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反骨 作者:Brass 文案:周晚溪x何辜 *破镜重圆 *三观不正*略狗血 *名字长的是攻!! —————— 何辜的人生信仰就是当报则报,人欺我一尺我还他一丈。 他这样过了十六年,遇见了周晚溪。 周晚溪教他收余恨,且自新,改性情,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他学不会,二人结局惨淡,有始无终。 后来再相逢于功成名就之际,周晚溪终于妥协, “我怀一根反骨,要做最淋漓的报复。” —————— 关于成长过程中的爱恨,如果有些伤痕已经如影随形,那该不该让造成这个伤痕的人加倍偿还? 听我说,人活一世,有时当报则报,不必客气。 # 少年 第1章 秋雨 ==================== 雨势渐大的时候,周晚溪才从教室里走出来。书包松垮地挂在他肩头,他皱眉望着灰色的天际,有雨滴随着风飘进来,又嫌恶地后退了一步,想了想,从挎包的夹层里摸出一个手机拨号,等接通的间隙里往楼下走着,散步似的,一边走一边敲打褪色的楼梯扶手。 电话很快被接通了,他先发制人,“郑女士,你人呢,不是说好来接你没带伞的儿子吗?” 郑女士大名郑陆欣,今年芳龄44岁,在N大当生物学教授,这会儿很抱歉的小声哄她儿子,“妈妈临时有点事,你打车好不,回去我给你报销。” “我就今天出门没带钱包...我爸呢?我爸来也行。” 郑陆欣闻言更不好意思了,“你爸跟我一块呢。我们俩研究出了点问题。” 周父,同样是N大生物学教授,两人此时联手组成最强夫妻档,狠狠坑了自家儿子一把。 “......算了。” 周晚溪彻底败给自己为知识献身的父母,他此时已经走到了楼底下,眼看就要踏入接连的雨幕,阴冷潮湿的气息仿佛已经透过校服外套和那层薄薄的卫衣钻入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叫他打了个寒颤,才接着说,“我跑快点回去得了。这降温也太厉害了,一会儿我回家煮姜汤喝。” 郑陆欣又叮嘱了几句,匆匆忙忙地挂了电话。 说得豪迈,实际上周晚溪快愁死了。 今天轮到他放学留下来值日,本就走得晚,一块干活的同学纷纷拿伞的拿伞被接的被接,倒是有人问他需不需要搭个顺风车,可全被他婉拒了,他独自一人等了好一会,就等到个家长双双有事的通知,一瞬间仿佛梦回幼儿园,被狠心的爹妈遗忘,只能自己无聊玩泥巴。 他家住在N大的家属院,说远也不算远,但公交车也有个几站路。他苦兮兮地再度翻找了一下全身,确认自己现在一个子也没有,穷得叮当响,终于下定决心,颤颤巍巍地往雨幕里迈出一只脚。 “嘶——”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迈开步子飞快地奔向大门口,却被保安叫住,“走这么晚?学校都没人了!” “主要是等我爸妈!哎,都有事来不了!”他揩了一把额上滴落的雨水,湿淋淋地冲门口保安笑,看起来又惨又苦情。 周晚溪生得一双好看的瑞凤眼,笑起来时后半截双眼皮格外招摇,脸颊两侧会出现浅浅的笑窝,鼻梁挺直,眉睫沾了雨水,浸出浓重的墨色,保安被他笑得心软,加上学校里确实也没什么人了,就把墙边靠着的一把伞递给他,“打着吧,别再淋感冒了!” 周晚溪眼珠一转,就准备问保安借点钱。 他接过伞,还没来得及张口,保安就把自己小亭子的门一关,连带着周晚溪未说出口的请求都被拍在了门外。 “......”周晚溪饶是有再厚的脸皮,也不好意思去敲了。 他轻轻叹气,身上也早已在从教学楼到校门的那一小段路淋湿,来的不算早的一把伞功效只能说是聊胜于无,让他更好地感受自己身上水分的滞留和一丝丝地抽离,将化学上蒸发吸热的原理给验证了个十成十。 此时周晚溪牙关打战,步子迈得愈发快,他挑着近路走,被小巷里的风刮得一阵哆嗦,不知是不是错觉,连风声中都含有不绝如缕的呜呜声,听起来格外瘆人。 他再往巷子里走几步,听清了:那根本不是风声,而是有人在嚎叫,伴随着几个人愤怒的咒骂声。 等到再走近一点,不堪入耳的话语越来越分明,能隐约听出是几个年纪不大的男生,为首的人变声期刚过,声音嘶哑难听:“长记性没?” 没人回答他,他便又踢了一脚,传出一声貌似是被揍者闷哼的声音。 大约是哪个可怜虫又拦了小混混的道,他了然地想。 正值雨天,巷子里马路上都没什么人,明眼人就算路过也不会去管闲事,他脚步顿了顿,却没拐弯,直直地朝对面马路走。 关他什么事。他这么安慰自己,下雨天已经够让人心情烦躁了,他只想赶快回家煮一锅味道浓郁的姜汤,其他事不归他管,也不该他管。 “啧。”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下了。 脚尖一转,他开始往回走。 周晚溪在心里感慨自己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又费劲巴拉地摸出手机,110三个数字就停留在拨号页面上,给自己留个后手,他做好一切准备,拐到了那个巷子中。 约莫是单方面的斗殴已经暂时告一段落,周晚溪过去时就看到一团黑影蜷缩在地上,混着巷子里经年的尘土,几个留着非主流发型的混混靠在一边,发型已经在刚刚的厮打中变得滑稽,脸上均有青青紫紫的伤痕。 周晚溪粗略估计了一下他们的战斗力,隔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地喊了声,“报警了!” 几个混混条件反射地往前蹿了几步,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要找周晚溪麻烦,周晚溪可不是吃素的,他一脚踹开一个绿毛,晃了晃手机屏幕,“大哥,我真打了。” “你!你给我等着!”对方要跑,周晚溪也不拦着,却见那个躺在地上的黑影极快地伸脚把跑最慢的黄毛绊倒,水坑里泥水飞溅,那黑影满不在乎,一拳砸到对方脸上。 “我操/你们妈。”他哑着喉咙,把黄毛压在地上,拳拳都下了死劲,把周晚溪看呆了。 那黑影长了张很不错的脸。此时他肩胛骨支楞着,随动作一起一伏 ,紧紧抿着嘴唇,留给周晚溪一半苍白瘦削的侧脸,眼神却是狠毒阴森的,比初秋的大雨还要湿冷。 有摩托车轰鸣的声音响起来,蓝红色交错的光照亮了一小块地方,周晚溪终于回过神,着急道,“喂,那谁,快点走!” “......”那个黑影终于停下,咬着牙对黄毛说,“你有本事就再来找我。” “你但凡打不死我,就等着我打回去。” 黄毛捂着脸跑了,他这才转过身,对上周晚溪的目光,他眼神很亮,像一匹杀红眼的狼,然后忽然黯淡下来,嗓音沙哑地道了谢,擦着周晚溪肩膀跑走了。 周晚溪愣怔着,煮姜汤时还想着那个男生最后亮得摄人的目光。 他循着细节一点点回忆,最后想起来他脏兮兮的黑色外套里那抹亮眼的白色,带着他们学校校服特有的花纹,结合那张看起来还又嫩又生的脸,约莫是跟他同届的学生。 是谁呢?他高中开学好几个月,也没注意过。 郑陆欣和周赫回家的时候他还在想,若有所思的样子,被他妈把冻僵的手往脖子里一伸,嗷的蹦起来,“你干嘛!” “魂都没有了。”周赫去盛放温的姜汤,路过点评了一句。 “儿砸,洗澡没?”郑陆欣拍拍他头,“明天穿那个厚点的马甲,套校服外面穿。” “啊,洗了。”郑陆欣去洗手,他小尾巴似的从沙发跟到洗手间,最后坐餐桌旁,“妈,我今天看见人打架了。” “啊?伤着你没?”郑陆欣吓一跳,“这才开学多长时间。” “我没伤到,就不关我的事,但是我过去给帮忙打了个110.” “那倒没什么。”周赫这时候才说,“男子汉就该这样,理智,必要时刻相信警察叔叔的力量而不是逞威风。” 周晚溪抿抿嘴,任由郑陆欣后怕地把他脸翻来覆去折腾,“妈我没事。” 他终于决定把这个事情抛到脑后,笑嘻嘻地开玩笑,“被打那小子长可俊呢。” “哟,我儿英雄救美?人家是不是要以身相许啦。”郑陆欣也笑道。 “嗯哼,你儿子这魅力,杠杠的。”周晚溪得意地挑眉毛,他是天生的gay,初中就模模糊糊地对自己性向有了认知,家长也早就知道并且接受,这会儿开起玩笑一点也不怕,“你们俩把我丢学校,看到门口伞没有,你儿子凭魅力借来的!” 周赫失笑,“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喝完姜汤祛了祛寒气,郑陆欣去厨房做饭,周赫给她打下手,留周晚溪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客厅看电视,他按换台按得很快,最后却鬼使神差的停在了动物世界。 恰巧今天节目里在讲狼的习性,他盯着电视机,脑海里某个人的眼神却一闪而过,如昙花一现般,萦绕在他的心头。 -------------------- 必然不坑,坑了我是猪。 第2章 发烧 ====================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周晚溪就开始头疼,紧赶慢赶喝的姜汤一点用没起,他哼哼唧唧的跟郑陆欣撒娇,“妈,郑女士,我难受。” 郑陆欣摸摸他的头,体温正常,才放下心来,“先去上学,难受跟老师请假,妈去接你。” “得了吧,”周晚溪继续哼唧,“您才没空接我,您跟我爸都是大忙人。” 郑陆欣被逗笑了,最后许诺今晚给他带好吃的,这才作罢。 周晚溪是真的有点不舒服,虽然没到发烧的程度,但也晕晕乎乎,脑子里像灌了水泥,转都转不动,他就这么癔症着跳上公交车,突然听见有人喊他,“周晚溪!” 他往后排一张望,看见正和他招手的赵铭。 “铭子!”他往对方旁边一坐,“今天怎么坐公交了。” 赵铭是个小富二代,是跟他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两人一路从小学开始同班,到高中才被分到了楼上楼下,他每天雷打不动的要司机接送,这会儿摆摆手,“我家那司机这几天都有事,没空送我,我爸手一挥就让我来体验生活了。” 他话题一转,绕到周晚溪身上,“你今天怎么这么颓,谁惹你了?” “昨天淋雨了,估计要感冒。”周晚溪满面晦气,“每年到换季我都逃不过这一遭。” “不说这个,”周晚溪藏不住事,跟赵铭八卦,“我昨天看到有人斗殴了,好家伙,吓死个人。” “说说。”赵铭来兴趣了,“高中果然不一样哈,太社会了,服气。” 周晚溪如是这般地把昨天放学时候的事又说了一遍,没想到赵铭越听脸色越古怪,“我好像知道你说的是谁。” “嗯??” 赵铭面色犹豫,好一会儿才接着说,“估计是我们班那学霸何辜吧。这事好像都不止一次了,他跟那几个混混。” “反正下次遇见你别管了。”赵铭劝他,“他这人...啧,不是我说闲话啊,可能有点性格缺陷。本来他跟小混混的事差不多要解决了,这人不知道怎么想的,又送上门去找打,跟疯子一样。” “......没吧,”周晚溪摸着下巴,脑海中又浮现那张在他梦境里穿梭整晚的脸,“我看你们就是嫉妒人家长得好看还能打。” “......”赵铭古怪地盯着他,公交刚好到站,最后只能语重心长地叹气,“我知道你性向特殊,但你还是别招惹他了。” 两人下了车,路上穿校服的人就多起来,他们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周晚溪把借来的伞还给保安,又甜言蜜语地说了一顿好听话,把保安乐得见牙不见眼,赵铭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嘿...我看你别上学了,说相声去吧。” “滚你的。”周晚溪挎着他脖子往下按他的头,两人说说笑笑地往教学楼走,赵铭在高一6班,他在高一10班,二楼就告了别,周晚溪盯着赵铭背影几秒,忽然想再看看那个叫何辜的,脱去脏兮兮灰扑扑的外套,是不是会变一个人?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消弭在大脑深处,他继续上楼,途中打了两个喷嚏,早晨出门郑陆欣以防万一给他灌的感冒汤剂发挥作用,让他昏昏沉沉地想要睡觉,他当即决定下午就要请假回家,晚上还要坑郑女士一块小蛋糕。 他心情愉快很多,但药效愈发凶猛,让他一整个上午都昏昏欲睡,提不起劲,中午时饭也没吃,下了课就往办公室跑,要请假。 病状显现出来了,他脸颊浮现不正常的潮红,自我感觉应该是烧起来了,走路时脚步很飘。 他们学校的建筑呈倒u型排列,两边分别是高一和高二的学生,中间用一个面朝大门的楼将两边连接起来,看起来很气派,学校老师的办公室都在二楼,周晚溪也不知存了个什么心思,没从他自己在的三楼绕,反倒下了二楼,刚巧又和赵铭打照面:“干嘛呢溪哥。” “我发烧了。请假去,你离我远点,当心传染。”周晚溪嗓子哑得迅速,吓了赵铭一跳,“你可快点回家吧,这脸色差的。” 周晚溪耳朵里像塞了一团棉花,他呆滞地望着赵铭一开一闭的口型,根本没听进去这人说了些啥,“啊,那我走了。” 他一转身,刚好撞到了个人,被撞那人和他都一个趔趄,赵铭苦哈哈地,“你这...自己行不行啊。” 他看清被撞那人的脸,瞬间脸色变了几变,早上还正和周晚溪议论的当事人揉了揉被撞的肩膀,阴森地看了一眼周晚溪,然后有点愣,也没说话,直接越过他们走了。 周晚溪反应慢半拍地跟着一回头,“哎,这不那谁,何辜吗?” “你别管了祖宗,快点走吧。”赵铭有心带着他离何辜远点,直接揽着他肩膀去了办公室找老师,周晚溪生着病,没表示什么,但是恍惚的一眼就足以让他惊艳,反正高温的脑袋里盛不了太多东西,他索性就专心致志的在心里描摹何辜的脸。 和他想的差不离,穿着校服的何辜气质很冷淡,睫毛总习惯性地低敛着,两人擦肩那一下他感受到对方坚硬的骨,仿佛擦过荆棘,让他刺痛。 他知道何辜认出自己了,但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什么嘛...应该跟我说个谢谢吧。”他小声咕哝,没让别人听见。 周晚溪和赵铭在校门口分别,赵铭热泪盈眶,“溪哥,溪哥你带我走吧。”被皮笑肉不笑的周晚溪费劲踹了一脚,“回去上你的课去。” 郑陆欣在班主任电话里交代让他自己去包点药吃,刚好学校对面就是诊所,他略微思考了一下,决定直接在这挂个水算完事,于是十分豪迈地推门进去,“大夫,我发烧了,要输液。” 体温计一测,好家伙,烧到38.5度。周晚溪瘪着嘴不吭声了,安安生生输液,正值上课期间,这里基本没人,医生就坐他旁边跟他讲吃药的注意事项,没过一会又有人推门进来,周晚溪一抬眼—— 你说巧不巧,刚撞人家一下,现在又见面了。 何辜也看见他了,两人视线在半空相撞,周晚溪想点头示意一下,结果何辜很快垂下眼,让他把酝酿好的微笑生生憋了回去,有点不爽,医生问何辜怎么了,他沉默半晌,轻轻说,“后背那里,跌伤了。” “......”他声音很好听,水一样流进周晚溪耳朵里,然后他反应过来了,什么跌伤,就是昨天打架被揍的吧。 医生皱着眉,让他把衣服掀起来看看,何辜有点犹豫,视线要飘不飘地往周晚溪那边,最后还是直接掀起来,露出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青紫色。 “......”那伤痕层层叠叠,新伤摞着旧伤,把医生和周晚溪都看呆了,好半天医生才找回自己声音,絮絮叨叨的说,“每天都说雨天路滑,怎么还是不当回事,这摔得。” 周晚溪则是震惊之余还有些纳闷,昨天那几个混混战斗力他有数,按理说不应该受伤这么严重,他联想起赵铭的话,又去看何辜,对方已经趴在椅背上让医生给他涂药,态度看起来十分无所谓。 那医生年纪也不算大,此时感同身受地下手很轻,又把他衣服往上掀了掀,何辜的肌肉明显紧绷着,肩胛骨嶙峋地突起,他皮肤很白,有种病态的美感,此时紧咬着牙关,眉头皱的死紧,还是疼出了一额的冷汗。 在一室静谧中,周晚溪轻轻地,咽了一口口水。 -------------------- 来啦~~~ 说一下,名字长的是攻哈 第3章 作弊 ==================== “喂,”他心跳都有点加速,趁医生走开的时候问,“你逃课?” 何辜正往下拽自己的衣服,并且婉拒了医生给他缠绷带的建议,闻言没什么表情,“关你屁事。” “你...”周晚溪吃了瘪,“好歹我还救你了呢,没我你可不止这些伤。” “嗯,”何辜自顾自地把玩着手腕上一个红绳系着的小木鱼,语气乏善可陈:“可太谢谢了。” 他语气冷漠又讥讽,把周晚溪气了个倒仰,“你不识好歹!” 对方听到这话,微微挑了挑眉毛,好像有点意外,低垂的眼睫终于扬起来,直直地盯着周晚溪,“那就离我远一点。下次再见到我的事,把你的手收回去。” 周晚溪当时就想拔了输液管跟他打一架。 何辜却没再跟他纠缠,伤痕大部分分散在后背,导致他走路时都要绷着肌肉,根本没心思跟无关人吵架,他拿了药就要交钱走人,听到后面那个男生不依不饶地喊,“喂,你叫什么!” 周晚溪当然知道他叫什么,只是想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说了不管你事。”何辜顿了顿,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晚溪蔫头耷脑地回了家,感觉自己恢复的那一小点力气全用在了和何辜吵架上,他卡着放学的点给赵铭打电话,愤愤吐槽,“何辜真不是东西。” “......你见他了?” “昂,他下午逃课去诊所,我俩偶遇了,好小子,最起码该给我道个谢吧!他不但没有,还跟我吵了一架!” “......”赵铭想了想,又劝他,“何辜那个人喜怒无常得很,你别动气。” “谁动气了,我才没有,我困着呢,睡了。” “......”赵铭看着还没黑透的天色,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晚安。” 周晚溪才睡不着,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拱得床单乱糟糟,等郑陆欣回来就开始嚎,“妈,我小蛋糕呢!” “给你放这了,不准在床上吃。”郑陆欣给他放书桌上,他不嚎了,窜起来开始吃东西,但心里还是憋屈。 他想:不管就不管,谁稀罕管你那破事! 感冒药总是似有若无地撩拨着他掌管睡眠的那根神经,令他一觉睡到大天亮,两只眼都肿着去上学,周赫心疼儿子,把他送到学校门口才去上班,他就这么迷迷瞪瞪的顶着水肿的眼进了教室。 青春期的男生身体自我修复机制很不错,他觉得睡了一觉之后已经好了大半,恰逢班主任宣布明后两天要月考,高中的考试总是多如牛毛,他趴在桌子上提不起劲,班主任也只当他病没好全,任他去了,倒是他同桌,一个常年丸子头的小姑娘看看他,“不至于吧,你这虚的。” “屁,我就是不想考试。” “饶了我吧,”丸子头撞他胳膊肘,“你一学霸,怕什么考试。” “怕不怕是一码事,想不想又是一码事。”他懒洋洋地,“小姑娘不懂。” 他没再听旁边丸子头后续又抱怨了什么,只是安安静静盯着窗外发呆,周晚溪坐在靠走廊的位置,可以看见窗外已经差不多光秃的树冠,城市已经彻底进入秋天,这让他有一些陌生的怅然若失,而与此同时,像特殊微妙的心灵感应,何辜坐在角落里离走廊最远的靠窗,默默的想: 是秋天来了。 他们在楼上楼下差不多的位置,恍惚而又安静的做了一个不为人知的迎接仪式。 月考座位通常用上一次的成绩排列,周晚溪虽说不算数一数二,但也妥妥的挤进了一班,他记着赵铭说何辜是个学霸,所以来得格外早,果然没一会看到何辜只拿了几支笔和橡皮,低着头坐到了第一列的最后一排。 说来奇怪,何辜这人,腰板总是挺拔的,却老低着头,连眼睛都低垂,作为有幸和他目光对视过的幸运儿,周晚溪一万个想不通:又不是什么丑八怪,有什么好避让的?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何辜突然皱了皱眉,抬起头来,又和周晚溪目光撞了个正着。 小男生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抬头,手忙脚乱地拿胳膊挡住了目光,漏在外面的耳廓悄悄地爬上红色,何辜这才收回眼神,带着自己都没感觉到的笑意。 讲台上的老师在宣读纪律,下面的周晚溪心脏砰砰直跳。他狠狠闭了闭眼,挥去自己脑子里何辜那令人惊艳的一抬眸,前座传卷子,举了半天没人接,回过头只看见要冒烟的周晚溪,好心道,“同学,你的卷子。” “噢噢噢。”他慌忙接过,这下整张脸都要红了,用手背贴着脸给自己降温,脸颊肉被他自己蹂躏得不成样子,他这才从牙关里挤出一个气音:“操。” 怎么这男的长这么好看啊! 第一门考语文,他化羞愤为动力,刷刷刷地写到了作文,对着硕大的二选一题目发呆。周晚溪不擅长写抒情故事为主的小说,也不擅长写条分缕析的议论文,这让他发了愁,眼看时间就要不够用,才匆忙下笔写了一个标题。 题目很简单,叫做秋雨。 讲孤身一人的少年在雨天捡一匹逃入城市受伤的小狼崽,一人一狼相依为命,最后狼崽长大,却反将少年咬伤,逃回大自然的故事。 剧情逐渐顺畅,周晚溪用少年的第一人称,在最后写,“我知道他永远是一匹狼,在我看见它在黑夜里绿莹莹的眼神之后。” “但我不怪他,因为我一看到他,就心生欢喜。” N城一中的传统是将考试的级前一百名制成榜单贴在教师办公楼的一楼大厅里,放榜那天周晚溪比谁都积极,他在熙攘的人群中准确勾住赵铭的脖子,对方回头见是他,激动地大喊,“溪哥,真有你的!年级第十!” “那是。”周晚溪神采飞扬,眼神却还往榜上瞄,看到榜三何辜的名字,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走,哥请你喝饮料。” 赵铭连前一百都没进,却比他这个第十名还乐,“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学习!” “还用背着你?我光明正大不行啊!” “哎哟,行,您真行!” 两人勾肩搭背地往小卖部走,正值放榜,学校里的人几乎都拥去了教学楼,他俩路过一段没什么人的小树林,就看到何辜正揪着一个四眼小男生的领子,咬牙切齿地说,“李军,我再问你最后一次。” 四眼脸涨的通红,却断断续续地笑起来,“何辜,你有能耐找老师去啊,找我干什么?” 何辜脸色狠戾得吓人,他扬起拳头作势要挥下来,却在半空被一只手抓住,“你们干什么!” 周晚溪牢牢握住何辜的拳头,“学校里打架,都想吃处分吗?” 赵铭帮着把四眼从他手里拽出来,被何辜冷冷地一瞥,“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别来管闲事!” 周晚溪被气笑了,“何辜,你真行。”他不再去管对方,而是问小四眼,“你们俩要干什么?” 四眼咳嗽了半天,站都站不稳却还在笑,“当然是说说我们大学霸作弊那回事啊。” 何辜脸色猛然间变得更白,他死死咬着牙关,一字一顿,“畜生。” 李军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领,“何辜,你说到时候,谁会来学校给你擦屁股?” -------------------- 来啦~~~~~~~ 第4章 污蔑 ==================== 周晚溪在他们哑谜似的对话里迷的晕头转向,“作弊?什么作弊?!” 李军已经飞快地跑走,他只好带着满腔疑问去问旁边的何辜,“你...” “我什么我,”何辜把他手抽出来,“行行好,怎么哪都有你?” 周晚溪气结,但这会儿没跟他计较,“你这次考试作弊了?” “不稀罕。”何辜一撇头,“你——你叫什么?下次我见你绕路还不行?” “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周晚溪。这可是你说的,好像谁想见你似的。” 何辜突然笑了,他本来撇开的头又转回来,“那你考试看我做什么?” “......”周晚溪语塞,一直在旁边没插上话的赵铭悚然。 别的不说!自家兄弟这性取向他可门儿清!赵铭被当头一棒,等到何辜走远才问,惴惴不安地,“周晚溪,我警告你,别见色起意!” “我没有!”周晚溪盯着何辜走的方向,“我就是觉得他挺有意思,想交个朋友。” 赵铭的表情像吃了屎,他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何辜一个个臭脸,半晌憋出一句,“你有病!” 赵铭也跑了,留周晚溪自己一个人站在原地,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然而事情已经被撞见了,说是不管,周晚溪还是多留了个心眼。他很快看到成绩榜被更新,排第四的李军取代了何辜的位置,新榜出来那天李军得意洋洋,他却没看到何辜的身影。周晚溪软磨硬泡,才从不情不愿的赵铭嘴里套出来话,“作弊那事挺严重的,而且被坐实了之后何辜之前的成绩也会被怀疑,我们班主任找他谈话谈了好几次,家长也要来。” “......这样。”周晚溪沉思,想起来何辜的那句不稀罕,“何辜怎么跟班主任说的?” “大哥!”赵铭崩溃,“我怎么知道!” “我觉得不是他,那天他跟李军一看就有问题。” “是不是的,你也插不了手啊。”赵铭很无奈,“下次考试证明自己不就行了。” 周晚溪没接腔,却总觉得这事不会这么简单过去。 果不其然,下午学校广播响起来,明明白白地广而告之,“高一(6)班何辜同学,因作弊被举报,且认错态度恶劣,全科成绩作废,回家反省七天,记处分一次。” 班里窃窃私语,周晚溪坐在位置上发呆,下课铃一响他就往楼下冲,在门口喊赵铭,“他人呢?” 赵铭也没问是谁,他叹了口气,“刚走。” “什么意思?” “哎,我们班里都传,何辜家里没人来,家长连电话都不接,他也不认错,犟得要死,最后把事情搞这么大。” 周晚溪脑子一嗡,要去办公室,被赵铭拽住了,“你干嘛去?” “我觉得这事不对。” “你当老师是吃素的!你说不对就不对?我知道可能他不是那样的人,但是这不是什么大事,他还有无数机会去证明自己,你别掺和了!” “铭子,你跟我说他是个古怪的人,那你有没有想他变成这样的原因?是,现在看污蔑他作弊是小事,等再以后呢?公平不应该分大小,别说他是何辜,他是任何人,都不应该去承受脏水和诬陷!” “......你。”赵铭喃喃着松开他的手,“你可真能说啊...” 周晚溪深深的看他一眼,“等到以后,也许李军这样的人,会污蔑别人抄袭,会污蔑别人出轨,世界上可以凭空乱说的事情太多了,不是每个人都有兴趣探索来龙去脉的。” 他没再多停留,径直跑到了老师办公室,何辜的班主任是他的数学老师,对他这个尖子生很有好感,“周晚溪?来问题吗?” “我来给何辜作证,”周晚溪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他没作弊,请求老师还何辜清白,不要寒了学生的心。” 与此同时,何辜出了学校,正在漫无目的地闲逛。 他知道不会有人来,也不会有人信他,他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巨大失望中学会主动割舍希望,事到如今却依然不可避免的觉得空茫。 天大地大,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他忽然觉得伤口加倍地作痛,令他后背布满冷汗,蛰痛了新添的伤口。家里的人在接到老师第一个说明情况的电话之后就已经给了他足够的苦头,说过一万次的狠话他早已倒背如流,他就在无穷无尽的谩骂声中阖上眼,像任人摆布的布偶娃娃。 他又向那个诊所走去。 上一次他在诊所碰见了那个多管闲事的男生,话多且聒噪,他讨厌这种人,他不想让自己灰暗的生活拥有任何不相匹配的亮色,于是他放狠话,他装不耐烦,他听见男生问他名字。 他不回答。 后来他又后悔,在再次相见时鬼使神差的问了名字。 医生还是那个闲得发慌的医生,他搬个凳子坐门口晒太阳看电视剧,老远看见他,眼神一亮,挥挥手,很惊喜地道:“哎,又来了?” “......”他并不是很想经常来。 “咳咳。”医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有点不好意思,“还来上药吗?上次的伤口好全没?” 何辜默不作声地点点头,然后撩起袖子给他看新伤,一道几乎蔓延了整个小臂的伤口,有些地方还有细小的红痕,他张口,声音有点哑,“后背还有。” 医生皱着眉头,“同学。” “你是不是被打了?” 何辜意欲含混过去,未料医生说,“我上次就想说,怎么摔也不会那么严重吧,你老实跟我说——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 “我可认识你们学校的老师,看这脸嫩的,是高一学生吧。我到时候就去问了?” “...何辜。” “哦,”医生眼里划过狡黠,“作为交换,我就告诉你我叫什么吧!” “你叫谢如尘。”何辜面无表情地打断他,“你胸口上别着工作牌。” “......” 谢医生悻悻地给他上药,动作十分轻柔,看到何辜伤痕累累的后背时倒吸一口气,“你还没说是不是被打了?” 他絮絮叨叨,“哪些人下手那么狠...这样疼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小拇指流血都嫌疼的。” 何辜摇头,却牵动后背的伤口,他小小的吸一口气,然后立刻感受到医生上药的手更轻了些,久违的温柔让他沉沦,好像被打被骂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样,让他几乎想要微笑,以至于药上完后他还有些怅然若失,谢如尘才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叮咛他,“这次见血了,回家三天内不准碰水,”他拍一下何辜的头,“别不当回事,年轻也不能乱糟蹋。” 两个人在静谧的小诊所相顾无言,谢如尘摸出手机继续看剧,何辜有些尴尬,他不想这么快就走,因为他也没地方去,但看谢如尘这意思好像是要送客,最终他还是摸摸鼻子,准备多呆一会。 他想,要是谢如尘开口赶他走,他就立刻走,他只是再多呆几分钟。 他太累了。 谢如尘一集剧看完,问他:“你还不回学校上课?这会儿离放学可还远。” 何辜摇头,“我犯错误,被罚回家思过七天。” “嗯?” 何辜不欲多谈,只简单概括了一下,“被人污蔑作弊了。” 谢如尘挑了一下眉毛,抓到重点,“被污蔑?也就是说其实没有?” “嗯。” “那我知道了。”谢如尘拿手机拨电话,“喂,你现在是不是没课?过来一趟。” 接电话那个人笑得欠欠的,“想我了?” “去你的。有正事,你快点。” 谢如尘说完就挂了电话,笑眯眯的看何辜,冲他眨了下眼,“我就说了,我在你们学校有人。” “......” 接电话的人很快就来了,见到何辜,有点惊讶,“何辜同学?” 何辜也震惊,“江老师?” 江知许无奈的对着旁边吃瓜医生笑了一下,“好吧,我现在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了。” -------------------- 破万了!虽然目前我还在单机! 感觉老师和医生也很带感呢~~~这下主副cp都出场了,剩下一对bg估计还要在等一段 第5章 师生 ==================== 三个人在狭小的空间里面面相觑,最后谢如尘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他弯着一双笑眼看何辜,“你们是师生?” 何辜久违地觉得有些窘迫,他轻轻地嗯了一声,“江老师教我语文。” “啊,”谢如尘恍然大悟,他冲着江知许,“这不会就是你那个心肝学生吧?” 这下师生都开始无奈,江知许扣住他手掌摩挲,“你惯是会猜的,如尘。” 何辜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对两位成年人之间肉眼可见的亲密关系不予置评,江知许也不特意避着他,他坦坦荡荡的牵着谢如尘的手,“走吧,何辜同学,回去好好说说?” “!”何辜猛地抬一下头,又很快低下去,“我反省时间还没过。” “你再不回去,周晚溪可就要把学校吵翻天了。” 何辜瞪大眼,他急促呼吸了几下,连嗓音都有点沙哑,“周晚溪干什么了?” 江知许觉得事情很有意思,周晚溪也是他的学生,这次作证让他颇感惊奇:不在同一个班,楼上楼下毫无交集的两个人,怎么会一朝站在同一战线,又怎么会如此信任和在意对方?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把它归于一种独特的惺惺相惜。 “周晚溪闹到你班主任那里,说你没有作弊,还说学校这件事做得不对。” 何辜脑子一嗡,后面再看江知许的脸,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行尸走肉般的缀在江如许身后,看起来失魂落魄的,看的江知许发笑,“你什么脸色啊何辜同学,有人帮你你还这样?” 何辜摇摇头,巨大的惊喜将他彻底砸懵,他好像惶惶行走在沙漠中的旅人,无比渴求一汪解渴的水,但真的得到了,又害怕那是致命的毒鸠。 世界天旋地转,让他疑心自己在哪个荒诞不经的梦里。 两人回了校,一路上皆有好奇的眼神和小声的私语,枯燥的高中生活需要一些八卦和刺激,甚至学生们并不在意那些传闻是真是假,反正三人成虎,假也亦作真。 何辜穿行在这样的眼神里,一路来的忐忑和高高悬着的心脏终于又死气沉沉地落了地,他又习惯性的低垂下眼睫,偶尔听见几句,就凶恶地瞪过去,他肩背单薄,眼神却是凶猛悍人的,瘦到突出的骨骼把他一身皮囊撑起,像出鞘的刃,把他孤独地包围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 他想:果然还是这样的,多一个周晚溪,又有什么分别? 太阳西沉,光束透过走廊洒在他身上,却没有融融的暖意,何辜握紧拳头,跟随推门的江知许走进去,一眼看到了正在办公室靠窗的墙边罚站的周晚溪。 江知许没有要多说什么的意思,他把人带到,自顾自地找一把椅子坐下,何辜的班主任——一个眉目间看起来有些刻薄的小老头,挥挥手把罚站的周晚溪喊过来,“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周晚溪不吭声,把老头气笑了,“你怎么不说了,刚才不是小嘴挺能叭叭的吗?” “当事人都来了,我还说什么?”周晚溪咕哝。 老头又转向何辜,“何辜,不是我不信你,李军的举报信我看了,考场监控我们一起看的,当时我问你你什么都说不出来,咱们讲证据,你还有什么不满的,现在说。” 何辜沉默半晌,“我没作弊。” “......”老头气极了,“你翻来覆去只会这一句话!你说你没有,那你考场弯腰动胳膊动腿的干什么?你低头趴桌子上往抽屉里看什么?你出了考场门往垃圾桶里丢的纸条又是什么?” 何辜簌然闭上眼,当天的场景历历在目,令他喉间翻滚起血腥味,他在阵阵想要反胃的痉挛中冒一背的冷汗,最后他还是沉默。 周晚溪比他还着急,上手搡他一下,“有什么不能说的!何辜,评优和奖学金,和你以后的档案,你都不要了吗?” 何辜眉头怪异地抽/动,他似乎做了很大的决心,满面痛苦之色,最后小声而又短促地说,“老师,我真的没有。” 三人之间形成了僵持,上课铃声又响起来,最后一节课已经开始,数学办公室里的老师们陆陆续续地收拾东西要下班,最后剩下班主任老头和江知许,江知许耸耸肩准备溜,老头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算了,你们都回去吧。这个事别提了。孩子,我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不能说,我...你以后好好学习,这些都不会是大问题的。” 周晚溪垂着头转身,再没看何辜一眼。 何辜眼眶酸涩难言,他刚刚得到的信任再度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自己亲手粉碎,耳边幻觉似的响起对方总带着明朗笑意的声音,随后,突然毫无征兆地,拉开校服拉链,然后是里面的卫衣,再然后是最里面的旧T恤。 他的身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痕。其中有雨夜周晚溪所知道的,更多的是在长久所遭受的家庭暴力中造成的旧疤与被谢如尘包扎过的新伤,久不见天日的皮肤呈现羸弱的苍白,将要离开的江知许死死钉在了原地,班主任也讶然,至于周晚溪—— 他不错眼珠的盯着那些伤痕,时间久了,蒙上薄薄的一层生理性泪水。 江知许要走回来,想了想,反锁了门。 何辜全身都在发抖,几乎穿不进衣服,办公室内是全然的沉默,良久,班主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 “我那一天所有的小动作,”他苍白着嘴唇,“都是因为很痛。” “扔的不是作弊用的纸条,是,”他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劈了声音,“擦过血的纸。” 是连番巧合与蓄意诬陷,才让一切有迹可循都变成了不堪的谎言。 “谁做的,告诉老师。”江知许难过地给他扯了扯衣襟,“好孩子。” “我...”何辜没法再说了,他酸涩干燥的眼珠布满了红血丝,那是经年累月中身体形成的肌肉记忆,他不再会流眼泪了,“老师,我......” 最后班主任——那个看起来刻薄的小老头,重重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会跟学校反映。” 何辜突然拽住他的衣袖,死死的摇头。他眼睛瞪得很大,没穿好的领口里隐隐约约透着伤痕,看的班主任难过,又觉得荒唐。 他做教师这么多年,早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我不说。我不说这件事,放心。” 拽着衣袖的手指缓缓松开,何辜自知失态,紧紧的闭上了嘴。周晚溪全程咬着后槽牙,等到出了办公室,一把拽过何辜的手臂,却触痛了他的伤口,“这都是怎么弄的?” 何辜脸色一白,他默默的抽回手臂,“希望你替我保密。” “......”周晚溪气懵了,这答案驴唇不对马嘴,他先是下意识的点头,然后回过味来,“不对,我问你......何辜!” 空荡荡的办公楼大厅响着回音,何辜跑得飞快,好像这样就能甩开自己令人难堪的过往,他穿过学校大门,穿过马路,穿过谢如尘的小诊所,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却下意识地一直跑,跑到筋疲力尽,脸上是秋风透骨的凉。 风如刃,刮得他嘴唇发白,全身都微微地战栗,他终于停下来,望着街上人来人往,喧嚣将他淹没,汹涌的人潮里,想来剖开外表亮丽,还会有谁和他一样—— 内里只剩一层腐烂摇摇欲坠的败絮。 -------------------- 编辑了一下,加了一小段,并且解码了一个词汇 第6章 小路 ==================== “嘿,你猜怎么着!”赵铭午饭时拉着周晚溪的胳膊神神秘秘道,“何辜回来上课了!” “哦。”周晚溪恹恹的,他夹一块肉,看了半晌,忽地又把它放回盘子里,转头吃了一块土豆。餐盘里剩下的肉堆起来一座小山,赵铭手欠夹了一块,“怎么看你早知道了似的。” 周晚溪心想:我可比你知道的多得多。 “靠!”赵铭忽地一拍脑门,“不会吧,你干的?你是什么绝世辩论小天才啊哥哥?” “别跟我臭贫。”周晚溪把盘子往赵铭面前一推,“吃你的肉,我走了。” “哎你走哪去啊?不等等我,我快吃完了!”赵铭在后面大叫,让周晚溪很想一拖鞋堵住他的嘴,他头也不回地加快了脚步,直到追上前面那个穿着校服慢悠悠走在小路上的何辜。 “喂!你来上课啊!” “我来学校不是来上课难道是来过日子?”何辜反问。 “......你这人。”周晚溪闭嘴了,没过一会儿才发现何辜竟然在笑。 他是单眼皮,眼睛却很大,笑起来时睫毛扑簌簌地抖动,打下一圈浅淡的阴影,周晚溪这才发现他笑起来竟然有浅浅的酒窝,甚至还能看出一点若隐若现的双眼皮。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周晚溪。”何辜第一次郑重地叫他的名字,“帮大忙了,我为我之前所做的事情向你道歉。” “啊?...哦,都不是事。”周晚溪像只呆头企鹅,连走路都有点晃,何辜不掺杂一丝阴霾的笑容让他有点飘飘然,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正事,“你那个......” 他有些难以启齿,“你那些伤...” 周晚溪后悔了,因为对方的笑容已经迅速收起,又变回了那个他熟知的冷漠坚硬的样子,“抱歉,我不该问。” 他有些垂头丧气,但毕竟是自己蹬鼻子上脸,周晚溪尴尬得简直想一头撞死在树上,他正犹豫是不是要找个借口偷溜,就听旁边何辜淡淡的讲:“我爸打的。” “什么!”周晚溪震惊得连声音都不自觉放大,他迅速在脑海里构建了相应画面,主角是他和周赫,然而周赫教书大半辈子,说话都慢声细语,跟郑陆欣结婚这么多年没红过脸,简直是温文尔雅的代名词,实在想象不出来他打人是什么样子,他脑海中关于这方面的事少之又少,最后他张嘴,愕然地问:“他是不是不让你跟陌生人说话啊?” “啊?” 周晚溪急了,“你妈妈呢,不管他吗?” “我妈妈去世了。”何辜声音很轻,转眼被秋风吹散。 周晚溪这回不吭声了,他默不作声地打了一下自己嘴巴。何辜也不着急,两个人就慢悠悠的在即将看到尽头的小路上走着,好一会儿周晚溪才找回自己声音,他干巴巴的,“对不起。” “没什么的。”何辜突然助跑,他扒着小路边坑坑洼洼的砖石,潇洒地坐在了围墙上。 这条小路从食堂的后院延伸出来,一直走可以到铁丝网围着的操场边,N城一中是有名的重点中学,平时学习紧张,鲜有人有情趣从食堂后院踱步到操场的小门,便宜了何辜,他坐在墙沿上,又对着周晚溪露出他浅浅的酒窝。 “酷~”周晚溪对他伸出大拇指,跃跃欲试。 “你回去吧。”何辜突然说。他张开手去抓风吹落的梧桐叶子,握在手里是硬脆又硌手的,他浑然不在意的揉碎,叶渣纷纷扬扬的从墙上落下来,有几小块落在周晚溪头上,很醒目的枯黄色,周晚溪老大不乐意,“我也想这么酷。” “酷你个头。”何辜又拿叶片砸他,结果那片只是轻轻地擦过对方的鼻梁,周晚溪把树叶抓在手里,这片约莫是刚掉不久,只有边缘是发卷的黄色,其余还剩些淡淡的绿,他好不情愿,“走,咱俩该回去上午自习了。” “不去。你自己回吧。”何辜晃荡着小腿,裤管看起来空荡荡的,有些惊悚,“我迟到了班主任也不管我。” 周晚溪终于对他翻了个白眼,“你就搁这吹吧你。”他不再管何辜,向前汇入了回教室的最后一波人流,只是上楼梯时却忍不住回望,明明只剩下一个不大的小黑点,隐在没有人经过的小路里没有人发觉,他却总觉得自己看到了对方飞扬的发梢,以及稍显落寞的眼神。 没有人可以长久的藏着过往,总说咳嗽、贫穷和爱无法隐藏,委屈也亦然,所有善于隐藏的人里,要么是不敢对外人道,要么是不足对外人道,他不知道何辜属于哪一种,但他坐在围墙上,翘着脚望向自己的那一幕,他走时何辜转头望向梧桐树的那一幕,他在教学楼前回首看到的那一幕—— 如古旧电影,一帧一帧,偶尔会有连接不畅的雪花和波纹,满满的都是说不出口的寂寞和委屈。 他想要观看一部电影,却被婉拒在剧场的门外。 教师办公楼的大厅里已经第二次更换榜单,何辜的名字重现,一时成为N城一中的热议话题。故事的主人公充耳不闻,在班主任略微有些尴尬的声音里,欠了欠身,“我不接受他的道歉。” 班主任老头全名曹宇,平时大家都叫他老曹头,这会儿笑容愈发尴尬,“李军同学也是怕你误入歧途......” “我不接受。” 李军脸气得隐隐发青,他强撑着回到座位上,后半节课全在心里怒骂何辜,放学后一秒都不多呆,收拾书包就要走,没想到被何辜拦下,眼看教室里的人全部走光,就剩下他们两个,他终于忍不住了,张口就是一句国骂,“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何辜又把玩手上的小木鱼,那物件在佩戴多年之后色泽已经黯淡,他兀自拨弄了半晌,等李军到隐隐发怒的边缘,他才又慢条斯理地张口,“你可以走了。” 李军简直要疯,他在害怕被揍和今天当众丢脸的怒火里彻底崩溃,红着眼就要上来给何辜一拳头,“你有病!” 何辜轻而易举地制住他,“我确实有病。” “我看着你,就想让你身败名裂。”何辜从头到尾都面无表情,“你真当我不敢?” 李军脸色红得像猪肝,他使劲挣扎,眼镜从鼻梁上滑下来落到地上,目光一下子就有些涣散,他粗喘着,竟落下几滴泪,“何辜,你欠我的,你全家都欠我的!” “我不欠你。” “你欠!你欠的命这辈子都还不上!”他表情狰狞,目光却是悲哀的,“你知道后来我想过什么吗?我想我们两个为什么不换一换,为什么你他妈还过得人模狗样!你夜里不做噩梦吗!” “......”何辜用一种近似于怜悯的眼神看着他,“李军,我也很想更换人生。” 可是不可以,命运早就把他远远的推向了更残忍的地方。 何辜慢慢松开了对李军的钳制,他深深的埋下头,“李军,你往前看吧,我不欠你的,你爸妈是命,我妈就不是了吗?” 他拎起空荡的书包,眼眶又开始酸痛,身后的李军没有追上来,他独自一人走出校门,回到那个令他生不如死的家,转动钥匙开门的时候,他出神的想:这就是李军想要的?被折辱被打骂,被最粗鄙的语言,最亲近的人伤得体无完肤,这些他想要?那全拿去好不好? 厚重的防盗门开一条缝,他慢慢的走进来,家里很安静,那个人不知道又在哪家赌场或者酒馆,何辜熟练的给自己下一包泡面,然后回到自己冰冷逼仄的小屋,天气越来越冷了,他抱出一床稍厚点的被子,动作间一张照片轻轻地落了地,那是个看起来很有气质的女人,她穿旗袍挽发髻,笑眯眯地歪着头,看起来优雅又可爱。 何辜呆了很久,轻声喃喃:“妈妈,我想梦见你。” 他又补充:“噩梦都可以,让我再看看你。” -------------------- 《不要跟陌生人说话》童年阴影剧 第7章 睡梦 ==================== 睡梦里见不到过世的妈妈,睡醒了面对暴躁的爸爸。年纪比现在小一些时,何辜曾经在日记里这样写过。他犹记得语文课的老师让写最难忘的一件事,他就写最难忘的是我以后再也没有妈妈了,结果被仍处于巨大悲伤的男人看到,红着眼撕了他的作业本。 那是男人第一次动手。 后来父子关系已经恶化到令人不适的程度,男人在工作上请了长假,开始整夜整夜地酗酒,夜不归宿,只有在特别偶尔的时候,才会泄露出一点点当初的温情。 于是这个家里剩下的人,一个靠着麻痹自己得过且过,一个靠着那点儿施舍的温暖踉踉跄跄的苟活。 等到男人漫长到令人窒息的假期结束,何辜其实是有点高兴的。他不用再对着泡面发呆,闻一下就条件反射的几欲作呕,他盼着男人可以早点回家,就算两人已经相顾无言,就算对方会千方百计地数落他的不是,然后送上一个新鲜的巴掌——这些他都不在乎了,只要不让他再一个人。 不要再让他回家时只有冰冷的黑白相片和一室冷清。 他没有失望,男人确实在那天很晚的时候回了家,带着满身呛人的酒气,桌子上何辜下的面早就放凉,凝固成让人毫无食欲的一坨,他欢喜又磕绊地小声喊:“爸——” 随后他听见碗筷落在地上清脆的响,男人打他时他再也没掉一滴眼泪,客厅里的相框被摔得粉碎,有玻璃碎片深深扎入他的手掌心,汩汩地流着血。 痛比爱要来得实在的多。何辜盯着那处伤口,面无表情地将玻璃拔出来,他想:等热血流尽,他是不是就能脱胎换骨,摆脱这些患得患失与懦弱,是不是就能让别人尝尝苦果? 我要报复,他痛得大汗淋漓、头眼昏花时咬紧牙关,自此,恨意入骨。 何辜梦着过去,出一额的冷汗,却突然被人抓住衣领硬生生拖拽起来,他立时清醒,两脚蹬着往后退,双手死命的掰着来人的臂膊,额头上迸出青筋,却依然没摆脱被狠狠摔到地上的结果,新伤覆盖层层的旧伤让他在触地的时候无声地呼痛,一股温热蔓延小臂,应当是挣扎时的伤口撕裂。 来人醉得口齿不清,“你......你、老师说你在学校不老实?” “没有。”何辜揉着胳膊,冷淡的回答。 “少他妈装蒜!”男人站着,朝他小腹踢了一脚,重力不稳地往前倾了一下,一脚踩在他撑着地的右手上,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我警告你,你的事我不管,你让你老师也少烦我。” 他嘟囔着:“来一个老子打死一个。”摇摇晃晃地出了屋门。 何辜屏息,直到对面的卧室门传来震天的响,才吐出一口气,去看自己红肿的右手。 成年男人的力量不容小觑,他腹部隐隐作痛,右手手指更是钻心,家里的药膏已经快要见底,这让他思考明天再去一趟谢如尘诊所的可能性。地板冰凉,被踩过的手指涨热,形成鲜明的对比,被窝的热气也早就散尽,疼痛再次将他打败,他在冷透的被子里蜷曲了身子,茫茫然中出现幻觉,视野里是一片雪白,竟像一场大雪。 他看见妈妈从视线尽头踩着雪向他走来,他伸出手去抓,“妈妈,带我走吧,人生太苦了。” 他神智和思维好像又变成小小孩,回到了接收女人死亡通知的那天,他狼狈无助地投入女人怀里,哀哀地恳求,“妈妈,求求你了。” 第二天何辜发起高烧,他艰难地挪到了谢如尘的诊所,气若游丝道:“谢医生。” 谢如尘刚开门不久,吓一大跳,“臭小子,又怎么了?” “你觉得呢。”何辜病着也不忘嘲讽对方,“这要看不出来我劝你趁早关门大吉。” “死鸭子嘴硬。”谢如尘探他体温,嘴里“哟呵”一声,“能煮鸡蛋了。” “直接输液吧。”谢如尘准备了一下,命令他,“伸手。” 何辜下意识伸出左手,只听对方不满地抱怨,“那边不顺手,你换一个。” “......你什么技术,不顺手就换个边站。不行找别人来。” “嘿我这暴脾气......”谢如尘捋起袖子,却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右手伸出来我看看。” 他握着何辜纤瘦的右手腕仔细端详,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怎么回事。” 谢如尘的表情太吓人,何辜吞一口口水才维持住自己冷淡的神色,他撇过头去,长长的睫毛垂盖住眼珠,“没怎么。” “何辜你真当我没本事是不是?我学医这么多年让你在这瞎糊弄我呢?你...你非要把自己折腾死才行是吗?”谢如尘气得呼哧呼哧喘气,他针也不扎了,变出来一卷纱布,沾了药膏后给他缠了厚厚的一层,然后才面无表情的又拿针,“左手伸出来。” 他砰砰砰的拍何辜手背,校服衣袖很长,总是时不时滑落,谢如尘干脆给他把袖子往上一捋—— 又看见他胳膊上还没好透的那一条伤疤。 谢如尘给刺激的闭了一下眼,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砰砰砰。不知是不是何辜的错觉,他总觉得谢如尘这个动作以及整个人的表情都透着一股凶狠... 药上完了,针打上了,谢如尘没好气的从鼻子里哼一声,理都不理他。留何辜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输液,然后貌似随意地开口问道:“我一会儿请假,可以给江老师请吗?” “随便。” “啊,那你可以帮我说明一下情况吗?我两只手都不方便。” “......”谢如尘快气死了,他瞪一眼何辜,劈里啪啦按手机,对面一接通就恶狠狠道,“何辜请一个上午的假。” “一节......”他想说一节就行,结果又被谢如尘瞪得噤了声,对方瞪他一眼,嘴里不停,“还什么又怎么了?我怎么知道又怎么了!他烧得往头上放俩鸡蛋都能熟!手还肿着!看情况吧先请半天,下午不行再跟你打电话。” 江知许在那边也着急,他挂了电话就往数学办公室跑,俩人站走廊上叽叽咕咕半天,最后老曹头叹气,“这样的家长,作孽啊。” 老头子上了年纪,总心软,“在小谢诊所是吧?我去看看去。” “您可别了。下节不还有课呢,关心则乱啊曹老师。”江知许哭笑不得的掺住他,“我下节课上完上午就没课了,我去看。” 他上完课就要开溜,恰好是十班的课,周晚溪嗷一嗓子:“谢老师!等等我!我有题想问问您!” “......你是不是认错老师了周晚溪,还是磕到头了?头一遭啊小同学,怎么样,是不是这次考试给你信心了让你觉得自己开窍了?” “......”周晚溪哑口无言,转而问,“那你也不能拒绝学生的向学之心吧!跑什么!有必要吗,我不就是平时课堂表现差了点,你没看我这次进步了好多吗!” 江知许无奈,也不瞒着他,“何辜受了点伤,我去看看他去。” 这句话飘进周晚溪耳朵里,无限放大,他张着嘴,拎着的习题册落到地上,脑海里翻腾着俩字:受伤。 他情不自禁地想:怎么还受伤受个没完了?! -------------------- 写着自己都快气死了。 操,定时错了,直接发出来了,还好我糊,没啥人看 第8章 喂饭 ==================== 江知许看一眼他痴傻呆愣的样子,思考片刻,有轻微的后悔,他安抚道:“不是很严重,主要是发烧,别想太多。” 这回周晚溪笔都掉了,他难以置信:“发烧了?”片刻后又艰难地问道:“因为我传染的吗?” 江知许哭笑不得地呼一下他头毛:“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好好回去上你的课。他下午就回来了。” 周晚溪悻悻的,他自觉和江知许关系在那次办公室之后已经拉近了很多,此时不放心地叮嘱道:“老师,你可别硬押着他回来上课啊。” “我黄世仁啊我。周同学,我在你心里到底形象多差啊?” 对方忧心忡忡地回教室了,这句话根本没往脑子里过,江知许一时感慨万千,也加快步伐,去找谢如尘去了。 不看不知道,看了何辜江知许也生气,他捏着何辜的手小心翻看了一下,“这是人干的事?” 谢如尘将他爪子拍开,“去去去,下手不知轻重的玩意儿。” 何辜才对他们俩的关系感兴趣了似的,投过来一个稍显好奇又有些拘谨的眼神。江知许被打了一下也不在意,他这会儿注意力全在何辜被包着的右手上,对方被看得不好意思,主动开口道:“其实也不是很...”严重。 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见江知许摸手机开始翻通讯录,一边翻一边问旁边的谢如尘,“请一个星期够么?” “不行!”谢如尘还没来得及回答,何辜大声阻止道:“老师,我又不是残了!” “这跟残有两样吗?”江知许非常冷酷,“何同学,老师知道你是不想耽误学习,会让人给你送学习笔记的,周同学很担心你,就让他辅导你怎么样?” “不用了。”何辜声音轻轻的,他不安地眨了一下眼,仿佛这辈子第一次被人关心似的,“谢谢老师,我真的没事。就是不小心...” 江知许语重心长的劝他:“有些事情呢,老师也是外人,而且要照顾你的心情,不方便说,但是这不代表老师不明白。你得知道,我总归比你多吃几年饭,我是你的师长,你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不会不管你的,好吗,何辜?” “嗯。” “歇着吧,我也来得急,要不咱们一会儿订个餐?吃饱了下午就带你回学校。”江知许信誓旦旦的承诺,他盯着何辜眼下的青黑色,口不对心的安慰道:“睡会儿,这眼圈,快成国宝了。” 何辜很乖的点点头,他对谢如尘充满了药味的破旧小诊所有很强的信任感,况且半夜未睡,后半夜又发烧,他体力也严重透支,这会儿不吭声的睡着了,眉头还紧紧皱着,脊背僵硬的直着,是一个下意识的防卫姿态。 江知许坐在门口跟谢如尘小声说话,他表情很是凝重的把上次事情原委说了一下,对方气愤后又无奈,“怎么还能有这样的人。”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呢,这也狠得下心。” “别说了,”江知许沧桑地叹了口气,“上次他班主任查这小孩档案,一查才知道早没妈了,老头看了档案一个下午没怎么说话,我估计要是能的话早把这孩子领回去自己养了。” 两人愁云惨淡地在门口对着互相叹气,没过一会儿订的餐送到了,江知许站起来去接,顺便走进屋里把何辜叫醒:“开饭啦!” 对方紧闭的眼睛立刻睁开,眸色初时还有些散,但不难看出防备,这种状态抽离的很快,何辜揉揉眼,又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嗯,谢谢老师。” 他在校时自己吃饭,在家时也是自己,想来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聚餐是一种什么滋味,他只顾捡着离自己最近的素菜吃,不抬头不吭声,被隔离了似的,包扎过的右手举着碗,时间久了不受控制的发起抖——然后他就放下筷子,小声说:“我吃饱了。” 其实只是少得可怜的一点点饭和菜,但此时的何辜眼底眉梢都露着满足,嘴角偷偷的翘起,甚至最后还意图帮忙收拾,他高烧后的身体孱弱,唇色更是苍白,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一阵风就能吹走的样子,谢如尘越看越不是味,挥挥手让他坐着,“别在我眼前晃了,我职业素养,看着你就想给你扎针。” 等到两人准备启程回校,他又不舍,“交代你的药怎么吃都记住了吧?记着明天放学再来我这扎一针。那个药膏涂仔细点,注意事项上次交代过了。” “好贤惠。”江知许倚着门开玩笑,谢如尘佯装生气,“行了,快滚吧你们俩。” 何辜感觉自己从未像今天一样快乐,他险些压不住笑容,又对江知许说,“谢谢老师。” 江知许一直把他送到学校门口,“去吧。我就不回了。” 他看着对方颔首,然后头也不回的进了学校,西风吹起他宽大的校服,显露出少年人抽条成长之后削瘦却充满力量的身躯,倒是有几分像自己再年轻一些的样子,即使厄运缠身,脊背也是直的,想来造化弄人,外人能给予的援手总是有限,帮助的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他总得学会放下,或是淋漓畅快的偿还——至于何辜会怎么选? 江知许并不能确定,因为对方还没有全心全意地爱上一个人。 另一边,在学校里,周晚溪已经扒着赵铭在二楼楼梯口聊了好半天,期间还往六班探头探脑,看起来鬼鬼祟祟,十分猥琐。 “我说,你到底有什么话就直说行不行!我要回班了!”赵铭看他那样就不耐烦,他翻着白眼吐槽道:“别看了!你的心肝宝贝何辜没来!” “哎,别瞎说!”周晚溪冲过来就要给他一脚,却看见这人脸色忽地变了,眼神直直冲着一个方向,仔细看,嘴唇还有点抖。 “什么毛病!”周晚溪纳罕,他跟着转身一看,“......何辜,你回来啦?我听江老师说你不舒服,还行吧?” 周晚溪在心里给了赵铭这个猪队友一嘴巴子,同时疑心何辜到底有没有听见两人之间的对话,按理说应该八成能听到,但看他一点反应都没,周晚溪又开始自我怀疑,同时还有些微妙的失落感,他向来对这些事情大大咧咧,便也不再计较,“哎哟,这手怎么了?” 他眼尖地看见何辜手上的纱布,周晚溪不是谢如尘,没有那副火眼金睛,因此他很坦然的撒谎,“不小心被门夹了一下。” 纵使周晚溪半信半疑,赵铭却是个傻的,他嚯了一声:“这得多不小心啊,能写作业吗还?” 何辜眼风一扫,他识趣地闭上嘴,但是又闲不住,贱兮兮的去撩拨周晚溪:“行了祖宗,您要见的人等来了,能回去上午自习了吗?” 上屁,周晚溪在心里骂了一句,面上却不显,“行吧,那我走了。哎对了,你在谢医生那儿,还没吃午饭吧?” 他眼神热切,何辜感觉自己隐约间好像看到一根毛茸茸的尾巴在摇,他一句“吃过了”就在嘴边,开口却鬼使神差的变成:“没有。” 那根尾巴摇得更欢了,周晚溪舒坦了,高兴了,浑身的别扭劲被抛到九霄云外,连带着想把赵铭这厮一脚踹楼下的心思都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还回头冲看呆了的赵铭乐:“那个,铭子,他病号加伤号的,自己怎么都不方便,我陪他吃个饭再回来。你回去上课吧,see you!” 赵铭目瞪口呆地目送俩人离去,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他不想自己兄弟摊上这么个怪异偏执的烂摊子,一方面—— 怎么看他兄弟都是拱白菜的那只猪! 他痛心疾首地啧啧感叹着进了教室,路过何辜座位时犹豫了半晌,表情十分便秘,到最后,还是从自己抽屉里抽出一本上午记过的笔记,扔在了何辜桌子上。 算了,周晚溪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朋友,小富二代这样安慰着自己。 每个学校里都有那么一个万能的小卖部,N城一中也不例外。周晚溪领着何辜熟练的冲老板道:“一份青椒肉丝拌饭,加热现吃。唔...要两瓶北冰洋汽水。” 他直接付了帐,把何辜安置在一旁的一个小板凳上,又把汽水瓶给他撬开插上吸管递到他嘴边,很自来熟地念叨:“让我看看,嘿...还是右手,这上课什么的都不方便吧。” 何辜挣扎着避开快戳到他鼻孔里的吸管,用完好的左手拿,“我又没残。” 然而周晚溪这人约莫是长了一双鹰眼,隔着不大一点的校服袖子口看见了他左臂上裹着的白色纱布,当即皱了眉,又把汽水抢回来,“别不当回事,万一留后遗症了呢!给我!” “......”何辜有点生气,更多的是尴尬,他今天承受的关怀已经大大的超出负荷,以至于身体里掌管情绪收控的那根筋嘣地断了,他倏地扭头,“不喝了。” 少年人脸颊瓷白如玉,撇开头时嘟着嘴,蓬松的头发也跟着一晃,看起来分外惹人怜爱。 “你还跟我闹!”周晚溪觉得稀奇,今天的何辜明显情绪要外露得多,最起码不再死气沉沉,有了点高中生蓬勃的模样,他很乐意多见一点,于是配合着投降:“祖宗,我把这名号让给你了还不行?嗐,给你还不行,拿不住了就放那儿。” “嗯。”何辜点头应了,没过一会儿热好的饭被端过来,周晚溪有了刚才的教训,也不敢再贸然伸手,他谨慎地观察着何辜拿东西的两只手,然后看见其中一只在长时间负载重物的情况下有些抖,就反应极快的抢过他饭碗,“......” 何辜:“?” 对方正吃的香,猝不及防被抢了饭,有些懵,“你干什么?” 周晚溪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何辜懂事的一低头,眼睫如鸦羽一般轻轻的闭合,挠得他心里发痒,何辜周身气场全变了,“那你拿走吧,我刚好也饱了...” “吃吃吃!我不喂你,你自己拿筷子,我给你捧着碗还不行!” 个小兔崽子!还学会演戏了! -------------------- 我好困阿我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东西 第9章 共场 ==================== 何辜回到班里的时候赵铭正捶胸顿足地后悔。他用余光瞄着那人走到座位上,翻看了一下自己记的笔记,然后很意外地稍稍瞪大了眼睛,随即望向他这边,他连忙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开始低头翻腾起书来,没过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又飞快地瞄了一眼何辜—— 对方等着他似的,冲他挑了挑眉,晃了晃手里的本子,小富二代整个脸都给臊红了,他脸红脖子粗的彻底当了机,趴桌子上半天没动静,再不回头了。 