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首领是只猫 作者:海芋粥 文案: 江北李氏,江南苏女,是为世间绝色。 苏妧妧身为允州郡守独女,锦绣堆里长大,又早早同青梅竹马的表哥许下婚约,一路顺风顺水千娇万宠。 哪知美貌诱人更害人。 天下一朝颠覆,北地淮侯拥兵自重,兵临城下之际,却忽地放言,可不动允州百姓分毫,要求仅有一个——一城百姓性命,换郡守之女苏妧妧为妻。 传闻淮侯燕昀性情残暴手段阴狠,并非良善,苏妧妧忐忑不安,却是那青梅竹马的好表哥,亲手将她送至燕昀身边。 原以为是羊入虎口不得善终,却不曾想,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之中,是燕昀为她撑起一方天地,捧在掌中悉心疼宠。 关于橘猫—— 苏妧妧捡了一只猫,爱不释手,将它从一个瘦巴巴的小可怜养成了橘胖。 同燕昀成婚后,她想着从前听过的那些传言,背着燕昀同胖橘说他坏话。 某日,胖橘不怕死的跳到了燕昀怀里,苏妧妧紧张地小声唤道:“初九,快回来!” 却见原本闭目小憩的人在半梦半醒间靠了过来,仰头在她颈间蹭了蹭,如同——一只撒娇的猫儿。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女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妧妧、燕昀 一句话简介:我家猫看我的眼神不正常 立意:自强不息,生命不止 第1章 一只猫 初九真乖。 淮侯燕昀反了。 从年关时到如今已入盛夏,大楚上下人人都在议论此事。 高祖分封天下,淮侯便是其中之一,百余年过去,一些诸侯家族分崩离析,一些诸侯被皇帝收回权力,唯淮侯与晋侯始终屹立不倒。 先帝视淮侯为心腹大患,如今的帝王却纵情声色,全然不在意。 天下动荡,如今淮侯反了,人人都在猜测,晋侯究竟会如何。 有一场可以预见的战争,正悄然来临。 不过这些事情,对地处淮南的允州倒暂时没有太大影响。 今儿不是什么特殊日子,街上行人却络绎不绝,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引得行人驻足。 可见允州富庶。 城北的茶楼里,有一说书老先生正慷慨激昂地从淮侯起兵开始讲起,讲他如何一路北下,又如何将半个大楚收入囊中。 “且说庸城一战,城中精锐尽数折在淮侯玄甲军兵刃之下,再说霄州一战,淮侯军中有人叛逃,趁着夜色投奔了霄州,淮侯在攻下霄州后,将那叛徒亲手揪了出来,啧啧啧,真是可怜哟。” 说书老先生摇了摇头,并未再往下细说。 可就是这不明不白的几句话,最是勾人遐想。 果然,人群中七嘴八舌议论开了:“淮侯是何等心狠手辣,落在他手里,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一个叛徒,的确不能轻饶。” “但也不必用如此酷刑啊?” 人群中传着传着便变了味儿,苏妧妧听了一会儿,抿唇一笑,便沿着墙根出了茶楼。 到了大街上,身后的云眠还在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道:“那淮侯真是太吓人了,出手如此狠厉。” 苏妧妧左右瞧一眼,见并无什么人跟上来,便挑了最常走的那条路,往郡守府中回,一面应云眠道:“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情,淮侯不狠厉些,只怕成为刀下魂的便是他自己了。” 云眠想了想,觉得自家姑娘说得有道理,又想起方才那说书老先生说的话,继续了几句,里外都是淮侯的不好。 苏妧妧笑笑,并未将说书人的话往心里去:“说书老先生自淮侯起兵后,一直在我允州城里,何尝知晓这样多细枝末节的事情?” 虽说如今天下形势如何,必定会传入允州城内,那老先生约摸也是有些门道儿,可若说他连淮侯如何惩处叛徒都一清二楚,苏妧妧是不信的。 经苏妧妧这样一说,云眠也觉这些事估摸是半真半假,便问道:“姑娘的意思是,这淮侯也不是个坏人?” 他是好人还是坏人,这事儿苏妧妧还真没去想过。 不过他既有狼子野心,也善调兵遣将,定不是个善茬。 “好坏不知,大约是个豹头环眼的莽汉吧。” 楚国北边一带的男子个个人高马大,想来这淮侯也不例外,他又常年领兵,想必是个粗人。 苏妧妧略想了一想,便不再深入探究淮侯此人,回过身去正要同云眠说句什么,冷不丁被人拦住去路。 来人是个白衫男子,面上神情温和端方,向苏妧妧笑道:“表妹怎的到这里来了?” 正是借住在郡守府中的余鸣旭。 云眠行礼唤了句“表公子”,苏妧妧略皱了眉,很快又舒展开,浅笑道:“再过几日便是表哥生辰,我却还未想好送表哥什么,今日便出来看看,看有无合眼缘的物件儿。” 心中却是暗暗有些不高兴,这段时日来,她同余鸣旭“巧遇”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让她有种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眼皮底下的不适感,总觉有人故意留心她行踪。 余鸣旭不知她心中所想,听得苏妧妧这句话,心中一喜:“表妹能有这番心意,便是最好的生辰礼。” 苏妧妧对于他这样亲昵的回复心中有些不适,又有些气闷。 没成想随口编出来的理由,竟被余鸣旭歪曲成这样。 美人一张芙蓉面上泛起浅浅的红晕,余鸣旭不知她心中正是气闷,以为不过是小女儿家因他而娇羞,一时间看得眼睛都直了。 江北李氏,江南苏女,是世人皆知的两大姝色。 余鸣旭自然也知晓,这“江南苏女”,说的便是他表妹苏妧妧。只是几年未见,他却不知这位表妹竟然已出落得这样鲜艳。 余鸣旭稳了稳心神,又关切了两句,这才寻了个借口与苏妧妧做别,却带着小厮绕了允州一大圈,估摸着苏妧妧早已回府了,这才带着人往郡守府回去。 表妹机灵得很,可不能让她发觉他别有所图。 苏妧妧原只想出府透透气,没成想回来路上还给自个儿多找了个差事,喝茶听书得来的好心情顿时消散全无,气鼓鼓地回了自个儿院子。 刚一推开院门,就见一摊圆滚滚的橘猫四仰八叉地在院子里晒太阳,睡得昏天黑地。 瞧着它皮毛柔软的肚子,苏妧妧顿时心情好上许多,提着裙摆走了过来,伸手在它肚皮上揉了两把,笑道:“初九醒醒,你舌头都吐出来啦。” 女子的声音娇娇软软,手上力道也轻柔,橘猫却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前后爪并用地抱住了苏妧妧的手。 待仰着脖子看清是她后,初九才松了力道,继续眯着眼晒太阳。 苏妧妧将初九从地上抱起来,往树下的美人榻走去,顺了顺它蓬松的毛发道:“初九真乖。” 初九极为配合地“喵”了一声,在她臂弯里不动弹了。 午后的阳光有些灼人,饶是有树荫遮挡一二,也还是教人觉得有些难耐。苏妧妧歇了一会儿,便吩咐人取了冰,往房内去了。 初九在她怀里一动不动,一只猫仿佛黏在了她手上,苏妧妧只觉小臂之上又沉重又闷热,但到底舍不得甩开这大毛团子,拢在怀里顺了顺毛,来到屋中坐下,这才觉凉爽些许。 云眠瞧着初九这赖赖唧唧的模样,不由得捂嘴笑道:“当初初九来府上时碰都碰不得,如今却一刻也不愿离开姑娘您,变化真是大呀。” 说着,又道:“看来这小家伙是个通人性的,知晓姑娘您对它好。” 苏妧妧掂了掂手中的分量,好笑道:“这沉甸甸的一大只,你还管它叫小家伙?” 初九似乎听懂了苏妧妧这是在说它胖,不满地“喵”了一声,往她怀中又挤了挤。 饶是苏妧妧再喜欢初九,此时也觉热得慌,抬手将初九抱出来放在小桌上,还不忘同它解释道:“我知你喜欢由我抱着,可这天儿太热了,待会儿再抱你。” 初九扭了扭身子,探出一只茸爪子在她掌心勾了勾,当真没再往她怀里跳,直接在小桌上趴了下来。 苏妧妧心中划过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得这初九仿佛当真听得懂她说话似的。 随后颇有些好笑地觉得自个儿定是想多了,一只猫儿,再通人性也不至于能听懂她说话吧。 苏妧妧平日里无事便抱着初九逗.弄一阵,一人一猫常常聊得欢快,云眠已见怪不怪了,听着苏妧妧同初九说话,便也跟着说了两句。 只不过猫儿懒懒趴在桌上,眼皮都没掀一下,半点回应也无。 云眠也没留意,转身去沏花茶去了。 苏妧妧在自个儿房中歇了一阵,只觉方才从外头回来而带来的暑意渐渐消散了去,正要起身做些旁的事情,就见外头跑来一小厮,传话说郡守大人要见她。 苏妧妧今日里是偷溜出府的,虽说苏卓平日里也不大拘着她,可近来她出府的次数属实有些多,此时听得自家爹爹要见她,便不由得有些紧张,担心要挨训了。 初九原本耷拉着眼一派闲适地趴得好好儿的,见苏妧妧站起了身却又停下脚步犹豫了一阵,便伸了个懒腰,而后轻轻巧巧一跳,往苏妧妧怀里扑去。 苏妧妧吓了一跳,下意识便伸手接住了它,待感觉到怀中沉甸甸一坨,心中莫名安定了许多,抬手帮它顺了顺毛,便抱着它往苏卓处去了。 待来到苏卓住处,正瞧见余鸣旭从主屋里出来,苏妧妧唤了声”表哥”算是打过招呼,正要与余鸣旭错身而过,却见他停下了脚步,神□□言又止。 苏妧妧带着询问地神色看向他,余鸣旭却又闭口不言,仿佛故意吊人胃口似的,朝苏妧妧一笑道:”表妹快些进去吧。” 苏妧妧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没那个好奇心追问,抱着初九进了去。 苏卓正坐在桌案前,听得苏妧妧唤了一声“爹爹”,便露出些许笑意,示意她先坐下。 接着,又瞧见了她怀里那只猫,不由道:“这小东西倒是黏你。” 苏妧妧垂眸一笑,抬手抚了抚初九柔顺的皮毛。 父女二人话了些家常,苏卓说着说着,便将话头引到了她的婚事上来。 苏妧妧抿了抿唇,并未急着答话。 她同余鸣旭打小儿便有了婚约,这事儿她是知晓的。 只不过当年两家并未将话说得绝对,苏夫人又在几年前因病故去,苏卓心疼这掌上明珠,这婚约便被搁置下来。 余鸣旭早年间在允州住过一阵,与苏妧妧二人勉强算是青梅竹马,待苏夫人故去后,两家若有若无地疏远了些许,便没再见过面。 前段时日余鸣旭突然到访,在允州逗留了这好一阵,又有意无意地在苏妧妧面前献殷勤,苏妧妧心中早已有了猜测,此时听得苏卓再提起她同余鸣旭的婚事,倒也不觉意外。 苏妧妧年岁尚幼时便朦朦胧胧地知晓自个儿日后是要嫁予这位表哥的,因此对余鸣旭虽算不上多喜欢,却也不讨厌。 近日来余鸣旭小动作颇多,虽说都是变着法儿地同她套近乎,可她心里却渐渐多出许多厌烦。 此时见苏卓问她意愿,苏妧妧抿了抿唇,并未答话。 苏卓见她这样,便知晓她心中不情不愿,斟酌了一番,还是帮余鸣旭说了两句好听的:“他与你年幼便相识,自是知根知底,如今这情势,将你托付于他,我也放心。” 第2章 两只猫 会同淮侯扯上什么关系?…… 苏妧妧原本微扬的唇角不由得平了下来。 她自是明白苏卓话中的顾虑。 如今世事动荡,皇帝只知纸醉金迷,各诸侯虎视眈眈,指不定哪一日大楚就易了姓。 虽说苏卓并无逐鹿天下之心,可充州在旁人眼中是值得拉拢的一块肥肉,定少不了几番风波。 更何况,苏女名盛。 乱世之中以美貌而名盛,着实算不得什么好事情。 而余鸣旭同她自幼相识,知根知底,又对她殷勤上心,眼下看来,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同余鸣旭多年未见,二人之间也谈不上有男女之间的情意,若要嫁予他,不过是因为他“合适”罢了。 苏妧妧忽地想起方才进来前,余鸣旭那意味不明地欲言又止,眼下看来,只怕是他挑明要求娶,而父亲也应允了。 苏妧妧轻轻咬了咬唇,心中颇有些不情愿,却又说不出什么合适的原由来推拒,只得犹豫着道:“且容女儿考虑几日。” 见苏妧妧面上犹疑,苏卓微叹一口气,劝道:“爹爹不放心你,却也不敢应了那些来路复杂之人的求娶,余鸣旭是我看着长大的,日后由他来护着你,我也放心。” 苏卓一番话下来,见苏妧妧仍无多少松动,到底心疼自个儿的掌上明珠,也不强求许多:“你回房好好想想这事儿,爹爹别无所求,只愿你一世安稳。” 一世安稳。 可在这乱世之中,又谈何容易。 知晓苏卓是一心为了自己的将来做打算,苏妧妧便暂时将心中那点儿抗拒压了下去,笑道:“我知晓爹爹是一心为我打算,只是这婚姻大事,且容我想上一想。” 苏卓叹一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自苏夫人故去后,苏妧妧身边并无女性长辈陪伴,苏卓虽疼爱这个女儿,却到底是个男子,许多事情上便没那么细致,许多事情也不似母女那样能摊开在明面儿上说。苏卓对此心知肚明,也有几分愧疚,对这个女儿便更娇纵几分,并不似旁的大家闺秀那般拘着她。 此时见苏妧妧心中有自个儿的主意,苏卓便将能说的都说了,余下的便由她慢慢儿去想,但愿她能想通了,依着他铺好的路安安稳稳地走下去。 今日里苏卓唤苏妧妧来便是为了婚约一事,眼下事情说完了,苏妧妧便抱着初九,慢慢往自个儿院子里回。 夏日的阳光有些炫目,让苏妧妧心中更添几分烦闷,便伸手抚了初九脑瓜顶上柔顺的皮毛,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对它道:“爹爹说得都对,眼下我嫁给余鸣旭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可是、可是……” 苏妧妧咬了咬唇,总觉心中不喜余鸣旭,可又具体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喜,“可是”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可是他每每瞧我的那眼神,便让我浑身不舒服。更何况他还偷偷打探我行踪,真是讨厌极了。” 初九抱着她纤细的小臂,认真听着,待她停下话头,便扭过头来“喵”了一嗓子,仿佛是在问她什么话似的。 苏妧妧也不管初九是不是在同她说话,认真想了一想,捏着初九的耳朵道:“初九,我不愿意嫁他。” 苏妧妧的小院就在眼前,再走几步便到了,从这儿看去,隐约能见着云眠在里边儿收拾打扫的身影。 苏妧妧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忽地想起上午时在茶楼里听那说书人说的戏。 乱世烽烟起。 “爹爹不可能护我一世,若不嫁他,只怕我在这世间自身难保。” 说着,苏妧妧轻轻挠了挠初九的下巴,玩笑一般道:“如今大半个大楚都被淮侯收入囊中,江北李氏早几年入宫做了贵妃,还剩我这江南苏女待字闺中,你说,若是淮侯缺个夫人,又要同皇帝攀比,心血来潮将我给掳了去可如何是好?“ 初九舒服得眯着眼,仿佛不在意她说了什么。 苏妧妧也被自个儿这不着调儿的想法给逗乐了,不由得勾了唇角,只是唇边笑意还未完全绽出来,便听得院子里边儿云眠“呸呸呸”了三声,很是认真道:“那淮侯是什么人,哪里晓得怜香惜玉,姑娘若是落在他手中,指不定会被磋磨成什么样子,姑娘可莫要说这样的话了!” 苏妧妧本就是随口的玩笑,见云眠当真为她担忧起来,便笑一笑略了过去,不再提了。 倒是初九,“喵喵“了两声似是在反驳什么,而后黏黏糊糊挨着她的劲儿更甚了。 夏日昼长夜短,用过晚饭后,苏妧妧不愿意在屋里闷着,便令小厮搬了张美人榻放在院中树下,在逐渐暗淡的日光中纳凉。 天边霞光渐起,一片光华斑斓,明艳若牡丹的女子轻解罗衫,手执团花小扇,合着眼倚在美人榻上,一派闲适。 一眼望去,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云眠立在一旁,手中摇着扇,有一搭没一搭地为苏妧妧扇着风,目光不由得落在她明丽的面庞之上,瞧着瞧着,便渐渐忘了手中动作。 待苏妧妧怀中初九似是略带不满地“嗷呜”了一声之后,云眠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自个儿竟是看苏妧妧看得入了神,不由得有些好笑,待一想到先前那几句有关淮侯的玩笑话来,又不由得心中一揪,愁眉苦脸了起来。 云眠的神色都写在了脸上,苏妧妧很快便注意到了,便打趣问了一句。 云眠倒是认真:“奴婢想着,姑娘方才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苏妧妧本就是随口一句玩笑,眼下早已不记得,见云眠当真忧心起来,不由得有些好笑:“淮侯逐鹿天下,哪儿有心思争这些儿女情长?我都没担忧许多,你倒是先紧张起来了。” 云眠抿了抿唇,觉得自个儿好似是有些杞人忧天了,但听得苏妧妧话语,又忍不住笑道:“听姑娘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娘多了解淮侯呢。” 先前一直乖乖伏在苏妧妧怀中的初九此时支棱起了耳朵,仿佛听得认真。 “哪儿什么了解不了解的,不过是听说书人提过许多回罢了。” 苏妧妧伸手捏了捏初九微微抖动的耳朵尖,依旧没将淮侯往心里去。 她从来不觉得,自个儿会同淮侯扯上什么关系。 在院中纳凉了好一会儿,天光逐渐暗淡,苏妧妧卧在美人榻上许久,衣衫稍有些许凌乱,此时见夜幕降了下来,便拢了衣袍,起身往屋中回,准备歇下了。 楚帝昏庸无能,天下群雄四起,非太平年。 苏妧妧出身名门,自幼便被护在羽翼之下,性子纯净澄澈,虽知晓这天下免不了有苦难的一面,可心中仍是乐观的。 加之充州丰饶,哪怕楚帝治.国.无道,充州却依旧蓬勃,再因地理之便,一直未被战火波及。 自淮侯起兵之初,苏妧妧便隔三差五去茶楼听说书人讲天下之势,可向来都觉这些事离自己尚远,不必忧心许多。 但今日苏卓那一番话,却让苏妧妧心中滋味难平。 她有自己难以割舍的骄傲,却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乱世之中,若是失去了充州的庇护,她一夜间便会零落入泥土里。 群雄逐鹿,世事难料。天下之势,也许三五年间便能安定,也许三五十年都不得稳妥。 苏卓知晓自己正逐渐老去,便早早为掌上明珠选了一个看似最可靠的后生来托付。 可是她当真要以姻缘来换取这渺茫未知的依靠吗? 苏妧妧躺在薄被里,久久难眠。 同时脑中无可避免地回忆起同余鸣旭相处时的情况,可许多细节一经放大,只会让她愈发抗拒起这门亲事来。 苏妧妧翻了个身,面向外侧,心中有些难过。 而后便听得脚踏处有些轻微的响动,一个毛绒绒的身影便跃了上来。 脸颊被柔软的绒毛拂过,苏妧妧顿觉心情好了许多,不由得往那一团毛绒绒上靠了靠,喃喃唤它名字:“初九。” 初九软软“喵”了一声算作应答,便在苏妧妧脖颈边卧了下来,小手一揣,不挪窝了。 苏妧妧有些惊奇,不由得从薄被中伸出手来摸了摸它。 初九平日虽黏她黏得紧,可夜里从来不上她的床.榻。 偶尔她兴起,非要将初九压在怀里陪她一起睡,初九便任由她抱着,可每每早上醒来,便会怀中空空,胖橘又如往常一般在她榻下的脚踏处睡得四仰八叉。 平日里半夜都要溜下榻睡脚踏的小猫咪,今天居然主动卧在了她枕边。 或许……是初九能感觉到她情绪间的难受? 这般想着,苏妧妧不由得心中一暖,将头往初九那边又靠了靠,轻声道:“初九,你觉得余家表哥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吗?” 女子嗓音轻柔,在昏暗的房内被镀上一层朦胧的月光,带着丝丝缕缕的忧愁。 房内静悄悄的,小猫咪并没有回应。 苏妧妧不由得有些好笑,觉得自个儿当真是傻了,初九能知道些什么,她却还认认真真的问起这只成天吃吃睡睡的猫儿来。 苏妧妧微叹一口气,也不指望初九能回应些什么,语气不知不觉带了许多任性:“初九,我不想嫁他。” 一句话出口,仿佛心中都松快许多。 苏妧妧仰头蹭了蹭初九柔软的皮毛,闭上眼,渐渐睡去。 小猫咪也闭了眼,执着地守在她身侧。 数十里外。 信州城三月前被淮侯收入囊中,城中百姓生活照旧如常。 暮色已深,郡守府内却灯火通明。 主屋内,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施了最后一针,拈了拈胡须,忧愁地吸了一口气。 约摸到了时辰,老大夫便收了银针,低声嘱咐了一直守在床榻边的亲兵几句,便道了告辞,只等下回施针时再来。 那亲兵眉毛都要拧在一起了,明知得不到确切的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道:“陈大夫,君侯究竟何时才能醒来?” 陈大夫行医数十年,治愈的伤患无数,却从未碰到像淮侯这样棘手的情况。 明明早该醒过来的人,却迟迟不醒。 陈大夫暗自吸了一口气,不敢乱说话,正斟酌着要如何圆过这话头时,却见那亲兵惊喜地瞪大眼:“君侯!您醒了!” 接着,他便开心的跳了起来,冲出房中,奔走相告去了。 陈大夫怔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那亲兵说了什么,当下心中也是又惊又喜,立刻回过头去。 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 如幽潭一般,深不可测。 陈大夫只觉后背如同被密密麻麻的针刺过一般,登时一个激灵,连忙行了个礼,便退出房中,像那亲兵一样,将这个好消息传了出去。 昏迷了整整一月的淮侯,终于醒了。 第3章 三只猫 一只猫儿,又能懂什么呢 燕昀只觉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繁杂、却又无比清晰的梦。 他在梦中化作一只毫无自保之力的幼猫,跌落在泥泞里。 却有人将他从淤泥中抱了出来,养在身边照顾。 那女子璨璨若牡丹,无暇似神女。 那女子,名唤苏妧妧。 女子的容貌早已刻在他脑中,此时陡然回忆起,燕昀只觉自己心如擂鼓。 亲卫也好大夫也好,一个个都跑出去报信去了,房中静可闻针落。 在这样的安静之中,燕昀一时有些分不清,究竟何处才是梦境。 一想到自己竟然摒弃了所有脾性,如同一张膏药般日日都黏在苏妧妧身边,燕昀不由得无奈一笑。 只是还未来得及再细想许多,门外边便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燕昀一听便知是谁,正要下榻去,门外已是人未至声先至:“你莫动!好生歇着!” 这一声中气十足,有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心。 燕昀对来人宽慰一笑:“祖母,您慢些,孙儿又不会跑。” 老夫人本心中吊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忧虑极了,此时听燕昀还有功夫在这儿同她耍嘴皮子,一颗心登时放下大半,脚步却不停,来到榻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阵,再开口时已然带上了隐隐约约的哭腔:“好,好,总算醒来了。” 燕昀微叹一口气,回握住老夫人已生出苍老纹路的双手,沉声道:“孙儿不孝,让祖母担心了。” 老夫人连连摇头,抬手暗暗抹了抹眼角,也不知是在宽慰燕昀还是宽慰自己:“醒来就好,醒来我也就放心了,你好生修养,我回屋去了。” 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得赶紧修书给你母亲报个平安,省得他们几人日夜担忧。” 燕昀接过话道:“这些事情我着人安排,夜已深了,祖母还是早些休息,莫要担心许多。” 老夫人却摇头道:“家书哪儿有让旁人写的道理,我心里高兴,给你母亲写过信再睡也不迟。” 见老夫人坚持,燕昀也不再劝说,送着老夫人到了门口,又被几位早早便赶来侯着的大夫诊了脉,确认全然无碍后,这才又得了些宁静。 重伤昏迷三月的淮侯终于醒了过来,这对玄甲军而言无疑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前几月他重伤时,远在渔陵的祖母不顾路途遥远,执意来到了信州,若非他阿姐有孕在身不便跋涉,母亲又被劝着留下照顾即将临盆的阿姐,只怕她三人连带着幼弟都要从渔陵来到信州照料他伤势了。 他病了这一场,难免有人在军中挑拨离间,好在玄甲军从老淮侯时便跟随燕氏征战,他在军中威望甚高,无人能撼动。加之祖母来此,许多老将尊敬于她,几月下来,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玄甲军有条不紊,如今他这个主心骨儿归位,自是更上一层楼。 而在他昏迷的这三月里,外边儿的情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自从他年关起义,大楚各地陆陆续续有不少势力揭竿而起,只是力量单薄,未有能成气候者,只有他淮侯一支自北地席卷而来,吞并了半个大楚。 盘踞南方的晋侯无声无息,冷眼旁观楚帝硬着头皮死守洛城这座都城。 而在他不再推进的这三月里,晋侯一反常态,从南边迅速叛起,打了楚帝一个措手不及,眼见着洛城岌岌可危,便听了宦官的言语,弃了都城,逃去了蜀地。 晋侯起兵在他意料之中,倒并不觉十分棘手,此间让燕昀心中难平的事,是晋侯已在明里暗里拉拢允州了。 允州丰饶,在这战乱的时日下,无疑是后勤的一大助力。 而允州向来中立,哪怕外边儿已纷纷扰扰,也表明只终于楚帝。 晋侯正值壮年,听闻尚未娶妻,身边只有几位贵妾相伴。而允州郡守之女娉婷窈窕,是远近闻名的美人,晋侯若想让允州为其效力,最简单也最稳妥的办法,便是娶郡守之女苏妧妧为妻。 一想到这里,燕昀便觉得心中不是滋味。 他甚至都不能确定梦中之事是是虚是实,此时猜到晋侯的行动后,却莫名有种他一直小心翼翼呵护的宝贝要被人抢走了的奇怪错觉。 晋侯的动向,显然是其他几方势力小心关注的重点。 燕昀还未将自己心中那奇怪的错觉捋明白,第二日里,便听到了军师为此事而出主意。 显然,允州历来只忠于皇帝,郡守苏卓一身文人傲骨,定不会轻易动摇,晋侯要拉拢允州,最好的突破口便是苏妧妧。 做了允州的女婿,饶是苏卓再有骨气,将他的宝贝女儿拿捏在手里,不帮他也得帮。 探子传来消息,晋侯已频频向允州示好,心思昭然若揭。 而军师的提议也简单得很,那便是抢在晋侯之前,先将苏妧妧娶回来。 大帐之中极为罕见地提起了儿女情长,燕昀听着军师言语,思绪却有些飘远。 自他醒来之后,便再没梦见过苏妧妧,时至今日他也不能确定,那只名为“初九”的猫儿到底存在与否。 先前她还在苦恼同余家表哥的婚事,如今又凭空多出一个晋侯,不知她会如何反应? 燕昀所想不错,这两日来,苏妧妧的确在为此事费心费神。 先前苏卓刚同她提了与余鸣旭的亲事,不过一日便收到了晋侯的拜帖。 说是拜帖,晋侯本人却不曾到,说是战事脱不开身,只托了人送来许多金银珠宝,其中不少女儿家的头面首饰。 明面儿上是同苏卓打交情,可送来的东西究竟是给谁的,明眼人一看便知。 苏妧妧前几日还在同云眠打趣淮侯一事,谁知淮侯不见踪影,倒先来一个晋侯。 晋侯的拜帖也没藏着掖着,如此大张旗鼓的送来,不仅震慑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小势力,也让那些实力强劲且同样想拉拢允州的对手暗暗揣摩,这样明晃晃的拉拢,可是已经成竹在胸? 晋侯的拜帖一来,让苏卓觉得苏妧妧的亲事更迫在眉睫。 群雄逐鹿,若他尚年轻,倒可以挑一位明主建立功勋,可如今他不敢拿独女来押宝。 若是晋侯真有那气运倒还好说,若是晋侯败了,苏妧妧必定下场凄惨。 所以晋侯的求娶,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让苏卓寝食难安的是,苏妧妧的亲事如今还未定下来。若她已许了人家,便能用此将晋侯给挡回去,想来晋侯若非丧心病狂,也不会强抢已为人妇的女子。 可难就难在,苏妧妧对与余鸣旭的亲事,心中十分勉强。 苏卓自是不愿意将她送去晋侯身边提心吊胆,却也不愿意为了规避此事而催促她稀里糊涂同余鸣旭下定,一时间进退两难。 苏卓心里发愁,苏妧妧也正为此事费神。 父女二人为此事促膝长谈了一番,意见倒是出奇的一致,皆认为晋侯不是良人。 难就难在,是否要匆匆决定嫁与余鸣旭了。 苏妧妧知晓,苏卓心疼她,自是不愿她受委屈,因此才会一再推拒晋侯的示好,可晋侯也不是好糊弄的,若到时她真寻不出个理由来,只怕这晋侯她不嫁也得嫁。 苏妧妧同往常一样将心中这些苦恼事情都说与初九听,可让她觉得诧异的是,初九这一回里并不像先前那般,会对她的话做出回应了。 甚至还会在她说着话时,扭着身子从她面前跳开去。 她先前觉得初九机灵得仿佛能听懂她说的每一句话,但这两天来,初九又变得同一只普普通通的猫儿没什么分别。 不仅如此,初九也不曾像先前那般,喜欢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了。 莫说苏妧妧,就连云眠都发觉除了初九的不寻常。 “这猫儿,怎么同从前不大一样了呢?” 这日里,云眠给初九添了吃食和水,苏妧妧觉吃食有些少,想再给它添些,谁知初九误以为她是要同她抢食,伸着爪子就朝苏妧妧挥来,将二人吓了一大跳。 苏妧妧退开几步,云眠捧着她一双手看了又看,确认并未伤着后,这才放下心来,又很是不解地说了这么一句。 苏妧妧被初九的举动惊了一跳,同时心中又有些酸涩难过,很是不明白为何从前贴心得仿佛能懂她的小猫儿,怎的突然对她凶了起来。 云眠晓得苏妧妧最是宝贝初九,见初九对她挥了爪子,她定会难过不已,正想宽慰两句,却见苏妧妧先想开了来。 “一只猫儿,又能懂什么呢,护食不过是天性罢了。” 初九早将食盆往后拖了拖,埋头苦吃了起来,根本顾不上瞧这二人一眼。 苏妧妧无奈一笑,也没想着再去摸摸初九,看了它一会儿,便起身沐浴更衣,准备歇下了。 这两日里她为晋侯的举动忧心,一日一日只觉疲惫,今日里得空想早些歇下,可躺在床榻之上,又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屋中只留了一簇微弱的光,苏妧妧侧身躺在榻上,望着那摇曳的火光,微微出神。 数十里外,燕昀熄了大帐中的灯火。 军中繁忙,灯灭后不久,燕昀便沉沉睡去,帐中一片宁静。 忽地,燕昀耳边听到了些微的响动。 常年历练出的警觉让他立刻从安睡中醒来,睁开眼去寻声音的来源,同时迅速翻身坐起,一手呈防卫姿态,一手去摸一直放在枕边的剑。 可待他看清眼前景象时,不由得愣在原地。 微弱的烛光摇曳在屋中,勾勒出榻上纤细窈窕的身影。 第4章 四只猫 淮侯如何? 周围的景象也并非是他在军中的大帐,显然是女子的闺房。 床榻上的人,是苏妧妧。 燕昀怔愣一瞬,回过神来后不由自主地想唤她,喉咙中却只发出一声又轻又软的“喵”来。 苏妧妧被这动静惊得起了身,探着身子一看,就见初九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一双琥珀琉璃似的眼直直看着她,又乖又软的“喵喵”了几声,仿佛是在撒娇。 可它那挥着爪子扭来扭去地模样实在好笑,苏妧妧“噗嗤”一声,想下榻来抱它。 正穿着鞋袜,忽地又想起稍晚时初九对她挥爪子的一幕,手中动作不由得迟疑了一瞬。 就在她迟疑的这一息之间,初九轻轻巧巧地迈着步子,纵身一跃,就跳到了她怀里。 而后踩着她的腿打了个转,卧下不动了。 苏妧妧惊讶一瞬,心中又涌起奇怪的感觉。她总觉得,眼下怀中这只猫儿,同先前对她挥爪子的那一个,并不是同一只猫儿。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苏妧妧便觉自个儿未免太天马行空了些,压下这些不着边际的想法,抬手顺了顺初九的毛,同它道:“你刚刚可是自个儿把自个儿绊了一跤?” 燕昀刚醒来时尚未反应过来自个儿是猫身,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可猫到底同人不一样,平日里简洁利落的动作套在初九身上,便显得笨拙又不平衡起来。 可苏妧妧这话明显是在笑他,燕昀自是不可能认,张口想反驳,可无论怎样言语,都只能发出“喵喵”声。 小猫咪在怀里气急败坏地骂人,苏妧妧只觉更好笑了,抱着初九重新躺回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帮它顺毛。 燕昀没骨头似的卧在她怀里,伸出绒爪子去勾她的手。 苏妧妧很是配合地将手伸过去,就见小猫咪将白白又绒绒的胖爪子放在了她掌心,温热又柔软。 苏妧妧下意识便握住捏了捏,想了想,又将初九往上提了提,让它卧在自己枕边。 初九仿佛知道她想做什么,由着她将它拖了上来,来到她枕边后,抬头在她面颊上轻轻蹭了蹭。 苏妧妧这两日来郁结的心情,都在这一刻随着初九的动作淡了去。 苏妧妧侧身卧着,同初九额头抵着额头,静默一阵,而后微叹一口气道:“初九,晋侯一事,我该如何是好?” 小猫咪并不似这两日里那样从她身边不耐地跑开,反而低低发出呼噜声,像是在回应。 有人愿意聆听,苏妧妧心中一涩,也不愿多想初九到底听不听得懂,将这两日的苦闷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晋侯如此大张旗鼓,只怕是对允州势在必得。” 苏妧妧还有一句话未出口,可燕昀听得明白,只怕晋侯对这位美人同样势在必得。 你想嫁他吗? 燕昀张了张口,可无论他多想问出这个问题,喉咙中都只能发出撒娇般的“喵呜”声。 听得初九满嘴“喵喵”声,似乎是想同她说些什么,苏妧妧不由得微微仰起臻首,细细来听。 待听了两句,又觉自个儿果然魔怔了,她怎能听懂一只猫儿说的话呢? 苏妧妧莞尔一笑,不再思虑初九是否听懂了自己的话,也不再多想初九是否想搭自己的话,只慢慢将压抑在心中的事情直白地倾诉了出来。 “我不想嫁他。” 苏妧妧顿了一顿,又补充般地细细道:“我不想嫁晋侯,也不想嫁余家表哥。” 与其说这两人是想求娶她,还不如说这两人是想借她来掌控允州。 晋侯逐鹿天下,允州对他的重要性自不必说,而余鸣旭虽出身于江淮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手中却并无多少权力,苏卓只有这一个独女,若娶了苏妧妧,允州自然而然便成了他囊中之物。 两人算盘一个比一个打得精,却不曾想这美人压根儿不愿意从他二人中做抉择。 燕昀听她言语,心中不可抑制地一动。 他很想问苏妧妧,晋侯与余鸣旭都不可,那——淮侯如何? 可是他问不出来。 饶是他再想问出来,话到嘴边也只能变成“喵呜”声。 燕昀索性闭了口。 苏妧妧不愿嫁,但晋侯咄咄逼人,显然不是苏妧妧说不嫁便轻易不嫁的。而余鸣旭非良人,也是难缠。 但她既然向他开口,那他万万没有不帮的道理。 燕昀忽地想起来先前军师所说的话,眼下细细一思索,真是妙哉。 苏妧妧尚不知自个儿已经被燕昀惦记上,只觉那份郁结随着吐露心声疏解了几分,便抬手揉了揉初九,安心睡去。 过了两日,晋侯派往允州的使臣又来了一波。 苏卓前几日才打发走一波人,眼下又来一波,让他很是头疼。 且这晋侯仿佛不知低调为何物,不出半日,整个允州城便都知晓,晋侯又送成箱成箱的宝贝来了。 一时间,城中议论纷纷。 茶楼里那说书先生灵泛得很,这几日里也不讲淮侯起兵的故事了,话头一转,全捡着晋侯的事来说。 不仅说了晋侯打了哪几场仗,还尤为用心地说了他的风流韵事来。 苏家世代镇守允州,到苏卓这一代,累积了许多声望,苏卓治理有方,深受允州百姓爱戴,他又只有苏妧妧这一个独女,因此晋侯这些动向,就变得格外受允州百姓关注起来。 说书人讲得绘声绘色,茶楼日日座无虚席。 就连苏妧妧也听闻此事,于是挑了一日,带着云眠出门去了。 说书先生的确有些门路,知晓不少小道消息,可这连着几日讲下来,也早将所知晓的事情全盘托出了,无非是几个故事轮番着说。可即便如此,茶楼里仍是日日爆满,众人将故事听得滚瓜烂熟了也愿意再来一回。 不过说书人口中的故事于苏妧妧而言,全都是新鲜的。 茶馆二楼的雅间里,苏妧妧捧着一杯茶,饶有兴趣地听着说书人言语。 说书人口若悬河,一场大战被他说得精彩绝伦,一语毕,座下四处叫好声。 人群里有活跃的问了句:“若是晋侯与淮侯碰上,也不知谁胜谁败。” 此言一出,人群议论纷纷。 晋侯与淮侯还未兵刃相向过,可他二人皆属意天下,迟早有一日要对上。 这说书人平日里说淮侯的事迹说得不少,听众对淮侯也颇为熟悉,一时间都争论起来。 有人说晋侯厉害,有人说淮侯更胜一筹,众人说着说着,将问题又拋给了说书人:“陈先生,依你的意思,他二人谁更厉害?” 陈先生不急不忙,抬手捋了捋山羊胡,一挥折扇,沉稳地分析了晋侯与淮侯之所长,最后也不言明自个儿的想法,只圆滑道:“这两位君侯皆是人中龙凤,我不敢妄言,只怕只能等他二人真正在战场上相遇的那一日,才能见分晓。” 众人“嘘”了两句,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但又挑不出错处,不多时便接着议论了起来。 苏妧妧听着,觉得有趣,便问云眠道:“若他二人真对上,你觉得谁能胜?” 云眠想了想:“奴婢不懂行军打仗,但依着淮侯那阴狠的性子,只怕很是难缠。” 苏妧妧略一点头,再侧耳细听,楼下那些人同云眠的想法也都大同小异。 说书人原先说那些战事时,为求故事跌宕起伏抓人耳目,刻意夸张了许多,又添油加醋了不少,他故事里的人,要么五大三粗头脑简单,要么心思阴毒工于心计,总而言之,叛军都不是十分讨喜。 而他口中的晋侯倒不大一样,君子端方,温润如玉。偶尔说些风月之事,也只让人觉得晋侯风流多情,只不过做了大多数男子都会做的事情罢了,反倒吊足了众人胃口。 若苏妧妧先前未来听过说书还好,可有了这先后的对比,便觉这陈先生夸人夸得有些蹊跷。 听众间显然也有人发觉了陈先生的变化,讨论了一阵,有人粗声对陈先生笑道:“你嘴皮子毒得很,从前听你说那些人,个个儿都不是什么好鸟,这回倒是稀奇,晋侯都要被你夸出花儿来了。” 这句话正是苏妧妧心中所想,她便立刻往陈先生处看去。 就见陈先生讪讪一笑,解释道:“话不能这么说,我夸奖晋侯,自然是晋侯有值得夸奖的地方。” 苏妧妧顿觉有些微妙。 又饮了两口茶,楼下的人议论得尽兴,也陆陆续续散了场,苏妧妧又等了一阵,待人都散得差不多,这才同云眠一道下了楼去。 从茶楼散了场的人三三两两还未走远,有许多人还在一旁的点心铺子里打包吃食。城中人识得苏妧妧的人不少,这几日她又处在风口浪尖里,虽戴了帷帽,也不想多声事端,便带着云眠抄了一条小路,往郡守府回。 谁知刚拐了一个弯,便听得一道颇有些熟悉的声音在与人交谈,对面之人声音压得低,带着明显不属于江南一带的弯绕口音。 苏妧妧觉得奇怪,便停下来听了两句。 这条小巷处在茶楼后,一般人都愿意走茶楼前的大道,很少有人往这条路来,说话的人声音虽然不大,却也够苏妧妧凝神听清楚。 “今日这一场反响甚好,先生果然舌灿莲花。” “哪里哪里,大人过誉了。” 这道声音颇为熟悉,苏妧妧忽地想起,这便是方才说书的那位陈先生。 “客套话便不多说了,这袋银子你拿好,若来日我们君侯得偿所愿,你的好处还大着呢!” 接着一道沉闷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丢入了陈先生手中,只听他巴结道:“那是,晋侯人中龙凤,定会心想事成。” 对面之人满意地应了几声,转身离去了。 陈先生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左右看看并无来人,便揣进了怀里,从后门往茶楼回了。 第5章 五只猫 她做了决定 待脚步声全都散去,苏妧妧才对云眠道:“回吧。” 只字不提方才听到的谈话。 方才那两人的对话指向性十分明确,显然是晋侯使了手段想提升苏卓与苏妧妧对他的好感,以便婚嫁之事能更顺利。 云眠听得有些着急,觉得晋侯这是使了阴私手段,一点儿也不磊落,便开口道:“姑娘,方才……” 话音刚起便被苏妧妧打断,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云眠莫要多言。 云眠反应过来眼下二人还在茶楼后面,若此时讨论,指不定也想方才那样被人听了去,便闭口不言,随着苏妧妧不紧不慢地往回走,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苏妧妧虽制止了云眠的言语,心中却也和云眠一样,很是不喜晋侯的行径。 方才从说书人陈先生同晋侯所派使臣的言语里,不难推测出,晋侯是要借陈先生之口,煽动允州城的百姓,让他们在不知不觉间便认为晋侯是良婿,让晋侯渐渐成为民之所向。 这样一来,便能在一定程度上左右苏卓的决定,也能在日后允州站队晋侯后,很好地树立新主晋侯的威望。 不得不说,晋侯费心弄出这些手段,可见对允州之上心。 可让苏妧妧心中厌恶的是,晋侯潜心策划,只她当成了一件附属品一般,求娶她就如同攻下一座城池,费心遣兵布阵,待得到了允州后,她苏妧妧便是最有面子的战利品。 她知晓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情意实属难得,只希望能同夫君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可晋侯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苏妧妧思索再三,还是将今日所听到的对话如实告诉了苏卓。 苏卓原本就不偏向晋侯,待听得晋侯使臣如此明目张胆地在城中煽动民意,对晋侯更是不喜,沉吟一番道:“为父去和余家定亲,你意下如何?” 苏妧妧微叹一口气,也有些动摇了。 余鸣旭处处对她殷勤,又很会讨苏卓欢心,在苏卓眼里他就是一个才貌俱佳又痴心苏妧妧的少年人,自然偏颇于他。 而苏妧妧虽不喜余鸣旭一些做派,但也承认这位表哥对她是的的确确好,又有晋侯做对比,就显得余鸣旭十分真心了。 苏妧妧明白自个儿此时对余鸣旭没生出什么感情,但细细想想,日后长久相处,应当也能培养出来,于是略一思索,便妥协了。 见苏妧妧终于对这门婚事松了口,苏卓也觉心中大石头落地,同苏妧妧说了几句,便让小厮去寻余鸣旭了。 既然苏妧妧松口,此事还是快快定下来,以免夜长梦多。 刚巧余鸣旭今日也没出府,正在院子中温书,小厮很快便将人请过来了。 晋侯的使臣大张旗鼓来了几次,苏卓也曾隐约向他透露过心中所想,余鸣旭知晓苏卓更偏向自己,一开始心中还欢欣,可随着使臣到访的次数越来越多,余鸣旭渐渐不安了起来。 今日苏卓忽然要见他,余鸣旭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去的路上便在心里打腹稿,看怎样才能不让自己陷入两难中。 余鸣旭先前已多次向苏卓提出求娶苏妧妧一事,苏卓也看好这个年轻人,只是苏妧妧一直未松口,苏卓也不好断然做决定,眼下苏妧妧已应了下来,苏卓便不绕弯子,看门见山地同余鸣旭说了二人的亲事。 并且依着苏卓的意思,越早定下来越好。 这样直白的提议打了余鸣旭一个措手不及。 他原以为苏卓是劝他再对苏妧妧殷勤些,好让他那傲气的表妹早日松口,却不曾想苏妧妧竟然已经松口了? 晋侯近日来的动作他看得一清二楚,若此时娶了苏妧妧,那不是明晃晃地同晋侯对上吗? 余鸣旭自认人贵有自知之明,他的斤两他自己晓得,晋侯是他万万惹不起的人。 余鸣旭心念飞转,既不想同晋侯抢人,也不想失了苏卓的信任,思忖一番道:“表妹有沉鱼落雁之貌,小侄自知是高攀,却仍心生向往,无非是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爱重表妹、同她情意最深的人。可近日来,晋侯却让小侄明白,何为人外有人。” 余鸣旭顿了一顿,做出一副痛心的表情道:“晋侯人中龙凤,又将表妹放在心里疼宠,小侄自知比不上晋侯,只怕有愧于姑父的抬爱,依小侄浅见,表妹值得许配比小侄更好的男子。” 一语毕,余鸣旭声音已微微有些哽咽,一副痛心不已却又处处为苏妧妧做打算的体贴模样。 苏卓微叹一口气,见余鸣旭退让,只觉他当真爱重苏妧妧,为了让她今后的生活能更好,不惜忍痛放弃对她的追求。 苏卓劝了几句,同他说明正逐鹿天下的晋侯未必是良人,便不再逼迫,只道让他回去好生想一想。 余鸣旭圆滑地应了下来,而后退出了苏卓的书房。 出来的路上,又碰见了苏妧妧。 苏妧妧是特意在这里等他的。 见余鸣旭出来,苏妧妧上前去,温声唤了一句表哥。 她既然已做了决定,便不必再端着些什么,早日同余鸣旭培养出感情来,于她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苏妧妧这样想着,便调整了心态,对余鸣旭温柔许多。 余鸣旭起先本已打定主意要寻个由头将这门亲事退掉,甚至已经想好了要借口父亲病重,连夜赶回家去,将这亲事拖下来,也许拖着拖着,晋侯便将人接走了,倒是他,算是被晋侯夺妻,苏卓只会觉得有愧于他,想必会给很多补偿。 主意打得好好儿的,可此时一见到苏妧妧那张明艳盛牡丹的容颜,余鸣旭又无可抑制地动摇了。 这般颜色的美人儿,他舍不得放手。 “父亲想必已对表哥说了你我二人定亲之事?” 听得苏妧妧言语,余鸣旭才发觉自个儿方才竟盯着她的面容有些走神,忙不迭答道:“说了,说了。” 见余鸣旭并不似她预想中的那般欣喜,苏妧妧只觉这其中只怕有什么变数,又问道:“表哥意下如何?” 说完,就见余鸣旭面露难色。 接着,余鸣旭便将方才同苏卓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他自信得很,既然方才糊弄过了苏卓,那糊弄住眼前的苏妧妧自然也不成问题。 苏妧妧听他沉痛惋惜了一番,怔愣一瞬,而后顺着他的话劝道:“表哥莫要妄自菲薄,晋侯虽出身高贵,可我更看重人品,表哥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中,你不必如此贬低自己。” 余鸣旭没想到苏妧妧还会向着自己,又圆滑地推脱了一番,便回自己院子去了。 苏妧妧站在原地,细细回想着方才余鸣旭的话。 那些话乍一听好似很有道理,看上去也像是全心全意在为她打算,可苏妧妧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不像是退让,反倒更像推脱。 苏妧妧低头细细想着,便不急着离开,余鸣旭走出一段路后,忍不住偷偷回头,就见他那比花儿还娇艳的表妹垂着头留在原地,很是沮丧的样子。 余鸣旭咬了咬牙,快步往前走去。 待回了院子,余鸣旭又忽地不甘心起来。如今苏卓也向着他,苏妧妧也向着他,他何必眼巴巴地将人送给晋侯?晋侯离允州还远着呢,过来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他先娶了苏妧妧,万一晋侯记恨上,带兵打了过来,他再将苏妧妧交出去也不迟。 反正他也享受过美人了。 余鸣旭这样想着,后悔方才同苏卓说了那样一大通话,弄得自己下不来台,便又执了一卷书,假意翻看着,在心中又打起了腹稿,看怎样才能做出一副想通了的样子,快快将苏妧妧娶进房中。 苏妧妧在小径上站了一会儿,暂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先回了房中。 初九就趴在院门口等她,见苏妧妧回来,“喵呜”了几声,立刻向她跑来。 苏妧妧蹲下身,顺势将初九抱起在怀中,摸了摸它柔软的毛发,将方才同余鸣旭的对话同初九说了一遍。 她几乎已经是习惯性地将心中困扰之事说与初九听,不仅仅是初九常常像听懂了那般会给她回应,同样的,在她又复述一遍事情时,能将事态捋得更清晰。 可事关终身,饶是有初九抱着她胳膊撒娇回应,苏妧妧心中也难以轻松下来。 夜半时分,苏妧妧忽地从梦中惊醒,睁着眼喘.息了几口,才渐渐反应过来那不过是一场梦境。 苏妧妧稍稍平复了心情,抬手往枕边探去,却并未摸到那毛绒绒的一团,再探身往脚踏上一看,也不见那一团橘色的身影。 苏妧妧心中难受,又不想惊醒云眠,便压低声音唤道:“初九?” 燕昀傍晚时伏案小憩了一会儿,似梦非梦间又到了苏妧妧身边,听她说起那不知好歹的余鸣旭,还未来得及安慰她许多,便被帐外的通报声唤醒。 入夜,燕昀想着小美人明显难过的神色,心中也是一阵沉闷。 好容易昏昏沉沉睡去,便听得耳边又是一阵响动。 燕昀凝神去听,果然听到有一道声音在唤“初九”。 原本如环佩叮当般悦耳的嗓音如今像是蒙了一层浸过水的纱,听得燕昀一阵心疼,当即便向苏妧妧奔去。 而后便被苏妧妧稳稳接住拥在怀中,她身上有馥郁的香气,只着了中衣的身子纤细又柔软。 燕昀听得小美人在他耳边哭道:“我方才被梦魇着了,初九我害怕。” 第6章 六只猫 淮侯也是个可怜人。 苏妧妧自小被宠着长大,苏卓将她保护得很好,比起寻常的大家闺秀来说,她更添几分少女的纯澈。 今日里她明了晋侯之事,又冷静地做出眼下来说最为稳妥的决定,可她到底只是一个小姑娘,一想到日后要同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共度余生,心中还是止不住的难过。 更何况,她并不十分信任余鸣旭。 在方才的梦境里,下午时同余鸣旭对话里的微妙之感数以百计地被放大,让她觉得若是晋侯当真记恨上了允州,日后带兵来犯,只怕余鸣旭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出去保命。 她忽觉风雨飘摇。 抱着初九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怀中小猫咪似有所感,也伸出绒爪子抱住了她的胳膊。 平日里总是带着明亮笑容的少女眼下脆弱又无助,燕昀十分想将人拥进怀里好生安慰,奈何初九爪子太短,使劲伸长了也只能抱住苏妧妧一只胳膊。 抱不住人,燕昀便抬头在苏妧妧的面颊上轻轻蹭了蹭,又想了想,转过头去。 小猫咪在她面颊上轻轻舔了舔。 苏妧妧一怔,而后将初九抱得更紧了些,方才梦境中的那些不安也平息了许多,便索性搂着初九躺下,让小猫咪卧在她枕侧,而后安心闭上了眼。 燕昀往里挪了挪,小心地收起爪子,轻轻拍了拍苏妧妧的面颊,而后侧身一卧,同她额头抵额头,一同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苏妧妧醒来时,初九已经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云眠知晓她正为婚事而烦忧,早饭过后便提议道:“姑娘,不如咱们出去散散心吧?” 苏妧妧想了想,也是这么个理儿,若是闷在家里胡思乱想,只怕更添忧愁,便戴了帷帽,出门去了。 临出门时,见到初九懒懒趴在门口晒太阳,苏妧妧一时兴起,便捞了初九,带着它一并往外去了。 允州城她再熟悉不过,出府来玩儿也没了什么新鲜感,在街上走了一段路,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昨日的茶楼里。 也罢,进去听听故事。 苏妧妧这般想着,便带着云眠上了二楼的雅间,坐等说书人开场。 这座茶楼原本生意平淡,陈先生之前也偶尔来讲讲故事,却无外乎都是些才子佳人,特意来听书的客人不多。 自淮侯起兵以后,陈先生仿佛开了窍一般,专门儿捡着战事来说,家国大义听得人热血沸腾,加之陈先生口才本就不错,一个故事说得跌宕起伏,拢了不少忠实听众。 茶楼老板见陈先生这样受欢迎,便花了大价钱将人雇了下来,专在这茶楼里说书,自此茶楼生意红红火火。 原本白日上午里陈先生是不来的,但这几日晋侯意欲求娶苏妧妧之事引得大家关注不已,茶楼老板索性在上午时也加了场子,请陈先生过来。 陈先生收了晋侯使臣的好处,也乐得帮他多宣扬宣扬,于是这几日上午里茶楼中也座无虚席。 醒木一拍,陈先生又说起了这几日里再熟悉不过的故事,刚提了语调,便被下边儿的人打断。 “这故事昨儿才听过,先生换一个吧。” 顿时引来不少附和。 陈先生顿了一顿,方才那个故事最能凸显晋侯的英武,也是他这几日里说得最多的一个故事,众人难免有些听腻味,他便换了一个,刚说了没两句,下边儿又是一阵声音:“这个也听过千八百遍了!” “是啊是啊,讲个新鲜的!” “日日都讲晋侯,我耳朵都要起茧子咯!” 听得这话,陈先生颇有些哭笑不得,应道:“我先前日日讲淮侯时,也没听得诸位不耐烦啊?” “那能一样吗,淮侯打了多少场仗?每每来听都是新鲜的,但那晋侯呢?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件事儿,该换了吧!” “是呀,今日不如就讲讲淮侯吧!” 陈先生深知他能有今日的名声与财路,全靠这些听客捧场,也不敢轻易得罪人,只得顺着大家的话道:“诸位想听,那我们今日便来说一说淮侯。” 听得陈先生应下,更有人得寸进尺:“来个新鲜的!” 陈先生往下扫了一眼,见平日里最咋咋呼呼的几个都在,恐这一场不顺着他们几人的意思来,只怕要出去乱说话坏了自己的名声。 可他已经收了晋侯的钱财,又怎有再夸淮侯骁勇善战的道理?若要夸,也得等那些使臣走了才行啊。 陈先生在心里搜刮着故事,忽地灵光一现,知道要讲什么了。 “新鲜的?有哇!大家只知淮侯英武善战,却不知百炼钢也能化作绕指柔罢?” 陈先生往下扫了一眼,见众人果然提起了兴趣,便更添一把火:“淮侯与一女子幼年时便相识,二人相知相许,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陛下北上出巡时,远远见了那女子一眼,顿时惊为天人,此女当时已是淮侯未过门的妻子,陛下却不管不顾,执意带了那女子回宫,令其长伴身侧。” 说到此处,人群中已有消息灵通之人反应过来:“听闻前几年陛下宫中多了个李贵妃,莫非她就是淮侯的心上人?” 江北李氏,江南苏女,说的正是宫中的李贵妃与允州的苏妧妧。 “我的个乖乖!淮侯起兵,只怕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吧!” 台下顿时叽叽喳喳起来。 天家密事,又事关淮侯,众人的好奇心顿时被勾了起来。 陈先生不急不忙,由着众人议论了一阵,才将惊堂木一拍,缓缓将事情道来。 说是北地有一世族同淮侯世代交好,是为李氏,到了燕昀这一辈时,出了一个不大一般的李氏嫡女。 李氏女自小便容貌过人,族中见她容颜之盛,只觉她日后定有非凡造化,便费心培养。李氏女果然不负众望,知书达礼不说,容貌渐渐长开,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 北地淮侯之势最盛,两家又是世交,便有意促成小儿女的姻缘,李氏女年幼时,在淮侯府还住过一阵,同如今的淮侯燕昀可谓是青梅竹马。 待李氏长到十二岁时,正巧云游四方的高人游历到了北地,那高人同老淮侯是故交,便去淮侯府拜访故友停留了一阵,连带着见到了李氏女。 听闻那高人在见到李氏女时惊讶不已,当即便直言道其“或为云中月”。 天上只有日或月,这便是说明,李氏女日后贵不可言。 听到此处,有人笑了一声道:“贵妃之位,可不是贵不可言嘛!” 陈先生抿嘴笑了一笑,继续讲着故事。 高人此话一出,两家便更觉日后要结姻亲之好,毕竟在北地中,没有哪位女子的身份能越过淮侯夫人去。 两家议了亲,眼见这门亲事要成,却不想事情出了变故。 楚帝向来无心过问北地之事,也不知怎的就听闻淮侯世子即将成婚,当即便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北上,为淮侯世子庆贺。 事态由此生变。 楚帝还未见到淮侯,反倒先见了李氏女,只一面,便惊为天人,说什么也要将人给收了。 这是淮侯世子未过门的妻子,哪儿是说抢就抢的?可不论身边的人怎样劝阻,楚帝都铁了心要将李氏女带回宫去。 皇帝到底是皇帝,淮侯虽愤怒,却也不得不退让,于是淮侯世子婚事被搁置,隔月宫中便多了位李贵妃。 说完,陈先生捋了捋胡子,慢悠悠道:“如今,已封了月贵妃了。” 台下一片唏嘘:“还真是应了那句话,果然成了云中月。” “淮侯也太窝囊了,这也能让?” “说不定就是心里记恨着这事儿,淮侯才会在老淮侯故去后直接反了咱大楚皇帝。” 听得众人这些议论声,陈先生微微松了一口气,心道看来这事儿算是说对了。 若方才说着淮侯的英武事迹,难免会将晋侯的风光盖去,倒不如说说这儿女情长之事,让众人的心思落在别处。 就比如这窝囊不窝囊的,就够大家议论好一阵了。 且不管这事儿到底窝不窝囊,都比晋侯那美人投怀送抱的风流韵事听起来逊色多了。 二楼雅间里,云眠听得连连摇头:“这淮侯也是个可怜人。” 苏妧妧心思没在这上面,只忙着安抚怀中这只猫儿。 初九不知怎的了,方才出门时还乖乖巧巧,待进了茶楼后,渐渐便躁了起来,被苏妧妧抱在怀里也止不住的往外扑。 苏妧妧只得紧紧抱着初九,生怕它一个挣脱便跳了出去。外边人这样多,初九惊慌害怕之下容易误伤人不说,也极有可能被人给伤着。 初九在她怀里嗷嗷直叫,一双绒爪子乱挥,苏妧妧起先还有些不敢去抱它,试了一试后发现初九并不会伤她,甚至在爪子挥向她时还会收回来,便放心大胆地将初九按在怀里,低声安抚这小猫咪。 燕昀这两日摸出了着规律,发觉自己在沉睡时极有可能再变回初九,于是在大军往允州推进的同时,也尽可能地多闭眼小憩一阵, 今日上午他得了空,便在玄甲军休息整顿之时伏在桌案之上,想快快见到苏妧妧。 另燕昀惊喜的是,这一招奏效了。 可他一睁开眼,便听到有人满口胡言地编排他。 小猫咪顿时炸毛了。 第7章 七只猫 根本就不想嫁给咱们君侯。…… 李氏女同燕昀的确年幼相识,也的确是被楚帝半路抢回了宫去,可其中的曲折远不止这些。近几年来不少人猜他起兵多少有李氏女的原因在里面,他也一笑置之,并不会多同不相干之人解释什么。 从前也不是没有人在他面前刻意提起过李氏女,可从未有哪次让他感到这样别扭与愤怒。 燕昀起先还耐着性子听陈先生胡说八道,待看到苏妧妧听得愈发认真,他便渐渐沉不住气了。 他不想让苏妧妧听到这些。 可陈先生一个故事不说完定不会停下来,若不想让苏妧妧听,便只能让她先走了。 于是燕昀便使出浑身解数在苏妧妧怀里挣扎,只愿让她以为是这只小猫咪出门出得少,眼下受到了惊吓,只能快些带他回家去。 可这招并没有奏效。 初九这副模样,落在苏妧妧眼里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在骂人。 苏妧妧安抚了一阵无果,不由好笑地拍了拍初九的头:“说书先生说淮侯,你生什么气?莫不是还要为淮侯抱不平?” 说着,又将初九提到自个儿面前来,半真半假地问道:“你同淮侯是什么关系,这样护着他?” 这句话戳中了燕昀的心事,口中的喵喵声底气顿时弱了许多。 