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杂货店4 正文 正文魂锁往生(1) (更新时间:2007-4-1614:55:00本章字数:2918) 作者:余眇 白月刚沏好一壶茶,店门霍地被打开,灿烂的阳光顿时涌进昏暗的店内。逆着光,她看不清来人的长相。 "我想要那个青花牡丹纹梅瓶。"清冽如溪水的嗓音。 "青花牡丹纹梅瓶?"白月一愣,随即露出沉静的微笑,"对不起,本店暂无此物。" "是吗?还没送到吗?"对方略有不满地低语,但并未立刻离去,反而径自挑了张舒适的椅子坐下。 "您不需要别的东西吗?"很少遇到如此奇怪的客人,温柔娴静的女子轻声问。 "不,我只要那个梅瓶。"男子侧首,五官在半暗的光线中仍看不分明,模糊的一个轮廓。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白月笑笑,丝毫不介意对方有些莫名其妙的倔强。店外传来摩托车轰鸣的引擎声,估计是在外淘宝的红云回来了,她唇畔若有似无的笑意在凝脂般的脸上蔓延开来。 而此时,原本等待的男子却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双目紧紧注视着门扉。半晌,果然是抱着一个木箱的红云以脚踢开了店门,略嫌嚣张的艳丽令原先沉寂许久的空间为之一亮。 "知道这次我带回什么东西了吗?" "青花牡丹纹梅瓶。"男子沉声道,有些颤抖的音调透着股奇异的冷静,"我要的就是这个梅瓶。" "呃?"红云惊讶地望向白月,后者仅仅是微笑地点点头。于是她慡快地把木箱放在桌上,利落地打开。 的确是男子所说的青花牡丹纹梅瓶。 瓶子通高487厘米,内口径35厘米。小口,宽唇平折,短颈,丰肩,肩以下渐收,近底足部稍外撇,矮圈足,器底无釉,是俗称的"沙底素胎",器口有覆杯形盖,钮作莲苞状。器型丰满颀长,极为典雅,似乎为元代典型的梅瓶式样。腹部主题纹饰为青花缠枝牡丹,以四朵盛开的牡丹为中心,枝叶缠绕其间,婉转多姿。牡丹花呈仰或覆,仪态万千。肩部饰四朵如意垂云纹,垂云内满布水波纹及荷花、荷叶,运笔纤细,自然生动。如意纹外填以灵芝,葱郁可爱。如意纹上下,分别是一周卷糙纹和斜方格纹。颈部饰一周变形莲瓣纹。莲瓣纹上为一周卷糙纹及莲瓣。盖面同样饰卷糙纹,内外间以双弦纹为主,盖壁则饰双勾变形覆莲纹,上下各绘纹两道。整个画面富丽繁密,层次清晰,线条流畅,色泽艳丽,彩料晕散自然,瓷釉明净莹澈。更不可思议的是,从瓶子周身散发出浓郁的酒味,仿若瓶中存放着世间最甘醇的琼浆玉液。 虽然是刚出土的经过悠长时间洗礼的东西,却因本身的巧夺天工而散发出一层淡淡的光晕,恰巧与男子朦胧的颀长身影相融合,神秘不可言。男子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瓷件,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似描绘般抚触过每一处细致的花纹。如此不厌其烦地不断重复着,仿佛心神已沉溺至另一个时空,无法收回。白月与红云皆在旁默默地看着,她们没有打扰他,因其专注神情所流露出的几近悲伤的温柔。 良久,男子才清醒似地收回手。即便是近距离,可他的眼眉仍很淡,几乎看不清。嘴角微上扬,似乎在笑,而眼神则夹杂着难以描述的灼烫温度,被其凝视时犹如身处火热的窑炉。他询问了价钱,并且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 "那个……"红云叫住即将离去的客人,"……可以问一下,你是怎么知道我带回来的东西就是你要的呢?除了我应该没人会知道才对。" "因为……它曾经是我的一切……" 男子回首,整个人影在门外的白曜光芒中变得稀薄,眨眼间消失。而悦耳的男音如冰雪消融般渗着暖意,柔柔地,无形无迹,徒留下回味的余韵。隐约,鼻尖还闻到了残留的清淡酒香,以及桌上白月沏的芳香茶味,不由令人混淆了回忆…… 回忆追溯至数百年前,那时他尚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有一个人类的名字。 一个人的一生,往往从名字开始。姓,注定了他的家世背景;名,则象征了其即将踏上的人生路途。严曜釉,一个常人眼中显得极为别扭奇特的名字,对于严家而言却饱含了人世间所有的无奈、倔强、叛逆、悲愤与痛苦。 "曜釉,如若把人的一生烧制成一件瓷器,那么爹希望你成为这瓷器表面上最显耀最美丽的色彩。" 严二仅仅是一个陶土匠的儿子,十岁起跟随一个瓷器工匠学艺。随后整整六十年,他都与制瓷为伍。比起其他工匠,他的手艺与经商的天赋皆是人中翘楚。所以一过而立之年,他就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瓷窑,成为远近闻名的瓷商。他为唯一的儿子取名为曜釉,他要他继承发扬祖业。 然严曜釉不会制瓷,他的手指纤细而干净。无论提笔绘丹青还是对月吹箫,那玉脂般凝固的魔魅颜色总能吸引住他人的视线。琴瑶第一次遇见严曜釉时,他正举杯饮酒,于是他给她留下的第一眼印象便是那非常漂亮的手指。黑瓷酒盅的幽深色泽衬出其指间的淡淡莹白光晕,令人惊艳。 "公子可否亲手为我斟一杯酒?"她吐气如兰,细致的五官滋生出一股惑人媚意。 面对传闻中的倾城佳人,他微微一笑,依言而行。酒杯交接时,两人的指尖于无意间轻触错过,一触而逝的温润感觉叫人留恋。 琴瑶,当世第一艳妓,却无人知其身世来历。擅舞,尤以《绿腰》为最。水袖飞袂携来云雨之势,翩如梦蝶,游如蛟龙。有诗曰:"漫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堕珥时流盼,修裾欲塑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但与其舞技相较,更胜一筹的则是她的琴艺。怀抱琵琶,一曲《绿腰》,闻者尽湿青衫。 冬日雪中赏梅时,严曜釉啜着暖酒为琴瑶讲了一段有关琵琶曲《绿腰》的趣闻。染了酒意的声音有一股令人安心的暖意,徐徐道来时,竟如春风般醉人。 唐德宗年间,康昆仑因擅长弹奏琵琶,而被誉为"长安第一手"。某日,当众弹奏一曲其新编的《羽调绿腰》,精彩绝伦。于是便自以为是,认为天下无人可与之匹敌。谁知有一抱着琵琶的女郎不以为然,道:"我也弹《绿腰》,不过却是移到枫香调上弹。"语毕,只听其下拨如雷,出神入化,技惊四座。康自叹弗如,欲拜其为师。不料等女郎换衣再出场时,却是庄严寺和尚段善本。次日德宗召见善本,令其授康。段拒,称康之演奏杂乱且带邪声,要康十余年不弹琵琶,忘尽先前所恃之技。康依其命所行,终将段的琴艺悉数化为己用。 琴瑶听后,斜睨讲述者一眼,抿唇而笑。 "如此说来,不知在公子你耳中曾经听到的又是谁的《绿腰》?我的琴技又如何?怕在你口中道来最终也不过是流传于后人的一则笑谈。" "不,我曾听到的《绿腰》是单单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仙曲。如酒意,如梅香,酝酿在胸臆间,此世不忘。"他悠然道,凝视她的漆黑瞳眸几乎能摄走另一人的魂魄。 "如若我此生不曾见你,该有多好……" 琴瑶的痴语被风雪吹剩下零星的叹息,然勾出她满腔愁绪的男子仅仅只是要笑不笑地望着她,唯独握着酒盅的手略微颤抖了一下。 "如若此生未曾见你,我便只能枉费一生,白活一世。" 微垂的眼睑有所掀动,隔着飞扬的雪花,她对上他含笑的温柔眼神。 雪落无声,世间万物皆在彼此的眼眸深处沉寂,独独于心头狠狠烙下对方的音容笑貌。从此他成为她最后一个入幕之宾,成为京城无数达官贵人嫉妒仇恨的对象。 不过是一瞬间的情动,后来经时间的流逝,偏偏沦为叫人无法追溯的永恒缠绵。 正文魂锁往生(2) (更新时间:2007-4-1614:56:00本章字数:3347) 琴瑶之名随《绿腰》之姿、《绿腰》之音轰动天下,郦王拓跋铎大宴朝廷百官,令其弹奏琵琶并以舞助兴。众宾客无一不为其技赞叹,更有酒醉者于当堂随曲乐摇摆起舞。宾主尽欢之际,郦王贪恋琴瑶美貌,命其留于王府,收为姬妾。 "王爷,请恕奴婢欺瞒之罪,奴婢已有夫家。" 众人大笑,皆不信。郦王亦笑,然笑容中满是肃杀之意。 "一个勾栏院的艳妓,怎么会有夫家?如真有人娶你,本王立即下令将他斩杀,还你自由身。" 琴瑶的笑越发妩媚,轻盈的舞袖因风飘起,掩去半边侧影。身后的满堂来客皆看不见她此时眼中的愤怒,一个个抱着看戏的玩味心态翘首以待。 "王爷要斩杀下官吗?"不起眼的下座处突然有一小吏站起,垂首躬身,无人知其是谁。 "谁说本王要杀你?你又是谁?抬起头。" "小吏严曜釉,琴瑶正是下官未过门的妻子。"抬首的青年有一张俊秀的脸庞,五官标致,隐约流露江南丽人的秀美。目光清澈,自有一股无畏气势。 郦王的神情阴森似暗夜鬼魅,随即发出震天大笑。他看向一旁的倾城女子,冷冷道:"琴瑶,本王不能私自斩杀朝廷命官,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以你的聪慧心里定早已算得分明。你下去吧,今日暂时放你们一马。记住,不管是怎样的汉人,在本王看来都是咱们大元朝的家奴。" 原先的媚笑早在另一人挺身而出时收敛隐去,没有一句阿谀奉承,她抬抬下巴傲然转身。而严曜釉则以一种宠溺宽容的眼神望着她款款走到自己面前,忍不住微微笑。 "一起走吗?"她嫣然一笑,风华绝代。 "当然。"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轻松语气,伸出那双美丽的手,为她理了理披散于肩头的几缕发丝,旁若无人地相携而去。他们洒脱随意的举止令在位者瞠目结舌,令权势者恼怒嫉恨。 "你不该犯险救我,我这样的女子自有一套全身而退的方法。"出了郦王府,她有些埋怨他不顾自身地仗义相救。 他眯眼,却没有不悦的迹象。仿若正斟酌着说什么,神情凝重。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以为他多有鄙夷之心,她挑衅。 并不避开她冷冽的目光,他静静道:"即便我相信你能全身而退,却不愿再让你的清誉受损,不想让那些好色粗俗之徒借此非议你。" 她一愣,苦笑。 "你爱惜我的名声,自己的又如何?为了我,不值。" 他不说话,隔了良久才又开口。 "你看过制瓷吗?所有的瓷件原不过是脏污的瓷土,却能浴火重生,成为精巧之至的昂贵器皿。然无论是如何精美绝伦的瓷件,说到底也只是瓷土炼就,非金非银。" "我不懂。"琴瑶疑惑。 "在我眼里,所有人都是能成为瓷器的黏土。唯一的区别在于:有些人生性愚驽,粗俗恶劣;有些人则品性高雅,善良温柔。若以瓷器喻人,你在我心中便如同景德镇的青花瓷,多彩华丽,贵不可言。" 本以为此一番肺腑之言必能使心仪的女子展眉一笑,可琴瑶只一味不语。苍白的侧脸透出深深的哀伤,长而卷的睫毛眨动几下,竟有滚圆的泪珠断线似的掉下。见她落泪,他便无措。相交知心一年有余,他只见过她的如花笑脸。此时虽觉心痛,可一时之间毫无头绪,仅能默默地等她重展欢颜。 "你当真不嫌弃我吗?不管我是怎样的出身,不管终有一日我会化妖变鬼。" 慎重地点点头,他用手指为她拭去脸颊上的泪痕。 "你不怕郦王找你麻烦?"她又问。 "不怕,大不了明日我就辞官,带你一同回江南。我可以重新开始跟着我爹学制瓷,安安生生、快快乐乐,做一个不起眼的工匠。" 因他柔和多情的语调,她冷淡的眼眸逐渐浮现希冀的光芒。 "为什么你不继承家业,情愿孤身在京城为外族人所用?你并不贪图荣华富贵,行事风范也有着自己的气度。" 被琴瑶的问话刺痛了内心某处的脆弱,又苦于不知如何解释,官职卑微的男子踌躇良久,方缓缓叙述:"从小我就不喜欢制瓷,因为我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人,我们汉人却要做蒙古人的奴隶。那时候我只知道当一个工匠远没有当一个小吏有权势,所以想只要有朝一日自己站于朝堂之上,必要让汉人的日子有所改善。可惜,我终究势单力薄,无所作为。" "谁说没有作为?"她反驳,嘴角调皮地上扬,"不是都娶了我这样一个如花美眷吗?" 清亮的笑声随风飘去,他一把搂住她,毫不介意身处何时何地,惹来路人驻足观望。 是夜,严曜釉聘一画友为媒,将琴瑶接出勾栏院,两人拜堂成亲,以夫妻之名相待。春宵千金,夜半梦醒,严曜釉睡眼朦胧时见妻子掩门离去,不过一炷香时间又回。生性恬淡的他未有任何疑心,唯觉爱妻笼着清白月华的倩影散发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冶艳风情。 第二日,新婚的他上朝前听有不少官员议论昨日深夜郦王府有人行刺郦王。据说是一神秘女贼,来无踪去无影,砍断了郦王一条右臂。闻者一笑置之,唯一感到奇怪的是,此后郦王竟再未派人纠缠琴瑶。随时日变迁,再无谁提起那日郦王欲收琴瑶为妾之事。渐渐地,琴瑶"当世第一艳妓"的声名也一一被抹去。 数年以后,当严曜釉双手抱着妻子那具特属于狐的温凉尸体时,他才知道一切的真相,也是当站在妻子墓碑前才又明白新婚夜妻子独自外出的蹊跷--当年断郦王臂的神秘女贼多半正是真身为狐妖的琴瑶。 迎西风,他在她的墓前端坐七日七夜,无血色的手指紧紧握着酒壶。无论如何醉生梦死都无法忘记许久之前,她躺在他怀里时明艳妩媚的容光。 "曜釉,如若我此生非要有一事后悔,那么我只恨自己为何不早一日在这人世间遇到你。" 其实,是鬼、是妖、是人,皆无谓,他只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若此生他非要有一憾事,他只怨她不该一心要为严家留后而枉送自己千年道行与性命。佳人已逝,旧日的曼妙舞姿与清雅乐音皆随之葬入黄土。一曲《绿腰》尽,琴毁人亡。余生,他依她临终前的嘱咐带刚出生的女儿回江南严家。因为她要他成为一个制瓷的工匠,烧制出天底下最好的青花瓷。 风吹在脸上,没有泪滴。酒入愁肠,他对着冷硬的碑文浅吟低唱,述尽生离死别之哀恸。 "……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青瓷还未完全学会走路便坐在父亲的案牍上捏弄瓷土,牙牙学语时便指着架上的瓷瓶发出"……瓷……瓷……"的怪音,五岁起就跟严二学制瓷。照理,工匠的手艺向来传儿不传女,但因严曜釉只有一个女儿,且死活不愿再娶,所以已过六旬的当家人不得不考虑别的继承者。再加上比起儿子,年幼的孙女早早就显露出制瓷的天分,终于使他下定决心将手艺传给孙女。 严家的学徒们也极喜欢这个整日间眯着眼笑的女孩,而窑工们一见她就会抢着抱一抱亲一亲。严二对自己的徒弟和工匠们历来非常严厉,任何人不小心失手毁了瓷件,他都会采用鞭罚,哪怕是其亲儿严曜釉也常常难逃严惩。有个别不争气的学徒,被父母送来不满三日便吃不了苦逃之夭夭。 "爹爹不喜欢制瓷就不要学了,爷爷好凶。"七岁的青瓷拉着父亲沾满黏土的双手,老成地皱眉叹气。 "谁说我不喜欢制瓷了?"他笑问,凝视幼女的目光充满身为人父的慈爱,"我平生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制瓷。" 女孩撇撇嘴,又调皮地做个鬼脸。另一人立刻明白其多半是不信自己的话,可又不能对一个天真的孩童多说什么,于是常常以温柔的微笑掩饰。 "爷爷问我为什么喜欢制瓷,爹爹你猜得到吗?" 他摇摇头,自从七年前妻子死后他几乎不怎么说话,只有单独同女儿一起时才愿意开口说几句。 "嘿嘿嘿……"人小鬼大地奸笑两声,她上扬的嘴角流露得意,"……因为我觉得爹爹一点也不喜欢制瓷,所以只要我能成为最好的瓷器工匠,爷爷就不会再逼你干这些你不喜欢的活了。" 难以抑制的震惊,他侧首避开女儿清澈的目光,眼眶不知不觉间湿润了。每逢月夜,对月独酌,他总会忆起去世的妻罩着一身月白辉晕的艳丽身影。淡淡的光华,淡淡的思念,皆于无形无影中沉淀至手里的杯盅内,酿成最浓烈的酒。每口入喉,次次灼烫,使得五内俱焚,痛不欲生。而每每看见女儿熟睡的脸庞,他都会无意识地呢喃--琴瑶,这就是你为我留下的陪伴我一生的珍宝。 正文魂锁往生(3) (更新时间:2007-4-1614:57:00本章字数:3403) 青瓷,经高温烧制后呈青绿或青黄色,故得名。其釉层透明,莹润光泽,清澈淡雅,秀丽美观。正是取此意,他才为女儿起了这么一个名字。红颜多薄命,他不希望女儿遗传爱妻的倾城容颜,只愿她素雅如青瓷般平安幸福地过完一生。兴许是上天垂怜,青瓷长得并不像早逝的母亲,除去一双顾盼神飞的凤眼,端正的五官及眉宇间的淡然风情皆犹如其终日郁郁寡欢的父亲。 然青瓷终究不是严曜釉或琴瑶,她不擅琴棋书画,她不擅歌舞弹唱,她的手指既不纤细修长,也不白皙粉嫩。严青瓷的手如同其祖父严二一般,是一个制瓷工匠的手。常年与黏土为伴,肤色已被浸染了一种无法抹去的泥污色泽。日日搓捏揉拍,肤质早早就变得粗糙不堪。 有同龄的女孩取笑道:"你这样的一双手,纵使制的瓷再漂亮,怕也是难找婆家。" 青瓷却不以为然,每日仍旧专心制瓷。她不知,自己不在意的小事传到严曜釉耳里,却使另一人止不住又是一番黯然神伤。 "爹爹何必管那些嘴碎的说些什么。我一出生娘就死了,我会替娘陪伴爹爹一辈子。" 有些可笑的童稚话语,百无禁忌却真挚得暖人心。他一度冰封的感情,渐渐因青瓷的日益成长而融化成一股暖流,为其孤寂的余生带来一丝春意。 "青瓷,青瓷……"他苍白纤美的手指滑过女儿的乌黑丝发,"……你可知看似美轮美奂的瓷器总也难逃破碎的宿命,爹恨不得你就是那未经捏塑的黑泥,虽平贱却永远不怕遭遇粉身碎骨的厄运。" 一日严二满面春风地回到家中,即使听到窑工们说烧坏了一批新瓷也没有大发雷霆,仅仅小惩以戒。青瓷好奇之余,跟随祖父进了书房,欲一探究竟。 "爷爷,你今天遇到什么好事了?"将两道秀眉弯成新月状,她笑嘻嘻道。 即使是苛刻不讲人情的严二对青瓷却也总是和颜悦色,他招招手要孙女走近书桌。桌子上放置着一个锦盒,打开盒盖,里面素蓝的锦缎包着一套瓷碗。一见瓷碗,青瓷美丽的眼睛就流泻出一抹奇异的光彩。她惊呼一声,伸手触碰。 看似很普通的圆器,也无任何繁杂的饰纹,然釉色rǔ白,釉层薄而滋润,绝对是罕见的上等白瓷。她的手指赞叹地抚过清冷的瓷面,莹白的光晕将其粗粝的指头衬得越发笨拙难看。 "这就是刑窑出产的白瓷?" "不错,是一位隐士收藏的。我托一个友人借来观赏,让你和几个有天分的学徒好好借鉴一番。" "就如传闻中的一样,如银似雪。"乌黑的眼珠灵活地打个转,青瓷将手中的瓷件放回原处,"爷爷希望我们的窑也能制出这样的白瓷吗?" "不错。"严二笑着颔首,"只不知你什么时候能完成我这个心愿?" "这个恐怕我也不知道呢。"故作惋惜地耸耸肩,她调皮地吐吐舌头,"我去叫爹和师兄们一起来看。" 知道孙女的淘气,严二无奈地摇摇头,收回的目光再次落在锦盒内刑窑的白瓷碗上。经历数百年的瓷器,依旧散发出如玉光泽,惑人心魂。自己倾其一生都无法烧制出这样的绝品,所以才会感怀岁月的流逝以及心力的交瘁。 "爹,我回来了,回来跟您学制瓷。" 当离家数年的儿子抱着刚出生数月的孙女回来时,他不禁老泪纵横。这么多年来,他把不争气的儿子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只恨他的技艺尚不及自己的万分之一。知子莫若父,他难道不知儿子自小到大所想要的是什么?可惜他不过也是个有私心的凡人,所以当年曜釉离家时他只作不知,在外多年也互不通音讯。直至曜釉抱着青瓷,一脸悲凄、满身疲惫地回来说要继承家业时,他才深深感到骨ròu相连的切肤之痛。 "爷爷……"一声娇喝,惊扰了兀自陷入沉思的老人。 苍老的手一抖,瓷碗应声掉落,摔得粉粉碎。严二看不到此时自己的表情,他只看见青瓷、严曜釉与一干学徒吃惊地定定望着自己。屋内的气氛凝结,就连平日嬉笑捣蛋的女孩也不由僵住了笑意。 "爹……"最先从迷茫中惊醒的是严曜釉,他一步跨前扶住浑身颤抖不止的老父,"……您这是怎么了?" "唉……"懊恼之至的叹息,严二一跺脚,指着散了一地的碎瓷喃喃道:"碎了!都碎了!如何向人交待?" 盯着地上无法补救的白瓷,已从女儿口中听说瓷器来历的严曜釉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主意,不由看向站在身旁拉着他袍袖的青瓷,不想她也正仰首望他。 "爹爹,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吓着了爷爷,他也不会失手打碎了这么珍贵的白瓷碗。"她轻咬薄唇,可怜兮兮的神情,叫人心软。 "不是你的错。"严曜釉伸手摸摸女儿的头,柔声道,"你们出去吧,我陪你爷爷坐一会儿。" "是我出神才失手打碎的,怎么会是你的错?傻孩子,顶多赔别人些银子,没什么大不了的。"疼爱孙女的严二也不愿看见青瓷垂头丧气的模样,按捺住内心的烦躁软言安慰。 见长辈们都不责怪自己,她心里反而更为难受,低垂着头,视线一直停留在碎瓷片上。半晌,她才抬头,精致的脸庞显露出坚决的意志。 "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制一个一模一样的还给别人。" "你……"对于女儿夸下的海口,严曜釉词穷,百般无奈。 "痴儿!"严二长叹,"刑窑的白瓷若随便什么人都能一烧而成,我何苦要千方百计借回来一观?何况这批瓷碗底下刻的是'官'字款,就算你能侥幸制成白瓷,可这落款又怎是寻常人能模仿的?这碗制成已有数百年,虽光泽依然鲜丽,但仔细辨别的话还是能发现与新瓷大为不同,你又如何把握?罢,既是我手中碎的,自由我担责任。" "爷爷不相信我吗?"并不把祖父的话放在心上,她认真地反问,从骨子里透出一股不容他人置疑小觑的气势,"反正现在也无他法可想,为什么不让我试试呢?" "不可能……"严二还想说什么,然被儿子打断。严曜釉握住女儿的手,朝她笑笑,柔和温文的气息使年幼的女孩不再焦躁。 "去吧,爹相信你。"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叫青瓷内心涌出一股无穷大的力量。她点头展颜一笑,转身飞奔而去。 "纵然她是比你比我更有制瓷的天资,但此事绝无可能办到。青瓷年纪尚小,恃技难免心高气傲,你何必借此事打击她?若她一旦心灰意冷,咱们严家又何去何从?"严二不满儿子的做法,训斥道。 "我的心思并非如您所说,爹,我真的相信青瓷,因为她是我的女儿。"他微微笑的神情有令人镇定的功效,严二抚着额下的长须不再多说一个字。 第二天,严二下令停窑,所有学徒窑工皆返家,不许留在工房内以免打扰青瓷。而他自己则整日坐在书房内盯着碎瓷片发呆,时而想到些什么,唇畔便荡起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日复一日,青瓷将自己关在工房内,除定时送三餐的严曜釉,她谁也不见。同样,根本无人知晓她制瓷的过程。 终于过了一个月,青瓷如约当着众人的面将一个白瓷碗双手奉给严家的当家人。严二看着瓷碗的双目闪闪发亮,极其小心地接过并捧起这个不可思议的碗。他拿在手里反复把玩、细赏、琢磨,口中不住发出"啧啧"的称奇声。随后又取出收藏的真品,两相比较竟难分真假,尤其是器皿底部的落款"官"字,比起原物竟也丝毫不差。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青瓷,这……"严二喜不自胜,刹那间无法言语起来。 "这落款我可不会弄,是求爹爹帮的忙。要论书法丹青的临摹,他自有一支妙笔。若没有这款'官'字,就算能烧制成与刑窑一般无二的白瓷,恐怕也做不到以假乱真。"嘻嘻一笑,青瓷挽着父亲的手臂挤眉弄眼。 "曜釉……"老人看向淡淡笑着的儿子。 后者不好意思地避过严父感激的视线,举手轻拍一下女儿的头,微斥:"别太得意了,这碗能不能蒙混过关,还得看其主人的眼力。" "我是替爹爹得意。"皱皱小巧的鼻子,她不服气的张狂样惹得所有人一片哄笑。 数月后,严二宣布自己年老再不能制瓷,严家的瓷业全交由儿子严曜釉和孙女青瓷打理,这一年青瓷十四岁。很快,严家的白瓷开始在民间流传,渐渐连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也传遍了"刑窑白瓷如银似雪,严家白瓷更胜一筹"的说法。皇亲高官们皆欲购置一二,仿若严家的白瓷是什么绝世珍宝。同时严青瓷作为当世唯一的女工匠,其技艺更是被说得出神入化。据说,不论是什么瓷器,琢器、圆器、象生瓷、仿古瓷……不论瓷器如如何损坏,口磕、重皮、鬃眼、斑点、水锈、土锈、伤彩、脱釉、炸底、窑裂……经她一双妙手的修整,必如原先一般无二。 正文魂锁往生(4) (更新时间:2007-4-1614:58:00本章字数:4471) 一年一度元宵。 与以往一样,严曜釉陪青瓷去集市观灯。已过十六岁的少女虽不及生母当年的风华绝代,但清秀灵动的模样依旧吸引了不少年轻男子的目光。发现总有打量的视线绕着自己同女儿转,严曜釉暗地里叹气。既然是琴瑶的孩子,容貌自然要比常人耐看,更别提还有严家多年积累的家财与青瓷自身的制瓷名声,所以从去年起上门提亲的人便络绎不绝。 "什么嘛,都是些泛泛之辈。"轻描淡写的轻蔑口气,青瓷一心扑在那些无生命的瓷器上,似乎离少女们情窦初开的心思尚远。考虑到女儿毕竟年龄尚小,严曜釉也乐随其意。 偶尔起了捉弄的念头便会笑道:"怎么还不快嫁出去?吵得我头痛。" 结果必定换来女儿不雅的白眼与鬼脸。 "爹爹,你看前面有卖艺的在玩杂耍,咱们去凑个热闹。"难得出门的少女兴高采烈地甩开同行的父亲,转眼随人潮涌向喧嚣处。 "青瓷……"护女心切的人下意识地想要追上去,却因眼角扫见的某个身影而震惊地僵立在街边,原本在灯火中显得黯淡的双眸竟突然熠熠生辉。 那女子与十多年前的琴瑶一般容貌,仿若是死而复生的鬼魂,又仿佛她不曾死去。也许仅仅是十年前的不告而别,难熬相思,她终于又再化成人形回来见他。察觉这边灼热的视线,女子侧转身,细挑的 眉与狭长的眼皆横生出一种勾人魂魄的媚意。她笑了,笑容衬着火树银花的背景,美得令严曜釉胸口直痛。 "琴瑶……"他情不自禁地走过去,伸出的手镀一层辉晕,一如当年般轻而易举地攥住另一人的目光。 "好漂亮的手。"女子以清脆婉转的嗓音赞一句。 他的手随音落硬生生地停顿在半空,是不知所措的愕然。 "我们有见过吗?"见他惊异,她启唇笑问。 "你不是琴瑶!"恍然大悟地怒喝,他收回手,又凄然地笑了,"是我过于执拗,竟将姑娘错认,失礼。" "我和你口中的琴瑶长得很像?"微笑的唇勾出鲜明的讥嘲,美则美矣,唯独冻人心。 "不……"他定定神,努力从相似的脸庞上搜索尽可能多的不同点,"……是在下情切,并无任何相似之处。" "哦?不过我的确认识一个名唤琴瑶的女子,她是我的姐妹,我来此处正是为了找她。"有些恶意的微笑,女子一双美目闪烁不定。 他一愣,因不曾听去世的妻子提过其有何亲人。 "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她叫琴瑶,我是琴珏。" 琴珏?情绝! 似从两者的名字中悟出了某些东西,严曜釉双手捂住眼睛,转身便走。圆润晶莹的泪滴沿指fèng间滴落,埋藏多年的苦涩悲哀终再也无法克制地倾泻而出。完全失去了初见琴珏时的狂喜,因心里全然清楚就算仅仅只有一字之差,她们也不可能互相重叠相融。 "喂……" 自称是琴珏的女子正欲唤住离去者,但瞬间一脸惊恐状地奔进幽暗的小巷。虽有街市的喧哗声传至,然四周并无任何路人,僻静得叫人心惧。月光洒在石地与屋檐的青瓦上,似盖了一层银霜。 静谧中一声低不可闻的轻笑,一个颀长优雅的身影逐渐在月色中浮现出来。他坐在屋顶上,俯身睨视双膝跪地的女子,罕见的金瞳、玩味的冷淡笑容使人不寒而栗。妖的尖长耳朵搭配着其余人类的精细美丽五官。丝般亮泽的乌发散乱地披散在肩头,因晚风而微微张扬更添柔媚气质。森白不见一丝人气的雪般肌肤在月光下带给人清冷的阴沉感,反衬着一袭金丝牡丹锦袍越发华丽。袍子的前襟敞开,露出白得刺目的晶莹肌肤。 "不过是个小妖,还指望能逃掉第二次吗?" "求您放过我,我也不过是受鬼怪师驭使而已。" "君浩凛呢?他竟然追我至此,真不愧是被称为天下第一的鬼怪师。" "我们走散了,我也正在找他。"不敢有所隐瞒,琴珏一五一十地回答。 "哼,你告诉他,别的小妖怕他,我是不怕的。"他冷冷一笑,"只要他能束缚住我,我自会认他为主。" "是。"琴珏吓得直点头,直等对方消失才站起来,惊慌失措地奔进人流寻找起与自己失散的主人。 人群散去的时候,青瓷方惊觉不离其左右的父亲并未跟在身边,心头掠过一丝慌乱,却立刻镇定下来。见夜色愈加深沉,她决定先独自回家。各式的花灯依旧璀璨耀眼,然而街上的行人已渐渐稀少,她不由加快步伐。 经过一棵槐树时,她注意到有个蓝袍的男子站在树下。树枝上挂着盏荷花灯,孤零零地随风左右晃荡,倒显得树下之人更加清冷。似乎是在等人,孤独傲然,一双目光锐利的眼异常深邃,灰白的肤色在暗夜中模糊了五官,然青瓷仍觉得他是个好看的男人。她对他笑笑,即使他表情冷漠。 男子似乎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那笑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使她停下脚步走过去。她为自己的举动极为纳闷,可身体根本不受意识控制。 "你是谁?为什么站在这儿?"她歪着脑袋,一脸不解。 "鬼怪师君浩凛。"他淡淡回答,漆黑的瞳眸闪过些许疑惑。 "没听过。"她摇摇头,"你在等人吗?" "不,是在等一个愚笨的妖。"鬼怪师要笑不笑地看着少女,本就困惑的心忽然间一片清明,"你叫什么名字?" "青瓷。"她老实道,竟不能抵挡他柔和的眼神。 "是个好名字。"君浩凛弯腰为少女整了整被风掀起的裙摆,动作自然流畅并不使人感到唐突与不悦,"你娘的名字是不是叫琴瑶?她在哪儿?" "你认识我娘?"她惊讶得瞪大眼睛,"娘生下我就死了,你是我娘的亲戚?我怎么从来没听爹爹提起过?" 果然……早已揣测到答案的男子暗叹,借微亮的光琢磨似地凝视少女。他一直知道世间存在着妖与人婚配后生下的子嗣,只是从不曾遇见,不想这次竟于无意间碰见一个。 "她曾是我的婢女,有天逃了出去再也没回来。" "娘为什么要逃?你待她不好吗?"很少听父亲提母亲的事,青瓷眨眨眼,好奇之至。 男子笑而不答,冷凝的眼神流露出若隐若现的讥讽。觉察到四周黑暗中的变化,他转首。顺着他的目光,正是琴珏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至而来,惊恐万分的模样。 "主子……" "青瓷!"半途cha进一个急躁的男声,一直找寻女儿的严曜釉也正从另一边快步赶至。 "爹爹!" 听到青瓷唤严曜釉,君浩凛同琴珏对视一眼,后者因其主人视线的冷冽而心虚地低头不言语。 "你就是琴瑶的丈夫?" 料不到初次见面的男子会直接道出妻子的闺名,严曜釉一怔,狐疑的表情在看清一边站的是方才遇见的琴珏时转化为明了。 "不错,不知你是?" "鬼怪师君浩凛。"清亮的嗓音入耳低沉,别有一番余韵。 与天真的女儿不同,一听到对方的身分,他心底已略略清楚大概。一把拉住青瓷的手,他沉声道:"回去吧,天色晚了。" "可是他们认识娘啊。"少女依依不舍。 "不想知道你妻子的来历吗?还有你们的这个孩子。流着狐血液的人的孩子,逆天而生的孽种。如没有意外,她活不过二十。"鬼怪师冷笑,尖锐的言辞如冰锥扎在闻者胸口。 "胡言乱语!"严曜釉大喝,双目眦裂,全无平日的儒雅。 "爹爹?"青瓷大骇,紧紧扯住父亲的衣袖。 并不逼神情大异的男人承认事实,君浩凛自宽大的袍袖内取出一张纸符,轻念一句咒,纸符突然就变成了一幅画。跃然于纸上的是一倾城佳人,娇媚的容貌与一旁的琴珏九分相似。 "这画上之人据说曾是一位帝王早逝的宠妃,我偶尔得之,随手搁在家中。二十六年前,我收服了两头红狐为婢,一者取名琴瑶,一者取名琴珏。她们以画中人之姿为照,化成人形,终日跟随我左右。但是有一日,琴瑶在琴珏的帮助下挣脱了我的咒缚,逃匿无踪。我用寻咒也无法找到她的踪影,原来是逃到了这个世界,难怪我的咒术不能抵达。" 青瓷的唇微微颤抖,她用牙齿咬住,不敢置信地望着道出事实的鬼怪师。被父亲握着的手突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她一惊,转首。常常表情淡漠的父亲,此时面色苍白,一脸凄凉悲伤。 "琴瑶已经死了,她是人是妖我不在乎。"他把青瓷交到君浩凛手里,"而青瓷是我唯一的女儿,救她,就算要我变成噬人的恶鬼也无妨。" "放心,我并不是特意为你们父女而来,一切不过是冥冥中注定的巧合。"君浩凛朝画卷吹口气,赤红色的火焰瞬间将惟妙惟肖的人物丹青烧尽成灰。 "琴珏,我们该走了。" "是。"眉眼未抬,被人类cao纵的狐妖柔顺地回应。 "等等!"为女儿性命担忧,他阻止鬼怪师离去,"无论怎样,请一定要救救青瓷。" 不为所动,看淡人世无常的人沉默片刻,随后才许诺道:"她满二十岁时我必会来这个世界接她。" "不要!我死也要陪着爹爹!"不愿自己的性命全被他人摆布,青瓷拒绝,换来君浩凛怜悯的一瞥。 "世事岂能皆如你意?四年后再说吧。" 她张口欲反驳,然蓝袍男子携其妖婢瞬息间已在百尺之外,一眨眼就失去了形迹。揉揉眼睛,如坠云雾般的惶惶不安,她只能看向自己的父亲,寻求一个安慰的回答。 "爹爹……" 扭首,严曜釉不忍看女儿。 "爹爹!"她又唤一声。 不可逃避,无处逃避,他终不得不开口解释:"你娘的确是狐妖,这事我也是在她死时才知晓。我瞒你,只不过是要你过得更快乐些。" "我知道。"少女眯眼笑了,笑的时候泪水滑落脸颊,"爹爹疼我、爱我,爹爹是为了我才苟活于世,未追随娘而去。您酒醉时无心说出的话,我都记在心里。我也想要爹爹更快乐些,可是我除了制瓷其他什么都不会。" 抱住女儿,他轻抚她的发丝。她是琴瑶豁出一切为他留下的珍宝,他不能失去,永远也不能! "青瓷,四年后和那个鬼怪师离开这儿。即使没有你,我也不会有事的。当年我承诺过你娘,一定会制出世上最好的青花瓷。不实现这个诺言,我绝不轻生。" 被父亲拥着的少女浑身一震,她总算了解了十六年来怎样都参不透的玄机。手艺笨拙的人为什么说自己此生最喜欢的事是制瓷?为什么父亲独独只烧制青花瓷?所有隐藏于过往的谜团在今夜一一迎刃而解。 感受着一直以来呵护着自己的温暖亲情,她的心不由为双亲的生死之情碎成冰砾。 于是,过了这个元宵,青瓷再不像往日般眯眼嬉笑,她总沉默地待在严曜釉身后,浓郁地愁,浓郁地悲。将女儿的改变看在眼中的慈父却从不勉强什么,常常于深夜坐在房前的台阶上,借月色啜着冷酒叹息。父女俩谁都不曾提有关元宵夜的只字片语,各自烧制着内心的青花瓷,以一意孤行的决心。 数月之后,严家再也不产当初盛名天下的白瓷,取而代之的是时下流行的青花瓷。严谨不失华丽的图案,绚丽不失高贵的色彩,足令见者爱不释手。唯有制瓷者冷眼旁观,她要制出天底下最好的青花瓷,要再无他人能胜过自己。如此,那个终日被去世爱妻遗言缠绕的悲哀男人才不会随意撒手离去。 正文一诺千年(1) (更新时间:2007-4-1615:00:00本章字数:3624) 作者:竹舞 夕阳西沉,天边的云彩已被染成一抹绚丽的紫红。白月看着天空,淡淡地叹了一口气,一天又要过去,每天看着日升月落,都已数不清有多长时间了。经历无数尘世的悲欢离合,早已厌倦,可无果,这厢古董小店仍要继续开下去。 白月看着空无一人的店内,不禁猜测红云又去买什么了,是衣服,还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她随手拿起电脑旁边的算盘,无意识地拨弄了几下,不无感叹,有些东西还是老的好。突然间,门外响起一阵汽车急刹声。白月抬起头,看了一眼店里的时钟,又朝门外看了看,心中暗道,都已经六点多了,差不多要打烊了,平常这个时间店内总是冷冷清清……正在犹疑之间,白月见一妇人推门进来。 妇人走进店内,朝四周张望了半晌。店内摆设极为雅致,也颇古色古香。她信步走了一圈,发现墙面上挂着的字画除了一两幅清代作品,大多是唐宋时期的山水风景画。其他古物则放在依墙而靠的格子间上,每件古物旁都悬着一张白纸,上面简短写着物品名称以及年代。她颇为惊异,这些古物应该不是赝品,如此随意摆放,难道这家古董店的老板不怕被人抢了吗?不经意间,一股子香气扑鼻而来,清清的,淡淡的,仿若夏日荷花,又似林间传来的淡淡树木清香。妇人寻着香气浓郁处望去,只见一白衣女子正在柜台后含笑凝望。那女子长发如瀑,一身如霜纨的白衣在烟雾中如梦似幻,仿若天外飞来的一抹云彩,一碰即散。 妇人正感叹这天仙似的人物时,白月起身,袅娜地朝妇人走了过去。白月见妇人一袭过膝素色旗袍,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髻,将白皙的脖子衬得一览无遗。她暗想这妇人极会打扮自己,知道如何才能最佳展现自己身体的优点。唯一让人感到突兀的是她腋下夹着的盒子,如果将盒子换成坤包就更好了。不过,那长长盒子里应该是幅古画,白月暗暗揣测,看样子这位客人是来卖东西的。 "欢迎光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白月淡淡说道,声音如熏风拂过,妇人不禁再一次失神。白月看着妇人的神态,心中暗暗好笑,如一男子初见自己的容貌,如此失神,还有情可缘。白月于是又重复地问了一遍:"夫人请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一定就是这里,她肯定是白月,那人形容的白月就是这副模样。想着刚才的失态,妇人的脸微微一红,垂头寻了把椅子坐了下来。她坐下后,又打量了一遍四周,却见店内再无一人。心中不禁开始有些纳闷,那人不是说过店内应该是两人吗,怎么只有一人,难道自己找错了地方?可是这女子相貌的确如他所描述的那般。 白月见妇人犹豫不定的神情,问道:"夫人有什么事情吗?" "店里就只有小姐一个人?"妇人极不好意思,可是又要确定没有找错地方。 "这厢古董店是我和妹妹一起经营的,她人现在出去了,夫人有什么疑问吗?" "小姐可是叫白月?"妇人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 听到妇人脱口说出自己的名字,白月内心升起一抹奇怪的感觉。再度仔细打量这妇人,确实不认识,难道有人推荐她来此店?这可不常见。收起自己疑惑,白月扬起笑脸:"夫人,您稍坐一下,我给您倒杯茶。" 妇人见白月未作声,有些急了,站起身来追问:"小姐可是叫白月?" 白月倒了一杯茶递给妇人,看着她焦急的模样,心中那抹怪异的感觉更浓了,这才开口问道:"夫人怎么知道我叫白月?" 她真的叫白月,果然没有找错人。妇人急忙将手中的茶放下,双膝立刻弯下跪到白月跟前,开口哀求道:"求求白小姐帮帮忙!" 白月见妇人如此举止,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扶起。 妇人心中一急,眼泪不自觉地滑了下来,说道:"若白小姐不答应帮忙,我怎么也不会起来。" 白月一愣,这妇人究竟是何大事值得如此求人?压下心中的疑惑,口中却道:"夫人这样不是折我的寿吗?" 妇人锲而不舍地追问:"小姐可是答应帮忙了?" 白月无法,只好点了点头:"请问夫人如何知道我的名字?至于帮忙,我自然尽力,成与不成则另当别论。" 妇人一脸欣喜地将眼泪抹掉,笑道:"是位年轻男子说的。那男子告诉我,如果想消灾的话,必须找到一对姊妹花,一个叫白月,爱穿一袭白衣,一个叫红云,喜着红装。所以,我想你一定是白姑娘了。"妇人说罢,将手中的长盒打开,小心翼翼地取出盒中物什。白月瞧了一眼,心中暗道果真没有猜错,盒子里的确是一幅古画。 那妇人将画慢慢摊开,是一幅《玉女吹笛图》。 廊外杨柳依依,仿若有一缕和风拂过,廊间少女的衣袖也依风轻微飘起。那少女双手持笛横放唇边,嘴角微微扬起,双颊带着醉人的微红,将一缕春意凝结在眉梢间。 "真是一幅好画!"白月不禁赞了一声,这才接着又道,"这幅画看成色应该有不少年头了,算是古物。可是画中所提的字,却不是名人所写,应该值不了多少钱。不知道夫人是准备典当还是咨询?" "我既不典当也不咨询,只需将这幅画寄存贵处便行。"那妇人口气十分决绝。 白月一愣,随即说道:"夫人说笑了,小店又不是银行,怎么会有寄存这项业务?" 那妇人一听,眼睛又开始红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急切:"那男子曾说,只要将这幅画寄存在小姐这里,小姐自然能够帮我消灾,保我儿子平安无事。若是姑娘答应,就是要我做任何事情,我都愿意去办。" 白月又看了看那幅古画,却见画面似有一层薄雾,暗暗叹了口气,不知是谁给自己揽了这一件麻烦事。看着妇人急得泪流满面,心中有些不忍,于是皱了皱眉,说道:"仅仅如此就行了?" 妇人听白月语气松动,立即点头回答:"如此便行!" 说罢,那夫人讲起了这幅古画给她带来的恐慌。 二十年前,祁家。 一个小男孩拿着一幅画冲到卧室,发现母亲不在,立刻嚷了起来。 听到儿子急切的叫声,母亲连忙回应:"我在书房呢。" 男孩听后,立即抱着画跑到书房,见母亲正在写东西,于是将手中画放到书桌上。母亲放下手中的笔,看了看桌上的画,皱起了眉头,问道:"宇泽,你怎么把这幅画找了出来?" "可是妈妈,这个姐姐我认识。" "瞎说。" "我没有瞎说,这幅画还是我画的。"男孩一本正经说道。 "别调皮了!"母亲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声音变得低沉。 "依依金柳黄,灼灼野花香。娉娉陆家女,悠悠笛声扬。这诗也是我写的呀。"小男孩却是不依不饶。 "你会认字,自然读得画上的诗,不奇怪。去,把画放回原位。"母亲开始有些不耐烦。 男孩看着母亲不以为然的表情,拿起桌上的画,气呼呼地走出门外。母亲做完事后,发现家里异常安静,以为儿子睡着了,正准备顺手推门的时候,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说话声。于是从门fèng朝里面瞧去,却见儿子拿着手上的画,在那里自言自语:"清湄,你说过等我。今世,我一定要找到你,可是你还会记得我吗?……" 母亲身体一僵,脸色顿时煞白,难道刚才儿子说的话都是真的?他有前世的记忆,他居然还有前世的记忆…… 白月叹了一口气,其实每个人的出生都有夙因,有的是还前世的恩,有的是追前世的债。而世人对未知的东西总是害怕,于是笑着说道:"于是你到处找人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恩。直到有一次,无意中遇到一位男子。他知道事情的始末后,告诉我,你的儿子还保留着前世的记忆,这份记忆如果不被封印的话,他一直都会孤身一人。听到这话,我心中十分害怕,于是求那男子封住儿子前世的记忆。他却告诉我,如果真想儿子一生平安的话,就去找一个叫白月的姑娘,或者红云也行,只有她们二人才能真正解决这件事情。如果碰到的是白月姑娘,只管跪下求她便行;如果碰到的是红云姑娘,就用激将法,保准错不了。" 白月听后,眉头不由蹙了起来,这男子到底是谁?对她们姐妹二人的性格了如指掌,难道是钟馗?他的能力足以自己解决这件事情,还需要我们姐妹cha手做何?如果不是他,那又会是谁呢? 白月望着祁母,看着她忐忑不安的神情,心肠又是一软。从古至今,父母为了子女,无一不舍。但倒是头一回有人为子女之事求她。"既然有人这样说了,我不答应反而不好。夫人只管将画留下就是。" 祁母听到白月的应承,看了看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温柔而平静的眼睛,有一种天生安定人心的力量。祁母双手紧紧拉住白月的手,眼泪再次盈眶而出。白月抽出手拿了张纸巾递于祁母,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又怎会不帮忙呢,何况只是将画寄存我店。" 祁母抹了眼泪,破涕为笑:"真是麻烦白月小姐了。" 白月颔首微笑,将妇人送出门外。 祁母的身影逐渐远去,白月望了望天空,深蓝的天幕早已挂满了璀璨的星星。回到店内,抬头望了望时钟,已经十点多了。白月不禁有些担心,红云这丫头,也不知道疯到哪去了,就算本事再高,做姐姐的一样会担心。 正文一诺千年(2) (更新时间:2007-4-1615:01:00本章字数:3393) 百无聊赖之下,白月拿起那幅画,细细端详,那画中女子顾盼神飞,好一个飘逸的人物。突然,耳边一抹惊诧的声音响起:"怎么是她?" 白月转身一看,见红云站在身后也瞧着画。 她一手拎着大包小包,一手指着画中人一脸惊异。 白月放下手中的画,嗔怪道:"死丫头,还记得回来!" 红云也不理她,自顾望着画中人儿呆愣着。 "怎么,你认识她?"白月一脸狐疑。 红云随手倒了一杯茶,一口气喝下,缓缓说道:"当我看到她第一眼时,就知道她不是人。前日,她将一个年轻男子送回家,我在后面跟踪了她好一会儿呢。我还记得,那男子的母亲看到她时,表情十分奇怪,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似的。我本来准备cha手管管,但想了想,她又没做什么坏事,更何况和古董店没有干系,于是就懒得理这档子闲事。姐姐,你看呀,她颈边的那颗痣和我看到的那人一模一样,分明就是一人。" 白月走近一瞧,这画中女子颈间果真有一颗痣,如果不仔细看还真瞧不出来。 听了红云这番话,白月想到那妇人对自己还有所隐瞒,不过想想她的那份心,又有什么值得计较的呢,何况这事自己都应承下来了。 忽地,画上女子如烟雾笼罩了一般,烟雾中,那女子的真身开始隐现,慢慢地,逐渐凸现出来,最终飘然落地。 那女子望了望四周一眼,又看了看自身,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她转了个身,身上的衣着由翠绿色的唐装换成了一套色泽相同的时下连衣裙。她又拉了拉身上的衣服,转了个圈,笑了起来,神情极为满意。 看着女子换好装束,正准备推门出去,红云再也按捺不住,娇喝一声:"陆姑娘这么来去自由,真当这儿无人了?" 那女子转过脸去,一脸奇怪地看着红云与白月,暗想,难道真有人看得到我?可是刚刚明明有声音叫她。她再次抬眼确定了一下,却见没人出声,于是依旧往门口走去。 红云见她依旧我行我素,心中极为恼怒,大声叱喝:"陆姑娘真当这儿是随便来去的地方吗?"说完,见她手中一抹光亮射向门口,顿时大门前布出一道透明帘布,上面发着一层银色的光芒。那女子的手一碰,像是触电般被弹了回来。女子一脸奇怪,再次上前用手试着触碰那层光亮,依然被弹了回来。她怔了半天,回头看着白月与红云二人,却见她们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于是脱口问道:"你们看得见我?" 红云瞄了她一眼,冷冷哼了一声,才道:"你说呢?在我的地方居然不打招呼就离去,可把我们姐妹俩放在眼里?陆清湄姑娘。" 陆清湄一听这话,心知她们姐妹不是常人,连忙来到面前盈盈跪了下来,垂头说道:"真不知两位小姐看得见我,可是现在我与人有约,所以望两位姑娘海涵。等我赴完约后,一定给两位姑娘赔礼。"说完后,她站了起来,望了望墙上的钟,神情十分地焦急。 红云暗想,不就是前晚在酒吧里遇见的那位男子吗,看她着急的样子甚是好笑,正准备为难她时,白月反而笑了起来,说道:"陆小姐只管去,我们在店内等你回来,希望姑娘回来后能给我们一个交待。"接着,又对红云说道:"还不赶快解开结界?"听着白月温柔却十分坚决的话语,红云斜睨了一眼,这才极不情愿地跺了跺脚,对着那扇门挥了挥手,门前那道光芒顿时不见。 陆清湄见后,十分感激地望了一眼,随即推门而出。 红云不解地望着姐姐,可是又不好再说什么,坐在那里撅着嘴一声不吭。白月看着她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于是将老妇人把这幅画拿来的经过讲给她听。红云听后不由得惊叫起来:"你说什么?那妇人的儿子居然还有前世记忆?" 白月十分凝重地点了点头。 红云皱了皱眉,暗想,难道用了过期的孟婆汤?白月感应到她所想,扑哧一笑,轻敲了一下她的脑门说:"瞎想什么呢,过期的孟婆汤?亏你想得出来,你以为是现在的东西,样样都有保质期啊?" 红云摸了摸脑袋,一把搂住白月,叹气道:"唉,现在的东西质量就是差,就连爱情也是这样,流行什么速食。" "不过,祁宇泽至少已经轮回了十几世,居然还保留着江玉郎的记忆,这其中定有隐情……"白月一把推开红云,思绪重重。看着白月沉思,红云懒懒地趴在桌上,呆呆地望着时钟指针马不停蹄向前走,逐渐昏沉起来,合上了双眼。 时间如沙漏般在白月的愣神中悄悄溜走,她忽地听见店内一阵簌簌声响,这才从凝结的思绪中游离出来。原是陆清湄回来了,却见她面容有些疲惫地坐在椅子上,眼神飘忽,嘴里喃喃自语,好像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恰时,红云也从困顿中醒来,看着陆清湄自我叨叨着:"为什么他不记得我了,难道真的忘了?"其间伴着隐隐的啜泣声。 红云一脸迷糊地说:"忘了就忘了,这个世界健忘的人本来就很多。" 陆清湄听她这么一说,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白月狠狠瞪了红云一眼,轻柔地拍了拍陆清湄的肩膀,细语安慰道:"有什么话只管对我讲,看我能不能帮你。" 陆清湄点了点头,抹干眼泪道:"我知道祁宇泽就是他,是我一直要寻找的玉郎。" "嗯,这个我知道了,还有呢?"白月随手倒了一杯茶,递给她,然后悄然坐在了她的旁边。 陆清湄轻轻啜了一口茶,随即陷入那天的记忆…… 天空飘着雪,还间杂着些雨丝。 听着窗外呼呼的北风声,躺在c黄上的陆清湄只觉得更冷了,身上的两层被子与旁边的火炉似乎都不能让她的身子暖和起来。她想坐起来,可是刚一动,就觉得心口痛了起来,那种稍一牵动就延至全身的痛。她拿起一旁的丝巾捂着嘴轻轻咳了一声,嘴里随即泛出一股甜腥味。她知道又咳出了血来,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大半个月,刚开始家人还惶惶地请郎中,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始终不见好转,他们除了望着她叹气之外,也实在没有其他的法子了。她知道,她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已经药石罔效了。 咳嗽声惊动了一旁的丫鬟,丫鬟抬头看见她醒了而且似乎要起c黄,惊喜异常,连忙嚷了起来:"小姐醒了,快来人呀,小姐醒了……" 陆清湄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每天早上不都是会醒吗,这丫鬟居然大嚷大叫,好像碰到什么大喜事一般。看她这模样,陆清湄轻声叫道:"梅香,帮我把那幅画拿过来,顺便弄碗粥来,觉得特别饿,真怪。" 梅香看着陆清湄苍白的脸,心中蓦地一痛。自从小姐上次吐血后就开始昏迷不醒,这一睡就是七日。现在小姐醒了,没想到首先提及的就是那幅画。她指了指c黄头说:"画不是一直就搁在小姐身边吗,我去叫夫人老爷来。" 陆清湄转眼一看c黄头,那幅画果真在那儿,于是抬手轻轻地拿起画来慢慢摊开。画中是一位妙龄女子正吹着笛子,那女子面容姣好,眉角飞扬,一脸幸福的模样。 陆清湄淡淡一笑,笑中充满苦涩。画中的人儿好生幸福,这画中的人是她吗?现在的她幸福吗?她轻轻一声叹息,至少自己曾经幸福过吧,但早已忘了那幸福的滋味。她摸了摸自己消瘦的下巴,现在的模样应该很憔悴,如果玉郎回来看到这副模样,还会爱自己吗?她随手将画轻轻地卷起,依旧放在c黄头,人却靠在c黄沿边痴痴笑了起来,应该会的,玉郎是个守诺的人。她相信,他一定会回来找她的。 陆陆续续地,陆清湄身旁聚满了人,看着这么多人涌进房间,她心中泛起了淡淡的讶异。看着母亲流泪的眼,于是拉着母亲的手安慰道:"有什么好哭的,湄儿不是好好的吗?"陆母听了这话,眼泪流得更急了。一旁的陆父叹了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陆清湄看着父亲通红的双眼,知道父亲为了她又是一夜没睡好,心中着实抱歉,细语道:"让父亲担心了,女儿真是不孝,不过今天觉得好了许多,胸口也不是那么痛了。" 听着女儿毫无生气的声音,陆父哽咽了半晌。 忽地,陆清湄的心口又开始痛了,喉咙也痒得难受,于是收回手捂住嘴咳了几声,嘴里依旧一股甜腥味。她想拿起丝巾看一下,一旁的陆父夺过她手中的丝巾,藏到身后,眼角一滴浊泪流了下来,却是不住地点头说:"我知道,湄儿的病就快好了。" 看着父亲流着眼泪,陆清湄心中只觉一痛,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母亲看着c黄边的一摊鲜血,连忙从怀中掏出丝巾抹掉。 清湄心中一凉,原来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 "女儿,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陆父再也忍不住泪流。 正文一诺千年(3) (更新时间:2007-4-1615:02:00本章字数:3538) 什么心愿未了?陆清湄哭了起来,太多的心愿都来不及完成。她挣扎着撑起身子要跪在父亲跟前,想要父亲原谅她的不孝,可是怎么用力也爬不起来。只觉得整个身子绵软无力,也许就在吐血的那一瞬间,气力如同喷出的那摊血般,已经从她的身上剥离得一干二净。 母亲连忙将她扶着坐好,可是发现她连坐也坐不住了。陆清湄苦笑了一下,连坐起来都这么费力,看来真的是再也好不了了。 "原谅女儿这几年来的任性,原谅女儿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她轻轻地喘息着,声音如游丝般轻碰即断。她看着c黄边的画,极力想伸手去拿,可是手也抬不起来了。她拼命地抬起手又试了一次,依旧使不上劲来。 陆母见罢,将画拿了起来,摊开在她的眼前。 陆清湄看着这画,淡淡地笑了起来,神情缥缈。 她想起了那日江玉郎为她画画的时候。 玉郎告诉她,湄儿是天下最美的女子,是他一生永远的牵念,那一刻,陆清湄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那一日,她将亲手绣的香囊挂在他的腰间,告诉他,这香囊上的那对鸳鸯一个是江玉郎,一个是陆清湄。她记得,自己说完这句话后已是红霞满面。江玉郎一把将她揽在怀中,轻吻着她的发髻,告诉他,为了她,他要去考取功名,不让她的父亲瞧不起他。也就在那一日,她亲手送走了江玉郎,临行前,她扑入他的怀中嚎啕大哭。江玉郎拥着她,将他的发与她的发系在一起,告诉她,湄儿一定要等他回来,等他回来娶她,他要她做他的妻,就如同这结发一般,生生世世在一起。她告诉他,她一定会等他。 那一日,江玉郎在她的耳边许下了誓言:"我一定会来找你,不论历经多少痛苦、多少轮回,我都会回来找你。" 这一等便是五年。而她始终坚信着玉郎会回来。 陆清湄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再也等不到他了。玉郎啊,你的人究竟在哪里?是否还在他乡流落,抑或在回来的路上?一定是在回来的路上,陆清湄心中肯定道。可是就算他回来了也看不到自己最后一面了。她已经等不及见他最后一面,她不想心中留下遗憾,可是又觉得或许玉郎见不上最后一面也好,如今这个样子只会让他伤心。罢了,就让玉郎的记忆中留下自己最美的一面。 想到这里,又喷出一口血来,枕边与c黄边瞬间染得鲜红。陆清湄望着父母苍老的流泪的脸,只觉得浑身更冷了,整个身子如柳絮般飘了起来,眼睛也睁不开了。透过那幅画,她恍惚看到玉郎朝她走来,并告诉她,他来接她了。 她淡淡一笑,原来玉郎没有忘记她。 朦胧中,陆清湄觉得自己的身子更轻了,整个人飘在半空中。她听到母亲昏厥般的嚎啕,捶打着自己的胸部,叫她不要死。 难道自己死了吗?陆清湄看着c黄上躺着的自己,吓了一跳。她想回到身体里,可是怎么也沉不下来。她听到父亲哭诉着说,我已经去找江玉郎了,如果当初我不悔婚,同意了这门亲事,女儿你就不会郁郁而疾了;如果不是我瞧不起江玉郎的家境,如果我在你生病时早一点去找江玉郎,也不会有如此悲剧了…… 听着听着,浮在半空中的陆清湄念起父母平日对她的好,不禁泪如雨下。如果一切都能重头来过,那有多好。她浮在半空中朝父亲叩了几个头,心中却是明白,如今再也回不到过去。 陆清湄徘徊在父母身边,想多陪他们一会,可是不知怎么的,脖子上一痛,自己从半空中摔了下来。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才发现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铁链,顺着铁链往前看,是两个牵着铁链的小鬼。那两个小鬼朝她狰狞笑着,似乎告诉她时间已到,不要再留恋人间。陆清湄看着父母,又看了看那小鬼,知道再逗留也无用,于是再次跪在母亲跟前叩了几个头,才依依不舍地随着那两个小鬼走了。 一路上,陆清湄想知道自己去向何方,开口问那两个小鬼。两个小鬼看着她迷茫的样子,不耐烦地告诉她,他们现在先去勾魂殿报到,然后再去功过殿。到功过殿后,如果她有过则要挨罚,如果有功,自当表功。等这一切完结后,他们带她去奈何桥,喝孟婆汤,然后投胎。 一路上,陆清湄懵懵懂懂,在等自己弄清了一切后,才发现已经来到了奈何桥。 奈何桥边等着喝孟婆汤的人排着长队。 小鬼说:"排队吧,喝完孟婆汤就可以重新投胎了。" 陆清湄看着前面的人端着孟婆汤,手不停地抖动,仿佛碰到了极为烫手的东西似的。旁边的小鬼却在不停地催促。 "孟婆汤有这么难喝吗?"陆清湄不由得问身边人。 身边人苦笑说,当喝下那碗汤时,就不再有前世的牵念,那牵念就如断线风筝再也找不回来了。听了那人的话,陆清湄心中一惊,再也找不回记忆,那自己岂不是要忘了玉郎? 她不要这样,她不想忘记江玉郎,那个曾经将他的发与自己的发结在一起的人。不能喝下那碗孟婆汤,绝对不能喝下,陆清湄细细思索着,一个大胆的念头从心中冒了出来。 逃,逃出去,只有逃出去才不会忘记玉郎。 陆清湄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小鬼将他们这些人看得好紧,根本不可能有机会逃走。看着逐渐向前移动的人群,陆清湄心中不断祈祷,有什么机会能让自己逃过这一劫?随着脚步的移动,这种希望越来越渺茫。眼看还有几个人就轮到自己,陆清湄绝望了。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那声音越来越近,旁边的小鬼开始骚动。陆清湄抬头望去,不知何时半空中居然有一团白云和一团红霞。两团云霞时而纠结,时而分开,所过之处火光四溅。骚动的小鬼指着云彩乱成一团。终于等到机会了,陆清湄看着骚乱,心中暗喜,只有趁此机会才能逃走。 听到这里,白月与红云互相对望了一眼,两人却是不约而同地想到,那团红霞和白云不会就是她们两个吧。那一次她们追一厉鬼,直至地狱,闹了个天翻地覆,不会是因为此让她误了投生? 红云打断问:"你确定半空中有一团红霞和一团白云?" 陆清湄肯定地点点头。 红云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两眼一翻,大叫一声:"天啦,我们都做了什么?居然误了你的投生。" 陆清湄听后,一脸诧异,暗自揣测了良久,才恍然大悟地指着白月与红云说:"难道……难道你们就是那两团云霞?" 白月凝重地点点头,接着又问陆清湄:"你自从那时逃出来后,就一直滞留人世间?" 陆清湄抿着嘴说:"嗯,起先我回到家,发现家中总有鬼差,于是便躲在了这幅画中,直到鬼差彻底放弃我时,才敢现身。那时,双亲已经过世,世上再也没有我可以牵念的亲人,于是我开始寻找玉郎,就这么,我找了千年,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他。直到最近,我才遇见他,知道宇泽就是玉郎,但是他却不记得我了。可是为什么他第一次见我时却知道我叫陆清湄呢?为什么会这样?"说完,陆清湄眼眶再次红了起来,泪盈盈欲坠。 白月听后,暗自一叹,情魂聚散,时间流转,物是人非,她这样寻找,难如所愿。 红云直截了当地问道:"值得吗?千年的找寻。" 陆清湄听后,隐忍了很久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掉下来,喃喃自语:"值得吗?值得吗?"她抬起迷茫的双眼,却是一脸无措,"我从来没有想过值不值得,只是觉得我一定要找到他。玉郎是一个信守诺言的人,我知道他不会忘了我的……" "你以为孟婆汤是有保质期的吗?喝过孟婆汤的人肯定没了前世的记忆,他如何还记得你。"红云眉眼一挑,好似无奈。 白月不忍陆清湄一脸心伤,递过一张面巾纸给她,说道:"我不知陆小姐找到他后,如果他也寻回了前世的记忆,你会怎么办?" "我只想知道他好不好,还记不记得我们之间的诺言,就算他真的不记得了,我……我……"陆清湄抹了眼泪,却是哽咽,"如果是那样,我愿意远远地待在一旁,只要每天能看到他就够了。" 白月轻叹了一口气,这女子痴得可以。 蓦地,陆清湄跪在白月与红云面前,拉着两人的衣袖,殷切地望着。她了然,这两姐妹不是凡人,一定有能力帮助自己。 白月红云对望了一眼,随即低头看着陆清湄执著的模样,知道她心意已决。何况她的现状,是她们姐妹俩无意造成的,见她如此,实在不忍。白月扶起陆清湄,怅然说道:"你去找他吧,我们不拦你。可是你要记得人鬼殊途,你们在一起……记得,有问题的时候一定要带他来找我们,唉……" 陆清湄十分感激地朝她俩叩了几个响头,飘然入画。 红云不禁好奇问道:"姐姐,难道你……" 白月望了画中人一眼,缓缓说道:"为了一个诺言居然追寻了千年。" 红云哀叹:"哪像现在的人,速食爱情的年代。可是,姐姐,你明知道人鬼殊途,中间肯定要出事端,你还如此放任不管?" "我只有放手,她才能放手去做,也才能最终找到解脱的答案。"白月望了望画像中的人儿,又是一声轻叹。 正文一诺千年(4) (更新时间:2007-4-1615:03:00本章字数:5422) 白月、红云每日看着陆清湄进进出出,没再问过什么,只是从她忽喜忽悲的表情中猜测发生了什么。红云有几次忍不住,本想开口询问陆清湄近况,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白月用眼色给拦住,只好将话闷在心里让它发霉。陆清湄呢,每日回来后,总想找白月、红云聊聊,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么一来二去,三人打哑谜,居然晃眼半月过去。 这日,白月在店内正招呼着客人,红云一边闲极无聊,上网看电影,也不知在看什么喜剧片子,不顾别人感受一人突兀发笑个不停……忽地,门外传来一阵急刹车声,接着听到轰的一声。白月拍了红云一下脑袋,叫她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红云懒懒地站起身子,临出门前还白了白月一眼。 红云还未出门,迎面就撞上一位妇人。 那妇人神色匆匆,低头笔直往门内闯。 妇人进门后,也不管店内是否有客,径自拉着白月到一旁,叽里呱啦个不停,边说边抹泪。白月先是一愣,再细看来人,才知是祁宇泽的母亲。听了好一会儿,才弄清楚妇人的来意。原来她本以为将画寄存在这店里,祁宇泽就会平平安安,可是最近不知怎么的,祁宇泽莫名其妙地开始感冒,而且这小毛病越来越严重,近日来,居然头脑昏昏,口中胡言乱语起来。将他送进医院医治,什么X光、核磁共振……能做的都做了,也没查出个所以然。现在,祁宇泽居然连人都认不清了,再这样下去,恐怕…… 听到这里,白月的脸凝重起来,原本以为到这步至少还需十天半月,现在看来事情没有预料的那般简单,已然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她正准备跟祁母解释,红云走近,冷冷道:"你这么啰嗦,到底来干什么的?" 声音清冷,祁母感到一股寒意袭来,回头一看,不禁呆愣,此人和白月长得一模一样,若不是那身惹火的红衣和俏丽的短发,只怕要认错人了。少顷,心中暗想,她定是红云了。祁母看着红云冷漠的脸,顿时手足无措,讷讷地说:"我来拿回这个害人的东西,所有的祸都是它惹出来的,我要烧了它,省得它害我的儿子。"说罢,祁母就要将墙上的画摘下来。 看着祁母的举动,红云冷哼一声道:"只管摘下来烧了,以为将画烧了就能救你家的祁宇泽吗?" 祁母摘画的手不由一抖,却仍旧将画摘了下来。 蓦地,红云手指一弹,祁母拿画的手一软,画轴从祁母的手中飘然落地。古画落地的一瞬间,一层烟雾升起,渐渐地,一抹身影从画中飘然而出。女子出来后,看着掉落在地的画,皱了皱眉,心中暗道是谁将画丢在地上。 她蹲下拾起那幅画,用袖口拭过画面,抹尽灰尘后,将画挂回墙上。祁母看到这个景象,吓得目瞪口呆。再等那女子将画挂好后回过身来,祁母一看那女子的容貌,差点晕了过去。从画中走下的陆清湄看到祁母,也是一脸吃惊的模样。她走到祁母跟前,叫了声:"祁伯母,我是陆清湄。" 祁母听她这么一叫,反应过来,原来这段时间都是她与宇泽在一起。宇泽曾告诉自己,交了一个女朋友,叫陆清湄。起先还以为凑巧名字相同,现在看来是同一个人。看着陆清湄苍白的脸,祁母怒火中烧,如果不是她,祁宇泽不会躺在医院里。一想起躺在医院里人事不知的儿子,祁母心中很是一痛,一巴掌扇了过去:"一定是你这个狐狸精,害得我家宇泽生死难料!" 这飞来的一巴掌,让一旁的红云与白月俱是错愕,没想到祁母见到陆清湄,情绪会如此激动。 陆清湄捂着脸委屈地哭了起来,说:"我什么也没有做呀,我也希望宇泽好呀,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白月听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红云狠狠瞪了祁母一眼,然后将陆清湄拉在一旁,轻声说道:"上次不是告诉你了吗,人鬼殊途,不能离得太近,现在看来,你们挨得太近了。" 陆清湄的脸顿时如火烧一般,连忙解释道:"没有,没有,不是红姑娘想的那样!我们就是牵牵手,说说话,其他的事什么也没有做。" 陆清湄又低头朝白月说:"白姑娘,虽说我生活的时代是一个比较开放的朝代,但是我到底还是一个姑娘家。况且,我还没确定祁宇泽是否就是玉郎,又怎么会轻易以身相许?" 一旁的祁母却大声嚷嚷起来:"现在都这样了,还欲以身相许?你要是以身相许,我们家的宇泽还有命呀?"当她看到红云瞪眼时,心中不禁害怕起来,于是声音压低,变成哀求,"陆小姐,我求求你了,放过我儿子吧!求求你了,只当你行行好,不要再缠着宇泽了,我儿子绝对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白月诧异地问祁母:"难道你认识陆清湄?" 祁母这才说道:"我是见过陆小姐。那日宇泽醉酒回来的时候,旁边有一个长发小姐扶着他。起先,我也没在意,直到那小姐抬起脸时,我吓了一跳,那女子的面容苍白,与画上的女子长得一模一样。我以为她是鬼,可见她彬彬有礼的样子,便以为自己多心了。女子走后,我将宇泽扶到房里,就听见他开始说着胡话,说什么终于找到你了,清湄……听到这话,我还没想到那层。第二天早上,宇泽醒来后,告诉我,他碰到一个人,那人好像在哪见过……想着想着,他忽地抱着脑袋叫疼起来。这时,我才恍然大悟,昨夜那女子就是画中人。" 祁母顿了顿,接着说道:"此时,我才想起当初那个男子说的话,他告诉我一定要找到你们姐妹俩。他还告诉我,如果在没有找到你们之前,祁宇泽遇见陆清湄的话,所有尘封的记忆就会逐渐解开,祁宇泽一定会爱上陆清湄,而她又非人身,恐怕祁宇泽性命难保。随即,那男子给了我一张符,叫我将符化入水中给宇泽喝。他说,喝了这符水,前世记忆便会再次封印,但要解决根本问题,只有找到白姑娘和红姑娘才行。后来,我找到这厢古董店,按那人的嘱咐,将画留了下来……" 这个人到底是谁?白月不禁诧异,居然用一张符就能将祁宇泽的记忆封印,他的法力应该不在我与红云之下。可是那人明知道人鬼殊途,也看出了陆清湄藏身这幅画中,为何多此一举让祁母来找我们?一团迷雾绕得白月头晕不已,可是事已至此,先救人要紧。 白月牵起陆清湄的手想告诉祁母,她并不是想象的那样,可是刚一碰到她的手,发觉异常冰冷,比一般的鬼冷得多。白月心中不免奇怪,皱起眉头,暗扣住陆清湄的脉门,发现她体内除了本身的鬼气外,还有一股冷气从她身体里源源不绝地往外溢,这股冷气甚至让她浑身一抖。 看着白月突地一抖,红云也觉得莫名其妙。于是,也试着往陆清湄的另一脉门搭过去,可是刚一碰到,红云就不禁"呀"的一声叫了出来,皱着眉头望着白月道:"怎么会这样?难怪祁宇泽的情况比我们预料的要糟。" 白月放下陆清湄的手,将祁母领至一边,让她稍安勿躁,等会自然给她一个交待。祁母无奈地坐在椅子上,一脸焦急地望着白月与红云,生怕姐妹俩将陆清湄放走了。 白月看着一脸不解的陆清湄,心想,要找出根源,也只能从她这儿着手了,于是开口问她:"这么多年来,可曾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陆清湄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看到陆清湄一无所知的神情,红云按捺不住,问道:"真的没有?或者是吃了什么没有?你再想想。" 陆清湄看她们如此凝重的表情,只好低眉再想,可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又是摇摇头说:"没有呀,什么怪事也没有,也没吃什么奇怪的东西。" 红云上前一把搭住陆清湄的脉门,那股寒气再次汹涌而上,只觉得手似乎进了千年冰窖。陆清湄突地舒展眉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小声叫道:"我记起来了,曾碰到一个很奇怪的人。他给我吃过一样东西,说是千年寒冰魄,鬼差就算碰到我,也不敢抓我了。" 话刚一说完,红云和白月分别抓住陆清湄的两边肩膀,一脸诧异地问:"千年寒冰魄?那人是谁,居然给你吃了这种东西?" 陆清湄想了想,才又道:"记得那日,我刚逃脱不久,在回家的路上碰见两个鬼差和一个男人,那三人正在去阴间路上。看到鬼差我下意识地躲了起来,发现两个鬼差对那男人却毕恭毕敬,客气得不得了。不料他们从我身边走过时,一个鬼差发现了我。" "然后呢?"红云迫不及待。 "然后我就逃,可是以我的能耐,哪能躲得过鬼差。而那男子却玩笑道,说要我与他一起去投胎。我跪在地上求鬼差放过我,那男子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问我都已经到了奈何桥,怎么会跑了出来?我也管不了许多,于是将事情原委告诉了他。那男子听后愣了一会,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很怪异,自我叨叨着,好像说什么姐妹俩居然想这世间情魂尽得善果,哪有这么轻松……" "难道是他?"红云惊叫一声。 白月听到这儿,也不禁色变,抓着陆清湄的手颓然垂下,定了定神,问道:"接着他就给你吃了千年寒冰魄?你可听到那两个鬼差怎么称呼他的吗?" "没听到那两个鬼差怎么称呼他,后来那人叫鬼差放了我。我想,他的身份应该很高贵吧,否则他们怎么会那么听他的话,再后来,你们都知道了。" "依她所说,说不准就是那当日追逐的厉鬼所为。现在得赶紧把祁夫人儿子的命救回来才行,以陆清湄身上的寒气,祁宇泽能抵到现在算是万幸了。"白月将惊愕的红云拉至一旁。红云点了点头说:"姐姐,我们该如何是好了?" 白月自顾走到祁母面前,说:"万事皆有缘,陆清湄为了祁宇泽前世的一句诺言追寻了上千年,难道您就忍心尘封他所有的记忆?即使您将儿子的记忆尘封了,但是他的心中依旧会追寻一个他也不知为何的梦,终究会郁郁而疾。难道做母亲的就又忍心了吗?" 祁母泪如雨下,紧紧拉住白月的手说:"白姑娘说得是,现在只要能将宇泽的命救回来,姑娘说什么我都依。" 白月反握住祁母的手,安抚道:"放心。" 白月再度走到一脸无措的陆清湄身边,轻轻叹了一口气,才说道:"你也是痴,为了一句诺言寻了千年,要知道人鬼殊途,你这样只会害了喜欢的人。先前本来想劝你几句,可是看你如此执著,这才压下了劝你的心思。事到如今,情况比我的想象严重得多,你必须要痛下决心了。" 陆清湄想着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的祁宇泽,心中痛苦难当,难道自己追寻千年是一个错误?为什么老天对自己这么不公,好不容易再见到祁宇泽,以为他会告诉自己,不论轮回多少世也记得,可是真的找到了祁宇泽,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 似乎猜到陆清湄所想,白月叹了一口气,红云却是冷笑道:"老天待你不公?人鬼殊途,如果你不是太过执著,也不会成今日这样。如果你当初安心投胎,只怕早圆了当初江玉郎给你的那份诺言。如果你想让祁宇泽能平安地活着……" 他要死了,他要死了,陆清湄心中不停地翻滚着这一句话,眼泪扑簌直掉。如果祁宇泽因为她而死,她情愿不再找他,情愿他永远忘了自己,情愿没有过什么诺言。就让自己独自保留着最初的记忆,远远地看着他,只要他平安就好。确定了自己的心意,陆清湄于是跪在红云与白月面前,说道:"只要祁宇泽能平安活着,我愿意不再追寻他的诺言。" "真的吗?哪怕他从此以后再也不记得你?"红云的这句话让陆清湄凉到心底,果真如她猜想的那般,只有当他不再记得自己了,他才能好起来。陆清湄抹了抹眼泪,咬着嘴唇,狠狠地点了点头,举起手发誓道:"只要他能好,让我做什么都行,哪怕他一点也记不得我!"说罢,眼泪再次潸然落下。 白月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于是拉过红云,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红云听后点了点头。随即,白月拉起跪在地上的陆清湄,说道:"我们现在要将你身体里的千年寒冰魄拿出来。然后我和红云各教你一句咒语,你谨记,一定要先念红云的那句,咒语念完后,祁宇泽会醒过来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会很短,接着他的生命就会慢慢地消失。尔后你再要念我教你的那句咒语,此时不能掉一滴泪,否则再也救不回他了。" "非要我亲自念不可吗?"陆清湄迟疑不定。 "解铃还需系铃人,他的记忆因你而存在,也会因你而再次封印。一定要记住,念咒语时不能掉一滴眼泪。现在,我就与红云将你体内的千年寒冰魄取出来。"白月十分郑重地又嘱咐了一遍,直到陆清湄点头才松了一口气。 随即,两人拈着莲花指在空中画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嘴里喃喃念着咒语。只见两人指间有一团光亮聚集起来,仿若一朵缓缓盛开的莲花,当花瓣完全展开时,那团光也越来越亮。少顷,两团光亮同时射进陆清湄的腹部,她顿时觉得胃好难受,忍不住干呕起来,可是怎么呕也呕不出来东西。光亮再次加强,整个屋子顿时如日曜一般,陆清湄只觉得胃里如翻江倒海般地疼痛,这股疼痛感从胃部一直往上升,直至喉咙。喉咙也开始因异物不停抖动着,直到她吐出一块黑漆漆的圆东西,这团东西骤然通亮,随即烟消云散。 祁母在一旁看得呆若木鸡。白月见状,手中弹起一道光线直射祁母身体,红云急速将昏厥的祁母扶住,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这才双双在陆清湄耳边各念了一句咒语,然后催着她赶紧去救人。陆清湄朝姐妹俩点了点头,身影飘然而去。 看着陆清湄飘去的身影,红云再也忍不住了,问道:"姐姐,为什么不能掉眼泪?难道掉了眼泪就真的没有效果了吗?" 白月愣了半晌,木然地点了点头,说:"你我每次施法时,何曾掉过眼泪?当眼泪掉下的那一瞬间,情欲将会随着咒语进入对方的身体,既然如此,又何必要封印记忆呢?" 红云默然,却见白月拿起了一本书在看,自顾轻声念道:"云何为人演说?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何以故?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正文忘相思(1) (更新时间:2007-4-1615:10:00本章字数:5287) 作者:绯蓝 夜已经很深了,墨色中泛出的深蓝荧光,连着点点星子,有种难以言喻的美感。这样的美感,让梦醒徜徉的白月,微微叹了一口气。她一袭华美的锦缎旗袍,更是衬得夜色如许美丽。这样的夜,怕是有魔力的。 "不知深夜来访,有何贵干呢?"白月收了进门的步子。 一个白衣男子立在店门口,笑道:"白月小姐何必这般口气,我只是想卖掉一个古物。不知道,白月小姐收还是不收?" 白月颦了下眉,不知为何,在这个男子身上感觉到一股安和淡定的气质。在这个人世,一个凡人能有这样的气质,那他的经历必有不凡之处。 "请问先生有何物出卖?" "我要卖的是这盏墨玉灯盏。"男子目光沉静,忽地抬起头来直视白月的眸子。白月一愣,在人世久了,也不知见过多少人、多少鬼、多少妖,却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眸子!犹如温润玉石一般,看上一眼,就会沉溺进去,被一点一点浑然不觉地淹没,从此万劫不复。 "白月小姐,白月小姐……"听到那人唤她,她方才回过神来。 "白月小姐不想做这笔生意?" 白月暗自一笑,自己怎会看一个人看至发呆,忙道:"当然不是,先生请。我们到店里谈。" "我是个失去记忆的人,姑且就叫我白衣吧。"男子坐下后,淡定开口,"我卖墨玉灯盏,是为寻回过去的记忆。因为,从我醒来至今,这灯盏就在我身边。我揣度,墨玉灯盏定与我过去的记忆有关。" 他把墨玉灯盏摆在桌子上,白月不由一惊。那墨玉灯盏是由整块墨玉雕刻而成。要知道墨玉得之不易,加上质地难以雕刻,说是价值连城也毫不为过。更不用说,那墨玉黑得发亮,全无杂质,显得近乎诡异了。灯盏雕刻得极其精美,可以看得出乃大富人家的物品。当她的手触到灯盏的一瞬间,居然被一股极强的力量弹了回来。她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红云已然从阁楼冲了下来。 "姐姐!小心!这灯盏有问题!"红云摆出恶斗架势。 "这灯盏里附有能力极强的冤魂,要是释放出来了,连我都不一定遏制得住。"她转过身去,瞪着白衣,"就是你要出卖物品?" 白衣看着一脸怒容的红云,苦笑:"红云小姐,我怎知道上面附有冤魂?平日里,我拿着它,并无异样。" 白月说道:"妹妹,我看白衣先生的确不知内情,不然他不会漠然视之。依我揣测,这个灯盏上的冤魂与白衣先生有极大的渊源,所以他触碰才毫无反应,未曾伤到。" "哦?莫不又是前尘姻缘?"红云挑起一道眉,看着安坐的男子。 "我只为找回失去的记忆。"白衣颇有些尴尬。 "红云,你帮我泡壶好茶来。"白月支开妹妹,以便让客人静下心来。 "白月小姐,灯盏,你可收下?"男子口气略显焦急。 "这个灯盏,我收下了,但是有一个条件。"白月顿了顿,说道,"我想知道你和这个灯盏之间真实的故事。" "好吧。"白衣干笑几下后,墨色眸子犹如云开雨霁,呈现一片亮色。 "你的茶!"红云显然不满姐姐此时的差遣,把茶具往桌上一顿。 "红云,你释放出这个灯盏中的鬼魂吧。"白月温婉说道。 "姐姐!你疯啦!"红云讶然,张大了嘴,"到时候遏制不住,我可不负责。"一阵烟雾过后,灯盏的墨色变得更浓了,"我已解了这魂魄封印,下面就是姐姐的事情了!" "是谁,唤醒了我?"一道蓝色的身影显现出来。 "白月和红云,一厢古董店的双掌柜。"白月偷偷瞥了一眼白衣,见他面色如常,心里暗自佩服,一个凡人能这样冷静,倒是有几分胆色。 "你们大概是受他所托,才将我释放出来的吧?"蓝衣女子神色冷漠,并不领情,"我自己下的封印,他怎么可能解得开!" "什么?你自封了元魂?!"一向冷静的白月不禁讶然。 "是的。我叫墨非,尉迟墨非。唐贞观四年,我把自己封进了这个灯盏里。这一千多年来,我都随着这个男子轮回转世。而他这一世的记忆,也是我封印的。他的原名叫做素洄,尉迟素洄,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我把自己封印起来,封印他的记忆……都是因为一个非常老套的故事,其中的背叛和争执都只不过平常,只是多了术法的缘故,才让这个故事,有了另外的变化。我们尉迟家是唐朝望族,世代武将,也是巫道世家。术法和武术是家族里的每一个孩子从小必要修炼的。我出生于隋末,我死的时候,只有二十四岁。并不是死于战场,而是死于挚爱男子的背叛。也就是那年,我在死前,亲手把自己封进了这个平时用来作法的灯盏里面。" "果是如此。"红云冷不丁地怨艾一声。 "我在十四岁那年,成为家族里术法修行最高的人,这是天分,毕竟长房嫡女。要知道,唐时风尚开放,女子并不受束缚,所以我坐上了族中长老的位置。那位置,全家族只有四个,两个术法最高的人和两个武术最高的人。我自幼早熟,明彻家族中的明争暗斗,于是分外小心,不喜言笑,淡定孤傲得犹如成人一般。第一次见他,是在家族的长老会上。他竟是术法仅次于我的人,更是家族里武术第一。他们介绍他是叔父多年前收养的孩子。我们家族,只论天分不论出身,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尉迟家血统的长老。他看着我,颔首微笑,墨色的眸子差点让我沉溺进去。我想,你们只要和他对视过,就会明白那种勾魂摄魄的魅力。人说美貌倾国倾城,他的眼睛,其实也是倾国倾城的。你不记得了,对不对?"她没有理会别人,径直看向白衣,冷冷说道,"你就是那尉迟素洄。" 白衣男子的神色极为奇怪,似乎想起什么,欲言又止的样子:"仿佛……好模糊的碎片……我和你究竟有什么关系?……" "我被眼眸中深藏的神色震撼了,那样地寂寞,却又那样地温润。就好像墨玉一样,或深或浅,无声中盛着绮丽。他也是寂寞的,我相信。可是他的寂寞和我的是不一样的,他即使寂寞,也还是温暖安和的。而我的寂寞,却是冰冷。我想要接近他,就如飞蛾扑火一样,明知万劫不复,也想要那种温暖,片刻也罢。于是我悄悄地在他身上下了个符咒。