感。虽然还没看到剑阵,但不用侍剑弟子带领,他就本能地走向了一条长廊。 果然,陆归雪经过长廊后,就到了剑阵前。 看来自己以前没少走过这条路,就算脑子说不记得了,身体却还记得该往哪儿去。 剑阵入口处设有禁制,然而陆归雪走过去的时候,那禁制便十分自然地打开了,并没有阻拦他的意思。 谢折风站在剑阵中央,他这次剑道修炼正好已经到了最后一轮。 只见无数剑灵化作锋刃,不断地从四面八方袭来,变幻出万千剑招。 而谢折风身似流星飞掠,转眼之间留下数道残影,只听一阵连续不断的长剑铮鸣之声后,还不等看清,那些剑灵便在他剑下接连落败,不过须臾之间,剑气凛冽的剑阵便重新归于平静。 陆归雪看得有点愣,然后信服地拍起了手。 谢折风收了剑,转过身来看向陆归雪,淡漠的眼神中似乎多了一分追忆。他说:“这剑阵试炼的最后一轮,你从前也能做到。” 陆归雪惊讶道:“我以前那么厉害吗?感觉有点想象不到……” 谢折风点点头,然后说:“今天我陪你过一下剑招,先看一看你现在的状态。” 说话间,谢折风墨白双色的衣袖轻轻一拂,从庭院中折来两支细长竹枝,将其中一根递递给了陆归雪。 陆归雪回想起谢折风刚才在剑阵之中的样子,感觉自己握着竹枝的手不是很稳,他试图劝一劝谢折风:“师兄,那什么,我是不是该先复习点基础的东西?” 直接一上来就和谢折风对练,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不必。”谢折风的语气不容辩驳,他教起剑来的时候,比闻道堂任何一位先生都更加严格,“专心些,要开始了。” 陆归雪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所幸,他身体的本能还没有将学过的东西完全忘记。 竹枝柔韧,并未用上修为灵力,不至于会伤人。 两人大概过了有十招左右,即使谢折风有意收敛,只是单纯的过剑招,陆归雪还是明显感觉自己开始抵不住了,握着竹枝的手已经有些发麻。 就在这时候,谢折风及时停了手,说:“还不错,只是很久没用过剑,有些生疏了。你身体也刚刚开始恢复,慢慢来吧,不必急于一时。” 之后几天里,陆归雪练着练着,发现谢折风让他练的都是剑招,并没有修炼灵力之类的法诀,于是忍不住问了问这件事。 谢折风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曾经受过重伤,无法在体内聚合灵力,所以师父用了些别的办法,为你连通别处的灵力。所以等到你真正需要出剑之时,自会有足够的灵力相佐,你只要学会如何控制就好。” 陆归雪想起之前,他明明还没有修为,却无意间一剑劈裂了百年古树。 原来是这个原因吗?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 瑶华峰上,苏挽烟带着一匣丹药,来到了云澜仙尊洞府中。 她在厅内坐下,将那匣丹药递过去,问道:“师父,今日感觉如何了?” “嗯,已经好多了。”云澜仙尊接过丹药,之前仿佛被阴影侵染的暗金色眼眸,如今似乎有了渐渐变浅的迹象,眼神也平和许多,不再像先前那般晦暗。 云澜仙尊参悟三生镜时,已精血结了契,却又半途强行破关而出,对身体必然有所损伤。后来又在云家启用了同命契,灵力也耗费了不少。 不过,这些苏挽烟都可以靠丹药来治,她比较在意的是云澜仙尊的执念。 希望结下同命契之后,保证小师弟绝对安全之后,师父的执念可以慢慢消解。 “那就好。”苏挽烟点点头,接着聊起了陆归雪的事情,“最近小师弟每日都去剑歌峰练剑,我看他进步很快,身体也恢复得不错,师父可以放心些了。” “嗯,听你这样一说,倒是想起了他刚入门时,也是这样跟着折风一起学剑。”云澜仙尊回忆起曾经之事,眉间染上几分柔和。 但很快他又垂下眼,嘴角虽然浮起笑意,却透着一种悲伤和无奈。 就连语气,也似乎带上了些茫然的自我怀疑,他说:“我原本觉得,把他关于沈楼寒的那部分记忆封印掉,他就不会再受伤难过,却没想到,他竟然因此忘掉了一切。” 苏挽烟也只能轻声叹息:“师父,那或许只是意外……毕竟记忆和意识,是最难以掌控的事情。” 云澜仙尊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向着远处眺望。 许久之后,他轻声说:“这样也好,至少现在,一切又和从前一样了。” * 陆归雪重新开始练剑之后,一段时间后便小有所成。 他把琼山里里外外都熟悉了一遍之后,就开始想要去出去走走,谢折风也觉得他应该出去实践一下练习成果。 于是,在经过苏挽烟这位主治大夫的允许下,陆归雪开始和每位琼山弟子一样,从执事堂接了些任务,时不时出去一趟。 任务越做越顺手,陆归雪出剑时对灵力的掌控也越来越熟练,他发现那些灵力虽然不在他体内,但用起来却并不会滞涩,而且还非常强。 强到陆归雪平常做任务的时候,往往一剑就已经解决了问题。 简直就像在碾压一样。 不过陆归雪觉得这样奇妙而强大的灵力连接方式,一定耗费了很多心血,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来的东西。 所以他从来不会滥用那些灵力,就算用剑也经常要算准了才出手,可是说是非常节约了。 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 到了第七年的时候,陆归雪再和谢折风比划招式的时候,三十招之内已经不落下风了。 至于三十招之后,他的体力就赶不上谢折风了。 谢折风这七年里境界又有所突破,已经是渡劫期,所以对于向来比较容易满足的陆归雪来说,他对这个结果已经很满意了。 “可以了。”谢折风扔掉了手上的竹枝,低头笑了笑,说,“剑招到了此处,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陆归雪听了,眼神微微一亮,说:“师兄,那我可以下山云游了吗?” 虽然陆归雪这些年也往外跑了不少次,但大多是在琼山所在的西境范围内。 他之前翻看自己芥子里书卷的时候,无意中看到过扉页上有张随手画的涂鸦,应该是从前看书的时候不专心,又觉得无聊,就忍不住画了几笔。 那涂鸦十分简略又潦草,恐怕除了他自己谁都认不出来,这是张勾画的地图。 或者连地图也不算,只是随手记下了要去看哪些地方,甚至还一时兴起在琼山位置上画了两双脚印,标记出了起点。 然而,当时陆归雪看着这张鬼画符一样的地图,竟然也有了种想四处去走走的想法。 之后他就去问了问云澜仙尊,自己能不能下山云游一番,也好长长见识。 云澜仙尊微微怔了一下,最后却也没反对,只是说,等你什么时候学好了剑,你师兄觉得可以了,你再去吧。 所以陆归雪今天听谢折风松了口,就知道自己终于可以下山云游了。 “嗯,可以了。”谢折风走过来揉了揉他的头发,叮嘱道,“走之前记得跟师父说一声。” 陆归雪点头道:“这个是自然,我一会儿就去找师父。” 告别了谢折风之后,陆归雪就往瑶华峰去了。 他来到云澜仙尊的洞府,并说明了来意。 云澜仙尊那双金眸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化开一抹笑意,最后只是说:“去吧,你很久没远游过了,一路上小心。” 云澜仙尊这次没有阻拦,这些年他看着陆归雪一切顺遂,也日渐安心下来。 况且有同命契在,陆归雪既然想出去走走,那便出去走走吧。 他总不能因为担心,而把陆归雪困在琼山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我带着一更来啦 二更可能要0点之后了,不熬夜的小可爱可以明早再看 这章给大家都发红包~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蒽、远岸离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uffy 50瓶;咕咕咕嘎嘎 15瓶;妖言惑众 10瓶;阿沈 5瓶;故文 3瓶;下点儿雨 2瓶; 第五十六章 北荒 离开琼山之前, 苏挽烟塞给了陆归雪一个盒子,说是让他带着,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陆归雪打开盒子, 里面分了三层, 整整齐齐地摆着许多瓶瓶罐罐, 都非常仔细地贴上了标签,仿佛生怕出什么差错。 最上面一层都是些疗伤的灵丹仙露, 中间一层比较吓人, 看名字就是弄死人不偿命的毒药蛊物, 至于最下面一层,是与那些毒药相对应的解药。 陆归雪不由感叹, 师姐真是贴心, 什么都准备好了。 将东西都收好之后, 陆归雪唤来只金翅鸟,让它一路将自己送出南境后, 随便找了个附近的城镇停了下来。 陆归雪这次没什么事情要办, 说白了就是出来玩儿,所以行动就比较随意,一路上走走停停, 往哪个地方走全凭喜好。 这一天,他在路边的小茶馆歇息的时候,听到旁边那桌的客人闲谈。 说离这不远有座洛城,这几日正值花朝节, 城中百花盛放,争奇斗艳, 方圆百里的人都会赶过去凑个热闹,以祈求花神赐福。 陆归雪闲来无事, 随口打听了一下洛城的位置,决定顺路去逛逛。 去洛城的路上有一处峡谷关隘,陆归雪刚走到峡谷入口处,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兵刃之声,夹杂着某种可怖的低吼。 接着是男人慌乱且愤怒的叫喊:“都别愣着了,这可是只魔化了的妖兽,再不动手就真的要死了!” 陆归雪循声快步走过去,只见四五个衣着各异,应该是散修的修士,被一头被魔气浸染的巨大妖兽堵在了峡谷中间。 那妖兽四爪踏着黑色火焰,所到之处皆被烧了个干净,狰狞锋利的牙齿上挂着些残肉血渍,看上去十分骇人。 妖兽抬起利爪,正欲朝面前的散修挥下—— 然而有一道剑光却更快。 银色剑锋一闪而过,仿佛掠过水面的翩翩惊鸿,只一眨眼的功夫,便轻易地将那妖兽从爪尖斩开。 一道血线顺着兽爪而上,一直蔓延到妖兽脊背。 那妖兽转了转眼珠,还来不及发出一声哀鸣,便顺着血线从中断裂开来,在峡谷中扑起漫天扬沙。 待到扬沙渐渐散去,散修们朝着身后望去,看到有个略显单薄的年轻人,身上一袭白衣即使在扬沙中,也依旧一尘不染。 他眉眼清冷却相当柔和,肤白如玉,唇色浅淡,仿佛初春来临之前的最后一场微雪。 散修们极是惊讶,这年轻人看上去有些病弱,却只用了一剑便将魔化的妖兽斩杀。 他们愣了一会儿后,领头的那个男子立刻上前来道谢,说:“多谢这位道友,否则我们碰着这妖兽,恐怕不死也要大伤。” “没关系,我原本也要过这条路,举手之事罢了。”陆归雪收了惊鸿剑,微微颔首,正准备就此离开,却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那是散修中的一位姑娘在叫他,姑娘刚才手上也没带兵刃,看样子应当是位医修。 “这位道友,虽然有些冒昧,但……你家中可有姐妹吗?”姑娘的模样清丽温柔,说话也让人觉得亲近。 所以虽然问题有些奇怪,但陆归雪还是答道:“并没有。” 姑娘脸上的表情微微变了变,又接着询问道:“那可以问一问,道友师从何门何派吗?” “我师从琼山,姑娘是认识我吗?我先前出了点意外,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陆归雪这时也起了兴趣,如果这位姑娘认识自己,说不定可以问一问从前的事情。 姑娘的表情好像越来越奇怪了,她又反复看了陆归雪几眼,说:“那道友是不是有个师兄,叫谢折风?” 陆归雪惊讶的点了点头,看来这姑娘以前还真认识自己。 姑娘却忽然抬手捂了下脸,好似有些害羞似的,对陆归雪说:“我确实是认识雪姑娘……啊不我是说,认识你。那个,站在半路上说话也不方便,我家就在洛城,正好先去我家坐坐吧。” 陆归雪有些茫然,但还是点了点头。 后来到了洛城,姑娘给同行的散修都安排了住处后,跟陆归雪坐下聊了起来。 陆归雪这才知道那位姑娘叫谢梳雨,是谢折风的亲妹妹,然后也知道了,谢梳雨之前为什么会是那副表情。 陆归雪长长缓了一口气,拒绝相信自己以前居然会干出这种黑历史。 扮成姑娘什么的,也太羞耻了。 陆归雪回想了一下,这次出门前世界给他的那个盒子里,好像也还装着幻颜露等一系列东西——看来是传统技能了。 “当时你突然在洛城消失,大家都急坏了,还好后来大哥说你没事。”谢梳雨继续说着,“后来那几年我不想呆在洛城,就捡起以前学的医术,准备出去走走,历练一番。这次回来的路上正好和那几位散修结伴,没想到还能遇到你。” 说到这里,谢梳雨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说起来,你这次出来徒弟竟然没跟着一起吗?” 谢梳雨当初虽然和他们相处时间不长,但却知道以沈楼寒那个性格,连陆归雪跟着谢折风假装回家都要一起来,现在陆归雪只是出来云游,他没理由不来啊。 “这个,我也想知道。”陆归雪刚才一直听着,没有插话。 在谢梳雨问这个问题之前,他就已经很努力在思考了。 陆归雪自从知道自己失忆之后,整整七年,他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起过“沈楼寒”这个名字,也没有人说过,他曾有一个徒弟。 这不会是偶然,而是所有人都在故意隐瞒什么。 陆归雪忽然感觉有点头疼,那么大一个活人,总不会突然不见吧?或者说自己七年前失去记忆,就与这个人有关系吗? 然而谢梳雨也不知道更多了。 陆归雪情绪有些混乱,但他离开之前还是记得拜托谢梳雨一件事情,他说:“谢姑娘,你今天遇到我这件事情,请先不要告诉你哥哥,这件事对我很重要,麻烦你了。” 谢梳雨的表情有些纠结,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陆归雪有些没睡好。 第二天他有些疲惫地打开房门,却发现门外有人在等他。 “道友,我有件事情想要请你帮忙。” “有什么事?”陆归雪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人是昨天那几个散修的领头人。 “我们此行是要带一批东西去北荒,但道友也应该知道,北荒是人魔妖三界交汇之处,颇为混乱,近几年又越发不太平。昨日我见道友极为厉害,如果顺路的话,不知能不能请道友同行?” 陆归雪低头想了想。 北荒……这个地方,陆归雪之前画在书卷上的那副简单地图,最后的终点便停在了北荒的某一处。 而且他总觉得,这是个很重要的地方,虽然想不起为什么。 现在这几位散修想来对北荒比较熟悉,陆归雪觉得跟他们一起过去也并无不可,于是点了点头说:“可以,我也正好要去趟北荒。” 当天和谢梳雨道别过后,陆归雪就与那几名散修一同,往北荒方向去了。 一路上运气倒是很好,陆归雪其实只动了两三次剑,他们就已经到达了北荒境内的一座城池,这座城池与妖界和魔界都来往频繁,据说黑市尤为出名。 陆归雪和散修们一同住进客栈。 进门的时候他站在一群散修中间,身形单薄,模样出众,无论哪方面在这个地方都有些显眼,引得不少人看了过来。 店中做杂役的少年也跟其它人一样多看了他几眼,一时不慎撞到了他身上。 少年手上的饰物似乎不小心被撞坏了,从衣袖下滚落出几颗圆润的珠子。 “抱歉,冲撞到客人了。”少年低下头去捡那些珠子,然后飞快地跑开了。 陆归雪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也只好不去在意。 已经将货物带到了地方,散修们按规矩付给陆归雪一部分报酬,然后就各自回房休息去了,等明天一早便自行散去,不再结伴。 陆归雪回到自己那间房,刚准备休息,却听见有人轻轻敲门。 他打开房门,看看到了之前撞了他一下的那个少年。 少年神情似乎有些紧张,他看到屋中没有其他人之后,迅速地走进来关上了门,好似在躲避着些什么。 陆归雪以为他遇到了什么事,也就没拦着他。 没想到少年进来之后,反倒是松了口气说:“你真是运气太好了,他们竟然没有关着你,也没有派人守着你,是对你身上下的禁制太过自信吗?” 陆归雪觉得,这个少年大概是误会了什么。 然而他刚想开口问少年在说什么,身上却忽然一湿,身上浸染上一片深红色的水渍。 一股带着酒气的甜味在空气中散开,然后他感觉到颈后有片地方仿佛烧灼一般,渐渐被侵蚀,时间再长一些,就会彻底消失。 陆归雪被这个味道熏得有些醉,但他还是抓住了少年的手,问:“你给我身上浇了什么东西?” “溶解灵力的药酒,这东西在魔界还挺难弄到,不过从那些修士手里救人确实好用,我之前已经救下过一个同族了。”少年说道,“等一会儿他们给你下的灵力禁制就会消解,趁着他们还没把找到买家,我得赶紧把你弄出去才行——鲛人被带到这个地方,又和黑市扯上关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陆归雪越听越迷惑,说:“你在说什么?我不是鲛人……” 话说到一般,陆归雪感觉不太对劲,他颈后的灼热已经消失了,但是双腿却又传来异样的感觉。 他感到自己往地处扑了一下,然后再低头去看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长出了一条珠光色的光滑鲛尾。 陆归雪愣住了,七年以来第一次知道,原来他是条鱼? 作者有话要说: 【阿寒上线前,先把鱼鱼弄出来】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5324595 10瓶;Augenstern、粉色的盇淝 5瓶;迷之幻鹿 4瓶;一整个雨季 3瓶;南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七章 魔狱 陆归雪虽然失忆了, 但鲛人被修士们视作魔物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 所以他一个鲛人为什么会成为琼山的弟子?陆归雪此刻十分茫然,毕竟当人当得好好的, 却突然长出一条鱼尾巴, 换谁来估计都要懵。 当然最关键的是, 陆归雪现在拖着一条长长的鲛尾,半趴在地板上, 并不能像双腿那样正常行走, 感觉十分尴尬。 要是在水里就好了, 陆归雪心里冒出来这么一个念头。 几乎是在瞬间,以陆归雪的身体为中心, 周围不断凝聚起了大片的水雾, 让空气都变得分外潮湿。再一个眨眼的功夫, 水雾化为浪潮,温柔地将陆归雪裹进了水之中。 接着, 整个房间都被突如其来的水流淹没了, 开始透过门窗的缝隙朝外涌去。 陆归雪到了水中,立刻感觉自己好似真的变成了一条游鱼,身体极其轻盈灵动, 尾巴稍稍一摆,便能游出很长一段距离。 恢复了行动能力的陆归雪松了口气,但很快,他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脚步, 周围也陆续有开门和吵嚷的叫骂声。 遭了,房间里的水漫出去了, 估计马上就会有人来查看情况。 陆归雪正考虑着自己该从哪里出去,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腕, 带着他朝窗边的方向游去。 “跟我来,来救你之前我已经想好退路啦。”说话的人是刚才那个少年,他刚刚被突如其来的水流淹没,暂时消失在了陆归雪视线中。 这会儿少年再重新出现时,陆归雪一低头就看见少年的腰部以下,也已经变做了布满鳞片的柔软鲛尾。 原来这个少年也是鲛人。 陆归雪想起之前刚进客栈的时候,少年看似不小心往他身上撞了一下,现在看来,那应该是少年故意靠近,在确认他的身份。 而那些掉落在地的圆润珠子,也并非意外,而是鲛人所产的鲛珠,少年应该是故意给陆归雪看,以表明彼此是同族。 可惜那时候,陆归雪还不知道自己是个鲛人,所以也就没能领会其中的意思。 “别发愣,快从这里下去。后院的小湖泊下面连着一条河道,到了河里他们就追不上了。”少年拉着陆归雪到了窗边,催促道。 他动作迅速地打开窗户,房间中快要蓄满的水流突然有了出口,纷纷朝着窗口涌了出去。 陆归雪往窗外看了一眼,客栈的后院确实有片小湖泊。 走廊那边的脚步和叫嚷声已经到了门口,陆归雪知道,他现在这副样子确实不方便被人看到,所以他也不在多犹豫,顺着那道水流一起从窗口滑落,跳进了后院的小湖泊中。 少年也和陆归雪一同跳入了水中。 他看样子对这片小湖泊十分熟悉,落进水里之后也不需要看周围情况,直接拉着陆归雪就往湖底某个方向游去。 穿过一片茂盛的水草后,两人顺着湖底涌向外面的水流,进入了少年所说的那条河道之中。 这条河道在地下,水面上是黑漆漆的溶洞,十分隐秘。 少年游得很急,不时回头看两眼,似乎在担心后面会有人追上来。然而河道中一直很安静,除了他和陆归雪游动时发出的水声,什么都没有。 等眼前渐渐明亮起来,陆归雪才发现暗河的尽头,竟然连接着一片海湾。 少年从海面上浮起,闻到了海风中熟悉的微咸味道,才算是终于放下了心。他转过头去看陆归雪,对他说:“你运气可真好,在客栈的时候没人看守,出来了他们追得也不紧,真是顺利得不可思议……” 陆归雪浮在水面上,不太习惯地抹掉了脸上的海水,然后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其实应该不会有人来追,就算万一真的有,也只能是客栈老板来找我赔钱。” 毕竟他把人家客房给淹了,也不知道漏水漏得严不严重。 少年这会儿比较放松,不像之前在客栈中那么紧张,所以他听到陆归雪的话之后,联系这一路上的情况,忽然有点对自己之前的想法不确定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那双漂亮眼睛睁大着,不是很确信的问:“你是说,他们不是抓着你要送到黑市上去卖掉吗?” 陆归雪哽了一下,难道他看上去是随便就可以卖掉的样子吗? 接着,他解释道:“没有这种事情,我只是半途遇上了几位散修,就和他们顺路同行。明天大家就各自离开,你误会了。” 这次轮到少年哽住了,他看了陆归雪半晌,忽然“哗啦”一下低头把自己埋进了水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声音闷闷地说:“那怎么办啊,我是不是反而给你惹麻烦了?” “嗯……确实有点麻烦。”