苏妧妧稀奇道:“你当真听得懂‘淮侯’二字?” 燕昀张了张口,忽觉此时无论怎样反应都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便伸长了身子想往苏妧妧怀里扎,试图蒙混过关。 软乎乎的绒球投怀送抱,苏妧妧自然不会拒绝,抱在怀里好生揉了几把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这是将小家伙哄好了? 用“淮侯”将小家伙哄好了? 待想了想,又觉应是巧合,这小猫儿莫说未见过淮侯了,连这两个字都甚少听见过,今天偏偏误打误撞将这暴躁的小猫咪给安抚好了,真是奇妙。 待初九安静下来,楼下陈先生的故事也告一段落,看客三三两两散场。 苏妧妧又坐了一会儿,待人散得差不多了,这才抱着初九下了楼去。 陈先生今日里将的故事同从前大不一样,但很显然勾起了众人的兴趣,一时间,茶楼周围“淮侯”、“贵妃”、“陛下”这三个称谓不断被提起。 苏妧妧对此无甚兴趣,加快脚步,从人群中穿了出来,往郡守府走去。 待穿过主街,正要往城北去时,苏妧妧忽而被人拦住了去路。 拦住她的是两个人高马大的男子,一人满脸的络腮胡,另一人面皮白净,有几分书生的味道。 二人对苏妧妧抱拳一笑:“姑娘莫怕,我等不是坏人,只是有两句话想同姑娘说,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这二人言语客气,可脚下却将苏妧妧的去路拦了个结结实实,显然没给她留选择的机会。 苏妧妧瞧着二人并不眼生,似乎是前日来过府上的那两位晋侯使臣,她曾远远看过一眼,留了一些印象。 她身边并未带侍卫,允州城民风淳朴,她从前出府只带云眠便好,从未担心过治安问题,加之城中有侍卫巡逻,苏卓对此也颇为放心。 谁知今日碰见这两个人。 让云眠从他二人眼皮子底下溜去叫人显然是不可能,但让苏妧妧随他二人去僻静处说话也很是危险。 苏妧妧抚了抚怀中的猫儿,道:“二位有什么话,在此直说便是。” 眼前的女子带了帷帽,只隐隐约约见得到一个轮廓,并看不清容貌,但抱着猫儿的那双手却细腻如羊脂白玉,宽袍大袖下的身形难掩窈窕,见微知著,不难推出女子定容颜不凡。 二人对视一眼,见苏妧妧看着并不是性子软和任人拿捏的人,便也不敢硬来,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苏妧妧随他二人到街边墙下,避免太过引人注目。 二人也不绕弯子,待来到墙下,直截了当地亮明了身份道:“苏姑娘,我二人在晋侯手下当差,此次奉晋侯之命前来允州,统共是有两件事。其一,是游说苏大人,君侯惜才,愿意同允州结盟;其二,便是为了苏姑娘。” “苏姑娘美名远扬,我们君侯倾慕已久,身边莺燕众多,可从始至终心中都为苏姑娘留了一块儿地方,不知苏姑娘可否愿意,让我们君侯抱得美人归?” 她与晋侯从未有过什么交集又何来从始至终?苏妧妧只觉这话说得轻挑又无礼,皱了皱眉,并未应声。 那两人显然也不指望苏妧妧能立刻给出明确的答复,只继续道:“晋侯兵强马壮,将楚帝那个窝囊废打得节节败退,称霸天下指日可待,到时晋侯成了天下霸主,苏大人与苏姑娘的地位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受万人景仰。” 说着,又话锋一转:“但苏姑娘若是不识抬举,看不上晋侯的一片真心,是苏姑娘无情在先,那日后就莫怪晋侯无义了。” 话语中威胁之意很是明显。 依这话的意思,若是她不嫁晋侯,便是要与晋侯为敌。 苏妧妧皱了眉,很是不喜晋侯这样以势压人。 只是她还未开口说什么,怀中的初九便挣扎起来,仿佛要向那两人扑去似的,力气大得很。 苏妧妧险些没抱住它,待反应过来后急忙将它牢牢拥在怀里,以为初九是被生人给吓着了,低声安抚了两句。 那二人也心知肚明这话要么是唬住了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要么便是招来反感,可不论如何,他们威胁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 他二人已是晋侯派来的第三拨前来示好的人了,这位苏姑娘也不知在端着什么架子,迟迟不肯松口。他二人来之前,晋侯特地吩咐过,一定要带着好消息回去,否则自去领罚。 他二人思来想去,听闻苏妧妧偶尔会出府游玩,便蹲守在郡守府附近,果然等到了苏妧妧出府,便立刻跟了过来,又寻了个时机,将人给堵在了路边。 苏妧妧皱着眉不说话,那两人也不急,左右她身边就一个小丫鬟,搬不了救兵,那就必须得给一个答复。 哪怕是为了脱身而随意应下也好,只要这苏家女亲自点了头,他们便有千万种法子让苏卓认下这门亲事。 见苏妧妧迟迟不开口,二人也显出了极好的耐心,双臂环胸,齐齐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苏妧妧。 而帷帽下苏妧妧的神情,并未像他二人所想的那样惊慌失措,反而平淡得很,更多的心思都花在安抚怀中躁动不安的小猫咪上。 那二人等了一阵,见苏妧妧许久不语,耐心也渐渐耗尽,正要再逼迫一二时,就见街边过来一队巡逻卫兵。 络腮胡动了动身子,将苏妧妧身形给挡住,同时也紧紧盯住云眠,免得她大呼小叫地求救。 见苏妧妧与云眠安分得很,络腮胡颇为满意地暗暗“嗯”了一声,谁知还未完全放下心来,就见那队卫兵直直朝他们走了过来。 距几人还有一段距离时,就听得那卫兵喝道:“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两个弱女子不成?” 见卫兵近前,那二人心知定瞒不过去,又不可能拦着苏妧妧不说话,便打算颠黑倒白一阵,哪怕苏妧妧不答应晋侯,这时制造些似是而非的动静儿去迷惑苏卓,让他以为苏妧妧私下于晋侯有意也是好的。 不过苏妧妧并未给他二人先发制人的机会,听那卫兵问起,便道:“我正在路上走着,便被他二人拦住去路,说是要同我讲一些事情,想来并无恶意。” 说着,又转向那二人道:“事情既已说完,我便先行一步。” 说着,便带着云眠转身离开。 那二人有些不甘心苏妧妧便这么走了,但又不好当街与卫兵起争执,只能望着苏妧妧离去的背影干瞪眼。 领队的卫兵见这二人还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目光说不出的怪异,便不放心地对苏妧妧道:“姑娘,您住何处,我送您回去。” 苏妧妧也担忧那二人会在卫兵离去后再次跟上来找麻烦,便并未拒绝卫兵的好意,而是道了谢,同卫兵一道往郡守府去。 那二人未能得到苏妧妧的答复,人也没能拦住,顿时一阵气闷,络腮胡道:“她还是个机灵的,就这么给跑了。” 书生样的男子目光阴沉:“看她这样,根本就不想嫁给咱们君侯。” 他二人原想着先将人扣下,威逼利诱一番,若是个胆小的,先将人掳去晋侯身边生米煮成熟饭也不是不可行。 可眼下全都泡汤了。 “允州城压根儿没有投靠君侯的打算,咱们还是快快回去,将消息禀告君侯。” “事不宜迟,咱们走。” 苏妧妧回到郡守府,仍然心有余悸。晋侯上回派来的使臣,在游说了苏卓一番无果后,便拜别了苏卓,按说早在两日前便离开了,却还逗留在允州城内。 贿赂说书先生引导舆论不说,还暗暗留在城中,伺机要挟她。 而她今日这般态度,相当于明确告诉了晋侯,允州并不打算以这种方式依附于他。 初九在她怀里安安静静,一副困极了地模样,却还是强撑着眼皮不睡。 苏妧妧抬手给小家伙顺了顺毛,而后加快脚步,想快些让苏卓知晓此事。 谁知迎面遇上了余鸣旭。 余鸣旭正在庭院中低头踱步,见到来人是她,眼前一亮道:“表妹!” 第8章 八只猫 如今,已在城外了 余鸣旭已经在这儿等苏妧妧很久了。 昨日里同苏妧妧说过话后,余鸣旭思来想去,觉得自个儿若是婉拒这门亲事,简直是到嘴边的肥肉飞走了。他半夜里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只顾着想如何才能不突兀地将这婚事顺水推舟地应下来,直到晨光熹微,才勉强顺了一套说辞,闭眼躺了一会儿,便迫不及待地去寻苏妧妧。 待得知苏妧妧一早便出了府,余鸣旭原想着回房去等她,可心中实在按捺不住,便来到庭院里,想着等苏妧妧一回来就能同她说上话。 苏妧妧正要去寻苏卓,被余鸣旭唤住,便停下脚步,礼貌道了一声:“表哥。” 余鸣旭打了一夜的腹稿,信心满满地过来,却在见到苏妧妧的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将想好的那些话全都忘了,见苏妧妧面带疑惑地看着他,余鸣旭顿了一顿,磕磕绊绊道:“表妹,昨日里你说的婚事,我回去想了一夜,我、我……” “我”了半天没出下文,苏妧妧了然,帮他把话说完:“表哥想通了?” 余鸣旭忙不迭应道:“是,是。” 苏妧妧略一思索,对余鸣旭道:“我正要去寻父亲,表哥也一道来吧。” 余鸣旭未想许多,以为她是顺道去寻苏卓将婚事重提,他也乐得苏妧妧去开这个口,省得他再多费心思寻借口,便跟了上去。 苏妧妧也的确是要再将同余家的婚事提过一道,不过更要紧的,是要同苏卓讲先前在街上同晋侯使臣的那一番事情。 苏妧妧来到书房中,同苏卓原原本本地说了方才之事。 “晋侯使臣已同爹爹辞行,却仍暗自逗留在允州城中,借说书先生之口宣扬晋侯美德不说,还拦下我如此威逼利诱,我虽未直白回绝,却也教人看得出我不欲同晋侯亲近。今日见那二人的举动,想必在晋侯眼中,我允州非友便是敌,看来爹爹要早做打算了。” 因着苏妧妧已决定要嫁予余鸣旭,那今后与他便是同进退的一家人,因此也不觉这些事情要瞒着他。同样的,苏卓待余鸣旭亲厚,也不觉让他知晓这些会有不妥。 因此,父女二人也没有遮掩态度,事关允州城,苏妧妧忧心不已,在劝过苏卓早些提防的同时,又将余鸣旭回心转意一事顺带提起。 苏卓如今正想着要如何同晋侯周旋,也无心思去细想余鸣旭一夜间便改了主意有何奇怪之处,想着苏妧妧前去劝说一番,将人给劝了回来也属实正常,点头道:“既然如此,咱们府上便好事将近了。” 明明是件喜庆的事情,可苏氏父女二人面上的神情都有些凝重。 余鸣旭早晨起来时心情愉悦无比,可听过这番话后,心中陡然直降,沉沉地闷得慌。 他知晓苏妧妧是晋侯惦记上的女子,迟早有一日要拱手送予晋侯,但没想到这一天似乎要比他从前预想得要快得多。 他先前以为晋侯是君子,哪怕眼下未得到苏妧妧,也暂时不会有何动作,更别提威胁到要娶苏妧妧的自己。可方才听苏妧妧的描述,只怕自己会吃不了兜着走。 他手下之人敢在允州城内行事如此猖狂,定是得了晋侯授意,由此可见晋侯为人处世,只怕会比他那两名手下更狠厉乖张。 余鸣旭忽地后悔了,后悔自个儿怎的不多思虑两日,这会儿被架了上去,苏妧妧他娶也不行,不娶也不行,当真是进退两难。 当着苏卓的面,余鸣旭也不敢表露出什么,只得硬着头皮应下婚事,又学着苏妧妧的态度,煞有介事地劝苏卓要小心晋侯。 苏卓大手一挥,安抚这两个小辈道:“允州城有我,晋侯那反贼若是来犯,也得掂量掂量,妧妧安心待嫁便好。” 苏妧妧应了声,知晓自个儿在军务上帮不上什么忙,便回了自己院中,只余鸣旭被苏卓留了下来。 怀中的初九已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回到院子里后,苏妧妧动作轻缓地将它放去了小窝里,叮嘱了云眠要记得按时给它添水添食,便未多留意它了。 数里外,伏在桌案上的燕昀醒了过来。 帐外是有条不紊的脚步声,他早在这些响动里半梦半醒,而允州那边三人正在书房议事,事关苏妧妧,他想再多听些,便在猫身里强撑着眼皮,强打精神断断续续听了些言语。 大略便是晋侯以势压人,妄图使允州臣服,而苏氏父女因此更笃定了晋侯非良人,苏妧妧不日便要同余鸣旭大婚了。 燕昀不由得握紧了拳。 他自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苏妧妧嫁给旁人。 玄甲军又加快了脚程,直直往允州赶去。 燕昀曾同晋侯打过交道,知晓这人睚眦必较的性子,此番算盘落空,定不会轻易让猎物脱身,便先派了探子,着重留意晋侯是否要对允州下手。 晋侯的驻地离允州算不得远,探子消息传回来得没那样快,燕昀不敢停留,一路快马加鞭往允州而去。 允州城,郡守府内。 家丁仆妇不知其中弯弯绕绕,只知晓郡守大人的宝贝独女即将嫁予同她青梅竹马的余家公子,个个儿都在为苏妧妧高兴,全府上下一派喜气洋洋。 苏妧妧的亲事也没藏着掖着,允州百姓很快也都知晓了此事,虽然有许多人不理解为何郡守大人不召晋侯为婿,不过一听说余公子本就是苏家表亲,又同苏妧妧青梅竹马,便纷纷理解并支持了。更何况苏卓向来不趋炎附势,百姓也都知晓他的为人,于是只在头两日有人提过两嘴晋侯,之后便再无人提过。 依苏卓的意思,日子越快定下越好,于是挑选一番之后,苏妧妧的婚期便定在了下月。 时间仓促了些,自然是来不及让余鸣旭回老家再准备许多,于是苏卓大手一挥,让两个小辈在允州城完婚,至于余家那边,他亲自修书一封将情况解释清楚。 一月的时间,方方面面都难免简陋,苏卓心疼女儿,简陋的同时,让苏妧妧该有的都能有。而苏妧妧也心知眼下情势不寻常,仓促之下这已是能做到的最好,加之她本就不会刻意奢靡,一番准备下来,也觉满意。 至于余鸣旭这边,对这个简陋的婚礼更没什么意见。 若非他了解苏卓,知晓他绝不可能同意,否则他都会试探着提议择日不如撞日,早日让他二人生米煮成熟饭这一类的话了。 日子眨眼而过,还有不到十日便是苏妧妧同余鸣旭的婚期了。 府中没有当家主母,苏卓又政.务繁忙,婚礼大小事务便都落在苏妧妧身上。虽说还有管家等人帮忙,并非事事都需要她定夺,可作为主事之人,这一月来苏妧妧忙的脚不沾地。 先前苏妧妧还打算趁着这一月好生同余鸣旭培养培养感情,那成想压根儿没有功夫同他见面,每每夜里回到房中沾了枕头便睡,就连初九有意同她黏黏糊糊,她都提不起精神陪它好好玩儿一阵,更别提见余鸣旭了。 待临近婚期,一切渐渐准备妥当,苏妧妧这才得空,想起了余鸣旭,犹豫再三,还是让云眠去传了个话,约他傍晚时分在庭院里见一面。 二人之间婚事落定,苏妧妧又约着傍晚时分,余鸣旭脑子一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他这表妹难得这样主动要同他花前月下,余鸣旭喜难自禁,特意梳洗更衣,挑了件平时都不大舍得穿的衣袍前去赴约了。 小儿女有情,苏卓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夜,月光皎皎,庭院中浮动着自花丛弥漫开来的暗香,静谧而旖旎。 苏妧妧独自坐在凉亭中,云眠退去了不远处的长廊上,无人打扰。 月色盈盈,勾勒出女子明丽精致的面容,又在她身边镀上一层浅浅地光晕,带上几分不可言说的神秘,远远看去,好似花妖成了仙。 余鸣旭来到庭院中,看见的便是这样一番美景,他的心不可抑制地颤动了起来。 女子沐浴在月华之中,皎皎若神明,偏又带着奇异的秾丽。 余鸣旭几乎有些痴了,怔在原地好一阵,才回过神来,不由得加快脚步,忙向苏妧妧走去。 待行至苏妧妧身边,余鸣旭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不至于显得太过急色,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唤道:“表妹。” 苏妧妧闻声回望,回应了一声,有心想同余鸣旭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口,又不知能同他说些什么。 两人之间静默了下来。苏妧妧有些尴尬,不由得看向余鸣旭,却见他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流连,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以及一些她还看不懂的神色。 这样的目光让苏妧妧下意识觉得有些不舒服,不由得便往后退了一步。 余鸣旭这才回过神来,跟着上前一步,想去握苏妧妧一双柔荑:“表妹今天真是美,直叫表哥移不开目光。” 虽是夸奖,可话语间难掩轻挑。 苏妧妧有些抗拒同余鸣旭这样亲昵,又生生忍住了心中的不适,试图说服自己,他二人亲事已定,余鸣旭这样并算不得多出格。 就在苏妧妧犹豫的这一瞬间里,有仆从跑过来说了句什么,廊下的云眠惊呼一声,引得二人齐齐偏头看去。 就见云眠怀中抱着初九,一手惊得捂住了嘴:“晋侯带兵打了过来,如今,已在城外了!” 第9章 九只猫 前来求娶 二人心中皆是一惊。 苏妧妧也顾不得眼前还有一个余鸣旭,提了裙摆转身往苏卓书房跑去。 余鸣旭留在原地,后背冷汗涔涔。 没想到晋侯居然来得如此之快! 书房灯火通明,却并不见苏卓人影,苏妧妧问了值守的小厮才知晓,苏卓得了消息后,便往城楼上去了。 苏妧妧心中一跳,担忧更甚,想立刻往城楼去,又担心自己会给苏卓添乱,犹豫一瞬,跑回房换了身轻便衣裳,又将发间珠翠全都摘了下来,挽了个最简单的发髻,便往城楼而去。 来到城楼下,苏妧妧一颗悬着的心微微放下些许。 守城卫兵们有条不紊,并没有她想象中不好的情况出现。 说起来,这还多亏了她上回提醒苏卓。 自苏妧妧当街被晋侯使臣拦下,回来说与了苏卓后,苏卓便加强了城中守卫,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防范晋侯。 今夜出现异动,守城士兵反应迅速,苏卓也立刻赶了过来主持大局,允州城一切还在掌控之下。 对面的人显然是想趁着夜色偷袭,打允州一个措手不及,哪知守卫机敏得很,并未让他们得逞。 守城的将士大多认得苏妧妧,见她来了,便未阻拦,苏妧妧一路向上,上了城墙,便看见身披战甲的苏卓。 “爹爹!” 苏卓闻声看去,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胡闹!你来这里做什么!快回府去!” 苏妧妧知晓苏卓这是担心自己安危,也不同他嘴犟,只道:“我放心不下爹爹,要过来看一眼才行。” 苏卓叹一口气,到底没忍心责备她,过来将她往楼梯下推:“你放心,爹爹守得住,你快回府去。” 见苏妧妧还不肯走,苏卓加重语气道:“快回去!” 苏妧妧回头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回府去了。 这一夜,有惊无险。 第二日苏妧妧才得知,对面之人为首的是晋侯麾下一员大将,晋侯本人并未在其中。 待天一亮,晋侯的兵马见偷袭不成,允州城又固若金汤,易守难攻,便派了人轮番叫阵,大放厥词,言语粗鄙得很,试图激怒苏卓,让他主动出兵对阵。 那些粗俗不堪的言语听的苏卓恼火得很,但他头脑依旧清醒,知晓自己一介文臣,若是借着允州地势守城,尚有几分把握,但若是领兵同那些武将刀枪相向,只怕没几回合就要败下阵来。 更何况允州兵马并不多,硬碰硬定不是对手。 对面为首的将领姓郑,是晋侯麾下一员得力大将,晋侯看中允州,又恼苏卓不识抬举不肯归顺,便遣了他前来,要将允州收拾得服服帖帖,当然,苏妧妧这等美人也要一并收入帐中。 郑将军知晓苏卓一介文人,从未行军打仗过,一开始并未将人放在眼里,以为允州不过是手到擒来。 可同苏卓对阵的这几日里,郑将军渐渐感到了棘手。 苏卓显然不是他预想中的文弱书生。 他借着允州地势之优,将允州城守得滴水不漏,且他又并非性子急躁之人,对城楼下的挑衅充耳不闻,静静伏在城内,几日下来,郑将军没讨得半点好处。 他手下几个嘴巴厉害的人轮番上阵,专挑痛处咬,知晓苏卓就苏妧妧一个宝贝独女,便专挑苏妧妧羞辱,这几日已将这辈子学过的脏话全都骂尽了,苏卓仍不为所动。 “这老顽固,这样喜欢被骂?” 一个偏将在阵前叫骂了一阵,见城墙上毫无动静,不由得往地上啐了一口,愤愤往回走去。 昨夜里郑将军又试图攻城未果,这些兵将攻打允州几日却无半点进展,军中人人都急躁得不行,却又毫无办法。 城楼上,方才那些辱骂的话语尽数飘进了苏卓耳中,听得他双目赤红,一双手紧紧握着,好容易按捺下心中的愤怒,见那偏将转身走了,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莫说苏卓,就连他身边的卫兵都愤慨非常:“他们这样说苏姑娘,当真是欺人太甚!” 苏卓摇摇头道:“莫将这些话往心里去,若真受了他们挑拨,一怒之下领兵出城迎战,那才是中了他们的计。” 士兵点点头,压下心中怒火,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戒。 城楼上的将士,心中皆对叫阵之人的粗鄙言语恼火非常。但他们相信苏卓,便将这股怒火转为警惕,不给对面丝毫钻空子的机会。 苏卓这几日来一直同兵将守在城楼上,并未回郡守府去。对面郑将军带人攻城几次无果,允州城士气大涨,看起来是允州占了上风,可苏卓心知并非如此。 他能守城,却远不如真刀真枪在战场上打过仗的武将那样回进攻,他无法击退郑将军,要么就一直紧闭城门,等到对方耐心褪去,主动撤兵;要么就等待援军,将郑将军击退。 若是一直紧闭城门,允州城中的粮草迟早有一日会消耗殆尽,苏卓已派了信使前去附近的城池求援,却迟迟未有回音。 想来无人愿意冒着得罪晋侯的风险,用本就不多的兵马来硬碰硬,皆选择明哲保身。 苏卓只觉自己陷入了死局。 郡守府内,夜夜灯火通明。 苏妧妧知晓自己在前边儿帮不上什么忙,便尽心打理后勤,让苏卓不必分心来管这些。 她也发觉,城中的粮草,撑不了几日了。 今日原本是她与余鸣旭的婚期,但眼下这种境况,显然再无心儿女情长,都默认这婚事被搁置下来。 余鸣旭先前同苏卓一直守在城墙上,听了几日粗鄙的辱骂,心中受不了,便寻了借口回了郡守府。 待回到府中后见到苏妧妧,又无可避免地想起对面军中叫阵的那些话,心中是又气又怕。 气的是他们竟然那样言语羞辱苏妧妧,怕的是,晋侯显然要定了苏妧妧,那他这个有名无实的未婚夫,只怕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苏卓死守允州,显然不可能将苏妧妧交出去投降,余鸣旭心中煎熬,又怕苏卓与苏妧妧看出什么,又不得不回了城楼上,同苏卓一道坚守。 允州城坚守了这么多天,众人一直紧绷着心中那根弦,又得不到明确的解决办法,渐渐已出现疲态了。 郑将军看准了这一点,便改了叫阵的策略,不再辱骂苏家人,而是煽风点火,说允州城粮草已尽,苏卓马上要不战而降了。 允州城的境况将士们都心知肚明,被郑将军这样直白地戳穿,顿时许多人心中开始动摇。 苏卓鼓舞了一番士气,带领大家咬牙坚守,心中却也渐渐灰败。 他知晓郑将军所言不假,再无援兵,允州当真要败了。 见允州城已出现疲态,郑将军一方士气大振,一鼓作气,带兵攻城。 允州将士誓死抵抗,可一方气弱,一方势强,郑将军气势汹汹,允州节节败退。 眼见允州就要败了,郑将军却忽觉周身动静有些微的不对劲。 像是千军万马奔袭而来。 允州的将士站在城楼之上,望得比郑将军等人更远,只见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了一道黑色的线,快速往允州方向推进。 眼尖的小兵立刻欢喜了起来:“大人!援兵来了!” 城楼上的将士都听到了那小兵的这句话,再放眼望去,只见一片黑压压的兵甲快速从远处掠来,一个个顿时兴奋起来,士气大振,凭着这股劲头竟挡住了郑将军的攻势。 苏卓心中振奋,同时又有些疑惑。他送出去的信全都石沉大海,究竟是谁能调动这样多的兵马、不惜同晋侯为敌前来援助他? 待那队兵马到了近前,苏卓瞧着那玄色的兵甲,觉得眼生得很,一时看不出是从属谁麾下,待再近一些,苏卓猛然想到什么,瞳孔骤然紧缩。 玄甲。 淮侯手下一支玄甲军,所向披靡。 战况瞬息颠覆,城下杀声震天,方才还觉稳操胜券的郑将军,眨眼间便淹没在刀光剑影之中。 燕昀面色冷凝,直入敌军腹中,斩了郑将军首级。 这些人在允州磨了这般久,本就疲惫,又见为首的将士轻易便被取了性命,顿时如无头苍蝇一般,瞎窜了一阵便被玄甲军尽数控制住。 苏卓见下方晋侯的人马节节败退,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不知玄甲军为何要前来助他。 不知传闻中那位淮侯,有没有一同前来。 苏卓想着这些的同时,就见下方局势已然颠覆,玄甲军中一人夹马而上,来到阵前。 苏卓看不清他面貌,只大略看得出是个身影高大的年轻男子,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苏卓在那一瞬间只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罩住了他。 青年并未说话。 苏卓深吸一口气,沉声抱拳道:“苏某多谢小友相助,允州之困得解,不知小友所求为何?” 对方既非故友,定是抱着目的前来,因此苏卓也问得直白。 燕昀微微一笑,朗声道:“听闻令嫒端庄淑瑞,在下倾慕已久,故前来求娶。” 苏卓眉头一皱,这话听着并不客气,他尚不知城下人身份,便问道:“不知小友何方人士,姓甚名谁?” 青年的声音夹裹在风中,无比清晰地传上了城楼。 “北地,淮侯,燕昀。” 第10章 十只猫 我嫁。 燕昀的声音顺着风,飘进了城楼上每一个人的耳中。 苏卓心中一惊,口中不由得漫上一股苦涩,顿了一顿,提议道:“小女顽劣,恐配不上君侯。我愿将城中珍宝尽数奉上,当是给君侯的谢礼。” 燕昀朗声一笑:“我本便是为苏姑娘而来,寻常珠宝便不必了。” 原以为柳暗花明又一村,谁知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苏卓断没有将苏妧妧推出去交换利益的道理,抿了抿唇道:“苏某若是不愿呢?” 燕昀没指望一两句话便能让苏卓松口认了自己这个女婿,却也没有多少时间同他表真心讲道理,只能速战速决,先让苏妧妧来自己身边再说。 燕昀向身侧伸出手去,身旁副将会意,递给他一张弓。 搭箭,拉弓,箭羽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破空而去,在两方人马的注视下,擦过苏卓的盔甲,直直掠向城楼上的允州大旗。 随风飘扬的大旗,在众人的注视下,轰然倒地。 燕昀一言不发,径直将允州城的旗帜射倒在地。 如此远的距离,一击而中。 何等嚣张。 又何等胜券在握。 玄甲军中响起了欢呼声。 方才箭羽破空而来的感觉犹在,苏卓只觉脑中一阵眩晕,眼前晃了晃,抬手撑住了城墙,才堪堪稳住身形。 苏妧妧闻讯赶来,才上城墙,就见苏卓这副模样,赶忙上前来扶住他:“爹爹,怎的了?” 苏卓摆了摆手,涩声道:“无碍,无碍。” 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在眼前自家女儿身上,苏妧妧未施粉黛,穿了一身素色的圆领衫,乌发高高挽成一个最简单的发髻,并无旁的装饰。 可即便如此,她仍是灵动非常,眉目如画,叫人不能忽视。 乱世之中名盛,属实非好事。 苏卓心中沉沉,垂眸看去,见燕昀虽坐在马背上仰头看着他,气势却半分不弱。 少年人意气风发,睥睨天下。 苏妧妧来晚一步,并未听见燕昀与苏卓的对话,只知又来了一队人马,不知是敌是友,她担忧苏卓安危,便同余鸣旭来到了城墙之上。 才一上来,就见城楼上的大旗折倒在地,便知眼前局势不妙。 苏卓久久不语,燕昀也不急,一时间无人说话。 燕昀身旁的副将看看城楼,又看看燕昀,再同军师归海先生对视一眼,率先打破沉默,扯着嗓子朝城墙上道:“苏大人放心,君侯乃天下英豪,若有幸得苏姑娘相伴,定会珍之重之。” 燕昀淡淡睨他一眼,并未阻拦。 余鸣旭听到“君侯”二字,不由得垂下头去,将手拢在袖中,掩饰住微微的颤抖。 苏妧妧不知底下的人是谁,只见双方依旧对峙,想必定非苏卓请来的援兵,又听得那副将称“君侯”,下意识便以为是晋侯按捺不住,前来支援郑将军了。 允州城粮草已绝,再撑不下去了。 城楼上的将士人人眼中皆布满了血丝,精神接连紧绷了这么多天,已然是强弩之末。 这一仗再打下去,毫无悬念。 苏妧妧向城楼下看去,并看不清晰为首之人的模样,却忽地有忽奇异的感觉,只觉那人的目光穿过凛冽的风,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 明明看不清面容,苏妧妧却能笃定,他在看自己。 苏妧妧扶着苏卓的手紧了紧,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得苏卓道:“若君侯要以势压人,苏某只能奉陪到底。” 副将的声音裹着风而来:“苏妧妧心疼爱女,又将城中百姓置于何地?” 苏卓身形一僵,指尖微微颤抖。 是了,他想护住苏妧妧,却不能为了私心而让一城的老老少少受苦。 城楼上的人将这句话听得清晰,还未等苏卓开口,他身边的将士抱拳沉声道:“末将愿随苏大人,誓死守卫允州城!” 听闻淮侯性情凶狠,出手残暴,允州城落入他手中,指不定会被糟蹋成什么样子,还不如放手一搏。 加之苏卓前几日在郑将军的攻势下丝毫不落下风,更给了他莫大的希望。 其余人显然也对淮侯的事迹有所耳闻,有那将士打头,城楼上的人接二连三道:“愿随苏大人誓死守卫允州城!” 热血男儿的声音回荡在城楼上空,燕昀身边的副将诧异道:“苏卓竟这般得人心?” 燕昀微叹一口气,若非不得已,他实在是不想同苏卓动手。 可苏妧妧就在眼前,他方才那一箭并未将人震慑住,允州城困境已解,余鸣旭就在城中,他若再退让,只怕再无法将苏妧妧接到身边了。 燕昀抬起右手,欲示意玄甲军进攻。 在下令的一瞬间,他又犹豫了。 而就在这一息之间,城楼上陡然生变。 余鸣旭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泛着寒光的刀刃抵在了苏卓的脖颈之上。 苏卓并未防备他,轻易便被他制住,待感受到脖颈间如冰一般的凉意,苏卓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这是做什么!” 余鸣旭握住匕首的右手微微颤抖,却丝毫不退:“姨夫,得罪了。” “姨夫一把年纪,怎还不会审时度势?晋侯兵强马壮,而允州城内粮草已绝,我们怎是他的对手?不如降了他吧!” 苏卓听他说“晋侯”,知晓他漏了些事情,此时却也不是纠正这个的时候,沉声道:“大丈夫怎可轻易投降?再者,若是允州城败,妧妧便成了别人的妻子,你可忍得?” 余鸣旭心中纵然对苏妧妧万般不舍,却也比不得他一条性命重要,便紧了紧手中的匕首,威胁般道:“大丈夫又怎可拘泥于儿女情长?莫说废话,让他们开城门!” 余鸣旭心中打了算盘,如今他算投靠了晋侯,只要晋侯一入城,他上前表忠心,再亲手将苏妧妧奉上,也许晋侯会看在他熟悉允州的份上,让他来镇守允州。 到时允州城的金银珠宝,不还是会被他尽数收入囊中? 见苏卓不开口,余鸣旭便转头看向一旁的将士,凶狠道:“开城门!迎君侯!” 将士看向苏卓,目光担忧,显然是等他做一个决定。 燕昀目力极好,城墙上一阵骚动,他便微微迷了眼,细细去看。 大致便看清了发生何事。 燕昀冷笑一声,搭弓拉箭,箭羽对准了城楼之上的余鸣旭。 苏妧妧被这意想不到的变故惊得怔愣几息,待回过神来,眼角余光便见城楼下的黑甲青年拉了弓弦,箭头直指她几人。 擒贼先擒王[1]的道理她懂。 苏妧妧想也不想的挡在苏卓面前,迎着燕昀的目光道:“我嫁!” “妧妧!”苏卓大呵一声,试图制止她。 苏妧妧并未回头,只张开双臂护在苏卓前面。 而后她便看见,黑甲男子缓缓松了力道,放下了弓箭。 苏妧妧松了一口气,回头对苏卓低声道:“爹爹,且许我任性这一回罢。” 说着,又对余鸣旭道:“你莫伤他,我这便让人开城门。” 余鸣旭冷笑一声:“算你识相。” 苏卓缓缓闭了闭眼,知晓自己拦不住了。 他何尝不知晓,带领允州投靠淮侯是此时最好的选择?可他身为一个父亲,他绝无可能将自己的女儿亲手送出去来牟取利益。 可苏妧妧是他软肋的同时,他也是苏妧妧的软肋。 更何况身后还有一城的百姓。 苏卓垂下眼眸,声音沙哑干涩:“开城门。” 将士双目赤红,愤恨地瞪着余鸣旭,听苏妧妧催促了一声,这才不甘心地去传话,命人开城门。 紧闭的厚重大门缓缓打开。 燕昀带了一队亲卫,策马入城。 余鸣旭盘算着“功劳”,并未松开苏卓,而是继续将匕首架在苏卓脖颈上,带他去了燕昀面前。 下了城楼,就见一队人马等在主街之上,为首的男子面容隐在头盔之下,并看不清晰,只隐约能瞧出是个年轻儿郎。 余鸣旭推着苏卓走过去,来到燕昀马下,大声道:“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只可惜苏大人一根筋,余某游说许久无果,这才出此下策。余某仰慕君侯已久,早便想追随君侯做一番大事业,可惜投靠无门,今日有幸得见,不知君侯可否赏余某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余鸣旭顿了顿,忧心说服不了眼前的男子,又巴结道:“晋侯人中龙凤,日后定有一番大作为。” 好听的话谁不爱听? 只见眼前的男子勾唇笑了笑:“瞧着是个文弱书生,没成想还有这样的抱负,走近前来看看。” 男子嗓音淡淡,颇有些无所谓的慵懒,余鸣旭也拿不准他吃不吃这一套,不过既然他发话,余鸣旭便松了匕首,将苏卓往旁边一推,想了想又将匕首也扔在地上,上前拱手道:“小民余鸣旭,拜见君侯。” 苏卓被推得踉跄几步,被苏妧妧扶住才稳住身形,抬手按住已被划出血的脖颈,大口喘着气。 苏妧妧紧紧扶住苏卓,眼中几乎要掉下泪来,恨恨看向余鸣旭。 余鸣旭垂首立在燕昀面前,正忐忑着,就听得面前的男人又开了口,带着上挑的讥讽笑意。 “原来城中出了个晋侯的细作。” 第11章 十一只猫 那便今日完婚。 余鸣旭一怔,一时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余鸣旭明显愣住,燕昀身旁的副将鲁韦昌“好心”同他解释道:“我们君侯,是淮侯。” 余鸣旭这下彻底愣住了。 苏妧妧也是一怔,还未想明白为何淮侯会突然出现在允州,还击退了晋侯的兵马,不过还未等她细细去想,就听战马上的男子冷淡道:“将细作投入大牢。” 鲁韦昌应了一声,又对苏卓道:“我等对允州城还不熟悉,须得苏大人指路了。” 他是个魁梧的壮汉,看着有些凶神恶煞的,但言语间对苏卓颇为客气,并未有轻慢冒犯之意。 苏卓微叹一口气,知晓允州城日后便由淮侯接管,便向前几步,给燕昀手下的兵将带路。 他一手紧紧拉住苏妧妧,想借此机会先将她带离淮侯面前。 却听得燕昀声音不高不低道:“苏姑娘留步。” 苏妧妧顿住脚步,在苏卓不情不愿的目光中,留在了原地。 方才在城墙之上,她以为城外之人是晋侯,先前晋侯三番五次派使臣来提亲,全被苏卓给挡了过去。 苏妧妧见到“晋侯”,自然便以为是他恼羞成怒,要将她抓回去收入房中,这才会在箭羽指向苏卓时说出“我嫁”这样的话。 可眼前之人并非晋侯,先前之事想来是一番乌龙。 苏妧妧没有上赶着将自己嫁出去的道理,既然是乌龙,便要好好解释一番。 但她一时也拿不准,淮侯是否听见了她说的那句话。 二人遥遥相望,她说不清自个儿的声音究竟有没有落入淮侯耳中,若没有,她此时贸然提起,只怕又生事端。 苏妧妧思量一番,并未开口。 燕昀极有耐心地等了半晌,见她迟迟不语,便翻身下马,稳稳落在她身前。 他身形高大,苏妧妧只堪堪到他胸口,眼下忽地逼近,教苏妧妧生出一股压迫感来,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燕昀并未继续上前去,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方才城楼之上,苏姑娘说了什么,可还记得?” 苏妧妧咬了咬唇,仰起头来看他,底气稍显不足:“城楼上风大,君侯许是听错了。” 这话明显便是不想认了。 燕昀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城下数万将士,都将苏姑娘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苏姑娘还想赖账不成?” 苏妧妧并未一直在城楼之上,不知燕昀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只当他是怕允州落入晋侯手中日后会对他造成威胁,自然不想稀里糊涂将自己送出去:“君侯已接手允州城,没了后顾之忧,我何去何从,不值得君侯挂心。” 燕昀垂眸盯着她,同她四目相对。 他的身量比寻常男子要高些,此时同苏妧妧站得近,她不得不仰起头来看他,气势上便弱了一截。 但苏妧妧不想示弱,便坚持仰着头,一动不动地回望着她。 苏妧妧忽地发觉,燕昀的眉眼生得好看得很。 一双凤眼微微上挑,他的眼瞳并非纯粹的黑色,微微有些偏棕,静谧而澄澈,仿若琉璃般,不含丝毫杂质。 莫名让她想到了初九。 “我本就是为你而来,值不值得,又从何说起?” 苏妧妧听得此话,方才心中莫名生出的些许好感,又迅速回落了去。 她像是一车米、一斛珠,被人挣来抢去,最终,要落入得胜之人的手里。 苏妧妧垂下眼眸,别开了目光,正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得燕昀道:“苏大人方才受了伤,想必苏姑娘心中挂念,便先回郡守府,寻个大夫来瞧瞧伤势。” 听他提及苏卓,苏妧妧心中一紧,忽地明白自个儿并没有任性的底气,只能随着他的脚步,一同往郡守府回。 苏卓正等在正厅前,脖颈处的伤口简单被处理了一番,上了一层药。 燕昀进来,同他拱手行了个礼,示意苏卓坐下说话。 苏卓先前也听闻过燕昀一番事迹,知晓他虽不至于像说书人口中那样阴晴不定、暴虐成性,但想必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而眼下燕昀对他礼数周全,虽已接管了允州,却并未有要拿允州开刀的意思。他气势汹汹而来,以雷霆之势扭转战局,却依旧温和恭谦,以晚辈身份自居,倒叫苏卓心中渐渐不安起来。 燕昀问了允州近况,正要再说两句,就见门外进来一小将,抱拳道:“君侯,郑充的人马已尽数控制住,只是有几个人叫嚣得厉害,敢问君侯,要如何处置?” “叫嚣些什么?” 小将迟疑了一瞬,见屋中这些人在,没敢那些话原封不动地模仿出来,只含蓄道:“说了些……苏姑娘的不好。” 至于是哪些不好……一个粗俗的男子在气急败坏之下去诋毁羞辱一个女子,稍一想便知说的是哪种话。 燕昀原本是随口一问,听得小将这样答复,凤眸一挑:“听了污耳朵,将舌头给拔了吧。” 他语气平淡,却说出这样阴狠的话来。 苏妧妧本就在凝神听着他同苏卓说话,方才那小将进来,她也继续凝神听着,此时听得燕昀这番话,脑中不由自主地便浮现出那样的场面,脸色顿时白了几分。 稳了稳心神,苏妧妧忽地又觉察到些什么,抬头一看,正同燕昀的目光对上。 苏妧妧下意识偏过头去,却听得燕昀问道:“害怕?” 苏妧妧并未回头,也不知他在问谁。 而后又听燕昀道:“苏姑娘心善,便不拔舌头了。” 说着,又吩咐了几句,将那些兵俘处置妥当,那小将应声去了。 正厅里一时安静下来。 他方才三言两语就要拔人舌头,苏妧妧不由便想到先前茶馆里说书人陈先生对他的形容,心中对他印象又差了几分。 方才几人说了话,燕昀只字未提要纳苏妧妧一事,苏卓自然不会主动提起,见话头渐渐落下,苏卓只盼燕昀接管允州忙于公务,将这事儿给忘了是最好。 只不过燕昀显然不是爱忘事儿的人,那小将退下去后,正厅里静默一阵,空中浮动的气氛仿佛在回避着什么,燕昀却打破了这样的沉默,直截了当道:“苏大人,方才在城楼之上,我所提起的与令嫒的亲事——” 他顿了一顿,苏妧妧只觉一颗心被揪了起来,仿佛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果然,就听得燕昀没脸没皮道:“择日不如撞日,既然缘分已至,那便定在今日吧。” 燕昀语调平和,无甚波澜,说出的字句却如一道惊雷,将在座的人都惊了一跳。 军师归海虞虽然极力支持燕昀娶苏家女,却也不曾想他自个儿就这样急迫,今日就要完婚。 他本意是想让燕昀拉拢苏卓,结果他一上来就急吼吼地要娶人家闺女,苏卓能不气? 归海虞瞥了鲁韦昌一眼,示意他说些什么。 鲁韦昌听得燕昀一句话,简直要惊掉了下巴,心中还怔怔愣愣反应不过来,就见军师给了自己一个眼神。 鲁韦昌的脑子缓慢地转了转,拱手说了两句漂亮话:“恭喜君侯心想事成。” 瞧燕昀这迫不及待地样儿,可不是心想事成? 见归海虞继续盯着自己,鲁韦昌脑子又缓慢地转了转,惊觉自己漏了一个人,便又拱手向苏妧妧道:“恭贺苏姑娘。” 归海虞气结。 眼看鲁韦昌靠不住,归海虞拱手劝道:“鲁将军说得不错,君侯爱重苏姑娘,但正因为爱重,更应该好生筹备。今日成婚实在是太过匆忙,不若先将苏姑娘接去信州,见过老夫人,再定日子也不迟。” 苏妧妧出身允州世家,该少的礼数不能少,否则落在苏卓眼中,便是折辱。 虽说如今是燕昀掌控允州,苏卓不会再翻起事端,但归海虞素来认为苏卓是一良臣,他劝燕昀娶苏妧妧,不仅是要笼络允州,更是笼络苏卓,将苏卓收为己用,自是不能轻慢了去。 燕昀只想早日将事情落定,却也不想委屈苏妧妧,正要顺着归海虞的话应下来,却听得苏妧妧道:“君侯应当知晓我先前本有婚约,如今府中一切齐全,若君侯不介意,今日便能完婚。” 苏妧妧也不想如此仓促,但她拿不住燕昀这等我行我素的性子究竟会不会听军师的劝,便刻意说了“先前有过婚约”,想的便是让燕昀心中膈应,将同她的婚事暂且按下来。 谁知这话落在燕昀耳中,便只剩下了后半句“今日便能完婚”这几个字了。 燕昀唇边不由得浮起笑意,问归海虞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归海虞不知他是何意,迟疑一瞬道:“回君侯,今日是七月初九。” 燕昀搭在扶手上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半晌,才在苏妧妧与苏卓的目光中勾起了一抹笑:“苏姑娘盛情难却,既然如此,那便今日完婚。” 他原本凌厉的五官霎时柔和下来,仿若拨云见日,如东君入凡间。 苏妧妧却无心去看他,只觉指尖在这一瞬间都僵硬了起来。 与苏妧妧全然不同,燕昀眼下心情好得很,落定了此事,便转身向外走去,允州城大小事务以及郑充那些人,还等着他去处理。 七月初九。 初九,这日子他喜欢。 第12章 十二只猫 没有喜娘,没有喜帕,没有合…… 郡守府里,一片张灯结彩。 府中仆从脚步匆忙,用早已备下的红绸与大红灯笼将府中装饰起来。 众人都在忙碌着,可府中却奇异地安静。 每个人都只专注于手中的事情,并无人分出心神来说话,更别提一句道贺的话语。 一派张灯结彩,却无半分喜气洋洋。 有几个老仆有心想去看看苏妧妧,却在见到长廊下小径上偶尔经过的身披盔甲的士兵后,又都歇了心思,只神色担忧地往苏妧妧住的院落望。 燕昀出府去料理郑充那一帮兵俘,他不在府中,可气氛却依旧压抑非常。 苏妧妧在自己房中,从木箱里抱出一身大红色的衣裳。 这身衣裳是起先她匆匆同余鸣旭定下日子时,请了城中所有绣娘一起赶工出来的。 喜服要得匆忙,饶是绣娘们有心,在这样短的时间里,也只勉强赶出了一件大差不差的衣裳。 苏妧妧抬手抚平袖口,袖摆上的花纹华丽端庄,可细细抚去,又能觉出精致之下的粗糙。 苏妧妧摸着那略微有些扎手的针脚,心中忽地泛上细细密密的酸楚。 她也曾想过自己大婚时会是什么模样,不求华丽奢靡,她在意的,是身旁究竟会站一个怎样的少年郎。 先前同余鸣旭下定时,苏妧妧便觉心中憧憬的那些逐渐淡去,但对方是她相识多年的人,一切又是那样合情合理。 直至今日,允州城陷于危难之时,却是她身边之人亲手将她推入深渊。 苏妧妧的指尖在平滑柔软的衣料上抚过,深深吸了一口气,敛了思绪,抱着衣裳起身,打算将它先挂在一旁的横杆上,待一会儿喜娘等人来了,再更衣也不迟。 说来讽刺,苏卓费了一番心力为她准备齐全,其中虽稍有简略,却样样不落,如今,却刚好顺了燕昀的意,不费他丝毫功夫。 院外安安静静,苏妧妧往外瞧了一眼,问云眠道:“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云眠低声道:“快到申时了。” 再过两三个时辰,燕昀便会来到她房中,完成这所谓的“大婚”。 她不用拜别父亲,不用出郡守府,甚至不用踏出这间房,只需等燕昀回来,便可礼成。 苏妧妧收回思绪,对云眠道:“妆娘应当快来了,先准备着吧。” 正说着,就见一只圆滚滚的橘色绒团子从外边儿跑了进来。 苏妧妧一笑,蹲下身去捞它:“初九,过来。” 初九却不理会,转了个身,往床榻上跳去。 苏妧妧眼下也无多少心思去逗弄它,同云眠一道,清点着还有什么要准备的。 这桩婚事她虽不情不愿,可她也不敢怠慢燕昀,若惹得他生气,只怕整个允州城都要成为他刀下亡魂。 苏妧妧心思放在手中物件儿上,冷不丁却听得身后“哗啦”一声响,似有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 赶忙回过身去看,就见床榻边的横杆倒在地上,上边儿搭的衣裳散落一地,地上凭空冒出一个鼓包来,不知方向地拱来拱去。 苏妧妧三两步上前去,将那鼓包上的衣料一掀开,将里边儿的初九抱了出来,细细查看它有没有被砸着伤着。 初九皮实得很,被苏妧妧按住,很是不服气地“喵喵”叫唤了两声,就想往外跑。 挣扎间,苏妧妧瞧见初九爪子上勾住了一截大红色的布料。 苏妧妧无奈,一手抱着初九,一手小心地去帮它将爪子松出来,初九刚一松了爪子,便翻了个身,往门外跑去了。 苏妧妧不由得有些好笑,无意识地动了下手指,却觉手中缠绕着什么东西,抬起手一看,只见指尖上绕了几根大红的丝线。 苏妧妧心中一跳,忽地想到了什么,忙伸手往前,拿过那件大红的喜服细细查看。 果然,衣襟边缘有一道明显的抓痕,被勾破了一条缝隙,几根红线从里边儿断了出来。 想来是初九方才在她们不注意时,在这边上蹿下跳地想要爬上这个横杆,一跳便跳到了喜服上,手忙脚乱地勾住衣裳,又因得摇晃的动静儿太大,将横杆给晃倒了。 苏妧妧握着衣裳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心中一片干涩。 云眠也看见了那处破损,惊讶地抬手捂住了口,又不敢喊出声,很是忐忑地问苏妧妧道:“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云眠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显然已十分慌乱,苏妧妧心中虽也有些不知所措,却知晓此时不能表现许多异样,否则其余人只会更加乱了阵脚,便努力维持着冷静道:“无碍,莫慌。” 云眠见苏妧妧面色平静,便也冷静了些许,但瞧了一眼那件衣裳,一颗心又止不住慌了起来:“可是,可是那道口子正在衣襟上,若是让淮侯瞧见了可如何是好?” 云眠说得不错,被初九抓出来的这几道口子十分显眼,若只破在衣裳边边角角处也许遮一遮还能糊弄过去,可这口子偏偏在衣襟正中央,实在太过显眼,燕昀绝无可能看不到。 这件衣裳是不能再穿了。 苏妧妧想了想,却又一时想不起自个儿有什么正红的衣裳,便对云眠道:“你去箱子里找一找,找一身红衣裳出来,暂且顶一下。” 云眠应了声,忙去箱子里翻找。 苏妧妧正红的衣裳不多,她平时总觉这样的颜色太鲜艳太过亮眼,便甚少做这样颜色的衣裳,如今找起来也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一身朱红色的襦裙来。 裙摆下方绣着八宝纹样,样式勉强说得过去,苏妧妧定了定神,对云眠道:“就这件吧。” 衣裳放在箱子里久了,已有了细细的褶皱,云眠正拿着打理,就见外边儿有人来传话,说喜娘等人都来了,正侯在外边儿。 苏妧妧点了点头,正要唤人进来,转念一想,又道:“不必了,让人都回去吧。” “这……”传话的侍女一脸为难,不知苏妧妧心中如何打算,只知外边儿的事情定全都落在淮侯之人的眼里,便求助般地看向云眠。 云眠也拿不准苏妧妧的意思,正不知要如何开口问,就见苏妧妧笑道:“君侯不喜外人,让她们都回去吧。” 小侍女懵懵懂懂地点了头,回头将那些人都送出府了。 云眠一面理着衣裳,一面不解道:“姑娘为何将那些人都遣走了?喜娘不在,妆娘也不在,谁人为姑娘梳妆?若是淮侯觉得怠慢,可如何是好?” 许是怕这些话被府中淮侯的人听了去,云眠声音小小的,又掩不住对苏妧妧的担忧。 苏妧妧一笑:“不是还有你在?” 顿了一顿又道:“待一会儿收拾妥当,你便带着院子里的人都出去,尽量离得远些,院中不必留人伺候。” 云眠不解道:“这是为何?” 说着,又忽地想明白了什么,手中一松,刚理平坦的衣裳落在了地上,云眠惊愕道:“姑娘独自一人留在房中面对淮侯,这可怎么行!淮侯性子阴晴不定,若三言两语惹得他生气——” 云眠话为说完,便被苏妧妧截断:“若是三言两语惹得他生气,那房中更不能留人让他胡乱迁怒。” 云眠知晓苏妧妧说得有道理,可这显然不是一个好法子:“那他若将怒气全都撒在姑娘身上,那可如何是好?不得行不得行,让奴婢就在院中侯着吧。” 苏妧妧轻轻一笑,安抚似的拍了拍云眠的手道:“他若真想责罚,你又如何拦得住?我好歹是郡守之女,他要娶我为妻,不就是为了得允州一份力?哪怕这不合礼制的衣裳、不合礼制的成亲过场当真惹恼了他,他也不会对我如何。” 云眠觉得苏妧妧说得有些道理,却仍止不住担心“:当真?姑娘有把握?” 苏妧妧心中也没底,但她不想冒着风险再牵连其他人,便故作镇定地安抚云眠道:“当真,你且放心离开吧。” 见苏妧妧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云眠也渐渐放下心来,又细细看了苏妧妧堪比芙蓉娇艳的面庞,又觉哪怕是淮侯这样不懂风.情的男子,待见到这等容色后只怕也会被激出几分怜香惜玉来,便渐渐放下心来,听从苏妧妧的话,为她梳洗一番后,便带着院中其余人全推了出去。 夜幕渐渐来临。 窗外一点一点暗了下来。 苏妧妧不由得拢了拢身上的衣裳,无端觉得有些凉。 没有喜娘,没有喜帕,没有合卺酒。 她穿着寻常的衣裳,描着寻常的妆面,带着寻常的首饰,怀着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端坐在床榻边,等燕昀。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院中安静下来,只余草丛中不知名的小虫,偶尔发出悉悉邃邃的声音。 时间愈发缓慢起来。 苏妧妧端坐着,感觉一颗心都被揪了起来,直到身板都坐得有些僵了的时候,才听得外边儿穿来了脚步声。 燕昀归来了。 苏妧妧放在膝上的手不由揪紧了衣摆,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几分。 夜色渐深时,紧闭了许久的房门,终于被人推开了。 第13章 十三只猫 君侯为何要娶我? 虽仍是盛夏,夜里的风却有些凉。 夜风夹杂着露华卷了进来,苏妧妧垂着眼眸,一时不知该不该抬头去看他。 男人的步伐停在房门口,木门在他身后关上,他却迟迟未再往前。 苏妧妧心中忐忑更甚,不由得绞紧了手指,仿佛在等待一场宣判般,不知她等待的将会是什么。 房中静悄悄的,连院中的蝉鸣声都弱了下去。 真是一场磨人的等待。 他定是看清她身上这不合规制的衣裳了,苏妧妧心想。 不知怎的,苏妧妧脑中忽地想起来从前在茶馆里听得陈先生说的那些故事,里边儿淮侯是怎样的一个人来。 陈先生曾讲过,先前军中有一幕僚叛了燕昀,投了敌方城池,在攻下城池后,燕昀是以怎样很辣的手段惩处了那个叛徒。 陈先生讲得绘声绘色,如画卷在眼前展开,茶楼里有人听着听着,当场便干呕了起来。苏妧妧听得那描述出来的场景,当时虽并无太大反应,可回来后连着做了好几晚的噩梦。 她当时还宽慰云眠,道人云亦云不可信,陈先生即便消息比让人灵通些,可他一直住在允州城中,又如何将这些事情知晓得普通亲眼所见一般呢?想必添油加醋了不少。 话虽如此说,可当她如今端坐在燕昀面前时,却不可抑制地紧张起来。 她同燕昀已经见过面了,她知晓他长什么模样。 虽说他同陈先生口中的“豹头环眼”、“粗鄙不堪”的那个武夫几乎是全然不同,可她从未见过同他身量一般高的男子,身形又健硕,一巴掌挥下来,只怕她这等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闺阁女子能去了半条命。 苏妧妧想着想着,心中不由得有些怕,一双手绞得更紧了,又迟迟听不见燕昀那边的动静,忐忑一阵,还是抬起头来,往房门前看去。 刚好同燕昀目光对上。 燕昀正站在门边,身上虽换了一件衣裳,却也并非先前为余鸣旭备下的那身婚服,一身玄色的衣袍更衬得他身形挺拔高大。 此时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正望向苏妧妧,眸色平静无波,教人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苏妧妧冷不防同他对视,心中一跳,下意识便想移开目光,又生生忍住了,迎着他的目光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唤道:“君侯。” 苏妧妧不知晓的是,自个儿方才那个笑,简直比路还难看。 往日里明媚又娇艳的美人如今像是开在狂风骤雨夜里的花儿,明明不堪风雨,却又不得不迎风盛放。 燕昀看得出来,她在害怕。 害怕会残花落尽,凋零一地。 燕昀在踏入这扇房门前,心中也有诸多不安。 他在苏妧妧身边许多个日夜,见过她每一面的模样。 燕昀知晓这婚事于她而言是唐突,府中上下虽事事准备妥当,但说到头来,这些食物全都是为余鸣旭而准备的,没有一样属于他。 所以燕昀特地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却并未穿上那件早已备好的婚服。 在踏入这扇门之前,燕昀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将看到床榻之上的娇美人穿着为另一个男人一针一线绣出来婚服,将看到原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满屋喜意。 燕昀光想着这样的场面,心中简直都要打翻一百坛十年老陈醋。 好容易才收拾好心中的醋坛子,燕昀伸手推开了房门,入目却有些冷清。 这间屋子,同从前他见过的数个日日夜夜里的模样,无甚差别。 就连端坐在榻边的那个让他心心念念仿若神女坠凡间的姑娘,仿佛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挑了件平日里不常穿的艳色衣裳罢了。 燕昀一时间怔住了。 直到苏妧妧仰起脸来看他时,他才恍然瞧见那张芙蓉面上的害怕与无措。 明明面色苍白,却还是笑着唤了他一声“君侯”。 燕昀大步向前,来到苏妧妧身边,一撩衣袍坐下,很想将人好生安抚一番,可他现在不是初九,若贸贸然哄人,只怕会将人吓得更厉害,思来想去,只干巴巴道了一句:“你今日这身衣裳,好看。” 燕昀搜肠刮肚憋出了一句夸女儿家的话来,却不想就这样巧,刚好便戳在了苏妧妧一直忐忑的点上。 听得他提起衣裳,苏妧妧便将方才临时编造出来的理由说了出来:“先前府中虽备了婚服,可那是备给……备给旁人的,我便命人收了起来,想着日后再赶制一件。” 苏妧妧自个儿说着,都觉有些牵强,越说声音越弱,说到最后,已细弱蚊蝇:“总不能委屈了君侯。” 燕昀却在这句话里,眼中溢出了笑意。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他以初九的身子在她身旁待过许久,小姑娘心中所想,竟奇异地同他想到了一块儿去。 燕昀心中那几个醋坛子,就被苏妧妧这几句话轻而易举地挥了出去。 他想同苏妧妧说些什么,告诉她,她这样做自己很是高兴,可话到嘴边又怕太过直白而吓着人,便只平平淡淡的“嗯”了一句。 听起来对这些事情无所谓一般。 见他并未同想象中一般生了怒气,甚至还依旧平和,苏妧妧鼓起勇气,想先将这些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省得他日后想起来再去寻旁人的麻烦:“那些衣裳物件,都是我吩咐人收起来的,君侯若是觉得房中太冷清了些,我便取些出来。” 到时收起物件的人是她,取出物件的人也是她,他总不会将这笔账算到允州城上。 “不必了。” 燕昀只答了这一句,房中便又静默下来。 过了一阵,苏妧妧便听得燕昀道:“时辰不早,歇下吧。” 苏妧妧心中一紧,知晓躲不过,只得顺从地点了头,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见燕昀朝她伸过手来。 苏妧妧霎时僵在了原地,却见燕昀不过是去下了她鬓发间的珠钗,便将手收了回去。 见眼前的娇美人在他靠近时一瞬间小脸煞白,又在他退开时偷偷松了一口气,燕昀忽地便想起前几日他在初九身体里时,见她在夜深露重时偷偷哭泣。 她那时得知晋侯有心求娶,心中不愿,又恐牵连允州,只敢在深夜里抱着一只口不能言的小猫咪哭着说害怕。 如今在她眼里,恐怕他同晋侯也没有什么分别。 燕昀不由得无奈一笑,将那只镶玉珠钗放至一旁,对娇美人道:“今夜你睡榻上,我睡脚踏。” 就如同从前初九那样。 苏妧妧讶异,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敢真让燕昀睡脚踏,正要阻拦一二,却见燕昀已经自顾自又从箱子里抱了一床被褥出来,抖了两抖便要铺在脚踏上。 燕昀熟门熟路地抱了被褥,苏妧妧却不觉奇怪,只当他是运气好,一找便找到了放被褥的箱子,见他三两下便将其铺好,当真往脚踏上躺入,苏妧妧揪了揪被褥,心中交战一番,还是开口道:“脚踏太窄,君侯高大,睡一夜定会不舒服,还是、还是……” 还是上榻上来吧。 这句话苏妧妧嫣红了一张脸,始终说不出口。 偏偏燕昀听得十分认真,撑起身子仰着脸看她,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落在她面庞之上,唇边凝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在摇曳的烛光下,无端生出几分温柔宠溺来。 苏妧妧微微晃了神,恍惚间想着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人竟说淮侯生得不堪入目?