他那时准备去上战场,我不知他回不回得来,但是我依然要下符咒。这符咒是女子用在所喜欢的人身上的,可以时时看到她喜欢的人。只需有个媒介,和她喜欢的人相似的媒介,我依着他的眼睛,用一整块墨玉雕刻了墨玉灯盏。他去了战场,我留在尉迟家,维持家族。我只是偶尔用术法点亮灯盏,看一看他,看他的眼,看他眼里温暖的寂寞。" "看他?"红云不屑地扫了白衣一眼,说,"这有什么好看的?"自然,对红云来说,她岂能洞悉那世俗凡人暗涌的情愫。 "呵呵。"蓝衣女子冷笑两声,"是没什么好看的,但你若是一直寂寞,寂寞了许多年,突然在一双漂亮如斯的眼睛里见到这样的温暖,你又会如何呢?" 白衣愣愣地看着蓝衣女子唇边挑起的弧度,恍惚间有什么窜入脑中,也是这样的笑容,冷冷地在脑海中浮现起来。昏黄的烛光下,白衣若雪的温和男子,细细地端详着,仿若遥望那已经不在了的女子。这清晰得近乎烙印的画面,难道就是他所被封印的记忆吗? 墨非的左手无意识地敲打着八仙桌,清脆悠远,竟似古老乐曲,和着她的话音,四散而去:"我一直以为能够见到他便是福气,殊不知,在我及笄那年,族里讨论起我的婚配来。只道族里两个术法奇才若是成婚,那下一代必是世上罕有的术法鬼才,于是就把我们配成了一对。这样的配对和配种又有什么差别?只可惜我那时年少,半分不懂得这些尊严,自然欢欢喜喜地点下头来。要是我当年能够明白,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了。" "什么这么多事情啊?"魅惑的女声自门口响起,一个华衣女子径直推了门进来,"白月、红云,我看你们来了。"这女子一袭孔雀绿的丝绸衣裙,在门口倚着,远远望去,竟是一片旖旎。 "是你!"白月一愣,尚未回答,红云便上前欲擒道:"好一个狐妖,今日竟送上门来了,省我脚力!" "我只想听这故事,仅此而已,你总不会如此寡淡人情?"狐妖悻悻,却是真诚。 "呵呵,你听故事?"红云一脸不屑,"怕又是耍什么诡计!" "请坐吧,只是听而已。"白月居然破例留下了狐妖,因为她看得出,她此来并无恶意,反而倒像知道某些不为人知的隐情。 "姐姐!"红云的心肠虽是硬了些,但听姐姐应了下来,便也无奈,只是嘟哝着小嘴,以示不快。 "还是做姐姐的明事理。"狐妖挑挑唇角,眼睛里一片潋滟,"白月,今儿个,是不是有新的古董?" 白月敷衍笑笑:"不过一盏玉灯。" 狐妖听罢,哑然一笑,转而面向蓝衣女子和白衣男子,略略上挑着眸子说:"昔日尉迟家的两个术法奇才都坐在这里,怎么会是'不过一盏玉灯'?" 墨非一惊,这才发现此女子于人蛊惑极大,只不过是隐藏得巧妙,淡淡得丝毫不迫人罢了。她是如何知道自己身份的?为何想听自己的故事? "你说我是术法奇才?"白衣男子神色困惑,"我明明半分也不会。" "是吗?"狐妖衣袂飘飞起来,带着和刚才不同的魅惑,手里结出几个法印。恰时,墨非竟结出与狐妖完全相反的法印来。"你果然知道些我们尉迟家族的事情。" "不愧是尉迟家最出色的影。时隔这么多年,我居然还能看见这么迅速的法印。"狐妖漠然坐下,眼睛还是柔媚似水,"你继续说吧,既然你不让我解开他的封印,那就算了。今日我只当是个观众。只是有些替你担心,就不怕自我封印了这么多年,会崩溃吗?" "不可能。"只是平静吐出来的三个字,就已然可以冷锐地切割皮肤,蓝衣女子眼里闪过的不只是自信,还有那种似曾相识的决绝,"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和能力所在,该明白,用影的最后生命结下的封印是多么牢不可破。" 白衣听着她们的对话,只觉熟悉。 "小姐,就算奴婢求您,您是家族里最强的影,怎么可以不管不顾地去战场?" "退开!我的一生,都为别人而活,若不为自己一次,怕是会后悔的!退开!" 清冷的月色下,蓝衣女子一模一样的眉眼,冷锐而骄傲。就连眸子里的决绝色彩,都一模一样!这样的决绝,让他几乎窒息。 这样的场景本不该让他觉得悲伤,但是他不只是悲伤,四周隐约潜伏着的危险气味,让他不安到了极点。 "什么叫做影?"红云的话将即要出现的画面打散,白衣回过头来,见墨非倚在木椅上,略低着头,眉眼模糊成一片,但身影却是宁冷的样子。 "影,就是身兼暗杀和保护双重身份的尉迟家术师,每代只有两名,明影和暗影。明影是公开的,暗影是隐蔽的,只有族中长老知道。而我就是暗影,也是被称为尉迟家最强的影。"墨非淡淡地解释着,"这块墨玉,原本是贡品,后来被赏赐给了我们家。表面理由自然是什么战场有功,其实,不过是明影救了皇上罢了。" "真是好久不见,不是吗?"狐妖笑笑,瞥了一眼桌上的灯盏说道,"你倒也该把我好奇了那么久的内幕,让我知道些了吧?" 蓝衣女子回头看了狐妖一眼,勾起唇角的弧度,说道:"果然是你啊,那么多年了,你还在执著吗?那个人,最终也放了你呵。也罢,被隐瞒了那么多年的真相,就是让你知道又有什么干系?那日之后,以他未婚妻的身份,我就通过灯盏开了千里传影。我本就是孤高冷漠的性子,他更是少言寡语,就是平日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话题也始终不离家族近况。这也没有什么不好,战乱的时候,平安是最为温暖的保证。"墨非黯然一笑,原本模糊着的眉眼变得愈发清晰,生生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容,目光随即向白衣望了过去。白衣悚然一惊,被这样的目光掠过,有若寒气上身。一个激灵下,画面又隐约聚集来。 "你近来如何?"年轻将领看着军帐中浮现出的蓝衣女子,笑容温和地说,"族里,没有什么大事吧?" "没什么事情,不必担心。近来你那里战况吃紧,我差人过去帮忙了。"蓝衣女子静静回道,将调动大量族里术师去战场的事情轻描淡写。 "你身为族里的大长老,怎么可以这样擅自……"才讲了一半,欲言又止,唇边苦笑隐隐可见。 "族里确无什么大事,这样做也权当让族里的人去cao练一下,免得忘了修习的术法。"女子把理由说得冠冕堂皇,只是为了隐藏自己小小的私心。 "依你吧,可你也得为城里的本族着想,若因防守薄弱出了什么事情,你也清楚后果……"温厚的男子小心叮嘱着,女子静静地听。 墨非低沉地说:"我和他,只是平常地对话罢了,怎么看都看不出有什么奇怪来。我和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就连他去洛阳的时候,我和他也是平常的口吻,没有什么别离,只是淡定地,或者说是冷漠。也许,我们都是太骄傲的人,即使在意,也要隐瞒,唯恐在彼此面前丢了骄傲。" 白衣看着墨非的面容,弧度婉转的侧面,依稀间觉得这个弧度无比熟悉,乃至于手指都能画出那样的弧度来。 "我和他,从来都是这样的关系,一直到战争结束。那一年是贞观元年,我二十一岁。他回来了,族里的长辈开始张罗我和他的婚事。"墨非突然从唇边绽开明亮的笑容,"这应该是我最幸福的时光了,但可惜,非常短。" 正文忘相思(2) (更新时间:2007-4-1615:10:00本章字数:3383) "我还记得,他推门进来时候的样子,笑容安定,一袭白衣,虽然有些风尘仆仆,却丝毫不损他的风采,真是丰神俊朗。而我甚为喜欢的,便是他的眸子,墨黑眸子里流动着的还是如前的温和。" 白衣愣在那里,这难道就是在他醒来的时候叫自己白衣的原因吗?那个再次相见的场面,是他一直都拥有的最初记忆。明亮的阳光下,他尤为记得蓝衣女子斜斜倚着院门看着自己的样子,笑容是照例的冷定,眉宇间却蕴藉着喜色,这让自己突然有幸福的感觉。这种感觉是镌刻入血骨的,所以即使是无比厉害的术法也不能让他忘却。这种力量,是温和而安定的。 "后来……真的是我想要的幸福吗?成亲那天,我披着红盖头,他执着我的手,温暖从手中传来,安稳而平和。或许'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大抵说的就是这样。我到底是个冷漠女子,不相信什么爱情,但是在那喜气冲天的氛围中,我第一次说服自己这或许就是美丽的爱情。只是因为,我相信那个人,所以也相信了他所带来的感觉。不过我还是看错了,因为那根本不是爱情,只是虚空而已。"蓝衣女子在说到这句话时,衣袂忽地无风扬起,甚至连一贯冷冷的声线都有了些微起伏,"那时候天下初安,经济凋敝,人口锐减,他与我在那个时候,凭着武功和术法在世间行走,以救苍生。我素来不问这些,我既不是侠客也不是朝官,我不过只是一个努力守着家族不被毁掉的女子。但他不是,他是所谓'以天下为己任'的那种人。那时候族里稳定,平静之极,我同他去云游天下、救济苍生自然没什么大不了。现在想来,带上我去云游,也是计划好了的吧。" 白衣看见蓝衣女子的唇角泛起讽刺的弧度,看她喃喃叹道:"这大抵是我这一生犯下的最大错误……"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在哪里听过这句话,但又是如此混沌。他也知道自己负了那女子良多,但到底是怎么负了她,也同样记不得了。他只是记得,那喜气洋溢的晚上,他揭开她的珠帘,看着她熟悉的面容,心里对自己说道,不要让这个女子冷锐决绝下去,要让她觉得温暖安和,和平常女子一样享有幸福。这是他作的决定,因为这是如此漫长的路程。若不然,这女子日后甚至会逃,因为她觉得他干涉了她的领域,她觉得他束缚了她的自由。她是这个不断争夺权力的族里最为干净的女子,所以,他知道她的冷锐骄傲,都是表象,所以他希望守住她的干净。 带着她去云游,只不过是让她离开那个黑暗的家族第一步罢了。他清楚地知道,她从小受到的都是怎样的教育,她是怎样地执著,以及怎样地把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拼命往身上背。他知道,她一直以为她第一次见到自己是在她十四岁那年,其实不是的,其实…… "还记得那年我同他一起骑马踏青,策马奔驰在长安大街上,衣袂飘飞间隐约看见他温和的笑容,透过那张俊朗容颜似乎还可以看见到什么……"墨非口气淡定,没有任何起伏,"这次以后,他就被派去了战场。因为,贞观三年,突厥入侵。" 白衣记得,长安西市上,自己和她策马前行,她眸子里终于出现他所希望的笑容。因为一直,她笑起来,那对微微上挑的凤目中,不曾有笑意。冷冷地,就像一个旁观者。当她的眸子里终于出现他想要看到的笑容时,他却要准备去抵御外敌。他知道她会担心,但他更清楚,她的骄傲不允许她袒露任何脆弱的情感,她只会自我背负。他记得,那个女子看着自己,对自己说,很多时候,人会把自己的黑暗埋藏起来、埋得很深。埋得久了,或许连自己都忘了自己有这样的黑暗。直至那黑暗或然会在某一天、某一件事情的刺激下,爆发出来。她这样说的时候,笑容明亮有如阳光,但是他清楚,这是悲伤。可是他无能为力,因为,他从来不认为自己能救赎她。 "然后就应是贞观四年初,尉迟素洄遭袭,全军被困,而你不顾一切地去了他那里,却在帮他退敌后的某夜被他用剑当胸穿过。你在临死前,用尽全部法力把自己封进这盏因想念他而雕刻的墨玉灯盏里,陷入了沉眠。并且决定随着他轮回转世,在他的每生每世都醒来一次看看他的人生!"狐妖一阵浅笑,看着陷入回忆里的墨非说道:"我只是好奇,以他对你的感情,怎么会杀了你?你们族里把这件事情封锁得好生严密,害我好奇了好多年。" 蓝衣女子微微扬起眉来,眸子里都是讥诮:"你该知道尉迟家在我死后,把全族支持我的人都软禁了起来,之后换了大长老。你也该知道,那新的大长老是谁。我不相信依你的心智会猜不出来。" "呵呵,我不过对这故事好奇罢了,想听你亲自证实。"狐妖笑得万分魅惑,眼睛里的神色却是格格不入,"你猜,要是我让他想起所有经历过的事情,他会不会崩溃?" "狐妖,休得放肆!"白月了然狐妖拆散有情人的乐趣,想她绝对不会在古董店里还如此挑衅。然而,狐妖不惧。那个女子,那个叫墨非的女子,到底和千年前的狐妖,又有怎样的关联,她为何如此好奇她的故事? "他若想起了全部,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了?而这样的场景,我恐怕毕生都不会忘记。" "是吗?"狐妖冷笑两声。 那天墨非在听到飞报的时候,就决定要去守着他。她从来就不知道自己会是执著于某个人的人,但既然已经执著了,就要牢牢抓住。因为,他是她的幸福。所以她不顾丫鬟的阻拦,用传送阵把自己送去了他身边。之后,他和她,联手退敌。她记得他看地图时专注的侧面,记得他马上驰骋杀敌的背影,记得他对自己抱以安定微笑时眸子里的神采。但是,她真的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对自己。以至于这个时刻到来的一刹,她毫无准备,一贯的灵觉变成无边的空白。 那一夜,弦月,月影朦胧。她同平常一样看书,研究术法。空气里平静的味道四下飘散。因为围困已解,大局持控,所有人都颇为轻松。她在帐子里翻着书,蓦然,她生生感觉到有股强大的法力袭来。在这里,唯一能够威胁到自己的就是素洄,但是素洄是没有任何理由袭击自己的。在迅速作了这个判断后,她隔着帘子结了几个法印出去,却没有想到被对方轻松地一一化解。她开始感到刺客水平高得让人难以置信,虽然那几个法印看上去都是无比简单,可一旦被联合在一起,却是比任何高级法印都难以防御。这种术法组合,能轻松解开的人,不是尉迟本族人,就是术法等级高于她许多的人。但放眼天下,能有几人在术法修为上超过她? 尽管奇怪,墨非还是把最强的术法结了起来,夜光下,衣袂发出猎猎声响,可是手印还未结完,就感到无比熟悉的男子从身后直扑而来!她是不相信的,认为自己的灵觉定是出了问题,但在长剑穿胸而过的一瞬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扭头瞥了一眼,顿时痛彻心扉--真的是那个人啊!是自己认为可以去相信的那个人,这是多么大的讽刺。那一刹那,她使用了那个她以为永远不会使用的法咒,以孤鬼的代价把自己的元魂封进了灯盏里,并且念下咒语,只要他轮回一次就跟随一次,每一次都要让他痛苦。因为,她真的是不甘啊,不甘!这种不甘宛如融入了血液,时时地刺痛着心脏,凛冽地剐着身体,终不能排解。这或然就是背叛的痛苦。 她在灯盏里看着他,班师回朝;看着他,和叔父配合,软禁了族里支持她的人,做了家族大长老;最后,看着他,娶了另外一个女子。那个时候,她终于决定要陷入沉睡,因为她倦了。倘若再不睡去,她怕自己再也没有力气看到更多更多的背叛。她知道,自己永生都不会再相信爱了。心中那份坚定和温暖的东西一旦被打破,便从此不能修复。尽管自己从来没有后悔过,但还是悄然离开了,选择了眼不见为净。 她一直以为自己用力记住这么多的事情,只是因为心不甘,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成为讲述者,把这个故事讲给那个伤害过自己的男子听。她一直不敢看他,她揣测不出他会说什么,这样的故事,他应该是有所犹疑。而她自己,早已没有力气去恨,没有力气去不甘了,她已然知道什么叫做离开和放手。 红云耐不住性子,问道:"那后来又如何了?"本来她还不情愿解开封印,但听了这个故事,便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观众,急于知道结局。 白月神色平静,但眸子里也闪过相同的情绪。虽然她是永恒的旁观者,但她实然害怕听到这样口气平静的故事。因为这样的故事,永远都饱含着讲述者压抑了很多年的情感。看着他们的泪,总是有一种隐隐的深痛,她却不完全了然为何。 墨非瞥了一眼狐妖说道:"其实你早就知道真相?" 狐妖挑起眉眼,抑扬顿挫地说:"我大抵是知道的,只是不明白,你那么多年来随着他轮回,他就没有半点记起你?" 正文忘相思(3) (更新时间:2007-4-1615:11:00本章字数:2672) "自然,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些绰影。他的第二世,投生做了个财主家的少爷,从小就会做关于前世的梦。请了无数郎中诊治都不见效,一个道士说这是前世的孽障。他惶惶不得安宁。一直到二十岁,他考取了进士,做了官,娶了恩师的女儿,幸福得堪称完美。但那梦依然纠缠着他不放,逐渐,他觉这梦并无恶感,也只能这样罢了。但是,他在任上买到了墨玉灯盏,这就是我的法咒,墨玉灯盏终会在他的手上出现。一天晚上,我现身出来看他,只是坐在他的c黄头,他便醒来,愣愣地看着我说道:'你终于来见我了。梦中的男子对我说,他负你良多,所以死前下了咒让自己永生永世也不会忘记你,望你原谅。'我苦笑,这是那个人最后的忏悔吗?但我已经开始懂得放手,虽然我心仍有些不甘。我笑笑便隐去了,能见到他的下一世,看他过得好,也就罢了。但那天以后,他像着了魔,居然每天都对着墨玉灯盏说话,只为了让我出来见他。我真是不解,他既然已有了如此完美的生活,又何必让我这个孤魂野鬼来打扰他呢?他的家人慌了,请来高明的道士,这墨玉灯盏由我最高术法封印,哪里有这么好破。终于有一天,我被他烦得不行,出来见他,他喜出望外,看着我笑。笑容和我记忆中的一样。他道,他喜欢那个从小就在他梦里出现的女子,他从小就想她不要那么孤高决绝,要让她真切地感受到幸福。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很想笑。年少的时候,他亦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我只是摇摇头,说,我已经很老了,老得没有力气接受你对我的好了。是啊,这样的诺言,听过一次感动了就好,但听了第二次就觉得虚幻了。因为尉迟墨非要是不孤高决绝,不冷锐犀利,那或许就不是尉迟墨非了。我或许只是我自己罢了。年少不懂得,只知道感动,越发老了,也就越发懂得了,我能做的也只是我自己。年少时折rǔ了他的骄傲,他后来这样对我,或许有他的理由。而原谅,我真的不能原 谅。这样的背叛,我怎么可能原谅。我只是累了,倦了,不想看到是非了。但我的永生太长,没有机会让我彻底遗忘,所以我不能原谅。"墨非一口气讲了好长一段,身影突然模糊下去,她毕竟是鬼,虽然法力高强,但在外面呆了这么久,多少也有点力不从心。何况,快要黎明,太阳升起后,阳气一盛,支撑起虚无的血ròu更是困难。 "你……"白衣看着她模糊下去的身子,伸手去扶,可手却穿越了她的身体,到了另一边。 墨非讽刺道:"我是鬼,你是人,怎么可能触摸到我?" 他讷讷地收回手,想开口说出让她休息的话,却卡在口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她似乎觉察出他的想法,骄傲地扬起眉,说:"太阳的几缕光芒,还不至于我魂飞魄散。" "哪有不怕阳光的鬼,除非你是半鬼半仙体?!"红云惊讶。 墨非笑笑,不作答,叹了一口气说:"他看着我,眼睛里都是难过的流光。我喜欢他的眸子,墨黑温和。这是我第一次在这双眸子里看见痛苦被如此压抑与掩饰,虽然还是温和地笑,但是我知道,他心里一定非常难过。那日是满月,他身上那袭白色衫子在月光下仿佛会流动般,让我生出了幻觉,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我在阳光下见他回来的样子。但我依然不能答应,我已是一个鬼了,回不到从前了。更不用说,那些发生了的事情,如何不去计较?我不能如此坦然地面对,只能选择继续隐在墨玉灯盏里。他日日看着灯盏,笑容苦楚,渐渐地消瘦下去。他家人惊慌失措,几乎什么办法都用了,也无法使他恢复正常。而我在这个时候,再次陷入沉睡,睡之前,只知道,墨玉灯盏被他的妻子拿到什么道观里封印了起来,自然,我也就不知道他后来怎样了。" 她自然是不会知道后来怎样了,因为她睡了很久,久到第三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轮回很多世了。墨玉灯盏成了他们家的传家至宝,他那时是个珠宝商人的孩子,还小,第一次见到墨玉灯盏就喜欢之极。她只是安静地望着他,希望他生活得好,自然不会现身打扰。但是却没有想到,这一世的他,居然有了阴阳眼。他看见了灯盏里的她,说:"姐姐,你为什么不出来陪我玩?"她大惊失色,苦笑,执意不出来。他就每天来灯盏前说话,和他很多年前的那世一样。她只好出来见他,他毕竟还小,她想或许是没有关系的,于是陪他玩,陪他上课,陪他上街。他常常捧着家里的珠宝对她说:"姐姐,你戴这些给我看好不好?"他只是觉得她从来都是用一根木头簪子,他要她好看些。她笑笑告诉他,她是鬼魂,不能改变面貌。但她知道,即使能,她还是会一根木簪束发。她素来不喜欢珠环玉绕的样子,只爱清淡的木簪。他颇为失望,但还是不听劝,总是拿很多珠玉给她。她只当小孩子胡闹。 这一次,她遇见了他的小时候,看着他小时候的样子,她很知足。但是,她忘记了,时间对鬼没有任何作用,对人却极为可怕。她陪了他十五年,从他七岁的时候开始,他二十二岁了。家人开始为他考虑婚事,他却倔强地拒绝。她不解。一天,他对她说:"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担心我要娶别人?"她微微笑起来,这一世,她只当他是自己的弟弟,弟弟要娶别人,哪里有什么好担心的。他气急败坏,不知道同她怎么说。他从小就知道她是鬼魂,触摸不到,只能和她说话,他甚至知道,和鬼接触是多么不对的事情。但他就是不能控制自己。因为,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幽深似海的寂寞。这种感觉,让他不得安生,仿若多年以前就见过这样的寂寞,也让他如此不安。 他想要她的眸子里出现不同寂寞的颜色来,他要她幸福。这种无力一直困扰着他,就像多年前已然被围绕过似的。她明白,自己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于是在墨玉灯盏里再次沉睡了过去。她是那种随着时间会逐渐懂得放手的人,她要让他获得幸福。你要过得好,这是她唯一能够告诉他的话了。所以,她不见他。终如她所愿,他娶了别人。 "我遇见白衣,这是我遇见的他的第三次转世,也是我第四次遇见他。让我惊讶的是,白衣居然一出生就带着遇见我那三世的记忆!墨玉灯盏被他长大以后费尽心机寻觅了回来,放在桌子上日日相视。我惊讶之极,不得不从灯盏里出来,用术法封印住了他所有的记忆。因为,他若不摆脱这些记忆,就无法获得真正的幸福。而我已经学会放手和忘记,懂得把这些过往当做回忆来拥抱,用来温暖自己。而他要过得好,成了我唯一希望的事情。"墨非微微笑起来,神色宁定,"我那么多年的不甘,都只是为了这样而已。" 蓝衣女子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是笑着的,安和而淡定。但她到底是怎么想的,白月、红云无法洞悉。纵使她们听了无数的故事,度了无数的情魂,那来自爱的领悟依旧时而混沌,时而清晰,不能捕捉。 "这便是我所有的过往了。"墨非淡笑,伸手抚上墨玉灯盏,她的手从灯盏中黯然地穿了过去,一片虚空。 正文忘相思(4) (更新时间:2007-4-1615:12:00本章字数:3762)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若可以恢复我的记忆,请你帮助我。"白衣转向狐妖淡淡地说道,却有种天生的威压,"因为,她的回忆,或许只是片面。" 狐妖轻笑,眼角撩过墨非,她还是冷冷地坐在那里,唇角依旧挂着不变的弧度--讽刺的弧度。只有蜷曲的手透露了她的情绪,些许的紧张。 "你确定?既然如此,我又何妨。"狐再次露出轻笑,带着微微的邪气,手指熟练地结出手印,繁复之至。结罢,发向白衣,白衣顿时被一片白光笼罩,良久未散。这样的光亮,让墨非有些恍惚,这样的光亮,一如多年前见到那人时,只可惜…… 白光渐渐淡了下去,白衣的容颜未变,神情未变,只是淡淡地看向墨非,说:"好久不见,是吗?" 墨非没有看他,身影越发地模糊起来,似被一团蓝光包裹,不见表情。 "白月小姐,我来履行我的承诺,告诉你除了墨儿说的那些之外,我的全部记忆。"白衣温和有礼地说道,转而面对狐妖,"我的记忆,或许会证实你的猜测。尽管有些东西,是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 "墨儿一直以为,我们第一次相见是在我十八岁、她十四岁的家族会议上。实际上,在我十一岁、她七岁那年,我们就遇见了。后来又屡次遇见过几次,但她都不记得了。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她,她站在院子里,穿着浅红色的衫子,四下大雪,白雪皑皑中那身绯色尤为显眼。小小的身影映着雪,手上结着手印,似乎想阻挡雪花飘到身上。眼睛里是明亮的颜色。她自然是没有看见我,我那时候,还只是一个尉迟家的少爷们陪练术法的书童罢了。在那天,我就想到要好好地保护她,所以我用尽全力学习术法和武术,只为有一天能够站到她的面前。又过了不久,我再次看到她。那次,我想,是我有生唯一一次看见墨儿的眼泪。尉迟家的大夫人,也就是墨儿的母亲,死于诅咒。尉迟家的长公子,也就是墨儿的父亲,耗尽法力保护妻子,落了个术法尽废的下场。她站在父亲身边,说:'爹爹,我一定会好好的,你放心。'满脸泪水。但在泪水之中,仿佛有什么正在渐渐消失。那年,她七岁半。从此以后,她奋力学习术法,几乎每天,都能看见她从术法场上下来满身青紫的样子。我十三岁那年,被尉迟家的二公子、她的叔父收养,成为尉迟素洄。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术法场。看着她努力学习术法的神情,我多么心疼,可是我知道,我什么也不能做,因为九岁的她,已然成为冷漠骄傲的孩子了。除了对自己的父亲,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露出过甜美天真的笑容。我知道,我是接近不了她的,她清楚,那场诅咒最有可能出自谁的手里--收养我的那个人。再后来,她十二岁那年,成功修炼出尉迟家最强的连接法印,成为族里术法最高的人。我知道在'术法奇才'的称呼背后,墨儿付出了多少努力。她总是勉强自己,把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往身上背,却还要让自己做到最好。这样的固执和苛求,都不是那个年岁的孩子该有的,她比他们早熟得太多。" 墨非愣在那里,她从来不知道那个人一直看着她,她从小就把族里所有的人当做敌人,除了自己的父亲。因此她幼年的心里,对于族人,她的感情是复杂的--爱恨交错。因为如此,她没有用心记住任何族人的样子和名字。 "墨儿十三岁那年,尉迟大公子死了。她还是没掉眼泪,在父亲的丧礼上,一言不发,手指握得死紧,或许都能攥出血来。冷淡而克制。我当时几乎要伸出手拥抱她,但终是忍住了。我还不是那个有足够能力站在她身边的人,还不能好好地保护她,使她不受伤害。直到她十四岁、我十八岁,我们同时成为族里的长老。她扫了我一眼,我微微笑起来,我终于可以保护她了。说到保护,其实我并未做到,不久后,我就去了战场,随着大唐军队南征北战。我是尉迟家的明影,也就是那个负责保护好皇上安危的护卫。就因成功地护卫了皇上,而得到了那块雕刻灯盏的墨玉的赏赐。她及笄那年,尉迟二公子说服族人同意了我和她的婚事,因我们都是族里难得一见的术法奇才。我淡笑着同意了,她嫁给我,一直是我压抑心底的愿望。之后整整六年,我和她除了族里的事情和战场上的事情,几乎没有谈过其他。或许,她并不喜欢我。这种事情,又怎么能够勉强。倘若我不能让她快乐,我宁愿给她自由。战争结束后,我回到家族,只见她站在门口等着我,我看她看到发愣,真是好生尴尬。再过不久,她嫁我为妻。成亲那夜,我挑起她的珠帘,对自己说,不要再让她冷锐决绝下去,要让她觉得温暖安和,和平常女子一样享有幸福。所以,我带她云游天下。但我没有想到,云游期间,尉迟二公子乘机蚕食了族里大部分的力量,只剩下少部分支持墨儿的人。墨儿对此,一无所知。云游回来不久,我再次上了战场,抵抗南犯的突厥。尉迟二公子一直隐忍不发,不急于把墨儿赶下去,就是为了找一个完美的机会,把所有支持她的人一网打尽。终于,机会来了,在我被围困的时候,他派人带来说是墨儿的亲笔信,当我拿到那封信的时候,瞬间就被术法迷魂了。多么讽刺的一件事情,被称作'术法奇才'的人居然被术法迷魂!他派来的人,用了术法上难得一见的迷魂香糙和迷情大法,甚至后来连幻心术也用上了。我不仅没有保护好她,反而还害了她。这是我的罪。我亲手杀了我深爱的女子,利剑穿胸而过。我看着她不能置信的眼神,和一寸一寸冷下去的眸子,终于清醒过来。" "清醒?!"墨非冷冷地勾起唇来,"根本不是。"她用了肯定的口气,因为,后面的事情,根本由不得他诡辩--他和叔父杀了族里支持她的人,他做了族里的大长老,他另外娶了女人为妻。她心灰意冷,最终选择了沉睡过去。 "是啊,后面的事情,我是无法辩解。我清醒过来以后,痛苦万分,为了给墨儿报仇,只好假装处于混沌之中。这种假装,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我彻底成了叛徒。我知道我深爱的女子把自己封进了墨玉灯盏,更知道她在看着我,但是,我若不做这些事情,我就没有办法帮她报仇。我不能好好地保护她,至少得帮她报仇。我娶别人的那夜,开始发动了我的复仇计划。我彻底地把尉迟二公子一派人全部铲除。我知道她已经沉睡,一切不晓,怨结重重,但我可以在下一世和她说清楚。所以,我下了一个法咒,若我一世不能与她解释,不能让她相信,不能让她幸福,我就不得好死。毕竟是我负了她,负她太多,万世难赎。我尽管一直想要救赎她,但是始终无能为力。"白衣抬起头,苦笑,眼里的悲痛汩汩溢出。 墨非不知道该相信还是该离开,这么多年来,她以为自己学会了放手和忘记。那个人所述说的真相,使她无以复加地心慌意乱。原本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一旦有了结局,一切都变得不可琢磨起来。 白衣低下头,握着椅把,用力至指节泛白,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时,眼睛里已然平静若水。"这是我第一世的全部记忆。我在她死后一年,自咒了死亡,去了轮回道。第二世,我带着前世模糊的记忆,开始寻找她。终于在我为官任上,买到了那墨玉灯盏。她出来见我,只是偷偷看着,我却感觉到了她,我对她说:'你终于来见我了。梦中的男子对我说,他负你良多,所以死前下了咒生生世世也不会忘记你,望你原谅。'这是我唯一能够对她说的了,她只是苦笑。之后就隐去了。我只得日日和灯盏说话,我知道她就在里面,只是不出来见我罢了。我悲痛欲绝,终于明白彻底失去了这个女子,她永生都不会原谅于我了。而我,真的要这样一世一世下去,永远得不到她的爱和谅解?痛苦让我几乎疯狂,但说不出口,眼见日日消瘦下去。第二世,我死于心疾--忧郁过度。这样的不得好死,对于欠她良多的我算不了什么,我至少下世还可以见到她。可是,后面的好多世,我均死于战乱、谋杀、疾病……确实不得好死。而我也再没有见过她,我知道,她陷入了长久地沉睡。又是某一世,我把那墨玉灯盏当做传家至宝。我相信,终有某世的自己,能够再度见到她。" "后来,你就真的见到了。"白月终于启口,神色黯淡。 "是啊,我真的见到了。那是好多世好多世以后了,我彻底忘记了她。但是,那一世,我却有了一双阴阳眼。以前是因为记得所以看见,但这一世即使不记得,也可以看见了。那一世,我七岁那年初见她,唤她'姐姐'。那一世,她见到了幼小的我、见到了年少的我……而我却不知道,这个被我唤作'姐姐'的人,就是我好多世苦苦寻觅的女子--我最深爱的女子。这是惩罚。长大后,我送她珠宝,只为看她戴上美丽珠宝的样子,她笑笑拒绝。当年,她死时戴着那根我送她的木簪子,成了鬼以后一如既往。我抗婚,她不解地站在我身边,看着我。那时,只觉得她在我身边就好。这种宛如宿命的爱情,让我不能抗拒。我问她,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担心我要娶别人?她依旧不解地看着我。但她终是敏锐的女子,似乎明白了她若不消失,我或许就无法获得幸福。于是,她在某一天,隐入了墨玉灯盏中。我什么办法也没有,因为除了阴阳眼之外,那一世的我,什么才能也没有。我被迫娶了别人。她在灯盏里笑笑,露出祝福的样子,之后陷入沉睡。那天以后,我虽然活着,但不过行尸走ròu罢了。不久,便积郁成疾而死。" "于是,你就继续轮回,但每一世都还遇不到她,孤独而终?"红云不由可怜起他来。 "每一世,都是如此。"白衣黯然笑道,"这一世,我终于没有忘记,我记得了所有和她有过的一切。我费尽力气找到了墨玉灯盏,但是,她居然使用术法封印住了我的记忆。原因是要我幸福?!她难道不知道……"声音突地低了下去,眼睛里的墨色更浓。 正文魔法时刻(1) (更新时间:2007-4-1615:14:00本章字数:3333) 作者:七夜蝴蝶 她手中握有两张牌。 红桃J是王子,梅花K是国王。 王子二十六岁,金牌大学毕业,聪捷俊敏年少有为,毕业三年已晋升为某知名律师楼的红牌。 国王四十六岁,异国富豪旅中,风度翩翩气宇不凡,不算海外在本国亦已有十一幢富丽豪宅。 她的年纪是国王减去王子。 她的期望是王子乘与国王。 她的身份是待价而沽的灰姑娘。 如果王子代表爱情,国王代表财富,那她的梦想是既要王子也要国王! 宋玉生逢一个提倡"出师表"的时代。 会计师、律师、按摩师、修脚师、美容师、驯兽师……人人都需白纸黑字资格认定才能混到一碗饭吃。像她这般高中毕业又无一技之长的年轻女子,则通常担任各岗位精英们的助理师,又名"打杂员"。 此项工作忙碌无趣,往往需要从业者一人身兼数职。 从接电话、收报表、发传真、整理资料、归置档案……到帮白领女上司购买电话卡、香烟、盒饭、茶叶、打折卫生纸,统统属于职务范畴。薪金微薄且似菲佣。但宋玉另有鸿图大志未雨绸缪,遂死赖定在清贫岗位,视一切困苦为等闲。 一切的一切,皆因她心仪的王子,是这家律师楼的高档人材。王子家世清白头脑聪慧唇红齿白,微微一笑唇角勾起两个小涡煞是可爱。在这里工作的第一天,她已注意到他。 她知道他喝咖啡习惯放两块方糖,用的香水品牌是DRISY。他一举手一抬头一微笑一蹙眉,其中代表什么小念头,她是二战时期苏联电台对德国电台,一路洞悉接收无障碍。但他却是对那位颐指气使的女上司一往情深得单线恋爱。 她不是诗词歌赋经纶满腹的立地书橱。 也不是满肚密圈功于心计的狡黠女狐。 她没有林黛玉的气质、薛宝钗的出身,只能尽情搬弄一个小家碧玉因懦弱而持久的温柔。 恋爱是一场战役。 她想要赢得她的王子。 每天在临睡之前,她都会虔诚合掌做祷告:"四面八方各路神灵快快助我法术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南海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观世音哈利路亚安拉保佑……" 披着白色c黄单,宋玉COS成圣母状柔弱地低头。 虽然她知道佛祖永远听不到弱小人类的哀求,但人类的悲哀就在于明知如此还要不断祈求。因为除非奇迹降临,她爱的人不可能爱她。在坚忍不拔地持续九九八十一天过后,宋玉终于炼出一颗太上老君还魂丹。 那一天的事相当传奇,但开场却丝毫也不美丽。 她看过《第八号当铺》,她看过《当魔鬼谈恋爱》,她看过《天使的另一边翅膀》,还有《天使迷梦》一二三四部,她是深雪和游素兰的小说迷。 她深知一切与爱情沾边的奇幻故事发生时,多半是在宁静优美、天空高挂一轮明月的夜晚。重要人物出场的刹那间,背景伴有无数闪耀的群星,因为她是女的,神仙就一定要是男的。他们最好长得像夜礼服蒙面侠,再不然也得是个拥有沉稳魅力的中年男子。他们出现时,会手持玉箫、宝扇、钻石、银行存折、土地转让证明等一切有可能打动人类的诱惑。他们会自称是有良心的恶魔和不吃羊的狼,但最后一定能从苦主这里有代价地骗走什么。 宋玉是个被悲惨现实折磨到丧失浪漫联想的女人。 在她幻想的童话里,神仙也要西装革履戴着金边眼镜夹着牛皮纸袋不停地让她在保险条约落款处签名。或许是这个原因,连神明与奇迹在出场时都只好迁就她的风格。 那天晚上十一点半, 她像往常一样身披雪白c黄单,请求神明赐她力量打败巫婆。 忽然之间,门铃发出刺耳声响。 宋玉悚然一惊,抬眼观望。 心道不管来者何人,只要不是催交水电费的包租婆就好。 透过门孔,先看到一片刺目的红。 她揉揉眼睛,往后退了一点,才看清原来是个红衣美女并且还是一脸怒容。当一个马列到欠缺浪漫的单身女性,在半夜三更,看到一个敲门的陌生人,并且这暗夜的访客还穿着红衣的时候,她困乏的大脑还会想到什么呢? "我姓宋名玉字潘安!贫穷不是两三天!与姐姐前生无仇后世无怨,何必要让我高唱《流年》狭路相逢不能幸免?"宋玉面白如纸背朝外肚皮贴在墙壁上神情紧张嘴皮发颤。 她确实说过敲门的只要不是包租婆,换成其他什么人都可以!但前提是--得是个"人"啊! 一扇门板隔不住法力高强的女鬼。 当下,只见一道红光一闪。 宋玉被刺得紧紧闭起的眼帘再次掀开的时候,红衣女鬼已抱臂环肩吊着杏眼站在了她面前。 "鬼呀!" 下一秒,捧住双颊,宋玉尽职尽责高声嚎叫,扮演夜半歌声惊声尖叫午夜惊魂七夜怪谈现场版。 "奇怪哦。"日光灯下分明踩着影子的美女,一双美眸顾盼流转,"既然你不信世上有神仙,为何却相信有鬼怪?" "当然。"虽然害怕,但宋玉还是要说,"人类向来都更信令自己害怕的东东!"拿集团知名度来说,恐怖组织就遥遥领先联合国。 "原来如此。"美女蹙眉,"这就是厉鬼总比我姐妹更猖狂的原因!" "你私闯民宅意欲何为?"宋玉见这红衣女鬼体态丰满模样艳丽,不觉挺直腰脊。一旦升起女人间的竞争心理,恐惧指数自然降低。 "谁喜欢没事进你这没品穷酸的破屋子!"美女挥着小手,十足不屑地提起眼角,对平凡人类的简约陋室懒懒瞥视,"我是你隔壁的邻居。" "不会吧……"宋玉哀号,"那家阴暗阴险阴悒阴霾阴森阴郁阴里阴气的--古董店?" "有我这心清如水、音若银铃、如花似玉的神仙姐姐做邻居是你的福气耶。"美女一挑柳眉,笑得十足嚣张,"还不快把双手举过头顶高呼皇恩浩荡?" "拜托,你们做的全是哄骗良民的欺诈行当,买古董又不受消费者协会保护!与尔等奸商比邻而居有什么好处?" "那也总比你这个不分昼夜搅人清梦的神经女人更有公德!"美女收敛笑意,扬起铁拳,一挥之下地动山摇,可怜的墙壁顿时出现一个大洞。 宋玉屈服在暴力淫威下,把身体尽量缩成一个小团,像个饱受虐待的家庭妇女,蜷在墙角抓紧领口,怕怕地看着她说:"你……你想怎样?"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美女指着遍布红丝的眼睛,展露狰狞的笑容,握着恫吓的双拳仰天暴喝:"姑娘我刚完成一项很大的工作,需要彻底补充睡眠。你唠唠叨叨没完没了知不知道自己很烦?" "你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宋玉虽然害怕到支起双臂护住头部,但需要申明的事情还是一定要讲清。 "我和你们这些拿着多啦A梦四唯兜开着异次元魔女店打个电话还可以叫到魔女宅急便的家伙不同。我本是安善良民弱女子,遇到艰难险阻贫穷困苦,一不偷、二不抢、三不揪人家头发做稻糙人再拿五寸钉诅咒、四不带硫酸瓶子坐300路去动物园测试黑熊的灵敏度!"她皱着苦瓜脸扳着兰花指对着深夜的访客一路细数,"只是做场家庭弥撒小祷告也要被邻家女鬼去委员会投诉?" 美女傲慢地摇摇手指:"请不要把我和人类或者女鬼这种低档次的有机生物相提并论。" "当然了。"宋玉同意,"你们这种人向来被称作是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的无机生物!" "既然你不敬鬼神,何必做什么睡前祷告!"美女恼羞成怒。 "拜托。难道你不懂这叫心灵鸡汤?"宋玉愕然,"这是我们请不起心理医生的小人物在自我疗伤。" "不过就是嫁不了一个小白脸。天下男人遍地开花,你真是太没志气了!" "你怎知我心事?"宋玉惊讶,小手指头随即一伸,"窃听隐私……" "谁要听你的恋爱史啊。"青筋暴起,美女握紧的双拳不时发出吱吱嘎嘎骨节暴动的声响。 "冷静一下!千万不要打脸。" 宋玉脸色灰白,猛然向后一缩,双手比画着叮嘱她说,"那将会有侮你的神格!" "不要用你低俗的想象来污蔑我。"美女用鼻孔鄙视她,"总之,只要实现你那不值一提的微小愿望,你就可以停止这好像针对于我日日夜夜的干扰电波了吧。" 宋玉试探地看着她犹豫地说:"那你是不是一定得让我先付出点什么……" "宾果。"美人无情地说。 正文魔法时刻(2) (更新时间:2007-4-1615:16:00本章字数:7226) "这块古董怀表,价值一百二十万的'日月星',是末代皇帝他爸爸当年出使德国时从瑞士买到的。"自称叫做红云的美人手指一挥,一团白色微光凝聚指肚,转瞬间,已变魔术般地变出一条链子,挂在指尖晃来荡去。 "大姐,如果你说的是日元我还可以考虑。" 宋玉勉强咽下一口口水,双手搓着睡衣,试图让自己的头皮尽早摆脱因一百二十万这庞大数字而引发的刺激性麻痹。 "一百二十万已很便宜,这可不是普通的古董表哦。" "我再白痴也当然知道它一定含有附加值。但是……"宋玉话音一转,"虽然你们这类灵异生物一向出手不凡物超所值,但考虑买家实际承受力才是商家的根本哦。" "我知道你现在负担不起,但是本店可以分期付款!利息将在你的一生中予以扣除。"奸商似已赖定这名不幸买主,开始对这块神奇古董表的好处大书特书。但不幸的宋玉被一百二十万的天文数字吓到失聪,完全没听懂她云山雾罩些什么。 "……很棒吧!"最后,美人一脸兴奋地握拳看着她。 被美女紧攥的手指以及从未停止的骨节暴响声恫吓,宋玉不敢说她正处于选择性失聪状态什么也没听见,只好将虚无的眼神投递至她身后的大洞,苍白无力地扮演与《清明上河图》一并万古流芳的《小鸡啄米图》,一面呆滞地说:"还……还不错。" "那事情就这样定了!"美女兴高采烈地一挥拳,宋玉吓得赶忙闭眼,只听得头顶上方传来喀拉一声。 不用看了…… 她绝望地想:我的墙一定又破了。 她盯着摆在c黄上的古董表。 旁边还放有一张声明顾客权利义务的合同书。 此番交易,不知与强买强卖究竟有何区别。 但听闻因她是邻居,红云小姐好心地帮她打了八折。 看看左边的洞,又看看右边的洞,宋玉在闭眼前的最后一秒绝望地想起了包租婆:"哦,神啊。"她说,"你是不是已经彻底遗弃了我……" 底色为金的表盘,银白色的表链,刻着繁杂数字的罗盘左右各有一个缩小版的数字旋转盘。罗盘的三个指针不断运作,向不同方向各自旋转。表面迷蒙的淡金更像夕阳的黄昏,典雅怀旧却并不若一般古董苍凉死寂。这是一座时间的迷宫,处处是不停转动的指针,像巨大机械的齿轮,又像剥去外壳空余铁骨的火车。 奇异的空间,充斥着指针嘀嗒的声响。她知道一切均在下一秒不停逝去,却又迷惑于此处绝不混乱的秩序,而产生这个空间相对静止的错觉。 低下头,宋玉看见黑色衣袖轻飘飘地覆盖过手背,袖尾垂覆马蹄形的翡翠色蕾丝。 沉柔的嗓音像轻不可触的风一样飘过耳际。 它问:"你想看到的是过去还是未来?……" 宋玉满目迷茫,懵然歪头,手指抵在下巴上思量,过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地拍掌:"对哦,现在是做梦,我一定是身处那块表的世界中!"究竟是隔壁的女人懂催眠术,还是她真是个仙女?宋玉心里完全没数。但转念一想,既然已身处梦境,又何必计较。 "这是梦境,也不只是梦境,你正处于时间的世界中。"轻柔好听的声音又飘过来。宋玉转了个圈,只看到自己飘逸的裙裾,却完全寻不到声音的轨迹,它就像时间,无可捉摸,飘忽不定。 "对不起。"她道歉,"我这个人一向比较迟钝。" "没关系。"声音说,"这里是属于你自己的时间,你大可尽情浪费。" "你的风格和这怀表的原主人倒是很一致……"宋玉满额黑线地耷拉下脑袋,又不死心地抬头问,"我能在时间的世界里做什么?"她的愿望明明是要猎取王子的心呀。 "此间有三副指针,"声音说,"它们分别代表你的过去、现在、未来。你可选择回到过去,也可以去探视你的未来。在通常的情况下,你将会知道怎样把握你的现在。" 宋玉对这种解释大为不满,这可是从神仙那里买到的法器哦,而且还价值一百二十万!这么贵的法器难道不是应该大喊一声"小甜心亮晶晶变身",就把她变成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绝世美女为害世人倾国倾城吗?为什么还要她做这时间旅行自力更生? "如今世上已没有不劳而获的事……"这里的主宰似乎能够洞悉宋玉的心意,随即发出连串笑声,"每个人都有无可弥补的遗憾,想着如果时间可以倒转,便能挽回败局。现在你拥有这样的机会回到你的过去,改变你的命运。但是你要小心……"声音叮咛她说,"你必须在指针转到午夜十二点之前回来。" "否则呢……"宋玉皱眉,"是否我就将会像灰姑娘一样被打回原形!" "你会更惨,像鲁宾逊一样飘流在时空的隙fèng。" "这世上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这商品太不安全。"宋玉后悔,"我可不可以不选,就当没拿到这块怀表。"她是希区柯克的爱好者,处处信奉《第三种选择》。 "……"声音沉默良久,然后回答,"一经签字,概不退换,你可以不行使你的权利,但必须履行你的义务--分期付款。" "那我还是先行使我的权利好了……" 宋玉垂头丧气,循声音指点站到最左面的时钟前。 "请让我的人生从七岁重新开始。"她双掌合十,毕恭毕敬。为了成全她的爱情,这次她将会发奋读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当红花小标兵!她要考进一流大学,成为王子的同学,与王子培养感情。她发誓说如果生命从来一次,她要变成他最欣赏的女人打败她的对手。 于是,指针倒退。 钟表化为柔软平面,倾斜扭曲向她袭来,整个空间骤然一片漆黑。 …… "阿玉,阿玉……" 朦胧中,她听到有人在温柔呼唤她的名字。 揉着眼睛清醒过来,却又怀疑自己仍身处梦中。 这是一家高档西餐厅。 对座青年身着浅色西装,俊逸的脸上挂着斯文的笑容。 桌上摆一只透明玻璃瓶,瓶中cha一朵玫瑰,含苞待放。 宋玉困惑地低头,看到自己穿着镶有碎钻的黑色小礼服,裸露的胸颈一片冰凉,古董怀表正贴在胸前,随着低头的动作左右摆荡,发出代替计时器的走针声响。 "正说到关键的地方,你怎么忽然睡了?"俊美的青年,当然就是她心仪的王子。他拿着刀叉,优雅地切割牛排,亲昵地将切好的部分先放到她银色的盘子里,体贴地望过来,问:"是不是日间奔波太辛苦?" 枝形吊灯洒下一片令人如置身水底的晕黄光影。 小提琴曲舒缓悠扬,享受着梦寐以求的温柔,宋玉忽然搞不清究竟哪个时空才是梦境。 "关键的地方?"她只能茫然地睁大眼睛,接过他抛来的话题。 他吃吃笑起,抬手,香槟在杯中晃动:"庆祝两个老同学一起进入同家律师楼上班!阿玉,我们真有缘。" 冰块撞击,喉咙咽下冰凉的液体随即引发一片灼热。 宋玉借机瞄向怀表,时间是十一点半。 遇到古董店老板的时间隐约也是十一点半。 莫非一切定格在那里,只有她回到三年前? 但是这个三年前,又并不是她真实的三年前。 它像梦境,满足她一切虚荣的缺失。 她成为他的同学,并且即将进入同家公司上班。 这一次没有女上司,而她也不再是女配角。 镜花水月似幻非真。 这是一场现实中的宋玉所并不具备的过去。 但是古董表已然转过指针替她实现愿望,并且从中选择了最好的时机与时间。接下来,就要靠她的努力,把这场具象的梦境化为实体的现实。 "你在过去所做的一切将影响你的现在……"隐约有这样的声音环绕耳边。 宋玉盈盈垂眼,看着铺在面前的雪白餐巾,低问:"我们只是老同学这么简单吗?" 她已不再是打杂的小助理,一个拥有与他相等地位的女人无需再把暗恋进行到底。美貌学历财富在爱情中虽然不是关键,却往往可以让人们变得勇敢。总有人对暗恋者说:你可以告白。他们不明白,勇气也是需要资格的。这一次,她被时间魔法授予资格认定书,因此她毫不犹豫,开口告白。 她的王子在昏黄一如水底的灯光下酡红了面孔。 他向她盈盈望来,深情地张口…… "砰!" 送酒的服务生突然踉跄失步,盘中红酒落地,酒渍四下飞贱,瞬间玷污宋玉雪纺的纱裙。 宋玉惊声尖叫,像出水的鱼儿立时弹跳而起。 顾不得那年轻侍者在身后一迭声的道歉,宋玉飞冲向餐厅洗手间。直到清凉的水花碰触手背,失去理智的大脑才得以恢复清醒。 现在不是清洗裙子的时候,而是影响她命运走向的重要关头。 她打开随身带着的小包包,拿出履历表。 果然,王子所说的公司就是她目前就职的律师楼。 必须让他放弃这个选择。 这样他才不会与他心爱的女上司碰面。 时间将重新搭建命运的秩序,她与他的指针将一起迁移至其他罗盘。 洗手间的门板响起咚咚的叩击声。 一个底气不足的声音传来:"小姐,真抱歉。洗衣费由我来付……" 原来是方才的服务生,宋玉瞪起眼睛,目无下尘,推开门不耐烦地冷嗤:"你?哼,还是算了!恐怕你一个月的薪水也不够这件衣服的价钱。" "我知道。"服务生出乎意料地固执,说,"我可以分期付款。" 宋玉愕然。又是分期付款? 梦境的配角正面临和她相同的窘境,而怀表在镜中折射一片幽冷炫目的银光。 指针在十一点五十九。 为什么快乐的时间总是显得特别短暂? 不过一顿饭的时间,她的钟点即将告罄。 她像在网吧接发邮件,要抓紧最后一秒杀回大厅对她的王子做下线前的叮咛。一定要放弃这家公司!诸多理由她可以随意编排。比如那里距离他的公寓实在太远,比如它在三个月后将面临一次险些倒闭的危机……虽然她知道王子就是在那场困境中表现卓然才成为行内窜升的新贵,但比起她的姻缘,王子的个人福利将忽略不计。 宋玉气势汹汹杀回大厅。 服务生在身后不断追赶:"小姐,小姐,请留给我你的名片……" "嘀嘟!" 怀表发出刺耳的警告。 宋玉在绝望地按下暂停键之际,耳边最后的声音依然是:"小姐,我一定要付你洗衣费!" 为什么她在自己的梦里还要被一个配角纠缠。宋玉暗中诅咒这不幸的命运。但时间的罗盘已经无声袭来化为漫天黑网将她包裹吞没天旋地转。 她又回到时间的机械工厂, 面对那大而突兀怪兽一般的巨型罗盘。 "客人,此行结果可令你满意?"声音说,"如果满意请按面前的数字1,如果不满请按数字2,如果想要重来请按数字3,如果……" "住嘴!"宋玉呻吟地捧着涨痛的头颅,"我在十二点前遭遇突发事故,未能看到小说最后一行。就这样折返现实我担心结局将不尽人意。为了谨慎起见,请先送我去未来确定。" "你真是个小心的女人哦……" "那当然了。既然已经购买商品,就有权要求最完美的售后服务!"她理直气壮。 "那么好吧。不过这个旅行每天仅限一次,请先回到你所属的时间。今晚早些入睡,我会带你去体验未来。" "哦?"她将信将疑,"请问,现在的世界会有什么改变吗?" "当然。你在过去所做的一切都会影响你的现在。好好体会一下,与过往不同新的一天吧。"声音礼貌致意,"我们晚上再见。" 宋玉再次张开双眼,窗外满地阳光,这里是她的时间。但这里不是她那寒酸的房间,大理石的洗手台标志着这是一幢从前的宋玉所不敢想象的高级公寓,这是经由时间魔法修改后的现实。 她回过头,王子就睡在枕边。赤裸着肩膊,翻个身,像孩子似的握着手指,在梦中咕嘟地念着"阿玉、阿玉……"。 宋玉露出满意的笑容,把手cha入他乌亮的头发。 看来那场告白成功了。 三年后的现在,她与他已是一对恋人。 看着事实上昨日还高不可攀的男子,宋玉一阵激动,低头想要亲吻他微翘的嘴唇,门铃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好吵……"王子闭着眼睛捂起耳朵,她虽然恋恋不舍这张孩子气的英俊面孔,却也不得不充满疼惜地望他一眼然后爬起身。 "叫鬼啊叫!"宋玉气势汹汹拉开防盗门。门外站着戴了顶小红帽的青年,温温婉婉地冲她一笑:"我来送晨报。" 一个男人送晨报!投下鄙夷的一瞥,宋玉抽出报纸,砰地关上门。 "阿玉,怎么不早叫我,我说过今早我有重要客户要见。" 转身,王子已穿好西装,皱眉正对着镜面拨弄头发。 为错失吻他的机会而扼腕,却又因他话中的内容而心跳加速,宋玉假装帮他整理领带,翻起他的衣领,试探问:"对哦,龙翔律师行离这里很远。" "龙翔?"王子轻笑,"阿玉你还没有睡醒吗?我是在开鸿上班。" 宋玉狂喜:"你没去龙翔?" 王子微笑:"你忘了。三年前,是你说服我与你一同去开鸿工作。" 她兴奋地手抖,险些错把领带系成红领巾的样式。 这么说,昨夜的时光之旅彻底成功改变她的命运。 没有去龙翔,王子就不会遇见女巫。 这一次他将属于公主! 她幸福地漾起甜甜的笑容,目送他挺直的背影。 古董表正冰凉地贴着她的胸膛。 握住它,她想,这一百二十万真正物超所值。 "怎样?" 身后突然响起一串清若银铃的笑声。 宋玉回眸,便看到她的幸运女神,那名叫红云的美人就坐在阳台露天躺椅上,手拿着一只圆滚滚的橙子,朝她抛来漂亮的抛物线。 "还可以。"绷住嘴角,宋玉严肃颔首,即使内心充满感激。 "我们做古董买卖的都知道,当客人开始挑剔你的商品,就是他已经认可的时候。"红云眨眼,给她一个飞吻,一语道破,"如想继续光顾,请出门左转。" "哎?"宋玉惊愕。 "没什么可惊讶的。就算你的住房条件因过去改变而得到改善,但有些事情比如我们是邻居却不会被改变。"红云似笑非笑地轻弹指尖,充满暗示地一笑,在她想问得更清楚一点时,像抹水汽般无踪影地蒸发在空气中。 心头飘过一阵语焉不详的古怪, 宋玉极力抛下这令人不快的预感。 难得变成幸福女人,当然出门shopping。 如今她是律师太太,一身名牌,推着购物小车,悠闲地晃进从前不敢进去买菜的超市,只拣那些精包装过的绿色蔬菜。 阳光给面子,与她的心情同样灿烂。宋玉拎着口袋,打算回家煮一锅高汤给王子品尝。却在过马路时遭遇晴空霹雳,一幅诡异画面突然闯入她的眼底。 宋玉呆呆地拎着装满食物的塑料袋,站在街道一角。信号灯变换,车水马龙人流横穿,她像一场戏中唯一被定格的主演。 同样被定格的,还有街道对面那对热情拥吻的男女。 他是她命中注定的王子, 她是她命中注定的女巫。 塑料袋自手心掉落,圆滚滚的包心菜骨碌碌地滚出。宋玉的心被这画面扎成漏气的气球,一秒前溢满的幸福也像那个忽隐忽现的红云一样消失无踪。 自行车铃叮叮响起,但她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甚至忘了躲避。 她已借由时间魔法,得到以往所不具备的爱人资历。但是为什么,他还会迷恋上那个女巫? 宋玉不明白。 但觉一百二十万买来的好似一场春梦又像一场骗局。 "小姐,你的菜掉了。"有人在身后轻言细语。 宋玉回头,见到戴小红帽的青年,正低头捡起一颗包心菜。 忽然想起奇异的故事,妲己魅惑纣王,令他剐出丞相比干的心脏。比干有仙人庇佑,并没有死于当场。他捂住空空的心口,一路步出东郊,见一卖菜老妇。 比干问:"这菜有没有心?" 老妇说:"没有。这是空心菜!" 比干问:"菜可以没有心,人可不可以没有心?" 老妇说:"人要是没有心还怎么能活。" 神仙的咒语因此破裂,比干随即死去。 看着青年手中的包心菜,宋玉不觉怔怔问他: "喂,这菜有没有心?" 青年微笑:"当然是有的。" 于是宋玉接过包心菜转身走掉。 她不是比干,她比他聪明。 现代女性永远只问对己有利的问题,而不听没有好处的答案。 气球不戳破就永远都是满的。 她宁愿拥有虚假的幸福也不想要真实的痛苦。 还是做了浓汤,一个人守在桌边,等待王子回到宫殿,原来就是灰姑娘变成公主后的第一晚所要面对的现实。 她不知道等了多久,电话打过去,他说在陪客户吃饭言语颇为不耐烦,于是宋玉主动挂断,只是时间已到十一点半。她就像《圣诞节颂歌》里中了精灵魔法的男主角一样,感到极度困倦,昏昏沉沉地趴在桌面,只感觉闭了一下眼睛,就又回到庞大的时间机器之前。好听的声音多了一点嘲弄,它说:"你可以选择后悔。只要砸坏怀表,一切将恢复以往。" 恢复以往?回那幢走水少暖的小房间?当回她的打杂助理师阿玉?更可怕的是摔坏这只分期付款购得价值一百二十万的古董表? "开什么玩笑!"宋玉板起面孔冷嗤,"男人一向朝秦暮楚心绪飘浮。我与那女人如今拥有同样资质,比强悍我阿玉才不认输!" 爱情是一场战争,她是好不容易升级为公主的灰姑娘,奇迹为她而降临,她又岂能如此没种选择不战而逃? "我要与她抗战!"她说,然后坚定地站到右边的大钟前挥动手臂拨动时针。 她要去她的未来,看一场战争的答案。 "OK!"那带着一点冷笑的声音嘲讽地说,"顾客就是上帝!" 宋玉紧紧闭上眼,不敢轻易张开。 这里是她爱情的未来,也是她与他命运的未来。 正文魔法时刻(3) (更新时间:2007-4-1615:17:00本章字数:6369) 红木落地座钟里,分针在孤独运转,为了追赶六十分之一的机会,去与时针做艰难的碰面。 她感到头晕目眩且有窒息危险。 低下头,先见到触目惊心挺起的肚子。 何时她已痴肥到这种恐怖地步,忍不住失声尖叫,伸手去摸又惊见自己枯瘦嶙峋的十指。 "妈咪……"一个矮矮的小女孩儿鼻涕眼泪地拖着一头玩具熊从楼梯步下,"阿娣一直在哭!" "阿娣是谁?" 宋玉晕头转向地起身,胃里猛然翻腾起一阵呕吐的欲望。 三年后的这个时间段,她正处于孕妇状态。镜中枯黄的面皮、臃肿的体态,还有眼中藏不住的怨毒,都令宋玉脊背发寒毛骨悚然。 如果上一场是美梦,那么今夜体会的则是最可怕的噩梦。 空落落的房间充塞露骨的孤独。 她失去美貌还有不知行踪的丈夫。 一个三岁的女孩子抱着她的大腿,楼上还有一个叫做阿娣的未知生物,或许是第二个孩子,而她怀着性别不明的第三胎,面对落满灰尘油渍的肮脏厨房。 她从来不是一个邋遢的女人。 不知道这家中为何混乱至此。 每走几步,就有杂物令她面临绊倒的危险。 她忍不住怒气冲冲质问女孩儿:"是谁把家里弄成这个样子?爸爸在什么地方?" 女孩子怕怕地缩了缩,那模样欠扁得像极了宋玉的翻版。 "是妈妈自己摔的……"乌黑的大眼睛飘荡着早熟的忧郁,孩子拎着拖到地上的布熊的尾巴转身往二楼跑去,"爸爸去旅行了,是妈妈说的……" 宋玉被异常的焦躁所笼罩,是这个名为未来的时空影响了她应有的情绪状态,还是这具有孕的身体令她变得易于激动与烦躁? 她翻开家中每一个抽屉,疯狂地寻找她的王子遗留的线索。 放着怀孕的妻子与儿女不管,他究竟能跑到什么地方去? 混乱的房间被摧残得越发不堪入眼,没有找到他的痕迹却发现写满她笔迹的日记。宋玉颤抖着双手坐在月光下,一页一页翻看无比清晰的未来载体。 这是一本完美的侦探日志,足以媲美一流作者的悬疑小说。主要登场人物是她的王子与他的女巫,而宋玉则集詹姆斯•邦德、福尔摩斯、怪盗罗宾三位一体。 竟然能书写出令她自己都为之瞠目的追踪日记, 越战小说《野战排》都没有这场战斗来得轰轰烈烈。 日记巨细匪遗详尽记载了《一代怨妇是怎么养成的》或者《一代侦探是怎么炼成的》。 战况是你来我往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中有个别情节异常活泼趣致,比如下面这个段落: "……XX年X月X日,我躲在c黄下,营造出家中无人的假象。凭着坚忍不拔的秦香莲毅力潜伏六个钟头之后,他果然带那女人一同归家。在五分钟后,两人上了c黄。我手持录音笔,录下精彩叫c黄声。然后得意洋洋于紧要关头跳出,对狗男女宣布:你们可以保持沉默,但你们说的一切都将会成为呈堂证供!" 可笑的内容,可笑的自己。 翻看着日记,宋玉简直不敢相信这种神经病般的搞笑文字是她写出来的。 后面还有关于从老公一个月用多少手纸以推测他的私生活等内容,太过龌龊,本着胎教的考虑她放弃了继续阅读。 怅然地坐在散落一地的月光中,她问自己:"勉强得来的爱情,真的只能落到这样的结局吗?即使用不断生孩子的方法也只能迫使他与我结婚,但他的心终究还是属于那个女人吗?" 这不是她期待的happyend。 这像一场沉闷的悲惨家庭剧。 但是她爱她的王子。 她固执地相信一定会出现奇迹。 既然她可以为王子改变,那么王子也终有一日会为她而改变。她不会像这悲惨未来中的女主角,只懂得变态手段。她会努力给他信任,给他爱情,令他终有一日也会爱上她。 宋玉露出神往的微笑,对着月亮托起脸颊。主意打定,便突然察觉生理需求,十分口渴,立即转身拉开冰箱门。 昏黄月光下,宋玉发出绝望野兽般的尖叫。 冰箱里一个冰冻的人头,正张着残酷的眼睛与她对峙! 宋玉惊叫着后退连连,撞上身后茶几,有什么瞬间打翻碎裂,楼上猛地响起婴儿震天的啼哭。手指颤抖着,她什么也无法抓住。同时,黑红的血液顺着大腿流下,是受了刺激而小产的征兆。 她只觉头晕目眩,希望十二点快点到来,不要让她因意外竟先死于未来。 电话铃响起,她如遇到救命稻糙连忙抓起: "救我……"她虚弱地发声。 "太太,那笔账你要赖到何时?"凶恶的声音打断她,强硬地逼迫,"因为嫉妒而杀死丈夫,这种事可是足以上社会版头条的新闻哦。如果不往账号中续款,我就把我看到的事情卖给报社好了。也许他们会愿意付一个令我满意的价格。" 天啊!宋玉呻吟,竟然还有目击者。 她已筋疲力竭,不懂得分明无辜的她为什么要替未来发生的事情买单,只能看着鲜血不停涌出,其间夹带着尚未成形的生命。 按住钟表的暂停键, 宋玉在死亡之前逃回时间的世界。 这里像个惨遭破坏的荒凉月台。呼呼的风不断地吹过,掠起她苍凉的衣摆。 "这段未来我无力承受。"她低头说,"如果勉强去爱一个不爱我的人,竟要神魂俱毁同归于尽,那么我宁愿不爱。我只是不懂……" "你不懂什么?……"嘲讽的声音如风环绕。 "为什么我避不开命中注定的对手。"宋玉质疑,"为什么即使命运改变,他一样会爱上那个同样的女人!如果重新回到过去,再一次改变,这次我们搬往其他城市,会不会还遭遇同样的结果?"她无力一再重复,只希望这时间精灵能清楚地告诉她答案。 声音轻笑:"他有他命运的爱侣,你有你命运的恋人,就像分针要追赶时针是一种必然。无论重复多少次,你也无法阻挡他们邂逅相恋。" "那我呢?"宋玉感到沮丧,为这无情的答案。 "你在另一个罗盘。"声音说。 是的,他们原本就是不同型号的指针。她失望地低下头,一把拽下怀表,将它狠狠摔碎,让自己回复应有的现实。 她爱着她的王子,但她不愿承受在未来体会的心碎。 她说过除非奇迹降临,她爱的人不可能爱她。 但原来即使奇迹降临,她爱的人依然不可能爱她。 只因爱情本身已是一种无从干预的奇迹。 宋玉流下失望的眼泪,并对自己说,心痛的理由是她只买到一场美梦与一场噩梦的那一百二十万。 生活一如既往地展开。 她是律师楼的小助理。 他是律师楼的大红人。 只是当他们擦肩的瞬间,宋玉不会再偷偷为他驻足观望。 爱一个不爱她的人,这本身就是对自己的不珍惜。 一想到那晚在未来的镜中,惊见因爱情憔悴的脸孔,宋玉就异常后怕到牙齿打颤。幸好这样的未来已不会发生,但她的痛苦却并不会因此得以解除。惆怅地坐在她小小的房间,孤单地等待爱她的人出现。 重新披起白色c黄单,宋玉无比虔诚地祷告:"四面八方各路神灵快快助我法术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南海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观世音哈利路亚安拉保佑……" 但是无论再怎样大喊,那神仙般的女子--红云都没有再出现。 等待她的,似乎只有分期付款的账单。 于是她化被动为主动。 这一天,下班之后,宋玉走进以往避之唯恐不及的古董店。 她放轻脚步,小心翼翼。 对于她这种穷人而言,在此间行走比坐游乐园过山车更为惊险。稍微不慎碰翻一样物件必定价值连城,而她已开始仇视分期付款。 珠帘垂地,香烟袅袅。 她的隔壁是个神奇的空间,外面很小,里间却别有洞天。 穿着桑蚕丝旗袍的女子,鬓角cha一朵珠花,撩帘款款步出微笑。这女子本身便已像一场绰约的梦。 宋玉呆呆地望她:"红云……"她说不出后面的话,只因这位仙女教母的气质变化太大。 而女子嫣然微笑,细语轻言:"小姐认错人了,我叫白月。" 或许是此间氛围如梦,宋玉轻易接受了这样的解释。她看过灵异漫画《双胞少女》,也读过儿童文学《两个路特》。更重要的是神仙叫什么都与她这平凡人类无关,重点是她是老板而自己是上帝。 任何渺小的人类都能在商店街尽情猖狂。 这是一个提倡消费者就有权不讲理的年代。 管你叫红云还是白月,管你是天使还是仙女。 因为她是顾客她是上帝,所以在这个故事里她就永远都是她们的上级。 宋玉怒气冲冲,把坏掉的怀表往八仙桌面一拍,用小人物的嘴脸叫嚣:"三无产品,完全没有质量保证!我要求换货!!" "古董这行卖的买的都是眼光。"气质美女不卑不亢,"小姐难道没有看过销售合同?" 被"合同"二字贯穿心脏,宋玉像个泄气皮球,倒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双手扶地,头部低垂,咬住衣角,挤出两滴眼泪扮作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状。 既然硬的不行,那就软的好了。 她声泪俱下:"大家都是女人,我也不想瞒你。我斥下重金买的不是古董,而是这古董上依凭的魔力,以及魔力背后能带给我的幸福。因为选择失败,我这个没有眼光的女人白白浪费了红云姐姐的一片好心,还连带毁坏了这块昂贵珍稀的怀表。如果生命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会说你爱他。"白月满面怨艾地替这庸俗的小女人接完。 "不不不……"宋玉惊恐万状地抬头,"这一次我一定不爱他了!我的梦想已被现实的残酷修正。如今我只想得到一个既有钱又爱我的男人。我希望他对我温柔无限,全心全意。这样我一定可以得到幸福。所以……"她眨着星星眼,用或许会被形容为贪婪的眼神全神贯注地盯着白月,"请再卖给我一件拥有魔力的道具吧!!" "我们这里是古董店……"白月为难地转了个身,一缕秀发从盘成小髻的脑后逸出,带着如梦的香甜,"虽说时常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物件,但也不是任何一件古董都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那么……"宋玉绝望了。 "既然你是这块怀表的有缘人。"白月踌躇地摸着表盘,无限袅娜地一转身,"我便帮你把它修好吧。"她向她微笑,红唇轻软,"希望这一次,它能为你带来好运。" "耶?"宋玉弹跳而起,再次复活,"可以修好?" "我拥有的力量与治愈相关。人与物都是同样的道理。虽然我也没有试过,但是……"她沉吟,"你可愿冒险尝试?" "愿意!"宋玉大声作答,点头如捣蒜。 白月嫣然,握住怀表的手心发出一片如水的幽蓝。 五秒钟后,她摊开如玉手掌。 指针嘀嗒转动,再次运转如常。 宋玉惊喜交加,迭声说道:"大姐,你就是我一生一世的恩人。以后有洗c黄单擦玻璃这种事,只需往隔壁拨个电话,号码是0303003!"趁她还没有提起修理费,宋玉抢过怀表夺门而逃。 一切重复上演。 夜晚到来,她再次站在巨大的时间仪器前。 它问:"这次你想回到过去还是前往未来?" "人生常常让我们在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又让我们在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我们之所以不幸福就是因为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在一个正确的时间遇到一个正确的人。"宋玉是聪明女子,要求只有一个,并且无比狡诈,她说,"请送我到正确的时间,遇见爱我的有钱人!" 人们的一生,有和无数人相识的场合与机缘。只是有时人们错过了,并且不自知。但时间替他们记住了被他们忽略遗漏的一切,包括他们无数次失去的那些本该抓住的人。 在宋玉的要求下,这巨大的齿轮再次沉默。 其实她怀疑这时光精灵有失聪之嫌。不然为什么每次与她沟通,它总要先迟钝几秒钟。是她的要求太刁钻,还是所谓"精灵"都只能满足那些比较俗辣的条件? 她的怀表不是阿拉丁神灯。 它只能帮她修正时光的某个角落,其他的事却只能凭宋玉自力更生。她像得到一件新式化学武器,需要自行开发它的各项功用。 悲惨的现实夺走她性格中浪漫的成分,但是贫穷的生活又给她创造丰富的想象。就像她能用一碗泡面做出一星期不重样的饮食,她也能利用有限的条件来实现自己最大的野心。上古先贤们说过:穷而后工! 在贫穷与物欲的刺激之下,宋玉一次又一次得到神鬼相助名为"奇迹"的力量。这一次,睁开双眼,她将回到她人生中最正确的时刻,邂逅深爱她的男人。 冷风凄凄。 宋玉站在冬天的街道上。 通过身上棉衣的花样她回忆起这是十九岁那一年的经历。 左手握着五十元,它是她最后的积蓄。 记忆告诉她,她会用这五十元支持一个星期,然后找到下一份工作,并在那里邂逅她曾深爱过的王子。 这时有人匆忙跑来,对宋玉说了一堆她根本听不懂的英语。 唯一让她灵敏的耳朵起了反应的话是:Givememoney! 宋玉浑身一惊,毛骨悚然,给他钱? 这可是她最后的财产! 她正要瞪起双眼用力摇头,却忽然意识到这与她过去的表现并没有任何差异。不不不……时光魔法刻意把她送到这里,表示这就是她人生的转机。她不能犯下同样的错误,她要改变她的过去,她要拯救她的命运。于是她一狠心一咬牙,把五十元递了过去。 在七千二百秒之后,宋玉将为自己的选择而庆幸。 就像所有俗辣电视剧中上演的一样,向她借钱的男人原来是一个异国大富豪。他只是暂时与他的翻译在街头失散,并且如天下有钱人一般,他们总是分文不带地把钱包搁在跟班那里。为了打电话只好向路过的她借五角硬币。 这个富豪一如天下有钱人都有怪癖。 他奉行绝不欠债政策,并一定要让他的秘书寻找到宋玉。 最后,他们发现她住在家徒四壁的房间里,因为没有吃到计划中预定的泡面已经晕倒在地。 富豪对宋玉惊若天人,因为他一辈子也没有遇到过这等高尚的女子。竟然宁肯自己饿晕,也要把最后五十元钱慷慨地赠予来自异国的陌生人。这种人别说是他,就连宋玉自己也从未遇到过。即使遇到她也会认为对方神经有问题,但是有钱人的思想线路永远与普通群众不同。 他不会去想这是个阴谋诡计,只认为她兰心蕙质,玉洁冰清。 当宋玉在医院醒来,看到的就是他深情款款执她之手的画面,听到的就是他ròu麻兮兮且需要通过翻译才能实现的告白。 "在我身边的每个人,"他说,"他们都是为了我的钱才对我好,而你是唯一一个在我落难的时刻,向我伸出双手,并且还给了我你最重要东西的人。"她的国王已经感动到热泪盈眶。他是世袭富豪,一辈子也没经历过用金钱摆不平的风浪。所以在异国走失对于他可归类为落难。同时他对于金钱的看法与宋玉相同,对于宋玉能把最后五十元赠予他人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 而他是男人。 她是女人。 在这两种生物之间一旦产生不可思议,往往都可以转化为恋爱逻辑。 当他用不可思议的目光凝视她这个高尚到了不可思议的女子的时候,宋玉幡然醒悟,啊!这就是她最正确的时刻与她最正确的人。 她正要点头说好,钟表忽然发出刺耳的报时。 于是她被迫按下暂停键,选择返回时间的世界中。在最后一秒,她听到一个耳熟能详的声音对富豪说:"这位小姐太清纯,被求婚宣言吓得昏倒了。" 宋玉来不及解释说不是这样的,就又站到了时间机器前。 它问:"这次你满意了吗?" 她答:"当然。" 然后她充满自信回返她的现在。 她知道这一次她将会得到幸福。 正文魔法时刻(4) (更新时间:2007-4-1615:18:00本章字数:2275) 她已习惯在睁眼闭眼间感受时间与空间的转换。这一次甚至连地域都发生了改变,她身处南太平洋的一个岛国,在这里她过着王后般奢侈的生活。豪华的宫殿无一处不是为她预备,聪敏的美女俊男通通是他为她准备的仆人。 但也有些事情永远不会改变,就是她的隔壁一定会有一间古董店。 宋玉命人送去金银珠宝,因为她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女人。是她胸前的古董表利用时间魔术改变她的过去,她因此得到这场永不结束的豪华盛宴。 于是日子一天天过去。每一天也甜美得好似在梦境。 她摘下古董怀表,把它放在她的羽绒枕下。她不需要再回到那个空间确定她的未来。受尽宠爱的她,已没有去确认未来的必要。 她只需要尽情享受这美好的现在。 豪华的宫殿每日都举行欢乐的宴会。 她的国王一定会为她留出夜晚的时间。 他们共舞,跳了一支又一支,跳过一夜又一夜。耳边的乐曲像永远不会停止的八音盒。所有人也都羡慕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她。 但是她真的幸福了吗? 有一天,宋玉心中突然出现这样的疑惑。然后她笑自己是个傻瓜,竟然会怀疑这种再确定也不过的问题。是的,她是幸福的。以前她需要帮别人打杂,现在她过着女皇般的生活。以前她苦恋从不看她一眼的骄傲王子,这次她拥有永远深情款款的英俊国王,并且他对她永不变心。不管多么美艳的女人试图勾引,他的眼睛都只牢牢锁定在她的身上。 他说:"玉,我爱你。"这或许是他仅会说的中文。 因为语言不能沟通,她在他眼中永远忧丽神秘。 他们就像安娜与国王,彼此都拥有对方渴求的魅力。或许中间有着小小差异,但那真的重要吗?宋玉尚且不知道。 他对她要求的是爱情。 她向他要求的是权力。 他因为爱她,而愿意付出他的财富,尽其所能,令她快乐。 她因为不爱他,而任性挥霍夜夜笙歌,日日招摇快活。 然后某一天全无预兆地降临,她突然感到这宫殿中的一切都死寂沉静乏味寂寞。她在午夜睁着大眼瞪视天花板。她失眠。会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在半夜跑去后花园,一个人做体cao运动,跑步跳绳仰卧起坐,弄出满身大汗再嗵地跳入游泳池,任由透明的液体四下纵横,由眼中至水中。 年轻的翻译官拿着毛巾,他一直默默站在宋玉身后。 他说:"太太,出来吧。你会着凉。" 看着他温柔的眼睛,宋玉忽然明白了,她欠缺的是什么。 她正在和一个她不爱的人扮演一种名为"幸福"的游戏。 但是她不爱他,所以这生活不可能彻底圆满。 当她的贪婪得以餍足,她就会重新幻想她所缺失的部分。 就像童话中向金鱼不断许愿的渔夫,人类永远是这样悲哀的生物。 她手中握有两张牌。 红桃J是王子,梅花K是国王。 王子二十六岁,金牌大学毕业,聪捷俊敏年少有为,毕业三年已晋升为某知名律师楼的红牌。 国王四十六岁,异国富豪旅中,风度翩翩气宇不凡,不算海外在本国亦已有十一幢富丽豪宅。 她的年纪是国王减去王子。 她的期望是王子乘与国王。 她的身份是待价而沽的灰姑娘。 如果王子代表爱情,国王代表财富,那她的梦想是既要王子也要国王! 红云嘲笑她:"你说过不愿再辛苦追逐不属于你的爱情。" 白月安慰她:"说不定你会在未来爱上深爱着你的国王。" 爱人与被爱,得到与失望,她永远都做着人生的二选一,却总也盼不到幸福的结局。但她是希区柯克的爱好者,他的电影中,她最喜欢《第三种选择》。 今夜有化妆舞会, 每个人都带着面具。 大家都是角色, 处处都是小说。 有人正向她望来, 稍嫌拘束和紧张。 他戴着黑色面具, 不是王子,也不是国王。 但她永远能认出他来, 缘于他早已一再登场。 他是固执的服务生, 他是温柔的送报员, 他帮她捡过包心菜, 他是体贴的翻译官。 她的人生处处都有他留下的痕迹。 他一早出现,只在等待她翩然回转。 我们总在错误的时间遇到正确的人。 我们总在正确的时间遇到错误的人。 我们不断闭上眼睛否定现实。 我们不断睁开眼睛期待梦幻。 我们不断埋怨挑剔嫌恶抱怨。 我们从不注意自己正在错失什么并且永远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 嘀嗒,嘀嗒……怀表的指针催促她做出选择。 表盘的晕黄诉说人世沧桑。指针一转,就过了百年。人生,也不过像这场舞会,每个人都只有一次邀约的机会。 生命是一场夜宴。 我们原本不一定拥有参与的特权。 是仙女教母给了我们意外的入场券…… 于是大家穿着借来的衣服步入喧嚣舞池。 每个人都是灰姑娘。 只等十二点结束。 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指针嘀嗒……正在提醒她,生命是一场暂时的包租。 这场借来的魔法时刻有限。 她带着极艳的微笑,迎向她宿命的舞伴。 过了今夜她就摔坏这只附有魔法的怀表。 但是她与他在今夜共舞就像古董店永远坐落在她家左边,将会成为不可更改的事情存留下来。 这次不要王子,也不要国王。 她只愿与他相恋。 正文盂兰会(1) (更新时间:2007-4-1615:19:00本章字数:4052) 作者:永涛 这是梦境,又做这样的梦了。 她看到了生殉。 梦里,小曼不知怎么就离开了家,来到了山中。只见山水空灵,烟岚飘浮,起伏的蓝色山峦在水雾中显出柔和的影子,山下有一个村落,村中泥墙黑瓦,绿树成阴。天空中的星月渐渐露出它们的莹彩,枝上的花因风而落,枉然徘徊。岭上碧糙婀娜,一种野果的清香在夜风里轻曳。 岭上有一座巨大的石砌墓,当地人把它叫做地宫。 地宫的门敞开着,一群人聚在石门前,男女老少都有,穿戴秦服。天际滚过一阵沉闷的雷声。"人带来了吗?""带来了。"熊熊火把照亮了人们脸上的神情,他们的神情十分激愤。目光的聚焦点是一个窈窕女子,她身穿红色长衣,襟上袖口滚着玫红色的边,宽袖长幅。 天际滚过一声炸雷,随后一道闪电,小曼看见了那女子的侧脸,只是侧脸,却美得让人难以呼吸。她乌黑的发丝乱乱地垂下,一张瓜子脸,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是传说中的花妖,让男人甘愿为之付出生命与灵魂。 村里刚刚发生了一起杀人惨案,一个壮年男子在新婚之夜被妻子杀死。人们把他从洞房的c黄上抬到这具棺材里面,他人已断气,尸骨未寒。 村长是一个老者,不怒自威,脸上隐含悲愤道:"抬棺。" 人们自动分开一条道,只见一具棺材,被八个壮汉抬进了幽森的墓室里。众人看到被抬进去的棺木,发出一阵愤怒的低呼。 石墓后面是一片殷红的晚枫,风声低诉,枫叶在月光下如流动的血浪。女子静静地站着,耳旁两个白玉耳坠轻轻晃动,她黯然地向远处张望,她在等谁?难道还会有人来救她吗? 村长对她说:"准你入墓殉夫,你进墓去吧!" 这句话等于宣判了她的死刑,他们用这样残酷的手段来对付一个弱女子。众人大声喊道:"处死她!处死她!"群情激愤,像是要扑上去把她吃掉。坟墓像是张开嘴的巨兽,等待着吞噬一条性命。只见村长挥手制止了众人,看着那女子,眼里像是要喷出火来,说:"赵毅如此待你,你竟下得了这样的毒手,为什么?" "我为了一个人。"女子的嘴边露出凄然苦涩的微笑。 "他是谁?"村长愤然。 "他是谁?!……"众人叫嚣。 原来她是为了一个男人而狠心杀夫,这个男人是谁?人们的目光在那些青壮年男子身上游移。而那些青年男子则更加愤怒了,这等于她把嫌疑推向他们,她不说出来到底是谁,大家便都有了嫌疑。 "他是谁?"众人排山倒海般的压力袭向女子柔弱的身躯。 "你们不要再问了,我愿意承担一切罪责。村长,我现在就进墓里去。"她表情平静,眼睛如两口古井,寂然无波。 黑云如墨,村长开口说了一句话,却被雷声截断。雨终于下了起来,暴雨冲洗了乾坤。众人谁也没有去躲雨,这场暴雨使气氛平添了几分悲壮的意味。过了一会儿,雨停了。人们的衣服全都湿透了,火把也被浇息。在一片幽幽黑暗中,人们的眼睛习惯了暗淡的光线,借着刚从云层里露出半个脸的月亮,他们看到了身穿红衣的她。今夜,她本该是新娘子。如今,她却要被处死。 在众人的目光下,她一步步向墓门口走去。风越急,叶乱舞,月如万古之冰,映得苍叶斑斑,像是歌不尽的幽情古曲,随风散尽。大片清冷的月光铺在地上,月光勾勒出她脸侧使人心碎的弧线,只见她忽然回身一笑。这落花般凄婉的一笑,有一种幽柔的迷情,让人心弦颤抖。 她脱下红衣,向天抛去,红衣如血。 她走向墓门,里面一片幽森。众人见她走进墓门,白色的中衣在黑暗中隐没,如一朵雪花在黑暗中消融。 村长犹豫了一下,高声说:"封墓。" 上来两个精壮的青年男子,一起把厚重的石墓大门缓缓合拢,还冲墓门"呸"了一声,说:"临死还不吐实话,连累我们这些男子被人猜疑。" 工匠在墓门上填满细浆石灰,再砌上含油灰浇注的大青石砖。墓前竖了一块石碑,碑上的字是刚刻上去的,显得不甚精细:赵毅之墓。 她被生生封在了这幽暗的坟墓里。 生殉仪式结束之后,众人散去,夜更沉了。 趁着星月的微光,一个男人匆匆上了山冈。 "阿房!阿房!"他用凿子撬开石墓的门。 "你等我,如果你不能和我共生,我愿和你同死。"他用尽力量撬开坚固的石墓门,年轻的脸上有着冷月的寒影。 他怀着万一的希望认为她还没有死,在等着他来救她。 他终于打开了石墓的门,走进去。 这时,一个人跌入他的怀中。 他大惊,仔细一看,竟是她。 她身体僵硬,已经气绝多时。 "阿房,阿房!"他痛不欲生,发出压抑的嚎啕之声。 他把她抱起来,放入空棺,后退几步,肃然向棺木拜了几拜:"你保护了我,牺牲了自己清白的名声,牺牲了自己的生命。"这时,他看见她手里握着一只蟠龙金带钩。 蟠龙金带钩是由两只蟠龙组成的钩子,龙嘴里衔着一颗蓝莹莹的宝石,宝石冰凉,颜色璀璨。他从她手中拿过蟠龙金带钩,说:"这是你留给我的,我会留着它。"他走出墓门,最后向墓里望了一眼,这是一个幽沉的世界。 她为什么而死? 她为什么宁死也要保住这个秘密? 小曼猛然惊醒!借着朦胧的晨曦抬眼看去,见桌子上的蟠龙金带钩闪着动人的光华。 炎热的夏季,店里没有客人。白月用一只高脚水晶杯泡了一杯香糙咖啡,慢悠悠地品着。红云跑了出来,穿一件水红色短裤,湿漉漉的头发耷拉在额头,显然是刚洗完头。她一看到姐姐手里的水晶杯,就大惊小怪地喊道:"你怎么拿这只杯子喝咖啡?这可是伊丽莎白一世时代的物品!"说着就要动手去夺杯子。 白月"嘘"了一声,说:"别闹,有客人上门了。" 来的是一个女子,生相不超过二十二岁,梳一条漆黑的大辫子,穿一件蓝色连衣裙,很是清秀。 白月刚要说什么,红云抢上前去,说:"欢迎光临古董杂货店,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女子颦着双眉,打量了一下周遭古董,说:"我不知道你们这里要不要这个东西。" 白月说:"是什么?拿出来看看吧!" 女子随即从小挎包里拿出一个红绒盒子,拿出来的时候,手忽地一颤,最终还是把它打开了。 "哇!"白月和红云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惊叹。作为古董杂货店的双掌柜,她们没少见宝贝,可是这样做工精细美观的蟠龙金带钩还是初次见到。金带钩虽然有些磨损,却增添了它古老的魅力。钩身是两条龙,盘绕在一起,龙嘴共同衔着一颗蓝莹莹的宝石。白月小心翼翼地拿出金带钩,看到金带钩圈里刻着一枚小小的印章,上面是篆字"赵"。 "这个金带钩你们要吗?"女子问。 "我们要了。"红云抢着说,"你要多少钱呀?" "我只要两千元。"女子看向那对金带钩的目光,竟然满含厌恶和憎恨。 两千元,大赚一笔!红云心里转过这个念头。不说别的,就凭那颗蓝宝石,这只金带钩也不只值两千元。她转头看看姐姐,见白月点了点头,便说:"好吧,我去拿钱。" 当两千元钱交到女子手中,她却迟疑了一下,咬着嘴唇说:"如果你们觉得它不好,就尽快卖掉吧。" 说完,把钱装到小挎包里,转身走出店堂。 白月拿起那只金带钩把玩,忽然追上去说:"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停了一下,没有回头:"我叫周小曼。" 静静的夜,古董杂货店里,白月和红云姐妹俩睡得正沉。忽然,红云猛然惊醒:"杀人了,有人活埋人……" "我也做了一个怪梦。"白月说,"梦里,有一个女子被殉葬,好残忍!" "你还记得什么?"红云问道。 "我记得阿房村,阿房,还有蟠龙金带钩,喇叭花……" "难道这个蟠龙金带钩里面有冤魂?不肯转世?" 她们穿好衣服,拿起金带钩仔细地看着。 "这个鬼魂已有两千年。"白月说。 "两千年?我把它的封印揭开,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鬼。"红云手指向天,作了几个手势,只见金带钩慢慢散发出一阵金光,渐渐,金光聚拢成为人形。是一个男子,还是个美男子,剑眉星目,黑发披散,宽肩细腰。 "你是谁?"红云喝道。 "我?"美男子四下看看,问道,"虞姬呢?她在哪里?" "虞姬?"红云愣住了,平常从古董里出来的鬼都是女鬼,这次却冒出来一个男鬼,很新鲜,而且还是个美男鬼。 "什么虞姬?你是谁?"白月问道。 "我?"美男子挺起腰,大声说,"我是项羽。" "项羽?!"白月和红云齐声大叫。传说中的项羽是个满面虬髯凶神恶煞的男人,没想到是这样一个英俊男子。 "你真的是项羽?"红云还是不敢相信。 "虞姬呢?"项羽说,"她比我先走,在楚帐中自刎身亡。我随后在乌江边自刎。因为我的躯体被分成六块,魂魄要聚到一起才能行走,等我来到奈何桥,没有能追得上她。我的ròu身在转世,可是我的魂魄被困在地府里。我知道她最喜欢这条金带钩,她一定会回来,我要找到她。" "原来你就是西楚霸王,幸会幸会。我叫红云,她是我姐姐白月。"她兴致勃勃地说,"我很喜欢你和虞姬的故事,凄美断肠!" "你见过我的虞姬?"项羽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哎呀!"红云大叫,"我没见过她的真人,只在电影里看过。" -- -- "什么是电影?"项羽问道。 "好了好了。"白月上前说,"你和虞姬的事情,天下人皆知。真是好一对英雄美人,可歌可泣。我们会帮你找到她的。" "如此,多谢两位姑娘了。"项羽说。 "明天晚上是盂兰鬼节,天下之鬼可以出来在阳世待上一晚,我们帮助你寻找虞姬。"白月说。 "两位姑娘,项羽感激不尽。"项羽再次作揖道。 "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红云不禁念道。 正文盂兰会(2) (更新时间:2007-4-1615:20:00本章字数:3135) 盂兰节的夜晚,白月、红云在古董店门口燃起了聚魂灯。夜空里,有无数白色的光点飘来飘去。那是从地府中出来的幽魂,在盂兰节这一天来到人间。鬼节,鬼魂们可以在阳世里自由走动,完成自己未了的夙愿。 红云把金带钩放在聚魂灯旁,低声念起了咒语。 一道金光从窗外扑来,凝聚成为人形。只见来人头戴冕旒,宽幅大袖,气度威严,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红云以为是项羽,仔细一看却不是。 "朕来收回蟠龙金带钩。" "你是?"红云一脸疑惑。 "朕超三皇,盖五帝,正是秦朝始皇帝。"鬼魂说。 "你是秦始皇?"项羽的魂魄也到了,说,"我是项羽。" "后生小子!"秦始皇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朕是秦国始皇帝,你是何人?后辈项羽?据说在朕死后,就是你在闹腾?" 项羽傲然说:"不错,就是我西楚霸王,你的阿房宫正是我一把火给烧的。" "你竟敢烧了朕的阿房宫?"秦始皇大喝一声,抽出随身佩带的宝剑。项羽大怒,也拔出宝剑。红云连忙拦住他们说:"我说始皇帝陛下,阿房宫就算不被人给烧了,到现在也没了。这些陈年旧账,不忙着算。你先说说这金带钩和你有什么关系。" 秦始皇放下剑,恶狠狠地瞪了项羽一眼,说:"这金带钩当然是朕的,它关乎一个女子的性命和朕唯一的一次真正的爱恋。" 秦始皇神色黯然,娓娓道来。 我在逃亡。半天以前,青天白云下,我还被铁链捆绑跟在赵国人的马后。我是秦国的王孙,名字叫做赢政。在赵国,人们都叫我赵政。我的父亲秦异人在商人吕不韦的帮助下逃回秦国,我母亲赵姬带着我随后也出逃了。当时,那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我们逃走后,赵国国君十分愤怒,扬言只要抓住我们立即处死。在哪个村子抓到的,那整个村子的人都要处死。我为了掩护母亲受了伤,最终与之失散逃进一个村子,正好看见一辆娶亲的马车。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我钻进了新娘的马车里。过了一会儿,新娘进了马车,她穿着红色喜服,乌黑的长发束在脑后,一见到躲在车里的我,讶然失色。我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说:"不许喊!否则杀了你!"新娘点点头,我慢慢松开了手,她是个绝色美女。可是当时的情形,不管她有多美,只要她敢喊,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马车动了,新娘低声说:"你是赵政公子?" 我一怔,问:"你知道我的名字?" 新娘说:"外面有很多赵国官兵在抓你!" 同一个村子的嫁娶,没多久就到了。她下了马车,回头看我一眼。我明白她不会对人说出我的踪迹。不知为何,我就是信任她。院外摆了很多桌酒席,村民的欢笑声、祝贺声不绝于耳。已近黄昏,外面风声很紧,赵国派来搜捕我的人包围了村子。我在车里,正想着怎么逃出去。忽然,车帘被掀开,新娘出现在我面前,惶惶说道:"赵政公子,你随我躲到洞房里来。" 我被她引着穿过后院门,来到洞房。新房里,喜气洋洋一片红。新娘把面饼和水递给我,我随即狼吞虎咽起来。 "为什么如此待我?"我缓过气来。 "你不认识我了,赵公子?"新娘垂下眉目。 "哦……你是……" "我是阿房啊。"新娘说。 阿房?我想起来了,我和母亲赵姬居住在咸阳之时,母亲曾买了一个女孩儿来服侍她,听说那女孩儿是秦国人。记得有一次我路过庭院,看到她在院子里浇花,皮肤好像是透明的白玉,我想这么美丽的女孩儿做侍女真是太可惜了。我上前和她说话,她不敢抬头,后来在我的引逗之下,竟然笑出了声。那笑容让我看得如痴如醉,没想到被母亲见了,下令仆人将她杖毙。我力争,是我的过失,我让母亲饶了她,把她赶出门去。这个女孩儿,就是阿房。 "原来是你!"我心花怒放。 "是我啊,我一眼就认出了公子,可是公子却没有认出我。"阿房说,"看,这块汉白玉佩是你送我的,让我去换钱买些喜欢的东西。我可不舍得,一直留在身边。可惜不小心磕碰了一下,碎了一角,变得残缺。" "不用伤心,我送你一个更好的物件,且永远不会打碎。"说着,我摘下衣服上的蟠龙金带钩,双手递过去,"阿房姑娘,这个送给你。" 阿房拿在手里惊喜地说:"真的很好看。" 我说:"你和我一起回秦国吧,我的父王已经回到秦宫。" 阿房垂下眼帘说:"赵公子,你真的愿意带我回秦国?" "你是我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姑娘,你应该回到秦国,属于秦国。"我挺了挺胸,说,"我是秦国的王孙,志向是灭六国,统一天下,做一个名垂史册的帝王。" 阿房看着我,脸上露出崇拜的神情。正在这个时候,新房的门开了,新郎赵毅走了进来。他是一个诚朴的庄稼汉,嘴里还泛着酒气。他看见自己的新娘和陌生男人在一起,顿时怒不可遏道:"好啊!你们这对奸夫淫妇!"赵毅像一头愤怒的狮子扑了上来,扭打之中,柜子上摆放的一只青铜方樽震落下来,重重地砸在他的头上。顿时,赵毅像一根被折断的稻糙,瘫软在地上,发出一声不甘的惨叫。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发生在面前的一切。 阿房首先镇定下来,她蹲下一摸赵毅的脉搏,已经停止了跳动。其后脑颅骨被砸破,暗色的鲜血漫溢了出来,显得狰狞可怖。 只听房门外有人问:"发生了什么事?" "你快走吧!"阿房明白今日在劫难逃。 "阿房,我们一起走!"我抓住她的手不肯放开。 "来不及了!我们一走只能被众人抓住。"她深情地说,"从前我欠你一条命,如今还给你。不要忘了,你是秦国的王孙,你的志向是统一天下……" 门外,敲门声更急迫了,众人嘈杂喊道:"发生什么事了?再不开门,我们就闯进去了!……" 她推开后窗,急促地说:"你快走吧!快走!你要是被抓住了,我们全村人也会受到连累。你快走!记住,你要统一天下,做一个伟丈夫!" 这时,只听众人踹门的声音,两扇木板门就要被踹开。 她用身体把我送上窗台,含泪说道:"做一个我所希望的男人。" 我在她盈盈泪眼中,跃出了屋外。阿房刚刚关上窗户,门就被踹开了,众人看见倒在地上的新郎赵毅,瞠目结舌。 阿房淡淡说道:"是我杀的,我杀了他。" 村里,发生了一起洞房花烛的杀人惨案。 阿房被带到村长面前,她只是说自己杀了人,却说不出杀人的原因。她当着赵国士兵的面,坦然承认杀了自己的丈夫。这在新婚之夜发生的血案,令阿房村人震惊。于是,把她生生活葬殉夫。殉夫仪式结束之后,我打开墓门,她却已经死去,手中紧紧握着金带钩。 古董杂货店里,秦始皇黯然说道:"阿房保护了我,保护了村子里的人。多年以后,我登上王位,灭了赵国。我不但灭了赵国,还灭了其他诸侯国。我始终没有忘记她对我说的话,你要率领着大军灭六国,统一天下,做一个伟丈夫!人们以为我喜欢战争,喜欢暴力与鲜血,其实我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成为她所希望的男人!我在战场上发泄着对她的思念和难以抑制的情欲,在挥舞的刀和飞溅的鲜血中寻找一丝满足。而再也没有我不可得的天下后,我修建了阿房宫,为她而修建的天下最美丽宏伟的宫殿。我死的时候,手里紧握着阿房留给我的那条金带钩--蟠龙金带钩。" 秦始皇顿了顿,转头问道:"白月小姐,你说这个金带钩应该是谁的了?" "当然是你的。"红云抢先说。 "如此说来,这条金带钩应属于秦始皇。"白月点头附和。 "不对,金带钩是我的!"项羽愤然。 "咦?"红云一脸疑云,"你又是什么理由呢?" "此事话长,需要从头说起。"西楚霸王怃然一叹,理了理思绪,缓缓道来。 正文盂兰会(3) (更新时间:2007-4-1615:25:00本章字数:4731) 当我还是一个少年时,看到秦始皇出巡的仪仗队,就立誓要灭秦,要拥有天下。巨鹿之战,我率军渡河,破釜沉舟,大破秦军。接着在污水上又大破秦军,并招降章邯,坑杀秦军二十万。当我率军进入关中时,刘邦已先期进据咸阳。我入关后,依恃手中大军,欲消灭刘邦,独霸天下。因刘邦卑辞言和,我在鸿门宴上放过了他,分封诸侯,自立为西楚霸王。我破秦入宫,千万珍宝都不选,唯独看上了这一条蟠龙金带钩。接着,我一把火烧了阿房宫。 那一年,我遇到了虞姬,她是一个巫女。她不知道我是谁,算完了摆开的筮糙之后,脸上露出惊异,道出我王者之气。 我说:"我是项羽。" 虞姬说:"原来是西楚霸王!大王,你的'霸'字取得不好,月为阴象,只有半壁江山。" 别人这样说,我早就把她杀了。可是,她是虞姬。 我只说:"不问江山,我可与你有缘?" 虞姬的脸上泛起了红晕,说:"大王,虞姬今生今世是你的女人。"于是,我把破秦后取得的那件从不离身的蟠龙金带钩送给了她,作为我们的定情之物。而谁能想到,我竟有四面楚歌的那一天。"魂兮归,来忆江南,江南满,陌头常叹人。不满百,何苦?常怀千岁忧!归来兮,胡不速归?……"这便是楚歌。 "大王,汉军冲上来了!"将军钟离昧进帐来对我说,"大王,我们突围吧!" 突围?敌众我寡,我身边还有虞姬。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我出帐击鼓。虞姬深邃的目光投向遥远的星空,天边有一道流星划过,那一刹的瑰丽。 "只有如此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沉,"但愿如此……"好像是说给我听,更像是说给她自己听。 虞姬匆匆离去。我知道她是去作法,她是巫女。 好像一下子沉静下来,鏖战声和伤兵的呻吟听不见了,唯有楚歌声,笼罩茫茫天地。过了好一会儿,虞姬回来了。 "虞姬,"我问,"怎么样?" "情形很不好,成千上万被大王坑杀的秦人,他们化作冤魂推挤你、撕扯你。" "羽,你要活。"这是她的心里话,她想保护我,在没有选择余地时,她把生的机会留给了我。"只有用自己心爱之人的鲜血才能平息他们对你的怨恨。"虞姬凄然一笑,一把冷森森的长剑横在她的颈项上。 "大王,唯我一死,换得你一条生路。前去乌江,重整山河,再与刘邦一决雌雄。"长剑划过她的脖颈,她身子飞旋,像是平时的舞蹈。她的鲜血飞溅到我的脸上,温热的鲜血。"大王,四处全是死门。唯一的生门,是乌江……"她一身大红衣裳,如飞舞的火焰、飞溅的鲜血,她用她的死换得了我的生。四周的怨灵平息了,楚歌声渐渐消去。 "虞姬……"我用剑轻轻裁下她的头颅,她的生命在这一刻停止,却留住美丽,如一朵永不凋零的花。而眼前的世界,如同无间地狱,又冷又黑的。 我牵来乌骓马,她的头颅在我怀中。 谁敢挡我?!我是西楚霸王项羽。 带着心爱之人的头颅,我率军上了战场,惨烈的厮杀,飞溅的鲜血,残酷的血与火……硝烟弥漫的黄昏,我西楚霸王的旗帜一面面倒下,被践踏。汉军的旗帜却一波高过一波,我挥舞着手中兵刃杀开一条血路。 "是西楚霸王!"汉军阵营顿时大乱,我立即趁乱突围。虞姬一头乌黑的长发,在我怀里,飘在夜色中,那样轻舞飞扬。风中传来了死亡的叹息,我的怀里有我的爱人,死亡再也不可怕。战场上的喊杀声震耳欲聋,我侧身避开汉将的猛砍,把铁槊刺进他的胸口,然后向上轻轻一挑,把尚有余温的尸体摔到了地下,铁槊震动了我的身体,还有怀中虞姬。此刻,我对汉军有了一种藐视,对那些不敢与我交战的汉将有了一种藐视,韩信、刘邦他们怎么不敢出来?!我在用我的铁槊尽情杀戮着。 冲到乌江边,我身边只剩下二十八骑。 接下来,汉军千余骑,我只有一人。 我拒绝了亭长的好意,让他渡走我的乌骓马。然后,我把我心爱的女人的头颅放入乌江,沉没。我面对敌军,拔剑自刎!我本可以渡江求生,但是,我选择了死亡。汉军六将分离我的躯体,却发现我手中握着一条蟠龙金带钩,掰不开,取不出。 "白月小姐,你说这金带钩是不是应属于我?"项羽说。 "这……"白月又犯了难。 "这条蟠龙金带钩是我的。"一个身穿淡红色长衣的年轻女子从聚魂灯中飘了出来。只见她宽幅长袖,乌黑的头发束成一条长辫垂下,浑身上下别无装饰,但天然秀媚,自有一番动人的风韵。 "你是虞姬还是阿房?"红云大声问。 "都不是。阿房和虞姬都是美人,我怎能和她们相比?" "那么,姑娘是谁?"白月问。 "我是琴姜。"女鬼说,"这条金带钩是韩信给我的。" "啊,韩信?"白月更加为这金带钩所包含的故事迷惑了。 汉朝女鬼凄然一笑,讲起她的故事。 我是汉宫里的一个宫女,名字叫做琴姜。我是长安人,父母把我送入宫后,我被分到吕皇后身边做侍女。长安城里的宫苑里,我手持仙鹤宫灯,在织锦帘幕外站了很久。里面汉天子刘邦和他的吕氏皇后正在密谋着。我听说汉天子刘邦欲出巡狩猎会诸侯,诸侯们接到诏命,迎候天子到陈城。陈城是春秋时期陈国的都城宛丘,位于云梦大泽的东部。 我在帘外聊赖无比,开始数星星,天上的星星如千万颗宝石一样璀璨。汉天子和吕后的话隐约飘进了我的耳里:"韩信……云梦大泽……" 这与我没有关系,我也不想理会。可是韩信的名字使我一阵兴奋,他的故事我最清楚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十面埋伏、四面楚歌。 这时,紫色的帘幕一动,汉天子起身,要到别的宫里去。我想,他是去戚姬的宫里,还是薄姬的宫里呢? 戚姬善于鼓瑟,传说刘邦被追兵追赶,躲到她的家里。夜晚被她的瑟声所吸引,要求一见。最后两人定下婚约,刘邦留下战袍一角为凭证,并许下诺言,日后戚姬所生之子为太子。薄姬本来是魏王的宠姬,魏国被韩信所破后,韩信把金银珠宝和美女装了三十车,派张耳专程送给当时还是汉王的刘邦。薄姬一来就获宠,很快有了身孕。汉宫里最出色的两个妃子,就是她们了。 廊下的宫灯半明半灭,吕后脸上闪过一丝幽怨。说实话,吕后也是个美人,柳眉凤目,风姿楚楚。 刘邦说:"吕雉,你为我生了太子刘盈和女儿鲁元公主,这就足够了。戚姬生病了,朕要去看望。" 吕后的目光一黯,不再说什么,命宫人打起灯笼,送皇帝出去。刘邦走了几步,忽听吕后说:"皇帝出巡云梦,需要人服侍,这个丫头还算伶俐,就让她随你去吧。" 于是,我跟随皇帝巡游到了云梦泽,在陈城郊外会见诸侯。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关中,走了好远的路。郊外,春糙碧于天,白云乍然分开,金色的晨曦从天而下。皇帝的车驾就停在那里,随从及诸侯们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只见他心思重重,仿佛在等什么人。这中间没有楚王韩信,他没有来。我隐约有些失望。 随行官说道:"陛下,车驾是否可以启行?" 刘邦把手一摆,说:"再等一等。" 风骤然大起,旌旗猎猎飞舞。我想,韩信真的会来吗?我可以见到他吗?我站在汉天子身后,听见他低声自语:"如果他不来,那将会是一个什么局面?" 只见一股烟尘向这边疾驶而来,皇帝手持金柄马鞭,说了一句:"他终于来了!"我清楚地看见皇帝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车上下来一个身穿礼服头戴高冠的王者,年轻英武,气度非凡,他就是当年十面埋伏击败西楚霸王的各路诸侯盟主韩信,现在的楚王。当年在金殿上,我在屏风后远远见过。 "微臣韩信见驾!"楚王韩信一撩衣服的下摆,便欲下跪,却被皇帝伸手拦住了说:"好小子!跟朕还来这一套?" 韩信直起腰,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挥手命随从献上一个金漆木匣,说:"陛下,那钟离昧……" 刘邦却不等他说完,大喝一声:"来人啊!绑了!"皇帝身边的武士随即上前将他捆绑起来,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楚王韩信不知所措。我被这一幕惊呆了。 刘邦说:"韩信,朕这次巡游云梦泽,其实是为了你啊。" 韩信没有挣扎,只是大声抗辩:"陛下,臣并没有反!" "朕知道你没有反,你若反了,哪能这样轻易地为朕所擒?"刘邦得意地大笑。 "我为你打开关中局面,为你打败西楚霸王,陛下竟然这样对待微臣?"韩信愤怒了。 "陛下,韩信有大功于陛下。"丞相萧何忍不住说话了。 "我大汉江山,不能落入韩信之手。"刘邦大笑。 "韩信并未有不臣之心。"韩信说,"天下已定,飞鸟尽,良弓藏。" "你不用多说了,随我去长安。"刘邦怒然。 韩信忽然身子一震,说:"陛下,请看!"突然,只见附近山冈上出现了无数人马和旗帜。 "好小子,原来你早有准备。"刘邦为之色变,一把将手中马鞭折为两段,大声说,"钟离昧为你在大泽训练鬼军,此言非虚。" 韩信说:"钟离昧为保全我而死,我有负于他。" 刘邦脸上的杀气一闪即逝:"韩信,你想干什么?说出来吧。" 韩信不失沉静:"请陛下颁下铁券,免韩信一死。" "如果老子不答应呢?"刘邦出身亭长,市井之气不改,大臣们教了他许久"朕",他总是不记。 "韩信与陛下拼个玉石俱焚,韩信性命本属陛下,君臣共尽于此,不负当初共创江山之心意。" "韩信,老子对你还是有情义的啊!可你对老子留这一手,却是不对。好吧,只要你随我去长安,我就免你一死。"刘邦本来大怒,现在却忍不住笑了。讲到这里,他大声说:"众人听着!我刘邦对天立誓,金木水火土皆不得加于韩信之身。我刘邦有生之年,韩信与我共享富贵。若违此誓,我刘邦的天下会被外姓人所夺。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众人大声说:"都听清楚了。" 刘邦问韩信:"你可满意了吗?" 韩信下拜,涕泣道:"陛下此誓沉沉,韩信随你去长安。"他转身向山冈上大声喊道:"楚王有令,全军撤退,退入大泽。"只见将士们一起下拜:"将士们祝楚王殿下福寿康宁!"声震四野,楚军井然而撤。 山川如碧玉,远远地,我看到了云梦的水泽。那如同蓝宝石一样的水泽,不曾燃起过战火,如同镜面一样平静。我突然没缘由地一阵心酸,不敢再抬头来看。韩信在云梦大泽中有军队,而他却不曾负了汉天子,天下人为证。 刘邦恢复了皇帝的气度,道:"启程。" 随行官上前问:"陛下,去云梦吗?" "废话!去什么云梦?带韩信回长安。" 韩信被押上了一辆马车,在某一个瞬间,他与我对视。我的心猛地一揪,他虽身陷囹圄,却仍然让我敬慕。 椒香殿中,重重的织金花帘幕后的七宝c黄上,吕后起身了。深宫不知日月短长,起来已是正午时分,她拿起一把金梳,慵自梳头。镜中人长长叹了口气,看着幽黄的铜镜,她用一枝金凤钗绾住乌云一般的长发,在鬓边簪上一朵鲜花。 "皇后,皇上传旨,请您去大殿。"侍卫来报。 大殿上,水红色的宫灯微微摇晃,席上觥筹交错,刘邦与韩信开怀共饮。他好像完全忘了在陈城诱捕韩信之事,对韩信亲昵地称之为"韩郎"。这时,只见一队宫女簇拥着一个宫装美妇走来。韩信的目力很好,已然知晓那身穿一袭黄衣的人是吕后。 "见过陛下。"吕后谁都没有看,目不斜视,走到了席前,盈盈下拜。 "今天有贵客到,是天下最善于用兵的楚王韩信,你们女人所崇拜的大英雄。"刘邦仍改不了他市井泼皮的脾气。 韩信随即上前拜过吕后。 正文盂兰会(4) (更新时间:2007-4-1615:27:00本章字数:3995) 汉宫女鬼怨艾一声,"就这样又过了些日子……" 长安城的春天很暖和,长乐宫的长廊上,忽然传来一声低微的叹息。那是吕后。我跟在她身后,为她摇着扇子。只见远处有人走来,他就是打败各路诸侯和霸王项羽的韩信。吕后在走廊上驻望,看见他,脸上露出隐藏不住的笑容。 "皇后。"韩信施礼。 "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这样就随刘邦来到了长安城。"吕后幽笑着,那笑容如此飘忽不定。 "韩信是为了天下不再陷入混乱。" "原来你是自愿的。" "富贵于我如浮云,我不想天下再陷纷争。" "你敢挑战西楚霸王,为何会怕刘邦?"吕后面露狡黠。 "皇后,韩信本身并不喜欢战争。钟离昧欲说动我挑起天下战事,登上大宝,可是我并不曾想过。战争,只会使天下人痛苦。" "你竟是这样一个人?"吕后讶然。 "韩信已经来到了京师,希望皇后成全。" "这就是你的心愿?"吕后说,"我一直以为你很强,是一位欲并吞天下的强者呢。" "皇后认为我敢挑战西楚霸王,就是强人了吗?"他眉宇间带了一丝沉重,"我自认不如张良。张良这位搏浪沙的英雄,敢于刺杀秦始皇,用一百二十斤重的大铁锥打碎秦车驾,然后轻松遁走,其武力与智慧都是超群。然而他现在却修行、学习神仙养生之道。" 这时,远处传来音乐之声。"那是戚夫人。"吕后平静地说,"她舞姿颇美。"我却听出她言语中流露的妒意,被抛弃的女人,虽然贵为皇后,也一样是痛苦的。又听吕后对韩信说道:"你的夫人,听说是楚国的贵族,和屈原有些血缘关系?" "是的。"韩信应道。 "英雄美人,相得益彰。"吕后点了点头,转身而去,长长的裙裾扫起落花,一点点零落。 我想起了自己的使命,上前有礼对韩信说道:"请淮阴侯前去为皇后鼓瑟。" "请皇后恕罪,"韩信面带温和笑容,"微臣不会鼓瑟。" "皇后在长乐宫钟室里等你。"我匆匆撂下这一句话就走了。走了好远,我回首,看见韩信停在原处不动。我躲在廊柱后面,心狂跳,暗想,你走吧,走吧!走出这宫禁,永远不要回来。 风没有痕迹,云也淡了。我看着淮阴侯慢慢挪步,向长乐宫方向走去。我的心如受重击,忽然破碎成千万片,我慢慢滑坐在廊柱之下。不知过了多久,冷风吹来,韩信从钟室里走出来,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琴姜,是你?"韩信看见我,吃了一惊。 "大人,琴姜仰慕你,希望你能平安。"我鼓起勇气把话说完,希望言下之意他能够听得懂。 "谢谢你。"他的眼睛里闪着温柔的光。 又一日,长乐宫钟室里,吕后在等待。 "皇后宣微臣何事?" "难道你还不明白?"吕后欲言又止道,"我只是想让你陪在我身边,仅此而已。" "这……" "韩郎,我想了你那样久。"她抚摸着他的肩,柔情似水,"我被项羽所掳,刘邦无动于衷,是韩郎你救了我。我迫你来到长安城,是因为想你啊。" 我知道吕后正在经历一场冒险,她一定被自己所感动。因为是冒险,所以才无比快乐。吕后又说:"只要长乐宫钟室里的晓钟声一响,就是我在这里等你了。" 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阳夏侯陈豨反了,汉天子率军开出长安,来到赵地,与陈豨决战于漳水。有人说,陈豨是韩信的旧部,他造反,必然与韩信有关。长乐宫里,我看见吕后频频地召宣淮阴侯,真为她捏一把冷汗。 "我等了你这样久,你终于肯来了吗?" "我们不可以天天见面。" "皇帝走了,你还怕什么?" "不可,"韩信说,"人言可畏。" "那我就以谋反为名,把你关在这钟室里。" "皇后放心,此事对韩信来说,是一个永远的秘密。"绛红色的灯光把窗纱映红了,像是一个绯色的梦境。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我看到韩信衣服上的金带钩,被灯光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但事情还是传出去了…… 萧何与陈平反复商量,不能让大汉皇后与韩信的私情外露,在未酿成事端之前,从保住吕氏家族的角度来考虑,劝说吕后杀了韩信。两人一起进了宫,紫帷重重,我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几句话:"萧丞相,韩信是你当初力保的,如今却要杀他,这是为何?" "是为了皇后的声名。"萧何的声音。 "不是吧?"吕后何等精明,"是为了你自己吧?" 萧何冷笑了几声说:"皇后英明。" 吕后长叹:"你是怕韩信的声名盖过你,让他在谋反罪中被杀,史书中不得不书一笔。萧丞相,你果然工于心计。" 萧何不说话,算是默认。 一股凉气从我背后直冒出来,原来是一个阴谋。 然而,事情就这样发生了。萧何前去淮阴侯府接韩信入宫,把他诱捕,囚禁于长乐宫钟室。韩信,他如今怎么样?我是一个宫女,无人会注意到我。于是,我悄悄来到钟室外面,看到了里面的萧何和韩信。 "韩信,你怨我吗?"萧何说。 "韩信蒙丞相举荐而为汉大将,而后由丞相引诱入宫,丞相对韩信到底是何居心?" "就算我不引诱你进宫,今日之事也不可免。"萧何说,"淮阴侯,你很能忍,这是成大事的必要因素。可是你做人不够狠,这是成不了大事的必然原因。" 韩信说:"多谢萧丞相指教。我知道你想杀我,可是你用什么来杀我呢?汉天子在陈城立下重誓,金木水火土皆不得加于我身,否则汉天下为外姓人所夺。" 萧何看了看韩信,为之色变,转身出了钟室。 我窥见吕后与萧何密谋,萧何手中拿着一枝箭,竹箭。 萧何长叹一声:"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老夫难逃后世之讥啊。" 我豁然明白了,捡起一枝竹箭,奔出长廊,向钟室的方向跑去。突然之间,大雨倾盆。我好害怕,在茫茫的雨雾里,我看到了长乐宫钟室的轮廓。你还在里面吗?我怕他已经不在了。我宁愿看见他在黑暗钟室里苍白的容颜,沉默中相对也好,只要他还在。 我悄悄来到钟室里,看着他颓废却依然清俊的身形和深不见底的目光,心里一乱。他看着我,目光柔和:"琴姜,我要死了对吗?" 我无语,但是表情已然告诉了他。 "琴姜,韩信持有铁券,金木水火土皆不得加于我身。" "有一物可以杀了你,竹箭!"看着我手中的竹箭,韩信变了颜色。我悲伤地说:"竹子属于糙类,非金木水火土任何一种。淮阴侯,天下并非没有一样东西可以杀死你。" "是萧丞相想出来的主意?他果然智慧过人。"韩信喟然长叹,目光落在了那枝竹箭上,"他终于找到了可以杀死我的东西,没想到我韩信竟会死于糙!" 我为他端上一杯酒说:"大人,黄泉路上,慢走啊!" 他看了看我,微笑着说:"这条路是我必然要走的,只是早晚而已。你是一个好姑娘,请帮我做一件事。" "大人请说,琴姜拼了性命不要,也要为大人办到。" "我死后,吕雉一定会派人杀了我全家,恐怕我的家眷现在已经被看管起来了。可是我韩信一脉香火岂能说断就断,在长安城外,我还有一个藏匿起来的儿子。"他随即把衣服上的蟠龙金带钩摘下来,交到我的手上。"有此金带钩为凭证,让我的部属带着我的儿子迅速远遁,逃到南越去。南越王与我有旧交,他会善待我的子嗣。" 他的手好温暖,他把金带钩和重托一起放在我的掌心。 我握住金带钩,钩身是两条龙,盘绕在一起,龙嘴共同衔着一颗蓝莹莹的宝石。 韩信说:"这是杀死项羽的六将报功时献给我的,是楚霸王的随身之物。我念项羽盖世英雄,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家人都认识这条金带钩,自会相信你。" 我说:"琴姜一定不会负你所托。" 北风初秋至,吹我章华台。长乐宫的钟声响了,盛装的吕后肃然进入,我跟在她身后。钟室里,淮阴侯明白:这就是自己的一生,自己的一生原来是这样。吕后面对着韩信,眼中闪动着复杂的光芒。 "皇后放心,此事对韩信来说,是一个永远的秘密。" "淮阴侯,知道我为何要致你于死地吗?"吕后说。 "皇后不放心微臣。" "不错,只有你死了,我才能真正地放心。韩郎,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吕后目光清亮,仍然唤他"韩郎"。 "我们的路不同,保重。"我知道他在想,杀韩信,你们难逃后世之讥。但是,谁又能想到吕后是为了什么而杀我? 吕后毅然走出了钟室,与此同时,四个手持弓箭的甲士冲了进去,弓上搭的都是竹箭。吕后走得很快,我跟在她身后。她登上宫苑的山坡,风吹起她白色的丝织衣裳,像一只白色大鸟的翅膀,临风飞翔。她望着来路,脸上就像每次在这条路上等候他到来时的神情。她还希望他会突然出现在这条路上,她宁愿这一切都不曾发生。 过了好一会儿,吕后如梦初醒,快步向钟室走去。 宫室里飘荡着血腥味。我不敢看,我不敢看。 韩信死了。 他们用布糊的囚笼把韩信装在里面,然后用竹箭射死了他。布和糙,不属于金木水火土五行中的任何一种。 长安城的秋雨很冷,雨水和在我的泪水里,一点点地碎裂。我知道那个曾经打败过西楚霸王的英雄韩信走了。可是他还有一个儿子,我亮出金带钩告诉了他父亲的嘱咐,看着少年眼中超乎年龄的成熟,我放心了。他去了南越,在南方温暖的土地上,成长。 长乐宫里的钟声响了,每当长乐宫里的晓钟和晚钟声一响,我就看到吕后的眼睛里闪着泪水的光。她想起了谁?长乐宫的钟声悠长,一下一下,击打着她的灵魂。 后来,我自己割了舌头,埋在喇叭花下面。 吕后看着沉默的我,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喇叭花在风里微颤,好像在对世人诉说着一个秘密。 正文但如君意(1) (更新时间:2007-4-1615:30:00本章字数:6490) 作者:扑满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方茹走进这厢古董店是因为突降大雨。 "真见鬼,该死的天气预报总是不准!"前一刻在街上光鲜美丽的女子,下一秒就变成了狼狈的落汤鸡。周遭的红男绿女都小跑起来,往有檐处奔去。方茹左右看看,离自己最近的避雨处都已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都拍着身上的水渍。 她不禁皱起了眉头,何来何往? 身体忽地失去平衡,方茹"啊呀"一声一个踉跄,险些跌倒。那个莽人匆匆地说了一声"抱歉",人影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方茹不无恶毒地狠狠低咒了句:"赶着去投胎啊!"那大雨淋得她睁不开眼睛,用袖子擦了把脸,一抬头却看见一家小小的店面,着实古雅。她不由感谢起之前撞她的人,把她带到这个无一人避雨的房檐。 更奇怪的是,这整条街道霍然没有一个行人了。 方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把湿发往耳后一夹,便朝那厢飘荡着安定气息的小店跑去。刚跑到门口,雨就停了。方茹哭笑不得,仰天一叹,这算什么?捉弄?罢,总之今天是见不成客户了,一身狼狈。反正身为业务员的她工作清闲,业绩也一向不错,偶尔偷得浮生半日闲也不为过吧! 掏出皮包里的纸巾擦去面颊上的雨渍,方茹蓦地闻到一股异常清淡却偏偏又让人感到格外心旷神怡的香味。她瞅了瞅纸巾,不是它的味道,再一留意,才发现香味自身边这厢小店缥缈而出。抬头一看,顶上五个大字"古董杂货店"。她的兴趣顿时来了,从小她就对散发着往日陈香的器物感兴趣,一有这样淘货的机会,从不放过。 推门而入,那股香味愈发地淡了。不及思索其中的古怪,方茹打量着典雅的店内,几张明清样式的椅子周正地对着门,靠窗一侧是一张四方雕花茶桌,三面墙上设着老旧朱红木架,架上尽是些看上去有年头的陶瓷古玩。看来这里果是一片天地,再往前,却是用一面水晶珠帘遮着。珠帘旁边是个根雕摆架,上面置着一盆常青藤,蜿蜒而旖旎地翠绿着。 这不像是一家店,倒像是一个偏爱古风的雅士居所。加之一侧宣德炉上燃着的清香,让人如入梦境。这一刻,方茹仿佛是穿越时空到了明清时的某处,那些喑哑的木质家俱似乎在向她诉说着古老的故事。 方茹不禁有些怯意,难道自己闯进的不是一家店? 她鼓起勇气唤道:"请问店主在吗?" 她暗想,要是没人应答,就即刻溜之大吉。这地方太过古怪了,似乎有种莫名的压力,使她觉得一阵阵心悸与不安。 "客人请自便,手头正打理事情,很快就好。"一个女声从水晶珠帘后传来。 方茹松了一口气,一切正常,重新细细打量起四周,只见架上是闪着冰泽的龙泉瓷、晶莹似玉且挂着红斑的钧瓷,还有几件雕漆器。对此小有认识的方茹忍不住瞠目结舌,就算全是仿制品,能有这么高的技术,想必这些玩物也价格不菲。再仔细端详这些古玩,诡异的是,方茹似乎能察觉出每一件藏品独有的灵魂。空气中似有异样的磁场,交织成属于它们自己的故事。甚至只要一伸手,就能触摸到前人的骨血和声声冥冥中的叹息。 脖子后面升起凉意,方茹开始觉得不安,莫非是这薰香太过古怪,引起身体不适?可是为什么,自己却不想离开?下意识地拽紧了手里的提包,仿佛这样可以带来安全感。她在店堂内再度转了个圈,努力告诉自己"心疑生暗鬼"。 然而下一秒,乱转着的她停了下来。 仿佛天定地,她应该在这一刻遇到些什么。 譬如,左手边架案上的那一柄如意。 那柄如意静静地躺着,一点也不起眼。常见的古董如意,多半是用名贵而华丽的材质精心打磨制作,而它却不是。不是金银或玉,却是用最不起眼的木头制作。 手柄呈心型,长柄曲,如同祥云,舒卷而美丽。看木质的色泽,想必很有些年代。但不可否认,这柄如意无疑是所有藏品中最不值钱的东西。 然而,正是这柄如意完全吸引了方茹的眼,她慢慢走至这柄如意面前,动作之轻微,似乎是害怕惊醒了它,会遁入空气中逃跑似的。她忍不住伸出手欲抚摸,直觉地,这柄如意不该属于这里。手指将要碰到那器物时,身后忽地传来了一阵珠帘的叮当声。方茹一惊,立刻缩回了手。回过头,她正想说抱歉时,眼前一炫。面前的女子像是从仕女画中走来的幽灵,容颜如同笼在雾中的一枝带露桃花,美丽却让人觉得不属于这个时代。 想必她的脸部表情,暴露了她的心思,女子抿唇微笑道:"吓到你了吗?我是这里的店主。" 方茹收拾了一脸痴呆表情,微红着脸说道:"对不起,失态了。"她仔细看那店主,还好还好,脚是踩在地上的,不是鬼。 嗯嗯,外面阳光灿烂,应该不会碰到不干净的东西…… 咦?怎么出太阳了?方茹惊讶地发现前一刻的大风大雨已经悄然离去,如同从未来过。还没等她从外面异常的气候现象中缓过神来,美女微笑着指了指边上一张椅子说道:"请坐吧,要不要喝杯茶?" 方茹一愣,随即看到美女手边神奇地出现一个青花瓷壶,壶边是两只小而精致的青花小杯。她不禁又是后颈一凉,这店主的动作也太快了些,太古怪了些。忍不住多看了美女两眼,直到美女睁大眼睛问道:"怎么了?" 方茹自知失态,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乖乖地坐到了那张椅子上,结果发现那柄如意正对着自己。 店主在说些什么,方茹完全没有听清,她的眼只专注于那一柄如意。回过神时,发现店主朝自己尴尬笑着,她再度忍不住红了脸,表示歉意。若有熟悉方茹的人在场,一定会讶然,自从她走进这家古董杂货店,像是变了个人。 美女店主谅解地点了点头,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白月。" "我叫方茹。"她礼貌地回应道。 "看来你很钟意我们店里的这一款如意?" "不……我只是觉得它放在这些藏品之间很古怪。"方茹有些手足无措。 "为什么?"白月笑问道。 "它是木头做的吗?" "不,实际上那是竹根雕刻而成的。" "是吗……我见过的如意大多以玉质为材。" "是啊,那是因为清朝时期开采了新疆和田玉,所以玉如意的数量就多了,传世也自然多了。" "那这柄如意的主人会是谁呢?想必不会是风流名士或者王侯将相,它太不起眼了。" "据我了解,这如意的主人是个商人。至于它起不起眼,就要看跟它有没有缘了,有缘便自然价值连城。"白月一边喝着茶一边说道。 方茹误会了她的语气,连忙说道:"我并不是指它廉价……" "我知道。"白月打断了她的话,蓦地问道,"虽然你嘴上说它不起眼,不过看你神情却情有独钟。怎么样?想不想拥有它?" 方茹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了看那柄如意,犹豫问道:"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觉得对于这柄竹如意而言,你就是它的有缘人。"白月淡笑。 "听起来怎么像是商家骗人的鬼话……"方茹轻轻嘀咕着,但是心中莫名的冲动让她站起身来,再度走到那柄如意面前,仔细端睨着。 白月淡笑,仿佛没有听见方茹的讥诮。她给自己倒了杯茶,青碧的水色映着薄胎晶釉的瓷器,更是染上了窗口映来的金黄阳光。这一切如此美好。若是能忽略那一柄竹如意宣泄而出的幽暗叹息,就更完美了。 近千年历史,再长久的等待也变成如流水般平淡自然的事情,你为何起了如此波澜?倒好似千年只为了等那么一刻。 白月朝那窗外望去,远去的云彩如同白纱微雾,这个世界看来如此美好,谁知道下一刻又会怎样。 方茹终于忍不住握住了那柄如意。看来它曾经被人把玩过,表面已如溪水冲刷下的卵石般光滑。上面的祥云纹理也变成了油亮的黑色。这样的东西若是扔到街上,一定会被人一脚当做垃圾踹开。可是为什么,心里却有一股冲动叫嚣着"买下它买下它"? 随手一翻,发现那如意背后有一行小字,像是用针点点刺下,并不起眼。此为一首古词:"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娟秀的字迹娴雅地附在如意上,每个字的表面都有一层包浆,看起来似用细狼毫写下,只有抚摸之时,才能发觉那大约是用针刺上去的。若是说竹如意本身不值钱,那么刻上的字更是破坏了它的价值。因为书法看来平常,也无落款,像是如意当初的主人随意刻上。 但是之于方茹,却是更心动了。 不知为何,有股哀怨之伤袭上心头,慢慢抚着如意,方茹只觉指间一湿。 竟是落泪了…… 等到察觉时,方茹连忙背过身。她不及细想为何会如此失态,却只听到心头有股执念叫嚣着:它属于我! 下一刻,方茹就让自己平静下来,因为她终于决定听从自己的情感,买下这柄看来完全没有价值的东西。既然决定要买,那么接下来的过程就极重要了:侃价。对于精明的现代都市女性而言,买东西不侃价还不如不买。前一刻还在伤春悲秋的女子下一秒就现实而利落了,方茹的个性还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方茹漫不经心状地放下如意,冲白月一笑说:"虽然不是很名贵,不过倒也独特,送给邻居家孩子当玩具倒是不错。对了,这东西值多少钱?" 白月依然恬静微笑着,竖起了一根手指头。 方茹的眼睛一亮:"十块?" 白月的笑容不变:"不,一千元。" 方茹的笑容立刻就垮了下来,早已预感这里的东西不会便宜,报价出来,果然远远超出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 没关系,漫天要价,着地还钱! 方茹拂了拂如意,皱眉说道:"白月,可是你刚才也说了这东西并不名贵啊,凭什么要一千块那么贵?我想就算买柄玉如意也无非这个价格吧。"新的质地极差的玉如意……她在心中补充。 白月并未因方茹的话而感到不悦,她转了转手里的瓷杯说道:"方小姐,这如意正在等待有缘之人,这次若不是你想买,换别人来我根本不会开价。" 方茹正要继续鼓动三寸不烂之舌争取把这个价格压低二分之一时,就看到白月挥了挥手说:"而且我要提醒你哦,今天看来有缘之人不止你一人。若是不赶快下手的话,只怕你就没有机会了。" 方茹心中暗"切"了一声:这算什么?恐吓吗?看我不把这东西说成破烂货! 刚想继续开口,就听到"吱呀"一声,那扇门开了,阳光蜂拥而入,一瞬间,方茹的眼前一片灿烂耀眼。她眨了眨眼,下意识地往角落处缩了缩。不知是不是被吓到的缘故,这一瞬间,心跳得厉害,仿佛不用手按着那心脏就会从胸膛中跃出来。 方茹掩着心口,轻轻"啊"了一声。 门被合上了,进店的人是个穿着整齐三件套西装的男子,样子活像是刚从时尚杂志上跳下来的男模。镇定下来的方茹,也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就那么几眼,她基本可以判断,这男子想必桃花运颇旺,事业有成,是传说中的金领字辈。 白月款款而起,对着男子报以一笑:"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旁观的方茹心中浮起一个成语"金童玉女"。这两人若是手牵手出现在街上,回头率一定很高……还没等她胡思乱想完毕,那位金领先生径直地朝她走来。 方茹一愣,男子已然来到身边,伸出手来。 这一刻,方茹忽地感到危机的迫临,下意识地朝竹如意看去。果不其然,男子伸手的对象正是前一刻还在她手里的那柄如意。 还真被那黑心店主说中了什么有缘人,难道是个托?方茹阴下了眼,暗想,我看你买还是不买? 一如她的预料,男子握住那柄如意,手指反复轻抚,露出浓浓的深思之情,仿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爱物一般。 男子对白月说道:"请问这柄如意多少钱?" "一千元。"白月继续保持她那恬淡微笑。 方茹抱胸而立,难道这个店主真的认为凭这个托,就能让自己心甘情愿地掏出这笔钱?我就是不买,看你们怎么办。幸灾乐祸的方茹在下一秒就后悔了,因为那个男子毫不犹豫地掏出十张大钞,递到白月手里,并颐指气使状说道:"麻烦帮我包起来。" 白月接过钱答道:"好的,稍等就好。" 方茹终于忍不住了,一把从白月手里夺过竹如意嚷道:"喂,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那男子愣住了,仿佛这一刻才察觉有第三人的存在,他迟疑地向方茹问道:"请问……怎么了?" 方茹抱住如意朝他骄傲地仰起头说:"抱歉,这东西是我先看中的,买东西要排队,这个常识难道你不知道?" 男子直皱眉头说:"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吭声?" 方茹一时语塞,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强辞夺理道:"先前我以为你只是看看,没想到英雄所见略同,所以愣了一会儿而已。不过事实就是,这东西我先看中的,麻烦你下次请早。" 男子愤愤地冲着白月说:"店主,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白月笑着对方茹说:"刚才方小姐似乎并没有购买这件古董的意向吧?" 方茹随即摆出严肃且认真的表情说:"谁说我没有意向?我只是非常严谨地对这件古董的价值进行评估而已,我若不想买,也就不会问价格了。" 白月没有为她的歪理而动气,依然温柔说道:"是吗,也就是说小姐愿意买下这如意了?" 方茹一阵ròu痛,仿佛听到了钞票被风吹走的声音,不过她咬了咬牙,比起那令人心碎的声音来,竹如意仿佛也正在召唤着自己。很明显,后者的声音要强烈得多。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白月遂向男子露出抱歉的表情说:"先生,实在对不起,全都是我的过错。我误以为这位小姐已经放弃了这柄如意,所以才未提醒你。造成你的不便,请原谅。" 面对美女温言软语的抱歉,男子的脸色总算好看了几分,不过也就是几分而已。他朝方茹看去,眼中明显还是带着不悦:"这位小姐,不知道你能不能割爱?我十分喜爱这件如意,能否转让给我?" 方茹一愣,居然还有这么奇怪的人?她用力摇了摇头说:"实在不好意思,我和你一样,也很喜欢这件东西。我倒觉得你若是绅士,应该割爱让我这小女子才对。" 不无刁蛮的口气,让男子的眉头又皱紧了几分。 白月已经不语,一脸浅笑地看着这出夺宝戏。此刻,另两人全然身陷如意的争夺中,无暇注意她的表情。 男子看了看竹如意,犹豫片刻后说道:"这样吧,我按照店主所出价的两倍向你收购这柄如意。" 方茹顿时皱起了眉头,在她的爱憎榜中,拿钞票砸人玩的有钱人绝对可以排到憎恶榜的前三甲。她并没有立刻表现出厌恶的表情,而是深吸了一口气朝男子微微笑。男子则报以"一切尽在掌握"的得意表情,却忽地听到冷冰冰的声音说道:"多少钱都不卖。你之前都说'割'爱了,我怕痛,自然不会割!"方茹随即甩出一张信用卡,对白月说道:"刷卡,打包!" 白月接过信用卡,瞥着男子错愕的表情,心中暗笑。 男子突兀张着嘴,口若悬河不再,居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不知为何,那女子表示"我怕痛,自然不会割"时,他的胸口忽地一痛,仿佛古远之时,有那么一个人,也曾这样对自己说过。等到回过神来,只见方茹背影,而那一瞬间的记忆,恍然如梦。 白月悉心地把如意放至一个木盒中置好,抬头对方茹说道:"这个木盒本店附送,防蛀防潮,便于存放古物。" 方茹点了点头,看着已经封存起来的盒子,感到心在滴血。过几日,房东即将催讨下个季度的租金,一想起这,她心头的滴血便变得汩汩起来。不管如何,第一次遇见如此有"眼缘"的古董。何况,能让身边这个财大气粗的男子吃哑,也不失为一份收获。想到此,她不禁宽心一笑,朝身边男子递了个骄傲眼色,然后抱起盒子准备扬长而去。 店外,阳光普照,心情也骤然豁朗起来。方茹正要离开时,身后白月扬声说道:"对了,传说器物若是放得久了会有灵气,方小姐要小心照顾,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方茹转头愕然望向一脸阳光灿烂的白月,后背却蓦地涌起一股阴森森的凉意。甩头,望向温暖的屋外,她决定忽视这些让人不安的话语。 正文但如君意(2) (更新时间:2007-4-1615:31:00本章字数:4980) 方茹回到家后,越发觉得整件事有些奇怪,颇有些忐忑不安,不过当她把如意拿出来放在c黄头的时候,不安就消失了。 一夜无梦,没有任何异常地安睡到天亮。 然而,到了公司,却遇到了麻烦。 前一天,在古董店遇见的那个有钱男子,居然是公司里的大客户,名叫张横舟。更要命的是老板要求方茹接手这个公司的业务。方茹意味深长地苦笑,这绝对意味着乌云罩顶……结果当天晚上她就发了噩梦,果真应了"祸不单行"这句古话。 早春三月天,如意开了窗,只见满眼的绿肥红瘦,莺莺燕燕叽叽喳喳,好不热闹。窗边的柳枝已经缀出了绿意,曾经离去的鸟儿们此刻再度蹁跹而至。怔怔看着窗外,如意有那么一刻的失神,直到丫鬟喜儿端了盆水进来,见她站在窗口,立刻大惊小怪地扑过来:"夫人!你身体还虚弱着呢,怎么就去吹冷风?老人家说,三月冷风不禁冻。" 如意顺服地让喜儿扶着坐到了c黄前,转眼,那窗被毫不留情地重重关上,仿佛生怕那窗外飘进什么晦气来。 她垂目淡淡微笑,谁也看不见眼底那一丝无奈和挂念。 那些燕子来了又去,是不是去年窗前啼着的那些?它们飞翔千里终于回还,鸟禽却比人还要长情,还要守信。 喜儿拧了把面巾递过去说:"对了夫人,晚上看是什么菜合适?上次老爷来时对那道碧玉虾仁赞不绝口,要不这次还让翠姐做那道菜?" 如意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说道:"也好。另外做些清淡点的,听说老爷这几日赴了几场筵席,做些家常的清淡小菜调调肠胃。还有,想必寿儿也会过来,你让翠姐再做那道南瓜饼,他爱吃那个。" 喜儿一愣,皱起眉头说:"小少爷怎么每次都跟来啊?三夫人那里也真是离谱,每次都这样,非要小少爷跟过来,什么意思嘛!" 如意挥了挥手,止住了丫头的抱怨。喜儿会意,暗暗叹了口气,接过主人手里的巾子,展开摊在盆里绞了绞。再转过头时,只见如意已经坐到榻上,斜倚着摊开了一本书。 喜儿乖巧地放轻了手脚,端着水盆出去,掩上门,转过头时,院里那一树红杏花被风吹得纷飞,那漆金的水盆里浅浅浮着一层淡绯,漾得一片水光潋滟。经过那扇窗时,见女主人又支开了窗子,怔怔出 神。喜儿叹了口气,这次没再说什么,只是放轻脚步走开。 卫横舟来时已是掌灯时分,看着妻子微笑的脸,撩袍而坐。七岁的稚嫩寿儿爬至他的膝头兴奋地大喊:"南瓜饼,南瓜饼,南瓜饼……" 他顺手夹了一块南瓜饼给儿子,转头却见一旁服侍的喜儿脸色颇为阴沉。于是,蹙眉问妻子:"喜儿怎么了?是家里有什么事吗?怎么脸上不见半分笑影?" 如意朝喜儿递了个眼色,喜儿连忙行礼退了下去。卫横舟的眉头锁得更紧,这喜儿行事向来鲁莽,若不是念在她是妻子从小就收在身边的丫鬟,按照卫家的规矩都被逐出家门一百遍了。想及此,他忍不住朝妻子瞪了一眼。就是她的个性,才把身边丫鬟惯得没上没下。 如意为他盛了一勺碧玉虾仁,轻声说道:"喜儿昨天为了给我添被着了凉,正难受着呢。本来我不要她服侍的,可这丫头硬是不放心。你莫怪她。" 卫横舟冷冷一哼:"是吗?"说罢就不语了。 妻子多半只是开脱之语,不过还是给她个面子。喜儿是她身边唯一的亲信,他多少是知道的。 看着如意温润如玉的笑脸,卫横舟不悦之色稍减。说也奇怪,只要在如意身边,就有如沐春风之感。想年少时便是如此,只要她在,自己总会情不自禁收起满身的棱角……正如此想时,寿儿拽了拽他的衣角:"爹爹,我困了。" 他哑然失笑,小孩子的脾气就是如此,吃完甜食后不想吃饭,结果就乱找借口。明明知道他在耍赖,不过卫横舟还是笑道:"那在大娘娘这里睡一会儿吧,爹爹用完饭再把你抱回去睡觉。" 寿儿乖巧地点了点头,如意早已收拾好了一旁的长榻,走过来就要抱寿儿,寿儿皱起小小的眉头,用力地向卫横舟伸出了手。 也不知为什么,自己的这个儿子与如意是一点不亲。 卫横舟抱寿儿到了榻上,一转头瞥见如意淡淡失落的表情。 -- -- 他知如意因为未生养,所以对孩子总是分外亲近,二房生的丫头兰儿就跟她处得极好,偏就是这个寿儿,跟如意总是生分。 望向妻子,卫横舟捉了她的手,轻捏一下以示安慰。如意很快就挣脱了,低低说了声:"吃饭吧,菜又要凉了。" 如意沉默地为他布菜,卫横舟也不多言,妻子夹什么,他便吃什么。倒是妻子吃得极少。如此沉默的气氛中,卫横舟用完了餐,抬头见妻子正在失神,怔怔看着寿儿的睡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温言道:"寿儿孩子脾气,你莫放到心上。" 如意愣道:"怎么会呢?我喜欢他还来不及……可惜天生跟这孩子没缘分……" 说到此,话音又低了两分。 卫横舟扯开话题说:"你也多吃点吧,我瞧你是越发地瘦了。不知道的人还道卫府怎么欺压你了。" 如意浅浅笑了,突然说道:"院子里的杏花又开了……"那话音拖得长长的,卫横舟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记得年幼时,每每两稚儿相约,多半是在杏花树下。他也曾爬上高枝,就为了折下一枝花来让她微笑,结果害得她哭了半天,硬说是"花死掉了"。 遥想当年,那也是两小无闲猜,青梅弄竹马。那时未曾想过长大后的日子,而现在,两人却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过往。 如意的眉眼在灯下潋滟,卫横舟心头一暖,妻子并不美艳夺目,却像那绯红杏花,淡极而妍丽,直到如今一直未变。忽然想起,自己有三个多月没在如意这边过夜了。每每到了这里,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事又转了出去。思及此,他抬手握住妻子那端放在膝上的手。 如意的睫毛一颤,可是眼睛却飞快地低了下去。 成亲已有十余年,她从来没变,一直是记忆中那个小女孩,怕羞,温婉,而又柔美,难得的刚硬。他只记得一回,那还是老丈人在他做生意之初大发脾气时的事情。如意她爹是私塾先生,村里的所有孩子都是他教授的,自然包括卫横舟在内。所以当他决定经商时,如意他爹不赞同到几乎吹胡子瞪眼。而当听到他提出要迎娶如意时,老丈人的脸死白得几乎让人觉得他旋即要晕厥过去。 老头子转身就要去找家法来教训女儿,还大吼着:"一个是自甘堕落要沾铜臭,另一个是目无尊长私定终身。如意你给我跪下!" 如意淡淡皱眉却乖巧地跪了下去。那时桀骜的他一手就要抓起她,却被老头子一竹杖打到,当头一棒,他立刻仰天倒了下去。 一片金星乱旋之间,他听到如意的哭声。老头子想来是心慌了,却还嘴硬说道:"死小子,死了算了!" 然后如意发火了,一把将自己抱在怀里,一边朝父亲怒目说道:"你自诩是孔子门生,不分青红皂白乱打人也罢了,张口就骂人。商人怎么了?我们吃的盐穿的衣不全是有商人帮忙才得来的?什么叫私定终身?若是我不发一言跟他远走他乡那才叫私定终身!"一阵大吼把两个男人当场定住。 要知道,这个女子平时多说些话都会脸红。或许是因为她的眼睛会说话,所以平时她的话就极少了。 最终,他还是娶到了她。老丈人在女儿成婚那晚喝得大醉,拖着他这个女婿不肯松手道:"我这个女儿平日里不怎么说话,心性却是倔的。你要明白,她看起来温柔和善,却比谁都要固执。横舟,你多担待。" 他连连点头,心里却有些不以为意。如意对他人如何他是不知,但是对自己却一向宛如春水。他也信他与她必定是前世姻缘,不然为何只要握住她的手他就全心满足? 所以在卫横舟的记忆里,那就是如意唯一的一次发火了。 成亲三年后,自己纳了二房,之后的第二年娶了第三房。第一次纳妾是因为如意未生养。他第一次随口提起时,如意沉默坐了半晌。原本只是个玩笑,怎么也没想到如意当了真,最后竟然点了头。 卫横舟哑口无言。当时的心情颇古怪,对如意有几分怨懑,却又有几分释然。之后的如意更少言了。他明知道原因,却忍不住暗中冷酷想到,这全是自找的烦恼。 娶三房的原因则简单许多,起因只不过是生意场上惯常的送往迎来,结果遇到了在问香楼里做清倌人弹琴的娇梨。那时,他一眼望去,一身淡白轻衫怯生生抱着三弦琴站在门口的娇梨让人恍神。仿佛许多年前那一个她微笑地站在杏花树下,花瓣落下时,把她的脸衬得竟似没有血色,看得他一阵心慌,忍不住要握住她的手。 再回过神来,娇梨在怀抱之中羞红成一张粉脸。 等到娇梨生了寿儿,他就少来如意这里了。作为一个男人,总是期待自己有后,看着那个与自己肖似的小人儿,才觉得自己这一生终于圆满。而之前心中的那些小疙瘩似乎就能全放开了。 如今想起,往事遥遥,入手处妻子的手掌温暖,卫横舟忽然说道:"再过几日就是你生辰了,有什么想要的?" 如意的手一颤,抬头半笑着说:"原来你还记得啊。" 卫横舟皱了皱眉头,那些小疙瘩似乎再度泛起,让他心头颇有些不舒服,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有细小的响动惊了两个人。 是寿儿醒来后揉眼睛伸懒腰的声音。 两人不约而同转过了头,寿儿已经起来,坐在榻前晃荡着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爹爹,我要回去睡觉了。" 卫横舟咳了一下,如意起身给寿儿披上了件风衣,然后转过头来淡定地看着他。 卫横舟冷冷看了她一眼,如意浅笑着,那笑意却不在心里。 他起身抱起了小小的孩子,寿儿高兴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蹭着,一边娇声说:"爹爹走了啦。" 那一晚的记忆,终止在如意站在院落门口目送他们父子二人远去。夜已经黑了,走了好远回头望去,只见远处一盏灯笼孤伶伶在冷风中轻轻飘着。 新婚的第一年,他曾亲手雕了个竹木如意送给妻子作为庆生之礼,意指"使君但如我意"。那东西并不名贵,却让如意笑开了眉眼,供在房内好久,让他不禁有些飘飘然。之后,他也曾送过玉如意、金如意、珐琅錾花如意,但是再没有见让她如此高兴的神情。 那夜,寿儿回去后不久就生了病,受了风寒,连着三天高烧不退,把全家人吓得人仰马翻。好在天怜稚儿,过了两日就渐好了。可惜那时等他有心思注意他人时,才发现如意的生辰早已经过了。 那一日午间难得空闲,他便特地去了如意那里。好在当他再度提起此事时,如意并不在意,只说道:"你也好生烦恼了许久,这几日该好好养几日了。"他大是欣慰,看向妻子时,发现如意又瘦了几分,脸也白了几分。这才自愧,这几日焦头烂额的还有她。 他看了看窗外,一片春光艳阳,少年性起,扯着如意的手便说道:"春眠不觉晓,你陪我打个盹吧。"就这样把妻子扯上了c黄。如意起初有些无措,不过最后还是遂了他的意,半抬起身给他脱了鞋,又从一侧的暗格中取出轻褥给他盖着。两人几月来难得同枕而眠,正对着窗外那些莺飞燕舞。一场好眠。 醒来时,卫横舟发现妻子早已经起了,半枕着榻的另一侧,手里拿着个绷子,却是出神地看着自己。那眼如同春水潋滟,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卫横舟的心一动。然后如意醒过神来,浅淡笑着说:"你都睡了近两个时辰了。今天有没有要紧事?我都不敢叫醒你。"那笑容平静而温婉,卫横舟却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 卫横舟抓不住心底那些突然而来的轻忧,一侧头看见妻子蜷着的脚,着了白袜的脚看起来纤细无比。外面阳光半铺进来,那白袜镀了层金色,可爱至极。卫横舟心念一动,一抬手就抓住了她。 那双纤足似乎一惊地僵住了,少顷,飞快地缩了回去。 徒留了一掌冰冷。 一室寂静,连鸟儿都不叫了。 记得,初成亲时是冬日,他每每要早起,却喜赖c黄。那时如意总是先起身做饭,之后又怕冷地回到c黄上,顺便踢他起c黄。他每每抓着妻子的脚呵痒,两人笑作一团。 原来,今时已不同往日了。 卫横舟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如意似乎是想掩饰什么,移步下榻,转头朝他好声说道:"要不要替你准备些点心?你饿了不?" 妻子的脸色似乎是在竭力讨好,卫横舟的嘴里却是一阵苦涩,他起身,冷冷说道:"不了,等会儿还要去看看西边铺子。"说罢就抓起放在一边架子上的长衣,匆匆起身。 如意不语,退在一旁,脸色愈发地白。 正文但如君意(3) (更新时间:2007-4-1615:33:00本章字数:3266) 没过多久,卫家又有了喜事。娇梨再度有孕。 也正是从那时开始,如意信了佛。 她开始读经书,饮食也尽是素斋,就连卫横舟到了,也是分成两锅菜做的。如此一来二去,卫横舟愈发去得少了。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娇梨产下一女,卫横舟爱如至宝,取名叫画儿。其实他原想取名如意。得此女,如我意。终于明白老丈人当年的心情。 可是如今,"如意"二字读来,却有几分苦涩。 把女儿抱到如意跟前时,他看到了妻子难得的笑意。孩子睁开眼看着面前的清瘦女子,居然咯咯笑了,小胳臂用力挥着,似乎想要够到如意的领子。 妻子的眉眼弯了,一室的温暖。 卫横舟心中大喜,一转头,看见喜儿的眼里却有泪花。 他忍不住皱眉,喜儿这个丫鬟是越来越莫名其妙了。 他却不知道,那竟是半年来喜儿见到夫人第一个从心底浮出的微笑。 卫横舟自那日就落下了心眼,待画儿三个月时就对娇梨说道要把女儿交给如意抚养。未想到一向温柔的娇梨大变脸色,当场就板起了脸,一把抢过奶妈手里的小宝宝说:"我早知道大夫人那里容不下我了!我自认处处小心,从来也不叫寿儿麻烦到她!怎么,碰不了寿儿就想动我画儿的脑筋?老爷,除非我死了,绝不让画儿受这没娘疼的苦!" 卫横舟哑然,灯光下横眉怒目的女子是如此陌生。 他的脸沉了下来,说:"你这是什么话?且不说这事情不关如意,就算是她先提起,你又能怎么样?寿儿是长子,你还怕什么?这家里谁来算计过你?再说你当我死了吗?你当我瞎子没有眼睛吗?" 娇梨的脸一下子变得雪白,卫横舟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从来不知,有人竟会这样想那个宛如春风般的女子。 下一刻,娇梨抱着女儿哇地哭了,转身就冲了出去。卫横舟咬牙,喝住了奶妈:"让她去!宠得她没边没沿了!" 没过多时,下人来报,说是三夫人哭嚷着要跟小小姐投井,说是一了百了。 卫横舟的眼都红了。最后还是如意出面,对娇梨说:"妹妹放心,妹妹把画儿当成心肝宝贝,我又怎么好让妹妹割爱?看妹妹心痛,我也不舍。"她说那番话时依然表情恬淡,似乎之前娇梨激动地扑到她身上抓的那几道伤痕一点也不痛。 说完这话后,如意便要回去了,经过他身边时,妻子轻轻说道:"割去心头ròu,女人就没法活了。你若真有心对我,也不至于到此地步。" 含糊不清的两句话让卫横舟定在当场,搞了半天,原来竟是自己里外不是人。张口欲言,却见如意的眼里全是泪水。 这是第一次,他看到妻子的泪。 忽然想到当年老丈人的那番话,倔强如意,何时曾露出软弱表情?为什么竟对着自己流下了泪,好似从头到尾都是他的错一般。 他的脸色铁青,拂袖而去。 那一日之后,如意便病了。 等到他知道消息时,已经是在十余日之后了。如意原先让府上大夫不要言说,但那老大夫见夫人病情不见好转,干系太大,到底还是跑来禀报了卫横舟。 卫横舟大惊,赶去看那多日不见的妻子。缠绵于榻上的她似乎不是病,因为之前如意就已经消瘦而苍白了。当年那个杏花树下浅笑的妻子已经逝去,此刻的如意,如同天边的云彩般飘忽。 见到他来,如意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他按下。卫横舟看着妻子的容颜,第一次发现说不出一句话的痛苦。喉咙处哽咽着一团苦涩,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失败了。 "你怎么了?我原叫大夫不要说的,小病而已,你何必伤神?"如意依然笑得云淡风轻。 卫横舟无言地握了握妻子的手掌,如意回以一笑,似乎在软语安慰。转而对着喜儿说道:"喜儿还是开窗吧,室里闷得难受。" 喜儿张了张嘴,求助般看了卫横舟一眼。 卫横舟让人取来条软被,这才让喜儿开窗。 如意半支起身,看向窗外,良久之后才出神说道:"杏花又开了……" 卫横舟一愣,是啊,杏花又开了。 又是一年春来,却已经物是人非。 恍惚想起当年折了杏花时,她娇羞着扯他的衣角要打他。直到他发誓以后一定为她种上满园杏树才凝眉含笑。又记得那时习文,终于明白"如意"二字的含义,他也曾调笑道:"如意如意,如人心意,我的心意你却知否?"结果不出所料地被她白了一眼,做了个鬼脸后逃跑了。看着她的背影,他心里一阵温柔。像是那个叫如意的女子把心底某处融化了,只剩下一个人的名字。 还记得新婚燕尔,他送上那一柄如意,妻子眉眼如新月。夜半醒来时,发现她握着自己的手沉沉而睡,心底那一份满足…… 卫横舟无言看向窗外,过了良久低头时,才发现妻子已经睡了过去。长长的睫毛下淡淡的阴影,她的梦境似乎并不美满,时时皱着眉头。 一阵风吹过,那满树的杏花落了,有一片竟飘进房内,落到了她的眼上。卫横舟这才发现,妻子的脸上已然没有一点血色,只有那眉眼,温婉如昔。 老大夫说:"心疾已深,只怕无药可医。" 一个月后,卫横舟再入那处小院,只觉如行尸走ròu。 满目缟素,喜儿一声不响陪在身边。他坐到那榻上,发现春红已谢,那些杏花已经半随流水,半入尘埃,只剩下一树碧叶萧瑟。 时光似乎已经没有意义,他看着窗外天色渐暗,直到雀鸟归巢,一片清鸣。 人说夫妻白头,新婚时曾许以携手共老,却怎么知道世间事哪能皆如所愿?即使她叫如意,终也不能如了他的意…… 眼前一亮,是喜儿掌了灯。卫横舟动了动身体,才觉手足已然僵硬,他问道:"那柄竹如意放在哪里?" 喜儿默不作声,走到那已空置的c黄头,从暗格里取出如意,放到他的手上。 卫横舟触到那冰冷的器物,心头大恸,因为长久把玩,那如意表面已是一层亮泽。 他无意识地抚着,心头一片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手指尖有些异样,卫横舟低头望去,发现如意的一侧似乎刻了些什么东西。他心念一动,招手让喜儿把灯移了过来。 仔细辨认,那是一首词: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从此卫横舟少能成眠,明白自己这一辈子终是没有善待妻子。可是妻子又善待了自己吗?如意如意,如人心意,可惜即使亲近如她,终也留下了遗憾。 富商卫横舟死的时候,刚过而立之年,离自己妻子的死则刚好一年。那正是一年春来,杏花初开的时候。 听说心疾这种东西,要是遇到所念的物什,就会发作得很快。 红云进店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大喊:"哇!那如意终于销出去了?" 白月悠闲地看着她,说:"是啊,总算你这丫头也有心,倒还知道店里有些什么物什。" 红云挖挖耳朵做了个鬼脸说道:"说起来,你怎么每次都能找得到这种鬼气森森怨念十足的东西?弄得我根本不想回店里,免得心情郁闷!先说好了,你下次要是又找这种东西来,我可是要扔出去的哦!" 白月嗤之以鼻说:"你也知道怨气比圆满之念更是执著,你要收到完全没有执念的东西会要吗?没有生命的古物,不过就是件死物罢了。再说,见那些徘徊千年的灵魂终于回归正位,你不觉得很有意思?" 红云从她手里夺过瓷杯一饮而尽,被白月冷冷瞥了一眼,谓之以"牛嚼牡丹"。红云嬉笑道:"不过这如意也算奇怪,人负我我负人,我看他们两个,是怨怨相报何时了。对了,是他们中的谁先拿到手的?" "两人一起看到的,不过被女子抢了先机。"白月微笑,笑容里微有一丝狡黠。 "天哪,这么巧?这倒是好玩了。"红云圆睁眼睛大笑起来。 白月手指一旋,指边不知何时又是一个瓷杯,她握着那清骨瓷杯悠悠说道:"如意者,如人心意。只是不知这一世最终是笑还是泪。" 红云撩了撩头发说:"造化弄人,或喜或悲,全看她们自己罢了。" 姐妹俩同时笑了起来,转头看向窗外,阳光明媚。不远处,一树杏花盛开,宛如女子笑靥横生,温婉无比。 正文千年情缠(1) (更新时间:2007-4-1615:36:00本章字数:3119) 作者:泣猫 古董杂货店内,一身白缎旗袍的白月难得心血来潮将每一件物品拂拭干净。架子上一件件特殊的古玩静谧错落着,似在等待着什么,或许是某个人,或许是一些事…… 白月放下手中的香炉,随手拿起一个木雕盒子,微弱的光照下,盒子幽幽泛着乌光。盒盖上雕刻着一个独特的图案,年代久远,已无法分辨出是什么来,隐约轮廓似有双翅膀欲翩翩飞出。她轻轻地抚摸着,若有所思,突地,盒内向外扩散出象牙似的白光,几乎将整个盒子笼罩住。她眼眸中闪现一丝诧异,少顷,嘴角却泛起淡淡的笑意。 "你等的人要来了吗?"她话音刚落,正欲打开盒盖却被一阵匆忙杂乱的脚步声打断。人未见影声先到,还没回头一抹红已撞入眼帘,差一点将她手中的盒子碰落在地。 "姐姐,你等的人快到了。"红云颇为玩味地注视着白月手中的盒子,"难为它等待了千年,真要让它去吗?" "千年情债,也该是时候让它了断了。"话音刚落,盒子内又散发出更白亮异常的光芒来,好似在抗议一般,逗乐了红云。她故意视而不见戏弄说:"也好,就看它的表现吧!大不了再当垃圾堆上个千年罢了。" "客人好像到了。"话音刚落,她随即又飞身跑了出去。 白月将那盒子仔细擦拭干净后轻挪莲步,不徐不缓地往楼下走去,刚至外厅果真见那人已在随意浏览货架。白月梨涡浅现,右手心向下在盒子上方轻轻一抚而过,那奇异光芒一瞬即逝,消失得无影无踪。 繁华闹市中,车辆穿行,人来人往,然而尘世间的喧嚣,似乎半点透不进这风格别致的古董杂货店来。就连门头上那块大大的木刻招牌都显得格外孤寂,傲立在晨光中,隐隐透着淡雅的光泽,似乎在向过往的行人暗示些什么。 丁薇印象中这条街巷没有过一家古香古色的古董店,什么时候搬来的?她摇摇头,百思不解,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凡是美的事物人皆好之,更何况是以"爱美"著称的丁薇。她自己就开了一家薇薇影楼,而且生意红火。此时,她肚子里正盘算着借这家店作为背景拍艺术照的主意,只是不知道这家店主好不好说话。 丁薇偷偷瞥了眼打从自己进来就虎视眈眈的红衣美女,心里一边对她艳丽的外貌赞赏不已,一边暗自琢磨着怎么跟人家套近乎,最好能连人带店都谈下来,这可是上好的招牌广告啊! "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些什么?"优雅的语气,友善中透着慵懒。当丁薇看清发话的主人时,差一点惊呼出声。好一个气质美人,一身绸缎旗袍,袖口及裙摆绣着的细碎兰花更是将她衬托得不食人间烟火般,乌黑长发自然披下,闪动着绸缎一般的光泽。 "我……哦……随意看看。"一向在人前自信无比的她,在对方似洞悉一切的目光中,居然有些紧张。 "没关系,随意看。"白月不以为然地笑笑,随手将木盒摆放至货架上一个显眼的位置,然后慢慢地打开盒子来。 原本好奇看着她一举一动的丁薇,视线落入盒内的物件后,似被夺去了魂魄般再也挪不开分毫。 "喜欢这块挂坠吗?喜欢的话不妨拿出来细看。"白月无声无息地转过身来面对着她,清冷的声音将恍如静止的时光打破,同时也敲醒了不知呆立多久的丁薇。 "啊……好!"丁薇如梦初醒般听到自己的声音,手伸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将那盒子捧在手中,细细端睨着丝绒上摆放整齐的一对挂坠。 那是一对圆形挂坠,白如截脂,润如丝,浑浊的色泽下,里头不知夹杂了什么,一丝丝,一缕缕,具有生命力般游动。周边被镂空出花饰,中间一只蝴蝶栩栩如生,甚是美丽夺目。触手冰冷,也不知是何质地,似玉非玉。 白月拿出其中一个,将它高高举起对着光照示意丁薇细看,边轻声解说道:"这玛瑙原采自黑龙江逊克县宝山乡,经过上百年山涧灵气滋养,实属极品。挂坠乃上品缠丝玛瑙精雕而成,出自西汉名匠之手,共是一对,称为'情缠双蝶'。曾流转于历代皇室之手,后与辽国景宗帝的爱妃同葬于地下,直至清朝年间被盗墓者盗出才得以现世。" 丁薇出神地看着那块挂坠,全然不顾白衣女子说了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指着那只蝴蝶惊道:"这中间怎么有道裂痕?" 白月赞赏地点了点头,微笑回道:"这挂坠曾被摔坏过,从中间断裂开一分为二,后经景宗帝寻到最好的玉匠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将其修复,若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好奇之下,丁薇又拿起另一个挂坠细看起来,此坠上的白蝶似有些不同,但的确没有那道细微的裂痕,只是…… "这东西有瑕疵。"她指着那上头一小滴血般细块说道。不知为什么,那一丁点红分外扎眼,不由得让她感觉一阵心悸。强忍着头晕目眩之感,她忙将挂坠放入盒内,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奇怪的是那种感觉突然又消失了。或许是错觉吧?她安抚自己,却忽视了白月脸上一闪而过的诡异笑容。 "玉石是灵性之物,与人最亲也最近,能否拥有它还得随缘。看来,你跟这对挂坠挺投缘的。不如,你再抚摸看看?"白月随即将挂坠递给丁薇,暗暗观察着她面上的神色,颇为玩味。 丁薇犹豫片刻后接过挂坠,轻轻地抚摸,就像抚摸着自己光滑的肌肤。她似乎感觉到那坠子有了生命般,有体温、有心跳、有温润的水分,正与自己的思绪产生共鸣。那是一种,失散多年的亲人相聚的感觉,莫名地感伤。 "这挂坠怎么卖?"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心一惊,这挂坠光是听上去就很贵,她这只铁公鸡怎么舍得买?但一想到它要被别人夺了去,心便如刀割一般,疼痛难忍。 "这只挂坠卖价是三千元。" "三千?人民币?"丁薇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怕对方反悔连忙道,"三千元是吧?能不能再少点儿?"精打细算的本性暴露无疑。 白月轻笑出声来,还未及回话,另一头的红云抢声道:"三千你还嫌贵?干脆别买算了,别说三千,就是三十万都有人抢着要。" 丁薇被她这么一通热讽弄得脸上热辣,很想扭头离去,但又恋恋不舍手中那块挂坠,咬了咬牙道:"三千,我买了!" 她刚想将白月手中的盒子接过,谁知白月却躲闪开去:"别急,那三千只是你手中挂坠的卖价,这一块不算在内。" "什么?"丁薇一听傻眼了,着急道,"哪有这么卖的?要卖就卖一对嘛!说好了三千的,怎么反悔了?" "三千仅指一块,而非一对。"白月不理她,走到一边独自喝起茶来。 丁薇肚子里的算盘开始哗啦起来,几经挣扎后闷声吐道:"那好吧!你手上那一块我也买了,不过你得给我优惠,一共五千,行不行?" "一百万。"白月看也不看她一眼。 "一百万?你不去抢钱?银行在隔壁街,你去抢还快一些。"丁薇跳了起来,再也顾不上什么淑女风范。 "这挂坠本是一对,少了一块再卖就不值钱了,若是一对卖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一百万,一分不少。若你只要你手中那一块,三千。" "那你为什么要拆散了卖给我?按你所说,那另一块单卖不也掉价了吗?"丁薇一脸糊涂。 "这宝贝跟你投缘,三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你这人怎么这么啰嗦?不买算了!"红云忍不住cha嘴。 最终,在两姐妹甜美的送客声中,丁薇拿着那块花了三千块钱,而且还是修补过的挂坠走出了古董杂货店。就在丁薇走后不久,杂货店又迎来了第二位客人,只不过这一回是位男士。 "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些什么?请随意看一下……喜欢这块挂坠吗?只要三千块……"红云笑脸迎了上去。 不费什么周折,那男人便买了挂坠去,或许他心本就动了。红云看着那男人离去的背影对白月说道:"姐姐,你说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呢?" "谁知道呢,反正只有七天的时间。" 正文千年情缠(2) (更新时间:2007-4-1615:37:00本章字数:3747) 玛瑙不会辜负你丝丝缕缕的滋养,就像有灵性的鸽子,即使放飞也记得回家。经过你手的它,必定会留住你生命的信息。 辽成易莫名其妙地看着手中的挂坠,直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为何会冲动买了它。他一向对古玩之类的没什么兴趣,通常看看也就作罢,可今天却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进那家古董店,且一入门就认定了这块挂坠。听店里那位衣着奇异的红衣美女说,这挂坠叫"情缠双蝶",本是一对,因为现在只剩下这一块,所以才贱卖,听上去自己倒是赚了。 盯着挂坠上那一点猩红,他的心似被划了道口子,一阵酸楚,痛至全身,一闪而逝。他回忆起那名白衣女子的解说:"这不是瑕疵,而是辽国韩妃心上的一滴血凝结而成,后因与韩妃的尸首长埋于地下数百年之久,渐渐被吸渗进去,成为这块挂坠中的一部分,再也无法抹去。" 不知为什么,辽成易听说这上头沾有血光之祸非但不害怕,反倒更加无法释手,只是心中莫名涌出一股感伤情绪。这种感觉对于他而言是十分陌生的,三十一年的人生记忆中,他似乎从未有过任何的触动,感情生活更是一片空白,甚至有好友对他的性取向产生怀疑。想到这,辽成易哑然失笑,要让好友知道自己今天面对两个绝世美女依然兴趣缺缺,还不知道会说出些什么来。算了,不去想这些琐碎事,面对着桌面上一大堆公文,他无奈地将盒子盖上,顺手放入抽屉里。顿了一下,又打开盒盖将挂坠取出,串上黑绳套在脖子上,一股沁心的透凉感让他一阵清慡。 埋首于公文中的他,全然无觉胸口上那块挂坠正散出着淡雅的白光,一丝一缕地缠绕至他周身,隐隐透着诡异的光泽。 "丁薇姐,你带着的这块玉真漂亮,哪买的?"影楼摄影师盯着丁薇胸口上那块挂坠闲话道。这个时候店里没什么顾客,大伙闲着嗑牙。丁薇本来就不是个会摆架子的老板,常跟伙计们打成一片,也不以为怪道:"这不是玉,是玛瑙。在一家古董店买的,三千块钱哪,听说是古董。看看,像不像?"说着,她把挂坠取了下来,但又不舍得递出去,就这么拿在手上摆给众人看。 "三千块?值不值这价啊?好像是个瑕疵品,你瞧瞧,这里还有道口子,别是被人给骗了!"化妆师小美惊呼道。 "一定是哪个凯子送的,丁薇姐哪舍得三千块买饰品……"接待员晶晶也凑了过来,本想拿在手上细瞧,却被丁薇避开去,什么宝贝似的。不过她这老板一向小气,大家都习惯了。 "别瞎说,真金白银买回来的,连价都没还!"丁薇想起来就一阵心痛,直骂自己傻,早知道过两天拐个凯子去买就是,自己傻花这么多冤枉钱。 丁薇身边围绕着不少追求者,看墙角一堆名贵花束就知道了。这可为店里省了不少钱。而且追求者们从二十一岁的小伙子至三十五六岁事业有成的男士各阶层都有,她也毫不忌讳别人背地里议论她是花蝴蝶。非但如此,她还以游戏其中而沾沾自喜。按她的话说,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只有美丽的坏女人才更懂得保护自己。 而丁薇也的确拥有做花蝴蝶的本钱,独立的事业,生得大方美艳,身材一流不说,还会打扮,又能说会道、聪明世故,慵懒而迷死人的笑容,走在街上绝对是吸引人眼球的祸水。 "我看这东西倒是真的,不过……这么低的价格卖给你,该不会有什么古怪吧?"摄影师小刘对古玩颇有些研究。 "什么古怪?"丁薇好奇。 "比如说……有鬼魂附在上面……"小刘神秘兮兮的怪腔怪调,弄得小女生们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胡说八道!丁薇姐别听他的,这家伙鬼片看多了。" "就是。"丁薇笑笑,也没往心里去,鬼神之说她一向不信,也就听着有趣罢了。 "丁薇姐,电话!王董,说是想约你吃晚饭。"小美捂着话筒高声喊道,这样的事情早就屡见不鲜了。 "帮我推了吧!就说我忙。早不预约,懒得理他。"丁薇正盘算着晚些时候出去逛逛,好买一些能与这挂坠相配的衣服。 两手满载的丁薇正心满意足地从商场里走出,脑海中还一边勾画着服装的搭配,突然与一个陌生男人撞了个满怀,手上的品牌袋全飞了出去,天女散花般撒了一地。 "你这人怎么回事?没长眼睛啊?" "对不起!对不起!……" 丁薇的满腹抱怨被对方连连道歉给生吞了回去,人家都道歉了,还能怎么样?只好自认倒霉地埋首捡起地上散落的袋子。对方也帮忙收拾着,很快不约而同地去捡最后一个,两人的手不小心碰触到一起…… "啊!"触电般苏麻的感觉让丁薇整个人弹跳起来,还一边拼命地甩着手,心有余悸地看着对方。 那男人显然也没好到哪里去,惊魂未定地看着丁薇,手上的袋子又散落一地。他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蹲在地上抬头,两人愣愣地对视。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丁薇回过神来,瞪了他一眼,飞快地拾起散落的袋子,起身离去。 "哎!小姐,等一下!"等那男人反应过来追出时,佳人已上了出租车,绝尘而去。 辽成易站定在门口,遥望着远去的车子,回忆起刚才那一幕,自己也颇感意外。不知道为什么,自第一眼开始,他就感觉到自己的那颗心跳动异常,不自觉地被她所吸引,难道这就叫缘分?可惜,还是慢了一步,错过。 丁薇气呼呼地拎着一大堆战利品踏进家门,将东西一股脑地扔在地上后,整个人陷进松软的布艺沙发中。一只手下意识地把玩着胸前的挂坠,她出神看着窗外的黑夜。那男人看上去三十上下,衣冠楚楚,虽称不上俊美,但粗犷的男人气息却颇为吸引人。以前,她最讨厌的就是这一类型男人,可今天为什么却恋恋不忘了?还有那钻心的酸楚感,恨不得快点逃离的浮躁情绪…… 想着想着,黑夜完全静了下来,丁薇的眼皮也越来越重,坠入沉沉的梦里,丝毫不觉胸口上那块挂坠正散发出异样的光芒,将她整个身子包裹其中。 "小哥哥,你病了吗?"这是她所见过的最美最大的一张c黄,还有一个漂亮的小哥哥,只是不知他为何脸色这般苍白。 只见那面色苍白的英俊少年支撑起身子,怒道:"你是何人?胆敢擅自闯入本王寝宫,来人啊!来人……咳!咳!" 