陆归雪看了看自己身下的鲛尾,说,“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并不算是件坏事。” 要不是这一场误会,陆归雪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原来是个鲛人。 对于失忆的陆归雪来说,任何与他有关,但他不记得的事情都很重要。 “啊我好丢人。”少年从水中抬头,一边朝岸上走,一边说道,“但话说回来,那城中总归是不太平,看你也是第一次来北荒,与其在城中住着,不如先到我那里落脚。” 少年从水里起身,那条鲛尾不知何时不见了,走上海岸的时候,湿淋淋的衣摆下露出纤长笔直的双腿。 陆归雪原本也只是在城中暂时歇息,并没有什么要事,对他来说在哪里落脚都无所谓。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需要一双能走路的双脚。 “嗯,也好。不过你能告诉我,怎么才能像你一样,在双腿和尾巴之间随意变化呢?”陆归雪疑惑地问。 少年回过身,诧异地问:“你不会变化?难道说,你还没有剖骨吗?” 陆归雪诚实地摇头,问道:“剖骨是要怎么做?” “看来你真是什么都不清楚。”少年沉吟片刻,开口说:“这样吧,还是先到我那里去,等安顿下来我再仔细跟你说这件事。” 少年的临时住处在海湾另一侧的一座小岛附近,四面都是水,几乎没有什么人会到这里来。小岛上建了座小屋,用来存放不能沾水的东西。 陆归雪在和少年的交谈中得知,鲛人尾巴处有一段鲛骨,虽然如此称呼,但它并不是真正的骨头,而更接近于没有实体的物质。 通常鲛人在到了一定年纪之后,族中的长辈便会亲自为少年鲛人们将鲛骨剖开,并且施加上鲛人一族中流传的咒术。这样一来,鲛人便可以随心变化出人类的双腿,方便在陆地上行走。 另外,剖开鲛骨也意味着鲛人正式成熟,能够真正做到“泣泪成珠”。 “原来你没有在族中生活过啊,怪不得至今还没有剖骨。”少年抬手拖着下巴说,“不过没关系,你如果需要的话,我现在也可以准备东西帮你剖骨。别担心,虽然这两个字听起来有点吓人,但其实不痛的。” 陆归雪想了想,觉得这事没有什么坏处,而且他想要重新变回正常样子的话,现在好像也只有剖骨这个办法了。 于是他点点头,说:“那就麻烦你了。” “别客气,大家都是同族嘛,而且我之前还给你添了乱,就当是补偿吧。”少年眨了眨眼睛,便起身回到小屋里,去做准备了。 陆归雪坐在小岛的岸边,尾巴垂在海浪中,有些无聊的望向远处。 海湾的另一边是北荒绵延不绝的山脉,越是往北,山脉的颜色就越接近于黑色。而山脉的尽头处,有道不太明显的淡红色光芒映照在空中,周围的云层似乎都为之退避,在天幕上留出一片空隙。 陆归雪看着那道红光,不知为何有些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重新回到岸边,在陆归雪身边停下,说道:“你在看天尽头的红光吗?几年前它看着特别吓人,跟血河一样铺在天上。不过后来却越来越浅,到了现在倒像是晚霞一样了,还挺好看的。” “那里是什么地方?”陆归雪问。 少年回想了一下,说:“我在城中的时候,听别人说那里是魔狱,也是北荒最危险的地方。就连魔界那边的人,也总是绕着那里走。” 明明听上去很吓人,但陆归雪听完,却有种想要过去看看的想法。 “好了,东西准备好了,我来帮你剖骨吧。” 说完,少年拉着陆归雪重新走进了海里。 他将手中的深色药水撒入海中,像是晕开的墨色一般,却并没有随着水流走散,而是缭绕在陆归雪的鲛尾周围,从底部盘旋而上。 少年取出一把精巧而泛着辉光的小刀,用海深处的珊瑚打磨而成。 陆归雪只看到这里,然后少年的手顺着他腰间的脊骨摸索而下,他就看不见背后的情况了。 只感觉到少年反复按捏着那一块皮肉,在确定了位置之后,珊瑚制成的刀刃没入其中,干净利落地剖开了那段鲛骨。 那些缭绕在陆归雪身边的深色药水,化作咒文,陆续没入他腰后的位置,将刀刃没入的地方重新封住,让一切恢复如常。 确实和少年说的一样,陆归雪没有感觉到太多疼痛,只是有种酸胀的感觉从腰后蔓延开来,然后一直顺着腿根往下沉。 嗯?陆归雪反映过来,这时候他已经能感觉到双腿了。 “好了。”少年高兴地说,“再过上两天,等它慢慢稳定下来就行了。” 两天之后,陆归雪站在小岛上,看着这双新生的腿,感觉和以前有些略微的不同。 好似和他的鲛尾一样,双腿也变得更加修长柔软,十分轻灵,皮肤好似染上了鳞片的珠光,显出一种润泽的颜色。 陆归雪告别了少年,给他留下了一笔数量可观的灵石,然后朝着天边那道红光的方向启程了。 不知为何,他从前天起就有些心急,急着想要去少年所说的魔狱看一看。 * 到魔狱的这条路并不好走,但陆归雪并没有停歇。 好在他虽然身体已经变做了鲛人,但并不影响他用剑,毕竟他所用的灵力原本就不在他身上,以前该怎么用,现在还是怎么用。 陆续解决了路上的麻烦后,陆归雪终于攀上了魔狱旁的那一侧悬崖。 其实他有些惊讶,因为魔狱附近远比他想象的要安宁。 站在悬崖上往下看的时候,只见魔狱好似一座峡谷,原本沸腾的血光和暴戾的魔气,都像是被无形之物,锁在了峡谷底部。只微微泄露出一道淡红的光,落在天边,倒像是温柔的落霞。 陆归雪一步一步往前走,他一点儿都不害怕。 而且越是接近魔狱,越是站在悬崖的边沿,他反倒是生出了一种想要跳下去的感觉。 就好像他笃定了,就算跳下去了也不会有事一样。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去实践这个冲动的想法,魔狱就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颤动——就如同将什么渐渐收紧了一般,峡谷两侧的岩壁像是活了过来,不断地向中间收拢。 血光和魔气被无形的力量完全压到底部,直到天边那一抹淡色的红光也完全消失,魔狱的入口终于完全合拢,化作了一道山脉。 峡谷收拢的最后一刻,有道黑色残影一晃而过。 陆归雪敏锐地看到了残影,他刚想去魔狱那边的山脉看一看,却在下一刻,忽然感受到身后传来的炽热温度。 那是什么人过高的体温,不由分说地将陆归雪揽进了怀中。 陆归雪一惊,却不知为什么,并没有立刻执剑出鞘,反而是试图去看这个人的面容。 他被从身后抱住,那人比他高,呼吸在落在他耳畔,带着几分湿润的高温。 陆归雪抬起头,想要看清那个人的脸。 然而他刚才刚刚看到一双深邃的血色眼眸,眼前就又落下一片阴影——那是靠得太近的脸庞,是无法克制的一个深吻,让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陆归雪愣在了当场,他脑海中一片混乱。 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状况,他本该恼怒,本该一剑将他逼开。然而此刻,陆归雪却好像忘记了怎么出剑,只是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个吻来得极深,唇间的每一寸都被掠夺殆尽,又带着过于炽热的温度,好似烧得人失去理智,陆归雪感觉自己很快就喘不上气来了。 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笑意:“还是没学会喘气。” 那人说完这句话,终于肯放过陆归雪的嘴唇,然而他双手还是紧紧抱在陆归雪腰间,不肯松开一丝一毫。 他收紧了双手,将陆归雪深深地拢入怀中,轻声问:“师尊,是来接我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他真的是来接你回家,就算记忆忘了,本能也还记得。】 今天第二更写不完了,挪到明天补上吧(捂脸 这章还是给大家发红包~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emu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emur 34瓶;月亮是我扳弯滴、江添的旺仔 10瓶;autism.、是柒栖呀 5瓶;下点儿雨、涂砸 2瓶; 第五十八章 浅吻 陆归雪被突如其来的漫长亲吻弄得有点昏昏沉沉, 但还是下意识地捕捉到了那个重要的称呼。 此刻从背后抱住他的这个人,叫他“师尊”。 于是陆归雪立刻想起来,在洛城的时候谢梳雨说, 他曾有个关系很好的徒弟。 现在从这个状况看来, 他们关系确实“很好”——但跟陆归雪之前想的师徒关系明显不一样, 这无论怎么想都是歪到另一条路上去了吧? 陆归雪带着惊讶又疑惑的情绪,感觉心脏都在乱砰砰地跳。 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滋味儿实在不好受, 他急需搞清楚曾经发生了什么, 现在又进行到了哪一步。 于是陆归雪稍微偏过头, 试着问道:“你是我徒弟……沈楼寒吗?” 沈楼寒交叠在陆归雪腰间的双手骤然收紧,刚才说话时扬起的笑意凝在唇边。 他明明沉默着, 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却好似要将怀中的人狠狠禁锢住, 哪怕是天地倾覆,也不愿意再有片刻放手。 沈楼寒血色的眼眸越来越沉, 横生戾气, 比魔狱最深处的血海更加令人心惊。 明明是期盼已久的重逢,明明在魔狱修补完成的第一时间,就见到了他放在心尖上思念的人, 原本该是无数喜悦与感动交织的时刻—— 然而陆归雪这样一个简短的问句,却让沈楼寒仿佛又重新坠入了无底的深渊之中。 怎么会……师尊怎么会,忘了呢? 沈楼寒身上原本被他收敛干净的魔气,因为他心神不稳, 隐隐又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一般,磨尖了爪牙, 似乎随时要满溢而出。 沈楼寒身体压抑得颤抖着,脑海中混乱无比, 一瞬间涌出了无数种极端而又偏执的想法。 他不该从陆归雪身边离开,他应该把陆归雪带到某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藏起来。 从此无论日暮朝夕,四季年岁,陆归雪都会永远只注视着他一个人,记忆的每一分空隙都被他填满,睁开眼是他,闭上眼也是他,再也不会忘记。 “嘶,疼。”陆归雪被那双手拦腰锢住,感觉骨节陷入了皮肉里,硌得他生疼。所以他说话时,言语也有些严厉,“不管出了什么事,都好好说话,我不想看到事情莫名其妙变得糟糕起来。” 他分明感觉得到,沈楼寒的情绪很不对。 很危险。 虽然陆归雪也猜出他们的关系不一般,也没有对刚才突如其来的亲吻和拥抱感到不适,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因此对将要出现的危险视而不见。 沈楼寒听到陆归雪喊疼的声音,原本晦暗不明的眼神忽然闪烁了一下,他如初梦醒般松开双手,向后退了半步,血色眼眸中戾气消去大半。 不能那样,他绝不能放任那些偏执而疯狂的想法继续下去。 如果他真的那样做了,与曾经的心魔又有什么分别? 沈楼寒脑海中翻涌的负面情绪被他强行压制下去,他拨开那些阴郁的想法之后,想法渐渐明晰起来——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要将陆归雪禁锢在身边。 上辈子他曾经那么做过,却让两个人都如同身负荆棘,即使抱着侥幸去拥抱,也只能相互带来刺痛,落下一身的伤痕。 “对不起,师尊,是我冲动了。”沈楼寒的神情有些惶然,刚才陆归雪严厉的话语回响在他耳边,让他竟有些手足无措。 陆归雪被松开之后,转过身来,语气又恢复了往常的平和:“没事,也不是要责怪你什么,只是话总要说明白才好。” “那师尊为什么会……忘记我?”沈楼寒说话的时候垂着眼眸,神情有些低落,他有一瞬间习惯性地想要凑近陆归雪,但想起刚刚的情况,又按耐住了。 说起这件事,陆归雪也只能暗自叹气,无奈地说:“我也不是单单忘记你一个人,七年前有一天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七年前。”沈楼寒嘴角泛着一丝苦笑,缓缓说道,“我就是在七年前的那个时候,和师尊暂时分开的。” 陆归雪看着他垂眸苦笑的样子,忽然感觉心头微微一颤,有点心疼。 分离七年之后再重逢,对方却已经忘记了一切——这样的事情,哪怕是放在普通的师徒之间,也肯定十分令人难过。 更何况他们看上去,关系还不止是那么普通。 “我忘记了很多事情,不过倒是在芥子里翻到了这本书。”陆归雪取出那本被他画上了涂鸦的书卷,翻开扉页时,虽然对自己乱七八糟的画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拿给沈楼寒看了。 他接着说道:“大约是以前准备去这些地方,所以都记下来了。这路线看上去没什么规律,我想应该只是想四处走走,看看有趣的东西。” 沈楼寒接过那本书卷,指尖触摸上那有些潦草的笔迹,从琼山开始,挨个从地名上缓缓抚过,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场景。 最后他低下头,看着地图上那两双小脚印,终于,眉眼渐渐变得柔软起来。 沈楼寒知道这是什么,曾经在心魔融合之前,它因为不肯信陆归雪所说的话,而执意将陆归雪拖入了识海的幻境之内。 那时候,虽然心魔只是想看,陆归雪是否会真的和他一同去魔狱。 但在那段幻境之中,沈楼寒却也有机会看到了在陆归雪潜意识里的想法——若是还有五年时间,陆归雪会带着他去很多地方,看过这人世浮生。 而幻境之中他们携手走过的地方,正好和书卷上的地图所吻合。 沈楼寒合起书卷,耳边陆归雪还在慢慢说着话。 “当时我看到这张地图,即使觉得画得有点丑,但竟然也突然觉得,很想要出去走走。然后……就走到这里来了,之前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要过来,现在想来,大约是冥冥之中还记得,还有事要去做。” 沈楼寒再抬起眼眸的时候,明明是一池血色,却也显得明澈,似是沾染星芒。 他站在陆归雪面前,将书卷交还的时候,轻轻拢起陆归雪的指尖,很快地在他手指上落下一个小心而温柔的浅吻。 比起之前刚刚见面时的炽热亲吻,现在这个吻如风中落花拂过,清浅极了,却更加令人怦然心动。 沈楼寒再开口时,声音比那个浅浅的吻更加温柔,他说:“没关系,师尊,就算你忘记了,我也还是会一直喜欢你,直到你再次给我回应。” 陆归雪感觉到指间轻柔的触感,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心跳仿佛慌张地停了一下,漏掉了半个拍子。 他这是……被当场告白了? 怎么办,光靠他这七年间一片空白的感情经历,好像完全招架不住啊。 沈楼寒还想开口继续说下去。 但突然之间,他感觉到身体内有股陌生的力量开始翻腾。 一开始只像是小小的水花,然而很快便激起浪潮,在他经脉之内四处冲撞着,仿佛要渗入每一寸骨血,将其淬炼,使其新生。 沈楼寒脸颊上微微一凉,他抬手摸过去,在眼角边的皮肤上碰到了一小簇半透明的硬物,像是璀璨而坚硬的晶簇,渐渐朝着他脸颊周围蔓延。 他回想起来,这应该只是个开始。 他正在经历着羽化成神的过程。 “你这是……怎么了?”陆归雪也看到了沈楼寒眼角浮出的晶体,他还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摸一下。 却又觉着不太礼貌,于是半路收回了手。 下一刻,沈楼寒握住了他的手,带着他抚上了眼角那一簇半透明的晶体。 指尖传来的触感有些凉,仿佛细碎的冰雪。 作者有话要说: 先把一更发上来啦,二更在写啦 但我这个手速太慢,估计又要很晚了,大家还是早点睡等明早起来看呀~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路西法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尘尘、slipstream、kiru、阿意、南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骆驼在哪里 12瓶;爱唐糖、39415828 10瓶;清辉 9瓶;苏苏苏苏晗 8瓶;slipstream、叶漓静、咕咕咕嘎嘎、Augenstern 5瓶;兔叉叉、Yaoyao 3瓶;一整个雨季、竹灵灵、今天养猫了吗 1瓶; 第五十九章 晚安 “其实我也不知道, 该把它们叫做什么。”沈楼寒偏过头,像是不经意间,将脸颊蹭过了陆归雪的掌心。 这些东西从未有人见过, 自然也就不会有记载, 因为此前没有人能羽化成神。 沈楼寒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件事, 所以他知道—— 再过上几天,这些半透明的晶体会陆续从脸颊蔓延到胸前, 前后是脊背和腰腹, 最后连双手双腿都将被它们完全覆盖, 就像一副完美的“冰层”。 他身体上出现这样的异状,是因为他身上的血脉封印已经完全解除, 并且在魔狱之下吞噬了太多魔气。 这一切都使他的修为到达了一个新的境界, 一个旁人无法想象, 也从未经历过的新巅峰。 那些半透明的晶体将他完全覆盖后,会将他的经脉、骨血和身躯都尽数淬炼, 赋予他新生, 让他变成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从此之后,他体内流转的不是魔气,也不再排斥灵力, 而是天地之间万物皆为之所用的神力。 听上去一切都很完美。 但沈楼寒知道,在羽化彻底完成之前,他会进入一个相对虚弱的时期,在此期间他的力量会远不如现在。 尤其是在那些璀璨的晶体将他彻底包裹的时候, 他将完全失去意识和力量,如同破茧之前的蝶蛹, 在危险中等待新生。 上辈子沈楼寒在北荒中寻到了一处隐蔽的山脉洞穴,还算安稳地渡过了那段时间, 所以他现在倒不是太担心此事。 “师尊,接下来我大概需要找一处隐蔽的地方呆上几天,你……”沈楼寒的话还没问完,就看见陆归雪点头了。 “我陪你一起去。”陆归雪看着他眼角的晶簇,想了想说,“你是不是受了什么伤?或是中了什么咒术?我这里有不少灵丹仙药,或许能帮上忙。” 沈楼寒摇了摇头,笑着说:“都不是,师尊不必忧心。” 接着,沈楼寒将自己即将要经历的事情,慢慢讲给了陆归雪听。 陆归雪听完之后,感觉受到的冲击有点大,甚至在沈楼寒抱起他从魔狱附近离开,前往北荒某座山脉洞穴的时候,也依然还沉浸在震惊中。 今天他已经遇到太多惊讶的事情了,一时间有点缓不过神来。 原本看到沈楼寒明显是魔物的时候,陆归雪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他自己现在是个鲛人,身上也留着魔物的血,并不存在什么隔阂。 但是刚过了这么一会儿,就听到沈楼寒即将要羽化成神的消息,陆归雪一时间有点遭不住。 不过等他渐渐接受了这件事之后,反而又变得担心了起来。 如果按照沈楼寒所说,那他化神的最后一个阶段岂不是非常危险?就算在隐蔽处躲起来,也没法完全保证安全吧。 但是好像也没有其它太好的办法,于是陆归雪心里决定,他得在这段时间里好好守着沈楼寒,帮他扫平一切危险才行。 不管怎么说,他身为师父,关键时候得要发挥作用才行啊。 在陆归雪暗自下决心的视乎,沈楼寒已经找到了那处山脉洞穴,他挥袖在入口处布下禁制,使得洞口与山脉的岩石连为一片,让人无法察觉。 “师尊在想什么?”沈楼寒将陆归雪放下来,低声问他。 陆归雪回答道:“在想你的事,虽然说找到了隐蔽之处,但这些天还是要小心一些才好。” 沈楼寒忽然想起,这简单的对话似曾相识。 上一次还是在千秋峰的时候,陆归雪也是出着神,想着他的事情,然后两个人在温和的暖阳清风之下,交换了一个亲吻。 虽然现在少了个吻,沈楼寒看着陆归雪为自己担心的样子,胸口便微微发烫。 山脉洞穴之内虽然宽敞,但却显得空空荡荡,并不适合居住。 上辈子沈楼寒一个人呆在这里,也不会想要去布置什么,只是凑合着过几天而已。但现在他却不愿意这样敷衍,想要将洞穴中改得舒适一些。 于是,等陆归雪出去观察了一圈周围环境后,再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原本什么都没有的洞穴,现在已经更接近于一座洞府了。 床榻烛灯,桌台椅座,都用洞中岩石打磨而成,光滑而圆润,几乎没有留下棱角。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陆归雪长久以来睡眠的习惯,让他渐渐困倦了起来,而且看到那床榻堆着好多雪白柔软的被子,顿时就更困了。 “师尊今日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吧。”沈楼寒看他眼睫上下忽闪,仿佛一对蝶翼,忍不住在他眼眸上落下一个吻。 陆归雪仿佛已经习惯了他的亲吻,只是眼睛本能地颤了一下,并没有躲闪。而且还声音有点不太清楚地说了一声:“晚安。” 等陆归雪把自己埋进了床榻,才发现那些雪白柔软的东西并不是被子,而是动物的皮毛。 长长的绒毛软和极了,虽然扫过皮肤的时候微微有些痒,但完全可以忽略。 沈楼寒看着他乖巧被亲的样子,心中生出一阵悸动。 于是,即使他根本就不困,也还是在陆归雪躺上了床榻后,也随之睡在了他身边。 沈楼寒侧过身,看到陆归雪微微蜷起身子,把自己团团裹在白而软的皮毛之中,呼吸清浅,若是偶然扫过一眼,倒真像是只雪白的猫。 也许是沈楼寒身上太暖了,陆归雪睡着睡着,就似乎是不自觉地一点一点往他那边挪。 虽然动作并不明显,但是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沈楼寒就发现陆归雪弓着背,手脚抱在身前,半个身子都几乎要靠到他怀里去了。 沈楼寒不由笑了起来,想起小时候曾听人开玩笑说,暖和的地方会长猫。 