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暖》作者:码代码的Gigi 文案: 他们走进从未设过的局里 成为彼此的棋子 内容标签: 都市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嘉茗,陈岩 ┃ 配角:甲乙丙丁 一句话简介:爱 立意:没有立意 第1章 十一月,温哥华已进入了雨季。 许嘉茗从天车站出来时,乌云飘来,蒙蒙细雨已落下。夏日艳阳还残存在记忆中,阴雨天的湿漉就密密而来,时光就是这样毫无情面可讲。 没有带伞,她竖起了衣领,快步往目的地走去。 张雯雯坐在咖啡店里靠窗的位置,放下杯子时,下意识扫了眼腕表,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一刻钟。刚想拿起手机查阅工作邮箱时,就瞥见了正往咖啡馆方向走来的人。 那人深色牛仔裤下是一双利落的短靴,版型硬挺的冲锋衣更显身形高挑。手插在衣服口袋里,正等着路口的绿灯。 远看着,张雯雯觉得这几年她几乎没什么变化。也是,一个从未进过社会的人,能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张雯雯原本在国内供职于一家地产公司,工作了几年,与当时的男友合供了一套房。后来婚没有结成,她选择了拿钱。当时工作也不大顺利,她成了派系斗争的牺牲品。心灰意冷之下,迫切想换一个环境,便出来深造。 为了拓展社交圈,积累人脉,她刚来读研时就加了许多学校的社团,是在徒步俱乐部里认识许嘉茗的。 地产行业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在其中行走历练过,对人的感知都格外敏锐。 比如三个小时的徒步,刚认识时,便有一个小时都在讲澳洲读书趣事见闻的同学。张雯雯擅长与人沟通,十分捧场的听着时,余光就扫到了旁边女生嘴角的笑容。 似是嘲弄一笑,转瞬即逝。 她再仔细看去时,那人正戴着耳机,兴许是她想多了。正要收回目光时,许嘉茗转头朝她笑了下。 很年轻而漂亮的一张脸,笑时还带着些许的内敛。给她的第一感觉是,这人很单纯。 听许嘉茗跟领队的印度人说话时,口语非常地道,她夸了句,真羡慕你口语这么棒,便打开了话匣子。 有钱人的生活总是形形色色,校园停车场内不乏超跑。在荷尔蒙最旺盛的时候,肆意与放纵,世界都能原谅你。还有一类人,穿衣打扮普通,谈吐素养很好,别人不问不会主动透露自己的家庭隐私,接触久了才会发现对方的家庭条件并不简单。 许嘉茗显然属于这一类,但她更单纯而坦诚些。 张雯雯以你也是刚来吗,口语这么熟练有什么诀窍吗为开场寒暄时,才知道她才大二,高中就过来了。 简短的几句话,张雯雯当下便了然,这与其说是单纯,不如说是长着一张没被欺负过的脸。 她便存了结交的心思,两人关系并不是多么密切。但若徒步时遇到了,结束后会一起去吃饭。在外吃饭很难做到精准的AA,轮着请更合适些。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她请客时,许嘉茗总是去更便宜些的小餐馆。 张雯雯的家庭条件一般,在国内时工作收入尚且不错,不免被消费主义影响,购入过几只奢侈品包。这不算什么,都别说接触的富裕阶层,身边同事和朋友,谁又没有那么一只充门面呢? 但她几乎从未见过许嘉茗背过名牌包,在校园里遇见了,她总是背了个双肩包,有时在咖啡店里吃三明治,有时上完了课正要去图书馆自习。 张雯雯都纳闷地想,兴许自己判断错了,她可能就普通家庭的孩子。毕竟这个城市也多得是中年夫妇带着孩子过来,找个体力活糊口。 直到那一年的春节前夕,她包了饺子,说要给许嘉茗送去,才偶然去了她家。 那个区位与地段,租金高昂,许嘉茗住的还是一套单人公寓。装饰简单,里面的家具处处透着舒适与审美。 不差钱的留学生情侣常租一套单人公寓。但从物品细节推测,许嘉茗是一个人住的。 原来有一类人是,内里用的,比展现出来给人看的,贵得多。那时的张雯雯才知道用奢侈品、外物去做判断,是多么可笑。 两年后,张雯雯毕了业,这里的就业市场流动性一般,找了三个月的工作后,她进了家地产经纪公司,便一直做到了现在。 上个月她约了许嘉茗徒步,说趁着难得有阳光的天,得去户外走走。她顺便讲了几处的楼花,问许嘉茗要不要去看看。 张雯雯相信她家里有这个经济实力为她添置房产。 许嘉茗说可以,等她期中测验结束后。 张雯雯见她回复得这么平静,心中闪过一丝酸意。 这个城市从来不缺有钱人,还有些深不见底的,都无法用现有认知去想象背后财富的流动逻辑。 她却在这个跟她关系还行的朋友身上,有了切实的感受,有人生在罗马。 嫉妒是种正常而愚蠢的情绪,不如从他们身上获取到切实的利益。 张雯雯站起了身,点了杯拿铁,端着走了出去。迎上了许嘉茗,撑开了雨伞为她遮挡着,再将手中的咖啡递给了她。 “赶紧喝点热的,话说你怎么不买个车代步,这个天,还是有车方便。” “谢谢。”这半个月复习赶作业已经灌了太多咖啡,闻到这味儿都觉得心跳骤快,许嘉茗喝了口就捧在了手中取暖,“别提了,我驾照没考到。” “啊?” 许嘉茗叹了口气,“我已经考了四次路考了,都没过。” 今年夏天她终于克服懒惰,找教练去练车准备考驾照。结果,连挂四次,还换过考场。都不知到底是她技术差、反应慢,还是遇到的路况都无比糟糕,她还自以为感觉良好时,考官就踩了刹车,一脸严肃地教育她这是危险驾驶,搞得她已经把才准备走上人行道的路人撞了一样。 夏天结束时,她挂了最后一场。算了,明年再说吧。 张雯雯听了哈哈大笑,“真可惜,这儿不能花钱解决,不然你要遭这么多罪吗?不过等你考到驾照,我陪你练车。” “好啊。” 说话间两人就走到了公寓大楼门口,张雯雯收起了伞,开了感应锁,带了她进去,“这里是今年夏天才交房的,但剩的好户型不多了。三室的不推荐,有个房间很鸡肋。两室的房型不错,朝西,高层的话,外面的风景很棒。” 许嘉茗随着张雯雯出了电梯后进了样板间。的确,如她所说,两室的房型不错。客厅采光很好,两个卧室都不算小。公寓很省心,只要添置些家具就能入住。交通便利,从车站走过来十分钟都不到。 买了就得自住,要出租的话回报率挺一般。万一碰上难缠的租客,赶都赶不走。这儿的区位挺一般,但也能纳入考虑中。 在她申上研究生时,家里就跟她说,可以去看看房子了。 自从高中就把她送到这来,就好像默认了,她是不会回国生活的,而家人也没有移民的打算。 一个人,买公寓自然是最好的选择。楼花交付时间太长,若有区位、户型合适的新公寓,走完流程即可入住的话,也不错。 看完了阳台,张雯雯顺手将门拉上,“对了,我准备年底回国一趟。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人肉背回来。” “不用,谢谢。”许嘉茗摇头,“你跟家人好好团聚就好。” “你怎么总是这么客气。” 记忆中她好像就从来没麻烦过自己,想起终于要回家,张雯雯叹了口气,“三年没回去了,机票总算便宜下来,以后随时飞都可以了。你呢,回国过年吗?” 许嘉茗愣了下,也没给出答案,“看情况。” 张雯雯也没多问,心想着有钱人过年的玩法太多了,又不是非要特地回国吃顿团圆饭的。 看完房后,张雯雯说要送她回去,许嘉茗婉拒了。 其实她很爱坐天车,开车还得集中注意力看路况,多累。若非人流高峰,能坐在靠窗的位置,戴着耳机听歌,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发呆。 想起张雯雯说起要回国时脸上的欣喜,这种心情,她也有过。她是高一下学期来加拿大的,第二年的寒假才第一次回去。 回去前,拿着不多的零花钱给家人买了礼物。那时她还在一个很偏远的省份,要转三次机,赶飞机很累,她却激动到全程没睡。回到家时,还没叫人,她都已经掉了眼泪。 那样思念与期待,只有第一次时才会如此浓烈。 其实她也三年多没有回去了。 天车下是交错蜿蜒的公路,将空格填满的是茂密的树林。远方的山脉被浓雾遮挡了大半,陷入了一片朦胧,仿佛置身于山野之间。 若是山中还有野人,独行久了,会不会失去群居的能力? 发呆间,就到了站。才从车厢内出来,就闻到了车站旁面包店里飘来的香味。眼见着雨越下越大,她却忍不住这点口腹之欲,拉上帽子去买了个肉桂卷,再快跑回了家。 等电梯时,看到邻居牵了狗从外边进来,是个可爱、精力还无比旺盛的小姑娘Lucky,冒着雨在外边跑完了一圈,腿脚还跃跃欲试地想往前跑。看到了她,若不是被主人用绳子牢牢牵着,Lucky就要冲到她的身上。 邻居跟她说,Lucky很想她。 之前帮忙遛过Lucky,许嘉茗笑着弯腰跟Lucky打了招呼,还被激动地舔了手心。看着狗狗湿漉漉的眼神,她心软地只好跟Lucky承诺,下次带她出去散步。 家里的暖气很足,她脱了外套,出门急,毛拖不知被她丢去了哪,就赤脚进了屋。客厅沙发旁的落地灯还忘了关,外边是急风骤雨的阴沉,昏黄的一盏灯将屋子照出了点温馨。 只是有些凌乱,电脑和一堆纸质复习资料被她丢在了地毯上,角落里还有个疑似沾了面包屑的盘子,和剩了半杯的红茶。 厨房尚且保持着整洁,然而只是表象,锅碗都被她扔进了洗碗机里眼不见为净。 好吧,她平时没这么邋遢的。只是最近的DDL都赶到了一起,还有两门课程有测验。 她挽起了毛衣袖口,拿起了杯碟,倒掉冷掉的茶水,瓷杯里留下了一圈金黄的线,顺手都塞进了洗碗机里,放了洗涤剂,低沉的机器运作声在屋子里响起来。 昨晚熬了个夜,直到出门前才最后一份作业提交了,到现在她还没怎么吃过饭。 许嘉茗打开冰箱,切了几片芝士放在刚刚买来的肉桂面包上,放进了烤箱加热。煮一壶水,准备冲一杯热可可。 等待面包时她也没闲着,将地上的资料收拾了扔在了靠墙的书架上,拿了吸尘器将客厅打扫了一圈。再把客厅和卧室里的三个加湿器换了水,屋子里开了暖气很干燥。 烤箱「叮」的一声,洗了手,拿了餐盘,打开烤箱就直接伸手去拿烤好的面包。竟然还有些烫,许嘉茗急匆匆扔到餐盘里后,就将烫到的指尖下意识塞进了嘴里。在冲凉之前,先吮吸了指尖的甜蜜。 她第一次落地加拿大时,是秋天,爸爸把她送过来的。 他离开后,放了学的她在街头游荡着,不想回「家」。路过咖啡店时,门正好打开,一阵温暖的香味飘来。她走了进去,拿着身上的零钱点了杯巧克力牛奶,不知是不是店员看出了她的失魂落魄,还送了她一块面包。 酥脆的表皮随着柔软的内里,一口咬下,满是浓郁的肉桂香。烤到半软的芝士口感像年糕,芝士里原本的咸味已消失无踪,只剩了奶香。 这么甜的东西,应该配杯微苦的咖啡,但她这几天不想再摄入□□。 她躺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是部狗血的婆媳剧,她愣是在赶作业时每天看一集。而此时没了ddl的紧张,电视都没那么好看了。 兴致缺缺地听着家里长短吵闹的背景声刷着手机,这几天觉睡的少,不一会儿就打哈欠了。在困意袭来前,她顺手关了灯和电视,懒得起身走回卧室去睡,扯了毛毯裹住了身体。在彻底陷入昏睡前,她还在想着,有一个月的寒假,等有空了去看看机票。 不知过了多久,沙发上的一阵震动吵醒了她。许嘉茗迷糊着醒来时不知是几点,天已经彻底黑了,瞟了眼窗外,前边那栋楼里的灯也已经灭得差不多。摸索着手机时才发现自己蜷缩在沙发上,光着的脚丫在汲取着毛毯的那点温暖。 她看了眼来电,是个陌生的国内号码。都被吵醒了,就接了。实在是困,她翻了个身,沙发太软,睡的不舒服。 “嘉茗” 许嘉茗顿住,是爸爸的声音。 “爸爸?” “吵醒你了吗?” “没有。”许嘉茗坐了起来,打开了旁边的落地灯。 “嘉茗,”电话那边停顿了下,“爸爸以后帮不了你了。” 她没有说话,他的话没有说完。 “嘉茗,答应爸爸一件事好不好?” 她攥着毛毯的一角,在等待时他说话时,神经质一般用指腹不断摩擦着毛绒的细粒,可指腹一片热意时,他仍未开口。 “什么事?” “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回来。” 她没有问会发生什么事情,甚至很冷静,“那你会来看我吗?” 那边又是沉默了很久,当她怀疑是不是信号不好时,就听到了回复。 “会的。” 爸爸总是很忙,陪伴她的时间很少,但承诺过她的事,都会做到。 “好,我答应你。”电话那头要挂断时,夜半时分,她竟是鬼使神差地又喊了句爸爸。 “爸爸,保重身体。” 第2章 落地北京时,王潇文喉咙就一阵干痒,不知是受了凉,还是在湿润的南方呆了才一周,就已经适应不了北方的干燥。 不过他尚没有心情研究空气湿度与宜居程度,上车后就打开电脑处理工作。这一趟去南方,信息量颇大,还有即将推进的债务重组,可谓是险象环生。 毫无意外的堵车,低头盯着电脑太久,颈椎隐隐酸胀,他抬起头,伸手捏了颈椎,小幅度左右晃动着,瞟了眼车窗外的路况。 外面的天挺阴沉,看着像是要飘雪粒子。等待着漫长的红灯,路过金融街,正值午后,路上的行人都披上了围巾,捧着咖啡往办公大楼处走去。 车辆缓慢挪动着,前面那座大厦,这个月跳了两个。 王潇文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正值多事之秋,容不得半点的马虎。 酒店的一整层被包下,人刚出电梯,眼角就扫到了巡逻的身影。老板正在会客,他没等多久,就看到了西装革履的一行人走出,为首的那个人高马大,面容僵硬,显然是不悦的模样。见到了他,点了头,都未有一句寒暄,就大步流星般向电梯走去。 就算是他,特殊时期,在进房间之前,也被门口的保镖搜了身。 走进行政套房,就听到了角落里碎纸机的运作声。 老板正站在窗边打电话,黑色的毛衣,一副闲适的做派。曾有人跟王潇文套过近乎,说你老板很斯文。 王潇文只是笑了笑,应和了句是的。心里却想,这点眼色都没有吗? 不过的确看着是这样,长相俊朗,有点洁癖,擅长掐灭不对等的对话,大多数时候都无需跟寻常人多费口舌,还有那与生俱来的矜贵,自然显得斯文。 但这种人,骨子里怎么可能是斯文的呢? 恩威并施、阶级分明、权力威慑……这些东西。于他们这个阶层而言,似乎是与生俱来的。而老板只是出于个人素养,掩饰得更好了些而已。 陈岩结束了通话,倒了杯水,看着正在背后站着等他的下属,示意了他坐下。 王潇文从公文包中拿出文件递给了他,“债务问题比想象中严重,管理一团糟糕,牵扯的利益相关方关系复杂,分拆再重组资产,耗时长,难度很大。” 陈岩接过文件随手翻着,“没办法,这个烂摊子我得来帮着收拾。” 王潇文试探着问出口,“刚刚看Billy走出去,重组这事,让他来做吗?” “这事他兜不住,没法向总部交代,我直接找他老板。” Billy已是中国区负责人,总部在美国,难道老板这是要亲自飞过去谈?王潇文觉得不太会,就算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要让人帮忙干。但按照他的作风,他会让别人来找他。 陈岩看了两页就把文件扔到了桌上,“刚从京州回来,那儿怎么样?” 王潇文这一趟他见了许多人,因为老板的关系,他几乎都被当成座上宾对待。不知是他所代表的身份,但他用词谨慎,只客观描述自己的感受,“风平浪静,似乎一切照常。” 本该兴起波澜之时,却是安静如死水一般。有动静是正常,没了声音是连□□都夹紧了,等待滔天巨浪的来临。 看着老板没什么反应,只是拿着玻璃杯在喝水,似乎就要把这个话题过了,王潇文忍不住多问了句,“许永成两天前被拘留,他的公司到现在半点风声都不露,可真耐得住。” 许永成是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他进去了,耐不住的,自然是旁人。 陈岩笑了声,“耐不住又能做什么?他明天就会被带到北京。” “这么快?” 王潇文想了想,也是。在京州,许永成进去了,想要他死的人可就太多了。老板这里都这个架势了,也就这几天的事情了。 这件事不是他的工作范围,他这一句感叹,老板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回答。在这多问,就是忌讳。这个话题结束,王潇文继续向老板汇报这一趟的工作。 陈岩觉得有点闷,早起时头就有些昏沉,连着大半天见了好几批人。门外这些,他没觉得有必要搞成这个架势,但他在忍耐着。 “好了,就到这吧,回头把资料发我一份。” 王潇文被老板打断,下一秒就见他站起了身。客厅旁有个阳台,但据王潇文所知,是锁死的,从不让房客打开。 曾有客户下榻于此,他来拜访时,客户跟他抱怨有阳台都不能打开让人出去看看,这不是摆设是什么。他帮忙问了酒店,得知是硬性规定。他要理由,被回上一次打开,还是应相关部门要求安排狙击手于此定位。 果然,他看到老板走过去想打开,没成。他刚想提醒老板时,就见老板皱了眉头,喊了人过来,让酒店来打开。 经理来得很快,向老板打了招呼后,就拿出钥匙将锁解开,笑着向老板说了「祝您生活愉快」后就离开了房间。 陈岩拉开了门,由着寒风吹进房间,散去他的烦躁。回头找烟时,嘱咐了王潇文一句,“下个月……” 他想了想,“中下旬吧,去温哥华,把Billy的老板喊过去谈重组的事。” 王潇文愣了下,随即回答,“好的。” 下个月是十二月,下旬还有个圣诞假期,人美国佬假期指不定飞到哪个岛上去度假。但显然老板,这种日程安排只按照自己的节奏来。都跨洋了,也不会再多飞点特地去趟美国,还得让人北上。不过这也没什么,那帮人赚钱可比什么挂在嘴上的family重要多了。 老板每年冬天都会去加拿大,他有亲人在温哥华,他的妹妹在美国读书,十二月份也是他的假期。 “那老板,我就先走了。” “嗯。” 王潇文离开房间,电梯门打开时,走出来的是陆逊,打了声招呼后就各自离去。虽然都是为老板做事,但陆逊算不上是他的同事,两人职能不同。 陆逊与老板家族的关系更亲近些,负责的东西,水也更深些,比如刚刚老板点到即止的许永成。背后牵扯甚大,不是他该操心的事。 权力有亲疏,离得近不一定是好事。普通人打工揾食,只要付出时间、智力和体力,干不好,最坏结果不过是被解雇。离得太近的,倾覆的代价可能是□□的消亡。 而他,恪守本分,只关心在职责范围的事。 陈岩找到了打火机,拿了根烟走去了阳台。已经飘来了点雪,不知被哪阵风吹来的,下不大。天依旧是沉着的,连着两天都没个太阳,他点了烟,却忽然想起某一年的冬天傍晚,他出门跑步,当晚就上呼吸道感染,才后知后觉想起是雾霾,那一天,PM2.5已爆表。而这里从不是雾霾最严重的地方,也是这,才能砸下重金稍以缓解。如同治理雾霾,一些问题要选择共存、等待缓慢的解决。 但也有一些没有退路的事,只有你死我活而已。 看着那条街,有时也会想,深入骨髓的致对方死地而后快,到底是残酷,还是肮脏。 凛冽的风钻进了骨子里,足够冷,也足够让他清醒。不喜欢自己一身的烟味,他抽了两口过了瘾就将手中的香烟熄灭,又站了会消了味才回到了房间。 在等待的陆逊看着陈岩进来后,就将打火机扔到茶几上,拿了漱口水去卫生间漱口。这是他的习惯,会抽烟,但不喜欢身上沾了烟味。 认识陈岩多年,不如说是怪癖,不如说是克制。 有太多的资本可以放纵自我,但他却在大多数事情上都十分克制。没有不良嗜好,私生活干净。 陆逊有时却觉得,人无癖不可深交。太过克制,并不是什么好事,但这也仅限于内心编排。 见他走过来,陆逊便拿了他打趣,“李秘书还让我嘱咐你,注意安全。没想到你是憋不住想抽烟了。” 李秘书是陈岩父亲的秘书。 “你们都管的有点多。”陈岩懒得搭理他,直入了主题,“他还说什么了?” “这件事,让你接下来别插手了,不要介入太深。” “还有什么事?” “怎么,这就要赶我走了。我是你下属,又不是他们的传声筒。” 陈岩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你是就好。” 陆逊耸了肩,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实则不知他这是开玩笑,还是在提点,“今早许永成在里面就差点出了事,估计也够吓到他了。” 陈岩没有说什么,意料之中而已。可见他背后的人能打的筹码所剩无几,竟用了这么个昏招。 在这张牌桌上,谁先打完手里的牌,谁就先下桌。 许永成的性命对这张桌上的人来说,并不重要。只是不能让他现在死了。 “对了,我查了许永成的家人。他有个女儿在国外读书,很奇怪,他没有给女儿任何资产,资金往来也只是正常的留学费用,还挺少。” 陆逊做调查时,尽可能会将相关的人物都记下来。对于这个,他还印象深刻。于许永成的财富体量而言,给的那点,都能算得上是抠门。 “我这里记了点他女儿的资料,你要看吗?”陆逊拿起手机,准备将备份的文件发给他,“也不知他女儿能不能派上用场,万一许永成不开口怎么办?” 拇指正点开文件夹时,手腕就被异物击中,猝不及防的猛然一下,疼的他手机跌至沙发边缘,又顺着真皮的坐垫滑落至地毯上。 砸中他的,是老板随手操起的遥控器,陆逊没有敢捡起地上的手机,也没了刚才的嬉皮笑脸,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对不起,老板,我说错话了。” “没有说错话这回事。”陈岩冷笑了声,“是你心里真这么想的吧?” 看着这个跟了自己三年的下属,现在能随意将威胁人子女的话说出口,是不是他这个做老板的失职? “回去告诉你的李秘书,给自己留点底线,别用这么下作的手段。”陈岩没有耐心再看他一眼,“滚。” 老板不喜欢听任何解释,陆逊没有敢再说话,捡起手机就出了门。 出了门,门口的保镖看了他一眼,而他的腿都在发软。这不是普通的说错话,是触了陈岩的逆鳞。 他有预感,这一句错话,会让他付出很大的代价。 许永成是个人物,白手起家,眼光、能力与野心,差了那么一点,都不会到如此规模。 可惜,跟错了人,成了池鱼。 刚刚听到他对女儿的安排,兴许他早就料到了这一天。不是收手太晚,是抽不了身。 什么都不给她,是不想让她与他的生意扯上一丝的联系。生意场上,这种人是很难得的。这帮蠢货,都不谈底线,若是拿了女儿去威胁他,他可能自己先选择了最极端的一条路。 陈岩又倒了杯水,嗓子很干,扁桃体隐隐有发炎的趋势,只能一杯又一杯水的灌下。 如果手段注定是残酷的,那也别太肮脏。 第3章 很小的时候,爸爸没有那么忙。 周遭邻居闲下来就出去打麻将玩游戏机,爸爸与他们都不同,会呆在家里看书。那时的家并不大,没有沙发,没有电视,一张书桌放在了采光最好的窗边。 楼下有时很吵,有人在树下架了张桌子来打牌,还会有一群人在围观,时不时发出喝彩声。但爸爸除了翻页,偶尔拿了笔在书上划两笔,连头都不抬,她坐在对面捧着小人书看,也渐渐地不被那些杂音干扰、分心去看热闹。 傍晚吃完饭,爸爸会带着她出去散步。每次都要走好长的路,她走不动了就耍赖让爸爸抱着。爸爸就抱着她,一路上看到了商店、饭店和指路牌,他都要指着大字念给她听。 附近有条马路上歌舞厅很多,一到晚上便闪烁着霓虹灯,浓妆艳抹的女人在门口站着,溜达时总会经过。爸爸在出门前还要开玩笑说,走,去看看你的阿姨们。奶奶训斥爸爸好好的孩子都要被你教坏了。爸爸却说,这个世界没个干净的,早见识早免疫。 后来,爸爸工作变得很忙,经常在异地奔波,回家都很少。 他回家时,依旧是带她出去散步。一趟来回二十多公里,很多重要的交流都在这些散步中完成的。 爸爸从来不要求她努力学习,让她要多休息、多玩。有时打电话她抱怨说作业多,不过两天的假期,各科的试卷都要发四套。除了吃饭睡觉,哪里还有休息的时间。结果爸爸就生气了,说这不是在摧残孩子吗,退学,咱不上了。刚开始她还当真,赶紧说不用,我挑着题做就行。爸爸还要叹着气说,你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了。 爸爸总是这样幽默,很少对她批评,表扬更多。严肃只是偶尔,比如在她刚上初中的时候跟她说。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做到四个字:心无旁骛。 家里早就换了大房子,她知道爸爸算得上是有钱的。钱可以解决很多事,比如升学。那些在自习时高谈阔论名车豪宅世界游的同学,无需用功学习,也多的是方法能上个不错的高中。她倒是从没想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毕竟爸爸的口头禅是,你要厌学了,咱就退学,去开个包子铺,你开心就好。 中考时,爸爸特地赶了回来送考,她也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 高一开学时,爸爸跟她说,心无旁骛,再坚持七年,能不能做到? 她说可以,但又问了他,坚持这么久,以后是不是想旁也不会旁了? 爸爸说不是,旁是人的本能。不论做人做事,不旁,是为旁积累资本。 申请大学时,她没什么想学的。也许爸爸的大学专业是数学,他也让她去学了数学。还跟她开玩笑说,他读书时数学系的精神失常率常年第一,偶尔被哲学系赶超,你只要毕业时还正常就行了。 爸爸还说,先把数学功底打好,再跟实际应用方向结合,有个技术,总归是好的。 她知道,爸爸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她虽然对商科没什么兴趣,但那句话,当时让她心中略有不安。就像当初,原本计划是念完高中再出国留学的。 七年过去了,许嘉茗做到了当初答应爸爸的心无旁骛。承诺像是完成了使命,过了期限,对她的保护也不再。 爸爸的公司没有破产,也没有陷入危机。 爸爸出生在一个很穷的山村里,他说,穷的地方不会像你读书的课本里那样质朴,穷就会被欺负。如果这时再出了变故,记住,不要让别人知道。 那通电话,是陌生号码打过来的,她便不会主动再打爸爸的电话问怎么了。 如果只是破产,爸爸不会让她不要回来。 许嘉茗的生活一切照常,在张雯雯说还有个新开盘的公寓,要不要去看看时,她婉拒了,说最近没有购房的打算。张雯雯这人精明,情商颇高,没有多问,以下次一起吃饭结束了这个话题。 只是她时常在半夜醒过来,拿了手机,如肌肉记忆一般自动换算着国内的时间,搜索着新闻。 靴子落地的那一刻,她都不知是解脱,还是新的折磨。 下午上完课时,已经是傍晚。她是坐车回家的路上,刷到新闻的。到站时,她望着窗外的落日,一时无法动弹,就没起身离开,随着车一直前行。 刚来这时,还不习惯夏天的落日时间,连熬夜都有了借口,谁让天那么晚才黑。阳光很刺眼,都习惯了在包里放一副墨镜。 天气渐冷,日落时间在提前,阳光没了那么刺眼,却是不习惯这么早就天黑。像是陷入了凛冬的黑夜,要等待许久才能到明天。 她从包里拿出了墨镜戴上,坐到了终点站后,换了列车,才坐回了家。 周五要上一天的课,中午只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来不及去食堂吃饭,她总是买个三明治带去对付下,晚上再出去吃饭。 多坐了趟车,她回到家时已经八点。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包泡面,她颇有耐心的煎了鸡蛋和香肠,水煮开,随着泡面一并丢下的是冷冻小海鲜、菌菇和西兰花。 小汤锅都被塞满,多的差点溢出来,许嘉茗持着手柄端到了放了隔热垫的中岛台上,掀开锅盖,热气蒸腾而起。她夹了一筷子的面条放在小碗里,吹得半凉再吸溜着一口而下。 吃了两口像是想起了什么,她下了高脚凳,拿了书包里的电脑放在了台上。又想起电量岌岌可危了,又拿了充电器插在了岛台侧面的插口上充电。 打开了个人银行网站后,她又挑起了面条,边吃边翻看着各个账户的余额。 她大学时选修过一点经济学的课,也懂一点常识。比如每个月要有固定储蓄,交养老金,还要投资多样化,要有风险收益。 道理都懂,但她觉得是工作之后的事。 她显然不是个节约的人,没夸张到超支了让家里还信用卡的地步,但也是给多少花多少。在她算完身上有多少钱后,顺手拉了过去半年的账单,边吃边算着钱。 锅里的面条已经没了那么热,她平时胃口不大,吃不下这么多,今天还饿了大半天,胃都好像缩小了一点。但她却无法停下。停下,就要进行下一件事,她不知道是什么。 一锅的泡面连着汤都落肚后,她也早算好了帐。 她现在手头所有钱,够两年的学费,和半年的生活费。如果她节约些,可以延长至一年。节约的代价之一是,搬出现在的公寓,换一个街区与人合租。 许嘉茗的视线却落在了客厅角落里的蓝色袋子上,是她作业太多逛购物网站时买的一双过膝靴,送到拿回家后就忘了拆开。那个牌子的靴子是挺好看的,秋冬时她都会买几双。 她准备明天去给退了。 她也不准备换公寓。 吃的很撑,将锅碗推到一旁,就切换了电脑界面开始写作业。今天上的两门课都要写报告,她写完了一门,另一门写了个开头后,就写不动了。 合上电脑,关了客厅的灯,进了漆黑的卧室,她走到衣帽间才找到了灯打开。拿了睡衣准备脱了衣服去洗澡,她却突然丢下了手中的衣物,跑进了卫生间。 那一锅的方便面,实在是太多,太油腻,刚才反胃时以为能压下,却是没忍住,她弯腰刚对准了马桶就吐了出来。 吐了后就胃抽搐着,脱了力瘫倒在地上,如同惯性一般干呕着想吐出更多。哪怕嗓子已烧灼一般,酸水淌过其中在泛滥着,鼻涕都已经流到了嘴唇上。 想吐的冲动渐渐消失,坐了会缓过来后,手撑着地站起了身,冲干净了马桶,拧开水龙头漱口。洗干净后,抽纸巾时许嘉茗才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眼睛泛红,眼角还有泪痕。 她没有哭,是刚刚呕吐时难受的。 她答应过爸爸的,她不会回去。 不论遇到什么事,她都要心无旁骛。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比如,找个兼职,暂时有点收入;明年暑假找实习,赚生活费。 不该回去,不会在这个卫生间以外的地方哭,也永远不会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同情是最廉价的东西,她不屑要。 她的爸爸,也不需要任何人来评价。 第4章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等待是个漫长的过程。 半夜醒来一次也几乎成了日常,看一会手机再睡去,许嘉茗只能相信,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晚上睡的没有那么踏实,早上醒来后,精力不济,头会昏沉一会。但她会去楼下散会步,呼吸着清晨微凉的空气,身体也慢慢适应了。 期中过后还有个小组作业,四个人约了下课后碰头。印度同学Rama刚到就抱歉地说她赶时间,只有半个小时,说完就从包里拿出了饭盒,端去外头的微波炉里加热。 头一次碰面,分了工,确定了选择的研究方向,把前期资料、数据的准备任务各自认领了就行。数据的分析许嘉茗来做,她很乐意干这个活,无需上台面对众人做陈述,只要跟纯粹的数据打交道。 都挺高效,二十分钟就结束了,拉了群,就散了。 许嘉茗收拾书包时,看到Rama打开了饭盒,拿了勺子低头吃着咖喱饭。细长的米粒颗粒分明,看起来不好吃,但闻着还挺香。她闲聊了句,这怎么做的。 Rama当即热情地问她要不要来一点,说很简单,把鸡肉和洋葱炒一下,放点调料后,就和米饭放进锅里一起煮。一锅可以吃三天,很方便的。 她委婉拒绝了说不用,家里有食物,一会就回去了。 Rama点了头,说她一会要去打工,是晚班,得先吃饭。 许嘉茗问了句,你在打什么工? Rama倒是毫无保留,说在咖啡店打工,晚班到十一点结束,是朋友介绍的工作。按照空闲时间给排的班,时薪是这儿的最低工资。还想着能不能再去找一份零工,工资付现金就好了。 Rama边说边看了眼时间,说我们先走吧。又赶着塞了两口饭,就盖上了饭盒,放进了书包里。站起身,咽下了食物后,又问了她一句,你呢,也要找打工吗? 许嘉茗一同走出了教室,说是的,我想找一份兼职。 她刚说完就碰到了走进来的同学,挺巧,这人她认识,同一个专业的,还有一门课是在一起上的。但她没有打招呼,看都没看一眼,就接着往外走了。 Rama说但是最近兼职很难找,浏览招聘网站,投很多简历也很少有人联系你,你可以在网上看了后,直接去线下给简历试试。对了,你也可以试试申请助教,不过这个竞争很激烈。 许嘉茗道了谢,说好的,我去看看。Rama要去另一个方向坐公交车,两人说了下周见后分道扬镳。 家里并没有食物,她不喜欢做饭。厨房锅具齐全,碗碟不少,但也只是偶尔被她用来煮点粉面这些方便食品。知道不那么健康,她也会买些蔬菜放进去点缀。更多是在外面解决了吃饭,不同国家与地方的菜系都有,倒也还没有厌烦。她对食物的要求不高,有时还是会抱怨,这里没有好吃的盐水鸭。 她坐车去了市中心,在一个小餐馆里吃了碗乌冬面和炸鸡块后,又走去了附近一家Gelato店。买了她最爱的巧克力和抹茶。 没有一个Gelato不能解决的事,如果有,那就吃两个。 今年夏天开始的时候,她陪着好朋友来过这,两人疯狂到各点了四个口味,完全是游客的架势。然而是好友要回国,临走前再来吃一次本科时两人来过很多次的冰淇淋。朋友回了国,家里安排了工作,也开始了相亲。一开始还频繁听到对各色相亲男的吐槽,不久后朋友就开始了恋爱。 才半年,两人联系已变少。 许嘉茗却没有多少难过,在送朋友去机场时,就已经知道了大概率会有这样的变化。很多努力,在客观规律面前不值一提。 大多数的人与关系,都只会陪你一段路。缘分没了,谁也留不住。 吃完了冰淇淋,在街上游荡了半天,当夜幕降临,在街角处闻到了并不陌生的味道后,她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回了家,她抱着电脑浏览着网站上的兼职信息,可能她真严重缺乏一点常识,听着Rama讲最低时薪时,她都没好意思问是多少。 查了下,看到确切的数字,她正在反省自己今天的晚饭,要打三个小时的工时,就听到了手机的震动声。 她拿起手机,看了好一会,放下时心里叹了口气。 是周卓要来找她。说周末是个晴天,已经买了机票,要来找她徒步赏枫。她没有办法拒绝,虽然知道他要过来讲什么。 周卓的父亲跟她的父亲是朋友,曾经还是邻居。周卓父亲也是做生意的,两人却没有太多生意上的往来。但他们都喜欢听京剧,得了空凑到一块时,除了听,还要点评交流一番。有时意见不同,还会争到面红耳赤。 周卓也是在高中时出国的,去了美国,与她不同的是,周卓全家都一起去了。刚离开时,房子还没有卖掉,想着两头呆。房子许久不住,院子里荒草丛生,又遇上了雨季,刚好周叔叔回国办事,发现墙面都裂开了。不想租出去,托人定期通风也麻烦,干脆就卖了。 爸爸事业节节高升,她家后来又搬了家。 她当初同爸爸到加拿大时,周卓父亲过来了趟,说嘉茗要有什么事,找我们就好。 他父母不止一次邀请她暑假过去玩,她不想住在别人家。但也不能拂了人情面,去拜访过一次,呆了个周末。 在国内时,她与周卓关系尚可,比不熟好一点。毕竟一个小学生,一个高中生,也没共同话题。 倒是来读大学后,不知是不是他受了家中父母的委托,每年会来看她两次。这个地方没什么好玩的,来了就逛个公园、徒个步,聊点学习和生活,倒是渐渐成了朋友。虽然周卓每次都要抱怨,她没有车,还要他租个车当司机。 这次也没有意外,许嘉茗去机场接了他,他背了个书包,戴了鸭舌帽,一副吊儿郎当的学生打扮,社会身份实则是人模狗样的在纽约大律所做事的。 周卓租了车,书包往后一甩就开始发牢骚,“你驾照怎么还没考下来?你知不知道过去一个月我的bill是三百个小时,来这过个周末,结果就先来给你开车,搞得我是地陪一样。” 许嘉茗系上了安全带,上一次他来玩时,极力督促了她去考驾照的,“我路考四次没过,那你先给我报销了再说。” 周卓大笑,“可以,这钱得花。考到了就买车上路多练,下次我来你就给我当司机了。” 许嘉茗察觉到他说完后的忽然沉默,他心思缜密,她不觉得有什么,笑着回了他,“好啊,如果能考到,可以先买个二手车。毕竟我这个技术,在考官那跟马路杀手没区别。” 他余光扫了她一眼,看起来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也没提这茬,扯开了跟她聊闲天。 从吐槽不靠谱的客户到暗笑合伙人被客户搞奔溃,听他聊工作虽然还挺好笑,但也不妨碍她暗自吐槽他虚伪。哪个痛恨工作的人动不动就每个月工作三百个小时以上。况且钱还给的那么到位,在旁人眼中,抱怨都成了甜蜜的打情骂俏。 两人都不是徒步的新手,许嘉茗知道他这次有话要说,就选了个全长不到七公里的简单路线。 秋天的山里挺美,空气新鲜,不时遇见一片红枫,小溪穿流而过,到山顶时向下看去,层林尽染,能俯瞰到小半个城市。 而山顶的人有点多,两人只呆了两分钟就往下走了。 往下走到僻静处,周卓才纠结着开了口,“许叔叔的事,对不起,我们没法帮上什么忙。这件事……” 这件事牵扯太深了,远不是他们这个层级可以触碰的。 许嘉茗摇头,看着他认真地说,“不要这么讲,你过来,我已经很感动了。” 他的职业让他拥有很多沟通甚至是谈判技巧。但此时在这件事上面对着她,他没法委婉,甚至太过直白,“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跟我说。” 她想说不用,我可以搞定一切的,但也没必要作这点口舌之争,拂了他的好意,“好,我会的。” 听着她这一句好,周卓就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她都不会求人的。他早已经忘了她小时候是什么性格,但到了这里的她,太独立了。 家中父亲对许叔叔评价甚高,连带着对许嘉茗,都说过一句,他教出来的女儿,不会差的。 从前只觉得她冷静,交流时不觉得她幼稚,甚至就像他的同龄人,只是少了世故。 而周卓看着现在的她,完美的扮演着一个「正常人」,只要她想,就几乎没人能看出她的一丝异常,更别提猜到她所经历的事。 许叔叔的事,他家帮不上忙。而她,只要她愿意开口,在经济上,他们能全然提供支持。这也是他在来之前,他的父母再三交代的。 但问题是,她不会开这个口。就算是他们硬给,她也不会要。 人家都来看你了,表现得这么疏离也不太好,他是个可以信任的人。这段路有点崎岖,许嘉茗脚步缓慢地往下走着,此处四下无人,她说了句这些天她一直在想的。 “爸爸是那么聪明的人,他为什么会让自己走到这一步呢?” 若以世俗名利来为聪明的定义,那许叔叔肯定是的,但他绝不是一般的聪明。 小时候周卓很喜欢许叔叔来家里做客,他在一旁偷听着他们的聊天,很有意思。许叔叔很渊博,古代、近代历史精通,说起国外的也不弱。那个傻叉的年纪觉得精通历史有什么,那也是文科,这样的苗头一露,他爸就训斥了他,说你许叔叔,高考数理化,三门是满分的。我看你马上中考,能考几分?搞得他羞愧不已。 也是曾经的许叔叔,只是看本地晚报上最为官样的文章,就能推测出本地官场即将迎来血雨腥风般的人事调动。平常人读着只觉得是些套话,一个又一个观点摆着,哪一个都无比正确,自然没什么好看。但许叔叔说,结合起来看,这些观点就有矛盾,火药味已经很浓了。结果自然是如他所料,那时的许叔叔,生意还没做大。 而现在,许叔叔竟然会身在这样的局中。在走到这一步前,聪明如他,怎么可能没有预料呢? 周卓内心叹了口气,“身在局中,进退是不由他控制的。” 见她不说话,周卓主动问了她,“你呢,有什么打算吗?” “我能有什么打算?”许嘉茗低着头小心地看着脚下的路,明明是个初级徒步路线,都被她走出中高级路线的架势,“读书,实习,毕业,找工作呗。” “一直在这吗?”周卓怕她想成回国,找补了句,“去不去美国啊,不是我嫌弃加拿大村啊,这儿工资太低了,消费还高。就你这专业,工作机会少,职业前景一般。” 她被他的一脸嫌弃逗笑,“可以啊,哪里钱多就去哪里。又不是拖家带口,换个城市哪里需要那么多纠结。” “怎么,这是想交男朋友了?你应该还没有吧。” 许嘉茗被他的脑回路惊讶到,“你这是想帮我介绍你的律师同行吗?” “这倒也没有,而且律师不适合当男朋友。” “为什么?” “见识的人性阴暗面太多。” “这虽然算不上好事,但也不是坏事啊。” “很难轻易相信别人的,即使是伴侣。”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祸害你的前女友们?” “我是难得的好人啊,不然怎么会跟你说这个?” 徒步过后,两人都刻意对她爸爸的事避而不谈,彼此都情商尚可,跟往常他来找她玩也没什么区别。 周卓在这里吃了好几顿中餐,徒步完吃了川菜,看了个电影打发了时间后深夜又去吃烧烤。周日吃了个早茶后就开了一个小时的车,他预订了一桌本帮菜。临走前,他还打包了一份烧腊上飞机。 中餐,也许是他对这里唯一不会吐槽的东西。 终于送走了他,从前她从机场回来,都习惯性打个车。这回她想了想,还是去坐天车了。折腾了许久回到家时,她累的瘫倒在沙发上。 两天都不是自己的,虽然也没干正事,但总觉得没休息。 周末的尾声里,她坐下时都已经盘算着下一周干什么。上课,作业,小组讨论,还要找找兼职。 歇了许久,还是觉得很累,她爬了起来去了浴室放水泡澡,打开柜子找了最后一颗浴球扔了进去。 脱了衣服,她就坐进了浴缸,水才放了三分之一,热汽蒸腾而起,看着深蓝的水渐渐变浅发着呆。 被问要不要一直呆在这,她说了个谎。 她读大学时,爸爸来过温哥华。他说很喜欢这个城市,想以后在这养老。 那时他们正走到市中心的图书馆,爸爸还特地进去参观了下,出来后对她说,一点遗憾是我英语不好,要有机会学个英语,在这读个几百本书,这辈子也就够了。 她挽着他,说你退休了来这读个博士不就行了。 爸爸笑了,说可以考虑。 水变成了湛蓝,也盖过了她的胸。她忽然吸了口气,低了头埋到了水面以下。闭着眼,任由整个的自己彻底被水包围。 她想一直呆在这,她想等爸爸过来。 第5章 当许嘉茗正找兼职时,周卓发了信息给她,帮她介绍了一个为高中生补习数学。但也需要她先去试上,只要给的是市场价就行,她没有拒绝这样的帮助。 约了周六的试上,她答应下来时,就找来了十一年级的课本翻了一遍,对数学系毕业的她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但她就担心讲得无法让对方听懂。她准备了两个晚上,在手写下关键知识点时,想到了自己来的第一年。 语言没那么好,会提前预习,上课就能差不多都听懂了。旧有的一切便利消失,在陌生的环境里,她不得不迅速适应。 都忘了从哪个时刻起,内心的不安感消失。那时的她,早已习惯了绝大多数事情都独自搞定。 补习地在雇主家中,与她家的距离说不上远,却也不近。 需要坐半个小时的公交车,其实她不喜欢坐公交车,平时也几乎不坐。那个社区很好,也非常贵。下了站点后还要走一大段路,她还是第一次来到这。 道路两旁尽是树木,种类繁多,大多都叫不上名。此时已深秋,红透了的枫叶掉落在了草丛上,铺满了一地。 虽然今天也是个有太阳的日子,走在这样的道路上跟逛公园似的。但许嘉茗想的是,要是钱给的不多,就不去了。 雇主是个中国人,叫Nancy,保养得宜,看上去挺年轻,人很精致,睫毛和指甲看上去是刚做的。打招呼时跟她客气了句,要是Kathy能申上你的学校我就烧高香了,她就是现在数学薄弱了点。 许嘉茗同样客气了句,到时候申请有疑问的话,可以来问我。 补习地点在餐厅里,餐桌上摆放着现切的鲜花。Nancy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可以清楚听到餐厅的动静。 Kathy是她的补习对象,人看着很文静,甚至还有些内向。许嘉茗拿了份总共十道题的小测验给她做,看她憋了一刻钟,写了五道,还错了两道,看来的确是有点薄弱。 她并不是个循循善诱、有趣的授课者,甚至很「无趣」。将测试题中的基础概念拆解出来,放缓了语速跟Kathy讲了一遍,随记又出一道同类型让她练习。最多在她做对时说一句做得很好,等她喝一口牛奶歇两分钟后,就进入下一个知识点。过程中一句闲聊与废话都没有。 原本说好是一个小时的试课,但讲完这份小测验中的知识点时,她才拿出书包中的手机看了眼,多花了四十分钟。 她并不介意,甚至还挺有成就感,刚刚的知识点Kathy都学懂了,收拾书包时,她嘱咐了句,“你学得很快,记得要多加练习。” Kathy看着她的家教,很漂亮的小姐姐,刚刚讲课时好严肃,夸她时,她觉得好开心,“嗯,就是数学老师是个印度人,他讲的英语我听不懂。” “那你可以提前预习,半蒙半猜他讲的就行。” “这也行?” 许嘉茗笑了,“当然,我以前就是这样做的。” 她拿着书包站起身时,Nancy走了过来,邀请她喝杯茶。客厅的茶几上已经放了茶具和点心。她也无法再拒绝,跟着去坐下了。 Kathy跟着跑到客厅,拿了盘子装了点饼干和小蛋糕后,腼腆地向许嘉茗笑了下,说先上楼了。 Nancy看女儿上了楼,“她很喜欢你上课。” “谢谢。” “我们是年初来的,我英语很差,看她数学不行也糟心,有你来教她,我就放心了。”Nancy看着对面的女孩,毕业于不错的学校,讲课还行,人沉稳,没有好奇心,还挺满意,“你在这读的大学,有拿到身份吗?” 许嘉茗看着她,就像是随口一问,“没有。” “那也不着急,实在不行靠结婚拿身份都行。又不像男人在这被嫌弃,女人想嫁个人婚绿了可太容易了。” 口中的茶差点呛着她,哪里料到对方是这个脑回路,许嘉茗放下了茶杯,“牺牲也太大了吧。” Nancy倒是笑了,这人太正经,一点玩笑都开不起,从包中取出了现金,“我知道她基础差,还有大半个月就假期了,我想让她先赶上,一周来四次可以吗?” 许嘉茗看了眼钱,“可以。” 出了门后,拿了钱的她都忘了查地图,凭借着刚刚的记忆往回走着。 说来惭愧,这还是她第一次打工赚到钱,感觉还不错。给的价钱还可以,虽然高出了市场价,但她来回要两个小时的路程,这个价钱也没高出太多。她不觉得薪酬的事,有周卓的帮忙。 刚才的茶水有点烫,她没喝多少,一个半小时的讲课一口水都没喝,还挺渴。她从书包里拿出水杯,边喝边想着晚饭去吃顿好的。 这几天她还挺节省,一天只出去吃一顿,还是懒得做饭,剩下两顿就牛奶面包水果打发了。这一次补课,够她在外面吃好几顿了。 快月底了,手机备忘录昨天就提醒了交房租。看到就转账了过去,她一向提早好几天交。跟房租的钱比起来,吃饭省点也攒不下多少。 正在纠结吃寿司还是麻辣香锅时,一辆车从身旁驶过,速度颇快,刮起了一阵落叶,她随着飞起的红叶向前看去,前边是一栋别墅。此处的环境更为幽深而别致,房子像是坐落在花园中,周遭只有树与铺满落叶的道路。不用围栏遮挡,因地制宜,错落有致的植物成了天然的围墙,颇具有隐私的意味。 刚才在Nancy家那时,一片独立屋,彼此之间相距并不远。而此时,一眼望去,还没看到邻居的房子。 许嘉茗这才意识到走错了路,正要查询导航时,就听到了一声叫喊。她往前走了几步,还没发现声音的来源,就看到了一条狗跑了出来,极力奔跑着追赶那辆车,原来旁边有条小径,她快步走上前,地上果然有个人,手撑在地上想爬起来,结果还没起得来。 是个看上去六十多岁的妇人,亚洲面孔,估计刚刚是狗突然激动了挣脱开了绳子,把她绊倒在了地上。看样子还是膝盖朝地的,所以一下子没有站得起来。 周围太过安静,除了她俩,没有其他人。许嘉茗想了下,还是走上前将那人扶起,“Are you ok?” “哎呦,疼死我了。”李月兰撑着腰站起时,都差点没站稳。刚刚膝盖砰的一下就直愣愣地跪到了地上,手心下边一片火辣都暂时顾不上,“ok.” “需要我帮你叫救护车吗?” 李月兰看向这个前来帮忙的女孩子,看着人挺文静漂亮。幸好是个中国人,她只会说几句简单的英语,“你能帮我把狗追回来吗?我怕路上有车不安全。” 见她能站立后,许嘉茗就收回了手,惊讶于这人直接就这么提出了要求。但想起刚才那条狗并不大,不知攻击性强不强,看着面前这人摔得还挺惨,她还是答应了,“好,我去看看。” 她又走回了那条主道上,还没去找狗,就看到了那条狗已经掉了头,没了刚才的急切,正慢悠悠地走了回来。 许嘉茗本想它慢慢走过来,但看着前面又有一辆车过来,她跑上前牵住了狗绳。不知这只狗的秉性如何,这个体型她应该是可以制服的。 好在这只狗的攻击性不强,但看了是她牵住了它,它极力挣脱着想要离开。 许嘉茗用力牵住狗绳,当即就呵斥了一声stop。可能她太凶了,狗似乎真被「吓」住了,冷静了下来。 它乖乖地跟着她走到了道路边上,但此时面前这辆车开过去时,它倒没有表现出激动,她笑着夸了它一句good dog. “真的是大笨狗,还没回来呢,都先把车给认错了。” 李月兰见了狗就骂了一通,平日里是请了人过来遛狗的,还挺稳定地干了四个月,结果那人回国了。随便找个遛狗的人容易,但要找到放心靠谱、会说中文、老实本分、不太缺钱、还要爱狗的,可真是太难了。 这几天都是她在外面遛,遇上了阴雨天,她这个老寒腿,真是遭罪,她宁可多花点钱去找人帮忙。 在女孩将狗牵过来时,早已打量了几番。这个女孩,不穷。 “我这摔伤了没法遛它,你能帮我遛一下狗吗?” “啊?”许嘉茗正想把狗绳交还给她,结果就听到了这个要求,心想着这人可真直接啊,难道家里没有别人了吗。 “我可以付费的。” 狗绳都是爱马仕的,自然不缺钱。许嘉茗不喜欢这种态度,本想拒绝。但看着狗狗的澄澈的眼神望着她,还是没忍心,“不用,它叫什么名字?” “鱼丸。” 许嘉茗听到这个名字时倒是笑了,还以为是个洋气的英文名,结果是个鱼丸,可惜她不喜欢吃这个。 她挺喜欢狗,却没有自己养过。只帮邻居遛过,很多养狗的知识都来自于邻居,比如要奖罚分明,要为它制定规则。 之前邻居出差,说要把钥匙给她,让她帮忙遛。她没有要,将狗带回了自己家中。为它买了垫子和食盆,每天带它出门溜达,回家了给它洗脚。她在客厅看电视时,它会趴在地上跟着一起看。当主人回来,它被带走时,她还有点难过。 她没有想过自己养一条狗,虽然自己有责任心能养好,但她不想多一点牵绊,不想负那么多责。 所以,遛别人的狗挺好。既享受了跟动物的快乐相处,又无需负责。 鱼丸的体力太过旺盛,许嘉茗不太认识这里的路,也没敢带它去远处溜,就这附近跑了一圈。她已经许久没有锻炼,后悔没问要个飞盘过来,简直是帮她在锻炼了,都不知谁遛谁。 遛了大半个小时,又一圈回到原点时,许嘉茗看到了那人走了过来,原来她就住在刚才那套豪宅里。难怪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但也没什么好奇心。 “谢谢你啊。”趁着她遛狗的功夫,李月兰已经回家洗澡换了身衣服,还不忘给膝盖贴了片膏药,牵过了狗绳,从口袋里拿出了现金递给了她,“今天多亏了有你,不然这个可怜狗都没法出去跑了。” 许嘉茗看着她给出的一张钞票,内心还是惊讶了下,“不用的。” “占用了你时间,应该的。”李月兰并不意外她的拒绝,对这个看上去干干净净的女孩子多闲聊了句,“我腿脚不好,走不了太多路。之前请了人来带鱼丸出去散步,那人刚离职了。我也正愁,这可怎么遛狗呢。” 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说句废话,“慢慢找,总能找到的。” “你能先来救个急吗?到假期之前就行了。”反正过段时间他们就回来了,总会有人遛狗的,她先把这段日子打发过去再说,“不好意思啊,我这真是没办法了,才贸然开口麻烦你帮忙。” 许嘉茗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震惊到,这人怎么放心给一个陌生人钱,还提出让人遛狗的?难道是这个社区治安很好给她的错觉吗? 就算是放心自己,但现在她连对方的任何信息都不知道,就收下现金,她自己也不放心啊。虽然钱还挺有诱惑,但她犯不着为了这点钱承担风险。 “不能。” 鱼丸被主人牵在了手中,还跑过来嗅她的腿,许嘉茗低头看了眼小狗。她很喜欢鱼丸,它很聪明,很可爱。刚刚在陪它跑着玩时,不知是运动,还是动物的陪伴,她会有难得的放松与开心。 算了,反正来这也要坐半个小时的公交车,顺便帮个忙也可以。 “但我可以在我方便的时候,来帮你遛它。” 第6章 许嘉茗还记得上次同学跟她说可以申请助教,在校内做兼职挺方便的。刚好一节课有助教在教室里,下课后她找人简单聊了两句,如何申请被选上的概率大一点。 总之就是竞争激烈,可以跟教授提前套近乎,如果没那么熟,运气成分居多。 看着时薪就那么点,都有那么多人申请,还需要去社交。她在心里骂自己,昨天人家要给你钱,为什么要给拒绝了。遛狗赚钱又不丢脸,那么轻松的钱,为什么不赚呢? 看着狗那么可爱,她都不好意思收钱了。 本科时,关系好的一些同学几乎都有过做兼职的经历。大多不缺钱,为了兴趣顺便赚点零花钱,喜欢美妆的去了丝芙兰,爱好时尚的去了轻奢品牌做导购。 而她,是去做字幕翻译了,没什么收入。刚开始是假期无聊,误打误撞因为兴趣去做的,要学的东西很多,并不是听懂了直译就行,要精准表达,要将台词中的信息和暗示都给到。挺有挑战的事情,她假期里都会去做。 字幕组人员流动大,有时人手不够,她也会被喊去应急。赶进度时熬夜是家常便饭,但看到自己名字出现在电视剧中的翻译名单上时,还挺有成就感。当然,用的不是真名。 下节课的同学都已经来了大半,这节课上得晚,结束时早过了饭点。她下午没课,跟助教道完谢后就离开了教室,先去填饱肚子。 昨晚去吃了麻辣香锅,她又去打包了一份寿司当今天的午饭。第一次赚钱对她的改变就是,她外带食物时,没有选择给小费。 她去加热食物时,还排队等了会。人不少,微波炉叮了一分钟后,她懒得换地,就在旁边的空位上坐下了吃。 下午的课已经开始,陆续有人从前边经过,有赶着上课的,也有离开教学楼的。她低头看手机时余光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她抬头看了眼,果然是有。 许嘉茗没有理会,虽然那人是她同学,叫刘璐。她知道那人讨厌自己,但她也没办法。 两人没有起过正面冲突,顶多算她看不过去,说了一句而已。 还是大三时候的事,当时刘璐男朋友是在本校读博的,刘璐有个也在这读研的朋友,朋友要交一篇挺重要的论文,通过刘璐找了她男朋友改语法用词,再润色下,花了两天时间就改好了。双方事前没讲价钱,那朋友就请他俩吃了顿饭。 结果刘璐要对方三千刀。 许嘉茗会知道,纯属是刘璐闹大了,去群里说对方赖账。在这里,中国留学生虽然不少,但也是个小圈子,消息传得很快。 私下里,刘璐还威胁要去举报对方学术不端,并称之为帮对方完成了一篇论文。还各种挑事,拉人站队。 留学生也有很多个圈,刘璐自身经济条件一般。但人会来事,混到了有钱学生的圈子里,看上去跟很多人都关系不错。 作为旁观者,大多持漠不关心的看戏态度,毕竟事不关己,别惹了一身骚。 许嘉茗不算是个见义勇为的人,如果非要分对错,对方是理亏的。但她也知道,抛开对错,做事手段如此阴毒的人更容易没底线。三千刀,就要用如此手段,没必要去招惹这种nothing to lose的人。 她只是在校园里遇到过那个女生,看着精神恍惚,走在路边时突然无声地流泪。她犹豫了下,走上前问了那人需要帮助吗。 也许是看着她面熟,那人暴哭过后,断断续续地跟她说,自己下个学期就毕业了,还没找到实习。来读研的钱也快花完了,为了还人情,请他们吃的还是米其林。现在很怕闹大了毕不了业,感觉自己在这里快活不下去了。 她听了后,跟对方说,精神压力很大,可以先去找心理医生,你的学生保险会报销一大部分。这件事去求助导师,让导师知道这件事。价钱,如果可以的话,再商量下。 当看到刘璐再一次在一个小群里让大家来评评理时,甚少在群里说话的许嘉茗问了她两个问题。如果事前没有约定价格,事后给出的报价与市场价不符合,双方能否有商谈的空间?学术造假是很严重的指控,如果与事实不符,你能承担什么责任? 当时群里一时无言,但十分钟都没有,刘璐就发来了一整屏的回答,看起来情绪十分激动。 太长,许嘉茗懒得看,当时就抛下了手机去拖地。等她倒完垃圾回来,再拿起手机时,群里倒是彻底安静了。 她的朋友在群里回了刘璐的长篇大论一句:你闭嘴吧,有事找律师去,来这讨什么公道? 兴许是她们开了这个头,后面一人说了这件事到此为止,群友们纷纷跟着+1,再扯两句闲话,就彻底把这件事给过去了。 除了有时的聚餐,许嘉茗很少跟那帮所谓的有钱圈子玩,但她的朋友会,就是其中一员。 后来刘璐也没敢找过她的麻烦。 只是在学校里见到时,那样的眼神挺让人厌烦,虽然她一向能无视。 隔夜的寿司味道一般,吃完了最后一块,她打算下午回家,先写作业,再将下次补习的内容准备好。 她离开前去了厕所,总感觉生理期要到,不放心看了眼,又没有。打开隔门出来时,看到了镜子前的刘璐,她径直走到前边的洗手台前洗手,“你在找兼职?” 许嘉茗抬起头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眸挤了洗手液,在手心搓开了泡沫。 每次看到她,都觉得她总是充满着高傲。以前那件事,被她欺负了,自己都只能咽下。谁能想到,她还有需要打工,还是最低时薪的一天?怎么可能是体验生活呢? 刘璐笑了,“怎么,是家里破产了吗?” 流水冲打在手背上,将泡沫一并带走,洗干净后,许嘉茗直起腰,抽了张纸巾,仔细地将手缝中的水滴擦干,将纸巾揉成了团,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可能家里破产了,我都会过得比你好吧。”许嘉茗看了她一眼,“多操心你自己,你不配来跟我比。” 刘璐看着她说完就若无其事地走出了卫生间,似曾相识的被羞辱感再次将她包围。上一次就是这样,他们那个圈子的都是这样,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从来就不会把人放在眼里。 都要去打工了,还这么傲慢的吗? 怨毒的目光盯着那扇门,她会有耐心的。 短短半个月,王潇文见识过的事,是一句都不会说出去的。 为老板做事,嘴严是最基本的要求。 这些日子,对平常人来说没什么不同。早起堵车,路怒一番后去公司上班,打完一天的工,尚有体力的跑个饭局。夜店是年轻人的地盘,天气越来越冷,没法坐在外面喝杯东西放松,还不如早点回家泡脚。 若有精力,躺着刷刷手机,看到了条大新闻,但没法评论,也就随手过去了。当一件事跟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时,就是别人的家事。 还有些没随手划过的,用着外人看来复杂堪比密码学的谐音词,在通讯软件上跟朋友交流着。有些越说越上劲,一个尺度没注意,群就被封了。 从一个关键位置官员的罢免开始,京州迎来了高层动荡。 一场布局已久的大战,等外人听到了战鼓声时,已是鸣金收兵。 京州晚报就出了头版以定调,动作迅即到都不知是何日就把稿件准备好。经验丰富的笔杆子们用词却是质朴简单,旁观者暗笑着这帮人,连个传播学都不懂,写出这种刚出茅庐的大学生都会写的东西。 他们却不知,在表态上,形式越直白越有效,姿势越古朴越保险。 远在近千公里之外的北京,老板一如既往的忙碌,只是出行时换了车,多了保镖而已。老板只是个生意人,这些跟他没关系,跟他的家人有关而已。 这个二十九岁的年轻人,有一个贵不可言的家庭。 上次老板说中下旬去温哥华,果然在月初,就已尘埃落定。 王潇文也早看出老板压着的不耐烦。果然,事情一结束,立刻撤了所有保镖,他厌恶这些场面。 王潇文也发现,这些日子没看到陆逊,倒是碰见了一个稀客,老板父亲的秘书来见了老板。 之后陆逊依旧没出现,他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他们这些人,能在大多数场合里对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很风光。但不要忘了,要在那极少数的场合里切换角色。 老板就是老板,永远不要觉得关系亲近了就以为是朋友。 没有到下旬,甚至是提前了。十号中午,王潇文就已经提前抵达机场,北京起飞,香港中转。他没有同老板去过温哥华,这倒是第一次。 陈岩只带了个登机箱,几乎没有行李,那边家中什么都不缺。 舅舅一家很早就移民加拿大,他去美国读书后,几乎每年的寒假都会去舅舅家。他大学毕业时,妹妹就来了美国念高中。 那时他便在温哥华购置了房产,那是个适合休息的地方。 喧嚣过后,陈岩回了趟家,父亲在家。 在暴风中心的人,一如往常,没什么喜悦,兴许这点波折,在他早年时见过了很多,中年时锤炼过太多次,到现在,兴许已经波澜不兴。 也没了多少人味。 前一阵,除了必要公事,他没有露过面。前几天出席了一个重要聚会时,他无疑成了焦点,之后的应酬多到连推脱都觉得头疼。 虽然在这些局上,他是被捧着的。 若说这种滋味不好受,那是虚伪的。 不论内心如何想,表面上一定是尊敬着你,把你一切需求考虑到位。你夸一句,他们都会想是哪里做得好,能不能更好。遇上了不满意的人,下次就几乎不会再看到了。 因为你能极大程度地掌控他们手中事情的走向。 即使已经习惯了看到每个人脸上毫不掩饰的利益算计时,还是会厌烦。这种厌烦,包括对自己的。 在年底聚会多起来的这一阵,他干脆出国,今年更是提早了。 不过春节前要回来,人情的迎送往来,谁能逃得过? 当再次起飞时,已是晚上。透过舷窗看底下小岛的点点灯光,见多了繁华,他却没由来的想到了那些输掉的人。 对他们及他们的家庭来说,无疑是一场噩梦。 许嘉茗难得对人说狠话,但说过就过了,不放在心上。 但所有的狠话、人前的体面,都要用背后的苦去换。 她从前的不用辛苦,是爸爸给她挣来的。 同样,又是一个半夜,已经习惯性醒来时,她看到了新闻。从没出现过一次爸爸的名字,但看到京州时。她知道,这件事跟爸爸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件事比她想象中的大,严重得多。 她要等,等到审判,要有希望。 但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夜半时分,恐惧最深。只能头埋进被子里,无声地落泪。 那一天她醒来后,眼睛有些肿。喝了咖啡,空腹去楼下健身房跑了步,试图消肿。 与往常没什么不同,补完课,虽然下着蒙蒙细雨,但这点雨对长居于此的人来说并不算什么,她还穿了冲锋衣,还是跑去帮忙遛狗了。她信守承诺,答应过的事情会做到。 那是承诺之后,她第四次去。 在结束,她把鱼丸交还时,那个阿姨给了钱,给了五次的钱。 给的很多,看着她背后的豪宅,似乎也能理解这样的财大气粗。 许嘉茗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次给钱,她想说,没必要因为我冒雨过来就给我钱,我没有这个意思。 但她又看了眼钱,收下了。 她现在需要钱。 她付出了劳动,拿到了钱,没什么不对。虽远高于市场价,但这只是个暂时的活。而且是现钞交易,是对方在承担风险。 也是那次,双方讲好了价钱和时间。 虽然出手大方,但那个阿姨并不亲切。她来了几趟,都不知对方叫什么,也没问过她叫什么。不爱唠嗑,不问人隐私且半分自己的隐私都不会透露。在前边的草坪上把狗给她再接回,她连大门都没有靠近过一步。 能在这个区住得起这样房子的,背景不会简单,她不觉得奇怪。 天气越来越冷,能有一个晴天都觉得是幸运。 当Kathy能做对一大半题目时,许嘉茗觉得还挺开心。假期将近,小姑娘就已经兴奋地跟她说假期要去蒙特利尔玩,还说要给她带礼物。又问了她假期什么安排,会出去玩吗? 她一时也没想到安排,但不会出去玩。 跟Nancy约定了最后两次的补习时间后,许嘉茗就走去了下一个地。 其实从Nancy家过去,距离并不近。但晒着太阳散步,增加大脑血清素的释放,会有助于睡眠。 她边走边盘算着,最后一次来时,要给Kathy带礼物,这个小姑娘很可爱。虽然自己只比她大七岁,总觉得她是个小孩;不知寒假能不能找到兼职,这段时间这里的两个收入很好,她也没精力再去找别的;还要挑个圣诞礼物给周卓,他帮了她很多。 还没走近,远远地就看到那个阿姨牵着土豆走过来,看起来有些急,许嘉茗并没有迟到,但她加快了脚步。 李月兰匆匆把狗给了她,“不好意思,我赶着出门。我稍微晚点,你等等啊。” 许嘉茗接过了鱼丸,“好的。” 李月兰着急买菜,本来今早就已经买好了,刚刚准备做饭时,才发现原来家里没有生姜了。她一直以为有,就没买。平时没有生姜也就算了,今天可不行,她赶忙拿着包出门。 送完狗后,李月兰又回车库去开车,才想起上次手头没有现金,说了这次给她钱的。想着回来记得给她钱,不过这是小事,做饭才是大事。 鱼丸是只小德牧,皮毛光亮,非常聪明。许嘉茗会带它绕两圈,再回到前边的空地上陪它玩会飞盘。它最爱玩飞盘,看到时都开心地摇起尾巴。她每次假意收起飞盘时,它都要黏着她,想让她多陪它玩一会。 那个阿姨出门急,没有拿飞盘出来。但刚好许嘉茗买了新的带过来,她上次发现飞盘的边缘有些磨损,怕弄伤了鱼丸的舌头,也没跟讲,就自己买了个送它。 这些日子,跟鱼丸一起玩,可能是她为数不多的纯粹而心无旁骛的时候。她很喜欢它,即使有时候它不够听话,对她的指令拒不服从。不知是不是没把她当主人。 玩够了飞盘,看样子要多留一会儿,许嘉茗牵着它打算再溜半圈。可还没走两步,鱼丸就突然亢奋,要向着马路的方向跑去。她一个没留神,都差点被它绊倒。 她随即用力抓紧狗绳,但喊了stop它也不停,跟它僵持着的功夫,也只好脚步随着它奔跑的方向走去。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第一次时觉得它可以在她的制服范围内,是不自量力。此时用足了力也只能勉强牵制住它。 许嘉茗稳住了脚步才顾得上抬头看了眼,是一辆黑色的SUV,后面并未减速,朝着前边房子的方向开过去。后面又跟了一辆,都开进了车库。 但这并不是那个阿姨开出去的车,她来的这些天也从未见到过有人来过。 她也没让鱼丸停下,随着它向前走去。有一次那个阿姨跟她说过,麻烦她到中旬就好。 估计这是有人回来了,狗自然有人溜,无需麻烦别人。而且假期将近,这么注重隐私的人家,也不希望一个陌生人再过来。 今天是这份兼职的最后一天了。 当鱼丸再次激动时,许嘉茗看见了两个人从车库里走了出来,她也只得走快了随着它向前。 这两人一前一后,前面那人挺高,穿着黑色的大衣迈着宽阔的步伐向前走着,对比之下,后面那人走路就略显拘谨。 还没走到跟前,鱼丸就已经跑着蹭到了那个男人的腿上,鼻子嗅完了,再抬头看着他,见他没动作,还要将头蹭到他的手心里。 她此时已确认,他才是鱼丸的主人。这种待遇,她都没有过。 那人终于笑了下,也只是轻笑,用手摸了它的头,“才两个月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许嘉茗抬头看了眼他,刚刚走来不苟言笑时,浑身散发着冷意,低头看着狗时,终于有了点人味。 注意到她的眼神,陈岩抬了头看她。 刚刚还在远处时,就在车里看到了鱼丸叼了飞盘向她跑去。她拿下了飞盘,牵起狗绳时向前走去时,车子驶近,他看到了她抬头时的笑意。 这个季节,这儿的天难得晴朗,阳光这么好。 然而此时他才发现她绿色卫衣上的字母,是她的学校。 一个学校还不错的学生,为什么要跑到这帮忙遛狗?是谁让她来的?这可不是什么兼职,李姨不会从市场上招人过来。 许嘉茗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探寻的眼神,甚至带了某种戒备。她及时将狗绳递给了对方,对方接过去时说了句Thanks。 本想就这么走的,但她内心有点不爽对方刚刚的眼神。 这种不爽,让她很想提钱的事。 虽然她刚刚已经想好了,最后两次的钱不要了。跟一个人讲好了价钱,来问另一个人要,过程就挺麻烦的。 但她从来没有主动问别人要过钱,有点不好意思开口。她现在挺需要钱的吧,但又下意识觉得这也没多少。内心犹豫了下,如果切换语言,用英文讲,她会厚脸皮点。但对方是中国人,她没必要特地用英语。 王潇文看着这人给了狗绳后还不走,看上去老板并不认识她。忽然一个激灵,想起了老板在北京时的安保措施。这个女人个子算高的,不会是…… 另一辆车里的保镖是落地时派来送他们的,此时正在房子里进行全面的检查。 “那个……”许嘉茗发现对方盯着自己,等着她将话说完,不想被他发现自己的胆怯,抬头看了他,“遛狗的钱,可以给我吗?” 陈岩没想到她憋了半天,是要钱,“多少?” “两百刀,现金。” 许嘉茗说完还在纠结要不要跟他解释,这是两次的钱。虽然就算是两次,也高到她像是在骗钱一样。结果他没有犹疑,直接就给了她回复。 “我没有现金,可以给我邮箱,我转账给你。” 王潇文在背后听着还挺想笑,老板竟然要为了这区区两百刀亲自转账。 许嘉茗不想把邮箱给一个陌生人,“不用了,还是现金比较好。那就下次再说吧。” 陈岩点了头,“好,下次我让李姨补给你。” “好,谢谢。” 离开前,许嘉茗低头看了眼鱼丸。鱼丸毫不在乎换了人牵它,还凑在主人跟前撒着娇,并不在意她的离开。 好吧,那就再见啦鱼丸,谢谢这些天你陪我。 陈岩看她转身离开,拿出了耳机戴上,阳光打在了她身上,慢步向前走着。 是他想多了。 第7章 自然是没有了下一次。 当面顺便问一句,许嘉茗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更何况是再特地跑一趟。敲了大门讨要薪酬,她实在做不出来。 两百刀又不是一大笔钱,虽是对方说好的价钱,但之前给的已经绰绰有余了,她不必再计较。在这种小事上,她一向只算自己的账,不算别人的。 她也并不想再接触那户人家,算得上所谓礼貌,说话温和,规则清晰,给钱大方。但有一些地方让她不是那么的舒服。比如那个陌生男人审视的目光,比如他口中的「李姨」,从来没有告知过一句称呼。 倒不是理解,她也没那么介意,那是个完全不同的阶级而已。将人以职能为区分,出于修养给予人表面的尊重,始终与人保持着不可打破的距离感。服务他们的人,要知分寸,若是逾越一步,轻则被提醒,重则连逾矩的机会都不再有。 这没什么不对,兴许对服务他们的人来说,是件幸事。若有机缘,只要能力够、做事本分,就能获得高于市场的回报。若是经年累月地服务久了,他们生出一丝情分,一点垂怜都够本了。 而她,生活暂时落魄了,却还没习惯,沾染着以前的旧毛病而已。保不准别人看来,就是假清高。 这种「旧毛病」的养成,一部分是来自她的爸爸。 早在中学时,爸爸就跟她说,远离学生组织和活动,更不要混圈子,关起门自己玩,交些说得来的朋友就够了。尊重,不是别人给你的,是自己给自己的。 她听进去了,才大学,还没进社会时,就看到了一部分人积极融入所谓的富贵圈层,会来事,积累着人脉,深感自己不是这块料同时,想的却是小时候爸爸说的那句,大不了去卖包子呗。 哎,就是都快经济紧张了,这点清高,怎么还抛不开呢? 少了两百刀,却看到个长得还挺帅的男人。虽然不过两天,她就彻底忘了那人长什么样。 这次陈岩提前过来,李月兰可忙活了两天。 家里虽然平时就挺干净的,但她还是又打扫了一遍。将床单被套都给换了,再将制冰机插上了电。这孩子,平日里都喝冰水,这大冬天的也不例外。 买完菜回家时,她就看到了陈岩正在外边遛狗,一时心情挺复杂。 这个孩子,几乎是她照顾大的。那时她三十出头,老公死了,托了一个贵人介绍,去了陈家做保姆。 那样富贵的家庭,孩子很少见到父母。好像是三岁时,他的父亲就在外省工作,母亲去了国外读博。 那时家里有条狗,他很喜欢它,放学后,作业还没写,都要陪它玩一会。 后来那条狗意外死了,她至今都记得他看着狗的眼神,才六岁,就如此悲凉。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养过狗。 现在这条狗,是今年他妹妹抱回来的。那时他挺生气,说你没法亲自照顾它,就不要养,不要放在这让别人来给你操心。 但最终还是留下了鱼丸。 那段时间他刚好在这,狗的吃喝自然不愁,还请了人来训练它。但他就是不理它,不陪它玩,也不遛它。直到他要走的前两天,忽然带了狗出去散步。 从那以后,只要陈岩在这,都是他亲自遛狗。他跟狗的相处时间不长,狗却跟他最亲。不过要她说,狗这东西,太聪明了,知道这个家谁最大,就讨好谁。 李月兰减速开进了车库,接下来,她可有的忙了。 没想到老板落地后的第一件事是遛狗,他在飞机上时大概率没有睡觉,因为王潇文收到了他发的邮件。 在这样有阳光的天气里散步是件享受的事,王潇文跟在他后面,讲了几句关于他邮件内容的工作安排。 陈岩简单回答了两句,就暂停了他的工作模式,“行了,暂时不急。他们一会儿检查完就给撤了,车给你留下。放两天假,出去转转。” 王潇文倒是没想到刚来,老板就给放了假。不过老板从不是苛刻的人,为人打一份工,薪酬待遇只是最基础的考量。而一个具有人格魅力的老板,是能让员工拼全力为他做事的。 为老板做事两年多,王潇文能感受到自己逐步被老板信任,给资源与机会,在风险范围内为他兜底让他放手去做。当然,前提是,他做得足够好。 最终将他收为自己人的一个标志是,让他代表自己去见一个重要位置的人物。王潇文第一次见这种级别的人物,心里没底。而老板似乎知道他的忐忑,花了半个小时帮他预设了对方的言语与行为,拆解了动机一一给出应对措施,几乎是手把手在教他了。 从精准的战略、做事方法论,再到人情世故的应用,王潇文都暗自佩服这个年纪比自己小的人。这些,可能来自历练,也可能来自他的家庭,旁人又哪里有这些机会呢? “好,谢谢老板。”看出老板不想谈工作,王潇文笑着跟他闲聊,“刚刚那个女孩站在那,不走也不说话时,我差点还想多了。” 陈岩牵着狗绳,它今天被溜了两次,活动量应该是够了,“什么?” “万一她心怀不轨,怕您没防备,可能不安全嘛。” 陈岩笑了,他也这么想过,但随即就排除了这种可能,“她不会。” “为什么?” “她差点连狗绳都牵不住,体力上就不行。” 陈岩看了眼地上的飞盘,是新的。他之前买了一打放在家里,按照李姨的习惯,用完之前,都不会去买新的。 “原来这样,我还真没注意。”王潇文想了想,还是有点奇怪,“这儿的大学生打工,收入应该不要交税吧,为什么不要转账、非要现金啊?” 想起那个女孩连提出要钱都有点不好意思,陈岩不觉得需要把她想复杂了,有点单纯,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学生而已。估计这也是李姨请她来遛狗的原因,李姨用人他不过问。 连小事都算不上,他用不着去想她的动机,敷衍了句,“不知道。” 渐入深冬,越来越冷时,也进入了期末季。 不仅有考试,还有两个小组作业要完成,都赶到了一起。校园里的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咖啡味,图书馆拥挤不说,附近咖啡馆里都坐满了抱着电脑的学生。 许嘉茗干脆呆在了家,客厅温暖舒适,之前买了张小圆桌放在了朝西的窗边作饭桌。此时复习就坐在那张桌子上,累了抬起头时就能看到天边的云。可惜,最近天连着阴,只有一片愁云惨淡。 也许她是不理智的,于现在的她而言,高层的单人公寓,算得上是个奢侈的消费品。 但她愿意打工、愿意在别的方面省一点来满足这个消费欲望。到底想留住点什么,她也不知道。 写完实验报告后,天都黑了。她终于站起身,揉了酸痛的腰,料理台上放着中午吃剩的披萨。是在超市买的冷冻披萨,挺便宜,味道也不差。懒得再用烤箱,她直接放进了微波炉里加热。 冲了杯巧克力,正往里放棉花糖时,她接到了周卓的电话。 “喂,放假了吗?” “还没呢。”听到了电话那头的键盘敲打声,她问了句,“你在加班吗?” “没有,回一个同事的消息。”周卓按下了发送键,就合上了笔记本,“你圣诞怎么过,我爸妈还问你要不要过来?” “不用啦,谢谢他们。”许嘉茗暗暗记下,节日前要给他们打个电话,“在家过吧。你想要什么圣诞礼物?” “怎么突然要给我送礼了?但我不缺钱,也没什么想要的。” “这不是想感谢你帮我介绍兼职嘛。” “没什么,正好看到有朋友在问,顺便推荐了你,让你去试试而已。兼职做得怎么样?” 微波炉发出滴滴声,许嘉茗打开拿出了冒着热气的披萨,转头打开柜门,拿了叉子,“挺好的,至少我觉得自己讲得还不错。之前还顺便从附近接了个遛狗的活,这不是更要感谢你给我介绍的兼职嘛。” “遛狗?”周卓皱了眉头,“你为什么要给人去遛狗?” “你这是职业歧视吗?”许嘉茗笑了声,“给的钱多,为什么不去?对了,那条狗是德牧,好可爱啊。就是我遛了他好久,主人来的时候,它理都不理我。” 说到主人时,她已经忘了那个陌生男人的模样,但却还记得他摸鱼丸头时的轻笑,不意外于鱼丸的反应,像是很满意于它的忠诚。 周卓却是一时无言,昔日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现在需要为生计发愁,却还能捡出好玩的来分享。前些天新闻出来时,他忍住没有联系她。不知审判何时开始,而这个煎熬的等待,需要她一人承受。 她的自尊,让她不会与人诉说。 “你想养狗吗?”周卓忽然又将笔记本打开,搜索航空公司网站,“要的话,我送你。” “不用,我没有时间照顾。” “那好吧。” 两人没有打电话闲聊的习惯,又说了两句后就挂断了电话。 她知道,他打过来就想确认她还好不好。 她的生活,就跟餐盘中的这块披萨一样,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 许嘉茗本想在补课时将礼物带给Kathy,可物流没赶上。也只能先作罢,去上了最后一堂课。 结束时,Nancy留了她喝下午茶。 除了第一次试上时,Nancy在客厅旁听。之后都给了她充分的信任,甚至还趁着补习,开车出去练瑜伽了。 “当时找补习老师,朋友介绍了你,说专业还是数学。然后看到了你,我第一反应是,头发还挺多。” “可能是我学得不好。” Nancy被她一本正经的回答逗笑,“怎么想到学数学的呢?Kathy数学不好,我骂都不骂,因为我从小数学就很烂。” 许嘉茗跳过了她的第一个问题,“Kathy很聪明,学得很快,刚来可能是不适应。” “谢谢你,我还挺幸运,找的第一个家教就很靠谱。”Nancy知道行情,也听多了当冤大头被辅导机构宰了的事,“不知道你下个学期,还有没有时间来给Kathy补课?” 许嘉茗愣了下,提醒了她,“Kathy的数学已经进步了,只要她努力,我觉得她不需要补习也能跟上进度了。” “你说的是跟上进度,我需要学的更好。”Nancy喜欢她的实诚,“我希望她能申请上你这样的学校。” Nancy看起来就很闲,在家要么妆容精致打扮得体,要么穿着紧身的瑜伽裤说能保持收腹的状态,将时间都花在了保养自己上,连骂孩子都觉得会多生皱纹不值当,想不到还是个虎妈。 有钱赚,何乐而不为? 她点了头,“我下学期有空的。具体补习时间,您直接联系我就行。” 离开Nancy家后,也许是昨晚睡的有点少,许嘉茗下意识就往从前要遛狗时的路走过去,走了五分钟后才反应过来。 真是昏头了,她转了方向,走了回头路。 本就缺觉,她还要去坐很晕的公交车,真的好烦。正纠结要不要打车回家时,就看到前面一辆车驶来。 觉得这黑色的车看起来有点熟悉,许嘉茗多看了眼,就看到了驾驶座上的男人。他并没有看到她,在专注地开着车。 她看了一眼,就移开眼神,继续看着自己脚下的路往前走着。想着会开车还是有点好处的,不然就得现在这样硬是靠一双腿走到公交站。 车开进了车库,陈岩下了车,打开后车门,把狗抱了出来。 平时挺威风的鱼丸,不知是洗了澡受刺激,还是不太喜欢坐车,还非要他抱着出来。没惯着它,落地后就牵了狗绳,带着它又去外边溜了一圈。 回到家时,就闻到了饭香。 李姨正从厨房端了个珐琅锅出来,看见了他进来,招呼着,“我炖了萝卜牛腩,赶紧洗手来吃饭。” 陈岩这几天都在家呆着,算得上是清闲。遛狗,散步,放空,晚上处理一会工作,还顺手写了个年度投资总结给自己存档。 他享受年底这样难得的清闲,李姨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李月兰见他喝完一小碗菌菇汤,用的是晒干的野生菌,汤头自然鲜美,又给他添了一碗。他在家吃饭时不喜欢说话,她自然也不会多唠叨。 陈岩舀了勺汤,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了她,“两百刀,你给她了吗?” “什么两百刀?” 开车回来时看到了那个人,见她走的方向,他以为她是过来遛狗的。他想跟李姨说一声,暂时都不用人帮忙了,他会在这呆一段时间,把钱给人结了。 “遛狗的费用。” “哦,那个啊。”李月兰才想起来,“自从你来了后,那个姑娘一直没有来过。我一直以为是你那天把钱给了,她那天没有问你要钱吗?” 她要了,但从结果上说,他没给。 “你有她联系方式吗?把钱给人家,别欠着。” “我这还真没有……” 陈岩皱了眉,“为什么请一个联系方式都没有的人来遛狗?” 李月兰看出了他的不满意,赶紧放下了筷子,跟他讲了前因后果,还为自己辩解了两句。 “她很喜欢鱼丸,说自己在附近补课的,也不是每天都来,顺便来的。我知道你的脾性,让人做事了就得付钱,我也没欠着她的。就是那一天手头没现金了,说下一次补上。结果我又回来晚了,这不是闹了个乌龙了嘛。”李月兰看着他的脸色,并没有生气,毕竟也只是小事,“但哪里想到,她自己没有来要钱。” 陈岩放下了汤勺,“重新请一个,不要找这种不稳定的兼职。” “那没有联系方式,钱怎么给她?” “这件事你不用管了。” 第8章 要找一个人,陈岩可以有很多种方法。 但他还没有闲到为了这点钱就大费周章的地步。况且这是对方的问题,不是他的问题。 兴许是学生,刚出来兼职,连讨要薪酬都有点不好意思。 也说明了她根本不穷,若是经济紧张的人,哪里会放着劳动报酬不要?他了解这里的生活水准,生活暂时困难、非常节省的,这两百刀可以当大半个月的伙食费。 她还挺注重隐私,不过这是个好习惯。 开车回来时,她看到了他,随即又转开视线向前走,像是忘记了这回事。 那谁也帮不了她,这点钱就是她为不好意思付出的代价。 还是觉得这很矛盾,但他随即意识到自己犯不着想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事。 美国佬很快就来了,前一晚老板通知了他去接机,王潇文再次抵达机场。接到人时却是暗自惊讶,这个高级合伙人,下一任董事长的热门人选,年近五十的Carl,只身前来谈合作,连个助理都没带。 而且没有行李,估计这是谈完就走,当日往返。美加两地的航班数,估计都要比加拿大境内的多。 不知是白人老得快,还是心思太多,内凹的眼眶周围已布满皱纹。王潇文热情地打了招呼后,就将Carl请上车。 是在家中谈事,车行驶至大门口时,王潇文就看到了穿着毛衣的老板在外面等候。让人特地飞过来了,在细节上他却不会摆谱,按了礼数来迎。 刚刚在车上沉思不语的Carl下了车后,满脸笑容。就像是见到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一般。 “Yan,好久不见。”Carl走上前拍了他的肩,“这里真是太美了,呆在这简直像度假。” “你有空了,欢迎来这度假。” Carl作出夸张的神情,“真的吗?” “当然。”陈岩领着他向房子里走去,“肯定会留一个房间给我的老朋友。” 两人客套一番后进了会客室,这间屋子是挑高的设计,地板上铺了暗红花色的地毯,窗外有一颗红枫,早已过了赏枫的季节,今天还下了雨,厚重的窗帘被拉上遮住了外头的雾蒙蒙。 进来时,房间里早已开了灯,暖色调的灯,没那么明亮,但却适合谈些交易。 茶几上已摆了茶水,Carl却注意到了他落座的沙发旁小桌上掀开的小木盒。Cohiba的长矛,而面前这一盒,市面上已买不到,只在藏家手里有。 陈岩坐了下来,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记得你喜欢雪茄,不知这个型号味道怎么样。” “Yan,你这份礼物可太贵重了。”Carl也坐了下来,小心地拿起一根,放在了鼻翼间嗅了嗅,“收下了这份礼,合作都不能不答应了。” 陈岩笑了,“那可正合我意。” Carl并未客气,切了头,旋转着点燃了雪茄后,吸了口含在嘴里时,简直要去见上帝,吐出时才发现一旁的他没有碰。 “你不来一根吗?这可是种享受。” 陈岩摇了头,“不用,这种奢侈的享受还是不用培养的好。”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谦虚。”Carl大笑,“这一口都让我神经舒缓了,Billy说你要亲自和我谈时,我压力都很大的。” “你同样很谦虚。为了跟你谈合作,我都特地从国内飞过来了。” 一旁的王潇文看着老板一脸诚挚的样子,都不知对方心里如何想。 “但是Yan,这很难。那家公司借贷过度,根本不具备偿付能力。那么多长期债务,我们很难跟债权人去谈。” “其中一部分的主要债权人,是你们的合作伙伴。”陈岩指出了关键,“我觉得你们有能力去跟这些债权人谈判。” “这么大的债务问题,背后……”Carl斟酌着用词,背后会有经济犯罪,“在与相关部门打交道时,会遇到障碍。” 听他话含糊着讲了一半,陈岩直接回了他,“该怎样就怎样,有事你来找我,这个问题你们不要担心。” “债务销掉之后呢?” “我找人注入资产。” Carl看着他,问出了口,“这件事于你也没有好处,你为什么要介入、还费力不讨好?” 谁不想做赚钱的生意,无非是受人之托,还是他没法拒绝的。这家公司太大,还牵扯甚广,是一只庞大的僵尸,上头痛下决心不再给它供血。但它要是直接倒了,是会砸死人的。 他在做的,就是牵线各方,不让这只僵尸轰然倒塌。 这种事,一年总要被委托个一两回,比赚钱的生意烦多了。只能秉持着做慈善的心态去做事。 “没办法,总要做一些不讨好的事。只想做轻松赚钱的生意,那别人为什么要把机会给你呢?”陈岩看着Carl,忽然笑了,“其实我很羡慕你们,这么些年,你们在中国市场上,拿到的都是好机会。” Carl看着这个年轻人的笑意,笑起来是面善的。跟他打交道的有限经验是,比起说狠话,他更喜欢直接去做。 而现在这一句玩笑,可以算是威胁了。 虽是市场主义,但谁也没那么干净。设立GA部门高薪聘请人才之外,管理高层都要费心与重要人物建立私交,甚至不惜代价用上在华盛顿的关系。 好机会是怎么来的,各自心中都有数。 陈岩看着他不说话,给他下了个台阶,“我知道这笔生意,会让你们为难。但下一次,我会让你们赚到钱。” 在这样的场合里,王潇文不会多说话,只旁听观察着。若是旁人说下一次,大多是不会的意思。但在这种场合下,这一句话,就是承诺。但也要看对方如何去衡量取舍。 给对方考虑的时间,陈岩站起了身,去旁边的柜子上拿了两个酒杯,只给其中一个加了冰块,倒了两杯威士忌,端给了Carl一杯,“苏格兰的威士忌,跟雪茄更配。” “谢谢。”Carl接过,喝了一口,酒液加深了口腔中雪茄的香气,酒的滋味也更加醇厚,不知是哪个酒厂的,他不信对方没抽过雪茄,不然怎么会有如此奇妙的搭配,“你可真是个行家,如此品质的雪茄,怎么能忍住的?” 杯中的冰块渐融,陈岩抿了一口酒,想了想说,“雪茄很好,酒很好。这些是用来享受的,不是用来过瘾的。那就应该克制着不要上瘾。” Carl又抽了一口吐出,直摇头,“上瘾是种非常奇妙的体验,那你这样会缺少很多生活的乐趣。” 陈岩只是一笑置之。 克制,是他面对大多数事情的态度。 在危险端倪初现时,及时抽离,总比蒙上眼睛纵身跃下来的好。 “Yan,我只怕难以向其他董事交代。” “那就去说服他们,命令他们。”陈岩举起了酒杯,“敬我们的下一任董事长。” 这一任董事长即将去华盛顿高就,那里的职位最多八年,在政府的工作经历不过是为了掌握更多资源,结束后回来用于周旋、赚更多的钱。 资源具有独占性,他需要与面前这个人建立更深的私交。 清脆的碰杯声后,在这个弥漫着雪茄味的会客室里,一笔交易达成了。 许嘉茗结束了这学期的所有考试后,去了趟边境拿快递。有她给Kathy买的礼物,也有黑五买的一些东西。 知道现在应该更节省些,但价格实在是划算,她忍不住买了点。 那么多东西,提到家时,她的手臂都微微打颤,发了信息问Nancy,今天方不方便去将礼物送给Kathy。 买的是个动漫手办,还是她亲自送去好,别磕着了。 Nancy回了信息,说她和女儿一会出门。但家中有阿姨,不介意他们不在家的话,可以送过来。 她并不介意,今日事今日毕。 刚到家,她又提着东西出门了。在附近的咖啡店里买个鸡肉卷对付了略显迟到的午饭,就走去了公交站台。 坐了一个多月的公交车,她还是很不喜欢这件事。颠簸,司机时常跳过站点,遇上急刹车时就很想吐。 想着自己也不能这么娇气啊,却没由来的会想爸爸。如果有他在,她就可以很拽地说,我就不要坐公交车。 下车时天又飘了阵细雨过来,在这呆久了,即使天气不好,她都没有出门带伞的习惯。生活的各个目的地与车站的距离都不太远,可以等雨停,可以淋一阵,也可以打车。 幸好今天穿的是冲锋衣,但下了雨还是很冷,还抱着盒子走了将近一刻钟的路,她才到了Nancy家,将东西给了保姆嘱咐了句小心放下后才离开。 她回去的路上,雨还没停,雨滴还大了些。但看了眼天上的乌云,感觉也只是一阵。 正提上帽子时,就听到了汽车的鸣笛声,她走在人行道上,也没挡道,但还是抬头看了眼,是那个妇人。 昨天大小姐回来,听说她哥今天去舅舅家,生性爱热闹的她,今天就喊了一群本地的朋友来家里聚会。她哥不喜欢家里吵,估计也散得早。他们午后来的,肯定要吃个晚饭走,不然一点待客之道都没有。 李月兰出去拿了饺子皮,这么多人,还是做饺子最方便。 结果就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那个遛狗的女孩。虽说了不用她管,可这都遇上了,她鸣了笛后稍打了方向盘,往路边开去。 “姑娘,上次遛狗的钱,我还没给你呢。” “啊?”许嘉茗愣了,她都快差点忘记这件事了,想说不用了,但又开不了这么大方的口。 “你怎么不来拿啊。”李月兰怪了句,还害她被说了句,“我这里没现金,上车,跟我回去拿。” 身体是实诚的,有着笔「意外之财」,她就可以打车回去了。 她没推拒,就坐上了车,还来了句,“你这是违规驾驶吧。” 路考四次没过的她,很有经验。 “这里人少车少,也罚不了款。” 平常费脚力的路程,开车不过两分钟、屁股还没坐热就到了。 这个李姨说进屋去给她拿钱,许嘉茗自然听出了意思,她自己走出了车库,再走到门前等待。 李姨刚进屋,就听到了这个大小姐在喊她。 “李姨,你去哪了啊?”陈婧正满屋子找她呢,“我昨天买的零食,你放哪去了?还有咖啡胶囊用完了,在哪里啊?” “零食在角落的储物间里,胶囊在地下室的储物间。”李姨说完就要往卧室里去拿钱。 陈婧拉住了要走的她,“你去哪啊?储物间里我刚刚找过了,都没有,你给我去找找。” “我要去拿钱,给人结一下遛狗的钱,人在外头等着呢。” “多少钱啊?” “两百刀。” “那我去给,我这朋友都等着呢。”陈婧对她撒了个娇,“你先帮我去拿嘛,我都等你半天了。” 看见这大小姐跟她撒娇,李月兰就笑了,“行,我给你去拿。你把钱给人家啊。” “好好好,你赶紧去。” 陈婧说完就接到了外卖的电话,她边听边去找了钱包。听对方讲了一半,她就皱眉,怎么连个外卖都送不好,跟对方说了,在那等着。 她找到了钱包,走去门口时,还被坐在客厅地毯上玩桌游的一群人催促着赶紧过来,就等她开局呢,她挂了电话,回头喊了句,马上就过来。 陈婧打开了门,是一个女人站在了门口,高高瘦瘦的,是亚洲面孔,李姨英语不好,这肯定是中国人,“你就是遛狗的吧,两百刀是吧?” 许嘉茗在外面等了好一会,里边就穿了件毛衣,还有点冷。这扇门终于被打开时,先看到的是一件Celine的T恤,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是的。” 陈婧从钱包里拿了两张一百给她,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反正是给家里遛狗的人,让她帮个忙也没什么,“你帮我去拿个外卖吧,送外卖的人离这不远,就是没找到。” 陈婧边说外送员的方位,边又低头翻了钱包,零钱只有一张二十的,也不少了,塞给了她。 又听到了朋友的催促声,钱已经在对方手里,也没推辞,她说了声谢谢后,就关了门,跑去了客厅,说再玩一局,就能吃外卖了,她点了烤鱼过来。 等到门再次被关上,许嘉茗都处于懵着的状态,她还没来得及说可不可以,对方就硬给了钱,关上了门。 那人说的地方,她知道,离这大概一公里不到。 雨没停,她不想去,但也不想再敲门说,我不是给你跑腿的,显得太清高是不。 跑一趟来回最多半小时,就能赚到二十块,对方不觉得有问题,很正常。 她不想再在这户人家的门口逗留,就转身离开。钱退不回去,去拿一下也没关系的。能有赚钱的机会,为什么不赚呢? 许嘉茗走出大门口时,就看到了那个男人正从车库的方向走过来,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陈岩去了舅舅家,没有留下吃晚饭,借口要遛狗,先回来了。也的确是要遛狗,下了车,没直接回家,从外面绕了圈,想感受下雨大不大,不大的话就还能再带鱼丸出来溜一圈。 雨并不大,还是可以遛狗的。他正做下这个判断时,就看到了那个人,她也看到了他。却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走开,甚至是停住了脚步,像是在等着他。 下着雨,陈岩走快了两步,到了她跟前,“拿到钱了吗?” 许嘉茗点了头,两百刀已经被她放进了口袋里,伸出了手,将手里拿着的二十刀递给了他。 她想说些什么,但不知为何,面对这个陌生人,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带了帽子,快遮住了半张脸,雨水打湿了额前的碎发,她的表情看得并不真切,还不说话,只将一张二十刀的纸递到了他跟前。 陈岩不知她何意,“怎么了?” “给你。” 他倒是笑了,像是明白了什么,“是李姨多给你的吗?” 许嘉茗不想解释,“对。” 陈岩觉得有点奇怪,如果要多给,不至于给二十刀这么尴尬的数字。要么不给,要么多给点。 “你不想要吗?” “对,我不想要。” 许嘉茗不想听到这个男人问她理由,他也没有要拿走钱的意思,见他左手拿了车钥匙,就直接将钱塞到了他的手心里。 她给完就继续向前走了。 钱不是不能赚,就是不想给这户人家打工。 第9章 陈岩厌恶陌生人的触碰,她刚刚把钱给他时,兴许是刚刚从车里出来。虽只是一瞬,他却只感受到了她的手指冰凉。 他回头看了眼她前行的背影,双手插在衣服口袋中,大步往前走。 雨仍旧没停,不大,但随着风吹到身上,雨滴积累了从脖颈滑落时,他竟然觉得有些痒。 手中的这张纸币,似乎是她的烫手山芋。她这显然是不对劲,但他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她没走得这么急,他会让李姨拿把伞给她。 从他家到车站,是很长一段距离,也可以让李姨开车送她过去。 没有将钱收起,拿在了手中,他向屋内走去。 刚开门时,就听到了客厅的喧闹声,陈岩微皱了眉头,他不喜欢家中吵闹,但也不会说什么。 他换了鞋,走进屋内,就看到了李姨正拿着托盘,端了咖啡给客厅的客人们,地上放了一堆零食。 他妹妹正激动地对人喊着你输了,她周围坐着的,都是她在这里的朋友。 背着的陈婧注意到了朋友们的目光,她掉头看去,没想到是她哥提前回来了,“哥,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有点事。”陈岩朝她的朋友们笑了下,“玩得开心。” 陈婧的朋友们甚少见到她哥,偶尔几个见过的,也不敢多搭话,仅限于say hi。比如现在,大家都笑着向他打招呼说hello而已。 李姨放下了咖啡,问了陈婧,“一会给你们下点饺子吧。” “先不用,我叫了外卖。” 话音刚落,陈婧的手机又响了,还是外送员的电话,“喂,我叫人去接你了,你等等……长什么样?一个年轻的女人。” 听着对方的抱怨,陈婧不耐烦地打断了对方,“她已经过去了,麻烦你等一下,我给你加小费。” 本打算上楼的陈岩停住了脚步,问了她,“你给了她二十刀,让她去帮你拿外卖?” “对啊。”陈婧觉得挺奇怪,“你怎么知道?我还买了卤煮,你吃吗?” 陈岩想说她两句,但她朋友们都在,“她有事,先走了,你自己去拿。” “她怎么这样啊?”陈婧没理清前因后果,但看她哥这么一脸严肃的样子,她识相地闭了嘴,准备站起来,“好,我去拿。” 看着她身后的朋友们有些拘谨的样子,估计是因为他回来了。要是她再离开,不太好,陈岩还是转了身,“你们玩吧,我帮你去拿,告诉我位置。” 屁股刚离了一半地面的陈婧欣然坐下,利索地报了个方位给他,“谢谢哥。” 看着她哥终于暂时离开,陈婧心中喘了口气,还以为要被挨骂了,结果还帮她出去拿外卖了。 啧,能让这个大少爷跑腿,还真是难得。他很懒,更不会去做这种小事。若是以前,还会说她一句,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可见,亲如兄妹,一样远香近臭,还是不常见面的好。这隔了小半年没见,头三天,估计还是能忍住不说她的。 “你哥竟然这么好,看着生人勿近的样子,结果这么nice。他有女朋友吗?” 听着朋友的八卦问题,陈婧想了想,“现在应该没有吧?” 这一帮玩的朋友,其实都不了解她的家庭背景。生活有了交集,还有些共同的兴趣爱好玩到了一起,还算是挺单纯的关系。 在外留学,陈婧会有意识地避免提家庭,也是她哥之前常提醒她的,说这样会更纯粹一点。她知道,她的家庭,会让很多人有目的地来与她交朋友。 不过这样的避免在别人看来也没什么,能玩得到一起的自然是消费水准相近,家里都不会没什么背景。而且在国外,有钱不算什么,要跟那群中东的大哥比,谁敢说自己有钱呢? 她哥现在有没有女朋友,她的确不知道。但应该是没有,感觉而已。 哪个有了女朋友的,要来这里过假期,不过说不准,她哥一向是这个样子。不会主动跟她讲,她也懒得问。 陈岩开车去拿了外卖,东西还挺多,他放进了后备箱,顺便将那二十刀给了外送员当小费。 上车后,他将淋了雨、有了湿意的外套扔到了后座上。 雨渐渐地下大了,他开车要回去时,却鬼使神差地绕了条路,偏离了既定方向。 这里本就幽静,驶过的车辆都要比行人多,下雨天更是没了什么人。烟雨朦胧,远处似乎蒙了一层雾。 她就像一团雾。 他旁观着,看不懂。他不喜欢看不懂的感觉。 许嘉茗感受到雨下大了。 今天搬快递回家时累得出了汗,她出门前就换了件轻薄的冲锋衣,没想到会在外逗留这么久,真有些冷。 脚上的过膝靴,感觉要报废。 手指都冷的有些不利索,她拿出手机时,衣服上的水就甩到了屏幕上。直接用手抹去了。打开Uber想打车,结果这下班高峰,加价太多了,还要再等一会。 在雨中等一会,跟她走去车站也没什么区别了。 她将手机放回兜里,继续前行。再次听到鸣笛声时,车已经开到了路旁,她转头看去,沾湿的睫毛都让视线模糊,但还是认出了车。 许嘉茗很想当做没看到,继续往前走,但这种行为无聊而幼稚。 陈岩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窗,“我送你去车站。” 许嘉茗转身看着他,“不用,谢谢。” 她不需要,他也不能逼着她上车。 陈婧之前跟他这么闹别扭,不要他送去学校时,他也没劝,就回了句,那你就自己走过去,也可以打车过去。 “这离车站有点远。”陈岩不知还要解释什么,看着她一脸戒备的样子,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了前边,“放心,我不是坏人,前边有监控。” 不知是不是天冷,脑子也会被冻僵了反应迟钝,她还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的确有监控,回过头时看到他嘴角的笑意时,才觉得自己好蠢。 她也没法再推辞,毕竟在雨天里走路不是件愉悦的事情,犯不着跟自己为难,说了声谢谢后,就上了车。 车厢内很温暖,从无处可逃、满是雨水的室外,到了热风拂面的车内,不得不说是种享受。车内很干净,甚至连一件杂物都没有,包括纸巾,看得出这人有些洁癖。 座椅是舒适的,只是刚坐下时,就能感受到背上的水滴蹭到了座椅上,她不想弄湿别人的车,试图轻微向前倾,别靠在椅背上时,就在安静的车厢里听到了外套的摩擦声。算了,她还是不动了,随着惯性又靠了回去。 衣服前边的水滴也积着落到了牛仔裤上,不过裤子本来就有些湿了。 陈岩没有看她,提醒了句,“前边柜子打开,里面有纸巾。” “好,谢谢。” 许嘉茗抽了几张后就放回了原位,擦了帽沿处被打湿的头发,顺手就将用过的纸巾放进了自己口袋中。 余光扫到了她的动作,她很有涵养。 “抱歉,不该让你去拿外卖。” 在独行中,许嘉茗已经冷静了头脑。 刚刚只是不冷静,她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开了门就被给钱让去跑腿。从来没有人对她这样使唤过,她就是有点委屈。 如果她没有反应迅速到当场拒绝对方,那也应该看到他时找个借口推脱了,而不是一走了之。 “没有,是我自己没有讲清楚。我也不认识那个地方。” 陈岩看了眼她,与刚才的她,判若两人,冰冷而不带一丝情绪。无懈可击的回答,能完美结束这个话题。但抱歉的意思尽到,他也不再提这件事。 “为什么不来拿钱?这是你的劳动报酬。” “之前期末太忙了,没空。” “我上次看到你来这的。” 她懊恼自己怎么忘了这回事,但随机又想到,当时的他压根没看她,原来是看到了,想回怼一句,你看到了我,也没主动把钱给我啊。 但她还是给了个很简单的理由,“我忘了。” “两百刀不少,都能忘了吗?” 面对他接连的质疑,许嘉茗终于失去了耐心,“我不差钱。” 陈岩笑了,看着她的冷静被戳破,他觉得还挺好玩。她确实不差钱,比如她现在身上的外套,这个牌子并不便宜。 他此时的笑声,她觉得挺刺耳的。的确,在他面前,她说一句不差钱,简直就是打肿脸充胖子。 “你笑什么?” 看着她回击了,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在笑什么,“不差钱为什么要做兼职?” “你有工作吗?” “当然。” “那你不差钱为什么还要工作?” “还房贷啊。” 这人瞎话张口就来,她在这呆了七年多,见了两面,就能笃定他绝对不是生活在这里的人,气息与长期呆在这的人完全不同。 她笑了笑,“也是,加息后利率涨成这样,你还房贷压力也蛮大的吧。” 看她这又是回归冷静,还配合他一本正经的胡诌着,他刚想回答时,就听到了手机震动声。 看了眼,是陈婧的电话,道路上没有交警,他接了电话。 “拿到外卖了吗?你怎么还不回来?” “拿到了,一会儿回来。” “还以为你给我买奶茶去了,隔壁街区那家的黑糖珍珠。”陈婧还在想着她才刚回来,还能使唤她哥做点事的,明示了他一下,“要不你给我带回来?” “自己去。”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而旁边的她已经在低头看手机,刚才的轻松气氛荡然无存。 许嘉茗看他接电话时,就掏出了手机,随便点开了冒着红点的群浏览着信息。不然像是认真在听别人讲电话一样。 虽不是免提,但狭小的密闭空间内,还是能听到电话那头的说话声。 听着声音,合理推测应该是刚刚那个使唤她的女人。看样子,两人大概率是情侣。长相英俊的多金男人,哪里会少伴侣? 她忽然坐着都有些莫名的尴尬,往常跟人说话时,她不会抱着手机时常看,觉得不礼貌。但他挂了电话后,她还是没收起手机,装作有重要消息查看一般翻看着无关紧要的聊天记录,能理所当然地避免与他的对话。 很快就到了车站,这里的车站颇大,旁边还有个停车场。路口不方便停车,看他开进了停车场时,许嘉茗将手机塞回口袋中,解开了安全带,“谢谢你。” “不用。”陈岩看着她侧身就要开门离开,“对了,我叫陈岩。” 许嘉茗转头看了他,这个人、这户人家都很注重隐私,此时告诉了她名字,她并不想问也不关心是哪个yan。 这个人以后也不会与她有交集,她客气地笑了下,“好,陈岩,你可以叫我Chloe。那我先走了。” 她并没有等他的回答,就打开了车门,「砰」的关上后,离开了。 陈岩坐在车里,看着她快步向公交站台走去。运气还很好,刚到站台,就来了她要乘坐的公交车。她上车刷了卡后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又是拿出了耳机戴上。 看到公交车驶离时,他也驱车离开。 在这里生活久了的人,用英文名互相称呼很正常。 在他告诉她他的中文名后,她依旧告知的是英文名。很显然,是她不想告诉他而已。 第10章 陈岩在回去的路上,想了下要不要去买奶茶。开车过去很快,但需要找地方停车,需要点单后等待。他随即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径直开车回了家。 他来这过假期,除了家中的李姨,几乎不用服务人员,司机都不需要。 很多事都亲力亲为,有时家里缺了物件,李姨腾不开手时,他会帮忙去采购。遇上暴雪天,他要亲自铲雪。现在,不论刮风下雨,他都得出门遛狗。 此时京内正是热闹的时候,几个狐朋狗友嘲笑着他非得跑去苦寒之地去受罪。 的确,他每次刚来时都会一点不适应。 这些琐事,他在国内时完全不用考虑。他的时间很重要,周围的人需要配合他的行程。忙碌时,有些人还会见缝插针地来抢占他的时间。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拿到他的时间,才能获得他的关注。 至于有些人是如何获知了他的一些行程,他不关心。自然是各显神通,水至清则无鱼。底下人,没有派别,才是千奇百怪的。 谁都有算计,这没什么。若是与他打交道的人毫无利益算计,他反而要多细想下。若有算计,还能以利益要挟,无非看筹码够不够大。但若利益都不在乎,弱点很难找,难以制衡时,也许会成为暗藏的意外。 时间以权力、资源、金钱等百种外化的形态流动着,又哪里会将珍贵的时间用来做这些不重要的事。 他早已习惯了那种生活,但若一年到头都是这样,估计要憋疯。 到了这,他会拥有更简单点的生活。是很私密的个人行程,在这几乎杜绝了任何场面上的人际往来,放下惯常的戒备心,人会轻松些。 看着陈岩亲自提着大批的外卖到家中时,李月兰赶忙上去帮忙拿了袋子,“买了这么多,怎么不让我去拿。” “没事。” 李月兰将外卖袋子拎到了料理台上,看了下是烤鱼、水煮牛肉、卤味等重口味的东西,他不爱吃这些,“饺子我包好了,你现在吃吗?” “不用。” 陈岩刚要走出厨房,陈婧就跑了过来,心急地看了眼她的外卖,都等了好久,“李姨,烤鱼是不是要进烤箱热一下?先把卤味端上来。” 陈岩看了眼他妹,“你人都过来了,可以顺便带过去。” “我不是想着亲自拿奶茶吗?”陈婧巡视了一大圈,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你真的没买吗?你出去这么长时间干什么了?” 他还是开车去拿的,来回最多五分钟,而从他出门到回来,将近二十分钟。她还以为他难得惯着她,去给她买奶茶了。 “我不是让你自己去了吗?” 陈婧一脸失望,在这种小事上,她哥从不是嘴硬心软的,都别说特地跑一趟,顺路他都不带,觉得麻烦。在国内犯不着为这种事计较,但在这个几乎买什么都得自己跑的地方,她不免嘟囔了句,“我就知道,不就买个奶茶吗?你犯不着不乐意成这样吗?早知道就不问你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问呢?” 看着娇气的大小姐瞪了她哥一眼,就气得离开了厨房,李月兰在一旁看着,也不敢说什么。当和事佬也得看情形,她看出了陈岩的心情没那么愉悦。 其实往常的他,由他妹发一句牢骚,也就过了,犯不着再说她一句。 雇主跟你亲厚,叫你一声李姨,不代表你就可以多唠叨,更别提指手画脚。若没这点自知之明,又怎么会做这么多年呢。 家中闹腾,估计他在,一帮人也玩得拘谨,陈岩牵了狗出来遛。 他不怎么跟它玩飞盘,今天却顺手拿了那个新买的飞盘出门。鱼丸看到飞盘时,立刻激动了。结果看到他将它的玩具扔在了门前的草地上,再牵着自己往另一个方向走时,鱼丸仍是无法置信,不断回头看着那只飞盘,被呵斥了句,才看了路继续往前走着。 它知道,主人规则分明,撒娇套近乎,在他这没有用。做错事时,他从不会心软而惩罚折半。它最怕他,也最认他。 看着这个品种的狗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陈岩都觉得好笑。 他知道,它这是被上一个遛它的人宠坏了。从李姨的汇报中得知,她每次遛完它,都要陪它玩会儿飞盘,也不会太久,她说怕对它的关节造成压力。 他摸了它的脑袋,“我可不会惯着你。” 鱼丸是陈婧取的名字,他没觉得这个名字好听过,但也习惯了。陈婧一时兴起说要养狗,当即就抱了狗回家,还跟他承诺,等开学了,她就带回美国自己养。 他知道她做事没长性,还很爱玩,不会有时间和耐心天天遛狗。最后他骂了她一通后,还是把狗养在了这里。 鱼丸长得很快,刚抱来时还是窝在臂弯中的一小团,现在见到生人时都已目露凶光。体力很旺盛,遛了它一个多小时,回去看到草地上的飞盘时,还是没忘这回事。 估计是之前的日常,成了它短暂的肌肉记忆,把玩飞盘当成了遛弯后的奖励。 今天它的活动量足够多了,不应该再让它进行剧烈而兴奋的运动。看着没那么激动,就是可怜兮兮望着他的鱼丸,陈岩心里叹了口气,难得破例,拿起飞盘时抬腕看了时间,只让它玩五分钟。 陈岩再次到家时,客人们已经离开,扫地机器人在客厅工作着,没有任何食物的异味残存,还隐隐飘着消毒水的味道。 坐在沙发上喝着奶茶玩手机的陈婧看到他来,立马丢下手中的东西,人还没到厨房,就高喊着让李姨赶紧煮饺子。 她哥没帮她去买奶茶,但帮她点外卖了,自然也给她的朋友们点了。 吩咐完李姨,陈婧就狗腿子地迎上去,“哥,您赶紧去沙发上歇着,明天我遛鱼丸。” “气消了?” “没有!哪里敢跟你生气。” 真是喜形于色,什么情绪都放在脸上。几个月没见到她,陈岩哪里真会跟她板着脸,但他还是没忘了说她一句。 “让别人做事之前,先问人愿不愿意。” 玩得太开心的陈婧都差点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想了下才记起,边嚼着黑糖珍珠边说,“可我给钱了啊,她也没拒绝啊。” “那你有问她愿意帮你去拿外卖吗?” 陈婧本想说,收了钱不就是愿意的意思吗。但看着她哥的一脸严肃,她觉得他莫名其妙,又不是多大的事情,至于这么认真吗? “没有。”本不想顶嘴,但她还是补充了一句,“我以为她收下钱,就是愿意的意思。” “你可能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时间。” 陈岩忽然想起她将钱塞到他手中的匆忙而寡言,一句都不解释,“这样会……伤了对方的自尊心。” 陈婧想了下,她当时很忙,但对方也不是多重要的人,就是一场误会而已。 “知道啦,我下次一定记得先问。”陈婧作出一副可怜样,“你知不知道我准备final多辛苦。刚到这,就要被你训。” 不管她是不是真知道了,陈岩也言尽于此。 她这么大了,即使是看着她身上的一些臭毛病,他也要克制着不去说。有时提一两句当是敲打。听不进去也没关系,以后吃了亏,就自己记住了。 他笑了,“我上过大学,知道final多辛苦的。过几天带你去滑雪好不好?” “好啊,我今年还没开板呢。”陈婧还是没想明白,又追问了句,“你是不是拿外卖时认错路了?你开车这么多年,还自诩方向感好,路都能给记不清吗?” 看到李姨将刚出锅的热乎饺子端到了餐厅,陈岩从沙发上站起身,“管好你自己。” 许嘉茗正式进入了寒假。 早在假期开始前,身边同学就已经买好了回国的机票。她也看过,涨了好多,之前回国几百刀就可往返,而现在要两千多。 她不缺机票钱,就是现在不能回家了。 爸爸的事,这段时间没有消息。是一月底过年,也许要等到开年,才会有进展。 往好处想,她可以过一个不用提心吊胆的假期。 除了一则像水花一样溅起又迅速被新的喧嚣掩盖的新闻,再也没有任何消息。有时半夜醒来,她还是觉得恍惚,不知真假。 呆在家复习时,就已将家中食物消耗殆尽。虽然家附近就有沃尔玛,但她还是坐公交去了趟大统华。 忙起来时,连着吃几天的三明治也不在意,但她到底是个中国胃。早饭能有选择时,她都想吃包子。 她采购了一大堆冷冻包子、葱油饼、速食米粉等干粮,又忍不住买了好多零食。她拎着购物袋出去时,也没想着打车,依旧是公交车回去。 东西太沉了,还买了腐乳、酒酿这种玻璃瓶装的食物,她把购物袋放在地上时都小心翼翼的。从左手换到右手,再次拎起袋子往前走时,对面的车驶过,透过挡风玻璃,她看到了认识的人。 豪车内是颇为养眼的一对男女,女人在眉飞色舞地讲话,他在笑着听。 那个叫陈岩的男人很有修养,就凭他的道歉,她都能不介意他女朋友不那么礼貌的行为,只当是个误会。 这边很多这样的情侣,双方家庭背景都很好,高中或大学就过来了。毕业后,家庭为其在这置业,只需他们幸福就好。 这个陈岩,背景更好而已。曾经的她,也是其中一员。 人要面对现实。 她从不混圈子,但群居动物之间,怎么会没有圈子与层级呢?选不选择加入圈子的前提时,要有资格加入。 当她滑落之时,就已与曾经的圈层脱轨。 可惜,她没有向上攀爬、重新回去的欲望。 等到人行道可通行时,她提着手中的重物,过了马路。 不过许嘉茗才在家窝了两天,周卓就过来找她了。理由找的正当,说是来滑雪。 也不是什么借口,周卓的确爱好滑雪,以前还撺掇她学过,说这儿的冬天这么无聊,只能不浪费这的地理环境,去滑雪找点乐子了。 那时她压根没有考虑过要去租装备,直接买了全套的。 结果学了一堂课,摔得太凄惨,她觉得自己实在不是个手脚灵活的人,果断放弃了。装备也没当二手卖出去,放在家中的储物柜里,想着精挑细选的滑雪服还挺漂亮,遇上大雪天,穿出去也行的。 她对周卓来还挺矛盾的,她很感激这个从小到大的朋友挂念着她,假期还特地过来看她一趟。但她也很想认真跟他说,我很好,我没有那么脆弱,不要有任何特殊对待。 没认真说的原因是,他来的第二天,早上五点就来接她,开车去雪场。那个雪场有点远,驱车过去要一个多小时,下午三点就关门了。要尽情滑,就要赶个大早过去。 在车里困的不行的她暗骂着,你要发善心,何必这么折磨我? 第11章 周卓是高中到了美国后,才学的滑雪。 学校热衷搞体育,他那时也被逼着学了许多运动,每个周末都是他妈开车带他去上训练课中度过的。 然而他自认没什么运动天赋,还对大多数运动都不感兴趣。游泳太无聊;足球人太多,他讨厌团队协作;打网球太晒了。 他妈倒是比他先累了,放弃了试图以体育进藤校的幻想。后来偶尔上了几节滑雪课,他倒是没厌烦,有了点兴趣。 那时他只是觉得好玩,直到后来读法学院的时候,很忙,几乎没有一个完整的周末。假期里,当踩着滑雪板急速下滑,肾上腺素急剧飙升,一切都被甩在了身后时,爽到极致,他爱上了这项运动。 他毕业后顺利进了大律所,第一年压力很大,长时间工作不算,在一切休息时间,都有可能收到上司的邮件让他立即给反馈。太过junior的结果就是,无法掌控自己的时间,完全配合着毫无节奏可预测的合伙人上司。 高压之下,滑雪的刺激是无与伦比的多巴胺。 周卓自认水平不错,热身了许久之后,就上了条较为陡峭的雪道。已是假期,雪场的人很多。但上了难度后,就能多点清净。而在这条道上,人更是少。 虽然刚刚在蓝道上练了很长时间,肌肉记忆都回来了。但在这种较为松软的雪质上,周卓不敢贸然大意。跟个初学者一样小心谨慎,稍微快一点就很容易卡不住刃,还是板尾上的压力控制做得不好。 这些问题只能强行上量来纠正,他滑了三四个来回后,内心烦躁到骂了若干次f开头的字母后,才逐渐降低重心稳住速度,渐渐得心应手。 正自我感觉非常良好时,享受着施压回弹的爽感时,周卓就看到了一人从侧前方的一条小径里滑出,那是条非常不平整的陡坡,估计是薄雪下有石块,只见他强行起跳。这种迅即的反应动作会面临落地后的巨大冲击力和速度。但那人却是无比稳定地继续向下滑。 我靠! 周卓内心骂了句,这是专业级别的玩家。 看着非常简单的起跳,但这个反应速度和技巧,懂行的人才知道,这要花多少时间训练,才能有这种水准。 周卓不由得加快了速度,一边专心自己的发力,一边分出神去观察那个人的动作。 他的腿部力量感十足,而腰腹核心的爆发力可以用强悍来形容。 在这条虽陡峭但与他刚才滑过的小径简单得多的雪路上,那人却没有任何的炫技,甚至速度都没提的那么快。几乎像是在减慢速度欣赏风景,的确,这一条雪道很美,前方是对面的山脉与低垂的云海。 这条道挺长,他也没法盯着人看,不然脚下动作都不由自主跟着人跑了,自然是跟丢了。看到技术差距如此之大,周卓心中莫名较劲,滑了好几趟,肚子饿了,体力不够用时,才坐了缆车上去。 在山顶有咖啡厅,许嘉茗在那坐着。 有着全套设备的菜鸟,空手来了雪场,来了就说她要去睡觉。见她困到眼皮都睁不开的样子,周卓也没办法。 下了缆车后,周卓正往咖啡厅的方向走去时,就看到了左手提着单板、身着蓝色滑雪服的男人。看着他的身型,错不了,就是刚刚那个人。 这个雪场很大,如果是游客,会在这住几天,如果是本地人,估计有个滑雪的小圈子,会互相切磋,毕竟滑到野雪地带,需要有同伴。 周卓是个外向的性子,直接主动跑上去用英语跟人打了招呼,“嘿,你滑的太棒了,你是专业的滑雪选手吗?” 这个雪场,陈岩以前常来,跟陈婧说好了在山顶的咖啡厅会和。她的滑雪水平很一般,他请了个教练带她。 对滑雪,他没了往年的兴趣。基本功还在,筋骨还成,却只是兴致缺缺的滑了半天。也许是这件事对他而言,不再有挑战。到了这个水准,技术提升的边际效应已经很低了。没有更高水平的追求,对更刺激的野雪道也没了征服的欲望。 下了缆车时,他还颇为无聊地想,难道是年纪大了,对刺激都无感了? 正在琢磨间,就被一个陌生人打了招呼,是个亚洲面孔,陈岩不认识,只微微致意,说了声谢谢,我不是。 