眼前人眉眼无一不精致,五官线条凌厉流畅,美而不阴柔,俊朗非凡,想必是女娲娘娘精心雕琢而成。 见苏妧妧一句话半晌还未有下文,燕昀笑道:“还是怎样?” 苏妧妧被拉回神思,方才一直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语也在此刻脱口而出:“还是上榻来吧。”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苏妧妧便后悔了,可出口的话已没有反悔的机会,苏妧妧咬着下唇,只希望燕昀能同方才那样,坚持睡在脚踏上。 哪知燕昀从善如流,立刻掀了被褥上榻:“既然如此,我听夫人的。” 苏妧妧咬着唇,往后退了退,给燕昀腾出一块地方来。 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好想的了,可与一个才认识还不足一日的男子同塌而眠,苏妧妧仍是止不住地害羞,坐在榻上,无措地理了理薄被。 忽地便见燕昀伸过手来,在她唇上按了按,将那已被贝齿咬得有些泛白的唇瓣按压下来,对她道:“轻些,会咬破。” 苏妧妧每每情绪起伏时,变会不自觉咬唇,燕昀见她咬过许多次,知晓她这个小习惯,也见过她没轻没重将自个儿下唇咬破过,方才便留心看了一眼,见果真如此,便顺手拦了一二。 说罢,便熄了房中灯火,对苏妧妧道:“早些歇息。” 房中暗了下来,只有银白的月华透过窗蜿蜒进来,苏妧妧坐在原地,垂眸看着身侧之人,唇上他指腹按压过的感觉犹在。 见他当真闭目睡去,苏妧妧在松了一口气的同一个时,又惴惴难安起来。 心中挣扎许久,苏妧妧还是轻声问了出口:“君侯为何要娶我?” 第14章 十四只猫 菟丝花一般紧紧缠在他身上。…… 苏妧妧的声音在夜色中轻飘飘的,带着显而易见的犹疑与不确定。 床榻边静下来,燕昀似是认真思索起了这个问题,而后撑起半个身子,看着苏妧妧道:“自然是因为,心悦你。” 房中昏暗,苏妧妧看不清他神色,只听得一把声音低沉醇和,带着隐隐约约的笑意,仿若要勾得她沉溺其中。 但苏妧妧不敢信。 她同燕昀在此之前从未见过,顶多互相听过对方名号罢了,又何来心悦之说? 再者,她以美貌扬名天下,燕昀若只听过几番言语便执意求娶,那不是见色起意又是什么? 苏妧妧跪坐在里侧,燕昀躺在外侧,此时撑起半个身子,苏妧妧须得垂眸看他,以这样俯视的角度看下去,苏妧妧心中不由得升起些许怪异之感。 尤其是燕昀神色也好声音也罢,皆是一派纯良无害。 明知这回答如玩笑一般,苏妧妧却还是不由得面上有些烧,便不再继续这番话题,躺进了被褥里,又往里侧靠了靠,尽可能地同燕昀隔开距离。 眼下这番风平浪静的情形,同她之前所想大不一样,但身旁躺着一个几乎全然陌生的人,苏妧妧一颗心也紧紧绷着,无法安心睡去。 良久,苏妧妧听得燕昀翻了个身,面向她这边,低低唤了声:“妧妧?” “嗯?”口中不自觉便应了声,苏妧妧顿时有些懊恼,心道应当假装睡了才是。 不过既然应了声,也没有回过头再装睡的道理,苏妧妧轻声道:“何事?” “今夜你我成婚,按理来说,应当圆.房。” 苏妧妧听得他话语间有愉悦的笑意,不由得更往里侧挪了挪身子,下意识便想回避。 燕昀似乎瞧出了她的抗拒,也没由得她胡思乱想,径直道:“你若不愿,我不会勉强,但总要做个样子出来。” 苏妧妧原想着说不必在意旁人的看法,燕昀却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继续道:“虽说旁人如何看我,我不在意这许多,但若是有人知晓你我大婚之日未行夫妻之实,只怕你日后在淮侯府中会过得艰难。” 燕昀说得不错,她在淮侯府中毫无根基,府中下人自然是看燕昀脸色行事,燕昀若表现得毫不在意她,那她在府中可想而见会如何艰难。 苏妧妧觉得他所言有理,却又无法坦然地立刻接受他,便迟疑道:“君侯已说过不会勉强于我,今夜又如何做样子呢?” 见苏妧妧如临大敌般地紧张起来,燕昀轻轻一笑道:“莫怕,约摸过两盏茶的功夫,叫一次水便糊弄过去了。至于不见落.红一事,你明早唤一个忠心又口风紧的丫鬟来收拾床铺,便能含混过去。” 听他三言两语便将事情化解,苏妧妧松了一口气,又觉方才自己实在是胡思乱想得选,又有些好笑,只顺着燕昀的话点了点头。 房中再一次安静下来,二人静静数着时间流逝。 “对了。” 燕昀忽地想起什么,侧身撑起手来,往苏妧妧那一侧靠去,悬在她上方。 苏妧妧方才已朦朦胧胧生出的困意顿时丝毫也无,见燕昀忽地靠过来,不由得往薄被里缩了缩,将自个儿全身上下包裹严实,只露出一双玉琉璃般的眼眸,轻声提醒他道:“君侯方才说了,不会强迫于我。” 燕昀悬在她上方,并不急于旁的动作,只垂眸看着她,询问般道:“既然要做戏,不如做得真些,妧妧意下如何?” 他一把温润的嗓音在夜色里低低唤她名字,仿若一根羽毛轻轻勾了勾,苏妧妧偏过头去错开视线,不解道:“做得真些是指?” 话音落,便觉燕昀抬手挑开她衣襟,苏妧妧吓了一跳,想着他方才说是做戏,生生忍着没有动作,而后便觉领口处被拉开了些,燕昀俯下身去,用力吮.吻。 苏妧妧僵着身子,只觉肩窝处有些细细密密的疼,又有些酸酸麻麻的痒,不由得伸了手想去推开他,只是一双手还未碰到燕昀,他便先离了开。 “好了。”燕昀说着,帮苏妧妧拢了拢衣襟,指尖抚过他留下的痕迹,心念微动,并未急着退开。 苏妧妧双手还保持着推拒的姿势,见他主动起了身,手悬在半空中不免有些尴尬,只得没话找话道:“君侯可有姬妾?” 燕昀言简意赅:“并无。” 苏妧妧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他曾有过婚约,却在即将成婚之时被人横刀夺爱,而后老淮侯病重,他接管北地不久后便起兵,分不出神思来想这些风花雪月也合情合理;又想起李氏女许是他心中之痛,便未继续问下去。 心心念念之人就在眼前,又衣衫半掩鬓发微乱,燕昀不由自主便俯下身去,呼吸放得轻缓,恐惊扰了眼前人。 苏妧妧见燕昀渐渐俯下身来,离他愈发近了,一双眼都不知往哪里放,眼见着就要同她肌肤相触,苏妧妧忙抬手推了推他道:“君侯,时辰差不多了。” 燕昀同苏妧妧一双樱唇不过毫厘,听得这话却身形顿住,低低“嗯”了一身,而后松开撑在她身侧的手,躺回一侧的床榻之上。 方才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她都面颊,苏妧妧心中升起一股细细密密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搞错,暗自深吸一口气,将那番感觉压了下去。 燕昀朝门外唤了几声,却迟迟无人应答,苏妧妧想起自个儿先前为防燕昀迁怒,早早便将人遣得远远儿的,而眼下燕昀不仅丝毫未拿婚事礼数不周做文章,反而还同她一起糊弄,便不免有些心虚。 燕昀起身下榻,一面朝外走去,一面皱眉道:“怎的一个人也没有?” 苏妧妧听他语气略有不约,生怕他因着这事儿发脾气,忙伸手抓住了他衣摆,不让他再往前去,解释道:“院中人太多,我怕你不喜,我便让她们远远儿地侯着。” 燕昀被她拉得往回退了半步,听她如此说,便重新在榻边坐了下来,稍微一想,便明白她许是怕他责罚仆从办事不周,这才让人远远退开去,便宽慰道:“无碍,照常侯着便是。” 苏妧妧略一点头,也起身欲下榻:“我去吩咐一声。” 只是脚还未沾地,便被燕昀揽着腰抱了回来,轻轻巧巧便将她又放回了里侧,如同拎一只猫儿似的,而后似笑非笑道:“你若是这样出去,叫人瞧见了,只怕你我费心做的戏也无人信了。” 苏妧妧似懂非懂,不过见他这样说,便也未再坚持,由着燕昀出了房门,将院中的仆从唤了回来,又听他吩咐人备水。 燕昀随意披了件外袍,一撩衣摆坐在圆桌旁,进进出出的人眼观鼻鼻观心,无人敢胡乱瞟,饶是云眠忧心苏妧妧不已,也不敢当着燕昀的面东张西望,只见得燕昀尚平静,便猜他应当并未为难苏妧妧,于是略略放下心来,准备妥当后便带着人退出了房中。 苏妧妧二人便沐浴一番,待仆从将房中清理过后,才算告一段落。 这前半夜下来,燕昀的所言所行都与她心中所想大不相同,苏妧妧松快了不少,刚刚浸过热水的身子泛着懒洋洋的暖意,裹在被子中,不大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听得声旁之人呼吸渐渐均匀绵长,燕昀不由得有些懊恼,方才为何要提那劳什子做戏不做戏的,眼下娇美人就在身侧,明明名正言顺,却碰也碰不得,当真是失策。 燕昀翻了个身,借着月色去看苏妧妧的轮廓,而后伸手挑了一缕乌发,握在掌心之中,渐渐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燕昀忽觉胸腹处被人打了一巴掌。 常年养成的警觉让他瞬间从睡梦间抽离了出来,却在睁开眼眸的一瞬间明白发生了何事——身侧的小姑娘睡得正酣,一双手正横亘在他胸膛之上,在他睁眼时还不安分地动了动。 燕昀有些无奈,他早便知晓苏妧妧睡觉不大老实,却不想她在睡梦中力气这样大,一巴掌下来,竟略略有些疼。 想着方才苏妧妧并不十分愿意同他亲近,燕昀轻轻握住那一截细白的手臂,推回苏妧妧身前。 就见小姑娘指尖无意识地动了动,微微蹙了眉,很是不满地模样。 燕昀不由得一笑,重新闭上眼,唇边笑意还未淡去,就觉小腿上被人踹了一脚,踹得他重新睁开了眼。 燕昀:…… 照这样下去,指不定一会儿脸上就得挨一巴掌。 燕昀微叹一口气,试探着伸手将人往怀里勾了勾,见苏妧妧毫无所觉,便展臂将人压在怀里,长腿一伸,制住她双足。 这样,应当不会再挨打了。 许是这样缠绵的姿势给了苏妧妧被包裹住的莫大地安全感,苏妧妧意识朦胧间,抬手环住了眼前人的腰身。 二人以极其亲昵的姿态,相拥而眠。 第二日晨间,苏妧妧早早便醒了过来,半梦半醒间感觉掌心之下的事物不似床板那样硬邦邦的,又不似锦被那样柔软,便按压着捏了捏。 手中的触感有些说不上来,光滑、纹理分明,似优雅的猎豹一般,蕴含着无人知晓的爆发力。 苏妧妧只觉有哪里不对,朦朦胧胧睁开眼,就见自己一手搭在燕昀腰腹间,右脚往前勾住了燕昀小腿,仿若菟丝花一般紧紧缠在他身上。 而被她缠住的这个人,手脚舒张,姿态放松,见她睡眼朦胧地撑起身子往下看,还好心同她打招呼:“醒了?” 第15章 十五只猫 焉知淮侯非我良人 因得刚睡醒的原故,苏妧妧还有些怔怔地反应不过来,听得燕昀说话,偏过头来看向他,见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自己,苏妧妧眨了眨眼,恍惚间觉得他应当是有话要同自己说,便没有动作,继续瞧着他。 她此时还保持着缠在燕昀身上的姿势,按着他腰腹的手微微用力,悬在他上方,又因得回过头来的原故,身子略微往下压,几乎同他胸膛贴胸膛。 偏偏苏妧妧对这样一番情态无知无觉,只睁着一双似被雾蒙过的眼眸,回身同燕昀对望。 她这副模样懵懂又乖巧,燕昀心中一动,不由自主便抬手环住了她腰身,微微用力将人往怀里按了按。 苏妧妧一时无防备,顺着他的力道趴在了他胸膛之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撑着手起身,在他身边坐了起来。 待坐起身后,苏妧妧后知后觉自个儿做了什么,一张芙蓉面不由得烧了起来,想说些什么打破这种沉默的尴尬,但她同燕昀实在又没什么话可说。 两个人互相干瞪眼。 就在这时,门口穿来了轻微的响动,似是有什么小动物在用爪子挠门。 苏妧妧忽地想起昨夜里竟然一晚上没让初九进房间,也不知它是在哪儿睡的,一想到初九极有可能在哪个冰凉冷硬的石头上卧了一夜,苏妧妧便心疼的不行,顿时将方才那些尴尬全抛在脑后,拢了衣衫就要往外去。 她昨夜里临时给燕昀腾了床铺,自是睡在里侧,此时要出去,须得翻过燕昀才行。 心中记挂着初九,苏妧妧也顾不得从他身上越过去是妥还是不妥,一手撑着床榻,抬起腿就要越过去。 哪知就在她抬腿的同时,燕昀坐起了身。苏妧妧下意识往后一退,便——跨坐在了他腿上。 而后便听得燕昀低低一笑。 苏妧妧面颊一瞬间烧了起来,一面往后退想同他拉开距离,一面解释道:“君侯莫误会,我只是想下去罢了。” 谁知越忙越乱,苏妧妧想往榻下去,衣摆却不知被什么压住了,往外一用力却没能下去,反倒被勾着的力道又拽了回来,重重坐回到燕昀腿上,身子稳不住地晃了晃,眼见着就要扑去他怀里。 苏妧妧若想稳住身子,就只能抬手扶住他肩膀,可这样一来,似乎又显得同他过分亲昵了些。 就在苏妧妧犹豫的这一瞬间,燕昀抬手搭在她腰间,让她稳稳当当坐好,而后低声道:“误会什么?” 误会我对你投怀送抱啊。 苏妧妧咬了咬唇,到底没好意思说出这句话来,岔开话题道:“初九在外边儿挠门,我去将它抱进来。” 说罢,又想起燕昀应当不知晓初九是谁,便解释道:“初九是我养的一只猫儿。” 燕昀心中颇有些微妙。 在先前他昏迷不醒的几个月里,他才是初九。此时苏妧妧说出这句话,就仿佛在说他是她的所有物一般。 只是如今他心中这般微妙之感,是断不能让眼前的娇美人知晓的。 若说了出来,只怕会以为他在胡言乱语吧。毕竟,这世上哪有人变成猫的?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便听得外边云眠压低声音道:“初九,莫要捣乱!” 而后便传来一阵脚步声,听着应当是云眠捞起了初九,抱着它走远了。 见燕昀偏头朝门外看去,苏妧妧便撑着手下了榻,压下因方才意料之外的亲密而生出的慌乱与些许不知名的情绪,披了外袍就要往外走:“我去唤人进来收拾整理一番。” 却见燕昀起身几步越过了她:“不必,我去便是。” 说着,便开门唤了人,让云眠进了来。 云眠忐忑了一夜,见燕昀面色平静,便低着头赶紧进了来,进了房间后,见苏妧妧拢着衣袍坐在小桌前,并无什么异样,这才松了一口气,走去床榻前收拾起来。 待将枕头被褥都整理好,云眠忽觉似乎有哪里不大对,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间屋子,并无什么异样,平常得再不能平常。 平常得丝毫不像一对新婚夫妻的婚房。 云眠心中一惊,又碍于燕昀就在房间内,不敢同苏妧妧说些什么,只抬眼向她看去。 见云眠瞧了出来,苏妧妧安抚似的对她一笑:“莫要声张。” 云眠点点头,脑中绕了两个弯才明白过来,虽不知为何他二人明明什么都未发生,却又要做出什么都发生了的模样,但她相信苏妧妧,便装作什么都没瞧见的样子,将枕头被褥全换了新的,而后退了出去。 待云眠出去后不久,便有人来寻燕昀,同他说了几句后,燕昀便出了去。 他刚刚接管允州,又俘了一批晋侯的兵马,想必忙得很。苏妧妧这般想着,又担忧起苏卓的伤势来,便往苏卓处去了。 谁知走到一半,正碰见小厮前来寻她,说是苏卓正等着她一道用早饭呢。 苏妧妧跟着去了,就见房中人井井有条,若非苏卓神色明显疲惫许多,看着倒同先前允州太平时一模一样。 见苏妧妧过来,苏卓点了桌上几道菜:“来,都是你爱吃的。” 苏妧妧来到苏卓身侧坐下,往桌上看了一眼,允州刚刚从危机中解脱出来,自然比起战乱前也差上一些,可桌上这些东西,也不比先前差,且的确全都是按着她的口味来的。 苏卓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简单解释道:“昨日淮侯入主允州城不久,便有物资送了过来,想必是他早先料到了城中粮草短缺,提前做了准备。” 说罢,叹一口气道:“淮侯有心了。” 听得苏卓话语中的涩意,苏妧妧开口安慰道:“看淮侯这模样,并不似传言中那样残暴凶狠,如今朝廷靠不住,淮侯是一转机也说不定。” 苏卓点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只是苦了你了。” 苏卓昨夜里辗转反侧,一是因为这允州城,二是因为这宝贝女儿。 听得苏卓话里话外都是因未护她周全而自责,苏妧妧笑道:“爹爹不必这样说,焉知淮侯非我良人?” 说着,又玩笑道:“他总比那背后使阴招、不得手便恼羞成怒的晋侯要好多了。” 听得苏妧妧还有心思这样对比,苏卓终于也跟着笑了一笑,应和道:“说得是。” 苏妧妧低头用了两口粥,忽地又想起什么:“淮侯意在天下,总不会一直停在允州,若他离去,允州由谁来接管?” 据她所知,若非是主动投靠麾下的城池,在攻占后,都会留一个信得过的人主事。 说起这个,苏卓想得比苏妧妧深远,倒并不十分担忧:“从昨日入城后淮侯一系列动作来看,并未有新换郡守的打算。” 也就是说,如今允州城依旧在苏卓的掌控之下,燕昀并不打算夺权。 这事儿虽有些出乎苏卓意料,但于他而言,却是一件好事。 听得苏卓这样说,苏妧妧也略微放下心来,父女二人又说了一阵话,苏卓忽地问道:“淮侯是否有同你说,日后将你安置在何处?” 苏妧妧正无意识舀着碗里的粥,听得这话,动作不由得一顿,摇摇头道:“未曾。” 如果有可能,她自然是想留在允州。 昨日的婚事置办得匆忙,又是临时用了先前准备好的东西,加之并没有人去深究,所以苏妧妧自个儿也不知晓,燕昀到底是娶妻还是纳妾。 不过不论是苏妧妧还是苏卓,都不觉燕昀这是娶妻。 若她只是一名侍妾,那留在允州的几率便大得多。 苏妧妧原是想待燕昀得空,问问他如何安排,转念一想,若自个儿主动去问,说不定还提醒了他,不如再等等,也许燕昀就忘了他临时起意收了她这么一个人,这样,她便能顺理成章地留在允州城。 苏卓显然也想将她留在身边护着,但又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若燕昀执意要带她走,他也无能为力,只能在允州物尽其用,为苏妧妧挣几分不被欺负的底气。 说着,苏妧妧又想起一事,思量一阵,还是做了决定:“爹爹,我想去瞧一眼余家表哥,爹爹同我一道去吗?” 说起余鸣旭,苏卓便愤怒不已:“见他做什么?” 因着小儿女年幼时婚约的原故,苏卓便将余鸣旭当做自己的接班人来培养,又将自己的宝贝女儿托付给他,心中早已将他当成了家中的一份子,谁知关键时刻却被亲近之人背叛。苏卓先前有多看好这个年轻人,眼下就有多厌恶他。 苏妧妧知晓自家爹爹心里的愤慨,她也气余鸣旭怎如何恩将仇报,却还是想去见他一面:“我想听听,他为何要这样做。” 做了便是做了,永远不得原谅,至于为何这样做,对苏卓而言已无关紧要,但见苏妧妧想去见见那个渣滓,苏卓担忧余鸣旭失败恼怒之下伤害到她,便点了头,二人用过早饭后,便往牢里去了。 大牢里阴暗潮湿,郑充那些兵俘因得人数众多,并未投放到此处,而是就在城郊,由燕昀的玄甲军看管。 允州城民风淳朴,百姓和睦,甚少有人作乱,因此大牢里只稀稀疏疏有几个人,余鸣旭被安置在最里边儿,前后左右都是空的。 如今只过去了一夜,他看起来依旧衣冠楚楚,听见响动,余鸣旭抬起头来,见是熟人,不由得咧嘴一笑:“表妹,你来看我了?” 第16章 十六只猫 怎的哭了? 余鸣旭语气仿若没事人一样,甚至还有几分轻挑,听得苏妧妧一阵皱眉。 待苏妧妧再往前一段距离,余鸣旭才看清她后边还跟着苏卓,顿时笑意敛去几分。对于这位严厉的长辈,余鸣旭心中还是有几分惧怕的。 见苏卓沉着脸看他,身后并未跟旁人,连一个侍卫也无,余鸣旭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原想着燕昀昨夜里纳了苏妧妧,苏卓在允州城的话语权未被动摇,又因着这段时日来一直被苏卓带在身边教导,在他面前还是不敢造次,可一见着他父女二人似乎并未得燕昀青眼,余鸣旭心中便没了那么多顾忌,瞧着苏卓铁青的脸色,还有心情嬉笑道:“我出了好大一桩丑,姨夫和表妹是来看我笑话的?” 听得这话,莫说苏卓,见苏妧妧都觉自个儿的心意喂了狗。自余鸣旭到允州后,郡守府从来没亏待过他,又因着婚约这一层关系,苏卓待他更亲厚几分,加之余鸣旭嘴甜,惯会哄长辈开心,苏卓待他更多几分真心。 而眼下余鸣旭这样,仿佛丝毫不觉昨日里他做了什么令人愤慨的事情,而险些要了苏卓命的事情,在他口中也不过“出了一桩丑”。 苏妧妧瞧着他,只觉这人真真是一只白眼狼。 余鸣旭此时已破罐破摔了,面对苏妧妧与苏卓的神情,他也只无所谓地笑笑,料定他二人不能拿他如何。 他在大牢里待了一夜,也忐忑了一夜,方才见苏妧妧与苏卓一个侍卫都未带便过来了,心中就落下了大半。 余鸣旭已经想得十分清楚了,他昨日的行为,差就差在错将淮侯认成了晋侯,除此以外,他甚至可以算燕昀攻下允州城的一大功臣。 若非是他制住了苏卓,燕昀哪儿能那么容易便得了允州? 若燕昀怜惜苏妧妧,苏妧妧又在燕昀旁边吹一吹枕边风,他伤了苏卓,燕昀自然会为苏妧妧出这一口气。 若苏妧妧不过是攻打允州的一个借口,那如今城已攻下,收了苏妧妧对燕昀而言不过锦上添花,自然也不会刻意为了哄她开心而多做什么举动? 方才见苏家父女二人孤孤单单便进来了,余鸣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心思又活泛了起来。他知晓燕昀不可能一直逗留在允州,到时燕昀一走,允州城由他麾下之人接管,苏卓失了势力,自然不能奈他何。 介时新郡守想不起他,苏卓又威胁不到他,他只需在大牢里等一个时机,也许能似那些普通犯人般被放出去也说不定。 到那时,他便躲得远远儿的,待找到靠山,再对付苏卓也不迟。 余鸣旭心中七绕八绕,苏妧妧却不知晓,只见他一副全然不觉自己做错事的模样,心中愤慨至极,正要同他对质,可一瞧见余鸣旭竟然还没皮没脸地同她嬉笑,苏妧妧便什么都不想说了。 什么都不必说了。 对于这等心中没有仁义道德的人,同他对质只会更让自己觉得当初看走了眼。 苏妧妧闭了闭眼,转身同苏卓道:“爹爹,我不想问了,我们出去吧。” 苏卓点了点头,陪着苏妧妧一道往外走。他早便明白同这等白眼狼争长短是属实浪费时间,只是见苏妧妧心中愤愤,便不放心地陪着过来一趟,此时苏妧妧想明白了,自然也不必多费口舌。 他二人要走,余鸣旭却心中颇有不甘。明明同苏妧妧有婚约的人是他,哪怕这朵娇花遭人觊觎,也应当先由他攀折下才对,可这不过一夜的时间,他下了大狱,苏妧妧却成了旁的男子的房中之人,余鸣旭顿觉心中难平。 想着日后说不定再难同苏妧妧见面,余鸣旭一时头脑发热,说什么也想在言语上占些便宜。 “我的好表妹,淮侯如何?可有让你满意?” 这话听着说不出的奇怪,更何况余鸣旭言语轻挑,仿若勾.栏院中寻花问柳一般,饶是苏妧妧不懂他那些粗鄙龌龊的心思,也皱起了眉,心中翻涌出不适。 苏卓虽是板正之人,到底也是个男子,一下便听出了余鸣旭话语间的意思,顿时回过身去,大步走到栅栏前,沉声道:“嘴巴放干净些!” 余鸣旭离栅栏还有好几丈远,苏卓在外边儿,碰不到他便奈何他不得,他便肆无忌惮道:“姨夫,我说什么了?昨夜里是表妹的新婚之夜,我这个做表哥的关心关心难道不好吗?” 苏妧妧此时也听明白了余鸣旭究竟在说什么事情,顿觉恶心又恼怒,见他故意当着自己父亲的面提这些事情,摆明了是在羞辱,于是不想让他再有说下去而激怒苏卓的机会,拉着苏卓道:“爹爹,莫理会这个疯子,我们出去罢!” 苏卓心中翻涌着怒气,却也知晓同余鸣旭争执是在做无用功,重重一拂袖摆,转身欲离去。 又听得余鸣旭在身后轻飘飘道:“哟,昨日里还表哥长表哥短,今日就变成疯子了?还是淮侯厉害,一夜之间就让你忘了我这个好表哥了。” 听得余鸣旭故意这样不清不楚,还言语间隐晦说她同淮侯的私密之事,苏妧妧气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觉得自己今日当真是脑壳不清醒,为何要没事找事来看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 苏卓瞪圆了一双眼,正要发作,就听得后边儿传来一道漫不经心地声音到:“哦?什么好表哥,不如说予我听听?” 男子的声音带着上挑的尾音,似乎对这事儿很好奇一般,却让在场的三个人身影齐齐僵住,回身望去。 就见燕昀带着昨日里在正厅见过的几人,正往这边来。 燕昀处理完手边几样事情,就听得有人来报,说苏卓与苏妧妧进了大牢,燕昀顿时放心不下,直接往这处来了。 谁知刚一进来,就隐约听得余鸣旭这个傻缺在那儿逞口舌之快,便帮着苏妧妧回呛了一句。 待走进了看,才发觉苏妧妧紧紧抿着唇,眼眶湿漉漉泛着泪意,燕昀才觉自个儿方才没大听清的那句话好似并不简单。 不过,定不是什么好话就是了。 见燕昀过来,虽不知他带人过来是要做什么,但苏妧妧还是往后退了几步,给他几人腾出些地方。 刚刚站定,便听得燕昀问她道:“他方才说了什么?” 苏妧妧哪里肯将方才的粗鄙之语学给他听?只摇了摇头,当燕昀过来是有什么公事,行了个礼便要拉着苏卓退下。 哪知在经过燕昀身旁时,却被他一把揽住了腰身,半抱进怀里,让她在身边站定。 苏妧妧有些不明所以,仰起头来看他,正巧燕昀也垂眸望过来,问道:“他嘴巴不干净?” 先前那话燕昀只听了一半,此时见苏妧妧这幅模样,大约也能猜到余鸣旭说了什么。 他此番急急赶来允州,为的便是在苏妧妧另嫁他人之前,将人给抢过来好生捧在掌心宠,此时听得有人刻意揣测这位娇美人极为隐秘的一面,自是不能忍。 苏妧妧仰头看着他,见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里沉淀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咬了咬唇,不敢确定燕昀是否会为她出头,犹豫着是否要点头时,就见燕昀在她犹豫的这一瞬间里偏了偏头,示意狱史将牢门打开。 狱史忙不迭去了,苏妧妧还未明白过来燕昀想做什么,就见燕昀松开了她,大步进了牢房,将里边儿的余鸣旭拎着衣领提了出来,跟拎着一只小鸡崽儿似的,问狱史道:“这牢里犯过最凶的事儿的是什么人?” 狱史往前一指:“回君侯,这边是几个草寇,原来专在前面的官道上抢人财物,但没闹出过人命,所以罪不至死,一直关押在此处。” 言下之意,便是这几人虽一身蛮力,但没有谋财害命的胆子,许不是最凶的。 说着,想了想,又往另一方向一指:“那边那个,是流窜过来的采花贼,好在郡守大人早早得了消息,又叮嘱了父老乡亲,所以这小贼刚在允州现身,便被人察觉,给逮了过来。” 燕昀一点头,拎着余鸣旭往那处走去,对他连声的求饶充耳不闻,待狱史将那处牢房打开后,将人拎得近了几分,低声道:“你不是三句离不开风月之事?有这采花贼在,正巧能让你好好儿讨教讨教。” 话语间带这些隐约的笑意,仿佛在说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般,却让余鸣旭后背冷汗直冒,尖声道:“君侯!饶命啊君侯!小的再也不敢了!饶命啊君侯!” 燕昀只嫌他聒噪,皱着眉将人往里一扔,问一旁的狱史道:“这人白斩鸡似的,面皮也还算清秀,你说这采花贼可愿同他探讨一番心得?” 狱史瞬间就明白了燕昀的意思:“君侯放心,当初将人抓获时,还一并收缴了不少不入流的东西,全都锁起来放好了,若他二人不愿意探讨心得,将那些东西给用上,便能探讨起来了。” 燕昀满意一点头,不再挂心这些,回到苏妧妧身旁,带她一道出了大牢。 一出来,归海虞便对苏卓道:“苏大人,城中还有些事物须得您处理,不如咱们一道往书房去?” 苏卓颇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苏妧妧心中,又见燕昀在一旁一动不动,到底没说什么,跟着归海虞去了。 归海虞临走之前给其余几人使了个眼色,其余人立刻会意,纷纷寻了借口离了开,不一会儿后,便只剩下苏妧妧与燕昀二人。 苏妧妧心中溢满了屈辱与委屈,方才苏卓还在,她不想让苏卓再多一层担忧,便一直忍着没有表露出来,此时几人都散去,她便下意识以为燕昀也有事务在身,不会与她同行,便往前快走了几步,眼中泪珠再也忍不住地掉了出来。 还未来得及去擦一擦,便被人拉住了胳膊,苏妧妧一怔,回头看去,就见燕昀跟了上来,正垂眸看着自己。 而后便觉挂在眼睫上的泪珠被他动作轻柔地抚了去,她听得燕昀温声问道:“怎的哭了?” 第17章 十七只猫 祖母她老人家应当会很喜欢你…… 苏妧妧只觉燕昀的指腹又轻又缓地落在了她眼眶之上,为她擦了擦落出来的泪珠。 她有些不明所以,只觉他指尖有一层薄茧,按说应当会让她觉得粗糙才是,可燕昀动作小心,并未让她感到半分不适,只轻柔地勾去了她眼睫上挂着的泪花。 这样的动作,让苏妧妧忽地生出一股被人小心放在掌中呵护的感觉来。 原本尚能忍住的委屈在燕昀这番克制又怜惜的动作下生生被放大了十分,苏妧妧再也忍不住,眼泪止不住地往在落,渐渐呜咽出声。 燕昀小心翼翼地想安抚一下这受了委屈的娇美人,谁知刚一碰到她,就惹来一阵大哭,燕昀顿时紧张得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停在空中顿了半晌,才想起先前他还是初九时,每每苏妧妧心中难过,都会将他抱在怀里,于是抬手将苏妧妧拥入怀中,手掌在她娇软的后背之上轻抚,就好似给猫儿顺毛那般。 “好了好了,谁欺负了你,我都给你讨回来。” 燕昀动作尚有些僵硬,苏妧妧听得此话,原本压抑着的委屈更是尽数放了出来,不由得抬手揪住燕昀的衣袍,伏在他怀里,额头抵住他胸膛,将那些不适与屈辱全都宣泄了出来。 燕昀安抚了一阵,渐渐得了要领,手法也愈发地轻柔起来,苏妧妧哭得差不多了,自己擦擦眼泪,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竟然是抱着燕昀哭了一场,顿时有些尴尬,在他怀中退开也不是,不退开也不是。 可二人站在大狱之外,此处虽偏僻些许,却仍偶有人路过,苏妧妧听得脚步声,觉得她方才的举动实在逾矩,不想被外人看见,便后退一步道:“多谢君侯。” 娇美人一双天生便带着情意的桃花眼此时被泪水洗过一阵,愈发清澈透亮,眼眶却是红肿的,我见犹怜。 燕昀怀中一空,方才一直绷紧的脊背也随之放松几分,见苏妧妧哭得这样难过,便问道:“他方才说了什么,让你这样难过?” 苏妧妧摇了摇头:“一番污言秽语,左右君侯已罚过他了,还是莫要再提一遍污了君侯的耳。” 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将外人调侃床.笫之间的话语复述给燕昀听,此时再想起来还是一阵恶心与不适。 苏妧妧不肯多说,燕昀便不再问,后面又特意吩咐了狱史“多多照看”余鸣旭暂且不提,眼下带着人回了郡守府,便又同归海虞一道去了城郊的军中。 允州昨日城破,百姓们听过燕昀凶名,惶惶了一整夜,至今日清晨,见一派安好,又陆续有物资从城外运来,安置在城中固定的某几处,分发给米粮已尽的人家,又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起先百姓大都不敢去领粮食,可是前段时日允州城被围,家中实在没什么可吃的东西了,有胆子大的,便出了门,试探着去领东西。 一领还真领到了,沉甸甸的粮食抱在手里,分发物资的士兵也丝毫未为难人,便喜笑颜开地道了谢,抱着东西回家了。 有人打头,陆陆续续便有人跟着出了来,又过一阵,那些米粮紧缺的人家全都出了来,开开心心领了东西回家去,允州城又恢复了生机,想必不出几日,又能回到以前的模样。 苏卓得知这些,心中松了一口气,又想起上午时同苏妧妧说的话,便又来问她,看日后燕昀打算将她安置在何处。 苏妧妧私心也不想离开允州,又明白可行性不大,只说燕昀还未做安排。 谁知刚同苏卓说完不久,就见归海虞过来请她,说是君侯要见她。 苏妧妧对归海虞有一些印象,猜他约摸是燕昀心腹,便先问了几句:“大人可知君侯寻我是为何事?” 燕昀后宅之事,归海虞可不敢插手,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道:“夫人前去便知晓了。” 听得归海虞称自己一声“夫人”,苏妧妧也没往心里去,只当是燕昀还未定下她身份,归海虞便捡了个最大的称呼来唤她,便谢过归海虞,往书房去了。 书房原是苏卓处理事务的地方,燕昀一来,便腾出来给了他,苏妧妧往里去的时候,正碰上鲁韦昌几人从里边儿出来,她虽不认得这几人姓甚名谁,也隐约有印象之前在燕昀身边见过,便退到路旁,等几人先过去。 鲁韦昌几人也瞧见了苏妧妧,原没想那么多,现下见苏妧妧主动退到一旁让路,顿时怕自己几个大老粗失了规律,纷纷停下脚步拱手行礼道:“夫人。” 而后才继续往外去。 若说归海虞方才还可能是胡乱称呼一通,可这几员兵将也称她做夫人,苏妧妧心中一跳,又觉不大可能。 此时此刻,燕昀正妻之位于她而言更像是个累赘,她甚至但愿燕昀能翻脸不认人,将她当做“弃妇”留在允州。 这样想着,苏妧妧踏进了书房。 从前她也来过许多回,这次再来,房中陈设并无什么变化,苏卓的书籍公文都放在原处,只是桌上多了些图纸之类的纸张。 见苏妧妧来了,燕昀将手边的东西放下,示意她坐下,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道:“我俘了晋侯麾下一员大将,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机会,不会在允州多留。” 苏妧妧心中一动,正拿不准燕昀这话是否是让她留在允州的意思,又听得他道:“你父亲治理允州多年,使允州丰饶富庶,有他坐镇允州,我很放心。” 听得这话,苏妧妧一颗心往下沉了沉。苏卓之前同燕昀并无什么交集,燕昀将允州继续留给他,想必是要拿捏着他的把柄才是。 果然便听得燕昀继续道:“如今时局动荡,我想将你带在身边,又恐难护你周全,你便先先去信州,而后同暂居信州的祖母一道北上,去北地安身。” 待我夺了这天下,就回去接你。 这句话在燕昀嘴边打了个转,又怕太过冒进吓着她,到底没说出口,只道:“北地是淮侯世世代代的封地,你到了那边,再无人敢欺负你。” 高祖皇帝分封诸侯,将北边的地盘划了一块儿给淮侯,圈出来称作“北地”,可几代楚帝承袭,朝廷渐渐势弱,加之历代淮侯苦心经营,如今淮侯一脉在北地的声望远远高过皇帝,百姓只知淮侯,不知天子。 若去了北地,便真真切切落在了燕昀的掌控之中。 苏妧妧心中不情愿至极,又不能直接回驳他,只能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燕昀起先还担忧她舍不得允州,舍不得离开父亲,正不知要如何哄劝,就见她没有犹豫便应了下来,顿时松了一口气,浅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吩咐人准备下去,明日你便动身去信州。” 苏妧妧一怔:“这样快?” 话一出口,又觉这样也不奇怪,毕竟燕昀如今狠咬下晋侯一块肉来,若乘胜追击自是不能再拖延,燕昀离开允州,她自然也没有再在允州的理由。 时间的确有些匆忙,燕昀“嗯”了一声,想安慰她一番,又不知从何开口,想了一想才生硬道:“祖母她老人家应当会很喜欢你。” 这话颇有些没头没尾的,苏妧妧不知怎样回应,便也只低低应了一声,见燕昀没有旁的话要说,便退了出去。 待同苏卓说起这事,苏卓也是一怔:“明日便要走?” 说罢,又叹了一口气道:“不过,他能想到让你同他祖母一道回北地,也算考虑周全。日后去了北地,万事小心些。” 苏妧妧应了声,苏卓又叮嘱了几句,苏妧妧都一一应下,纵然心中万般不舍,也都忍着没有过多表露出来,省得徒添烦忧,父女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苏妧妧便回了自己院子里。 云眠正在院子里喂初九,苏妧妧瞧见那毛绒绒一团,才想起自己方才忘了问可否将初九一并带上。 她喜欢初九,可并非所有人都喜欢猫儿狗儿的。将初九留在允州好生养着,也比带过去招人嫌要好。 心中记挂着初九,待用过晚饭后,苏妧妧便坐在房中,等着燕昀回来。 待到月上梢头,也不见燕昀人影,苏妧妧想起昨日只是同他做了戏,今日他不一定会来,犹豫了一番,吩咐云眠前去问一问,君侯今夜可回来。 按说新婚夫妻,这等问题不必再问,可燕昀又有一摊事要处理,倒也不会令人生疑。 云眠听了吩咐,正要往外去,就见一高大身影往这边过来,连忙行礼道:“君侯。” 苏妧妧正在桌边帮初九顺毛,听得云眠的声音,便站起身来,往前迎了两步。 屋中灯火盈盈,美人眸若春水,眼底皆是他的身影。 燕昀心中不可抑制地一动,脚下步伐更快几分,朝屋中走去,一面走一面道:“这么晚了,怎的还没歇下?” 苏妧妧将初九往地上一放,小猫咪立刻跑了开,她朝燕昀走去,笑道:“想着君侯应当会过来,便等一等。” 听得这话,燕昀只觉说不出地熨帖,眉目不由得更柔和几分。 见燕昀果然受用,苏妧妧便趁热打铁:“说起来,还有一事想问问君侯的意见。” “哦?” “我养了一只猫儿,名唤初九,昨日同君侯提过一句。” 苏妧妧斟酌了两句,继续道:“此番去北地,不知可否将初九一并带上?” 见她特地同他说起,燕昀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听得不过是想带初九,便笑道:“你喜欢便带着。” 苏妧妧放了心,笑道:“多谢君侯。” 为了一只猫儿,还要特地同他道谢。 燕昀无奈一笑,起身去了净室沐浴更衣,再出来,就见苏妧妧正蹲在初九的小窝前,将小猫儿往里塞。 初九显然不配合,扭着身子要往外跑。 苏妧妧不想让它再在外边儿过一夜,又怕它自由惯了在屋里乱窜惹得燕昀不快,便想着让它好好待在窝里,谁知她越想这样,初九便越是不配合。 燕昀站在后面,饶有兴趣地看着一人一猫“扭打”了许久,才出声道:“它不愿在窝里待着,便由它去。” 说着,行至床榻前坐下,拍了拍身侧的位置道:“明日还要动身去信州,该歇下了。” 第18章 十八只猫 往信州而去 听得燕昀此话,苏妧妧身形一僵,手中动作也因此而凝滞了一瞬,初九便趁着这一瞬间的功夫,从她手中挣脱了去,一跃便上了小桌,挨着茶杯卧了下来。 燕昀既已说了随初九自在,苏妧妧便不强求小猫一定得睡在窝里,眼见躲不过,便慢吞吞挪去床榻旁坐了下来,同燕昀之间还有好一段距离。 燕昀一眼便看出了她心中顾忌,好笑道:“昨日便说了,你若不愿,我不会强迫你。” 说罢,仿佛还怕苏妧妧不信似的又加了一句:“我说到做到。” 心思被这样直白的挑明,苏妧妧心中更是别扭,又放下心来,知晓今夜燕昀不会同她做什么。待明日启程去信州,应当会同燕昀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相见。 苏妧妧思及此,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也许下回再相见,他身边又会添几个美娇娘,到时也无需她献殷勤,她便安心住在她自己的小院里,只求余生安稳。 他二人还是同昨夜里一样,苏妧妧睡在里侧,燕昀在外侧,中间隔开的距离能还躺下一个人有余。 苏妧妧侧耳听了听,小猫咪也安安静静没发出什么响动,便放了心,渐渐睡了过去。 她得了燕昀不会动她的允诺,睡得倒是快,燕昀便没这么好受了。 房中陈设他熟悉不过,枕边人他也再熟悉不过,从前在初九身体里时,他能卧在她颈边,只哀叹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如今什么都能做的时候,却又不得不克制着,免得给她落了个坏印象。 燕昀偏头看了眼卧在桌上的橘猫,想着从前他陷入睡梦中后,便能从初九的身体里醒来,于是渐渐平复了心绪,想要尽快入梦。 这样,便能以初九的身体再次亲昵地卧在苏妧妧怀中。 睡意来袭,燕昀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再次转醒时,外边儿已泛出天光。 燕昀动了动身子,发觉一切都没有变化。 小猫儿还是卧在茶杯旁,仿若感受到他的视线般回过头来,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 自燕昀上回从昏迷中醒过来后,能去到初九身体里的次数愈发地少,同苏妧妧相见之后,更是一次都没去过。 燕昀也拿不准这是为何,只隐约猜测许是他昏迷时神魂虚弱,轻易便能离了身体去别处,而今体魄渐渐修养回来,自是没那么容易同神魂剥离。 又或许是,他与初九的渊源归根结底是苏妧妧,因得如今他在苏妧妧身旁,便无法再同初九有什么关联? 燕昀本不信怪力乱神,可这样的事情他亲身经历过,虽难以理解,却又不得不承认。 苏妧妧昨夜入睡时同他隔开了老远的距离,一夜过去,又自动自发地靠过来抱住了燕昀的胳膊。 燕昀颇有些舍不得从温香软玉中抽身,便继续陪着她躺了一会儿,直至天色渐亮,眼见着出发的时辰将至,他这才动作轻缓地抽出了胳膊,穿戴整齐出了门。 少年儿郎身披玄甲,踏着晨光策马而去。 待苏妧妧醒来时,天光已大亮。 她的东西昨日里已经收拾妥当,今日里便无需再准备许多。苏妧妧有心想拖延一阵,只盼离开允州的时间能迟些,再迟些。 可总会等来动身的时辰。 过了午后,见苏妧妧还没有要走的意思,鲁韦昌再三犹豫,还是硬着头皮道:“夫人,再晚些,只怕今日里赶不及到驿站了,需得快些启程了。” 燕昀带了玄甲军离城,留下一小队人马,由鲁韦昌带领,互送苏妧妧去信州。 苏妧妧知晓夜路不好赶,也不能让一众人随她停在荒郊野外,便笑着应到:“晓得了,我去与爹爹拜别后,咱们便出发。” 鲁韦昌也瞧出来君侯这位新夫人定是不舍得家人,想宽慰两句又不知如何开口,挠了挠头道:“夫人放心,日后若想念苏大人,也总能回来看望一二的。” 苏妧妧笑了一笑,心中却是不信。北地遥远,此去一别,只怕同父亲此生再难相见。 苏卓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苏妧妧心中难过,却也知鲁韦昌是好心安慰,便勉强应了几句,带着云眠去同苏卓拜别。 苏卓心中纵然有千万般不舍,也只能放她离去,想了想,又不放心道:“此去信州,路途遥远,为防不测,我拨一队人马护送你前去。” 苏妧妧笑了笑,宽慰道:“爹爹放心,君侯思虑周全,特地留了鲁将军护送。” 燕昀入允州城的这几日来,苏卓并未被夺权,许多事情也同燕昀几人一并商议,自然知晓鲁韦昌是燕昀麾下一员猛将,此时听得苏妧妧说是由鲁韦昌护送她回信州,不免有些诧异:“我原以为鲁将军定会随君侯离去,没想到留下来护送你了。” 苏妧妧大约也知晓鲁韦昌是燕昀麾下的得力大将,却不觉燕昀这是在额外关照她,随口猜测道:“君侯应当是要派鲁将军去信州有要事,顺带和我一道过去吧。” 苏妧妧应当也想不到,自个儿随口一猜,倒猜对了。 不过也只猜对了一半。 鲁韦昌的确是要回信州点将,而后带兵同燕昀的玄甲军汇合,不过,燕昀将鲁韦昌留下,更多是不放心苏妧妧。 燕昀不能亲自送苏妧妧去信州,便只能寻最信得过的亲卫护送,这样心中也多一分安稳。 苏妧妧拜别了苏卓,正式踏上去信州的路程。 如今时局动荡,允州及周边一带却还算太平,燕昀与苏卓都不欲张扬,苏妧妧自然也是以低调为准,于是一行人行装朴素,行礼马车上都未带任何标识,乍一看,除了随行的人马格外强壮些,其余同普通的商队无甚分别。 信州在允州的西南方向,苏妧妧头一回独自离家去那样远的地方,一路上难免有些忐忑,离开允州,心中又升起许多想念,于是是不是便打起帘子往外看一看,看离家究竟有多远。 鲁韦昌看起来是个五大三粗的莽汉,其实粗中有细,不多时便发觉苏妧妧情绪低落,想着君侯交代他一定要好生照顾苏妧妧,便想着宽慰一番。 说起来,鲁韦昌对这位新夫人的出现也是讶异非常,他跟随燕昀征战天下,之前从未听说过他同哪位女子有羁绊,他原以为燕昀无心儿女情长,要立业后再安家,没成想却突然出兵允州,“抢”了个姑娘回来做夫人。 瞧着这几日来燕昀对她的上心程度,又不似随随便便定下的注意,鲁韦昌十分摸不着头脑,却也明白这位新夫人定十分得君侯重视。 鲁韦昌绞尽脑汁,想着君侯英明神武容颜如玉,这位夫人定然已心系于他,便在苏妧妧再一次打起帘子时,笑着对她道:“说起来,君侯也是走的这条路,只不过脚程比我们快上许多,若非如此,也许日夜赶路还能让夫人与君侯再见上一面。” 听得鲁韦昌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苏妧妧顿时明白他应当是误会了什么,不过也是好心安慰她,便温声应了两句,而后便放下帘子,安安分分端坐在车里。 见苏妧妧不再打帘子往外看,鲁韦昌便觉自己方才那番安慰起了许多作用,放心地继续赶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云眠探头往外看了看,忧心道:“也不知入夜前能否赶到驿站。” 这一队人马自是不可能随处安营扎寨,所以哪怕要赶夜路,也得到了驿站才能停下来。 苏妧妧借着云眠往外看的举动也看了看天色,微叹一口气道:“的确是出发的有些晚了。” 而且也不知是鲁韦昌心细,还是燕昀特地吩咐过,一行人并未着急赶路,她在马车中坐得稳稳当当,原以为半日下来会疲惫非常,却因得行进速度并不快,倒没出现什么不适之感。 苏妧妧想了想,吩咐云眠道:“你去问问鲁将军,看距离驿站还有多远,不行咱们就加快些速度。若鲁将军担心马车行驶太快不稳当,告诉它无碍便是。” 云眠应了声,出去同鲁韦昌说了几句话,待再回来时,马车的行进速度明显快了不少,云眠对苏妧妧笑道:“姑娘放心,鲁将军说了,照这个速度下去,不到半个时辰便能到达驿站。” 苏妧妧放下心来,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地急停下来。 苏妧妧没有防备,被惯性拉得往前一扑,被云眠扶了一把才堪堪稳住身子,正诧异着是否出了什么事情,便听得外边儿一阵嘈杂,而后便是兵刃相接的声音。 云眠吃惊地捂住了嘴,小声道:“莫非是碰上了山匪?” 如今他们一行人身上未带标识,看不出身份,若是山匪将他们当做普通商队,想要劫走钱财也不无可能。 普通山匪倒好办,以外边儿这些护卫的身手,对付山匪绰绰有余。 苏妧妧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若是贸然出去查看形式,不仅帮不上任何忙,也许还会帮倒忙,便带着云眠继续守在车内,等着外边儿这一阵骚乱过去。 外边儿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苏妧妧提起来的一颗心也渐渐放下,就在云眠想偷偷掀起帘子往外看一眼时,就觉马车一震,而后疯狂往前行驶起来。 马儿受惊了。 身后传来惊呼声,苏妧妧却全都听不见了,只带着云眠伸手胡乱抓着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尽量稳住身子,莫要被甩出去。 好容易扶住了车壁,却忽地听见马车前传来一道清晰的断裂声,而后猛然失去了控制,往一旁翻滚起来。 苏妧妧被一股大力甩出了马车,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后腰处仿佛磕到了石头,一阵尖锐的疼痛迅速蔓延开来,苏妧妧丝毫未来得及反应,疼得昏了过去。 将昏未昏之际,她只觉被人从地上拎了起来,甩到马背上,疾驰而去。 第19章 十九只猫 落到了我们手中,自然是要献…… 苏妧妧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心中隐隐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努力想抬头看一眼将她掳到马背上的人是谁,却再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方才半路被人截住,鲁韦昌起先也以为遇到了山匪,不欲生事,想着将人击退便好,谁知对方滑头得很,既不打算拼命,也不打算撤退,反而逐步逼近了苏妧妧的马车。 鲁韦昌立刻觉察出不对劲来,见对方为首的人虽然眼生,但后面跟着的一个人,瞧着十分像晋侯的手下,一个名唤高延的人。 鲁韦昌先前虽同高延交过手,却只大略有个印象,加之对方都蒙了面,不能十分确定身份,便不理会为首之人的纠缠,朝着身形似高延的那人逼近。 那人觉察到鲁韦昌的意图,顿时有些心慌,当即留同伴来格挡,他从战斗中脱身,一刀砍向马车的横栏,又未完全将其砍断,而后狠劲儿刺了一刀驾车的马儿。 鲁韦昌大惊,一句“保护夫人!”到了嘴边又生生压了下来,大声道:“当心马车!” 可还是晚了一步,马儿横冲直撞朝前而去,将断未断的横栏不堪重负,彻底断裂开来。 马车刹那间横翻在地,车内的人也被甩的出来。 高延一直紧紧跟在马车后,见马车内甩出来两个女子,大略看了一眼,便将苏妧妧捞上马背,也不管同伴死活,朝前疾驰而去。 那些与侍卫围斗的“山匪”见状,纷纷往后退去,想要趁机脱身。 鲁韦昌哪里能让这些人得逞,既然明白这些人并非普通百姓,便也没了什么顾忌,当即生擒下来,又立刻带人追着高延而去。 鲁韦昌已然确定,那人十有八九就是高延。既然是高延,那便应当是往北面的应州而去。 高延应当是得了消息,知晓淮侯纳了允州郡守之女,又猜到她会被送去信州,这才在此处埋伏等候。 鲁韦昌心中沉沉,只愿高延还猜不出这位苏氏女如今是什么身份。 若是知晓她为淮侯夫人,只怕转手就要送到晋侯面前,以此要挟羞辱君侯。 若猜她只是一名身份低微的侍妾,那苏妧妧也许不会那样快便送去给晋侯,如此一来,他再同高延周旋一番,便能等到君侯的援兵。 鲁韦昌一路紧追不舍,果然就见那贼人入了应州,城门一闭,他只能在城外静候时机。 这回护送苏妧妧,燕昀虽拨了一队精锐,可这一小队人马用来攻一座城池显然无异于飞蛾扑火,如今他们能做的,就是等待。 留意城中动向,等待玄甲军的到来。 有人已抄近路去给燕昀送话求援,鲁韦昌一队人焦灼地等在黑夜里,留心着应州的动向。 待苏妧妧醒了过来,就发觉自己身处一间陌生的房子里,房中陈设半新不旧,却也看得出非普通人家。而她被捆住手脚,仰倒在床榻上。 房中静静的,并无旁人。 苏妧妧试着动了动,发觉能勉强坐起身来,便坐在榻上,打量着这个房间。 后腰上被石头磕出的疼痛犹在,苏妧妧倒吸了一口气,忍着疼痛转了个方向,将目光落在房间一侧的窗户上。 她知晓外边儿定是有人把守,贸然出逃定然艰难,只是如今这窗户紧闭,她看不见外边儿情形,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心中顿时蔓延出一股无助与害怕。 她先前以为拦路的那些人是普通山匪,可眼下看来,只怕是同燕昀有什么过节,要拿她来做靶子。 思及此,苏妧妧不由得在心里骂了燕昀两句“混蛋”,被燕昀强纳也就罢了,还要卷入这些杂乱的事情来,没准小命都要丢在这路上。 苏妧妧叹了口气,她可不想将性命白白交代在这儿,便细细打量起四周,看是否有什么小物能助她脱身。 也许将她绑在房间里的人早就料到了这些,放眼看去,并未有什么尖锐锋利的物品能让她割断麻绳。苏妧妧试着动了动身子,想下榻离小桌再近些,就在这时,却听得外边儿一阵脚步声。 门被人推了开,从外面进来了三名男子。 有两个倒是眼熟的,一个面皮白净书生模样,另一个胡子遮了脸,赫然是先前晋侯派去出使允州的人。 至于第三人,是个看起来约摸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体态略有些发福,开门进来的一瞬间,看向苏妧妧的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与龌龊。 这样的眼神让苏妧妧十分不舒服,不由得皱了眉,将目光移了开。 刚好那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开了口,浅笑着对苏妧妧道:“苏姑娘,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语气熟稔得仿佛是多年未见的老友,苏妧妧并不十分想理会,那男子却仿佛看不见苏妧妧神色一般,拱了拱手又道:“不过如今,应当称苏姑娘为夫人了?” 苏妧妧从这话里听出了些许试探之意,不咸不淡道:“什么夫人不夫人的,公子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书生与大胡子对视一眼,又笑道:“前两日夫人与淮侯在允州大婚,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了。” 苏妧妧蹙眉反问道:“大婚?” 见苏妧妧这样,那书生模样的男子一时也拿不准燕昀到底在意不在意她。 倒是那中年男人有些按捺不住,不耐烦道:“问这些做什么,总归是燕昀的人,送去君侯那里,也能羞辱他一番不是?” 那中年男人便是高延,他是得了陈天余,也便是那书生模样男子的提议,在允州去往信州的必经之路上设伏,将苏妧妧掳了来。 几人原想着,捉住了淮侯夫人,便是捏住了燕昀的把柄,到时以苏妧妧做要挟,便能让燕昀割下一块肉来。 即便他对苏妧妧无多少真心,可他定忍不了自己的妻子落在旁的男人手中。 可如今见苏妧妧的神色,似乎燕昀并未给她什么名分,若是个无名无分的姬妾,那他几人大费周章将人给掳来,好似也无关痛痒。 陈天余面色沉了沉,觉得自己恐怕做了无用功,想了想,又道:“将人好生看管,明日启程送去君侯身边,听候君侯发落。” 高延顿时有些不乐意:“既然不是淮侯正夫人,那送去君侯面前还有何意义?又捏不住那燕昀的把柄!” 陈天余皱眉道:“君侯前段时日几次三番派我与李修竹前往允州,为的便是这位苏姑娘,如今人落到了我们手中,自然是要献给君侯。” 这些事情高延也都知晓,先前晋侯也觊觎苏妧妧美色已久,无论如何也没有抢来这么一个美人还不献上去的道理。可苏女比传言中还要美上几分,他见过一面,便心痒难耐。 高延眼珠转了转,拍了拍陈天余的肩笑道:“我何时说了不献给君侯?人自然是要献的,可是你也莫要这样死板。” 见陈天余皱眉看着他,高延嬉笑着道:“这样一个美人在面前,难道你不心动?” 见陈天余要说话,高延赶忙道:“哎,听我说完嘛,这朵娇花已经被燕昀那小子折过了,咱们哥儿几个趁机享乐一番,也没差不是?再说了,到时送去君侯身边,若是个木头脑袋,不会讨君侯欢心也不行不是?正巧咱们能教导一番,也算是为君侯做件好事不是?” 听得高延急不可耐的一番话,苏妧妧不由得咬紧了下唇。这几人当着她的面说这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话,将她当做物品一般讨论,让她极度恶心。 高延一双手放在他已然松垮的油肚之上,笑眯眯地看着陈天余与李修竹,自觉这一番话十分有说服力。 没成想陈天余冷哼一声道:“高大人还真是色胆包天,命都不想要了?” 高延脸色一变,正要骂陈天余不知好歹,就听得他继续道:“且不说她究竟是不是淮侯夫人,说到底都是燕昀的女人,说不定燕昀心高气傲,一个无名无分的姬妾也容不得旁人动,率兵打过来,还有你好果子吃?自然是要快快送去君侯身边,这样燕昀才奈何不得,才能保得你应州无恙。” “至于你想在君侯之前对苏女做些什么——” 陈天余冷哼一声:“君侯心心念念苏女许久,最后却被你先得手,你说君侯是会谢你,还是杀你?” 高延被这句话吓得一激灵,目光不舍地在苏妧妧身上游移许久,掂量了一番,还是不敢造次,甩着脸色出了门去。 见高延这样不知好歹色胆包天,陈天余对李修竹道:“李兄,那高延是个没脑子的,我方才一番话虽给他敲了个醒儿,但也难保他三更半夜色从胆边生,还要劳烦你严加把守。” 李修竹也瞧不起高延那一副随时随地满脑子女人的废物样,应声道:“你放心,苏女是君侯要的人,我自不会让他得逞。” 陈天余点了点头,又对苏妧妧道:“苏姑娘不必担心,明日我等便护送你去往君侯身边。” 苏妧妧心中还恶心着方才的事情,听得这句话,乍一听未反应过来,想了想才明白陈天余口中的“君侯”是晋侯,心中便如绑了一块巨石,沉沉往下坠如。 如今允州已入燕昀麾下,若她被晋侯当做禁脔留在身边,那允州又如何是好?苏卓又如何安身? 陈天余显然也不指望苏妧妧同他有问有答,交待完这句话后,便关门离去。 在他关门的时候,苏妧妧听见了落锁的声音,心中更觉沉沉。 第20章 二十只猫 莫怕,我来了。 房中恢复沉静。 苏妧妧只觉自己如今好似板上鱼肉,有心无力。 唯一能让她稍微松口气的,便是那陈天余行事颇有君子之风,不屑于趁人之危,看来她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她若什么都不做,那便只能被送去晋侯身边,以色侍人了。 苏妧妧环视一周,只见门窗都被封得死死的,门外还能隐约听见踱步声,应是看守她的人在巡逻。 以她的能力,想独自逃出去,无异于痴人说梦。 苏妧妧不愿坐以待毙,却又一筹莫展。 也不知燕昀会不会来救她。 想到燕昀,苏妧妧一双手不由得紧了紧。尽管她不想承认,可眼下这番情形,她能指望的,便只有他了。 数里之外,玄甲兵马踏着夜色疾驰而来。 允州往东南方向数十里外,有一部分土地已划入了晋侯的版图中,由他麾下一员大将郑充坐镇。 燕昀原本不急于同晋侯争夺这几座城池,但上回允州一战,郑充被俘,这几座城池失去了郑充兵马的防守,正是最薄弱的时候,是将其夺过来的绝佳时机。 燕昀带着人手马不停蹄往前赶,却不想被鲁韦昌身边的人手抄近路追赶上,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苏妧妧被掳走了。 燕昀当机立断,立刻命大军掉头,直指应州。 应州也好,其余几座城池也罢,都是燕昀迟早要攻下来的,归海虞略一思量,觉得此去应州还能打高延一个措手不及,便一言未发,跟着燕昀往回赶去。 却有几个副将不解:“君侯,眼下正是攻下拓州、固坞这几座城池的好时机,若回转去应州,岂不是给了晋侯那边反应的时机?到时加派兵马给拓州等地,只怕攻城会大大变难啊。” 燕昀冷眼看向说话的副将,沉声道:“竖子夺我妻子,焉可忍?” 那副将这才知晓苏妧妧被掳走一事,登时也气愤不已:“欺人太甚!” 掳走家眷来做要挟,本来就是十分下作的手段,更何况这回被掳走的是他们君侯的新婚妻子,简直是欺负到玄甲军头上来了! 少年人的血性被激发,一个个都卯足了劲儿,不夺应州不罢休。 鲁韦昌在城外焦灼了一夜,一面因得城内并未有将苏妧妧送去晋侯处的动向而稍微安心了些,同时又担忧她一个弱女子被人欺凌,到天蒙蒙亮时,忽地听见远方传来隐约的异动。 似是马蹄隆隆声。 燕昀来了。 鲁韦昌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为下一步的动向做准备。 苏妧妧一整夜都没有睡,实在困极了,就倚在榻边闭眼小憩一会儿,外边有什么动静,便立刻被惊醒。 她实在是不敢入眠。 待到天色蒙蒙亮,外边儿突然传来一阵骚乱,房门被人急吼吼地撞开,苏妧妧原本还有些睡意朦胧,此时被这番动静弄得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很是防备地看着门口。 