何辜仔细看了赵铭的笔记,一笔一划可以说记得非常认真,然而也正暴露出缺点,都说笨鸟先飞,好功夫不如烂笔头,但是赵铭的笔记过于冗杂,恨不得连老师上课打了几个喷嚏都记录下来,令学习上事倍功半,成绩也一直不上不下的坠着,考试全凭运气和小聪明,因此时常抓瞎。 他感念对方的帮助,又回想起这些天遇见的各式各样的人,生平第一次做了回善人,他先用那个百科全书式的笔记给自己恶补了一下上午缺的功课,随后又细致的给赵铭的笔记本做了批注,等到下课时递给对方,两人都抹不开面子,赵铭恶声恶气的说:“以后你跟溪哥玩,也就是我兄弟,我在六班罩着你。” 何辜:“......”刚升起的感激之情消失了个无影无踪,他直接把赵铭的本子一摔,“用不着,走了。” 对方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嘟囔了些什么,但看到本子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时一下子呆了。 何辜做的很细致,铅笔字写的也很轻,是不用用力就可以擦的毫无痕迹的浅灰色,有些边缘已经在书页摩擦之下蹭花,但不难看出对方写得一手漂亮的行楷字体,字里行间条理清晰,甚至在最后空白的一页写出了自己的建议,语气无论何时看起来都冷漠欠揍:我可不是帮你,只是不想欠着别人的,谢了。 什么啊,赵铭合上笔记本,往后转身时看见那人头顶发旋被阳光照耀的暖橙色,笑了。 高一的日子总归要清闲很多,学校的角角落落里都充满了无处安放的活力,不知是谁先传起来学校要办冬季运动会,高一高二的同学集体参加,这一消息如石入沸水,一时间在学生里传了个遍。 那时候何辜已经和周晚溪赵铭他们玩得很不错了,再加上这一段时间那男人不知又野在了哪个酒馆里不着家,他有了一段难得的舒适时光,眉目之间的戾气和防备散了点,甚至偶尔还会被周晚溪逗得哈哈大笑,抖落一地破碎的高冷人设。 他这样的变化让身边其他人很惊奇,偶尔也敢壮着胆子去找一下这个传说中喜怒无常动辄打架的非典型学霸,一时之间成了良性循环。他的伤口在好转,无论是心理上的还是生理上的,从前不敢期待的事情一朝好像都成了真,他珍惜又惶恐,怕这只是老天爷给他的一个体验期,他怕体验期会结束,他怕梦碎了,还是一场空。 所以当体育委员捏着薄薄的一张报名表来问他参不参加活动时,他只犹豫一秒就点了头。运动会项目繁多,他斟酌半晌,填了个1500米和跳高,放学的路上说给周晚溪听,对方闻言很惊喜:“嘿,巧了,我也报了1500!” 何辜喜悦得很克制,他校服宽松衣袖下藏着的手指握紧又松开,小小声的“嗯”,在路口与周晚溪告别,他们并不顺路,赵铭家的司机也办完事正式回岗,因此没人看见周晚溪微笑着目送何辜走远,然后火烧屁股似的摸手机登录QQ发消息给体育委员:在吗,救急,给我加个男子1500米! 对方秒回:你不是都报了扔铅球和男子400了,哥们,你不嫌累啊。 周晚溪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我身体壮,快点的,给我记上啊,回头请你喝可乐! 体育委员乐得自己任务超额完成,当即就给他加了上去,周晚溪了却心头一桩大事,回家时都带着笑,被郑陆欣看见,打趣道:“怎么最近都这么开心呢小帅哥?” 他得意的笑起来,就差没当场插个腰:“当然是有好事。” “嗯?什么好事,让妈也听听。”郑陆欣弯腰给坐沙发上的周晚溪喂了一块苹果,“快说说。” 周晚溪卡壳了,他总不能跟自己亲妈说自己是因为多报了一个长跑比赛所以开心吧?他转了转眼珠,乖巧的笑道:“我想请朋友这周六来家里吃饭呢。行吗郑女士?” “当然可以。”郑陆欣爽快答应道,“给你们做我的拿手菜。” 周晚溪并没有考虑何辜不同意这个选项,因为觉得自己与他的关系已经足够牢固到可以支撑一顿擅自做主的晚餐,他甚至开始盘算,运动会在这周六中午结束,那么可以叫上何辜和赵铭一起先去打电玩,然后等天擦黑的时候再一起吃饭,说不定还能让他们留宿—— 反正对方那个遭雷劈的爸也已经很多天没有回去过,简直天时地利人和! 他越想越激动,嗷的一声扑到周赫的背上:“爸,我好开心啊!” 周赫正带着副眼镜看报纸,看起来很斯文,被周晚溪猛地一扑,连眼镜都歪了,他笑眯眯地揉一把自家儿子的头毛:“行了,知道了。” “爸,你真好,我喜欢你!”周晚溪啵的亲了他一口,又啵的亲了郑陆欣一口,“我有全世界最好的周先生和郑女士!” 他说到最后,又忽地失落,想起来小路上光秃的枝桠和掉渣的围墙,他想:要是爱也可以分一点就好了。要是世界上的爱都是均分的,那么何辜一定...... 一定也是像他一样快乐又自在的小孩。 运动会转眼就到,各个班级浩浩荡荡地落座操场,带着班主任出面租来的帐篷和定做的班旗,周晚溪的项目全挤在下午和明天的上午,他记着何辜的跳高比赛,刚自由活动就拉着赵铭要去加油助威。 赵铭最近感觉自己颇有电灯泡的潜质,他委委屈屈地甩开周晚溪,指着他控诉道:“周晚溪,你太过分了,我们十年兄弟!你只记得何辜要跳高比赛!你怎么不记得我还要跳远呢!” 其语气之悲痛,字字之锥心,恍若苦守寒窑十八年的秦宝钏,发现自己被三的林品如,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赵品如说完,发现这个负心汉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更悲愤了,“你赶紧滚蛋去看何辜吧!老子还不稀罕你去看!” 周晚溪僵在原地,目睹这人夏紫薇式的跑法,表情复杂,刚升起一点点名为“最近是不是疏忽他了”的愧疚感,就看到不远处经过的何辜,“......” “何辜!”他远远喊了一声,“我在这!” 什么愧疚感,全喂了狗,半点不剩。 何辜正低着头发愣,不知道在想什么,闻声抬起头来,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怪怪的,等周晚溪跑到他近前,他才扯一下嘴角,艰难的做了个回应。 他脸色苍白,嘴唇也是苍白的,泛着干燥失水而翘起的死皮,周晚溪一下就觉得不对了,他心里隐约有一个可怕的猜想,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你爸...” 他看到何辜骤然变化的表情,得到了答案。 “还能比赛吗,要不咱们弃权,或者我替你?哎呀重在参与嘛我们还有下一次机会...何辜?”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只看到对方轻轻摇了摇头,“我报都报了,没理由半途弃权。” “你这理由还不正当?你都......”周晚溪闭了嘴,讪讪的,“抱歉,我忘记了,我不该这么说。” 前面已经在组织跳高运动员入场,他就这么看着何辜深深吸了口气,答了声到,身躯纸做的一般单薄,仿佛风一吹就能散架,事实上之后他们纠缠的许多年里他时常觉得对方像精美的瓷器,脆弱而又易碎,好像只要不每时每刻牢牢地抓紧,就会飞走了似的。 他在这样的景象里惶恐而不自知,只是望着何辜,咬死了牙关,紧紧的跟了上去。 跳高比跳远要稍微晚一点,再加上赵铭编号小,因此结束的也快,他来时何辜正准备上场,还没来得及感慨自己来得正是时候,就看见旁边的周晚溪表情格外凝重,在一众或是激动或是喜悦的脸孔里显得格格不入,他撞了撞对方的胳膊,“怎么啦?” “......没什么,他要上场了。我紧张。”周晚溪语气也淡淡,事实上他现在正怒火中烧,恨不得冲到何辜家里给那个素未谋面的畜生一个大耳光,他目光一转不转地跟随着何辜,看他助跑,看他起跳,看他落地时紧皱的眉头。 愤怒烧灼着肺腑,险些令周晚溪失去理智,再回神时身边已经一片欢呼,赵铭激动的冲上前给了何辜一个拥抱,身边的同学也都簇拥着他,给他递水和毛巾,应当是获得了不错的成绩。可周晚溪钉在原地,一步都走不动,旁人的欢喜与他全不相融,他只是死死地握紧了两瓶未开封的水,目光炽热又悲伤。 直到他看到何辜拨开人群,自顾自的接过了他的水,然后背对着人群冲他眨了一下眼,喜悦又疲惫的小声道:“厉害吗?” 他才终于学会说话了似的,眉眼透露出笑意:“太厉害了,佩服死我了,全能学霸。” 心底却漏了水,潮湿一片。 第10章 情生 ===================== 下午要轮番进行田径项目,这次轮到赵铭拽着何辜去看周晚溪,男孩子穿着运动背心的身量挺拔,青春期拔节的线条锋利却并不显得具有攻击性,他笑着朝两人招手,然后开始专心致志地做赛前热身。 周晚溪身体一向不错,这归功于他有个喜欢晨练的老爸,高中之前每天早上都要带着他去离家不远的小公园慢跑一段,久而久之的也就爱上了跑步,他瘦且白,但又和何辜常年不见光的苍白是截然不同的,此时匀称修长的小腿一外露,加上那张讨女孩子喜欢的脸,很快引发了操场上围着的那一群女生的小小骚动。 她们个个做捧心状,笑起来让人联想起清晨鸣声清脆的鸟雀,赵铭和何辜此时就挤在他们之中,大声喊:“周晚溪加油!108号冲!” 周晚溪站在起跑线上,回过头来很灿烂地笑了。等到枪声响起,如离弦的箭一般直接冲了出去,转瞬间将其他人都远远甩在了身后。 他心里有火,因此跑起来的时候格外不收敛,初冬稍显凛冽的寒风把他的刘海吹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平添一股野性,耳畔是呼啸的风声,已经隐约可以看到终点的红线,等到再往前一点,又看见同班同学举着大喇叭声嘶力竭的给他加油。 周晚溪思维有些略微的模糊,他心跳在剧烈奔跑后加了速,离终点越近,他越想着:有什么不对。 不对,不对!他还没有看到何辜在哪里,是不是有在终点为他喊一句加油?等到红线飘落,思绪才忽地生根,他看到最前方激动的脸都涨红了的赵铭和无论何时表情都没有太大起伏的何辜。 对方对着他微笑:“第一名,恭喜啊,周晚溪。” 背景音是赵铭在旁边的喋喋不休和同学们的欢呼,两人在这片嘈杂之间静静地对视了几秒,周晚溪先转了头,他呼朋引伴,收了一堆小女生准备的零食毛巾饮料,大笑着与他们击掌欢呼——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单薄衣衫和大汗淋漓下的那颗心脏,愈跳愈猛,恍若情生。 周晚溪可以说是一战成名,俘获了学校里万千少女的芳心,等到下一场1500米比赛的时候,操场上乌泱泱的挤满了慕名来看帅哥的女生,这场比赛周晚溪和何辜都要参与,苦了独自一人的赵铭,他酸溜溜的把两人送到场上:“大帅哥,你这下子可出名了。” 周晚溪心不在焉地敷衍他,“对我来说有跟没有她们也没啥区别。” “......”赵铭想起周晚溪与众不同的性取向,觉得十分有道理,于是在两人站上跑道时很大方地拍了拍腰际,“我给你们俩专程买了个喇叭,就等着这一场,放心,必然让你俩成为操场上最靓丽的仔。” “我可谢谢你。”周晚溪拉了拉衣服,他跟何辜隔了一条赛道,这会儿总算从刚才乱七八糟的思绪中脱离,又开始担忧起何辜的身体状况,长跑要耐力和体力,他现在也不知对方到底伤势如何,于是暗自琢磨着等下放点水,跟在何辜后面注意着,免得一会儿跑着跑着场上少一个人。 他主意打定,枪声响时就控制着速度,准备不近不远的缀着何辜,然而这厮根本不拿身体当回事,如同刚才的周晚溪一样,开局就跑在了最前面,周晚溪猝不及防的被他落下一大截,只好奋起直追,等到快齐平时小声叮嘱他,“你别跑这么快,注意着点。” “为什么?”对方声音有些颠簸地传到他耳朵里,“比赛不拿第一乐趣在哪里?” 周晚溪仗着这会儿没人听得见他俩在说什么,直接吼他,“你拿第一不要命啊?” 何辜诧异地用余光看他一眼:“放心,死不了,来比赛!”他猛地加速,周晚溪气得快呕血,只好跟着他一块拼了老命的跑。 但毕竟刚跑了一个400,最后只拿一个第二名,等到终点时他两手撑着膝盖呼哧呼哧直喘,就这还要瞪何辜,而对方在他能吃人的眼光中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的垂下了眼睫,赵铭不知两个人之间的波涛暗涌,傻乎乎的为他俩高兴,“溪哥,何辜,你们俩也太牛/逼了!” 何辜照例只是点了点头,很拽的样子,意外的是周晚溪也没什么表示,他保持着令人牙疼的微笑,对着何辜咬牙切齿,“一会儿放学跟我去谢医生那儿。” “去什么去,第二名拿的还不服?” “......”周晚溪忍无可忍,决定采取暴力,放学后他钳着何辜的胳膊,连拖带拽的领着他去找了谢如尘。 谢医生对他的到来见怪不怪,直接就开始上手捋袖子,冬天衣物繁多且大部分修身,谢如尘弄了一会儿,急得额头都出汗了,干脆跟何辜商量,“要不你把衣服给脱了,方便我看,我暖气都开了也不冷。” 竖着耳朵偷听的周晚溪:! 何辜没什么异议,开始往外脱衣服。大约是因为现在这里只有谢如尘和周晚溪,他对这事很坦荡,苦了今天一天到晚都心情复杂的周晚溪,何辜衣服一件一件地脱,他耳根子一点一点地红,最后连谢如尘都发现了,他乐不可支地指着周晚溪,“你又不是第一次看了你害羞什么?” “你...你懂个屁!”周晚溪外强中干地反驳,“你这儿开暖气,我太热了!” 他心虚,转头去看何辜,视线不自觉地在对方莹白却充满伤痕的上半身梭巡,何辜对这事很有些迟钝,还随着他那句磕磕巴巴的解释认真点了点头,“确实有点,这才刚入冬,空调温度打太高了。” 周晚溪:“......”靠,他一头撞死算了! 好在谢如尘还是个有良心的医生,他扫过何辜身上明显新添的几处淤青和伤口,松了口气,“还行,养着点就没事,上次给你的药膏还有剩吧......就那个红管儿的。” 两人也不急着走,等谢如尘收拾了东西之后就坐在一起聊天。周和谢两个人都是能聊的,何辜坐在他们之间,看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开始斗嘴,某一方词穷时另一方得意的表情——多半是周晚溪说不过谢如尘,然后开始耍赖,最后再灵机一动......周而复始,也很有乐趣。 入冬之后天黑得愈发快,谢如尘看了看天色,就要赶他们回去,“快点回吧,天黑了危险。” 周晚溪竖一根指头,“最后一个问题,谢医生,你怎么会跟江老师那么熟啊?” “......”谢如尘噎了一下,随即暧昧地笑了,“你猜?......行了行了,快回去吧,当心着路。” 少了一个人,气氛陡然下降,还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在里头,周晚溪面对着何辜,只觉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哪哪都不太对劲,何辜没察觉,但嗅到了即将萌芽的尴尬,于是没话找话道:“现在还有公交吗?” “应该有吧。你今天要坐公交回吗?” “不是,”何辜摇了摇头,语气几乎称得上温柔,他冲着周晚溪局促地笑了一下,“我怕你坐不上车。” 来了,又来了。周晚溪绝望的感受着自己的心脏又加速跳动,他在扑面而来的几乎令他窒息的关怀中咬牙对何辜微笑,“怎么会,那我先走了?” “嗯。”何辜也随着转身,两人在路口分别,他走了一段,忽然觉得如芒在背,于是警觉地一回头,却看到正望着他的周晚溪。 “?”他歪一下头,催促道,“快点回去吧,晚上冷。” 周晚溪喉间酸涩难言,他忽地用力朝远处的何辜挥了挥手,声音在巷子里回荡,“拜——拜——” 何辜眯起眼笑了,也有样学样的放大了声音,“拜拜——” 两人各自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周晚溪在心里悄悄地说,“晚安,何辜。” 要做个好梦。 -------------------- 今天双更冲三万!【一更】 第11章 餐饭 ===================== 或许是周晚溪这几天情绪起伏实在巨大,以至于他回家时沙发上排排坐看电视的周赫郑陆欣一眼就发现了不对劲,“儿子,过来坐。” “哦。”他应一声,一屁股坐到两人中间,周赫一边往外挪一边哭笑不得地感叹,“你这小子。就不能坐旁边?” 郑陆欣把头放在自己儿子日渐宽厚的肩膀上,很娇憨地开口:“怎么又不开心了?前几天不还乐得跟地主家傻儿子似的。” “啊...”周晚溪蔫蔫地张口啊了半天,最后扔下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妈妈,我好像有点喜欢一个人。” 周家夫妇呆了,郑陆欣半天找回自己声音,“妈妈不是不支持你追求真爱,但是...” 周赫来了点兴趣,不愧是做研究的,很快抓住重点,“为什么是好像呢?” “因为、因为我不知道那种感情是不是算作喜欢,”周晚溪垂头丧气的,“他有一些很让人心疼的经历,我不知道现在的感觉是怜惜多一点还是喜欢多一点,万一我只是一时的荷尔蒙失控,我、我...?” 周赫和郑陆欣对视一眼,沉吟道:“那这个确实应该仔细考虑一下,但是儿子,首先你有一点就错了,对一个人的喜欢是一种很复杂的感情,它没办法简单的归于心动或者是怜惜——比方说外国有的人把喜欢定义为是想每时每刻都跟对方在一起,喜欢是复杂的......” “行了爸,”周晚溪打断他,“我越听越觉得你在怂恿我。” 周赫失笑,“我跟你说这么多是想让你更准确定义自己的情感,就像你自己说的那样,也许心动是一时的,你只是很喜欢那个朋友,时间会证明一切的,儿砸。” 郑陆欣插了句嘴,“帅哥,我能问问你疑似喜欢那人是谁不?” “哦,”周晚溪心不在焉地随口一答,“就这周六我准备带家里吃饭那个。” “!!” 他看着自家爹妈陡然兴奋的眼神,短暂地窒了窒,警告道:“你们可别上来逮着人家就一通问,这还八字没一撇的事呢!” 眼见着两人乖乖点头保证,他还不放心的劝说,“爸妈,我现在还是高中,应该以学习为重,恋爱的事要先放一放......” 他说着说着觉得不对味,“周先生郑女士,你们觉不觉得咱们这个角色应该换一换?......算了,我写作业去了。” 他满腹愁绪的回了屋,倒在床上仰天长叹自己也不知是真是假的爱情,最后还是认命的爬起来掏出习题册—— 这一阵事情杂七杂八,又为了何辜操碎了心,已经许久没有正儿八经的学过习,他叹一句恋爱脑误人,老老实实的写到深夜,才揉揉眼准备睡觉,剧烈运动耗空了他的大半力气,让他几乎是立刻就陷入了浅层睡眠,他梦见花繁似锦的春天,里面装着个健康活泼的何辜,对方朝他羞涩地笑—— 在意识要滑向更深的地方时,他无意识的在被窝里小声呢喃,“何辜......” 话语稍纵即逝,转眼飘散在夜中。 第二天他醒时觉得哪里不对劲。作为一个正常的青少年,男性早晨起床该有的反应他都有,但昨晚的梦太过绮丽,今天周晚溪颤抖着嘴唇,掀开被子往自己的下半身一看,受不了的闭上了眼。 他梦见何辜了。 这不是最重要的,他梦见何辜之后,遗/精了。 这个认知让他大清早起床就开始烦躁,早饭也只寥寥吃了几口,今天他还有一个铅球比赛,这也就意味着他还要跟何辜黏在一起,他要跟自己的春梦对象面对面,像望一口看得见却吃不着的火锅,那还不如杀了他! 他瘫在沙发上,满目看透人事的苍凉,最后眼看着要迟到,才慢悠悠的出了门。 “溪哥!”赵铭在公交车上冲他招手,“我就知道这个点坐这班车能碰到你!...你别这眼神看我,周末司机休息,不接送。”要说赵铭真不愧是周晚溪从小穿一条裤子的铁兄弟,此时他兴奋地搓手,“今天下午,叫上何辜,咱仨玩去?” “玩什么?”周晚溪懒洋洋的,“我也这么想,我还让我妈晚上做饭,咱们回去吃。” “哟!我可太想郑姨的饭了!”赵铭听了很惊喜,美滋滋地开始怀念郑陆欣做饭的滋味,周晚溪像看一条巨型哈士奇似的看着他,觉得牙有点疼,他捂着腮帮子想:怎么自己身边全是这种二百五! 何辜...何辜不算。他双标地想。 上午的比赛一溜烟就比完了,因为周晚溪全程不在状态,最后只得了个第三名,但无论如何,这两天他的表现已经足够吸睛,不少女生都红着脸来问他身边的人讨要联系方式,赵铭被问烦了,一只手指着何辜,“你们怎么不问他去!” 被质问那个女生怯怯地看了满脸茫然的何辜一眼,急得快哭出来了,“我...我不敢。” “......”赵铭诚挚地掰着那女生肩膀,“你看我像个好说话的人吗?姑娘,我实话告诉你,别追周晚溪了,没戏,趁早放弃吧。” 那姑娘眼圈通红,梨花带雨地道:“我也没非要追到手啊...这不是、不是给自己的高中生活留个美好回忆吗?” 赵铭乐了,“你还挺有意思,这算哪门子的美好回忆,你要非得追人才完事,那追我吧,我好追,你叫什么?” 对方抽抽噎噎地看了一眼他,摇了摇头:“我叫辛昕...你...你不行,你不帅。” 赵铭炸毛了,“你非要找周晚溪那么帅的干什么?帅能当饭吃?” 平心而论,赵铭长得不错,浓眉大眼,鼻梁挺拔,侧颜十分优越,但无奈常年跟周晚溪玩在一起,此时又多了个颜值气质样样不输周晚溪的何辜,被埋没了一点,但赵铭胜在有钱,会穿,全身加一起能顶别人一年伙食费,这会儿被嘲讽,内心十分不平衡,“我还就不信了,辛昕是吧?老子要追你,追不到手我跟你姓!” 辛昕吓得抽噎都忘了,好半天从兜里翻出来张皱皱巴巴的纸条给他看,上面写着高中必做的一百件事,有的已经被斜杠划去,代表已完成,而最近的一条赫然写着:轰轰烈烈地追一个帅哥。 小姑娘犹豫又犹豫,小心翼翼地开口:“要不,我把这条改成:被一个人轰轰烈烈的追?” “......你倒是把帅哥两个字给我加上啊!”赵铭崩溃。 周晚溪刚好听见这一句,走过来问何辜,“他俩干嘛呢?” 何辜学生生涯中极少遇见这种可以吃瓜看戏的桥段,于是拽了拽他,“别说话,看。” “?”他不解,但也听话地闭上了嘴,没过一会儿就感受到了乐趣,跟何辜两个人往地上一坐,笑眯眯地看俊男美女对话养眼。那边赵铭好不容易把辛昕哄得不哭了,一回头视线精准落在周晚溪身上,杀气腾腾,“我要打死你!” “别啊,”周晚溪笑着被他一胳膊压低了头,“我看那女生挺好看的,加油兄弟,哥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滚!!” 三人按约定好的先去电玩城疯了一通,临要回家时周晚溪才别别扭扭地邀请何辜去他家做客,这大概是何辜长这么大来的头一遭,他先是吃惊地睁大眼,然后不安的抖了抖睫毛,极快速的小声道:“我就不去了吧?” “为什么?”周晚溪害怕他去,这会儿真说不去了又要不开心,“我爸我妈一点都不凶,赵铭可喜欢来我家了。” “我脾气怪,也不太会跟大人相处...”何辜对自己的弱点很清楚,但当众说出口还是让他略微的难堪,“今天已经玩的很开心了,谢谢你们。” “什么呀,”周晚溪嘟囔,“我都跟我妈说了你要来了,赵铭那张脸她看十年早看腻了,就等着今天有个帅哥去给她洗眼,你不去她多伤心啊。” “......”赵铭今天接连两次被质疑颜值,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含幽带怨地剜了一眼周晚溪,对方打了个哆嗦,硬着头皮继续说:“我妈肯定觉得是你不喜欢她,不喜欢她做的饭,她会失去自信,提早进入更年期,然后对我进行惨无人道的压制,说不定...说不定我再也吃不到妈妈牌爱心餐了!” 何辜目瞪口呆地被洗了脑,感觉自己不去简直是千古罪人,再加上他其实打心底里想跟周晚溪玩,于是又谨慎思考了一下之后点头,“好吧,那我吃了饭就走。” “行!”周晚溪的狗尾巴又冒出来了,他喜不自胜地带着俩人敲开了自家大门,扑面而来一股食物香气,周赫给他们开的门,视线先不着痕迹地落在了何辜身上,然后迅速地挪开,他在心底感叹了一下儿子的眼光,随后若无其事道:“进来吧,饭就好了。” 郑陆欣招呼周赫去厨房端菜,很八卦地低声问道,“怎么样?” 两人仿佛地下党接头,周赫比了个ok的手势,“挺帅一小伙,看起来安安静静的,气质跟咱儿子都不是一挂的。” 郑陆欣闻言还颇有些激动,她侧着头看周赫,两人都从对方眼底看到感慨—— 儿子大了,都学会拱白菜了。 -------------------- 二更! 第12章 鸽子 =====================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周赫和郑陆欣本就不是死板生硬的中年人,再加上赵铭这个废话篓子,饭桌上自始至终没有停下过说话的声音,何辜虽然不常插话,但看得出在尽力配合着他们,偶尔郑陆欣问到,也有问必答。 但只有何辜自己知道自己有多紧张。 他的肩背绷紧成一个摇摇欲坠的僵直弧度,掌心里全是潮湿的汗水,几乎要握不住筷子,如惊弓之鸟,全神贯注地准备这场战役,郑陆欣原以为他是初次来家里紧张,就格外多照顾了一点,言语间是遮不住的关心:“怎么吃这么少,来,多吃点,小辜。” 对方给他夹满满一筷子的菜,何辜几乎是惶恐着接过,他刻意忽略了郑陆欣过于亲昵的称呼,没想到旁边有人非要拆他的台:“噗,小辜。” 周晚溪捧着吃的圆滚滚的肚子笑了,“咕咕,请问你是一只鸽子吗?” 何辜当着大人的面不好发作,于是顶着张被臊红的脸瞥他,意图表达警告之意,然而这厮不买账,自顾自在座位上笑成一滩人形烂泥,期间还拽着赵铭的衣服,险些扯掉小富二代新买的毛衣,何辜顿时怒了,他在桌子下踢了周晚溪一脚,嘴皮子轻轻一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再笑揍你。” “......” 周晚溪听话地止住了笑声,但嘴角还噙着笑意,两人又在极近的距离里对视,只不过这次是何辜先移开眼,他感觉自己被臊红的脸颊有隐隐要继续升温的趋势,于是赶紧喝了一口冰饮料,正兀自平复着心绪,他听到周晚溪独属于少年时期清澈又微哑的嗓音:“别生气,小鸽子。” 何辜呆了。 直到晚饭结束,他都保持着这副傻呆呆的样子,感觉三魂七魄都飘去了云外,周晚溪一面在心底笑他纯情,一面又控制不住的自我怀疑: 起个外号而已,怎么把好端端一个学霸给吓傻成这样? 窗外天色已经是墨般的黑,不远处只有几盏鹅黄色的路灯,照亮一小块光秃秃的枝桠,周晚溪回想起来自己原本的计划是要留宿,然而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他自我认为是个正人君子,不屑于用好朋友这个名号掩盖自己那点不可对人言的情感,于是表情十分纠结,“天这么晚了,要不...” 他不再投机取巧地耍小心思,把选择权公公正正交给何辜。 家长在后面也劝说,怀着对小辈的爱护,赵铭倒是没什么意见,于是一时目光都集中到何辜身上,他在这样的目光里低了头,周晚溪那个角度刚好能透过他宽松的卫衣口看到对方形状优美的锁骨,目光像被烫着了,连忙若无其事的挪开,而何辜浑然不知,只是一心一意的拒绝,“太麻烦了,就不了吧。谢谢叔叔阿姨。” “有什么好麻烦的,你这孩子。”郑陆欣笑着摸了一把他脑袋,但也没有再三挽留,只是将他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取下来,如寻常年长女性做的那般帮他穿上,而后笑眯眯的道:“都是帅小伙。” 赵铭这时也走到门口,他一向喜欢周家父母,此时嘴甜得很,“郑姨,我看你更美呢,越活越年轻!” 何辜在原地无措了半晌,他已经太久没感受过家庭的温暖,甚至连表达出亲密都不会做,只好又磕磕绊绊的说,“谢谢阿姨。” 他想:周晚溪一家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周晚溪一直把他们送到小区大门口,赵铭急着回,说了句周一见就就急匆匆地蹿了,只剩他和何辜站在冬日夜晚里冷清的街道上,呼吸间带出浅淡的白色雾气,“今晚开心吗?” “嗯,谢谢。” “不用谢,咱们是好朋友,我妈特喜欢你,让你以后常来。”周晚溪笑得很爽朗,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在黑夜里很显眼,“那么再见?” “周一见。” 何辜的鼻尖被冻红,乍然从暖气十足的屋子里走出来有些不适应,他冲着周晚溪摆摆手,就见对方不知怎么想的,伸手把他拉到一半的拉链拉到顶,盖住了他的小半张下巴,他猝不及防,睁大了眼,一时不知该怎么动作,“?” “明天穿厚点,去吧小鸽子。”周晚溪宽大的手很欠的搂了一下他后脑勺,然后发现新大陆似的,“这里多块骨头哎。” “喂,不要这么叫,很娘。”何辜先是愤怒的挣扎了一下,然后也随着摸了摸,“你说这里?” 他端出学霸的架子开始科普,“这里是枕骨,每个人都有,只不过我的比较突出一点,”而后又忽然想起些什么,声音低了下去,“古时候有这种骨相的人都被看作是谋反的异类,所以也叫反骨。” 他有一根反骨,于是痛失父母之爱,至交之亲,如此一想,大约生下来就该做一场最淋漓的报复。 不怪他迷信,只是世事难料,总要寻一个精神寄托。 周晚溪猜得透他在想些什么,于是故意叱道:“就是一根骨头,那里来那么多说法,我妈说那是小时候睡觉睡得少,骨头没磨平。” “......”何辜的信仰被他碎得七零八落,表情空白地看了他一眼,深深叹了口气,“你爱怎么说怎么说,随便,走了。” 他裹紧身上的校服,一步一步踏入了无边夜色里,黑夜无止境的攫取着他身上从周晚溪家捎带出的热意,而只要回头就可以望见某层楼窗里映出来的暖光,他就在这样的诱惑里死死咬着牙不敢回头望一眼,怕只要一回头,就会不知廉耻地再贴上去。 他曾经关于爱的所有幻想,都在那里。像吃过禁果的亚当,朝伊甸园里放眼望去—— 才知自己生活在不堪一击的荒芜之地里。 周晚溪不知,笑嘻嘻地问郑陆欣,“他人怎么样?” “话有点少,不过长得倒是很帅。”郑陆欣捧着脸做小女孩状,而后话风一转,语带嫌弃,“妈妈当初就想把你养成这种风格,结果不知道哪一步走偏了,养出来你这么个二货。” “......” 周晚溪默默地吃了一口苹果,感觉自己的地位日渐降低,刚要开溜,又被郑陆欣叫住,“儿砸,你这样的,能把人家拿下吗?” 男性尊严被挑战了,他忿忿的:“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郑女士,多少人想追我还追不上呢!” “你就吹吧。”郑女士高贵冷艳地瞥了他一眼,被端着一盘橙子的周赫接了茬,“人家追你追不上跟你追小何追不上不是一个道理。” 夫妻联手,怼的儿子哑口无言,只好拖着碎了一地的少男心怒回房睡之。 反正梦里什么都有!他翻了个身,想着何辜灯光下仿佛会发光的面孔,临睡着时,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 周晚溪最近养成了睡懒觉的坏习惯,等他睡眼惺忪地揉着两只眼出屋门时,刚好和晨练回来的周赫面对面,周爸爸嘲笑他像头猪,“起来了我的祖宗?” “你别笑我了...还不是因为运动会,你也跑个1500米试试。”他懒洋洋的坐下吃还温热的早饭,就听周赫继续说,“人家小何都起了,我刚还碰见他呢。” “......什么?!”周晚溪拔腿就跑,何辜家跟自家应该是不算近的一段路程,大早上被周赫遇到,那岂不是... 他越想越心惊,下楼的步子迈得愈发快,朝着记忆里周赫晨练的路线一路寻找,还好来的不算太迟,在小公园的喷泉边看到了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他屏住呼吸,脚步很轻地走了过去。 然而对方猝然抬起头,露出两只红血丝遍布的眼珠,满是戒备,一看到是他,才陡然一松,又更深的埋下了头。 周晚溪听见自己有些气喘的声音,“何辜?怎么了,怎么会在这里?” 他问一个几乎等同于废话的问题,他明明知道答案。 何辜也并没有回答,只是朝他走了几步,张开双臂死死箍住了他的腰,身躯颤抖如风中残叶,像一只自欺欺人的鸵鸟,只深深把头藏在他怀里,九点十点的太阳正好,透过起伏的喷泉水折射出耀眼的光,两人谁也没说话,就站在喷泉旁边静静的拥抱了几分钟。 一切说不出口的话,就全在里面了。 关于何辜出现在这里,其实有太多的凑巧,凑巧认识周晚溪,凑巧和他成为好朋友,凑巧参加了同一场在周六结束的运动会,凑巧和他一起回家吃了丰盛的饭菜... 所以当他再次被殴打至伤痕累累时,第一次夺门而出,迎着清晨的太阳一路狂奔,连脚掌都记得那条路的方向,他又出现在那个他梦寐以求的小区前,然后阖上眼,再一步步地走远。 他没想到会遇见晨练的周赫,刹那间心中全是对自己龌龊行为的羞耻,他更没想到,周晚溪踏着光,从天而降,宛如神袛。 那么,给神袛一个拥抱,似乎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 抱了!耶! 第13章 矛盾 ===================== 两个人就在原地静静抱了很久,直到何辜的一头热血凉了个透,略微挣扎了一下,周晚溪也随之放开手,他盯着何辜的脸,看不够似的目不转睛:“吃过饭了吗?” 对方摇头,周晚溪就带着他去旁边买了几个肉包和一杯粥,颇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家早饭这会儿估计也没得吃了,你忍忍,一会儿咱们回去直接吃午饭。” “!”没料到何辜的反应巨大,几乎是立时摇摇头,“我不去。” “怎么了?”周晚溪刚被投怀送抱,心里都是妥帖温热的,因此格外耐心的问,“你都碰见我爸了,没事儿,我什么都没跟他们说。” 羞耻感快要将何辜击溃,他捧着粥碗,藏在碗沿后的一排牙齿死死的咬住下唇,晕开一片失血的苍白色,他坚定道:“我不去。” 周晚溪有点着急了,“我连早饭都没吃完就出来找你,等会儿空手回去我就不要在我爸我妈面前混了!不行,你得回去跟我吃饭!” “......”何辜忽然猛地把粥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放,他逼视周晚溪,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色厉内荏和哀求,和孤注一掷的凶狠:“周晚溪,你能不能别在这自以为是的帮我了!” 他声音随即又低下去,连带着刚刚还咄咄逼人的眼神:“我真的特别感谢你,但是我看见你,就不可避免地厌恶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我多嫉妒你啊,周晚溪。” 偶尔深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他也会想,周晚溪那种人,家庭美满自己优秀,图什么来接近自己? 后来想的次数越来越多,可是始终没有答案,他努力让自己不要往任何坏处想周晚溪,然而问题总是摆在那里,躲不得也绕不过,日积月累,终于在今天彻底爆发,在小吃店充满油渍气味的餐桌上,每一个字都化作伤人的剑,不分你我,把周晚溪和他刺了个鲜血淋漓。 他猝然闭上眼,心底一片冰凉,也不敢再看周晚溪一眼。 良久,他听见了衣料摩擦的声音,然后是板凳摩擦大理石地面刺耳的吱啦声,而对方从头至尾再没说一句话,脚步不停的出了早餐店。 他就那么一直垂着头,很久后才狼狈的抬起脸—— 他看到桌子上,放了几张零钱,大约是周晚溪怕他早上出门急,什么都没带,专程从自己口袋里搜刮出来给他的,何辜一动不动地盯了半晌,终于缓缓地伸出手,收起那一堆纸币,小心地装了起来,像对待什么世间珍宝——大约周晚溪确实是这世界上对他最最好的人,走出早餐店的时候他这么想。 不过也无所谓了,是他亲口宣布了两人关系的死亡,在一个拥抱之后。 过度的心痛使他丧失感官意识,浑浑噩噩地不知走到了哪里,再回过神来时险险刹住了脚步,他又差一点就走到了周晚溪家的小区门口,那个人在的地方仿佛有魔力,但犯过一次的错误绝对不能再犯第二次,于是他停下来,只在很远很远的岔路上望了一下那栋楼的一小片墙角,在心底轻轻说:再见,周晚溪。 希望没有我,你的人生还像以前一样快乐。 两人似乎恢复了陌路。周一中午吃饭时赵铭还不知情,他拽着想要悄悄走开的何辜,“你干嘛去?不等溪哥了?” “不等了。”何辜用力把手一抽,“我有点事,先去了。” 说罢不再等人回答,瞬间汇入了人群中,连个影子都找不见。 “嘿...这小子。”赵铭暗自嘀咕,看到从楼下下来的周晚溪,迎过去说,“何辜说有点事,不跟咱们一块吃饭了。” “哦。”周晚溪语调平平的点了点头,“那走吧。” “我怎么看你一点都不吃惊啊?”赵铭觑着他阴沉麻木的脸色,思考一会儿后大胆提问,“你们俩吵架了?” “啊?不算吧。”周晚溪似乎在发呆,好久之后才慢吞吞的回答,“应该算是绝交了。” “?!” 赵铭整个人都傻了,直到两人打了饭落座,还一脸懵的神游天外,他捂着心脏,气若游丝的问,“哥,你开火箭的啊?你要跟他交朋友我没跟上,你要跟他绝交我还没跟上,什么速度!” “闭嘴吃你的饭。”周晚溪瞥了他一眼,整个人没有一丝活气,夹了几筷子就蔫蔫地放下了,他神情有点恍惚,像在喃喃自语,“是啊,怎么就这样了...” 昨天和何辜在早餐店分开,回到家里他一句话都没说,在屋里闷了一天,无论做什么,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对方主动抱他的那一幕,和对方说嫉妒的那一幕。 这两个极端的场面像冰与火似的,让他一边被炙烤,一边打哆嗦,而更绝望的是,他就在这种诡异的心理感受中,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他可能真的喜欢何辜。 多新鲜啊。刚暗恋就失恋,他自嘲的想,恐怕世界上再没有比他更惨的人了。 然而赵铭不知看人眼色,直挺挺地往周晚溪枪口上撞,“没事儿哥,你有我,我永远是你最好的铁子,咱俩关系牢不可破,其他人不行咱就huan...” “......”周晚溪牙疼地看了他好几眼,最后没忍住,在桌子下面踹了他一脚,“滚。” 赵铭委屈不解,像别扭受气的小媳妇似的收回了话音。刚巧这时何辜端着餐盘路过,三人视线在半空交汇,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朝前走,赵铭看他那样就气不过,他用胳膊肘杵周晚溪,“你看他那劲儿,多烦人。” 周晚溪对他这种宛如古代嫔妃跟皇上吹枕头风似的语气烦不胜烦,等到何辜从视线尽头消失,也站起来端着餐盘走了,徒留赵铭,说好话也不是说坏话也不是,化悲愤为食欲,将饭吃了个一干二净,才抹抹嘴气呼呼的回班了。 小富二代一向以他溪哥为榜样,回班就凑何辜跟前问,“你俩到底怎么了?” 何辜有些意外,他先将对方的笔记递给他,自从上次之后他就一直帮忙修改赵铭的笔记,几乎养成了习惯,一时忘记自己应该和这两个人毫无关联,赵铭拿人家手短,语气顿时软了好几个度,他哼唧了一下,就听对方斟酌着说,“有点事,我的问题。” 然后任凭赵铭怎么问,都不肯再说了。何辜眼下透着青黑色,满是浓重的倦意,恍惚间看到对方要走,下意识地说:“以后...以后学习上有问题,还可以来找我。” 他依旧单方面地对所有与周晚溪有关的人和物都爱屋及乌,即使是在两人已经形同陌路的今天。 下午临近放学时班主任才宣布这周五放学后要开家长会,尚沉浸在运动会余韵中的学生群哀号遍野,唯独周晚溪,听了这个消息就开始走神。 他一面唾弃自己一面控制不住的想何辜开家长会要怎么办,是不是干脆连来都不会来,然后自顾自的陷入了一种焦虑循环,他太想何辜了,确定心意之后就更想了,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能看到对方洁白精致的脸,更恨不得摇着他的肩膀让他知道自己是多喜欢他多想真心对他好,哪怕嫉妒也没有关系。 周晚溪乐观的想:嫉妒不就是说明喜欢,大家将来做了一家人,那还有什么好嫉妒的? 他思维发散,却绕不开何辜这个固定的点,只得兀自烦躁,看窗外梧桐光秃秃的枝桠,天色是刺目的一片白,他盯着那几根树枝看了许久,眨出生理性的一滴泪水。 眼泪使他的视线略有些模糊,他就在这样的亮色里闭上眼,感受日光透过眼睑传来的一片血液的鲜红,同桌恰好在这时回过头,还是那个丸子头的小姑娘,虽然人不错,但总聒噪, 例如此时,她看了周晚溪一眼,大惊失色道:“周晚溪你哭什么呢?” “......” -------------------- 姨妈期昏昏沉沉的睡了一个下午,感觉文章不知所云。 第14章 和好 ===================== 她声音不算太小,周晚溪的前后左右都回过头来,一脸震惊地望着他。 周晚溪有口说不清,和一圈子人面面相觑,然后很尴尬地笑了笑,“我没哭。” 然而这话压根没人信,转眼间被掩埋在众人或是开玩笑或是安慰的声音里,加之周晚溪是今天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不爽,于是一时传言飞遍全班,等到放学时已经出了百八十个版本,甚至夸张到连班门口都站着几个红着脸的别班小女生,冲着一脸无语的周晚溪递一个欲说还休的眼神,好不娇柔。 更别提此时赵铭在他旁边聒噪得像只鸭子,嘴里嘎嘎嘎的就没停过,“溪哥,溪哥听说你哭了?没事吧?不会是因为那谁吧,不至于吧溪哥,溪哥你怎么不说话啊?” “......操。”他吐出一口浊气,阴恻恻地威胁道,“你再说一句话我就把你跺旁边垃圾桶里。” 赵铭捧着一天碎八百次的小心脏,委屈的闭上了嘴,恰好这时走到校门口,于是他十分有眼力见的蹿上了自家的车,隔着车窗斗胆对周晚溪喊最后一句,“溪哥,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咱多找几棵树试试!” 周晚溪在一众人憋着笑的注视中尴尬地闭了闭眼,朝他竖了个中指。 周五眨眼就到,学校里满是闲不住早早候在学校外面的家长,混着刚刚放学的学生群,拥挤不堪,肩背贴着胸膛,连音浪都被层层阻隔,化作一阵热腾腾的白雾,面对面要大声吼才能听清,周晚溪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艰难地上楼,牵着今天心血来潮来开家长会的郑陆欣不满道,“不是说让我爸来吗?” “哎呀,高中第一次家长会,妈妈想来看看嘛。”郑陆欣被儿子牵着手,挤得踉踉跄跄,她今天还特意打扮过,背着自己最好看的小挎包,脚踩一双棕色小高跟,此时终于一个没站稳,眼看就要往台阶上倒去—— “妈!”周晚溪胳膊被拥挤的人潮压成一个别扭的角度,想再抓住郑陆欣时已经晚了,他还没来得及担忧可能造成的踩踏事故,就看见一个眼熟的人扶着郑陆欣站好,声音是他熟悉的腔调,“阿姨小心。” 那个人站在比他低几阶的楼梯上,只对他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发旋,随后抬头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道,“太挤了,小心点。” 说罢那个人就要走,又被周晚溪叫住,“何辜!” “怎么?”对方稍稍仰视着他,看了没几眼又别开目光,视线在虚空中汇聚成一个专注的点,“有事快说。” “......”周晚溪堵着千言万语,再张口时声音都哑了,却什么都不敢说,也没资格说,“谢谢你。” “不客气。” 两人之间的对话仓促又短暂,转眼就又被挤开在人群里。何辜自己也走得跌跌撞撞,周遭全是急着带家长上楼的学生,和他界限分明而又方向相反,擦过他时将他狠狠的撞歪在一边。 他不言,只是会不露声色地再狠狠撞回去,短短的一小段路被他走成了相扑现场,等顺利到楼下之后连校服都灰扑扑的满是褶皱,这个点已经没什么家长还在楼下,他索性就脱下校服搭在肩上,慢悠悠地走出了校门。 他脑海里回荡着老曹头语带不忍的应允,“你可以不带家长来。” 想着想着竟然笑出声,今天的阳光格外好,是冬日里难得的大晴天,他就这样满带笑意的一路走一路挽袖子,透过光看自己淡青色的血管与跳动的脉搏,之前胳膊上的伤已经完全好透,伤口处又长出娇嫩粉红的肌肤,印在少年人已经初步长开的身体里显得格格不入,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生出想要把它再撕扯开的冲动。 让疼痛冲洗他,让他用折磨打败折磨。 他想得入了神,仿佛已经可以看见血肉纠结的纹理和暗红色的血迹,它们共同构成一个他,再在苦难来临时加倍折辱他,倒不如一了百了,今天痛痛快快死去,明天就可以不用受伤,用自己破败不堪的灵魂围观每一个幸福家庭的模样,在第二天阳光来临之前游荡在大街上,孟婆汤喝三碗,最后再忘记妈妈的脸,然后把好的坏的全部忘掉—— 那么、下辈子可以做什么呢? 或许投胎到周晚溪家里做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猫,就能每天赖着他,永远不对他亮出利爪和獠牙。 何辜动了心,耳边又出现周晚溪在叫他的错觉,他这些天时常出现这样美丽的幻觉,幻想周晚溪会再次出现在他身边,原谅他所做的一切,然后叫他一声小鸽子。 他什么都接受了,可是伤了的心要拿什么补? “何辜!” 那声音带着气喘,让他猛地惊了一下,如同平地惊雷,令他猝然回头,看到周晚溪正飞速靠近,没过一会儿两人就只有数步之遥,何辜心跳加速,望见对方英俊的眉眼上一层薄薄的汗水,几次张口,又什么都不敢说,这样的氛围有些尴尬,于是他握着袖子无措地发出一个单音节,“喂......” “你先别说话,我缓缓。”周晚溪一只手扶着膝盖,另一只手举着做一个禁言的姿势,他兀自缓了很久,久到何辜以为他准备和自己打架,连不还手挨揍的心理准备都做好了,才听对方叫他,“何辜。” “嗯。” “你那天说你嫉妒我。” 何辜心底一点雀跃的小火苗被浇了个透,他脸颊瞬间褪去血色,不知该怎么回应,就听对方继续说,脸上挂着一个苦涩的笑容,“我那天回去是真想不通,我想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白眼狼的东西,一时间连绝交的心都有了,” 何辜在心底默默回嘴,面上却不显:难道这几天我们不是在绝交是在玩过家家吗。 “何辜,我拼尽全力想把声色全带给你,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 “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你也是值得拥有爱的。你可以交到很好的朋友,愿意的话我的家人也可以当你的家人,这个世界上分给我的我全都想分你一半,我...我真没那个心去跟你炫耀什么。” 眼前男孩的声音低沉诚恳,言谈间已经颇有成熟男人的风韵,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看起来难过又不安:“我说完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他顿了顿,狠心地替自己补充道,“什么都可以。” 大约先喜欢上的一方总是输,总是要遇见一个心甘情愿为他修改底线的人。周晚溪一向自诩豁达,面对这种事却还是心慌气短,说不出个舌灿莲花。 良久,他听见何辜的声音,竟然微微带着哽咽,对方说,“对不起,周晚溪。” “我还想和你做朋友,”何辜忍着巨大的羞耻感继续说下去,“这几天,我...” “嗯?你?你怎么?”周晚溪穷追不舍,他鼓励地看向何辜,等待对方继续说下去,好给自己这几天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心一个解脱。 “我很想你。我自己一个人很无趣。”何辜说完就用手严严实实地挡住了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对红通通的耳廓和一圈血色铺满的脸颊边。 他从指缝里看周晚溪的表情,就见对面那傻大个先愣了几秒,随即抑制不住地翘起嘴角,两个人隔一条窄窄的指缝对上目光,周晚溪情难自禁,直接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一张俊脸上满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你早这么说不什么事都没了。” 何辜被他扣着腰,犹豫了一会儿把手垂下来,试探性地搂住对方的肩膀,几乎霎时就感觉对方将他抱的更紧,两个人之间仿佛有什么化学成分发生了质变,连冬天干燥的空气都飘着一股蜜糖甜蜜的味道,他们就这样在无人路过的小巷里拥抱,半晌周晚溪松开手,也搓搓自己泛红的脸,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那个...” “那个...”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望着对方笑出了声,周晚溪替何辜捡起不知什么时候掉到地上的校服,很自然的问道:“你爸没来吧?” “嗯。” “我就知道。”他不屑的哼了一声,“你走路那样可怜死了,我妈看了都心软,一脚就把我踹出学校让我来追你了。刚好今天家长会,咱俩就在外面吃?” “行,我都可以。”何辜爽快地答应,“想吃什么,我请客。” “和学校隔了两条街的地儿新开一家麻辣香锅,吃那个?” “行。” 两人都能吃辣,因此一拍即合,点了最辣的锅,就着一瓶常温的北冰洋汽水,在袅袅升起的香气中将一切不愉快都抛到了脑后,周晚溪被辣得嘶嘶抽气,如同检查作业似的要求何辜先卷起袖子,再在身上各个地方敲敲打打,以确定他不在的这一个星期对方有没有受伤; 何辜则自觉能再和周晚溪做朋友已经足够幸运,于是十分配合,他纤长的睫毛耷拉着,两人之间隔着一缕白烟,显得十分温柔,气氛融洽的一塌糊涂,但远远望着,不像至交好友,竟像—— 竟像一对耳鬓厮磨的爱人似的。 路过的一个客人有些奇怪,但距离太远,看不真切,只依稀记得那是两个气质都十分出挑的少年人,男孩子和男孩子,想来果然应该是错觉吧。 客人了然地吃了一口肉,在心底对他们表达祝愿:都要前程似锦啊,年轻人。 -------------------- 又抱了,想不到吧。 感谢燕侯太太的修改意见!改了几个词顺眼好多~ 第15章 牵手 ===================== 然而有关于何辜的谣言慢慢多了起来。 班级第一,年级前三,该是家长最能扬眉吐气的家长会,竟然没有一个人来,这像话吗?刚进入高中的学生心性总归还不够成熟,等到下一周再来学校的时候,何辜听见两个女生在前面走着,声音随着风飘进他耳朵里,“哎呀,听说6班那何辜,家长会没人来呢。” “就是作弊那个是不是?说实在的,我觉得他作弊这个事还不一定是假的呢...” 何辜就落在她们身后两步,脚步轻得像只猫,等到两人意犹未尽地说到楼梯口,才大步超了过去,冷冰冰道,“让让。” 那两女生被他眼底的阴鹜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其中一个又壮着胆子看他一眼,忍不住大声说,“凶什么凶!自己做的事还不能人家说了?” 何辜推着对方衣领将人按到楼梯拐角的墙上,抖掉一地灰扑扑的墙灰,他一字一句像从齿缝里蹦出来似的,模糊又狠毒,“你再说一句我就揍你。真当自己是个女的我就不敢打了?” 那女生的同伴看傻了,竟然呜呜地小声啜泣起来。 何辜不耐烦地松开手,背上没装几本书的书包滑落至臂弯,他不耐烦地提起来挂在肩头,走出几步又回头嘲讽道,“碎嘴的婆娘嫁不出去,你当心。” 他看见对方惊愕的眼神,感觉自己今天一整天的好心情算是泡了汤,那两女生在原地半天再没动静,不知道又憋着使什么坏,无法预知灾祸到来的确切性令他烦躁,他正欲回头,忽然瞥见下方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人他很眼熟,正是前几天运动会扬言要追周晚溪结果稀里糊涂和赵铭吵一架的小姑娘。 想到周晚溪,他心情好了一点,于是微微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没料到对方和他一对上眼神,下定决心了似的,噌噌噌爬上几节楼梯到他身边,一咬牙一闭眼,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你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 “......”这姑娘可能脑子确实也不太正常,不过想想也是,赵铭这种的二百五哪能和正常人吵起架来?何辜在心里扶额,对面见他没反应,有点着急,拉着他走到二楼的大阳台处,神秘兮兮地道:“你别不信我!且不说咱俩的缘分...那俩女生是我们班的,平常就嘴特别碎爱说八卦,我们班人都不喜欢她们俩,不用担心,说了也没人信。” 后半句话何辜全没在听,他苦思冥想:自己和她能有什么特别的缘分? 追周晚溪结果和赵铭纠缠不清这码事,从头到尾他不都是一个看戏的? 说曹操曹操到,周晚溪吊儿郎当地背着书包和赵铭一起走到二楼来,看见他眼睛一亮,挥了挥手,“这儿呢!” 何辜心虚,第一反应先去看赵铭,结果这厮约莫已经接受了自己永远跟不上周晚溪交友速度这个事实,两眼放空,一朝一夕之间成熟了不少,跟着一块神游天外地打了个招呼,“早啊。” “哎,铭子,你看这是谁。”周晚溪不动声色地在赵铭背后拍了他一掌,而后皮笑肉不笑道,“这不是你未来女朋友吗?” “别瞎说!”赵铭立刻要去捂他的嘴,被对方一侧身躲了过去,只好冲着辛昕尴尬地笑,跟刚打了两斤玻尿酸似的,“你好,辛同学。” 辛昕脑回路清奇,问他,“我不是你未来女朋友吗?” 赵铭抓狂,“当然不是!我还没有追到你!” “哦,也是。”辛昕耿直地点了点头,“那你快一点,争取高中之前搞定,任务清单不等人。” “哈哈哈哈哈。”周晚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溜到了何辜身边,支着他肩膀哈哈大笑,让人十分担忧他大清早的雾霾摄入量,“铭子!加油!溪哥与你同在!” 他大笑着往楼上走,顺便把手里拎着的一杯豆浆和一个葱油饼塞何辜手里,“没吃饭吧,吃这个。” “我不吃早饭。”对方下意识的推拒。 “不吃早饭不长个!”周晚溪站在高一节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抚摸着他毛茸茸的头顶,“你都比我低半头了!一看就是吃饭少营养不良饿的!” 他不由分说地上楼去了,留下何辜,身后是赵铭和辛昕在斗嘴的杂乱背景音,愣在原地成一根僵直的木头,也不知道对方拿什么焐的早餐,历经一路的寒风,现在还是温热可口的,咬上一小口,饼还酥脆的掉渣,感觉一直香到了心里去。 他把刚刚的不愉快全抛掉,背靠着阳台挡了寒风,再欣赏一出啼笑皆非的闹剧,从始至终,脸上都挂着微弱的笑容。 家长会结束之后,冬天就彻底来了。一场寒风把N城的气温吹低了好几个度,郑陆欣晚上熬了热汤,看着窗外忧心忡忡,“温差这么大,最容易着凉了。” 她回过头,看见周晚溪正欲偷吃的手尴尬的停留在半空,哭笑不得道,“等你爸回来再吃!你听到我说什么没!记得明天穿棉袄!” “棉袄不帅。”他嘟囔。 恰好周赫裹挟着寒气进了家门,他眼镜在接触到室内温暖空气时起一层薄薄的白雾,闻言咂舌,“真是小伙子睡凉炕全凭火力旺,你要那么好看干什么?反正怎么样都要穿校服。” “儿砸。”郑陆欣语重心长,“小辜不是肤浅的人,不用这么在意。” 周晚溪被他俩一人酸一句几乎要跳起来,他不服气,“有你们这样儿的吗,我穿还不行!” 他容不得激将,第二天就穿上了大棉袄,和同样穿着夸张的赵铭在门口偶遇。 两人面面相觑,赵铭热泪盈眶,“溪哥我们俩真是心有灵...” “何辜!”周晚溪突然朝前方大喊一声,然后才扭过来头,“你说什么?” “......”赵铭憋屈地说,“没事。” 何辜大冷天照样穿一件厚卫衣,校服外再套一个看不出薄厚的外套,身材远远看去还是纤瘦苗条,和校园里其他裹成球的人站在一起对比简直美的像副画,然而周晚溪皱眉,上去就摸他的手,触感温润冰凉,像一块上好的玉,“怎么就穿这么点儿?” “哦。”何辜淡淡地说,“没看天气预报。” 周晚溪哑口无言,半晌叹了口气,他悉悉窣窣的把自己棉袄外面大兜的拉链拉开,然后不由分说的把自己连带着何辜的手放进去,周晚溪的手掌温热且厚实,放进去的那一刹那就把对方的手收拢握紧,刚刚好严丝合缝地覆盖住,嵌进何辜每一个指缝里,他被何辜的手冰得呲了一下牙,“成冰块儿了帅哥。” 何辜不答,于他而言,手被束缚的感觉并不是第一次,他时常被那个男人锁住双手禁锢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地被殴打,但被握紧的感觉实在太过新奇,他能感觉周晚溪传来的源源不断的体温,都说十指连心,此时他的心好像都被周晚溪染得滚烫,在胸腔里振奋的嘶鸣,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来。 在校园里人来人往的主干道上,每个人一天要和数不清的人匆匆擦肩,可是只有他能握到周晚溪的手,只有他可以。 他这样想着,十分满足,只听赵铭在旁边酸溜溜且毫不识眼色地道:“溪哥,兜里暖和吗,我也手冷。” “滚。” “自己暖去。”周晚溪和何辜异口同声地骂他。 “......”赵铭灰溜溜地滚了,“哦。” -------------------- 周晚溪:铭子,你好ky啊 第16章 天气 ===================== 两人就这么保持着如同连体婴儿似的姿势牢牢占据了学校本来就不算很宽的楼梯,身后还跟着个毫无地位的赵铭,一路横冲直撞,好在早上学校的人还不是特别多,否则估计要引起众怒,说不定还会传来什么奇奇怪怪的谣言—— 是谣言吗?赵铭默默地走在最后,看一眼两个人如胶似漆的背影,朦胧间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他脑袋不太灵光,但对感情一事的洞察力可以称得上是天赋异禀,否则也不会早早察觉了周晚溪小众的性取向,起初刚认识何辜时他就提醒对方:不要看见一张脸就往上冲,总得了解了解这人的脾性、人品,否则一生一世的初恋落得个遇人不淑的下场,找谁哭去? 他家里富裕且开放,但对感情却保守得像个小古板。于是趁着三人上了楼,他拽着周晚溪往旁边的空旷地方走,“溪哥,我跟你说点事。” 何辜十分从容,没表现出一点的好奇心,轻轻巧巧攥着被暖热的手掌就要进教室,却被周晚溪半途叫住,“何辜!先别进去,过来。” 他伸手做个讨要的姿态,“Q/Q/号给我一下。” “我不用Q/Q。” 那时微信还没有大规模的兴起,于是周晚溪只好另寻他法,“手机号也行。” “哦。”对方很乖地应了一声,从书包里翻找出一根顶部满是斑斑牙印的铅笔和一张纸,写下歪歪扭扭的几个数字,“那我走了?” “嗯,去吧。”赵铭在那边死命拽他,他只好匆匆忙忙地结了尾,“去吧小鸽子。” 何辜没什么大反应,只是扁了扁嘴。 终于轮到赵铭的个人时间,这厮呲牙咧嘴半晌,表情古怪且复杂,“你、你喜欢何辜?” “嗯。”周晚溪没费多大劲就承认了,他和赵铭多少年的兄弟,根本没想瞒着,“我本来想过段时间再跟你说。你可给我憋住了,别见天在他身边瞎撩。” “我哪有!”赵铭十分委屈,片刻后又转了话音,“你...哎,当初我怎么跟你说的,溪哥,咱不能光看脸啊。” “我没有啊。”周晚溪摸着下巴,“人也很好,成绩也不错,完美对象嘛。” “你...你总得知道人家是不是吧?这同性恋的事,一百人里也出不了一个啊。” 赵铭这话戳到了痛点,就见对方声音小了一点,似乎是逃避地回应:“再说吧,我又不是山大王,犯不上强抢高中美少年。” 两人的对话没个结果,就见何辜又从班里走出来,手里拎一个扫把,谨慎的停在距两人几步之遥的地方,小心问,“你们说完了吗?赵铭,今天早上你值日,一会儿老师要来了,快点。” 赵铭一声惨叫,想必把要值日这个事忘得一干二净,连忙抓起扫把就往班里冲,何辜也随之若无其事的转身,久未修剪略长的头发也跟着蹦跳了几下,看上去很柔软。他跟周晚溪告别,“中午见。” “嗯,中午见。” 学校的一天乏善可陈,放学后的日子才有滋有味。周晚溪当着何辜的面摸出手机,又念了一遍自己的电话号码,不满地抱怨道,“好几遍了怎么还没记住。” “喂,背号码很不容易的好吗!”何辜被质疑了智商,一气之下开始摸书包,还暗搓搓地嘲讽,“我还是拿笔记算了,都是你,背什么背,号码值几个钱啊。” “别别别。”周晚溪连忙按住他的手,“你得给我背住了,回家把我电话号设置成快捷键,以后谁欺负你,你就按一下,我立刻从天而降把你救走。” 何辜一时没接上话,心里面痒痒的,好半天才勉强吐出一句,“拉倒吧你。” 两人在熟悉的站台分别,恰好来一辆公交车,他看见对方灵活的挤上去,然后举起亮着屏幕的手机,二人隔一个车窗相望,转瞬间窗子就浮上一层薄薄的白雾,周晚溪咧着嘴笑,趁车子还没发动,在上面写HG,再画一个笑脸,远看像哪家不注意偷跑出来的大傻子,公交车终于启动,汽笛声里他看见对方最后的口型:手机。 何辜的心脏又砰砰跳了起来。他在原地怔愣了半晌,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扑到车站竖着的广告牌上,他动作有些急促,生怕被人发现了似的,小小呼出一口白气,一字一划认真地写:ZWX。 然后才像完成了什么大事,心情很好地离开了。 周晚溪临走时的口型给了他莫大的期待,今天男人又不在家,于是他快乐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手机,仔仔细细擦干净了上面的灰尘,嘴硬心软,第一件事就是装卡存上对方的电话,再设置成快捷号,做完这一切,脸颊又有要升温的趋势,他兀自开心了好半天,手机突然震动,来自于刚存上的号码。 周晚溪:我到家了。 他强自冷静,觉得自己不能立刻回,感觉就像眼巴巴等着对方发消息一样,于是很有骨气地忍了五分钟,高冷地回复道:嗯。 对方立刻回应:刚回来啊,半天不理我。 他绷不住了,唇边漾起一个笑容,飞快回复道:刚开机。 好像隔了一个网络,两个人都收敛了一些,明明是朝夕相处,这会儿却忽然没了话题,周晚溪在卧室里捧着手机,以朝圣的姿态抓耳挠腮半天,终于忍不住申请场外求助:“妈!” “干嘛?”他叫的像杀猪,郑陆欣闻讯赶来,“有事?” “你跟我爸刚认识的时候都聊些什么啊?”他妄图偷师,捶肩揉背好不殷勤,郑陆欣被勾起了回忆,于是就着这个姿势,眯起眼慢悠悠回忆道:“我和你爸啊...聊的可多了。” “比如?” “聊学术,去图书馆里一起查阅资料,然后在实验室里一边吃盒饭一边探讨...”郑陆欣一脸感慨,“你爸那会儿可浪漫了。” “......” 他笑不出来了,干巴巴地道:“还有呢?” “哦!”郑陆欣一拍脑袋,“你爸那时候特别喜欢研究诗词,每天都给我写一首情诗,我现在还存着呢,你要不要看看?” “...我不看了!”周晚溪表情惨不忍睹,他二话不说开始轰人,“妈你锅里饭是不糊了我都闻着味了你快去看看!” 郑陆欣满头雾水地被喊进来又被骗出去,越发觉得儿子真是长大了不能要了干脆下锅加个菜算了,一转头又发现周赫在偷吃,跟亲儿子一个德行,于是瞬间忘了刚刚还在回忆的浪漫往事,“周赫,不准偷吃!” 她叉着腰去炒菜,周晚溪在房间里苦思冥想,皱皱巴巴,最后艰难地发过去一条:何辜,你喜欢读诗吗? 靠!