看着对方的冷淡,周卓并不在意,“我刚刚看到你的跳转,落地时太稳了,太佩服你的技术了,你练习了很久吗?” “是的。”陈岩不想与陌生人搭话,敷衍地笑了下,“多加练习,你也可以的。” 见这人跟自己走的是同一个方向,估计目的地一致,来吃点东西补充能量。 反正是陌生人,周卓也厚脸皮一把,直接问了他技术问题,“雪况较差,卡不住刃,我有降低重心,但有时还是不起效,该怎么办?” 估计是个单纯的滑雪爱好者,陈岩倒也没反感,回答了他的问题,“稳住后换刃把速度带入下一个弯,注意调整后刃。” 周卓琢磨了下他的话,好像的确,前刃很简单,他却没有有意识地去调整后刃。真是行家,一句话就能给出重点。他记下了这句话,需要在练习中加固认知。 周卓又趁机问了几个专业问题,对方还是言简意赅的回答。果然,高手都是这么话少而一语中的。 两人边说就边走到了咖啡厅前,占了人便宜的周卓主动上前拉开了门,让对方先进。 陈岩说了句谢谢,就走了进去。 比起山顶的寒风,开着暖气的咖啡店里无比温暖,飘着廉价美式与烘烤面包的香气。人不算少,还在排着队点单,陈岩扫了圈,准备找个空位坐下。 他却在角落里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那个女孩。 她穿了件灰色毛衣,披着头发在低头看书。进来时她正好在翻书,这才看到了她戴了白色的有线耳机。 她好像很喜欢听歌。 是偶遇吗?还是刻意的巧合? 这个城市不算小,已成本能的警惕心让他下意识不得不多想一下。 在他还没有得出结论的时候,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头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朝他笑了下,还招了手。 陈岩却莫名想到了他刚落地时,见到的那个笑容,单纯而温暖。 他朝她的方向走了过去,见到了,应该打个招呼。 许嘉茗不喜欢滑雪,不喜欢危险而刺激的运动。 好难学,屁股摔疼了,腿脚酸软不说,第一次成功滑起来时,她却不喜欢陡然无助的失控感。 失控的感受不在她的控制范围内,不学滑雪这件事却在她的控制范围内。 周卓来了句,你压根就没一项喜欢的运动。 也不是,她喜欢游泳,喜欢游好多个来回,泡在水里发呆,洗完澡后去买汉堡吃。但夏天过了后,游泳的热情都没有了。 好吧,或许她真不喜欢运动。见她这认命的样子,周卓也没办法,直接放了她来这坐着。她来滑雪场很纯粹,坐个缆车上来,再坐下去。 窝在温暖的咖啡馆里补了一觉后,她点了杯咖啡,照例配了个肉桂卷。可惜,这儿的肉桂卷做的很难吃,她吃了两口就放下。 读的是史蒂芬金的短篇故事集,看完《迷雾惊魂》时,作者的营造的氛围实在是太恐怖,她看了外头的雪山都在想,会不会突然有头怪物冲过了雪山来抓住所有人。 自己倒是被这荒诞不经的想法逗笑,翻了下一页书。 咖啡馆的人渐多,她也终于有点饿,抬头想看下到底有多少人在排队,人太多就算了。结果就看到了周卓正走了进来,他背后的门在缓缓合上。 周卓今天穿了个红色滑雪服,十分显眼,她今早还笑他说你这也太喜庆了。 许嘉茗向他招了手,示意她在这。忙碌时分,咖啡店里的空位也不多。招完手后,她看着一同走过来的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认识的。 她已经坐在了最角落里,许嘉茗不知道,他是要过来打招呼,还是坐到附近的空位上。但也没什么,打个招呼而已。 看到了许嘉茗在招手,周卓加快了脚步往角落的方向走去,还没到跟前,就说了句,“你怎么坐在这里,冷吗?” 陈岩倏然向后看去,跟她说话的,是刚才的陌生男人。 “不冷。” 陈岩与她就隔了张桌子,许嘉茗看出他是过来打招呼的。但想及刚刚自己的动作,也许是他误解了。虽然这点误会没什么,她再热情地朝他say hi就好,但还是挺尴尬的。 “吃过了吗?我去买点,你要不要薯条?” 看着陈岩停住了脚步,看着她,脸上连个向人打招呼的笑容都没有。就像是之前他一贯的冷漠神情,许嘉茗也没了热情下的念头。虽然还挺惊讶,会在这碰到他。 但出于礼貌,她看到了对方过来,都要打声招呼。许嘉茗正要站起身时,就看到周卓先跟他讲话了。 周卓还觉得奇怪,怎么进了咖啡厅,这人怎么还跟他一个方向,有这么巧吗?看了眼周围,点完餐的人将剩余的空座占了所剩无几。 可能是视线盲区,觉得角落附近还有隐藏的位置。许嘉茗坐了个四人座,两张沙发椅,中间一张木桌。 拼个座位也没什么,反正吃完就离开,周卓热情地对这个陌生人说,“看着空位要等了,要不要一起坐?” 本以为这个人大概率会拒绝的,但他竟然点了头,说好。虽惊讶,周卓随即就笑着说,“那你先坐着,我去点吃的。” 陈岩坐到了她对面的位置上,“很巧,Chloe.” 突然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英文名,许嘉茗还有种不适应的感觉,“是很巧,你来滑雪吗?” 她说完就觉得是废话,他穿了滑雪服,手中还有滑板,不是滑雪是什么? “对,你呢?”陈岩见她周围没有任何装备,“没有滑雪吗?” “没有。”她说出口时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不会滑雪。” “不会滑雪,特地来雪山上看书吗?” 他这问题挺奇怪的,而且他坐下后,也没有个打招呼式的笑容,但她还是解释了句,“陪他来的,他会滑。” 看着周卓让他坐下,这两人应该是认识的。到这许嘉茗才多想了下,他家和Nancy家都在一个社区,还不算远,难不成她的兼职有他的关系在?但经不起推敲,这种人不是会干这种琐碎小事的人。 「陪他来的」,这一句在这,他也不需要再问什么。 她有男朋友,也不是什么需要惊讶的事。 他的警惕心,都成了个笑话。 纯属巧合而已,都是假期,她会在这个咖啡厅呆大半天,遇见是一件有很大可能的事。 他应该站起离开,忘了这个笑话,却是问了她,“寒假打工吗?” “哎,你知不知道?有这个想法的人很多。”许嘉茗叹了声气,她不是没找过,“太难找了,也轮不到我这个没经验的。” 陈岩笑了声,想说这的门票,对一个需要打工的人来说不便宜。你跑上来喝杯咖啡,太奢侈了些。 但这显然很指手画脚,他没有任何立场说这个话。 许嘉茗看着他笑,他上次就这样,笑完却不解释他笑什么。然而看着并不像应付她回答的场面笑容。 她不喜欢这样,直接反问了他一句,“难道你要给我介绍兼职吗?”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 第12章 人是不是一变穷,就开始仇富啊。 于她而言,被看到自己打工,还被差使了去跑腿,这种体验非常不愉悦,甚至谈得上是厌恶。 做兼职从不是件丢人的事,却是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她不想被人看到,更不想获得任何同情。 虽然有钱人之间的差距非常大,old和new money之间的差别就可以掰扯半天。但她原本与他,能算得上是在同一个层级的,她不会需要他的任何帮助。 问兼职只是一句闲聊,她却不免心里不舒服。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觉得我应该去打工赚钱,而不是来这里浪费时间吗?那你怎么不直接给我打钱? 她大多数时候情商都挺在线的,很多话不必说出口,心中抱怨下就行了。 不知是不是雪山上含氧量的问题,许嘉茗都没料到自己真的心口如一了,但情商尚在,转译了下。 听着他的回答,也不意外。毕竟是闲话一句,谁会认真回答说不可以,不太方便。 “谢谢,不需要。” 听了她这句回答,陈岩才反应过来,她刚刚那一句,并不是询问。倒是自己,都没听出这么简单的话外音。 自己那句回复也挺可笑的。他作出的承诺,从不会是一句空言。 算了,这么说本来就不合适。 他也没这么闲,点了头,“好。” 许嘉茗忽然心中有些懊恼,见他低头看腕间的表,没由来地找补了句,“鱼丸怎么样了?” “挺好的。” 陈岩敷衍了句就准备起身离开,不认为有与她继续闲聊的必要。不知陈婧现在到了哪里,如果还要特地赶上来,不如直接通知她停车场见面。 见他突然变得如此漠然,她知道自己刚刚说话有点冲,算不上礼貌。她想道个歉,但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也很难解释她为什么想多了。 看着他站起了身,许嘉茗觉得要不算了,也算不上是朋友,误解了也没太大关系。 陈岩见她抬头看着站起身的自己,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却是一句话也没说。他也不想问,以后与她也不会有交集,“我有事,先走了。” “好。”她点了头,见他转了身离开,有点后悔。 陈岩刚向外走时,刚进咖啡馆四处探寻找空座的陈婧就看到了他,快步走了过来,“我打你电话怎么不接啊?冻死我了。” “没看手机,走吧。” 陈婧一头雾水,“去哪儿啊?” “停车场。” “你有病吧?”陈婧没忍住直接骂出了声,来滑雪最幸福的事情之一是结束后一杯温暖的咖啡。他给她请的教练很严格,这么大半天,能抵得上平日里半个月的运动量,结果她刚到咖啡馆,他就让她走? 周围已经没了空位,陈婧看了他后边的座位,对面只坐了一个女生。一眼看去,人还长得挺漂亮的。 这不是正儿八经的餐厅,拼个座也没什么,陈婧走上前笑着用英语问了句,请问这有人吗? 她没有认出自己,许嘉茗摇了头,说没有人。桌子并不是很大,一会还要放食物,她将书放回了书包里。 “谢谢。”陈婧再回头看了眼她哥,吩咐道,“你帮我去买杯咖啡。” 看着她坐下,而对面的人低头看着手机,像是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拿铁吗?” “对,谢谢。” 陈婧终于对她哥有了个笑容,这么顺便的情况,他要是能懒到不帮她去排队买咖啡,她立刻买机票飞回去。 周卓正拿着纸托端了咖啡过来,点的食物还在加热,马上去拿。走近时听到了那个男人在讲中文,惊讶了下,自己刚刚跟他一直讲英文,他的口音太纯了,还以为是个华裔。 既然都是中国人,周卓直接说了中文,“我买了咖啡,一起喝吧。” 陈岩见陈婧已经自觉地坐下,一个小桌上这么多人,“不用,我去买点食物。” “客气什么?吃的我买了,马上去拿。”周卓放下托盘时才发现对面坐了个陌生女人,应该是这个男人的同伴。 见周卓过来,许嘉茗往里挪了腾出外边的位置给他,看他买了三杯咖啡,此时排队的人已经很多了,她主动对他说了句,“我有咖啡的,你们喝吧。” 陈婧见她哥像是认识他们的样子,毕竟还回了话,她也没客气,今天一大早就赶来的,急需一杯热咖啡,“好呀,谢谢你。哥,别去了,等你排完我都喝完了。” 见她抬头看着自己说了那句话,陈岩还是坐了回去,等他妹喝完咖啡再走。 陈婧直接拿了一杯咖啡,抱在手里还挺烫的,掀开了杯盖,一阵热意铺面,等放凉的功夫,问了她哥,“晚饭吃什么?去吃烤肉吗?还是火锅?” “都行。” “那就吃烤肉吧。”陈婧见她哥就这么坐着,“你不喝吗?” 陈岩从口袋中拿出了手机,两通未接来电,“不用。” 见他这时也要看手机,陈婧凑了过去,想偷看下他在干什么,结果他什么界面都未打开,就按了锁屏键。 陈岩皱了眉看她,“干什么?” “防什么呢?看下你手机都不行吗?” 正在低头刷手机的许嘉茗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像极了电视剧里狗血剧情的开端。面对这种隐私,她都有点如坐针毡。 陈婧自讨没趣地坐了回去,喝了口咖啡嘟囔了句,“这不是以为你有女朋友了吗?还批评我干什么都要看着手机,你不也一样?” 看他不说话,不知是心虚还是懒得搭理她,反正她厚着脸皮八卦着追问,“所以你这是交女朋友了吗?下次我回国,见一见?” 旁听到现在的许嘉茗才反应过来,这人是他妹妹。 此时周卓端着餐盘过来,她抬起头要帮忙去接食物时,眼神从对面的两人身上一扫而过时,却与看向她的他交汇。 也只是一瞬,见周卓还端了两个餐盘,许嘉茗站起身,接过了放着薯条的餐盘,这是她的,上边还有杯可乐。 周卓放下了另一个餐盘,“给你们点的,够不够?” “哇,这么好。”陈婧性格外向,不扭捏,欣然接受了说谢谢。 看着两个餐盘放着,不大的餐桌上位置显得有些拥挤,咖啡托盘颇占地。许嘉茗端了一杯给周卓,再将剩下的最后一杯递给了陈岩,也没问他喝不喝。 内心觉得周卓做事挺到位的,见多了个人,就又添了杯饮料过来。就是她正插了吸管,准备喝可乐时,被周卓提醒了。 “可乐是我的。” 许嘉茗无语,将可乐给了他,顺手拿回了他面前的咖啡。 周卓是真饿了,早上过来时就吃了两根香蕉,这里快餐为主,他点了炸鸡汉堡,当然要配冰可乐了。 见她这吃瘪样,他乐了,“我分你一点,要吗?” “不用。”许嘉茗拿了根薯条,被她放在自己面前独占着。但这一大份太多了,她转了纸袋的开口,“你们吃吗?现炸的,很好吃。” 薯条虽好吃,陈婧也没那么喜欢,她只把热量分配给最喜欢的食物。不过再次看向这个女人时,才注意到了她的穿搭。 这个牌子麻花样式的毛衣和开衫,陈婧一向觉得,只有平胸的瘦子穿才好看,走性冷淡风。但面前这人,绝对不平,勉强算得上丰满。但因为腰细、肩薄,穿出了性感的味道。 “不用,我在减肥。” “好。” 平日参加的社交活动挺多,周卓擅长与陌生人闲聊,“你们常来这滑雪吗?” “我不常来,我哥常来。”陈婧看了陈岩,“不过这也是你今年第一次来吧。” “嗯。” 周卓惊讶,今年第一次,这么快就恢复水准了?不过也可能在别的雪场练过了,“你哥滑雪也太牛逼了,在雪场看到时,我还以为是专业选手。” 经常习惯性贬低她哥,但这事她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厉害。” “太有天赋了。” 陈岩摇头,“没有,练多了就行。” 练多了当然行,也知道练习绝不是个轻松的过程,陈婧还是觉得,是钱多了就行。 她哥着迷滑雪的那几年,得了空闲就泡在雪场里。技术进步后雪场都满足不了,要滑野雪。怎么滑?直升机。 这个爱好,不是烧钱是什么? 钱倒也不是事,主要还是危险,雪崩的风险高。在雪季里联系不到他时,他大概率就是在山里。也没人能管得住他。 他们这种家庭的孩子,可能没几个是不疯的。有人赌,有人玩女人,有人有特殊癖好,而她哥,就是在滑雪上找刺激。 忽然有一天,他玩够了,危险的地方都不去了。收了心,回了家,走上了一条在她看来正确而无聊的道路。 她有时嘲笑他,变得无聊的要死,他只是一听而过,回击都没有。 “是得多练。”周卓转头问了许嘉茗,“明天还来吗?我给你找个教练。” “放过我吧,行不行?” “那你家里一堆滑雪装备怎么办?总不能浪费了吧?” “我今晚回去就挂二手卖了。” 陈婧听了他们的对话乐了,“卖二手太亏了。” “对啊。”周卓耸肩,“她还只用过一次。” 反驳的资格都没有,许嘉茗又暗骂了自己一句铺张浪费,只能默默吃着面前的薯条。正以为没有人要跟她分享时,就忽然见他伸手拿了一根薯条。 她抬头看了他吃薯条,刚刚他走时像是不愉快的样子,此时也不怎么说话,也当跟她不认识一样。而他吃薯条的样子,斯文到像是在试毒。咬了一小口,确认无误后,再将剩下的给吃了。 陈岩在等陈婧喝完咖啡,这里的食物一向就很一般。但看着她一直在吃薯条,很久没有吃薯条的他,无聊到去拿了一根。 察觉到她在看着自己,咽下口中的食物后,他掀开了咖啡盖,回看了她,“怎么了?” 陈岩这一句,其他两人都看向了自己,许嘉茗也没想到就看了眼他,就要被他直接问怎么了。 “好吃吗?” “还行。” 周卓看着这个面无表情的陌生男人,心中倒有点不满。嘉茗这人内敛,不太会主动跟陌生人交流,也不适应有陌生人的场合。只是看了眼他,他何必就这么来质问她? 周卓拿了根薯条,“挺好吃的啊。” 许嘉茗笑了,“那你帮我吃一点。” “好啊。”周卓拿了几根夹在了汉堡里,“吃不下就放着,一会还要去吃晚饭呢。你要喝可乐吗?” “不用了。” “好吧,看电影前给你买可乐吧。” 是他订的票,许嘉茗都忘了看电影这回事,“几点的电影?” 周卓看了眼手机,没敢看着她回答,“十点。” 听到这开场时间,刚刚那点替她解围的感动所剩无几,出来玩比期末都累,许嘉茗只能说一句,“下次早点。” 对面虽是闲聊,陈婧自然感受到了这突变的气氛,方才的友好,估计就是被她哥一句话搞没了。 而这个破坏气氛的人,还坐在旁边旁若无人地喝着咖啡。 “走吧。” 跟陈婧说完这一句话后,陈岩就放下杯子,站起了身,“谢谢招待,我们有事先走一步。” 第13章 咖啡还剩了一大半,本想坐着喝完,见她哥都起身了,陈婧端了咖啡在手中,向坐着的两人说了再见,就跟着一同向外走了。 有点突然,不知是不是他刚刚看了手机,有什么事要回去处理。 昨晚李姨削了水果,她给送去书房时,他正站在窗边跟人打电话。听到了开门的动静时,皱了眉头回头看了眼,发现是她,也没说什么。 他在家处理工作时,不喜欢别人进去打扰,更别说会让她听到些什么。 看他神色不愉的样子,她当时知趣地离开了书房,倒是没想到他这个假期还不得清闲。她再没兴趣,也大概知道前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不知他是不是还在忙那些。 “你是赶着回家处理工作吗?” “什么?”陈岩倒是没想到她问了这个问题,“没有,怎么了?” “那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她还心疼了他一秒,觉得他太辛苦了,“多坐一会都不行吗?” “去车里坐不也一样吗?” 更安静,还暖和。 陈岩没有再搭理她的抱怨,继续向前走着,忽然身旁同行的她就停了脚步。他回头看了眼,她正瞪着他,“你不会要到跟我说,就赖在这不走吧?” 他腿长,步幅又快,她要一刻不停歇的快步向前才能赶上他。明明是出来玩,这么急干什么? 而就在刚刚腿脚紧跟着迈出时,她感受到了身下的一股热流与潮湿。 “对,我就赖在这不走了,你要走自己走。”陈婧都懒得跟他讲话,直接转身离开。 陈岩看着她往回走,也没有去追。她这么大的人了,不会真幼稚到再回咖啡馆去坐着。果然,人有三急,她朝着厕所的方向走去了。 周卓倒是不意外那个陌生男人走了,看到旁边这位还在接着吃薯条,倒是乐了,“这么喜欢吃薯条吗?” “还行,就有点饿。” “你怎么也学人说还行了。”想起这茬,周卓不厚道地背地吐槽了句,“那人也真是,太不礼貌了,挺傲慢的。” 的确,很傲慢。 吃多了薯条也油腻,许嘉茗拿了张纸巾擦了手,听着他背后说认识人的坏话也不太好,“我认识他。” 乍一听,周卓都没反应过来这句话,重复了遍,“你认识他?” “对啊。” “那你俩怎么不说话?你刚刚也不跟我说。” “不是说话了吗?” “那也叫说话?” “所以我说是认识,认识就是不熟。” 周卓一脸狐疑的看着她,“你怎么认识他的?” 许嘉茗想了想,还是说了,“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嘛,我帮人遛狗,狗就是他家的。” 周卓想起了这回事,是上一次打电话时跟他讲的,还记起了她说了一句给钱多,“你说给钱多,是多少?” 见他彻底没了轻松的神情,还这样严肃的看着她,她都有些后悔,不该多嘴跟他讲。 “一次一百刀。” “一百刀?” 周卓很震惊,对遛狗来说,这个钱实在是给的太多了。 “你怎么找到这份兼职的?怎么跟他认识的,详细告诉我。” 他职业病发作,她也头疼,只能如实讲了,跳过了去要钱的那一段,末了还补充了一句,“我问对方要的是现金,不会留下证据的。而且人家也不需要我去了。” “你又不要交税,现金才彻底没证据了。” 周卓推敲着整件事,毫无逻辑可言,就是个巧合,也不像是别有用心。想起刚刚那个男人,也与她一副不熟的样子。如果表现的熟络,才值得怀疑。 但他看着她,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很聪明,赚到一小笔就克制着不再去;她也很单纯,就这么傻乎乎地给人去遛狗了。一百刀,对于遛狗来说很贵。可对曾经的她来说,可以不放在眼里。 对很多人来说,钱权富贵,即使遥不可及,也要努力与掌握这些的人靠得更近些。这没什么,人总要向上走。 周卓却希望现在的她,离这些人与事都远一些。比如那个男人,背景不简单,而且还不是长居于此。 “反正我也不去了啊。”许嘉茗还是为陈岩解释了句,“他看上去不像是坏人。” “你什么时候会给人看相了?” “但人家的确不可能为了这么点钱来坑我啊。” “不是这点钱的问题,我是在担心……”周卓组织了语言,“在这个关键时刻,我怕有人来利用你。” 许叔叔的事一点都不小,只是现在暂时没了消息,像是风平浪静而已。许叔叔也只有嘉茗一个女儿。 许嘉茗想驳斥他说不可能,你想多了。什么都不知道,你就不要乱猜。 但她却什么都没说,眼睛极力聚焦地看着面前的薯条,手攥着沾了油腻的纸巾。 一个人时,可以不跟任何人交流这件事,接收着极其有限的信息,骗着自己,只要等待就好了。 他这一句话背后的分量,她根本无法去细想。 忍过了一阵强烈的冲动后,看着逐渐冷掉的、在纸袋上留下点点油印的薯条,她沉默而听话地点了头。 周卓怕多说了,以后她有事也不会同他讲,“嘉茗,我没有干涉你交朋友。” “我跟他不是朋友。” 不想在这个不愉快的问题上纠缠,许嘉茗朝他笑了下,“我会更小心点的。时间不早了,不知道回去路上会不会塞车,要不我们先走吧?” “行,那我们走吧。” 在咖啡馆呆了大半天,到底是山上,出来时还挺冷,冷到她不想开口讲一句话。 而走到一半,周卓才意识到头盔没拿,难怪感觉手里少了什么。 “我回去拿,你就在这等我啊。” “好。” 抬头看去,是一座座的雪山,连接雪山与脚下高地的,是一片云海。不远处是成片的针叶林,在其中,人只是很渺小的存在。 独自站在外面等待,寒冷之中,脸上一热,许嘉茗才反应过来,从口袋中取暖的手拿了出来,擦掉了眼泪。 她对自己说过,不会在家之外的地方哭,可现在一个人,她没有能忍住。 已经一个月了,她根本不敢去想,爸爸呆在里面,会被怎样对待。 再好的风景,再安全的地方,于她而言,都是用来将她困住的。在雪山之上,却想起了第一次同爸爸坐飞机来加拿大时,她在飞机上睡了一觉,醒来时爸爸还在坐着看书。见她睡眼惺忪,爸爸看了眼时间,跟她说,接着睡吧,还有四个小时呢。 在那个密闭的空间里,她睁眼看着头顶的小灯,想的是,好远啊,以后回家都得坐这么长时间的飞机吗? 擦掉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下,许嘉茗厌恶在外面哭泣这样软弱的行为,可她却一时难以自控。 怕周卓很快就赶过来,她边往前走边擦眼泪。她不能被他看到,要在他来之前,停止哭泣,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泪水蒙住了眼睛,没有纸巾,衣服都是防水的,她只能粗暴地用手背去抹掉眼泪。却在低着头向前走时,不小心撞到了路人,她向对方说了sorry后,就抬起头看着路向前走。 吸了鼻涕,不可以再哭了,最后一次擦掉眼泪,眼前由模糊变得清晰后,许嘉茗却看到前面的那个男人在看着自己。他就站在那,像是一直在看着。 许嘉茗想挤出个笑容,向他打个招呼。说真巧,又遇到了。 但看着他的面无表情,她倒是觉得喘了一口气。不熟的人,见到了他人的难过,无视不是残忍,而是给对方保留颜面。 见到了认识的人,哪里还会再哭。 脚一步步地踩在雪地上,走近时,许嘉茗还是朝他笑了下,就当打了招呼,接着向前走去。 她却在经过他身边时,听到他问了句,你还好吗? 陈岩站在原地等陈婧,他算不上耐心好,但也不会去催她。她刚刚的表情,显然是生气了。 这冰天雪地的,他也不担心她会乱跑。他太了解她了,她从不折腾自己来为难别人。现实的很,连生气都要当作筹码来置换,往往是他的钱包遭殃。 他却在等待的间隙,看到了刚刚道别的那对情侣。刚入视线,那个男人就忽然离开,往回走去,而她站着没动。 陈岩接着低头看手机,然而山上的信号太糟糕了,微信消息都收不过来,看着在一直旋转的圈,他忽然没了耐心,将手机收回了口袋中。 而原本站着的她,开始向前走。他原以为她只是闲逛着走,直到看到她第二次用手去揉眼睛。 陈岩从没有见到一个女人这样哭过,一边往前走,一边在掉着眼泪,再匆匆抹去。不是嚎啕大哭,没有情绪奔溃,就是很安静的掉眼泪。 她低了头,像是有些控制不住,双手都用去擦眼泪。隔着不近,他却觉得,她连哭声都没有发出过。 走在她前面的一个人放缓了脚步,而她毫无意外地撞上了,听见她说了sorry。 当她再次抬起头,他看到她的脸时,却莫名想到了某一年冬天在山里,独自滑雪至无人之境时,偶遇的一头鹿。 动物的眼神是无比纯真的,可在自己的家园中看到了误入的人类时,带着些许的慌乱跑开了。那时他觉得有些可惜,惊扰了一头鹿。 她的眼神是那样的悲伤。 也毫无意外,看到他之后,她迅速隐藏了真实情绪,切换到了应对外人的行为模式中。还朝他客套的笑了下,也没有说话。 他应该当作没看到,同样报以一笑。 但当她要从自己身边走过时,陈岩不知为何,却还是开口问了她。 “挺好的。” 许嘉茗才察觉到了自己说话有鼻音,下意识咳了声当清嗓,但也不想再说什么。 她的鼻尖有点红,若是细看,才能发现眼角处的眼泪没擦干,他身上没有纸巾,也没有提醒她,“冷吗?” “不冷。” “鱼丸很好,这么冷的天,还要出去遛两回。偶尔陪它玩一次飞盘,它跟疯了似的。” 还以为他要作出一副关心的姿态,她真的很烦这样,却没想到,他跟她讲的是鱼丸。最后一句,简直是对鱼丸充满了嫌弃。 “我以前遛完它,都会陪它玩飞盘的。”许嘉茗抬头看了他,“你就不能多陪它玩一会吗?” 刚刚还哭,现在就来给他下达指令了,没有能不能的回答,他指出了一点,“它之前没有这个习惯的。” 这还怪她增加了遛狗的工作量?不过她还真有点想鱼丸,虽然心里一直记仇,有了主人,它立刻就把她给忘了。 “你真忍心不陪它玩它最爱的玩具吗?” “没什么忍不忍心的,养狗,是你给它制定规则,而不是相反。” 许嘉茗没自己养过狗,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但还是觉得他可真心硬,“那也该适时给它点奖励吧。” 陈岩笑了,“它最喜欢你给它买的飞盘。” “真的吗?”许嘉茗倒是惊讶了,那还是她精挑细选的一个。 “当然。”陈岩看着她的一脸惊喜,仿佛与刚刚边哭边走的她,是两个灵魂,“这么喜欢狗,为什么自己不养?”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养过狗?” “像你这么惯着的,肯定没养过。” 心里不服,但没经验就没有发言权,她也不能说什么,“我住的公寓有点小,不太能养狗。” 虽是愉快地讨论着鱼丸,但许嘉茗也知道对方的警戒心也没低,不会像寻常人那样随口说一句,下次来跟狗狗一起玩。这很正常,跟狗玩,就是要进入别人家的意思,再想念鱼丸,她也有分寸,不会主动说去陪它玩飞盘。 第14章 “对了,它为什么叫鱼丸啊?” “我妹妹取的,她喜欢吃咖喱鱼丸。”陈岩看到了她身后不远处的人,正四处张望着找她,看到他时,眼神忽而变得警戒,快步向这里走来,他提醒了她,“你朋友来了。” “嘉茗,你怎么在这?”周卓拿了头盔就匆匆赶来,“不是让你站着等我吗?” “站着冷,我想走一走。” 许嘉茗有些尴尬,被他看到自己哭,这又被看到自己随口就扯出个谎,够丢脸的了。 就算只是陌生人,周卓也不会当着人面视若无睹,对方这样没礼貌,他还是有基本的礼仪风度的,向他打了声招呼,“还没走吗?” 听他喊了她的名字,她这人界限分明。 陈岩不知这人怎么忽然变了个态度,但他不需要关心为什么,“嗯。” 这才反应过来他妹妹不在这,许嘉茗问了句,“你在等你妹妹吗?” “对。” 估计是身旁周卓没有了刚才在咖啡店里的友好,见他也惜字如金,没了刚才闲聊时的放松,许嘉茗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卓催了她,“走吧,赶紧下山去吃火锅。” “嗯。” 周卓向对面这人笑了下,“那我们先走了。” 许嘉茗见他跟她点了头,以为他不准备说什么,却在要离开时,听到了他的道别。 “再见,Chloe。” 周卓也没等她说话,就带着她走了。 两人径直往缆车的方向走去,许嘉茗却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不舒服,没忍住责怪了周卓,“你这么急干什么?” 周卓寻思着我也没走得急啊,“不是你说冷吗? 这句回答,她也无言可对。 看着没话说的她,周卓多问了句,“到底怎么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有种做错事、却不敢承认的感觉。 就该这样直接下山,周卓说的对,不要再跟这种背景复杂的人有什么联系。她没有做错什么,与人打交道也表现得很礼貌。 但她却被那一声「Chloe」喊得很心虚。 同学之间,都是英文名相称,跟中国朋友玩时,有时也习惯了喊对方简单好称呼的英文名。在这里,叫自己嘉茗的人反而很少。呆得再久,偶尔也会恍惚,这个很常见的英文名跟我有什么关系,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他告诉自己的是中文名,而她却用一个英文名应付了他,很不真诚。 许嘉茗忽然停住了脚步,“你等我一下。” 周卓见她转了身,“嘉茗,你要干什么?” 她看着他,“你就等我一下,好不好?” 见她走了回头路,向着那个男人的方向走去,周卓内心却忽然有种颓然无力的感觉。 有些人,有些事,是旁人无法阻挡的。 许嘉茗走到陈岩身后时,他正在低头看手机,想喊他一声,正纠结着叫他什么时,就发现他已经率先回了头,手机同时被他塞到了口袋里,转过头时还带了防备的姿态。真不知这人怎么警觉性这么高。 陈岩回头时就下意识扫了眼她身后,那人离他们有一段距离。收回视线时,顺便观察了周围的人,大多是全副的滑雪装备,三三两两的走着。 他再看向她时,才发现她走的有点急,还有些喘。 他不知道她忽然来有什么目的,“有事吗?” 小跑着过来的许嘉茗没察觉到他的冷淡,有点不好意思地开了口,“我叫许嘉茗,嘉宾的嘉,草字头的茗。你的yan,是哪个yan?” 她特地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他名字?陈岩还是回答了,“岩石的岩。” “陈岩。”她不由的念出了他的名字,想起上一次是他主动替他妹妹道了歉,这一次又主动跟她打了招呼,估计是跑过来的一时冲动,她不那么理智地表达了自己的友好,“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去帮忙遛鱼丸。” 说完才意识到了自己这句话的歧义,她连忙补充了句,“我不需要报酬的。” 陈岩不明白她的动机,她的男朋友显然是一副不悦的样子,而她却跑回来要与他加联系方式,理由是来帮他遛狗。 她需要兼职收入,却说不要报酬。 “李姨已经找了人遛狗。” 若非在山上太冷,她都要尴尬到瞬间脸红,非常丢脸。 她觉得这人很好,还自恋地以为他跟她聊狗狗,是看出了她的伤心而不多问。然而现实就是,他在这等人很无聊,顺便聊个天而已。 他跟他妹妹,看待她的方式,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 自己的一时冲动,在他看来,也许就是「逾矩」。 她是逾矩了,她连他家的门都没能进去过,人家怎么可能会欢迎你去免费遛狗呢?免费的东西,在他们看来,是最贵的。 “真好,我还以为鱼丸会没人遛呢。”许嘉茗笑了下掩饰尴尬,“那就没事了。” 看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无措,陈岩却从口袋中拿出了手机,“加什么?” “不用啦。” 陈岩解锁了屏幕,“为什么?” “没有必要啦。” “微信吗?” “不用,不会有什么联系的。”许嘉茗很认真地看着他说,“谢谢你刚刚跟我讲鱼丸,也真的不用加联系方式。” “陈岩,帮我拿滑板。” 寻着声源看去,是他的妹妹走了过来,她的话也已经讲完,连再见都不必有,许嘉茗直接转身往回走了。 陈岩转身看了下后边走过来的陈婧,再回头时,她已经走了,走得很快。 幸亏厕所里还有卫生棉条,出来时提着手里东西时,陈婧才意识到刚刚只顾着生气,都忘了把这些扔给她哥。 她哥对她说话,没恶意,有时就是很想让人抽他一顿。 按着原路返回走时,她哥也真的不会有来找她的感人举动,还在原地等待着,一步都没多走,气的她直呼其名。 他回头看她时,陈婧才发现他跟前站了个人,那人看到了她后,就走了。 “是刚刚那个在咖啡馆的人吗?”陈婧终于走近,把滑板扔给了他,“她来找你干嘛?” 陈岩拿了她的滑板,敷衍了句,“没什么。” 见她回来后就保持着沉默,排队,上缆车,再到停车场,一句话都没有说。 上了车,周卓才问了她,“刚刚干什么去了?” 自取其辱。 缩在副驾驶座上的许嘉茗心里回答着。 看她这不愿意回答的样子,周卓笑了声,“不就让你来陪我滑个雪,至于不乐意成这样嘛。要不咱别吃火锅了,我请你吃个米其林?” 能让你下台的都是真朋友,许嘉茗摇了头,“不用,我请你吃火锅。” “好,我不会客气,一会儿敞开了点。可不像某些人,成天跟我客气。” 许嘉茗看了眼阴阳怪气的他,“我哪里跟你客气了。” “上次还说要给我买礼物感谢我。” 说起这个,许嘉茗还真忘了买,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他来了这刚好,她多请他吃两顿饭。 “我说说而已,没有买。你给我介绍的兼职,还让我下学期接着去呢。” “那不挺好,说明人家认同你的能力。”周卓看了眼她,没了刚才的垂头丧气,“我觉得啊,你打一份工就够了。最主要的还是学习,兼职能赚多少?找到实习才是正经事。” 话都讲到这,周卓也借此认真跟她讲一次,“钱的事,该开口就开口。咱们这种好朋友,也得明算帐。你管我借钱,我要的利息肯定比银行高。” “知道的。” 许嘉茗打了个哈欠,不想跟他谈钱的事,干脆闭了眼假寐。 闭上眼时,脑海中却是他跟她说,已经找了人遛狗。 算不算是一种自作多情,以为是人朋友,有见了面聊两句的交情。她还是第一次主动去加人联系方式。 但也不过就见了三面而已,的确能算得上她「自作多情」。 陈婧想的挺好,生理期被拖来了雪场滑雪,不许在暖和的咖啡馆里多呆会,还被他骂了,这几条加一起,能讹她哥一笔,让他给自己买个很贵的圣诞礼物。 打算一上车就跟他掰扯这件事的,一路上算个账,到家时礼物也就有了。 然而她发现她哥的脸色不好,从开车就看出了他压抑着的不耐烦。虽然他平时也是这么个脸色和脾性,但跟他相处久了就会知道,这完全不同。 怎么说呢,她哥能算得上是好脾气,心中有火气时不会转嫁于旁人。但她觉得也没区别,反正跟他呆着都是低气压。 “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当开车已成为种本能的身体反应时,走神也成了与之匹配的下意识行为。这是条海边公路,还不是个阴天,风景不错,陈岩却没多大兴趣,看似专注地盯着前边的车流。不堵车时很爽,只要踩油门行就行。 “说什么?” “这都一年到头了,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说点什么。” “你已经成年了,不需要我说什么,说了也大概率白费口舌。” 陈婧乐了,“你还挺有自知之明。你说我毕业了,是留在美国,还是回去?” “这个问题,需要你自己决定。” “我可以不回去吗?” “当然可以。”难得见她谈这些正事,陈岩多问了句,“暂时不想回去吗?” “在外面野惯了,怕回去了不适应,没有自由。”陈婧忽然看了他问,“哥,你觉得你有自由吗?” “这不是个好问题,太宽泛,不具体。” “如果你在国内有那么多自由,还要在这安家、来这过节干什么?” 前面是个弯道,陈岩降了速,“自由有代价,有些代价太大,就只好暂时不拥有。” “要让你付出太大代价的东西,你就不要了吗?” “不是要不要,是能不能要。” 陈婧琢磨了下他的回答,在没有具体语境的前提下,自然是想不通。想不通就换个话题,八卦他一下,“对了,你还没回我,是不是有女朋友了。你这不肯回答的意思,是有了吗?” “没有。” “话说,这么些年,你就没有带过女朋友来过这儿。难道你都是赶在圣诞节之前分手的吗?” “你很无聊。” “怎么无聊了?关心你啊。” “可以关心。万一我找个小气的女朋友,就没法赞助你的小金库了。” “那以防万一,你还是单着吧。” 第15章 这段时间,陆逊可谓后悔不迭。 听话要听音,他做的不到位的,并非只说错了一句话。 工作是要完成任务、交出成果,但在他的位置上,重要程度不次于前者的是,琢磨老板的心思。 这一点做不好,不啻于表示自己不想干了。 老板的那一句李秘书,已经是在明着敲打。 老板与他父亲的关系很微妙。一个家族的荣辱是一体的,更何况位于核心的这对父子,血缘关系是种无需证明的同盟。 在由权力与威严构建的同盟中,若是单纯的上下属关系,只需命令与服从。当父子亲情夹杂其中时,就多了提防、试探、控制与反制。随着外部形势的变化,能称得上是亦敌亦友。 在这样的权力关系中,血脉亲情,是调和剂,还是种错觉,外人不得而知。 难做的,是手下人。 工作上,陆逊与李秘书有消息往来,这当然是在老板授权范围内的。然而这其中的分寸,很难掌握。做少了是办事不力,做多了是僭越。做错了,就要被怀疑忠诚度。 别人看着风光的差事,只有自己才知这些如履薄冰的艰辛。 老板去了加拿大,走时带了王潇文过去谈生意,离开后他才知道老板提前过去了。 陆逊早两天在公司见了王潇文,王潇文刚出差了回京,看起来十分忙碌而春风得意,正要召开部门会议,见了他问好时,却还是当初那副谨慎的低姿态。 陆逊以前没把他放在眼里过,现在倒是觉得自己狂妄,这人场面功夫可比自己到位多了,同样问了声好。 而老板上次的话,陆逊琢磨了很多遍。想太多,反而分不清到底是话说错了,还是介意他与李秘书的往来多了。 关于前者,陆逊是再也不敢提一个字。 哪个心不狠能办成事? 老板却在这些上,有那么点在旁人看来丝毫没有必要的仁厚。更何况在他那样生存环境里,不是很正常吗? 斗争总是残酷的,若有机会打击对立面时,家人是打开口子的一种方式,夫妻反目了就能互相检举揭发,这种手段并不鲜见且屡试不爽。 他却是忘了,老板曾作为旁观者时,说过一句,毫无人伦。 这是一句重话。 而陆逊当时针对具体事件,心中却想,这对夫妻平时各玩各的,落难时稍加手段就相互检举了,有什么夫妻恩情呢? 夫妻尚且是半路遇见的,子女却是从小被养大,也并不奇怪这会触了老板的雷点。 不管这句话他有意没意,想解释说只是顺嘴不过脑的提一句,都无法圆过去。毕竟,上班不带脑子的是他。 许永成的女儿,的确能算得上是他最深的牵绊了。资料显示,他多年前就离异,独自带大了女儿,没有再婚过。 想起这个,陆逊才忽然记起来,许永成的女儿,是在加拿大留学的,学校还是在温哥华。巧也不巧,那里本身华人多。 当然,陆逊没蠢到打算跟老板说这个,他不想再撞一次枪口。 陈岩照例在傍晚时分出门遛狗。 陈婧没什么责任心,回来这些天,除了陪狗玩一会当打发时间,也没遛过一次。她也挺忙,几乎每天都要出门找朋友玩。 反正早就默认了鱼丸是他的狗,他也懒得说她。 牵了狗往附近的小树林处走去,他喜欢这里的幽静。如果是秋天来散步,景致会更好些。可哪里能随心所欲,而且飞一趟北美挺累。即使有直飞的航班,他都宁愿选中转一趟的。 溜了半圈,他才拿出了蓝牙耳机戴上,打了电话给陆逊。 一早就起来等着的陆逊听见了手机震动,立刻就接了电话,“老板,下午好。” “什么事?” 陆逊也不敢废话,老板算在度假,昨天发了信息给他说有工作要汇报,老板回了说今天打电话给他。 比起邮件,老板更偏向于打电话。事情多,决策就要做得很快,对话的效率会更高些。但这要求了他抓重点,快速进入话题。 甚至有时他承担着push的责任,催着老板当下就给出回复,以推进手中事情的进展。毕竟找老板的人很多,作为下属,他要为自己的工作抢占更多的时间与关注。 这段时间,陆逊也积攒了些不紧急的活,而现在到了下一个进展的节点,他按照重要紧急程度一一汇报了。 知道老板这段时间对他的冷淡,接电话前陆逊还挺紧张。但显然,老板公私分明,听不出任何情绪。人在假期中,反应依旧敏锐,迅即地给了他回复。甚至还被多问了两个细节问题,幸亏他准备做的足够充分。 可见,老板不找你,但不代表他不知道你手中的事进展如何。 陈岩倒是不知属下的那点心思,林间空气冷冽而清新,他牵着狗绳一边往回走,一边听着电话给回复,鱼丸还半途停在了一棵树底下蹭着嗅来嗅去。 气温挺低,毛衣外边只穿了件夹克衫。但他竟然还觉得挺热,扯开拉链时,才想起是李姨炖的萝卜羊肉汤,出门前给他盛了碗。 “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陆逊纠结了下,上次的阴影有点深。对于这个话题,他都不知该不该提。 “什么?” “许永成还没有开口,不知到时候的上庭作证会怎样。” “急什么,起码要到明年了。”陈岩冷笑了声,“这么长时间,够他认清现实了。” “他会吗?” “会。”陈岩走出了林子,往家门前的草地方向走去,“没事就这样吧。” 挂了电话后,摘掉耳机时,鱼丸回过头来蹭着他的腿,围着他转来转去,陈岩以为它这是不满意刚刚自己分心打电话。摸了它的头,说了句sorry,下次专心陪你。 然而牵着走到草地上时,看着越来越热情的鱼丸,他才反应过来,它想干什么。 此时他却忽然想起那个女孩,仰着头对他说,你就不能多陪它玩一会吗?挂着泪痕的脸,吩咐起人来都像是在撒娇。 可惜,他说没有这个习惯,就没有这个习惯。 鱼丸还记得上一次这么撒娇时,主人就陪它玩了玩具。然而这一次,直到被牵到了大门口前,它才放弃了幻想。在强悍的主人面前,它连闹脾气都不敢。 回到家中就脱了外套,屋子里暖气充足,燥热半分没减,陈岩拿了杯子去制冰机内铲了大半杯的冰块,再倒了苏打水填满了冰块间的空隙。 他没那么爱吃羊肉,但也不讨厌。这还是入冬以来第一次吃,没想到这么热。他直接端着灌下了大半杯,才稍以缓解。 将剩下的苏打水倒进杯子中,顺手捏扁了易拉罐扔进了垃圾桶,他端着冒着气泡的水杯走到窗前,开了半扇窗透气。 他并不惊讶许永成的暂时不开口。一是没必要上来就把所有事给交代了,是要一点一点吐的,还有些是永远不能说的。二是,这个人的性格特点。 像许永成那样的商人,占比不低的一部分人都是草莽出身,没什么文化。脑子活络到没边,也没什么底线。 许永成不同,出身贫寒,考上了很不错的大学。念了数学,读书时还在报刊上发表过文章。刚毕业后也并没有从商,留在了大学里工作。 只是种直觉,这个人会更有气节一点,更有底线一点。 他盘算完一堆事,冰块也融得差不多。刚刚天际边的一道金黄也消失,外边的天彻底黑了。 口中的苏打水淡的没味,陈岩的脑海中却是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她叫许嘉茗。 戒心重,不是个坏事。 可当她说没有必要时,还有那尴尬与避之不及的神情,他能确信,对她,他的防备心过重了。 想想挺可笑,他至于这么提防一个女孩吗? 他从不在乎被任何人误解,那是别人的问题,不是他该负责的东西。 那句话,确实是他说出口,也确实是会被误会的,因为他的本意就是如此。 知道了她的名字,似乎也没有任何意义。 这个城市于他,毫无夜生活可言。 他关上了窗,杯子丢在了柜台上,去洗了澡。 周卓在这呆了三天,就因为突然的工作要改签了回去。回到纽约,他也有些social的聚会要参加。 许嘉茗虽然口中说着等你成大律所合伙人了,我见你一面都得按预约排到三个月以后。但心中还是松了口气,她真挺怕他特地留在这陪她过节的。 不过这好像也算是这几年她第一次一个人过圣诞。 公寓的大堂里早已放了棵圣诞树,这里一向会搞气氛。之前她期中赶作业晚归时,打着哈欠进了公寓,瞟到沙发旁茶几上的蜘蛛网与小鬼人时差点吓死,后来才反应过来是万圣节快到了。 可惜邻居圣诞也好像没有出行计划,不然就可以把狗寄养在她这里了。 到家时已经八点,有点饿,想吃点清淡的,冰箱里有腐乳,她就用电饭锅煮了一锅粥。等待的功夫去洗了澡,出来盛了粥,坐下时才拿了手机来看。 有人给她发了条微信信息,没头没尾地问了句,最近怎么样? 是爸爸的员工,跟了爸爸许多年,在公司,级别上不算低。以前她回国时,爸爸还派他去机场接过她。也是因为接过她,才顺便加了微信。备注是王叔叔,她一时都记不起他的真名。 从爸爸出事至今,没有人联系过她。 爸爸一向对她很保护,从不与她说他的生意,也很少会带她去公司。 她不应该回这条信息,但她还是放下了筷子,回了「挺好的」。 对方几乎是立即就回复了:方不方便打电话? 此时许嘉茗却忽然想起了从前在一起做字幕组翻译的网友,那个网友还上网做音频节目,但都使用变声器。她当时很好奇,说你又不露脸,还要变声干什么。网友说,万一现实生活中人听出了我的声音呢,而且语音识别跟人脸识别也差不多啊。 她回复:不方便。 这个王叔叔接着问:你那缺钱吗?你爸爸叮嘱过我,钱上面,你不需要担心。 就这一句,许嘉茗确认了他来者不善。 她还是回了:不缺。 看着对方那头正在输入又消失,等待了好一会才发来了信息问:你爸爸有跟你说过什么吗?现在公司的人都在想办法救他出来,我也是实在没法办法了,才来问问你。 不论是敌是友,问一句爸爸现在怎么了,也许都能得到更多的信息,不论真假。即使是假的,也能寻着逻辑倒推去得到些真的。 但她花了好久,才克制住了这种巨大的冲动,回复了对方:没有。 许久之后,对方回了最后一句:好的,你早点休息。 一碗粥早已没了温热,她也没了任何胃口。 第16章 几乎每年都来这,陈婧在温哥华的朋友挺多的。 这儿的中国人很多,只需认识几个朋友,朋友再带着朋友一起玩,多参加几场聚会,看似不同的圈子重合度还挺高。 人在海外,冬天还是如此寒冷,都喜欢呼朋引伴。常常被邀请到家中吃顿饭,饭后聊天玩游戏打发时间。 出来读书的这么些年,她还是跟中国人玩的更多。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不同种族的圈子本来就很难融入。大学里的什么兄弟会、姐妹会,不也就是个小团体,对外排挤,对内搞欺压的事情多了去,她也从不屑加入。 她哪里能像她哥一样沉稳,生活作息规律,每天还定时定点遛狗。这也没什么稀奇,他在国内的生活太腐败了,用灯红酒绿形容也不为过,来了这就当是偶尔的清粥小菜。 不过他今天也出门了,不知去干什么。 她吃早饭时见他拿了车钥匙,连忙问他,能不能捎自己一程。家里虽有车,但她不想自己开车,去哪儿都要找停车位,当然不如有司机方便。 他看了她一眼问,你是不是还要化妆。她说是啊,但我很快的。结果他连等的意思都没有,直接跟她说了自己打车。 陈婧无语,他看上去又不急着出门,等一会怎么了。 虽是她哥,同父同母的亲哥,在这种小事上,他从不会惯着她。知道他就这个性格,也犯不着跟他生气。 陈婧今天是去朋友王思雨家玩,她几年前买的楼花,交楼后就出租了。今年秋天回了温哥华,收回了房,用来自住了。 陈婧倒是第一次来,公寓附近就是地铁站,而这好几栋密集的高层公寓,几乎能算得上是这个站点的标志性建筑了,位置很不错,旁边就是个商场,附近的商圈也不少。 她买了花上门,家里还有些凌乱,阳台上还堆着一堆纸盒没扔,被带着参观了一圈新房,“你这出租了多久,还维护得挺好,跟新的差不多。” 王思雨将她带来的花找了花瓶插上,“两年多吧,是挺好的。租给了两个女生,来这读书的,还能算得上是我的学妹了。” 陈婧知道她是什么学校毕业的,这离学校不近,租金也低不到哪去,但的确是,住得很舒服。 “那你这两个房间,是还要租出去一个吗?” “我应该要租出去一个,空着太浪费了,还能补贴伙食费。”王思雨耸了肩,“又怕找不到适合的,自己过得不舒坦。” 陈婧笑了,“我懂。” “次卧跟主卧一般大,只是衣帽间小了点,一间房能租到两千多。” “为了钱,你可以慢慢选个靠谱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上次租给那两个国内来的女生,看着人不错,我还给人降租了。”王思雨端了杯咖啡给她,“难为你只能坐餐椅了,沙发还在海运路上。” 陈婧接过了咖啡,“刚刚在阳台看到的那栋挺矮的楼,是健身房?” “对,里面设施还挺全,一会带你去看看。你要夏天过来,咱们能在那的楼顶烧烤。” “好啊。” 陈婧坐在餐厅里,透过玻璃门向外看去,“我还能看到对面那栋楼里的人在做饭。” 两栋楼的间距并不小,然而为了采光与设计,向外的一整面都是玻璃门窗。高层之间无外物遮挡,能将对面楼里客厅人物的走动看个大概。 “是不是很像恐怖故事的开头?”王思雨随着她的视线看去,“为了客厅采光也不会安窗帘,而且谁没事会盯着对面楼里的人看?” “恐怖故事里的变态呗” 王思雨的手艺很不错,焖了米饭,现烧了个黄焖鸡。可惜她约了三点的银行客户经理,饭后只坐着聊了会就出门,走之前也还没忘了带陈婧去了旁边的大楼转悠了一圈。 健身房、瑜伽房、台球室等配备齐全,还有会议室和自习室可供使用。顶楼的露台挺大,夏天用来聚会是挺不错。但陈婧也就看了一眼露台就下去了,外边又下了雨,太冷了些。 陈婧看了眼表,催促了她,“你赶紧走吧,预约别迟到了。” “你怎么回去?” “打车吧,或者让我哥来接我。” “你哥在这?” “对啊。你有空来家里玩。” 王思雨点了头,“行,那我先走了。” “拜拜,下次见。” 王思雨推开门时,一个手中拿着纸袋的女人走了进来。她多看了眼,瑜伽裤与修身的运动长衫包裹的严实,毫无疑问,身材非常棒。 许嘉茗昨晚没睡好,今天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一上午。 到中午时还是爬了起来,头依旧很重,不想一天都这么没精神,她脱下睡衣时,顺便就换上了运动服。喝了杯温水后,就直接去了楼下的健身房。 这种没睡好是断断续续的,上学时还有上课来维持稍微正常的作息,假期没有了任何约束,她要给自己一点约束与规律。 日夜颠倒、长时间宅在家,对她的精神状态,绝对没有好处。 在踩椭圆机时,她点了外卖。外卖送达时,她已经出了汗,因为运动,心情好多了。她想着一会还可以去练点器械,就将外卖拿进了大堂。 大堂里边有一片休闲区,下午时人不多,她坐在了沙发角落里,搬了移动茶几到跟前,摊开了食物开始吃。 她昨天没有吃晚饭,饿过了头,今早躺在床上时一点胃口都没有。此时加了冰块的可乐入肚,一个激灵,人都彻底清醒了。 还点了炸鸡和寿司,是她爱吃的店。 勤俭节约这种事,还是等她心情好了再说。毕竟其他消费都已被她砍得七七八八了。 盘着腿在啃鸡块时,许嘉茗发现有人在看着她,她抬头看去,看到那人时,却是下意识扫了眼那人的周围,并无第二个熟悉的人影。 陈婧想找水喝的,喝了杯咖啡,又吃了咸鲜的午饭,结果在这一层转了一圈都没找到。外面下着雨,纠结着是打车回去,还是让她哥来接她。她哥来接她的话,就能顺便去趟韩国超市买牛肉和五花,在家烤着吃。 她发了信息给她哥,问他有没有空来接自己。 他一时没回,正准备先坐在沙发上等待时,陈婧就注意到了茶几上的食物,种类颇多的寿司拼盘,还有炸鸡和可乐,看上去就十分美味。 挺逗的,这人穿着瑜伽服来运动的,结果在外边吃这么不利于运动的高热量食物。 再一看,陈婧觉得这人还挺熟悉,当这人抬起头时,她想起来了,在滑雪时遇到的。 “嗨,你也住在这啊。” 也?难道她买了这儿的公寓,这儿的公寓当初预售时就挺抢手,用于出租的对租客的要求也挺高,当投资买了并不奇怪。 但许嘉茗也没多问,点了头,“对的,我住在这。” 见过两次,遇上了有机会再聊个天就能算是朋友了,陈婧自来熟地顺势坐在了她左手边的单人沙发上,“我朋友也住这,我来找她玩的。这儿的公寓挺不错的,你是来这读书的吗?” “对的,在读研。” “这么巧,我也在读研,在美国。” 见她看着自己吃东西,许嘉茗推了纸盒,“你吃炸鸡吗?这很好吃。” “好呀。”陈婧不客气地拿了一块,果真挺好吃,炸的很嫩,“好吃诶,你最近还去滑雪吗?” “没有去。” “慢慢学,能学会的。” 陈婧发现这人不会去主动打探别人信息,问什么,就答什么,也没有多反问一句对方。这看上去像不善交际,但她觉得这至少比那些自以为聪明、绕着弯想打听别人身家背景的人好得多。 此时手中震动了下,陈婧低头看了手机,是她哥回了她,说要等半个多小时。 她又问了他,能不能带她去超市买牛肉。这次他倒是立即回复了,说可以。陈婧直接发了个定位给他,让他到了给自己打电话。 回完了信息,陈婧见她一口一个地吃着寿司,这一盒十来个都快被她吃掉了大半,“没想到你身材这么好,吃的还挺多。” 面对夸奖,无论真心假意,不用谦虚辩驳,接受了就好,许嘉茗向她笑了下,“谢谢。” “你是每天都来运动吗?” “没有。”说起来都愧疚,租金里的一部分在为这些设施服务付费,她却是不常来,“但我准备假期坚持一下每天都来。” “就在这过节吗?” “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往家庭隐□□更深入,许嘉茗端起可乐,捧在手里慢慢喝着。 陈婧八卦地眨了眨眼,“跟男朋友在这一起过节吗?” 正往嘴里吸的可乐忽然停止了流动,咬着吸管的牙齿放开后,液体倒流回了杯中,许嘉茗咽下了口中的可乐,“男朋友?” 陈婧看着她诧异的表情,“不是吗?” 主要是没想到她提这茬,更没想到她把周卓误解成了自己男朋友,许嘉茗摇了头,“不是,他是我朋友,来这找我玩的。” “这样啊,原来他不在温哥华啊。” “对,他在美国工作。” 陈婧笑了笑,也没在这个话题上多问,“我们加个微信吧,有机会一起玩。还能一起去滑雪,我把我教练推荐给你。” 许嘉茗犹豫了下,兴许是第一面的印象太过糟糕,看着如此热情开朗的对方,她倒是不太适应。 人都有两面性。对着在经济实力上至少能玩到一起的,和对为自己提供服务的人员,自然会是两种态度。 但这么想,她又觉得自己太尖酸刻薄了些。说过是一个误会,却一直记着,显得自己挺小气的。 当面对着要加微信的人,许嘉茗也不好意思拒绝。不过一个微信也没什么,上学时加过的陌生同学多了去,人脸都没法跟微信号给关联上。 许嘉茗解锁了手机,打开微信的二维码给她扫。她随即通过了发来的好友申请,并给对方发了Chloe。 陈婧的微信名就是Catherine C,对她说了句,“你叫我Catherine就好。” “好。” “对了,这里有水喝吗?” “有的,健身房里面有,我可以带你进去。” 陈婧皱了眉,“是嘴对着水龙头喝的?” “是的。” “那我还是忍着吧。” 看着她的一脸嫌弃,许嘉茗没忍住笑了,也跟她一样,自己觉得不甚雅观,在健身房里渴了也忍住了回家再喝水。 食物已经吃的差不多,她吃之前想着还能再运动会儿。但这一顿显然吃撑了,只想着回去冲个热水澡。 如果是朋友,许嘉茗还会邀请到家中,给人倒杯水。但一个连熟悉都算不上的人,还是算了。 她收拾了纸盒放进纸袋里,“Catherine,我先走啦,下次见。” “好呀,我们下次一起玩。” 许嘉茗快要走到门口时,还是又转回了头,去问了前台有没有塑料杯。前台虽然没有,但还是给她拿了个玻璃杯。 她拿着玻璃杯,刷卡进了健身房倒了一杯水回去给了Catherine,才终于离开了这栋楼。 陈岩出门,算不上什么工作,跟人聊一聊而已。 他将几个coffee chat都定在了一天,不同行业的人,做小创业公司的,聊聊市场,听听他们的亲身经历与一手经验。遇上他觉得ok的,就投点钱。 最后一个聊完时,他才看了手机,陈婧发了信息,让他去接她。 他正好要回去,就顺道去接了她。地址是一个公寓,尚未到晚高峰,开过去还挺快,开到了里边就打了电话给她。 陈婧上车时夸了一句,“能让你给我当司机,可真是我的荣幸啊。走,去超市买牛肉,我要在家吃烤肉。” 不用掉头,转个弯就绕了出去,汇入了主路的车流中,陈岩笑了声,“要不来接你,就又是另一种骂法了吧。” “怎么会?哥,这儿的公寓还真不错。” “你想要?” “那倒也没有,就觉得挺好,才都住这。还遇到了上次咱滑雪一起喝咖啡的人,她也住在这,你还记得吗?” 人行道已变红灯,他等着最后一个人过了马路后才打了方向盘左转弯,见他专心开车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陈婧自顾自地继续说,“差点就尴尬了,我问她,是不是跟男朋友在这一起过节,结果她说,那不是她男朋友,是从美国来找她玩的朋友。” “但我觉得可能也差不多了,圣诞假期,那么多阳光沙滩不去,非得来下雨的地方干什么,美国又不是没有雪场。” 油门还没踩多久,就遇上了红灯,陈岩手肘支在了车窗上撑着头,听着她的分析,忽然来了句,“你这么八卦干什么?” 陈婧叫了起来,“什么叫我八卦啊?是她自己说的。人家现在说不是,又没说未来不是。” 见她哥不说话了,估计是知道自己错了,不该指责女士形容为八卦,她哼了声,“反正我加了她微信,等她以后发朋友就能验证我是不是在乱八卦了。” 说到这个,陈婧才想起来,点进了Chloe的朋友圈,是仅半年可见的。然而却没什么个人信息的痕迹,只有些风景照。 懒得再跟她哥讲话,她干脆低头刷手机。 将时间线上的信息浏览完,抬起头想看到了哪,陈婧却看到了她家门口的草坪,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旁边的司机,司机正收住了油门向车库开去。 她哥答应过的事情就会做到,哪里是小气到因为半句话不投机就报复了不带她去超市的人? “我们不是要去超市买牛肉的吗?” 只见她哥愣了下,真像是一副不记得有这回事的神情,然后吐出了三个字。 “我忘了。” 第17章 冬天里,遇上了出太阳的日子,都觉得是种幸运。特别是昨天遇到了邻居遛狗,许嘉茗顺嘴说了句,我最近很闲,可以陪Cutie玩。 是的,这只很可爱的柴犬,名字简单而符合其外貌,就叫Cutie。 不知是邻居看出了她真挺闲,还是之前因为假期没好意思开口,回去后给她发了信息,问她明天能不能遛狗,他晚上会晚点回来。 她当即就答应了,第二天一早就把Cutie带了过来。 之前因为遛Cutie,许嘉茗偶然发现了家附近有个小公园,距离公寓一公里左右,之后自己散步时都会经常去那。 太阳升起,空气中透着凛冽的湿意,走到树林里尤甚。公园并不大,却有个网球场,不算晚的早晨,场地都已经被占满,大多是中老年人。 再往里走去,是一个向下的缓坡,满是草坪,中间留了铺了石子的小径,还放了几张长椅。缓坡的右侧,有一片颇为粗壮的树木,绕着这些树用围栏圈出了一块地,作了狗狗的自由活动区域。可以给狗解了绳套,让它们进去疯跑。立了牌子写了注意事项,不欢迎攻击性强的狗。Cutie被主人训练得很好,倒也不存在这个问题。 许嘉茗打开围栏的门,带着Cutie进去。Cutie像是不太聪明的样子,每次她躲在了树后,它都要按照它的路径习惯,从左边开始绕行一圈,挨个找她一遍。发现她时,不管玩几次,眼睛都像发了光似的,欢快地向她飞奔而来。 阳光透过了树叶的缝隙照了进来,照在了枯掉的落叶上,当Cutie再一次跑来时,许嘉茗忍不住拿出了手机,给它拍了好几张照片。 玩了许久,狗都有些累了,许嘉茗找了能晒到阳光的长椅坐下,狗很乖地趴在了她的脚边眯着眼。 这儿时不时有人带着狗来遛,还有穿着运动装牵着狗一起跑步的。 养狗是个体力活,还不止一次看见人在冰天雪地里牵着狗在遛。虽然辛苦,但在缺少光照、容易抑郁的冬天里,被遛狗的任务压着强行出去跑一圈,湿了脚回家烤暖气,可能也是种幸福。 养狗需要大点的房子,如果爸爸能来这养老的话,她会买个house。不用爸爸的钱,她工作了自己攒钱。 许嘉茗打开了微信,找到了跟爸爸的聊天界面。他们闲聊并不多,会隔段时间打视频电话。 跟爸爸聊天总是愉悦的,好像自打小学起,爸爸都没有骂过她,把她当大人一样聊天。若是遇到了什么事要跟她谈,总让她先说说自己的想法。要是合他的意,夸她聪明,比你爸小时候有悟性多了;如果不合他的意,他就会说自己的想法给她听,说完了也没要求她这么做。但立马就补充一句,你这么聪明,这些道理都不用我跟你讲的,你自己心里其实都知道。 年幼的她,有时都觉得不好意思,甚至怀疑地问出口,我也没这么聪明吧,这想法很一般啊,夸得太过了。他斩钉截铁地说,当然有,这么好的女儿,夸两句怎么了? 大一点时,她才明白了他的套路。那时他也更不会批评她,顶多是在夸奖里夹着反讽,让她心里有数。 聊天界面里的最后一条,是她发的照片。那时刚入秋,就看到了有枫叶变红时,惊喜之余,她拍下了一张照片,顺手发给了爸爸看。 却没有问他,要不要过来看枫叶。那个时候,也许他已经被限制出境了吧。 不能再发信息给他,许嘉茗打开了朋友圈,发了照片,树林、阳光和可爱的小狗。 她放下了手机后,就看到一人牵了只德牧从前边的草地上经过,而那只德牧往她脚下看去,目光还有些凶狠,Cutie立马向她的脚后跟处躲去。 本来还有些难过的许嘉茗忍不住笑了,这个恃强凌弱的东西,之前看到比它小的狗,还敢去挑衅人家。自己遇到了,怂得很快。 看它真害怕了,许嘉茗站起了身,牵着它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那只德牧的主人向她歉意地笑了下,她却不由自主地想了下,Cutie遇到鱼丸,会不会也这样怂? 晚饭点将至,陈婧下楼时去厨房转悠了圈,李姨说还有二十分钟开饭。她又转悠去了客厅,客厅的角落里已经放了棵圣诞树,上面只挂了几个装饰的盒子。 她在考虑着,去买些小礼物包起来,放在树下,等聚会时可以玩游戏抽奖拆。圣诞将近,她想办个聚会,邀请更亲近些的朋友来家里玩。 她哥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正播着新闻。她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低头捧着手机,随手刷起了朋友圈。 “哇,柴犬好可爱啊。”陈婧滑完了所有图片,又回到了第一张,阳光洒在了狗狗身上,它正蹬起了前腿、仰着头向前跑,实在是太可爱了,她抓着手机凑到了她哥面前,“你看看,可不可爱?” 见她哥的视线从电视上转移到了手机上,看了这张后,她向后翻想继续展示狗狗照片时,却不小心按了下屏幕回到了朋友圈界面,她又点了下放大了给他看,“你看这张,它还在歪头闭眼笑诶。” 话还没说完,她哥就拿走了她的手机,自己一张张翻着后面的照片。 见他也对柴犬感兴趣,陈婧暗喜,在旁边试探着问,“你觉得柴犬怎么样?要不咱家再养只?” 陈岩翻完了所有照片,从图片模式退出后,他看着头像后的名字,问了句,“这是谁的狗?” 陈婧刚刚都没注意看名字,凑过去看了眼,看见了备注名,又点开了头像按了发消息进入聊天界面确认了下再返回,“就我昨天跟你说的,咱在滑雪时遇到的女生,她叫Chloe。” 她说过,她没有养狗。 她告诉了他中文名,没有告诉他妹妹。 陈婧见她哥拿着她的手机,也没还回来,“你觉不觉得这只柴犬很可爱?” “不觉得。” “那你还拿我手机看这么久。”陈婧直接抢过了自己的手机,但看着这可爱的柴犬,对她哥撒了娇,“再养一只嘛,反正都养狗了,再多一个陪鱼丸嘛。” “你可以邀请她来家里聚会。” 陈婧还没捋明白养狗跟邀请Chloe来家中参加party有什么关系时,就听见了她哥后面的话。 “请她把狗带过来,你先亲自带着狗去遛两圈,再决定要不要养。” 自然知道他这是在讽刺她,她想说你每天一早就去遛狗,哪里给我机会去遛。但我会陪鱼丸玩啊,你没看见就有资格指责我没有责任心了? 陈婧不想跟他辩论这个问题,把他的讽刺当了真,顺着说了下去,“好啊,我先带着去遛两圈。要真养了,费用我自己出,用不着你掏一分钱。” 说完陈婧就点开了跟Chloe的聊天界面,发了信息:你的柴犬好可爱呀!我家有只德牧,但我也好想养柴犬啊。 虽还没提邀请来party这事,也算不上熟悉,但陈婧觉得,邀请她来也无妨。 从昨天的几句聊天就能看出,她教养挺好,不刺探人隐私。而且家庭背景条件不会差的,能玩的到一起去。 陈婧不爱和背景条件差太多的人玩,是以前被坑过了。背景相差很大,还能蹭到圈子的边缘与自己说上话的,本身就已经不简单了。资源交换没什么,然而这类没有筹码的人,妄想的是以小搏大。 况且这个Chloe人也不错,昨天还特地折回来给自己倒了杯水。 许嘉茗正在做晚饭,煮了鸡胸肉,跟Cutie分一分。她又从冰箱里拿出了两个彩椒,准备切了生吃。正放到料理台上时,就听到了手机的震动声。 手机放在了中岛台上充电,她回头拿了手机,看到Catherine时还想下了是谁,点开微信时才反应过来,却没想到她是发信息夸小狗可爱。 许嘉茗笑了,不由得看了眼正窝在地毯上、头枕着她的玩偶呼呼大睡的Cutie,确实很可爱。 她拔了充电线,轻轻走过去拍了张照片,发给了对方,回了句:睡觉的它也很可爱,但不是我的狗,是我邻居家的。 刚被她哥气了的陈婧看到图片时,心都要化了,客厅的落地灯开着散发出温暖的光,可爱的小狗枕在了粉色小兔的肚子上,脚还搭在了毛毯上,太温馨了吧。 她正一脸笑意地盯着照片时,感觉她哥在看着她,陈婧转头瞪了他,却发现他的视线落在了她的手机屏幕上。 莫名的阴阳怪气,还要来接着看狗,陈婧侧了身看手机,“不给你看。” 陈岩没搭理她,继续看了电视。 在看见那条狗之前,他看到了落地窗里的倒影。那像是她的家,而那条狗睡在了她家里。 原来不是她的狗,陈婧还挺可惜,此时却忍不住跟她吐槽:我哥好讨人厌,我看见了你的朋友圈说想养柴犬,他竟然讽刺我说,请你把狗狗带过来,让我亲自去遛一下再决定养不养,他觉得我不会遛狗。 许嘉茗看到信息时,再次想到了他说的,他已经请了人遛狗。而说的这句话,无非是兄妹拌嘴而已。对于他妹妹的抱怨,哪里要当真,她回了句:柴犬活动量没德牧那么大,你可以试试的。 许嘉茗才刚把信息发出去,同时就收到了她新发来的信息:对啦,22号,我们在家办聚会,想邀请你来。 此时锅开了,不知道回什么,就当没看到,许嘉茗放下了手机,转身去灶台前关了火。将鸡胸夹出放到了盛了凉水的碗里,再找了一次性手套,将鸡胸撕成一条条的肉丝。听着背后手机的震动声,她也没有去看。 她并不排斥聚会。 刚读大学时,她甚至还时常参加。私心地说,她把聚会里的人当成了她的口语陪练,聊不同的话题逼着自己拓展词汇量。 聚会中还可以消息互通有无,若有问题就直接开口问,更高效些。也可以当个沉默的旁观者,不必融入其中,就能获取些信息。 她虽然更喜欢安静地呆着,却也明白,她需要一些社交。对自己周遭环境掌握更多的信息,不是一件坏事。但也不必去融入什么圈子,抱团玩更是没意思。 而此时,倒没有考虑这个聚会属于何种性质,她不知道,到底是谁在邀请她去。 是陈岩?还是她的妹妹。 从社交礼节上说,没区别,是一家人。 鸡胸肉已全撕成了条,她分出了一大半放在一旁,等Cutie醒了再喂它吃。 剩下的装在了盘里,倒了调味料,端了餐盘坐到了高脚凳上,许嘉茗再次拿过手机,点开了微信界面,是她发来的好几条信息: 来参加聚会的都是一些这儿的朋友,人很好的。 对啦,要来的一个朋友跟你住同一处公寓,我可以来接你们,或者让她带你来。 我家的德牧也很可爱,脾气很温顺,欢迎你来找它玩。 很热情而友好的邀请,按照她的性格,即使不太想去,都不好意思拒绝。觉得对方很真诚,她明明有空去参加,犯不着说个谎去骗对方。 但此时,她却有种莫名的抵触心理。不知为何,她并没有讨厌那个男人,却不想见到他。 不及时给回复不太好,她心虚地觉得对方知道自己装没看到,她回了句:我朋友还在这里的。 正在吃饭的陈婧看到了她回的消息,心中忽然乐了,昨天才被骂八卦,今天就验证了她八卦的合理性与正确性。 她笑着看向了她哥,“哥,还记得你昨天骂我八卦吗?” 陈岩看着她的笑容,心莫名一沉,“嗯?” “我不是邀请她来聚会吗,她说,她朋友还在这。” 陈岩夹了一筷子芹菜,问了她,“就这一句吗?” 陈婧一时没明白她哥的意思——“对啊。” “那你可以邀请她和她朋友一起来。” 第18章 “哦哦,那就邀请他一起来呀!聚会就是人多才热闹嘛。” 许嘉茗看着对方的回复,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那句话有歧义。她懊恼着自己的反应迟钝,难道连语言能力都在退化吗? 毕竟如果是她邀请人时收到这种回复,可以理解成对方有私人活动,不方便;也可以理解为,无法抛下朋友来参加聚会。 甚至多想一下,都会理解为后者。 对方是真诚而热情的,如果要接着拒绝,她就需要给出个更具体的理由,比如那一天与朋友的行程安排。 她简直是头疼,撒了一个谎,马上就要用第二个来找补。 说起找借口拒绝人,她最傻的一次是,她以生理期为由拒绝了徒步邀请。半个月后,那人又约了她一次,她不假思索地说自己正在生理期。 Cutie已经睡醒了,她拿着鸡胸肉去喂了它。它吃得很快,风卷残云之后还用舌头不舍地舔着餐盘,她笑着轻摸了它的头,“真乖。” 她有点心虚,怕对方一眼看出她在找借口。 只是一场聚会、一个晚上而已,是他妹妹举办的聚会,保不准他都不在家。不想再苦思冥想理由,她起身拿了手机,答应了对方。 参加聚会得带礼物,许嘉茗翻了家中存货,今年她想着节约点,没买什么香薰。也是去年买的太多,香水都还有好几瓶没有拆过。日期不好,绝对不能用来送人。 她去了商场买了香氛和蜡烛,倒是许久没有来商场购物。 从前朋友在时,冬天期末的图书馆都已经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在,她们都还能因为商场有折扣,一早就冲过去试衣服。一边刻薄吐槽着把奢侈品logo密集地穿在身上很土,转头进了街角的Wolford,就骂着没个logo怎么还能卖这么贵,都显示不出自己有钱。不就是双羊毛袜,但架不住好看又舒服,买了好多后肉疼地付了款。出门后看到路人刚好穿了件Gucci的外套,两人憋着笑,嘲讽自己是又穷又酸。 拎着包装精致的纸袋走出商场后,她又去买了冰淇淋。走在零下的室外自然是冷的瑟瑟发抖。但啃着混了栗子泥的冰淇淋,走在圣诞氛围已经很浓的市中心大街上,还挺值得。 离开前,她又在街边的店里挑了巧克力,一袋当礼物,一袋自己吃。 Catherine之前说要来接她,她婉拒了说自己去就好。估计是被当成了与她朋友一起来,Catherine也没再客气,直接给了她地址,说聚会五点开始。 熟悉的地址,羊绒大衣顶不住这寒冷的天气,许嘉茗打了车过去。她不喜欢迟到,都会早点出门。但眼看着都要早到了十分钟,没让司机开到门口,在草坪前就停了车,她走过去消磨时间。 到门口时刚好准点,按了门铃后,是那个李姨开的门。看到了对方疑惑的表情,许嘉茗才想起了一件事,Catherine没有认出来,她就是之前来遛狗的人。 李月兰开了门,见了门口站着的人,今天家中办聚会,正将芝士火腿摆好盘端上了桌,还要接着去厨房忙活。但还没来得及问她是来干什么的,陈婧就走了过来。 “Hi,Chloe,你来了呀,赶紧进来啊。” 李月兰反应了过来,她是客人,心中虽有疑问,但随即就拿出了早已备好的拖鞋给了对方,接过了她手上拎的礼物,再帮她拿了脱下的外套挂起。 “你还这么客气干什么,我爱吃巧克力,谢谢。”陈婧笑着看她,后边并没有人,“你朋友没有一起来吗?” 许嘉茗只能在此时撒第二个谎,“他工作临时有事,飞回去了。” “好吧,都快假期了,还得回去加班啊。他在哪个洲啊?” “他在纽约。” “做什么的呀?” “当律师。” “哇,在纽约当律师,好厉害啊。”陈婧挽着她走进去,“精英啊这是,肯定还是在大律所吧。” 读法学院、考执照、高压工作,过程漫长而辛苦,许嘉茗点了头,“对的,他挺厉害的。” “也是,律师的时间就是金钱,哪里能有完整的假期。” 正要走入客厅时,许嘉茗看到了正从楼梯上走下来的陈岩,他穿着灰色的毛衣,手插在裤袋中,看了眼她。 她转过了头,打算就当没看到,继续跟着进客厅,然而挽着她的人停了下。 “哥,这是我的朋友Chloe。”陈婧看向了Chloe,“你还记得他吧,就咱滑雪时遇到的,他是我哥。” 许嘉茗向他笑了下,“你好。” 陈岩点了头,“你好,Chloe。” “咱们进去吧,我介绍朋友给你认识。” 在一旁的李月兰不动声色地围观了整件事,走上前问了下楼的陈岩,“你现在要吃点什么吗?” 他今早遛了狗回家后吃了顿早饭后,就没下过楼。他在楼上时,李月兰几乎不会去打扰他。她只管备好食物,他有需要时能拿得出手就行。 “不用。” 看着那两人的离去,陈婧回来的晚,并不认识这个帮忙遛狗的女孩,此时却邀请了她到家中玩。倒不知陈岩还记不记得她,李月兰提醒了句,“我说这人怎么这么熟悉,婧婧的这个朋友,不是我之前请来帮忙遛鱼丸的吗?” “是的。”陈岩看了眼李姨,“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好的。”李月兰看着陈岩眼神里的严肃,心中一凛。他在家一向放松,家中的事全都交由她来料理,他足够信任她,各类开销,问都不问一句。上次说了她一句找兼职的事,更像是无关紧要的提醒。此时的这一句,显然是不一样的。无论向谁提这件事,都属于她多嘴了。 “你去忙吧。” 客厅很大,装饰自然是一副豪宅的做派。布置得很有节日的氛围,电子壁炉开着,火焰上蹿燃烧着。窗边的角落里放了棵圣诞树,挂满了亮着的小灯泡与金色的小球,各色的包装盒被放在了树下。旁边地上还有盏融蜡灯,香薰蜡烛的香味正隐隐向偌大的客厅里扩散,只有走近时才会闻到。 已到了四五个人,陈婧带着她互相介绍了下,最后拉来了王思雨,“对了,Chloe,给你介绍个你的邻居,王思雨。” “你可真有本事,我都见不到的邻居,你还能来帮我介绍。”王思雨笑着打了招呼,“你好,Chloe。” “你好。” 手机不断的消息在轰炸,陈婧也要忙碌起来去门口接人招待,“你们别客气,自便啊。” “当然,一共来了多少人?” “二十来个吧。” 许嘉茗内心震惊了下,她邀请自己也能理解了,真挺爱交朋友的。 “我在Tower1,你在哪一栋?” “我在Tower4。” 王思雨见她毛衣配了短裙,腿还挺长,化了淡妆,却一副单纯的样子,“你还在上学吗?” “对的,在读研。” “是过来读研的吗?” “不是,本科就在这读的。” “我刚搬过去的,有空可以一起玩。” “好啊。” 简单social了几句,这个邻居就离开了与新来的人打招呼。许嘉茗倒了一杯水,坐在了角落的沙发上默默喝着。 在社交场合,她并不擅长主动与人打招呼。如果有人来跟她打招呼,她也是能找话题闲聊的。 看起来到的这几个人都是认识的,还像是许久未见,正在热情地寒暄、简单地聊近况中。许嘉茗略有些尴尬地低头喝水,她希望要么没人发现她,要么有个人来跟她打招呼。如果是前者,她只要熬到结束就好。 没有家中发现鱼丸的痕迹,房子后边应该是有院子,专门给它的活动区域。她是客人,而陈婧显然很忙,她也不好贸然提出去见鱼丸。 她不渴,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时,听到了陈婧的声音。 “哥,家里只有这么点酒了吗?” 人还没来齐,幸亏陈婧刚刚去存储室看了下,只剩下两瓶酒。虽然这儿的家不常呆,但她一直以为家中酒不缺,只忙着准备食物和零食,竟然把酒给忘了。这么多人,两瓶肯定不够。 陈婧看见她哥正走向客厅,连忙喊住了他问还有没有酒。 “没有了。”陈岩在这喝酒并不多,见她这么着急的样子,突然来了句,“我去买吧。” “谢谢哥!”陈婧没想到关键时刻他还能这么靠谱,本来都打算自己开车去了,“你随便买点就行,我先去忙了。” 陈岩却没有回头拿车钥匙出门,继续往前进了客厅,跟来的客人们打了声招呼后,就往角落里单人沙发的方向走去。她明明看到了他,却又低了头,然而等他走到跟前时,不得不礼貌地抬起头,“我要去买酒,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许嘉茗刚刚一直在祈祷,来个人跟她说说话。没想到真灵验了,可能是她忘了加限定条件。 在这独自呆着,和跟他出门去买酒,这两个选项,都没好到哪里去。 她以为聚会里,不是所有人都相互认识的,但现在来看,这个可能性很大。现在选择后者,可能没那么尴尬。 在一个全是陌生人的场合里,他,至少是她认识的。 “好啊。” 许嘉茗站起了身,跟着他走了出去。正要到客厅门口时,遇到了李姨,就听见他说了声,帮她拿衣服。 房子很大,她并不熟悉,但这不是去刚刚进来的大门口的方向。可能是直接去通往车库的门,他不说话,她跟在了他后面走,也没多问。 果然是,出口处还有个玄关。柜子上放了车钥匙,而他打开了鞋柜,拿了双运动鞋出穿上了。 此时李姨也拿了外套和靴子过来,许嘉茗接过来时道了声谢,李姨就随即离开了。外套很长,她得先穿鞋,只能先将衣服折起来、一并和手机放在了柜子上。 为了配短裙,她穿的是双过膝靴。然而这里没有椅子,她没办法坐下穿。短裙下虽有连裤袜,但薄得看起来跟丝袜似的,他在这,她也没好意思弯腰超过九十度去穿鞋。 她只能很做作地蹲下去拿了靴筒,再站起来提起腿挪进靴子里,没有拉链,脚够到了后提着手靴筒继续往里面穿。平时腿一伸就行,此时却因为这样的不方便穿得很慢。 他在旁边等着,她心里又很急,不想浪费他的时间。而且他在这站着,她就觉得是无声的催促。 等终于穿好了一只鞋时,自己都不耐烦了。一着急,正要蹲下拿第二只靴子时,手指上的倒刺就钩到了连裤袜。 没有钩出洞,只是一道丝而已,还在大腿偏内侧些,没那么明显。 许嘉茗忽然抬头看了他,他正在看手机,她刚刚开始穿鞋时他就拿出了手机在看,此时姿势都没有变过。 陈岩察觉到她的眼神,以为她穿好了鞋,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只穿了一只鞋,还微弯着腰,随着她手的位置看过去,才发现她丝袜上有一道划痕。 他看了一秒,意识到位置之后,随即将视线收回,看了她问,“怎么了?” 许嘉茗看着只穿了毛衣的他,“你需要去拿外套吗?” “不需要。”陈岩没明白她的问题,但见她鞋还没穿好,只能拿起手机接着看。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她这自然不是关心他要不要穿外套,是想让他暂时离开而已。 但这一句却让他想起,他需要去拿钱包,里面有驾照,“等我一下。” 见他终于离开,许嘉茗喘了口气,直接弯了腰将另一只靴子给套上了。等她穿上外套时,他走了过来,但也没穿外套。当然,这不在她的关心范围内。 “走吧。” 第19章 从热闹的聚会中出来,下一秒就坐在了只有两个人的车内,行驶道路上,许嘉茗都有些恍惚。 天已经彻底黑了,沉默着不说话,看着前方的道路发呆,也不会显得太尴尬。 白天只觉得这一片挺美,晚上倒是觉得也太过幽静了。道路两旁都是树,一路向外开都没遇见什么车,只有相隔甚远的一栋栋房子里亮着灯。 虽不适应夜晚这样的幽静,但她会觉得一家人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很幸福。 她一直住的都是公寓,交通方便,周末晚归时的车站都能算得上拥挤。有时半夜醒来,掀开窗帘一角向外看去,一片黑暗之中,还有点点的亮光和一条川流不息的蜿蜒道路。 “你不是说过没有养狗吗?” “啊?”正在发呆的许嘉茗听到他的问题一头雾水,心想自己哪里来的狗,“我是没有啊。” 陈岩提醒了她,“那只柴犬。” 许嘉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发的朋友圈,倒不是自己反应迟钝,她是没把这两个联系在一起。虽觉得他这人开口就一副质疑她的态度,但她还是回答了,“那是我邻居的狗。” “很可爱吗?” “是的,很可爱。” 说起狗,许嘉茗倒是话多了点,“它叫Cutie,我带了它一整天,邻居晚上来接它时,它还不舍地回头看我呢。” 更准确地说,是Cutie主人拖着不断回头的它,最后干脆把它一把抱起才离开的。虽然大概率是它临走前,她刚喂了它零食,那个零食香到她没忍住自己尝了一口,然而一点味道都没有。 没觉得她意有所指,陈岩却忽然想起了家中那只,他记忆力不错,那一次她离开时,它毫无反应。 “可能是你陪它玩得多。” “也是。” 陈岩看了眼她,她正看着窗外。她会很有礼貌地接他的话,但他不说话时,她也不会主动说一句。 上次的事,他没什么好解释的。她是要坐公交过来,他不觉得需要她如此麻烦地专门跑一趟就为了帮忙遛狗。他长期不在这,也肯定是要再专门请人遛狗照顾的。 “一会回去,要去找鱼丸玩吗?” “好啊。” 从他口中听到鱼丸,许嘉茗就不可避免地再一次想到当初的尴尬。他当时的冷漠神情,她也一直记着。 听着她这简单的回答,陈岩直接问了她,“你是在介意上次的事吗?” “啊?介意什么?”许嘉茗只装作不懂,还转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好介意的啊,能找到人遛鱼丸是最好啊,它需要的活动量很大,估计我都没这个精力的。” 她擅长给人留余地,并将任何解释的缺口都堵死,防备心并不低。 他心中忽然一阵烦闷,没再说什么。 再次陷入了沉默,然而她却很享受这种安静。 很快就到了一家卖酒的店,车停在了路边后,许嘉茗就下了车,与他一起走进店里。她不喝酒,来了这么些年,这还是她第一次进来买酒。 店里的人还有点多,酒瓶琳琅满目,种类繁多。他看起来对这很熟悉,进来后就直接去了里边的货架上找酒。 许嘉茗也没跟着他,觉得颇为新奇,自己慢悠悠地逛着看酒的种类名。然而她对酒完全没有研究,重点在酒瓶的颜值。比如眼前这瓶,磨砂的瓶身,外边还贴了幅画,颇有印象派的风格,内里是淡黄色的液体,看起来是柚子味。设计很美,即使不喝酒,都可以买了摆在家中玻璃柜里当装饰。 陈岩挑了几瓶酒,回头时已不见她的身影。这地方不大,找了下,很快就看到了她。她在另一排货架的里边,正专心看着面前的酒,手上却是一瓶也没有。 她算是高的,大衣很长,到了膝盖。膝盖之下,是那双费了好久才穿上的靴子。 “要这瓶?” 听到他声音时,许嘉茗差点吓了一跳,没察觉到他走了过来。转过身时才发觉他离她挺近,穿着毛衣的他,身上散发着隐隐的皂香,更像是清新的柑橘。但不是香水的味道,她觉得还挺好闻。 “不用。”许嘉茗看着他手上提的酒,“买好了吗?” “没有。” 还以为他买好了才来找她,但她随即意识到了,“我来帮你拿吧。” 陈岩倒是没想到这个,“不用,你去拿个购物篮。” “好的。” 许嘉茗拿了购物篮给他后,也没再瞎转悠,跟在了他身后挑酒。 “不会喝酒吗?” “不会,试过一次,觉得好难喝。” 说难喝时都下意识皱了眉,一副很乖的样子,“很好的习惯。” “是吗?可能爱喝酒的人觉得这样会少了很多生活的乐趣。” “没有,酒精不是个好东西。” 许嘉茗见他这拎着半篮子的酒,却说出这种话,忍不住笑了,“你这是多深刻的体会啊。” 没理会她的嘲弄,陈岩又挑了两瓶酒后,走回了她刚刚站着的地方,拿了她刚刚一直在看的酒,“送你的,你可以自己去体会下。” 许嘉茗想说不用,但他都已经放到了篮中,也没再多说,就随着他去排队。估计是晚上,结账的柜台减少了,还需要排一会队。 陈岩让她站在了自己前面,从口袋中掏了钱包,拿出驾照和信用卡时,见她看了眼,“怎么了?” “这是驾照吗?” “对。” 估计他会觉得奇怪,许嘉茗不好意思地解释了下,“我还没看见过驾照。” 陈岩将手中的驾照递给了她,“要看吗?” 她完全没这个意思,但驾照都被递到了跟前,也不能拒绝,只能接过了卡。她是真没看过驾照,自己没考过,也没遇上过身边同学朋友需要掏出驾照的情形。 他都给了,她只能假装认真地低头研究下。却没想到上面的隐私不少,除了有张他的照片外,还有他的出生日期、身高和体重。 眼神扫过这些信息时,她都觉得自己的认真研究有点变态偷窥的意味,翻到卡的背面象征性看了眼后,就赶紧将这个烫手山芋还给了他,她再看他时,脑袋里还浮现了他的身高数据,测得还挺精准,“谢谢。” “还没有考驾照吗?” “没考过。”她说出口时才发现有歧义,很丢脸地补充了句,“路考没有过。” 在这显然有车更方便,他说了句,“多练练,再去考一次就行。” 再考一次不过,估计就彻底有心理阴影了,许嘉茗内心叹了口气,“不要。” “为什么?” 他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也没继续问,就看着等她开口。 “我考了四次,都没过。” 最惨痛的一次是,她自以为发挥得很好,结果后面一辆车,傻叉司机滴了她,她就给挂了。 陈岩的驾龄很长,到美国上高中时就考了驾照,有了车可以自己开。生活中,他还真没遇到过人驾照考不过的。 听到她的理由时,他是想憋住的,却还是不道德地笑了,怎么会有人考这么多次。 是他要问的,她实话实说了。看着他笑,许嘉茗就觉得他是在嘲笑她,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我也不想考这么多次的好吧,这里路考就是很难的。” 陈岩止住了笑,耸了肩道歉,“Sorry,也许你该换个教练。” “再说吧,我住的地方公交挺方便的,也用不着开车。” 前边的人已经结完了账,许嘉茗挪动了步子向前,就听到了收银员说请出示ID卡。 见他将手里的驾照递给了收银员,她以为可以了,正要从他手中的购物篮里拿出酒时,就发现他俩都在看着她。 收银员再次向她说了遍,我需要查看你的ID。 没有来买过酒,许嘉茗不明就里,问了收银员,没有我的ID卡,我们无法买酒吗?在得到了肯定回复后,她下意识看了陈岩一眼。 他挑了好一会儿的酒,还在这排了队等待,却因为她没有带卡,就没法买了,“对不起,我没有带ID卡。” 她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一脸的愧疚,陈岩摇了头,“没有,是我没有跟你讲。换一家就行。” 这里对酒精管控很严格,她却不知道买酒需要双方的身份证明。心中有点过意不去,她不喜欢浪费别人的时间。 在跟着他走到货架前退还酒时,许嘉茗格外主动,立刻从篮中拿了瓶再对照着品牌和年份归了原位。 放了两瓶后,她下意识伸手进篮中拿下一瓶酒。他选的酒还挺贵,很怕再做错事给打碎了,她都特别用力地抓住酒瓶。 然而手中却不是意料中冰冷的玻璃瓶身,她低头向篮子中看去,她抓的是他的手。他的掌骨分明,而她抓得太用力,骨骼还顶着她的手心。 许嘉茗立刻松了手,抬头看他时,他也正在看着她,她立即道了歉,“对不起,我没看到。” 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继续拿了那瓶酒,放到了架子上。 为什么每次遇到他,都这么尴尬。上次去主动加他联系方式,让人觉得她想去他家;这次她倒好,直接上去抓了人的手。 她表面却是一脸冷静,小心地拿了那瓶柚子酒,远离了他,去了另一处归还。 空手出来后,陈岩查了地图,另一个卖酒的店铺离这里两公里不到,很快就开到了。这一片治安应该还可以,车内没放什么东西,应该不至于有砸窗盗窃的。外面很冷,也没法让她在外头等着。 “在车里等我。”车门关上前,他又说了一句,“我很快回来。” “好的。” 在舒适的车里,估计是空调太过充足,许嘉茗用手背蹭了下脸,有些发烫。不知在哪里调节风向,也懒得去找,不想乱碰他车里的东西。 外头飘了一阵雨,看着路旁前行的路人,也不得不承认,有时幸福是对比出来的。坐在温暖的车内,不必淋雨赶路。这个雨季以来,她一直是外头的路人。 一会儿又要进入热闹的聚会中,此时在车内一隅独自发一会儿呆,内心就已经足够安定。她想的是,淋雨步行会很冷,也会很安全。只需凭一双腿,就能走到想去的地方,冷了就添一件毛衣。 他回来得的确很快,也无需她帮忙,他就已经打开了后备箱,将酒放了进去。 这一趟她来,可以说是毫无用处。于她而言,好处就是暂时脱离了尴尬。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喊自己来,也不想知道。回去的路上闭了眼假寐,无需再与他说话。 陈岩以为她困了,驶过路灯下时,他看了眼她。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双眼闭起时才发现她睫毛很长,睡觉时还是一副很乖的样子。 车颇为平稳地开到了家,陈岩也没喊醒她,径自下车开了后备箱拿了酒出来。还有个单独的包装袋被放在了一旁,没有被取出。 许嘉茗真睡了过去,听到了动静时,才惊醒了过来,下车时还打了个哈欠。见后备箱正被关上,而他手中提了纸袋,“我帮你拿一个吧。” “不用,进去吧。” 又回到了这个玄关的她才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站着脱靴子,可比站着穿难多了。 跟在她身后进来的陈岩换了鞋,将手中的酒放到了地上,对她说了句,“等我一下。” 见他很快就提了一张椅子过来,许嘉茗接过时说了声谢谢,就坐下了脱靴子,而他拿了酒先行往里走去。 脱下时她又检查了下连裤袜,那道丝在大腿偏内侧些,站起身走路时就还好,不那么明显,毕竟也没人会盯着看。 她还未走近客厅时,就听到了热闹的聊天声,还伴随着各种的笑声。 估计人都到齐了,在这个偌大的客厅里,也并未显得拥挤。Catherine正坐在地毯上开着酒,旁边已经放满了空酒杯。而陈岩已经被好几个人围着,正在与人寒暄。 许嘉茗走了进来,离开前坐的那张沙发仍然空着。她与这些人都不认识,如果是擅长社交的,早已能主动上前,自我介绍两句,加入了别人的话题。 她只是又坐回到了那张沙发上,内心依旧有些局促不安。 但也没坐多久,就有一个穿着卫衣的男生端了酒杯递给了她。 “嘿,我叫Simon,喝酒吗?” “谢谢,但我不喝酒。” Simon挑眉,“未成年吗?” 虽然心想我都成年多少年了,许嘉茗还是向这个主动来跟她打招呼的人笑了下,“不是。” 第20章 “喝奶茶吗?” “好。”刚进来的许嘉茗还没有看到奶茶,“在哪里?我去拿。” “我帮你去拿。” 只见这个Simon放下了酒杯,去了对角的小桌上拿了奶茶过来。难怪,有沙发挡着,成了视线盲区,许嘉茗接过时道了谢,他也没离开,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还在上学吗?” “对的,在读研。” “哪个学校啊?” 手中的奶茶还是热的,她好久没喝奶茶了,家附近没什么好喝的,也懒得就为了一杯喝的特地出门去买,回答了他学校后,许嘉茗就插上了吸管,喝了一口。 没想到还挺好喝,茶底醇正,黑糖成了甜味来源,温热的珍珠很Q弹,许嘉茗抱着又喝了一口时,看到了对方有些惊喜的神情。 “这么巧?我们还是校友,我前年毕业的。也没在学校里见过你,你是才过来读研的吗?” 这也不巧,只要能申上,国人都挺爱上这所学校的,聚会里遇到个同校的很正常。 “不是,我本科就在这读的。” “那咱俩就差不多届数啊。你什么专业,一次也没遇到过你。” “数学。” Simon惊呼了声,“哇,好厉害啊。” 来了这许久,许嘉茗还是不太能适应如此浮夸的表扬,但也没否认,“也就还行吧。” “那说起来咱俩也是一个学校的。”王思雨端着酒杯走了过来,看了眼Simon,“你倒是会献殷勤,怎么也没给你学姐拿杯奶茶?” “你这不是在喝酒吗?还有,您可别乱说,把人吓着了。”Simon看着抱着奶茶喝的她说了句,“她就喜欢开玩笑,你叫什么名字?” “她叫Chloe。” 听到了动静的陈婧回了头,她刚刚一直在招呼朋友们。虽说五点开始,但这种非正式的宴会,哪里需要准时,一波又一波的人。等酒买了回来,才有机会坐了下来,回头看见了Chloe时才想起刚刚没顾得上她,“奶茶怎么样?” 许嘉茗点了头,“挺好喝的。” “有眼光,这是我在这最喜欢的一家奶茶。” 显然Simon是在献殷勤,不过人家也单身,遇到了漂亮的姑娘去打个招呼聊天也正常。不过也好,Chloe有些内敛,还担心她在这拘谨。陈婧却是笑着看了眼王思雨,“思雨,这么开你邻居的玩笑,不厚道哦。” “得了,你俩都这么挤兑我,我都不敢说话了。” 听了她的抱怨,作为当事人,许嘉茗只能摇头回答:“没有,奶茶很好喝,你要不要去试试?” “不用,糖太多了。你知道吗?我今早去公寓的健身房,一个韩国女人,磨了骨,脸上还包着绷带呢,都已经在撸铁了。” 许嘉茗目瞪口呆,“这也太拼了吧。” 陈婧在旁边插了句,“她们都这样,一早上课还能画个全妆过来呢。对了,Simon,你只能喝一小杯哦。” “为什么?” “结束了得送这两位女士回家。”陈婧与Simon关系还不错,能直接就这么要求了,“可以吗?” “当然可以。”Simon看向了Chloe接着问,“你是大学才过来的吗?” 「差不多吧」许嘉茗没想接着说自己,反问了对方,“你呢?” “我在这出生的,回去上到了小学三年级,就又过来了。” “那你中文还挺好的。” 被她夸了,Simon倒是笑了,“是吗?小时候我父母还挺担心我中文不好的。但来了之后,我的朋友大多是中国人,我跟他们玩的比较多。” 许嘉茗还见过不少来这生孩子的国人,孩子才刚出生,就开始焦虑孩子以后说不好中文怎么办,“哦,那还挺好的。” “你研一吗?找实习了吗?” “没有,明年找吧。” “我一个同事是多大数学系的,在做风险分析。你以后想往这一块做,可以找我帮你改简历。” 虽然他只是口头一说,在这校友之间的这种帮忙与推荐也很正常。但许嘉茗不愿意占这种无缘无故的便宜,笑着回了他,“好呀,到时候我付费麻烦你帮忙。” “不用这么客气。”Simon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头,“加个微信吧,有需要直接找我帮忙就行。” “好的。” 人话都说到这,许嘉茗哪里好意思拒绝,进来时还没脱外套,将手中的奶茶放在了旁边的小茶几上,从口袋中拿出手机,点开了二维码,再将手机翻转了过去。 等待他扫码的功夫,她抬头看了眼屋子里的人,热络的气氛不减,看起来跟她一样还在读书的人不多。闲聊有,玩笑有,可能纯粹也没那么多,更是种社交方式。比如被围绕的那个人,周围好像又换了批人。 眼神无意识地扫到了那个人,毫无疑问,这种人必然是擅长交际的。与各色人等打交道,可能就是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他能够在不同情况下拿出不同的面具去应付、达成目的。 不是虚伪,生存环境使然。但她会下意识觉得,这样的人更复杂而危险。 估计是察觉到了她的观察,他看过来时,许嘉茗慌忙移开眼神,低了头,“好了吗?” “等一下……”Simon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时,圆圈就一直在转,“这个破iPhone,信号太差了。” “没关系。” “好了,加上了。” 又与Simon闲聊了两句后,许嘉茗站起了身,身上的羊绒大衣,在室外顶不上用,在室内又太保暖了些,都有些热了。 循着记忆走到了进来的门口附近,她却没有找到有什么暂放衣物的架子,可能会有个小房间用来临时放置衣物,也没看到李姨。 没办法,热就热点吧,许嘉茗往回走时,就看到了从客厅出来的陈岩。看到了自己,他止住了脚步。 “你要去哪?” “我有点热,想脱外套,但没找到放衣服的地方。” “别脱了。”陈岩说出口时停顿了下,又随即补了句,“去看鱼丸吗?” 出来时听见陈婧正在跟人说一会儿玩游戏抽礼盒,许嘉茗对很多人一起玩游戏这件事没什么兴趣,特别是跟不认识的人一起。 “好啊。” 今天下午处理了一些事情,他没有去遛狗。随着鱼丸越来越大,所需的活动量也增加。只要他在这,他都争取早晚遛一次。现在才七点多,还可以补遛一回。 “等我一下,我去拿外套。” “好。” 正准备上楼的陈岩突然回了头看她这一身衣服,“我要去遛狗,你这身衣服行吗?” 虽然她上身就穿了件毛衣和外套,但只要走起来,也应该不会冷,许嘉茗点了头,“可以的。” 陈岩没说什么,径自上了楼,进了衣帽间随手拿了件外套,旁边还挂了件白色的,他扯了下来,一并拿在了手中。 许嘉茗在楼梯口等着他,刷了下手机,回了下同学的信息,刚将消息发出去时,他就下了楼。她抬头看去,他手中拿了两件外套,一黑一白。 走到最后一级台阶时,陈岩将白色的外套递给了她,“穿上吧。” 许嘉茗愣了,一时也没有接过。 “干净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这么说,还被他质疑的眼神盯着,许嘉茗只能拿过了衣服,改口来了句,“我怕你有洁癖。” “是有点。” “啊?” “要把你的外套脱了吗?”见她这眼神,估计还当真了,他解释了句,“一会儿要牵狗绳。” “哦,好的。” 许嘉茗脱了穿上了他的外套,意料之中的大,几乎要遮住了她的短裙。但版型硬挺,并不显得臃肿,足够保暖了。她也才发现,这两件加拿大鹅是同款不同色的。 陈岩看了眼,还挺适合她,但也没说什么。 通往院子的门口有个简易的衣架,她的外套挂在了上面,手机也懒得拿出来随身携带,遛狗时也不需要用到。 今天家里人多,陈岩就将它放在了院子旁的一间屋子里,一并铺了暖气,它冷不到哪里去。 开了门,眼见着鱼丸警惕了下后,就起身摇着尾巴来到了主人跟前。 许嘉茗还以为它彻底忘了自己,但见它与主人亲昵了下后,就凑过来嗅了它。心里正高兴,看它昂了头,往外套下摆处闻去时,她才反应过来,兴许是这件衣服上有主人的味道。 她也没介意,蹲下来轻摸了它的头,“嘿,鱼丸,你还记得我吗?” 陈岩从柜子上拿了狗绳,回头就瞧见她蹲在地上,嘴角噙着笑意,温柔地抚摸着鱼丸。要给鱼丸系狗绳,他也蹲了下来。 许嘉茗见他手中拿了狗绳,之前她接到鱼丸时,早已被套上了,她问了他,“可以让我帮它系上吗?” 他将项圈给了她,却没有站起,轻拍着鱼丸,怕它许久没见她,反抗她给它套上绳子。 她拿着项圈小心地绕上了鱼丸的脖子,扣上前再三确认了下不会让它感到不舒服,这么简单的事,却被她做得小心而漫长。终于扣上后,她抬起了头,才发现他在看着她。 都围着鱼丸蹲下,两个人离得很近,鼻翼之间,都不知是他的气息,还是她身上外套里散发出的气味。 许嘉茗又低了头,从他手中拿了绳子,不知自己的动作是否还在被他看着,卡扣都差点没拨开,鱼丸却很乖,耐心地等着她,套上时,见它尾巴都轻摇了下。 见它主人也没准备跟她抢狗绳,许嘉茗站起身时自觉地将绳子抓在了自己手中,带着它走了出去。 房屋内外安保系统一并齐全,去年还升级过一次。天虽然早已黑了,但在外边散步并不会一片黑灯瞎火。除了路灯外,还有感应灯的光。 许嘉茗倒是第一次大晚上遛狗,一段时日未见,不知是它长大了,还是它主人的习惯,鱼丸腿蹬得很快,她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它。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他步伐大,快走的速度都是寻常人跑步的配速了。 她也没介意,外头有些冷,衣服虽很保暖,也架不住打底裤的薄,这样的小跑让她暖和得快一些。然而他像是察觉到了,在旁边呵斥了一声,鱼丸回头看了他一眼,就放慢了速度。 许嘉茗转头看了他一眼,“你不常在这,它怎么这么听你话啊?” “不知道。”这个眼神,明显是在嫉妒,陈岩尝试着给她提供了一种方法,“要不你对它凶一点?” 她内心翻了个白眼,“我才不信呢。” “我骗你干什么?你可以试试。”见她不说话了,他想了下,“可能是它怕我,它刚来家里时,我没有理它。后来我又亲自训练了它一段时间。” 鱼丸对他这么信赖,当然不会是怕他,狗狗知道谁最爱它,许嘉茗不解,“你为什么刚开始不理它?” “它是我妹妹抱回来的,我不同意家里养狗。” 在这件事上,他对陈婧非常生气,训斥了一通,骂她不能为一条生命负责时,就不配说自己爱狗。见她掉了眼泪,他硬生生忍住了没有接着骂下去。 他也坚决不可能再替她养一条狗,这次是假期,她说要再养一条柴犬,他只当是开玩笑。 他显然很爱狗,虽然看上去对狗很凶,她问了他——“是觉得责任太大了吗?” “对。在经济上,我能为它提供生存所需要的一切,可以让它活得很好。但还是个很大的责任,它生病时,我没办法立即过来。陪伴不够,不知道对它心理健康有多大影响。它会老,生活中也充满了意外。”他停顿了下,没有再说下去。 许嘉茗忽然停住了脚步,看着他认真地说,“不会的,鱼丸会陪你很久的。” 陈岩看着第一次对他如此认真说话的她,像是一道隐秘的伤疤被撕开了一个角,她透过一个角,就轻易看到了内里。他都不知自己是狼狈,还是应该警惕她的聪慧。 可看着她笃定的神情,明明对她没有多么熟悉的,他却莫名觉得,他可以去相信她。 那只蠢狗回头看着他俩,慑于他的威严,它都没敢催促。他内心嘲笑了自己,何时这么多愁善感,它当然会陪他很久。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也没有接她的话,“你呢?真的是公寓小了吗?” “对啊。”许嘉茗继续往前走,鱼丸越来越强壮,都像是它在遛她一样,“我现在租的是一室的公寓,对养狗来说,真的太小啦。” “那得多大的房子,你才会养狗?” 外边虽然挺冷,但夜色下这附近的景致依旧很美。都这个月份了,有些树的叶子还没掉完,掉落后被雨水粘在了地上,一层又一层,铺了一地。 空气中多了湿润与清新,背后是灯火通明的大房子,前方是宽敞的路。路灯打在了落叶上,人与狗一并踩在上面。 兴许是遛狗,许嘉茗的心情突然很好,在这样的夜晚里,她可以畅想下未来,“当然是大房子啦。等我买个大house,给狗搭个后院。房子里边也够大,能让它跑来跑去。” 感觉自己也说的太像他家了,她笑着开了句玩笑,“就照着你家房子的规格建。” 陈岩一本正经地回答了她,“最近利息太高了,我可以打个折卖给你。” “不用,住在这还得会开车呢。” 这次他没敢笑她考不到驾照,“都买得起房子了,你还请不起司机吗?” “这里人力太贵了,你不也在自己开车吗?” 陈岩看着她忍不住笑了,“是的,请不起,我在这也只能自己开车。” 第21章 出来前鱼丸没有过训练或稍激烈的活动,散步于它而言太过平淡。刚刚虽被呵斥了一句,实在是嫌弃后面这两人走的有些慢。被遛了一阵后,它又急不可耐地想要跑起来。先是试探着走快了些,没有感受到牵制后,就敞开了腿小跑了起来。 许嘉茗感受到了手中绳子的拉力,太久没遛它,下意识跟着它加快了步伐大步往前走,身旁的他突然伸手帮忙拉住了狗绳,她反应过来,及时减慢了步子,不然就要撞到了他的手臂上。 由于忽如其来的力道,鱼丸不得不停住,此时陈岩将绳子收短了些。外面挺冷,但看着她依旧没放下狗绳,与他一起拽着,他还是将收起的这一段绳子交到了她手中。 “它激动的时候,这样收一下,不要被它带着走。” 明明是一句善意的提醒,但从狗主人口中听到这句话,她却觉得他在质疑她不会遛狗,是她在被狗牵着走,知道自己这是多心了。牵着这短了一节的狗绳,她点了头,“好。” 鱼丸挺容易激动的,也用不着呵斥,对它的牵制收紧一下,再松开。如此往复,并不觉得烦。精力过于旺盛的它还得时不时停下来,埋头在旁边的树下嗅来嗅去,遇上了这种情形,人也只能在旁边等着它。 两个人在一旁等着它,一时沉默着有些尴尬,她只能在这光线算不上好的地方低头看着鱼丸。 “你之前在附近帮人补习功课吗?” “是的,帮人补习数学。” “感受怎么样?” 许嘉茗特别不喜欢跟人讲自己给人补习的事,认识她的人肯定会问一堆,并且隐隐刺探。刚刚他问时,她并不是很想多说,却没想到他接着就问了这个问题。 “我觉得还挺有成就感,特别是成绩有明显提高的时候。”许嘉茗想了想,“教她的时候,有时会想起刚来这的自己,语言不太好,上课只能听懂一半。” “然后就回家偷偷学习到半夜吗?” 什么叫偷偷的,许嘉茗忍住了笑,反问了他,“这么了解,所以你也是的吗?” 被她反将了一军,陈岩倒是坦然,“当然,进入陌生环境,人都有不适应的时候。” 那时语言于他不是问题,高中在一个挺偏僻的镇上,竞争非常激烈。在一个复杂的密闭环境中,人不会单纯到哪里去,种族的泾渭分明,抱团欺凌并不罕见。他学到了很多street smart,学会去摆平不同的人,那些是他之前的生活中无需亲自面对的,甚至都不会与他有任何交集。 “是的,刚来时我都很怕坐公交车的,经常坐过站。” “那现在你还会坐过站吗?” 她瞥了眼他,话从这人口中说出,怎么就听着像是在阴阳怪气,“当然不会,我上次还在公交车上教一个像是刚到这儿的人怎么提示司机在站点停车呢。” 说起这个,因为补习,她经常坐公交车。上次在车上时,她看到个人很紧张地站着,不停抬头看着站点提示,想去喊司机停,但又不敢去。看着那人都快哭出来的时候,她上前问了是否需要帮助,才发现那人的英语都很差,单词一个个蹦出来,都说不成句。她只能用动作比划教了对方在到站之前拉绳子提示司机在下一个站点停车。 不顺畅地沟通了许久,那人终于明白了,用了都不知哪儿的口音跟她说了Thank you。虽然不喜欢坐公交车,但那一刻,她觉得还挺好,能帮到一个刚来的人。 “怎么提示?”陈岩说出口时才觉得这个问题十分愚蠢,只能解释了句,“我没坐过这儿的公交车。” 许嘉茗本想说你会开车,不用学,可这显得她太酸了点,“就是会有一根线绕在车窗玻璃上,到站前拉一下就行。” 她说完都觉得自己挺有病的,顶着寒风在外边教他怎么坐公交车。 “好。”陈岩也没法应付一句下次试试的场面话,鱼丸绕着这棵树盘旋了就没了兴趣,终于肯离开了,林子深处没了灯光,见她牵了鱼丸要原路返回时,他忽然来了句,“我觉得你坐公交车来不方便,所以没让你来遛它。” “是挺不方便的。” 许嘉茗并不爱听解释,与其相信事后的解释,不如在意自己当时的感受。也觉得他没有这个必要,顾着他的面子又说了句,“我知道你意思的,公交站台离这也不近,真的蛮麻烦的。” “你确定你知道?” 她没有看他,继续牵了狗往回走,“你不在温哥华的时候,如果鱼丸有什么突发状况,我可以过来。” 生活中他没那么爱解释,此时他已经解释了两次,自认已经说得很清楚。接不接受是对方的事,而她如此回复,陈岩也不再说话。 两人一路无言地走了回去,许嘉茗自然感受到了身旁的低气压,他沉默时。就像在这见他的第一面那样,很冷漠,看起来就不好打交道。 可能他是生气了,但也跟她也没关系。 回去的路上,她的注意力都在鱼丸身上,也没那么尴尬。鱼丸迈开了腿向前走,有时还会回过头来绕着自己转圈圈。 它主人就在她身旁,但它却喜欢绕着自己转,她真挺高兴,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在它蹭过来时轻摸下它的头。 毕竟是别人家的狗,到家时主人都没发话,许嘉茗也没敢再问,要不要陪它玩会儿球。将它牵回了屋子里,解掉了绳套后,再摸了下它告别后,就随着他离开了。 再一次进了里屋,他运动鞋脱得快,踩上拖鞋时,她才脱掉了一只靴子,见他却没走,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一只脚踩在了拖鞋上就站起了身,将身上的羽绒服脱掉还给了他,“谢谢。” 陈岩愣了下,没料到她这举动,但还是接过了衣服,“饿了吗?” 出门前她吃了半盒寿司,是挺饿的了。但也没明白他意思,客厅内有食物的,“有点。” 回答完看着他也没走,她也没好意思继续脱鞋,“要不你先进去?客厅有吃的。” “去饭厅吃吧。”但他还是给了她另一个选择,“还是你要去客厅?” 加入显得贸然,反正都已经溜出来了,其实刚刚还真有点怕他不说话,他再开口问她,她也不太好拒绝,“好呀。” 她脱了另一只鞋后,就跟着他往里走去,饭厅偏居一隅,灯火明亮,倒是挺安静。而此时看见他将拿了一路的白色羽绒服随手搭在了餐椅上,再脱了自己的外套叠放在了上面。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不是催她要衣服的意思。而她那一句谢谢,简直就像是在吩咐他做事。 陈岩看她站着没动,提醒了句,“可以去厨房里洗手。” “好。” 许嘉茗进了厨房,就见了李姨正站在料理台前收拾,刚想打招呼时,身后的人就说了话。 “李姨,帮忙做点吃的。” 李月兰没想到会在厨房里看见了这两人,特别是前边这姑娘。她当然不会表现出一丝诧异,就问了她,“你吃饺子吗?有芹菜和白菜馅的。” “吃的,我要芹菜馅。” “好嘞,那正好,一锅就行。” 许嘉茗回了头问他,“你也吃芹菜馅的?” “对。” “没想到你会吃芹菜。” “为什么?” 因为觉得你这人比较挑剔,连食物都不喜欢这种味道清奇的。 “没什么,就我身边很多人不喜欢吃芹菜。” 李月兰烧了开水,听着后边两人的对话,没想到这个姑娘还挺有手段,能借着遛狗的机会认识了陈岩。但显然,他也不对劲,否则再多手段也没用。 李姨做事手脚利索,才一刻钟的功夫,就煮好了饺子,将卤牛肉切了片端上桌,还凉拌了盘菠菜,将醋碟端上桌时,还问了她吃不吃辣。 在这她常买冷冻水饺吃,要求低到只要煮了不破皮就好。 看到冒着热气的饺子色泽时,许嘉茗就觉得味道肯定差不到哪儿去,拿了筷子夹了一个蘸了醋,果然,皮有劲道,馅很鲜美。 李月兰端了辣碟过来,“调了个油辣子给你蘸牛肉,饺子好吃吗?” 她点了头,“很好吃,谢谢。” “喜欢就好。”李月兰笑了,对于这个姑娘,她不妨先表现出友好,“听你这口音,是南方人吧,你是不是吃馄饨多一点?” “还行,都吃的。” 对这个,许嘉茗没觉得有什么严格的区分。以前读书时,她经常去学校附近的小店里吃馄饨,吃腻了就点碗粉丝配锅贴,那时发育期,胃口颇大,还要跑去隔壁摊上买四分之一个盐水鸭。 在家时,是吃饺子,因为爸爸会自己包。爸爸的厨艺很好,节日闲在家中时,他一个大早就开个电视听戏,听着听着就自己哼上了,边哼边用手不停地搅拌着馅。他说得搅拌到稠糊状,腌个半天才可以。下午再和面做饺子皮,她看着就十分繁琐,揉了面团,还得放置一会,然后再揉。但他做事很有耐心,等着的功夫就去泡茶看书。包的饺子自然格外好吃,出锅后一咬满嘴都是汁。 许嘉茗又说了句,“但我更喜欢吃饺子。” “一会儿给你带点回去,这一盘吃完了,不够告诉我啊。” “谢谢,不用麻烦的,这些就够了。” 她连吃了三个饺子后,才夹了块卤的牛腱,放进蘸碟里裹了一身的红油,塞入口中时才发现这也太辣了些。许久不吃辣,能力都在退化,手旁还没有水,她只能连忙再塞个饺子进去。 陈岩站起了身,拿了玻璃杯,铲了半杯的冰块,又顺手拿过了一罐陈婧买的可乐,扣了拉环,倒进杯中。褐色的液体淹过了冰块时,他放下了易拉罐,端了杯子走回到餐桌上,给了她。 “谢谢。” 许嘉茗端过了杯子就喝了一大口,却没想到喝下去后这么爽,辣到不行时,一杯冰可乐降了温,带着起泡的甜在味蕾上跳动。有了这杯冰可乐,她又夹了一块牛腱继续蘸了油辣子吃。 “你不吃辣吗?” 陈岩看她刚刚辣到不行,给她倒了杯水,却没想到这能让她继续吃了。吃辣水平一般,还要来问他吃不吃,“不吃。” 好吧,见他这如此简短的回答,估计吃饭时不喜欢说话。她还想问这个制冰机什么牌子,看着不大,挺方便的,想买台放家里,还是回头自己上网挑去吧。 吃完了饭,再不回客厅也挺不好的。许嘉茗却不想与他一起进去,他是主人,她可不想接受注目。正好手机不在身边,她找了借口说要去拿手机。他却没说什么,就看了她一眼,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却懒得拆穿。 许嘉茗拿了手机回到客厅时,就听到了一阵欢呼,看见了王思雨大笑着从圣诞树下抱过了一个蓝色的礼盒。 估计是一轮游戏刚结束,一部分人坐在地毯上围绕成了一个圈,中间放了副纸牌,而圣诞树下的礼盒也少了一大半。 茶几上的放着各色的酒杯,却是没人喝多,保持着清醒的状态,有人坐在了沙发上聊起了行业新闻,旁边还有人聚集了在谈股票。 许嘉茗正以为能趁人不注意进去,但此时Catherine拿了酒杯站起了身,转头时看到了刚进来的她。 刚刚在玩游戏,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参加的,看到了Chloe,陈婧才想起来,她没有加入游戏,但好像也没在客厅里看到她。 陈婧迎了上去,挽住了她,“刚刚怎么没有看见你。” 许嘉茗实话实说,“我去遛鱼丸的。” 从她口中听到了鱼丸,陈婧觉得奇怪,她不应该知道家中的狗叫什么名字。而且因为聚会,鱼丸暂被放到了院子里,她怎么知道狗在哪儿的。难道是去问了李姨? 作为主人,不应该去仔细盘问客人这些问题。况且她自己说过的,家中有只德牧。Chloe在这不认识什么人,她之前也的确怠慢了些。 陈婧笑着将她挽到了沙发上,“它是不是很可爱?” “是的,很可爱。” “谢谢你帮忙遛它。我哥之前还骂我不遛它,没有责任心。可我在这,每天都会陪它玩啊。就跟养小孩似的,一个管吃喝拉撒,一个陪孩子玩,陪孩子放了电,就没了那么闹腾,不都是带孩子吗?”陈婧看了眼坐在另一张沙发上与人说话的陈岩,继续吐槽了句,“怎么就我没责任心呢?他不也就只在这呆一个假期?” 陈婧说完这句话时,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她哥也是刚刚进来的。 今晚邀请的朋友们,有几个也是他认识的。他有主人的礼节,聚会开始时过来与人打了招呼,场面也做到了位。 这到底是不重要的聚会,他必然不会全程在这,打个招呼就走很正常。然而巧的是,他与Chloe,几乎是前后脚的时间进来的。这个猜想也很容易验证,她只要去问下李姨就行了。 这么显然易见的事实在这,陈婧看向Chloe的目光已经不一样,都不知她到底如表面一般单纯,还是相反。毕竟,她哥很难搞定的。 许嘉茗听了她的吐槽,都没好意思说,觉得她哥说的挺有道理的。养狗就是挺辛苦,狗狗的陪伴很温馨,落到现实的就是日复一日的照顾与操心。当然,这是人家兄妹的事情,轮不到她来说什么。 她笑了笑,敷衍了句,“养狗的确就像养小孩。” “我还想养只柴犬,你觉得怎么样?” 看着她还挺认真地问了这个问题,许嘉茗简直头大,都不知如何委婉跟她说,你自己不照顾,就不要养。 许嘉茗下意识看了眼陈岩的方向,这应该是他的问题。他们离得并不远,而他像是听到了他妹妹的问题,也看了她一眼。却也没过来解围,转而就看向了他跟前聊天的人。 “我觉得……先不要养吧。”她又随口胡诌出了个理由,“德牧不一定跟柴犬合得来,我觉得你家德牧挺有个性的。” “是吗?”陈婧怀疑地看了她一眼,却将刚才两人的小动作看在了眼里。她哥认为她没有责任心就算了,怎么Chloe的眼神也不对劲,“你也觉得我没有责任心吗?” “没有。”许嘉茗想说你们养狗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来为难我,“就是得找到能和鱼丸合得来的狗,不然天天打架,你也受不了的。” “你们在聊养狗吗?” 看到Simon走了过来时,许嘉茗终于感觉能解脱了,赶紧回答了他,“对,我们在聊养狗,你也养狗吗?” “对,我也养狗的,是只拉布拉多,你要看照片吗?” “好啊。” 陈婧坐了会儿就站起了身,倒了杯果汁走到了她哥的身旁,看着那低头看手机的两人,“看起来Simon想追她,他的家境非常好,人也不错,两人还是同一所大学的。还挺配的,你觉得呢?” 第22章 “你不觉得你的逻辑有问题吗?” “什么问题?” “家境好,人好,就能谈得上般配,那么可选择范围是不是太大了点?” 陈婧难得没有争辩,点了头,“的确,单论这两点,范围太大了。不过你不在这个范围内。” 她正看着那人手机中的照片,笑着听对方讲狗。她很爱动物,无论是邻居的狗,还是陌生人的。估计这也是当初她答应了来帮忙遛狗的原因。 而他相反,没多少善心,对待狗,他也只会去管自己家的。别人家的,跟他没什么关系。 “你这么无聊吗?”他看向了陈婧,“要不下个月跟我回家吧。按着这个筛选范围,给你安排点相亲?” 编排他一句人不行,至于这么斤斤计较吗? 陈婧看不出来他对这个Chloe是不是认真的,不过认真与否,结果都可能没差,只是恋爱而已。而且她想想都觉得不现实,距离太远了。 本来还想帮他的,不过她寒假来了这,他也没对她好到哪里去。还要阴阳怪气她不负责任,她不记仇就算了,难道还要以德报怨去帮他一把啊?她也没那么无聊。 “你知道你下个月要回国就好。” 陈婧说完就离开了去招呼别人。 许嘉茗到底不是个内向的人,有人跟她聊天,她也能应对得挺好。甚至不用动什么脑子,认真倾听,回两句,再提个问,就能让对方继续说下去。 Simon讲的也挺有意思的,他家有两条狗,上次一条狗压在另一条狗的身上时,他就要介入,这是绝对不允许的。要让它们知道,它们不能欺负彼此,家中主人的地位是最高的,也不能形成自己的小团体。 听到这时,她走了神,想到了陈岩跟她说,对鱼丸凶一点。鱼丸很听他的话,有点怕他,但也会跟他撒娇。不得不说,他训练狗,真有一套。不见得是凶,就是心很硬。 她没有自己的狗,如果养一只从头训练,她可能做不到规则分明,犯小错时都舍不得惩罚它。 “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看我家的拉布拉多吧。”Simon看着这个漂亮的女孩对狗狗很感兴趣,专注地倾听他讲话时,那双眼睛好像是会说话,忍不住发出了邀请,“我经常开车带它出去遛弯的。” “但我最近有点忙,都不太有空。” 说不用太过不礼貌,但她也不想太过委婉,别搞得对方都听不明白是拒绝的意思,还是笑了下,“看照片就非常能感受到它的可爱了,带狗坐车,需要专门的安全座椅吗?” Simon内心有一丝失望,但他这个邀请也确实唐突了些,“按理说需要考虑这个问题,但它比较小,很听话,我就把它放在了座椅下面。” “哦,这样啊。” 没有意外,就这样轻松地转移了话题。许嘉茗觉得跟大多数人打交道,都算得上轻松。对于可以分享的,她毫无保留。对于一些隐私或不想让人知道的,她一个字也不会说。界限分明,在自己划定的范围内随心所欲,全然掌握着分寸。 然而跟陈岩那种人说话,不知为何,她就觉得很费脑子。 虽然这一帮朋友都没有小孩,但也不能太晚,差不多十点了,也到了该散的时候。