高延急冲冲进了来,来到床榻前揪着苏妧妧衣领就往外拖,动作粗鲁得很。 苏妧妧被拖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又因得被揪住衣服支撑住,身子摇摇晃晃的,仿若暴风雨中下一瞬就要被折断的花儿。 高延一面往外走,一面口中骂骂咧咧的,刚来到门口,就被随后赶来的陈天余拦住。 “高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高延往地上啐了一口:“我把她带到城楼上去,看燕昀要人还是要城!” 陈天余抿着唇没说话,但从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动作来看,显然很是不赞同高延的做法。 高延似乎也料到了陈天余会是这样的态度,冷笑一声道:“燕昀都打到城下了,陈大人,收起你那狗屁的君子做派吧!不带着这女人上去要挟,等燕昀进来,你以为你还能活命?” 陈天余知晓这不失为一个计策,却皱着眉头,始终不能认同。以妇孺为要挟,实在非君子所为,更何况高延这态度,分明还未同燕昀交手,却已经夹着尾巴战战兢兢,实在是令人不齿。 高延仿佛看出了陈天余在想什么,咬牙道:“陈大人,你也莫要看不起我,燕昀是何等人物,你我怎是他的对手,应州的兵马又怎是玄甲军的对手?不是我妄自菲薄,你瞧瞧那些同玄甲军作对的,哪一个落得了好下场?” 说着,又道:“连郑充都被他生擒了去,我又能奈他何?” 陈天余十分看不起他这番做派,冷冷道:“你这话,可莫让应州的士兵听了去,不然,那当真一分胜算也无了。” 说罢,就连高延勉强咧嘴怪异一笑:“那陈大人还不快让开?” 陈天余心中一跳,直觉高延没安好心,细细一想,高延身为应州郡守,当初是得了晋侯大笔银钱,又被允诺了许多好处,这才带着应州投入晋侯阵营,可自他投靠晋侯起,分油水有他一分,要出力时向来不见踪影,这样的人带出来的兵,估计也是半吊子。 若让他带苏妧妧上了城楼,要是到时情势紧急,他狗急跳墙,想着死也要羞辱燕昀一番、也要拉个垫背的,那苏妧妧定会遭殃。 陈天余素来不是那种会被美色迷昏头脑的人,可见苏妧妧单薄的身影,心中也是一阵不忍,便松动了语气,问高延道:“既然高大人如此说,看来应州难保,只是可惜这美人不能送去君侯身边,日后君侯定会怪罪。不知城中可有什么密道,能将人神不知鬼不觉送出去的?” 狡兔三窟,陈天余笃定像高延这样贪生怕死的人,定会给自己留后手。 果然,高延转了转眼珠子,明显是被点醒了什么,却又犹豫着不肯松口。 陈天余见状,允诺道:“若有密道,定然是身为郡守的高大人你最是清楚,想必只有高大人带路,才能保进入密道的人无虞。” “若当真有密道,还需高大人带着苏女逃出去,向最近的城池求援。” 陈天余说罢,定定看着高延反应。 高延果然被说动了,眼珠滴溜溜转了几转,一口答应了下来:“好!我便带苏女从密道出城去,听闻陈大人是晋侯身边有头有脸的谋士,想必排兵布阵不在话下,既然如此,便有陈大人镇守应州,定能撑到我带援军赶回来的那一刻!” 陈天余并不相信高延这番鬼话,心中嗤笑一声,面上却是不显,点点头道:“虽说除了城去便安全许多,可万事都说不准,加之苏女一介弱女子,毫无自保之力,以防万一,我便派李修竹护送二位。” 李修竹便是常与陈天余同进同出的胡子壮汉,这人名字听着文雅非常,似位文人,却是个实打实的习武之人,身手不凡。 陈天余派李修竹同行,一是怕高延半路上色胆包天对苏女做出什么不堪的事情,二是信不过高延的为人,若他在应州苦苦拖着燕昀,高延却抱着美人溜之大吉,那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因此,他便想让李修竹同行,既有个照应,也能看管高延一二,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苏妧妧仍然被高延揪住衣领动弹不得,垂着眼眸将他们二人的话字字句句听得清楚。 燕昀来了,且这城中有密道。 应州城内戒备森严,她不可能脱身,但若是出了城去,几人顾着逃命,对她的看管也会随之松懈,到时她再寻机会脱身,想来要容易得多。 更何况,燕昀就在附近。 苏妧妧心中虽也不十分亲近燕昀,但眼下不得不承认,只有待在燕昀身边,她才能毫发无损。 待从密道出了城,她只需看准时机从他二人身边逃开,寻到玄甲军,她就安全了。 高延听着陈天余的话,思索了一番,他知晓这是变相的在监视他,他也的确打着自己的算盘,可若是此时回绝陈天余,未免太过刻意了些。 高延生怕陈天余拦着不让他走,便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四人分成两路,陈天余去城楼上坐镇指挥,而高延连同李修竹一起,带着苏妧妧,往郡守房间中的密道而去。 密道就藏在高延平日里起居的房间里,隐蔽在床板之下,入口很大,几人行走不成问题。 高延一面打开密道的入口,一面得意道:“还好老子有先见之明,不然今天小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这密道是上几任郡守留下的,到了高延这一任,又特地寻了口风紧的工匠来改了一番,原本只勉强容纳一人行走的通道,在高延的修整下,变得宽宽敞敞。 苏妧妧打量了一番,觉得高延应当不止是将它当成了密道。密道不过是连接两个出入口,能走就行,可这个密道,都能容纳人休息了,想必高延在修整时便有意将它当做一个避难所,若有一日应州城被层层包围,密道也行不通的话,便能躲在这个通道里边儿,等待危机过去。 李修竹显然也看出来了这密道的其他作用,作为郡守,不想着怎样捍卫应州,反倒天天琢磨怎么逃跑,实在是令人不齿。 李修竹在心里唾弃一番这个贪生怕死的鼠辈后,问道:“这密道通往何处?” 密道不长,就在李修竹问话的同时,已能看到前边儿隐约的亮光,高延故意卖了个关子:“通向何处,你出去便能看到了。” 说话的功夫,几人已走到亮光近前,高延拍了拍手,将出口处的遮挡物推到一旁,日光顿时倾泻进来。 李修竹率先爬了出去,又回身将高延拉了上来,两人还未站稳身形,脖颈间便被架了一把明晃晃的刀。 鲁韦昌将刀刃抵着高延脖颈,冷冷低喝道:“给我老实点儿!” 苏妧妧看不清外边儿的情形,陡然听道熟悉的声音,不由得一怔,急急抬头看去。 就见密道洞口有晨光倾泻下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蹲下,向她伸出了手。 “妧妧莫怕,我来了。” 第21章 二十一只猫 让我看看。 那人逆着光与影,让苏妧妧看不清面容,可即便如此,她悬了一天的心,在此刻终于缓缓落下。 接着,她便被燕昀扣住手腕,从密道中拉了出来。 苏妧妧昨夜里几乎一夜未眠,状态极差,脚下轻飘飘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被燕昀拉出来后她忽地脚下一个不稳,扑进了他怀里,磕在他冰凉坚硬的盔甲之上,剐蹭得面颊生疼。 苏妧妧是站立不稳,燕昀却以为她是怕极才立刻拥住了他,便顺着力道将人更往怀里按了按,低声安抚道:“莫怕,无事了。” 苏妧妧被他按住后腰,好巧不巧地正按在她昨日被碎石磕到的地方,顿时疼得倒抽一口气,下意识地便更往里贴了贴,想将躲开他那只手。 燕昀尚不知她受了伤,见娇美人这般模样,以为自己拿捏对了哄人的要领,心中一片怜惜,动作愈发轻柔几分,口中却像冷得淬了冰:“高大人真是自投罗网的一把好手,叫我得来全不费工夫。” 嘲讽之意明显非常,高延的脸色不由得更惨白了几分。 他哪里能想到事情竟然这样巧合,前人挖出的地道,竟然刚刚好通往城外燕昀玄甲军的脚下。 原以为能带着美人逃之夭夭,谁知竟然把苏妧妧直接给送回到燕昀手上。 高延心思飞转,心中又一阵后怕,想着还好昨日没动苏妧妧,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讨好一番活下命来,就见燕昀紧紧拥着苏妧妧,很是看中的模样,便忽地灵光一现,笑道:“君侯莫动怒,昨日里我虽未同您打招呼便擅自请了夫人来应州喝茶,可也是久仰二位大名,想要结交一番,并无旁的意思。您瞧,夫人昨日好吃好喝被招待着,毫发无伤呢。” 说着高延充满希冀地看着苏妧妧,只但愿这位小娘子是个耳根子软又见不得打打杀杀的,让他能先保住这条命再说。 燕昀冷笑一声,不管苏妧妧心软不心软,他可不是好糊弄的。 刚要发落高延,就见他倒抽一口冷气,眼珠子吃惊般的瞪得鼓鼓的,燕昀心中忽觉不妙,垂眸看去,就见苏妧妧双眸紧闭,一双手软软垂在身侧,已然是晕了过去。 她方才就将身上大半力道都放在燕昀身上,燕昀又紧紧环着她的腰支撑着,因此她昏迷在燕昀怀中,竟是一时未被察觉。 高延面如死灰般地闭了嘴,心知自己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将苏妧妧交给云眠,让其找了一块空地暂时安置下来,燕昀抬眸望着应州城灰黄的城墙,浅棕色的眼眸如琥珀玉石一般,清透、冷澈,不带一丝温度。 待苏妧妧转醒时,已过了一整日,天色也从晨光熹微变成夜幕沉沉。 苏妧妧脑中尚有些昏昏沉沉,身上也没什么力气,抬眼往外看去,心中蓦地一滞。 眼前的景象,让她既陌生又熟悉。 说陌生,是因为这是一个她从未来过的房间;说熟悉,是因为眼前的陈设、布景,同昨日里高延几人关着她的房间十分相似。 莫非那密道、燕昀、玄甲军,都是她因为太想出逃而在梦中生出的幻影? 苏妧妧动了动身子,想撑着手从榻上起来,刚掀开搭在身上的薄被,就听得门边传来响动,而后就见门被人推了开。 苏妧妧打起警惕,往外看去,却正与端着茶壶的云眠对视,不由得一怔。 云眠却是一喜,迈步小跑着进来将茶壶放在桌上,而后便来到苏妧妧榻边,将她扶了起来:“姑娘醒了?” 苏妧妧怔怔地由她扶了起来,云眠往她身后垫了个靠枕让她坐得更舒服些,而后关切道:“姑娘渴不渴,我去给您倒杯茶。” 说着,也不等苏妧妧回复,又回到桌边倒了一本茶,回来递到苏妧妧唇边。 茶水温凉,苏妧妧也的确一日一夜未进水与食,便接过来一饮而尽。 云眠又担心道:“那帮人肯定不会好好给姑娘吃饭,您定是饿了,我去让人热些吃食过来。” 云眠说着,又要往外走,苏妧妧见她自进房间后便脚不沾地,哭笑不得地拉住了她:“不急这些,云眠,我们现在何处?” 云眠便回过身守在她塌边,道:“我们还在应州,这是应州郡守府,君侯已经攻下了应州城,说等姑娘您醒了再启程回信州。” 听云眠说起燕昀,苏妧妧心中一动,问道:“君侯人在何处?” 云眠抿唇一笑:“君侯守了您一整日,听得老大夫说您只是疲惫过度,并无大碍后才放下心来,方才鲁将军和归海先生过来请了君侯好几次,君侯无法,这才离了开过去议事。君侯离开不久,您就醒了过来,到时君侯回来见您醒了,定会很开心的。” 苏妧妧微微一笑,并未多说什么,又觉身上酸软无力,便继续躺回榻上,想恢复些体力。 听云眠说燕昀就在附近,不知怎的,苏妧妧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云眠见她神色恹恹,想着她应当是此番被掳走收到了惊吓,便故意多同她说些话,想让她开心一些。 云眠说着,苏妧妧便半阖着眼听,听了半晌,也将这一日所发生的事情听了个大概。 原来是鲁韦昌派了人马抄小路追上了燕昀,他这才得以在这般短的时间内赶过来。 此番攻打应州虽仓促,可玄甲军训练有素,便也没费太大力气。 那郡守高延贪图享乐,成日里只琢磨怎样搜刮民脂民膏,百姓早就怨声载道,因此燕昀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接管应州,城中并未出现什么变故,百姓生活如旧。 她昏迷了整整一日,燕昀去城中的医馆里请了大夫,为她把了脉,云眠将那大夫诊脉的情形说了一遍,偷笑道:“姑娘您没看到,君侯大刀金马往那儿一坐,问诊的大夫手都是抖的。” 苏妧妧听着也笑:“大夫过来看病,他怎的这样凶。” “还不是担心姑娘?” 明知云眠是在打趣,苏妧妧一张芙蓉面还是不可抑制地泛出了浅浅地红晕。 这样一来,整个人的气色便好了不少。云眠这才放下心来,见她眉目间难掩的疲惫,便渐渐歇了话头,让她好好儿再睡一会儿。 苏妧妧紧闭双目,脑中困顿,却又无法入眠,辗转了好一阵,才后知后觉腹中空空,空得有些难受了。 还是得吃着东西才行,苏妧妧便起了身,让云眠去准备些吃食。原本这事情交给院中侯着的人便可以,但院中的侍女是从前就在郡守府伺候的,让她们去准备这些要入口的东西云眠到底放心不下,便跟着一块儿去了。 房中又只剩下苏妧妧一人,她在床榻旁边坐了一会儿,又觉有些渴,便慢慢去穿鞋袜,穿到一半,就听得房门“吱呀”一声,有人进了来。 苏妧妧正强忍着后腰上的疼痛俯首去套鞋袜,听得门边动静儿,下意识便以为是云眠回了来,问道:“今日大夫来可开了什么跌打损伤的药?若是开了,便帮我拿一支过来。” 说罢,便听得男子清冽低沉的嗓音道:“伤着哪儿了?” 苏妧妧动作一顿,直起身看去,就见燕昀大步朝她走来。他步伐沉稳,却又迈得极快,三两步便来到她面前,半蹲下身子握住她纤细的脚腕,帮她把鞋袜套上,见她不说话,便放缓了语调又问了一遍:“伤着哪儿了,让我看看。” 明明是问话,语气却十分强硬,丝毫不给她反驳的权利。 听得燕昀这样直白又强势的关心,苏妧妧不由得想起昨夜里惶恐又无助的心情,眼眶一热,低低道:“没什么大碍,一会儿上云眠用药酒揉一揉就好了。” 苏妧妧说着,指尖下意识微微用力,捏紧了袖摆。 这样的小动作让燕昀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她一双柔荑之上,而后目光一顿,抬手撩开了她的衣袖。 纤细白嫩的手腕之上,一圈红痕十分醒目。 不用多想,定是昨夜里她被麻绳捆起来留下的勒痕。 燕昀目光微沉,抚上她手腕的动作却温柔至极:“疼不疼?” 被捆住的时候定是疼的。 苏妧妧却摇了摇头,慢慢把一双手往回缩,不想让燕昀再留心这些。 这样会让她觉得,自己就是燕昀的一个拖油瓶。若燕昀也觉得她是个累赘,将她随意留在应州安置下来,那她可如何是好,允州是否又会被她牵连? 娇美人乖乖巧巧地摇了摇头,看向他都一双眼眸甚至还带了笑意:“已经不疼了,多谢君侯挂心。” 明明乖巧懂事至极。燕昀心中却没有来的有些躁。 她明明又委屈又害怕,却什么也不同他说,就仿佛不信任他一般,只想在自己的壳里缩起来,用力将他往外推。 明明是她的夫君,燕昀却觉得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恐怕还不如初九。 堂堂淮侯,比不过一只猫儿。 燕昀眸色沉沉,又重复了一遍:“还伤到哪儿了,让我看看。” 他身量高大,此时半蹲在苏妧妧面前,拢下一片阴影,却也要微微抬眸仰视她。可即便是仰视,他身上的气势却处处将她压制,让苏妧妧心中紧张起来。 再不给他看,这人约摸就要生气了。 苏妧妧想着后腰上的伤,犹豫一瞬,试探着问道:“你当真要看?” 第22章 二十二只猫 上药要揉开才行 看个伤势而已,还有什么当真不当真的? 燕昀唇边勾起一抹笑意,话语中的压迫感却只增不减:“当真要看。” 苏妧妧应了一声,犹豫一瞬,最终还是解开了外衫。里边儿的衣衫压在裙子里,苏妧妧抬手慢慢将它揪出来,正要掀开来时,却被燕昀一把按住了手腕。 见娇美人开始“宽衣解带”,燕昀眼皮一跳,伸手将人按住:“这是做什么?” 苏妧妧反倒有些不解:“君侯不是要看伤势?” 燕昀缓慢地“哦”了一声,又问道:“伤在何处?” 苏妧妧知晓今日这伤势是非看不可了,老老实实道:“先前混乱中我从马车上摔了下来,后腰处被地上的碎石磕了一下,应当是伤着了。” 说着,见燕昀眉头果然皱了起来,又道:“只是伤在后边儿,我也不知晓究竟伤得重不重。” 说罢,又小声补了一句:“疼是疼的。” 颇有些可怜兮兮的意味。 燕昀被她这小模样儿逗得一笑,又关心她伤势,便让苏妧妧找转过身去,也顾不得唐突不唐突,抬手将她的衣裳掀了起来。 美人肌肤如玉,细腻的光泽中透着浅浅的粉色,燕昀勾着她衣裳的手不由得缓缓下滑,直至落在她脊背之上。 燕昀的力道轻之又轻,苏妧妧却有些怕痒,不由得往前躲了躲。 这一顿,叫已有些意动的燕昀回过神来,想着苏妧妧也许不喜欢同他这样肌肤相触,便收回了手,压下心中那些不合时宜地心猿意马,只将目光落在那伤处。 伤口在左侧,一片淤青,燕昀伸出两指按了按,果然换得苏妧妧倒抽了一口凉气。 知晓了伤势,燕昀便不再多看,将衣裳拉下来,又用外衫将人一裹,沉声道:“我让大夫送几只活血化瘀的药过来。” 说着,起身便要离去。 苏妧妧连忙回头,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他一片衣袖,问道:“君侯要去何处?” 燕昀垂眸看着她,一时间没有说话。 娇美人衣衫半掩,美眸中带着若有似无的水光,神色间有着也许连她自己都未发现的脆弱无助,当真是我见犹怜。 苏妧妧不知晓自己此时是各种情态,见他迟迟未说话,以为是自己问这话有些逾越,便垂下眼眸,松手收了回来:“君侯若是忙……” 话说到一半,便见燕昀一掀衣袍在榻边坐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她。 苏妧妧不知他要做什么,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等了一阵不见他开口,便又道:“君侯不是要去拓州?何时启程?” 燕昀漫不经心掸了掸衣袖:“让我留下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苏妧妧方才那一瞬间的确是想让燕昀留下来,但此时被这样直白地戳破,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得垂下眼眸,不去看他。 燕昀此时却显出了十足的耐心,她不说话,他便安安静静一直在一旁坐着。 直到苏妧妧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久了腿有些麻,下意识伸手揉了揉时,燕昀才有了动作。 燕昀一把握住她的脚踝拉了过来,一面帮她按,一面开口说道:“怎的,我不同你说话,你便也不同我说话了?” 这句话苏妧妧但没工夫听进耳朵里,她已经坐麻了的腿被燕昀突然一捏,顿时又麻又痛,她一时没有防备,难受得抖了一下,下意识便想从燕昀手掌中挣脱出来。 可燕昀的力气哪里是她能比的,她这一挣扎,不仅没能从燕昀手中挣脱开,反倒让自己摇晃了两下,一时没坐稳,往床榻里侧倒去。 燕昀正说着,就见人倒了下去,不由得愣了一下。 而这厢苏妧妧觉得丢人得很。直接将脸埋在了被褥里,不想去看燕昀现在是何目光。 听得苏妧妧小小声地抽气,身子也绷得紧紧的,定是哪里不舒服,燕昀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将人捞起来拥在怀里,关心道:“怎的了?” 如今腿麻不说,燕昀拥她起来时她无可避免地又蹭到了她后腰上的淤伤,疼得她一张脸都白了白,见燕昀问得认真,只得厚着面皮道:“腿麻了。” 燕昀:……… “捏捏就好了。”说着,燕昀又要伸手去捏她一双腿。 苏妧妧眼疾手快地抱住他胳膊,可怜兮兮道:“我坐一会儿便缓过去了,不必劳烦君侯。” 听得苏妧妧一口一个君侯,听起来无比生分,燕昀心中莫名有些不快。 但此事又不知从何说起,硬逼着她改称呼又怕弄巧成拙,燕昀只得按下这些心思,由着苏妧妧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 方才燕昀帮她揉了揉腿,又躺下起来折腾了一阵,苏妧妧腿上那股酸麻劲儿很快便过了去,待缓了过来,又觉二人眼下这姿势着实有些亲密。 此时她一双纤长的小腿正搭在燕昀腿上,又弓着身子靠在他肩头,一双手还紧紧抱着他胳膊。 不仅如此,燕昀也一手搭在她后腰处,将她稳稳拥在怀中。 简直亲密无间。 苏妧妧不由得有些别扭,便松了手,又慢慢将腿收回来。 燕昀见她将腿收回去端端正正坐好,想来是不麻了,便再次起身向外又去。 见他又要离开,苏妧妧犹豫了一瞬,也只一瞬,便再次拉住了燕昀的袖摆,抬眸轻轻道:“君侯可否留下来?” 见她难得主动,燕昀不由一笑,却还是要往外去:“我去寻一瓶活血化瘀的药酒来。” 原来是要去拿药,并不是要离开应州。 苏妧妧面颊腾一下烧了起来,只觉自己方才太过大胆,只得收了手,不好意思道:“多谢君侯。” 燕昀淡淡应了一声,往外走出两步,又折了回来,来到苏妧妧面前,原想附身在她额间印上一吻,克制了又克制,最终只轻轻摩挲了她面颊,温声道:“我拿了药酒便回来,你在这儿等着我。” 苏妧妧讷讷应了一声,见燕昀转身出了房门,目光却仍落在那紧闭的门板之上,久久收不回来。 她方才总觉得,应当有一个吻要落下来。 可并未等到。 苏妧妧愣了一会儿神,忽地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面颊上顿时烧得滚烫。 她方才……竟然在期待燕昀吻她。 不过,此番被来劫应州,也让她忽地发觉,待在燕昀身边,能给她莫大的安全感。 所以,她方才才会问燕昀何时去拓州,不过是因为……不想让他那么快离开。 苏妧妧捋明白了自己的心思,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可思议。 她的确是想让燕昀继续留下来陪她,可燕昀方才那句话,应当是“你不同我说话,我便不同你说”的意思吧? 待燕昀寻了药酒回来时,就见苏妧妧仍然坐在床榻之上,半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姿势都未变过,一看就是在等他回来。 燕昀心中微微一动,加快脚步走到苏妧妧面前,摊开手掌,将活血化瘀的药酒瓶递了过去:“城中最好的药酒。” 顿了顿又道:“你的伤在后背上,不方便自己涂抹,且还得将淤血揉开才行,你若是不介意,便有我来帮你。” 燕昀语气平淡,可若仔细去听,便能听到平淡之下紧绷着的僵硬。 苏妧妧却没留意这么多,她本想说唤云眠来帮忙也可以,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不介意的。” 燕昀淡淡“嗯”了一声,握着药酒瓶的手却不由得收紧:“你将外袍解开,面朝下趴下,我帮你上药。” 苏妧妧依言照做,除去外袍后,将小衣往上撩了撩,以便燕昀上药,待做完后又觉有些羞,便紧紧闭着眼,省得被燕昀打趣。 燕昀拔开药酒瓶的软塞,倒了些药酒在掌心中,双手搓得热热的,而后在苏妧妧后腰处按压起来。 苏妧妧伤处有些疼,却也明白这疼是必须的,便咬牙一直忍着,一声未吭。 刚揉了没两下,房门忽地被人推开,云眠从外边儿进了来,一面走一面道:“姑娘,饭菜已经热好了,可以起身用饭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云眠的脚步便渐渐顿住了。 她家姑娘正衣衫不整,闻声望向她的眼眸里一片水光潋滟。而君侯虽衣衫整齐,可一双手正覆在姑娘的腰身处,两人亲密至极。 云眠立刻转身出去,而后掩上了房门:“姑娘先歇着,奴婢一会儿再来。” 说着,又让提着食盒的侍女们先回去。 那几个小丫鬟很是不解,明明盯着她们做出了饭菜,好似怕人给饿着了,来到房门口却又说不要了,真是奇怪。 不过她们大约也知道房内如今住着的是什么人,一个个便不敢多说,低头往回走了。 直到云眠关门出了去,苏妧妧才愣愣地反应过来,一张芙蓉面顿时更红了。 她不想提起方才的事情,燕昀显然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二人就这样默默地上药,直到药酒辛辣的香气充满了整个房间,燕昀才停手。 苏妧妧坐起身,试着动了动,好似当真没有那么疼了。 燕昀在她身后,不知在做什么,只能听到衣料摩擦的细碎响动。 他方才说了,她不说话,他便也不说话。 苏妧妧咬了咬唇,犹豫着要不要说。 说,要他留下来,陪她。 第23章 二十三只猫 夫、夫君。 燕昀铺了满手的药酒,这样辛辣的味道于他而言并没什么,可苏妧妧被捧在手心长大,想必磕着碰着都会让家中紧张得不得了,应当甚少碰这样味道刺鼻的药,他怕熏到苏妧妧,便简单理了理余下的药酒,想着先出去净手。 正要起身往外走却听得苏妧妧问道:“君侯今夜就要去拓州吗?” 语调稍显犹疑,却一字一句问得坚定。 她已经问了两遍他是否要去拓州了。 燕昀拿不准苏妧妧到底是想问什么,但心底隐隐约约有个猜测,不由得想听她说更多,便故意道:“也许罢。” 听他这样说,苏妧妧咬了咬下唇,有些害羞于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不由得犹豫了许久。待回过神来,却发觉燕昀说完话后便安安静静坐在她身后,并未收拾东西起身离开,仿佛是在等她说些什么似的。 也许燕昀正是在等她开口。 苏妧妧想通了这一节,顿时也觉没那样不好意思了,加之燕昀在她身后,她看不见燕昀是何神情,要说出口的话便更容易了许多。 “君侯今夜能否……不去拓州,迟一日再去呢?” 话一出口,苏妧妧顿时一口气,却又不由得连脚趾都紧张得蜷曲起来,忐忑地等着燕昀的答案。 “哦?为何?” 饶是苏妧妧再迟钝,也听出来燕昀拉长尾音中的故意,不由得有些恼,觉得这人明知故问实在讨厌,却又怕她不说请个一二三来,这人当真就走了,只得轻声道:“君侯可否留下来陪我?” 苏妧妧脚趾蜷缩得更厉害了,一双腿都忍不住往里收了收,面颊上的红晕已然蔓延到了耳根处,白皙的肌肤泛上了粉色,就如同娇艳的花儿一般。 见她明显害羞得厉害,燕昀也不敢太过分,省得将人给逗得急了,往前倾了倾身子,将人虚虚拥在怀中,想好生安抚两句,又觉再听到她说这样直白的情话不知要等到何时,便故意在苏妧妧耳边问道:“为何要我陪着你?” 见燕昀动作上明显回护,言语上却还要不依不饶,苏妧妧不禁也有些恼,将头往一旁偏过去,不大想搭理他了:“君侯若是有要事,今日便快些去吧。” 得,这句话没问好,将人给问急了。 燕昀无奈一笑,身子往前挪了挪,将温香软玉稳稳当当地抱在怀里,侧首在她耳边道:“既然想让我留下来,总要让我知晓是为何不是?” 这便是明知故问了。 他这点心思也没藏着掖着,轻易就让苏妧妧听了出来,让她原本就泛了粉色的耳根更是红了个透。 不过这些话既然他想听,说出来也没什么不可以。 苏妧妧动了动唇,声音细弱蚊蝇,字字句句却咬得清晰:“我害怕。” 虽然燕昀早将她的心猜了个七七八八,但此刻听她亲口说了出来,燕昀心中还是不由自主泛上疼惜,想着昨夜里她一个人被关起来是怎样的惶恐与无助,燕昀便不由得垂下眼眸,低头在她小巧圆润的耳垂上轻啄了一下:“莫怕,我陪你。” 说着,又安抚道:“说与我听听,说出来便不怕了。” 燕昀想哄着她多说些话,转移些心思,省得一直沉浸在那些害怕又无措的情绪里。苏妧妧也的确是受了好一番惊吓,此时听燕昀温声安抚,心中好容易压下去的委屈劲儿又翻涌上来,将被高延劫走一事慢慢说与他听。 说到她一个人被关在屋子里,如惊弓之鸟一般紧绷着神思不敢入眠时,苏妧妧声音里已然带了些哭腔,眼中也泛了泪花。 不过燕昀此时是从背后拥着她,看不见她面上神情,苏妧妧便也不觉得有多丢脸,缓缓吸了一口气想平复情绪,却没能将那些翻涌着的不安压下来,不由得抬手叠在燕昀的手背之上,情绪显而易见地低落下来。 娇美人这般主动,燕昀自是没有不回应的道理,反手与苏妧妧一双柔荑交握,又在她饱满的耳垂上落下一吻:“别怕,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 这句话似是安抚,又似是允诺。 这话听起来仿佛有些空泛,苏妧妧却没由来地相信了,且眼下这样被燕昀紧紧拥在怀里,好似将方才那些不安全都挤了出去,只教她觉得安心。 燕昀仿佛对她的耳垂上了瘾,一下又一下地啄吻,苏妧妧被他闹得有些痒,又有些依赖他的怀抱,不想推开他,便只能偏过头往一旁躲。 只是她偏过去一些,燕昀便追过来一些,偏着偏着,身子一歪,眼见着就要往床榻上倒去。 又被燕昀一把捞回来,重新稳稳地抱在怀里。 苏妧妧一张芙蓉面红了个透,也不知是痒的还是羞的,一双手也下意识紧紧同燕昀交握,仿佛是怕摔了一般。 就这样傻愣愣地握了一会儿,直到耳边响起燕昀低低的笑声,苏妧妧才反应过来自己握着燕昀的手究竟握得有多紧,连忙想松开,又忽觉这样好似太过刻意,索性偏过身子,将一张小脸埋在燕昀肩窝处,小声道:“我昨夜真是怕极了,还好君侯来了。” 她的声音里带了隐隐约约的哭腔,还有些许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撒娇般的语调。 燕昀不由得将人拥得更紧,低声安抚了两句,又想到了什么:“方才唤我我什么?” 苏妧妧不明所以,规规矩矩答道:“君侯。” 燕昀勾唇一笑:“你觉得,唤我君侯可对?” 那不然唤什么? 苏妧妧实在猜不透他想做什么,干巴巴猜道:“淮侯?” 燕昀面色顿时黑了两分:“不对,再想。” 苏妧妧顿时苦了脸。 燕昀见她那愁眉苦脸的小模样,“好心”提醒道:“再好好儿想想吧,夫人。” 最后两个字字正腔圆,又着重咬了音调,苏妧妧想忽略都难。 听得“夫人”两个字,苏妧妧瞬间便明白了燕昀想听什么,动了动唇,却又觉得有些唤不出口。 若是在情绪的推波助澜下自然而然地唤了出来也就罢了,可偏偏燕昀这样刻意的提醒,反倒让人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偏偏燕昀还刻意得很,见她不说话,便低头在她耳畔道:“夫人在与我装傻?” 苏妧妧甚至能感受到他唇瓣若有若无地擦过她耳垂,顿时又将脸往燕昀肩窝里再埋了埋,又因得方才那无论如何都要逼着她亲口说出想要他留下一事,大约摸清了燕昀的性子,知晓他不达目的不罢休,便想着长头不如短痛,便闭着眼唤了他一句:“夫君!” 燕昀满眼笑意地“嗯”了一声,抬手抚了抚她柔顺的长发,在她耳边道:“以后莫唤君侯,唤夫君。” 苏妧妧只觉面颊上方才渐渐消退的热意复又席卷了上来,垂眸应了一声,便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了。 见眼前的娇美人羞得要装鹌鹑,燕昀不由得有些好笑,拍了拍苏妧妧的背脊道:“我赶了一夜的路,身上灰尘多,待我去洗漱一番再来陪你。” 苏妧妧依言从他怀里退了出去,燕昀臂弯间陡然一空,竟然有些留恋,不由得抬手摸了摸鼻子,正要起身,便听得苏妧妧再一次问道:“君侯不去拓州,没有关系吗?” 听得苏妧妧再次问起这个,燕昀便知晓若不给她一个安心的答案,只怕今夜里她也睡不安稳,便道:“其余人先往拓州去,只留一只轻骑在应州,待明日早上,我再去追赶大军。” 得知燕昀当真不会走,且也并未耽误军中要事,苏妧妧这才安下心来,点了点头,往床榻里侧躺下。 待燕昀洗漱出来,苏妧妧又坐起了身,迎着燕昀颇有些疑惑的目光可怜巴巴道:“君侯,我有些饿了。” 燕昀也不急着回答,踱步到榻边,微微俯下身:“夫人又忘了?” 苏妧妧一时间未反应过来,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才磕磕绊绊地唤了一声:“夫、夫君。” 燕昀眉眼带笑地应了一句,这才扬声吩咐人备饭菜。 苏妧妧饿了一整日,早已腹中空空,燕昀怕她饿急了一下吃太多,便守在一旁时刻关注着,待看了一阵,又觉自己的担忧简直是多余。 苏妧妧小口小口用着饭,用了一整碗,又喝了一碗汤,便不吃了。 燕昀只怕她顾忌着什么不敢多吃,想让她再用着饭,又想起从前他做初九时每日看着苏妧妧每日用饭也都只用半碗,害他总担心这个弱女子吃不饱没力气,在她旁边窜上跳下嗷嗷直叫,想让她多吃些饭,可没有哪一次成功过。 倒是往初九食盆里添的粮越来越多,成功让它变成了一个圆滚滚。 罢了,不好好吃饭也不是一回两回,日后攻下京城再去给她找合口味的厨子吧。 燕昀这般想着,便让人收拾了碗筷,苏妧妧用水漱了口,又消了消食,见夜色渐渐深了,便准备歇下了。 待与燕昀一同躺在床榻上时,苏妧妧不免又有些尴尬。 二人从前同塌而眠时,虽说每日醒来时都不明不白地拥在了一起,可入睡时还是各睡各的,但方才他二人举止十分亲密,加之苏妧妧心中依赖,难免就想同燕昀再亲近些许,可主动再同燕昀贴得近些,她又有些羞赧。 苏妧妧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往燕昀身侧挪一挪时,就觉身边人一个翻身,长臂一展将她拥入怀中。 苏妧妧顿时僵了身子,也不知燕昀睡了还是没睡。 第24章 二十四只猫 我等你呀。 燕昀只是翻身将人拥在了怀里,却一言未发,苏妧妧拿不准他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在他怀里试探着动了动身子,见燕昀并无反应,便猜他一日一夜未睡,劳心劳神,应当是睡了过去,便往他身侧靠了靠。 靠近了些,见燕昀并无动作,苏妧妧便笃定自己方才的猜想是对的,动作愈发大胆,往他怀里钻了钻,侧身将脸抵在他胸膛之上,犹豫了一瞬,还是轻轻将手搭在他腰间,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 待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后,苏妧妧微微松了一口气,心中满满的安心,正要闭眼睡去,却觉燕昀动了动手臂,将她往怀里一捞,让她能更好地窝在她怀中。 苏妧妧怔愣一瞬,而后立刻反应过来,他方才分明就是醒着的! 明明醒着,却一动不动由着她做这些小动作,苏妧妧顿时又羞又恼,想抬头问燕昀为何故意这样,转念一想,若是现在同他争辩这些,自个儿定是势弱的一方,又免不了被他打趣。 左右都是想离他近些,被他捞进怀里,好似也没什么不好。 这样想着,苏妧妧索性再往他怀里埋了埋,闭眼睡去了。 隐约间听得头顶上方传来一声低低的笑,苏妧妧半梦半醒间动了动身子,下意识地抱紧了了身边温热的物体,沉沉睡去。 苏妧妧白日里半晕半睡了一整日,夜里便觉睡饱了,早早便醒了过来,往外一瞧,天色黑漆漆的,院子里也没有动静儿,不是现下是什么时辰。 燕昀似乎还在沉沉睡着,苏妧妧略微动了动身子,忽地发觉自己究竟是以一个怎样的姿势缠在燕昀身上,顿时觉得手脚都发烫。 明明入睡前不过是虚虚揽着他,怎的到晨间醒来的时候就如藤蔓一般将他缠得这样紧? 苏妧妧知晓自己睡觉不大老实,却不曾想到半夜里竟然会无知无觉地同燕昀这样亲密。 苏妧妧不由得想起了第一回 同燕昀同塌而眠的情形,仿佛在醒来后被他言语不正经了好一番,她便立刻轻手轻脚地往里挪去,想同燕昀稍稍拉开一点距离。 她如今倒不是很排斥同燕昀这样亲密,但也并不是很想主动得如此明显,三言两语就被他占了便宜去。 苏妧妧知晓燕昀定会比常人警觉些,不想将他吵醒,省得又要同他耍嘴皮子,便动作轻之又轻,摈住呼吸慢慢往后退去,待手脚全从他身上下来,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待平复下来,苏妧妧忽地又觉心中空落落的,一下仿佛有些不习惯,犹豫了一番,想着要不要再轻轻环住他腰身。 正犹豫着,就见燕昀一个翻身,手臂一展,又将她重新拥入怀中。 她的面颊又重新贴在他胸膛之上,燕昀的手臂好巧不巧正环住她后腰,仿佛睁开眼量过尺寸了一般,刚刚好将她严丝合缝地拥在怀里。 苏妧妧不由得怀疑燕昀压根儿就是醒了,想抬头看看,一仰头却直直撞上燕昀的下颌,这人下巴线条凌厉得很,痛得她倒抽一口气低下头去,想伸手去揉一揉,又被他圈在怀中动弹不得。 正在苏妧妧疼得眼泛泪花的时候,忽觉头顶上被人揉了揉,而后便听得燕昀道:“疼不疼?” 燕昀声线虽平稳,却还稍带着朦胧的睡意,同平日里的低沉冷冽听着有些许不大一样。 此时他带着些惺忪的鼻音,听起来要柔软许多。 苏妧妧心中也跟着一软,本想摇头说不疼,此时却又存了几分故意的心思,对他道:“疼的。” 燕昀“嗯”了一声,手中动作不停,继续为她揉着。 见这人只轻轻巧巧“嗯”了一句,全然不像是平时三言两语便弄得人进退不得的模样,苏妧妧顿时有些不服气,偏了偏头,不想让他再揉。 燕昀瞬间便看出来了她的小脾气,无声地笑了一笑,轻声哄道:“嗯,都是为夫不好,谁让为夫一身骨头长这么硬来着。” 这话听起来是认错,再细一想又有些奇怪,苏妧妧不由得皱了眉,伸手揪住他衣襟,在脑中想着他这到底是不是服软。 燕昀却显然不打算在这事儿上继续下去,俯首在她乌黑的长发上落下一吻,低声道:“时辰尚早,可以再睡一会儿。” 发顶上落下一个温热柔软的触感,苏妧妧却没大在意,听得他说再睡一会儿,便以为他疲累,一想到他一会儿还要赶着去拓州,便想让他抓紧时间多睡一会儿。因此苏妧妧虽无丝毫睡意,却还是重新闭上眼睛,想着陪燕昀闭目养神一会儿也好。 燕昀被她这些动静弄醒,一想到要同她分别许久,也不知能不能再回到初九的身子里同她见面,便也没了睡意。此刻鼻间萦绕着心上人身上淡淡的清香,燕昀索性便半敛着眼眸,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过了良久,燕昀见怀中人呼吸迟迟不见平稳绵长,便想在分别之前好好儿同她说些话,可张了张口,又不知从何说起,憋了好半晌,才干巴巴道:“可是睡不着?” 苏妧妧正合这眼睛,听得燕昀突然问起,不由得有些诧异:“君侯怎的知晓我并未睡?” 燕昀闻言,报复似的在她后背上轻敲了一下:“唤我什么?” 苏妧妧被噎了一下,却也大约已摸清了燕昀的性子,不由得笑了一下,又立刻敛住笑意,不想总被他牵着鼻子走:“夫君,你方才拍着我伤处了。” 燕昀果然犹疑了一瞬:“怎会,我记着呢。” 说着,又有些不放心,半撑起身子往她身后探去:“疼不疼,我瞧瞧。” 听得他二话不说就要查看伤势,苏妧妧只觉失策,忙捂紧了衣服道:“不必了,也不是很疼。” 见她这样,燕昀忽地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好笑道:“还学会骗我了?” 苏妧妧口中毫不示弱:“能骗到夫君,也是一种本事不是?” 燕昀顿时笑出了声,在她软嫩的面颊上捏了捏道:“是,还真是长本事了。” 外边儿渐渐透进晨光,房内光线还是有些朦胧,苏妧妧抬眼看着他,只觉他是个气质斐然的英俊少年郎,半分也不像从前说书先生口中那般残暴的模样。 苏妧妧看着看着,目光不由得顿住了。 燕昀也不提醒这位微微有些出神的娇美人,只是含着笑,任由她看着。 过了好一会儿,苏妧妧对上他目光,忽地又想到了什么:“我去信州的话,之后可要同祖母一起回北地?” 老夫人千里迢迢来到信州,本就不是计划中的事情,燕昀点头道:“你二人迟早要回北地,一同回去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说着,他仿佛看出了苏妧妧心中的忐忑,安抚道:“你放心,祖母很和善,你不必担忧。待回了北地,你便能见到母亲,我阿姐已经出嫁,并不住在淮侯府中,到时你搬去我的院子里,平日里偶尔陪母亲和祖母说说话,其余都很清闲。” 听得他已经想了这么多,苏妧妧心中微动,点了点头算是应答,想了一想,又问道:“那夫君攻下拓州后,会回北地吗?” 攻下拓州非一朝一夕之事,待燕昀将拓州周边全权收入版图,只怕她与老夫人已经踏上去北地的路途了。再者,信州本就不是玄甲军常驻的城池,只是因为上回燕昀意外受了伤,才在那处修养许久,而老夫人迟迟不走,也不过是在等她这个孙媳妇,燕昀自是不可能安排她二人在信州长住,总是要回北地的。 燕昀略一思索,见她一双美眸中隐隐约约盛了些期待,忽地有些不忍说出口,微微吸了一口气后才道:“如今晋侯逼得皇帝节节败退,弃了都城蜗居蜀中,我自是不能放任他在南方称雄称霸。待攻下拓州后,我便会带领玄甲军一路南下,往蜀中而去,只怕有一场恶战要打。至于北地,今年年关约摸是回不去了。” 如今已经入秋,燕昀要将北地的版图往南方推进,自是不会轻松,而淮侯府所在的凌城路途遥远,若想回北地过年节,的确是匆匆忙忙。 苏妧妧心中空落落的,忽然间有些难过。 见她神色明显低落下去,燕昀忽地心情大好:“夫人可会想念我?” 他原以为娇美人会害羞,会嘴硬,不曾想苏妧妧微红了面颊,却果断地点了点头:“会的。” 燕昀心中一片柔软,情难自禁地在她唇边落下一吻。 却又克制地一触即离。 苏妧妧忍着羞意没有躲闪,抬眸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道:“夫君,万事要小心。” 一句话毕,又红着面颊补充道:“我同母亲、祖母在北地等你回来。” 燕昀哪里听不明白她的心思,心中只觉熨帖至极:“莫拿母亲、祖母做挡箭牌,你等我也没什么不妥当。” 妻子等丈夫,的确没什么不妥当。 只是被他特意挑出来说一番,有好似哪里有些不对劲。 苏妧妧想了想,觉得自己口舌上争不过他,索性便顺着他的意应了一声。 待天色大亮,燕昀便带着昨日留在城中的那队轻骑,踏着明亮的日光,往拓州飞快地掠去。 第25章 二十五只猫 有些想他。 待玄甲军轻骑出城后不久,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也从同一个城门出了城,在官道上平稳地往前赶路。 苏妧妧正坐在这辆马车之中,虽说这辆马车依旧低调,可周围的护卫足足比起从前多了两倍之多。 莫说上回被劫走一事将苏妧妧吓到了,就连燕昀也十分不放心,又多拨了一批人手护送她。而鲁韦昌原是护卫之首,自以为领了份轻松差事,却被人在眼皮底下将苏妧妧掳了去,满心愧疚不说,这回更是主动请缨再次护送苏妧妧去信州,只求将人安全送到,将功折罪。 一行人低调又快速地行进,苏妧妧知晓这队伍中的人对于先前被人措手不及吃了亏有所顾忌,便收起了娇性子,路途颠簸却未抱怨一句,于是不过几日,他们便到达了信州。 信州地处大楚中部,是南来北往的交通枢纽,燕昀夺了信州,便相当于铺了一条四通八达的路。 而信州易主也并未给城中的日常生活带来太大的影响,百姓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南来北往的商客依旧络绎不绝,马鞍上的奇珍异宝,滋养着信州的生活。 苏妧妧从城东门而入,待马车终于停至信州郡守府门前时,心中难免许多紧张。 若放在从前,她巴不得燕昀忘记曾“抢”了这么一个夫人的时候,那位从北地而来的老夫人于她而言,与其他的老妇人并无多少分别。 可自打应州之后,她心中渐渐对燕昀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那这位老夫人,自然也非同一般。 老夫人是燕昀的祖母,那她自当也要唤一声祖母。 苏妧妧下了马车,抬头望着郡守府大门之上的牌匾,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也不知那位老夫人会对她生出何种印象。 她从前碰见的那些上了年纪的长辈,对她无外乎有两种印象:一种是觉得她生得花容月貌,恍若仙子下凡间,又是高门世家悉心养出来的女儿,自是千般好万般好;另一种是觉得她容貌过盛,极会妖娆蛊惑人心,是断断不能娶回来做夫人的。 就是不知这位老夫人会是其中哪一种。 苏妧妧刚迈入大门,就见一面容和善的中年妇人笑着迎上前来,对她行了个礼道:“老夫人千盼万盼,可算是将夫人盼过来了。” 说着,便将苏妧妧往里迎:“老夫人在正厅等了许久,夫人快请。” 往正厅去的距离并不长,苏妧妧听那嬷嬷简单说了几句,明白这位姓郑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便更客气许多。郑嬷嬷见她这样,面上笑意更深了。 待到了正厅,苏妧妧一眼便看见主位上端庄威严的女主人。 燕昀的祖母姓纪,母家也是北地赫赫有名的武将,自小便跟着哥哥舞刀弄枪,是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女中豪杰。据说纪夫人同燕昀祖父的情缘也始于她这段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战场经历,嫁予燕昀祖父后,家中也并不拘着她仅退守在后宅,依旧能披上战甲,同燕昀祖父一道并肩作战。 许是由于这段不同寻常的经历,纪夫人如今虽已上了年纪,精气神儿却非常好,看着很显年轻,面上神情带着些深闺女子不会有的凌厉之态。 不过这般凌厉之态在见到苏妧妧后立刻化成了温柔和蔼的笑意。 苏妧妧提着的一颗心顿时放下来许多,规规矩矩同老夫人行了礼。 纪夫人为孙儿燕昀才千里迢迢来到信州,原本打算待他伤势恢复得七七八八便回北地,哪知在正准备回去的档口,却见他不管不顾要去允州。去允州也便罢了,纪夫人知晓允州有利可图,原也不打算再等,却忽地听说燕昀是为了一女子而去,心中诧异非常,便在信州停了下来,想等一等看究竟是何等女子,能让燕昀这样冲动地做了决定。 待瞧见苏妧妧时,纪夫人眼中一亮,可算是有些明白燕昀为何要在伤势还未大好时便去允州,愈发感慨英雄难过美人关。 苏妧妧能瞧见纪夫人对自己的善意,心中落定的同时也对纪夫人生出许多亲近来,陪着纪夫人说了一会儿话,二人间意外地融洽。 苏妧妧在信州小住了几日,稍作一番整顿后,便随纪老夫人一起,踏上回北地的路途。 淮侯府所在的凌城距离信州遥远,一行人顾忌着纪夫人年迈,走走停停,并不急着赶路。 鲁韦昌等人在送苏妧妧到达信州之后,便马不停蹄地点了信州的部分兵马,往南追随玄甲军而去,此番护送纪夫人与苏妧妧的人是个生面孔,苏妧妧并不认得,却见纪夫人十分倚重他的模样,便估摸着这些人大约同郑嬷嬷一样,是纪夫人从北地带来的人,想必是世代忠于淮侯的家仆。 好在越往北去越是燕昀的地盘,倒也不必担心陷入战乱危险之中,纪老夫人也颇有闲情逸致,路过一些独具风情的城镇时,更是会特地多留几日,放松游玩一番。 一行人不紧不慢,待回到凌州时,天气已入冬了。 一路游山玩水下来,苏妧妧这段时间倒也过得惬意,加之纪夫人颇与她投缘,又因着燕昀这一层关系,很是疼爱她这个小辈,将苏妧妧想念家的情绪冲淡了许多许多。 到达凌城之后,纪夫人什么也未多问,直接将她安置去了燕昀原来住的院子里。 苏妧妧对纪夫人这样直来直往的方式颇有些哭笑不得,却因得被她这样一位极有威严的长辈以这种方式认可而有些欢喜,同时又因着这事儿将她的身份同燕昀紧紧绑在了一起而有些脸热。 云眠却是欢欢喜喜地帮着收拾东西,见苏妧妧得了纪夫人看重,是真心为她开心。 待眼见着自己的物件全都被搬进房间里,将燕昀的东西全往一旁腾了腾,而后并排放在了一起,苏妧妧心中莫名升腾起丝丝缕缕微妙的情绪。 听纪夫人说,这是燕昀打小就住着的地方,即便是袭承了淮侯之位,也并未搬地方。 纪夫人还故意打趣,指着院中那棵参天大树说燕昀小时候学猴儿爬树,没爬成不说,还从枝头摔了下来,疼得在床上哎呦哎呦躺了好几天。 苏妧妧当时听了,抿唇跟着纪夫人笑,脑中却不由地浮现了纪夫人言语中的画面,透过这些简单又日常的片段,那人的面容似乎在她脑中更清晰了些。 她仿佛,有些想燕昀了。 说起来,苏妧妧到了凌城,应当先去拜见燕昀的母亲简夫人,只是燕昀的姐姐燕宁先前生产时很是不易,几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简夫人心疼女儿,便仍在燕宁身边守着,尚未归来凌城。 纪夫人早便传了信回来,如今距离燕宁生产已过去了几月,简夫人得到消息,听得燕昀竟然悄么声地娶了媳妇,心中早已按捺不住,见燕宁身子已调理得差不多,便想着再陪女儿几日,便回来看儿媳妇。 苏妧妧得知简夫人不日便要回来,心中颇有些忐忑。虽说纪夫人待她十分好,可到底隔了一辈,自古婆媳难相处,不知简夫人究竟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苏妧妧不安地等了好几日,没等到简夫人,却先见着了另一个人。 这日里,苏妧妧正同往常一般陪着纪夫人说些话,就见郑嬷嬷快步走进来,附耳在纪夫人身边说了几句话。 纪夫人神色诧异,随即皱紧了眉头:“她来做什么?” 郑嬷嬷微叹一口气,也是一脸为难。 纪夫人皱了皱眉,随即又松开,面上并无旁的表情:“来都来了,也不好撕破脸赶回去,让她进来吧。” 郑嬷嬷应声去了。 纪夫人转头朝苏妧妧简单解释了两句:“世交家的一个孩子,说是来看望我,依我看,来试探你才是真。你见了她,莫怕也莫招惹,那女娃性子比较冲,她若是言语刁难你,你也莫担心,我护着你便是。” 见纪夫人话里话外都偏向自己,苏妧妧微微一笑,先向纪夫人道了谢,又不禁想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 若说世交,那多半便是李氏一族了。可听纪夫人的语气,却又并不同这位小辈多亲近,甚至隐隐约约有些不喜,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李氏女曾经差一点成为燕昀的夫人,这一点苏妧妧是知晓的,只是后来被楚帝横刀夺爱,拆散了一对鸳鸯。可如今听纪夫人的口气,若那女子当真是李氏一族的女子,只怕这事儿也没那么简单。 正在苏妧妧思量这其中弯弯绕绕的时候,外边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抬眼看去,正同一粉袄女子的目光对上。 那女子生得清秀高挑,不难看出是个美人,眉宇间带着丝毫不掩饰的高傲,一看便是大户人家教养出的小姐。 这女子同苏妧妧目光对上,挑衅般地一挑眉,这才收回目光,给纪夫人行了个礼:“老祖宗,几月不见,您仿佛更年轻了些呢。” 纪夫人笑了笑:“就数你嘴甜,我都这把年纪了,怎就还年轻了些?” 那女子娇娇一笑,往前几步依偎在纪夫人身边,撒娇般地讨了两句巧儿,而后才仿佛刚看见苏妧妧一般,问道:“老祖宗,这位姐姐是?” 第26章 二十六只猫 都快将他的模样忘啦。…… 李之溪面露诧异,半倚在老夫人身旁,仿佛很是意外淮侯府中会出现一个这样年纪的女子,又仿佛她是不速之客一般,打扰了她与老夫人的相处。 仅仅一句话,苏妧妧明显便觉察到了李之溪对自己的不善。 不过苏妧妧也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软弱性子,正要不动声色地呛回去,就听得纪夫人先一步开了口。 “这是淮侯夫人,说起来,你当向夫人行礼才是。” 李之溪很是不满地瘪了瘪嘴道:“老祖宗,阿昀哥哥什么时候娶了妻,怎的凌城都无一人知晓?” 说着,又应着老夫人的话对苏妧妧不咸不淡道:“既然是阿昀哥哥娶过门的人,我便唤你一声姐姐吧,想必阿昀哥哥不会介意的。” 见她话里话外都透着与燕昀的亲密劲儿,苏妧妧心中一阵不适,略皱了眉头,便听得纪夫人冷了声音道:“之溪,这便是你不知礼了。” 纪夫人声音不大,李之溪却听得明白,自己当真惹得纪夫人不快了。她不由得在心里重新掂量了一下苏妧妧在淮侯府中的地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朝苏妧妧行礼道:“之溪见过夫人。” 姿态敷衍,一看便是为了应付纪夫人的话才这样做的。 苏妧妧觉得李之溪的敌意来得莫名其妙,却也不难猜出与燕昀有关,加之纪夫人已明显偏向自己,苏妧妧也不欲同李之溪头一回相见便闹出什么事儿来,便只当听不懂她话里话外的敷衍与敌意,浅笑着点头,受了这个礼。 李之溪见苏妧妧既未热络地上前扶她,又未言语关切她,心中对苏妧妧更有几分看不惯,便故意道:“早听闻夫人是与我姐姐是齐名的美人,素有‘江北李氏,江南苏女’之赞美,今日得见——” 李之溪说着,故意停顿了一瞬,才拿捏着腔调道:“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美人,与我姐姐不相上下,也难怪阿昀哥哥会将你娶回来。” 话音一落,不仅苏妧妧略皱了眉头,就连纪夫人身后的郑嬷嬷也变了脸色,抬眼往苏妧妧处瞧了一眼,连忙接过话头道:“李二小姐说笑了,我们君侯怎是那种贪图美色之人?夫人与君侯相识相知,自是姻缘天定。” 见人人都偏袒起苏妧妧,李之溪心中不快,却也知晓郑嬷嬷是纪夫人身边得器重的人,不能当做普通下人看待,只能将这些不满都吞回肚子里,转而伏在纪夫人身边撒娇弄痴,一叠声“老祖宗老祖宗”地唤,似乎要打定主意让苏妧妧插不上话。 若说苏妧妧先前还不太清楚这位李小姐究竟是何身份,那么从方才的那些话里也听了个明白。 想必这便是那位“江北李氏”的嫡亲妹妹,李氏一族与淮侯一脉从祖上便是世交,那她同纪夫人亲厚也没什么奇怪的。 只是如今纪夫人对这位李二小姐态度平平,隐约还带了些不喜,并不像是对普通世交家小辈的态度,想必其中必有些颇耐人寻味的原由在。 不过苏妧妧对此并不好奇,即便心中有些不解,也并不打算表露出来,更不打算同李之溪计较这许多。 但同时心中又无可避免地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滋味,她忍不住去想,在从前她不知道的那些岁月里,燕昀是同这李氏两姐妹一道长大的,是自幼便相识的伙伴。 苏妧妧思及此,不由得咬了咬唇,又很快反应过来自个儿做了这下意识的动作,迅速松了开。 李之溪口中同纪夫人说着话,眼角余光却没从苏妧妧身上离开过,自然没错过苏妧妧这一瞬间的小动作。她见苏妧妧仿佛泄气般地咬了咬唇,心中不免有些得意,觉得自个儿在这第一回 的见面中占了上风。 纪夫人一面说着话,一面留意着苏妧妧的动作,见她安安静静听着,偶尔还浅笑着应和一二句,压根儿没有插嘴欲同李之溪争个高低的打算,纪夫人便更觉她性子温和端方识大体,越看越喜爱了。 纪夫人到底偏向自家孙媳妇,耐着性子听李之溪说了好一阵,便接过了话头,三言两语间便送客了。 李之溪同纪夫人撒了娇,又自认给了苏妧妧一个“下马威”,今日来的目的便达到了,于是顺着纪夫人的话作别。 纪夫人便让郑嬷嬷送客,李之溪见送她的人并非惯常的那几个小丫鬟,而是纪夫人身边有头有脸的郑嬷嬷亲自相送,不免有些得意,扬着头高傲地走了。 有过苏妧妧面前时,苏妧妧清楚地听到了一声从鼻孔里发出来的“哼”声。 苏妧妧不由得有些好笑,这位李二姑娘一看便是被家中娇宠着长大,宠得无法无天,而正是因为太过娇纵,将性子养得太为肤浅,总为眼前这一点事斤斤计较。 这样的娇小姐,难缠是难缠,但也不必太往心里去。 苏妧妧正想着,就听得纪夫人唤了她一声。 “妧妧,你方才也瞧见了,之溪对你有许多敌意。” 纪夫人也不拐弯抹角,将话直白地说了出来。 “她姐姐之允自小与阿昀定了婚约一事,原也不是什么秘密,想必你是知晓的。从前没有那番波折时,之允是淮侯世子妃一事几乎是板上钉钉,就差过门了。” “而之溪打小便喜欢亲近阿昀,她父亲母亲对家中长女寄予厚望,管教甚是严厉,便将对女儿的宠爱全都放在了这个幺女身上,极尽疼爱,惯出了一个无法无天的娇纵性子。她喜欢跟着阿昀,大人们便当他们是兄妹感情好,李家也不拘着她。” “直到有一日,之允之溪姐妹俩大吵一架,长辈们才发现,之溪竟对阿昀有着少女怀春的心思。可之允早便同阿昀定下婚约,哪怕李氏夫妇再疼爱这个幺女,也没有把大女儿婚事夺过来给小女儿的道理。” “之溪知晓改变不了姐姐的婚事后,便在家中大闹一场,甚至说出了姐妹共侍一夫这样的话来,长辈们哪儿能答应?偏偏在这之后不久,之允便被接去京都做了贵妃。几日后,之溪便主动跑来同我说,李家愿意赔一个女儿过来。” 纪夫人慢慢说着,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冷哼一声道:“李氏做出这等乌七八糟的事情,还想装作没事人儿一样再让一个女儿继续做淮侯世子妃、今后的淮侯夫人?这如意算盘打得好!不过依之溪的脑子,多半是想不了这么远,只是听得能顶替姐姐做阿昀的妻子,便欢欢喜喜跑了过来。” “此事李氏不厚道,阿昀也憋着一口气,只不过看在两家多年交情的份上,并未撕破脸皮,如今只维持着面上好看罢了。” “再往后的事情,你便知晓了。” 纪夫人说着,示意苏妧妧来身边,待苏妧妧起身过来后,便拍了拍她的手道:“我同你说这些,便是要告诉你不必怕那李氏女,却也要防着她,省得背后给你添乱。” 说完,纪夫人便说自己乏了,让苏妧妧回自个儿院子里也好生歇息。 苏妧妧应了纪夫人的话,对这些事情心中有了个大概,便带着云眠出了去。 这淮侯府说是府邸,却因得诸侯王身份地位的原故,说是一座王宫也不为过,苏妧妧从纪夫人的住处出来,有心想认一认路,便缓步往前走去。 李府距淮侯府不远,当苏妧妧回到自己住处时,李之溪也已回到了府上。 王夫人正在正厅等着她,见李之溪回来,颇有些着急地问道:“可见到苏女了?” 李之溪正为了自己已给了苏女一个下马威而得意着,听得母亲问起,便轻松道:“见了,不过如此。” 王夫人闻言松了一口:“也便是说,论容貌才情,她比不过你姐姐了?苏女名盛,我还担忧了许久,如今听你这番话,可算是放下心来了。” 李之溪正得意的心情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不满道:“姐姐姐姐,怎的又说到姐姐头上去了?姐姐早成了皇帝的妃子,母亲还等着她回来争淮侯夫人的位子不成?” 王夫人闻言在她胳膊上拍了一巴掌,想要责备,说出来的话语气却是宠溺:“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她总是你姐姐不是?再说了,如今天下这形势你也不是不知晓,谁知道皇帝还能做几天皇帝?说起来,当初就不该……,罢了,你姐姐同君侯青梅竹马,君侯总会顾念几分情分。只要那苏女不是个又得宠又会拈酸吃醋的狐媚子,一切都好说。” 李之溪越听越发不满:“姐姐早嫁人了!还念什么情分?母亲若想巴结君侯,为何不将我送去联姻?我早便说了,若是母亲果断些,如今淮侯夫人的位子便是我的,怎会让那苏女捡了便宜?” 李之溪越想越生气,气自个儿父亲母亲不作为,大声道:“今后我若想嫁进淮侯府,总会被那苏女压一头去,又怎的维持我李府的体面?除非、除非让父亲去同阿昀哥哥说,娶我做平妻,这才不会让我被人欺负了去!” 王夫人脸色一变,忙示意她小声些:“什么平妻不平妻的,你父亲可不敢去君侯面前说这些话!” 王夫人说着,有些心虚。当年李之允突然就被楚帝一见钟情,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旁人不知晓,她可是门儿清,加之自李之允去了京都后,她便觉察淮侯府渐渐同李府疏远,心中更是惶恐,只怕是君侯知晓了些什么,这几年一直放低姿态讨好巴结,哪儿敢再去提这些要求? 