小女孩见他咳得如此难受,毫不畏惧地行近那少年,学着娘亲平日里待她一般,粉嫩的小手生涩地轻拍着他瘦弱的肩膀,似模似样地安抚。 少年眼眸中涌出一股暖流,竟不再感到心胸烦闷,抬起手轻抚她如雪的面颊,丝滑温热的手感让他恋恋不舍。小女孩看着他那如冬日暖阳般的笑容也呆了。突然,光线一暗,飓风骤起,两人被迫生生分离。无数双眼睛,无数张嘴,鬼影憧憧将女孩包围其中。狞狰的笑容及怪异的谩骂声如凶猛野兽般扑来,漫天飞舞的长发如影随行,少年不知何时手中拿起了一把别致的短刀,正从人群中缓步走出,向她刺来,面如嗜血狂魔般…… "不!……"丁薇大汗淋漓地从沙发上坐起,梦中那锥骨般的痛感久久徘徊不去。她捂着胸口,回忆起梦中那黑发拂面的感觉不寒而栗。一阵透骨的凉意由胸口位置向下渗去,蔓延至全身,让她清醒不少。轻抚着胸口上那块透凉的挂坠,她魂不守舍地倒了杯水喝,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来。 此时,在城市的另一角,有一个人也同她一样恶梦缠身,只不过,两人的梦境截然不同。 "不!"埋首在一堆文件中的辽成易被恶梦惊醒,一声凄楚惨叫吓到了拿宵夜进来的母亲。她手一颤,肌肤表层瞬间被烫成粉红色。 "妈,你没事吧?!"辽成易连忙接过母亲手中的碗,查看她手上的伤。 "我没事,你看你,是不是压力太大,做噩梦了?你呀你!简直一个工作狂,连女朋友也不交一个。不过也好,幸亏你还没有自己喜欢的对象,不然这次就麻烦了。"母亲的态度忽然直转。 "出什么事了?"辽成易心生不解。 "你爸昨天见了王氏集团董事长,把你跟王伯父大女儿的婚事定下来了。" "这么快?"辽成易略显吃惊,商业联姻这种事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跟其他太子爷不一样的是,他不奉行及时行乐、花天酒地、胡作非为。不是他人品有多好,只是实在提不起那兴趣罢了。但自从今天下午见到那个女人后,心却有所彷徨起来。 "也不算快了,你爸早就有这心思,只不过王萧一直在国外读书,不方便提罢了。这不人家回来了嘛。" "说得也是……"敷衍几句后,好不容易把母亲安抚了出去,望着书桌上早已冷却的甜品,辽成易忍不住摇头苦笑。端起碗勉强吞下几口,心里暗叹,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母亲始终不知自己不好甜食。 嘴里咀嚼着燕窝,心绪平静下来,却回忆起先前噩梦中的点滴,不禁打了个寒噤。他与一名美艳女子在c黄榻上缠绵,身下女子凝脂肌肤让他心悸不已,流连忘返……温存过后嵌合无隙的两个躯体才恋恋不舍地分开,沉沉睡去。不知哪来一阵寒风将他冻醒,隐约感觉手指间有股温热黏稠。生涩地睁开眼帘,眼瞳中的噩梦将困倦席卷而去。殷红的鲜血几乎铺满了整张c黄,触目惊心,并且仍有蔓延的趋势。枕边人胸口上立着一把华丽的匕首,正如泉眼般潺潺血流不止。她苍白空洞的面容与他相对,眼眸直视着他,那女子竟然连死都舍不下他。他颤抖着手将她如鬼魅般不甘的眼睛合上,颤巍巍地抱起她仍带有余温的娇躯,仰天长啸。 "不!……"让辽成易印象至深的是两人紧紧纠缠难解的长发,沾染着猩红的血,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正文千年情缠(3) (更新时间:2007-4-1615:37:00本章字数:3172) 这是个无聊的订婚晚宴,稍显特色的地方就是这露天场地以及那个碧绿如宝石般的游泳池。池边专门请来的料理高手正现场烧制着各种美味,特别是那巴西烤ròu肆意散发出来的香味,几乎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想尝上几口。那些平日里高喊减肥不沾一点油腥的女士们,则远远躲在另一边手捧着生蔬色拉闲聊谈笑。 丁薇捧着盘子远离单身女人圈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些女人真可怕,整天没事就知道东家长西家短,不是说那个女人刚隆完胸,就是说这个男人有了外遇。就连今天的新娘子都逃不过被评头论足的命运,更可气的是,她被说得一无是处。要不是她跟新娘子不太熟,不然早就冲上去扇上两巴掌,然后再用针把她们的嘴都给fèng上。 "啊!"直奔巴西烤ròu的丁薇没留意到面前人,一头撞进人家怀里,就连手上油腻的盘子也万分荣幸地贴了上去。 "对不起!" "是你?" "又是你?" 当两人认出对方时,一个透着欣喜,一个透着讶异。 "成易,好哥们,我还以为你要放我鸽子呢。"新郎恰时走到辽成易身边,熟络地拍着他的肩笑道。辽成易歉意地向丁薇说道:"不好意思!"说完就跟着好友到另一边去见新娘。 "辽成易?"丁薇早把巴西烤ròu忘到一边,嘴里喃喃着这个名字,"原来,他就是辽成易。"对于这个名字她可真是如雷贯耳,整个晚上听到最多的话题就是有关这个日上集团少东、有名的白金单身汉即将步进婚姻坟墓的消息。单身女人们带着酸酸的口吻,无非鄙视这种商业联姻的冷言冷语罢了。照丁薇看来,她们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不过,她对这个众人眼中的理想老公倒是挺好奇的,万万没想到,会是一面之缘的他。 辽成易心不在焉地跟昔日同窗好友们闲谈,多半是应付关于辽、王两家即将联姻的传闻,这让他郁闷不已。好不容易将所有人敷衍掉,他开始朝那一抹艳红走去。整晚,他的目光都在绕着她,生怕她离开似的。一件简洁大方的红色丝质晚礼服,让她整个人分外亮丽,但不知道为什么,他隐隐觉得这身装扮虽美,却未必是最适合她的。 "丁小姐。"百无聊赖、独自坐在一旁喝红酒的丁薇颇感意外地仰起头。皎白如玉的颈项在月光下更显光滑细腻,一根黑色锦绳系在脖子上,胸口前悬挂着一块剔透的玛瑙挂坠。 辽成易忘了苦心准备的台词,眼睛一亮,手不受控制地伸了过去。 看见他这动作,丁薇下意识地向后一闪,双手挡在胸前,防狼似的注视着他的那双手。 辽成易意识到自己唐突的举止,脸如发烧般红透至耳,连忙收手回来,却又不知该往哪儿放了,无措地在半空中挥舞。 "呵呵……"丁薇捂着嘴忍不住笑出声来。 "丁小姐,实在不好意思!我绝对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我叫辽成易,这是我的名片,我只是……只是好奇你身上的这块挂坠罢了。你瞧,我也有一块,好像跟你这块是一对。" 丁薇狐疑地接过名片,扫了一眼,日上集团总裁,兴趣缺缺。这是早就知道的事,没什么稀奇,可当她看见他从衣领内掏出来的东西时,脑子一下子刺痛起来,但转瞬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她伸出手轻抚那块挂坠,触电般的感觉由指尖传至全身。她随即将手收了回来,着实有些后怕。 "这是我在一家古董店买的,听老板说它本是一对,没想到这么快就让我碰到了另一半。"辽成易很是激动,为这样的巧合惊喜不已。 可惜丁薇却没有这样的感觉,她第一句想到的是:"你买这玛瑙挂坠花了多少钱?" "哦……三千。"辽成易愣愣地伸出三个手指。 "三千?!把你手上这块挂坠卖给我吧!我原价跟你买。"一想到再花三千元就能让手中挂坠升值为百万,她就兴奋异常。 "这……我没有卖的打算。"辽成易一时错愕。 "三千你不卖?要不我再多加……五百?"丁薇本想说一千,突然又改口成五百。可看着对方缓缓地摇摇头知道是没戏了,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 "我可以把它送给你。"辽成易不忍佳人失望,脱口而出,可话刚落下,他就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不过它还有一个漂亮的盒子,要不……我明天一并把它送给你?" 本着不拿白不拿的原则,丁薇惊喜万分地将名片递给了他。她也不傻,知道眼前这男人眼神中所包含的意味,可她是游戏中的高手,最后死的一定是对方。 辽成易苦恼地盯着手机,昨天答应佳人要送上挂坠,结果一天不到就被人给夺了去,而且还是个让他头痛不已的人物,王家大小姐--王萧。 也不知道哪个八卦,把昨天他跟丁薇闲聊的事吹进了王萧耳中,她一大早就跑过来打探虚实。据辽成易所知,王萧是一个性格执拗、个性好强、聪明美丽的女人。按理说他也没什么好挑剔的,可就是对她没有如丁薇一般的感觉。 本以为王萧会大耍小姐脾气,哪知她却是抱着本婚庆杂志说是要跟他选订礼服,温柔笑容,自信满满,哪里像是与人争风吃醋的样子?面对这样一个女人,辽成易只能听之任之,随意认可了几套礼服敷衍了事。这还没完,王萧变魔术似的拿出一本名册,说是订婚宴请的客人名单。他随意翻了几页,扫了几个名字后点了点头,应付似的"嗯"一声,把名册塞回她的手中。 "等一下!"蓦地,辽成易将她手中的名册又抽了回来,翻到最后一页。"丁薇",两个金色字体果然明晃晃地摆在眼前。辽成易按捺不住怒火重重将名册合上,拍在桌面挺身而起,厉声道:"你这是干什么?" "丁小姐不是你的朋友吗?我们的订婚宴怎么能不请她?你自己不懂人情世故也罢,我帮你周全了,却还怪人家!"王萧也不示弱,她从小要强惯了,眼看就要拥有梦寐以求的名分地位,岂能让半路杀出来的狐狸精给搅了局? "你!"辽成易被她说得哑口无言,重重地坐了下去,动作之大,无意间将摆在书桌边缘的盒子碰落,王萧眼疾手快拾了起来。 真是别致的盒子,她左看右看,好奇之下将盒子打开,里面静谧地躺着一块玛瑙挂坠,在它旁边空着一个凹槽,想必原先该是一对。她将独剩的挂坠拿出,对着落地窗透射进来的光线细细研究起来。流转的光泽让她爱不释手,就连上头那点不搭调的瑕疵都让她心血沸腾,闪过一丝嗜血的快感。 阳光下,谁也没有注意到,那挂坠冒出一缕白丝缓缓缠绕而上,竟然从她的眼瞳中渗透进去,源源不断…… "这是?"王萧开口问道,眼不离坠。 "这只是块普通的玛瑙坠子,正准备送给一位朋友。"懊恼不已的辽成易一心想着怎么拿回挂坠,心中隐隐透着不祥的预感。 "这挂坠好像应该是一对?" "是的,我那朋友手上原本就有一块,所以打算把这送给她,凑作一对。" "这么好的挂坠送出去太可惜了,你知道它值多少钱吗?就光这一个也不下三四十万!我曾经在一本书上看过关于它的记载,叫做什么……'情缠双蝶',对!就是它。它原本出自西汉,据说消失很久了,怎么会在你手上?"王萧从小为了讨好是古董迷的父亲,对这方面颇有一番研究,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一定不会错。 辽成易早闻王家对古董颇有研究,听她这么一说先是一怔,后想想管它是否价值连城,反正是要送给丁薇了,就说道:"这不过是杂货店里的便宜货,哪有你说得那么贵重。"说完伸出手想夺回挂坠,却被王萧躲开。 "几十万还算是我保守估价,要是凑够一对可真是价值连城,你别傻了好不好!不如……"她眼珠子一转道,"你去跟你的朋友商量一下,把他手上的那块也买回来,就当是我们的订婚礼物好了。" "不行!"辽成易脸色一黑,反驳回去。 王萧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得了个"不"字?竟然连盒子带挂坠一起夺了去。也不知何故,辽成易竟呆坐在位置上许久,待他醒过神来追出门外时,她早已扬长而去没了踪影。 正文千年情缠(4) (更新时间:2007-4-1615:38:00本章字数:3332) 丁薇一大早起来就失魂落魄,无所适从。 心里烦躁得很,也不想去店里,她就抱着大布艺枕头发呆。这种黏黏糊糊好似梅雨季节般的情绪她是很少有的。别人眼中的丁薇向来都是个乐天派,她的想法很简单,对自己好一点,爱自己多一点,男人多的是,走了还会再来。在别人眼里,她或许是个很自私的女人,可她自我感觉良好,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或许,是因为那个奇怪的梦吧!梦里缠绵的爱情故事,虽然在醒来后已经模糊淡去,可她眼角的泪痕未干,紧揪着的一颗心还在隐隐作痛。试图将梦境里的一切回忆起来,却仅拾了个片断。依稀记得背景是在古代,一对年轻男女深深地爱着彼此,他们喜欢将发丝一圈一圈地缠绕在两块挂坠上,然后又将它们绑在一起,戏称"结发夫妻"。 她贤惠善良,知书达理;他英俊潇洒,乃世间人龙;他们身处富贵世家,可谓无忧无虑。这些都是属于前半段的梦境,那种幸福得可挤出蜜来的甜甜滋味,让丁薇回忆起来不禁笑开了颜。只是,笑容淡去,怎么也记不起后半段的内容。好像心很痛,无奈、压迫、愤怒、悲伤……等等感觉充斥其中。这辈子从未尝过的七情六欲在梦境中都一一品味了一番。或许,是因为那个男人背叛了她吧!她给出了一个很好的理由,虽然这辈子她从未真正地爱过谁,可对于爱却深有感触。女人往往因为有了爱而堕入无望之城,丁薇无故地哀伤起来,忽地站立起身,试图赶跑那讨厌的情绪,让自己振作些。她决定去疯狂购物。 打扮完毕,自信满满的丁薇在镜子前转了一圈,这才满意地走出房门。出门前习惯性地环视一遍屋子,确定自己没落下什么东西后才打开了大门。刚一开门,她就动弹不得了,呆立了近两分钟后,依旧一步也没有踏出去。她慢半拍地惊叫,活像见了鬼似的将门重重关上,没命地钻进卧室,紧紧将门反锁,用毯子包住颤颤发抖的身子。 她死劲地摇着头,眼睛瞪得老大,好像要把身边一切事物看个透。待她冷静下来,已是十多分钟以后的事了。将毯子放下,慢慢下c黄走到房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把门打开,探了个头出去,客厅还是老样子。重重地呼了口气,她开始怀疑先前所经历的只是一场幻觉。怎么可能在这现代都市里打开自家大门,面对着的却是一片荒野以及一栋残破的老宅?丁薇记得很清楚,那是一座古代建筑,凌厉的风在呼啸,不远处传来奇怪的乐声,混合着男男女女的哀号、咆哮与悲泣。荒芜的天地间了无人烟,风中回荡的哀乐更显凄凉。 为了证实这一切都是幻觉,包括那一阵拂面而来的冷风,丁薇壮大胆子用力一拉,大门打开了……紧闭双眼的她什么也看不见,但肯定没有那刺骨的冷风扑面。她小心翼翼地透条眼fèng望去。 "什么嘛!搞了半天自己吓自己。"丁薇抚着胸口,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去。轻轻地关上大门,转过身来,她脚一软,瘫在了地上。她一遍又一遍地揉着眼睛,可站立在她面前的那人依然还在,而身处之所不再是熟悉的客厅,而是…… 她两眼一黑,很干脆地昏了过去。胸口上的挂坠正散发着淡淡的白烟,一缕缕,一丝丝,从她的眼眸中渗透进去,透着诡异。 她醒来时,已不知道过了多久。 "还好吗?"朦胧中听见一个男人清朗的声音。 她扇动两下卷翘的睫毛,颤颤地睁开眼睛,绵软喊道:"皇上。" 那男子容貌俊秀,瘦高身躯,气质儒雅,坐在c黄前俯首看着她。见她醒了,微微一笑道:"爱妃昏睡已久,让朕忧心不已。" 丁薇羞涩一笑,也不以那男子一身奇装异服为怪,更无视身处古代宫廷,朝那男子娇媚地依靠过去,落入他的怀中。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抬手拂去她面上一缕青丝,手指流连在她粉颊间,爱恋不已。而他怀中的丁薇,眼眸中不知何时染上一层淡淡的迷雾,嘴角勾勒出甜如蜜的笑容,一如恋爱中幸福的小女人。浑然不觉那块挂坠正一丝丝、一缕缕地飘散出轻烟,缠绕至每一寸空间。 辽成易接到王家的通知已是第二天的事了,这两天他拼命拨打着丁薇的手机,始终是无法接通。打到店里去问,伙计说她昨天一大早打电话说不来店里了,也没说是什么事。好不容易弄到家里的电话,倒是拨通了,却无人接听。 他担心不已,右眼跳个不停,总感觉出了什么事。 这年头,有钱好办事,昨晚请的私家侦探一早就把丁薇的资料给送了过来。放下堆积如山的工作,他一刻也不耽搁,直接找上门去。在车上,他翻阅着丁薇辉煌的浪漫史,非但不感到厌恶,反觉心如刀绞。她其实跟自己一样,在这世界里孤独地徘徊,寻找着绑在红线另一端的知心爱人。虽然,两个人寻找的方式不同,他属于消极地等待,而她却是在积极地寻觅。 辽成易按照住址找到了丁薇的单身公寓,门铃死劲地摁,几分钟过去了也没人开门。难道她真的不在家?现在不过九点多钟,她不在店里也不在家里,还能在哪儿呢? 忽地,熟悉的和弦音奏起,吓了他一跳。是王宅打来的电话,王萧一大早找自己干嘛?辽成易摁下了接听键。 "喂!"语气中透着不耐烦。 "是成易吗?我是王伯母啊!"意料之外的人。 "是……我是成易,伯母有什么事吗?"不管怎么说,两家的关系总是无法回避的,他忍住一阵烦躁。 "你……方便来我们家一趟吗?我们有些事想问你。"对方迟疑焦虑的语气让辽成易感觉到不对劲。 恋恋不舍地望了眼紧闭的大门,踩着沉重的步子离去。辽成易不知道,其实此时他跟丁薇不过一壁之隔。丁薇的确在家里,只不过她几乎与世隔绝,沉溺在虚幻的世界里,分不清真实与幻象,陶醉在浓浓爱意里无法自拔。 "成易,你终于来了!"王太太亲自开门将他迎进客厅,顾不上客套,急急问道,"昨天我家萧萧去你那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辽成易疑惑地摇摇头,他并不觉得王萧抢走他的挂坠对王家来说是件大事,毕竟也不光彩,在人家母亲面前不好提起。 王太太见他摇头,又急切追问:"那她有没有异常举动?" 辽成易想了想,正要答复没有,却被喝止住。 "够了!"王功成从扶梯上下来,听到他们的对话,脸色阴沉,对妻子道,"你怎么把成易也叫来了?这种事有什么可问的?" -- -- 王太太一听这话立刻起身反驳道:"我们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她要是真出什么事你让我怎么活?"后面两句带着哭腔,让辽成易不知如何是好。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更何况还没弄明白究竟怎么一回事。 王功成一共有两个孩子,大女儿就不用说了,第二个儿子听说是私生子,为了传宗接代才抱回来抚养长大,对外声称也是王太太所生。现在看来,谣传是真的了,还好辽成易不是个八卦的人,不然这种家丑传扬出去事情可大可小。 王功成不安地瞥了妻子一眼,大喝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让晚辈看笑话。" 王太太听他这么一说,微微一愣,面上青一块白一块,赌气坐了下去,抹着泪一声不吭。 辽成易越看越不对劲,只好开口询问:"王伯父,王萧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王太太一听这话哭得更凶了,王功成的表情也沉下去几分,长叹一声道:"成易啊!你不是外人,伯父也不瞒你,你自己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完他扭身往楼上走去,辽成易迟疑片刻后跟了上去。 卧室内早已传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只是嗓子沙哑,分辨不出王萧到底在叫些什么。 她裸着身子,缩在墙角,惊恐地看着向自己靠近的两个怪物。他们身披血淋淋的战甲,手持利剑直指向她。其中一个右眼血ròu模糊,眼珠子耷拉悬挂着,一晃一晃让人作呕。而另一个顶上的头颅则被人削去一半,脑浆凝固糊满一脸,双眼充斥血丝空洞无神。 "不!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一次又一次的惊吓,早已让 她筋疲力尽,无力攻击。她原本以为不过是一场梦,梦里,她是一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手持宝刀,跨着一匹高大骏马,身后是黑压压看不见尽头的军队。 她亲自冲锋上阵,挥舞着宝刀朝一个又一个敌人砍去,杀人如削发一般简单,猩红的血四溅,模糊了她的眼帘。畅快淋漓的感觉让她兴奋异常,胜利的喜悦充斥着沸腾的血液,堆积成山的尸骨是她的垫脚石,遍地残肢腐ròu,血流成河…… 正文千年情缠(5) (更新时间:2007-4-1615:39:00本章字数:3138) 她大笑着从梦中醒来,可印入眼瞳中的却不是自己高雅舒适的卧房,依然是那堆积成山的尸骨。她的手上、睡衣上、脸上沾满了赤红的血迹,腥臭无比。她惊恐地看着身边一切,这分明就是一个战场。几个要死不活的将士摇摇晃晃地朝她过来,她随手拾起一把长刀挥阻过去,不停地哭喊着,撕扯着那身染满血迹的睡裙…… "萧萧,是爸爸呀!萧萧……成易……他是成易……萧萧……"王功成死死按住女儿的臂膀,不让她动弹,她不是自虐就是攻击他人。 拉扯间,萧萧在父亲脸上刮出几道血痕来。辽成易一看这场面就欲上去帮忙,只是对方一丝不挂的,让他难以下手,不知如何是好。 "算了,我们出去吧!"王功成无奈地放开了女儿,起身向外走去。望着他沮丧的背影,辽成易感觉他一下子苍老许多,最后瞥了眼一片狼藉的室内,将门轻轻地关上。而房内的王萧依然戒备地盯着他们,直至房门紧闭,她胸前垂挂着的一块坠饰一直泛着奇异的光泽。 "伯父,这是怎么回事?有没有找医生来看过?" "找过了,医生说她这是严重的抑郁症,简单来说就是疯了。可我实在想不明白她受了什么刺激,才会突然变成这样。昨天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问她订婚的事筹备得如何,她还欢颜说一切都很顺利。谁知道,半夜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怎么样?"王太太殷殷地望着他们。 "唉!"王功成疲惫地摇了摇头,径直朝书房走去。辽成易见主人无心招待,也不便久留,只好安慰王母几句后离开。心里却也沉甸甸的,虽然跟王萧之间没有什么感情,毕竟相识一场,也不想看见她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几天来,辽成易两头跑都没有收获,上丁薇家候着也不见人,想她可能是出远门去了。父亲又要他每天都上王家看看近况,毕竟王萧是未来儿媳,若真有什么重疾便得重新斟酌一番婚事,用辽家的血脉换来一时好处怎么算都不值。 辽成易刚到王家,就听见王太太叫唤道:"功成,龙师傅来了!"她这些天来日夜失眠cao心,憔悴了许多,哪里还有养尊处优的样子。他不知王董脸上为何出现几分欣喜之色,加快脚步来到客厅,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朝来人迎了上去。 "龙师傅,辛苦你跑一趟了。" "哪里,令媛出了事,我怎么都要来这一遭。" "成易,过来,打个招呼。这是龙伯父,我的好朋友,对古物、周易颇有研究。"王功成也不多说,话止于此。辽成易打量着来人,五十多岁的样子,一脸祥和,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透着精明。 众人客套几句后坐了下来,来人也看出主人家心绪不宁,倒也识趣,主动要求先去看看王萧的情况。王功成夫妇相视一眼,忙欣喜地领着他往楼上走,辽成易自然也不可避免地跟在后头。 王萧几天来不吃不喝不睡,脸色苍白,眼眸充血,眼袋青紫浮肿,惨不忍睹。此时她身披毛毯被强行绑在c黄上,露出头手,打着葡萄糖滴液,勉强维系生命。看见有人进来,她又开始不安分地失声尖叫,使劲挣扎,眼神中透着惊恐。 龙师傅不动声色地驻足观望,辽成易并未错过他眼中闪过的一丝异光,正大感好奇之时,只见他突然手指王萧,脸色大变问道:"令媛脖子上所系是何物?" 王功成夫妇彼此对望,同时摇头称作不知。辽成易心里当然有数,正犹豫着要不要借机开口将挂坠讨回。 "王老弟,如果老夫没有看错的话,那块挂坠正是相传有鬼魅附体的情缠双蝶。令媛的病恐怕就是由它引发。" 两人一听乱了心智,异口同声问道:"那该怎么办?" 龙师傅低下头,沉吟片刻后才似下了什么重大决定般面色凝重道:"看来,只有把它取下交与我手方能化解了。" 这个时候为人父母哪还多想,不疑有它,亲手将挂坠取下交到他手。辽成易越看越觉不对劲,先不论是否有鬼神存在,问题是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这人一眼就认定这块挂坠有鬼。但奇怪的事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王萧居然合上眼睛,沉沉睡去。这让多日来忧心不已的王氏夫妇大为惊喜,欣慰不已,对龙师傅更是感激不尽。 辽成易虽心有不愿,眼睁睁看着挂坠再次被他人所夺,却也无法。众人一起将龙师傅送至大门口,听说他马上要赶到另一座城市去,而那块挂坠早被他贴身藏好。 辽成易也顺便道别,王氏夫妇没怎么挽留便放他离开。 跨过绿油油的糙地,辽成易往自己的车子走去,突然前方绿地上一块反光物吸引了他的注意。快步上前将它拾起看个仔细,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竟然是那块玛瑙挂坠。回忆片刻,很肯定那人刚才没有经过这条路,可挂坠怎么会在这里? 如果说先前所发生的一切匪夷所思的事,让他对神鬼之说仅信了三分,那此时他可是信了七八分,差一点就将这块价值连城的挂坠丢了出去。可心里却有个声音万般舍不得,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到买它的古董杂货店问个清楚。 丁薇是被破门而入的店员们送到医院的。 她已经失踪了整整三天,心急如焚的店员们只好擅自撬开她家的门。只见丁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死了一般。胆子大一点的伸手探向她的鼻子,发现尚有微弱呼吸,于是众人连忙把她送去了医院。医生给出的诊断却让人哭笑不得,她居然是睡着了。因为睡得太久又未进食所以才会身体虚弱,要不是及时送来医院,小命差一点儿就没了。打几瓶葡萄糖滴液后,等她体力恢复自然就会苏醒。 几个小时后,丁薇醒来,头还有点昏沉,眼睛红肿酸涩。医生说是睡太久的原故,又说像她这样的病例虽然不是没有发生过,但实在罕见,叮嘱她一些注意事项后就离开。那些活宝店员们因为老板娘无故旷工,干脆连店也不开了,跑到病房里拿这糗事来逗乐。她自知理亏,也不好说些什么,权当放假一天,医院一日游好了。 一阵笑闹后大家体谅她身子还虚默默离开了,剩下她一人面对着冷清的四壁,这才有时间深思。都说她是睡觉过了头,可她怎么感觉自己不是单纯地睡觉呢?那种感觉……就像言情小说里回到过去的桥段一样,她与古人相恋、相爱、相知、相属…… 直到现在那幸福的感觉还缠绕在心间,暖暖地,满满地。 丁薇胡乱回忆着梦境中的点滴,脑海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连忙拿出笔记本电脑上网搜索起来。刚开始有些难度,总把握不好关键词,只能从记忆中的服装上不断尝试。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终于,在她几乎绝望时,终于在一个小论坛中发现了自己所要找的东西--大辽国服。 凭借女人的直觉,丁薇很快就联想到了身上这块挂坠。店主人好像曾经说过,这块挂坠最后是随着辽国一个姓韩的妃子埋葬于地下。纤纤玉指又快速地在键盘上输入"辽国"两字,希望能找到更多的帮助,遗憾的是,资料并不多。 "萧太后"这三字与辽国相关内容牵系最多,对于这个中国历史舞台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丁薇自然不陌生,小时候看《杨家将》时就对这号杀伐决断的人物记忆深刻。萧太后原名萧燕燕,在丈夫病死、儿子年幼的艰难困境里,她苦心孤诣,执掌大辽政权,这正是与大宋对峙的时代。为了维持大辽江山社稷,她亲自披挂上阵,亲临前线指挥作战,她的赫赫功绩早已胜过自己的丈夫辽景宗皇帝。 丁薇想找到一名韩氏女子谈何容易,辽国史上唯一一个显赫的韩氏贵族是辽圣宗耶律隆绪时期的一名大臣--韩德让,谣传他与萧太后之间还有一段秘史。可她要找的是个女子,是个妃子。自古以来能被历史记载的女子本就不多,更何况区区一个妃子?就算那韩家不知在哪一代曾有过一个女儿家入宫为妃,恐怕也被浩浩历史忽略掉了。 她颇为扫兴地将笔记本合上,一手又抚上了胸口前的坠子,暗下决定,与其这样大海捞针,不如找个懂行的问个明白。对,明天就去那厢古董杂货店,找姐妹店主打听一二。那块挂坠似通人性般,散发出淡淡的微弱白光,依恋地服帖在她手心间…… 正文千年情缠(6) (更新时间:2007-4-1615:40:00本章字数:3983) 阳光灿烂,春光明媚,红云依旧一身火红装扮侧躺在姐姐钟爱的紫檀木榻上,手捧一本流行杂志哗哗有声地翻着。刚泡完玫瑰花浴的白月,换上一身白底绿花缎料旗袍,翠绿的花色衬得她更显柔美成熟。 瞥了眼心不在焉的妹妹,轻笑地将她手中杂志抽走,柔声道:"他们快到了,下去吧。" 红云眼睛一亮,闪电般跳起,挽着白月的手阵风似的往楼下走去。今天她也难得穿上一身艳红光面的旗袍,领口的低胸设计将她豪放的性格暴露无疑。 红云将店门打开,白月则取出一只供养已久的上等紫砂壶。用八十度的泉水先暖壶,后放入一小撮茶叶,倒上水,盖上盖,在盖面上浇上些热水保温,又拿出四个配套杯子整齐排放好…… 第一道茶刚泡好,红云就兴匆匆地跑了进来,说道:"来了!来了!客人来了……"随手cao起一个茶杯一口入腹,白月刚想阻止却已来不及。要知道,那第一道茶可是用来洗杯的呀!这个妹妹总是毛毛躁躁,摇了摇头,她不再言语,兀自泡上第二道茶静待贵客光临。 推门而入,瞬间一阵馥郁清香扑鼻而来,辽成易眼睛一亮,暗赞,好茶! 红云媚笑着接过他手中的盒子,将它打开,那块挂坠安静地躺在里面,好似很疲惫的样子。她诡笑地合上盖子,将它交到白月手中。 "不好意思,辽先生,还有一位客人未到,不如先坐下来喝杯茶!"白月接过盒子,看也不看一眼摆放在手边茶几上。 "这可是极品双髻龙?"这茶辽成易只有幸喝到过一次,但这沁入肺腑的幽香,他自认绝对不会有错。 白月梨涡浅现,不置可否,将杯子递了过去。辽成易捧起杯子轻抿一口,甘味醇厚,绵绵悠长,丝毫没有败口的青涩。挡不住诱惑喝下第二口,忽觉两颊飘香,人心缥缈,人间烦恼瞬时荡得无影无踪…… 红云看他这副模样,笑出声来。 这茶她喝了无数次,怎么就没他这般陶醉? 不多时,一位时髦女子飘然而入。 待辽成易看清来人时,他夸张地站起身来,眼睛瞪得如灯泡般愣愣地望着她。那女子正是丁薇,她也颇感意外地看着他。但很快恢复如常,将手中的挂坠展示出来,刚欲开口询问却被白月出声止住:"丁小姐,请坐。" "你怎么知道我姓?"丁薇疑惑不解,乖乖地坐了下来。 白月神色如常地递了个杯子给她,含笑说道:"丁小姐可是为那场美梦而来?" 丁薇惊诧地点点头,瞥了眼辽成易,不知该怎么开这口。 "辽先生可是为未婚妻的疯病而来?"白月不等她回答又转向辽成易问道。只见他阴沉着脸,重重地点了点头,忽又摇摇头,指着茶几上的挂坠回道:"我是为它而来。" "两位来的目的其实都是一样,不如请听我先说一个故事,然后你们再决定要问些什么,如何?" 两人互望一眼,点了点头,诧异之色不掩。 这是一个发生在大辽国的故事。 当年,辽世宗耶律阮皇帝在位,次子辽景宗耶律贤从小体弱多病,长年病卧在深宫大院内。然而,一个天真小女孩的闯入,为他无趣的生活渲染上了色彩。此女乃大辽世代掌管军政的大臣韩思温之幼女,虽非正室所出,却因生得可爱伶俐颇受家人宠爱。那次她随大娘到宫里给皇后娘娘请安,鬼使神差地迷了路,结果误闯入皇子寝宫。 辽景宗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贴心人,暗生情愫,便让下人去打听她的来历。并且恳请父皇做主,将韩思温之女韩雪赐婚与他。按理来说,两人年纪尚小,本不该如此之快定下婚期,可这皇子乃药罐子,说不准还能在这世上活多久,皇帝想着冲冲喜也是好,于是就应允了下来。可怜年幼无知的韩雪,因一次迷路而邂逅了今生的孽缘。 两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竟也甚是欢喜。景宗待年仅五岁的韩雪既如妹妹,又如恋人般疼爱有加,为讨她欢心,常命人变着花样逗她开心。不知不觉,韩雪已从一个不知情愫的小女孩变成了楚楚动人的美人儿。两人郎才女貌,情投意合,早已无法分离。 辽景宗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日日在宫中与韩雪恩爱,不问世事,犹胜神仙眷侣。可惜好景不长,好似上天有意安排一般,一场大变故,逼迫这对恩爱夫妻不得不面对上天对他们的爱情考验。 辽应历十九年,辽国当朝皇帝即辽景宗的兄长辽穆宗耶律璟被侍从杀害。荒淫无度、残忍暴戾的皇帝被刺死后,萧思温等人立即拥立辽景宗为帝。此时他已无从选择,以萧思温为首的臣子们要的不过是个傀儡皇帝罢了,若他有不从之心,必落得与兄长一样的下场。而他与韩雪只能在黄泉路上相别,从此断尽情缘。 辽景宗登基后不久,萧思温为了进一步控制他,提议送自己的爱女萧燕燕入宫为妃。当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萧家图的不过是国母之位罢了。无奈下,辽景宗只能接萧燕燕入宫,册封为皇后。而那韩妃则因无法忍受情郎的背叛,家国不能两全之下,只好选择了自尽。 到此,白月似说完了一般,动手泡出第三道茶来。此时,茶几上的两只挂坠竟然同时散出淡淡的白光,迷住了辽成易与丁薇的眼睛,两人同时回忆起了那千年前的过往…… 那日,辽景宗本不想当这傀儡皇帝,宁愿同韩妃殉情以表决心,却被韩妃劝阻了下来。她是通透之人,怎会不知国不可一日无君之理?又怎忍心为了一己之私让百姓遭受兵变之苦?晓之以义,道之以理,两人决心共同将辽国治理好,使辽国国泰民安、长盛不衰。 只可惜,虽有心而力不足。韩雪含泪接纳萧燕燕入宫与自己分享夫君,万没想到,那萧皇后竟咄咄逼人,心肠狠毒。她听说辽景宗一心痴迷韩贵妃,为了确保自己的地位,在还未入宫之前,亲自找上了韩雪。 那萧燕燕乃何等人物?她第一句话就厉声质问韩家之罪。满朝上下都知道韩家一心辅佐辽穆宗,乃他心腹大将,现如今若不是冲着韩雪的关系,韩府上上下下必遭满门抄斩之祸。见韩雪面色苍白,泪如雨下,萧燕燕收起咄咄逼人之态,面色一改,又柔声相劝:"现大辽国运不济,皇族内部争权夺利,各种矛盾日趋激烈。韩氏没了辽穆宗这棵大树必将心思打在你身上,他们心知皇帝宠幸于你,必想着与我萧氏一争上下。妹妹你乃聪慧之人,岂有不知之理?且宋国又虎视眈眈,等着我们自相残杀,内战连连,好一举拿下。" "不要说了。"韩雪痛楚难当。 "好吧!不说了。" "你到底意欲何为?" "我要你断了韩氏的念想,你也知皇上病魔缠身,长年卧c黄不起,若没有一个可支持他的臂膀,这皇位他还能坐多久?这国家正处于局势危难之时,妹妹你自认能帮他重整朝纲,你韩氏能帮我大辽抵御外敌吗?" 韩雪默然不语,萧燕燕静待片刻后又接着说道:"萧燕燕自认不才,但我萧家现如今可担保助我皇管制朝中大臣,一致对外。韩雪啊韩雪,我知皇上待你如掌中之宝,要他赐你一死是万不可能。而我,更不可能寒了他的心,若是如此,后果你自当知道。现如今,话已至此,你自己掂量吧!" 此番意味深长后,萧燕燕抛下她扬长而去。 明日就是皇帝大婚,萧氏入宫之日了。韩雪面对铜镜,目露忧伤,这两日她想了许多,心里更是明白萧燕燕话里的意思。只是,让她舍下他一人独自忍受相思之苦,她又情何以堪? "爱妃,脸色为何如此难看?"辽景宗站立在韩妃身后,示意婢女退下,接过她手中的木梳,亲自为她梳头。在过去的年月里,他时常帮她梳理那一头如瀑黑发,轻轻用手把玩,看着发丝从指间交错滑落。 他见她不语,叹息道:"你放心,我一心系于你身上,不会对她有任何爱恋之情,你又何苦折磨自己?我们不是早就说好,要一同进退吗?" 韩雪苦笑,反身把他抱住,偷偷将泪拭在那身扎眼的黄袍上。辽景宗轻抚着她的长发,想一把将她抱起,她又岂不知以他病弱的身躯如何能办到?于是站立起来,牵着他的手,朝c黄榻走去。辽景宗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转念一想,若能以此安抚她的情绪不也甚好,于是便随她而去。 韩雪从未如此大胆主动,自解衣衫,绝望地与他相缠。这是她最后一次与他欢爱,就让彼此好好记住这一切吧!一阵翻云覆雨过后,他满意地躺在她身侧,看着她把玩两人脖上所系之物。那是一对玛瑙挂坠,是当年两人大婚时父皇所赐,据说乃千年前名匠所制,甚有灵性。韩雪对这对挂坠爱不释手,最喜欢将两人发丝系于上面,然后将它们交缠在一块,戏称"永不分离"。 他在她喃喃细语中沉沉睡去。 韩雪最后望了一眼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发丝,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匕首,依恋地看着他英俊的面容。手腕一用劲,胸口处开出了一朵绚丽的红花,殷红温热的血水染了如脂肌肤。她闷哼一声,不敢痛出声来,慢慢地朝他靠去,感觉生命从身体里一点一滴地流失,冷……她好冷…… 最后一点意识,即是自私地希望他能同她一起奔赴黄泉之路,来世再续情缘。倘若……他真对她有情的话,定会如此吧!管他黎民百姓,管他国家社稷…… 辽景宗醒来后看着死在怀中的韩妃,伤痛欲绝,一气之下将两块挂坠摔之c黄榻,其中一块顿时碎作两半,而另一块则浸泡在一摊血水之中。他何曾未动过随她而去的念头?可韩雪毕竟是高估了"爱情"二字,"国家"两字分量远重于它。 他依然梳妆整齐将萧燕燕迎娶入宫,只是如行尸走ròu般不言不语不哭不笑。心知韩雪对那情缠双蝶的偏爱,他命人将之修复,可奇怪的是,几乎所有名工巧匠都对其摇头叹息,不知为何就是修复不上。辽景宗一气之下,传诏如若七天内无人能将其修复,全国工匠则给韩妃一同陪葬。 或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怜悯这些无辜的生命,第二日竟然有一名仙人上门自荐,许诺一定能将这块挂坠修复完好。景宗无奈只能听信于他,此时他病情又再次加重,若不是为了安定动荡不安的国势,他恐怕早已支撑不住随韩妃而去。 果然,七日后,仙人将两块完好的挂坠交与景宗。从此,这情缠双蝶随韩妃长埋地下。除了辽景宗,它们被世人彻底遗忘。 正文一炉清香(1) (更新时间:2007-4-1615:42:00本章字数:3767) 作者:千百秀 一晃,冬去春来,又一季,又一年。 红云愁伫窗前,瞥望着楼下那一对对爱意深浓的红男绿女,徜徉在喧街人海,宛若置身隔绝世事的孤岛。是那人人传颂的爱让他们如此超脱,忘却污尘与嘈杂,身在澄澈的清境? 她还是不明白,爱。 她侧身轻问卧榻上假寐的白月:"我们度了多少被时空割裂的有情人?" 白月扑哧一笑说:"这个问题总是我问你。" 红云怅然:"都是没有意义。" "你今儿是怎么了?少有地惆怅。"白月翻了个身子,"别搅我清梦了,春光须臾。" "那我们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何?"红云像入了歧途,扯起她的罗袖,不依不饶,纠缠不休。 "我的大小姐,今日发的哪般痴?!"白月嗔怪。 红云一甩手,坐在一角,百无聊赖地说:"倦了,累了,我们还要在这古董店待到何时?没有尽头似的。" 白月说:"直至我们领悟了爱,有了心欲。" 红云说:"多少春生秋萎,多少光阴指隙流逝,多少寄了情魂的古董辗转经手,可爱究竟是何物,依然混沌。似乎有过一些感动,在那香囊里,在那发绣间,在那墨玉灯盏中,在那平展的仕女画卷里……可统统如那浮云掠过,再无印痕。无非某个梦里落了几滴不知所然的清泪,未等醒来,已是消散得了无踪迹。你也明白,那不是领悟,只是烟云和故事。" 白月怨艾一声,坐起身子,再无心思享受春困。她其实比红云还要倦,还要累,只是深藏得巧妙,如今,被她这么一搅,心绪也散乱不堪了。 "姐姐,你说我们之前是何仙?" "我才不作这枉然猜测。" "这古董店的差事实在劳心伤神,我罢手了,大不了不回什么仙班!"红云赌气道。 "妹妹,千万别泄气,或然我们离领悟只有一步?" "一步不越,和亿万斯年又有何异?" "这……"白月无语,一个心乱的人怎慰藉得了另一个心乱的人。 "姐姐,不如我们梦觐佛祖问个明白,何处来,何处去?" "他如何肯坦言?我们没有兑现承诺。" "不然……"红云眼神一挑。 "你有主意?" "自然……"红云诡笑,在白月耳边嘀咕几句。 "这能行吗?"白月犹疑。 "我可没说一定行,但总比坐守要强。说不定佛祖,软了心肠,不去深究,就解了我们的差役,召回仙班。"红云鼓动着。她了然,姐姐的心思亦是如此,给她铺好一条道,照顾了她的面子。 白月一蹙眉头,暗下狠心说:"或然是个好主意。" 当夜,弦月上了柳梢,两姐妹梦中如约而至,相携踩着一片白色月华朝觐佛祖。一路上虽是忐忑,但一妄念到回归仙班、脱了古董店的差役,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佛祖端坐于灵山之巅,眉目低垂,一脸静谧祥瑞之色,嘴角潜藏上善微笑。未等姐妹俩靠近莲座,便听浑厚大希之音八方生出:"白月、红云,为回归仙班之事而来?" 姐妹俩拜叩回道:"佛祖明鉴。" 佛祖微启善目说:"可参透爱?" "已然参透,佛祖果真兑现当日承诺?"红云面色坦然,语气锐利,实则掩饰内心虚慌。 佛祖呵呵一笑道:"自然。" 红云说:"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白月说:"便是这朝朝暮暮,生死与共。" 佛祖说:"看来你们姐妹二人守着这都市里的一厢古董杂货店,果然深修初心,悟得不少凡心俗欲。" 红云说:"我们既已参透红尘之爱,自生了心欲,佛祖可坦言我们姐妹二人何处来,何处去,位列仙班何位?" 佛祖一串慡朗大笑,大希之音有如醍醐,罢了抬起眼皮,怡然说道:"上前点燃这盏枯灭的长明灯,看它亮否,便知所悟是否具实。" 红云踌躇不绝,当初与佛约定,若参透爱,便自然能点燃这盏枯灭油灯,反之则不能。想不到,佛祖心肠依旧,非要一试姐妹金石。 白月按住红云说:"我去。" 红云面露怯色说:"若不燃?" 白月安抚说:"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并非你我商榷,我心果是这样领悟。若不能与有情人相携一生,世世相守,这爱岂不成了空爱,这人岂不成了行尸?正因此,无数魂魄宁愿自封躯壳,入不了轮回,纵使化身厉鬼也要在无尽时空长河中寻觅爱人,只为心心相依,永不分离。若这不是爱,他们又为何执泥?若这不是爱,恨又何来?" 红云泣语:"姐姐,我与你一起点燃这枯灭灯盏。" 姐妹二人欣然采撷三昧真火,朝油灯点去。灯芯恣意,却不见燃起半簇微弱火苗。再试,三试……灯芯依旧。红云歇斯底里地嚎啕:"这是为何?!"白月黯然垂泪,心似枯竭。最终,二人绝了念头,瘫坐灯旁,面如死灰。 佛祖有语:"看来你们尚需参悟,初心依旧。" 红云霍地起身,仰指佛祖喝道:"你定是有意刁难,这世上哪有三昧真火点不燃的灯盏!" 白月也一摒娴柔内敛,诘问佛祖:"你倒是说说爱为何物,情为何欲?缘何而起,缘何而灭?" 佛祖不怒,垂下眉目,依旧一脸祥瑞,谆谆说道:"所见皆空,万般皆虚,世界皆幻象。"说罢,一拂手,云雾缭绕,混沌不开。唯有郎情妾意的糜烂欢愉八方涌动,不绝于耳。 "姐姐!""妹妹!"……白月、红云梦中醒来,裹着深夜里的寒凉相拥窗前,眺望着酣睡中的城市,陷入无以复加的惘然。这城市,这夜,这或醒或睡的人,瞬间变得陌生。 照例,这店还得继续开下去,这生意还得做,这你来我往的古董还得细细端睨,错过一次相助,这领悟便要迟上万年。 风雨止息,春花烂漫,姐妹俩歇业一天,放了自己的假,骑上崭新如故的血红哈雷去郊外踏青,一扫雨日暗结的阴郁。却在花深处,遇见一清秀少年。白月似有所想,这少年像极了那时常梦见的端坐云海的少年。红云也静下浓兴,凝思,这少年果真和梦中的一样,眼神飘忽而神往,面色沉静而勃发,身躯消瘦却仿佛蕴涵了惊涛骇浪。对于他,非可用一种语言、一组词汇所能描绘。 "是他?"红云问。 "是他。"白月答道。 两人这一问一答间再望去,不见了少年,只莫名来了一股拂面春风。这是幻觉?亦或鬼魂?或然是姐妹俩遗忘的前尘恩怨?她们的心里自是否定,但也说不明白。 回去路上,摩托车风驰电掣,路经一条狭长的小巷,那么一瞬,她们又恍惚看见那少年在巷口静谧地注视着。锥心刺骨的刹车声,烟尘徐徐落下,未等红云转身问道,白月就脱口而出:"是他!"红云一踩油门,折回错过的巷口。 两人下了车,去了头盔,却见小巷空寂,只有游风肆意来回穿梭。"去了哪里?"白月狐疑,心想,少年莫非从这条巷子走了出去?红云拉上她说:"快,他尚未走远。"于是,两人在狭长的小巷里盲目地追寻起来。 小巷两人之宽,两侧是高高的墙壁,没有一间店铺,没有一扇窗户,生着墨绿色的青苔。小巷笔直,这头顶的一线天际也是笔直的了。小巷很长,因为看不见尽头。尽头是一个黑点,是一个仿佛永远也走不到的黑点。两人追了很久,没有准确地记时,只觉天际暗了下来,是宁静悠远的黛蓝。清脆的足音一路荡漾,终于再无力蔓延开来。 红云气喘吁吁地扶着墙壁说:"这是什么鬼巷!" 白月说:"少年也一定这样想。" 就在此时,清脆的足音再度荡漾,悠扬、不慌、优雅,像是一首流淌的天籁。自然,这足音不是她们姐妹俩的,却突兀朝她们迎来。白月和红云屏气凝听,生怕惊了它,再望向巷子的前方,一个绰影慢慢映了出来。 她们不敢妄动,似凝结般,连眼睫也不眨一下。 绰影逐渐显现为清秀的少年,是他,端坐云海深处的他。 他从她们身边擦过,她们紧贴着墙壁。 他面带微笑,她们却漠视他擦身而过。 少年走出不远,转过身子说:"嗨,你们好!" 姐妹俩这才意识到出了神,连忙尴尬回道:"嗨!" "你们像是找人?"少年温文尔雅。 "是的……不……是……"红云结舌。 "找你。"白月气定神闲。 "你们找的不是我,而是一个答案。"少年淡然说道,"找到答案之前必须先找到问题。" "什么……" "什么也不要问。"少年用手指竖在唇前,嘘的一声,然后给了她们一个充满力量的眼神,说了声,"再见。" 少年走远,不见绰影,也不见一个黑点。 足音稀释了,只剩下了风。 姐妹俩这才一前一后挪动灌铅的脚步,各自臆想着心中想要的答案。回去的路很短,好像这狭长的巷子骤然缩水般。出了巷口,她们豁然领悟,她们一直徘徊在自己的问题里。 "佛祖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只有亲身体验一份炽烈的爱,才能参透其中的玄妙。这或然便是我们的问题所在?" "找一个男人去!"红云眼圈通红,像是要杀人般。 回首空巷,她们想象那少年依然还在静谧地注视,注视着她们的徘徊,注视着她们的问题。她们朝他说道:"谢谢你的暗示,领悟爱,就必须亲身体会,而非周而复始地徘徊,静默如过客。" "那少年是谁?"红云陷入迷惑。 "那少年仅仅是我们的一个梦。"白月叹然。 正文一炉清香(2) (更新时间:2007-4-1615:43:00本章字数:4902) "哪里走?" "怕了不成!"狐妖一屁股坐下,眉眼飘忽不定地说,"你们姐妹二人寻我作何?莫非无端生事不成!"此时狐妖化身一位艳星,浓妆妖媚,频频曝光名流会所,周旋于富豪俊男之间,无限地风光。 "狐妖,我们姐妹二人今日不是寻衅也非刁难,只是有一事相求。"白月笑脸盈盈,实然心不甘、情不愿。 "有事相求?呵呵……"狐妖一阵放浪,掩着猩红厚唇说道,"你们求我?真是令人哑然的笑话。" "你……"白月按住红云,笑脸依旧,说,"确有相求。" 狐妖见她言语之间不像戏谑,顿时摆谱,趾高气扬地说:"你们姐妹居然也有找我相求的时候,快哉!说吧,所为何事?" "爱是何欲?"白月涩涩。 "呵呵……"狐妖笑得喘不过气来,抹着眼泪说,"你们姐妹俩莫非转了性子不成?" "莫再说风凉话了,我们当真。"白月耐着性子。 "爱的滋味各有不同,不亲自尝试怎会知晓。" "所以,我们要找个男人,体验一番。"红云语直。 "找个男人?"狐妖愕然,少顷,又不免扑哧一笑。 "愿帮就帮,何必做作!"红云甩了脸色。 "帮帮帮……岂有不帮之理,何况是这么有趣的事情。"狐妖止笑,顿了顿说,"爱是机缘,可遇不可求,被爱则是手段,你们欲从何处入手?" "自然是被爱,从简单处入手。" "这就好办多了。"狐妖媚道,"被爱是我拿手的伎俩,你们找对人了。" "果真?"百变狐妖应诺下来,白月反而生疑。 狐妖悻悻地点燃一支烟,云吞雾缭地说:"心里话,我们宿怨颇多,但这忙我定是要帮。等你们姐妹二人懂了风月之事,自然也了然我的苦衷,不再咄咄逼人,棒打鸳鸯。" "你尽做勾人的第三者,哪是什么两情相悦的鸳鸯,狐狸精罢了。" 狐妖并不在意红云的讥讽,她明白,这小丫头,懂了爱自有不尽的苦头吃。她起身,婀娜招展,斟了两杯红酒,一人递了一杯,诡笑道:"倒说说,想找什么样的男人?" 这个问题,她们从未想过,是个男人就行了。 狐妖又风凉道:"你们真傻得可爱。" 蓦地,红云瞥见茶几上的时尚杂志,一个机灵说道:"就这封面男人吧。" 狐妖一瞥说:"你可真有眼光,他可是房地产新贵,财貌双绝。可是,他不适合,你们在他身上找不到爱的感觉。" 白月疑惑:"为什么?" 狐妖说:"先不说这男人是我玩腻的像擤鼻涕一样甩掉的垃圾,这个年头,很难找到视爱为生命的男人。现在的男人,纯粹是个动物,爱你的时候,温柔得像只猫;不爱你的时候,恨不得你出门就被车撞死,连分手费都省了。" 白月愕然:"难道当世就没有一个值得爱的男人?" 狐妖撩起高衩旗袍,坐了下来,又续燃一支烟,颇为凝重地说:"从古至今,只有一个男人算得上真正的极品。" "是谁?"红云迫不及待地追问。 "魏晋时代的潘安。他本不叫潘安,叫潘岳,字安仁,rǔ名檀奴。《世说新语•容止》有语:'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语林》更记:'安仁至美,每行,老妪以果掷之满车。'意思是说,潘岳驾车洛阳城外游玩,不少妙龄女子见了他的容貌气宇,居然忘情地跟着他走。甚至有老太太难以亲近他,就用水果投掷他,以至于每每外出满载而归。潘岳不仅长了张锦绣皮囊还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很小就显露过人天赋,被誉为奇童。更重要的是潘安专情。才子而美貌,难得还多情,这样的男子旷古未有啊!"狐妖说罢,不禁心旌摇曳,春心荡漾。 红云说:"被这样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男子爱上岂不很难?" 狐妖说:"在这样的男人身上才能体验到纯粹的爱,这难道不是你们的目的吗?" 白月说:"可我们实在心中无数。" 狐妖笑道:"被爱是手段,有我这千年狐妖相助,还有什么难?唉,大家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们有求于我不是找不到以身试爱的男人,而是缺乏手段和技巧,若你们俩再这么羞羞答答,顾左右而言他,我也没话好说。" 这层脆弱可见绰影的窗户纸就这么被捅破了。姐妹俩顿时默不作声,一想到有求宿怨不少的狐妖仅为学习勾男之术,就忐忑不安。倘若传了出去,如何再有颜面坐守古董店,以及日后和狐妖针锋时刻哪里还有什么理直气壮。可要求得情爱之道、驭心之术,这世上首屈一指便是这情场狠角的狐妖了。先前讥讽狐妖尽做勾人第三者的红云,现在也心虚得不敢造出动静。 这姐妹俩的心事,狐妖自是深谙,宽心道:"放一万个心,我虽是妖,但也有情有义。此事一过,彼此相忘江湖形同陌路,若日后偶遇再起争端,厮杀便是。" 白月仰起头,深吸一口气息,坦然道:"只是个游戏,我截那三月时空,不论结果与否,都将烟消云散,不会纂改历史正道。我又何必自扰,顾及碎语及颜面。" 狐妖大喜,拍案道:"三月时间足矣!" 红云说:"你高兴什么?" 狐妖自知失态,圆场说:"为你们姐妹高兴啊。" 白月说:"言归正传,还望指点……" "好说!"狐妖兴冲冲地打断道,"不就是让个凡夫俗子爱上吗,简单。我这有一古董,名曰'摄魂香炉',乃祖师商周妲己所铸。女人被此物熏染上一个时辰,便得百媚丛生,奇香摄魂,任凭世间铁石男子也生出欲念,爱得死去活来,赴汤蹈火。后流传至褒姒手中,不过用了一回,便使幽王上演了一出烽火戏诸侯。后又流传至唐朝杨玉环之手,肥臃之色竟也使得玄宗弃三千佳丽宠幸于一身。之后幸得我手,方化为人形,游戏红尘千载。" "这摄魂香炉就是你常勾人之用的迷魂香吧?" "呵呵,正是。而今我可免费借用三月,你们日日熏上一个时辰,保那潘安情愫暗结,尽情体验爱的滋味。" "当真?" "自然,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红云暗想这骚狐妖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是你们截那三月时空时,许我游历一番。以往我逆行时空只是和鬼魂打交道,却动不了尘世。想那魏晋崇尚文风,江湖浪漫,我也不禁心痒,全当虚拟游戏一把。" 白月细思量,那三月时空终了也是虚无,纵然狐妖如何造次,也乱不了历史正道,便和红云耳语几句,应了狐妖的请求。 白月、红云合力施法,在狐妖建议下,截了潘安京师为官、发妻杨氏入土后的三月时空。顿时,电光闪闪,死寂旷野出现一道透着耀眼光芒的朱红大门。推开这门,就是崇尚文风的西晋泰始八年。这不是虚拟,一切人与物都是触手可得的真实,但不过三月,时空破灭,滚滚尘土最终还原于历史正道。 三人先后推门进去,迎面扑来一股清凉之风,此季正是仲夏,却不感燥热。再相互打量,三人已是云鬟高耸、薄纱轻裹、脚踩绣鞋,一副古代美女子的妆容。 狐妖作揖道:"就此告别,各寻欢娱。" 白月还礼,奉劝:"最好安守本分些,虽然短促时空,但惹出事端也是不该。" 红云鼻子一哼嘀咕道:"想这狐狸安分……" 狐妖佯作不闻,转身飘然而去,远处蓦然回首道:"爱不是游戏,得用心和命搏。" 红云急问:"那摄魂香炉……" 狐妖一甩长袖,笑道:"你若无心,那香炉岂不空袅?" 白月向妹妹解释道:"若无心,有爱也体验不到。" 红云说:"我们有心,只是无爱。" 白月挽着她的手说:"走吧,去见我们的男人。" 这是长安城外一条蜿蜒清河,翠柳低垂岸际,枝头轻轻掠着水流,荡起涟漪不休。一阵簌簌糙声,惊起一片知了狂嘈,甚是恼人。姐妹俩尽量脚步轻抬轻落,惹不起这黑虫聒噪。少顷,红云蓦地驻足,侧耳倾听着什么。 "你听……" "哭声?男人的哭声?" 白月不能确定这噪音中隐约浮现的沙沙声是男子的啜泣,有谁会在这烈日当头、正午时分,躲在浓柳中哭泣。事有蹊跷,两人顺着异响寻去。片刻后,果真看见一男子伫立河岸,失态不已。他用袖口拭了拭泪痕满面的脸,随即念道:"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这人定是潘安了,姐妹俩都是一样的认为,甚至没有交流。这男子的脸,凝似脂膏,弹指即碎般,加上泪珠滚滚,宛如带雨的梨花。这眼眸澄澈如初生的婴儿,无瑕地映着浊世,更诱人心魄的是那不知何来的忧郁,任凭再坚硬的心也为之碎裂。这完美的身姿,这无形的气宇,这举手投足之间统统省去口舌,只可用天人惊现形容,余下的便只有发痴妄想,不顾裹身的尘世。 "姐姐,你心动了?" "完美无瑕,难以想象古今竟有这样的男子。我心之动,犹见绝世古董,不仅有年头,还有无数的故事,这难道是爱的感受?" "姐姐,这定然不是爱,因你还念及着古董。"红云打趣说,"其实我心之动,与你相仿,这尤物果真了得,潘安不虚古今第一美男子盛名。倘若被这样的男子爱上,会是什么滋味?" "傻丫头,谨记,这不是游戏,得用心细细体验。" "我们现在怎么办?" "会会?" "我先……"红云作怪,抢先冒了出来,倒是把潘安吓得花容失色:"你!……" "官人见谅,小女子红云路过此地,见你独自哭泣,便想探个究竟。"红云娇滴滴说道。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尾随的懵懂少女呢。"潘安眼眶一湿,又是两行清泪,"我刚到长安为官的时候,这河面结着坚硬的冰,如今盛夏,不见往昔半点痕迹。这一别,却不曾想,身在家乡的发妻竟然撒手人寰,永诀于我。我和她十岁订婚,十六岁完礼,恩爱相携,从未红过半次脸,而我连她最后一面也不得见。我不配为人夫啊,我心泣血啊!" "官人莫哭!"红云顿时慌了手脚,宛如惹恼了襁褓里的婴儿,这啼哭如何止住? "罢了,罢了,这仕途还得蹚下去,爱已成空恨……"潘安痴痴傻傻地念叨着,转身而去,黯然销魂。 "他这就走了?"红云错愕不已。 "这有什么奇怪,人家天下第一美男子,你怎入他眼。何况他刚刚失去发妻,痛不欲生。"此刻,白月才从树后信步走了出来。 红云诡笑道:"莫说我没有良心,这个时候,正是潘安脆弱之时,恰好乘虚而入。狐妖不愧情场狠角,果真设计得巧妙。咦,对了,你为什么刚才不出来,等他走了才现身?" 白月说:"你可细想,你我两个人,潘安只有一个?" 红云顿时豁然,姐妹同心,毕竟两人,如何体验同一个男子的爱。这可为难,总不能再复制一个时空,姐妹二人各自为阵。 白月说:"这也好,你我姐妹二人不妨打个赌,看谁才能赢得潘安的心。" 红云沉思片刻说:"好,竞争凸现实力。" 白月说:"众人与你我姐妹自是没有比较,我们有摄魂香炉。而你我之间却是平等,若要胜出,只能凭心,这或然就是狐妖所说,爱不是游戏,得用心和命搏。" 红云说:"倒忘了这事,对于爱,两颗心不能分享。" 白月说:"妹妹,我自是不会让你。现在该轮到我了,我得思量一个精彩的亮相。" 红云豪言道:"我也定不会输给你。" 这话一来二去,姐妹俩居然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且那么真实,恍若历历昨日之事,但她们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 因仕途,人世的难全,因离别,死亡的永诀……对于失去妻子的诗人潘安而言,写下美丽哀愁的诗句,是心灵遭受重创后的一种自我修复,一种从危机中解救自己的手段。他又怎知,这被截断的时空里,有两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却要把他当做爱与被爱的道具。 他驾车进城时,果有无数痴情的妙龄女子,逐车而奔,投掷青果,尖叫之声不绝于耳。想想一千七百多年后的当下,最炙手可热的巨星所受到的殊荣也不过如此。而她们又有谁知,诗人此时内心的悲怆,她们却以为诗人脸上的逶迤泪痕,是因激动、是因她们的热情所致,反而更加疯狂地追逐。白月和红云也在这滚沸的人群里,她们只是被人流裹挟。 正文一炉清香(3) (更新时间:2007-4-1615:44:00本章字数:5714) 白月、红云在城内僻静处找了间房子,暂且安顿下来。未等稳当,便迫不及待地沉浸在摄魂香炉的熏袅中。这物件果是奇妙,普通瓷杯般粗细长短,古铜浇铸,外壁镂空雕有祥云麒麟,顶端是一只单脚伫立的仙鹤,曲颈啸天。不过一柱寻常松香,cha于香炉底座,便有奇香自仙鹤嘴部袅袅而起。这香着实难以名状,似淡雅,似浓烈,似百花糅合,似寡淡清幽,如万千无形之手轻抚肌肤,如万千无形之舌舔吸毛孔,如万千无形之精灵潜进体内驻扎于每一寸角落,于是,这横陈ròu体也是通透奇香的味了。 红云惬意地舒展着柳腰,假寐说:"神仙!" 白月始终静如冷玉,心潮却跌荡暗涌,如何给潘安一个侵入骨髓的亮相?是自己的第一次,也是他的第一次,亦或两人的最后一次,无法忘却的邂逅。是偶然,更是冥冥中的注定。 两人奇香熏完,各自梳理妆扮,更换新衣。白月云鬟高盘,一根珠玉吊坠发簪横cha乌黑云髻,墨刷轻拂,冰清素面便得蛾眉青黛,淡不得、浓不得,依旧身裹一袭素白,裙裾掩地,暗绣牡丹,轻盈之间如花绽放、春色袭来。红云秀发简束,披散于背,两鬓数缕细辫,轻摇之间如风铃欢吟,额前淡淡几绺刘海衬得俏皮,加之明眸流盼、朱唇皓齿、红妆粉饰,宛如跃出丹青的不羁桃仙,栩栩动人。 顾影自盼毕,两人均喜形于色,又是一番相互端睨,啧啧不断。这样的女子,加上暗涌透香的肢体,世间男子哪有不乖乖束手就擒的道理。 油灯摇曳之下,姐妹俩切磋手段。白月欲用柔情似水,融化潘安;红云自恃火热烂漫,熔化潘安。这"融"与"熔"不仅谐音,作用也是相仿,将物体归为己有,持于股掌。虽异曲同工,实质却有天壤之别,一静一动,一柔一刚。二人均认为自己的手法才是正道,争持不下,加了赌注,输者要为赢者端一月的茶水。这赌注虽小,面子事大。 大早,便不见了白月。她来到昨日撞见潘安的河边,想他痴情男子,定会重新选择时机凭吊亡妻。天色是微微的青灰,灰土路上行人寥寥,早早进城的人也都是些粗鲁的庄稼汉子。潘安果然形单影只地悄悄出了城,来到河边,择了一棵更为浓茂的垂柳,相依着痛哭流涕,泪声中断断续续夹杂着凄美诗句,以抚发妻不知何在的亡魂:"岂曰无重纩,谁与同岁寒?岁寒无与同,朗月何胧胧!展转眄枕席,长箪竟c黄空。c黄空委清尘,室虚来悲风……" -- -- 白月见了,为之一酸,百般踌躇是否惊扰这哭泣的男子。几番举棋不定之际,听见:"姑娘,你……"潘安发现躲在树丛中的女子,连忙用袖摆拂去了眼泪,佯作常态。定神一瞧,好一个素雅清幽的女子,不禁愕然。 白月闪了出来,连赔不是:"小女子并非有意窥探官人,只是无意路过……" "无意路过?"潘安自语,见这女子甚是眼熟,仿佛哪里见过。 白月见他起疑,便佯作匆匆离去,心中却是万分不舍,连连责怨自己,这难道就是自己精心设计的初次亮相? "姑娘且慢!"潘安急语道。 "作何?"白月好是欢喜,犹见峰回路转。 "我与姑娘是否昨日见过,也在这垂柳河岸?" "官人一定是看错了人。"白月暗想,他也没有例外地把红云当做了自己,把自己当做了红云。 "我定是看错了人,昨日姑娘虽说也是这般容貌,却无你出世的娴静气质。"潘安自知突兀认人,实在有失礼节。 这话白月听了,暗喜,自己的初次亮相虽有瑕疵并不完美,但比妹妹红云却长足不少。看来,这一回合自己赢了。总之,是个不错的开头。 "姑娘,笑什么?笑我一个堂堂男子暗地里躲在河边嚎啕大哭?" "不……官人误会了,只是……是的,我是笑官人懦弱,何事泪轻弹!"白月自知不论如何解释也是牵强,不如呵斥一番,但转瞬,即显出温柔本色,怨艾道,"想必天下能让官人无所顾忌放声大哭的事情唯有情了。" 潘安顿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说道:"姑娘真知音,想我与发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曾想,她英年早逝,永诀于我。怎不叫我肝肠寸断,呕心沥血!" 白月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官人节哀顺便。" 潘安自持不住,一把抓住白月的手说:"姑娘可否陪我坐一会,绝无恶意,只是想有个人倾诉心声。" 白月惊羞,连忙抽回娇嫩小手,心里却是另一番思量,这摄魂香炉果然功效卓著。初次见面,便让潘安这般才情男子乱了方寸。或然,他心压抑得涩如苦海,再不倾倒,窒息了自己。而今,我的呵斥让他脆弱的心海崩溃,急需人的抚慰。在这个时刻,即使换了别人,他也会这般不能自持。 白月颔首,算是诺了,与潘安一同坐在这长安城外的清水河岸,凝望着远处逐渐明朗的绯红天际。她这才知道,潘安的发妻杨氏早在三年前过世,自己误截了时空少许。而他依旧痛不欲生,此情难泯,日日来这僻静河岸,借浓茂垂柳的庇护放声大哭,以释思妻之苦。更有那凄美诗句从无间断,凭吊亡魂。这般痴情男子世上可有?相比之下,他的才色双绝又算得了什么? 白月轻柔地说:"哭吧,把我当做你倾倒苦海的桑田。" 再看潘安,早已泪不成形。 片刻后,这已然心竭的男子,不知何时倚在了白月肩头,酣然睡去。脸上道道泪痕蜿蜒清晰,白月再也不觉得他软弱。 再低头,看着肩头的他,更像是个缺少呵护的孩子。 她还从未如此长久地、细腻地盯着一个男子的脸看。 太阳刺着了潘安的眼,也刺醒了他的心。他慌张地离开白月的肩头,忙不迭地赔礼道:"姑娘,实在抱歉,我无心为之……" 白月竖起纤柔的食指堵住他的唇,示意什么也不要说。 潘安正了正衣襟,面朝白月,低着头,躬着身子,背对万丈金色光芒,一步一步地退出了浓茂柳林。白月了然,他在为自己的轻佻自责,发妻杨氏还在他的心里牢牢盘踞。 她倚着垂柳,未曾动身,脑海里始终想着和潘安再见的情景。她相信自己的温柔肩头定能融了他无尽绵延的苦海,让他享有一份牢不可破的安全感,自己就是他在苦海里挣扎的唯一孤岛。 另说潘安进了城,不可避免地又被无数春心初开的妙龄女子追逐。疯狂、张扬、迷乱写在这群少女稚嫩的脸上,她们可有一人真正懂他的心?她们追逐的只是少女心中那个永不会成真的绮梦。 蓦然,一个满脸横ròu的屠夫拦住了马车,硬生生地将潘安拽了下来,没有丝毫怜花惜玉的心肠。屠夫说潘安马车扬起的尘土染脏了他的猪ròu,屠夫只是嫉妒找茬滋事而已,屠夫四十有几却还没有哪家姑娘看得上,屠夫认为这都是潘安惹的祸,掠了天下男子所有的好。 潘安好不尴尬,也不问缘由,便赔不是。 屠夫却二话不说给了他一拳。 这围观的姑娘们早已气得杏眼圆瞪,见梦中王子又平白无故地吃了一拳,顿时炸开了锅,纷纷卷起罗袖歇斯底里地欲拼命。只听惊雷般一声大吼,屠夫震散了姑娘们,随手cao起血迹斑斑的斧头喝道:"倒是不想活的站出来!" 姑娘们一怔,不敢妄动。这劈骨的斧头足有几十斤重,锋刃上满是豁口,不是好惹。对峙不过片刻,一个瘦弱少女在人群中振臂一挥道:"俺们姐妹这么多人,还怕这粗鲁莽汉不成,唾沫也把他淹死了!" 姑娘们一片骚动,有了头,壮了胆,纷纷响应。没等姑娘们有所举动,那屠夫便冲入人群,把带头的瘦弱少女像小鸡般一把拎起。少女悬空,双脚乱踩,喉咙勒得也叫喊不出来,生生被屠夫径直扔在了ròu板上。未有迟疑,便见刀起。这个瞬间里,少女看着金光与寒光并闪的豁口刀刃,看着刀刃后那张横ròu、凸眼、龅牙红舌、邋遢卷须组合成的凶神恶煞般的脸,未等刀落,就已然昏死过去。那斧头好是厉害,离少女细颈丝毫处劈了下去,入木三分深,刀柄震得止不住地呜呜晃动。 众人惊得呆若木鸡,魂不守舍,再无半句异音生出。 屠夫拔出斧头,紧握手心,转身喝道:"谁还管爷闲事!" 哗啦一片响动,众人顿时逃得无影。 屠夫面朝潘安哈哈大笑道:"瞧见了没,这就是日日簇拥你的女人们,关键时刻无不成了贱货。你在她们眼里,充其量不过是一只镶了金箔的花瓶。我今日便划了你的脸,看日后还有这般风光否?" 潘安灰头垢面地说:"这位大哥,我与你素无恩怨,为何咄咄逼人,非要坏我身子不成?" 屠夫说:"谁叫你生了这张漂亮的脸蛋子。" 潘安怅然:"嫉妒,又是嫉妒……" 屠夫用斧刃贴着他锦缎般的脸皮,恶狠狠地说:"你这男版的狐狸精,今儿就废了你!"说罢,就见他卷起衣袖,双手紧握斧柄,神情异常紧张地就要划拉下去。潘安却无反抗,轻闭双眼,只是无奈自语:"也罢,这副皮囊还给老天,它本就是灾祸,人人闪亮的目光哪是倾慕,分明是一把把不见血的刀子……" 眼见屠夫真下了手去,忽地被人攥住胳膊。瞧是一双娇嫩的女子小手,力气却大得骇人,屠夫生生地被扭曲了身体,厚重的斧头哐啷一声砸地。他抬头一看,见制服自己的是位貌美如花、肢体透香的女子,不由喜怒交加地问道:"你是谁……胆敢管爷的闲事……哎哟……"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等在城门的红云。她也不废话,便将屠夫扔到七八丈开外,硬生生地摔昏了过去。 潘安见此情景,目瞪口呆,再仔细看这女子好生面熟。红云走到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勃然呵斥道:"你也算是个男人!面对如此羞rǔ也不抗争,懦弱如案上之鱼任人刀俎!屠夫说得没错,你就是一个供人赏玩的花瓶,碎了也罢,枉然辜负天下少女对你的爱慕之心!"红云一吐为快后,又有些懊悔,此举岂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还如何指望潘安的爱。她缓了口气,刚想宽慰两句,潘安居然眼巴巴地望着她嚎啕大哭起来。红云顿时又是一股气恼涌上心头,更替潘安丢不起这人,于是,一把拉起他逃离游风四起的街道。 红云愈发觉得身后拉着的这人,哪是什么天下第一美男子,分明是一个亟需强人保护的脆弱孩子。钻进一条僻静小巷后,潘安再也跑不动了,拖拖拉拉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喘吁吁说:"不……不……要跑了,休息……休息吧!" 红云讥讽道:"一个大男人,这么软弱。" 这么一说,潘安顾不得喘息,又黯然流泪了。 红云连忙劝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我最看不得男人哭了,尤其是你这尤物般的男人。" 潘安拂了眼泪说:"姑娘的呵斥没错,我是一个软弱的男人,看似光鲜,实然败絮其中。在外,遇到歹人,我手无缚鸡之力任其凌rǔ;在朝中,我生性懦弱,受尽同僚的排挤和嫉妒;只有在家,我才感到自己像一个真正的男人,而让我感到像个男人的发妻却永诀于我。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让那莽汉废了我一了百了!"话说不久前,晋武帝司马炎一天来了兴致,耕田做秀,臣子们纷纷执笔歌颂。来京数载郁郁不得志的潘安也趁机显才,自然赋作得最好,大臣们一看,心想这小白脸算什么东西,马屁胆敢拍得比我们好!便嫉妒得要死,欲合力把他排挤出朝廷。 红云听罢,不仅叹然,他其实是一个好人,一个善良的人。因美貌而遭世人嫉妒,却不见他有过一次别情乱性。因满腹才华而遭同僚排挤,却不见他放弃原则变得圆滑世故。他现在之所以还苟活于世,是放不下心中的发妻。这样的人,不是软弱,他的哭,其实是一种力量!但他本可以更加强大,只是他从未意识到。 红云掏出手娟,抚去他脸颊上的泪痕,认真说道:"你现在想活还是想死?若你认为死是一种解脱,我可以成全你。若你想活,就必须坚强起来,你原可以比现在活得好得多!" 潘安思量良久,涩涩说:"我可以比现在活得更好吗?" 红云决绝地说:"是的!" 潘安又是泪光闪烁,仿佛看见了一个全新的自己。 红云遮住他的双眼说:"要想活得更好,就不能哭。" 潘安推开她的手,紧紧握住说:"我再也不会流泪了!" 红云倒是喜极而泣起来,暗想,这个男人一定会爱上自己。自己也将给予他更多的力量,使之真正成为一个才貌与勇气皆有的完美男人。 "你怎么了?"潘安反而安抚她。 "风沙迷了眼睛。"红云佯做揉眼。 潘安凑近红云的脸,扒开她的眼皮,轻轻吹着气息。红云顿时感到一股暖流涌进了心田。他一边轻轻吹着气息,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似曾相识?" "官人,忘了吗?昨日河边……" "记起了,你是红云姑娘,没想到今日又让你见丑了。" "这是我和官人的缘分。"红云推开他的手,一脸得意。 "还有,这身上的香味也似曾相识。" 红云眉头暗暗一蹙,心想,定是姐姐开始有所动作了。她转而慡朗一笑说:"这是从西域刚到京城的一种香料,想不久后,京城女子的身上都会飘着这种味道。" "我说这香味奇特,沁人肺腑,原来是西域珍品。" "这香味果真沁人肺腑?" "何止沁人肺腑,简直令人飘飘欲仙,尤其从姑娘身上散发。" 红云听了,窃喜,这摄魂香炉果然不同凡响,连她这样大大咧咧的丫头都能得到古今第一美男的赞誉。 蓦地,潘安说道:"有一事相求,姑娘可应否?" "嗯,什么事?"红云正过神来。 "这事实在有些冒昧,不知当说否?" "说便是。"红云想这读书人真是麻烦。 "我想请红云姑娘做我的管家,一是帮我打理府上事物,自发妻走后,府上便再也没有一个女人,甚是杂乱。二是有姑娘在左右,我的心忽地就有了一股莫名的力量,倍感安全。不知姑娘意下如何,家人答应否?" 潘安的请求令红云大感意外,但不啻是个让他爱上自己的绝好机会。这样一来,白月铁定要为自己端一月的茶水了。 "姑娘笑什么?" "我不仅要做官人的好管家,还要力争使官人成为一个勇敢而完美的男人。" "姑娘只要应了,想怎样就怎样。" 就这般,红云鬼使神差地做了潘安的管家,好似赢得他的心只剩咫尺之遥了。她也已然暗下决心,一定要让潘安成为最完美的男人,而非供人赏玩的精致花瓶和受人排挤的软弱书生。她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塑造一个全新的潘安。 正文一炉清香(4) (更新时间:2007-4-1615:45:00本章字数:4597) 这夜,月华如水,红云向白月作别。 最难分的不是姐妹思念,而是那摄魂香炉。 红云说:"姐姐,你就放弃吧,看这情形,你认为赢得了我吗?" 白月说:"你不就是成了别人家的杂役兼打手嘛,有什么好沾沾自喜的。不到最后,还不知道谁给谁做一月的丫鬟呢。" 红云说:"我若没有摄魂香炉,去了潘安处也是白搭。你显然不想让我得偿所愿,领悟爱的真谛。" 白月说:"话不能这么说,哪有做妹妹的为了自己的私欲而葬送姐姐的修行。" 红云说:"不嚼舌根了,香炉让还是不让?" 白月说:"自然不让!" 红云说:"那就莫怪我硬抢了。" 说罢,两人纠打在一起,顿时,一片昏天黑地,唯有两道时而交错、时而纠缠的红光白光闪耀。其间不断生出恶语,中伤对方。这两姐妹着实与往日判若两人,面目凶险,宛如完全失了性子的妖魔。三百回合下来,双方均不得上风,最后一击只得用上致命的杀手锏。白月启动封印的力量,红云施展解封的力量,这两种力量看似截然不同,实然是一种力量的相反使用,即扭曲时空的超级力量。两股力量相交一起更是提升百倍,然而这次她们施展出来不是联手对付厉鬼妖魔,而是自相残杀。骤然,这天地之间一片通红,大地剧烈颤动,两姐妹也厮杀得红了眼、不要命。 "你让还是不让?" "今天定要好好教训你这妮子!" 两人纠缠在了一起,欲致对方死地,却相互钳制,动弹不得。而各自的力量依然源源不断地击打着对方,惨烈呻吟声此起彼伏。眼看时空即要被这两股强大力量震得崩塌,倘若真如此,她们姐妹二人就要被葬送在这虚拟的时空里,随之化作一团白光,元魂迫散,变得虚无。危机关头,两姐妹相互凝视着对方的眼睛,恍惚此景又是似曾相识。也是如此残杀,也是如此丧失心智,也是如此为一个男人…… 蓦地,两人同时诘问道:"我们是怎么了?怎么了?" 白月说:"我是你的姐姐。" 红云说:"我是你乖巧的妹妹啊。" 白月说:"我们究竟为什么?" 红云说:"为潘安?" 白月说:"为一个男人?" 两人同时说道:"为一个体验爱的游戏?" 两人随即哈哈大笑,变得正常起来。她们欲罢手,终止这场不知缘何的争斗,可她们已然被两股强大力量紧紧吸在了一起,难以分开。 红云疾呼:"姐姐,这可如何是好?时空就要坍塌啦!" 白月一脸汗珠,却无解开的法子。 红云说:"有了,我们双身合璧,这力量就自然消减!" 白月说:"我怎么把这忘了。我说'一、二、三',到三开始合璧!" "一、二、三"……只见姐妹俩顿时被一团七彩霞光重重包裹,她们在光中合为一体,不仅ròu体,还包括魂魄。少顷,她们在飞速地旋转中渐渐分离,这时空也安宁下来。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屋外传来"地震停了"的欢呼。 红云说:"姐姐,这游戏我们还玩下去吗?" 白月思量了一下说:"自然要玩下去,这只是一个游戏,我们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红云说:"可在这游戏中,我时常恍惚,觉得某些场景似曾相识,心里充满了恐惧。" 白月说:"我时常也是如此,就譬如刚才丧心病狂的恶斗,我与你曾真的发生过似的,那么地真实。" 红云说:"我想这定是心魔,乱了你我姐妹的性子。" 白月说:"或然只有领悟了爱,你我心魔才会消解。" 红云说:"看来,不论这是一个多么不可揣测的游戏,我们都要玩下去。" 白月说:"的确如此。" 红云说:"姐姐,要么这样,香炉存放你处,我每夜回来熏上一个时辰便是。毕竟我来去方便,你去潘府容易引人生疑。" 白月说:"只有如此了。" 两人一同点燃了香炉,再度沉浸在烟熏雾缭中。 她们的心思却散开了,不再切磋追逐潘安的心得。 她们已然明白,这个游戏没有想象的简单。 如此,姐妹分离,一日只聚上一个时辰。 话说红云做了潘府的管家,事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而让她感动的是,潘安总能按照自己的要求来强化自己的行为。他自己也如是说,总能在红云身上汲取坚强的力量。这力量让他重新发现了自己,上天赐予自己的才华与美貌不是一种摆设,而是自我保护的手段。最好的自我保护并非防范,乃是比对方更有力的攻击。至此,潘安像变了一个人,脸上的阴郁一扫,泪水再也没有沾濡过脸庞。这一切,红云看在眼里,自是得意。 白月也非没有进展。潘安依旧会在每个清晨独自偷偷地溜出城,来到僻静的垂柳河岸,但不再是为悼念发妻亡魂,而是相约仙子般的白月。因为他把所有的委屈都留给了她,他只有在白月肩头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才感到内心的安宁与平静。 看上去,潘安已然进入姐妹俩精心设计的圈套,爱上其中一个指日可待。若不是二人都使用了摄魂香炉,想必潘安早已俯首称臣,拜倒在其中一个人的裙裾下。 白月、红云因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忍不住切磋了一次,她们都认为自己非赢家莫属。潘安就像浑然不觉咬饵的鱼,只要自己高兴,随时可甩起鱼竿。 白月说:"你眼中的潘安之所以开朗起来,是因为我的温柔包容了他所有的苦难。你所看见的他,只是一个华丽的皮囊,你所触摸到的他,只是一具冰冷的躯壳。" 红云说:"倘若不是你一味纵容他的软弱,使他的心灵深处还有所保留,想必他早已成为我的俘虏,成为天下最完美的男人。" 两人争执不下,谁也不轻言妥协。 静默片刻后,红云霍然说道:"我倒想出一个法子,以验证潘安的心属于我们中的哪一个人。" "什么法子?倒是快说!"白月也急于知晓结局,因为这三月时空眼看就要流逝,届时无果,谁输谁赢,岂不要和妹妹红云拌嘴一辈子。 红云诡秘地说:"结婚。" "结婚?"白月暗思片刻后,恍然大悟道:"这不啻是一个验证爱情的最好法子。你我这就分别暗示潘安去,若他娶谁谁就赢了,这应该是你我都心悦诚服的判决?" "自然!"红云把握十足。 当夜,红云一回到潘府就守在前庭,只等潘安回来,表白一通。夜色稠浓,万籁俱寂,潘安才醉意微醺地回府。他还是第一次如此之晚归家。红云扶稳了他,便诘问道:"官人,你觉得红云如何?" 潘安含情脉脉地说:"姑娘自然在我心里分量很重,没人比得了。" 红云听了,喜上眉梢,迫不及待地追问:"官人可想过娶我为妻,共修百世,同度万载?" 一听此言,潘安愕然,顿时酒醒通透。 "你倒是说啊,娶是不娶给个明白!"红云不依不饶。 "这等大事,岂能轻言,总得容我思量。" "说得也是,那就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到时一定得给我答案,不然就没时间了。" "三天?!"潘安咋舌,"婚姻大事非比儿戏。" "我说了,只有三天思量!不然这世界就会烟消云散,所有的答案都将随风而去,成为永远解不开的谜。" "什么世界烟消云散?什么答案随风而去?"潘安不解。 "唉,不说其他,反正三天后给我确切答案,娶还是不娶。"红云嘟着小嘴,转身坐在冰冷的石椅上。她原本设想潘安会欣然同意,然后自己故作羞涩一番,说还得细细思量。现在倒好,给他三天时间还拿不定主意。 潘安见她如此,忙不迭地哄道:"红云,莫要生我的气,只是婚姻大事总要容我静思。想我和发妻杨氏十岁订婚,十六岁完婚,其间历经六年,而今这三天……这三天……也足矣了!"潘安一咬牙,应了下来,实不忍心看见红云委屈的样子。 翌日清晨,潘安依旧来到垂柳河岸,见到白月,未等启口倾吐烦心事,便听白月抢声问道:"官人,自你的发妻杨氏仙逝后,可有意中人否?" "这是何意?"潘安诧异。 "官人你想,发妻杨氏早已仙逝三载,你的身边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了。"白月娇羞说道,眉眼不敢正视。 "你是说,我该再娶新人?" "我正是此意,不知官人可有意中人否,我这就去说媒。凭你相貌与才情,哪家女子会拒绝呢。"白月假惺惺作态,又恐潘安想到别人,便加重了暗示,"若是有媒婆向我提这门亲事,我一定会高兴地昏厥过去。" 此刻,潘安算是心领神会白月的意图,不由得叹气道:"我是该好好想想今后的生活,身边总得有个知心人。" 白月急切问道:"不知哪家女子会这般幸运?" 潘安深情款款地凝望着她说:"你说,这世上能有几个懂我心的女子?" 白月暗喜,这所指分明就是自己嘛。 潘安说:"三日,三日,容我三日仔细思量。" 白月慰藉道:"确要思量,婚姻大事不比儿戏。" 从未感到三日如此漫长,白月也罢,红云也罢,抑或潘安都不得片刻的安生。 是我?是她? 舍谁?娶谁? 无尽的纠葛,无穷的烦恼。 可答案终要揭晓,且只能有一个。 三日后,潘安先后给了白月和红云同样的答复:"自发妻杨氏走后,我心枯竭,日渐软弱,倘若不是姑娘相慰,怕早已堕落不成人形。至于新的婚姻,我不是没有想过,以往是没有遇见适合的人,以填补杨氏走后留在心里的空洞。如今,却是难以抉择,到底该和谁相携一生呢?三日思量,依然无果,是和你白头,还是和那位姑娘偕老?" 白月和红云均了然,潘安所指的那位姑娘除了姐妹其一,敢问天下还会有谁?还会有谁拥有这摄魂香炉的熏染,让一个男人死心塌地地去爱。 潘安又说:"我想,不到最后时刻,我心仍不会落定。再三思虑下,决定明日请你与其他姑娘分别坐着大红花轿前来潘府,我掀起谁的红盖头迎进府邸,谁便是我相守一生的爱人了。我知,这着实有些荒唐,弄不好会伤了姑娘的心,但我实难抉择,只好待到关头,让心沉静,听从上苍冥冥中的指引。倘若我表错了意,倘若姑娘本就无心,可不前来,可将我彻底遗忘,此生遇见,只是一场华美而凄凉的梦境。" 白月、红云欣然接受这残酷的选择,摄魂香炉的魔力在最后一刻终会消散,潘安所选的那一个人才是自心底真正所爱的人。夜晚,她们最后一次共同享受着摄魂香炉的熏染,她们说好,不论谁输谁赢,都要保有一个好的心态。这只是一个游戏,明日午时,一切都将烟消云散。但她们还是不禁揣度起来,最后关头,谁赢的几率会大些? 白月说:"妹妹毕竟与潘安同住一府,相处的时间长久些,想必是最后的赢家。" 