当然了,有小孩的朋友,临近假日,晚上哪里会出来参加party。 酒喝的并不多,一人一两杯的样子,配着火腿下酒。各色零食吃得挺多,除了餐盘凌乱地摆放着,整个客厅都算得上整洁,圣诞树下的礼盒都已经空了。 玩得开心,也聊得开心。朋友们都感谢着他们的组局,一年到头,能将大家都聚在一起。 这些的朋友,一半多都是相互认识的。能跟她认识,家里都有些地位与资源。从年龄来说,陈婧算得上小,看上去更像是个玩闹性质的聚会。但她明白,年轻时认识的朋友,信任感天然更高些。平常见面与联络虽不多,但一年聚个一两次,经年累月的认识,本身就是种关系的建立,信赖的积累。今后彼此若有需要,都无需多言。 陈婧大大咧咧地摆了手,说何必这么客气,平常不在这,还要感谢你们给面子过来聚一聚。 她哥自然是站在旁边,一同送着客人。 还准备了礼盒,李姨在结束前就将这么礼盒搬到了玄关处,此时正在帮离开的客人拿着衣物,忙得脚不沾地。 人陆续离开,门口一时人挺多,临走前还要再聊两句,看着如此热闹,许嘉茗都纠结要不要此时出去。 忽然想起自己的外套放在了后门处,她就先过去拿了衣服。可鞋也在这,难道要一路拿到大门口。若不是要讲礼貌,她都想穿上直接从后门溜了。 此前Catherine开玩笑说让Simon送她们回家。但她没有当真,这样挺麻烦人的,自己打个车最省事。 想到这,许嘉茗穿上了外套,准备先走回去,跟Catherine说一声要离开,然后再过来从这个门出去好了。她边往回走,边拿出了手机,不知要等待多久。 “嗨,Chloe。”陈婧回头看到了她时就招呼了声,“Simon在客厅,我马上让他送你和思雨回去。” “不用啦,我自己回去就好。很开心的聚会,感谢你的招待。”忘了说你们,许嘉茗看向了她身旁的陈岩,笑了下,以示道别的礼貌。 陈婧问了她,“你怎么回去?” “打车,很快的。” “来了这,哪里有让你打车回去的道理,思雨跟你一块坐车回去,还怕不安全吗?”陈婧作势要走去客厅,“别急,我去客厅催一下他们。” 许嘉茗连忙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用麻烦Simon,打车很方便的。” “我送你吧。”陈岩看了眼陈婧,“你怎么好意思让来的客人当司机的?” 许嘉茗真累了,她也不是这个意思。被他这么一说,她估计想麻烦人送,都不行了。不想说第三次不用了,显得很矫情,她干脆闭了嘴。 听着她哥的责备,陈婧倒难得的没有生气。抓住了人把柄,能生气吗? 这句话,是没错。按着礼节,宴请方应该安排好客人的行程问题,更不能临时吩咐客人帮忙作司机。 可是,那得看什么级别的宴会,和什么级别的贵客啊。这一个二十多人的普通朋友的party,显然无需做到这样。 但你明着把这句话讲出来,那就要做到这样了。 国内有的是司机能帮忙来送人,但在这,只能自己来了。 她哥的眼神,就像是寻常一眼,没别的意思。虽然看她哥不爽,想给他使绊子,但陈婧还真不敢说一句,那我来送你吧。 “行,我错了,你别念我。”陈婧可怜兮兮地看着Chloe,“让我哥送你吧,这事儿我做的的确不到位,不该让你觉得为难的。” 无论现在她是答应,还是不答应,都显得她很装。看,跟这种人说话就很废脑细胞,她还只能吃个瘪。 “Chloe,你怎么在这,我们还在找你呢。”Simon走了过来,他身旁是拎着包的王思雨,“走吧,我送你们回家。” “Simon,刚刚一句玩笑。你离她们不近,还要绕路,很麻烦。” “没事,开车去哪儿都快呢。” 陈婧拍了下他的肩,“不用,我们来送就好,过了节,再找时间聚一下。” 都这么说了,Simon也不再勉强,临走前举着手机对Chloe说了句,“如果你要养狗,记得来问我。” “好的,谢谢你,再见。” “再见。” 若是让Simon只送王思雨,那就理由不成立,当然要一并送了王思雨回去。 目送了Simon离开后,陈婧对王思雨说,“太晚了,我不敢开车,让我哥送你们回去吧。” “好啊。”王思雨看向了他,“陈岩,能让你当司机,荣幸啊。” “客气了。” 一旁的许嘉茗也没了理由推辞,跟着去了车库后,见他们俩认识,就率先拉开了后车门,坐了进去。 陈岩坐进车里时,透过后视镜看了后面一眼,微不可察地皱了眉头。 王思雨随之坐在了副驾驶座上,“还是觉得,你可真洒脱,别人年关最忙的时候你跑来这儿度假。” “钱是赚不尽的。” “你什么时候回去?” “下个月。” “快五年没有回去了,可真想念北京啊。” 陈岩大概知道她与家里的矛盾,“想念冬天的雾霾吗?” 王思雨笑出了声,“我都忘了这茬,很久没回去,记忆中的它什么都好。像你这种长期呆着的,就没有这层滤镜了。” “是的。” 王思雨也没忘记后面坐着的人,“Chloe,你是哪里人?” “南方人。” “听你这口音就是,你们南方是不是雾霾没那么严重?” 许嘉茗太久没有在国内长时间呆了,只记得初中时,每天很早就要去上学。冬天里,天还没怎么亮就到了学校。等上完了两节课,出了教室时,外边还是雾蒙蒙的。以为是天气不好,却是持续了一段时间,天总是阴着的。爸爸让她在户外时就戴口罩。那时觉得戴口罩显得太另类,她并没有当回事。唯一的不同就是,用纸巾擦鼻孔时,总是黑的。 后来慢慢地恢复了正常,现在被问到,她才想起,那就是雾霾。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在外面生活的太久,没有了切身体验,都失去了回答的资格。 人家只是随口一问,她敷衍着回答了句,“应该吧,我没有感受过北方的雾霾。” 听着别人的闲聊虽有些尴尬,但坐在车后,更像是藏在了黑暗中,许嘉茗看向了车窗外,一个晚上的社交,有些累。看似在发呆,但脑子却无法停止运行。 他是北京人,长期生活在那儿,来这只是度假。 身上的傲慢像是找到了来路,天子脚下,在这拥有如此资产,长期持有,并非做投资用途,更是非富即贵。 然而她并非灰姑娘,这些于她而言,没什么新鲜与珍贵的。 首都,在她印象中,就是个陌生的城市。她小时候去玩过,没了多少记忆,记得天不亮就起来去爬了长城、看了升旗仪式。 外头的雨滴打在了车窗上,路灯都显得朦胧,她像是在做一场梦。指尖在玻璃上触碰了下,感受到了凉意。 她转了头,看向了驾驶座上的他,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在专注地开着车。 有些东西,像雨滴打在了车窗上一样。有些痒,但也可以忍住。如果不想被暴雨淋湿,那就在雨滴落下时离开。 道理总是相通的。如果爸爸在下雨时就撑伞,及时收手,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虽然问题恰巧是,伞破了,不得不淋雨。 她想远离这些富贵。 当看到前边几栋高层建筑时,许嘉茗才如梦初醒,回过了神。开车的确很快,晚上更是。想着拿好东西一会儿下车可别落下什么时,反应过来,她出门也只带了最重要的手机和钥匙而已。摸了口袋,东西都在里边。 车放缓了速度驶进了公寓大楼间,还没停下,许嘉茗就先开口准备道别,一会停稳了就直接下车。结果刚要开口,前边的王思雨就先说了话。 “看,我家是这栋楼。”王思雨指了左侧的楼后,又换了方向指了对面的一栋,“Chloe家是那一栋,这两栋楼刚好面对面,还挺巧。” 陈岩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眼,“这儿不错。” “是吧,我买楼花还挺有眼光。”王思雨解了安全带,“今天谢谢你了,路上小心。” “没事。” 许嘉茗听见前边的动静,才想起来自己的安全带没有解开,她边找卡扣边说了句,“谢谢你送我们回家。” 王思雨下了车,本想等Chloe一起出来的。但外边下了雨,她们也不是同一栋,就自己先往大楼里跑去。等她跑到了屋檐下时,回头看了眼,车还没开走,但不知道Chloe有没有下来。交际并不深,外边天也冷,也没必要再特地说声再见,就直接往大楼里走去。 许嘉茗解开了安全带,刚要打开车门时,就看见他回了头。 “你刚刚看我干什么?” 车内多了盏灯,不再是黑暗,许嘉茗看着他,面上带了丝戏谑,与刚刚那个精熟于迎送往来的他截然不同。 “我在发呆。” 问她什么,她就看似实诚地回答什么。但她很狡猾,其实是一点都不乖的。 “在想什么?” “在想回家。” 陈岩挑眉,“这么早就要睡了吗?” 她再次暗示了句,“十点了,不早了。” “等我一下。” 见他说完就下了车,走去后边开了后备箱,像是拿了个东西,很快就关上,又上了车,将手中的袋子给了她。 许嘉茗接过了袋子,并不轻,看到形状时已经大致猜到。但打开看时,还是愣了下,是她觉得很漂亮的那瓶酒。 低头看了会儿这瓶酒,她才抬了头,“谢谢,但是我不喝酒。” 陈岩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疏离,却是笑了,“你可以试试。” “你说过,酒精不是个好东西,我为什么要试?” “我说的话,你都记得这么清楚吗?” “我记忆力没那么糟糕。” “所以你就要一直记着我的那句话是吗?” 许嘉茗不喜欢他对她如此咄咄逼人,与之前一同遛狗的他判若两人。此时他盯着她,就要她给出一个答案。 与旁人打交道,只要对方不是恶意,碰上了矛盾,她也能开个无关痛痒的玩笑转移了话题。不一定要给出真实的回应,更别说争吵。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她不想多费口舌。 此时,对着这个明明算不上多熟的男人,她可以更有情商一些,给个圆滑的回答,给彼此保留余地。 “是的,我一直记得。你的警惕,我知道。对人有警戒心很正常,我也有。但我不想接受你们这些人反复的怀疑和审视。”许嘉茗将手中的酒放到了旁边的座位上,“我现在不想要这瓶酒,可以吗?” 没有等他的回答,她就开了车门,冒着雨跑到了公寓楼下,刷了门禁,走入了温暖的公寓里。 第23章 终于送走了朋友们,陈婧还真有点累。但才十点,还没到睡觉的点,况且她还有事做。这里只有李姨一个,自己办的聚会,哪里能全让她来打扫收拾。 陈婧将散落在客厅的餐盘收拾了堆叠起来,端去了厨房,一个个地摆放进洗碗机。干这些活儿是很正常的事情,在国内可能做到十指不粘阳春水,太多人伺候着,在外边留学生活,就算外食解决了一大部分,也会有煮个泡面的时候。反正也不用自己洗,丢进去放块清洁剂就行。 以前聚会时遇到个女生说自己从来不做饭、不洗碗,她觉得也太装了点。虽然那人一身行头都名牌,但也没必要这么说话吧。结果真不对劲,那人是装的,身上真假混穿,招摇撞骗,还骗了一群真富二代的钱。闹得还挺大,旁听着那些人哭诉时,她倒没同理心,谁让你们又蠢又虚荣呢。 将盘子都放了进去,还有一部分的剩余空间。在使用洗碗机上,陈婧颇有周扒皮的作风,一定要塞得满满当当的,实在找不到脏盘子,也要被杯子扔进去占地,一点都不能浪费。 她在厨房转悠了一圈,锅是放不下了,到外边的餐厅看了眼时,桌上却是摆了碗筷,还是两副。她眼尖地发现了可乐罐,还是开了的,她哥很少喝这玩意。 此时见李姨拿着吸尘器正路过,陈婧喊住了她,“李姨,你过来一下。” 李月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走过去看到餐桌上的碗盆,以为是她提醒自己收拾。刚刚她实在太忙了些,餐厅也不会有人过来,一时也没顾得上,“我来收,你这招呼了一晚上了,赶紧去休息吧。” “不用,谁在这吃的啊?” 李月兰不知其中的关系,谨慎地说了句,“你哥,和一个来的客人。他让我随便做点,我就煮了饺子。” 陈婧觉得她说话太模糊了点,“哪个客人?” 被关照过不要再提遛狗的事情,李月兰回答的很简单,“一个女孩,有点高,穿着短裙的。” “我哥刚刚出去遛狗了吗?” “这个我倒没注意。” “行了,你忙去吧。” “好的。”李月兰临走前手脚利索地将桌上的碗筷都给收拾了捎带去了厨房。 陈婧拿了罐可乐,顺势坐在了餐桌上。早两天一直在忙着筹备聚会的事,此时独自一人时,脑袋更清醒了些。她会想起邀请Chloe,主要是因为她哥的那句话。 她也想不通,明明第一次见面还是在山上,当时还以为人有男朋友,她哥可没有逾越道德的爱好。 这两人今天见面时,就跟不认识一样。 见过不少在party上装不擅长社交,实则但凡少了一点关注都要戏精上身的人。但Chloe实在不是这种类型,聚会里也只跟少数几个人有过social而已,一点关注都不想要。然而她却跟了陈岩出去遛狗,回来还一起单独吃了晚饭。 呵,有问题的,肯定她哥呗。 估计Chloe来之前,两人是真不熟,否则他至于绕这么一圈吗?直接微信跟人联系不就行了。 可见他在这真的很闲。 也是,人闲了才有心情风花雪月。这两三年,他在国内的忙碌状态,估计够呛。 经历过上升期的人会知道,有太多事情要处理,要承担的责任大,人和事追着你跑。强度超过负荷线时,情绪没法稳定,不故意找人发泄就不错了。 之前陈婧看到她哥训下属,虽然只说了两句,但他的脸色在那,对方明显都吓着了。当时她很幼稚地问,工作上为什么要对人这么凶,不能好好讲吗? 她哥倒认真地问了她一句,很重要的事情没办好,他让我不爽。那我的不爽是自己忍吗? 当时她不明白,后来慢慢悟了,不爽就是种负面情绪,一定要有个发泄口。积压给了自己,保不准会找身边亲近而无辜的人发泄。当即对让你不满的人表达了不爽,总比前者好。况且她哥也不是骂人,就是沉下脸时让人有些害怕。 陈婧承认自己还是有点八卦的,特别是到她哥身上。他可没谈过异国恋,当初她和国内的男朋友分手,哭得不行,他安慰了她说,距离这么远,分手不是很正常吗? 倒也不是她咒他,他要真有这天,她也能将这么个安慰派上用场了。 可乐喝了半罐,陈婧站起了身,去找扫地机器人搬出来打扫卫生,好像是被放在了后门处。 她找了一圈没找到时,却听到了开门的动静,紧接着就看见了她哥穿着毛衣进来,随手将车钥匙扔在了柜子上。 陈婧倒是愣了,嘴比脑子还要快地问了他,“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陈岩换完了拖鞋往里走,“你在这干什么?” 陈婧看了眼地上的运动鞋,他这是懒到都不亲自放进鞋柜里了,“找扫地机器人,你知道在哪儿吗?” “不知道。” 她跟了他往前走,边走边问,“特地要送人回去,加上人联系方式没有?” 陈岩往餐厅处走去,看到李姨正在擦桌子,“李姨,太晚了,别收拾了。明天请人过来打扫。” “好,我稍微弄一弄,就去休息了” 陈岩拿了杯子,加了冰块,拧开了瓶苏打水倒了进去,喝了一口,见她还没离开,“你也早点休息吧。” 他看上去脸色正常,但显然不想跟她有任何交流,倒是稀奇,陈婧可没放过这幸灾乐祸的机会,“你这都没有加上人微信吗?” 陈岩知道自己心里很不爽,不想误伤,然而她却一直在问,“所以呢?” 见她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在家,和对外人,完全是两种状态。此时看她的眼神都是那么陌生,漠然中带着隐藏的不耐烦,像是要再问一句,就会触及他的底线。虽然知道她哥不可能因为这么句玩笑就对她发脾气。但极少被他这么盯着,说实话,陈婧有些害怕,不敢再问下去。 见他这么凶,她还下意识狗腿了下,“所以我在想,要不要把她的微信推给你?” 他们通篇没说是谁,但又都心知肚明她是谁。说完陈婧还后悔了一秒,她要拿乔下,指不定还能得到点好处。然而看着她哥的这个脸色,她哪里敢谈条件? 陈岩又喝了一口冰水,将杯子放在了柜台上,“你还是多操心你明年毕业了找工作吧。” 他说完就离开,陈婧简直要气死。他心情不好,她成了受气包。说话这么阴阳怪气,还逻辑性极差,她说A,他回B。 她逻辑可不差,他这就是被拒绝了呗。 她气得简直就想打开微信,找Chloe一起骂她哥。瞬间觉得Chloe太牛逼了,是不是第一个拒绝她哥的女人啊? 这么个脾气,不拒绝你,拒绝谁? 陈婧还真去客厅找了手机,划到了与Chloe的聊天框,发了信息过去:“Chloe,你到家没有呀?” 对方倒回的很快。 “到家了,谢谢你,今晚的聚会很开心。” 客套的话,疏离的口吻,显然不适合问些什么,陈婧回了她,“嘿嘿,开心就好。我还觉得我招待不周,担心你不适应呢。” “没有,你很照顾我,谢谢。” “那就好,下次继续一起玩呀。” Chloe没有再回文字,就发了个猫猫的表情包。在移动社交礼仪中,这就是结束对话的意思,陈婧也回了个表情包过去。 再次点进了Chloe的朋友圈,陈婧仔细翻了遍,没什么私生活的信息量。但这人显然家境不错,不过在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其实这件事本就可以这么过的。但出于一种莫名的看戏心态,陈婧鬼使神差地将Chloe的微信推给了她哥。 回到了家,明明只是一个晚上,许嘉茗却觉得好累。脱了外套,踩着鞋跟将长靴脱下后,累得直接光着脚进了屋。 烧了壶水,找了包柠檬姜茶放进了陶瓷杯中,她忽然很想喝一杯热茶。 从前参加完聚会回家,她都觉得如释重负。再开心的聚会,都需要很多一个人的时间静静呆着恢复能量。 从热闹中骤然抽离,回到只有一个人的屋子里。现在,她却觉得心中空空的,甚至是不适应。 捧着热茶坐在沙发上,她看着这个屋子,一个人住,其实不算小。 她并不委屈自己,当初跟爸爸说不想合租,想一个人住时,他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嘱咐她找个好一点的公寓,更安全些,钱不是问题。 此时,她就是有点孤独。 她很不想承认,她有点喜欢跟他呆在一起。 以前她有跟别的男生一起吃饭聊天,却也仅停留在这一步。她觉得自己太过苛刻,对方只要有一句话、一个动作让她不满意,原本试试看的心态立刻转变。结账时她拿了信用卡说分开付,吃完饭也不会再有什么联系。 朋友跟她说,你不要这么刻薄。 她的回应则是,这样的date也不想尝试了。甚至感觉她的date,就是找个人一起吃饭,能多点两个菜,一个人外食吃不到这么多种类。 他说话可太让她不舒服了,若论她以前的标准,早就不会有任何联系了。 看了他的驾照,他比她大好几岁。他很成熟,社会阅历丰富。他能游刃有余地与她相处,甚至掌握主动权。 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与他相处时那种不受控的感觉。这与滑雪不同,滑雪只有恐惧。而这种,就像是沿着坡道不受控制地滑到了平缓地带后,她却想要再来一次。如果此时雪场关门了不可以再玩,她心中还会有空落落的失落。 她也很清楚,如果放纵着自己一次次地再来,她受伤的可能性会很大。 她害怕受伤,厌恶风险。如果一个选择,有很大的概率导向一个不好的结果,那她可以在源头就将风险降到最低。 至少,今晚,她做了一个对的选择。 王思雨很快就找到了租客,还是她的学妹。 对方效率挺高,昨天看了房,敲定后今天就搬了。心里觉得她有些着急,但对方说很满意这个公寓,现在租的house隔音很差,很久没有睡个好觉,她就也能理解了。 她还问了租客,可以开车去帮忙搬家。但被婉拒了,说不想麻烦她,有同学帮忙。她也没再问,就在家等了对方。 人是中午时来的,公寓进出及楼梯都需要门禁卡,王思雨自然要下去接人。东西还挺多,一个男生正帮忙从车上搬下来。 王思雨也没有自己动手帮忙搬,就在一旁等着。此时就看到了Chloe正从对面的公寓里出来,一身的运动装,显然是要去健身房运动。 等待也是无聊,她招手喊住了Chloe,再走了上亲前,“早啊,去运动啊?” “对的,去跑步。”许嘉茗没有想到对方这么热情,还喊住了她打招呼,多social了句,“你要一起进去吗?” “不用,我公寓两个房间,找了个租客。”王思雨用手指了车,她的舍友正向着看过来,她回笑了下,“就那个,她正在搬家呢,我得带她上去。” 许嘉茗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然而却看到了张让人厌恶的面孔,刘璐。 还挺奇怪,刘璐怎么也需要租公寓?都不用打听,就能从同学口中听到消息,她换男朋友频繁,这没什么。然而共同点都是,换一个,就搬进男朋友的公寓,用来省房租。 这里的公寓不便宜,她也租得起?但可能确实是暂时租得起,毕竟敲诈这种事都做得出。 其实她想多问句,你确定要这个人当你舍友。但她没什么必要跟王思雨说人坏话。毕竟对王思雨这种条件的,刘璐会是两副面孔,她犯不着吃力不讨好。 虽然挺厌恶这人,但对她也没影响。两栋公寓看着很近,实则遇到的机会很少。 “哦,外边挺冷的,我先进去啊。” “好的,再会。” 见王思雨走来,刘璐笑着问,“在跟邻居打招呼吗?” “对,她就住在对面公寓楼。” “经常一起玩吗?” “还行吧。”王思雨帮她推了一个行李箱,“走吧。” 圣诞临近,路边的针叶树上都挂了灯,气氛浓厚。于国内来讲,就是寻常的工作日而已。 陈岩上午去超市采购,东西很多,后备箱都快塞不下。回来搬饮料时,本打算将上车时就看到的酒给拿下车,却又懒得再开门,仍旧丢在了后座。 下午时,他接到了陆逊打来的电话。 接到电话时他正在楼下的客厅,虽然家中的两人他都算得上信任,但他还是上楼去了书房。 “什么事?” “老板,您料事如神。”陆逊上来就先拍了句马屁,“许永成开口了。” “说了多少?” “一小部分,无关紧要的。” “嗯,慢慢来。” 陈岩还是认为很快,他原本预估会拖到年后再开口的,春节,是一个心理上的坎,“怎么这么快?” “我打听了下,许永成这次没沉默,主动问了句,今天多少号了?告诉了他是25号了,他还来了句,圣诞节了。”陆逊还发了句感叹,“他不会是信基督的吧?” 做生意的,都爱去庙里拜一拜。还真没查到过许永成给庙里捐过钱,陆逊觉得,搞不好真信基督的。不然他这一辈的,哪里会学年轻人,过什么圣诞啊? 陈岩也觉得有些奇怪,“然后他就说了?” “对。”陆逊又忽然想起了一句,“过程中,他还念了句诗,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嗯。” 其实这完全没有必要特地打电话的。但陆逊就想着亲自、及时打电话邀功,功就算没有,也侧面表明他在实时跟进。 “老板,您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我去接您。” “不用。” 挂了电话,陈岩一时没出书房,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四点不到,外头的天已经黑了。今天是平安夜。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时机,是很玄妙的东西。不可琢磨,不可预测,只能在感觉它到来时,抓住它。然后任由它,带着自己走上一条未知的道路。 他知道自己在抵抗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并非自信,而是听话要听音。她那句话,并未说死,甚至充满了漏洞与犹豫。 他可以更进一步,他却是没有任何行动。 可是,在平安夜里,间接从许永成口中听到这么一句诗,他竟然会有一丝不安。时运远去时,人是毫无办法的。 深陷囹圄,滔天富贵也无济于事。 他不知道,此时到底谁在局中。 在窗边站了许久,陈岩还是拿出了手机。 他将选择权,交到了对方手中。 第24章 得知了周卓节日在位于长岛的父母家中,许嘉茗跟他约定了平安夜视频。爸爸出事以来,他家是真心记挂着的。她要跟他父母打个招呼,道声节日祝福。 她这下午时,周卓打来了视频。屏幕那头,他与父母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像是在特意等着她,心中顿时有些温暖。 周阿姨保养得宜,年龄与气质具增;周叔叔胖了些,笑起来十分仁慈。 “叔叔阿姨,圣诞快乐呀!” “你也圣诞快乐!好久没见,嘉茗怎么又变漂亮了。”周阿姨八卦地看着她,“有男朋友没有?” “没有呢。” “那也不急,你长得好看,人又聪明,慢慢挑。” 面对难得的长辈关心对象问题,许嘉茗完全不会觉得烦,“好,那我慢慢挑。挑到合适的,可得让你帮我把关。” “那当然,不过我要求高,得又高又帅又有钱的才行,你可不能放低要求。” 周卓在旁边来了句,“就我这样的。” 然而随即就听到了周叔叔保不留情面地回了他,“这三点,你觉得你哪一点满足了?” “哪一点不满足啊?” 许嘉茗被逗笑,“咱周卓可是多金英俊的大律师,周叔叔,您就别打压他了。” 周卓挑眉,“说话这么好听,是想要什么圣诞礼物?” “你这是都还没给她准备圣诞礼物吗?”见嘉茗穿了件羊绒开衫,脖子间空空的,周卓他妈吩咐了儿子,“给嘉茗买条项链。” “阿姨,不用的,我们只是开玩笑而已。” 然而周阿姨摇了头,“你也忙,不来拿红包,项链就当我们送你的。别推辞,做长辈应该的。” 许嘉茗听了挺愧疚,都没主动去探望过他们,心想着明年一定要带礼物上门,“好,那谢谢阿姨,我就不客气了。” “你这孩子,客气什么?”周叔叔拿过了手机,“最近一切都好吧?” “挺好的。” “你现在是研一,后年毕业吧。” “对的,后年。” “我跟你爸爸多少年的交情了,你在那,遇到了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们。别自己扛着,不然以后我还得被你爸埋怨呢。” “我知道的。”许嘉茗不想提到爸爸,“周卓已经很照顾我了,谢谢你们帮我。” 见他妈瞪了他爸一眼,周卓连忙从他爸手里拿过了手机,“谢什么,下次找你去吃海鲜,宰你一顿。” “好呀,等你过来。” 周卓看了她身后背景,正在家中,“晚上去参加party吗?” “不去,天太冷了,不想出门。” 平安夜,她独自呆在家,周卓有些心疼,却是开了玩笑问,“没有男生约你吃饭吗?” “没有。”许嘉茗笑了,知道他在转移话题,同样开了玩笑回他,“那我现在是不是该去发个朋友圈,问谁要约我吃饭。” “要遇到个无聊的人,估计你回来还得吃顿夜宵呢。” “那倒不会,我都AA的,肯定得把自己出的钱给吃回来。” “那还是算了,我给你发个红包,你点个外卖在家吃吧。” “好啊,你红包先发过来,我要点两家外卖。” 跟周卓又闲聊了几句后,与他父母说了再见后,她就挂掉了视频。 见着儿子挂掉了电话,周母叹了声气,“这孩子也可怜的,都出这事了,我不信她妈不知道,都能冷血到不问一句的。” 周父没搞懂她怎么就联想起了这个,“你这哪壶不开提哪壶,自打两人离了婚,就再也没有过联系。从来没看过孩子,现在置之不理,不也很正常吗?估计联系方式都难找到。” 周母瞪了眼他,“你懂什么?” 不过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同为女人,自然懂得女人比男人更舍不得孩子。而做到了全然割舍孩子的女人,一定是个狠角色。 对自己都狠,就更大概率能过上想要的生活。 老许发达后,那个女人都没回来找过他,也算是有点底线。 也说不定有着更好的生活,谁知道呢? 说到底节日就是普通的一天,但周卓爸爸说那句以后时,她的心就忽然沉下了。以后,到底是多久。 过去三年,她都没有回去。最后一次见到爸爸,是他过来看她的。 他先去了美国,顺道来了趟她这里。 一直以为他在北美这没有生意,不然这样的顺道可以多一些,她当时随口问了他,是谈生意的吗? 爸爸说算是吧,去见了律师。 就这么一句,他也不再多说。生意上的事,他一向不怎么跟她讲,她也没有多大的兴趣。她很开心爸爸能来找她,接了机后就带他去吃了饭,饭后在街上晒着太阳散步。他说,你小时候是我带你溜达,现在你能带我溜达了。 难得的相聚,却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是他跟她聊天。爸爸问她,等你毕业了,想干什么。 那时她觉得还早着呢,也没有具体想过,回答了说,总归是要养活自己呗,难不成还能啃老啊? 爸爸看着她,说你倒是能认清现实,我可没法给你啃老。不过能养活自己,就已经很厉害了。 她说,你对我要求怎么这么低,至少要求我赚个多少万一年吧。 爸爸却是说,不要对自己要求这么高,我刚毕业的时候,还一穷二白呢。年轻的时候穷才是常态,你要去做自己感兴趣的事。 她说哦,我看国内互联网行业发展得挺好,工资还行,之前还想过,可以回国发展的。 他如以前一样,不会直接否定她,说了句,可以,在一个发展迅速的行业里,个人的成长速度也会更快些。不过你在这读的书,毕业了可以在这工作一段时间,感受下这里的就业形势和工作氛围。即使回国,海外工作经历,也会是个加分项。而且,你顺便可以拿个身份。 她点了头,说有道理,而且我拿了身份,可以帮你申请。虽然要等挺久,不过你退休时肯定差不多了。你过来,我给你养老。 爸爸笑了,说不用你给我养老,我只是老了,又不是没有生存能力。至于真有那么一天,连基本的生活质量都没有时,我绝不拖累别人。与其毫无尊严地等待被插管,倒不如自我了结。加拿大这不是都已经允许安乐死了吗? 他轻松的口吻,她却是生了气,闷着声说不要,我就要给你养老。 她说完就忍不住哭了,爸爸不是开玩笑,他就是这样干脆的人。他将她带大,从来没有要求她有任何回报。连老了之后的生活,都设想好了,依旧是不需要她。 爸爸拉着她在街边的座椅上坐下,帮她擦了眼泪,说都多大了,怎么还爱哭呢。我说的是事实,这是我们以后要面对的。 她吸着鼻涕说你骗人,你就是不需要我。 怎么可能呢,爸爸骂了她瞎想什么呢,我英语只会说个hello,thank you,其他一句都不会。以后来了这,不需要你,需要谁呢?就怕到时候你厌烦我是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老头子了。 听着爸爸故意别扭的英文口音,她想笑,又憋住了,说谁教你的英文啊,这么差。 他老实地解释,俄语老师,老师也是现学英文现教的,也不能怪我英文差。 那次可能是爸爸不太忙,他在这呆了五天。 离开时,她送他去了机场,这样的相聚又离别已经有过很多次,心中依旧是酸涩。爸爸抱了她,跟她说,嘉茗,你要好好的。 许嘉茗一直过得好好的,直到现在,她也能靠着爸爸之前打的钱,过着很不错的生活。然而她却不知道他在哪。 她什么忙都帮不上,甚至这个假期,如此安稳地坐在沙发上,都不免觉得是以他为代价换来的。 她蜷缩在沙发上,抱着自己,头埋在了膝盖上。她不想哭,就是难受一会。 这也是她不想跟任何人讲爸爸的原因,只要一提,她就会被拖入情绪的沼泽里。她知道不能这样,但还是会控住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沙发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下,她以为是周卓发来的红包,一时也懒得搭理。 她看着外边的天渐黑时,内心咒骂着冬时令简直有毛病,才四点就天黑了。还没干什么,一天就结束了。 她还是拿起了手机,果然是周卓发的微信红包。虽然大多数消费她都刷卡,但去大统华的时候还是能用微信支付花掉里面的钱。收下了红包,随手丢了个谢谢的表情包过去。 退出聊天界面时,却发现了通讯录处一个红点,许嘉茗点了进去。 备注信息是:陈岩。我道歉。 许嘉茗没有想到过,他会这样。 若将整件事说给外人听,会觉得过分的是她。论迹不论心的话,他那一句,根本算不上什么,就是正常人的交流方式。 如果要道歉,其实也该是她。她可以有更好地说话态度和方式,在车上时,她不应该那么讲话,甚至算得上是冒犯。 说狠话的前提是,没打算再见面。 许嘉茗划出了界面,顺手去买了张电影票,再拿了手机去充电。 心里难受时,就不能憋在家中,需要换个场景,将自己投入进去。 去看一场电影,再去餐厅吃顿好的,将时间尽量充实地填满。而不是在一个本该开心的节日里躲在家里难受。 想及此,她找了件这个冬天都没有穿过的露肩毛衣,雾霾蓝的一字肩,纯羊绒的贴身穿,很舒服。 明明年纪也不小,但她还是不好意思上学时穿这种稍带性感的毛衣。秋冬一到了有暖气的教室就得脱外套,这么穿很不学生,不合适。 就跟她觉得做学生就没必要背奢侈品包一样,买包的钱,不如多买些羊绒毛衣和外套,裹在身上就觉得很温暖。 顺手化了个淡妆,时间还早,但她也没磨蹭,拿了手机、钥匙和卡包出了门,要坐天车过去。 下来时顺道买了个汉堡,走进位于商场内的电影院,许嘉茗正看到个空位要去坐下时,就听到了有人喊了Chloe。 陈婧原本的放假作息是,睡到中午,与她哥一起吃午饭,李姨做的饭很好吃。吃完躺在沙发刷会手机,傍晚时再出门社交,party都在晚上,有时还会赶两场。 然而这两天,她哥脸色太难看了。别说提养柴犬这件事了,她甚至觉得连她不遛狗这件事,他都说不定会拿出来找茬。 她可不想撞枪口上,直接约了朋友去吃早茶。吃了俩小时的早茶,离傍晚才开始的party还有几个小时,又找了家电影院打发了时间。 座椅太舒适,电影有些无聊,她还躺着眯了一会。 出来时,陈婧没有直接下停车场,要去一楼买杯咖啡,结果就看到了Chloe。也不奇怪,附近有VIP厅的影院,也就这么一家。 同为女生,自然看出她化了妆,挺淡的,陈婧下意识扫了圈她的周围,暂时看不到有男生陪她来的迹象。 陈婧与朋友说了声,就走上前与她打了招呼,“嘿,一个人来看电影吗?” 许嘉茗看了眼她后边的朋友,“是的。” “经常来这看电影吗?” “对,我买了会员卡,常来的。” 陈婧发现了,这又是Chloe经典的只答不问,基本上能很快结束对话,难不成对她哥也这样? 某人的脸色为什么臭,原因肯定在这。 陈婧实在是忍不住不八卦,微信上的Chloe显得太过疏离,见了人,不知是不是妆容的原因,又觉得她挺温柔,不至于给人甩脸色。 “那个,对不起啊。我早两天把你的微信推给了我哥,我也没问你一声。”陈婧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当时觉得你不太想跟我聊天的样子,就没好意思问。” 如果是别人,许嘉茗会觉得这样做很没有边界感。但看着充满歉意的她,即使知道是装的,也不忍心去责怪,“没关系,我当时太累了,抱歉,不是不想聊天。” 见她这样回答,陈婧更得寸进尺,“我哥真烦,在家摆臭脸,逼得我出来看了场无聊的电影。” 许嘉茗不想谈到这个话题,主动问了她,“什么电影?” 陈婧都忘了名字,从手机找了票根报给了她,“你看的是这个吗?” “不是。”许嘉茗提醒了她,“你后面,是朋友在等你吗?” “对,不急。”见她催促,陈婧倒是直接了,“我哥加了你吗?” “啊?” 陈婧见她这样,还真摸不清加了没,“总之,你可别同意。” “好。”许嘉茗点了头,“电影快开场了,我去点杯饮料,下次见。” “哦,下次见。” 陈婧到车上时,还在琢磨着Chloe的那句好。 她怎么觉得,这人有时候跟她哥一样呢,都不简单,虽然这两人表面看上去完全不同。 她一句玩笑,别搞的最后成了她的锅。 陈婧还是拿出了手机,发了信息给她哥:哥,我看见Chloe了。 过了一分钟,她哥就回了个问号过来。 啧,她哥这么秒回她的情况可不多。甚至有时不回,之前她还去问,为什么不回我信息。他解释说,看了眼,忘记回了。 在他那,消息就分成重要的,和不重要的。 估计他还嫌弃她废话多,经常发点没有内容的废话消息给他,陈婧也习惯了他这样。反正要真有事找他,他都会紧急帮她解决。 拇指飞快地打着字,她新做的指甲很长,听着声都像是在抠键盘:我刚看完电影出来,就看到了Chloe要进去看电影,她还化了妆。 他依旧回得很快,问了她:在哪? 陈婧倒是不慌不忙,打开了相册,翻出了她挺想要、但有点贵,舍不得自己掏钱的钻石手链给他发了过去,问了他:圣诞礼物,你可以送我这个吗? 看着简单的两个字,可以,陈婧都笑出了声,低头又继续噼里啪啦打字时,开车的朋友问她笑什么呢。 “钓鱼执法呢。” 他这笔钱花得值,她还主动上了电影院官网,将场次查询了截图发给了他,又顺手帮他买了张电影票。 是部犯罪片,却走了搞笑路线,幸亏在开场前将热乎的汉堡啃完了,许嘉茗喝着柠檬水,看到个意想不到的冷幽默时,都差点不甚雅观地喷出来。 整场电影,电影院里也是此起彼伏的笑声。结束时,她觉得幸亏出来了,没有呆在家。十几刀,就能买一场开心,挺值。 灯光亮起,人陆陆续续地出去,她不喜欢拥挤,也没急着往外走,而是拿起了手机搜罗餐厅,其实她经常在附近吃饭,有点纠结是找家新的餐厅,还是去一家她挺喜欢的、味道不出错的老店。 看着没了那么拥挤时,她才站起来,转过身要拿放在座椅上的大衣。眼神顺带扫过了后面的座位,人已经走的差不多,最后一排却还坐了个人没有走。 而他,正在看着她。 第25章 对人撂完狠话,隔了两天就又再见到。而且没有通过好友申请,要被人当着面问,就太尴尬了些。 太过猝不及防,许嘉茗都忘了说声Hi,就弯下腰接着拿起了外套穿上。正觉得自己不太礼貌时,就反应了过来,他也没跟她打招呼。 她系上了腰带,再抬起头,要穿过半排的座椅往外走时,就看到了陈岩已站在了她这排外边的过道上,在等着她。 电影院的地毯厚软,内里温度适宜,披上外套时更觉温暖,一步步踩着往前走时,都像是失去了真实的触感。而前方的他,也像是不真实的。片尾曲将近时,幕布也暗下,顿时少了一道的光线来源。 已经没剩下几个人,而正走出去一对情侣的还转头往这看了一眼。这短短的几步,她都觉得一场尴尬。她也才意识到,他穿了件黑色大衣,在着装上,两人意外地统一。 许嘉茗走到他跟前时,淡淡的片尾曲也没了声响,吸声效果十分好的影厅内更显得一片寂静。这并不是巧合,她连你也来看电影的一句招呼也说不出。如果他不走,她就要从不多的缝隙中挤出去,她不想这么狼狈。 他不打招呼,她也不讲礼貌,就看着他,也不说话。幸亏她出门时为了漂亮,穿了带跟的靴子,也没比他矮多少。 陈岩见她气定神闲地看着自己,一言不发,一定要他先开口说些什么。的确,不淡定的是他,而这种感觉并不是那么好。 他也经常不看手机,见人谈事时都会开个免打扰,不会耽误什么,真有要紧事,自然会直接打电话给他。当她没有给回复时,他也当是正常。 还是有点不耐烦,适应了国内的快节奏,只要他想,除了不可抗力,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联系到他想联络的人,而不是没有期限的等待,连个催促的人都没有。 但这不是工作,是私事,他用不着使用任何手段。人是会迅速适应环境的,才小半个月,在这个凡事都需亲力亲为的地方,他也能忍了这种低效。 陈婧给他发信息的时候,他就得到了答案,她不是没看手机,不回复本身就是种回复。 他却没有失望。 如果一个人礼貌周到,对于聚会上陌生人要求加联系方式的请求都不会拒绝,应下了当当列表里的陌生人,那为什么不能同样对待他? 如果要拒绝,她大可加上了再四两拨千金地拒绝,她不是一向擅长吗? 然而看着她这颇为笃定的样子,都像是知道他会来找她。纵然感觉不太好,但他愿赌服输。 “一个人来看电影吗?” “对。” 她如此言简意赅,不想理会人的样子,陈岩竟难得的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抱歉,你不喝酒,非要给你,你是不是觉得像饭局上的劝酒?” 本来挺烦他不让她走,还想让她先打招呼的。就算他先开了口,她也懒得回太多,却实在没忍住,被他的比喻逗笑,“被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还挺像。” 见她笑了,似乎也没真生气,陈岩直接问了她,“那能接受我的道歉吗?” 根本算不上多大的事,明确表达过不满后,许嘉茗也没那么斤斤计较,但却问了他,“如果不能呢?” 见她带着些许的调皮,陈岩认真地回了她,“那你也太小气了。” 许嘉茗瞪了他,这人简直是道歉都得逼人接受的做派,“对,我就这么小气。” “也没有,你对别人都挺大方的。” 当然,他可没说,你小气一下,我就得被趁火打劫。 “我哪有?” 从来没有人指责过她小气,还连续两次,觉得他怎么好意思的。因为她生活里,也没人像他这么过分啊。 刚想这么回击他时,脑子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刚刚那一句,简直就像撒娇。脸都有些发烫,再解释也说不清了。 “好,你不小气。”陈岩没有再逗她,“走吧。” 他终于让了路,过道不窄,许嘉茗却是跟在了他身后,试图放缓脚步,与他拉开距离,而他却在出了影厅时回头看了她,等她走到跟前再继续前行。 “饿了吗?” “还行。” “我有点饿了。”陈岩看向了她,“你要请我吃饭吗?” 让她很难拒绝的问法,更何况刚刚被他说了小气。兴许是被节日气氛感染,她并不想去考虑那么多。在平安夜里,跟个长得还行的男人一起吃饭,是个不赖的选择。 “好啊,我请你吃饭。” 她看了眼时间,六点多,才记起电影是一个多小时。现在电影动辄两小时起步,还有些烂片近三个小时,一点都没有浪费人时间的羞耻感,这一部算得上是短小精悍。 她对这很熟悉,带着他走到了另一个通道口的电梯处。人挺多,两人都不想拥挤,即使一趟电梯还能勉强塞下两人,还是笑着拒绝了说等待下一趟。 等上了下一部电梯时,许嘉茗才想起他的车可能停在了底下的停车场,“我们一会儿要走过去,可以吗?” “可以。”陈岩没明白她的意思,“怎么了?” “没什么,那里停车不方便,一会吃完你还得走过来。” “你呢?” “我走另一个方向坐天车回去。”吃饭的地,是位于两个站点之间,还离下一站更近些,怕他以为很远,她补充了句,“这儿过去不是很远,也没必要开车。” 他也没多说什么,“好。” 出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电影院里短暂的暖和都快让人忘了夜里的寒冷,许嘉茗后悔没有带条围巾出来,将双手插在了口袋中取暖。 这一带保留了旧有的英式风格建筑,街角处围出了一片空地放了棵几乎与旁边的建筑楼一般高的圣诞树。灯火通明,特别是路过奢侈品店时,玻璃橱窗内的光格外亮堂。她喜欢往这一片走,特别是晚上,因为流浪汉不会在这聚集,更安全些。 陈岩见她冷得都加快了步伐,并不意外,她穿的挺少,附近正好有店铺,“等一下。” 许嘉茗停住了脚步,不知他要干什么,接着就看到了他往旁边的Burberry走去,可能他要买东西,她也没问,就跟着他走了进去。 见两个亚洲面孔进来,跟上的导购是个中国人。 她也见识到了他买东西的迅速,说了要买围巾,拿了条经典款后,就直接刷了卡。他刷卡时还嘱咐了句,不用包装,帮我把商标拿了。 往外走时,陈岩将手中的围巾递给了她,“外边有点冷。” 从进来到出门,感觉三分钟都没有。速度太快,许嘉茗都没有想到他这是给她买的。大几百刀的围巾,即使她也买过这么贵的,但显然不能接受别人送的,“还行的,我不用。” “戴上吧,一会儿还给我。” 递到她跟前的手并未拿开,走在大街上,她也不想跟他僵持,拿过了围巾,说了声谢谢。 围巾很软,只是薄薄的一层,挡住了从脖颈而入的寒意,顿时就会暖和不少。估计再脱下时,都不能适应外边的凉意了。 转了弯,进入了另一条街,节日的气氛更浓了些。商铺门口几乎都放了小圣诞树,两旁的树上都挂了小灯泡。五彩的灯光闪烁。这一条街以商铺与餐馆为主,格外热闹,年轻人聚集着,耳边时不时传来笑声,还有各色的音乐。 她常来这吃饭,见惯了这儿的吵闹。虽从不是热闹中的一份子,但觉得做个旁观者还挺好。好友离开后,他好像还是第一个陪她来这吃饭的人。 想起了他家附近的幽静,她转了头问他,“这儿是不是很热闹?” 陈岩扫了眼周围,觉得这儿太乱了些,她本就走在了里边,他往里走了一点,离她更近些时,就见她转头看了他。圣诞树上的光打在了她的脸上,没那么明亮,却是照出了她嘴角噙着的笑意。 “还好。” 正好路过了一家炸鸡店,一帮年轻人在排着队,挺嘈杂的,她点了头,“那就好,怕你不习惯这儿的吵闹。” 陈岩看了眼排队的人群,看起来都是学生,“我年纪也没那么大。” 绕了个弯才明白了他这莫名的一句话,许嘉茗笑出了声,她可真没这意思,想起了他驾照上的出生年份,“我知道。” “那你笑什么?” “就觉得我俩穿的都挺不适合这条街的。”糊弄了一句后,她赶忙转移了话题,“带你去吃韩餐,好不好?” 火锅店已经排了长队,另一家本帮菜更适合宴请,还需提前预定,这条街上的中餐选择实在不多。 冬天走在寒风里,就很想喝热乎乎的豆腐汤,就着拌饭。那一家大多数菜品都很好吃,价格还便宜。 “好。” 餐馆挺小,他们进来时就看到小推车从后厨推出,上面是沸腾的猪骨汤和冒着热气的辣炒鱿鱼。被领着他们到了偏里面的位置,还挺安静。 许嘉茗已经对菜单很熟了,就递给了他,“你要吃什么?” “我不熟悉,你点吧。” “好,你有什么忌口吗?” “不要太辣就行。” 她点菜挺快,直接喊来了服务生点了两个汤、一份石锅拌饭、一盘牛肉和鱿鱼。服务生还和她反复确认了遍,说汤里面有白米饭,拌饭你还要吗? 等服务生走了后,许嘉茗跟他说,“有你来吃饭真好,我能多点菜。以前来这点超过两个,就要被劝阻了说太多了。” 陈岩见她站起身解下了围巾,递给他时,他顺手接了过来,上边还残存着她的温度。然而就接着见她解了腰带,脱下了外套后放到了旁边的座位上后才坐下。 这个位置的灯光简直算得上昏暗,肩颈光洁,锁骨突出,没有饰品的点缀,大大方方地露出了肩,他却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调整了下毛衣的位置。 “毛衣很好看。” “谢谢。” 这种夸奖在这很常见,更多是作为种随口一说。反正从上到下,从衣服到首饰,总能找出件可以夸的东西,不用当真,说谢谢就好。 但从他口中听到,他还坐在对面看着自己,她倒是有那么点不自在,主动找了话题,“你大学不是在这念的吧,为什么要来这度假啊?” “这儿不好吗?你不也在这呆着吗?”陈岩问了她,“你为什么来这念大学?” “我高中就过来的,当时是在纽芬兰。”许嘉茗都有些不好意思说理由,显得她很懒散任性。她当时的成绩,可以去一个专业排名更好些的学校。但冬天去看了一圈学校后,当游客,暴雪是挺美。但要她生活在零下十几度的地方,就不太行,“我怕冷,这里算是暖和的城市了,就申请了这里的大学。” 她是南方人,原来这么怕冷。 “我喜欢这儿的安静。” 许嘉茗笑了,“这里还有鱼丸,是不是?” “对。” 陈岩没有说,在这之前,他就把这儿当度假的幽静住处,养了鱼丸后,多了牵挂,才有种家的感觉。 “家人都在这吗?” 她不想多谈家人,更不会讲自己只有爸爸,“他们都在国内,还没退休。” 陈岩很久没有来过这样简单而拥挤的小餐馆,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在这个异国的角落里,看着对面的她,他忽然觉得,没有了必要有那么多的防备。 他也第一次坦诚地回答了她上次的话,“你说的警惕,是我认为,你不像是需要打工的人。” 许嘉茗看着他,不知这个问题是随口一问,还是他想要她拿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让他的警惕彻底消失。虽然她并不知道,他的警惕心为什么这么强。 第26章 “是朋友帮忙介绍的兼职,给的钱不算少,谁会跟钱过不去?” 许嘉茗接过他帮忙倒的水,觉得他只是随口一问,“帮你家遛狗就能给那么多钱,可惜你已经找了人。不然我还能厚着脸皮问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陈岩又给自己到了一杯水,“都熟人了,你也不好意思收那么多钱了吧。” “你都说了这句话,我想收也没法收了。你说,咱俩到底是谁更小气?” “你也没打算去,这个问题的前提都不成立。” 想起了鱼丸绕着她打转,跟狗狗的相处总是纯粹而快乐的,她想了想,“等你不在这,我可以去陪它玩。” 他喝了口水,看了她,“假期没有空吗?” “我下个学期还去给人补习,所以是可以顺路过去的。”她算了下开学的时间,还有半个月,“你是在春节之前回去吧。” “是。” 得到了他肯定的回复,许嘉茗都无从分辨一闪而过的莫名情绪,到底是失落,还是省去了纠结获得的踏实感。就当是交了个朋友,用不着多想些什么。 此时放在饭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下,她原本并不打算看,在假期里不会有什么要紧事。然而连着震动了好几下,她才拿起了手机看了眼,是周卓给她发的图片,几条项链,问她要哪个款式。 如果是他要送,她直接拒绝了就行。然而是他爸妈开口的,她正要回他「晚点回你」时,服务生就推了小餐车过来,她忙将手机放到了一旁,将水杯挪到旁边给餐盘腾出了地方。 本就不大的桌子,先上了四碟小菜,陈岩帮忙放到了桌子里边时,眼神无意扫过了她屏幕还亮着的手机。 他视力挺好,在意识到这是个人隐私时,就已经看到了内容,随即就转移了视线。 许嘉茗已经被食物吸引了注意,她也好一阵没过来吃了,都热气腾腾地刚从炉子上端出来的。特别是她的泡菜豆腐汤,红彤彤的,上面还点缀着绿色的葱段,铁板上的牛肉还在滋啦作响,就着拌饭简直令人胃口大开。 “我帮你点了牛肉汤。”她帮他点了不辣的,然而上来后看到这清淡的牛肉汤,她不确定好不好喝,往常她要加一点辣的,“可以尝一下这个泡菜豆腐汤,一丁点辣,喝下去很暖和。” “好。” 陈岩拿了汤勺,舀了一勺汤放进碗里,喝了一口后,发现对面的她在盯着他。明明打扮性感,却是一脸单纯的好奇与分享欲,自己喜欢的,也期待别人喜欢。 “很好喝。” 确实是好喝,如果不是她,不论自己在这呆多久,都不会主动找到这样的地方来吃饭。 “是不是!配着白米饭更好吃。”许嘉茗笑了,跟人在吃上达成一致就很开心,看起来他不是完全不能吃辣,“你喝吧,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分享。” “不介意。”陈岩听了她的建议,挖了白米饭到碗中,“经常出来吃饭吗?” 见他喝了她的辣豆腐汤,她也好意思拿了勺子去喝了口他的牛肉汤,不加辣的原味,还挺鲜的。 “是的,大部分都是在外面吃的。早饭会在家吃,蒸个包子。” “什么馅儿的包子?” 她还是更喜欢辣豆腐汤,舀了一勺边喝边说,“都可以,就早饭很想吃包子馄饨这类的中式餐点,可惜这里吃个锅贴挺麻烦的。” “李姨会做,要不要明天去吃?” 寻常人都说下次,而他这人开口就明天,看着挺真诚,她也认真回了他,“不用,这也没差别,麻烦的,还不如我坐天车去店里吃了。” “我来接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许嘉茗再次怀疑自己的中文是不是退步了,中文博大精深,她都已经不考虑潜台词这回事了,她原意就是,都要出门,就不值当,而且公交车还比天车更麻烦,“就是,我想要的是起床在家就能吃到,要特地出门跑很远吃个早饭就很麻烦。谢谢你,下次有机会去。” 他看了自己一眼,她也没在意,又舀了勺汤,送入嘴中时才意识到,刚刚都没像他一样将汤倒入碗中再喝。他是个有点洁癖的讲究人,她尴尬地下意识咬了勺子,就准备不再碰他的牛肉汤。 “你可真懒。” “早饭而已,一个包子就可以打发了。” 许嘉茗发现他像是没察觉到,还继续舀了她的辣豆腐汤喝,她也没法提醒什么,“带你来时,还怕你不能适应这样的小饭馆呢。” 陈岩看着周围,坐满了人,会有点吵。如果是他选地吃饭,会去个环境更好点的地方。可此时,也没有任何地方比这更合适些。 “没有,你挺会找餐馆的。” “毕竟温哥华这个地方,无聊到也只能出来吃饭、看个电影了。”她问了他,“你来这都不嫌无聊吗?” “为什么?” “你这种人,在国内的生活,肯定比这精彩啊。” 陈岩笑了,“我是哪种人?” 私生活很丰富,出入高级声色场所,从不缺选择权。拥有的太多,可以毫不费力地得到后再放弃。 然而许嘉茗只是说,“有钱人。越有钱,生活越精彩啊。” “那你知不知道,对另一部分人来说,温哥华并没有你口中那么无聊。有夜店,有派对,有名利场,还有复杂的男女关系。” 比如,他舅舅家那一片,有些豪宅里,可能住着好几个女人。而养着她们的,是同一个在国内的男人。 “你不是不可以选择这些,是你不想要。” “是不想要,觉得那些太累了,体力不够,脑细胞更不够。”她笑了下,“很懒是不是?要费太多心力才能得到的东西,我都会不想要。” “是很懒。” 听着他脱口而出的评价,她差点被噎着,他不知道自嘲不能附和吗? 陈岩看着她,“我想要的,会不计一切代价。” “不设置止损线吗?” “这个无法事前预估。” “沉没成本太大怎么办?” “愿赌服输,只算自己的帐。” 这是个与自己性格全然不同的人,这简单的几句话,他能说出,就能做到。离他这么近,即使他表现得足够友好,她都不免觉得,最好不要与这种人成为敌人。 “挺好的,人就是应该不一样的。”她转移了话题,“你要不要试试这个石锅拌饭,配着鱿鱼很下饭。” “好。” 两人胃口都不大,显然菜点多了。但许嘉茗也不会打包,除非是她一个人出来吃。看着店里的人走了一大半,她才意识到今晚打烊时间提前了,招呼了服务员要买单。 服务员很快就拿着POS机过来,将打出的账单放到了桌上,看着女客人拿出了卡,她多问了一句,“是分开付吗?” “不是,一起付。” 许嘉茗下意识瞄了他一眼,以为他会有点尴尬。虽然在这AA很正常,时常看到一大桌男人喝酒吹牛逼,结账时挨个付钱,没有抢着要买单的,但这种情况,还是有点不同的。 然而他倒是毫无所谓,坦然地等待着她来买单。 真挺好,她喜欢这样。 很愉快的一餐,她连小费都选了30%,服务员给了她很sweet的笑容,将卡还给她时,还祝他们俩圣诞快乐。 两人穿上外套,走出了餐馆。 寒意再次袭来,还下了雨,街上的灯光依旧闪烁,人却少了一些,只多了步伐匆匆的路人。 仿佛是跨入了另一个世界,随着身后的门彻底合上时,原先温暖而热闹的小餐馆消失不见,昏暗角落里的那张座椅也黯然收场。 独自来吃饭,再如何开心,出来时碰到了糟糕的天气,也不免暗自咒骂一声。 此时,身旁有一个人陪着,她感受到了内心有种莫名的安稳。至少,可以一起走一段路。 站在屋檐下,许嘉茗看着路灯下雨滴下降的速度有点慢,她伸出了手,雨水滴落时,还有更为柔软的东西落到了手心,很快就化开了。 “下雪了。” 陈岩见她探出了手在外边感知着,喃喃细语地说着下雪了,他没有说话,看着她,等着她。 她很聪明,藏着的锋芒会在不经意间展现。 可此刻,她又是单纯的,乖的。 温哥华的雪,总让她想到京州。觉得这两个地方的冬天很像,即使下雪,都很少白雪皑皑、茫茫大地真干净。 更多是这样的雨夹雪,飘来了一阵,一并化成了水。偶尔雪多了点,在地上积了一层薄雪,一脚踩上去,就成了脚底的湿润,还脏脏的。 那时没见过世面的南方人,即使再小的雪,课间也得跑出去玩一会,弄得裤腿又湿又脏。 此时,即使在纽芬兰呆过三年,看到了雪,她依旧觉得新鲜。这好像还是今年第一次遇上。 许嘉茗回过了神,转头看向他,想说走吧,却发现他一直在看着她。 她一时也没有移开眼神,看着他时,她不由得在想。如果爸爸没有出事,她会不会更勇敢点。 可惜没有如果。 如果爸爸没有出事,她也不会去兼职,不会遇上他。 “走吧。” “先把围巾戴上吧。”陈岩看着她不肯拿他递出的围巾,换了个方式问她,“要我帮你吗?” “不用。”一条围巾而已,又不是她买不起的东西,犯不着扭捏,她拿过了围巾,“谢谢。” 柔软的羊绒围巾再次缠绕在了脖颈间,太冷了些,下摆都被她塞进了大衣内的心口处。他们要一同走到这个坡道的尽头,幸而旁边都是商铺,可以沿着屋檐下走一段,少淋一些雨。 “一会你往左直走,就能到那个商场了。” “你明天干什么?” “睡到中午再说。”她看了旁边还有人冒雨在遛狗,“你看,那只狗有雨衣诶,鱼丸有吗?” “有,但它不喜欢穿雨衣。” “我们鱼丸就是很有个性呀。”但她还是为鱼丸辩解了一句,“说不定是你买的不行,它觉得不舒服。” “可能吧,那你给它买。” “好啊,我下个月给它带过去。” 陈岩听到了她口中的下个月时,心中忽然不耐烦,才到圣诞,就已经陆续有人来提醒他,他需要一月份回去。 坡道并不长,他们很快就走到了尽头的一家商铺下,许嘉茗向他指了下,“你沿着这条路走就行了。” “下雨了,我送你。” “不用啦,我坐天车很方便的,几站就到了。” 她说完后,发现他看着她,没有走,也不说话。她才想到了围巾,才一个坡道,都已经忘了要取下。 看着她细长而白皙的手要去解开围巾,陈岩忽然气笑了。 “许嘉茗,你到底在怕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在这里,极少有人这么连名带姓地叫她。更多是喊她Chloe,但她喜欢自己的中文名,喜欢有人喊她的中文名。 虽然这是一句质问,她却抬了头看他,没多少生气。 “我没有在怕什么。” “不怕的话,就让我送你。” 她想说,激将法对我没有用,我自己坐车能更快点到家。 可是,深夜里一个人走在这里的大街上时,她还是会有点怕遇到流浪汉;下着雨很冷时,比早点到家更有吸引力的,是更为温暖而干净的私家车。 “好。” “走吧。” 两人都并未多言语,没了遮挡,淋着雨雪前行时,默契地加快了步伐。 看着雪飘落在了她的发丝上,陈岩忽然牵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跑。 他的手掌很大,几乎将她的整只手都包裹住了。平时只在跑步机上跑,她都已经忘了,在户外小跑是什么感受。 一切都是新奇的体验,知道他会牵好了她,知道他会控制速度带着她,在安全范围内,她极大限度地体验着冬夜里在市中心街头奔跑的感受。 寒风会无孔不入地钻进外套里,雨雪会更密集地打在身上,双脚会更快速度地热起来,呼出的气凝结成了水珠来不及消失,就被她甩在了身后。 一同被甩在身后的,是她的一切杂念与担忧,她只能纯粹地去感知内心。 跑了许久,终于到了一栋楼下,能暂时躲一下。 停下时,许嘉茗的心脏仍在加速跳着,手被他牵着没有放。跑的太开心,透过玻璃门窗,她才发现了这是卖酒的店铺,想跟他说,好巧。 街头已经没了什么人,马路上依旧能算得上灯火通明,而他们跑到了屋檐下的暗处躲雨。 她笑着看向了自己,是她不怕的。 陈岩低头吻了下去。 第27章 许嘉茗没有抗拒他的吻。 出门前涂的口红早已没了痕迹,喝了足够的水后,嘴唇滋润,不复干燥,甚至刚刚在雨中跑来时,雪飘到脸上时,一并落在了唇上。 她正下意识想将嘴唇上的水珠抿掉时,他的唇就落到了她的唇上。 他的气息是干净而凛冽的,带着雨雪中的潮湿,还有上次闻到的柑橘香。 同样带着寒意的唇碰到一起时,抱团取暖的生存本能很快就让彼此唇上的湿润散去,再从一片冰凉里渐渐有了温意,敏锐的触觉再次恢复。 她有些害怕,却是被他引领着,只能微抬了头去迎着他。 心脏依旧跳得很快,面对未知,与恐惧相伴相生的是隐隐的期待。如此亲密的纠缠,她害怕停下看到他时,会很不好意思。 陈岩笑了,另一只空着的手将她抱在了怀里,唇落在了她的脖颈上,在她耳旁细语了句,“胆小鬼。” 许嘉茗的头埋在了他的肩上,却没有想到,他会去亲她的脖颈。缩着想逃避时,整个人都被他锢住,哪里还有躲的空间。柔软的羊绒围巾被他扯开了,有些冷,还要被他骂胆小鬼。 离得他如此近,才发现熟悉的柑橘香是从他内里的毛衣处传来。她很喜欢这个味道,冬天时会买很多橙子放在家里,不见得多喜欢吃,最爱剥开时弥漫在房间里的橙香。比起橙子的香甜,这更多了几分柠檬的冷意,跟他的人一样。 “好冷啊。” 听她喊了冷,陈岩终于放开了她,伸手帮她将围巾整理好,见她害羞的躲避着他的眼神,他捏了她有些发烫的脸蛋,“走吧,快到了。” 倒是他成了带路的人,她被他牵着向前走。 雨夹雪下个不停,两人脚步匆匆,很快就到了停车场。 陈岩上车前脱了外套,坐到驾驶位上后将衣服扔到了后座,看了坐在旁边的她,“外套湿了,你不脱吗?” “哦,我忘了。” 随着他找到车时,只想着进到车里,都忘了这茬。她脱下了围巾放到了腿上,再解开了腰带脱外套。 车厢再宽敞,也不能放开了脱这件长款大衣。但她也懒得下车脱,前倾了上半身,右手轻易地从袖子中拉出后,她拖住了左边的袖口往外拉。力道用的有些大,她脱下外套坐回时,才发现毛衣的肩口都被扯得更向下了些。 露了一点,她赶忙扯着毛衣肩口到了正常位置,再若无其事地摸了下湿了的头发。 “要把外套放到后面吗?” “好啊。”许嘉茗拿了外套转过身时,才发现后座上,他的外套旁,还放着上一次被她扔下的酒,似乎都没有变过位置。 她一时有些尴尬,感觉是在打了自己的脸。 陈岩自然是发现了她的小动作,“怎么了?” “没什么。” 她正要将衣服放到后座时,他就帮忙拿过了丢到了后边,落在了他的外套上。 “我忘了收起来。”陈岩启动了车,开出了停车场,“你不是不要吗?” 他就是故意的,亲了她后,就要来挪揄她,她回了他,“对啊,我是不要。” 他看了她一眼,“那你现在要吗?” “酒又不好喝。” “那你可以拿去做饭。” 才内心诽谤这人可真小气,她就被他的回答逗笑,“可是我不怎么会做饭。” “那你明天岂不是要在家饿肚子?” “不会啊,家里有很多速食的。” “明天让李姨做锅贴,我接你过来吧。这个得现吃,没法送给你。”陈岩上次就从这儿开车去接的陈婧,还大致记得路,用不着导航,“主要是你可以陪鱼丸玩,它这段时间其实有点暴躁。” 许嘉茗本想直接拒绝的,可听他讲了鱼丸,就急着问了他,“它怎么了?上次去我觉得它挺正常的啊。” “我早些天带它去看过医生,做过检查,结果出来没问题。医生说,它觉得受到的关注在变少,它小一点的时候,出去遛弯时,很多人都觉得它可爱,会主动上来打招呼。现在它体型变大,没那么多人来夸它可爱、要跟它玩,可能心里有落差。”陈岩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上次你遛它,它是挺开心的。不知道你再过去陪它多玩会,有没有用。” 上次只是在夜里陪它遛了圈,都没有发现它的不对劲,她一时有些愧疚。狗狗不会总是如人想象的那般可爱,它也会有小情绪、闹别扭,她享受过鱼丸给她带来的快乐,却对它不够关注与细心。 听着就挺心疼的,她还想到了上一次,他还让她对它凶一些。 “都怪你,你对它那么凶,还不陪它玩。” 面对她的指责,他也没法为自己辩解,狗闹脾气,有时不一定要去哄着的,他会先命令它坐下,让暴躁的它冷静下来。 “那你明天去陪它。” 面对他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她也说不出这是你的狗、不是我的这种话,毕竟狗跟是谁的没关系。不知该回什么,她干脆闭嘴了不说话。 见她沉默,陈岩开着车,到路口遇到了红灯等待时,看到她头发上还有水珠,他连抽了三张纸巾帮她擦掉,“嘉茗,我很认真。” “在这也只有我妹妹和李姨,圣诞节一起吃顿饭,陪鱼丸玩会儿,好吗?” 许嘉茗知道他的意思,认真的体现是不避讳让人知道,包括家人。可她却有点抵触,即使那是他家,于她而言,也是别人家。 去别人家就会拘谨,不如呆在自己家舒坦,但她并不会邀请他进自己家。 只是一个吻,她仍有退出的机会。 “让我考虑一下,可以吗?” “可以。”他笑了下,“别担心,肯定让你睡到中午。” 节日的夜里,路上并不拥堵,很快就到了公寓楼下。 许嘉茗解了安全带,顺便习惯性说了句,“谢谢你送我回来。” 卡扣按下,带子缩回,她转过头想跟他说再见时,车厢内的灯就熄灭了,他又吻住了她的唇。 手扣住了她的头,在她的发丝上看似温柔的摩挲着,却是让她无法拒绝。 除了仪表盘里的一点亮光,车厢里黑暗而静谧,像是藏在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她也第一次听到了接吻的声音,嘴唇相碰只叫亲,而接吻,更多一些。 她想拒绝,却又被他拖入这温暖的、只属于两个人的亲密中。 如果在街头的那个吻,是她猝不及防的接受,尚有很多不真实的感觉。而此时在车内,她能确认,她想要这个吻。 此刻,对他是熟悉的,对自己倒没了那么熟悉,她见到了另一面陌生的自己。 得寸进尺是他的本能,他却知道要适可而止。 陈岩放开她时,她的眼中似乎噙着泪,正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很乖的她,嘴唇潋滟,脸上也沾染了一丝妩媚。 他忍住了没有再亲,可眼神扫过她的肩头时,忽然低下头咬了她一口。 许嘉茗实在没有想到他会来咬她,牙齿落到肌肤上时,她害怕到不行,闭了眼时就感受到了疼,咬得再轻都觉得很疼,“你咬我干什么呀?” 听着她的撒娇,他笑着亲了她一口,“我错了,行不行。” “不行。” “那你要怎么办?” 他穿了毛衣,又不能有样学样咬回去,她只能自认倒霉。但莫名被咬了,她真挺生气的,行动快于意识,直接凑上前咬了他的嘴唇,又快速逃离。 还挺疼,陈岩下意识摸了下嘴唇,看着得意又胆怂着怕报复的她,还是放纵了自己,又吻了上去。 她推了他,“我要回家了。” 他没有再继续,将她有些凌乱的头发捋到了耳朵后,“胆小鬼,别想躲。” 他像是看出了自己的犹豫,明着点出来时,反而是她有些尴尬,“那我走啦。” “嗯。” 陈岩同样下了车,打开后车门,拿了衣服递给她,“外边冷,赶紧进去吧。” 原本以为他会有点不舍,结果下了车的他,又像是回到了之前冷淡的模样。也没有再问她,要不要把那瓶酒带走,就在催促着她离开。 她也没表现出来,穿上了外套,跟他说了句再见,就走进了公寓内。经过第二道玻璃门时,余光看到了他的车并未离开,她也没回头,径直往里走去。 许嘉茗回到家,倒了杯水,坐在了高脚凳上,拿起手机时才想起忘了回周卓的信息,她细看了一遍图,选了条设计简约的,给他发了过去。 她刚发过去,他就回了信息过来,问她消失了一晚上,真约会去了? 她看着约会这两个字,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是场约会。 她回了周卓:没有,在家看电影的。 他也没再问什么,两人互道了圣诞快乐,就结束了对话。 她手撑着下巴,手指划出了聊天界面,点进了「新的朋友」,最上面的,是他。她点了进去,头像是张风景照,是山。 她笑了,跟他的名字还挺附和的。 听他妹妹说,两天前就将她的微信推给了她,他却是到今天才添加。 只要点一下前往验证就好,她却是没有点。 抱着马克杯喝了口热水,她就站起了身,切了两个橙子。将手机丢在了中岛台上,端着果盘去了浴室,往浴缸里放了水,在外面淋了雨,回家就很想泡澡。 许嘉茗看着镜子里的人,却是想起了与他接吻时的喘气声,仿佛不是她。 他咬得很轻,肩上半分痕迹都没有。 她对着镜子,脱掉了毛衣。发育期时,她曾苦恼过胸部的尺寸,家中阿姨帮她买了内衣回来,后来她独自去了店里,想要更紧一些的内衣,却是勒的很不舒服,只穿了一天,就让她给扔了。 她伸手摸了被他咬的地方,雾气在浴室里弥漫开来。直到镜子变得朦胧,想擦掉水雾,手掌碰到了冰凉的镜面时,她才如梦初醒。 踏进了浴缸,四面八方的水将身体毫无缝隙地包裹着,她埋到了水面之下。 她躲不开,又想抗拒。 陈岩到家时,发现陈婧已经坐在了客厅里。 他挺惊讶,她要出去参加party,就没这么早回来过,“你怎么这么早?” 陈婧正喝着李姨给她炖的牛奶燕窝,看了他一眼,脸色终于不臭了,“你怎么这么晚?” 在一旁收拾柜台的李月兰听着兄妹俩的对话都笑了,这两人,今天倒是颠倒了。特别是陈岩,来了这,就几乎没这么晚回来过。 “对了,李姨,明天帮忙做个锅贴。”陈岩想了下,又嘱咐了句,“别太早,下午点吃就行。” “好嘞。” 李月兰昨天又去了趟超市大采购,家中食物齐全,面点于她更是拿手捏来,就是他平常也不吃这类早点。甚至很好打发,给他烤片面包就行。 “怎么想起吃锅贴了,牛肉和猪肉馅的,我都给你做点。” “好,辛苦你了。” 一旁的陈婧啧了声,“别跟我说,锅贴是你要吃的。” 陈岩看了眼他妹一脸的八卦,想直接走的,但还是提前关照下,“她明天过来,不许闹她。” 陈婧眨了眼看她哥,“我觉得,你不能对一个功臣这么说话。” “再给你买条手链。” “我当然不会闹她啊。”陈婧脑袋里已经在想要什么款式的手链了,但还不忘表忠心,“我可以跟她聊天,帮你多打探点信息啊。” “不需要。” 看着她哥说完就转身离开,陈婧翻了个白眼。除了花钱大方,他也没别的优点了。她也更觉得Chloe不简单了,一顿晚饭的功夫,就能让她哥给她买条手链。 陈岩上楼梯时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她并没有通过申请验证。 兴许她刚到家,有事在忙。 可等他洗完了澡出来,倒有了工作信息,也没有她的消息。 他干脆进了书房,打开电脑,顺便处理了一会工作。估计是顾着他这里的圣诞假期,事情并不是很多,回了几封邮件,再浏览了遍抄送到他这的,结束时,也才十一点不到。 一个准备睡到中午的人,不像是会早睡的。 陈岩合上笔记本,带着手机进了卧室。 他躺到床上后,翻了会书。在这他的作息十分健康,早起早睡,此时却毫无睡意。 在熄了灯之前,他还是拿起了手机,再次添加了她,验证信息里,发了个问号过去。 第28章 接连的梦,一会儿梦到了考试一道题都不会,一会儿梦到了她妈要改嫁,问她同不同意,一会儿又梦到了终于考到驾照,刚出门就撞车了。 太过光怪陆离的梦,许嘉茗醒来时都觉得腰酸背痛,寻思着是不是床垫有些软,但倒是难得的一晚上没醒过。 都不知几点,她想拿手机时,才想起昨晚泡完了澡就很困了,撑着吹了头发、擦了护肤品后,上了床就倒头而睡。 手机仍放在了客厅里,她拿了枕边的kindle看了时间,才十一点半,又将胳膊伸进了松软的被窝里。 虽然屋内暖气充足,算不上冷,可赖一会儿床,就会很有幸福感。 她从没见到过她妈,梦里的她也一样莫名其妙,觉得这关我什么事。她从小就无法理解,为什么别人会先入为主地认为单亲家庭的孩子很可怜。 这件事给她带来的困扰顶多是小学时,被男同学嘲笑她没有妈妈。她当即就把人给揍了,人父母还找来了学校。 算得上印象深刻,在办公室里看到他们面目狰狞、全然不觉得自己孩子有错的样子,她懵懂地觉得,没有妈妈,也不一定是件坏事,总比遇上这样的妈妈好。 现在,对于所谓的妈妈,她更没有什么爱与恨,就是一个陌生人而已。爱与恨这些浓烈的情感,要耗费很大的力气,显然不值得。 她现在对陈岩,是喜欢。 可她无法去考虑更长远的事情,更没心情去想。如果开始,他离开之后,要如何进行。她很清楚地知道,异国恋分手,是个概率很大的事件。 人要寻找自信,可以认为自己是幸运的少部分。但她更相信概率,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多特别的例外。 他说她胆小鬼,可她并不是没有开始的胆量。 想起了他,她就忽然想到了昨晚。过了一晚,她竟然也没有忘记。昨晚的她,但凡能有今早的理智,都能控制住自己的吧。 她忽然扯了被子,头埋进了一片黑暗中,闭上眼时,想到的还是他的吻。躲在被子里时,她才能承认,她喜欢他的吻。 对于如此「饥渴」的自己,她实在是觉得羞耻。头闷在里面,腿蹬了床,翻滚了好几圈,才掀开了被子起床。 睡多了,头也会昏沉,许嘉茗冲了杯咖啡,拿着手机坐到了沙发上。 打开微信时,她就先看到了又一条的验证信息,点了进去,还以为他要说点什么,结果就一个问号。 她忍不住笑了,可能也没有什么比一个问号更合适的。不用明着说出来,还显得他淡定。她也直接同意了,犯不着拿乔,她也并非开放到一个吻过后,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加上微信后,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什么都没发。 倒是他妹妹给她发了信息,她点了进去,是问她什么时候过来,要给她去买上次她说好喝的奶茶。 许嘉茗皱了眉,她昨天说的是考虑一下,并没有说要去。为什么他就这么笃定她就一定会去。 此时那个新加了的人,没有发一句消息,直接打了微信电话过来。 虽然睡得晚,陈岩还是按着生物钟醒了。 他跟往常一样,带着鱼丸出去溜了一圈,再回家时,就听见了李姨在厨房里叮铃桄榔地剁馅儿,见了他回来,问他早饭吃什么。 他说不用,我自己来就行。又问了她,不是有料理机吗,省些力气。 李姨说手剁的就是更好吃些,索性都要剁馅和面了,今天顺便蒸点包子给你们吃。 要来吃包子的人,都还没醒。 他点了头,没再说什么,倒是去换衣服时,顺便拿了准备好的红包给了李姨。春节不会在这,就应个这儿的景,节日里送了出去。 他再自己做了早饭,煎了鸡蛋,烤了贝果。 她昨晚估计真早睡了,不过这都九点多了,竟然还没醒。不过能吃能睡,就挺好。他现在是到点就醒,醒了就起床,连个回笼觉都不会睡。 他不急,等她到中午。 倒是陈婧急了,她睡到了十点多起来,看到了李姨在忙活,就问了什么时候能吃上。 李姨做面食,可是一绝。这儿好吃的挺多,也不想麻烦她做这么累人的面点。见她做了,就心急地很想快点吃上。 李姨回了她,昨天不是说下午吃吗?如果你急,我现在就给你包点蒸上,就是这个馅儿还得再腌一会,才能入味。 陈婧摆了手说不用了,先忙你的吧。 她从冰箱里拿了盒沙拉,走到客厅时,才发现她哥一大早的就在这看电视,鱼丸趴在了地上跟他一起看电视。这可稀罕了,他什么时候上午起来就开始浪费时间。不过他对看电视这件事就没什么耐心,频繁地换着台。 这摆明了让她也看不了,他先占了电视的,她也没法说什么。自己拿了iPad去了偏厅,看着电视剧吃早饭。吐槽这个剧太狗血了,又停不下来,陈婧还想着下午等Chloe来了,可以拉她一起看。 陈婧才想到了可以去催她,反正要来,为什么要到下午?她早点来,自己还能早点吃上锅贴。于是当即就发了信息问她。 Chloe一时没回,她就窝在了偏厅追剧。今天不出门参加聚会,安安稳稳待在家过个节。 十二点时,手机震动了下,陈岩挑眉,她这是算好的正午吗?她也挺心大,回去了就不看手机,直接睡了。 他拿了手机站起了身,走上了楼,才给她打了电话。 “醒了?” “嗯。” “吃早饭了吗?” “没有。” “想吃生煎吗?还有现蒸的包子。” 面对他的循循善诱,许嘉茗忽然有点生气,“陈岩,我昨晚没有说过要去你家。” 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喊他名字,虽然有点指名道姓、要算账的意味。 这句话的隐含信息不难得出,他说话有分寸,从没要求她来过。至于她这么说,肯定是有人告诉她了。那个人,自然就是他妹。 可见,事没办成,钱不能全给的商业基本规则,同样适用在陈婧身上。 “我知道,我准备送去你家的。熟的生煎凉了不好吃,你得自己煎一下。”陈岩没有含糊,直接挑明了,“抱歉,我昨天嘱咐李姨做这些,我妹妹听到了,她估计误会了你要来。” 见她不说话,他接着说,“我本来还想带鱼丸去找你的,但它最近这脾气,我不敢带它上车,让它独自坐在后面。” 听他说完,许嘉茗倒是有些后悔。她自认脾气算得上好,怎么就突然生气了,继而毫不犹豫地朝他发了火。 他妹妹,有些八卦的性格,可能真的会误会了他的话。 他一说抱歉,她反而气弱了,含糊地转移了话题,“鱼丸怎么样了?” “我今早带它出去,它看到了一只萨摩耶就凶人家。要不是我拉着,估计还想朝人家吼。” 挺冷的天,他早上就已经出去遛了一圈狗,而她却才起床。虽然不是她的狗,她却莫名觉得自己没那么负责任。 “我也觉得,萨摩耶看起来会比它可爱一点。” “你这是叛变了吗?你都要觉得它不可爱,它不得郁闷死。” “不会啊,除非你偷偷告诉它。” “可能真的会。”他笑了,自己怎么会跟她一样幼稚,“想要看他吗?” “想啊,怎么看?” “我找个绳子绑了他扔后边,再带它过来。” 她被他逗笑,“被人看到了,算虐待动物,犯法的。” “那怎么办?”陈岩低下了声,“它很想你,想跟你玩球。” 阳光撒到了地板上,天空很低,许嘉茗向外看去时,都能清晰地看到光穿过云层照射过来。日落很早,也就这几个小时能跟太阳相遇。 这么好的天,是应该要出门的。 “锅贴是什么馅的?” “猪肉,牛肉,估计是配了白菜和韭黄。”他自然听出了她的犹豫,“你自己会煎吗?” “我肯定会煎熟啊。” “那你肯定煎得不好吃。” 面对他的嘲讽,她也只能硬说一句,“那可不一定。” “我接你过来吃,好不好?” 听着电话那头一句低沉的好不好,他像是在哄着她。 自己先发的脾气,这让她再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她都有些不好意思,“那你送我回来吗?” 说完她就在骂自己说什么蠢话,难不成是她自己打车回来啊?也不用这么给自己找台阶。 陈岩忍住了笑,更不能开玩笑说我家客房挺多的,认真回了她,“当然,那我现在出门,到你家楼下给你打电话。” “好。” “稍微吃点垫肚子,在家等我。” “好。” 挂了电话的许嘉茗才有些后知后觉,似乎结果也没差别。 想象鱼丸瞪着萨摩耶的画面就很搞笑,狗仗人势,有那么个主人,也不能怪鱼丸可以摆谱。不过她真担心,他把鱼丸给狠狠训了顿。 是该吃点东西垫肚子,但她很贪吃,怕一会儿留给锅贴的空间不够,就只煎了个鸡蛋打发了。 陈岩很快就开到了她家,打了电话,三分钟后她就下来了。透过玻璃门看到她穿了一身灰色的运动装,扎了个丸子头,正边走边穿一件短款羽绒服。 许嘉茗不喜欢让别人等自己,接到他电话时,她正擦完了隔离霜,连口红都没来得及涂,就抓了衣服和钥匙出了门。 然而刚坐进车里关上了车门,她就庆幸自己没涂口红。 他终于逮到了她,她就跟狐狸一样,骗她出门有多耐心,此时抓了她就有多么不耐烦。侧过了身,捧着就吻了上去。 她刚刚进来时只是看他时,想说一句这么快啊,就被他给吻了。轻易被撬开了唇舌,他带着些许的急躁,不复昨晚的温柔。 可是,电话里的他明明那么哄她的。见了面,她都快喘不过气了,他也都视若无睹,拍打了他的胸膛都没有用,反而被他抓住了手。 有一种被骗的感觉。 陈岩放开她时,看着乖到都不会反抗的她,又琢了她一口,“昨晚睡得很早吗?” “嗯。”被当面兴师问罪,她都有些心虚,“泡完澡就睡了。” “我睡得很晚。” 她看了他,“那你今天可以早点睡。” 他笑了,不再跟她算账,坐了回去,开车离开。 他终于放过了她,许嘉茗摸了下自己的丸子头,被他毁得一干二净。只能随手重扎一个,再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个唇膏涂上。 她涂唇膏的时候,还被他看了一眼。可惜,口袋里没顺便塞一只口红。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发了信息给他妹,问她要喝奶茶吗? 他妹几乎是秒回了她,说要的,还加了两个感叹号。 “一会儿能去买杯奶茶吗?就你家附近的。” “好。”陈岩一听就知道这不是她的主意,“我妹让你买的吗?” 许嘉茗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对……” “你想喝吗?” “不太想。” 主要是她今天要吃包子和锅贴,奶茶喝了就会很撑。 “下次你别答应她。” “啊?”她没明白他意思,“为什么?” “她让你帮忙,就是在吩咐我做事。”陈岩笑了,看了她一眼,“明白吗?” 许嘉茗想说不明白,你都是她哥了,顺便带杯奶茶也没什么啊。可人家兄妹的事,她也用不着多说什么。 想应付他一句知道了,可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这一句话里暗示的。 她也没应下他的话,让他占了便宜。 “你是她哥,帮她一点忙怎么了?” 第29章 许嘉茗提着奶茶到陈岩家时,发现他家有些兵荒马乱的意味。 陈婧大喊着问李姨洗衣液在哪里。李姨正一手的面粉,蒸锅上的一笼包子也快到时间了,不知她发生了什么,从厨房里跑出来问她怎么了,一时也没看见她人,正要往洗衣房赶去。而狗也跑了出来,边跑边叫。 狗看到了他俩进来,立马跑到了跟前,急得跳脚,呜咽着要拖着他走。 见他还不慌不忙地换着鞋,许嘉茗已经立刻跟上前,想随着鱼丸过去,然而它就站着不动,要等着他。 从没见过鱼丸这么着急,她催促了句,“你快点呀。” “急什么。” 陈岩穿上了拖鞋,跟着狗走到了客厅。 终于把主人拖到了事发地,鱼丸对着空荡荡的一块地板嚎叫着,再抬头无比委屈地看着它的主人。 陈岩看到地上空缺的一块,这儿本来有一小块地毯,是它最喜欢的位置。它只要呆在客厅,都要在上面趴着。 它还非常倔强,家里这么大,要让它换个地呆着,它都不乐意,还非得闹一会儿。 许嘉茗看着鱼丸指的地方,在沙发下边,而这周遭都有地毯,隐约猜到了什么,“是它的窝没了吗?” “对,这儿有块它专属的毯子。” 陈岩将手中拎着的奶茶放到了茶几上,弯腰将鱼丸抱到了沙发上。以往他坐在沙发上时,也会允许它上来趴一会。 然而他刚把它放上去,它就跳了下来,就要蹲在下边的空地上,头还要往他的腿上蹭着,小声呜咽着。 看着为了个毯子都快奔溃的鱼丸,还十分有底线,被抱着坐上沙发都不要。许嘉茗十分不道德地觉得很搞笑,硬是憋住了,不然在狗看来,就是嘲笑了。 她蹲下了身,手轻轻抚摸着它的头,见它这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估计毯子也一时回不来,她抬了头看他,“要不你陪着它坐在沙发上?” 本来狗闹一会儿就差不多得了,结果见着旁边有人撑腰,声量渐渐降低的呜咽声又变成了嚎叫。德牧不应该很忠心吗?这才多久,就忘了自己的主人是谁。 “别搭理它,它过会儿就好了。” 鱼丸呜呜的小声叫,看了看他,又将头蹭过了她的手心,再没有抬头,彻底萎靡不振了,许嘉茗皱了眉头看他,“你哄一会儿它怎么了?” 估计鱼丸的情绪暴躁,都是被他给吓出来的。 陈婧终于找到了洗衣液,把地毯给丢进了洗衣机。刚刚在喝蔬果汁时,她拿着瓶子逗鱼丸,见它一脸嫌弃的样子很搞笑,更要逼着它再多闻一下了。 结果就一不小心洒在了地毯上,米色的地毯,一片绿意太过突兀,她赶紧拿去洗了。结果它就眼巴巴地跟着她,还不高兴上了。 她再回来客厅时,就看到了Chloe蹲着在摸鱼丸的头,柔声安抚着它说,别怕,一会儿带你出去玩,毛毯回来就有了。 她哥在旁边站着,看着这一人一狗,一言不发。 然而见她回来了,她哥就来盘问她了。 “地毯呢?” “弄脏了,我拿去洗了。”怕被他训,陈婧先发制人,“它这么喜欢这块地毯,你怎么不多买几块备着?” 听到了声音,许嘉茗站起身,时隔一天再次见到了他妹。虽然大家都会装得若无其事,就是圣诞节上门来做客。但内心还是十分尴尬,只能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上门就是客。 “Hi,Catherine。” “呀!这么生疏干什么,你叫我陈婧就好。” 陈婧眼尖地看到了放在了茶几上的奶茶,买了四杯。有些人呢,直接使唤不行,得找个无法拒绝他的去使唤,“哇!你还真帮我带奶茶了,谢谢!” “没事,顺路的。我叫许嘉茗。” “之前让我哥顺路带,他可不乐意,就怕浪费了他宝贵的时间。”陈婧看了眼她哥,对他的警告视若无睹,“对了,嘉茗,要不要陪我一起看电视?” 跟他妹相处不多,许嘉茗已经学会自动忽略她的一些话,看着垂头丧气趴在地上的鱼丸,婉拒了她,“可是我想带它出去玩诶。” “好啊。”上次就被他俩质疑了对狗不负责任,陈婧可得证明下自己,“那我跟你一起带它出去玩,平时都是我陪它玩儿的。” 陈岩没搭理他妹,更懒得戳穿她,问了身旁的人,“吃过早饭了吗?” 被他问时,许嘉茗才发现自己真有些饿了,“吃了一点。” “那就先吃点。”陈岩拍了下趴地上的狗,没发现它这么爱撒娇,跟它的长相挺不符合的,“等一会儿再带你出去。” 此时李月兰端着刚出笼的包子和碗筷走进客厅,看到来的客人时,并没有惊讶,“赶紧趁热吃,蒸锅有点小,就这几个,你们先尝尝。” 李月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再笑着对那个姑娘招呼了句,“锅贴一会儿就好,等着啊。” 许嘉茗没想到李姨会主动打招呼,“好的,谢谢李姨。” “谢什么,我再给你弄点油辣子蘸锅贴。” 陈婧等了一上午,立即拿筷子夹了个热腾腾的包子放在了碗里,刚咬开汤汁就流了出来,烫的她直哈气,用手在嘴前边儿直扇风。 陈岩见她这心急样,去倒了杯凉水给她,“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而另一个显然聪明的多,轻吹了包子,咬了一小口,吃了带了汤汁的皮,似乎是觉得味道不错,又咬了一口连皮带肉的,嚼的时候无比专注,只顾着享受着食物,嘴角边沾了一点油都不知道。 许嘉茗很久没有吃到这样还带汤汁的包子,是猪肉大葱馅的,皮很松软,肉已经入了味。两口下去,就觉得由奢入俭难,家里的冷冻包子,她短期内都不想吃了。 可见不吃早饭的战略无比正确,轻松解决掉了一个,她正要再拿一个时,李姨就端着盘子过来了。 她看着盘子里的东西,理论上知道这是锅贴,但还是更觉得像开了口的春卷。 陈岩抽了张纸巾给她,“怎么了?” “这是锅贴吗?” 李月兰听着就乐了,“这是咱北方的锅贴,你们南方的锅贴,不长这样吧?” 她点了头,“对,我们那儿的锅贴,长得像饺子。” “那你必须得尝尝我做的锅贴。”在这厨艺都没有用武之地,这兄妹俩,一个随便吃什么都行,一个爱吃外卖,也不愿意劳烦她做点复杂的。难得被点了菜,李月兰的好胜心都起来了,“比一比,告诉我哪个更好吃。” “好啊。” 许嘉茗夹了一个,只先蘸了醋,一咬就是半截。底煎得酥脆,上边的皮是软的,还带了点韧性,味道挺鲜美。虽然开了口,味道会散出来一点,但吃着就很香。 她抬头时才发现他们都在看着她,都不知是觉得她没见过世面,还是他们自己没见过南方人吃锅贴,“挺好吃的啊。” 李月兰问了她,“真话假话?” “真的啊,而且这个不油,我一会儿还要多吃几个。” “好嘞,你一会可得给我多吃点。”李月兰喜欢爱正经吃饭的小姑娘,之前聚会来的那些人,都吃的太少了,“下一锅是牛肉的,等着啊。” “好,谢谢。” 陈婧边吃边说,“我在网上看到过视频,南方的锅贴,是倒一大桶油,煎出来都金黄的吗?” “对的,早上去买,有时还得排队等出锅。” 她当然不会说,自己为了吃新鲜出炉的锅贴,上学经常迟到,反正早读课很无聊。 “你是南方哪里人啊?” 她嘴里正嚼着东西,如果是从前被问这个,她都回答是京州。可现在,爸爸的事在京州都不算小。对旁人而言一听而过的东西,她却十分心虚。 咽下食物后,许嘉茗才用省份回答了她。 陈婧点了头,也并不在意这个问题,“下次回国有机会去尝一尝。” 这一个问题后,许嘉茗也不想多聊什么。她知道自己变得有些敏感,不喜欢别人来问她的家庭。她也知道这样没有错,她就是需要更谨慎些。 不过她的话本来也不多,只低头专心吃着美味的食物,并不显得气氛冷了。 等他们吃完的时候,地上的鱼丸都已经过了情绪低落期。一听到命令,就反应迅速地站起,被带着离开客厅时,尾巴更是欢快地摇起。 陈婧十分爱表现,主动说要去拿球,将他俩和狗落在了后边。 许嘉茗问了旁边走着的他,“不去前边草坪吗?” “去后院,阳光好一点。”陈岩看了她,“刚刚怎么了?” “没怎么啊,锅贴和包子都很好吃……” 许嘉茗的谢谢还没说完,脸就骤然一疼,是被他掐了脸蛋,“你干什么啊?好疼。” 只轻轻捏了下,她就喊了疼,陈岩没有歉意的问了她,“觉得她太烦了吗?” “没有你烦。” 许嘉茗不耐烦地回了他,可刚说完就看到了李姨从厨房走出来,她一时还挺尴尬。李姨算是他家的长辈,被长辈听到了她对他这么讲话,其实挺微妙的。 身旁的他倒是若无其事地向前走着,也不说话。不知是顾忌着被人听见回答,还是觉得她说话太冲了些。 其实她对别人都挺礼貌的,正快要反省自己时,就被他突然凑过来亲了下被他捏疼的脸蛋。 “别生气了。” 她本想驳斥他说没有生气,可这还不是生气是什么,看向他时,她一本正经地问了他,“知不知道你很让人讨厌。” “不知道。” 看着他一脸坦然地给出了回答,她却破了功,忍不住笑了,“挺自信啊。” 看着她笑了,陈岩挑了眉,“不好吗?” “挺好的。” 她知道刚才向他发了点小脾气,这样不对,可被他哄了下后,她也没多少愧疚。反正是他先动手掐她的,她也理所应当。 刚刚的那点情绪,也随着她发出的脾气烟消云散。 赶上了落日前最好的一小时,有阳光时就体感上就没有那么冷。本还想着后院会不会不够大,上次是晚上没看见全貌,开了门才发现根本无需担心。 后边几乎一整片都是铺的草地,宽阔到她都感叹了句,“挺大的啊。” 陈婧向她指了右边的那一片,“那儿原来是游泳池,养了鱼丸后,我哥把游泳池填平了,骚包吧?” 是挺骚包,人工挺贵,工程量还不小。 但对狗来说是挺幸福的,这个后院,全是它的活动场地。平时被人带着出去溜一圈,回来后再自己在这片地上撒欢,活动量足够了。 他看着对鱼丸很凶,但花钱上,可是满满的爱意了。 许嘉茗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得罪了他。笑了下,她就拿了球,丢了出去。 鱼丸的德牧属性终于在此刻爆发,见到球时,矫健的后腿就已经绷住了作准备。球被抛至半空时,它就已经迈开了腿往前冲。球落到了地面,弹跳了两下后,就被它敏锐地捉住,咬在了口中,跑着送回来给她。 之前没怎么跟它玩过球,看着它如此精熟的动作,显然是被训练过。 “Good boy.” 许嘉茗笑着夸了它,从它口中拿回了球,对它的多才多艺甚是惊喜,甚至都有点理解了,为什么现在父母要为孩子培养那么多爱好。 鱼丸十分开心,难得有这么多人陪它一起玩。这些天,因为主人回来,它的活动量都被提了上来,体能都更上一个台阶了。 兴奋地不停跑着,不光自己跑,也得溜着他们陪着它一起跑。从天亮玩到了天黑,它都有点愣神,怎么这么快就黑了。 短暂的金黄晚霞彻底消失在边际后,后院的照明灯开了,又陪它再玩了一会儿。怕它今天活动量太大,伤着关节,陈岩喊了命令,让它停下。 纵然十分激动,被训练得很好的鱼丸还是乖乖走到了他的跟前,他陪着它从亢奋中恢复冷静。再看了将球捡回来的、气喘吁吁的她,他心里都忍不住笑她笨,被鱼丸溜着跑而不自知。整场游戏里,就她玩得最认真、也最累。 等着她走到跟前时,他才带着狗,跟她一起进了屋。 再次进入到客厅时,瘫坐在沙发上的陈婧就看见她哥帮许嘉茗倒了杯温水,都忘了顺便再给她来一杯。 但她也并不在意,她有奶茶。 陈婧扫了眼地上,“咦?这个地毯烘干的这么快吗?” 洗涤完加烘干,至少要两三个小时,时间哪有过得这么快? 李月兰刚好路过了客厅,为花瓶换水,“你哥之前买了好几块放着这是替换的,哪里能总用一块。” 陈婧喝了口奶茶,已经忘了之前自己讲过什么话,她哥也没搭理她,在问着某个人累不累。 她内心无语,三个人陪一只狗玩,能累到哪里去?他们年轻人也没有这么废物的好吧。 休息了一会儿后,陈婧双腿盘在了沙发上看着他们俩,“咱们家的规矩是,圣诞节,一人得做一道菜。” 没等他们回答,陈婧就先把自己的功劳给汇报了,“我上午把火鸡腌好了,刚才进来时,已经顺便烤上了,你们做什么?” 许嘉茗想说我是客人啊,但这样明着说出来挺不好,她做菜非常一般,下意识看了旁边的陈岩,想让他帮忙说一句。 看了她求助的眼神,陈岩反而看了眼他妹,“我煎牛排。” 陈婧看了孤立无援的她,“嘉茗,你做什么?” “我做沙拉,可以吗?” “不行,太简单了,也没人爱吃。” 许嘉茗真一时想不起来,她挺爱吃沙拉的。在家弄饭时,蔬菜她都用一包菜叶子打发了,蛋白质就蒸个鸡腿,用点酱油拌一拌。 她再次看向了他,带了些许的恼怒,他都忘了,她是上门来的客人吗?哪里有让客人下厨做饭的? 估计再不理她就真生气了,陈岩站起了身,问了她,“要不要去厨房?” 她连忙跟着站起,紧随其后,不然就要独自和他妹呆在一起了。 进了厨房里,只有他俩,她抱怨了句,“我真的不会做饭嘛,沙拉不挺好。” 听着她的撒娇,他言简意赅,“我帮你?” 她真没想到他这么好,“好呀!我给你打下手。” “不用。”陈岩看了她,“你这是作弊” 许嘉茗穿了拖鞋,还得微抬了头看着他,“那你要贿赂吗?” 没等他回答,她就踮起脚尖,亲了他。 第30章 嘴唇只碰了一下就离开,许嘉茗离开时,又再往后退了一步。回到安全距离后,她若无其事地问了他,“你要做什么?我来给你当下手。” 陈岩并没有与半途而废的她多计较,“你想吃什么?” “番茄炒蛋。” “这么没要求的吗?” 点外卖或外食时,她几乎不会想到去吃番茄炒蛋。但被他问时,脑子里想到的就是这么一道最家常的菜,能拌着白米饭吃,“怕你不会嘛。” “你以为我是你?” 吃人嘴软,许嘉茗也没在意他的嘲讽,“番茄和鸡蛋在哪儿?我来弄配菜。” “冰箱里。” 厨房很大,东西不少,一应俱全,但都分门别类整理得清清爽爽,她拿了东西回过头时,他正往牛排上撒盐和黑胡椒,而锅里已经倒了油。 陈岩打开了抽烟机,将牛排放入锅中,油温已经足够高,响声滋啦,他转过头找叉子时,才发现她在看着他,“想偷师?” “还以为你不会开抽烟机呢。” 看着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但她还是不太信他会做饭。以为他是作秀,特别是见他开了火都没打开油烟机。 他笑了,“这种事只有你会干吧。” 她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干过,煎火腿肠时忘了开,烟雾报警器立即作响。外边过道的报警器还响个不停,被骚扰到的邻居都开了门出来看。 没有理会他,她洗了番茄放到了案板上,拿刀切成瓣。旁边的他不停地给牛排翻着面,美拉德反应产生,迷人的肉香迅速飘到了她的鼻翼之下。 “你经常做饭吗?” “没有,就这个比较拿手。” 准确点说,在国内时,他几乎不开火。以前上学时,外头吃腻了,就自己煎个牛排,配点蔬菜,也就打发了一顿。 既然要吃自己做的,他也有点要求。买过不同部位的,查阅资料,再根据部位使用不同的烹饪方法。煎废过不少,但没什么学不会的,就看用不用心。 见她切的番茄都大小不一,显然就是不用心。这儿的美食实在太多,她也没吃腻过。 煎了一分多钟后,他就将牛排拿了出来,放到了一旁。再另起了锅,准备炒鸡蛋。 “啊?这就好了吗?” 看着她怀疑的眼神,这还是不相信他会做饭?明知跟差生讲题是多费口舌,但他还是耐心解释了下,“这块牛排是从冷藏里拿出来的,内里的温度比较低,趁着外边有余温,放置十分钟。” 她点了头,“还挺有讲究的。” 陈岩忽然问了她,“你寒假怎么没有回国?” 许嘉茗愣了下,下一秒,她就给出了回答,“我爸在英国做学术访问。” 她知道说谎很不好,但只因为是他,她才会给出一个谎言。 这是个无关紧要的谎言,即使被戳穿了,也没什么关系。但她还是有些心虚,看着他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陈岩挺能理解,兴许寻常人家,假期总要想办法团聚。但对他们的父母来说,倒是没这个所谓。 “没什么,寒假挺长,你要回国的话,我们可以坐同一个航班。” 听了他的回答,她却有种虚惊一场的感觉,笑了下问他,“你坐头等舱,我坐经济舱吗?” “我用积分帮你升舱。” 陈岩将炒好的鸡蛋放入碗中时,看了在旁边陪着他的她,“我过完春节就再过来。” 许嘉茗不知道要回什么,没什么感动。就算是头等舱,长时间的飞行也不是件愉悦的事。他这样的行为,算得上是加筹码。筹码的分量,是压在了她身上的。 “要切葱吗?” 她的逃避,陈岩并不介意,“番茄炒蛋你喜欢放葱?” “有绿色,我觉得好看点。” “行,切吧。” 在厨房里,她毫无用武之地,就在旁边看着他做饭。 这个人,在做饭上都足够高效,擅长统筹安排。番茄翻炒到出汁后加入了鸡蛋,开了小火煮。同时丢了黄油到另一个锅中,再将牛排放入锅中,加了迷迭香。黄油融开后,他手不停地将热油浇在了肉上面,如此反复,一点也不嫌累。 他做事很专注,手头不停地帮着,厨房的声音也挺大,没顾得上跟她讲话。 之前担心来他家会尴尬,但此时,她没有后悔。闻着这烟火气,一句话不用说,也不会尴尬。 喜欢独处,在节日里,她也会享受热闹的气氛。尤其是今年,她不太想一个人呆在家里。 陈岩关了火,将牛排夹到了盘中,本要拿锡纸包上的。但他懒得去找,顺手拿了锅盖扣在了上面。 一旁的番茄炒蛋也已经差不多,他拿勺子挖了汤汁,抿了一口后,将勺子递给了她,“调味料可以吗?还要加盐吗?” 她接过了勺子,尝了咸淡,“可以的,正正好。” 他开大了火,再翻炒了几下后,就关了火,将她切的长短不一的葱撒在了上面。 她正纳闷他怎么不把菜盛出来,就见他拉开抽屉,拿了把刀,对她说过来。 与他也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刚刚油烟大,她自然躲到了一旁,但也没敢躲太远。 陈岩弯下腰,许久没有做牛排,但也不会差到哪儿,观察了肉的纹理后,斜着切了一小块,果然,色泽不错。本想将整块牛排切完了再说,但他还是叉起了这块肉。 许嘉茗没想到他是要喂自己,虽然闻着很香,但在上桌前偷吃了肯定会被发现,不太礼貌,“不太好吧,一会儿一起吃吧。” “它最好吃的时间,就这几分钟。”陈岩知道她一向很有涵养,但这是他家,用不着讲什么规矩,“我再煎一块就行,很快的。” 香味实在是浓郁,她轻易就被他说服了。她小心地就着叉子将这一块肉咬在了口中。果然,肉质紧实,油脂丰富了口感,还带了嚼劲。最天然的调味料和香料,一口咬下后,肉味的鲜美还留在了口中。 她很少去西餐厅,牛排就更少吃了。但却被最原始的、甚至带了些豪迈的肉味给惊艳到,好吃到都想给他道歉,她怎么敢质疑他的厨艺的,“好好吃啊,你好厉害。” 很少有人这么直接奉承的,毕竟说话都讲究个水平,隔着挠痒,才显得高级些。 但他不得不承认,有时直接来得更为有效些。 “还要吃吗?” “要。” 见她这么喜欢,陈岩自己也尝了一块,手艺确实是没退步。两人躲在了厨房里,他喂着她,一人一块,在食物的最佳赏味期内肆意地享受着。 今天圣诞,总该在家里喝点的。陈婧翻出了一瓶红酒后,就走去了厨房找开瓶器。 还没踏进厨房,就已经闻到了香味,她哥煎牛排可是一绝。结果,走到门口,她就看见了这两人在偷吃,再看了眼盘中的肉,只剩下了三分之一。 “你们在偷吃啊?太过分了吧。” 陈岩转了头,不悦地扫了她,“陈婧,你的中文很烂。” 偷偷窝在厨房吃,置着外头两人不顾,不叫偷吃吗? 被她哥直呼其名,陈婧才多想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想说你这人思想能不能单纯点? 见他哥好像真生气了,她赶紧朝他旁边那位笑了下,指了下盘子,“Sorry啦,能不能给我来两块?” 许嘉茗内心窘迫不已,但仍是淡定地将盘子推了出去,“可以,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哪里?不会。” 陈婧赶紧拿了开瓶器,端着牛排,麻利地离开了厨房。 家里人不多,还都是年轻人,用不着正襟危坐地一起吃饭。很随意,家里这么大,坐哪儿吃都行。 许嘉茗也渐渐没了个来人家做客的规矩,也是刚才有些尴尬,干脆她就坐在了厨房外头的餐厅吃饭。盛了半碗米饭,吃了他做的番茄炒蛋。 吃完饭,她再回到客厅时,就被陈婧拖住了,拉她来一起看电视。鱼丸舒舒服服地趴在了地毯上歪着头看着电视,她坐在更靠它的那一侧。 茶几上摆得颇满,水果零食,装了红酒的醒酒器旁放了三个酒杯,其中一个已经倒了半杯。 陈婧磕着瓜子,跟她大致讲解着情节,边讲边笑,自己都觉得这么狗血的情节是在浪费时间,但又忍不住接着往下看。 陈岩走进客厅时,就看到了她俩坐在了地毯上看电视。他走过去,倒了杯红酒,坐在了后边的沙发上。 跟着看了两眼电视剧,实在是无聊,他拿出了手机刷。 他这两天虽是难得的彻底清闲,然而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回国的一系列事情。年底很忙,一些重要的人,需要他提前亲自上门拜年。 家族关系也简单不到哪里去,过年,要求他办事的人也会很多,谁要来找他,办些什么事,不能含糊了。给谁喝汤,给谁吃肉,都要算清楚。 脑子里盘了一部分,看到李姨端了果盘来时,他才回了神。突然觉得甚是荒唐,都不知哪一个他,才是真实的他。 “李姨,今天辛苦了,你早点休息吧。” 李月兰想说这才几点,她也没把这个圣诞当回事,等他们这结束了,还能在睡前顺便将客厅给收拾一遍。 但看着这么突然开口的陈岩,她并不傻,“好嘞,今天真挺累的,我也得早点休息了。” 许嘉茗听见了她的话,对她笑了下,“谢谢李姨,锅贴和包子都很好吃。” “谢什么,下次你来,我给你包你们那儿的馄饨吃。” 陈婧不敢再对许嘉茗乱说话,才意识到她哥端了杯红酒坐在后面,连忙拿了剩下的空杯子,倒了半杯递给了她,“圣诞快乐呀,嘉茗。” 许嘉茗不想不应景地说我不喝酒,对方也不是会劝酒的,她接过了酒杯,“谢谢,你也圣诞快乐。” “嘉茗,你圣诞会许愿吗?” “不会。” “我会的,小时候的平安夜,会大声在我哥面前说我的愿望。第二天醒来,就会被实现。” 陈婧多聪明,要夸她哥,当然要当人面夸。 许嘉茗笑了,“圣诞许愿,这么灵吗?” “当然啦,不论遇到什么节日,也不管是哪路的神仙。先把愿望许下了,总比什么都不说好吧。” “有道理。” 许嘉茗不由得看向了角落里那棵熠熠发光的圣诞树,还挂了个红帽子。 她从前很少许愿的,神灵的庇佑不过是让内心安定。世间万物,最基本的规则是交换。用有的,交换没有的。与其指望许愿有用,不如问自己能付出什么。 可现在,她对着那棵圣诞树,许了愿。 希望爸爸平平安安,她愿意用很珍贵的东西,去做交换。 前边的壁炉在烧着,火花窜起而熄灭,却没有过一刻停歇。 而她也没坐多一会儿,旁边陈婧的手机就响了,是有人打了视频电话给她。她很快就站起了身,离开了客厅,到外面去接电话。 她看了眼时间,七点多,也差不多可以离开了。放下手机,正要回头跟他说能不能送她回家时,他就从后边抱住了她。 “许愿了吗?” “嗯。” “什么愿望?” “说出来就不准了。” 陈岩轻笑了声,她这一身运动装像极了居家服,他搂住她时,是无比真实的、生活的气息。有时,他也不知道喜欢她什么,怎么会这么快。 当他分辨不清动机时,就只在乎自己想要什么,先得到再说。 克制的前提是,有资格去拥有。 他没有这样抱过她,将她裹在怀里。真实的、温暖的触感,将他从刚才没由来的荒唐感中拉出。 他的吻落在了她的脖颈上,“告诉我,我能帮你实现。” “不要。”他离得她极近,说话时能闻到他口中淡淡的酒精味,这并不让人讨厌,甚至带了点舒服的果味。在她耳旁说话时,像是在灌醉她,“等实现了,我再告诉你。” 腰被他的双手箍住,她也懒得再跟他挣扎,干脆舒服地半躺在了他的怀里,任由他埋在了她的脖颈上,被他细细的亲着。 “你呢?有什么愿望。” “没有。”他亲了她的耳垂,“我的愿望,都能自己实现。” “真好。” “都不问我有什么想实现的吗?” “那你说呀。” 他忽然偏过了头,跟她接吻。 怕躺在他怀中的自己掉下去,她只能支起了身,回应着他的吻。不再那么的被动,也不再那么的纠结,甚至都不想去考虑其他人会不会突然过来,她只想让自己纯粹地投入到其中。 跟鱼丸玩,跟他接吻,都是难得让她心无旁骛的事情。 电视早已关掉,鱼丸也躺在了它心爱的毛毯上睡着了。角落里的圣诞树发着光,坐在地上的他们在无声的接吻。 不知过了有多久,她早已侧过了身,主动抱着他,回应着他的吻。 她曾对未来,有过很多计划。但却因为生活的巨变,几乎丧失了对计划的憧憬。直到现在,她也并没有对未来有希望。 很讽刺,一句享受当下,要如此痛才能领悟。 此刻,她能抓住的,是手边这点温暖。 陈岩感受到了她的依赖,舌尖的不舍让他们每当要停下时。就像是记忆被删除,只能再来一遍。 她伸手抱住了他,还要去捧着他的脸继续。她的运动卫衣并不长,早已随着她的动作露出了腰。 他十分绅士地避开了,但指尖触碰到那一寸的肌肤时,他双手就已经握住了她的腰。然而她的反应非常大,立刻推开了他。 许嘉茗很怕痒,被他碰到腰时,她如临大敌,几乎是本能反应,躲开了他,理好了自己的衣服。 陈岩的嗓子有点痒,看着脸上带着妩媚,和一丝不合时宜机警的她,喊了她的名字,“嘉茗。” “嗯?” “跟我在一起。” 许嘉茗看着他,即使有一天,温暖会变得冰凉。这一刻,她也是愿意放纵自己去贪恋的。 “好。” 第31章 平日里与她哥见面并不多,关于私生活,她哥更不会与她分享。然而这次,陈婧可谓是近距离地围观了他的恋爱。 有过猜测她哥会喜欢什么类型的,但陈婧实在没想到,她哥喜欢的是许嘉茗这样的。 人当然是漂亮的,身材还很棒,但这并不鲜见。于他而言,美貌实在算不上是稀缺的。 陈婧惊讶的是,许嘉茗的性子太冷了些,以前还以为她哥会喜欢更外向活泼些的。而且,在他们生活的圈子里,她的情商只算得上一般,不会折腾,不会来事。但凡她是个有心眼的,都不会如此没有好奇心,语言和行为中没有一丝旁敲侧击,更无所图。 倒不是陈婧要把人想坏了,她的生活中,这样的人才是常态。 但也能理解,她哥是个心思缜密、甚至算得上八面玲珑的人。能量是守恒的,工作复杂,就希望自己的私生活尽可能简单。 事实上,他们俩也真的很简单。 自圣诞过后,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俩确定了关系。两人会一同遛狗,出去约会,在家中吃李姨做的饭。 一次回家时,见他俩坐在客厅里聊天,陈婧也凑了过去。不知他们原本在聊什么,走近时,听到许嘉茗来了句,0.9循环是1啊。 陈婧当即来了句,是约等于吧。 她很认真地说,不是,就是等于。 陈婧死活也不信,这显然违背直觉,说怎么可能是等于呢? 又看向了她哥,想问他到底是不是,他倒是坦诚,说我也不知道。看了他女朋友问,要不你给我们讲一下? 于是事情的走向成了无法置信的陈婧给她找来了纸笔,和她哥一起看着她在纸上一步步写下证明,再给他们讲解着。 她很有耐心,丝毫没有卖弄,怕他们忘了基本的数学概念,会再简单讲一下,以防下一步听不懂。平日里概念理论都是英文,此时也不可避免的中英夹杂了下。也是真的想让他们搞懂,还用了两种方法证明。 再次推出结论,笔尖在白纸上点了下时,陈婧还发现她笑了下,自己思想都不免开了小差,她专注讲解时充满着专业的魅力,如同这门学科一样,理性而纯粹。这种干净而心无旁骛的气息非常吸引人,也不奇怪,她哥会喜欢她,此时看向她时同样是欣赏的眼神。 陈婧看着这严谨的证明,总感觉自己被她给绕了,她知道按照这个证明,0.9循环就是1。但她内心还是不相信,说了句,我觉得这跟直觉不符,很难去相信。 许嘉茗笑了,说你完全可以不信,这本身就是违背「常识」的。与其说直觉欺骗了自己,不如说是,不得不去相信反直觉的东西。不然那么多推论都没法用。 陈婧琢磨了下她的话,夸了句,你们学数学的,可真聪明。 她摇了头,回答说,并没有,学了它,才会更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是毫无天赋的,然而这并不妨碍去感受数学的美。 陈婧点了头,虽然一向对数学不感冒,但她能欣赏到这样严格推理的美感。而一旁的她哥拿着写了证明的纸张,问了女友,你刚说的第三种证明用的是什么方法。 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认真讨论,陈婧忽然觉得,他们彼此的合适,就像是一个无需证明的定理。 恋爱伊始,许嘉茗的假期时间,便全部被陈岩霸占。 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谈恋爱,她几乎就每天都去他家,是不是不合适。虽然高中就来了这读书,但她清楚明白,这些传统的观念早已定型,终日浸染在另一种文化中都无法被撼动。 然而内心十分矛盾,知道他会很快离开,她去他家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遛狗而已,不至于心虚什么。 只是接吻时,明明在他自己家,两人却如同偷情一般,还得提防着另外两人的突然出现。他倒是问过她,要不要去二楼的书房。如果你有作业要写,就把电脑带过来。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她都想问他,你哪所大学的,圣诞假期会有作业吗? 她当然是委婉拒绝了他,偌大的豪宅中,她都没有踏上过二楼一步。虽然去参观下也不是不可以,但她自己怕别人想多了。他倒是挺有分寸,只问过一句,被拒绝后就不再提。 再一次在接吻时她听到了动静就推开他时,看着只是鱼丸跑了过来,他直接将她拖去了偏厅,关门时还落了锁。 冬日外头日光都暗淡,特别是上午时,除了雨就是雾。窗外没什么景致,偏厅的窗帘也拉上了,进去时若不开灯,是一片的黑暗。 他会打开一盏昏黄的台灯,抱着她坐在沙发上接吻,更准确地说,是她坐在他身上。 因为他,她不得不早起。因为是过来一同溜鱼丸,她也没什么怨言。 进屋时,身上尚存着丛林中清晨的寒意,明明是暖气的作用,却觉得唇舌间的交缠,驱散了寒意。 她也不太抗拒他摸她的腰了,可每一次他触碰到时,她还是会下意识颤抖下,怕他的手凉,怕未知。 冬天她穿羊绒衫居多,羊绒总与肌肤柔软而不着痕迹的贴合着。而他的手,阻隔了这层亲密的关系,不再让她舒服,却让她感到悸动。 当他的指尖划过她的腹部时,她隔着毛衣抓住了他的手,瞪着他,不再让他继续。而他最擅长若无其事,转而抱住了她,手在她背上抚摸着,在她耳旁细语着小气。 不知他说的小气是哪一个,兴许一起指代了。比如接送她时,她从不邀请他去她家。 除了朋友,她很少邀请人去自己家,甚至都不会单独邀请异性朋友。 很小的时候,她就被不止一次地教过,你没法约束别人的坏,要去提高自己的智商和情商,约束自己的贪心和痴念,才能更多地避免自己陷入不良境地。 独自生活在国外,还是独居,她知道,在力量对比上,女性处于劣势。若是异性朋友,有事时直接在外头咖啡厅谈就行。倒不是她非得把人想坏了,若是单独邀请到家中,有任何后果,就得自己承担。 如果是他,她还没有准备好到那一步。 也没有荒唐到整日腻在家中,她平日里总自嘲温哥华太过无聊。但跟他在一起时,竟也能行程连着从早排到晚。 某著名大提琴演奏家的演奏会,在几个月就已经售空,加钱都买不到。许嘉茗第一次觉得他神通广大,是她路过剧院时提了一句,懊恼没抢到票。 结果他当天就拿到了票,两人第二天晚上去听了演奏会,还是非常好的位置。充满了震撼与感动的两小时,出来时都有些无言,牵着手走在大街上,散着步找了家居酒屋去吃东西。 两人会去美味的小馆,也会去环境氛围很棒的米其林。还有他家李姨做的各类面食小吃,她每天溜一个多小时的鱼丸,才勉强保持着不长胖。 跟他在一起也好像不会无聊,去植物园时,两人都能认真而好奇地对着讲解牌辨识着植物,即使有些叶子都掉光了。这也是她第一次认识这么多植物,而他随口说出一句。等夏天开花了再来一趟时,她竟然也兴致勃勃地点了头。 就是当他说晚上去看电影,九点的票时,她犹豫了下,问能不能早点。 的确是有点晚的,她早上八点就得起床,去他家遛狗,九点的电影,看完后得十二点到家,实在是有点累。 这种小事,他一般都依了她,然而他却是反问了她,很晚吗?也没到十点。 她都不知九点跟十点有什么差别,反正都挺晚的。但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跟他吵架,她买了杯咖啡去陪他看电影。 在送完她回程的路上,等红绿灯的功夫,陈岩看了下刚刚有震动的手机,是国内发来的信息。 他扫了眼,就将手机扔在了一旁。才发现她的卡包落在了副驾驶座上,之前没发现,这人还挺丢三落四的。 他一向整洁到几乎没有任何杂物的车内,也多了她的东西。发圈,护手霜,薄荷糖,还有支口红。他也懒得收拾了。 回到家后,陈岩去了书房,打了电话给王潇文。 这两天陆续在收到消息,王潇文办事能力强。等他开口时,自己就得回去亲自处理了。年底前,他要处理的事情不少。多在这呆一天,就是压缩回国后的日程。 打了半个小时的电话,弄清了来龙去脉,先对一部分事情给出指令后,陈岩才挂了。 这次休假,开始得甚早。他一副撂下担子的模样,实则是真懒得看。一场战役过后,总要打理战场。可还没到论功行赏的时候,毫无意外,有些人就已经先撕咬上了。 更别说遇上些山头主义的,非得摆出一副河清海晏的圣人模样。古人早有言,黄河清,圣人出。 不怕人有贪心,就怕人自己扮圣人,逼得群众当圣徒。再而脸色一转,爽了一人,憋残了千万人。 终于,妖魔鬼怪都现了形。 休息了太久,是该去一个个解决了。 即使有时有些厌烦,陈岩不得不承认,做事会给他带来很强的成就感。一个有点野心的人,都不会放任自己停下太久。 圣诞过后一天,他就已经收到了明里暗里的催促。他难得的一直压着,也难得的生了懈怠。想偷懒,也第一次,干脆放纵了自己,工作一概不回。 此时,他不免感到烦躁。 他知道她有她的生活,却是第一次,想将她带回国。 许嘉茗出门前东翻西找,都没找到卡包。在他的副驾驶座上找到时,想埋怨他一句怎么不告诉我,就看到了他帮她买的咖啡,吞下了埋怨,转而对他说了早。 其实不算早了,都十一点了。昨天回家太晚,她说明天能不能不那么早啊,我想多睡一会儿。磨了他半天,他才答应。搞得她像是对鱼丸不负责一样。 早起下楼就能坐在温暖的车里,喝杯热拿铁,真是惬意。等到开学,她又得饿着肚子出门,赶着去坐天车。谁都由奢入俭难,她也不例外。 见他回了句早后,就没说话,她问了他怎么了。他说没什么,李姨做了小馄饨。 她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两人在一起时,他很少这么沉默,但她也没再问。 照例先去了他家,这些天,她早饭都吃上了新鲜热乎的面点。而这一碗简单的小馄饨,汤底都是用骨头吊的,再加了紫菜和虾米,更别提小馄饨本身的鲜美,皮薄肉嫩。 而她不客气地吃了两碗,吃饱喝足后,她才换了双马丁靴,同他一起带了鱼丸去散步。 许嘉茗总是主动拿了狗绳,要亲自遛鱼丸。见他出来后也不说话,只是有问有答,她主动牵住了他的手,“你怎么了呀?不能跟我说吗?” 陈岩看了她,“我明天回国。” 许嘉茗想说,怎么这么快,却是没有说出口。他本来就定了一月份回国的,是她差点都忘了。她昨天睡前还在想,可以带鱼丸去公园,他开车,她坐在后座抱着鱼丸就好。 “好啊。” 看着如此坦然而淡定的她,陈岩内心有些不痛快,“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鱼丸我会在这照顾着,有任何事,我都会赶过来。”她牵了狗,看着路往前走,不再看他,“你不用担心。” “你怎么过来?” “公交车呀。” “太麻烦了。” “没事,开学后我会过来帮人补习,顺路的。” 他可以为她提供优渥的生活,不必替人补习赚取生活费,不必坐公交走很长的路,但他断然不会开这个口。 要让人接受帮助,他可以有很多方法,但任何手段都无法用在她身上。 “那下雨天,你就打车,我报销。” 她想玩笑一句,这儿的天气,估计你得给我天天报销了,开口就只是,“好啊。” “补习,会一直做吗?” “不会诶,可能就再做一个学期吧。夏季的那个学期,我会准备找实习。” “去哪儿实习?” “不知道,哪里要我去哪里吧。” 陈岩看了她,还是问出了口,“准备回国实习吗?” 路有些泥泞,她低了头仔细看路,“不准备,我想积累这儿的工作经验。” “这里找工作都靠refer,我到时候介绍一些创业公司的面试给你。” “好啊,谢谢。” 她如此礼貌,他却觉得心里很堵,回握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二月底之前,我会过来。” 鱼丸又停在了树边低头嗅着,直到没兴趣后才继续往前走。 “陈岩,如果太忙的话……”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感受到了手指被他用力扣到疼。她没有喊疼,却不敢再说本想说的「就算了吧」。 “晚点也没关系的。” 第32章 明天就要离开,遛狗回来后,陈岩在院子里帮狗梳了毛,她在旁边帮着他。 其实鱼丸不需要她照顾,他都会安排好。会请人来训练,定期带去检查下,这个品种的狗,关节容易出现问题。包括一些吃的蛋白质与补剂,他都会定时从网上购买。 “德牧是个服从性非常强的狗,但你要让它觉得,你是它的主人。”陈岩看了主动拿过刷子,帮鱼丸梳毛的她,都有些担心她脾气太好,“它做错事一定要惩罚,不然它会觉得,它的地位是高过你的。” “我知道的。” 许嘉茗知道他说的有道理,鱼丸对他非常忠诚,他规则分明,甚至会显得无情。虽埋怨过他对狗凶,但她也得承认,养狗需要这样适度的心硬。 之前她只把鱼丸当玩伴,但如果要当它主人,向他偷师,会学得更快些。然而心硬是天赋,她不及他。 陈婧出门了,李月兰发现遛完狗的两人呆在了家中,没有出门,这倒罕见。这些天,他们白天都不在家呆,晚饭更不用做。 李月兰煮了壶果茶端到客厅,顺便问了句,“午饭要吃点什么?” “不用了,小馄饨吃的很饱,谢谢。” “好,要吃了就喊我。”李月兰对不寻常的她,自然要体贴而周到,“明天早饭,给你炸春卷。朋友还给了我些自己种的马兰头,可以凉拌了配粥喝。” “明天我不来了,不用麻烦啦。” 见李姨像是不知情的样子,但坐在她身旁的他都不说,她也犯不着帮他去解释。 “我明天回国。”陈岩看了她,“你要吃什么就跟李姨说,让她给你做。” 对于陈岩的突然要离开,李月兰也没什么惊讶。他一向这样,随来随走,事情多,哪里能提前有个具体的时间规划。 “嘉茗,要吃什么就招呼我一声。我在这太闲了,最喜欢做点吃的,再看着你们吃完。” “好的,谢谢李姨。” 李月兰也不多唠叨,说完就知趣的离开,兴许是他即将离开,两人都没了兴致出门,许嘉茗跟他坐在了沙发上看电视。这些天太过充实,难得一个不出门的下午,听着电视声,她竟然睡了过去。 她不喜欢午睡,总是会好多梦,醒来还会心情低落。为了午后不昏沉,她都会午饭少吃些,再喝一杯咖啡提神。 可这儿太过舒适,她迷糊着睡过去,再醒来时,都不知几点了。眼睛睁开了下,又无力地再次闭上。 电视依旧开着,音量被调低了。她缩在了沙发上,身上盖了条毯子,还听到了旁边的键盘声,可能他真的很忙了。 不论经历多少次,她还是很讨厌离别。这些年,与她为数不多在乎的人,总是这样,只有短暂的相聚,分别后的独自一人,才是生活的常态。 她不怪他,这是她自己选择的。 不想再睡过去,许嘉茗就坐起了身。