他把头一歪,羞愤欲死,感觉自己真是个实打实的棒槌,于是又找补了一句,“我就随口一问。” 对方直接拨了个电话过来,接起来两个人都害羞地沉默,何辜垂着眼看手腕上的旧木鱼,气氛是蒸腾的暧昧,把两个人紧紧地逼到了一处。 “那个...”周晚溪鼓足勇气,突然没头没脑地说,“明天气温是零度到五度。” 何辜笑起来,胸腔的震动在满室寂静里格外性感,他说:“我知道了。”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谁也不提刚才的胡言乱语。思念令人肝肠欲断,化成了有口难言的温柔,于是他们又安静下来,隔着屏幕的两端,仿佛可以听到震耳欲聋的心跳。 何辜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像不忍打扰这片安静:“冬天真的很冷。” “是啊。” “所以手也会很冷。”他攥着没来得及脱掉的校服下摆,冰冷僵硬的关节泛起青白色,“所以不如......” 玄关处忽然传来震天响的关门声,他匆忙挂掉电话,给周晚溪留一个心知肚明的悬念。 可是情意绵长,悄然在角落里落地生根,不知不觉,竟已参天。 -------------------- 今天水水感情~ 第17章 劣香 ===================== 可是有些话一旦被搁置,就很难再找到张口的机会了。何辜将手机藏在床垫的最下面,枕着硬邦邦的床板,他的快乐一扫而空,几乎是以冷静而绝望的态度等待那个沉重的脚步声拖沓的走近,宛如将自己献祭。 他忽然在这种极端的恨意里升起一丝荒谬感: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明明他可以有更好的人生,偏偏要在这里磋磨? 他脑海里满是阳光下仿佛会发光的周晚溪,少年人异常坚定的承诺还在他耳边回荡:“你按一个电话号码,我立刻就从天而降。” 他本已多年不信诺言,却在此刻生出了拨号码的冲动。 与此同时,那个拖沓的脚步突然在他房门前停住了,何辜屏息凝神,片刻后,房门被“轰”地踹开,迎面扑来一阵混着酒槽和劣质香水的味道——这在之前的日子里是从未有过的。 他几乎瞬间明白了那是什么,极度的愤怒顷刻间占了上风,他支撑着单薄的身体,揪住男人的领子恶狠狠道,“你去干什么了?” 男人醉醺醺的,什么都听不懂,但是雄性本能让他感到自己的被威胁,于是大手一推,何辜瘦弱的身体便伏在了地板上,不住地颤动,像一只横冲直撞的小兽,但还是一滴眼泪都不肯流。 “你他/妈就是个败类。”何辜趴伏着,一字一顿的说。 他知晓男人常去的几家酒馆和夜总会,每次喝得烂醉如泥他也全不管,但是这股不知从哪个女人身上带回来的香水味让他头晕至极,几欲呕吐,他勉强抬起头,幽黑深沉的眼神没有一点光亮,“原来我和妈妈都是错的。” “你只爱你自己。” 原来这么多年的打着怀念妈妈对自己实行一次又一次家暴的人,早就不爱他的妈妈了。想来父子一场,到最后也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发泄成自然。 那个曾经在多年以前,伏在桌案痛哭,夜里梦呓喊着妈妈名字的男人,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和男人这些年的恨和相互折磨,他的这笔糊涂账,该去找谁算? 何辜忽然觉得天地间十足的空荡,那些咬着牙把恨全吞进肚子里任其打骂的自己如今回想起来只剩好笑,他的恨意淬进一身反骨里,到如今才加倍地吞噬他,男人用了大力气的踢打他全不以为然,只是在剧痛中反复念叨着:“对不起妈妈。” 最后他痛极,缩在地板上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晕了过去,被打过的地方彻夜作痛,地板又锥心的凉,让他第二天很早就醒了过来,浑身是快要散架一样的酸痛,窗外天还黑沉沉的,没有半点要亮的迹象,就如同他此刻麻木绝望的心。 的确是降温了。 何辜从床垫下摸出手机,彻夜冰凉的手指已经连弯曲都费劲,他抚摸着手机屏幕,感觉到一点怪异的温热,手机被他按亮,他吃力地调出与周晚溪的聊天界面,目光停留在他说气温那里,痴痴看了半晌,才像终于活了过来,流了一滴积攒多时的陈年泪水。 而后再次脱胎换骨,变成全然不同的人。 何辜这天直接请了假,原因无他,伤痕有几道落在了雪白的脖颈与脸颊上,格外显眼,他不想让自己再变成别人茶余饭后的八卦,于是挑挑拣拣穿了个黑色的高领毛衣,在楼下小卖部买了几个一次性口罩,溜溜达达地去了谢如尘诊所。 谢如尘快烦死他了,“臭小子没有事不来,来了就一身伤。” 他指挥着何辜脱了衣服摘了口罩,露出形状流畅优美的脊背,然后啧啧叹气,谢如尘惯来胆子大神经粗,这会儿眯着眼直戳重点:“你爸这样你怎么不想想办法?” “也是想过的。”何辜今天比往常更沉闷,他似乎是在思考怎么措辞,“但我以前恨极的时候,却又觉得能理解。” “有什么理解的?”谢如尘着急,恨不得自己直接替何辜办了这个人渣,“家暴这种事就是习惯成自然,哪来那么多似是而非的理由。” “嗯,我现在知道了。”何辜语速很快的小声应了一句,谢如尘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 他又掏出手机,反复查看寥寥几条对话,手指把屏幕摩挲出几道痕迹,被谢如尘一眼瞥见,“和谁说话呢?” “没有。”他把手机往后一藏,“你管我。” “哼哼,”谢如尘从鼻孔里出气,“别以为我不知道,肯定是周晚溪那小子。” 何辜不露声色地说,“你猜去吧。” 说来也奇怪,谢如尘这小诊所从早到晚开着,也不来什么人,常光顾的也就他和周晚溪两人,偶尔来个江知许——那不能算病患,得算医生家属,一天挣不到几个钱,这么苟延残喘地撑着,图什么? 总不能是图情怀吧? 于是他戳一下谢如尘,问道:“你为什么开诊所啊?” “唔,”谢如尘长了一副很嫩的皮相,出去说是高中生约莫也有人信,此刻他蹙眉沉思,然后笑眯眯地道,“为了情怀。” “......”何辜不说话了,死气沉沉地看了他一眼,谢医生劣质的玩笑被戳破,对付周晚溪那一套根本不管用,于是只好老老实实回答,“为了你们江老师。” “好啦。”谢如尘似乎是陷入了什么情绪怪圈里,没过一会自顾自地圆了场,“点到即止何同学,剩下的自己琢磨去。” 两人在僻静狭小的诊所里消磨时光,偶尔何辜会有一种谢如尘跟自己很像的错觉,他们似乎都有说不出口的寂寞,人间喧嚣声色半分不曾给他们留,光和亮全都是另外一个人带来的—— 他对比江知许,脑海里骤然跳出一个周晚溪,然后自顾自地粉了耳朵。 这就导致周晚溪一只脚刚踏进诊所,下一秒就咋咋呼呼地嚷嚷起来,“何辜!今天多少度啊你又在作妖!” “零到五度。”他条件反射的回答,然后抹不开面子,语气很冲地说,“我明明穿很厚!” “哦,行,知道了。”周晚溪语气敷衍,手上却动作轻柔地捏他冰凉的指关节,轻轻搓揉着,顺便指挥在旁边饶有兴致观察的谢如尘:“谢医生,麻烦空调开高点,这给我们冻的。” 他嘴上不闲着,还要撩拨何辜,“今天知道冷了?穿厚了?你看你指头这儿,还有这儿,都冻了!要不咱俩等期末考完去买个手套?” “......”何辜被说得难为情,明明是修长白皙的手指,只有几个关节泛着微微的红,这会儿看起来简直不堪入目,他把手一抽,脸拉好长,“不去!” “手套娘们唧唧的,我才不带。” 周晚溪的到来给这个仿佛时间凝固的小诊所注入一股新鲜的活力,等到临走时,谢如尘又觉得寂寞,便问道,“你们江老师今天很忙吗?” “你说呢。”黑暗里响起一声戏谑的轻笑,江知许慢慢走出来,他对着离开的何辜他们点头示意了一下,两人并肩立在昏暗的灯光里,“想我了?” “我在想猪。”谢如尘撇嘴,“当个高中老师可给你忙的。” 江知许大笑,揽过他的肩,在他发顶落下一个轻轻的吻,“这段儿快期末了老师都加班,我已经算是提前溜了。宝宝,过几天就不这样了。” 他粘着谢如尘,一起关了诊所那个夜里总显得不太亮的小灯,再合力拉上了卷帘门,才想起什么似的问,“何辜又受伤了?” “嗯。”谢如尘一下子就进入状态,他轻蹙着眉,指尖有意无意的抠刮着江知许的手心,“我感觉他今天...怎么说,失魂落魄的。也可能是我多想,这孩子心里压着太多事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着,到底没说出个所以然,街边路灯白惨惨的灯光将他们身影拖曳得很长,路上也空荡荡的,这几天大降温,人人都下了班放了学抓紧往家里跑,只有他们两个步伐自始至终都慢悠悠的,江知许忽然问道:“你爸最近跟你打电话没?” “没呢。”谢如尘苦笑,“我看他是不打算认我这个儿子了。你呢?” “我也没有。”两人苦中作乐,一起在寒冷的夜晚笑出热腾腾的雾气,良久,江知许才把谢如尘抱在怀里,小声又坚定的说,“如尘,再委屈我们也要在一起。” “嗯,我知道。”他任其抱着,却轻轻呼出口气。 第18章 补课 ===================== 这边,周晚溪上一秒还笑着说老师再见,下一秒就沉了脸,“老实交代,到底出什么事了?” 昨晚电话的最后他只听见轰然的门响,过后何辜就再也没有联系他,他抓心挠肝的着急,却又怕贸然回拨过去会不会再给何辜带来什么更加凶恶的影响,硬是憋了一夜,大清早就蹲在了他教室门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六班新转来的插班生。 他腆着脸守班待小鸽子,可愣是没截到,于是一整天浑浑噩噩,放了学就赶紧往谢如尘诊所跑。好在两人还有那么点剩余的默契,天知道他一路风风火火跑过来,脑子里想的全是如果何辜不见了该怎么办,他在这个宛如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恐怖猜想中乱了阵脚,自顾自地又加深一点对对方的喜欢,因此此时语气便格外的着急,“电话呢?” “什么?” 周晚溪气结,“昨晚挂电话挂得倒利索,今天也不知道打一个?” 何辜斟酌着,将事情吐露一点给他,“我爸,在外面好像有情人了。” 他隐去了这中间数年暴力和字字泣血,轻描淡写地朝周晚溪揭了伤疤,“我闻到他身上一股很难闻的香水味。” 周晚溪果然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也不再计较他为什么今天一天都不联系对方,只是追问,带着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有没有可能是喝酒不小心沾上的味道?” 说完他也觉得自己荒谬,酒精的味道浓烈刺鼻,更何况是一个浸淫多年的老酒鬼,任是再持久的香水也敌不过他身上那股经年已经被腌入味了的酒腥气,除非...... 除非是有更亲密的举动。 他猝然止住了脑内更加龌龊的画面,看着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低下头不说话的何辜,深觉自己除了能扮演好一个听众角色之外什么都没法做,于是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何辜罕见地摇了摇头,看起来有些迷茫无助,“周晚溪,我妈走了,他......” 他苦笑了一下,面对面把手伸进周晚溪的棉袄兜里汲取着热意,这个姿势把两人距离一下子拉近,看起来很类似于拥抱,何辜就借着这个姿势,闷闷的开了口,“他不忠。” “要是所有都可以过去,那么他和我这笔帐就算不清了。” 周晚溪也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只好不带任何旖旎心思地抱紧他,藉由怀抱带给他力量,徒劳地说着苍白无力的安慰,“会过去的。” “何辜,我向你保证,一定会过去的。” 人似乎总是在深夜里脆弱,第二天何辜就对这件事绝口不提,期末考试逐渐逼近,两人都在逐渐回归千篇一律的学习生活,但周晚溪带早饭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有时在学校门口碰见了,就直接给他,更多时候是赵铭满脸菜色地拎着热气腾腾的早餐,别扭又真心的说,“给你的。” 何辜就毫不犹豫地收下来,时间久了班里都觉得不对劲,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一直憋着总会爆炸,于是他们选了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派出代表去问赵铭,“有人在追何辜?” 赵铭烦不胜烦,心想是啊就是有人追,面上却皮笑肉不笑地推了回去,“没有的事,就一好兄弟。” 任其他人信不信,他自己都编得要信了,偏偏周晚溪还不知收敛,某天神秘兮兮地告诉他,准备送何辜一个礼物。 “好兄弟,”周晚溪拍着他的肩,笑容满面,“到时候你帮我捎带给何辜啊。” 两人爱情的红线、丘比特射出去的那根箭、赵铭同志,此时苦着一张脸,“哥,你追还是我追啊?你知不知道我们班都在传有漂亮小姑娘看上何辜了正追呢,你能不能长点心?” “随他们去。”周晚溪全然不在意的样子,“就这么定了。” 日子转瞬即过,转眼间就到了期末考试前一周。 赵铭这厮,真是吃人家嘴短,没办法,三人之中属他成绩最差,每天要靠着何辜修过的笔记过活,偶尔还得壮着胆子借来作业抄抄,平时不说,期末考试准抓瞎,更何况赵爹下了最后通牒,受够了自己儿子吊儿郎当的样子,勒令他不考个好成绩就减零花,养尊处优的小富二代哪里受得了,叫苦连天地去找了何辜,请求对方帮自己临时抱一下佛脚,好过一个全乎的年。 也是,何辜望着窗外的天发愣,竟然又要过年了。 他答应下来,心里暗自思忖着认识周晚溪以来日子怎么过的这般快,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和辛昕最近怎么样了?” “啊?”赵铭刚开始没反应过来,过一会儿琢磨出味道了,警惕地反问,“怎么了?” “我记得她成绩也很好,上次月考还坐我前面。”何辜难得起了揶揄人的心思,“叫来一起?” 赵铭敢怒不敢言,晚上放学时就听何辜跟周晚溪讲起这件事,对方也真是典型的重色轻友,当即哈哈大笑着拍他的肩,“那感情好,带我一个,我们仨一块,还不信不能给你带飞!” 我呸。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赵铭忿忿地想:你带个屁!你除了把弟你天天还会干什么!出息玩意! 当然,这话他也就在心里想想,说出来搞不好会被面前两人合伙殴打,于是单方面被迫签订了屈辱条约,很快在每天放学后组成了一个四人小组。 辛昕就在隔壁五班,是一个脑回路异于常人的女学霸。 之所以说异于常人,就在于这姑娘据说开学第一天就拟定了一个高中必做一百条,上面的内容五花八门,正常的有什么考一次年级第一,逃一节课什么的,不正常的,例如在高中轰轰烈烈地追帅哥(经思考已改为轰轰烈烈的谈恋爱)、还有什么高中毕业当天拔一根班主任的头发... 总的来说,就是中了少女青春疼痛文学的毒而已。可怜五班班主任是个地中海,头发岌岌可危,还被自己的学生没日没夜的惦记,愁的好像更秃了一点。 此时脑回路异于常人的辛昕姑娘面对着也许是自己未来对象的赵铭,推了推度数不高的眼镜,“你有什么不会的?赶紧说。” 赵铭憋屈地把自己不会的题用红笔圈了个圈,真是好一个祖国河山片片红,看得辛昕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那开始吧。” “等等!” “怎么了?” 赵铭犀利地把手指向何辜和周晚溪,“他们俩为什么不来一起?说好一起学习他们俩却偷偷开小灶!” “......”周晚溪举起习题册投降,但唇边带着笑意,看上去和何辜一起学习这件事让他非常愉悦,此时他举着那本满是密密麻麻习题的练习册,道歉态度十分敷衍,“铭子,你知道什么叫同性相斥吗?” “?” 周晚溪心情好,于是信口开河的胡扯,“就是说,异性辅导你的复习,事半功倍。” “那你们俩怎么一起?!” “我们俩不用辅导啊。”他笑得十分猖狂,连何辜都忍不住低下头勾起嘴角,但也没有否认的意思,两人一唱一和把赵铭气了个半死,遂恨恨作罢,老老实实地跟着辛昕学了起来。 夕阳柔柔地洒落在几人的肩上,将天边染成娇羞的粉色,周晚溪突发奇想,拿出手机来对何辜说,“拍一张?” 第19章 烧烤 ===================== 几人热热闹闹地凑过来,共同构成了一张温柔又充满活力的照片。似乎人生中最美的朝霞和夕阳都出现在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过了这个阶段,便很少再有人去抬头看今天的天色到底如何了。赵铭闹着要周晚溪回家发给他,他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句,然后看着照片里的何辜发起了呆。 何辜应当是很少拍照的,刚才赵铭他们挤过来时周晚溪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的僵硬,以至于现在拍出的照片里也有些呆,但还是挡不住眉眼间的俊秀灵动之气,气质还是冰似的冷,但又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仔细描述的话,应当是冰化了那么一小块之后露出的蓝色汪洋,全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温柔内敛。 他有不小的私心,想让这片大海被所有人看到,但又只属于他一个人。 何辜看见他盯着手机发呆,还以为没拍好,于是凑过来看了一眼,然后状似嫌弃地评价道:“你把我拍的好丑。” “那咱俩再来一张?”周晚溪笑眯眯的,被质疑拍照技术也不生气,“我以前给我爸拍他们学校先进事迹那一栏的工作照片,然后我爸气得吹胡子瞪眼再也不让我拍照了。” 他耸耸肩,“帅哥也不能十项全能嘛。” 何辜轻轻地嘁了一声,拿出来自己的手机,银白色的一只,被修长的手指攥着,看起来很小巧,和周晚溪斥巨资置办的大屏幕智能机不是一个风格,两人都不懂什么时兴的滤镜,便大大咧咧地调出前置摄像头,好在每位都长了张完全不怵的俊脸,衬着深深浅浅的晚霞,也别有一番青春的味道。 周晚溪要了照片,眼前的人白皙俊秀,令他有些心猿意马,刚巧那边的复习补课也到了尾声,于是基本上什么都没干的两位学霸大佬就跟着收拾书包一起走人,险些又把赵铭气撅过去,他用颤抖的手指着他们两个,十分悲愤:“你们俩不学就不要来!” “也不知道是谁求爷爷告奶奶的让我给你补习,现在好了,真是有了媳妇忘了爹。” “滚,别占老子便宜!”赵铭最近胆子愈发大了,刚好这会儿辛昕已经被家人接走,他露了原型,急吼吼地推着何周二人,“你们俩赶快滚蛋!我警告你们啊我现在正处于看见学霸就烦的阶段,尤其是你们俩,天天正事不干成绩贼好,我仇视!” 他骂骂咧咧地上了自家的车,只留一串汽车尾气给原地呆愣的两人,片刻后他们相视而笑,何辜还颇有些担忧,“这不会真生气了吧,我还是回家给他整整笔记算了。” “不用管他,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东西。”周晚溪捧一踩一,踩着自家兄弟被黑的渣都不剩的形象殷殷叮嘱何辜,“你回家早点休息,你爸...那事先别放心上,什么都等期末考完再说。” 他知晓这话并没有什么作用,有道是我不找麻烦麻烦找我,何辜所遭受的又岂是一句不招惹就能结束的?周晚溪担忧,却实实在在地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再次强调,“有事一定给我打电话...110也行。” 不料对方失笑,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要是报警有用,我也不会这么多年都...” 两人心照不宣,但都不愿意继续说下去,又在熟悉的车站口分别。果不其然,等到晚上那男人回家的时候,身上又是一股相同的劣质香水味,很明显跟昨天出自于同一人。 今天男人没有冲进来殴打,也许尚存着一丝理智,也许在温柔乡里耗干了力气,他只是不干不净地在门口骂了几句脏话,随即把门摔得震天响,留独自坐在黑暗里的何辜,轻轻地松了口气。 但是那股子劣香的味道久久萦绕在鼻尖,化作他一段时间内挥之不去的噩梦,梦里他看见一个面目模糊不清的女人,涂着血一样鲜红的口脂,张嘴大笑时露出的牙齿森白,像要吃人的怪物。 他从梦中惊醒,冷汗淋漓,下意识地先按亮了手机,周晚溪给他发来的一封短信正静静躺在收件箱里,未读的标志散发着幽幽的亮光,一下子把他带回了现实世界。 男孩子一向粗心,此时却意外的细致,他先是将天气勤勤恳恳的预报一遍,信件末尾笨拙的附了一句晚安,读来全是滚烫的情谊。 他小心地将每条信件都截屏,保存在云端里,像保护什么宝贝似的,片刻之后,在屏幕上轻轻的吻了一下。 补课小队给后进生赵铭同学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考前突击了一周,并在此期间迅速跟脑回路不同于常人辛昕女士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如今终于到了要验收成果的时候,N城一中的考试座位分布一向看成绩,于是三个被分在一楼一班的学霸给远在三楼的赵铭来了个千里相送,可谓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临走时还一人给赵铭加了个学霸光环,将这厮感动得热泪盈眶,就差来个拥抱:“你们放心,我肯定这次进步,不丢咱们小队的脸!” “咳,无所谓,反正也没人知道。”周晚溪如同慈父一样抚摸他的头,顺便将他掰向辛昕那边,“而且你考不好最丢的明明是我们辛昕的脸!” 辛昕小手一挥,十分洒脱,“没事,放心考,考不好再给你多补点题就行。” 刚才还凌云壮志的赵铭顿时脸一绿,蔫儿了。 他一步三回头,最后周晚溪给了他一脚,“赶紧滚!”这才作罢。 期末考试是一年里最后一场考试,其成绩也关乎学生过年的命运。但楼下/身在第一考场的三位学霸根本没有这个烦恼,周晚溪三下五除二地搞定了最后一门英语,便开始撑着头看窗外。 他坐在第二列的第二个,跟第一列第三个的何辜离得很近,偶尔余光还能扫到一个焦虑皱眉的李军。扭头看窗常给他一种幻觉,似乎他正在偷瞄的人也在看他,这一错觉让他心情很好,甚至挑了挑眉,开始思考起寒假的安排来。 周赫郑陆欣一向对他采取放养政策,老早就盘算着让他去打个工感受一下人间疾苦,周晚溪也有这个想法,而且以后送心上人礼物,总不能腆着脸跟老妈要吧。他打定主意,准备放学后就拉着何辜赵铭参谋参谋,誓要过个多彩假期,于是等一放学,该安排的寒假须知都安排完了,便迫不及待地拉着两人说了计划。 小富二代不愁吃不愁穿,兴致缺缺,何辜虽说也没什么兴趣,但还是提议道,“你得有个什么具体想做的吧?” “能挣钱不卖身就行。”周晚溪回答。 “......” 好像是意识到自己回答得太过笼统,他找补了两句,“离家近的吧。” 于是送走了一年四季雷打不动要接送的赵铭,两个人又回到他家附近仔细寻找,最后还真给找到了:一家新开的室内烧烤店正在招人。 周晚溪身高体壮,眉目俊朗,三两下就被老板看中了,当场拍板,还非要自掏腰包,请两人留下来吃一顿。 于是两人在刚装修不久的屋里落座,点了几样菜,周晚溪本想要点啤酒助兴,最后念头一转想起来对方酗酒的爸爸,临到头来刹了车,变为两个人都爱喝的冰镇北冰洋。 冬天吃烧烤属实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 羊肉串在烤架上翻滚,被撒上调料时能听到油花在滋滋作响,撬开冰汽水时里面气泡崩裂,恍惚间竟有一种在夏天的错觉,两人干杯,咬下一大口肉,再被辣得吸一口凉气,喝一口饮料—— 这才是少年人该过的生活,而不是被困在绝境里,终日惶惶。 周晚溪这样想着,看向对面脸色微红的何辜,问道:“都寒假了,要不要来我家住几天?” 第20章 树叶 ===================== 两人之前因为这事闹了不小的矛盾,于是周晚溪等闲不敢再提,此时好不容易有了个机会,他怎么能不抓住,“不住也行,你来我家玩呗,我爸我妈都喜欢你。” 这话倒不掺一点水分,周家父母爱极了何辜这种冷静自持成绩优越的小男孩,并认为对方跟自家儿子相比简直高了不止一个档位,每每提起,言语间竟还能品出一点恨何辜不是自家小孩的味道来。 何辜才不信自己会讨大人的欢心,但是他怕说多了又像上次一样不欢而散,于是仔细思考很久,应了下来:“我可以去找你玩,但是不能过夜。” 他将利害剖析给周晚溪听,“我爸不能回家的时候找不到我。” 只一句,囊括了多少的惊心动魄。何辜不能说的是,他曾经也试过逃出这个噩梦一般的地方,但年幼力薄,下场总是被抓到后更狠毒的打骂,时间久了,便不得不学会忍气吞声,恨和痛每时每刻都在脑海里翻腾,久而久之变成了不甘和无奈,攒出了一个来日方长的报复。 他不信这世界上有任何正义,他的救赎只能是自己。 何辜微微走了神,嘴上沾了一粒白色的芝麻,映在红嫩的唇和洁白的齿之间,看起来格外秀色可餐,周晚溪不知对方在想什么,只是本能伸手给他抿了一下,粗粝手指与唇角相交时两人皆惊,他被烫了似的收回手,何辜还发着呆,迷迷瞪瞪的,拿手又摸了一下,“有东西吗?” “一粒芝麻。”周晚溪颇不自在地拿了张纸巾擦手,但残留的触感依然清晰,直直地达到他心底,轻轻搔了一下似的痒,令他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翻滚的白烟,像他克制不住的欲。 放假的第一个下午,两人都很自在,吃过饭时间还早,就在街边溜达着消食。周晚溪自觉即将挣到人生中的第一桶金,脚步都有点飘,他揽着何辜稍显瘦弱的肩膀,很豪迈的说:“等溪哥挣到钱就带你去吃大餐。” 何辜有点想笑,但很给面子地忍住了,“嗯。” 不料周晚溪敏锐的捕捉了他的一点笑意,胳膊绕他脖子一圈,直接挠了挠他下巴,“你笑什么?” “没有。”他被闹得微微向里侧一下头,然后还是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就着这个姿势无声地笑了起来。 “好啊你。还不承认?”两人闹得十分欢实,最后终于安生下来的时候,何辜觉得自己的嘴都有点笑僵了。 他发誓认识周晚溪以来的这一段时间是他人生中笑容最多的时间,好像跟对方在一起总有用不完的开心,连心头经年萦绕的阴霾都能被短暂忘却,想来古时殷商气运将断,纣王遇见妲己时,是不是也是差不多的光景? 他被自己的幻想又逗得发笑,周晚溪好好一个大老爷们,就这么成了一代祸国妖妃,属实辣眼。那厢周晚溪完全不知自己在暗恋对象心里的形象已经完全天翻地覆,还美滋滋地问道:“老板让我三天后来,你明天来我家玩吗?” 得到了对方的应允,他放下心,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找厨房的郑陆欣炫耀,“妈,明天何辜来我们家玩,你做点好吃的!” “好嘞!”郑陆欣笑眯眯的,“儿子有出息!争取高中毕业就给我把他拐回来!对了,你上次说他家里有点事,什么事?” “啊,那个啊......”周晚溪卡壳了,觉得说了不太好,于是应付道,“没什么事,你别问了,不太好说。” 他应付完郑陆欣,一头栽倒在床上,没一会儿又幽魂似的爬起来,扒开衣柜开始挑明天穿什么。不用穿校服的假期,他小算盘打得劈里啪啦响,决心一定要在穿着上狠狠抓住对方的注意力,再用郑女士的好厨艺抓住对方的胃,争取好感度再上一个台阶,早日拿下敌军。 做完这一切后,他再准时给何辜发一条掺杂了大量私人感情的天气预报,明明没做什么大事,却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多出一个分/身,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是何辜回他:“知道了,明天见。” 明天见。他被这三个字甜得在床上打了个滚,觉得自己又开始想何辜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的拨了个电话过去,但嘟嘟嘟地响了半天,竟然没人接。 他猜想对方还在路上,可能没看到,便安心的去洗了个澡,回来时还是没看到回应,当下就有点着急,又发了个信息过去:“何辜?” 这次对方很快回了,但简短又冷淡,“等一下。” 何辜回完信息,将手机揣进裤兜,目光直直看向前方的楼道口,无意识地紧攥住了一点口袋里的布料。 前方,是男人和一个身姿曼妙的女人,两人相拥着走了进去,一路吵亮几层楼的声控灯,他站在稍远一些的草丛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个透,每一根神经都尖锐地疼,叫嚣着让他冲上去和对方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同归于尽,然而残存的理智将他死死钉在了原地,他苍白着嘴唇,恍惚间似乎又闻到那股子低廉的香味,一时不知该退还是进,几番挣扎,拿出手机按下了一个号码。 “喂...”张口那一瞬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发着抖,“周晚溪。” “何辜,怎么了?”对方的声音很好听,在黑夜中给他带来了一些慰藉,他定了定神,还是决定什么也不说,事实上这个一时冲动拨出的号码已经让他露了些难堪的脆弱,于是他小声地说,“刚才...刚才我爸回来了,我没回你消息。” “嗯,我知道。”周晚溪根本想不到对方此时正站在楼下黑黢黢的过道上,耐心安抚道,“他没把你怎么着吧?” “没、没有。”他撒了个拙劣的谎,违心地回答,“没把我怎么样,我睡了,晚安。” “晚安,小鸽子。” 手机挂断之后的忙音又把他拖入残酷的现实,但周晚溪给他勇气,他咬了咬牙,再摩挲一下温热的手机,用钥匙轻手轻脚地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就是玄关处的一双红色高跟鞋,他不太懂那些所谓的品牌,但看材料也不会名贵到哪里去,客厅散落着女士的小皮包和几件衣服,可以从满地杂乱中看出那对男女行走的轨迹,满室都是情/欲的味道。 卧室里传来暧昧的喘息声,混杂着一些不干不净的轻响,他尽力无视,径直走入了房间里。然而小区老旧,隔音总不太好,床板吱呀吱呀的声音仿佛就响起在他耳边,让他难以入睡,盯着床头柜上一张女士的照片长久的发呆。 都说万物有灵,那么他的妈妈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会怎么想?他这么思考着,伸手将照片倒扣在桌子上,片刻后又将它拿进被窝,双臂环绕着做一个拥抱的姿势,冰凉的相框很快染上温热的体温,他就这样伴着噪音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时那两人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家里又是一片空荡,仿佛昨晚只是做了一场荒唐的梦。 但他深知一切都是真实的,空气里残留着酒味和香味,熏得他狠狠闭了一下眼睛,恰好这时手机又嗡嗡的响,打断了独自一人时窒息的静谧,周晚溪声音响起来,大清早的就活力四射:“起了没有!快来找我玩!我在小区大门等你!” 他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浊气,回复道:“嗯,就来。” 周晚溪没骗人,何辜远远的就望见小区门口蹲着的一只大型生物,看见他就撒了欢似的奔过来,临到了又不满的抱怨,“怎么来这么晚。” 他提了提何辜背着的书包,感觉沉甸甸的,很惊奇,还有点隐秘的期待,“这是什么东西?” 会不会是给他的礼物?周晚溪暗搓搓猜想着,就听何辜说:“寒假作业。” “......”空气中无形的尾巴荡了个圈,无精打采地垂了下来,他悻悻道:“你可真勤奋。” “嗯,”何辜气定神闲地逗弄他,“等你到时候去打寒假工了,我就坐旁边写作业,你下班了我们就去吃饭逛街,喊着赵铭辛昕也行,你说怎么样?” “!”周晚溪垂着的头猛地抬起来,不可置信地确认道,“你说真的?” “真的,我骗你干什么。” “好!那说定了!”他那点小小的失落转瞬间就被抛到脑后,感觉自己的假期生活美好的跟童话故事一样,笑眯眯又殷勤地替何辜拎书包,“快点儿,我妈都等急了!” 第二次来周晚溪家里,何辜已经颇有些进步,他先是礼貌地问了声好,再随着周晚溪钻入他的房间——这实际上是他第一次进来看,一切的摆设都令他新奇,对方跟在他后面解说:“这个是我小学的三好学生奖状...那边的是初中的,还有初中打篮球的照片...” “你会打篮球?”何辜新奇道。 “还可以吧。”周晚溪谦虚摆手,实际上心里快美死了,就看何辜走到他桌子前,随手拿起一本数学辅导书翻看,他忽然想起里面有什么,急忙喊了一声,“那个...!” 然而已经晚了,里面飘出一片黄色的枯叶,被长久地夹在课本里,已经成了光滑平整的标本状,再看周晚溪,他绞尽脑汁,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我觉得这片树叶很好看。” 何辜愣了愣,思绪倏地飘回了那个在小路上的下午,他随手扔给对方一片掉落的梧桐叶,形状不佳,边角也是缺失的,没想到竟还有人愿意妥善地收藏,他沉默半晌,轻轻地笑了起来。 如果、自己就像叶子一样,也是缺失的,不那么完美的,周晚溪是不是也会愿意把自己揣起来,每日看顾着? 这念头让他没来由地心花怒放,小小雀跃起来。 -------------------- 二十章了,不知不觉 第21章 小敏 ===================== “不准笑!”周晚溪有些羞耻,凶巴巴地要抢,但动作却意外的轻柔,他把那片梧桐叶子又夹进书里,扭头威胁何辜,“你什么都没看见!” “行行行。”何辜举手投降,但还是免不了被一顿搓揉,他脸颊很软,此时被周晚溪捏的变了形,口齿不清地抱怨:“唔,胡要捏,晃开!” 他用力挣脱开,很生气地踹了对方一脚,“一边去。” 周晚溪被踹也不怎么生气,他就看着何辜翻开作业本,在第一页潇洒又飘逸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从自己书包里掏出来了几本被压得皱皱巴巴的作业推给他,“你也给我写写。” “你没长手吗周同学?”他张嘴就是嘲讽,但手上动作不停,接过来每一本都认真写上了对方的名字,两人的作业堆在一起,名字也堆在一起,看上去赏心悦目,格外搭配,周晚溪来劲儿了,他缠着何辜,“你写字怎么这么好看啊。” 不像他,写字跟狗爬似的,每每被江知许看到语文试卷都要皱眉头,思及此,更觉得何辜厉害,干脆问道:“你有没有什么字啊,我想跟着仿一下。” 何辜被他缠得没办法,又好笑又无奈,推开他捣乱的手,慢悠悠地做着选择题回答:“你不去练字帖,练我的字干什么?” “我练了啊。”周晚溪耿直地从书架里掏出一小摞字帖,“我觉得没什么用,这些人的字和我灵魂不太相通,根本没感觉。我看我压根不是写字那块料。” 这话不假,何辜随手翻看了一下他练过的字,个个歪歪扭扭,描红的每一笔都神奇地落在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于是叹了口气,“你慢慢来吧,先从写工整开始。” 于是两人从写字开始,硬生生探讨了一个上午的学习,中午郑陆欣来叫他们吃饭时周晚溪还有点意犹未尽,“我觉得你那个方法有点麻烦...” “吃饭啦帅哥们,”她笑眯眯地敲了敲门,夸赞道,“小辜一来连晚溪都变得爱学习了。” 被点名的两个人都红了脸,一个是紧张害羞的,一个被揭了老底之后害臊的,周晚溪赶紧截住亲妈话头,握住对方肩膀往外推,“妈!走,去吃饭我饿了!” 何辜在这样气氛的感染下不自觉放松了身体,上次来时该说的也都说过了,这次没什么话题聊,于是郑陆欣开始专注揭自家儿子老底,“哎哟你不知道他上次和你吵完架回来...唔?” 周晚溪皮笑肉不笑地塞了一块肉到她嘴里,“妈,食不言寝不语,你教的。” “......”郑陆欣把肉嚼嚼咽了,翻一个白眼,“我可没这么教过,多大的人了还不许我说啦?” 母子俩在餐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斗嘴,氛围十分和睦,何辜竖一只耳朵听着,偶尔会笑一声,脸颊上浮现出浅浅的酒窝,卧蚕也很漂亮,笑时会蔓延出细小的纹路,像是冰山融化于阳光里,都说儿子随妈,这会儿母子俩一同看呆了,倒是何辜有些迷茫,对自己的美貌没什么正确的认识,见两个人都盯着他看,谨慎的夹了一口菜,然后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啊...没有没有!”郑陆欣率先回过神来,她在桌下不动声色的给了周晚溪一脚,面上笑容不改,对何辜嘘寒问暖,“来,多吃点,最近是不是又瘦了?” 对方茫然地看着好不容易吃空的饭碗又满了起来,有些局促地小声说,“阿姨,我吃饱了。” “就这么一点?周晚溪都能吃你的三倍了!”郑陆欣不自觉就拉踩儿子,何辜求助地看向周晚溪,他会意,拉起何辜就站起来要溜,“妈我们出去转转!” 逃离开郑女士铺天盖地的母爱,两人才对着松了口气,然后又颇觉好笑,何辜小声地凑在他耳边说,“你妈那么喂你你怎么不胖啊?” 周晚溪做眺望远方状,“我几岁之前可胖了,后来长开了而且运动也多了,”他再瞟一眼何辜的小身板,“我看你肯定从小就瘦,都快成一条了。” “喂!”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游逛,马上就要过年了,大街小巷全是红彤彤的一片,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喜,年货置办的叫卖声络绎不绝,周晚溪想起来点什么,“你手给我看看。” “?”何辜不解地伸出手,就看对方捏住上次冻红的关节,那几个地方已经有些肿,看样子确实是冻伤了,他一下想起来周晚溪说要买手套,于是很抗拒地缩回手,再次强调道,“我不带手套!” “别啊!你看,大家都年底促销呢,逛逛。”他不由分说地扯着对方纤瘦的手腕,“我也想买一个带带。” 他拉着何辜随便进了路边的一家饰品店,对方还是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小声嘀咕:“大老爷们逛什么街啊。” 柜台里坐一个长发及腰的女生,挂了对略显夸张的银色耳环,正低头一边嚼口香糖一边玩手机,耳朵倒是很灵,笑着觑了他一眼。 不料这一眼,两人都愣住了。 何辜喉咙有点涩,他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小敏姐?” 对方反应明显比他好太多,只是笑容稍显冷淡,她目光探寻地在周晚溪身上扫视一圈,嘴里的口香糖吹出一个形状又随即破掉,“你朋友?” “嗯。”他下意识地把周晚溪往后挡了挡,语气很普通地问道,“你不在服装店打工了吗?” “根本攒不到钱,”那女人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走了几步,高跟鞋踩在地上笃笃的响,敲击着两人的耳膜,她声音妩媚,带着种刻意久了的诱惑,绕着周晚溪走了半圈,才接着说,“盘个店总比那样挣得多。...对了,今天看上什么直接拿,看在这个小帅哥的份上。” 她抛一个媚眼,嘴角却是平的,见对方纹丝不动也不生气,好像就真的只是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似的。 何辜没再问什么,他带着周晚溪挑了两双价位最高的手套,又给他围上一条围巾,执意去前面付了钱才出来,周晚溪刚才识趣地不说话,这会儿憋不住了,出门就问:“这谁啊?” 何辜似乎在想什么事,闻言似乎挣扎了一下,最后轻声说:“李军的姐姐。” “当时李军爸妈和我妈一块出了事故...后来就,你都看到了。”他自嘲的笑了笑,“李军恨我,他姐也未必好得到哪里去。” “我不理解,”周晚溪拧着眉,“和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恨你?这种事情谁也没法预料不是吗。” “不、不是这样,”何辜喘了口气,“确实和我有关系。” 他看向周晚溪,目光很诚恳,又有点瑟缩,“你等我以后想好了再告诉你,行吗?” “......好。” 后面的街两人谁也没心思逛了,就随便又找了个小店面对面坐着喝热饮,何辜自始至终都心不在焉的样子,最后被冒着烟的奶茶烫了一口,嘶嘶地吸凉气,周晚溪看不下去了,挥手又叫一杯冰水,让他含着,也不说话,就沉沉地叹气。 直到在喧闹的街口分别,何辜也没再说出什么来。 他步伐飘着,脑子也恍惚,周遭的气氛与他浑然不同,格格不入的像是个异类——他当然想要有一个人来听他讲,听他讲这些年来他是如何熬过的,可是要他怎么开口: 恨他入骨的人,和自己的爸爸搞在了一起? 熟悉的香水味道和那双一模一样的高跟鞋冲击着他的神经,构成了一种讽刺的黑色幽默,他知晓这些年来李军姐弟对自家的仇恨,可是没想到报复的方法竟该死的愚蠢,昨夜的暧昧声响阴魂不散地盘旋在他耳边,伴着冬日的风声几乎快让他疯掉,他又开始疾速奔跑,街道两边的红色在他眼中后退成一条河,可是声音始终在,逃不掉避不得,如他这些年来所有尝过的苦一样,变成经年难以解除的梦魇。 他终于仓惶地停了下来,慢慢蹲在了原地,将脑袋深埋在膝盖里,手掌是冰凉的,眼眶却烧灼一般的滚烫。 第22章 指吻 ===================== 不久前李军声嘶力竭地要他身败名裂,如今又是否知道他的姐姐在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何辜忽然升起一种矛盾的类似于讽刺的敬佩感,这么些年的境遇下,他也不曾想过事情会发生如此戏剧性的转折,他的爸爸自食恶果,那李小敏不也要不得善终? 他已经无法再面对李小敏,从众星捧月的掌上明珠,一朝坠落成陪酒/女,无人时该怎样面对自己曾经辉煌的过去,是不是也会混淆自己究竟是恨还是畅快,这些他都不得而知,也不欲再知。 街头的天色渐渐暗了,只依稀有几盏红灯笼还闪着幽幽的红光,何辜慢慢地往家里走,这个家应当早就在数年前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或许已经不能再用家这个词笼统的概括,更像一处能暂避风雪的旅馆,所有在这里经停的人都千疮百孔,满目沧桑,全是说不出口的故事。 屋子里还保持着他早上出门时的样子,应当是没有人再中途回来过。何辜径直打开冰箱,却只收获了一片暖橙色的灯光和一阵冷气,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目光又飘向角落里堆积的几箱泡面,忽然想起中午和周晚溪在一起时饭菜诱人的香气。 他在一阵阵饥饿中迫不得已又吃回了自己廉价匆忙的泡面,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由奢入俭难,品尝过温馨的气氛和诱人的饭菜,一朝被打回原形,便更添了厌恶与恶心。饭后连碗都懒得洗,直接回屋翻找了自己几张练过的字,准备等明天再见周晚溪时带给他。 周晚溪。他嘴唇忽地动了动,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 男孩帅气的脸立刻就出现在了脑海里,不费半点力气,他仰着头望天花板,对方的笑容也就跟着挪到天花板上,眼睛无论何时都是明亮的,看向他时像藏着无数的真心,他摸出手机,看自己几天前和他的合照——那张照片已经被他私心设置成了壁纸,伴着每天一封的天气短信和寥寥数言,宛如对方就在自己周围一样,让他觉得安心。 他在贪恋对方给的安全感。 这个念头又冒了出来,逼他正视自己的感情。 从一开始雨天的惊鸿一瞥,再到后来办公室里、小诊所里的相遇,一点点构成了他高中生活最大的惊喜,他不清楚什么时候动了心,大概是少年人在操场上桀骜不驯的微笑,大概是上学路上紧紧相握的双手...那些情意一点一滴的将他渗透,让他当了真,让他爱上周晚溪。 他用了爱这个让人一听就欢喜的词。 可是他的生活全是苟且,充斥着不属于周晚溪世界的黑暗,他以前初中时常听初开情窦的小女孩说在喜欢的人身上可以看见光,那么如果黑暗比光还要浓重,是不是爱意也会随之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他根本无法想象如果周晚溪某一天倦意深重,眼底光芒熄灭了之后的样子,于是只好一再的退缩。 这像一场豪赌,可他未赌已输。 天色茫茫,到了夜里,竟然下起雪来。 第二天赵铭一大清早就给周晚溪打电话,言语间是藏不住的得瑟,“溪哥,醒了没?” 周晚溪当然没醒,他鼻音浓重,口齿含糊地不耐烦道:“有屁快放,不然挂了。” “别呀。”赵铭连忙挽留,但还是喜气洋洋的,“下雪了!出来玩啊!” “玩什么玩...”他先是翻了个身,然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下雪了?” 周晚溪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下来,果真,窗外白茫茫的一片,还不断有雪花往下落着,窗沿外结了厚厚的一层霜,雾气映在暖气充足的玻璃内,他挥手抹去,擦出一道清晰的水痕,能看到有几个玩闹的小孩笑着跑过去,带着家长给织好的红色毛绒帽子,抖落一地脚印,将要过年的气氛渲染的愈发浓厚。 “怎么样?今年第一场雪就这么大,我们...”小富二代正说着,话就被打断了,周晚溪急匆匆地说,“等会儿跟你说!”电话便只剩忙音。 他昨晚睡前千叮咛万嘱咐何辜今天一定要来找他,甚至不惜耍赖自毁形象地留下了对方的作业,但没想到雪下这么大,让他担忧对方来的路上有什么危险,于是马不停蹄地拨号,“喂,何辜?” “嗯...怎么了?”对方似乎在走路,声音微微地喘着,还有些闷,“我一会儿就到了,今天天冷,你别下楼了。” “啊?哦。”他要说的话被堵了回去,大清早脑子还没开机,像只呆头鹅似的应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你已经来啦?我想着雪大就不要再跑了。” “你这么想我啊?”他傻兮兮又有点娇羞地笑起来。 “......不是,我就是拿寒假作业。” “......”周晚溪再次自作多情,整个人顿时恼羞成怒,“你别来了!不给你开门!”便挂了电话往沙发上一丢,自顾自地生闷气,却又到底不放心,穿上衣服就要往外走,“妈,我去接一下何辜!” 他打开门,和要敲门的何辜来了个面对面。 对方今天穿了个米色小棉袄,左边口袋绣了一只精巧的小菠萝,还带一副棉质口罩,整个人似乎都散发着菠萝清新甜蜜的香气,他此时手还停留在空中,顿了顿才放下来,揶揄道,“你不是不给我开门吗?” “......” 郑陆欣从他身后过来,将何辜引进门,笑眯眯道:“你别臊他了,这小子就嘴硬。” 郑女士俨然已经将何辜看成了自家人,那边赵铭左等右等等不到他溪哥的回音,又拨过来敞开嗓门大声嚷嚷,“溪哥!出来玩!” “玩玩玩,玩你个头,在家学习!”他没好气地骂了一声就挂了电话,然后眼巴巴地看何辜,见对方并没说话的意思,于是没话找话道:“外面冷吗?” “冷。” “那,那你怎么不带手套呢?”他又忸怩地问,后别别扭扭地说,“咱俩一块带,一点都不娘。” 要了亲命了!怎么老想着这一茬? 何辜心中叫苦连天,干脆主动岔开话题,“昨天那道题我又想了想,再跟你说说另外一种解法。” 两人又回到周晚溪卧室,一个比一个装得像三好学生,规规矩矩地讨论起了题目,事实上谁心思也不在上面,十二道选择题错八道,于是又双双搁笔,看着对方无声地笑。 天气约莫是冷得厉害,这会儿何辜的手还是僵硬的,鼻尖也还通红,周晚溪习惯了似的捉住他的手给他搓揉,两人像新婚的爱侣一样闲话家常,“刚才赵铭给我打电话喊我出去玩。” “你怎么说?” “我说让他在家学习。” “你应该让他找辛昕去啊。” 周晚溪笑着挠一下对方的手掌心,“你怎么这么爱当媒婆。干脆别做小鸽子了当小喜鹊算了。” 何辜还很严肃,不觉得自己哪里出了问题,认认真真地解释道,“我感觉他们俩挺配的。” “我还感觉咱们俩挺配的呢。” “......”他说出这句话来才突然咂摸出不对,想补救却又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一时之间连气氛都尴尬起来,只好一边僵硬地继续着动作,一边小心翼翼地去看何辜的脸。 却被他捕捉到了一对通红的耳朵。 尴尬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逐渐蔓延的暧昧,何辜躲避般的垂下头,但还是能感觉对方灼热的目光,一举一动在狭小静谧的空间里都被放大了无穷倍,两个人相对着沉默半晌,周晚溪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忽然热血上脑了一般低头,吻在了何辜仍旧肿胀的指节。 这一下两个人都呆了,脸红得像蒸熟的螃蟹,如果说刚才那一下还可以被看作是朋友之间亲密的玩笑,这一个亲吻则彻底无法解释。 什么样的朋友,会给对方揉着揉着手,突然上去亲一下? 热血上脑之后周晚溪开始后悔,他慢慢松开了何辜的手,清嗓子清得快要把肺都咳出来,才颤巍巍地张口,“那个...” 何辜忽然飞来一脚,把他连人带凳子都踹翻在地上,发出轰的一声巨响,把书房看书的周赫都惊动了,“怎么了晚溪?” “没事爸!”他高声应着,狼狈地爬起来,一时间也顾不上害羞了,很是郁闷,“你踹我干嘛,不就...” 不就亲了一下吗。他把后半句话吞了进去,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何辜耳廓还红着,整个人如新鲜健康的水蜜桃,看起来分外可口,只是说出来的话就不太动听:“谁让你先嘴欠。” “......”周晚溪快哭出来了,他投降,这件事便在两方的配合中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对不起,何辜同学,我道歉行不行?” 何辜目光游移,最后落到自己被亲吻的手上,他感觉自己手背正紧绷着,周晚溪嘴唇滚烫的热度透过手背传达到心里,他不露痕迹地酥软,从鼻子里出一口气,“嗯。” -------------------- 亲了!亲了! 第23章 糖果 ===================== 亲吻的事还没掰扯清楚,周晚溪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就开始了。 何辜倒也没骗人,说来就真来,有时候抱着本习题册,有时候就干脆什么也不做,对方工作的地方离小公园不远,于是他最近就新加了个逛公园的项目,伴着晨光看老大爷们打太极拳,有时候还凑在一堆老头中间看下棋,日子过得十分安详,能令人联想到他未来光荣退休之后的养老生活,就差没冲到空地跟大妈们合伙跳一支广场舞了。 某天他晃悠着找正在干活的周晚溪,竟被对方发现手里端了个还冒烟的一次性纸杯,眯着眼背着手,兜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些什么,眼看就要把老头老太太们的情态学个十成十,周晚溪憋不住了,问道: “你哪来的杯子?” “李大爷给我捎来的茶。” “兜里装的什么?” “张大妈给我塞的苹果。” 周晚溪哑口无言,只好继续闷头擦烧烤店桌子,何辜从兜里掏出来那个据张大妈说烟台特产味道清甜的脆苹果,又抖出来一大口袋糖,自己含一个橘子味的,再剥开糖纸给对方喂一颗奶糖,听见擦桌子那位得了便宜还卖乖,含糊的说,“唔,太甜了。” “你别蹬鼻子上脸。”他投递一对威胁的眼神,又藏过冬储备粮似的仔仔细细把那一小堆糖一个不落的全塞回去,然后才拍拍手道,“我去后厨找刘哥要个刀切苹果。” 刘哥,全名刘成,是这家烧烤店的老板,做的一手出神入化的烤羊肉,据他某天跟周晚溪瞎掰扯时自己说,他是因为在原先的镇上生意太火爆,遭到了一众烧烤店老板的排挤,才迫不得已搬到N城重新开始做生意的。 当时周晚溪险些笑岔了气,被刘成一巴掌拍到后腰,忙不迭往在一边做作业的何辜身后躲,还抽空继续笑两声:“刘哥,不是我不信,就您现在这身膘,谁敢欺负您头上去?刚才你一巴掌差点没把我送去见阎王爷!” 此故事版本水分能填满整个撒哈拉沙漠,但凡是个智商正常的就不会相信,不过这也并不妨碍他们迅速成为隔了两轮多的忘年交,刘成很爽快,人也胖乎乎的喜庆,时常对于何辜这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瘦子有些人到中年之后的不理智心软,能对着周晚溪吆喝一句上菜,也能立马扭头对着何辜问是不是饿肚子,然后随手就给他塞一串刚烤好的羊肉,时常气得周晚溪大声抗议:“刘哥!我也饿!” “饿着!下班吃!” 此刻也同样。对方带着个厨师帽在充满了呛人气味的厨房里挥汗如雨,见到他时立刻笑出一个憨厚的弧度,“怎么来这边,怪呛得慌的。” “要刀切水果。”他举起来那个色泽鲜亮体态圆润的苹果,宛如自由女神举起象征光明的火炬,很有些藏不住的得色,“小公园张大妈给的。” 刘成二话不说,掏出来一把新崭崭的菜刀,还特意放水龙头下冲了冲,笑眯眯地问他,“我帮你,切几块啊?” “切三块,给你留一个。”何辜递过去,在旁边一脸严肃地观摩,看刘成手起刀落,连滴汁水都没飞溅出来,利索的切成看起来差不多大小的三块,才悄悄舒了口气,扬起一个小小的笑容,“你一会儿忙完出来吃。” 傍晚正是烧烤店最忙的时候,但临近过年,又是冬天,生意实在说不上兴隆,烤多了的肉串就变成三人的晚餐,刘成在门外挂上打烊的牌子,走过来时搂一下周晚溪的后脑勺,笑叱道:“臭小子!我看我哪天倒闭就是被你给吃穷的!” “哪能啊,您手艺这么好,分店必须开遍全国!”周晚溪头也不抬地拍马屁,还顺手给何辜捋下来一串肉堆盘子里,“吃,多吃点。” 他吃着,又感叹,“刘哥,你说你对我们何辜也太好了吧,给蹭暖气给吃白食的,不会图谋不轨吧!先说好我们小鸽子不认干爹!” 这话不假,当时周晚溪被刘成一眼看中,原本是想趁此机会把何辜也招了一块干活,结果奈何对方没这么个意思,只好遗憾作罢。 后来周晚溪第一天来上班,后头竟然跟着个小跟班,一下就把刘胖子给拿下了,隔着几条街都能感受到他看见何辜那一瞬间汹涌而至的不知哪来的父爱,宛如何辜流落街头的另外一个亲爹。 他这样想着,又怪可惜的:可惜刘胖子这么喜欢的小男孩,过的全不是人过的日子。 刘成叼一支烟,闻言骂他,“脑袋里想的都是什么!” 老胖子抽烟时的眼神有些沧桑,吃饭的态度也敷衍,草草吃了几口便搁筷,就一盅滚烫的白酒,整个人像只大个的烤熟的馒头,反应颇有些迟钝,“何辜太瘦了,该多吃点。” 他似乎有些感慨,“我儿子跟你们差不多大的时候,也瘦的跟个猴儿似的。” 这次轮到周晚溪惊呼,“你还有儿子!哪儿呢,怎么不跟你一起来?” 老胖子不肯说了,他拍了拍肚子,打出一个酒气浓郁的嗝,周晚溪下意识就去看何辜,见对方似乎不为所动,才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算了,不想说就别说,我们回去了。” 他收拾好桌子和碗筷,临走前再给醉鬼泡了一壶茶,颇不放心地叮嘱,“你别一喝酒就忘锁门啊...算了,还是我给你锁上吧。” 周晚溪又勤勤恳恳的锁了铁门,把钥匙隔着门缝扔到里面,喊了句,“刘哥,捡一下,早点睡!” 刘成的烧烤店盘了两层楼,到楼上便成了一个宜居的小单间,他吃住都在这里,此时整个人都陷入了凳子里,让刚买回来不久的靠椅瞬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状似不耐烦地道,“快滚吧。” 两人应声,一脚踩进浓稠的黑暗里,没走出几步周晚溪又回头,望着二楼亮起的灯光,隐约能看见一大团黑糊糊的影子,才彻底放下心,感觉自己已经彻底被身边众多不靠谱的人拖累成了老妈子一个,再转头,旁边还有一个大半夜狂吃糖的不懂事小孩,顿时太阳穴突突地疼,特没好气道:“坏牙。” “?”对方全然没听进去,只是歪了歪头,象征性附和一下,然后继续专心致志吃糖。 周晚溪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揪住何辜的棒棒糖棍,对方下意识紧咬牙关,于是一路被拖拽到了他面前,眼睛眨巴眨巴,含混不清地说,“松手。” “不松。”他拽住糖棍,动作间何辜可以闻到对方掌心汗水腥咸的味道,充满了少年人勃/发的荷尔蒙,于是一怔,张了嘴,隐约露出沾了色素的口腔,迎面扑过的全是清新的芒果香气。 两个人都猝不及防。 深夜里的寒风像刀子,何辜就愣愣地站在原地喝了一嘴的凉风,那种似尴尬也似暧昧的气氛又漫上来,让两人全不自在地挪开了眼神,周晚溪心里小鹿乱撞,对方的唇瓣看起来似乎很柔软,张合拉扯间能看见粉红的唇舌,于是只好闭着眼又把糖胡乱塞回去,恍惚间一阵口干舌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干脆动了手,从何辜兜里摸出来一个草莓味的软糖,“我也想吃,看起来很好吃。” 人一旦被爱情蒙住了心,连几分钟前说过的话都不记得。周晚溪属实当代打脸一把好手,刚嫌弃吃糖坏牙,自己嗑得比谁都来劲,浓郁的草莓夹心在嘴里化开成一阵酸酸甜甜,最终通到心里,融成了名叫何辜的酸软,千言万语全堵在喉咙,于是他开闸泄洪般地问道:“最近开心吗?” “还不错。” “那就行。”糖果初始酸甜滋味过后就变得有些恼人的黏牙,他直接吞了下去,再问道:“和我在一起开心吗?” “开心。”何辜不解,但诚实地有问必答,“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两人已经走到分别的路口,周晚溪按下一腔情长,轻轻地由风将最后一句话送到对方耳边,“希望你每天都开心。” -------------------- 也希望大家每天都开心 第24章 黑白 ===================== 烧烤店的工资是日结,到过年的时候,周晚溪已经攒了一笔不小的数目。 他把钱全夹到那本不用的数学辅导书里,和那片偷偷藏起来的梧桐叶子一块,共同构成了这段时间里他最大的乐趣。后天就是除夕,今天是他年前的最后一次上班,应该也是今年最后一次和何辜见面,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怅然若失,到了店里,先跟刘成打招呼,然后熟练地把堆在一起的凳子全放下来,问道:“何辜还没来吗?” “你天天一来就问他,”刘胖子大早上就吸烟,此时他翻了个白眼,“还没,干活去吧。” 烧烤店也不是只卖烤串,有时早上卖些包子油条,刘成生的胖,手却是让人望尘莫及的巧,每天的早点卖得都不错,但这厮总懒得叫卖,窝在后厨不动弹,大都是周晚溪在店门口支起张大桌子吆喝,凭着一张帅气的脸蛋,也时常能吸引到一些上班族小姑娘红着脸羞答答地来买,更有甚者拿出手机想要联络方式,妄图老牛吃嫩草,总的来说,生意蒸蒸日上,周晚溪功不可没。 今天也同样,他卖掉最后一份早餐,看见姗姗来迟的何辜,立刻翻了个白眼,嘴里还酸溜溜地阴阳怪气,“我就知道,新鲜劲过去了就来得迟了...” “说什么呢,”何辜很纳闷,“我出来前跟我爸吵了一架。” 说起来倒也难得,何辜他爸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天在家的日子都是醉醺醺的,干瘪得没个人样,宛如一个人形酒槽,常年弥漫着一股呛人的酒味,能活到今天纯属走狗屎运,可能是临近过年酒馆什么的都关门了,这几天竟然罕见的清醒——虽说烂人不管醉不醉都是烂人,但到底对何辜的打骂少了许多,也让周晚溪放了心。这会儿听说了,全身汗毛都有点炸:“你没事吧?” “我没事。”何辜被他捏着腕子左看右看,不自在地抽/回手,他探头探脑地往店里面看,“刘哥呢?” “没良心的!管你几顿饭吃就跟他这么亲!”周晚溪没好气,“不知道,别问我!” 那胖子也不知哪来的一双好耳朵,明明后厨锅碗瓢盆劈里啪啦热闹得很,硬是能听见周晚溪在说他坏话,“周晚溪!扣工资!” “......”周晚溪大清早被气了个倒仰,怒气腾腾地去倒垃圾去了。何辜闲着没事,就往店里空着的桌椅一坐,凳子还没焐热,就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何辜?” 他蓦然回头,看到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谢如尘,对方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看样子是刚去过超市,见到他明显很惊喜,“怎么大清早在这边?” “周晚溪工作,我来找他。”他说出口又觉得害羞,怕对方觉得自己太过粘人,于是磕磕巴巴地喊,“周晚溪!谢医生来了!” “来了来了。”周晚溪围着一条围裙,晾着刚冲过的手,“谢医生,你怎么在这儿?没和江老师一起?” 谢如尘瞥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解释,“我就住的离这里不远...为什么我非要跟江知许一起?” “这理由嘛,大家都懂。”他并不怵,还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吃过早饭了吗,要不要喝碗粥?” “不了,”谢如尘客气地拒绝,“我还有点事,先回了。”他走出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了,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 谢如尘眉眼弯弯,在不远处挥了挥手,然后约莫是电话响了,于是换了胳膊提袋子,声音隐隐约约飘过来,腔调很温柔,透着浓重的爱意,“你还没起啊......我就回去了...” 这还只是个开端。 上午,期末成绩很不错的赵铭笑嘻嘻的来拜访,在何辜的揶揄与周晚溪的起哄中红着脸又叫来了辛昕,年轻人几天未见,都有说不完的话题,好在街上冷清,生意也不多,于是刘成干脆提前关了门,给几个高中生痛痛快快地做了一顿色香味俱全的烧烤,笑得胖乎乎的脸上肥肉全堆在一起,看起来格外喜感。 他向来和年轻人没什么隔阂,没过一会儿就热热闹闹地凑在一处,并短时间内洞悉了小富二代和他的未来学霸女友不得不说的那点事,搂着何辜脖子笑得十分鸡贼,“所以你们是一对儿了?” “不是!”赵铭臊得脸红脖子粗,但否认又有些心虚,于是结结巴巴地说,“还...暂时还没有...” “没用!”