看来大概是真的。 沈楼寒抬起手,轻轻环住了陆归雪腰,然后他低下头,两个人的姿势便正好如同一对环佩,相互契合。 过了一会儿,陆归雪似乎开始睡得不是很安稳。 他先是从长绒的毛皮里把脚伸了出来,露出一段雪白的脚踝。然后像是依然不舒服,又抬腿把盖在身上的毛皮蹬开了。 沈楼寒靠的太近,一不小心被波及到,陆归雪蜷起来的一只脚踩到了他的膝盖上。 陆归雪的身上总是有点凉,此刻踩在沈楼寒体温过高的皮肤上,传来的触感便格外清晰,像是高温荒漠中一块将要融化的冰。 沈楼寒有些烦恼,考虑着要不要把陆归雪的脚挪回去。 虽然说这样的感觉其实很舒服,但是他怕一会儿过头了,自己可能会忍不住想做点什么。然而以现在陆归雪的情况,沈楼寒不太敢放任自己。 正想着,陆归雪又在睡梦中无意识动了一下。 于是踩在沈楼寒膝盖上的那只脚,便一路软绵绵地滑下去,带出一长串微凉的触感。 沈楼寒这回轻轻嘶了口气,他终于决定伸出手,轻轻抓住那只捣乱的腿,握着脚踝准备将它放得远一点。 他刚刚合拢掌心,便感觉手中是一种极其柔润的触感。 那一段白得有些过分的脚踝,在灯火摇曳下,竟然像是染上了水色,泛起一点微微的珠光。 陆归雪被发烫的手掌握住了脚踝,即使还未完全清醒,身体却本能地颤了一下。 他有些迷糊地睁开眼睛,双腿都往回缩了一下,刚刚醒来的声音有点黏糊,又似乎带着点委屈地说:“不舒服……” 陆归雪隐隐约约想起,刚才睡着之后,原本一切都好好的。 结果忽然觉得腿上感觉不太对,原本毛皮上服帖的柔软长绒,现在碰到皮肤的时候,却让他觉得很难受。 于是,他就把毛皮给踢开了,但双腿依旧不舒服。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它来啦 看完大家早点休息呀,晚安~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9415828 30瓶;五百四十七号路 10瓶;小怪兽 9瓶;笑有在 1瓶; 第六十章 鲛珠 陆归雪被奇怪的感觉弄得心神不宁, 他想远离那些毛皮上的长绒,然而将它们都踢开之后,就只剩下坚硬冰冷的石榻。 这次不是难受, 而是有些疼了。 此刻陆归雪还不知道, 在剖开鲛骨之后迎来的第一次交尾期, 有标志着“成熟”的额外意义,所以感觉会变得比普通交尾期更加敏锐, 动起情来也格外热烈。 陆归雪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他睁开眼睛, 却见眼前似是模模糊糊蒙上了一层雾气,看什么都不太真切。 在他清醒过来的时候, 沈楼寒下意识松开了握着他脚踝的手, 轻轻咳了一声, 以表明自己什么都没做。 毕竟那个动作一眼看过去,容易想到某些过分刺激的事情。 陆归雪坐起身来, 双腿的皮肤在石榻上摩擦过去, 让他感觉腿和腰都在阵阵发酸,简直难受得要命。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脑海中本能地有个想法冒出来——他想要回到水里去, 只有在水中浸泡着双腿,才会不那么难受。 陆归雪这样想着,感觉一刻也没法在石床上呆了。 他记得之前四处查看情况的时候,看到这座山脉洞穴中有一处水潭, 就在石壁的后面,只要绕过去走上一段距离就到了。 他暗自咬了咬牙, 心一横直接从床上站了起来,就准备往水潭那边去。 沈楼寒看他站得有些摇摇晃晃, 再结合之前的情况来看,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陆归雪身为鲛人的交尾期到了。 他曾经历过陆归雪的第一次交尾期。 那时候沈楼寒还带着一点小小的坏心眼,接着抹药的借口,触碰到了陆归雪状况特殊的双腿。。 就算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沈楼寒回想起那时候陆归雪双眼微红,却咬着双唇不敢出声的样子,他依旧会觉得喉咙发干。 沈楼寒知道,交尾期的时候陆归雪会有多敏锐。 所以他赶忙将想要光着脚下床的陆归雪拦了下来,轻声问道:“师尊你要去哪儿?身体不舒服的话别直接下地,我带你过去。” 陆归雪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自己腰间身体一轻,沈楼寒揽着他的腰,以一种尽量不和他双腿接触的姿势,将他从石床上抱了起来。 这样做的效果立竿见影,让他的双腿马上就没那么难受了。 陆归雪松了一口气,也顾不上两个人的姿势看着有点奇怪,他甚至干脆伸手抱住了沈楼寒的肩膀,以免自己滑落下去,碰到了双腿。 “我想我应该去水潭里呆着,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泡进水里应该就好了。”说话的时候,陆归雪没察觉道,自己的声音有点微微地发颤。 “好。”沈楼寒应声,带着陆归雪朝那片水潭走去。 路上,沈楼寒看着陆归雪环在他肩膀上的手,那双手用上了力气,葱玉般的手指在他黑色的衣袍上抓出几道褶皱。 他不由地想,陆归雪现在虽然失去了记忆,却好像在这些亲密的举动上反而要放得开一些,相比起从前容易羞恼的样子,倒是有些许差别。 不过无论哪一种,沈楼寒都觉得可爱极了。 眼前的路忽然宽敞起来,经过一处弧形石壁后,耳边哗啦啦的水声便越发清晰。 水潭上方有个小瀑布,水流拍打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溅起些许水花,然后才慢慢汇入水潭之中,晕开圈圈波纹。 沈楼寒俯身,将陆归雪放进了靠近岸边的浅水中。 陆归雪身体浸泡进水潭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池水竟然是温热的,对他来说不会太高也不会太低,刚刚好是最舒服的样子。 他抬头看向沈楼寒,正好碰上沈楼寒低头望着他笑了笑。 虽然没有说话,但陆归雪已经知道这温热的潭水是出自沈楼寒之手。 他心中不由触动,也有些感叹,对于一只天生着重于欲望,鲜少会顾忌情感的纯血魔物来说,沈楼寒实在是太过贴心,温柔得好似这一池暖水,几乎无微不至。 “谢谢你。”陆归雪上半身浮在水面上,抬起头向沈楼寒道谢。 沈楼寒干脆就在岸边的岩石上坐了下来,这样当他低头的时候,就能和陆归雪隔得很近。 他向前俯身,贴近了陆归雪的面庞,轻声道:“师尊若是想要谢我,就亲我一下吧。” 陆归雪想了想,既然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之前的几次亲吻他也觉得很习惯,那么现在沈楼寒提出这个要求,也并没有让他觉得不好。 说起来,这几次都是沈楼寒在亲吻他,而他却没有主动去吻过沈楼寒。 如果两个人是恋人的话,无论是喜爱还是亲吻,都应该是相互的才对。 所以按照这个道理来看,嗯……陆归雪让自己往上浮起了一下,然后并不太熟练地亲上了沈楼寒的双唇。 水面不断地晃动着,以至于陆归雪这个亲吻稍微有点歪。 但就是这样一个毫无技巧,只是简单双唇相触的笨拙亲吻,却让沈楼寒的呼吸仿佛都停滞了一瞬间。 下一刻,他重新恢复了呼吸时,整个人都不顾一切地朝陆归雪靠近过去,直接从岩石上走进了水潭。 水流被搅动着溅起水花,很快将沈楼寒的衣袍沾湿了大半,但他仿佛毫不在意,只是抬手捧住了陆归雪的脸颊,低下头去加深这个亲吻。 陆归雪没有躲闪,他虽然青涩,但却也在顺从本能,试着想要做出回应。 不过他一点微小笨拙的回应,换来的却是更加炽热深入的亲吻。 到了后来陆归雪好似又被这攻城略地般的亲吻所俘获,再次忘记了该如何才能换气,喉咙间发出沉沉的喘息声。 沈楼寒不得不笑着放开了他,好让他有时间恢复气息。 “师尊,你感觉……怎么样?”沈楼寒其实心里稍微有点忐忑,于是想要再确认一下。 陆归雪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耳熟,于是偏过头疑惑地问:“你以前,是不是问过这个问题?总觉得好像听过。” “是,不过那时候,师尊还没回答我。”沈楼寒眼中,偏着脑袋的陆归雪可爱指数直线上升,让人忍不住想多逗逗他。 陆归雪眨了眨眼睛:“这种问题……怎么好意思回答,我现在也还是……” 还是答不出口。 陆归雪这会儿被问着问题,下意识就回想起刚才紧密的亲吻,有些不太好意思,然而他的耳朵却比他害羞得更快,早已浮起绯红。 比耳朵更加敏锐的,是他水面下的双腿。 原本刚才泡进水里之后,那些从皮肤上传来的不舒服都暂时消失了。 然而此刻没了其它触觉的干扰,陆归雪却又生出另一种奇异的感觉来。那是比刚才绒毛触碰的痒,石床触碰的疼,都更加让人难以忍耐的感觉。 就算是被温热的潭水浸泡着,却无法如同先前的感觉一样彻底消失。 即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身体的本能告诉陆归雪,他只能顺从本能去接受。 “师尊,你很难受吗?”沈楼寒看到陆归雪皱起的眉,还有越来越重的喘息声,大概知道他的交尾期进入到了更深的阶段。 水面上有雾气轻轻漂浮着,带着丝丝缕缕的异香,越来越明显。 “没事……没事,我可以自己解决的。”陆归雪接连说了两遍没事,尽管被热度烧着,但他还保持着最后的羞耻感。 他转过身去,将自己大半个身子都没入水下。 白衣的衣摆在水中浮着,好似一朵盛放的白色牡丹,花瓣被水轻轻揉开,将一切都隐没于其中。 温热的水流下在发出响声,落在沈楼寒耳朵里,让他即使身在水中,也完全冷静不下来——听陆归雪就在不远处,这实在是一种煎熬。 他有点克制不住了。 陆归雪正在水中浮沉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片比水温更高的温度。 他现在各种感觉都尤为敏锐,忽然被沈楼寒抱进怀里,身体本能地颤了一下。 然而下一刻,他脑海中想的却不是要躲,而是想要更加靠近沈楼寒这个,正与他亲近的人 脑海中仿佛有一片冰封之水,此刻冰面裂开几道细细密密的裂缝,便有一些破碎而模糊的画面浮上了水面。 虽然不太多,也不连贯,但是陆归雪却清晰的从中感受到了—— 陆归雪觉得,他应该很喜欢沈楼寒。 以前喜欢,现在也很喜欢。 “师尊,你的交尾期到了……需要我帮忙吗?”沈楼寒问话的时候,声音带上了些沙哑。 陆归雪眨了一下眼睛,压下喘息问了一句:“我之前好像忘记问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进展到哪一步了?” 沈楼寒想起上次一时心软,顺着陆归雪的意思没有到最后,但也就差最后一步了。 接着,他靠在陆归雪的肩头,低声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陆归雪听完,脸红得一塌糊涂,低着头半晌没说话。 沈楼寒以为他又羞恼了起来,正准备去撒个娇哄一下,却听见陆归雪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飘进了耳朵里。 他说:“……需要。” 沈楼寒脑袋里忽然炸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陆归雪是在回答他之前那个问题。 他低头吻住陆归雪的唇,好像生怕他说出反悔的话,久久不肯放开。 衣袍都被浸透了,两个人在水中紧紧相拥着,衣摆和袖袍在水面上漂浮着,白衣与黑袍渐渐缠在一处,不分彼此。 水流不断荡开,泛起越来越多的涟漪,与不远处的瀑布落下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开始的时候,水声中还能隐约听见陆归雪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简短的话语。 到了后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偶尔漫溢出破碎的语调,却又像是被咬住了嘴唇,不肯泄露出来。 他像是完全变成一尾游鱼,被从水里捞到了岸上,弓起了脊背,绷紧了身体的每一处,因为离了水而微微挣扎着。 最后陆归雪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尽是闪动的白光和斑斓的星空。 …… 醒来的时候,陆归雪发现自己在沈楼寒怀里。 沈楼寒温柔地抱着他,将他湿漉漉的长发归拢在耳后,然后把什么圆润的东西放进了陆归雪手中。 陆归雪勉强抬了抬手指,摸到那些圆润珠子的时候,感觉自己脸上红得快要冒热气了。 那是几颗泛着光泽的鲛珠,不是很大,却十分圆润好看。 沈楼寒低下头,去亲吻他泛红的脸颊,还有那双还蒙着泪雾的眼睛。然后,在他耳边说:“我刚才有数过,一共十三颗,师尊眼睛有没有不舒服?一会儿用些药吧。” 陆归雪埋着头没说话。 好……好丢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应该……不会被拖走了吧?其实我也就这个幼儿园水平了(捂脸】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抹茶慕斯、阿意 2个;迷之幻鹿、雾乂斑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丹、花白 20瓶;slipstream 10瓶;@_@ 7瓶;红领巾二号 3瓶;筠黎、森森林 1瓶; 第六十一章 天道 忍不住哭出来了这种事情, 简直太丢人了…… 陆归雪现在想起来,脸上还不由得一阵阵发烫。 原本想缓下来冷静冷静,结果沈楼寒却把那些泪水化作的鲛珠都一颗颗留了起来, 看到那些鲛珠, 就反复勾起陆归雪脑海中的画面。 而且沈楼寒他竟然……竟然还数了有多少颗! 陆归雪指尖触摸到那些鲛珠, 就想起昨晚那些事情。 当鲛珠一颗颗顺着脸颊滑过的时候,陆归雪已经顾不上去看, 自己眼中因为难耐而蓄积了多少水雾, 也不知道水雾到底聚成了多少润泽的珠子。 但是沈楼寒却极有耐心, 不愿错过有关于他的一丝一毫,甚至连那些因为胡乱滚落的鲛珠, 他都一颗不落地收了起来。 陆归雪越是回想, 越是觉得不好意思, 就连头也垂着越来越低。 最后他简直像只小鸟崽一样,把脑袋埋进了怀里, 然后将手里那些鲛珠没收掉, 藏进了芥子的最里面。 沈楼寒看他的样子,觉得又可爱又惹人怜惜。 他手中拿着刚刚翻找出来的药液,专门润眼睛用的。 “师尊, 抬一下头。”沈楼寒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让陆归雪从那些昨夜的回想中缓过了神。 陆归雪依言,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再抬高一点。”沈楼寒伸出手去,轻轻抬起陆归雪的下巴, 让他尽量平视着洞穴顶部的岩壁。 然后陆归雪感觉有什么凉凉的,很舒服的药液落进了眼睛里。 接着沈楼寒又用指尖取了些药液, 给陆归雪泛着红的眼睛周围上了些药。 他之前刚刚哭过的眼眶还红得有些厉害,让沈楼寒又是心疼, 又是觉得胸口泛起甘甜。 其实陆归雪极少落泪,沈楼寒几乎没有见过他这般脆弱的样子。 然而即使这回被逼到泪眼朦胧,眼眶发红到这样的地步,他却始终没有推拒过沈楼寒。 他会双唇间发出细碎的声音,一直蹭着沈楼寒的脸颊撒娇讨饶,却一直没有说要他走开。 沈楼寒初次与陆归雪坦诚相见,其实还是克制了一部分魔物的本能。他没想弄到太过分的地步,也想好了,若是陆归雪觉得疼了,觉得撑不住了,那他就会停下来。 毕竟是第一次,沈楼寒觉得应该要足够温柔。 虽然……从最后的结果来看,他们还是相当放纵了。 “师尊,现在眼睛感觉好些了吗?”沈楼寒滴完了药之后,温柔地问道。 陆归雪抹完了药,脑袋便又缩回了怀里,声音闷闷地说:“嗯,不难受了。” 沈楼寒看了看陆归雪的手,里面空空的,于是问道:“师尊,能不能……把鲛珠送给我?我很喜欢。” 陆归雪提起这事儿,有些羞恼,摆出威严的架势说:“不行,我没收了。” 沈楼寒便没再说什么,只是笑。 陆归雪抱着脑袋呆了一会儿,渐渐地感觉有些困了,他揉了揉眼睛,轻声说:“感觉好累,我想睡一会儿。” 交尾期带来的热潮在身体餍足之后,暂时消退了下去。 但是被双腿过于敏锐的触感却不会这么快消失,陆归雪便只好还是呆在水潭里。 “睡吧,我陪着师尊。”沈楼寒重新坐回了岸边,他仍然半抱着陆归雪,两人身上湿淋淋的水渍被挥去,一个洗尘咒后,又洁净如新。 陆归雪上半身趴在沈楼寒膝盖上,双腿仍然浸没在水中。 他觉得这样双腿姿势有点别扭,于是自然而然地变回了鲛尾的模样,将尾巴微微蜷缩起来,这样便十分舒服了。 剖开鲛骨之后,这样的变化就十分简单,只需随心而动。 陆归雪感觉到沈楼寒的手指没入自己发间,温柔地梳理着发丝,然后又轻轻按揉起来,似乎在帮他消去疲惫。 很快,原本就消耗了太多体力的陆归雪,舒服得浅浅哼了一声,慢慢睡着了。 大概是刚才太累,陆归雪这一觉睡得特别沉,连脑海中忽然冒出来的那个声音响起的时候,他只是稍微翻了个身,便又睡过去了。 “……”那个往常一直很平静的声音,也忍不住带上了一种无奈的情绪。 它又催促了一声:“醒醒,都完成了。” 陆归雪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推了一下,然后他就到了一片倒是都是黑色的空间中。这里和他自己的识海差不多,同款黑色,什么都看不出来。 不过很快,陆归雪感觉自己眼前一闪,无数的记忆画面快速回归到他的脑海之中。 竟然像是被特意整理过一样,十分整齐有序,他都没有觉得混乱或不舒服,就已经重新想起了那些七年前被暂时清空的记忆。 然后,恢复了记忆的陆归雪一眼就分辨出,眼前这片黑暗并不是他的识海,而是曾经系统提供给他的意识空间。 陆归雪有点无语地开口道:“我原来以为,只是跟着我那个系统不靠谱,现在看来,它那都是和你这个上司一脉相承——所以,你为什么这么慢?” 系统的上司,或者应该将其称之为天道,它沉默了一会儿,才用那种独特的平静声音说:“不是我太慢,是沈楼寒太快了——你应该清楚,他上辈子将魔狱缝隙补齐,用了二十一年,这次只用了七年,我已经尽力去追这个进度了。” “你这么说,好像也对。”陆归雪想了想,其实他记忆恢复也就晚了一会儿。 虽然没能在遇到沈楼寒之前就想起来一切,但好在本能没有忘记,他一路上虽然七拐八拐、磕磕绊绊,最后却也按照最初的想法来到北荒魔狱,在沈楼寒出来的第一时间,就与他相见了。 之后的事情……陆归雪现在有点不敢去回想了。 如果说之前他确定和沈楼寒是恋人,关系也已经进展到了那一步,所以心理上不会太过纠结,情绪也更加直接,连亲密得行为也更加放得开。 那么在记忆恢复完整的状况下,脑海中多了两辈子的因缘纠缠,他再回想下去,恐怕连神魂也要跟着一起羞得满脸通红。 陆归雪晃了晃脑袋,把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塞到了一边。 他转头问了天道一句:“那你赶进度赶这么快,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要不要再检查一下?” 虽然对方是天道,是维护这个世界运行的根本,但陆归雪再反复见识了它和它属下系统的不靠谱之后,已经完全无法产生那种敬畏感了。 所以与天道交流时,语气也轻松得像是在跟熟人说话一样。 “已经检查过了,一切顺利。”天道说出这句话之后,忽然不再只是陆归雪耳边的声音,它化作一片明亮至极的光晕,出现在了这片黑色的意识空间之中。 光晕渐渐弥散开,隐隐约约露出其中一道有些模糊的身影。 它,不,应该说是“他”才对。 他身形修长,一身白袍,连长发也是白色。暂时还看不清面容,但仿佛整个人都是一团光一样,白得让所有黑暗都为之退避。 他站在了陆归雪身前,那个恰恰好的身高,让陆归雪觉得有些熟悉——如果他低下头来,就正好能在陆归雪耳边说话。 在这个念头出现之后,陆归雪突然就看清了他的样子。 那是一个和沈楼寒很相似的人,轮廓和身形都仿佛亲兄弟一般,但发色、瞳孔和穿着,以及身上的气质,都恰好相反。 如果说他是光的话,那沈楼寒就是暗。 陆归雪短暂地怔了一会儿,然后他很快想起了一些事情。 并非他七年前丢失的那些记忆,而是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被他忘掉的事情。 “七年之前我说过,将记忆容量扩充之后,我找回了一些缺失的东西,现在我将它们填补回去了。”天道的表情平静,浅色眼眸像是晶石一般,他问道,“所以,你想起来了吗?你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我了。” 陆归雪想起来了,这确实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因为他第一次见到天道的时候,天道还不能称之为天道,只是混沌世界之中孕育的一团清浊之气。 那天,陆归雪刚刚写完他的故事结局,眼睛一闭就已经身处异世。 但那时候他还没往穿书上面想,因为眼前是一片初生的世界,连维持世界运转的规则都还未建立起来,当然也不会有人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归雪最开始,只是以为自己单纯做了个梦。 梦里他随心所欲,好似无所不能,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是一幅画卷,他想这里应该有山川,便是山脉绵延,那里该有河流,便是江海奔腾。 后来,有一团相互伴生的清浊之气,出现在了天穹的尽头。 陆归雪将它们分开之后,清气和浊气便各自有了意识,汲取天地之间的气息,幻化出两个样貌相似,却又区别很大的人形。 那时陆归雪才惊觉,那是他写下的那个故事里主角的样字,也是他心中偏爱的容貌。 而他自己,好像阴差阳错成为了这个世界的创世之神。 再后来,清气化作了天道的雏形,陆归雪将自己的神核转交给了他,使他有足够的神力来维持天道法则,以及保证世界正常运转。 