身旁的他见她醒来,合上了笔记本,倒了杯水给她。她抱着杯子发呆,懒懒的不想说话。 “饿了吗?” 她摇了头,像是如梦初醒般看了眼时间,已经五点半了。外头的天都黑了,她看向了他,“你送我回去吧。” “不吃晚饭吗?” “不想吃,你还得收拾行李。” “我没什么需要收拾的。”陈岩见她醒来后一直懵着,拿开了她手中的杯子,“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我想回家。” 她忽然很不想呆在这,想回自己家,见他不说话,她站起了身,“如果你没空的话,我自己打车。” 之前她听到他要走,无动于衷时,他内心就并不舒坦。此时她急着要回家,一分钟都不愿意多留,他已经非常不高兴了。 许嘉茗见他沉着脸看她,这是两人认识以来,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凶。她也没说什么,直接就转身离开了。 她边走就边打开了Uber,可能定位不到这。但可以先叫了车,自己再往外走一段。 正要输入目的地时,她的手腕就被拉住了,力道之大,让她不得不停下,回头看了他。 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他却是拖了她往偏厅走去。 安静的客厅里,狗正趴在了地毯上睡着,忽然就听到了「砰」的一声,把它给吓醒了。它十分机警地站起,主人不在这个房间里,它迅速跑了出去,在大房子里搜罗了一圈,都没见到人。到厨房时,还被招呼了去吃饭。看起来一切正常,它又回到一副懒散的样子,摇着尾巴去吃了晚饭。 房间里一片漆黑,门被他关上后,似乎还在晃动。 她不擅长跟人吵架,更觉得他的生气简直莫名其妙。是他不送她的,她也没跟他计较,掰扯这些吵架,也太无聊了。 想摸索着打开灯,可手却被他抓住,她真有些恼了,“你想干什么?” 陈岩知道,最佳做法是,在她提出要回家时,就送她回家。她可能因为他要走,心情不那么愉悦,他应该照顾她的情绪。 离开之前,两人不应该有任何矛盾。 可实在没在她脸上看到有什么不舍得,他脾气也没那么好。这人跟没什么感情似的,说走就走,毫不留情面。 他的确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可今天彼此都忘了接吻。他低头觅了她的唇,就吻了下去。轻而易举地箍住了抗拒的她,撬开了她的唇舌并攻占,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当他吻到她柔软的唇,鼻腔间满是她的气息时,却将他再次拖回了理智的边缘。 如别的事一样,他都会问自己,目的是什么。过程与手段,应该不断为目的服务。 他喜欢她,要得到她,要长久地得到她,这就是他的目的。 他不觉得这不纯粹,对自己诚实,就是最大的纯粹。 知道他再生气,都不会伤害她。可当他的吻骤然袭来时,还有些粗暴时,站在黑暗中的许嘉茗还是有些害怕。 她想推开他,却是徒劳。不想白费力气,也躲不掉,她只能试图去享受他的吻。 此时的他,才是真实的他。 可他忽而没了那么急躁,甚至带了那么些温柔时,她反而觉得不对劲。瞬而就被他抱起,房间里无一丝光线,方位感极差的她,只有感知到他坐下时,才知道到了沙发上。而他依旧没有将她放下,反而让她坐在了他的腿上。 “明天送我吗?” 他明天就要走了,她也不想跟他多计较,“几点的飞机?” “中午十二点。” “我可以去送你。” “我回国后,你不许跟我闹别扭。” 她都气笑了,“指不定谁小气呢。” “闹别扭了,也要在十二个小时内和好。”他伸手捏了她的鼻子,“还有,每天要打四十分钟的视频电话。” “每天都要打,你不觉得很烦吗?” 他实在是忍住了没跟她生气,“不觉得,难道你觉得烦吗?” 被他挟持住,她也不敢承认,“没有,我怕你觉得烦。” “你想多了。” “哦。” 他伸手抱住了她,此时看不见彼此的神情,能显得不那么认真,“回国玩一趟,开学前再过来?” “临时买机票太贵了。” 他笑了下,只把刚才的话当了玩笑,“是不划算。” 其实并没有贵到她无法负担。 她很想跟他一起回去,但是她不可以。 在黑暗中,这一刻,她自私地不想去担忧国内的事,不想让他发现她的抗拒回国,只想心无旁骛地享受他这最后的陪伴。 她捧着他的脸,亲了下去。 湿濡的吻声在房间里细碎的弥漫,还有偶尔的喘息。 彼此的心事难猜,只有身体是确切的依赖。 当他干燥的手掌经过她的腹部时,她没有再抗拒。他的手渐渐往上,触摸到一层薄纱时,脑子里却莫名想到她跟他说,刚来这儿时,超爱吃奶酪,晚上复习完功课,都要去烤一片面包,加好多奶酪,还胖了呢。 她很害怕,却是抑制着自己不动弹。想临时反悔时,他的手就已经覆了上去,大拇指触碰到柔软的肌肤时,她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下。 “等我回来,好不好?” 脑袋有些昏沉,她想,她不就在这,能去哪里。 觉得这是一句废话,她没有回答他时,他手中的力道却重了下,“好不好?” 如此亲密的姿势,如此的抚摸,她才反应了过来。这样的问题,让她给出明确的回应,她实在是无法开口。 过了很久,被他欺负到不行时,她终于用鼻音发出了声嗯。 翌日,许嘉茗送了他去机场。 他的行李很少,就一个登机箱,她也犯不着帮他推,就送了他进去。 人挺多的,两人只是拥抱了下。 离开时,他还非得让她不痛快一下,敦促了她去考驾照,说以后她就能开车来机场接送他,用不着花钱请司机了。 她应付着答应了,不喜欢在这呆太久,挥了手就离开了。 司机送了她回去,一路上,她都在看着外边的风景发呆。 她知道离别的规律,戒掉陪伴的过程会伴随着心情的低落,可时间是利器。找到事做,再次习惯了一个人就好。 到达公寓,她跟司机说了谢谢后就下了车。 才十二点,她本想走去附近的店里吃午饭的,可她最近的伙食实在太好了些,还是回家随便弄点吃的吧。 正要往公寓楼前走时,许嘉茗就看到了王思雨,她旁边的刘璐还正推了个购物车,估计是刚一同购物回来。 王思雨看见了熟悉的车,虽不记得车牌号,但这一辆,肯定是陈岩的。然而从车上下来的却是Chloe,她有些震惊。 这样的关系,不言而喻。 “Hi,Chloe,好久不见。” 许嘉茗只能上前打了招呼,“Hi,思雨。” “这是我的室友,叫刘璐。” 许嘉茗点头笑了下,没有说一句话,就看了王思雨,“回家做饭吗?” “对呀,你要不要过来吃?” “不用啦,我家里有。” “好吧,那你下次来我家吃饭。” 聊了两句后,就各自向公寓楼内走去。 刘璐自然发现了那是辆非常好的车,司机却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进入了公寓楼里后,她对王思雨说,“Chloe是我同学。” “啊?那你俩怎么不打招呼。” “她不认识我,我认识她。” “她很有名吗?” “当然,人长的漂亮,交的男朋友都挺有钱的。” 王思雨笑了笑,没回她什么。估计是有两下子的,陈岩怎么也会吃这一套? 许嘉茗走进大堂时,才想起了有个快递昨天就到了,但回家太晚,都忘了拿。 她顺便去取了快递,回到家拆开包裹时,才发现是条项链。她查了下价格,有那么点贵重。 这不算是周卓的礼物,而是他父母的,这也是对她爸爸的情义。 再困难,也不应该在人情往来上有所亏欠。犯不着立刻买个同等价值的礼物回赠,但她的确是该去亲自探望他们。 她也是算过的,暑假找个实习,钱上面不会太有问题。 当即就发信息问了周卓,他父母最近有没有空,她想趁着假期有空,去探望下他们。 过了两小时后,周卓回了她说,有空的,你随时来。顺便来纽约玩两天。 许嘉茗把来回的机票和酒店都给订了,再将行程信息截图发给了他。 他问了她想吃什么,他提前订餐馆。 她想起了陈岩说过纽约一家牛排馆味道很不错,他还私下请主厨吃过饭,探讨了牛排的烹饪方式。随便一听,也忘了叫什么,她直接发了信息去问他。 他倒是立刻回了她信息,还问她怎么了。 跟他解释为什么要去纽约也很麻烦,还得想个理由,许嘉茗暂时跳过了他的问题,将店名发给了周卓。 周卓回了她四个字:品味不错。 第33章 收拾完行李后,许嘉茗才去找了护照。 翻找了半天,她才发现放在了衣帽间的抽屉里,估计是上次随手一扔。抽屉里还有她的身份证,很久没有用到了,拿起看了眼上面的照片,觉得那时跟现在长得也没多大区别,除了稚嫩很多。 看着户籍地,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她将身份证单独放在了另一个卡包里,再塞进了抽屉最深处。 她再拿了他送的那条围巾系在了脖间,就提着行李出了门,坐了天车去机场。 昨晚跟他打视频时,她已经说过了要去纽约一趟。也没找理由绕一圈,她就直接说了,要去探望周卓的父母,他们是与家里关系很好的长辈,周卓就是上次滑雪时他见过的。 假期去探望长辈很正常,找朋友吃顿饭也是顺便。不会因为是异性朋友而心虚,况且她认识周卓的时间比他长多了。 他没多问什么,就说注意安全。还问了她的航班时间,要让司机来送她去机场。 她不想麻烦,直接回绝了他,说自己打车去就行。 他就回了句随便你,而她听到了他那头的敲门声,他挺忙的,她就借口说要去收拾东西,挂了视频。 也许被拒绝了他有点不高兴,但她也懒得多说。 可能在国内很正常,但在这,她出门去机场,他就要派个司机专门来送她,简直是太荒谬了。 赶路的一天,飞到纽约后,再坐车去长岛。许嘉茗到达周卓父母家时,都已经傍晚。 送的礼物是一对珍珠耳钉,送给周阿姨时,不免被教训了乱花钱,她笑着说,阿姨这么漂亮,我就喜欢帮你打扮嘛。 每次来他们家,她都能感受到一种难得的温情,这次尤甚。 晚饭是一桌子的家乡菜,连盐水鸭都给端上时,她还是惊讶了。然而周叔叔在旁边补了句,她可做不出来,找私厨订的。刚说完就被周阿姨瞪了眼,说其他都是我做的,你非得这么不给面子是吧? 她在一旁看着他俩拌嘴,这么些年,他们的感情都很好,觉得真好。 周叔叔在美国,依旧是做生意,不知是什么行业的,她也没问过。但他们家显然一直是衣食无忧的,思想也开明,随了周卓去做律师,还自嘲这点生意,现在年轻人怎么看得上。 周阿姨很能熬夜,饭后就赶走了周叔叔,泡了茶,与她夜聊。没提爸爸的事,纯闲聊,本地社区的各类八卦都讲给了她听,还说起一个朋友的女儿,学建筑的,三十多岁了,没生孩子。那一届建筑系就二十多个女生,唯一一个生了孩子的,还是意外怀孕,都没要男方负责,自己家养了,反正家里有钱。 周阿姨说我都不敢催周卓,还朝她狡黠地笑了下,说反正身边朋友们家的孩子,也都不结婚生孩子,自己也没什么被比较的压力。 许嘉茗都听笑了,此时手机震动了下,她看了眼是陈岩的信息,问她到了吗。 这还是昨天两人视频完后,聊天栏里发的第一条信息。 她对周阿姨说了声抱歉,我回个消息。她快速打字回了他说到了,在跟阿姨聊天。 见他回了个「好」后,她就将手机收起,喝了口茶,就见了周阿姨八卦的看着她,问了是男朋友吗? 如果说是,就要解释一大堆,而且她也不确定这段关系能持续多长时间,告诉长辈也没什么意义。她摇了头,说不是,就朋友问我事情。 周阿姨笑了笑,没再聊这个话题,许嘉茗都有些心虚,不知是不是看出来了自己在撒谎。 被拖着聊到了夜里十一点,见她打了哈欠,周阿姨才终于放了她去休息。也真是累了,她洗了澡就上床昏睡了过去,闹钟都没有定。 第二天醒来时,许嘉茗躺床上拿了手机,昨晚那一句好之后,他没有再发信息。 虽然他走之前说视频四十分钟,但他根本没法做到。隔着时差,视频时间不定,而且那头的他也时常被打断,她也不想打扰到他,就会自己提出挂了。 她觉得这没什么,听到了外面的说话声时,她就放下了手准备起床。在别人家,起晚了不太好。 起床后,许嘉茗陪了周阿姨出门散步,回来主动进厨房帮忙一起做了饭。吃完了午饭,又坐了会后,她就准备离开。 周阿姨埋怨她呆的时间太短,她只能搬出了周卓,说他餐厅订的是今晚的。两地算得上近,她随时来都可以。 一个充满温情的地方,可以常来,却不适合长呆。就住一晚,是最舒服的节奏。 坐上车时,许嘉茗看着后视镜里的房子,还有往里走去的周叔叔和周阿姨,其实她很想问他们,为什么你们当年就选择了全家移民。 送子女出国留学,是常见的。但全家人一起出来的,不算多。那一辈的人,大多耐不住寡淡的日子,为了身份,把老婆孩子放在了国外,自己两头飞。 周叔叔是温和而慈祥的,每次见了他,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都说她的爸爸极其聪明,两人是好友,周叔叔总显得普通一些。 此时,许嘉茗在想,是当下的风光重要,还是一个好的结局重要。前者太具吸引力,后者,等待时间久到都像是个伪命题。 坐车时,她拿起手机想给他发条信息,可他那边是下半夜,想想又算了,怕吵醒了他。因为有一次她这个点发了信息给他,他竟然回了,估计是他手机没开免打扰。 纽约挺冷,走在街头,都能感受到这儿飞快的节奏。象征着秩序感的摩天大楼林立,流动的金钱气息扑面而来,同时,街头艺术气息浓厚。各色的买手店和潮牌众多,是一个造梦的城市。从一文不值到品牌成立,从小众到被主流吸纳,总是充满着很多的可能。 许久没来纽约,许嘉茗都挺能理解周卓到温哥华时的一脸嫌弃,她也觉得自己就像是从村里来的。 周卓一个小时前发了信息给她,让她多等一会,他可能要迟到。她说不急,就在附近找了个咖啡馆坐下打发时间。 他终于赶了过来,难得见他西装革履的模样,许嘉茗问了他,“是不是耽误你加班了?” “没有,都处理完了。”周卓同她出了咖啡馆,往牛排馆走去,“你怎么突然喜欢吃牛排了?这家还挺难定。” “换个口味呗,所以很好吃吗?” “很好吃,也不便宜。” “你是地主,反正你请客。” “当然,欢迎你莅临纽约。” 两人说笑间,就到了店门口。周卓走在前面拉开了门,让她走了进去,自己再往里走。他的余光扫到了后边有人正要走进来,他就侧着身子,手撑住了门。 那人进来时说了句Thanks,周卓要说不用时,看了那人一眼,却是惊讶了。他反应过来后,主动与那人打了招呼。 “Hi,Veronica。” 许嘉茗回头看了眼,周卓在跟一个女人打招呼。 那个女人四十多岁的样子,身着驼色大衣,手指上的蓝钻异常耀目。可比华贵的外表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一双深邃而犀利的目光,很冷淡。 周卓与她热情的social,而她只回了句挺好的,简直是惜字如金。眼神再扫过自己时,许嘉茗都觉得她的目光里些许的严苛,气场非常强大到让人忽视了她美丽的外表。 也是中国人,他们用了中文。 见Veronica看了许嘉茗,周卓主动做了介绍,“这是我的朋友,Chloe。” 这个叫Veronica的人倒是不缺礼貌,跟她点了头,她也没说话,就笑了下。 打过招呼,两人就被迎上来的服务生引到了预留的座位上,许嘉茗坐在了里面,正好能看到刚才的女人,她坐在了对角线的位置,没有看菜单,就向服务生点了单。 周卓将菜单交给服务员时,顺便看了眼Veronica坐的位置,距离甚远,才对许嘉茗说,“我刚刚打招呼的人,她非常厉害。” 看出来了,那样犀利的眼神,是出来做事的,不会是被富养在家中的。 “她是律师吗?” “是,隔壁律所的合伙人,算得上是我们的对手。” 当然,也绝对算不上是对手,自己老板见面时也与她交谈甚欢,圈子不大,有时也会有case上的合作。对于他们那个层级来说,跟谁都是朋友,手中掌控与可调动的资源太多,没有长久的敌人。但自己老板,那个时常把手下人push到没时间睡觉的,也会在背后吐槽她一句too aggressive。 “她好像还是唯一的亚裔女合伙人,能干掉白人、男人,挺不容易的。”身在其中,周卓当然能体会到这个行业里微妙而心知肚明的歧视链,“她还不是二代移民,律师还是来美国时才读的。” 许嘉茗怕被察觉到,没有去看她,“那她好厉害啊。” “还有,八卦一句。”周卓压低了声音,“她早几年嫁给了一个富豪,也没有孩子。” 怕被误解,周卓还补充了句,“这跟她的事业没什么关系,据说这个富豪在婚礼时还调侃了句,说求了好几次婚,她才答应的。” 许嘉茗倒是没觉得是多猎奇的八卦,这么厉害的女人,嫁富豪也正常。能被她看得上的男人,在世俗成就上,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那多爽,财务自由,还没有孩子要照顾。” “怎么,你这是不喜欢小孩?” “不是,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太远了些,但这肯定很辛苦啊。”许嘉茗想了想,“就跟养狗似的,天天遛它,要陪它玩。小孩会说话,狗还不会讲话,看它心情不好,还得带它去看医生。就算再喜欢狗,都没法否认养狗就是很累。” 周卓被她的比喻逗笑,“养小孩,可比养狗贵多了。” “养狗也不便宜,随便看个医生就得几百刀,保险还没法报。” 周卓忽然问了她,“你还在帮人遛狗吗?” “没有。”许嘉茗撒谎时倒是没躲避他的眼神,“怎么了?” “问一下而已。” 餐前面包和沙拉早已上,正吃着沙拉的功夫,正在滋滋作响的T骨牛排就被端上了桌。这么大一块牛排,上桌前就已经被切成了小块,服务员将两侧不同部位的肉分别夹了一块肉到他们的盘中。 这一块还是挺大,许嘉茗切了一小块送入口中,很嫩,口感算得上丰腴而不腻,外边的脆意锁住了肉汁,焦香里的肉味很足。果然他要推荐,确实惊艳。 吃完了一块后,她才想起了拿手机拍了张照片。 周卓已经干掉了两块肉,正拿着叉子往前时,就被她喊了过去点,他倒是没停住,精准地叉了块肉,“你什么时候吃饭还顾上拍照了?赶紧吃,肉放凉了就腻。” 许嘉茗也不擅长拍食物,也就算了。想起他那边已经八点了,就顺手打开了微信,把照片发给了他,说「好吃」,还加了个感叹号。 “有在准备实习吗?” “我这都还没开学,你都提实习了。” “当然,嘉茗,做事要有紧迫感一点。经济形势很一般,闭了眼都能找到工作的年代早过去了,你要早做打算。” 周卓都觉得自己唠叨,但看着她这么随遇而安、心大到没什么打算的样子,他也不得不多说两句,“而且温哥华的就业环境更一般了,你当然要现在就开始准备,美国这儿的公司也找人帮你内推,多去面试些刷经验值。你还年轻,要拼一点。” 许嘉茗听着他的「唠叨」,却是看向了那个坐在对角线上的女人,她一个人吃饭,一份牛排,一杯红酒。右手旁还放了个平板,她边吃边看平板上的资料。 那样厉害的人,可真珍惜时间。 许嘉茗一向觉得自己是个没太大野心的人,也缺乏适当的攀比心,能养活自己就好。可这样,此时感觉也不太行。 果然是神奇的纽约,才来了几个小时,都快被流动的金钱气息感染了。 但她也清楚,自己断然成为不了那样的人。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下,她知道自己没什么急事,也是无关紧要的信息。与人吃饭时,出于礼貌,她尽量不看手机回信息。 可她知道,大概率是陈岩回的消息。 纠结了下,又实在没忍住,她假装有事一样,拿起手机认真看了眼。 果然是他回的消息,很短,就四个字:吃完了吗? 第34章 纽约寸土寸金,多年前,完成了学业,Veronica提了个行李箱来到这个城市时,租的是地下室。遇上了暴雨天,还淹过几回。 几乎醒着的时间都在律所,不必花费高昂的租金在一个只用来睡觉的地方。 读书那几年也是这样,那时有图书馆与自习室。 后来,她搬离了地下室时,她知道,自己是再也不会回来的。 很久没有想起那样的往事,此刻,位于曼哈顿的高级公寓内,她看着窗外永不眠的纽约城,也会惊觉,好多年了。 公寓内算得上极简,客厅没有沙发,就放了张书桌,一把椅子。独自在这时,大多数时间都是工作。 她不喜欢度假,简直是浪费时间。圣诞假期,她可以安静地做一些自己的事情。书桌上放着打印的稿件,是她写的评论文章,还要为一本书写序。 这是她一个人的空间,鲜有人来打扰。 上一次,来这的人,还是许永成。 他没有事,是不会来找她的。 其实今天在牛排馆时,她就认出了那个女孩。许永成给她看过照片,许嘉茗,是她取的名字。 那次见面也没那么愉快,她说,为什么要去温哥华读书,年纪轻轻去养老吗? 他说,这是嘉茗自己选的,我尊重她的选择。 她冷笑了问他,她什么都不懂,你也不懂? 他终于冷了脸,以为他要恶言相对,却是什么也没说。 正如当年他没有开口挽留她一样,沉默地同意了离婚,跟她说,女儿交给我,钱,我帮你想办法。 这么些年,她从没有回去看过女儿。 长大了,更没什么必要相认,对彼此来说,都会增添不必要的困扰。 她也一直觉得自己对女儿是没什么感情的,母爱的构成太过复杂,也许她没有过时间与精力的投入,说一句爱,自己都觉得虚伪。 吃饭时,她知道,有一双眼在看着自己。 她走时,女孩与那个男人还没离开,两人在笑着聊天。 那个男人,大概是男朋友。 Veronica已经忘了那个男人自我介绍时的名字,只记得他所属的律所。但人看着还算靠谱,也许她可以给他一点机会。 回忆只是偶尔,她坐回到了书桌前,打开了台灯,埋头修改今早才写完的稿件。 陈岩一回北京就连轴转,歇了太久,既有工作,又有应酬,都赶在了一起。 他每天都要说很多话,积攒的事情一口气在公司处理了,忙到了凌晨才回家。到了家,却觉得很闷热,估计在办公室呆了一天,都没有透过气。 他半夜又去下楼在外边走了几圈,顺便跟她打了视频。再次到家,洗完澡后,只穿了件T恤,还是觉得很热。他才后知后觉是低烧,喉咙也有些不对劲了。 估计又是呼吸道感染,但这个关口,事情多,容不得生病。灌了几杯温水,就早点休息了。 时差导致睡眠都有些紊乱,他躺了许久都没睡着。刚好她发来了信息,嗓子正难受,水都不想喝,他吃了颗放在旁边的喉糖,甜甜的,很清凉。 跟她聊了一会,他就被她催着说去睡吧。 放下手机,他再次闭上眼时,竟然也很快就睡过去了。 那一觉睡到了中午,怕影响头脑清醒,他白天没有吃药,把低烧硬抗了过去。 白天看着半夜的聊天记录,他都有些恍惚到不真实。 她早跟他说了要去长岛拜访长辈,还会顺便见朋友。他不会有什么意见,更没问她具体行程,到纽约时,朋友是否会陪着她玩,这属于管太多,他自然不会多问。 他只说让司机去送她,被拒绝后,他也懒得再说什么。 陆逊到公司时,就看到了秘书正引着人往老板办公室里搬空气净化器,旧的被替换了出来。 估计老板这又是感冒了,看着体质一点也不虚,平日里也不怎么生病。但一到冬天,每场流感,毫无意外,老板都会中招。 他的中招,一般都挺严重,会在家彻底休息个一两天。不过昨天他就感冒了,照旧来了公司,陆逊也没多惊讶,谁让他休假那么长时间的。 假期开始的早,几乎将近一个月,甚至事情有点多,以为他上个月月底就会回来的,结果他拖到了一月份。 谁也不知道他在国外干什么,老板的私生活跟公事分得很开,以前陆逊还能借着关系亲近开玩笑问一句,你也会有拖延、不想上班的时候吗? 但他现在都不敢开这个玩笑,回来时他主动去接机,在车上时老板一句闲聊都没有。 陆逊进办公室时,老板正倚靠在了座椅上看手机,见他进来,老板才坐直了身体,将手机放在了一旁。在这些细节上,老板一向尊重人。 陆逊主要汇报的一件事,是关于许永成的。 许永成人虽然进去了,但公司还在,表面上还勉强维持着运作的状态。 公司之前内部发了声明,称董事长失去了联系。后来消息出来后,又再次发声明,强调并无任何部门到集团及分公司进行审查。 声明的措辞非常谨慎,起了再大的风浪,也当作不知,只当是董事长去配合了调查,最后还作出了坚决支持的政治表态。 体量再大的商人,被抓了失联一阵子都不是个事儿。 场面上风光的生意人,曾被纪委带走调查过的就不少,有过牢狱之灾的也不鲜见。要能出来,事情过去了就翻篇,哪个没眼色的媒体还敢揪着去报道。 现在,不明就里的外界持观望状,以为财务状况糟糕,再失去了主要控制人,不知大厦何时倾颓。 而对内行人来说,这是块肥肉。集团下的一些子公司经营得非常不错。如果不能一口吞下,也要喝一口肉汤,甚至笃定债务会被兜底。 京州的老虎已抓,局势未定之时,各个势力下的代理人就已经跃跃欲试,几乎是作出了明抢的架势。 老板身份特殊,与他父亲的关系无需证明,天然的立场为背书,从而能灵活游走于两端,来主导年后这场重组。 至于许永成,却与他们无关。这也是李秘书当初说的,其他事,不用介入了。 老板这才离开多久,明争暗斗就已经上了场面。然而这些人,都没那么好打发,他一个打工的,也得罪不起,非得老板回来镇场子。 老板回来的这几天,也没处理这些事,陆逊这才过来找了他。当然,先用了工作汇报为铺垫,最后才提了一句。 “老板,这件事,需要我飞一趟,去处理吗?” “好,你去一趟。” 见老板认真地回答了自己,陆逊傻了眼。如果自己去一趟就能解决,那还要找他干什么。这么说,不还是委婉地在催促他吗? 陈岩看他愣了神,问了他,“有问题吗?” “有……我可能搞不定。” “那就找人帮忙去搞定。” 陆逊赶紧拍了马屁,“这事,只有您才能搞定。” “我搞不定。”陈岩笑了,“这事,我可没这个权力。” 如果陆逊还听不明白,那他就别混了。要真按所谓的流程与职权范围,这事不该由老板来做。 这是在点他,让他去找该找的人。神仙打架,到不知老板如此绕一圈,目的是什么。 陆逊更明白他是谁的下属,“那我可以去找李秘书吗?” 看着他如此谨慎而小心的样子,犯不着这样的,陈岩也没想为难他,“可以。” “好,老板您注意身体,这一波流感挺严重的。” “嗯。” 办公室里放了两台空气净化器,茶水壶里是煮的梨水,他的感冒没有严重下去,就是喉咙有些不舒服。 这件事,由他主导,他不能有利益上的任何关联,也不想有。 但这么说也很可笑,他又有什么干净可言。 现在被瓜分了,剩下的烂摊子总能被解决掉。谁担保,谁兜底。 而他介入,做完了再交由他人。如何分配,利益之间如何均衡,都不在他的掌控中。 其实这两者,没什么区别。就算前者损失更大些,也与他无关。 一个人可以不贪不抢,但却不能拦着手下的人去这么干。 身在其中,那他是什么? 陈岩晚上依旧是饭局,逃不掉。 攒局的老大哥,为人颇义气,是该聚一下。 这位老大哥爱好美声唱法,饭局喊了著名的高音歌唱家过来。就算人前是一副艺术家的清高做派,靠着专业吃饭,到了这种饭局上。虽然在座的都是体面人,但本质是也就是个作陪的。 没什么人是他们请不来的,更别说什么歌手演员。 但明星却挺少的,这种饭局上带来的伴侣们,光有美貌,拿不出手,要么高学历,要么业界精英,基本上没见到过又穷又漂亮的。 在这可没有什么灰姑娘,只怕没见过世面的,带来参加了饭局,事后还管不住嘴。 他照例被起了哄,说咱陈岩什么时候带个姑娘过来啊。 以前他也从不扫人兴,说就等着您帮我介绍呢,我也着急,你们都这么小气不帮忙是吧? 说多了,就被人笑回击,说你这要求太难了,介绍个配不上你的,你还得回头骂我。 陈岩这次笑了笑,“快了。” “怎么?这是有情况了?” 不想说太多,他也没否认,“新年新气象,也要给你们一个盼头吧。” “行,你赶紧带,我见面礼这就备下了。” 众人捧场的笑了,又开了几句玩笑,才终于把话题从他身上过了。 酒过三巡,歌唱家也站起了身唱几首助兴,陈岩有些兴致缺缺,手机放在腿上点开了微信。 今天他醒得早,给她发了信息,问到了没。 她很简短地回了他,意思就是没空聊。 他也没有发信息再打扰她,早上没什么事,他放下手机又接着睡了。 但到现在她也没有再主动发条信息过来,可能玩得很开心。 她不怎么喜欢发信息聊天,视频时也是很快就挂。 他想给她发条信息问醒了没,但想想又算了。 内心难得如此烦躁,兴许是周遭闹哄哄的太过聒噪。对自己喜欢的东西保持一点距离,也是种尊重。再高雅的艺术,到了饭局上,也变了味。 又一轮酒,倒到了他这时,陈岩收起了手机,抑制住了内心的烦躁,跟旁边人聊了两句。将注意力从手机上转了过来。 饭局结束,司机开车送了他回去。晚上多喝了两杯酒,他到了家就觉得头很沉。想找冰喝,结果家中制冰机的电源线都没插。 都以为感冒快好了,他还是吃了颗药,洗完澡后几乎是倒头就睡。 药里有点安眠的成分,睡了个整觉,陈岩还是被手机的震动声吵醒的。 她终于给他发了信息,没点开前,就看到了是一张图片,还说了好吃。 他笑了,手指点进了消息,看到了她拍的图片。 这样一份牛排,自然不会是她一个人吃。照片中,正有把叉子落在了牛排的另一侧。 陈岩知道她在跟谁吃饭,她都会发照片给他,他更不必想多了。但就挺烦的,也没回她,把手机扔回了床头柜上。 第35章 周卓发现许嘉茗看了手机后,就埋头吃着东西,话也不多,他直接问了她,“怎么了?” “啊?” “吃这么快干什么?” “不是你跟我说,肉冷掉了会腻吗?” “那你也别这么着急啊。”周卓被她逗笑了,“在吃的上面,你是真听话。” “行啦,你就别念叨我了。”不想再听他唠叨,许嘉茗转移了话题,“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有点,不过还是有个好消息。帮一个阿富汗家庭申请的庇护通过了,我等了挺久的。” “哇,恭喜你。这种是志愿项目,不能收费吧。” “是的,材料都做了几千页。” 许嘉茗由衷感叹了句,“真好,你工作还挺有意思的。你知道吗?在美国,惊悚小说作家的主要来源之一是律师。” “的确,看过很多case,再到旁观和参与的。有些巧合和诡异程度,真比小说精彩多了。” 吃完饭后,时间还算早,周卓本想带她逛一逛的。毕竟她难得来这,要尽地主之谊。而且自己明天要工作,也没法陪她逛。 许嘉茗其实心里有点着急,她之前回了陈岩的消息,说还要一个小时。 她是想着赶紧吃完,能回去跟他视频。然而这种餐厅却挺难吃快的,后厨出餐都不慌不忙。服务生都慢条斯理,不讲究个翻台率。可能这个消费标准,没法催着客人快点。 终于吃完时,她果断拒绝了周卓,说自己太累了,想早点回去休息。 周卓陪她打车回了酒店,觉得她整晚都有些心不在焉,向他挥了手后,就匆匆跑进了酒店大堂。 他心里都有些纳闷,都没见过她这么慌的样子。她这人,一向淡定,甚至带了些散漫。有时对自己的事都不算上心,旁人看着着急时,她也总能有惊无险地将必要任务给轻松地完成了。 被责怪太懒散时,她还要辩解说自己已经够努力了。她都不知,自己说这种话时有多欠揍。 总觉得她这么聪明,若对自己更有要求些,做事多些功利心,会有非常好的前途。但也没办法,性格就是天生的。他喜欢跟她聊天,她思维很灵活,有时还会为他提供一个新的视角。他欣赏她的潇洒,自己却没法做到。 许嘉茗到了酒店房间后,点开跟他的聊天界面,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距离回他的那条信息,已经快两小时了。 她懊恼自己不该预估错时间,算着时差,他那边可能也在工作了。然而他也像是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也没来再问她一句,衬得她像是白着急。 但到底错的是自己,她发了个狗狗的表情包,问了他:你还有空吗? 他走后,她呆在家无聊到捧着手机,把前些天拍的各种姿势和神态的鱼丸,配上了文字,做成了表情包。 他回的挺迅速:等我半小时。 她笑了,丢了张配了「OK」的表情包过去,又说了句:那我先去洗澡。 她刚要放下手机时,又震动了一下,他偷了OK的表情包,回给了她。好想给他轰炸一堆鱼丸的表情包,却想到他在有事,还是算了。 她不常来纽约,这儿的夜景挺不错的。在赶回酒店的路上,透过车窗,看着外边流光溢彩般的热闹,她却是没有多少心情去观赏。 这两天,总在赶路。就算是周卓的父母,那么友好而亲近的长辈,打交道时,她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此时,独自呆在酒店房间里,中等的价位,窗外自然没什么景致。可以慢悠悠地洗个热水澡,出来再与他打视频,有期待总让人开心。 行李箱里还塞了身体乳的小样,洗完澡后,她擦了身体乳,头发吹的半干,刚坐到床上时,他就打来了视频。 时间算得十分精准,比自己准时多了。 她发信息时,也算得上早,陈岩又躺了会,却毫无睡意,干脆起了床。 这里的家中,厨房几乎就是个样板间。冰箱里没有食物,冷藏层只放了苏打水。 她说等她一小时。 这段时间忙起来时几乎没什么活动量,他拿了个口罩,就出了门,走去附近的一家咖啡店。 回国后,他难得起这么早。点餐时都说成了要热拿铁,但他也懒得改口。 坐在店里喝完了一杯咖啡,又绕了一圈散了步,他再次回到家时,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她依旧没个消息。 知道她不会准点了,陈岩就去了公司。 十点的会照常开,火药味还挺重,两下属直接吵起来了。当然,比较文明,没有飙脏话,拿出数据,开始进攻。也知道裁判在哪,吵得得都挺有重点。 他也没打断他们,听着时都有些走神。 他小时候看书,他爸难得在家,看了眼他手中的书后跟他说,你可别被书上描写的这些会议给骗了,没那么高端。现在看来时历史性的,但在当时,就是一群人在吵架。谁嗓门大、体力好、能坚持吵到最后,就听谁的。 当时的他目瞪口呆,只当他爸在开玩笑。 现在当笑话看,的确有点道理。这还没多久,他一个听的人,都已经没耐心了。 旁边的王潇文发现了老板开会时的漫不经心,甚至压了点不耐烦在里面。 王潇文跟过不同的上司,有些上司离谱到在内部主导宫斗戏码,对下属间的争斗与矛盾都乐见其成。 老板的原则很简单,业务最重要,赚钱最重要。 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则,在实操层面,权力欲作祟,很多人是做不到的。 还以为老板要喊停,王潇文就见他低头看了手机。但也不到一分钟,他就手机放到了桌上。算不上扔,但没有外壳的手机落到木桌上时,动静也不轻。特别是从他的位置发出,一时都闭了嘴,等待着他的发话。 “讲完了吗?”陈岩扫了他们一眼,“讲完的话,回答我几个问题。” 老板的规矩之一,他问问题时,对方只需要回答是或否。任何解释,任何理由,都会被他不留情面地打断。 这是王潇文学到的。 很节约时间,而且任何看似复杂的问题,在逻辑上,几乎都躲不过三个直接追问。 开完了会,陈岩回到了办公室,打了视频给她。 她倒是很快就接了,正披着头发,穿着宽松的T恤,应该是坐在了床上,酒店看上去很一般。 “洗完澡了?” “嗯。”许嘉茗看着他身后的背景,看起来在办公室,“你在工作吗?会打扰你吗?” “没有,午休时间。”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嗓音不对,“你感冒了吗?” “嗯,早两天有点低烧,但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么严重吗?你怎么没告诉我。” “没什么。”他喝了口水,“牛排是不是很好吃。” 听了他的回答,她都有些愧疚,自己其实有点小脾气,还觉得是他冷淡了,自己就不想主动了。 “好吃。”许嘉茗看了他,“但我更喜欢吃你做的。” 她突然软了声音,他也没法跟她计较什么了,“很想吃吗?” “对啊。” “那你要么等一个月,要么明天飞北京。” “那我还是等你来吧,花几千刀吃块牛排也太贵了。” “好吧,那你等我来。” 许嘉茗却莫名联想了他离开前说的那句话,此时再听他说出口,都有些不自在。想转移话题,她却忽然质问了他,“那你昨晚为什么不给我发信息?” 她今早起来时,没有收到他的消息,是有那么点失落的。 他想提醒她,是她说没空的。 “昨晚在外面吃饭,有很多美女。” “哦。” 见她没什么反应,陈岩倒是忍不住了,“不问我什么吗?” “这没什么啊。”她很淡定,“我今晚也和一个帅哥吃饭了。” “你不是跟周卓吃饭吗?” “不是啊。” “那是谁?” 许嘉茗看着他的一脸认真,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他,严肃到有些凶。是他先开的玩笑,她都没跟他生气,他怎么这么玩不起。 “就周卓啊。”他不说话,像是一脸的审视,搞得她都觉得自己错了一样,“你不会真不信我吧?” 没有不信,陈岩是没想到自己反被她将了一军。他被她骗到了,当真了。 “没有。” 头发都差不多干了,发圈不在手边,她这次来就带了一个。 “你等我去找个发圈啊。” “好。” 但她还是拿着手机站起身,走去了卫生间,在洗手台上找到了发圈,顺手将手机靠在了墙上,对着镜子将头发随便捋了下扎起。 他倒是没料到她会突然抬起手臂扎头发,她穿的T恤有点薄,领口还有些大,露出的肌肤很白。洗完澡也没有穿内衣,随着她的动作,他看到了起伏与轻微的晃动。 知道她是无意的,但他想提醒她,这是在视频,“你是把穿旧的T恤当睡衣吗?” “是的,这件当睡衣穿了很久,越穿越舒服。”许嘉茗拿起了手机,走回去趴在了床上,“好累啊,一直在赶路。” 陈岩见她趴着时,胸口处露出的弧线,都想问她是不是故意的,但就是他自己想多了,“困了吗?” “没有。” 脱离了熟悉而舒适的环境,一个人到了陌生的地方,内心就会有不安,而跟他视频,会让她觉得好安心。趴在了柔软的被子上,她看着屏幕里的他,“在这里,我就好想你啊。” 听着她说想他,可说话时,脸上却带了莫名的委屈感,他问了她,“在温哥华,就不想吗?” “想呀,但这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 “程度不同。” 他笑了,可真像个小孩,“你这是出去玩了,才会想我吗?” 被他这么一说,好像也差不多,她当然不会承认,率先倒打一耙,“总比你都不给我发消息强。” “每次都是我给你打视频。还有,不爱发消息的是你。” “不是……”她还是解释了下,“我上次给你发,不是把你吵醒了吗?” 陈岩想问什么时候把他吵醒了,却随即反应了过来。心里叹了口气,她为什么会这么乖,怕吵到他,怕打扰到他。 “我会开睡眠模式,回你就是我醒着。”他认真地对她说,“随时给我发信息,有事直接打电话,好吗?” “好。” “明天干什么?” “去个大都会博物馆吧,傍晚点就回去了。” “只玩一天吗?” “对,行程临时定的,也没人陪我玩。” “跟你吃晚饭的帅哥,不陪你玩吗?” “人家有工作的好吧。”许嘉茗笑了,他怎么这么斤斤计较,“今天跟他吃晚饭,一大半时间,都在被他念叨着要努力上进,要积极找实习。就算他有空,我也不想找他玩啊。” “怎么,你想去美国找实习?” “没有啊,而且估计我也找不到。” 虽然奇怪,为什么周卓要去关心她的实习问题。但陈岩没有再问什么,这个问题也不适合在电话里讨论。 他也很清楚,在这种事情上,她也许更容易信任一个很久的朋友。 “明天午饭吃什么?” “没想好呢。” “我帮你预定个寿司店。” “好啊,谢谢!”在吃上面,许嘉茗已经绝对信任他的品味了,“一会儿我把鱼丸的表情包发你,当餐费。” “可以。” 听着他都有些低哑的嗓音,她问了他,“感冒是不是很难受?” “有点。” “幸亏你没在回去前感冒。” 陈岩还以为她要关心他一句,结果只是怕传染给了自己,想冷嘲她一句都不能共患难吗? 就听到了她接着说:“不然就没法亲你了。” 第36章 周卓本打算与许嘉茗吃午饭的,选了好几个餐厅发了链接给她,让她选时,她却说自己已经预订了餐厅。 他觉得她太过礼貌,可能是怕打扰了他的工作,而找了借口。便追问了她,定了什么餐厅。 她将餐厅名发来时,他去搜索了下,那家餐厅消费不低,要求提前预定,而且预定必须两人及以上。 从不知她在纽约还有其他朋友,他多问了句,一个人吗?很早就预定了吗? 她说一个人去吃,昨天预定的。又问了句,你要去吗?我去打电话问餐厅,应该可以临时加人的。 他说不用了,好吃告诉我,我下次去。 虽然他有些奇怪,那种级别的餐厅,很难提前一天就定上,而且也很难破例一个人去。不过兴许就是运气好,位置捡了漏。 人对吃有热情,对生活,就还有期待。 对她,他也不用太担心。 周卓习惯在午饭点之后去附近餐厅吃饭,顺便透口气,有时也会跟人约午餐,顺便谈事。 改完一个memo后,将近两点,他才拿了外套走出办公室,还没走到电梯口,看到了开着的电梯门,他快步赶上前。却还是慢了步,正要去按向下的按钮时,快合上的电梯门突然又打开。 周卓刚要说谢谢时,才发现电梯里边的人是Veronica,他笑着向她打了招呼。 Veronica点了头,“难民庇护的案子做得不错。” 周卓内心甚是惊喜,正纳闷她怎么知道自己的case。随即就想起她很关注法律援助服务,并身体力行地动用资源成立了NGO。这些资料都曾是他查过的,果然,这些积累都是有用武之地的。 他并没有谦虚,“谢谢,很有成就感,真希望今年能再多做些法律援助。” “挺好的。是去买咖啡吗?” “是的,需要点□□来重启一下。”看来自己的回答不错,周卓主动向她约一个coffee chat,“能一起喝杯咖啡吗?” “好。” 这是个聪明的年轻人,进取心强。上来就简单而有重点的介绍了自己,投其所好,侧重跟她聊了做过的法律援助项目。 跟这些年轻人聊天时,Veronica自然知道眼中充满野心的他们要什么,正如当年的自己,不放过任何一个推销自己的机会。 差别在于,有些年轻人的ego太大,还都以某一性别的为主。而这个周卓,说话上,情商很高,有分寸感。 她从不在乎是不是演的,并且鄙夷连表面功夫都做不到位还口头崇尚真实的人。 她喝了口咖啡,“有机会的话,一起做点援助项目。” “好,要有机会,您随时喊我。”见她如此提携,聊了这些正事后,周卓也适时拉近些距离,“入行时,我就期盼着有一天能认识您。您走到这个高度,遇到的挑战,要比同等级别的合伙人们,都更多些吧。” “没什么的,你也可以。不要用这么客气的称呼,你就好。” “没想到她甚是低调,就云淡风轻的一句没什么,周卓点了头,好的。” Veronica放下了咖啡杯,随意问了句,“昨天那个女孩子很漂亮,也在纽约工作吗?” 周卓正觉得这人很冷淡,但没想到有那么点人情味,还会闲聊一句,“不是,她是我朋友,正在温哥华读书。过来玩的,今天就回去了。” “温哥华?”Veronica笑了,“挺好的地方。” “好吃的中餐挺多。” “经常过去玩吗?” “还行吧,徒步不错,冬天挺适合去滑雪。”周卓耸肩开了句玩笑,“赚着美刀过去消费是挺好的。” “那里适合花钱,不太适合赚钱。” “是的,我还正劝朋友换个地找工作呢。” Veronica没说话,这人是挺不错的。 Veronica晚上的飞机,要去趟波士顿的办公室。 律所内最近会有一些重大的调整,这些具体决策,还未通知合伙人,消息仅限于极少数的管理层。她需要飞一趟,亲自跟人聊一聊。 简单收拾了行李后,她就去了机场。到了后,并没有去休息室,往登机口方向走去。路上,眼神扫过一旁的座位时,她就看到了那个女孩子,正戴了耳机坐在位置上,行李箱放在了旁边。 Veronica停住了脚步,没有继续向前,坐在了女孩的对面。她再从包里拿出了一本书,随手翻阅着。 机场是一个语言混杂的地方,特别是在这。周遭坐着的还几乎都是不同种族的人,说着自己的语言。就像是一种密文,都不必担心隐私被人听了去。 Veronica的眼神扫过了密密麻麻的文字,耳旁时不时传来女孩的说话声,刻意压低了音量,却还是软软的。 不知她在跟谁打电话,说寿司很好吃。幸亏今天起晚了没有吃早饭,饿着肚子去的。博物馆很好逛,就是时间太短,没有逛完,就得来机场,然而飞机却晚点了。 不知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像是惹恼了她,她说了句不要,天车运营到一点多,我可以自己回去的,没有必要让人去接我啊,你不要这样行不行? 她说不要时,语调都没有那么强硬,更像是带了情绪的小脾气。 Veronica不知道,她平时就是这样的脾性,说话时会带些撒娇的味道,还是电话那头的人不一样。 但电话那头的人,应该不是周卓。这个推断没有什么逻辑,只是出于女人的直觉。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还以为她挂了电话时,就听到她说了句,好吧,就这一次。 电话又打了一会后,她说了好,我到家再打给你后,就没了声,应该是挂了。 自己从年轻时到现在,说No就是No,断然不会有妥协。手中的书翻了一页,Veronica却是在想着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许嘉茗挂了视频电话后,手机电量不足,从包中翻找充电宝,拿了线插上时,才发现对面的座椅上多了个人。 刚刚自己坐下时,对面那排,都还是空的。 在看那人前,她首先扫到了旁边位置上放的包,大号的Birkin,里边塞了个笔记本电脑。 再看到包的主人时,许嘉茗第一感觉是,这包挺配她的。在她手旁,品牌价值都显得黯淡,回归到了容器的本质。 然而随即就想到了,她会不会听到了自己的打电话。 若没有谈恋爱之前,许嘉茗会觉得在公众场合跟伴侣打视频,会特别不好意思,太过隐私了。万一再大声点,就是没素质。 到了机场后,才发现飞机要晚点了,而此时他也刚起床,隔着时差,视频都得等彼此的空闲时间,而他早上比较空一点。 他说要视频时,她想了想,还是没有拒绝。今天几乎逛了一天,她找了个空一点的位置,给他打了过去。 本来打视频挺开心的,但跟他讲了飞机晚点后,他就要让司机来接她。 其实谈恋爱到现在,时间不长,也足够许嘉茗发现了,他的所谓好脾气。甚至是温柔,仅限于在无关紧要的情况下。 他算得上温和,也从不会跟她发脾气。但这次的提议,他开口时,她就已经感受到了,他不容她拒绝。 然而掩饰他的独断专行的是,随即就给了理由,说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太晚了才让人去接你,下次我也犯不着管你。 这到底也就是件小事,算不上什么原则问题,许嘉茗并不想跟他太过计较。 她也知道,这种计较,也会显得自己很矛盾。他帮她预定的午餐,那顿饭,加完税和服务费,将近五百刀。 他自然不会让她去埋单,她总不能选择性地享受他的好,再作出一副清高样,表示就要坐便宜的天车回家。 她知道自己别扭在哪,吃饭上这种层级的消费,以前她不会放在眼里。她不太买奢侈品,在口腹之欲上满足自己,她完全能负担得起,也没有缺过钱。 街头小吃她喜欢,但她也爱昂贵的餐厅。甚至在这两者之间,她也没法昧著味蕾和银子说,前者更好吃。 跟他在一起,以他的生活水准,一定会有这种高消费。她不是个扫兴的人,她也喜欢那种生活。 那么点细微的差别就是,若是以前的她,会把他的好,当成理所当然。航班深夜落地,他派人去接她,她会开心,而不是别扭。 这是她的问题,不是他的问题,所以她不会因为这种事情闹别扭。 心里正有那么点情绪时,想到电话可能被人旁听了,那人还在专心看书,许嘉茗瞬间就觉得很尴尬。 没在公众场合这么丢脸过,此时她真的想揍陈岩了。她明明脾气很好的,跟他在一起,频有破功的趋势。 许嘉茗正要装作无事发生,继续戴上耳机听音乐时,对面的女人忽然抬头看了过来。对上了她的视线,本可以当作不认识的,但自己有些心虚,向她笑了下。 “Chloe?” 许嘉茗有些惊讶,心想果然女强人,记忆力这么好,“Sorry,吵到你了。” “没有。”Veronica合上了书,“男朋友?” 兴许刚刚自己那一句「你不要这样行不行」太过不淡定,刻意压低的嗓门都不由自主提高,自然被人听到了当作在跟男朋友吵架。 被陌生人这么问,她会觉得对方不太有边界感,甚至很八卦。然而对面的女人气场太过强大,淡妆都能撑得起挑出的眼线,凶而美,几乎是融为一体,根本无法将这个人与八卦联系起来。 许嘉茗也没有向陌生人说私事的习惯,含糊地嗯了一声。 职业习惯,碎片的信息能以不同的方式组合,拼凑在一起,推出一种可能。比如,她有男朋友,不是周卓。她和男朋友没有同居,大概率是异地恋。 她这个年纪,谈恋爱很正常。甚至是件好事,她的父亲身陷囹圄,身边能有个人陪着。不过,她的男朋友知不知道这件事,就要打个问号。 不论是常识还是职业见闻,共患难这件事,非常难。 Veronica将书放进包里,再提了包站起,她不应该留在这。 许嘉茗见她要离开,并没有要再说话的意思,是她先打的招呼,自己主动向她说出一句习惯性的结束用语,“Have a good day.” 听到了她的声音,Veronica却是愣了下,看着向自己笑的她,却是回了句,“谢谢。”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虽觉得她的回答有些奇怪,许嘉茗也并未放在心上。 被这人一打岔,再看着机场里神态各异又几乎都些许的疲惫在赶路的乘客们。旅行就像是一种抽离,又要再次回到生活的日常中,许嘉茗之前心中的那点别扭,似乎有了答案。 没有答案的问题,那就不要去想。 离新春越近,陈岩更是忙碌。 出了几趟差,都是需要他亲自出面的场合,都没办法派人过去。 在用人上,他是用人不疑。在他这个位置上,经手的事要调动大量资源,一些结点上的人物,对保密要求高,几乎连他派出的人都不信任,推进到最核心的地步时,会要求与他见面确认。 而他派出的人,代表了他,也意味着,让这些人参与他的生意,并且管理他的一部分资源,能够去代表他谈事。 这些人,也只是屈指可数。 信任有风险,这些人都是经过他长时间考察后提携的。这些信任,是他必须要给出的。如果不放心这些人,凡事都自己出面,只会影响他做事。 至于风险,也谈不上有多大。他给出的,自然能收回来。信任的同时,以权力威慑,并不矛盾。 跟这些人物打交道,很累。 很讽刺的是,他厌恶这些所谓复杂的社交,心中算计,脑中思虑,说出口时又是另一层意思,但是,这又是他无比擅长的。 都不知是天赋,还是从小耳濡目染得太多。 几乎每年年底,都要来这么一轮。 他都快忘了,往年的年底,是怎么过的。总之,再擅长,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只能说此前的假期,歇够了回来面对这些迎送往来的算计,心理上没那么逆反。 见人,谈事,饭局,一个都躲不过。 今年不同的是,早上出门前,他会跟她打视频。 其实还挺分裂的,这是两个不同的他。 有时自己也会分不清,他需要哪一面的自己。 两个都要,他不会虚伪到说,只要真实。 昨晚通宵,但也刚好抽了半小时与她视频。陈岩在早班机上睡了一觉,醒来后,飞机已经快落地广州。 广州,是他行程的最后一站。也顺便,与来广州过冬的母亲一起回京。 第37章 陈岩到时,周瑞霞正在侍弄花草。 这里气候好,花草无需多打理,偶尔浇点水就行。年纪大了,爱看些姹紫嫣红,却不喜欢杂乱,一律都放了造型简约的兰花。 将近三个月没见到儿子,她没放下手中的喷洒壶,“给你煮了陈皮茶,喝点润嗓子。” “好。” 到了广州后,陈岩先去见人聊了点事,就来了这儿,此时一杯温润的陈皮茶恰到好处,入口之后,还有回甘,“这陈皮不错。” “你还挺识货,你刘姑姑从新会的亲友家拿的十年陈皮。你冬天容易感冒,你带点回去,喉咙不舒服时就泡一壶。” “刘姑姑还好吗?” “挺好的,昨天才离开。” 刘姑姑是他母亲的多年好友,早几年刘姑姑的丈夫走了,又没有子女,年纪渐大,免不了生病要与医院打交道,这些母亲都考虑到了,跟当地的人打过招呼。刘姑姑有事,都要去帮她解决。 这样的旧友有不少,这些年来,都受过母亲的照拂。母亲来南方过冬时,她们都会过来叙旧。 到了她这个年纪,帮人早已不求什么回报。年轻时积攒到如今的情分,能帮则帮,能让她开心就行。 “你们这兄妹俩,成天不见人影。”周瑞霞将喷洒壶放下,抽了张纸巾擦手,“陈婧那个没良心的丫头,说十几个小时飞回来太累了,跑去南美晒太阳了。” “那她可惜了,这里的太阳更舒服。” “是啊,这儿气候太舒服了。趁着太阳还在,陪我出去走走。” 阳光照在背上挺暖和,江上的风吹来时都带了柔和,偶有跑者沿江慢跑。上个月的马拉松才过,虽是业余,日常的练习却不松懈。 跑者路过两个男子时转头看了眼,这种身型与走路的体态,定时常年保持锻炼的。而看向他们时,几乎瞬间就被他们捕捉到,非常不友善地盯着他,甚至带了戒备。 跑者没有计较,眼睛转而看向了前方,衣着休闲的一男一女慢步向前走着。跑者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就将他们都甩在了身后。 到底是有风,陈岩将随手带出的披肩帮母亲披上。 “最近是不是很忙?” “是有点忙。” “早几天,我训了李秘书一顿。” 陈岩看着对面的建筑群,许久没有在这儿吹风散步。即使居于南方,也不妨碍各处的风都吹到了这,“您消息真灵通。” “他做事不行,你该骂就骂。” “这我可不敢。” “有什么不敢?”周瑞霞看了他一眼,“他们都是给你用的,事办得不好,就得教训。” “好,要是我事儿办得不行,您也别忘了教训我。” “你这小子。”周瑞霞忽然笑了,拍了他的背,“你做事,什么时候不行过?” 陈岩同样笑了,像是刚才只是开了个玩笑,“别,您还是教训我,让我心里踏实些。” “难得见你妈,就来讽刺挖苦我是吧。” 点到即止,周瑞霞及时换了话题,“去度假,滑雪了吗?” “嗯,雪质一般,没怎么玩。” “别嫌我唠叨,你滑雪玩得太大,太危险了。以前我都不敢说你,但今后你身上的担子只会越来越重,我不想你有什么闪失。” 陈岩没有回答她的话,这两年他都没玩什么刺激的,更别提像当年一样频繁去深山里滑野雪。 他知道,极限运动都算得上危险,出事的概率不算小。 年轻时对刺激的追求百无禁忌,现在,他会更惜命些。 回京的公务机上,周瑞霞发现陈岩频繁看着手机。 年轻人离不开手机是常态,他也自然没个坐相,几乎是半躺在座椅上翘了个二郎腿,拿了个手机在打字。 他大概是在回信息,表情很放松,甚至还有点笑意。 许久没见过他这样了,周瑞霞并没有多问,是否交了女友。 在男女问题上,他没有乱来过。虽然这就是小事,就算惹出了意外,也能帮忙给处理好。但到底是不光彩,而他注重个人隐私,是最好不过。 况且他并没那么好拿捏。 如今在公事上,他都能拿出筹码来跟他们谈条件。他一句非职权范围内,就是在叫板。 凡事要抓主要矛盾,他的私事,从未闹出过什么动静,她倒不如不管不问。 也不用催他什么,他们这种家庭,已经犯不着去找有所助益的帮衬。形势总是瞬息万变的,旁观了太多活生生的例子,投机取巧的机关算尽,反而会被无妄之灾而连累。 周瑞霞对儿媳妇的要求也不高,家中条件不太差就行。不要求她赚钱,但总要有个社会身份,找份清闲而体面的工作,能照顾好家庭,陪着应酬些交际往来。 抵京时已是晚上,丈夫的下属已派车来接。 周瑞霞的出行,一向由这位下属安排。只有过一次失误,抵达后没有人来接,她当即就喊了别人过来,并不当回事。 下属特地过来道歉时,她说了句,你忙,疏忽也正常。 自此以后,再也没有过失误。 陈岩早已不住在家中,但自然要陪同着送回去。 到家时,陈志云已经迎来了门口接,“回来了。” 两人相差十来岁,周瑞霞虽保养得宜,但太多的筹谋体现为眉眼间的疲惫与细纹,与丈夫站在一起时,没有显得多么年轻,也并不适合去展现这种差距感。 见他毛衣外就穿了件背心,周瑞霞笑着说,“是啊,还在特地等我啊,冷不冷?” “就在这候着你呢。”陈志云看向了旁边的儿子,“辛苦了,怎么穿这么少,赶紧进来喝杯热的。” 家中保姆炖好了牛奶花胶备着,周瑞霞在家的晚饭都这些汤汤水水的滋补品。多年克制,在飞机上一口都没吃,此时她也只喝了一碗就停了。 就算儿子对这个不感兴趣,说不饿,她也让他稍微喝点垫肚子。吃完之后,也毫无意外,儿子被丈夫喊去了书房聊事情。 家中书房陈设从搬进来的那天起,就没变过。只有后边书架上的一格,不断新增着,最前边的一张是去年拍的全家福。 这个房间与科技没什么关系,没有电脑,更别说任何智能化的电器。透着一股保守而陈旧的味道,书桌上摆放着若干纸质文件。 递到他父亲跟前的,都已经是经过了筛选、打印出来的文件信息。在绝大多数事情上,他父亲有常人难以想象的途径去获取信息;然而,大多数时候,他父亲能看到什么,取决于被递上来的是什么。 陈岩算不上喜欢这个地方,也谈不上厌恶,只是不愿多呆。 这里,从前对他意味着压迫感与控制。 从小就拥有了太多,对名利,他并没有过多的欲望。生活在巨大光环之下,于当事人而言,也有可能是阴影。 权力不具备共享性,有时的拥有,不过来自被赠予,随时可收回。 与其被赠予,不如自己掌握。 这也是他很早就在这间书房里学到的。而他这么些年,努力做到的是,有资格与对面的人进行深度绑定,有资格上这张牌桌。 陈志云看着儿子,前些天听到李秘书传达的消息时,闪过的第一念头是,他怎么敢。然而儿子跟下属到底有区别,儿子可以不知道自己是下属,下属必须知道自己是下属。他说了李秘书一句,这种事是该你来解决。 “最近事情多,累了吧。” 陈岩点了头,“挺累的,有点撑不住了。” “不才休了假,还没歇够?”陈志云笑了,“你倒聪明,鸡飞狗跳的时候,你跑去休假了。” “假期哪里有够的,爸,有你在这,我需要担心什么?尽管歇着就行。” “少给我拍马屁。”陈志云进入了主题,“年后替我去京州跑一趟,形势算不上稳,该敲打的,让他们长点记性。” 见他沉默,陈志云又说了句,“只有你去,我才最放心。” “年都不让人过好吗?”他这么直接开了口,陈岩并没有拒绝的理由,“过了正月,我去一趟。” 陈志云不知他这是想拿捏什么,非得拖延一下。但这件事也没那么急,晾着那帮蠢蠢欲动的,未必不好。他应下了,自己也爽快,“好。” “行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过两天还有的你忙呢。” “好的,爸,你也早点休息。” 陈岩出书房时,周瑞霞已不在楼下,她睡眠有规律,已经去了楼上的卧室。这一层也有卧室,两人早已分房睡。 走到客厅时,陈岩扫了眼茶几,上边放了套茶具,并无任何使用的痕迹。父亲饮茶多年,只要晚上呆在家,都会在这饮茶。 他并未在意,在要出门离开时,李秘书却提了公文包进来了。 这也正常,父亲算得上精力旺盛,效率优先,晚上有事及时处理了也是家常便饭。 跟李秘书打了招呼后,陈岩忽然问了他一句,“李叔,我爸今晚行程是什么?” 李秘书迟疑了下,思考着要说些什么,但他这么问,估计是猜到了,“看演出去了。” 出了门,白天还在温暖的南方,此时北方冷冽的风刮在身上。这天真冷,回头看了眼着这保卫严密的院子,陈岩忽然笑了声。 到家时,陈岩收到了陈婧发来的信息,将买的项链拍照发给了他,连用了三个感叹号表示了喜欢和感谢。 这种可有可无的信息,他选择性已读不回。奔波了一天,他懒得打字,随手发了个OK的表情包过去。 大洋彼岸的陈婧却是惊讶了,她哥竟然会发表情包,还是鱼丸的表情包。毫无疑问,这是Chloe做的。 他离开温哥华后,陈婧直接飞了南美,去巴西玩了一圈,就飞回了美国。而她定制的手链也寄了过来,品牌珠宝买了不少后,现在她更喜欢有风格的私人珠宝商。从原材料的品质,到独具匠心的设计,兼具观赏性与收藏性,更可以当作种资产配置。 收到了礼物,她当然要感谢金主,特地发了信息表示强烈的情感。 关于她哥和Chloe,陈婧倒是没多问过。 早两天,王思雨出差来了趟华盛顿,两人约了个饭。 吃饭时,王思雨无意透露了说,Chloe在大学里,交过的男朋友挺多,都挺有钱的。 她笑了笑,回了句,当然要交有钱的男朋友,不然吃饭还要AA吗?反正我不行,没钱的我肯定看不上。 王思雨也有点基本的眼色,立刻改了口,一起吐槽着把美国人男女平等、凡事AA这套用在恋爱上,简直是脑子有病。 陈婧也继续笑着插科打诨,一如往常,没个正经样。 在他们生活的圈子里,没几个情商不高。陈婧也从没蠢到明摆着被人当枪使,捏造点不利己的是非。 况且,还是因为Chloe,她还多了条手链。 她觉得,王思雨也没必要传这种是非。不见得是喜欢,会为了条件想争取。但认识这么多年,抓不住,那就是没本事。 嫉妒是人的本性,也没什么。陈婧一句明示后,她立马就转了向,不再提,那就还能继续做朋友。 其实陈婧也不确定她哥和Chloe是个什么状态,毕竟异国恋这种事,很麻烦。 但看了她哥的这个表情包后,陈婧倒是有些肯定了,她问了她哥:都不给你女朋友买点首饰吗?我这个手链设计不错吧,我把品牌主理人推给你? 又是一模一样OK的表情包发来,一个字都不打。但陈婧也能理解,他年前很忙,人累到不行时,话都会懒得说。 陈岩真挺累的,到家后就躺在了沙发上,拿着手机,懒得动弹。 此时她肯定睡着,这个懒猪,不可能这么早起。 他都不知,自己这是心情糟糕,还是纯粹无感。他却特别想听到她的声音,也明知她在睡着,他却发了条信息给她:醒了吗? 知道不会有回复,正打算放下手机去洗澡时,她却打来了电话。是电话,不是视频。 他接了电话,照旧躺在了沙发上,开了外放。 “喂,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嗓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很软糯,他问了她,“吵醒你了吗?” “当然,我忘了开睡眠模式。” 她翻了个身,他这头都能听到被子的窸窣声,像是将被子压在了身下,“那要不要挂了,你接着睡。” 随即就听到她轻笑了声,“不要。” 第38章 “你怎么还不睡?” “累的不想去洗澡。” 难得听到他说累,趴着的许嘉茗问了他,“你怎么了呀?” 她看到了信息,就这么突然打电话过来,可能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然而陈岩却不想说,“没什么。” 回答的太生硬,他又补了句,“想你了。” 他不说,她也没有多问,睡意渐去,还有点渴。她滚了一圈,伸手去另一侧开了灯,半爬起拿起杯子喝了两口。 她那边很安静,他这边也很安静,几乎能听到她的每一个动作。 皮肤在布料上摩挲着,啪嗒的按钮声,随着身体支起时,细微的一声喘息,咽下水的咕嘟声,再放下杯子,重新躺回床上时没由来的一声嗯。 累到极致,他却是控制不住地去想此时她是如何躺在床上,穿的是不是还是那件宽大的T恤,还是没有穿。 “好热啊。” 许嘉茗踹开了被子,才想起白天时她把温度调高了两度,睡觉还是要冷一点,但也懒得再去调了。 陈岩却是没料到她的反应,他难得这么说话,她选择性跳过了,“你都没什么要说的吗?” “如果你不是我男朋友,这么早发信息吵醒我,我是会直接拉黑的,好吗?” 她这一句男朋友,算是勉强过关了,他问了她,“那你要睡到几点?” “九点吧,今天要去学校。” 现在才七点不到,许嘉茗伸出腿,用脚勾开了窗帘一角,看了眼窗外,天还是好黑,一点变亮的征兆都没有,只有路灯的点点亮光。 “开学了吗?” “对,今天是第一节 课。” “你除夕怎么过?” 许嘉茗去翻了下日历,“白天有课,同学邀请了我去家里包饺子,但我不想去。” “为什么?” “那个同学上一次邀请我去,我去了的。聚会人挺多,没想到她当场就给我介绍对象。也不提前说一声,搞得我很尴尬。” 陈岩很清楚,她在哪儿都不会缺人追的,“提前说了,去了就不尴尬了吗?” “我会找理由啊。”她想了想,“比如说我不喜欢在读书的。” “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她关了灯,房间又陷入了黑暗,“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我这样的?还有谁?” “别挑我语病可以吗?” “我觉得你可以表述得更清楚些。” 许嘉茗无语,就说错一句话,他就抓住了不放,她反问了他,“你这样的,也不多吧?” 陈岩笑了,没想到她深谙奉承之道,“的确不多。” 他最小化了通话界面,点开了票务网站。他的行程和机票,一向由助理解决。然而这是他的私事,他会自己来。 他边浏览着航班,边问了她,“去练车了吗?” “这几天都在练呢。”被他催了两句,从纽约回来以后,她几乎每天都去练一个小时,“我报了个挺偏的城市去路考,要在那过了的话,那就是温哥华这儿故意坑我。” “你先能过了再说。” 自己心虚,总觉得他语气中带了鄙夷,她翻了个身,“挂了,我要睡了。” 知道这只懒猪觉多,他是该挂了。 在这个一个人的家中,他却是轻声问了她,“你呢?想我吗?” “不想。” 看着这突然被挂断的电话,陈岩气笑了,只能心里骂一句这没良心的东西。 许嘉茗闭上了眼,要再睡个回笼觉,忽然却又听到一声震动,她伸手拿了手机,要开睡眠模式时,却还是他发的信息。 他截了张机票信息,回了她五个字:你不想,我想。 这一打断,她却是再也没睡着。 开始时,她没那么认真的。而他这样的行为,是不断往她心里加码,让她没有办法再轻易地甩开。 这些天,她也没有了之前那么焦虑,半夜都不会醒来,如同神经质一般上网搜索信息,逼着自己放下手机后,心慌而无助。 跟他谈恋爱,就算他不在这,她都会觉得心里很满。 这种开心,她还是会有负罪感。爸爸现在还下落不明,她怎么可以陷入一段恋爱,去享受自己的生活? 她也知道,这种负罪感,有存在的合理性。但过多的话,就是一种不正常的自虐倾向。 爸爸的事,除了周卓一家,在这儿,几乎再没有人知道。 流言可畏,生活中的旁观者给出同情、说一句好可怜的前提是,默认要求当事人活得比他们惨。一旦获知了当事人活得不错,甚至还有段愉快的恋爱,那曾经白给出的同情都要求加息偿还,站在道德高地指责当事人,怎么能这么自私? 她不会让其他任何人知道,包括陈岩。 睡不着了后,许嘉茗不想再干躺着,就起了床,换上了运动服,去了楼下健身房。 没想到才八点,健身房的跑步机都被占了一大半。 她没那么爱运动,但想到他要来,估计又要每天和他出去吃饭,她不想长胖。在他来之前,她还是多运动,再吃点沙拉吧。 她跑了四十多分钟,再拉伸了下后,就离开了健身房。她走到外边大堂时,看到了王思雨走了进来。 王思雨喊住了她,“嘿,Chloe。” 许嘉茗停住脚步,“Hi,思雨,你也来运动?” “是啊,我请了个私教来上课。”王思雨纠结了下,问了她,“你能给我五分钟时间吗?想问你点事。” 许嘉茗不知道她要问什么,但她说五分钟,也没法推辞,“可以。” 两人坐到了大堂里边的沙发上,此时并没有什么人。 王思雨倒有些不好意思开口,组织着措辞问了她,“我舍友,刘璐,她跟我说,你是她的同学。你跟她熟吗?她在学校里,人品怎么样?” 许嘉茗愣了,觉得挺恶心的,没想到刘璐会主动跑去跟别人说,自己是她同学。虽然这是事实,但两人关系差到也是没这个必要。她也并不会奇怪,王思雨会突然跑来问自己,刘璐的人品怎么样。 跟这种人接近,轻则吃点亏,重则倒霉。 她只想离这种人远点,而王思雨还敢把房子租出去。但她也不想掺和进去,在背后评论人是非。 “我跟她不熟。” “啊?我还以为你认识她呢。” 许嘉茗还是多说了句,“我觉得人品行不行,你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就好。” 王思雨叹了口气,“我哪里想到她是这种人,当初找租客时,见她人很热络,租金上我还给她便宜了两百刀呢。” 许嘉茗没有接茬,她对刘璐的破事不感兴趣。她就算不知内情,但可能大致猜到难点,在这里,房东想要赶租客走,是件很难的事。 王思雨见她没有要问的意思,还低头看了眼时间,“你是不是要去上课了呀?” “对,差不多了,跑步出了一身汗,还得回家洗澡。” 王思雨站起了身,“不耽误你了,你赶紧回去吧。” “好的,再见。” 看着Chloe走出大堂,王思雨忽然意识到,这人挺有城府。一点信息都不会从她口中得到,管得住嘴,不让自己说出的话,被别人拿来用。 刚见她时,王思雨只觉得她很内敛,在聚会上不擅长与人打交道。然而并不简单,她现在还只是个学生,没有任何社会阅历,说话做事都已经如此谨慎了,还很能克制住好奇心。 这事儿,王思雨也只能怪自己识人不清。 初见面时,刘璐表现得颇为热情,一副很真诚的模样,有校友这层关系在,王思雨也就更信任些,签了一年的合约。 合约是合约,她也说过,最好不要带异性回家过夜。王思雨算得上大方,公共区域的东西,她都可以共享,日用品也都是她在购买。 然而渐渐的,王思雨就发现这人有些一言难尽。她邀请了朋友在家聚会,自然会让刘璐一起参加。 刘璐很活泼,玩得开,也主动与他们中的一些加了好友。她的朋友们,条件都算得上不错。 王思雨却想不到,刘璐竟然会发暧昧信息给她的一个男性朋友,还是那位男性朋友的女朋友告诉她的。 这让她感到十分丢脸,而刘璐解释说,就当是朋友,想喊出来一起玩啊。暧昧信息不算什么实质性证据,这事儿也就这么过了。 王思雨白天有工作,有时还会出差。但她偶然间却发现,白天她不在家时,刘璐会带男人回来。出差提前回来那次,还发现刘璐留宿了男人在家中。 奇葩的是,就撞见的这两次,男人还不同。 她是房东,很不喜欢自己的房子里有陌生男性。说好的规矩,提醒过后,刘璐却说,合同里没这一条。 今天看到了Chloe,王思雨想再确认下,这个人的人品,以及有什么小道消息,可以作为突破口。毕竟站在房东的立场,她很难让刘璐搬走。 签的是标准合约,在这儿,合约完全偏向房客,就算刘璐不交房租,她都不一定能赶的走。而她要想毁约,那她就得找个亲属过来住次卧,转为自用,还得多赔点租金。万一被举报了所谓亲属没有住过来,她估计要赔个上万刀。 王思雨叹了口气,在这个地方,她能动用的手段不多。 许嘉茗出健身房时,看到了刘璐正经过了健身房门口,并未在意,这是去往天车站台的一个通道,不必从大门口绕一圈。 她回了家洗完澡后,就收拾了东西去学校。 隔了个圣诞假期,再见到了同学,选这门课的,差不多都认识,课前都互相打了遍招呼。 许嘉茗只有上午一堂课,下了课要走时,又被组织聚会的同学问了句,除夕要不要去家里一起包饺子。 知道刘璐也会去聚会,她更不高兴去了。她对这种有点熟悉的一群人凑在一起和面粉、包饺子,聊天促进感情,完事了再拍照发朋友圈晒海外年味这种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她直接婉拒了说有事,下次约。 今天下午要去Nancy家给Kathy补习,许嘉茗买了个卷饼打发了午饭,就去图书馆,再理了一遍补习内容。 补习费用不算低,基本能将她的生活费给解决了。她也没有太过节省,除了不买衣服了。假期在家收拾过一遍衣柜,她的衣服其实很多,有些还遗忘在角落里没穿过,也没什么必要再花钱在衣物上。 Kathy到底是孩子,假期结束都未收心,做题时都走神了好几次,就手撑着头看向窗外,云游天际。 许嘉茗看了都想笑,当然是忍住了,并及时将放空的Kathy拉了回来。在这种给钱的活儿上,她真挺有耐心的。 多讲了半小时,她也不在意这点拖延。 走出Nancy家时,才五点不到,天就已经彻底黑了,许嘉茗还是走去了陈岩家。 本来觉得他不在这,她独自过去,有点不太好。但她都坐公交到这一片了,也没法不顺便去看鱼丸。 天黑了,鱼丸不用她遛,她就在院子里陪它玩一会儿。 李姨留了她吃晚饭,菜都多准备了几个,她没法推辞,留下吃了晚饭。 认识久了,李月兰觉得这个女孩子还挺知礼数的,装是装不了这么久的。最主要的,还是陈岩喜欢她。自己也不妨做点人情投资,万一以后她真能进门呢? 李月兰便留了心,学做了些南方菜,今天她过来时,刚好冰箱里菜都备得齐全,还做了个腌笃鲜,也看得出来她很喜欢吃。 吃完了晚饭,李月兰就去冰柜里拿出了包子,“我早两天包好的,你带回去当早饭。还有,天这么黑,我送你回去吧。” 许嘉茗没有推辞,接下了包子,“谢谢李姨,不过我自己回去就好,我打车很方便的。” “那好吧。”李月兰没有勉强她,“对了,你除夕有空的话,过来吃饺子。” “除夕我可能没空。” 许嘉茗不想特地跑过来,但这么直接拒绝了又有些不好意思,她又补了句,“但年后会过来,陈岩会回来。” 李月兰倒是惊讶了,陈岩从没有在正月里来过这。毕竟这才刚走没多久,他家的人情往来可不少。自己更是惊讶于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从没想到过,她对陈岩,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初几过来啊?他还没跟我讲。” 许嘉茗又看了眼截图,确认了遍,“他初六到。” “行,那我提前准备着些。” “那李姨,我就先走啦,麻烦你收拾这些碗筷了。” “这有什么,不都有洗碗机。走,我送你出去。” 天很黑,手里又有分量挺重的一袋包子,许嘉茗手机上打了车,走出门后,她对跟着的李姨说,“外边天冷,你进去吧。” “我陪你走到前边吧。” “好。” 李月兰已经察觉到了这个女孩对陈岩来说,是不一样的,是很重要的。走了一段后,她开了口。 “陈岩算是我照顾大的,小时候他的父母工作很忙,常年不在身边。那时候,家里养了条狗,他很喜欢跟狗玩。后来那条狗意外没了,他偷偷哭了,从此就再没养过狗,直到不得不养的鱼丸。” “在这里,再把狗转让出去也可以,但他还是养了它。我知道,他其实心里一直想要养狗,但他很怕狗有意外,离开得太早。” “他对你很认真,你要好好陪他。” 第39章 许嘉茗并没有对李姨的话有什么回应。 对于一段感情,没有人能要求她去做些什么。至于她会为对方做什么,全然都出于她愿意。 这个「陪」,要去细想,是不是也意味着。如果能继续走下去,会要求她回国跟他生活。她很清楚,他是不可能长居国外的。 现在,她的规划里,根本没有给过她回国这个选项。 考虑这些也没什么意思,她只当李姨是出于长辈的关心,多唠叨了两句,她也就礼貌地说了声好。 不过,从陈婧,再到李姨,许嘉茗也大致猜出,他的家庭背景,不会是做生意的,说话做事,都太有水准了。 她对他的家庭背景不感兴趣,关于这些,她刻意地不想知道,更不会去旁敲侧击。 只是谈恋爱,犯不着了解这些。 一个人身上已经带了他所有过往的痕迹,她凭着自己的感觉去探知这个人就行。 除夕照旧有课,下了课回家的路上,许嘉茗去餐馆外带了食物。 这儿没多少过年的气氛,频繁在同学口中听到过节,也自然会有过节该有的仪式感。仪式感在她这,就是到家后,她又点了份炸鸡外卖。 以前的除夕,她会打电话给爸爸拜年,认认真真地说过年好,再加上许多吉利的祝福词。爸爸也会按照习俗,给她发个红包。 至于爸爸的过年,难得几天的休息,他都闭门读书听曲。她奉承他读书多、很博学时,他摇了头说没有。这几年,一年也就读个十来本,值得读的书很少了。 爸爸是谦虚的,家中藏书甚多,每一本他都读过,说是年轻时打发时间的。作为他女儿,很惭愧,她远不及他。 她也曾对着家中的《史记》和《资治通鉴》,想着要不要读些历史。但翻开了好几次,都没多少兴趣,读不下去。 爸爸笑了,说不要强迫自己读书,有兴趣另说,一般人读这个也没用,等老了,闲得没事干再看就行。 她挺疑惑,问了他,那适合谁读? 适合当官,还立志当大官的呗,爸爸回答了她,又多解释了两句,比如资治通鉴,是给皇帝学习的简明历史故事教程,皇帝学什么,臣子们就一定要学的比他更透彻。你学统御臣子的帝王术,我就要识透并顺应帝王心,高手还能去驾驭。普通人没这个需求,对于想当大官的。不仅要精读,还得实时结合自己的身边事再去研读。 当时她想,的确不适合自己,醒来就算计别人的心思,多累啊。 她不知道,这些年爸爸是不是活得这么累。 今年没有办法给爸爸拜年了,她相信,明年肯定可以的。 她将餐食摆在了岛台上,打开了电视,让屋子里有点声音。今天她没有联系陈岩,他那边已经是初一,估计很忙。 她刚蘸了饺子送入口中时,就听到了震动声,心想着外卖怎么送的这么快,拿起手机一看,才发现是他打来的视频电话。 许嘉茗将电视暂停,接了他的视频,没等他开口,就先给他拜了年,“新年快乐呀,恭喜发财,心想事成。” 陈岩笑了,她那边时辰还早,想问她一句新年祝福都没有吗,结果她接通了就立刻一连串地给说出来了,“新年快乐。” 她见他在一个算得上安静的房间里,不像是他家,之前视频时见过他家,装修不是这个风格,“你今天是不是很忙?” “还行。”陈岩发现她还颇为应景的穿了件红毛衣,更难得的戴了条钻石项链,“项链挺好看的。” 许嘉茗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新的,她还是第一次戴,但她也不想多事说是谁送的,“谢谢,我觉得配毛衣挺适合的。” “初六我来,有什么要我帮你带过来吗?” “没有,我没什么需要的。” “你家有平底锅吗?” “有啊,难道你要给我带锅过来吗?” 陈岩被她这联想能力逗笑,“不是,给你煎牛排。” 许嘉茗反应了过来,他说的是要来她家这件事,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有问题。随即就会联想到,他临走前所暗示的事。 “我的锅质量一般,要吃牛排去你家就行。” 听着她的回答,陈岩倒是难以确定,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拒绝,还是要去他家。 “去我家?” 许嘉茗故意装听不懂,喝了口可乐,“去外边吃也行,牛排也应该不太差。” 她这是,想赖帐了。 电话里,陈岩也犯不着跟她计较,“都行。” 他还想再逗她一句时,门忽然被打开,他抬了头看去。 外边儿人都陆陆续续来了,见不着他人,竟然呆在了房间里,坐在沙发上,捧了个手机,不慌不忙的,周瑞霞微皱了眉,催了他,“赶紧下来,都等你呢。” 说完后,周瑞霞没有等他起身,关上了门,先行下了楼。 电话那头的许嘉茗听到了催促声,主动对他说:“你去忙吧,我要看电视了。” “行。”看着她想着急挂,陈岩认真地说了句,“新年第一天,有些人就不信守承诺,我觉得不太好。” 说完没等她回答,他就挂了,不复刚才的严肃,笑着走出了房门。 他在楼上就听见了楼下传来的动静,算得上是个大家族,父母两边的亲友都会特地过来拜年。天南海北都有,还有些从国外回来过年。 今天来的,只是最亲近的一波,就已经不少。他势必要招待着,没法早离开。 这是许嘉茗第一次被他挂电话,这个人,嘲讽完,立即把电话给切了。然而不挂,尴尬的会是她。 她的脸都变红了,她就是想耍赖了。 她有上过生理课,这种事是情侣都会做的。作为女性,她需要保护自己,要求对方使用避孕套。 但理论是一回事,实际又是另一回事,她就是很害怕啊。过程陌生,而且她大概率会很痛,一想到这些,她就想逃避。 越想越觉得难以启齿,一个人呆着都觉得有些尴尬,她重新开了被暂停的电视,转移了注意力,不再去想。 时间却过得很快,许嘉茗期待却又隐隐抗拒着他的到来。 初六那天,她下午有课,没办法去机场接他。她有找了几家餐厅发给他,两人可以出去吃晚饭。 他却说在家吃,他说的不明确,她就顺势说了句,好啊,去吃李姨做的饭。 他没反对,说了去学校接她。 她肯定不要啊,想说自己打车去就他家就行。但怕连着拒绝让他不痛快,折中说了句,我下课后先回家,你去我家接我好不好。 跟他说的是五点,但初六这天,她下课早了,四点半就已经从天车站下来了。她没有告诉他,想着就差半小时,她在家等就行。 她背着书包,原本从天车站到公寓,有另一条通道,直接坐电梯上楼,无需经过公寓门口。但她却鬼使神差地绕了路,走到了公寓大门口。 天黑了,但门口的灯却亮堂着,她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车,停在了临时停车位上。 他早到了,却也没有催她,也没有告诉她。 许嘉茗忽然跑了过去,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坐到位置上时还有些喘。 他看着跑来的她,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彼此,短暂的开始过后,就是将近一个月的分别。虽有每日视频,但不必隔着屏幕,以肉眼就能看到对方时,心中都有犹疑,会不会陌生。 却是一句话都没说,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不知是谁先主动的,他们迅速地吻了上去。 嘴唇刚触碰时,记忆就翻涌而来,无需练习,于她而言,就已经成了一种本能的本领。触感是真实的,气味是骗不过人的,想要纠缠的冲动是无法隐藏的。 距离太远,人不在这,想念都显得没有用处,喜欢没有了实质性的证明。 此时,两人在车里迫切地吻着彼此,一时都没了章法,掠夺着对方的呼吸,热切地唇舌送上,并不介意被看穿了,其实都很想念。 吻了很久,陈岩放开她时,她都几乎已经半躺在了他怀里,难得如此听话。脸颊在他的毛衣上蹭着,手摸着他的腰,一副不想离开的样子。 “提前下课了?” “嗯,”她抬头亲了他的下巴,“你吃过了吗?” “没有,没胃口。”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就算是头等舱,也不是件舒服的事。估计他落地后也没休息过,不想他这么累,接了她过去吃饭,再送她回来。 许嘉茗问了他,“你要不要就在我家吃?” 陈岩愣了下,“好。” 两人进了公寓,电梯门打开,许嘉茗第一眼看到的是镜子里两人牵着的手。 她莫名觉得有些害羞,幸亏电梯里没有旁人。 玄关处她放了个简易的架子,进门口脱下了外套,将自己衣服挂上后,她随手就拿过了他的外套,一并帮忙挂起。 她转过身刚要准备换鞋时,就被身后的他抱住了,再次亲了上去。 公寓的面积到底有限,不会奢侈地分配给玄关,这儿不大,她很快就被动地靠在了墙上,迎着他的吻。 她穿了件贴身的毛衣,抬起手挂他的衣服时,勾勒出无比清晰的身型。他记忆力很好,上一次,她那么穿卫衣,要么穿宽松的毛衣。 很显然,她是故意的。 安静的公寓内,只有玄关处传来的细碎声音,混杂着墙面的敲击声。 他的手在她的腰间摩挲着,她还是很敏感,一碰就想躲。两人贴得很近,他的手掌向往被毛衣包裹着的更上方摸去时。随即就遭到了她的反抗,试图推着他的胸膛让他离开。 然而他的耐心都已经在冗长的航班上消耗殆尽,捏住了她的手腕,就扣在了墙上,彻底没了阻碍。人是贪心的,这隔着一层毛衣的触摸,都已经如同望梅止渴,没了多大的吸引力。 许嘉茗后悔极了,就是心疼了他一下,他却是不懂知恩图报。手上的力道颇大,她都有些疼。 当他的手到了毛衣下缘,她刚想再次反抗时,他就忽然松开了她。 见他呼吸有些重,松开彻底到连拥抱都没有时,她猜到了什么。也没有说话,尴尬地转过了身,换了拖鞋后,再从最里边的柜子里,找出了一双大码的拖鞋。 兴许刚才都让她产生了警惕,陈岩开了口缓解气氛,“新买的吗?” “不是。” 是爸爸过来时,她特地去买的。偶尔有朋友来家中,她也不要求换鞋,离开后她会拖地。但也不想跟他解释,她说完就往里走去,顺便向身后的他介绍了下公寓的格局。 格局挺简单,进入客厅前的转角处有个格子间,里面是洗衣机和烘干机。开放式的厨房,客厅面积尚可,放了张沙发,靠墙处还放了张小圆桌。 许嘉茗并没有避讳打开卧室的门带他进去。因为卫生间在里面,他可能会用到。 一开门就是一张床,公寓没有家具,床和床垫都是她自己买的,她不喜欢睡太小的床,这张床的尺寸还可以,甚至有朋友来过她家,还问了她,你一个人要睡这么大的床干什么。 卫生间与卧室的中间地带,是一个简易的衣帽间,衣服塞得满满当当。 陈岩看了眼床,被子凌乱地挤在了一侧,一件T恤放在了床尾,应该是她的睡衣。 出卧室时,自己在家时,若是不做饭,也没个将门随手带上的习惯,但她这次还是顺便把门给关上了。 紧接着她就拉开了玻璃门,带他去阳台。楼层高,风景还不错。 陈岩看了眼对面的楼,开着灯的屋子里,能看到里面走动的人,“对面能看到这,不太安全。” “还行吧。” 许嘉茗无语,这儿的公寓差不多都这样,一般的house间距也不大,除非你那样的,才绝对安全。 陈岩进了屋,又扫了眼对面的楼,才将玻璃门拉上,问了她,“你家附近有个超市吧。” 是不是开车的人都挺注重周围建筑物的,她家附近的确有个挺大的超市,他可能是想去买牛排做晚饭。他才飞过来,应该挺累的,也犯不着非得今天吃牛排。 “是的,但不要做饭了,我这儿点外卖。” 第40章 幸亏家里没有很凌乱,许嘉茗丢了个茶包到养生壶里,才想起柜子里有苏打水。是她前几天去超市采购,经过饮料区,顺便买了一打。 她拿了一瓶出来,又洗了个杯子,将苏打水倒了进去,递给了坐在沙发上的他,“没有冰块,将就点喝。” “谢谢。”陈岩接过了杯子,“你这没有制冰机吗?” “没有。” “把你地址给我。” 许嘉茗上次想买来着,觉得喝汽水加冰块很爽。但还是没买,见他要买,估计也就几百刀,她没有拒绝。 她拿过了手机,正在将地址发给他时,就被他拉着坐到了沙发上,单手揽住她的肩,她就势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她刚打了地址在微信上发给了他,就看见了他正在亚马逊上下单了。 往常都是独自霸占的沙发,此时多了他坐在旁边。直到现在,许嘉茗才有了更为真实而确切的感知——他飞过来找她了。 而她,喜欢这样的分享,并不讨厌他进入了自己的生活空间。 见他放下手机,她忽然抬起头,双手挂在了他的肩颈上,跟他接了吻。 他不在时,她享受着一个人的百般好;然而他来了这,她就只想跟他腻在一起。 都不知这是异国恋的优点还是缺点,相聚短暂,来时就有了归期,在一起时都会更加珍惜。她也不介意自己更主动些,跟他靠在一起,跟他接吻。他刚才那样的停下,也让她很信任他。 两人都没了刚才的迫切,无比耐心地亲吻着对方。这次,他只是手揽着她的背贴着自己,却没有再逾越界限。 然而再过温柔的动作,许嘉茗都感受到了难以名状的失控,是她的。整个人都快靠在了他身上,特别是上半身,她只要稍微一动,就像是在蹭着他。可如此别扭的坐姿,她哪里能全然不动? 唇舌被他挑逗着、安抚着,她却是有种不够的感觉,想要更多些,甚至并不介意被他摸腰。但他却很有分寸感,手在她的背上游离着。然而就是他这样时不时的划过,像是带了撩拨,让她不由自主地更紧地贴着他,也并不在意挤压感带来的不适。 分开时,呼吸中都带了些喘,也没了力气再好好坐着,她躺了下来,头枕在了他的大腿上。 她讨好地说了句真舒服,又想起了行程没安排,“我明天没有课,我们去哪里玩啊?” 虽这么问,内心觉得他真带坏了她,跟他在一起,她就只想着玩。别说主动学习了,作业都不想写。 他很简单地回了她,“倒时差。” “哦。”她也没有失望,“那就去你家遛鱼丸吧。” “你想去哪儿玩?” “没有,这儿就这么大,差不多都玩遍了。”许嘉茗抓住了他的手,贴着自己的手心去对比,比自己的手大多了,手指又穿过了指节的缝隙,与他十指紧扣,“随便去哪儿,只要跟你在一起就行。” 陈岩笑了,捏了她的鼻子,“真话假话?” “我骗你干什么?” “谁知道?”陈岩看着躺在自己腿上的她,紧身的毛衣包裹着纤细的腰身与起伏的丰满,一副慵懒而单纯的样子,却是说着甜言蜜语,“去纽约玩吗?” 虽然换个地吃吃喝喝也挺好,她还是摇了头,“懒得跑,下次去吧。” “好,下个月去。” 她没有问他,你下个月还要过来吗。如果要来,什么时候。要维系一段感情,没法长期不见面。 因为自己不能回国,她不会对他有要求。 她没办法太认真,而此时,她心里却想。如果他下个月还来,两人去纽约玩,她会把他介绍给周卓。她也要为感情加码,让他认识自己的朋友。 “行啊。”她看了他,“我们一起请周卓吃饭。” 陈岩知道她这句话的意思,认真的表现之一是,会将对方带入自己的生活圈,“好。” 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响了,许嘉茗爬起了身接了外送员的电话,并帮忙开了门禁。外边天挺冷的,虽然已经在平台上给过小费,但她在抽屉里找到了张五刀的纸币,开门拿食物时,顺手给了外送员说谢谢。 虽是独居,家中的餐桌还是配了两张椅子,只放一张显得有点丑。平日里另一张都用来放书包,现在终于派上了正经的用场,也算是让钱花得值一点。 点的是自己喜欢吃的外卖,她看他吃得满意挺开心的。 两人都饿了,一个是有点怪癖,在飞机上只喝水,不吃东西,一个是上了一天课,中午只吃了两根香蕉。 兴许是炸鸡、寿司和乌冬面这种食物,吃的还挺快,看着消灭殆尽的餐盒,许嘉茗都挺惊讶,她要一个人看着电视吃这些,起码得吃个半小时吧。结果这才二十分钟,就吃光了。搞得她还多问了他一句,“你吃饱了吗?” 陈岩帮忙将餐盒扔进了垃圾桶,“差不多了,去买点水果吧。” 许嘉茗打开冰箱看了下,只有一个放了挺久的柠檬,的确该去买点水果,“好啊。” 她抽了张纸擦了餐桌,洗了手后,从书包里拿了钱包,对他说,“走吧。” 两人又穿上了外套,他的车钥匙放在了玄关处柜子的托盘上,见他出门时没有拿车钥匙,她觉得也正常,这才七点不到。 刚吃完有热量摄入,外套也厚实,走在外边并不觉得冷。倒没有直接去超市,许嘉茗拉着他逛了圈周围,还指了前边的方向说,那里有个小公园,里边有狗狗的自由活动区域,可以明天带鱼丸来玩。 这个点,商场关了门,两人绕到了停车场,从后门进了超市。 许嘉茗觉得他可能很少逛超市,进来时都不知道要拿购物篮,见她拿了个在手里,他倒是自觉地接了过去。 是他说要买水果,但问他要吃什么水果,他却说随便,她也懒得管他,就拿了自己喜欢的。 早几天才大采购过,许嘉茗并没有什么要买的,买完水果她就准备去结账。然而才走了几步,她看到了前边的保健品货架,想起了家中的维D没有了。这儿冬天光照很少,就得自己补充点,她对着提着购物篮的他说了句,“你等我一下,我去买点维生素。” 陈岩看了眼前面,保健品区那一片的里面有个药店,“我跟你一起去。” “好啊。” 看到了一个保健品牌在打折,她还挺容易被折扣吸引,看了遍打折的补剂,考虑自己是否需要,又多拿了个鱼油和叶黄素。 要把手中的保健品放进购物篮里时,她才发现没了陈岩的身影。他应该是在买东西,超市就这么大,她也没有打电话找他,自己在旁边的货架上瞎逛着。 这里网购不发达,就算超市现在也能送货上门,但她还是习惯了线下购买。面前这一排是卖卫生巾的,她正想着家里还有没有存货时,就听到了他的声音。 陈岩走到了她的身旁,过来时就见她抬头认真看着货架上的东西,随口问了句,“你在看什么?” 他说完就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验孕棒。 被他问了,许嘉茗才认真看了眼,意识到是验孕棒时,她目瞪口呆。特别是被他问,搞得她有什么想法似的,她赶忙解释了句,“我看错了,还以为是卫生棉条。” 陈岩没想到这茬,“你要买卫生棉条?” “不要啊,我不会用。” 陈岩一时没听懂她的意思,“你为什么不会用?” 因为我不会塞。 许嘉茗都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转头看了他,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含糊敷衍了句,“难用。” 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她将手中的保健品放到了购物篮里,发现了除了水果外,还多了两个小盒子。 包装看起来挺像糖的,但看着包装盒上印着的字体颇大的invisible,她实在想不到,这跟糖有什么关系。再扫到invisible上方的品牌名。这个品牌的营销十分成功,就算不是客户群体,都会知道这是卖什么的。 她抬了头看他,他显然已经围观了她的反应,只淡淡地说了句走吧,就牵着她去结账。 许嘉茗脑袋都有些懵,她根本都没有想到过,他所谓的来超市,是买这个。而买这个,意味着什么,两个成年人,都心知肚明。 陈岩将东西一一拿出扫码,问店员拿了个购物袋,刷完卡后,再将东西装进购物袋里。而最后一盒避孕套,跟银行卡一起,被收在了口袋中。 见站在一旁的她刻意偏移了视线不看他,他也没当回事,照旧牵了她的手,走出了超市。 到了户外,冷风吹过,都让头脑不得不清醒。 她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发生,也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她没有想到过,会在今晚发生。 她无法面对此时的他。恐惧来源于未知,他们会看到彼此的身体,会体验更近的距离。 她不知道,在那样的亲密行为里,她还是否是她,他是否还是他。这样的不确定,让自己都会觉得害怕。 离家更近一步,她内心的紧张就多一分。 她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却又怨着他此时的冷漠,同样沉默着不跟她讲话。这样的沉默,是胜券在握,是在打消她的妄念,是强者对弱者输不起的蔑视。 走在黑夜里,她可以不看他,假装着若无其事。然而再次走进电梯时,两人的眼神在镜子里交汇。他看了她一眼,没有什么笑意与温柔,甚至显得淡漠而无情。 楼层数不断上升着,叮的一声,电梯门再次打开后,铺了地毯的楼道吸去了脚步声,为住户们提供了良好的隔音。对门都几乎听不到钥匙插入拧开并拔出的声音。 她先进了门,他跟在了后面。开了灯,玄关处一片亮堂。 人紧张到无以复加的时候,总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并且在可能的情况下,付诸行动。 许嘉茗抬头看了他,“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陈岩没有说话,随手将门落了锁,拿了她手中的钥匙扔在了托盘上,托盘是瓷的,发出颇为清脆的一声响。接着就若无其事地换了鞋,拎着购物袋往里走,还不忘在半路上将客厅的灯给开了。 这明明是她的家,她却站在了玄关处,有些难以动弹。 他这个人看上去很好说话,对她很好,即使生气,都不会怎么吵架发脾气。但这只是一部分的表象,她知道,她刚才的那句话,已经让他不开心。 她换了鞋走进去,见他将外套脱了放在了沙发上。购物袋放在了岛台上,他正把水果放进冰箱里,留了个橙子和一串葡萄放在了外边。 陈岩打开水龙头,洗了手,她这儿放了个香氛品牌的洗手液,水将泡沫冲干净后,手上都有些淡淡的香味。 他抽了两张纸巾将手心和指节擦干,将沾了湿意的纸巾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再看了站着不动的她,“不是吃水果吗?不洗手吗?” “哦。” 看着这样的他,许嘉茗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他好像真的是单纯要吃水果。 她去洗了手,才想起葡萄都没有摘下洗,橙子也没切。 内心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刚将水龙头关掉,下意识甩了手,将指尖的水滴拂去时,屋子就突然黑了。 他从身后抱住了她,慢条斯理地吻着她的耳垂,再落到了脖颈上。手伸到她的腰际,解开了她牛仔裤的纽扣 “你答应过的。” 第41章 “陈岩,你认真吗?” “你说呢?” “如果我没有那么认真,你可以接受吗?” 陈岩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将她转过了身,一个不认真的人,不会有这样的纠结与犹豫。相反,她这是非常认真。 “我不会在恋爱里要求对等。”陈岩忽然有些莫名的心疼,亲吻了她的额头,“嘉茗,你在怕什么?” 关了灯,屋子里并非全黑,透过玻璃门,能看得到对面楼里的点点灯光。只有拥抱自己的身形轮廓,看不到彼此的表情。 许嘉茗很清楚,自己在怕什么。 她让他进自己的公寓,就已经默许了,她愿意。 她只是在怕自己。 最亲密的行为,需要与他一起。 她没有见过带着最原始欲望的自己,更不知理智是否能战胜最纯粹的欲望。 理性需要长时间的训练,思维需要漫长的构建。人总自大地相信理性的力量,却不知,欲望总是能毫不费力地轻易摧毁。剩下一片废墟之后,是周而复始的重建与坍塌。 打开了欲望的阀门,让他进入。因为是他,她根本无法预测后果。 她很怕自己陷得太深,有一天要割舍时,会很疼。 就算她跟自己说过,只在乎当下,她还是被他诱惑的去想以后。看,他多会引诱她,跟她说,他会认真,不在意她不认真。 “我怕疼。” 对这个娇气又会撒娇耍赖的人,陈岩知道,只要她半路上说了害怕与不要,他都会心软了放过她。 所以他没有说话。 他虚伪地给了她一个反悔的机会。 “那我轻一点,好不好?” 没有等她的回答,他就很轻地吻上了她带着些许的微凉的唇。 黑暗中的两个身型紧密贴合着,女人抬了头迎上了男人的吻,手却是不由自主地反撑在了料理台上。 唇舌的纠缠之间,又不知是谁挪动了脚步,两人边吻边向着卧室的方向缓慢走去。男人刚才急于解纽扣的急躁被女人的吻安抚,此时只在捧着她的脸接吻,似乎是向她证明,他有在认真履行刚才的承诺。 太过投入,男人的腿撞到了椅子时,还惹得女人发出轻笑,但又随即呜了一声以示不满。 吻到了卧室门口时,女人终于找到了支撑,背部倚靠在了房门上,手轻抓着男人的毛衣。本来挺舒服的姿势,站着都不必费多大力气,臀部却是忽然被男人拍了下,她下意识躲开时,男人就已经打开了房门,再抱着她进了房间。 再完美的伪装也会有破绽,进入后,门是被男人的腿顺带勾上的。 卧室里更为幽静,几乎只能听到她的衣物褪去了丢在地上的声音,当他的手碰到背,要去解她的内衣时,她扭了下就逃离了他的掌控,躲到了床上。 藏在了角落里的她听到了牛仔裤的拉链声,随即,床垫轻微的下陷,她已经无处可躲,只能任由他来到了她的身边。 这张床和床垫,是她刚到这儿时买的。虽然二手交易很流行,她也没有买自己的房子,可能还需要搬家,她还是买了新的,床垫还挺贵。 这儿是她最私密的空间,只有一个人呆。因为从小没有妈妈,她记事起,就是一个人睡,没有过陪伴。 黑暗中的感官无比敏锐,她闻到了他身上残存着的沐浴露的味道,依旧是熟悉的柑橘味,像是刚洗过澡不久。 心跳得很快,许嘉茗忽然开了口质问他,“为什么回来的路上你不说话?” “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陈岩也真不知道说什么,若无其事转移着话题,也无法掩饰他的目的。安抚她显得居心不良,他要做什么,就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 “你就是在吓我。” “你呢?除了怕疼,还怕什么?” “我害怕……”她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口,“我害怕有欲望的自己。” “那你怕这样的我吗?” 她摇了头,“不怕,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 之前进来时,陈岩就看到了床旁边放了盏落地灯,就在她坐的这一侧,他手撑在了她的腰侧,倾斜着身体去找开关。 他几乎是靠在了她的身上,灯打开时,许嘉茗下意识躲避着他的视线,然而方寸之地,无法避免。 他的身材挺好,特别是腹肌处。她却走了神,想起以前学滑雪时不断被吼感受核心,她体会不到,干脆放弃了。 她多瞄了两眼,却不敢再往下看去。 陈岩却是有些后悔打开灯,都不知是在折磨谁。她怕疼,他要很慢、很小心,但看着她披着的黑发落在光裸的肩头,很薄的一层内衣包裹着起伏,昏黄的光打在她的身上,她却是一脸的单纯,很乖地跟他说,她害怕有欲望的自己。 明明可以有更深的触碰,他只是伸了手,将她脸旁的碎发捋到耳后,“你要接受这样的自己,很美。” “为什么要开灯?” “让你看见自己。” 他将手伸到了她的背后,这一次,她没有再闪躲,只是将薄薄的一层衣物褪下时,微偏过了头。然而近在咫尺,她却是没有感受到他的抚摸,去看他时,他正目光垂下地在看着自己。 许嘉茗是真害羞了,“你看什么呀?” 说完后正想着自己这算不算催促时,他浓密的黑发就已经扎到了她的心口,感受到了湿濡的舔舐,牙齿轻轻刮过无比娇嫩的肌肤。 每一次触碰,她都觉得他会咬他,都要紧张一回,小腹都怕到有些酸软。 她是看到了自己,知道自己外型还行,洗完澡也会照镜子看自己的身体。但却没有想到,他会是如此反应。他的手很大,却是包裹不住,重重地揉捏着。她看到了带了欲望的他,是如此的坦然。 恐惧的面纱在被逐层掀开,她似乎不讨厌这样的自己。被他这样亲吻、包裹的感觉,很温暖,跨越过边界时,刺激的多巴胺在分泌。 她唯一克制的,是不发出声音。却手已经不自觉地摸了他的头发,当他的手往着更幽深的地带探去时,她没有躲。 当最后一层阻挡彻底不存在时,她闭上了眼。 陈岩同样在克制着。 在很多事情上,他都擅长忍耐。而此刻,如果可以有选择,他不想有任何克制。 手指被温热包围着,虎口处沾了一丝黏液。她的脸上已经带了欲色,蹙着眉头,压抑着欢愉,闭了眼。 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原本坐着的她缓慢地向下滑着,几乎已经半躺着。她一句声都没有,像是全然忽略了他,他忽然没了耐心,“睁眼。” 她很听话地睁了眼,却是带着与此时境况极其不匹配的懵懂与茫然。 “不许闭眼。” 许嘉茗被他逼着看着他的手,在她最隐私的部位动着,此时的他是凶的,她都不敢闭上眼,就怕他会突然惩罚她。 身体的感觉是真实而强烈的,而她却逐渐感受到了危险的失控。他的手指很长,毫无规律地按着她时,她的呼吸随之急促,被关押的欲望随时会冲出牢笼,将她掀翻。 可他却是无比的漠然,不抱她,也不亲她,甚至带了些凶狠地盯着她,似乎要将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收入眼中。冷漠到对她的无助视而不见,手不停顿地在欺负着她,要将欲望的野兽亲自放出,对她的不安毫无怜悯之心。 许嘉茗不知此时的自己是什么模样,被情欲掌控的她,是不是会面目狰狞;腿都不由自主夹住他手的她,是不是很贪婪。 她抓住床单的手忽然伸出蒙上了他的眼,“不许看我。” 他没有拿开她的手,只是当他的指腹再次按下时,不知是在何处,所有的欢愉,骤然从那个点扩散开,她彻底瘫倒在了床上。 头埋在了被子上,蜷缩着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感受到了身下的收缩,还有缓缓流出的黏腻。明明是种愉悦,她却觉得好无助,像是被抛弃了,特别是当他的手离开时。 然而他很快就覆到了她的身上,将一小团的她抱在了怀里,抚摸着她的背,在她耳旁轻语着。 “有欲望的你,很美,知道吗?” 她闷着头没有理会他,如果觉得她很美,刚刚为什么要这么凶地看她。 “嘉茗,不要怕。” 将被子抱在了胸口,很有安全感,虽然还有点生他气,不跟他说话,但她很喜欢他抱着自己。懒懒的,都不想动弹了。 然而肌肤的触感忽然消失,他从自己身上离开了,心里顿时有些空,她转了过身看他,“你去哪?” 看着她难得的黏人,陈岩笑了,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许嘉茗见他下了床,拿起了裤子,从里面掏出了在超市里买的东西。以为他接着要上床时,就见他要接着脱去最后一件。 这次她实在是忍不住了,难以与这样的他坦诚相对,直接伸手关了灯。 一切又回到了黑暗中。 刚刚一直在冷落她的他,又变得温柔,与她接吻,手在她的身体上抚摸着。 让她的不安褪去,空虚又升起。她想要伸手去抽床头的纸巾擦拭时,却被他抓住了手。 过程还是很艰难,很胀,像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而他像是在报复她的关灯,没有履行对等原则,他抓了她的手,去感受着尺寸与热度。 她躲不开,也根本无法想象,怎么会塞得进去。 她没有喊疼,就是在特别受不住时,咬住了他的肩。当彻底进入时,他在她耳边夸了她一句,她羞到捶了他。 刚开始仍有些不适,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身下,她无比细致地感受着他的每一次动作。她是一个聪明的学生,微微适应过后,就尝试着如何让自己更舒服,偷学着模仿与练习。 但她还是更喜欢抱着他,手在他的背上摸着。 当尝到一丝甜头时,头脑都发晕,她却忽然在这样的空白中找到了答案。人不是表里如一的,在床上,他们只有彼此,就该是不一样的。有欲望的身体与灵魂,也只要被彼此看到就好。 她没有办法太认真。但这样方式的拥有他,像是作弊,不被任何人知道,也不必有任何负罪感。 她可以将灵魂的一个碎片,交给他保管。 她的手摸着他的脸,“陈岩,我爱你。” 忽而力道一重,她咬了唇,喘息着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忍耐了太久,陈岩有些失控。他没有回应她的话,却是再无法控制自己,无法理性地考虑她是否能吃得消。 在这样的极致感受中,他像是到了世界尽头,只想抛下一切。对人生不想有任何控制,只想彻底放纵了自己,与她一起消失在尽头。 这也是许嘉茗第一次听到他的喘息,接吻时他从不会像她一样喘。此时的他,没有了任何约束与所谓形象,舒服到喟叹。这样的他,很陌生,却又只有她能看到。 这样的声音性感到在诱惑她,明明已经承受不住了,她却没有说。 小腹酸软到难耐,而他看着毫无结束的迹象,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哭又太丢人了些,只能狠狠咬了他的肩。 他的动作没有停下,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她忽然小腿绷直,脚尖都极力向前够着,在颤抖中,全身脱了力,抱着他肩膀的手都无力地垂在了床单上。 这是他们俩的第一次,陈岩终究是照顾了她的感受,匆匆结束了。 却没有离开她,躺在了她的身上,亲了她一下。心脏相贴,共同感受着彼此的喘息,沉默地享受着放空。 许久之后,许嘉茗推开了他,径自下床,赤脚走去了卫生间。 就算独居,在卧室里,她都不会不穿衣服。而此时,有他在,她像是失去了所有的限制,赤身裸体地往里走着,除了走的很慢。 她关上了卫生间的门,她有做过功课,结束之后要上厕所,但她却是走到了镜子面前,看着自己。 一向白皙的胸上,多了几道红色的印痕。 脸很红,身下被填满的感觉还在。 这就是她,欢爱后的她。 卫生间的门忽然被打开,她从镜子里看到了他,瞥下眼时,看到了她刚刚逃避了不看的。 陈岩走到她身后,双手环住了她,视线一同在镜子里交汇。 第42章 两人都没有讲话,或许此时说什么都是多余。 刚才坦诚相对时,都有些扭捏。而此时,她懒洋洋的不想动。他在身后,连站着都有些累,半倚靠在了他身上。 陈岩看着镜子里的她,多了几分懒散的媚意,看向他时,澄澈的眼神中都带了一丝撩拨。他忽然用力抱紧了她,很少如此迫切地想要些什么,而在拥有她之后,他却想要一种更为长久的安定。 许嘉茗感受到身后的力道,笑了,“干什么呀?” “知道自己很美吗?” 她看着镜子里的两人,他也算得上白,但在她身后,天然就有一层色差。虽从未夸过他,他长得确实挺帅。但第一次见面时,甚至带着她不喜欢的审视,她哪里还会想其他? 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就当成是赞美,默认了没说话。 看着他时,她还是不免走神。两人在外面,他算得上克制,只牵手搂腰,偶尔人少时会亲她一下;但他为什么刚才会发出那样不克制的喘声,她现在都无法将那样性感而粗重的声音,与他相联系。 陈岩发现了她的一点害羞,很矛盾的组合,尚未来得及形容是如何的矛盾时,过于敏锐的感官就延迟了大脑的思考。刚才的他并没有尽兴,甚至是草草收场,然而她并不能适应再来一次。 他内心苦笑,刚才还要被她怨吓着她,她此时怎么不来感激他的好。但他到底算不上善良,一只手松开了她,指尖顺着滑下。 刚才还甚是温暖的拥抱,许嘉茗实在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再次感受到他的手指时,她也没有喊不要。她已经感受到了身后的危险,他这样,才是放过了她。 两人的腿都长,站在洗手台前,一切动作,都能从镜子里看得一清二楚。卧室落地灯的光散射在屋子里,打到两人身上时已经暗淡了不少。而卫生间面积小,头顶还有好几盏照明灯,随着镜面的反射,无比亮堂。 因为夏天要穿吊带,她会清理腋毛,其他地方的,没必要,也懒得弄。 大部分的黑色毛发被挡住,只有一部分的露出,还随时被刮蹭着,很痒。而此处的颜色对比太过强烈,冲击大到她都不敢看。 她撇开了眼,盯着洗手台前的瓶瓶罐罐,有护肤品与各色的香水,瓶身十分好看,还将几件首饰挂在了上面。 她试图看着这些以转移注意力,然而另一只抱着她的手却忽然松开,在她险些支撑不住要往前倾时,那只手臂挟住了她的肩,手却毫不留情地捏了她的下巴,让她抬了头。 许嘉茗被逼着看镜子里的自己,原来刚才的看见,并不是真的看见。此时的自己,依旧是无比陌生。 镜中的她,正咬着唇,眉头微皱,一副在忍耐的样子。可她知道,这不是痛苦的忍耐,是克制着愉悦。 她竟然是这么的虚伪。 当感受到手的动作慢下时,像是冬夜里的热巧递到唇边又拿开,原本可以满足地喝一口暖乎的可可,却只感受到了冰冷的空气。而她明明是带了恼怒与不耐烦地看向他,而镜中的自己,竟然表现为可怜的祈求。不就是一杯热巧,给她喝一口怎么了? 她这么会扮可怜,他又怎么会忍心不给她? 许嘉茗像是着了魔,与他一起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自己已经彻底放弃了抵抗,全部依仗着他的支撑。而他,不论是锢着她上半身的手,还是另一只,力道都已经大到凸显出手臂上的肌肉线条。 她在抖,身体明明是微微的晃动,没有了衣物的支撑,起伏却是无比明显。她不想这样,只能伸出手,借着去摸他手臂的动作以遮挡。 身后的他看出了她的小心思,轻笑了声。 她看着他的脸,不知是不是嘲笑。他没有逼着她拿开,她却心虚到讨好地摸着他的手臂。 当算得上熟悉的感觉再一次到来时,她想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却无法敌过下意识的反应,手腕撑在了洗手台上,闭上了眼。关掉视觉的感官,只去体会一种感觉。 心脏跳得很快,也许是被冲昏了头脑,一丝的空虚之中,她竟然觉得不够,想要被填满的感觉,那是不一样的。 真是可怕的想法,但她并不想再来一次,还有些疼的。 睁开眼时,身后的他还在盯着她,似乎一直在看着她,将她刚才的一切,尽收眼底。 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许嘉茗扒开了他的手,本想让他出去,但无意瞥见了刚刚身后一直感受的,开了口问他,“你怎么办?” 陈岩想说什么,又是忍住,“你洗澡吧。” 他说完就离开了卫生间,出去后还顺手将门给关上,许嘉茗喘了口气,如果他真要她做些什么,她还不一定能拒绝得了。 温热的水划过身体,将黏腻的液体一并带走。指腹摩挲着头皮时,她却是在想着他。即使他与她就隔了一道门,即使欢爱是两个人的事,甜蜜的记忆,是属于她自己的。一个人藏在这回味着甜蜜,也是一种幸福。 洗完澡,她从柜子里找了块浴巾裹住身体,刷牙时打开了镜子后的储物空间,从里面拿了个新牙刷。吹干了头发,擦完了护肤品,她才打开了门。 “你去洗澡吧。” 说话时她已经经过了衣帽间,走到了卧室里。她觉得在卧室里放垃圾桶不美观,但没有又不方便,便买了个很小巧的桶,放在了床底下。 此时桶被拿出,里面还多了一团纸巾。她猜到了什么,不敢看他,只嘱咐了句,“毛巾和牙刷给你拿好了。” “好。”路过她身边时,见她都不敢看他,陈岩故意用手摸了她的头,“谢谢。” 她瞪了他一眼,“不用谢。” 解开浴巾,她走到床尾拿过睡衣时,旁边放了他的内裤。而床下的地上,丢满了两人的衣物。她懒得弯腰,稍微踢了几脚,收到了床底下。 倒不是她懒,而是床底下真的很干净。她买了扫地机器人,定了时,每天都会打扫一遍屋子,她隔一段时间还会拖地,家里的灰尘都很少。 家里顶多是乱了点,特别是衣柜。明明是上个月才收起来的旧枕头,她却翻找了好一会,才找了出来。 黑五打折,她买了个有点贵的枕头,旧的就给他用。她套上枕套丢到床头时,就看到了床头柜上拆了的盒子,才发现上面写了16。不知他这次待多久,但她觉得买一盒就够了,他犯得着买两盒吗。当然,不是她出钱,她也管不着。这么大剌剌地放着挺碍眼,她给收进了抽屉里。 陈岩洗澡很快,出来时就见她正弯腰将被子从里侧往外拉,她已经穿上了T恤,下边光着腿。T恤有些宽大,盖到了臀部。此时却随着她的动作被拖了上去,露出了黑色的内裤。 听见了动静,许嘉茗回头看他,“你想睡哪一侧?” “都可以。” 陈岩要走进卧室时,看见地上丢了个小本子,捡起时才发现是她的护照,看到了首页上的信息。无意看她隐私,但还是看了下她的生日。在十月份,还有大半年才到。 后边的签证不少,但他却没有再翻,“你的护照丢地上了。” “你帮我放旁边抽屉里就好。”她说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走了过去,从他手上拿过了护照,“我来吧。” 将护照收起后,许嘉茗就看到了他坐在了床上,在等着她。 从没跟人分享过自己的床,这种感觉还挺新奇。她关了灯后就摸索着走到床边,刚要爬上床时,手就已经被他扯住要拖到床上。 她在床垫上跳了下,就扑进了他的怀里,勾住了他的肩膀,“喂,你睡觉会不会很霸道,要来抢我位置吧?” 陈岩没料到她忽如其来的调皮举动,但也稳稳地接住了她,抱在怀里时觉得她好瘦,“如果会呢?” “那我不要跟你一起睡。” “如果是你呢?” “这本来就是我的床啊。” “行吧。”他笑了,“要你实在闹腾,我就把你打晕了,开车带你回我家睡。” 她的床已经算大了的,她有些好奇,想问他的床到底多大,但她还是止住了这个话题,“你怎么还不困啊?” “我飞机上睡了的。” 那他这是还没到困的时候,许嘉茗也习惯了晚睡,虽有些累,但躺在被窝里时也睡不着,跟他聊起了天。 “你高中也在美国上的吗?” “对,学校有点偏,不过风景不错。” “寄宿高中吗?” “对。” “那你一开始过去适应吗?” “还行吧,一个人挺爽的。你呢?” “一开始肯定很不适应啊,很想回去。那里中国人很少,只能磕磕碰碰地说英语。你知道吗?来了温哥华,我都觉得说中文比说英文多。” 她是个非常独立的人,其实不是所有很早出来的留学生都能如此独立的,至少是他接触的一部分,都能用钱权买到陪伴与服务。 性格独立没那么简单,更何况是她这样对人很少有依赖的。听着她算得上愉悦的语气说自己很不适应,很想回去,他却有些心疼,伸手将她搂在了胸膛里,“那后来怎么适应的。” “就顺其自然吧,刚开始几乎都是英语课,放学很早,我就去图书馆看小说,课业比国内轻松多了。我来了这才发现,好多家长都会让孩子上补习班,还有额外的兴趣班。幸亏我去了个偏远点的地方。” “纽芬兰是吧?” “你怎么知道?” “你跟我讲过。” “哦,我都忘了。”她笑了,他记忆力还挺好,“其实我还挺想那个地方,虽然呆在那儿的时候很嫌弃。房子是彩色的,炸鱼薯条很好吃,后来我去英国玩,都觉得英国的炸鱼薯条不正宗。” “想吃了吗?” “还真有点想吃,一冷就很想吃高热量的油炸食品。那里冬天很冷,也只能多吃点御寒了。那时候的我真的好胖,比现在重十五斤呢。” 他从身后抱着她的腰,手从T恤里摸了上去,在她耳边呢喃了句,就惹得她手肘捶了他的胸膛。再用力将他的手从衣服里揪出,他也不放,两人较了真,几乎就要在被窝里打了起来。 直到他一句“别乱动”呵斥了她,再四肢将她圈在了身体里,不让她动弹半分,两人才都老老实实地继续聊天。 他倒时差的方式十分特别,不让自己适应当地的时间,而让跟他在一起的人适应他的作息。 两人聊到了很晚,她实在支撑不住时,才跟他说了句我要睡了,闭上眼时又感受到了他的手摸了上来,她也实在没精神计较了,随了他去。 醒来时,他已不在身边。 这样的一夜,漫长到若不是旁边还有个枕头,许嘉茗几乎都要怀疑是梦。他不在这才是常态,而他落地才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像是陪了她好久。 卧室的窗帘不遮光,房间里算得上亮。 已经不怎么痛了,但人就是很懒,不想起床,她就想赖在床上,反正今天也没课。蜷缩在被子里来回翻滚了好几圈,滚到他的枕头上时,她都觉得上面带了他的味道。 她有想过,可能无法适应两个人一起睡,毕竟对方会侵占一半的物理空间,但她却睡得很好,他起床时都没有将她吵醒。 头埋在了他的枕头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她不知几点,也不知他去了哪儿,外边一点动静都没有。胃渐渐苏醒,感觉到饿时,她想找手机打电话给他,但想起手机在外边,她又懒得起床去拿。 忽然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时,她掀开了被子,下床跑出了房门。 陈岩刚提着食物走到客厅时,就见她披散着头发、赤脚跑了出来,他皱了眉,“去穿条裤子。” “哦。” 她兴冲冲地跑出来,结果被他训斥了回去,像是在指责她在家都不知道要穿裤子似的。见他手里拿了早餐,她也不跟他计较。找了条舒适的薄裤穿上,刷了牙才出去。 许嘉茗再出去时,他正拿了碗盘,将粥和点心拿了出来。 陈岩拉开碗柜时还挺惊讶,这么多的碗盆,东西齐全到几乎是旁人一家的量了,“你怎么这么多碗?” “积攒着放洗碗机啊,不然不够用。” 他笑了,“你倒挺聪明的。” “当然。” 他盛了碗粥给她,“还难受吗?” 她又不是什么娇气的人,“没有啊。” 有他在,她的生活质量都直线上升,起来就能吃到热乎的早茶了,他还不忘买一杯热拿铁。 她吃了个虾饺,还热乎着,看了眼时间,都已经十二点了,“我们吃完就去溜鱼丸吧。” 陈岩看了眼她,“你挺有精神的。” 不知他何意,她还算年轻,不至于早上起来就没精神吧,但还是关心了他一句,“你是不是没睡好呀?” “没有,我睡的挺好。” “那就行。” 许嘉茗当他是默认了行程,吃完早餐后喝了半杯咖啡,就进了卧室准备换衣服。她正脱下T恤时,卧室的门被打开。他走了进来,又随手关上了门。 白天被他这么看着,她还真有些害羞,“等我一下行不行?” 陈岩一步步向她走近,“我没有说要去。” 她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紧接着就看他解了裤子的纽扣,听到了拉链声,轻易脱下后,继续朝着她走来。 