刘胖子吐一口烟雾,唏嘘道:“我跟你们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泡到未来老婆了。” “你就吹吧!”周晚溪看着他搂何辜就吃味儿,毫不留情拆台道:“你上次还说你儿子跟我们差不多大,结果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去去去,小屁孩不懂。”他拿啃过的骨头砸对方,笑骂道,“你们吃吧,我上楼拿点东西。” 刘胖子拖着喝过酒之后略有些拖沓的步伐上了自己的二楼单间,先跌跌撞撞地坐到了一块小地毯上,随后呆愣地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会儿,突然悄没声地把滚烫脸颊埋在了手掌中—— 这个动作在他做来其实有些滑稽,但随即就渗出泪水来,好像体型和泪珠成正比似的。 单人间的正中央放着一张黑白照片,里面有个瘦弱的男生正灿烂地微笑,眉眼之间和他有些相像。刘成哭了一会儿,就盯着那张照片看,看不够的样子,楼下的喧闹声并不能影响他分毫,他神态怪异又癫狂,任谁看了都会发怵,此时的他一点也不像那个温和的烧烤店老板了—— 或者说,早在更久之前,就已经不是了。 楼下,众人浑然不知,还在热热闹闹地吃喝,赵铭扯下来一口肉,打了个饱嗝,文盲一样感叹:“你们店长怎么跟做慈善似的?” “......”桌上三个人都沉默,周晚溪皮笑肉不笑道,“怎么个慈善法?” “这装修,这手艺,天天让你跟何辜在这蹭吃蹭喝...他不是就收你这么一个员工吗?等你开学了怎么办?” 周晚溪先往他嘴里塞个烤鸡腿,笑得很狰狞,“你回去查查字典看看慈善什么意思再来跟我说话吧!”然后又沉吟,“我问过刘哥,他说走一步看一步,应该到时候会招新吧。” 到时候是什么时候?他也说不准。刘成似乎对生意总不太上心,这让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偶尔会觉得眼前的东西似乎不能长久,令他疑惑又有些恐慌,但随即他就将这些偶尔从脑海里闪过的想法抛掷脑后,闭口不提。 年,终究是来了。 第25章 抓捕 ===================== 过年当天就更热闹了。 放假在家的小孩子们全拿着鞭炮欢天喜地地下了楼,笑声清脆响亮,是隔着紧闭的窗户和厚厚一层窗帘还响彻房间的喧闹,周赫和郑陆欣都起了床,开始接打电话,全是新年的寒暄。 周晚溪的手机从早上就不停滴滴地响,他人缘一向不错,初中同学夹杂着高中同学的祝福让他看的眼花缭乱,全是不知从哪摘抄的过年经典语录,他懒得搞那些,随手群发了一条新年快乐,发出去之后才注意到何辜的短信也赫然在内,很短的一条:新年快乐,岁岁平安。 他的群发短信已经发了出去,于是连忙找补道:祝小鸽子年年都快乐,一年更比一年帅! 对方没回,估计是没看到。赵铭在那边死命敲他窗口:溪哥,哥!我的哥! 他懒洋洋地回:怎么了? 赵铭这厮走在非主流第一线,网名也骚包,立刻在线给他复制了几十条拜年祝福语,连对话框都装不下,看的周晚溪脑仁疼,连忙制止:停。眼瞎了! 忧郁的铭:溪哥,新年快乐!兄弟永远是你的左膀右臂,为兄弟两肋插刀,谁若折我兄弟翅膀,我定废他整个天堂! Zhou:新年快乐,铭子,希望新的一年你的智商可以提高,成绩在辛昕同学的指导下可以更上一层楼! 忧郁的铭:靠! 对方一惹就炸毛,半点挑战性都没有,他屏蔽赵铭的喋喋不休,一心一意地等何辜回消息,很快就听到震动声,何辜回他:谢谢。 周晚溪:...... 他一跃而起,靠着床头戳手机,像在戳何辜脸颊一样,气急败坏地敲了几行之后,又悻悻地删除,拨了电话过去:“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又长一岁。”何辜声音带着笑意,又补充道,“帮我祝叔叔阿姨也新年快乐。” “你到时候来我家亲自说。”周晚溪卧室那个靠枕快被他抠烂了,他在床上扭来扭去,像只蚕蛹一样扭捏,不知该怎么开口,“那个...” “什么?” 他气虚,轻飘飘地问:“你家有人吗?” “没有啊。”何辜立刻反应过来,笑道,“没事,我习惯了。他一般过年那天不会怎么样的。” 周晚溪放心了,也不扭了,开始搞其他幺蛾子,他磨着何辜要对方注册Q/Q,美其名曰什么节省话费,其实那点小九九谁都看得明白,跟明镜似的。 除了何辜。有句名言这么说:恋爱中的人都是傻子。 此话不假。两个人大清早的就都昏头,一个敢撒娇一个真的迷迷糊糊就被哄着注册了账号,等到周晚溪开始叫他加好友时,何辜才反应过来,可是已经晚了,只好遂了周晚溪的愿,将他加成了目前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好友。 牵绊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的加强的,他叹息着想。 周晚溪立刻拨来视频电话,他犹豫一下才接起来,看见那边的人时吓一跳:周家一家三口都围着手机,各个喜气洋洋,郑陆欣女士优先,当仁不让地接过电话,笑容洋溢地说:“小辜,新年好呀!” “阿姨新年好。”隔着电话,他不能再寻求周晚溪的场外援助了,于是战战兢兢地独自附和,帅脸在死亡前置下还是好看,只不过显得愈发瘦了,苍白脸颊将眉目衬得浓黑,看的郑陆欣又母爱泛滥,“今天年夜饭吃什么呀?看着又瘦了,回头来阿姨还给你做好吃的。” 她只从周晚溪含糊的话语里得知何辜妈妈去世,便想当然地认为是父亲带孩子没经验,不料何辜停顿了一下,含糊说:“就、就年夜饭吃那几样菜。” 周晚溪立刻夺手机,镜头里是一片残影,还能依稀听见他的抱怨,“妈,你在那聊什么呢!是我同学!” 周赫比较矜持,带着一副眼镜凑近:“小何新年快乐啊。” 他惶恐:“您也快乐。” 周家父母完全就是把何辜当未来第二个儿子看待,围观大熊猫似的围观半晌便纷纷离去,屏幕前又只剩下周晚溪,对方这会儿才感觉不好意思,“我爸妈就那样,你别在意。” “没有的事。”何辜其实后来也乐在其中,他把屏幕立在书桌上,周晚溪趁此机会观察他卧室的全貌,和想象的差不离,冷淡又简约,看不出什么生活的痕迹,他又回头看看自己一片狼藉的床单,有些窘:“你干什么呢?” “不干什么,写会儿作业。” “大年三十写什么作业啊!”对面惊呼,然后嬉皮笑脸地开玩笑,“别看作业了,看我吧,溪哥秀色可餐。” 他正要继续开玩笑,手机里忽然插/进来一个电话,显示是警察局的来电,让他有些迷惑,于是跟何辜说:“等会儿,我接个电话。” 视频随之挂断,何辜的心里竟然涌起一股空虚感,总觉得屋子里好像立时就少了些什么一样,令他烦躁得什么都干不进去,索性一心一意地等电话。 周晚溪这个电话并不长,但足够让他变了脸色。他机械性地给何辜打了个电话,脸色是震撼与难过的青白,隔着屏幕更加明显,看的何辜心里猛地突了一下,他放缓声音:“周晚溪?” “晚溪?” “溪哥?” 对方终于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却滚出一滴泪水。 周晚溪听见自己发抖的声音:“何辜,刘哥...被抓了。” 后面发生的一切他都没了印象,只记得自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地出了门,像大年三十那天入错片场的丧尸,浑噩又呆滞,在冷清红火的街道上连一辆车都打不到,只好又给周赫打电话,哽咽着求他把自己送到警察局去。 他在警局门口看到何辜担忧的脸色,对方很明显是一路跑着来的,额头满是汗水,两人隔着马路对望,像穿越层层时空和闹剧,他一言不发,死死的把对方抱在怀里。 “何辜,我...我,”他语句颠三倒四,被何辜轻拍着背,类似于小时哭闹的时候母亲的安抚,何辜轻声在他耳边说:“没事,慢慢说,我听着。” 他整理了一下措辞,说了两句后又哽咽,“他们说、他们说刘哥...刘哥是杀人犯!” 极端的震撼与后怕让他情绪彻底爆发,他攥着何辜的衣服,摇头道:“我不信...我不信!” 刘成和蔼宽厚的脸就在他脑海里,却变得越来越狰狞,这段时间每日的相处现在都变成了他也许是帮凶的证据,他一向看重情谊,此时情谊却让他难堪。 周赫不忍的安慰儿子:“咱们先进去,晚溪,不要这样,我知道你难过。” 何辜知道语言贫乏,于是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晚溪,我也和他有关系,我和你一起。” 两人被单独带去作笔录,临走时周晚溪还沉默着,肩膀不住地抽/动,他来时还抱着一丝希望地想:会不会,会不会是警察搞错了? 可是离警局越来越近,他回想起刘成总不愿提的妻儿,以及对何辜的莫名照顾,对生意的不上心...一点一滴都让他的情绪崩塌,让他不得不信。 他近乎是哀求地扯住了带他进来的警察的衣角,“警察叔叔,我能不能再看看他?” 第26章 狭路 ===================== 那个警察见周晚溪皮相好,言语之间又满是高中生还在象牙塔里近乎幼稚的天真,本就没把他当成什么电话里说的共犯,于是耐心劝慰:“不用害怕小同学,你现在是安全的。” 警察以为他是后怕,是本能驱使的自我确认,但这让周晚溪愈发地崩溃,攥住那一片衣角的手指徒劳无助地垂下,在原地勾出一个颓废的角度,他无意识地喃喃:“怎么会...” 那个人明明是温和又善良的,怎么一夕之间变成了让别人闻风丧胆的杀人犯,连世界都变了样? 他想起来刘成总沧桑充满故事的眼神,嘴唇颤抖着又掉下一滴泪,忽然想知道没了老板和员工的那家烧烤店,要怎么开下去? 一家开在冬天,没挺到夏天的烧烤店,一段相识于冬季,没相伴到夏季的情谊。 周晚溪的信仰和友谊全摇摇欲坠,接受笔录时只颠三倒四的重复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眼神茫然失焦,黑沉沉的看不见一点光亮,睫毛也低敛着,乍一看,倒和平时的何辜有几分相似。 负责做笔录的警察认定他已经被这场飞来横祸惊得慌了心神,便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挥了挥手叫他出去,周晚溪失魂落魄,看见门外等候的周赫和何辜也没心力再做什么多余的反应,倒是在临出门之前,听何辜认真问道:“您好,我想请问一下可以探视吗?” “现在还不可以。”警官很客气地回答,脸色已经被这两个小孩弄得有些冷淡,“你们跟那胖子是什么关系,这么上心?” “是...是朋友关系。”周晚溪突然低声回答。 “和杀人犯做朋友?小孩,你傻了吧?”警官嘲笑他,“年轻人,遇人不淑不要紧,及时认清就好,大过年的,快回去吧。” “......”周晚溪固执地垂着头,也不回答,就盯着鞋尖一块不知什么时候染上的污渍,他在心里暗暗地将这块污渍和大年三十的一场闹剧做了对比,眼眶酸涩得发痛,何辜握着他的手,两个人在回去的路上都一言不发,周赫饶是有心,但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也只得闭口作罢。 何辜跟着他们先回了周晚溪家,郑陆欣一个人做了大半桌菜,心神不宁的,见他们一起回来,连忙凑跟前问道:“怎么了?晚溪?宝儿?” 周晚溪眼珠动了一下,面色还是惊惧过度后的麻木,他看到郑陆欣担忧的神色,想起一路上周赫和何辜的沉默,终于勉强提了提嘴角,“妈,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周赫了解了事情大概,站在最后挤眉弄眼地跟郑陆欣使眼色,他拍了拍何辜的肩,意有所指道,“小何,辛苦你了。” 何辜颔首,拉着周晚溪回了屋,给木门咔哒一声落了锁,再回头时已经看到颓然滑坐在地的周晚溪,对方这会儿已经不是刚开始的失态,只是仍旧魂不守舍,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发问:“刘哥不是这样的人。” 他手握成拳,用力地往地板上一砸,关节处顿时泛起红色,他突然失控地吼:“他就不要他的人生了吗!” 何辜跪坐在他面前,两人连屋里的空调也没开,地板寒冷刺骨,让他轻轻哆嗦了一下,声音低沉,但很严厉,“周晚溪!” “我想不通,我只是想不通,”周晚溪悲哀地看了他一眼,“如果非要偿命才算报复,自己岂不是也变成了被唾弃的那些人之一?” 何辜听见自己浑身血液沸腾的声音,叫嚣着否定,他强自稳了稳心神,自嘲的笑了一下,从更远的刘成身上看到一点自己的影子,“你又怎么知道他想要过现在的人生?” 两人在屋子的角落里对峙,半晌,何辜呼出了口气,“别想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叔叔阿姨都很担心你...” “何辜,”周晚溪忽然打断他,他眼底遍布红血丝,声音微乎其微,化作一股雾气飘散在对方耳朵里,“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吗?” “......” “你也认为,只有以命来偿的仇恨,才能算是完整是吗?” 何辜猛地抬头,两人直直对上了目光,天色已经有些擦黑,周晚溪隐约又看见他宛如狼一般发光的眼神,还未等他躲避开,就听对方回答:“我如果说是呢?” “历史课上讲十二铜表法,讲的就是血债血偿,像刘哥,我们都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可是仇恨会把他变成完全不一样的人,你懂这些吗,周晚溪?” “我不懂!”周晚溪近乎歇斯底里地喊,“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我告诉你周晚溪,我完全能理解刘哥的做法,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 何辜咄咄逼人起来,让周晚溪不知该说什么,倒是在这场争吵中发泄出了一些怒火,找回了点精气神,他此时疲惫不堪地揉了揉眉心,感觉力气正一点一点的流失,没了吵架的心思,语气很淡:“何辜,我把你从那个世界拉回来,我不想你再亲自把自己送回去。” 对方没再说话,好一会儿才冷冷道:“发完疯了吗?我回去了。” 他听见门被狠狠甩上的声音,早就坐立不安的周家夫妇关切地围上来,没想到回来的时候一个人不对劲,现在出来了,两个人都是一副气急攻心的样子,实在令人无法不在意,郑陆欣还记着年夜饭的事,于是问道:“小辜吃过了吗?要不要吃点再走?” “......不了阿姨,”何辜似乎在走神,答得心不在焉,随口扯了个谎,“我爸在家等我,我先走了,阿姨叔叔再见。” 他婉拒了周赫送他回家的提议,直到再次一个人穿梭在冷风里,还依然想着和周晚溪的那番争吵,一字一句都刻在他心上,令他晃神,他就在这种极端的痛苦与不可思议的悸动中想:这算什么事? 自己明明是来安慰对方,结果竟然又和他吵了一架,还不知不觉把内心想法抖落了个干净,所作所为堪称不打自招,是中邪了吗? 恐怕是中了名叫周晚溪的邪吧,他叹息。 今年大年三十的信息量实在太过庞大,他脑海中纷繁复杂,一时没个头绪,只得翻来覆去地回忆两人和刘成在烧烤店的点点滴滴,他何尝不觉得难过? 刘成给他带来的远不止几顿餐饭那么简单,他们之间,或许也可以称作是一种独特的心灵感应,刘成于他而言,更像是一个已经缺席已久的父爱的寄托,如此想来他这人果真是扫把星,亲爸和半路的假爸爸全出了事,干脆以后还是自己孤独终老算了。 家里亲爸还没回家,不知是不是又和李小敏在一起鬼混,他近来十分不愿意想起这个,毕竟前一段还信誓旦旦地跟李军说自己不欠他什么,如今亲爹跟他亲姐搞在了一起,如果被发现的话,以对方那种死心眼还记仇的货色,半夜来他家把他杀了也说不定。 他呆坐了一会儿,打开电视,恰好春节联欢晚会刚刚开始,主持人热情激昂的台词瞬间充斥了家里的每一个寂静角落,吵得他耳膜疼,索性又关上,不再理会。 周晚溪,周晚溪也不知道好点没有,他漫无边际地想,望着窗外几根光秃的枝桠发呆。 玄关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钥匙插/入生锈锁孔时令人牙酸的转动,他一时没回过神,下意识看了过去,正看到一对纠缠的男女。 两个人都很清醒,酒量被完美地把控在微醺和欲火焚身之间,此时三人面面相觑,李小敏嘴里还叼着一根烟,连火都忘了打,显然也很震惊,“...小辜?” “......”他静静盯着浓妆艳抹的李小敏看,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小敏姐,今天过年,你不回去陪李军吗?” 看似冷淡,实则句句直戳心窝。何辜看到李小敏骤然紧缩的瞳孔,如愿以偿地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你要过夜吗?” “......”李小敏不知想起了些什么,眼眶倏地红了,逃也似地对那男人说,“你儿子在,我先走了。” 说罢便拿起自始至终没点燃的烟,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那男人啧了一声,脚步略有些踉跄,但好在还没不省人事,只是不满地骂了一句,“狗东西...坏老子好事!” 何辜充耳不闻,径直回了房间,明明是热闹的大年三十,早早吃过年夜饭的家家户户都在外面热情地唠家常,相互寒暄,再道一句新年好,可他的家里全是死气沉沉,没人来,也没人走出去,想必更配不上“好”这个字,连门外的对联都是几年之前贴的,胶水已经干涸,留下暗黄色的一长道痕迹。 他迫切地想念起了周晚溪。 -------------------- 写到26了,总有姐妹反应周晚溪是不是太弱了,没有攻的气质,但是作为一个在温室里长大,不识人间疾苦的的小男孩,他对这个世界和很多事情的了解与久经折磨的小鸽子不一样,他善良温暖乐观,和小鸽子是完全相反的存在,所以他们才能相吸、完美的契合。 小男孩的长大需要时间,需要经历更多,他就像我们每个人中学时代都认识的那个没心没肺但某些时刻意外温柔的男孩子,他是被依赖的存在,给予何辜心理的安慰和伤痕的抚平。 他是接纳,而小鸽子是索取。 今天来晚了,抱歉。 第27章 唇拥 ===================== 第二天一大早,何辜就接到周晚溪的视频电话,这厮自知昨天失言,吃了年夜饭看了春晚,一腔的冲动已经被他按下去了大半,这直接导致他新年的夜里辗转反侧,半宿没睡着,大年初一更是早早的自然醒,拿起手机就给何辜打电话。 对方睡眼惺忪,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哑着声音问:“怎么了?不发疯了?” “嘿,你这话说的,”周晚溪有些尴尬,片刻后又老老实实地道,“对不起,小鸽子,溪哥错了。” “溪哥不该在你安慰我的时候,还跟你吵架。” “算了,你知道就行。”何辜笑了,懒洋洋地将电话放在一边,只给对方听了个声音,很疲倦的样子,“你有事没啊,我还没睡醒,要睡了。” “别睡别睡。”周晚溪叫魂似的一连串喊,“我有事!” “什么事?”何辜在睡着的边缘试探,“有话快说。” 他翻了个身,带起一阵床被摩擦间的窸窸窣窣,听起来有些乍然的刺耳,遮住了周晚溪本就因心事重重而有些低落的声音,他没听清,于是又问了一遍:“什么?” “...没什么事,”周晚溪自嘲地笑了笑,他舒了口气,“我说啊,等到过一段...定罪之后,去探望一下他。” “嗯,是需要。”何辜这会儿倒也睡不着了,他觑着窗外尚且还有些阴沉的天色,没过多久听到门外男人走动的脚步,再然后就是关门的声音,他不着边际的想着:会情人? 也不知道李小敏回去后会怎么跟李军讲。纵然再惊天动地,讲出来之后,想想也全成了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 他不再想这些事情,于是轻飘飘的问道:“出来溜溜?” 于是两人噎着冬日的冷风,约在了早晨人烟稀少的河堤上,踩着一地细碎的鞭炮渣,周晚溪看上去仍然有些恍惚的样子,话也不如之前多,两人之间充斥的几乎全是沉默,少见又难捱。 何辜看奔腾的江水,触壁时卷起泛着土黄色的汹涌的浪花,他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口,伴着巨大的水流声显得有些失真,“昨天的事别放心上。” “嗯。”周晚溪捏紧了拳头,深深吸了口江边带着潮湿泥土气味的空气,大年初一,哪里都是空空荡荡的,他忽然喊了声,“何辜。” “对你来说,报仇又有多重要?” “......” 周晚溪似乎也并不需要答案,只是继续说了下去,“我一直琢磨昨天你说的话,越想越觉得...” 他望向何辜僵直的身体,努力勾起了一个几乎称得上是惨淡的笑容,“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不要变成下一个刘哥?” 短暂的情谊尚且让他崩溃,更别说何辜。 昨夜他深陷梦魇,梦境里全是对方浑身浴血,面孔被仇恨折磨的狰狞而又扭曲的样子,醒来只觉后怕,出了一背淋漓的冷汗,周晚溪心胸并不宽广,只能装下自己在乎疼爱的人,他怕一朝梦碎,现实面目全非,他怕对方没有后悔的机会。 何辜没吭声,根本不欲进行这个话题。他正呆愣着,世界猛地天旋地转,长久以来训练出的求生本能让他在将要倒下时狠狠拽住了周晚溪的衣服将对方拉近,在空中一个翻身,将对方抵在了身/下。 周晚溪根本没想反抗他,两人双双跌在地上,何辜锁着对方的手,动作间喘着气,“你到底疯什么?” “......”对方没说话,气息却意外的粗/重滚烫,他赫然抬眼,看到周晚溪通红的双眼,以及一滴没来得及滑落到底的泪水。 他懵了,正待要开口说些什么,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手掌按住了他的后脑勺,随即不受控制的向下凑,直到吻上了周晚溪冰凉的嘴唇。 草地是湿漉漉的,残留着夜里未完全干涸的水渍,吻是干燥的,一触即分,周晚溪紧闭着双眼的脆弱全无限放大后映入何辜的眼里,他瞪大眼,双眼皮被撑得只剩窄窄的后半条,在某一时刻有些类似于毛茸茸小兔的可爱,但随后便换了副样子,狠狠的推开了周晚溪,捂着嘴不可置信的爆了句粗:“你他/妈......” 周晚溪被推开,仍然保持着那副颓废模样,天光渐渐刺眼,他用手臂挡了一下,没什么感情波动地说:“我对你怀着这种心思,你让我怎么眼睁睁看着你变成不同的人?” 他良久没有收到回答,再看向旁边时,草地空旷,四下无人。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何辜狼狈地跑远,唇上残留的触感绵软温热,和周晚溪本人一样存在感鲜明,他不自觉地抚摸了一下被吻过的唇瓣,无尽的甜蜜与痛苦顷刻间不分你我地弥漫上来,像戒不掉的瘾,那些想来全是快乐与甜蜜的过往全被印上了血淋淋的标签,每一张都写着:周晚溪喜欢他。 周晚溪也喜欢他。 可是哪里值得?他把自己想象成一片全无波澜的黑暗,似乎下一刻就要吞噬掉那束明亮温暖的光。这一想象中的场景让他立时苍白了嘴唇,几乎是驱逐似的将其从脑海里赶出去,转而被另外一句话取代:不能变成这样。 他跌跌撞撞回了家,把手机关了机,倒在松软寒冷的被上,而后长叹了一口气。 两人相处时的画面走马灯一样从他脑海中闪过,从开始的雨夜相见到后来朝夕相处,诊所交锋,无人问津的小路,何辜眼眶酸涩的厉害,恍惚间以为自己要掉一滴泪,他迷迷瞪瞪的伸手去摸,却还是一片干燥,想来时间太久,连痛都不屑于再走形式,只留给他一阵难言的心脏蜷缩—— 他开始躲避周晚溪。 起初是接电话含含糊糊,拒绝视频拒绝露脸,后来索性连电话都很少接,约他来家里就找尽借口拒绝,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朝回到解放前,虽然纵使周晚溪已经猜到了这么个结果,却还是忍不住失落难过。 什么啊,连正经的告白都没有,就全玩完了。 他沮丧的想着放弃,动作却非常诚实,又拨了个电话过去,这次响了几声,对方慢吞吞的接了,语气是刻意的淡漠疏离:“喂?” “喂,是我。”他丧气,蔫蔫地道,“有事。” “什么?” “刘哥的事差不多结束,可以去探视了,我预约了明天上午八点,你一起吧。” 这下何辜没法推拒了,他纠结了半晌,轻声应了,“那明天直接门口见吧。” 好久未见,再看到彼此时两人皆惊讶于对方的憔悴,可是又都不敢鲁莽地关心,周晚溪生出一点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情,于是尴尬道:“走吧。” 他们终于在年后见到刘成,只是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刘成这段时间明显清减了不少,脸色看起来是青白色的,宛如病入膏肓,他同意了探视申请,却不肯看他们一眼,视线始终牢牢地钉在地面上,隔着一扇玻璃,慢吞吞地拿起了电话,“晚溪。” 周晚溪只觉得鼻头又开始酸涩,他用力眨了眨眼,尽力稳着声音说,“刘哥......为什么?” 他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到了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徒劳无力地问一句为什么。大抵人世间所有的遗憾,都逃不过这么一句话,想来就算真问出来个来龙去脉,又能有什么用? 既定的事情无法更改,但总有人妄想分析出个理所当然。 刘成,也许可能真名并不是这个,此时缓慢地拉动肌肉组成了一个类似于嘲讽的笑容,“为什么?我让他杀人偿命啊。他让我儿子染毒,我就让他拿命来换!” 他忽地抬眸,正正对上在旁边始终一言不发的何辜,然后态度软化,似乎是回想起了某些往事,目光变得悠长沉缓,“...我儿子,走的时候跟你们差不多大。” “他多好啊,学习也不错,就是总也吃不胖,后来染上毒瘾,就更瘦了,我把他锁在屋里...你们知道吗?他生不如死。” 思绪又被带回那段日子,那里有昏黄的床单,总晕着洗不掉的尿渍,湿淋淋地提醒着他:自己的孩子正受着怎样的屈辱,偶尔神智清明时又该如何的难捱。 后来,也是在一个类似于今天的阴沉天气,刀刃上流淌的血迹混成一小片水洼,粘腻到握不住,落在古旧的水泥地上,发出清凌的响声。 那时候他还尚且是一个手艺不错,体型偏瘦的普通人。 无穷尽的精神药物将他吹成如今的模样,有时照镜子都险些认不出自己,他背井离乡,一路逃到N城,终于溃败,终于轮到他用后半生来偿命。 刘成有些浑浊的双眼里流出大颗的泪水,砸在了会见室的水泥地上,他就这么通红着双眼,哽咽了话语也不停,“他本来可以有最好的一生。” “你们猜,他最后被关在屋里,犯毒瘾时六亲不认,连最软的垫子都可以将额头磨出血痕,哭着求我给他药时,是什么感受?他从顶楼跳下去的时候,会不会也有一丝害怕?” 尘封的记忆被掀开,糊了周晚溪满脸,他禁不住一般别开了头,短短的三言两语给他带来的是无穷的震惊与悲哀,他艰难道:“刘哥...别说了,刘哥!” “说出来,我也就解脱了。我这一辈子,我儿子死的时候,就活够了。剩下的每一天,我都在被回忆折磨,我不想每天做梦都是他血肉模糊的样子。” “我杀了杀人犯,什么也不图了。”他重重呼出口气,复又看向何辜,“你有些像他,长相和性格都是。” 所以才会给他关怀,妄图补上早已不在人世的那个人应得的父爱。 何辜感觉到自己正颤抖着,他费力的接过周晚溪拿着的电话,同刘成对视半晌,才轻轻道, “您是个好父亲。” 周晚溪又被扑面而来的悲伤噎得说不出话来,对话就这么简短的结束,直到走出会见室,他才终于活了过来一样,滴了一滴泪水,听见旁边的何辜淡淡说:“你现在懂了吗?” “懂和赞成是两码事。”他抓住机会,想继续往下说,却被对方截住了话头,“那周晚溪,你懂不懂,有些人想要的,永远都应该得不到?” -------------------- 真的亲了!!!! 第28章 陌路 ===================== 两人又不欢而散,从此之后愈发的陌路。 赵铭不知这段日子里发生的弯弯绕绕,依旧很快乐,除了偶尔为成绩烦恼,整个一标准的傻人有傻福,此时他很欢脱地给周晚溪打电话,一接通就咋咋呼呼,“溪哥,你复工没?今晚我去吃烧烤!” 往常周晚溪再不济也会呲他两句,今天却反常地沉默寡言,“没有,不复工了。” 他心情不好,根本不欲多谈,只是轻描淡写地直接宣布,“以后都不做了。” 赵铭大大咧咧的,“什么?你辞职了?” “别问了,回头跟你说。”他被问得一脑门官司,烦躁地撂了电话,郑陆欣知他最近事情多,也体谅的不跟他说什么,留他自己消化苦楚—— 事实上周晚溪也确实好像一夜之间成熟了不少一样,何辜和刘成的每一句话都振聋发聩,敲击着他的心,让他屡屡在空闲时分想起,信仰被动摇的痛苦让他格外难以承受,正如那天所说,懂却不能赞成。 他也不知晓是否所有怀着仇恨的人都像他遇到的一般偏执,将一生都维系在仇恨之上,于是愈发的萎靡,让周家父母都十分担忧,终于挑了个日子召开家庭会议,意图治一治儿子的心病。 可郑陆欣说的口干舌燥,周晚溪还是恹恹的,他靠着沙发靠垫,低低地说,“妈,您不用担心,我想通就好了。” “你要是想不通呢?”周赫喝了口茶,突然发问。 “想不通...想不通就算了吧。”他苦涩的笑了笑,“记得之前您跟我说喜欢是复杂的,我认了,我喜欢何辜,我不信他真的对我没有一点感觉,可是,要是因为这些事,我也真的没办法。” “爸,”他恳切地道,“我明明知道那是错的,可是我没法纠正他,痛苦盖过喜欢的时候,不如就放手。” 周赫第一次被儿子说得哑口无言,于是只好又嘬一口茶,妥协道:“你要是觉得这样是最好的,那就这样吧。” 但又怎么会是最好的? 他发疯一样地想何辜,却又再没理由靠近,每天一封的天气短信如石沉大海,对方没给过他回应,好像要真的就此恩断义绝,自始至终陷进去的仿佛只有他自己,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又怕又盼,怕的是对方看见他当没看见,盼的是再能远远地看一眼就好。 一面就好,毕竟他忘不掉。 他挑了个时间约了赵铭出来说,对方果然也震惊得下巴都掉了,“刘哥...你...?” 小富二代语言组织能力匮乏,一时不知该吐槽自己兄弟色胆包天还是该先对同桌吃过饭的刘胖子表达震撼,憋了半天,脸都绿了,干巴巴地挤了一句:“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办。”周晚溪烦躁地挠挠头,“我正想呢,就跟你说一声。” “哦。”赵铭呆呆地点了点头,忽然啧了一声,“不应该啊。” “什么不应该?” “你俩之前那腻歪劲,跟小情侣我看也没两样,怎么会亲一口就掰?” “说来复杂,”周晚溪麻木地摆了摆手,“你知道就行了,开学别老缠着人家。” 两个人在寒风肆虐的街头肩并肩蹲了大半个钟头,赵铭腿都麻了,才依依不舍的跟他告别,周晚溪生怕对方再惊天地泣鬼神的整上那么一嗓子,脚步迈的飞快,没一会儿就到了家门口,却鬼使神差的转了个弯,三两下就绕到了刘成的那家烧烤店。 自出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这个伤心地,一步一步都走的十分缓慢,三人曾经在这里度过的快乐日子又如水一般蔓延上他的心头,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跳舞,当时潇洒,谁能想如今世事难料,这里会成一片废墟? 店门被黄色的封条贴着,风吹日晒之下,已经攒了厚厚的一层灰尘,不过短短的一个寒假,竟已是物是人非,他感慨地抚摸了一下屋门,透过玻璃看里面自己擦过无数遍的桌椅,刘胖子格外钟爱的后厨,每样东西都散发着崭新无人的气味,大约是已经剩不下什么人使用过的痕迹了。 他正留恋地看着,忽然觉得被人窥伺,于是遵循本能回头望去,恰好与何辜的视线撞到一起。对方怔怔的,竟然一时间忘了躲开,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你怎么在?” “我刚好路过。”何辜很快反应过来,他背着手,藏了个什么东西,只隐约露一点黄白色的边角,但被周晚溪敏锐的捕捉到,“你拿了什么?” “没什么。”他更深地往后藏了藏,但没料到露出来的部分更清晰,是一本习题册,一下把周晚溪钉在了原地,他脑海里联想了一番画面,随即不可置信道:“你每天都在这里?” 何辜有些难堪,干脆放下手,破罐子破摔似的回答:“家里呆不下,所以找个地方写作业。” 他寥寥几句,说的周晚溪心中酸软一片,轻轻应着:“我知道了。” 两人相对无言,毕竟喜欢的窗户纸一经戳破,关系就再也无法复原到从前的模样了,他们各自尴尬,何辜自认为善解人意的圆场道:“那我先回去了。” 他不待人回答,转身就要离开,却被对方叫住,“何辜。” 周晚溪压着酸涩,尽量平和温柔地问道:“你讨厌溪哥吗?” 何辜回过头,状似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实则答案呼之欲出,他幅度很小的摇了摇头,“不讨厌你。” “那你避开,是怕喜欢上我,还是更喜欢我?” “......”他猝然睁大了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地攥着作业本,如怀抱海上浮木,半晌才匆匆的说,“我走了。” 周晚溪说的确实对,他偏执自我,某些时刻却又意外的懦弱,例如此时,他心跳加速,面色还是冷的,似乎对周晚溪的犀利质问不屑一顾——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条被妥善收藏的短信,每个深夜难眠的夜晚,或是遭受暴力之后的一小点冲动,都在告诉他: 他喜欢他。 但是命运都把握不了,又谈何情爱? 他自身难保,每时都活在阴影之下,没道理让别人跟他一起承担本来完全轮不到他的苦痛,况且有关爱恋一事他自觉足够理智,周晚溪对他的喜欢总会有一天敌不过他无穷无尽的对世界的恨意。 与其到那时候撕破脸皮,不如快刀斩乱麻,绝了自己的七情六欲,趁早划清界限,形同陌路总比两相狼狈来的要痛快得多。 何辜打定主意,于是面上愈发的冷漠,一身的戒备又重新将他密密匝匝的包裹起来,他习惯性不去看对方的眼神,飞快地转身,这次再没有人喊住他,让他得以顺利地逃脱—— 他忽然无端地想:相识于无名小巷,争执于早餐桌旁,现在就连真正的分开,也是在这里,大约这块地方是跟他八字不合吧? 他呼出口气,随即不知是自我安慰还是插刀的补充:不过以后也不会有再来的机会了。 反正点滴都围着那人,如今就好比没了承重墙的房屋,幻境塌得稀碎又如何? 仿佛一场美梦初醒,他终于又变成那个孤僻寡言的何辜,再度往千疮百孔的现实里,颤颤巍巍的迈出了第一脚。 可是那边的世界,没有周晚溪的世界是全然漆黑的,他想也许余生都要借着曾经拥有的光踽踽独行,然后在某日再度崩溃时选择就地长眠,那时的周晚溪可能早就不记得他,或许在某天梦里模糊地记起曾经有这样一个人,汲着他的暖,却选择再也不见。 这是他为对方能够想到的,最好的结局,即使里面并没有他的影子。 -------------------- 主cp虐,主cp虐,主cp虐完副cp虐~ 第29章 各自 ===================== 新学期伊始,就让人不得安生。 周晚溪依然像以前一样,偶尔在公交车上偶遇赵铭,勾肩搭背地同行一段路,有时与何辜擦肩而过,两个人都默契的不说话,再也没人给他带一份热气腾腾的早餐,可朝夕相处数月的感情仍然在,并且热烈得不讲道理,周晚溪依旧给他发每天一条的短信,即使在智能手机的时代里明明不值一提—— 只是有些话不必多说,感情非实物,没人能干脆地一刀两断。 几乎所有人都察觉了周晚溪的异常,沉默多了,发呆也多了,一个假期沉淀了太多的心事,赵铭看不下去,但这次也无可奈何,之前尚且能劝他及时止损,到了如今,连整颗心都赔了进去,丢了三魂七魄,纵使叫他张口责怪也不忍,况且他跟何辜同班,看得出两个人都是一副恹恹不乐的样子,小富二代夹在中间,忿忿又无奈,数次想开口又作罢: 算了,两个人的事情,他不管了。 他苦中作乐,夹缝里求生存,后来多了个知道这桩事的辛昕,女孩子天生感性,听着听着就红了眼圈,她擦着眼泪冲赵铭道:“咱们就不能帮帮吗?” “帮什么帮,”赵铭早在周晚溪和何辜那里各自碰了一鼻子灰,此时犹豫半晌,扯着自己校服袖子给她粗/暴地擦了擦脸颊,硬/实粗糙的布料擦过少女娇嫩的皮肤,留下一道水红色的痕迹,对方浑然不觉,倒是赵铭脸有些红,掩盖一般恶声恶气地道:“别哭了!” “......”小姑娘听话,还真憋住了,声音却带着哭腔地指责,“呸,你别追我了!真烦人!” 她生气地跑了,留赵铭一个人愣在原地,两个班几步之遥,眼看就要进入班里,他回过神来,喊了一句:“辛昕你蹬鼻子上脸!你说不追就不追了!” “我偏要追!”他声音渐渐低下来,小麦色的脸颊染上两朵可疑的红晕,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人,也跟着进了班。 这节课是语文课,但是江知许已经请假了好几天。 按理说刚度过一个寒假,开学应该没什么大事,况且一中是重点中学,培育的全是未来名校高材生,老师除非情况特殊,基本是不会离岗的,江知许人看着年轻,教学能力却不错,外加一张英俊的脸,不知俘获了多少小女生的芳心,赵铭刚进了班,就听同桌正忧伤的叹气:“好想江老师。” 小女生哀伤地四十五度角仰望窗外天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好想上语文课。” “拉倒吧,你这几天语文课睡得比谁都香。”赵铭毫不留情的嘲笑道。 “都说了是这几天!”他同桌一瞪眼,恰好这时代课语文老师走进来,是一个身段窈窕的年轻女人,大约不同类型的女生之间总要互相看不顺眼,此时赵铭同桌以光速埋下头,很不耐烦地说:“不说了,秦殊来了。” 被称作秦殊的女老师面带微笑,语气却并不像看起来那么高兴,她呼了口气,赵铭注意到她握了下拳头,然后宣布:“同学们,今天开始我就正式成为你们的语文老师了。” 台下一片惊呼,何辜更是少见地瞪大了眼。 有几个前排小女生娇滴滴地问道:“江老师去哪儿了?” “江老师家里出了些事情,所以近期都不会来上课了。”秦殊说的委婉,但话里话外都是同一个意思:江知许辞职了。 这个念头猛地成型,让人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 说到江知许,何辜就总忍不住联想起谢如尘。他最近避着周晚溪,外加那男人最近也没搞什么事,去对方小诊所的机会便少了很多,甫一放学,他就快速收拾了书包,往诊所冲,谁料天不遂人意,又与周晚溪狭路相逢。 两人在门口尴尬地对视,最后周晚溪率先撇开眼神,不自在地说:“进去吧。” 何辜讷讷地点了下头,心里却控制不住地难过,他暗骂自己真是事多:自己要和他划清界限,现在人家真的做到君子之交淡如水了,又觉得空落落的少了些什么。 他把这些想法全抛到脑后,紧跟着周晚溪进了诊所。 出乎两人意料,诊所已经差不多搬空了,谢如尘正收拾着最后一点杂物,见到他们只是撩一撩眼皮,语气不咸不淡的,没了当初的热情:“我以为你们俩再不来了呢。” 周晚溪站一边,问道:“你也不准备在这里了?江老师呢?” “小孩儿,话怎么那么多。”谢如尘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是啊,我不干了,这诊所也不赚钱,趁早关门大吉留给有需要的人吧。” 他看向何辜,见对方抿着嘴没有要说话的样子,于是继续说:“至于你们江老师,别问我了吧。” 谢如尘垂着眼收拾东西,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可能回家去了吧。” “你和他的家吗?”何辜冷不防问。 谢如尘没预料到,本来打算糊弄了事,这会儿也只好掺了些真话:“我跟你说过吧,我开诊所就是为了情怀,为了我跟你江老师那点说出来都嫌可怜的情怀。” 他笑了笑:“现在这情,他不要了;怀抱,我收回去了。这样说你们懂吗?” 江知许走时暴怒阴戾的表情还在他眼前不分日夜地晃着,让他夜晚睡不着,白天却跟做梦似的轻飘飘,闭上眼就是他被抵在门上,用力地亲吻,江知许多温柔啊,那么生气了还记得用手掌兜住他的后脑勺,亲一下问一句,到最后几乎哽咽,“谢如尘,有种你再说一遍。” 他那时候是什么样的?想必面孔应当丑陋又狰狞,额发凌乱地垂在一旁,身上还有夜里欢/爱青青紫紫的痕迹,他就那样垂着头,又说了一遍:“江知许,我们分手吧。” “我累了,我不想过这种生活了。” 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已经全然忘记,只是用尽这辈子的体面撑住仿佛被折断的脊梁,然后他听见房门轰然的响,在狭小/逼仄的出租屋里那么突兀—— 他和他的爱人,就此分道扬镳。 谢如尘竭力控制着自己不时时刻刻回想,但脑海里空空如也,经年的甜蜜让他每分每秒都受着煎熬,只能靠幻想江知许如今的生活来聊做慰藉。 江知许应当已经和家里人和好了吧?会不会被安排一个端庄大方的未婚妻呢? 他将自己放在火焰中炙烤,他活该如此。 周晚溪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想,让他得以抽空看看这两个他特别关照的男孩,却不慎发现了端倪,于是他勉强的勾起一个轻佻的笑容:“喂,你们俩怎么回事啊?” “没怎么。”周晚溪冷不防被问,僵硬/了一下,但到底是成长了,没再多说什么,“谢医生,你走了...” 他想说,你走了何辜怎么办呢,可话到嘴边又改成:“你走了我们还能联系吗?” 谢如尘笑了,两只手一人一边地摸着两个高中生的头发,“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有关对他们两个偏爱的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这两人身上,能依稀看到他和江知许年轻时的影子吧。 等到诊所的铁闸门轰然在三人面前落下,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 到这时谢如尘才有些依依不舍,他望着破旧的招牌叹了口气,喃喃道:“再见。” 这一别,山高水远,也不知他和江知许还能不能再见一面。 “谢如尘!”远处忽然有人喘着气急声喊,“你站住!” 再看到风尘仆仆满额汗的江知许,三个人都愣住了。其中谢如尘呆愣了好一会儿,才茫然的张了张口,“你、你怎么......” 天气在回暖,日暮时分逐渐拖长,重逢让他的身体无比燥热,他呆愣着不知说什么好,就听江知许喘匀了气,也不顾学生在场,抱住他大声的说:“谢如尘!我知道你骗我的!我不分手!” 他抛掉了颜面,丢下了家,一路来找他的魂牵梦萦,来讨一个本来就不曾离开的答案。 谢如尘在他的怀里浑身颤抖,几乎有哭一场的冲动,最后却还是轻轻挣脱了,两人对视,隔着数不清的喜怒哀乐和心脏相贴时剧烈的轰鸣, “江知许,你别来找我了,咱们各回各家,行吗?” -------------------- 副cp~开始~ 第30章 参天 ===================== 江知许还是不可置信,同时有一丝小小的恐惧蔓延上来,正一点一点击垮他的自信,“如尘,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什么都可以过去。” “过不去!”谢如尘忽然歇斯底里的大吼,他余光瞥见旁边两人走远,更加无所顾忌地吹着春日暖风哽咽,“江知许,我跟了你多少年了?” “这么多年,我眼睁睁看着你,从天之骄子,到如今窝在一个小学校里做语文老师!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他戳着自己的胸口,几乎字字泣血,“我们分手,然后换两个人更好的未来,可不可以?” 江知许静默,片刻后终于颓然地垂下手,他搓揉着自己的裤缝,看上去竟然有些无措,但很快冷静下来,和上次如出一辙的凶狠:“谢如尘,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我今天从这里走,就再也不会回来。” “求之不得。”谢如尘吼过的嗓子有些哑,带着一股子决绝的味道,“再见。” 于是各自回头走远,再见变成再也不见。 周晚溪和何辜早在江知许来时就不动声色的往外撤,等到两人走了一小段,还能隐隐约约听见那两人激烈的争吵。 他们俩都不是爱八卦的人,但无奈此刻的场景实在太过似曾相识,以前的每一个夜晚,他们都这样并肩走到分别的站台,何辜不擅救场,周晚溪只好没话找话道:“你说他们两个怎么回事。” “......恋人吧。”何辜眼神有些茫然和怅惘,“看上去很相爱。” 他说出来之后才觉得哪里不对劲,毕竟现在他和周晚溪的关系已经不同以往,以前屁大点事都能兴致勃勃讨论一路,如今说什么都小心翼翼的,两人之间到处都是雷区,充斥着不能说的话题。 果然,回答完之后,对方也沉默,好一会儿才尴尬地笑道:“哈哈,是吗,我也觉得。” 两人不再深谈,平时总觉得短的一小段路程这会儿出奇的长,好不容易捱到了终点,周晚溪逃命似的上了公交,他在车上像以前一样挥了挥手,何辜也挥了挥,只是都没有什么笑意—— 他们都在怀念以前的日子。 想说的话可以随意说,喜欢的心情可以借助一切小事肆无忌惮的传达,周晚溪靠在车窗上,把心一横,拉开车窗吹着晚风,露出光洁的额头,他大喊道:“何辜!” “...” “我今天也还是喜欢你!” 他说完这句话就心虚地缩回了头,在车上仅有的几个乘客善意的微笑里一点一点红了耳朵根,而站在原地的何辜则抿了抿唇,似乎是想笑又不敢的样子,最后懊恼地跺了跺脚,扒着站台的广告橱窗让滚烫的脸颊降温—— 明日气温23摄氏度,春天到了。傍晚,周晚溪捏着手机,小心翼翼地这么发送。 而远方的另一边,何辜坐在桌前,望着如墨的夜色,最后攥紧了手机。 这一小小的插曲并没有让二人的关系有任何进展,相反的,由于谢如尘和江知许的相继离开,二人的交集愈发的少了,擦肩而过变成家常便饭,周晚溪时常和赵铭勾肩搭背时看到对方瘦削的肩膀,好像是他一只手臂就能收拢的长度,这样的人该多适合拥抱? 他也时常走神,望着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又冒出的梧桐叶子,再捏着自己那一片细细的抚摸,日子就这么平静的过了一段,直到某天他听见同桌丸子头兴奋的声音:“喂,溪哥。” “干什么?”他懒洋洋地应声,见对方举着手机给他看热点推送,“快看,是江老师!” 丸子头星星眼,语气里充满了憧憬和向往,“原来江老师不仅长得帅,家里还这么有钱啊!真是十全十美。” 周晚溪嘴角抽了抽,脑海里却突然闪过那天江知许悲伤执拗的脸,他目光沉下来,轻轻的说:“是啊。一定很不容易。” 他很想就这么告诉别人:哪里有什么天之骄子,大家生来便全背负着不能说的苦楚,看上去光鲜亮丽,可扒开内里,也只剩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奄奄一息、行将就木。 有什么值的? 江知许和谢如尘可能就此消失在对方的生命中,那他和何辜,高中三年,不过人生里一个小小的插曲,如果以后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是不是也会彼此相忘于偌大世界中? 这一念头令他汗毛倒竖,随着春天来临愈发躁动的荷尔蒙一起煽动他,让他心神不宁,以前他总担忧要落下的每一步,瞻前顾后,提心吊胆,如今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早已习惯了破罐子破摔,他想:不如再最后拼一把? 情根早早深种,江知许和谢如尘为他浇了一场大雨,如今终于得以破土而出,一朝冲破阻篱,不待细品,便已参天。 他怀着这一隐秘的念想,迫不及待要在放学时跟谁说一说,小富二代最近沉迷追未来女朋友,两个人感情眼看日渐升温,他夹在中间像一个五百瓦的超级大灯泡,周晚溪自觉要为兄弟的感情添砖加瓦,于是最近都一个人上学放学,他正想着回家之后跟赵铭打个电话,忽听远处有人喊他,“周晚溪!” 他猝然回头,看到打扮贵气的江知许。 对方今天穿着一身高定西装,衬得本就清隽的气质更加突出,举手投足间难掩良好教养,此刻他往门口一杵,顿时吸引了一大波女生的目光,有眼尖的认出他来,小声尖叫:“江老师!” 江知许一一颔首,步伐却不停地向周晚溪走去。 周晚溪看见他有些惊喜,“江老师,您今天怎么回来了?” “我来收拾点东西,”江知许不知他和何辜最近的弯绕,于是很理所当然的问,“何辜呢?” “......” 气氛忽然沉默,成年人感官敏锐地咂摸出不对来,“吵架啦?” “不是,”他小幅度摇头,耷拉着眉眼,不知道为什么就鬼使神差地跟前老师秃噜了实话,“我喜欢他,他不接受,然后我们就不玩了。” 江知许被他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惊得合不拢嘴,半晌斟酌道:“是...是受到我的影响了吗?” 毕竟之前的事情几乎两个小孩都在场,此时江老师摸着没什么胡茬的下巴,有些愧疚,但他很快看到周晚溪继续否定,“不是,我本来就...” 两人的关系在这一刻不止是师生,更像一对交心的朋友。江知许沉吟了很久,“要不你等我收拾完东西,我们去找个地方坐一坐?” 周晚溪应声,没什么精神的一路跟着他又往回走,去语文教师办公室,新接任的秦殊老师也在,看见江知许时一下子怔忡,“你......” “我还有最后一点手续。”江知许客套疏离地冲她微笑了一下,眼前温婉的女人却仿佛被按下了什么开关,猝不及防地掉下一串泪,她哀哀地唤,“知许,你不要这样。” “我不要怎么样?”对方平静地反问,“秦殊,我知道你背着我偷偷联系我家里,我也知道你找过如尘,你非要让我把话都说出来,大家撕破脸皮,你才开心?” “我都是、我都是为了你!” “那如你所愿了,我现在分手了,也回家了,你开心了吗?” 秦殊不住地哽咽,脸上精致的妆容有些花,周晚溪这次没能避开,只好叹为观止的在后面充作一块僵硬木头,等到江知许带着他坐在一家装潢雅致的咖啡厅里,还没能回过神,讷讷地,“江老师...” 对面翻看菜单的人失笑,“今天我们不讲我的事,” 他点一份甜品,两杯现榨的果汁,然后合上菜单,“也不用再叫我老师了,我现在是你排疑解惑的知心哥哥。” 第31章 天降 ===================== 大约相爱的人之间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心灵感应,此刻何辜也正和谢如尘呆在一起,吹着春日傍晚凉爽的风聊天。 何辜很愿意亲近这个看起来满嘴跑火车却善良温柔的年轻医生,他看着谢如尘惬意眯着的眼,无语片刻后提醒,“你找我干什么?” 他是在回家经过诊所的那个小巷子时被谢如尘拦下来的。然而这人约莫确实有点什么毛病,把人拐来了就什么也不说,要不是他认得,估计此时已经当成拐卖小孩的人**暴揍一顿了。 耐心在流失,他又问了一句,“你到底干什么。” 身边的人才恍若大梦初醒,语气悠悠却笃定,“你喜欢小周啊。” “!”何辜猛地一惊,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做出一个攻击的姿态。 “别紧张,”谢如尘笑道,“我又不是抓早恋的教导主任。” 他把眼睛全部睁开,露出一双形状鲜明的桃花眼,“那么,让我再猜猜,小周也喜欢你,但是你拒绝了?” “......”何辜表情渐渐绷不住了,最后他木然地提问,“你真的不是心理医生吗?” 谢如尘被逗乐了,使劲儿呼喽他后脑勺,“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这点青春悸动小心思我还能看不出来?” 他作回忆往事的模样,带着些微没藏好的怅然,“当时你们江老师,就跟你俩现在这样差不多。” “说说吧,为什么你要拒绝人家?” “说说吧,”江知许呷了口果汁,“为什么何辜会拒绝疏远你?” “啊...因为家庭原因吧我觉得,”周晚溪没精打采地叉了一口蛋糕,“他家里不是......” 江知许了然,“所以说是他觉得他的家庭会成为你们两个未来的阻碍?” “我觉得不会,老一辈的事为什么要算到他头上?再说,解决方法明明很多,他非要钻牛角尖!”周晚溪情绪有些激动,随即平复下来,又恢复成恹恹不乐的样子,“他一门心思要报复,我拉都拉不住。”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家庭让他只能成为这种人?” “但是,何辜,你有没有想过,拥有全新的家庭,也可以把你救赎?”谢如尘条分缕析地讲给他听,“你要报复,我可以理解,可拥有更光明的未来,难道不是最好的报复吗?” 何辜目光放空,半晌才低声回答,“我不会那样。” “我这一辈子,一定要了结了恩怨,才算真正活过。” 他心中翻涌着绝望和悲哀,每一个人都劝他放下,劝他活出自己的人生,可是那根本不是他想要的,他只想在漫长岁月的某一天里亲手报复—— 至于代价,这些年尝过的苦痛,蔓延不散的阴影,还不够么? 谢如尘几乎称得上是苦口婆心,但无奈何辜油盐不进,最后全化成一声叹息,他叹道,“算了,感情的事不能强求,可能你和周晚溪确实观念差异太大了。” “好孩子,虽然我也没能开解你什么,但我还是祝愿你未来光明。”谢如尘起身,和何辜道别,“其实今晚是我在N城的最后一晚了,我就想着离开之前帮你们说说这件事,” 他自嘲地笑了笑,塞给何辜一个写着手机号的纸条,“我自己都没能圆满,却总还想着要别人别重蹈我的覆辙。” 谢如尘摆摆手,走路的步伐摇摇晃晃,像喝醉了一样,他走出几步,何辜才反应过来,“谢医生!” “嗯?” “你要去哪里?” “我啊,”他回过头,笑容灿烂,恍惚又有些像初见时的样子,只是眼里依稀有泪光闪动,隔着昏黑的一段路程看不太分明,“去江知许找不到我的地方。” 两人就此分别,何辜愣愣地看了会儿纸条,最后将它收拢进掌心,快步走回了家。 “江哥,我家就在这里,辛苦您了!”周晚溪坐在副驾驶解安全带,“我再仔细想想这个事。” 江知许颔首,片刻后又不放心地叮嘱,“以学习为重,联系方式给你了,小兔崽子没我看着也不准偏科!” 他爽朗地笑,“知道了老师!” 心里却还是沉甸甸,积压了大堆的心事。夜里坐在书桌前发愣,等爬上了床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捧着手机在黑暗里看那串明得刺眼的一串号码,手指几次挪到上方,又做贼心虚似的移开,最后他又翻看了一遍两人聊天的点滴,才终于下定决心要拨号—— 却被忽然响起的铃声吓了一跳,把手机扔飞好远。 等他颤颤巍巍地把手机捡起来时,才发现来电显示着何辜的名字,于是当即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忙接起电话,声音还有点儿抖,“喂?” 那边没吭声,他正要以为对方是不小心按错了,厚着脸皮将对话进行下去,电话里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响声,似乎是有什么软物被摔到了地板上,紧跟着传来一声压抑至极的闷哼。 他瞬间明白了那是什么。 周晚溪握着手机的指关节用力到泛出青白色,却死死咬住了嘴唇,什么都不敢说。 对面的人应该把通话中的手机藏到了枕头或者床单下面,让他现在听什么声响都是朦胧的,电话里难听的咒骂和拳打脚踢愈演愈烈,令他一刻都呆不下去,最后猝然起身,差点带翻了凳子,他匆忙、却又意外的镇静,对着被吵醒睡眼惺忪的郑陆欣说:“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郑陆欣头发散乱,还有些癔症,“这么晚了。” “我去找一下何辜,回来再跟你们说。”夜里很安静,周晚溪的声音也轻轻的,他替郑陆欣把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然后抱着她,将头搁在对方的肩膀上,像在撒娇,“妈,你觉得我长大了吗?” “你什么时候都是妈妈的小乖崽。”郑陆欣有些吃力地抚摸儿子头顶,发现她的小孩不知不觉已经比她高了大半个头,于是感慨地叹气,“好了,妈知道了,去吧,注意安全。” 于是他一路狂奔,按着以前偶尔送何辜回来时留下的印象,最后停在了楼下,焦急地踱步。 电话里还持续不断地传来声响,可是他半点对方的声音都没听见,只有在偶尔似乎是痛极的时候才会逸出几声细微的痛吟,就在他快要急疯的时候,声音终于停下,而后换成了何辜沙哑虚弱的声音,“喂,你还在听吗?” “嗯。”他答得简短,怕不小心再泄露自己的颤抖。 然后何辜舒了口气,复又小声惶恐地喊道:“周晚溪,” “我在。” “周晚溪。” “嗯。” “你说,只要我打电话,你就立刻出现,还算数吗?” “......” 何辜痛极累极,意识有些涣散模糊,他凭借着不知道哪来的毅力,不依不饶地纠缠:“不能不算数,不可以不算数。” “何辜,”周晚溪忽然出声打断他,嗓音愈发的哑,“我在你家楼下。” “!”他立时清醒,怀疑自己是在深夜里做一个绮丽的梦,可是对方在电流里的喘息声那么真实,让他几乎反应不过来,慢半拍地说,“什么?” 周晚溪站在楼下,抬起一点头,“我说,你想见见我吗?” 第32章 告白 ===================== 哪里还用得上回答。 何辜浑身过电似的哆嗦了一下,恍然反应过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一路跌跌撞撞地往楼下冲,中途还踢飞了一只拖鞋,但他浑不在意,只是一心一意地想着: 周晚溪在楼下,周晚溪在等他。 他怀着这个念头,孤身踏亮一路的声控灯,像闯入了不为人知的幻境。 即使是春日的晚风,在深夜里也显得凛冽,随着空荡松垮的睡衣钻入他脖颈和温热胸膛,短短的一小段路终于到了尽头,等他距离周晚溪身影只有几步之遥时,又反倒近乡情怯似的慢了下来。 何辜在这时才感到光裸脚丫的疼痛和冰冷,同时隐秘地升起一股羞耻感来,他把呼吸放轻,没想到还是被对方发现,周晚溪红着眼圈,却朝他笑了声:“何辜,来。” 他便着魔似的走过去,和对方紧紧相拥,终于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落下泪,哽咽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语句:“我......” 我日日夜夜都想你,我爱你。 千言万语全化作泪,浸湿了周晚溪的一小块衣料,对方却并不生气—— 事实上,如果他抬起头,也可以看到周晚溪温热无声的泪水。 “我来救你,我来了。” 少年人的胸膛并不宽厚,但却刚刚好能盛下一个何辜,周晚溪这样想着,摸对方柔软顺滑的发丝,突出的枕骨,随后用了点力气强迫何辜抬起头,两人隔着朦胧的泪眼对视良久,何辜忽然合上双眼,捧着他的脸吻了上去。 和上次沾染了草地清香味道的偷吻不同,这次唇齿间全是泪水的咸涩,何辜生疏地撬开对方牙关,像怀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决心和勇气,彻彻底底地将自己敞开,再严丝合缝地收拢进周晚溪怀抱里。 灯光昏暗,照出一副少年拥吻的模糊影子,在全世界都睡着的深夜里,没人见过他们亲吻的模样。 可情意疯涨,路灯知道,飞蛾知道,脚边的灌木丛也知道。 两个人都是新手,过程中充满了磕绊,却都本能地将吻进行了下去,等到结束,连说话都带着些微的气喘,这会儿才都明白了什么叫不好意思,何辜脸上泪痕依稀未干,往周晚溪肩窝里一埋,毛茸茸的发刚好蹭到了对方的下巴,于是周晚溪又如精神分裂一般露出一点笑容:“小鸽子。” 何辜梗着脖子不说话,红色却悄没声息的漫上了耳朵。 “你不听吗,那我不说了。”他故意卖关子,声音低沉,但在深夜里却异常清晰,“真的?” “......你说。”何辜终于慢吞吞的抬起头,声音染着哭过的哑,“我听着。” 周晚溪让他踩着自己的脚走到旁边花坛上坐下,给他拍了拍全是灰的脚丫子,看到对方敏感地一翘脚趾,于是存了坏心思挠了挠,果然看见对方本就哭得水汪汪的一双眼更加潋滟,仿佛轻轻一眨眼就会盛放不下满溢出来,让他心里柔情荡漾,初尝亲吻滋味儿,只想抓着他的小男孩再狠狠蹂躏一通,最好是藏到某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古有金屋藏娇,今日他也可以造个铺满了细绒和软绵的小屋,只藏他的小鸽子。 然后把一身伤痕全养成娇嫩肌肤,嶙峋的骨都变成握不住的软/肉。 他嘲笑自己想得太过长远,神色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严肃:“何辜,我喜欢你。” “......我知道。”坐着的那个脸瞬间更红了,小声应答,“你不是...说好多遍了么。” “我要再确认一遍。”周晚溪索性握住对方冰凉的脚踝,感觉到对方不安地挣动,又用了更大力气才接着道,“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何辜闭了闭眼,心跳如擂,让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答复,“我也...喜欢你。” 心意终于互通,他们如这世间任何一对平凡的爱侣一样拥抱,一样狂喜。 周晚溪恨不得向整个世界大声喊,他掐着何辜的腰一使劲,把对方整个抱了起来,何辜乍然被抱,慌乱间仅存的另外一只拖鞋也掉了,于是只好用两条腿箍着对方防止掉下来,恶声恶气地凶他:“你有病啊!” “有病也是你男朋友。”他得意的一眯眼,一口亲在对方鼻梁上。 大约这世界上抱得美人归的幸运儿都会变成傻瓜,周晚溪智商骤降,今晚的大喜大悲让他恍若得了失心疯,甜蜜掩盖了他内心深处的一丝不安,他就这样乐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你家里...” “不如去我家吧?”他大胆提议,随后又可怜兮兮地提问:“那男人不是都睡了,跟我回去吧,没事儿。” 何辜大约是昏了头,他用仅存的一丝理智思考了片刻,没吭声,算是默认。 周晚溪更飘飘然,他将自己的鞋脱下来给对方穿,又脱下来一件外套全罩到他心肝宝贝身上,自己踩着硌脚的小石子,倒也乐在其中,硬要形容的话,跟地主家傻儿子似的。 出门是魂不守舍的一个人,回来变出一只乖巧听话的小鸽子,大半夜的把周家父母全惊动了,事件始作俑者受到了国宝一样的待遇,周晚溪脱掉脏兮兮的袜子给他打了盆水,郑陆欣不知从哪翻找出来冬天穿的一双棉拖,周赫则钻进厨房下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一切都让今晚的何辜格外感性,生怕一不小心再落下泪来。 