红云不以为然地说:"谁说不会是姐姐呢?能让一个男人无所顾忌地哭,能让一个男人毫不设防地袒露内心的软弱,只有姐姐你的温柔乡了。" 白月耸耸肩说:"别拿我逗趣了,姐姐是输得起的。" 红云偎依到她的肩头,不无怅然地说:"我们果真了解潘安的心吗?" 白月轻叹道:"我们融化或熔化了他,这还不够吗?" 红云说:"这或然就是爱,无限地包容。" 然而,她们并不能确定内心深处那微妙的感受是爱,甚至不能确定潘安果真如自己所看到的那样。新婚前夜,做为一个待嫁的女子,总是这般多愁善感。她们如是慰藉着自己,不觉在香炉的熏染中陷入了梦乡。 正文一炉清香(5) (更新时间:2007-4-1615:46:00本章字数:4069) 翌日,拂晓,白月和红云早早梳妆起来。 这是一个出嫁的日子,是从未感受过的日子。而她们的心里不是惶惶的喜悦,却始终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挥散不去的忧郁。今日,自己会是潘安的新娘子,还是一个无关的过客?她们心里是了然的,无论哪种结果,都是一场终将要醒来的梦。 这眉目画了,抹了又涂。 这腮红扑了,擦了又染。 这唇勾得分外小心,却始终不尽人意。 这用金丝镶嵌的鸳鸯红袍,怎么看都像夸张的戏服。 她们望着镜中的自己,犹疑,这就是美丽的新娘? 白月凄凄,这个时刻好像等了很久般。 红云也似乎想起什么,在被遗忘的某个时刻里,自己身临在这样的场景,但心情却迥然不同,那是一种坠入深渊却无怨无悔的激情。而今,好像一切只为个了结,一切只为梦的消散作华美的铺垫。 几个时辰后,姐妹俩终于梳妆完毕。她们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说:"就这样吧,美丽的新娘子。"这时,屋外传来欢庆的唢呐声,是她们自己雇的送亲队伍来了。姐妹俩最后相互瞥了一眼,颔首微微一笑,放下了红盖头。她们低头盯着自己的鸳鸯绣鞋,款款走出了屋子,走进了各自的花轿。只听轿夫大吼一声:"新娘子坐稳喽,这就去嫁了好人家,一辈子荣华富贵哟!"随即,唢呐齐鸣,锣鼓喧阗,两行送亲队伍互相推搡着走向潘府。 轿夫又是一声大吼:"新娘子到了,新郎官迎轿喽!" 随即,鼓乐比先前更加喧闹,似乎在催促着新郎官。 不一会儿,轿夫吼道:"新郎官出门相迎喽,新娘子莫要羞哦!" 轿外只是鼓乐在响,迟迟不见潘安撩开轿帘。白月、红云此时无比忐忑,游戏就要结束,谜底依然讳莫如深。 蓦地,轿夫吼道:"新娘子下轿了,新娘子小心脚下……" 白月听罢,心想游戏结束了,最后的赢家是妹妹红云。她一把扯掉红盖头,自顾下了轿子祝贺妹妹,心里并未有太多的伤感。只是叹气,这折磨人的游戏终于结束了,结束了就好。可她下轿的同时红云也恰好下了轿来,她们面面相觑,新娘子不是对方!潘安手里牵着的新娘子,是另外一个遮着红盖头的姑娘。她们错愕地相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这世上还有比你我更入潘安心的人?" 白月朝新娘子的背影望去,隐约闻到一股骚味,侧脸向红云,还未开口,红云便愕然说道:"那新娘子是狐妖!" "站住!"白月连忙喝住新人。 潘安转过身子,沉重地走向她们,生涩地说:"对不起两位姑娘了,白白蒙此羞rǔ。在刚才的艰难抉择中,我最终选择了青灵,她才是我真正想娶的女人。" 白月说:"新娘子叫青灵?" 潘安随即招呼新娘过来,说:"这就是我的娘子青灵。" 红云打量着新娘,忽地揭开红盖头,果然是狐妖。 "怎么是你?!"姐妹俩怔住,眼前事实容不得怀疑。 "你们认识?"潘安诧异。 狐妖抢先说道:"我们三人很早以前就是朋友,不曾想,今日以这种形式相遇,有些可笑有些悲凉,呵呵。" 白月朝潘安说:"可否借新娘子一会儿?我们很久未聚,想聊一聊。" 潘安结结巴巴地说:"可……可以。"他心里万万没有想到,今天会是这样的局面,三个难以舍取的新娘子居然是儿时朋友。 三人一走进偏院,便拂了面子。 红云诘问道:"狐妖,你究竟想干什么?" 狐妖慢声细语说道:"红云妹子,别气恼嘛,这千古一绝的潘安谁不垂涎?" 白月说:"看来你一开始就算计好了,一直在利用我们!" 狐妖说:"也不能全怪我,是你们姐妹二人要体验爱的滋味,是你们姐妹二人让我帮着物色一个男人,而潘安是我千年来的心结,没有你们我是进不了这个时空的,也就难圆此梦了。" 红云朝白月递着眼色说:"我们上这狐狸的当了!" 狐妖却妩媚一笑说:"我们公平竞争而已,况且你们还使了摄魂香炉,而我什么法器也没有用,何来上当之说。" 狐妖这么一说,姐妹俩顿时无言以对。她们好歹是仙人之身,她不过是一只化了人形的妖精。她们美貌无比、艳若天人,且使了摄魂香炉的熏染,她不过卖弄风骚、妖惑人心,且无法器相助。她们居然输给了这样一只狐狸,心里怎么也不是个滋味。 "你一定耍了什么诡计,这才从我们手里夺了潘安!对了,你不是还有别情水,你一定是给潘安喝了别情水,所以他才选了你做娘子!"红云怒不可言。 "你真说笑了,倘若我给潘安喝了别情水,他怎会还记得你们呢?" "这……"红云好不郁闷。 "那你到底使得什么法子让潘安选择了你,居然赢了我们?"白月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自己输在哪里,顾不得什么颜面了。 "首先更正一下,是使得什么法子让潘安爱上我的。"狐妖洋洋自得地说,"男人这动物只能放养不能拴着,懂吗?" "怎么说?"白月不解。 "你们从未真正在意过潘安心里想些什么,只是一味地按照自己的意愿改造着他。你以为温柔能融了他?你以为激情能熔了他?你们只是想把他变成自己的一部分而已,从而牢牢地掌控。" "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吗?他在我肩头哭泣的时候,感到无比安全。"白月一脸茫然。 "我只想让他成为一个完美的男人,这有错吗?"红云顿了顿,又说,"难道他的坚强都是装出来的?" "你们太天真了,越不过男人的道貌岸然。你给了他安全感,可否想过他在灵魂上将永远成为你的奴隶,有这样心甘情愿的男人吗?充其量你只是他的最优情人,给予他倾诉的空间,短暂撕下伪装的面具,获得心灵上的喘息。你呢?心里完全没有半点潘安,一心让他成为你想象中的完美男人。当一个男人发现所爱慕的女人对自己有了期盼,便会产生难以名状的恐惧,这恐惧就是自卑,就是更加软弱。总之,你们的种种,是让他成为你的男人,而非使自己成为他的女人,这是十分可怕的想法。倘若你们不是有了摄魂香炉的熏染,我想你们对潘安而言,不过就是街头万千追逐少女中的一个。" "那潘安的心里到底需要什么?"白月充满好奇。 "这就是我狐妖的本事,别以为我勾引男人只懂得法术。" "好了,别卖关子了。"红云不耐烦道。 "很简单,成为这个男人的一部分,不要试图根据自己的喜好去改变他。如此,才能洞悉这个男人心灵深处最诡秘的想法,从而紧紧握在手心,成为控制他的锁链。而潘安的锁链是欲望,因欲望抛下妻子一人闯荡京城,因欲望溜须拍马引起同僚的嫉恨,因欲望每每城门招风去河岸凭吊亡妻,因欲望太多无法承受而变得软弱。软弱并不是他的本性,乃是像华丽皮囊一样的伪装。" "他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男人?"白月愕然。 "你们只是把他当做游戏里的道具,注重的是输赢结果,自然洞悉不了他的心。潘安一心仕途,却不谙官场圆滑,这是文人的通病,也是文人的弱项,而我教会了他怎么做,却佯作一切都是他自己领悟的结果。在我的启迪下,潘安很快谙熟起阿谀奉承、趋炎附势的伎俩,在朝中寻觅着自己的政治靠山。想他一表人才,只要放下读书人的架子,自然是各宫廷势力争夺的人物。很快,他权倚皇后贾南风,以她外甥贾谧为首,组织了'二十四友'文人团,为贾氏政治集团进行文字煽惑。潘安自然是其中最得力的一位,精彩之笔,无形之刃。我献给潘安一计,让他写一篇狂糙,然后将太子灌醉,哄他抄写。太子醉眼模糊,根本辨不清纸上内容,照着笔画胡乱描了一遍。潘安事后模仿他的笔迹添置笔画,成为反迹昭著的逆书。因此,太子被废,这两天就要处斩了。潘安可是为贾氏一派立了大功,十年来首次官场升迁。这下应知他近日的开朗了吧,一切缘于仕途。" "什么?潘安居然服侍起贾氏?她可是中国历史上最丑陋、最荒淫、最无耻的皇后!而当今太子可是贤储,是个好人!"红云不敢相信潘安居然为了仕途,不择手段,为虎作伥,这不是她所倾慕的男人。 狐妖哈哈大笑道:"在这个世上,只有一个好人,那便是你所爱的人。他的憎恨即是你的憎恨,他的喜好即是你的喜怒,他是你的全部而非你是他的全部。明白了吗?这就是爱,遗忘自己,全身心地投入,不管所爱的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倘若你无此心,有了摄魂香炉也是枉然,它只能改变你的外表,却无法取代你的内心。" 白月怅然,若没有自我牺牲的勇气,这爱如何舔尝得到? 红云不语,成为一个男人的傀儡是自己如何也做不到的。 狐妖轻拍她们的肩说:"不要以为我狐妖依仗法术,不要以为我狐妖风骚轻贱,不要以为我狐妖多情无信,对于每一份爱,无论短长,我都是毫无保留地投入。这份投入,天下无人能及,正因此,我修得千年不败之身,脱离畜生轮回困厄。"狐妖抬头一瞥正午蓝得晃眼的天空,叹道:"眼看时间不多,我得完成和潘安的拜堂。" 白月伸手,释然道:"恭喜!你才是这个游戏的主宰。" 狐妖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了句"爱得用心和命搏",便翩然而去。少顷,院外喧阗锣鼓又起,透着无比的喜庆。 狐妖在时空烟消云散的最后一秒出来,她回首已然空寂的黑夜,怃然叹道:"潘安正欲吻我的唇。" 白月把摄魂香炉还给了她,说了声:"谢谢。" 狐妖说:"倘若今后还想体验爱,记得找我,我不会再cha上一脚,坏了你的好事。" 白月淡然说道:"今后你若再行不轨之情,我依然会与你为敌,法理始终大于情。" 狐妖一阵浪笑,飘然而去,口中念叨:"若是情缘注定,我又奈何得了谁?……" 当夜,白月、红云又梦见了那端坐云海深处的少年。 她们朝他咆哮:"你究竟是谁?" 那少年荣rǔ不惊,始终闭目无语。 对于他的漠然,白月、红云恼羞成怒,双身合璧,施展法术,欲破了这个纠缠于心的怪梦。然而,她们的力量连一片云彩也撼动不了。 那少年见她们累了,细语相慰:"谁不是活在别人的梦里,清醒谈何容易。" 古董杂货店3 正文 正文那年伊人花开(1) (更新时间:2007-4-1611:36:00本章字数:4078) 作者:千百秀 白月问,我们度了多少被时空割裂的有情人? 红云倦怠地侧身,闭目细语,都是没有意义。 白月和红云自相守这片闹市中的古董店,疲于阴阳两世,疾走无维时空,度了无数的情魂,看尽悲欢离合,而无爱之心依然未曾让她们流过一滴清泪。 她们试图追逆自己的过往,但记忆的边缘是一片云海。 她们的法无法穿越,而梦中却常见一清秀少年端坐于云海深处,朝她们莞尔微笑。她们无数次商讨完全吻合的梦境,那一少年是谁?梦神暗示,这少年就是你们曾经共同之爱。她们痴笑,无法理喻,因一个"爱"字,便断了联想。她们也曾梦觐佛祖,央求归还心中之爱,以脱离当下差役,回归仙班。佛祖还是老生常谈,懂了爱,便解放了自己。每每如此,她们便觉佛祖这慈眉善目实然包藏祸心。 罢了,这店还得继续开下去,这生意还得做,这你来我往的古董还得细细端倪,错过一次相助,这领悟便要迟上万年。 又是一个被熙攘打破的清晨,红云没有作别,跨上摩托车横冲人流,不知踪向。白月简单梳理后,款款下楼,燃起一柱神香,打开大门,独守店堂。电话响起,白月一看号码,是前些日子遇见的新贵霍靖伦,便掐了电话。怃然自叹道,那点感动注定他只是个过客。 晌午时分,没一个顾客,落泊典当的人也不见。白月刚想闭门歇业半天,去公园赏那春花初开,忽地一个斯文男子踉跄扑面,顿了顿,凝望白月须臾,丢下一个香囊后便仓皇离去,背影是那么清瘦。好一会儿,白月才缓过神来,端起指间的香囊,见是前些日子妹妹红云收购的那件,如今怎会在一个失魂落魄的年轻人手里,且又惶惶地送了回来? 白月心生蹊跷,再度打量这香囊,红绸外皮,绣着金丝桃花,反面是一行清秀小楷,似泪沾濡,如是"那年伊人花开"。香囊收口红绳系有一黄豆般大小的铜铃,轻摇,声细如风,却是清脆绵长,恍若古道深处频频回眸的旅人,不舍但终要离去。抽动红绳,打开香囊,淡雅香气顿时扑鼻,那囊中片片花瓣也是新活,诧异之处是红,非桃花粉红,而是殷殷血红。白月确定,这样的桃花从未见过,世上也不会存有。她眉头一蹙,暗想,又是一情魂寄身。她正欲拈起一片花瓣,只见花瓣瞬间枯萎,香气顿散。她了然,这香囊乃是千年之物,经手之后,固守时空的神元之气便挥发殆尽。她挽起袖口,伸出纤细食指轻触枯萎花瓣,这花瓣顷刻化为冷灰。冷灰中裹着一粒褐色桃核,少顷,透出光亮,光亮慢慢地膨胀,待如拳头般大小时,光亮消退,宛如一个水晶球,其间的时空隐现。 白月一拂手,便进入了这个时空里。 这是一个春日,午后。长安城外,桃花盛开,绵延数里。一位身披素衣的妙龄女子倚在桃树下,近看却是双瞳深陷,面颊凹瘦,形若枯槁。白月隐了自己的身子,坐在女子身旁,侧着脸,静默注视着她。女子只是摩挲着手中香囊,翘首村路尽头。那手中香囊正是所见的那只,红绸外皮,绣着金丝桃花,反面是一行清秀小楷"那年伊人花开"。 长带飘飘、白衫翩翩的儒雅书生络绎不绝,或骑瘦马携随灵气书童,或三两摇扇信步盎然,或端坐竹轿眉目四眺,往来这长安城外的桃村踏青吟诗。 他们见树下女子,无不驻足问道:"姑娘,需要我的帮助吗?" 女子眼皮一抬,淡然地说:"你不是他,如何帮我?" 书生们释然,这是一个痴情女子,等待着心上之人。的确,我不是他,所以帮不了她,而能帮她的人就未必出现。书生们摇头离去,他们是不相信这女子能等来心上之人,因为,他们从她眼神中看出,这是一个没有约定的等待。 暮色垂临,桃花纷落,书生们的足音渐渐空远绝迹。 女子哀叹一声,虚弱地打开香囊,吐了一摊心口之血染了粉红,悻悻自语道:"你是我的仇人。"然后,倒在白月的肩头,再也没有了气息。 那清冽如初的眼睛一直未闭,是绝望的恨。 白月扶正了女子尸体,一拂手,出了时空。 再看香囊,鲜亮依旧,花瓣复活,血红刺眼。白月频频用法,还是无法破了这香囊,她不由担心起来,这女子自封躯壳化为了厉鬼,入不了轮回,除非等来心上之人,用心口之血化戾。 夜色阑珊,城市空寂,轰鸣的摩托声一路划过。红云灭了引擎,拖着受伤的腿颤巍巍地下车。恰时,白月打开店门,冷冷地说:"回来了。" 在月华渗透的阁楼里,白月为红云擦拭着伤口,不无怜惜地说:"为何伤的不是我。" 红云听罢,失态地扑进白月的怀里,扯着她的衣襟,泪水涟涟。 白月抚着她冰冷起伏的脊背说:"好了,我的傻妹妹,你我共进退才能回归仙班,洞悉过往,脱离这古董店的差役,倘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就无果了。我可是为了我自己。" 红云离开白月的身体,破涕为笑,她了然白月自私之言,是一种温暖的慰藉。她缓了一下情绪,说道:"都是我不好,惹出无法收场的事端。" 白月递过一杯茶水,说:"究竟怎么一回事?" 红云呷了一口,娓娓道来:"前些日子,我坐守店堂,来了一位女子,生相二十出头,清丽之极。她递过一个香囊说,她感觉他就在附近,能帮她交给他吗?自然,我一眼就看出女子非常人,乃是被鬼附身。这香囊也非寻常古董,乃是藏了一段未了的孽缘。我问女子,为何不亲手将香囊交给所念之人?她说,我愿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不枉我相等一场,倘若他见此物还记不得我是谁,那我也无话可说。我说,你将如何?她说,我会用他的心口之血染红世间每一朵桃花。" 白月一阵寒噤,蓦然想起那血红花瓣,不由得攥紧手心。 "这是什么?香囊?怎么会在你手里?"红云诧异。 白月摊开手心说:"午后,一失魂落魄的男子丢下。" 红云说:"是不是一个清瘦儒雅的男子?" 白月说:"正是,但我看得出,形骸却是不羁。" 红云怨艾道:"他最终还是没有来。" 白月说:"难道他就是女鬼所等之人?" 红云顿了顿说:"或许。我问女鬼如何找到他?她说,只要把香囊挂在中央公园湖心的那棵桃树上,摘得它的就是我要相等的人。然后,你告诉他,若想起香囊的主人是谁,就明日此地相见。说罢,女鬼凄笑离去,口中念叨,最后一次,别再让我心碎……" 白月说:"你照办了?" 红云低头说:"是的,我瞒了你,我想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可结果却超出我的掌控。" 白月挑起她的下巴,呢喃细语说:"记住,永远不要抛弃姐姐,永远不要做孤零的一个人。" 红云眼角湿润,用愧疚的口吻说:"我做不了孤零的一个人,我们只能是一体,这或然便是我们的过往。" 白月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唤了声"好妹妹"。 红云再度破涕为笑,转入正题:"当我把香囊挂在桃树上的时候,它居然变幻成一朵血红桃花,傲立在粉红枝头煞是起眼。可无数的赏花人漠然视之,仿佛不见似的。就在暮色垂临、游人淡下时,那位儒雅男子前来,如你所说,他的骨子里却是形骸不羁。他发现了那朵惹眼的血红桃花,注视良久。我上前说,你可是唯一对这朵血红桃花感兴趣的人,别人却视若无睹,不知你正常否,还是众人失常否。他错愕地瞥着我说,我看你不正常,这哪是什么血红桃花,分明是一个透着古韵的香囊。" 白月说:"看来,他果是女鬼所等之人。" 红云说:"或许。当我把血红桃花摘了下来,它重归香囊,我把香囊递给他说,若看着它想起谁,就请明日此地相见。他狐疑地问,我认识你吗?我说,你或许认识香囊的主人。" 白月说:"这儒雅男子一定是想不起她了。" 红云说:"或许。今日大早,我便去中央公园湖心的桃树下,与女鬼一起等待他的前来。在等待的初始过程中,我心里充满了喜悦。" 白月说:"因为你相信儒雅男子会来,独自完成了一桩阴阳相隔的情缘。" 红云说:"可夕阳从高大楼宇的fèng隙间一点点湮灭,也不见他的踪影。看着女鬼紧锁不展的眉宇,我劝慰道,他一定是想起了什么,但并不完整,你得给他一点时间。女鬼霍然变颜,面目狰狞,长发竖起,咯咯咬牙切齿道,最后一次机会,我说过,他没有珍惜,我再也不心存侥幸了!我见她已然蜕变为厉鬼,便只有收服她,以免祸害无辜。可我不是她的对手,她的功力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甚至没有还手的机会,便被万片血红桃花围困在极黑地界。" 白月说:"幸亏她讨怨的人不是你,否则你如何能全身而退?" 红云一个激灵说:"那儒雅男子!" 白月说:"他的心口之血将染红世间每一朵桃花。" 红云自怨道:"如何是好,我闯了大祸!" 白月让她冷静,细思量,可记得那儒雅男子。 这么一定神,红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说:"他临走前留给我的,并戏谑道,但愿能想起的人是我,但愿来日一同赏花的人果是你。" 她们翻看着名片,才知晓那儒雅男子叫庄子文,是个专栏作家。白月和红云旋即披衣,噔噔下楼,跨上如野马般的红色哈雷摩托,疾驶在尘嚣落定的午夜城市。 庄子文用被子蒙住头,浑身颤抖不已。呼的一声风吹开了窗,差点把他紧绷而脆弱的神经挣断。他把头蒙得更紧些了,极力把自己与外面的那个世界隔绝。窗自被风吹开了后,便一直不停地吱呀摇摆。他无法麻痹自己,真的自我,之外的世界只是一场梦幻泡影。他愤怒地大吼一声,掀掉裹身的被子,赤脚下c黄,径直走向窗,把它牢牢关紧。冷风顿时遁入虚无。他蓦然发现自己不再颤抖了,内心的恐惧也化为静谧的安宁。 他点燃一支烟,坐在电脑前,打开它。 那篇敲了一半的《发错了的短信和一夜情》怎么也继续不下去,一想到明天就要交稿,更是心烦意乱,无从下指。也是奇怪,这篇稿子从几年前一直构思到现在,总是不得善终。他灭了烟又续了一支,心想,看来又得换稿。此刻,他很想找个人聊天,仅仅聊天而已,因为他不想一个人呆着,即使有个人坐在对面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也行。自己只顾说,说累了,就倒头睡去,那个人依旧看着自己,一言不发。 正文那年伊人花开(2) (更新时间:2007-4-1611:39:00本章字数:5206) 他随便找了个QQ上跳动的头像聊了起来,却总答不对自己的名字。他本可以在聊天记录里找出自己的名字,但他情愿尝试恢复某种记忆。 陈冲?庄文?Pony?杨小光…… QQ里的女孩逗笑道:"其实我也没记住你的名字,随便一个啦。" 他暗暗一笑,回忆起一个并不真实的自我多么可笑。 他敷衍了两句,便没了兴趣和自诩芳龄十八的可爱女孩聊天。他同样也记不起她的名字,在哪个午夜里曾和她寂寞地相遇。他把她从好友里删除,连同所有不能清晰记起和确定的好友。顿时,QQ里空了很多,他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空了起来。 他灭了烟又续了一支。 他把玩着手机,在发件夹里寻找着什么。 当什么也找不到时,他才了然自己在找那条发错的短信。 删了,就意味着一切都不曾发生。 那不过是一个游戏,他不是不明白。 今夜,庄子文的反常是有缘由的,因为一个香囊的出现,因为那一幕幕纠缠的幻影,让他开始无法判断自己。 砰,砰,砰……这敲门声来得突兀。 庄子文一个激灵,定下神来,惶惶地走向门口。他把手放在门把上踌躇不决,听着这急促的敲门声,揣度着门外是谁在深夜里到访。他弯下身子透过猫眼窥视着屋外,见是递给他香囊的女孩,只是着装与发型又变回初见时的模样。他背对门,喘着粗气,抚着心口暗想,这女孩如此频繁变颜,究竟是谁?真如她所说,只是古董店的一个小掌柜,帮助有年头的物件寻觅有缘人?此刻,他并不能确定她是谁,缘于她带给自己的香囊。 "她是我的妹妹,我是她的姐姐。"话音从正面传来,庄子文惊愕地抬头看去,见那女孩又变得长发飘飘,素衣清雅,正站在面前朝他莞尔微笑。他木然地转过身子,弯下,透过猫眼朝外窥视,那活力逼人的短发女孩也恰时凑近猫眼,妩媚一笑。他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眼睁睁地看着长发女子推开自己的身体,开了门,唤了声"妹妹进来"。 "我叫白月,是姐姐。" "我叫红云,是妹妹。" 躺在沙发上的庄子文一点点清醒过来,确定眼前两个一模一样但外形气质截然不同的女孩是孪生姐妹,而非骇人的分身幻影。 "你是怎么进来的?!"庄子文腾地起身,朝后缩去。 "这世界对我有如无人之境。"白月眼神一垂说,"重要的是,我们知道你遇到了麻烦。" "我已经把香囊还给你们了,放过我吧!" "不是我们为难你,而是香囊的主人。" "那香囊主人是谁?"庄子文一脸狐疑。 "是索你前世之怨的厉鬼!"红云抢声说道。 "厉鬼……"只见庄子文面如死灰地嘟哝着,又昏厥过去。白月无奈地瞥着红云,红云一脸鬼笑,白月也忍不住捂嘴笑了。 "你们究竟是谁?"庄子文并不能完全理解她们对自己身份的解释,但这两日来发生的一些事情,绝非用幻觉解释得了的,世界仿若处在颠倒的前夜。 "我们是谁不重要,但你得明白,你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并非孤立,时空无维,不仅可以平行,甚至交错。所以,当你看见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并非不真实,而是某种内因引导你们发生了联系。"白月顿了顿,接着说,"譬如索你前世之怨的厉鬼,只是一股不灭的精神力量,不愿轮回沉淀为新的物质。" "鬼?只是一股精神力量?" "是的,也就是人们所谓的魂。自佛祖的最初一念,世界便无始无终,精神与物质在一轮轮的平衡转换中维系了永恒。我们每个人都不过是这无穷转换过程中的一个过客,无非长短。一旦某个人的精神力量过于强大,超越了ròu体的局限,就会化身为鬼,除非这股力量消殆,重返时间与物质的轮回。" "呵呵……"庄子文冷笑着,瞥了一眼窗外阑珊霓虹,如何相信这新版《聊斋》般的说辞。 "你的反应很正常。"白月说罢,一拂茶几,半边茶几顿时虚无。 "这……是魔术!"庄子文错愕道。 "就科学解释而言,这张茶几也是虚空。茶几是木头做的,木头由分子构成,分子由原子构成,原子由原子核和电子构成,而原子核只是原子的十万分之一,除了几个围绕的电子外,原子基本虚空。更不用说这原子核又是由质子、中子构成,又是一层虚空。我们之所以感觉到它的存在以及颜色、气味等信息,是因电子不同排列组合的原因。这实然就是内在的精神力量,当我消去它内在的精神,便注定灰飞烟灭。"白月松开紧握的掌心,只见一个绿茸茸的小精灵伸着懒腰。"看见了吗?这股精神无法进行物质轮回便成了这个模样,你可以称它为树妖、树精什么的。"白月一拂手,这半边茶几又立现在了眼前。"记住,这并非魔术。" 此刻,庄子文霍然觉得身处的这个世界陌生起来,连同他本人自己,都不过是一片虚无中的微尘。 白月从口袋里掏出香囊说:"而现在,这个香囊的主人要用你的心口之血染红世间的每一朵桃花。" 庄子文惊慌失措地推搡着香囊,骇声说道:"有鬼!" 白月收起香囊说:"看来你果真是那女鬼所等之人,否则这香囊不会对你起作用,仅仅是一个有年头的香囊而已。" 红云补充说:"只有某种内在的联系,人鬼两个时空的信息才能相互所见。就如这满屋子里都是鬼魂,你所不见是因为你和他们没有内因。瞧,有个老婆婆正摸你白皙的小脸蛋呢!" 庄子文吓得尖叫一声,弹坐起来。红云咯咯大笑。白月安抚了庄子文,嗔怪红云又胡言乱语恶作剧。红云撒娇辩解道:"已然告诉这庄子文鬼是什么东西,还是这么慌乱,倘若鬼真来了,他如何有心智应付?我这是锻炼他罢了。" 庄子文缓下神来,疑问道:"我和这鬼究竟有何怨结?" 白月说:"你通过这香囊看见了什么?领悟了什么?如此才能缕析前因,化解厉鬼的戾气,使你免受伤害。" 庄子文双手捂脸,重重叹了一口气,沉默少顷,低缓道来:"自那日赏花初看见枝头摇曳的香囊,冥冥中就有一种奇妙的感受,难以言语。而姑娘你的话语更是耐人寻味,这香囊的主人约定明日相见?可我无论如何也猜不透与香囊之间的关联。当我打开香囊看着鲜活的血红花瓣,奇怪而恐怖的事情发生了,眼前蓦然生出一棵桃树,枝头结满繁茂的粉红花朵,清风阵阵,馨香四溢。诧异之际,却见每朵桃花都幻成一张张相同的笑脸,这一树无穷的笑脸对我妩媚,对我发问,问我识得她否?我木然回道,不认识。这一树笑脸骤然变得狰狞,挣脱枝头,将我密不透风地围裹,嘶嚎着,果真不记得了我!我的脑袋都要炸了,可我的确不曾有半点印象记得这粲若桃花的笑脸。" 红云说:"所以你在惊恐之下循着我留下的地址把香囊还了回来,把姐姐白月当做了我。" 庄子文说:"是的。可还了香囊并不因此一切了断,那无数质问的笑脸随时猝不及防地涌现,在喧嚣的街头,在死寂的午夜……她们骤然狰狞着脸质问我为什么忘了她。" 红云说:"今日我和那女鬼一直等你,由于未见你的踪影,她已然蜕变为厉鬼,你是躲不掉了。" 白月说:"真是奇怪,为何你会记不起她了?" 庄子文说:"为什么我一定得认识她?" 白月说:"倘若你们前尘没有缘由,这厉鬼是不会缠绕你的,你同样也看不见她,纵然近在咫尺,也是阴阳相隔。"说罢,她打开手中香囊,鲜活的血红花瓣再度枯萎化灰,少顷,隐埋其间的桃核透出光亮来,愈来愈大,直至如拳头般大小透明的水晶,倚在桃树下的枯槁女子显现。"庄子文,再想想,可否记起这球中的女子?" 庄子文好生端详一番说:"她就是那一树或粲然或狰狞的脸,而她到底是谁,我真无记忆!" 白月眉头一蹙,思虑甚浓地说:"真是桩难解的差事。" 红云也百思不得其解,自顾自小声嘟哝着:"这其中缘由只有厉鬼来解了。" 庄子文不由浑身一颤,为这莫名其妙的厉鬼缠身。 白月宽解道:"你放心,我们姐妹俩会保护你的。" 话音刚落,只见阴风骤起,灯火忽明忽灭。 红云大喝一声:"不好!" 那长发竖起、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女鬼旋即现身,凄厉说道:"就凭你们姐妹俩也想阻止我的复仇吗!哈哈……" 白月将庄子文掩到身后,质问道:"你和这男子到底有何前尘瓜葛,非置他于死地不可?" 女鬼怅然自语:"他给了我爱,却没有给我幸福,这难道不是一个女人莫大的痛苦吗?"旋即,女鬼怒然,朝庄子文直扑过来,同时吼道:"我誓要用你的心口之血染红世间的每一朵桃花!" 白月抵挡,两股绮光相撞,一团耀眼白光骤然升腾。这女鬼果真厉害,白月即要支撑不住,红云出手相助,只见那三股绮光如蛟龙般缠绕在一起,呼啸厮咬,其势旗鼓相当。 白月说:"妹妹,这厉鬼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大!" 红云说:"我们只有双身合璧了!" 话音落下,白月与红云合身相并,成为一体,顿时,两股绮光合为强劲一道,女鬼踉跄退后一步。她并不畏缩,而是毛骨悚然地冷笑两下,无数血红桃花便从天而至,分解为朵朵花瓣,如利器般围攻着姐妹俩的合体。合体惨叫一声,迸裂开来,重重撞向墙壁,倒了下去。女鬼趁势扑向庄子文,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手正欲掏向他的心口。庄子文眼睛一闭,心想,就这般死了,被一个厉鬼所致,说出去恐怕也无人相信。 "你笑什么?"女鬼缓下手来。 庄子文喘着粗气,自嘲地说:"我只是不明白,为何得死,且要用心口之血染红世间的每一朵桃花。" 女鬼怅然,眼角闪着泪花说:"我舍得你死?那年桃花烂漫,我的心也为你含羞开放,而你却记不得我。如此这番,为何要给我爱?" 庄子文无奈,闭上眼睛说:"来吧。" 女鬼咬牙切齿,咯咯脆响,挤出:"这天下男子皆薄幸!"说罢,狠掐住庄子文的脖子,痛下手去。危急关头,白月和红云同时朝女鬼的天灵盖发出红白两束强光,这光钻进她的脑壳,由内而外迸裂。女鬼旋即松开脸色苍白的庄子文,痛苦异常地捂住即要碎裂的脑壳。白月和红云再度双身合璧,成为一体,连连朝女鬼发力。那肆意戾行的利器花瓣纷纷灰散,女鬼眼看招架不住,恃着一股强力,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们姐妹二人只能护他一时,却护不了他一世,我早晚都会取他心口之血染红世间的每一朵桃花!哈哈……"在凄厉扭曲的笑声中,女鬼隐身而去。所附身的女子一阵剧烈抽搐后,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白月急速打开香囊,欲将逃离ròu体真身的女鬼收服,却发现不了她的踪迹。 红云问:"姐姐,这是为何?" 白月说:"我也是奇怪,这女鬼元魂并不在这香囊里,而她消失的手法也是奇特,居然没有半丝痕迹,仿若这女鬼不存在似的。" 红云说:"这如何是好,找不到女鬼元魂,我们便时时处于被动之中!" 白月说:"先不管啦,看看附身女子和庄子文恙否。" 庄子文神色坦然,可见不羁之心。这样的人,一旦放开,生死情仇都不过视作一场游戏。这附身女人处于昏厥中,在轻微的气息中逐渐恢复着原本神色。摸了脉搏,并无大恙,白月转身对庄子文说:"她只是被鬼附身从而cao控的傀儡,些许片刻后便能醒来。"接着又问:"可认得这人否?" 庄子文决绝回道:"不认识。" 这女子面相清丽,发质动人,一看便知是受过良好教育的职场女性。她生涩醒来,见眼前陌生三人,愕然一愣,身子不由自主地退缩。红云连忙挽住她说:"我们不是恶人,你被鬼附身了。你是谁?从哪里来?……" 女子错愕地看着他们,一脸惘然神色。 这女子叫肖静,是个园林设计师,独居本城,寂寞比快乐多。当她听完自己被鬼附身后,再看看眼前要用心口之血染红世间每一朵桃花的男人,咯咯笑个不停:"这太荒唐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呵呵……" 白月问:"那你可记得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肖静说:"我只记得先前做了一个梦,有人在耳畔呢喃个不停,你该醒醒了……然后,就醒了,然后,就看见你们在眼前,然后,就听了一个《聊斋》般的故事。对了,我怎么会在这里?这不是我的家!" 红云问:"那你可记得今日是几号?" 肖静说:"十三号啊。" 红云说:"可今天是十五号了。" 肖静犹疑地掏出口袋里手机,看着日期,果真是两天后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不会是歹人用药迷了我,绑架了我?" 红云朝她龇牙一笑说:"见过我这么温柔的绑匪吗?" "你的确是被鬼附身了,我们没有骗你,不信你看。"庄子文一边淡然说道,一边把手机里的一段视频打开,递给她看,说:"刚才我录下的。" 肖静看完手机里的视频,呆滞片刻后,再度昏厥过去。 白月基本确定了这叫肖静的女人同样不认识庄子文。 庄子文则是沉默,冰冷的沉默。 正文那年伊人花开(3) (更新时间:2007-4-1611:41:00本章字数:10564) 为了一探这厉鬼与庄子文的前缘,白月、红云分别携着庄子文与肖静的手,通过香囊里的水晶时空,回逆至那久远的年代。 这是大唐贞元十八年,春,清明。 一位落魄的书生在友人资助下,前往长安,考取了功名。或然官运不济,或然官场险恶,书生始终不得抱负,郁郁寡欢,于清明拂晓,独自踏上城南桃村的赏花路。性格桀骜使然,书生避着熙攘附庸的人流,独辟蹊径,徜徉在花海汪洋之中,沐浴着清明温煦的春风。 时过晌午,书生口渴,这才发觉误入花海深处,迷了方向。虽说初春时节,可这正午的阳光还是有些辣人。书生满脸被阳光灼得通红,抚着额头的汗,褪去长衫,咽了咽口水,索性嘹起嗓子,高喝起故乡的歌谣。这心中的郁结顿时舒展,好不旷怡,官场种种以及尘世琐碎犹如过眼浮云。他暗想,这不正是自己所梦寐的江湖漂泊吗?随心所欲,不羁而往。 出世却是短暂,桃林中隐约浮现出一条小路,书生明白,入世才是刻骨地生,出世只是无奈地逃遁。他重新披上长衫,理了理衣襟,踏上小路,儒雅寻去。 片刻后,看见了稀薄的炊烟,袅袅在桃林深处,不远处,定有一户人家。书生捋了一下额头上散落的发丝,加快了步伐。又是片刻后,桃林豁然稀朗,一幢院落跃入眼帘。院门紧闭,院墙厚实,墙角倚爬着翠绿的青藤,其间点缀着争妍斗胜的野花。 书生轻叩门环,良久,传出簌簌的脚步声。少顷,随着院门吱呀一声,探出一张娇嫩的少女脸来。这脸色绯红,映着院外粉红的桃花,加上不染世俗的神情,看得书生痴了,不曾想这桃林深处有这样一幢院落,有这样一位清丽少女。 少女颔首惊羞说:"先生何事?" 书生这才知失了礼,心慌慌地说:"讨口水喝。" 少女只是羞笑,不答,掩面小跑了去。 书生自顾推开半掩的院门,走了进去,只见那少女正在井边摇着水把,罗袖浅挽,露着纤柔白皙的双手,柳腰曼妙扭动,似力无力。少女见书生走近,始终低着头,一袭乌黑清香的长发从肩头垂了下来,遮住了视线。书生能听见,那长发后藏匿的微笑。书生没有搭手,斜倚着井边的桃树,默默注视着少女,那么地肆无忌惮。 这院子里的桃花也是粉红,馨香四溢,但不同院外的是,只属于少女一人的春色。这是枉然寻不来的,书生竟有些醉,那脸红不再是光照。 少女使了把力,将水桶拽上了井沿,舀了一瓢水,递于书生面前。书生微微接过,一仰脖子,咕咚咕咚悉数而尽。这井水的清冽犹如浇透了灵魂,这别样的春色也在肌肤里生了根。书生捋了下嘴角,说:"还渴。" 少女颔首不语,又舀了一瓢水。 书生这次饮得很慢,眼睛乜斜着少女。 少女依旧低头不语,嘴角轻抿,凝眉含笑。 这时间飞逝,又似凝固,唯春风不羁,肆意流连。书生放下瓢,刚想问这少女芳名,只见一老者拄着拐杖从厢屋出来,朗朗说道:"桃红,来客了。" 书生暗记,少女芳名桃红。 老者也曾是饱读诗书的孔子门生,做到知府,年老后归隐了乡野,与孙女相倚为伴。他和书生甚是投机,两人相坐厅堂,侃侃而聊,从诗歌到赋辞,从朝野到山水,从做人到为官……桃红始终伫立一旁,添茶倒水,细细聆听。自然,那清冽如井水的目光多落于书生清瘦的脸颊。 眼看暮色将至,书生起身作揖别辞老者,并感慨颇深地再三拜谢为官做人的谆谆教导。老者还礼,说道:"后生可谓,人生如戏胜是戏,演好自己并非易事。"罢了,老者叫孙女送书生到院口。桃红应了一声,自顾走在前面。出了院子,书生回头说:"我还会来讨你的水喝。"桃红低头,羞笑,不言语,依旧如故。 书生远了,湮没在花海与黛色的暮霭中。桃红久久倚着院门,心中早已千百万遍念叨"我还会来讨你的水喝"。 是的,桃红牢记了书生的话,记得很重。 桃红采撷了那日的桃花,用井水浸晾,百年不腐,做成精美香囊,并丝丝入心地绣上"那年伊人花开"。少女夜枕香囊,与君入梦。白日便持那香囊倚坐于院前的桃树下,只等书生前来,亲手相送。她了然这就是爱,虽然自己未曾对书生说过一句话,甚至不知他的名字。但他说了,还会来讨我的水喝,这表明书生已然对自己许下爱的约定。 日日如流水,无情亦无意,书生始终不见。 老者见孙女日渐恍惚,无心他事,却不知缘由。 桃红生了病,大夫也查不出端倪。 这年冬天,大雪,桃红裹着红袄在院外桃树下吐了第一口血。她不相信书生忘了她,约定只是轻言。又是一春花开,桃红已是病入膏肓,却仍坚持倚坐在桃树下,等着书生前来,履行爱的约定。她终持不住灯枯油灭,心力尽衰,最后一摊心口之血染了香囊,绝望地死去。那双清冽如初的眼睛始终眺望着路的尽头,不是等待,而是恨。 老者浊泪纵横,埋了孙女。 之后,锁了院子,不知何方去了。 殊不知,翌日便是清明,已然谙熟官场的书生,即将官任岭南节度使,同僚相邀离京之际前往城南桃村踏青赏花。一行人兴致盎然,信步春光烂漫、百芳吐艳之季,无视花蕊沾濡了长衫。可书生心里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如何思量也不知缘由。不觉中,一行人竟路遇去年那幢院落。众人口渴,提议讨口水喝,走到近处,才见院门深锁。书生莫名地轻叩着门环,在厚重的琅琅声中恍惚记起了什么。 对,是那一张桃花相映的娇嫩脸蛋。 对,是那一位凝眉含笑的清丽少女。 他甚至记起,自己对她说过,还会来讨她的水喝。 想到此,他不禁淡然一笑。 如今,依旧是花木扶疏、桃柯掩映的门庭,却不见那位叫桃红的少女开门相迎,以及递来一瓢清冽甘甜的井水。他翻过墙头,见院子里果是无人,便唤着同僚一一翻入。他学着桃红的姿势轻摇着水把,提上一桶井水,与同僚分享饮之。这井水入口不再清冽甘甜,沉淀体内却是道不明的戚戚然。 走时,书生不舍,众人不解。 徘徊少许,书生感伤地在院墙上挥笔写下: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只今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红云用歆慕的口吻说:"庄子文,看不出你的前世原来是大诗人崔护!" 却见肖静怅然:"你早来一日,或桃红晚走一步,桃红就不会如此决绝而去了。" 白月叹惋,自语:"这也是爱?未曾说过一句话,甚至不知对方的名字,仅为一句寒暄,便认为是爱的约定。" 庄子文似乎听见白月的叹惋,侧脸说道:"如果爱上一个人,什么都有可能成为借口,不管对方是否也有心属。" 白月说:"你爱过她吗?" 庄子文说:"倘若我的前世果是诗人崔护,我想他是有过那么一念,仅此而已。" 白月说:"苦了桃红,枉然苦候。" 众人在桃红墓前肃穆哀思着,各有滋味。少许,一一在新坟上捧了把搀杂花瓣的泥土后,便在白月的拂袖中回到了当下。 白月说:"终于弄清了厉鬼和你的前尘怨结。" 庄子文问:"下步如何?" 白月思虑不语。 红云接话道:"一个字,难!" 肖静脸色一沉说:"那我岂不是还要被那厉鬼附身!" 庄子文说:"无辜连累了你,真是过意不去。" 白月眉目一挑,低缓地说:"桃红决绝而死,自封了躯壳,化身厉鬼,奇怪的是这千年来并无她的踪影。她这个鬼就像不存在似的。" 肖静说:"那为何她如今才来索怨了?" 白月说:"我也不得解。" 红云说:"找不到这鬼,只有等她自动现身了。" 白月说:"问题是,这鬼已然歧途,化不了怨。" 肖静说:"那该拿她如何了?" 白月说:"既然无法超度,只能打散她的元魂,化作一团无欲无念的尘埃,在冷风的吹拂下,融入这大千世界枉然湮灭。 庄子文说:"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毕竟我的前世有意无意地伤害了她。" 红云蓦地盯着庄子文的眼睛,神情凝重地说:"有!便是用你的心口之血染红世间的每一朵桃花,了却厉鬼心愿,以使她重返轮回通道,冷却为新的物质。" 庄子文一个激灵,哑然无语。 白月嗔怪道:"别再戏谑庄子文了,这不是乱了人鬼之道,枉送生灵?" 红云吐了一下舌头,伸着懒腰说:"不打趣了,我得睡了,等厉鬼来好有一场恶斗。" 白月说:"罢了,大家各自休息吧,我和红云守在客厅。你们也要好生小心,一有动静我就会醒来。" 白月、红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很快便沉入梦乡。庄子文和肖静却无心入眠,盘坐地板上,相视缄默。这样的冷夜,这样的两个人,想起今日发生的事,如何安生得了。庄子文在反思自己的前世,果真对桃红有过那么爱的一念,还是诗人亦多情?以至于来年那首七言绝句也是薄幸淡然,一个不痛不痒的念想罢了。 肖静也在暗想,为那不经世事的少女桃红扼腕叹息,轻易地爱上一个陌生的男子,爱得没有缘由,爱得无始无终,爱得将一句轻言当做海枯石烂的誓言。到底是什么让桃红如此痴情,轻易地献出了少女的初爱?是开启院门初见书生的那一脸错愕?是书生那喉结脆生生的咽水声?是书生静默地斜倚在桃树下,注视自己的脉脉温柔?是书生那儒雅的谈吐,让自己了解外面一个精彩的世界?亦或是书生临别前回眸一句"我还会来讨你的水喝",最终点燃了少女孕育待吐的情怀? "你在想什么?"庄子文突兀地问,"也无法安睡?" "你又在想什么?"肖静答道。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后,不禁哑然一笑。为这莫名的相遇,只因一个千年前的少女。 "为何桃红会附你的身?"庄子文这么一问,肖静的心陡然一惊,这是一个被忽略却玄妙的问题。桃红和庄子文的过节了然于世,而桃红选中自己作为傀儡又是什么缘由了?或然,如白月解释的那样,鬼附人身只是随机,只因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的遇见,倒霉与走运的几率永远都是一样,你若不厌恶中了巨奖那就坦然接受厄运吧。 "想过没有,你与桃红之间或你与我之间发生过什么?"庄子文漫不经心地调侃着。 "那会是什么了?"桃红的爱与诗人的漠然,让肖静多少感到生的不可测,有些事情在没有答案之前只能称为偶然。此刻的肖静,总会有意无意地臆想着自己与庄子文或与桃红之间的故事,此遇,或许有更深的隐因。 "呵呵,我只是百无聊赖,随便找一个话题,你只不过一个背运的家伙。"庄子文耸耸肩,掏出一支烟点燃,吐出一个优雅的烟圈。 "好吧,我们聊聊,不枉相遇一场。"肖静讨了支烟。 "你烟龄多久了?"庄子文帮她点燃。 "懂得寂寞的时候开始。"肖静居然能吐出一串优雅的烟圈,小烟圈从大烟圈中穿过,一个接着一个,在暗夜衬托下,有如缥缈的星云。她吹散了烟圈,淡然说道:"我是个园林设计师,没什么朋友,在使馆区租了间败落的老公寓,我喜欢那被茂盛梧桐淹没的感觉。而今天,算是我到本城工作以来最充实的一天了,每一件事情都是那么新奇,有点像爱丽斯梦游仙境般。" "你难道不怕鬼?" "这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我相信,桃红是真爱书生的,因为她也懂得了寂寞,恰恰书生在那寂寞的夜里路过她的窗前,扰了她的清梦。于是,现实与梦境混淆了,桃红只有一味地执著,而无力缕析梦与非梦。" "你若是桃红,会后悔吗?" "不会!"肖静回答得决绝,她自己也没有想到。 "为什么?" "这样的爱情只能是传说,谁人不想成为这传说中的主角。"肖静敷衍道,但心里其实是想说,在寂寞中死去和在绝望的爱中死去,我情愿选择后者。 "你有过爱吗?"庄子文续了一支烟,随口说出,心里实然忐忑,眼神游移不定。这样的问题,多少有些失礼。 "呵呵。"肖静冷笑两声,又讨了支烟,缓缓而忧郁地抽了两口后说,"你指的是排遣寂寞的游戏?" "呵呵……" "呵呵……" 两个人在尴尬的相视中忽地大笑起来,内心却都被莫名地扎了一下,不是痛,是一种被苦苦压抑的隐忍。却不知这隐忍的是什么,甚至不能确定这隐忍真实存在。他们呵呵笑个不停,笑歪了身子,笑出了眼泪……他们的笑声溜出了窗,无所顾忌地飘荡在不再纯粹的夜色里。 庄子文强忍着笑,支撑站起身说:"要酒吗?" 肖静只是颤颤地点头,她还无法从笑的桎梏中脱离出来。等庄子文拿了酒来,斟了两杯,她的身子才舒缓下来,抹了一下眼角,顿了顿,端起其中一杯酒说:"认识你很高兴!" 庄子文一饮而尽,独自斟了一杯,兴致勃勃地说:"我是一个撰稿人,码字谋生,需要丰富的生活体验,所以喜欢喝酒,喜欢和一堆陌生的美女聊天,喜欢玩游戏,或然这只是本性就如此的借口?总之我喜欢这样的生活,自然,少不了那些所谓排遣寂寞的游戏。譬如前些日子,我就混进师大的周末舞会,因为师大盛产美女。舞场四周靠墙摆放着一排椅子,上面坐着猎人也坐着猎物。倘若你看中了谁,便上去做个绅士状的邀请,你可能被回绝,倘若你的要求不高,可以继续依次走下去,你就一定能如愿以偿,因为总有些灰姑娘在耐心地等着你。我刚坐下不久,对面就有一个女生朝我含情张望,显然,我成了她待捕的猎物。我则不动声色地先看她的身姿,至于脸部细节和皮肤成色,由于舞场过于昏暗,就是面对面也不一定瞧得清楚,所以只能凭借运气。我最终走了过去,自然,她也成了我的猎物,这是一场没有输家的追逐游戏。她是经济系三年级的学生,我佯作生物系的研究生。一曲哈特菲尔的《人鬼情未了》果真未了,我便和她悄然退场,来到学校附近的一家钟点酒店。良辰美景不必细说,清晨醒来,不见女生,这种事情总是女生先逃。更衣时我发现一张遗失的名片,拨通电话果然是昨夜女生的声音。我说我是那个生物系的研究生,她哦的一声说打错了。看着名片,真是无奈,原来也是一个找大学生玩一夜情的。" 肖静失态地大笑,晃得杯中酒液洒落。 庄子文收了笑,蓦然温情脉脉地盯着她说:"很奇怪的感觉,认识你很久似的。我们以前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情,只是彼此都遗忘了。" 肖静见他认真的样子,扑哧一笑说:"别,别妄念把我当做排遣的游戏。" 庄子文缓过神来,颇为尴尬地说:"我现在被鬼缠身,自顾不暇,哪还有游戏的心思。且这种游戏的对手不能太熟,因为人人都很脆弱,都需要隐藏真实的自我。再者说了,对你,一看就知没生活情趣的那种。" 肖静说:"你这样想,就好,我也安全了。" 两人又是一阵失态大笑,他们都有些醉了。 肖静缓过气,一仰脖子,喝空杯中酒,眼神飘忽地说:"真看不出你这儒雅外表,原是如此不羁,形骸放浪。" "城市很大,人很冷漠。"庄子文暗锁眉宇,不无感伤。 "果是诗人后世,遗传不少。" 庄子文不在意肖静的尖酸,把玩着手机,自顾怅然地说:"总有些游戏给人真实的感觉,你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缘何?因故?或然当某个时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用怀疑,曾的确真实地拥有过。" "拿你的心口之血来,染红世间的每一朵桃花!"蓦然,肖静被厉鬼附身,狠狠掐住庄子文的脖子,一手正欲掏向他的心口。危急的刹那间,灯亮,威喝,白月攥住厉鬼狠掐脖子的手,红云阻断掏向心口的手,并同时用剩余之手朝厉鬼的天灵盖击去。厉鬼一声惨叫,竖起的长发顿时如钢针般尖利,狰狞之脸痛苦地扭成一团,嘴角獠牙剧烈地膨胀开来,紧绷的手松开了庄子文的身体,悬在半空无望地挣扎着。 "不要!不要伤害肖静!"庄子文哀号着。 "你这厮,人鬼不分啦!"红云怒喝道。 庄子文无语,木然地看着厉鬼抑或肖静的躯体,像碎片般即要裂开。此刻,他并不能准确地分辨出人与鬼、爱与恨。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什么也不做,唯有等待。 蓦然,无数血红桃花静悬于半空。 这血红桃花没有化为戾气逼人的利器。 这血红桃花的花蕊中生出一张张笑脸来,齐声妩媚地念道:"记得我否?你说过,还会来讨我的水喝……"这话语一遍又一遍,忽而重叠,忽而交错,糜烂而芜杂。逐渐,这笑脸变得狰狞,这声音变得瘙痒,仿若万千蚂蚁啃食攻心。 庄子文痛苦地捂住耳朵,但无济于事,翻滚在地。白月、红云也显露支撑不住的迹象,眉头紧锁,嘴唇咬得发紫,细密的汗珠自身体的深处汩汩涌出。 "姐姐,我不行了!" "妹妹,再坚持一会儿,便能将这厉鬼元魂打散!" 姐妹俩又同时加了力,厉鬼又是一阵剧烈抽搐,那些花朵中生出的脸反而大喝道:"真是痛快之极,如久旱甘霖,似春风拂面,哈哈!"两声刺耳的大笑后,那仿若万千蚂蚁啃食攻心的声音再度绵延开来,愈发强劲。 红云觉出不对,说道:"姐姐,生生感受到这厉鬼充盈的血ròu,仿佛在汲取我们的能量?" 白月咬牙挤出:"这鬼凶猛得异常,蹊跷无比!" 话音刚落,那花朵中的脸慢慢爬出,有了脖子,有了胳膊,有了上身……逐渐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来。她们依次落在地上,生成真人般大小,边念叨着边走向厉鬼,与之融合。每融合一次,所感受到的厉鬼充盈血ròu就又增加些许。 "不好!妹……"还未等白月说完,厉鬼一声怒吼,震飞了姐妹俩。少顷,厉鬼化身一张巨大的血腥大嘴,朝她们气势汹汹地吞噬扑来。 眼看就要葬送血口,只听振聩一声:"休得放肆!" 血腥大嘴旋即复身厉鬼,颤悸不已。 白月、红云循声望去,见一魁梧墨镜大佬伫立面前,其势四平八稳、正气辉辉。原是钟馗驾临,救于危难,姐妹俩不禁长长喘了口气息,定下心来。此时,庄子文也恢复心神,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 "白月、红云可好?"钟馗摘下墨镜微微一笑,这笑着实僵硬。 "钟馗大哥,幸亏来得及时,否则要去阴曹地府赎人了。"姐妹俩粲然,转瞬直指厉鬼说道:"这鬼甚是厉害,居然我们姐妹二人联手也对付不了。" "交于我来,先找出她的元魂所在。"钟馗说罢,从怀中掏出一面古铜色八卦镜,照向厉鬼。 厉鬼嘴角一撇,凄厉说道:"妄想我束手就擒,宿怨未尝,何以安生!大不了,今日鱼死网破!"无数血红桃花再生,组合成一张可见血喉的獠牙大嘴,逆流八卦镜的紫霞光芒,扑向钟馗。 "这厉鬼果不简单,千年未见!"钟馗双脚擦地后滑,一片火星四射。 "相助来也!"白月、红云出掌钟馗后背,将能量输入他的体内,以抵挡后滑之势。三人同心仍不敌厉鬼,六脚生火,后滑至墙壁,无路可退。但厉鬼也不再得势,四人便如此胶着相峙,难分伯仲。 "这厉鬼原是一唐朝女子所化?"钟馗侧脸问道。 "怎么了?" 钟馗从怀中掏出一支粗硕雪茄,吞吐了两口辣人烟雾后,慢条斯理道来。 当年,桃红决绝死后,化身鬼魂,一心爱恨情仇,只欲用书生的心口之血染红世间的每一朵桃花,以解怨结。那夜,钟馗恰好路经桃林遇见飘荡无往的桃红鬼魂,便诘问:"为何不去轮回道中,肆意游荡?" 桃红作揖答道:"钟馗大人,心有郁结。" 钟馗说:"有何郁结,竟催生化鬼讨怨阳世的念头?" 桃红说:"一个书生给了我爱,却没有给我幸福。" 钟馗豁然,怅然说道:"问世间情为何物,并非生死相许,而是生死相讨。情愿错过下世完美,也不愿今生有所遗恨。殊不知,这欲是生的引导,而非死的桎梏,强求只会误入歧途,迷失在轮回道中,既得不到亦失去。" 桃红执意,悻悻说道:"小女子短浅,顾不得生生世世。我只知道,对一个女人来说,一生一爱、一世无恨,这便是可为之放弃所有的幸福,哪怕下世完美得无欲可求,哪怕下世全然不记今生的遗恨。" 钟馗开解道:"无穷尽的轮回中,ròu体只是空壳,只是驿站,只是歇脚喝茶的方桌,灵魂才是永恒不灭的全部。你以为你不再是你,实然你永远都是你,这就是物质虚无、精神具像的世界实质。但一味执著欲,存在便成了一场梦,你不过是一片虚无的微尘。姑娘,细思量,你若不存在,那么所做的一切岂不都是枉然?" 桃红似有领悟,怨艾一切注定,强求也是无果,便问了轮回道的方向,作别钟馗,一路感伤而去。可桃红一脚踏进轮回道又缩了回来,她心有不甘,她恨意高涨,她相信书生一定会来讨自己的水喝。他不是忘了自己,他只是记错了地方,找不到掩在桃林深处的孤院。他定是和自己一样,爱得不可自拔,爱得不顾一切,爱得活不了死不去。桃红愈是这样想,愈是矛盾重重,是做鬼在这一世与书生相守,还是踏入轮回道中与书生下世相爱?因为她并不能确定,书生有如自己对他一样的爱,下世也注定遇见,生生世世也注定遇见。桃红愈是这样矛盾,愈是心欲深结,书生给了我爱,就一定得给我幸福! 于是,桃红立下重誓,植于魂魄:轮回百世,倘若还不能与书生相遇、相知、相爱,便化身厉鬼,唯以书生心口之血染红世间每一朵桃花,方化戾气遁入虚无,成为一片微尘。 红云咂舌:"爱究竟是什么?桃红居然轮回百世,自毁元魂,化作虚无,也要索怨书生。" 白月眉目低垂,神色黯然,无法想象这样一份轻率,也是爱?未曾说过一句话,甚至不知对方的名字,仅为一句轻言,便不惜葬送自己的所有。 庄子文早已泣不成声,为桃红?为肖静? 钟馗猛抽了一口雪茄,顿了顿说:"情缘注定,无论多少世也是枉然。在桃红轮回的百世中,与书生的后世总是差那么一点,要么迟一些,要么早一分,要么相遇不相知,要么相知不相爱。譬如一世,桃红与书生同住一条窄巷,一辈子居然无一次相遇;譬如一世,桃红身为歌姬,爱慕书生,殊不知,那书生是大宋皇帝,爱她的歌,爱她的琴,爱她的舞姿,唯独不爱她的心;譬如一世,书生是桃红的姐夫,她暗恋了一生;譬如一世,桃红是位端庄美貌的公主,伫立在高大的城头,选取心爱的驸马,谁知抛向书生的绣球却被身后的那个人接住;譬如一世,桃红相亲误了时辰,只看见书生绝尘而去的背影;譬如一世,桃红是一位战士,书生也是一位战士,硝烟中相互生了情愫,他刚想对她说出那三个字,就被一颗子弹击中了头颅。唉,今生已是百世,桃红的誓言苏醒,化身厉鬼找到书生,也就是现在的庄子文。她实在不甘,又给了最后一次机会,可庄子文看着香囊,依然记不得和她有过的故事。唉,桃红终成为一个决绝的厉鬼!" "钟馗大哥,世界守恒,无穷无息,庄子文一命还一命、一命还百世怨,并不有悖天道,你就成全她吧!"红云率性求情,却不无道理。 "松手!莫管!大千皆注定!"钟馗秉持正气,加力施法。只见肖静躯壳亦鬼亦人地变换,乖戾之吟撕心裂肺,通向虚无时空的大门豁然洞开。眼看厉鬼即要分崩离析、元魂迫散,红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揭掉厉鬼额头上的两道纸符,顿时,厉鬼跃身而起,凄厉大笑道:"好一顿舒骨!"转而瞪向庄子文,咆哮道:"还我怨来!" "红云,你这妮子……"钟馗话未说完,便不得不迎向厉鬼。 红云此举,白月愕然,未及缓过神来,就见红云挺身助那厉鬼道:"这里交于我,找那书生索怨去吧!"厉鬼随即扑向庄子文。情急之中,被红云纠缠的钟馗喝道:"白月,还愣什么!收那厉鬼去!""姐姐不要!"红云疾呼。 白月矛盾重重,拿不定主意,厉鬼已然来到庄子文面前。庄子文神色坦然,安详地迎接着,嘴角生出恬静的微笑。就在厉鬼伸出五指黑手掏向心口之时,庄子文蓦然念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只今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厉鬼停下黑手,侧耳聆听,眼角居然闪现出莹莹泪光。 庄子文端起手中的香囊,凄然说道:"桃红,可记得这香囊?那年伊人花开。桃红,我就是那轻狂的书生,从未忘记你粲若桃花的笑靥。造化弄人,你走了,我来了,彼此擦肩于万生万世,情缘始终不得善果。如此这般,说是你的怨,不如说是我的欠。今日,我这就偿还,偿还你千年来苦苦的等候。来吧!" 厉鬼接过香囊,颤悸抚摸,抖动着双唇说:"先生,你记得了我?终于记得了我?终于记得答应过我,讨我的水喝?" 庄子文颔首微笑,伸出手,轻抚着厉鬼骇颜的双颊说:"从未忘记,我也是爱你的。" 顿时,厉鬼泪如雨飞、黯然神伤。百世轮回,终于等到了书生,如何不叫心碎。那骇颜也淡了下来,显出肖静的清丽。不过须臾,厉鬼重现,面目狰狞,怆然说道:"晚了,晚了,我心积怨太深,化不开,已然厉鬼之身,拿你心口之血洗刷我深重的怨愤吧!"厉鬼一声仰天长啸,撕裂了香囊,抛洒空中,那片片血红花瓣,纷纷扬扬,似那过眼前尘,枉然散去。 厉鬼掐住庄子文的脖子,说了声"我的爱",便掏向他的心口……庄子文闭上眼睛,嘴角生着微笑,片刻后,却不觉疼痛与生死,只感到冰冷的微尘从脸颊上飘然滑过。 他犹疑地睁开眼睛,只见白月伫立眼前,收了招式,泪光闪烁地说:"我不得如此,你并不欠她什么,也不欠任何人。" 庄子文轰然倒在地上,漠然仰视着冰冷的微尘一粒粒地遁入虚无。 钟馗叹息一声,戴上墨镜,黯然离去。 白月牵起红云的手说:"走吧,妹妹。这未必是爱,这未必是付出,这未必是我们能懂得了的。" 三个月后,医院一间特护病房里,小护士欣喜若狂地奔出,一路大呼小叫道:"植物人醒啦!2046号病人醒啦!……" 庄子文拦住小护士,慌张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小护士结结巴巴地说:"醒……啦,你的……爱……人……" "我这是在哪里?"肖静蓦地伫立在眼前。 庄子文松开小护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子文,你怎么啦?" "我……很好。" "我怎么会在医院里?" "你睡了一觉,只是时间很长。" 桃红在百世轮回中并非没有与书生相遇、相知、相爱,她最终找到了那黑暗中温暖的怀抱。那夜,那滑过脸颊的吻,那些被删除的短信,都是真实的。 正文碧罗扇(1) (更新时间:2007-4-1611:43:00本章字数:3768) 作者:流云拂碧柳 暧昧的夕阳,带着三月烟花的灿烂在天边无声地蔓延。白月半倚在窗边的湘妃椅上,身边的供春壶里,茉莉的清香在空气中袅袅婷婷。依稀,杳杳烟雾里,龙凤画舫内,传出一个柔柔的女声:"他生得脸儿峥,庞儿正。诸余里耍俏,所事里聪明。忒可憎,没薄幸。行里坐里茶里饭里相随定,恰便似纸幡儿引了人魂灵。想那些个滋滋味味,风风韵韵,老老成成……" 声音清婉,如水轻扬,唱腔甜美清润,犹如入喉的清泉,让人心生沁怡之意。歌声婉转得在那瓜洲古渡的烟水无边里,四散,荡漾。 她手执碧罗扇,c黄头的鸳鸯枕上,男子双眉舒展,面含微笑,梦中犹握着她的手。那扇子,一下,两下,轻纳慢摇,轻的是怕惊醒的爱人梦,慢的是怕摇松的檀郎手。 这一世,该就是这样过了吧。 她含笑带泪。 十娘,十娘,苦尽甘来,苦尽甘来。 如今觅得良人去,终身得托付。 接下便是夫妻恩爱和美,偕手到老,举案齐眉了。 "姐姐!"红云伸手推了一把犹在酣梦中的白月,"你干嘛呢?这还没天黑怎么就睡得这么沉了?" "是啊,怎么好好地就这么睡着了!还做了个奇怪的梦。"白月揉了揉惺忪的眼。 "梦?什么梦?说来听听!"红云拉过一旁的小靠椅,一脸兴致盎然地等着白月说梦。 "没什么,梦见一位故人了。"白月微笑着摇了摇头。 "故人?谁?" "杜十娘!" "十娘?就是前次我们去扬州,那间妓院里遇见的红衣女子?"红云随手抱过茶几上的超级包薯片,塞了一把在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 白月起身,一身月白色的缎裙贴身地熨在身上,曲线玲珑中更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妩媚。"不错,就是她。不过那时,她还没遇到李甲,尚不知情为何物。李甲一出,十娘便是失了魂的人,那眼里没了天、没了地,只有他李甲一人。只可惜,那李甲却是个薄幸之人,在瓜洲古渡,贪铜银之臭,竟将十娘卖与了一巨商孙富。十娘倾尽情爱,却所托非人。一怒之下,怀抱百宝箱,怒沉瓜洲古渡。一个好好的玲珑人儿,遇上爱情,便也端地失了分寸,乱了神魂……" "早说过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的嘛!"红云放下薯片,"姐,你别整日有事没事做些这种凄怨的梦了。当心梦多了,晦气缠身,真被女怨灵缠上!" "你这丫头……就会乌鸦嘴!"白月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 红云扮了个鬼脸:"好了,听完故事,我出去遛遛……" "咚,咚,咚……"门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呃?这么晚了,不会还有生意吧!"红影一闪,红云已到了门前,将门拉开一条fèng,轻轻探出头去,却是一愣。门外,站的是一个女子。五官精致细腻,带着浓浓的古典韵味。长发倾泻,一双勾魂夺魄的丹凤眼,正定定地望着红云。 "请问……" "我们打烊了,现在是下班时间,小姐要买卖古董的话,明天请早哦!"红云轻笑着便要关门。谁也别想占用她的兜风时间,门儿都没有。前些天大修了机车,天黑人稀,正好放足油门遛遛。 "可是……"那女子抬眼细看了她一眼,眉角微微上扬,佻中微带几分忧郁,"我真的走了很远的路才到这儿,小姐,拜托了!" "让她进来吧!"白月轻声道,素手一掀,门帘一撩,露出一张素净秀气的脸。 "是你?"白月错愕道。 "你认识她?"红云讶然,再度细细打量眼前女子。 这个……不就是……她? "小姐,你好!我们姐妹俩是这间古董店的老板。我叫白月,这是我妹妹,她叫红云。"怕红云说漏嘴,道出这女子的真实身份,白月便抢白道。毕竟,眼下她已转世重新为人。前世的事情,必然是不记得了,还是不要提起得好。 "白小姐,你好!我姓杜,叫杜薇。我……我是来卖一件古董的!" "哦?"白月挑了挑眉,"什么古董?" "一把扇子。"杜薇说着,随手从手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檀香木匣子。黄缎夹锦的盒内,安静地躺着一把古意盎然的扇子。扇柄是晶莹的圆玉,浑圆润泽,扇面则是碧色丝面。轻纱般的面料,手感却如绸缎般光滑。上绣《春风笑意图》,图中一个红衣女子盈盈立于湖畔,似是翘首候情郎,又似转眸望夕阳,神态栩栩如生。 "碧罗扇?"白月抬眸,颇有深意地望了杜薇一眼。 "这把扇叫碧罗扇?"杜薇轻问道。 "不错!不知杜小姐从哪得来的?"白月轻声问道,心头却是微一低叹。这世上的事冥冥中早有定数,逃不脱,挣不掉。天地仓皇,人心何其渺然?杜薇如是,白月、红云当亦如是吧! "我……我的一个朋友送的!"杜薇神色微异,低头,双颊微一红。 "这么贵重的东西,不是普通朋友送的吧!"红云促狭地问道。轻轻拿起碧玉扇摇了两下。但觉香风扑鼻,到底是绝代红颜的贴身罗扇,虽历经数百年岁月沉淀,仍有一股特殊的香味附于扇内。端是红云这样的率性女子,手执这碧罗扇,轻摇两下,竟也凭添几分风情在手。 "我……"杜薇面有难色,没有正面回答,嗫嚅了一下,"我想卖了它!" "卖?这可是明朝的真品,而且是绝代红颜杜十娘心爱之物,颇有收藏价值。杜小姐,果真要卖了它?" "杜十娘?"杜薇脸色一白,手袋无声从手中滑落。 "杜小姐,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说来听听。"白月静静地打量着她。 "我……"杜薇犹豫着看了看那扇子,又看了看白月和红云。 红云见她还有些犹豫,放下扇子,上前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说:"你要是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就老老实实说出来,不管我和姐姐能否帮你,至少,你心里也会感到轻松些。" 杜薇这才点了点头,将自己的遭遇娓娓道来。 白月起身,帮她倒了杯茉莉香茗,又点起一炉清香。红云则歪着脑袋,一副准备洗耳恭听的样子。杜薇说,自己是酒店公关,这扇子是一个相熟的客人为讨她欢心送的。 "自从我把这扇子拿回去后,每天晚上都会做些奇怪的梦!梦里,我穿着古时的衣服,轻衣薄纱,不是踏歌而舞,就是与客人饮酒调笑。每天的梦断断续续,却真实得不像做梦。甚至有时我在梦里与人醉酒了,早上醒来,头便真的宿醉般隐隐作痛……起初我没想到是这把扇子的问题,可是后来那梦像连续剧要放到尾声一样,我爱上一个寻欢客,我不知道他是谁,只是梦里,'李郎''李郎'地叫着。昨晚,我竟梦见自己手里拿着这把……碧罗扇,帮那个男子纳凉扇风,一觉醒来,这才越想越不对劲……" "所以,你就想把它卖了?"白月替她总结道,"你觉得这扇子是不祥之物?" 杜薇不语,却是白着俏颜点了点头。 "那你就不怕这扇子会回去找你?"红云忽然开口,原本便有些低沉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刻意夸张的诡异笑意。 "红小姐……"杜薇心里一惊。 "红云,别吓着客人了!"白月开口轻斥,旋即对杜薇道,"杜小姐,这碧罗扇既然能到你手上,想来也是与你有缘。你看这样可好,这扇子你先出个价,我们姐妹把一半的钱付给你。兴许……杜小姐将来还想取回这扇子。若一年之内,杜小姐还不想取回,我们便正式收下这碧罗扇,付清尾款。你看如何?" "姐姐,这不合规矩!"红云不满道,"又不是当铺……" "我自有分寸……" "我不同意!你每次做事都是这样子,感情用事,优柔寡断,到头来,害的人可是你自己!"红云咬了咬下唇,再次抗议道,"反正,我坚决不同意!" "妹妹……"白月叹了口气。 "这样吧,你们写张收条给我,就当我放在这里寄卖。若是有人要,你们便替我卖了。若是一年之内没人要,我再另想他法。"杜薇见两人要吵起来,便提议道。 白月沉吟片刻:"也好,那就这么定了!" 转头看看红云,只见她小孩子气地嘟着嘴,并不言语。 见姐姐望向自己,她更是狠狠地白了一眼,转身径自出了门,骑上心爱的哈雷摩托车,呼的一声,红影一闪,人便消失在了霓虹寂寥的都市夜里。 "不好意思,白小姐……" "不关你的事,我妹妹性子一向如此。我这就开收条给你!"白月脸上着实有些无奈的神情。 杜薇点点头,趁着白月低头写收条的时候,拿起那柄扇子,再细细端详了一遍。其实,那梦中的女子与这扇上的女子,却是有几分相似。眉眼里的秋波,还有那身段……她看着看着,手忽地一松,扇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连带着把一杯冒着热气的茉莉香茗也打翻在地。 "啊……" "怎么了?"白月抬头,略有些不解。 "刚刚……那扇面上的女子,竟然……对我笑了!"杜薇脸色惨白,几乎血色全无。 白月看了看那把扇子,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也许你是没休息好,眼花了。" "也许吧。不好意思,把你这搞得这么脏……"说着,杜薇蹲下身子,帮忙收拾碎片,不料被一块尖利的碎片边缘割到,点点殷红从指间迅速涌出,滴到地上。 "呀!怎么这么不小心。"白月惊呼着,急忙从室内找出药箱,拉过杜薇,细心地帮她消毒、上药,又贴好了创口贴。 她们都没注意到,碧绿的扇柄上,有一点鲜红,正被扇柄以诡异的方式吸噬着…… 正文碧罗扇(2) (更新时间:2007-4-1611:45:00本章字数:6486) 琴声悠扬婉转,如颗颗珠玑落玉盘。白月星眸微垂,十指勾挑相济,旋律抑扬顿挫。妹妹又不知野到哪儿去了,白月闲来无事,便翻出古琴春雷,乐韵在店里萦萦不散。 "你出来吧!"琴声戛然而止,白月宽袖一挥,室内灯光一暗,只见一缕微红的影,带着几近透明的颜色,慢慢从货柜里飘出来。 果然是她。柔若无骨的身段,步态宛若春风杨柳般摇曳生姿,顾盼明眸里,秋波流转,道不尽的千般风情。只是一勾新月眉下的隐隐愁绪,纠缠曲结,让人凭生几分怜意。 "月姑娘……" "十娘,既已往生,何不重新投胎?数百年的扇内禁锢,值得吗?"白月起身,却并不看她,只是轻轻开了一盏微黄的吊灯。她白晳的脸庞在灯下近乎透明,青蓝色的静脉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我……不甘,我不甘心!想我杜十娘阅人无数,不料最终还是被一个'情'字所负。当日怒沉百宝箱之后,他李甲便音讯全无,我要寻他问个清楚。当初对十娘说的那些个情话儿,可还记得?那字字句句,可都是骗我?他心中可曾有愧?他现下是否逍遥快乐?他凭什么……" 白月转身,静静地看着她。昔年玲珑的清眸中,闪烁着世俗的红丝,那是欲望的纠结,嗔念的蓄积,六百年了,难以清理。 "你可知,这六百年里错过了多少次转世之机?多少段大好姻缘?何苦为一个李甲……" "你不会懂的。"她幽幽道,带着洞悉世事的寒意。 "纵是寻着了,问到了,又能如何?求个结果?求得到吗?求到了,又当如何?"白月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这世上事,许许多多的不平处。十娘,冰雪如你,不该看不透的!" 她摇了摇头,仍是那句:"你不会懂的。"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白月暗道不妙,却见那红影倏忽一闪,从红云身旁一掠而过。"什么东西?"红云娇喝道,便要赶上去。 "算了,由她吧!"白月轻语,"她不会伤人的。六百年了,只为求一个答案。也苦了她了,端的痴迷不懂。看不透,仍是看不透!" 红云没好气地望了她一眼:"你就这样放了她,万一她为祸作乱,届时看你怎么收拾!你这心软的坏性子,害你吃少了苦头?你都忘了?好了伤疤忘了痛,自作自受!" "你……"白月哭笑不得,"你这丫头,愈发得理不饶人了。" "哼!我洗澡去了,有没有帮我留晚餐?"她咚咚上楼,一边问道。 "嗯,饭菜都在冰箱里,自个儿取出来热一下吧。"她倚在门畔,望着青黑色的夜幕。眸中,是若有所思的淡定,白色的衣袂在夜风中宛若午夜的百合,悄然绽放。 杜薇静静地躺在c黄上,身旁另一个枕头上深陷的窝,证明着不久前他还在的事实。 她起身略整了整散乱的头发,赤着脚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了一大瓶冰水咽下。是的,她不是什么公关,她只是孙福的地下情人。 偌大的半山别墅,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她的呼吸,她的心跳。除此之外,便是冰冷的空荡四壁。 其实,孙福待她是极好的。 她知道,孙福是真心疼她。 但是比起爱情,孙福更爱她的美丽。 这也是她觉得寒心的地方。不过生活便是如此,今朝有酒今朝醉,至少,孙福如今还是爱她的。比如那把碧罗扇,其实便是他去苏州时,在某家古董拍卖会上,不惜重金买来博美人一笑的。 那扇子,其实她是极喜欢的。只是隐约觉得,扇上似乎总有一双眼睛,在冷冷地看着自己和孙福。加之自从有了这扇子,便夜夜迷梦,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它卖了。 电话铃响,难道,他落东西在这了? "喂,你好!" "薇薇吗?我是锦瑟,一个人在家?" "是,他刚走一会儿。" "要不要出来玩?今晚这儿有个私人派对,听说蛮刺激的哦!"锦瑟算是杜薇的闺中密友。杜薇是个孤儿,与锦瑟在孤儿院时便是好友。后来锦瑟参加工作,而杜薇遇上孙福,被他看中之后,便也认命地跟着他了。锦瑟现在一家网络公司上班,不过思想前卫,对杜薇的事倒不太反对。她觉得只要孙福对杜薇好,是地下情人还是正牌妻子并不重要。 "现在吗?"杜薇轻皱着眉,犹豫了一下,这寒凉的午夜。 锦瑟咯咯笑道:"就是现在,这样吧,我去你那儿接你,十五分钟后到,你赶紧准备哦!"电话不由分说地被挂断了。 杜薇叹了口气,锦瑟风风火火的性格倒与那厢神秘古董店的红衣女子颇为相似。她打开衣柜,随便换了件休闲的衣服。化了个淡妆,便听见楼下的喇叭声,忙从窗口探出头去:"别催了,这就下来!"急急地拿了手袋,便下楼上了锦瑟的红色夏利小车。 "我告诉你喔,听说这次的私人派对会有很多帅哥!"锦瑟穿着一套带亮片的牛仔衣,全身上下闪闪发亮。微卷的长发随意披散,浑身透着一股野性美。她今晚用了深绿色的眼影,带夜光的,在昏暗的车内,双眼更散发出猫儿一样的诡异媚态。 杜薇微笑着转过头,没有说话。她才二十六,但是对爱情的向往却如老朽之辈,燃不起半点火花。不可否认,她是寂寞的,她害怕孤独。那种全世界静得只有自己的呼吸与心跳的感觉,会让人产生一种近乎窒息的绝望。所以,她喜欢人多的地方。 灯光迷离,空气中是各种香水和烟糙混合的味道。锦瑟拉着她冲进来的时候,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到了哪个私人酒吧,男男女女随音乐节奏忘我地摇摆着。 "这跟去酒吧蹦的有什么区别?"杜薇大声叫道。 "一会你就知道区别在哪了!"锦瑟绽出一个神秘微笑。 两人找了个座位坐下来,点好喝的东西,不到两分钟,锦瑟便拉着杜薇下了舞池。"哟嗬!"伴着几声口哨和尖叫,她们迅速进入状态。杜薇随手拉下绑在头上的发带,及腰的长发顿时如瀑飘下,纤细的腰肢随着乐曲,如灵蛇般妖娆扭动。 一声忧伤的低叹,不知是如何传至耳边的,仿若来自远古的召唤。凄怆的二胡,沙哑地在耳边响起。 "他生得脸儿峥,庞儿正。诸余里耍俏,所事里聪明。忒可憎,没薄幸……"这是什么歌?是谁在唱?好奇怪的歌声!但是,杜薇的身体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随着那轻缓的节奏舞了起来。原本就轻盈的体态,在灯光下,宛若要展翼的蝶,又如戏台上的花旦,莲步轻移,小步蹀躞,进退曼妙。 "啪啪!……"不知道谁带头鼓的掌,杜薇忽然醒过神来,这才惊觉不知何时,自己一人站在舞池中间,恍惚不已。 她脸一红,探询的眸四处搜索锦瑟的影子。 "你在找刚刚那个穿牛仔衣的小姐吗?她刚走开,好像是去了洗手间!"低沉而富磁性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呃!"她怔怔地转身,望着眼前这名男子,一时竟有些疑是梦里。 这张脸,不就是梦中出现过好多次的书生的脸吗? 难道……自己又在梦里? 他伸手,一把拉住她纤细的腕:"不介意我请你共舞吧?"话音刚落,已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转至人群中。音乐,忽然切换到慢四。她睁大眼睛望着他,现在,到底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杜薇再来时,已是半个月以后,只不过从绝美的夕阳换成了朦胧的清晨。"有毛病啊!大清早的,吵死人了!姐姐,我可不去开门!"红云大声嚷道,却已经听见咚咚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 门推开,一个脸色惨白的女子扑了进来。 "杜小姐?你没事吧?"白月用力扶起她,发现她全身几乎没有一点力气,像一堆没有生气的行尸走ròu。 白月将她扶到了椅子上,转身给她倒了杯温开水:"来,喝杯水吧。没事了,到我这里就没事了!" 杜薇颤抖地拿着杯子,好不容易喝下半杯水,情绪这才镇定一点。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我……我不知道!我好像遇上脏东西了!白姑娘,是那把扇子,一定是那把扇子有问题!……"杜薇有点语无伦次。 "不急,把事儿说清楚。"白月温柔地安慰道,轻轻握住她的手,一股说不出的暖流涌进了她体内。这个永远笑得恬静淡然的女子身上总透着一股贵气袭人的亲切,矛盾而让人安定。 "我……那天,我告诉你们我在酒店工作,其实不是。其实,我……我,我是个被人包养的情妇!……可是,十来天以前,我遇见一个男人……我想,我爱上他了!"说到这里,她苍白的脸上,竟浮现一抹异常温柔的红潮。"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我们是在一个朋友的私人舞会上遇见的,他邀我共舞,我在他怀里。他是我梦里的那个男人,你知道吗?他真的是我梦里的那个男人!"她握住白月的手,"这是天意,是不是?是不是?" "是天意,天意让你们相遇,然后天意让你再被他骗一次……"红云穿着简单的红色运动服从楼上一蹦一跳地下来。 "妹妹!"白月低声阻止她说下去。 不料杜薇却凄然一笑,道:"红小姐说得没错!他对我展开火热攻势,我很快便被他的真诚感动了。我告诉他,我现在不是一个人,我是人家的情妇。可是他说不介意,他说他喜欢的是我这个人,不管我是谁……" "拜托,这些男人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拿这样的话唬人啊,说谎都说得这么没新意的男人能好到哪去?"红云没好气地打断道。 白月咳了咳,又无可奈何地瞪了她一眼。 "可我真的爱上他了!但昨天有好友告诉我,他……他原来是圈内出了名的'少爷'……" "哈哈……报应不慡,果然是报应不慡!"红云端着一杯热奶茶,笑得前俯后仰,差点没喷出来。 "那也只是感情的问题,你找我们,我们帮不上你什么忙……"可以肯定,这个让杜薇爱上的人应该就是前世的李甲了。虽然他这一世的身份有些让人讶然,不过白月还是很有修养地忍住了笑意。 "我知道!可是昨晚,我做了个梦,梦里,他把我卖了。我抱着一大箱的珠宝,居然跳江了!这情节……"杜薇脸色一白,"这情节分明就是那个传说中杜十娘的故事……而且,上次你们也说,那扇子是杜十娘的遗物。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与杜十娘有什么关系吗?他呢?他是谁?刚刚红小姐说的报应其实说的就是我跟他的事,对不对?对不对?" "你别激动!那柄碧罗扇的确是杜十娘的遗物,你的梦境也极可能源于那柄扇子,但这并不能说明你就是六百年前的杜十娘。明白吗?"白月轻声安慰道,心里却是忍不住地叹了口气。 "不是的!你骗我!昨晚……昨晚,我看见了!我看见她了!"杜薇一个劲地直摇头。 "他?哪个他?"红云好奇地问。 "是杜十娘!她站在c黄边,哭着告诉我,不可以爱上他,让我忘了他,他会害我再一次万劫不复的!她求我,让我给她一次机会,她让我去找他,给她一次现身的机会。她要与他对质,要我问他一声,李郎,可还记得当初对十娘说过的话?"说到最后的时候,杜薇的声音忽然转成一种略带磁性的调子,拖着老长的音,语气分明是当初那个坐在扬州画舫里,低吟浅唱的杜十娘。 白月暗呼不妙,连忙伸手探向杜薇额头,手中的玉铃铛轻摇两下。杜薇眼神忽然迷蒙起来,身子一软,倒在沙发上。 "出来!"红云轻轻压了压手指,指关节顿时噼啪作响。 "我只是不想她被骗!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前世毁在他手上,今生又这样……"红色的影子迅速从她身边飘了出来。 "十娘,你已是身外之人。阳间的事,不是你能干预的,一切有因必有果,冥冥中自有定数……"白月还没说完,红云便喝道:"姐姐,跟她说这么多干嘛?她要是听得进去,就不会贪恋红尘,迟迟不肯投胎了!"说着,手心红光一闪,人已掠至杜十娘近前,驱魔棒不知何时已高高扬起。 "不可鲁莽!"白月飞身夺过她手中的驱魔棒,"红云,不可每次动不动就要置人于死地。这样,纵使他们灰飞烟灭了,怨念仍在,也依旧作乱人间的。" "可是姐姐,你看她这个样子,像是说服得了吗?" "人便是如此,这世上事都是如此,跳不出红尘六欲,上穷碧落下黄泉,为的都不过是一线牵念。不到黄河心不死呀!" "不行!"红云说着,一把夺回白月手中的驱魔棒,出其不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向杜十娘魂魄所立之处。杜十娘一声惨叫,原本便毫无血色的脸上已呈铁青。红云手持驱魔棒,全身都沐浴在一片淡淡的红光之中。 "啊!"杜十娘凄叫一声,却已半趴在地上。 "你自个儿选,要么让驱魔棒拍得你魂飞天外,要么你乖乖回到扇内,我们为你重新封印……" "我不走!我若得不到一个答案,我绝不走!"杜十娘蜷成一团,平日风姿不复。白月右掌微扬,一团祥和的白色云状光芒轻轻覆盖在她身上。 "姐姐!" "红云!" "唉,我不管了!"红云一收驱魔棒,径自转身上楼去了。 "多谢白姑娘!"杜十娘轻轻从地上爬了起来。 "十娘,两年前我与红云跨越时空去过明朝,彼时你身着红色薄裙,臂上是白色烟纱巾,风华绝代,是个玉心玲珑的单纯女子。却不曾想到,饶是冰雪如你,竟也难脱情字负累呀!"白月上前,轻轻执过她的手,像安慰孩子一样,"杜薇是你今世真身,你苦缠着她对她有损无益。感情的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当年你爱上那李甲之时,耳边可容得他人随意恼他半句?如今,杜薇亦是如此呀!" 杜十娘摇了摇头,银灰色的眼泪夺眶而出:"白姑娘,你可曾爱过人?" 白月一怔,良久,却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那便是了,你不曾爱过,你不会明白的!再给我一点时间,求求你!白姑娘,你菩萨心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只想借我的真身,亲口问他些话。这些天,我只是跟着她,看着她沦陷,看着她爱上他,我什么都做不了……" "你可曾想过,杜薇即十娘,十娘即杜薇。杜薇还会爱上他,这说明什么?"白月冰冷的指尖轻抚过椅背的光滑,终忍不住出言点醒。 "不,不可能!不可能!"杜十娘如遭雷击。 "十娘!你心思玲珑,是爱是恨,你若肯静心思量,必是洞若观火!"白月看着她凄然受伤的眼神,虽心犹有不忍,却还是点醒了她沉睡六百年的梦,"你以为是忘了?其实,却是六百年,朝朝暮暮,一刻不曾停止唤他李甲的名。你以为是恨了?其实,二十一万多个日夜,朝歌夜梦,你心里眼里仍是只有他的影。十娘呵十娘,冰雪如你,何苦,何苦?" 她如风中弱柳般的身子,轻轻跌坐下来:"不可能,不可能!" 她掩面而泣,肩头抽搐,银灰色的眼泪,点滴成伤。 她的哭声压抑而绝望,六百年的驻守,原来仍是逃不脱他织下的情网。 