而陆归雪自己,则带着浊气所化的魔神,安安心心过起了咸鱼且快乐的日子。 掌管一个世界实在是太麻烦了,而且随着三界万物越来越多,这种处处要操心不出差错的日子,对习惯了闲散生活的陆归雪来说,是一种磋磨。 世界一天天向前行进,陆归雪发现他写过的剧情好像也悄悄到来了——魔神由浊气而生,性情阴郁暴戾,聚集了太多天地负面的东西,所以将会遭遇一场神劫。 神劫过后,魔神将转世为凡人,也就是陆归雪曾经书中的主角沈楼寒。 在按照剧情经历过种种之后,沈楼寒将洗去心魔,从暴戾的魔神蜕变为陂泽万物的神君。 陆归雪在沈楼寒转世历劫的时候,因为书中正好就有个和他同名同姓的角色,阴差阳错的就被绑定了过去,开始了他的反派生涯。 但是陆归雪跟着转世的时候,这个世界的天道只能算是新手上路,记忆容量也远远不够,以至于无法保留陆归雪从世界初生开始就存在的庞大记忆。 就像天道对陆归雪道歉的时候曾说过,他出现的时间很短,还不够成熟。 陆归雪转世之前也知道这件事,所以对天道说:“不需要那么多的记忆,你只需要记得提醒我,要按剧情去走就行了。我知道该做些什么,唯一担心的是,可能会因为心软把事情给搞砸了。” 于是后来,天道弄了个系统出来。 什么其它功能其实都只是辅助,最优先的事情其实就是按陆归雪的意思去提醒他。 “想起来了……对不起,我不该总是说你不靠谱。”陆归雪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想起当年自己因为怕麻烦,把神核连同所有事情全都扔给了天道,忽然不好意思了。 天道似乎微微愣了一下,他说:“没关系,确实是我做得不够好,本不该有这么多波折。” “不,你已经做得比我好很多了,谢谢你。”陆归雪轻轻摇头,要知道他当年暂时代管的时候只能是更乱。 天道平静的眼眸中有了点情绪,他似乎是想学着微笑一下,却因为从未笑过而显得有些僵硬,最后那个笑只短暂停留了一瞬,便消失了。 “这么多年下来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当时宁愿放弃神核,也要将事情都交给我了。”天道忽然话题一转,“接下来,就等着沈楼寒早点成神,来帮我分担些事情了。” 陆归雪:“……嗯?” 怎么连天道也开始犯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道:大家明明同源而生,为什么有事都让我干,而他可以没事干师—— 陆归雪:……你闭嘴。 天道:那让他回来帮忙干活! 沈楼寒:谢邀,没空,忙着陪师尊做想做的事情。】 被小雪带出来的都有一颗摸鱼的心。 —— 哭笑不得,这章真的就给眼睛抹了下药,就被阿江拖走了。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深霡霂、玛格莉特233世、kiru、阿意、欢喜、蒽、盐津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803542 77瓶;莫吉米阿哦啊 60瓶;42398017 34瓶;27409159、衍衍 20瓶;30042912 15瓶;旋转的魔术帽、叶漓静、蚊帐之外、九十九喵神 10瓶;大碗 9瓶;一碗毛球、粉色的盇淝、派大星 5瓶;玖玖想睡觉 3瓶;45046010、霜露既降、江添 2瓶;云影、风潮、41107425、玲珑湾w 1瓶; 第六十二章 解药 陆归雪低下头, 有点无奈地笑了起来,看来咸鱼是会传染的,没想到天道的骨子里也还会有犯懒的时候。 等他再抬眼看过去的时候, 眼前那个白得如同光晕一般的人影, 已经不见了。 陆归雪感觉自己神魂被无形的力量轻轻一推, 便从那黑色的意识空间中骤然退出。 当他再睁开眼的时候,恰好与沈楼寒温柔低垂的视线相撞。 一瞬间, 那些被陆归雪重新寻回的记忆中, 无数有关于沈楼寒的画面与眼前的人渐次重叠, 从世界的初始,到此刻两人的依偎。 如同渡过了漫漫的时光长河, 终于又再次相伴于身侧。 陆归雪微微抬起头, 望着沈楼寒, 眉间化开了一片早春微雪般的笑意。 他眼眸中像是融进了漫长岁月中不曾改变的月色,浅淡的双唇轻启, 唤了一声:“阿寒。” 没有再多说什么, 但是两人之间仿佛心有灵犀,只是这轻轻唤着的亲昵称呼,沈楼寒便知晓, 陆归雪已经重新找回了记忆。 沈楼寒血色的眼眸轻轻一颤,他怔愣片刻,低下头在陆归雪额间落下一个近乎虔诚的亲吻。 他的师尊,果然不会忍心将他忘记太久。 一个吻似乎还远远不够表达沈楼寒此刻, 满到快要溢出来的喜悦与爱意。 仿佛额间的亲吻只是个开始,沈楼寒的双唇掠过眉间, 点过脸颊,最后含住了陆归雪还带着清浅笑意的唇瓣。 陆归雪的脸颊便又被薄红所占据, 但还是试着去迎合这个亲吻。 虽然比起最初,他已经不是那么分外青涩,但刚懵懵懂懂学到的那一点方法,很快又被沈楼寒强势而热烈的卷入其中。 陆归原本就还在交尾期中,虽然刚刚经历了一场贪欢。但他此刻刚刚恢复了记忆,又被沈楼寒按在怀中,如此深入缠绵地亲吻,一时间无论是心还是身体,都不由再次被引得热了起来。 他感觉到沈楼寒的双手,自然而然地环在他身体两侧,两个人相互意味着,身体也靠得越来越近。 “阿寒,等、等一下。”陆归雪忍着身拉住了沈楼寒的手腕。 他的眼角和耳垂已经红得像是染上了胭脂,不知道是因为交尾期的情念,还是想起了之前与沈楼寒那场云翻雨覆的相缠。 山脉洞穴的顶端隐约透下来一缕阳光,照在那片水潭瀑布溅出的水雾上,隐约勾勒出一道好看的虹光。 已经从昨晚到了白天…… 陆归雪的理智和越发强烈的羞耻感告诉他,不能再这样白日宣那什么下去了。 沈楼寒被陆归雪抓住了手之后,倒是真的停了下。只是他露出一种近乎撒娇的神情,凑近陆归雪耳边,又轻又缓地问:“师尊真的……要我停下来吗?” 陆归雪深呼吸了一下,这才稳住了声音说:“真的。” 沈楼寒低下头偏过视线,落在了陆归雪身后的某处,嘴角浮起一点尽量忍着的笑意,说道:“可是师尊的尾巴,不是这么说的。” 陆归雪一愣,也低头往水下看去。 他睡着之前变回去的那条鲛尾,从刚才开始就无意识地不断摆动着,挑起层层叠叠的水花。 尾巴上的每一片鳞片都好似泛着珠光,变得愈发流光溢彩起来,仿佛故意展示着鲛尾有多漂亮。 简直就像是展开尾羽求偶的孔雀一样。 陆归雪:“……” 啊啊啊这不听话的尾巴,真的好羞人。 陆归雪一边默默捂住了脸,一边在芥子里飞快地翻找起来。 之前他失忆的时候,连自己是个鲛人都忘记了,自然也就忘记了该如何应对交尾期。现在他想起来了——他曾经有串能稳固心神的菩提子,被大师姐嵌入了翡翠珠之后,就成了比任何丹药都更能压制杂念的一件法器。 七年前他失忆后刚醒来,很多东西都被收了起来,其中就包括那串菩提子。 现在陆归雪将它带回了手腕上,感觉自己渐渐从交尾期过分敏.感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就连水中的尾巴也乖乖停住了。 沈楼寒看见这一幕,低头在陆归雪脸颊边蹭了蹭。像是讨好的大型动物一样,声音带上了点委屈,撒娇似地问道:“师尊不想要我吗?” 陆归雪红着脸,回答说:“也不是,但是你这几天马上就要羽化成神,还是要专心一点,等之后再、再……” 他没好意思再说下去,只是抬起手,摸了摸沈楼寒眼角处半透明的晶簇。 刚过去一个晚上,那些晶簇就已经不仅限于眼角,而是在别的地方也渐渐冒出了一些,像是雪原上散落的冰晶,一点点向着周围扩散。 而与之相应的是,沈楼寒的修为也在逐渐减弱。 沈楼寒刚才的那一点点失落,顿时就因为陆归雪的担忧和爱护消散掉了,心中重新涌起地是温情和甘甜。 他握住了那只手,侧过脸吻过陆归雪的手指,语气温柔至极地说:“好,都听师尊的。” 沈楼寒的眼眸中倒映出一缕光,他知道,他们还会有很长很长的未来。 所以,他会为此耐心地静待片刻。 * 之后的几天里,陆归雪每天都在检查沈楼寒身上晶簇的状况。 虽然他现在恢复了记忆,也知道按照上辈子的情况,沈楼寒会安然度过这次羽化。但所谓关心则乱,陆归雪正是因为太过在意,所以即使知道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也依旧处处小心。 第二天,晶簇覆盖上了沈楼寒的一侧手臂。 第三天,是胸口和脊背。 第四天,腰间和双腿也已经被晶簇蔓延。 第五天,当半透明的晶石收拢最后一处缺口,如同冰层般将沈楼寒封进其中的时候,沈楼寒合上双眼,进入了一种没有意识,也没有任何力量的状态。 晶石之下有亮色的光交错纵横,像是天河上的星辰被线连接了起来,美丽而玄妙。 不知名的流光顺着这些交错的线条不断浮动、闪烁着,在走完一个完整的循环之后,又凝做一抹水滴般的东西,落在沈楼寒胸口正中央,没入皮肤之内。 这样的过程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将沈楼寒封入其内的晶石蒙起了一层雾。 之后,雾气凝结成冰霜一般的东西,每凝出几缕,就也和水滴一样穿过沈楼寒胸前,藏进了体内。 在水滴和冰霜都积蓄了一天一夜之后,陆归雪看到晶石表面那些纵横交错的流光不见了,它们重新在沈楼寒的身体表面浮动起来,最后全都连接向沈楼寒胸口中央的位置。 一颗泛着流光的菱形晶体,表面附着着冰霜,渐渐显现出了轮廓。 作为极少数见过这种晶体的人,陆归雪知道,仿佛冰层的封存之下,有一颗新生的神核正在沈楼寒体内被塑造。 陆归雪看着被雾气覆盖,有些模糊不清的晶石表面,心中忍不住砰砰跳动起来。 上辈子陆归雪没能看到沈楼寒羽化成神,这次几乎目睹了全程之后,他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既是紧张,也是兴奋。 羽化将在第七天彻底完成。 这一天陆归雪格外紧张,反复去看了好几次山脉洞穴门口的禁制。 之前沈楼寒布下的禁制因为他力量的消失,也随之失去了作用。现在的禁制则是陆归雪自己设下的,为了安全起见,还在禁制内侧藏了好几张剑符。 就算有人识破了禁制,破除禁制的时候也会引动剑符,被幻化出的剑阵杀个措手不及。 当然,陆归雪希望这些东西最好都用不上。 但他刚想完这件事,甚至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就看见禁制后的剑符划开数道银光,而禁制本身则从中展开一道歪曲的裂痕,透进黑色的魔气。 剑符幻化出剑阵,瞬间出现成无数凛冽的光刃,朝着洞穴外破空而去。 禁制上的裂缝渐渐扩大,陆归雪看到远处有个黑衣紫袍的身影,那人面容俊朗却带着邪气,有双标志性的灰紫色眼眸,让人一眼看过去就会觉得,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陆归雪在认出封渊君的瞬间,想起了一件阴差阳错拖到现在还没解决的事情,感觉有点尴尬。 但很快他就从尴尬中脱离出来,定下心神,手中幻化出惊鸿剑,朝着洞穴外飞掠出去,不闪不避地停在了封渊君的身前。 他想,封渊君应该是经过附近的时候,被蛊虫引过来的。 陆归雪这时候绝不可能让封渊君再往前一步,如果大家能好好说话把事情解决了,那就最好。如果没法和平解决的话,陆归雪现在其实也并不很怕。 他现在与封渊君交手的话,未必会落到下风。 再加上当年陆归雪为了从魔宫脱身,他告诉了封渊君该如何突破瓶颈,却也顺便给他埋下了一个绊子。 就像系统说过的那样,聆听天机,是要付出代价的。 “好久不见啊,陆仙君。”封渊君猝不及防接下几道剑符,虽然不曾受伤,神情却稍微有些狼狈。 这次没有再叫他雪猫儿,那曾是个带着亲昵和戏弄意味的称呼,然而现在猫爪已然变作剑锋,锐利至极,若是有不甚,就不是挠出点血的事情了。 但封渊君的语气却依旧是咬牙切齿,质问道:“已经过了七年了,你送个解药需要这么久吗?还是说,你根本故意的?” 如果情况允许,他真想再咬这小骗子两口解恨。 陆归雪眼神往旁边飘了一下,这事儿他也不想拖这么久,然而失忆之后他那么多重要的事情都想不起来,就更别提焚情蛊解药这种事了。 不过好在这次离开琼山前,师姐苏挽烟给他的那个盒子里,毒药配套的解药一应俱全。 陆归雪从芥子中找出已经归好类的解药,抬手抛给了封渊君,说道:“不是故意要拖延,是这几年出了点意外,我也不想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被你记着。” 毕竟封渊君曾经是个特别能搞事的神逻辑,每次都让陆归雪感到窒息。 封渊君接过那瓶解药,灰紫色眼眸中闪过一丝奇怪的情绪。经过之前两次的事情,这次陆归雪给解药给的这么爽快,反而让封渊君有点不太适应。 他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微妙,明明被迫清心寡欲了这么久,早就对这焚情蛊恨得牙痒痒,如今拿到了解药,却反而生出了种莫名的情绪。 封渊君用手指反复摩挲着药瓶,最终还是吞下了一颗解药。 药力起效很快,那只在他身体里寄宿了好些年的蛊虫,被解药所溶解,化作了一小片青色的液体,从他指尖滴落下去,渗进荒芜的地面中,转眼便无迹可寻。 他垂眸沉默了一会儿,将那些莫名的情绪都压进了心底。 “既然你身上蛊虫已除,可以离开了吧?”陆归雪站在那里,语气还算轻松,尽量不让自己显得有心事。 封渊君再看向陆归雪的时候,眼神玩味地嗤笑了一声,一边往前走一边说:“我很好奇,你跑到北荒来,又在此处布下了禁制,是在做什么?” 陆归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知道无论回答什么,封渊君都不会信。 他只是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然后说:“我建议你不要好奇,也不要再往前走,否则可能会被雷劫劈的。” “雷劫?先前我已经从地脉中取出七情,顺利突破瓶颈,已经成功渡过雷劫了。你想要吓唬我,也选个靠谱点的说法吧?”封渊君嘴角勾着笑,没有停下脚步。 陆归雪偏了下头,也笑了一下,说:“可是雷劫,未必只有一次。” 他话音刚落,原本就有些阴沉的天空中忽然翻滚起劫云,黑压压的云层之中雷光劲烈,电闪刺目,毫无预兆地聚起数道雷劫,裹挟着虎啸龙吟般的巨大声音,轰然朝着封渊君周身劈下! 一时间,眼前紫光耀耀,让陆归雪有些睁不开眼睛。 他在雷劫降下的瞬间,就已经快速向身后掠去,远离了雷劫打击的范围。 “你到底是什么来历——!”封渊君不敢置信地说出这句话后,就再也不敢分神,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应付这场突如其来的雷劫。 陆归雪一点也不惊讶,当初他为了从魔宫中脱身,拿天机和封渊君做了交换。而天机并非可以随意告知于他人的东西,轻则有损气运,重则雷劫加身。 而如今这道多出来的雷劫,便是封渊君要为聆听天机付出的代价。 陆归雪只是稍微走了下后门,使得这道雷劫在此时此地,提前降下了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封渊君搞事了吗? 没有,这次他被搞了(。】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蒲苼苼你晚上太闹腾了 3个;不会呼吸的猫、私奔、你好。、再进前十就改名、雾乂斑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梦 55瓶;不会呼吸的猫 13瓶;柚姒、44410195、一條鹹魚、今晚要吃小龙虾、jsdhwdMax 10瓶;狸了个柒 8瓶;45046010 6瓶;一碗小馄饨、我要回幼儿园当学霸 5瓶;沅雨 2瓶;云影、南风、离子、luvletter 1瓶; 第六十三章 心爱 汹涌而来的雷劫之下, 封渊君已经没空再去注意陆归雪了。 自云间坠落的紫电雷光仿佛有灵性一般,在逼着封渊君往远处去。 眼看着那身影不得不掠身而退,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 陆归雪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天上有人的感觉还挺不错。 封渊君想顺利渡过这场雷劫, 不仅需要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还需要花费相当一段时间,长则数月, 最短也要十日左右, 总之是最近都不会有时间再来给陆归雪捣乱了。 至于之后,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什么了。 陆归雪抬起头,看着天穹之上黑压压的劫云越追越远, 于是放下心来, 转身回到了那处山脉洞穴之中。 今日已经是沈楼寒羽化的第七天。 陆归雪快走到沈楼寒所在之处的时候, 耳边接连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像是冰层渐次碎裂开来, 出现了细细密密的纹路一般。 接着, 就在他转过石壁的刹那,眼前便被一片如同碎雪般的冰尘占据了。 那层将沈楼寒“冰封”起来的半透明晶石上,曾经如同天河星辰般散落的浮光, 以及纵横交错的线条,都已经化作了白色的裂纹。 当裂纹的数量到达极限的一瞬间,沈楼寒似乎微微动了动。 下一刻,晶石便从内部向外迸裂开来, 化作无数细碎的晶簇碎片飞扬而起,边缘模糊似是融雪, 一眼看过去就像是无数浮动的冰羽,振翅而开。 而沈楼寒便在那漫天的冰羽雪尘之间, 睁开那双仿若沾染了星辉的眼眸。 他被封存在晶石之中的七天之中,仿佛坠入了一场遥远的梦境。 * 那还是世界的最初,山川江海刚刚成了模样,天穹的尽头聚着重重黑云,雷电与风雨肆意占据着此处,仿佛永不会停歇。 而他只是一团还未生出意识的浊气,与另一团清气互相缠绕着,一同悬浮在极天尽头的雷电风雨之中。 直到一双白雪般颜色的手,拂开了重重黑云,将他们拢入掌心。 那个瞬间,他便生出了意识。 他还记得那人的掌心很柔软,带着几分微微的凉,像是埋藏在地脉深处的软玉。 然后那人的指尖轻轻没入了清气与浊气之间,小心翼翼地将其一分为二。 清气是仙灵之精华,刚刚生出意识便乖巧温顺,凑近了那人泛着玉色的好看指尖,轻轻蹭了几下,便换来那人温柔的轻抚。 而他这团浊气,则是天地之间的混乱与魔气所凝成,即使只是刚刚有了意识,却也阴郁暴戾,如同披着满身荆棘,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于是他刚一触碰,身上混乱的气流便不受控制地弄伤了那个人。 那人的手指因为疼痛而微微蜷缩了一下,一小滴血珠从指尖落下去,落进了那团浊气之中。沈楼寒任由那滴血坠入其中,然后转瞬将它吞噬掉了。 旁边的清气看到这一幕,似乎有些生气地过来碰了他一下。 他对于这个与自己同源而生,却处处相反的“兄弟”谈不上什么感情,他们天生便处在对立面。顿时,他身上散发出丝丝魔气,眼看就要缠在一处打起来。 然而那人却抬起另一只手过来,拇指和食指往两边轻轻一拨,便将两个小家伙分开两边。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那个人的声音,仿佛山间蜿蜒而下的泠泠泉水,清冷甘冽,让人听着便觉得喜欢。 “不许打架,只是个小小的意外而已。”那人说着,不甚在意地抹过指尖的细微划痕,再露来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初,“看,伤口那么一丁点儿,已经看不见了。” 清气闻言,顿了一顿,又凑近了那人的指尖,伸出一丝灵气在原先的伤口处来回抹了抹,好似安慰一般。 他也想要过去,可是他想起自己混乱的气息会伤害到那个人,便又忐忑不安地往后缩了一点,不敢再靠近。 再弄伤了那个人的话,会被讨厌的吧? 然而他没想到,那人竟然主动朝他看过来,然后伸出了手,言语温柔地说:“别害怕,那不是你的错,只要学会控制就好了。” 下一刻,他再次触碰到了那柔软而微凉的掌心。 那人的手上这次覆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仿佛能压制他身上那些混乱不堪的气息,让他不安的心情慢慢平和下来。 他忍不住在那人手心左右翻滚了两下,去感受皮肤上特有的温度。 他仿佛闻到了那人指间淡淡的香气,像是落雪过后的冷香,浅淡极了,却依旧让人记忆犹新。 旁边的清气见了,就也忍不住过来凑热闹,最后两团圆滚滚,软绵绵的小家伙在掌心挤来挤去,蹭蹭跳跳,倒是十分可爱。 他听到那人笑了起来。 然后看到那人清冷的眉目之间,仿佛有微雪消融,薄霜化开,缓缓浮起一个温柔的笑意,说道:“我叫陆归雪,你们就暂且跟着我一起吧。” 从那天起,他就把那个名字记得很牢。 后来,他和清气和陆归雪呆在一起,日子久了,身上的力量越来越强。有一天醒来的时候,他们几乎是同时化出了人形。 他们是天地间的清浊之气所生,不必经历寻常的生长,于是生来便是青年的模样。 两人的面容身形别无二致,其它方面却相去甚远——他是黑发红瞳,清气则是白发浅瞳;他穿黑衣,清气则着白袍;至于气质性格,就更是迥异。 清气温顺亲和,天资聪慧,又是天道的雏形,所以那段时间里,陆归雪有很多时间都花在清气身上,教导了很多事情。 甚至后来,陆归雪将自己的神核都交给了清气,让清气真正成为了天道。 而他这团浊气所生之物,原本就性情偏执,阴沉不定。觉得自己受了冷落,心中便生出委屈和不甘,自己跟自己置气起来,藏到了一个极其偏僻的地方,谁也不想见。 结果到了晚上,陆归雪就找到了他。 那天晚上下着一场秋雨,连空气都湿湿凉凉的,陆归雪找到他的时候,手中撑着一把纸伞,指尖苍白而冰凉。 陆归雪没有责怪他,只是将他拢到伞下,轻声说:“清气将来要掌管天地之间的法则,有些事情必须教导清楚。” 他其实是知道的,担心中还是莫名觉得委屈。 因为陆归雪的视线很少落在他身上了,他想要陆归雪多看看他,最好能永远只看着他一个人。 陆归雪见他不说话,浅浅叹了口气,说道:“这些日子太忙,确实是有些忽视你了,但以后不会了。” 