他眼角眉梢都被充足的水汽和热意拥簇着,耳边是郑陆欣充满了家常感的絮说,后来周妈说累了,于是换成儿子接棒,含情脉脉地坐在沙发上朝他抛媚眼,在一起之前告白喊得那么响,真在一起了又像个闷头青似的娇羞,何辜受不了了,没什么威力地剜了对方一眼,然后飞快地小声说道:“别看了,你爸妈还在呢。” “噢,你不说我都忘了。”周晚溪一拍脑门,对着厨房忙活夜宵的父母喊了一嗓子,“爸妈,我和何辜在一起了!” “......” 何辜脸色嘭地炸开一片红,厨房里叮铃咣当的声音也稍稍停顿了片刻,然后掩盖什么似的更起劲地响起来;偏偏当事人周同学脸皮奇厚,完全不当回事地搭住男朋友肩膀,“行了。” 行个屁啊。 何辜恨不得直接飞回家里,半点旖旎的心思都不剩,他瞄一眼厨房,不露声色地放大了点音量,带着些藏不住的羞愤与气急败坏:“你开什么玩笑呢!” “我没开玩笑啊。”周晚溪茫然,见到男朋友尴尬得快熟了,细看还有点恐惧在里面,这才明了的将他拥进怀里,“没事,他们知道。” “......知,道?”何辜一字一顿,问得有点艰难,他从温暖的怀抱中探出一个发型凌乱的脑壳,“怎么会知道?” “要不呢?”周晚溪好笑地弹他脑瓜嘣,“我对你可是经过了家长同意的图谋已久。” 对方话说得听起来有点漫不经心,何辜鼻子却猛地一酸。 原来、原来在他患得患失,犹疑不定的时候,对方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哪怕自己有可能会逃离吗?这一念头让他喜悦又有些后悔,连回答都不记得,只是更深地埋下了头。 只听周晚溪沉吟:“我从来不知道...” “原来鸽子也会像鸵鸟一样把自己埋起来吗?” “......” -------------------- 在一起啦~~~开启恋爱副本~ 第33章 入眠 ===================== 这句话成功地戳到了何辜的羞耻点上,于是直到香喷喷的夜宵端上桌,他都说什么也不肯再给周晚溪抱了。 周家父母也算是一路见证自己儿子的恋爱之路,外加本身就对何辜充满了怜爱,于是在俩小孩吃饭的时候就控制不住地观察起来,间或掺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周赫正常作息,实在跟不上另外三个人的精力,于是道了晚安就先回房去睡,只剩下郑陆欣还殷殷注视着他们两人,偶尔在橙黄色的餐桌灯下温言问一句:“好吃吗?” 何辜这顿饭吃得如坐针毡,自我感觉第一次来周家都没这么紧张过,基本上郑陆欣一出声就敏锐地抬头听讲,要是具象化,估计还能看到竖起的一对耳朵。 这极大满足了郑陆欣做教授这么多年的倾诉欲,于是愈发的温柔且话多,周晚溪在旁边都看不下去了,无奈打断,“妈,让他安生吃饭吧。” 给孩子吓的,他叹息着想。 郑陆欣又坐了会儿,给儿子递了个眼神,然后便也寻了托辞回屋去了,走之前把客厅的大灯顺便也关了,只剩下两人吃饭的餐桌上还闪着一盏昏暗的灯,静谧又暧昧。 “......”也不知道是谁先受不住,红了耳朵根,又无声地笑起来,总之等两人都反应过来的时候,饭没再吃几口,笑得倒是费了不少力气,周晚溪把盘子碗筷收拾了一下,推着何辜回房间,他用气音小声问:“脚还疼吗?” 对方摇头,同样小声回答:“没事儿。” 然后又开始面面相觑地沉默。周晚溪似乎要把他认识何辜以来缺失的脸皮今晚一股脑捡回来,导致他现在干什么都不对劲,又羞又臊,何辜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眼神乱飘,心里漫无边际地想着:上次来还在这里和身边的人吵了一架,谁知一晃眼—— 身边的人就这样成了男朋友。 他初尝情/爱这一禁果,背负着不可言说的爱恨,思虑也比别人重得多,何辜自认过度的甜蜜会将他捧杀,成为一个任人宰割的牛犊,而现在竟然想要把这一切都先放一放,享受他来之不易的爱情。 他默默地在心里祈求,对着数年天人相隔的妈妈,在心底小声说:妈妈,请保佑我。 不用庇佑我一身伤痕,只求他日非死不可时,命运能对他爱的人网开一面,他所求的,仅此而已。 周晚溪到底不放心男朋友今夜吹过冷风之后更显单薄的身体,又翻箱倒柜找出来一个破旧的热水袋,在春天里奢侈地启动了空调暖风,等到男朋友略苍白的脸颊染上一层因暖热蒸出的红,头发也有些散乱的被细汗牢牢贴在额头时,才满意地收了手。 他不擅照顾别人,能健健康康没心没肺活到现在纯属亲妈给力加上自己幸运,这会儿做起来难免手忙脚乱和过度关心,何辜不乐意地在被卷成卷儿的被窝里挣动,伸出一只手把被子往下扯了扯,“你干什么!” “乖,今晚穿太薄了,怕你着凉。”周晚溪弯腰啵的一口亲在他脑门,然后笑眯眯地把额发给对方撇到一边,又将裸/露在外的手臂给塞了回去,“倒春寒很容易生病的你知不知道?” “那捂痱子很容易出人命的你知不知道?”何辜没好气地又挣脱出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着被子,以防再被周晚溪给拉回去,“周晚溪,你是不是小时候特别喜欢玩过家家啊?” “......” 周晚溪有点委屈、有点尴尬地不接茬了,一腔汹涌的表现欲褪了个一干二净,少女心也有点裂开,他踌躇半晌,默默地走到另一边爬上了床。 “啪”的一声,唯一的床头灯也被他关了,屋里旋即落入一片黑暗,经历了一个鸡飞狗跳的深夜,闹剧总算以最完美的结局落幕,不知是不是过了惯常入睡的点,周晚溪翻来覆去好几回,迟迟没有睡意,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戳一下何辜,“你睡了吗?” 对方没回应,像是已经睡着了。 两个人铺两床被子,一人一个小窝,堪称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可他喜欢的人就睡在身侧,至少在这个短暂的夜晚让他不用再担惊受怕是不是何辜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又落得一身伤,他可以透过层层叠叠的布料与棉被里松软的被芯感知对方的呼吸体温,然后隐约用余光瞥见何辜温顺乖巧的眉眼,在想象里把他抓牢,拖入臂弯—— 他忽地想起来什么,从床边的柜子上拿起手机,小心翼翼地点开了录音功能。 他屏住呼吸,从被子里伸出一截手臂,尽可能地让自己离何辜再近一点,好录下这刻静谧和对方的呼吸,正要收起时,何辜却好似睡得有些热,迷糊中把被子往旁边拽得七零八落,然后又打了个寒战,本能中寻找热源,钻入了他平敞的怀里。 “!”周晚溪猛地僵住了,要终止录音的按钮也没来得及按下去,于是手机勤勤恳恳地记录了何辜钻进来时床被摩擦间的窸窣,他不敢贸然动作,怕惊扰了对方,好一会儿才轻轻地放下手机,然后试探性地收拢了点怀抱,将手掌覆在了棉被上何辜隆起的腰侧。 怀里的人毫无动静,应该是今晚耗费了太多的心神,因此睡得格外香甜,他又轻缓地动了几下,最终将自己摆成一个最适合拥抱的姿态,慢慢收拢手臂,侧着身子与何辜面对面,将下巴抵在对方毛茸茸的发上,没过一会儿也沉沉睡去。 想来人世间所有温暖,都比不过抵足而眠。 第二天周晚溪醒时何辜已经巴巴地盯着他看了许久,眼神带着刚睡醒的懵然,没有什么防备,乖乖地窝在他怀里,见他醒了就推他胳膊,嗓音有点哑,哼唧道:“热。” “啊?......噢。”他慌忙松开对方,因为温度过高,蒸腾出汗水的皮肤黏在了一起,分离时有点痒,伴着随即涌来的空虚把他撅了个跟头,正怅然时,何辜拽他衣角:“想喝水。” “嗯?哦哦哦。”他又去餐厅倒了杯水,回来递给对方喝,两人都醒得很早,纯属是被热的,连闹钟都还没响,何辜喝了杯温水,回过神来了,盘腿坐在床上开始告状:“我跟你说很热。” “...” “你还要把我卷成卷儿开暖气。” “......” “你还搂着我不松手!很热!” “嗯......” 周晚溪心虚得不敢直视对方,眼神四处乱瞟,结果没留神落在了一个不该落的地方,当下眼神都直了,何辜纳闷地跟着一低头,然后整个脸猛地红了,凶巴巴吼他:“你看哪呢!” “你看你自己的去!”他把被子扯过来一盖,又羞又气,倒在床上成了个小山包,看起来起床气很足的样子,抿着嘴也不跟周晚溪说话了。 周晚溪有点尴尬也有点羞愧地去洗漱,留他自己在床上,目光落在昨晚周晚溪录过音后没办法放到一边、只好扔在枕头缝隙间的手机,盯着看了很久,然后露出一个,近乎羞涩的笑容来。 -------------------- 皮肤黏一块不是因为裸/睡,是睡衣比较宽松露胳膊了,望周知。就是盖着棉被纯睡觉。 第34章 乌龙 ===================== “想什么呢?”周晚溪洗漱完出来,绕了半圈正看见床上的小气包盯着自己手机发愣,“给你放了新牙刷,毛巾用我这条。” 他把脖子上围着的一条毛巾随手盖在了何辜脸上,随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犯了愁:“你穿什么啊?” “嗯...”对方也愣了下,随后看了眼自己身上睡得皱皱巴巴的单薄睡衣,皱着眉谨慎思索了会儿,“那我不去上课了?” “......你想得美!”周晚溪把他推进洗手间,然后翻箱倒柜的从柜子里拿出来件自己不常穿的卫衣,好在校服有两套,加上天气转暖,总算是能让何辜穿戴整齐地走出家门,两人肩并肩坐在餐桌前吃早饭,黑眼圈一个赛一个,把郑陆欣看得啧啧称奇:“你们俩大半夜不睡觉挖矿去了?” 小男生们个个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好在周妈一向开明,只是调侃了一两句,周赫在旁边例行公事似的交待着注意事项:“不能影响学习,不能玩的太过火......” 随后他推了推眼镜,笑眯眯却意有所指地补充:“高中生不可以性/行为。” 周赫叹气,给何辜和周晚溪分别夹了一块子菜,话却对着自家儿子说:“小周同志,你爸我也是头一次处理高中生情感问题,希望咱们共同进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父子俩用一顿早饭愉快地解决了本来可能导致重大家庭矛盾的早恋事故,何辜在旁边有点高兴,也有点羡慕和失落,他短暂的这十几年里,除却年幼拥有的快乐时光,往后浑噩,偶尔清明全被他视作一梦黄粱,而此刻他坐在餐桌前,耳畔是充满了烟火气和人情味的交流,总让他控制不住地想—— 他偷得一刻静谧,是不是总要还回去? 周晚溪跟他搂着睡了一宿,这会儿像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感官前所未有的敏锐,他察觉男朋友的复杂心绪,在餐桌下悄悄勾他手指,男孩子的手掌温热,就牵住他一根手指摩挲,皮肤相触时带起细微隐秘的痒,他转头去看,却对上一双充满笑意的眼神。 “不得了啦,小屁孩当爸妈面还这样,无法无天了!”郑陆欣在旁边火上浇油,“二位快上学去吧,中年妇女不想瞎眼!” 周晚溪脸皮在亲妈面前还是很厚的,他当即把碗一推,看着何辜喝完最后一口粥,殷勤地拿来两人书包,“走吧?” “嗯。” 新任情侣别别扭扭浓情蜜意地上了辆公交车,周晚溪正准备拽着男朋友往最后一排坐,就听得后座角落里一个热情洋溢的声音:“溪哥!” “......” 赵铭看清他背后是谁,顿了下又打了个招呼:“何辜?” 何辜?他溪哥暗恋未遂对象?他怎么在这里? 小富二代调动为数不多的脑细胞疯狂思索,眼神再一瞥他溪哥别扭羞涩那样,百思不得其解,疯狂给周晚溪使眼色,整个一面部痉挛,把周晚溪看得嘴角一抽,想把他从车上扔下去。 “早。”那边何辜冲赵铭点了点头,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周晚溪却没动,盯着赵铭的眼神像带了火,他忽略对方着急且八卦的眼神,一大早就不爽道:“不是,你一富二代,家里司机接送不好吗你天天挤公交干什么?” “我家司机有事!”赵铭委屈道,“我又不是自愿的。” 赵品如再度上线,一时之间连为什么何辜出现在这里也忘了问,他幽怨地跟周晚溪掰扯:“溪哥你真是变了溪哥,去年公交车上见我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何辜真是个蓝颜祸水!赵铭咬碎牙往肚里吞,就听他溪哥含糊地回应:“去年,去年什么?我忘了!” 周晚溪一拍他肩膀,诚恳说道:“铭子,你们家司机请假这么勤,一点儿都不热爱工作,辞了算了。” 这兄弟见了暗恋对象就变脸,扔了算了!赵铭翻了个白眼就要开口骂他,视线划过何辜,忽然注意到什么似的停了下来,他动作隐蔽地又瞄了几眼,随后面色猛地惨白,嘴唇哆嗦着,什么话都忘了。 何辜...何辜这衣服,不是他溪哥的吗? 外人可能记不得,赵铭是周晚溪发小,什么没见他穿过!这衣服,这一套校服,分明就是周晚溪的! 他从宽大的校服,联想到忽然出现在周晚溪身后的何辜,再想到对方的沉默和他溪哥的满面春色,终于得出了结论: 夭寿了!何辜被周晚溪强制爱了! 刚巧何辜校服袖子又滑落,周晚溪顺手给他捞了上去,翻折好几下,还不满地嘟囔着什么太瘦了硌得慌之类一听就让纯情男高中生想入非非的词,于是赵铭的脸更绿了,安静地当了只缩头鹌鹑,直到到了学校,都是一副眼神飘忽,魂不守舍的模样。 “铭子。”周晚溪喊他。 “铭子!” “赵铭,回魂了!”周晚溪大声喊了句,看见这厮猛地缩了下脖子,紧张地闭上双眼,嘴里飞快地念叨了句什么,整个人神神叨叨的透着古怪,很稀罕地问:“您终于痴呆了?” 他从恍惚中回神,又撞见何辜有些探究的目光,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啊,那个...没事,我、我尿急,先走了。” 赵铭跟被猪撵了一样,一阵风似的卷走了,剩下周何两人原地面面相觑,好半天周晚溪才感叹:“这货怎么越来越二百五了。” 二百五不二百五的何辜不知道,但是赵铭的确今天一整天都神经兮兮的。 高中的硬板凳坐久了总觉得累,因此有不少人都在凳子上绑一个软和的坐垫,何辜向来不在意细节,对学习的环境没什么要求,板凳也光秃秃,然而今天他刚到班里,那边赵铭这厮就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不由分说在他坐下前往他板凳上放了个垫子,还一脸痛心疾首地教育他,虽然话里话外都支支吾吾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我也不懂那档子事,但是我刚用手机查了一下,这个是要、要坐得舒服一点吧?你先坐我的,不行我再给你借个来,三个够么?” “......?” 赵铭脸上充满了直男的难为情,但对朋友的关心让他继续说了下去:“你别担心,我嘴可严实了,我不说。” 教室里稀稀落落地进来了几个学生,他一咬牙,把最后一句说出来:“高中生.......那个、那什么,以学业为重啊,不要老是那什么...伤身体。” “啊?”何辜全程茫然,但是赵铭已经飞快地溜了,徒留他自己捏着那个软垫,全程满脑袋问号,最后得出结论:这人确实脑子有病,男朋友说得对。 赵铭楼上飞来飞去地跟个报春的鸟一样,他拽着值日的周晚溪絮絮叨叨:“......溪哥,咱俩这么多年兄弟,你做什么我都向着你,” “但是...老那什么,挺伤身体的,而且也影响那什么的发育。” 周晚溪终于彻底暴躁,他揪着赵铭领子:“你今天一早上到底在忙活些什么?” “......”赵铭语气出奇冷静,有种看破红尘的沧桑平静感,“你确定要我说?” “说!” “你跟何辜睡了,对吧?” “......” -------------------- 周晚溪::)gun。【我看兄弟情摇摇欲坠了 第35章 诊断 ===================== “你有病啊!”周晚溪揪着他暴捶了一顿,尴尬和羞耻并存,一时间做不出别的反应,只好崩溃地继续说,“你脑子里能不能想点正常的事情!” 赵铭梗着脖子不服输地妄图辩论:“那你说!他穿的衣服,难道不是你的吗?” “......”这事一时半会还真说不清,周晚溪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复又阴恻恻地警告:“别在那跟何辜瞎说。” “喂!”赵铭这下真的有点生气了,他认定周晚溪这副支支吾吾的样子有蹊跷,被锤了还不依不饶地说:“你也不能得不到就毁掉吧?你、你也太暴力了!你一点都不像原来的你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周晚溪拎着他后衣领,有点不太自然地说:“我们俩在一起了。” “......啊?” 赵铭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可千算万算没算出来,这两人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偷偷摸摸搞在了一起。此刻他张着嘴,做痴呆状,感觉每个字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就成了天方夜谭,他愣愣地问:“是我想的那个在一起吗?” “不然呢?”周晚溪没好气地挥着扫把赶他,“赵铭你把你那嘴给我捂严实了,还有脑子里别成天想那乱七八糟的!” 一大早就格外操劳的小富二代这会儿好像更萎靡了,连下楼的步伐都有些蹒跚,游魂似的飘了下去,又遇上早上起晚差点迟到的辛昕。 对方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鼻子上冒出一层细细的汗,这会儿终于得空站在大阳台上歇上片刻,诧异地看着赵铭:“怎么了你?” “啊...没事。”赵铭飘出去几步,发现什么不对,又折回来:“你又是怎么了?” 女孩子脸颊泛着因跑步之后出现的潮红,可嘴唇却有点苍白,此时捂着小腹,看上去很虚弱,赵铭习惯了她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这会儿有点担忧,暂时把兄弟恋爱的事抛到脑后,关切问道:“不舒服吗?” 辛昕看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难得透出几分羞怯:“没事儿,我进班了,回见。” 她走路很慢,似乎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赵铭盯着那背影几秒,最后才叮嘱:“不舒服找老师啊听见没,别强撑着!” 辛昕没回头,只是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小小一个身影很快消失在班级门口,但赵铭还是有点不安。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仔细回想一下,觉得今天大约就不适合上学,从早上开始就没一件在他预料之中的事,于是更加忐忑,直觉这东西向来好的不灵坏的灵,等到第二节 课后的大课间,他刚寻思着去找何辜把自己坐垫讨回来,顺便聊聊情感问题,结果听得走廊上一阵骚动,夹杂着女生的哭腔。 小富二代八卦的耳朵一伸,勉强听清那女生喊道:“辛昕晕倒了!” 他火烧屁股一样蹿出班,拨开挤着围观的人群,看见正中央果然是辛昕和她一个要好的女生朋友,那女生也是个没主意的,此时辛昕大半个身子都躺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剩下头和肩膀的一小块被她搂着,她却只会慌乱地拍脸颊,不多时便啜泣起来。 赵铭脑子像被人大力一锤,嗡地震荡了一下,反应过来时已经跪在地上,手里攥着那女生拍打辛昕脸颊的手,语气不善:“先停。” 他让那女生去喊老师,自己仔细瞧了,见辛昕的眼睛没完全合拢,只是睫毛低垂,眼神也涣散,对外界的景象没一点反应,便估摸着是有点低血糖,联想起对方早上的样子,心里有了个大概估计,又掐对方人中,小声附在她耳边喊:“辛昕。” 赵铭这人,虽然看起来有些不着调,脑子里一天到晚也是天马行空,但关键时刻倒是很靠得住,托他有个中医世家的妈妈,耳濡目染这么些年也大概有些基本医疗常识,刚好班主任匆匆过来,他简单说:“老师,是低血糖。” 班主任从业很多年,见过的不在少数,此刻他挥退围观的学生,叫着赵铭把辛昕抱到那边通风的大阳台上,只留下了辛昕的朋友,便也想把赵铭赶回班:“你回去吧。” 赵铭心里气得吐血,他盯着五班班主任锃光瓦亮的脑门,语气却出奇地冷静:“我懂一点医疗常识,我妈是医生。” 那班主任这才正眼看他,随后勉强让他留下来,等校医到了再做判断。 地中海去旁边给辛昕家长打电话,临走前交代剩下的女生多念叨念叨辛昕名字,拍拍脸,争取把人先弄醒。那女生兢兢业业,明明是平常走哪黏哪的一对姐妹花,这会儿下手也一点不留情面,不多时,辛昕脸蛋上就被打出血色,看得赵铭眉头一跳,开口打断道:“你轻点。” 那女生懵了,可是想到赵铭貌似很懂,于是愣愣地停下手:“要不你来?” “......” 赵铭沉默半晌,他盯着辛昕仿佛睡着一样恬静的面颊,最终憋屈道:“算了,还是你来。” 俩人勤勤恳恳,一个掐人中一个拍脸颊,终于支撑到校医拎着箱子风风火火赶过来,拨开了快栽到辛昕身上的女生,扒着眼皮看了一会儿,最后下结论:“是低血糖。” 没得办法,只能先把辛昕给想法子弄醒。 那女生无所事事,被安排站一边叫魂似的喊辛昕名字,留赵铭蹲在一边,看校医在另一侧用力掐女孩子手掌的虎口,眼看那一小块皮肤都泛了青,在嫩白的手掌上显得那么突兀,他老大不乐意,心想:我还没牵过手呢。 这一念头把他吓了一跳,正心神恍惚之际,看见女孩子的手指动了一下,低垂的眼睫也张开了一点。 校医有经验,再接再厉地喊:“辛昕,辛昕同学,能听见吗?” 辛昕手指又动了,比上次幅度大很多,只听那医生话锋一转,开始威胁:“我知道你听得见,辛昕,你再不睁眼,再不醒,我就要扎针了。” 约莫确实是能听见,躺着的一个用力,抓住了那人掐她虎口的手掌,可还是被魇住了似的醒不过来。 医生还在絮絮叨叨:“辛昕,你是要自己醒,还是要扎针醒,那个针可粗了,扎人中会很痛的。” 这次地上的人开始嘤咛,闭着眼掉泪珠子,似乎恢复了点力气,赵铭看着她手指的挣动,鬼使神差地,握住了辛昕的手。 女孩子的手娇/软,像一汪上好的泉水,此时找到了另一个借力点,便死死扣住赵铭的手掌,两人变成十指相扣,辛昕张口低声地说话,像在撒娇一样,可眼睛还是闭着,意识在,喃喃道:“不,不扎针......” 校医终于叹了口气,从箱子里取出一根针,在她人中上刺了一下,滴出一滴血来。 这一针效果立竿见影,辛昕还攥着赵铭的手,但没一会儿就睁开眼,醒来第一件事是摸着人中继续哭,这下手放开了,赵铭却愣愣的。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让他有些恐慌,做惯了情感导师的脑袋这会儿一团浆糊,朦朦胧胧地觉得有什么不对,恋爱军师临到头来对自己的感情却无从考量,赵铭看一眼自己空落落的手,无声地发起了呆。 鸡飞狗跳的一个上午终于过去,辛昕被家长接走去医院挂水,赵铭就翘了下午的课,缩在桌子下全神贯注地跟她聊天摸鱼。 周晚溪在三楼,临到放学时才听说了这件事,三人一拍即合,刚好医院离学校也不算远,就乘了赵铭家的顺风车,一路坐去医院看辛昕。 对方明显正待得百无聊赖,看见他们有点惊喜,何辜先捧着买来的一块小蛋糕过去,问话很简洁:“怎么样?” “我啊?我好得很。”辛昕欢天喜地接过蛋糕,看见赵铭还杵在门口,傻大个似的,于是招呼道:“你进来啊。” 赵铭看见她手指就心慌,罕见的话很少,还有点结巴,周晚溪看着这人,饶有兴味地摩挲何辜手掌,呆了没一会儿就准备撤:“我们走了。” “溪...溪哥,这就走了?”赵铭疯狂使眼色。 “啊,”周晚溪还惦记着和对象过二人世界,且早上的事还历历在目,于是笑容十分虚假,“我们俩有事,先走了。” 于是两两作对,周晚溪和何辜走出病房,天色还正亮着,两人偶尔交谈,快走出大门时却看到一个眼熟的人。 “...小敏姐。”何辜喊了声,随后沉默地看着对方。 李小敏正捏着个薄薄的化验单,脸上脂粉未施,看起来有点憔悴,她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熟人,怔了一下才应道:“你在这里?” “来看同学。”何辜攥紧了拳头,遏制住自己声音的微微颤抖,“你呢?” “我...”李小敏似乎是想笑,她风情万种地扭着腰肢走过来,周晚溪下意识地把何辜挡在身后,眼睁睁看着这疯女人挑一下自己的下巴,随后才笑道:“小帅哥,又见面了。” 她把化验单往周晚溪校服领子里一塞,随后踩着高跟鞋与他们擦肩而过,这动作做来其实很有些羞辱的意味,可眼下两人都顾不得这些,何辜深吸一口气,展开了那张化验单。 随后他脸庞唰地褪去血色,用力到把薄薄的诊断书捏出褶皱。 那诊断结果其实很简单: 李小敏,怀孕了。 -------------------- 兄弟情和姐妹情一样虚假。 【走走bg感情线,顺便推一推剧情,不喜欢的可以跳着看,这章主要是推动剧情,后面副cp不会着墨太多 第36章 克星 ===================== 他被恐惧和愤怒来回撕扯着失去了神智,欲扭身去找李小敏,可往来病人医生匆忙,对方如水如大海,转瞬间就失去了踪迹。 周晚溪也震惊,但无奈此刻何辜脸色实在苍白的厉害,若不是被自己拦着,恐怕会立刻冲出去和李小敏同归于尽,此时对方削瘦的肩膀不断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任他拉着往大门外走,等到了一处僻静的树下,才恍然回神了一样,和周晚溪对上目光。 随后他像是被烫着了似的,挣开周晚溪欲收拢的怀抱,踉踉跄跄地往前跑了几步,自两人相识以来他曾经无数次地这样从对方眼皮子底下逃脱,可如今时过境迁,关系上更进一层,周晚溪哪里会放他走,几步就追上来,从后箍着他的腰,大声喊:“何辜!” “你去干什么?” “我......”何辜咬紧嘴唇,怕泄露一丝惊惶,片刻后才勉强撑起一副狠戾的壳子,近乎是从牙关里挤出来句回答:“我要回去。” 回去干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被恨意灼烧昏沉的脑子里容不下太多想法,凭愤怒支配他摇摇欲坠的身躯,可他好不容易才敢将伤疤揭开一点给周晚溪看,如今一纸化验单又被打回原形,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自己究竟藏了多少的肮脏,这些、这些怎么可以给周晚溪知道? “小鸽子,”周晚溪不知他心里的弯绕,但耐心十足地牵着他紧握的手掌,姿势衬着黄昏有种悲伤的浪漫,他什么也不问,只是叹息着说:“今天把你放走,你会不会记得回我身边的路?” 何辜鼻头一酸,奇迹般地冷静了一点,像只炸了毛的猫,被周晚溪搂在怀里一下一下的顺毛,不久后理智才终于回笼,低顺着眉眼,看不出刚才的决绝,周晚溪从他手里掏出皱巴巴的纸团,见他不再抗拒,便领着他到一边,依旧轻声细语地讲话:“想要说给我听吗?” 天色更暗,头顶路灯乍亮,照见一片灰扑扑的飞蛾。何辜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嗓音沙哑地说:“李小敏怀孕了。” “嗯。” “她...是我爸的情人。” “......” 最艰难的部分说出来,剩下的反倒意外的顺畅,像沉积多年的浊气终于吐出去一口,他直视着对方哑然疼惜的面色,片刻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现在把我踹了还来得及。” 少年人似乎是成长了一点,但在这句话破了功,周晚溪用力掐何辜手掌,没过一会儿就泄了气:“刚恋爱你就想分手?还是你觉得,我接受不了这些事?” 周晚溪又叹气,他捧住对方脸颊,直到两人头抵头时才继续说:“不用试探我,我不会因为这样就不喜欢你。” “何辜,可能我不是你本人,永远没办法对这些事情真正地感同身受,但是我喜欢你,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说,别怕告诉我,好吗?” 这么多年,从母亲去世开始攒下的苦泪,都可以不用顾忌地全数砸下,被另外一个人小心收起。何辜忽然觉得脸颊一片冰凉,他茫然地要伸手去摸,却被周晚溪按住,随后感受到对方温暖的唇贴上来,吻掉了一颗泪,复又挪到嘴唇啄吻,于是他眼泪掉得更凶,哽咽着问:“苦吗?” “苦。”周晚溪诚实地答,随后笑开来,“但是一想到这是你的眼泪,恨不得拿罐子接起来,好每天品尝。” 小小高中生忽然福至心灵,参透了一个深奥的哲理似的甜蜜起来,周晚溪盯着最后一点晚霞,文不对题地说:“人生百味,苦要心上人给的才最甘。” “所以呢,”他狡黠地眨眼,驱散何辜心里一点阴霾,“乖,你给什么我都心甘情愿,不怕。” 小鸽子眉头一皱,眼看又要被感动得哭出来,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再起波澜,周晚溪吓一跳,手忙脚乱地哄:“哭什么呢?” 于是何辜当真止住了,还在这间隙里抽空反思了一下:明明好多年没掉眼泪,现在怎么流都流不完了? 可情绪已经酝酿到了,他憋半天,凶巴巴地说:“脑子里进水了,我空一空,不行?” “不行,”周晚溪按住他,有心逗他笑,于是理所应当地说,“你脑子不进水能跟我在一起?水空干了你不喜欢我我就亏了!” “......” “周晚溪,有事没事少跟赵铭玩。” 这一通打闹斗嘴下来,化验单的事倒是被短暂抛去脑后,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何辜站在分别的路口,看周晚溪忧心忡忡地叮嘱:“别回去就跟你爸吵,保护自己知道不知道?不行还跟我打电话,溪哥24小时随叫随到。” 他抿着嘴微笑,哭过的双眼还有点红,也不知对面那人视力怎么那么好,明明已经走出几步,此时却又敏捷地窜回来,不由分说地用手指模仿眼保健操似的在他眼眶上一刮,然后故作凶狠道:“不准再哭了。” “你不在我才不会哭。”他小小声反驳,看那个人逐渐走远,愁绪便又有所感知一样漫上了心头,等回家,远远看见通明的灯火,竟然有些难得的畏缩起来。 他以前孑然一身,天地间与他有羁绊的全是恨,没尝过被人放在心里宠爱的滋味,如今才知那会上瘾,尝到一点便变本加厉地怕苦,旧事一桩桩一件件地摊开在心头,让他几欲作呕。 心底有声音诱惑他立即回头,忽地又变成周晚溪担忧的声音:“我不想你变成那样。” 何辜就在这样的煎熬里一步步挪上了楼,果不其然,今天回家比较早的那酒鬼正坐在沙发上昏昏欲睡,见他回来就口齿不清地嘟囔:“你去哪了?” 他没说话,走过去把浸了泪与汗的纸团扔在对方脸上,那醉鬼猛地醒了,吐出一口酒气,下意识拆开来看,随后赤红的双眼猛地瞪大,酒劲都消了一半,难以置信般问道:“谁的?” 没人搭理这种明知故问,但何辜嘲讽地冲着他微笑:“你不是都看见了吗。怎么样,要给你们摆一桌么?” 那男人习惯性地要发火,但站起来时猛地晃了一下,打碎了一个空酒瓶,玻璃碎裂的巨大响动让他反应迟钝地低头去看,随后全然不管地朝何辜走来,一把拽住衣领,凶恶道:“你是不是联合李小敏来整老子?” 何辜被他攥着领子,脸色涨红,但没什么反应,还是断断续续地笑道:“你连情人都不信了...何胜良,你信谁啊?” “少跟老子在这儿装!”何胜良猛地把他挥到一边,随后又讲起那套何辜听烂了的说辞,“你妈就不该生你!生出来就是给老子膈应的!克死你妈还来克老子是不是?” “......”何辜喘息着坐在地板上,看那个人发泄完就自顾自地回屋睡觉,他眯着眼缓了片刻才敢抬起手,手掌按住的地方漫开一片血红色,透明的玻璃碎片深深扎进左手里,他却丝毫不觉得痛一样,慢吞吞地往房间走,还分出神来遗憾: 这次是左手,不能让周晚溪喂饭吃了。 好可惜。 -------------------- 近赵铭者250,一个都逃不掉。 第37章 活该 ===================== 周晚溪回到家之后右眼皮就一直跳,跳得他心慌,憋到晚上九点,先试探性地发个短信过去,那边很快就拨了电话,他又欲盖弥彰地挂掉,噙着笑容拨一个视频来,但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对面也不知在干什么,窸窸窣窣的,镜头也是黑乎乎一片,他不满意了,拉长声调喊:“何——辜——” “男朋友,在吗,还是我瞎了?我瞎了你还爱我吗?还是会找一个替身继续爱把我始乱终弃?我还是不是你的白月光朱砂痣?这张脸你看烦了是不是?” “......”何辜不耐烦地把镜头翻转过来,这下让他直面明晃晃的灯光,“能不能闭嘴。” “好嘛。”周晚溪听话地不说了,但没过一会儿又闲不住,他仔细听着对方的声响,咂了咂嘴奇怪道:“你到底在干什么呢?” “好了。”镜头猛地一晃,何辜脸就杵过来,距离很近,像掩盖什么似的说:“没事儿。” “...你少来。”周晚溪只觉得自己右眼皮又开始跳动,他透过屏幕狐疑地看对方波澜不惊的脸,诈道:“何辜我警告你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现在不说明天我去学校还不能自己看么?快说!” 对面的人果然犹豫一下,然后举起刚包扎好的手:“不小心被划了。” “......你当我傻吗何辜同学?”周晚溪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又气又心疼,拿手机的手都哆嗦,“你回去前我怎么跟你说的?” “好家伙...凑近点给我看看。”他眯着眼仔细观察,愁得不行,“不会发炎吧,明天去诊所看看,开点消炎药吃...这下左右手都齐活,下次是不是该脚了?” 何辜没吭声,却难为情地把伤手垂在了一边,他转了转眼珠,很有些紧张地想要转移话题,然而实在不擅此道,于是最后硬邦邦地说:“困了。” “你别驴我我可不吃这一招!”周晚溪没好气地瞟他一眼,看着对方躲闪的眼神却到底说不了什么其他的,最后颇无奈地挥手,“睡去吧,批准了。” 这不算完,周晚溪又凑近屏幕,一张脸离镜头越来越近,最后只剩下一片虚影,很轻很轻地吻了一下镜头,才恋恋不舍地道了晚安。 何辜早在他凑近时便丧失了所有语言能力,此时脸颊红通通的,对着黑掉的屏幕呆坐了半晌,才回过神,搓了搓热烫的脸颊,旋身扑到床上,盯着受伤的左手发愣。 老旧门板过滤不掉何胜良震天的呼噜声,他在这样的声响里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后半夜伤口开始作痛,让他朦胧间无意识地小声呻/吟,碎片锋利,留下的伤口很深,醒来时已经痛得近乎没了知觉,何辜望着刚刚泛白的天色,想起那夜被拥紧后温热的胸膛和格外香甜的睡梦,终于在这无人的清晨向自己坦承脆弱—— 他试着把仇恨提起放下,却发现那早已与自己融为一体,变成这些年脊梁挺直的力气,他是如此的不堪,但又想要周晚溪的爱。 极端的矛盾构成了他,可是没有人可以拯救他。 何辜就这么独自一人坐到天光大亮,才恍若终于醒来,收拾书包往学校去。 伤口依旧在隐隐作痛,让他面色一路都是木然的,周晚溪今天来的格外早,远远地就在他视野前方冲他招手,旁边还站着个打扮时髦的赵铭,他想提起嘴角笑一下,但看见对方已经迫不及待地朝他奔来,更是在半空中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身边来来往往,这一下把何辜吓了够呛,于是使出浑身力气往旁边一躲,“......” “干什么呢你!”周晚溪好不开心地把他拽过来,随后两只手松松地捧着那个昨晚只粗略用纱布包扎过的左手,仔细地左瞧右瞧,然后一下子沉下脸色,语气严肃地问:“这就是你说的不严重?” 何辜少见地感到心虚,他思索片刻,这次摸对了门道,闷声说:“痛死了。” “......” “痛的后半夜没睡觉。” 周晚溪心疼死了,当下就什么也顾不得,看那样子,估计何辜这会儿想要天上的星星也能想门道给他摘下来,两人在原地嘀咕了半晌,回过头才发现还在原地的赵铭,那厮站在原地没动,识趣地充当了热恋情侣的一块反光板,等到走近了看见何辜手上的纱布,才瞠目结舌,“你这...” “受伤频率也忒高了点吧?” 小富二代觉得自己越来越没法理解他们这些gay的精神世界,但他向来凡事不往心里搁,恰巧辛昕从旁边走过,笑着拍一下他肩膀:“赵铭!早啊!” 他如遭雷击,片刻后隐约发红的耳廓掩在小麦肤色里,“......早。” 身后那个丧心病狂见色忘友的兄弟在恋爱的百忙之中还抽出时间朝他吹口哨,吹得他愈发窘迫,加快了步子往前大步走了一段,又停下来别扭地朝辛昕道:“走快点!” 辛昕不明所以地被他跟拎小鸡仔似的提着后衣领,还天真地说:“干嘛呀,等等溪哥和何辜呗。” “等什么等!”他犀利一指,“你看后面,还有你的位置吗?” 辛昕随着他的手指往后一看,周晚溪正揽着何辜的肩膀,另外一只手还不识闲地去摸对方左手,满面心疼之意,把自己扭成一个别扭的缠在何辜身上的人形挂件; 而一向以脾气古怪和不好接触著称的小何学霸正乖乖地听着,虽然神色间还是掩不住的清隽淡然,但不难看出他对这人的亲近,像只露出肚皮的小猫,偶尔被周晚溪逗笑,露出脸颊左侧的一个酒窝,是晃眼的甜。 两个人凑在一起小声说话,远远望去,气氛出奇的和谐。 她看呆了,头顶却忽然被赵铭用力搓揉了几下,把精心扎好的马尾揉得炸了毛,始作俑者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或将小命休矣,推着她往前走:“快点的,别看了!” 周晚溪何辜二人的甜蜜景象还没淡出脑海,两相对比,辛昕怒火中烧,使劲一拽赵铭书包带,丢给对方一个气鼓鼓的身影:“滚!” 四人打打闹闹地上了楼,却又在二楼楼梯口遇见了自从作弊事件后就一直没什么动静的李军,赵铭见他游魂似的飘进班,才摸着下巴稀奇道:“奇了怪了,这李军不是劳模吗,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如他所言,李军自从高中以来,不说百分之百,但十次里几乎九次都是第一个进班的,今天破了例,并且看起来还魂不守舍的模样,小富二代消息向来灵通,但这次一丝八卦的气息都没闻到,他欲寻找共鸣,却发现身后二人组齐齐沉默:“......” “?” 周晚溪嗤了一声,替何辜转移话题:“管我什么事,少操点心。上楼了。” 他担忧地深望何辜一眼,单方面退出组队,于是赵铭的目光落到何辜身上,对方回以无辜的对视:“......” “算了。”赵铭败下阵来,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班,何辜还没坐热凳子,就觉得有道视线嫌恶又痛恨地扫过来,他慢条斯理地拿出书读了会儿,才精准地定位了眼神的主人,和李军对上了视线。 二人对视半晌,何辜没什么感情地笑了,他看见对方的表情霎时间更加青白交错,才做了个口型,冲他遥遥举起一点受伤的左手—— 那话很短,李军不费什么力气地解读出来: 活该。 -------------------- 是说自己,也是说李军一家。 第38章 怪异 ===================== 李军只觉刹那间血液倒流,他赤红着双目,牙关紧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像只被困于笼中的幼兽,想找一个发泄口却不得章法,便只好将恨意变本加厉地投到何辜身上。 他在极大的悲愤里感到一丝空茫,想起来李小敏苍白着脸告诉他怀孕的那一幕。 屋子里的窗帘常年没有洗涤,灰扑扑地缀在窗子前,留待阳光穿过,而恰巧赶上阴天,便只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味,李小敏在跪坐在地板上,捧着一支验孕试纸无声地发愣,过会才撑起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小军。” 而他站在帘子前,透过留下的一小道缝隙看阴沉天色,然后猛地发怒,转身将茶几上放着的东西全扫到地上,带着未干的泪痕问:“是谁的?” “是谁的?!” 李小敏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她拉住自己,姐弟两人相对流泪,半晌,才颓然松开了手,“我回头...去打掉。” 她故作轻松地擦掉眼泪耸肩:“没事,家里最近还挺充裕的,打个胎而...” 未来得及说完的话湮没在唇齿间,自己抓着她的手臂将她带入自己怀里。 怀中躯体是温热的,让他忽然恍惚,之前姐姐那么高,要他抬头才能看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可以这样把她抱起来了?他这么诧异着,听见自己略带颤抖的声音:“姐姐,我来保护你。你不要、你不要这样。” 李小敏终于放声大哭,像要哭尽这些年自己为了谋生受过的屈辱,吃过的苦,她手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半是难过半是自嘲地说:“是何胜良的种。” 何胜良?何辜的亲爸? 他那时不可置信地重复,随后松开李小敏,迟钝地问:“姐,你明知道......” 李小敏明知道两家的纠缠,却还背着他勾搭何胜良? 回想这一幕让他又开始剧烈地头痛,仿佛青天白日之下被拖进无休止的梦魇,忽地有人拍他肩膀:“李军!” “......” “怎么了?”班主任正站在他座位前,担忧地望着他,“不舒服可以请假休息。” 李军摇头,看班主任老头忧心忡忡地踱步回到讲台上,视线又往何辜那边飘了一下,随后默不作声地翻开了课本,旁人只当他奇怪,无人知道他心里的血雨腥风。 他就这样,在心里淌着血,面无表情地想:我要这人渣死。 而何辜等了一上午,见李军没来找自己质问,心下有点诧异,他没表现出来,等到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时,看见周晚溪紧张兮兮地朝他奔来,不由分说按着他的头仔细瞧了半天,才完成什么大事了似的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什么?” “我怕一会儿看不见你就又整出来什么大事。”周晚溪放下了心,抢了一块赵铭正准备吃的巧克力喂给何辜,在赵铭能杀人的眼光里镇定自若,“别吃了铭子,过了个年你胖那么多,还追不追姑娘了。” “你少来!”赵铭跟个发条机器似的一戳一蹦跶,随后听旁边周晚溪神秘地道:“你别藏了,我们家小鸽子都知道你跟辛昕的事,有啥藏的?” “......”鼓胀的气球漏了气,赵铭小声说,“你够了啊!” 周晚溪嘎嘎嘎地笑,笑了半天发现何辜一直拧着眉没出声,奇怪道:“怎么了?” “李军...不太对劲。”何辜斟酌着说,“他应该知道了,但是也没来找我。” “什么,李军又来惹事了?”赵铭不懂,听了个云里雾里的,当即就要生气,“这人有病啊,跟你多大仇,怎么还揪着你不放了?” 小富二代什么都不知道,满心都是少年意气,周晚溪沉吟,最后也只能一下一下抚摸何辜的脊背,安慰道:“不来不是好事么,别想了乖。” 何辜没再说什么,却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轻易结束,然而李军却好像真的沉住了气,除了看向他的眼神阴森,一直到放学也没什么动静。 山不就我我就山,他怀抱总要了断的心思,在对方要收拾书包走出教室时叫住他:“李军。” 李军便停下来,二人隔着几排空掉的桌椅对视,眼神晦暗,像藏了狂风骤雨,何辜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他稍微定了定神,主动问道:“你没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该知道的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吗。”李军开口,太久没说话,张嘴的那一瞬间有点微微的哑,“还有什么说的,赶紧说,我回去了。” “没有了,再见。”最后何辜只能这么说,他望着李军逐渐走远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也没多做停留,直接出了教室,周晚溪正在大阳台上等他,小男生无所事事地背对着他正吹口哨,下一秒后脑勺长眼了一般转过来,看见他就笑开:“怎么这么慢,赵铭和辛昕先走了,就剩咱们俩。” 何辜轻轻地“嗯”了一声,有点走神,他拽着周晚溪的书包带被领出校门,随后在没已经没什么学生的路上抱住对方,将脑袋深深埋起来,闷闷不乐地说:“我还是觉得李军很奇怪。” “嗯?”周晚溪呼喽他头发,猜测道:“是不是憋什么大招呢?” “不像,他就不是藏得住事的人。”何辜叹气,“这么说吧,我们俩也算是从小就认识了,我了解他,他一直挺钻牛角尖的,而且李小敏这个事情太让人想不到了...” 呼喽毛的手停了,掐着他后衣领迫使他抬起头,看见周晚溪有些不高兴的脸,对方泛着酸味儿,阴阳怪气地说:“你了解他?你怎么不多了解了解男朋友?” “......周晚溪!”何辜有点气又有点想笑,“我跟你说正事呢。” 他推开试图撒娇的大型犬,边往公交站牌挪边继续思考,听见周晚溪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分析别人的时候挺透彻,也知道什么是钻牛角尖,到自己身上怎么就什么也不知道?” “......”何辜装聋,周晚溪却不依不饶地贴上来,“李军现在恨你,你还赞成有仇必报么?” “有什么不赞成?”他停下来跟周晚溪对视,声音有点冷硬,“有仇的报仇,他跟我爸有仇,就去找啊,人生苦短,凭什么要忍着?” 何辜顿了顿,这样还嫌不够似的补充:“别试图改造我了,行吗,溪哥?咱俩不一样,我真没法听你的。” 他看见周晚溪倏然的沉默。 第39章 秘密 ===================== 周晚溪生气了。 这事说大不大,因为两人之前没在一起时也有过,甚至比这次还要兴师动众,但最后多半也是周晚溪先软下来道歉;但说小也不小,这次格外的别扭,像打定主意要等何辜来哄似的,怎么都不肯先服软。 两人都是第一次谈恋爱,谁也没经验,苦了夹在中间的赵铭,这二位说是冷战,然而谁也放不下谁,今天这个让他帮忙带早餐,明天那个绕圈子问对方近况,就连同一桌吃饭也默不作声的,交流全靠他这个电灯泡。 他终于在这天中午午饭时爆发了,手指哆嗦着先指周晚溪:“你要给何辜带早餐自己带去,别找我!” 又看向何辜:“你要问他消气没,人就在这里,自己问去!” 最后把吃完的餐盘一推,控诉道:“多大点事!有什么话当面说!” 小富二代气哼哼地端着餐盘走了,留两人坐在原地,互相看了一眼,又同时做贼心虚似的低下头。周晚溪瞥一眼旁边坐着的小男朋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看对方飞快地看了自己一眼,一会儿又一眼,却一句话都不说,简直能被气撅过去,索性也不主动说话,饭桌上的气氛降到冰点,两人谁也没理谁,各自表演沉默。 没过多久却发现,何辜的肩膀离他越来越近,他们学校食堂的餐桌是很宽敞的,一人一座,一个桌子坐四个体型正常的男高中生本来绰绰有余,这会儿两人却将要肩膀碰着肩膀,举筷时能蹭到对方的胳膊肘,他不动声色地吃了一口菜,眼神往下撩,看见何辜小半截屁/股都挪出了凳子外,努力保持着平衡,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他有点想笑,但努力憋住了。 何辜浑然不知,正处于茫然中,还有点着急。不说别的,他向来信奉用拳头解决问题,跟周晚溪在一起后更是被宠得没边儿,哪回不是周晚溪给他台阶下,对哄男朋友这事没一点经验,只好凭借本能往周晚溪身边蹭,对方身上的沐浴乳香味在充斥着饭菜油腻气味的食堂显得格外清爽,此时他半个身子都悬空,还硬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镇定地吃了几口饭。 “好吃吗?”身边人冷不丁发问。 “好吃。”他又夹了一口。 “那也不能光吃饭不吃菜吧。”周晚溪把自己盘子里的几块肉挑给他,“不噎么。” “......” 眼见耳朵以肉眼可见速度变红,周晚溪终于忍不住了,笑出了声,两人坐在食堂的角落,没什么人经过,他凑近对方耳朵说悄悄话,“别挪了宝,再挪就该坐我腿上了。” 何辜立刻弹开好远,没过一会儿又意思意思地挪近一点,不自然地问:“不生气了?” “我什么时候生过你气。”周晚溪叹了声,“你好意思说我呢帅哥,哪次不是我跟着你跑?” “小没良心的,”他亲昵地捏何辜鼻尖,最后率先起身,“别在这坐了...一会儿被腌入味了都。” 周晚溪拿他俩餐盘,何辜就在身后举着两双沾了油渍的筷子,走路脚步都飘飘然。 何辜自觉完成了一件大事,可以说是恋爱路上的里程碑,整个人都很欢快,但又矜持地没有表露出来,正要跟着周晚溪走出食堂门,忽然听见一声巨响,类似于肉体碰撞地面时沉闷的响声,紧接着是一群人的哄笑,他诧异回头,看见李军正以一个不雅观的姿势趴在地上,伴着一滩被打翻了的汤汁。 食堂油烟重,地板常常也裹着一层薄薄的油脂,因此走起路来格外黏滑,这样的糗事层出不穷,何辜没再停留,扯着周晚溪衣袖就要出门。 这会儿李军也被姗姗来迟的朋友扶起来了,他形容狼狈,面色也涨红了,眼镜在这突如其来的一摔中歪了腿,整个人散发着汤汁混合后令人作呕的味道,却没顾得上整理,而是先喊住了欲走的何辜,“何辜。” 围观的人群又兴奋起来,他们可没忘记这位前段时间的风云人物,如今冤家聚首,肯定有蹊跷! “......有事?”何辜拧着眉,并不喜欢这种被注视的感觉。 “今晚放学等我一下,有事找你。”李军说完这句话就走了,行经之处还会留下几滴汤水,被众人嫌恶地避开,他顿一下,倒也没多做反应,只是婉拒了唯一一个朋友搀扶的好意,自己一瘸一拐地去了那边的水龙头冲洗。 其实若要说好恶,只怕其他人对李军的观感还不如何辜,何大学霸好歹有张俊脸,李军却生得普通,干什么都畏缩,朋友没几个,这下摔倒,搀扶的人都只有一个,那些小姑娘看了热闹,回头还要当作笑谈让全校都听听,这似乎是每个学校都会有的习俗,弱者嘲笑更弱者,会念书的转头就被叫书呆子,连捧着书的老师都要语重心长地说一句弱肉强食。 李军心里何尝不清楚? 他咬着牙,死命地揉搓着衣服上的一小块,硬生生将泪水憋了回去,满心都是不甘和耻辱,找不到发泄口,于是千回百转地栽赃给何辜和许久未见的何胜良,他没能在恨意里胜出,便干脆将自己交托给恨控制,心中的暴虐一天高过一天,他切齿地念:何辜。 一字一句,像要嚼出血肉。 这边何辜两人终于走出食堂,他转头看周晚溪,对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过了会儿开口纳罕道:“你们俩一个班,他非要食堂喊你干什么?” “有病。”何辜云淡风轻地总结,“我就跟你说李军最近不正常。” 周晚溪没话说了,他再通人情世故,也不过是个还被关在象牙塔里的小孩,一路顺风顺水长大,这么多年做的最荒唐的一件事就是爱上何辜,他苦思冥想,到了放学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好飞快收拾了书包下楼,准备蹲个墙角。 李军果然没走,他看教室里人全走光就到何辜面前,冷冷地伸手:“打胎费。” 对方似乎是有点惊讶,很快反应过来,平静地说:“你去找何胜良,不关我的事。” 这句话不知触到了李军的哪一个怒点,让他瞬间暴怒,一拳砸到课桌上:“你装什么?那是你亲爸!” “那又怎么样?”何辜不耐烦地一抬眼,“你晚上来找何胜良,我可以随时给你开门,其他的就算了。” 李军气极,强自稳住心神,片刻后竟然挤出一个冷笑:“亲爸不管,同父异母的亲弟也不管。” “何辜,你可真冷血啊,也不知道是随了谁。毕竟当初......” 他捻了捻指尖,眼神阴毒,“你妈可是听到你生病就立刻要赶着回来,一分钟都不耽误。” “!”何辜猛地揪住他领子,被在门外听了许久的周晚溪冲进来拉开时,还犹像斗兽一样喘着气。 李军约莫是真的有点疯癫了,开始时的冷笑变成了大笑,毫不留情地直戳何辜痛点,“要是当初你没有打那个电话...现在是不是还是个被宠着的小少爷?” “你他/妈给我闭嘴!”何辜嘶声骂着,几乎是被周晚溪夹着出了学校,头发已经在剧烈的挣扎中被弄乱,他拨开周晚溪想要给他整理的手,忍着怒气道:“不用了,我回去了。” “别这样,何辜。”周晚溪牵他的手,随后把他整个人揉在怀里,“你这样我不放心。” “......”他不吭声,只是任由对方又用温热的掌心摸他发顶,然后温柔地道:“好点了吗?” 怀抱和夕阳都太有说服力,他过了会儿闷声应道:“没有。” “再摸摸头。” 周晚溪失笑,然后一下一下地给他顺毛,终于又哄回一只乖顺的小鸟,何辜低着头勾他手:“这次真的走了。” “嗯。” 两个人在车站分别,何辜想象着周晚溪的温柔目光,摸他头发时手掌的温度,总算没再陷入那场经年的噩梦里,他这么安慰着自己,却在楼下望见家里亮着的灯光,随即愣了一下,隐约漫上来一层不安。 那男人怎么回来这么早? 他怀着紧张与忐忑上楼,开门却看见一地被翻找过后的狼藉,家里空空如也,像进了贼,何辜顺着翻找痕迹一直走到自己的房间,随后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近乎是连滚带爬地到了柜子最底层,看见一把被劈开的锁。 原本放着一个存折的地方空空如也,什么也没剩下。 -------------------- 写李军身上的菜汁时候想起来高二打乱班级考试,前面坐了一个满身菜汁味的大兄弟,而且整场考试一直放屁,我差点就没能活着出考场。 第40章 出现 ===================== 他脑袋里嗡的一声,随即便被无尽的愤怒所淹没: 何胜良拿走了妈妈留给他的钱,去让另外一个女人打胎。 这听起来就像某个荒诞故事,带着鲜明的嘲讽色彩,何胜良这些年没管过他的死活,事到如今竟还要夺走他唯一的生活来源,周晚溪回家路上对他的耐心安抚几乎全没了作用,他全身的血液沸腾,叫嚣着要让这个畜生偿命。 人是这么当的吗?他在锥心的痛楚里质问,却忽然听见一阵开门声。 刺鼻的酒气片刻间便蔓延开来,男人的脚步虚浮,似乎是累极了,连惯常喝醉后骂骂咧咧的姿态都没有,直冲着卧室里走去,何辜才不让他如愿,生平第一次主动挑起事端,扑上去揪着何胜良的领子,声音嘶哑:“钱呢?” 男人不防,被扑得踉跄了一下,随后轻而易举地摆脱了钳制,顺带对着何辜腹部狠踢了一脚,看着对方因疼痛而蜷缩的模样笑了出声:“跟你老子斗?” “......”何辜又扑上去,不由分说地搜男人衣服,说话间额上青筋迸出,用了极大的气力,“你把存折放哪里了?” 他颤抖着手指拨那些口袋,最后才翻出来一本皱皱巴巴的存折,然后如获至宝地抱在怀里,强撑的理智和冷静终于也随之崩溃,仿佛一夕之间又变回那个话都说不清楚只会流眼泪的小孩,讲着别人听不进去的道理,不甘心可是又无助。 何辜望着那个神色迷离的男人,突然大声吼:“那是妈留给我的!你凭什么!” 他明知道对方听不进去,却还是忍受着痛继续说了下去:“你凭什么把它给别人用!那是我和妈妈的!” 男人充耳不闻,或者说被酒精支配的头脑不具备让他理解这句话的能力,只是将他当作出气沙袋似的踢打,发泄之后心满意足地在他面前合上了卧室门,留他自己瘫坐着,只知道死死捏着那个薄薄的本子,掌心里沁出湿滑的汗,让他几乎捏不住—— 他迫切地想要大哭一场,可眼睛干涸,恨意牢固地驻扎,终于将他变成一片无人问津的沙漠。 周晚溪跟他心有灵犀一般,这边何辜刚走到屋里,那边手机就无声地震动起来,男孩子中二时期换上的动漫人物头像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散发着莹润的光,何辜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周晚溪那边估计刚刚做完作业,正没个正形地靠在椅子上,只露出半张被镜头拉长的脸,此时他房间里还灯火通明,乍然瞧见何辜这边的黑暗,好大不乐意地撅嘴:“睡了吗?” “嗯...”何辜轻轻应了一声,怕自己激烈用嗓之后的沙哑会暴露些什么,很快地接了一句,“都快睡着了。” “噢,”周晚溪那边应了一声,没放心上,随后镜头旋转,似乎也躺到了床上,俊朗的脸完全暴露在镜头下,笑眯眯地:“那你再看我一会儿。然后就睡觉。” 何辜没接腔,在黑暗里无声地喘了口气,随后怎么也看不够似的盯着他看,手机的光照得他眼睛有些酸涩,他却没感觉似的,最后,手指避过摄像头区域,在周晚溪的脸上轻轻摩挲着。 “挂了?看太久你眼睛会疼。”周晚溪对着镜头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晚安小鸽子。” “......等等!”何辜连忙有些着急地喊住,但随即就又后悔地住了口。 “怎么了?”周晚溪眯起眼,隐约感觉有什么不对了,“宝儿?” “没事...睡了,晚安。”何辜逃也似的挂了电话,自己一个人躺在黑暗的房间里,闭上眼还能看见周晚溪最后冲他的笑,他在这样的短暂美好里准备撑过一夜睡眠,可电话另外一端的人却被这一通电话搞得睡意全无。 周晚溪越想越不对,直觉让他有种恐慌感,但何辜太正常,又让他恐怕是虚惊一场,他辗转片刻,终于决定跟随自己的心意,随便套了件衣服就出了家门。 吸取上一次的经验,他这次谁也没惊动,自己一个人独自走在夜色里,一边暗暗在心里骂何辜是个小没良心的兔崽子,一边又希望真的是自己自作多情,白跑一趟。 他宁愿多费些气力,也不想每次都能捡到一只失魂落魄的小鸽子。 然而人世间大多数诚恳的祈愿似乎总是事与愿违,正如何辜无法如愿入睡,周晚溪也必定会遇见一个浑身伤痕的小鸽子,他此时站在楼下,看何辜房间还是漆黑一片,独自一人像个守护神似的在对方探探身子就能看到的地方伫立了许久,手机屏幕没有再亮起,他最后看了一眼,搓了搓冻僵的手,准备离开。 就恰巧在这一刻,何辜来电,踌躇着问:“你睡了吗?” “没有啊。”他把声音放的轻得不能再轻。 “啊,”对方松一口气,小声说:“那我们聊聊天吧,我今天有点失眠。” “何辜,”周晚溪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却不容抗拒,“能不能跟我说实话。” “......” “还是你觉得这样做对我很公平?”他打定主意要治治何辜这臭毛病,语气有点咄咄逼人,“你享受着我的好,却又犹豫着不肯走近一步,这对我公平吗,何辜?” “我、我...”何辜迟疑着说,“我想你了。” “这不就完了,”周晚溪很帅气地打了个响指,“心肝,下来看看。” 这句话在何辜的脑海中轰然炸开,几分钟前他不切实际的幻想成了真,让他情不自禁地将周晚溪与实现愿望的圣诞老人联系在一起,他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在他想起的时候,就立刻出现,宛如神明? 两人相识以来周晚溪好像总是扮演着类似于拯救的角色,对方好像是上天特意派来的似的,他在浑浑噩噩中想:原来之前这么多苦,竟都是为了这一刻的甜吗? 所有的问题都没有答案,但所有的问题汇聚成同一张脸。 他念叨着周晚溪的名字,看对方衣冠不整和神色匆忙的样子,动了动嘴唇,眼前蒙上一层水雾,千言万语在这时好像都显得累赘,他听见周晚溪满足地叹气:“抱到你了。” 有人千里迢迢问他讨一个拥抱,让他怎么忍心只给一个拥抱? 他一只手攀上周晚溪的肩膀,另一只手与对方十指相扣,笨拙地将自己的嘴唇覆了上去,破碎语句湮没在唇齿间: “我好爱你。” -------------------- 家里来了只小猫,伴着猫叫写完了更新。 第41章 生日 ===================== 路灯昏黄,映出少年人身躯交缠时模糊的影子,何辜闭着眼,面目竟然有些虔诚,他微微抬着头,让周晚溪吻他鬓角和眉梢,最后落回水红湿润的唇,对方有些情动,但最后克制地喘了一口气,去摸他头发:“回去吗?” 于是周晚溪又在深夜捡回一只无人认领的小鸽子。 第二天清早郑陆欣准备做早餐,被悄没声站在厨房里的自家儿子吓了一跳:“你干嘛呢?” “啊?”周晚溪百忙之中抽空给亲妈比了个小声的手势,然后笑起来,“何辜还在睡呢。” “何辜来啦?”郑陆欣稀奇地凑到儿子特意留着的一小道门缝前看了一眼,何辜还睡得正香,总是皱着眉的脸在晨光下显得朦胧温柔,让她看得母爱泛滥,但随后又有点担忧地问:“宝宝,是小辜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周晚溪没说话,她疑惑地看过去,小孩没梳好的头发看起来毛茸茸,望着桌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背影看起来很有些萧索的意味,让她最后还是识趣地不再追问。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郑陆欣这么想着,朝周晚溪走过去。 周晚溪正对着有些煎焦的鸡蛋发愁,他把盘子放到餐桌,就被郑陆欣嫌弃地挤开,“行了吧帅哥,你这手艺会遭嫌弃的。” 他看郑陆欣佯装无事地清理桌台,又拿起用过的锅倒了点油进去开始忙碌,静静盯了很久,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妈,我觉得我太幸运了。” 郑陆欣的背影一顿,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周晚溪继续说:“我的家人爱我,做什么决定都支持我,连出柜这种天大的事我都没有吃到苦头,小众的取向也有心上人来爱我——可是妈妈,” “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幸运。我拥有很多你的爱和爸爸的爱,我想要分给何辜一点。” 他点到即止,留充足的余地给郑陆欣思考,等到早餐时看对方还有些发愣的样子,心下也有些怅然。 郑陆欣好歹是知名大学的教授,对于信息的解读能力并不弱,轻而易举地从儿子的三言两语和何辜不愿提起的话题中窥探到了一二,一顿早饭吃得她心不在焉,恰好何辜的睡衣袖子宽大,他随意地翻折上去,露出已经差不多好透但难免留下疤痕的手臂和手掌—— 她目光一下子直了,掩盖似的低头猛喝了一口粥,被呛得咳嗽起来,周赫在旁边给她顺气,一边取笑道:“多大的人了。” 她没吭声,目光又不着痕迹地在何辜手臂上流连,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这样会暴露些什么,袖子已经放了下来,这动作并不能安抚她的震惊,她想起周晚溪今天早上欲言又止的眼神,觉得这个可能性实在太过荒谬,但又容不得她不信:何辜,何辜这孩子...... 郑陆欣借由咳嗽的余韵红了一点眼圈,然后轻轻吐出口气,笑开来:“有点丢人。” 其余人都捧场地微笑,何辜也在其中,但连笑意都是收敛克制的,转瞬即逝,抓都抓不住,随即便被更深的愁绪掩盖成冷淡的面无表情。 