依稀仿佛,春光院里初相见。她一袭红装,翩翩然自花楼而下。偏偏个便撞见了他。那样的佼佼青竹,春风般的少年,一见误终身。说的,便是这样的见;误的,便是生生世世的终身啊。 那一场眼角眉梢的误会,燃不起,爱火如荼。 白月低叹一声:"不过你一游魂,在阳间不宜逗留太久,若是被钟馗发觉,只怕会打得你魂飞魄散。也罢!今天十二了,本月十五,我和红云将为你重新封印。我话已至此,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杜十娘抬眸,泪眼迷蒙,但还是不住道谢。 白月这才摇醒了被催眠的杜薇,嘱她回去好生休息。送她出了门,这才转到楼上,再看红云径自埋头吃着早餐,不搭理自己,便上前劝道:"红云,还在气我?" "没有!哪敢气你?你是姐姐,你说了算嘛!" "你这丫头!刀子嘴豆腐心,姐姐知道,你若是真有心要打她,那驱魔棒也不会横在头上,半天不落下。那杜十娘也是委实可怜,咱们就当行善积德,了却一桩宿怨吧!"白月拿了她最爱吃的橙子,帮她榨了杯橙汁。 红云看了看她,被说中了自己的心事,淡淡地接过杯子,说道:"姐姐,我们何时能领悟?" 白月一愣,旋即明白她的意思,微一笑道:"红云,为人最忌泾渭过于分明。想也好,不想也罢,有些事,还是含糊些的好。人情冷暖,唯有这情爱一事,最禁不得深究。总之,眼下我们姐妹俩还好好地在一起,这便是最大的幸福了。比起杜十娘,六百年苦候一个结局、一个答案,我们实在是幸福得多得多啊!" 正文碧罗扇(3) (更新时间:2007-4-1611:46:00本章字数:5305) 路灯下,她低垂的侧脸很美。细白带的高跟鞋,贴身的雪纺长裙更彰显出纤细的腰身。她的神色有些诡异,紧张中带着几分期待,激动中带着几分犹豫。 "薇!"他出现了! 杜薇急急地转身。时间,空间,恍然交错。 六百年前春光院,她是红透扬州城的花魁杜十娘,他是皓首穷经的官宦子弟李甲。他出手阔绰,一掷千金,终日在她的房里,琴瑟相和。 瑞脑冰香下,是她痴醉的眸,是他温柔的手。 "李郎,李郎,你可是真爱十娘?"她痴缠的手,绕在他的颈后,芳心,也如斯垂吊。 他轻笑,抚过她额前垂落的一绺青丝,双眸温柔如水:"十娘,李甲是真心喜欢十娘的!十娘的眼,十娘的心,难道仍是看不出?" 她笑了,那笑,倾国倾城。 窗外的海棠,为之失色,天地都旋转起来。 他抱着她,恩恩爱爱,轻轻柔柔,温温暖暖,缠缠绵绵。临去时妈妈的挽留,软中带硬,硬中带软,笑里藏刀,刀上抹了迷魂香。她是妈妈的摇钱树啊,没了她杜十娘,这春光院哪还有半点春光?那些门庭若市,那些王孙公子,哪个不是不惜一掷千金,只求她佳人一顾? 可她是十娘,李甲的十娘。 她的笑,她的歌,她的舞,她的艳,都只为他李甲一人。 繁华三千,只一瓢合饮。 狼牙月,伊人憔悴,我举杯,饮尽了风雪。 十娘的泪,洗尽铅华,却洗不掉身世如花。一春的灿烂,便是萎谢的宿命,逃不脱啊! "李郎,李郎,你可真爱十娘?" "那是自然!不过,十娘……那扬州巨贾富甲天下,十娘若跟了他,今后富贵荣华,一生康乐呀!" "李郎,李郎,你把十娘,卖了个什么价?" "千金之价!" "好好好!好李郎!果然是十娘的好李郎!"她泪如雨下。 见她神色有异,他砰地跪下:"好十娘!想我李家书香门弟,世代官宦。十娘虽洁身自爱,终是出身青楼,若真跟了李甲,将来恐怕少不了委屈十娘这一身风雪容华。这扬州富商,想也是真爱十娘,从春光院到这瓜洲渡,如今不惜千金一掷。十娘,一举两得,一举两得呀!" 恨哪,怨哪,她咬紧了唇,那唇色染上了精灵的艳,比桃花还艳上三分。哪一种鲜艳能及这血色娇灼? 男儿膝下有黄金啊!这话,却是没错了。 "李郎啊李郎,你这膝下也确是黄金千两啊!也罢,也罢!明天我便随那富商归扬州去了。只是,李郎切记,那千两黄金要细细收好。那……可是十娘的卖身钱哪!" 她脸上带笑,话里藏刀。 他卖了她!卖了她! 昔日的良人,成了此际的负心汉。一个转手便是黄金千两。偷了她杜十娘的心,还拿她卖了一千两金灿灿的赤足金。 那一夜,她端坐镜前,一勾新月弯眉描了再描,画了再画。秋波明眸,顾了再顾,盼了再盼。朱唇红泽,点了再点,润了再润。轻解罗裳,这些日子,在船上洗尽脂粉,媚态尽褪。只为正正经经做他李甲的好妻子。只是如今……她唇角上扬,伤心地笑,铜镜见了微放寒芒,红烛见了明灭忧伤。 天微亮时,她出来了,一袭艳红轻纱裙,长发随意盘了个挽云髻。一支金步摇,明珠璎珞,随着莲步轻移,在头上慢摇轻摆。风情,如水流淌。她是谁?杜十娘啊!春光院里的绝色春光。为妓七年,一举手,一投足,满溢的女人味。那娇,那柔,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她满意地看着李甲瞠目结舌的样子。 再看那孙富,满目惊艳,只差没张大嘴来涎水横流。 她冷笑,上前问道:"公子,那一千两金可都交齐了?" "齐了,齐了!"李甲连连点头。 "公子可还有话要对十娘说?"她挑眉。抱紧了怀里的梳妆匣。李郎啊李郎,你若现在开口,说你悔了,知错了,十娘便当一切都没发生。十娘还是你的十娘,你还是十娘的李郎…… 李甲惊恐地看了她一眼,又望了望那厢的孙富。却是低下头,匆匆避过她火热的眸、如水的情。 他伤着她了,很深很深。 她冷笑:"公子,十娘再为公子唱一曲,可好?" 他看了看孙富,见他并无怒意,方点了点头。 十娘啊,十娘,你可看清了?这便是你拼了性命要爱的人?这便是你不顾一切要从的人?她银牙紧咬,柔肠百转千回,泪在睫畔,楚楚不坠。 "悔呀,恨呀!窈窕风流杜十娘,自怜身落在平康。她是落花无主随风舞,飞絮飘零泪数行。青楼寄迹非她愿,有志从良配一双,但愿荆钗布裙去度时光。在青楼识得个李公子,啮臂三生要学孟梁。她自赎身躯离火坑,双双月下渡长江。那十娘偶尔把清歌发,呖呖莺声倒别有腔。哪晓隔舟儿听得魂无主,可恨登徒使计要拆鸳鸯。那李郎本是个贪财客,辜负佳人一片好心肠,说什么让与他人也不妨。杜十娘,恨满腔,可恨终身误托薄情郎。说道郎君呀,我只恨当初无主见,原来你是假心肠一片待红妆。可知十娘也有金银宝,百宝原来有百宝箱,我今朝当了你郎君的面,把一件件,一桩桩,都是价值连城异寻常,何妨一起付汪洋!青楼女子遭欺rǔ,她一片浪花入渺茫,悔煞李生薄情郎!" 那声音凄凄婉婉,在那烟波浩渺的江水之上,涉水而流。 李甲与那孙富的脸色,也越听越青。 十娘唱罢,打开那百宝箱,夜明珠、猫儿眼的宝石,一桩桩,一件件,递与李甲面前,面含冷笑:"李郎啊李郎,你可知这是什么?这都是十娘的嫁妆,十娘为妓七年的血泪钱。一心盼着从了李郎,将来洗尽铅华,做个贤妻良妇……"她泣不成声。 祖母绿有何用?夜明珠有何用?千金难求有情郎啊! "薇儿,你没事吧?"他轻推着她的肩,将她从回忆中唤回。她望着他。只是望着。六百年了,这脸,仍是神似当年。 "你以为是忘了?其实,却是六百年,朝朝暮暮,一刻不曾停止唤他李甲的名。你以为是恨了?其实,二十一万多个日夜,朝歌夜梦,你心里眼里仍是只有他的影。十娘呵十娘,冰雪如你,何苦,何苦?" 白月的话,字字句句如鼓擂钟摇,震得她心如刀绞。 何苦,何苦?她摇头,泪如雨下,转身便跑。 他上前一把拉住她,那手,那么有力。为何六百年前的船头,他不肯这般留她? "薇!我想你!"他抱紧她,将她的头纳入怀中,自己的头则埋在她的发间。呼吸吐纳,尽在她耳畔,蚀骨地销魂。她颤栗着。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怒吼自身后传来。 双双回头,却是一惊!是他? "贱人!"他扬手重重一个耳光。有咸腥的血从唇角溢出。她幽幽地望着他,并不说话。只是望着。 他一把抓过她的头发,重重地向墙上撞去:"那是什么人?那是小白脸!你当你是谁?你真当你是富婆了?啊?你看看你身上,这衣服、这裙子、这化妆品、这项链、这耳环……哪样不是老子给你的?学人家养小白脸?那老子算什么?说呀!老子算什么?老子供你吃,供你住,把你当菩萨一样养着,你就这样对老子的?" 她安静得像个布娃娃一样,任他打着,骂着。 他老了,不多一会儿,就累了,筋疲力尽地瘫软在椅子上。 她趴在冰冷的地板上,安静地看着他。 是他。依然是发福得有些臃肿的身材,这声音,那脖子上粗粗的金项链,中指套着的绿宝石戒指……她轻笑,他仍是六百年前的样子,一点都没变! 空荡荡的别墅里,又只剩下让人窒息的安静。不同的是,这次多了一个人的呼吸。不,确切地说,是喘息。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想,他气坏了。 良久,她忽然轻轻道:"你听……" 他怔怔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她满是怨毒的眼神。"听什么?"声音略有些干涩的沙哑。 "听……你听不到吗?"她被打肿的右脸,红得让人心疼。 "你少在这疑神疑鬼!"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他早该察觉到她这些天不对劲。 "听见没有?这屋里,都是你的呼吸声,你一个人的呼吸声。听,仔细听,呼哧呼哧呼哧!"她冷冷一笑。 他脸色一变,扬起手,却良久没有落下。 "怎么不打了?"她望着他,忽然嗤嗤笑了起来。 "我……对不起!我刚刚……"这张让自己意乱情迷的脸,居然被自己打成这样了?他一时失神,竟有些心痛得无法呼吸。 "你不是口口声声爱我吗?你的爱呢?就是这样的爱?这些年没名没分地跟着你,求过什么?得到什么?从二十岁到二十六岁,女人能有几次这样的六年?这六年里你陪了我几天?这么大的房子,你体会得到我一人听着自己呼吸的那种孤独吗?你陪你老婆孩子吃饭的时候,想象过我一人坐在那么大的餐桌前是如何食难下咽吗?你在外面应酬,陪不同的女人喝酒吃饭的时候,想象过我一人坐在窗边等你回来的感觉吗?你给过我什么?给过我什么?除了这些冰冷的钻石金属,还有刚刚的一顿拳脚相加,你给过我什么?"她一字一句,每问一句便上前一步。他节节败退,额上冷汗涔涔。 她声声控诉着,像个濒临崩溃的疯子。精致的妆容被泪水模糊,红的黑的绿的蓝的……混了一脸的五颜六色。 "怎么不说话了?说话呀!你平时的精神气儿呢?你打呀,打我呀!为什么不打了?你刚刚那一巴掌不是打得挺痛快的吗?我杜薇生来便是让你们这些人作践的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她绝望地嘶吼着,像头受伤的母狮。 那略带颤抖的哭泣,在夜里听来,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凄厉。 他上前,伸手紧紧抱住了她:"小薇,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气昏了头!我……我以后多抽些时间陪你好吗?" 她轻轻从他怀里探出头来:"不好!" 她一字一顿,唇齿间是满溢的怨恨。 她猛地起身,一把扯下蓝色的窗帘,绞作一股,上前便将他用力绑在椅子上。 "你要干什么?小薇!小薇你冷静点!"他慌了,急急地唤道。 "冷静?"她忽然低下头,靠到他面前,妩媚地望着他,"我这样子,像是不冷静吗?" "你放开我!我明天还要回公司开会!别玩了!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生气?"她轻笑着,刷地一手拿起透明茶几上的水果刀,吐气如兰,"别动!乖!别动喔!要不然,这刀子可是不长眼睛的!" 他后悔了,他想,她疯了!她到底想干什么?惊惧写满了他因为发福而变得松弛的脸庞。 她绑好了他,却没有再做什么。她像是累坏了,轻轻地靠在沙发上,眼泪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滑落。她只是安静地流泪,不言不语。 是的,流泪,把这六百年蓄积的伤心,一次挥洒。她的哀恸,不动声色间,已将心撕碎成无数片。良久,她似乎睡着了。孙福轻轻地尝试挣开身上的窗帘绳索,几次都无法,最终筋疲力尽地靠着椅背也沉沉睡去。 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他看见,她似乎刚洗完澡。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细心梳理着如瀑长发,一下,两下,脸上的伤竟奇迹般地都不见了。 "小薇!小薇!"他轻唤着,想她气也该消了。 不料她充耳未闻,仿佛家里并没有他这个人。 她打着赤脚,在偌大的别墅里穿行。白色的真丝睡衣,黑色的飘扬长发,没有半点声音地出出进进。起初他以为她是故意不理自己,但是,慢慢地,他发现,她似乎真的看不到自己,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她安静地吃早餐,一个人的锅碗瓢盆,坐在十六座的豪华餐桌上,吃最简单的小米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表情落寞而疲倦。 接着,她走到卧室的阳台上。阳台,种满了她喜欢的花糙。冲了一壶茶,便静静地坐在那儿,太阳落在她白皙的脸庞上。他似乎看到阳光下,她脸上细密的汗毛散发出金色的诱惑。她抱着自己的膝盖,躺椅很大,是欧洲进口的,带按摩功能,但显然,对她而言,没什么意义。她需要的,仅仅是一个能让她晒到太阳的椅子。 她像只猫一样蜷缩着。时间在这里似乎是静止的,听不到任何声音。她不时起身,为自己找本书,或者放点音乐。 他第一次发现,一天的时间可以这样漫长。他开始觉得饿了,可她中午却没有吃饭。她一整天都那样蜷在阳台的躺椅上,像只安静的猫咪。 一种难以言状的愧疚从心底慢慢升腾而起。 "看见了吗?这是个二十六岁的女人啊!她用你给她买的最好的化妆品,穿你给她买的最漂亮的衣服,可是,她的美丽,就这样在太阳底下,一点一点萎谢了!偶尔在你面前昙花一现,却只是让自己萎谢得更为迅速!外面二十六岁的女人都干些什么?泡吧,谈恋爱,交男朋友,喝酒,寻欢,作乐……她呢?这样的一天,你会干些什么?她都干了些什么?" 另一个杜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大惊,却看到一张与杜薇一模一样的脸。不同的是,她穿的是一身古装。 "你是谁?" "我是谁?" "你到底是谁?" "我?"她掩口而笑,眸中却遍寻不到半点高兴,"我不就是杜薇喽!六百年前,孙富孙大官人一掷千金,在瓜洲古渡将我从李郎手中强买了去。孙大官人,这就不记得了?" 他脸色大变,望着眼前这个妖媚的红衣女子。 神智,从脑中抽离;黑暗,铺天盖地! 正文碧罗扇(4) (更新时间:2007-4-1611:48:00本章字数:5958) "死了?" "是!死了!被你害死的!"红云手中的驱魔棒,红光若隐若现,蠢蠢欲动。 杜薇微微一笑:"你骗我!我不信!昨儿个晚上我才见着他的!他还抱了我!他唤我薇儿,他说他想我!" "哼!"红云冷哼一声,"唬你?你随我来!"接着,不由分说,拉过她的手,转眼间,来到一个白色的房间里。 这是什么地方?她四下打量,谁家的地下宝库吗?一层层的大抽屉,那里面装的什么? 红云上前,走到其中一个大抽屉面前,驱魔棒横在她颈间,命令道:"打开它!" 她全身一软,竟是说不出地难受。她附在她的真身上不过一夜,难不成,自己阴气果然如此重了吗? 红云见她迟疑着,怒道:"快打开!" 她伸手,竟惊觉双手微微颤抖着。她轻轻拉了一下,没拉动。牙齿不觉咬紧了双唇,猛地一用力,开了,却是一阵寒气袭来。这冷气竟比那江水还要冰凉几分。抽屉里,不知装的什么物件,却是蒙了一层白布。 "掀开它!"红云冷冷命令道。红色短发映着她白净的脸,与白月惊人地相似,那眼神却是截然不同地冰冷。 她抬手,全身竟如漏筛般地颤抖起来。双手在白布上停了良久,却仍是不敢。她转身想逃,红光一闪,驱魔棒横在胸前。身后,红云仍是冷冷地命令:"我叫你掀开它!" "不要!不要!"她摇头,脸上一阵冰凉。 哭了吗?哭了?哪来的泪?好端端的,哭什么?十娘啊十娘,太没用了!她咬紧了唇,转身,复望着那层白布,银牙咬了再咬,心儿横了再横。白布一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这眉,这眼,这薄唇,这鼻梁……普天之下,除了李郎,还有谁能长成这样的梨魂清露?只是,李郎,李郎,你这是怎么了?额头上的血,哪来的?谁欺负你了?谁这么狠心,将你伤成这样了? 两滴清泪,重重地落在了他紧闭的双眸上。 "李郎!李郎!十娘来看你了!李郎!"她颤抖着,伸手抚过他的脸庞,只觉寒气逼人。 -0- -0- "李郎,你睁睁眼!我是十娘啊!你倒是看看我呀!李郎!"她抱起他的头,脸庞轻轻地靠在他冰冷的脸上,"昨儿个晚上,你唤我薇儿来着的呀!你还说想我,李郎!你抱抱十娘吧!十娘冷!李郎!"她滚烫的泪,滑过他冰冷的脸庞。从她的眼角到他的眼角,转瞬,便入了发梢。 李甲,不,是李益,只是紧闭着双眼。 "你看看他这一身的伤,都是昨夜车祸被撞的!昨晚他见你被人拖走,怕你有事,开着车子一路追了出去,结果在山脚下的弯道上撞上了栏杆,当时就死了!"红云望着她,表情复杂,眼神却仍是冰冷而不带一丝感情。 "不会的!不会的!"她摇着头,紧咬着唇,泪雨纷飞,伤心纷沓而至。死了?怎会?昨夜,他还那么亲热地抱着自己,在耳畔低诉着思念哪!不信!她不信!她放下他已然僵硬的身子,忽然凄然一笑,"看我!哭什么?太没出息了!盼了六百年,盼的,不就是这一天。他李甲也有今日?报应啊,报应!" "报应!……"她柔若无骨的身子靠着墙壁,软软地滑下。 "你既知报应一说,就不该执迷不悟了!当日姐姐苦心规劝,你就是不听。果然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呀!姐姐本来有心留你到明日,不过如今你闯下这等弥天大祸,我便提早收了你!"红云说着,驱魔棒高高扬起,她却是不避不闪。 "慢着!"白影一闪,白月不知何时又挡在了她身前,"妹妹,她还有任务没有完成!" 红云这次倒是没说什么,慢慢收回了驱魔棒。 "十娘,你可知错了?"白月上前,轻扶起她,拭去她腮旁的泪珠。 十娘见是白月,这才缓过神来,伸手紧紧抓住了她:"白姑娘,十娘知错了,知错了!你救救李郎吧!十娘什么也不求了,什么也不恨了,什么也不问了!十娘只要李郎好好活着!十娘知错了!" 白月低叹一声:"十娘啊十娘,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人死又怎能复生呢?" 她一听,眸中又是莹光一闪,泪水再次汹涌而出:"白姑娘!你菩萨心肠,一定有办法的。十娘求你了!"语毕,她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白月一急,忙将她搀扶起来:"唉!十娘,时至今日,你还没悟透?你是前世,杜薇是今生,可你在碧罗扇内六百年,并不曾投胎。若未投胎,又何来今生一说?" 十娘一听,却是一怔:"若未投胎,便无今生一说?也就是说……既有今生,十娘必是已然投胎?只要十娘重来一次,不再留那一线牵念精魂在那碧罗扇内,便可安安心心在今世做个寻常人了,是否?" 白月点了点头,黯然说道:"不错!你能来到这一世,完全是因为六百年前对李甲的怨,对孙富的恨,郁结于心难以化解,于是一缕芳魂纠结于扇内不肯散去。后虽被鬼差强行押回地府重新投胎,但是,对于前世孽缘仍是耿耿于怀,这才生出这许多事端……" "如此说来,只要回到六百年前,十娘沉百宝,却无怨无怒,李郎也便无此一劫了?" "这我不敢断定。不过方才我去地府查过,李益他这一世,阳寿未尽,此番丧命,属冤死之类!" 十娘闻听此言,双眸又痴痴转至李益脸上,青葱玉指抚过他的眉梢:"李郎,苦了你了!也罢!白姑娘,红姑娘,十娘知你们神通广大,十娘恳请两位菩萨送十娘回春光院。十娘感激不尽,来世必效犬马之劳!" 红云冷冷道:"等摆平了你那个孙福再说吧!" "孙大官人?" "不错!那孙福与你也算是极有渊缘。如今你附于杜薇身上,昨夜又唬了他一通,他被你吓了个半死,只怕也凶多吉少!"白月别具深意地望了她一眼,"十娘,你可愿意救他?" 十娘愣了愣,救?不救? 思及当年,瓜洲船头,他巧言令色,教唆挑拨,害我夫妻二人自此分离。十娘因而一怒沉江,酿百年怨结,孙富他……他是罪魁祸首啊! "救?如何救?" "今早你吓晕他之后,被红云带了出来,他自己醒了之后,挣扎着想回家,却在屋里摔了一跤,撞上那玻璃茶几,摔了个头破血流。他近些年cao劳过度,加之患有高血压,此刻因失血过多,正在隔壁病房急救!只是,医院血库现在没有O型血,而杜薇正是O型血。你若不愿意救他,也没人能怨得了你。你与他,宿结太深,解与不解,端看十娘你怎么做了。" 十娘低头沉思一会:"好!我救!" "十娘果然是玲珑女子!随我来吧。"白月引了她找到医生。听说有了O型血,医生立即给她抽起血来。 那长长的针管,就这样cha进她的血管。鲜红的血,一丝丝,一缕缕,前尘旧恨,都这样抽了吧,抽个干干净净! 十娘紧闭着眼,眼角又有泪水溢出。白月就站在她身边,轻轻握着她的手,微笑着安慰道:"放心吧,放心吧……"她悠悠转醒,却见红云坐在c黄边。 "你醒了?"红云扶着她坐了起来,紧接着端了一大杯热牛奶递给她,"来,趁热喝了吧!" 十娘感激地望了她一眼:"谢谢红姑娘!" "要谢就谢你自己吧!"红云没头没脑地说道,起身走了出去。她坐在c黄上。这个地方好奇怪,到处都是白色的,连c黄单被褥都白得跟雪似的。她爱怜地抚过被套,她其实是极喜欢白衣的。只是当年在春光院,妈妈时常教导,青楼女子,当以艳色侍人。每日素裙白衫,会让人误以为一身缟素,触了客人霉头,是极应避讳的。况且,一青楼女子,残花之身,败柳之姿,又怎堪这至纯的如雪之色? "听红云说你醒了!气色好了许多,应该是没事了。我刚刚帮你看了孙福,幸好有你及时献血,他已经脱离危险了。" 十娘微微点了点头:"恩恩怨怨,索性便都这样了结了。来世做个干干净净的人,不欠谁,也不要谁欠我……"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绝对,若真能如此简单,便没有这么多故事了!"白月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让阳光从屋外流进来。 "白姑娘,我想……我该回去了。" "回?你想回哪?回碧罗扇还是回春光院?" "回春光院,历史不能改变,可是结局可以改变!" "十娘,你可喜欢这人间?"白月舒眉一笑。 十娘一愣,半晌点了点头:"喜欢!" "为何喜欢?" "喜欢世间的人,爱也好,恨也罢,终究一生匆匆数十年。不管黑的白的丑的美的,爱着或是恨着,浮华三千,恍若一梦。但精彩,也踏实!" "不错,浮华三千,恍若一梦。十娘,有个地方,是该带你去看看了。"白月转身,上前握住杜十娘的手。"闭上眼睛!"耳畔,忽然闪过呼呼的风声,"到了!" 杜十娘轻轻地睁开眼睛,发现所处之地,正是当年沉江之处。巨石上的"瓜洲古渡"四字,苍劲有力。依然浩渺如昔的江面上,恍恍惚惚,六百年前的时光,六百年前的回忆,也随水流来。 白月上前,食指紧扣小指,口中念念有词,忽然左手一指,只见那巨石竟忽然变作一面明镜。杜十娘惊讶地望着那镜面。"是李郎!"她惊呼。只见李甲一身褴褛,蹲坐在街边。"他……他怎如此落魄?"她轻问,那一千两黄金,该是够他奢华一世的啊! "你跳江之后,他回到故里绍兴,却是悔不当初,时时念着十娘的名,夜里做梦,也是见着十娘伤心欲绝地凄然唱曲。从此浑浑噩噩,最后郁郁而终。" "傻李郎!"她叹道,却也暗暗狠狠恼了自己一顿。 "你再看他转世之后!" 杜十娘静静地望着镜面的变化,神情却是大惊:"怎么会这样?" "十娘,因果循环,报应不慡。这世上事,便是如此!你如今,可真悟透了?"白月转身,轻声问道。 杜十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白姑娘!你与红姑娘对十娘有再造之恩,十娘……" "十娘不必言重!这些是我与妹妹的职责所在。只是十娘,我若再送你回明朝,你这些日子所经历之事,也必然忘诸脑后。怕只怕……" "十娘不回了!" "不回?" "嗯!十娘不回了!十娘决定了!过去的便都过去了,一切在冥冥中早有定数。上天注定十娘要在六百年前为李甲所负,六百年后,我负李甲。红尘七欲六爱,都不过是恩恩怨怨,死而复生,往返循环。与其如此,十娘宁愿守在那碧罗扇中,静心修炼,苦心参禅,跟随两位姑娘。恳望两位收留十娘这失心的痴鬼!" 白月点了点头道:"好!就依你所言,如你所愿!十娘,你要记住,这世上事,兜兜转转,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繁华一梦。人情冷暖,最禁不起深究。痴的是人心,苦的也还是人心!" 十娘连连点头:"十娘明白!" 在小柜外贴上了"碧罗扇"的小档案,白月便手持供春壶踱到了紫藤萝密布的阳台上,衣袂飘飘,神情恬静,脸上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笑容。不远处的篮球场上,红云红色的伶俐短发与火红的哈雷机车,在跑道上迂回着。 正厅案上,青烟缭绕,旁边的黑色CD机里,梵音如水悠扬,在古董店里轻轻回荡,向窗外飘去:"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门外,似乎又有门铃声传来…… 白月笑了笑,对着不远处的篮球场唤道:"红云!回家了!有生意啦!" 天边,云儿舒卷,悠然自得…… "李甲,你可知错?"幽暗的光线下,阎王冷峻如铁。 李甲抬头:"回禀阎王,李甲知错!" 阎王微点了点头:"好!你且上前,从我这抽取轮回签!" 李甲点头,上前,随手抽出一支,毕恭毕敬地递给阎王。 阎王接过签文,密密麻麻写着几行蝇头小篆: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他的声音,磁性而低沉,竟带着几分感同身受的伤感。地府的幽魂,也忽地都停止了哀号和啼哭。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孙福猛地从c黄上坐了起来。 杜薇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你怎么了?" 孙福看着她因为熟睡而发红的娇容,轻声安慰道:"没什么,做了个梦。" "梦?什么梦?说来听听?"她贪恋着他身上的体温,缩进他的怀里,长发温柔地落在他的胸前。 "你想听?" "嗯!" "这是个很长的梦。梦里……我是个弱质书生,文质彬彬,某日与三两知己路过一间青楼,听闻那楼里有个绝色女子,不仅色艺双全,而且温柔善良。结果,我与她一见钟情。我们拥有了一切能拥有的幸福,但是……" "你很快就花光了所有的银子,老鸨于是要赶你出去。那名青楼女子便提出让你为她赎身。你却迫于家中双亲压力,迟迟未去筹款。结果到了最后期限,她却拿出自己为妓七年的银子,让你为她赎了身……" 他们忽地怔怔对望,彼此都失去了言语的力气。 "无言到面前,与君分杯水。清中有浓意,流出心底醉。不论冤或缘,莫说蝴蝶梦,还你此生此世,今生前世,双双飞过万水千山去……" 他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女儿正笑嘻嘻地在面前说:"爸爸!你要迟到了喔!" "小朵,妈妈呢?"窗外是明晃晃的太阳,分外地扎人眼睛。 "在做早餐了!怎么,你也睡糊涂了?"孙小朵拉过刚塞进父亲耳朵里的音乐耳机,笑嘻嘻地扑到他身上,"爸爸,明天周末,我们去郊游好不好?" 孙福抚着女儿的头发:"好!我一会打电话给王秘书,把明天的日程取消,好好陪陪你和你妈妈!" "耶!爸爸万岁!"孙小朵高兴地抱住父亲的脖子。 窗外,阳光以缤纷的灿烂,热情四射着。 生活,仍在继续。 某个夏日的午后。 红云走出古董店,呼吸着雨后的清新空气。一阵熟悉的笑声从她耳边闪过。她转头,见一个身着白裙的少女挽着一对中年夫妇从门前经过。三人亲密十分,相拥而行。夫妻两人不时彼此对视,眼里都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 "咦,这家店似乎有一种好熟悉的味道!"男人停住脚步,静静地望着古意盎然的大门。 孙小朵揉了揉眼睛,说:"这里?不会吧!爸爸,我以为你从来不会注意到这种偏僻的小地方的喔!" "呵呵,也许我感觉错了吧!"他牵强地笑了笑,任女儿拉着往前走,却仍是回头望了一眼。 这世上,有些人来过,可是又很快走了。 那些不曾存在的存在,到底是真的不在,还是被你摒弃在了脑海之外? 红云的唇角挂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钥匙一转,哈雷摩托像一支离弦的箭,向前飞驰而去,红影划过城市的腹部…… 正文狐媚(1) (更新时间:2007-4-1611:52:00本章字数:4805) 作者:舞泪 一排排楸木古架,一件件珍奇古董,伴着衬托的底子,入鼻满室优雅清香。柔柔的一双纤手,捏着块白色棉布,细细擦拭着每一件古董,含笑的杏眼仿佛专注着深爱的孩子,俱是心血凝聚。 "美人儿啊……"外室蓦然传来一阵轻佻调侃,打破一室原本清幽的气氛,白月不禁蹙了蹙眉,大致清理手边古董之后,步出阁楼。入眼是两个气质各异的绝色美女,懒懒地倚靠着紫漆梨木台,正小声说笑着。见她走过来,两人齐齐抬首盈盈娇笑。 "姐姐,这是我刚结识的桃精!看,这小脸够魅惑人吧?"说着伸出手摸了一把眼前嫩脸。 "你这丫头甚是轻佻,不顾礼仪!"白月佯作嗔怪,旋即细细打量眼前被称为桃精的女子。面若桃花,黛眉微蹙,朱唇粉嫩,宛如桃花一般地娇人。 白月微微颔首道:"欢迎光临古董杂货店,我是白月,想必红云已经对你说起过我了,还未请教姑娘仙名是?……" 略带仙气的桃精慡朗回道:"姐姐称我桃玉吧。红云这张嘴早把你夸得天人一般,如今见了面,果是风采非凡。"桃玉略微含蓄的目光静静打量着优雅的白月。 白月拉起妹妹的手,却对着眼前娇人说道:"若是闲空,不妨上楼一叙?我刚好买了些许上好的洞庭君山银针,一同品品,我可上当否?" "你可真有福气,姐姐很吝啬好茶的。"红云打趣道。 "你这丫头,快去关了店门,顺便把供春壶拿来。" "承蒙姐姐眷爱,我小小桃玉受宠若惊,今日倒是要厚着脸皮尝尝你的美茶,讨个口福。"桃玉巧口善言,下意识地攥紧不离身的小包裹,尾随白月轻灵地上了二楼。 细细打量眼前布置清幽的内室,桃精不由心中叹赞,好个巧人儿!晕黄的夕阳,透过镂刻着'双凤呈祥'的紫漆大窗,为室内遮上一层迷离的韵味。正中摆放着八腿紫漆圆桌,桌面铺垫着湘绣织毯,四只配套紫漆小凳静谧围靠。左手边的木架上,码放着整齐划一的线装古书,昭显主人的格调。一阵暮风涌进屋子,这淡雅书香便一缕一缕地飘进了鼻翼。 "桃玉妹妹请坐,随意。"白月拍拍微愣的桃玉,转身前行,带着人儿来到窗前。桃玉这才看到窗下还配套放置着紫漆小几,学着白月脱下足上鞋子,款步走至矮几旁,对窗盘膝而坐。遥望窗外城市尽头闲散的霞云,别有一番滋味。 白月信手从瓷罐里拈了些茶叶出来,温壶烫杯,转手之间极为专注。少顷,满室听得茶水煮沸的碎裂声,众人心神已然不在眼前,眼朦胧,心也朦胧。 "桃玉?"递过茶水,见娇人久不回神,白月微笑着唤醒跑远的俏魂。 "唉……"抿口茶水,桃玉似想张嘴却又闭上。 "桃玉,你好像有什么心事?有话直说无妨。"急切的红云白了白眼,捞过茶杯犹似不解恨地猛灌,看得白月忍俊不已。 "给你们看这个……"桃玉随手打开适才紧抱的小包裹,里边露出一只方形匣子,伸出嫩手,拿出匣中之物,解开外边的套包,伸展开来,却是一幅另类的古老刺绣:发绣! 发绣,又称"墨绣"。它是以精选的少女天然色头发作绣线,具有淡雅不褪色、耐腐蚀、利于收藏的特点。据史料考证,发绣起源于唐朝年间,民间少女为表示对佛的虔诚,以自己的绺绺青丝精心绣制成观音、如来佛像,朝夕焚香膜拜,视为大礼。而眼前这一幅绣品就是用纯然青丝一针一针织绣,色泽淡雅,嚼味清香,半米来高,一尺来宽。上面绣着一阴郁低泣的女子,其黯然神态引得白月一再抚摸。绣像右角,如血的红色丝线织出一首诗,如是: 葳蕤华结情,婉转风含思。 掩涕守春心,折兰还自遗。 江南相思引,多叹不成音。 黄鹤西北去,衔我千里心。 深堤下生糙,高城上入云。 春人心生思,思心常为君。 抬眉看着眼前桃玉,白月料定这小妖必要讲一段故事了,便轻轻端起茶水微啜一口,静待眼前人儿开口。 "我想拜托你们一件事情,在我把故事讲完以后。"桃玉抿抿唇,轻轻启口。 "桃玉,说便是,何来拜托之言。"红云攥着她的小手,如肝胆相照的知心朋友,而她们也不过一次偶遇。 "那我就讲了,这个故事,唉……有千年了吧!"微带沙哑的嗓音似乎有些哽咽,众人思绪随着那一缕一缕轻烟飞向醉人的历史尽头,那里,一株桃树正迎风含笑…… 那是宋朝年间,神宗赵顼在位,时年元丰二年,王安石变法之际。 苏州,一座不记名的桥头。风微扬,漫天桃花映红了双颊,桃玉随风轻轻摇晃着身体,微闭双眸感受春的气息。再次睁开眼睛,看着那日日痴守桥头,似在期盼爱人的孱弱身影。看着那身影,她不知缘何兴起询问的念头,于是摇身一变,幻作甜美的幼童,快步跑上前,扯着女子青色织绣的衣角,抬头仰望温柔的人儿。女子低下身来,抱起她羸弱的身体,温温柔柔地询问她来这里做什么。桃玉贪婪地吸取着来自女子香暖的气息,问道:"姐姐你在这里等人吗?"眨眨天真的大眼,人人都喜欢她这样的神情。她拿这副神情骗过许多人,譬如一毛不拔的员外大爷、逞勇耍狠的流氓混混……然而时今,她很少幻化成这副模样了,她清晰记得,自己已然六百岁了。 女子轻轻扯着她的小手,坐在青石台阶上,抱紧她柔弱的身体。她沉溺在她香软的胸怀,听她娓娓诉说……青石阶的这头有他们稚嫩的笑声,城外河边有他们天真的歌谣,街尾巷头有他们羞红的牵手,直到在古老的大树上刻下彼此的爱意。 "那,姐姐是在等他吗?"她歪歪头,不解那些诉说的甜蜜为何幻成眼前一人的孤单。 "是啊,姐姐在等他,等他实现他的愿望,风风光光地来迎娶姐姐!"飘远的目光似乎跨过绵远的时空长流,再次留恋那花般的记忆。 "姐姐,他为什么走了?"她虽然拥有六百年的时光,奈何还是不理解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她只是好贪恋这个柔情似水的怀抱。 "他许姐姐一个未来,姐姐许他一个等待!"轻轻地叹息,女子柔柔地再次抱紧她,似乎抱着一个希望。 "姐姐,你要等多久?" "哦,即使青丝变白发、红颜成老皱,我也等……" 她看着这个让人心疼的女子,小手摸上那张俏丽的脸,说道:"姐姐,再等他四年,如果他还不回来,我来娶你。" "呵呵,乖乖宝贝,这么喜欢姐姐?那姐姐也等你。"她的回答是那么漫不经心,眼角的笑容却是醉人的温柔。 桃玉了然,她不是戏谑,她真的好爱这女子的怀抱。 桃玉不愿作无谓的揣度。 日日夜夜,她等了他整整四年!四年啊,从二八岁月到双十年华,女子的全部美好时光。她不悔,而桃玉看在眼里却痛,从未有过的痛。 于是,桃玉遵循当年的诺言,幻化为男子。轻扬手,平地起高楼;再转身,满天桃花下,一地佣仆来;推开库房门,眨眨眼,满室金银缎匹闪人眼。片刻间,这个优美的小镇传遍了外乡富贾就此定居的消息。而桃玉,站在人群隐蔽处,望着苏家,笑了。 她姓苏,叫惠娘,苏家老爷对她并不好,仿佛不是亲生似的,至少桃玉这么认为。 桃玉告诉自己,一定要娶到惠娘!她也不知为何要这么做,因为她一旦走上这一步,就注定与仙佛无缘。但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她已然下定的决心,一定要娶到惠娘!哪怕遭受五雷轰顶,哪怕魂飞魄散,哪怕毁了六百年的道行,她也不悔。 "见过苏老,小生姓陶,单名玉,初到贵宝地,特此前来拜访老先生……"风度翩翩的桃玉一出口便赢得满堂彩,苏家老辈看她全是笑眯眯的眼光。她心已然明了几分,娶惠娘易如反掌。 "公子,家中可有娇妻?"苏老的眼光像是在算计猎物。 "尚无,不过听得人言,苏老家中可是有金巧手!"她顺势作答,目的只为惠娘。 "呵呵,那是世人谬赞了!"苏老得意地捋扯胡须,眼中似乎看到金光闪闪的财富触手可及。 "苏老过谦了!" 一来一往,桃玉与狡猾成性的苏老达成了协议,还准许她可以先行探视未过门的妻子--苏惠娘。在她脚步未到之际,多嘴的下人已经告知惠娘,她已被父亲许配给他人。因此,她到的时候,她已经在庭院里准备好了小酒小菜。 沉默,素手执壶御清酒,怕几多眼泪随风走。 她问她:"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惠娘微愣,缓缓起身,低头凝视着娇艳的花儿,轻喃:"我很感激你,在我闺誉难堪之际,给了我这么个台阶。不过,倘若公子真有心待我,容我七日七夜。" "好。"她欣喜,惠娘终于要嫁她了?她惊讶,惠娘放弃了她的爱人?她沉默,因为她清楚地看到花儿掩下惠娘的眼泪。 "想我嫁,可以,七日七夜,任谁都不可进入我的房间,否则,我宁可削发为尼!"惠娘倔强的身躯迎着风、背着光站在众人面前。此刻,桃玉恍惚有种错觉,她似乎随时要飞走。 "你……你个不争气的东西!"苏老气恨惠娘的倔强,扬掌扇去。 "苏老,不可,我已经同意了!"桃玉轻易地接住肥厚的大掌,不忍有人伤害喜欢的人,哪怕那人是她的岳父。 "哼,去吧,回你的房间,不过你记着,七日七夜后就是你出嫁的日子!"苏老怒哼挥袖而去。 惠娘临走,投给桃玉一个意味深长的瞥眼。 她无法理解,难道人真的这般复杂? 七日七夜,因为答应了惠娘,信守承诺的桃玉没有幻化成任何形态去偷觑她。难熬的日夜终于过去了,桃玉骑着高头大马,带领着滴滴答答的迎亲队伍,去娶她的新娘。即将到苏家门口之际,她一眼就看见肥胖的苏老在宅下转圈踱步,怕她反悔似的。 桃玉上前施礼:"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一双肥厚的大掌托起她,苏老笑眯眯的眼睛几乎成了一线:"贤婿!客厅,请!" 众人同声恭喜着苏老和桃玉,不过她看得出来,众人暗地里都在骂她傻,放着无数貌美年轻的女子不要,偏偏看上苏家这个人老珠黄的老姑婆。 虚伪的做作,让桃玉几乎透不过气来,然而真正使她痛彻心扉的是喜婆跌跌撞撞地闯进客厅,哭天喊地道:"哎哟,苏老爷子,陶家公子哟,你们快去看看吧,小姐眼看只剩一口气了……"没等她说完,桃玉便飞快地掠过众人,闯进她那无缘的妻子闺阁,只来得及看她最后一滴清泪。 她狂怒:"苍天啊!是我错了吗?" 最终,惠娘以未出阁的名义葬下,桃玉为她修建了清幽的墓地,她是喜欢她的。是夜,桃玉来到墓前忏悔,一字一句地诉说着对她的情愫、对她香暖怀抱的向往。她从来不知原来泪水可以淹没一个人。 一双手温柔地拥住她,传来清幽的嗓音:"我不怪你,这是命……" 她回头,看着惠娘半透明的面容和依稀的眼泪,无语……很久,她起身,转身幻化……她告诉惠娘,她就是那四年前陪她安坐在青石桥头等人的娃儿,她告诉惠娘,她一直暗中窥视着她,她告诉惠娘,其实她是女儿身…… "唉……" "纵然今世我无法娶你,我也要与你结拜做姐妹,因为我喜欢你!"她坚定地告诉惠娘。 明月清辉下,她们一起对天起誓,不管哪生哪世,不管阴阳相隔,彼此都要在对方的心里,永远。 "妹妹,你要努力修炼,千万不可纠缠情欲,记得了?"惠娘一再叮嘱。 "姐姐,记得了。"虽然她在世六百余载,但她宁可唤她一声"姐姐"。 "妹妹,姐姐拜托你一件事情。"惠娘用手顺着她的长发,她仰躺在她的怀抱,抬眸以眼神询问。"我闺房内门左手数三步的地下,埋藏着我的心血,你要帮我收好,帮我找到他,帮我交给他,帮我告诉他我的思念和眼泪!妹妹,拜托了,天亮了,我得走了……" 桃玉依着指示找到了那深埋地下的心血--一个匣子,里面包裹着惠娘用满头青丝绣制成的自画像,凝成永恒的思念。桃玉捧着这心痛的发丝,走遍了大江南北,走遍了春夏秋冬,走过那风雨雪霜…… 唉,走到现在,一千年的日升月落,好累。 正文狐媚(2) (更新时间:2007-4-1611:53:00本章字数:4343) 时空拉回眼前,整个二楼陷于沉默,原本金黄的光芒置换成朦胧的轻纱,飘飘摇摇如灵秀的鱼尾。然而无人注意这些,三人皆手捧茶盏呆视前方,喃喃低叹着。许久,沉默的魔咒随着白月的素手打破,其优雅的神态似乎没有受到适才故事的影响,一如以往地淡然。 "一千年,多少个日夜啊!"红云微啜着温茶。 "那个他,惠娘辛苦等待的人,你一直没找到?"白月有些疑惑,照理来说不应如此,何况依眼前桃玉的功力来说,找个人应该用不着千年光阴。 "其实有几次明明算到他微弱的气息,奈何将要赶到时却又突然断了。"桃玉左手食指无意识地轻敲鼻尖,神色怅然。 "哦。"白月依靠着紫漆大窗,目光又飘远而去。 "我尚有一大劫难,也不知能否过去,只能约莫感受到大劫来临的气息。不管成与不成,我只能拜托两位帮我了了这桩心事,拜托了!"桃玉突地端坐起身体,满含眼泪轻轻说着。 "桃玉,你难道不把我们姐妹二人当朋友看待?"红云大有被羞rǔ的味道。 "桃玉,既然我们有缘,就无需这么客气,否则等会有人要给你好看了!"白月微微地调整坐姿,这才戏弄了妹妹一番。 "姐姐--"红云拉长声音嘟囔着。 "呵呵……"满室轻笑,为这醉人黄昏抹上旖旎的红晕。 "李大婶,不是我夸你好福气!看看你家那宝贝女儿,真是好手艺,我托她给小孙子绣的虎头鞋,啧啧,人见人夸啊……"老太太死拽着眼前好脾气的妇人,唾沫星子满天飞。 "是啊,现在还有这么好手工的人不多了,现在的年轻人啊……"一旁的人由衷地附和着,不无感叹。 "丫头也就那点本事,你们倒也不嫌弃!"好脾气的女人笑眯了眼,任谁听到夸耀自己的女儿能不开心! "哎呀,该做饭了,李大婶我先去忙了,不耽误你买菜了!"众人也随之散去,女人正愣神之际,一道温柔的声音传来:"妈,怎么在这里站着,不是去买菜了吗?"晨跑女孩一手接过母亲臂间挎着的菜篮,一手挽着母亲发福的胳臂。 "哎呀,你瞧我这记性!惠儿你先回去吧,我买完菜就回家。"拽过菜篮,被人称为李大婶的女人转身往菜市场走去。 女孩失笑地摇摇头,独自漫步回家。 苏惠儿,一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新女性,却非常喜欢刺绣,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每每摸着那一丝丝绣线,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便涌上心头,仿佛是那心头的一份份惦记,次次清醒都是满脸清泪。有几次被父母看到,惊吓地要带她去看医生,都被她笑推了。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何,只知那一丝丝无故揪扯着她的心,疼痛成泪。 苏惠儿亮出阅书卡,径直走进图书馆的历史书借阅室。抚摸着一本又一本泛黄的书籍,翻阅着一份又一份记载,徜徉在历史无言的河流中,然而一抹白引起了她的注意。抬起头,看见一白衣女人,其杏眸闪烁,柳眉似蹙非蹙,淡粉色的朱唇微微抿着,素面没有任何妆饰,清丽得不似人间。再往下一瞄,苏惠儿讶然地大叫一声,引来管理员急忙探视。 白月失笑地看着眼前人儿合不拢嘴的模样,拉着她走出众人诧异的目光,带回了古董杂货店。 "真是不好意思!"苏惠儿捧着面前丽人递过来的茶杯,喃喃致歉。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白月处变不惊,顿了顿说,"看得出来,你很喜欢我身上的这件衣服!" "其实……其实我喜欢上面的绣工,没想到白色缎料搭配纯然的银色丝线,绣出来的双凤居然这么漂亮,所以失态了。"她下意识地又朝女子身上瞄去,暗想,这样的绣工,怕是常人难以企及。 "你也喜欢刺绣?"白月抿了一口清茶,掩不住眼角的笑意。 "恩。"见眼前娇人没有责怪的意思,苏惠儿微抿清茶,这才感觉茶非普通的茶,叹然问道,"君山银针?" 白月颔首点头,讶然,眼前女子有如此的品位。 苏惠儿欣然说道:"洞庭湖的君山银针,采用的全是肥壮的芽头,制茶工艺精细,要数十道工序。成品后,茶叶外表披毛,色泽金黄光亮,芽叶细嫩,香味至醇。" "看来你对茶颇有鉴赏。"白月已然喜欢上了眼前女子。 "只是曾有一段时间着迷,可没想到今日居然能喝到如此纯正的君山银针。"苏惠儿的目光依然在白衣女子身上,被那绣法特殊的双凤吸引,不舍得转移。 "你看得出这双凤的绣法吗?"白月示意她转坐身旁。 "嗯……绣法细密,针脚严谨,似乎有点千面绣的风格。这衣服内里应该也有双凤?" "不错!"白月含笑回道,不由得更加赞赏。 "姐姐……"大呼声随着摩托的轰鸣在店门口顿止。苏惠儿抬头,又是一个绝色佳人映入眼帘,与白月一模一样的脸蛋却挂着纯然的娇憨,大大咧咧的举止一点也不觉轻率,反而显出这女子了无心机的随和。 "你定要改改这急火火的脾气!"白月近似无力地瞪着捧壶牛饮的妹妹,好是心痛极品的君山银针。"惠儿,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妹妹红云,也是古董杂货店掌柜之一。" "你好!"苏惠儿温柔地朝红云打着招呼,转而一愣说道:"瞧,天色晚了,我也该回去了,明日定来好好欣赏这雅致的古董店。"惠儿调皮地眨眨眼睛,起身欲走。 "再见,欢迎下次光临古董杂货店!"姐妹俩异口同声地说道。 临出门,苏惠儿再次打量一眼这厢奇怪的店铺,还有倚门而立的两位脱俗店主,突然有种别样的感觉。夜,才刚刚降临。 "你们想干什么?"一位斯文男子背靠着墙,眼看被六名歹人合拢,惶惶不已。 "嘿嘿,小子,进了爷的地盘,不留点东西似乎说不过去啊!"一位看似匪首的男子龇牙狞笑,嘴角叼着根细细牙签。 "够聪明就留点表示,爷们心情慡了自然让你走路!"其余歹人吊儿郎当地嚼着口香糖,还不时瞪着无胆的路人。 "小子,不要让爷等烦!"为首歹人吐出嘴里牙签,伸手拿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刃,虚晃两下,吃定斯文男子不敢反抗。 "你们难道不怕警察吗?居然敢……敢光天化日之下打劫?"斯文男子实在不甘心身上的血汗钱被劫。 "他妈的废话少说,快点交出钱来!"为首歹人已不耐烦,匕首前伸,无所顾及地在他身上划出一道血口。 "你……你们……"斯文男子无奈地掏出钱包,命比什么都重要。 "别以为拿出钱来就没事了!居然敢惹我大哥生气,今天不教训你一顿,爷们实在不慡!"说罢,几个歹人的拳脚,便如漫天风雨齐齐招呼到斯文男子身上。 斯文男子忍住骨子里的痛,暗想,落到这群流氓手里,不死也怕残废,不如一拼。于是,瞅准一个机会,猛地推开眼前较瘦弱的一个歹人,夺路狂逃。 "看不出这小子还敢耍横,今天不把他打成残废,老子江湖颜面何存!"为首歹人一声呼喝,红了眼的众人即刻撵上跌跌撞撞的身影。 "救……救命啊……救命……"断断续续的呼救声,传入雕刻有暗纹的柏木大门里,原本高谈阔论的声音静止,三双狐疑的眸子互相观望。少顷,不约而同地放下茶杯,走出温雅的天地。 "救命……"斯文男子只顾头脸,实在无力逃脱。 "小子,让爷几个拖拉了三条巷子,你是活腻了不成!"歹人们狠狠地踹着斯文男子。突地一道大力,为首歹人被推重重摔到墙上,惨叫一声,众人愕然。 "哪条道上的混蛋竟敢碰爷!"为首歹人恼羞成怒,狠狠骂道,抬起头,却失了魂,好美的人啊,那眼波流转,比画册上的明星还要惊艳! 红云怒视着流氓,伸出纤指呵道:"人不做,非要做鬼,你们犯在我手里,算是到头了!" 白月与苏惠儿双双使力,架起受伤男子回转内室。 "红云不会有事吧?"惠儿很是替她担忧。 "放心吧,妹妹练过些功夫,那几个人渣算是倒大霉了。" "红云果真厉害!"门外不断传来声声杀猪般的嚎叫,苏惠儿缩缩脖子。 "不狠狠教训他们一番,日后还得作恶。"白月虽是这么说,却不免蹙起淡眉,深怕红云不留神弄出条人命来。 "嗯……"不容白月多想,眼见受伤男人醒来。 "你在这悉心照料着,我去拿治伤药来。"不容惠儿应下,白月一个转身,已然上了阁楼木梯。 "姐姐呢?"红云教训完歹人,掂着受伤男子被抢的钱包,大大咧咧地进了屋子,盯着这着实青肿的嘴脸叹道,"唉,再迟些,这人非成猪头不可!" "你们……是你们救了我?"男子勉强睁开淤血的肿眼,打量着眼前娇媚二人。 "你们俩让一下。"白月随手放下一个小包裹,专注地为受伤男子涂抹起创伤药水。红云以眼神询问姐姐,在看到微不可见的低低颔首之后,默然将小包裹往显眼处推了推。 看着白月细心地为男子上好药,苏惠儿转身想倒杯茶水给他,蓦然发现紫漆小几上放置着一个小包裹,便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白月低头扶起男子,淡然说道:"那个是我前不久淘来的好东西,看看吧,你一定会喜欢的。" "哦?"苏惠儿满腹狐疑地打开案几上的包裹。 "好……美哦!"苏惠儿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发绣,不禁抚摸着绣品中含泪低首的女子,突然有种心痛的感觉,且在体内不断蔓延着,如同生拉活拽一般。一身冷汗顿时滑下,泪也如断线珍珠般地洒落衣襟,她声声微叹,不能自抑地念道:"葳蕤华结情,婉转风含思。掩涕守春心,折兰还自遗。江南相思引,多叹不成音。黄鹤西北去,衔我千里心。深堤下生糙,高城上入云。春人心生思,思心常为君……" 受伤男子看着黯伤的人儿,突然有种冲动,想要紧紧地拥抱她,一生也不松手。蓦地,他一低头瞥见那绣作,同样带给他难以隐忍的心痛。 "为什么?我这里如同生生被剜了一样?"男子手指胸口。 "谁也无法给你们答案,因为答案在你们各自的心底。"白月素手扬起,倒下两杯茶水,递给呆愣失神的两人。 "白月,红云,我来了……"话语顿止,原本暖意的笑容,在看到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后也蓦地僵化起来,桃玉怅然自语,"是你吗?我的姐姐?穿越这日日夜夜岁岁年年,你……还好吗?" 白月微讶起身,走至桃玉身边,拉起她柔嫩的细手,附耳轻言道:"她已然忘记许多事情,要有耐心。" 苏惠儿缓缓抑制心痛,在抬眉的瞬间看到眼前受伤男子,恍然引出一种错觉,我似乎认识你好久,我似乎等待你好久,我似乎曾经为你那般心痛……人儿,晕倒,倒在不知名的女子怀抱。最后的视线,是一双含泪的媚眼,也是那么熟悉…… "姐姐,我好想你……"抿唇轻泣,桃玉默念着,"姐姐,这千山万水,我终于寻到你了。也许这次大劫我挨不过去,不过,我不在乎了,只要能再次守着你,守着你的香暖怀抱足矣。" 正文狐媚(3) (更新时间:2007-4-1611:54:00本章字数:4625) 罗泽昏昏沉沉地回到自己的公寓,一屁股落座在沙发上,回忆着今天遇到的种种:为何看到那张泪脸似曾相识?为何心会痛得如同剜了出来?为何,呵…… "你回来了?"一道突兀的魅惑女声响起。 罗泽惊异地抬头望去,只见厨房门口站着一位足以迷惑万千男人的尤物。微掩的领口挡不住胸前春光,嫩白的大腿上只着红色热裤,浑圆的臀部被光线细腻勾画,只是火辣的身材就足以勾引男人犯罪,更别提那精致的细眉、灿若星子的狐媚眼、引人一亲芳泽的朱唇……啧啧,不管从哪个方面看,这女人足有颠倒众生的本事。 罗泽却突然有种恐怖的感觉,活像上辈子死在其手一般。他的惶惶神色,惹来女人不满的娇哼:"相公,奴家又不会吃了你!亏我还下厨房讨好你的胃,你却没有一点心疼人家的心。"娇嫩的身体趁男人莫名其妙之际,已然偎入他的怀抱。 "不!"罗泽猛地推开眼前来历不明的女人,倒退三步,狐疑问道,"你是谁,怎么进的我家中?我不认识你!" "人生不过一场游戏,相逢何必相知。"妖媚女子嘟起小嘴不满地冷哼,媚眼却是不停地勾引。 "别靠近我,否则我报警了!"罗泽再次倒退,无法抑制地反感这女人,冷意突如其来地涌遍全身。他不明白,这口口声声称自己相公的时髦女郎究竟图何? "相公何必如此相待?可知我胡媚儿对相公一往情深?"她摇摆着小蛮腰,像八爪章鱼般缠上他的身体,"看你这肿脸,如何被打成这样,让奴家心里好是难过!哼,敢让我知道是谁造次,非生吃了他不可!来,让奴家为相公疗伤,奴家的手自是很轻。"女子背对着男人,纤手一个翻转,一把淡白色粉末随即显现,趁着男人奋力推开自己之际,举至面前一个轻吹…… "我这绝世美人怎会被人拒绝?"女人勾着失去心智的罗泽回到卧室,放浪地正欲解去他的衣服,只听砰的一声,房门大开。狐媚女人顿时恼怒:谁又搅了自己的好事?瞥眼望去,见一黯然女子,细看,原是桃树修化而成的桃精。 "你我井水不犯河水,管起哪门子的闲事?" "狐妖,我警告你,你不可以勾引他。" "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呵呵。"狐妖慵懒地斜靠着罗泽的胸膛。 "狐妖,我即使拼着千年道行不要,也不会让你得逞,再徒添一桩孽债!"桃玉素手扬起一道透明屏障,断了狐妖与罗泽的接触。 "哼,你不过是个小小的桃树精,居然敢向我叫板?"原本魅惑的俏眼突然通红,似染了血般,翻转雪腕轻划着,随时就是一场恶斗。 "我桃精虽没有你那害人的本事,不过这千年修行也不可小觑!"只见一个幻化,神智浑噩的罗泽被两片巨大的桃花瓣包拢起来,桃玉生怕混战中伤了他。顷刻间,两道身影交缠在一起,一道嫩粉色微带香气,一道火红色微带绿光。房间里顿时一片混乱,身影过后物品俱碎,良久…… "你去死吧!"一声微弱的闷哼之后,两道身影齐齐停了下来。 "呵呵,小桃精果然有些分量,居然让我连保命的招数都用上了!"狐妖擦拭着嘴角的血迹,一脸得意轻笑,不料牵扯到受伤的脏腑,立刻敛神提气。 "倘若不是我顽疾复发,你岂能得手……"桃玉没有一丝力气,浑身冷战,眼前的世界微微朦胧。 "技不如人,何必找一堆借口。我今天可收获颇丰,既得美人,又得享你千年修行,哈哈!"狐妖轻轻站立起来,暗捂着胸口,心想,这桃精也不是等闲货色,倘若不是眼疾手快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无力,此时的桃玉,只能听着那前方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唉的一声怃然轻叹,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的那场劫难? "桃精,在你死之前,我会告诉你一件很感兴趣的事情,不让你死得糊涂。"狐妖顿了顿说,"知道为什么整整千年你都找不到这个男人吗?"透过朦胧的视线,桃玉悲哀地发现,罗泽又落入了狐妖手中。她一边亲吻着罗泽的脸庞,一边得意忘形地露出了狐狸尾巴。狐妖怔了怔,少顷,娓娓道来她的故事…… 当年他叫吴岚,是惠娘痴等的爱人。倘若那日他不是入住山中小寺,倘若那日狐妖不是因寂寞整治寺中和尚,倘若那日狐妖没有听到悱恻小诗,倘若那日风景不是如此魅惑,也许惠娘早早就嫁与了他,也许他会成为神宗麾下一名出人头地文官。然而狐妖爱上了他,而她 中意的人就从未失手过。 -0- -0- 狐妖使出浑身解数勾引着吴岚,可谓穷尽手段。吴岚却一次次推开了她的香体,劝诫自重。狐妖恼怒,那叫苏惠娘的女子居然能够独占他的心。无奈之下,她使用了别情水,她要他像爱惠娘一样地爱她。甚至为了他能久陪身边,狐妖入深山、下深渊、潜沼泽,为他采来续命延寿的仙糙人参,因此差点元魂迫散。然而,别情水对吴岚功效并不彻底,他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稍有心智时就欲逃跑。狐妖只好用法把他困住,让他出不了屋子,把他像宠物般供养起来。她得不到他的心,也要得到他的人。 一天,狐妖忽地心生一计,告诉吴岚,惠娘已死。 吴岚如山坍塌了般,软在地上。 片刻后,只听他对狐妖说:"你这辈子休想与我有半丝瓜葛。"说罢,便挥刀割腕而去,顿时,鲜血如泉汩汩地涌了出来。 狐妖极力挽救他的性命,可他死意决绝,狐妖终无力回天。 不管他变成什么,都休想逃出我的手心,他始终是我的,他必须爱我,哪怕一天一时一分……狐妖因嫉恨,拘禁了吴岚的魂魄。每每待惠娘转世前夕,便让他如刀剐般看着心爱的女人死去。 当年,桃玉四处寻找着吴岚,欲了却惠娘所愿,可每每在嗅出他微弱气息之时,狐妖也算到了她的足迹。她总是迟上那么一步。所以,桃玉带着那幅发绣流浪人世千载,心怨深结,染了顽疴。 然而,就在三十年前,狐妖一次大醉,吴岚的魂魄乘机逃脱,一头扎进了轮回道,再度化为血ròu真人。于是,便有了今日的一幕。 "哈哈,想不到我困扼了吴岚魂魄千载,使他鬼不鬼、人不人,枉你找寻终郁成疾。而今再度落到我手,快哉,还附送你千年修行助我功力……" "狐妖,你恬不知耻!"红云蓦地出现,其他人等也随之现身。 苏惠儿抱起受伤的桃玉,一脸恍惚地说:"你是妹妹?桃玉?" "姐姐!"红云察视桃玉伤势后担忧地望向白月。 白月走至桃玉身边,快速地封下印说:"我只能暂时保她元魂定在体内,狐妖对她施了奇毒,加上她顽疾复发,怕是……" "姐姐,能再次感受你香暖的怀抱,妹妹觉得值了!姐姐,我找到了吴岚。姐姐,我好怀念你的怀抱……" "妹妹,是姐姐太自私了,想当年若和你成了亲……"她趴伏在桃玉颤悸的身体上,压抑许久的眼泪终于奔流。她记起了前尘过往,记起了那青石桥头无言的期盼,记起了那思念的每一次风风雨雨,记起了那四年消隐的足迹,记起了那满头的青丝,记起了那肝肠寸断的七日七夜…… "姐姐……不怪你……" "好一对姐妹情深,若我解了桃玉的毒,你们可否把吴郎借我?我不贪求,只要罗泽爱我一日即可。"狐妖不甘,瞪视着眼前恨了千年的脸,竟夺去吴郎的全部心神。 "狐妖,别痴妄了,今天你能不能走得了还是一回事!"红云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无风自扬的发丝飘舞脑后,双手结印,强大的力量随时欲出。 "只是可怜了那惠娘,生生世世都等不到吴郎,哈哈!"狐妖浪笑道,随即扬起尖利的指甲,警告红云不要妄动。 白月伸出手,制止住红云,轻轻走上前,冷冷说道:"狐妖,你已然逆天而为,难道还不知悔悟吗?痴人,醒醒吧!一日贪欲果真这么重要?" "少费口舌,你们姐妹二人又岂知爱的美妙?哈哈,来吧,一场恶斗!"红色瞳眸闪过一道又一道的血影,狐妖决意背水一战。少顷,整个房间里充斥满狐妖的身影,闪电一般来回穿梭。 红云冷笑一声:"狐妖,功力还是如此,不见长啊,好生吃我一掌!"腾空跃起的身影,盈盈玉手翻出道道绮光,煞是灿烂。然而对狐妖来说就不好受了,逃窜的身体不断变幻,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涔涔落下,哪还顾得施法。 随着红云一声断喝:"狐妖,休想再逃!"狐妖惨叫一声,重重摔地,嘴角涌出一摊腥血来。适才与桃玉决斗受伤的伤口也彻底崩开,然而她还是强忍着爬到罗泽身边,凄凄唤道:"吴郎,我的吴郎,你为何不给我一丝机会……" "红云且慢!"一直埋首不语的苏惠儿突地说道。 "为什么?我即要取这狐妖命来!"红云嗔怪道,又瞥了眼白月,见她颔首示意才作罢。 苏惠儿放下桃玉,一步一步走向伏地不起的狐妖,缓缓扶起她的身体,感伤说道:"我知等待的滋味,千年来你也在等一个证明,所以我不恨你。只是,你该放手了,放开原本就不属于你的爱与恨。" "你……不恨我?"抬手抚摸着眼前清丽的人儿,狐妖想不通,像她,曾经恨眼前这清丽人儿,恨得千百年来想吃她ròu喝她血,可为何在她眼中却找不到对自己的恨? "我的爱是坚贞,你的爱是多情,你我爱着同一个人,只是爱法不同罢了,我又有什么可恨你的?"苏惠儿擦净她嘴角血丝,怃然一叹。 "我……"狐妖欲言又止,突地扬手,一道绿光自掌心分别射向桃玉和罗泽。转瞬,一片冰冷的水雾飘落在苏惠儿的怀中,狐妖消失了……"吴郎,我自是多情,但爱你不假。但从今而后,我不会再骚扰你了。你的心决绝我不怕,你所爱的人的心也是决绝,便注定我枉然无果,祝福你们……哈哈,白月红云,我狐妖岂能轻易被你们降伏?日后另择时机再细细切磋一番……"空洞的回音渐渐消失,徒留蹦跳不已的红云咒骂狡猾的狐狸。 "唉,这狐妖多情终成恨。"白月怃然叹道。 "恭喜恭喜!"这是一个难得的良辰吉日。 "谢谢……"李大婶和老伴不断回礼,嘴都笑咧了。 "李婶啊,你家宝贝女儿嫁了出去,你可要寂寞喽!"来客打趣着,却是发自肺腑地祝福新人。 "唉,女大不中留……"李大婶不时在潮涌的幸福中悄然垂目,拭去眼角不舍老泪,自顾怨艾,女儿要嫁人了,这么快就长大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婚礼是传统式的,如今在都市里很少见了。恍若这是古今两个婚礼的重叠,一对新人是惠娘与吴岚,一对新人是惠儿与罗泽,而让他们交汇并一直延续下去的是永恒不灭的爱。 白月和红云走出隐蔽的角落,穿越重重祝福的人群,来到欢喜的新人面前:"惠儿,罗泽,恭喜恭喜!" 苏惠儿惊喜地掀起红盖头,紧紧拥抱住她们姐妹俩。 待得众人看清两位新人,都不由自主地喝了一声:"好标致的一对人儿,珠联璧合!" "别哭,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对了,桃玉让我们捎来一份礼物。"白月拍拍倚在肩头兀自啜泣的人儿,随即拿出包裹完好的发绣,淡然地说,"并代替她道声恭喜。" "桃玉为什么不亲自前来?"苏惠儿甚是沮丧。 白月附在耳边轻言一句,留下怔愣的人儿,挥挥手,便偕同妹妹步出这热闹的婚礼。 "惠儿?"罗泽唤回新婚妻子的魂,讶异她自白月走后一直呆愣到礼成。 "没什么,罗郎,我终于等到你了!"苏惠儿回过神来,牢牢地偎在爱人怀里。却是抬眸对着窗外的星空一笑,握紧手中的发绣,低喃:"桃玉妹妹,你在天上可好?" 似乎对应着苏惠儿的喃语,天边一颗微闪的星子,瞬间发出耀眼的光芒。 正文永诀此歌(1) (更新时间:2007-4-1614:07:00本章字数:2596) 作者:于沧南 这天,叶未央同往常一样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还没来得及换上白大褂,就见林妹妹一边叹着气,一边走进来。 叶未央也不问原由,淡淡瞥了一眼这个本院最美丽也是最感性的护士长,打了个呵欠,脱去外衣,换上工作服,随随便便扣了两颗扣子,然后将钢笔往衣袋一cha,便算换装完毕。一转头,却见林妹妹毫不客气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支手托颌,黛眉轻蹙,一副惘然若失的样子。 叶未央扬了扬眉说:"怎么,又是哪位病人转世投胎去了?" "你就不能有句好话?要是让病人家属听见怎么了得!"林妹妹白了她一眼。 "对病人我一向柔声细语。"叶未央耸耸肩,见林妹妹又是一叹,不由得探过头去,"你到底是怎么了?难道被你的宝哥哥抛弃了?" "不但没句好话,还满嘴疯话!"林妹妹满脸绯红,嗔道。不过她总算揭开谜底,"你知道十三c黄的程东吧?他那个女朋友终于要结婚了!" 叶未央微露讶色,随即恢复常态,说:"好事呀,你叹什么气?" "爱人结婚了,新郎不是我。若你会觉得是好事吗?!" 叶未央头疼地揉揉眉说:"林姑娘,你也太杞人忧天了。" "只是看不顺眼。"林妹妹表情十分不悦,嘟哝着说,"我该下班了。叶大夫,快去查你的房吧!"说完,高昂着头,娉婷依旧地走了出去,先前的忧郁像不曾有过似的。叶未央耸耸肩。除去柔弱的美丽,阴晴难定也是林妹妹的特征之一,被公认的"林妹妹"三个字,怎么可能叫错! 不以为意,叶未央查房去也。 如果不是刚才林妹妹特意提到程东,叶未央也不会在走廊见到程东那位女朋友及其未婚夫时缓下脚步。对了,她应当是程东的前女友才对。 从实习医生,到正式成为程东的主治医生,六年时间不可谓不长,说是老熟人也不为过。所以那位姓何的憔悴女子一见到叶未央,也立刻停下脚步,点头行礼:"叶医生,又来查房啦?" 叶未央轻轻一笑,算是回礼,同时瞥了眼何琳身旁的英俊男子,倒也一表人才。错身而过,叶未央蓦地回头:"对了,听说两位婚期在即?" 何琳怔住,颇有些尴尬地抬头看了身旁男子一眼。 那男子拥住何琳,轻声却肯定地回答:"是。" "祝贺两位!"叶未央笑笑。她的笑容虽淡,却十分诚恳,何琳看在眼里,不觉放松紧绷的身体。 "谢谢你,叶医生!"何琳轻轻道,感激万分的样子。 叶未央再一笑,转身而去。心里却有些同情何琳。准新娘应当接受众人的朝贺才对,偏偏在这里处处看人脸色。因为大家都偏向程东,人都是这样,总是同情弱者。 叶未央在这间医院工作已有六年,而程东比她早来一年。他住院已七年,从十九岁,到如今二十六岁。程东所在的病房虽有两个c黄位,另一个却长期空置。本科室里的人自有默契,但凡有新病人入院,都不会安排在十四号病c黄。 程东的病房虽然在走廊中间,但通常情况下,叶未央都会将程东的查房留到最后。今天同样如此,用有别于同事的态度仔细而亲切地询问每个病人的情况后,她来到七号房--程东所在的病房门口。 轻扣两下门,叶未央微笑着推门而入。 "早上好,程东小朋友。"叶未央喜欢这样称呼程东。何琳最初听见,也是错愕之余,却未放在心上。当事人的女朋友都不介意,叶未央更为嚣张,张口"程东小朋友",闭嘴"小东东",结果"小东东"成为全科室对程东的昵称。 瞄了一眼病c黄上程东的睡脸,叶未央走到窗前,刷刷两下将印有向日葵的窗帘一左一右拉开,让清晨的阳光洒满整个房间。 "听说你最喜欢的花就是向日葵?"叶未央走到病c黄边,一边观察记录机器上的数字,一边对程东说。 数据很正常。太正常了,跟往常一样。 叶未央还是淡淡地笑,只是那笑容却带了一分林妹妹常有的感伤。她的目光落在程东脸上,左看右看一会儿,又喃喃道:"其实你真的很帅,小东东。"虽然脸色因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苍白,头发也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干枯发黄,但英气十足的眉毛、挺直的鼻梁,还有厚度适中的嘴唇,仍组合成了一张令人赏心悦目的脸。 "不过光有美色是不行的,你知不知道?小东东。"叶未央毫不介意程东的默然,事实上,她是想介意也介意不起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当她一个人对着程东时,就习惯嘀嘀咕咕、唠唠叨叨。只是这 次,说的全是关于程东的话题。 "……小东东,你知道何小姐要结婚的事吧?睡了七年了,还不够吗?"是啊,七年了。所谓的"植物人",其实也是很奇特的一种存在。 静静地看了程东好一会儿。病c黄上的男子无知无觉,无喜无忧,如此沉静,很难想象七年前,他是持有怎样的勇气与家人脱离关系,与比他小一岁的何琳生死相爱,却突发车祸,然后在这病c黄上一躺就是七年。 想到这里,叶未央笑了一笑。 不论今古,世上总有程东这样至情至性的人存在。 程东和何琳的爱情故事,医院里的每一个医生都耳熟能详,为之感动。但今天,叶未央却对何琳及其不知姓名的未婚夫说"祝贺"。 "再睡下去,你就真的被抛弃了。"以"威胁"作为结束语后,叶未央站起身来。虽然祝福了何琳,虽然理智上真诚地认为这是一件好事,毕竟一个女人的青春有限,但感情上……感情上,还是会感叹,爱情这东西,实在太脆弱。 七年的爱情,也不过如此。 值班加上给同事代班,叶未央足足有六十个小时没回家了。当然,对于医生来说,这已如家常便饭。好不容易等到替班的同事,她换好衣服走出办公室,已是一脸的睡眼惺忪。其间也睡过觉,但中途有一个长达八小时的手术,加上办公室的沙发实在该淘汰,所以叶未央现在只想早点回去洗个澡,然后钻进自己的被窝里睡个天昏地暗。 电梯里遇到美丽的林妹妹,隐隐约约听见她在说什么,但叶未央哪里有精神缕析什么,只是点头打瞌睡,挥了两下手,算是道再见。 深夜,下着雨,就算没有达到倾盆大雨的夸张程度,但也绝对能够预见,等她到家,绝对是只不折不扣的落汤鸡。现在的情况是,要么转身上楼去取办公室的备用伞,要么当只落汤鸡。前一种选择的结果是被林妹妹取笑--因为叶未央刚好想起,林妹妹在电梯里提醒过她带把伞再走。当然还有一种选择是等有相熟的同事打伞进来后将伞借走,但谁知道还要等多久。 正文永诀此歌(2) (更新时间:2007-4-1614:07:00本章字数:2849) 早走早到家,她异常地想念那个温暖的被窝。 犹豫没多久,叶未央就脱下外衣挡在头上,冲进了雨夜里。好在大半夜的,也没什么人看到她叶大医生不顾形象地在大雨里奔跑。 下了人行道,叶未央转身拐进一条冷僻的背街。这条街两边都是店铺,绝大多数是做服装生意的,晚上都关了门。另有几家店铺做吃食,通常要凌晨两三点才收摊,叶未央懒得开伙的时候,都是在这里解决民生问题。之所以从这条街经过,除去抄近路的原因,还有就是街两边的店铺都支了雨篷,让没带伞的她得以缓步喘口气。 叶未央早已打了几百个呵欠,不过当她走到一座石狮子旁的时候,迟钝的大脑还是察觉到异样。从这条路上班下班无数次了,怎么路上多了这么一个挡路的东西?再一看,石狮子也不止一个,而是一左一右,威风凛凛地立在一家店铺门口。目光慢慢上移见到一"古董杂货店"的招牌,还有两个红灯笼,在风雨里摇来晃去。 古色古香的风格,倒是蛮符合古董店的感觉,只是把古董店开在这里,不得不让人啧啧称奇。更奇怪的是,这大半夜的,古董店居然还敞着门。叶未央摸出手机,显示屏的时间是23:26分。再左右环顾一看,这已然是一条陌生的街道。她暗想,难道自己在雨夜里迷路了不成? "小姐,请留步。"身后传来女子的招呼声,叶未央垮下肩,本想佯作没听见,但到底还是转了身去。 古色古香的店门口,伫立着一个白衣女子,长发飘飘,眉如远山,双眸温润如玉,正浅笑望着她。叶未央扬了扬眉,见了这女子本人后,倒没有了刚才的防备。"有事?"她也笑,笑得比那白衣女子更温和。 白衣女子举起皓腕,凝脂般的玉掌中,托着一个小小的物什,说:"你已将这玉蝉寄放六年,仍不打算取回么?" 叶未央眯着眼,盯着白衣女子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是吗?" 白衣女子一笑,微微侧身道:"请进。" 叶未央迟疑了片刻,才跨上两级石阶。近了,白衣女子的面容也愈发清晰。叶未央与那女子四目相接,从她幽迷的瞳孔里,看到一脸冷凝的自己。然后为之失笑。自己这模样,落入他人眼中,岂不是害怕? 扬起嘴角,叶未央收回目光,踏进那厢古董杂货店。 既来之,则安之,叶未央索性放开怀抱,左顾右盼。这店倒也不负古董店之名,面积不大,左墙挂着几幅字画,右边立了四五个架子,以横木隔开,上面摆放着各类铜器、瓷器、玉器、木雕……种类繁多,应有尽有。就连架子下cha放卷轴的圆缸以及窗前供花的桌几,也散发着浓郁的古董气息。 "喂,看够了没有?"正前方则立了一个雕花柜台,一个着红衣的短发女子坐在其后,懒洋洋地说道。 叶未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红衣女子,她的相貌与刚才的白衣女子一模一样,但却不会被误认成同一人,实在是两人神韵相差有别。同样的美丽,却各有各的味道。如果说白衣女子如同天上的满月,让人感到温和而安心,那这红衣女子就是如空中的云彩,适意而潇洒,只是她无心多留。 白衣女子打着呵欠,伸出手对红衣女子说:"……东西给我吧。" 红衣女子却从柜台里走出来,拍着叶未央的肩,讥诮道:"喂,叶未央,你还想佯到什么时候?" 叶未央也确实佯不下去了,着实困顿,避开红云的手,满脸疑惑地说:"到底要给我什么东西?我认识你们吗?" 白月默默凝视着她,好一会儿,轻声一叹。 "你六年前就该来拿,为什么一直不来?" "唉!"见她木讷,白月又是一叹,将玉蝉放入她的手中。 那是一个由上好白玉精心雕刻而成的蝉形玉器,只寸余长,通体沁碧,尾部颜色加深,纽形双眼圆鼓凸于顶端,两侧顶部有对穿斜钻孔,系着一根红绳。玉蝉的形态生动传神,就算不懂玉器的人,也绝不会认为这是块普通的玉石。 叶未央凝视它好一会儿,才似有似无地轻叹一声。 白月轻声问:"你还好吗?" 叶未央握住玉蝉,紧紧地,抬头却是一脸的轻率:"很好,拿很高的工资,住很好的房子,怎么会不好呢?" "骗鬼啊!"一只手扳过叶未央的脸,红云柳眉倒竖,"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自己最近嗜睡的毛病是怎么回事!" "所以白月一叫我,我就回来啰!"叶未央嘻嘻一笑。 "你还要回到那个人身边吗?"红云问道。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不是吗?"叶未央怅然应道。 红云无言以对,诚然,这是理所当然,她原本就是属于他的。"难道非得等那个人死了才回来?"到底忍不住抱怨。 叶未央目光里像是有什么在闪烁,但她却只是微笑。 反倒白月淡淡说:"这就是承诺,不可破。" "我真的得走了。"其实很想念,但是见了,又不知道跟她们说什么。 "那么,你自是小心,保重。"白月没有多劝,虽然伤感,但十年二十年后,总是能再见的。况且时间这东西对于她们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你也保重。"叶未央对白月总是温顺有加。 "走走走!要走就快走,没良心的,六年不见,却还是只想着那小子!"红云一脸不悦,挥苍蝇似地挥着手,却突然被抓住。叶未央揽着她,紧紧地抱了一下,又很快松开,泪光闪闪地说:"不用想我!" 后退着离开,叶未央还是微笑着,最后一转身,扬扬手,算是道别。 白月望着她的背影,既庆幸及时将玉蝉交到她手中,又不免有些替她担忧。 "姐姐……"红云挽住白月的手,头倚在她的肩头,"这丫头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明明早该拿回玉蝉,却一直不来。就算缘分没到进不来店,今天见了为何却也不愿进来呢?" 白月垂下眼去,无奈地苦笑。 说不得,这世上总有些痴人。 林妹妹推开办公室的门,见丁医生又是打眼色又是做手势,怔了怔,才发现沙发上躺着一个呼呼大睡的人。她才不管丁医生的眼色手势是什么意思,走到沙发旁,弯腰戳了戳叶未央的脸说:"喂!你怎么在这里睡觉?" 叶未央很是警觉,立刻醒来,调整半天惺忪睡眼,才看清楚是林妹妹。 "你今天不是不上班吗?"林妹妹皱眉。半夜才回去,却一大早又在办公室,换谁都会奇怪。 "嗯,今天有点事,所以留在这里……"叶未央还是困顿不绝。 "什么事?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里?"眼见叶未央又要睡着,林妹妹不由得杏眼圆瞪,"回家睡去,在这里睡觉多失花容!"她正准备将叶未央拉起时,新来的年轻护士气喘吁吁地撞进门来:"丁医生,林姐,快,快!十三号c黄的病人……" 林妹妹还在犯怔,就见叶未央翻身跃起,双目晶亮,哪里像是刚睡醒的人。等她奔了出去,林妹妹和丁医生才回过神来跟着追去。林妹妹一边追一边还在感叹,这个叶未央,平时也不见对工作特别积极,今儿倒是奇怪。 植物人昏迷几年之后再苏醒的例子并不是没有,但谁都知道,昏迷的时间越久,苏醒的可能性就越小。自程东入院七年以来,他的主治医生就没有抱过他醒来的希望,自然除了叶未央。 正文永诀此歌(3) (更新时间:2007-4-1614:09:00本章字数:2683) 叶未央挤开正当班的丁医生,亲自给程东做各项检查。 程东虽然醒了,却并不是完全明白的样子。他迷惘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皱眉低叫:"琳……" 叶未央看了他一眼,放下听筒,转身对林妹妹说道:"打个电话给何琳,让她赶紧过来。" 以前何琳倒是天天来医院陪着,这几日可能是忙于筹备婚礼,两三天才来一次。其实,按程东的情况,何琳来不来也是一样,反正他一直昏睡着。 林妹妹睁大眼,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说:"好。" 片刻后,林妹妹在叶未央耳边低声道:"我通知她了,她说马上来。不过她像是傻了,在电话那头呆了半天才回神。" 叶未央说:"这有什么奇怪?这不是一件能轻易接受的事情。" "琳……"程东的眼珠转来转去,身体太过虚弱,几乎无法动弹。叶未央忙俯下身子,在他耳边低语道:"何琳马上就来了,你别着急。" 见程东怔怔地望着自己,叶未央有些奇怪:"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程东呆了会儿,眼珠又开始游移,只是一声声地唤:"琳……琳……" 叶未央垂下眼,若有所失地笑笑。 程东的手臂肌ròu都萎缩了,瘦得可怕。叶未央看着那只鼓着青筋的手,很想握一握,然而到底没有。 何琳一来,所有医护人员都自动退出了病房,把空间让给那对苦命的小情人……只是,现在的他们,还能称为情人吗? 林妹妹低声对叶未央说:"原本以为小东东永远醒不了,这下倒好,看何琳怎么办!" 叶未央眉眼淡淡,说:"无论怎么选,她也不算错。" 说实话,没有多少女孩能七年如一日地看护一个植物人,那样的苦与寂寞,不是外人能够体会的。何琳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现在的未婚夫,能够让她安心,能够让她有所依靠。而程东,却是难以忘怀的初恋情人……这样的选择题,想必她会做得很痛苦。 林妹妹也点头说:"是啊。说来也巧,你今天原本轮休,居然破天荒地跑来医院见证了这一奇迹。" 叶未央给她的回应只是淡淡一笑。 病房内,何琳抱着程东孱弱的身子又是哭又是笑,程东眼里却是迷惑。对别人来说,这是奇迹;对他而言,只不过睡了一觉。 叶未央站在门口,双手cha在衣袋里,透过门上的窗口遥遥地凝视着他们。片刻后,垂眼离去。 程东没醒之前,作为主治医生的叶未央也没显出多大作用,然而程东一醒,紧接着的后续治疗则让她彻底忙得分身无术。好在程东很配合,吃药打针检查还有物理治疗,让怎么做就怎么做。林妹妹还感叹来着,这样温柔的男生,当初竟也会为了爱情抛弃一切。所以,这样的男生,又怎么可能只有温柔的一面? 不过,成为植物人的七年,对他还是有所影响,否则他也不会蜕去少年稚嫩的面貌,细心体贴得让人心疼。 叶未央照例查房,见他靠在c黄头,正闭眼听歌,是一首有年头的老歌: 能不能让我陪着你走 既然你说留不住你 回去的路有些黑暗 担心让你一个人走 我想是因为我不够温柔 不能分担你的忧愁 如果这样说不出口 就把遗憾放在心中 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 你的美丽让你带走 从此以后我再没有 快乐起来的理由 …… 叶未央忍不住笑道:"嗨,早安!还好吗?身体有没有什么不适?" "你好,叶医生。"程东一下子睁眼,见了她,回以微笑,"我一切都好。对了,我昨天可以站起来了,等下试给你看看。" 叶未央眉眼舒展,说:"好啊。" "对了叶医生,你昨天怎么没来上班?我记得昨天不该你轮休啊。" "感冒了,请了一天假。"叶未央随口说道。 "要注意身体,医生也会生病的。"程东一本正经地说,表情严肃得让叶未央差点笑出来。 程东却板着脸说:"我是认真的。" 叶未央笑着说了声谢谢。做完例行检查后,她注意到程东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程东怏怏不乐,不时望向门口。 叶未央挑起眉说:"你是在想何小姐吧?" 程东不好意思地笑笑,看来她猜准了。 程东刚醒的时候,何琳倒是请了一个月的假来陪他,只是还不到一个月,程东就开始催她回去上班了。程东醒来两月有余,叶未央对他的了解也逐步加深,只要力所能及,他是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的。 "何小姐对你真好。"叶未央感叹。 -- -- 提到何琳,程东的眼神忽地温柔起来,却夹杂着不易见的伤感:"我欠她实在太多。"且不说她照顾了他整整七年,单单在爱情这条路上,他就比她落后了七年。 叶未央看着他,微笑说:"好好珍惜吧。" "谢谢你,叶医生。"程东轻声说,"你真是个好人!" 叶未央不语,静静地看着他,已然是个成熟男人的外形,而他的内心,却依旧是个十九岁的少年。她给他一个微笑,黯然出了病房。 叶未央走在走廊里,连连打着呵欠,差点跟人撞上,定睛一看,原来是抱着热水瓶的何琳。 "不好意思,叶医生。"何琳连忙道歉。 "没事没事!"叶未央摆摆手说,"是我自己没看路,差点撞到你才对。对了,都十一点多啦,你今天晚上不走了?" "嗯。"何琳轻轻应了一声,垂下头去。 叶未央观察着她的表情,笑语:"你也别太辛苦了。" "何琳!"听到身后男人的声音,叶未央下意识地转头,是何琳的未婚夫。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在这里?她皱了皱眉,不过,倒是很久没在医院里见到他了。 何琳也是一怔,有些慌张地说:"你怎么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你忙,没时间跟我见面,那好,我在这里见你总可以吧?"尽管男子满脸怒火,但总算是压低了声音。何琳紧张地四下张望,当她的目光与叶未央对上时,脸一下子红了。 她拉着未婚夫,用力往外拖:"我不是让你别来吗?" "我……"声音渐行渐远。叶未央当然不可能跟上去,她望着匆匆远去的何琳及那个男子,轻轻一声叹息,转身继续向办公室走去。经过七号病房时,她下意识地侧头。房门开着,而程东靠着门,双目低垂。 叶未央惊了一下:"你……" 程东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然后转身关门。 她被他那一眼定住,如此悲伤,如此绝望。 她怔怔地站在门外,心口一点点地疼起来,为他,也为自己。 正文永诀此歌(4) (更新时间:2007-4-1614:09:00本章字数:4965) 一大早,叶未央便打着呵欠来到七号病房,还未进门,就听见何琳急切的声音:"东,你到底在别扭什么?我们不是早说好了吗?明明是个小检查嘛,你听话,一会儿就结束了。" 叶未央一怔,朝里瞥去。 程东半躺在c黄上,嘴抿得紧紧,目光直直落在被子上,也不说话。 "东……"何琳还想劝,蓦然看见叶未央,一脸无奈地对她说:"叶医生……" 叶未央自是明白怎么回事,瞄了一眼程东,却对何琳笑道:"你这是哄弟弟呢还是哄儿子呢!"转而又对程东笑着说:"程东小朋友,你还总怪我叫你小朋友,现在看看自己什么样子,还要别人哄着做检查?"她一边说着一边慢吞吞地踱步到c黄边。 程东干脆闭了眼,翻身将被子裹上。 "喂!"叶未央推推他,他仍是不理。 叶未央双手cha进衣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少顷,转身说:"何小姐,你先去上班吧,这里交给我好了。" "哦?"