李之溪却不知晓这些,只觉得父亲母亲一如既往的偏心姐姐,气得抹了眼泪,往自己房中跑去了。 王夫人拿这个小女儿没办法,心疼地叹了一口气,找丈夫商议去了。 时光在平静中缓缓而过,一眨眼便将近年关。 燕昀偶尔会寄来几封家书,同家人报个平安,在信中也会提及对苏妧妧的关切。 简夫人一月之前已从女儿燕宁处回了来,常常会带苏妧妧一道参加些宴会,让她同北地的夫人小姐们多多熟悉些。 除此之外,府中大小事务都不必苏妧妧操心许多,她清闲时便抱着初九在房中坐着,如从前一般同它说些话。 这日里,云眠沏了壶热腾腾茶,屋中地龙烧得暖暖的,苏妧妧披了一件月白长袄,抱着初九倚在美人榻上小憩。 她纤细的手指在初九被养得油光水滑的毛发间抚过,小猫咪发出愉悦的呼噜声,舒服得眯起了眼。 见初九这惬意的样子,苏妧妧不由得一笑,目光一转,正落在窗边架子中那封家书上。 “也不知君侯今年能不能回来陪老夫人过年。” 苏妧妧自言自语了一句,抚着小猫咪的手顿了顿。 “他若再不回来,我都快将他的模样给忘啦。” 原本正舒服得眯着眼的小猫咪陡然睁开眼眸,琉璃琥珀似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佛在说“可不能忘”。 一人一猫正对视着,云眠忽地从外边儿跑了进来,满脸喜色道:“夫人,君侯就快回来了!” 苏妧妧原本平静的一颗心顿时被搅得翻腾起来,充满了不知名的欢愉。 可这份欢愉未持续多久,她便从纪夫人处又得了一个消息。 那位李氏女,楚地的月贵妃,将会同燕昀一道回北地。 第27章 二十七只猫 攀折。 听到这个消息, 莫说苏妧妧,就连纪夫人也很是诧异。 正当众人都猜测这究竟是为何时,南方传来消息, 楚帝苟且偷生的蜀地, 被晋侯率军攻占。 蜀中的皇宫还未建起,楚帝就已命丧其中, 说起来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而晋侯在攻破蜀地后,夺了传国玉玺, 自立为帝,并向淮侯求和, 表示愿意分江而治。 至于燕昀的态度,传信的亲兵并未言说,不过淮侯府中的三位女主人心中都很清楚, 燕昀绝不会只安于北地。 楚帝被夺了江山,死于晋侯剑下, 按说那些后妃要么随楚帝而去, 要么被发配为奴,只有这位月贵妃李氏,逃离出宫,辗转去到燕昀身边, 求他庇护。 纪夫人自李之允随楚帝入京后, 再难对这个小辈提起几分喜爱,只是她同燕昀自小一道长大的情分摆在哪儿,燕昀选择保护这个失了丈夫无依无靠的妇人, 纪夫人也能理解。不过纪夫人如今却更在意着苏妧妧这个这二八经娶过门的孙媳妇,好生安抚了她几句,让她定定心。 苏妧妧仍觉有些意外, 只是燕昀都已经将人带上,她来不及也做不到去左右他些什么,便应了纪夫人的话,让她与简夫人安心,之后便抱着初九回了自己的院子。 初九比起刚来时又长大了一圈,这只猫儿性格好,且极会看眼色,懂得在纪夫人面前讨巧儿,来了北地不久后便得了淮侯府上下的喜爱,偌大一个诸侯府,全成了它散步捕猎的地盘。 眼下它正在苏妧妧怀中半眯着眼,也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苏妧妧帮它顺了顺毛,忽地有些羡慕它这般成天什么都不用顾虑的日子,在它后背上轻轻抓了一把,故意闹它道:“你这只小猫儿,整天在我这儿赖赖唧唧的,撒娇耍赖一样不落。” 初九懒洋洋哼唧一声,在苏妧妧怀里拱了拱,而后抬起身子,在她面颊上嗅了嗅,远远看去,倒像是要亲吻她一般。 苏妧妧没注意初九这许多,心中仍想着方才的消息,喃喃自语道:“战场凶险,也不知君侯可安好。” 初九立刻“喵呜”了一声,仿佛是在回答她问题一般,苏妧妧有些好笑地拍了拍它毛茸茸的小脑瓜,又渐渐敛起笑容:“也不知,君侯可还记得我。” 初九动作一顿,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 苏妧妧手中动作不停,继续为它顺着毛:“不过我也快忘了君侯是何模样,他若不记得我,也不稀奇。” 初九听了,“嗷呜”一声,仿佛对她说忘了燕昀一事很是不满,转了个身往地下一跃,而后一步三回头地朝前走,一面晃着尾巴,一面“喵呜喵呜”地叫着,仿佛是让苏妧妧跟上。 初九有时能格外通人性,苏妧妧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见初九这样,便跟了上去,一路进了房间里,来到一面架子前停下。 接着,就见初九轻轻一跃,在架子上绕来绕去,最后停在一个小格里,抬起绒爪子踩了踩一幅卷轴。 那格子有些高,苏妧妧要踮起脚才能将那卷轴抱下来,待展开来一看,不免有许多惊讶:“你怎的知晓这儿有幅画像?” 那幅卷轴一直放在房中,苏妧妧自搬进来第一日便注意到了,不过一直没什么好奇心去打开它,不曾想竟是一副燕昀的画像。 画中之人骑马挽弓,意气风发,少年郎的锐气锋芒毕露,比起如今却少了几分沉稳凌厉,想来应当是燕昀早几年的模样。 画师应当是为功底深厚的大家,画中少年的面容有些模糊,周身的神韵却刻画得十分到位,让她只瞧了一眼,便自动自发地在脑中描绘起他的模样。 也直到这时,苏妧妧才发觉,燕昀的容貌,她能清清楚楚的忆起来。 苏妧妧不由得抿唇一笑,将那画卷合拢:“他这人,怎的还将自己画像放在卧房中的?” 待将卷轴放回去,苏妧妧又想起什么,看向初九道:“你是怎的知晓这儿有君侯的画像?” 若是她没记错,这幅卷轴自打她住进这间屋子后便无人打开过,既然未有人瞧过,初九又怎的知晓这是燕昀的画像? 她问了这话后,就见小猫儿尾巴一翘,迈着步子慢慢悠悠地走了,压根儿不搭理她在说什么。 苏妧妧无奈,她总不能逼着一只小猫儿开口说话,与它论长短不是? 几日过去,年关将至,燕昀的玄甲军也离凌城越来越近,不日便会归来。 李之允同燕昀一道回来的消息不知怎的不胫而走,如今城中百姓议论纷纷,对此诸多猜测。 李之允同燕昀之前的纠葛,凌城的百姓几乎都有耳闻,而前段时日忽然随纪夫人一道回来的那位淮侯夫人更得大家关注,凌城百姓也都知晓有这样一位人物,如今新欢与旧爱,引得人人瞩目。 纪夫人与简夫人对外边儿的传言也有所听闻,只不过悠悠众口,难以控制,若是强制压下去,只怕会更引得百姓好奇,便在府中轮番劝慰苏妧妧,让她宽心些。 苏妧妧心中其实倒无甚波澜,这流言传得太烈,稍一细想,便知是有人在背后有心操控,若她当真为此生了什么嫌隙,岂不是刚好中了背后之人的离间? 于是这几日来,苏妧妧便在府中安心逗猫,直到燕昀归来的那一日,才随老夫人一道去城门前迎接。 燕昀在北地威望极高,此番归来,百姓都自动自发地夹道欢迎,冬日里和煦温暖的日光下,众人翘首期盼。 终于,紧闭的城门缓缓打开。 “君侯归!” 人群中渐渐响起欢呼声,随燕昀一道归来的玄甲军里,有城中百姓的儿子、丈夫、父亲,久别重逢,自是热泪盈眶。 苏妧妧立在简夫人身旁,自城门打开后,目光便一直落在为首之人身上。 他逆着晨光而来,苏妧妧一时瞧不清他面容,恍惚间觉得他有些变了,又似乎什么也没变,又突然发觉,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时,心中涌起的波动比她预想中的要强烈许多。 苏妧妧原以为过了这样久,那些思念早已在时光中变平淡,却不想这些情绪只不过是在一日一日中沉淀下来,一但被搅起,便翻涌上来,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就好比现在,苏妧妧愣愣地瞧着他,只觉身子都有些僵了,却不知要做何反应。 燕昀一入凌城,便瞧见了那道即便拢着斗篷也难掩纤细的身影。他很想立刻走过去,问问她在府中可还过得习惯,却又克制住了,先同祖母与母亲问安寒暄了几句,这才转向苏妧妧。 娇美人清减了些许,约摸是不大习惯北地的吃食,燕昀在猫身中瞧得清清楚楚,她每日用的饭菜,只怕还没初九多。 见娇美人一双明澈的眼眸定定地看着自己,燕昀心情不免有些好,连带着唇角也微扬了起来,往前一步走至她身前,垂眸看向她,又抬手为她拢了拢披风,低声道:“这样一直看着我,怎的,认不出你夫君了?” 他话语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苏妧妧一张芙蓉面泛上浅浅的粉色,顺着他的力道拢紧了披风,却没有说话。 燕昀也不在意,大掌顺着披风边缘滑下,与她一双柔荑交握,带着人往淮侯府回。 城中百姓大都沉浸在亲人重逢的喜悦当中,却也有不少人留意到了这边。 只见平日里不苟言笑气势凌厉的君侯如今面上带了温和的笑意,而君侯夫人面若桃李,仰着脸同他相视而笑。暖金的阳光下,二人双手交握,好一对郎才女貌的壁人。 苏妧妧却无心留意旁人的目光,只觉握住她的手掌温热,那热度从指尖一直传到心里,教人熨帖至极。 直至入了府,苏妧妧才想起什么,抬脸问道:“夫君先前不是捎了信回来,说要同李家小姐一同到凌城?怎的没见到她?” 燕昀垂眸端详她神色,见她神色平静,并未有不悦或者是旁的情绪,仿佛只是问他一件平常事,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别扭她怎不吃醋,却还是照实说道:“她是李氏女,自然回李府,日后再来正式拜见你,你想着她做什么?” 苏妧妧抿唇一笑:“夫君特意提起她,我自然也要多多关心一二。” 这话便有些故意了。 燕昀听了,却笑了开,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 纪夫人与简夫人也许久未见到燕昀,自然是想念得紧,在正厅说了好一些话,直到纪夫人都有些疲了,几人才散去。 纪夫人虽疲惫,心中却是高兴的,由简夫人扶着回了房,还不忘叮嘱厨房多做些燕昀爱吃的菜来。 燕昀知晓这是自己祖母的疼爱与心意,便由着纪夫人布置,一一笑着应了,待她起身回房后,这才有空余能好好儿同苏妧妧说些话。 苏妧妧原本已从见到他的情绪中平复了下来,此时周遭的人都退避开来,又没由来地心中有些紧张。 不过燕昀却并未多说些什么,只是一路与她并肩回到了院里,示意侍女全部侯在外边儿,而后推开门,进了房中。 一路回来,苏妧妧心中那些久别重逢的紧张心绪已放松了许多,未多想便随着他一道踏进了房中。 苏妧妧略垂了首,去解身上的披风,正要关心燕昀几句,却不料下一瞬房门便被人关上,而她整个人重重被抵在门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 门外的云眠听到这不大不小的动静儿,先是担心苏妧妧是否摔倒了之类,一步迈出去后却又想到了什么,极有眼色地带着院中的侍女又往外退了退。 苏妧妧被抵在门板之上,一时未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不解地仰头去看他,却只见燕昀略略俯下身来,垂眸看着自己,却也不说话。 苏妧妧抬眸看了一阵,见燕昀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仿佛看不够一般,不免有些招架不住,避开他的目光,抬手将人往后推了推:“你这样瞧着我做什么?” 这点力道自然推不动燕昀,只换来他轻轻一笑。 天知道他现在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什么也不做,只将心心念念的人安安静静地抵在门板上。 燕昀浅浅吸了一口气,鼻间尽是苏妧妧身上浅淡的香气,身子不由得再往下低了低,喉节上下滚动了一下,才低低开口道:“许久未见,夫人可有想念我?” 听得他这样直白地问起,苏妧妧面颊一热,却还是忍着羞意轻轻点了点头。 燕昀却不依不饶地继续问道:“有多想?” 他声音带着微微的低压,就在她耳边响起,仿佛带了些诱哄的意味。 苏妧妧心中跳乱了一拍,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抬眸看向他,示意他低下身子些。 燕昀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照做。 “夫君再低些。” 燕昀顺着她的话更俯下身去,而后下一瞬便被她攀住脖颈,在唇角印下一个柔软的吻。 这显然是燕昀意料之外的事情,让他一时间有些怔住了。 而始作俑者仿佛也觉得自己做了件不得了的事情,立刻垂下了手,将目光移向一旁,似乎想说些旁的来带过方才那一瞬所发生的事情。 可燕昀哪里能让苏妧妧跑开去?他一直压抑克制着的情绪被苏妧妧这浅浅的一吻轻易地勾起,带着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席卷而来,几息之间,苏妧妧便只有被迫承受的份了。 就在苏妧妧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燕昀终于松开了她,然而还未等她平复些许,燕昀又低下头,仿若意犹未尽般在她如花瓣一样娇嫩鲜艳的唇边轻轻舔了舔。 苏妧妧脑中晕沉沉的,反应慢了几拍,一时未明白燕昀在做什么,待恢复了几分清明后,面颊顿时烧了起来。想推开面前这人却又推不动,想挪开几步同他拉开距离,却又被他圈在怀里方寸之间,去无可去。 就在她羞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时,却听得燕昀低低地笑了起来。苏妧妧顿时被他笑得有些恼,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攥起拳头在他胸口上捶了一下,气道:“你笑什么!” 这点儿力道对燕昀而言几近于无,见美人羞恼,燕昀也不敢太过分,捉了她的拳头放在唇边啄吻:“我娶了这样漂亮的一位夫人,能不笑出声吗?” 苏妧妧听他不知说哪儿去了,也不欲同他争论这些,只动了动手腕,想将手抽回来,却不想越抽便被握得越紧,而后便被燕昀按进怀里,继续方才的事情。 虽说燕昀被她勾得早将那些克制抛在了脑后,可到先前底还是有些许顾忌,怕她心中不情愿,并不想强迫于她,可方才苏妧妧那些反应显然表明了她并不抗拒。 若说燕昀方才还勉强绷着最后一丝理智,那这回,便是将几月来的思念尽数倾泻,如疾风骤雨般席卷而来。 苏妧妧只觉浑身都失了力气,迷迷糊糊间感觉燕昀掐着她的腰把她往上一提,将她压在门板上,贴得严丝合缝。 苏妧妧被他抱在怀中,这样便能同他视线齐平,但如此一来,她双脚便悬空了。苏妧妧意识到这一点后,立刻颇有些慌乱地抓住了身前之人,紧紧拥住,只怕一着不慎便摔落在地。 她只想着如何才能不掉下去,却不想这样一来更加方便了燕昀动作,待二人分开时,苏妧妧只剩伏在燕昀肩上的力气了。 她整个人都被燕昀抱在怀里,面颊贴在他肩窝处,后背被抵在门板上,面前与燕昀不留一丝缝隙,若是燕昀稍往后退一点点,那她便会从门板上滑落。 苏妧妧不知自己还有没有力气站稳,便抬了手环住燕昀脖颈,省得一会儿他松手自个儿冷不丁掉下去,抱了一会儿,却不见燕昀有退开的意思,一时间有些不解,却也混混沌沌不想去思考那许多,继续伏在燕昀肩上,平复着气息。 待过了好一阵,燕昀才松开她,将她放在地上,一手扶着她后腰以防人摔倒,见娇美人软若无骨,燕昀忽地又起了心思,故意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 苏妧妧本就怕痒,燕昀又对她这些事门儿清,这样一掐,苏妧妧被掐到软肉,下意识便躲。 只是她身前是燕昀,身后是门板,再躲能躲去哪儿? 苏妧妧微叹一口气,带着几分连自己也未发觉的纵容,往燕昀怀中更贴了贴,而后,抬手环住他腰身。 燕昀动作一顿,似乎是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而后便低低一笑,俯首与她耳鬓厮磨。 苏妧妧贴在他胸膛之上,左耳是他灼人的情话,右耳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面颊不由得滚烫,心中却渐渐升腾起许多说不清捋不明的情绪来,只觉对燕昀的依赖更甚,也不愿去多想些什么,只觉若是时光停留在这一瞬间,也好。 二人就在房中相拥而立,也不知过了多久,外边儿传来敲门声,而后听得云眠小心翼翼道:“君侯、夫人,老祖宗派人来请,说是用饭了。” 燕昀漫不经心应了一句,而后便略略为苏妧妧整理了一番,便带着人往前去了。 苏妧妧由他摆弄一阵,想着方才不过是亲.吻了一阵,应当瞧不出什么端倪,便放心随着他一道往外走去。 待见了纪夫人与简夫人,苏妧妧却明显感觉二人目光一顿,正要问是否有哪里不对,又见她二人立刻笑了开,让这对小夫妻快些坐下。 家人许久未团聚,自是和乐融融。 按理说纪夫人与简夫人同燕昀许久未见,应当许多关切,加之战场凶险,令人日夜牵挂,因而这顿饭的主角当是燕昀才是。 可不知怎的,苏妧妧却觉不论是纪夫人还是简夫人,今日对自己的关心都格外的多,不过短短一阵的功夫,苏妧妧碗碟里的菜都要堆满了。 苏妧妧有些招架不住,不由得看了一眼燕昀,燕昀却仿佛看不懂她目光似的,往她碗里又添了一筷子菜:“这是北地特有的鲜蔬,只在冬日里才生长,你多用些。” 苏妧妧眼见着碗里的菜越来越多,知晓燕昀靠不住,便不指着他主动帮她分担些,抬手将自己碗里的菜夹了一大筷子给他,笑意温和:“夫君在外辛苦,应当多用些才是。” 燕昀哪里看不出她的小心思,也知晓对她那猫儿似的胃口而言这一大碗碟饭菜实在是为难,便将她夹来的菜全盘接受,又换了些精细的吃食夹给她。 纪夫人与简夫人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见他二人互相都记挂着对方,心中更是高兴,不由得相视一笑,并未出言打断这一对小夫妻。 到底有长辈在场,苏妧妧同燕昀“你来我往”了几回之后便颇有些不自在,停了手专心用饭,偶尔与纪夫人二人的目光碰上,见二人眼中笑意更是温和,以为是因得方才同燕昀那样的言行颇有些小孩子气,便有些不好意思。 待用过饭后,苏妧妧惯常都会陪着纪夫人二人说说话消消食,而后再回自己院中,可今日不知怎的,纪夫人与简夫人都没有要留她与燕昀说话的意思。 不仅如此,简夫人还体贴道:“你二人许久未见,应当思念得紧,便不必刻意留在此处,老祖宗有我陪着呢。” 苏妧妧来北地这段时日,觉得这里的民风比地处南方的允州要开放许多,就好比这有关男女情.爱的事情,简夫人也没什么避讳,虽然用词有些婉转,但到底是说了出来。 而纪夫人更要直白许多:“我这老婆子有什么好陪的,依我看,给府里添个小世子才是要紧事!” 苏妧妧哪儿被人这样调侃过,芙蓉面上顿时漫上粉色的,唤了一声:“祖母!” 美人的声音又娇又嗔,纪夫人只觉就连自个儿这一把老骨头听了都招架不住,更何况她那孙儿? 这样想着,纪夫人便挥了挥手,示意他二人回去,笑呵呵道:“好了好了,走吧。” 燕昀见母亲与祖母一个个胳膊肘都往他这儿拐,自是不能让这机会错了去,便没事儿人一样同母亲祖母做了别,同苏妧妧一道转身往院子里回。 凌城的冬日比允州要冷许多,苏妧妧最不耐冷,每日出门时便要一层一层加上许多衣裳。方才在屋中还好,烧了地龙,整个屋子暖和和的,可一出门来,冬日里的长衫再加上披袄与斗篷,使得苏妧妧无可避免地臃肿起来,行动也不方便许多。 更何况她怀中还抱着个手炉,没走几步,便觉身上一层又一层有些不大好走路,偏偏燕昀丝毫不觉,大步往前走着。 苏妧妧起先还尽量走快些跟上他的步伐,可紧赶慢赶追了一阵之后,发觉燕昀并未有等她的意思,便不由有些气结,索性慢下脚步,依着自己舒服的步调往前走着。 见燕昀只穿了长袄,连一件大氅也未披,却也不见他说冷,苏妧妧心中更是有些不平衡,见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干脆越走越慢。 让他一个人走去吧。 燕昀知晓苏妧妧怕冷,便想着走快一些不要在室外多做逗留,也估摸了一下苏妧妧大约能跟上,便一路往回走去,并不打算同她边走边说话,以免耽误了时间。 谁知走了一阵,燕昀却发觉身后的脚步声渐渐弱了下去,这才觉出有些许不对,回头一瞧,就见娇美人同他隔了数十步的距离,慢慢往前走着。 瞧她那模样,显然是不打算追上来。 燕昀无奈一笑,并未多加思考便折返回去,陪在她身边以她的步调往前走着,问道:“累了?” 苏妧妧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燕昀心中便有了底,停下脚步在她面前半蹲下身子道:“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苏妧妧一怔,有些想答应,又有些不想答应。 想答应是因为若是燕昀背她回去,定会快上许多,便能早些脱下这厚重的衣裳,不必在这外边儿受冷风。 不想答应,便也是因得这身衣裳,让她显得有些笨手笨脚的,伏在燕昀背上,定会有些不舒服。 见苏妧妧犹豫着并未答话,燕昀转过身来,问道:“怎的了?” 他语气温和,并未有因得她长时间不说话而生出的不耐来。 苏妧妧方才心中那些顾忌在这一瞬间忽地全被抛之脑后,将手炉往燕昀怀里一塞,不高兴道:“衣服穿得太多,有些不舒服。” 这股不高兴劲儿与燕昀没什么关系,全都是冲着衣裳去的。 燕昀抬手拢了拢她的衣裳,入手的衣料光滑柔软,的确是上好的布料,只是再舒适的衣裳,一层两层三层叠加起来,也难免会有些束缚行动,也难怪她不舒服。 燕昀一面去解她披袄,一面言简意赅道:“穿得太多了。” 苏妧妧见他的意思竟是让她除去一件衣裳,忙按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道:“不穿披袄会冷的。” 燕昀解衣扣的手一顿,的确,他知晓苏妧妧怕冷,虽说他并不觉今日冷到需要穿这么多件衣裳,却也在方才才意识到,他所觉的“冷”,与苏妧妧所觉的“冷”,似乎并不完全一样。 “先将披袄解下来,你若是冷,便紧紧抱着我。” 燕昀略一思索,觉得娇美人闹脾气完全是因为衣裳不舒服,那便先解决这事儿再说。 听得他坦坦荡荡的说出“紧紧抱着我”这样的话来,苏妧妧也没了脾气,却又下不了决心在冬日的风中解一件衣裳,燕昀又好生哄了两句,她才松了口。 披袄一解下来便被递给一旁侯着的云眠,燕昀抬手将她的斗篷拢紧,复又蹲下身子道:“快些回到屋里便不冷了。” 斗篷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燕昀说得没错,哪怕脱了披袄似乎也没她想像得那样冷。 苏妧妧倾身伏在他背上,抬手环住他脖颈,犹豫了一瞬,只一瞬,便将脸埋在了他背上。 燕昀瞧不见背后,却能感受到苏妧妧全然信任与依赖的姿态,稳稳地托着人起身,快步往所住的院子走去。 冬日的晚风夹着冰凉的气息略过,苏妧妧被掩在斗篷下,倒也不觉难受,不由得在燕昀背上蹭了蹭。 一偏过头去,正巧看到一旁的摘星阁。 摘星阁说来颇有些渊源。这楼正是燕昀的祖父所建,起先建造这座楼台时,是为了在淮侯府中能俯瞰整座凌城,以便部署。可待这楼台建成后,纪夫人渐渐便喜欢登高望远,尤其是在月明星稀时,同丈夫一道执手赏月,渐渐的,这座楼台的意义便有些不同起来。 纪夫人索性将这楼改名为摘星阁,而它从前叫什么名字,应当无人记得了。 苏妧妧先前便听过纪夫人说起这楼的故事,从前却也未多想上去看一看,总觉登高不过是吹吹冷风,无多少必要。可今日同燕昀一道路过这里,不知怎的,她却忽然很想上去瞧一瞧。 “夫君,我想去摘星楼上看一看。” 娇美人软着嗓子提出的要求,燕昀几乎想也不想就要一口答应,可话到嘴边又顿住,变成一句:“不怕冷了?” 燕昀的声音冷冷淡淡,听不出情绪,苏妧妧瞧不见他面容,却并不怕他,在他耳边道:“我想同你上去看一看。” 女子的声音娇娇软软,带着显而易见的偏袒。 燕昀哪里还有不同意的道理? 来到摘星楼台阶前,苏妧妧本想下来自己走上去,动了动身子,却被燕昀抱得更紧:“别乱动,当心从楼梯上跌下去。” 苏妧妧瞧了一眼摘星楼长长的阶梯,乖乖趴下身子,不再乱动。 燕昀一步一步踏得极稳,摘星楼这样高,他又背着苏妧妧,可走上最后一节台阶时气息依旧稳当。 待站定后,燕昀又矮下身子,以便苏妧妧下来,细心为她拢好斗篷后,揽着人来到栏杆前,抬手往下一指:“你瞧,这便是凌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 苏妧妧说着他手指看下路,就见渐渐擦黑的夜幕下,挂起了一串串灯笼,烛火摇晃间,见得商贩行人穿梭其中。 极美的一幅画卷。 苏妧妧顺着燕昀的手指,将整个凌城尽收眼底,待转向东南方向时,燕昀顿了一顿,却还是道:“往这边顺着官道一直去,便能到达允州。” 苏妧妧一怔,不知他为何忽地提起这个。 “你可想家?” 苏妧妧心中忽地涌起一股酸涩。 那是她生长了近二十年的地方,骤然离开,怎会不想念? 可燕昀问的,是她是否想“家”。 苏妧妧压下心中酸涩,浅浅一笑:“夫君在此,凌城也是我的家。” 燕昀同她说起这个,便是料到她定会想念允州,打算在得到她肯定答案后便告诉她,待过了这个年关,他继续南下时,能将她一并带往南方,送去允州探望她亲眷。 谁知却听她说,夫君在的地方也是家。 燕昀心中无可抑制地翻涌起许多他也道不明的情绪,微微叹息一声,抬手勾了她光洁的下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乖囡。” 呢喃的情话。 苏妧妧听清了他这句几近无声的低语,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仿佛被当成了一个只能被捧在手心宠着的小女孩儿,有人爱她护她。 是他的乖囡。 苏妧妧这会儿连害羞都不会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将脸埋在燕昀胸膛前不肯起来。 好在燕昀似乎也并未多留意她的反应,拥着她站了一会儿,忽然轻轻拍了拍她后背道:“抬头看。” 苏妧妧依言看去,就见不知何时暮色已然深沉,冬日里的夜晚似乎来得格外急。 而与此同时,天幕上璀璨的斑光,也一点一点闪烁鲜明起来。 苏妧妧在这一瞬间忽地明白为何纪夫人喜欢上这摘星楼赏景了。 浩瀚无边的天幕之下,一切仿佛都那么渺小,却又奇异地美好。 苏妧妧一双美眸眨也不眨地望了许久,正感慨于夜景之美妙时,却忽地感觉眉心落下冰冰凉凉的一点。 苏妧妧在燕昀怀中动了动,向下看去,就见城中不知何时飘起纷纷扬扬如绒毛一般的雪花。 苏妧妧抬手欲去接,却接了一把空,只觉有什么冰凉的触感顺着她指缝落下,她不由得扬起一个笑,对燕昀道:“夫君,下雪了。” 允州不常下雪,也许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回,但这对于在北地凌城长大的燕昀来说,却是司空见惯了。 见怀中娇美人因为这场雪而明显雀跃起来,燕昀便不急着催人回去,陪她一道看了雪绵绵密密落下。 待周围的景物都覆上了一层浅浅的白,燕昀才牵着人下了摘星楼往,住处走去。 苏妧妧左手被燕昀握着,一路上很是稀奇地看着雪,倒把冷不冷的事情抛在了脑后,待进了有着地龙而烧得暖和和的屋里,才想了起来,便对燕昀笑道:“夫君说得对,少穿一件其实也不觉得冷。” 屋中烛火摇曳,火光给娇美人本就明媚的眉眼更镀了一层暖色,轮廓精致得仿佛不似凡间人。 若放在从前,他听到“苏女颜色动天下”一类的话,不过是一笑置之,左右一个女子罢了,穿得再神乎其神,与他也无甚关系。 可到了如今,他却渐渐发觉,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仿佛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美。 柔和的烛光下,她正半垂着眼同侍女吩咐些什么,唇边带着一缕浅浅的笑意,温和,却又有几分疏离。 燕昀不由得去回想她同自己说话时是怎样一个表情。 似乎也是这样浅浅的笑着,温温柔柔地说着话。 燕昀忽地记不清,她同他说话时,眼底到底有几分亲近,又有几分疏离。 若是放在刚从允州回来那会儿,他便不强求,只要苏妧妧能来到他身边,他便知足。 但如今二人已互通心意,苏妧妧若只是以这样的神色将他装在眼里,他不知足起来。 他想要更多。 二人在摘星楼停留了许久,夜色已晚,加之苏妧妧今日起了个大早,眼下有些困倦,便唤了云眠卸妆梳洗,打算早些歇下。 她在这间屋子里住了好几月,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在里边儿松懈自在得很,即便今日燕昀回来了,也没大影响到她,直到从里间沐浴完出来后,见到倚在床下榻边不知在翻看些什么的燕昀,苏妧妧才后知后觉眼下是个什么境况。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多想,燕昀便起了身,往里间走去,倒也没给她多问话的机会。 苏妧妧拢着衣衫坐在榻边,心跳没由来有些快。 云眠显然也想到了什么,又觉这些事儿仿佛不应当由自己来说,犹豫了一阵,却还是开口提醒苏妧妧道:“夫人,您与君侯互表了心意,又正值别离重逢时,想必君侯心中对您思念得紧。只是您到底也要顾及自己的身子,千万莫由着君侯的性子来。” 云眠这话说得略隐晦,苏妧妧却听了明白,若是她纵着燕昀,只怕要被他好生闹一番。 “我有分寸。”苏妧妧说着,示意云眠将小桌上的铜镜搬来,以便她匀面。 云眠依言将铜镜搬来,苏妧妧用指腹沾了些养肤的香膏,正要往面上点时,却瞧见了些什么,指尖不由得一顿。 待燕昀从里间出来时,就见娇美人端坐在床榻边,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柔柔垂在身侧,平添几分娇柔爱怜。 可面上的神情,却属实算不得好。 燕昀起先没大放在心上,以为她是有些许紧张,刚抬脚过去,却见娇美人抬眸直直看向他,黛眉微蹙,带着显而易见不悦的情绪。 燕昀这才发觉事态有些许不对,在她身旁坐下,温声道:“怎的了?” 苏妧妧有些愤愤,却又不敢直白地对他发脾气,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道:“我方才同母亲与祖母一道用饭时,便是这个样子?” 燕昀一时间未明白她在说什么,直至见她纤细的指尖点了点脖颈与锁骨的交界处,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得一笑。 见他还笑出了声,苏妧妧恼羞成怒,抬手捶了他一拳道:“你还笑!” 苏妧妧又羞又恼,恨不得不理会这人才好。 她方才借着铜镜匀面时,忽地发觉中衣衣领之下,能隐隐约约看见一处粉色的印记。 凌城冬日寒冷,绝不可能有什么蚊虫,这印记是什么,稍微一想便明了。 定是先前燕昀同她在房中耳鬓厮磨时留下的。 一想到她先前顶着这样的印记去同纪夫人与简夫人一道用了饭,苏妧妧便尴尬得握紧了手指,再想到她二人那几句关于“小世子”的打趣,显然是发现了什么,她便更是不自在起来。 娇美人羞恼,燕昀却坦坦荡荡,长腿一跨,手肘撑在腿上,侧身去看她:“怕这个做什么,你我本就是夫妻,感情这样好,祖母与母亲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这副模样落在苏妧妧眼里,简直与外边风流不羁的纨绔没什么区别。 除了这张脸生得格外好看些。 苏妧妧有些不想理他,却见燕昀凑近前来,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低哑的嗓音里莫名带了些引诱的意味:“方才祖母说的话,你意下如何?” 他突然靠过来,苏妧妧不由得往后仰了仰身子,一面躲开他,一面细想纪夫人究竟说了什么。 大约是……小世子? 苏妧妧一瞬间明白了燕昀的意思,知晓今日多半是躲不掉,也没打算躲,却也不想让他这样轻易便遂了心愿,于是继续往后仰了仰身子,想同他拉开些距离再说话。 却不成想她往后退几分,燕昀便往前靠几分,一副没皮没脸的模样,苏妧妧无奈,发觉厚脸皮厚不过他,正要推开他直起身来,却不想身子仰得太后,晃动间一时未支撑住,直直往后倒去。 就在她后背贴上柔软锦被的那一瞬间,燕昀也动作极快地略调整了身姿,跟着她往前,轻而易举便将她困在方寸之间,动弹不得。 “夫人还未回答我。” 燕昀慢条斯理地打量着她,口中说着要一个答案,可那双眸子仿佛却告诉她,不论她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他的选择。 见他气定神闲,一副一切尽在掌控的模样,苏妧妧忽地起了玩心,故意道:“我若说不想要呢?” 娇美人眸中带着若有若无的水汽,面颊染上浅浅的粉色,如同一朵盛放在月光下的牡丹,静谧、华丽,又带着让人想摧毁的圣洁。 燕昀撑在她上方的身子低了低,同她拉近了些距离:“不想要也无妨。” 他答得太快、太干脆,反倒叫苏妧妧愣住了,随即心中一紧,愣愣问道:“我若不生孩子,你……便会纳妾以得庶子来承袭公侯之位吗?” 燕昀没成想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反倒给自个儿挖了个坑,无奈一笑解释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的意思是说,小世子一事,你不愿意也得愿意。” 见苏妧妧依旧咬唇看着他,燕昀伸手用指尖将那不知不觉已被她咬得泛白的下唇勾出来,笑道:“夫人放心,我淮侯一脉,素来没有纳妾的传统。” 燕昀这话倒不假,从他祖父那一辈起,历任淮侯身边,只有一位正夫人。据说是从前发生过世子宠妾灭妻、嫡庶相争等割裂家族之事,从那之后,淮侯府中便多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燕家的男儿,不得纳妾。 且不说这规矩不规矩的事情,燕昀如今意在天下,本就无心儿女情长,能与苏妧妧相知,本就是因缘际会,好容易将心上人留在身边,又怎会再去想旁的人? 听得他承诺一般的话语,苏妧妧在心中微叹一口气,想相信他,却又觉不大可能,思虑了一阵,又觉她这样凭空想象毫无意义,索性将这些都抛出脑后,看着燕昀道:”不要也得要?你这也太霸道了些。” 燕昀低低一笑,俯下身去,在她唇瓣上辗转。 苏妧妧大约知晓接下来要如何,不免有些紧张,却听得燕昀低声安抚,极尽耐心。 她渐渐放松下来,却在不备之间,被燕昀长驱直入,搅成了一团浆糊。 苏妧妧混混沌沌间,只觉有人轻抚她眼皮,笑话她眼泪怎的擦也擦不干,又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地唤她。 “乖囡。” 苏妧妧在这个称呼里,渐渐失去理智,被他拉住,一道沉沦。 明媚华贵的牡丹被人在月色中攀折。 门外大雪纷纷,从天幕间一片一片悠然而下。 瑞雪丰年。 第28章 二十八只猫 你怎样都好看。 雪下了一整夜。 第二日醒来时, 屋外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蜷缩在柔软锦被里的苏妧妧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寒意,屋内地龙烧得正旺不说,身后还有一个堪比火炉的热源正紧紧环住她。 苏妧妧昨夜里没有睡好, 明明才睡过去不多时, 可素日来养成的习惯让她又早早醒了来。 明明睡了一觉,可脑中却无半分清明, 只觉头昏脑涨疼得很,身子也酸涩难受得不行, 苏妧妧闭着眼,维持着方才醒过来时的姿势一动不动, 想借着残余的那几分睡意继续入睡。 可身侧的人显然已发觉她醒了过来,并不打算让她这样安稳睡去,凑过来在她耳边道:“醒了?” 声音低沉醇和, 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苏妧妧下意识便睁开眼看了他一眼,眼前人俊朗眉眼就在近前, 如琥珀琉璃似的浅棕色眸子里, 带着温和缱绻的笑意。 苏妧妧一张芙蓉面顿时皱了起来,心中十分不平。 她如今头昏脑涨,脑子里就如同有的银针在扎一般,细细密密地疼着, 可身后这人却一副餍足的神态, 气定神闲地同她说着话。 苏妧妧有些气闷,并不十分想理会他,可一想到一会儿还要去给纪夫人与简夫人请安, 不能补眠,更加愁眉苦脸了。 燕昀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就见娇美人自睁开眼眸后一双黛眉越蹙越紧, 明明白白将委屈写在了脸上,于是伸手轻抚了一下她细嫩的面颊,温声道:“怎的有些不开心?” 苏妧妧却并未回答他,而是问道:“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侍女们知晓他二人还未起身,便不敢来扰,自然也未有人来说到了什么时辰,不过燕昀知晓自个儿惯常几时醒,看了看外边儿的天色,便说了个大概的时间。 苏妧妧听了,不由得惊讶道:“已经这样晚了?” 说着,便撑着手想要起身。 按说她应睡在外侧,可自打同燕昀成婚以来,燕昀便一直让她躺在床榻里侧,因此她此时若是想要出去,那须得越过燕昀才行。 苏妧妧半撑起身子,垂眸看着燕昀,本意是想让他一道起身,好让她也下榻去,可看了他好半晌,却见这人一动不动,丝毫未有起身的意思,苏妧妧无奈,只得推了推他道:“夫君,该起身了。” 眼下时辰不早,往常她早便去去纪夫人那儿请安了,今日里已晚了那么多,苏妧妧不想再耽搁,否则便显得她这小辈不懂事了。 燕昀却一动不动,并不在意这许多:“昨夜睡得晚,再睡一会儿也无妨。” 燕昀无所谓这些,苏妧妧却不敢同他那般,说不去便当真不去,于是抬了腿,想从他身上越过去。 方才她躺着时只觉身子觉有些疲软,好似并不多严重,可此时动了动,才发觉手与脚仿佛都不受她控制了一般,后腰也酸软得厉害,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失了力气,向下跌去。 她正抬着腿想要越过燕昀去,这一跌,自然稳稳当当地跌进了燕昀的怀里。 好一个投怀送抱。 燕昀从善如流地抬手环住她腰身,手掌抚上她柔顺的发,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夫人这样热情,倒叫为夫吃了一惊。” 苏妧妧气恼地锤了他一拳:“还不都是因为你……” 至于因为什么,苏妧妧张了张口,到底没能说出来,反倒给了燕昀一个追问的机会:“因为我什么?” 苏妧妧知晓他多半是故意这样问,便不理会他,只催促道:“该去给祖母与母亲请安了。” 与苏妧妧所想的不同,燕昀听了这话,不仅未松开她,反倒还将手臂收了收,将人更紧地拥在怀里,笑道:“不急,昨日祖母不是说了,给府里添个小世子才是要紧事?莫说你去得晚祖母不会怪,哪怕你今日不踏出这个院子,祖母与母亲也什么话都不会说。” 苏妧妧自然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可被他这样一本正经地说出来,苏妧妧听着,一张芙蓉面红了个透,下意识便将脸埋在他怀里,小声反驳道:“那怎么行,也太没规矩了。” 燕昀手掌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她背脊,原是想安抚一下她,却见怀里的娇美人倔得很,说什么也要起身,只得无奈地握住她手腕,一个翻身将人重新压回被褥里,垂眸看着她道:“不必担心,祖母与母亲那边由我去说,你昨夜里没休息好,再睡一会儿便是。” 燕昀撑着手在她上方,此时垂眸看她,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苏妧妧被他压住手腕动弹不得,见他这幅神情,昨夜里的回忆一股脑儿又涌了上来,让她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得偏过头去不看他,小声到:“……晓得了。” 燕昀没听到自个儿想听的话,俯下身子在她耳边道:“还有呢?” 苏妧妧愣了愣,不知还有什么,便回过头去看他。 二人离得极近,苏妧妧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若有若无地铺洒在她面颊上,略略抬起眼,便能见他琥珀色的眸中一缕情绪越聚越深,另她无比熟悉。 苏妧妧微微愣了一愣,知晓自个儿需得说着什么打断她才行,否则今日里是当真别想出这个院子了,张了张口,忽地福至心灵:“多谢夫君!” 果然就见燕昀满意地“嗯”了一声。 下一瞬,就见他俯下身来,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同她唇齿相缠。 苏妧妧想去推他,却又动弹不得,只能被动地仰着头承受,待她好容易得了喘息的机会,便立刻道:“夫君,我头好疼,想再睡一会儿。” 这话说得不假,先前她本就因为昨儿睡得太晚而头疼,眼下又被燕昀捉着好生缠.绵了一番,更是头昏脑涨,因此这话说出口时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娇美人纤长的眼睫上挂着将落未落的泪珠,眸中带着迷迷蒙蒙的水雾,樱唇鲜艳娇嫩得普通花瓣一般,仿佛是邀请他来采撷。 燕昀顿了动作,喉头不由自主地上下活动了一下,才慢慢起了身,松开了一直压制着她的手:“你再睡一会儿。” 声音莫名有些哑。 苏妧妧却没心思来关心他这些,只在他松了手以后,立刻将自己包裹进被褥里,闭上眼一动不动,仿佛立刻便睡了过去。 果不其然引来燕昀一声轻笑。 苏妧妧闭着眼,尽量平稳着呼吸,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良久,才觉燕昀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听他低声道:“我去祖母那儿一趟。” 而后,她便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而后房门“吱呀”一声,燕昀出去了。 苏妧妧这才放松下来,不大一会儿,当真重新睡了过去。 待再睁开眼,天色已然大亮。 苏妧妧拢着被子坐在榻上,只觉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舒服,黛眉紧紧蹙着,扬声唤了云眠。 云眠快步进了来,见到苏妧妧,满眼都是笑意:“夫人醒了?君侯方才吩咐过,若是您醒了,便让奴婢去将那一直在厨房熬着的粥端来,夫人饿了吧?” 苏妧妧“唔”了一声,云眠不提还好,此时提起,她倒真觉腹中空空,的确有些饿了。便抬手掀了锦被,一面下榻,一面问道:“君侯去了何处?” 云眠笑着道:“君侯正同老祖宗与老夫人一道用饭。” 苏妧妧随意应了一声,站起身就要往前去,谁知刚往前一步,一双腿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站不住地往前扑去。 云眠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劝道:“夫人莫担心,是君侯特意吩咐了不准人来打搅您,因此老祖宗与老夫人那边,想必君侯会有一套说辞,您安安心心留在房中便是。” 原来云眠以为是她听到自己睡了这般久,担心纪夫人与简夫人怪罪她没有礼数才脚下一个踉跄,让苏妧妧颇有些哭笑不得,摆了摆手道:“好了,你且扶我一把。” 待苏妧妧用了一碗粥、几块点心后,身上的不适感仿佛也被驱散了好些,便换衣梳妆,打算去纪夫人那儿赔个罪。 谁知刚梳妆完,还未踏出这间房门,就听得燕昀回了来。 方才半梦半醒朦胧间苏妧妧倒不觉有什么,此时彻底清醒了过来,再见到燕昀,苏妧妧顿时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挺直的背脊也不知不觉僵硬起来。 燕昀倒没留意那么多,见捧在心上的娇美人正垂眸坐在镜前,不知再想些什么,便几步上前去到她身后,弯下身子道:“可用过饭了?” 一句话毕,燕昀便见娇美人洁白如玉的耳朵迅速泛上了粉色。 燕昀觉得新奇,便抬手捏了捏,而后便发觉,娇美人的耳朵尖,更红了。 燕昀指尖一顿,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眼前这位娇美人,是害羞了。 苏妧妧答了一声“用过了”后,却觉燕昀一直轻轻捏着她的耳朵不放,想甩开又不敢,困扰之下,只得抬手抓了两只珠钗问道:“夫君觉得哪个好看些?” 明艳妍丽的美人正举着两支钗,眉眼弯弯地问他哪支更好看,燕昀不由得一怔,只觉眼前这幅场景温柔得不可思议。 近几月来因得战事而绷紧的那根弦,仿佛也在这样娇软的语调中放松了下来。 燕昀动了动指尖,抬手抽出其中一支,生涩又小心地插在苏妧妧发间。 “为夫觉得这支好看。” 才不是,你怎样都好看。 第29章 二十九只猫 如今,神女在他掌心。 光洁莹润的珍珠落在美人如乌木一般的发间, 微微泛着柔和的光,燕昀目光落在她面前的铜镜里,忽地就想了第一回 同她相见时的情形。 许是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看了她太久, 苏妧妧指尖无意识动了动, 问他道:“夫君在想什么?” 燕昀眉眼间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温声道:“在想第一次见你时的模样。” 苏妧妧动作一顿, 思绪被跟着拉回那一日允州的城楼上。 她不知来人究竟是谁,只知晓自己大约要身不由己嫁做人妇了。 却不曾想, 因缘际会间,她遇见的人, 是燕昀。 苏妧妧想着,不禁有些感慨,也有些庆幸, 便看向镜中,同他的视线相对, 浅笑道:“好在那日里来的人是夫君你。” 燕昀知晓她说的是允州城破那日, 但于他而言,第一回 相见可是要早得多。 不过这事儿哪怕说与苏妧妧听,她大约也不信,燕昀便不在这事儿上过多停留, 只抬手为她捋了捋鬓发。 初初相见那一日, 她如神女临凡间,将莫名化进猫身中的他抱进怀里,动作温柔。 如今, 神女在他掌心。 待梳妆更衣完毕,已过了晌午,依燕昀的意思, 她今日不必再去纪夫人处,他早便为他寻了由头,不怕纪夫人怪罪。 苏妧妧却始终觉得不大合适,纪夫人不仅是长辈,且这段时日来更是真心待她好,哪怕有燕昀为她说话,她也打心里不愿怠慢纪夫人。 燕昀拗不过她,只得陪着她又去了一趟。 今日上午时燕昀便来过,替苏妧妧向纪夫人赔了个不是,纪夫人是过来人,稍微一想便明白苏妧妧今日为何会迟了,见他小夫妻感情好,纪夫人高兴还来不及,自然不会责怪苏妧妧,此时见她又特意来一趟,心中更是高兴,同他二人说了一会儿话,直到一旁的郑嬷嬷提醒纪夫人到了惯常睡午觉的时辰,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笑呵呵地把这对小夫妻打发走。 待出了纪夫人的住处,燕昀慢下脚步,俯下身子在苏妧妧耳旁说道:“这下可放心了?” 苏妧妧“嗯”了一声,抬眼对他笑道:“多谢夫君。” 燕昀能陪她来这一趟,苏妧妧是真心实意谢他体贴,却不想燕昀蹬鼻子上脸,立刻接着问了一句:“夫人打算如何谢?” 苏妧妧倒还真没想过要怎么谢他,被他问得一怔,正要细想时,就见这人没脸没皮的将身子弯得更低了些,抬手用指尖点了点面颊,温声笑道:“夫人若是想不到,那不如便这样谢。” 听他这样直白,苏妧妧面颊迅速漫上粉色,回头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放心些许,推了推他的肩小声道:“这还在外边儿呢。” 燕昀依着她的力道直起身子,面上笑意却更深了:“依夫人的意思,是回房再谢?” ……这话听着好生奇怪。 苏妧妧猜他定是故意这样说,却又不知要如何反驳他,省得被他三言两语又牵着鼻子走,只得含混应了一声,便往前走去。 燕昀知晓她定是害羞了,便不再继续说些什么来逗弄,只气定神闲地跟在她身后报不,看着她耳朵尖上愈发地红,他心情也愈发地好。 路上偶尔走过几个仆从,见他二人,先规规矩矩行了礼,而后目不斜视地过了去。 苏妧妧尚不觉得有什么,可她面颊上的红晕掩也掩不住,更添几分娇艳,而燕昀落她身后半步,神色浅浅,周身的气势全都收敛,如寻常的温润翩翩公子,落在府中的老仆从眼中,一个二个都难掩惊讶。 于是乎不过半日,君侯与夫人感情甚好一事,在苏妧妧毫不知晓的情况下传遍了整个府中。 待回了房中,苏妧妧记着这事儿,又知燕昀公务繁忙,便想着待他忙起事情来,就不记得这什么谢不谢的事情了。 谁知她装模作样地磨蹭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燕昀有出门的意思,便好奇道:“夫君今日不必去军营中吗?” 娇美人自进门后便一直避着她目光,此时听得她问起,燕昀不由得有些好笑,面上却一本正经道:“早前在夫人睡着还未起时,便去过了。” 苏妧妧面颊上的粉色又深了几分,不知再说些什么好。 这事儿燕昀倒没诓她,他上午时便去过军营中,将事情都梳理了一番,这才回了来,今日有的是时间陪她。 苏妧妧忽地又想起了什么,转头问燕昀道:“夫君这次回来,能在家中待多久?” 燕昀将手中书册翻了一页,觉这事儿也没什么可说不可说的,直言道:“我能在家中待多久,就要看那晋侯是个有用的还是个没用的了。” 见苏妧妧似乎不太明白这同晋侯有什么相干,燕昀便大略给她解释了一遍。 如今楚帝命丧蜀中,晋侯虽自立旗号称帝,可到底是以乱臣贼子之身起势,名不正言不顺,仍有许多人不肯归顺于他。 这其中有一部分,便是些对楚帝忠心耿耿的老臣,如今楚帝身死,可血脉尚在,那些人拥了年仅十三岁的小皇子为帝,且战且退,退去了蜀西一带,仍坚守着几座城池,时刻想着重振大楚。 而在百姓心中,与晋侯这一乱臣贼子相比,自然是皇室血脉为尊,因此晋侯虽收了大片土地,却并不得民心,总有人趁机作乱,扰得晋侯焦头烂额。 因此蜀中那一带,甚至是再往外延伸些的南方,燕昀目前都不打算插手。 他若是一路南下整顿城池,只怕还是帮了晋侯,不如让他先手忙脚乱一阵,至于是晋侯用蛮力压制住百姓,还是拥护小皇帝的人占上风,于他而言都没差。待他们两方势力决出了高下,他再去也不迟,省得还要被两方牵扯。 听燕昀大略分析了一番之后,苏妧妧也对如今天下情势有了了解,正要再说着什么继续岔开话题时,便听得燕昀低笑道:“夫人准备了这么久,可准备好谢我了?” 苏妧妧磨蹭了这么久的心思被他一下戳破,也不好再拖延下去,只得一步三挪地来到了他面前。 燕昀正姿态放松地倚在窗下的榻上,见苏妧妧慢吞吞过来,眸中笑意渐深,两手交握在身前,等着她动作。 苏妧妧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心中突然有些懊恼。若是方才在路上顺着他的话在他面颊之上落下一吻,那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一下便过去了,可眼下他这样正儿八经等着她,倒让她更加别扭起来。 可答应了的事情,总不能逃了去不是? 苏妧妧做了半晌的心理准备,心一横,正要俯下身去,却被燕昀一手勾住腰身,一手按在肩头,带着一起往后倒去,一道倚在了美人榻上。 苏妧妧尚未反应过来,便落在了他怀里,下意识想挣扎一下,却在动了动身子的一瞬间又安静下来,犹豫了一瞬,抬手环住了他。 这下倒把燕昀给弄得怔住了,等了一会儿,见娇美人的确安安静静地伏在他怀中,并未有半分要起身的意思,这才收紧手臂将人拥住,低笑道:“夫人这样乖巧,倒让为夫觉得许多意外。” 说罢,恍然大悟道:“方才在外边儿时,夫人怎样都不愿意,如今回了房中便没了顾虑,看来以后要向夫人讨谢礼,还得是在房中讨才行。” 苏妧妧知晓他是故意,抬手在他胸膛上捶了一拳,却想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只得闷闷埋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 燕昀却略略抬起膝盖,顶得她身子晃了晃,催促道:“谢礼呢?” 苏妧妧磨磨蹭蹭抬起头来,撑起身子去吻他面颊。 她仰着脸去亲他,本意是想按着他先前指尖点过的地方来,却不想偏了一些,落在他线条分明的下颌上。 一触即分。 燕昀却无端觉得有些痒,抬手按了按,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得门被人敲响,云眠在外边儿道:“君侯,夫人,李夫人来了,正在陪老祖宗说话呢。” 云眠在说起“李夫人”这称呼时明显顿了一顿,仿佛是不知该如何称呼才好,苏妧妧一时未听明白是哪位“李夫人”,正思索着凌城哪位姓李的夫人递了拜帖时,就见燕昀拥着她坐了起来,准备带着她往外去了。 苏妧妧不由得问了一句,就听得燕昀道:“是李之允。” 李之允这三个字从燕昀口中说出来时,苏妧妧动作僵硬了一瞬,却又很快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便跟着他一道去了。 苏妧妧起先还不知晓李之允是为何而来,稍稍一想便明白了过来。李之允身为楚帝后妃,若不是燕昀出手相救,只怕要跟着楚帝一道身死于那还未修缮完毕的蜀中宫墙之中。 救命之恩,李氏自然要谢。 到了纪夫人处,苏妧妧便知自己所想不错。房内不仅有李之允,还有李家的父母与另两个嫡出的儿女。 见到燕昀终于来了,李之允目光微微一亮,只是还未等她高兴,就见他身侧还有一位女子。 这女子一双桃花眼泛着旁人学也学不来的灵气,容颜明艳,让人一眼便移不开目光。 李之允面上神情不变,不动声色地将人打量了一番。 想必,这就是那位捡了她位子的淮侯夫人了。 第30章 三十只猫 三十只猫 李之允昨日在府中便听得李之溪将苏女夸得好似天上的仙女一般, 她却没往心里去,毕竟李之溪自小便同她不对付,此事事关燕昀, 李之溪更是想让她吃瘪, 想必在形容苏女之美时添油加醋了不少。 李之允自负美貌,从不觉天下有谁能越过她去, 可此时见了苏女,也不得不承认, 苏女身上那番纯澈的灵动之气,是她这等自小便为自己、为家族筹谋打算的人学也学不来的。 这苏女, 一瞧便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 就如同她父母偏宠李之溪一样,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有家族、父母、甚至她这个姐姐扛着,李之溪只需要无忧无虑地长大便好。 李之允这般想着, 不由得攥了攥手掌。 在李之允看见自己的同时,苏妧妧也看见了正在纪夫人身侧的她。 那女子身量高挑, 身形纤长, 眉眼五官皆清丽,却又透着一股恰到好处的妩媚。 许是因为李之允比她大上几岁,经历得多些,周身的风韵与苏妧妧全然不同。 苏妧妧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李之允也在这时上前来, 同燕昀行了大礼:“救命之恩,之允此生不敢忘。” 纤细柔弱的身影匍匐在地上,无端引得人怜惜。 李母不由得投来掩也掩不住的目光, 希望燕昀能亲自将人扶起来。 可显然她的愿望落了空。 燕昀只虚虚做了个样子,而后便示意李之允的婢女将人扶起来。 “你我两家世代相交,你落难时, 我搭一把手也是应当,总不能辜负了祖祖辈辈的情谊。” 这一番话,公事公办得很,也说得明明白白:他不过是看在两家先辈的交情上才出手相助,对李之允这个前未婚妻丝毫不夹带私情。 李之允神色一僵,却在抬起头之前恢复了柔和的笑意,郑重向燕昀道了谢。 李氏几人此番前来,向燕昀道谢是其一,更重要的,是想借此机会再同燕昀牵扯上,让李氏一族的辉煌再续。 醉翁之意不在酒,纪夫人几人看得明明白白,只不过看在旧时的交情上,给李家留了几分面子,并未直言拒绝。 可这样含蓄的态度,反倒让李母觉得事情还有转机,话里话外都对纪夫人更殷勤了些。不仅如此,言语间对苏妧妧也多了几分亲近,让李之允与李之溪两姐妹好一阵皱眉。 李之允倒还好,心中瞧不上李母的所作所为,面上却半点不显;李之溪却是个藏不住事儿的,神色立刻垮下来了不说,还时不时瞥一眼苏妧妧,目光中尽是不善。 许是李之溪的目光太过明显,让李母也感到几分尴尬,在感受到纪夫人态度明显冷淡下来时,李母终于起身告辞。 待出了淮侯府,李之溪本就拉下来的脸更是黑了几分,不满地对李母道:“母亲同那苏女说那么多好话做什么?阿昀哥哥敬重老祖宗,巴结老祖宗倒还说得过去,母亲上赶着往苏女那儿贴好脸有什么用呢?难道她还会帮姐姐说话不成?” 方才在淮侯府中,李之允还顾忌着几分,此时在马车里,周围都是自己人,她也不必再担忧,沉下脸色道:“胡说八道些什么!母亲这么做都是为了咱们府上,这才拉下脸同那黄毛丫头说好话,你倒好,不分场合给人家甩脸色!那可是在淮侯府,老祖宗若偏心些,直接将你赶出来都行!” 李之溪本就不满她这个姐姐,闻言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又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她,只得委屈地道了一声:“母亲!” 想让李母出来为她主持公道。 李母疼爱小女儿,在家族大事前却也不得不做出退让,不轻不重地斥了一声:“你姐姐也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跟你姐姐说话的!” 语气并不严厉,李之溪却迅速红了眼眶,愤愤地瞪了李之允一眼。 李母却没心思留意这些,细细琢磨了李之允的话,犹疑道:“你的意思,是老祖宗并不看重苏氏?” 简夫人是燕昀生母,性子温柔平和,虽说自古以来婆媳难相处,但简夫人并不是难相与的人。 李母知晓,只要苏妧妧莫做什么出格的举动,想必简夫人会好好儿对待这个儿媳妇。 而纪夫人性子更烈些,虽说已上了年纪,可燕昀年幼时简夫人身子不大好,因此他跟在纪夫人这位祖母身边更多些,同纪夫人感情深厚不说,对其也十分敬重。 简夫人性子温和,纪夫人却爱憎分明。若是苏妧妧不得纪夫人欢心,想必在燕昀面前也会渐渐失去宠爱。 李之允并不确定纪夫人对苏妧妧的态度,却也不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便只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句,便揭了过去。 