她在心里叹气,给两个人一人夹了一筷子菜:“好孩子,多吃点。” 对于何辜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事情,只字未提。 赵铭又在学校门口偶遇周何二人,他无言地看着两个人过分亲密的距离,以及何辜再度穿上的稍显不合身的校服,半晌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冷酷无情地转身进了学校,留给两人一个萧索的背影。 “......”周晚溪摸了摸鼻子,“他这是...看开了?” “看开个屁!”赵铭还没走出去几步,回过头气急败坏地大喊:“你给我闭嘴!” “......噗。”何辜没忍住笑了一下,便看赵铭神色屎绿屎绿地又走回来,语气咸咸地宣布:“溪哥下下周二要过生日了,往常都是在他家吃饭,然后出去打电玩,今年呢,你有没有什么准备?” 何辜被这消息一震,恍惚想起来这人的确是要过生日了。 赵铭觑着他脸色,虽然还是觉得牙疼,被这对gay闪瞎了眼,但还是很有义气地宣布:“今年对你们俩比较特殊,你们要是有其他安排,我就不掺和了。” 周晚溪竖耳听着,笑得见牙不见眼,“铭子我就知道你是好兄......” “滚。”赵铭朝他竖了个中指,“你丫恋爱的酸臭味快把我熏死了,离我远点。” 春天到了,还没有女朋友的小富二代变得更加暴躁了。 虽然周晚溪再三表示并不需要什么礼物,被逼急了还装得深情款款连“你就是我最好的礼物”这种恶心话都能说出口,但何辜还是把这事放到了心上,甚至趁课间少有地到赵铭位置旁边,询问周晚溪更喜欢什么。 发小没白交,赵铭拉着何辜到旁边大阳台上侃侃而谈了两三个课间还意犹未尽,到后来何辜看他眼神都不对劲了,充满怀疑地盯着他看,他这才反应过来,无可奈何地叹道:“你在想什么啊!我们是纯洁的兄弟关系!” 辛昕路过,这小姑娘最近迷上了看小说,不知道看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幽幽地“哦”了一声,彻底把赵铭整崩溃了,发誓自己以后再也不掺和他俩的事,悲愤欲绝地回班了。 而何辜开始为周晚溪即将到来的生日做准备。 他心里有了大概的方案,难得的兴奋,回家路上周晚溪旁敲侧击地问他准备送什么,都被他巧妙地挡了过去,最近一段的生活好像都有了目标,让他难得地感觉不是那么茫然,连回家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送别周晚溪,他脚步一转到了隔壁街的一家店,径直走了进去。 礼物在紧锣密鼓地筹备,李小敏打胎的事情似乎也就这么不了了之,所有事情好像又如之前一般回到了正轨,他们按部就班地学习,参加考试,在越来越热的天气里分吃一杯校门口廉价的草莓冰沙,校服从长袖换成白色的短袖和黑色长裤,衬着黑的越来越晚的天色,透出一种青春的美。 何辜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时间可以停在这里,那么应该也是很好的事,他的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和灰暗,但这一刻是确定的,他有朋友,有爱情,甚至拥有一点点借来的亲情,足够他在未来漫长的日夜里不断将这些瞬间加以美化,蒙上一层类似于港台风的滤镜—— 他听辛昕说起过这个,女孩子们爱美的花样总是繁多,最近时兴这款充满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厚重感的滤镜,她们乐于用卷发器烫一头涌动的波浪,模仿着早些时候的港星露出或温婉或火辣的笑容。何辜想大约都是差不多的,他总会老去,等老了,所有记忆都会变得朦胧不清,大概到那时候,他也还是会记得周晚溪的脸。 但他忍不住祈求更多,比如说未来的某一天,他可以放心的忘记,然后用余生漫长岁月里的每一天来重新记得。 -------------------- 赵铭对何辜的心理大概类似于:哎这俩人秀恩爱好烦啊但是可以骂周晚溪不可以骂何辜,因为何辜都跟周晚溪在一起了,传出去说我们家欺负媳妇(bushi)。顺便周晚溪生日4.15,何辜生日11.1,何辜年份比周晚溪大,算半个年下文 第42章 约定 ===================== 周晚溪生日很快就到了,恰好赶上月考刚过去的那一周,他人缘好,又生得一副好皮相,人也幽默健谈,因此从早上进班开始就陆续有人过来跟他道生日快乐,甚至有大胆点的小姑娘送了情书来,等一个上午结束,面前已经攒起一个小山堆,全是各色各样的小礼物和零食。 然而这波还没完,等到中午去食堂,一路上有遇见的认识不认识的小姑娘羞答答地上前祝他生日快乐,得到周晚溪一个笑脸之后便红着脸跑开,赵铭在一旁看得羡慕嫉妒恨,暗戳戳地酸道:“真受欢迎啊大帅哥。” “可惜名草有主。”周晚溪不避讳,得意扬扬地勾住何辜脖子,歪理张口就来:“铭子,换个角度想,这些小姑娘认识我了,你近水楼台先得月还不好说——哦,忘了,你有辛昕。” “别瞎说!”赵铭被人戳中心事,脸立刻红了,过会儿才想起来正事,“我记得你上次说想要根钢笔...以前也没见你用过这玩意啊,我托我爸从国外给你带了个,不算很贵,当生日礼物。” “辛苦咱叔了,替我谢谢他啊。”周晚溪立刻笑开来,“这不是字实在写得太丑了,想练练么。” “拉倒吧你,”赵铭翻白眼儿,“小时候周叔拽着你上书法班都不乐意去,现在倒好,转性了?” 周晚溪没说话,但噙着笑意力度不重地摩挲了一下何辜手背,虽说男生结伴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但这样的动作实在太过暧昧且具有暗示意味,还是让何辜觉得手背过电似的酥麻,他下意识看了一下周围,好在没人在这附近,这才后知后觉地品了品周晚溪说的话:练字? 他将记忆回拨,想起那片带着油墨香气的梧桐叶和周晚溪自说自话拿走的他写过的字帖。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这么久了,久到当时怀着的不可告人的心思,如今全都一一实现。 “何辜呢?要送什么?”赵铭自己说完还要八卦别人,他贼兮兮地笑了,“第一个...那什么的生日嘛,要好好准备。” “去你的!”周晚溪拍他头,“给我留点惊喜不行吗?” 恰巧辛昕从后面挽着闺蜜的手过来,她笑意盈盈地看着周晚溪:“周晚溪,生日快乐啊。” “谢谢。”周晚溪也笑,然后听见对方继续说,“不知道送些什么好,听铭子说你喜欢模型那一类,就随便准备了一下,晚上放学给你!” “破费了破费了。”周晚溪余光瞥见赵铭酸溜溜的模样,觉得好笑,随手拎着他领子丢给了辛昕,“今天中午我和何辜有事,你就跟辛昕她们搭伴吃吧。” “!”赵铭猝不及防被扔到了那边,辛昕衣服上洗衣液的味道清晰可闻,他僵硬着红了耳朵,看何辜和周晚溪走远,辛昕思考了一下,很欢快地说:“赵铭!我那个清单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刚好你跟我一起啊!” 然后他摸摸鼻子,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这边周晚溪和何辜成人之美,索性没去食堂,一路溜达到何辜手伤时常去的小超市。正值午饭时间,这里没什么人,两个人随便点了份炒饭坐下,也都默契地没提礼物相关的事,二人想法相同,都觉得惊喜最重要,要都像赵铭那棒槌似的,做点什么就跟小孩似的憋不住,人生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少年人的话题总是很多的,从天气聊到作业,聊到刚刚结束的考试,以及再过不久就要迎来的假期。 暑假总是承载着学生最重的期待,毕业生尤其如此。现在他们尚且还是高一,未来的事情说不准抓不住,老师强调的高考好像也还遥不可及,避开这些事情不提,周晚溪想: 两人相识后的第一个寒假没能顺遂地过去,那这第一个暑假更要加倍珍惜。 他打定主意,想起自己本来计划在打工结束后要送出去的第一个礼物,对何辜提议道:“今年暑假想去玩么?” “去哪里?”寿星的意见最大,何辜放下筷子认真听。 “想带你回我爷爷奶奶家那边看看,我爷爷奶奶去世都早,但是祖屋还在,每年暑假我都会和我爸妈回去小住,今年想和你一起。”周晚溪双眼亮亮的,洒满了细碎的光,看上去对这件事很期待。 于是何辜顺着他话讲:“可以啊。” 寿星的愿望怎么可以不答应,即使他们都无法预测何胜良又会作什么妖,这几个月里会不会再闹出什么令人作呕的幺蛾子,何辜依旧什么都不说,只是顺着周晚溪,把所有不确定性深埋在自己心里,甚至有点隐秘地盼望: 说不定可以呢?或者有一天侥幸可以呢? 周晚溪又像只被顺毛了的大狗一样开心起来,他扒拉何辜袖子,有点兴奋地继续说:“你知道我老家不在N城,我爸我妈是因为在这儿工作所以户口在这里,其实我祖籍是S省的,算半个北方人,那儿夏天很热,但是有海,有漂亮的海!” 他讲着讲着不好意思地挠头,看向何辜,对方正托着腮听得很认真,才继续道:“我语文不是很好,作文尤其弱,你将就着听,总之就是真的很好看!还有很多正宗的海鲜,到时候我可以烤给你吃。” 何辜笑起来,但仔细看笑意并没有到眼底:“周晚溪,你夏天在那儿,不晒黑吗?” “是会黑的,”周晚溪老老实实答,“但是过几个月就能焐回来。” 说到这儿他看了何辜一眼,对方细皮嫩肉的,皮肤白的发光,衬得唇色也嫩红好看,最近何胜良约莫是因为李小敏的事,整个人老实了不少,养回了何辜的不少气色,这会儿他盯着看,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今年你去的话,我让我妈囤点她常用的防晒也可以。” 一顿午饭在周晚溪的畅想中匆匆过去,生日当天下午的课和放学后要迎来的惊喜相比都显得不值一提,他撑过乏善可陈的课堂,放了学收到辛昕的礼物后才开始紧张,和以前的紧张担忧不同,这次周晚溪连手腕都在发抖,他胡思乱想着何辜到底会准备些什么,连迈开的步子都虚浮,被赵铭发现,不厚道地嘲笑:“至于吗溪哥?” “......”他勉强做出一个潇洒的反应,却见何辜背着书包走过来,立刻又跟戳破了的气球一样漏了气,他开口,声音都劈叉,“去哪啊宝?” “你先回家等我消息,然后我到你家楼下再跟你打电话。” “哦。”周晚溪已经丧失思考能力,跟着何辜的安排点了头之后,才猛地反应过来。 他在赵铭丧心病狂的嘲笑声中垮了脸,好委屈地看何辜,连眼尾都向下耷拉着,像只被主人遗弃的大狗:“我还要回家啊,我跟你一起不行吗?” “不行,你在家等我,我先走了。”何辜冷酷无情地下达了命令,然后甚至没跟他们一块放学,就独自一个人先出了校门,留赵铭和周晚溪在原地面面相觑,好半天赵铭才爆发出一声大笑,擦着眼角笑出来的泪花,问道:“溪哥,你还紧张吗?” “紧张个屁。”周晚溪面无表情的回答。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回了家,收了郑陆欣和周赫精心准备的礼物还有大红包之后就站在窗台边,成了一块望夫石,周家夫妻俩在后面喜气洋洋地瓜分蛋糕,周晚溪一口都不想吃,并遭受了来自父母的幸灾乐祸x2,他好不开心地看一眼楼下看一眼手机,终于等到差不多晚上十点的时候,何辜给他打来了电话。 对方的声音有点气喘,似乎是一路跑着来的,让他瞬间什么气都忘了生,甚至还安抚道:“别着急,我等着呢。” 挂了电话他骂自己没出息,却克制不住喜悦的微笑,心脏在经历放学那短暂的一小会儿失望后又死灰复燃,甚至越烧越烈,让他有种从高处不断下坠的失重感,他心跳飞快,几乎要跳出胸膛,攥紧的拳头里满是汗,直到他看见何辜。 对方穿着一套看不见脸的连体玩偶服,静静地站在他家楼下的那条小道上,灯光闪烁,却并不起到什么照明的作用,他只能隐约看清那是个什么动物的扮相,憨态可掬,上头还缝着两只小翅膀。 这场景其实颇有些惊悚的意味,深夜安静的玩偶,集齐了所有无厘头恐怖片的要素,甚至根本不能确认这玩偶服里究竟是什么人,但周晚溪就是确信:那是何辜。 是他朝思暮想,夙夜难寐,最后终于停留在他掌心的一只小鸽子。 他的听觉在这一刻忽然无比敏锐,他听见早蝉声声的鸣叫,微风吹过树叶时发出的簌簌响声,远处还有野猫细微地呼唤......以及他剧烈的心跳声。 他听见自己说:“何辜,过来。” 对方却摇了摇头,随即摇摇晃晃地冲他举了个躬,玩偶服翅膀的地方传来隔着布料有些沉闷的响指声,然后被细心安放过的小彩灯一个接一个亮起,何辜站在最亮的地方,捧着一个盒子。 周晚溪这才看清对方扮的也是一只卡通小鸽子,他一步一步走过去,从暗到亮,像穿越无数个两人相伴的瞬间,最后轻轻打开了那个木盒。 里面盛放着一串风铃,造型很独特,仔细看不难看出是各种天气的组合,有雷电,暴雨,多云,以及晴天。 他不曾间断的天气短信,掩藏在几个变幻数字下的真心,全都被记得。 风铃正中央是一个比周围都要大的鸽子装饰,何辜拽着周晚溪按亮了开关,澄黄温暖的灯光下,晚风拂过,擦出一阵悦耳的响,何辜在这时摘下头套,额发已经被汗水打湿,但眼里似乎有光闪动,还有挥之不去的笑意。 周晚溪听见何辜的声音,“晚溪,鸽子代表什么?” 他跟随本能回答,“......和平。” “不,”何辜微笑起来,“代表我爱你。” -------------------- 何辜好会啊周晚溪搞到宝了。 第43章 相似 ===================== 亲吻和抚摸都水到渠成,天边的云散去,露出明晃晃的一轮月亮,想必明天会是个大晴天。 周晚溪捧着他的礼物,去牵何辜的手,最后却只捉到一只柔软的小翅膀,他张口,声音低沉喑哑,沾了浓重的欲,“跟我上楼么。” 少年人即使是欲/望也显得澄澈,是一汪可见底的泉水,请求和诉说都显得天真又浪漫,何辜被这句话也撩拨得心跳加速,极小声地应了一声,然后接着说:“我把这些东西拆一下。” 布置这些东西费了他不少功夫,拆的时候也格外费劲,原因无他,此时何辜还穿着笨重的玩偶服,拆卸起来难免显得笨拙,周晚溪也陪着他一起拆,但没过一会儿就不愿意动了,捏着有些发热的小灯泡犯癔症:“我想再看会儿。” “嗯?”何辜反应过来,很放松地道,“有什么好看的,我明年给你整个更大的。” “等到你十八岁那天...我肯定让你有一个最难忘的十八岁生日。” 周晚溪不答了,但还是不太舍得,事实上今天一切都美好得像是幻觉,他自认为前十几年的人生没什么遗憾,到如今竟也对未来感到惶惶,何辜说十八岁...十八岁的时候,他们又会经历什么? 他脑海忽然翻滚过何辜被愤怒和仇恨支配的脸。 周晚溪使劲摇头,把这幅画面从脑子里驱赶出去,他脸上飞快漾起一个笑容,也不纠结这些小彩灯有多好看了,两人齐心协力拆完了这些东西,正要上楼,何辜又停住了:“等下,还有一个东西。” 他跑到灌木丛后,捧出一个盒子装着的小蛋糕,难得有点不好意思,“虽然说好了等周末和赵铭他们一起补上这个,但是我有私心,想先和你分享。” 生日第一分钟和最后一分钟的周晚溪,所有隐秘的甜蜜的愿望,他都想独享。 肉麻的情话在何辜唇齿里溜了一圈,最后又被他嚼碎咽进肚里,“上去吧。” 周家父母已经把他们买回来的小蛋糕差不多吃完了,对儿子会带男朋友回来这件事没感到一丝奇怪,倒是郑陆欣,看到何辜时眯着眼笑起来:“穿的这是什么呀,给阿姨看看。” “......嗯,随便穿的。”何辜含糊着往周晚溪身后躲,没想到男朋友一点也不帮他,大大方方地把他给推到郑陆欣面前,语气似乎还有点炫耀,“可爱吧?” 何辜猝不及防,顶着一头乱毛无辜地和未来婆婆郑陆欣对视。 “可爱死了。”郑陆欣不客气地直接上手揉他脸颊,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穿这可热吧?去洗洗澡。” 何辜应声,钻进周晚溪屋里,对方紧随其后,屋门在两个家长的面前关上,周赫才悠悠地吐了口气,揽住妻子肩膀:“以后生日就有人替咱们记得啦。” 郑陆欣笑着,眼圈却红了,轻声说:“都是好孩子。” 这边两人甫一进屋,周晚溪就借助体型优势,轻而易举地把何辜压/在/床/上,对方也根本没想反抗,只是用清亮的眼神望着他,近乎是纵容地:“我要先去洗澡,把这个脱了。” “脱什么脱,多好看。” “热。” 周晚溪反手抓起遥控器打开了空调,“现在呢?” “......”何辜一时无语,最后笑起来,语气温柔,“那你就这样一直压着我啊?” 周晚溪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哼哼唧唧地将脑袋埋进他颈窝乱蹭一通,没刮干净的一点胡茬扫过他脖颈,带起轻微的痛痒,他只好揉对方松软的头发,像在给大狗顺毛,自认生平从来没这样有耐心过:“让我先去洗个澡...唔!” 尾音猛地变调,他按下欲脱口的惊呼,艰难地垂眼看周晚溪。 对方正细致地啄吻他耳垂到下巴那一小块肌肤,亲吻到耳后时用了点力气舔/吮,何辜可以预想那一块必然已经泛红,看起来应当会很突兀; 但在周晚溪眼中则全然变了一副模样:何辜微蹙着眉头,眼睛里蒸腾起一片水雾,看起来分外秀色可餐,像在引诱他进一步,再进一步。 生/理反应诚实,他凑在何辜耳边轻喘:“我想拆礼物。” 他似乎听见何辜用气声骂了句脏话,然后抓着他衣服领子迫使他抬起头,嘴唇相印时周晚溪发出满足的一声轻叹,淹没在唇齿间。 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情/欲味道的吻,更像情到浓时自然而然的抒发,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外界的纷扰都可以暂时抛到脑后,他们只需要拥抱,感受体温相融时渗出的潮湿汗水,在零点到来之前许下一个要永远在一起的愿,何辜终于费力地挣脱开周晚溪,走路时步伐都有点摇晃,“我去洗澡。” “噢,”周晚溪目送他到浴室门口,不无遗憾地说:“好想到十八岁。” “......” 男孩子冲澡向来迅速,二人交替着进了浴室,然后随意地坐在木地板上一起拆蛋糕盒子。周晚溪还沉浸在自己没满十八岁的这个苦逼/事实中,他耷拉着眉眼看何辜点蜡烛,又去摸自己的那个风铃,听见身边坐着的何辜舒了口气,“去关灯。” 他老老实实地去关了灯,然后扭头看坐在一片鹅黄烛光中的何辜。 这时候更可以看出男孩子优越的轮廓,他脸庞被烛光打下的阴影流畅,看起来像某个艺术家创造的绝美艺术品,眼神柔软,藏着细碎的星光—— 这让周晚溪想起雨夜初见,对方像匹小狼一样凶狠的眼神。 一样都是会发光的,但看起来却是完全不同了。 他出神地想:自己要多幸运,才能从茫茫人海里被选中,去见证这一路来何辜的爱和温柔? 何辜见他半天没动,催促道:“快点,要十二点了!” 他便没什么异议地走过去,感受跳跃的火苗,双手交握,虔诚地闭上了眼,在心里默念:何辜要岁岁平安,永远做最快乐的小鸽子。 许完愿吹蜡烛,时钟恰好卡到十二点,两人交换一个缠绵的带着奶油香味的吻,周晚溪逗何辜:“你不问问我许了什么愿?” “说出来就不灵了。”何辜把剩下的蛋糕又用盒子装起来,然后就准备去洗漱,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周晚溪,难得强势了一把,“反正一定要有一点点是跟我有关的。”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何辜今晚一直在折腾,费了太多力气,没一会儿就在周晚溪怀里放松地睡去,周晚溪兴奋过了头,倒有些睡不着,他借着月光描摹对方的眉眼,何辜似乎是梦里有所感觉,不满地咕哝了两声,更深地往他怀里扎,好一会儿模模糊糊地说:“睡了......溪哥。” 他按捺住狂跳的心脏,也轻声说:“晚安,何辜。” 一夜好眠。 第二天。 周晚溪:“......” 赵铭:“......” 何辜:o.o “铭子,”周晚溪真诚地说,“把你家司机辞了吧。怎么一天到晚都坐公交,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对我图谋不轨。” “滚你的!”赵铭对这两个人一同出现在公交车上这件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他无力地挥了挥手,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了何辜一眼,又看了一眼神情明显放松愉快的他溪哥,八卦雷达启动,贼兮兮地问:“溪哥,到底收到什么了啊?” 不说还好,一说周晚溪就来劲,简直容光焕发,连嘴角都带着笑,正要张口,见这厮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捂住了耳朵:“我知道了!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周晚溪没忍住给了他一脚,“你有病吧?” 于是一路都只见小富二代捂着被踹的屁股,委委屈屈,“我瞧你那样,还以为你们那什么了呢...暴力不好,我们之间的交流能不能减少暴力!” 周晚溪磨牙,“等你思想哪天不这么黄色了,我们就能和平相处了。” 他把最后一个包子喂给一路没怎么说话的何辜,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色,沉吟道:“看样子要下雨啊。” 但周晚溪到底估计错误,雨没下来,一整天倒是闷热的很。赵铭在午饭路上难受地拽身上那件不透气的校服,一边抱怨着:“生活十几年,还是受不了这天气,感觉今天一整天就没干过...还不如下一场雨痛快。” 周晚溪皱眉,也十分烦躁,这种反应好像更多的来自心理,事实上他今天一整天总觉得七上八下,好像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似的,干什么都没法很好的集中注意力,他倒是没多想,直到下午听见一阵骚动。 三楼的几个学生把身子探出阳台张望,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感叹:“没想到...怪不得何辜家长会都没人来开。” “!”他隐约听见何辜的名字,心里一突,大步拨开人群向下看,看到一个枯瘦的男人正拽着何辜的胳膊骂着些什么,身边站着一脸无可奈何的老曹头,二楼的围观人群已经被驱散,周晚溪探着头,却恰好和那男人对上视线。 他看见那男人和何辜有几分相似的脸。 -------------------- 赵铭:今天回去就辞退司机:) 【想应聘的赶快啦,包吃包住五险一金,法定节假日,还可以开豪车,顺便见证绝美爱情。 【名额有限,评论区优先! 第44章 发现 ===================== “说啊,你昨晚去哪了!”何胜良上手推了何辜一下,让对方身子狠狠朝旁边歪去,随后便被一旁的老曹头扶住,向来在学生面前不苟言笑的班主任这会儿紧紧皱着眉,很不赞同的开口:“这位家长,有事好好说,别动手。” 男人冷笑了一声,转移火力,直冲着曹宇,“你们还好意思当老师,把学生给教的夜不归宿了!” 周晚溪扒着阳台一直仔细听着,这会儿瞳孔骤然一缩—— 何辜晚上留宿他家的事到底还是被发现了。 他脑子嗡的一声,眼睛却还尽忠职守地传递着楼下的景象,他看到何辜苍白的脸色,面无表情,拳头却是死死攥着的,冲动在血液里流窜,让他不受控制地朝楼下走去,赵铭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对留宿这事倒是门清,此时正望着窗口,乍然见周晚溪,心脏都停摆了,当下也不顾其他人还竖着耳朵,小声喊道:“溪哥!” 小富二代着急地看着兄弟一步步走入战局,对自己的呼唤充耳不闻,又不自觉地往窗前挤了挤,却不小心撞到一个人,他连忙一边道歉一边看去,看到李军有些阴沉的脸,“......对不起。” 李军并没吭声,只是表情很怪异地又扭过头去,他这才发现对方正比自己还上心地凑热闹,定睛看了看,似乎还一直瞅着何辜他爸,模样还很有些凶狠。 小富二代知晓何辜和这人有过节,只当李军是在暗爽,也不再过多理会,只是看着周晚溪和自始至终都低着头不作回应的何辜对上视线。 说来奇怪,只听一个人的脚步声,也可以认出那个人吗?他在这形势之中竟然还有些跑题,看着周晚溪和何辜的距离一点点缩小,这角度他只能看到何辜布满红血丝的眼珠,但并不妨碍他看到稍纵即逝的震惊和担忧。 他就在这样的景象里共了情,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 何辜的的确确是没想到周晚溪会下楼的。 他本已做好一声不吭的准备,这下子却全乱了阵脚,何胜良此时也注意到这边有个突然出现的男生,像条疯狗一样,逮着谁咬谁,“小子,是不是就是你把何辜带坏的?” “注意言辞,什么叫坏?”周晚溪还能闻见对方嘴里扑来的酒味,这让他嫌恶地皱了皱眉头,想到自己心爱的人每日便是活在这样的阴影下,更加厌恶,恨不得将对方撕碎,“何辜成绩优秀,全面发展,您倒是说说,哪里坏了?” “你...臭小子!”何胜良没料到这不是个好拿捏的,常年酗酒的脑子昏昏沉沉,伸出一胳膊作势要打下去,一直一言不发的何辜却猛地伸手把他拦住了,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你还嫌丢人丢得不够么。” 何辜又转向老曹头,仍然是不卑不亢的模样,“曹老师,我爸喝多了,给您添麻烦了。” 曹宇深深叹了口气,上了年纪的眼神有些浑浊,但不难看出心软和怜悯,他挥手让姗姗来迟的保安将何胜良架走,然后欲言又止地看了何辜一眼,最后还是缓声说:“去上课吧。” 于是何辜绷直了脊背,低垂的头颅也昂起来,面不改色地与周晚溪擦肩而过,从头至尾再没有与周晚溪说什么,只是在进班前轻飘飘地丢了句:“回去上课吧。” 周晚溪忽然觉得好笑,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出来,最后得到的却只是一句千篇一律的安抚,他知晓何辜心中所想,但还是觉得难过: 他到底要怎么表达,怎么做,才能让何辜相信他并不怕拖累,他已经做好了和何辜面对一切的准备? 这像是个无解的问题,直到放学,周晚溪都还在思索。 赵铭已经蹿了出来,站在一边惊魂未定的顺气,旁边还站着表情默然的辛昕,小富二代趁着事件主角还没出来,低声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啊,那是何辜他爸吗?” “就如你所想。”周晚溪并不想说太多,因为他已经看到何辜正不疾不徐地从教室里走出来,身边的学生全都下意识让道,随后又聚在一起望着何辜背影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何辜应当是听到了,但又像没听到一样神色自若,甚至还有空在周晚溪看过来时朝他挤出一个摇摇欲坠的微笑,“晚溪。” “嗯。”周晚溪动了动嘴唇,但什么也没说。 等到了校门口,辛昕和赵铭都识趣地上了自家的车,只剩下他们俩的时候,何辜才终于累了一样地收起一点笑容,但还是装的一副很活泼的模样,“今天好像又热了点,要不要去吃冰棍儿?” “何辜,”周晚溪喊他,“你装的一点也不像。” “......” “为什么今天那个时候不理我?”周晚溪略低点头看他,“何辜,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何辜痛苦地闭了闭眼,却不想辩驳什么,好在周晚溪说了这句之后也没有要再多说什么的意思,领着他去旁边便利店买了冰棍,又细心地拿着个湿巾给他擦着冰棍融化之后滴下的甜水—— 这动作其实是很温情的,但周晚溪木着个脸,就有种风雨欲来的味道,两人默默无语地走了一段路,何辜忽然听见周晚溪沙哑的声音:“今晚怎么办?” 能怎么办?他在心里苦笑,何胜良已经能从家里一路摸到学校来,况且今天的事也太落面子,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无非...无非就是毒打一顿罢了。 周晚溪没要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者说是他已经知晓答案,只是不愿意去想,片刻后又近乎有些疯魔地道:“何辜,我们走吧。” “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可以。去没有何胜良的地方,我们......” “你明知道不可以。”何辜轻轻地说。 “......” 周晚溪终于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失魂落魄的,对方也婉拒了他一起回家的提议,执意要自己回家,虽然回家之后的情况大家全都心知肚明,两人就在站台分别,何辜目送公交车启动,回家之后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这件事,好像这场闹剧只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一般无关痛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天色擦黑,门外又传来脚步声,何辜躺在一片黑暗里,静静地闭上了眼。 剧痛,熟悉的剧痛。 也许是丢了面子,何胜良这次下手比往常更狠,几乎是下了死手,他拽着何辜的衣领,吐息腥臭难闻,说出来的话也不堪入耳,但到底是上了年纪,没多久就停下来喘气,昏黄的眼珠里射/出的目光有如实质一般缠绕在何辜身上,像在打量什么不值钱的物品,最后咧开嘴笑了,“今天出来那小子,是你的谁?” 何辜悚然一惊,面上却没显露,冷冷地道:“关你屁事。” “我看关系不浅吧。”男人哼了一声,随即威胁道:“你最好别再乱跑,不然...” “我总有办法找到他。” 何胜良说完这句话就走了,留何辜一个人跌坐在地上,脑海里男人的话不住穿梭,最后定格在周晚溪朝他微笑的脸上。 他心思千回百转,摸出一把锋利的刀来,极度愤怒间几乎想要让这男人偿命,伤口疼痛加倍的作怪,让他大汗淋漓,几乎没有力气呼痛,只是凭着本能一步一步地往屋门挪,把手近在咫尺,最后也还是停下了。 他想:再等等...周晚溪还要带他去旅游。 爱上一个人怎么会这样?何辜蜷着身子在床上和衣睡去,半梦半醒间还是觉得神奇,怎么会有一个人让他拿起刀,又能让他放下? 远在另一边的周晚溪也睡不安稳,跌入一个又一个鲜血如注的梦境,他在梦里看见何辜伤痕累累的脸,惊叫着醒来,却摸到满手的泪,再难入眠。 可白昼总会来临,日子也过得飞快,转眼间就真正入了夏,暑气弥漫,阳光扑在树叶上,落下几个圆形的光斑,恰巧两个班一起上体育课,赵铭瘫在树的阴影下,愁眉苦脸,“溪哥,我到底选文科还是理科啊。” “看你自己呗。”周晚溪似乎已经完全从那股子执拗的劲里脱离出来,正捏着何辜的手把玩,“反正我和何辜都是决定文科了。” “......”赵铭思索片刻,咬了咬牙,“那我也选文!” 他亲亲热热搂何辜肩膀,“好兄弟一生一起走。” 何辜还没来得及表态,就见男朋友拉了脸,好不乐意地推赵铭胳膊,“热不热啊,一边去。” 生活好像又重回平静,就连赵铭都在那次之后绝口不提其他,每个人都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平静,就在赵铭又哭天喊地求人帮忙补习时,暑假也悄悄地来了。 几个人都选了文科,就连辛昕也是,想来倒正常,那么一个思绪天马行空的小姑娘,合该是适合浪漫的,大家又一起在期末考试结束之后吃了顿饭,她便拉着赵铭又去做什么高中必做的一百条清单,留何辜和周晚溪在大街上面面相觑,片刻后周晚溪笑着说:“走吧。” 何辜喉结滚动,轻轻地嗯了一声,他还在等周晚溪的一个旅游邀约,但对方却绝口不提,让他一颗心都悬着,最后终于无法忍耐,低声地问:“你之前说的,还算数吗?” 周晚溪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留宿的教训还不够么,他想着,笑容不变,反问道:“什么?” 第45章 偶遇 ===================== 何辜像只小蜗牛一样颤颤巍巍地伸出了触角,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将这件事情彻底地忘记,当下只是立刻收敛了先前有点期待的表情,顺水推舟道,“没什么。” 但是周晚溪怎么可以忘记? 在生日那天,明明对方的眼神那么亮,想来应该是十分期盼的样子,怎么现在反倒成了他自己自作多情? 何辜咬着下唇,思绪杂乱,最后硬邦邦地砸下一句,“天太热了,回家吧。” 周晚溪笑容还停留在脸上,只是看起来有种强撑的虚假,何辜一时茫然,倒是没有注意,他只顾着把对方说的每一个字翻来覆去地咀嚼,忍受迟来的尴尬与羞恼,两人又并肩走了一段,他才转移了目光,去看周晚溪的脸,“...暑假怎么安排?” “跟往常一样吧。” “嗯,挺好。” 周晚溪一路把何辜送到他家楼下,分别时习惯性地伸手讨一个拥抱,没想到却被拒绝,何辜低垂着眼,并不再看他,语气里有些微妙的失望,“太热了,我先上去了。” “好吧。”周晚溪似乎打定主意不问他的异常,痛快地松开了手,“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约你出来玩。” “......”何辜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看他转身,走出几步,又背后长眼似的冲自己招了招手,忽然爆发,跟个炮仗一般冲了上去,一股子莽劲,拦在周晚溪面前抬头看他,眼睛瞪得圆滚滚,一点威慑力都没有,还自恃凶狠地说,“混蛋!” “嗯?”周晚溪配合地低头看他,顺便习惯性地箍住对方纤瘦的腰肢,心中不合时宜地有点发笑,面上却不显露分毫,“怎么了宝?” 怎么?怎么了你不知道? 何辜险些给气撅过去,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这会儿处处透露着委屈,加上两人之间距离太近,蒸腾的热气一阵一阵往身上扑,熏得他眼角都有些湿润,但还是抿着嘴,直直盯着他看。 没人能在这样的目光里坚持过十秒钟,周晚溪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忍不住亲了亲那片无意识张着的嘴唇,正要举手投降,世界却忽然旋转,又被何辜压/在身/下。 “......”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光,周晚溪下意识地用胳膊挡住了眼,看到一层鲜红,他低低地笑出声来,这下轮到何辜发愣,“你笑什么?” “笑我竟然也成了瞻前顾后的人。”他说着,索性也不起身,感受着何辜的重量,耳边传来相隔不远的狗叫声,地面的温度也热得灼人,叫他有些心悸,他就在这样不可思议的心动里,听见自己说,“我们去旅游,宝宝,我们去见爷爷奶奶,去看我生活过的地方。” 然而身上的人忽然不吭声了,过一会儿他胸口竟然感到一阵微弱的潮湿,他连忙去摸何辜的脸颊,又探索着摸他眉眼,着急忙慌地:“我不是故意的宝,我就是...我就是害怕了。” 哄人要紧。他诚实地坦承自己的担忧,“我害怕你爸又像之前那样...其他我都不在乎,只是我害怕你再受伤,我总想着早晚都会去的。” 可是怎么能一样,何辜无言地想:他甚至愿意为周晚溪放下刀,只为了参与一小点他曾经的人生,又怎么能一样? 他早就在名为周晚溪的泥潭里越陷越深,忘记了最开始的疏离应该是什么样子,二人相遇并不长的岁月,足以让他心甘情愿的接受任何爱上周晚溪之后的后果。 他从不怕因果报应。 何辜没法开口,好像说出来真心就会显得分文不值了似的,过了一会儿才任由对方把自己拉起来,声音依旧闷闷的:“那个你不用担心,我们说好的事情我就会做到。” 周晚溪没忍住,连背上的泥土都还没来得及拍掉,便又将他拉进怀里,一下一下亲对方的鬓角,轻声安抚,“我知道了,我们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旅游的事情到底是定下来了,周晚溪提前问了郑陆欣和周赫的意见,见亲爹妈都是一副欣慰的样子,果断放下心来,何辜那边也寻了个夏令营的由头,挑着何胜良难得清醒不醉的时候说了这件事。 虽然免不了被一顿骂和阴阳怪气,但是决定了的事何胜良也没法更改,只是恶狠狠地威胁他不要想着搞幺蛾子,这样的话他听多了也就脱了敏,二人在七月中旬时买了车票,坐上了去往另一个城市的列车。 郑陆欣有事,周赫亲自开车送他们去了车站,总归是小孩子出远门,絮叨了好半天,最后周晚溪都听腻了,推着对方往外走,“爸,你快回去吧!” “臭小子!”周赫笑着拍他头,何辜也在旁边藏了点羡慕地看这对父子的交流,他正抿着嘴微笑,却看到男人朝他走过来,久久沉浸在校园里,浑身都散发着知识分子的优雅,此刻正笑眯眯地看他,像对待自家儿子似的摸他头,“晚溪不着调,跟他出远门也太辛苦了。” “喂...周先生,能不能不揭老底?”周晚溪在旁边拖长了声调鸣不平,周赫却充耳未闻,毕竟来之前郑陆欣早就跟他聊过何辜这孩子的身世,此时越看越乖巧,第一百次在心里赞叹儿子谈恋爱的眼光,连声音都是慈祥的:“别惯着他,实在不行跟我和你郑姨打电话,我们俩教训。” “不,”何辜吞了吞口水,有点紧张地说,“晚溪很成熟,跟他一起我很放心。” “我还能不知道他?”周赫更像一个忘年的朋友,语气揶揄,“这小子在你跟前看起来成熟的跟什么似的,实际上就是个小屁孩。” “爸!” ...... 终于送走了一言不合就揭老底的自家亲爹,周晚溪放松地一屁股坐在何辜旁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我爸刚才好像在给我说媒啊。” “?” “就是、就是,”他挠头,用自己贫瘠的语言努力形容,“像哪家黄花大闺女要出嫁了一样,听起来感觉很诡异。” “......”何辜放松地笑起来,事实上今天或许是短暂地逃开了何胜良,他一直都很放松惬意,这会儿罕见地开玩笑,“我看也可以,你嫁给我。” “不行!”周晚溪炸毛了,那个时候还没有1和0的说法,但攻受属性倒是被这人拿捏得很死,他挠何辜痒痒肉,两个人在等候大厅笑闹,都是相貌气质皆出众的男生,很快就引来几个小姑娘驻足,没过一会儿,其中一个更是大胆地直接上前问周晚溪,“帅哥,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周晚溪眼珠一转,何辜眼皮子一跳,果不其然,这厮又作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何辜:“可以呀,不过要先经过我男朋友同意。” “......”何辜脸猛地红了,站在那儿的那个姑娘也呆了一下,这姑娘是个直爽性子,当下笑开,招呼着自己的几个姐妹也过来,大大方方地说:“姐妹们别费劲了,人家俩是一对儿。” 几个女生小小惊叹,随后全不再扭捏,大家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她主动提问:“你们要去哪?” 周晚溪捏着车票给她看了一眼,就听对方惊喜道:“也太巧了,我们是一列车,不过我们应该下车比你早,交个朋友吧,我叫林知拙。” 她们全是趁着暑假出来采风的艺术生,比何辜和周晚溪大了一届,几个人凑在一起也很有话题,聊了会儿之后,林知拙习惯性地摸了摸兜,却忽然一下子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撞身边女生的肩膀,“秋秋,我身份证是在你那儿吗?” “什么啊,你不是刚进候车厅就拿走了么。”被叫做秋秋的女生看了她一眼,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不可置信的看向她,“不会吧?” “我身份证找不到了。” 到底是女孩子,出了点事还是害怕,周晚溪和何辜对视了一眼,安抚道:“你们先别急,我现在去找工作人员放送广播。” 他飞快地蹿入人群中,留下何辜,耐心地问:“你再想想,是不是放在哪里忘记了?” 林知拙努力冷静下来,其他女生也七嘴八舌地出主意,广播没一会儿就响彻大厅,可证件始终不见踪影,小女生急得要掉眼泪,他只好安慰道:“车票还在就行,实在不行补办个也是一样的。” 这话安抚了一点林知拙,但旅行还没开始就出这档子事也太败坏心情,周晚溪已经从广播台走回来,他看着即将到站的列车,咬了咬牙,“实在不行就上车吧,车票在就行。” 几人纷纷安慰着林知拙,都拎着行李向入站口走去,又在那边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好心人来送,列车进站,大家都终于死心,尤其是林知拙,心事重重地扫票准备进站,周晚溪看了眼时间,对何辜说,“你先进去,我在外面等一会儿。” 姑娘们都讶然,林知拙更是连连摆手,“别了,这车都快要启动了,也太冒险。” “我跑得快。”周晚溪对她们笑一下,又对何辜眨眼,“等着我。” 何辜并不反对,他拎着两人的行李和女生们一起进去,遥遥地看了眼还在等的周晚溪,林知拙担忧道:“你让他进来吧,要赶不上车了。” “不会。”眉目疏离的男生气定神闲地接了一句,露出一点笑容来,看呆了同行的几个女生,“我相信他。” 该说是周晚溪运气惊人的好,眼看就要赶不上车,终于有人举着个身份证四处张望。他跑得飞快,几乎是掐着点进了火车,一边喘气,一边递过来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卡片,“喏。” “!”林知拙又惊又喜地接过,然后连连道谢,她看着气喘吁吁的周晚溪,不好意思地说:“麻烦你了!” “不麻烦,姑娘出远门可一定要注意啊。” 她看着周晚溪一步一步地朝何辜在的地方走去,自己在座位上发愣,突然喊住对方:“周晚溪!” “嗯?” “祝你们长长久久!”她比了个夸张的爱心,笑得很甜,随后缩在闺蜜的肩膀上吐了吐舌,掩盖了自己的那一点不正常的心跳。 要长久啊。她默默地想。 -------------------- 有人在看吗我感觉我在单机orz 第46章 月光 ===================== “林知拙跟你说什么?”几个人的座位隔得并不远,何辜看着周晚溪走过来又被叫住,状似不经意地问:“不会是...” “是什么?”周晚溪一肚子坏水,他剥一个出门前随手放在兜里的水果硬糖,在高温的作用下已经有点融化,手指上都沾了浓稠的糖汁,“啊——” “......”何辜嘴里含着糖,看对方含笑的双眼,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没事找事,“没事。” “我有事,”周晚溪冲他晃沾着糖渍的手,“好黏。” “那你擦啊,”何辜觉得男朋友真是坏了不能要了,他下意识地看了周晚溪一眼,对方正含着笑意也望向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望,他后知后觉地红了脸,然后极快地探过身子,舔了一下对方孤零零晾着的手指。 舌尖温热,拂过时带起一阵隐秘的痒,周晚溪直接在原地僵硬成一块板子,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会动似的,难以置信地盯着被舔过的地方,然后再看向何辜,含着烧人的火。 偏偏始作俑者还要加一把柴火,欲盖弥彰的舔一下嘴唇,“...甜的。”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周晚溪脑子里嗡的一声,按着他后脑亲了上去,唇齿交错间还要喘着气问一句,“哪个甜?” 何辜被亲懵了,双眼泛了些潮气,好一会儿之后才自顾自地脸红成一个番茄,看起来水灵灵,他摸着被亲过的嘴唇,在心里小声说:你更甜。 明知道答案的事情,还有什么好问的?他羞得要冒烟,被周晚溪抓着好一顿揉搓,最后挣开去看窗外飞驰的景色,心神俱动后没一会儿就困了,靠着车窗户歪歪扭扭地睡着了。 周晚溪并不困,就支着手看男朋友小憩,看对方在颠簸中撞了好几次玻璃都不睁眼,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他有点想笑,把何辜的头掰过来,安置在自己肩膀上,两人早就在几次的相拥而眠中熟悉了彼此身上的味道,因此何辜这会儿只是咕哝了两声,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梦话,就放心地继续睡去。 在喧闹的车厢里,他们所在的座位像个安稳的世外桃源,林知拙中间去了趟厕所,看到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周晚溪较长的头发遮住了点眉眼,他注意到眼前阴影的停留,诧异地抬头看,随后放松地笑了,比了个嘘的手势,用气声说:“hello.” 林知拙愣了愣,最后也没提醒他,车厢里本就足够嘈杂,混合着各种食物的香气,连两个人低声交谈的声音都会被淹没,何辜之所以能睡着,大约也是因为周晚溪在身边吧。 小女生最后看了眼两个帅哥凑在一起的画面,还有点小惆怅,自己什么时候能拥有这样的恋爱呢。 她很快振作起来,用凉水洗了把脸,回到座位上靠着闺蜜看起了越发昏沉的天色。 只不过是旅途中一个小小的插曲,女孩子们很快就按时下车,距离S省也越来越近,等到到达时正赶上深夜,热意最淡的时候,何辜刚睡醒,还有点茫然,站在车站门口打了个喷嚏,“......几点了?” 两个人都是大包小包,周晚溪又费劲巴拉地给他拿外套,“三点,咱们一会儿拼车去祖屋。” 直到坐上了车,才有一点点身在他乡的新奇感,何辜并不显露,但眼神都有些发亮,Q市地形很有些意思,途中只见车辆上下坡,伴着凉爽的晚风,让他彻底没了睡意,整个人精神抖擞的望着车窗外,他看风景,周晚溪看他,“怎么样?” “好看!”男孩子喜欢新奇事物和冒险的精神总是刻在骨血里,他眼睛里有光闪动,笑容满溢地扭头看周晚溪,却没想到一下子撞进对方深邃的眼神,他呆呆地跟周晚溪对视了一会儿,看对方笑着摸一下他的发顶,力度轻柔地又把他转过去,“看傻了?看风景啊,看我干什么?” “嗯。”他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努力想把对方眼神抛到脑后,但无果,周晚溪的眼神实在太深情,好像天地间除了他就没有别人了似的,他在这样的感情里费力地想两人初见,那时候周晚溪还尚且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善良小男孩,现在怎么装了这么多东西,乍一看,竟然比他还要深沉几分? 想来一切都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他以前最怕把对方带成自己的模样,现在却仍旧不可避免地走上这条道路,看着周晚溪以一种不符合他成长轨迹的速度,飞快地成熟起来,几乎要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大人。 何辜眼眶忽地发热,他控制着自己不往回看,却分明地感受到有道目光正无声而又炽热地投在他身上,他只能尽力绷直脊背,装作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心里却不合时宜地生出一点悲伤来—— 他总会有一天承受不起这样重的爱,总会在某个时刻看到对方失望黯淡的眼神。 在他选择担负起仇恨的那一天,就早该知道。 窗外的景色忽地停了,周晚溪捏他后颈:“下车了。” 何辜收敛起情绪,他看了下,这片民居大都是独栋的小院,在高楼林立的城市中颇有些古朴感,两人一路走到周晚溪家,夜深人静中,相伴的只有蝉鸣,且小院在巷子深处,像座遗世独立的宝藏,房檐上爬了些青苔,连大门都用着古朴的门闸,身后传来周晚溪带着笑意的声音,他打开门上那把大锁,“欢迎你来。” 院子并不大,但到处都是绿荫,随着风吹过发出簌簌的响声,堂屋里洒下一轮月光,将整个小院都照的很亮,空气中仿佛还存着海浪咸湿的味道,何辜动了动鼻子,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周晚溪按住,低声说:“听。” 他屏息,听见海水涌动的浪潮声,轻轻眨了眨眼,就听周晚溪继续说:“这儿离海很近,看过海吗?” 何辜诚实地先点头,又摇头:“很小的时候看过,没什么印象了。” 他的童年戛然而止在听闻母亲去世的那个夜晚。 不料周晚溪狡黠地笑了,他牵起何辜的手,“看没看过都没事,我们现在去看晚上的海。” 于是两个人刚打开祖屋的大门,就只匆匆放了行李,连凳子都没捂热,就又踏着月光出了门,去周晚溪口中的离这里很近的那片海。 月光和海,还有触手可及的心上人,共同构成了后来何辜每每入睡时不愿醒来的梦。在后来空茫不知所措的那段人生里,他总想起有个深夜,尚且年少的他的爱人牵着他走过一段不算长的小道,带他看了这一生中最美的海,那时一首歌里写“像躺在阳光下的海”,是他难得会哼唱的歌,但他总将阳光改成月光,然后独自愣怔半晌,想他的男孩。 可男孩在他不知道的远方,海洋也再没有哪一刻,是比和周晚溪一起的那个夜晚更好看的了。 已经接近凌晨,本就没什么人来的海滩更是冷清,周晚溪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把外套铺开坐下,月光好像更亮,投射在水里,又被海浪轻而易举地扑碎,何辜出神地看了会儿,感觉自己被拥住了,于是他顺从的回头,和周晚溪在月色下接吻,分开之后他听见对方低低地问:“想看日出吗?” “你不困我就可以。”何辜同样小声,像怕打碎这一刻的静谧,“今天我在车上睡过了,你困不困?” “不困。”周晚溪抵在他肩头,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何辜轮廓分明的下颌,“我想和你一起。” 远离了N市,何辜出奇的温顺柔软,像卸去了满身刺的小动物,只剩下娇嫩的内里,周晚溪不敢用力抱紧他,把对方当作易碎的宝物,只是虚虚地替何辜挡着风,又问:“喜欢这里吗?” “喜欢。” “那我们以后每年都来,或者等老了也可以定居这里。” “定居多没有意思,”何辜语调带着撒娇的尾音,“我们可以每一年都换一个地方,中国这么大,看看其他的风景也不错。” “都听你的。”周晚溪心中漫开酸甜,“别说中国了,宝儿,整个世界,你说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何辜没说话,但呼吸有点粗/重,很快脸颊便被吹来的海风刮得有些紧绷,周晚溪摸了一下他脸颊,慌忙道:“宝宝,怎么哭了?” “因为太开心了。”何辜眼里还湿润着,但却笑起来,被月色照耀的眼瞳熠熠生辉,他又小声说,“我真的好喜欢你啊,溪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逐渐明朗,月光却像燃烧似的更亮,直到天边出现一抹青白,周晚溪搂着何辜,两个人挤在一起静静地等待日出,“要天亮了。” 所有年少的疯狂,以及忧愁和偏爱,如果不能说给心爱的人听,那就告诉破晓前的月亮,然后全埋葬在上一个夜晚吧。 少年们目光所至,是遥远的缩成一线的天边,是金红的朦胧的、新的一轮太阳。 -------------------- 《男孩》 第47章 喜欢 ===================== 北方的天,说凉爽是真的凉爽,但白天热起来,又是和南方截然不同的、干燥的炎热。 两个人在海滩上看了一轮日出,回到小院时几乎连意识都不清醒了,只顾着草草收拾了一下床铺,等到周晚溪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行李全歪七扭八的堆在地上,到处还都弥漫着一股常年不见光的灰尘气味,何辜还没醒,但已经被热浪波及到,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周晚溪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悄悄地起来开了空调,又烧了一壶水备用。 空调滴的一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很响,何辜有点要醒的样子,没过一会儿果然睁开眼,感觉嗓子干得不行,他张口:“晚溪...”却被自己沙哑的声音惊了一下,随即发现半边床铺是空的,很纳闷地坐起来找了一圈,看到对方拿着个杯子走过来,“刚烧了壶热水,太烫了,这是去隔壁王姨家借的。” 他捧着水喝了一通,听见周晚溪笑着说:“这边确实很干,幸好还挨着海。” 何辜像是刚睡醒,脑子还有点转不过弯来,他茫然地应了一声,然后皱眉道:“空调太久没用了吧。” 周晚溪闻言抬头看向老旧的空调,琢磨道:“我刚起床怕你热就直接开了,刚好这会儿你醒了,那我卸下来刷刷。”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个中年女人和善的声音,“溪溪在吗?我给你们送点吃的过来。” 整条小巷白天时都没有锁门的习惯,况且这里民风淳朴,家家户户都是相熟的老朋友,王姨一边说着一边进门,捧来半个泛着水红色泽的大西瓜,她一眼看到刚睡醒脸蛋红扑扑看起来格外乖巧的何辜,顿时母性泛滥,自来熟地拉他胳膊,说了句什么方言,何辜听不懂,求助般地看向周晚溪,见对方憋着笑,“王姨,他听不懂咱们这儿的话。” 王姨笑着飞他一眼,改说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这孩子长得真俊...就是太瘦了,多吃点!” 何辜向来不擅长应对陌生人的热情,只好笑着连连点头,然后手里就被放了那半个分量很足的西瓜,一时手足无措,只好站在原地等周晚溪来解救,好在王姨也没什么其他要说的,她又问了一下两个男孩子吃饭的问题,然后豪爽地表示可以上她家来吃,就回自己家去了,留被Q市风土人情震撼的何辜半晌低头看看瓜,“......” 周晚溪终于忍不住了,他爆发一阵大笑,断断续续地解释:“王姨的儿子去上大学了...她跟我们家很熟。” “......”何辜默默地摸到厨房拿了两把勺子准备坐下吃瓜,直到这时才真正有机会看这个到处都是绿色的小院子,昨晚匆忙,如今他仔细打量,看满墙的爬山虎,还有各种不知名的植物,层层叠叠的绿堆在一起,好像连热意都被阻隔开来,不远处的一片杂草丛传来响动,他定睛一看,却是一只黑色的小猫。 他连忙拍低头从自己手里偷吃瓜吃的不亦乐乎的周晚溪,“那边好像有只小猫。” “嗯?”周晚溪放下勺子,边随着他目光看去边琢磨着,“估计是看这里长期没人,当成自己家了吧。” 那边小猫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两个人类盯上了,正在草丛里扑来扑去地抓飞虫,时不时还露出柔软的小肚皮,周晚溪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回头小声惊呼,“有两只。” 还有只大一点的母猫,应该是猫妈妈。 何辜坐不住了,他也放轻脚步走过去,两个人就挤挤攘攘地蹲在一处看小猫,没想到却被母猫发现了,它轻轻叫唤了一声,小黑猫就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任由母猫拿爪子拍了几下头,然后瘫在大猫的肚皮上不动弹了,像是要睡个午觉。 大猫温柔地舔了一下小猫的毛,然后抬头看面前的两个庞然大物,没有什么要攻击的意思,眼神也很温顺,于是周晚溪壮着胆子上手撸了一把,看大猫惬意地眯眼,喉咙里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兴奋道:“它让摸哎!” 何辜起身匀出来点水给猫喝,这大猫似乎通灵性了似的,一点也没有防备心,没几下就对两人露出了柔软的肚皮,尾巴一荡一荡,连把小猫拿在手里也没有什么生气的意思,小黑猫蒙蒙地近距离和他对视,叫声像在撒娇,于是何辜忍不住笑起来,轻轻刮小猫鼻头,正玩着,听见旁边传来快门声,他循声望去,见周晚溪也正带着笑冲他晃晃手机, “宝宝,你总让我惊喜。” 周晚溪将何辜和猫玩耍的照片设置成桌面背景,他翻翻相册里之前给赵铭补习时拍的照片,在心里一边一边描摹何辜愈发温柔的眉眼,片刻后轻轻呼了口气。 本来就该是这样的,这个年纪就该对事物充满热爱和好奇心,而不是整日困于仇恨,变成冷漠锋利的模样。 周晚溪这样想着,对还在看猫的男朋友发出邀请,“要出去逛逛吗?” 已经过了下午最热的时候,镇上也开始热闹起来,周晚溪拉着懒洋洋的何辜去逛了集市,两个人一起在街头散步,喝同一杯冰沙,经过一家饰品店,何辜挪不动道了,他直直地往里面看,看完又转过头来盯着周晚溪,其暗示含义十分明显,周晚溪受不了他这种宛如动物幼崽般湿漉漉的眼神,最后手一挥:“进去吧。” 店铺里倒是装修的十分精致,是个小森林的模样,到处弥漫着一股木料的香味,空调尽职尽责地吹出冷气,两人进入时门口的小铃铛叮铃地响,店主是个年轻女孩子,穿一身棉麻的长裙,看起来十分温婉,讲话也悄声细语:“二位随意看。” 但这样的饰品店在Q市实在太多,大都是骗一骗初次来的游客的钱,卖一些简单的小玩意,不知道怎么就是很合何辜的口味,他挑两条坠着贝壳的项链,思来想去又给辛昕带了条点缀着贝壳和干花的耳坠,然后被在旁围观的周晚溪提醒道:“辛昕没耳洞。” “......”他默默地放下了,改成一条手链,然后问道:“叔叔阿姨要带点什么吗?” “他们才不缺,来得比我还勤快,不用。” “噢。” 不知道是不是周晚溪错觉,他总觉得自家男朋友应的这一声有点微妙的失望,于是好笑地问道:“你小脑瓜里都在想什么?” 何辜不吭声了,他拽着买来的小礼物去结了帐,又仔细回想一下有没有遗漏的,等两人走出店门,才低声说道:“以前没给别人带过礼物。” 没有人可以带,也没有人期待,所以难免想要感受一下是什么滋味儿。 周晚溪敏锐地品出了他的未竟之言,一阵心软,哄着他道:“那我们再去逛逛?” 两人徒步逛着街,见到什么新奇的小店都要进去逛上一圈,没过一会儿就都提了大包小包,天色渐渐昏暗,晕成一片绚丽的粉紫色,他们就伴着晚霞走到街尽头,发现了一家花店。 “宝儿,买花也带不回去啊。”周晚溪一个头两个大,苦口婆心地劝道,但何辜这次好像打定主意,脚步不停地走进去,买了束白色的百合,又挑了支最艳的玫瑰去付了帐,然后十分快速地把那支玫瑰往周晚溪手里一塞,“送你的。” “......”周晚溪愣了,脑海里忽地闪过什么,稍纵即逝,然后他听到何辜继续说,“我想去看看爷爷奶奶。” 所有线索都被串联,让他声音都有点抖,“现在吗?” “嗯,现在。”何辜语气很坚定,他抚了抚百合的花瓣,望着周晚溪轻轻笑起来,“和你回故乡,但是没有亲人的地方哪里算是故乡?” 男朋友的爷爷奶奶长眠于此,纵然这样想过分乐观,但他还是希望今天见了老人家,可以保佑他和周晚溪爱情顺遂。 如果不可以,那么周晚溪平安健康快乐就可以。 墓园离这里并不远,是一个独立的小山头,坐几站公交就能到。好像因为承载了太多的思念和爱似的,这地方静得出奇,仿佛连大声说话都是惊扰,两个人默默无语地走在上山的石板路上,没一会儿就见两座并肩而立的石碑,照片上的两个老人笑容和蔼,眉目间依稀和周晚溪有些相似,所以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何辜倒先发起呆来,直到周晚溪在身后轻轻地叹了声,他才回过神,近乎于喃喃地说:“周晚溪,你老了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应该是的吧,帅吗?”周晚溪已经调节好了情绪,但目光里仍然带着怀念,“肯定帅,爷爷在这听着呢,说不帅的晚上在梦里会被揍。” 何辜笑起来,他把抱着的百合放在墓碑前,深深鞠了一躬,小声说起话来,“爷爷奶奶好,我是周晚溪的朋友,今天第一次来看您二老,也不知道您们的喜好,带了束百合,希望您二老喜欢。” “什么朋友,是男朋友。”周晚溪半点不怕地走过来,“爷爷奶奶,这是我喜欢的人,不出意外也会是未来我结婚证上的合法另一半,我特别喜欢他,” 男孩子眉目间忽然认真起来,“您就算今天晚上梦里显灵骂我打我,我也要把他加到我户口本上的那种喜欢。” -------------------- 赵铭:我不配拥有礼物吗? 第48章 回程 ===================== 场面一时安静,过一会儿何辜才恍然回头,从脸颊红到脖子根,欲盖弥彰地对着两座墓碑解释:“爷爷奶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什么不是那样!你想始乱终弃?”周晚溪危险地眯起双眼,“我警告你何辜同学,你进了我家地盘,别想着推卸责任!你必须只能喜欢我!” 这都哪儿跟哪儿!何辜崩溃,索性破罐子破摔地不吭声了,看周晚溪一个人冲着黑白照片叭叭得特起劲,最后眼看已经开始畅想他们的婚礼了,才忍无可忍地叫停:“周晚溪!” “哎。宝宝。”周晚溪愉快地亲了他一口,把他满腔的无可奈何戳了个小口,替换成一阵心动和甜蜜。 男朋友像个大狗狗怎么办? 何辜现身说法:宠着呗。 两个人搭乘公车,在天色快要全黑的时候回到了小院,两只小猫还在它们走时的地方,正缩成一团睡觉,周晚溪找了个大纸箱,又把买来的猫粮放进去,然后和何辜商量着他们离开Q市时交给王姨养,“你别那么看我,我们总不能千里迢迢带回去吧?” “怪折腾猫的,”他哄着,“等毕业了,或者不等毕业,回家就跟我妈说,咱们养一只,你想看随时都可以来,行吗?” “......”何辜依依不舍地望向小猫们,小家伙不知道自己以后的命运,还在夜晚适宜的温度里睡得很香甜,“等毕业吧,毕业了再说。” 周晚溪小算盘拨得叮当响,况且何辜难得对除了他本人的另外某一样东西情有独钟,光是往旁边一站就看得他心软,哪里有不满足的道理? 他心里有了主意,面上却分毫不显,拉着浑身上下懒懒散散的何辜,搬两把破旧的马扎,坐在外面乘凉,岔开话题道:“怎么感觉你一天比一天懒呢。” 何辜眼睛几乎要闭上,闻言睁开一条缝,像只满足的小猫,“可能是太热了吧。” “以前的夏天也这样吗?” 这下何辜眼睛彻底睁开了,带着点不耐烦和笑意,“行了,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好了吧?” “因为我什么?”周晚溪不依不饶。 “因为你在我身边所以我什么都不用想,在哪里都可以放心睡去。好了吧溪哥?”何辜说着说着就自顾自地脸红,随后一挥手,“你烦不烦人!” 周晚溪却没随着他嘻嘻哈哈地接腔,而是试探着问道:“这样很好,是不是?” “嗯。” “只要你想,你可以过得更快乐,每天都比今天更快乐。” “......” 