何琳明显犹豫,"可是……" "现在都八点了。"叶未央淡淡地笑着说,"别迟到了。" 何琳思量了一下,点头说:"那就麻烦叶医生了。老板早已不满我时常请假了,如果再迟到,真该被炒鱿鱼了。" 到底不是很放心,何琳拿了包包,弯腰对程东说:"东,听叶医生的话,晚上我带你喜欢吃的王记抄手给你。"见程东还是不理,她才无奈地一步三回头,走了出去。 叶未央等何琳走远了,才过去将门砰地关上。 c黄上的程东一震,却仍是埋头装睡。 叶未央早敛了笑,轻喝:"程东,你够了吧?" 抄起双手,叶未央冷冷道:"一个比你小的女生赚钱照顾你,你还好意思给别人脸色吗?" 程东猛地翻身起来,狠狠瞪着叶未央。她毫不退缩,冷冷地回视他。半分钟后,程东又躺回去,他垂眼的一刹那,眼里掠过的却是一抹伤痛。那表情让她一下子心软,顿了顿,走过去,拉了椅子坐在他身边。 叶未央的目光掠过系在他脖子上的白色玉蝉,然后转到他脸上,若有所思地说:"你是不是有什么疑问?" 程东还是咬着嘴唇不说话,眼睛直直地瞪着窗口。 "是不是关于何琳?"她放柔了声音。 程东小小地震动一下,抬眼,望向叶未央。 果然是这样。叶未央叹气,这就不是她能解决的了。 起身将椅子拖开,叶未央走向门口,蓦然回头说道:"身体是你自己的,你想继续躺在c黄上让别人服侍,悉听尊便。" "那个男人多久了?"程东突兀问道。 "五年了吧,在何小姐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叶未央没有隐瞒,事情总要得到解决。她见程东沉默,又低声说道:"她为你付出的还不够多吗?"说完,便一转身将房门拉上,走了。但她并未离去,而是反手拉着门把,靠着房门,沉重地闭上了眼睛。 少顷,门内隐隐传来呜咽声,像是被抛弃的孩子。 一连几日,程东都沉默不语。 "这是心病。"林妹妹将手里的东西重重放在桌上,叹气。 叶未央坐在椅子上,玩着自己的手指头,表情淡淡。 林妹妹有些担心地拍拍她说:"你看,顶着老大的黑眼圈,老是无精打采的,我说你一天也没少睡啊,怎么仍是这个样子?你这脸色都快赶上以前的程东了,到底是怎么啦?是不是病了?要不找胡医生看看去?" 叶未央拉下她的手,笑笑说:"看什么看,我自己不也是一个医生吗?就是有些累,没事,休息一阵就好了。" 林妹妹撇嘴道:"就你嘴硬!小心程东还没出院,你就趴下了。" 叶未央呆呆地愣了会儿,突然起身。 "你干嘛去?"林妹妹被她吓一跳。 "我去看看程东。"她说着就出了办公室。 林妹妹看着她的背影,暗想,她不会瞧上人家了吧? 叶未央走到程东病房门口,又迟疑了。她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毕竟属于人家的私事,如何管得了,又凭什么管。正暗自烦恼,门突然打开,她微微一怔,见是何琳。 "何小姐。"她点头示意。 却见何琳双眼通红,尴尬地垂下眼去,什么也没说,掩着嘴就走了。叶未央没有叫住她,在门口足足站了一分钟,才推门进去。 程东背靠着c黄头,望着窗外。一张原本就消瘦的脸,在侧光下,越发显得清瘦。 "需要我帮忙吗?"叶未央注视他良久后问道。 "你能帮我什么?"程东懒懒回道。 叶未央深吸了一口气说:"帮你做检查,帮你劝慰何琳,或者帮你把她抢回来……总之,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情。" 程东转过脸来,静静打量叶未央。 终于,他说:"叶医生,有些忙你是帮不得的。" 叶未央耸耸肩说:"或许可以。" 房间里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程东叹了一口气,打破沉寂,说:"如果你真愿意帮我,就当我的恋人吧。" 叶未央并没有感到诧异,淡淡说:"你想让何小姐嫉妒?" 程东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嘴角慢慢弯起,那清淡的笑容只是一现,就消失了。"不!"他移开视线,再次望向窗外,怅然说道,"我想给她自由。" 叶未央微微张嘴,怔了良久,才说出卡在嗓子眼里的话:"我帮你。" 第二天,叶未央抱了一大捧白玫瑰来上班,碰到每个人都点头问好,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频频惹来众人回头。 乘电梯的时候,也不忘小心保护怀里的花。 轻轻嗅了嗅玫瑰,唔,淡香扑鼻。 本科室的护士已偷瞄她好多眼,终于忍不住问:"叶医生,这花是你男朋友送的吧?"却暗想,谁这么幸运,叶医生是出了名的难追。 叶未央回头一笑说:"不是,我送给我男朋友的。" 不顾那个女护士呆傻的表情,叶未央走出电梯,一路微笑地走过走廊。正和小护士交待工作的林妹妹抬头看见她,同样是见了鬼的表情:"你你你……你终于也收到花啦?" 叶未央笑笑,不答,径直走了过去。 林妹妹愣住,小护士先回过神来,兴奋说道:"第一次看见叶医生这样的笑,柔情似水,全然不像个男人婆。" 走到七号病房门口,轻敲两下,听到"请进"的回答后,叶未央捧着鲜花进去。何琳正在削苹果,抬头见是捧着玫瑰的叶未央,一脸惊讶:"叶医生?……" 叶未央不着痕迹地敛了一下笑容,走到程东面前,盎然地将花递给他说:"送给你的,祝你早日康复!" "白玫瑰?"程东接过花,眼里闪现出一丝讶色,但很巧妙地掩饰道,"谢谢,不过我更喜欢你送我篮球或是球鞋。" 叶未央撇撇嘴说:"我以为你会喜欢白玫瑰呢。" "叶医生,你这是……"何琳实在不能佯作视若无睹,惊讶万分地站起来,看看程东,又看看叶未央。 叶未央扬了扬眉说:"我去换衣服,你们慢慢聊。" 就算将门掩上,还是能听见里面的声音:"呵呵,虽然我睡了七年,但魅力不减啊。琳,你不会吃醋吧?喂,真的吃醋啦?好啦好啦,我最爱的还是你,等会我就把花还给人家,好不好?" "东,你……"何琳无奈地叹息。 叶未央听到这里,收拾了一下心情,转身离去。她并不完全明白程东为何舍得放了何琳,给她所谓的"自由",但她愿意配合他做一个虚无的影子情人。 首先,让大家都以为,她这个医生,爱上了自己的病人。 然后,程东移情别恋,直至彻底变心。 最后,何琳离开得无牵无挂。 "七年植物人再度醒来"和"主治医生爱上植物人"这两则新闻哪条更具爆炸性?林妹妹始终认为后一条纯属谣言,打死她也不相信叶未央挑来挑去会挑一个连自己都无法照料的男人,更何况那男人还是有女朋友的。不只是三角关系,而是四角关系了,要知道,那何琳还有一个未婚夫。不过转而一想,叶未央对程东也确实特别,难怪传言他们有医院恋情。琢磨来去,还是觉得不对劲,林妹妹瞅了个空闲,将叶未央挟持到楼梯间。 "有事?"叶未央似笑非笑地问。 "老实告诉我,你和程东到底有没有一手?"林妹妹皱着眉头的样子,果有几分林黛玉的味道,眼里的光却略显火辣了些。 "程东?哦……什么手不手……"叶未央佯作糊涂。 "我是说你们恋爱的事,真的还是假的?" "难怪说女人都是三姑六婆……" "少打马虎眼,快老实交待!" "是真的。"叶未央妩媚一笑说。 "什么?!"当谣言被证实后,林妹妹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了,"你……真的喜欢上那个病鬼?" "他会好的,我是他的医生,对他有信心。" "你是不是疯了?!"林妹妹还是不相信,叶未央怎么突然就喜欢上那样一个人。虽然这段时间程东对她很亲密,甚至比对何琳还要亲密,可是他看何琳的眼神还是有别于她的。喜欢不喜欢的,眼神可骗不了人。 "未央,我看他根本是利用你的感情刺激何琳,你别笨了好不好?"林妹妹何等精明的人儿。 "就算这样又何妨?"叶未央释然一笑,拍了拍林妹妹的肩头又说,"就算如此,我也心甘情愿被他利用。" 林妹妹差点窒息,因叶未央那释然一笑。 衣袋里手机在震动,叶未央掏出来看了一眼,对林妹妹说:"我的小东东找我了,先走。"她见林妹妹还在发呆,只得耸耸肩,自顾走了。 "白痴,你到底喜欢程东什么啊?"喝声从身后传来,甚是空洞。叶未央回眸一笑说:"喜欢一个人是无需理由的,需要吗?" 叶未央哼着曲子走进程东病房,埋怨道:"送你手机不是让你夺命追魂的。"她的眼睛里却是笑意盈盈,哪是什么嗔怪。 程东哼一声说:"谁稀罕?还你就是!" 叶未央逗笑说:"小男人脾气不小。" "可以和你聊一会吗?"叶未央一转身,见何琳伫立在门口,瑟瑟发抖。 "哦,何小姐,找我有事?"她神情一转。 "叶医生……我们还是出去说吧。"何琳欲言又止,终是一叹,率先出了门。 程东的目光也骤然变得清清冷冷,声音低哑地说:"她找你摊牌。" 叶未央看着天花板,怃然叹道:"她居然能容忍一个月,可见对你痴情是真。" 程东沉默,叶未央淡淡一笑说:"等好消息吧。" 两人一前一后在楼下花园里踱着碎步,缄默不语,不知从何说起。叶未央瞥见一张阳光充足的长椅,随即停下脚步,对何琳一笑说:"坐一会儿吧。" "叶医生,你笑起来很好看。"何琳坐到长椅的另一端。 "是吗?你笑起来也很好看。"叶未央双手一摊。 "认识叶医生这么久,一直见你都是淡淡微笑的样子,虽然很亲切,却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而最近一段时日,这笑容里好像什么也不缺了。"何琳望着前方,黯然说道。 叶未央荡着双腿,悠悠说道:"是的,我是喜欢程东。" 何琳转头看她,笑容惆怅:"这还需要确定吗?" 叶未央扬起眉,轻轻一笑说:"那你想找我聊什么呢?" "喜欢程东,跟喜欢上别的男人不一样,要吃很多的苦,你是否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抑或这只是一场游戏?" "我是他的主治医生,不是没有体会。" "那么你能确定,程东他也是爱你的吗?" "何小姐,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已是有未婚夫的人了。" "确实,我变了,程东也变了。如果你是真心爱他的,能好好地待他,我也就放心了。"何琳呆滞地低下头,不无伤感。 叶未央目光下落,看着何琳的手下意识地紧握成拳,这决定,想必做得很是艰难。沉默片刻,何琳又缓缓抬起头说:"叶医生,能?……" "放心吧。"叶未央知道她要什么,无非一个爱的承诺,"我会照顾好他,尽我所能。" "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叶未央抿嘴一笑,"这誓言永不更改。" 何琳若有所失地长喘一口气息,拍拍衣裙站起来,说:"谢谢你,叶医生!祝你们幸福!" 叶未央颔首点头说:"谢谢!" 看着何琳走远,叶未央才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目光下落,自己的左手,也一样紧握成拳。掌心,是阳光永远也无法抵达的黑暗。摊开手掌,抬头望天,深深地呼吸。 正文永诀此歌(5) (更新时间:2007-4-1614:10:00本章字数:3893) "来,慢一点,小心……"几个月来,程东的身体大有进展,但要像健康人一样走路奔跑,尚需付出更多的时间与努力。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可以。"程东瞥了她一眼。 "哦。"叶未央瑟瑟地松开手,随手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转身对程东说,"我的窝,地方不大,你随意。" 程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客厅,正对大门,是一个非常大的露台,红色的布艺沙发是客厅里最醒目的家具,白色的地板和天花板,看上去干净而简洁。 "谢谢你的收留,我会尽快找地方搬出去的。"程东垂着眼,声音很低。如果不是实在无处可去,他不会接受叶未央的建议,暂且住进她家。 "不用急的,慢慢来。"叶未央还是忍不住搀扶他,直到他稳稳地坐在沙发上。程东略显局促,这很正常。 "你先坐一下,我去给你倒杯水。"她拿来饮料递给他,又换来一声"谢谢"。叶未央站在程东面前,自上而下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他密而长的睫毛,还有些许乱翘的卷发。她想,无论他外表装得如何镇定,其实心里一定迷惘不安。何琳自从跟她谈过之后,仍是每天去医院探望程东,只是当程东有什么需求的时候,叫的不再是何琳,而是她未央。初次听程东叫未央的时候,叶未央自己也是呆了好久。而何琳不知道的是,程东已见过尹照阳了,也就是何琳的未婚夫,程东的情敌,如果还算是情敌的话。 见面的时候,程东一直都保持着微笑。他对尹照阳说谢谢,要求他好生照顾何琳。叶未央也在场,一旁默默无语。这番话与何琳拜托她的何其相似。她一直也微笑着,目无旁人地握着程东的手,玩弄他的指头。所以她非常清楚,虽然程东一直保持着微笑,却将她的指尖攥得发青。 还记得尹照阳对程东说:"你仍然爱着何琳,对吗?" 程东沉默良久,决绝说:"不。" 见面结束后,叶未央很认真地对程东说,你跟他抢何琳,未必抢不过。事实上,依何琳的个性,何止抢得过,应当是百分之百会回到程东身边,只要他一声召唤。 程东只是无言地一笑,他什么都明白。 "叶医生?"程东抬头,一脸迟疑。 "还是叫我名字吧。我们毕竟要共同生活一段时间。" "好的……未央。"程东声音很低,这是两人单独在一起,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叶未央抿了抿嘴角,似怨他当着何琳的面为何甜蜜地叫自己的名字,现在却像是才认识的陌生人般。她正打算将程东行李袋里的衣物拿出来时,又听见他说道:"对了,听说你要辞职?" "对。"叶未央有些意外。 "不会是因为我的缘故吧?"程东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我可没打算当你二十四小时的看护。"叶未央敷衍道。 "真的不是为了我?"程东还是有些忐忑不定。 "不是。"叶未央决绝回道。 "不好意思,我主要是觉得太麻烦你了,真对不起……"程东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不可以省去'不好意思''对不起'这类词?"叶未央打断他笑笑说,"听起来很别扭。" "对不起……"两人面面相觑,扑哧一笑。随即,叶未央转过身去,整理着他的衣物,脸上却无以复加的惆怅。 程东搬进来的头一天晚上,叶未央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眠。半夜,客厅传来响声,她一下子惊起,凝神听了半天,然后悄悄下c黄,打开卧室门走了出去。露台的滑窗全开着,夜风吹起纱帘,发出"噗噗"的轻响。程东站在露台上,背影看起来是那样寂寞和无助。她悄然走过去,确信自己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然而当她走到程东身后时,还是被察觉。 "我吵醒你了吗?"程东回头的刹那,月光下,他的眼里闪了一闪,像是水光的反射。 "没有,我出来找水喝。"叶未央犹豫了一下问,"你睡不着?" "我想吹吹风。" 叶未央笑笑,双手扶上栏杆,与他一同眺望这夜色里寂寞的城市。霓虹彻夜不眠,滨江路上的路灯就像一串断开的珍珠,发出莹白色的光。 "睡了七年,这城市变化太多,是不是?"没等他回应,她又继续说道,"死是件容易的事,而活着则需要勇气。这风冷得死人,如果你不想刚出院又住院,就关了窗睡去吧。"她转身,打了个呵欠,又说:"对了,如果我明早起得晚,不必叫我,我要补觉。" 虽然背对程东,又是一屋黑暗,但她知道他一定正看着自己。回到卧室,关上门,叶未央咬着嘴唇在门后怔怔地站了半天。 这恐怕是程东苏醒后最艰难的一段路了,只希望他不会迷惘太久。她确实也已尽力,如果可能,她更想紧紧地拥抱住他,然而不能。她能做的,只是站在他的身后,摊开保护的双手。好在不久后,程东开始有所转变。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在同一个屋檐下睡觉,一点一点了解对方更多的坏习惯,程东的态度想不改变都难。 特别是,现在很难说是谁在照顾谁。因为行动不便,加上程东不熟悉周围环境,所以上街买生活必需品由叶未央负责,然而除此之外,做饭、洗衣,包括家里的清洁,都是程东在做。是程东主动要求承担家务的,他不允许自己成为一只米虫。让他意外的是,叶未央非但没有阻止,反而拿了一叠小册子给他,全是家电使用说明书。 好在家电都自动化了,做饭洗衣不是难事,且叶未央也不挑剔,无论炒得多难看的菜,都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此时,程东已然学会与她争电视,强迫她喝牛奶,指责她青菜买得太老。并且还学会用互联网补习英语,何琳买来的各种补习书正好派上了用场。看得出来,他在强迫自己接受新的生活。他成功了。 程东展开手臂,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弯下身子关掉电脑电源。每天二十四个小时,他都有详尽计划,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严格按照时间表执行。曾经轻率的他做不到,现在却非如此不可,他毕竟比其他人生生地少了七年时间。 这间房原本是叶未央的书房,明显看得出来,c黄是新买的,衣柜也是新的。尽管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住在别人家的事实,却不该将一切视为理所当然。程东走进厨房,系上围裙,正准备将青菜摘洗干净,才发现早有人做好了。呆了一下,他又揭开电饭煲的盖子,白米饭冒着热腾腾的香气。 好难得……程东不禁一笑,转身进了客厅,想从冰箱里取些鸡蛋和西红柿做汤,一抬头,瞥见叶未央在红色沙发上睡得正香。 无奈地轻叹一声,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叶未央身旁,弯腰俯视她。原本想叫醒她的,但看见她苍白的脸后,又有些犹豫。这个叶未央,未免也太能睡。晚上总是九点不到就上c黄,却要到中午才起来,这两天更是连下午都睡了过去。就是清醒的时候,也总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这样的情形不能说是正常吧?还是她的嗜睡是因为身体有恙? "哎,别睡了!"他推了她两下,不见动静,不禁皱眉,更加用力地摇她,"未央,醒醒,准备吃饭了。" 叶未央睁开生涩的眼睛,怔了几秒,才像是认出了面前的人。随即,她对他莞尔一笑,安安静静的神情。不知为什么,这样的笑容让程东有些恍惚。 "马上吃饭了,洗洗脸。怎么,还没清醒?" "嗯。"叶未央掩嘴打了个呵欠,含含糊糊应着。然后揉揉眼,甩了甩头……眼前有什么东西在晃,她定睛一看,是程东脖子上坠的链子。 "这项链好特别,坠子是玉的吗?" "这不是一般的项链,而是一只玉蝉。"他垂眼握着脖子上的玉蝉。 "玉蝉?" "嗯。古时候,玉蝉常常作为葬玉中的口琀,因为人们相信它能够让死去的亲人再生。" "你对这些东西还蛮有研究的嘛。" "说不上什么研究。"程东神色一沉说,"机缘巧合,我买了这枚古玉蝉,找了些资料来看,也不知这玉蝉曾经的主人是个怎样的人?" "它很美丽。"叶未央看着近在咫尺的玉蝉,轻声道。 "嗯?"程东怔了一下,发现叶未央对这玉蝉也有特殊的感觉。迟疑了一下,他问:"你不怕吗?大多数人听了玉蝉的来由,都有些忌讳,尽管玉蝉代表的是美好愿望。" "怕?怕什么?"叶未央不以为然。 程东笑了一下,低头反手在颈后摸索着红线结扣。 "做什么?"叶未央问道。 "你喜欢就送给你。"程东淡淡道。 "你舍得?"叶未央神情略显复杂地望着他。 "有什么舍不得?你喜欢就好。" "这玉蝉你戴了许多年吧?"她的声音像是叹息。 "是啊,有好些年了。"他微笑着说,"也怪,听何琳说,我出事之后,这玉蝉不见了好长时间,然而某天又神秘地挂在了我的脖子上。哎,解不下来,你帮我一下。" "算了!"叶未央懒懒地推开他说,"君子不夺人所好。让让,我去洗脸。" "哦。我去厨房,马上就有好东西吃了。"他也不再说送玉蝉的话。事实上,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脱口而出把玉蝉送她。曾经何琳半开玩笑地索要,他都没答应,最后买了个银链的玉佛送给她算是弥补。 也许只是因为合了眼缘。 正如他醒来时看见她的第一感觉,似曾相识。 叶未央捧着冷水,一连浇脸几次,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睁眼。镜里的人表情黯然,眼里隐着寂寞。她忽地一笑。差不多也该是时候了。目光情不自禁地飘向厨房里忙碌的背影,痴痴地看,良久。 "未央,你还没洗好啊?"程东转头。 未央,未央……真想一辈子听他这样叫自己的名字。 "嗯……就来。"她应声,脚步却迈不动。真想就这样一辈子了,如果可能。可惜,不能。 "你想让我去给你热第二次吗?" "来了……"她嘻嘻一笑,走了出去。 正文永诀此歌(6) (更新时间:2007-4-1614:11:00本章字数:2996) 叶未央自辞去医院工作后,有段时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窝在家里睡觉。程东以为她需要调整一段时间,然后再考虑工作的事。而近来叶未央却天天出门,早出晚归,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反正不像是上班。程东着实不解。 墙上的时钟从五点半走到八点,对着满桌饭菜,程东垂眼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满屋陷入黑暗,直到灯亮。叶未央吓了一跳,说道:"程东!你怎么不开灯?" 他抬头看她一眼,也不说话,推开椅子起身,一手端一个盘子拿到厨房。叶未央看他神色不对,急忙跟进厨房,却见他将菜全倒进了垃圾桶里。 "你干什么?我还没吃呀!"她目瞪口呆。 程东转头,神色冷冷地说:"你还打算吃吗?" 叶未央哑然,良久,低声道:"对不起。" "我听这三个字别扭。"程东还是冷冷的。 一时间,叶未央有些哭笑不得,这话可是当初自己送给他的。"手机没电,我以为你会先吃,所以没有特地打电话,下次不会了。" "饭在锅里,自己盛。"听得出来,他的火气并未消去,"我该复习功课了。" "那你呢?吃了没有?"叶未央忙叫住他。 程东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予理会。 "程东!"叶未央再次叫住他,话到嘴边,却又有些迟疑,"过几天家里会有客人来,你没问题吧?" "我出去逛逛便是。"程东的背像是僵了一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未央连忙解释说,"我是说,能不能麻烦你下厨?你知道,我这方面是个白痴。" "几个人?" "就一个。" "男的女的?" "女的。" "嗯,知道了。"程东顿了片刻,推门进去。 叶未央盛了饭,自顾一人有条不紊地吃,那菜竟然尚有余温。却有一串泪珠落下,和在饭中,苦涩。 阴历十五,月华如水。只留了沙发旁的一盏落地灯,所以满室冷清。叶未央坐在露台上,灌着啤酒,感觉一点都不好,也不知为什么电视里都喜欢编排这个情节。她靠着玻璃门,头晕晕沉沉,重得抬不起来,却是微笑,一直微笑。 室内,一红一白两道光闪过,人影渐渐显现。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全然不同的表情。 "疯子!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红衣女子一把抓住叶未央的手臂,力气大得让她皱眉。 叶未央忍不住挣扎道:"红云,放手,痛死了!" "就是要让你痛,不然你不懂得什么叫清醒!" "妹妹,放开她吧。"白月淡淡地说,"未央未必不是清醒。" "哼!"红云悻悻然,松开了手。 叶未央醉意盎然地挥挥手说:"还是白月心眼儿好……呵呵……" 白月俯视着叶未央,忧色慢慢浮现。她蹲下身子,右手扶着叶未央的肩,蛾眉微蹙地说:"我真没想到,你会如此决定。未央,你这样的痴情,而他却丝毫不知啊!" 叶未央抵着玻璃窗,笑容飘忽:"我也不想啊,可是有什么办法?我已经尽力了!"明明是可爱的抱怨,尾音散去,沉淀下来的却是深深的悲伤与无奈。 红云冷笑道:"岂止尽力,简直是玩儿命!" 白月眼里闪过不忍,说:"未央,你……" 叶未央敛了笑,平静地说:"我情愿的。" "哪怕魂飞魄散?" "是!"她决绝道,"几年来,能真实地触摸到他,而今还能吃到他为我做的饭菜,值了。" 白月默然,少顷,沉重地说:"你知道,我的封印,已无法对你施展第二次,这一次,恐怕你真的会……" 叶未央握住她的手,浅浅而笑说:"我明白。可我真的很累了。"一个人守着永生永世的承诺,而那诺言只被她独自记住,她用了一百多年才学会释然。 红云咬着嘴唇,一脸痛心地说:"以你的能力,勉强保住他的命已是危险之极。反正没了这世,下辈子他自会到古董店将你买去。这六年来你都不曾将玉蝉要去,我和姐姐都以为你只是保他命罢了,谁知你竟然傻到用尽最后的灵力使他苏醒……你!早知如此,当时我们就不该将玉蝉交给你!" 叶未央淡淡一笑,正是想多陪他一点时间,所以才犹豫了整整六年。 "不把玉蝉给她,她没办法恢复灵力,不一样是魂飞魄散。"白月望着沉默的叶未央,犹豫了一下,又说,"未央,如果你愿意,我和红云可以共同施法令你的灵体重回玉蝉。" 叶未央一愣,封印不是不能施第二次吗?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红云解释说:"只要由我先收回你的剩余灵力,再由白月祈福,你是可以重回玉蝉的,只是以后五百年里,你都只能以微弱的意识重新修行,直到灵力恢复。" 五百年……只有微弱的意识? 叶未央的目光闪了一下,说:"收了我剩余的灵力,那程东呢?会怎样?" 白月朝红云瞥了一眼,迟疑片刻,低声说道:"他自然是变回之前的样子。" 叶未央苦笑道:"我就知道世上没这么便宜的事!" "未央,你考虑一下吧。"白月说。 "不用考虑了。"叶未央决绝。 白月刚想说什么,却被楼下的人拉去了注意力。程东从轿车里下来,对车里人挥了挥手。就算位于十八楼,她也能看见他微笑的表情。轿车驶走了,程东在楼下站了片刻,才走进单元口。 白月加强语气再次问道:"这样做,你真的不后悔?" 叶未央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白月、红云只好无奈地离去。 程东开了门,换上布鞋,关门,径直走向房间,像是根本没看见露台上的叶未央,或然故意忽略。 "吃饭了吗?"叶未央扬起笑脸迎上去。 程东不语,带上门,片刻后,换了衣服出来。 叶未央跟着他,说:"电影好看吗?" "谢谢你的电影票。"程东打开冰箱,拿了杯冰水,一时间,房间里只有他喝水的声音。少顷,他冷冷说道:"叶未央,你要是厌烦家里有个吃白食的,不妨明说,我明天就搬走。" "朱小姐不好吗?漂亮、体贴,而且对你一见钟情。"叶未央生怕他会赖自己一辈子似的,变着法儿介绍女人给他认识。话说回来,如果他对那个朱砚一点都不感兴趣的话,又怎会答应跟她出去吃饭、看电影? "叶未央,你这个医生真是没得说了。不仅答应病人的一切无理要求,甚至还包吃包住包娶媳妇,遇上你我可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啊!"程东强压住心头怒火,狠狠甩上冰箱门。 "可能,就是上辈子的缘分吧。"她苦笑喃喃,然后盯着程东,正色道,"程东,这是我对何琳的承诺,我答应过她要照顾你。"见程东脸色阴沉,她犹豫了一下,又小心试探道:"还是你不喜欢朱小姐?那我再帮你……" "她很好。只是我难得习惯一个人,所以目前为止,有你就行了。"程东打断她的话,僵硬地一个字一个字说完。他转头看着叶未央,她脸上的神色,震惊、退缩、犹豫,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他以为的那种反应。 又羞又愤,他愤愤转头说:"行了,别用这种表情!我已经另租了房子,明天就打电话让朱砚接我离开。我会如你所愿的!" 门开了又关上,将两个人隔开。 程东抵着门,沉重地闭上眼睛,疲惫不堪。 门外,叶未央嘴角微扬,泪水自眼角悠然滑落。她的手指触着房门,很想对他说,对不起,不是我不愿爱你,我早已爱你数百年,只是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放手。 正文永诀此歌(7) (更新时间:2007-4-1614:12:00本章字数:2788) 第二日一早,程东收拾好行李,刚开门,就听见叶未央说:"快过来吃早饭,这家油条我记得你很喜欢啦!" 程东凝视她良久,目光隐隐闪动,却是一脸平淡。 "我已经打电话给朱砚了,她马上就到。"他淡淡说道。 叶未央瞄了一眼他手中的行李,笑容顿了一下,说:"那也要吃了饭再走嘛!" 程东眼里闪过一丝怒意,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冷地别过脸去。最艰难的阶段,他已走过。他既然能够放开何琳接受她,那么总有一天,他也能忘了她,接受另一个女子的爱意。 "你的英语等级考试,准备得如何?"她凝视着他,絮絮叨叨说,"你的基础本来就不错,何琳托我转告你,帮你联系了好老师,补习一年,明年重考肯定没问题。还有啊,你不必出去当家教,赚不了多少钱反而耽误不少时间……" "你有完没完?"程东一脸不耐烦。 叶未央再次消音,目光却不离,贪婪地扫过他的眼、他的眉、他的鼻子、他的嘴……程东当然不可能毫无所觉,他皱眉,正想开口,门铃响了。 叶未央笑笑,怅然道:"这么快就来了。" 过去开门,门外却是一身材高大的男子,相貌清秀,风度儒雅,双眼波光潋滟,烟视媚行。见了未央,男子一笑:"未央,我可来晚了?" 叶未央呆了片刻,慢慢扬起嘴角,侧身让他进来,说:"不早不晚,来得正好。" 男子进了门来,抬头看见程东,略一偏头说:"这位就是程先生吧?早听未央提过你好多次了!你好,我是墨音,很高兴见到你。" 程东郁郁地望向叶未央,似乎要什么答案。 叶未央躲闪着他的目光,介绍道:"他是我的男朋友,前一阵在国外做生意,近日才回国,我已办好了移民手续,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程东脸色陡变,冷笑连连:"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气氛正僵时,门铃又响。这次自然是朱砚,她满脸笑容,看着屋中呆立三人,顿时讶然问道:"咦?你们这是?……" 程东几步上前拉住她的手说:"我们走!" 朱砚又是迷惑又是好奇,却被程东一路拉了去:"啊……不好意思,我们先走了……" 叶未央怔了片刻,双拳紧握,突然转身追了出去。 程东看着按住电梯不放的叶未央,嘴角紧抿。 "对不起……"叶未央嗫嚅半天,终道。 程东眉眼一抬,哈哈笑道:"算了吧,你又何需跟我说对不起?未央,我连何琳都放她自由,难道还会吝啬跟你说一句'珍重'吗?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再见了,未央!" 叶未央无力地松开电梯,看着程东的脸一点一点缩窄。 "再见……"对着紧闭的电梯,她低声喃喃。 独自站了良久,她转身,背后无声无息地站了一个人,正是那自称"墨音"的男子。瞥了他一眼,叶未央越过他,默然走回房里。 "哎,叶未央,你方才利用我甩人,却连一个'谢'字也没有吗?"墨音笑嘻嘻地拉住她,哪还有丝毫儒雅的气质。 叶未央面无表情,将墨音的手甩开。 "喂……"墨音还想拉住她,却被另一人拽住。 白月、红云一左一右出现在他身侧,拽住他的正是白月。 白月对墨音黯然说道:"你就别戏耍她了,让她一个人静静吧。" 红云则狠狠嘀咕道:"你这只死狐狸,终有一天让你好看!" 墨音瘪着嘴,一脸委屈说:"我可是友情相助,不用对我这么苦大仇深吧?" 白月释然一笑说:"谢谢了,我欠你一个人情。 墨音一阵浪笑,在浪笑中逐渐变回了真身,一个妖媚的时髦女郎。只听狐妖调侃道:"可惜是一个女的,我兴趣不大。下次若有此等好事,换成俊男,记得一定找我。谁说我们只有恶斗,绝无苟合的可能?哈哈……" 白月皱眉望着远去的狐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三年后。某日,程东做完家教,原本打算抄近路回家,却发现迷了路。他站在长长的街中央,犹豫半天,到底是向左,还是向右?左右四顾,不经意瞥见一厢古色古香的小店,店门前立着两座石狮,威风凛凛,栩栩如生。程东恍惚片刻,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迈进那家名叫"古董杂货店"的小店。 店内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仿佛曾经来过。 当他看见双生姐妹,居然脱口叫出:"白月,红云?" 白月朝他微微一笑说:"想不到程君还记得我们姐妹俩。" 红云却一撇嘴说:"只不过该记得的人却总是忘记。" 白月顿了顿说:"这也不怪他,毕竟喝了孟婆汤。只可怜那个在佛前许下心愿,恋你生生世世、护你生生世世的女子,被你遗忘了十三次。" 程东一片茫然道:"你在说什么?" 红云哼哼说:"可还记得叶未央?" 听了这名字,程东沉下脸来:"当然记得,我的主治医生,现在应该旅居国外了吧。" 白月一叹,袅袅走到程东面前说:"你手中可有欲售之物?" "什么?"程东疑惑地看着她。 "白痴!"红云缩回柜台,眼也不抬地说,"你那玉蝉呢?拿出来吧。" "玉蝉……"程东恍然,终于想起,"对了!那枚玉蝉,我正是在你们这里买的!" 白月浅笑说:"程君,你的玉蝉已碎,价值已失,还是让给我们吧。" 程东神情乖张地说:"你……是怎么知道玉蝉碎了?" "你忘了吗?我说过,那玉蝉能保你平安,却只能帮你最后一次。前几年你躲过一场大劫,玉蝉完成了使命,如今怎能不碎?"白月叹道。 程东若有所思,微微皱眉,缓缓地摇头道:"那玉蝉我早已丢掉了。" 红云一惊,疑惑地看着他。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白月眼光一闪。 程东看看她,又看看红云,然后自顾转身离去。 白月并不拦他,目送他远去,直至他走出了迷巷。 "他为什么要说谎?"红云歪着头,不解道,"玉蝉明明就在他身上。" 白月没有应她,自顾拿起柜台上的账本,翻至其中一页,含笑画去了"玉蝉"两个字。然后轻叹一声道:"从今以后,不必再帮未央一次次将玉蝉交给他了。" 程东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那条迷巷的,蓦然回首时,手心里居然全是冷汗。过了片刻,他缓缓低头,展开手掌,掌心里静谧地躺着两瓣碎玉,恰能组成一只栩栩如生的玉蝉。 虽已碎掉三年,他却不曾片刻离身。 没有缘由,不愿深究。 收拳将玉蝉握紧,他定定神,再次举步。 远处有歌声隐隐传来,是某人曾经最爱哼唱的…… 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 你的美丽让你带走 从此以后我再没有 快乐起来的理由 我想我可以忍住悲伤 假装生命中没有你 从此以后我在这里 日夜等待你的消息 …… 正文胭脂血(1) (更新时间:2007-4-1614:13:00本章字数:4341) 作者:永涛 豪华办公室里,宋佳铭默默看着文件。宋氏企业在本市有着不可低估的实力,自父亲去世后,短短两年间,他已然是商界的骄子、青年才俊企业家。 百叶窗折射着明媚的阳光,宽大的办公桌前摆放着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女子巧笑嫣然。是这女子非要把自己的照片摆在他桌上,并说:"这样,别人一看就知道我是你的女朋友了。" "淑媛。"他想起这个名字,不禁微笑。这时坐在对面的律师把一份文件放到他面前,宋佳铭随手拿起神色肃穆地看着。蓦然,他问道:"何律师,婚事定在下月?" "对。你父亲遗嘱中说,你二十七岁那年要和贺淑媛小姐成婚。" 宋佳铭点点头,沉思着说:"贺家与我家是世交,贺小姐如果没意见的话,我这就做结婚的准备。" "宋先生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太高兴?"何律师敏锐地捕捉到他目光中一闪而过的黯然。 "我也不知道。"宋佳铭放下文件说,"我并不讨厌淑媛,且很有好感。可是,我心头时常缠绕着一份热烈的爱情,也不知为何。" "热烈的爱情?"何律师乖张地笑着。 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清秀佳人走了进来,她身穿淡紫色吊带裙,脑后盘了一个乌黑的发髻,脖子上的钻链熠熠闪光。 "佳铭,中午有时间吗?一起吃饭。"来人正是宋佳铭的未婚妻贺淑媛。 "两位有事,我就先走了。"何律师知趣地告辞。 两人下了电梯,贺淑媛说道:"不要开车了,我想散散步。" 两人就这般不着边际地游逛在喧嚣的都市里,不觉中走进一条小巷。小巷悠长寂寥,没有一个行人,唯有两株桃花,碎锦般地落了一地,香气犹在。宋佳铭走在前面,贺淑媛忽地叫了他一声:"佳铭。"他转过脸来,阳光迎面照上,那透过枝叶碎金子一样的阳光照得他眉目分明。她心中柔情荡漾,上前一步,挽住他的手臂。 宋佳铭顿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少顷,便巧妙地拉开了与她的距离。两人默默地并肩走着,一时没有话语。忽然一阵风起,洋洋洒洒飘下万千雨丝。 "下雨了!到那家店里躲躲吧。"贺淑媛连忙拉着宋佳铭走进街边的一厢小店。还未停稳,就见一个身穿束胸白色旗袍的美丽女子迎上前道:"欢迎光临!" 宋佳铭一阵恍惚,如此美丽的女子,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怔怔说道:"我们随便看看。小姐,你怎么称呼?" "叫我白月即可。"白月颔首微笑,随即介绍道,"你们喜欢什么古董物件?这里有簪子、戒指、古镜、香炉、扇坠……" 在这间充满诡秘色彩的古董店里,透过古意盎然的雕花窗格,清晰可见缕缕缥缈的烟尘。不知是今时的尘,还是过去的尘?尘土都是一样的,没有岁月,也不会随岁月消失。 贺淑媛瞥着眼前古董说:"我不懂这些。" "那就随便看看吧,你们请坐。"白月早就看出两人是为了躲这场急雨而来。 宋佳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打扰了。" 白月给他们倒了两杯茶,淡淡说道:"买古董就是看缘分,有的物件,在某些人眼里一钱不值,在某些人眼里却是无价。" "说得是。"宋佳铭对眼前女子有着别样的信赖感。 茶香袅袅,古董店里的气氛倍是温馨,听着外面的雨声,竟有隔世之惑。贺淑媛对古董不感兴趣,呷着茶,心思都在外面的雨何时止歇上。宋佳铭则悠然踱步,打量着一件件有着不同历史印迹的古董。忽然,他看见一个淡青色的椭圆形盒子,半个手掌大小,小巧玲珑,那盒子上面有一朵含苞未放的玉兰花图案,色泽温润,闪着动人的光华。 "白月小姐,这个盒子可以给我看看吗?"不知为什么,他的心跳极快,这不过只是一件古董。 "先生喜欢这个胭脂盒?"白月微笑着说,"它是古代女子所用的,质地是影青瓷釉,用影青釉胭脂盒装了胭脂,胭脂不会脱色、泛潮,能够保存上百年。它是明朝的东西,极其珍贵。" "价钱是多少?"宋佳铭有购买它的强烈欲望。 "先生对不起,这胭脂盒不能卖,它被选中参加明天的民间工艺展。"白月不无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是吗?太可惜了。它真的很好看。"宋佳铭万分不舍的样子。 "等民间工艺展结束以后,请先生再来,我们商量一个价钱吧。"白月似乎并不想错过这笔买卖。 雨声飘忽,轻柔地敲打人的心房,宋佳铭恍惚看见一艘灯火明媚的画舫,将他封闭在其中。在细雨霪霪的湖面,在半明半暗的深紫色黑暗之中,他看到闪亮的黄金钗子,闻到女子清新的脂粉味道,还有风中微微的灰尘气味。透过湘妃竹帘而入的潮湿雨气,竹帘后闪过女子洁白的面庞,还有觥筹交错的声音,在他脑中洇揉成一团关于阴谋的暧昧。水波茫茫之间,女子在船头持扇临风的一刹,紫色的衣带飘飞,那倾城的眸光同样击中了他的眼眸,彼此对视之间,她说:"你只需一句话,我愿意为你死。" "谢谢白月小姐,我们走了。"见雨停了,贺淑媛起身,扯着发愣的宋佳铭说:"你怎么了?雨停了,我们该走啦。" 然而,他们转身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那胭脂盒竟然沁出了一滴晶莹的水珠,或然是泪。 "姐姐,刚才那个男人很帅嘛!"一身清凉打扮的红云从楼梯上一跃而下道,"他想要那个胭脂盒?" 白月点点头,说:"你没认出来吗?他就是本市风头最劲的企业家宋佳铭。" "青年才俊宋佳铭!"红云讶然自语,"果然不同凡响。" 宋佳铭竟然鬼使神差地推掉了两个重要会议,驱车前往展览馆参观民间工艺展。由于不是双休日的缘故,观者并不多。一排排展柜里精心盛有各个朝代的玉珏、玉璜、玉佩、翡翠项链、玛瑙璎珞、黄金耳环……然而,这些都引不起宋佳铭的兴趣,他仿佛在寻找着什么,终于在一个明代展柜前看到了那胭脂盒。 胭脂盒是半个手掌大小,椭圆形,青釉质地,上面有一朵含苞欲放的白玉兰花图案。盒子半开着,里面的胭脂殷红如血,香气犹在。 驻足良久,他也不明白,这胭脂盒为何如此吸引他。 忽然,一阵清冷的幽香袭来,一个女子从背后环抱住他道:"你在这里!" 宋佳铭以为是跟来的贺淑媛,转头看去,却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披肩长发,微蹙蛾眉,盈盈秋波,多么熟悉的温暖…… "你是柳峻?我找了你许久。"女子一副失而复得的欢喜。 "我们认识?"与她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在淡香里嗅到某种熟悉的味道,仿佛在很久以前就曾相识。他看着她身上飘逸的长长衣裙,面庞洁白莹润,光泽如同玉石。他并不确定自己真的认识她,或真的不认识她。 "对不起,小姐。"宋佳铭一脸犹疑,"你是认错人了吧?" "怎会?"女子仔细端睨着他,"这张脸,这眼神,是不会错的,我认得你。" "我姓宋。"他随即从女子的环抱中脱身出来。 "是的,你现在叫宋佳铭。我们死的时候,你叫柳峻。"女子看着他的脸,目光渐渐起了变化。 宋佳铭汗毛直竖,看了看外面明媚的阳光,心想,这个女子可能是在开玩笑,青天白日之下岂会见鬼? 女子垂下了头,黯然道:"我吓着你了?" 宋佳铭还是一脸莫名其妙的神情。 女子轻叹一声说:"对不起,我确实是认错人了。" 宋佳铭顿时松了口气,说:"没关系,小姐若无急事,一同看展览吧!" "不,我还有事。"女子匆匆走了,细碎的步子,不沾一丝烟火气的背影……宋佳铭不禁良久凝望着她的背影,真是个奇怪的女子,神情忧郁了些,与外面的繁华着实不协调。她先前呼唤自己的那个名字,一定是和她很亲密的男子。 宋佳铭转过头来,再度细细打量胭脂盒,胭脂盒上的那朵白玉兰花仿佛鲜花般徐徐绽放,似乎有着不休的生命……忽地,又恍惚听见一个女子绵柔的话语:"你只需一句话,我愿意为你死。" 宋佳铭左右环顾,皆是陌生的人,冷漠的脸。 出了展馆,宋佳铭来到停车场,正欲打开车门,看见先前那个女子站在不远处,殷殷寄望。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是那般的孤独,遗世独立,如同一只折羽的鹤,流落凡尘。他不由心里一动,上前说:"小姐,你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女子垂下头,对他似乎有些惧怕,瑟瑟地说:"我去哪里呢?……去古董杂货店吧。" "古董杂货店?……" "是的,就是那条街上古色古香的小店。"女子的长发如飞瀑般流下,遮住她白玉般光洁的脸庞,宋佳铭一时之间竟然怔住。 "我姓宋,宋佳铭。小姐贵姓?在哪里高就?……"在车上,宋佳铭不停地说着话,似乎欲以此消除她的紧张,获知她的来历。 女子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宋佳铭亦不再问,良好的教养使他知道有些时候需要沉默。车子平稳地行驶,驶过一路的繁华,他也不知怎么的,就来到了那日避雨的古董杂货店。 "欢迎光临,两位,买点什么?"红云伫立在门口,看着宋佳铭不禁愕然。 "白月小姐,我们随便看看。"宋佳铭说。 "先生,你认错了,我是白月的妹妹红云。"红云嬉笑着。 "红云?还以为头发刚剪短了呢。"宋佳铭看着眼前女子,一模一样的脸庞,毫无二致的身材,只是那活泼灵动的眼神比白月多了些热情。 适才,红云看到他身边的女子,暗暗一惊。 与此同时,女子求助地望了她一眼,说:"老板,我休假回来了。" "哦……"红云已然明了几分,佯作气恼道,"你不是说昨天就回来上班吗?害得我和姐姐手忙脚乱。" "宋先生,你真人比电视上还要年轻,果是气宇不凡,一表人才。"红云随即转向宋佳铭,以消除他之前的疑惑。 "是么?"宋佳铭微笑着说,"你认识我?" "本城女子谁不识你,青年才俊,富甲一方……"红云滔滔未完,宋佳铭的手机不知趣地响了,是贺淑媛打来的,要求他半小时内赶到,有一个必须出席的酒会。 "再见,红云小姐,我有事得先走了。"他看着那个女子,随口问道:"小姐,您怎么称呼?" "我叫玉兰。"女子答道。 "玉兰小姐,再见。"宋佳铭出了店门,驱车远去。 红云砰的一声关上门,回身摆出恶斗架势:"现在他走了,你现出真面目吧!你一个鬼魂,来到阳间做何?" 女子垂下头,楚楚可怜,脸上白光浮动,宛如玉石。 "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否则我即刻封印你!" "我是不会害人的鬼。"女子乞求说,"不要封印我,我还有事情未曾办妥。请你留我几天,只要几天,我就回到幽冥地界去。" "让她留下吧。"白月从里间突兀地走出来。 "姐姐,真的要留下她?"红云一脸错愕。 正文胭脂血(2) (更新时间:2007-4-1614:22:00本章字数:2868) 宋佳铭这些天很反常,一下了班,就不由自主地往古董杂货店里跑,买一些小的古董工艺,让那个叫玉兰的女子给他包好带走。这一天,他又开车来到了古董杂货店,停了车,蓦地想起,有多久没去看淑媛了?明天就是和她的婚期了。 "你好,宋先生。"那个叫玉兰的女子见他走进来,眼睛霍然明亮起来,"今天是随意看看,还是要买些东西?" "后者,我要买那个胭脂盒。" "先生喜欢胭脂盒?"女子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白月和红云小姐在吗?"他今日志在必得,民间工艺展已经结束,他要把那朵梦牵魂萦的胭脂盒带回去。 "她们不在,去博物馆鉴定一幅古画去了。"玉兰改了装束,穿着一件白色软缎旗袍,上面绣有一枝怒放的蜡梅,斜倚着门,弱不胜衣。 "哦。"宋佳铭有些失望,又蓦地想起明天的婚礼,黯然说道:"只能罢了,我先走了,还有事情。" "我送你。"玉兰垂首说道。 天色已近黄昏,车子停在不远处,两人走在风里,好像有个声音不停在说:"你忘记了我吗?我在无数轮回的记忆中清点出你的名字,而你却已忘了,渡过去的船,留在对岸的心……" "你要走了吗?"她怔怔地看着他,只这一句话,一瞬间,他的血液里如同注入了一种沉重的东西,周身流淌着。黄昏的风是轻柔的,一丝丝吹在人的脸上,搅动得人心波不宁……世间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面对你,却无法呼唤你。世间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把我忘记。世间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想爱,却不能爱你…… "我请你吃晚饭。"宋佳铭也不知为何冒出这个想法。 玉兰并未犹豫,点了点头,锁了店门。 他们一起上了车,随即来到一家宋佳铭认为不错的餐馆。餐馆里,紫红的灯光半明半暗,音乐如流水般流淌在空气里,两人相对而坐。 "想吃点什么?"宋佳铭把菜单推到她的面前。 "我不吃,我只看你吃。"她摇摇头,微笑着。 "不必客气,你只管点菜。" 玉兰翻开菜单,看了看,还是摇了摇头,说:"没有我喜欢吃的菜。" "那就喝点饮料吧!"宋佳铭自作主张地为她点了一杯"千山雪",他认为这个颜色很适合面前的女子。水晶杯中的饮料是苍白的,如同积雪覆盖的山峰。 整顿饭过程中,她的话很少,只是看着他,那目光中蕴含着绵绵情意。月光下,两人对坐,是殊途,却同来。宋佳铭见她不吃,胃口也大减,匆匆吃了些东西应付过去。在幽暗的光线里,她和他并肩走在一起,行路如同御风,哀怨而热切,如魂魄才有的步子,毫不费力。 来到车前,两人蓦地对立于风中,宋佳铭竟有一丝惶惑,她只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女子罢了,自己为什么如此在意她?为什么此刻居然难以离舍? "我今天来古董店,主要是向你告别。明天我就要结婚了,然后会去澳大利亚。"宋佳铭黯然说道。 "你要走吗?"她似乎很难过,却强装笑脸说,"祝你新婚幸福。" "谢谢!"宋佳铭按住她的肩,"夜深了,我送你回家吧。" 月光如水,这清凉的记忆将延续到很久以后。他不记得什么时候认识的她,离开她,心却是这样空洞,这样冷。似乎在自己二十多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真心地爱过一个人。 一阵大风扑来,宋佳铭遮住她的身体,说:"冷吗?" 玉兰想,他的身体还是那样的温暖…… 忽然,一个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不要动!把钱拿出来。" 宋佳铭刚反应过来"抢劫"两个字,他的腹部就受了重重一刀……那是一个亡命之徒。尖锐的痛楚直袭脑际,他一只手捂住流血的伤口,一只手去推玉兰道:"快走!" 接着,他的腹部又中了一刀,意识混沌中听到女子的尖叫:"柳峻……" 只见玉兰挡在他的身前,那决绝的眼神…… "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里奈君何?"她的吟诵、她的眼神、她的温暖……血止不住地涌出,那个女子,记忆中的女子仰脸看着他,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笑容凄然哀绝。望着那双流露着无尽哀伤的眼睛,他愣住了,好熟悉的眼神。痛的感觉来了,鲜血流淌,凝望那双眼,浑然不知是梦是幻。 宋佳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c黄上。白色的病房,白色的被单,白色的器具……他一转头却看见c黄头的小几上摆放着一束怒放的黄玫瑰。 "宋先生,你醒了?"杨秘书惊喜地凑过来,看得出来她一夜没有回家,脸上衰败的容妆,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让你担心了,你也回家休息吧。" "你的伤势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需要休养。"杨秘书是宋氏企业的老臣子,工作超过二十年了。 "她呢?"宋佳铭问。 "谁?"杨秘书很聪明,"是送你来医院的那个小姐吗?她曾经来过,又走了。" "这么说来,她没事。"宋佳铭松了一口气。 "贺淑媛小姐守了你一个晚上,刚刚回去。"秘书说。 "淑媛?"他想,自己伤好以后,一定要和她结婚。 医生走进来,检查了宋佳铭的伤势,说:"危险期已过,现在需要用药和静养。"恰时,杨秘书接到一个电话,回公司办差去了。宋佳铭静静地躺着,看着面前白色的墙壁,忽然觉得异常空虚。自己的爱,好像走失在那个夜晚。如果,如果能够重新来过……他不敢再想下去。 "宋先生。"病房的门被推开,门口出现一个窈窕女子,是玉兰。齐肩的乌黑长发,月白色旗袍,仿佛是从古画里走下来似的。 "玉兰小姐,请坐。"他打量着她。 "你好点了吧?"她自顾坐下。 "没事了。"风吹动着窗帘,他的头发零乱地覆在额上。 "哦。"她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怎么了?"他见她神色异样,心中不免微微一动,说:"你真没事吧?" "你为我受伤,真是不好意思。"她从挎包里取出一本发黄的旧书,说:"在医院里养伤很寂寞,这本书不错,如果你有兴趣,可以看一看。" "《胭脂血》是一本言情小说吗?"宋佳铭接过书。 "算是吧。"玉兰微微点头。 少顷,玉兰便起身告辞,出门时黯然回望一眼。 夜晚,难以入眠,宋佳铭自然把目光落在了那本书上。于是他把书拿起,翻开书卷,首先看到一幅画页,是用墨线画的胭脂盒,盒上有一朵白玉兰花图案,花朵含苞未放。册页下面有一行小字:影青釉胭脂盒,明朝汉王府巧匠制造。汉王朱高煦造反事败后,此物不知所踪。 顿时,他就被这书中的故事吸引住了。 故事发生在明朝中叶,乐安城外,燕糙碧如丝,柳岸长堤,景色钟灵毓秀,和风袭来,使人心醉。 乐安城是成祖皇帝的次子汉王朱高煦的封地。明仁宗朱高炽还是太子之时,朱高煦就和兄长有过夺嫡之争。朱高炽即位,汉王朱高煦不得不赴封地乐安。乐安城外有座碧湖山庄,精致的白色楼宇,隐在浓阴碧树之中,这是汉王的行宫。碧湖山庄外的碧湖是仕女墨客踏青赏春的好去处。 正文胭脂血(3) (更新时间:2007-4-1614:26:00本章字数:3319) 已近黄昏,晚晖给湖面抹了一层绛红。 碧湖岸边,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悠闲而落寞地走着,脚下是带着湿气的碧糙。此人正是在乐安居父丧的御史柳峻。柳峻青年登科,为仁宗皇帝所赏识。眼看居丧三年将满,他也将返回京师赴任了。即将返京之前,他来到了乐安郊外的碧湖岸边,看看能够寻到什么奇章妙句,以成诗集《断红集》的压卷之作。 碧湖上飘着一层rǔ白色的淡淡雾气,只听画舫上有歌声传来:"疏星淡月秋千院,愁云恨雨芙蓉面。伤情燕足留红线,恼人鸾影闲团扇。兽炉沉水烟,翠凋残花片。一行写入相思传。" 柳峻看着碧波,碧水悠悠,吟道:"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忽听有人接着吟下去:"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声音清脆,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柔媚。 柳峻循声望去,见一个华服丽人伫立船头,那半展的蛾眉,如初升的淡月,倒影入湖,湖水也变得令人心碎。 美丽的人或物,盛年总是短暂,就像花,留不住的芳华,刹那一谢。人看到了太美的景致,唯恐它明天就不再这般凄迷眩惑,心里总是忐忑不安。看到美丽的人也是,心里想到的是年华老去的苍凉,心里竟涌起一种刻骨的悲伤来。 只见她手指轻扣玉笛,吟道:"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这是北宋周邦彦的《兰陵王》,表现的是离愁别情,经她一念,更觉荡气回肠。女子手中的玉笛闪着耀眼的光华,微笑着向他说:"见公子在水边独行,且面带愁容,不知是赏春还是伤春?还是要学屈大夫沉江醒世?" 柳峻为这女子俏皮而大胆的话而略感迷惑了,暗想,她是何等身份?是教坊女子吗?看她衣饰华贵,且带着一种大家闺秀的微悒气质,不像教坊女子。他不顾冒昧,问道:"小姐是谁?敢问闺名。" "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她的身影和着月光在水面上荡起曼妙的涟漪。 "看小姐冰雪聪明,不知能否猜出在下的姓名?" "不在梅边在柳边。"女子随口说道。这是《牡丹亭》里的一句唱词,是杜丽娘梦中伤春邂逅柳梦梅所作,意思是自己想念的人不是姓梅就是姓柳,不意却恰好猜中了柳峻的姓氏。 柳峻被女子的灵思所慑,一时说不出话来。 画舫荡开了,她的眼波和湖水一起逆流而上,轻挥玉笛,长袖飘飘:"我的名字是玉兰。" 柳峻的手握紧了扇子的玉柄,心中生起李商隐的诗句:昨夜星辰昨夜风,小楼西侧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画舫渐消在淡淡的雾里,笛声犹自悠悠飘来,水波茫茫。 她来了又去,在黄昏的一刹那。 她来了又去,在春日的一瞬。 接连几天,柳峻都在碧湖岸边徘徊,希望能再遇上她--那黄昏中的丽人。可是,自从那天之后,她好像失踪了似的,再也寻不到她半点踪迹。 水面上飘着淡淡的紫色烟岚,宛如那夜她临风而去的紫色衣带。 一个星月交辉的夜晚,一艘富丽堂皇的画舫停在湖中。船上灯火辉映,丝竹声声。画舫上,坐着汉王朱高煦。他常自比李世民,此时,他威武昂藏的身躯佩着短刀,在花香和丝竹声中显得不太协调。 这时,走进来一个年轻人,他今晚应汉王之邀来船上做客,不得不换了一身衣服。古时,臣子不得以素服见君。他便是柳峻。 朱高煦一见柳峻,大步迎上,握住他的手,笑着说:"好啊!本王在京与柳御史有一面之缘,今夜在此相见,实属天缘啊!" 柳峻素闻汉王为人好武,刚愎残暴,与大义相悖,面子上却不得不尽礼数,道:"王爷见召,怎敢不来?只是道上延误,还望恕罪。" "无妨。"朱高煦说。 汉王府的歌姬都是万里选一的美女,衣香鬓影,舞衣长袖,令柳峻不敢正视。酒宴上,汉王说起太祖当年起兵时的很多佚闻,又问起柳峻一些京师里的情况,气氛稍变得轻松些了。 "柳大人京师为官,可知当今圣上的喜好?" "当今圣上,勤政爱民。没有听说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柳峻小心答道。 "是吗?"汉王朱高煦大笑说,"孤王好酒好色,圣上又非圣贤,岂能无好?" "今上英明睿智,读理学书籍,心存天道,实乃一代英主。"柳峻正色道。 朱高煦脸色微变,以大笑遮掩过去,心里却暗暗在想,这人不好对付。不过英雄难过美人关,看他能有多大定力! 于是,汉王又向他连连敬酒,不多时,柳峻已然微醉。 汉王问及他在京师的政务及一些见闻,柳峻对答如流,汉王击节赞叹,语带双关道:"柳大人返京之后,可不要忘了本王啊!" "汉王殿下是成祖陛下的亲子,当今圣上的至亲,国之肱骨,我怎敢忘了殿下!"柳峻巧妙应答。 汉王微微变色,接着又以大笑遮掩过去。 菜肴一道接一道地上来,汉王频频劝酒,酒过三巡,柳峻索性放开怀抱,酒到杯干,来者不拒。无意中,柳峻瞥见一个人影,站在画舫的舱外。她,似曾相识。再仔细一看,不就是那薄夜邂逅的丽人吗?她云鬓高堆,发上贴着镶翡翠小云片,簪了一朵金箔花。 心中暗想,那船舷上的美人,应是汉王朱高煦的爱姬了。 只见侍女上前,对她说:"十一王妃,夜凉了,回碧湖山庄吧。" 原来,她就是汉王不惜耗费巨资为之修筑碧湖山庄的女子,也就是汉王的十一王妃。她缓缓转过脸来,星眸足以使天上的星光失色。 "玉兰,你进来。"她被汉王叫住。 "拜见汉王。"十一王妃款款而进,长袖一拂。 "这是在京为官的柳峻柳大人,在乐安居父丧,本王才有幸结交。"汉王朱高煦对她说道。 "岂敢?"柳峻站起身来,目光与十一王妃相遇,她果真是那夜在湖畔遇见的女子。他暗暗沮丧,她不是什么教坊女子,而是汉王的十一王妃。 "玉兰,今日无外客,柳大人是本王知己之交,不用避嫌。你就歌舞一曲,以助酒兴吧。"汉王轻松地笑着。 十一王妃想了想,说:"我吹一曲《兰陵王》吧。"说罢,从衣袋里取出一支晶莹的玉笛,手指轻扣玉笛,呜咽而吹。她那多变的眼神在灯光里暗暗换了千种光华。美人年华如光焰,总是短促,就如那句话:"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柳峻不觉和音吟道:"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十一王妃向他看过来,在目光的交换中,柳峻的心弦一阵颤动。 汉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十一王妃,叹道:"说到诗词音律,本王愧不如君。" 十一王妃似笑非笑,曼声吟:"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汉王大笑道:"玉兰,你是说本王是个薄情郎吗?" 十一王妃笑说:"不敢,我不是在说殿下。" 柳峻的心一动,暗想,难道不成是在说我? 碧湖上,夜色渐沉。汉王朱高煦渐脱形迹,叫人取了一面羯鼓,自己敲打起来。而他的十一王妃玉兰则翩翩起舞。此为凌波舞,是唐代舞蹈,相传是杨贵妃所创,舞起来,果然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荷出绿波之态。 美人,名酒,诱惑与纷乱,十一王妃宛若一朵盛开的牡丹。她舞到柳峻的身前,微微一笑,扬手抛下一枚亮晶晶的东西,滚了几滚,正好落在柳峻身前。 他弯腰捡起,见是个胭脂盒,上面有白玉兰花图案。 十一王妃一个舞步,出了舱房,只留余香不散。 柳峻把它攥在掌心,心里明白,这是最古老的计谋,她要他来找她。 正文胭脂血(4) (更新时间:2007-4-1614:28:00本章字数:4831) 医院里,躺在c黄上的宋佳铭暗叹,果是一本难得的世情小说。再看了一会儿,不觉中困倦,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翌日早晨,没有来访者,宋佳铭拿起c黄头的书,继续翻看起来。 春糙碧如丝,柳岸花香。 柳峻来到碧湖山庄,进了大门,只见厅堂阔大,中间摆放着一架雕漆山水人物画屏。一个青衣侍女向他走来,落落大方,施了一礼,说:"柳大人。" 柳峻随即对侍女说:"请转告十一王妃,昨日她丢失的东西被我捡到。"说着便把胭脂盒递上去,又道:"就说柳峻向王妃多多致意,在下先行告辞。" 只听一个柔和的声音传来:"既然来了,何不多留一会?" 十一王妃走下楼来,美目流波,珠辉玉颜,偏又装扮别致,皓臂上一条蛇形金条脱上镶着一块翡翠,耀人双目。 "多谢大人送还胭脂盒,昨夜找了它许久。" "鄙人自该。"柳峻还了一礼。 "还是多谢大人。"她用手旋开胭脂盒盖子,伸出食指,轻轻点了一点胭脂在朱唇上,那样优美的手势--点绛唇。 十一王妃微微一笑,想起汉王对她说,柳峻此人为人风雅,你不能以色动之,就以才诱之,必使他就范。于是,她开口说道:"昨日宴上,闻君颇通音律,今日我用琵琶弹奏一曲,看你可知曲名。" 柳峻落座说:"不敢,请王妃指教。" 侍女送来镂金琵琶。她所弹奏的曲子竟是南唐旧曲《恨来迟破》,正如白居易《琵琶行》中所言:"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大人,我弹得可还好吗?请多指教。"弦声清脆,余音不绝。 柳峻不语,他不敢接触她的眼神,只怕接收到她来自眼底深处的讯息。十一王妃看看他,微微一笑说:"大人稍待,我去换件衣服。" 出来时,她竟一身白衣,长发及腰,浑身上下别无装饰,白衣和墨一般的长发在温暖的风里飞扬…… "柳大人……不……公子,你还了我一样东西,我也需还你。"她含笑说道,"你要什么呢?只要你说出来,不论什么,我都愿意给你。" 柳峻转过身去,一脸惶惑。 "你为什么不转过脸来?难道怕我不成?"她柔媚轻笑。 "王妃,臣还有事情要办,告退了。"柳峻站起身来,要走。再不走,他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够抵挡住她的诱惑。 十一王妃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离去。 汉王府里,窗上映出两个人的影子。 "你诱惑他却失败了!" "是。"她说,"我恨他!在他眼里,我根本就不是人。" "你失败的原因,是你喜欢上了他,根本不想引他入套。" "不,不!请汉王收回成命。你杀了他,此人不可用。" "玉兰,你再努力试一试,他毕竟是个男人。而你,是个充满诱惑力的女人。" ……风声把谈话声遮没。 "看什么书呢?"贺淑媛走进来,手里拎着一个保温瓶。 "哦。"宋佳铭把书放在桌上说,"一本古旧的言情小说。" "你有伤在身,不要累着了。"她凑过来,"古旧言情书?什么时候你的趣味变了?" "是朋友送的,我正好排遣时间。" "明天我多带些书来给你。"贺淑媛把保温瓶打开,"先把这些汤喝了。" 随后,贺淑媛对他说行凶的歹徒已经被捕,婚礼向后推迟。她一句也没有问当时他和谁在一起,这不免让宋佳铭有些惭愧。 未婚妻走后,他再度拿起那本书。 书中说,碧湖山庄里,柳峻和十一王妃在一起。 月光如水,凉气入窗,珠辉映着玉颜,更有一种凉意。 她把宫灯燃亮,屋内霎时呈现一片和谐的红光,轻柔得宛似虹霓。柳峻这才发现,这里的宫灯式样竟与大内相同,银红色流云图案花纹的轻纱罩灯,竟比宫内的灯还要考究。 "柳大人。"她殷勤把盏。 酒杯中融入一种风情,还有那一挑眉、一转眼间的风情。她比他年轻,但目光却比他沧桑得多。现在,她的目光好似一个妇人在看一个少年,还带着些忧郁和悲悯。 十一王妃把帘子放下,绣帘隔绝了寒气。 屋里是酒香?是花香?还是美人发上的幽香? 屋里只有她和他,还有樽中酒。酒的颜色是石榴红,是她红裙的颜色,经灯光一映,有点像变了色的鲜血。酒液流入咽喉,化作冰冷的火焰燃烧起来。他发现自己的心不知何时跳得快了,更发觉自己竟没有想象中的镇定与自持,他必须离开这里。 他握紧酒杯,为了转移注意力,说道:"我想起了李白的一句《将进酒》: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她不动声色地说出了一句令他心跳加速的话来:"我还记得李白写过,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里奈君何?" 他握住她的手腕,发现她手腕的热度可以使冰冷的金条脱变热。接着,她用身上披着的羽纱,轻轻地擦拭了他额上的汗珠。她的手指隔着纱,间接地刺激了他本已燃烧的内心。雨丝轻敲窗户,化为清脆的琴音,他和她都捕捉到了彼此眼神的讯息,天地在雨声中洗净,格外空灵。 ……在这一刻,他和她都忘了汉王。 "王妃……" "叫我的名字!"她说,"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玉兰。" 她惊诧,他竟然是有心的,原以为只是自己勾引他,然而不是。玉兰真的很高兴,柔肠百转。一直以来,自己跟着汉王,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王妃的名位,奇珍异宝,她不再稀罕了,如今她有了他的情。 他的脸在灯光下,线条流畅而优雅,鬓边的几绺黑发飘散在红绫被上。"玉兰……"他唤她一声,那声音如此动听。雨渐密了,雨丝织成天地间细密的网,把他和她网罗其中。 清晨,柳峻又来到碧湖山庄。他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要来,却阻止不了自己的行为。在碧湖山庄与玉兰幽会,既让他神魂颠倒,又令他悔恨不已。 玉兰一见到柳峻,异常欢颜。她只想要一个丈夫,一个爱她的男人,把往昔的繁华洗净,还她原本的面目--一个水灵聪慧的小女子,荆钗布裙。为何不是早些见到他?若是那时见到他,她愿意跟他走,无论天涯海角。 她对他好,只是为了他对她的好。 他们平时知己相处,除了那一晚上,很少涉及男女之事。柳峻和玉兰琵琶相和,忽然,玉兰脸上变了神色。 门开了,进来了一个人。 柳峻没有想到来人竟是汉王朱高煦,他的表情高深莫测。 "汉王!"玉兰首先反应过来,"不怨柳大人,是我不好。" 柳峻连忙跪拜在地,正色说道:"我感于王妃的才华,来此找她谈论音律,请汉王不要怪罪王妃。" "你们都想到哪里去了?" 此言一出,柳峻怔住。 "昔日楚庄王绝缨会本王又不是不知,今日怎可为一美人而坏我良臣?"朱高煦说,"既然她对你有情,本王不如顺水推舟,把她嫁给你为妻。" 玉兰无语,黯然垂首。 柳峻说:"这……微臣万万不敢。" 朱高煦说:"古人车马轻裘,与朋友共。你随我来,我有事同你商议。" 说着,他当先走入内厅,柳峻只好跟着走进去。 玉兰放下琵琶,眼中流露出复杂的光芒。 "我要和你商量一件大事。父王打下的江山,怎能交给一个无能小儿?!"汉王在内厅里来回踱步,"我要效仿靖难之役,重造乾坤。" 柳峻释然,原来他的内心埋藏着为人所不知的阴谋,嘴上却说:"王爷如此信任柳峻,敢不从命?" 汉王朱高煦纵声大笑道:"好好,你我君臣联手,必能重造时势,改变乾坤!" 送走了柳峻,朱高煦回到内室。 玉兰正对镜忧郁,已没有了往日的笑容。 "玉兰,我平时待你如何?"他说。 玉兰心想,你渔色无数,对谁都没有真情,嘴上却不敢这样说,而是道:"汉王秉性刚强,天生风流,所见女子往往只有一夕之恩,唯独对我另眼看待。" "那好,我要用柳峻为我效力,你已经为我笼络住了他。"他抓住她的肩膀,说,"玉兰,我的姬妾虽众,却缺少有勇有谋之人。你聪明机智,大可助本王一臂之力,朝中众臣还需你为我去笼络,让他们跌入你的脂粉陷阱,听命于我。"他的话语虽低沉,却是很清晰,"本王要南面称帝,效父皇起兵。事成之后,封你为贵妃。" 玉兰说:"谨遵殿下吩咐。" 朱高煦忽地狂笑起来:"父皇当年没有把帝位传给我,可是谁又想得到,我是上承天命之人,本王才是真命天子!" 画堂外的秋风吹落了几许叶子,肆意飞舞。夜色渐沉,柳峻和玉兰凭栏而望。远山如画,倦鸟归巢。"汉王叫我引诱你,让你为他办事。"一头乌如鸦羽的发丝垂落,她的声音很轻,"一开始,我是骗了你。" 柳峻的目光中带有一丝讶色。 "可是,渐渐地,我真的敬慕你,真的想和你在一起,只怕自己不配……" 她和他回到屋子里。宫灯摇晃,轻纱里的那一点红焰在跳跃。 "我知道这样是在害你,却忍不住……" 柳峻有力地握住她的手,说:"不怪你,是我自己情愿。" "我不是一个好女人……"她知道自己和柳峻都被汉王算计了,要回头还来得及,在此刻,她只想要他亲口告诉她,他要她,不是一时之欢。否则,这男女之间分分合合,不含任何情义在里头,只是梦一场。 "在我眼里、心里,你就像是不染一丝微尘的玉。"他用一种了解和同情的目光看着玉兰,这样的目光足以使对方的心弦为之颤动,"我爱你的心,爱你的人,不是为贪恋你的容貌。" 她明白他对她不是男人对女人的占有,而是心与心的契合,颤抖着声音说:"你只需一句话,我愿意为你死……" 烛影摇红,天地间都是清风和细雨敲窗造访的声音。在这温馨的天地里,他们用心燃起彼此的热情,用肌肤给予彼此温暖。如在一叶轻舟之中,却不惧汪洋颠覆。他把她搂在胸前,时间慢慢过去。他们感觉到一种和谐、宁静与幸福。 "你有夫人吗?"她问。 "有。"看到她黯然的眼神,他说,"她是个贤慧的女人,我们成婚在三年前。现在,只要你不介意,我定是会娶你。" "真的吗?你不在乎我曾是十一王妃?" "在我眼里,你是玉兰,不是什么十一王妃。" 长久的拥抱过后,他说:"玉兰,你知道靖难之役吗?" 玉兰微微地点头,她是见过世面的女子。 "汉王起兵作乱,必将刀兵四起,天下大乱。不管是谁做了皇帝,天下百姓都免不了受苦。"他说,"玉兰,你听过这首元曲吗?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踟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你想怎么办?"玉兰抬起脸来。 "为了避免靖难之役的重复,为了天下百姓不再受兵祸之灾,我想密告皇帝,让皇帝亲临乐安,把兵戈之争止息于未现。" 玉兰心里有一种感动,他这样直言不讳地说出心里想法,对自己是多么信任啊! "我听你的。"她取出胭脂盒塞入他手中,说,"你走吧,带着它,想着我。" 柳峻一怔,说:"玉兰……"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你带着这胭脂盒……我相信它可以见证你我的情意。" 透过白纱画屏,一个高冠广袖的男人向这边看着,表情高深莫测。他是汉王朱高煦。由于离得远了,透过那扇精美的白纱画屏,玉兰和柳峻看上去成了两个朦胧的人影,如同皮影戏中的傀儡,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了。 朱高煦冷笑,心想,你们就是本王手中的傀儡,等你们的利用价值失去后,本王可以令你们生,也可以令你们死。 在朱高煦看来,世上漂亮的女人只是花瓶和利器。他对女人只有欲而没有爱,更不明白世上怎会有人为爱而痛苦。 白纱屏上一朵娇艳欲滴的美人蕉,花瓣殷红如血。 玉兰放走了他,她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那是因为汉王太过自信,他也没有想到玉兰会背叛他。 正文胭脂血(5) (更新时间:2007-4-1614:31:00本章字数:5202) 为了避免天下大乱,重复靖难之役的兵祸,柳峻离开乐安城,去京师密告汉王起兵之事。秋风冷,山上白云缭绕。黄尘土陌上,一匹快马疾奔着。 柳峻日夜兼程,终于赶到了京城。 他看到了城门,用袖子擦拭了一下额上的汗水,他的手中,还紧紧地握着那胭脂盒。为了拯救天下苍生不再受刀兵之苦,他抵挡住了汉王许给他高官美女的诱惑。 京城大内武英殿里,两只银仙鹤嘴里吐着袅袅香烟。刚刚即位的明宣宗朱瞻基坐在御座上。他年纪很轻,看上去却沉着刚毅,眉宇之间蕴含着一股英气。"你能来密报此事,足见忠心。昨夜,英国公张铺也向朕密报了汉王欲叛乱之事。" "汉王与陛下是叔侄,如何平息叛乱,还望陛下三思。" "朕打算率大军亲征乐安城,以天子之威令逆臣丧胆,兵不血刃地解决乐安之危。" "陛下圣明。" 朱瞻基走下御座,对他说:"柳峻,你随朕一起前往乐安城。" 乐安城的百姓们携儿带女蜂拥出城,五军首领王斌见势不妙,下令关闭四城城门,并让汉王世子朱瞻垣速把皇帝亲领大军压境的事报告朱高煦。 玉兰以为她已经死了。 她放松了自己的身体,一阵阵毫无意识地痉挛。 "你这个贱人!本王如此看重你,你却要背叛我!我要让你知道,什么是背叛本王的下场!"皮鞭呼啸着落下。 朱高煦精心安排设计的一场戏,没想到她竟然假戏真做。真是什么都可以算计,唯独人心无法算计,因为人心是天底下最难以摸透的东西。他当着所有姬妾的面对玉兰施以酷刑。众姬妾们掩面不敢看,她们无法想象平时对她们十分温柔的汉王会突然变成了一头疯兽。 "我要这个贱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汉王府的梅雪阁成了宋代贾似道的半闲堂,地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看不出死活。 三天三夜,她还没有死去,心有一念未了。 这时,侍卫来报,说御史柳峻来宣读圣旨。 汉王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要让柳峻看到这残酷的场面,让他内疚,让他的心一生得不到安宁。朱高煦在极度愤怒中想到自己仍然可以主宰别人命运,不由一丝难抑地得意。她的命在他的手中。 柳峻为了乐安城百姓不致刀兵之苦,请旨单人独骑进城。 汉王府灯火辉煌,柳峻步上高阶,心头一阵莫名其妙地紧缩疼痛,不是因为害怕,不是因为要面对汉王。 他走进了大厅,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好啊!柳御史,你居然敢来,有胆量!这样的人,本王佩服!"朱高煦盯着柳峻,从牙fèng里发出丝丝冷笑,如蛇吐信子的声音,"本王待你不薄啊!我倒要看看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柳峻正色道:"我身为朝廷御史,前来宣读圣旨。只要汉王开城投降,圣上既往不咎,一切还按叔侄之礼相待。" 朱高煦狂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当今圣上不忍伤了骨ròu之情,劝汉王归降,其意甚诚!"柳峻说。 "你凭什么来做说客?你背叛本王,本王还未和你算账!"朱高煦大怒。 "你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不惜以成千上万人的命作为代价!这不是游戏!人命也不是可以任意拨弄的棋子!"柳峻面色不变。 "来人啊!"朱高煦大叫,"你不是要当贤臣、忠良吗?让本王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和商朝比干的心是不是一样,有玲珑七窍?" "柳峻死不足惜。"他大义凛然,"今日我来向汉王传旨,一来尽了当今圣上对叔父的礼,二来了却我私人恩怨。" "你有何事?" "让我见玉兰。" 朱高煦忽地哈哈大笑道:"好,带他去梅雪阁。" 梅雪阁里,充满了血的清香,竟像花瓣研碎了的丝丝清甜,有着残酷的美丽。玉兰躺在地上,慢慢睁开眼睛,吃惊地看见走进来的人,竟然是柳峻。又进来一个人,是汉王朱高煦。 "你竟然来了?"她在血泊中撑不起身子。她殷殷寄望的眼神使柳峻心中一阵颤抖。 "你投降了我,我就放你们二人走!"朱高煦说。 "我生死何足惜?只是连累了玉兰。我绝不能让你谋反,擅动刀兵,为害天下。"在情爱与道义面前,他依然坚定地选择了后者。 "汉王殿下,"有兵将跑进来,"城门快守不住了!" 朱高煦一甩袍袖,大步转身走了。原来与朱高煦约好起事的山东指挥靳荣未到,而明宣宗朱瞻基又两次派人投书,声称只要他开城投降,既往不咎,亲切如初。如若不然,将举兵攻城。朱高煦眼看乐安被围,援军不至,无奈之下,在第二天打开城门,出城投降。随后,他被押解到京师,囚禁在西华门外的一所房子里。 军队进城,在地牢中找到了柳峻,救了出去。 柳峻随即带走了玉兰,接到家中养伤。他的夫人名叫云蕙,怀孕七个月了。看到伤痕累累的丈夫和玉兰,命人打扫出两间静室来,又请来名医诊治。 过了半个月,柳峻的伤势有了起色,玉兰的体质依然很弱,还需卧c黄。他就坐在榻前与她说话,经常是几个时辰不走。有的时候,他展开棋盘,与她对弈。玉兰棋力甚高,两人杀得难分难解,常常是云蕙来叫他们吃饭才罢手。 一天,云蕙对柳峻说:"你把玉兰留下吧。" "我很喜欢她,家里正少个姐妹。"柳峻吃了一惊,却见她十分认真,"我看得出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 柳峻搂住妻子说:"你真是个贤慧的女人。" 云蕙微笑着说:"不过她是叛逆的家眷,你要送她上京,向皇上禀明一切,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分。" "一切都依你。"柳峻说。 得知要送她上京,玉兰辗转反侧。五更天,罗帐里透进清冷的月光。门开了,他来了。她望着他宽阔的身影,上前一步,忍不住搂住他,把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这样地温暖,她的泪湿了他的胸口。 "玉兰!"他感觉到她的身体微微寒瑟,"你冷吗?" "我是害怕……"蜷缩在他的怀抱中,贴紧他还是不够,还是不够,她心底里言语无从说起,"只怕我们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不会的。"他把她的头捧起,"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在我身边,答应我无论如何也不要离开我!" "你也要答应我,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相信我会保护你,和你在一起,生死不离。" "我从来未曾怀疑过。"她透过泪水看着他的面目,轻轻地说,"我的终身托付给你是值得的。你是个志诚君子,只要你一句话,我愿为你而死。" "同死同生,不离不弃。" 她点了点头,周身温暖。他在这里,在她身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要上京城,她不怕。他会和她在一起,同死同生,不离不弃。 他取出胭脂盒,说:"这是你送给我的胭脂盒,它是你我爱情的见证……"柳峻旋开胭脂盒盖,点了一下胭脂,轻轻点上她的唇。 爱是灵魂的伤口,爱是血液中的那点不安分……她不再渴望什么了,因为没有了距离。两人的身影映在窗纸上,映在窗外云蕙的眸子里,那眸子如此平静。 柳峻亲自送玉兰上京,一路山高水远,烟岚缭绕。他只要马背回首,便会看到半掀起的轿帘后她那双含情的秋水双眸。他顿觉振奋,只盼去京城的路再短些,他要她做自己的夫人、自己的女人。 金殿上,他向明宣宗禀告了玉兰的一切。 明宣宗听了,宣玉兰上殿。他要亲眼看看这个使汉王神魂颠倒的女人。髻挽乌云、荆钗布裙的玉兰吸引了殿上所有人的目光。"犯妇玉兰乃朱高煦侍妾,蒙柳大人所救,此身是柳大人的了,愿陛下成全。" 这样的美人,守旧的大臣们第一个想法就是红颜祸水。 "万岁!"一个大臣出班奏道,"此女为朱高煦侍妾,按大明律法当处死。" 有大臣附和道:"周武王破商纣,获妲己而斩之。唐宫李渊破陈,获张丽华而杀之。红颜祸水,万万留她不得!" 明宣宗摆了摆手,低头问跪在金銮殿上的玉兰:"按照大明律例,叛逆眷属一律要没入宫廷,你可愿入宫?" 玉兰呆了呆,大声说:"犯妇宁愿死,也不愿与柳大人分离。" 明宣宗点了点头,说:"传朕旨意,将犯妇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陛下,刀下留人!"柳峻大声说,"她是有功于朝之人,如何能杀?" "有功无功,不能单凭你一面之词!"明宣宗震怒了。 "玉兰有功于社稷,当然不能凭臣一人之词。"他取出胭脂盒说,"有这胭脂盒为证。" "胭脂盒?"明宣宗大笑,"它能说话吗?" "如果它能说话,一定会告诉陛下一切真相。" "住口!