他蓦然抬起头,但仿佛还有些患得患失,抿着唇伸出手。学着见过的那些凡人一样,收起其它四根手指,只留下小指,要求一个小小的起誓。 陆归雪不由笑了,却也随着他的意思伸出了手,将小指与他勾连起来,紧紧合在一处。然后说道:“清气已经化作天道,我也舍去了神核,从此之后我就带着你在这四海九州,四处走走吧。” 他感受到指间相触的温度,原本情绪低落的眼中像是亮起了星星。 “对了,还有件事情。”陆归雪揉了揉他的头发,轻轻笑着说,“我从前给你取了个名字,叫沈楼寒,以后我就唤你阿寒了。” “沈楼寒。”他念着那个名字,嘴角不由染上了笑意。 他喜欢这个名字,也喜欢陆归雪叫他阿寒,因为越是寒天冬日,就越会下雪。 这两个字自然而然的牵连着,仿佛命中注定。 沈楼寒抬起手,握住陆归雪拂过他发间的那只手,拉到了自己脸颊旁。 他微微低下头,轻轻蹭过那柔软,又带着微凉的掌心,就好似他刚刚生出意识时,第一次触碰到陆归雪的感觉。 沈楼寒的声音很低,很轻,他也唤了一声:“阿雪。” * 他从遥远的梦中醒来,他的阿雪就在咫尺之间。 沈楼寒裹挟着一身刚刚新生的干净气息,来到陆归雪面前,与他亲密地相拥。 好似穿越了太过漫长的时光,终于又完整地回到了这个人的身边。 他喜欢上陆归雪,从来都不是偶然。 即使是错过了的上辈子,他也在年少时,曾经不止一次梦到过—— 陆归雪眉眼间冰雪消融,温柔地绽开浅浅笑意,自然而熟稔地抚过他的发梢,轻声唤他的名字。 如今沈楼寒终于明白,那并非是梦境,而是深深沉在他心底最深处,即使经历神劫,也没有完全消散而去的意识。 他喜欢了陆归雪很久很久,久到比他以为的两辈子,还要更多。 沈楼寒低下头,埋在陆归雪的颈间,又嗅到了那丝丝缕缕的冷香。他握着陆归雪的手,指尖触碰着掌心,依旧柔软而微凉。 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变过。 那是他师尊,是他的阿雪,也是世界诞生之初,他的神。 沈楼寒在陆归雪颈间落下一个吻。 那个吻在侧颈之上,隔着一层皮肤就能清晰地感受到脉搏的跳动,与胸腔中的心跳一样,温柔而平缓,仿佛能驱散他所有阴暗的情绪。 他一边亲吻着眼前这个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一边叫着他曾经最喜欢的那个称呼,他一边又一遍地轻声唤着:“阿雪……” 陆归雪听到这个仿佛穿越了岁月的亲昵称呼,欣喜和悸动混合着漫长岁月中的点点滴滴,让他忽然有点湿润了眼眶。 那时的最初,他还不曾察觉到沈楼寒的喜欢。 现在想来,就像沈楼寒所说,他喜欢了自己很久……很久了。 陆归雪抬起双手,环在沈楼寒的颈侧,垂眸与他额间相抵,呼吸近在咫尺。 他叫着眼前心爱之人的名字。 “阿寒,欢迎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路西法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387342 2个;没有昵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乌桓浮 10瓶;玖醨、下点儿雨、落雁 1瓶; 第六十四章 尾巴 北荒境内的一座城池之中。 此城因为地势特殊, 又与三界各族商贸来往密切,所以修士、妖族与魔物的界限就没有那么分明。 道路和集市上即使有顶着毛绒绒耳朵的妖族,或是身上带着魔气的魔族经过, 大家也都习以为常, 既不惊讶, 也不避讳。 城中那座总是人来人往的客栈,前些日子不知怎么遭了场水灾, 据说水从二楼的客房中漫出来, 让左右两侧和一楼大堂都被水给泡了一遍。 好在发现及时, 客栈老板虽然心疼地搭了好些灵石进去,但关店重新修整了几天之后, 今日算是又能重新开门做生意了。 客栈老板在柜台后面翻着账本儿, 琢磨着自己搭进去的灵石得要多久才能挣回来。 一想到这事儿, 他就想起当时住在漏水那间屋里的客人,就气得直想叹气——那客人生得一幅姿容无双的好样貌, 看衣着气质也是出身名门, 没想到竟然搞出了事情之后,居然就这么跑掉了。 当时客栈老板听到小二报信,再去的时候, 哪里还看得到人影。 便只能自认倒霉了。 客栈老板正为自己逝去的灵石痛心着,便见着眼前落下来两道影子,和着光线照进了柜台里面。 于是他立刻换上一幅极有职业素养的亲切笑意,抬起头问道:“两位客官要……” 客栈老板的话没说完, 就堵在了嗓子眼儿里,脸上的笑也凝固了, 眼看就睁圆了双眼,怒气腾腾地瞪了过去。 看来是十分生气了。 “怎么是你?先前让我店里遭了一场水灾也就罢了, 还一声不吭跑掉,今日我定要讨个说法。”客栈老板一边气冲冲地说着,一边就要伸手去捉眼前那个白衣年轻人的胳膊。 然而他刚起了个架势,手上的动作就像被无形的东西禁锢住了,再没法前进分毫。 眼前什么都看不到,却让客栈老板顿时冒了滴冷汗。他看到旁边还有个黑衣的青年,虽然身上并未带着魔气,却有双血色的眼睛,让人不由心惊。 陆归雪站在柜台前,朝沈楼寒递过去一个眼神,轻声道:“阿寒,算了吧,我原本就是来赔他店中损失的。” 接着他从芥子中取出一袋灵石,放在了客栈掌柜面前。 袋子的口没有封紧,便露出里面成色极好的灵石,亮闪闪地,让掌柜的眼神也跟着闪了起来。 下一刻,他感觉自己又能动了。 客栈老板将那袋灵石收进袖中,脸上的愠怒转眼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眯着眼睛笑得像是朵花儿似的,热情地夸赞起来:“这位仙长真是人美心善,还专程回来赔我灵石。冲着这份情义,今天店里最好的温泉小别院给您打个九折半,仙长要住下吗?” 陆归雪:“九折半……老板你是真的会做生意。” 太抠门了。 陆归雪确实是打算找个地方落脚,毕竟那山脉洞穴不适合一直待着。 所以他和沈楼寒一起,顺路到了这座城中来,把他之前意外弄出的事情结清,也正好暂时停歇一下。 陆归雪还在考虑要不要住,沈楼寒却已经付好价钱,定下了那座客栈中仅有一座的温泉小别院。 沈楼寒靠过来,在陆归雪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陆归雪一下子就感到耳朵热了起来,赶忙低下头,抬手放在脸侧,仿佛想要遮掩皮肤上透出的薄红。 大庭广众,朗朗晴空,这人都在说些什么啊! 沈楼寒低声笑着,顺势牵过他身侧的另一只手,带着他一起跟领路的小二,往客栈最清净,最不会被人打扰的那座小别院去了。 小别院中景致优雅,格局讲究,看得出来建造时花了不少心思和价钱。 温泉在整座别院中央,其余房间环绕在周围,顶部嵌着一整面冰琉璃。身处温泉之中时,一抬头就能看见漫天星河。 看来客栈老板虽然抠门,但东西倒是都货真价实。 陆归雪换上了一身浴衣,眼前的温泉浮起细密的雾气,让人仿佛恍惚像是漫步在云端一般。 他走到温泉池边,并没有立刻下水去。而是在池边坐下,抬起一只脚去试探水温,然而脚尖刚刚沾到水面,便听见一阵哗啦水声。 沈楼寒已经在温泉之中了,他也换上了一声浴衣,此刻正从水中起身,朝陆归雪拷过来。他抬起头,唤了一声:“阿雪。” “嗯,怎么啦?”陆归雪应了一声。 温泉中水质柔滑,温度也暖洋洋地刚好,陆归雪将双脚都放进水里,舒服得眯了眯眼睛。 沈楼寒靠到陆归雪身边,声音低低地在陆归雪耳边说道:“阿雪,先让我看看你的尾巴,好不好?” 很早之前,沈楼寒就已经做过一个梦。 梦中陆归雪坐在他怀中,那条漂亮得不可思议的长长鲛尾沾着水色和珠光,摆动着,最后像小动物一般,欢喜地与他靠近。 沈楼寒喜欢那条尾巴,喜欢陆归雪的每一种样子。 “唔,现在要看吗?也不是不可以。”陆归雪的浸没在水下的双脚,随着他心念一动,便施施然幻化做了一条柔软又漂亮尾巴。 他的尾巴在轻轻拍打着水面,半透明的尾鳍好似在发光一样。 陆归雪变出了鲛尾之后,觉得坐在温泉岸边有些行动不太方便,于是刚才轻轻跳进了水里。 虽然他动作很轻,但是长长的尾巴在落入水中时,还是溅起了浪花。 站在他身旁的沈楼寒没能幸免,被扑了满身的水,却只是笑着接住了从岸边跳下来的陆归雪。 沈楼寒抱着陆归雪,轻声赞叹道:“阿雪,你的尾巴好漂亮。” 陆归雪那条长而柔韧的鲛尾,在屋顶散落下来的星光中,泛着斑斓的淡淡光泽,像是最稀有的珠宝一样漂亮。 比起平常安静而轻缓的随着水流摆动的样子,此刻尾巴在水中看上去似乎很兴奋。 尾鳍无意识探出水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水,溅起细小的水花。 而且这稀世宝物一般的鲛尾十分粘人,如同求偶的孔雀一般,尽情展示着自己又多漂亮。然后顺着水中传来的炽热体温,自然又热情地朝着沈楼寒靠了过去,好似想要蹭上他的身体。 尾巴也很喜欢他。 陆归雪这会儿稍微清醒了一点,眼看这条“不听话”的尾巴,就要做出些恼人的事情,赶忙伸手把它抱住,免得它乱动。 嗯……众所周知,鲛人和尾巴是两种生物。 陆归雪抱着自己的大尾巴,意识也有点好奇起来。 鲛人的尾巴到底是个什么构造? 陆归雪变回鲛人总共也没几次,只算是了解部分鲛人的习性,并没有具体去研究鲛人的尾巴构造了。 好奇心渐渐浮起来,陆归雪也忍不住探究一番。 陆归雪腾出一只手,好奇地抚过那些有着好看弧线,润泽珠光的鳞片。 他一边抱着自己的尾巴尖儿防止它捣乱,一边看着周围的鳞片和半透明的尾鳍,似乎是想要看出点儿什么来。 尾巴摸上去很滑很凉,因为鳞片纹路的缘故,光滑的同时又有种凹凸不平的奇妙触感,陆归雪对自己的尾巴捏了捏,四处碰了碰,让他觉得手感还挺不错。 可是那些鳞片整齐地覆盖在尾巴上,哪儿和哪儿都一样,并未看出什么不同来。 沈楼寒看着陆归雪抱着自己尾巴的样子,简直可爱到极点,他也心里痒痒地靠了过去。语气中带上了些撒娇,说道:“阿雪,我可以……摸摸你漂亮的尾巴吗?” 陆归雪这才想起,他光顾着自己的好奇心,却忘记了刚刚说想要看他尾巴的沈楼寒。 于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游动了一下,点了点头。 沈楼寒见他同意,开心地吻了吻他的眼角。 他小心地伸出手,在陆归雪尾巴上摸了摸,手指上便来一种光滑奇异的触感,让人不想松手,只想更多地去碰碰这条可爱的长尾巴。 陆归雪手里抱着的尾巴尖儿晃了晃,似乎很是开心的样子。 太可爱了。 沈楼寒心中砰砰地跳了起来,似乎一瞬间体会到了那些喜欢养灵兽的人的心情。 沈楼寒感觉到沈楼寒那双体温很高的手,按着他尾巴的两侧,轻柔地慢慢抚摸着,满满都是喜爱和欢欣。 陆归雪只觉得随着沈楼寒的动作,一股热度在他凉凉的尾巴上蔓延开来。 他自己摸着自己尾巴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因此下意识觉得很放松。然而被沈楼寒触碰着鳞片的时候,确实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心满意足地吸到了漂亮的尾巴,沈楼寒抱着陆归雪,与他靠在一起。 陆归雪身上的浴衣被水沾湿了,隐隐透出白玉似的肤色。 沈楼寒看到陆归雪身上,隐隐有某种灵力牵动的样子,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从他羽化成神后,便能勘破一些原本差不觉不到的东西。 陆归雪身上那道,很特殊的符契。 他不喜欢。 见沈楼寒忽然不出声了,陆归雪便回过头去看他。 不过他刚侧过脸,就感觉沈楼寒又靠近了些,在他颈边蹭了蹭。 “阿雪的身上,烙印着一道同命契,对吗?”沈楼寒的声音有些低沉,他的面容在雾气中不太真切,眼眸中的血色却好似微微流动,“让我把它解开好不好?我不要阿雪身上有其它人的印记……只能留下我的痕迹才对。” 陆归雪这才想起,沈楼寒成神之后,是能直接看出他身上有同命契的。并且他现在也确实有能力,直接强行将符契斩断。 陆归雪隐隐感觉到,沈楼寒的情绪有些不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东方缘琴 2个;Kemur、私奔、桃の木目、彼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の木目 266瓶;slipstream 15瓶;Kemur、斟寻薜荔 10瓶;及觉已晓、云深霡霂、粉色的盇淝、碗尘 5瓶;Old王诶 2瓶;请问太太今天更新了吗、?、下点儿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五章 体质 “等一下, 阿寒。”陆归雪神情认真的解释道,“这道符契确实要解开,但绝不能强行斩断, 具体是怎么回事, 我来讲给你听。” 陆归雪从三世镜讲起, 然后说到云澜仙尊为什么会给他用这道同命契,最终说到云澜仙尊的心病。 “师父他渡劫时心有牵念, 又强行加快了降雷的过程, 虽然最后成功渡过雷劫, 却致使道心不稳,将原本担忧之事不断放大加深。再加上后来三世镜中阴差阳错的那一幕, 害怕我会死去这件事, 便成了师父的心病。”陆归雪说到此处, 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继续道:“我想解开师父的心病,强行斩断符契, 只会让事情变得糟糕起来。” 沈楼寒看到同命契的时候, 确实是有点不高兴,但是听完缘由之后,他也并非不能理解。 若是将他换到云澜仙尊的角色上, 为了保护陆归雪,说不定还要做出更极端的事情来。 所以,沈楼寒一直安静地听着,他沉默了一会儿, 才开口道:“云澜仙尊担忧之事的根本,是你身为鲛人, 被魔族血脉所阻,无法吸纳修炼灵力。所以他才另辟蹊径, 想出用同命契来连同灵力这个办法。” 陆归雪点点头。 沈楼寒唇角忽然微微上翘,目不转睛地看着陆归雪,低声说:“阿雪,我有办法解决你体质的事情,而且……并不困难。” 陆归雪好奇地追问:“那你快说?” 沈楼寒从水中站起身来,他穿着的浴袍被水全部沾湿,此刻贴在修长的身体上,勾勒出他劲瘦的线条。 他往前靠了一点,在陆归雪耳边缓缓地说:“若我将神核与阿雪相连,再以双修之法,将你的体质慢慢改变,成为神体之后,便不再区分灵力与魔气,都能纳入体内进行修炼。而且,与我双修还能很快增进修为……” 陆归雪听着听着,就又红了脸。 但他知道,沈楼寒所说,确实是最好也最简单的办法。 沈楼寒看到陆归雪在雾气之中,越来越绯红的脸庞。 沈楼寒低下头在耳边厮磨着,仿佛诱哄般地说:“阿雪,若是双修的话,身体与神魂都会一同契合,所有的感觉便也是两重……” 他见陆归雪不说话,又亲昵地在颈间蹭着,说着:“都交给我好不好,我会好好教阿雪怎么修炼。” 陆归雪终于出声了,他脸上热得太厉害,小声问道:“那要改变体质的话,要一起修炼多久才可以?” 沈楼寒听到这话,就知道他已经松了口。 沈楼寒想了想,声音低低地拂过陆归雪的耳畔:“那要看阿雪,是想要快些修炼,还是慢些修炼了。” 陆归雪接连听到太多虎狼之词,眼神不由闪烁了起来,有点磕磕绊绊地答道:“你别……别说了,我还是慢点儿来吧。” 沈楼寒低头在陆归雪脸上亲了一下,说:“既然阿雪要慢些修炼,那就只需每日在晚上修炼一段时间,只是需要耗费的时日会变长一些。” 陆归雪深深吸了口气,还好他刚才没选快一些。 连慢的这种都得每天晚上修炼,要是快一些的话,那……还得了? 陆归雪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感觉腰间一紧,整个人都落入了沈楼寒怀中。 “既然阿雪答应了,那今晚就开始学着修炼吧?”沈楼寒的双手环住陆归雪的腰身,与他亲昵地相拥。 陆归雪回想起当时在客栈大厅,沈楼寒在他耳边说过的话,这回配合着眼前的画面,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想被煮熟的鱼,红透了。 很快,陆归雪就没工夫胡思乱想了。 沈楼寒既然说了要教好好教他怎么修炼,此刻便从身上引出那种独特的力量,并非是灵力,也并非是魔气。 连颜色也不甚明显,若是不仔细看,多半要以为那些力量无形也无色。 陆归雪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只是感觉到那些力量丝丝缕缕渗入了他的经脉,似乎在疏导着些什么。 “阿雪,准备好了吗?”沈楼寒做完了修炼前的铺垫,轻声问道。 陆归雪被体内这种神力流动的感觉,弄得心跳越来越快。 他没有说话,而是动了动手臂,正好碰到了沈楼寒的胸前。 沈楼寒循着视线看去,发现陆归雪并不是在推拒他,反而是自己解下了戴在手腕间,那串用来稳固心神,压制杂念的菩提子。 看着陆归雪因为这个动作,身上泛起了微红,沈楼寒感觉自己气息都不太稳了。 沈楼寒一只手环在陆归雪腰间,将他揽进怀里,另一只手捧起陆归雪的脸颊,然后低头落下了一个深深的吻。 此刻,陆归雪已经分不出心思,再去管他那条过于诚实的漂亮尾巴。 尾巴尖儿从他手中滑落下来,在温泉中重新舒展开,然后随着水浪一起晃动着,情不禁地悄悄缠上了沈楼寒的身体。 半透明的尾鳍仿佛毫无自觉,像是撒娇的小动物一样,在腿边轻轻蹭着。 这样的主动的触碰,沈楼寒的理智好似断了线一般。 温泉里的水温好像升高了,潮湿的雾气裹着陆归雪,让他逐渐有种喘不过气来的错觉。 陆归雪感觉到自己在温泉中浮沉着。 渐渐地,陆归雪也感觉到了,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 温存到了极致,鲛人便绽开一处的鳞片,露出那些隐秘,来回应这缠绵的爱意。 沈楼寒眸色沉沉,看到陆归雪为他而悸动,为他而绽放。 他眼前越来越模糊,也不知道是温泉的水雾,还是自己的泪水沾湿了眼眶。 陆归雪下意识咬住了嘴唇,一边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一边试图用疼痛把眼中的泪雾逼回去。 “阿雪,松口,你咬伤自己了。”沈楼寒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手指横放在陆归雪唇间,心疼地抹掉那一点点血迹。 沈楼寒一边抵在陆归雪身前,一边在他耳边用安抚地语气轻轻哄着:“阿雪,没关系的。只有我能看见,只有我能听见,我喜欢你所有的一切……” 陆归雪听着这些情话,像是被蛊惑了一样,他垂下眼眸,一颗被他隐忍许久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来,落在了两人之间。 沈楼寒深深喘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陆归雪揉进胸膛里一样。 “阿雪,你……很凉。”沈楼寒低头埋进陆归雪颈间,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忽然在陆归雪耳边低声说着。 鲛人为了适应水温,身上总是冰冰凉凉。 但陆归雪已经没空去回答这个问题了。 一切都像是被淹没进了滚烫的海中,让陆归雪不由自主地眼眶发酸。水珠和泪滴一齐从颈侧滚落下去,发出细微的滴答声。 两人仿若天生便如此契合,仿若两块玉璧,成双成对。 他在沈楼寒怀中抬起头,正巧候看到屋顶那片透明的冰琉璃,将天穹上的星河都映照了出来,绚烂至极。 满眼都是斑斓的星光,跳动着落进他的眼眸之中。 …… 夜色渐浓。 陆归雪醒来的时候,仍旧有短短一瞬间的失神。 沈楼寒抬起手,抚过陆归雪那好看到极致的侧颈,血色眼眸此刻变得温柔而沉静。他蹭过陆归雪的耳边,轻声说着着:“阿雪,你身上暖和起来了。” 陆归雪终于回过神来,低头趴在沈楼寒肩膀上,语气很凶,但绵软地声音毫无威慑力:“你,不许说了!” 沈楼寒抚摸着过他被沾湿的头发,宠溺地道:“好,我不说了,阿雪再睡一会儿吧?” 第二天中午,陆归雪醒来的时候,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红着脸不愿意出来了。 陆归雪躲在被子里捂住了脸,心想自己答应了双修之后,沈楼寒便越发胡闹了。 而他自己也……也有责任,竟然陪着沈楼寒一起胡闹。 作者有话要说: 【至于修炼的过程,阿寒之前简单讲过了所以就……以下省略(】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抹茶慕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才熊承启 27瓶;kuma日曦、大碗、庚辰年生人 10瓶;少安、皈弈、27412669、某某伦 5瓶;Old王诶 3瓶;云影、下点儿雨、一枚铜钱、悠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六章 冷香 春日里的和煦阳光照了进来, 透过窗户上镂刻的双鲤纹样,在房间地面上投下一对鱼儿的影子。 日光清朗,影影绰绰, 那被拉长了的鱼影便好似在游动一般。 若是视线再往旁边望过去, 就能看到屋中那张又宽又大, 铺着层层叠叠雪缎和锦被的软榻。 被当做床单的雪缎此时被睡得有些皱了,锦被更是被卷成了一团, 裹着里面那个已经醒了, 却迟迟不肯出来的人。 沈楼寒刚才到别院门口去了一趟, 取回来个双层的填漆食盒。 他将食盒放在桌上,然后走到软榻边俯身下去, 试图把陆归雪从卷成团的被子里捞出来。 然而沈楼寒失败了, 他清晰地感觉到陆归雪在里面拽着被子不肯撒手。 而且他多用一分力气, 陆归雪也多用一分力气,简直就像是在跟他较劲儿一样。 对于这种幼稚的行为, 沈楼寒干脆停下了动作, 换了个姿势抱住那一团柔柔软软的被子。他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笑着喊道:“阿雪,起床了。” 陆归雪紧紧抱着自己的小被子, 左右滚了两下,但还是不太想出去。 他也没敢开口说话,因为昨晚实在是有些过了头。 他之前总是习惯咬唇忍着,昨晚听了沈楼寒那些让人心跳阵阵的话, 没有继续忍耐的后果就是他醒来的时候,发现嗓子哑了。 ……以后果然还是要节制一点, 才有利于养生。 “阿雪,阿雪, 师尊?”沈楼寒见陆归雪不肯应声,便换着语气叫他的名字,到后来又故意换回了另一个称呼,温顺地说道:“时间过得这么快,师尊若是再不起来,这中午变下午,下午又到了晚上……徒儿就得和师尊一起,再在这城中住上一晚了。” 陆归雪听到这里,眉梢一抖, 他终于松开了揪着被角的手,把自己从被子里扒拉了出来。 陆归雪转过脸来,看着沈楼寒乖巧的表情,没忍住在他脸上捏了捏,好似赌气一般说道:“就这一次,以后都不让你看了。” 他的声音带着沙哑,听得沈楼寒有点心疼,于是便任由陆归雪动作,也没躲闪。 但脸可以随便捏,尾巴却不能一直不看。 “可是,阿雪的尾巴很漂亮,它也和阿雪一样喜欢我。”沈楼寒说话的时候,眼神里带上了点儿讨好的意味。 落在陆归雪带着滤镜眼中,甚至有种短暂的错觉,让他以为沈楼寒那双红色的眼眸,不是什么大型凶兽,而是只乖巧温顺的兔子。 陆归雪被自带的滤镜蒙蔽了双眼,迟疑半晌后,妥协道:“至少,这段时间修炼的时候不行,而且下次……下次你给我稍微悠着点儿。” 沈楼寒亲了亲陆归雪的嘴角,应声道:“好,那阿雪快些起来吧,我带了些城中的吃食回来。如今也没有别的事情,既然走到这边来了,那便当做是出游玩耍。” 其实陆归雪也是这么想的,他原本就想和沈楼寒一起四处走走,之前虽然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实现,现在刚刚好。 陆归雪挪到床边的镜子前,开始简单收拾了一下。 沈楼寒坐在他身边,伸出手将陆归雪被弄乱的发丝归拢,指尖微光一闪,幻化出一条白色的发带,将他的长发挽了起来,让发尾温柔地垂在肩头。 陆归雪看着镜中的倒影,看着沈楼寒深邃的血色眼眸低垂。 明明是那样充满杀伐与戾气的颜色,此刻却好似星辰散落,盛满了所世间有的温柔。 “阿雪,我忽然想起上一次去洛城的时候,我也曾帮你挽过发。”沈楼寒抬眼看向镜中,双手轻轻放在陆归雪肩膀上。 那次陆归雪情况特殊,容貌做了改变之后需要挽发插簪,情急之下沈楼寒便代劳了。 “你说那次……”陆归雪说到一半,清了下嗓子没再讲下去了。 现在想想,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大师姐敢想出那种办法也就算了,他们居然也都敢答应,最后还真的去实行了。 沈楼寒提了一下洛城的事情,却没有接着说下去,反而又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上。他说:“那时候我想,若是阿雪穿上婚服嫁衣,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陆归雪刚刚平静了些的心跳,又好似要加快了频率。 沈楼寒就站在他身后,那快了的心跳便隐约地在耳边响动着,让沈楼寒情不自禁俯身,与陆归雪颈间交叠,然后说道:“阿雪还记得的吗?去魔狱之前我说过,等我回来,就可以陪在你的身边,或许……还可以早些向你提亲了。” 陆归雪也侧过脸,与沈楼寒靠在一起,轻声说:“我当然记得,一直都没有忘记,所以才要把所有事情都好好解决了。” 沈楼寒蹭了蹭陆归雪的脸颊,笑了笑,回答道:“我知道,只是今天忽然想起,便觉得很是期待那一天。” 两人又耳鬓厮磨了一番,才从镜子前起了身。 陆归雪刚在桌子旁边坐下,沈楼寒就打开了那个双层的食盒,从里面取出一份雪白花瓣似的精致点心,还有一盏温热的甜汤,都放在了陆归雪的面前。 “客栈老板说,这冷香酥是城中的一绝,我便叫他送了一份过来。”沈楼寒说着,又隔着杯盏摸了摸甜汤的温度,不烫不凉,保持得刚刚好,“还有这甜汤,熬了些润口的药材进去,阿雪先润润嗓子。” 陆归雪含了一口甜汤在口中,温温的在口中润开,虽然加了药材却一点都没有苦味儿,反而很好喝。 他一口一口的抿着,等到一盏甜汤快要见底,他喉咙里的不适也已经慢慢消解下去了。 陆归雪心情又好了几分,他接着伸手去拿碟子里的冷香酥。 那点心做得极为细致,一瓣瓣地绽开,好似重重叠叠的柔嫩花瓣,让人连拿起来的时候都忍不住小心翼翼,担心会把它碰碎了。 陆归雪咬下去的时候,一股凉凉地淡香在齿间萦绕开来,令人不自觉地想起大雪过后,茫茫落雪中探出枝头的一朵白梅。 花枝轻颤,冷香悠然,确实称得上一绝。 “阿雪,很好吃吗?”沈楼寒原本没什么口腹之欲,但此时看着陆归雪脸上有点沉醉的表情,倒是被勾起了兴趣。 陆归雪感觉冷香酥在口中,像是融雪一般化开。 他眼睛亮亮地点头,从盘中又取出一块,抬手往沈楼寒那边送过去,说道:“你尝尝就知道了。” 沈楼寒总是醉心于陆归雪这些,十分自然就展现出来的亲密动作,他往前倾身,去咬陆归雪指尖的冷香酥。 点心有些微微的凉,和陆归雪的指尖一样。 沈楼寒鼻尖缭绕着那股丝丝缕缕的冷香,一时分不清是点心的味道,还是陆归雪身上冷冷淡淡的香气。 他不由自主的开口,说:“好香,像阿雪的味道。” 陆归雪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听着沈楼寒的发言,一个没留神,耳朵尖儿就又热了起来。 可恶,沈楼寒到底是什么时候无师自通,变得这么会撩人了。 * 午后,两个人准备离开这座城,继续陆归雪的那趟云游之旅。 离开客栈的时候,他们受到了客栈老板的热情相送,甚至还帮他们雇来了两匹上品云驹,就最适合到处走走玩玩了。 虽说陆归雪有白玉舟这种日行千里的法器,但既然是出来玩儿,跑那么快的话,岂不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陆归雪仍然和之前一样,往哪儿走全凭高兴。 下午的时候,两人驾马到了北荒的另一座城外,这城看上去像是刚刚新建而成,名字却让他们都不陌生。 城门口挂着的牌匾也是新的,上面写着两个字——镜城。 陆归雪拉住缰绳,让座下的云驹停住,然后站在城门下想了想,明白过来,镜城当初被凶魔旱魃的魔气肆虐,城中遭逢大祸,后来大约是重建了。 这次又走到镜城来,陆归雪心中难免有几分感慨。 虽然当初他在镜城停留的时间很短,但说起来这镜城的祸事从某些方面来说,也有他们几分责任。 城中那些被魔气侵染的修士和妖族,大半都是沈楼寒为了保护陆归雪而杀。 也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沈楼寒也回忆起了当初的事情,他见陆归雪原地停了下来,便策马上前说道:“阿雪,现在时间还早,我们继续前行的话,也能赶到下一个地方。” 陆归雪却回过头,微微一笑:“没事,阿寒,我想进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看大家说嗅到了完结的味道,确实最近在准备收尾啦,大概端午放假能写完? 不过该解决的事情,该甜的糖总是不会少,番外也在想了。 这篇文写到现在,回头看很多地方写得不够好,所以特别惊喜也特别高兴,能被大家喜欢,谢谢小可爱们,爱你们~】 PS:昨天欠着的一更没写完_(:з」∠)_明天补上 这章照例给大家发红包啦~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私奔、皈弈、抹茶慕斯、阎白、迷之幻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四云 78瓶;鹄鹄不是fufu 38瓶;路路路松原 37瓶;1298352 20瓶;啊啊啊噢噢噢、阿斯加德三公主、迷之幻鹿 10瓶;柚姒 8瓶;百亿想成为真的、林鹿.、粉色的盇淝 5瓶;玲珑湾w、桃の木目 3瓶;霜露既降 2瓶;沐欣吖、三酒、筠黎、今天养猫了吗、悠璃、新宿社畜在血色琉璃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七章 灵脉 沈楼寒其实并不想在镜城停留, 但陆归雪既然说了,他便不会再反对。 两人到了城门下的关口处,见前方有守卫在检查入城的人群, 陆归雪就下了马, 和沈楼寒一起牵着云驹等候。 和先前那座贸易繁荣, 不拘于种族的城池不同,镜城从前就对魔物不太友好, 后来因为凶魔旱魃遭了一场难, 如今重建过后, 就更是对魔物严防死守了。 如今这城门口的检查关口,便是因此而设立。 但陆归雪倒是不慌。 沈楼寒的情况自然不必多说, 他成神后体内已经没了魔气和灵气之分, 尽数化作了近乎无形的神力, 只要将血色眼眸稍作遮掩,就完全不会引起注意了。 至于陆归雪自己, 也不必担心什么。 之前双修之时, 沈楼寒将自己的神核与陆归雪相连,再加上修炼后的作用渐渐显现,不仅陆归雪的体质开始改变, 连身上也都满是沈楼寒的气息,将鲛人原本就不太强烈魔血给掩盖了下去。 所以他们两个现在,在旁人眼中既没有魔气,也没有灵力。 如果不有意施展力量的话, 看着就只是普通人而已。 跟着人群走过关口的另一侧,没了城墙的阻挡, 陆归雪看到重建的镜城之内,多了一座八角高塔。 塔身是古朴的黑色, 再没有更多点缀,沉默地矗立在镜城的一角。 周围更是一片开阔之地,没有飞檐楼阁,也没有街市商铺,甚至连最普通的平方民居也看不到一座,仿佛与世隔绝。 关口的守卫检查完了,没觉察出什么异样,便准备放行。 他见这陆归雪和沈楼寒都生了一副好样貌,气质也是极佳,却没什么修为,还以为两人是哪个高门大户跑出来玩儿的少爷公子。 守卫注意到陆归雪在望城中那座八角高塔,便好心多嘱咐了两句:“你们是第一次来镜城吧?恐怕还不知道几年前城中遭难的事情,那边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从前死了数不清的人,白骨血海,怨气和魔气都厉害得很。后来虽然修了座八角高塔压着,平常城里人都还是避着走,你们就算好奇也别往那边跑,免得出什么岔子。” 陆归雪怕是不可能怕的,他反而是从这番话中想到了什么,好像自言自语问地了一句:“这塔是谁修的?” “对啊,据说修这塔的还是仙道哪个大人物……”守卫一时没想起来名字,语气顿了一顿。 “迦蓝,对吗吗?”陆归雪接话道。 守卫立刻点了点头:“对,就是这个名字。” “多谢提醒。”陆归雪对这位好心的守卫笑了笑,侧身对沈楼寒说了句什么,然后两人便牵着云驹,渐渐隐没在人群之中了。 刚刚进城的人,或是回家,或是转进了集市,又或是去找客栈歇脚。 渐渐地,身边的人流都散开了,陆归雪他们两人却没停下,一直在朝着那座八角高塔的方向走。 到了高塔周围那片地界,就和陆归雪之前看到的一样,冷冷清清的,与相邻的街道隔开,除了他们俩就没有人会走过来了。 那座八角高塔下面有座院子,院中栽着两排容易成活的松木。 明明是不需要太过照料的植物,如今也并非秋季,松木枝叶却都有些黯淡发黄,有些黄透了的松针扑簌着落下,在青石路面上叠起厚厚一层。 院子中有沙沙作响的声音,陆归雪往里面走了几步。 他看到院子里面有个穿青墨衣衫的小少年,双手拿着把跟他人差不多高的大扫帚,正在认真扫着路上的松针。 迦蓝 陆归雪叫了一声:“小师傅。” 或许是太久没有其他人来过,小少年乍一听有人叫他,握着大扫把的手一个哆嗦,不慎将刚刚扫好堆起来的落叶给掀飞了。 “啊!又得重新扫了。”小少年的声音有些懊恼,却并没有责怪别人的意思。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陆归雪觉得他有些可爱,于是动了动手指,将那些被掀出去的落叶依次排列好,在半空中打了个璇儿,绕着圈又重新堆了回去。 小少年看到这一幕,又高兴起来。他转过身问陆归雪:“这里好些年都没有其它人来过了,你有什么事情吗?” 陆归雪点点头,指向旁边的高塔说:“我想看看这座塔。” 小少年却立马摇了摇头,说:“这个不行,几年前镜城底下的那条灵脉被旱魃的魔气,还有死者的怨气所侵蚀。我师父迦蓝在塔中布下阵法,以己身为阵心在修复镜城底下的那条灵脉,旁人都进不去的。连我也只是偶尔才能得师父召唤,去塔顶见他一回。” 原来小少年是迦蓝的徒弟。 陆归雪原以为这高塔,是迦蓝修来镇压此地怨戾,结果却没想到,镜城的灵脉也因为当年的事情遭到损伤。 难怪先前院中那些本该容易成活的松木,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叶子落了一地,原来是镜城的灵脉出了问题。 灵脉是修真界的根基,九州之内共有十三条最高等级的灵脉,镜城下面这条便是其中之一。若是灵脉损坏,想要修补起来非常棘手,敢以身为阵来修补灵脉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而迦蓝竟然因此留在了镜城,在高塔中经年不出,想法设法修补这条灵脉。 陆归雪深知,修补灵脉谈何容易,即使迦蓝已然是渡过天劫,他以身为阵虽然确实能缓慢使灵脉修复,但远远还不够。 十年不够,三十年不够,百年或许可能成功。 八角高塔或许也并没有做错,因为这世上流传的典籍之中,这已经是最有效的那个方法了。 但是太慢了。 如果花费百年以自身为阵心,用灵力修补灵脉,那会对人的灵力和修为都造成极大损伤。 陆归雪脑海中快速地在翻找记忆,他恢复的记忆中,被天道填上了从世界之初开始的浩瀚记忆,像一个庞大的资料库,想找特定的东西一时还有点困难。 应该是有其它更好的办法可以修补。 陆归雪终于翻找出来,镜城这条灵脉属水,所以容易被凶魔旱魃那股随意就能使赤地千里的魔气所损伤,如果要修补的话,最快的办法是找一件名为玄水霜心的仙材,重新激发灵脉,便能事半功倍。 玄水霜心一般生在海中,陆归雪又继续翻了翻自己脑海中的资料库,想起来南海荒墟下面就有两颗玄水霜心。 还好不是在什么秘境中,南海荒墟随时都能进去,对陆归雪来说倒是方便不少。 陆归雪想好了要做的事情,也就不执著于要进塔去看了。他对小少年说:“既然不行,那我就不进去了。” 小少年许久没见着外人,这会儿倒有些舍不得,眼巴巴地说:“你这就要走了吗?” 陆归雪看他的样子,笑了起来。 他从芥子里取出一盒之前专门又买了些的冷香酥塞给小少年。然后道:“这点心送给你,谢谢你跟我讲了这些事情。” 小少年捧着那盒点心,再抬头的时候,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眨眨眼,想起刚才那位看着好像有点眼熟。 * 陆归雪从镜城出来,便取出了白玉舟,与沈楼寒一同乘了上去。 之前在八角高塔前,沈楼寒听完陆归雪说要去南海荒墟找玄水霜心修补镜城灵脉,虽然知道这件事情确实应该如此做,陆归雪也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但还是难免有那么一点点吃味。 于是此刻,两人在白玉舟的船舱房间之中。 沈楼寒看着陆归雪手腕上那串菩提子,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然后靠近了问道:“阿雪,你和迦蓝,是怎么认识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先更新一章上来,第二更估计又要一点左右了 小可爱们可以明天早上起来看~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举个栗子、桃の木目、蒲苼苼你晚上太闹腾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瑟、怂成鹌鹑 20瓶;塔玛特伊斯幸存者、倪安雅 10瓶;Mercuries、无情打卡机器 5瓶;泗水漓布 2瓶;魔法天女茶茶、、今天养猫了吗、玖醨、下点儿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八章 成契 陆归雪如今与沈楼寒越发亲密, 也越发心意相通,看他的眼神便知道,这家伙又在悄悄吃醋了。 陆归雪又是无奈又有些好笑, 却又有个小小的念头冒出来, 觉得这样的沈楼寒有点莫名地可爱, 就像是护食的兽类一样,将心爱的东西紧紧圈住, 不愿意让别人多看。 “从前在琼山的时候, 我闲来无事, 就找了本修炼神识的心决来练。有一日迦蓝受师父所邀前来琼山,结果因为他也修了同一本心决, 意识之间产生共鸣, 无意中进入了一个芥子空间内, 帮他将异宝菩提枝救回。”陆归雪说着,也摸上手腕间的菩提子, 正好叠在沈楼寒的手背上, “这串菩提子,是那时候迦蓝的谢礼。” “那后来呢?”沈楼寒翻过掌心,与陆归雪的手交握。 陆归雪偏过头, 原本想用指尖戳戳沈楼寒的脑袋,结果一时腾不出手来。于是就低下头,在沈楼寒额间碰了一下:“再后来?就是在镜城郊外了,我身上封印消融变回了鲛人, 被迦蓝救回了那座竹舍,然后那天晚上你就找到我了, 之后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就这样了吗?”沈楼寒握着陆归雪的手,抱着他靠在一处, 下巴也放在他颈间蹭了蹭。 陆归雪感觉沈楼寒越发像只毛绒绒的大型动物了,有些好笑地回答:“就这样了啊,再没有其它事情了,所以你一天都在乱想些什么?” “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是看着阿雪身上带着别人的东西,还是忍不住会觉得不开心。”沈楼寒埋头在陆归雪肩头,说话的时候有点闷闷的,仿佛撒娇一般。 陆归雪捏了捏他的手,开玩笑说:“你再这么醋下去,我都要被你熏成酸菜鱼了。” “酸菜鱼我也喜欢。”沈楼寒似乎是被逗乐了,终于抬起头来,抱着陆归雪的肩膀轻轻颤了颤,嘴角终于扬起了笑意。 “阿寒。”陆归雪叫了他一身,低下头又摸了摸腕间的菩提子,将它收了起来。 忽然语气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但又很认真地说道,“我确实也觉得,总是这样借外物压制交尾期不好,所以,我们成契吧,这样交尾期就会稳定下来了。” 陆归雪有了昨晚的教训,今天在路上的时候,专门抽空在脑海中翻了翻关于鲛人的各种构造和习性。 这才弄明白,鲛人的交尾期本质是为了求偶,所以在有找到伴侣之前,交尾期总是伴随着过度的热潮,并且会持续不短的时间。 但只要有了固定的伴侣,两人成契之后,交尾期就会慢慢趋于稳定,之后可以和伴侣一起选择,不会再造成从前那般麻烦的场面。 “阿雪,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好不好?”沈楼寒趴在陆归雪颈间,似乎又闻到了鲛人那种奇异的香气,他双手紧紧交叠在陆归雪腰上,似乎开心到一时不敢置信。 陆归雪抿了下嘴唇,再说一次时脸上又染上了薄红:“我说,我们成契吧。” 这次话音刚落,沈楼寒就从毛绒绒的大型动物变成了侵略性的大型凶兽。 他将陆归雪扑倒在身前,吻着他绯红的脸颊,声音低沉地说:“阿雪,一会儿就算你后悔,我也不会停下了。” 陆归雪感觉自己被抱起来,身体陷进了柔软的床榻之中。 窗外夜色渐渐降临,月光隐隐约约地照了进来,落在床前,仿佛一汪春水。 直到月落西沉。 …… 陆归雪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窗外如水的月色已经变做了暖阳。 明明上次说好要节制些,结果昨天为了成契,又是放肆地胡闹了一场,直到最后完完全全的在体内成了契,两人才十指相扣,彼此拥抱着歇下了。 不过昨晚闹得那么厉害,沈楼寒倒是没忘记修炼的事情。 身体与神魂都被沈楼寒特殊的神力改变着,陆归雪感觉有了修炼的效果之后,他醒来之后恢复得很快,整个人都好似很轻松。 “阿雪,你交尾期的香味不见了。”沈楼寒靠过来,在陆归雪颈侧嗅了嗅,没有再闻到之前那股异香。 就算没有用外物压制,陆归雪现在也不会时刻被交尾期所困扰了。 “是啊,成契之后就比较稳定了。”陆归雪在床榻上蹭了两下,果然双腿没有之前那样过分敏锐的触感了,“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恢复成从前那样。” 沈楼寒低下头,亲了亲陆归雪的嘴角,亲昵地说:“嗯,这样以后就只有我能看到阿雪那时候的模样了。” 陆归雪红着耳朵,轻轻拍了他两下,说道:“你又说这种话……快起来吧,南海荒墟已经要到了。” 白玉舟一日千里,此时已经接近南海荒墟的上空。 陆归雪和沈楼寒从床上起身,收拾了一下,便让白玉舟降落了下去。 眼前是茫茫海面,其间漂浮着无数破碎的岛屿。从前这里曾是一座古老的城池,后来遭遇天灾,被海水覆没,陆地也碎裂为无数小岛,原本的遗迹大部分已经沉入海下。 陆归雪要找的玄水霜心,就在海下的遗迹之中。 下水之前沈楼寒捏了个避水诀,将自己和陆归雪罩在了一起。 避水诀也是常用法诀了,看上去像个软软弹弹的大气泡,平常一人一个泡泡方便行动,也不会阻碍交流。 但沈楼寒就偏要两个人呆在一起。 “其实我可以变回鲛人的啊,在水里游起来比避水诀还要快。”陆归雪一边说,一边戳了戳沈楼寒变出来的这个大泡泡。 沈楼寒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想给别人看尾巴。” 陆归雪听到这个理由有点哭笑不得。 沈楼寒所用的避水诀有神力加持,在水中行进的速度很快,陆归雪看着方向,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就找到了目的地的入口。 不过陆归雪远远看见,海下废墟的入口处,竟然守着一队水族士兵,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陆归雪感觉有点不妙。 他回头与沈楼寒对视了一眼,二人目光相接便心领神会,然后才朝着入口处去了。 水族士兵果然亮出兵器,将两人拦了下来。 他看着两人身无灵力,也没有魔气,便呵斥道:“此处已经被我家小主人包下了,谁都不许进去,你们速速离开,否则不要怪我不……” 不客气三个字还没说完,只见陆归雪左手轻轻一拂,而沈楼寒则抬起右手,散开一缕气息,于是左右两侧挡路的水族士兵,便像是推牌一样挨个昏睡了过去。 