且她心中同李之溪一样,都对李母奉承苏女的行为有几分看不上。 只是她与李之溪那种一根筋的脑袋不同,她知晓李母这样做,无非是想在苏妧妧那儿博得几分好感,免得日后在燕昀纳妾时阻拦许多。 但即便她明白,却还是皱了眉头,对李母道:“母亲以后大可不必巴结苏女。” 李母不甚赞同:“她如今是淮侯夫人,君侯若要纳姬妾,她也能说上两句话。若是同她相处得好,日后她会帮你说上几句好话也说不定。” 说罢,李母还笑着叹道:“你与苏女容貌才情相当,在世间又齐名,想必会有惺惺相惜之感,你二人日后多多相处,也许会同对方亲如姐妹也不一定。” 李之允冷笑一声,觉得李母简直异想天开:“母亲说笑了,若是父亲身边多了一位容貌才情与您相当的人,一心想夺得父亲宠爱,您可会同她惺惺相惜、亲如姐妹?” 李母面色登时一变,呵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话中字句虽与先前呵斥李之溪时一般无二,可却疾言厉色许多。 李之允听出其中差距,却也习惯了李母这样的偏心,无谓一笑道:“母亲,苏女又不是个傻子。” 话虽不好听,却戳进了李母的心坎里,让她脸色变了又变,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得马车外侍女轻轻柔柔的禀报说李府到了。 李母也顾不得再同这两姐妹说什么,匆匆下了马车追赶李父而去,想同他商议一番,看如何才好为已回北地的长女铺路。 李之允两姐妹落在后面,李之允不紧不慢地下了车,而李之溪本是个急性子,在李之允面前也向来没什么姐姐妹妹的规矩,而此时却刻意慢了下来,一看便是要等着李之允一道进门,想必是有什么话要说。 李之允太了解自家妹妹,知晓她又要说些没头没脑的话来激她,便不欲多理会,提了裙摆便往里走去。 李之溪不依不饶地跟上,见李之允显然没打算搭理她,心中更是气结,故意道:“姐姐,你今日见到了那苏女,便应当明白了我昨日所言不假吧?” 昨日里李之溪见自家姐姐一副对淮侯夫人之位胜券在握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特地说了好些苏女的好话,将苏女方方面面都夸了个遍,让李之允很是不痛快。 不过李之溪自个儿也不痛快,不为别的,只因她在夸赞了苏女一番后,发觉这些赞美苏妧妧全都担当得起,更是生气了。 李之溪说了这样一句挑拨的话,李之允却并无什么神色变化,头也未回,径直往里去,一面走一面道:“那又如何?” 李之溪眉头一拧,捡着她的话重复了一遍,阴阳怪气道:“那又如何?姐姐,苏女如今已是淮侯夫人了,你若是能如愿入淮侯府,需得在她这位正夫人手下讨生活!更何况你二人本就齐名,待日后共侍一夫,更免不了拿出来被人比较,你说这又如何?” 李之允闻言停下脚步,让侍女们全都退远一些,退去听不见她二人说话的地方,这才道:“之溪,我是你姐姐,你总说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来做什么?” 李之允放缓了语调,想好好提醒一下她这个好妹妹,如今她们本就处于劣势,她不想些办法就罢了,还要处处夸赞苏妧妧,更显得李府被苏氏压了一头。 李之溪冷哼了一声,对她这番敲打毫不在意:“姐姐,我不过是想提醒你,苏女已经是淮侯夫人了,你嫁过去也只能为妾,更何况你是二嫁,更得夹着尾巴讨好才是,你却好高骛远,一心想夺回淮侯夫人这个位子,作为妹妹,我还是劝你莫异想天开了。” 这一番话说得毫不客气,李之溪知晓她这个自小高傲到大的姐姐在意些什么,一字一句都戳在她不能容人置喙的地方。 妾。 二嫁。 李之允想起从前在楚帝宫中时,哪怕她最得宠爱,却还是要在中宫皇后面前退让三分。无外乎其他,只因楚帝最看重嫡庶尊卑,哪怕那皇后并不得他欢心,却也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来。 而李之允同燕昀有少年时的情分在,对他也颇为了解,知晓他重礼,若是纳了妾,断不可能让妾能越过妻去。 李之允自是不会同李之溪说这些,只当做未听见她方才说的话,微微蹙了眉道:“如今半个大楚都属于君侯,我若不是为了家族,怎会去做那些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若此时不紧紧攀住君侯,只怕日后李府便会没落下去,到时候不仅仅是我一人的事情,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将家族搬了出来,的确让李之溪稍微意识到了些什么,却还是嘴硬道:“莫将你自己说得那么光荣。” 李之溪态度软下来,李之允却不打算就此打住,垂眸抚了抚袖口上平整细密的绣花,淡淡笑道:“再说了,你若觉得我接近君侯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大可离我与君侯远一些,又何必巴巴儿地赶上来说这些话呢?除非——” 李之允故意顿了一顿,而后才慢悠悠道:“除非你也心悦君侯。” 李之溪心系燕昀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而李之允此时这样直白的说出来,仿佛直接点明了她方才种种,不过都是嫉妒。 李之溪也的确是嫉妒。 凭什么李之允嫁过人回来之后,父母兄长还是选择将她往燕昀身边推,就仿佛看不见府中还有她这一个容貌才情也出挑的女儿似的。 李之溪张了张口想反驳,奈何嘴笨说不过对面之人,只得愤愤“哼”了一声,撂下一句“我要告诉母亲去!”,便气冲冲地走了。 李之允没大将这个头脑简单又眼皮子浅的妹妹放在心上,继续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不过李之溪的话的确点醒了她一些事情。 李之允先前对李母讨好苏妧妧一事颇为不理解,听得李之溪一说,才恍然反应过来。只怕李母心中所想同她这脑袋空空的妹妹一般,认为她先前嫁过一回,便自动自发地放低了身段,笃定她只能做个妾。 可依着李之允所想,姬妾之位,是远远不够的。 她同燕昀青梅竹马的情谊,岂是那凭空冒出来的苏女能代替的? 更何况先前她是被楚帝“强抢”而去,想必定是燕昀心中横亘的一根刺。 至于“强抢”背后的弯弯绕绕,想必淮侯府上下都不知晓。 解铃还需系铃人,这根刺,只有她才能拔出来。 李之允定了定心神,稳步走进房中,开始筹谋下一回要如何才能同燕昀见上一面。 要去见他,又不能显得过于刻意,想必苏女是个不错的借口。 淮侯府。 待李府几人离去后,纪夫人本想说些什么,又瞧了瞧燕昀二人的神色,见都无异色,一颗心便放下一般,便不打算再多言语,让他二人自个儿去处理。 从纪夫人处出来后,苏妧妧方才在外人前一直绷着的身子这才放松下来,疲惫感顿时上涌,只想快些回去休息。 她昨儿夜里本就没休息好,身上又有许多不适,方才怕人瞧出来些什么,便一直绷直了身子坐着,虽说并未闲话多久,可苏妧妧依旧觉得自个儿要撑不住了,腰板儿也好,胳膊腿脚也好,都酸疼得厉害。 燕昀起先也不知晓李之允今日会来府上,便未同苏妧妧说,本想着先好好同她说一说先前他同这位李氏的事情,省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却不成想他还未将解释说出口,李之允便先来了。 燕昀斟酌了一番,想着如何才能不那么刻意,免得像是欲盖弥彰,却见娇美人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瞧着像是生气了。 燕昀顿时更不知要如何开口,大步跟了上去,却又只落在她后面半步,略略梳理一番道:“妧妧,我先前同李之允有过婚约,想必你也知晓。” 苏妧妧身上难受得紧,并不十分想听他说这些,只想快些回到软榻上坐下,便略显敷衍地应了一声,脚步未停,继续往前走去。 这模样落在燕昀眼中,更像是生气了。 燕昀从前在初九身子里时,知晓这位娇美人脾气有些倔,认定的事情便很难改变;也知晓她识大体、思虑周全,可正是因为思虑到方方面面,才会做出最冷静理智的选择。 就如同先前面对余鸣旭的求娶一般,饶是她心中千般万般不愿意,却还是为了她父亲、为了允州而果断地答应下来。 而这一回,若是她认为他与李氏旧情未了,只怕也会做出许多让步来。 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燕昀这般想着,抬手拉住了苏妧妧手臂,让她停下脚步,语气郑重道:“妧妧,关于李氏的事情,我想同你说一说。” 苏妧妧本就勉强绷着身子往前走,忽地被他这样一拉,顿时散了力气,脚下一个踉跄,就要往前栽去。 好在燕昀本就拉着她,微微往回一使力,便将人稳稳当当地扶好。 待人站稳后,燕昀这才注意到娇美人略显苍白的脸色。 应当是被气的。 燕昀有些迟疑,他没想到苏妧妧只见了李之允一面,便心中难受成这个样子。 同时又有些高兴,毕竟苏妧妧越在意,便越说明她心中有他。 苏妧妧不知晓燕昀为何非得在半路上同她说事儿,一双桃花眼中尽是疑惑,看得燕昀心中一软,抬手轻轻在她眼尾抚过,轻叹一口气,郑重道:“不论你之前听到过什么,我只想让你知晓,如今我同李之允之间清清白白。” 苏妧妧因得身子上的不适连带着脑子都有些钝了,听得燕昀这话,好一会儿才转过弯来,听得他用“清清白白”这四个字来自证,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燕昀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又被她这一声笑给打断,也拿不准她是气还是旁的什么,就在这一瞬的功夫,他便听得娇美人道:“夫君,我有些累了,先回房去可好?” 这一把声音的确不似先前几日那样清亮,带着些微微的哑意,让燕昀不由得想起昨夜里断断续续又破碎的哭声,顿觉心中一漾,点头应了好。 待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才渐渐发觉苏妧妧似乎难受得紧,身子僵得不像话,燕昀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她究竟是为何难受,心中懊恼方才竟然还耽搁了这样久,而后便一把捞起苏妧妧护在怀中,抱着人大步往前走去。 苏妧妧一时不备,东倒西歪地被他按在了怀里,低低呼了一声,又忽觉他怀中可比走路舒服许多,便乖乖地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一路回了房中。 待进了房间,燕昀也没直接将人松开,而是径直抱到了软榻上,又拉过一个软垫来让她枕在背后,这才将人稳稳放下。 苏妧妧放松了身子靠在软榻之上,顿觉好受不少,也有心思来听燕昀说话了,抬眸一看,就见身形高大的男人正半蹲在软榻一侧,将她拢在身前,仿若忠实的护卫在守护他的至宝一般,让她心中微微一动。 堂堂君侯,何事以这样的姿态在人前折腰? 此刻燕昀却不觉自己这样有何不妥,只是见苏妧妧面色好了一些后,便继续方才的话道:“妧妧,我方才说了,我与李之允之间再无瓜葛,你不必将从前那些传闻往心里去。” 苏妧妧“唔”了一声,其实她也还未想好要如何面对李之允。 今日李之允一行人显然是别有用心,燕昀又正好给了她一个“救命之恩”,想必她会借着这事儿同燕昀继续往来。 若是放在从前,不论府上来了李之允还是张之允还是王之允,她都不在乎这许多,至于燕昀是否要纳妾、纳几个,只要他或者纪夫人简夫人开口,那她照做便是。 可如今,却有许多不同了。 这是她的夫君,她不想同旁人分享。 燕昀既然要同她解释,那么,她也有自己想要问的事情。 “夫君从前,可喜欢她?” 这话让燕昀有些为难。 他略略想了一想,还是照实说道:“从前有过。” 听到这个答复,反倒让苏妧妧松了一口气。 人非木石,皆有情。更何况李之允同燕昀青梅竹马,自小一块儿长大,又在年幼时便定亲,若非楚帝横刀夺爱,他二人定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若是燕昀说他从未将李之允放在心上,那才耐人寻味了。 他若从不在意李之允,要么心似冷铁,李氏捂了那么多年都没能捂热;要么是满口谎言,心中装着事儿,却欺骗她、不许她明说。 正是因为这句“从前有过”,让苏妧妧明白,燕昀是在认认真真同她说这些。 虽然这样直白的话语让她有些难过就是了。 说着,苏妧妧有些好奇:“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当年之事已不是什么秘密,燕昀大致说了一遍:“同你在外边儿听到的差不了许多,当年我还是淮侯世子,在我大婚前一月,楚帝忽地带了一队人马北上,说是微服出访,待到了凌城,却先见到了李之允。也不知怎的,楚帝被迷得神魂颠倒,哪怕他身边的臣子与近侍全都极力劝阻,他还是执意将李之允带回了京城,纳入后宫,直接封了妃。” 楚帝这等举动,无疑是狠狠驳了淮侯一脉的面子。 于当年的少年世子而言,这是夺妻之仇。 楚帝昏庸无道,喜好美色,却不算是个暴君,且颇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草包一个,也颇愿意听近臣的劝谏,那些不利于他的蠢事,总能规避开。 只是对于那些劝他上进的劝谏,全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罢了。 这样一个草包天子,怎会突然狠了心,要夺权臣的未婚妻? 许是看出了苏妧妧眼中的疑惑,燕昀笑了笑道:“你也不理解楚帝那一回为何会如此不用脑子,对不对?” 苏妧妧觉得点头似乎有些戳燕昀痛处,便只定定地看着她。 燕昀却早已不把这些糟心事放在心上,只冷静地同她分析道:“想必楚帝从某些人那里听了某些事,认为将李之允从我身边抢过来,才是好事一桩吧。” 苏妧妧一想,仿佛是这么个理儿。 可究竟是什么人,又是什么事儿,能让楚帝得出这样的结论来呢? 见苏妧妧神色,燕昀微微一笑:“夫人不若猜一猜,究竟是谁在楚帝面前挑拨?” 听得燕昀还有闲心同她打趣这些,苏妧妧也大约明白他当真是彻底放下了,便顺着她的话思索。 既然燕昀这样问她,那他口中之人多半是她能说得出来名字的。她在北地认识的人并不多,且不惜挑拨淮侯与李氏,甚至是与这两家作对的人,可以说是没有。 苏妧妧细细想来,忽地想到了什么,又觉有些不可能,瞧了一眼燕昀,见他唇边甚至勾了些笑意,仿佛在玩儿什么猜灯谜游戏似的,便不确定道:“莫非,是李之允?” 燕昀唇边笑意更深,俯身在她唇角落下一吻:“不错,我夫人真是聪慧。” 苏妧妧所料不假,的确是李之允故意设计了一番她以最美好的姿态出现在楚帝面前,又假装这不过是一场偶遇,同楚帝哭诉了一番后,便彻底拿捏住了这个草包皇帝,让他将她从燕昀身旁“救”出来。 至于她为何要这样做—— “大约是觉得成为宫妃要更加好吧。” 燕昀不咸不淡地猜了一句。 苏妧妧却忽地想到了什么:“先前不是有一位高人给李之允算过命格?” 经苏妧妧这么一说,燕昀也想了起来,点了点头道:“的确,那位高人是我父亲的故交,平日里云游四海,几年也不见得能回凌城一次。那年李之允年纪不大,却早已同我定下婚约,两家长辈有意让我二人培养感情,她便常常出入淮侯府,来得频繁,便见到了那位高人。” 说起来这事儿也颇为玄妙,那高人不过看了李之允一眼,便言说她“或为云中月”。 燕昀那时并不在场,那些事情也不过是听长辈说起过,如今再将所知晓的都转述给苏妧妧罢了。 苏妧妧今日里见了李之允,对方身上的气质让她印象深刻,此时听得燕昀这样说,便不由地猜道:“或许,李之允认为入宫为妃甚至为后,才是那位高人所言的云中月?” 燕昀却不打算在此事上过多猜测,淡淡应道:“大约吧。” 云中月。 这其实有很多种解释,全看那人想听哪一种。 所李之允心中有他,那淮侯夫人之位,也可算是云中月。 全凭一念之间罢了。 不论如何,当李之允选择转身投向楚帝的那一刻,便是对燕昀的背叛。 而燕昀平生最厌恶背叛。 苏妧妧大约知晓他脾性,知晓他当年约摸过得很艰难,不由得有些心疼,身子往前倾了倾,抬手环住了他脖颈,在他耳边软软道:“都过去了。” 燕昀早已不将这些事儿放在心上,但美人主动投怀送抱,他又怎有拒绝的道理?自然是顺势将人揽入怀中,轻笑着落下一吻,讨要好处般地道:“既然如此,夫人要如何补偿我?” 苏妧妧被他这话一噎,方才那点儿心疼也烟消云散:“这些事情,为何要我来补偿你?” 言下之意便是,旁人惹出来的事情,与我何干? 燕昀才不理会这些,自个儿掰了一套歪理道:“若非是你同我相识太晚,我又怎会同李氏有婚约?” 这便是在瞎说了。 苏妧妧好笑道:“你同李之允的婚约是父母定下的,同我何干?” 燕昀的歪理却一套一套的,继续道:“你早些来见我,我定会退了同李氏的婚约,而后同你结为夫妻。” 明知他这话是闹着玩儿,且多半还带了哄她的成分,苏妧妧心中却仍是一甜,知晓他这话全然无道理,想讲理定是没地方讲,便也学着他道:“你总说要我早些去见你,怎的不见你来寻我?” 燕昀听罢,认真思量了一番道:“说起来,我早便知晓江南有一苏女,是名动天下的美人,却从未起过去寻你的心思。” 苏妧妧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这个,不由得想问更多:“你是何时知晓有我这个人的?” 燕昀这一回倒没怎么想,随口答道:“你何时以美貌之名传遍天下,我便何时知晓的你。” 至于何时以美貌之名传遍天下,苏妧妧自个儿也记不清了。 “夫君先前从未想过来寻我,又为何忽地攻下允州,且以我为条件呢?” 这话倒当真将燕昀为难住了,他总不能说,他是在成为初九以后,日日待在她身旁,从而萌生了想要见她的念头吧? 不过苏妧妧问这话也不过是随口一问,燕昀糊弄一番过了去,也未继续深究。 二人拥着说了好一会儿话,苏妧妧有些乏了,便打算睡个午觉。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苏妧妧只隐约听见似乎有人唤她名字,她却眼皮沉沉不愿睁开,好在哪声音也未继续下去,唤了几声便散了去。 待苏妧妧再睁眼时,已是第二日了。 燕昀有心借着这段时间多陪一陪她,每日里处理完公务,便留在府中,偶尔带苏妧妧出去逛上一逛。 二人就这样过了几天闲适的日子。 这日里,苏妧妧刚从纪夫人处回来,便接到一副帖子,邀她去李之溪的生辰宴。 李氏与淮侯如今明面儿上还是一团和气,因此哪怕苏妧妧明知李之溪同自个儿不对付,却也不觉得这幅帖子有何奇怪之处,只是略略惊讶了一瞬李之溪的生辰离年关这样近,便将其抛在脑后,只等着过两日日子到了,去李府送个礼便是。 李之溪的生辰宴上,请的大都是同她相熟的官家女子。李氏有淮侯府做倚仗,李之溪自然是这些人里身份最高的,许多人上前恭贺,一连串的好话听的李之溪都有些飘飘然了。 待苏妧妧来时,便看见李之溪被一圈少女围在中间,面上挂着高傲的笑意,下巴微扬,正听着旁边之人说话。 苏妧妧无意出风头,今日里并未特意打扮,可她进门的那一瞬间,还是让所有人不自觉投来目光。 方才一直被众星捧月的李之溪正高兴着,却忽地发现众人齐齐看向别处,顿时有些恼,再定睛一看,那人竟是苏妧妧,顿时心里更气了。 从前,能在一瞬间抢走众人目光的,只有她姐姐李之允。 李之溪这样想着,拢在袖口里的手掌不由得攥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正想着李之允,李之溪忽地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李之允的出现顿时又吸引走了全场的目光,加之她与这些人也都十分相熟,三言两语便聊成了一片。 换的李之溪极为不满的一声“哼”。 众人知晓当年李之允“被迫”悔婚一事,如今她归来,本来拿不准该像从前那般亲近她,还是不冷不热、甚至是疏远为好。 可今日一见,李之允容貌气质比起出阁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言语间也游刃有余,饶是新寡,却不见任何败色。 众人忽地想起她是同君侯一道回城的,而君侯夫人此时备了礼前来为李之溪庆生,看起来很是熟悉,于是心中纷纷有了猜测,对李之允更是热络起来。 李之溪见风头又一次被抢了去,暗自咬牙,很是不甘心。 几名贵女正说着话,苏妧妧听着觉得有意思,便也在一旁听着,可不知怎的,旁边一粉袄女子手中的茶杯忽地一歪,将茶水尽数泼在了苏妧妧身上。 第31章 三十一只猫 耳坠子 苏妧妧的披袄上登时湿了一片。 旁边那粉衣女子瞧见被弄湿衣服的人竟是淮侯夫人, 顿时也慌了神,忙不迭向她道歉。 苏妧妧只当那女子是无意的,便淡淡道了句“无碍”, 想借此机会刚好寻个借口脱身。正要站起身来, 就见一眼生的婢女上前来,对苏妧妧笑道:“我家小姐见夫人湿了衣裳, 已吩咐人备了一身新的,若夫人不嫌弃, 还请随奴婢去后边儿换上一套干净的。” 说罢,那婢女还解释道:“奴婢便是李府的人。” 这女子虽是婢女的打扮, 可衣着用料却比普通的仆从要好上一些,想来是哪位小姐身边的大丫鬟。 而李府中出了年岁最小的李之溪还未出嫁外,其余嫡女也好庶女也罢, 皆已成婚。 因而这侍女说是“李小姐”身边之人,苏妧妧下意识便认为是李之溪的丫鬟, 抬眼一看, 又见李之溪正在另一处同人说着话,就在她往那边瞧的同时,李之溪也远远地看过来一眼。 苏妧妧不疑有他,便跟着那侍女出了小厅, 往后走去。 那侍女直接将苏妧妧带到了一处小院里, 看样子应是李之溪的房间。那侍女也不多话,手脚麻利地从箱子里捧出了一身崭新的披袄。 青竹一般的颜色,清新淡雅至极, 看着与李之溪平日里喜爱的那些花纹繁复的衣裳有些不大一样。 那侍女在一旁笑道:“这衣裳是用去年从蜀地得来的织锦所做,花色素雅,正衬夫人气质。” 苏妧妧略略皱了眉头, 这披袄的用料的确不错,可这花色瞧着也太过素净了些,今日里是李之溪生辰,她若穿得过于朴素,落的可是淮侯府的面子。 那侍女仿若没有看出什么不妥似的,举着衣裳又往苏妧妧面前递了递。 云眠也瞧出些许不对劲来,不动声色地拦了一下,委婉提醒了一二。 那侍女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忙向苏妧妧道了歉,又有些为难道:“其他衣裳都是我家小姐穿过一两回的,不知夫人介意不介意?”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苏妧妧只得无奈叹一口气,让那侍女另捧了一件衣裳来。 一杯茶结结实实地泼下来,苏妧妧的披袄上那一片已湿了个透,冬日里自然不能穿着这样湿的衣裳在外边儿,只得依着那侍女的建议,换上了她捧上来的衣裳。 苏妧妧此时已隐约觉得有些许不对劲,只不过眼下那侍女只安安分分为她换衣裳,她便将那股怪异之感压了下来。 这件披袄比先前那件竹青色的披袄纹样繁复不少,颜色也更鲜亮,金线绣着祥云纹与八宝纹,很是端庄华丽。 这一件……仿佛又太过艳丽了些。 苏妧妧略皱了眉,本想说些什么,又压了下来,只想着一会儿着人去说一声,她直接回淮侯府,便不必穿着这身衣裳往小花厅招摇了。 苏妧妧这般想着,便把这衣裳换了上。 李家两姐妹的身量都比她高些,因此这衣裳穿在她身上略有些长。若只长些也便罢了,待系胸前的带子时,云眠便有些为难起来。 无外乎其他,李家两姐妹都身量纤细,这衣裳自是比着她们的身形来的,而苏妧妧纤秾合度,虽也纤瘦,可胸前一片掩也掩不住。云眠用力将衣裳拢了拢,好容易穿了起来,可前边儿都被撑得变了形,怎么瞧都别扭。 那侍女显然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呆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张了张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这倒正给了苏妧妧不回小花厅的借口,着人往李母那儿通传了一声,便带着云眠直接出府去。 那侍女忙不迭跟上来,也不阻拦,只殷勤道:“夫人,让奴婢来带路吧。” 苏妧妧的确不认识出府的路,便由着那侍女带着,一路往前走去。 待走了一段路,那侍女停下脚步,对苏妧妧笑道:“夫人,再往前走便可出府,小姐还等着奴婢回去复命,奴婢便不多送了。” 说着便转身离去。 脚下这段路颇有些眼熟,苏妧妧隐约记得方才便是从这儿进来的,便也未拦着那丫鬟,由着她离去,自个儿带着云眠往前走去。 才往前走了几步,苏妧妧忽地听见前边儿有说话声,女子声音娇软,听着颇有些耳熟。 苏妧妧正回忆着这究竟是谁的声音时,就听得声音越来越近,从侧旁转过一个弯,便到了几人眼前。 本应在花厅的李之允此时正在她面前,而她身侧之人,正是燕昀。 见到苏妧妧,李之允也讶异了一瞬,随后解释般同苏妧妧道:“君侯来府上同父亲议事,我依父亲之命,送君侯出府。” 平平常常一句话,可经由李之允之口说出来,倒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来。 说罢,李之允目光落在她衣裳上,很是探究,却并未开口询问。 只是她这一举动将燕昀的注意力也落在了这件衣裳上,引得他开口问道:“怎换了一件衣裳?” 苏妧妧便将方才被人不慎泼了茶水一事大略说了一遍。 李之允听了,不由得掩嘴一笑道:“真是巧了,我方才正同君侯说着从前的事儿,就见你穿了这身衣裳。” 说得好像这件衣裳颇有渊源似的。 苏妧妧听着有些怪异,却并未显出来,只淡淡一笑。 李之允原想等着她问上一句,再顺水推舟地将话说下去,谁知苏妧妧并不接她的话,李之允心道这是个沉得住气的,也不着急继续说些什么。目光却不由得落在了苏妧妧的衣襟上。 那衣裳是按着李之允的身量来做的,她穿过一回,正正合身,且因得是冬袄的原故,又特意做得稍大了些,尤其胸前腋下这些地方,做得有些富余,以便活动,只将腰掐得紧了些,更显身量纤细。 而苏妧妧穿上这件衣裳,腰际还略有宽松,胸前却绷得紧紧的。绷得紧紧的还不算,都撑开了许多,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绷开一般。李之允目光不由得在其上一顿,平白有些羡慕。 不过这羡慕只一瞥就收了回来,李之允见苏妧妧不搭话,只得自个儿将话圆过来,朝着燕昀道:“方才还同你说,有好些事都不大记得清了,可一瞧见这衣裳,什么事儿都想起来了。” “阿昀,你可还记得那一日?” 李之允说着,换了个称呼,仿佛面前之人并非是掌控北地的君侯,而不过是那个同她有总角之交的少年郎罢了。 她唤得亲昵,燕昀却未多理会,只应道:“记不记得都不重要了,贵妃也莫总是陷在回忆里。” 李之允神色一顿,而后涌上许多落寞:“我如今,哪儿还是什么贵妃呢?” 燕昀却并未顺着这话继续下去,大略说了两句,便同苏妧妧一道出了去。 走了不过几步,苏妧妧便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就见李之溪也过了来,看样子似乎是想叫住燕昀,却被李之允拦了下来。而后,这两姐妹便一前一后往回走去。 苏妧妧穿着这身衣裳,也觉全身上下都有些别扭,便也没心思去问什么旧事不旧事的,想先淮侯府再说。 哪知快到门口时,云眠却忽地拉了拉苏妧妧的袖摆,小声道:“夫人,您的耳坠少了一个。” 云眠本也不欲多事,若是寻常的耳坠,丢了一个便丢了,可这一对儿是从前苏妧妧过生辰时,苏卓费了这番心思为她准备的生辰礼。 耳坠本身并算不得多贵重,却包含着一位不善表达的父亲对女儿的疼爱。 苏妧妧闻言,抬手一抚,果然只有左耳的耳坠还在,猜它多半是在方才换衣裳的时候不慎落了去,便唤住了燕昀:“夫君,我有一只耳坠落了,能否陪我回去找上一找?” 一件首饰罢了,燕昀本想说不急,传个话给李府,让他们留意去帮着寻便好,但转念一想,既然苏妧妧在这时提了出来,那想必这耳坠定有些特殊,便也不多问,一面带着她往回走,一面问道:“方才去做了些什么?可知道大约落在哪儿了?” 苏妧妧点了点头道:“应当是方才换衣裳时碰掉了。” 说着又道:“我还记得过来的路,一路找找吧。” 燕昀淡淡应了一声,云眠在前细细看着是否有落在路上,他便放缓步调跟在苏妧妧身侧。 苏妧妧这才想起他并未询问她为何非要立刻去寻这耳坠不可,便主动解释道:“这是从前父亲送我的生辰礼,耳坠不贵重,却是父亲的心意。” 她从允州带来的东西本就不多,到了凌城之后,一件一件添了新的,却反倒更看重从前这些旧物了。 说罢,苏妧妧伸手去勾了燕昀手掌,眸中笑意浅浅:“谢谢夫君。” 她主动来勾,燕昀自然没有放手的道理,听得她道谢,燕昀面上不显,手中却将人往怀里拉了拉道:“这等小事,不必言谢。” 苏妧妧方才折腾了一阵,此时穿着件不大合身的衣裳,冷风从略显宽松的下摆处往上灌,前襟也遮不住,冷风直往里灌,吹得人有些冷。 而此时被燕昀握住手掌,温和的热度从指尖蔓延上来,顿时让她觉得暖和不少,不由得便往燕昀身侧贴了贴,燕昀便依着她的力道将人拢进了怀里。 燕昀将人抱了个满怀,鼻间却忽地绕上一股陌生的幽香,顿时皱了眉:“待一会府,你便将这身衣裳换下来。” 听他说起这件衣裳,苏妧妧又想起李之允那别有深意的几句话,虽说她知晓若是问个明白只怕正合了李之允的意,可她也不是一个什么事儿都能憋在心里的性子,便问道:“这身衣裳从前是李之允的?” 燕昀应了一声,实话实说道:“我不大记得了。” 苏妧妧没忍住“噗嗤”一笑,李之允方才在那儿忆旧伤感了好一会儿,却不曾想这人连记都不记得了。 苏妧妧正笑着,忽地又听见李家两姐妹的声音,便忙止住了消息,左右一瞧,见不远处有一假山,便赶忙拉着燕昀,带着云眠一道往后藏去。 假山里有两个洞口能容人,一个略小一些,云眠便躲了进去,苏妧妧便拉着燕昀在大些的空处站定,而后借着缝隙朝外看去。 燕昀被她塞进假山里,这会儿不免有些好笑:“回来寻个耳坠子罢了,躲她们做什么?” 第32章 三十二只猫 眼泪 经燕昀这么一说, 苏妧妧才觉自个儿做了件没必要的事情。不过回来寻个耳坠子罢了,同她二人一说,没准还能多加些人手帮着去寻。 可眼下她几人已躲进了假山里, 再出去, 只怕更显奇怪,于是苏妧妧便揪着燕昀的衣襟, 小声道:“先等她们过去吧。” 方才她进来得急,尚不觉得有什么, 可眼下同燕昀在这里站定,她才觉这空间真是狭□□仄得紧, 让她只能同燕昀紧紧贴在一起,连动一动身子都会牵扯到他。 偏偏燕昀仿佛还怕她掉出去似的,双臂环在她腰间, 苏妧妧别无选择,只得伏在他胸膛上, 同时心中期待着李家两姐妹快些离开。 可李家两姐妹非但不似苏妧妧所想的那般快些过去, 反倒还停了下来,李之溪神色激动,仿佛在争执些什么。 让苏妧妧想听不到都难。 “阿昀哥哥来了,你怎的都不同我说一声?” 李之允神色淡淡:“阿昀来同父亲议事, 跟你说做什么?” 李之溪更是气愤:“不同我说, 那同你说做什么?更何况今日是我的生辰,阿昀哥哥应当送我生辰礼才是!” 说着,又打量一番李之允道:“该不会是你不想让阿昀哥哥送我礼物, 偷偷将那礼物瞒下了吧?” 李之允不由得好笑:“这样幼稚的法子,怕也是只有你才想得出了。再者,淮侯府的礼已让那位夫人带了来, 你是有多大的面子,能让阿昀再单独备一份给你?” 李之溪被这句话一噎,知她说得有道理,嘴上却不肯认输:“那又如何?你都说了阿昀哥哥是来同父亲议事,你又为何要巴巴儿地去见他?你莫忘了,人家夫人可还在府上呢。” 这话说得颇有些难听,李之允冷笑一声道:“我还没来问你呢,方才淮侯夫人为何会穿着我的衣裳?” 李之溪面色一变:“你方才见到她了?” 李之溪想的很简单,先糊弄着小姐妹,让她故意弄湿苏妧妧的衣裳,好有借口让苏妧妧去换,她便再让丫鬟拿出李之允从前的衣裳来,待她穿着回来时,自会有人认出来,到时候定免不了将苏妧妧与李之允一番对比。 李之溪自认这是个好主意,一件衣裳可以同时恶心两个人,却不知她这点小心思早被人知晓了去,并顺势推波助澜。 李之允觉得李之溪这些小手段既幼稚又上不得台面,本不打算理会,可转念一想,苏妧妧这淮侯夫人之位来得实在是太过轻易,而她从前同燕昀那么多年的情谊一朝化作泡影,越想越有些不甘心,便由着李之溪动作,又怕李之溪手下的人不得力,还将她身边那如同主子一般跋扈又没脑子的小丫鬟支了开,让自个儿院子里一个机灵的婢女过了去,带着苏妧妧去换了衣裳。 且换上衣裳还不够,既然要换,便要换最特别的那一件才行。 不仅如此,光让苏妧妧穿去见那些世家贵女可不行,若是燕昀没有亲眼瞧见,那不是白费了这一番功夫? 李之允早便知她父亲会千方百计寻个由头让燕昀过来李府,燕昀碍于两家的面子,定会过来一趟,她便依着父亲的吩咐,“刚巧”出现在书房附近,又“刚巧”被他二人看见,李父便能名正言顺地吩咐她去送客。 这样一来,便给了李之允同燕昀叙旧的机会。 李父千方百计想将这个女儿送去燕昀身边,自是思虑得周全,李之允却总觉得差了些什么,待无意间得知李之溪今日打算给苏妧妧难堪时,便顺手设了一计,借着李之溪之手,让燕昀再想起同她的那些旧情。 若是能因此厌恶了苏妧妧,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因此她便吩咐了那侍女,千万要将苏妧妧往这条路上引,那边能同燕昀撞个正着。 方才同苏妧妧见面,是她刻意为之,燕昀自然见着了苏妧妧穿她的衣裳。 李之允自是不可能将她这些谋算告诉李之溪,只掩嘴一笑道:“她方才眼巴巴地来寻阿昀,我自然是瞧见她了。” “说起来,妹妹你也真会挑,挑哪件衣裳不好,偏偏挑了从前我同阿昀正式下定那一日穿的衣裳。” 衣裳是李之允派人找的,她却不怕李之溪知晓,无外乎其他,她这个妹妹经不起挑拨,她在这儿说两句,她回房就能去罚那做事的丫鬟,那丫鬟若是解释,在她耳中便是辩解。 李之溪闻言面色一变,顿觉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原本只是想恶心恶心苏妧妧,顺带再恶心恶心李之允,谁知就那样巧,那不得力的小丫鬟竟然寻了从前李之允下定那一日穿的衣裳? 还让燕昀给瞧见了。 若是让燕昀忆起李之允的好来,那她岂不是得不偿失? 李之溪咬咬牙,思索一番,还是忍不住问道:“那,阿昀哥哥瞧见了那衣裳,可有说什么?” 说起这个,李之允也暗自咬牙。 这事情气就气在,燕昀并无旁的反应,让她一堆算盘都落了空。 可她眼下存心要气李之溪,自然是不可能实话实说告诉她的。 “那可是当年我二人下定那一日我穿的衣裳,你说他见着了会是何反应?” 李之允不动声色地将问题又抛了回去,明明什么都未回应,可听在李之溪耳中,却绕出无数个可能来。 李之允也不着急说别的,好好欣赏了一番李之溪的神色变化后,才不紧不慢道:“我同阿昀自小一块儿长大,又是两情相悦,他尚不知情.字为何时,便允诺要娶我为妻,不论如今他身侧之人是谁,年少时放在心里的人,总归是不一样的。” 李之溪原本又气又恼,听了这话,反倒冷静了些许,嘲讽道:“姐姐,你也莫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你若当真同阿昀哥哥感情如此深厚,区区楚帝,又如何能把你二人分开?阿昀哥哥肯放你跟着楚帝离开,只怕你在他心中也不过尔尔。” 李之允听了这话,面上却毫无波澜,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衣襟,往前踱了几步:“果然还是个小孩子,这便是你不懂了。” “你方才说,区区楚帝?你可知晓,饶是淮侯权势滔天,也得跪在楚帝面前俯首称臣?天子有令,臣子何敢不为?阿昀爱重我,饶是心中不舍,也只能以君令为前,不得已才当我离去。” “更何况,在那时的情势下,只有他放我离开,才得以保全我。他知晓我也是身不由己,在楚帝面前,我一个弱女子又有何话语权呢?我不能反抗,也不敢反抗,若是不从,楚帝迁怒北地可如何是好?所以我只能乖乖跟着楚帝离开,任由人摆布。” “阿昀知晓我为他做出的牺牲,自是有许多不舍,可那又如何?之溪,你不若想一想,他淮侯当得好好儿的,北地守得好好儿的,为何要起兵呢?” 李之溪听她说了这么一大通,本就憋气的心里更是不舒服,说出的话也不怎么过脑子:“阿昀哥哥是大英雄,自然要征战天下!” 李之允笑了笑:“说你是小孩子,你还真是。两军交战,岂是儿戏?” “之溪,你想一想,那可是夺妻之仇啊。” 这话莫说李之溪听得脸都绿了,躲在假山里的燕昀面色也不大好看。 苏妧妧早便听出了这一番话里的刻意,便当个故事来听,此时听得李之允这样说,首先想到的倒不是自个儿需不需要在意,而是抬起头来,去看燕昀脸色。 果然,就见燕昀面色沉了下来。 苏妧妧不由得有些好笑,又怕笑出声来被人听去,只弯了眉眼,唇边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酒窝渐深。 燕昀听她在那儿瞎说一通,很是无奈,见苏妧妧仿佛打定主意要等李之允两姐妹离开再出去,便抬手捂住了她耳朵。 燕昀并未怎么用力,加之假山中空间狭小,他动作展不开,两手只虚虚拢在了她耳朵上,并未将那些声音隔绝开。 假山外,李之允与李之溪都不知她二人的话已被人听了去,还在那儿继续说着。 “之溪,你当时年纪尚小,恐怕还不知晓阿昀同我的情意吧?” 李之允说着,面上浮现出柔和的笑意,仿佛当真只是在同幼妹追忆年少时的光影。 “自打我懂事起,爹爹便告诉我,淮侯世子,也便是当时的阿昀,日后会是我的夫君。想必你也记得,从前我每隔个三五日便要去淮侯府一趟,就仿佛回家探亲似的,你可知这是为何?” 这事儿李之溪清楚得很,对于她为何这样做也是心知肚明,可她咬紧了唇,并不想回答李之允。 李之允也没指望她当真会回答,见她闭口不言,便也不在意,唇边笑意依旧浅浅:“那是因为老祖宗同我说,要常常去淮侯府上坐一坐,多去陪陪她。” “你瞧,老祖宗多贴心,知晓我虽与阿昀有了口头上的婚约,却到底不算正式,阿昀算是外男,我须得与他避嫌。老祖宗便不说让我去淮侯府见阿昀,只说是过去陪她,可我每每过去,却总能在老祖宗哪儿见着阿昀在吃茶。” 李之允说着,不由得抬手抚了抚鬓发,无端有些娇羞,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场景一般,让李之溪更是恨恨咬牙。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来,老祖宗可真是真心拿我当孙媳妇对待,处处为我考虑周全。” 说着,李之允又是一笑:“当年你也跟着我去了淮侯府不少次,可还记得当年的阿昀是个什么模样?” 李之溪听得她将自个儿能去淮侯府都归结在她身上,心中很是不快,“哼”了一声,故意道:“阿昀哥哥自然是极好的,对我也是极好,每每我去淮侯府,他都会送我些小姑娘家喜欢的小玩意儿。姐姐你想象呀,阿宁姐姐年岁比你还大些,自是不可能再喜欢这些小把戏了,那么这些物件儿想来便是阿昀哥哥特地为我准备的。” 李之溪说着,觉得自个儿扳回了一局,刻意问道:“说起来,这些小把戏姐姐你从未收到过吧?看来在阿昀哥哥心里,我才是特别的。” 李之允抿唇一笑,仿佛丝毫不在意她说的这些事情:“就如同你说的,阿宁姐姐年纪长,阿昀又没有妹妹,他是如何想到要送这些东西给你呢?” 李之溪不服气道:“自然是将我放在心上!” 李之允摇了摇头,有些好笑道:“那他又是怎知你喜欢那些草编的小蚱蜢小白兔呢?” 说罢,故意顿了一顿才到:“自然是我告诉他的呀。” 这话语间的意味已然十分明显,李之允挑得明明白白,燕昀对李之溪好,不过是因为李之溪是她妹妹罢了。 想讨好姐姐,才会连带着关照妹妹。 李之溪气结,已然不想再听她说上许多,李之允却恍若未觉,仍继续道:“好容易到了正式下定的那一日,我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 说罢,还不忘问自家妹妹道:“阿昀心中也很是欢喜,妹妹你这样喜欢他,想必很是清楚吧?” 李之允两姐妹先前对心仪燕昀一事虽都心知肚明,却从未挑明了说过,如今摊开来,两人都不意外。 尤其是李之溪,早看不惯自家姐姐揣着明白装糊涂,听得她这样说,刚想开口,却又沉默了下去。 无外乎其他,李之允戳中了她的心事。 她那时是情窦初开的少女,生了情愫却又无处可说,便更关注心上人。 李之允说得不错,自淮侯府与李府的婚事正式定下以后,燕昀对此很是上心,事事准备得周全。 李之允心中明白,除了二人间的确有些感情外,燕昀更多地是将其当做一份责任,既然承担了这份责任,便要将其准备好。 只不过李之溪尚想不明白这些,或者说她远没有这样了解燕昀,只凭着一颗不知所谓的“真心”,便追随了他许多年。 李之允更不可能同她解释这些,见她上了勾,便抿唇笑道:“我二人正式下定的那一日,我穿的便是方才淮侯夫人身上那件衣裳。” 李之溪不愿落了面子,嘴硬道:“那又如何,这么多年过去了,阿昀哥哥早便忘了吧。” 李之允料到她会这么说,不慌不忙道:“一件衣裳罢了,许多年过去,也许的确不记得,可那日里发生的事情,只怕阿昀会印在心中一辈子呢。” 这话吊足了李之溪胃口,她却又拉不下脸来问,好在李之允这话本就是说给她听的,也没让她等多久,便继续道:“我素来的打扮都是以端庄素雅为主,这你也是知晓的,那日里好容易穿了件艳色的衣裳,阿昀见着我,眼睛都亮了。” 苏妧妧听了这话,不由得抬起头来,以口型问他:“眼睛都亮了?” 燕昀早记不得这许多,眼下他二人在里边儿藏着,他有口也难言,见苏妧妧一双桃花眼定定地看着他,饶是没做错什么,也有些不知要如何面对她,索性抬了手遮住她眼眸。 苏妧妧眼前一暗,不由得眨了眨眼。燕昀只觉手掌心仿佛被羽毛拂过,拂得他心中也有些痒。 外边儿李之允还在那儿给自家妹妹细细形容着:“从前我与阿昀虽也两情相悦,可都是克制守礼之人,饶是心中记挂,也只敢言语上关心一二,哪里敢有什么亲近之举?而那日正式定下了婚事,我二人便是未婚夫妻,关系不同以往,他便胆子大了许多。” 说着,李之允面上浮现一抹娇羞,掩唇笑了笑:“长辈们商议着我二人的婚事,他便陪着我去园子里走一走,说一说体己话。” 李之溪已经猜到自家姐姐要说些什么,很想扭头便走,不给她这些炫耀的机会,可事关燕昀,且又是旁人不得知的隐秘一面,她便生生顿住脚步,想听一听李之允会说些什么。 “他从前从不会点评我的衣着,哪怕我再精心打扮,他也很是守礼地并不盯着我看,那一日却不一样了,周围并无长辈,丫鬟们又坠得远远儿的,他同我并肩走在园子里,忽地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看着我,同我说,今日里我真好看。” 李之允说着,眼里透出些朦胧来,仿佛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了,让人不得不信服。 “说着,阿昀便执起我的手,向我允诺,这一生一世都会尽心爱护我。” 说到这里,李之允有些感慨:“你也知晓,阿昀容貌俊朗,常年随老淮侯打拼,年岁虽不大,周身的气势却是寻常的少年郎所不能比拟的。平日里板正又寡言的清俊少年说出这些令人面红心跳的话来,谁人能不心动呢?” 说着,李之允仿佛也回到了少年时,恨不得将回忆从脑中抽离出来,铺开在李之溪面前来给她看。 “你瞧,他就这样握着我的手,慢慢俯下身来,面庞同我凑得极近,仿佛下一瞬便要同我唇齿相依。” 李之允的声音轻轻软软,让人听了无端有些面红,李之溪只觉面上烧得慌,脑中却又忍不住依着自家姐姐的话语描绘出那样一幅画面,不由得有些羞耻,大声道:“你真是不害臊!” 李之允却无所谓般地一笑:“之溪,你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这样看透一切的态度,让李之溪心中更是不快,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小动物般,对李之允怒目而视。 李之允说的不错,李之溪是自小被保护着长大的孩子,父母疼爱,家世又好,自是心比天高,唯一入了眼的男子,便只有燕昀。 可燕昀同她并无可能,她却不死心,连瞧都不瞧旁的男子一眼,如今早已到了婚嫁的年纪,于男女之事却全然不懂。 方才李之允说的那些话,让她朦朦胧胧间有些向往,可说她是“小孩子”那样显然带了轻蔑的话语,又让她有些恼怒。 至于她恼怒还是不恼怒,李之允却全然不在乎,只继续说道:“我曾经同阿昀离得那样近,已然走进了他心里,不过是差个名分罢了,如今那苏女平白捡去了我的位子,迟早有一日,我会夺回来的。” 李之溪被气笑了:“姐姐,你莫不是脑子不清醒了?苏女已是淮侯夫人,难不成阿昀哥哥还会为你休妻?你可真是好大的面子!” 李之允听了这话,抿唇一笑,仿佛在笑李之溪年少不更事一般:“旁人我不敢说,可阿昀——” 她顿了一顿,故意未将话说完,又仿佛提点一般道:“你瞧,楚帝身亡,他却冒险将我救了出来,又一路带回北地,你说这是为何?” “你!”李之溪怒气翻涌,想反驳,却又知晓李之允说的句句属实,不知从何反驳起,气结了半晌,又憋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得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 李之允瞧着自家妹妹离去的背影,唇边淡淡勾起一抹笑,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她自以为方才胜了自家妹妹一筹,却不知这些话全被旁人听了去。 苏妧妧同燕昀躲在假山里,不仅将她的话全部听了个一清二楚,还顺带将事情捋了个明白。 看来今天泼湿衣裳一事,这两姐妹都有手笔在其中。 想来应是李之溪设了这个套,李之允顺势而为,她方才去的房间,想必也是李之允的房间。 至于这两姐妹之间是如何争风吃醋的,苏妧妧没那个心思去探究许多,待三人从假山出来后,便揪住燕昀衣摆,仰着脸问他道:“李家当真想送李之允入淮侯府?” 她问得认真,燕昀也不敷衍,李父倒是未将心思摆得太过明显,可今日里说什么也要邀他过来李府,又说了些并不十分紧要的话,明里暗里提了好几嘴李之溪,待出门碰上的人却是李之允,这想要塞女儿的心思便有些明显了。 “先回府上,再与你细说。” 这到底是李府,明里暗里说不定都有人在盯着他们,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苏妧妧也明白,便同燕昀一道出了去。 至于那耳坠子,她想着若是再回去寻未免有些太过突兀,便着人穿了个话,请李家姐妹帮着寻上一寻,那耳坠子第二日便被寻到送来了淮侯府上,这事儿暂且不提。 待一到了马车上,苏妧妧便将那披袄脱了下来,远远放在一旁。 燕昀陪着她听了那些话,自是知晓她此时定是不待见这件衣裳,便也未阻拦,只是解了自己外袍,给苏妧妧披上,叮嘱道:“当心着凉。” 燕昀的外袍还带着他身上的温度,从上兜下来,将苏妧妧遮了个严严实实。 苏妧妧好容易将披在身上的这件外袍理了个清楚,抬眼一瞧燕昀,又觉他未免穿得有些少了。 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有些舍不得这人,便眼前挪了挪,挪到燕昀面前,将外袍展开,把自己与他二人都裹了进去,对他到:“夫君还是披着些为好,免得来一趟李府将自己给冻着了,不知晓的还以为你是为情所困呢。” 这话说得有些酸溜溜的,燕昀听了不免有些好笑,长臂一展,将苏妧妧整个人都拢在怀里护着,笑道:“现在倒是尖牙利齿的。” 苏妧妧头埋在他胸膛上,闷哼一声,并未搭话。 过了一阵,她又抬起头来,问燕昀道:“方才李之允说的那些,可是真的?” 燕昀早便知晓她要问,如今也出了李府,不必担忧被人听去,便如实道:“她说的那些事情,我半点印象也无。只不过她说的那一番唇齿相依的话,可半点儿也不像你夫君会做出来的事情。” 李之允那话真真假假,好些都是凭空捏造出来唬李之溪罢了,左右她也不担心李之溪会敢拿这些话去问燕昀,那还不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只是她也不曾想到燕昀恰巧就能将这一番话听了去,也不曾想到苏妧妧还能问燕昀这些事儿是否属实。 这些事儿燕昀自是没做过,当年与李之允之间虽的确有些年少初开的情愫,却也克己守礼,从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李之允算盘也打得清清楚楚,自是不可能让燕昀在婚前便占了上风,加之后来她想入楚帝宫中,更不可能再同燕昀有什么亲昵。 苏妧妧方才已将事情听了个大概,加之眼下燕昀一五一十将当年的事情都同她交代得清清楚楚,心里已明白该相信谁的话,可一想到从前他二人已是未婚夫妻,难免又有些别扭。 苏妧妧这样想着,揪着燕昀衣摆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小声问道:“若李府一心想送李之允来你身侧,李之允自个儿也愿意,你可会纳她?” 燕昀不由得有些好笑:“方才她那些话你也听到了,她可不是安于妾室的人,莫非你想给她腾位子?” 苏妧妧敛了眼眸,并未说话。 她这模样,显然是心中还未完全信任于他,燕昀无奈地将人拥得更紧了些,在她耳边道:“她在楚帝身边这几年,将心思都用在如何争宠上,从前还算灵透的一个人,也被利欲熏了眼,我淮侯府中自是容不下这样的人。” “你是我的妻子,谁也动摇不了你。” 你是我的妻子,也是我心心念念、千方百计才娶回来的人。 苏妧妧闭了闭眼,靠在他怀中,声音极轻地应了一声。 自打从李府回来后,苏妧妧兴致便一直不大高。 明知李之允那些话是挑拨,她却无可抑制地受了影响。 从前她还不知在何处,燕昀却已经给了另一名女子允诺,承诺要护她一世、爱重她一世。 这样的认知,让她心中难免有些酸涩。 而她这样的心思,燕昀大约是不能明白的吧。 苏妧妧不知晓的是,燕昀清楚得很。 从前他看着苏妧妧决意要另嫁他人,对着另一个男子交付真心,他心中仿若被人捏作一团,透不过气来。 所以他选择攻下允州,将梦中的娇美人抢到了身边来。 到了傍晚,苏妧妧情绪还是有些低,燕昀左想右想,也不知要如何哄,索性身体力行了一番,让苏妧妧明白自己有多喜欢她。 他的力道愈发地重,苏妧妧被掐住了腰身,挣脱不得,也没了力气去挣脱,只得睁着一双迷迷蒙蒙的眼,嗓子都要哭哑了。 这人“折磨”她还不算,还要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边唤她“乖囡”。 这样的称呼莫明让她有些羞.耻,却又不得不听入耳中,眼泪流得更凶了。 第33章 三十三只猫 生气的代价 芙蓉帐暖。 待苏妧妧转醒时, 外边儿天色还朦朦胧胧。 原本应去军营例行视察的男人此刻餍足地躺在她身侧,一手撑着身子垂眸看着她,另一手握了她一缕墨发在掌心把玩。 也不知这样看了她多久。 苏妧妧尚有些将醒未醒, 半是清醒间想着, 自个儿本应当还能再睡会儿,哪知被这人的目光一直瞧着, 这才会早早儿醒来,于是便慢慢翻了个身, 想着再继续睡一会儿。 见她显然有些疲累,燕昀也没想着闹她, 便依着她的意松了手,却又觉得掌心空落落的,索性倾下身去, 将人捞进怀里。 原只想着抱着她再休息一会儿,可温香软玉在怀, 又不免旖旎起来。 苏妧妧半睡半醒间只觉得身后之人有些不安分, 却又不似昨晚那般强势,只是试探着轻抚,好似怕扰了她清梦一般。 苏妧妧方才落下去的恼意顿时又升了起来,觉得这人讨厌得很, 气恼地将他拦在自个儿腰间的手一掰, 回身拍了他一巴掌,不满道:“别闹了!” 在她说这句话的同时,面前响起了清脆的巴掌声。 这声音清脆得连苏妧妧自个儿都怔了一怔。 方才那些朦胧的睡意也消散了去, 苏妧妧凝神一看,才瞧见自己那一巴掌竟然落在了燕昀面颊之上。 打了他一巴掌不说,还打在了他脸上。 苏妧妧顿时有些心虚, 觉得自个儿这一巴掌应当是有些过了,不由得蜷了蜷手指,打算若无其事地收回来。 哪知却被燕昀一把握住了手。 苏妧妧不由得一僵,以为他是要算账了,顿时有些紧张,但转念一想,本就是他先来挑事儿,顿时又觉得有底气了许多,抬起眼眸来看他,瞧他能说些什么。 燕昀被人这样打一巴掌,也是这许多年来头一遭,下意识就捉住了苏妧妧一双柔荑,却又顿住了动作,不知接下来要做什么。 打回去吧,肯定舍不得。 由着她打吧……好似也不是不行。 燕昀略一思量,将握在掌心的纤柔放在胸膛之上,贴近心口的位置,笑道:“夫人给我些面子,下回在人前可莫要往脸上去了,往这儿来。” 苏妧妧听了这话,手指不由得又蜷了蜷,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动了动手,想将自个儿的手抽回来。 方才她那一巴掌其实力道并不重,只不过不知怎么声响就那么清脆,原以为燕昀这等高傲惯了的人定容不得被扇巴掌,哪怕她是无意的,可没成想他半分也不在意,还同她说笑起来。 这倒让她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苏妧妧将手往回挣了挣,倒是挣回来了,燕昀却也顺着她的力道大刺刺地跟了过来,撑手俯在她上方。 她方才被燕昀握住的那只手此时被捏着手腕按在榻上,不疼,却也挣脱不开。 苏妧妧动了动无果,便抬起另一手来拍他:“你这是做什么?若时辰还早,便让我再睡一会儿。” 燕昀闻言一笑,应道:“尚早,不过夫人方才不明不白打了为夫一巴掌,是不是得哄一哄为夫才行?” 本非“不明不白”,苏妧妧却不由得被他的言语带着走,反问道:“哄?如何哄?” 燕昀微微蹙了眉,仿佛在思考什么难事一般,原本撑在苏妧妧身侧的手却不安分地从她中衣下摆处抚了上去,停在那一手拢不住的地方,颇为坏心地伸了指甲划过,面上却认真道:“不如这样?” 他的动作带来些微酸麻的痒意,让苏妧妧不由得挺了挺身子,仿佛想要迎.合,却又觉得羞耻,便偏过眼去不看他,哪知燕昀好似全然看不见她神色一般,伸手游移了一圈,仿佛在丈量一般:“唔,好似大了些。” 说罢又笑道:“是为夫的功劳。” 邀功般的语气。 苏妧妧听着他这没皮没脸的话,不由得登了他一眼,望进他一双带着笑意的琥珀色凤眸中,顿时又没了脾气,软下声来同他商量:“夫君,你先将我松开。” 燕昀面上笑意不减,答得飞快:“不松。” 苏妧妧无奈:“那你想如何?” 燕昀垂首,压得更近了些,语气有些不依不饶:“夫人还未哄我呢。” 苏妧妧此时也大约明白要如何哄他,却又面皮薄不知该如何,只得同他商量道:“眼下天色大亮,再不起身便有些晚了,夫君想要什么补偿,不若晚些时候再说?” 燕昀半点儿也不为所动:“晚些又何妨?左右无人说你。” 这话倒是没错,苏妧妧原想着搬纪夫人或简夫人的名头出来压一压,可转念一想,这两位长辈乐得看他二人感情好,想必根本不会怪罪,燕昀自是没什么顾忌。 苏妧妧还正想着要如何先将燕昀哄住不动,却被他三两下便挑了衣襟,见他欺身而下,苏妧妧声音也不由得拔高了几分:“夫君,晚些再说可好?” 燕昀一沉身,将她顶得有些迷迷蒙蒙的,还故作不知地在她耳边问道:“说什么?” 苏妧妧哪里还说得出话,不多时眼泪便淌了出来,偏偏燕昀还非要追问到底,不断在她耳边问“夫人究竟要同为夫说什么?”“夫人为何不说呢?”“夫人不说,为夫怎知晓?” 听得苏妧妧一阵咬牙。 待一阵胡闹过去,外边儿天色已大亮。 苏妧妧早已失了力气,昨儿夜里本就未休息好,眼下更是疲累,有心想同燕昀理论几句,却连张口的力气也无,只得歇了心思,闭眼睡去。 待再醒来时,房中静静的,燕昀不知去了何处,窗外日光柔和,苏妧妧恍然间不知这究竟是傍晚还是第二日的晨曦。 院中偶尔有零碎的脚步声与压低的话语声,显然是燕昀刻意叮嘱过莫要打扰,院中的人便放轻了手脚,等待她醒来。 苏妧妧觉得腹中有些空,却又不大想起身,便侧身躺在榻上,半垂着眼眸,神思不由得有些游离。 忽地耳边传来轻微的响动。 苏妧妧闻声去看,就见圆滚滚的初九迈着步子,尾巴翘得高高的,往她这边走来,而后停在脚踏上,原地打了个圈儿卧下了。 苏妧妧朝它伸出手去,刚好能落在它后背上,她便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小猫儿顺着毛,方才心中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躁意也渐渐消散了去。 “这人真是讨厌。” 苏妧妧有一肚子的不满与恼火,思来想去,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干巴巴说了这么一句。 初九懒懒地卧在脚踏上一动不动,仿佛未听见她的话一般。 苏妧妧也没指望它会回应,自顾自地说了几句,可又发觉她恼火燕昀的地方并不好直白地用言语表达出来,虽说初九只是一只猫儿,可她到底有些羞。 苏妧妧这样想着,更生气了。 又稍躺了一阵,苏妧妧觉得腹中空得有些难受,想唤云眠进来,张了张口,却听得自个儿连声音都有些哑,莫说外边儿院子里的人了,连她自个儿都听不清晰。 苏妧妧只得歇了唤人的心思,撑着手勉强起了身,又觉身上难受得厉害,原本几步路便能到的房门,此时仿佛也变得遥远至极。 苏妧妧微叹一口气,忽觉进退两难。 燕昀早先被苏妧妧绊在了房里,待她睡去后才起身,待从城郊军中回来,日已西斜。 燕昀也知晓今日只怕是有些过,心中记挂着苏妧妧,一入府便回了院子。 待听得院中的侍女说夫人一整日都未出来,燕昀一时间也未想许多,只以为她是累得狠了,直至此时还未起身,便吩咐人备着清粥小菜来,自己则放轻了手脚,推门而入。 踏入房中才瞧见,苏妧妧只着了单薄的中衣,正坐在榻边,神色略微有些茫然,仿若刚睡醒一般。 外边儿天寒地冻,屋内虽烧了地龙,可她只穿了中衣定是不够,燕昀大步往前,拿过一旁架子上的外袍将人一裹,拥在怀里温声道:“醒了?我吩咐人备了吃食,你洗漱一番,便来用些。” 他身上还带着丝丝缕缕屋外的寒气,苏妧妧不由得打了个颤,自个儿拢了拢外袍,伸手推开他,往另一侧挪了挪,离他远了些。 燕昀瞧出她是怕冷,便解了大氅,又在炭盆前烘了烘身子,这才重新过来她身侧坐下。 苏妧妧心中那些莫名恼火的燥意又翻涌了上来,并不想搭理燕昀,便拢着外袍,一言未发。 燕昀尚未发觉有什么不对,加之清粥本就一直在厨房熬着,很快便送了过来,燕昀便亲自布了碗筷,抬手欲扶她去小桌前,这才瞧出好似有哪里不大对劲。 娇美人半垂着眼眸,半分目光也未落在他身上。 约摸是生气了。 燕昀何尝不知晓自个儿做得过分?此时见苏妧妧有了脾气,便只有好生去哄的份儿。 “夫人莫气,身子要紧。” “你一整日米水未进,莫饿着自己。” “是为夫的错,夫人原谅我可好?” 燕昀说着,俯下身子半跪半坐在脚踏上,仰起脸来看她,凤眸一片清朗。 