这样的他,比昨晚的他更陌生。 她没有敢问他要去哪,也不敢讨价还价。 他从昨晚到现在,在她这已经放了足够的贷款,而且是高利贷。 第43章 许嘉茗算得上爱学习,在读书上从未被逼着努力过,上了大学也不会有什么逆反情绪。玩耍之余,也能坚持认真学习。 况且学习一门新的学科挺有意思的,不过就是在第一次测验时,一共四道题,她只写出一道,当即五雷轰顶。这考的,还跟她学的,有什么关系? 她回家还掉了眼泪,差点跟爸爸哭诉说,不要学数学了,自己笨死了。这么丢脸的话她当然没有说出口,虽然后来老师说了,故意把难度加大的,但她还是被吓到了,每天都会去去图书馆自习。 此时她的心情,跟那次测验后,几乎没什么区别。 她以为会如同昨晚一样,他很慢、会很照顾她的感受,当她觉得差不多时,就能及时停下。一切,都会在她认知区的安全范围内。 但今天,跟昨晚,也差不多是没什么关系的。 她这次的感觉来得很快,自己无法把控,如潮水一般覆灭时,她心脏跳得很快,揪住枕头的手都未来得及松开。 感受到了他减缓了速度,等她回过神来睁开眼时,他并没有出去,甚至在停下了看她。 陈岩以为她这一次还会有些不适应,但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到了,他也无需有什么顾及。 许嘉茗觉得他这么压在她身上有些重,推了他,“下去。” “去哪里?” 他的问题太过怪异,她的脑袋还有些晕乎,“结束了,去洗澡啊。” 她说完就看见他笑了,刚想问他笑什么,尚在余韵之中的敏感身体,先于意识一步,切身感受到了答案。 这只是开始,不断的前戏和猝不及防的极点,已经让她的身体足够舒展而湿润,能够包容他的一切行为。 床垫随着床上的动作发出急促而有规律的摇晃声,有时还会连带着下边的床一起晃动,木床的四只脚跟地板摩擦着。 这样的声音让她感到羞耻,可随着他的动作,她也在无力去思考这些细枝末节。昨天就已经看过和摸过他,这样的尺寸,都不必有多少技巧,就能直接而迅速地达到她的终点。 她也无法再顾及克制自己,再一次在抵达终点的路上,她忍不住随着本能,双腿踢向他腰时,哼出了声。 从不知道这事是如此漫长,他停过一次,出来时她躺在了枕头上喘着气平复呼吸,想埋怨他刚刚都不理会她的请求。 但许嘉茗第一次发现自己有些欺软怕硬的特质,明明该谴责他,却在他解除了束缚丢垃圾桶再转身回来时,她主动搂住了他。 现在多讨好他一点,下次他也许就不会这么不近人情。 他骤然离去,心是空的,她也喜欢这个时候抱着他,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 沉默地躺了好一会,身上到底不舒服,纸巾在他那一侧,她支起身,试图越过他要去抽纸巾时,就见他的手伸了过去。 他还是有点善解人意的,见他这样,她也就躺了回去等他拿给他。 可他却是要去掏小盒子里的东西,一下子还没拿出来,他没了耐心,直接倒了出来,从中拿了一个再套上。 她愣了,都没想到躲,呆呆地问了他,“你要干嘛?” 陈岩觉得她在床上没那么聪明,甚至还有些呆。也不是不聪明,就是会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反问了她,“你说呢?” 屋子里已经没了亮光,手肘撑在床上的许嘉茗,看了眼窗帘,外边已经彻底黑了。今天起的晚,她都没有经历过白天,时间在卧室里被吞噬,像是进入了黑洞。 她以为撒娇有用的,跟他说了句躺着腰疼后,他就让她翻过了身。 这样的姿势让她觉得很难堪,可他的手摸着她的小腹,去安抚她时,她又轻易被讨好。自欺欺人地骗自己,反正也在黑暗中。 陈岩忽然抽身离开,开了床边的落地灯,能清楚地看到她。 光裸而洁白的后背,随着她的动作弯出了美好的曲线,还有晃动着的一切。如此美景,他却神经质似的,又关掉了灯。 短暂的光明过后,再次陷入黑暗后,她感受到了他的异样。伸手又抓又捏,她都有些疼。当他的力道加重时,她已经摸清了一点规律,这是快结束的征兆。 终于结束时,小腹都在颤抖,她趴在了床上。身体得到了太多的刺激和满足后,却没由来有种想哭的冲动。 陈岩起身下了床,整个屋子里没开一盏灯,他出卧室时却关上了门,遮住了一室的春光。 光脚走到了冰箱前,他拿了罐苏打水,啪的一声扯开了卡扣,就灌入了冰镇过冒着气泡的水。 平复了喘息后,他依旧觉得燥热。 做过爱后,他以为自己会满足,却是将他推入了另一个失控的边缘。 他喜欢她,尊重她,珍惜她。却在刚才那样的时刻,在一场极致的欢爱中,他的恶劣本性暴露无遗,他想要全然掌握她。 他身心健康,自然知道这是错的,谁也无法剥夺彼此会搏斗的自由意志。 黑暗挺好,能掩饰这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心思。 冷静之后,他又拿了瓶苏打水,走进卧室前,发现了墙上的温度控制器。难怪这么热,他调低了两度。 进卧室时,却没想到是一幅香艳的场景,她正拿了纸巾在擦拭,见他进来,她瞪了他,随手就将手中的纸巾揉成了团向他砸来。 陈岩精准地接住了纸团,扔进了垃圾桶里,“你还挺有力气。” 他将苏打水开了递给她,“晚饭想吃什么?” 她很渴,一个下午都没有喝过一口水,接过来就喝了好几口,“不想吃,几点了。” “五点半。” “你回去吧。” “你不跟我一起?” “不要。” 陈岩上床抱住了她,“气什么呢?” 许嘉茗没推开他,也没有理他。直到他来咬了她,她实在躲不过,才回了他,“我不喜欢你刚才突然离开。” 突然将尚在敏感中的她丢下,没有拥抱,没有安抚,她不喜欢他这样。明明白白说出口时她也不觉得害羞。 陈岩喜欢她这样的坦诚,“我道歉。” 许嘉茗也不会跟他计较什么,说完就过。两人的相处时间有限,她不想浪费在吵架上,“我接受。” “要去我家吗?” “不想去。”她抬头看了他,“我很累,你不知道吗?” 陈岩笑了,她这人,拒绝人都无懈可击,绕着弯子夸他一下,“我也很累,不想开车回去。” 许嘉茗心想着两人都做了一下午,他晚上也不会再乱来,“那你给我做牛排好不好?我已经买好牛肉放冰箱里了,黄油和香料也有。” “可以。” 上午的课,是十点开始。 许嘉茗通常会定九点的闹钟,今天却是被他推醒的,她本想赖会床,但突然想到了要上课这回事,问了他几点,他说九点一刻,吓得她立马掀了被子跑去卫生间。却没想到腿很酸痛,都差点崴了脚。 她刷牙时想起了手机在客厅里,两人在一起时,对手机的需求都很低。都来不及怨他晚叫了她,换了衣服后,她就冲出了卧室拿书包。书包不用收拾,他来了之后,她就没有打开过。 餐桌上放了几个三明治,她十分自觉地拿了两个塞进了书包里时,就扫到了桌子边缘处有个亮晶晶的东西。 她拿了过来,发现是条钻石手链。设计简单,就是一颗颗的钻石串成的一条手链,干干净净的,多余的色彩都没有。如此奢侈的东西,做出了低调,戴在手上都不会太招摇,但也足够的美。 “送你的。” 陈岩昨天将衣物扔洗衣机时,掏了下口袋,才想起了这条手链,来了后都忘了给她。他看了眼手机,提醒了她,“九点三十五了,我送你去学校吧。” 许嘉茗是真来不及了,将手链塞进了口袋里,就去换了鞋,同他一起下了楼。 坐到车上时,她才松了口气,开车会快一点,也不至于迟到的太离谱。 “戴上试试?” 许嘉茗拿出手链,戴在了手腕上,再抬起手,对在了照进车窗的阳光下看。 陈岩看了眼,这是他选的,算不上贵,觉得低调的她会喜欢这样的小物件,在在她白皙的手腕上闪烁着光芒,很美,“很适合你。” “谢谢,我很喜欢。” 许嘉茗没有拒绝他,她喜欢,就接受。 他开得挺快,很快就到了学校,她指挥着他开到了离上课的楼最近的地方,到了后说了声拜拜就匆忙下了车。 车门“砰”的关上,看她小跑着过去的紧张样,陈岩都不合时宜地想,难道她大学都不逃课的吗? 见不到她的身影时,陈岩才驱车原路返回。到她公寓楼下时,他才想到,她没有给他钥匙,他连这栋楼都进不去。 钱包在里面,但他有手机支付,也不急。都不知是她着急真忘了,还是故意防着他。 陈岩发了条信息,告诉她忘了给他钥匙。 她倒是回得很快,问他要不要过来拿。 应该是真忘了,他回了她不用。他要走回车内时,忽然就听到了有人在喊他。 王思雨是真没想到,她会在这见到陈岩。 她正健身完出来,看到侧影觉得像他,太不可置信了,现在是春节假期,他怎么可能会出国呢。又停下多看了两眼,才确定了是他,当即就喊住了他。 他在这的唯一理由,便是Chloe,他的女朋友。 王思雨笑着拜了年,“新年好呀!祝陈老板财运滚滚。” “新年好,你也是。” “Chloe在吗?她可自律了,我经常在健身房碰到她。” “是吗?”陈岩之前还觉得她挺懒的,可她坚持锻炼,体力怎么还那么差,“她去上课了。” “当然,有时候她还是早上过来的。” 王思雨见他手里拿了车钥匙,肯定是送了女友去学校。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闲,也没想到他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至少说明了一件事,他很在乎Chloe。对于他这种人,时间最值钱。时间在哪,爱在哪。 对于一直烦恼的问题,她忽然打开了思路,她转头指了后边的楼,“要不要进大堂里坐一下?” 陈岩看出了她有事要说,他俩没什么往来。要么她有事求他帮忙,要么跟许嘉茗有关,他点了头,跟她走了进去。 王思雨知道,跟他这种人讲事情,不要试图绕弯子。否则弯还没绕完时,对方就已经失去了耐心,主动结束了对话。 “我房子是有两个卧室的,租出去了一个,我舍友是Chloe的同学。” 陈岩并没有说话,等她继续说下去。 王思雨上次被陈婧点了下,在他面前,断不会再像上次那样说话。 “我觉得我舍友对Chloe有恶意,她见我认识Chloe,就在我面前造谣,说Chloe交往过很多有钱的男朋友。我当即就指责了她,别造谣。” 他沉默时很严肃,王思雨也猜不出他内心的想法,甚至有点担心,万一他动了怒,会把自己牵连进去。这么些年,认识的一点交情,也没了。 “我之前问过Chloe是否认识我舍友,她说不认识。我当然也不能在她面前提这些谣言,Chloe很单纯,我怕她都不知道背后有人对她有恶意。刚好看到了你,想起你俩的关系,我想着跟你说一下。” 她有私心与目的,但她所说的,大半都会属实,否则就太低级了点,他问了她,“还有呢?” 其实王思雨与刘璐的关系并为闹僵,毕竟要住在同一屋檐下,她也只是背后吐槽了,在想办法弄走刘璐。 两人表面上至少还算融洽,刘璐还真跟她再讲过什么,此时,王思雨选择性将信息拼接了下说出口。 “我舍友还说,Chloe家破产了,为了赚生活费,交了个年龄很大的男朋友。” 王思雨都没说完,就察觉到他沉了脸色。她还挺害怕的,他的家庭背景在那,就算这儿是国外,他想做些什么,完全不是问题。 她连忙解释了句,“这事儿也是我不对,识人不明,找了这么个舍友,竟然会对Chloe来造谣。” 陈岩站起了身,“你的确该擦亮眼睛。” 第44章 跑进教室时,自然是迟到了。 许嘉茗在最后一排找了个位置坐下,打开电脑时,才发现都没电。只能当了摆设,撑着头看讲台前的投影。 刚想着要好好听课时,她就感受到了一阵饥饿,饿的还有些无法忍耐。 是该饿了,她昨晚就吃了块牛排,和半盘沙拉。吃完他说困了,估计是时差到了,她也很累,两人洗完澡就睡了。 都不知睡到了几点,她感受到了他的亲吻。她很困,不想理会,仍旧闭了眼继续睡。直到她实在呼吸不过来,转身背向了他,试图接着睡。 他却是抱了上来,一切都发生的无比缓慢,很温暖,很舒服。与下午的他截然不同,很温柔,还在她耳旁絮语。 很慢,慢到她都想催促他,却又有些贪恋这样的存在感。 她有过很多次半夜醒来,焦灼而无望,不知该怎么办。而夜半时分的黑暗里,身后有个温暖的拥抱,她可以不去想那些最坏的可能。 做了很久,结束时她脑袋都很晕,也有点饿了。但也根本顾不上,下一秒就陷入了睡梦之中。 许嘉茗偷偷地拿出了三明治,很轻地撕开了包装,看到老师在白板上书写时,她拿起迅速咬了一大口,再放回了腿上。 明明睡了很久,她还是有些恹恹的。课间去楼下买了杯咖啡灌了,下半节课才勉强有了些精神。 中间他还发信息问了钥匙,许嘉茗并不介意他自由出入她家,把钥匙给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但她不会想去他家过夜,一是觉得他家有李姨在,她会觉得很尴尬;二是她不想留任何东西在他家里,她的一切,放在自己家就好。 上午的课结束后,她去上了个卫生间再回来。今天下午的课刚好也在这个教室,她却发现教室里的同学陆陆续续离开了,却没有人进来。 “Hi,Chloe。你怎么还不走?” 打招呼的是同学Lora,她们刚好都选了下午的课,许嘉茗问了她,“下午不上课吗?” “不上啊,上周老师就说了今天有事,会有助教线上答疑。” Lora看到了Chloe手腕上的手链,还是满钻的。心想她这个组合可真是随意,背了个Lululemon的书包,手上却是如此昂贵的物件。在她身上,连炫富的味道都没有。 这还是春节后第一次看见Chloe,Lora见周围同学走的差不多,“除夕的party,你没去是吧。” 许嘉茗点了头,“对,没有去,好玩吗?” “去了好多同学,包了饺子,还做了好多菜。对了,刘璐也去了。”Lora忽然放低了声音,“她跟一群人凑在那包饺子时,还说了你坏话。” 许嘉茗不想知道刘璐在背后说了她什么坏话,不知道就什么事都没有,知道了还得生气再自寻烦恼。 都不知Lora是单纯八卦,还是想看热闹。总之她也不太好意思直接说,你不要告诉我,就笑了笑,“没事,谁都会有背后说人的时候。” “不啊,她那都是造黄谣了。”Lora有些激动地反驳了她,“她说你交了个年纪很大的男朋友。” 难道是在公寓楼下被撞见过?陈岩是比她大,但站在一起,也相差不大啊。 “年纪很大,是大多少?” 她的回答,Lora也很迷惑,难道这是真的?刘璐那意思当然是她被包养了,但她这一点都没情绪的样子,让人不解。 “她的意思,是个中年人,四五十岁吧。” 许嘉茗一头雾水,感觉她最近都没有跟什么中年男性打过交道。除了上课的老师,哪里来的中年人,还被说成了男朋友。 她觉得很荒诞,刘璐为什么要这么给她泼脏水,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啊。人贱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这么蠢啊? 她希望自己的生活尽可能的简单,人际关系上没多少赘余,的确无法理解要将小事复杂化的人。 自己没有做过的事,被人这么诬陷,肯定是生气的。她是人,免不了俗,会在意下自己的形象,有点烦躁,“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啊?” “当然是嫉妒你这个白富美喽。” 虽早已不富,许嘉茗还是被这句话逗笑,一时的想不通过后,随即就释然了。她只要尚有理智,都不会多一个眼神给对方。 付之一笑,就是最好的回应态度。 被误解就误解了,如果旁人轻易相信了,对她以有色眼光看待,也不是多大点事,她也不关心无关之人怎么想她。 是谣言的当事人,许嘉茗都有种不合时宜的抽离感,指出来谣言逻辑上的错误,“那为什么还非得拿个中年男人来造谣?换个别的还更有说服力一点。” “嗨,她脑子有病,说你家破产了。暗示你穷了呗。” 原本Lora听了就半信半疑,如果是真的,那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Lora对Chloe的印象是,一次的聚会中,有人想给Chloe介绍对象,还给看了照片,Chloe委婉地拒绝了。被追问她喜欢什么样的时,她说,长得帅一点。这意思是那个男生不帅,她看不上。主动介绍的同学当即就不乐意了,说这是我老乡,可踏实了,还是个技术大牛,以后工资不低的,人也不能光看外表啊。 Chloe没有说什么,就要结束这个话题时,介绍人却还要来一句,那你这要求挺难找的。Chloe笑了声,说慢慢找呗,概率小,但在基数大的情况下,人还挺多。犯不着在这种事上委屈自己。 Lora当时就觉得这人挺有要求的,如她自己所言,犯不着在这种事情上委屈自己。要真虚荣的人,早把大牌Logo穿身上,而不是一个没牌子的手链。 Lora耸了肩,“别搭理她。走了吗?一起去车站吗?” 许嘉茗愣了下,反应过来后若无其事地回了她,“没有,你先走吧。” “好,下次一起吃饭,我先走喽。” “嗯。” 下午没有课,她应该站起来去车站,坐车回家。她却是坐在了座位上,一时没动弹。 刚才,她听到破产时,第一反应竟然是害怕。 但她很冷静地想了下,没人知道她是许永成的女儿。这件事在国内算不上小,如果传开了,早有人来联系她打探了。 就算想明白了没人知道她的身份,破产只是让谣言显得更逼真的一环,她却还是害怕。 她害怕这件事会被人知道,她受不了别人去非议她的爸爸,她害怕因为这件事活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中。 即使她知道,这些同学,都是生活中无关紧要的人,毕业后也不会有什么联系。 她对大多数事情都没那么在乎,这一个「谣言」,就轻易拿捏住了她。 许嘉茗没有再僵住,站起身收拾了书包,背上后就往外走。走到了公交站台,中午的人不多,她坐到了靠窗的座位上。 盯着车窗外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后,她才意识到,没有告诉他,她中午就回来了,早上跟他讲今天有一整天的课。 想起他,许嘉茗才意识到,她最怕他知道。 如果没有他,就算被人知道了,她只要足够冷漠,就不会受到伤害。 她不怕他薄情,怕他同情。 爱应该是纯粹、没有任何负担的;更是平等、没有同情的。 除了爸爸,他是她最在乎的人。谁都可以知道,就他不可以知道。 看着窗外远处的雪山,她还是安慰了自己往好处想,他就在这呆一段时间,也不会接触到她的同学,肯定不会知道的。 回到公寓后,她没有胃口吃午饭,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才发了信息给他,问他在哪儿。他很快就回了,说在家。还问了她几点下课,他去接她。 她放下了手机,没有回答他。 坐着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冷,她站起身走到温度控制器前,才发现被调低了,她又将温度调了回去。 她也没有再坐回去,不想一个人在家呆着,就拿了外套出门准备去他家找他。没有告诉他,他特地来接挺麻烦的,她准备自己打车过去。 许嘉茗出公寓楼时,就看到了王思雨手中抱着文件夹,正将一行人送出去。 她大致猜到了王思雨的职业,应该是做地产中介的。在温哥华,做这行的华人太多了。地产公司不少,要更自由的就干脆自己做。 王思雨将客户送走后,回头就看到了Chloe,刚刚客户看的房,就是她这栋楼的,“Hi,Chloe,上完课了吗?” “是的。”许嘉茗问了她,“你怎么知道我上午有课?” 王思雨笑了,“这不是上午在这看到了你男朋友嘛,都没想到呀,你跟他这么有缘分。” 哦,是她想多了。 许嘉茗猛然意识到,中年人,可能是曾经送她回过小区的,“你呢?刘璐还是你舍友,在这住着吗?” “对。” 王思雨还挺纳闷,上次Chloe对这件事一点都不关心,这次怎么突然来问了?但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可能是Chloe听到了刘璐的谣言。 一般人说谎时都不自然,传谣言的人肯定不会局限于只跟一个人说。 王思雨试探着问了句,“你是听到她对你的造谣了吗?” “你怎么知道?” “她有跟我说,我一听就是谣言啊。但这种事,我也不好意思来跟你讲,也觉得她这样挺恐怖的。”王思雨主动示好,安慰了她一句,“别担心,我今天看到陈岩,顺便跟他讲了下,他会解决的。” 许嘉茗觉得这整件事都已经走向了更荒谬的地步,这些人为什么要如此复杂化,“解决?怎么解决?” 她都觉得可笑,这件事跟陈岩有什么关系? 解决,这个词用的都让人觉得害怕。 “让她不要骚扰你,再对你乱造谣。她这样多可怕呀。放心,陈岩有这个能力帮你解决好的。” 许嘉茗看了她,“他为什么有这个能力?在这里不要讲法律吗?让租户搬出去很难的。” 王思雨笑了,Chloe还是太单纯了些,以为陈岩的背景,只适用于国内。这儿当然是讲法律的,但法律之上,还有别的。 “他当然有,也当然会遵守法律。” 看着她的笑,许嘉茗已经足够明白了。陈岩是个商人,但他的父母,绝对不是。 坐在出租车上,前往陈岩家的路上,许嘉茗的心情很复杂。 不知他有没有听到她家破产的「谣言」。不知道他会不会多想,也不知道他是否会来问她。 而下车前,她的「理由」都已经想好了。 父亲沉迷学术,理财交由人打理,却买了债券无法得到偿付。并非破产,就是经济上紧迫了些。 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已经无法停下。 是李姨来开的门,李姨当然不会问昨天怎么没来,只笑着跟她说,陈岩在楼上,厨房里事情多,我先去了。 许嘉茗道了谢,穿上了拖鞋,第一次走上楼梯,去了他的二楼。 二楼依旧很大,到底是别人家,她有些拘谨,落地时步子都很轻。 也许他在卧室里,她正纠结着是直接喊他,还是给他打电话时,就听到了他的声音。前面房间的门开着,隔着一段距离往里看了眼,布局应该是书房。 她走到门口,想喊住他时,就听到了他正在讲话。 “还有,你帮我查个人。” 陈岩刚想说出名字时,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后面有人,他皱了眉回头看时,却发现是她。他说了句一会讲后,就挂了电话。 她竟然还会给他惊喜,他笑了,“这是下午逃课了吗?” 许嘉茗向他走了过去,“你要查谁?” 他不说话,她想问,是刘璐吗? 看着他的眼神,许嘉茗却没由来得感觉到,他是在查她。 “陈岩,你是要查我吗?” 第45章 陈岩离开公寓后,就开车回了家,换了身衣服。 掏口袋时,发现了另一盒未被拆封的套,他扔在了床头。她的卧室有些小,一张床就已经占了大半的空间。虽有内里的衣帽间作为空间上的缓冲,不至于显得局促,但他还是更喜欢宽敞点的卧室。 他很清楚王思雨的目的。 其实这件事,王思雨不是没有办法解决。谈不拢就花钱请律师,若是要用手段,可以适当利用对方没有身份这个点。 不同地方的做事逻辑不同,在这里,用钱解决的效率会更高些。 这件事,于王思雨而言,归根到底,就是要花多少钱的问题。 陈岩并不喜欢她要把这件事与许嘉茗联系起来,以此让他帮忙解决。毕竟这种小事,她犯不着来找他帮忙。但她以为扯上了许嘉茗,就不算是消耗所谓的情分。 但他最忌讳的是将问题复杂化,用他的身边人来借题发挥。 情侣关系,在外人看来,可以有层朦胧的甜蜜滤镜,觉得他爱护女友,理所当然会去帮忙;但在他看来,动了他势力范围内的人,就是抓住了弱点来威胁他。 他没有想到,王思雨做事会这么不聪明。为了这么点钱,要绕这么一个弯。更不知她会不会蠢到以许嘉茗为借口赶人走。 这件事,如果要想多了,就有点棘手。这儿不是在国内,能在物理环境上做到与无关紧要的人完全隔绝。 他可以使用更直接的手段,在他这,并无多少道德上的负担。但显然犯不着,而且许嘉茗一直在这,他这么做可能会把她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但也不难解决,依旧是让王思雨出面,该怎样办就怎样办,他再敲打她一下,别自作聪明。 许嘉茗从未跟他说过有人造谣她。他有时觉得她很聪明,聊天时反应极快,他喜欢跟这样的人说话,不费力,还很有趣;有时又觉得她很迷糊,对身边的大多数事情都不在乎,别人很在乎的事,她都挺无所谓的。 或许就是这么矛盾,他才这么喜欢吧。 这些谣言,她要么是不知道,要么是知道了也没当回事。这种小事,他也犯不着去问她。 但有一件事,可能是真的。她的家庭,可能遭遇了变故。 这样的情况并不鲜见,尤其是过去几年,经济没那么好。他跟人谈事时,对方还开玩笑说,儿子在国外,之前一年给个百来万不是问题,国内的信用卡另算,出去了总要花销见世面的。现在形势不好,没法给那么多,让他在外面找份实习做,结果跟我说,英语不好,找不到。气死了,还不如就在国内读了。 能让子女在外勉强维系生计还算好的,有的就是直接断供了。 她曾说过,她爸在外学术访问。估计是个大学教授,做研究的,有个公司也太正常不过。特别是牵扯到核心技术层面的东西,上市的企业都会来找他们来合作。 学术圈没那么纯粹,寻常行业里该有的斗争,那儿都不会少,甚至会更激烈些。 不知她爸爸是属于哪种情况,是生意遇到问题,还是被打压了。 陈岩不喜欢所有事情他到最后才知道,他不见得会有什么行动。她从没提过,他贸然上去帮忙不好。即使是他觉得有需要帮忙,也不会直接出面。 但这些不影响他现在想知道。 他逐渐了解了她的脾气秉性,各自占用着彼此的时间,有着无比私密的关系。很合拍,甚至吵架都不会有。兴许是异国恋,相聚时的快乐浓度,会大于生活中的大多数事情。 然而同时,关于她,他也只知道,她在这读书,有在纽约的朋友,房子是租的。她似乎是抓不住的,搬了家,两人若是没有了联系,他就不知道她在哪儿。 她明明对这段关系认真,却还要告诉他,她没有太认真。 像是预防针。 陈岩不喜欢处于被动,特别是在一段他在乎的亲密关系中。 也很简单,查一下就知道了,犯不着自己揣测。 国内已经结束假期,他这有一点事要处理。 他难得拿了瓶威士忌,提了桶冰,进了书房开始工作。他在这时,李姨几乎不会上楼,他也懒得再返回关门。 处理得差不多之后,他先给国内打了个电话,先把事情吩咐下去。接下来几天,他大概率不会再碰工作。 到最后,陈岩才想起了顺带的一件私事,他犹豫了下,在想这份资料能多久交到自己手上。 他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后时,就已经生了警戒心,断然不会再说一个字。 陈岩挂掉电话,回头看到是她,随即从工作模式中切换。却没有想到,她问了他这个问题。 他刚才的电话中,并无暴露任何信息。 他没有回答,反问了她,“你为什么这么问?” 许嘉茗的心渐渐往下沉,“你为什么不直接回答我?” 陈岩可以有很多种聪明的回答,将这件事翻篇。但被她的目光注视着,他不想对她有隐瞒,“是。” 许嘉茗觉得他如此理所当然地回答,是不是太荒谬了点? 她从来没有来过他家二楼。 一楼是向人展示的区域,客厅可以举办派对,偏厅可以自在安静坐着,厨房可以烹饪美食……一切都是露在外面给人看的。 二楼是他家的私人空间,书房更是带了机密的意味。她只是刚走到门口,他就已经察觉到了,并且及时挂了电话。 意外窥见了另一面的他,她却是无比害怕。这样的他,可以随时查她,随时碾压她,不是吗? 在权力、甚至是特权面前,她从来没有想要过。当这些被递到她跟前时,她也不会妄想去拥有、去成为人上人,她只会本能地将自己当作权力之下可能的受害者。 权力不会因为爱情就改变了冰冷而无常的性质,她的爸爸,就是这样进去的。她深切地体会过,就根本无法再懵懂地将带了伪装的权力,当成一种保护与安全感。 许嘉茗看着他,很平静地问了他,“那你为什么要查我?” 陈岩很少需要向人解释什么,此时他也无法去做出准确判断,她此时到底是什么态度。 这件事,他知道对错,并且如果决定做了,就绝对不应该说出来。当被她发现时,他不想在她面前撒谎。 “我想知道,是否能帮上忙。” “帮什么忙?” 陈岩不想接受她的质问,“这件事我做的不对,我道歉。” “好啊,我接受。” 许嘉茗说完就转头往楼梯处走,可没走两步,手腕就被他抓住。他的力气很大,她用力甩也甩不开。 “接受的话,你去哪儿?” “回家,可以吗?”她笑了声,问了他,“还是说你要把我关在这,也没人能拿你怎么办,是吗?” 陈岩知道她生了气,她这不理人的样,他刚才想的并没有错,她随时可以抽身离去,让他见不到她。 “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想自己回去。” 他还是不放手,许嘉茗看着被他紧抓的手腕,是他送的钻石手链。她没有再挣扎,未被桎梏的另一只手解开了手链,递给了他。 陈岩心中也动了怒,“你什么意思?” “太贵重了,我受不起。” “那你就扔了。” “扔了,你就会放手吗?” 他要是回答会,这个嘴上说着贵重的人,估计会毫不犹豫地扔到地上。亲密无间的第二天,她就能翻脸不认人,决绝到让他觉得有那么点怀疑,她说的不认真,是不是真的? “是我的错。”陈岩不想再为自己解释动机,他知道,在她那无法成立,“我不会放手。” 许嘉茗觉得很好笑,“陈岩,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你上了床,你就有资格来管我的事?” 见他不说话,她内心却觉得痛快,她也根本无惧于他此时的注视,带着强烈的审视,他一开始,不就是这样的吗? “所以,你能放手了吗?我一分钟都不想呆在这。我没有在跟你发脾气,就是现在不想看到你,你可以让我冷静下吗?” 这次,她再扭着手腕想挣脱时,他松开了手。 陈岩看着她抓着的手链,还在想着给自己,“不要就扔了,别扔在这。” 说完他就往书房里走去,没有关门,也没有理会她到底有没有离开。但他已经听到了她的脚步声,甚至是踩在楼梯上的声音。步伐很快,像是后面有人要追她,要将她囚禁在这一样。 当回到桌前,他还是朝门外看了眼,毫无疑问,空无一人。她怎么可能会再轻悄悄地过来呢? 她知不知道,她眼中的厌恶,有多么伤人。 许嘉茗低着头看着阶梯,快步向下走,却是在楼梯口看见了李姨。 李月兰见她很快就从楼上下来了,陈岩从回来后就没有吃过,难道她这是下楼找吃的,“我做了韭菜饼,还没煎,饿了吗?我马上就煎出来。” “不用,谢谢。”许嘉茗摇了头,“我有事,先走了。” 李月兰想说怎么这么快就走了,还没来一刻钟呢。但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她要离开,身后并没有人跟着。甚至想到了自己身上,陈岩不喜欢工作时被人打扰,自己这么贸然让她上去找他,难道是闹了口角? “哦,好的。” 许嘉茗继续往前走时,在客厅的鱼丸像是听到了动静,跑了过来。它好几天没有见到她,刚过来头就已经蹭上了她的腿。 她的手摸上了它的脑袋,想陪它玩一会儿,但她不想呆在他家。摸了它两下,她就狠了心往外走。 而鱼丸当成了要带它出去玩的信号,忙不迭地跟在她的身后,摇了尾巴。她换鞋时,它都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看着它那样期待的眼神,她却有了负罪感,我又带不走你,你跟着我干什么。 她的家,也养不下这么一只大型犬。 很怕过分激动的它开门时直接冲了出去,许嘉茗冷下脸呵斥了它:“鱼丸,回去。” 鱼丸将她当成了主人,就会听从她的命令,向后退了两步,等待着她继续发号施令。她不说话,它都不会再往前一步。 许嘉茗走到门外时,看了眼明明很激动。但还是忍住了等她命令的鱼丸,却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但还是关上了门。 她不会哭的,做错事的不是她,她为什么要自己委屈? 刚刚穿衣服时,手链被她放进了口袋里,这么贵的东西,她哪里敢扔?头脑吹了寒风,她却忽然清醒了,为什么刚刚没有想到放在他家。他不让她放,她就真不敢放了? 又像是第一次来到他家,她带着委屈匆匆离开。 没有暂停拿出手机打车,她无法停下,也很怕停下,只能快步往前走着。 她很怕跟人吵架,她也很没出息,若是遇上了争执,她都很怕自己会哭出来,不管过错方是谁。看到激烈的场面,她就会很害怕。 她真的很讨厌他,她说的也没错,就是她心里的真实想法,他就是没资格来管她的事。 他们才在一起多久?她为什么要向他透露自己的家庭? 才一个多月而已,分手了也不会难受多久的。 她就不应该谈恋爱,为什么要跟人有这么深的感情连接呢?愤怒与失望,都会如此强烈而无处可发泄。 陈岩站在了书房的窗户边,看着外面的她。 她的脚步很快,他就这么看着,她逐渐成了一个小点,再融进了前边那片树林里后,就再也看不见。 是她说,他没有资格管她的事;也是她说,她不想看到他。 说这句话时,她无比厌恶地想要挣脱他,眼神中,一丁点的喜欢都不剩,只想逃脱了离开这里。 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看过,还是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受。 他有尊严,放了手,犯不着勉强一个厌恶自己的人。 也许她是该冷静下,冷静过后,如果她还是不想看到他,他不会强人所难。 想到这种可能性,陈岩忽然扯了窗帘拉上。 此时没了工作,书房的门却依旧紧闭着。桌上的冰都已经快融化得差不多,他倒了半杯酒,也懒得再出去拿冰块,直接灌了一口。 而在厨房忙活的李月兰,已经煎完了一锅的韭菜饼,拿了放在竹篮里晾凉了,自己再趁热吃了一个,韭菜就是鲜,加了点香干和鸡蛋,咸淡都不错,边角还很脆。 这两人肯定是闹了矛盾。 陈岩前两个晚上都没回来,肯定是在她那儿呗。至于今天刚见面就闹上了,也不稀奇,牙齿和舌头,都会打架呢。 李月兰尝完了一个饼,就继续去揉了面团,要把剩下的馅都给包了。她也断然不会去喊陈岩来趁热吃,这不是不识眼色吗?那丫头在的话,她倒是会喊一声。 手里的面团正摊平了,撒了点面粉时,她好像听到了点下楼的动静。但应该是听错了,隔着还有点远,可能是鱼丸,它这两天精力过剩,整天在屋子里动着,她就拿了个球让它跑来跑去消耗体力。 可拿了勺子正往盆里挖馅时,李月兰确切无疑地听到了关门的声音,而且还是通往车库的门。 第46章 许嘉茗走的都有些累了,感觉自己的体力大不如前。 体力这事,也是用进废退。以前她几乎每个月都会去徒步两三次,还尝试过普拉提和拳击,但还是最喜欢游泳,能泡在水里。 长居于此的人会自嘲这里很无聊,她也早已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会规律安排这些运动,在大自然里呆着很舒服。至于城市生活,她喜欢听音乐会,无聊时会去电影院打发时间。 不论是学习,还是这些娱乐,她大多数时候都挺平和的,有点不开心,她也能很快想通,不至于要生气。 可跟他在一起后,她生气都不止一回了。难不成伴侣是一面镜子,会把她的另一面照出来? 她随即就鄙夷了这个观点,她要不生气,就是脑子有病。 走了很长一段,稍微平静点了后,许嘉茗就累的坐在了路边草地上的长椅上。本想直接打车的,可又有点饿了,她到现在只吃了一个三明治。她倒是先打开了外卖平台,先把外卖点好了,回家能早点吃上。 又气又难过,她点了个很贵的外卖后,就站起了身,再坚持走一段,就快到公交车站了。 结果她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了车踩了刹车停下,车门被打开后,又被「砰」的关上的声音。她还没反应过来,后边的人就已经走到了她的前边。 眼前的他,仍旧跟刚刚在书房的他一样,脚上的拖鞋都没换过。 “许嘉茗,你不觉得你这个人说话很过分吗?” 陈岩在书房里越想火气越大,凭什么她撂下狠话就走,他要呆在这受气? 他也不是没有受过气的人,生意场上,没人能事事顺心。但他的每一次忍耐,都以更大的回报为出发点。 这一次,无论从哪个角度,显然都不会有什么回报。 甚至她脱下手链时,简直是一副要提分手的架势,他只能先离开。他知道这件事做的不对,但她这样反应,合理,却不合情。 不想自己憋着,他做决定也很快,当即就开了车出来找她。 他开得很慢,但一路上都没见到她,可能是已经走了。他感到一阵烦躁,如果她走了,他可能真一时间找不到她的人。若再使用些别的手段见到她,估计她会立刻当场要求分手。 他同样需要冷静,去解决这个问题。 然而下了车,见到她仍是冷着一张脸对他时,他根本没法理智。 本来难过还占了一半,看到他,再听到他这句话,许嘉茗都想把他给炸了。 “我哪里过分了?有你要在背后查我过分吗?” “这是两码事。” “我说话过分,你做事过分,你不会觉得这两件事能扯平吧?” “我现在只是动机过分,你已经把话说得这么过分了。” “那怎么办?要我给你道歉吗?” “也不是不可以。” “对,我讲话就这么过分,我就这么没素质,有问题吗?” 此时一辆车从身旁驶过,估计是见前边一辆车在路上突然停下,不知是否需要帮助,车速都减缓了,车内的人朝着两人看过来。兴许是发现了他们只是在吵架,又加速驶离了。 这两人从未干过如此没风度的事,被人看到后,都没法继续吵下去。 陈岩听着她最后那句没素质,气得鼓囊囊的,莫名有些可爱。虽然他也知道她之前有多可恨,却是忍不住笑了。 许嘉茗被他气到骂了自己没素质,还被他给嘲笑了,她恼得转身就走。 陈岩赶忙拉住了她,“是我没素质,行不行?” 知道她力气敌不过他,在外面拉拉扯扯也很丢人,许嘉茗没有再甩开他的手,也不搭理他。 她性格一点都不软的,陈岩这是第一次见识到了她的厉害,都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办。解释动机是越描越黑,根本问题也不是他向她承诺一句不会去查,就能解决的。 “外边很冷,先上车好不好?” 许嘉茗想说我又不冷,你冷关我什么事,可鼻头一酸,眼泪就已经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真的很没用,吵架都吵不过,还要在外面哭出来。被他看到,也真的很丢脸,她匆忙用手抹去了眼泪。 陈岩哪里想到她会哭,想及她之前的厌恶。虽怕她抗拒,还是将她抱在了怀里。她没有闪躲,就是眼泪不停地在流。 内心责怪自己,他为什么非得如此不理智地去跟她计较?非得把她弄得生气到哭?难道是怕她对他连生气都没有了吗? “嘉茗,这件事我应该主动来问你。”他轻拍着她的背,也并不想为自己解释什么,“你说的对,我这是超越界限了。” “我不会再问你。要是你觉得有一天可以讲了,就告诉我,好不好?” “如果你在这边生活上遇到了困难,这个我觉得我需要知道。”陈岩还听到她的哭声,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他从没有觉得生活中的问题能如此棘手。但还是在这个时候继续说了下去,“如果我生活上遇到了很大的挫折,我不告诉你。你能接受,但心里会不会不是滋味?” 也从没想到过她会是个小哭包,在他家时战斗能力可太强了。 陈岩松开了她,却是想到了在雪山上时,见到她的哭泣。无比隐忍,不知那时的她,是不是因为家庭的变故而伤心。此时的她,不停地流着泪,看向他时,眼中都带了埋怨与委屈。 他向她作出承诺,就会遵守。可看着这样的她,他并不想如此有道德。 许嘉茗不知道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的哭泣,她说过的,不会在外面哭的,可她也只能当作自己是被他气哭的。 她不敢跟他讲,她可以撑到有结果的。 她止住了哭泣,问了他,“你说的是,什么困难?” “缺钱了呗。” 她却被他逗笑,沉重的话题被轻轻揭过,他不会将她想得苦大仇深,落脚于最现实也最无关紧要的金钱问题,“好啊,我要没钱了,就问你借。” “你在我这信用度高,可以多借点。” “还不上怎么办?” “先欠着呗,算复利。” 见她终于不哭了,陈岩心中喘了口气,见她鼻头都有些红,更显得楚楚可怜,他捏了她的鼻子,“先上车。” 回到了温暖的车内,陈岩没问她去哪儿,先抽了纸巾帮她擦了眼泪。之前觉得她说话有多狠,现在就觉得她有多可怜。 “哭什么呢?多大点事。” “我想鱼丸了。” 许嘉茗刚说完,眼泪就又掉了下来。鱼丸刚刚那么信任她,等着她带它出去玩。可她却将它抛下,刚刚负气时还想过永远都不要跟他有联系了。 感觉她就像抛弃了它一样,狗很聪明,是不是也会察觉到她的变化? “它在家干嘛呢?” 把他气了半天,结果她还在关心狗。因为狗又掉了眼泪,陈岩都要被她气笑了,“它能在家干什么?睡大觉呗。” 见她终于停住,他将湿掉的纸巾扔在了一旁,又怕她再哭,忽然试探着吻了上去。 他的动作很轻,一场争执过后,又像回到了第一个吻,温柔而小心。怕她不接受,怕她被之前的他吓到而心生抵触。 两颗都有些不安的心靠一个吻在彼此试探与安抚着。要相信爱的痕迹,要相信直觉,而不是被恐惧激发出的怀疑与犹豫。 恐惧曾保护了他们,不轻易将心打开,能避免受到伤害。多一分的打开,就会多一个缺口的风险。可一点都不打开,会少了很多的滋味。 他在她耳旁轻声说着,“原谅我,好不好?” “不想。” “不想,不是不能,是不是?” 许嘉茗闻到了隐约的酒味,推开了他,“你喝酒了?还开车?” “被查到了,我把车开成直线不就行了。”陈岩笑着问了她,“要不你来开?” 没有考到驾照的她瞪了他,“你怎么这么让人讨厌?” “我也没法像你这样,这么招人喜欢啊。” 许嘉茗被他这突然的一句话说的都有些害羞,系上安全带后,就看向了窗外。 再回到他家时,许嘉茗都有些扭捏,这不明摆着是两人吵了架,她还很没出息地被他给追回来了吗。 但李姨从不会让人尴尬,只吩咐着两人洗手,韭菜饼马上要出锅了。 许嘉茗坐在了客厅的地上,鱼丸在她旁边趴着,还以为它会有小情绪,结果它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作息都无比规律,到了瞌睡的点就趴在专属的毯子上睡觉。 新鲜出炉的韭菜盒子又鲜又香,她饿到不行,一连吃了三个,还想再吃一个又实在吃不下,他把她的给她咬了几口,解了馋。 吃饭时还接了个外送员的电话,她手机上开了门禁,让人放在了家门口。 这两天睡眠颠倒,又吃撑了,她很快就犯了困。 “上去睡午觉吧。” 刚才在他家楼上的经历并不愉悦,况且他家中还有李姨,许嘉茗摇了头,“我在沙发上趴会就行。” 看到了她眼神中的闪躲,这事的确该怪他,陈岩拿了湿纸巾擦了手,“我去你家拿钱包,顺便帮你把外卖拿过来。你去楼上睡,晚饭我们一起跟李姨吃火锅。” 他这人,总能给个让人拒绝了都不好意思的方案,特别是最后一句,提了李姨。昏昏欲睡的她也不想现在坐车跟他回公寓,床上睡也会更舒服些,她还是同意了。 他带她上了楼,进卧室时也没开灯,她跟着他摸黑走了进去。听到了抽屉拉开又合上的声音后,床头的灯就随即被打开,有了照明。 他的卧室很大,她也无暇欣赏,就脱了裤子上床。她上身就穿了件毛衣,穿着睡觉并不舒服。两人虽有过亲密,但在陌生的环境里,她还是有些不适应,脱了后就立刻钻进了被窝里。 他没有离开,坐在了床边,灯也没有关。 她翻了个身,面朝着没有光源的外侧。睡意袭来,却还没彻底昏沉。 他忽然问了她,“明天有课吗?” 明天已是周五,没有课,但她要去补习。闭上眼的她回答了他,“下午要去给人补习。” “能请假吗?” “你有什么安排吗?” “有。” “什么?” “你能请假吗?” 他可能一两个月才来一次,她同样珍惜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好。” “睡吧。” 听着她平稳的呼吸,这应该是睡着了。 这是她第一次进他的卧室,在这个颇为宽敞的空间里,她只是小小的一团,缩在了他的床上。 有了问题,就要解决。 他需要做出妥协与改变。 他爱她,已经确认了她家中遭遇了变故,她会为此而忧心。但他却不可以动用他的关系去查她。 也许这个变故,在他看来不值一提,可以轻易帮忙解决了,让她不为这个问题烦恼。 可她不愿意,也不想让他知道。他要尊重她的意愿,无法以为她好为出发点,去介入她最为隐秘的一块。 他生活中惯常用的手段,一丝一毫,都不能用在她的身上。 这是他答应过她的。 对这段关系的把控,不应由这些手段来获得。 控制欲,是不理性、甚至低等的本能。在感情中尤是,他不应该放任自己,跟随这种本能,去犯更多的错误。 这是她今天提醒他的。 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低等的,可此时在黑暗中,他却放任了自己的本能。 睡着的她,就是他的。 他要将她藏在这,她是属于他的。 他们会做很多的爱,会一同被爱折磨,爱不是舒服的,痛苦与折磨的衬托下,才有了更为极致的快乐与体验。而这些最深刻的滋味,只属于他们俩。 第47章 吃饱了后的午睡,昏沉而多梦,还无比光怪陆离,醒来后很累。 许嘉茗睁了眼,屋子里一片漆黑,身体下意识侧卧蜷缩着,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他家。 她的公寓内,算得上高层,也会听到临街的车辆行驶声,偶尔还会有楼上办party的吵闹。而在这,他的卧室里,几乎是绝对的幽静。没有任何的热闹,此时醒来独自呆着,都像是被扔到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醒来后的心脏跳得有些快,渐渐平复之后,都有些恍如隔世之感。有些低落,人懒懒地缩在了被子里不想动。 可蜷缩着的身体并不舒服,她翻了个身,伸了懒腰拉伸筋骨时,才察觉到手腕上多了件东西。她没有开灯,用手摸着上边一颗颗的钻石。 被他激怒时,她失望到想立刻结束;跟他吵架时,她气到想哭;被他抱住时,她想要冷战来惩罚他;可被他哄时,她又于心不忍。 明明线头被点燃的那一瞬,她觉得这是个不可动摇的原则问题。他触碰到了她的底线,让她恐惧而愤怒。 可似乎又是如此轻易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她愿意相信他的承诺,也觉得再拿捏了起口角也很无聊,过了就是过了。 整个过程,心情如坐过山车一般。 就算被他气到不行,可从过山车的顶峰滑下之时,她得到的快乐与安全感,是同愤怒一般强烈的。 这就是恋爱吗?某种程度上,挺神经病的。 这是她没有经历过的体验,她忽然笑了,他也挺神经病的。 发了一会儿呆,卧室的门忽然被轻轻打开,透过一丝光亮进来后,又随即被关上。她明明没犯什么错,却是下意识闭了眼装睡。 她听到了东西被放到了床头柜上的声音,床垫微微下陷,下一秒就感受到了他的气息。他的胳膊撑在了腰侧的被子上,轻轻地啄了她的唇。 午睡完后,浑身酥软,嘴唇还有些干。以为他还会接着亲,可他却是埋在了她的脖颈间,唇无意识地落在了上面,比起亲吻,更像是在嗅她的味道。 许嘉茗莫名有些害怕,他就这样埋着,刚想推搡他时,就听到了他的声音。 “懒猪,起床了,天黑了。” 他的嗓音有些低沉,在她耳旁催促时,她都有些发麻。她不听也不动,佯装在睡着,可脖颈上,忽然有了湿润的触感,她撇开头时,他轻笑了声。 “装睡呢?” “我渴。” 许嘉茗说完后就感受到了光亮,柔和的暖光,并不刺眼,见他拿起了床头柜上的奶茶,插上了吸管。 “你给我买奶茶啦。” 她好久没有喝这家的黑糖珍珠奶茶,还真有些想念。激动地支起身时,才想起了自己里面只穿了件内衣,她赶忙扯了被子,包裹住了身体。要拿过奶茶时,他却是将奶茶递到了跟前,没有要给她的意思。 她的肩膀裸露在外边,上面有两根黑色的肩带,就着他的手在吸奶茶,喝了一口,边嚼着珍珠边问他,你不喝吗? 陈岩喝了一口,太甜。她咽下珍珠后,就很自觉地凑了过来。估计是真渴了,动作还有些急切,贪心地想要喝一大口才离开。 他忽然将奶茶递给了她,“自己拿着。” “好吧。” 许嘉茗屈起了双膝,捧住了奶茶,他却是站起身,去了里边的房间,很快就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件衣服。 陈岩将T恤扔给了她,“穿上。” “哦。” 她拿过了黑色T恤,看到了胸前白色的一串字母logo。虽然自己之前吐槽过,把logo穿在身上很土,但一件T恤,倒也还可以。但她也庆幸,从认识他到现在,他真没穿过满是Logo的外套,甚至都看不出牌子。 “少喝点,别晚饭吃不下。” 她听话地喝了两口就放下,醒来后还没歇够,仍不想起床。也不想再继续躺下,她双手挂在了他的肩上,倚靠着他的胸膛。 “我说的气话,你会当真吗?” “会。” 她抬头看了他,他回答的一脸认真,“你不许当真。” 陈岩低头看了她,她这个人,讨厌他时,恨不得立刻提分手;而现在,她挂在了他的身上,还要对他提要求,不许当真。 “嘉茗,吵架可以,但你下次不能上来就想着分手。” 这件事就是他的错,但和好之后,许嘉茗就不会揪着对错来争输赢。她没有与如此亲近的人发生过矛盾,显然她的逻辑太过粗暴,上来就试图把产生问题的人给解决了。 这样她觉得有点不太好,但被他明着说出来。就像是被批评了一样,她也有点不好意思,又埋回了他的怀里。 “那你包容我一点嘛。” “好。”陈岩忽然抱紧了她,他不是没有过担心,今天要是没追上,她真的会提分手,“你也要多包容我一点,行吗?” “可你年纪比我大诶,为什么要我多包容你一点啊?” 许嘉茗话音才刚落,屁股就被他重重地打了一下,吓得她连忙推开了他,身体呈防备状地战略性退后直到撞上了床头。 他看着她,不说话,眼神有些凶,还以为他会有什么报复操作,她正提心吊胆时,他就站起了身。 “下去准备吃饭吧。” 她心中松了口气,他也不是大她很多啊,怎么就这么斤斤计较? 李姨的厨艺,几乎是全能。不论是面食,还是小炒,连火锅,都炖的无比鲜甜。 李姨之前就问过她,喜不喜欢吃羊肉,她吃东西没什么忌口,说喜欢吃的,只要不太膻就行。 李姨当时笑着回,喜欢就好,下次给你炖汤。女孩子,冬天就要多吃点肉。 这次果真就炖了汤,里边还加了甘蔗、马蹄和其他一些料,鲜美之中,还带了清甜。 许嘉茗很喜欢,汤都喝了两碗,再直接上手抓了羊排,蘸了李姨调配的韭花酱,简直是太配了。 外头挺冷,吃饭前陪着鱼丸在院子里跑了几圈。屋内锅子烧得热气腾腾,他们这还是第一次晚上在家吃火锅,穿着T恤也一点都不冷,吃热了,她还顺手拿过了他手边的冰水降温。 她也才察觉到他一直在吃蔬菜和牛肉,“你不喜欢吃羊肉吗?” 她这一问,李姨都随着看了过来。还记得上次吃完羊肉后燥热,还有点睡不着,他本不想吃的。 陈岩看了她一眼,回了没有,就夹了块羊肉,放在了碗里。 吃完晚饭后,许嘉茗照例瘫在了沙发上,捧着手机查阅了消息和邮件。 她看了下各科的作业,刚开学没多久,不多,DDL没那么近。她甚至都可以等他离开了,再熬夜赶作业。 她一边在备忘录上记下作业的提醒事项,一边感叹,幸亏自己没早恋。 周卓还给她发了消息,问她是不是本科时还修过金融,她说是,有上过几门课。 他回了她,要不要尝试去做算法交易,你的背景挺符合的。有时间去了解下,感兴趣的话,弄点作品集出来。 她还没回答,他就又发了信息问,有没有空打个电话? 她回了他现在有点事,急吗? 他说不急,你想要去试试,就现在开始准备。 陈岩端了杯茶过来,见她认真到微皱眉地低头看着手机,他坐在了她的旁边,“怎么了?” “没什么。”许嘉茗回了周卓后,就放下了手机,他坐在她身边,正在喝茶。他也不会来看她手机,她倒是自己提了句,“就周卓,他让我去尝试面试下算法交易的实习。” “那你得好好准备刷题,这行起薪一般,看市场行情,算法交易的话,奖金会高一点。” 他看起来有点懂,不知他的工作是不是相关方向的。她点了头,“钱多的话,那我肯定得去努力准备下。” 陈岩笑了,看了眼她,“这儿的工作机会不多,想去纽约实习吗?” 许嘉茗想起他对纽约的餐厅太熟悉了,“你以前在纽约工作过吗?” “实习过。” “难怪你这么懂那儿的好吃的。” 他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你要是去实习的话,我们就在那租一套公寓。我天天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这个人,效率太高了些,思维都已经跳到了她面试成功,去纽约实习了。两人一同租公寓,这算同居吗? 虽然两人现在也呆在一起,但似乎这是不一样的。不过,这也是小半年以后的事了,他想的可真远。 她抬头问了他,“你也觉得,我该去美国实习吗?” 陈岩想说,我觉得你回国实习也挺好的,但他当然不会这么说,“有一段大公司的实习经历,会让你的简历好看点。” 他看过许多人的简历,不乏毕业于顶尖院校的。但职业规划称得上糟糕,很难不觉得浪费了背景和时间。 站在他的角度,去一个更繁华的城市实习,会是个更好的选择。 “你要去纽约,我去陪你过夏天。” 他这么说,搞得她会害怕独自去一个新的城市似的,“你国内工作不忙吗?” “本来也常去美国出差的。夏天太热了,想换个地方呆。” 许嘉茗却没想到,冬天里,他的身体也会那么热。 白天的争吵已经平息,两人都理智,做错的事、伤人的话,都能翻篇了不往心里去。最后那一点的怨气,都在床间消弭。 这是专属于情人的交流。 挚友间产生了矛盾,解决过后,尚且有人心隔肚皮的犹疑。需要反复的试探,去漫长地重建信任,有时也很难回到原点。 但情人之间,做着最亲密的事,身体袒露之时,心不得不打开。试探与怀疑,皆以彼此发泄的情绪来打碎。不能直接说出口的话,用着最原始的方式交流着。 她感受到了他的急切,甚至带了丝暴躁。 开着灯,一句话都不说。房间里却绝不安静,这也是她第一次听到,像是潮水拍打在岩石上一般,潮水还很迅猛,频繁而快速地冲刷着。 白天时,她的反抗足够激烈,此时却没了任何的脾气。后知后觉的一丝歉意让她迎合着他,试图温柔地吞下他的暴躁。 然而这种迎合,却让她体会到了不一样的感觉。 很舒服,舒服到她喜欢身体中他的存在。她是个聪明的学生,在实践中迅速学习着如何重复舒服的感受。 她甚至逐渐变得贪心,快乐地想要发出声音。 她却不敢,这是他家。 两人在客厅玩了很久的游戏,主要是他教她,她不怎么玩游戏的。他们还有点代沟,她跟他说,她小时候超爱玩电视上的俄罗斯方块,他却表示从来没玩过。 又一局结束后,她有点上瘾,还想再玩一次,他却关了电视,说太晚了。 的确很晚了,将近十点,李姨早就回房睡了。这么晚,她都不好意思说,你送我回去吧。当然,他也从来没有过这个想法,直接牵了她的手,上了楼。 她知道这儿的隔音效果肯定很好,但就是不敢。 终于结束时,咬着的唇无意识松开,睁开眼时,他正看着她。 陈岩还是很热,上楼时挖了一杯冰块,放在了床头。他并没有从她身上下去,侧身接过了杯子,喝了口冰水。 冰块早已融化,杯璧上都凝结了水滴,随着他喝水的动作,冰冷的水珠滑落,滴落在她的小腹上。冻得她一激灵,紧张的绷紧了腹部的肌肉。 他皱了眉,“别动。” 他真的有病,喝水滴到了她的身上,第一反应是来怪她,她也没好气,“下去。” “渴吗?” “渴,但很凉吧?” 陈岩灌了一口,放下了杯子,沉下身,一口又一口,喂给了她。 许嘉茗的第二天,是在飞机上度过的。 晚上都没有睡几个小时,她上了飞机就倒头而睡,几乎是睡去了多伦多。在第二段飞行中,她已经彻底清醒。 以前她回国,就是这样的飞行路线。先到多伦多转机,再往亚洲飞。也不一定能直飞国内,中间还要再转一次机。 机票都是自己买的,爸爸虽然给够了她钱,但她还是不太舍得买商务舱。那时很年轻,中转几回,缩在经济舱的狭小座位上,补一觉就恢复了。 那时她寒暑假都回去,回到京州,不管爸爸多忙,他都会抽空下厨做饭。爸爸的厨艺非常好,问他怎么练就的,毕竟奶奶做的饭很难吃。他说,小时候他爹妈心大到出了趟远门,把他丢在家半个月。出门前,他烤个红薯都弄的满脸黑;回来后,他就已经自学成才了。 对于即将抵达的故地,离开了太久,她才惊觉有那么多的回忆,没有被忘记。 抵达圣约翰时已是傍晚,两人下榻于市中心的一家酒店。在酒店用的餐,毫无意外,许嘉茗吃到了炸鱼薯条。 很多时候,记忆会美化,或是拘于当时不够宽裕的生活环境,再次吃到曾心心念念的美食时,都会略有些失望。 但这儿的炸鱼薯条,依旧让她觉得熟悉,并且美味。配上一杯热巧,像是回到了从前。学校里并不提供午饭,她中午吃的很潦草,放学后就会跑去先吃点东西。总是一杯甜饮,再配个小食。油炸食品,她那个年纪,怎么会不爱呢?而且不懂克制,喜欢一种食品,就会连着许多天都吃一模一样的。 晚上两人没有出去逛,歇在了酒店内。 昨晚实在是太累了,一杯冰水喝完后,他出了卧室又去倒了一杯。只加了一点水,她过了会儿想让他停下,喊渴时,他丢了块冰进自己嘴里,再喂给了她。如此反复,直到一整杯的冰消耗殆尽。 回到酒店房间,她洗了澡后,就躺在了床上。他洗完后上床时,她下意识躲了他,却被他抱在了怀里,他也真的什么都没做。 她问了他,这么麻烦,值得吗? 他说,没什么值不值得,就想来看看。 他没有把话说全,可能是想说,要来看看她曾经第一次出远门、呆过的地方。他们的成长经历很像,高中就离开家,独自到国外读书。就算假期能回国,但一个人生活才是常态。 她也适应了有他陪着她睡觉。 从前出门旅游,对陌生的睡眠环境她总有些不安,会害怕睡不好耽误了第二天的行程。但这次,有他抱着她,她会觉得踏实很多。聊一会儿天,很快就睡着了。 两人的行程算得上随性,醒来后吃了个早饭,就去了她的高中。参观了一圈后,两人就在附近散散步。 这样的散步路线,爸爸曾经也陪她走过。 爸爸亲自把她送过来的,陪着她从寄宿家庭走到学校,带她认了路,又陪着她将一路上的主要街道都走了一遍。跟她聊着天,依旧是闲聊,都没多少唠叨与叮嘱。 倒是她忍不住问了,你对我就这么放心,一点都不担心我一个人在这吗? 爸爸认真回了她,当然会担心,但我也放心你。随着你长大,我跟你相处的时间也会越来越少。但好消息是,你可以享受更多的自由。 她觉得她的生活已经很自由了,没多少拘束。她问了他,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你说的自由是什么? 爸爸给的定义跟大多数人的都不同,他说,意味着距离,自由,首先是独立与孤独,不论是精神上或生活上。 后来,这些些年,她渐渐融入了这里,深刻地体会到了他说过的孤独与自由。 重回故地,许嘉茗同陈岩走在同一条路上,再想起爸爸的这句话时,她忽然意识到,爸爸是个骨子里很孤独的人。 爸爸一直将她视为独立的个体,教育的目的也不过是希望她独立,以后能有自由的生活。除此之外,对她几乎没有任何要求,更从不提要她以后给养老。 对待至亲女儿都如此,他的内心,有多么强大,就有多么孤独。 许嘉茗忽然很想跟陈岩讲她的爸爸,“你知道吗?我的爸爸,很聪明的。” 前边有一处泥泞,陈岩正牵了她的手,她这人一讲话就不顾脚下,却是没想到,她会主动跟她讲她的爸爸。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你很像他。” 本以为讲出口会很沉重,许嘉茗却被他的夸奖逗笑,“没有,要像他那么聪明,我学习哪里需要这么费力?” 况且她现在学习多方便,什么资料都有,环境还这么舒服。爸爸说他小时候可以读的书都很少,甚至只能捧本《资本论》当经济学的入门书籍,后来他出去读了高中,将一半的生活费拿去买书看。 “你是不是很崇拜他?” 许嘉茗摇了头,“没有,虽然他很厉害。他曾经倒说过,子女崇拜父母,是不正常的。他更让我见识到了他的普通,甚至我做决定时,想要他的意见,他大多数时候都说,你自己决定就好。” “他这样很好,这样的父亲是极少数的。” “对,他也从没指望我有出息过。读不进书,去卖包子都行。” “你这手艺,卖包子不行吧?” 许嘉茗笑着瞪了他,想说这就是个比喻,可她也知道,他这是故意的,“你呢?我觉得你的家庭,对你的要求一定很高。” 陈岩沉默了下,只回答了她一个字,“是。” “那你会很辛苦吧。” 她这人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软软的,这一句,莫名带了些心疼的味道。他本想说句还行,他不想在她面前承认这种辛苦,但他却是说了句,“这是自由的代价。” 通往自由有很多种途径,许嘉茗没有经历过他的这种,却能理解,“那你很厉害呀,肯定很难的。” 她不需要他解释,就能懂他。并且,他愿意接受她的理解。 陈岩停下了脚步,低头看着她,还是想问她,“你是不是很想你爸爸?” 被他一问,她就很想哭。但她这次控制住了,反问了他,“陈岩,不是说好不问我的吗?” 陈岩内心叹了口气,“好,我不问。” 许嘉茗往前走了一段,平复了下情绪,才认真地跟他说,“陈岩,我答应你,等我准备好了,就告诉你,好吗?你不用担心我,我这有存款,生活不成问题,家教也不会做很久,当初就是为了补贴下生活费的。” “好。” 许嘉茗笑了,“没什么大事,我爸要真没钱了,我以后跟他合伙开包子店。” 她查过的,绝对不至于死刑,就看判多久。 “那我入股,到时候开成连锁店。” “你怎么这么资本家呢?” 陈岩看着笑着的她,本想再逗她一下,却是忍不住将她抱在了怀里。 两人在户外,都穿着厚实的外套,许嘉茗却感受到了他的力道,很重,重到像是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她也没有让他松开,此时,在这个她被送出国的第一个落脚点,她想要一个很踏实的拥抱。 如果可以,她不想要那种自由,不想出国,不想一个人躲在外面。 但这样密实的拥抱提醒着她,没有如果,她只能一步步,将眼前这条路走下去。 “嘉茗。” “嗯?” “爱我吗?” “爱。”她的脸贴在了他的胸膛上,“很爱。” 第48章 陈岩在这陪她过了元宵节。 正月十五那天,许嘉茗吃到了很好吃的汤圆。芝麻馅都是李姨亲手做的,软糯的皮一咬开,芝麻就融化了要流出来,甜而不腻。 节日后,拖了一周不到,他终于要离开。依旧是中午的飞机,但她没有去送机。 两人早上又做了一次,结束后,她迷迷糊糊地眯着,听着卫生间里传来的淋浴声,和门开了后,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她实在太困了,想着他肯定会来喊她起床,让她跟他一起去机场的,就放心地再补一会儿觉。 睡梦之中,她感受到他过来亲了自己,说我走了,她回了声好,就等着他拉自己起来,想再跟他赖会儿床。 可她好像是睡了很久,再次醒来时,房间里已经没了任何动静。若不是被子里的自己是裸着的,她都要以为早上是一场春梦。 原本她一直独占着大床,可因为他,她不得不分出一半的空间给他。他走了,她又可以睡到了床中央。 她又躺了会后,才起床去洗澡。身上有些酸痛,洗完后,她还是耐心地涂了身体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已经全然接受了有欲望的、成熟的自己。 但她分辨不清性与爱的因果关系,有爱,才会有性的。但在一场场沉默的□□中,她觉得自己深陷其中,根本无法做到只看眼前。 她得不到答案,只能不去想。 洗手台下放了个体重秤,她涂完身体乳后,赤着脚站了上去。她的体重大部分时间都很稳定,这次他来,她吃喝上都算得上放纵。但看着秤上的数字都要怀疑是不是错了。 她竟然瘦了两斤。她的快乐来得很简单,原本的那点不开心都被驱散。 床尾还放了件他的T恤,被她穿回了家,当了睡衣。她拆了被套,同换下的旧衣一起放入了洗衣机。 床头柜上放了拆开的小盒,她塞进了抽屉里。抽屉里还有好几盒,是第一盒用完后,他去超市买的。 煮了碗汤圆垫肚子,再泡了杯茶,许嘉茗就打开了电脑,开始写作业。 不同的是,以往她都把餐桌当成书桌用。高度算不上多匹配,她下意识会向前倾着弯下腰,他看到了,就买了个升降桌。放在西边的角落里,刚刚好。 桌子寄到家是需要组装的,她以为他会自己装,结果他直接请了个人过来装。一小时八十刀,她心里很想说,要不你把钱给我,我来装。 升降桌挺好用,她站着写作业,效率颇高。最主要的是,她发现自己看错了时间,两个作业的DDL都在今晚凌晨。 中间一口气没停顿,写完后都已经晚上七点。她又饿又累,从冰箱里找了根香蕉,就爬到了沙发上,瘫着点外卖。 点完后,她打开了微信,想起了上次周卓说了一半的事。这几天她完全忘了要联系他,就发了个信息回他,说自己会准备下的。 才发完没多久,周卓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还以为你消失了呢。刚开学就这么忙吗?” “我当时有点忙,回头就给忘了。”许嘉茗转移了话题,“你这么晚,还在工作吗?” “没有,我在喝酒冷静下。” “怎么了” “上次不是跟你说那难民庇护的案子吗?我今天才知道,那人的背景信息、给的所有资料,都是假的。” “啊?那他要被撤销身份吗?” “问题就在这,是CIA指使他这么干的,他之前是被招募的间谍。”周卓放下了酒杯,感叹了句,“亏我还是个律师呢,他一直在撒谎,我都没有看出来。” 许嘉茗听得目瞪口呆,“可能这种人心理素质很强大吧,不过谁能想到他敢在这么大的事上全程撒谎。” “也许吧。”周卓怂了肩,“你呢?是想要来尝试下吗?” 许嘉茗是想去尝试下,想去纽约实习,想尝试感兴趣的工作,想在那儿跟他过夏天。工资高一些的话,她能多请他吃饭。 就算以后不知要去哪里,让简历好看些,总不是坏事。 “是的,如果能申请到,至少能丰富下简历。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 “不用说这种客气话。”周卓惊讶于她的转变,上次跟她谈还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但也没多问她怎么就想通了,“你自己好好准备,我只能帮你搞到内推、拿到面试机会,至于能不能进,得靠你自己。” “好,我自己再多投点,也能攒点面试经验。” “简历再弄漂亮点,找工作,不就是sell yourself吗?再多刷点题,你肯定可以的。” “好的。”许嘉茗笑了,“放心,刷题是咱最会干的事。” “行,你拿到实习offer了,请我吃顿贵的。” “一定。” 陈岩没有让她送,看着安稳睡着的她,亲了她告别后,他就离开了她的公寓。 异国恋,分离才是常态。 人生就是迎送往来,他去过许多地方。就算在一个地方呆再久,离开时也没多少不舍。但他并不喜欢此时的感受,一段关系,长时间的异地,不是件好事。而这个问题,暂时无法解决。 起飞后,他要了杯酒。 他做决定算得上快,一件事,要不要做,决定了之后就不会有纠结与反复。就算是中途后悔了,他也能放掉所有的沉没成本。能不能,该不该这些犹疑,他甚少有。 然而就算是他答应过她,不会去查她。他也还在犹豫,是否该去做这件事。 这是她最为隐秘脆弱、也最不想让他知道的事,他应该要克制住自己。 如果换位思考,如果是自己,被她看到了最想藏住的、最不想给她看的,他会怎么样? 就算答案是无法接受,但他仍自我狡辩式作了补充: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他只能暂时将这个问题跳过。 王思雨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和平解决,不至于落下什么隐患。他多说了句,不必让Chloe知道。 回京两天后,陈岩就同陆逊去了京州。没有坐飞机,高铁去的。 傍晚出发,晚上到。抵达后,就有了专人来接待。 晚上老板没有安排见面,但该有的礼数一样不少,从来接待的人员就可略窥一二。老板拒绝了夜宵的邀请,回了句,这么冷的天,都早点回去休息吧。 抵达酒店后,晚饭依旧备下了,不过也无人来打扰。 两人坐下后,菜一道道不紧不慢地上着。老板还在看手机,陆逊饿了,直接先拿起了筷子,老板不是忌讳这种细节的人。 冷盘已上,陆逊夹了盐水鸭,竟然味道很不错,招呼了老板,“这个盐水鸭好吃,老板你试试。” 陈岩放下了手机,盐水鸭是这儿的特产,他夹了一块,味道咸鲜,还可以。他却想起了他跟许嘉茗去逛中超,凉菜区看到盒盐水鸭,她抱怨了句,这么一小盒就要15刀,国内15块比这都多。他笑了,说你都来这么久了,还换算啊。她说,后悔没在国内学做法,不然还能在这做私厨发家致富了。 他忍住没吐槽她可能学这个不太聪明,拿了一盒丢进购物篮里。回家后,他觉得有点咸。她倒是能接受,说好久没买了。 地点不同,食物的身价不同。此处一小盘盐水鸭,自然不止15块。 陆逊边吃边问,“明天中午才有饭局,上午您有行程吗?” “没有。” “那需要安排什么吗?” “不需要。” 陆逊开了句玩笑,“他们这是重视还是害怕?会不会觉得接下来的饭,是鸿门宴。” 陈岩笑了声,“说不定是觉得,狐假虎威。” 陆逊的笑意僵住,埋头吃了饭,不敢再开玩笑。兴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倘使他有那样的家庭,哪里会这么想? 兴许是还有时差在,陈岩睡眠质量一般,八点不到就醒了。 她还正在上课,跟他发信息说好困,昨晚一点多才睡。 他看了下时间,说你下课后,可以视频。又聊了会后,他没有再打扰她上课,放下了手机。但也睡不着了,他干脆起身,出门转一圈。 出差去不同的地方,有时间需要打发时,陈岩会去街头走一走。谈不上感受当地生活,坐车时反而更能直观感受到区域间的差异。 他高铁过来的,出了京,就进入了大片的田野或山岭,过一段时间才能看到城市。 资源无法单方面从低位流向高位,然而交通上的一体化,资源能以核心城市为中心,向外辐射。一个城市没有资源上的倾斜,若能在核心城市的辐射圈内,前景便开阔。 然而京州,虽是省会,地理上位于两省的交界处。然而这个优势没有被利用充分,连资源上都得不到更多的偏重。显得地位尴尬,不然会是另一种局面。 清晨的街头,雾气消去,浓重的湿意还在,城市已经彻底苏醒,道路上的车流不断,鸣笛声也不时传来。 走到了一闹市区,见到的人也多了不少,附近的小区看起来有些老。学生背着书包,上班族手里提溜着早饭,还有人在路旁等待着出租车。 前边是个早餐店,排的队都十分长。 估计是十分美味的小吃,但陈岩没想去尝试,只觉得人多,加快了步伐,要离开这片区域。 路过早餐店门口时,他向里看了眼,一个师傅正拿着锅铲沿着锅璧旋转,锅中的油已将饺子浸住,转了几圈后,师傅再麻利地将油倒入另一锅饺子里。这一锅的饺子已经变得金黄,排队的人也已经开始慢慢往前走。 这应该就是南方的锅贴,他突然拿出了手机,拍了张照,发给了她。 陈岩拍完了就继续往前走,过完马路时,口袋中的手机震动了声,这个上课不专心的人,已经回了他的消息。 她问:你在京州吗? 他回了个是后,就看着聊天框里对方正在输入,可又一句信息都没发过来。 他发了个问号,她过会儿才回了他,看起来很好吃,你吃了吗? 他笑了,她看到好吃的就这反应,自己吃不上,想让他尝一下,他回了说没有,排队人太多了。 陈岩半路上买了杯咖啡,绕了大一圈后,走回了酒店。 想跟她视频,她那边却临时有了事,说同学要下课后商量下组队的事,有个作业要一起写了交报告。 他回了好,但估计今天没了空与她视频。 这些人,自然得一个个见,况且排位都重要。 重点的几个要一同吃饭,其余的,喝杯茶就好。 陈岩第一个见的,是王志中。 他早已在包厢内等候,而王志中早到了一刻钟,带了个下属过来。 看到对方过来,陈岩就已经迎了上去,“王叔,新年好。” 王志中握上了他的手,拍了他的手背,“新年好,这真是好久不见。” “上一次见,还是您在家中做客。”陈岩叹了口气,“可惜,家父年纪渐大,奔波不易。咱这么多年亲厚的关系在这,他特地叮嘱了我过来给您拜年。” “你这话说的,折煞了我。”王志中一脸的为难,“我应该亲自进京向他拜年,但敏感时期,不宜去走动,怕添了麻烦。在年三十,我就先打了个电话,拜了个早年。” 陈岩笑了,“哪里的话?不麻烦。” “赶紧坐下喝杯茶。” 两人坐下后,各自带的人才坐在了一旁,他们无需被介绍。在这种桌上,他们也无需开口热场子,甚至开口说一句话,都要思量再三。 陆逊更多时候是个观察者,观察着场面上人物的神态。他们寒暄时,门已经打开,服务员上了菜。 随着冷盘一起上来的,还有一盘金黄色的锅贴。陆逊发现老板看了眼锅贴,这是午餐时间,为什么会上锅贴? 王志中已经笑着介绍了,“这是本地的特色锅贴,赶紧趁热尝尝。” 陈岩不同声色地夹了一个,尝了一口,“味道不错,色泽金黄,是用油炸出来的吗?” “其实油里面加了水,只有京州这是这个做法?” 陈岩放下了剩了一半的锅贴,“只有京州?其他南方城市不是这个做法?” “当然,不然怎么会被称作京州特色呢?” 第49章 一顿饭不慌不忙地吃着,说不上谈笑风生,也时有话题挑起,不过都是无关紧要的闲话。 菜缓缓上着,一道蟹粉豆腐端上时,王志中招呼着,“这蟹粉豆腐,可是这家饭店的特色之一。陈岩,赶紧尝尝。” 菜被转到跟前,陈岩却没动勺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凉一凉。” 王志中摇了头,“这蟹黄极为鲜美,但一冷,就有了腥味,没了那么好吃。” “没事,豆腐不好吃,可以吃盐水鸭。”陈岩笑了,“来了京州,可不得吃本地特色。我之前在别地吃的盐水鸭,总觉得太咸,还是这儿的刚刚好。” “太咸,那是商家的鬼把戏。哪里能天天卖新鲜的,剩下的就得放到明天接着卖。多一天,就多一分咸,少一分鲜。” “原来如此。”陈岩点了头,挖了勺豆腐进碗里,尝了一口,“的确鲜美,王叔好品味。” 王志中笑了,“我这人难得的爱好,也就在这些吃上面。” 陈岩看了他一眼,“蟹性属寒凉,吃多了,可对身体不好。” “说的对,到了这把年纪,健康才是无价。” “当然,美味追求个新鲜与时令。该吃还得吃,一口都不吃也不人道,控制着点就行了。” “控制两字,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啊。年前还和家属拌了嘴,我想吃三只大闸蟹,她只允许我吃一只,就因为这么点的小事,都差点闹的不愉快。” 说罢,桌上的人都跟着笑了。领导举了家丑来愉众,可不得应景地跟着笑,一时间场面与气氛都烘托的融洽与到位。 陈岩自然也是笑了,“王叔,这你可比不上家父。他曾经挚爱红烧肉,可医生告诉他要少吃时,他就一口不吃了。他知道,一点口腹之欲,是要去克制的。” “你这么说,是折煞我也。我哪里可以跟他比?” “王叔,这句话你就说的不对了。他十分看重你,说过的,你不应该止步于京州。” 一旁的陆逊看了眼王志中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有眼神中的一点微妙。此时老板跟他说,去问一下,能不能上一碗鸭血粉丝,想吃点热乎的。 陆逊立刻站起身,向王志中笑着致意先离开一下时,王志中身旁的人也站起身,说陪同着一起去后厨催一下。 离开包厢后,陆逊找了领班,让上一份鸭血粉丝,二十分钟后送进去。交代完后,他就找了个地坐着等。 他们有要事谈,手下人当然要知趣地离开,再正是时候的进去。不过这个王志中,胃口最大。甚至都知道最肥的肉在哪儿,想挑着肥肉吃,也不怕腻着自己。 至于「不应该止步于京州」,道路艰难。要封疆,得先到大省政府首脑。况且,看似这两者之间是一步之遥,而这一步,多少人就没迈过去。 王志中有这个心,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命。 之后的会面一个接着一个,从中午到晚上。最后一个见面的冯超,是晚宴之后。 冯超,技术型出身,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没有参与那帮人的纷争。 这是陈岩安排的,难打交道的,都放在了白天。 约了喝茶,饭局结束得晚了些,路上再赶,陈岩还是迟到了十分钟。他进门后,冯超已经坐在了座位上,见他进来,起了身要迎。 “十分抱歉,路上耽误了一会儿,让您在这久等了。” 冯超之前没有见过陈岩,对他有过很多种的猜测,却没想到,这人开场就是颇为诚挚的道歉,“哪里,就是坐了会。” 陈岩坐下后,主动帮他倒了杯茶,递给他,“您先请。” 冯超赶忙接了过来,这杯茶,应该由他主动倒,“陈总何必这么客气?” “叫我陈岩就好。” 陈岩给自己倒了杯茶,吹散了热气喝了一口,饭局之上没人为了吃饭,也没什么胃口,此时一杯热茶缓解了饭局上的浮躁。 人的状态也跟气场有关,饭局之上,情绪不得不调动起来去表演与配合。结束之后,绷住的状态也一时无法松弛。 此时面对这个为人精干的冯超,只是随便聊聊。在幽静的茶室内,周遭布置简单而有意蕴,容易让人心静。 陈岩放下了杯子,“您现在的位置,对您来说,是委屈了点。” “没有委屈。能一直在进步、在位置上发挥出最大的作用,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冯超这类人,陈岩见过不少。技术出身,从理论到落地,都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论,实干精神强。但身上的弱点也很明显,技术带来了骄傲,有时姿态不够柔软。 无意间的得罪,就会受到冷落。若是脾气再暴躁些,公开与觉得甚为平庸的上级唱反调,这一辈子的天花板,一眼可见的低。 不会有什么奇迹与逆转,随心所欲的后果是,那些看不上的平庸之辈,继续步步高升。 冯超坐到这个位置,早已将身上的短处给堵上了。 “能在一个更恰当的位置,才能有更大的作用。”陈岩又喝了口茶润嗓子,“要有更大的进步,不是个人的野心与贪欲。而是不让你的进步成果,被人轻易毁掉。” 冯超没有赞同,更没有表态。他弄不清面前这个年轻人的来意,不知是他父亲的意思,还是他本人的想法。 “在更大的进步之前,人要否定一部分的自己。”冯超沉默了半刻,又说了句,“否定自我的困难,有时是超乎想象而难以接受的。” 陈岩一时也没有说话,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您也是数学系毕业的?” 冯超自然知道他在问什么,这点旧交,在这件牵扯甚广的案子中被提起与询问,也很正常,“是的,许永成算是我的师兄,但我们读书时联系并不多。” 在见一个人之前,陈岩会查看其背景资料,过往的经历总能大致拼凑出一个大概的形象,会有利于要谈的事。而在查看冯超资料时,他总觉得这样的教育背景在哪儿看到过,一细想,就对了上来。 他也并无目的,只是随口一问。 “你觉得,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一个不求上进的人。”冯超自己说完都笑了,“您是不是觉得不可信?” 陈岩摇了头,“愿闻其详。” “进大学那会儿,大多都想进步。思想上要进步,就会主动去申请入党,竞争很激烈。然而,在全校团委书记会中,校党委书记在台上发言,许永成在睡觉。有人下台推了他,问他书记在讲话,你为什么能睡觉?他当场回了句,书记讲话,我为什么不能睡觉?从此,他跟入党,彻底没了缘分。”冯超笑着摇头,“这件事还挺大,系里都知道了。” “若说他与党无缘,也不准确。他在大学时,与马列教授私交甚笃,常有学术上的讨论与交流。甚至很巧,他毕业后,工作单位的党政一把手,正是马列教授的丈夫。后来听同学说,他在单位里算得上是个怪人,不和人混,也不求上进。” 这里的上进,自然不是什么努力,而是向上爬。何况大领导都对他青睐有加,不利用好这层关系以求上进,当然是怪胎。 在这个系统里,就要将所有的棱角磨平。再磨练出很多的智慧,比如明哲保身。比如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与所有上级搞好关系。曾经的冯超付出过相当惨痛的任性的代价,他也当然能理解,这么些年的许永成,与年少时的许永成,截然不同。 不过是再承担不起任性与恣意的代价。 “后来他经商,你们也没有过联系吗?” 这是在问他俩是否有可能的联系,这也是个可能有陷阱的问题,冯超摇了头,谨慎地作了回答,“没什么联系,工作上也几乎没有什么场合会碰到。” 冯超又过了遍脑子,以防有什么差错,没交代清楚,“好像还有过一次,忘了是哪一年,我在公园里碰到过他和他女儿。明明都是上幼儿园的年纪了,他却没有送女儿去上幼儿园,说想让她无拘无束地多玩两年。” 陆逊没有参与这场交谈,在外边候着。 还以为老板累了,没想到两人却聊了挺久,出来时还一副相见甚欢的样子。也不见得老板是虚与委蛇,碰到聊得来的,成为朋友也是有可能。 而像他们这类人,没太多时间去维系交情。彼此谈得来,就是认可了对方的人品与能力。今后要有事,直接开口。 送别了冯超后,陆逊与老板上车回酒店。 陈岩坐在后座,看着窗外的街景。今天挺累,可到此刻,大脑依旧无法停止快速运转。 一个谈得上荒诞的念头在他脑中形成,多个看似没关系的点连在了一起,毫无征兆地指向了这个念头。 没什么不可能,只分概率的高低。 而这是最糟糕的一种可能。 “许永成的女儿,在哪儿留学的?” 陆逊从他口中听到许永成的女儿时,都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上一次,自己多嘴了一句,就惹得他动了怒。 上次的经历简直是记忆深刻,连带着牵扯人物的主要信息,陆逊都记牢了不必翻阅,他也不敢有丝毫的迟疑,“加拿大,温哥华。” 陆逊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眼老板,老板闭了眼在养神。 一路无言,车内安静到让人嗓子痒了都不敢多咳一声,似乎就怕打扰了后座老板的休息。一个人一天说了太多话之后,只剩下了沉默,与对周遭环境的漠然。 回了酒店,出电梯时,陈岩对身后的陆逊说了句,“把资料给我。” “好的。” 陆逊看着老板的背影,身着大衣,依旧挺拔地向前走着。但从车上到现在,自己却莫名感受到了他的疲惫。 “老板,您早点休息。” “嗯,你也是。” 进入房间后,陈岩脱下外套,拿出手机扔到桌上时,手机震动了一声。 他没有理会,径自去浴室洗了澡。 热水冲刷在身体上时,他闭上了眼。 再睁开眼的那一瞬,他都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在倒时差的这几天,不论在北京的自己家中,还是高铁上,睡醒之际,他都以为自己还在温哥华。 洗完澡,他倒了半杯酒,走到了窗边,看着外边的夜景。 手机就在他身后,他只需打开,就能验证他的猜想。 她不是故意的,他也足够谨慎的。 如果是,那就是吧。 许嘉茗没有与陈岩视频。 她刚下课时,就被同学拉住了,开了个小会,把小组作业的分工给搞定了。她又与同学关于实习交流了下,原来很多人也早就开始准备了,只是不问就不会主动说。 上课时,看到他发的京州照片,她没由来地害怕了一下。但她知道自己想多了,他常出差,是她草木皆兵了。 而与同学的这一交流,让她的这一点不安彻底消散。 她也真的开始忙起来,不会再放任自己于这些胡思乱想中。写作业、刷题、搞作品集、不断修改简历,同时已经开始投这儿的实习岗,想要有面试的机会。 虽然她更想去纽约实习,但她没有自信到会一发即中,只能多练手。投的这些面试,就当用来练习了。 回家后,她就开始站在升降桌前干活。一直忙到了要洗澡前,她才躺在了沙发上,捧着手机刷一会。 他没有给她发信息,他估计是很忙,毕竟他在这呆了很久。 她也不会在意这种细节,打了个哈欠,走去了卧室,她一天也很累的。 第二天,许嘉茗只有上午有课。下课后,她先去图书馆把作业写了。也懒得先回家一趟,就背着书包,去了市中心。 下周有个面试,她衣柜里好像真没有什么正装,需要现买一身。 她已经很久没有买过一件衣服了,进店里挑选衣服时,购物欲也被挑起了。她只需要一身正装就可以,却又忍不住拿了条无袖连衣裙去试,反正外面可以披件西装。 她一连拿了好几身去试衣间,觉得黑色西装有些老气,不过黑色的连衣裙还挺好看,她顺手拿起手机拍了张照。 现在国内已经上午,不知他有没有起床,他还没有给她发过信息。 她将刚刚的照片发了过去,问了他:好看吗? 第50章 闹钟没响,陈岩就醒了,并没有睡几个小时。 他不会问为什么命运会如此捉弄人,这只是个既定事实。而他,需要去解决这个问题。 在这个阶段,他不能去做任何事。 不能走漏任何风声,让人知道,他与许永成的女儿有关系。她对所有人都没有利用价值,才是最好的保护。 此时的许永成,算得上非常安全。 牢狱之灾无法避免,审判之后,他才会有操作空间。 还有,最重要的,他不能让她知道,他与这些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许嘉茗的身边,知道他身份的就三个人,陈婧和李姨,不会透露。 至于王思雨,他离开前,有敲打过她。她舍友的事情,是让她自己解决的,与他无关。他只是介绍了两个Case给她,帮点小忙。她不是蠢到会把自己生意砸了的人。 脑子里正在盘算之际,手机突然震动了下。他拿起手机,是她的消息,点开后,她竟然难得的发了张她的照片给他。 照片中的她,应该在试衣间里。穿着一条黑色的无袖连衣裙,露出了小腿,很显身材,头发落在了肩头。只是随意一拍,却像是脱去了学生的稚气。 正装,也从不是她的风格。 她的穿着,以舒服为主,经常是简单的毛衣外套件羽绒服。但时不时也会打扮下,穿点显身材的裙子。没有看过夏天时的她,兴许风格也大差不差。 陈岩看着这张照片,她很年轻,内心就已经很成熟,却不世故。 她是自由的。他的所有理性分析,都刻意将她排除在外。 许嘉茗重新换上了一套西装时,手机持续震动着,是他打来了视频。 她接通了视频,他还正躺在床上,看起来像在酒店。 “你还没起呀?” “再躺一会。” “在出差,没睡好吗?” 她刻意不再提京州,只是想问一下,他是不是在出差。 陈岩看着她,却是想到了她昨天没有发出的信息,他也没有再提,“对,今晚就回去了。” “哦,时差调好了吗?” “差不多了,怎么要买正装?” “下周有个面试,我先来买一套救急下。”许嘉茗忽然问了他,“你怎么不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面对她突然的撒娇,还带了点蛮横,他笑了,“很好看。” “我也觉得裙子版型不错,有黑色和白色的,不知道选哪一件。” “都买呗。” 她摇了头,由奢入俭难,自己的臭毛病一时半会也改不掉。这种职业装很挑版型设计,买个太差的自己都不想穿,就准备买一套稍微有点贵的,“我先买一件应付下就行了,等找到实习再买。” 陈岩见过她家的衣橱,以前的她,大概率不是个克制的人,“那就黑色。” “好,那就黑色。” “哪里的面试?” “就温哥华这里的面试。” 两人在闲聊着,看着屏幕里的她,陈岩却总是在走神。 遇到她时,她的经济就已经不算宽裕了。她挺呆的,帮人干了活,连钱都不好意思要。直到现在,她估计都没有任何的经济援助。 他之前只猜到她可能是生活费没了原来多,却没想到,是完全没有了。 昨晚看她的资料时,才发现她从小就没有妈妈,这是他没有从她身上看出来的。究竟是这件事对她没有影响,还是她早已习惯了这件事。 他怜惜她,这种怜惜,绝非同情。同情是一种太过傲慢的情感,他没什么资格向她投射臆想的同情。 “好啦,我要先挂了。”许嘉茗看着他,有些不舍,“你今天忙的话,我们明天视频就行。” “你这么着急挂干什么?” 她哭笑不得,“我在试衣间,也不合适讲太久啊。那你今天还有空吗?” 他今天没有空,依旧是排满了,直到晚上的高铁回京,“那你挂吧。” 她内心冷笑了声,没空的是他,还试图把破坏规则的锅甩在她头上,“嗯,挂了。” 挂完电话后,许嘉茗将剩下的衣服试了遍,还是就买了套灰色的正装。没有买裙子,这个季节也穿不上这么薄的。 她直接拿了衣服去买单,出来后没有再多逛商场。她边走边打开地图搜索小餐馆,就忽然听见了有人喊Chloe。 许嘉茗抬了头,是Lora,正提着纸袋从旁边的Lululemon里购物出来。 “嘿,Lora,这么巧。” “你也来逛街啊,我来买个运动腰包。”Lora挽住了她,“要一起去逛丝芙兰吗?” 被Lora这一提,许嘉茗才想起家里面霜快用完了,她需要买一瓶,“好啊。” “你知道吗?听说刘璐在找房。” “我不知道。” “她自己说是要跟男朋友一起合租,” 虽然这事跟她没什么关系,但她也不是什么圣人,当然觉得挺好的,不必在公寓里看到令人讨厌的人,“一起住是挺省钱的。” “她那种人,合租哪里会给钱?”Lora撇了嘴,“不过,她应该是被房东赶出来的。” “啊?” “太突然了呗,而且她还买了个包在炫耀。估计是拿了终止合约的赔偿款。” 许嘉茗震惊于Lora的推导能力,从细节到法规,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按照租房合同走,租客是要获得赔偿的。” Lora觉得Chloe的关注点还真奇特,上次被人造谣了,她都没有解释,更没有去争吵什么。与其说是性格好,不如说是,骨子里有种不屑,甚至连对话的资格都不会给对方。 Lora笑了,“却没想到,法律保护的是这种人。” 回去的路上,许嘉茗却在想Lora说的最后那句话。 法律会惩罚她的爸爸,她并非为他开脱,而是公司做到那么大,怎么会不碰底线呢? 爸爸的被抓,京州相关人物的倒台。 他不无辜,但也没那么罪有应得。 已经过了年,也许结果快了。只要有了结果,她就可以回国了。 从车站出来时,她抬头就看到了一轮弯月。元宵节,他在这里时,月亮还是圆的。她吃了很甜的汤圆,同他出去散步。正抱怨这儿的冬天太糟糕,没有夏天那样热烈的晚霞时,他就伸手指了月亮给她看。 这儿的雾气总是有些重,常遮住了月亮。况且很早就天黑了,她也很少晚上出门。她寻着他的指向看到圆月时,还真挺惊喜。重新认识习以为常的东西,是种快乐。 她看着弯弯的月亮,笑了下,她应该要有希望,要对生活有期待。 想起陈岩,她不知道刘璐的突然搬走,是否与王思雨和他有什么关系。毕竟这个时间点太过相近,之前王思雨还一筹莫展过。 但这些,与她无关,她也不想关心。 这样的漠然,也是这个城市的气质。见面时总有热情而开朗的打招呼,实则对彼此的生活毫无兴趣。人情味,在这有时也是一种逾越。 从京州到北京,坐高铁,一千多公里的距离。 晚上的饭局中,陈岩喝了两杯,这一趟任务算是完成。 此时她肯定睡了,白天时她还给他发了个月亮的照片。他将她发的前一张图片,设置成了与她的聊天背景。 陈岩看着窗外,列车飞速行驶着,在城市与田野之间穿行着。等穿过城市,外头没了高楼,能看到半片的天空时,他多看了两眼,才想起方向不对,这侧看不到月亮。 他能够若无其事地与她相处,并且不会露出半分已知她身份的痕迹。 他对隐瞒她,并没有什么负罪感。 他们原本的相处,就与身份无关,只是照常而已。 窗外一片的黑暗,车厢内开着灯,陈岩从车窗内看到自己的倒影时,毫无征兆地面对了自己时。他知道,有些东西,是骗不了自己的。 在许永成的这些件事上,他脱不了干系。 不论他这双手是不是干净的,如果将来有一天,她知道了,在她眼中,都是肮脏的。 这件事,不是他做,也会有别人做。事情交到了他手上,他应下了,没有中途转手的理由,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恐惧吗? 窗中的倒影位于荒野之上,时间在走,列车在动,他却无法选择一条更简单的道路。 没什么理由,就是不想而已。 返京后,老板的正式开工,陆逊也就一下子进入了高强度的工作。 年前清闲时,还在忧心是否被区别对待;这忙到快散架时,陆逊觉得,被区别对待下、但工资一分不少,也不是不可以。 工作之外,老板还吩咐了两件事。一是去查许永成的前妻,二是约他与李秘书见面。 陆逊不知老板什么时候对许永成这么感兴趣,他更是难得单独见李秘书。但从那天老板在车里提的那个问题来推测,他似乎能猜到什么。 然而这个猜测太过耸人听闻,陆逊自己都不信。 当然,陆逊也不会多说一句,无论向谁。年前那一课,够让他管住嘴了。 李秘书效率很高,很快就敲定了与老板的见面。 陈岩对于李秘书的态度有些复杂。 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好秘书,甚至比做领导都要难一些。 曾经的他,从李秘书身上学到过一些东西。 后来,私交很少。不是关系的恶化,是对立面的形成。人在用力过猛时,不免多疑而激进,无法用更圆滑的姿态去处理关系。甚至姿态本身,都被当成了一种宣言。 许永成这件事,根本不在陈岩的职权范围内,他需要寻求帮助。 李秘书定好的地方,陈岩定然不会迟到。甚至他早到时,李秘书就已经在等候着他。 “李叔,您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李秘书笑了,“你难得找我,我当然得早到。” “您这么说,我得先给您赔礼道歉了。”陈岩沏了杯茶递给了李秘书,“李叔,这两年我怠慢了些,您见谅。” 李秘书接过茶,“不必说这种话,你有事,随时找我。” “好。”陈岩没有兜圈子,“以下的对话,仅限于我俩之间,可以吗?” 李秘书不知他的来意,但还是直接答应了,“可以。” “许永成的事,是什么进展?” “下个月,会开庭审判。” “就行贿罪吗?” “是。” “几年?” “五年内。” 陈岩看向了李秘书,“宣判之后,有可操作空间吗?” 李秘书实在想不到,他为什么会与许永成有关系,还想帮许永成。他这样的行为,是在复杂化整件事。 “我不知道,这件事不在我的掌控范围内。” 陈岩也料到了他的回答,当然不在他的掌控范围内。 “他现在,是安全的吗?” “绝对安全。” 还有一个问题,陈岩没有问,李秘书也不能给他回答。 “好,谢谢李叔。” 李秘书看着他,话不必多,从他一个问题,就能知道他想干什么。 曾经的他,叛逆至极。沉迷极限运动,谁劝也不听。 后来,他回来做事。一个会在爱好上吃那么多苦头的人,对其他想做的事,也会秉持一样认真的态度。 他的努力方向,却是在远离权力。不将天赋用在他的长处,甚至在做着切割。 他是做得不错,甚至他的父亲都会将一些棘手的地方性债务问题,私下拜托了他去处理。他能游走于各方关系中,最切实际的将事情落地执行。这不是个容易的活,外人看着光鲜,身在各个利益群体之间,端着架子可不行。 时间总是公平的,他没有去接近权力,就不会得到权力。 就算有他的父亲在,他没有过努力,也不能平白无故得到那些旁人数年如一日积累的政治资源。 这样未必不好,各人有各路。 但此时,无疑是他弱点展现之时。如果他拥有那些资源,根本无需来请教他。 在那张牌桌上,他是个新手。 这些话,李秘书不用讲。来找自己之前,他就应该想得很清楚了。 第51章 关于京州一行,陈岩回了家,向父亲汇报结果。 他到时,家庭医生正离开,陈志云前几天有点咳嗽,已经差不多好了,但还是让人过来照例检查下。 陈志云坐在了书房的沙发上,明明没了痰,还习惯性地清了下嗓子,“这趟怎么样?还顺利吗?” 陈岩点了头,“有您的圣旨在,能不顺利吗?” 陈志云笑了,他倒是难得开个玩笑,“看样子是办得不错,这些人你都许久不见了吧。这次见面,有什么想法?” 对于这个问题,陈岩并不陌生。从记事起,若是跟着父亲去一些场合,有旁观的机会,父亲回家会问他对场面上重要人物的看法。会被这么问,在听那些人讲话时,他就得去观察他们的细微表情。再从对话中,揣测着彼此间的关系,与说话的目的。 刚开始,他总猜错。 那些场面上的话,很少是直接表达的,是说出口让人去琢磨的。再根据场合和语境的不同,同一句话,意思都可能大相径庭。 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这种说话方式。 但他明白,这不是正常的表达。 他的一大部分工作中,都需要明确地给出指令,用最高效的表达方式进行着沟通。他如果表达含糊,下属领会错,那就会造成损失与延误。 直到现在,他有时都会想,如果那些人,能用更直接的方式进行自我表达,再用明确的规则框定表达的界限,整体的效率会不会更高些。 当然,效率不是他们需要追求的。 “王志中的胃口有点大。” “他很忠诚。” “忠诚,在您这的排位是第一吗?” 旁人不会这么问,只有他,陈志云才会回答,“某种意义上是。” “需要用利益的绑定,来保证对方的忠诚吗?” “这是最基础的方式。”陈志云反问了他,“你是有什么意见吗?说说看。” “没有意见。”陈岩摇了头,“对方胃口这么大,为什么不用更简单的方式?” “怎么更简单?” “利益能让人听话,恐惧更能让人听话。” 陈志云看着儿子,内心是赞赏的,从不怕他太过锋利,然而他总在浪费,“这样会破坏规则。” “破坏之后,再重建。” 陈志云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笑了,“你要来帮我做事吗?” 陈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冯超可以重用,您这是压着吗?” 没有意外的拒绝,陈志云没说什么,回答了他的问题,“在一些事情上,他的解决方法太过僵硬,不懂必要的妥协。” “京州那些人之间,都已经快有了派系。多个中立的,未必是缺点。” “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不过陈志云还是点了头,让他亲自跑京州一趟,另一个作用也是这个。山高皇帝远,还是会听下他的建议,“我考虑下。” 陈岩想了想,忽然问了他,“在利益分配上,他们不需要避嫌吗?” 陈志云到底对他刚才的拒绝不满,直接回了他,“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语气虽有点冲,但这也是陈志云的本意。那个商人,背后的交易牵扯了太多人与势力,甚至有些他现在都不能去碰。只能是,点到即止,用他能用的部分。陈岩到底根基浅,陈志云不会让他贸然进入。 面对难得回来的儿子,陈志云还是解释了句,“你专心搞重组的事,那不简单。一会儿留下吃个饭。” “我晚上有个饭局。”陈岩站起了身,“爸,没事我先走了。” “行,别太累着。” 陈岩走到客厅时,周瑞霞正回到家。 “妈。” 周瑞霞摘下了围巾,“我这刚到家,你就要走,一杯热茶都不帮忙倒吗?” 话音刚落,家中阿姨就端了杯红枣茶上来。 “刚想去倒茶,您这不是没给我表现的机会吗?” 周瑞霞捧了茶杯在手里,瞪了贫嘴的儿子一眼,“坐下陪我喝杯茶。” 陈岩坐下了身,“您有何指教?” “对你哪里敢有指教?”周瑞霞喝了口茶暖了身,“昨天和陈婧打了电话,她准备毕业后回来做事。” 回来做事,自然不是进什么私企,陈岩皱了眉,“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吗?” “你舍得她在国外呆着?外边那么乱,哪儿能有家里舒服?” 当年周瑞霞送女儿出国读书时,不是没有过担心。他们这种背景的孩子,要么不犯错,要犯就是个大错。多花点钱不算什么,就怕玩到把命搭进去。她对女儿就两个底线要求,不碰毒,要戴套。 陈婧爱谈恋爱,爱到处玩,失恋时花钱如流水。也没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事,估计是小时候都被她修剪得差不多。 周瑞霞出身于军人家庭,在大院里长大,从小家教严苛,她对女儿也是如此。女儿生活有阿姨照料着,小事上她也不必管。初中时谈恋爱、化妆染头发,她也懒得管。要是成绩考的太烂了,她直接一个巴掌。一个巴掌,就能老实半个学期。 “你应该让她自己选,而不是替她做选择。”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她自己选的?”周瑞霞放下了杯子,“陈岩,你自己抗拒的,别强加在她头上。” “当然,无论何时,我都尊重她的选择,我也干涉不了。离毕业还早,让她慢慢想。她这么年轻,想法有反复,也很正常。” 周瑞霞知道自己性格算得上强势,子女们也都不会跟她起正面冲突。特别是儿子,说话滴水不漏,正确到没有反驳的余地,“嗯,是该让她慢慢想。” 陈岩站起了身,不愿再呆在这,“晚上有事,我先走了。” “好。” 周瑞霞端了杯参茶到书房,“咳嗽好了吧。” “差不多了。”陈志云接过了茶杯,“谢谢夫人了。” 周瑞霞笑了,“你儿子说话有这么客气就好了。” “他怎么了?” “没什么。他来找你干什么?” “京州的一点事,让他帮忙跑了一趟。”陈志云叹了口气,“你说,他像谁?” “外甥像舅。”周瑞霞笑了声,“怎么,你这是在他那吃瘪了?” “他这人,术有了,没这个道心。” “不是没这个道心,是他的心不够狠。” “他就这个性子,谁让他命好。”周瑞霞将手搭在了丈夫的肩膀上,“有你在,他也用不着改变什么。” 陈志云抬头看了她,轻拍了她的手背,“当然。” 周瑞霞笑了,“别太累着了,身体最重要。” 许嘉茗收到了一个快递,很大的盒子。但不重,搬回家时还在想最近网购了什么。 她到家拆开时,发现是衣服。一套正装,还有两条连衣裙,一黑一白,Dior的。 毫无疑问,这是他买的。 这真的很贵重,现在的她,也根本没办法给他买如此奢侈的衣物。 她有点不知道该不该收,他不像是被她拒收后会去退货的人。 她也明白,如果跑去跟他说,太贵了,我不接受。不论结果是什么,总要有一个人不高兴。 收到裙子,她打开时,是开心的,与品牌无关。 她去试穿了正装,剪裁还挺适合她的。没什么logo,不然她也不敢穿去面试啊。 裙子更是美丽,跟她之前在店里试的款式差不多。由于价格的心理作用在,她觉得这件更好看,不过面料是舒服很多的。 她很喜欢,也没有扭捏,发了信息跟他道谢,多说了一句,下次你要买东西给我,先跟我讲一声。 他回,是实习礼物。 她笑了,说我这实习都没找到呢,你就先给买了礼物。你可以先告诉我,延迟满足下,让我更努力呢。 结果他回了句,你又不是鱼丸。还附带了一个鱼丸的表情包。 她又气又笑,感觉他在骂她想成为巴普洛夫的狗。 许嘉茗真是难得这么忙,以前周卓说她这人悠哉悠哉的,一点也不知道紧迫感,她那时还不信。 现在忙到茫然,她不是金融科班出身,很多知识要迅速恶补下。算法题,她倒是上手快一点,但面试时光有思路没有用,要的是零差错,还是要多练习。 不过她这人优点之一是,不怎么焦虑,也不会因为学习压力过大。每天列个计划表一项项做着,面试被拒了也不太伤心。她明白,这就是个概率问题,且必然发生。就算被拒绝多了,但只要有一家,双方都互相满意,就行了。 她甚至还会发邮件追问下,她在面试中表现,哪一部分不太好。但回复都太过官方,没什么信息量。 她就这么手紧心松地刷题和准备面试,谈恋爱也很开心。就算他不在身边,打视频和发信息,都让她觉得有陪伴感。 她甚至觉得这样还挺好,一个月见一次,见面时时间都给对方,分开时各自做着自己的事。然而她这么跟他讲时,被他阴阳怪气地说,你以为你牛郎织女呢?你这人就没什么心。 她闭了嘴,看来人不能太诚实,也不能什么话都跟他讲。 直到有一天晚上,周卓打了电话给她。他告诉了她,下个礼拜,某官员的庭审上,她爸爸会出庭作证,作为对方受贿的证人。 许嘉茗是坐在沙发接这通电话的,很冷静,还跟他说,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你不要过来,我也没空招待你。 挂了电话后,她坐在了沙发上没有动弹。之前的快乐,像是偷来的一样。时间到了,不需要还回去,却知道自己没法再心安理得地去偷。 不知道坐了多久,她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冷。站起身去看空调温度时,23度,并不低。已经十二点了,她没有再坐回去,去洗了澡。 热水浇在身上时,她冷的打了个寒颤。 吹完头发就钻进了被窝里,她没有哭,只是情绪低落到麻木。还是有些冷,她下意识蜷缩了身体,希望快点睡着。 她不想再像之前那样,半夜会惊醒,不安到绝望。 她需要睡眠,睡好了有精神了,就不会胡思乱想。 兴许是她的意念太过强大,她真的很快就睡了过去。但不知过了多久,她就醒了,是疼醒的。腰疼,背疼,不是持续的,是一阵阵的酸痛。 她在黑暗中忍了好久,疼痛都还没有停止,她开了灯,拿过手机查询原因,不知能不能直接吃止疼药。 但家中又好像没有止疼药,她来月经都不疼,也自然不会买什么药。 正在查询时,他发了信息给她,问她有没有空去看鱼丸,她疼的先点了个OK的表情包,想着明天再问他鱼丸怎么了时,他就回了她,怎么还没有睡觉。 陈岩正在饭局里,没有想到给她发的信息有了回复,她那边现在已经是凌晨四点。 他站起了身,借口出了包厢,问经理找了个空房间,打了视频过去。她接了,正侧卧在床上,一副难受的样子。 “你怎么了?” 许嘉茗没想到他会直接打视频过来,“我背疼。” 陈岩皱了眉,“突然的吗?” “对。” “你之前还有什么症状吗?” “洗澡时觉得很冷。” “估计是肌肉酸痛,你是不是感冒了,还是病毒性的。” 好像真的是,她现在没那么冷,身上有一点热,但摸了下额头,不烫。 “可能吧,但我没发烧。” “家里有药吗?” “没有。” 陈岩第一次看她这么难受,“我现在让人送你去急诊。” “不要,不严重,我不想去。”许嘉茗摇了头,“就是感冒,我睡一觉就好了。” 陈岩想了下,“那好,等天亮,我让李姨去给你送药,你手机不要关。” “好。” 又一阵疼痛袭来,看着屏幕里的他,许嘉茗猝不及防地流了眼泪。她知道不应该这样,慌忙把手机扔在了一旁,用手抹去了眼泪。 可是,眼泪一旦流出,就很难停住。 她再一次用手背用力擦去后,吸着鼻涕冷静了下,“我先挂了,我想睡觉了。” 陈岩看到她哭了,随即手机就被丢开,他只能看到天花板。他这侧很安静,安静到能听到她那边被子的摩擦声,伴随着疼痛的呜咽声,也刻意压抑而发出的吸鼻涕声。 他知道她在哭,他安静地听着,却是心虚到不敢问她,为什么哭。 他知道,许永成下周会出席一场庭审。她这突然的哭泣,是知道了什么。 “嘉茗。”他喊住了她,“不要挂。” 听到了他的声音,许嘉茗的哭更是止不住,她也不想挂视频。但也不想让他看到她的哭泣。她忽然躲进了被窝里,极力抑制着哭声,让淌下的泪落在被子上,试图以一层薄被隔去了所有的声音。 陈岩听着她的抽噎,陪着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忍耐的哭声在凌迟着他,像是将要落下的法槌,在无声地审判他的过错。 同此时的她一样,他也感受着一种绝望。 过了许久,他开了口,像是祈求一般。 “嘉茗,不要哭了,好不好。” 第52章 许嘉茗不知道能怎么办,也许是身体很难受,精神上更是脆弱而无助,她只能哭一会。 听到他的声音后,她还是渐渐让自己冷静了下来。掀开了被窝,支起身体去抽了纸巾,擦了眼泪,擤鼻涕时手用力地捏了下鼻子,疼的让自己不许再哭。 处理完后,她才拿起了手机,主动跟他解释了句,“我没事,就是背太疼了。” 看着她哭到有些红肿的眼睛,还在强撑着给他一个借口,陈岩只能这么相信她,“一会儿挂了视频,还会哭吗?” 听到他这句话,她没有缘由的眼圈一热,但克制住了自己,摇了头。 “你坚持一下,等到天亮,我让李姨送止疼片给你,可以吗?” 她整个人缩在了被窝里,侧躺着抓着手机,点了头。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带着哭腔说话。 陈岩看着沉默的她,自己竟然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电话里的安慰,其实没什么用。信号是真实的,陪伴却是虚拟的。 “想睡觉了吗?” 许嘉茗摇了头,“你不要挂。” “我没有要挂。” 那阵哭意过去,有他这样陪着她,她稍微平静了一些。好像只有对他,她才能心安理得地要求他不挂断。 “你就是想挂了。” 看着她终于不哭,还撒娇有了点小脾气,陈岩笑了,“我怕我挂了,你又要偷偷哭。” “可是,真的好疼啊。”她不想再沉浸在难过的情绪里,转移了话题责怪了他,“我好几年都没有感冒了,肯定是被你传染的。” 陈岩也没法否认,“你明天请假,别去上课传染给别人。” 她瞪了他,“我明天没有课。” “那你明天躺着休息。” “哪里能躺着啊。”想及自己刚刚在他面前突如其来的哭泣,她多找补了句,“我就是有点焦虑,如果感冒严重,就很浪费时间,会耽误学习和面试准备。” 她已经够难受了,还要找理由来不让他担心,他心中莫名的怒意,都不知道该向谁发。 她想瞒着他,他也想瞒着她。 “我传染给你的,那我补偿你。” “怎么补偿?” “帮你推荐点实习,你多点面试的机会。” “不要。” “为什么?” 许嘉茗笑了,想说你推荐的,人家敢不收吗,“我不要你帮忙,我要靠自己。” 毫无意外的回答,她这人就是这样的,会不扭捏地接受他的礼物,也会在这些事情上,极其有自己的原则。 她是他无法掌控的人,他也不会爱上一个可以掌控的人。 他看着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又是一阵抽痛,身上冷热交替着,才清醒着说了一会话,她就有些没了力气,头有些昏沉,“我想睡了,挂了啊。” “嗯,手机不要关机,有事随时联系我。” “好。” 想起刚刚她不把流感当回事的样子,陈岩觉得都不必提醒她,她难受了自然知道要去休息,但还是多说了句,“你要不想更严重,明天就彻底休息一天。” “好。” 他没有挂断,还是她按下了挂断键。抬起手关了灯后,房间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 挂了视频后,陈岩打了电话给李姨。 “李姨,是我,吵醒你了吧。” “我没事,需要你帮我个忙。买点药给嘉茗送过去,她应该是病毒性感冒,买点退烧药止疼片和润喉糖,对了,顺便再带个盐水喷雾。” “再给她熬点粥,等天亮了就送过去。麻烦你了,一会儿我把地址发给你。” “你注意看下她状态怎么样,送完后打个电话给我。” 交代完后,陈岩回了包厢。 被朋友打趣了说,他去个厕所怎么这么久,不会有什么隐疾吧,比如前列腺什么的,有点问题。 他笑骂了句,你也就只能嘴上犯个贱。 贫了几句后,注意力终于从他身上转移,他也不必费神应酬着。 她不是个娇气的人,突然的哭泣,应该是知道了下周的庭审。但是,她为什么会知道许永成会出现。毕竟那场庭审不是针对许永成的,许永成会出庭。这一点,现在只出现于内部知情人士和各类小道消息之中。 要么是她根据现有信息推断出来的;要么是有人告诉她的。 陈岩拿不准是哪一种,如果是后者,他知道的她的人际关系中,只有一个,是周卓,那个在纽约做律师的朋友。 在她经济并不宽裕的情况下,还去纽约拜会周卓的父母,说明人家可能帮了她的忙,她不得不去一趟。放在这件事里,她可能是从周卓父母那,得到了一些消息。 陈岩当即拿手机,发了信息给陆逊,让他查下周卓,和他的父母。 不知周卓父母有什么背景,但大概率没有多少背景。 他知道,一场感冒,难受个几天,不会有什么大碍。但想起刚刚躲在被窝里哭的她,他不知道,这几天,她还会不会哭。 他又看了眼手机上的行程安排,未来几天的行程,都是早就定好的。 许嘉茗依旧睡得不踏实,寒意与晕乎的热交织,承受着肌肉的疼痛,都不知自己到底睡着了没有。 迷糊之中,她被电话吵醒了。是李姨打来的电话,说已经到达了公寓楼下,让她帮忙开下门禁。 原来外面天已亮,她赶忙起来,去开了门等李姨。 她还正心想着他在这的拖鞋可以给李姨穿,结果李姨十分讲礼数,没有要进屋的意思,只将东西放在了玄关的柜子上,问了她几句感受与症状。说要来给她送午饭,被她婉拒后,李姨也没强求,叮嘱了她有事打电话后,就离开了。 许嘉茗提了东西放到了客厅的桌上,是各种药,和一个保温桶。保温桶内,是李姨熬的鸡丝粥,还拌了两个小菜。 闻着很香,虽然没什么胃口,她还是吃了一大半。 她今天是没有课,但有个小组作业,之前就定好了,开个线上会议并将视频给录出来。她不想因为生病耽误别人的时间,他也是大惊小怪了,哪里至于躺床上什么都不干,就一个小小的感冒而已。 她吃了片止疼药后,冲了杯咖啡,打开电脑。在等待会议开始之前,她可以先写会儿作业。 被Deadline压着,要迅速投入到任务之中,她不得不心无旁骛,不被情绪干扰。 借着□□,她一口气忙到了下午两点,将一份作业写完时,人都像是被抽干了一般,几乎是爬回了卧室。 手机一直放在了床头柜上,本想设个闹钟,可她太累了。让Siri开了睡眠模式后,她几乎是倒头就睡。 可这一睡,似乎才是流感的正式开始。 许嘉茗几乎不生病,连感冒都很少,顶多是着凉了流点清水鼻涕。可这次,她烧的骨头都在疼,醒来难受过一阵后,又昏睡了过去,如此反复着。 窗外已经彻底黑了,她不知道是几点。烧到出了汗,很渴,还很饿,但她没有力气起床。 想到了他,她忽然就觉得很委屈,想跟他说,她好难受啊,好怕自己会烧死在床上。甚至有点想跟他发脾气,我都这么严重了,你都不知道吗?不打电话给我吗? 但尚存的清醒意识随即就让她嘲讽了自己,何必如此依赖别人。 都别说依赖,她都很少麻烦别人。 刚来温哥华时,她预约到了家庭医生,填写资料时要留紧急联系人,她写的是爸爸,也幸运地从未派上过用场。 后来她在这交到了好朋友,非必要时,也不习惯让人帮忙。 曾有个假期,她在家摔了一跤,脚崴了,肿得很厉害,疼到没法走路。她上网查阅了方法后,就从冰箱里取了冰来敷,再搬了个椅子到沙发前,脚跷在了椅子上看电视。休息了好几天,她没有出过门,也没有告诉过别人,学到的教训就是要更当心一点。 疼痛总无法避免,身体难受时,情绪都难免糟糕,自己熬过去就好。 意识逐渐模糊,再睡一觉,她就爬起来去找药吃。 迷糊之中,她都做了梦。他打了电话过来,让她开门禁。开了之后,梦中的她还十分有条理地关照了他,门我没上锁,你直接进来就好。 梦是连贯的,还有着场景的变换。不多时,卧室的门被打开,进来的他走到了床边,没有打开灯,微凉的手摸了她的脑袋,冷得她偏开了头。他却没有离开,俯下身亲了她一下,问了她难不难受。 她没有回答,估计还想睡,陈岩离开了卧室,轻带上了房门,才脱下了外套挂在了餐椅上。 桌上是拆了的药盒,她就吃了一颗药,一会儿再让她吃点。 岛台上的餐盒没有收拾,剩了一半的粥,估计她今天就吃了这一顿。 升降桌上的台灯没有关,笔记本也未合上。是挺活该的,她自己不知道要休息,他也没法帮她分担。 陈岩打开了冰箱,幸亏里面还有些蔬果。 他炒了个番茄鸡蛋,再加了水和面一起炖煮,做成了汤面易消化。再拿了彩椒、梨和香蕉,打成了果昔,倒在她的吸管杯中,端去了卧室。 床头的落地灯被打开,于半梦半醒间的许嘉茗来说格外刺眼,她皱了眉睁开眼时,却发现眼前是他。 她已经睡了太久,又一个夜半时分,已经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陈岩将吸管递到了她的唇边,“喝点果汁。” 她凑上去喝了一小口,甜甜的,凉凉的,很舒服,咽下后就颇为急切地喝着,她实在是太渴了。 床头也不知道放一杯水,估计是大半天都没喝上过一口水。喝水时都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他伸手将黏在她脸颊上的碎发捋到了耳后,“慢点喝。” 她将果汁一口气喝完了,舔了下嘴唇,问了他,“还有吗?” 看着她乖到可怜地讨要着一杯水,陈岩的心软到不行,她怎么这么笨,感冒了都不知道要喝水,他要不来,她是不是得烧到脱水。 “我先倒点温水,一会儿再榨一杯。” 陈岩站起身,刚要离开时,就被她拽住了手。 “不要走。” 他回了头,病中的她无比依赖他,一双剔透的眸子像是在祈求他留下。 可就是这样单纯而善良的她,他不敢去想。如果她知道了真相,她会怎么看他。 他没有离开,转身将她从被子里捞起,她的身体有些烫,又碰了下她的额头,还有点低烧,“我煮了番茄鸡蛋面,你要不要起来吃点?” 她的脸埋在了他的胸膛上,蹭着他的毛衣,是无比真实的触感,“好。” “吃完饭,再吃一颗药。” “嗯。” 她身上穿的是自己的T恤,他拍了她,“冷不冷?赶紧起来。” 他去衣柜里给她找了件针织衫,见她套上后,就开了卧室门出去。正想着锅中的面条要不要再加热下时,紧随其后的她忽然伸手从后面抱住了他。 陈岩停住了脚步,看了玻璃门中的人影。她抱紧了他,脸贴在了他的后背上,两只手箍在了他的腰间,不肯放开。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许嘉茗抱着他,忽然很想叫他的名字,“陈岩。” 出了卧室,走到了客厅,这一次抱住他时,漫长的反应过后,她才终于确定,他过来了。 她不是任性的人,也只是个小感冒而已,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的。只是在他面前哭了下,他就要赶过来找她了吗? 她不觉得这是浪漫,这是陷阱。 她只能跳进依赖的陷阱里,将他当成无比重要的人,将自己的心全部交出,再让渡出一些自由。 在这样糟糕的等待中,有他,她觉得自己可以不那么害怕了。 她看着玻璃门中的他们,这一刻,她想要永远。 视线从玻璃门上移开,他反问了她,“为什么这么问?”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 她一向对别人没多少期待,保持距离感,这样挺好,也习惯了这样。即使是喜欢上了他,跟他谈了恋爱,某种意义上,她依旧如此。 她不知道是真的很爱他,还是太过不安与寒冷,她想要对他有很多的期待,并且不再畏惧于期待的落空。 “陈岩。” “嗯?” “我们能不能永远在一起?” 许嘉茗说完就觉得自己好幼稚,这是中学生才会讲的话吧。她正想着怎么打个岔,绕开这个话题时,他忽然扯开了她的手,转过身劈头盖脸地吻了下来。 她感冒了,还是病毒性的,会传染给他的。可她根本无法推开他,他丝毫不顾及她尚在病中,没了以往的温柔,多了侵略的气息,她只能被动承受着他的急切。 她都不知自己如何退到了身后的墙上,双手挂在了他的脖颈上,与他接吻。 在她几乎就要力竭而瘫软之际,他终于放开了她。 “许嘉茗,这是你说的。” 他的眼神无比认真,甚至在盯着她,仿佛是再要一次她的确认。被他这样看着,她也丝毫不觉得刚才的话有多幼稚了。 她点了头,“是我说的。” 他又要吻过来时,她笑着推开了他,“先让我吃饭好不好,我很饿了。” 陈岩看着她,啄了下她的唇,才放开了她。 她胃口一般,只吃了一碗面。 他又给她榨了杯果昔,拿了颗药片给她。她坐在了高脚凳上慢悠悠地喝着果汁,看着他将碗筷收拾进洗碗机中。