风停住了,月亮也隐在乌云后面,小院里陡然暗了,何辜良久没有说话,久到周晚溪以为他睡着了,正有点失落地想要把他带到卧室里去,何辜才开口,“溪哥,我们能不能不聊这个了。” “既然明知这个隔阂暂时无法跨越,你为什么非要提呢?” 何辜的声音沉静,像结着一层化不透的冰,他看向周晚溪,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以往的这个时候周晚溪都会避开,或者开玩笑似的跳过去,但许是今晚的何辜实在太无害,像卸下了所有防备的样子,让他轻轻地继续说了下去,“我在你心里算什么?” “我有时候觉得你特别爱我,但有时候我也会想,要是你真的爱我,你怎么会愿意让我一次又一次的为你担心?”男孩子的声音轻且沉,一下下羽毛般搔在何辜心上,“解决办法那么多,你非要选最极端的,我怎么办啊?” 周晚溪又失神地复述了一遍,稍微放大了声音:“我怎么办啊?何辜,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进你未来的人生里?”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何辜心乱如麻,他当然想说周晚溪对他有多么重要,他所说的至今为止关于未来的畅想没有一句是谎话,可爱是真的爱,恨就不是真的恨了吗?何胜良给他带来的是一辈子的阴影,周晚溪到底明不明白,他这辈子可能都要活在这样的阴影之下,他永远变不成别人期待的样子? 那个人毁了他,让他怎么能笑着说放下? “......溪哥,”他终于开口,一字一句都说得极艰难,“我并不想这样。” “我也想对别人笑一笑,想在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一只手,把所有无意的冒犯全从心上擦去,可是、可是我不可以。” 他只能走上一条歧路,看着周晚溪在他身后的十字路口拼命挥手,像倒退一样离所有人越来越远,然后在某一天沾上鲜红血液,一生就如此草草了结。 周晚溪终于不再说话,一直以来不安的预感终于成了真,他觉得两人的关系好像总在摇摇欲坠,时至今日才显露出一个硕大的倒计时来,倒计时走完,何辜就会变成原来的模样,继续把仇恨全部收集,然后事情脱轨,二人分离。 他想对何辜露出一个微笑,开口声音却哑了,“我明白了。” 周赫教他爱人,教他正义总会战胜邪恶,那么对方会不会料到如今他还要做/爱情和正义的选择? 周晚溪在这样的念头里变成了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一步都不敢再朝前迈,他时至今日仍然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何辜会更爱他,然后把一切都放下,迎来真正的自由,可这些幻想全被他压在心底,制造出一个风平浪静的表象,再也不提。 深夜里的谈话像一场镜花水月,醒了也就忘了。而两个人在Q市剩下的旅程里,周晚溪依然勤勤恳恳地带着何辜四处逛,空闲时在院子里逗猫,晚上特意把空调温度调低,好暗搓搓地偷男朋友一个拥抱,回程的车票在下午,两人交代好了王姨小猫的收养事项,踏上了回N市的列车。 一切都正常,都像是趟完美的旅行。 避着伤疤久了,就会被别的苦痛盖住,显得不那么真切和如鲠在喉,车站里周赫和郑陆欣都出动,顺便捎了个看热闹的赵铭,小富二代好像一整个暑假除了胖了点什么变化都没有,何辜顺手把给赵铭买的水产大礼包递给他,看他大大咧咧拍周晚溪和自己的肩膀,在后座挤眉弄眼朝俩人笑,周晚溪终于忍不住了,“你眼抽筋啊?” “......你这么长时间不见我,不想我吗?我还是你最好的铁子吗溪哥?” “噗。”郑陆欣在前排笑,她问不爱说话的何辜,“开心吗?” “开心。” “一会儿跟我们回家还是回自己家?” 何辜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回家吧,好多东西要放呢。” 周晚溪沉沉地望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那我们送你回去,到家跟我说。” 然后看着何辜一步步消失在楼道口,才终于收回眼神,浓密的睫毛垂下,似乎是极累地说:“回家吧,好困啊。” 第49章 猫咪 ===================== 时间总是快到让人看不清已经种下的因果,剩下的假期乏善可陈,转眼就到了高二。 N城一中重理,文科班稀少,饶是分到一起的概率本就大,可周晚溪进到高二五班教室,看见辛昕和赵铭时还是很惊喜,“铭子!” “别喊我了,看看这是谁。”赵铭笑着哼一声,然后微微伏低了身子,露出后面角落里一个正趴在桌子上小憩的身影。 “!”周晚溪快步走过去,坐在对方旁边的空位,小心地看何辜睡颜,男孩子似乎是极困,模糊间抬起一小点头,看见来的人是自家男朋友,就复又困倦的趴回桌子上,动作间露出眼下浓重的青黑色,看起来很是可怜。 “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刚开学就这么困。”赵铭和辛昕坐在他们俩前面,这会儿扭着身子看了眼,嘀嘀咕咕道,“想不到学霸也会熬夜。” 辛昕坐赵铭旁边补刀,“人家熬夜是为了学习,你是为了打游戏。” “喂,你过分了辛昕!不带人身攻击的!”赵铭正嚷嚷,被后面的周晚溪打了一下头,“小声点,正睡觉呢。” “噢。”赵铭憋屈地又看了一眼辛昕,不吭声了。 然而这点动静已经足够吵醒睡眠本就浅的何辜,他先是茫然地睁眼,然后极快地清醒过来,迅速判断了一下自己现在的位置,才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目光转向正坐在旁边百无聊赖转笔的周晚溪。 早晨的阳光正柔和,洒在少年人高挺的鼻梁上,打下一圈堪比艺术品的阴影,然后似乎是注意到了自己正被注视着,也转过头来和他对视,片刻后极其自然地摸了一下他脸蛋,对他微笑:“同班快乐。” 是幻觉吗?是幻觉吧。 这一刻太过美好,让他几乎不敢眨眼,梦游似的低声说,“同学快乐。” 他们要共同在这里度过两年的高中时光,想一想就让人心动。 而何辜也确实肉眼可见地愉悦起来,新的班级的老师走了一批,但班主任倒是熟人,老曹头溜溜达达地夹着本数学书走进来,目光先在班级内梭巡了一圈,看到几张熟脸,才慢悠悠地道:“男生去教务处领一下新学期的课本。” 教室里稀稀拉拉地站起来十几个男生,剩下清一色小姑娘,倒也不奇怪,文科班男生向来属于珍稀动物,他们班能分到几个帅哥已经足够幸运,这会儿何辜有点迷瞪地跟在周晚溪身后揉眼睛,走路也摇摇晃晃,周晚溪放慢脚步等他,小声说:“一会儿少搬点,这困得。” “嗯?”何辜努力睁大眼,看起来很有些呆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摆摆手,“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 “那谁又找你麻烦了?” “不是什么大事。”何辜揉了揉酸痛的脖颈,“他最近没怎么样,不用担心。” 这话题在两人之间总存活不了太久,抑或是大家都在避开可能会滑向的结局。何辜说完就不再说其他,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发愣,凭本能搬起一摞书跟着大部队往班走,脚下忽然一个趔趄,恰好他在靠墙的那一侧走,连忙歪在墙上调整摇摇欲坠的书摞,这一下却压到伤口,痛得他一个激灵,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旁边的周晚溪敏锐察觉到不对,趁帮他整书的时候压低声音:“伤到哪儿了?” “......”何辜采取消极抵抗政策,最后实在扛不住周晚溪黑漆漆的眼神,无奈道:“背上有块淤青,不过已经上药了。” “放学了找个没人的地方给我看看。”对方不再问了,正要走进教室,何辜随意一瞥,看到不远处的李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对方随即若无其事地挪开眼,好像刚才恶毒又凶狠的表情不是他做的那样,让人觉得有些恶寒,何辜强忍着回到座位上,想起刚刚那一幕,竟然品出了一丝疯狂的意味,他有点奇怪地告诉周晚溪,“我刚才看见李军了。” “嗯?” “......算了。”何辜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可能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毕竟两家人之间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见面互相瞪一眼实在太过正常,其他的有什么好想的? 他轻轻道:“没事,是我想多了。” 开学第一天的流程总是枯燥又乏味,且老曹头又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他沉吟着,“座位等到第一次月考后再变动吧,想当班干部的私下跟我说,人多了我们就搞个投票。” 底下稀稀落落地应和,然后就是大段大段无所事事的自习,刚开学,大部分学生都还沉浸在暑假的余韵里,等到老曹头走出班门,教室里就小小的骚动起来,赵铭坐不住似的转头跟何辜和周晚溪聊天,“溪哥,放学吃烤串去?” “我就不去了。”周晚溪眉目沉静,好像幼稚气又从他身上脱去了些,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得冷静自持,他看向何辜,“你去吗?” “我也不了。” 赵铭眉眼耷拉下来,没组成局,很失落的样子,又悻悻地拧过身翻看语文课本里的课文,但小富二代出了名的心大,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见辛昕凑过去跟他说了些什么,又眉开眼笑地开始滔滔不绝,周晚溪和何辜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笑意,何辜主动开口道:“晚上是有什么事吗?” “嗯,有点事要告诉你。” 竟然还跟自己有关?他有点好奇地看着周晚溪,见对方好像没什么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脸色也意外地严肃,脑海里一瞬间闪过的全是花式分手招数,然后小小地吞了口唾沫,“溪哥。” “嗯?” 他慢吞吞的,一字一句看得出极斟酌,“你不会是想跟我分手吧?” 对方半晌没吭声,他疑惑地抬头看,见周晚溪一副山雨欲来的表情,咬牙切齿道:“我怎么跟你说的何辜?” “你...!”周晚溪气得直结巴,简直想破开男朋友的小脑瓜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东西,一天到晚的除了惹他生气就是寻思分手,他越想越觉得不能忍,干脆一整个下午没怎么理何辜,等到放学时谁也没等,气呼呼地拎着对方往校门外走,其表情之狰狞,让观望的赵铭很担心两人感情破裂,忍不住和稀泥道:“溪哥,床头吵架床尾和啊。” 和个屁...不对,床个屁!周晚溪脚下一歪,回头冲赵铭喊道:“你给我闭嘴吧!” 但气归气,安排好的事情却不能拖,周晚溪今天没走惯常回家的那条路,他顶着何辜疑惑的目光,表情臭臭地把何辜领到了一家宠物店,然后在店员热情的笑容里和何辜愈发震惊的注视中从角落里抱出一只小猫,有点难为情地说:“喏。” 他把那只英短金渐层塞到何辜怀里,小猫温顺且粘人,一点也不怵地主动伸出舌头舔何辜手掌,发出惬意的呼噜声,店员笑眯眯道:“它喜欢你呀。” 何辜在这样的调笑中僵直了身板,手足无措的捧着那时还只有一点点大的小猫,声音干涩地问:“溪哥?” 周晚溪在旁边举起手机给他拍照,什么不耐烦和生气全被抛到九霄云外,只留下满心的温柔如水,“嗯,我在。” “宝宝,我和猫猫都陪着你。” 所以不要害怕,猫咪也许会在某一天回到喵星,可是只要你在这里,周晚溪就哪里都不去。 请爱我吧,男孩子诚恳地祈祷,在不得不分离的那一天到来之前,请一定要爱我,哪怕只有爱本身的百分之一。 第50章 偏颇 ===================== 何辜护着小猫,周晚溪护着何辜,两人一猫一道往公交车站走,自从上次留宿的事情被何胜良发现过后何辜就极少在周晚溪家过夜了,此时他一下一下地摸小猫头顶,偶尔被可爱到时还会露出一点傻兮兮的笑容,仔细看竟然跟周晚溪犯二时如出一辙,透着一股和他本人气质不符的傻气,周晚溪瞧他,觉得有点稀奇:“起个名字吧。” “啊...现在吗?”何辜有点为难,他想了想,说道:“等我回家查查字典。” “有必要吗帅哥?”周晚溪哭笑不得地揉他发顶,“你现在想一个。” “......”何辜又把小猫往怀里带了带,半晌才谨慎地开口,“那就叫嘻嘻吧?” “溪溪?”周晚溪咂摸一下,忽然凑近仔细打量起小猫来,呼吸间喷出的热气洒在何辜脖颈,让他很不自然地缩了缩脖子,才听得身前的人继续说,“哪个溪?” 周晚溪抬起头看他,眼神黑亮,藏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在里面,这下两人距离极近,似乎下一秒就要发生一个浪漫的吻,何辜强自镇定,但不自觉滑动的喉结出卖了他,“想多了,口喜嘻。” “噢——”男孩子拖长音调,似乎有些不满,但随后笑起来,看向何辜因为有些紧张而簌簌抖动的睫毛,顺从本心地与他交换一个吻,然后低头冲在何辜怀里昏昏欲睡的小猫说话,整个一借猫抒情,“还不谢谢爸爸给起的名字?” “...不是爸爸......”何辜猛地被这称呼一臊,脸有点红地把猫往周晚溪怀里一塞,犹豫片刻后不舍地又撸一把小猫柔软的皮毛,“我回去了,拜拜。” 周晚溪并不拦他,只是面带笑意地看他走远,随后自己拎起养猫需要的各种东西上了公交车。 等到周晚溪抱着新成员,拎着一堆有的没的东西到家的时候,才发现家里面已经差不多被各种各样的猫玩具猫零食填满了,甚至角落处还摆了个显眼的猫爬架,周赫和郑陆欣正襟危坐,个顶个的激动,伸长脖子看刚到家还有点怕生的小猫,“哦哟,好可爱。” “咪咪,看这里!”郑陆欣拿个逗猫棒逗,过一会儿见哄不来,索性直接开了个猫罐头,很有做溺爱式祖辈的潜质,她看向在沙发上没个正形的自家儿子,“起名字了吗?” “啊,起了,何辜起的,叫嘻嘻。” “......”他感受到自家亲妈诡异的沉默,抬起头看,才见郑陆欣和周赫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脸复杂,其中他亲爹开口,“小年轻还挺腻歪。” 都什么跟什么!周晚溪无奈,“口喜嘻,我说周先生郑女士,一天到晚能不能不扒着你们儿子的那点隐私不放!” “你那算什么隐私!”郑陆欣去厨房端菜,“你那叫谈恋爱,妈妈这叫对你的恋爱过程享有一定程度的知情权!” “你今日说法看多了吧!”周晚溪嘀咕,随手点开对话框给何辜发了张小猫的照片,那边没过多久就回复:可爱。 真是直男中的战斗机。他这么想着,手指却不停地戳着屏幕,又把小猫捉过来拍了一张合影,懒洋洋发语音道:“自己在家吗?” 何辜一眼就看破他的小心思,直接拨了个视频电话过来,周家客厅正热闹,一派灯火通明景象,反观何辜那边,对方正独自一人缩在客厅沙发上,连灯光都是惨白的,看起来很有些落寞,周晚溪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这周六来我家。” “嗯,”对方应着,“小猫还需要点什么吗,我顺便捎过去。” “男朋友,”周晚溪不满地啧了声,“你来我家主要是看我,看猫是顺便,懂不懂?” 他生出一种被忽略的小小不满,拎着嘻嘻猫的后脖颈,把它提溜起来,小猫浑圆呆萌的眼神和他对上,一人一猫无声地对峙了会儿,周晚溪率先败下阵来,他把镜头挪过去给何辜看,“叫爸爸。” 嘻嘻不明所以,软绵绵地喵了一声,何辜在电话那边笑,然后笑意忽地收敛,抓起手机往卧室走,步伐有些急促,让周晚溪只能看见不停变换的模糊景象,他噤了声,等到手机镜头几个天旋地转后彻底稳下来,才小小声对暗号似的喊道:“小鸽子?” “嗯。”何辜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应了声,他竖耳听着何胜良沉重的步伐,以及顷刻间蔓延开来的酒味,紧紧抿了抿嘴唇,看向周晚溪担忧的脸色,“没事了,不用担心。” 屏幕另一端的男生很明显松了口气,正要开口接着说些什么,却听到一声巨响,何辜的卧室门被狠狠踹开,本就形同虚设的门锁这下子更是彻底报废,何胜良站在黑暗里,吐出一口气,像鬼魅一般,“你躲着我?” 事发突然,何辜只来得及把手机匆忙夹到一本辅导书里,周晚溪视线顿时被一片黑暗包裹,他听着何辜很镇静地说,“你喝多了。” 一句废话。周晚溪这么想着,听何胜良颠三倒四地骂着什么,间或伴随着何辜一两个字冷冰冰的回复,好在男人今天似乎没有什么要动手的意思,只是眯着眼问:“你刚才在跟谁打电话。” “关你屁事。” “我是你老子!”何胜良猛地拔高了声音,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扫开书桌前的何辜,一通翻找,桌子上的东西被他翻得乱七八糟,那本夹着手机的辅导书也没能幸免,随着惯性落到地上,摔出一个亮着屏的手机。 何辜瞳孔骤缩,想要扑过去挂掉电话,谁知道醉鬼的反应程度居然不比他差,男人先一步抢到手机,仔细辨认了一下屏幕对面的人,咧开一口被烟酒熏黄的牙齿,“又是你小子。” “是我。”灯光把何胜良照的不似活人,周晚溪冷静地和他对视,“我是何辜朋友。” “就他,还能有朋友?”何胜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大笑起来,他指着旁边脸色煞白的何辜,“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连自己亲妈都能克死?” “......”何辜怒极,扑上去把手机远远扔到一边,强力撞击下手机自动关机,让他没能听到周晚溪的回答,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别的反应,多半是震惊和疑惑,两个人交往这么久,他不太提自己妈妈发生意外的始末,周晚溪是个善解人意的,也就从来不主动问起,他做了这么久的思想准备,只想着等某天把这些年的惨痛全娓娓道来,没想到今天全崩盘于一个瞬间—— 他忽然加倍绝望起来:如果有些事情连自己都没办法释怀,那要怎么毫不偏颇地去告诉另外一个人? 第51章 真相 ===================== 手机的屏幕碎裂,所幸还能用,应付完男人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暴起的肆虐欲/望,他才捡起手机,但开机键却迟迟按不下去,就自己一个人握着手机蹲在原地发愣,片刻后脱力一般地滑坐在地板上,颓然地低下了头。 他脑海里自我折磨似的闪回刚才何胜良大吼的片段,拼命回想着周晚溪的一丁半点反应,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能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杜撰对方失望的脸,于是更加的怯懦,就这样挣扎半晌,最后还是渴求安慰的心思占了上风,轻喘着打开了手机。 所以说一开始就不要想着求一点点爱,给了就总会想要更多,想要被拥抱,被完全地接纳,忘了初衷,在爱里变成一个贪生怕死的可怜虫,都不用别人来推,哪怕是自己往现实里走一步,都能痛不欲生。 屏幕微亮,已经有部分地方碰触不灵,甫一开机就一卡一卡地吐出许多未接来电,夹杂着几条担忧之情满溢的信息,何辜呼吸都有些停滞,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指已经不受控制地给对方回拨了个电话,嘟嘟声在静寂的夜晚显得格外响亮,而这样更让他难熬,好在周晚溪没一会儿就接了,第一句就着急地问:“宝宝,你还好吗?” “我可以现在过去找...” “我很好。”他听见自己这么轻轻回答,像坠入水潭中的一颗石子,荡起一片温柔的涟漪。 “你...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何辜斟酌着问。 “嗯?什么?”周晚溪是真着急,哪顾得上考虑其他,他反应慢半拍地思索了一下,才想起何胜良闹的那一通,于是耐心安抚道:“你想说的时候就说,其他时候,别人说我也不听。” “我想说,”何辜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他闭了闭眼,“我一直想说,可是所有人都怪我,说出来会不会你也这么觉得?我...我一直在做准备,我没有不告诉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有很多时间来听你慢慢说,不怕宝宝。”周晚溪恨不得立刻将现在的何辜揉进怀里,亲遍每一寸肌肤,让对方知道他究竟有多爱他,不要每次都这样患得患失地把自己推远,“今天晚了,我们先睡觉好不好?” “我现在就告诉你。”何辜强硬地打断了他,怀着一腔孤勇和深夜里的莫名冲动,“周晚溪,何胜良说得对,我就是个扫把星,你知道我妈怎么死的吗?” 他视线落在床头摆放着的一个相框上,声音很微弱,在深夜里的电流声中显得有些不真实,“我妈是N大地质学教授,她几年前出去做考察项目的时候,回程出了意外,没能活着回来。” “李军爸妈和我妈妈是同事,也一并死在了那场车祸里。” 何辜又想起穿透耳膜的急救声,在惨白不见天日的病房里,他满心欢喜地等着妈妈来看他,最后却只等到一纸通知书,妈妈再也没回来,只留给他一个盖上了白布的躯体。 他那时候还那么小,发着经久未退的高烧,就这么成了所有人责骂的对象,没人在乎他是不是也失去了母亲,只是一味的把悲愤全转移到他身上,恨意加注,让他大病一场,脱胎换骨。 没人爱他的时候,他觉得这些全是理所应当;可是周晚溪来了,像上天终于看不过眼了似的,派给他一位爱人,于是时至今日,他说出口,钝痛加倍,像一场迟到了多年的委屈。 周晚溪凝眉听着,“但是这和你并没有关系。” “你怎么知道没有?”电话那端的人似乎是很轻地笑了一声,“我那时候年纪小,生了场大病,医院几乎给下了病危通知书,哭着给我妈打了个电话...然后,她更改了车次。” “......” “周晚溪,如果不是我,她本来可以活着回来。” 这么多年,这个念头一直根深蒂固地驻扎在他脑子里,并且成功地让他满怀愧疚,从不对李军和何胜良的愤怒做任何言辞,可是后来一切都脱轨,让他已经搞不清楚,究竟谁是对的? 他不对,那么何胜良和李小敏他们,就是对的了吗? 周晚溪哑然失声,半晌才从这寥寥数言之中勉强回过神来,声音沙哑:“何辜...不要这么想,这是谁都料不到的结果。” 何辜没再回答,只是说出这件事所耗费的心神远比他想象的要巨大,就像是埋藏多年的伤疤被自己亲手撕开,留下血淋淋的一道痕迹,先前做的心理准备全都不起作用,让他破罐子破摔似的轻声喃喃:“周晚溪,这么多年,我妈妈在天有灵,能不能看到我已经吃了足够多的苦了?” “......她不会怪你的。”最后却只能这么说。 地板已经被焐得温热,何辜睁着眼,茫然地看向窗外,眼神没有一点焦距,今晚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超出他的想象,周晚溪在那端也沉默,两人无言地看着同一片夜空,到最后也不知是谁先没了声音,等到何辜再醒来时,天色已经有点放亮,而手机还苟延残喘地亮着,显示正在通话中。 他在地板上睡了一晚,全身酸痛,这会儿却唯恐惊着睡着的周晚溪,动作幅度很小地挪到了床上,随即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发呆。 深夜里的话总带有某些冲动感性,今天醒了他想一想,又觉得本来可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伤痛坦陈带来的怜悯并不等同于爱,只会给两人的感情再加上一层负担,他想: 如果早晚有一天要走,他带给周晚溪这么多苦痛,放手的时候,对方是不是也能如释重负? 还未待他思考出答案,电话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周晚溪似乎是要醒了,嘴里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念叨了些什么,然后布料摩擦,似乎是对面的人翻了个身,模糊地念叨:“......何辜。” “别怕。” 第52章 歧途 ===================== 有什么可怕的? 这话天真得近乎有些愚蠢,而恐惧的情绪也早就在他心里消失殆尽,这些年支撑他活下来的无非是愤恨和与恐惧半点不沾的念想,周晚溪已经是他浑噩人生中最大的意外,他哪里还分得出心神去害怕?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何辜这么想着,却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他尽量放轻了声音,但粗/重的呼吸声出卖了他,周晚溪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清醒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摸手机,声音还带着刚睡醒浓重的鼻音:“宝宝?” “嗯。”何辜平稳着声调,但嗓音还是微微颤抖,天色已经大亮,他分神望了望窗外,“早。” “早。”周晚溪连忙应着,实际上眼皮还没睁开,他迷迷瞪瞪地揉了揉眼,感觉活过来了,“手机都快没电了...等我充个电。” 小男生总是活力十足,走了几步路的功夫就完全清醒,周晚溪看了看表,发现离去学校的时间还有好一会儿,索性邀请道:“出来吃早饭吗?” 于是两个人踏着晨曦出了家门,一起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早点摊上吃早饭。 周晚溪到的早,他在公交车站那儿徘徊了一会儿,才看到不远处出现个小黑点,两人距离越来越近,他这才看清何辜的脸,对方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穿一件黑色的连帽衫,帽子捂得严严实实,低着头走过来的样子滑稽中带一丝可爱,让周晚溪大老远就笑了,他遥遥的冲着何辜喊,“不热吗帅哥?” 何辜:“......”他咬了咬牙,又往前走几步,结果被周晚溪整个儿抱在怀里,周晚溪身上的香气和温度隔着衣衫也能感受到,让他没出息地又开始鼻酸,整个人软塌塌地化成一团被任意揉捏的香软糕点,半晌才低哑地说道:“放开。” “好。”周晚溪竟然意外的听话,真就放开了手,何辜正要松一口气,却猛地感觉自己下颌一热,对方正捏着他下巴强迫他抬起点头,仔细地端详。 他一惊,想再掩饰已经来不及,周晚溪问他,“眼睛怎么肿了?” “唔...”何辜脑子里一团乱麻,什么都想不起,只是挣着往后退,他刚要嘴硬地说不关你事,就被周晚溪更用力地拽回来,死死扣在怀里,对方心跳剧烈,良久,他听见周晚溪有点颤抖的声音,一字一句刻在他心上,“别怕,别怕我。” 又是这句话,何辜呆在周晚溪怀里,想着原来早上莫名的梦呓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这就更让人啼笑皆非,他拍了一下身上粘着的大型犬类,声音还是哑,但带了点笑意,“你有什么好怕的?” “...怕你觉得我知道太多,杀我灭口。”周晚溪声音闷闷的,像在严肃地讲一个玩笑,但敏锐地感知到了何辜的僵硬,于是抱的愈发紧,好像这样对方就跑不了了似的,何辜的帽子早就在两人宛如搏击一般的拥抱中掉了下来,这会儿头发也凌乱,却被周晚溪抱着脑袋不断亲吻,最后炙热的吻落在他眉头,整个人都被拢在周晚溪的气味里,才终于重获自由。 何辜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脸颊窜上一抹薄红,有点肿的眼皮看起来更显委屈,且水雾氤氲,好像很容易就会落下泪来,周晚溪盯着他无言地发愣了片刻,忽然一言不发地吻了上去。 清早的街上没什么人,好像总是没有人见证他们的相爱与纠缠,初恋一生一次,留下的物证却像是自我欺骗的梦境,周晚溪胸膛不断起伏着,热血上头地大喊了一句,“我喜欢何辜!” “!”男孩子受惊地抬眼四处张望,随后一把捂住他嘴,“别喊了!” “......”周晚溪不乐意,站在原地跟他对峙了几分钟,最后脸拉好长的牵着他去吃饭,两人路过一条小巷,眼看就要到早点摊,何辜却停了,沉默地望着小巷深处,片刻后,李军从里面走了出来。 冤家路窄,周晚溪抽空在心里叹了句,况且身边这祖宗记仇记得很,今天这副模样肯定不想让别人看见,这么想着,他看向李军的目光就难免有点怜悯,随后李军皱着眉瞪他,“你看什么?” “......”何辜也在旁边怀疑地看他,周晚溪解释不清,干脆望天,“站这儿有意思吗?走,咱们吃饭去。” 何辜没应声,却任凭着周晚溪拉走,坐在早点摊的位置上冥思苦想,“李军家不住那儿,怎么今天会在那里出现。” “打住,”周晚溪比了个暂停手势,“何辜同学,注意力能不能放在男朋友身上,还有离你曾经的竹马远一点?” “......”何辜短暂无语了一下,“说正事呢。” “这算什么正事,”周晚溪笑着给他喂了个小笼包,“可能碰巧走近路了呗。” 何辜就忧心忡忡地不说话了,李军最近给他的感觉一直都很怪异,况且刚刚他随意一瞥,好像巷子深处还有什么人似的,没人的早晨和一群不知身份的成年人待着,总不能让人联想到什么好的东西。 他冥思苦想,周晚溪倒也不打扰,将何辜当作小朋友,一口一口的喂东西吃,等何辜回过神来时早餐已经被消灭掉大半,周晚溪又风卷残云地解决掉剩下的那些,随后一抹嘴,拽着他就往学校走,两个人今天在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这会儿已经有些迟,没再注意什么其他的,事实上如果何辜再看一眼,就会发现,在他们来时看见李军的那条小巷子里,对方正阴沉着脸,从一个男人手里接过包白色粉末—— 即使让最年轻的警察来看,也能认出,那是一包毒品,是毁了刘成一家,现如今又要向李军伸出毒爪的罪魁祸首。 然而人没有预知,事情的蛛丝马迹总要等到不可挽回时才露出端倪,周晚溪和何辜匆匆地走进教室,被守株待兔的老曹头抓了个正着,得亏是刚开学不久,两个人又都成绩优异,只是被训了几句就放进来,赵铭早等烦了,这会儿抓着机会就问:“你俩干嘛去了?” “吃早饭啊。”周晚溪懒洋洋地抽出一本语文书来背,对其他所有的事情都绝口不提,何辜的眼睛已经差不多消肿,这会儿夫夫合心,没多久就把赵铭噎得又转了回去,何辜坐在靠里面的位置,心脏一点一点地落回胸腔,他趁着所有人都在读书,偷看周晚溪俊秀的侧脸,目光甚至有点儿贪婪,但很快就被主角抓包,轻而易举地又把他头转了回去,“看书。” “现在知道看我了?不是昨晚和今天早上还打一枪就跑么,小坏蛋。” “......” “还有,”周晚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说也说了,我现在都知道了,接下来该做什么?” “...好好学习?” “......”周晚溪恨铁不成钢地戳他脑袋,“我都带你见过我爷爷奶奶了,你带我去见见咱妈不过分吧?” 第53章 伤口 ===================== 咱妈? 何辜睁大眼,一时之间忘了纠正这个称呼,被戳了也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坐在原地成一块僵直的木头,周晚溪瞧他那样好笑,于是翘起嘴角又戳了一下,这次对方反应过来了,捂着脑袋瞪他,好半天憋出一句,“不正经!” 周晚溪自觉冤大发了,非常不乐意,“你就说行不行吧。” 何辜气势汹汹的表壳一下子碎了个干净,半晌才支支吾吾道:“可以...吧。” 他眼神乱飘,就是不往周晚溪身上落,那模样简直像一个十足十的渣男,生生把周晚溪给气笑了,“看哪呢。” “......”何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候已经没了之前了慌乱,两个人相安无事地读了一会书,周晚溪忽然感觉一股清香飘过来,随即温热的气息打在他耳畔,他听见何辜小声说,“溪哥。” “嗯?”周晚溪继续八风不动地读书,就见何辜继续说,“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他挑眉,转头和对方对上视线。 何辜老老实实地望着他,这下眼神也不飘了,“这周去行吗?” “可以是可以——”周晚溪拖长了声调,“但是你得告诉我为什么刚才想躲。” 这事儿说大可大,说小可小,放以前周晚溪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含糊一下也就过去了,但今时不同往日,周晚溪什么都了解了,那点顾虑在他眼里明晃晃的无所遁形,于是何辜挣扎了一下,垂着头极快地说了一句,“我不常去。” 以前是因为愧疚,总是只在固定的时间跑一趟,把其他都交由梦境,奢望母亲能与自己在梦里相见;后来时间久了,身上又总是带着伤,思来想去更没什么好说的,挑拣半天也找不出一间似乎是快乐的事,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打个照面就回,不知情的人可能会骂他冷血,但只有何辜自己知道: 他长成了妈妈不希望看到的样子,还不如少去些,免得在天有灵,对他失望。 没有因果,这句话显得有些突兀,甚至由于过快的语速还显得有点心虚似的,但周晚溪奇迹般地懂了,他沉默下来,借着清晨的阳光去看何辜毛茸茸的发顶,片刻之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去捞何辜垂在桌子下面的手。 两人十指相扣,在满是人的教室里有种别样的隐秘的刺激,何辜耳根很快漫开一抹红,但不肯示弱地握的更紧,直到班主任踱着步子过来,这场较量才落下帷幕,这会儿何辜的脸已经全红了,周晚溪才不紧不慢地说话:“什么都别担心。” 这样的对话发生过无数次,每次都以何辜的不做反应收场,但这次好像又有什么不一样,何辜静了又静,最后轻声回应,“嗯。” 这一路恋爱,周晚溪走完了两人之间的一千步,又带着他一步一步往终点走,并肩似乎总比相对要鼓舞人得多,何辜幻想着自己带着周晚溪去见妈妈的场景,忍不住又翘起唇角,盘亘在两人之间的问题终于露出水面,但这并不让他们惊慌,相反,比起以前表面的风平浪静,这样才是最真实的,周晚溪乐观地想:问题总要有个先发现再解决的过程吧? 家庭环境天差地别,周晚溪被宠爱着长大,即使丧到谷底也到底是个乐观的心性,两人相约在周末一起去墓园看何辜的妈妈,这多少驱散了点何辜心头的阴霾,眼看一周就要过去,两人照旧在车站分别,何辜目送周晚溪上了车,才踢踢踏踏地往家走,周晚溪透过车窗看他,正要酝酿出一个不自觉的微笑,汽车转弯后却忽然一个急停,司机张口骂了句什么,他诧异地抬头看,却看见个眼熟的人影。 他瞪大眼,看得入神,连旁边老太太怀里的菜滚落到地上都没注意,当街拦车那人慢悠悠地投币上车,受了一车人的白眼,直奔周晚溪,“小子,就是你勾引我儿子?” 周晚溪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你违反交通秩序了,要罚款。” 前言不搭后语,男人很快被激怒,“别跟我装!你带坏我儿子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又是这句话,周晚溪在心里冷笑,他扫了一圈明里暗里看热闹的乘客,索性在下一站提前下了车,两个人在傍晚逐渐暗淡的天色中对峙,何胜良率先不耐烦:“我警告你,离我儿子远一...” 男人话没说完,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掌风,下意识往后躲却没躲过,周晚溪用了吃奶的劲死命揍他,揍一句就咬着牙问一句,“到底是谁教坏了他?” 他心中有怒有悲,脑海里时时浮现何辜的脸,既然何胜良自己送上门来,他索性也不再客气,但到底是个半大孩子,周晚溪在这场战斗中并不占上风,很快就被反应过来的男人制住,只是咬着牙喘气,还要一字一顿地问:“到底是谁教坏他?” 周晚溪想问,你知不知道何辜变不成他想要的样子了,还想问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但最后统统一句话也说不出,反倒被熏红了眼眶,男人的凶性已经全被激发,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你他/妈...” “死同性恋,离我儿子远点。” 周晚溪脑海中轰地一响,再反应过来时,已经和何胜良双双坐在了派出所里。 仔细说来这场斗殴,何胜良并不占优势,身为成年人擅自和一个未成年打架,况且周晚溪身上脸上又都是大大小小的淤青,很快周赫和郑陆欣就闻讯赶来,见到何胜良反倒愣了,“是你?” 何胜良没说话,交了罚款,又被拘留五天,他脸色没好哪里去,跟着民警直接走了,一个眼神都没给周家三口,周晚溪还在气头上,呲牙咧嘴地问,“你们还认识他?” 郑陆欣都愣了,一时片刻甚至想不起来教训周晚溪,失神地站在原地,“怪不得我总看小辜那孩子眼熟...” 周赫也附和道,“跟他妈妈倒是很像。” 都什么跟什么? 周晚溪一头雾水,看自家爹妈若有所思的样子,“你们怎么会认识他?”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郑陆欣想起来自家儿子还在外面跟别人斗殴,当即气不打一出来,狠狠捏着他耳朵教训,“周晚溪你饭吃多了劲没处使是不是?” “......” 周赫站在后面,不敢劝架,怕殃及池鱼,等郑陆欣消了气,才慢悠悠地开口,“何辜妈妈跟我和你妈妈是同事,就是几年前因为意外去世了。” 同事?这下周晚溪彻底被惊着了,而郑陆欣也加入感叹,“...是太久没见了,没想到何胜良成这样了。” 她看了眼儿子身上的伤,心里对打架原因门清,也没力气再教训,倒是周晚溪,走之前问值班的民警,“父亲打儿子怎么判?” 民警见他长得好看,家庭也和睦,根本没往心里去,“这个很难界定,况且现在很多家长打孩子都是打着为孩子好的旗号,判不了刑,真拘留几天,出去倒更变本加厉,怎么啦?” “......”周晚溪愣愣的,好半天才说,“但是这样不公平的啊。” 因为有层血缘关系,所以任何事情都可以被原谅,甚至是被包庇吗?周晚溪想起来何辜对警察持有的态度,深深蹙起眉,那民警资历似乎挺老了,看他想不通还宽慰道:“社会就是这样的,打是亲骂是爱这俗语传了几百年,说着是文化糟粕,可是都刻在脑子里了,哪能说扭转就扭转?小帅哥,真想改变的话,就努力学习,少打架,社会总是属于你们这一代人的不是吗?” 周晚溪不说话了,任凭周赫拉着他回了家,到家饭也不吃地给何辜发消息,难得没打电话,撒娇似的喊,“宝宝。” “嗯?”何辜有点奇怪随手拨了个视频——现在他对这种聊天方式已经很习惯,而且何胜良不在家,看样子也不会回来,时间正好,他想看看周晚溪。 却没料到周晚溪把他电话给挂了,嘴里含糊地说了声今天不打,说话时像含着一团棉花,这下何辜怀疑了,“你干什么了?” “我没干什么啊。”周晚溪装傻,事实上他嘴角疼的厉害,几乎张不开嘴,身上的淤青也沉淀下来,愈发骇人,他在一阵阵的疼痛里苦中作乐地想: 何辜以前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疼? 爱一个人,总要尝试过他的全部,接纳他的全部,男生理所当然地这么认为,随即又想起今晚和那个警察的几句对话,心情又丧下来,声音闷闷地说:“何胜良这几天不回来了。” “......”何辜心下一惊,一个大胆的猜测正在成型,让他有点颤抖,却又迟疑着不敢问,“你们...” 周晚溪用几秒钟的时间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事瞒不住,他嘴上不说,何辜看见这一身伤再一联想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于是老老实实地说了实话:“他来找我,我们俩打了一架。” 何辜顿时感觉血液倒流,气息不稳地又拨了个视频电话过去,这次周晚溪接了,刚开始还藏着掖着,后来发现对面人脸色格外严肃,于是讪讪地露出正脸,“宝宝,你别生气...” “我生什么气?我有什么气的?”何辜看着他,忽然毫无征兆地簌簌落泪,睫毛沾了泪水,看上去格外脆弱,分明受伤的不是他,而他也能一眼看出这些伤只是看着吓人,并不是很严重,但一想到周晚溪在疼,还是为了他疼,就好像、好像他也能感觉到似的。 比以前所有的伤加在一起都要疼。何辜面无表情地落泪,这下真把周晚溪吓着了,于是赶紧扯了个表情,却碰到伤口,于是凝固成一个呲牙咧嘴的滑稽模样,“别哭,宝宝,你一哭我就更难受了。” “......”何辜不理他花言巧语,声音还带着哭腔,表情却很冷酷,“我现在就过去。” -------------------- 今天为什么这么早呢因为爱豆直播了...偶像的力量! 第54章 旧交 ===================== 何辜许久不来周晚溪家过夜,没料到再来却是这样的场景,他到时周家夫妇正鸡飞狗跳地给周晚溪上药,而对方正呲着牙满屋子躲,“我不,不要!你们俩下手也太狠了,到底是不是亲儿子!” “......”他一腔的怒火和后怕全熄了,周晚溪还在满屋子乱窜,一眨眼看见呆立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门的何辜,顿时换了个模样,却没料到被抓着药水的郑陆欣一个稳准狠往后背一戳,“嗷”地痛叫了一声,“妈!” 郑陆欣功成身退,笑得十分得意,随后她把剩下的药膏塞进何辜手里,并且十分不见外地把他从门里拉进来,“小辜,我们就不管他了,一会儿你给他上药,准老老实实的。” 何辜根本做不出表情,毕竟他来时担忧了一路周家父母可能会对他的态度,心肝宝贝被别人揍了一顿,任谁来都不可能心无芥蒂,自己把自己给吓了个够呛,这会儿依然在心有余悸,但现在看来好像大家都没事人似的,态度也没什么分别,总让他疑心是进了个鸿门宴,过不了多久就要当庭问斩。 郑陆欣哪里料得到现在高中生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是把他拉到一边,犹豫片刻后还是问:“小辜,你妈妈...是不是N大的教授?” “是的,她研究地质。”何辜有点奇怪,但还是回答了,这下郑陆欣更加确定,连口吻都带着自己察觉不到的怜爱,“你妈妈是不是叫祁茵?” “......”何辜骤然看向她,后者就望着他很慈爱的笑,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发,“好孩子,一转眼已经这么大了。” “您认识...我妈妈?” “当然,我们在一个学校,算同事,你满月的时候我还随了红包呢。”郑陆欣说着说着,忽然看到对面小孩的脸色不对了,然后忽然冲她道:“谢谢。” 有什么好谢的?她哑然失笑,却听得何辜继续说:“谢谢您还记得我妈妈。” 郑陆欣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她正迟疑着,不知道要不要做出回应,周晚溪溜过来,看着他们说:“你们俩在这儿背着我说什么坏话呢?” “去你的,臭小子。”郑陆欣巴不得周晚溪来解围,她忙不迭寻了个借口,把空间单独留给两个人,于是周晚溪就很合她意地把何辜领进自己屋里,不过是一晚上没见,但两人还是黏黏糊糊地凑在一处,甫一进门,何辜就被抵在门框上,厚重的木门发出一道细微的响,他想挣扎,又怕碰到周晚溪的一身伤,于是只好小声求饶,“溪哥,” “嗯?”周晚溪好像又长高了一些,略微低了点头来亲他的眼角,嘴唇划过皮肤时带起细密的痒,他缩了缩脖子,有点想笑,但想到自己来这儿的目的,还是忍住了,“你别亲我。” “为什么?”周晚溪本来没准备真的亲下去,但何辜这句话反倒激起他的玩笑心思,他捏了捏对方柔软的脸颊肉,随后温热的唇相交,门外是郑陆欣与周赫的低声交谈,一门之隔,他们在门内接吻。 这吻持续了很长时间,等到周晚溪把何辜放开时,对方已经完完全全忘了兴师问罪的戏码,只是晕陶陶地还握着郑陆欣刚刚塞给他的一小管药膏,于是勉强撑起一个严肃的表情,“现在要上药了。” “可以。”周晚溪满口应下,哪里还能见得刚刚的怂样,他非常坦荡地将上衣脱下,自顾自趴到床上,十分配合地问:“这样可以吗?” 何辜脸上一下子又烧红了,他挤出一坨药膏,用棉签蘸着涂抹,对方背上的伤倒不是很严重,但总归看着骇人,叫他顾不得害羞,抿着嘴唇涂得很认真,最后还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轻轻地在周晚溪后背上摸了一下。 小鸽子心情一下子就又低落下来了,也没理会周晚溪特意逗他讲的几个玩笑,只是闷闷地坐在一边,好一会儿没吭声,周晚溪正奇怪,忽然听见他有点沙哑的声音,“周晚溪...不如我们还是......” “不分手。好了,你接着说。” “......” 何辜这下真的着急了,他又急又气,却猝不及防被周晚溪扑倒,眨巴着眼睛看他,对方嘴角还有未退的淤青,整个人气质看起来混不吝,但眼神却意外的认真,“何辜,你听好了,这话我再说最后一次,我乐意做是因为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拖累我,别天天想那乱七八糟的,听见没?” 小男生皱着眉张口,看上去还有什么话想要说,但最后紧紧闭上了嘴巴,眼神看起来有些怅惘,“......” “乖,睡觉。” 周晚溪把何辜卷巴卷巴塞被子里,初秋天气已经有点凉,但少年人怀抱却很暖和,他从后面搂着何辜,满足地叹息,“等以后我们住在一起,晚上睡觉我就不给家里开暖气。” “为什么?” 他哼一声,把对方搂得更紧,“为什么?等到你嫌冷的时候,就该像现在这样往我怀里缩,推都推不走,那我不就赚大了?” 何辜总算是笑出来,他在被窝里窸窸窣窣地转了个身,这下两人面对面,才小声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抠门啊,烦不烦。” “不烦。”周晚溪像个大狗似的往他颈窝里蹭,没花几分钟就睡熟了,想来也是,今天打了一场架,对心神都是极大的消耗,这会儿估计累的不清,何辜怕吵醒他,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个姿势,思绪纷繁复杂,令他理不出个清晰的思路,最后还是被不甘不愿地拖入了梦乡。 周晚溪的伤多是些淤青,第二天清早就消下去了不少,何辜又按着他涂了层药,这才有点放心地和他一起上了去学校的公交,路途不长,赵铭也没突然出现来找事,两个人坐在角落里牵手,周晚溪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你爸回来会不会拿你怎么样啊?要是不行你就给我打电话。” 何辜摇头,“他一直都那样,不会更好,也不会更差了。” 两人在校门口又遇见了李军,身后还跟着久不露面的李小敏,姐弟俩不知道怎么回事,脸色都很苍白,尤其是李军,面色蜡黄,瘦得两颊都有些凹陷,活像被吸干了精/气,四个人两两互看不顺眼,于是各自绕开,李家姐弟还在校门口说话,这边周晚溪和何辜已经进了校门,隐隐约约听见李小敏正苦口婆心地劝:“......跟我去...治疗...” 是什么呢?何辜脑海里好像灵光乍现,但转瞬即逝,到底是什么也没捕捉到。 第55章 戒断 ===================== 接下来的一周无疑是十分快乐的,没有何胜良醉酒后的辱骂困扰,好像连学习都更轻松起来,何辜带着周晚溪去看祁茵所在的墓园,两个人一起给黑白遗照上温婉的女子放了束花,祁茵长得很漂亮,眉目间依稀可以看出灵动的影子,与何辜现在的模样有几分相似,走之前,周晚溪又深深朝祁茵鞠了一躬,在心里默默念,“阿姨,我一定对何辜好。” 何辜站在一边,又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一点他的眉眼,让人看不透他的情绪,周晚溪以为他触景伤情,于是拉着他的手温声细语地说:“回家吗?” “嗯。”对方轻轻应了声,两人并肩走下长长的石阶,秋意初显,小路两旁的花草已经有些枯黄,周晚溪突然问了句,“何胜良是不是要放出来了?” “是吧。” 场面又安静下来,周晚溪最后无声地叹了口气,把何辜拉进怀里,“你在想什么?” 何辜就安静地被他抱着,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只是来了这里之后就头脑就一直空白,像在光天白日之下平白做了场大梦,这会儿他咕哝道:“没想什么。” 话虽这么说,圈着周晚溪腰的两只胳膊倒也没放开,反倒圈得更紧,他把整个脸都藏到对方怀里,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说不清的感觉就要喷薄而出,可最后到底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样的日子当然再美好不过,可美好存在的意义就是在被琐碎淹没时用来怀念的物证,何胜良从派出所出来那天就直奔酒馆,先喝了个醉醺醺,才回家面对一周未见的儿子,何辜早做好思想准备,可男人反倒先问了一句,“你和周家那小子,什么关系?” “关你屁事。” 何胜良一下子怒了,他用力拍了下桌子,震掉了上面放着的一个玻璃酒瓶,碎渣迸裂,何辜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随即拳风扑过,被用力掼到了地上,薄薄的一层皮肉/根本挡不住冲势,带来一阵骨与坚硬地板相触时的钝痛,何辜皱了皱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谁料何胜良的下一句话石破天惊,“你们,在搞对象?” “......” 何辜不着痕迹地吃惊,没想到男人变本加厉,用嫌恶的眼神看着他,那目光有如实质,在他身上留下一种类似于爬行动物穿行时附带的粘稠液体,激起一阵轻微的战栗,他喉结动了动,要做一个否认,却又被何胜良打断,男人凑近他,居高临下地俯视,“你以为你瞒得过我?” “我警告你,何辜,你替我转告他,我不介意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的事情。” 何胜良说完这句话就摔门而出,不知道在这茫茫长夜又要去哪里寻欢作乐,独留何辜一个人站在客厅的满地狼藉里,良久,握紧了拳。 屋里的手机又在震动,他没接,过一会儿自动挂断,对方似乎是小心翼翼地静默了几分钟,又试探性地发了条短信过来,报备了明天的天气,这样的短信已经有几百条,代表着他们相伴的这些个日夜,即使是在两人共枕而眠的时候,第二天一早醒来,也总能看见一条静静躺在收件箱里的短信。 何辜看了会儿,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回,反倒累极了似的倒在床上,他试图放空大脑,可何胜良说的话还在回荡,伴着周晚溪温柔冲他微笑的脸,让他迟迟难以入睡,枕边的手机又在嗡嗡地响,他愣怔了一会儿接起来,“喂。” “怎么不接电话,已经睡了吗?” “嗯。” “何胜良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 “宝宝,”周晚溪叹了口气,“怎么不开心?” 的确是不开心,但理由却万万不能讲给对方听,何辜沉思良久,回了他一个及其做作的哈欠,“困了。” “......那你睡吧。”对面的人似乎被糊弄住了,语气温温柔柔的,怕惊了他一样,“晚安。” 两人互道晚安,实际上谁也没睡着,而在并不算遥远的另一处简陋民居里,何胜良满身酒味,敲开了李家的门。 来开门的是李小敏,穿了件暴露的睡袍,脸上没带妆,多几分楚楚动人的味道,她将要进屋的何胜良拦下来,低声道,“小军在里面睡着,你小声点。” 男人连连应是,但醉鬼的步伐与动作难免粗鲁,他将李小敏抱了个满怀,对方也不挣扎,刚洗过的头发散发一股淡香,激得何胜良双眼赤红,不管不顾地去扒李小敏衣服,两人都特意放轻了声音,只有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但谁都没料到李军根本没睡着,他拿着个针管,刚刚注射完毕,正飘飘然,就听见何胜良和李小敏闹出来的动静。 他想站起来,但毒品的副作用令他双腿瘫软,精神却极度亢奋,于是被迫听了一场香/艳的墙角,亢奋之后带来的疲惫又让他在这样的声音里不甘不愿地合上了眼,理智还未回笼,他半睡半醒间想:“我要你死。” 等到第二天,天光大亮之时,何胜良已经离开,只留李小敏还在熟睡,身上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欢/爱痕迹,李军早早站在她床前,忽然不言语地掀翻了一旁床头柜前的东西,巨响把李小敏惊动,她揉着惺忪睡眼,看向表情阴鹜的李军,“你大清早又发什么疯?” 李军只是克制地揪住她敞开衣领,咬牙切齿地问,“昨晚谁来了?” 李小敏和他对视,片刻后忽然将他狠狠推开,形状漂亮的眼里蒙了一层泪,“我的事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李小敏,你是不是贱啊!” “我是贱!李军,我砸锅卖铁供你读书,你他妈去给我吸毒!” “......”激烈的对话告一段落,李军尚且激动地喘着气,毒品已经快速地将他的身体拖垮,令他看起来全没个人样,李小敏呆愣地坐在床头,半晌轻轻说,“小军,我送你去戒毒吧。” “送我?把我送进去,好给你和你那个情夫让地方住是不是?” 李小敏气极,甩了他一巴掌,看男生越发瘦弱不堪的头颅歪向一边,才惶惶地后悔,终于崩溃大哭起来,“小军......” “姐,”李军没做其他反应,反倒替她擦了擦泪,“别哭了,对不起。” 男生干瘦的手拂过她脸颊,“我答应你,这周结束,去戒毒所,好不好?” -------------------- 这个作者今天接种了狂犬,胳bei痛,顺带提一下,破镜倒计时了! 第56章 冲动 ===================== 何胜良早起时头痛欲裂,宿醉的反应诚实的在他身上体现出来,而这也是他少有的清醒的时候,可还是酒气漫天,眼底赤红,没什么人样了。 他踉跄着走出李小敏家,实在头痛难忍,索性以毒攻毒,又在旁边的24h便利店里买了瓶酒,大清早不要命似的往嘴里灌,等复又变得飘飘然时,才继续往家里走。 路上行人三两,偶尔遇见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让他改了主意,脚下转了个方向,朝N城一中走去,现在离上课的时间还早,校门口也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正稀稀落落地站在一边吃早饭,何胜良随便挑了个看起来有点瘦弱的女生,问道:“你知道周晚溪吗?” 那女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才怯怯地小声回答:“啊...认识的,是高二学长。” 周晚溪虽不说是校园里的传奇人物,但颜值在整个学校也都是排得上号的,连高一学妹都略有耳闻,何胜良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咧开一口黄牙,阴森森地冲那个女生笑了,“认识啊?那离他远点——” “他可是个喜欢男生的变态。” “......”然而何胜良这副面孔实在没什么说服力,非要在两人中挑一个,怎么想小姑娘都会选择相信看起来更阳光开朗的周晚溪,只见她这会儿噙着眼泪又离何胜良远了点,嗫嚅着说:“哦。” 何胜良满意了,又挑了一旁的几个女生重复这句话,大早上被醉鬼干扰实在太败坏心情,眼看学生渐渐多起来,保安也被这边的小小骚动吸引了注意力,挥着警棍过来驱赶道:“哪里来的酒鬼,快走!” 何胜良被迫往后了几步,但醉意上头,又放大声音说了句,“周晚溪那小子,是个同性恋!我儿子就是被他害了!” 学校门口站着的不乏一些和周晚溪何辜同级的学生,认出这就是上次来学校搞事的那个男人,至于这男人说的话,是真是假尚未可知,但总归是在他们心中留下了痕迹,也让他们加倍地注意起了何辜和周晚溪来。 而在风波中央的两人浑然不知,只是觉得围绕自己的目光又多了些,并没有放在心上,等到大课间快结束的时候,才见跟着隔壁班小姐妹出去接水的辛昕耷拉着一张脸走回来,对着他们俩欲言又止,表情很惨不忍睹,“......” “怎么了我昕?”周晚溪正跟赵铭说话,随口问了一句,小富二代还拈酸吃醋地嘀咕:“谁是你昕啊...” 辛昕没顾得上跟他们开玩笑,眼圈倒先红了,她张了张嘴,掉出一串眼泪,“溪哥......” “嗯?” “外面有人说你是、是...”辛昕有点难以启齿,“是喜欢男生的变态!” 学生之流,多半都是靠着一句似有若无的杜撰来满足自己寂寞的八卦欲,以前对何辜如此,现在对周晚溪也是这样,即使并没有几个人知道这样做会对别人产生什么样不可挽回的后果,但他们还是大肆传播了,在一个同性恋并不为人所支持的高中里。 周晚溪还没顾得上回答,何辜倒先抬起头来了,他本来在补觉,这会儿眼神却很亮,话语里夹带着怒意,“谁说的?” 辛昕呆了一下,才愣愣地继续说,“他们说早上的时候看见了个醉鬼...到处乱说,后来被保安给赶走了。” 赵铭在旁边先生气了,“这些人怎么这样啊!说话前都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吗?” 周晚溪还是没说话,何辜却霍地站起身来,踏着上课的铃声就要往外走,他恰巧撞上拿着数学书要进来的老曹头,硬邦邦丢下一句,“老师,我请个假。”说完就继续往外走。 事发突然,老曹头只来得及哎了一声,下一秒眼前又闪过去一个人影,回过神来时只看到角落里的课桌空了一双,而前面坐着的赵铭和辛昕正满眼无辜地回看,于是只好无奈地叹气,眼含警告之意地看了他们一眼,才清清嗓子准备上课,“同学们,开始上课。” 见老曹不再提两个学霸,班里的几个比较八卦的同学也收了心,他们中不乏有对早上的事知道的门清的,现在看这些人的反应,更是猜透了个七七八八,但何辜和追出去的周晚溪才不知这些弯绕,他们一个跑一个追,终于在接近学校大门的地方汇到一处,周晚溪拉着气喘不已的何辜,“你干嘛去?” “我去找何胜良。”何辜在秋天的寒风里愣是跑出了一额头的汗,但声音还是像淬了冰,句句都冻人,他要甩开周晚溪的手,却反倒被对方给更紧地拉住,动了些真格地叫他:“何辜!” “我不在乎这些!” “可我在乎!”何辜用力地吼回去,脑海里全是何胜良狞笑着说要周晚溪身败名裂的脸,男人能说到做到,可他怎么肯眼睁睁看着周晚溪成为别人厌恶取笑的工具? 他自己这样过,如今难道就让周晚溪来承受这些吗? 何辜发了疯地挣脱周晚溪的手,旋即更快地朝校外跑去,正逢一辆汽车驶入校内,他得了空子,连保安都没拦住,周晚溪似乎还想追,但时机不稳,被骂骂咧咧的保安擒了下来,“喂,哪班的?小兔崽子,公然逃课,想受处分吗?”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何辜跑远,一眨眼,身影就没入人群中,找寻不见了。 何辜满头的热汗,迎着风吹起一阵鸡皮,他凭借着一腔怒火跑出来,现在却也不知该去哪里找何胜良,只好又回到家里碰运气,该说是运气实在太好,或者实在太差,他刚一打开家门,就闻到熏天的酒味,以及沙发正中央仰躺着鼾声大震的醉鬼。 他稳住心神,放轻脚步走过去,在这数年间第一次直视男人的脸,在这些年酒精的摧残下,对方已经初显老态,两鬓都泛了些斑白,皮肉也松弛,看上去十足的令人作呕,何辜就这么静静盯了几秒,转身从厨房里拿出把菜刀,一步步朝浑然不知的何胜良走去。 但许是人在危险来临时都会有一种直觉,何胜良突然惊醒,于是何辜一击不中,只堪堪把对方手臂划破了一道口子,这下终于轮到何胜良大骇,他捂着伤口,把何辜踹倒在地上,“你想干什么?杀了老子?” 就是要杀了你,何辜面无表情地想。 何胜良久久没等到何辜回答,怒意混着疼痛一齐上头,又狠踹了何辜一脚,“我劝你给我老实点...我知道为什么,但下次可就不止是学生知道了!” 何辜蜷缩在地上,终于茫然地掉出一滴眼泪,菜刀已经被男人丢到一边,他在无尽的愤怒和屈辱里更用力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发狠地想着: 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偿命。 -------------------- 这周有榜单任务所以从后天开始会日更...本周一定会破镜!然后进入下一卷~ 第57章 春回 ===================== 何胜良对何辜单方面的暴力碾压已经好几年,平时根本也不屑于知道何辜受伤之后都是如何进行包扎和治疗的,他像一个出现故障的机器,掌管情绪的按钮早就失灵,目标变成了单一的愤怒和浑噩,他说不出尝过的每种酒的滋味,却每天都能把自己灌得大醉一场,宛若活在梦中。今天也是同样,他找遍了家里,也没能找到一卷可以用来包扎的绷带,气急之下又夺门而出,准备随意找一家附近的医院了事,再回来好好收拾何辜。 他站在小区门前,用喝酒后不清楚的脑子回忆了一下,依稀记得这附近就有一个医院,其实伤口并不算太深,但流着血,看起来还是吓人,疼痛后知后觉地涌上,让何胜良皱紧了眉头,嘴里吐出一串下流的脏话,附近经过的人都侧目,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他也浑不在意,挑了个近的小巷子走,一拐弯却正看见李军。 李军正被一个人压在小巷的墙上,抖掉一地墙灰,身后还站着几个看上去羸弱却满面戾气的男人,压着他的那个男人正问:“什么时候给钱?” 男生已经憋气憋得脸通红,断断续续地道:“...明天给,明天一定给。” 那人这才放开他,任由他滑坐在地上不断喘气,随手从兜里掏出几包粉末,分发给身后的几个人,小巷昏暗,所有人都陶醉地吸食着,李军被这一幕勾得心痒,毒瘾又有要发作的预兆,他狼狈地抹了把脸上的灰尘,伸手道,“辉哥,分我点。” “分你点?”