两个人掠过入口之后,看着对方笑了起来。 这种为所欲为的感觉怎么说呢,反正不坏就是了。 进入到海下废墟之后,陆归雪凭着记忆资料库里的印象,回忆这那两颗玄水霜心当初是在哪里开始凝结。 一切都算是顺利,陆归雪看见那两颗闪着寒光的水晶状物体后,却又看到了另外一个相当巨大的影子。 那是一条赤色的龙,足有几十米长,盘踞在一处废墟之上。 他颈下有片金红色的逆鳞,左侧前爪已经将一颗玄水霜心抓进了掌心,却并没有停下,又向前伸出右侧的爪子,眼看要将相隔不远的另外一颗也据为己有。 陆归雪忍不住出声喊道:“黎烬,你给我留一颗!” 赤龙听到这个名字,右侧前爪的动作顿了顿,转过脑袋回望了一眼。 他那双很大的琥珀色眼瞳眨了一下,然后想象中感人肺腑的重逢画面并没有出现。 黎烬愣了一下之后重新转过身,迅速地把另一颗玄水霜心也抱进了怀里,整条龙都盘起来,气呼呼地说:“不给!我要化形用!” 陆归雪送他离开之后,七八年都没有音讯,他还在生气呢。 “就算你想早些化形,也只需要一颗。”陆归雪看着黎烬,心想对付熊孩子还是得靠哄,于是放缓了语气说,“另一颗你留着也没用,我拿东西跟你换吧。” “我不要,不想换,吃两颗想长得快一点不行嘛!”黎烬把怀里亮晶晶的东西护得更紧了。 陆归雪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说:“你别那么霸道,这东西对我有很大用处,没有它会很麻烦的。” 黎烬好似是听到了熟悉的话,一时又想起从前在琼山的事情,脑袋趴在了爪子上,轻轻唔了一声,似乎陷入了考虑之中。 陆归雪又叫了他一声:“黎烬,换给我一个吧。” 黎烬终于抬起脑袋,晃了晃长长的尾巴,然后语气有些不情不愿地说:“那我要吃饲养员烤的兔子,天天吃鱼烦死了。” 沈楼寒:“……” 这条胖锦鲤,居然现在还把他当成饲养员。 作者有话要说: 【沈楼寒:我喜欢吃鱼,永远都不会觉得腻的那种】 二更来啦~大家晚安 第六十九章 画卷 陆归雪没想到黎烬想了半天, 最后竟然提出这么一个意想不到的要求。 一边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一边又隐隐有点感动。 黎烬好像总是这样嘴硬心软的样子,平常看着像个霸道又坏脾气的小孩子, 但每次到了最后, 却又傲娇地露出单纯的本质。 不过话说回来, 虽然黎烬这个要求本身并不高,但鉴于他的“饲养员”现在已经成神, 所以想要使唤沈楼寒做东西吃, 还得问本人的意见。 陆归雪回过头, 看向沈楼寒,问道:“阿寒, 有兴趣再给他投次食吗?” 沈楼寒轻轻叹了口气, 握起陆归雪的手说:“没什么兴趣, 不过阿雪需要的话,我就顺便给他捎上一份儿烤兔子吧。” 陆归雪笑了起来, 说:“那我们上岸去吧, 呆在水里也没法做东西吃。” 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朝着黎烬问了一句:“对了,我们进来的时候遇上一群水族士兵, 他们是不是跟你一起来的?” 黎烬收起爪子挠了挠侧颈,似乎有点烦地说:“那是我爹非要派人跟着我,说是安全起见,可是我从小自己一个人到处跑惯了, 嫌带着他们不方便,就让他们在外面守着了。” “那我刚才为了进来, 让他们昏睡过去了……要不要叫他们一起?”陆归雪说。 黎烬摇摇头:“不用不用,我留个信儿让他们醒了自己回去就成, 正愁他们老跟着甩不掉呢。” 说完,黎烬在地上扒拉了两下,锋利的爪尖下刻出一道赤红光痕,朝着入口那边飞过去了。 之后,两人一龙都朝着海面上浮去,在南海荒墟漂浮的岛屿中挑了一座,陆归雪和沈楼寒先落在了岛上。 这些海岛都不算大,所以当黎烬庞大的龙身跳上来的时候,陆归雪感觉整座小岛都颤了一下。 他然不住多打量了黎烬两眼,然后试着劝道:“你要不要变小一点?总觉得你好像又变胖……不对,是又长大了。” 陆归雪赶紧改了个口,他知道黎烬一提胖就炸毛,刚刚好不容易哄好了,这会儿他就不去开黎烬的玩笑了。 “哼哼哼,你肯定又在说我胖了,但是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黎烬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变成了与成年人差不多的长度,飘在陆归雪面前。 这胖龙体重长没长胖还不确定,但陆归雪确定他的胆子明显是变肥了。 沈楼寒分出一道分神,去了离南海最近的城镇集市上一趟,回来的时候带着两只已经去皮洗净的兔子,还有一堆陆归雪认不全的调料和香叶。 虽然还没开始烤制,但香料腌制进兔肉的味道散出来,已经让黎烬忍不住凑过来了。 他们在岛边砌起来个石堆,取了几截岛上的树枝将入了味儿的兔肉串起来,石堆里燃一簇起火焰,然后在温和的海风中……烤起了兔子。 两人一龙在孤岛上围着火堆,这个画面看起来实在有些奇怪,却又莫名让人感觉到有点温暖。 等到兔子在掌控精准的火焰下渐渐渗出香气四溢的油脂,表皮变得又酥又脆,呈现出一种近似夕阳般的好看色泽。 最后再撒上一层调配好的香料,黎烬的爪子已经蠢蠢欲动,等到沈楼寒刚点了下头,他就卷走了靠近他的那只烤兔子,心满意足地抱着啃起来。 陆归雪看着他直乐,一旁沈楼寒取了把短刀出来,在剩下的那只烤兔子身上切了片,串在刀尖上,递给了陆归雪。 以前在琼山的时候,陆归雪身体不好,虽然每次都被香气吸引,却不能随便吃东西。 现在倒是没有那个顾忌了,陆归雪咬下一口兔肉,唇齿间便被外脆里嫩的焦香填满,似乎明白黎烬为什么惦记着烤兔子了。 “太好吃了。”陆归雪眯了眯眼睛,舌尖舔掉唇瓣上的一点焦香油脂。 “阿雪喜欢的话,以后想吃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沈楼寒说着话,然后看到陆归雪往他面前也递过来一片兔肉。 沈楼寒低下头去,咬住了兔肉。 这个味道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今日却好似又被多刷上了一层香甜的蜜汁,格外地让人心情好起来。 两人就这么你一片我一片的腻歪着。 旁边的黎烬啃兔子啃得无比熟练,一会儿就连骨头都没剩下,全碎在黎烬那口锋利的牙齿里了。 他往陆归雪和沈楼寒中间凑了凑,偏过脑袋看了一会儿,疑惑地问:“我怎么总觉得,你们这只兔子看起来要好吃一点儿呢?” 沈楼寒偏过眼神,但笑不语。 陆归雪笑着对他说:“那你自己来尝尝?” 黎烬趁机把剩下的那只烤兔子咬了一大口,满足地躺在地上拍了拍肚子,感叹道:“好吃,但是味道没什么区别啊,你们怎么一脸吃了蜜的表情。” 岛岸边的海浪哗啦响着,和轻笑声应和在一起,仿佛让微咸的海风也带上了甜味儿。 作为一只未成年龙,黎烬并还没有察觉到什么多出来的气氛。 他在沙滩上翻了个身,自顾自地说着:“不过今天的兔子不顶饱啊,以前在千秋峰,一只兔子就可以一天都不饿,现在刚过了一会儿,我就又要饿了。” 陆归雪随口回答到:“我养的那些兔子是吃仙草喝灵露长大的,今天从集市上随便买来的普通食材,没有灵气,当然吃起来不一样。” 黎烬低头想了一会儿,偏过头低声说:“我爹说,我在琼山被养得很好。” 最开始的时候,陆归雪喂了他一颗妖兽的金丹,然后是那些养出了灵气的兔子。他平常呆着的地方是千秋峰的阵眼,仙器青玉莲台所化成的莲池,亦是灵气异常充足的地方。 他确实过得很好。 黎烬想着想着,悄悄把收起来的玄水霜心取出来一颗,塞进了陆归雪的手里。 然后特别小声,特别快的说了一句:“谢谢。” * 白玉舟在云间穿行。 陆归雪他们拿到玄水霜心之后,和那条别捏又小孩子气的胖龙道了别,然后乘着白玉舟回到了北荒的镜城。 来回也不过两三天而已。 这次陆归雪直奔当初被损毁的那部分灵脉,进入地下之后,他将玄水霜心嵌入灵脉之中,再加上沈楼寒一部分神力的护持,灵脉上那些被旱魃魔气灼伤的部分,渐渐有水色流光环绕流动起来,重现出生机。 再过一段时间,待到灵脉重新被玄水霜心激发,迦蓝在八角高塔中布下的阵法,就会有数十倍于现在的效果。 很快,镜城的灵脉就能恢复正常了。 从地下灵脉中出来,陆归雪又路过了城中那片罕有人迹的角落,八角高塔依旧静默地矗立,不过院落中的松木看上去已经精神了一些。 今天小少年要扫的落叶变少了。 于是他像是有些无聊地趴在栏杆上,望着空空的路面,似乎在期望什么人路过此处。 小少年远远地看见了陆归雪,高兴得朝他招手。 陆归雪原本不准备停留,但还是走了过去,问小少年说:“小师傅,今天有什么事情吗?” 小少年点了点头,说:“我在等你。” 他前些天被陆归雪送了一盒点心,在尝了一个后觉得很是好吃,于是就想着留下一些。等再去塔顶见师父的时候,可以带过去,让师父也尝一尝。 小少年运气还不错,第二天就因为要送稳固阵法的符篆,得以见到了迦蓝。 他小心地将留下来的点心,放在了迦蓝的桌案上。 迦蓝问起这点心从何而来。 小少年便将那天他见到陆归雪的事情照实说了,末了因为担心师父误会他乱收陌生人的东西,于是多解释了一句:“师父,我后来想起,这个人我曾在您桌上的画卷中见过,所以应该……是您的朋友吧。” 迦蓝垂眸像是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轻声应道:“是。” 小少年舒了口气,又问道:“那下次他若是再来,师父要见他吗?” 迦蓝这次只是笑了笑,起身从桌案下的柜子里取出一卷东西,说:“若是你再遇到他,便将这副画给他吧。” 小少年带着画卷出了塔,依旧每天在扫院子里的落叶。 他曾经听迦蓝说过,等到这些松木叶子不再落了,树枝上的叶子也都变成翠绿色,镜城便会一切恢复如常。 出了这件他一直都在做的事情之外。 这几天小少年闲下来的时候都在等,想要再碰到那天遇到的那个人。 直到今天,终于将画卷交给了陆归雪。 陆归雪有些惊讶,不过还是展开了那副画卷,然后他看到画上的景象,嘴角扬起了笑意。 曾经迦蓝的善魂,那个小先生一样的孩子,也画过这样一幅画。 画中是竹舍,池水和花草。 惟妙惟肖,笔触灵动,每一笔都独具匠心。 只不过现在池中那条半趴在岸边的白色锦鲤,终于被画出了陆归雪原本的样貌。 迦蓝确实是个极有天赋灵气的画师,最重要的是,他终于彻底走出了过去的迷障,能够重新执笔画人了。 陆归雪作为亲自去看过,他心底那段尘封迷障的人,也替迦蓝感到高兴。 他看着画的时候,沈楼寒也靠了过来,不过这次沈楼寒却没有不高兴,他盯着画上的陆归雪看了一会儿,反而说了一句:“很漂亮。” 陆归雪赞同的点点头:“这幅画确实画得漂亮。” 沈楼寒在他旁边轻轻地笑,然后说:“我是说,阿雪很漂亮。” 陆归雪伸出手指,点了点沈楼寒的额头,无奈的笑道:“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路西法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迷之幻鹿、雾乂斑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兮い 18瓶;lavande 10瓶;半盏流年、尛尛欣仔 5瓶;资深非酋今天欧了吗 3瓶;45046010 2瓶;十秒不是喵 1瓶; 第七十章 天枢 镜城灵脉的事情顺利解决之后, 陆归雪和沈楼寒彻底闲了下来。 他们按照原来的计划继续走走停停,四处游玩。 大约一个月后,两人已经从东边出了北荒, 又在东境停留这些日子, 将好看好玩儿的地方都跑了个遍, 然后调转了方向准备穿过中州,逛回也琼山所在的西境。 中州是地处九州的最中心, 境内还有一座九州之中据说离天最近的天枢山。 只要进入中州边境, 就能远远看见天枢山高耸入云, 仿佛连高天之上的云雾,也只能环绕在天枢山的半山腰。 今日陆归雪和沈楼寒行至天枢山附近, 在城中找了间酒楼落座, 照例先点了几样城中的特色吃食。 点好的菜呈上来的时候, 陆归雪听到酒楼里说书先生在讲天枢山的事情。 这酒楼就开在城门口,有不少外地来往的客人, 再加上天枢山平常颇为神秘, 一时间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这天枢山的历任执掌人,都擅长卦象与扶乩之术,能够卜算气运, 聆听天谕。所以天枢山虽然因为挑选严格,门下弟子寥寥,却在修真界的地位那可是无人能及……” 陆归雪撑着脸颊,一边随意听着, 一边心想这所谓聆听天谕,怕不是天道又在偷懒, 把不太重要或者是他自己不方便做的事情,分出了一小部分给天枢山。 所以天枢山挑选弟子才会那么严格, 毕竟这也算是帮天道打工的编制人员了。 陆归雪想完之后,又觉得有点好玩儿,不由轻轻笑了一下。 自从上次发现天道也不喜欢干活儿之后,陆归雪对天道这两个字就再也无法正经看待了,所以现在听到天枢山的事,也忍不住这方面想。 说起来,上次天道走之前还说,要让沈楼寒去帮他干活呢。 他其实说得也没错,身为神君,原本就需要学会如何掌管九州,等于是分摊了天道的一部分权能。 如果说天道的职责是维持世界稳定运转,那么作为神君,则会影响世界的整体走向。 若是神君性格暴戾,那世界就容易倾向于混乱,杀伐四起,争斗不歇;若是神君性情仁爱,那世界便会趋于温和,万物繁盛,不起争端。 当然,这只是两个比较极端的例子,因为即使成了神,也会有各自有各自的性格。 至于平常流传的那些书中所说——神者至善至清,无私无欲。那都只是人们理想中的状态罢了。 除非成神这人修的是正正经经的无情道,否则的话,也不可能真的做到毫无私心,无欲无求。 陆归雪曾经做不到,天地间清气所化的天道也做不到。 但也不必那么严格要求,只要整体是往好的方面倾斜就可以了。 “阿雪,你想到什么事情了?”沈楼寒看着陆归雪没吃东西,反而偏着头在那边轻笑,便伸出筷子敲了敲,问道。 陆归雪收回思绪,继续笑着看向沈楼寒:“没什么,听到那边将天枢山的事情,忽然想起很早以前的事情了。话说,你还记得……团团和圆圆吗?” 说出这两个可可爱爱的名字时,陆归雪眨了眨眼睛,好似在逗沈楼寒一样。 那时候陆归雪带着的清气和浊气还没化形,他也还没想起剧情,所以就顺口给两个小家伙起了名字,好做区分。 因为是两个圆圆的气团,所以干脆就叫团团和圆圆了。 沈楼寒刚喝了口茶,差点呛着自己,最后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地回答道:“记得是记得,但现在想起来,觉得这名字听着有点不好意思。” 天道那家伙叫团团也就算了,沈楼寒一点儿也不想跟他并列叫圆圆。 而且后来,陆归雪给了他新的名字,圆圆就彻底变成了幼年时期的黑历史。要不是刚才陆归雪突然想起,沈楼寒是绝对不会提起这件事情的。 “没有啊,我觉得特别可爱。刚开始的时候你们才这么一点儿大,两个都能一起挤进我掌心里,而且你们甚至还试图在上面打架。”陆归雪一边说着,一边摊开掌心,在上面比划了一下。 往常都是沈楼寒把陆归雪说到不好意思,今天提起幼年期的事情,沈楼寒难得也有了种想捂脸的冲动。 陆归雪明显觉得逗沈楼寒很开心,于是接着说:“有次我把你们拎开,你们俩还不乐意,又继续凑回去。结果你一个不小心,没把团团挤下去,自己反倒掉下去了……” “阿雪……你再说,我要亲你了。”沈楼寒有点无奈地说。 陆归雪立刻轻咳了一声,闭了嘴,毕竟酒楼这种到处都是人的地方,影响不好。 但他刚拿起筷子准备吃东西,就感觉眼前落下一片阴影,然后沈楼寒倾身过来,在他唇上落下两个带着茶香的亲吻。 陆归雪愣了一下,然后赶忙往周围看了看,还好其它人都在忙着听说书人讲故事,没空往这床边的阁楼上看。 “我不是没说了么,怎么你还……”陆归雪摸了摸嘴唇,语气有点小小地委屈。 沈楼寒点点头,笑着说:“嗯,所以这是前两句话的份儿。” 陆归雪气呼呼地想,沈楼寒最近胆子越来越大了,让他这个师尊彻底失去了威慑力,到时候沈楼寒去提亲的时候,他一定要和师父师兄说好,是让沈楼寒“嫁”进琼山来才行。 沈楼寒此刻还不知道,陆归雪已经在脑海中把他给嫁了。 酒楼中忽然吵吵嚷嚷了起来,人们都不由朝着楼外的宽阔街道看去 “咦?外面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等等,这衣着打扮,怎么感觉跟刚才说书人口中的那个什么山有些像啊?” “是天枢山啦,你什么记性……” 陆归雪也好奇地朝窗外看去,只见酒楼前的街道被占得满满当当。 来人皆是白衣飘然,衣袖纹星的弟子,个个样貌气质出尘,与这红尘酒家实在格格不入。细细一数,共有十列,每列十二人,正和了天干地支。 这总共一百二十名天枢山弟子的前方,是一名骑着白鹿的男子。 男子手执一卷玉简,双目颜色极浅,近乎于白色,看上去就是个世外高人。 陆归雪侧过身,对沈楼寒说:“天枢山执掌人,我猜是来找你的。” 而且八成是天道派人过来找他的,天道果然如当初所言,就等着沈楼寒成神,去帮他干活了。 浅色眼眸的男子从白鹿上走下,带着十二名弟子,目不斜视地穿过酒楼中喧闹的人群,直接走到了陆归雪他们所在的窗边阁楼。 沈楼寒还没来得及回陆归雪刚才那句话,就见那男子手捧玉简,将其徐徐展开。 玉简上浮着白色的光,写着一段颇为高深的卦辞。 “我等承奉天谕,迎神君归位天枢山。” 此话一出,刚才还喧嚷着的人群,忽然间雅雀无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无论是修士、妖族,或是普通的凡人,都在听到了那个字之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神。 这世间太久没有神出现,久到让大多数人都觉得,那只是书中记载的一个传说,一件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在重重注视之下,沈楼寒放下手中的筷子,只说了两个字:“不去。” 天枢山的执掌人,那位浅瞳的男子愣住了,他恐怕万万没想到,这九州的新神竟是个如此任性的样子,直接违抗天谕。 他踌躇半响,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然而在他开口之前,原本普普通通坐在桌边的两个人,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沈楼寒:不是很想当神君,也不是很想给天道帮忙干活,只想回去向阿雪提亲。 陆归雪:提亲可以,但一定是阿寒嫁进琼山,谢谢,不要叫醒我。 天道:(╯‵□′)╯︵┻━┻】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886175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路西法 20瓶;咕咕咕嘎嘎 15瓶;桥 10瓶;枫溪、离.、中华田园猫 2瓶;顾昀昀昀昀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一章 相连 城外天际之上, 浮起一艘白玉舟,眨眼便隐没于云层间,无踪迹可寻。 陆归雪床边, 看着视线中高耸入云的天枢峰越来越远, 笑着问沈楼寒:“天枢山原本是来迎接你, 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弄得好像是他们在追杀你一样。” 沈楼寒从身后抱住陆归雪,在他肩头蹭了蹭:“不想去, 麻烦。” “那估计一会儿有人要亲自来找你谈谈了。”陆归雪语气轻松, 仿佛谈论的不是关于三界至高无上的神位, 而只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 曾经陆归雪一直想将沈楼寒推上那个位置,但到了后来他才想明白——他想给沈楼寒的东西确实举世无双, 万人倾羡, 但却并不是沈楼寒想要的。 所以现在陆归雪觉得, 那些都不重要了,沈楼寒应该有权利去选择他想要的东西。 “嗯, 来就来吧, 我会和他说清楚的。”沈楼寒回答道。 他的话音刚落,脑海中就忽然被亮到极致的光晃了一下,意识便不受控制地被拉到了识海之中。 沈楼寒知道是谁来了, 也不慌。他在识海中抬起头,看了眼前渐渐散开的光晕一眼,说了句:“刚刚说完,你就来了。” 光晕中现出白色的身影, 轮廓身形与沈楼寒宛若双生。 天道开口时,依旧是那种特别的平静语调:“天枢山的人请不动你, 所以我只能自己来一趟了。” 沈楼寒摇摇头:“跟谁来找我没有关系,我不想去坐那个位子, 也不适合。” “……你这是在推脱。”天道知道如果沈楼寒不愿意,自己也无法强求他去做什么。 “不是推脱,这是实话。你我生于同源,你应该最清楚我原本是个什么样子,若让我坐上神君之位,影响这个世界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的话……阿雪会失望的吧。”沈楼寒扬了扬嘴角,笑意却没到眼底。 天道维持世界平稳,而神影响世界的倾向。 沈楼寒很清楚这件事。 天道那双浅到极致的眼睛看着沈楼寒,仿佛要看进他灵魂的最深处。 过了半晌,天道才重新开口:“我以为,你现在看上去变了许多,至少看上去还算温柔克制,可以胜任神位。” 沈楼寒轻轻笑了笑,摇着头说:“可是你看到的温柔克制,只留给一个人,我对其它的芸芸众生,不会有那么多耐心。” 况且,沈楼寒想要的从来都不是神位。 天道一时沉默,最后不得不承认:“如果是这样,你的担心也并非没有道理。但你们都不肯来坐这个位子,使得神位一直空缺,也不是个办法。“ 沈楼寒语气轻松地说:“那你再选一个人吧。” 天道难得发出了点儿别的语调,似乎有些苦恼:“你说得轻巧,哪有那么容易。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生来便有神格。” 沈楼寒倒是很看得开,说道:“如今世界一切恢复正常,再过些年岁,九州上总会再有人羽化成神。” 天道仿佛是叹了口气,不太真切。 “算了,顺其自然吧。” 沈楼寒看着眼前白色的身影化作光晕,仿佛来去匆匆,消失在了识海之中。 * 原本陆归雪和沈楼寒是准备慢慢逛回琼山,但是白玉舟飞得太快,等沈楼寒重新从识海中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越过中州,进入了西境。 眼看离琼山也不过几个时辰的路程,两人干脆就临时改了行程。 白玉舟在云海中穿行,到了琼山上空后速度渐渐缓慢下来,徐徐降落在琼山的山门前。 既然回到了琼山,那有些事情自然就要却解决。 比如说陆归雪身上的同命契。 “阿寒,一会儿你跟我去瑶华峰的时候别紧张,我会好好跟师父说清楚的。”陆归雪一边安慰着沈楼寒,一边也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待会儿见到云澜仙尊,该从何处说起,该如何好好谈,都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不过好在,现在天道将这个世界的错漏之处修复完毕,所以云澜仙尊在三世镜上看到的那些出了“差错”的场景,并不会再次出现了。 “嗯,我不紧张。”沈楼寒点点头,他大约也了解云澜仙尊的心情,所以也准备好了自己的诚意,应该能够让云澜仙尊放心一些。 两人来到瑶华峰上。 陆归雪先问过瑶华峰的侍奉弟子,得知今日云澜仙尊并无其他事,正在洞府之中。 穿过庭院时,陆归雪还看见了被闲置在角落的三生镜。 明明是一件异宝,它的主人却仿佛不愿再看到其中情形,这些年再也没有动用过,以至于原本光滑的镜面上,积起了细密的尘灰。 陆归雪站在殿门外,抬手轻叩门扉。 “进来吧。”云澜仙尊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平日能自由在他洞府中出入的,无非是三位弟子,所以便直接叫人进来了。 陆归雪推开门,叫了一声:“师父。” 云澜仙尊今日无事,便不曾束发。只着一件单衣,外袍披在肩头,银发倾泻而下,几乎要与同色的衣袍融为一体。 他单手撑在桌边,手中握着一卷书简,还未抬头便听到陆归雪的声音。 于是眉眼间便柔软地舒展开,笑道:“小雪回来了吗?原以为这次你外出云游,会多花上几年……” 云澜仙尊一边说话,一边抬眸望去。 然后那句话还未说话,他面容上的笑意就好似冻结了一般。 云澜仙尊看到了陆归雪,也看到了陆归雪身边的沈楼寒,而他之前竟然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沈楼寒的气息。 沈楼寒……竟然回来了,而且还与陆归雪在一起。 这个念头刚在云澜仙尊脑海中浮现,便带来一种近乎于疼痛的眩晕,让他几乎是本能的挥出一道金色光华,在半空中裂解成锁链,欲将沈楼寒束缚其中。 沈楼寒抬起手,指间有股无形之力掠过,在触及到那些金光锁链时,便如同利刃碰到霜雪,将锁链寸寸击碎,飞溅成细碎的尘埃。 在一切都消失于无形后,他并没有继续做什么。 陆归雪这时候赶紧走了过去,站在云澜仙尊身边,握住了他的手,轻声说:“师父,我们好好谈一谈,好吗?有些事情,并不是您想的那样。” 云澜仙尊看着沈楼寒,微微皱起了眉,也没有再动,一时间场面竟然暂时平静了下来。 直到此刻,云澜仙尊依旧探查不到沈楼寒的气息。 明明他就站在那里,却好似什么都没有,就仿佛是不存在,又像是凌驾于所有事物之上的存在。 这样超出于常理的情形,让云澜仙尊意识到,沈楼寒身上出现了很大的变化。 或许正如他曾在三生镜中看到的片段,沈楼寒已经羽化成神。 云澜仙尊垂眸,看向他身前的陆归雪,终究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小雪,你都想起来了对吗?我很抱歉……当时封掉了你的记忆。” 陆归雪很清楚,当时云澜仙尊准备封锁他部分记忆的术法,其实并没有生效,但此刻若是仔细解释,就会牵扯到天道之事。 为了以防意外,还是不提比较好。 所以陆归雪只是说:“也不完全是师父的错……不过,虽然师父是想要保护我才这样做,但是,终究还是不该这样做。” “很抱歉。”云澜仙尊再次说着,握住了陆归雪的手,“在你失去全部记忆之后,我方才感同身受,觉得自己……也许是做错了。” “没关系,现在我都重新想起来了。”陆归雪摇摇头,声音柔缓,“师父,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当初您那么做,是因为看到了三生镜所显现出的未来,对吗?” 云澜仙尊微微点头。 陆归雪继续说:“那师父有没有想过,或许是三生镜出了差错呢?” “三生镜是天道异宝,怎可能出差错?”云澜仙尊说道。 这时候,一直站在旁边未曾开口的沈楼寒向前走了几步,停在一个合适的距离,对云澜仙尊说道:“天道尚且有异样之时,更何况是这三生镜?仙尊,我知道你担忧阿雪,但我与他已是两情相悦,绝不可能做出伤害他的事情。” 云澜仙尊看着沈楼寒,神色便是冰冷的,他只说四个字:“人心易变,口说无凭,就算你此时真的钟情于他,又如何保证以后?” 沈楼寒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他抬起一只手,覆上胸口正中央的位置——那片血肉之下,埋藏的是这世上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那是他的神核。 “仙尊,我已将神核与阿雪相连,若来日我负他一丝一毫,阿雪只要心念一动,就可以随时毁掉这颗神核。” 沈楼寒说着,神核便从他胸口浮现出一部分。 神核上连接着一条无形的线,此刻被神力催动,便染上朱砂般的红色,然后曲折地缠绕着,另一端没入陆归雪的心口。 即使是云澜仙尊,听到此言也不由讶异,一时不曾开口。 过了一会儿,云澜仙尊握着陆归雪手的指尖流出一部分灵力,去探查陆归雪心口处的那道神契。 探查的结果让云澜仙尊再次沉默。 不仅沈楼寒所说并非虚掩,而且那还是一道,结成之后就再也不能解开的死契。 沈楼寒甚至没有任何反悔的机会。 “师父,不如我们一起,再去看看三生镜吧。”陆归雪看出了云澜仙尊的迟疑,便微笑着握了握师父的手,劝道。 云澜仙尊终于有所动摇,他摸了摸陆归雪的头发,闭眼点头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唐参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扣六儿、筠黎、立早. 5瓶;霜露既降、皈弈、玖醨 2瓶;3681210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二章 提亲 云澜仙尊起身朝庭院中去, 陆归雪便走到沈楼寒旁边,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然后两人一起跟在云澜仙尊身后。 结果刚出了门, 陆归雪就看到一道身影从岚雾峰的方向掠而来, 落在庭院之中。 他刚看清楚来的人是苏挽烟, 就又看到另外一个方向的剑歌峰上也飞来了一撇剑光,谢折风也来了。 陆归雪一想, 他和沈楼寒回来的时候也没故意躲着谁, 所以消息传到师兄师姐那里也很正常。 “嗯?”苏挽烟看到眼前暂且算是和谐的场面, 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又松了口气。 说实话, 她听到消息说陆归雪带着他曾经的徒弟回来了, 而且还去了瑶华峰, 第一反应就是感觉要完,所以她飞速赶来, 其实是以防万一, 来劝架的。 但是现在看样子……似乎还行? 至少瑶华峰上的一切都完好无损,虽然空气中还弥漫着那么一丝紧张,但大家好像也并没有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谢折风大约也有着同样的担忧, 但他向来淡漠惯了,神情没有那么明显。 他只是默默将剑收回了鞘中。 场面一时有点尴尬,几个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 直到云澜仙尊开了口, 才终止了这种尴尬的气氛。他朝匆匆赶来的两人说道:“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去看看三生镜吧。” 等几个人都到了庭院角落的石台前, 云澜仙尊拂去镜面上沾染的尘灰。 陆归雪这才意识到,为什么师父会让他们一起过来。 曾经这座石台上, 花草树木分毫毕现,唯独照不出人影。然而此时此刻,三生镜的镜面锃亮,清清楚楚地倒映着面前所有的东西。 就像一面再正常不过的镜子。 陆归雪抬起手,指尖在镜面的倒影上轻轻抚过,落在自己微微扬起的嘴角上,轻声说道:“师父你看,一切都会好的。” 云澜仙尊掌间浮现出金色的灵力,落入三生镜之中。 这次他看到的,不再是琼山之上,那场飘摇零落的大雪。 而是三月时节,明艳的春花渐次而开,纷纷扬扬下了漫山遍野的花雨,飘落在红色的婚服上。然后陆归雪和沈楼寒,在欢笑着的人群簇拥之下,为彼此指间,系上一段朱砂般艳丽的红线。 这是西境这边的习俗,琼山弟子成婚,也都沿用此礼。 十指连心,便是红线相缠,两心相依,此生不离。 云澜仙尊看着三生镜中的场景,微微垂眸,指尖划过镜面,泛起如水般的涟漪。 苏挽烟的脸上难掩惊诧之色,谢折风淡漠的眼中也生出几分讶异,至于陆归雪……他也没想到这次三生镜中,竟然会映出他与沈楼寒成婚的场面。 于是他耳朵尖不由有点红。 倒是沈楼寒成了所有人中最稳重的那一个,他在衣袖下悄悄捏了捏陆归雪的手,似乎在跟他说不要害羞。 陆归雪也顺手反捏了回去,然后抬头对云澜仙尊说:“师父,之前阿寒用他的神核帮我解决了体质的问题,如今我已经可以正常吸纳灵气,修为也恢复了大半,所以……我想请师父,解开那道同命契。” 当时经过将近一个多月的双修,用神核以及沈楼寒的神力养护,陆归雪也已经形成了与沈楼寒类似的体质。 体内不再有灵力与魔气之分,即使他从本质上仍然有鲛人血脉,却再也不会影响他修炼了。而且有神力的养护,陆归雪曾经散去的修为,也以很快的速度在恢复,到了现在,甚至还比从前高出了那么一截。 云澜仙尊之前刚探查过陆归雪身上的情况,也察觉到自己的小徒弟,现在已经又与从前一样了。 或许,真的如陆归雪所说,他该解开那道同命契了。 云澜仙尊看着陆归雪,然后又看向沈楼寒,最后微微颔首,说:“好。” * 几天后,陆归雪随云澜仙尊去了一趟云家。 云家已经提前接了信,提前准备好解契的流程,所以这个过程很顺利。当天陆归雪身上的同命契就被解开,他也回到了琼山。 接下来,陆归雪的日子又变得悠闲起来。 虽然沈楼寒七年前就已经不在琼山弟子的名册上了,但他跟陆归雪一起回千秋峰住着这件事,云澜仙尊没说什么,下面自然也不会有人反对。 沈楼寒自然而然地搬去了陆归雪的居所。 不过等过了几天,还是按老习惯喜欢晚上睡觉的陆归雪发现,每次他睡着之后,沈楼寒似乎都会出门一趟,然后会在天亮之前按时回来。 陆归雪有点疑惑。 不过他懒得搞些弯弯绕绕的去试探,于是有天晚上就直接问了:“阿寒,你这几天晚上出去干什么了?” 沈楼寒见陆归雪问了,倒是也没隐瞒,靠过来抱着他轻声说:“我想向阿雪提亲,总不能两手空空的去,所以得准备些东西。” 陆归雪一听,笑了起来:“那你嫁进琼山来就好了,我不收嫁妆的。” 沈楼寒也笑了一声,低下头亲了亲陆归雪的耳垂,说:“我知道阿雪想替我节省,不过东西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等过两天定下了婚事之后,要准备的就是婚礼了。” 陆归雪知道沈楼寒一直行动力很强,但没料到他说的过两天,就真的是两天。 两天之后,沈楼寒带着一册足以让所有仙道门派都心动不已的礼单,正式地去了一趟瑶华峰,向如今作为陆归雪长辈的云澜仙尊,奉上了提亲的婚书。 后来陆归雪才知道,沈楼寒在之前那段时间里,险些把九州中几个正在开启的大型秘境搬空了,这事儿在修真界传得沸沸扬扬。 其实传闻也有夸张的成分。 沈楼寒或许是悟到了那么一点儿可持续发展的理念,所以他取走的天材地宝,灵药法器其实只占整座秘境的三分之一。 只不过是最顶尖的那三分之一罢了。 从那之后所有人都在打听,修真界什么时候出了这一号人?没有灵力也没有魔气,远远看着就是个普通人,然而触碰到他的范围之内,无论什么境界,都只能是他的手下败将。 很快有人打听到了天枢山那里,得到了的结果又再次引发了修真界的震动。 据说天枢山那位飘然出尘的执掌人,提起沈楼寒时无奈一笑,只说,那是一位颇为随性的神。 * 陆归雪在千秋峰上,看着眼前送来的婚书,还有那份长长的礼单。 忽然有了一种“我家好像有矿,而且不止一座”的感想。 云澜仙尊收到沈楼寒那让无数人眼红的礼单时,并没有立刻应下这门婚事,他只是说:“我虽算是长辈,但至于婚事,你们自己做主吧。” 于是,云澜仙尊就把这些东西,又转送回了千秋峰。 沈楼寒将婚书展开,落款处的两个名字,他和陆归雪昨晚就已经写下,此刻并列在大红色婚书上,几段拖长的笔锋隐约交错,仿佛相扣的指间。 不过日期却还未定下,原本是想看云澜仙尊的意思,不过现在既然说了一切他们做主,沈楼寒便抬头问:“阿雪想哪一天,与我成婚呢?” 陆归雪顺手捏了捏他的脸,笑闹道:“你应该先问道想不想和你成婚才对,怎么直接就问哪一天了?” 沈楼寒顺势握住陆归雪那只捣乱的手,宠溺地笑了起来。 他忽然低下头,与陆归雪的额间相触。 两个人挨得极近,在彼此的心跳声中,陆归雪听到那温柔又缱眷,认真又虔诚的声音。 “阿雪,你愿与我,永远在一起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是婚礼圆满结局啦! 正好明天过节,刚发现阿晋新出了个抽奖功能,我研究一下明天给大家抽奖!】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绿了裴听颂、私奔、关关雎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罹 32瓶;一寒辞 3瓶;中华田园猫、北蕊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三章 红线 琼山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 冬末的一场雪刚刚消融, 那些花枝草木便悄悄地探出点儿嫩绿来,在雪后稍显凛冽的空气中发芽抽条。 仿佛迫不及待,要迎接一场温柔缱眷的春风。 陆归雪和沈楼寒的婚期定在三月, 这对琼山来说是件大事, 于是从新年过后就陆续开始了准备, 一直到前两天,终于是将婚礼的全部事项都敲定了下来。 到了婚礼当日, 天边才刚刚泛起一点晨曦, 千秋峰上就已经热闹了起来。 其实陆归雪昨晚根本就没睡。 明明婚期早就定好, 陆归雪又向来是个闲散的性子,这几个月准备的时候一直都有条不紊, 不曾慌乱过。 结果眼看婚礼就要开始, 他反倒开始紧张了。 此刻, 陆归雪已经换好了婚服。 沈楼寒与他面对面低着头,去帮他系腰间深红色的束带。 他一边系着, 便一边听见陆归雪紧张的心跳声, 一下接着一下。 这套婚服成双成对,陆归雪身上那件红衣重重叠叠,却又轻柔无比, 领口和腰带都是深红,勾勒出他脖颈和腰间的线条,优雅,又极美。 衣衫外拢着一层红纱织成的外袍, 轻而薄,会随着动作飘飘摇摇, 翩然而飞,好似花间轻灵的蝶翼。 层叠的红, 映衬着陆归雪如玉般的肤色,让那清冷的眉眼添上几分艳色。 再加上沈楼寒亲手抹开一层薄红的双唇,便像是落在明艳桃花间的一簇霜雪,在春风中摇摇欲坠,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掌心,轻轻吻过。 “阿雪,你心跳得好快。”沈楼寒将束带在指尖绕了个结,轻笑着说。 虽说通常按照大礼,婚前三天不能见面,但他们俩都不太在意这个,于是这两天还是照常腻在一起。 陆归雪的语气有些烦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紧张起来了。” “没事,我在呢。”沈楼寒系好了腰带,双手顺势环在陆归雪腰间,低头轻啄了一下他的嘴角,安慰道,“一会儿阿雪若是觉得人太多,就只看着我,当做只有我一个人就好了。”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小师弟,时间差不多了,你们两个准备好了吗?”苏挽烟的声音响了起来,她是今日婚礼的司仪。 “好了,师姐。” 陆归雪应声,然后侧眸看向沈楼寒,眼眸因为紧张而泛起层层涟漪,他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这就要……开始了么?” “嗯,婚礼要开始了。”沈楼寒握起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我们出去吧。” 陆归雪被沈楼寒牵着,感受着他指尖传来略高的体温,情绪好像真的缓和下来了一些。 两人一齐出了门。 千秋峰的院中停着一对儿青羽赤尾的比翼鸟,苏挽烟轻轻推了推他们俩,笑道:“快上去吧,青云台那边已经准备好,就等你们两个人了。” 比翼鸟载着他们飞掠过天际,陆归雪远远看见悬浮在清风白云之间的青云台,平日琼山中但凡有大型典礼,都在那里举行,今日的婚礼也是如此。 原本青云台上是种着青竹,也不知道今日什么时候换做了漫山的桃花,浅浅的红色映入眼帘之中,尽是明艳的温柔。 比翼鸟在青云台上落下,沈楼寒伸手牵过陆归雪,走上眼前落着一层淡红花瓣的路。 两侧是前来参加婚礼的众人,有琼山的弟子,也有其它门派的宾客,他们带着祝福的善意笑容,在渐渐明亮的晨光之下,让人不自觉地跟着扬起嘴角。 陆归雪和沈楼寒牵着手,顺着路上铺着的长长红绸,在众人的恭贺声中,在徐徐落在的花雨之下,朝着青云台中央走去。 走到半路,陆归雪忽然看见两个身影,落在了面前。 其中身形修长的那个是谢折风,他还是那般眉眼锋利,气息凛冽,不过今日难得没有带着他的剑。至于矮一些的那个,好似没长开的少年人,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红色的短发显出一点叛逆。 少年人的声音也带着少年气,他单手一叉腰,气势十足的喊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载,要想从此过——” “错了。”谢折风语气淡淡地打断了少年人的话。 晚陆归雪他们一步的过来的苏挽烟,此刻也到了。 正好听到少年人好似山匪一样的发言,于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好是按习俗让你们来拦亲,你怎么搞得好像是抢劫一样?” 拦亲这事儿陆归雪也知道,原本按一般的婚礼习俗,是新娘那边的亲朋好友去拦新郎。不过他和沈楼寒两人都是男子,婚礼上也就部分新郎新娘,拦亲这部分干脆变成来拦他们的去路了。 至于那个红发的少年,是前不久刚刚化形成功的黎烬。 云澜仙尊是长辈,自然不方便搀和到拦亲的事情里,苏挽烟又是婚礼的司仪,所以拦亲的事情就只能落在了谢折风,还有跑来参加婚礼的黎烬身上。 陆归雪想想这两个人的性格,觉得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偏偏谢折风还挺认真,虽然他今日来没带剑,却是随手折来两支桃花枝——往常他折青竹折得顺手,今日换做了桃花,也依然不影响。 苏挽烟站在一旁补充道:“今天婚礼,大家温和一点啊,别把场地弄坏了。都不许动灵力。当然神力也不行,还有黎烬……你不许变回原形!” 试图变回龙身以方便拦亲,刚刚露出了一点龙角和尾巴的黎烬,只好又委屈地缩了回去。 不过,毕竟只是婚礼上增加气氛的小打小闹,几个人心里都有分寸。 黎烬这条刚刚成年的小龙自不必说,没多久就被沈楼寒拎着后颈制住了,然后可怜巴巴地“叛变”到了昔日饲养员的那边。 至于谢折风,也并未多为难他们。 比起拦亲,他好像更在意陆归雪这些日子在剑道上是否有所精进,于是在过了大概十几招之后,便点到为止,顺便还夸了他一句。 于是拦亲的环节就这样打打闹闹地过去了,气氛一片祥和。 沈楼寒和陆归雪来到了青云台中央,他们顺着阶梯,走上铺着红毯的高台。 云澜仙尊作为唯一的长辈,站在高台之上,将一对玉牌分别交到两人手中。 沈楼寒的名字曾经作为弟子载入琼山玉册之中,后来被除去过一次。所以这回婚礼之前,陆归雪又亲手将他的名字刻进了玉册中,就挨在自己的旁边。 以道侣的身份。 所以刻录着琼山弟子身份的玉牌也需重制,原本只要做沈楼寒的就可以。不过陆归雪却重新选了一块玉石,分作两份——连带着他自己的玉牌,也和沈楼寒一起做了新的。 两块玉牌上镂空的地方,若是相叠,便能完整地契合在一处。 接着云澜仙尊取过一根红线,交到他们手中,轻声说道:“红线绕指,即是两心相依,此生不离。既然你们选择了彼此,日后便要好好珍惜。” 沈楼寒点点头,神情郑重地说:“阿雪是我心尖最珍贵的东西,永远都是,我会一直爱他,护他,与他相伴相随。” 陆归雪听得心跳怦然,唇角微微上扬,轻声回应:“我心,亦如此。” 两人手中的红线,轻柔而缠绵地绕上指间,一圈又一圈,直到两人的手渐渐相触,十指相扣。 春风拂过,漫天浅红的桃花纷纷落落,落在他们的发间。 在这花雨之中,无数人的见证之下,沈楼寒低下头,而陆归雪似乎心有灵犀,抬眸与他相迎,交换了一个如花瓣般,柔软的吻。 紧握的指间,那红线艳如朱砂,彼此交错。 好似他们之间的因果缘由,虽然途中有所辗转,却终于紧紧相连。 从此永世相随,再不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我圆满完结啊!大概还有三四个番外会更,大家可以看标题和简介订阅。 写到现在谢谢大家陪我,也有过受打击感觉写不动的时候,全靠你们可爱的评论回血。 谢谢你们喜欢我的故事,我的主角配角们,我爱他们,也爱你们! 最后悄悄求个作者收藏和新文预收(*/ω\*)点进专栏看一眼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