他收拾完后还要来催她快点,从李姨带来的袋子里找出了一个喷雾,让她到洗手台前,教她用盐水洗鼻。 忙完这些事,陈岩以为她要回床上去睡觉时,结果她说要去洗澡。见她这么坚持,可能一个热水澡能缓解些肌肉上的酸痛,他先去给浴缸放了水。水半满时浴室里已一片蒸腾的热意,他才喊了她进去泡一会。 但时间也不长,十五分钟,他就拿了浴巾将她包裹着,抱出来扔在了床上。 而等他洗完澡出来时,她已经睡着了,自觉地只占了一侧的地,将另一半的床让给他。灯也给他亮着。 他掀开了被子,占据了另一半的位置。没有立即关掉灯,就想看她一会儿。 昨天她哭成那样,他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吃了药的她,睡得也并不踏实,眉头还微皱着,估计身体还很难受。然而这只是一场流感的开始,她还会难受个两三天。 他要关灯时,忽然听到了她的呓语,小声喊着爸爸,眼泪从眼角流下,却是没有醒过来。 她也许在做一个噩梦,他关掉了灯,听着她的呢喃。他忽然吻上了她,吞掉了她的声音。 第53章 许嘉茗太久没有感冒过,以为睡一觉就会好,可醒来后依旧难受到起不来。 李姨送了饭过来,但她今天比昨天还要更没胃口,沾了点油水的东西都不想吃。陈岩只能给她榨点果汁,不至于低血糖了。 她喝完了依旧没力气,只能躺床上休息。窗帘始终拉着,外头天气也一般,没出太阳,估计雾气还重,在卧室里的她几乎失去了时间概念,醒醒睡睡。 他也没离开,一直在她的公寓里。还会时不时接到电话,躺着的许嘉茗就听到了他掀开被子,走出卧室后才接了电话。 公寓的隔音效果很一般,客厅的动静,卧室里基本都能听到。不知是不是怕吵了她,她还听到了玻璃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他这是去了阳台接电话。 阳台外她还放了套桌椅,这儿的冬天太过憋屈而无聊,夏天美好到像是馈赠。很凉爽,常有灿烂的晚霞,傍晚时分,她总会在外面坐着吹风,无所事事地喝杯饮料看夕阳。 他的电话打了许久还没结束,许嘉茗翻了个身,滚到了他的位置上,心想着你就在阳台呆着别回来了。 陈岩打完电话,回了屋,将手机扔在了沙发上,顺便倒了杯水进了卧室。见她这带着被子卷到了他这一侧,他笑了,放下杯子,走去了床的另一边时,她又滚了回来。 这是装睡呢,他问了她,“你到底要睡哪儿?” “你不是喜欢呆阳台吗?” 他笑了,爬上床从她身上翻了过去,再从她的身下扯过被角,钻进被窝时,就已经将她抱在了怀里,在她耳旁轻声说,“这么舍不得我?” “没有,我睡不着了。” “饿了吗?” “不想吃。” “那喝点水。” 开了灯,他喂她喝了一杯水。两人都睡饱了,就聊起了天。 许嘉茗还是第一次听他聊起了他妹,他说他妹缺心眼,他有次回家,见她在哭,还不说个原因,他带了她出去吃饭。吃完了她才说,数学太难了,没考及格,被妈给打了。他还想着回家跟他妈谈一下,她这么大了有自尊心,别动手了。结果到家后,他妹就已经跟他妈撒娇去了。 许嘉茗听得目瞪口呆,这样的教育方式,几乎不在她的认知范围内,“为什么啊?她不生气吗?” “她知道如何跟不同性格的人相处,跟强势又得罪不起的,当然是凡事先认错,再讨要点扮乖巧的便宜。” 许嘉茗笑了,没想到重压之下,还会养成这样的性格,“那你呢?你妈妈是不是对你也很严肃?” “还行,她没怎么管过我。” 她难得主动问,陈岩又多说了句,“我小时候是李姨带的,那时候她在国外读博,回来后她也挺忙的。” 许嘉茗听着他讲他的妈妈,忽然来了句,“你知道吗,我没有妈妈。” 我知道。 他还没有回答,她就接着说了,“但这件事对我没什么影响,你可不要误解成什么悲情故事。” “我不觉得这对你有什么影响。” 听着他的回答,她笑了,她喜欢这样的他。头枕到了他的胸膛上,她主动抱住了他,“我以前还想过,如果她生下孩子时,才发现自己不喜欢小孩,那她该怎么办啊。” 她半趴在了他的身上,不沉,他却觉得这样的重量很踏实。某种意义上,她是被放弃的,可长大后的她,还在为对方找理由。 “你有怪过她吗?” “我忘了。” 卧室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谁都没有说话,他的手在她的发丝上摩挲着作安抚。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了口,“可能是有的,小孩子会有嫉妒心啊,别人都有的,我没有,肯定会怪她。你小时候玩过家家吗?” “不玩。” “我可喜欢玩了,我每次都要当妈妈。” “那谁当爸爸?” “我那时暗恋的小男生啊。” 他忽然翻了身,将她压在了身下,却又什么都没做,只是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看着她。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的父亲为什么会把她教得这么单纯而善良,总把人往最好的一面想,连丝毫的恨意都没有。 她不知道,她的生母,有着光鲜的人生履历,多年后再嫁,运作着一个规模颇大的基金会。就在纽约,他知道纽约很大,包容着三六九等的各类人,却在看到她母亲资料时在想,他们要是夏天在纽约,她会不会知道,她跟她的母亲,在同一所城市。 也许,她的没有恨意,是没有过任何的感情。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许嘉茗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干嘛?” “问问。” “不知道。” 陈岩没有再说什么,低下了头,轻轻吻住了她的唇。 在颠倒了晨昏的卧室内,床头亮了盏落地灯,接吻声中,夹杂着窃窃私语,及娇嗔过后的两人的笑意。 他们藏在了时间的缝隙里,不被人找到,只属于彼此。 他陪了她两天,就要离开。她说要送他去机场,他不让。 她的感冒还没好,身体还难受着,这也是她第一次缠着不想让他走。他抱着她亲了很久,最后时间实在来不及了,只能将她塞回了被子内,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就离开了。 躺在被窝里,听到了外边门关上时,许嘉茗还是忍不住,头埋在了他的枕头上,哭了好一会儿。 她知道自己不能像个孩子一样无理取闹,他有事要忙,不能在这陪着她。她不能任性地让他留下。她也无法任性地跟他一起回去。 她问过他,飞来飞去,不觉得浪费时间吗? 都别提要倒时差,来回在机舱内就要一天多的光景。 他说,当然是种浪费,所以算你欠我的。 她有了期待,就要承担更多离别时的难过。 许嘉茗的等待,几乎是在病中度过。 再一次看见爸爸,是在报道中,他作为证人出席。他瘦了很多,当庭承认了对被指控的官员及其家人进行了贿赂。 那一天,她的情绪奔溃了。 也很巧,他估计在忙之前拖延了的工作,并没有时间给她打视频。 奔溃之后,是重建。 她存下了那张照片,即使他沦为阶下囚,她永远不会耻于向她在乎的人说,许永成是她的爸爸。 在家呆了近一周,再踏出门时,她都有种新奇的感觉,像是重新活了过来。身体没有病前好,走一段路就有点喘,但总算是在恢复中。 仍是没有关于爸爸的公开审判,也不知道他会面临怎样的刑罚。但她没有再哭了,恢复到了之前的生活日常。 直到又过了一周,周卓告诉了她,不会有公开的审讯,许叔叔以行贿罪获刑,刑期四年,其实这已经算轻的了。但是现在还不明晰,不知道将会送往哪儿服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家属能去探望,也只能再耐心等待。 她礼貌地道了谢,想挂断时,周卓又问了她,什么时候来面试。 她说等我去看下日程表,她从沙发上站起,走到放了电脑的桌前,抽了张纸巾擦掉了忽然落下的眼泪,再确认了邮件,是两周后。 在纽约,有好几家公司的面试,她沟通了下,安排在了集中的三天里。 周卓嘱咐了她好好复习,也不要压力太大后,就结束了通话。 电话挂断时,许嘉茗站在了桌前,可那一瞬,她又不知道在哪儿。 是种解脱吗? 尘埃落定,四年。 在她原本的计划中,四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刚刚好,一年半后毕业,她呆在这再等一年半的身份。如果爸爸在狱中能有减刑,说不定她拿到身份的时候,他也能出来了。她会接他来温哥华,他们会在这里生活。 不少人将拿身份称为蹲移民监,某种意义上政策限制了人的自由行动,一年内必须待满一定天数才符合要求。 她至少需要在这再呆三年。 最后一层的保护被撕开,这一刻,她有了懵懂的责任感。她需要养活自己,需要赚钱为爸爸以后的养老作准备。 温哥华的房价很高,可爸爸也很喜欢这个地方。即使她暂时买不起house,也可以努力买个小点的寓所。 可是,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国了。 这四年,她只能躲在这个地方吗? 回京后不久,陈岩就打了电话回家,问何时有空,一家人一起吃顿饭。 陈志云没给出个具体时间,直到突然一天的中午,让秘书打了电话给他,问他要不要今晚回家吃饭。 彼时的陈岩正在办公室里,回了有空。 放下手机后,他走到窗边,有很多要做的事,却是奢侈地在发呆。 又是一年的开头,他已经忘了去年这个时候,在想什么、做什么。但大概率是在忙工作,年初总会列个大致的计划,谈不上自己有多少的理想,最基本的,手下一干人要吃饭糊口。 他也忘了,刚回国时工作时,有过什么理想。肯定是有的,谁没有年轻过? 理想可以崇高,手段却不能纯粹,有时还会背离初衷。其实也不会有人认为他是为了一点理想在工作,包括自己。 甚至有时彻底没有理想,反而能活得更轻松。但那样的轻松更像是个乌托邦,无法实现的东西,也要存放在心中的一个角落里。 陈志云回来的早,大半天的会,是有些累了。到家后,让人洗了把热毛巾,敷在了脸上。热汽舒缓着神经,脑中推敲着各方的态度,过了遍后,毛巾渐凉,他扯下放到了一旁。 桌上已泡了茶,他拿过吹了吹,细呷了一口,才想到一会儿子要来找他。 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但陈志云一时也摸不清,陈岩是有什么事需要他的帮忙。 当时陈志云确实忙,没立即应下,也是在给他时间,再考虑一下。从小就教他,话要想好了再说,说出口就没有收回的余地。也用不着猜,他一会儿来了就知道。 陈岩到书房时,他爸正在看资料,手上这一页扫完了,才抬起头看他。 “来了。”陈志云将资料合上,扔到了一旁,“什么事?” “我想来帮你做事。” “给我个理由。” “君子远庖厨,不见其生,不闻其声。到底是见多了麻木,还是刻意不去听、不去看?” 陈志云没说话,忽然冷笑了声,“口气挺大,你是站在什么位置,来跟我说这句话?” “局外人。” “局外人?你还知道你是局外人。”陈志云端起茶喝了口,“不觉得晚了吗?” “不觉得,这几年,以局外人的视角,能看到点不同的东西。” “之前为什么不想?” “恐惧。” “还有你怕的。”陈志云笑了,“恐惧什么?” 陈岩垂眸看着他桌上的一沓文件,“恐惧被同化。” “你说话倒直接。” 虽然话很不中听,但陈志云满意于他的回答。他这么说的,就代表他这么想的,不必去细究是否是借口。 这也是一场交易,陈志云问了他,“你想要什么?” 陈岩看着他,“许永成,给他个机会。” 陈志云感觉到了有什么事不在他的意料之内,“你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跟他的女儿,在谈恋爱。” 他没回答前,陈志云以为他昏头到跟那个商人有什么私下的生意往来,严重到要向自己开口。 但听了他这个回答,愣了下后,陈志云是忍住了脾气才没将杯子砸上去,“你是不是疯了?” “我很清醒我在做什么。”陈岩认真地看着他说,“爸,我觉得于您而言,这是一笔划算的交易。” 交易是互取所需的,大部分看起来是双赢的。实则不是,交易中的强势方,必然拿到更多的利益。而这一部分,来自于弱势方。 陈志云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千防万防,结果他倒好,主动把人放自己身边了,“你别蠢到把自己搭进去。” “她不知道,也不会知道。” 陈志云没有讲话,很多事不必问,都能推出来。首先,这事是既定事实,他是认真的,在这个基础上,他没有求自己的父亲帮忙,而是站在了平等的位置,来谈了条件。他这么个姿态摆出,就表明了不能去碰那个商人的女儿。 这么几年,陈志云都对他明示暗示过,他无动于衷。 “陈岩,人年轻的时候,会把感情看得很重。但你再过几年,会觉得这是冲动。” “爸,您不想让我回来帮您吗?”陈岩听他讲感情,都觉得可笑。该讲感情的时候他谈利益,该谈利益的时候他讲感情,“这个世道,是人走茶凉。前几年是我想不通,现在明白也不晚,我该为家里做点事情了。” 第54章 陈岩离开后,陈志云坐在了原地,面前的茶凉了,也忘了添上。 对儿子扔出的这个消息,他还是感到难以消化。但这两人怎么遇上的、女方是不是别有用心,是不是背后有人做局……这些琐碎的问题,他没兴趣去了解,也不在他的操心范围内。 一个三十岁的人,这些问题分辨不清,还要他这个做老子的去查,就白活了。 那个商人,胆子挺大,铺的路也足够多。他在人事上的铺陈,算是有先见之明的布了局。要么不做,要做就奔着最顶尖的一条路去走。生意人,当然要懂生意经,但他更懂另一本经。也许比起做商人,他更适合另一条路。 但人算不过天,一点聪明与胆子,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究竟是天喜怒无常,还是只将人视为蝼蚁,谁也说不清。 陈志云答应了陈岩,但这件事,也并不容易。 外头人看着风光,但一场胜利过后,尤要谨慎。不能动作过多,被人抓住了错处。 更何况这场斗争并没有结束,他们朝中尚有人,背后还有退了的孙老为支撑。 现在只算是暂停,相安无事之下,等待着局势的缓慢变化。 陈志云做出的承诺,会兑现。但这个节骨眼上,不能操之过急。不会进行公开的审判,其他的,等过了这一阵再说。 于陈岩,这件事还是按照原来的想法,不会刚开始就让他介入得如此深。一句来做事,没这么简单,他需要历练。 就算是他儿子,也得证明自己有这个能力,才能拿得到。否则,不如去做个富贵闲人,更无后患。 至于儿子跟那个女人的事,陈志云也不想管。 不同位置,对于同一件事,会有不同的观点。陈志云不希望被认为在拉帮结派,如今形势不同,忠诚的体现之一,是不能产生潜在的威胁。 婚姻必然视为天然的结盟,在这件事上动点人尽皆知的小心思,不能带来多少利益,还要被猜忌。找个门当户对的,现在看来,都算不上是个明智的选择。 年轻时,感情没个定性,来去都快。去管的速度,说不定都比不上变的速度。 书房的门被敲了两下后,他没应声,就被打开了。他向进来的人看去,“回来的这么早,老爷子身体怎么样?” “小感冒而已。”周瑞霞见他杯子里没了茶,拿起茶壶帮他续上,“想什么呢?” 陈志云接过了杯子,“今天开了会,他们刚折损了一员大将,孙老就已经来敲打了,想让我退一步。” “你怎么想的?” “孙老不在位上,但他的影响力很大,关键位置上有他的人,不能轻举妄动。” 周瑞霞笑了,“他会倒的。” 陈志云看了她,“你有什么想法?” “敌我的位置早已产生,那就要不择手段弄死他们。不然或早或晚,死的都是自己。”周瑞霞另拿了杯子倒了茶,“孙老又不是不能动的,以免夜长梦多。” 陈志云笑了,他欣赏果断而强势的妻子,却是摇了头,“太贸然了,还没到时候。他们现在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那个商人,尚有利用价值。虽然那一部分,他还没开口。 周瑞霞喝着茶没说话,她只给建议,不去干涉,这是夫妻的相处之道。 这个决定,是陈岩在返京航班上最终做下的。 他深知人性,如果改变是为了对方,决定时还带了牺牲与不甘的意味,那就不要做。否则那点不甘会日积月累,成为怨恨与后悔。 他反复问过自己,全然是因为她吗? 一定会有她的一部分原因在。 但遇到了她,碰到了这种事情。如果当成偶发事件,那就去想办法处理这件事。但他更借这件事看到了自身的无奈,那就无法当成个例。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不会因为跳过了这个问题就能消失。 他也是时候改变了。 停留在上一个阶段太久,他该去尝试下新的东西。 改变总是伴随着痛苦,但一成不变,只享受旧有的自由,心中的自在都会折旧。 他也很清楚,他的起点,他得到的大多数东西,都来源于他所厌恶的东西。这是他无法否认的。 曾经的抗拒,是他想走出另一条路。 现在,这条路走出来了一点,让他有资格去跟他的父亲谈交易。 人不应该是一成不变的,他不会将他的改变归于她。 陆逊没有想到,时隔一个月不到,老板又去了趟京州,依旧是带上了自己。 这次见的,只有冯超。 陆逊不明白老板这一行的目的,但老板将他介绍给了冯超。这一个举动,他就能大致理解了老板的用意。 老板事情多,不可能凡事都亲自跑。之后会与这个冯超有亲近的关系,在执行层面,会有诸多打交道的时候,这是向冯超表明,他是自己人,你可以信任他,有事直接找他就好。 介绍了打完招呼后,陆逊就出了包间,他们这场会面,他不必参加。 冯超也是没想到,陈岩这会专程来见自己。这样的架势,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味。 “陈总,您这么突然光临,让我惶恐啊。” “您这就客气了,上次说过,叫我陈岩就好。”陈岩同他一起坐下,“上次见你时,内心十分欣赏,奈何时间太赶,没有跟你畅聊一番,实在是遗憾。” 冯超上次就惊讶于他的修养,他们这种家庭的二代们,就算表面礼貌,也会有意无意地展现出一种优越感,觉得他隐藏得很好,这次他这一番话,展示出了对自己尊重的诚意,“你这是过誉了,跟你聊天,很长见识。” “哪里?”陈岩摇了头,“我不过是见得多,再夸大了些而已。” 上次聊过,知道彼此不是打太极的性子,冯超便直入了主题,“不知你这趟来,我有什么能帮忙的?” 陈岩倒是没直接应他的话,“上次跟你聊,记忆深刻的是,你对经济指标和各类数据信手拈来,尤其关心就业问题。还说过一句,要相信商业的力量,只要为其提供良好的环境,商业焕发出的力量,解决问题与难题的力量,都是无比巨大的。” 冯超听了内心一惊,从未想到他竟然能将自己说过的话记住,他对自己,像是真的欣赏,否则这戏也做得太周到了些,“是的,前提是良好的环境,不能我们埋头定标准。” “当然,往小处讲,这关乎普通人的生计。从吃穿,到要在一个城市扎根,总要让他们觉得容易些。” 冯超看向了他,“对。” 陈岩笑了,“这些大话,谁都会讲,我说这些,都自觉不诚心。不知您有没有这种不诚心的感受,脑中想的,跟日常做的,有时是背道而驰的。” 此话一出,冯超已了解了他的来意,“是,但事物的发展,总是螺旋式上升的。” “若是人人都笃信这么个趋势而无所作为,下降的阶段岂不是会被无限延长?” “也是。” “于您而言,高升一步又何妨?”陈岩看着他,“不诚心的感觉,不好受。” 冯超沉默了会,忽然问了他,“有什么要我为你做的吗?” “没有。上次我来的目的,你也知道。我更希望,那件事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为了各自的一点私心,影响更多人的生计利益。” 若说冯超内心没有半点波动是假,人与人之间的气场很奇妙。纵使双方都以厚重的面具迎送往来。但残存的信念被召唤时,还是会让人轻易露出了真实,与曾经被自我杀掉的理想。 “好。” 两周后,许嘉茗去了纽约。 面试自然会紧张,第一天晚上回到酒店时都在复盘表现,再准备接下来的面试。但到后面,精神尚且紧绷着,但内心已经麻木了。 最后一场面完,她走出大楼时的那一瞬都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走进街头的一家咖啡馆,点了块芝士蛋糕。边吃边发呆,缓了好久才回过了神。 面试了好几场,有些还好几轮。有两场她觉得有点稳,面试官对她进行了后续的提问,她回答得不错,在主动提问阶段,针对每家公司她有不同的问题,这也都是她做过功课后特地准备的。有时一个好的问题,能让人印象深刻。 这些天严重缺乏睡眠,复习时心心念念结束后要睡个两天两夜,可她却是没有立刻回去。有晚上的航班,但陈岩明天到纽约,他们有将近一个月没见了。 今晚周卓约了她吃饭,之前被她拒绝了说没时间,要抓紧复习。他还嘲笑了她,说第一次见她这么认真,饭都不想吃了。 周卓赶到餐厅时,许嘉茗已经先到了。 许久不见,周卓刚见面就问了她,“面试怎么样?” “还行吧,反正我已经尽力了,等结果吧。” “我相信你,你肯定可以的。” 许嘉茗笑了,“借你吉言,我也希望能找到这儿的实习。” 周卓见面才问了一直想问的问题,“怎么突然改变想法了?” “工资高一点,简历也会更好看。” “啧,这竟然也是你会说出的话。你要是做得顺利,完全可以休学一学期,多实习一段时间的。不过按部就班早点毕业也好,可以去申请等身份了。快点解决了身份问题,你以后就来美国工作,就是税两头交,烦了点。” 许嘉茗听完他这一长串的规划,其实很合理,她也有同学是在美国排不到绿卡,不得不换个地方先搞定身份的,“你觉得回国工作怎么样?” 周卓愣了下,没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说,毕业以后回国工作吗?” “对。” “立刻回国吗?不拿身份吗?” 见她不说话,像是真有这个想法的样子,周卓觉得她无比荒唐,“嘉茗,你出国这么多年,就快要毕业了,身份都拿不到,很浪费。” 许嘉茗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荒诞,“我就想回家了。” 她这个回答,周卓瞬间没了一堆大道理,但还是要劝住她,“等个身份就一年多,你随时都可以飞回去的。不要冲动,多想一想。” 许嘉茗不想跟他起争执,点了头,“嗯,我不会冲动的。” 上了菜,除去刚才这一点小矛盾,两人边吃边聊,倒也颇为愉快。直到周卓问了她什么时候走,如果要在这玩两天,他可以抽出时间陪她逛一下。 许嘉茗咽下了口中的食物,喝了口饮料,“那个……你后天晚上有空吗?” “应该有空,怎么了?” “我想请你吃饭。” “可以啊,贵一点就行。” 许嘉茗有点不好意思,这是她第一次要向朋友介绍男朋友,“还有另外一个人。” 周卓刚想问她谁啊,但见她这表情,就瞬间反应了过来,“你男朋友?” “对……” 周卓觉得挺不可思议的,笑了,“你还会瞒着人了,多久了?” 她答非所问,“你应该认识他。” “我认识他?”周卓皱了眉,实在是想不起他有见到过她的什么男同学,之前有去过她的学校,也没见到过什么印象深刻的人啊,“谁啊?我为什么会认识他?” “就是……”许嘉茗没开口都觉得他又要皱眉了,“我们不是去滑雪了吗?” 果不其然,话都没听完,周卓就皱起了眉头,“你不要跟我讲是那个人。” “就是他。” 周卓被噎了半天说不上话,那个男人的傲慢让人印象深刻。都不知这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人是怎么好上的,他真诚地问了她,“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第55章 那次在雪山上的印象可能的确有点糟糕,许嘉茗也不知如何解释,“他人其实挺好的。” “他在温哥华工作吗?” “他在国内。” 周卓是她很好的朋友了,许嘉茗不想让他觉得自己不靠谱,多说了句,“他每个月会过来跟我见面的。” “所以,你刚才说想回国,是为了他吗?” 许嘉茗无法否认,“有他的原因在,但他不是主要原因。” 谈及她的爸爸,周卓总是无法去责怪她,即使她的行为在他看来非常不理性,但站在她的角度,是合乎情理的,“冷静点,嘉茗。等事情有了下一步的进展,你随时可以回国的,不要着急。先拿到实习机会,不管怎样,你都要先为自己考虑,好吗?” 许嘉茗点了头,“我没有着急。” 她真的没有着急,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去了。之前回不去,航班总熔断,爸爸让她不要这么麻烦,自己好好呆着就行。 很久没有见过面,现在出了结果,她也不会急在这一时。今年这才刚开始,她总归能见到爸爸的。 周卓不愿与她谈这些沉重的,跟她八卦着,“他这是特地跑纽约来找你?” 被这么问,她都有些不好意思,“对。” “那你就享受着让他跑呗,自己回去干什么?” “我觉得这样挺不好的。” “哪里不好?” “就总是他在跑,不太公平。” 周卓被她逗笑了,“我不觉得这不公平。站在男人的角度,我告诉你,你就得让他为你付出。付出越多,越爱你。” “可是,人都有累的时候啊。在他累的时候,我也想为他付出。”许嘉茗很认真地回了他,“我也不想让他为我多付出什么。” 看着单纯而执拗的她,周卓都无话可说。只希望对方不是什么高段位的男人,否则她大概率要受伤,“行吧,你这才谈了多久,都为了他来指责我了。” “我没有指责你啊,就是咱俩观念不一样。”许嘉茗眨了眼,“按照你这么个想法,你不会是曾经为人付出过太多,现在都忘不了吧。” “你想多了,这是人性。” 重压过后,许嘉茗睡了漫长的一觉。 早上八点时,就随着生物钟醒了一回,她合上眼又补了个回笼觉。再次醒来后,想着起来后还得收拾行李。 他这人讲究,自己定了酒店。 之前她来时,他就帮她定了现在要换的这家酒店。她开了个玩笑拒绝了,说住这么贵的,我去面试的压力都很大,退了吧,我自己已经订好了。 许嘉茗带了化妆品过来的,面试时总要糊弄着化个妆,她涂完防晒下意识拿起了粉底液时,却又放下,今天可能用不上。 他大概要一点才到,她慢悠悠地收拾完行李后去吃午餐。刚吃完,他就给她发了信息说他快到酒店了。 许嘉茗匆匆买完单,就打了车去酒店。这一个月,实在太忙,时间像是无限被拉长,她已经很想他了。 这个点,路上有点堵。她不耐烦地看着车窗外的车流,都想开了车门跑过去。 这一刻,她烦躁到有种抛下一切的冲动。不想要身份、不想要等待,生活已经给了她很多不想要的东西,她能不能任性一次,只挑选自己喜欢的东西。 总算是通畅地到了目的地后,下了车,许嘉茗想打电话问他在哪儿,可提着行李箱往门口走时,就看到他站在了一旁。手边放着行李箱,他正低头看着手机,但他一直也没发信息催过她。 陈岩回完了手头的消息后,抬起头就看到了她正向自己走来。他将手机放入口袋中,等着她走过来。 许嘉茗走到了他的身边,很想抱他,但周遭人多,她有点不好意思,只抓住了他的手,有点凉,“你冷不冷呀?” 这个时节的纽约依旧有点冷,虽然街上从不乏穿着短袖短裤的,她赶过来路上花了不少时间,他也没进去,就在外面等着她。 两人的行李被人接过,陈岩牵住了她的手,“不冷,进去吧。” 大堂内十分温暖,服务生们微笑着打招呼,建筑设计也颇具美学意味。 “你吃过了吗?” 陈岩看了她,“不饿,你呢?” 许嘉茗跟他在一起久了,也渐渐明白了他的某种暗示,但她此时却装不懂,“那我们下午干什么呀?” 人有点多,前边还在排着队,陈岩忽然凑到了她的耳旁,给了她一个字的回答。 许嘉茗听了霎时就脸红了,他还没跟她说过这种粗鲁的话,瞪了他一眼后,却不敢再看他。 陈岩笑了,揽过她的腰,亲了下她的额头。她怎么会这么乖,他忍不住逗她,“怎么了?” 当众被这样亲昵地抱着,她无法抗拒,也不适应他这种斯文的人,会说出这种话,“你用词,能不能注意点?” “不是你自己先说的干什么吗?” “那你可以换一个词啊。” 陈岩憋着笑,正想再给她换个词时,忽然察觉到了有人在他们。笑意瞬间收敛了转头看了过去,他只看到个衣着华丽的女人走了过去。 许嘉茗随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怎么了?” “没什么。” 这还是许嘉茗第一次跟他住酒店,也刻板印象地认为开房带了浓重的性暗示。 可她还是在进入房间关上门后,就抱住他,“你想不想我?” 陈岩反问了她,“不想的话,我至于这么折腾吗?” “来找我,就是很烦很折腾吗?” “你这是给我下套呢?我可没说烦。”陈岩看了眼她,“谈恋爱,不就是被你折腾的吗?” 人被他这么定性了,她内心想说我也没让你过来找我啊,可开口就是,“那你过来,不就能来折腾我了嘛?” 陈岩愣是没想到,她竟然会撒着娇说这样的话,他却极有耐心地问了她,“折腾?你没有很享受吗?” “我忘了。” 陈岩刚下飞机,就要被她气到。可时间的确有点久,两人一个多月没做了。他笑了声,确认了遍,“你真的忘了吗?” 察觉到了语气中的威胁意味,许嘉茗放开了他,将外套脱下放在了沙发上,走去了窗边。楼层颇高,一眼望去,尽是林立的高楼。 第一次来纽约,她觉得这里的节奏很快,大多数人都步伐匆匆;这一次来,是想成为其中的一员,在这有份工作。 与他在这里呆一个夏天,会很舒服。 陈岩看着她的背影,她在发着呆,他走上前将她拥入了怀中,“在想什么?” “想和你在这过夏天。” “那我们抽时间去看房。” 她笑了,他这人效率也太高了些,“太早了吧。” “你想住什么样的房子?” “这儿吗?” “对。” “没想过。”许嘉茗看着窗外的景色,背后是他温暖的胸膛,她忽然喊了他的名字,“陈岩。” “嗯?” “我想快点毕业,毕业后就回国。”她转过了身,看向了他,“回国后,我想去北京找工作。” 陈岩竟一时说不出话,他以为她只是为了她的父亲,回国想离得更近些,但他没有想到过,她有在为了他,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他知道,站在她的角度,这个决定,绝对算不上明智。 他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这个决定,于他而言,有利于他们俩的未来,有利于他;但是,于被蒙在鼓里的她而言,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 许嘉茗看着沉默的他,有些不开心,“我也不一定要去北京的,只是在考虑中。”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岩揉着她的头安抚着,“嘉茗,我希望你做的决定,是最有利于自己的。” “那你是什么意思?”许嘉茗推开了他的手,“我对我们的关系很认真,如果你觉得不能承受我这种认真的话,你提前跟我讲清楚。” “你用不着怀疑我对你的认真,而且自私地讲,我希望你现在就回国。就算拿不到学位,我都能帮你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你愿意吗?” “这两件事性质不同,你只是提供了一个不现实的假设。如果你真的这么为难,我不强求你的。” 许嘉茗理性上知道他这是为她好,他对自己的认真她无法否认,但她此时就很失望,她在为他们的未来打算,他却让她更理智点,她也不想跟他一见面就关于这件事吵架,“我们俩先冷静点,你有时差吧?要不要先休息?” 陈岩拉住了要离开的她,“你要去哪儿?” “我去外面买杯咖啡,你先休息吧。” 她刚说完,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脚离了地,被他抱起扔到了床上,他随即就压了上来,她推都推不开,“你干嘛?” “你高中就来了加拿大,这里的身份很容易拿。站在你的立场,最佳选项是多呆一年,拿到身份。而我,更想要你回国,我们有更多的相处时间。”陈岩盯着她,“人当然是自私的,我希望你赶紧回国,那我现在这么跟你讲清楚,能不能算我的免责声明?” 他们说的都对,她这就是在冲动,可是这种话从他口中说出时,许嘉茗却是无比的委屈,难道是她对他太过依赖了吗。温哥华此时已经对她毫无吸引力,在那儿她没有家人,没有爱人,只有以年为单位的等待。 “陈岩,你这样的理性让我觉得……”她有点说不下去,但还是诚实地表达了出来,“我也许不该这么依赖你。” “不要这么想,好不好?”陈岩低头吻住了她,他真的吵不过她,她这个人,逻辑性强,又会在不经意间打感情牌,让他只能彻底认输。只能轻轻吻着她,哄着她,“如果你真这么想,我只能一个月过来两次了。” 许嘉茗只被他哄了一半,还是有点难过又生气,但她觉得自己这次进步了,她没有直接想分手。 陈岩看着闹脾气的她,觉得可爱又可恨,“知不知道我这次坐经济舱过来的?很累的。” 她看向了他,半信半疑,“真的吗?” “骗你干什么?坐了十几个小时,就为了亲自来受你的气。” 明明觉得他是在气她,她还是没骨气地被他逗笑了,“行吧,我们扯平了。” 但笑完之后,她还是觉得他在撒谎,他哪里是会勉强自己坐经济舱来的人,而且他这精神很好的样子,哪里像啊? 她却是无暇再去计较他是否在撒谎这件事,看着窗帘被缓缓地自动拉上,房间里的光线逐一被收去。 当他的唇落在她的小腹上时,她突然有些害怕,这似乎与以往都不同, 她想要感受他沉重的身躯,想要与他有更多肌肤的触碰,他却不给她。当她喊着他的名字,想让他过来抱她时,他不理她,不给她任何回应。像是在报复她刚才说的不要依赖他,她也抓不住他,小腹被亲到湿濡,她紧张到不停地喊着陈岩,他也未停下。 吻一直往下,当他亲到她的大腿根部时,头脑眩晕到有点懵,但她大致也猜到了他要干什么。 如果说在爱情里,她想要公平,同样为他多付出些。但此时他对她做的,她是绝对不会去对等的。 她喊了停下,不要这样,可他哪里会在这种事情上听她的,用手分开了她试图合上的双腿。 他的动作很慢、很温柔,可他估计在航班上忘了刮胡须,胡渣在蹭着她,却是让她无比的心痒。她只能闭了眼,试图如此来蒙蔽自己在这场荒唐中的羞耻心。 在黑暗之中,她感受着他的吮吸,舌尖上的讨好。 熟悉的感觉再次回来,她没有过性之前,也不太想。与他有过之后,她很喜欢与他这样腻歪着。将大把的时间荒唐在无意义却足够让自己开心的事情上,用身体取悦着彼此,当被欲望冲昏了头脑的那一刻,所有一切有意义的事,都显得那样的索然无味与无趣。只有当下的极致快乐,是抓得住的。 她还是无法想象,他这样的人,会为她做这种事。 手揪着床单,无助到极致,她舒服又难堪地哼唧出了声。这个过程又足够的漫长,将她的羞耻心一层层剥下,让她必须向他完全打开自己。 在这样的坦诚之下,刚才的矛盾,又哪里需要一个确切的回答;她又何必再怀疑,他是否足够爱她。 他总能轻易制住她,让她毫无防御能力,让她孤立无援地被羞耻的快感冲击着,让她不得不独自面对她的欲望。腿间的黏腻出乎意料地多,直到最后她绷直了脚尖,哭了出来。 他终于上来抱住了她,抚摸着让她有安全感,再在她耳旁细语着,“嘉茗,我爱你。” 第56章 两人在酒店荒唐了一整个下午,许嘉茗累到不行,洗完澡就趴床上躺着。等他洗完澡出来,见他多看了自己两眼,她赶忙说饿了。 也确实饿了,这都七点了,她今天就吃了一顿饭。 陈岩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她这人找借口都心虚地躲开了他的眼神。见她累了,也没带她出去吃,酒店内的扒房就很不错。 龙虾新鲜,牛排口感到位,连生蚝也不错。以前许嘉茗吃饭时几乎不会主动点生蚝。但这次见他吃了,她忍不住也拿了一个,味道竟然还不错,是鲜甜的。 陈岩将手边的白葡递给她,让她喝一口,说解腻的,她胆小地拒绝了,说不腻啊。他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吃完了饭,她却忽然说想吃薯条了,陈岩不知她是不想立即回房间,还是真想吃了。不过酒店里有个Bar,他带她过去吃薯条。 许嘉茗不喝酒,也不怎么去酒吧。这个酒店里的Bar都算得上安静,舒缓的轻音乐几乎没有存在感,灯光昏暗,小桌上放着燃烧的蜡烛。进来就能感受到一种轻松,这样的氛围,她还觉得挺新奇的。 陈岩帮她点了薯条,见她拿根薯条蘸了酱,漫不经心地边嚼边看向吧台,像是第一次见调酒,眼神里都带着好奇。他觉得十分好笑,感觉自己带了个未成年来Bar,对方还不喝酒只吃薯条。 许嘉茗看调酒师行云流水的动作,再到拿了个搅拌棒迅速搅动着,最终倒出了杯粉色的酒,末了放颗橄榄在酒杯上,刚递出去,就被服务生端走了,她却没想到这杯酒端到了自己面前。 陈岩看着她,“试一试,酒精度数不高。” 还挺好看的酒,兴许是这样的氛围太过蛊惑,许嘉茗端着酒杯喝了一小口。虽然有点甜,还带了水果的清香,但还是有酒的苦味与辣意在。 看着她微皱的眉头,他笑了,“不喜欢?再尝一口。” 不想浪费这一杯酒,估计他也不会帮她喝,她又尝了一口。有了足够的预期,毕竟酒也不会像汽水一样好喝,第二口倒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两口之后,许嘉茗还是放下酒杯,继续拿了薯条,“你不喜欢吃薯条吗?” “一般。” 陈岩刚说完,她就将手中的薯条递到了他的面前,他就了她的手咬了口薯条,“蘸点酱。” 他还挺喜欢吩咐人,许嘉茗却觉得挺好玩,将剩下的一截蘸了酱,再继续喂给了他。但他只吃了两根就说不用了,端起酒杯抿着,她问了他,“你这是什么酒?” 陈岩没回答她,就将自己的酒杯推到了她的跟前,“自己尝。” 许嘉茗喝了一口就被呛到,味道很浓烈,太难喝了,衬托得自己面前这杯跟糖水一样,“你很喜欢喝酒吗?” 陈岩摇了头,“还行。以前滑雪,山里没什么好吃的,带瓶酒过去暖身。” 薯条有点腻,她不由自主地拿过跟前地酒喝了口,果真能解腻,忍不住多喝了两口时,他又帮她点了一杯。 “喂,你这是要灌醉我吗?” 她的脸蛋都有些红,撑着头半趴在了桌上,笑着自己,这才一杯而已,陈岩塞了根薯条到她嘴里,“对。” “你怎么这么坏?” 是一句娇嗔,他却忽然低声问了她,“如果我做了很坏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许嘉茗想歪了,今天下午他做的事,在她看来已经够坏了,他还会怎么坏。她瞪了他,想说不会时,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正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真巧,可能是酒精的作用,许嘉茗太开心了,见那人发现她时,她主动笑了下打招呼,“Hi,Veronica。” 陈岩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今天在大堂里看到的背影。此时,他看到了这个人的正脸,觉得熟悉的瞬间,他就已经认出了是谁。 Veronica再次感受到了这个男人眼神中的警觉。 下午时,她是过来开会的,进大堂时就到了那个女孩,穿了件蓝色的大衣,身形高挑,引人注目。 她身旁站了个男人,男人搂住了她的腰,几乎要将她抱入怀中,亲昵地亲了她的额头,两人在窃窃私语着。 在公众场合有亲密举动算不上得体。但两人这样的亲近却是颇为赏心悦目。她找男朋友尚有品味,长得不错。 不过男人甚是戒备,自己多看了几眼,他就已经看了过来。 漫长的会议,过程中一度难以推进时,双方起了争执,激动时算是破口大骂。再文明的地方,当对方觉得你可以糊弄时,还是没那么文明的方式最有效率。吵完之后,再接着谈。 结束后,Veronica没了胃口吃东西,来这里的Bar喝一杯放松紧绷的神经。过来时,她不知自己是否带了某种隐秘的心思,是不是还会再见到那个女孩。 在酒店遇到,自然是男女关系。 是女孩先打招呼的,Veronica走上前,“Chloe,好巧,过来玩的吗?” “是的。”许嘉茗想起了上次在机场被她听到的电话,男朋友就在身旁,礼貌点也该介绍下,“这是我男朋友,和他一起过来玩的。” Veronica看了面前这个男人,两人点头执意,谁都没有开口打招呼。 “好,你们玩得开心。” “谢谢。” Veronica看起来就不会是与人多闲聊的人,两句招呼过后,就离开了。许嘉茗也没当回事,端过第二杯酒,依旧是果香。但多了点涩意与凛冽,有他在即使醉了也没关系。 陈岩若无其事地问了她,“她是你朋友吗?” “不是,她是周卓的朋友。”许嘉茗摇了头,感觉自己脑子都迟钝了,“可能也算不上,就同行关系吧,上次我来纽约遇到的。” Veronica只喝了一杯,就回家了。 她离开时,情侣俩仍在坐着聊天,女孩是笑着的,那样的单纯与没有防备,是上次与周卓吃饭时没有过的。 Veronica知道,与她绝无相认的可能。可见到她后,自己竟然还是会忍不住想知道,她是怎样的性格,她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她的男朋友,与她相反,不是个性子简单的人。都不必从酒店的消费水准来判断他的经济状况,那样的人,骨子里的矜贵与傲慢,必然生于一个富贵的家庭。 富贵的家庭,心眼与算计,都会比常人多。 这一条,是普遍的规律,却是没有在女孩的身上用到。 他看着复杂,但望向她的眼神中,是有真心的,只是不知有多少。 兴许是老了,Veronica最近时常回忆往事。她一个从不回头看的人,偶尔也会去想那一条被自己放弃的路。 许永成那样的男人,爱上他,再正常不过。 他极度聪明,人的智商都差不多这句话是用来安慰普通人的。她对男人的审美一直没变过,聪明的。 他们有过极度热烈的青春,那样让她不顾一切的恋爱,这辈子也只有过一次。 她一直是想出国的。 许永成不肯出国,也从未考虑过出国。他的父亲早逝,母亲拉扯了他长大。他说过,他无法抛下母亲出国。 当与一个聪明的人结婚,他的聪明却无法用在你想要的地方。甚至他主动放弃了旁人难以企及的机会时,生活就不会多如意。 他这人也非常热心,在单位里为了一件为大家好的事,跑前跑后,事办得很不错,受益了旁人,可他转头就被同事们给卖了。他的单位,是个高级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 都说底层互害,其实不是。知识分子的恶,没多大差别,只是手段更高明些。 他的职业前景看到了头,他在寻找别的出路,仍然是不肯出国。 那时孩子出生了,每天晚上都在哭闹,虽有他帮忙带,但她还是要喂奶。孩子哭的撕心裂肺,喝奶时还很凶,经常将她的□□咬破。她又困又累,疼的想把孩子给扔在地上。 那时的她,很绝望。一个个失眠的夜里,听到孩子的哭声时,她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她恨她。 Veronica倒了杯酒,于她,于他,人生都没有了回头路。 有一种感情是,不论分开多久,不论往日有没有联系。对彼此的信任,是深入骨髓的。遇到事时,永远可以找对方。 许永成来找她,自然是有事相求。 他的生意做得很大了,这种体量的商人,为了脱身,为了子女,应当早在海外有资产配置。 他找上她,要求足够隐秘,不留下痕迹。 而他划出的那一点,在他的身家中,算不上什么。虽然于普通人来说,是一笔巨款了。 他说,是给嘉茗的,以后我出了事,就麻烦你了。 他口中的出事,不是什么进局子,是他无法亲自去做这件事了。她这里,是最后一条路。 她这些年,已经经历了足够多,但那天晚上。从他口中听到这句话时,还是感到了一阵悚然的恐惧。 她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也不会让她知道的。她只是很淡定地点了头,说好的,交给我。 他们聊了许久,像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一样,无话不谈,却又对一些话题避之不及。 临走前,他抱了她,说你要好好的,你们都要好好的。 她看到了他被抓的新闻,她并不关心他犯了什么罪。能做到一定地位的,没人是守规矩的。 她却没有能力帮他,恐惧着他曾经说过的话,又不免认为他悲观了。 他只是聪明,不是料事如神,她这样安慰着自己。 等到结果时,她觉得他的确是想多了。四年而已,如果表现好,还能早点出来。出来后,东山再起都不是没可能。 Veronica灌下了杯中的酒,苦不尽,甘常在。 两人的旅行挺随性的,睡到午起,找个餐厅吃饭,下午逛个艺术展。 陈岩已订好了晚餐,快到点时,两人就已经到了餐厅等待。 周卓差点迟到,毕竟是工作日,手中的活可不管什么下班时间,被领进餐厅时,看着这两个两个富贵闲人坐在了一块,头还侧在了一起看菜单。啧,都不用上班是吗? 许嘉茗看到周卓走过来了,“难得请你吃饭,你还要摆架子迟到。” “我哪里像你一样不要上班啊?” 周卓说话时眼神扫过了她旁边的男人,先打了招呼,“你好,我是嘉茗的朋友,周卓。” 陈岩点了头,“我叫陈岩,嘉茗的男朋友。” “你们俩的保密工作还挺严啊,我都想不到你俩会在一起,滑雪时我还以为你是游客呢。” “我的确算是游客,工作在国内,现在两地跑。”陈岩看向了他,“我冬天会过来滑雪,雪季还没过,有机会可以一起去。” 他还挺上道,刚上来就如实交代了,还提了一起滑雪。滑雪上,有这种技术级别的指点几招,进步会很快。周卓笑了,“我技术太菜,跟你这种大神滑不到一个赛道上。” 旁听的许嘉茗纳了闷,这一个冬天,他什么时候去滑过雪了。但她也听出了周卓的不对劲,她帮他说了句,“他滑雪也一般啊,为什么滑不到一个赛道上?” 她这话一出,发现这两人都看向了她。搞得她说错了什么一样,“怎么了?” 陈岩没回她的话。 周卓都怀疑这两人是不是真谈恋爱,她连男朋友滑雪很牛这件事都不知道。虽觉得这个人太傲慢,但这一点也没法否认,“他滑雪很厉害的,你不知道吗?” 许嘉茗看向了陈岩,“真的吗?” 陈岩都要被她气笑,“还行,你的滑雪装备,卖了吗?” “啊?没有。” “那你下次跟我一起去。” “可我不会啊。” “我教你。” 周卓还以为许嘉茗要拒绝了他,毕竟自己都劝了她好多次,结果就见皱了眉的她点了头。 “好吧,我再试一次。我要是还不会,就是你的问题。” 陈岩笑了,“那我凶你,你可别怪我。” “你不可以好好说吗?” 陈岩都有些后悔主动提议教她,滑雪算得上危险,基础动作不到位,轻则摔跤,重则骨折。他对这件事很严肃,自己也不是没有教过陈婧,吼了她几句,她还给吓哭了。所以他直接花钱请教练,不浪费自己时间,更不必吃力不讨好,还得被记恨。 见陈岩吃瘪了不说话,周卓倒是乐了,“你这人,跟你好好说,我觉得你这辈子也学不会。就得凶你,你才会长记性,逼着自己练。” 许嘉茗瞪了周卓,这才多久,他就帮着她男朋友讲话了,“这有什么难的,我肯定会学会的。” “驾照考过了吗?” 刚戳了她,又踩了她另一个雷点,许嘉茗转头对陈岩说,“这顿饭你别请了,让他付钱。” 第57章 服务生将开好的酒拿了上来,周卓看了眼,这瓶酒应该是陈岩自带的。 很好的餐厅,但这一餐的消费,都没有这瓶酒贵。他的诚意,低调而强势。 许嘉茗不懂酒。第一次请客吃饭,他就如此架势,是真有钱,也是真舍得为她。 服务生帮忙倒了酒,周卓见她拿起酒杯,“你不是不喝酒吗?” “我想尝一下什么味道。” 许嘉茗看着红褐色的液体在玻璃杯中轻微晃动着,十分好看。以为自己昨天喝了酒,算是个会喝酒的人了,她直接端起喝了一口,却是苦涩不已,咽下后喉间都有股浓厚的涩意。 她皱了眉看向了旁边的他,“好苦啊。” 陈岩看了眼她,“别喝了。” 桌面之下,他抓住了她的左手,指尖划过她的手背。像是在暗示着什么,她觉得很痒,轻甩开之后,就伸手去拿了餐前面包。 她边吃边问周卓,“你最近很忙吗?” “有点,事情刚好都堆一块儿了。”周卓看了陈岩,“你为了她这么两地跑,工作都得耽误了吧。” “还行,公司在美国这也有点业务,我本来就常来出差的。”陈岩喝了口红酒,问了他,“听嘉茗说,你在大律所工作。以后有合适的项目,不知能不能麻烦你帮忙。” 他这话说得谦逊,让自己帮忙,其实是在送人情。周卓擅长社交,社交的目的也无非是多些人脉。要往上爬,埋头苦干是不行的。别人给机会,就要顺势接住,但周卓却不太想利用许嘉茗来为自己搭建人脉。 这个男人,目的性很强。提一句滑雪只是拉近距离,而后就要给出实质性的好处,用利益来拉拢自己,直击人心。 周卓笑了,“当然可以,但就怕自己经验不足,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朋友帮忙,我更放心。” 陈岩没想到会被拒绝,自己倒不是试探。生意中若有需求,他会给朋友做。关系的构建并非朝夕,他觉得一个人可以信任,主动给出机会,不求当下的回报。周卓是她信赖的朋友,对她很真诚,他们可以在利益上有一些关联。 周卓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看向了正埋头吃着面包、一无所知的她,“嘉茗,这顿饭算你男朋友请的,等你拿到了实习offer,你还得请我一顿。” 许嘉茗点了头,“好啊,任你挑。” “这么大方。”周卓都没多想,顺嘴多说了句,“收到offer了告诉我,找人帮你看房,我顺便当你的担保人。” “不用麻烦,我帮她找房就行。” 许嘉茗听着陈岩的话都胆战心惊,就怕被周卓猜出来他们会一起住,到夏天也就一年不到,在别人看来同居可能太快了些,“不用考虑这些啦,说不定我都拿不到offer。” 周卓看破不说破,“怕什么,你肯定能拿到的,估计还不止一个。到时候考虑清楚,千万别撕offer,这是要被拉黑的。” “知道的。”许嘉茗心里都想笑,跟他说话,总要绕到工作与前途上,“我还挺期待工作的,能体验新的东西,也能赚钱。” 周卓乐了,“等你工作了,就不会这么想了。那点期待,说不定只在发工资的那天有。” 许嘉茗转头问了陈岩,“是吗?” 陈岩拿过她的酒杯,“发工资那天,我可没那么开心。” 反应过来的她内心翻了个白眼,可真是个资本家。 一顿饭吃得欢声笑语不断,周卓挺会找话题,几乎都没有过冷场。 在社交场合中,许嘉茗总不免有些紧张。但在这样的聚会里,她只觉得放松,也很开心他俩聊得还行。 她的朋友不多,她很珍惜这样相聚的时刻。 她也听出了刚才陈岩的言外之意,若是以前,她会觉得你这么做是在给我压力。但她现在已经懒得去跟他算计与衡量这些得到与付出,并试图找到绝对的平衡点。 酒是很不错,周卓都贪杯了,虽试图保持镇定,但已经在跟她感叹时间真快了,说一转眼你都要工作了,刚认识你时那会儿,你还是个逃课的小学生吧。 许嘉茗哭笑不得,自己小学时好像真的常干逃课的事,她从来不是个叛逆的人,只会让她爸帮她去请病假。没什么理由,她就是不想去上课,想躺床上看小说。 陈岩喊了的士,两人将周卓送上车,看着的士驶离后,两人牵手走回酒店。酒店离这三公里,他们在一起时挺喜欢散步的。这点儿距离算不上什么。 纽约正是春寒料峭时,微凉的手被他抓着,走起来时她也没觉得有多冷。 “你小学真的经常逃课吗?” “还好吧。天气不好时,就很不想起床去上课啊。”听见他的笑声,她问了他,“你笑什么?” “我还以为你很乖呢。” “我乖的话也不会跟你在一起。” “为什么?” “因为你看上去就很危险啊。” “你想多了。” 许嘉茗笑了,没有辩驳他的否认,“你知道吗?有时我在想自己会不会不成熟,没有工作过,没有进行一种所谓的社会化。” “现在还会这么想吗?” “我觉得社会化,就是想让你服从规则。深谙规则体系并遵从的人,不一定是成熟的。” 陈岩看着她,她实则比大多数人都要成熟,“是的,打心底里认同这套规则的人,会极其幼稚地打压不遵从的人。被忤逆时,还会轻易被激怒。” “我觉得我不论做什么工作,我都会尽力做好,做一个专业而负责的人。给自己一些目标与理想,一个个去慢慢实现。但我依旧是我,不会因为外在的规则体系而改变自己,价值的判定来源于我自己。” 许嘉茗很了解自己,她没有多大的事业心。但很愿意去学新的东西,今后也会付出努力去升职加薪。但这些,都是为了她真正在意的东西。 她有一个很好的爱人,她想给他更多的爱。他们有一条狗,她想每天带鱼丸去散步。她还要等爸爸,要攒钱为他养老。 她得到了太多他们的爱,她的心很小,他们是她的生命中最珍贵的、最在乎的。 陈岩忽然停下,认真地对她说,“在社会里,我们要扮演成熟,我还能教你扮演得更像些。在生活里,我陪你一起不成熟。” 成熟其实很无趣,但不论哪个纬度上,轻易向人展现自己的不成熟,都是不合适的。而与她相处的时空里,是他可以展现真实自我的地方。 “好。”许嘉茗看着他,“你要陪我玩,陪我一起不成熟。” 陈岩笑了,想说你怎么就知道玩,可是,他又无比享受与她在一起做的所有事。他已经很久没有玩过游戏,那个晚上,他教她一起打游戏,难得找回了他年少时的乐趣。 没有她,他会少了大部分快乐。最后剩下的那点,来源于极限运动中被刺激分泌的肾上腺素,与工作中偶尔的成就感。 他有过很多很好的东西,也过着世俗意义上最好的生活。可是,这一刻,他最想要的是快乐。 “好,我永远陪你。” 听见他说永远,许嘉茗倒有点不好意思,同他继续往前走,忽然看到了前边路口有一家冰淇淋店。当即就拖了他快步进去,就怕快要关门了。 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了人在排队,味道应该不赖,她边看菜单边问他,“你要吃什么口味的?” “我不吃。” “榛子怎么样?” 陈岩看出了她的目的,“你想吃什么口味就点,但我不会帮你吃的。” 被他看穿,她嘟囔了句,“我都想尝一下,也不想浪费嘛。” 许嘉茗贪心地点了三种口味,幸亏球不大,但还是满满当当地塞在了脆筒上。他点了杯热巧,自然是他买的单。虽然两人在一起,大部分的消费都是他来。但他给她买个冰淇淋,不知为何,她的幸福感格外强烈些。 店里位置很少,还都被占了,许嘉茗拿着冰淇淋走出店里,边走边啃,门都是他帮忙开的。 她将三种都尝了一口后才问了他,“你真的不吃吗?” 见她终于抬头看了他,外边气温不高,冻得哆嗦了都要顾着吃冰淇淋。鼻尖上还蘸了一点巧克力,陈岩想说不吃,却是拿出了手机,拍下了她的糗样。 许嘉茗懵了,他就没这么主动拍过自己,“怎么了?” “没什么,赶紧吃,别化了。” 她不信,自己拿了手机开了前置摄像头,用手擦去了鼻尖的冰淇淋后,就皱了眉看他,“把照片删了。” “这是我的手机。” “那你给我看一下。” 陈岩打开相册给她看了眼,随即就收起,并且早有预料,躲开她抢夺的同时,就一把捞过她,手搂着肩将她桎梏在了怀里,“不是挺好看的吗?” “好傻啊,你就不能拍好看点的吗?” 陈岩才想到两人好像都没拍过照片,他拿起手机翻转了摄像头。趁她的眼神中还带着懵时,就已经拍下了一张合影。 算了,也不能指望他拍出多好看的照片,在他再次按下快门前,许嘉茗忽然踮起脚尖亲了他的脸。 快门按下,她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像是恶作剧成功,已经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巧克力的黏腻,还继续低头啃了冰淇淋。 陈岩忽然捏着她的下巴,低头吻了她的唇。 可可的浓郁在他的舌尖弥漫,她唇间的冰凉被他捂热,他贪吃着她口中的甜蜜。 这条街上的人来来往往,两个人没那么外放,却是难得沉醉在这样美好的夜里,放纵自己在无人识的异国街上热烈地接吻。 听到了路人的口哨声时,许嘉茗还是害羞地推开了他,“冰淇淋快化了,你要不要帮我吃一口?” 陈岩微皱了眉,也只帮她吃了一口巧克力口味的,她在家并不怎么吃这玩意,“你很爱吃冰淇淋吗?” 许嘉茗接着往前走,“开心的时候会吃,难过的时候会特地跑去吃。” 她大多时候,都一副单纯无忧的模样,此时一句漫不经心的回答,他并不知道,她有过多少难过的时候,也不清楚,她吃了多少个冰淇淋。 “你以后难过的时候,先告诉我,好不好?” “不好,我要先吃冰淇淋。” “那吃完告诉我。” “吃完要不难过了,就不告诉你了啊。”许嘉茗舔着冰淇淋,确实有点凉,看中了他手上一直没喝的热饮,“我想喝巧克力。” 陈岩打开喝了口热巧,很香醇,还不甜,“不给。” “为什么?” “我买的。” 他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一口热巧都不给她喝,兴许是她刚才的回答让他不满,许嘉茗为了吃的能屈能伸,立马改口了,“我肯定会告诉你的,就怕你嫌我烦呢。” “你想的有点多。” “你能不能喂我喝一口?” 陈岩将热巧送到了她的唇边,喂着她喝了一口。她应该是很喜欢,就怕他要立刻收回,急切地要喝第二口。 一个冰淇淋,一杯热巧,足够冰冷,也足够温暖。 两个热恋中的人分享着甜蜜,在道路的尽头,是另一个甜蜜的天堂。 他们索取着彼此,又愿意将自己最好的奉上。 在气喘到拥抱着感受彼此心跳时,一个永远只向前看的人,希望将时间凝固,只停留在她的身上,最温暖的地方。 忙了大半个月,周卓终于暂缓了口气。手里的事情虽然不断,但却没有那么紧急,甚至去休个假也可以。 早几天在一场交流会中遇到Veronica时,周卓约了她一个coffee chat。 他做过一个Veronica牵头的公益项目,当时缺人手,他紧急去帮了忙。做得还不错,关系是应该常联络保持的。 周卓到时,Veronica已经在位置上,面前放着喝了三分之一的咖啡,她这应该是不止一个coffee chat。效率挺高,都约在了一起。 两人都挺高效,废话不多, Veronica夸了句他上次做得很不错后,就进入了正题。手头有个合适的公益案子,跟他大致讲解着概要。 周卓认真听着,适时提出自己的疑问,刚要回答她突然的提问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开始震动。 “Sorry。”周卓拿起了手机,本想直接挂掉,却发现是家里打来的。他们几乎不会在白天给他打电话,位置离门口有点远,他想简单说一句就挂,“抱歉,我接个电话。” Veronica点了头,拿起了自己的手机查阅信息。听到了对面的他喊了声爸,问什么事后,就没了声音。 过了好一会,他说了句,怎么可能。 Veronica抬头看了他,他已经是一脸的凝重,脸色煞白。电话那头又说了好一会,他放下手机时,眼神都已经呆滞,失态到意识不到她的存在。 Veronica问了他,“怎么了?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周卓反应了过来,摇了头,随即就已经拿起了手边的外套,“我有急事,得先离开。” “好。” 他穿上了外套,拿起桌上的手机时,手都抖了下,手机砸回到了桌面。他像是突然醒了,用力抓牢了塞到口袋里。 “周卓,真的没事吗?” “非常抱歉,我先走了。” 看着他急匆匆离开的背影,端起咖啡的Veronica觉得莫名心慌。她压下了这一阵的心悸,拿出了包中的文件翻阅。 当文件以极慢的速度浏览到最后一页时,她的手机开始震动。 看到并不算陌生的国内号码时,她闭上了眼。 第58章 许嘉茗上午结束了最后一门的考试。 出了教室,从包里拿出手机时,发现周卓给她发了条信息,问她在上课吗?她回了他考完试,准备回家。 他也没有再回她,估计在忙工作了。 不知他有什么事找她,是不是跟实习有关,她已经拿到了offer。 当时第一个下的不是她最想要的,她发了邮件让对方再给她点考虑的时间,又等了两天,她就收到了最想去的公司offer。她仔细看完offer内容后就签了,签证的事由对方公司搞定,她七月份过去。 房子还没租,她想着最近空闲了可以将房子的事搞定。 回家前去了超市采购,这些天她忙着复习,家中的食物和日用品都快耗尽。到蔬菜区时,她还多买了几个番茄。上次两人从纽约回来后,他教她做了番茄炒蛋。最近都吃外卖和半成品,她想回家自己做顿饭吃。 回到家,看着凌乱的屋子,她实在是看不下去,先开始收拾。 结束时,连马桶都擦得一干二净,她累到都出了汗。复习时争分夺秒,现在时间宽裕得很,她往浴缸里放水,可以好好地泡个澡。可惜现在还早,他还没起床。两人若是约好了时间视频,她总会顺便泡澡。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泡澡时心脏跳得有些快,洗完后她先开了卫生间的门透气。休息了几分钟,回过神后,她拿了身体油倒在手心里。 柑橘味的精油,混合在身体乳里,淡淡的,有点像他的味道。 还是她在准备面试的那段时间买的,那时压力大,她买了好多的洗护用品。洗完澡,彻底放空了在卫生间里涂涂抹抹,是她一天中为数不多的放松时刻。 可许嘉茗将身体油放回原处时,手不小心打了下瓶身,瓶子倒下翻滚了一圈后就滑到了洗手台的边缘。 她已经来不及抢救,啪的一声,玻璃瓶身碎裂,精油慢慢流淌开来,柑橘味渐渐挥发至弥漫在整个卫生间里。 许嘉茗也来不及奔溃,立刻扯了洗脸巾蹲下收拾了残局,包裹住了流动的油和碎片玻璃扔进垃圾桶里,再低头细细地寻找玻璃渣。彻底捡完,她洗手时才发现手指被扎了下,小伤而已,都懒得拿创可贴。 精油不是很贵,她也没太心疼,但实在是喜欢这个味道,她当即就又买了两瓶。 衣柜里,还放了他的几件衣物。在她这时,他不懒,就是将两人的衣物拿去洗时,羊绒毛衣烘干后直接缩水了。他嘴上说着把他也缩水的毛衣赔给她,但又给她买了新的寄到家。 换完衣服,许嘉茗走到厨房准备做饭时,手机忽然响了,是周卓打来的电话。 “喂,什么事?” “你在哪儿?” “我在家啊。” “我在你家楼下,你给我开个门。” “我家楼下?”许嘉茗愣住,看着冰箱里的番茄,一阵凉意传来,“什么事?” “你先给我开门,我上来跟你讲。” 周卓说完就挂了电话,随即门禁电话打来,她同意了。她站在了原地没动弹,直到听见冰箱的滴滴声,她才关上了冰箱门,却是不知道要去哪儿、要干什么。 敲门声传来,许嘉茗由本能驱使地去开了门,还拿出了陈岩的拖鞋给他穿。见他手里提了行李箱,她问了他,“周卓,你是过来找我玩吗?” 周卓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的问法,已经是不同寻常了,他放低了音量,像是怕惊扰了她,“嘉茗,跟我回国一趟。” 许嘉茗摇了头,“不要,爸爸说过的,让我不要回去。” 周卓想伸手摸她的头,可看着这样倔强的她,又忍住了,“我陪你一起回去。” “不要。”许嘉茗看着他,“我再等他四年就可以了,我不要现在回国。” 长到这么大,周卓是第一次担当通知者的角色,他却发现自己都无法将那个字说出口。即使,此时的她,应该是有了这个感知。 但他还是要说出口,再带她回去。 “嘉茗,许叔叔突发心脏病……没有抢救过来。” “我不信,你回去吧。”许嘉茗仍旧是摇头,可眼泪已经流了下来,“他说过,他会来看我的。” 看着她在麻木地流着泪,周卓还是心疼到抱住了她,“嘉茗,我带你回去。” 他想安慰她,说不定是假消息呢,先回去看看,可这样的话,他都说不出口。出事以来,他的父亲虽帮不上忙,但还是花钱打点了能获取些消息。这个消息,内部已经证实,但没有公之于众。 时间已经不早了,他放开了她,“晚上的航班,我们得赶紧走。你现在听我的,先去收拾行李,带好护照,身份证也要拿上。你把这件事做完,就交给我,好吗?” “如果今晚赶不上,就得等到明天中午了。” 像是他的这句话点醒了她,下一秒,她就已经走去了卧室。他不放心,跟上前站在了卧室门口看她,她在衣帽间里,拖了个行李箱出来,将衣物扔了进去。再找了证件放进了书包里,很快,她就拖着收拾好的东西,看了眼他,说走吧。 周卓打了车,同她去了机场。没有办理托运,一路进了安检,找到了登机口坐下。他必须保持镇定,回国后要面临最基本的生存问题,身上没有多少人民币,他先找朋友换了点钱。他处理这些琐事时,看了眼旁边的她。她坐着一动也不动,没有哭,也没有说话。 她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飞机上,盯着舷窗外看,只留了半个侧脸,他都看不清她的表情。 直到半夜里,机舱里的灯已经熄灭,周卓又问空姐要了个毛毯,盖在了躺下的她身上。他又哪里能睡着,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电脑,已经请了假,但一些事情还要收尾。 当他将最后一封邮件发出时,忽然听到了呜咽声,断断续续的,克制到若不认真听,都无法发现。估计也只有与她邻座的他,才能听得到。 周卓无法去安慰她,有些悲伤,是不需要打扰的。 在高空的飞行中,他忽然意识到,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了。 他的手机震动了下,是微信的提示。周卓点开,是陈岩的消息。上次的见面中,两人加了联系方式。他问他,能不能联系到嘉茗。 从她家离开到现在,已经将近九个小时,她没有看过手机,也没有再跟他说过话。国内正是白天,陈岩联系不到她,估计没了办法才来问他。 周卓却是犹豫了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不知道许嘉茗有没有跟陈岩说过她爸爸。他觉得大概率没有讲过,作为朋友,其实不该去介入情侣间的事,这还很敏感。 但周卓看到过她眼中对他的依赖,那是一种很深的感情。这个时候,她已经封闭了自我,都不跟自己讲话了,她需要那个被她信赖的人。 周卓回了陈岩,说我们有点事,正在回国的路上。 在生活发生巨变之前,总有一个微妙的结点。只有日后反应过来这是一场巨变时,才会人为地去寻找与定义这个结点。 后来的陆逊轻易就从记忆中翻找到了这个结点,是他与老板结束出差,返京后去往公司的路上。 已是傍晚,如果是陆逊独自出差回来,大概率直接回家了。可老板要去公司接着上班,他也没法不跟着一起。 半路上,老板接到了一通电话,全程只说了一句知道了。挂了后,老板就更改了目的地,去了他父亲家。 陆逊本想跟老板讨论下工作的,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老板的脸色很差,及时闭了嘴,全程不说一句话,直到目送老板下车。 周瑞霞正在客厅喝茶吃点心,难得的清闲,总要被打破。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没多少的惊讶。 哪有不流血的斗争,那是矫饰的浪漫化。上次她就说过了,你不弄死对手,对手就会来弄死你。今天发生的事,虽不是明着挑衅,只是他们自己清理了门户,但怎么不是一种威胁呢? 丈夫正在书房与幕僚商讨,周瑞霞没有兴趣知道他们讨论的内容,她只在乎他采取的行动。按照她的脾气,人家扇了你一巴掌,还不把人胳膊给卸了,就是无能。 正添茶时,周瑞霞看到儿子走了进来。他没有换鞋,看到了她一声招呼也没打,就径直向书房的方向走去。他的脸色很不好,像是隐忍着随时要爆发。 他从来没有这样过,周瑞霞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这是有大事要发生。 儿子跟女儿的个性完全不同。 陈婧活泼,性子灵活,贪图吃喝玩乐。只需将她斜出的枝丫修剪了,她就不会犯大错。 陈岩看似圆滑,做人做事上,她都无需多说什么,实则他很固执。 陈志云正在跟下属讲话,书房的门突然被打开,家中尚没有人敢不敲门就进来,他抬头看去,是陈岩。 看着他不虞的脸色,陈志云本想斥责他一句不懂礼貌。但还是跟下属们说了先结束,到点了你们去吃饭吧。 下属们自然看出了这对父子之间即将发生的不愉快。虽然人都有八卦之心,但他们并不想亲眼目睹这场争执,这会让领导丢面子。得到了命令后,忙不迭地离开了书房,就怕火星子燃得太快。 看着他们离开后,陈岩关上书房的门,走到了书桌前,盯着他,不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这件事,有你的默许吗?” 他从未如此当面忤逆过自己,刚才在下属面前让他失了面子,现在来这么质问自己,陈志云心中已经非常恼怒了,手猛然拍了桌,“你什么态度?” 陈岩又问了一遍,“这件事,有你的默许吗?” 话音刚落,陈志云就已经将跟前的茶杯砸了出去,还是忍住了没有砸在他身上,他的眼睛里,有一团火,一头沉寂的野兽就要被放出来。 许永成,是他答应过。此时不论陈岩什么态度,都无法改变他答应的事情没做到这一事实。 实际上,陈志云知道消息时,非常震惊。他没想到,一个退了的人,依旧心狠手辣,做得这么绝,不留活口。许永成转移了地方,他低估了对方的势力范围。 “没有。”陈志云看着他,“他死了,我得不到任何好处,还少了个筹码。” “为什么不看好他?” “防不胜防。” 他没有在说谎,如今两派水火不容的趋势,也断然不会有苟合的可能。在这没有妥协的艺术,只有你死我活。 有些错,是不能犯的,因为不会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听到这个消息时,陈岩就知道,这件事他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他所有的退路,都因为许永成的死亡,没了。 他已是穷途末路,只能瞒她到天荒地老。 他愤怒,在拥堵的路上突然转向时,他在问自己,他为什么会让事情失控到如此地步?他为什么会让事情走到最糟糕的一步? 因为在这场没有底线的牌局中,有底线,有道德,就是最大的弱点。他怎么会不输呢? 陈岩看着他爸的书房,突然感受到一阵好笑。 这些年来,他所追求的自由,就是一场笑话。他试图拥有的底线与道德,不过是有面前这个人的庇护,才能不让他的手亲自去碰那些脏事。 陈岩问了他的父亲,“这件事,您准备怎么办?” 陈志云反问了他,“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一个退了的人,不应该再来指手画脚。” 陈志云看着已经冷静下来的他,自己是如何走到今天的,陈志云再了解不过。面前的他,也到了这一天,放弃了最后的底线。从此以后,不再讲道德。 不同的是,陈志云是自己的选择。而他,是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陈志云问了他,“你有什么建议?” “孙老最在意他的小儿子,可惜小儿子不成器,就先从他下手吧。” 第59章 在香港中转,她在航班上一口东西都没有吃,周卓给她买了巧克力,她也就勉强吃了一颗。 她也不跟他说话,他只能让她去开通国际漫游。不然到了国内怕两人走散了联系不到。 许嘉茗才像是醒了过来,拿出了手机,电已经不多了,她拿出包里的充电线,再连了机场的WIFI,有了网后,手机传来接连的震动。是陈岩的消息与电话,她点开看了眼,就退出了聊天界面。 开通了漫游后,她颇费周章地打开网银,查询了国内银行卡里的余额,如她所记的相差无几,卡里没有多少钱。她想从国外的银行卡里汇款,但交易却被中止。 她终于看向了旁边的周卓,将手机递给他看,“为什么会这样?怎么办,我没有多少人民币。” 周卓接过了手机,“可能是你太久没有使用国内的银行卡了,别担心,我这里已经兑换了钱。” “那你转点给我,我还你美元。” 周卓想说,现在哪里是来计较这些钱的时候。可是,不做这些琐碎的事情,她又能去计较什么呢?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去面对一个既定事实。 “好,你把银行卡号发我,如果还不行,我微信转你。” “好,谢谢。” 将流量和钱解决好后,周卓看着她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再没有什么能让她打起精神与人沟通。 外边的天还有些暗,黎明还未到,太阳也没有升起的征兆。 此时的陈岩也给他发了信息,询问他们的落地时间,他让人过去接他们。周卓没有回他,这一天,他们也许会很忙。今天让陈岩过来,也许不太合适。 周卓看了旁边的她,手机已经有了网,他们可以自己沟通。 在第二段航班中,许嘉茗看到了日出。亮到刺眼,她就这么直视着,被晒到落了泪。 她不应该出国的。 如果结局是既定的,那她也能跟爸爸多待几年。她可以考个就在京州的大学,都不必住宿,每天都回家。就算爸爸工作繁忙,她也能时常见到他。 出国,在爸爸看来,是对她的最好选择。可他知不知道,在危机到来前,家人应该是在一起的。独自偷生,安全地活着,是种耻辱。 现在只留下了她一个人,这样的活法很难。 爸爸教过她很多道理,想让她成为一个独立而自由的人。可是,在这一刻,她开始怨他,她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她就是很软弱、很恋家、很没有雄心壮志的人,为什么要把她送出去? 当霞光刺眼到再无法睁眼时,她闭上了眼,用手将眼泪抹去。 虽有周卓陪她,但她不能全靠他。她已经是个大人了,需要扮演成熟地去处理爸爸的后事。她暂时都不能再哭了。 长途飞行中时间概念混乱,周卓并不知道许叔叔确切的死亡时间,落地京州时,也不知道身故了几天。 但是,他们没有见到最后一面,看不到尸体,得到的,已经是骨灰,公司派了人去取了回来。 他们回国后的事,周卓的父亲托了人安排。出航站楼时,就已经有人来接他们,去许嘉茗的家里。 许永成在京州或许房产众多,但他只住一套已经住了十来年的房子。这套房产,并没有被查封。 在这小半年期间,公司也让人过来打扫通风。风风雨雨,总觉得老板能出来。后来出了四年的结果,也不是没考虑过,运作打点下,与监狱内的他取得联系。如果能时常交流,那么他在监狱内指挥外边的事,也不是没可能。 转往服刑地时,公司已经准备让人过去了。然而到了没几天,就发生了这种事。自然不会使用公共交通,京州这派了几辆车连夜赶了过去。七百公里的路程,开了一天的车,将他的骨灰迎了回来,尚且算是有尊严。 严国华知道老板的女儿今天会到京州,亲自来了这等待。他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了,听到消息时不免落了泪。女儿是老板唯一的孩子,在国外多年,出事之前老板就叮嘱过。万一她回来了,你也得帮我把她送回去。 他问老板,如果她就不回去,我该怎么办。 老板笑了下,说也不会,她很听话的,我跟她说过不要回来的。 老板的女儿是很听话,没有回来。可回来时,就是面对这样的结局。 五月的京州,已经很暖和了。 路上的车很多,穿过城区时依旧拥堵。梧桐树荫绵长,这个城市的一景一物,都根植在了她的记忆深处。 这些路,爸爸都带她走过。夏天的夜里,两人快走到汗流浃背。爸爸的步子很快,她几乎要跑着才能跟上。走到路口时,红灯转绿,她就要赶着快步冲过去时,就被爸爸拉住。说虽然绿灯了,但你要再左右看一下,万一有车冲出来怎么办。你遵守规则,但也要去防着不遵守规则的人。 他没有防住,是吗? 车到家时,这是她的家,许嘉茗很害怕下车,却不能犹豫。 大门已经打开,她一步步走了进去。踏进门时,就已经看到了桌上的木盒子。她用指甲掐着手掌,极力不让自己失态。 严国华走上前,一时不知该对她说什么,可她已经向他鞠了一躬。 “严叔叔,谢谢你,把爸爸接回来。” 看着她这样,严国华没忍住又落了泪,但赶忙擦去,“没事。” 许嘉茗向他介绍了旁边的周卓,“这是周卓,我的朋友。” 严国华同她旁边的男人打了招呼,有个人陪她回来就好。 许嘉茗同他们坐在了沙发上,“严叔叔,葬礼从简,就弄个小型的告别仪式吧。” 严国华没有想到她这么快就恢复了过来,已经进入了流程的商讨,“好,公司员工也想有一个告别仪式。” “爸爸之前……”许嘉茗停顿了下,才说出了口,“之前他有提过关于墓地的事吗?” “没有。” “那就葬在奶奶旁边吧。” “好,墓碑的事,我去找人办。” “麻烦你了,告别仪式就在这两天吧。” “要找高僧和尚过来做点法事吗?” “不用,爸爸不信这些乱离怪神。”许嘉茗想了想,又忽然改了口,“请吧,找贵一点的。” “这是自然。” 许嘉茗看向了严国华,“爸爸有让你给我留什么话吗?” 其实没有,但严国华说了那句关乎她的,“他说你很听话,什么道理都明白的。” “好。”许嘉茗点了头,像是隔着某种时空,给了一个回答,“谢谢。” 严国华站起了身,要把空间留给他们,“那我就先走一步,去办这些事了。” 周卓按住了想起身的许嘉茗,“我送您到门口。” “好嘞。” 许嘉茗看着那个棕色的盒子,走到了跟前。 回国的航班上,她一分钟都没有睡着过。此时意识恍惚,在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她伸出了手,想摸,又不敢,怕证实了这不是一场梦。 对了,她忘了问,没有拍遗照怎么办。走的这么突然,哪里会去拍照片呢?可也不用担心,爸爸有过很多正式的照片,能挑选一张最为意气风发的,作为最后的他。 她的手触碰到了木盒子,冰凉的,真实的。 周卓说,爸爸是突发心脏病走的。那是不是走的很快,没多少痛苦。 可是,爸爸没有心脏病啊。 她无法去想,他到底怎么走的。 爸爸几乎不骗她,可他答应过的,他会来看她的。对着这个木盒子,她想质问他,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 周卓将严国华送了出去,简单聊了两句。 众说纷纭,不知是谁动的手。人没了,这成了个死局,声讨正义更成为件不可能的事。关于公司的事,周卓也不方便多问。 他只让严国华帮了个忙,借一辆车过来。严国华很直接,说会派司机过来,这些行程琐事不必操心,还要缺什么,直接跟自己讲就好。两人最后加了个联系方式。 目送严国华离开后,周卓想着一会去外面买点吃的,许嘉茗一直没有吃过东西。 可当他进去时,沙发上没看见她的人影,再往骨灰盒的方向看去时,她已经倒在了地上。 许嘉茗反反复复地做着不同的梦,但都有一个共同点,爸爸都被她给救回来了。被惊醒时想起是假的,她哭着又睡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时,她感受到手背抽痛了下,睁开眼时,陈岩坐在了床边,他身后正有人推着吊瓶出去。 她看了眼周围,这不是她的卧室,也不是医院,是酒店。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应该是周卓告诉他的,那她也不用解释什么了。 她看着手上贴着的胶布,问了他,“是什么?” “葡萄糖。” 许嘉茗看着他,在过去的二十四个小时里,她短暂地忘了他的存在。可醒来看到他时,她还是想躲在他的怀里哭。 “陈岩,我没有爸爸了。” 陈岩坐在床上,将她搂进怀里,听着她的哭泣。 人可以做错很多事,一些可以弥补,一些可以重来。可唯独死亡,是没有任何更改余地的。她的眼泪,咸到在腐蚀着他的心。 他没法开口了,也不能解释了。 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她,却知道所有的安慰都是徒然。这样的伤痛,会持续很久。 “我跟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要他保重身体。这是不是一种诅咒,他没有能保重好身体。” “不是。”他开口都觉得苍白无力,同她一起感受着没有尽头的绝望,“他不希望你这样想。” 许嘉茗哭了很久,她对美好生活的所有期待,都被打碎。彻底到她没了能力对未来进行任何描绘,也没了任何想要的东西。 “陈岩。” “嗯?” “如果我也死了,是不是就可以没有痛苦了?” 陈岩放开了她,用力抓着她的胳膊,“你想都不要想。” 胳膊很疼,许嘉茗别开了脸,不想看他。 陈岩捧着她的脸,转过让她看着自己,想知道她这是一时的发泄,还是真有了这个念头。能说出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已经没有了任何在乎的东西。 他低了声,像是祈求一般,“嘉茗,想想我,好吗?” 许嘉茗不敢看他的眼神,她很胆小的,没有自我了断的勇气。有他在,她更不敢了。 “你不可以,也永远都不能这么想。”陈岩用指腹擦去了她的泪,“如果你这么做了,该让我怎么办?学你吗?” 她摇了头,“不要。” “那你答应我,无论什么情况下,你永远都不能这么想,更不能这么做。” “好。” 陈岩低头亲了她哭肿的眼睛,哄着她,“我喂你喝一点粥好不好?你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等肠胃恢复了,我给你去买锅贴。” 虽然仍旧没有胃口,但许嘉茗知道她需要食物,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她要身体好好的,“什么粥?” “菜粥,放了点青菜虾仁和香菇。” 陈岩让她半靠在了床头,打开了旁边放着的保温桶,盛了小半碗出来,挖了一小勺喂给她,“吃完就接着睡,你需要睡眠。” “好。” 这是个套间,周卓想进来看下许嘉茗时,就看到了陈岩正在给她喂吃的。他一勺勺地喂,她听话地吃着。也只有他来,她才能听点话吧。 在许家,正看见她晕倒时,陈岩打来了电话,问他们在哪里。她突然晕倒,周卓没有犹豫就给出了地址,问他能不能帮忙喊个急诊。 周卓挂了电话后,确认了下她应该只是晕厥。毕竟这么长时间没有睡觉和吃东西,完全在撑着一口气,才发应过来自己打了急诊电话。 然而陈岩却来得很快,周卓想到,可能是许嘉茗告诉了他,她是京州人。他估计是今天从北京赶过来的,并且准备很充足,酒店都已经定好了,并且喊了医生过来。 周卓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比如跟着陈岩的两个男人,身型健壮,站姿与常人不同。这不是普通有钱人的作风。 到此刻为止,周卓对陈岩的身份、职业和公司都一无所知。 当然,人家没有这个必要让他知道。只是出于职业习惯,他不免多想些。 但不管怎样,这个男人对许嘉茗是真心的。 看着房间内的两人,周卓没有进去,怕打扰了她难得而暂时的注意力的转移。 第60章 周瑞霞难得没睡好,一早就醒了,起来泡杯熟普,站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的花。 这件事,是她难以预料的。知道时,都不免连问了两遍,就怕是自己理解错了。太巧了些,但陈岩不是那么好蒙骗的人。 若是十年前的自己,周瑞霞会怀疑这是场阴谋。但随着年龄增长,她是越来越信命。她从不算什么五行八卦,不过活到这个年头,若还是不相信有命运这回事,也太狂妄了些。 男人大多时候都薄情,事业、前途、爱好,哪一个不比感情重要? 但有时鬼迷心窍,命中有这一关,真要讲一个情字时,便会蠢到奋不顾身。 她没想到,自己儿子,也是这种货色。 她其实没有多大的控制欲,只是希望家庭和睦,丈夫工作上保持进步,子女生活如意。说起来简单的目标,做起来没那么容易。 她没那么多耐心与时间花在家庭细节上,将每个人的性格和行为模式摸透了,就能在沟通上提高效率,抓大放小,也往往事半功倍。 她见过很多脑子不清爽的人,把家庭生活弄得一团糟。付出很多,得到很少,还要向外人抱怨着委屈辛苦。 这种人,她见了就觉得晦气,虽然当面要安慰一句,经营家庭就是很难的。可这么些年看多了,倒觉得不是脑子不清爽,纯属心理有问题。 对这件事的处理,她也没那么心理变态。 不论什么人,就算再玩世不恭、什么都不在意,都有一条心理底线。人的精神实则很脆弱,有这根线的存在,才能正常地生活。 去摧毁一个人的心理底线,是一件很变态的事。 周瑞霞不知那个女孩的品性如何,她的身份也算不上什么敏感。如果真有那一天,没什么兜不住的。 至于流言,若有敢来当面说的,总要对不看人脸色的行为付出代价。而背后的八卦,她不管,没有哪个人不被背后八卦的,除非混得太次。 但这都是以后的事,谁说的准?现在她也用不着干预什么,保不准两人自己分手了。 熟普温润,早上喝了很舒服。这件事上的思路渐渐理清,另一件,才是要紧的事。 周瑞霞听到了咳嗽声,回过头,是丈夫。 “我让厨房煮了点陈皮粥,你这咳嗽,也该好了。” “这咳嗽什么时候好,哪里能由我控制。” “当然能由你控制,别把时间精力花在不必要的地方。多休息,就能好得快。”周瑞霞放下了杯子,“你儿子估计会去京州,派两个人保护着点。” “这件事你怎么想?” 周瑞霞反问了他,“现在有很多件事要解决,你说哪件事?” 陈志云知道她这是不快,“儿子跟那个女孩的事,你不最关心儿子嘛。在你心里,他的排位,可远在我之前。” “人只管该自己管的,将自己该做的事做好。”周瑞霞看着丈夫,笑了下缓和了场面,“年轻人的感情,我们没法管。有这个时间,我还不如多关心你一点。” 陈志云自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你上次说的对,孙老是该动一动了。” “我明天要去探望父亲。” “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不用,你忙你的。”周瑞霞离开客厅前,还是说了他一句,“这件事已经被搞砸了,不要有第二次。” 巨大的悲伤袭来时,求生是一种刻在基因里的进化本能。 丧葬仪式的作用兴许是让至亲无法一心沉浸在悲伤中,不得不忙碌起来,将精力放在繁琐的流程上。甚至是细枝末节的地方都要去考虑一番。遇上亲友众多的家庭,还得考虑人情的往来。 要把一场丧事办得体面而盛大,前往吊唁的人越多、身份地位越高,是在证明着子女的孝顺、家庭的兴旺。没了的那个人,倒像是显得没那么重要。 可以说这是攀比与虚荣,但这些人性的欲望。即使听起来糟糕,也许都要比无尽头与解法的绝望来得好。 睡了很长的一觉,许嘉茗醒来后恍如隔世。想了一遍,不得不再一次接受这个现实。是不是以后每一次醒来,她都要再次确认下,自己没有了爸爸。 昨天她跟陈岩说,不想活了。可是,连选择死亡都要有巨大的勇气,她没有这个勇气。说出口的死,是一种威胁,想要威胁爸爸,幻想着他能出现挽留她。 可是,她不能再当小孩了,她必须要长大了。她不能任性地抛下一切什么都不管,不能让旁人帮她做所有事。 她要为爸爸办一场体面的葬礼。 许嘉茗开了灯,手机被放在了床头充电,应该是他帮她的。但他并不在身旁,不知去了哪儿。 洗漱过后,她出房间时,他正提了生煎回来。 许嘉茗已经时间混乱,看了手机才知道今天是周二,“你今天不上班吗?” 陈岩将生煎放到桌上,这样不哭、像是一切恢复到正常的她,其实是刻意压制着,但他没有说什么,“不忙,我会在这陪你。” 生煎是刚出锅的,许嘉茗咬下第一口咀嚼时,生煎已经没有了记忆中的美味,甚至都没有李姨做的好吃。 陈岩将豆腐脑递到她面前,“觉得油腻就不要吃了,吃点清淡的。” 许嘉茗忍住了落泪的冲动,抬头看了他,“陈岩,谢谢你。” 谢谢你,我有过一个很愉快的假期;谢谢你,在这种时候能来陪我。 “我们之间,不用讲这种话。”陈岩并不想听到她讲这种话,抽了张纸巾给她,“嘴边有油渣,擦一下。” “好。”许嘉茗接过纸巾,“我这两天有很多事,可能……” 她不知该如何表达,她知道此时的自己想要有他在这陪着她。但有些场合,她一个人去就好,他并不方便出现。 “你别管我,忙你的,有事喊我就行。” 她没有下意识说谢谢,也不再问是否会浪费你的时间。 许嘉茗同周卓一起回了家,不一会儿严国华也赶来与他们商讨细节。 告别仪式定在了后天,严国华问是否需要对老板的旧友打电话邀请,许嘉茗说不用,就将告别仪式的消息发出去就好。她不介意世态炎凉,不想来就不要来,来了她就当是真心想悼念的。 奶奶的墓地,是爸爸当年买的一块地。已请了人过去修剪杂草,告别仪式后进行下葬。 一处处的采购与流程,严国华都向她确认了遍。爸爸在的时候风光,也不会因为最后一程的风波,就妨碍了后事的风光。一切都按着最高的规格来办,在花钱上并不吝惜。她说钱不够告诉我时,严国华摇了头,说钱的事,你不必操心。 许嘉茗没有问公司的事,她只是社会经验不多,没有天真到认为公司还能存在,还能给她。即使剩下一些边角,她不想、也没有这个能力去碰。 事情讨论完,严国华离开后,周卓也很快就要离开去机场接机。他的父母从美国赶了回来,要来送爸爸离开。 这样的恩情,以前欠下时,她总觉得自己是个小孩,让爸爸来还就好。可如今爸爸没了,自己一无所有,她不知道能还他们什么。 许嘉茗送周卓出门,“你把他们送到酒店安定下来,不用过来管我了,我晚上过去跟叔叔阿姨一起吃饭。” “不急,他们还要倒时差,明天再说吧。你男朋友一会儿来接你吗?” “对,我打电话给他就行。” 周卓看着她,还是多问了句,“回国的消息,你告诉他的吗?” “没有,不是你跟他说的吗?” 她探询的目光看来,周卓不想在此时多生事端,“对,我跟他说的,还挺怕你介意我跟他讲你家里的事的。” 许嘉茗摇了头,“没有,谢谢你帮我这么多。对了,告别仪式结束后,你就回去吧。” “你呢?什么时候回去?” “我有半个月的假期,结束前回去。” “好,那我先走了。” “嗯,路上小心。” 目送着车子离开,许嘉茗才意识到今天的天气很好,有太阳,晒在身上时暖暖的。她没有立即进去,坐在了院子里独自待一会儿。 院子里没什么花,爸爸向来不讲究这些。 她喜欢花,公寓里养花不方便,有时去超市她会带一把鲜花回来插上。这个季节应该适合播种,她想在这儿种很多花,想学着做饼干,下午时可以在院子里喝茶看书。 可是,最爱看书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她也只会想一想,不会去做了。 这套房子,她以后应该不会回来住,也不会卖掉。她会请人每周来打扫通风,不至于破败。 爸爸还在的时候,她会想着不听话,什么都不要地回来。他没了,她却要听他的话,拿到身份。 吹来的风带着暖意,从苦寒之地回来的她,实在是眷恋这里的天气。她在阳光下哭了很久,直到风吹在泛红的皮肤上有了疼意时,她才回了家。 许嘉茗上了二楼,没有进自己的房间,打开了爸爸的卧室。一进去,她的视线就再次模糊。被子没有叠起来,就像刚刚掀开了一样。她走上前,抱着被子,紧紧攥着,她无论用什么都换不回他了。 按照习俗,这些死者用过的东西,都要烧掉。她不会这样做,她要全部留着。如果有鬼魂,那就让他来找她好了。 爸爸的衣服,算不上多,都是精品,她在备忘录中写上买防尘袋和樟脑丸。 书房里藏书众多,有些书还很破旧,是爸爸多年前读的,每次搬家都保留着。他读的也不止这些书,出差时在机场买的看完就扔,有时还会骂一句写的什么玩意。她知道那是他打发时间,她送过他一个Kindle,但他就喜欢看纸质书。 许嘉茗记事起的第一个家,小到连书房都没有,那张桌子承担着餐桌和书桌的双重功能。可那样拮据的屋子,却没有在她脑中留下任何贫穷的记忆。 如果爸爸没有变有钱,他们就住在那个温馨的小屋子里,是不是有另一种结局。 书架上还放了本爸爸写的书,这是他多年前写的,还写了篇序,序言的结尾写了献给女儿嘉茗。 这本书已经绝版,许嘉茗将它抽了出来,这次她要带走。 书架下有几个抽屉,她依次拉开看了眼,都是放了些杂物。直到最里面一个,她打不开。书房是爸爸的地方,在家时她也不怎么进来,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一个抽屉上锁。 她找了好一会儿,在书桌抽屉的最里面,找到了小小的一把钥匙。对准口扭开后,她却犹豫了要不要去看爸爸的秘密。 好奇心驱使之下,许嘉茗还是打开了。 抽屉里面放着一个牛皮纸袋,她拿出来拆开,放着许多旧物,纸张都已经泛黄,她手上的动作都不由得更加小心。 她抽出了一张纸,上面的字迹很娟秀,不是爸爸的字。没有细看文字,扫了一眼,虽然通篇都是在讨论文学,但出于第六感,这就是情书。 剩下的许多张,都是同样的字迹。 许嘉茗不知道爸爸这些年有没有过伴侣,总之她没有见过。 小时候她对爸爸的占有欲很强,他跟邻居阿姨多说了两句话,她都在想他会不会给她找后妈。后来她懂事了些,主动跟他说过,你找一个呗,对你好就行。爸爸乐了,说你怎么来管我了,今天我去接你,跟你一起出来的那个男孩,好像喜欢你。 总之,那场对话在爸爸的打岔中不了了之。 忽然,两张照片从一堆信件中掉落。照片里是个漂亮的女人,一张是她的单人照,穿着红色的裙子,浓密的黑发披散着。另一张是爸爸和这个女人的合影,爸爸在笑着。 许嘉茗认出了这个女人。 周卓开车去机场接父母,正边打电话边缓缓停下时,看到了一个女人提着行李走出来后上了前边一辆车。 那个女人他还很熟悉,是Veronica。 周卓很震惊,为什么会在京州看到她?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他将父母接了送到酒店安顿下来后,发了个短信给Veronica,问是不是她。她回得很快,说是,有没有空见一面? 半个小时后,周卓在Veronica下榻的酒店大堂里见到了她。大堂里的人不多,两人坐在了僻静的角落里。 周卓心中有了几个推断的方向,但还是不动声色地打了招呼,“Veronica,好巧,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你。” Veronica喝了口咖啡,“其实不巧,周卓,有件事我要你的帮忙,但需要你保密,可以吗?” 周卓想问什么事,但她的性格在这,他做不到保密,就不会知道,“可以。” “我是许永成的前妻,许嘉茗的……”Veronica停顿了下,有些艰难地说出了那个称谓,“母亲。” 周卓缓了半分钟,才接受了这个消息,这比上次难民那事,更难让人消化,“嘉茗不知道吗?” “她不知道,你也没必要跟她讲。” 周卓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从她的职业经历中又能猜出大半,所以,他干脆什么都不问,“需要我帮你什么忙?” “她的父亲,留了一笔钱,以信托基金的方式交由我托管。这件事,现在不适合提,等到合适的时候,我委托给你去跟她谈。” 来自父亲的钱,可能是现在的许嘉茗最不想要的东西。但身为局外人,知道这是对她最好的保障。Veronica也是一个足以信任的人,因为是许叔叔把这件事交给她的。 周卓点了头,“好,等她过了这阵,我跟她谈。” “她现在怎么样了?” “很糟糕,难以接受事实,但有一堆事要处理。对了,她男朋友过来陪她了。” 说到这,周卓想起了那个漏洞,谁都没有跟陈岩讲过许嘉茗的家庭,而陈岩的反应似乎是早就知道了。 Veronica发现了周卓的欲言又止,两个人的职业直觉让他们不开口都感知到了共同的异常之处,“她男朋友怎么了?” “你能帮忙查一下她的男朋友吗?” 第61章 身在局中,冯超自然感到了一阵血雨腥风,并且这只是个开始。而陈岩,都已经是今年第三次来京州。 许永成,就这么死在了监狱里。这么做,是惯用的手段,可是,更是坏了规矩。良好的生态需要遵守规则,克制着将棋局掀翻的冲动。不说别的,如果他们自己有一天成为了阶下囚,会不会希望对手遵守着底线。 想及此,冯超就嘲笑了自己,这种想法,怎么还会在自己身上存在? 等了没多久,陈岩就已经到了,冯超站起身迎了他,“许久不见,又能有机会跟你当面聊一聊了。每次跟你见面,都有启发啊。” “哪里。”陈岩坐了下来,“最近是不是很忙?” “还行,都习惯了。而且天气暖和了,每天早上都出去跑一圈,精力都更旺盛些。” “多好,身体是本钱。” “是啊,没个好身体,难以推进的工作就更没法做了。” “提拔之后,当然会有人对你不满意。锻炼好了身体,一件件解决了就行。” 他这人说话可算得上滴水不漏,别人不提,他也不主动问。冯超笑了下,“有件旧事,近日才想起,想跟你提一嘴。” “你说。” “王志中,多年前,曾是孙老的部下。这么些年过去了,风云变幻了好几层,也都忘了这件事。” 陈岩放下了茶杯,看向他,能坐到如此地位的,都不必怀疑他们的手腕,“还有这种旧事?就是巧合吧,人事调动,哪里由得了自己。” “话是如此,我就是有点担心。毕竟谁也没想到孙老都做得这么绝,谁知道京州还有没有些后患。” 陈岩认同地点了头,“的确,还有种可能,是脚踩两只船,看见哪只沉了,就帮忙踩一脚上另一条船。” 冯超叹了口气,“不过他也算是我的领导,这些念头,也只敢藏在肚子里。” “这我也没办法,毕竟我也没这个能力没法为你分忧。不过有些想法,可以跟你探讨下。” “请讲。” “人要有进步,就要让领导看到你的能力,要把做出的成绩递到他跟前。领导很多,能决定你进步空间的就那一个。你想给他看,别人也想给他看,但是你纯粹为了领导的利益和安危考量,他自然会看到。当与无关紧要的领导产生利益冲突时,最好是要以和为贵,不至于多个敌人阻挡你的进步。”陈岩看着他,“但是真发生冲突了,还是那句话,你只要是纯粹为了领导的利益着想,他都会看得见。” 说完,陈岩笑了下,“我这是外行在你面前卖弄了,真正的精英是你们。我胡言乱语了,你就当听个笑话。” 话是不必要明着讲的,冯超摇了头,“哪里?是我前怕狼后怕虎,还有点钻牛角尖了,还得感谢你提点我一下。” “我什么都没做,一点上不了台面的心得而已。若说提点,我倒是一直记着跟你第一次见面,你说过的。在更大的进步之前,人要否定一部分的自己。” 冯超心惊了下,不知他这是敲打自己,还是感叹自己的转变之快。但他还未往更深处想去,陈岩就已经接着往下说。 “自己主动否定了去改变,比形势所迫被逼得改变,付出的代价会小一点。” 冯超敏锐地察觉出了这是他的一句真心话,跟自己无关,倒像是他受挫后的感慨。但也仅此一句,说完后的目光都更坚定。 “是的。但做很多改变,是为了一些东西不变。” 陈岩喝了口茶,问了他,“你师兄的追悼会,去参加吗?” 他这么问,就是希望自己参加的意思。此前有所谓的避嫌在,但人都已经没了,一个追悼会而已,冯超可以去。更何况是他这里主动提了,虽然自己并不明白他的动机。 “去参加的。”冯超想了下,又说了句,“一些亲近的校友,我联系下,是该送师兄最后一程的。” “嗯。” 冯超多问了句,“你也去吗?” “对。” 冯超皱了眉,“虽然在京州也没几个人认识你,会不会太危险了?” “不会。” 与冯超结束后,陈岩就接到了陆逊的电话。 要弄孙老的小儿子,太简单不过,都不必费力寻找证据,滥用药物的破烂事就一堆,更别提其他。 对方跳脚之余,估计是子女,是真在乎,还能尚有理智来施压,试图做交换。陆逊打来也是询问这件事,将对方给出的交换,以诱人两字形容。 陈岩说好的时候,都能感受到陆逊的迟疑。他笑了,说好,又不是立即答应了,慢慢谈啊,给他们希望,知道吗?蹲局子里的那位,也照顾着点,不要让他吃什么苦。 陆逊还小心翼翼地问了句,老板,你说的正话还是反话? 当然是正话。 动手前陈岩就知道,大概率会放了他,这是战术中的一部分。自己不会冲动,不会意气之争到想要孙家此刻就付出代价。 这不是一场闪电战。不论使用何种手段,在最终的台面上,证据和流程,都要合法、完备到极致。 上次的他,错了就错了。 这次的他,不会再犯错了。 Veronica约见面时,陈岩并没有意外,是约在了酒店内。 她住的是个套间,陈岩进来后站在原地扫视了一圈,空间宽敞,看不到内里的房间。 陈岩并不忌讳什么,直接问了她,“里面有人吗?” “你想干什么?” “搜一遍。” “我不同意呢?” “没得谈。” Veronica没想到他警戒到如此地步,笑了,“搜吧。” 陈岩没有推辞什么,直接进去将每个空间都检查了遍,确实是没有人,他也不想发生什么偷听的蠢事。检查之后之后,他没有多少歉意地说了句Sorry。 “看来你很心虚。”Veronica坐在了会客室的沙发上,“过来陪她参加葬礼,心里不愧疚吗?” “有人邀请你了吗?你这是来参加……”陈岩停顿了下,“前夫的葬礼?” 两人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Veronica看着他,试图捕捉着他神情中的每一丝变化,“我觉得她应该知道这件事。” “人说话要有一个立场。你的立场是什么?” Veronica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她更不会被他轻易激怒,“瞒着她,你觉得你有在尊重她吗?” 陈岩依旧是反问她,“你呢?瞒着她,是尊重她吗?” “你不必纠缠于我。”Veronica笑了,“看来你很清楚你的行为有问题,是怕她不能原谅你吗?”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现在立刻去告诉她吗?” Veronica盯着他,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把这句话补充完整,“我觉得你瞒着她,是不对的。” “你作为律师,应该知道,真相重要,但当事人的利益更重要。” “这取决于真相是什么。” “你们看到的,只是自以为的那部分而已。”陈岩不想向她解释什么,但拘于她这特殊身份,还是多说了句,“在事实层面上,我可以对她问心无愧。在感情上,我们的账,自己算。” 关于这件事,Veronica没有再说更多。他的情绪够稳定,很难突破,她转了话题,“你这样瞒着她,两人能长久吗?你不可能瞒她一辈子,她知道后,这对她不是一种折磨吗?” “你这是自我投射吗?” Veronica耸了肩,“我并不认为你的类比恰当,你是在逃避这个问题吗?” 无疑,她是将她的职业病犯在了他身上,陈岩不喜欢被人这样的态度审问,但还是忍了,将问题抛给了她,“那你希望她怎样?” “我不希望她因为你而牺牲自己的人生方向。” “那你不要跟我讲,去跟她讲。”陈岩没了多少耐心,“你为什么不能信任她?你为什么觉得她会为了我,去牺牲自己?” Veronica愣了下,“她年轻,难免不成熟。” “你有跟她打过交道吗?你知道她内心很成熟吗?她不想做的事,她就不会去做,我也没办法逼她。”陈岩无意去戳她隐秘的脆弱处,他没这么无聊,“同样,我为她做了什么,也用不着告诉她,让她有亏欠感,让她为我牺牲。” 陈岩站起身,低头看着她,“我觉得,在这件事上,我们应该有共识。” 他说完就离开,这个年轻人追求效率,笃定她不会开口后,就立即离开了。没有多留一分钟,也没有对她有任何疑问。 然而直到此刻,Veronica都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什么。 她让人去查了,但却查不到他的身份信息。然而这种查不到,本身就是一种信息。他位于何种阶层,以及在那一阶层中的地位,都在这样的封闭中不言而喻。 一点推理,有存在这么一种可能,她就跟他见了面,试图从他得到验证,再得到点东西。然而他这人说话,很注意,也很难让人抓到漏洞。他的警觉性之高,她没有再揪住了细节多问什么。 但她依旧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分析出点什么,并且她能肯定他说的是真话。 Veronica拿着笔在纸张上写写画画着,列出了几点之后,她换了个新的方向,再打电话拜托了人去查。 她习惯了将理性放在情绪之前,打完最后一通电话后,太阳已经彻底落下了。 一时的无所事事,Veronica却在想着他说的,不让她有亏欠感。 许嘉茗回到酒店时,他并不在,桌上多了袋巧克力。 她拉开椅子坐下,拆了颗巧克力送入口中,味道很醇,带了点甜味。 明天就是追悼会,地点就设在家中,已经布置好了。爸爸的照片是她选的,她选了张笑着的他。 吃甜的,会让人的不开心少一点。可能是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闲下来的她,还是好难过,她又拆了一颗巧克力。 陈岩进来时,看见她趴在桌上看着窗外的晚霞,旁边已放了几个巧克力的纸壳。 “好吃吗?” 许嘉茗点了头,“好吃。” 陈岩也拆了颗巧克力,站着看了发呆的她好一会,“吃晚饭了吗?” “没有。” “我带你出去逛逛,随便找点东西吃,好吗?” “好。” 许嘉茗不想在酒店里呆着,被他牵着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走着。晚上气温虽有些低,但在城区,不至于冷,算得上是凉快,是一个适合散步的夜晚。 她不想讲话,他也不跟她多说什么,需要让她有回应。只是陪着她晃悠着,直到他将她带到了一条美食街上。 人很多,陈岩将她护在了怀里,在她耳边问了句,“你想吃什么?” 许嘉茗没有回答,只随着人群向前走着。她许久没有见到这样热闹的场景,视线不由得被一个个排了长队的摊位吸引,忽然视线停在了一处,向他指了下,“鸡蛋灌饼。” 那是一个更长的队伍,陈岩牵着她走了过去,排上了队,只需随着前边慢慢挪动着脚步就好,“鸡蛋灌饼好吃吗?” “你没有吃过吗?” “没有,怎么吃?” “就是一个饼,把它打开一道口子加鸡蛋进去。你可以加点东西,里脊肉,培根,香肠什么的。” 陈岩看着她认真地回答着他的问题。如果是从前的她,是不是会眉飞色舞地跟他描述着味道,还要嘲讽他矜贵、连这个都没吃过。 “那你要加什么?” “里脊吧。”许嘉茗看了前边买完的人手里还拿了根炸的火腿肠,“我还要一根火腿肠,好久没有吃到淀粉肠了。” “好。” “你吃吗?要加什么?” “就买一个吧,我们分着吃。再去看看别的,别一个饼就把你撑到了,干看着吃不下。” 许嘉茗笑了,他比她都了解她,可笑完后又觉得不该这么开心,止住了笑意。 这里实在是热闹,排队时都能听到前边情侣的拌嘴。排到他们时,老板挂着热情的笑容问着他们要什么,许嘉茗说了之后,兴许是她的表情太过僵硬。老板边单手将鸡蛋磕进饼里边跟她搭话。 “小姑娘就点一个饼啊,这是跟男朋友吵架了吗?” 许嘉茗看了他一眼,他也不帮忙解释,“没有。” 陈岩笑了,“她馋呢,怕一个饼吃撑了,其他东西就吃不下了。” 许嘉茗下意识瞪了他,却又找不出反驳的话。 老板笑了,“小姑娘就得多吃点,不用减肥的。” 陈岩扫了码付完钱,手脚麻利的老板就已经将饼包在纸袋里,再插了根竹签到火腿肠里,一起递给了他们。 陈岩接过东西,也没先将火腿肠给她,这里人多,别有什么意外。牵着她到了里边的弄堂里,没了那么多人,才把竹签给了她。 外皮很酥脆,淀粉肠就是比肉肠好吃,更何况还是油炸的。许嘉茗正咽下时,他就已经将饼递了过来。 她摇了头,“你先吃。” 陈岩不解,她这个贪吃鬼,什么时候让他先吃了,“为什么?” “第一口咬不到肉。” 陈岩笑了,咬了一大口,味道是不错。而他抓在手里没有再给她,吃着火腿肠的她都有些馋,没有再逗她,他将一口就能吃到肉的饼递了上去,看她咬了一小口,咀嚼着吞下后,又急切地就着他的手,吃了第二口。 他没有跟她讲话,只是看她满足地吃着东西,这是这几天她吃的最香的一回。他都怕说话打扰了她的好胃口,又怕她吃多了,自己帮忙吃点。但当他咬饼时,她又虎视眈眈的,就怕这么好吃的饼被被他给全吃了,毕竟只买了一个。 陈岩看着她,其实他想要的很简单,就是这样的她而已。 第62章 现炸的藕饼,酥脆的熏鱼,瓷实的烧饼…… 这条街,许嘉茗小时候会跟着大人过来,那时区名还未改,这里是个菜市场。大人买菜,她帮忙提东西的报酬就是要买许多好吃的。 此时处于这样的热闹之中,她成了一个有些无所适从的游客。吃到些老味道,就已经满足了。吃饱了,她也有了一点精神。 陈岩知道她这两天睡眠很糟糕,带着饱腹的她在这座城市里转悠着,多走些路,将体力耗尽,就能睡得好一点。 就这么一路走到了市中心,过程中他问她累不累,她摇了头,这点路,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小时候爸爸带她走十几公里的路,后来在外她也被叮嘱要好好锻炼。她也培养徒步的爱好,在体力上她并不算差。 她想去卫生间,两人就进了商场。出来后,他已经在外面等着她。 “想吃冰淇淋吗?” “不想吃。” 陈岩牵着她进店逛一圈,她自然没什么兴趣,只当是换个地方散步。除了有些渴,在店里拿了瓶水。直到进了Tiffany,她多看了柜台里的首饰几眼。 是一枚戒指,绳结的形状。 SA已经拿出了这一系列不同款式的戒指,并推荐了一款白金镶钻的为她试戴,“这一款寓意着感情的联结,柔美而坚韧。” 戒指戴在了食指上,许嘉茗看着它,感情并不只意味着爱情。看到这个相互缠绕的绳结时,她想到的是爸爸。 爸爸在她心中,是一个解不开的绳结了。缠绕着她的心,让她可能永远都无法放下。 SA见她不说话,作了另一款推荐,“还有个玫瑰金的,您要不要试试?” 一旁的陈岩替她回答了,“不用了,就手上这款。” 听到他的声音,许嘉茗反应了过来,“不用了。” 一件首饰而已,并不能纪念什么,况且她已经记得足够深刻。戴上它,不知是怀念,还是紧箍咒,提醒着她不能原谅。 讽刺的是,她不知道让她爸爸锒铛入狱的是哪些人,更不知道是谁造成了他的死亡。连恨的具体对象都没有。 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也不会去做什么。只能将朦胧的恨,转为不原谅。 许嘉茗脱下了这枚戒指,此时她也不想花钱在首饰上。放下后要离开时,她才发现他已经买了单。 SA将精致的包装盒递上来,她也只能先拿在手里。 走出商场后,许嘉茗才对他说,“你可以给我邮箱,或者是卡号吗?我把钱转你,我想自己买这枚戒指。” 陈岩看着认真的她,以为她是介意戒指,毕竟这有特殊的象征,“不要多想,就是个小玩意,你带着喜欢就好。” 许嘉茗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这么说了,就不会给她还钱的机会。她是很喜欢这枚戒指,在这个时刻拥有它,像是能将所有的记忆与感受封存在里面,让她不要忘记。 陈岩揉着她的脑袋,“不要在这种小事算账,我就想哄你开心一下,行吗?” 许嘉茗摇了头,“我不能开心,开心是有负罪感的。” 她已经渐渐平静了,可如此坦诚的一句话,像是扎了他的心,提醒着他,她需要很久很久才能恢复过来。 陈岩沉默了会,想跟她说些什么,但还是说不出口。他伸手将她抱住,将整个的她拢进怀中。 京州的夜,已经不冷了。可被他紧紧抱住时,她还是想要汲取着他的温暖。 严国华没有想到,在追悼会上,会有市里的领导过来悼念。 这些人是最好的指向标,他们一来,本市的企业家们,也都纷纷到场悼念。还有些赶不过来的,派人送了花圈来。 这些人,老板女儿自然不认识,严国华在旁边为她介绍着。今天还有个男人陪同她过来,穿着黑色的正装,陪在了她身旁。 严国华不认识这个男人,在算得上忙碌的场面上,他们两人也不怎么讲话,都无从推断他们的关系。 悼念会安排在了家里,这事儿放外面有点高调。严国华发现多了几个人,一直没离开过,估计是她请的人。也是,这种场合,需要有把控。 严国华以为站在她旁边的男人也是她请来的安保。直到本城著名企业家程帆同夫人林夏来悼念之后,主动与那个男人打了招呼。 两家公司并无往来,程帆有送花圈过来,严国华却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能让他主动打招呼的人,肯定不一般。 是的,人死了,什么都没有。可这些仪式,就是需要一点虚名的。名流众多,总比门庭冷落来得好。 这些「热闹」,是告慰活着的人,心中也不必那么凄凉。 严国华很清楚,人走茶凉是铁律。今天这个场面,必然是有人在撑着,难道是那个陌生的男人吗? 许嘉茗并没有反应过来有这层关系,她听了太多句的节哀。但依旧是对每个来的人认真地说着谢谢。她真心感谢他们,能来送爸爸。他这一辈子,风光过,走时不应该太冷清。 她不认识这些人,刚刚来的那对夫妻让她印象深刻。男人对她说,令尊是我敬佩的商人,请节哀。 这一句,让她有落泪的冲动。爸爸是做错过事,价值也不需要旁人的证明。但这样的肯定,让她了解了她再没机会知道的另一面。 许嘉茗艰难地说了谢谢,男人旁边的女人看着她,眼神中带着一种像是经历过同等伤痛的理解与悲悯。 那个女人也许是本想跟随丈夫说一句节哀的,可她犹豫了下,然后对自己说,走出来很难,慢慢来,你可以的。 许嘉茗点了头,想回些什么,可还是没说出口,那个女人轻拍了她的手臂,说有需要你可以找我。 旁边的严国华看了过来,这个林总脾气算不上好,没想到对她还挺热心。 林夏等程帆跟人聊了两句后,向女孩点头致意后离开。这种场合总让她感到压抑,那个女孩莫名让人心疼,旁人一句会过去的。于当事人而言,并不知道这要多久。 出来以后,天气很好,林夏不想沉浸在这种压抑中,跟程帆打了个岔,“那个男人,挺帅的啊。” 程帆看了她一眼,“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 许嘉茗目送着那对夫妇的离开,收回视线时,就看到一个熟悉的女人同周卓进来。 周卓帮Veronica介绍着,“嘉茗,我才知道Veronica是许叔叔的朋友,她过来悼念许叔叔的。” 周卓说完就有些心虚地看向了许嘉茗,怕她看出些什么。可她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变化。 许嘉茗向Veronica点了头,“谢谢你过来。” Veronica看着她,她的男朋友,她的朋友,都各自有事在瞒着她。她应该跟她的爸爸一样聪明,真的能瞒得了她吗?正如此时自己也摸不准,她是否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然而知不知道,都是一个结局。当初她做下决定时,就清楚该有这一天。 “请节哀。” “我会的。” Veronica走上前,看着挂着的照片,是中年时期的他。人一生,有很多个时期,她经历过他的年轻,却无法遥远地见证他的老年。 许永成永远停留在了这一刻,再无法变老。 Veronica知道自己会走下去,仍旧按照她设定的人生轨迹走下去。可是,她也无法忽视,当听到消息的那一瞬,她感到的无意义。 身后是他们的女儿,如果再让她选一次,她会不会做不同的选择? 人总会美化未曾选择的路,这么些年,Veronica都在克制着这种本能。将来时路切断了再没有回头看的机会,自己只能往前走。 可许永成没了,她的来时路,彻底消失了。 Veronica看着他的照片,你说的,要我好好的。如果那时你已经预料到最坏的结果,你为什么不能向我求助呢?我已经强大到能帮你了,就留在美国,他们也拿你没办法。我不在乎你犯了什么罪,如果真想让你女儿好好的,为什么要让她终身遗憾呢? 命运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只能给她一个最后送别的机会。 Veronica鞠了躬后,又再看了他的照片一眼,就转身离开。 她只能再一次不回头,不解释。 许嘉茗看着Veronica的离开,高挑的背影,她是爸爸喜欢过的女人。她能来送爸爸一程,就足够了。 总有人陆陆续续地来,悼念会直到下午点,才彻底结束。 周卓工作忙,晚上的飞机,还要中转。他的父母好些年没回国,这一趟回来,会走亲访友,在国内待一段时间。 Veronica没有告诉他陈岩的身份,说是还没查到。周卓不知是不是借口,但的确没这么快,他可以回纽约再跟进这件事。 主要是他不必很担心,因为陈岩对许嘉茗挺好的。就算许嘉茗有遗产,他看起来也比她有钱,不至于图她的钱。 许嘉茗想送他去机场,但被他拒绝,短暂地告别了下。 不知是不是她敏感了,她发现周卓有些欲言又止,说的话又有些奇怪。除了叮嘱她有事随时联系他之外,还说了句,凡事多长个心眼,多看多观察。 他没有多说什么,她也没有问,估计就单纯提醒她要小心。 翌日,宜安葬,是个晴天。 陈岩陪许嘉茗上了山。 这一片地的风水很好,能在这样的青山绿水间安眠,不知爸爸的灵魂,是否会找到归处。 看着繁琐的动土仪式,许嘉茗想起看过的一部动画片,里面说,只要记住逝去的人,亡灵就会存在。 也许到她生命的终点,记忆衰退、意识模糊之际,她仍会记着爸爸,等爸爸来接她。 可是,要好多年啊。她实在是无法甘心,爸爸就这么没了。 许嘉茗托着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坟墓中,落下后收回手,摸了食指上的戒指。这样自我的仪式,让爸爸的灵魂与这枚戒指产生了连接,提醒着她不要忘记,不要原谅。 她到现在,都不敢去细想,他生命的最后一天,是怎样度过的。他是不是在想着自己,在担心着自己。 她怎么可以原谅那些人呢?她怎么能不害怕那只无形的手呢? 她只能如逃亡一般的离开,几乎是愚孝地遵守着爸爸为她设计的人生,即使她已经不想要了。 尘封之后,爸爸将在这再不见天日。在这尘世中走过一遭,经历过最深的红尘,最后无一处能容纳他的存在,只能去另一个地方。 许嘉茗转头对陈岩说,“我想独自跟爸爸待会儿。” 陈岩点了头,“好,我在远处等你。” 都离开后,许嘉茗一个人站在了爸爸的墓前。她很想哭,但此刻不能哭,她要像个大人一样,对爸爸做交代,她要让他放心。 “爸爸,我会好好地活着,我会留在温哥华拿身份的。那里的房价太高了,你不在,我就不买大房子了,我买个一居室公寓就够了。” “我已经在纽约找到实习了,工资还可以,我有能力养活自己的。可是挣钱还是很难的吧,如果有你在,我还能啃老呢。” 她停顿了一会,才接着说下去,“刚刚那个人,是我男朋友,叫陈岩。他对我很好,我第一次这么爱一个人,可惜你没有见过他。” “我每年都会来看你的。一年一次,是不是太不孝顺了?可是,是你不给我尽孝机会的。” 许嘉茗看着墓碑上爸爸的照片,她该走了,却不想走。这一次,她无法再像第一次被送进学校,她嚎啕大哭到老师没办法只能打了电话喊爸爸过来,她死死地扒住爸爸的裤脚,不肯跟他分开,就要他带自己,他无奈到不得不带走了她。那时她只要撒泼打滚,他就会心软地妥协。 她不想当个大人,就想当个小孩。 许嘉茗站在原地,无声地大哭了一场后,逼着自己收住了情绪,强行平复了下来。 “爸爸,这一次,我真的要走了。” 许嘉茗走出去后,就看到了他在抽烟。 他正看着苍茫的山下发呆,似是眉头紧锁着,烟夹在了手指间,熟练地拿起吸一口后缓缓吐出。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在抽烟,不知他在想什么,都没有发现她的逐步靠近。终于听到了她的动静后,他转头看来时,就已经将烟蒂扔在了递上,用脚碾碎了余烬后才放开。 陈岩牵过她的手,同她一起下山。 “走吧。” “你抽烟啊?” “没烟瘾。” “哦。” “你是不是还在假期里?” “对。” “跟我回北京,开学前再走,好吗?” “好。” 第63章 落地北京时,许嘉茗提了两个行李箱。 行李箱里面装了两套她回国时带的换洗衣物,剩下的空间都装了爸爸的旧物。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京州,想带的东西有点多,又装了一个爸爸的行李箱。 这些东西,她都会带到温哥华。以后搬家,又是多了许多物件上的牵绊。想起来都会有些头疼,在外生活,总是要搬家。独自居住,想要打造一个温馨的小窝,可添置物件时又要顾及搬家的麻烦。 而她进入陈岩的家时有点震惊,他这是自己的寓所,却简约到像是刚搬家进来,满足了最基本的生活场景。但还未来得及在家中细节上作点缀。 杂物很少,很干净,透露着生活痕迹的是茶几上随意摆放着的充电线。她踏足之时,都下意识怕不小心弄乱了他屋子的整洁。 门口堆了几个挺大的快递盒,陈岩搬进屋,在玄关处一个个地拆了。 见他把拆出的物件随意扔在地上时,许嘉茗将东西捡起要放到柜子上时,才发现这是女士衣物。 “给你买的,你外套太厚了。” 可他买的不只是外套,她手上拿的是针织衫与短裙,都是Miumiu的,真不知他怎么会挑这个,“你挑的吗?” “我让陈婧买的。” 陈岩哪里懂女人的穿搭,也没这个时间,内行的事交给内行人去做。让人帮忙采购,当然要被中饱私囊,可他话音刚落,就拆出了一件吊带。北京的天,也没暖和到可以穿吊带出门,做事也不必水分这么多吧。 他伸手将东西递给伸手来接的她时,发现她皱了眉头看着手上的东西,他随着她的视线再看了眼衣服,才发现吊带的领口上有刺绣的花边。 陈岩这才反应过来,这是睡衣,他补充了句,“不是我买的。” 许嘉茗没说什么,只接过了东西压在了最底下,她有自己的睡衣的。 两人都没成想,弄了半天都没走进去,净在门口拆东西了。许嘉茗看着这一堆衣物,“怎么买这么多。” “买得越多,她能报的账就越多。” 反应过来他的潜台词后,许嘉茗被逗笑,他的妹妹很可爱啊,“你不要跟她计较嘛。” 陈岩将最后一件衣服递给她,看着她脸上难得的笑容,他逗了她,“你大方,就得我出血是吧?” “那你总不能赖账不给吧。” “我打个八折给她。” 陈岩站起身,抱着一堆的衣服往里走去,她抱着剩下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的衣帽间挺大,但他的衣物只占了一半,分门别类地摆放着。相比之下,她的衣橱就显得太凌乱了些,但许嘉茗也不觉得羞愧。他的空间大,估计还有人帮忙收拾。 “衣服你有空收进去。” “好。” 陈岩想让她有事做,琐碎的小事就好。已是正午,两人还没吃饭,他问了她,“想吃什么,我带你出去吃饭。” “想吃番茄炒蛋。” “我做的?” “嗯。” 陈岩笑了,捏了她消瘦的脸,“你能不能有点追求,要一起去超市吗?就在附近。” 许嘉茗点了头,“好啊,我陪你一起去。” “你这外套有点热,换件衣服吧。” “好。” 陈婧帮忙购买的衣服很好搭配,许嘉茗换了条牛仔裤配毛衣外套,就随他出了门。 家附近的超市,陈岩都鲜少去,除了偶尔夜跑,结束后去买瓶水。家中冰箱里空荡荡的,她估计会呆十来天。就算两人会出去吃,也有很多要买的,他拿了推车进去。 超市总是一个温暖的地方,琳琅满目的商品,充满生机的绿色蔬菜,和色泽鲜艳的水果。许嘉茗喜欢清新的果味香氛,高昂的价格极力复刻出馥郁的果味,试图让人的神经得到舒缓。但比起这些蔬果时,香氛永远不会有新鲜的感觉。 再一次逛超市,她有些恍惚,下意识地跟在他的身旁,看着他往购物篮里拿酸奶、橙子、樱桃、荔枝,还有新鲜的杨梅。直到他去拿番茄时,她才想起家中的番茄,不知道她回去时是不是已经坏了。 如果时间能倒流到那个下午,让她做完一盘番茄炒蛋,都无事发生,该有多好。 到肉类区,见他精挑细选着从牛羊肉拿到海鲜时,许嘉茗拦住了他,“少买点,吃不掉。” 陈岩依旧将手中的挑选好的鲍鱼放进了推车里,“那你就多吃点。” 他这个回答,相当于没回答,许嘉茗也没再管他,“鲍鱼怎么做?” “煮粥。” 推车满当当的车去结账时,陈岩见她往花卉区看去,他还没给她买过花,“想要什么花?” “芍药。” 正是芍药的季节,淡粉的花苞即将绽放;摆在上面供观赏的花瓣已全部舒展开来,层层叠叠的,娇柔而妩媚。她很喜欢这样的生机与美丽。 “那你挑,我去旁边拿花瓶。” 结完账后,两人各自拿着东西往家里走去。 陈岩拎着两个购物袋,旁边的许嘉茗捧着两个花瓶,买的芍药、玫瑰和郁金香丢在了花瓶里。 国内网购方便,超市就在附近,反而线上选购更为方便而快捷。独自生活时觉得特地去趟超市、再拎着沉重的东西回家是浪费时间。与她一同去采购,她捧着鲜花同他一起回家,午后的阳光晒在了彼此身上,陈岩觉得这就是生活本身。 兴许他之前被嘲笑冬天想不开跑去加拿大度假是对的。其实,内心不平和时,在哪里都一样。非得换个地方,的确是多此一举。 到家后,是琐碎的忙碌。屋子采光很好,是个晴天,阳光充足,照得人暖暖的。 许嘉茗将花修剪了插在花瓶里,摆在客厅里,简约的客厅里多了抹亮色,也有了点人味。她看了好一会儿的芍药花苞,不知要等多久才能开花。 拿纸巾将地上的水渍擦干后,她就进了衣帽间,将出门前脱下的衣物拾起,找到洗衣机后丢进去。再走回去将新买的衣服一件件地挂起。 这些整理的琐事似乎能让人内心平静,无序的混乱在体力的消耗中消散,并找到一种秩序感。顺风顺水时,这些事显得太无趣了些。 也许她会慢慢好起来,跌落到谷底后,好好生活的念头逐渐复苏。可伤痛只是暂时被放到了一旁,它会时不时冒出,让人猝不及防地再次无助到绝望。从时间中学到的是,知道如何以更快的速度从谷底爬起来,虽然这样的经验并不具有通用性。 收拾到了最后一件衣物时,许嘉茗已忘了是什么,拆开了包装,拿出时看到了全貌,她都有些哭笑不得。他妹妹,也太直接了吧。 光泽柔和,手感软糯,很舒服,是真丝质地的。本来就挺短的了,估计才盖过臀,可还非得在两侧的下摆处剪一刀。 她当然不想把睡衣挂在衣架上,拉开下边的抽屉,是他的内裤;换了个抽屉,是袜子;再换了一个,是手表。她没了耐心,直接塞到了最上面的抽屉里。 厨房的烤箱在工作着,已飘出了香味,陈岩在切番茄时,忽然被她从身后抱住,她依赖地将脸贴在了他的背上。 “收拾完了?” “嗯。” 许嘉茗看他在厨房忙活着,忽然就很想抱抱他。他一直在陪着她,他好到让她都有种何德何能的感觉。 其实,许嘉茗不喜欢对除至亲之外任何人要求共患难的。人无法无底线地接住另一个人的坏情绪,遇上糟糕的事情,伴侣付出了能付出的,剩下的无力再给出时,也能理解。她甚至不喜欢考验,将共患难当成是一种考验,是违背人性的。 她没有期待他能为她做到这样,葬礼上的场面,她只需多想下,就能猜到是谁的帮助。 她知道他爱她,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他这样地突破她的心理防线,已经不止一次了。 许嘉茗也很怕自己此刻会依赖上他,也许这种恐惧都是个伪命题了。但她很怕这种依赖不正常,爸爸不在了,他是她的庇护所。 她说过自己要做一个大人了,可还是虚弱到要躲在他的家里,在这假期的尾声,逃避着面对现实世界。 她害怕自己不够独立,害怕对他期待太多。 “你不要上班吗?” “明天去,今天最后陪你一天。” “你要加班吗?” “准点下班,行不行?” “不用,你这几天工作都耽误了,不用管我。” “怕你在家里饿晕。” 许嘉茗笑了,“我可以买零食,我还会点外卖。” “那你午饭自理,我们一起吃晚饭。” “好。” 老板忽然推了所有行程消失了几天后,再次出现在了公司。就算陆逊知道了些什么,也不会主动去提,前车之鉴在那呢。 陆逊却没想到,他还没汇报什么工作,回来后的老板就先喊了他去办公室。他坐在了老板对面的椅子上,忐忑地等待着老板的发话。 “你先把手里其他事放一放。”陈岩想了想,“那个重点项目,先交给王潇文,他做事很稳。” 陆逊愣了下,“好。” 陈岩喝了口咖啡,看着他,“不愿意?” “没有没有。”陆逊连忙否认了,心里还是有点介意王潇文这个潜在对手。但老板这儿的主要任务都不让他入局负责的话,才是大问题,“交给他,我也放心。” “你那点心思藏着点,在我这别昏头了去跟他搞内斗。”陈岩明着敲打了他一下,“做好你的事情,该有的都有。做不好,我就让他来。” “知道的。王潇文说话做事滴水不漏,我是该学着点。” 看他还要表忠心,陈岩打断了他,“行了,你别在我这妄自菲薄了。” 见老板不复刚才的严肃,陆逊也缓和气氛地笑了下,“这不是学着您要谦虚嘛。” “说正事。我们现在的重点放在抓经济犯罪的证据上,证据链要有完整的闭环。” 陆逊点了头,“这是个很大的工作量。” 老板的桌上已经放了一部分由他整理出的粗略文件,老板难得亲自审理这些东西。在繁杂的关系与各种巧立名目之下,找出关系,并在关键信息缺乏时作出猜测。这是脑力活动,更是体力劳动。不假手于人,就得实打实花时间在上面,而不像其他的大多数事情,只需要分析判断后作出决策。 这件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那就辛苦你加点班了。” “孙老家的小儿子,是真的会被放出来?” 陈岩拿了沓文件到跟前,“还没到动他的时候。” “那为什么要把他抓进去?” 陈岩抬头看向了他,“你是一点脑子都不想动,等着我来回答你吗?” 许永成这件事上,就算孙老是为求自保,但这就是扫了陈志云的脸面。要是真什么行动都没有,要么是陈志云甘心接受了这一巴掌被人看笑话,要么是来个大的,弄的人心惶惶。 此时,立刻动手,是不足以一击致命的。对付流氓,手段可以不文明,但要程序正义。 孙老小儿子被抓,直接动到了至亲层面,互斗之余,也会有中间人出来调停。至亲远不是陈志云的重点,但还是要把戏演完整,明面上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毕竟,在孙老那,一个商人,算不了什么重要的人。 这其中绕了个弯,陆逊被说了句,多想下后也反应了过来。老板虽讨厌人问蠢问题,但他此时显然是心情没那么愉快,耐心都欠佳。 “孙老的小儿子闹出过命案,那现在把他放了,经手办这个案子的,是不是也要秋后算账?” “所以,让他们内部的人去操作这件事。我们没办法,是不得不放。” 陆逊看着说话这么云淡风轻的老板,真到了那一天时,这随口一句的分量很重。老板做事再不遵守规矩,到明面上时,干净到不留证据。 陆逊也没有再敢闲聊,但还是关心下多问了句,“要帮你定晚餐吗?” 这桌上的工作量,更别提还有自己公司的事,是要加班了。老板自由,假期多,但赶进度时,一样要加班。至于他的晚餐,有钱人真不是顿顿山珍海味,相反,就吃一盘沙拉。 “不用,谢谢。” 看着老板已经低头看文件,陆逊站起了身。 “好,那我先出去做事了。” “辛苦了。” 第64章 北京的天气很好,像是眷顾一个在雨季里呆了将近半年的人,连着好几天,都有太阳。 许嘉茗很喜欢陈岩家的客厅,每天都会呆在那儿晒许多的太阳。 这是一个无所事事的短暂假期,她并不无聊,习惯独处的她会给自己找许多事情做。也不难察觉到,他也想让她有事做。 他买了许多花瓶,还有新鲜的花束送到家。 许嘉茗将花束修剪了,插到不同风格的花瓶中,再在家中挑选着合适的地方摆上。之前买的芍药迟迟不开,还坏了两株,她查了才知道要将外边绿色的一层外壳剥掉,会开得快一些。不过没关系,新到的花束里就有许多不同品种的芍药。 布置好鲜花后,许嘉茗想着等她离开后,估计这些花瓶又要被收起,他不会是会打理的性格。但也没关系,快乐很难,就算花期很短,能用钱买到都算赚了。 他还买了许多书寄到家里。 许嘉茗爱看纸质书,常去家附近的图书馆借书看,可惜中文书不多,她大多看电子版的。这次过去,她可以带些书走。 一半的时间里,她都窝在客厅的沙发上读书。读的很杂,投入后,常忘了时间的流逝,过了饭点就随便吃点水果。她以为自己是读不进去书的,可这种心无旁骛的能力,在很早的时候就被爸爸培养了,几乎已成了她的本能。 书里是找不到答案的,书更像是一种致幻剂,把时间打发在上面,躲避着现实。 许嘉茗还是会难受,白天时会独自哭一会。特别是一次午睡时梦到了爸爸,醒来后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她分不清爸爸的去世是不是一场梦。当意识逐渐清醒之时,她躲在沙发上大哭了一场。 怎么可能会轻易忘记呢? 从那一场哭泣后,她就不敢午睡了。她会在午后喝咖啡,坐在地上玩拼图。 是陈岩教她玩拼图的,要将拼图划分成多个区域,根据颜色与纹理,专注于区域进行拼接。她之前没有玩过,太过在乎局部时,反而会对别扭的存在熟视无睹。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是拼了大半。都不知是要放弃,还是修整了重来。 玩拼图无需调用全部的注意力,她不免不时地走神。还是会想起爸爸留存的照片,那些照片,包括一本家庭相册,都被她带在了身边。 爸爸喜欢过的女人呢,很优秀。于许嘉茗而言,她有些惊讶,原来爸爸喜欢性格强势的女人。 至于自己跟那个女人的关系,不重要了。 许嘉茗得到过很多爱,对一个陌生的女人,她生不出恨意。比起恨,她更为好奇,那个女人为什么会作出那样决绝的选择?她的爸爸,又有哪里不好? 有爱不就能解决一切吗?他们为什么要分开呢? 如果放弃自己,能让她得到一个更为自由的人生,许嘉茗应该是愿意的。关于责任与亏欠,是他们俩之间的事。 爸爸已经走了,她如果非要有恨,也是为了爸爸。爱一个人,却要失去一个人,很痛的。 这些问题,许嘉茗得不到答案,也不会去问。 身处于偌大的城市,许嘉茗没有去什么景点,也只是每天出去散一个小时的步,遇上饭点,随便买点东西垫肚子。 不久之前,她还因为毕业后就想来北京找工作跟他闹脾气。此刻,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在哪里,以后会在哪里工作和定居。 她没有心情去考虑这些,能想的东西很少,比如晚饭吃什么。 许嘉茗不想出去吃饭,陈岩会下班后回家做饭。自己也没厚脸皮到干等着,她会去厨房陪着他。 他擅长时间管理,做饭在他那好像也没有很累,肉会提前腌好,无需炖煮,直接放烤箱,再炒个蔬菜就好。为了显得自己有点用场,她会拌个沙拉充数。 他做的菜都挺好吃的,特别是今晚的茄子煲,许嘉茗吃完一碗饭后,思想斗争了一番,又去添了半碗饭,拌着汤汁吃了个干净。 自然是撑了,吃完就瘫在了沙发上,碗都没收拾。两人没分过工,但是他做饭,她就会洗碗,也谈不上洗,就拿水冲一下,丢进洗碗机。 估计是碳水吃得多,许嘉茗瘫下没多会儿就打了哈欠,已经洗过了澡,她困得直接爬去卧室,才八点不到,就已经入睡了。 她却是被一场噩梦惊醒,伸手摸了夜灯,床头柜上已放了一杯水,唇干舌燥的她灌了两口,压下了心底的恐惧,只是噩梦而已。 许嘉茗放下水杯,还是有些害怕,她躺回床上想抱着他睡觉时,才发现他不在床上。她看了时间,已经十二点了。 这个点被吓醒,心中本就有些不安,许嘉茗掀开被子,下床去找他。 外边的灯都开着,他不在客厅,许嘉茗走到了书房,门是关着的,隔音很好,听不到动静。她想直接打开门,却没由来地想起上次在书房发生的不愉快。 「偷听」别人的电话,总是不对的。自己已没了秘密,就算再不会听到有关自己的事,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她不想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许嘉茗敲了门,“陈岩,你在里面吗?” “在。” 听到他的回应后,她开了门,鼻子已经先于眼睛一步,敏锐地闻到了烟草的气息。再往里看去时,书桌上放着打开的笔记本,亮着盏台灯。他正将手头的烟给掐灭了,烟头上冒出的最后一缕烟在台灯的光线上盘旋而上地转悠着。 陈岩没想到已睡着的她会突然过来,“醒了?” 许嘉茗点了头,他身上从来没有过烟味,半夜里看到边抽烟边工作的他有些陌生,竟一时没敢靠近他,“发现你不在。那我先回去继续睡了。” 陈岩发现她有些怯生生的,他看了眼电脑后合上了屏幕,“走吧,我跟你一起去睡。” 她没有等他,率先转身离开,陈岩跟在了她的身后,一路将灯关掉。她进卧室后上了床,他去了卫生间,刷完牙后,又用了遍漱口水。 应该没什么味道,他就抽了一根,想提个神。不过他也知道,提神是借口,这些天抽这一根,已有了成习惯的征兆。这是个不好的习惯。 陈岩上床后,关掉了灯,将她抱进怀里,“睡了吗?” 睡得太早,惊醒后就没了困意,她回了他,“没有。” 察觉到她的冷淡,陈岩亲了她的脖颈,“身上没烟味,别嫌弃我行不?” “没有。” “怎么了?” “如果你忙的话,不用做饭浪费时间的。不要对我特殊对待,好吗?” “女朋友不就要特殊对待吗?”她就像个小朋友,小朋友是要慢慢哄的,他箍着她的腰,在她耳边细语着,“跟你一起做饭、吃饭,是我一天中最享受的时间。” “享受到要半夜去抽根烟释放压力吗?” “有点困,提个神。” “陈岩,如果你有什么压力,可以跟我说。” “工作有点多,别担心。” 手在腰间摩挲着,还时不时揉过她的小腹,两人许久没有这样亲密的举动。 她没有拒绝,他温柔地安抚着她,手不断往上,很久了,动作中带了些生疏与迟疑,生怕她觉得不舒服。 其实是舒服的,如此亲密的距离,没有要更进一步的打算,只是单纯地在揉着自己,动作慢到她娇嫩的皮肤能感受到他掌中的茧,划过时痒痒的。 她的背贴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心脏的跳动。他埋在她的脖颈间,密密麻麻地亲吻着她。 谁都没有讲话,两人的身体藏在了灰色被单之下,掩盖住了一切。他的手在T恤之中,在各自的慌乱与不安中,用身体的抚摸找回安定。 许嘉茗闭上了眼,当他的手心再次划过小腹时,酥麻到她哼出了声。即使她已经感受到了他的反应,他仍是没有更进一步。 她问了他,“不做吗?” “没有套。” “哦。”她还是主动开了口,“那你明天买。” “好。” 陈岩忽然放开了她,躺回了自己的位置,深呼吸地平息着。就算外送半小时就能过来,他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表现的急切。 其实他今天的心情算不上好,参加了一场没什么意义的会议,因为要他发言,他必须去。遇到了一个很不想碰见的人,勾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当然,于他的情绪调节能力而言,这算不上什么。 他也并非甜言蜜语,刚才对她说的是实话。他之前的工作与生活,没什么界限,家就是用来睡觉的地方。 这几天她在这,工作总是无止尽的,在暂时结束后,他回家与她在厨房说说笑笑地一同煮菜,再慢慢享受一顿晚餐,是轻松而解压的。 以后他们还会在漫长的夜晚做着爱。 许嘉茗趴到他的胸膛上,“背着我躲去抽烟,压力很大吗?还是心情不好?” 她无疑是敏锐的,他的手搭在她的背上,半揽着她,“还行,没什么。” “陈岩,我不喜欢你这样,心里有事不跟我说。” 他没有回答,许嘉茗心中略有些失望,等了许久,她准备躺回去时,就感受到了他开口时胸腔的震动。 “我今天去参加会议,遇到了一个人。” 许嘉茗察觉到他的不同,却无法精准形容出来,只感受到了危险的凉意,“谁?” 陈岩沉默着,他从未向任何人讲过,自己也不想反复回忆,只当成了不重要的往事。要向她开口,他觉得很艰难。 他不说话,她也没有催他。 “我爸的出轨对象。”说出口时,他笑了声,补充了句,“很早之前的。” “很早是什么时候?” “快上初中那会儿吧,我意外发现的。” 震惊之后,许嘉茗却是心疼到说不出话来。怎么可能没有阴影呢?如果能如他语气中那番的坦荡,他就不会因为再次见到了当事人而影响心情。 这是他心中的黑洞,深藏如他,当他向她展示时,她就必须要被强大的引力吸进去,进入他的黑洞之中,承受着他最黑暗的地方。 可是,就算是看到了他的黑暗,她也是不怕的。 “你当时,是不是很难受?” “不,觉得恶心。” 他到现在,都在否认着最真实的感受,“这不是那个年纪的你应该去承受的。” “那个年纪,也不算小,也该什么都懂了。” 陈岩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心中有些烦躁,一句话都不想再提,“困了吗?睡吧。” “没有。”许嘉茗很认真地亲吻了他的唇,他不想提,她不会问;提到伤痛时,他有些暴躁,冷硬地拒绝对话,她会安抚着,“陈岩,我爱你。每一面的你,我都爱。” 陈岩不想再听,忽然将她扯了压在身下,问她,“无论怎样,你都会爱吗?”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她虽然正遭受着至亲离世的伤痛,可她依旧能给出爱的,给予有时比得到更快乐。而爱,就是不求回报的。 “会。” 许嘉茗说完,就感到了一阵闷意,被拉扯上来的被子将两人包裹着,再无一寸肉身展露在外。而她,像是进入了他的黑洞,灵魂与□□,都要被他吞噬。 “你只能跟我在一起。” 第65章 许嘉茗已经买好了回温哥华的机票。 夏季的学期很短,七月份就结束。之后她就会去纽约实习,房子还没顾上租,她没有收入证明,在那租房可能有点难。但这事也肯定能解决,顶多麻烦点,等过阵子再说。 这个假期也很短,她想在国内多呆几天,翘了第一周的课。 她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假期即将结束的紧迫感,下半年都没什么长点的假期,没办法回国。明年春天之前她肯定会回来一趟,要去看爸爸,可能圣诞假期就回国过了。 如果她圣诞回国,可以把鱼丸带回来。想起鱼丸,她心软到愧疚,好久没有陪它玩了,不知道它会不会很想她。等她这次回去,她周末要把鱼丸接到自己家里,捎上它最喜欢的垫子,带它去家附近的公园遛弯。 陈岩对它太凶了,从不允许它进卧室,搞得它都不会去二楼。她会打开房门,让它进自己卧室的。 归期在即,许嘉茗忽然很不舍得离开。回去后,她又是一个人了。也许要到七月份,她才能再见到他。 昨晚的他,带了些许的脆弱,但也只是一瞬。他不需要她的安慰,越强大的人,自尊强到将安慰视为一种耻辱,强大的另一面是会吞噬自己的。 但安慰不一定是要说出口的,她懂他,理解他,能够去接纳他另一面的情绪,就够了。 没有进入过亲密关系之前,许嘉茗不懂爱情是什么,觉得若是遇不上喜欢的人,也没什么损失,她一个人过得也挺开心的。 可爱上他,醒来时看到他,还是会有心动的感觉。她有了很多高浓度的快乐,吵架时也会生气到爆炸。情绪会被他牵动,是不会像一个人时那么平和的。 但她是不愿意再回到一个人时的生活的。虽然那时的她看上去一切都很好,但她知道,那时的她,冷漠而吝惜自己的感情,太过在乎自己,也太会保护自己。与人保持着得体的距离,不会有什么执念与强求。 这点,她像爸爸,爸爸也没有教过她这些。 因为陈岩,刚开始只是喜欢,被他很好地爱着,她渐渐学会了去爱一个人。她并不吝惜付出与表达,给出爱,看到他的开心,是能让自己幸福的事。 在这样灰暗的日子里,许嘉茗能做的是去爱他,爱鱼丸,爱动物,爱花草。将爱给出去,她应该会快乐一些。 许嘉茗下午去逛书店,挑了几本想看的书,在文具店里都流连许久,她对可爱的贴纸、便利贴毫无抵抗力,买了许多。 回家后,她想着应该不会再买什么东西,就拖了行李箱出来。空间可能有点不够,拿出东西,先将书塞进去,再整理着剩下的。 正在收拾时,她就听到了开门声。这才五点多,还没到他的下班点,她朝玄关处看去,没看到人,就听到了钥匙落到瓷盘上的清脆响声,随即而来的是他的换鞋声。 小区的安保很好,想多了,哪里会发生什么入室抢劫,她转回头接着收拾东西。 陈岩一进门,就看到她坐在地上,旁边放着行李箱,她正在收拾东西。 “你在干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许嘉茗并没有回头看他,接着将手边的贴纸塞进缝隙里,“收拾行李。” “你要去哪儿?” 许嘉茗觉得他这个问题好奇怪,她只能去温哥华啊,将东西塞完,他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她抬起头看他,发现他正盯着她。眼神中没有一点回家该有的温柔,她反而感受到了压迫感,像是不满于她的迟疑,在催促着她回答。 “温哥华啊。” “什么时候?现在吗?” 许嘉茗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凶地说话。难道是下班早了,他还没从工作状态中切换,把她当下属训吗? 但她还是脾气很好地回答了他,“过几天,我今天买好机票了。” “哪一天?机票给我看一下。” 手机在茶几上,许嘉茗斜过身体捞过,解锁后找到行程单递给他,也没说话。 陈岩接过她的手机,还有一周多,这已经比开学时间晚了,买的是经济舱。回去的机票,应该是他帮她定的,他却一直没有做这件事。 许嘉茗见他皱眉看着手机,看完之后,也没说什么,将手机丢在了沙发上。 “你怎么了?工作不顺利吗?” 陈岩见坐在地上的她抬头望着自己,他忽然蹲了下来,伸手摸了她的头,想跟她说些什么,却始终开不了口。 他想一直瞒着她,可又觉得他该告诉她。从风险性考虑,他该选择后者。 “没什么,有点累。” “那你今天就不要做饭了,我给你煮饭好不好?”许嘉茗抓住揉着她头发的手,“你要不要泡澡?” “不用,我点了外卖。”陈岩低头看了行李,“怎么拿出来了?” “我买了点书带过去。” “运过去不就行了,拎着沉。” 这一趟,他不能送她过去。 “运费太贵啦,反正是顺便。” 许嘉茗忽然身体向前倾,亲了他一口,“温柔点嘛,别对我这么凶。” 陈岩下意识就否认了,“我没有。” 许嘉茗笑了,没有提醒他刚才的脸色多有臭,“有也没事,反正我也呆不了几天了,可以忍你一下。” 陈岩被她的揶揄逗笑,可两人都心知肚明,只有几天就要再次暂时分开了。异国恋是难熬的,每次习惯了朝夕相处后,就是离别,再次回到没有对方的日常。 他忽然吻上了她的唇。 行李摊了一地,女人坐在地上,男人倾下了身与女人接吻。正是落日时分,晚霞洒在了他们身上。绚烂到有些刺眼,可他们谁也没有在意这无关紧要的细节,只下意识闭上了眼,与对方作着唇舌间的纠缠。 男人单手抱着她的后脑勺,像是想将女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那样就永远不会有分离了。 茶几上的芍药已经开了,层层叠叠的淡粉色花瓣,在一场盛大的夕阳下显得娇艳无比。如此的美丽,却不被专心接吻的两人看到。 绽放到极致时,就已经注定了凋零。一期一会的芍药,只能在当季时多买些,延长着花期,尽量多记住些初夏的美。 陈岩放开气喘吁吁的她时,在她的耳旁呓语着,“嘉茗,留下好不好?” 许嘉茗看着他,之前每一次,都是他离开。这一次轮到她要走,情到浓时,她不想走。但她不可以,她已经没有任性的资格了。就算再依赖他,她也要按着自己的规划走。 但她却没法看着他说出不好,恰好此时门铃声响起,她推了他,“去拿外卖吧。” 她在逃避,他又何尝不是强人所难,“好。” 吃饭时,两人都刻意不去提离开的事。 陈岩后天可以挤出一天时间,能带她出去逛一下,两人认真讨论着去什么地方,逛哪些景点。 讨论了半天,列出了三四个备选的。许嘉茗的方向感有些糟糕,听了半天都弄不清他跟她说的那些街与路线,他干脆说带她骑自行车,教她认一遍路,骑累了就带她去吃涮肉。 吃完晚饭时间尚早,陈岩陪着她坐在沙发上看了会电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电视很无聊,他也无聊地顺手帮她捏肩。 许嘉茗疼得看向了他,“好疼啊,你轻点。” “太紧了你。”陈岩说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补了句,“多动,别总保持一个姿势。” 许嘉茗看见他刚才脸上的迟疑,还想着难道是最近看书导致僵硬吗,可他这偏偏找补一句,她也不得不反应了过来。 她不想跟他讲话,拿遥控器换了个台。可也没什么电视好看,新闻都还没开始播放。 陈岩也没说什么,又陪她看了一会儿后,没了耐心,在她耳旁说了句,“我有点累了。” “那你先去洗澡啊。”见他不说话,一副摆明了他要休息,她也不能看电视的架势,她只要认命地起了身,“我去给你拿衣服。” 陈岩笑着起了身,跟在她身后,她去了衣帽间,他进了卧室。 许嘉茗进了衣帽间,拉开抽屉拿内裤。这几天过得很快、也很慢,慢到她几乎都忘了这件睡裙的事。 睡裙还在原地,抽屉被合上之际,又被再次拉开。第二次合上时力道很重,不知是恼怒,还是难以启齿的自责。 陈岩出来后,床上已放了衣物,却不见她的踪影。他拿着毛巾边擦头发,边出去找了她。她不在厨房,也不在客厅,应该是在洗澡。 他之前挺嫌弃另一个卫生间是鸡肋的,没什么用处,但他也懒得折腾,能住就行。他回卧室前,顺手将外头的灯都关了,只留下了过道上的灯。 许嘉茗洗完澡,看着垂挂着的睡衣,她夏天会穿吊带裙,但也不至于穿这种尺度的。当然,这裙子,也不是让人穿出门的。 她抬手拿过睡衣,这里面应该是不能穿内衣的。可这么薄,不穿的话,会太明显了些。可她也并不抗拒这样的新尝试,这在床笫之间,都算不上伤大雅。 她穿上后,只看了镜子一眼,就关掉了灯,走了出去。 陈岩正躺床上随手翻着一本她放在床头的书,是推理小说。她洗得有些久,他看书速度挺快的,看了个开头都快被吸引时,房门被打开。 他合上了书,正将书放到床头柜上时,卧室的灯熄灭了。他的手停在了床头柜上,只要按下开关,床头的灯就能亮起。 陈岩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之中,听着她走过来的脚步声。紧接着,床垫微下陷,她爬上了床。 不论什么天气,卧室内一条薄被就够了。他洗完澡,觉得有些热,还没有盖上。他以为她要掀起被子钻进被窝时,下一秒,她就坐到了他的身上。 糯滑的下摆垂在他的腰际,真丝应该是让人感到舒服的,可是,他却觉得很痒。痒到「啪嗒」一声,他打开了床头灯。 床头灯是暖黄的,她的皮肤很白,乌黑的发丝垂在了肩头,刚吹完蓬松而轻盈,却是增添了一丝魅惑。 睡裙是淡粉色的,陈岩再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了领口处地精致花边,花边之下的曼妙,挺拔与平坦,美到他想伸手又不敢轻易拆开。 他很慢,像是要带她回味着第一次的感受,在她耳旁絮叨着,问她知不知道,他上班时在想什么,下班开车回家遇上堵车时在想什么。 她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她已经能切身感受到了他在想什么。 许久之后,意识都即将模糊之际,他终于放过了她,许嘉茗趴倒在床上时。 “嘉茗,爱我吗?” 许嘉茗无声地流着泪,无关悲伤,累到虚脱时,她就想哭一会。她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如果不爱他,她为什么要被他这么欺负。 她还是恼火,发泄地回了句,“不爱。” “你再说一遍?” 刚才的他太过于恐怖,她偏过了头,“就不说。” 陈岩忽然下去,躺到床上时就已经将她抱在了身上,动作轻柔地将她打湿的发丝捋到了耳后,再次问了她,“爱我吗?” 许嘉茗不肯服输,“你先说。” 陈岩看了她很久,很认真地对她说,“嘉茗,我爱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记住,我很爱你。” 许嘉茗被他看到害羞,心被他的话填到不能再满。就算是他语句中的限定条件,她也都理解成了刚才的事,刚才的他,实在是让她觉得害怕。 她成了一个不好意思的小孩,她总会下意识躲避太过强烈的感情表达,无措到只想偷偷将这强烈缓缓吸收,独自平复了再淡定地给出得体的回答。 可他并不会给她躲避的机会,许嘉茗只能同样认真地回答了他,“爱,我很爱很爱你。” 又腻歪了一阵后,她实在是累了,想从他身上下去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床单湿了一片,根本无法睡觉。她踢了他一脚,让他去拿床单过来换。 他做事倒是利索,下床前还拿手机设了个闹钟,把手机丢在床头柜上后,就出了卧室去衣帽间找床单。 许嘉茗想去洗澡的,可实在没力气动弹,也不知几点了,她随手抓过他的手机,正看完手机打了个哈欠要将手机放下时,一条微信信息进入。 她不是有意要偷看他隐私的,手机处于解锁状态,无需打开微信也能看到信息。 发信人是她的朋友,周卓。 “你不能瞒她一辈子,我觉得你应该告诉她你是谁。” 第66章 陈岩进卧室,见她趴在床上不动弹,放下床单,他先抱了她去浴室。 她到底羞涩,进去后就推了他出去,他轻笑着出来换了床单,被子被挤到床沿,没有沾上什么,也用不着换。 换完后她还没洗好,陈岩拿着换下的床单出去丢进洗衣机里,再去了另一个卫生间淋浴。 洗完澡后,细密的水珠被毛巾擦拭。钻进被窝时身体上已没了任何的湿意,陈岩下意识将她搂在怀里,她已经将睡裙换成了他的T恤。T恤本就宽松,在她身上更显大,她有时早上起来就这么晃悠着。 已经挺晚的了,陈岩明天还要早起,他却不舍得放开她,“想鱼丸了吗?” “想。” “你回去后就能去看它了,它发现它跟你更亲点,估计都要把我忘了。” “你可以把它带回来。” “那你要跟着一起回来遛它吗?”见她不说话,陈岩也没介意,解释了句,“在那有李姨照顾着我放心,国内一时也难找到个放心靠谱的人。” “嗯。” “今年的圣诞假期你想去哪儿?想去个暖和点的地方吗?” “没想好。” 她应该是困了,没有了回答,陈岩亲了她的额头,“睡吧。” 过了许久,听着他平稳的呼吸,许嘉茗轻轻地从他的怀抱中挣脱,睡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在这个家的床依旧很大,若是各占一半,中间都有一小段距离,身体不会有任何接触。可他们从来不会这样,即使有时睡着时嫌相拥着不舒服,他的手都会搭在她的身上,她也喜欢在清晨时主动埋进他的怀里。 习惯是一件可怕而强大的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如果她不问,她就不会知道。就能维持现状,她依旧能照着原本的规划去走。 刚才的那一瞥,像是漫长夜晚里闪现的短暂噩梦,被吓醒了。但只要再闭上眼,继续睡,梦的记忆时间很短,第二天醒来就会忘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在无比黑暗的房间里,毫无睡意的她一时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她在北京,一个她不甚熟悉的城市,在他的家里,总归不是自己的家。 小时候受了委屈,许嘉茗就要哭着闹着要回家;长大后遇到不开心,她也只想回家,独自窝在公寓里,难受一会儿。若是实在想不开,她会跟爸爸讲。爸爸总能安抚她的情绪,再思路清晰地帮她分析。但不会帮她做决定,一定要她自己来。 可是爸爸没了,她没有家了。 手机闹钟震动后,没几秒就被关掉,怕吵醒了另一个无需早起的人。 陈岩掀开被子,洗漱完,去衣帽间换完衣服后,又回了趟卧室。天已亮,卧室里仍旧一片漆黑。看不到她,也能猜到这只懒猪还要睡很久的懒觉。 他亲了她的唇,软软的,鼻翼间呼出的气暖乎乎的。她被他闹醒,低哼着侧开了脸,他笑了,忍不住又亲了她的脖颈。 “我下午早点回来,今天带你出去吃,好不好?” “不要。” “好吧,那我给你做,想吃什么你想好了发信息告诉我。” 她没回答,只用鼻音发了声「嗯」,赖床的她总是懵懂而可爱的,陈岩捏了她的鼻子,“懒猪,我走了。” 帮她扯了被子裹住肩角后,陈岩就离开卧室,轻声将房门给带上了。 他弄醒她后,许嘉茗就再也没睡着。身体酸痛,睡得少,头也疼。她在床上躺了很久,才起床。 她起来后了去厨房,塞颗咖啡胶囊在胶囊机里,在从冰箱里拿出吐司,切了两片放进空气炸锅里。这是她闲逛时发现的一家面包店,吐司松软,很好吃。 许嘉茗坐在餐厅很慢地吃完了一顿早餐,在这里,她的生活都慢了下来。之前近三个月都太紧张了些,早饭都伴随着看书,怕浪费了时间。 吃完早饭后,她坐到客厅晒太阳。她的手机在沙发上,还是昨天他看完后丢下的,从昨晚到现在,她一直没有碰过手机。 许嘉茗晒了许久的阳光,都快睡着了。但她终究是没睡着,睁开眼后拿起手机,打了电话给周卓,电话很快就被接通。 “喂,嘉茗?” “是我,周卓,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没有,我正加完班,你怎么了?” “你昨晚给陈岩发的信息,我看到了。”许嘉茗站起身,走到玻璃窗前,让阳光直射在自己身上,“周卓,告诉我,他是谁?” 周卓合上笔记本,头有些疼。 Veronica还是查到了陈岩的信息,没有从国内入手,换了方向后费了一番波折,查了出来。周卓碰见她后,她主动约他喝了咖啡,完完全全地将整件事告诉了他。 律师见过的案子太多,周卓自然能消化这件事。可在经历过许叔叔的葬礼后,他忽然对这些真相意兴阑珊。不论如何,许叔叔都不会再回来了,嘉茗没有父亲了,这是她一生之痛。 这件事,嘉茗应该要知道,可周卓也不知,她什么时候能恢复过来、准备好知道这件事。他回美国后,两人几乎没有联系,他只知道她去了北京。 出于职业本能,周卓看重证据。彼此对立的身份上,可以有不上台面的证据。可许叔叔的死亡,是拿不到证据的。这件事,众说纷纭,若非局内人,哪里会知道真相。从受益角度分析,只能得出一个概率较高的猜测,绝不能肯定。 周卓看重理性与逻辑,可他明白,不论何种职业,都要有最基本的道德良知与对感情的感知与理解。 接到许嘉茗电话时,周卓就知道,瞒不过她了。他一个局外人,都曾察觉到过不对劲,她一个局内人,只是清醒得晚一些而已。 周卓将所有事都告诉了她,说完后还是为陈岩多解释了句,“他也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可能他也在等时机,亲自告诉你。” 但也只说了这一句,周卓开不了口说其他。对于她来说,其他的解释,都不合时宜。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许嘉茗抬头看了太阳,刺眼到她睁不开,“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你什么时候回温哥华?” “快了。” “行,你到了告诉我一声。” “好。” 周卓知道,她现在需要冷静下,只叮嘱了句,“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 “好。” 陈岩提早回了家,其实今晚有个应酬,他给推了。她没有发信息给他说要吃什么,冰箱里食材挺多,随便做点什么都行。 明天也是挤出了一天休息,她在这,他总该带她出去逛一逛。虽然他觉得以后她假期就可以来北京,那些景点慢慢逛就行。 从停车场到家的电梯上,他在想着带她去哪转悠。那些叫得上名的地,都是小时候去的了。现在,他顶多天好时去家附近的公园跑一圈。 陈岩开门换了鞋,往里面走去时,看见客厅里放了两个行李箱。她人不在客厅,可不一会就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她的书包。她身上的衣服,也是穿回国的那一套。 陈岩停住脚步,问了她,“又买什么了吗?在收拾行李箱?” “我改签了机票。”许嘉茗做好了决定,可不喜欢面对冲突的她不知道如何去跟他讲,说话时都在逃避着他的眼神,“我今晚就走。” 陈岩一步步走向了她,“为什么突然改签?” “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嘉茗,抬头看着我说话。” 她的逃避,他像是诱哄一般,可又像是带了浓重的威胁意味。 许嘉茗抬头看向了他,“我认为在一段关系里,我有单方面结束的权利,你也有。” “我他妈有什么?”陈岩笑了,“我觉得这样做不好,你不觉得吗?” “我不觉得,现在,我要结束这段关系。” “别闹了。” 陈岩伸手就要去拿她手上的书包,可她及时避开了他,她的眼神中带着恐惧,不想要他的任何触碰。 许嘉茗摇了头,很认真地回答他,“我没有闹,我只是在通知你。” “通知?那我觉得你该冷静一下。” “像你一样冷静吗?”许嘉茗被他的用词刺激到,“把我当傻子一样瞒着吗?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一直在等着我爸爸出来。” 陈岩不知道她知道了多少,他现在需要耐心解释,“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告诉你。你爸爸这件事,我也很意外,就算你不信,我也要跟你说,不是我们干的。其他的,你要问什么,我都回答你。” 我们? 她之前恐惧与厌恶的群体,都有了一个具体的对象,原来就离她这么近。爱情的浪漫瞬间化为了血腥,曾经她得以喘息的时光,她的爸爸正因为他们,在遭受着她无法想象的折磨。在爸爸死后,她还能跟他有最亲密的关系,她觉得自己恶心,仅此而已。 从爸爸出事到他离开,她一直在保持冷静,克制着自己。她要扮演成大人,要情绪稳定,要重建自我,她不可以无底线地发泄。到这一刻,她觉得无所谓了。 “我不要问什么,我都知道,我也不会把你没做过的事情,非得安在你头上,让你觉得冤枉。” 陈岩看着这样冷静的她,却是感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在所有的理性分析之前,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Veronica。 他一直认为,她和她的妈妈,性格上没有一丁点的相似之处。 许嘉茗看着他,“我想得很清楚,陈岩,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不是不能,是不想。” 没有误解,她能理解一切因果与缘由,就是不想。他说不说,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过区别? “可我想。”陈岩靠近了她,她想往后退时就被他拽住了肩,她的挣扎,被他轻而易举地制住,不让她逃离半步,“那你觉得,这样对我公平吗?在这整件事里,我做错了什么?顶多是瞒着你,你至于这么厌恶我吗?” 说出口时,他自己都觉得讽刺。当一个人要去跟别人谈公平时,就已经是输了。强者只分输赢,弱者才会要求公平。 “那你这样抓着我公平吗?”许嘉茗厌恶他这样的挟持,知道自己无力逃脱,她没有再挣脱,“你们抓我爸爸公平吗?我爸爸罪不至死,他得到公平了吗?没有,那你们不论哪一方,都得到了想要的利益,你为什么还要来跟我讲公平呢?抱歉,我这里给不了公平。” 陈岩知道,他解释什么,都已经是没有用的了。他想过解决除了她以外的一切事,现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解决跟她的问题,也不知道她给不给他解决的机会。 “但你还爱我,不是吗?” 看着他笃定的神情,许嘉茗笑了,“这不重要,我会渐渐忘记的,兴许以后还会爱上别人。” “你他妈做梦。”陈岩知道自己掐疼了她,可他试图从她的痛苦中品味出些什么,她到底是真是假,她说过很多话,说会爱每一面的他,说会永远在一起。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心硬,他也无法去细想她所说的这种可能,“我不接受,你这辈子都别想这件事,知道吗?” 他用力地抓着她的手臂,疼到她几乎要掉眼泪,但她忍住了没喊疼。 许嘉茗只是看着他,很诚实地跟他说,“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是遇到你。如果能重来,我是不会有任何善心,去帮忙遛狗的。” 不是爸爸出了事,她根本无需去打工,她就不会遇上他。 在内心最不安定的时候,她谈了恋爱。曾经偷偷感激过有他,让在她最困难的时候爱着她、陪着她。 许嘉茗厌恶老天的安排,给了她一个没那么需要的礼物,就要夺走她最珍贵的东西。她没有同意过这样的交换,就要硬塞给她,而不问她要不要。 她无法拒绝这个安排,只能将所有的恨与不甘,都转移在了这个提前知情的人身上。那些恋爱中的甜蜜,他在她生病时去找她的感动,她都分不清到底是他内心的亏欠,还是对她的怜悯。可她也不想分清了,这不重要了。 理性她有过,如果抽象化这件事,两方的对立局势已定,那不是针对她的爸爸,而是她爸爸所在的位置,就注定会有这个结局。 可是,这样的抽象化,在她的失去与具体痛苦面前,没有任何的说服力。 陈岩也没那么无辜,是吗? “陈岩,你说你爱我。可是如果你告诉我的话,我是不是还有机会再见爸爸一眼?你知道我有几年没有见过他了吗?”谈到爸爸,她的眼泪就无法控制地流下,“我不想怪你,说因为你我才没有机会见到他。可是,因为你,我曾经可能是有机会的。你这样自私的爱,我无法接受,也不想接受。” 每次看到她哭,陈岩心里都不舒服。如果是他妹妹,伤心都有价码,而她的难过,是他解决不了的,只能陪着她不舒服。他用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怕弄疼了她,“嘉茗,我给你道歉好不好?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到这个局面。是我错了,我就做错了这一件事,原谅我。” 许嘉茗摇了头,伸手擦去眼泪时,手上的戒指随着她的动作划过了脸,像是在提醒着她,不忘记,不原谅。 “不要。” 她哭,他就没了戾气,拉住了她的手,“嘉茗,你可以怪我、恨我,你也可以现在不想跟我在一起。你回去,跟我先分开一段时间,但你不能现在就提分手。” 眼泪擦干后就不会流,今后也不会在他面前流,许嘉茗摇了头,“不要这样,陈岩,尊重我的决定,分手吧。” 许嘉茗说完就拽开了他的手,将丢在地上的书包提起,要背上往行李箱的方向走去时,就又被他拉住。 陈岩不想放手,“一起吃饭吧,再呆几天,按照原计划走,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放开。”他就是不放,她问了他,“难道你要把我关在这吗?” “不是没考虑过。” 第67章 陈岩现在已经分辨不清,她到底是真是假。 他应该可以理解,她可能正处于应激反应中,她说的话是不算数的。他应该给她空间,答应她的离开。 她接下来也不应该呆在这,回去对她而言是最安全的选项。 就算他再不想要,如果她现在心理上需要觉得与他分开,他应该给她这个选择。他们很相爱,一段时间的分开是他们之前的常态。 陈岩看着她如此的冷静,往常的她,说气话时也是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而且几乎不说重话。 可是,她刚才说,她后悔遇到他了。语气平静到像是一声叹息,不是气话,就是对现实的无奈。 这样没有情绪的她,只要离开,他毫不怀疑,她今后都不会与他有任何联系。 这种结果,陈岩不接受。 或许对别人来说,很多东西,得不到就得不到了,还得安慰自己是命运无常,可他不是。 他是能毫不费力地得到很好的东西。但对于他想要的,他依旧是要付出很多努力去得到。得到的好处并不是东西本身,是在一次次的得到中更相信自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即使暂时拿不到结果,他也有耐心蛰伏、等待出击。 想要是什么? 想要是爱,是不顾一切,不讲道德,遵守着自己的底线而不是规则的设定;是信仰,所做的一切都为目的服务,不在乎过程中被旁人点评吃相难看,得不到才是真正的难看。 如果不能做到这些,得不到最想要的也正常,也证明了他们需要将欲望放低,因为他们根本没那么爱。 陈岩对他的事业如此,因为他无比渴望拿到自己的话语权。 陈岩对许嘉茗,某种意义上也是如此。不论何种手段,是软是硬,都为了爱服务。他也从不会去计较谁付出的多,那是弱者的纠结。率先拿出所有筹码的人,是准备赢这场局的。 可是,他到现在,都无法彻底摸清他的对手。她一句会爱上别人的,他应该当作压力测试。只是一句话而已,算不上什么,他却无法淡然处之。 他太过信奉经验与手段,此刻,过往一切的解决途径都没了借鉴意义。无法拿到掌控权的他,竟一时不知道能做什么。 她的手被他紧握在手中,那枚戒指硌着他的手心。那是一个结,缠绕着找不到解开的口。 陈岩看着许嘉茗,她怎么会没有别人喜欢呢?他身为成年人,知道永远很难,情侣分手后,各自会有自己的生活,新生活中,将对方的存在慢慢剔除,直到有一天遇到新的人。 他却无法将这种客观的设想用在她身上,他自认成熟,认为人要接受一切既定现实。然而现在仅是一种可能,他都不能接受。 真的将她关在这吗? 他很想这样做,但这只会把她越推越远。 “许嘉茗,如果我们真彻底分手了,我希望你过得了自己良心那一关。”陈岩盯着她,“我对你怎样,你很清楚。在这件事里,我有多无辜,你也知道。你现在对我做的决定,是在宣泄你的情绪。” “唯一做错的是我没有预料到这件事。”死亡是他们的避讳词,陈岩在她面前说不出口这个词,更不会说,也不一定能防得住,“我有想过,等事态稳定些,让周卓带你回来看你爸爸的。” 许嘉茗紧咬着唇,不让自己落泪,她只要一听到有关爸爸的信息与细节,她就失控地想哭,但她现在需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没有用了。” “对,是没有用了。我无论做什么,于你而言,都没了任何用处。我也对你没了用处,是吗?” 虽许嘉茗再不想讲话,反问了他,“我图过你什么用处了?” “很多。”陈岩看着她,忽然笑了,“当时的你很难受吧,想要有个人陪你。现在你不需要陪伴了,这段你不太认真的关系就可以不需要对方的同意轻易结束。那些你说过的承诺,只是恋爱中惯常的、无需相信的甜言蜜语,不是吗?” 陈岩扯着她的手,拉过了她,低头质问着她,“现在我需要在国内工作,你要接着去读书,我也没法日常陪着你了,不就是对你没用处了吗?你当然拿得起放得下,区别只是换个人谈恋爱,是不是?” 他的污蔑,每一个字都在否定着她,许嘉茗想否认。可是,此时她只要想到爸爸,就觉得没有辩解的必要。 她点了头,“对,如果你非要这么理解的话。至于我什么时候换新人谈恋爱,是我的事,跟你无关。” 陈岩盯着她,他的愤怒,是她的战果;他在失控边缘徘徊,失控,会将人拖到孩童时期,没有文明的教化,没有妥协的概念,占有欲达到顶峰时,不讲世间所有规则,不讲道理地要求人必须满足他的要求。 而她,就是那个残忍的大人。冷眼旁观着他的失控,不安抚他,吝惜一个拥抱。无声的冷漠,她坚定地不满足他的需求。在这样的对峙中,他开始恨她。 陈岩忽然低头吻住她的唇,得不到她的回答,他就要以另一种方式将她漠然的外皮撕去。撬开她的唇,将她的舌占为己有,吮吸着她,想让她说一句,她只是气话。 然而今早柔软的唇不再,她并不回应他,没了任何爱意的存在,没有抵抗,更不会有下意识默契的迎合。被愤怒占据的他,咬破了她的唇,感受着她的抽痛时,舌尖舔舐着伤口,让那道裂开的口子开得更大些,这样才能让她更疼些。 可她连报复的欲望都没有,任由血腥的铁锈味弥漫在两人的口中,陈岩放开了她,却抱着她不放开,“嘉茗,我无法接受你这个决定。” 无法接受吗?这个决定,是许嘉茗想了一下午做下的,她没有冲动。 没有任何细节,她大致知道了整件事的脉络。就算证据不清,出于对他人品的信任,她会相信他的说辞。 可是,她想了好久,决定推翻又重来过好多次,她依旧是无法接受自己跟他在一起。她反复回想爸爸给她打的最后一通电话,那时的他,正等待着被抓吧。 她没有机会再拥抱爸爸,问他害不害怕。想问他,为什么不在出事前,多给她打些电话,能让她少些遗憾。 她是知道答案的,谁能不怕,强大如她的爸爸,也是会恐惧的。他不想让对方的关注落到她身上,就不能频繁多联系。 施加在她爸爸身上的恐怖,那股神龙不见首尾的力量。从那时起,就掐死了她的所有期待。 想起他,许嘉茗就无法原谅自己。在爸爸生前的最后时刻,她凭什么能拥有快乐? “陈岩,放开我好不好?” 她的语气算得上温柔,陈岩放开了她,她嘴唇上的一道裂痕,正沁出血珠,他用拇指轻轻擦去,“痛不痛?” 许嘉茗看向他,“我跟你在一起,就会想到爸爸。想到爸爸,我就难受。人是要走出来的,我不想这么难受,所以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 “过段时间再谈这件事吧,几点的机票,要中转吗?我可以陪你飞到中转的城市。” 陈岩暂时不知她的具体行程,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骗他,他怕她为了躲他去住酒店。 见她不说话,陈岩直接从她的外套口袋里拿了手机,刚拿出就被她伸手抓住。她这显然是心虚,他掰开她的手,又怕弄疼她没敢用力,两人在争抢之间,啪嗒一声,手机砸到了地上。 许嘉茗忽然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内心无比迫切地想离开这个地方,“你够了没有?你是不能理解我的意思吗?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我要离开,我要有我自己的生活,我不需要你的同意。” 陈岩置若罔闻,从地上捡起她的手机,输入密码,翻找她的行程单。她的确改了行程,今晚飞到东京,在那儿等到明天上午,再飞往温哥华。 陈岩看完将手机塞到她口袋中,“我送你到东京,陪你等到明天上飞机。” “不用,我很厌恶你这样强迫我。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是你。” 她今天要走是定局,这个问题他们也无法今天解决好,他也不知道走了的她还会不会给他机会。但她现在已经够不开心了,陈岩不想让她更难受,还是妥协了。 “那我就一个要求,让我送你去机场。” 他说完就转身去拿她的两个行李箱,许嘉茗头疼地不想再跟他吵,沉默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换完鞋要离开他家时,许嘉茗往里看了眼,才反应过来并不能看到客厅的花。没什么可惜的,她已经看到过芍药的绽放了。 这也是许嘉茗第一次见识北京下班高峰的拥堵,但离登机尚早,不必担心赶不上。 车内很安静,谁都没有讲话。他开开停停,旁边的她已闭上了眼,像是回到了她刚认识他时坐在后座的假寐。 他忽然喊了她一声,她睁开眼就看到天边的粉色晚霞,夜渐深,粉中嵌着几抹蓝。她盯着不舍得眨眼,直到所有的粉意消失,被深蓝的浓重替代。 兴许也是最后一次来这个城市了吧。她应该是要有恨、愤怒与不甘的。可是,她现在内心很平静,甚至试图记住此刻被陪伴的感受。 许嘉茗太过清楚她这个决定需要承担什么,是不会有见面,是戒掉所有依赖,是往前走时她也不知道能期待些什么,是害怕时也不会有人陪着她。 她知道,这些东西会让她很难受。可是,她只能用一种难受去压倒另一种难受。 道路总有终点,下车时,他帮她解了安全带,他的脸猝不及防的离她很近时,许嘉茗看到了他眼底的自己。她无暇考虑他的感受,只转开脸,开了车门。 陈岩将她的行李箱从后备箱提出,很沉,她带了很多东西过去。不知她落地后,是会打车,还是提着两个箱子坐公交回家。 她背着书包站在旁边等着他,随时准备接过行李箱。 这是陈岩第一次送她走,以前都是她送他。航站楼前人来人往,他没有准备送她进去。 陈岩去美国读高中时,一个人去的。在安检时看着送别的父母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他只抬头看了眼,就戴上了挂在脖颈上的耳机继续低头打游戏。内心吐槽着,你们的孩子很快就会体会到脱离你们的爽感了,自由就要切掉很多牵绊。 年少时想要很多自由,现在他想要有牵绊。不想送她进安检,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拖她出来,将她带回家,彻底无视她所有的感受,他只想自私地在乎自己。 在她接过行李箱前,陈岩对她说,“在我这不算分手,我给你时间。” 许嘉茗认真地摇了头,“没有以后了。” 陈岩没有反驳,伸开双手抱住了她,将整个的她都拢在自己怀里,“你说过后悔遇到我,但我不会。” 有些话他说不出口,只拍了她的背,“好好照顾自己。” 陈岩说完就放开了她,向她笑了下。他有一些莫名的习惯,比如在机场送别时,不应该是垂头丧气的,“走吧,路上小心。” 许嘉茗接过行李,不知如何跟他告别,可这是她选择的,她说了好后,就推着行李箱转身进去了。 陈岩看着她进去,直到再看不见她的背影时,他也上了车,开车往回走。上了高速,变道开进最左侧,最高限速也挺慢。 这回,她没有东西落在他车上了。 她不会知道,那天他在车里看到她牵着狗在笑,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是命运给过他的最幸运的礼物。 第68章 许嘉茗没有回头,直接去柜台值机办理托运。 她不知道他在不在看着她离开,还是会在等着她出来。是她做的选择,就算她也会后悔,她也要承担结果。 以前爸爸总跟她说,你自己决定,我帮你决定了。不然你要有一点不满意了,你还得来怪我。 爸爸说得对,他只帮她决定了送她出国。单这一件,就已经落了她的埋怨,只不过他听不到她的抱怨了。 分手是她选的,她无法去怨任何人。 飞机晚点了,深夜的航班上,婴儿的哭泣断断续续地一直在哭泣。降噪耳机也无济于事,许嘉茗没有不厌烦,婴儿肯定很难受,听到撕心裂肺的一阵时,她也跟着心揪。 婴儿不会说难受,哭泣是他们的主要表达方式。 忍耐,才是后天习得的。 到东京,已是半夜。许嘉茗没有找酒店住下,她已经很饿了,找地方吃碗拉面后,就在登机口旁找了座椅,抱着书包倚靠在上面。 书包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睡过去也没事。可能她身上最值钱的单品就是他送的那条手链,不过在家中。 那条手链,她不会还回去了。还回去,是多此一举,是试探。 他们之间已经不必算这种帐。 许嘉茗依旧没有睡着,熬到天亮时,不仅头疼,腰也开始酸痛了。她吃了片止疼药,站起来活动了身子,第二段飞行,十个多小时,她仍旧需要坐着。 不过排队登机后,许嘉茗才刚落座,空姐就来问她,愿不愿意换位置,商务舱有余位。 应该是航空公司经济舱机票超售了,许嘉茗从没有遇上过免费升舱的机会,腰依旧很疼,说了谢谢后,她就换去了商务舱。 或许这是这趟旅程中唯一的幸运,能让她躺下一路睡回去。一无所有时,所幸她还能有个好睡眠。 落地温哥华,许嘉茗提着沉重的行李回到家,累得瘫在了沙发上。 家里很干净,离开前她正好搞过卫生。尚未到这儿的睡觉点,要调时差,她现在不能睡觉,不过她也睡不着。 许嘉茗趴在沙发上拿着手机查存款,之前打工钱没多少,只当了零用的生活费。交了学费后,余额当然是在减少的。算这趟回国的费用时,她才想起回国的机票,是周卓帮她买的。还买得很急,她没问多少钱,直接转了两千刀给他。 钱的确有点紧张,过两个月她还要付两份房租。她的东西很多,暂时懒得搬家。即使暑假不在这,她也不会考虑将空着的屋子短租出去。 哎,或许到纽约,她就得选择合租了。即使实习收入还不错,她可以负担得起一个人住,但还是有些奢侈了。如果实习顺利,可以多延一个学期就好了,这样她还能多存点钱的。 也许是周卓收到了转款信息,他打了电话过来。许嘉茗不想讲话,拒接后给他发了信息,说自己到温哥华了,钱是回国的机票。她要休息了,有事明天再说。 聊天框上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可过了好一会儿,周卓只回了个好。他没有多问什么,她也没有准备好回答。 看着竖在地上的行李箱,她应该打起精神起来将行李给收拾了。可她忽然感到一阵饥饿,在飞机上就没吃过东西。 许嘉茗爬起来,从柜子里找到一包泡面,再准备煎个蛋。冰箱门打开的那一瞬,她猝不及防地就看到了一盒番茄,番茄旁是一捆葱。 番茄还没有坏,可以吃的。 离开的那一天,她是准备做番茄炒蛋吃的。陈岩教过她,可以放葱在油里炸一下,捞出来再放番茄,会更香点。 她一直觉得这样很麻烦,自己做总是偷工减料少步骤,味道就是跟他做的不一样。那一天,她有大把的时间,想等他睡醒时打个视频,让他再教自己一遍。 忍了一路的眼泪忽然掉下,在家中无需再忍耐,许嘉茗抱着番茄坐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不会了,他再也不会教自己了。 陈婧终于忙完,毕了业。 越是重要的事,她的拖延症越严重。写论文时,更是遇上了拖延症大爆发,拿到毕业证前两天她才将不断修改的论文最后定稿。 这一个多月,她忙碌时就想着结束后去哪儿度假放松下,结束后,倒是懒得动弹。北京的朋友已经在喊她回去组局玩了,她也在考虑,要不要回国玩一圈。 总之,她现在问题是去哪儿玩,工作等玩完再说。 去哪里玩,都要钱。陈婧突然反应过来,她哥还没把钱还给她。 陈婧是真没想到,她哥带了许嘉茗回北京,还并不介意被她知道,吩咐了她添置东西。虽不是给自己买的,但购物就是挺开心。从衣服到护肤品,她都给买全了。那时她挺忙的,也怕许嘉茗害羞,就没有主动去问她什么。 看来她哥这次还挺认真的,保不准还是奔着结婚去的。 不过陈婧觉得,她哥给女朋友花的钱不多。衣服能值多少钱啊,包也没买过。他们的圈子里,谈恋爱真冲动了,女方稍加暗示下,买套房也没什么。 当然了,许嘉茗又不是什么那些穷女孩,混进圈子,搞男人就是图钱的。当然,那些女孩都说自己为了爱情。但悖论在于,能混进他们的圈子,脑子非常清爽。拿钱也有代价,是要服低做小的。许嘉茗身上根本没这种捧着她哥的姿态,与自己也交往不多。 这也是陈婧很欣赏她的地方,初见以为她不擅长社交,但她对所有人都是不卑不亢的。其实这挺难的,成长背景好的,不免有藏不住的骄矜;而从底层爬上来的,掩饰过头的自卑会以另一种极端的形式出现。 她哥竟然还能把钱给忘了给,她不催,他就装没这回事吗? 别看陈婧不缺钱,保险公司欠她钱了,她都能三天两头发邮件去催。国内现在是白天,她直接打电话给她哥。 电话接得很快,陈婧先好声打了招呼,“哥,忙吗?” “什么事?” “没事我就不能打给你啊?我都毕业了,你都不关心一下吗?” “找到工作了吗?” 陈婧翻了个白眼,他这人一开口就把天聊死了,“你上次的钱,是不是忘记打给我了?” 陈岩翻文件时停顿了下,“一会儿打给你。” 他不是会赖账的人,估计跟女朋友在一起忙到忘了,陈婧主动问了句,“还要给Chloe买点什么吗?哥,你到现在,一个包都没送过诶。” “不用了。” 听着他迅速而冷硬的回答,陈婧试探着问了句,“怎么了?” “你还有什么事吗?” 陈婧心里乐了,却是不动声色,“没什么事啊,我挺闲的,想着去温哥华玩两天。Chloe也该开学了吧,我顺便去找她玩啊。” “别去烦她。”陈岩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合上丢到了一旁,“陈婧,你别给我惹事。” 他都这么说了,陈婧就直接问了,“你俩分手了?” 陈岩并不想跟她讲,但又怕她这人自作聪明,“不算,暂时分开。” 啧,他这回答,用人话翻译下就是,她想分手,他不同意。 陈婧是忍住了才能不笑出声,想说异国恋容易分手。但你这前脚跟人都住一块了,后脚人就要跟你分手,你也是个人才。 “你惹她生气啦?她现在是不是已经到温哥华了,那我帮你去刺探下敌情?” 陈岩闭了眼,“你不会讲话就闭嘴。” 陈婧一头雾水,也不知自己讲错了什么,“哥,女孩子生气了是要哄的,Chloe再不物质,收到礼物也会开心的。要不,我帮你挑个首饰,我送过去,或者是寄给她?” 陈岩站起身,眼睛有些疲劳,他走到窗边远眺着前边的建筑群,忽然喊了她的名字,“陈婧。” “嗯?” “不要去打扰她,更不要用任何东西去给她造成困扰,让她不得不跟我联系,好吗?” 陈婧难得听到她哥喊她名字,还用这么认真的口吻跟她讲话。不知为何,隔着电话,她感受到了他哥的无力。 到底是什么事,让她哥都会觉得解决很困难,陈婧敏锐地察觉到,这不仅是感情的问题。 “哥,出什么事了吗?” “陈婧,答应我刚刚说的。” “好,我答应你。”陈婧从不过问她哥的感情状态,此时却问了他一个很私人的问题,“哥,你还喜欢她吗?” “别这么八卦。” “喜欢的话,就一定要在一起啊。”陈婧了解他哥的性格,他想要做的事,就一定会去做到,“哥,她是你要付出很大代价的人吗?” “是,但不是为她付出代价,是为我自己。”阳光太刺眼,陈岩转了身,“人是很自私的,知道吗?” “知道,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讲。” 陈岩笑了,“你还是多操心下你自己。你不小了,该对自己的职业和人生有点规划了。” “我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等着回来让家里给你安排工作吗?”说起这事,陈岩就不得不对她严肃点,“你在美国读了这么多年书,别跟我说毕业了不想做事、就想着天天吃喝玩乐。找个你感兴趣的岗位,去投简历。自己找不到,你再来找我。” 陈婧刚对他有点同情心,就被他迎面而来的教训弄得烟消云散,“现在经济形势这么差,我也没法一下子找到啊,慢慢来不就行了。你放心,我暂时也不想回国看你们的脸色。” 陈婧说完就挂了,他这火,是发到她身上来了呗。 工作跟谈恋爱能有多大区别?不都是能力问题吗?嘲笑我找不到工作,那我还笑你连女朋友都没法挽回呢。 她正要发泄一通时,就收到了她哥的打款。 陈婧看着数字,想着还是算了,他心情不好,让他骂就骂呗。都是一家人,应该相互照顾下彼此情绪的。 不过陈婧是真对许嘉茗产生了浓重的好奇心,能让她哥这么为难的人,可不多。 陈婧不知他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依照这两人守口如瓶的性子,她估计也很难知道。不知会不会跟家里有关,下次给她妈打电话时可以试探下。 她哥给她打够了钱,陈婧也不是个没良心的。她可以去跟许嘉茗建立联系,也用不着常聊。但她可以先主动下,不至于让她俩彻底没了联系。 这种情况下,陈婧不会去示好,相反,她可以请求许嘉茗给她帮助。是许嘉茗无法拒绝的、与他哥毫无关系的的小忙,帮过忙后,陈婧就有了理由感谢她的帮忙。这就有来有往了。 陈婧想了一会儿,就拿了手机,指甲噼里啪啦地扣着键盘给许嘉茗发信息。 “嘉茗,我毕业啦!但我一直没找到工作,好丢人,没敢跟人讲。你是不是也今年毕业啊,你有找到工作吗?” 陈婧发完没立刻收到回复,她也不急。手头顿时多了一笔钱,她正想着怎么花呢。预约了两家餐厅后,就流连于购物网站之间。美好的东西总让人陶醉,手机震动时,她才反应过来,已过了一个多小时。 是许嘉茗回的消息,她很有礼貌,说抱歉,我刚刚在上课。我不是今年毕业,但我找到了一份实习。今年工作就是很难找的,没关系的,你多投点简历、多准备面试就好。 陈婧赶忙切掉购物网站,揪住在线的她,回了她:哇,你好厉害啊!我不想让家里帮忙,读了这么多年书还找不到工作,太丢脸了。我已经投了很多简历了,还找了同学内推,都没啥消息,是不是简历有问题啊?我履历也不是太差啊。 在线的对方立即回了:可能是的,你要包装下自己,根据JD的要求去有针对地做简历。再去多问面经,找人多模拟下面试。 陈婧顺着她的话问了她:你能帮我看下简历吗?你还没毕业就能找到实习,好厉害啊!我毕业就失业了……对了,你在哪里实习啊,温哥华吗? 看着对方不断的正在输入中,但也没有拖延,回得算快:可以的,我们不是同一个专业,我可能提的建议不是很有用。我在纽约实习,我投了很多,也被拒了很多的。先找到工作的,也不一定比最后才找到的好。 陈婧挺惊讶,她还挺厉害的,没毕业就能找到纽约的实习,估计还是个不错的公司,要给办签证的。她真心佩服:你好牛啊!!你救救我吧,赶紧帮我改简历,我要抱大腿。 许嘉茗回了她好的,你把简历发我。两人最后以互甩表情包结束了对话。 放下手机后,陈婧觉得这人也太好了,估计都跟她哥分手了,还肯来这么帮自己。不过能从对话看出这人的理性,安慰点到即止,迅速给出了解决方法并愿意提供帮助,没什么废话与闲聊。都不知许嘉茗跟她哥在一起时,是不是也这样。 也难怪她哥这么喜欢许嘉茗,一个聪明、漂亮又善良的女生,做朋友都是非常舒适的。 虽然陈婧也没觉得她哥好到哪儿去,但还是偏心她哥。 把简历发给了许嘉茗后,陈婧就想着能送什么让她无法拒绝的礼物。物质的肯定不太行,去找找有什么演出,她可以送张票。 之前假期在温哥华,陈婧有点无聊,问了准备出门的他们要去哪儿,没想到他们一本正经地说要去听音乐会,许嘉茗还问她要不要一起。 当时陈婧有点无语,他俩年轻人,怎么有这么古典的爱好。那么个地儿,不都是中老年去的吗?很想问他们,你们都不去夜店、不蹦迪吗? 第69章 许嘉茗不知陈婧为何突然来找她,但陈婧提的要求,很难让她拒绝。 陈婧那种家庭,哪里会缺工作。若是她想,会有很多人抢着送工作给她。虽挺怀疑她是否真的需要找工作,但看着她语气中的焦虑,许嘉茗知道找工作是挺折磨人的,还是当真帮了她。 收到她发来的简历和想申请的岗位,许嘉茗花了一个晚上,帮她修改了简历。改完时已是凌晨,没有晚上打扰陈婧,许嘉茗等到第二天上午才发给她。 陈婧醒来时摸着手机要玩一会时,就看到了许嘉茗给她的回复。一大早的,她看到许嘉茗给她做了三份去投不同岗位的简历时,简直要感动哭。 再点开简历,她觉得一个跟她不同专业的人,简历内容做的比她都专业,这一大清早的,她就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草包。 虽然改简历是陈婧用来找许嘉茗的借口,但她是真要找工作,之前忙着毕业的事,也没顾得上找工作。她根本没想到许嘉茗会帮她改到这个地步,她基本不需要再改什么,直接拿去投简历就好。 陈婧一个激灵的爬起,给她发了信息:超级感谢!我不改了,直接拿去投了。呜呜呜,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许嘉茗正在做午饭,将撒了调料的三文鱼塞进空气炸锅,将沙拉从冰箱里拿出来时听到了手机的震动,她看过信息后就回了陈婧:没关系的,对你有帮助就好。 她刚放下手机,陈婧就又发来了信息,说想送她张音乐剧的票,月末在温哥华巡演。 许嘉茗皱了眉,不问是具体哪一天的票,就拒绝了陈婧:谢谢你,但不用啦,我这个学期课很多,挺忙的,不太有时间。 看着她说这学期都没时间,就是不想有任何联系的意思。其实,换作一个情商高点的人,都不会这样生硬地拒绝。毕竟有来有往,算是维系人脉的低成本方式。但许嘉茗也不是情商不高,就是明摆着要跟她哥断的一干二净。 陈婧也不会勉强什么,回了她:那好吧,下次有机会一起玩。 看着许嘉茗回了个好的表情包,陈婧觉得,她哥还挺悬的。 但陈婧也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没空操心他的事。被他骂过后,再看着他前女友帮她做的简历,她哪里还有心情出去玩。她要先打起精神找工作了,想去个热闹点的城市,她可不想在大农村里呆着。如果拿到offer,她可以协商下入职时间,推迟半个月入职,出去玩一圈再回来上班。 许嘉茗不算找借口,她想尽快修完学分,在这个较短的学期里选的课都不少。上学、写作业,已经占了大半的时间。 温哥华最好的季节已经开始,阳光充足,气温舒适。 她又开始了规律的散步,每天都会在阳光下走四十分钟。天不冷了,上完课后,她就会去游泳。泡在水里时,是她享受的平静时刻。 阳台外的户外桌椅到了启用的时候,遇上落日,她总会到外面坐一会。有时赶作业,有时什么都不干,喝着蔬果汁,看一场晚霞。 她总是会想起离开那天在车里看到的晚霞,那是淡粉色的,似乎与这儿的金黄灿烂不同。但一天,太阳落了大半,仅剩的一点余晖将遥远的天际染成了粉色。 她看到时很惊讶,难道是自己从前都未观察到这样的转变。可惊喜过后,心中空荡荡的。她看着手机里拍下的照片,已是无法分享。 原来,她已经习惯了将生活中的一切美好都与他分享。培养这样的习惯很容易,他总是给她回应。即使不在身边,这都让她有被陪伴的感觉。 许嘉茗不知道将分享的习惯彻底戒掉,需要多久。 晚霞的照片实在很美,她没有发朋友圈,打开了INS,这个账号没人关注,她几乎不发东西。她将晚霞和分享欲,一并上传了。 她的生活如常,只在一些细小的方面产生了变化。 这儿的夏天并不热,她却没了胃口。她不会自虐到少吃,就是对食物没了原来的热爱。中午吃沙拉,晚上榨一杯蔬果,非常健康,热量达标,还简单省事。 经常睡得不踏实,她跟家庭医生聊过,了解过她的饮食结构后,医生建议她晚上加点碳水,她照做了,但依旧睡得一般。 许嘉茗没有对医生讲的是,她一直处于心情低落中。她知道这是个必然的过程,也没有倾诉的习惯。 她很努力地将自己的生活恢复正常,专心学习,固定的运动,闲暇时会读书,看她从国内背回来的书。心想着以后买房了,她会将京州家中的书都搬过来,她会将爸爸读过的书,都看一遍。 兴许她比大多数人都要规律,自己知道的一点不正常是,她时不时会哭,毫无征兆可言。 她去公园散步,看着遛狗区内狗狗在玩耍,觉得可爱极了,可转头看到一个人牵着一条年迈的德牧,狗的皮毛已经松弛,行走缓慢,还带着蹒跚,根本无法像其他狗一样自由而精力旺盛地奔跑。 这一眼,她就落下了眼泪,边走边哭。直到找到了座椅,坐下大哭了一场。她知道这是在外边,她却无法控制自己,只憋着声,哭到喘不上气。 她根本无法想象,鱼丸老了的样子,它也会这样蹒跚而无力,仍会忠诚地跟在主人的身旁,却只能向幼犬投去无奈而悲伤的眼神。 一只德牧,寿命只有十来年,太短了,短到她会想,如果鱼丸走了,它的主人,会有多难过。 而她,已经彻底抛弃了它。它那样忠诚而热情,她希望它忘了她,而不是思念她、责怪她为什么不再陪它玩。 她这么一个没有责任心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养狗了。 陷入死角后,她总会想不通,只能责怪自己,绝望的哭泣都不会再有人来安慰她。 哭了很久后,抹去眼泪时眼周的皮肤都很疼,她渐渐恢复了抬起头时,那个牵着德牧的老人刚好走到了她跟前,犹豫了一下后,走上前问了她怎么了。 许嘉茗看着他手上牵着的狗,已经是这样老了,眼睛再一次模糊前,她说:“I lost my dog.” 周卓周末飞温哥华,没让她来接他,落地后就打车去了她家里。 正是下午,阳光很好,她家依旧温馨。中岛台上摆了新鲜的花,小圆桌上放着香薰,屋子里多了个升降桌,沙发上略凌乱,放了好几本书。沙发前的地上铺了块地毯,地毯上摆着一堆拼图的碎块,已经成型了一大半,看起来是她今天的成果。 周卓笑了,“你什么时候玩拼图了?” “打发时间。”许嘉茗从柜子里拿了瓶乌龙茶给他,“要不要加冰喝?” “不用。”周卓接过饮料,之前一直没问,见面就直接问了她,“你跟他怎么样了?” 许嘉茗坐回了沙发上,看着地上的拼图,“你不要讲他了,都过去了。” 她这么一句话,让周卓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这态度就是完全不让提这件事。她表现得一切如常,他是她的好友,她都一个字都不说。 正是一切都无法像往常,她几乎是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表现得正常而冷静,反而是问题。正如有事不到万不得已她都不会向人求助一样,她根本就不是会向人倾诉的性格。 也许她曾经为数不多的袒露情绪,都给了陈岩。 许嘉茗见他不说话,主动开口,“你这么特地跑一趟,就是来这儿吃中餐的?” 周卓切换到了工作模式,从携带的包中拿出了几份文件,抽出份给她,“这是委托书,许叔叔委任的受托人,将这件事委托给我,我来告知你这件事。” 手里文件中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许嘉茗随手翻了两页,就又被他递上了两份文件。 “许叔叔设立了遗嘱信托,设置了条件,只有他去世后,才能向受益人披露信托信息。依照合约,在他过世后就开始执行并向受益人进行披露,这一部分抱歉,没有及时告知。是我站在朋友的立场,暂缓了这件事。” 许嘉茗手中拿着厚厚的一沓文件,听他讲信托的设置条件,和税务上的规划。周卓做事很专业,几乎是每一个点都向她解释明白。 她认真地听着,也记住了大部分的重要内容,可却时不时地在走神,觉得无比荒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点?” 周卓以为她会有点情绪,问他些什么,她却没有说话,微皱着眉在翻阅文件。不,她是在查找自己想要的信息,跳着翻。 这所有的文件中,都不会有Veronica这个英文名。所有的重点和执行条件,周卓也已经讲的很清楚了,他不知道她在找什么。但他很有职业素养地没有问,只回答她的问题。 许嘉茗合上文件,“暂时没有。” 周卓见她这么个没反应的样子,一句废话没有,再次惊讶了。她这人的心理素质,超乎了他的想象。 “那你后面如果有什么疑问,可以随时联系我。” “好,谢谢。” “行,那我的工作就到这了。” 许嘉茗笑了下,“你吩咐让我在家等你,我就知道你不是来玩的。你这么专业,应该来之前告诉我目的。” 周卓觉得她讲的这句话,另有深意。这也不是她平常的说话方式,她应当是个很直接的人,“我在飞机上还作了心理建设,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 “怕我接受不了吗?” “是的。” “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怎么,是在怪我瞒着你吗?” 许嘉茗不会对好朋友有责怪,但如果要怪,到底是怪他瞒着她,还是怪他没瞒好。不过这些问题,现在都不重要了。 “不会。”许嘉茗摇了头,“周卓,谢谢你一直帮我、一直在为我着想。” “这有什么,朋友就应该互相照应着。”周卓看着她,“嘉茗,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别自己憋着。” “有,麻烦你帮我找个中介,我想在公司附近找个1b1b的公寓。” “行,我回头就找了推给你。后面的资产证明这些,交给我来。” “谢谢。”许嘉茗看了他拎的包,“你这是一天往返吗?” “是的,明天还得出差。” “走吧,出去吃饭吧。” 顾着他的航班时间,两人就在她家附近吃了饭。离得近,周卓出门时也没拿包,吃完回来后,他准备拿了包就走。她进了卧室后没一会儿,就拿了个东西出来。 许嘉茗将手中的牛皮纸袋递给他,“帮我转交给Veronica。” 周卓接在手里,愣住了没收进包里,“你都知道了?” “对。” 周卓前脚才问了她是不是怪他瞒她,后脚就又一件被曝光,看着她这不动声色的模样,不像是怪他的样子,“你会怎么做?” “从前怎样,以后就怎样。” “如果她问我你说了什么,我可以把这句话告诉她吗?” “可以。” 许嘉茗看着他脸上的复杂表情,笑着催促了他,“赶紧走吧,别耽误了航班。” 周卓看了眼手机,是该走了,“好,七月见。来之前告诉我,我去帮你搬行李。” “嗯,七月见。” 门关上后,许嘉茗走进屋内,夕阳已经照进屋内,半个客厅都被笼罩在霞光里。地上的拼图,今天完不成了。 看着沙发上的文件,她想知道的,已经从这几份文件中交叉验证过了。按照时间来看,是爸爸最后一次来见她,爸爸自己也说过的,是去美国见了律师。 她不知道爸爸带着怎样的心情来见她,他们谁也不知道,那是此生最后一别。她毫无察觉,也不能分担他的痛苦与担忧。 如果她是他最大的担忧,他为什么不能为她留下? 他人都没了,钱对她有什么意义呢? 但这么说也是不精准的,钱是有用的,能让她不必委屈自己跟别人合租,仅此而已。她没多大的物欲,这半年没买衣服也没什么的,她只要有一个独立的空间就好。 再多的钱,都换不回她的爸爸了。 许嘉茗趴在了地毯上,试图专心地将图拼完整。可她就是找不到缺的那一块,怎么都找不到。 眼泪忽然落下,打湿了碎片。 第70章 老板从去年的圣诞假期开始,就时常不在,找不到人影。急事会处理,都知道他人处于休假状态,没什么事也不去打扰他。 假期久到像是上半年,就把一年的假给休完了。 之前这个念头只是闪现了一下,陆逊也没想到,竟成真了。 先是之前的一个周六,下班前老板说有事下周一讲,他这是不来公司的意思。见老板要休息,要干活的陆逊周日也姗姗来迟,十一点才来加班。结果,他发现老板已经在办公室了。虽然自己是来加班的,但被发现了晚来还是有些尴尬。不过这种小事,老板从来不会说什么。 从那一天起,老板几乎就没有过周末和休息。 之前老板在和不在公司的时间几乎是一半一半。现在,除了必要的出差,老板只要在北京,都会来公司。没有应酬时,晚上还加班。 这种作息,都让陆逊有了种错觉,老板就像是个普通的打工人。除了早上来得晚些,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给了公司。通勤一样要遭遇堵车,不管买的房子有多贵,就是用来睡觉的地方。 当然,这是种愚蠢的错觉,特别是陆逊做错事被骂的时候。 老板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细致地抓工作了,格外看重手头的这件事。毕竟公司到了这个规模,老板必须抓大放小,用明晰的规则去做管理。 陆逊跟老板算早的,他知道,这种对细节的严苛,在老板身上并不罕见。那时公司已经熬过起步阶段,上正轨了,而且老板有一个好的背景,资源都是送上门的。 当然,这也并不全然是好事。把你当有钱的傻子来坑蒙拐骗的不少,区别就是这种量级的诈骗更高明些。资源也不能乱用,不然一开始就在给自己埋雷。而且哪个给你送一百的人情,是只要你还两百的? 在资源的利用上,老板是极其谨慎的。 当时拿到了个大项目,陆逊也被老板的落地能力震惊。每个结点都盯着把关不说,什么活儿都干,哪里紧急了就自己顶上,方案都亲自写过。他的惊讶点在于,二代们天然擅长资源的整合利用,也天然地轻视落地执行,没法这么亲力亲为,去干一些看不上的小事。 老板也能吃得起苦,紧要关头,一天十六个小时的工作量,实打实地投入。但陆逊知道,于老板而言,工作量大也许不是苦,苦的是精神上的煎熬。这个量级的大项目,只能成功。 很多时候没有重来的机会,一关不过,就没有下一关给你闯。 在项目最煎熬的时候,陆逊几乎都没看到过情绪化的老板。兴许压力都发泄了再来面对下属,但下属事办的不好,照旧会被骂。 管理层说话做事,兴许还要讲究个艺术性,让人揣摩自己的意思。老板不会,因为他没有这个时间,必须快速地给出反馈。 做下属,虽不免要去猜测老板的心思,但陆逊的经验是,尽量就事论事,被骂完,改了就不要往心里去。老板只要用你,就是信任你。 上次一个粗心的错误,被训了陆逊也没当回事,下班前照例来汇报工作。 一进办公室,陆逊就灵敏地嗅到了烟味,老板办公室从来不会有烟味。可走近时他看到了办公桌上烟灰缸里被掐灭的半截烟。这像是老板的风格,不抽完就掐了,估计就过个瘾。估计是累了,已经七点多了。 陈岩扫完了他已标记了重点脉络的文件,合上放到了一旁,“这条线到这就够了,下一个吧。” 这是要赶进度的意思,陆逊点了头,“好。” “下班吧。” 陆逊见他这也没赶着工作的样子,与他闲聊了句,“老板你还不下班吗?” 陈岩是有点累,刚刚办公室想提神,点燃烟头时就知道这是借口。但他还是忍不住,抽了两口才掐掉,“过会儿,晚点有个酒局。” “明天周六,你不会还一早准点来上班吧?” “那我给你放个假。” “别,我没这意思。我喜欢周末上班,公司人少清净。” 陈岩笑了,“好,那你早点过来自愿加班。” 他这是难得的有了心情跟自己开句玩笑,陆逊接了话,“好嘞,我明早来顺便给您带杯咖啡。” 陈岩看着烟灰缸,烟味很难消散,“那你再顺便帮我带点橙子过来。” 虽没明白他这逻辑,陆逊就应下了,“好。不过您还是多休息、注意身体。” “行了,你早点回去吧。” 陆逊道别后,就站起身离开,但关门时,他莫名感受到坐在办公桌后的人身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 寂寞易消遣,孤独难排解。此时的孤独,可能都无法用野心来填满了。 陈岩结束酒局后,司机将他送回了家。 喝的不多,但还是口渴,他倒了杯加冰的苏打水,直接灌下了一大口。走到客厅,看着茶几上的新鲜花束,他没有意外。 上次保洁过来打扫卫生,扔掉凋谢的花束时,又买了应季的花插上。他看到后没有说什么,家中就一直摆着鲜花了。 其实这是种浪费,在他这,观赏价值都没多少。他只是回家后,坐在这喝完一杯水,瞧上一眼,就去洗澡睡觉。 他要做的事情很多,一旦察觉有失眠的征兆时,就会再工作会儿,累到极致,容易入睡些。 她在这时,他会有担忧,与恐惧之下隐约失控的征兆;此时,他已经全然没有了。 每个深夜,陈岩坐在这一口又一口地喝冰水时,他无比清醒地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掌控着进度。克制着、忍耐着,就是他的日常。 遇到她之前,他就是这样的生活。 跟人打交道,是他工作的一部分。几乎不会跟人在手机上闲聊,朋友的话,会定期攒局喝酒。 独自呆着时,他不想跟任何人讲话。说话很累的,因为说话前要动脑子,没有目的就是在浪费时间。 跟她在一起,两人的聊天穿插在碎片时间里,将他的空隙填满,甚至像是一种奖励。繁忙日程中的视频,是让他提高效率的工具,想多挤出些时间听她讲话。 她离开那天,她说的所有气话,陈岩都不会当真,可他却没有去问她最近在干什么。 他们的聊天记录停留在她走的前一天,谁也没有再给对方发过消息。他打过电话给李姨,李姨说她没有来过家里。 她的朋友圈,仅半年可见。她之前就很少发,跟他在一起后,她就没发过一条。此时,已经是一片空白。 她说过,开心的时候用心去感受就好,难过的事也不用跟别人讲。 可是,她在这时,会跟他讲难过的事。睡不着时,她会窝在他的怀里,跟他讲她的爸爸,讲她的小时候。 陈岩必须给她空间,不去打扰她。他也没有办法不去想她,不去担心她。 那一天,他愤怒到极点,冲动之下,他会作出最极端而安全的选择。可他看到她哭泣,她说看到他就难过时,他怎么可能不暂时放手? 他在聊天框中反复打着字,没有发出去,又一个个地删除干净后,退出了聊天界面。 夏天到了,不知道她会不会去买很多冰淇淋吃。 夏天的学期很短,考完试后的第二天,许嘉茗就提着行李去了纽约。 公寓已经租好,家具安排了在她落地纽约的这一天送到,周卓来接的她。 到公寓时,家具刚好送了过来,都是待组装的新家具,周卓还想着去附近买个电动螺丝刀来给她拼装时,没想到她都已经提前请好了人过来安装。 周卓挺震惊的,毕竟觉得这事儿能自己干,何必花钱请人。而且自己装动作多麻利,看着墨西哥人慢悠悠的干活,这还是以小时收费,就算不是他的钱,他也觉得不值当。 许嘉茗本来也想自己装的,但床、书桌和两个柜子,有点多,她也不想麻烦周卓来干这个体力活。 看着床装好就位时,她忽然想到了陈岩。如果他们一起来,她不会花钱请人干这个活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不怪自己,是之前计划了很多次在纽约的生活。 她这一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去超市采购日用品,打扫卫生,收拾行李,还请周卓去吃了顿饭,吃完后就谢绝了他再来帮忙。剩下的琐事,她自己来就好。 夜幕降临时,一个新家的已成雏形,茶几上已摆了一束她从路边花店里捎回的花。许嘉茗累的瘫在沙发上,躺着无意识地刷手机时,看到陈婧发的朋友圈,她瞬时就坐起了身。 陈婧发了一张鱼丸的照片,鱼丸垂头丧气地趴在地上,闷闷不乐的难受样,而配文是:poor boy. 许嘉茗不知道鱼丸怎么了,想了下,还是去私聊了陈婧,问她狗狗怎么了。 陈婧最近找到了工作,本想着上班前回家一趟。毕竟都快一年没回家了,也该回去尽个孝。别总让他们有借口说她一天到晚就想着玩,家都不想回。 结果她妈让她别回来,没空招待她。还把她训了一顿,让她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有收入了就断了她的生活费。 陈婧本来也没多想回去,一听要断了她的生活费,她就打了个电话给她哥联络感情。她哥知道她有一周的空闲,就吩咐了她去看鱼丸。 她也没想跑多远去玩儿,就听了她哥的建议,干脆回温哥华一趟,可以出海玩。斑点虾的季节刚刚过,但出海捞的还可以。钓了不少海鲜回来,她邀请了朋友回家吃饭。 这个季节太舒服了,当然要在院子里吃烧烤。陈婧在烤五花肉时,将肥肉丢给了鱼丸。鱼丸一口吃掉,还要摇着尾巴继续讨要。于是她把肥肉直接切下了都给它吃,它吃得超级开心。 客人走后,陈婧帮着李姨收拾残羹时,发现鱼丸已经在客厅里吐了一地,是刚才吃下的肥肉,嘴边还带着白沫。 陈婧被吓的赶紧喊了李姨,又立即打了电话给她哥。 她哥跟她打了视频,隔着屏幕看了鱼丸的呕吐物,确认了没有血吐出后,他让她先观察鱼丸,不要给它吃任何东西。它大概率是吃了肥肉肠胃不适应才吐的。如果它慢慢恢复了精力,就暂时没事;如果它没有好转,就送急诊。 陈婧都被吓哭了,听着她哥的话,不停地点头。想让他不要挂,陪她一起看着鱼丸,可他那边正有事,直接挂了,让她有情况随时打电话。他都没顾得上骂她给狗乱吃东西。 挂了视频后,陈婧心虚地看着鱼丸,它已经吐了个干净,虚弱地趴在了地上。李姨在旁边收拾着地毯,她拿着垫子将鱼丸抱到了偏厅,视线都不敢离开它。 万幸的是,过了半个多小时,鱼丸渐渐好了点,还将头靠在了她的膝盖上。陈婧的眼泪快下来了,她已经紧张到想着万一它没了,就是她害了它,她哥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理她了。 松了口气后,陈婧给她哥发了个信息报平安,也没敢离开鱼丸,继续陪着它。她还偷拍了它的照片,发了朋友圈。 可陈婧没想到,她哥都还没回她的信息,她哥前女友就发微信来问了她,鱼丸怎么了? 陈婧把这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虽然鱼丸没事了,但她仍惊魂未定,想有个人来陪她,她便多问了许嘉茗一句:你要过来看鱼丸吗? 对方隔了好久才回了她:我在纽约了,鱼丸没事就好。 陈婧祝她实习顺利后,就结束了这简短的对话。 陈婧摸着可怜兮兮的鱼丸,心想着你可真倒霉,摊上了这么不负责任的父母。虽然今天你这样是我造成的吧,但我在一直陪着你呢。 她可不敢说出来,鱼丸很聪明的,能听得懂。 不过真搞笑的,他俩之前还一直觉得我不靠谱呢。现在出了事,一个都来不了。 第71章 鱼丸大多数都是精力旺盛的,即使它趴在了毯子上,只要一喊它,它都会摇着尾巴来到她面前,眼神中还带着兴奋和期待。 许嘉茗从来没有看到它如此难受的样子,知道是它吐了后。但这也不能确定,是因为它吃了肥肉,还是肠胃炎。 许嘉茗问了陈婧这该怎么办,她说她哥说先观察情况,如果它没有好转就送医院。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鱼丸了,看着它恹恹的样子,胃里翻江倒海的很难受。她没有立场责怪陈婧为什么要给它吃肥肉,可他养狗,为什么能忍心把狗不带在自己身边,出事时也不能赶过去,陪着狗度过难熬的阶段,那他为什么要养狗? 当陈婧问她要不要过去看鱼丸时,许嘉茗知道,她也再没有立场去责怪他。多巧,如果她尚在温哥华,她还要纠结犹豫,大概率还是会去一趟的,可她现在就已经有了现成的「借口」,路途远不方便。 她跟他,没有什么区别的。 来纽约的第一天,许嘉茗就忍不住掉了眼泪,哭着发信息婉拒了陈婧的邀请。 洗完澡,躺床后,房间里一片黑暗。公寓的卧室没有灯,她来得匆忙,忘记了买盏灯放床边。 许嘉茗忽然有点害怕。她已经很久没有搬家,习惯陌生环境的能力都在下降。她也不能跟他打视频说自己害怕了。即使她现在很想有他在这陪着自己。 她睁眼看着窗帘缝隙里的光亮,心想自己不是一个果断的人。可是,坚定的人做了决定,是彻底将过去斩断了不回头,还是走两步,就会往回看一眼,难受一下,再告诉自己不能转身。 身上的薄被是从她带过来的,可笑如她,当作睡衣的T恤,也是他的。兴许贵有贵的道理,多次洗过之后,T恤依旧柔软而舒适。 她钻进了被窝里,任由熟悉的物件将自己包裹住,恐惧渐被睡意消除,进入了颇不踏实的梦乡。 就算许嘉茗之前毫不婉转地拒绝过陈婧的谢意。但她还是放心不下鱼丸,隔天又发了信息去问狗怎么样了,还难不难受。 陈婧给她发了个视频,是鱼丸在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眼神中带着渴望与讨好,还会发出撒娇的哼唧声。 陈婧说,她哥让她给狗断食一天,它就一直跟着她。她刚刚不忍心给它吃了点干粮,就又吐了。它真的是又笨又馋,吐完恢复了又要来讨要吃的,这次坚决不给了。 许嘉茗看着好几遍视频,鱼丸这是无大碍了。它对着陈婧撒娇,她却有些嫉妒,它已经很久没有对自己这样了。她不敢想,也不想承认,它有一天就是会忘了她的。 实习算得上新鲜而有趣。 这家公司,是许嘉茗面试到快奔溃的一家,从下午到晚上,中间没有停歇,不同的人,不同类型的问题,还有压力测试。给的钱,也是最多的。 她不免先入为主地认为公司对待员工会同样的强势作风,却是截然相反。在组织结构上,很扁平,有mentor,有问题也可以找任何其他人去求助。也没有内斗的风气,做事效率很高,她一个实习生刚入职,很多不懂的,去求助得到的回复都相当快。她见识的几乎每个人都极其专业,做事理性。 于这么一家老牌公司来说,离职率很低,严格的面试只是为了筛选出想要的人,再花大量的资源和精力在培养新人身上。 许嘉茗到了新环境,很少主动地去表现自己,更喜欢默默观察,寻找出这儿的生存规则。比如,这里注重专业度与思考,即使鼓励提问,也要问出有价值的问题。比如,没那么在乎所谓的同事关系。但要注重合作,遇上问题帮助别人去解决。 她很喜欢这里的工作氛围,也适合她的性格。 她有很多要学的东西,即使公司没有加班的要求,许嘉茗都会多工作一会儿,提前将任务完成了,尽快得到回复。这儿的同事们都非常聪明,她就算不想出头,也不想表现得太差。 工作占据了她的白天,下班以后,时间才彻底属于自己。这份工作也无需多少社交,正合她意。 有时听到旁人抱怨说,不得不去社交拓展人脉,很心累。 许嘉茗没有过这种困扰,她觉得自己是怎样的人,就能找到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她也不会既不想社交,又贪图人脉带来的好处。 这份工作,能给到她挺好的报酬,让她养活自己,就够了。她不想交换自己的空闲时间和个人生活,去获取更多的利益。 八月份时,许嘉茗有同学来纽约玩,知道她在这儿实习,约了她见面。同学问了她工作,请教了她面试经验,最后还问她,能不能帮忙内推。 许嘉茗应下去帮忙内推,也毫无保留地分享了她的经验。同学倒是惊讶于她的坦诚,毕竟大部分人在找工作上都带着些隐瞒,没那么团结,认为就业市场是零和竞争,你有了,我的机会就少了。 许嘉茗不觉得这有什么,她在面试时也得到过很多人的帮助,她应该该这种善意回馈出去的。 之前她与这位同学只是点头之交,兴许是被她的真诚感染,同学最后还与她讲了句真心话,说你知道吗,我对你的第一印象就觉得你很难接近,长得漂亮,挺有钱的,独来独往。我挺羡慕你的,你像是做什么事都不必费多大力气,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别人要很努力才能争取到的一切。 许嘉茗倒是愣住,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难以接近,她还觉得自己挺随和的。 她也并不认同这样的评价,她想要得到的,也要费力去争取。遇到的困难,她不喜欢跟别人讲,大部分的事,她都能自己消化。而她最想要的东西,命运已经对她彻底吝啬了。于现在的她而言,命好不是生来就有,而是仍有努力的机会。 这些心底话,许嘉茗不会跟旁人讲,只是笑了笑,说幸福不是比较出来的,专注于自己就够了。 许嘉茗也的确专注自己,她知道在温哥华时的情绪低落不是件正常的事,她需要把自己拉出来。 来了纽约后,她干了一件自己从未干过的事,她开始学习做饭了。 爸爸的厨艺很好,之前没能回去的节日里,馋着各种爸爸做过的食物,她还口出狂言说要自己做,爸爸每次都信了她,还认真地给她写菜谱,还说这是传家宝,咱们以后开饭馆的独家秘籍。 幸亏每次换手机,她都将聊天记录迁移,这些珍贵的回忆被保存了下来。 不工作的周末,许嘉茗流连于中超,买来各式各样的调味料和新鲜的食材。回家后窝在厨房里,听着音乐研究菜谱。听到贝多芬的《命运》时,吓得正在发呆的她加大了手中揉面团的力道。 等待面团发酵的功夫,她窝在沙发上读小说。 自己费力做的食物,她不想浪费,只要味道不太差,她都会吃下去。她的体重回来了些,这是好事,她不喜欢太瘦的自己。 周卓惊讶于她的转变,毕竟她曾经是那类「奢侈」到不用省钱做饭、天天外食的留学生。如今在纽约的公寓内,连包子都蒸上了。他开玩笑说,纽约的物价可见一斑,把你逼成这样了。他也颇为捧场,还会主动提出带几个包子回去当夜宵。 许嘉茗知道自己在慢慢好起来,难受的频率在降低,觉得毫无希望的念头没了那么多,从工作中获得一点新鲜感与成就感,从读书中获得注意力的转移,在做饭里平静地消磨时间。 随着这些的改变,她发现自己的恨意在减少。那勉强找到了具体对象的恨意,逻辑上站不住脚的恨意,根本无法保持原先那样浓烈的强度。 可是,如果没有了具体的恨意,她要分手的前提就没有了,她开始频繁想起他。 许嘉茗去了他们曾住过的酒店的Bar,她不知道那天晚上他给她点的酒叫什么名字,只向调酒师形容了味道,但味道就是不对。她连点了三杯,只喝了一口尝味道。 她没有酒量可言,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的境地,意兴阑珊地走出了酒店。出来后,她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纽约的节奏很快,这里的陌生人没有那么友善,可包容性很强。独自走过很多街道,缓慢建立了自己的生活舒适区后,她开始喜欢这座城市。 走到冰淇淋店时,许嘉茗走了进去,这次她只买了一个球,巧克力味的。出来后,她边走边吃。 其实她很久没有买冰淇淋吃了,因为难过到哄自己开心的耐心都没有了。 这个世界没有后悔药的,她说了分手,他就不会再联系她了。 陈婧最近很烦,在纽约工作着,不能回国。 这种事并不鲜见,去年就有过一遭,可今年的这回,她嗅到了更危险的味道。不知为何,她哥也成了其中的一份子。 陈婧非常不喜欢这样的转变,她哥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应该干干净净地做着自己的事,而不是成为他们。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问他时,他只是很平淡地说了句,我不会有事,你管好你自己就行。她气的直接挂了电话。 陈婧不会关心则乱地冲动跑回去,她哥这次身在其中,她没法不担心。这种事,不是过家家,是斗争,是你死我活。就算对手大势已去,可人被逼急了跳脚时没有理智可言的。 赢了之后呢?她哥是退出,还是与他们进一步的绑定? 陈婧了解她哥是什么样的人、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她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这一定是他的主动选择,家里逼不了他的。 心烦意乱,陈婧也不想呆家里瞎操心,打电话预约了寿司,本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毕竟那家店很难约,却是刚好有人取消了预约,她连忙换了衣服就赶过去。 陈婧急匆匆地赶到店里坐下时,才发现旁边坐着的人她认识,是她哥的前女友,旁边还坐了个男人。 第一次夏天见到许嘉茗,她穿了条纹的背心,皮肤很白,更别说身材。穿搭挺有品,上半身露了手臂,下边就穿了牛仔裤配运动鞋,而不是牛仔短裤。陈婧都觉得有些恍惚,她俩快半年多没见了,许嘉茗跟她哥估计是彻底时过境迁了。 陈婧没什么尴尬,笑盈盈地打了招呼,“嘉茗,好久不见呀。” 许嘉茗没有想到会在这遇到陈婧,她进来时自己还紧张了一下,然而只是她一个人。 这家寿司店,是当初陈岩给她定的,她当时就觉得很惊艳,发了工资后,她就预订了请周卓来吃。其实她常常忘了自己已经没了那么缺钱。但有过需要为生计发愁的那几个月后,她也会量入为出。 “好久不见。”陈婧估计是忘了周卓,许嘉茗向她介绍了下,“陈婧,这是我的朋友,周卓,你们在滑雪场见过的。” 陈婧一点也不记得了,却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我就说呢,怎么这么熟悉,大律师,是不是?” 提起滑雪场,周卓才想起了这人是谁,笑着打了招呼,“大律师不敢当,很高兴在这儿见到你。” “怎么不敢当了?你们收费那么贵,零元购都不敢那么抢的。” 对于这个笑话,周卓没有觉得被冒犯,“没办法,学费太贵了,总得赚回本。” “嘉茗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了,以后我在纽约遇上事儿了,就找你啊。” “当然可以,别嫌贵就行。” 陈婧笑了,这人也不会开打折的玩笑,其实她也不喜欢打折。对自己的专业能力自信,客户才敢用,用了就得给够钱,“那我得努力赚钱,能用得起你这种大律师。” 周卓向她举了酒杯,“当然用得起,保不准我有你一个客户,就能养活一个团队了。” 许嘉茗在一旁吃着寿司,这两个无比会社交的人不会冷场,她不想多说话,只要当个捧哏的,跟着点头,再回答陈婧的一些问题,比如住哪儿,工作怎么样,公司里帅哥多不多。 听到最后一个问题,许嘉茗想了下,“还行吧。” 周卓平时哪里会问她这种问题,此时追问了句,“有没有追你的?” 许嘉茗咽下了口中的食物,“Dont shit where you eat.” 他俩倒是被她这一句话回得没有再问她什么感情问题,不过也全然不影响这一餐的氛围,他俩讲话就已经很逗了,再跟主厨聊着天,吃得很是愉快。 吃完才八点多,于陈婧而言,夜生活还没开始。她也没想到,许嘉茗已经帮她把账给结了。 这点钱,陈婧也没有打算硬要还回去,便邀请了他们去蹦迪,“时间还早,我们去喝酒吧,附近有家DJ很不错。” 许嘉茗刚想说不用了,旁边的周卓就答应了,跟她说,一起去玩玩吧。 周卓偶尔会去夜店,释放压力挺管用的。他应下了陈婧的邀请,主要是想带许嘉茗去玩一下。她一直不太有社交,空闲时间都在家里窝着。 “有我在,你怕什么?不喜欢的话,我就带你出来。” 见他俩都看着自己,许嘉茗也不想做扫兴的,点了头,“好。” 陈婧挽着她走了出去,“你是不是没有去过夜店啊?” “没有……” “别怕,有我们在呢。”陈婧觉得许嘉茗实在是一副好学生的模样,都怕自己带坏了她,还不忘叮嘱着,“你一个人千万别去夜店啊,一定要和朋友一起,互相照应着。别人劝酒不要喝,任何人的面子你都不要给。自己的安全最重要,知道吗?” 许嘉茗听着她的关照,再被她亲昵地拖去夜店,他怎么会有这么不靠谱的妹妹。 陈婧顾虑到许嘉茗没来过,直接开了卡座,她说不喝酒,就给她点了瓶可乐。陪她坐着喝了两杯酒后,陈婧就耐不住去前面跟着节奏蹦了。但离开前她给了服务生小费,让服务生照顾着点卡座上的女孩。 夜店里的声音很嘈杂,电音具有强烈的节奏感,舞池里的男男女女兴奋地随着低重音的结点而蹦跶。 于当事人而言,应当非常放松,许嘉茗看着在一旁坐着的周卓,“你去玩儿吧,我就在这坐着,有事会喊你的。” 周卓许久没过来玩,有点心痒,犹豫了下,还是站起了身,又关照了遍服务生,才离开了往前去。 许嘉茗喝着冰可乐,看着周卓进入舞池后,被陈婧看到,就喊了过去,一起扭动着身体。 她倒是没想到周卓也是会来夜店的人,以为他晚上总在加班呢,时间不用来赚钱升合伙人就是种浪费。可能工作压力大,这是个很好的释放场所吧。 许嘉茗并不想跟着一起进去蹦迪,她在这喝着甜甜的汽水,就已经够放松了。她喜欢藏在热闹里,旁观着。不过看着他们的动作幅度,手机不会掉吗? 陈婧high到不行,原本的那点烦躁已烟消云散,她一向会排解自己的情绪,烦恼几乎不过夜的。也没想到这个周卓也挺会玩儿的,两人蹦的挺开心。还挺有责任心,时不时就朝卡座的方向看一眼。 蹦得又渴又累,陈婧跟周卓打了个招呼后,就出了舞池,向外走去。她边走边拿出手机,刚刚就感受到了手机的震动,她推了周卓去看许嘉茗,也没顾得上看手机。 陈婧拿了手机才发现是她哥给她打了电话,这都隔了半天了,他才想起了跟他生气的她。她脑子一抽,都不知自己怎么个心思,就打了视频给他。这一次,他倒是接的挺快,响了两下就接了。 兄妹俩很少打视频电话,一般就有事说事。陈岩接了陈婧的视频,就听到了无比聒噪的背景声,光线很暗。这是在夜店,不知她这么突然的视频,是出了什么事。 “你怎么了?” 陈婧对着手机的话筒大声喊着,“哥,想看你前女友吗?” 陈岩皱了眉,估计跟她讲话,她那边也听不清。可她那侧的镜头一翻转,他就看到了许嘉茗。 她穿着吊带,很性感。可在这样喧闹的氛围里,又透着一股纯情,格格不入到像是走错了地,她很乖地坐在卡座上捧着饮料喝。 然而下一秒,就是一个男人走上前,试图与她搭讪。 第72章 许嘉茗正在喝可乐,就有个男人主动来跟她聊天,问她第一次来吗,要不要他带她一起去玩。 她听完之后,说抱歉,我英文很差,听不懂你的意思。 对方仍没放弃,手舞足蹈地跟她比划着,指着前面的舞池,做出邀请的动作。许嘉茗顺着他手指的地方向前看去,刚好看到陈婧走了过来。她向陌生人摇头说不用了,我朋友过来了。 陌生人也挺有风度,夸她漂亮,有缘下次见。许嘉茗笑了下,礼貌地回了谢谢。 陈婧没想到正开着视频呢,就有人过去与许嘉茗搭讪,但在这也很正常。就是看着她哥的表情,有点微妙。男人这玩意吧,明明前女友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了,但就是会莫名其妙地产生占有欲。 许嘉茗不会一个人去夜店,看这情形,是被陈婧带过去的。她虽然拒绝了陌生人的搭讪,却是在笑着跟人说话。 上一次见她,是离开时,她难过地哭到他心软;这一次,她像是恢复了一些,能放松地坐在那儿喝饮料了。他却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朝他笑。 陈婧坐回卡座上,喝了口酒润嗓子,见他不说话,“你打电话来干什么?” 前几天,陈婧打电话时发完脾气直接挂了,陈岩当时有事,也没空去管她。让她冷静下也好,家里的事她也用不着操心。刚刚忙完的间隙想起了她,她自己找到的工作,他这段时间忙,也没关心她一下,他就打了个电话过去。 陈岩以为她还闹情绪呢,结果人都在夜店了,心情一点也不受影响,“你在干什么?” 陈婧本来挺开心的,可接了视频,看到他沉下的脸色,再一副质问的态度,真是扫兴,“什么叫我在干什么?不是你打电话过来的吗?” 刚刚陈婧拿着手机坐下时,许嘉茗发现她在跟人打视频,自己就在一旁坐着,没有打扰她。然而她才坐下,就生气了在对人怒吼。不过按照这儿的噪音响度,要让对方听得见,她没法不大声。坐着的许嘉茗有些尴尬,她不想旁听别人吵架。借由着倒可乐的动作,她悄悄地向旁边挪动了一下。虽然从距离上讲聊胜于无,但还是感觉安全点。 陈岩按捺着脾气,“你少喝点酒,早点把她送回去。” “你管我喝多少呢?我也管不了你啊。” “你能不能有点责任心?”陈岩见她这么讲话,她自己喝得半醉,还带着一个不会喝酒的人,冷了面孔,“陈婧,送她回去。” “你谁啊,管得了她吗?” 搞得她带着许嘉茗误入歧途似的,就算陈婧看出她哥这是真生气了。但对他这么严肃地下达命令感到不爽,甚至起了逆反心理。 陈婧忽然就站起了身,走到了许嘉茗身边紧挨着她坐下,让她入了镜,“你自己跟她讲,别来吩咐我。” 许嘉茗不想听到陈婧的隐私,她低了头刷手机,夜店里灯光昏暗。直到陈婧坐在她旁边,她才反应过来。 许嘉茗刚抬头,就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屏幕中的人,他正在抽烟。指间夹着烟,吸烟时微皱了眉,等看到她时,他正吐出烟雾。他发现她时,一时愣住了,拿着烟的手有些不自然地放下。可他依旧在看着她,没有讲一句话。 许嘉茗也没有讲话,她好久没有见到他了。他跟她讲的最后一句话是路上小心,从那以后,他就再没有联系过她。她飞来纽约时,在温哥华的机场里,她想到的是他的那句嘱咐。 陈婧见这两人谁也不说话,没趣地拿开了手机,许嘉茗在旁边,她也不好意思再跟她哥吵架,“嘉茗朋友跟着一起来的,又不是只有我们俩女生,你别担心了。” 她在一旁,陈岩没有多问什么,嘱咐了句早点回去后,就挂了电话。 陈婧放下手机后,意识到刚才的动作有些突兀,赶忙对许嘉茗解释,“我哥以为你是被我逼过来的,让我立刻送你回家,还在骂我呢。嘉茗,你不会怪我吧?” 见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许嘉茗否认了,“没有,你不要多想了,我坐在这挺放松的。” “是吧!”陈婧笑了,“这才是年轻人该来的地儿。我哥有病的,搞得我把你带进火坑似的。” 许嘉茗不知该怎么接她的话,不知是她这人心大,能无视这种尴尬的关系,还是自己停留在了原地。不论是当事人,还是旁观者,都已经move on了。 “算了,不跟他计较,他最近事情太多了。” 陈婧当然不会在许嘉茗面前多说什么,以前陈岩在,陈婧都没离她这么近过,发现她的皮肤好棒啊,光滑细腻,都没什么毛孔与痘印。除非当成small talk,陈婧都不会问人护肤心得,这事,要么天生的,要么靠砸钱。 “对了,你是不是月底就要回温哥华啊?” “不,我实习延长到了年底。” “哇,真好,我们能经常一起出来玩了,约饭看电影的搭子有了。”陈婧才发现她戴了枚戒指,抓起了她的手细看,只是Tiffany的一款普通戒指,戴在她手上很别致,“真好看,我改天也试试去。” 许嘉茗看着自己被陈婧抓着的手,这几个月,她一直戴着这枚戒指,质量一般,已经有了划痕。她抽出手,转动着戒指脱下,“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试戴下。” “当然不介意。” 陈婧拿着她的戒指戴在自己手上,视线昏暗,一束光照过来时,闪耀中透着精巧的美感。戒指早已没了那么严肃的意义,更无需等着男人买,美丽的钻戒可以成为女人辛苦工作的自我奖励。“很漂亮诶。” 许嘉茗摸着食指上的印痕,漂亮也有代价,戴习惯了。即使每天睡前都摘下,此时脱下时还是觉得松了口气,让箍着的手指得以喘息片刻。 陈婧试完后就还给了她,许嘉茗没有立即戴上,随手放进了牛仔裤的口袋中。 此时周卓也回来了,看着正歇息的两人,“走吧,回去吗?” 陈婧很震惊,“这才几点?太早了吧。” “十点半了。”周卓看完时间后抬起头,“明天周一,你不要上班吗?” “要上班啊,但玩到十二点再回去也不耽误你起来上班啊。” 周卓习惯了晚睡,且至少一半都处于加班中,看着陈婧这工作后还能蹦迪到凌晨的精神头,还真有些佩服。有这精力,干点什么不好,但她显然不需要。 许嘉茗在这呆了许久,也没有加入他们一起玩,估计就真的不喜欢,周卓是想送她早点回去了,“我回去还得加会班。这儿有点乱,你一个人在这也不太安全。一起离开吧,我送你们回去。” 谁能想到这人这么爱上班,陈婧没玩尽兴,可以临时喊人出来一起玩儿的。但被他一提工作,再想到她又要连着上五天班,还是坐班,她就没了玩的心情,“好吧,一起回去吧。” 按照三人家的方向,周卓?先送许嘉茗回去,再送陈婧。 她一走,陈婧就周卓八卦了起来,“他俩怎么这么突然地分手,我哥都没告诉我,你知道吗?” 周卓看了眼她,她不像是知道内情的样子,“我只知道他们分手了,其他的不知道。” “她是难得的我哥让我知道的女朋友。” “那你哥女朋友还挺多。” “你这律师什么逻辑啊?有因果关系吗?” “那你哥就这么分手了?” “谁知道呢。” “你不会真回去加班吧?我第一次见人蹦迪到一半,说要回去加班的。” “当然,怎么,没玩够?” “你也太拼了吧。被你这一打岔,哪里有心情接着玩?” 周卓笑了,车停在了公寓楼前,“那我很抱歉。” 陈婧解开了安全带,“没事儿,我在纽约的朋友不多,有空一起出来玩。” “好。” 许嘉茗回到家时已经十一点,瘫在了沙发上。 夜店是个放松的地方,她不喜欢也不讨厌。可喧闹过后,她觉得很孤独。心中空落落的,无由来的失望。 夜深人静时,她没法不向自己坦诚。她想要他陪着她,她想要被他爱着。 她躺了一会儿,爬起来去冰箱里挖了碗冰淇淋,撒了把坚果,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一勺勺地吃着。 甜甜的冰淇淋,总能让人的心情变好一些。 吃完后,许嘉茗趴在了地毯上刷手机。她翻着相册,来纽约将近两个月,随手拍了很多照片,她浏览着。 挑选过后,她点开了朋友圈。没什么展示欲,她已经很久不发了。她将刚刚挑选的照片发了朋友圈,并配文:Summer time in NYC. 发完之后,许嘉茗就丢下手机去洗澡。 热水冲洒在身体上,闭上眼时,她想起没摘戒指,随即又记起了她放在了口袋中。这不重要了。 忙时十分钟就能洗完了接着去干活,不忙时她会慢悠悠用护发素,洗完了再抹上身体乳。吹干头发后,她去了客厅拿手机设明早的闹钟。 屏幕点亮时,就已经有了微信信息的提示。 许嘉茗点开了信息,是陈岩发的。他将她朋友圈中的一张包子图发给她,问了她:什么馅儿的? 看到他发的文字,许嘉茗就能想象到他说这话的语气和腔调。他的北京口音不是很重,她却很容易被他传染了口音,有时还要被他纠正说的不对。 许嘉茗回了他:猪肉大葱。 回完后,捧着手机的她站在了客厅一时也没走,他没有立即回她。定完闹钟后,她想起上次的包子吃完了,明天早饭还没着落。她走去厨房做了隔夜燕麦。 关了厨房的灯,她往卧室走去的路上,手机再次震动,她停住脚步,是他的回复。 “我喜欢吃三鲜的。” 许嘉茗都要气笑了,你喜欢吃三鲜的,关我什么事? 她没有回他,进卧室,将手机扔在了床头柜上,关灯后就爬上了床。像个虫子一样在床上翻滚着,任由薄被将自己缠住,可惜这儿的床买的不大,很快就从一头翻滚到了另一头。 她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有点快。 她像是回到了第一次谈恋爱,就算她在他面前表现得再镇定,都不免在四下无人的角落里独自体会着悸动的感觉。 这种感受她不知如何形容,像是在被他吊着撩拨心弦,弄得她心里痒痒的;可她又对他的喜欢有着有恃无恐的笃定,不会直接给他回复,她要他不舒服。 折磨人的同时,让人又无比愉悦。 许嘉茗本想过会儿再回个「哦」的。可不一会儿,她又听到了手机的震动。她一骨碌从床上支起身,差点都被紧紧包裹住身体的被子绊着扯回去,拿过了手机,屏幕的亮光成了卧室里的唯一光源。 “早点睡,晚安。” 她笑了,放下了手机,没有再回他。 陈婧回到家,正精神着,边看电视边玩手机。 点进微信时,就下意识进入朋友圈随手翻着,她看到许嘉茗发的朋友圈,正要习惯性点赞时,就发现她哥已经点了赞。 人家才刚发完十分钟,这是碰巧呢,还是她哥很闲? 今天那通电话,陈婧真挺生气的,他不问缘由地就对她发了火。她是顾着他的面子,才没有在他前女友面前跟他吵架。 她忽然想起,她哥上次说,是暂时分开。而周卓说,他们是分手了。周卓的消息,自然来自许嘉茗。 陈婧仔细翻了下许嘉茗发的朋友圈后,直接打了电话给她哥。 陈岩正在看文件,不知她又有什么事,接了她电话,“到家了吗?” “到了,先把嘉茗送回去的。今天去吃寿司时跟她遇上了,知道你们分手了,我还帮你八卦了她一下。” 陈岩懒得去纠正她,“什么?” “她说她的男同事们还挺帅的,我问有没有人追她时,她回了说不谈办公室恋爱。这意思,就是有人追她啊。” 陈岩翻了页文件,看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做这份文件的人估计不会标注重点与使用换行键,“你是挺八卦的。” “八卦怎么了?你看她朋友圈了吧,我怎么觉得她有新恋情了?”陈婧无声地笑了,“你看到那张她的照片没有,吃饭时别人帮她拍的。虽然她人很好看,但拍照毫无技术可言,估计是个男人拍的。” 陈岩合上了文件,扔到了左侧,左侧是打回去的,“你大半夜打电话,就是来展现你的想象力吗?” “这叫合理推测,女人才懂女人。况且她那么漂亮,人聪明,又能赚钱,喜欢她的人不要太多。她谈个恋爱不是很正常吗?就你这脾气,也不是一般人能容忍你的。” 陈岩没说话,听着电话那头的暂时沉默,“我这里忙,没事挂了。” 