被称作辉哥的那个人笑了,拍了拍他的脸,“你连上次的钱都付不起,还想着赊账?” 辉哥正说着,目光忽然转了,直直盯着巷口想走近路而闯到这里的何胜良,放大了点声音,“你是谁?” 何胜良本就醉意朦胧,外加手上还伤着,只想赶紧去医院,因此很不耐烦地道:“关你屁事?” 这话声音不低,坐在地上的李军猛地抬起头来,眸色深沉,待到看见对方手臂上那一道伤口,更为阴郁,他踉跄着站起来,拦住要往前冲的辉哥一行人,轻声说,“辉哥,这人我认识。” “你朋友?” “是仇家。” 李军送走了半信半疑的辉哥等人,并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在明天之前将剩下的账款交齐,这才看向何胜良,而对方早就等得不耐烦,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几步,还朝他吐了口,“你看着我干什么,欠揍吗?” 暴虐欲/望在心中肆虐,混合着毒瘾发作时刺骨的痒,让李军双目赤红,问了句,“你不记得我是谁了?” 巷路曲折,又被旁边的楼挡着,照不进来什么光,何胜良眯着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才笑了句,“原来是李家那小子,没上课?” “跟你姐说,今晚我过去找...” 何胜良话没说完,李军就一拳挥了上来,今天莫名其妙的两场架都猝不及防,仓促间他只架住了李军的胳膊,二人在人迹罕至的小巷里对视,李军眼底晦暗,突然发了狠地将何胜良撞倒在地上,咬牙切齿地喃喃,“你怎么配!” 你凭什么?毁了他的一次生活,还要再来一次? 李军毒瘾终于发作,全身都要命的痒,他制不住何胜良,却反被按在地上揍了几拳,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挣扎时对方的伤口又流出血,将两人搏斗的地方染了一片,何胜良到底是来时先教训了何辜,这会儿已经力有不逮,大喘了了几口气就准备走,嘴里同时说道:“小畜...” 他再也没能把这句话说完。 一把锋利的军工小刀扎进他胸膛,让他连反应都来不及,只面上犹带惊愕地最后看了一眼,随即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而始作俑者还失神地跌坐在地上,温热的血溅上他脸颊,衬着一点日光,看起来分外骇人。 李军就这样呆坐了许久,先前令他痛不欲生的毒瘾似乎也悄无声息地暂了停,这种变化令他恐慌,好像他与人世间的联系也正在一点一点被斩断,恍惚间他想起,自己也曾经是优秀的,是开朗而又快乐的,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那姐姐呢?没有自己,姐姐要怎么活? 他失神地拨通了报警电话,逻辑清晰地坦白了自己所做的一切,随后又去看何胜良已经悄无声息的躯体。他就这样坐了很久,久到足够他把这些年所有的爱恨都理清,才等来一声刺耳的警笛。 一切就此尘埃落定,似乎所有的起落,都成了残局上荡起的灰尘,呛了眼,蒙了心,平息下来时,却不留一丝痕迹。 然后所有的事情都脱轨。 何辜接到警察电话时还在家里发着愣,没想到自己的诅咒终于在这一天彻底应了验,电话对面的人约莫是猜测到了他和何胜良的关系,尽量委婉地安慰道:“请您节哀。” 何胜良终于变成了一具不会说话不会暴起伤人的尸体,像之前妈妈那样也被盖上了白布。何辜赶到警局的时候,心里只觉得空茫,现在男人已经死了,那他该怎么办? 他数年来寄托着的仇恨又该放到哪里去? 何辜又不自觉摩挲腕子上的那条手链,在一众警察和医护人员怜悯的目光中,才后知后觉做戏似的掉了几滴眼泪。 想来人命大抵就是这样脆弱的东西,从前祁茵是这样,现在何胜良也这样,天大地大,世界上再没有和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他在警局门口遇见了披头散发痛哭的李小敏,对方软成一滩烂泥,终于连最后一丝骄傲也没有,只是不住地重复:“你们不可以抓他...你们不可以...” 如果不是不合时宜,他甚至想笑出来,并且问一问李军: 现在大仇得报,不还是一样要家破人亡? 他们都恨了这么久,现在又凭什么把他活着的最后一点寄托也夺走?从今往后,所有噩梦缠绕的黑夜,所有成长以来抹不掉的阴影,他要用什么来治愈? 他信奉当报则报,却不料根本没人给他报复的机会。 何辜幽魂似的游荡了几天,终于在深秋之时选择了不告而别,只给周晚溪留下了一条手腕上常系着的红绳。 周晚溪遍寻不得,对方走得义无反顾,并且擦掉了自己的一切痕迹,手机也把他拉黑,他请了假,在两人常去的地方搜寻了几天,又跑到车站,可人世间如此广阔,他再也找不到他的何辜了。 那时起一个小鸽子的绰号,如今对方竟真的像一只鸟似的,从他手心飞走,主动遗忘了来时的路。 他将所有与对方有关的东西都收起,在一个回暖的秋日回到学校上课,那天温度很高,恍惚间像是又回到了春天,他在课上长睡一觉,似乎把前尘往事都收起,又变回之前恣意的周晚溪。 手机更换,留下一条未发送的草稿箱: “今日23度,春回,我心大雪。” 至此,他们一路被恐惧追赶着,被恨意和悸动两相折磨着的、一生一次的初恋,就此落下帷幕。 -------------------- 六一快乐!刺激不刺激! ==================== # 重圆 ==================== 第58章 睡眠 ===================== “溪哥!”赵铭坐在刚装修好的房子里给周晚溪打电话,刚接通就兴奋地喊了声,“都装好了!就等结了婚哥几个一起来暖房了!” 那边不知道应了句什么,他笑意不减,“别忘了!这周末!这周末结婚,你伴郎礼服做好没?” 赵铭高中毕业,成绩紧赶慢赶也没追上他朝思暮想的辛昕,但好在高考发挥稳定,还是跟辛昕一起去了帝都,两个学校隔一条街,走路十分钟就能到,两人也从高中毕业开始谈恋爱,到现在已经恋爱七年,如今终于要步入婚姻殿堂,一拍板,决定趁着七八月,回来N城结个婚。 而周晚溪,作为N城一中的第一名,当年高考的全市状元,理所应当进了帝都B大读法律,虽说跟赵铭辛昕他们隔了好几个区,但有事没事还是爱凑在一起玩,热热闹闹过了这么些年,如今兄弟结婚,他当伴郎义不容辞,当下就抛了北京事务所里的一堆破事,回来陪着赵铭和辛昕忙前忙后,活像赵铭他亲哥。 此前周晚溪已经陪着他们拍过婚纱照,好险没入镜,差点被这脑回路异于常人的小两口拉着一起拍一张婚纱照挂在墙上进行瞻仰,现在颇有些无奈,“做好了,今天就去取。” 他开着车去取礼服,那店离他家不远,路过时他余光瞥见对面一座新建起来的居民楼,心下还有些纳罕:他已经许久不回自家,平常帝都工作也忙,再加上他有意把自己的行程安排的很满,一年到头来没多少休假的机会,恨不得吃住都在事务所,早就不了解最近N城又建了什么,出了什么大新闻,像是有选择性的遗忘了在N城的一段记忆,活得痛快,却总缺了些什么。 人生苦短,少年时期的记忆尤其珍贵,可周晚溪却并不想要。 趁着等礼服做最终熨烫的那段时间,他给郑陆欣打了个电话,不经意地问道:“妈,咱家对面怎么新建了个楼啊?” “周晚溪我说你一年回不来几次,现在还跟我闹失忆?”郑陆欣没好气地回他,“那楼都建起来两三年了!” 问了句没营养的废话就被呲一顿的周晚溪很无辜,就听得对方继续说道:“小铭和昕昕他们都准备好没?结婚麻烦,你们又是同龄,多帮衬着点儿。” “知道了,妈,我今晚回去吃饭啊。”他心不在焉地应着,眼神随意地瞥了下窗外,忽然不知看到了什么,猛地站起来,往外走了几步,身后服务员刚好提着礼服袋子出来,“先生......” 周晚溪没停,顺便挂了电话,他推开玻璃大门,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边张望了一下,随即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口袋里手机又在滴滴响,他打开来,发现赵铭这厮又在微信给他发长达一分钟的语音,“......” 他不耐的点开听,听一半手机黑屏了,再打开时又要从头开始,于是彻底暴躁了,回拨了个电话过去,“你有事能不能发Q/Q语音?或者给我打电话?” “现在谁还用Q/Q啊。”赵铭小声嘀咕。 电话那边半天没应答,没多久就只剩下忙音,小富二代叹了口气,有些惆怅地摸了把自家媳妇的头顶,换来一个无辜的回视,“怎么啦?” “没什么,”他扯开嘴角,露出一个笑,“总想起往事。” 何辜路过一家高定服装店时浑身发冷,总觉得好像被某道视线盯了一下,他缩了缩脖子,走到那家店旁边的宠物小屋里,慢吞吞地问道:“哈哈洗好澡了吗?” 哈哈是他养的一只布偶猫,眼大貌美且智商低,是个笨笨的大美人,此时刚洗完澡,正在笼子里闭目养神,听见主人的动静,立刻蹿起来,眼巴巴地看着他,软绵绵地叫唤了一声,何辜心软,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零食喂它,身后的店员笑道:“它已经很胖了,您可以适当少喂点。” 何辜“嗯”了声,随后打开背来的猫包将它放了进去,整个过程也没说几句话,看起来冷冰冰,好在店员也习惯这个看上去不太好相处的顾客,走时笑着冲他说,“下次再来啊!” 高高帅帅但沉默寡言的男生还是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就背着个沉甸甸的猫包回家去了。 何辜是三年前回到N城的,大约就是在周晚溪刚大学毕业的那时候,他没参加高考,离开N城后身上只剩下祁茵去世时留给他的一笔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也什么都做过,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成了个职业小说家,平时写写小说,偶尔披着其他马甲写些其他东西赚外快,写出来点名堂后倒也吃喝不愁,甚至过的还很富裕。 他存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在周家对面租了个房,想着总有一天会等到对方从外面回来,他并不奢求还能与之续上前缘,只是想要等某一天远远地看上一眼,一眼就足够,可也不知是缘分断了还是怎么,总也见不到一面。 自由职业者办公地点并不固定,外加何辜这懒性子,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呆在家里,这点倒是跟他养的猫很像,这会儿他背着猫回了家,刚打开电脑就被一连串消息晃得头晕,手机也在震动,他接起来,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就听对面一个女生很着急地问,“你怎么不接电话也不回消息,马上截稿了!” 那女生,说起来也熟,正是他当初在火车站遇见的那个女孩,林知拙。 林知拙大学毕业之后就去做了编辑,此时火急火燎,感觉头都要秃了,她焦头烂额地下了最后通牒,“明天这个时候,必须交稿!” “哦。” 双方达成一致,很快就挂断了电话,这时另一个电话争分夺秒一样插进来,何辜要烦死了,看也没看就接通,“喂。” “怎么这么大火气?”对面是个含笑的年轻男人声音,何辜一下子就蔫了,干巴巴地喊了句,“谢哥。” 谢如尘一直都和何辜有联系,后来跟江知许复合,也算对他们两人的事了解的门清,此时他正躲着江知许的魔爪,说话声音都有点不稳,索性站起来躲到窗台上,无视身后江知许幽怨的眼神,兀自平复了一下,“我听江知许说赵铭辛昕要结婚了,周晚溪是伴郎,你来不来看?” “......”何辜嗓子都有点干涩,“他回来了?” “回来挺久了,”谢如尘顿了一下,又说,“地址一会儿发你,你自己决定。” 两人又说了几句,才各自挂了电话,江知许听了一耳朵,问道,“何辜来吗?” “不知道,这小孩心性重,不一定呢。”谢如尘叹气,随后警告似的说,“你回头在婚礼现场见了周晚溪也不准说你见了何辜啊。” “怎么?” “何辜不让我说,再说了...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我们还是别插手了。” 而另外一边,何辜不知道他们的想法,他只是攥着手机,看谢如尘发来的一个地址,良久,才深深地埋下了头。 周晚溪没坑他妈,晚饭时候就准时坐在了桌前,听郑陆欣絮絮叨叨地说话,同时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着周赫,偶尔跑个神,看上去和其他时候也没什么分别,直到周赫忽然转了个话题,试探性地冲他说:“我同事的儿子和你性向相同...要不要......?” 他这才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但很快收拾好心情,开玩笑道,“我就不去了吧?也喜欢不上,别耽误人家。” “儿子,真就、非何辜不可了吗?” “妈,不是非他不可,只是这么多年,我喜欢的、执着的,就只有他一个人,我实在没办法喜欢上别人了。” “喜欢可以培养...” “但惊艳不可以。” 他早就在十六岁那一年的一个雨天被何辜惊艳,从此以后万般美丽都再入不了眼,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一顿饭又匆匆结束,周晚溪钻进屋里洗了个澡,出来时腰上只系了条浴巾,脖子上松松地坠着个吊坠,仔细看能看出是个古朴的木鱼形状,他擦着头发,顺便套上一件黑色的T恤,就坐到桌前开始处理工作,他桌子还是高中时用的那张,正对着窗户,对面能看到新建起的那栋楼,忙完时已经到了深夜,对面楼的灯几乎全灭了,只还剩下一盏,也不知道是哪个同病相怜的熬夜苦命人。 每到这种时候,他心里总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之前赵铭爱说他是个夜来非,这样的时间久了,反倒劝他别想了,他嘴上应着,转头却还是不改,几乎每个深夜都要来上这么一遭,睡眠质量也愈发不好,像死去又复活,发作时总要去周晚溪半条命。 他的思念和痛苦,既不能缓解,也毫无成效。 周晚溪就这样坐在窗子前,盯着对面亮起的那一小块窗子发呆,时间久了,竟然隐隐绰绰地看出一个人影,那房子格局似乎跟他的差不离,窗子也正对着这边,那人影像是个年轻男人,捧着电脑在专注地写着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动作却忽然停了,好像发现了偷窥的周晚溪似的就要开窗,周晚溪快他一步,先拉上了窗帘,然后先是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随即忽然笑了起来。 他打开一个保存完好的旧手机,先熟练地存一条草稿箱:今日32度,热晒,宜居家不出,宜空调,宜T恤。 想了想又添上句,今日偶遇一人,像你,想你。 然后点开一个没什么声音的录音文件,听着里面细微的动静,终于合眼睡去。 -------------------- 下章能重逢吧,完结倒计时惹! 第59章 重逢 ===================== 很快就到了赵铭和辛昕的婚礼,周晚溪身为伴郎,免了份子钱,但这么多年的兄弟,不表示点什么倒也实在过分,因此他老早就定好了新婚礼物,只待结婚当天一并送上,也算不辜负多年情谊,等到结婚当天,他穿一身优雅的黑色西装,伴娘是辛昕的闺蜜,个子高挑,和周晚溪站在一起十分登对,来来往往的宾客看见都要夸一句,赵铭他爹妈和周晚溪很熟,免不了要调侃一句:“怎么样,要不干脆就介绍给你吧?” “您就别开我玩笑了。”周晚溪笑起来,旁边站着的新郎官给他解围,“妈,您就别说了,怎么我结婚了您就开始撺掇周晚溪呢!” 周围站着的人都善意的微笑,他也没放心上,伴郎和伴娘可以说是结婚当天除了一对新人之外最忙的人,趁赵铭去休息室准备,他忙着招呼来的客人,一转身又看见江知许带着谢如尘走过来,两个人都穿的很低调,但不难看出都是当季品牌新款,这下周晚溪被惊到了,略微怔了一下,随即熟稔地迎上去:“好久不见啊江老师...还有谢医生。” “我带家属来,可以吧?”江知许笑着晃晃与谢如尘相牵的手,惹得对方很有些不好意思地挣了一下,“你学生还在呢...要不要脸啊?” 谢如尘很矜持地冲周晚溪点头示意,又笑道:“长成大人了。” “瞧您这话说的。”他把两人领到席上,“我还得去门口接待一下其他宾客,失陪了。” 话是这么说,周晚溪走出大厅门,笑容就有点撑不住,江知许和谢如尘的出现无疑给了他一记重击,瞬间又把他带回到年少时分,翻来覆去的全是回忆,这会儿宾客也差不多陆陆续续的到齐,伴娘见他脸色不好,担忧地问:“早上吃了没?一会儿还要替铭子喝酒,先垫垫,这儿有我就行。” 他哪里有功夫吃饭,从早上到现在,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身后又有人喊他:“周哥!新郎找你!” 他应了一声,朝伴娘示意,随即疾步朝候场的休息室里走,赵家财大气粗,休息室也是分隔开来的,此时赵铭正蔫巴巴地坐在凳子上,任由化妆师在他脸上扑打,见了周晚溪像见救世主,“溪哥,我好紧张啊!” “有什么紧张的,”周晚溪拍了一下赵铭的狗头,“新娘子等着你,我在旁边看着你,台上台下我都替你打点着,保证什么差错都不会有。” “溪哥办事,你还不放心?” “我当然放心...”赵铭嗫嚅着,“但是怎么可能不紧张啊!” 现场的工作人员来催周晚溪回去补妆,所有流程进入最终阶段,新娘将要挽着父亲的手臂,走向等待着的新郎。 这一幕是及其神圣的,如果忽略赵铭险些激动到扭曲的一张帅脸的话。 男生和他心爱的女生,沐浴着众人的目光,走过长长的一段红毯,漫天的花瓣落在他们身上,他们在神父的引导下宣誓,眼看就要交换戒指之时,辛昕忽然停住了,她眼里亮晶晶的,蓄了点泪水,“赵铭,我的任务清单还没有做完。” “嗯?”赵铭望着她,众目睽睽之下还有些紧张,“一百条,一条不少啊。” “是一百零一条,”新娘子笑起来,眼眸里洒满了细碎的光芒,“最后一条,宣誓在前,婚戒在后,先来吻我。” 赵铭怔怔地看着她,两个人好像又回到刚认识的那一天,小姑娘哭哭啼啼地举着一张写满了任务的白纸,转眼就跨越数年光阴,他们终于修成正果,走在一起。 “好,”赵铭笑起来,随即不顾别人的惊呼,捧着辛昕的脸吻了下去。 人生路还长,与你一起做什么都不算出格,算浪漫。 接下来的流程才走上正轨,新郎新娘交换戒指,周晚溪和伴娘走上前掏出暂时保管的戒指盒,然后礼成,各路亲友上台发表感言,最后就是最激动人心的扔捧花环节。 但实在不能低估辛昕这小姑娘,她大大方方的当着所有人面走下台,与台上的赵铭交换眼神,随后将捧花直接递给了他,笑意盈盈:“我和赵铭商量好的,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好运。” “是吗?”周晚溪接过,低头嗅了嗅,“借你吉言,这彩头我收下了,再次祝你新婚快乐。” 他把捧花放在一边,准备等挡完酒之后再来拿走,可没料到赵家家大业大,前来的各路好友也是数不胜数,最后赵铭看他脸色发白,担忧地叫停:“没事儿吧哥?是不是空腹啊,我让人给你找点药...哎别喝了!” 新郎官把他挥到一边,自己亲自上场,这下他反倒清闲,寻了张带空位置的餐桌坐下,准备吃点东西,好替赵铭挡第二轮。 好巧不巧,他就跟江知许和谢如尘坐了一张桌子,那两人坐在这儿,好像自成一个小世界,跟周围熙攘的来宾全不相融,他喝多了,总从他们身上看到自己旧时的影子,也没打扰,就反应迟钝地看了会儿,自顾自地垂头夹菜,举手投足间全是落寞。 忽然有只手伸过来,将他刚刚放到一边的捧花递到他手里,随即谢如尘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来:“捧花可不要忘,伴郎拿着,好递给自己的心上人。” “...哪里有什么......心上人。”酒意发作,在他空空如也的肚子里翻江倒海,痛意醉意一齐上头,他喃喃,“心上人远在天边,找不到了。” “说不定,近在眼前呢?”谢如尘这话很有深意,眼神也掠过他往后看,周晚溪背对着门,不可置信地转头向外望,看到一个千百次他梦回的人影,恍若身在梦中。 筷与盘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将他惊醒,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拔腿向外追去,不顾还在进行着的婚宴,抓起旁边的捧花,转入曲折的回廊,在偌大一个园子里大喊了声:“何辜!” 那声音层层叠叠地荡开,最后竟好像带了哭腔似的。 胃痛焦灼难忍,他也不想再忍,索性跌坐在地上,睁着眼看被圈在院子里的一小方天地。 婚礼场地很大,走廊也是千回百转,人走在其中很容易就迷失,更何况要找一个不想被自己找到的人,周晚溪终于在无尽的失望里又一次放弃,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也乱了,他将头深埋在臂弯里,热烫的眼泪全渗进布料,忽地,一片阴影覆盖下来,他后知后觉地抬头,才见一个同样也流着眼泪的人,明明是伤心欲绝的模样,开口第一句却还是问:“胃痛吗?” 七年空白时光和刻骨想念,如今他们隔着眼泪相望,遥遥地再度陷入经年难以痊愈的爱情里。 “不痛了,”周晚溪听见自己说,“再也不痛了。” -------------------- 啊啊啊啊我也写的很激动!! 第60章 咫尺 ===================== 话虽是这么说,何辜却还是不放心,他擦干脸上的眼泪,搀着周晚溪,拿上掉在一边的捧花,慢慢往院外走,周晚溪的车还停在外面,于是他佯装虚弱地掏出钥匙,往何辜手里一塞,“我的车就停在路边,你带我回家吧,不是什么大事,歇歇就好了。” 不料何辜攥着车钥匙沉默了一下,才说:“我不会开车。” 两人在马路边面面相觑,何辜有些羞窘,但还是坚持着说:“要不要找个代驾?” 代驾?周晚溪有些混沌的脑子敲响警钟,他一品,觉得对方这是又要跑路的节奏,当即往对方身上又压了压,大半体重都坠在何辜单薄瘦弱的小身板上,气若游丝地道:“这会儿好像又严重了...要不,还是去一下医院吧。” 周晚溪苍白着嘴唇,整个人看上去可怜兮兮的,“我自己也......咳、行。”说着,就要挣脱何辜,自己往前走。 何辜心都要疼碎了,赶紧扶住他,“你自己不行,我带你去。” 两个人又在路边拦了辆的士,费好大功夫上了车,一路往最近的医院奔去,周晚溪倒是没骗人,他刚刚心神皆动,本就难受的胃这会儿更加作怪,搅得他脸色苍白,虚虚按着肚子的手这会儿也用了力气,他气喘着,另一只手却还牢牢抓着何辜,生怕对方跑了似的,挤出一个笑来,车厢静谧,司机在前面当透明人,只听他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N城?” “......三年前。” “是吗?”周晚溪笑着闭了闭眼,额上滚落一滴冷汗,似乎是累极了,讲话也轻声细语,“你在N城三年,没想过看我一眼。” 他全身上下的血液好像被冻结了,在这个温度恼人的盛夏,也许是车上的空调冷风实在充足,胃里还在持续翻江倒海,周晚溪终于累了,嗓音冷淡,“是我在自作多情。” 旧情人相见,掠过大段双方不曾参与的空白期,似乎能聊的话题七拐八拐总是要绕到旧情。 何辜攒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说,临了却不知如何开口,于是只好也跟着不合时宜的沉默,医院离得并不远,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周晚溪似乎是打定主意不想再开口说话,在等待检查的时间里闭目养神,来来往往的病人皆是轻声细语如春水,到了他们这里却冻成一池冰碴,何辜实在坐不下去,于是霍然起身,却被人揪住一块布料,身后原本在闭目养神的人咬着牙,“你干什么去?” “......” 拽他衣服的力度很大,像在做某种无用功似的狠却委屈,随后那力度忽然撤了,周晚溪松开手,只留下一小块被拽的皱皱巴巴的衣角,“算了。” “...我是去买瓶水。”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周晚溪似乎浑身僵硬了一下,然后才很无所谓似的偏了偏头,声音硬邦邦的,“你爱去哪就去哪。” 何辜就老老实实地去买水,回来的时候周晚溪已经进了诊室,左右没人陪着,他权衡了一下,敲敲门进去,“医生,他怎么样?” 医生正在跟周晚溪交代着什么,见他进来就转移目标,语重心长地冲他道:“你是他弟弟吧?情况不严重,毛病也是老毛病了,注意情绪起伏,还有就是少熬夜,吃东西也尽量注意...你们拿着这方子去开药吧,下一位!” 何辜全应下了,也没顾得上计较哥哥弟弟的奇怪关系,事实上严格来说他比周晚溪还要大上几个月,这会儿却跟受训的小孩一样乖,他扶着周晚溪坐在外面的长椅上,让对方喝买来的矿泉水,自己跑前跑后地去拿药,背影看起来十分清瘦,最后提了个小袋子回来,理所应当地又要搀着周晚溪,“走吧。” 周晚溪表情一直十分复杂,他直起腰来,“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说着又要去接何辜手里的东西,何辜一时不察,还真让他拿了过去,表情一下子变得很伤心,藏都藏不住,周晚溪别开眼,怕自己再看下去就又要毫无原则地把对方拥入怀里,可事情还没有说清楚,他们之间盘亘的也不是年少时轻松就可以跨过的矛盾,要解决的问题那么多,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小鸽子,怎么可以因为相同的原因又飞走? 何辜不知道周晚溪在想些什么,只是勉强笑了一下,“...那,那你回去吧,我就不陪着你了。” “我送你回家。” 何辜眼神慌乱起来,他摆摆手,难得的有些语无伦次,“呃...不用了,我刚好在这附近还有点事,你先回吧。” “嗯?那好吧,医药费回去转给你,加个微信?”周晚溪这会儿倒显得好说话起来,他掏出手机示意,“我一直没换号码,微信也是这个,你还存着吗?” “......存着的。” 周晚溪便又不说话了,何辜目送他上了出租,才长松一口气,自己沿着街沿慢慢地朝家的方向走,走出几段,才发现自己还拿着周晚溪接到的捧花,刚才对方好像并没有要拿走的样子,他有点疑惑,但出于私心,倒也欣喜—— 毕竟多一样东西,自己就有再多看周晚溪一眼的理由。经年爱恨,如今也只剩下这么一个奢求,至于周晚溪...是自己不告而别在前,是自己放弃这段关系在前,还有什么理由去要求对方放下,像从前一样心无芥蒂地对自己好? 而那边周晚溪坐上车,就先给赵铭打了个电话,甫一接通,那边就吵吵闹闹的,“溪哥?你回去了?” “嗯,你们那边结束没,还需要我过去吗?” “不用,”赵铭很爽快,“我听江老师说你胃不舒服,就先走了,现在怎么样?” “好多了...”周晚溪垂目,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铭子,我看见何辜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好半天才传来两道倒吸凉气的声音,辛昕似乎也在听,赵铭好一会儿才能正常说话,“...溪哥,那你...?” “你还喜欢他,是吧?” “嗯。” 赵铭叹出一口气来,“几年前的事情...换谁都会很迷茫吧,你别太...哎,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支持你!” 那边传来一阵喧闹,似乎是又有人在叫赵铭,对方只得匆匆忙忙挂了电话,留周晚溪一人在车上沉默半晌,“司机,往回开。” 他指挥着司机往回走了一小段,刚好逮到正慢悠悠走着的何辜,对方手里捧着一束花,整个人在炎炎夏日里看起来很清爽,也像是哪家偷偷从婚礼上跑出来的小新郎官,周晚溪盯着看了会儿,“师傅,结一下账。” 他二话不说关门下车,一路跟个变态似的尾随着对方,眼看对方回家的路越来越眼熟,他终于懵了,看着那座熟悉的,自己刚刚才发现建起来的高楼,狠狠心动了一下。 原来分别数年,距离竟然不过咫尺吗? 他驻足良久,才缓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回了自己就在对面不远处的家。 -------------------- 虽说是快完结了但是感觉还得有个几万字吧,求一波海星~ 第61章 快乐 ===================== 那束捧花被何辜妥善的安置在床头的小柜子上,他攥着手机,看着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翻来覆去半晌,才终于下定决心,点进搜索页面,发了个好友申请过去。 没一会儿手机就响了声,把他吓了一跳,周晚溪先发过来一句,“何辜?” “嗯。”他又开始紧张,打字道:“你今天拿着的那束花还在我这里,你要不要...” “不用了,彩头已经讨到,那花我拿不拿着也没什么意义了。”对方似乎心情很好,“你可以自行处理。” 但这对何辜来说就是晴天霹雳了,他张着嘴,难掩失落,忽然间一个字都不想打,但还是很快回复:“我看那个花还挺漂亮的,拆一拆放在花瓶里做点缀。” 两人中间只隔了条不算宽的街,周晚溪想到就很开心,此时他噙着笑,把手机放在一边,去帮郑陆欣做饭去了,留何辜自己一个人抓心挠肝:家里根本没有花瓶,就一个大缸,用来给哈哈猫种猫草。 他骗了周晚溪。 在谎言被揭开之前,他决定及时止损,于是又全副武装地下楼准备先买个花瓶凑活,现在周晚溪知道他住在哪里了,搞不好哪天就会在楼下遇到,以前他巴不得,现在倒是有点虚,他一路往下走一路想:周晚溪说讨到了彩头是什么意思?捧花...难道是找到自己喜欢的类型了? 这个猜想让他肚里沉甸甸的,顿时什么心情也没有了,连下楼的脚步都沉重起来,他一边走一边卸脸上的口罩,帽子也闷汗,他索性拿在手里,楼下旁边就有家百货超市,他兴致缺缺地走进去,习惯性对老板的热情招待点了个头充作回应,走到靠后的架子上挑选起样式,正挑着,超市门又开了,他听见一把耳熟的声音:“老板,有花瓶卖吗?” 何辜:! 怎么这儿也能遇见周晚溪! 他猝不及防,跟往这边走的周晚溪看了个对眼,对方显然也没料到,愣了一下,眸色忽地深沉:“家里没有花瓶么?” “......”他感觉有些屈辱,“没有。” “哦,”周晚溪低下头,端详着自己拿着的一个瓶子,掩去唇边一点笑意,他轻咳了一声,“遇都遇见了,这花瓶...算我送你的。” 何辜面无表情,但隐在皮肉下的心跳却有点加速,他跟着周晚溪去结账,付完钱后对方接了个电话,听得出是中年女子温柔又有点揶揄的声音:“帅哥,让你下楼买瓶酱油,现在我饭都做好了,你人呢?” “......”周晚溪似乎是有些窘迫,他挠了挠鼻子,看向何辜,“遇见了一个朋友,说了几句。” 朋友...朋友。 何辜几分钟前还在加速跳动的心脏这会儿又冷静下来,他想过无数个对方也许会说出口的称呼,直呼姓名或者是旧交都可以接受,但独独没料到二人纠缠至今,只落得一声朋友。 他说着不奢求,却难免还是觉得落寞。 两人又在楼下分别,临走时何辜抱着个花瓶,终于鼓起勇气了似的问:“阿姨和叔叔都还好吗?” “嗯,还不错。” “那...嘻嘻呢?” 周晚溪在心里又偷笑一声,面上不动声色,演技直逼奥斯卡影帝:“啊...什么嘻嘻?......哦,是那只猫吗?” 他把手里提着的酱油瓶子转了个圈,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你走之后不久,就送人了。” 何辜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浑浑噩噩地一点头,转身就要进楼道,却不小心撞上了墙角,抱着的大花瓶脱手,砸了个粉碎,还有几片扎进他小腿,血液汩汩流下,他一向不怕痛,这会儿眼圈却有点红,周晚溪还没走,见此情形魂飞了一半,连忙上来搀扶:“何辜!” 两人又形容狼狈地出现在医院里,自打重逢以来好像跟医院格外有缘似的,何辜小腿上被缠了层绷带,就连脸颊上也有几道细小的伤口,他坐在医院的长凳上,这次买水的人变成了周晚溪,于是何辜只是闭着眼,看上去格外狼狈。 伤痛让人脆弱,何辜趁着薄薄的暮色,声音很轻地问道:“你今天说,讨到的彩头,是什么彩头?” “......” 何辜还阖着眼,脸色苍白,还沾着点没擦掉的血渍,“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吗?” 周晚溪没说话,一是不想说,二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憋了半天,再开口时嗓子都有点劈,“...别这么想。” “...我也没资格问。”何辜惨淡地笑了声,随即缓慢地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动作间还有点瘸,周晚溪想要扶住他,却被他挥开了,后退时露出颈子上的一截红绳,刺痛了何辜的眼:这是不是,就是他心上人送的? 那自己当时留下的那个小坠子,如今又被周晚溪扔到了哪里去? 他不敢再想,只好匆匆道:“不用,我自己可以。” 于是只好一个逞强,一个目送,等到暮色渐沉,再在各自的房间里,遥遥望着对面那栋楼的灯火。 林知拙又跟何辜约了个稿,按理说现在应该是他的工作时间,可脑子里一团乱麻,什么也做不了,只好对着桌前的电脑发呆,目光又挪到床头被他精心安放的那束花,憋着气思考了一会儿,觉得高空抛物很没素质,于是干脆利落地扔进了垃圾桶,正在枕头上小憩的猫咪被吓了一跳,磨磨蹭蹭地要他哄,工作是做不了了,他索性关上电脑,冲着夜色继续发呆。 灯一盏一盏灭,到了最后,又是只剩下相同地方的那一户还亮着,于是他目光就不自觉盯了过去,再然后,他看到了个眼熟的身影。 对方显然也看清了他,没过一会儿就发来消息:“怎么还不睡?” “你不也是。” 他隔着一小段距离看周晚溪,对方正遥遥地冲他挥手,讯息也随后而至,“伤口还痛吗?” “好多了。” “花瓶没了,要不要再买一个?” “不用了,花有点败,已经扔了。” 周晚溪没再回复,这他有种报复得逞的快感,你送走了一只猫,那我就扔掉你的一束花,正待再接再厉,对方忽然发了条语音过来,声音低沉性感,带着微微的哑:“何辜,我过几天就要回帝都了,我在那儿工作。” “你有没有...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回答周晚溪的是一片静默,好半天,何辜才打字回复,看不出什么感情:那就祝你一帆风顺吧,讨得的彩头全实现,幸福美满。 发这条消息用尽了他所有力气,甚至连眼泪都不想流,他自暴自弃地想:余生就这样吧,其他的实在没什么好求了。 以前希望周晚溪快乐,那就从一而终,不管有没有自己,都要快乐。 -------------------- 高亮!不会再虐了!放宽心! 第62章 重圆 ===================== 聊天草草结束,何辜简单洗漱一下,浑浑噩噩的上了床,本就模样凄惨,现在又被笼罩在低气压中,到了后半夜,竟然久违的做起梦来。 何胜良死之前他做梦,大都是梦见已故的妈妈,等到何胜良初初不在那几年,他一个人在外漂泊,也不知道是不是愧疚,没怎么梦见过那人渣,反倒是几乎夜夜都能梦见周晚溪,各种各样的,或是嗔怒或是爽朗,充斥着他的梦境,醒来总是怅然若失,几乎想要长眠于梦中。 他对不起周晚溪,也对不起每一个曾经真心实意待自己好的人。 这次梦境却和以往大相径庭,许是见过了长大之后愈发出类拔萃的对方,梦里面也全是周晚溪长大之后的样子,他梦见自己和周晚溪又在机场重逢,对方搂着个貌美温柔的小男生,梦里看不清面孔,但身娇体软,说话也好听,不像以前自己那样倔,他听见周晚溪耳熟的声音:“何辜,这是我男朋友。” 字字他都熟悉,组合起来之后却变成了他不懂的含义。 梦里面的他自己也还是一句话都不肯多说,然后场景忽地变换,他和周晚溪又回到高中校园,对方轻轻甩开他的手,“我们还是别再谈恋爱了。” 他想挽留,但就算在梦境中也知道自己配不上,朦胧里好像被谁推了一把似的极速下坠,要跌进万丈深渊里,他死命挣扎,半睡半醒间连人带被子一起掉到了地上,哈哈也被他惊醒,凑到他身边小声叫唤了一句,他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头,一片滚烫,应该是发烧了。 头脑昏沉,他踉跄地在客厅角落的医药箱里寻找药剂,回到屋里下意识地朝对面那栋楼一望,周晚溪屋子里竟然还亮着灯,他看不见人影,没一会儿愈发的头晕,便也不想了,服下药准备出出汗。 没想到手机震了一下,何辜费劲地摁亮屏幕,才看到朝思暮想的某个人发:“怎么又醒了?” 他抿抿唇,想了会儿,决定做件小坏事,于是十分坦然地把药扔进垃圾桶,自己一个人盯着看了半天,还别扭地把那束花又捡起来,藏进了抽屉最底层,做完这一切,才给周晚溪发消息,“好像有点发烧。” 那边果然着急起来,来不及打字就发起语音,“是不是伤口发炎了?吃过药没有?” 周晚溪声音低沉动听,在这空荡的深夜里像是某种蛊惑,何辜鼻头都酸了,小小声地也发了个语音消息,“还没呢。家里的药过期了。” “这怎么行,伤口发炎不是小事,要去医院看看。” “不去。” 周晚溪无奈了,何辜听声音好像烧得不轻,但是对于去医院这个事却是非常坚定地拒绝了,没办法,周晚溪只好又说:“我家里还有点药,要不要给你拿过去?” 何辜已经不太清醒了,困意和发烧难忍的灼热在他全身流窜,再加上他根本不想拒绝,索性直接给对方发了个地址过去,门锁可以用密码打开,于是周晚溪在心急火燎地扒药箱时,又传来一条家门密码的讯息。 大晚上一通折腾,把睡眠浅的周家爹妈全惊醒了,见儿子这样还吓一跳,惊吓之余还对这一幕感到隐隐约约的眼熟,郑陆欣随口问了句,“帅哥,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干什么呢?” “啊?”周晚溪找了半天,最后决定把整个医药箱都提过去,他正收拾着,也随口一答,“何辜发烧了,我去给他送个药去。咱家有退烧药和消炎药吧?” 周赫:...... 郑陆欣:...... 周家两口子觉得自己好像和世界都脱轨了,不然怎么睡觉前还在进行单相思一辈子不恋爱的戏码,醒来之后就跟穿越似的旧情复燃了? 郑陆欣觉得自己可能没睡醒,颤巍巍地摆了摆手:“都有...你拿过去再找吧。” 中年俩教授回屋补觉去了,周晚溪自己一个人走在路上,竟然也有种梦回高中的神奇感,但这感觉很快就在打开门看到昏睡的何辜之后消失殆尽,他走上前扶起何辜,喊道:“何辜,别睡了!” 对方迷迷糊糊地醒了一下子,见到是他就又要睡,只是一只手还抓着周晚溪衣角,哼哼唧唧的,也不知在嘀咕什么。 “何辜?”一开始周晚溪声音还有点冷硬,轻轻拍了拍何辜的脸蛋,“吃完药再睡。” 但对方就是不睁眼,逼急了直哼唧,到最后把他的心也给哼唧软了,趁人之危还恶狠狠地亲了脸蛋好几口,抱着他坐在地板上哄道:“宝宝,吃完药我们再睡觉,快点起来。” 他好说歹说,何辜的眼终于睁开一条缝,就着他的手直接吃完了药,然后面无表情地开始掉眼泪,还更深地往他怀里缩,说一句话掉一串眼泪,声音小小的,不凑近根本听不清楚,“周晚溪,” “嗯?” “我好想你啊。” 何辜还迷迷糊糊地睡着,但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不说话了,他以为自己又在做梦,可是这次未免也太真实,连周晚溪的体温和怀抱都忠实地模仿出来,只是梦境脆弱,周晚溪也不会再这么温柔地跟他说话了。 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而已。 想到这儿,他愈发地珍惜这个梦境,死活拽着周晚溪不放,对方一松手他就掉眼泪,直到感觉对方搂着他躺到了柔软的大床上,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缩在周晚溪怀里放心地彻底睡了过去。 可抱着人的周晚溪却彻底睡不着了,他太久没和别人有这样亲密的接触,更毋论这是他放不下的爱人,此时何辜的嘴唇微张,体温也高于平常,整张脸都红扑扑的,看上去十分诱人,他自问不是禽兽,面对此情此景却忍不住俯下/身去,在内心做最后的挣扎—— 邪恶小人打败了正义小人,他终于轻轻地、亲了亲那微张的唇。 发烧让人疲惫,但却也睡不了太久,正值夏日,何辜出了一身粘腻的汗,他挣扎着醒过来,还抽空在心里想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烧傻了,竟然把空调都给关了,哈哈猫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正要起身去找,却忽然发现身边还睡着一个人。 何辜整个人都呆了。 昨晚似真似假的梦一下子都涌入脑海,刚接通电源的大脑连接不畅,直接宕机,好巧不巧,这会儿周晚溪似乎察觉到了身边人的不安稳,动手在他身上拍了几下,房间里闷热,周晚溪也出了满身的汗,很不舒服地皱着眉头,然后缓缓睁开眼—— 两个人在大清早面面相觑,周晚溪先彻底清醒,但这厮脸皮这些年好像愈发的厚,只是愣了几秒,然后冲他笑起来,“早安。” “......早。”何辜硬着头皮,嗓子却哑的不成样子,他还在怀疑这到底是什么魔幻现实,原来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吗? 他依稀记得自己哭的十分没有形象,然后还大胆的...大胆地表白了? 何辜的脸在周晚溪的注视下一点点红了起来,然后匆匆忙忙地扯开话题,“我去给哈哈加点粮。” 周晚溪应了声,然后还是维持着那种让人头皮发麻心跳加速的目光,看得何辜几乎是落荒而逃,他独自一个人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脑子里一团乱麻,摸不清楚周晚溪对他的态度,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随后就是个刚睡醒带着慵懒的声音:“有没有洗漱用的东西?” 他闻声回头,视线由下而上,讷讷地应了声:“有......” 何辜声音猛地停住了,他目光看到周晚溪的脖子里那一小截红绳,随之看到了搭在一旁,有点歪的那个小木鱼,不可置信地看了又看,再开口时声音都在发抖:“晚溪......” “嗯,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对方弯下腰来,理所应当地摸他的额头,那只小木鱼也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的,何辜咬了咬嘴唇,忽然用力拽住他,周晚溪一时不察,重心不稳地就要往他身上栽,还未待作出反应,就感觉到一个柔软湿热的东西贴住了自己的嘴唇,两人唇齿相交,磕得生痛,却谁也没放开,周晚溪嫌这样累得慌,索性掐着何辜的腰把他抱起来,哈哈迈着猫步走到他脚下,围着接吻的两个人喵喵叫,这会儿却没人顾得上理他: 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接一个阔别多年的吻,像是直到此时才终于宣告一切苦难都过去,何辜被吻得气喘吁吁,他往后退了退,眼神亮晶晶地看周晚溪:“溪哥。” “那个东西...”他指着那个项链,“谁给你的?” 周晚溪被气笑了,心想真是明知故问,于是捏了捏他的屁/股,“一只咕咕给的。” 何辜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就掉眼泪,他和周晚溪对视,终于哽咽着说:“对不起...我还喜欢你。” “我知道。”对方轻柔地啄吻他眼泪,又听见身上的人抽噎着问:“苦吗?” “不苦...宝儿,往后咱们就、苦尽甘来了。” -------------------- 啊...差不多算圆了,本来准备再让小周傲娇几章,结果一开写就莫名其妙圆了,大概是被小周附身写的文吧。 第63章 像你 ===================== 两人终于重归旧好,周晚溪搂着何辜缠绵了一会儿,之后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去医院,他总担忧何辜的伤口发炎,以及烧退了还剩下什么病根,何辜本人不愿意去,哼哼唧唧,又要凑过来亲他,他就退后一点,半开玩笑似的说:“你想把病过给我啊?” 何辜还有点头晕,但是立刻就有点僵硬地呆在他怀里不敢动弹了,过了一会儿竟然还想往后躲,一边躲一边还要嘴硬:“我好了,你把我放开,我现在不要亲了。” 周晚溪哭笑不得,只好更用力地抱紧他讨饶,“但是我想亲,我想亲亲你,我都忍了这么多年了。” “......”怀里的人又不动了,似乎是在衡量什么,然后扑过来亲周晚溪脖子,一只手还要摸着那个小吊坠,然后索性直接就围着那一小块地方吮吻,亲不够似的,周晚溪被亲得很爽,但深觉这样下去不行,于是忍痛把他剥开,“先去医院。” 到了医院,医生检查,确实是伤口有点发炎,但是还好并不严重,又这样那样地叮嘱了一堆注意事项和忌口,何辜一边听一边撇嘴,还被密切关注着他的周晚溪轻轻拍了下头,一时也忘了生气,转而直勾勾地盯着周晚溪看。 从重逢到现在,他一直没敢仔仔细细地看周晚溪,再加上两人相遇的时间地点总是不对,直至今日,才敢默默地用眼神勾画,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对方今天看起来格外好看,带有一种沉稳的青年特质,眉目之间也长开了许多,相比起少年时期的锋芒,现在更加温柔内敛,他看的入了迷,直到周晚溪在他面前招手,话语里都是笑意:“傻啦?” 他才回过神,正要反驳,忽听得身后传来一把熟悉嗓音,“小周?” 何辜和周晚溪应声同时回头,看到不远处穿着白大褂的谢如尘,对方看见他们两个站在一起也愣了一瞬,才揶揄地眯起眼笑起来,“哟,好巧。” “你们这是...偶遇?” 何辜臊得脸都红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话,周晚溪倒坦荡得多,他大大方方牵起来何辜的手,“谢哥,我们在一起了。” “那恭喜你们,有空一起吃饭,”谢如尘笑得更开心了,他挥挥手,朝何辜眨眼,“我还有病人,先不说了......某些小年轻,嘴上说着不要,内心倒是挺诚实嘛。” “?”周晚溪不太理解,他看着何辜,对方却好像想到了什么,漫上羞怯的脸蛋又严肃起来,何辜在心里盘算:周晚溪不在这里工作,那么赵铭结了婚,迟早要回去帝都的...周晚溪还不知道他和谢如尘一直有联系的事情吧,这要怎么讲。 他被为难住了,回去的路上都咬着牙,像在跟谁较劲,临到家门口,才坐在副驾驶上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帝都?” “啊...那个,”周晚溪随口一答,“这个月底吧” 现在离月底还有一二十天,何辜的表情出现了几秒的空白,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你不是律师吗,律师那么忙,假期怎么这么久?” 他没顾得上计较之前周晚溪骗他说自己还有几天就要回帝都的这件事情,短短几秒钟里脑瓜转了又转,周晚溪边停车熄火,边诈他,“这还久,等我走了,我们就要异地恋了。” “哦,”何辜解安全带,然后低头极快地说了句什么,声音也很小,周晚溪全以为他在抱怨,也没当回事,反倒问他,“你要不要跟我回家看看?” 回...家?上次去,还是在好多年前呢。 恐惧远比惊喜来的要更实在,何辜没说好或者不好,周晚溪就耐心等着他,看他纠结地玩起了手指,一副想拒绝又不太好意思的样子,最终决定善解人意一把,“不愿意的话也没...” “好。” 这下轮到周晚溪惊喜,他和何辜刚复合,匆忙间还来不仅告诉郑陆欣,本来以为这事儿不能成,却没想到何辜意外的好说话,两人约定好了,周晚溪就直接领着他上了楼,来开门的是周赫,多年不见,鬓角已经有些斑白,看见何辜也愣,愣完了才喊道:“孩子妈,快看看谁来了。” 郑陆欣正在做饭,闻言还很不耐烦地吼了一嗓子,“菜都要糊了!” 她拎着个锅铲就走来了,看到何辜时当即眼圈就红了,周晚溪和何辜分开的这些年里,她弄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自家儿子忘不掉,她也跟着记挂,如今人就好好站在她面前,锅铲咣当落地,她却顾不上管,红着眼就去拉何辜的手,“好孩子...怎么瘦了这么多。” 何辜任她拉着手,声音颤颤,半晌喊出句阿姨来,时隔多年,他无数次想过如果还能有机会再踏进这里,周家父母对他会是怎么样的一幅光景,或许是叫骂,或许是无声的反对,但他没有猜到,原来世事辗转几年,竟然还有人把他放在心上—— 要是、要是见不到呢?他被郑陆欣拉着手,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周晚溪那里飘,对方接受到他的视线,宽慰地对他笑了笑,惹得他眼睛也有点湿,又哑声说了句,“对不起。” 总有人嫌对不起这句话意义不够深刻,或者时机已晚,但对于此时此刻的何辜来说,除了这句话,他实在也没有其他的可以说了,吃过晚饭,周晚溪带他回了房间,一切东西都好像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他看见自己从前在小路上遥遥丢给对方的一片叶子,又看见桌子一角安放着的几张自己曾经写下的字帖,因为时间太久,已经稍微有些泛黄,周晚溪缀在他身后,此刻抓起一支笔,随意地写下了几个字, “看,像不像?” 是很像的,像出自同一人之手,何辜先是笑着点头,但很快就在周晚溪的注视下掉了眼泪,他看见一沓厚厚的,不知道写了多久的记录,每一条都有关于天气,有关于他们曾经在高中中断,现在终于有幸连上的爱情。 他抽噎着,“真的对不起,我...”脸上眼泪却被周晚溪手指拭去,对方语气极尽温柔,对过往只字不提,“那些都过去了,宝宝,我们都在这里。” -------------------- 溪哥:个完蛋手机,内存连短信都装不下! 第64章 剖白 ===================== 从重逢到现在,何辜的眼泪流不完似的,周晚溪倒也不太劝他,反倒颇纵容地由着他哭,过后再一点点地替他把眼泪擦干净,此时也是,何辜自顾自哭了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眼泪忽然停了,他看向周晚溪,声音还染着一点哭腔,模糊地说:“嘻嘻...送给谁养了?” 周晚溪笑容当即一顿,没料到男朋友哭起来思维这么跳跃,竟然能从一副字跳到多年不见的一只小猫咪上,又联想到自己曾经信誓旦旦地骗对方说送人了,一时竟然没想到应对的方法,倒叫何辜看出端倪,充满怀疑地问:“溪哥?” “......”溪哥举手投降,“嘻嘻没有送人,它被我养在北京租的公寓里。” 何辜先是惊喜地想要笑,忽然又意识到自己这个时候大约是要生气的,他憋了又憋,最后磕磕巴巴地说了句:“那就好。” 周晚溪又有点不合时宜地想笑,他捏着何辜脸颊两边的肉肉,“你现在脾气这么好啦?之前不是还要逮谁跟谁拼命吗?” 这话题其实并不适合在这时提起,两个人均是沉默,何辜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没了,他有些局促地低下头抠手指,半晌才轻轻说,“溪哥,可能我脾气还是不是那么好。” “也许我还是会时不时地跟别人吵架,会为了在别人眼里可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发雷霆,原生家庭给我带来的影响这辈子我都没办法完全地脱离,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一直是这样的人,那我们会不会还是像高中那样走不到最后?” 房间里很静,周晚溪刚刚放在他头顶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现在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捻着他柔软发丝,然后猝不及防地开口道:“不会的。” 男人笑起来,眉目间还有少年时的意气,他望着何辜,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个能听清,耳语似的响起:“以前总想着要扭转你的观念,总以为这样才是把你领回了原本的正道上,可是后来把你人都给弄丢了,我想了七年,每时每刻都在响,如果再有一次机会——” 周晚溪说,“去他妈的公平正义,我要爱情。” 他掐住何辜下巴,很凶狠地吻了上去。 【拉灯】 周晚溪也不知思考了什么,下一秒竟然把他衣服给罩好,然后把他抱站起来,牵着他手,“我们现在去你家。” 他昏昏沉沉,也不知道周晚溪跟周家父母说了些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楼下,晚风把他吹清醒了一点,于是他问道:“怎么下来了?” 周晚溪的轮廓隐了一点在夜色里,似乎有点发红,只听他干咳了一声,“那个...我家没那个......” “......” 两个帅哥在楼下的热风里面对面,脸红成了俩棒槌,还是周晚溪先回过劲来,眼神在黑夜里也是亮的,“超市有,你在这儿等我会儿,我马上回来。” 他宛如一匹脱缰的野马,来去一阵风的功夫,又把小鸽子带回了一街之隔的另一间房里。 【拉灯】 他笑起来,眼角漫上一点细小的笑纹,趁对方睡着,在脸上亲了一大口,这才搂着人睡觉,睡着之前还要再表白一句,“何辜,我爱你。” 本以为对方已经睡熟,谁料何辜小小声地应了,“我也爱你,溪哥。” 男孩子睡意朦胧,全身酸软,还坚持着又补上了一句,“我最爱你。” -------------------- 2021.5.31修文。 别问拉灯部分去哪里了,就当它去天堂了吧。 第65章 遇爱【完结章】 =============================== 许是身体各处的酸痛,何辜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在后半夜时被窗外呼啸而过的一辆摩托车惊醒就再也睡不着,旁边的周晚溪睡得很沉,他也不想打扰这难得的静谧,只是动作幅度很轻地转了个身,盯着乌漆漆的窗外发呆。 周晚溪的胳膊还架在他身上,光/裸皮肤相触粘连,让他有点难受地又动了一下,随后对方像是被惊着了似的猛地收拢怀抱,眼睛还没睁开,迷迷糊糊地喊:“宝宝?” “嗯?”他轻轻地应了一声,就听对方模模糊糊地又问,“你去哪啊?” 何辜觉得有点好笑,随即心里又涌上一阵酸楚,他想起来自重逢之后周晚溪好像问了他不止一次类似的问题,两人虽然已经算是和好,但遗留问题尚未解决,又被他们心照不宣地规避,就造成如今周晚溪时时刻刻患得患失的毛病,对方似乎总是担忧他走,就连在睡梦里也要牢牢抱紧。生怕醒来再度面对怀抱里空空如也的场面,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会很累,也难免走不长久。 他暗自琢磨着,在周晚溪搂着他的手背上拍了拍,小声安抚道:“我哪也不去。” 周晚溪没醒,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没一会儿又打起来惬意的小呼噜,何辜见他睡熟,动作更小心地从床头柜上摸来了手机,望着有点刺眼的屏幕癔症了一会儿,才在搜索框里输入:N城租房均价。 他想,反正自己横竖也是自由职业,在N城的牵挂也只有周晚溪一个,周晚溪都要走了,他还待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N城对他来说算是个伤心地,走了和周晚溪开启新生活也不错,还能到时候给对方一个惊喜,两全其美的好事。 他这么思索着,觉得更好,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半夜三点钟给房东发消息:“您好,这房子我不续租了。” 房东睡得正香,哪能想到会有个神经病半夜通知这种消息,何辜也没急着要回复,做出决定让他身心舒畅,困意也逐渐上涌,于是把自己又往周晚溪的怀里埋了埋,很快也睡着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他睡得晚,醒得也晚,旁边那一半的位置已经空了,何辜揉揉眼刚坐起来,就感觉有一道火热的视线直直地落在他身上,“......” 想都不用想,正是我们故事的另一位男主角,小周同志。 周晚溪的目光,火热里还带着一丝羞涩,宛如昨晚被/上的那个是他自己一样,其流氓行径十分令人发指,这会儿见何辜醒了,十分忸怩地问道:“那个...你身上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何辜闻言认真地感受了一下,然后十分正经严肃地回答,“除了有点酸,其他都还好。” 周晚溪听后,立刻挂上一副殷切的笑容,也不羞涩了也不忸怩了,非常积极地表示:“那我再给你按按。” 眼看美好的上午又要往某个不可言说的方向滑去,何辜忙不迭制止了他,“不用了。” 周晚溪立刻蔫巴了,空气中无形的尾巴似乎也荡了个圈,悠悠地落了下来,他不无遗憾地说:“好吧,那起来吃早饭。” 说是早饭,其实也已经离中午不远了。周晚溪做的清淡,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说几句话,倒也有一种新婚燕尔的感觉,何辜喝着粥,想起来自己半夜时候下的决心,他很想跟周晚溪炫耀一下,但又想憋着给对方一个惊喜,如此这般地憋了半天,险些饭都吃不好,于是旁敲侧击地试探:“你回程机票买好了吗?” “不着急。”周晚溪吃了口菜,“到时候再说。” “哦。”他干巴巴地应声,开心不开心全摆在脸上了,任谁都能看出他不对劲,但周晚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上去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两个人面对面吃了顿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的早饭,眼看午饭是吃不下去了,于是何辜提议道:“出去转转?” “好啊。” 夏日午后闷热,并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但他们还真就顶着炎炎烈日出了门,热浪一阵一阵袭来,连空气都被扭曲,两人出了一头汗,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目的地,最后还是周晚溪拍板,“你还记得...刘哥吗?” “......” 于是他们临时改道,奔着去了警局。据说刘成在狱表现良好,已经获得减刑机会,何辜多年未见他,等候时有点怯地拽周晚溪袖子,“你怎么还跟他有联系啊?” “那可不,你老攻是谁啊。”周晚溪得意地一挑眉,大大方方牵着他的手走进去,刘成已经在位置上等候了,看到何辜时已经禁不住眯起眼朝他笑,老胖子换了个寸头,看着也比从前清减了很多,但精神头不错,还有心思开何辜玩笑,“我当是周小子带谁来了,原来还是你啊。” 何辜简直无法将这个人与七年前阴郁且充满恨意的那个刘成联系在一起,恍惚间竟然好像又回到少年时,他们共同坐在热气腾腾的烧烤摊上谈笑,他愣愣地看着刘成,嘴角不断上翘,勾成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好久不见,刘哥。” “是挺久了。还以为你不会再来看我了。”刘成揶揄地看向周晚溪,“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年,晚溪每次来看我的时候的那个样子...啧啧。” 周晚溪立刻作势要扑上来,“刘哥,你再说我要生气了!” 男人笑得很爽朗,末了还要语重心长地劝何辜一句,“他等你这么多年,很不容易,能在一起就是缘分,别错过了。” “您...”何辜斟酌着问,“您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刘成摆手做不耐烦状,“知道你们俩人早就好上了,并且分分合合的又在一起?不稀罕掺乎你们年轻人这些事。” 三人又聊了几句,刘成对这俩人的眉目传情表示十分看不下去,直接把何辜和周晚溪轰走,拒绝继续聊天,两人哭笑不得地站在警局门外,何辜这才有空问道:“你怎么把这些都告诉刘哥了?” 周晚溪深深地看男朋友染着笑意的眼神,答非所问道:“其实你走的这些年里,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我老在思考到底什么才是最好的,当初我怎么做才会让你在遭逢那样的事的时候不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可我总是想不通,就去问刘哥。” “后来我终于懂了,宝宝,既然放不下,既然注定会有抹不掉的阴影,那就这样吧,什么都没有你在我身边安安稳稳的来得重要。” “溪哥,我...” “何辜,你当时,把你妈妈留给你的手链转送给我时,想的是什么?” 何辜终于控制不住地哽咽:“年岁不见,但我想祝你平安。” 他少年时将所有说不出口的话,所有对于未来的期许,全都送给了周晚溪,却把自己亲手送进了未知的庞大世界里。 如果再有一次重来的机会,当时少年人有关正义与报复的争论,是不是就会湮灭在那个有海风腥咸气息的夏日里,后来种种都不会发生,他们会顺利地走上一条和旁人没什么不同的康庄大道,奔赴闪闪发光的人生,纵使阴影相伴,但最后都会消失在漫长的岁月和温柔中? 选择已经无法更改,但好在他们还有重回正轨的机会。 “当报则报,我来为你补上下一句——” “遇爱则爱,不必客气。” -------------------- 完结啦,没有交代完的事情会在番外补充。也有很多话想跟你们说。首先,这是我第一次写完这么长的一本书,新手上路,诸多瑕疵,感谢诸位的包容体谅;其次,本书由灵光乍现到付诸行动再到完结,都是我意料之外的坚持,我本人很容易三分钟热度,但唯独在写作这件事情上坚持了很多年,感谢一路走来的见证与支持;最后,我会继续努力!提高自己的不足,希望未来可以写出更优秀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