他这副模样,仿若只是一个不更事的少年郎,正懊恼着自己做错了视频,求得她原谅。 少年郎腰板挺直,眉目疏朗,琥珀色的眼眸中带着道不明的情意与缱绻的笑意,薄唇微抿,却又勾出浅浅的弧度,仿若一块美玉般,澄澈清透。 如何能想到这是外边儿那个凶名赫赫的淮侯? 苏妧妧正恼着他,却又在他这样的目光下有些心软,便暗暗说服自己,不必和自个儿身子过不去,便勉强起了身,往小桌走去。 只是才走了两步,便觉有些不稳,正想找些什么来撑着力气,,就被燕昀一把捞进了怀里。 燕昀见她身子有些不稳,心中也是一紧,眼疾手快地将人扶住,却被娇美人含泪瞪住了。 燕昀当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晓得娇美人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火气,正想好生问两句,刚开了个头,却被娇美人打断。 苏妧妧也不知怎的自个儿就又流了眼泪,顿觉有些丢脸,伸手将燕昀一推,赌气道:“我不想瞧见你!” 燕昀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温言软语问了好一阵,才明白苏妧妧是恼他今日不管不顾地做得太过分,心中不由得有些好笑,面上却不敢显,哄着人用了饭,又哄着人休息。 苏妧妧又困又累,哪里是那么容易便消气的,燕昀哄了一阵无果,只得无奈地又将人压在榻上:“夫人莫气了,不然为夫只能这样赔罪了。” 苏妧妧恼得面都红了:“你敢!” 燕昀只觉她这样可爱得紧,笑道:“夫人也很喜欢,不是吗?” 苏妧妧哪里是他对手,三言两语便被驳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如同板上鱼肉,被翻来覆去。 于是乎,她鼓起勇气发了一次脾气,后果便是又被加倍欺负了一回。 第34章 三十四只猫 花灯 年关将至, 天气愈发的冷。 屋里的地龙烧得旺,房中的空地里还燃着银丝碳,若穿得厚些, 只怕还要热出薄汗来。 苏妧妧坐在屋中, 身上还穿了一件披袄,却仍不觉得有多暖和。 允州地处南方, 冬日里虽也落雨雪,却不似北地这边儿刺骨的冷, 她才来凌城时天气尚好,虽也是冬日, 却日日暖阳。这几日来天气骤变,从早到晚都飘着鹅毛大雪,院子里雪都积了厚厚一层。 苏妧妧本就怕冷, 又初来北地,未受过这样冷的天气, 虽说平日里注意得很并未吹了寒气染上病, 可精神头难免有些不好,一整日都恹恹的。 纪夫人将这些都看在眼里,也怕自己孙媳妇受了寒染个什么头疼脑热,索性免了那些礼数, 不必日日都特意去看她, 让苏妧妧在自己院子里好好休养。 期间简夫人来瞧过几回,见她神色恹恹,担忧她是病了, 还特地请了大夫前来,得知她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去。 只有苏妧妧自个儿知晓, 她最近神色恹恹,同燕昀成日里胡闹脱不了干系。 简夫人请大夫来时,苏妧妧还有些不大好意思,她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知晓,并无大碍不说,只怕碰见经验老道的大夫,一眼便能看出她此番究竟是为何神色恹恹。 老大夫也的确见多识广,三言两语便知晓了情况,也瞧出这位新夫人约摸是面皮薄,便委婉地劝了两句,又说了几句宽心的话,开了些寻常的补药,便告退了。 听闻苏妧妧无碍,简夫人松了一口气,同时面上神色又有些空落落的。苏妧妧自是注意到了,正想着要如何问上一问,省得有什么误会时,便听得简夫人主动开了口。 “你同阿昀感情好,我与老祖宗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本想着明年里府中能添上一口,眼下看来这事儿还得看缘分,急不得。” 简夫人说罢,似是怕苏妧妧多想,又笑道:“母亲同你说这些,不过是随口感慨两句,你不必往心里去。” 苏妧妧闻言跟着笑了笑,心中却因得简夫人这样随和的态度而松快了许多。 许是因为简夫人也只有燕宁这一个女儿,打小便宠她,因此对苏妧妧也格外疼爱些。 简夫人自个儿宝贝燕宁,自然很是清楚苏妧妧也是旁人家捧在掌心长大的女儿,将心比心,倘若燕宁在婆家被欺负,她定是坐不住,因此简夫人也愿意对苏妧妧格外好些。 加之二人都不是难相处的性子,几月下来,简夫人从一开始看在儿女的份上偏袒苏妧妧几分,渐渐的此时也对她多了几份真心。 苏妧妧自个儿尚未想过子嗣之事,此时听得简夫人提起,怔愣一瞬之后,忽地有些不知所措。 简夫人倒没留心这许多,听得苏妧妧无碍后,又叮嘱了几句,便去纪夫人处告知她老人家去了。 简夫人的确不十分着急抱孙儿,可她这样提了一嘴后,苏妧妧的心中却无可避免地变得微妙起来。 而这股微妙之情,在年后见到抱着孩子回娘家的燕宁后,更是翻涌了起来。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因着今日里请了大夫,燕昀好歹知晓了节制,苏妧妧终于得空休养了几日。 待身子调理得差不多时,年关已至。 大楚各地贺岁的礼仪都大同小异,细节处却也因得风土人情而略有不同。 就好比苏妧妧从前在允州时,会亲手制一盏花灯,去河边点亮,而后让它顺流而下,以祈来年平安顺遂。每至年关,允州城外便亮起星星点点,载着一城百姓的心愿。 而来了凌城后,却从未听人提起过花灯一事。苏妧妧也猜到约摸是两地的风俗略有不同,一日傍晚便问了燕昀此事,却不成想燕昀对花灯陌生得很,苏妧妧解释了一番后他才明白那是何物。 燕昀素来对苏妧妧有求必应,见到娇美人提起花灯时眼眸都亮了,更是不忍拒绝,可凌城地处北方,冬日里比地处东南的允州要冷得多,放花灯一事哪怕他答应了苏妧妧也无用。 无外乎其他,自入冬后,凌城附近的河流都已冰封,北地男子在上头策马都不必担心冰层破裂,可见冰层之厚。 燕昀将这些同苏妧妧解释一番,苏妧妧听后,知晓这并非燕昀不答应她,只是气候不同,非人为能控制,只得歇了这心思。 娇美人点头应了声,面上神色却明显低落下来,瞧得燕昀一阵不忍,不由得去想有无旁的法子能替代这花灯。 节日将至,凌城也愈发热闹起来,大街小巷处处张灯结彩,淮侯府也不例外。 于是顾念着苏妧妧头一回在凌城过年,淮侯府布置得格外热闹些,许多在淮侯府伺候了好些年的老人都记得府上已许多年未这样大操大办过了,一个个不由得更看重这位新夫人许多。 苏妧妧虽不知晓淮侯府往年如何,却也能感受到近日来的热闹,明白这是纪夫人有心偏爱,不由得连思乡之情都被冲淡几分。 淮侯世代镇守凌城,使其繁华堪比京城,每逢过节,城中便热闹非凡,今年更是如此。 起先城中百姓只觉今年仿佛格外热闹,后来才知晓是淮侯宠爱新夫人,担忧夫人思乡思亲,这才安排了许多花样来哄得夫人开心。 北地百姓素来爱戴淮侯,听得淮侯夫妇感情甚笃,自是跟着欢喜,只是渐渐的,这传言又变了一变。 又有“知情人”在茶楼饭馆里议论,说此番城中热闹,不仅仅是因为新夫人,多半是借着新夫人的名头,来庆贺李氏女归家。 议论此事的人并不多,可此等言论一出,便渐渐有人信了。 毕竟李之允同燕昀自小青梅竹马,若非先楚帝横刀夺爱,只怕如今的淮侯夫人便是李氏了。 恰巧这几日燕昀忙于军中事务,连着在城郊大营中住了几日,并不知晓此事,而淮侯府中的人知晓苏妧妧得燕昀看重。便只把与李氏有关的传言当个笑话听,并未往主子跟前传。 只归海虞在听到此种说法后,犹豫一番,还是在燕昀面前提了一嘴。 这事自然是燕昀后宅之事,轮不到旁人多嘴,但归海虞又深知后宅安宁的重要性,这流言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有人故意挑拨,至于是有人存心挑拨淮侯府与李府,还是李府想借机推波助澜,总归不得安宁。 而凌城有淮侯府的根基,燕昀若是想查出谁人在凌城作乱,简直易如反掌。 事情查来查去,果然查到了李家头上。 虽说李氏一开始只传出了些似是而非的言语,可明里暗里往外一传,渐渐地,便愈演愈烈。 这样背后作乱的举动惹得燕昀很是不喜,原想直接去李府,后转念一想,如今把柄虽有,可李府最先传出去的那些话并算不得过分,只不过传话的人拿捏住了旁人的心思,使得事情容易往那些方向发展而已,若要问罪,着实不够,便暂且按捺下来。 苏妧妧原不知晓这些,直到一日李氏两姐妹前来看望纪夫人,这才从李之溪口中得知。 李之溪虽不满府中事事以姐姐李之允为先,可在有关燕昀之事上,她如今更讨厌已成为燕昀正妻的苏妧妧,因此也不介意借着姐姐的名号来恶心人。 纪夫人不欲与李府再多亲近,便没留她二人,略说了几句便婉言送客了。 苏妧妧也不欲多事,可李之溪很是主动道:“苏姐姐也要回房去了罢?既然顺路,不若我们一道出去吧?” 苏妧妧自是不好拒绝,便同她二人一并出了去。 才一出了纪夫人的院子,李之溪便笑嘻嘻道:“明日便是除夕了,怎的不见阿昀哥哥?” 李之溪开口便问有关燕昀之事,让苏妧妧不由得微微蹙眉,本想出于礼数回一句,却又听得李之溪自顾自答道:“想必日日去大营中了吧。听闻晋侯被蜀地那些旧臣弄得焦头烂额,阿昀哥哥年后便会率军前去,这段时日想必忙得很。” 说罢,又特意瞧了苏妧妧一眼,微微拔高声音道:“此事我与我姐姐都知晓,苏姐姐不会不知道吧?” 燕昀年后便要离开凌城,苏妧妧倒是知晓,只不过蜀地那边情况如何,燕昀却并未同她提起过。而李之溪那口气,仿佛燕昀要去蜀地一事是他向她二人亲口所言一般,让苏妧妧心中很是不喜。 见苏妧妧略皱了眉,李之溪很是得意,觉得自个儿戳中了苏妧妧痛处,继续道:“先前城中百姓说阿昀哥哥如何爱重苏姐姐你,可是阿昀哥哥连日来为何早出晚归,日日都要待在大营中呢?从前阿昀哥哥同我姐姐尚有婚约在身时,都知晓要同我姐姐见面的,怎的如今娶了夫人,倒将夫人留在家中了?” 这话便是不知所谓了。 苏妧妧懒得同她争辩,便敛了眼眸,并未搭话。 李之溪却觉苏妧妧这是哑口无言,说得更是起劲儿:“怪不得如今城中还有许多百姓仍在期盼阿昀哥哥与我姐姐的姻缘呢。” “阿昀哥哥许多年未归凌城,如今我姐姐回来了,他便也回来了;凌城城中许久未曾这样热闹过,我姐姐一回来,舞狮舞龙的都出来了,这些日子阿昀哥哥忙得很,苏姐姐你猜一猜,阿昀哥哥莫不是在给我姐姐准备些什么惊喜?” 李之溪本就是有意挑拨,可许是话说得太过刻意,反而在苏妧妧心中激不起什么波澜,也不欲与她斗嘴,正要敷衍两句过去时,反倒是李之允先开了口。 “够了!”声音中带着薄怒。 李之允的确着人传出了那些似是而非的留言,也的确想传入苏妧妧耳中,却绝不是以这种方式。 若是苏妧妧从下人口中无意间听到此事,更容易相信不说,也许还会为此憋闷不已苦恼许久,多半不会直接同燕昀说,这样一来,她夫妻二人会离心也说不定。 可李之溪这样大大咧咧说出来,反倒挑拨的痕迹太过明显,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李之允不由得掐了掐掌心,暗骂李之溪几句,正要说些什么时,却见城外忽地升起星星点点的光。 李之溪眼尖,瞥了一眼便惊喜道:“是孔明灯!” 城外大片大片的孔明灯升起,渐渐融入星幕中。 小姑娘家最是喜欢这样的景象。 李之溪看了许久,忽地回过神来,酸溜溜道:“姐姐,这不会也是阿昀哥哥给你准备的吧?” 李之允一怔,心中诸多犹疑。 苏妧妧虽并不相信李之溪挑拨的那些话,可燕昀今日来的确早出晚归,显然是在筹备些事情,而凌城外升起这样多的孔明灯,定不会是普通百姓心血来潮之举。 这其中多半有燕昀的手笔。 莫非,当真同李氏有什么关系? 苏妧妧还未来得及再往下想去,忽地便瞧见前面走来一熟悉的身影。 来人气质斐然眉目疏朗,一双微微含笑的凤眸,正定定落在她身上。 第35章 三十五只猫 喜欢。 夜幕将落未落, 天边还有落日的余晖,天幕上却已出现星与月的影子。 数不清的孔明灯自半明半暗间升起,缓缓升入空中, 照亮了天与地的交界处。 天边是这番难得一见的景象, 可苏妧妧却并未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只定定地看着大步走过来的人。 不知为何, 她心中有些忐忑。 燕昀踏着光影,不过几步便到了苏妧妧面前, 见娇美人抬眸看着他,便抬手示意她过去他身边, 笑道:“妧妧,过来。” 苏妧妧下意识便将手放入他掌心,而后还未来得及反应, 便被燕昀带着大步往前,迎着那一大片光影而去。 见燕昀过来, 李之溪心中不由得雀跃, 正在心中酝酿着要同燕昀说些什么,却见燕昀接了苏妧妧便立刻转身,并未有同她姐妹二人说话的意思。 李之溪一口气卡在胸口,顺也顺不下去, 没那胆子叫住燕昀, 便对着李之允没好气道:“好容易瞧见阿昀哥哥,你怎的一个字都不说?忘了在府上时父亲母亲是如何交代你的了?” 李之允正因得燕昀的态度而有些犹疑不定,听得李之溪还在这儿冷嘲热讽, 当即便冷哼一声道:“你想同阿昀说话便自己上去说,不必拿父亲母亲来压我。” 见李之溪顿时涨红了脸,李之允轻轻笑了一笑, 平日里外人面前那点姐妹情深也不想装了:“我离开凌城这么些年,你连阿昀的身都近不了,还让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得了便宜,这会子又晓得生气了?这能怪谁,只能怪你自己不中用!” 说罢,也不管李之溪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自顾自地走开了。 李之允虽堵得自家妹妹说不出话,可心中并没有松快到哪里去,她想着方才燕昀与苏妧妧二人携手而去的身影,心中滋味难言,隐约间似乎明白再呆在燕昀身边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不由得攥紧了手指,暗暗思量旁的出路。 “或为云中月”,李之允在心中默默念了这句话几回,才渐渐松了手,继续往外走去。 她时候将会耀眼如天上明月,区区苏女,如何能同她相比! 关于李之允的这些心思,苏妧妧并不知晓,且哪怕知晓了也不会往心里去。此时她被燕昀带到了凌城平日里最繁华的主街上,进了街边最大的酒肆,又被拉到了顶层一处厢房内。 说是厢房,又与寻常的厢房有些不同。只见这间厢房原应是外墙的地方,视野却是一片空阔,只用栅栏围上,将主街的繁华收尽眼底。 现下是冬日里,冷风直往里灌,但不难想象若是在天气晴好时到此把酒言欢,当是十分惬意。 苏妧妧正向外看着,尚不知燕昀带她来此处是何意,余光就见燕昀不知从何处拿出来一个东西,叠在一起,不知是何物。 还未等她去问,就见燕昀将手中物件展了开,苏妧妧一瞧,赫然是一盏孔明灯。 燕昀手中的孔明灯,再加上城外那许许多多的孔明灯,苏妧妧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想,却还是求证般地问他道:“方才城外那些孔明灯,是你让人放的吗?” 燕昀也不卖关子,点头应道:“是。” 二人说话间,燕昀手中的孔明灯已大致展了开,他便将它放在苏妧妧面前,又不知从哪儿拿出笔墨,,对苏妧妧道:“有什么心愿?都写在上面。” 燕昀顿了一顿,还有半句话到底未说出口。 苏妧妧抬手摸了摸那孔明灯,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这盏孔明灯格外地大,几乎有她半人高,并非外边儿寻常能见到的大小,想必燕昀花了一番心思。 见苏妧妧垂着眼眸迟迟未动,燕昀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知她是否喜欢。正要问上一句时,就见娇美人抬眸定定地看着他,眼底有着晃动的光影。 “夫君……为何准备这些?” 燕昀抬手摸了摸苏妧妧的脸,温声道:“先前你说想放花灯,可凌城不禁没有花灯,连河也被冰封,寻个花灯的替代也难。我思来想去,不能往水中流,便只能往天上放了。” “这孔明灯,你可还喜欢?” 在燕昀说这番话前,苏妧妧便已猜了个七七八八,可当她亲耳听到燕昀说出来时,心中那些翻涌的情绪不仅未被压下去,反而翻涌得更甚。 见娇美人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饶是千军万马至前也面不改色的燕昀,此时也莫名有许多紧张,正要再问一遍时,忽地就被娇美人扑了个满怀。 苏妧妧将脸埋在他胸口,声音有些闷闷的:“喜欢。” 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 燕昀松了一口气,抬手回抱住苏妧妧,低沉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将方才未说出口的那半句话说了出来:“还有什么心愿,写在孔明灯上,夫君都帮你实现。” 这样的话究竟带了几分哄人的意味,燕昀自己也说不清楚,不过苏妧妧明白,燕昀是认认真真在给她承诺。 苏妧妧换着燕昀腰身的手不由得更紧了紧,好容易将心中翻涌的情绪按捺下去,正想着要在孔明灯上写什么,无意间一偏头,就见楼下街边时不时有百姓抬头往上看,似是认出了楼上之人。 虽说同燕昀更亲密的事情也做过,可这到底是在人前,苏妧妧顿时便有些不好意思,轻轻从燕昀怀里挣开,提笔沾了墨,在孔明灯上写下几个字。 燕昀带她出来得突然,又给了她这样大的一个惊喜,苏妧妧来不及细想什么心愿,只得在孔明灯上写了些简单的话语。 从前在允州时,她会提前做一首小诗,将来年的心愿以及祝福都写进去,今日只写了短短几个字,苏妧妧心中却前所未有的满足。 待她写好话语,便该将孔明灯点亮,升入空中。 苏妧妧一人自然是无法将这样大的孔明灯放出去,燕昀便帮着她将孔明灯点燃,又与她一道行至围栏边,抬手缓缓让孔明灯升入夜空。 灯火在夜灯中明明灭灭,照亮了二人的面庞,楼下街边那些百姓顿时一片哗然。 “当真是君侯与夫人!” “我说什么来着?今天城中这样这样热闹,都是君侯为了夫人而布置的,你偏还不信,非要说是为了李家小姐。” “莫说城中了,方才城外那片孔明灯,定也是君侯为夫人准备的!” “那肯定是!只不过你说这好好儿的,放什么孔明灯呢?往年咱也不兴这个呀?” “这你就不懂了吧,哄夫人开心,自然要按夫人的喜好来,咱们只要知道夫人喜欢孔明灯就行啦!” “哎,我听说啊,是允州城那边逢年过节会放花灯祈福,可你瞧咱们这儿,河上那冰厚的,能放什么花灯呀?所以君侯才想了这么个法子,以孔明灯相替,博得夫人欢心!” 人声嘈杂间,也无人关心他这等小道消息究竟是从何而来,只觉得说得有理有据,便纷纷了然道:“原来如此!” “我说呢,城外那些孔明灯,除了君侯,还有谁能那样大手笔?原来是君侯为了博夫人欢心而做,真是有心咯。” “先前还有些人不知所谓地说什么君侯仍心系李家小姐,看这模样,哪里还有李家小姐什么事儿?” “要我说呀,李家小姐当年能忘恩负义地跟着先帝走,那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是呀,好在君侯后来又遇到了夫人,否则真让那坏人姻缘的狗男女得意了去。” 众人七七八八地议论了一阵,直到酒肆围栏边再看不见身影,这才渐渐散了去。 燕昀带着苏妧妧在酒肆中又留了好一会儿,待街边人潮散去,才牵着娇美人出了去,二人并肩往淮侯府回。 苏妧妧仰着脸看着夜空,方才那盏孔明灯早已载着她的心愿去向远方,不见了踪影。 苏妧妧瞧着瞧着,忽地想起了什么,拉了拉燕昀的手问道:“夫君为何要带我出府,若是为了放孔明灯,府中的摘星楼岂不是更合适?” 摘星楼更高些,视野也更广阔,能将整个凌城尽收眼底,又是在淮侯府内,不会有人打扰。 摘星楼的确更好,只不过燕昀此番带苏妧妧出来,除了放孔明灯外,更重要的是为她正名。 先前城中那些关于他依旧心仪李氏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他正好借此机会,既满足了苏妧妧的心愿,又堵住了悠悠众口,更是告诉城中才行,淮侯夫人的地位,旁的女子无法动摇。 只是那些不入耳的流言,不必说与她听。 燕昀抬手为她拢了拢衣裳,笑道:“带你出来游玩一番,不行?” 苏妧妧闻言跟着笑了笑,心中一片暖意。 再过两日,便到了除夕。 淮侯府简单,正经主子只四人,从前纪夫人几人都不喜奢靡,府中年节的气氛在,却并不会铺张,甚至如何简单便如何来。 而今年里多了苏妧妧,纪夫人心中高兴,便特意吩咐多添置了许多东西,连带着整个淮侯府都比从前热闹许多。 许是人并不是很多的原故,直到半夜里燕昀晃醒了她,告诉她新年已至时,苏妧妧仍有些朦朦胧胧的。 过了半晌才渐渐反应过来,因得纪夫人年纪大了,府上这几人便没守岁,欢欢喜喜说了一阵话,见纪夫人疲累,便都各自回房歇着,并未有规矩拘着。 苏妧妧仍觉得自己仿佛在梦境里,勉强撑着力气对燕昀笑了一笑,嘟嘟囔囔说了几句吉祥话。 娇美人眼睛都睁不开,口中说的话燕昀是半个字也没听清,本想闹她一阵,又见她疲累如此,还是舍不得,便只俯身在她唇边落下一吻,低声道:“睡吧。” 第36章 三十六只猫 最最好看的人 淮侯府年节的气氛热烈却又平静, 苏妧妧先前以为自个儿会无比思念允州城,可跟着简夫人操持府中上下忙忙碌碌了几日,待闲下心来才发觉, 自己对允州城的思念被冲淡了许多。 这日里, 苏妧妧正同简夫人说些话,便听得府中小厮欢喜来报, 道燕宁一行人已至城外,很快便会到府上了。 简夫人闻言很是欢喜, 站起身来打算亲自去大门口接女儿女婿,还不忘同苏妧妧道:“你同阿宁还未见过吧?” 苏妧妧笑着应是, 一面提起裙摆跟上简夫人的脚步,一面提醒简夫人慢些。 简夫人心系爱女,晓得苏妧妧是关心她, 却依旧脚下生风,很快便至正厅, 又吩咐了小厮去门口侯着, 若瞧见燕宁的马车便赶快来通报。 燕宁早几日便传了信,说不日便会回府,淮侯府上下早便做好了迎接的准备,苏妧妧听闻燕宁夫妇还会将刚出世不久的孩儿一并带回来, 早早儿便备了礼, 此时听得人快到了,却仍旧不免紧张。 苏妧妧先前陪纪夫人闲聊时,听得她说起过燕宁, 燕宁比燕昀年长五岁,姐弟二人自小便感情极好,待燕宁到了出嫁的年纪, 便同北地一世家公子定了亲,如今已有一子一女。 苏妧妧同简夫人在正厅等了不多时,便听得小厮回来通报,简夫人立刻便放了手中茶杯,起身向外而去。 苏妧妧跟了出去,便见门口马车上正下来一位衣饰华贵的年轻妇人,抬眸见到简夫人,笑着唤了一句,便扑进了简夫人怀里,仿佛是正撒娇。 苏妧妧不禁有些讶异,先前她一直以为燕宁同燕昀一母同胞,想必性子也颇为相似,可瞧着眼前这一幕,似乎同她所想大不一样。 不过一想到燕宁自小被简夫人与纪夫人娇宠着,燕昀也十分爱重这个姐姐,她自个儿的身份在北地而言也是无人敢招惹,千万般疼爱长大,与燕昀那琢磨不透的性子大不相同,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先前扶燕宁下马车的男子正是她夫君许彰逸,怀中抱着一个襁褓,裹得严严实实,想必便是那才出世不过几月的孩子。他见燕宁同简夫人说些话,便也没打扰。 就在她二人说话的功夫里,马车里又出来一个小姑娘,被许彰逸半抱下马车后便乖乖站在他身边。 小姑娘约摸五六岁的模样,身披一件白狐斗篷,毛茸茸的衣裳更衬得她玉雪可爱,怀中抱着一个精致的手炉,正伸出手来攥住许彰逸的衣摆,仿佛是有点怕生。 那小姑娘生得漂亮,苏妧妧不免多看了几眼,待细细一看,不免又有些惊讶。 古人言“外甥像舅”,果然是有道理的。 苏妧妧方才大略看了一眼,燕宁同燕昀有五六分相像,而那小姑娘眉眼轮廓随了燕宁,比常人略深邃些,乍一看去,同燕昀也有四五分相像。 苏妧妧心中不免有些微妙。 若是她同燕昀有了女儿…… 苏妧妧一怔,待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些什么时,不免又觉有些好笑。 一转头,见那小姑娘不知何时已仰起脸来,正定定地看着她。 苏妧妧对那小姑娘善意一笑,小姑娘眨眨眼,也甜甜地笑了开。 苏妧妧心中顿时柔软一片。 燕宁许久未见到母亲,心中想念,不免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许彰逸提醒了一句,道外边儿天冷,先进去再说,这才同简夫人挽着手,往里边儿走去。 简夫人方才记挂着女儿,一转身见苏妧妧还现在原地,这才想起来自个儿忘了些什么,拍了拍燕宁的手道:“你同妧妧还未见过吧?” 燕宁方才下马车时便注意到了苏妧妧,只是见到母亲太过激动,一时便未分出心神,听得简夫人这样说,这才往苏妧妧处细细看了一眼。 这一看,便有些怔住了。 眼前的女子容颜明丽,尤其是一双桃花眼,蕴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能将人勾进去,好似是那园中牡丹成了仙。 燕宁自认容貌不俗,又与有“北地第一美人”之称的李之允为手帕交,原以为天下女子再美也不过如此,却不想见到苏妧妧的第一眼,便怔住了。 李之允美则美矣,燕宁却总觉少了点儿什么,直至今日见着苏妧妧才明白,那美人虽美,却没长进她心里去。 若单论容貌,苏妧妧同李之溪也许不相上下,但她偏生对苏妧妧这样明艳的颜色喜欢得紧。 燕宁听说过自个儿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弟媳,先前还有些不明所以,眼下却全明白了。 因着对苏妧妧颇有好感,燕宁面上的笑容也真诚了许多,唤了一声“弟妹”。 苏妧妧不知怎的,能觉出燕宁的善意,顿时放心许多,随着燕昀的称呼唤了她一声“阿姐”,寒暄了几句,便一同往里走去。 燕宁同简夫人仿佛还有说不完的话,一面走一面说着,苏妧妧便不打扰,自动自发地落后了半步。 一进府中,苏妧妧便觉身侧有个小脑袋一直伸出来看她,回望过去,便见那小姑娘一直探着身子往她这边看,苏妧妧觉得颇有趣,只以为是小孩子见了不认识的人有些好奇罢了,便回以一个笑容。 待进了正厅,几人落了座,那小姑娘目光仍落在苏妧妧身上。许是见苏妧妧一直对她淡淡笑着,那小姑娘便也不怕生了,主动走到苏妧妧面前道:“你是舅母吗?” 苏妧妧点头应是,那小姑娘立刻脆生生地唤了一声“舅母”,而后便站在苏妧妧身旁,仿佛有些不想走。 苏妧妧见她不动,便同她说起话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苏妧妧道:“我叫玥桐。” 苏妧妧又问了几句,玥桐都一一应了,只是苏妧妧也不知如何同小孩子相处,问了几句便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停了下来,而后就见玥桐将手炉往她怀里一塞,献宝似的道:“这是舅舅上回从京城给我带回来的,舅母抱着吧。” 苏妧妧摇头笑着还了回去:“舅母不冷,玥桐抱着吧。” 小孩儿被拒绝了,瘪了瘪嘴巴,又想起了什么,抬手伸出手腕来给苏妧妧瞧:“这是舅舅从云州给我带回来的手钏,舅母喜不喜欢?” 见玥桐大有一副“你若喜欢我便摘下来送给你”的架势,苏妧妧只得笑道:“很漂亮,玥桐带着更漂亮。” 小姑娘更是苦恼,想了想,又指了指头上的簪花道:“这是舅舅从瑠河给我带回来的小钗,舅母喜不喜欢?” 见苏妧妧又婉拒,小姑娘恨不得把全身上下都翻个遍,就想送给苏妧妧点儿什么。 苏妧妧哭笑不得的听她一一说了,又觉得有些讶异:“这些东西,全都是你舅舅送给你的?” 玥桐点点头道:“嗯,舅舅很喜欢玥桐,每次从外边儿回来,都要给玥桐带礼物,再从凌城送到娘亲那里,让娘亲送给玥桐。” 苏妧妧不禁摸了摸小姑娘细嫩的脸,笑道:“玥桐一定是个好孩子,所以舅舅这样喜欢你。” 玥桐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娘亲说舅舅很想要个女儿,但是他又没有女儿,所以把想送给女儿的东西全都送给了玥桐。” 先前小哥儿未出世时,淮侯府中便只有玥桐一个小孩子,自然是被全家人宠爱着,燕昀记挂着燕宁这个姐姐,自然对小玥桐也格外照顾,有什么好都念着一份。 至于燕昀想要女儿这一说法,是从前燕昀当真说过,还是燕宁自个儿猜测来逗女儿,这个便不得而知了。 但不论如何,当苏妧妧听到这番话时,心中难免有些微妙。 正不知要如何同玥姐说时,便听得上边儿简夫人笑道:“方才我同燕宁说话时,玥桐便一直在你身边,看来这孩子当真喜欢你。” 燕宁也笑着问女儿道:“玥桐喜不喜欢舅母?” 就见小姑娘用力点点头道:“喜欢!” 两个字掷地有声,都得屋内人都笑了起来,燕宁继续问道:“玥桐为何这样喜欢舅母?” 小姑娘歪着头想了想,认真道:“舅母是玥桐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这倒是让燕宁有些意外,反问道:“比你舅舅还好看?” 要知道,从前这么些年来,玥桐从来都是说舅舅才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 这才不过见了苏妧妧一面,便改口改得斩钉截铁。 小姑娘继续用力点头:“嗯!舅母就同天上的仙子一样,玥桐喜欢舅母!” 说罢,也不管大人们笑作一团,转头仰着脸看向苏妧妧,亮晶晶的眼眸中盛满了期待:“玥桐能抱抱舅母吗?” 苏妧妧从未被小孩子这样坚定又直白地夸赞过,一时间也有些不好意思,听得玥桐这样问,自然是点头道:“当然能。” 说罢便展开双臂,向前俯身将小姑娘拥在怀里。 玥桐此时已全然不怕生了,抬手环住苏妧妧脖颈,舒舒服服窝在她怀里,而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仰起脸来笑容甜甜:“舅母是玥桐见过的第一好看的人,舅舅是玥桐见过的第二好看的人,若是舅母和舅舅有了女儿,那一定是天底下最最好看的人!” 第37章 三十七只猫 如何不想 小孩子的声音甜甜脆脆, 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 苏妧妧一怔,没成想最先催她要孩子的人居然是小玥桐,随即又觉有些好笑, 弯了唇角道:“玥桐喜欢小妹妹?” “嗯!” 玥桐用力点了点头, 她很是喜欢这个今日才见过的舅母,舅母这样漂亮, 那小妹妹一定也很漂亮,这样想着, 玥桐一双眼睛更亮了。 燕宁自个儿也是过来人,夫家因得淮侯府的面子, 并不会太过拿捏架子,也并不会为难她这个儿媳妇,可婆母想抱孙儿, 又不好明着催她,便话里话外暗示着, 她虽然可以当做听不懂, 可这样的话听多了,难免有些不愉快。 她自个儿明白这些,将心比心,便不想为难苏妧妧, 正想在简夫人提起这事儿之前将话转开去, 却听得苏妧妧主动接了话,同玥桐两人一问一答,聊得开心。 燕宁话到嘴边又顿住了, 细细瞧了苏妧妧神色,见她眉眼带笑,很是耐心地同小玥桐说着话, 不由感叹自家弟弟真是走了狗屎运。 再转去看简夫人,就见她目光也正落在苏妧妧与小玥桐身上,满目慈祥。 燕宁不由得在心中感慨一句,便不打搅那两人,转头看向简夫人,另起了个话头,继续说了起来。 说了不多时,便听得小厮通传,道有人登门拜访。 淮侯一脉盘踞北地多年,人脉甚广,逢年过节自是少不了往来,简夫人也不意外,嘱咐燕宁好生休息休息后,便带着苏妧妧往前去了。 苏妧妧并不认识来人,但如今她是淮侯夫人,许多面上的礼数还是得做足,半日下来,不免有些疲累。 待燕昀回府时,天色已擦黑。 他显然已得知了燕宁几人回府的消息,素日里有些淡漠的眸中此时蕴着笑意,显而易见地高兴。 小玥桐素来便喜欢这个舅舅,此时见到燕昀,也顾不得今日新认识的这个仙子似的舅母,松开了苏妧妧的手,噔噔噔便朝燕昀跑去。 “舅舅!”小姑娘的声音带着小孩子特有的甜脆,盛满了欢喜。 燕昀眸中笑意更深,半俯下身子稳稳接住了飞扑过来的玥桐,将她抱在怀里,笑道:“许久不见,我们玥桐又长高了些。” 他素来对玥桐温和,玥桐一点儿也不怕他,搂着他脖子“舅舅舅舅”唤了几句,便换来燕昀一大把礼物。 燕宁在一旁看着有些好笑,出言打断道:“好了好了,你再唤下去,你舅舅的私库都要被你掏空了。” 说罢又数落燕昀道:“你也是,玥桐才多大,你给她那些宝石玛瑙她用得上吗?” 燕昀自是不依:“如今用不上,往后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姐弟二人你来我往了几句,一家人其乐融融。 小玥桐见到舅舅的那股新鲜劲儿过了,便又想起了苏妧妧,扭着身子从燕昀胳膊上跳下来,又噔噔噔跑回苏妧妧身旁去了。 燕昀颇有些意外:“她倒是挺喜欢你。” 燕宁听了笑道:“何止是喜欢?” 说着,便把先前小玥桐与苏妧妧说的话学了一遍给燕昀听。 童言无忌,小孩子心思纯澈,说出这些话时并未想那旁的许多,苏妧妧知晓玥桐是真心喜欢她,便也不觉这些话有什么。可眼下被燕宁说与燕昀听,不知怎的,让她有许多不自在起来。 好在燕昀听了之后并未顺着“孩子”一事往下说,只是逗了玥桐几句,便翻了过去。 燕昀有意避开,燕宁几人自然不会再说着许多,一家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见夜色渐深,便纷纷起身,回了自个儿的院子。 小玥桐对苏妧妧还有些依依不舍,待燕宁答应她明日一早便带她来见舅母,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苏妧妧同小玥桐挥手作别,这才转身同燕昀而去。 二人一路无言,直至路过摘星楼时,燕昀才放缓步子问苏妧妧道:“可要上去赏夜景?” 苏妧妧想了一想,权当消食了,便点头应了“好”。 摘星楼建得高,饶是苏妧妧步子放得慢,走到上边儿时也有些累了,燕昀便握了她的手,带她往前行至围栏边,向下俯瞰凌城。 暮色降临,城中百姓燃起了灯,放眼望去,城中灯火通明,一派繁华。 站在摘星楼往西面看去,便能看见城中最为热闹的主街,苏妧妧往那边看了几眼,忽地想起什么,问燕昀道:“那日里放孔明灯,夫君为何不带我来摘星楼上?” 摘星楼是凌城最高的建筑不说,它落在淮侯府内,比起外边儿主街上不知清净多少。 以苏妧妧对燕昀的了解而言,他并非是那种会在此事上高调张扬之人,因此眼下想起此事,便觉有些奇怪。 燕昀大张旗鼓为苏妧妧放孔明灯,除了要圆苏妧妧一个心愿之外,更是想堵住悠悠众口,省得李府借机煽风点火兴风作浪。 燕昀原不打算告诉苏妧妧这件事情,不想让他二人的孔明灯里掺杂其他,可眼下娇美人问起,燕昀又忽地不想同她说谎。 燕昀顿了一顿,便将前因后果都告知于她。 “虽说是我借机让李府断了心思,可你说过的话,我都放在心上。” 燕昀说着,抬手拂过苏妧妧精致的眉眼,心中忽地有些忐忑娇美人是否会生气。 苏妧妧倒不觉这有什么,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 先前李之允与李之溪总若有似无地暗示她,暗示她燕昀仍对李之允有余情,虽说她几人都知燕昀并不会为了这些“余情”而将李之允庇护入淮侯府,可夫君心中牵挂旁人,总归是让人心中不适。 而苏妧妧心中不快,与燕昀渐生嫌隙,李家两姐妹的目的便达到了。 可燕昀如今这番话,便是明明白白告诉苏妧妧,对于李之允,他避之不及。 这样一个举动,比他口中解释千百遍都来得有用。 也彻底让苏妧妧那尚有些犹疑的心,彻底放下此事。 见燕昀垂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苏妧妧不由得有些好笑,主动伸手与他交握,笑道:“夫君,摘星楼上风大,我有些冷。” 燕昀抬手为她拢了拢披风,瞧出娇美人这是不生气,便从善如流地应到:“那我们便回房去。” 二人便执手并肩,慢慢往回走去。 方才众人拿玥桐先前的话打趣一事,燕昀轻轻揭过了,苏妧妧便也没往心里去,以为不会再提起,哪知待她换了衣裳沐浴过后,却听得燕昀又提起此事。 “夫人觉得玥桐如何?” 听得燕昀这样问,苏妧妧起先以为他不过是一时兴起拉家常,便认真道:“这小姑娘性子灵动,生得也玉雪可爱,招人喜欢得很。” 说着,又抿唇笑道:“更何况她这样喜欢我,她在我心里自然是极好的。” 燕昀不由失笑道:“她喜欢你,你便觉得她好,那为夫如何?” 话毕,展臂一捞,将苏妧妧捞进自个儿怀里,沉声道:“为夫这样喜欢你,在你心里是如何?” 苏妧妧颇有些好笑地捶了他一拳:“这你也要同小孩子争?” 见燕昀不依不饶,苏妧妧只得无奈道:“夫君自然是极好的。” 燕昀这才满意,捉了她捶人的拳头放在唇边落下一吻,问道:“你问玥桐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可是——已有孕了?” 听得他这话说得有些没边儿,苏妧妧故作恼怒地瞪了他一眼道:“若我有孕,你会到现在还不知晓?” 这倒也是,若是苏妧妧诊出喜脉,只怕早有人欢天喜地去给他报信了。 今日因得小玥桐无心的一句话,仿佛一家人的心思都在子嗣上打转,只是苏妧妧对子嗣一事尚有些懵懂,又听闻女子产子艰难,心中不免有些怕,便从不曾主动提起。 可今日话都说到明面儿上来,她总逃避也不行。 苏妧妧想了想,小声问燕昀道:“夫君可想要一个孩儿?” 想啊,如何不想? 一想到苏妧妧愿意为他诞下一个孩儿,燕昀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只是怀中娇美人对此等未知之事显而易见地抗拒,燕昀便也不急于这一时,安抚道:“今日那些话,不过是一家人说说笑笑罢了,你不必太往心里去。再过几日我便要南下,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若是有孕,只怕我不能陪在你身边,反倒不是什么好事。待我收拾了晋侯,安定天下,再说这些也不迟。” 燕昀说这些原是想让苏妧妧安心,说着说着,自个儿也觉得十分有道理。若是苏妧妧生产时他不能陪在身边,只怕他在外也不会安心, 不若等天下大势成定局,他能日日与她相伴,到时再说这些也不迟。 见燕昀并不急于此事,苏妧妧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又听得他说过几日便要南下,一去不知何时归,心中便有许多不舍。 她心中不舍,燕昀心中更是万般舍不下,想了一想,问苏妧妧道:“你可想回允州去?” 苏妧妧许久未会故里,自然是想的。 燕昀便应允道:“你同我一道南下,过了渭江,你便往允州去。待我收拾了晋侯,便去接你。” 苏妧妧起先以为他不过是在说笑,可几日过后,燕昀当真将她塞进马车带出城门后,她才渐渐有了些许真实感。 要回允州了。 第38章 三十八只猫 夫人归 北地寒冷, 而允州地处南方,此时虽说也是冬日,却比北地暖和许多。 苏妧妧起先还不觉有什么, 待过了渭河, 觉得身上大氅有些厚重了,这才渐渐觉得, 她当真回来了。 过了渭河后,燕昀便要率军往西南蜀地而而去, 而苏妧妧一行人则往东南方向的允州而去。 同燕昀朝夕相伴这许多时日,骤然要分开, 苏妧妧心中有许多不舍,可随着距离允州越来越近,她心中的不舍也越来越淡, 只盼着快些回到允州去。 燕昀常年征战在外,与家人分别是常事, 此番要与苏妧妧分开, 他本不觉有什么,可眼见着就要与她分路而行,燕昀却愈发不想让她从身边离开。 待过了渭河旁的驿站,苏妧妧与燕昀便要一个向东一个往西, 若要等再相见, 最快也要数月之后了。 苏妧妧此时已归心似箭,那些离愁别绪都被抛到了脑后,只等在驿站清点完毕后, 便同云眠踏上归路。 她此番回允州,燕昀思及上回她被人掳走一事,心中有诸多不放心, 在原本护送她回允州的人手上又添了一拨,这才稍稍安心些许。 这回护送苏妧妧回去的人,说来也同她是旧识了。 鲁韦昌上回奉命送苏妧妧去信州与老夫人汇合,没成想半路被贼人惦记上,苏妧妧被人掳走不说,他也栽了跟头,心中既是懊悔又是憋着一股劲儿,此番苏妧妧回允州,鲁韦昌便主动请缨,誓不出差错。 鲁韦昌此人粗中有细,更何况先前在护送苏妧妧一事上吃过亏,这回想必定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警惕,因此燕昀也颇为放心。况且鲁韦昌先前先前同苏妧妧见过,也算是熟人。 苏妧妧在凌城时倒没怎么同鲁韦昌等武将见过,这回见了,不免又想起当年旧事。 同燕昀初初成婚时,她心中忐忑难安,又经历了几番波折,才渐渐同燕昀互通心意。明明不过几月光景,却仿佛一同经历了许许多多。 苏妧妧不由得同燕昀感慨了几句,原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曾想听得燕昀叹道:“谁人送你回去我都不放心,还是由我将你送去允州罢。” 苏妧妧正同云眠说着什么,他这句话从耳旁过,也没往心里去,直到去允州的马车使出驿站,她见燕昀仍骑着马跟在一旁,才有些奇怪地打起帘子问道:“夫君送到此处便好,再往前去便要到锡州了。” 娇美人一瞧便没将他先前的话听进去,燕昀言简意赅道:“我先将你送回允州,再去蜀地也不迟。” 蜀地如今乱作一团,晋侯与拥护小皇帝的楚国旧臣胶着不下,燕昀早去一日晚去一日,差别并不大。 说起来也是那晋侯太过自大,先前他雄踞南方,起了异心后吞并周边几座城池的那几仗打得都顺风顺水,并未遇到什么能阻拦他的对手,便渐渐有些膨胀起来。 加之他攻打蜀地时也很快逼.死了楚帝,便更觉这天下如囊中之物,只待他去取。 谁知楚帝的身死反倒激死了楚国旧臣们的血性,晋侯不仅未迎来预想中那些老臣的投降,反而等到了一次玉石俱焚般的反扑。 这一仗打得晋侯措手不及,伤了元气,而小皇帝的簇拥者们本就是背水一战,见晋侯气焰被削弱,更是不要命地围攻起来。 加之晋侯的势力从前不曾渗透到蜀地,因此这一带的百姓听闻他是造反的乱臣贼子后,便自动自发地站在了小皇帝这一面,明里暗里给晋侯惹了不少乱子,让他颇有些自顾不暇。 这些楚国旧部仿若红了眼的狼群,誓死捍卫自己的领地,可晋侯多年来积累的势力也非一朝一夕之间便能摧毁,两方僵持不提下,都觉对方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却又都不肯轻易舍下。 晋侯心知肚明,淮侯一脉在北地独大,如今楚帝身.死,燕昀定不会只安心做一个诸侯王,因此他需得早些解决蜀地这些楚国旧部,再一心一意同燕昀周旋,看这天下鹿死谁手。 晋侯同燕昀打过几回交道,知晓燕昀是何等人物,也明白他若是一心二用,一面攻打蜀地,一面吞并北地,只怕行不通,说不得还会被燕昀拿捏时机,狠狠咬下一块儿肉来。只有全力相迎,方有可胜之机。 晋侯忌惮燕昀,蜀地那些楚国旧部自然也想到了他。眼见着同晋侯胶着不下,已方已隐隐显现出败势,只得咬着牙,不甘心地遣了使臣去北地求援。 而这番求援,正中燕昀下怀。 他虽早有反了楚国的心思,却一直缺一个能摆在明面儿上的理由出兵。 楚帝虽昏庸,却不暴虐,因此一些官吏虽有不臣之心,却都未摆至明面上来。 这些年来燕昀不断扩大北地的势力,可说到底还是楚国的诸侯王,楚帝的臣子,天子尚在,他若直接起兵,只怕名不正言不顺,很难服众。 而此番小皇帝的求援,正递给了他一个机会,不仅能名正言顺地扫清晋侯,还能顺势让这天下易主。 苏妧妧知晓这其中弯绕,明白燕昀去蜀地不急这一日两日,再者,护送她去允州的皆是轻骑,允州距渭河不远,只要燕昀将她送去允州后即刻返程,一日便能追上玄甲军。 既然如此,她便也不再阻拦,由着燕昀送她前去。 不过半日的功夫,一队人马便到了允州城下。 此时天边夕阳西斜,暖金的阳光铺天漫地,带来一阵柔柔的温暖。 苏妧妧打起帘子,略略倾身往外探去,远远便见到允州城巍峨的城墙,不由得弯了眉眼。 正要照顾云眠也来看一眼,忽觉面上被人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而后便听得燕昀道:“就快到了,你且安心坐着,省得风灌进去着凉。” 苏妧妧应了声,乖乖放下帘子,过了一会儿却又探出头来,一双美眸定定看着燕昀。 燕昀不知她在瞧什么,好笑道:“怎的,终于想起你要和你夫君分开了?舍不得了?” 苏妧妧想的倒不是这个,只眨了眨眼,回忆道:“我只是在想,那日你在城墙下,可看得清我模样?” 这话听起来有些没头没尾的,燕昀却一下便回想起来,她说的应当是他率军压至允州城那日。 那时允州城已在晋侯麾下人马的攻势中岌岌可危,他前来解了允州城之危,却又让苏卓陷入另一个两难的境地中。 他目力极好,从城下往城楼上望,只见日思夜想的娇美人就站在上面,浑身都透着不安与疲惫,却仍拿出坚定的姿态,不肯折腰。 最后,她为了父亲,为了城中百姓,向她妥协。 当时她的模样似乎就在眼前,看向他的那双桃花眼中充满了对未知的不安,分毫也不信任他。 而眼下—— 燕昀垂眸看去,苏妧妧正掀着帘子往外看,眉眼间皆是笑意,清澈的眼瞳中,装着他的身影。 燕昀这一瞬间心中忽地有些涨涨的酸涩。 他用卑劣的手段将人抢来身边,好在,这娇美人已完完全全属于他了。 这些心思,他却不能说与苏妧妧听,只是笑道:“我目力好,看清你自然不在话下。” 苏妧妧想起那日里燕昀一箭便射倒了城楼之上的旗子,自是相信他的话,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又听得云眠在里边儿说话。便放了帘子,同云眠说去了。 允州城楼之上。 守城的卫兵早便发现了他们的身影,起先不知来人是敌是友,便只留意着他们都动向,见这一行人越行越近,直向城门而来,丝毫未有停下的意思,便立刻发出警告的信号,示意这一队人马停下。 鲁韦昌听得响动,抬头往城墙上一瞧,就见弓箭手已拉满弓弦,只要这一行人行动有异,便会有劈天盖地的箭雨迎面而下。 鲁韦昌哈哈一笑:“好家伙,迎接咱们的阵势可真够大的。” 说罢,又想起允州城如今仍完完全全由苏卓掌控,城中士兵皆是土生土长的允州人,不识得君侯也无可厚非,便清了清嗓子,打算自报家门。 却见燕昀抬手先制止了他动作,沉声问道:“你打算如何说?” 鲁韦昌一顿,琢磨了琢磨燕昀的意思,允州既然是苏妧妧家,那便是君侯岳家,那君侯便是归家。鲁韦昌这样想着,便看着燕昀道:“君侯归?” 燕昀瞧了一眼马车,鲁韦昌顿时福至心灵,扯开嗓门大声道:“君侯夫人归——!” 声音响彻城楼,惊的一众守卫面面相觑。 君侯夫人?哪个君侯夫人?他们允州城什么时候有个君侯夫人? 正在这些守城侍卫拿不准城下之人身份事,就见到了闻讯赶来的苏卓。 “大人!” 为首的士兵立刻上前,将方才的情形说了一遍,末了还猜测道:“他口中的君侯夫人,莫非是苏姑娘?” 苏卓心中一跳,忙往城楼下看去,只见一队轻骑身姿挺拔,为首的那名年轻男子身形高大,气质卓然,一瞧便知身份不凡。 苏卓只同燕昀见过寥寥几面,可燕昀周身的气势实在令他印象深刻,此时一看,几乎立刻认了出来,城楼下的人便是淮侯无疑。 那他们口中的君侯夫人,莫非是苏妧妧? 苏卓不由得心中一喜,正要下去迎接宝贝女儿,却又忽地想到了什么,喜悦的心蓦然一沉。 他早便听闻苏妧妧去了凌城,而凌城距允州路途遥远,好端端的,将人送回娘家做什么? 苏卓心中诸多猜测,一刻也不敢耽搁,飞快向下跑去。 第39章 三十九只猫 美人关 就在苏卓飞奔下城楼的时间里,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燕昀一行人畅通无阻地进了来。 苏妧妧先前听得燕昀几人说话时便一直打起帘子往外看,此时马车驶入城门, 她更是抑制不住地开心起来。 她先前一直坐在马车中, 目力也不及燕昀,自是不知晓苏卓也在城楼之上, 待瞥见那熟悉的身影,顿时又惊又喜:“爹爹!” 苏卓听得这道轻快又欢喜声音, 顿时松了一口气,却仍是有些疑惑她为何这时会回来, 脚下步子不敢停,很快便来到了马车前。 燕昀原是打算入了城后直接将人送入郡守府,没成想在城楼下闹了一出乌龙, 被守城兵士当做来路不明之人,反倒引得苏卓过来了。 苏卓过了来, 马车自然也停了下来。马车刚刚停稳, 苏妧妧便立刻下了来,快步走向苏卓,仿佛有千万般话想说,最后却只是又唤了一句:“爹爹。” 苏卓“哎哎”地应了两声, 这见过了许多风雨的中年人, 此时却眼眶有些湿润。 他打量了苏妧妧一番,见她眉目间并未藏着愁绪,且容色反倒比先前在允州时更甚, 便知她过得不错,这才放下心来,却仍有些疑惑, 问道:“好端端的,问的从凌城过来了?” 苏妧妧有些讶异,问道:“莫不成信还未送到?” 苏卓却是一怔,反问道:“什么信?” 苏妧妧听得这话,便知其中定是落下了什么,笑了笑解释道:“我从凌城回来前,曾写了封信送往允州,想先告诉爹爹我要回来,眼下看来,只怕是信使比我晚了一步,还在路上吧。” 苏卓听了这话,便知晓她此番回来应当只是探亲,并无什么异样,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正想问问她在凌城过得如何,就听得苏妧妧声旁那身形高大的男子男子淡笑道:“凌城与允州相隔千里,路途遥远,寻常信使送信,只怕要上好几月光景。玄甲军脚程快,他们自然追不上。” 说罢,又垂眸看向苏妧妧,温声道:“早知你要送家书,同我说一声便是,加急的信使快马加鞭地赶来,应当能在我们前面几日到,也不会闹出这样的乌龙了。” 苏妧妧知晓燕昀说的那些信使,皆是各个驿站间送紧急军情的人,她这家书算不得多么紧要的东西,自然不必动用这些人,因此一开始便没往那处想:“只是想同爹爹说一声罢了,晚些也没什么。” 她先前不知城楼上下发生了什么,只听得他几人说了些话,眼下听得燕昀说的什么乌龙不乌龙的,又结合玄甲轻骑这一队人马的穿着打扮,便猜到方才定是隐隐有了剑拔弩张之态,有些不好意思道:“也是我思虑不周,快回允州时应当先派人传个口信,省得吓爹爹一跳。” 苏卓连连摆手说无事,爱女回来他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抓着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儿不放。 不过他方才一直记挂苏妧妧,直到燕昀开口,才想起淮侯也一并跟着来了,又听得他二人这几句言语,心中不由得微微有些惊讶。 他镇守允州,自然一听便知燕昀口中说的那些能快马加鞭的信使平日里是作何用处的,又听他轻易便将这些人点了出来给苏妧妧送家书,更是惊讶。 而让苏卓最为讶异的是,方才燕昀同苏妧妧说话时的态度。 北地淮侯凶名赫赫,天下谁人不知? 可他方才说话时,语调温和,眉眼带笑,使得原本线条凌厉的面容都柔和了下来,若是不识得他,只怕会以为是个富贵世家的公子罢了,又怎能联想到那沙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淮侯身上去? 正当苏卓想着这些时,燕昀也借着这个话头,同苏卓行了礼,恭敬唤了声“岳父”。 是晚辈同长辈行礼。 自允州被燕昀收入麾下后,苏卓便将自己臣子的位子摆得极正。 他知晓燕昀非池中之物,他的领地也绝不仅仅局限于北地,或许有朝一日,他能成为那万人之上的存在。 虽说苏妧妧已成了燕昀的姬妾,可苏卓从未想过靠着女儿从燕昀那儿捞些什么好处,他只求苏妧妧安安稳稳,自己这个做父亲的行事莫出差错,莫牵连到她便好。 如此一来,苏卓自然不敢以淮侯岳丈自居。 眼下见燕昀态度恭敬,言语动作间丝毫未有传闻中的戾气与傲气,苏卓微叹一口气,受了这个礼,接话道:“既是一场乌龙,那便先回府上再叙话吧,君侯请。” 燕昀这番神态,只怕苏妧妧在北地过得比他想得要好上许多,苏卓心中顿时轻快了下来,却也不会拿捏岳丈这个身份,口中依旧尊称燕昀为君侯。 燕昀为了苏妧妧做足了了礼数,至于苏卓是各种态度应对,便不是他能左右的了。见苏卓仍然恭敬有余,燕昀也不强求,吩咐鲁韦昌等一队人马在城外等候,自己则陪着苏妧妧的马车,一路往郡守府而去。 允州城厚重的城门复又紧闭,鲁韦昌带着人安顿下来,听见自个儿的马打了个响鼻,便安抚了安抚,仰头看看高耸的城墙,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身旁的骑兵正将此情此景收进眼底,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五大三粗的莽汉对月忧愁叹息,这场景怎么看怎么怪异。 “鲁将军,怎的叹气了?” 那骑兵想了想,还是关心了一句。 鲁韦昌浓黑的眉毛虬扎在一起,像模像样地继续叹着气道:“我总觉得,君侯今夜不会出城了。” 那骑兵哈哈一笑:“鲁将军,莫非你还想着今夜便能赶回去?” 笑话!北地谁人不知,君侯恨不得将夫人捧在手心里疼宠?一朝分别,君侯若能爽快地出城,那才是奇了怪了。 鲁韦昌继续叹一口气:“也是。” 说罢,便吩咐兄弟们散了,各自休息休息。 燕昀一行人很快便到了郡守府门前。 依着燕昀的打算,本是将苏妧妧送至此处便可,见她安全归家,他便要马不停蹄去追赶玄甲军了。 苏妧妧也知晓他的安排,见到了家中,便转身欲同燕昀道别。 苏卓不知燕昀还要去蜀地,见他在门前顿住步子,也未过多在意,顺势道了句“君侯请”。 燕昀本就不大想离开,听得苏卓这话,便顺势迈开脚步,从善如流道:“我送妧妧进去。” 苏妧妧道别的话卡在嗓子眼儿,也瞧出了他的不舍,只得无奈一笑,由着他进了去。 一行人来了正厅,立刻便有仆从奉茶,苏妧妧饮了茶,用了些点心,连日来的舟车劳顿渐渐涌了上来,有些疲惫了。 苏卓有心问问苏妧妧近况,,见她眉眼间染上疲惫,又有些不舍,便三言两语结束话头,只让苏妧妧回房好好歇息。 苏妧妧应了声,又转脸看向燕昀,见这人依旧没有要有的意思,只得无奈起身,带着他往自个儿的小院里走去。 见燕昀显然是要留下过夜,苏卓便趁着他二人离开正厅前出声问道:“不知今夜鲁将军等人宿在何处?” 燕昀内心正犹豫着,原定的计划是他一会儿便要离开允州城,前去追赶玄甲大军,可他私心却并不想这样快地离开苏妧妧身旁。 见燕昀顿了一顿未说话,苏卓以为他是对允州周边不大熟悉,便提议道:“驿站就在城外不远处,不如先让鲁将军等人在驿站修整一晚?” 明日再启程,似乎也不迟。 燕昀不过犹豫了一瞬,便立刻点了头。 见苏卓吩咐小厮往城外传口信,苏妧妧顿时许多无奈,却也不好当着父亲的面说燕昀什么,只得带了人往房间回。 待回到自个儿小院中,苏妧妧让云眠将院内的侍女都支了开,这才对燕昀道:“夫君怎的这样任性?” 话语间带着淡淡的埋怨。 燕昀顿时被气笑了,握着苏妧妧的手腕将人往屋里一带,又将人圈在门板与手臂之间,板着脸道:“你个小没良心的,这样盼着你夫君走?” 苏妧妧被他一拉一扯,正晕头转向着,又见他板着脸,顿时也皱了眉头:“我担心夫君误事,夫君怎的还要这样说教我?” 燕昀撑着手俯身在她上方,凤眸半垂,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又故意冷着脸色,看起来很是不好招惹。 苏妧妧被他捧着宠着这样久,哪里还怕他,见他仍不肯缓和神色,也有些恼怒,又想起要与他分别一段时日,便不想起争执,忍了忍道:“夫君莫任性了,莫耽误了正事。” 燕昀本是做做样子,告诉苏妧妧他有多不舍,没想到娇美人非但不领情,还冷下脸来。 燕昀顿时有些恼火,也不管苏妧妧正想推开他,将人往门板上一压,扣着她腰身往上一提,俯身便吻了下去。 苏妧妧被他钳制住,哪里挣脱得开,仰着头被迫承受了一个吻,待分开时气息都有些不匀了。 除了燕昀给的压迫感之在,这气息不匀更多是被气的。 苏妧妧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心中有多恼火,不必言说。 殊不知她此时眸中水光潋滟,这一眼毫无威慑力不说,反倒还带了丝丝缕缕缠绵的娇嗔。 燕昀心头那点恼火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抬手用指腹拂过她泛红的眼眶,低声道:“夫人当真不知我为何要留下来?” 苏妧妧如何不知? 她当然知晓燕昀心中记挂她,舍不得同她分离,可前方战事要紧,又如何能因她耽搁大事? “数十万玄甲军都在等你归去,夫君又何必为这儿女情长牵绊住?” 苏妧妧低叹一声,顿了一顿,还是将心底那些不安同燕昀说了出来:“我本就因容色而闻名天下,夫君娶了我,世人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如今夫君去蜀地收服乱臣贼子,却又被我牵绊住脚步,那我……岂不是成了祸水?” 自打她以容色闻名天下后,“祸水”二字便一直隐隐围绕在她身侧。她知晓燕昀有帝王之才,日后极有可能开辟一个新的王朝,成为千古明君。 而她不希望这样的燕昀,会因她而被世人诟病。 她不希望“英雄难过美人关”一语,会成为世人嘲讽他的字句。 她这些不安在燕昀看来,来得莫名不说,也让他很是不理解。 成王败寇,为何要怪罪到女人头上? 不过苏妧妧既然忧心这些,燕昀还是得好好红人:“无碍,我明日一早再启程,也能追上玄甲军,夫人大了放心。” 见苏妧妧不为所动,燕昀低低一笑,抬手勾起她光洁的下巴捏了捏:“你要相信你夫君,也要相信你夫君容不得让人置喙你。” 苏妧妧晓得自个儿拗不过他,今夜里燕昀留下已成定局,便不在这事儿上同他过多争辩,只含混应了一句,便推了推他道:“时辰不早了,夫君既然要赶路,便早些休息罢。” 推了推未推动,苏妧妧抬眼一看,见燕昀丝毫未有松手的意思,正不解着,就听得他道:“明日便要同夫人分别,再见不知何年何月,为夫很是不舍,但瞧着夫人的样子,仿佛巴不得为夫快些离开?” 听得他这样说,苏妧妧蓦地有些心虚。 她心中的确未有什么不舍。 原本是有的,可随着距允州越来越近,她心中那些不舍也越来越淡,待今日入了允州,见到了苏卓,与至亲久别重逢的喜悦充斥心间,早已将那些离别之情抛去脑后了。 见她心虚地别开眼,燕昀便知自己猜中了,冷笑一声道:“果然是个小没良心的。” 他面色虽冷了下来,可苏妧妧却知晓他并非真的生气,因此一点儿也不怕他,想了一想后主动勾住他的脖颈,放软了语调道:“怎会呢?我自然也是舍不得夫君的。” 明知娇美人是服了软说些好听的在哄他,燕昀心中却还是受用得很,收紧手臂用力抱紧怀中的娇美人,又缓缓松开,沉声道:“好了,不闹你了,这段时日连着赶路,想必很是辛苦,今夜早些歇息吧。” 说罢,便唤了云眠进来,侍候苏妧妧宽衣沐浴。 待一切收拾妥当,月已上梢头。 允州城的冬日虽比凌城要暖和许多,可到底是冬日,外边寒风阵阵,屋内烧了银丝碳,却拦不住门窗缝里漏出来的缕缕凉风。 且允州城不似凌城那样在屋中安了地龙,屋中的温度便靠着几盆碳火暖着,自然比不得凌城。 在凌城时,外边儿虽天寒地冻,可屋内却温暖如春,苏妧妧在凌城过了半个冬日,此时回来允州,倒有些不习惯了。 沐浴时浸在热水里倒还好,一出浴桶,一阵寒意便来袭,苏妧妧打了个冷颤,裹了衣裳便往床榻边去,想快些去到锦被里。 