陈婧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挂了电话。他就算再忙,也不至于忙成这样吧? 还有一堆文件等待批阅,陈岩没有拿过下一份,反而是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手机。她的朋友圈图片里,有晚霞、沙发上的书籍、绣球花墙、现蒸的包子……还有那一张别人拍的照片。 陈岩又点开了与她的聊天界面,他给她发了晚安后,她就没有回过他。 她只回答了他第一个问题,简洁到更像是礼貌。 她一向是有礼貌的,特别是对待不重要的人。 第73章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暮春时的突变,明明没那么重要,只是一个商人没了而已。无关紧要的人,不影响局面的。若是有什么不满,这么一点冲突,也可以用利益置换了妥协解决。 可陈家将孙老的小儿子放出后,就持续地处于败退之中。 原本该掌握的主导权不再,关键位置上该是自己的人,却被旁人占了先机,失之交臂。要让手中事情顺利推进,就算身处高位也不容易,要均衡局势与整体利益,还有推进过程中各个结点的阻碍。 在一些重要结点上,被人刻意地为难,身处高位的人不能直接出面。若按照规定走一圈拖延着,事情也就耽误了。这些事,似乎也没办法,可谓小鬼难缠。 局面微妙地发生了变化,去年还是风头无两的赢家,今年就已经有了失势的征兆。世间万物无时无刻不处于变动之中,而朝堂之上的变幻,尤为难测而无常。 此消彼长是规律。有人失势,就有人得意。在此间,没有共赢,只有零和博弈。 孙老虽不在其位,从门生到旧部,影响力仍在。无人能独善其身,必然身处一派并天然形成立场之争。 自断臂膀,像是流血的仪式。即使是自己做的,也将账算在了对手身上。而家中子女受到了威胁,更是一种挑衅。一直节节后退,如果再不发力,牌桌上就会彻底边缘化,他们的声音也不再有一锤定音的力度。 即使边缘化,荣华富贵他们都不会缺。但失去让他们延年益寿的□□,会生不如死,会迅速衰老。无形的气与运,是真实的魔法,让肉身紧致、眼神有力量。 老人的冬天总要靠熬,夏天就有了回春的迹象。是该打破规则的,孙老一派,在逐渐收复失地,自己人占据更多重要的位置。从无法平衡的状态,跳过制衡,隐约有了重回巅峰的趋势。 虽不至于直接对陈志云不尊重,毕竟都是老狐狸,面对同事,没必要表现在面上。但在一些事情的处理上,几乎是打了陈志云的脸。 仰仗鼻息的后辈们,深谙人走茶凉的道理,趁着风头正盛,带头抢资源。名号在这,是最管用的无形资产。已不是吃相难看,而是坏了规矩。 不过没人去跟他们讲,这坏了规矩不好。 再高的位置,本质上就是一份工作。在一家公司里做了多年,该吃过的亏一个也不少,经历过低谷的难熬,充分了解着公司的运行机制与规则,就不会为一时的得失而介怀。 位置的低与高,不同的是,对忍耐的加码不同。 同事抢了位置,办了该自己办的事。一件事,选择了相反的处理方式,还十分过火。这时没必要对抗什么,陈志云甚至要帮忙添把火,捧杀着等对方出错。 人得意忘形时,很难有敬畏心和自省。忘了局面是要有平衡的,是要有忠诚姿态的。但可能孙老的位置不同,他仍旧想对局势有不容小觑的掌控权。 陈志云在会后,被批评了,说他思想上松懈了。 被批评,不是坏事,至少代表说的是真话。被夸奖,才是种敲打。沉默不语,已经是种危险了。 陈志云在书房等着陈岩,这些日子,父子俩并没有见上几面。 对于陈岩该做的事,陈志云算得上放心。他草草翻过递上来的文件,完整细致到了万无一失的地步,盘根错节的关系,这是个很大的工作量。他没有细看,放心是个很高的评价。 把事情交出去,不出错,让人放心,才会将更重要的事交出去。 陈岩来的很准时,喊了声爸后,就被问了他的思路。一发而动全身,从哪儿入手,用哪一块薄弱点来撬动,再用哪一处作为致命一击……这些都应该是动手之前,就已经计划好的,甚至演练了太多遍。真正动手时,不会有什么兴奋与恐惧,只是等待一个结果而已。 陈岩来之前已经准备好,阐述着自己的思路,将延伸出的若干种可能性都简洁提及了。 陈志云仔细听着,偶尔打断他,让他跳过刚刚提到的人。是命令,不会主动跟他讲理由,他也没问,立即调整了思路,为空缺的这一块给出填补。 两人的效率很高,也不免谈了一个多小时,才勉强收了尾。 结束后,陈岩见他闭了眼,这是一场耗神的对话,他估计是累了,眉头紧锁着,眼圈附近的皱纹多了些。深凹的眼窝透着算计的凌厉,没有半点这个年龄寻常人会有的慈祥。忽然睁开眼时,已没了方才的疲劳,甚至带了些许的凶狠。 “就这样吧,快了。” 陈岩点了头,没说什么。 陈志云看着他,“怎么,你这是记恨上我了?” “没有。” 有些东西,是不一样了。从前他来书房谈事,不论掩饰得多好,都会带着对抗。陈志云自诩不是他的敌人,但也没什么介意,对抗至少是种确定的姿态与动作。此时,他像是没有了任何立场,不让人看到任何确定的东西,是摸不清的。 应该是这样的,底线与立场,不要让人一眼看穿。处于变动之中,随着形势与利益而变化。 “没有就好,接下来万事小心。” “好,那我就先走了。” 陈志云坐了许久,站起身活动了筋骨,没有走到窗边,只往外看了眼。 秋天快到了。 陈岩从书房出来,要离开家时,周瑞霞正午睡起来,饮茶回神,喊住了打招呼的儿子,让他陪自己喝杯茶。 “我见你一面挺难的,是不是陪我喝杯茶的时间都没有?” 陈岩坐在了沙发上,“您这么讲,那我得每天下午来这报道了。” 周瑞霞笑了,“那可别,还是忙你的工作吧。不过再忙,你也得把身体放在第一位。” “好。” 到了这个关头,谁又会没有压力,他从来都不会跟人讲,周瑞霞还是多关照了句,“这个时候,要沉住气。手紧心松,头脑清醒,才能不犯错,知道吗?” “知道的。” 周瑞霞几乎不跟他谈什么正事,他不是女儿,要时不时敲打下。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算得上自律,不需要自己多讲什么。 可能要她唠叨几句的,是他的感情。其实这种事周瑞霞懒得操心,子女的感情问题,她都没多问过,这是他们自己的事。 只不过,陈岩的这件事,有点特殊。 周瑞霞端起茶杯,看向了他,“这段时间没去加拿大?” “没有。”陈岩不知她这么问有何用意,又补了句,“过段时间去。” 茶还在口中,周瑞霞却是笑了,咽下后回了他,“谈恋爱分开太久不好,会出问题的。” “什么问题?” 他这是明知故问,周瑞霞内心摇了头,“吃不到一起,睡不到一起,那还有什么意思,时间长了不就淡了。” 陈岩没想到他妈会这么直接地讲话,一时都不知回她什么。 “当然,现在是特殊情况。等事情结束了,你再离开。” 周瑞霞放下了茶杯,看着这个儿子,大多数男人都想找个对自己有所助益的妻子,起码头婚是这样。越往上爬,越会把自己当筹码。陈岩不是这样的人,是家庭给了他最好的,也是天生的性格。毕竟在他们的层级上,也有的是靠婚姻更上一层楼的。 她忽然问了他,“值得吗?” “不是值不值得。是无能为力的感受……很痛苦。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就只能改变自己。” 陈岩很少与母亲有如此深度的对话。即使年少时的他模仿着、将她的强硬与果断,变成自己性格中的一部分,他看向了她,“你有料到孙家会对许永成下手吗?” 他这一问,周瑞霞便反应过来,他是一直在责怪自己。差那么一点,就会没事的。 可是,斗争从来都是残酷的。就算身处其中的他们,也有太多的不由己。能被人突破防线,就已经不是差了一点。 周瑞霞摇了头,“没有。陈岩,这件事你已经做到最好了,不要怪自己。” 陈岩知道斗争的过程是残忍的,可当他跟许嘉茗一同站在许永成的墓前,看着墓碑上地照片,她最亲密的人,已经烟消云散,他感受到了切身之痛。他在山间等待她时,心中有了预感,可能真的过不去了。 之后在北京的每一天,梦幻到像是偷来的,他能瞒一天是一天。 他无法原谅的是自己,只要能感受到许嘉茗的痛苦,他就没法把自己指摘干净。 周瑞霞见他不说话,也没劝他什么,这是他要独自经历的,她帮不了他。 许嘉茗第二天醒来关闹钟时,就看到了微信的未读信息。 是他发来的,是包子的图片,两个包子装在塑料盒里,看起来是外卖,他说,我的晚饭。 学人精,她笑了下后就放下手机,匆忙赶去卫生间洗漱。 对于上班,她唯一不好的习惯就是每次都掐着点进公司。即使公寓已经距离公司够近了,无需地铁通勤,她都是步行过去。一来一回,一天的活动量也达到了。 进公司后,许嘉茗对工作挺认真的,内部通讯软件在电脑上挂着,她几乎不会碰手机。而且对眼睛来说,看电脑的大屏会更舒服些。 她也一般不午休,吃份清爽的沙拉后就接着干活,闲下来就学点新东西。上班当然不如上学自由,她体会到了出卖时间获取报酬。既然暂时失去了自由,还不如在这段时间内专心多做些事。但她也没法像周卓那样,离开公司后,她就不会再碰工作,时间都给自己的生活。 下班后,许嘉茗没了早上的匆忙,慢悠悠地散步回家。会在路上买束花,家中的鲜花总是不断的。懒得做饭时,她就外带点吃的回家。 她没有在温哥华时外食多,可能是工作辛苦,下班后就想回家躺着;也可能是习惯了自己做饭的清淡口味。 许嘉茗没有回复陈岩的消息,可他也没有再发信息过来。她心中略有些烦躁,将手机扔在了一旁,就开始做晚饭。 她将排骨腌制下就塞进预热好的烤箱,同时米饭也闷上了,再做个番茄炒蛋,烫一碗青菜,就大功告成了。 这里的公寓不大,茶几当了饭桌,她坐在地毯上吃。不过高度也刚刚好,放了个平板,边看电视看吃饭。 碗筷都没拿过来,许嘉茗就已经用手抓了排骨啃,外皮焦脆,两只手都已经油汪汪的了。此时扔在沙发上的手机震动了下,她转过身,用小拇指点亮了屏幕解锁。 依旧是陈岩的信息,他问:在干嘛? 这要不是他发来的,不相关的人这么个问法,她都能给拉黑了。 排骨烤得太好吃了,她连啃了两根,才拿湿纸巾擦了手,拿起手机拍了张照,发给了他后,就爬起身去拿筷子,盛了碗饭。 再回来拿起手机时,许嘉茗看着他的回复,都要气笑了。 他问她,一个人吗?吃得下吗? 他有病吧,她的确是做多了,几乎是两人份,剩下的准备明天吃的。可他也没必要上来就说她胃口大啊。 许嘉茗没回他,拿过平板正在找电视时,手机又震动了。她本不想理他的,但还是立即去看了他的消息。 他拍了一张他家客厅的照片,茶几上放着她熟悉的花瓶,里面插了一株绣球花。他那里正早晨,一缕阳光照进客厅里,落在了花瓶上。 许嘉茗看向了自己的茶几,刚刚她的照片里,将绣球也拍进去了。 他不会是去买花的人,为什么家里会有应季鲜花? 陈岩刚起床,昨晚给她发的信息她没回,他依旧能看到她的朋友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就问了句两人恋爱时经常问对方的话。 她给他回了张照片,是她的晚饭。她是不会做饭的,晚上宁可吃沙拉,也不会自己炒菜。她此时却是做了三个菜,不是一个人的分量。 陈岩从理智上知道,陈婧是在扯淡,她不会谈新的恋爱,可他却无法控制地去想这概率极低的可能性。 他问了她,她依旧是不回答他的问题。好像她只有礼貌,并且拒绝回答隐私。 看到了她桌上的花,陈岩总觉得莫名熟悉,从卧室走到客厅,才发现自己家也有一模一样的。不过她的是淡紫色,他家中的是蓝色。 本该换衣服出门去公司了,他却坐在了沙发上,拍了图片给她,再问了她:番茄炒蛋,有我做的好吃吗? 她的回复很简单:差不多。 陈岩笑了,接着问她:那你还要不要吃我做的? 许嘉茗看着他的问题,不知如何回答。兴许昨晚是一时的寂寞与冲动,看到了他,再回到空落落的家中时。她很想要他的陪伴,她很想要他的爱。 可是,此刻她很清醒,清醒才会犹豫。不知道如何回答时,她就没有回复。 两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过了会儿,他先发了一条盖过了这个让她为难的问题:我想吃你做的。 第74章 许嘉茗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也没有纠缠于这个问题。 两人从完全没有联系,到慢慢热络着,没有恢复到从前的理所当然。但一直克制的分享欲,又忍不住渐渐向对方敞开。 许嘉茗不敢轻易回到从前,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从自己的生活中剥离,习惯了没有他的存在。过程是鲜血淋漓的,她很怕再经历一遍。 她很清楚内心的别扭,即使事到如今,她的生活里,已经没有任何人的管教与束缚,也不会有任何道德审判。可是,她在充当着自己的法官。 爸爸的离去,像是扎进她心中的刺。刚扎入时,血流不止。可时间久了,不拔出来,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只是偶尔的炎症,让她疼得什么都不想要。 她到现在,心底最深处都无法接受爸爸已经走了的事实。有他出现的梦里,她总是在不顾一切地救他。甚至还会责怪他,她无法原谅他的不自私。 在公园散步时,许嘉茗看着长椅上的墓志铭,In loving memory of my dear father,眼泪忽然流下,无声地落泪。她已经很少绝望到奔溃了,从反复追问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的困境中艰难爬出后,她能淡然地面对自己的悲伤。其实不论何种态度,该疼的地方,一个都不会少。 她不知道,悲剧到底是失去,还是往前走的生活中,她必然会逐渐将爸爸淡忘。她无比抗拒后者,试图用不断的疼痛来让自己记住他。 但许嘉茗不会放任自己沉浸在难过中了。当她好一点的时候,她开始将爸爸的点滴相处,都记录下来,她太害怕自己会忘记了。可她用中文进行记录时,才敲打了几行字,就开始哭,奔溃到无法写下去。于是她切换了语言。不论她对英语的应用掌握有多熟练。在使用非母语时,她不会有那么多的情绪。甚至是以旁观者的视角,在记录着。 当许嘉茗开始做这件事时,她才意识到,她对爸爸,有诸多的不了解。她是他的女儿,只参与了他人生中的一小部分,不了解在她出生前的过去,对他的事业一概不知,也不再有以后。 许嘉茗有想到过Veronica,Veronica是爸爸青春岁月的见证者。她想要Veronica这一部分的记忆,但她没有做好准备。也不知要等多久,她才能做好准备去问Veronica,关于他们的过去。 纽约很大,她的生活太过规律,许嘉茗没有再见到过Veronica。但她最近莫名会想到她。 Veronica当年为什么能做到那么决绝?为什么一次都没有回过头?她后悔吗? 许嘉茗的人生阅历没有那么丰富,现在的她,无法理解Veronica的选择。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爱得不够深。 在长椅上坐了许久,许嘉茗要站起身时,陈岩发来了信息。 是他拍的晚霞,暮夏的北京,常有火烧云一般的艳丽晚霞,绚烂到极致。 晨跑的人陆续经过了公园,许嘉茗拿纸巾擤了鼻涕后,没头没脑地问了他一句:北京烤鸭好吃吗? 他回得很快:还行吧,我还没吃晚饭,叫个外卖,替你吃。 眼角还带着泪痕的许嘉茗被他逗笑,回了他:好,你拍给我看。 他又问她:你中午要去吃烤鸭吗? 她想了下,也不是不可以,她发了嗯后,他就立即回了她说,大概率不正宗,还是得来北京吃。 她看了眼,就收起手机,不想回他。 傍晚时,许嘉茗去了趟陈婧家。 陈婧下周请了两天假,连上周末,出去短途旅游。她已经勤勤恳恳工作了近三个月,需要一个假期放松下。早两天许嘉茗来过她家,家中的猫挺喜欢许嘉茗的,明明都被阉了,还不要脸地翘起屁股让人打。 听她说了句要出去旅游后,许嘉茗就主动提出,可以帮她养猫,陈婧也没客气,让她把猫带回去。 许嘉茗才刚坐到陈婧家的沙发上,这只叫春分的猫就已经爬到她腿上,嗅着她身上的味道,验证过后,就用头蹭着她的手,要她摸它。 陈婧在养猫上一如既往的心大,出去玩儿时完全不会想着猫,在家时每天逗它一小会儿,也不会黏着它玩。要说她没什么责任心也不对,刚搬来纽约,她就给猫装了通到屋顶的猫爬架,重新买了一堆玩具。春分每天都吃罐头,可不是所有猫都有这种伙食待遇的。 结果,她就是花钱的命,许嘉茗来了两趟,猫都已经去黏着许嘉茗了,她对猫再不上心,也有种养儿不防老的感受。 陈婧看着腻在许嘉茗身上的猫,“你知道吗?你坐的这张沙发,三千刀,搬进来第一周,它就挑着最贵的一件家具,尿了。它要敢尿在你家,你直接把它扔了吧。” 许嘉茗笑了,春分像是听明白了她俩的计谋,试探性地咬了她的虎口,她轻拍了它的脑袋,“没事的,洗干净就行。” 许嘉茗当然没说,我觉得是它在故意报复你。 虽然陈婧是他的妹妹,但之前慢热的许嘉茗也没有与她有多少联系。此时同在纽约,两个性格全然不同的人,倒是成了朋友。来到她的公寓内,坐着玩一会儿猫,许嘉茗觉得挺放松的。 手在猫背上顺着毛,许嘉茗忽然问了她,“鱼丸最近还好吗?” “不知道诶,我也好久没回去看它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它只要吃喝玩乐就好。” 许嘉茗犹豫了下,还是问了她,“你哥没有去看过它吗?” “没有吧。”陈婧摇了头,“估计他都要忙死了,哪里还有时间特地跑去看它?” “哦。” 见她没有多问什么,不知她是不感兴趣,还是避嫌,陈婧对她的人品足够放心,有了点倾诉的欲望,这件事,她也没对别人说过。 “你知道吗?他现在做的工作,是他从前最抗拒的。一开始,我认为他是被老头儿逼的,但我问过他,他不给我回答。我觉得他那个态度,是自己选的。” 许嘉茗看着她,她说的很模糊,外人也不会听出什么信息量。 陈婧叹了口气,“你说,人的转变为什么会一下子这么大?努力掌握主动权的意义不就在于能够去自己不想做的事吗?” “可能是身不由己吧。” “不会。他不会是轻易被牵制的人。” 许嘉茗看着皱了眉头的她,不知如何安慰,“如果他不想说,你就不要问吧。要相信他能自己解决好的。” 陈婧见她如此淡定,虽然她一向都是这样,但还是挺惊讶的,一点恋旧情的关心也没有。在自己眼中,她哥一身的臭毛病,但也不至于被女人这么不待见。感觉她哥可能就喜欢不管他死活的女人。 陈婧问了她,“你呢?你会因为身不由己,去做不喜欢的工作吗?” 许嘉茗想了想,“虽然我觉得工作的作用就是养活自己和实现一定的成就感,不至于非要去做不喜欢的事儿。但有足够想要的东西时,可能会选择暂时忍耐下吧。” 陈婧若有所思地听着,“希望是暂时吧。” 许嘉茗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身不由己的事,她也不想知道。她低着头摸着猫,它太脏了些,带回家前要带它去洗个澡。 陈岩回家已经十点多了。 挺累的,洗完澡后,他倒了杯酒端到卧室,神经依旧处于兴奋之中,不停地想着事,无法停下。要休息好,他需要借助一点酒精。 坐靠床头上过了一遍接下来要见的人、要达成的事后,陈岩喝了口酒,拿起了手机,她那里是周末的上午。 他觉得有些事是要当面说的,但他现在过不去。 两个人一直在打字聊天,在家中,在他们一同睡过的床上,他忽然很想听到她的声音。白天有各种事,有很多顾虑,晚上,当时间终于属于自己时,他没有了犹豫,直接打了视频过去。 陈岩以为她会拒绝的,她却是很快就接了。不过他的屏幕是一片空白,看到了烟雾报警器才反应过来是天花板,她估计是还在床上。 陈岩不知第一句该说点什么时,就听到了她的□□,刚睡醒的迷糊中带着抗拒的意味,是他早上往她的小腹摸去时她会发出的声音。 他愣住了,可能是他听错了,可视频那头随即又传来了一句「别动」。 要放回去的酒杯落在了床头柜的边缘地带,手离开后,就砰的一声掉落在了地上。卧室铺了地毯,玻璃杯都没有碎,浅黄色的液体缓缓流出,将地毯缓缓浸湿。 许嘉茗的周末一贯是赖床的,而且昨天睡得晚。她带猫去洗了澡,猫回来后进入陌生环境后更加难以适应,躲在了笼子里不出来。她哄了很久,最后猫缩在了沙发上,她去睡觉时也没有关卧室门,怕它找不到她更焦虑。 手机的震动声将她从睡梦中吵醒,窗帘不遮光,已经是早上了,她不知几点。周末也不会有什么事的,捞过手机时眯着眼扫了下接通了电话,她又困倦地闭上了眼。 可许嘉茗刚闭上眼,平躺着的她,腹部骤然被施压,四只脚都落在了她的身上,这只猫还吃得很壮。 她想伸手去抱住它时,它已经走到了胸前,脚不停地动着,在最柔软的地方不亦乐乎的踩着。她哪里吃得消这十来斤的肥猫,疼得呵斥了它一句。不知它听不听得懂命令时,它就跳了下去,不知它去了哪儿,但她终于得了自由。 睡意已经被猫赶跑了一半,许嘉茗虽还有些困倦,想起了旁边的电话,不知是谁打来的,她翻了身拿过手机,却没想到是陈岩的视频电话。 她一时有点懵,他这么突然打过来,尚不清醒的她也不知道要不要接,虽然她已经接了。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还是陈岩先开了口,“你在干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脸很臭,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如果她回答的不对,他随时会动怒。她没有见过他发火,却莫名觉得此时的他很让人害怕。 她都觉得这是不是在做梦,他打视频过来,就是这么个态度吗? “我在睡觉啊,你吵醒我了。” 陈岩没有讲话,只是看着她。她有些不耐烦,说吵醒她时,抱怨中还带了点撒娇。 见他沉默地给她脸色看,许嘉茗也没好气,“你没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话音刚落,许嘉茗就呼了痛,猫踩在了她的头发上,扯着她的头皮,疼得她手没放下就转过身一把将猫抱在了怀里,威胁了它一句你再动我就把你扔回家。 陈岩看到猫时,心中松了口气。就算他尚有理性,笃定绝无另一种可能,这却像是兜头一棒,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猫被她抱在怀里,在她的脖颈间嗅着,T恤的领口被猫爪扒拉着露出白皙的柔软起伏,她侧躺着的,聚拢着挤到了一处,陈岩的呼吸有些重,看着猫还试图往她的柔软处钻去,他皱了眉,“哪里来的猫?小心点,别让它挠了。” 许嘉茗怕痒又怕疼,虽然猫挺暖和的,但她还是有点怕,将猫从她怀里抱出,轻放到了床下。还好它没什么抵触情绪,已经蜷缩在她的拖鞋上了。 “你妹妹的猫,她出去玩,我帮忙养的。” 猫毛粘在了她的黑色T恤上,无比明显,陈岩看到上面的logo才意识到,这是他的衣服,“她的事,你让她自己做。” “没事,猫很喜欢我诶。” 陈岩想起她刚刚温柔地将猫抱在她的怀里,手轻摸安抚着,说了她一句,“我也没见你对鱼丸这么好过。” 猫和狗不同啊,猫她能帮着照顾,那么大的狗,她住的地方是没法养的。 许嘉茗都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如果这是一句指责,她好像也没法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解,她就是对鱼丸不够好的。 “那你是它的主人,你都多久没过去看它了?你花钱请人照顾它,就能自己不负责、不花时间去陪伴的吗?” 陈岩被她这一通说完,忽然笑了,“我错了。等忙完这阵,我想办法把它带在身边。” 许嘉茗想问他要把鱼丸带回国,不让它在温哥华呆着了吗,可这个问题她问有些不太适合,“哦。” 陈岩看着她,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也想问她纽约的生活如何,却是低下声音,问了她,“想我了吗?” 此时细看他,她才发现他的眉眼间带着疲惫,懒散地半躺在床上,没那么有力气的声音带了蛊惑的意味。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有什么事吗?” “头疼。” “吃止痛药。” “喝了酒,不能吃药。” “那你就再多喝点。” 陈岩笑了,“许嘉茗,你能不能对我好点?” 第75章 许嘉茗很少见他这样的疲态,就算她比他年轻,她也没他精力旺盛,她总要睡好多懒觉。 “那你就赶紧睡觉呀。” “就只有这一句吗?” “你最近工作很忙吗?” “挺忙的,半天的休息时间都挤不出来。”陈岩知道她在转移话题,却没打算放过她,“最近没时间去纽约,忙完就有空飞过去了。” 她完全没这个意思,就被他这么曲解了还给她解释,她都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哦,你妹妹是挺想你的。” “那你呢?” 一直在被他追问,许嘉茗恼了,“你来纽约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对外人一直是礼貌的,跟他再次有联系以来,她顶多是不回,却不会对他没好气地讲话,陈岩当听不懂她的情绪,就事论事地回答了她,“来找你。” “那你得提前问我有没有时间。我没空的话,你也别把飞一趟的帐算到我头上。” “你下班时间和周末没有空吗?” “我有我的事情和安排。” “比如呢?” 许嘉茗挺烦他这理所当然的样子,气得没过脑子地回了他,“约会啊。” 陈岩没了笑意,“跟谁?” 她也没怕他这忽冷忽热的态度,“关你什么事?” 她说的应该是气话,陈岩却难以判断真假,接下来一段时间他没法出国。从工作到生活,一切都处于风险之中,不由他掌控。 “我提醒你一下,你还是我女朋友。我觉得跟异性约会,不太好。” 这也是陈岩对自己的道德要求,他不会与异性有非工作以外的约会,工作的话,也是在办公或公共场所进行。饭局更是,不会单独吃饭,他可以攒个局。 没有伴侣时,他就是这样的行事规则。跟异性单独吃饭,只有一种可能,他对这个人感兴趣。 在男女交往这一块,是没什么模糊地带的。陈岩见过太多了,男女之间没什么纯粹的友情,他最好的哥们,都不会频繁联系的,遇上事找对方帮忙都不一定有空吃饭,打个电话就行。怎么可能到了异性朋友上,就有不同? 其实他不会对她明确提出这个要求,在相爱的基础上,他只要给到她全部想要的,关系就是稳定的。同样,她也在一直给他最想要的。 此时,陈岩却是不够理智地跟她说出了这句话。 他这语气,搞得她思想出小差一样。按照他的前提,他说这种话就是在怀疑她的人品。更何况,他的前提是不存在的。 “我也提醒你一下,我们早就分手了。”许嘉茗生气时的语气态度反而很好,“我这还有点事,先挂了。” 她说完也没等他的回答,就直接挂了,将手机扔到了一旁。 烦死了,被他吵醒,还得被他气,周末的好心情都被他给破坏了。 听到一声喵叫,许嘉茗弯下腰,将春分抱到怀里,揉着它的毛。见它嗅着自己的脖子,嗅完再看着她的脸,像是要与她建立更深的感情。生着闷气的她被单纯的猫猫安抚到,见它还要往她脸上凑,她笑着想亲它一口时,刚刚被她扔掉的手机又震动了起来。 她看了眼就挂断。可他依旧不依不饶地打。 许嘉茗不想跟他这么幼稚,再一次打来时接了就骂,“你这是骚扰,知道吗?” 陈岩知道自己说话冲动了,两人现在见不到面,他不想有任何误会。刚要解释,就看到她同他一样坐在了床上,气呼呼的面孔,生气时也很可爱,她连骂人都不会。 “那你去告我啊。” “滚。” 许嘉茗刚骂完,春分就吓得跳出了她的怀抱,跳下床后,都没敢呆在房间,一路跑到了卧室外。 她也没法跟猫解释,我骂的不是你,该滚的人不滚。 看着屏幕上这一场闹剧的陈岩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我在我床上呢,能滚到哪儿去?” “你爱滚哪儿就滚哪儿。” “我道歉,行不行?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这么个道歉的方式,两人说的都不是同一件事,她也懒得跟他掰扯,“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陈岩并不习惯直接表达想法,特别是会暴露弱点的,对她也如此,也许是夜晚的疲倦让人软弱,想说一会儿真话,“想多看你一会儿。” 他忽然如此认真,被他盯着,许嘉茗无法面对他这样复杂的目光,下意识躲避了他的眼神,此刻她也忘了,自己是可以关掉视频的。 一个白天,一个黑夜。在时差的间隙里,两人短暂地无声陪伴。话不由衷,难以决断,显得沉默尤为真实。 再多的理智、狠心与自我压抑,也斗不过人性最原始的欲望。 被封闭的感官逐渐打开,不再是单一的、如死水一般的平静,她的感受失而复得,会生气,会期待、想要被爱。 还是会在开心的时刻下意识谴责自己,想用「难道你忘了爸爸了吗」来将开心收回。可这句黑暗咒语她用过太多次,功效性已明显减弱。 许嘉茗感受着他的疲倦,生出了想对他好的念头,却仍旧没有讲话。 陈岩看着她,想起她离开的那一天,她提着行李独自离开,头也不回,对他决绝而无情。他不能挽留,他没有信心她会回头。 他知道悲伤是要独自消解的,可他还是没能在旁边陪着她。 “嘉茗……”他想说很多话,却选择了不说,他不想为自己解释,也不想利用她的恻隐之心,只是呓语一般低声地说,“我很想你。” 许嘉茗没有回应,只是像对鱼丸一样耐心而温柔地哄着他,“头疼就早点睡。” “还生我气吗?” “有点。” “那我明天打视频来哄你,好不好?” 听到哄字时,她的身体莫名感受到一阵酥麻,她像是变成了猫,被他捋了毛,她却不能舒服地往他身上蹭,想要更多的爱抚。 “再说吧。” “好,你那边早安。” 见他还没挂,她说了句晚安,才结束了视频。 挂断后,许嘉茗又躺下,提着被子埋进了被窝里。酥软的感受尤在,稀薄的空气让她的呼吸略急促,心跳得很快。 藏在密闭的黑暗空间里,她才敢向自己承认,她很想他。 九月的北京,一场雷阵雨过后,有了降温的征兆。白天还不明显,到了夜里,吹风时还是披件薄外套稳妥些。 陆逊忙到暗无天日的状态,有了转变的迹象,仍旧忙,压力更大了些。从前工作之余的消遣有很多,现在什么都不干地发一会儿呆,就已经是放松了。他面前给自己竖的胡萝卜是彻底结束后的度假,找个安静的地方,彻底躺一周。 这样的事,他应当是不鲜见,但这次还是特殊了些,老板成了局中人,危险系数直线上升。 想想都觉得神奇,大概一年前的这个时候,老板厌恶被卷入其中,搞得陆逊也被迁怒了,两头难做人。 牵一发而动全身,孙家门下一人被抓后,事态迅速扩大,反应再慢也知道了对方这回的目标是谁,要做到何种地步。这不啻于一场贴身肉搏,输了不仅是自己,是一个家族的命运。在这个利益链条上,亲至血缘,远达受过照拂的。前者更为痛苦些,从云端降落,即使仍有远超常人的富贵为支撑,却再没了呼风唤雨的能力,又哪里来的门口罗雀,心理落差可想而知。 这场仗,格外凶险。 行动前有若干严密的计划与推演,在真正进行时,对方不可能按照你预设的打法来回应。不要低谷对手,更不要高估,高估会让人在极其低级的地方不设防。如果运气不够好,就会被对手逆风翻盘。 没有一场仗是万无一失的,陈岩的前期准备做到无以复加,也不会生出一丝懈怠。就算笃定胜利属于自己,也要作出争抢的姿态。否则,本该属于你的,都不会给你。 对于中间地带的势力,即使能确信这些人会保持中立,不会介入。陈岩依旧选择不余力地拉拢,确保孙家不会出现他意料之外的外援。 于陆逊而言,老板没有像上次一样在一旁观战,而是深入其中,他也要陪同着去与关键节点的人物见面。 兴许是孙家被追打得狠,疲于奔命时没了该有的头脑与算计,想用最直接的方式让陈家停手。毕竟,陈家只有一个儿子。 老板与关键人物在包房谈事,陆逊没有参与,这种高级别的会面,他一般都在外候着。包房外,是严密的安保,陆逊不知这些安保的具体身份,但不难看出,这些人的出身。 会面结束,从电梯坐到一楼的大堂,车已经在外备好,老板却忽然吩咐了句,换辆车。 陆逊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他不会问为什么,直接照做。上车之后,也没有按着原先的计划去下一个目的地,而是结束了今天的所有行程,回了酒店。 可回酒店后,老板也没有去原先的住处,随机换了一个房间。 陆逊一同进了房间,查阅了消息,原先那辆车已到达停车场,并没有出任何事。他看着老板,老板没什么表情地倒了杯水,沉默地喝着。 陆逊不知道,老板刚才的举动有什么用意,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还是他刻意让一切都处于随机的变动之中,让人无从猜测他的行踪。不过陆逊很快就能知道答案,当他看到安保彻底换了一轮,并且更多了些时,就不难猜到,大致发生了什么。 陈岩喝完半杯水,将任务布置下去后,陆逊就离开去办了。除了必要的见面,其他具体事项都能交由旁人去办,他看起来没什么事,只需要接收着来自各方的消息。 实际上他的大脑无法停止高速运转,局势瞬息万变,他需要随时应对、给出明确的决策让人去执行。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没那么淡定。他像是在悬崖上吊着,被藤蔓扯着不上不下。他用力抓着绝对不会让自己掉下去。但一直被拉扯着,压力之外,也足够让人烦躁。 但他擅长掩饰,不会让人察觉了他的情绪。他也知道,对手同样处于这种心境,大概率还更糟糕些。 没什么缓解情绪的措施,熬到最后就行。 许嘉茗不知如何界定两人的关系,他逐渐又成为了她生活的一部分。会聊天,会视频,但一层纸窗户谁也没有去戳破。 她每天都会独自散步,生活中的绝大多数问题,她都会在散步时想明白。 这是被爸爸训练出的习惯,遇事独立思考,作出自己能承担的决定。久而久之,她不喜欢跟人讨论自己的选择与生活难题,只会在思维卡住时去获取更多的信息。 兴许她是狂妄的,她不需要旁人的开导。别人能考虑到的层面,她作为最了解自己的人,怎么可能想不到? 很多时候,需要开导的人,是寻求push而已。 她不需要这一个步骤。 在一次又一次的散步中,她越来越确定一件事,她想要放过自己。 但许嘉茗开始不确定,他是否想回到过去。两人的联系没恋爱时那么热络,可他每次又撩拨着她,却不提何时来找她。 她知道他很忙,但她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不能给个确定的期限。 这样的行为,挺渣男的。 就算再心动,许嘉茗也不想搭理他。婉拒他的视频,信息却正常回。 然而跟他的破冰,是她生活的分水岭。她不再总是宅在家中,她渐渐敢去尝试打开感官、做让自己快乐的事情。 纽约的剧院很多,好餐厅也很多。闲暇时间里,她会找餐厅享用一顿美食,再去看一场音乐剧。 回到家时都挺晚了,他要问她在干什么,她也如实说,然后再说一句我睡了,就结束对话。 陈岩当然察觉到了她的异常,挑着她的周六早上给她打了视频,她也没理由拒绝。怕打扰了她睡觉,他这里晚上十一点时,才给她打过去。 这个懒猪,却还在睡觉,睡意朦胧地接起电话后,他喊了她,她才醒过来,拿了手机看他,还要说一句烦死了,你是不是故意的。 陈岩看着她没有讲话。她没有穿他的T恤,穿了件黑色的吊带,没什么花边,不知是睡裙,还是睡衣。 她侧趴在了床上,睡相还很差,被子都掉落了没裹在身上。白皙的肌肤,纯黑的吊带,没有多少布料,几乎包裹不住什么,强烈的视觉冲击让陈岩忽然就有了反应。 重压之下,他哪里有心思想这个?就算知道她这几天对他不满,他也没法去解释。 可陈岩没有想到,仅是看到她,白天承受的压力。就像是迅速找到了宣泄口,想要释放出去。只有排解掉,才能去迎接第二天新的压力。 她还闭着眼,浑然不觉地想要再眯一会,他喊了她一声,“懒猪,别睡了。” 许嘉茗没有睡,只是习惯性闭眼发会儿呆,听到他忽然叫她懒猪,低哑的嗓音,像是他躺在了她旁边。 她睁开眼,看到屏幕里的自己有些露,但她也懒得动。这也没什么,夏天她在家经常这么穿。 他就看着自己不说话,她有些恼,他大清早地打过来,还不讲话。她刚想问他干什么的时候,就听到了他有些沉的呼吸。 彼此都身处在安静的房间里,一点动静就听得无比明显。 许嘉茗的脑子还没醒过来,不知道他怎么了,难道是身体不舒服,打电话给她?可打给她也没用啊。 陈岩看着她茫然而懵懂的眼神,饱满却是被她压在了身下,她也不觉得难受,他的呼吸又重了几分。 “你怎么了?” “你穿的是什么?” “睡裙啊。” “为什么不穿T恤?” “在烘干机里。” 许嘉茗想说你不会这么刻板吧,就又听到了他略有些急促的呼吸,而他的视线,没有聚焦在她的脸上。 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试探着问,“你在干什么?” “你说呢?” 她的脸唰得红了,一时都忘了动弹。都不知是要拿被子裹住自己,还是挂了视频。听着他的喘息声,她竟然没用到没斥责他。 身体的记忆也逐渐复苏。这是一场只属于他们彼此的游戏。 许嘉茗咬了唇,忽然开口回答了他,“你在想我。” “知道我想你哪儿吗?” “知道。” “那你那儿想我吗?” “想。”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了他的喘息,知道他在盯着自己,她的指尖划过胸前,拨弄着吊带,就是不扯开。 “能不能让我亲?” “不能。” “为什么?” 她就是不给回答,她一向知道如何折磨自己,陈岩抑制着冲动,“那我能亲你哪儿?” “哪里都不能。” “真小气。” 看着她将吊带终于扯下时,虽并未多裸露半分,脑子里想到她不给亲处的温暖时,陈岩控住不住,将手机扔在了一旁。 看不到他的脸,却听到他在喊着自己的名字,许嘉茗拖了薄被,裹住了自己的身体。过了好一会儿,他重新拿起了手机,再看到他的脸时,她不好意思地率先开了口,“这么快啊。” 她的嘲笑并不能打击到他,陈岩笑了,“等我去纽约给你过生日。” 许嘉茗没有再含糊,刚才都那样的了,她要再推辞,都不是矫情的问题了,“好,我等你。” 以为她还要拒绝的,对她忽然的承诺,陈岩一时都不知说什么。估计他白天用脑过度,此时很多余地解释了句,“我没那么快的。” 第76章 一道又一道前菜过后,当再次查到孙老的儿子,才到了主菜。 之前那些使用非法药物像是小打小闹,料是该随着形势变化抛出、达到应有效果不被浪费的。 这一次,孙老小儿子被查出利用其创办的公益组织收取企业贿金,若干次进行钱权交易。该公益组织牵扯甚广,人迅即就被请去配合调查,谁也不知他人在哪儿。 动到了这一层级,双方已再无回头的余地。 一切的关系线索与摆在明面上的证据,都已事先准备好,此时只需一件件拿出,对方措手不及地应对着。 对方手里的牌仍没有打尽,把持着重要位置的人物拼劲了全力应对。 小虾米们见了形势胆战心惊,见着孙家已尽显颓势,纷纷想跳船。对于这种行为,可以是识时务,也可以是幼稚,以为事后不会被清算。究竟怎样的结局,是命与运。 关键人物们,没有退出的机会。他们一路走到今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些是同乡被赏识了一路提携,有些是多年盟友。不求登峰造极,只要永不下场,这势力庞大的一支,就永远有话语权,谁都要敬他们三分。他们早已是共进退,命运绑定在了一起。 然而这些人物们,在应对时已显得力不从心,甚至一些略薄弱的,已经自身难保。前脚还试图将事情压下,让人无法追究,后脚自己就被查了。 谁也不喜欢这样江河日下的形势,手中的牌越来越少,难免会走偏锋。 陆逊暂时联系不上了老板。 他是被老板派出去亲自跑事情的,这事结束后,他给老板发了信息回复,并问了老板下一步的指示。 这些日子里,形势时刻变化着,一切决策与行动都要快。老板给他回复的速度很快,也明确跟他说过,如果遗漏了,有事随时打电话。 陆逊便直接打了电话给他,却没有接。老板今天同样是外出见人的,估计正在谈事,结束了就会回复自己,陆逊又去了下一处。 陆逊正在跟人见面处理事时,就接到了电话。他说了抱歉,出去接了电话。很快就回来了,不动声色地迅速推进了这件事,结束时不慌不忙地与对方道别后再离开。 回到车上时,陆逊才显了急态,打了好几通电话问进展。但他也不知具体情况,只知道出了车祸,消息迅速被封锁。至于车祸现场,清理的速度都很快,没有交警到来,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那一段路上,车流不息,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能获取的信息太少了,连是何种车型相撞的都不知。 陆逊让自己冷静下来,老板出行,不止一辆车,对方是不能确定他的具体位置的。其次,那个路段,禁止大型货车通行的。即使出事,不至于有极端的结果。 陆逊想了一遍后,联系了李秘书。李秘书于一个小时后给了他回复,老板正前往其父母家。 陆逊作为这件事里与老板联系最密切的人,就算不知自己能不能去老板父母家,他当然要问一句,李秘书说可以。 得到回复后,陆逊急忙赶过去,经过层层审查之后,李秘书带了他进去。 虽然在工作中见过了很多大场面,薪酬尚可,自己在衣食住行上,也能略微奢侈。但陆逊进入这一栋外形朴素的建筑,看着内里中式装修的屋子时,连奢华都算不上,只是寻常人家的物件,却让他内心感到了一丝怯意。 跟着李秘书进去后,还没进客厅,陆逊就闻到了碘伏的味道。紧接着他就看到了老板正坐在沙发上,站着的医生正帮他处理头部的伤口,他的肘部还有些擦伤。 “老板,你没事吧。” “没事。”陈岩没想到他会过来,“信息我看了,先把那件事放一放。” “好。” 陆逊不是来催工作的,虽然手头事情都要等着老板的拍板,现在这样也不方便催,他正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时,他就听到了匆匆的脚步声。 进来的是老板的母亲,这是一个威严的女人,内凹的眼神中带着狠戾。她的出现,天然让人感受到了压迫感。这种气场,与她的身份有关,但更多是这个人的言行举止。 陆逊赶忙打了招呼,以为自己会直接被忽视的,但她还是朝他点了头。 周瑞霞进了屋后就没说话,在一旁看着儿子的伤口。没有大碍,消完毒包扎下就好。不严重,这点伤算什么。 到底是自己儿子,伤口连缝合都不需要,但看着出血处,还是心里不舒服。 她收到消息时已晚,对方认错了车,撞了后才发现的,迅即纠正了错误,去追另一辆车。过程中发生了追尾,已到了闹市区。如今科技通讯很发达,暴露的风险及后续影响太大,对方估计没收到命令,也不敢贸然有下一步行动。这才只是一点小伤。 周瑞霞没觉得有什么庆幸,只是后怕。 这事不是他们幸运,是对方不够狠。既然都敢做这种事了,却没想到做绝,连万无一失的程度都没做到。 但凡对方多派些人,陈岩都不会安然无恙地坐在这。可见人对自己正在干什么,要达成怎样的目的,都是混乱而无知的。 可见对面陷入混乱,做事已经不像样了。 周瑞霞见他伤口清理完,“你太大意了。” 陈岩知道这是自己幸运,等候人见面时,有了点烟瘾,想抽一根时,拿出打火机。打火机突然坏了,那一瞬的感受很微妙,他觉得不对劲,当即让人换了辆车过来。 “我会小心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不需要出面了。” 周瑞霞扫了眼李秘书,一会儿她倒是要问问他,怎么会任由这种事发生。 陈岩点了头,他不会逞强。剩下的事,他不宜出现了。有大量的幕后工作,等着他去完成。他不会让自己成为弱点,牵制了整体的局面。 “好。” “这段时间,就先住家里吧。” “不了,工作不方便。” 周瑞霞也没在这件事上坚持,他住处的安保势必到位,不会有问题的。 “行,你自己多注意安全。” 周瑞霞留他在家里吃了顿饭,他要离开时,她还是多关照了一句,“事情快结束时,别立刻走。” 她无需将话说全,陈岩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好,你也注意身体。” 许嘉茗没那么在意生日的,没有特地过生日的习惯。 这么些年,独自在国外时,忘了也就忘了。大多数蛋糕都挺难吃的,甜到齁。 陈岩说生日来找她,还有大半个月,她已经在考虑订什么餐厅,甚至在逛街时,还想着买条裙子。 是陈婧喊她去逛街的,陈婧看起来心情有些低落,没有说什么事,她也没有多问。 许嘉茗请她吃了好吃的餐厅,再陪着她去逛街,希望她心情能好一些。 陈婧的情绪调节能力很强,逛了一会儿街就一扫阴霾,开始了试秋装。许嘉茗在一旁陪着她试,帮她参考着,自己就随便看看。 虽然自己在经济上已经十分宽裕,这些牌子的衣物她也能负担得起。但她没有多少冲动花这么多钱在衣服上。 现在的她,需要对自己全权负责,有个健康的财务状况。不能再像从前,将钱花得一干二净,等着爸爸打钱就好。手里拿到的那部分钱,她作了分散化的投资。 原来她打算在温哥华买房的,首次置业还有退税上的优惠。但她来了纽约后,没了之前的笃定,不知今后要在哪儿定居。买房是件不小的事,她搁置了原本的计划。 周卓之前总觉得她没工作后,不够成熟。可工作了的许嘉茗,觉得自己也没变得多成熟。无非就是多考虑下如何养活自己,琢磨好自己要花多少钱后,就花多少力气去赚。她也不想太辛苦,她需要有享受生活的时间。 这一份实习也让她对自己的赚钱能力有信心,学过的知识会忘记,但被训练的逻辑是伴随着她的。无论在何处,她都是能养活自己的。 陈婧见她在发呆,自己也试累了,就推了她去试衣服。逛街,光自己买哪里有乐趣,也得撺掇着同伴买。 见她挑选了衣服进去时,陈婧就低头玩着手机等她。自己是挺烦的,家里这段时间不太平,陈婧这没多少具体的消息,家里也不想让她知道。但她怎么可能不感觉到正是关键时刻。 陈婧看着大大咧咧的,但这种事,她一个字都不会向别人提。让家里省心的方式就是她在外面好好的。 这段时间,陈婧不想多社交,也幸好有个许嘉茗,跟她呆一起很舒服,聊什么话题她都能接得上,说话十分有幽默感。 相处多了,陈婧忽然就给明白了,她俩在一起玩,自己很开心,总想着下次接着找她玩儿。那就说明了,她很聪明,双商都很高。谁不想跟这样的聪明人在一起玩呢? 此刻陈婧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哥喜欢许嘉茗,也太正常了。况且找个聪明的,比找个漂亮的难多了。 正分析呢,许嘉茗就从试衣间里走了出来,陈婧都有些惊讶。这是条颇为仙气的黑色连衣裙,落在膝盖以上,两根细细的肩带支撑了整条裙子,领口处还略微有些深V,自然是露出了沟,最深处是一个简约的香槟色蝴蝶结,飘逸地垂下。 许嘉茗很白,将细长的胳膊和腿露出,还有蝴蝶结上的半遮的丰满,性感而诱惑。虽然很美,但这不是她平常的穿衣风格,她不会露这么多的。 不过实在是太美了,陈婧撺掇了她,“买啊,太好看了。” 许嘉茗看着试衣镜中的自己,她没有买过这种风格的裙子,她自己蛮喜欢的。她将穿衣场合分得很清,这件更适合约会时穿。 这条裙子挺贵的,当然,这个牌子,没什么东西是不贵的。 她多看了两眼,还是买了。 然而买完没多久,两人就吵架了。 按照计划,他下周就该来了。不知他有没有订餐厅,许嘉茗发信息问了他一声。如果他没有订,她来也可以。 他隔了许久,给她打了视频,说手头的事没忙完,月底到纽约。 接电话前,许嘉茗就莫名烦躁,听完他说的这句话后,回了他「你别来了」之后,就挂了视频。 她不觉得他这是复合的态度,两人已经这么久没见了,他还要一拖再拖。他只说忙,她工作了,也能理解工作的忙。如果换位思考,她会跟他解释下,在忙什么,给出充分的延迟理由。 他没有,他要给理由,早就说了。 他又打过来时,许嘉茗直接给挂了,他不会解释,她也不想听他说的任何话。 挂了他又打来时,今早起来一直压着的烦躁被他点燃,许嘉茗再次挂了后,直接把他给拉黑了。 手机号一同屏蔽了后,她将手机扔到了沙发上。 她不会跟他吵架,也不会问他对她到底有没有真心,他来就是有,不来就是没有。 越想越气,气得她真想解除了拉黑,跟他说一句别谈了,这个破恋爱,有什么好谈的? 他是第一个享受她拉黑待遇的。她的脾气很好的,总是被他逼到想发脾气。 许嘉茗不想跟人发脾气,总觉得这样面目狰狞。拉黑了挺好,她犯不着被他弄得如此暴躁,还想骂人。 两天之后,许嘉茗找到了烦躁的源头,她来了月经。 恢复冷静之后,许嘉茗反思了下自己是不是过分了,他也就是晚一周而已,她至于这么个反应吗? 至于的。 这份实习算得上重要,如果公司觉得她行,是会在结束前给她发return offer的。 公司在加拿大没有办公室,许嘉茗也不一定毕业后会选择这家公司。但她还是挺希望能拿到return offer的,多个选择。 工作上她自然是很认真。工作内容也不仅是写代码对交易算法进行优化,也会跟着上级去参加客户会议。 许嘉茗参加过两次,觉得挺好玩的。能看到不同的算法产品,新的视角能给到她很多启发。 又是一场客户会议,许嘉茗出门前穿了职业装。她上班没什么dress code,穿什么都行,夏天时还有同事穿着人字拖大裤衩进公司的。但这种正式些的场合,她还是会注意下,不想做与众不同的人。 她穿的是当初陈岩送给她的职业装,白色的无袖连衣裙,外面披了件黑色西装。 公司的客户是大买方,比如一些对冲基金。客户会议里,来的不止一家公司,也能与同行交流,看别人提供的产品与服务,算是个社交的场所。 许嘉茗对这样的社交没什么抵触,还挺愿意主动参与。 他们这些卖方自然会早到些,等着客户来时,许嘉茗就已经跟上次见过的一个同行打了招呼,small talk了两句,由同行她才知这是个挺大的客户,许久没有来纽约开这种客户会议了。大家很愿意来参加,一是生意,二是彼此会对市场走势进行探讨,这种大客户的分析思路与见解,是值得一听的。 人陆续到齐,大客户还没到,许嘉茗正拿着纸笔与人讨论着一个模型的可行性,对方的回答并不能说服她,可她也没找到反驳点,正皱着眉头低头看公式再推导一遍,也没心思听周围人在讲了什么,忽然就听到了一阵鼓掌声。 手中的笔没停,许嘉茗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去时,站在最前面的男人一身黑色正装,她从未见过这样工作场合的他。 而他,正在看着她。 第77章 头脑空白了几秒,许嘉茗就反应过来他此时站在这的身份。 她很怕他跟她打招呼,在工作场合,她不想有任何关系上的混乱、与由关系产生的优待。然而也是她想多了,他的视线随即就从她身上离开,跟大家说了sorry,他迟到了。 她扫了眼时间,他迟到了十分钟。 许嘉茗从未见过工作中的陈岩,跟她相处时的他是耐心而好脾气的,两人也不会怎么吵架。但她知道,他这样的人,在其他方面,不可能是这样的性格。 不过许嘉茗还是被他的工作状态惊讶到,他是会议的主导者,听着与会者的方案提要,很少说话,却是他在推进着节奏。当讲述者偏离重点时,他会不客气地让人跳过。他的每一次开口,都不会有一句废话。她不知道他有没有提前看过这些方案,他突然的提问,都精准地抓住了弱点,问对方该怎么解决。 平时的会议,没有这么高的效率,许嘉茗还会适时走一会儿神。但此时在他主导的会议上,她却有些紧张,连发呆都不敢,精神高度集中地跟着他的节奏走。他不凶,也不会通过发脾气来展现自己的掌控力,他的修养也让他显得很礼貌。但他展现出来的气场,就让人不敢去浪费他的时间。 刚才的那点担忧,全然是许嘉茗多想了。他这种工作态度,理性而认真到不可能因为一点私交就影响他的决断。更别说在工作中掺杂感情,甚至她都觉得。如果是自己给出了一个愚蠢的回答,也不妨碍他认为她智商有问题。 许嘉茗看着身着西装的陈岩,虽然挺帅的,但他专注时眉头下意识微皱的严肃,几乎给她一种错觉,他忘了她,两人又恢复到陌生人的关系。 他又不全然是冷漠的,对于提出的问题。如果对方想糊弄着跳过,他不会让人难堪地追问,点头就过了。若对方坦然承认了,他倒是会提出点意见,一起探讨下可行性。在场的都是潜在的竞争关系,但又能足够智慧地一同集思广益去解决问题。 许嘉茗到底是这个行业的新人,对一些听不明白的问题,她及时记了下来。当陈岩会亲自给出回答时,她仔细听着,迅速学习并模仿了他的思考方式。 其实许嘉茗内心挺傲的,对人只会欣赏,不会崇拜。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她也极少服谁,觉得差距只是时间问题。现在她坦然承认,他是挺厉害的。她不会说出口,只会向他偷学。 当她正听得一知半解时,他的眼神忽然落到了她身上,看着彼此时,他说了句,还有什么问题吗。 明知道他是在对会议上的所有人说,她的心跳却是漏了一拍,觉得他就是在问她。 陈岩的确是在看着许嘉茗,看她看着自己,他忍不住看向了她。他们已经太久没见了,离开时她还是个学生,此时她已经穿了职业装,挽起了头发,在参加着会议。 工作的她,依旧爱思考,认真做事。她的内心本就高度成熟,这是他一向欣赏的地方。 很多人所谓进入职场后的成熟,是获得一丁点权力后的无限发挥。口头强调专业性,是为了施压;用对下属错误的零容忍来展示自己的精英范;有意无意地暗示自己的备受器重。只是比常人的工资高了一点,就让工作中的等级之分塑造了性格,当成社会化的成熟标志。 她从不是这样的性格,即使工作了,也不会有世俗意义上的「成熟」。思考问题时还是会咬着唇,疑惑的样子让他随口问了她还有什么问题。可是她随即就低下了头看面前的文件,躲避着他。 陈岩却是没能移开眼神,白色的裙子很配她。学生气渐褪,散发的一点成熟气息,无形地在勾引着他。不过他尚有理智,转开了头,到这场会议结束前,都未再盯着她看。 虽然陈岩是他们的大客户,但他的工作态度和职业精神在这,会议的最后一部分,成了讨论会。估计是他们很少有机会见到他,提问很多。对于公开的数据与信息,他也不吝啬地将自己的分析与人分享。 这是场质量很高的会议,许嘉茗听得很入神,结束时才意识到早过了原定的会议时间,她也不必再回公司,可以直接下班了。密集地动脑让她后知后觉地感到饥饿,而他还在前面被人围绕着social。 许嘉茗收拾了东西就离开,往门口走时,就有个同行跟了上来,跟她闲聊了两句后,就问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餐,交流下工作。 许嘉茗委婉拒绝了,同行一脸惋惜的样子,说着下次一起喝咖啡。两人进了电梯,门刚要合上时,就又被打开。电梯内尚有空间,但容不下外边站着的一群人,被拥在中间的陈岩自然被谦让了让他先进了电梯。 陈岩没有推辞,率先进了电梯。电梯里的人又跟他打了招呼,简短地聊了两句。除了站在角落里的那个人,低头看着没有信号的手机。 到一楼后,站在前面的人先行出了电梯让许嘉茗出去,他们都有车在停车场,她说了谢谢,出了电梯后就没回头地径直往门口走。 陈岩出电梯给她让路后,就没再进去,对着里面跟他道别的人笑了下后,就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 走到了她身边,她也不说一句话,陈岩帮她推开了门,“一句招呼都不打吗?” “谢谢。” 正是傍晚,今天还是周五,于上班族来说,兴许是一周中最美好的时刻。行人的步伐都透露着轻松的气息,原本她的计划是找个餐厅吃饭,再去书店挑两本书回家看。 她的生日是上周日过的,前一晚睡的不好,连出门的念头都没有,也没买蛋糕。她给自己煮了碗面,浇头是番茄炒蛋,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晚上时,她还是没出息得哭了。今年她没法借着生日的由头让爸爸给她发红包了,原本没那么在乎的生日,期待被挑起后又被摔下。也没有惊喜,他并没有来找她。 此时他在她的身旁,被她压抑的怨气在逐渐复苏,她一句话也不想跟他讲。 陈岩一时都不知要如何哄她,他对她承诺的事情一向是言出必行的,只有一次的延后,她就跟他闹了别扭,把他给拉黑了。 “别这么小气,行吗?” 率先被他指责,许嘉茗都要气笑了,“我小气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事了?”见她终于肯跟自己讲话,陈岩笑了,“我可是受害者。” “你可以不当这个受害者的。” “别介啊,我乐意。” 再次听到熟悉的腔调,许嘉茗有些恍惚,她的说话口音,曾被他传染过,自认没那么重,却是刚来纽约,被问路的国人说了句,你是北方人吧。这是她自己难以意识到的,而没了语言环境,估计又回到了原本的南方口音。 许嘉茗没有回他,沿着马路右转,抬头向前看去时,正是落日时分,不见太阳,辉煌而耀眼的光却是照亮了周遭的建筑及马路,光平等地照在了每个路人的脸上。路人都放缓了脚步,沐浴在晚霞的余晖里。不论见过多少与众不同的风景,还是会被稀疏平常的落日惊艳到,是大自然对人类的抚慰。 她不知道落下的太阳在哪儿,不见本体,就已经有这么大的能量,那一颗摇摇欲坠的太阳,又该有多么的耀眼。她想去寻找它,却又停住了脚步。前方尽是建筑群,可能她还没找到,就已经彻底掉落了,那她不如尽情地欣赏这短暂的十几分钟。 陈岩看着她的侧脸,热烈的霞光罩在她的身上,眼中发着光。他这人没多少欣赏风景的闲心,只把终点当结果。而她,有很多的爱,对动物,对植物,对一切自然景观,对生活本身,还有对他。她的爱,比这样的晚霞还有更热烈些。被照过,就不想再放开。他抓不住光,却能抓住光的本源。 许嘉茗看了许久的落日,忘了刚才的争吵,也忘了他们处于何种状态,下意识转头看向了旁边的他。却是毫无防备地看到了他的脸。他似乎对这样的落日丝毫不感兴趣,他的所有注视,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这一刻,许嘉茗有些害羞,想躲避着他的注视,可没有舍得躲掉他这样的眼神。 陈岩忽然捧着她的脸,吻了上去。 两人没那么的外放,可在人来人往的纽约街头。也许是晚霞太美好,也许是久别重逢,彼此都迫切地想要一个吻。 不知在纽约的落日里,他们是不是都想到了那一天的北京。同样是落日,他却要送她离开。在车里,落日是他们的倒计时,无法逆转。 离开之后,两人处于不同的时区里。联系不上彼此,他们谁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看同一场落日。 纽约的这一场晚霞,不再是倒计时。他们却是害怕了,秋意正浓,起了风,寒意渐深,茫茫人海中,只有彼此的拥抱,才能取暖。 亲着对方的唇,用舌尖舔舐与描摹着唇形,没有更深入,这样的浅尝辄止就足够让他们感到温暖。 听到旁边路人的口哨声时,许嘉茗不好意思地推开了他。 陈岩抵着她的额头,不舍得放开她,笑意喷洒出的气息落在了她的鼻尖,“我一天都没吃饭,带我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为什么没吃饭?” “中午才到的,没来得及。” 许嘉茗知道他在飞机上不喜欢吃东西,这一下午的会议真挺累的,“你想吃什么?” “带我去吃你吃过的。” 许嘉茗莫名被他这一句话哄到,贵价还好吃的餐厅大多需要预约。即使walk in可能会有空位。但今天是周五,概率很低,她也不想正饿着的他扑空。 附近有家居酒屋,她来过几次,味道很好,价格也算不上贵。坐下后,他连菜单都没翻,任由她全权决定他吃什么。 她在向服务生报菜单,陈岩喝了口茶润嗓子,放下茶杯后又忽然拿过酒水单,点了两杯鸡尾酒。 等服务生走后,他问了她,“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什么?” “微信。” 他不提还好,他提起这一茬,许嘉茗就想起自己的气还没消,这人被她拉黑了半个月,还真能一点消息都没有,她装了傻,“怎么啦?” 陈岩看了她一眼,见她这反应,没有再提被她拉黑了这件事,“国内的事情已经忙完了,从现在到年底,我基本上都会呆在纽约,处理这儿的工作。中间会回国一周。” 听着他的行程汇报,许嘉茗也不感兴趣,“哦。” “等我公寓办好后,我会去把鱼丸接过来。它没有坐过飞机,不知道它有没有应激反应,你跟我一起去吧。” 许嘉茗点了头,“好,能不能周末去,我不想请假。” 说到鱼丸,她才有点反应,工作也很重要,陈岩又喝了口茶,“鱼丸喜欢早上出去遛弯,我们可以一起带它出门。” “我们可以分工啊,你早上遛它,我下班再带它出去转一圈。” 陈岩看着她,她聪明地避开了所有问题,不给他一个明确的回答。他也没法再说什么。 菜陆续上了,他看起来是真饿了,许嘉茗都想着要不要加菜。但鸡尾酒端上时,她便少吃了两口,抱着酒喝。 他给她点的酒总是很好喝,她并不懂酒,只要味道清爽些,口感柔和、酒味没那么重的就好。没拉黑他之前,她还问过他那次在酒店,她喝的是什么酒。然而他就不告诉她,只说下次带她去。 即使笃定一杯度数不高的酒不会让自己醉,可独自吃饭时,许嘉茗也没这个习惯特地点杯酒。有他在,她可以尝个鲜。也不想多喝,这玩意儿热量挺高的。 她不紧不慢地喝完一杯酒后,他已吃完,还示意了她自己手边的这一杯她可以喝掉。她摇了头,跟他说,喝酒不好。 陈岩笑了,他并不喜欢鸡尾酒,喝了两口就埋了单。 许嘉茗看着剩下的酒,还挺心疼浪费的,想说你这是买杯酒当吃完漱口是吧。但是他付的钱,她没说什么,也没帮他喝完。 从居酒屋出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不知是出门的时候,还是走了一段路,他就已经将她的手牵住。 刚开始,他把她整个手抓在了掌心里,再握上,他的手很大,这样她就已经全部在他手中。可能是她觉得被箍住有些疼,在抗拒中变成了十指交缠着握住。回到了原来的牵手方式,熟悉的感觉,让她没有再抗拒。 他说要送她回去,她没有拒绝。两公里的路,他们走了回去。 一杯酒,许嘉茗没有醉,却在吹着晚风散步时,得到了一些轻飘飘的快乐。是的,她强行将开心的理由归结于酒精影响了大脑的神经递质。 他们没有进行一些沉重的话题,就怕辜负了这么美好的秋夜。 酒精与积攒的倾诉欲让她的话变多,生活总有好有坏,而她只挑着美好的部分跟他分享。她讲着实习中的好笑事,自己闹过的乌龙;在咖啡馆上厕所时隔壁的老太太主动从底下给她递了纸,她说谢谢,老太太回girls help girls;半路上她向他指着她经常散步的公园,常买的花店。 陈岩认真听着,他在意她生活的每一个细节,还想要知道的更多些。 风吹拂在彼此身上,他忽然身上将她的发圈摘下,挽起的头发得到了自由,被风吹着舒展开来,最后落在了她的肩上。 走到公寓楼下时,许嘉茗松开了与他紧扣的手,“我到了,你回去吧。” “我想上洗手间。” “哦。” 两人走进了公寓楼,等电梯时见她不说话,陈岩开了口,“这离你公司很近吧。” “对,我步行去上班。” “那我就在这儿租个公寓,你搬家也方便。” “不要。” 她不想搭理这个话题,开了公寓门时招呼了他一句,“卫生间在卧室里面。” “嗯。” 许嘉茗进门后就将外套脱下挂在了衣架上,正弯下腰脱鞋时,背后的手箍上了她的腰,她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身体就脱离了地面,被他抱起放到了玄关处的柜子上。 这条裙子没有任何弹性,落在膝盖之上,贴切地包裹着身型,她在被他放下的同时,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已经被他吻住。 今天的第二个吻,他没了试探,探了舌与她纠缠。 欲望是诚实的,人性是自私的。他们选择了自私地先满足彼此的欲望,得到一些肤浅又深刻的快乐。 男人脱了鞋站在地上,女人的脚悬在了半空中,脱了一半的高跟鞋摇摇欲坠着,终是掉在了地上。 他的吻很快就离开,许嘉茗很不满意他这样的敷衍,复合后,他不给她惊喜也就算了,难道连接吻都如此心不在焉了吗? 她睁开眼想让他滚时,突然屏住了呼吸。 白色裙子之下,是黑色西装。 在会议上严肃到她都不敢开小差的他,此时在取悦着她。 他知不知道,穿西装的他很帅。在他问出犀利的问题刁难旁人时,她才敢走神一小会儿。她想的是,能不能这样的他做。 他可以对她凶一点,但也不能太凶,她真挺怕沉着脸的他。 许嘉茗垂眸看着白裙,开关就在她的身后,她却没有关灯。 许嘉茗有些晕,不知是体内残存的酒精,还是这许久未经历的事。 时间隔得太久,她几乎都有些忘了性的具体流程。残存的记忆里,记得是快乐的,生理上的绝对快感带来了头脑上的放松,卸下杂念,必须专注于自己的身体与感知。 那一天的视频,挂断后她去卫生间时,发现到了自己的欲望。不过她什么也没做,猫在扒着门,声音像极了不流畅的粉笔在黑板上划过时的滋滋声,让她头皮发麻到立刻开了门,给了根猫条安抚着它。 她再一次感受到身体的欲望时,是生理期。烦躁逐渐消失,清晨醒来时,会想念他的拥抱,怀念两人早上时的纠缠。不过一想到他就会生气,她掀了被子就匆匆洗漱完赶去上班。 这一次,他说要上来时,她就已经料到了会发生这件事。虽然她还有些生气,可在路上,他的手揽着她的腰,放下时划过了她的臀,那时她已经敏锐地感知到了身体的兴奋。 她也没那么言行一致,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借口,就已经让她为数不多的自制力瓦解。倒不是她的意志力薄弱,是这样的自制力没多大的意义。 何必拒绝他之后独自生气一晚,而不是满足了自己当下的欲望。他已经在他说过的月底来了,她看到他时的恼怒是真,开心也是真。 这个晚上,她诚实地面对了自己,她要选择开心。 欲望升腾之时,他们曾有过的一切不愉快,都再无余力去顾及。盘桓在他们之前的问题暂时被放下,用另一种方式消弭着彼此心中太多的不确定与慌乱。 许嘉茗觉得他好坏,他缓慢地在周遭舔舐着,偶尔带过她的敏感地带。他的不慌不忙,就已经让她乱了阵脚,想要更多。 臀被固定在了柜台与墙壁之间,方寸之地,她被他桎梏着,几乎没有任何挪动的余地。在他再三撩拨,就不给她一点甜头时,她也没法去迎合他,求着他。 她委屈地泪水盈满了眼眶时,没有看她的他,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委屈,忽然给她吃了口糖。感受到了他舌尖的压力时,吃到糖的小孩眼泪都忘了流,也不觉得丢脸,还哼唧了一声。 他开始时不时地挑逗着她的敏感处,她反撑在柜子上的手紧握成拳,晃荡着的双腿不知如何安放,有一种强烈地找到支点的冲动,可她够不到地上,只能忍耐着自己想踢他的冲动。 快乐有代价,至乐前必然有痛苦。可好像只有这件事,痛苦本身就是一种快乐。 会期待他的下一次施压会给她带来彻底的舒畅,可她得不到,小腹酸软着怅然若失。只有一丁点的补偿,又在这样的补偿中期待着下一次。 屁股下湿了一片,坐得十分不舒服,当她尝试挪动着去干燥些的地方时,小腿就被他握在手中。 他的拇指在她的腿肚上摩挲着,时重时轻的,许嘉茗忍不住哼出了声。 听着她的呻吟,陈岩仍旧极其有耐心地、没节奏地弄得她失去安全感。虽然自己挺难受的,可他却觉得满足。 进门时,他没有想到这么做的。他也自私,两人可以一同取悦彼此。可是,当他亲着她时,他就开始心软。 半路上,他没有问她,在公园散步时,她会不会哭;去买花时,她会不会想起他。 爱也许是种病,罔顾风险地将自己的感受与情绪交由对方去控制,放弃很多的自私,将她的感受放在自己之前。 爱是欲取先予,陈岩想让她感到快乐。 随着他舌尖轻轻一扫的动作,不断积攒的快感就这意想不到的微小举动打开了阀门,从一个点开始席卷了全身。 她急促地呼吸着,颤抖之中闭上了眼,轻盈的灵魂抵达了云端,内心无比平静。 可云端之上,是冷寂到不可久居的。再过轻松与自由,人也是渴望牵绊的,现实的连接、大小的欲望、复杂的情绪……都无法摆脱,也组成了真实的自己。 许嘉茗睁开了眼,他正拿了纸巾在擦拭,纸巾是她放在柜子上的,他边擦边看她。他没有笑意,也没有任何不满,就是很平静地看着她。 他随手就将纸巾丢在了地上,她还以为他会帮她擦的,可他随即就将她抱了下来。 身体半撑在柜子上,裙子仍卡在了腰间。她光裸的脚踩在了地板上,脚踝处,是刚刚滑落的衣物。 许嘉茗后知后觉地感到害羞,她如此裸露着,而他仍是西装革履的模样,没有表情的脸好像是刚结束了会议。 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反正她不想跟他接吻,但她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否则就太势力了些。 他不说话,她也没有哪里得罪了他,不知说什么,只能没话找话,“你要去卫生间吗?” “去完之后呢?” “你回去啊。” 许嘉茗说完后,看着没有回答的他,有些害怕,下意识撒了个娇,“你干嘛不说话呀?” 陈岩见她这爽完就翻脸无情的样子,突然笑了,“是怕我太快吗?” 许嘉茗愣了下,自己都快忘了她说过的话,这不明显是个玩笑吗,难道他这都辨别不出吗? 然而她都没有跟他掰扯的机会,人就被他翻转了过去。她的腿有些软,怕他不扶着她,手肘撑在了柜子上寻找支撑点。可刚好落在了刚才她坐的地方,一片黏腻,她皱了眉,抽了旁边的纸巾擦了手臂。擦完又抽了两张纸巾时,她的腰忽然被他的双手箍住了提起。 许嘉茗看不到他,感受到他进入了自己。太久没有过,她有些不适应,也没有过这样的姿势。她有些害怕,他的动作缓慢,可容下全部的他时,她才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她朝后看了眼,他没有脱下西裤。她想跟他抗议,但又觉得直接说,你把裤子给脱了,有点粗俗。 可许嘉茗很快就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刚才已经忍耐许久的他,显得很粗暴。没有半点温存可言,也没有爱抚,只是提着她的腰,漠然地迅速进入与退出。 陈岩服务她的前提是,他要拿到更大的好处。他原本想好好对她的,可仅是看她半趴在柜台上,臀部随着她趴着的动作蹭到他时,他就没了任何耐心。 饿了很久的人,遇上盛筵,不会懂得克制。吃饱很久的人,才会讲礼貌与底线;一直处于生存危机中的人,贪婪是底色。 温暖的公寓内,身着西装的男人却是冷然,漠不关心,是他对大多数人与事的态度,女人看不见他的脸,他也不必有笑意去应对。暴露他的,也许是紧箍着女人腰的双手。没有放下过一刻,用力时臂膀的线条都凸显了出来;又也许是他微皱的眉头,这是他专注时的一贯表情。明明是痛快淋漓,却不愿表现得明显。 黑与白,是最为强烈的对比。黑色进出于白色,唯一的相连却甚是隐秘,动作快到难以察觉具体情形。唯一的证据是频繁的拍打声,一下下的。不知是谁在挨打,又带了微妙的水声。 这种姿势,让许嘉茗感到了一种屈辱感。他一向是对她温柔的,在乎她的感受。而此时,他的冷漠,像是今天下午见到的他。他一副与她不认识的样子,公事公办,如果她做错了事,还要被他骂,毫无情面可言。 可她的感受又很强烈,顺滑到能接受这样粗暴的他,甚至还主动迎合着。 许嘉茗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的她,在性上,丢掉了所有的羞耻感。她不介意让他看到充满欲望的自己,她同他一样急切。进入公寓内这么久,两人都没能进屋,衣服也来不及脱,就迫不及待地就在玄关处做爱。 她忽然喊了他的名字,“陈岩……” “嗯?” “摸摸我。” 许嘉茗闭了眼,感受到他的手放开了她,转而去揉了她。又多了一处的快乐,她想咬唇抑制住,可又觉得没了忍住的必要,便任由自己哼出了声。 再一次到极点时,剧烈的收缩与浓度过高的快感让她感到不安,可她被他牢牢地抱在怀里,细声安抚着。 许久之后,许嘉茗推开了他。腿间一片黏腻,实在是难受,抽了纸擦拭干净后,这是自己家,她跟他一样没素质地随手丢了。 不想弯腰,她将脚踝处的内裤甩在了地上,将裙摆拉下后,就光着脚走进了屋子里。本想去洗澡的,但她实在没力气,就走去客厅躺在了沙发上。 陈岩笑了,捡起地上的东西,跟在她身后走进厨房,将手上的东西扔进垃圾桶里。拿了她的杯子倒了杯水,自己喝了两口后,再端着杯子走到了沙发旁。 “喝点水。” “不要。” 两人衣着完整,几乎没有做过爱的迹象。除了他的裤子上,有一片湿意,而她,脸上多了媚意,连说一句不要,都带了撒娇的意味。 她整个人横着瘫在沙发上,这里的客厅不大,沙发也买得小,她占据了所有地盘,也没有给他让座的意思。 陈岩一副主人翁姿态,拉着她挪动了位置,坐下后让她的头枕在了他的腿上。扫视了一圈,没在客厅里看到她的手机,“你手机呢?” “干嘛?” “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许嘉茗眨了眼问他,“为什么?” “我需要联系你。” “我不需要。” 陈岩低头看着她,“你是认真的?” “你回去吧。” 这一句话,是她今晚第三次说。 刚刚那一场,他没有餍足。 陈岩可以有更好的沟通方式,可他的贪婪没有被满足时,并不想使用文明人的方式。 躺在他腿上的许嘉茗被他示意着起来,没想到他走得这么痛快,还来不及分辨内心的情绪,她就已经下意识起了身,让他离开。 可她刚直起身,还没坐稳在沙发上,就被他抱进了怀里。他的力道之大,她都没坐好,半个人都掉落在他的身上,差点就要从沙发上滚下去。 许嘉茗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腰,不让自己掉下去时,他的巴掌,已经落到了她的臀上。 很疼。 第78章 许嘉茗睡得很饱,而且睡眠质量很高,几乎是一夜无梦。好的睡眠千金难买,醒来时闭着眼蜷缩在松软的被窝里发呆,超级有幸福感。 美中不足的是她全身都酸痛不已,特别是腰臀处。这是人体躯干的核心部位,也许这儿用力过度了,就会引起其他肌肉群的酸痛。 她没有骂人,很明白她这是自作自受。不知臀上会不会有红痕,但她此时感受不到疼痛。 昨天他打她时,她都懵了。 记忆里她从小就没有被打过,连被骂都很少。上一次陈岩打她时,是她开了个玩笑,被他拍了下后,她也不会当真。 毕竟陈岩不是个有暴力倾向的人。然而昨晚的他,让她感到了害怕。 被他打懵后,她问了他,你干什么。话音刚落,他就将裙摆提上,热乎的手掌揉着罪证部位,语气算是温柔,问她疼不疼。 许嘉茗以为他要安抚她,可她也不想吃他喂的这颗甜枣。他的肩很宽,穿着衬衫很有型,以前他却从没有穿给她看过,是不是都穿去给别人看了。她的力气敌不过他,恼得隔着衬衫一口咬下。 可她还未用力,他的巴掌就再次落下。这回没有了布料的阻隔,声音清脆,却没有意想中的疼痛。他打完后又抚摸着她,问她,你真的要我回去吗? 人的本性是趋利避害,即使自己位于逻辑上的高位。但整个人被他禁锢在怀里,半分动弹的余地都没有,吊在头顶的剑是他的巴掌,又哪里有讲道理的资格。 她一时没敢回答,可她忘了,如同测试忠诚度一样,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他再次打了她。 她不肯求饶,他打得不疼,只是每次都要承受担心受怕的风险。 他们勉强算是同一个行业的,不过她是打工人,他是资本家。在这个行业里,要有风险意识,可以稳健,可以激进。但身在其中的,极度厌恶风险的人很少。贪婪的是大多数,风险才能带来收益。 世间逻辑大抵相同,她不知道,在这件事上,竟然也能成立。 兴许他是心疼她了,他开始吻她。没了之前在玄关处的急躁,他无比温柔而耐心地吻着她。 明明她刚才与他有过无比亲密的行为,可此时与他接吻时,她才有了真切的认知:他来纽约了,他来找她了。 被他的吻慢慢哄着,她开始回应他。探出舌尖挑逗着他,被他捉住后又要哼着耍赖。 不知是从哪一刻开始,不知是谁先主动,隔着布料,缓解着心中的痒意。 饥饿在玄关处缓解后,也不必急着满足胃。 谁又都没有更进一步,彼此都很迷恋这种亲密的拥抱、接吻与一丁点的持续甜头。 特别是她,浓度过高、却没有安抚的快乐过后,是不踏实的空虚。 她又拥有了踏实的拥抱,每一寸的触感都是真实的,她主动抱着他,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听着他在她耳旁说着情话,她闭上了眼,腰肢轻微动着。 公寓客厅的光线极其一般,是短租,她也懒得再买一盏落地灯补充光源。可就算光线再昏暗,落地窗的倒影里,也能清晰看到彼此的身影。 在这个热闹的城市里,两人像是刚下班的情侣,一身的职业装还未换下。是个周五,一周的辛苦工作过后,他们坐在沙发上,相拥着彼此。只像是单纯的拥抱,看不出任何异样。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已是深秋。冬天尚有壁炉的暖意,任由窗外大雪纷飞。可秋意肃杀,是屋内的恒温空调也无法抹去的寒意。 趴在他身上的许嘉茗睁开眼看着窗外的雨,她不喜欢秋天。 看不见他的她敏锐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他摩挲着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抚着,又轻咬了她的耳垂,跟她说我爱你。 她再次闭上了眼,急切地汲取着他的温暖,此时箍着她腰的手用了力,几乎是在掐着她。她咬着唇克制着自己,直到在毫无防备时,瘫软在了他的身上。 漫长的夜里,他们曾有过的不安、猜忌、恐惧与贪欲,都在彼此身上宣泄着。他们有着最紧密的连接方式,心的距离,近到无以复加。 在这件事上,他们是自己之外,只是彼此的伴侣,再没有其他任何身份的束缚。能够自私地霸占对方,只允许对方的眼里与心里,只有自己。 直到在卫生间里用尽最后一个套时,他才匆匆结束,帮她再冲了遍,就抱了她到床上。 躺到床上后的她又困又累到意识模糊,忘了有没有让他走,就昏睡了过去。 睡醒的许嘉茗依旧记不清有没有让他离开,床上的被套没有换过。昨晚疯狂的两人残存着一丝理智,是没有到床上做。 他从不是个节约的人,可她昨晚问套是他什么时候买的,他说是北京家里剩的,顺便带过来了。她趴在他身上笑得不行,说你可真节省。他亲了她,说节约是美德,两人一起住还能更省点。 许嘉茗睁开了眼,这里的床不大,他没有在卧室里。被子里的自己没有穿睡衣,她半支起身看了眼床尾,黑色T恤消失了,而睡裙还在烘干机里。 窗外灰蒙蒙的,不知有没有下雨,但这个天没有让人起床的念头,她又躺了回去。睡不着,手机还在外边,她便拿起床头柜上的书读着打发时间。 陈岩进卧室时,就看到了她安静地趴在床上看书。她这人做事很专注,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直到他将咖啡递给她时,她才抬起了头。 “早啊,你怎么这么好呀。”许嘉茗的一点小迷信,起床时说的第一句话,尽量应该是让自己和别人开心的。她也的确很开心,降温的天气里一杯热咖啡太幸福了,她不忘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实了再接过咖啡,“谢谢。” 陈岩看着她满足的笑容,觉得这都要成为今后周末的习惯,给赖床的她带杯热拿铁回来。他弯腰亲了她一口,“早。” 许嘉茗看着他身上物归原主的T恤,“能帮我去衣柜里拿件衣服吗?” “嗯。” 衣柜就在卧室里,这里公寓的面积没有温哥华的大,衣物的放置空间自然被压缩了。陈岩拉开柜门,衣服大多堆积地叠着,只有少数的衣物是挂着的,视线落在了一条裙子上。 不知是不是睡裙,细细的吊带,背后一层黑色薄纱算得上透,胸前蝴蝶结的设计,用在睡裙上会显得累赘。显然,这是一条外穿的吊带。 陈岩下意识认为她不会穿这个类型的裙子出门。随即就反应过来,他并没有看到过夏天的天,也不知道她会是怎样的穿衣风格。 眼神一黯,他伸手拿了这条裙子。 许嘉茗正喝着咖啡,不知现在应该吃哪一顿了。但还是好想吃个包子配热拿铁,正想着冰箱冷冻层还有没有存货时,就看到了他拿了件裙子过来。 他不拿这件还好,一拿这件,她心中的火气就蹭得上来了。自己难得主动,还买了有点性感的裙子准备约会,结果就被他给放鸽子了。 不过她并未表现分毫,放下了咖啡,“这个天太冷,穿不了。” “你夏天就穿这个?” “怎么了?” “不像是你的风格。” “还好啦,这种风格上班不太适合,周末可以穿的。”许嘉茗抬起头看着他,“有什么问题吗?” 轻到没分量的布料被抓在手掌中,陈岩问了她,“周末自己出去一个人玩儿吗?” “不一定,有时一个人。” 陈岩忽然压在了她身上,问了她,“另一些时候呢?” 他很沉,毫不顾忌他有多重,整个人的重量都密实地落到自己身上,许嘉茗没有推开,也没有躲避他的眼神,“看有没有人约我啊。” 陈岩盯着她,昨天会议结束时,他听到了有男人约她一起吃饭。不过他没有听到她怎么回复别人的。 “男的,还是女的?” 许嘉茗有跟聊得来的女同事约过饭,工作场合中认识的异性,几乎没有私下联系过,当场聊两句当social就够了。她是一个很有界限的人,但不喜欢被他这么质疑,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的肩膀裸露在外面,离得她极近,陈岩能闻到她的体香,是果味的,而她刚刚喝了奶咖,还一副很乖的样子。 可她一点也不乖,他的手从她身侧的被子边缘进入,“就穿着这条裙子出去吗?” 许嘉茗隔着被子抓住了他的手,“你怎么还在我家?小心我真去告你性骚扰。” 陈岩看着翻脸不认人的她,昨晚把她抱到床上时,她还要让他走。可他上了床,这张床不大,他还得把她往旁边挪点。动她时,她嘟囔了一声,以为自己吵醒了她时。下一秒,她就听话地钻进自己怀中,抱着他的腰不肯放。 “证据呢?” “垃圾桶里。” “我丢了。”见她不说话了,怕这个不讲理的小孩吵架吵不过就翻脸,陈岩逗了她,“要不我现在给你弄点证据?” 许嘉茗翻了个白眼,却还是被逗笑,“去你的。” 见她笑了,他提了要求,“就穿这件,屋子里不冷。” “不要。” “为什么?” 许嘉茗觉得特地在家穿这件裙子真有病的,“这件裙子很贵,只在家里穿太浪费了。” “那你明天穿,明晚带你出去吃饭。” “你不应该先问我明天有没有空吗?” 刚说完,许嘉茗就呼了痛,捏她的手毫不留情,指腹还在摩挲着,看着他的喉结,她推了他,“出去。” 手从温暖的被窝中拿出,细腻的触感犹在,陈岩想反悔地再伸进去贪恋温暖,可还是没有,“赶紧起床。” 见他终于离开卧室,许嘉茗松了口气。指使他做事也太难了点,她只能掀开被子,光着走去了衣橱找衣服穿。 进卫生间时,她才发现他刚刚骗了她,他哪里这么勤快,垃圾桶里是昨晚存在的证明。她扯了好几张纸巾丢进掩盖住了痕迹。 洗漱完出卧室时,许嘉茗发现屋子里光线很差,外边天本就阴,窗帘还拉着,更显得暗。 空间不大,走两步就到了客厅,看到客厅的地上放了一大束的白玫瑰,密实地簇拥在一起。 就算往日觉得送花的行为很俗,可如此多的白玫瑰摆在眼前时,她还是心动了。 心里却忍不住怪他,他刚刚就不能说清楚吗?她可以穿那条裙子的,更配这束鲜花,而不是现在身上随便套的一件T恤。 就这么大的地,屋子里却没有他的身影,那就是不在家中。这个往常不怎么搞惊喜的人,偶尔弥补一次,看起来还不慎熟练。 许嘉茗当作没看见,回了卧室,正换裙子时,就听到了开门声。换好后,她本想等一会儿再出去的,却是不想等,直接开了卧室的门。 陈岩正站在煤气灶前,开了煤气点蜡烛,听到动静时,他没有想到她出来得这么快。他看了她一眼,才发现她穿了那条裙子。 惊喜制造了一半就被发现,他也不显慌乱。随即移开视线,假装这就是惊喜流程中的一部分,将点燃的蜡烛插到蛋糕上,再端着蛋糕走到了她的面前。 许嘉茗真不想破坏氛围的,但关乎安全,她还是提醒了他,“你没关煤气灶。” 陈岩回头看了眼,他真没关,蓝色的火焰在摇曳着。他没放下手中的盘子,走回去关掉后,她已经走到了鲜花前,倾下身子嗅着玫瑰的味道。 陈岩从未弄过这样的仪式,并不熟练,甚至捧着蛋糕这种举动,都觉得会不会太肉麻了些,还打了岔,“好闻吗?” 许嘉茗又闻了两下,“没什么味儿。” “你喜欢有香味的?” “没有。”许嘉茗站起了身,“我很喜欢。” “嘉茗。”陈岩看着她,他应该在她生日这一天来的,但他不想有任何意外,“迟到的生日快乐。” 许嘉茗看着小小的蛋糕上燃烧的蜡烛,这么些年,她都没有郑重其事地过过一个生日。自己没那么在乎,也不愿细想,生下她的那个人,还记不记得这一天。她的出生,对那个人来说,是不是一种痛苦,痛苦到要将她彻底抛弃。 可虽是迟到,但被他记住,再很有仪式感地送了鲜花,再将蛋糕送到她面前时,她不得不承认,她很想有人记住她生日的。 第79章 吊带裙很性感,她露出了光裸的手臂,白皙的胸在领口垂下的蝴蝶结下时隐时现着。头发被真丝发圈松散地挽在了脑后,却淡化了性感的气息,多了分温婉。 见她看着蛋糕不说话,陈岩低声提醒了她,“许个愿。” 太久没有过这样的流程,许嘉茗都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闭上了眼,在心中默默地许愿。 陈岩看着闭眼的她,蜡烛的光照在她的脸上,很美。面对真正的美丽,很难有言语形容。人的大部分时候都是这样的,花很多时间、做很多事,就是为了一瞬的感受。那一瞬,可以是自己满足,也可以是别人开心。看到别人开心,并不是善良,也是一种自私。因为对方的开心,能让自己得到满足感。 看到了她刚才眼中的惊喜,陈岩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开心的,这是他做得不够多。这次准备得临时,鲜花是他离开北京的那一天订的。 他离开时有很多事要收尾,忙了个通宵,这样正好能上飞机就睡。是陆逊提醒了他,要不要订束花。他想了下,说就白玫瑰吧。今天将花搬进门时,花束差点卡了门,他轻声地搬到客厅,就怕吵到卧室里的她。蛋糕是两人上次在纽约,她吃过说好吃的。 许嘉茗许完愿,睁开眼吹灭了蜡烛。光亮熄灭,烟缕散开时,是他注视的目光,她看着他,“陈岩,谢谢你。” 陈岩听了她这话,略有些不满,“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个。” 许嘉茗不会将他为自己做的当成理所当然,朝他笑了下,“好。” 陈岩将蛋糕放在茶几上,“要不要现在吃蛋糕?” “好呀。” 虽然昨晚从客厅离开时,自己拿纸巾擦过沙发的,但还是不想直接坐上去。许嘉茗坐在了地毯上的白玫瑰旁,这么多花,她心里很满。 屋子里没开灯,茶几上放着个香薰蜡烛,她问了他,“你有打火机吗?” “没有。”陈岩坐在了她身旁,“我不抽烟。” 许嘉茗笑了,她可没这意思,“那次视频我还见你抽烟呢。” 陈岩挖了勺蛋糕送到她嘴边,“那你怎么去夜店玩了?” “喂,我是成年人,去夜店怎么了?” “我妹不靠谱,你还挺心大的。”见她一口吃掉,陈岩又喂了她一勺,“你想去玩,我下次带你去。” 许嘉茗咽下后舔着嘴角的奶油,见他又喂过来,她摇了头,“你怎么不吃?” “很甜吗?” “不甜。” 许嘉茗见他吃了一口,就放下了勺子,倾身朝她袭来,她有些怕。昨晚太过放纵,她不想醒来后就再来一次,看着他无限贴近自己,她紧张地推了他的胸膛,“你干嘛?” 陈岩皱了眉,东西放在花旁边的,怎么就找不到,她也不像是发现了的样子,他弯下腰查找着。 许嘉茗显然是自作多情了,他没有想亲她的意思,身体绕过她,像是在找东西,而手臂还在她的胸前蹭着。她想问这是不是故意时,屁股就被他打了一下,示意着她挪动位置。然而她这身后是沙发,身前是他,几乎整个人都被禁锢在了原地,哪里还能动得了? 不过陈岩很快就找到了,不知怎么,首饰盒就被她坐到了屁股底下,还挪到了沙发下。他伸手进去掏了出来,起身时才看到她的身后,后背几乎是光裸着的,一层什么都遮挡不住的黑色薄纱一直到了腰际,才由薄布料替代并盖住了风光。 “你在干什么呀?” 他坐起时头撞到了她的胸,许嘉茗还没来得及喊疼,就看到了他手上的蓝色盒子。 “生日礼物。”陈岩将盒子放到了她手上,见她不动,他提醒了她,“要不要打开来看一下?” 许嘉茗没想过他会准备礼物,能记住并给她补过一个生日,鲜花与蛋糕的惊喜,给她的快乐就已经够了。至于礼物,她真的不计较这些物质。 看着包装盒,她就已经知道这份礼物很贵重,但打开时,内心还是震动了下。是一枚戒指,主石是方形的一颗蓝钻,剔透到完美无瑕,指环上是密集镶嵌的小钻石。纵然屋内光线欠佳,钻石凭借着那一点儿的光源,都显得极为耀眼。 许嘉茗对这种级别的钻石没有了解,不知道具体价钱,但肯定的是,这非常贵。她合上盖子,短暂见了天日的钻石又被掩于首饰盒中,递回了购买者的跟前,她想说谢谢,却想起他刚才的不满,“花和蛋糕就够了,不用这么贵重的礼物。” 陈岩没有接下,“放心,这不是求婚戒指,只是个礼物。” 礼物是他的心意,谁的心意被拒绝都不会高兴,她不知如何委婉拒绝,就拿了他自己说的回了他,“等到那一天,再用这么贵重的。” 陈岩笑了,“那你先收着呗,反正都是你的。” 这跟他以前送她的那些礼物不同,那些她自己是有能力购买的,他给她买,她会很开心。这枚戒指,是超出个人消费能力的,即使是由他赠送,她也会有压力。 她自己有钱,没那么想让男朋友给她买很贵的东西,更不需要奢侈品来证明爱。她只要他爱她,能让她感到开心和幸福,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奢侈品只是流水线上的标准产物,再稀有的钻石,也有价码,没什么好炫耀的,只要有钱,谁都买得起。而爱人,是独家定制款,跟金钱无关,只看心意是否相通。 许嘉茗摇了头,“真不用,你给我买个瑜伽垫吧,我可以在家做拉伸。” 她想要的礼物居然是一个瑜伽垫,陈岩都有些哭笑不得。但这就是她,他的嘉茗,就是这种性格。 可这样温馨的时刻,陈岩忍不住在想。如果她的爸爸还在,她是不是能够理直气壮地收下礼物,而不是觉得这一枚戒指贵重。他买得起的,她的爸爸也能为她购买。 刚刚看着她在许愿,他也不敢问她许了什么愿望,因为他无法帮她实现。 “对不起,嘉茗,我没有办法送你最想要的礼物。” 许嘉茗愣了下,眼泪已在不经意间,落了下来。 她最想要的礼物,是活着的爸爸,以后她再也不能听到爸爸对她说生日快乐了。每一回想到这个事实,都有种喘不上气的难受。 她只能尽量不去想,想到后,控制着自己的难受,转移注意力去做其他事。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有他在这,她竟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直流着泪,没法说出一句话。 她想说,没关系,你不需要为这件事道歉的,我已经能彻底接受这件事了。就算亲密如他,她也不想将最崩溃而无助的一面,向他展现。 可是,她停不下来。手背刚抹去眼泪,立即就有如水珠一般淌下。 陈岩不该讲这句话的,那就不会把她弄哭了。他没有让她不要哭,也没有帮她擦掉眼泪,伸手将她抱入怀里。 好像她的每次哭泣,都是无声的,极力抑制着自己,不让别人听见。在北京,他晚上回家时,几乎不见她的哭泣,只有些低落。直到走的那一天,她才在他面前落了泪,遂即就被她擦掉,连一个拥抱的机会都不给他。 她的眼泪打湿了T恤,吸了水的棉布已将湿意传到他的心口处,泪水中的盐渗进了皮肤,蜇得他疼。可他对这种痛甘之如饴,她愿意在他怀里哭泣,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是他拨开了她的伤口,想看她伤得有多严重,不知能不能再清理一下。以后复发时,能不这么疼。 陈岩轻拍着她的背,“嘉茗,不要憋着,哭出声好不好?” 在他怀里哭得喘不上气的许嘉茗,控制不住地发出了呜咽声,越被他哄,就越像回到了小时候,哭声都在变大。 一个人的时候,她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悲伤。她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她跟自己有过很多次的对话,边哭边当自己的医生,劝住自己。 现在被他抱着,她不需要当自己的医生,只要单纯的难受、发泄就好。她知道,他是能接住她所有情绪的。 记忆已经是零星的碎片,最难受的那些,嵌入了她的心里。周卓来接她回去,爸爸的卧室,骨灰盒被放进没有阳光的地方…… 那些疼痛,在经历的当下,因为要活下去,人要用麻木抗衡着;一切都过去时,到了足够安全的地方后,疼痛才会被释放。很疼,疼到不能接受,却无法避免地要经历若干次。 这一次,有他在,她的疼痛格外强烈。伤口彻底被撕开了,可她并不绝望与无助。她亲身感受着痛苦,又有着懵懂的感知——她会好起来的。 可是,有他在,她就想哭很久。有一双手,能永远牵着自己;有一个胸膛,能永远给自己靠。在他面前,她没法不委屈,没法懂事地说我很好,没法不用眼泪在无声地谴责他的迟到。 陈岩抱着快哭到颤抖的她,心揪着疼。如果现在她依旧说要分手,让他离开。只要能让她不这么难受,他依旧会做与上次同样的选择。 他拍着她,哄着她,可每一次让她不要哭,她都哭得更大声,没有个停下的征兆。他没法不哄她,也没法狠心让她停下。 可还是怕她哭得头疼,陈岩硬生生将她从怀里扒开,她已经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跟个孩子似的。 他伸手去够了纸巾,帮她擦鼻涕,她却不肯用力擤出来,他只能用力捏了鼻子帮她擦的更干净些。 许嘉茗还想哭的,可真被他这一下弄疼了,哼着喊了疼。 陈岩将纸巾丢到了一旁,“你鼻子又不是做的,怕什么?” 许嘉茗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那也会捏坏的。” 陈岩给她仔细擦了眼泪,“现在是不是还会经常难受?” “没有那么频繁了。” “每次难受,都会像这样哭吗?” “不会。” 刚说完,眼眶就又红了,她避开了他的眼神,“别问了。” “好,我不问。”陈岩低头亲了她,嘴唇软软的,“嘉茗。” “嗯?” “对不起,我没有陪着你。” 许嘉茗不需要他这个道歉,认真地回了他,“不要这样讲,最难的那部分,我想自己度过,你不要感到抱歉的。” 陈岩都不知道讲什么好,心疼中混着更为复杂的情绪,他不知她还会不会像从前那样依赖他,“以后慢慢告诉我,这几个月你怎么过的,好不好?” 躺在他的臂弯里,手摸着他胸前湿漉的一大片,这几个月,她想了很多。比如因与果,机缘与变数。如果没有偶遇,她自始至终没有与这件事里的人有任何联系,那么结局会不会改写?她的进入,是不是破坏了因果循环。 然而这些胡思乱想,找不到逻辑的支撑。没有一个合理的逻辑,她无法得出结论。没有证据,她就无法给自己和陈岩定罪。 这是想不通的事,她也能明白,自己是用折磨自己在减轻负罪感。跟他分手,自己会痛,但负罪感就能少点。 被割裂感撕扯着,她找不到答案,只确定了一件事,他是她在那样灰暗而寒冷的日子里,最纯粹的心动。 看着他,她的心忽而很软,她曾口不择言地跟他讲过,后悔遇到了他。 手从T恤往上,摸到了他的喉结,再到他的脸庞,许嘉茗不舍得放开他,“不要,谁让你迟到的,你就是不想我、不关心我。” “我错了。”陈岩捉住她的手,拿到唇边亲吻着,“工作出了点意外,我不想匆忙赶来后造成更大的严重后果。彻底解决完了,才放心过来。这样也能待得久一点,到年底的圣诞假期,我们找个地方玩一个月。就这一次,原谅我好不好?” 许嘉茗能理解的,自己作为实习生,都不太敢请假,更别提有一份正职的人无法随心所欲地脱身。他口中的严重后果,估计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但他没有告诉她是什么后果。她只是隐隐觉得他在北京时,工作形势可能很动荡。他看起来不想说,她也没有再追问,“再说吧。” 刚说完,手指就被他咬了一口,她被逼问着什么时候再说。 见她不肯回答,陈岩拿过了被她放下的首饰盒,打开将戒指拿出,戴在了她的食指上,尺寸正正好。 手被他抓在手里,许嘉茗被动欣赏了戴在自己手里的这枚戒指,是很好看,她喜欢蓝色,更何况这还是颗蓝钻。还没戴多久,就被他摘下,随即又被试戴到了她的无名指上,尺寸竟然也刚好。 “两个手指都可以戴,还挺实用。” 许嘉茗被他逗笑,第一次看人这么用实用的。 陈岩没有给她摘下,任由戒指戴在了无名指上,“这东西没法退,你要现在不戴就收起来,留到以后戴。” 第80章 许嘉茗没有想到陈岩效率那么高,他跟她说要换个大点的公寓,她回了他,说你自己找好了,反正我现在这个够住的。 周一她去上班前,两人一起吃的早饭。早餐是他做的煎蛋、香肠和烤面包,吃完后他陪她步行到公司。进公司前,考虑到他可能要回去补觉倒时差,她就把钥匙给了他。他说他今天去看房,确定了就搬。 她没说什么,这也不是一天的事。她也不介意他就一直住在她那里,不觉得拥挤,再搬个住处也挺烦的。 然而在上班的时候,许嘉茗就收到了他的信息,说公寓定了,他来搬家。当时手头在忙,她扫了眼信息后就匆忙回了个好。 忙碌过后,她拿了手机,他一直没回过她,不知在忙什么。不过在她快要下班前,他给她发消息说要来接她。 陈岩是准时来接她了,不过没有带她去她的公寓,直接带她去了新公寓。 她换了拖鞋进去时,觉得他的行动力太强了些,她的沙发,都已经放在了这儿的客厅里。 “定的沙发还没到,先把你的搬来了。” “定的能退吗?这个就够了。” “过两天就到了。” 许嘉茗看着这客厅的空间,很宽敞,采光还非常棒。新的沙发到了,客厅也能容下现在这个。 她继续往里走,走到衣帽间时,还是震惊了下,她的衣物已经分门别类地收拾好了。更别提洗手间里她的护肤品已经按照她原先的使用习惯给摆放整齐。卧室的床很大,两个枕头放置在了床头。 她的东西不多,眼见的这些,几乎已是她的全部物件。 这些搬家的琐事,都被他外包了出去,并且一天就搞定了,屋子里非常干净,估计又请保洁打扫了一遍。 想起自己刚搬过来时,头一周家里都是凌乱的,真没有花钱的不是。他也没告诉她,不然按照她的习惯,她肯定要自己收拾。 再走到客厅时,许嘉茗才发现餐桌和茶几上,都放了新的花瓶,不过里面没有鲜花,她可以将他送的白玫瑰插上。 见她站在窗前看风景,陈岩从身后抱住了她,“一起住?” 许嘉茗笑了,他都把东西给搬来了,还要再问她什么,看着窗外夜幕低垂下的点点灯光,她忽然对他说,“你知道吗?刚来纽约的时候,我不怎么适应。晚上一个人时,还有点害怕。” “那你花了多久才适应的?” “半个多月吧。” 陈岩亲了她的耳垂,“以后不会了。” 这也许两人的正式同居。 再次从一个人的独居,变成了两个人共同生活,许嘉茗适应的很好。 与此前在温哥华相聚时的时刻在一起不同,在纽约的他们,白天各自有工作要忙,晚上的时间,都给了彼此。 他们会一起出门散步,晚饭有时去餐厅吃,有时在家里一起做。他做的饭太好吃,她总是吃多了躺在沙发上瘫着,而他拿一本书坐到沙发上,抱着犯困的她小憩一会儿。 洗完澡后,是两人的私密时刻,她不得不承认,这几乎成了一天中她最享受而放松的时刻。昏暗灯光下的呢喃细语,他欣赏的目光,肌肤的摩挲与抚慰,最隐秘部位的交融,感官上的极致愉悦。 她也渐渐学会了放开,被他主导她是很愉悦,可有时她也想占据绝对的主动权。她会在上面,可有一次,她不与自己对视。反而垂眸盯着她的腰时,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内心还是受到了羞耻感的冲击。 扭动到熟练,甚至显得无比贪婪。这一面的自己,从未如此具象地看过。被他牵引了出来,再被他私藏了欣赏。不过她才走神了一瞬,就被他打了,催促着她。 到彻底结束时,她忍不住哭了。被他抱在身上安慰了许久,他不断跟她重复着,她很美,很喜欢她这样。 内心再羞耻,身体的舒服与精神上的愉悦是骗不了人的。 每一个晚上,都被他们肆意地花在了取悦彼此上。 直到陈岩来了这一周,周五时才想起了他妹,说要告诉她,他来纽约了。 许嘉茗回了他,你怎么不早说。结果他回了她,说没时间招待她。 他这回答,瞬间就让她没了话讲。两人的确挺忙的,她也粘着他。甚至因为他在,她清晰地感知到即将来月经前身体的敏感。 她自己都没想起他妹这茬,也没资格说他。她就是有点尴尬,不知如何面对陈婧。 许嘉茗凑过去看了他的手机,他才说了一句,他妹就一连发了好多条信息,问他在哪里,什么时候到的,来纽约干什么,请她去吃饭。 见他面对着满屏的问题,就要放下手机时,许嘉茗问了他,“你怎么不回她?” “不知道回哪一个。” “你不打算告诉她,我跟你在一起吗?” “她要知道了,肯定经常来找你玩了。” “可以啊,你都在这了,她可以常来这里玩啊。” 陈岩看着她,她一点都不了解陈婧,“我告诉她,就是等着她来宰我,能不能给我省点钱?” 许嘉茗不想搭理他这话,他的钱跟她无关。可看着他拿起手机回消息时,还是紧张了一下,不知道陈婧是何种反应。毕竟她有点心虚,自己一直都在瞒着。 然而陈婧的反应也是惊讶到她,表达了震惊之后,就说是她在中间牵桥搭线,在自己面前说了他的好话,才有了复合机会的,紧接着就要奖励。他没搭理她的话,她就又提了要求,周末要来家里玩。 陈岩看了她一眼,“你想跟她玩吗?” 许嘉茗点了头,她也有半个多月没见陈婧了,“她来家里玩的话,你问她想吃什么。” 陈岩喜欢她的用词,却是不赞同地问了她,“你要干嘛?” “做饭啊。” “不用,叫外卖。” 陈婧没想到他哥在纽约租公寓了,这显然是准备长呆,震惊了许久。这不显然是为了许嘉茗来的吗。 啧,那之前的分手,到底是谁提的,答案不言而喻了。 感觉他俩结婚就是这两年的事了,反正陈婧是不相信什么爱情长跑,男人这物种,拖着不求婚,就是不想结。不结婚,就是还有换人的心思。 虽是她哥,他这新搬入的寓所,陈婧没有空手上门。她带了束花,还有许嘉茗喜欢的香薰。 陈婧到楼下时,刚好有人进去,还是同一楼层的,她便蹭了电梯上去。这儿的公寓很安全,不锁门也没什么关系,她尝试开了下,还真的门没锁,她直接推开进去了。 面积算得上大,这家里实在太干净了,陈婧脱了鞋,走进屋子里想问有没有拖鞋时,就在转角处看见了他俩,正在腻歪着。 许嘉茗站在料理台前包饺子,而陈岩,从身后抱住了她,双手环在她的腰上,下巴搁在了她的肩上,不知说了什么,她被逗笑了。而他还要凑过去亲她。 眼见着许嘉茗拒绝了,她哥硬是亲了她的脖颈,还要进一步的征兆时,陈婧赶忙退后了几步,大声问了有没有拖鞋,再回到了玄关处。 他的手正摸着她的腰,听到动静的许嘉茗吓了一跳,两人竟然都没听到开门的动静,赶忙推开了他,“你去看一下。” 陈岩放开了她,看着她这紧张的样子,趁机亲了她一下,再走去给他妹拿拖鞋。拖鞋还是她买的,虽然他觉得没什么必要。 陈岩扔下了拖鞋,再接过了她手里的东西,“下次记得敲门进来。” 陈婧看着她哥的脸色,吩咐人的冷漠口吻,刚刚那一幕像是幻觉,他竟然还会有那么温柔的时候,哄着女朋友,还会耍无赖。 之前在温哥华,这两人见了她就拘着,搞得她跟个恶婆婆似的。若不是她亲眼所见,完全不敢相信,她哥会这么粘人。搞得她现在看到他,都有些不自然。 陈婧压低了声音,“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 说完就走了进去,陈婧看着料理台上的面团,“天呐,饺子皮你都自己做啊。” “你来啦,对的,自己做的。” “好麻烦啊。” “还行的。” 许嘉茗已洗了手,从柜子里拿了茶包,给陈婧泡了杯茶,将包装袋扔进垃圾桶时,才发现垃圾已经满了。她看了走过来的陈岩,“换个垃圾袋行吗?” 陈婧坐在高脚凳上捧着茶杯细呷,看着她哥将垃圾拿出系紧后,又去拿了个新垃圾袋,原来还能这么使唤他做事。 “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告诉我。” 陈婧发现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一个正在套垃圾袋,一个转身在洗手。空气中极为安静,只有塑料袋的摩擦声,她有些尴尬,这两人什么时候这么没礼貌了,可随即就反应过来了什么。 而她哥,提着装满的垃圾袋,还要跟许嘉茗讲「我去扔垃圾」之后,才离开了屋子。 见她哥离开,虽然几乎没见他扔过垃圾,陈婧还是吐槽了句,“让男人干活,你说一句,他才会动一下,还得特地告诉你一声。” 许嘉茗笑了,其实他是在问有没有其他垃圾,“是的。” “我哥懒不懒?” “还好吧。” “真的?” 许嘉茗看着陈婧怀疑的目光,其实她觉得,他们仨,都挺懒的,“真还好。” 陈婧趁着她哥没回来,“我哥这是特地跑到纽约来追你的吗?” 许嘉茗有点不好意思,含糊地回答了句,“他在这也有工作的。” “他以前来美国出差,可都是住酒店。”陈婧真诚地说,“你可得折磨他一下,别对他那么好。” 许嘉茗看着陈婧,想说好,却忽然改了口,“我也觉得,我就不该答应得那么快。” 嗅到了八卦的味道,陈婧赶紧问了她,“怎么了?他干什么了?” “他之前说好来找我的,可又拖延了快半个月。虽然我也能理解他,但就是会有点不开心。” 虽想看她哥的好戏,但陈婧也没缺心眼到那个地步,当然是希望她哥跟嘉茗好好的,不要有什么误会。 都是谈过恋爱的人,理智上能理解对方工作繁忙,但情感上不能接受一天的迟到。可陈婧也知道家里的情况,那是真没法脱身。 看许嘉茗这反应,她哥大概率也没跟她说过,陈婧想了想,组织着措辞,“这个,他是真有点事情的。家里出了点急事,他必须留在国内处理好,不然就可能会有点危险。” “什么危险?” 陈婧怕吓了她,赶忙找补着,“没什么,你别多想啦。就是情况危急,搞不好要损失很多钱的。” 许嘉茗看出了她的慌张,“那现在处理好了吗?” 陈婧松了口气,就怕越解释越添乱,“处理好了,不然他怎么会过来。” “那就好。”许嘉茗朝她笑了下,“我不会跟他计较的啦。” 陈岩扔完垃圾时,接到了外卖电话,直接亲自去一楼拿外卖。刚好在公寓楼前看到周卓,正好接了他上来。 周卓被许嘉茗邀请来的,对于他们的复合,他为嘉茗开心。这种复合,代表她正在从伤痛中慢慢走出来了。 知道内情,通过公开的一点信息,周卓不难推测出,这些日子,陈岩干了些什么。他并不知道,许嘉茗是否知道,但他不会去多嘴,他认为陈岩已经足够有责任心。 上来的电梯里没有旁人,两人私下的话并不多。周卓只问了他在纽约待多久,他说待到她结束实习。 整件事太过复杂,是非对错已经难以计较,听到陈岩说这句话,周卓忽有些百感交集,由衷地对他说了句,谢谢你陪着她。 陈岩向他笑了下,说这是我该做的。 第81章 陈岩刚进客厅,就看到陈婧压低了声在和许嘉茗说悄悄话,许嘉茗正带着笑意听她讲话,手上正剪着花枝,将花插到花瓶里,听到了动静,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而陈婧看到了她的动作,及时闭了嘴,同样回过了头看他。 陈岩瞥了眼陈婧,她大概率再说他的坏话,他懒得跟这么幼稚的人计较。 周卓看着许嘉茗,带着淡淡的笑意,散发着柔和的气息,再没了刚来这里时的低落与防备。这就是她,很少显露出锋芒,却能让人感受到她的坚定;聪明伶俐地将工作和生活的难题解决,回归到生活时,她懂得享受与热爱。这种安静而强大的气息,让人非常喜欢跟她相处。 陈婧看到进来的周卓,调侃了他,“律师周末不工作吗?” 周卓将带的香槟和甜点放到桌上,“也是能休息一天的。” 她哥家好像真一瓶酒都没有,陈婧看到周卓带来的香槟,就主动找了个容器去装冰。 许嘉茗又泡了杯茶给周卓,“那我得感谢你,难得休息的一天来找我们玩。” “你怎么学着阴阳怪气了。”周卓笑了,接过茶杯,看着这宽敞的客厅,阳光洒在了沙发上,“很舒服的家,周末在这晒太阳很棒。” “你说谁阴阳怪气。”陈婧提了冰过来,将香槟放进去冰镇,“你今天来可是有口福,饺子皮都是嘉茗亲自做的呢,她好厉害啊。” “她是挺厉害的,做的包子也很好吃。” “啊?她还会自己蒸包子啊?” “当然,你没发现她学什么都很快吗?” 许嘉茗正在烧水,听着背后两人的夸奖都想笑。旁边的陈岩正在打开包装盒,他订了私厨的半成品,自己加热下就行。 厨房算得上宽敞,被他撞上时,许嘉茗下意识往旁边让了他,他却是在看着她,“怎么了?” “我还没吃过你做的包子。” 许嘉茗有问过他,想不想吃的,是他自己说不用,直接买就行的。今天的饺子是芹菜馅的,她也问过他,要不要给他再弄个三鲜馅的。做个三鲜馅也挺快的,他也拒绝了,说太麻烦了。 然而现在他又来怪她,不给他做吃的。 “那我有空了就给你做。” 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两人站在灶台前准备食物,陈婧找了杯子开香槟,周卓将甜点拿出摆上,再接过捞出的一盘饺子。 这是公寓内第一次招待客人,许嘉茗喜欢这种新奇的体验。同陈岩一起做饭招待着亲近的朋友,喝着香槟天南地北地聊天,再品尝着美味的食物犒劳胃。 吃完饭后,陈婧提议一起打德扑,她已经有先见之明地带了牌过来。许嘉茗说她不太熟练,好久没玩儿了,陈婧赶忙撺掇了她,说练练就好了,再提议了来真金白银,这样才会认真玩。 其他两人没有意见,一拍即合,四个人坐在了客厅的地上,晒着太阳打牌。 陈婧是信心满满的,她经常玩德扑,其余三个人,一个喜欢读书,两个喜欢工作,都不像是日常打牌玩游戏的人。就算是游戏,也是业精于勤荒于嬉的。 一开始也的确是的,生疏的许嘉茗时不时出错牌,陈婧窃喜着,她今天没有空手来,也不会空手回去的。 第一局,陈婧自然是赢家,张狂到逼着这些手下败将现场转账,拿出手机催促着他们,说别到时候自己赢了太多,都忘了你们欠的账。 许嘉茗欠的那部分,是她哥给付的,她不让,说赌场无父子,也无夫妻。许嘉茗没出声,她哥来了句,第一局我给她交学费。 看她哥多给了钱,陈婧也没跟他们计较。就要立马开始下一局的,却没想到许嘉茗开始跟他们复盘刚才的牌,她的记忆力好到她自己打的和对手打的牌,几乎都能回忆起来。尤其是输赢比较大的那几手,记得一清二楚。 陈婧心中莫名有点虚,想起许嘉茗刚才出错牌时,非常平静,陈婧只以为她对打牌不感兴趣,也就不在乎输赢。可是,她这样的记忆力,和事后复盘总结经验的能力,让陈婧觉得,自己可能低估了她。 事实也的确如此,许嘉茗在飞速进步,极其冷静地看着自己的牌,琢磨着别人的牌。陈婧分神观察着许嘉茗,许嘉茗跟人交往时,一向是好说话的。即使有距离感,也会顾及别人的感受。可此时,她很专注,认真到有种生人勿近的冷漠,让人猜不到她的心思,更无法从她的神情判断她手中的筹码。 陈婧忽然觉得,许嘉茗本质上是不好惹的。她有着极为强大的心理素质,只要是她想赢的游戏,就会赢。 陈婧逐渐落了下风,面对这种毫不留情的对手,心理防线都快被突破。玩德扑就是,运气只会在一局中体现,耐心一失,就会犯错,抓不住机会,就会输。 陈婧连着输了两局,这一局赢了的许嘉茗笑着对她说不用算账啦,话音刚落,就被她哥拦下了,说这又不是玩过家家,该给就得给。 看着她一脸的垂头丧气,旁边的周卓帮她复盘了刚才的错误。此时奶茶外卖也到了,牌局暂停,陈婧喝了奶茶休息片刻。看着许嘉茗喝了几口后,就递给了她哥,她哥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啧,这两人赢了自己的钱,还这么节省地一起喝一杯奶茶啊。 陈婧调整了轻敌后溃败的心态,再重新开始了下一局。 这四个人,不论是算牌,还是心理素质,都不算差。进入状态之后,几乎是棋逢对手般地厮杀,谁也不会手下留情。往日里工作认真,在玩儿上,也要玩到精通。 一局又一局,他们傍晚上叫了烧烤外卖,吃完后又继续开始。直到晚上八点多,一局结束,输了的陈婧催促着赶紧下一局时,被陈岩喊了停。 陈岩又开了瓶香槟,他发现许嘉茗对香槟并不排斥,他们边喝边聊,一瓶结束时,聚会也到了尾声。 许嘉茗和陈岩将他俩送到了电梯口,说下次来玩儿。陈婧说要拉个群,有空随时一起玩儿,周卓也点了头说好。 看着电梯门合上,他俩也回了屋。 陈岩将锅碗放进洗碗机里,将垃圾分类好,她这时也擦完了桌面,厨房纸扔进垃圾桶后,他提着三袋垃圾去扔。 再次回家后,陈岩顺手锁了门。进去时看到她瘫在了沙发上看手机,他洗了手后,就坐到了沙发上。她放下手机,滑到他的身上,闭了眼养神。 “累了?” “嗯。” “要不你明天别去了。” “不要。”两人说好了明天去接鱼丸过来,许嘉茗有两天的假期可以用,“我歇一下就好。” “嗯。”陈岩低头亲了她的额头,“歇一会,就抱你去洗澡。” 在回温哥华的飞机上,许嘉茗睡了一觉,醒来后看着舷窗外的云层发呆。 她从北京过来的航班上,决定了不再关心这件事,不想知道害了爸爸的人,会有什么下场。她大概率无法获知消息,那些人,也不会得到报应。相反,他们会活得很久,锦衣玉食地活着,只有她的爸爸,长眠于京州的山头。 那一别,是天人永隔,连他的遗体,她都没有看到过。 有些遗憾,是这辈子都过不去的,是她今后若干个幸福的时刻,都无法抵消的。 痛苦只能刻意淡忘,不去想起,而不能消失。 从有限的信息里,许嘉茗大致猜到了发生了什么,她不会去求证。他没有告诉她,她就不问;她也不会告诉他,她知道了些什么。 其实,她不需要他为她这么做;可知道时,她也不觉得自己没什么承受不起。 万米高空之上,睡醒之际,许嘉茗只是有些茫然,爸爸这一生,到底值不值得? 爸爸对她,更像是扶上马,送一程。 在她年幼时,他花了诸多时间精力在她身上;当她懂事时,他的事业开始做大,他对她放手了些,没有了朝夕相处的陪伴,多了很多把她当成大人的对话;将她送出国时,他已经彻底对她放心。正如他之前说过的,前面我多做点,后面就能少做点。 那时的她不知道,从爸爸亲自送她来加拿大的那天起,父女俩的缘分,就已经有了定数。 爸爸只能陪她这一程,今后的路,就要她自己走了。 在那短暂的一程里,她都没有为爸爸做过什么。仿佛她就是他上辈子欠过的债,她是他的责任,他还尽了,就走了,也不给她机会报答。 许嘉茗撇开头,任由泪水流下。 温哥华进入了雨季。 在最美好的季节离开,刚落地,就是连绵的雨。不大,却是没停过。 车子驶近他家,去年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她误闯到这里,看到了跑出来的鱼丸。 许嘉茗已经太久没有见到鱼丸了,她不知道它还会不会认出她。进门换鞋时,她就开始紧张,走进客厅,此时正是鱼丸的午睡时间。 它正在它心爱的毯子上瞌睡着,听到了一点动静,迟疑了两秒,就立即跳了起来,跑到了陈岩面前,舔了他的手。 陈岩用手摸了下它的头,它的尾巴就已经翘起来,摇摆着打转,接着舔他的手背。他跟它亲热了会,才看了旁边的许嘉茗,她失落而羡慕地看着他,像是在向他求助。 陈岩轻拍了鱼丸的头,“记性真差,去打招呼。” 鱼丸很听他的话,来到她身边,却没有跟她亲近。但它跑上来嗅她的时候,许嘉茗就已经哭了出来。 看见她哭,鱼丸愣了下,小心翼翼地去用头蹭着她的腿,安慰着她,她蹲了下来,不知它认出自己没有,她怕吓着它,没有敢去摸它,可它又主动地将头蹭进她的手心里,要她摸它。 看到这样贴心还一脸单纯的鱼丸,许嘉茗却是哭得更加厉害。 她想过不要它的,并且还一度做到了。回来后一直没来看过它,在它呕吐难受时,也没有来看过它。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这辈子都不能看到它了。 她怀揣过那样的心思,再次见到她时,鱼丸却不跟她计较,还要在她难受时来安慰她。她怎么配拥有这么好的狗狗? 李姨走到客厅,都有些想笑。真是个可爱的姑娘,坐在地上抱着狗,想念到哭泣,而陈岩坐在她身旁,陪着她和狗,也没有说话,就看着他们。 看着这幅场景,李姨也没有打扰他们,先去了厨房。 见她一直在哭,陈岩拍了她,“别哭了,你会吓着它的。” 抽泣的许嘉茗一下子就停住,轻抚了鱼丸的背,想到曾在公园见到的年迈的狗时,又是鼻头一酸。就算她的鱼丸就在身边,想到别人的狗会老到离去,她就难受。 “我觉得我对不起鱼丸。” “我们以后都会把它带在身边的。” “好,就算分手了,它也得跟我。” 陈岩都要气笑了,“你别想。” 许嘉茗委屈地看着他,他也没有一点答应她的意思,还用眼神在责怪着她。而狗都感受到了主人的责怪,离开自己,凑到了他身边去亲近着。 眼见着她又要哭,陈岩赶紧说了句,“先吃饭吧,吃完我们带鱼丸出去散步,它想出门了。” “好。” 鱼丸不肯离开他们一步,为了跟狗黏在一块,馄饨都是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吃的。李姨的手艺依旧很好,吊了骨头汤来作汤底,芹菜馅清香而鲜美,一碗热乎乎的馄饨下去,一扫旅途的疲劳,身上都多了几分暖意。 吃完后,许嘉茗没有休息,就要出去遛狗。 李姨帮忙拿来了两件冲锋衣,陈岩的衣服宽松地套在了自己身上,换了雨靴后,许嘉茗就牵着鱼丸走出了门。 鱼丸很开心,太久没有遛它,它长得很快,腿更为强劲有力,蹬起来时她几乎都要小跑着跟上。身旁的他及时帮她扯住绳子,压下了狗的步伐。 细雨蒙蒙,草坪上仍是一片的绿意。即使已降了温,风吹着试图钻进衣领,可一直在快步走着,也不觉得冷。 从前下雨天觉得天气甚是糟糕,出门就要被淋湿,只想窝在家中。 可此时,许嘉茗在雨天里遛着鱼丸,还有陈岩陪着自己,她觉得很开心。待在家里也会闷啊,出来接近大自然,散一大圈步,能和狗狗互动,很舒服的。 “我怕鱼丸到了纽约会不适应,我们早晚遛它两次。” “嗯,周末早上我一个人去,你可以在家多睡会儿。” “我哪里有那么懒啦。” “我可没这意思,我遛完它回来,可以顺便给你带咖啡。” “好呀。” 许嘉茗牵着鱼丸往前走着,忽然喊了他的名字,“陈岩。” 陈岩转头看了她,“怎么了?” “年底你带我回去吃北京烤鸭好不好?” 陈岩停下了脚步,看着她认真的神情,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去。 吻了好久,他才想起没有回答她,放开她,认认真真地回了她,“好。”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 谢谢你们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