一出来就见燕昀只着了中衣,正依在榻边,一手抱着初九,另一手翻着不知从哪儿寻来得书册。 苏妧妧从凌城回来时,放心不下初九,又担心她随燕昀出发,路上会有诸多不便,正犹豫着怎样开口带上初九,却不想燕昀先她一步提了出来,让她将初九带在身边做个伴儿。 苏妧妧起先还担心燕昀不喜初九这样毛绒绒的小动物,几月下来却发觉不仅燕昀同初九相处得好,初九也很是粘他,对他的喜爱甚至隐隐超过了将它从小养到大的苏妧妧。 苏妧妧气结,却又觉得自家初九机灵得很,晓得在淮侯府中要仰仗谁,见他一人一猫相处融洽,心中也是开心。 此时初九正翻着肚皮躺在燕昀腿上,喉间发出舒舒服服的呼噜声,显然很是惬意。 苏妧妧不由得一笑,来到床榻边,见燕昀只着了中衣,又有些不放心道:“屋内不比凌城,有些凉风在,夫君还是当心些,莫受了风寒。” 说罢,又去握燕昀的手,想看他冷不冷。 谁知入手一片温热,燕昀的手掌甚至比她的指尖还要暖和些。 燕昀顺势握住她一双柔荑,笑道:“多谢夫人挂心,为夫不冷。” 苏妧妧晓得他身子骨好,便也不强求,将自个儿往被褥里一裹,示意他也早些睡。 燕昀应了声,吩咐人将初九抱下去,便也躺进了被褥里。 从前在允州时,初九向来都是睡在她房间美,从未将它抱出去过,可到了凌城后,燕昀虽也喜欢逗弄这只小猫咪,却从不许它留在房中过夜。 苏妧妧起先还同燕昀据理力争了一番,后来夜夜被燕昀按在床榻中哭都哭不出时,又无比庆幸还好小猫咪并不在一旁。 因此燕昀吩咐人将初九抱出去时,苏妧妧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加之从凌城过来时,苏妧妧还特意带了初九的小被褥与它专属的小玩意儿,便放心地让人抱下去了。 待房门被合上,院内安静下来,苏妧妧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如今这房中,只剩下了她与燕昀两个人。 苏妧妧瞧了瞧燕昀,欲言又止了一番,到底没说话。 燕昀颇有些好笑地问道:“怎的了?” 苏妧妧顿了一顿,想了一想,还是开了口,干巴巴道:“夫君,今夜里我想早些睡。” 这几日来连着赶路,苏妧妧日日都待在马车上,休息得并不好,今夜里好容易能睡个好觉,燕昀根本就并不打算闹她,听得苏妧妧这样说,不由得笑了笑,俯身在她眼尾落下一吻:“早些睡。” 一个轻柔的、不带任何欲.念的吻。 苏妧妧眨了眨眼,放下心来,双手揪着锦被,一想到他明日便要去蜀地,又想同他多说说话。 先前那些消散去的不舍与想念,在这夜深人静中,渐渐被放大起来。 “夫君。” 苏妧妧轻轻唤了一声,张了张口,又不知要说了什么好,便往他身侧挪了挪,倚靠在他肩上。 燕昀顺势将人揽进怀里,不知她要做什么,应声道:“嗯?” 苏妧妧睁着眼,觉得心中好似有许多话要说,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说出口,抬眸看着熟悉的帏帐,又忽地想起了什么,弯了弯眼睛道:“这房中的布置,一点儿也未变。” 先前她进来时,便发觉屋中不仅陈设未变,地上桌面也皆一尘不染,想来苏卓安排了人定时打扫,心中也是盼着她有一日能再回来。 说起这个,苏妧妧颇有些感慨:“当日你率军攻下允州城,我稀里糊涂便嫁给你了。” 对苏妧妧而言,这桩婚事来得突然而有意外,可对燕昀而言,这是他的蓄谋已久。 只不过听的苏妧妧说“稀里糊涂”,他也不反驳,只淡淡应了一声,见她好似还有话要说,便闭了口,让她继续下去。 再次回到旧时的小院,那些从不曾刻意记起的事情如同潮水般涌上心间,苏妧妧抬手揪了揪他的衣襟,笑眼弯弯道:“夫君可还记得,你我成婚那日,我穿的是什么衣裳?” 第40章 四十只猫 云中月 说起这个时, 苏妧妧想起那夜之前她同燕昀还从未见过,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街头巷尾的传言。允州城被他攻下那日,府中上下都惶恐得很, 本就提心吊胆着, 结果初九这不懂事的小猫咪还帮倒忙,将先前备下的婚服给抓破了。 苏妧妧尤记得当日她是如何紧张如何不安, 担忧她府中仆从都会被燕昀迁怒,故而早早将人都遣得远远儿的, 独自一人坐在房中,等着燕昀前来。 仿若在等一场生死审判。 正是因为心中情绪起伏, 所以当日的细节她还记得一清二楚。原本放在心里不刻意去提还尚不觉记得有多清晰,今日细细回想一番,才发觉她竟然连这些细枝末节都记得。 就连那胆战心惊的感觉都尚尤在。 苏妧妧知晓, 如今的燕昀定是舍不得对她做什么,可一想到当日里惴惴不安等待的情形, 她又有些不平, 想让燕昀这个“罪魁祸首”来补偿一二。 所以她才会一时兴起故意问他,可还记得她当日穿的是什么衣裳。 这样的小事,想必他定是不记得。 他若是说不记得,苏妧妧便能借着这个由头“数落”他一番, 也算为当日忐忑不安的自己出了一口气。 听得苏妧妧这样问, 当日的情形忽地出现在他脑海中,燕昀不由得勾了唇角,低声缓缓道:“你当日同我说, 先头备好的婚服是为旁人赶制的,便收了起来,不能委屈了为夫。” 苏妧妧一怔, 这等情急之下随口寻出来的借口她早已不记得了,却不成想燕昀还记得清楚。 “所以你便穿了一件普通的衣裳,裙摆绣着八宝如意纹,可对?” 苏妧妧原本揪着他衣襟的手不由得松了松,心中很是意外:“夫君记得这样清楚?” 燕昀低低一笑,揽在苏妧妧腰间的手收紧了些许:“大婚之日,当然记得清楚。” 说罢又笑道:“夫人还说要为我补上一件婚服,我可等着呢。” 苏妧妧忆起当日情形,不由得在他胸膛上拍了一巴掌,没好气道:“那日也算是大婚?你有脸皮同我讨要婚服,不若先想想怎样补一个大婚给我。” 苏妧妧口中这样说着,心里却并未在这事儿上在意许多。虽说那日稀里糊涂便成了燕昀的夫人,可如今日子过得顺遂,她也不会在这等流于形式的事情上计较。 却不成想燕昀顺势便允诺下来:“待我平定了蜀地,便补一个大婚给你。” 如今北地已然是燕昀的领地,南方以允州等几座城池为首的势力也早已逐渐归顺于他。待他平定了蜀地,便是平定了天下。 届时,他不仅要补一个大婚给他最心爱之人,还要给她一个盛大的、无比郑重的封后大典。 只是如今事情还未落定,他也不想说太多惹得苏妧妧挂心,便只提了大婚一事,又私心得寸进尺道:“夫人说了要补给我一件衣裳,我便只要你亲手绣的衣裳。” 还未等苏妧妧说什么,燕昀自己便先心疼起来了,转眼便改口道:“不成,婚服太过繁琐,还是交给绣娘去做,你安安心心等我回来便是。” 说着,那点儿私心却还是不罢休,又心疼苏妧妧累着眼睛,想了想,挑了个简单的:“夫人为我绣个香囊吧。” 听得他这样反反复复,苏妧妧哪里还听不出他的心思? 这人,明明想要她亲手做的东西,又担心她会累着,什么都还未做便心疼起来。 苏妧妧笑了一笑,应道:“好,待夫君回来,我便送夫君一个香囊。” 燕昀顿时笑了开来。 他本就生得精致,眉眼的线条比常人更深邃些,放眼整个天下,也是不多得的美男子。只是他身处高位久了,平日里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只让人觉得他面容凌厉气势非凡,倒忽略了他本身的样貌来。 此时他眉眼间蕴着柔和的笑意,顿时冲散了他平日里那股冷冽之感,如朗月入怀,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苏妧妧瞧着他如画的眉眼,心中不期然涌上一股酸涩。 数月之前,她忐忑地坐在这间房中,不知自己时候将何去何从,也不知生养她的允州何去何从。 玄甲军踏入城门的那一刻,她心中尽是不安、茫然,以及淡淡的绝望。 可如今,允州城安好,父亲安好,她也被燕昀放在心上,好生爱护。 那日城下之人是燕昀,乃她之幸。 苏妧妧这样想着,先前已然淡去的离别之情在安静的夜色中复又慢慢涨满心间。 燕昀得了苏妧妧的允诺,饶是再不舍得要同她分开,也知晓她近日来因得赶路的原故休息得并不安稳,便不打算继续同她说下去,让她阖眼安睡。 却不想娇美人半撑起身子,悬在他上方,低低唤他:“夫君?” “嗯?” 燕昀闭着眼应了一声,正要让她早些休息,却不想唇边落下一个轻软的触感。 燕昀下意识便将人往怀里按得更紧了些,待动作之后才觉出发生了什么,又下了天大的决心才将人拉开,张了张口正要问她这是做什么,便见娇美人又俯下身来,重新在他唇畔又落下一吻。 “……怎的了?” 听得他声音中隐忍克制的哑意,苏妧妧勾了唇角,俯得更低了些,同他之间不过毫厘,声音轻缓,一字一句却吐得清晰:“夫君,此去山长水远,你不能忘了我。” 娇美人的声音在沉静的夜里有着别样的媚.态,燕昀只觉喉间有些干哑,不自觉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见他喉结起伏活动,苏妧妧不禁伸出指尖轻轻点在其上,又问了一句:“夫君,可记住了?” 燕昀鼻间萦绕着她身上独有的清香,只觉脑中一直紧紧绷着的弦要被她挑断了。 娇美人一改往日羞怯的模样,明目张胆的压住他,仿佛在宣示主权一般。 如同月光下刚化形的妖仙,懵懂单纯,却又有着与生俱来的欲.念,勾人而不自知。 生涩却又热烈。 燕昀勉强维持着理智,将她往下推了推:“莫再说这些了,早些休息。” 推了一推,娇美人却纹丝未动。 燕昀丝毫不想承认是自己压根儿没用什么力气,只当娇美人今夜里太过固执,只推了一推便未再继续,也未再说些什么,只是敛眸静静地看着他。 苏妧妧觉得自己脑中乱得很,明明困顿至极,可一想到同燕昀再见不知要到何时,心中便一阵一阵地难受,只想着同他亲近些,再亲近些,将人好生记在心里。 她虽心中想法如此强烈,可撑在燕昀上方后,又不知要做些什么。 若放在平时,她只需略略主动些,燕昀便会立刻夺去主导权,强势地带她沉沦。 今日不知怎的,她如此一番后,燕昀却毫无动作。 苏妧妧闭了闭眼,学着从前燕昀的样子,去勾他的衣带。 却立刻被人握住了手腕。 苏妧妧有些无措地看着他,挣脱也不是,不挣也不是。 正当她犹豫时,就听得燕昀似笑非笑道:“夫人当真要如此?” 就在苏妧妧点头之前,又听得燕昀道:“明日不是要送我?” 言下之意便是,若是如此,明日还如何送我? 苏妧妧自然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音,又对他这般磨磨蹭蹭的态度有些恼,索性俯下身去,在他下颌处重重咬了一口,以泄心中不满。 既然如此,燕昀便再没什么好顾忌的,将人重重按进怀里,大肆掠夺。 苏妧妧身量本就娇小纤细,燕昀能将她整个人拢住,若是燕昀有意制着她,她便只能如同板上鱼肉,任人刀俎。 依她所想,今日里本应如同和风细雨,缠缠绵绵,可不知究竟哪里出了差错,方才还克制着莫要扰她安眠的人,此刻却本性毕露,如同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 苏妧妧被他的力道撞得意识都有些涣散,只能无措地紧紧攀住他的肩膀,模模糊糊间想起明日就会同他分开,便下意识地将自己往他怀里送。 娇美人难得如此,燕昀便有些克制不住,动作愈发地凶,狠狠压住锦被中的人,一遍又一遍地留下属于自己的烙印。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低唤。 “乖囡。” 苏妧妧最后都不知他是何时停的手,昏昏沉沉间听得身旁有细微的响动,猛然惊醒过来,勉强撑着手起身,便见披上了衣袍,正要往外走。 窗外隐约能见熹微的晨光,燕昀显然是要赶早出城,去追赶往蜀地而去的玄甲大军。 见她起了身,神色间还带着些睡意的茫然,燕昀便以为是自己动静有些响吵醒了他,又折返回来,走回榻边在她额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你再睡一会儿也无妨。” 苏妧妧却捉了他的手,要跟着他出去:“说好了我送你的。” 燕昀也不阻拦,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反问道:“夫人当真能起身?” 苏妧妧面颊一红,晓得他在说些什么,不由得有些恼,将他的手一推,气道:“你自己出去算了!” 说罢,又有些不舍,还是想着起身来送他。 却被燕昀推回被褥中,不容拒绝道:“不必了,越相送越不舍,夫人还是安心等我归来罢。” 说罢,也未再多言,转身出了房门。 苏妧妧拥着锦被,心中有些发闷。 还未离别,却已相思。 天边晨光亮起,允州城便开了城门,一小队人马向西南方向飞驰而去。 厚重的城门复又合上,街边渐渐有了早起营生的小贩,于允州城而言,今日也是宁静平常的一天。 燕昀带着轻骑快马加鞭,不过半日便追上了玄甲军,一路往蜀地而去。 待将至蜀地时,探子带回来两个消息。 一个消息便是小皇帝节节败退,勉勉强强守着一座城池,焦心盼援军来。 这样一来,燕昀便能暂且不管小皇帝一派对于他的到来是何心思,无顾忌地同晋侯交锋。 另一个消息便是,江北李氏、从前的月贵妃李之允,如今入了晋侯帐中,被封了个不伦不类的“月夫人”。 从前那道人评李氏的那句“或为云中月”也不知怎的在蜀地传开,“得李氏女者得天下”的流言也甚嚣尘上。 第41章 四十一只猫 流云 晋侯如今得了李氏为月夫人, 气焰大涨。 小皇帝身边虽簇拥着一批忠心耿耿的老臣,可手中兵马不多,与晋侯对抗下来, 很是吃力, 若非还有燕昀这个希望在,他那座城池估计也撑不到现在。 自李之允到了晋侯身边后, 蜀地便渐渐流传起“得李氏女得天下”的传言,上至耄耋老人, 下至懵懂孩童,人人皆听过比言。 归海虞将此事说与燕昀听时, 燕昀嗤笑了一声,压根儿没往心里去。 见他如此无所谓,归海虞不由得皱了眉头, 忧心道:“人言可畏的道理想必君侯心中明白,您在北地的威望无人能撼动, 百姓敬您畏您, 这些似是而非的流言撼动不了您,可蜀地不比北地,您尚未建立根基,若百姓被晋侯蛊惑, 只怕不利于您接管蜀地。” 燕昀坐在大帐中, 姿态闲适随意,反问归海虞道:“依军师所见,我当如何?” 归海虞思忖了一番, 提议道:“依在下所见,不如顺势而为。君侯本就同李氏有前缘,如今再接到身边许姬妾之位, 想必也不难。待日后君侯夺得帝位,再借此流言之势,想必能很快稳固民心。” 燕昀轻笑了一声,眼皮都没掀一下。 归海虞提的这个法子,的确最为稳妥。虽说他不必倚靠李氏,这流言也一看便有猫腻,但这话已经在蜀地流传开来,若李氏在他身边,那他刚好便能借机引导,省得蜀地再生事端。 可这样一来,便遂了李之允的意。 虽说乱世间女子名盛算不得好事,可眼下蜀地流传的有关李氏的谣言,简直要将她捧到天上去。 燕昀同李之允自小便相识,知晓李府是如何培养这个女儿,李之允也不负所望,心机手段皆不弱,蜀地这流言,多半便是李之允的手笔。 如今天下局势渐渐分明,北地淮侯地位不可撼动,唯有晋侯尚能与之一战,先帝遗孤年幼,手中也没什么可用之人,已然成不了气候。 李之允见在燕昀处讨不了好,便当机立断,转身投奔晋侯,放手一搏。 晋侯收了美人,自然乐得这流言肆虐。毕竟如今李氏在他身侧,依这流言之意,日后得天下的人非他莫属。 若晋侯当真有那本事,李之允自然能跟着一跃飞天,若晋侯不中用,这流言也能保她无隅。 甚至燕昀也许会看在流言的份儿上,前来争抢她。 无论哪一方胜,她都能得到“云中月”的尊贵身份。 李之允算盘打得好,可燕昀并不打算遂她的意。 归海虞追随燕昀多年,当年李府突然悔婚一事他知晓得比旁人更细,虽然无意打探淮侯府的家事,可也不难推断出这其中必然另有隐情。 归海虞不欲多问燕昀与李之允的旧事,此时见燕昀一副无谓的神色,也知晓他这第一条提议行不通,便拐了个弯,提出第二条建议来。 “除此之外,君侯还可派人混入百姓中,反其道而行之,将李氏女同先帝的那一段情大加渲染,道正是这云中月颠倒了乾坤,是为灾。” 归海虞这番话倒与燕昀心中所想相仿,便将此时交由归海虞安排下去,挑人没入蜀地几个城池中,颠覆流言。 流云城。 城中街巷里户户院门紧闭,安安静静,偶有雀鸟从空中飞过,发出细微的叽喳声。 城主府内却是一派热闹。 晋侯啃下了流云城这块硬骨头,心中正高兴着。 流云城易守难攻,小皇帝手下那帮谋臣劝说小皇帝退至流云城后,又让手中大将镇守流云城,依靠它天然的地势,已挡了晋侯两月有余。 若非双方兵马悬殊,只怕想攻下流云城还需得一段时日。 晋侯如何瞧不出小皇帝身边的谋臣并未有击退他之意?死守流云城,不过是在给淮侯燕昀的到来拖延时间罢了。 逐鹿天下,淮侯必定是他一大劲敌。 在这两月的时间里,晋侯焦心不已。他盘踞南方,封底距大楚都城算不得太远,先帝虽昏庸,可身边到底还能有几个可用之才,那些人为防他,处处掣肘,使得他小心谨慎,不敢大肆扩张势力,使得实力落于淮侯之下。 而淮侯便不一样了,北地天高皇帝远,哪怕先帝想削弱淮侯势力,也有心无力。 晋侯也曾暗暗咬牙,高祖时期明明是晋侯势胜于淮侯,淮侯怎就那样好运气,得了那样好一块封地,而百年之后,晋侯一脉反倒没落了。 晋侯却不曾想过,当年南方富庶,北地贫瘠,晋侯一脉正是为了眼前的财富,争得南方作为封底,将淮侯赶去了北面苦寒之地。 晋侯之所以焦心,正是因为他清楚燕昀的实力不可小觑,流云城地势险要,若是燕昀率军赶来,那他便是腹背受敌,成败难说。 正当他急躁之时,后方的探子却押回了一个女人。 探子道这女人鬼鬼祟祟,一连两日都在粮草线附近徘徊,便将人当做细作拿下,却又见她身上带着大楚皇室的信物,便不敢擅自做决定,马不停蹄送来了晋侯帐中。 那女子容貌姣好,身段婀娜,一方轻纱犹抱琵琶半遮面。饶是阅人无数如晋侯,也惊叹于这女子的样貌。 待拷问之下,才知这女子前来,是想祭奠楚帝。 楚帝身亡之处,的确在那粮草线附近。 再盘问下去,惊觉这女子竟然正是从前的月贵妃、大名鼎鼎的江北李氏。 那日里,李之允掩帕而泣,道夜夜梦见亡夫,心中实在割舍不下,便从北地折返回来,想在此处为先帝超度。 李氏声声哽咽,如杜鹃啼血,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从前先帝尚在时,晋侯位列诸侯,自然参加过宫宴,同李之允见过几回,此番再相见,能确认此人正是李氏不假,只是这对楚帝一往情深的话语,听着让人有些别扭。 李之允先前被燕昀接回北地,却又突然折返,很难不令人生疑。 晋侯自然看出李之允别有所图,却也无意深究。 左不过一个妇人,能掀起什么浪来? 更何况李之允名盛,能得如此美人相伴,的确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他没能娶得江南苏女,得江北李氏为姬妾也未尝不可。 晋侯未将李之允放在眼里,打算留人在身边伺候,却欲先敲打一番,问李之允道:“听闻你曾与淮侯有婚约,后被先帝横刀夺爱,既然先帝已去,夫人为何不与淮侯再续前缘?” 李之允面上神色僵了一瞬,却也只是一瞬,很快便恢复如常。 她为凌城人,怎么想都同燕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舍了燕昀投奔旁人的确教人死疑心。 李之允早便料到了这等境况,庆幸自个儿有先见之明,早便准备好了说辞,此时正能拿出来搪塞晋侯一番。 搪塞晋侯不说,话里话外皆流露出对晋侯的敬仰,教晋侯听得很是舒心,当即便大手一挥,准人留在身侧。 可晋侯这边松了口,李之允却又拿捏起来。 她心里清楚得很,对于太轻易便得到的东西,晋侯必定不会珍惜,新鲜劲儿一过,她便毫无自保之力。 且不说自小李府对她的教导,便说她在先帝宫中那几年,也学了不少娇娆手段,懂得如何拿捏人心。 晋侯本是看在李之允背后的名望以及她那副闭月羞花的容貌才将人留下来,从来没想过自个儿会新鲜几天,正打算将人收了时,却发觉李之允推剧起来。 虽说李之允如今倚仗她,可晋侯也没存磋磨的心思,一是因得美人貌美多少能激起些怜香惜玉,二是这李之允好歹同燕昀有前缘,关键时刻能拿来要挟一番也说不定,便不打算对人用强,李之允欲拒还迎,他便由着她去。 可这一来二去,晋侯反倒当真被李之允勾起了征服欲,誓要让人死心塌地留在身边。 李之允见晋侯一切反应皆似她若预想,便放下心来,继续若即若离地纠缠。 而后不久,流云城破。 晋侯僵持了数月未果,李之允一来便破了城,他正想调侃几句美人为福星一类的话来哄得李之允开心,却在此时听得另一句话。 道是“得李氏者得天下”。 流云城破有许多运气的成分在,而李之允一来,这运气便来了。 晋侯在心中细细捋了一番,深觉此言有理,自此对李之允更是殷切。 晋侯的兵马被流云城绊住数月,心中积攒了一肚子怨气,城破之时,便肆意拿城中百姓出气。 晋侯心中也有怨气,自然不会多加干涉,由着那些士兵们四处掠夺。 几日过去,城中在渐渐平息下来。 如今城中人心惶惶,生怕还会有士兵砸门进来把屋内洗劫一空,便一个个都躲在家中,不敢上街,更莫说营生了。 城中愁云惨淡,郡守府却一片热闹。 流云城被攻破之前,是小皇帝身边为数不多的一位武将刘将军来镇守,晋侯破城时,直接斩了刘将军首级以泄心中之愤,而原本的郡守见大势已去,很有颜色地在晋侯面前俯首称臣。 晋侯只觉胜利在望,这两日便松懈了下来,打算在流云城整顿一番再上路。 原本的郡守姓木名庆玄,这几日将郡守府中的珍藏都搬了出来,把晋侯哄得舒舒服服,很是惬意。 常言道暖饱思□□,晋侯舒坦了,便又想起李之允来。李之允对他不冷不热,让他很是焦心。 这日里偶然提起一句,被木庆玄给听着了。 木庆玄眼珠一转,凑到晋侯身边讨好道:“君侯,卑职手中有一坛酒,性子醇和不烈,拿来暖身最好,不知君侯可用得上?” 晋侯去惯风月之地,自是一听便明白木庆玄说的是什么,当即便抚掌大笑,顺手扯了腰间的玉佩赏给木庆玄,让他赶紧去张罗。 木庆玄捧着玉佩,满脸欢喜地道谢,忙不迭去了。 木庆玄攥着那枚玉佩,神色飞扬地从书房中出来,快步往自个儿暂住的小院里走。 待行至无人之处,木庆玄收敛了面上神色,眉眼间漫上许多愤恨,又只得强压了下去。 第42章 四十二只猫 女儿红 木庆玄为官清廉, 流云城于兵家而言,易守难攻,为难得的天堑, 可于商家而言, 道路却过于崎岖,甚少有商队往来。 木庆玄立志报效家国, 便年复一年地在这蛮荒之地驻守下来,又用尽毕生所学, 开垦荒山土地,使得流云城百姓免减饥饿之苦。 这流云城, 是他的心血。 前几日流云城破,镇守流云城的刘将军被晋侯残忍地取了首级,又挂在城楼上示众, 以威慑百姓。 这位刘将军,是他多年老友。 原本一派宁静的城池如今满目疮痍, 爽朗仗义的老友如今身首异处, 教他如何不恨。 他回到自己院中,从墙角寻了把铁锹,来到生长的最茂盛的那棵树下,把土翻开, 露出里边儿一坛陈年好酒。 这酒是他小女儿出生那日, 他亲手封的。 彼时他刚赴任流云城不久,家中便添新丁,他高兴得很, 埋下这坛女儿红,以期在女儿出嫁之日,再让其见天日。 他那小女儿性子像他, 一心报国,偷偷求了刘将军,跟随其学武艺。 女儿以为瞒得天衣无缝,哪知刘将军在她找来第一日便告诉他了。 巾帼不让须眉,这有何不可? 他这样想着,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待听闻小女儿和刘将军的儿子渐生情愫,心中更是高兴,女儿嫁去他老友家,总不会受欺负。 眼见小儿女婚事将近,谁知,大楚变天了。 楚帝一朝身死,旧臣慌慌忙忙推年幼的太子继位,面对咄咄逼人的晋侯,一路败退,又将蜀地的文臣武将推出去相挡。 木庆玄怀着一腔热血,愿为家国抛头颅,可渐渐的,他迟疑了。 他有三子一女,少年英姿勃发,甘愿奔赴战场。 而后,一去,不回。 小皇帝懵懂无知,一切全权由几位老臣做主,那几位老臣心知晋侯势大,只想保住蜀地,并未有收复中原的心思。又不停奔走游说,使得蜀地臣子卖命。 木庆玄不怕为国而身死,他相信他的儿女们也是如此,可渐渐的,他迟疑了。 他不知那些老臣们的决策,究竟是为了支撑大楚,还是只不过在拖延时间,等淮侯来救命。 若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而等援兵,那许多战役大可不必。 他的儿女也不会全部身死。 他这坛酒,本应有刘将军同他共饮。 他与刘将军誓死抵抗晋侯,拖延了整整两个月,后方那些京中来的老臣只一味地耍嘴皮子功夫,将希望寄托于淮侯。 整整两月,他们一点办法也无。 真是可悲又可笑。 木庆玄木然地挥动铁锹,直至那坛酒全被挖了出来。他小心翼翼地将酒坛子捧出来,擦了擦上边儿的泥土,叹息一口气,准备将它送去给晋侯。 他哪儿有什么药粉?不过是诓骗晋侯罢了。 李氏眼中的算计他瞧得清清楚楚,她来到晋侯身边,定然早存了成为晋侯枕边人的打算。 不论有没有他这坛酒,晋侯都能得偿所愿。 他献一坛酒,卖了晋侯一个人情,更得几份信任,方便日后行事。 木庆玄拍了拍酒坛,叹息一声。晋侯养尊处优,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自然不能拿普通的酒水糊弄。 只可惜了这坛好酒。 如今晋侯占了流云城,自然也占了郡守的住处,倒省了他搬酒的功夫。 晋侯得了这坛好酒,心中高兴,忙命人布置了一番,就等着天色擦黑,再邀请李之允过来把酒言欢了。 这厢晋侯做足了准备,那厢李之允心中也下了决心。 她待在晋侯身边已有一段时日,已将晋侯的胃口吊得足足的,若是再推拒下去,说不好会适得其反。 眼下流云城已整顿得差不多,晋侯心中高兴,说不定她趁着这个机会,能更稳固她在晋侯心中的地位。 李之允正在心中盘算着如何才能不着痕迹地遂了晋侯的意,就在这时听得晋侯邀她去房中一叙。 这一叙,想必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之允想了想,特意换了身衣裳,既不会刻意华丽,又能恰到好处地凸显出她玲珑的腰身,又淡淡描了个妆,让她本就清丽的容貌更显夺目。 李之允慢悠悠做完这一切,才悠悠闲闲地往晋侯房中去。 晋侯派人传了话,却迟迟不见李之允的身影,心中渐渐不耐起来,正想着再派人去催一回,就见门外一娇娆身影越行越近。 待瞧见女子比先前几日更盛的容色,晋侯心中那点不耐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亲自起身至门前相迎。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很快便推杯换盏起来。李之允知晓晋侯有意灌酒,面上拒绝,手中却一杯接一杯的喝下,不过几杯,已显了醉意。 晋侯心中大喜,手中更殷勤起来。 他却是不知,李之允酒量颇好,这番神态,全然是装出来的。 李之允决意投靠晋侯时,便已做好了委身晋侯的打算,可事到临头,她心中仍起有些不情不愿。 平心而论,晋侯年逾四十,却因得常年习武的原故,身材算不得发福走样,容貌也算周正,并非相貌丑陋之人。 可李之允自个儿容貌极美不说,先前的未婚夫婿燕昀乃凤毛麟角,就连为权势而攀附上的楚帝,也生得星眉剑目。 她见惯了相貌英俊之人,自然瞧不上样貌平平的晋侯。 酒过三巡,晋侯双手渐渐不安分起来。 李之允忍着恶心,故作醉态,婉转逢迎。 一切水到渠成。 这日过后,李之允成了晋侯的“月夫人”。 晋侯早已娶妻,自然不能许她正妻之位,李之允又不甘愿做妾,便温言软语哄得晋侯封了她为“夫人”。 不过是口头上的好处,晋侯自然乐得给,便顺势封其为“月夫人”。 李之允从前为楚帝妃子时封号便是“月”,听得晋侯也唤其“月”,顿时一阵咬牙,只觉对方是在借着她来羞辱大楚皇室,面上却还是笑着受了这个称呼。 自此,晋侯很是宠爱李之允,连带着献酒的木庆玄也受了不少赏。 小皇帝带着一众旧部窝在边陲城镇瑟瑟发抖,晋侯乐得让他们多惶恐几日,便先在流云城停了下来,日日与李之允寻欢作乐。 此后不过两日,有探子传来消息,道小皇帝身边一得力谋臣,不堪蜀地苦寒,自缢于房中。 晋侯得知后抚掌大笑,拥着李之允高兴道:“果然是得李氏者得天下,夫人当真是我的福星。” 晋侯愈发觉得李之允命格不凡,行事便越发肆意起来,若说他先前还对燕昀心存几分忌惮,待这“好消息”接踵而来后,便渐渐放下心来,觉得有李之允伴在身侧,一切便都不必担忧。 燕昀的玄甲军,便是在晋侯与李之允寻欢作乐之时,迅速压至城下。 晋侯得知这消息时,有一瞬间的慌乱,不过一想到流云城易守难攻的地势,以及有李之允这个“福星”,很快便镇定下来,排兵布阵前去迎战。 晋侯知晓流云城易守难攻,燕昀自然也知晓,因此他行至流云城时,便按兵不动,在城外驻扎下来,与众将士商议攻城之法。 强攻定是不行,若要围困,流云城背后还有几座城池可以驰援,要等其弹尽粮绝,只怕时日不短。 况且久围未果,只怕于士气有影响。 燕昀同归海虞商议许久,皆觉得若要快速攻下流云城,只能兵行险招了。 正当玄甲军统筹之时,前方却传来了变数。 鲁韦昌等人这几日里轮番叫阵,大骂晋侯是缩头乌龟,流云城城墙之上却静悄悄的,无人回应,晋侯似乎乐得做缩头乌龟。 鲁韦昌几人猜得不错,晋侯自己在流云城吃了苦头,便笃定燕昀不可能这样快便攻下城池,哪怕他是天神下凡、武曲星转世,流云城也够他头疼一阵的。 因此晋侯不急不躁,在流云城整顿兵马,打算将流云城交给属下驻扎,自己则率大军往后而去,去将小皇帝拿下。 至于镇守流云城的人选—— 木庆玄似乎不错。 这段时日里木庆玄日日做小伏低状,处处谄媚,已得了晋侯信任。 晋侯虽瞧不上木庆玄这等苟且偷生的模样,却也承认其能力。 木庆玄率流云城抵挡他整整两个月,眼下有他的兵马助力,只会抵挡燕昀更久。 于是他放心地将流云城交给木庆玄,又留下一个心腹,美名其曰相助,实为监视,而后便率军往小皇帝藏身的城池而去。 木庆玄恭恭敬敬送走了晋侯,又在那心腹的监视下抵挡了燕昀几日,待估摸着晋侯已经找上那帮旧臣的麻烦了,便来到了城楼之上,遥望城下那一片玄甲。 小皇帝年幼懵懂,哪怕大楚复兴,只怕也会沦为傀儡;晋侯残暴,并非爱护百姓的仁军;这几方势力里,唯有淮侯能带来希望。 木庆玄长叹一口气,双手在身侧握成拳。 他为官入仕,是希望百姓能过上好日子,他不喜权力纷争,便自请来这荒蛮之地,只愿造福百姓。 他听过淮侯燕昀的名号,知晓他在扩张领土的过程中从未为难过无辜百姓。 听闻淮侯深受北地民众爱戴,但愿他是位明君。 “木大人……” 说话之人是对刘将军忠心耿耿的旧部,木庆玄同他对望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晋侯的心腹狐疑地看着这二人无声的交流,正要质问,却见那旧部忽然暴起,从袖中滑出一把匕首,眨眼之间便抹了他脖颈。 那心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想说些什么,口中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双手往前乱挥着,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只能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加之木庆玄的旧部有心遮挡,倒没让晋侯的人发现端倪。木庆玄镇定地将那心腹扶起,让他靠在城墙冰冷的砖石上,背对众人,仿佛在俯瞰城外。 木庆玄背着手,不紧不慢地下了城楼,来到城门前,似乎是来巡视一般。 晋侯的人马都不怎么将木庆玄放在眼里,略略点头示意后便不再看他。木庆玄也不在意,不知从哪儿拿出来一小坛酒,上前同几人攀谈起来。 那几名士兵见木庆玄带了酒,都有些嘴馋,他稍加劝说几句,便都争前恐后来抢酒坛子。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些人全都横七竖八的躺在了地上。 木庆玄心中有些发紧,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下定了决心般沉声道:“开城门。” 第43章 四十三只猫 楚亡 鲁韦昌刚叫阵一番, 见城楼上的人依旧各个普通缩头乌龟一般没有动静儿,便一夹马腹,正要收兵回营, 却听得身旁偏将面露诧异地叫住了他:“鲁将军, 你看!” 鲁韦昌闻声回头,就见沉闷的暮色下, 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众将士都有些迟疑, 不知流云城是否在耍什么花招。 鲁韦昌左侧一小将犹豫着开口:“该不会是空城计吧?” 鲁韦昌第一反应也是流云城要耍空城计,可转念一想, 其地势本就占上风,若紧闭城门不出兵,办法虽笨了一点, 但至少流云城无恙,实在不必要冒如此风险来一出空城计。 鲁韦昌正这样想着, 就见夕阳的余晖照亮了城门里一个高瘦身影。 那人周身似有些颓败之气, 腰板却挺得笔直,隔着遥遥黄土,似乎在与玄甲军对望。 鲁韦昌正疑惑着这人是谁,便见他一把抽出身侧的佩刀, 抬起手来毫不犹豫地往脖颈上抹去。 那人动作极快, 带着毫不拖泥带水的决绝,眼见就要血溅当场,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身侧的侍卫拦下。 那人显然非练家子, 反应没有侍卫那样快,被拦下后似乎还有些不甘心,那侍卫显然料到了这一点, 死死制住他双手,让他行动不得。 鲁韦昌不禁有些诧异,他这会儿也看出来了眼前这一幕定非空城计,便拍马上前,打算一探究竟。 还未走到近前,便听得两人争执的声音。 那小侍卫眼眶都红了:“大人!您这是何苦啊!” 那人不断挣扎扭动,仿若濒死的鱼。 小侍卫不停劝着,手上动作丝毫不敢松懈:“大人!我们已经没有了刘将军,可不能再没有您啊!” 鲁韦昌听了几句,约摸猜到这人是流云城郡守木庆玄,想起燕昀曾说木庆玄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若有机会定要将其揽入麾下,便翻身下了马,走上前去。 木庆玄的行为举动太过反常,鲁韦昌打算先让人冷静下来,再细细询问。 那小侍卫见鲁韦昌走近来,立刻绷紧身子防备地看着他,手中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依旧紧紧按着木庆玄的手,生怕他寻短见。 那小侍卫年纪不大,看向鲁韦昌的目光无措却又坚定,鲁韦昌不由得停下脚步,先解释一番自己并无趁人之危之意:“小友莫怕,眼下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小侍卫眼睛更红了,他摇了摇头,也不知木庆玄究竟为何这样做。 木庆玄到底是个文人,如此挣扎了一番,力气已耗得差不多,此时心知挣脱不开,便也不再白费力气,只垂着眼,眸中一片灰败。 鲁韦昌问了两句,见木庆玄并未有回答之意,便不再追问下去,而后玄甲军有条不紊地入了城门,将流云城扩入版图之中。 流云城不日前才经历过一次破城,晋侯的人马如同土匪下山一般,将城中洗劫一空,今日里见淮侯的人马入了城,城中百姓只怕当日的情形再现,家家户户都紧闭大门,不敢探头出来查看形势。 晋侯入城那日,城门一破,那些士兵便入蝗虫入境,流云城的百姓至今心有余悸,甚至不少人偷偷拿起了家中的铁器,打算若有破门而入,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可今日里,外边儿除了兵马走动以及号令声,并无多余的动静儿。 有大胆的年轻人忍不住探出墙头来看,见淮侯的兵马整齐有序,迅速接管了流云城,并未有为难之意,便偷偷松了口气。 不多时,便有眼见的人看见了队伍中的木庆玄。 木庆玄驻守流云城近二十年,城中百姓皆念其恩德,此时见他夹在淮侯的兵马中,如同战俘一般,不由得急红了眼。 少年人血气方刚,见淮侯的人马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很快便有人推开了院门,小声请愿:“愿君侯莫为难木大人!” 有人起了个头,见燕昀为首的几人并未出手伤人,渐渐便都胆大起来,每家每户都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门缝,向门外道:“愿君侯莫为难木大人!” 听得街上此起彼伏的声音,木庆玄浑浊的眼珠渐渐浮现几丝清明。 燕昀策马来到木庆玄身边,翻身下马,看着他道:“大人为何寻短见,我不欲多追究,但大人听听城中百姓这些声音,可还要不管不顾撒手而去?” 木庆玄抬起眼来,环顾四周,见家家户户门板后面那些殷切的目光,一时心中又悲又喜,仰天长笑一声,不自觉流下两行泪来。 归海虞见状,正想借机劝木庆玄打消轻生的念头,却见得他许是骤然悲喜,一下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燕昀沉了目光,吩咐下去,看流云城究竟出了何事。 流云城前几日是何光景,并不难打探到,在木庆玄醒来之前,燕昀几人便将木氏一家、刘将军身死以及晋侯放纵兵士欺辱百姓一事弄得明明白白。 鲁韦昌方才亲眼所见木庆玄举剑欲自刎时的决绝,起先尚不觉得如何触动,如今听闻前因后果,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暗骂晋侯老贼。 归海虞也是一阵唏嘘,他知晓燕昀一开始便存了拉拢木庆玄之意,可眼下这情况,只怕是为难。 正当几人商议对策时,有人来报,道木庆玄醒了。 燕昀沉吟一番,并未采纳归海虞自告奋勇去劝说木庆玄的提议,而是挥退了众人,自己同木庆玄促膝长谈。 鲁韦昌比起归海虞而言更为感性,先前民众那一番请愿让他大受震撼,随后又听闻那些苦心事,此时自然是希望木庆玄能与他同一阵营并肩作战,便止不住地在院外踱步。 踱来踱去,踱来又踱去。 归海虞被他晃得头晕,待鲁韦昌再次踱至他面前时,一把将人抓住,问道:“你走来走去做什么?” 鲁韦昌两手一抄,坦然道:“我这不是担心君侯谈不成嘛!” 归海虞倒没这个顾虑,以木庆玄的处境来看,淮侯是不二之选。 “君侯都亲自进去了,你还怕个什么?” 鲁韦昌挠挠头:“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总是担心嘛。” 就在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功夫里,紧闭的房门打了开,燕昀从中出了来。 鲁韦昌仔细瞧了瞧燕昀神色,并瞧不出什么端倪,站在人家院门口又不好直接问,不由得便往里边儿张望。 燕昀却反手合上了门,示意归海虞与鲁韦昌随他出去:“木大人身体欠佳,让他好好儿休息。” 门内,木庆玄倚在床头,面容掩在床帏的阴影下,并看不清神色。 待房门合上之后,木庆玄才动了动身子,长叹一口气。 当真是后生可畏。 他想着方才燕昀同他说的话,原本如一潭死水的心境又渐渐发生了变化。 燕昀并未同他说许多,可字字句句都说在他心上。 木庆玄握了握拳头,心中已然动摇了。 他想起方才街边百姓纷纷为他呼喊,眼眶不由得发热。 他又想起他战死沙场的孩子、一心报国却身首异处的至交故友,更是暗暗咬牙。 晋侯还在猖狂,朝廷也不作为,这样可笑的天下,颠覆又何妨? 他已经失去了家人、失去了老友,如今就连用尽毕生所学而建设的流云城也要拱手让人? 不,他不甘心。 第二日晌午,木庆玄沐浴焚香,面见燕昀,以示归顺。 过了流云城,便离小皇帝作为藏身之处的岐洲不远了。 晋侯尚不知后方变数,此时尚洋洋得意,只觉自己离帝位越来越近。 岐洲。 “卫大人,朕该怎么办?” 年仅九岁的小皇帝惨白着一张脸,满眼无助地问身旁须发皆白的老臣,将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晋侯的兵马已至城下,小皇帝手中那点人马,压根儿不够看。 被小皇帝点名的老臣抹了抹眼睛,声音都有些颤抖:“陛下,这岐洲城怕是受不住了,您快带着蔡公公从密道逃出城外吧。” 小皇帝一听,立刻站了起来里:“那还等什么?卫大人,快随朕走!” 小皇帝急急走了两步,见身后之人并未跟上来,便回过头去有些不耐道:“卫大人还在等什么?” 卫大人身子都有些发抖,眼神却是坚定:“陛下,晋侯马上便攻进来了,臣若是跟您一起走,只怕晋侯很快便会发现不对,到时咱们一个也走不了,不如臣就在此处,还能为陛下拖延一二。” 小皇帝皱着眉听完了他说的话,觉得甚是有理,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爱卿保重。” 见小皇帝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卫大人心中忽地升起一股悲凉。 只是还未等他细细体味,却忽地听到小皇帝的惊声尖叫,他忙看过去,就连小皇帝身边的蔡公公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正架着小皇帝一步步往回退。 小皇帝怒不可遏:“狗奴才!你好大的胆!还不快把朕放开!” 蔡公公阴阳怪气地一笑,脚下步子不停:“陛下且忍忍,老奴过够了东躲西藏的日子,不如把你献给晋侯,老奴还能捡一条命过日子。” 莫说小皇帝,就连卫大人也大吃一惊,这蔡公公原本是先帝身边的侍卫总管,当年死里逃生,又尽心尽力扶持小皇帝,原以为他同自己一样对大楚忠心耿耿。却不曾想到头来他却是这个变数。 蔡公公瞧见卫大人面上神情,丝毫不为所动:“大人莫这样看着我,这一年来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不厌烦吗!” 卫大人心中焦急得很,他心知岐洲撑不了多久,只想劝蔡公公快些带小皇帝离开莫要意气用事,刚张了张嘴,却见门外射入一支箭矢,卫大人一句话还未出口,便倒在了地上。 蔡公公见状,明白是晋侯攻了进来,举起了手大喊道:“君侯!老奴帮您捉住陛下啦!老奴帮您捉住陛下啦!” 才喊两句,便被门外冲进来的士兵乱刀砍翻在地。 一同倒地的,还有不可置信的小皇帝。 自此,大楚灭亡。 第44章 四十四只猫 易主 瞬息之间, 岐洲便易了主。 年幼的小皇帝尚未明白权势是何物,便懵懵懂懂的去了。 匆忙间改建的“皇宫”里,几息之间便漫上了一层血色。 晋侯提刀而入, 见如此轻易便取了小皇帝性命, 顿时身子都激动得有些微微颤抖。 他身边的近侍也是兴奋非常,拱手道:“贺喜陛下!” 晋侯听得他这般称呼, 抚掌大笑,当即封赏。 一同入殿的其余人听了, 纷纷跟着道贺,你一言我一语, “陛下”声此起彼伏,听得晋侯心中大悦。 李之允比这些人慢了一步,待她进来时, 便看到屋中之人全围在晋侯身侧,个个儿都在恭贺讨赏, 而在这群人周围, 横七竖八的躺着前朝官员的尸.身,一眼望去皆是血色。 李之允被房中的腥气恶心得退了一步,但看见晋侯正在兴头上,便强忍着厌恶, 缓步来到晋侯身边, 盈盈一笑道:“恭贺君侯。” 见晋侯听得此话面色微变,李之允又缓缓道:“现在,该称陛下了。” 晋侯原本微蹙的眉头顿时舒展开, 哈哈大笑一声,将李之允拉过身侧道:“月夫人果然是传说之中的贵人,辗转得夫人相伴身侧, 实乃天助我也。” 晋侯这话并不十分客气,听其语气,仿佛李之允不过是提了他运气他的一个物件儿罢了,同寺庙里求来的平安福吉祥物区别不大。 更何况他眼下半搂着李之允,屋中还有一众将士,他的手却不安分起来,说话间毫不客气地在她腿.根处掐了一把。 众将士顿时哄笑起来,也不知是在附和晋侯的话,还是在调笑晋侯方才那轻浮的动作。 李之允懂得也愿意放下身段去取悦晋侯,可她再怎样也是名门闺秀,自有傲气,现下那些将士们的目光,似乎同看风月之地的花魁没什么区别,让她很是不快。 可再怎样她也不能推开晋侯的手,只当作不在意般笑道:“我是陛下的贵人,陛下自然也是我的贵人,我志愿年年岁岁长伴陛下身侧,同陛下执手白头。” 她从未对晋侯说过什么好听的情话,为的便是等这样一个时机,三言两语哄得晋侯给出她想要的东西。 果然,晋侯听了这话后消息更甚,当即便允诺道:“如此甚好!月夫人对朕一片深情,朕怎能辜负?待朕回京登基,便封你为贵妃!” 李之允唇边笑意不由得一僵,又很快恢复如常,故意娇嗔道:“陛下口口声声说最喜爱我,如今却那妃位来打发我!” 说罢,似乎还有什么想说,却欲言又止了一番,委屈得别过头去。 美人垂泪,自是惹人怜惜。 李之允清楚得很,晋侯身边莺莺燕燕太多,若是等回京之后再说此事,只怕她连贵妃之位都捞不着。 可贵妃之位她已经尝过滋味了,远远不及皇后之位那般好。 眼下若是能趁着晋侯高兴之际,哄得他在众将士面前许她皇后之位,有这些人证在,便不怕他回京之后反口。 可晋侯莽归莽,却也同那只知打杀的山匪大不相同。他封地里还有一位明媒正娶的妻子,虽然他这段时日宠爱李之允宠爱得紧,心里也贪念她的美貌,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但若要他做出扶李之允为后、宠妾灭妻这等事情,他是万万做不来。 因此他虽听明白了李之允话中之意,却也故作不懂:“你同那些普通的妃子怎能一样!” 说罢,又哄了两句,便三言两语带过这件事情。 晋侯如今兴致高涨,刚刚斩.杀小皇帝,身边的女人立刻便为了后位争风吃醋起来,让他更进一步地觉得这天下仿佛就在他的掌控之中,如今,他已是天下之主了。 正当殿内说这些细碎的恭贺时,外边儿传来一阵骚动,晋侯闻声望去,却瞧不出个名堂,身边有一副将立刻巴结着猜测道:“外边儿那帮小子许是见您成了天下新主,忙不迭在庆贺呢。” 这话说得晋侯心中一阵舒坦,便也不觉外边儿之人叫嚷是失了规矩,便摆摆手表示不甚在意。 其他几人一见晋侯今日如此好说话,口中便更殷勤起来。 如今晋侯斩杀小皇帝,拿到了传国玉玺,自然是新的帝王,而他们这些追随晋侯打天下的人,皆有从龙之功,自然要论功行赏。 他们这些随晋侯一道攻入岐洲的,自然是能封侯拜相,而眼下晋侯正高兴着,也许他们美言几句,便能得到更多。 这些人一个二个都这样想着,全然未再在意外边儿的动静,直到一个浑身带血的侍卫从门外跌进殿内,发出“砰”的一声响动,一群人这才抬眼回望过去。 这一看不要紧,所有人心中皆是一惊。 倒在地上的那人,是他们的士兵,而院内却不断涌入大批身着玄甲的士兵,将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 为首的那人身形高大,通身玄甲在夕阳下折射出微微的光,甲片上混杂着斑驳的血迹,一眼看去,仿若炼狱修罗。 晋侯大惊失色,不可置信道:“燕昀?” 晋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以流云城的地势,燕昀怎会这样快便攻破?更何况从流云城到岐洲,旅途崎岖,他带着这样多的人马,怎会他前脚破城,燕昀后脚便追了上来? 说起来,燕昀之所以能这样快便追上来,倒多亏了晋侯了。 小皇帝手下人马不多,从流云城到岐洲虽要翻山越岭,踩着小路倒也顺顺当当的过了来。晋侯却不同了,手下数万兵马,走羊肠小道自然是觉得艰难,一路上除草砍树,生生开辟了一条大路出来。 边赶路边开路,速度自然慢,但玄甲军踩着晋侯的人马开出来的路,倒是省了不少事儿。 晋侯眼下也没工夫去细想这些,见玄甲军来势汹汹,便提议道:“如今皇帝身死,天下无主,不如你我二人分江而治,北地依旧归你,我再奉上黄金千两以示诚心,淮侯意下如何?” 晋侯心中算盘打得飞快,眼下这情势,他虽尚有可战之力,但已落于下风,为此能讨到什么好,不如先提出分江而治的建议,待他休养生息一番,再去北地也不迟。 更何况他听闻北地贫瘠,远不比南方富庶,他提出奉上黄金千两,想必燕昀自会心动。 晋侯自认为燕昀会好好考虑这个提议,也不成想听得他冷笑一声道:“逆贼!你弑君犯上,当真是目无王法胆大包天!今日,我便为天下人除了你这祸害。” 晋侯听他如此不识好歹,气极反笑:“年轻后生好大的口气!我到要看看,你这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有什么本事!” 说罢,便要招呼人马。 可这时才发觉,门外尽是黑压压的玄甲,他的兵马已不知踪影。 晋侯顿时一口气卡在胸中,憋闷不已,眼见大势已去,说什么也要拉一个垫背的,便故意挑衅道:“以多欺少算什么真英雄!你敢不敢跟我比拼一场?” 燕昀勾唇一笑:“有何不敢?” 晋侯看他无谓一笑,更是气血上涌,只觉他压根儿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转了转手中大刀,而后忽地爆冲,提刀便向燕昀砍了过去。 晋侯自小养尊处优,如今年近不惑,缺依旧日日习武,又师从名家,一把大刀虎虎生风。 这一刀挥去,晋侯用了全身的力气,他也有些不好受,可他正是早让燕昀在头一回合便吃些苦头,杀杀他的锐气。 燕昀提剑相迎,兵刃相撞间,发出一串令人牙酸的叮当声。 晋侯自认宝刀未老,可他越是同燕昀过招,心中便越是惊骇。 不多时,晋侯手中的刀便被燕昀一脚踢飞,便败下阵来。 他虎口被震得有些酸麻,半坐半跪在地上喘着粗气,咬牙看向燕昀,心中满是不甘。 晋侯眼下算是明白了,燕昀自始至终便没打算放过他。 斩草除根,这道理他懂,燕昀也懂。 晋侯心中满是不甘,这传国玉玺他还没捂热,便要交到他人手中。 正在这时,他眼角余光忽地见身侧一繁复华丽的裙摆微微动了动,顿时想起了什么,立刻抬眼看去。 正对上李之允居高临下的目光。 夹杂着对战败者的不屑。 晋侯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怪异的恼火,猛然起身,在其余人都尚未反应过来时便一把掐住了李之允的脖颈,一面将她拖着往后退,一面对着燕昀笑道:“听闻这是你心爱的女子,你可想要留她性命?” “一命换一命,你放了我,我便不伤害她!” 燕昀冷眼瞧着晋侯在做困兽之斗,反问道:“何人告诉你这是我心爱之人?” 难道不是? 晋侯顿时有些惊慌,手中力道不由得加重了许多,质问李之允道:“你敢骗我!” 李之允从前用有意无意地暗示他,她如今是燕昀埋藏在心底的人,每每她这样说,晋侯心中便得意,燕昀求而不得的人,如今是他掌中玩物。 可眼下细细想来,这何尝不是李之允在他面前自抬身价的手段? 李之允被晋侯掐住脖颈,出气都不顺畅了,死命去掰开他手指,可她的力气哪里比得过晋侯?不多时,喉咙中便发出粗重的“嗬嗬”声,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晋侯半分怜香惜玉的心情也无,看着燕昀恶狠狠道:“人人皆言‘得李氏者得天下’,如今我得不到这天下,我便带着李氏而去,你也休想得到!” 燕昀听得他这苍白无力自欺欺人的话,轻轻一笑,反问道:“李氏又不是头一回嫁人,怎的大楚的江山还是覆灭了呢?” 晋侯也非蠢笨之人,起先不过是被李之允的甜言蜜语糊住了双眼,现下听得燕昀一说,便什么都明白了。 “得李氏者得天下”这一传言,从前都未听人提起过,直到在他遇见李氏之前,才被传得沸沸扬扬。 加之他早便明白李之允是刻意接近他,如今一想,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晋侯一想到自己竟然被这个女人玩弄在股掌之间,心中便一阵气愤,手中不知不觉下了狠劲儿,不过几息之间,李之允便突着双眼,不再动弹了。 一日之间,日月变了几变。 晋侯大逆不道,弑君犯上,斩杀皇帝欲取而代之,淮侯救驾来迟,赶到岐洲时皇帝已气绝身亡,于悲愤之中平定晋侯之乱。 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最终淮侯在百姓的呼声中,登上国君之位。 待消息传到允州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日。 苏妧妧一开始听得这消息比起欢喜,心中更多的是奇怪。 难不成已经无人记得,淮侯燕昀,早便是个骑兵谋反了的?怎的在百姓的口中,他倒成了忠心护驾、手刃谋逆之臣的大好人了? 苏妧妧不知晓的是,在晋侯带兵向蜀地推进的过程中,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惹得百姓怨声载道,而燕昀每破一座城,从未从未为难过城中无辜百姓,如此一对比,燕昀完败晋侯,字当是人人拍手称快。再者,燕昀虽起兵,却迟迟未称帝,在老百姓眼中,说燕昀此行是清君侧也无不妥。 苏妧妧算了算日子,想必,燕昀也快回来了。 却不成想,燕昀回允州的日子往后一推再推。 原因无他,新帝即位,自然有许多大小事务等着他去处理。 更何况南边刚经历战乱,百废待兴。 苏妧妧抱着初九倚在院中晒太阳,一面顺着初九柔软的毛发,一面笑道:“他要是再不回来,我们便不理他了。” 初九“喵呜”了一声,认出绒爪子,轻轻搭在苏妧妧略微隆起的小腹之上,仿佛也在说:“我们不理他了!” 第45章 四十五只猫 正文完 楚后主亡, 自此,天下易主。 楚国最后两代君王颠沛流离四处逃难,虽落魄不堪,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燕昀在盘查岐洲时,找出了不少奇珍异宝。 有些珠宝也许连小皇帝也不知道它们的存在, 很大一部分是蔡公公等宦官仔细安放,打算以后养老傍身的。 也难怪破城那日蔡公公不肯如此匆匆忙忙的逃跑, 想必是舍不下那一堆财富。 却因此将性命都搭了进去。 天下百废待兴。 燕昀原是应当直接回京城,正式登基为帝, 可他却遣了归海虞等人先行,自己则带了一队人马往允州而去。 去接苏妧妧。 这日里,苏妧妧与苏卓二人正坐在花厅里闲话吃茶, 却见一小厮从门外跑来,满脸喜气地通报姑爷回来了。 苏妧妧半分也没接到燕昀回允州的消息, 当下心中又惊又喜, 连心跳都快了几分,连忙站起身来,想去城外迎接他。 许是骤然起身起快了些,使得腹中的小儿有些许不舒服, 拳打脚踢了好一阵。 苏妧妧腹中一阵翻涌, 不由得皱了眉头,将手掌轻轻按在小腹上,又缓缓拍了拍, 安抚了好一会儿,小儿才渐渐安静下来。 这一番动静儿下来,苏妧妧面色都白了几分。 苏卓吓了一跳, 忙招呼云眠扶着苏妧妧坐下,又是担心又是好笑道:“你这孩子,着什么急呢?君侯脚程快,也许你还未到城门后,他便回来了。比起这个,还是你自个儿身子要紧!” 苏妧妧笑了笑,道自己是有些着急了,歇了一会儿,这才起身,慢慢往府中大门走去。 如今已是春末夏初,日头渐渐暖了起来,可偶有风还夹着些微的凉意。苏妧妧本就畏寒,有了孕之后更是一点儿凉气都受不得,如今身上还披着一件薄薄的斗篷挡风。 待在大门口站定后,苏妧妧拢了拢斗篷,安安心心等燕昀归来。 不大一会儿,就见得街边一行人策马而来。 燕昀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门口迎接他的娇美人。 许久未见,娇美人似乎珠圆玉润了些,想必是回到允州心情舒畅的缘故。如今已入夏,她身上却还披着一件斗篷,宽大的斗篷遮住了身形,只露出一截裙摆,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燕昀知晓她畏寒,见她这幅打扮,不由得在心里笑了她一句娇气包,脚下的步子却更快了些,翻身下马,三两步便走到她面前,想拥娇美人入怀。 苏妧妧却抬手推了推他,小声道:“先进去吧。” 城中百姓也有听得燕昀回来的消息的,此时都出了院门,夹道迎接。此时郡守府外已围满了人,纷纷恭贺燕昀得胜归来。 燕昀知晓苏妧妧多半是害羞了,便也不强求,拉着她的手入了府中。 待入了府后,燕昀本想着先同苏妧妧说一会儿话,却又要先去见苏卓,好一阵以后,才得空与苏妧妧相处。 燕昀原本有许多话想同苏妧妧说,可被人连番打断以后,一时间倒不知晓该说些什么为好。 倒是苏妧妧比先前平静了许多,在他面前站定,微微仰起脸来看他。 娇美人眉眼含笑,看得燕昀心中悸动,当下便把该说些什么全都抛在了脑后,上前将苏妧妧拥入怀中,渐渐收紧手臂。 却不成想苏妧妧又一次将他往外推。 燕昀顿时生出一股类似委屈的情绪:“为夫许久未归,夫人当真一点儿也不想念?” 苏妧妧尚未绕过弯儿来他在说什么:“怎会不想念?” “那为何要将我往外推?” 苏妧妧不由得笑了:“你说话这语气,倒与小玥桐没什么两样。” 燕昀轻轻一笑,俯下身去作势要咬她唇瓣,却再一次被苏妧妧推开。 燕昀这回是真有些恼了,抬手捏了苏妧妧下巴,俯身就要吻上去。 苏妧妧见他用了力气,知晓若是再挣只怕当真要惹恼他,只得由着他浅浅吻了几下,待燕昀要再次拥她入怀时,再一次将人推了开。 苏妧妧料想他定会不高兴,抬头一看,果然,燕昀脸已经臭了。 苏妧妧抿唇一笑,抢着在这人发难前道:“夫君莫急,先听我说完呀。” 燕昀不知晓苏妧妧为何一再推拒他的亲近,此时听她有话要说,只得压着脾气问道:“你要说何事?” 而后便见娇美人解了斗篷,斗篷之下的身形丰腴,小腹更是隆起了一个明显的弧度。 燕昀当即愣在了原地。 苏妧妧见他神情,不免有些好笑,拉过他的手搭在自己腰腹之上,眼中笑意清浅:“夫君若要拥我入怀,只怕会压着这个小家伙。” 燕昀的手掌落在苏妧妧隆起的腰身之上,尚有些不真实感,然而腹中小儿似乎是知晓爹爹回来了,在燕昀手掌落下的地方轻轻踢了踢。 燕昀的手掌仿佛被烫到了似的一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苏妧妧一眼,而后立刻半蹲下身,将面颊贴了上去,一动不动。 苏妧妧见他举止怪异,好笑道:“夫君这是在做什么?” 燕昀一动未动,轻声道:“方才动了!” 说罢,燕昀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想再感受一下那动静儿。 可小儿似乎是累了,动了一动后便安静了下去,燕昀等了好一会儿无果,这才颇有些遗憾的起了身,从身后拥住苏妧妧,问道:“怎的不告诉我?” 苏妧妧双手与他交握在一起,笑道:“怕你记挂着,会分心。” 燕昀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在苏妧妧面颊上轻轻落下一吻:“我回来了。” “嗯。” “如今你月份尚不算大,我们慢慢赶路去京城。” “好。” “这个孩子若是男孩儿,我便封他为太子,若是女孩儿,我便把全天下的珍宝都捧到她面前来。” “好。” “你是我的皇后。” “知道啦。” “……” 午后的阳光透过层层树叶,在院中撒下金色的光斑,随风轻轻摇动。 初九抱着它最爱的毛球,伸了个懒腰,叼着球挑了个好地方,趴下自顾自的玩儿着。 郡守府忙碌了起来,准备为燕昀接风洗尘。 允州城百姓高高兴兴,无外乎其他,他们这块儿宝地,养出了一位皇后。 战乱中被迫离乡的百姓回归了故乡,继续耕种劳作。 自此,大楚改国号为周,新帝继位,开辟新的篇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