你以下犯上,为犯妇说情,看来你们早有私情。" "私情?"柳峻冷笑,"在我心中,她早已是我的妻子。" 一语即出,群臣哗然。 明宣宗勃然大怒道:"来人!将柳峻打入天牢。" "陛下!"有大臣出来求情,"柳峻被女色所惑,陛下开恩,只要让他离弃犯妇,并监斩犯妇,就饶了他的性命,以彰陛下之盛德。" 柳峻说:"多谢这位大人好意,我是不会看着她死的,我们早有约定,生死相随。" 众臣哗然,他们不明白。他们的心里确实不明白,如何会有这般不世俗的爱情,他们在世俗中并不世俗地爱着,爱得那么美丽。 天牢里,柳峻披枷带锁靠在墙边。牢门开了,进来一个中年男人,他是柳峻的家仆游义。 游义冲过来,拉住他的衣服,声泪俱下地说:"老爷,你明天就要问斩了。有什么话,让我对夫人说吗?" 柳峻说:"夫人要生了吗?" 游义说:"云蕙夫人来京城了,她就快要生了。" "告诉夫人,我对不起她!"递过去一份册子,封皮上用毛笔写着"胭脂血",柳峻说,"这是我在狱中所写,里面所有的事情都记述详尽。" 天色微明,监斩官说:"犯官柳峻,本应将你在市曹问斩。圣上念你有功于社稷,改在狱中用刑。" 柳峻恍若未闻,他的目光追随着一个女子:玉兰。 "柳郎,你本不必死。" "我说过我与你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监斩官一声喝下:"上绑,行刑!" "且慢!"玉兰整整衫裙,向他伸出手,"柳郎,我的胭脂盒子还在吗?" "还在。" "柳郎啊,你真的不后悔?真的愿意和我去死吗?" 他不回答,从胸前衣襟内取出胭脂盒,胭脂香味飘荡。他说:"我说过我和你生死纠缠,永不分离。" 她点点头,接过胭脂盒,打开盒子,伸出食指按了一下,轻轻地点上朱唇,那样优美的手势,那样的点绛唇。 然后她的唇吻上他的唇,那是此生最后的一吻,最后的点绛唇。 她唇上的胭脂如血,胭脂血。她的眼睛在说:我只道心是最遥远的海岸,没想到我能获取你的真心。她把胭脂盒放入怀中:"到了幽冥里,你再为我点上胭脂吧。" 刽子手上前把两人分开,两人被并排捆绑在木柱上,粗大的铁链勒紧着他们的身体,使他们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玉兰说:"柳郎,我会去找你的。" "你先走,等着我。我先走,等着你。"柳峻永远忘不了她凄然的笑容,就像一朵徐徐落下的春花,在风中回旋。 刽子手随即举起鬼头大刀…… 玉兰微微一笑……刽子手挥下雪亮的刀,眼前漫洇出一片夕阳般浅淡的血红,而她最后的微笑也在他眼中定格,成为永久的影像存放在心里。 翌日黎明,游义到天牢门外,收取自己主人的尸首。 车子上盖着一领糙席,糙席下有两具尸体。狱卒说:"这个女子是你家主人的什么人?反正没人收取,你就一并领去吧。" 游义道了声谢,塞了一大锭银子在狱卒手中,然后押着马车慢慢前行。出了城,来到一处墓地,这是云蕙为丈夫选的墓地。 大腹便便的云蕙等在那里,面容悲伤,却很镇定。 树林里,游义下了马车,说:"夫人,老爷的尸身就在这里。"说着,他回头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遮盖尸体的糙席不知何时掉了。车上两具尸体交叠,两颗头颅紧挨,头发被刽子手打结捆在了一起,头挨着头,脸挨着脸,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势向世人昭示他们的恋情。 云蕙脸色也变了,但仍很镇定。她指挥家人把柳峻的尸体移在棺木里,吩咐下葬,然后派人又买了一口棺材来收殓玉兰。 新坟砌好后,她在坟前伫立良久。 当天晚上,云蕙生产,经历了一天一夜,在生产的痛苦中口口声声叫着丈夫的名字。天快亮的时候生下一个男孩,她却因难产而死。 朱高煦举兵失败,以酒度日。有一天晚上,他看见了玉兰在白纱屏风里面微笑。朱高煦一剑挥过,白纱屏风裂为两半,玉兰也消失不见了。朱高煦大为惊恐,认为玉兰的阴魂前来向他索命。正在这时,偏偏宣宗皇帝心血来潮,前来看望自己的这位皇叔,朱高煦惊怒之下,口出不逊之言,惹怒了宣宗,皇帝下旨把他处死。 正文龙子血玉(1) (更新时间:2007-4-1614:33:00本章字数:3582) 作者:柳柳 刻意为之或是偶然相逢,推开那扇门,都将有意想不到的结果降临。"满足所有的愿望,包括你要求的,和深藏在心底、你未曾意识到的所有愿望。"女子优雅微笑,充满蛊惑的话语。她长发飞扬,一身素色的束胸长衫,衬着婉约的气质,就如天上的皓月那般通透。她嚼起笑意,慢慢起身,把一盏浮着无名花儿的茶盏置于桌前,花朵沉浮,血一般的颜色。"请坐,欢迎光临古董杂货店。"气出如兰又如麝,婉约女子贴耳轻诉,流光回转,心神也失在了这一笑一语之间。 "我是白月,愿意为您服务。"再度轻言,词句间有诱人浅眠的舒适力量。 他失神凝望着那张脸,那笑容,魂魄抽离般的感觉。恍恍然抱着精装的包裹出门,身后有白衣女子送别:"您一路走好,我们永不再见。"永不再见?什么,惊觉着回首,怎么会有这样做生意的老板?才发觉身后那熏香流溢的明朗小店竟没了踪迹,分明就是这个城市随处可见的景观,小小的街角。 于是自嘲梦游,却无觉察怀中紧紧抱着的东西,忙忙就抬步疾走,融入日日复日日的人潮中,终点是冰冷的水泥玻璃公寓。 "白痴。"白衣女子笑容依旧,却有一个红衣女子站在身侧,一般的眉目如同镜子的两端,绝无半点区别。然而红衣女子的脸孔上却写满了桀骜和跳脱,如同不止息跳跃的火焰,灼烧周遭的一切。"都是白痴。" "哦,你说我也是白痴?妹妹。"白月回首,推开了他人已绝对触摸不到的古董店门,吱呀声里,明清风格的雕花木门旋开。阳光斜斜泻满了古董铺子,如同整个空间内流淌着大块的橙色果冻,既温暖又昏黄。 "可不是!本就已是赔本买卖了,竟然还好心地附加售后服务,这生意亏大了!又收不到半毛钱。"她嘀咕着,拿过白月方才招待顾客的茶,饮了一口,还没下咽,已把姣美的面颊皱起,"泡的是龙血花?" 白月默然,含笑点头。 "你啊……"绝对是无可奈何的神色,红云霍然起身,却最终压制了嗓子眼里的言语,摇头,叹气。她走到火炉前,拈起那朵浮在水面上的无名花朵,轻轻一弹,那花朵上的水滴便飘向了火炉中。那水滴绽开,竟迸发出了无色的火焰,在原本装饰品性质的火炉中燃烧。热度直喷脸面,红云却不在乎,两根纤长手指拈紧了花朵儿,慢慢地连手指带那花一同伸向无色火焰的壁炉,神色静谧而谨慎。那花投诸火上,渐然绽放出别样的色彩,渐然舒卷成硬质的花瓣,火焰不能沁透的坚硬,凝定了姿态,幻化成了玉石的花朵。花有五瓣,血色的,娇艳的。 红云把花朵从无色火焰中取出,她柔皙手指可以与玉质鲜花照映。她把血色玉花小心地收在一方匣子里,放置到架子上最高的地方。从来都是自己被成熟冷静的姐姐训斥,如今角色对换却并不使人感觉欣喜,只有压抑不住的沉重。也许红云会冲动坏事,那么白月却会因太过慈悲的心肠而招致麻烦。 "我说姐姐,你总是这么心软,怎么成?你会害死他们的,也会害死自己的!"红云做完一切,长喘一口气,"你可知道?" "不管怎样,总归是会找来的,如果那是他的心愿,我愿意赌一次。"一直被妹妹抱怨的白月黯然垂首,少顷,缓缓抬头说,"那是他的愿望,无数次渴求。" "算了算了。"红云挥手,停止追问,却掩不住疲惫,"多少世的孽缘,若是就这样了结,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古董杂货店里一片寂静,日光静静流淌。就算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白月也无法笃定最后的结局,只是默默祷告而已。那不是她们姐妹俩可以解决的事情,看乎天定,以及人心。而人心不是能轻易掌控驾驭的东西。 王子舟回到在市中心的公寓,除了一天上班的劳累之外,还有一种奇异的恍惚感。他洗了把脸,盥洗镜中的男子有比实际年龄更小一些的外貌,端整的五官,只是总无故紧锁着眉头,让这个英俊的男子看起来太过忧郁。而实际上,他并没有任何忧郁的理由。身任JTR公司总裁助理,未婚妻是总裁女儿,人长得漂亮且个性又坚强随和,是共度一生的理想人选。从不曾有人说他是靠裙带关系才有今天的地位,因为他的能力众所周知,在JTR屡次遭受近乎崩溃的打击时,都是他一手力挽狂澜,平定了恶局。未婚妻兼大学同学的南宫汀芷也是倒追了许久才把他追到手的,按照她的原话说来:他是那种缺乏感情的动物,就算大学里有那么多漂亮女生倒追他,他也绝对是不动心欲的圣人。 "你啊,之所以会跟我在一起,一定是觉得反正要结婚,不如找个认识的,且不介意对方的爱少于自己,对不对?"南宫汀芷半开玩笑说着,半是幽怨的样子,"因为我的脸皮厚,就是你再冷淡也会死缠着你的女生。大概,你是一辈子也不能体悟到我是多么地爱你。甚至你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去爱。" 虽然这样,也有反省过自己,但是,就是感觉不到啊。王子舟无奈地揉搓着面颊,他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堵塞在心脏的某个地方,压抑了感情激素的分泌,令他始终不能真正地投入到一份感情中去。悲哀的是,如同南宫汀芷所讲的那般,他确实是因为太熟识才会跟她在一起的。 虽然她跟其他女子确实有些不同,但……怎么说,还是没有那种心灵契合的感觉。那是在他心腔深处隐藏的、不得释放、自己也解释不清的汹涌情感。但是,究竟要对谁,这种情感才可以释放呢? 你待她太不公平了!王子舟看着镜面中的自己喃喃自语,然而又能怎么样,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那颗心并不是南宫汀芷可以填补或疏通的。 也不是他自己愿意就可以填补和疏通的。 他和南宫汀芷在一起十年了,这十年里大家共同经历了许多事情。也许她曾遇见了比对方更加适合自己的人,然而始终没有离弃,光是这份坚持就足够让他们最终走到一起。他却没有遇见比南宫汀芷更适合自己的女子。她已经三十岁了,甚至为了这个,连一向信任他的总裁也亲自找他谈话,暗示他,是该有个结果的时候了。 是该有个结果的时候了。王子舟转身走出浴室,已下定决心。南宫汀芷生来就是一个公主,钻石之类的物件不足以让她欣喜,求婚礼物,该多费点心思才对。 他的秘书Cammy,追求者众多,却欣然接受了其中并不特别出众的一个。因为那人送她一对极其精致的古玉镯子,戴在年轻女子的手腕上,如同绾了碧色的光芒,既典雅又俏皮,如花笑靥,诗画一般。"玉是缘分的宝石,那不是金钱或是强求可以得到的东西,古玉更是如此。"南宫汀芷淡淡地说。 现代的女子,也许都喜欢与众不同的东西吧。量产的钻石已显得庸俗,只有温温润润、非缘分不可得的古老玉石,才能佩戴出女子的心思与品位。 一直无视南宫汀芷艳羡的视线,那个女子,连天上的月亮也可以拥抱在手,却独独空缺着手腕上一块地方,饥渴般看着Cammy腕上的镯子,等着他主动去填满。而他,竟从来没有发觉。十年的交往,南宫汀芷记得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记得他的生日他们相识的日子,而自己,却连她最小的渴望也不能满足。 对自己都感到绝望的王子舟却已然有了计划。他坐在沙发上,正准备点燃一支烟,蓦地瞥见玻璃几子上摆放着一个丝绒匣子,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王子舟放下烟,疑惑地伸手取过匣子并打开。 如果说是恶作剧的话,这东西未免太大手笔了!天鹅绒衬布上放置的是一支奇异的杯子,五块不规则的不同质地的弧形板材镶拼成的杯身,两只卷曲的耳柄,交成如意的形状。整个杯体上面细细雕饰着古朴的饕餮纹和古文,杯子底部还凝结着类似果冻的物质,倾倒不出,摸着有弹性,中间有个微微凹陷的地方,闪烁着既非金属也非液体的粉色光芒。 是什么?仔细端睨着杯体,那似乎像是金属、陶瓷、木片、水晶和某种火山岩片,形状虽然极不规则,但镶接的地方却无半点fèng隙,浑然一体。且不说那材质本身看来极之珍贵的样子,光是制作手艺就足以称为稀罕的艺术品。 难得让王子舟感动的艺术品,他给唯一拥有他公寓钥匙的人打电话。然而南宫汀芷的回答却是:"嗯,什么?杯子,我没有送什么杯子给你啊!"那么,是谁在恶作剧?这种罕见和珍贵的古董竟会莫名出现在自己的家中。细细把玩着杯子,深刻的纹路在手心摩擦出极强烈的质感。 白衣女子,贴耳轻诉:"欢迎光临古董杂货店。"言语清雅,笑意醉人,有让人晕眩的光芒。 王子舟猛然站起,是她,是她,那不是梦。他在那个所谓的古董杂货店里坐了片刻,喝了美丽店主端上的一杯茶,那茶里悬浮着一朵枯萎后涨水而显得变形的花朵,花有血一般的颜色。那店主将这个杯子给了他,送他到了店铺门口……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那个叫做白月的女子为什么会说"我们永不再见"?似梦非梦。 永不再见?他皱起眉头。 不论如何,把杯子小心收到匣子里,王子舟决定,明天要去寻一趟古董杂货店,以解开重重谜团。顺道还可以挑一件上好的古董作为求婚礼物,那礼物必定得是珍贵又漂亮才行。 正文龙子血玉(2) (更新时间:2007-4-1614:36:00本章字数:5708) 秘书Cammy将王子舟处理过的文件聚成一叠抱在怀里。这个三十几岁的男人有着让人忽视掉的外貌和个性,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态度温和,怎么看都不具备一个叱咤商场的成功经理人形象。然而这个男人每天处理的事情,其量和影响身为秘书的她最为清楚,逐渐淡向幕后的总裁,几乎把所有的决断权都交给了这个未来女婿。 "Cammy,你知道一家铺子吗?叫做古董杂货店。"王子舟好容易闲了下来,咖啡才刚刚拿起,忽地想到年轻的秘书最是喜欢逛街,这个城市里所有特色的店铺她都熟知无遗。 "哦?"秘书着实想不到,这个工作狂的上司,也会问起店铺的事情,"嗯,古董杂货店是时下年轻人最喜欢去淘宝的地方了,两个店主人既漂亮又很有品位。想要送什么特别的礼物给朋友,那里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那么,"左手托着下颌,右手翻着文件,王子舟看似不经心地问道,"店主人是不是叫白月?" "咦,这你都知道?"Cammy一脸讶色。 下班后,王子舟抱着那个丝绒匣子,驾车甩过大半个城市,才来到Cammy所说的那个"至in"的古董杂货店。 店堂普通,如同多数复古装潢的店铺一样,只是更精致和细腻一些。橱窗上铺展着大幅的天鹅绒,随意高低摆放着各色物品。店铺门口却突兀横立着一辆86版的哈雷戴维森,简练而强悍的机体,有着哈雷标志性的狭长骨架以及手工抛磨的黑色机壳,停在此,着实与古董店的格调相差甚远。 他踌躇了片刻,夹紧丝绒匣子,推门进去。 店铺里的装潢跟橱窗设计沿袭了一种风格,典雅而简练。但却不是他昨晚所见的那间店铺。那个短发挑染成紫色,以红色套头衫和墨色LIVIS牛仔装束坐在柜台后的女子,虽是印象中的五官,气质却截然不同。柜台上凌乱摆着一叠杂志,既有时尚类的,也有专业性颇强的机车杂志。她随手取用,一只手工陶瓷杯盏中盛着上好的摩洛哥手磨咖啡,轻吹一口气息,香气顿时溢满了整个店堂。 紫霞,青霞,昼夜两副性情?被南宫汀芷影响多了,脑袋里尽是些电影角色。王子舟暗自微笑,那女子,个性坚强到可怕的程度,竟也会沉溺于虚构的故事里流泪。 "可是,最终,紫霞得到的却不是至尊宝。可见爱情还是可以替代的。"南宫汀芷说。 "是吗?"王子舟没有反对,心里却是想着,又是一个伪饰的圆满。紫霞没有得到至尊宝,至尊宝也失去了紫霞,那最后的深吻终结了五百年的痴缠,一刀两断。然而,却是最接近圆满的结局了。 红云抬头,打量了王子舟一眼,淡淡问道:"请问先生要买些什么?" 语气硬脆,不是他模糊记忆中的那个白衣女子,容貌清婉,笑靥淡然。"我想问一下,这件东西,是你们店里售出的吗?"王子舟随即打开了匣子。 红云的眼睛猛地一亮,却刻意表现出漫不经心,然而只是一个瞬间的变化,王子舟也敏锐地捕捉到了,商场上很是锻炼人的眼力。 "店主是一个叫做白月的女孩吗?" "白月是店主之一,而我是另一个,我叫红云。" "你们是双生子?"王子舟疑虑顿消,那么,昨天晚上所遇并非一个梦了?"可以见见白月小姐吗?我拿了她这么贵重的东西,却没有付费,实在很不安。" "不安,你就仅仅感觉到不安?"红云瞧了他一眼,别有深意地笑。 "我还应该有其他什么感觉吗?"王子舟不解。 红云却岔开话题说道:"白月是不会见你的,她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永不再见。" "但是……" "姐姐性情虽然温婉,但说出的话从未反悔过。现在开始,后续的事情由我接替她处理。你是不满意这个杯子吗?"红云拿起杯子,动作舒缓而小心。 "不,这杯子很特别……很有趣,我很喜欢它!" "那么,你就应该把它藏好,它是独一无二的古董,抢手之极。我开古董店这么多年,养玉也只见过这么一只而已。"以赞叹的语气说着,明明不过是二十才出头的时尚女子,却说出"这么多年"腔调的话语。但王子舟倒是听明白了,原来这个杯子叫做"养玉"。 "养玉到底是做什么用的?"王子舟脱口而出,带着他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欣喜。 "难道你不知道?"红云疑问语气,更多的却是嘲讽。她顿了一下,把养玉放进丝绒匣子里,往里揽了一下,"你再度前来究竟想做什么?我是一个慡快人,不想和你磨蹭。" "可你好像不想把这杯子……养玉给我……" "我不会违逆姐姐的意愿,她既然把养玉给了你,就算我自己如此不舍也不会再讨回来的。难道此行你只是想知道养玉是做什么的?"红云眼神锐利,光有这样态度的店主想必早已关门大吉,好在有温婉的白月。 "除此之外,我还想再买一件古董。" "送人?" "是的。" "送给什么人?" "未婚妻。"王子舟犹豫了一下。 "生日礼物?" "不,是结婚礼物。" "你想要什么样子的礼物,有大概的要求吗?"红云睁大眼睛打量着王子舟,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玉。"毫不犹豫,王子舟因为南宫汀芷那个艳羡的目光而感觉愧疚,"最好的玉,我要那种最纯粹的碧玉。" "最好的玉?如果你要最好的玉,我们店里倒是有那么一块,收来了许多年,也没有人出得起价钱买去。"红云露出狡黠的笑容。 "我不计价钱,只要是最好的。"他确实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以他的地位,就算是再珍贵的东西也买得起送给南宫汀芷,何况只是一块玉。 "我知道王先生是JTR的特助,不久后便是JTR的总裁。不过,那块玉就算用整个JTR集团来换,恐怕也不够。"红云双手抱胸,冷冷说道,"说来也巧,那块玉与你现在所拥有的养玉有着莫大的关联,王先生不妨跟我来,我与你细细解释,你再作决断。"红云走出柜台,带领王子舟走向店铺里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进来的时候,王子舟就注意到了,古董杂货店的旁边是一家茶艺馆,这门开向茶艺馆的方向。然而门开启后,却是一个王子舟似乎造访过的地方,和昨夜的店铺风格一模一样。可是……茶艺馆和古董杂货店明明就只隔了一道墙,断然是容纳不下这么一间屋子的。 "你来过的,不是吗?"她毫不在意王子舟那惊异的眼神,"找个舒服的地方坐着吧,让顾客舒适也是生意成功的一个诀窍。" 奉上一杯饮料,却是咖啡,是红云先前喝的那手磨摩洛哥咖啡。浓香虽盛,却不及昨夜白月的清茶,有使灵魂安定沉迷的暗香。 王子舟四处打量,收拾了惊叹的心情。只见红云轻盈地爬到架子上,取下另一只和盛装养玉一样的匣子,但却小得多。她将盒子小心放置在王子舟面前,示意他打开。匣子里依旧铺着天鹅绒,上面躺着一朵花,欲开放的姿态,花瓣微展,仿佛有晨露滚落。然而那花却是血色的,新鲜血液的颜色,艳得令人胆战心惊。王子舟看得痴,伸出手去,触摸到冷硬的实体,才确信此花并非刚从精上采摘,而是用某种玉材雕刻。 实在是太逼真了! 可是哪里有血色的玉? 他只是轻轻碰触了一下那朵血色的玉花,红云却极大反应地把他的手推开,仿佛这东西珍贵到谁碰一下都不行的地步。 "这个就是你所说的那块玉?比整个JTR集团加起来还要珍贵的玉石?" "世人都只知道玉有青碧墨黄白几色,又都道碧玉为玉中上品,其实都是谬误。真正值得谓之上品的玉恰是世人所不知晓的,能够分辨出玉之上品下品来的世上更是寥寥数人。"红云满腹经纶般地摇头晃脑,"真正上好的玉应当是血玉--用生物的血液灌溉才慢慢成长的玉石。虽说有些不祥,但是血玉温润远胜一般的玉石,大概是因为得到生灵血性的缘故。血玉极其罕见,且防邪煞侵体,有驱邪的妙用。"红云说着拈起那血玉花朵,"你看,这玉石是不是比碧玉美得多?"果然如此,屋内光线暧昧,女子绝美,拈取那艳丽无双的花朵,美得生出痛感。"但也正因为乃是生血所养,这玉的凶性也远较他玉为猛。常有言,玉养人,然而,何尝不是人养玉呢。"红云感叹,单是这样的接触,已有血液流失的刺痛感,不愧是天下无双的血玉。 "这便是血玉中的极品--龙血玉。" "龙血玉?为什么叫做龙血玉?" "因为传说中,它是上古龙子的血液养成的玉,世上无双。" "龙子?" "在诸多神话与民间传说中,龙生九子,各是不同。但各个版本中,却有几只是频繁出现的,常被作为纹饰雕制在器皿建筑上,有驱邪的用处。譬如赑屃,常作负碑之兽。又如蒲牢,五律之器上常有其盘踞。还有螭吻、狴犴、狻猊、睚眦、淑图、貔貅,各有护剑、掌刑、供佛、主杀、保宅、招财等诸般情性,然而这些却都不是养成这龙血宝玉的龙子。"红云笑得狂肆,"这美绝的玉石却是九龙子中唯一同时被冠以五凶兽之名的那一个鲜血养化,生得却是如此娇艳动人,真是莫大的讽刺。那兽名饕餮,擅化人形。又说饕餮没有身体,只有一个头一张大嘴,有无尽的胃口,见任何东西都吞吃到体内,五行之中,没有他吃不下的东西,所到之处,尽是一片荒渺狼藉。因好食,而使其做酒食一道守护之兽,土木、音律之士也有引其形守土护器的习惯。然而又说它最喜以人为食,尤其好俊美男女。实在是最矛盾的动物,语焉难详,好恶不分,倒也无从考证了。" "这饕餮血喂出的龙血玉便如同传言中的凶兽,有食人的劣性!"红云把龙血玉推到王子舟的面前,挑衅似的,细长眉眼观察着他的微妙神情。 "食人?"王子舟错愕不已,听了红云一番关于龙子玉石的言论,且此玉食人,加之这暧昧光线虚幻一般的房间,忽有一股寒意从尾骨升起,直往心脉方向涌去。 "你不信?"红云笑得愈加诡魅。 "假若是食人的凶物,又怎具有倾城的价值?假若是食人的凶物,又怎生得如此美丽?"王子舟压抑了心神,强装淡然。 红云替自己也倒了一杯咖啡,坐了下来,悠然说道:"谁说食人的凶物就不美了?饕餮本就是世间最完美的生灵,残忍、强悍、冷酷、优雅、执著,饕餮幻化的人形更有颠倒众生的美态,绝非一般妖物可比。极致的凶残其实也是一种极致的美。况且,这玉除却凶性外更有非凡的灵性,那才是它有倾城价值的真正原因。千百年来它以万物为食,天地精华聚敛于其内,有转生死、ròu白骨的妙用。其实,天地之间哪里有什么绝对的益和绝对的害?剧毒在高明医家的手中也能变成救命良方,而千年灵芝万年仙参,若不通晓其中利害,那也是致命的毒药。" "转生死,ròu白骨?那也太过神奇了吧!" "你又不信?"红云了然于胸的神态,随即拿起龙血玉花,置于养玉之上。那叫养玉的杯子通体开始流转起血色光芒,花朵在光芒中悬浮着,慢慢转动,逐渐舒展开花瓣,色泽璀璨,血色渐浓。 "这是什么?"那光泽太过诡秘,把两人的脸映得惨白,似乎身体里的血液都要被那光芒抽取似的,充盈到龙血玉之中。 "龙血花和养玉是上古一位玉器技师的呕血之作。那玉器大师得到龙血玉后,倾毕生的心力雕琢出龙血花来。他深知此玉的凶性和灵性,便齐邀天下名匠,作赤铜、云岚木、墨水晶、天山火石、蓝瓷,各寓之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意,同雕花的碎玉杂合一起,做出养玉来。养玉聚有天下五行之气,为中衡之物,唯有养玉才可养龙血的性灵,克龙血的戾气。原本龙血玉不过是以腐质死物为食,自被玉器大师采出雕成这般美玉,辗转他手,进食了生人的寿数生机,才转成这样的血色--这便是此血玉聚积的灵气,近乎妖性。这样珍罕之物,怎么不是倾城的价值?" "以生人寿数生机为食!" "这并不是你我可以理解的方式,不是也有一颗极有名的珠宝,转手每一代的主人,都落得极凄凉的下场。那颗以'希望'为名的宝石,凶性却比这龙血玉要猛烈上百倍。"红云一脸遗憾的样子,"若不是姐姐阻止,那颗宝石也早已是本店又一镇店之宝了。" 王子舟自然知道那颗名叫"希望"的宝石,路易十四和他美丽情妇的定情宝石,却带来一系列的灾难,最终安置在一家博物馆中。瞧这女子的语气,似乎也想把那宝石据为己有,真是深藏不露的古董店老板。 "可是,"王子舟终于将一切听了明白,"你竟要我将这种东西作为礼物送给未婚妻?" "如果不是给你未婚妻的礼物,我也不会将龙血玉拿出。这店铺里有趣的玩意儿虽然多,但其身价远不如这块玉。"红云语气淡然,随手将旋转的龙血花取出放入天鹅绒匣子。那奇异的光芒就此消失,一切恢复了原样,祥和安宁得梦幻。 "这玉本是不出售的,然而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白月竟然将养玉给了你,那么,我今天索性成全,连这龙血花也一并卖给你了。"红云直直看着王子舟,似不经心,却极让人动心地劝说,"有福缘的人佩戴上这颗玉石,非但无害,反而能够得到极大的好处。且你已经拥有了养玉这种天下至宝,何妨再把龙血花纳入手中。" 王子舟犹豫着伸出手,指尖刚碰触到天鹅绒小匣子,红云已然一把将小匣子推到他手中。 "可是,我没有可以与你等价交换的东西……" "说了嘛,免费!"红云用双手托着下颌,言语干脆,暗想,姐姐已做了那么慷慨的事情,我又怎么可以输给她呢? 一单愉快的买卖。红云引领王子舟走出那间似乎不存在的房间,送到了门口。门口有那辆极品的哈雷珍藏版摩托,有交织的车流和明媚的阳光……一股现实的力量涌了过来。王子舟心中奇异感顿时被冲淡了,紧紧握着短发桀嚣女子的手,感激地说谢谢:"你的送别语不会同白月一样吧?我们永不再见面。" "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红云狡黠一笑。 王子舟走后,红云朝珠帘后的人儿阴阳怪气地说道:"躲够了,看够了?其实何必,下了决定就该知道必然会这样发展,你担心来担心去,还不如当初就别那么做。" 白月怨艾一声,缓步出来。 红云偎依在姐姐怀里,一同走进里屋,悻悻说道:"反正,到最后,那东西还是会回到我们这里,不管是怎么样的结局。" "因为我们有无限的时间可以等待。"白月叹然。 正文龙子血玉(3) (更新时间:2007-4-1614:39:00本章字数:3720) 王子舟和南宫汀芷的婚礼,不仅仅是一对男女的结合,更加是JTR公司权力的转接。在休息室内,新娘和她的密友正在化妆打扮。"其实我真的很不明白,王子舟虽然很优秀,但太冷感了。依你的个性和条件,怎么能忍受他十年这么久?"从小玩到大的密友,实在不解她的选择。 "那是因为,我爱他爱到连自尊都可以不要的地步。这种感觉就像我前世一定欠了他什么,所以才要我今生偿还这份债。好了好了,不说这些霉头话了,我们该出去了,如果那个家伙等得不耐烦,把我丢下跑了,我可前功尽弃了。"一身白纱裙装的南宫汀芷满面笑容地走了出去。 "你觉得她真的能够幸福吗?"密友们私下窃语。 "我只知道,她如果不跟子舟在一起肯定不会幸福。" "反正劝她也不会听的,她从来就是个固执的人,何况是爱情。总而言之,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只有祝福。" "对了,我邀请了一个人,她一定会让南宫汀芷的婚礼更加热闹。"一个女子说道,"那个人占卜超级灵验,而且是个超级酷的人哦。" 微笑的男子有不太合衬他身份和年龄的感觉,王子舟在婚宴上招呼认识或不认识的来宾,些许地兴奋,却远远达不到那个程度--经历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件该有的程度。"感情缺乏症患者",自己也无奈,只是偶然把手伸到西服内衬口袋,那只天鹅绒匣子,才有让心脏猛然跳动的感觉。 他在这份礼物上花费了很多功夫,遵照红云的嘱咐,把龙血花养在了养玉之中。那花朵以ròu眼可以觉察的速度渐渐开放,充盈着鲜血的艳丽。有时,那玉石花瓣竟然泛出天然花朵的质感,柔软,水分充盈。但是当他伸手去触摸的时候,却冰冷得恰似一块玉。恍惚间,那花儿仿佛会幻化成人形出现在面前一般。这些天里,每天下班后,王子舟就对着养玉和龙血花,那两者间迸发出的奇妙光潮把他的心脉都要加热沸腾似的。 "新娘子来了!"众人把目光投向走进来的南宫汀芷。她是个美丽的女子,王子舟一直都知道,但是面对所谓的爱情,他始终无法如她那样爱得彻底。 王子舟迎向南宫汀芷,挽住她的手,来到灯光聚焦的舞台。铺展开的蕾丝纱帐,还有各色花瓣,南宫汀芷灿烂的笑容胜过了鲜花。她抬眼看着自己的王子舟,仿佛看着整个世界。王子舟也看着南宫汀芷,却是内心些许愧疚。 JTR老总裁把独生女儿的手交付给了下属,连带一生创建的事业也都交给了他。他信得过王子舟,淡泊沉稳专一,是可以交托一切的人。 一切都是按照最华丽的规格进行,衣香鬓影。这是王子和公主的宴会,完美的宴会。到交换礼物的时候了,来宾们都好奇王子会送什么礼物给公主,什么将成为他们相爱一生的见证。 王子舟将匣子从西装内衬中取出,竟流露出不舍的表情。当他打开匣子,将那朵龙血花展示在灯光下时,只听到南宫汀芷的一声惊呼。 用细碎珍珠和铂金珠子串成的项链,一切都只是为了托衬匣子中央那朵侧侧放置的血色花朵。rǔ色和冷银色的珠子交缠着龙血花,几日来愈见深澈的花色更是触目。血色幽冷却燃烧着别样的色泽,那玉纯然得可以摄魂夺魄。 "好美!"什么样的珠宝都见识过的女子,也不免为这块龙血之玉惊叹。享受着他人艳羡的目光,南宫汀芷感动地望着王子舟:"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玉?" "就算是冷感,也是有感觉的啊。"微笑着,王子舟把加工成链子的龙血玉取出,轻柔地系向未婚妻的颈子。 玉石贴着颈部的触感,有些冰冷,南宫汀芷却不计较,只要他稍稍能够感知到自己,只要他稍稍能够把自己放在心里,那样就足够了。 幽冷玉石服贴地开放在女子的胸口,偏左的地方,是心脏的位置。珍珠和铂金的光彩呼应,那龙血玉诡异的色彩愈加凸显,仿佛是饮尽了女子胸口的热血,才能长成这样妖艳的姿态、这样诡秘的色泽。 "我爱你!"把链结扣住,王子舟第一次主动说出了那句每个女人都企盼的话来。 "我也爱你!"幸福的南宫汀芷踮起脚尖,欲吻向深爱的王子。忽地,她却生生地倒在了他的面前! 胸口的龙血花,仿佛更加艳丽了。 宴会厅一阵慌乱,有挤翻餐桌的,有踩碎碟子的,有涌到前面来的,有慌忙打电话的,有不停的闪光灯……老总裁更是悲怆地跪在唯一的女儿身边,颤抖的双手不敢伸出,去触摸那个看来鼻息全无的女儿。 王子舟呆滞着,蓦然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在新娘的密友群中,那个神色非凡的桀嚣女子,嘴角有着莫名却醉人的笑意。 食人的玉?王子舟忽地把扣在南宫汀芷颈子上的龙血花扯下,朝红云冲了过去。一片慌乱中,王子舟强制地把她拖到了休息室,将门反扣上。他不可思议地平静着,平静地看着同样平静的女子,听她吐露出几乎是玩笑的言谈:"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 "为什么?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红云呼出一口气,一副无辜、受伤的表情,淡淡说道:"我哪里有什么企图?一切都交代清楚了,龙血花除了有灵性外,还有逼人的凶性。饕餮那种东西,只要欲望得不到满足,他就不会停止吞噬,到最后,会连自己都吞吃掉为止。" 王子舟把龙血花狠狠摔掷向红云,她轻易地将玉石接在手里,链子缠绕在指尖,不无感叹地说:"这样世间稀罕的宝贝,让你这么摔碎了,岂不太可惜?" "稀罕?置人于死地的凶器,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凶器?"红云笑笑,"虽说如此,但它也是回转生死的灵物。如今可以救南宫汀芷性命的,也只有它了。" "可以救南宫汀芷?"王子舟匀定呼吸,"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什么都不想,只是售后服务而已。古董杂货店是有信誉的铺子,就算是愚蠢顾客自己造成的意外,我们也会妥善处理的。" "愚蠢?"王子舟只有苦笑回应。 "是的,愚蠢,你果真愚蠢。"红云这样说道,"几百世里兜转的缘分,到今世才终于开始交集,那不正是你渴求的东西吗?而你竟然半点都不珍惜,岂不愚蠢?"红云用指尖抚摸着龙血玉,不知朝谁说出这番话,"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美丽的龙子、饕餮……" 仿佛诅咒,红云话音刚落,王子舟头部剧烈疼痛,浑身筋骨被生硬抽出般,只有神经还在,那种彻底撕裂的痛楚一点点传递到中枢…… "……你……究竟在说什么?"痛得失去对肌ròu的掌控力,王子舟把舌头都咬出了血,才说出这句完整的话来。 "呼啊……"红云把手放在王子舟的额头,努力做着什么。终了,却长出一口气,放弃,"我不行了,钟馗,你来解决吧,这个白痴好像连最后的残痕都被抹去了。为了脱逃舍弃了一切,当年他对自己的禁制太固执了,我实在抓不到那些该死的东西。" 陷入极大痛苦的王子舟,已经没有气力就那个从空气中突然出现的墨镜男子表示惊讶了。钟馗俨然一副黑社会大佬的表情,手中拿着一块古铜色八卦镜,镜子犹自在轰鸣作响。"红云,又有什么事情麻烦我?"墨镜男子的眉头皱成"川"形,低头瞧了一眼王子舟,讶然惊道,"这不是……"他随即祭起八卦镜,镜子里妖光闪现。王子舟从铜质镜面里看见无数模糊的面孔,挣扎着似要逃离,又似乎疯狂地欲把一切都拉进镜子里。在八卦炼炉里,每增加一个受囚者,他们就获得一份快感。 红云一把将高大的墨镜男子推开:"你白痴啊,我找你来不是要你干掉他,我要你把他的禁锁找出来,打碎而已。你这个老古板!" 钟馗一脸茫然道:"你叫我打碎禁锁?饕餮是世间最强悍的凶兽,它的力量、它完整的姿态,就算是仙佛也难以驾驭。你竟要我把那种东西重新放回人间?你疯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虽然红云一贯疯疯癫癫,但绝对不可能没有分寸到这种地步。 红云颓然蹲到地上,委屈地说:"你以为我愿意啊?那种就算是碰一下都会短命好几百年的怪物,我才不想跟它打交道呢。可是,谁叫这是我的姐姐--白月小姐的决定呢?" "你说是白月要这么做的?可是当年……"钟馗欲言又止,始终无法理解这姐妹俩的思维。 "反正我不管了啦,你照我说的做便是,出了问题就找白月算账好了。如果只是把这男人打成碎末的话,哪里还需要你啊。" "那么让白月自己来吧,这种事情,她理应比我处理得更好。"钟馗决定明智地撤离。 "如果白月自己能处理的话,那我又何必这么可怜地呆在这里呢?"红云抬起头来,满是委屈,"那个姐姐,就会把这种事情甩给我,可我又不是做这种事情的人。"她一把拽住钟馗的衣角说,"如果你不帮我的话,白月那边你自己去说,就说都是你干的,才让JTR小公主的婚礼成了葬礼,让她自己偿命去好了。" "你不觉得自己很赖皮吗?"钟馗着实招架不了这对姐妹花,姐姐是温婉之中的强悍,妹妹是那绝对不掺水的蛮横,"那么如果你吃不消这只怪物,后果谁负责?"钟馗已然屈服,小心翼翼地问。 "那还用说?当然是你这个打破禁制放出怪物的大男人负责咯!难道要我和姐姐这样的弱女子来负责吗?"红云一脸赖相。 "你……"钟馗重叹一声,最终还是闭嘴,指尖聚起一束光线,直直抵在王子舟的眉心。 真是,听不懂他们说的话,痛得要命,最后连神智也被剥离……王子舟陷入了沉睡。 正文龙子血玉(4) (更新时间:2007-4-1614:40:00本章字数:3509) 传说中,龙的一个孩子不被允许生活在人间,因为他有仙佛的力量,但却只有稚子的心腔。他令人畏惧的力量同他自己一起被放逐,在虚幻的海洋里,自由放荡。虚幻浮游的海洋、澄碧的水和澄蓝的天空就是整个世界。他悠游自在地生活,反正这片空间里不存在可以抗拒他的东西,他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什么也不能拘禁与约束他。 想到自己的其他兄弟,要么背负着永生不能摆脱的重物,要么沉溺于征杀戮夺,要么就干脆被当作看门狗,要么成天为珠玉财宝忙碌……哪像自己这么洒脱自在。他这样告诉自己,每天一遍,自己果然就很幸福了。 这样的日子,千万年也过去了,他偶尔也会离开这个封闭的空间,到被禁足的世界里游荡。露出真身的他会吓得那些被称作人类的生物惊声尖叫,他吞吃这些其实一点也不好吃、十分不合胃口的东西时,只是为了看那些自称人类的小生物流露出恐惧。反正这个世界上两只脚站立的动物很多,吃几个又不打紧。真的是喜欢那种恐惧呢,还是龙子不知道什么叫做变态? "饕餮啊,尊贵的龙子,为何要流连浊世,您回去吧。"身着法袍的枯瘦男子,是第几个要来征服他杀死他的家伙呢?嗯,数不过来了。那老男人战栗着站在他面前,以瑟缩的声调如此言语。 其实听得懂,却装出茫然而凶狠的样子,吓唬那个可怜的男人。那个男人惧怕地退离,直到小丘之后。傻瓜,他才不想吃这种干枯的点心呢,又不好吃,他想,塞牙又没有味道,顶多把他拍成干饼丢掉而已。然而那男人却从小丘之后推出来一个小东西,说:"这是我们祭奉的供品,您收下后就离开吧。"男人嗓音颤抖着,两脚打结,慌乱地逃离。 那是个雌性的动物,看来是比较好吃的那一种。 饕餮饶有兴趣地靠近,以为她会同以前遭遇过的人一样,瑟瑟发抖、惊声尖叫--他是如此巨大和强悍,足以吓到这种胆小的两足动物夜夜噩梦失眠。哪知道这个只有爪子大小的人非但没有尖叫,反而好奇地打量着他。 眼睛里有属于年轻女子的清明,却也有历数不尽的沧桑。白衣女子踮起脚尖,端睨着比自己大上不知多少倍的龙子来。 饕餮有强健的肢体,全身被雪一样的毛覆盖,爪子尖厉,头颅上弯曲的两只角比海底的万年翠色珊瑚还要透明和璀璨。然而却有极似人的脸孔,放大了那么多倍的五官依旧美丽炫眼,在那双足有她整个人大的瞳孔里,居然有孩子般的好奇、天真、透明。 饕餮伸出爪子,似人的脸孔努力装出凶恶的样子,似乎要用那只爪子把女子拍碎。 女子却笑了起来,笑容灿烂。 "什么妖啊,根本就是个迷路的龙子,在人间恶作剧罢了。"她长长出一口气,笑声悦耳,"喂,你听得懂吧?恶作剧的龙子。不要再吓唬人了。" 什么?龙子做出更加凶恶的样子,鼻息已经喷到了女子脸上,任是多么粗神经的人都应该尖叫一声,倒地吓死才对。谁知那女子竟然咯咯笑着用手去抚摸他的鼻端,还轻轻拍打:"喂,吓唬人真的很好玩吗?"饕餮忽然觉得,其实笑声比尖叫声要好听一点点。 "我是被那些愚民当做供品祭献给你的,你可别真的吃我,因为吃了我你一定会消化不良的。"女子拍打饕餮的鼻子,"我懒得跟那些愚民动手,也不想跟你动手。" 女子看着饕餮那么努力地表演"凶残",却一点也不配合,只顾咯咯笑。献祭,是白痴们枉自揣度上意,把活人当做祭品祈求安康。饕餮也不是全无见识。 饕餮终于累了,扑坐下来,大地为之震动。 女子依靠着饕餮坐下,她看来也笑得疲倦了,拿肘子击打饕餮的身体,说道:"喂,虽然靠着你很舒服,但是你这么大还是会把人吓坏的。你是龙的孩子,应该有第二个姿态吧?不如变小一点啦,看着比较舒服。" 嗯,饕餮想了想,他觉得自己这个姿态比较威武漂亮。不过,偶尔用的那个身体也不算太差。反正不管哪个,都是自己最帅了。闪光里,巨大的饕餮缩水成一个人类的形体,女子因此失去了依凭,跌倒在地上,咕哝着:"变身前先通知一下嘛,摔得很痛的!"不过,她随即住嘴了,以仰视的姿态观察着眼前男子,有从饕餮身上复制过来的五官,端正到妖异的程度,却不合衬地有孩子一样清明的目光。千万年来,没有同别人交谈过,饕餮被封印在虚无空间里,他有绝对的统治权,却也绝对地孤单。 "真是……"不想承认这只雄性的龙子有比自己还要漂亮的容貌,女子咕哝着爬起来,更加仔细地端量饕餮。某种程度上,这种姿态也是很麻烦的,她有些犯愁,这只兽,何必生得这么惊世骇俗? "有没有更普通一点的姿态。"她挑剔地说着,虽然喜欢这张脸孔,喜欢这种美丽。 饕餮生气了,这个麻烦的女人,要求那么多干什么。女子却突然把饕餮抱在怀里,贪恋地汲取和传递着彼此的体温。"一定是很无聊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吧?听说你被囚禁在另一个空间里,因为你太过强悍,根本没有什么力量可以约束你。可是,在这个世界你又找不到可以消解无聊的方法,无聊最终发酵,成为不可抑制的寂寞--寂寞真的很可怕。我呢,也在找寻一个人,我似乎忘记了他的面孔,只知道他让我了解世界上原来还有寂寞这种东西。我不知道找到他之后,是不是就可以把那心的缺失补上。我只是一直在寻找,因为如果找不到他的话,心中那份缺失就永远无法弥补。同时,我也在寻找我的妹妹,她有着跟我一模一样的面容。她同我一样也懂了寂寞,从而也去寻找弥补她心的缺失。好寂寞,越来越寂寞,越来越寂寞了……"女子呢喃着,把身子埋进了饕餮的胸膛里,像是在呜咽。 事情居然发展成饕餮手足无措,只有揽住这女子,轻微拍打着她。 "你还是回去吧,饕餮。"女子黯然说道,"如果你因寂寞才出现在这里,最终你会发觉,不管吞吃掉多少东西,始终还是无法填满内心的那份缺失。回去吧,饕餮,我也许再也找不回从前的我了,难道你也想迷失在这个世界里,再也回不去了?" 饕餮感受到女子传过来的温度,摇头说:"不要!" 他也不知因何,从来不会觉得寒冷的自己,突然开始眷恋起怀抱中拥着一个有热度的ròu体,贪恋起女子的体温来。仿佛放开了她,自己就会因寒冷而冻结成冰。这种异样的感觉,让他可以忍受女子把整个身体都埋藏在自己最脆弱的地方。 "我不回去。"饕餮坚定地说。 "为什么?"女子却推开了他,不能理解。 "因为你。我不想你下一次哭泣的时候,找不到人来依靠。我不想你独处的时候,寂寞无边。" 女子惊讶地抬起头来,这只兽,为什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哪里会懂得? 饕餮轻笑道:"我好像开始懂得了什么叫做寂寞。" 女子长叹一口气,黯然说道:"这真不是一件好事情。你知道为什么神佛是高贵的吗?那是因为他们不懂得寂寞才对。饕餮,你回去吧,做你高贵不懂得寂寞的骄傲龙子,好不好?趁现在还来得及。" "你呢,你回得去吗?因为是你教会了我寂寞,假使你回得去,那我也能回得去。" "寂寞是吞吃你心脏的怪物,饕餮,你是尊贵的,甚至不知什么是痛。"女子说。 "痛?"饕餮说,"谁说我不懂,我懂得啊。" 蓦地,天下间最锐利的牙齿撕扯断了手腕,鲜红色的血液滴落,每一滴落地都绽开成一丛鲜花。那鲜花迅速开放又迅速枯萎,眨眼间的事情。最后,才在断腕落地的地方,有一枝碧色的精脉抽发,结出了血色的不谢的花朵。花朵傲然,饕餮笑容惨绝,他说:"我是懂得痛的。" 血串还在滚落,滴到花朵上,花和血液便一同沉落到地下,融汇成了矿脉。执著的龙子饕餮,有着让人畏惧的美丽。 "傻瓜!神佛是不可以流血流泪的。尊贵的龙子,你流下了血就是玷污了自己的尊贵身份,你知道吗?"女子捧起饕餮断掉的手腕,神色悲伤,那伤口已凝结成褐色的痂。"为什么要自损身份呢?如此这样,你不就成了妖吗?" "我不在乎,这是我和你一同堕落的证明。不再尊贵,不再神圣。"饕餮贴耳说道。 "可是,这样,我就不得不放弃你了。"女子的脸孔突然哀伤又残酷,右手交叠在左手上,结出了一个术法手型,"你知道我并不想与你为敌。"女子的手心有强光射出,交织成一张网,密密捆缚了饕餮。龙子绝美的面孔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形状。 "我必须这么做。这一世是我欠了你。龙子,来生我会偿还你,请你记住。"女子的背后出现了披着光芒的金甲兵士,前来押解堕落成妖的龙子饕餮。 她低下身来,轻声说道:"龙子,请你带着怨愤转生,那样,才不会忘记今天我欠你的。" 饕餮悲怨的嘶鸣在身后回响,她转身离开,连一个回顾的眼神都没有给予。却因为她,龙的第四个孩子堕落成妖,再也不能超脱。 正文郎心入画意相随(1) (更新时间:2007-4-1614:43:00本章字数:2493) 作者:海之靛蓝 "叩……叩……咣……风高物燥,小心火烛……"更夫嘶哑的声音在宁静的夜晚显得格外低沉。打更,不过是他例行的活计,倘若平安到天亮,运气好的说不定还能得到些赏钱去打回二两黄酒喝喝。如此这般想着,更夫加快脚步把自己融入屋檐下的阴影中。 "快点,趁三更天守城人不防备,早点办完这晦气事。" "你说咱哥俩咋就这么倒霉?啥好事轮不上,这埋死人的事净找上咱们了。" "就盼回去的时候多打些赏钱……" 呜--冷风飕飕地掠过脸颊,两个家丁不由得缩缩脖子,脚底抹油般快步离开这阴森地。天空中暗月无光,一阵忙乱后,乱坟岗又恢复死一般寂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烟花三月下扬州啊!姐姐,我们何不趁好天气去外面旅游一番?免得辜负了上天恩赐的大好春光。"红云翻着手头上一叠旅行社资料,兴趣盎然。 "旅游?这还不容易,移形换影,须臾之间。要么,你看好了哪家旅行社,选好路线明天去报名。反正我们时间多得是,就怕你不愿意。"一边回答妹妹的询问,一边修剪着今天刚买回来的香水百合,双手在花枝间灵巧飞舞。 "真的吗?我这就给旅行社打电话咨询去。" "红云,你直接去旅行社吧,正好把你的宝贝骑出去遛遛,让它做会儿运动,顺便帮我打包一份披萨回来。"满意地打量着cha好的花朵,白月嘴边露出一丝微笑。 叮当当……正说着,挂在门上铃铛响了,镂空雕花木门被人缓缓推开。一个黑衣女子映入姐妹俩的眼帘。有客人来了,两人相视一笑,交换了一下眼神。 "欢迎光临古董杂货店!"白月走上前招呼。 古董店,在曾涟漪的脑海里一直是陈旧昏暗的印象,就算是明媚的阳光照进这样的店里,也会变得黯淡。古董,在她看来就是些很遥远的东西,只可远观而不可近触。只是眼前的这间店让她略有意外,放眼望去,窗栏明净,珠帘虽是半掩低垂,但阳光却能很好地透过它照耀进来,为这空间洒上层柔和的光。整个厅堂的布局为明式风格,藤制储藏架错落有致地靠着墙,架上随意放了些玉器茶壶之类的摆设。茶几上,一盏小香炉点着不知名的香熏,偶然看见几屡轻烟飘起,闻起来却是非常舒适的淡淡清香。见她专注地望着纱帘,白月解释道:"那窗帘是香云纱,通常是拿来做衣服用的。只是我见这几匹有点旧了,就拿来做窗帘。若是小姐喜欢,后堂还有些新鲜漂亮的。" "谢谢。"微微点头表示感谢,曾涟漪问道,"我想找这间店的主人,请问店主在吗?" "我们就是,不知道小姐要寻什么古物?"红云也走了过来,把曾涟漪让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黑曜般的眸子仔细打量着她。 这两个年轻时尚的姑娘就是古董店的主人?涟漪不禁在心里打上个问号。但她自身所受的良好家教让她把这种奇怪和不解很巧妙地隐藏,从而换上一张带着笑意的面容:"冒昧打扰了,是这样的,我的父亲是个古董收藏爱好者,最大嗜好就是淘古物。前几天是我生日,他把一幅刚淘到的画送给我作为礼物。只是这幅画有点奇怪,上面没有年份,没有名号,只有一个印章……" "好奇是吗?"把沏好的茶放在她面前,白月随即坐在一边,饶有兴致地问。 "是的,很好奇。"抿了小口茶,曾涟漪继续说,"我找过一些对古画有研究的人咨询,他们也看不出什么。只告诉我这画有些年代了,画风隽永。我对这些不太懂,所以想找间古董店什么的帮我估估它的价值,心里好有个底。请问,你们有长点的桌子吗?因为这画,比较长。" "那里面请。"走入内堂,白月指着一张长约三米的桌子问,"这个够吗?" 涟漪点点头,把随身携带的一个锦盒打开,从中拿出一幅用红色丝带缠绕的卷轴,在两人面前慢慢打开。 "《清明上河图》?!"红云低呼,几乎以为是那幅国宝。 "这看上去很像,但它不是。按道理说,这样大工程的画应有记载才是,可它没有,完全空白。"曾涟漪叹了口气。 眼前这幅卷轴在完全打开后约有两米长,三十厘米宽,薄绢绘制。红云轻轻用手抚摸着画的表面,古旧的绢色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岁月的蹉跎,时间赋予它的只是历史的沉淀。看得出,画这幅画的人用了非常多的心思,行笔处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墨色浓淡相宜。远处青山深远黛绿,近地小糙错落生意,亭台楼阁,水榭栏杆描绘得精巧细微,下笔决绝而且所用力度刚柔并济,隐约还能闻到似有似无的香气从画中飘散出来。忽然,她整个人震了一下。 "怎么了?"曾涟漪关切地问。 "没事,眼睛看画卷太久有点累而已,这画很吸引我。"红云说着,眼神却瞟了瞟白月,并垂着右手飞快地结了个手印。 "如果小姐你不介意的话,是否愿意把这幅画留在这里,我们帮你细细鉴定一番?"白月一见,心明神会。 从曾涟漪的眼里读出迟疑,白月又补充道:"你绝对放心,我们是不会在画上做手脚的,这不单是砸了本店的招牌,也是对我们自己的侮rǔ。这样吧,我把名片给你,你要找我们的话,随时过来,我们都在。我叫白月,她是红云。"她的手上多了两张名片,一张月白色镶着金边,一张暗红色镶着银边。 "好吧,我也把我的联系方式留下,有什么问题就打电话给我。"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后,曾涟漪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离开了古董店。 目送她出了门,红云轻轻地说:"我闻到画里有封印的味道,除此之外,并没有感觉到其他什么东西。画倒是好画,倘若要是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在上面,那就糟蹋了。"正说着,眼前的环境忽然模糊起来,像水波纹般波动。红云吃了一惊,连忙拿开手。 "姐姐,刚才发生什么事了?难道说是我眼花?" "不是你眼花,是这幅画好像有点意思。红云,你去把店门关上,我们好好研究一番。" 身边的水波纹抖动得越来越厉害,到了最后白光一片,以至于她们不得不闭上眼睛。待感白光散尽时,两人睁开眼睛,却对周围环境吃了一惊。环顾四周,白月说得轻描淡写:"红云,你不是说想要旅游吗,这个旅程,还满意否?" "连旅费都省下了,还别有一番风味。"红云耸耸肩。 正文郎心入画意相随(2) (更新时间:2007-4-1614:44:00本章字数:5205) 周围熙熙攘攘的人流,似乎并没有感受到这两个不速之客的到来,依旧各自干着手头上的活。 白月、红云也乐得周遭的人看不见自己,跟着人流在这异域的空间徜徉。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茶坊、酒肆、脚店、ròu铺、庙宇、公廨等各行各业应有尽有。 "啊!"听闻身后一声惊叫,还夹杂着器皿掉在地上破碎的声音。白月、红云不约而同回过头,只见一名少女用非常诧异的目光望着她们。在她的脚边,躺着几个摔碎的碟子。 -- -- "她看得见我们?"两人心念一动,正要走到那姑娘面前,却发现刚才经历的水波纹再度出现。白光过后,她们又重新回到当下时空,站在那幅古画前。所不同的是,此刻屋里多了一人。 "钟大哥?这次又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红云很是诧异。 "没事就不能来坐坐?"轻轻咳嗽一声,钟馗摘下墨镜。 "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白月接过他的话。 "我们发现一幅很有意思的画,就是这幅。"红云手一指。 "我感觉到了,所以才赶来,因为这画和我有那么一点渊源,是我给它下了结界。" "你?你和这画又怎么扯上关系啦?"白月不解。 "有什么奇怪,和我有关系的事多了。"钟馗不以为然。 "你倒细细说说和这幅画的关系。"茶香袅袅,紫檀木桌前三人对坐,悠悠品着白月从锡兰带回来的红茶。 "钟大哥,你怎么知道布下的结界被破了?难道你用上了高科技,给它装上了卫星导航系统不成?"红云打趣着。 "我下的结界没有几人能解开,这当中最有可能解开的就是你们,所以我径直来到古董杂货店,也省去一些弯路。" "这幅画因什么被封印?按理说,结界被解开后应该出现什么鬼怪才对,但这个只是把我们带入一个旧日时空。所有的人都看不见我们,除了一个女孩子。"白月往自己杯子里添了些茶水。 "我也是因缘际会得到这幅画,发现里面有些不对劲,为了免除不必要的麻烦,我才在它上面布了结界。后来辗转流失,本以为它能安稳地封印下去,没想到落在你们手里,还被红云这丫头阴差阳错地解开了封印。" "如果再一次涉足这幅古画里的世界,钟馗大哥你不会介意吧?如有什么意外,凭借我和红云的力量是能对付的。何况这画你经手过,我们就更放心了。我很想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若这画果真是一件被遗漏的真品,那么它的价值无可估量。看你们的眼神,都是不反对的了?" "你都已经决定了,还问我干什么。"钟馗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那我们还等什么,行动吧!钟大哥,你布的结界,就由你去负责解开,这次可别再让人看见我们了,不然会改变历史进程。" "开始吧,红云,你刚才的手是放在古画的哪个位置,我们就从这重新开始。" "嗯,我也想知道那个女子后来怎么样了。" 刚才是眼花,还是真的大白天见鬼了?虽然汴梁城繁华,且与周边辽、金等国通商,是会出现穿着奇异的人,但是再怎么也不会有这样的奇装异服吧?范澜愣在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地上碎了的一堆碟子却告诉她刚才的确有发生过什么。 "孩子,你怎么了?怎么愣在大街上?"一名随后跟上的老者关切地问道。 "爹,"范澜忙上前扶住老人的胳膊,"我不小心把碟子打碎了,真是太没用,赶明儿我再接几幅刺绣回家做,这样就有银子了。" 老人家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温情说道:"手滑是常有的事,几个碟子的钱我们还是有的。你给官少爷抓药了吗?抓好药就回去吧。" "抓好了,我这就回家煎药。"扶着老人,范澜心里暗想,也许真是我花眼了。 "要不是我们的出现,她也不会打碎碟子,又让她爹破费了。"白月略感内疚。 "不要悲天悯人了,姐姐,快跟上他们。"红云在她前面喊道。有了钟馗的帮助,现在已经没有人能看得见他们。 小巷尽头的一户小院里不时传出阵阵咳嗽,那剧烈的声音,仿佛让人觉得咳嗽的人恨不得把心咳出来才安稳。 "少爷,您怎么出来了?天凉当心!"范澜推开小院的门,正看到官紫商站在天井下,一款单衣被三月春风吹得翩翩。 "不碍事的,我已经好了许多。"官紫商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单衣,"再说,我也想快点好起来,这样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范姑娘。" "少爷,您就别担心了,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从屋里拿出一件披风,范澜给官紫商轻柔披上。 "我已经不是少爷了,范姑娘,别再这样叫我。如今,人人对我躲避不及,只有你肯收留我,在下已是感激不尽。可我非但帮不了姑娘什么忙,相反还要劳烦姑娘和老伯照顾,唉,我真是无用之人!"官紫商无奈地摇着头。 曾经,他是多么的风华正茂,汴梁城内,谁不知道他官紫商?紫商公子的一箫一笔倾迷了多少官宦千金和富家小姐,没人说得清。只是如今,这一切都成为过去。那一夜,什么都变了,大批的官兵冲进府邸,放眼望去全是燃亮的火把,还有被火光照映的歪曲脸孔。已经没有人再去理会他是谁,在这些人眼里,他只是个人犯。他依旧记得那日金銮殿上,昔日对他父亲恭恭敬敬、唯恐巴结不及的官员们,却像变了一群人,个个都变得那么狰狞,都想置他们于死地。官家落难时,人人都变成了墙头糙。 "少爷,您又在想以前的事了?"看着官紫商发呆的神情,范澜猜到一二。 他的神情总显得落寞,目光游离在远处。 似乎没有听到范澜的话,官紫商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范澜也不打扰,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风中,全然不知暗处的三个异人看得津津有味。 "像是一出悲情古装剧。"白月边看边摇头。 "我觉得可以回去了,实在没趣。"红云打了个哈欠。 "再等会吧,好妹妹,也许好戏在后头,反正都来了。况且有你钟大哥在,还担心什么。嘘,别说话了,有人出来了……" 范老伯的加入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他端着药碗走近,说道:"官少爷,这药给您放屋里凉会,呆会记得喝,这样身子才好得快。我们家虽然简陋了些,和您以前住的府邸没法比,不过您放心,我们绝对不会赶您走。只要您愿意,想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官紫商一听,忙作揖道:"范老伯,您这话说得我惭愧,我现在只是一个落魄之人,不再是什么少爷,老伯您就叫我紫商吧。若再是少爷这般称呼,紫商我实在无颜居住下去。只是在下久居于此也不是办法,劳烦你们照顾。" "少爷,您不是很会画画吗?整个汴梁城谁不知道!我去绣庄的时候,顺便把您的画拿去画庄问问,看能否换些银子。"范澜在一旁建议。 "范澜!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范老伯轻斥。 "真的能换银子?会有人要我这个逆臣之子的画吗?若真能换些银子,紫商非常乐意。老伯,紫商现与你们同住一起,分担些日常费用也是应该,您就让在下出些力吧。"说完,他又面向范澜说道:"范姑娘,我比你也长不了几岁,姑且叫我为大哥。我们兄妹相称,可好,澜妹?" "好啊!我去烧两个好菜,难得有了个好哥哥。"范澜梨窝浅现。 暗处的三个异人见状,深感今天已是无戏可看,相互交换了个眼色,念叨咒语返回至当下的古董杂货店。 接连几天,三人都聚在一起窥视着范澜一家的动静。也许是大富之后方觉平淡生活的可贵,官紫商慢慢适应了这种环境,每天都是埋头作画。只不过他的病,不知是自身体质还是所抓的药的效果不佳,始终不见好转,常能听见他剧烈咳嗽的声音。范澜呢,则忙于刺绣和打理家里的琐碎事务。这个组合在一起的三口之家,日子倒也过得安稳。 时间如平静的流水般一日日过去,又是个落霞满天的傍晚,范澜轻哼小曲脚步轻盈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想到待会儿官大哥看到这件东西时的表情,她不禁抿嘴暗笑加快了脚步。 院子里没有看到父亲劳作的身影,却看到官大哥凝神执笔倚窗作画。不慌不忙放下手中的物件,范澜走进里屋,一只小手藏在身后。 "大哥。"范澜轻唤。 "澜妹,回来了。"从绘画的意境中回过神,官紫商搁下手中的笔。 "大哥今天一定又是画了不少,累坏了吧。"眼角余光看到文案上的一堆宣纸,范澜语气又是爱怜又是心疼。 "不碍事,要是墨好,还能画上更多。"官紫商道,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他顿了顿,"澜妹,别误会。我,我没别的意思。" "我才没想别的呢。"贝齿轻咬朱唇,范澜笑了,"大哥,能告诉我吗,你在画画的时候,觉得什么墨是最好用的?" 沉思片刻,官紫商说:"潘谷潘先生的制墨,便是一绝。还有其他名家的倒也不错。澜妹,你问这个做什么?" "大哥看看,可是这种?"范澜伸出藏在背后的手,手心上托着一件东西。 "这是?"一见此物,官紫商初是诧异转而变成喜悦,"潘谷制墨?澜妹,这!这……" "买的。"范澜淡淡地笑着,官紫商的表情变化在她看来是意料中事。 欣喜过后,官紫商冷静下来:"澜妹,这墨,应该不便宜吧?" 料到他会提这问题,范澜避重就轻道:"还好了,不过是比寻常作坊的贵了那么一点。大哥,你就放心用吧。只要你画得顺心,澜儿我就高兴了。" 角落里的红云,忍不住发表起议论:"早知道他需要这玩意儿,我就帮他弄一大堆来,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知道什么,这叫物轻情谊重。"白月在一边纠正,"没什么看的,回去吧。" 这一天,三人坐在古董店里一边喝着下午茶,一边听着钟馗说他除妖降魔时碰到的趣事,时间就这样安逸地流淌。 冷不防,红云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现在可以打电话告诉那位曾小姐了吧?告诉她这幅画出自北宋的民间画家之手,虽然不是什么名家,但也可以换个好价钱。毕竟北宋的长卷在收藏市场一直受到追捧。" "还应该和范家道个别,感谢他们这些天来的倾情演出,让我们感受到家的温暖。"白月打趣道。 三人随即念叨咒语,回到旧日时空,却发现屋里冷冷清清,少了平日里的温暖气息,也听不到官紫商的箫声,人都到哪去了? "往前追溯,我们应该错过了什么。"红云神情急切。咒语念动,时空稍许逆转,三人看见官紫商正在吹箫,清澈的箫声在小院里回荡。忽然,门砰的一声被踢开,一群人蜂拥而进。 "你们?"官紫商当下一惊。 "哈哈!紫商兄,别来无恙啊?你可让小弟我找得好辛苦。原来紫商兄是大隐于市啊……"随着声音,一名身着华服的少年郎出现在众人面前。 看见来人,官紫商心头一撼,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到处映着火光的夜晚,妹妹在闺房里无助的求救声和眼前这个男人肆无忌惮的笑声,刚到及笄之年的妹妹被迫投井自尽……都是眼前人,眼前人! "谭公子,有何贵干?"他冷冷地问,暗中紧握拳头。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家小妹近日准备入宫选妃,需要画像作为参考。紫商兄啊,这事可得有劳你了。至于价钱方面,你随便开口。"谭志德笑道。 "谭公子,在下已经不画仕女图了,还望另请高明。"官紫商淡淡地说,"汴京城里比我好的画师有很多,劳烦谭公子大驾去找他们吧。" "官紫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多少人想帮我们谭家跑腿,我还看不上。以你一个逆臣之子的身份,换作平日连边都沾不上。现在给你这样的机会,你还不赶快过来叩谢我谭公子?"见被拒绝,谭志德立刻提高了声调。 "既然在下是这样的身份,谭公子就不怕皇上认为你也是朋党治罪吗?你啊,还是小心些好。" "你!"谭志德气极,刷一声拔出随身所带配剑,剑锋直指官紫商,"我现在杀了你像杀只蚂蚁般简单。官紫商,你拿什么和我斗?这次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一定得画。你好好想想,我是怎么找到你这里的?按理说,那小妞是该回来的时候了。看不出啊,以前官家的佣人里还有这么忠心护主的丫鬟,难得啊。" "谭志德,你这是在威胁我!" "啊!你们是什么人?在我家做什么?……"一声少女的惊叫牵动起对峙中两人的神经。 "说曹cao曹cao到,来人啊,把范姑娘请进来,一会邀她去我府上做客!"两名手下领命立刻把范澜带了过来。 "干什么!放手,放手啊!"看到小院内的景象,范澜呆住了,焦急地望着官紫商。 "紫商兄,相请不如偶遇,我请了范姑娘,你不会不来吧?啊?哈哈……"谭志德得意地笑着,"稍后自有家丁帮紫商兄打点,小弟我先行一步了。"仰头大笑,谭志德做了一个手势,一干人等押着范澜扬长而去。 "看明白了,原来是恶霸抢民女。"红云伸了伸懒腰,"我看好戏就是从这开始的。跟着他,看看那谭府里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可以带回店里去卖。"随即,三人身影晃动,跟上谭志德等人的脚步。 正文郎心入画意相随(3) (更新时间:2007-4-1614:45:00本章字数:6391) 谭志德的府邸足以用"奢华"一词来概括。门口一对汉白玉狮子,张牙舞爪地向过往路人昭显主人家的权威。而进了大门后,整齐铺设在地面的青砖,宽阔的大厅,无数用来装饰的古玩珍品,还有后院修缮得美轮美奂的花园及众多厢房,无一不说明这家的富贵。 "给范姑娘安排间好点的厢房,我可不想别人说我不懂怜香惜玉。"谭志德色迷迷地盯着范澜。 "呸!一看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哎哟,这张小嘴够利。嘿嘿,有你在,还怕他官紫商不来?"说着一只手伸向女子的脸,"跟他有什么好啊?不如从了我,做我的小妾可是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你……你无耻!"范澜一巴掌甩向谭志德。 "好!你就等你的官紫商来救你吧!来人,把她拉下去!"这一户独门小院像极了以前官小姐住的小阁,宁静安逸,官紫商暗想,看不出谭府里还有这样清净的好地方。 "我家少爷吩咐,等过两天天气好些的时候,劳烦官公子准备妥当为我家小姐作画。"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范澜?就是被你们带回来的那个姑娘。" "我家少爷说了,请官公子安心作画,其他的事不用管,自有下人打点一切。" "等等,我来的时候走得匆忙,自家常用的一些文房用品忘了带上,没了这些我画不出好画。一是文案上的潘谷墨,二是旁边的歙砚,切记别拿错了。若是你家公子怪罪下来,个中利害,你心里清楚。"官紫商吩咐道。 "这就按官公子的话去办。"带话来的下人说完后转身离去,顺手把门从外面锁上。 "这和囚犯有什么分别?"官紫商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只是委屈了范澜。"想到范澜,他的目光忽地变得柔和起来。虽说是以前府里的丫鬟,却也乖巧利落,行动举止不卑不亢。只可惜刚来府里没多久就遭遇府上变故。父亲被贬流放边疆,手足也死的死,贬的贬。可是,为什么偏偏留下自己在这汴梁城中?美其名曰:爱惜英才。实际呢,不过是抓个把柄在手,毕竟,父亲曾经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跟随他、对他死心塌地的大有人在。 夜已经很深,可官紫商不想点灯。他在心里想念着范澜,是这个女子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收留了自己,当所有人纷纷躲避他的时候,是她给了自己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虽然简陋,却足够温暖。微微叹了口气,他站起来想为自己倒杯水,却碰到一件东西,官紫商心念一动。 夜色如水,委婉的箫声在谭府的后院响起,那声音时而低沉时而轻柔,一曲《蝶恋花》吹得如歌如泣。 "这箫声是官大哥的!"范澜扑在门上仔细地听着。是的,这箫声她再也熟悉不过,每天晚上都听着它入睡。她爱听这箫声,更爱吹箫的人。哪怕他吹箫的时候是那么忘乎所以,忽略她的存在。她不介意,只要能安静地看着他就够了。从来没想过可以如此接近他,以前的他多么光彩照人,让人觉得不敢接近,虽说现在身遭变故,却丝毫没有磨损他的才华。她就这样靠在门边,静静地听着。 箫声缠绵回荡,两个近在咫尺却被无情分隔的人儿,借着箫声默默地思念。 绵绵细雨连续下了几天,百无聊赖,官紫商铺开纸笔准备作画。拿着墨块慢慢研磨,官紫商的眼神变得温柔:澜儿那姑娘,知道自己用不惯寻常作坊出品的墨,暗地里省下银子,买了这块价值不菲的潘谷墨。世人皆知,潘谷之墨"遇湿不改""香彻肌骨,磨研至尽,而香不衰"。好的墨品,也是要靠好的价钱去维持,以前身处官宦家不知价值,可今非昔比,再难用上这奢华之物,但这心灵剔透的姑娘却记在心上。想到这,官紫商已是迫不及待地想见范澜。但每次过来送饭的下人都以少爷有令为由推辞,让他好生懊恼。幸而有箫赋情,倒也减了些相思之苦。 这夜,他依旧吹着思念的箫,忽然一阵凉风吹过,吹得桌上烛影摇曳,蜡烛啪地爆出一朵烛花。放下箫,准备挑挑烛心,却听见院外有人在轻轻呼唤:"官大哥。" 这声音……是范澜!他心中一阵狂喜:"澜妹!" "外面湿气重,官大哥还是留在屋里吧,这样看范澜也是一样的。"范澜阻止了他越窗的举动,继续说着,"我只是想看你现在好不好,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我很好……"官紫商点点头,心中有千言万语,可话到嘴边却如鲠在喉。 "那就好。"她淡淡笑着,仿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幽兰,"我走了,官大哥,你要好好保重。澜儿我在这记挂着你。"范澜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窝。 "澜儿等等,这些天我画了些画,里面有你,我拿给你看。"官紫商转身拿起桌上的薄绢,再回头已不见范澜身影。 "澜妹!澜儿!"四下呼唤,没有回音,他的心头涌起阵阵疑惑。 翌日清晨,他差送早点来的下人去请谭志德过来。不一会,听到他的笑声在院落里响起:"紫商兄好兴致啊,怎么有空请小弟过来闲聊?" "我要见范澜。"官紫商开门见山。 "哦?"谭志德一愣,"这个……范姑娘近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紫商兄还是过些天再见她为妙。" "我再说一次,我要见她!"官紫商加重了语气。 "这是在命令我吗?官紫商!"谭志德哼了一声,"好,我就实话告诉你,她死了!" "什么?!"官紫商听来无疑是晴天霹雳。 "本少爷要纳她做妾,这小妞誓死不从,没办法,我只好霸王硬上弓。看不出她倒是个烈性子,当晚就悬梁自尽了。"谭志德说得慢条斯理,好像这事和他没一点干系。 "畜生!"官紫商气得浑身打颤,忽然明白昨夜范澜为何道别,可是她为什么只字不提被人欺rǔ,只是关心自己是否安好?官紫商越想心越痛,终于,他忍不住挥拳向谭志德的脸上狠狠打去。 "造反了?来人啊,给我打,狠狠地打!"一挥手,身后一群家丁如狼似虎般冲了上去。 "少爷,这样打法,会不会出人命啊?"一个贴身随从小声提醒着谭志德。 "停!你去看看他死了没有。" "少……少爷,他……他好像不行了,嘴里只有出气的份儿。"探了探官紫商的呼吸,那家丁惊恐说道。 "晦气!"谭志德呸了一口,"多加两脚,送他上西天。然后三更天的时候拖出去埋了。今天的事你们谁都不许说出去,不然小心自己的脑袋!" 忽然,他瞥见桌上的东西,放声笑道:"没想到这几天里他居然画了幅长卷,倒也不错,拿去裱了。" 三人看到这里,默默无言地返回至当下古董杂货店。 "他们落得如此结局,一个枉死,一个自尽,到了阎王面前,怕是不好过关。"白月兀自感叹。 "我则好奇一个问题,姐姐,钟大哥。"红云修长的手指在那幅画的一个地方反复触摸,"既然官紫商人已经死了,可为什么这里还有他的印章盖印?以那谭志德的人品断不会为了一幅画的完整性,而专门再去找人刻个印章。再说,这印的颜色不像是红泥印上去的。" 猛地,在座三人都感觉到了什么,全都警戒起来。果不出所料,一个白色影子在他们面前慢慢变得清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强烈的怨气。 "姑娘说得没错,那的确不是红泥印,是我用自己的印章沾着自己的血印上去的。" "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就是官紫商。"红云说道,手中暗结手印。 "你为什么不去堕入六道轮回,重新做人,而要藏身在这画卷之内?"白月不解。 "我的澜儿在画里永远不老,我可以永远看着她,若是轮回哪由得我为所欲为?可是,你们为何要来破坏我所祈望的这点安逸?"话音刚落,官紫商十指骤然伸长抓向白月。白月见状,飘然一移,躲过他的攻击。而一旁早有准备的红云口念咒语,手上结好的封印向官紫商打去。官紫商的速度极快,一个扭转闪身避开红云的结印。此时,众人更感到身边的怨气在加深。待官紫商回过身,他的手里多了一管箫。说时迟那时快,他身形晃动向离他最近的红云靠近,丝丝怨气凝结在箫端幻化成一把刀形。红云也不敢怠慢,站直身子双手结印,一个打向他手中刀,一个打向他本人印堂。不料,正在这时,久不出声的钟馗往前跨上一步,手起指动,一道纸符已经贴在官紫商身上,随即,他整个人僵直,动弹不得。 "钟大哥!我还没热身了,你就把他封住干什么?"红云嗔怪道。 "看你们打架眼睛累,何不速战速决?" "要灭就灭,少说那么多废话!只是我没有想到谭家这次请来的人如此厉害。"官紫商有些愤愤不平。 "你以为我们是谭家请来的帮凶?"红云不禁乐了,"他要是能请动我们,那可真是天下奇闻啦。" "哼,说得好听,谁不知道你们都是口蜜腹剑之辈。" "若我们真有心让你灰飞烟灭,你还能在这继续说话吗?"白月在旁补充道,"再说,让我们三个对付你一个,也太小瞧我们了。" "你们……真不是谭家请来的?"官紫商半信半疑。 "切,懒得理你啦。"红云一脸不屑。 "唉,刚才多有冒犯,得罪了。"官紫商幽幽地叹了口气,身上的怨气减淡了不少。 "能告诉我们你之后的经历吗?在你死后,谭家的人是怎么处置你的?"白月柔声问道。 官紫商双眉紧皱,额角的青筋突起,似乎不愿提及那段过去。他们也不再追问,任由沉默在空气中流动。良久,官紫商才开口说道:"他们当夜把我拖到城外乱坟岗埋了,可是我死不瞑目,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念头便是自己不能就这样死去,不能就这样便宜了谭志德。想着想着,我的魂魄和ròu身分离。" 官紫商的拳头不由得紧握,那千百年前的记忆片段浮现在脑海。他又看到了点点飘浮的鬼火泛着幽幽蓝光,一些无主孤魂或坐或立,对他投来好奇的、审视的,甚至是可怜的目光。换作平日他可能还会觉得害怕,现在而言却是如此亲近,大家都是鬼,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为澜儿报仇也许还需要他们的帮忙。 "后来呢,又是如何?"红云托着下巴,很是入迷。 "后来?"官紫商的目光变得迷离,他永远也忘记不了那场血雨腥风带给自己怎样的痛快。总有些以杀人嗜血为爱好的游魂存在,请他们去谭府做客不正是一件乐事吗?无需客套,告诉这些野鬼哪个是谭志德和他的爪牙就够了,其他无辜人等,他不想牵扯在内,终究这是他和谭志德间的恩怨。当官紫商看到谭志德在他面前惊恐而死的时候,他在心里喃喃自语:"澜儿,我为你报仇了,你知道吗?" "如此说来,你也曾为了私欲而滥杀无辜?"钟馗蓦地开口道,"不除你这孽障,世界怎有安宁可言?"一道毁灵符已然握在手中。 "大人要怎么处置紫商,紫商都心甘情愿接受。"他的嘴边露出一丝惨笑,"为澜儿报仇以后,我已心灰意冷,且身上背有罪孽,阎王面前怎么交代?天地茫茫无我容身之所,我终日游荡也不是办法,最后我决心栖息在那幅长卷中。绘画所用的潘谷墨是澜儿送的,当我用它磨墨的时候,我就好像看见澜儿站在我的身边。深夜里,当我挑灯作画累了的时候,看着那静置一旁的墨块,我就想象澜儿在我身侧为我燃灯秉烛。只要想到这些,我的什么苦楚都可忘却。我一直都是这样安慰自己。画里有我画的澜儿,画着我们如何相识,如何生活,如何借箫传情……这千百年来,我把自己一直封存在此,在有澜儿的光景里度过。既然来不及让她知道我对她的情意,那么我唯有怨恨自己。"说到最后,官紫商开始哽咽。 "精诚所至,此墨感悟了他的心思,不由得让那画出来的画都通了灵性。难怪这画经历了那么多年成色还如此好,原是出自这上好的墨。你就不能网开一面,放过他吗?钟大哥。"白月望着钟馗,眼波流转,眸子里半是请求半是期盼,一个小点子在她心里骤然升起。 "不行!"钟馗回答得斩钉截铁,"放他一个,我日后怎么向其他小鬼小妖下手?" 见他态度强硬,白月换了个法子继续游说:"事出有因,我们就不能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整件事的过程钟大哥你也知晓,孰是孰非,你自是清楚。要是钟大哥实在左右为难,不妨一起前往灵山,请佛祖明鉴?" 一想到把这事往佛祖面前一放,钟馗的头都要大了。佛祖总是无缘无故地向着她们姐妹俩,所以,常有一些犯了小错却情有可原的冤魂都可以得到赦免。从而钟馗得出个结论,佛祖一定和她们姐妹俩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自己只能吃哑巴亏。想到这,他的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钟馗的这个表情,在白月眼里无疑是危险信号解除的标志。她心里清楚得很,钟大哥虽然少言寡语,刚正不阿,但凡他遇上的妖魔鬼怪无一逃脱,但在姐妹俩面前,处理事情的方法已然柔和了很多,当然,这是搬出了佛祖做挡箭牌。不过,能让铁面钟馗偶然柔性些,未尝不是件好事。现在,既然钟大哥打算手下留情了,其他的事就好办了。 "我有办法帮你向范澜一诉衷肠。"白月的话在官紫商听来无疑是天籁。 又回到那个旧日的夜晚,官紫商怎么也忘记不了范澜的魂魄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前来道别,而他还未有机会和她好好说上几句话。 "听着,虽然身处画中,但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实,我们不能改变太多。当你刚看到范澜来的时候,我会让周围的时空稍微停顿,你想和她说什么就说吧。" "有劳两位姑娘相助,紫商实在不知如何感谢。" "感谢就不必了,你要是有空就给我们画几幅画吧。"红云莞尔一笑,手指一掐,说道,"时辰差不多了,一会就是阴阳交替阴气上升阳气下降之时,别忘了,你没多少时间,赶紧!" 官紫商点点头,几个人站在墙角静静等待。一会工夫,一抹鹅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相互间递了个眼色,白月和官紫商开始分头行动。 "澜妹。" "官大哥?"范澜的声音透着惊喜。 "你的样子很是憔悴,澜妹。" "别过来,官大哥。"范澜阻止道。 "那好,我不过去。澜妹,你别说话,用心听我说。有些话,官大哥一直想告诉你。"就这样面对面,官紫商仔细看着范澜的脸庞,"一直以来,我都想把你当成亲妹妹,希望能和你及范老伯像一家人一样长久生活下去。事与愿违,澜儿,我其实对你早生情愫,不想再把你当成妹妹,而是想娶澜儿为妻,执手共白头!" "官大哥,我想听你吹箫。"两行清泪自眼中滑落,陪伴着她的如花笑靥。 时间无多,白月收回布下的结界,一切又恢复了正常。随即,附在官紫商耳旁,低语道:"回去吧,别看了,越看心越碎,后面的你都知道了。" "官大哥,澜儿其实也早已对你芳心暗许,无奈天意弄人,今世无缘,来世再见……"听到范澜的话,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刚好看到官紫商转身回屋拿起画卷…… "范澜对你也是有情有义,现在你可知道了?爱也罢,恨也罢,已是前尘往事,黄泉路上喝过孟婆汤一切皆成空。官公子,你还是堕入六道轮回吧。"古董杂货店里,熏香缭绕,白月等人与官紫商最后话别。 "等会!"钟馗在官紫商胸前画了道符,"有了这个地府官差就不会为难你了。" "诸位大恩,紫商铭记于心,实在不知如何报答,请受紫商一拜!" "别谢我,我可不是心甘情愿对你网开一面,不过是卖个人情给白月,好累积让她日后一次性还清。"钟馗哼了一声。 深深作揖,官紫商渐行渐远,终了无痕迹。 看着钟馗,白月满脸笑意:"这人情我可不还的哦。" 红云忽地尖叫一声:"看那画!" 众人错愕地细细端睨,忽然发现桌上古画居然分离,从一幅变成了两幅!冥冥中听见微弱的声音:"这画算是我报答各位的,呵呵……" "姐姐,这次是真的可以打电话叫曾小姐来取画了,同时还要告诉她,这幅画很贵重,非常地贵重!唉,可惜她取走以后就还剩下一幅了。那么少,感觉有点不够。对了,钟馗大哥,听说你画功也是一流,不如摹仿一幅先前的画卷……"红云露出一个调皮的笑脸。 "画是摹仿下来了,可这当中的意境,能仿造下来吗?"白月心里最是清楚。 正文再续桃花缘(1) (更新时间:2007-4-1614:46:00本章字数:2237) 作者:燕双飞 方玉在玉版宣上用行糙为"和"字画下最后一笔,然后放下狼毫轻轻嘘了一口气,这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课,不但是兴趣也是一种修身养性的方法。 "姐姐,此字可有右军之写意?"方玉似乎是自言自语。身旁的空气一阵模糊,一位身着粉色宫装的少女隐隐然出现,好似雾里看花般,朦朦中只觉她身材娇小,眉眼间俏丽生辉。 她看了看墨迹未干的字,脸上浮现动人的笑意,说道:"弟弟此字倒不像右军公的小写意,反而颇有其子大令公的大写意之风。"方玉听到她的夸赞却并不高兴,因为她笑脸下的那丝忧郁,他比谁都来得清楚,无绝大业力岂成百年冤魂! "方玉!方玉!有好东西,快跟我去……"吵吵嚷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少女瞬间就又隐好了身形。方玉一声叹息,不用猜都知道,这样瞎嚷而且嗓门像公鸭一样的声线,除了死党朱允不会有其他人。说来也是奇怪,方玉为人孤僻好静,朱允大大咧咧,两人性格南辕北辙,但却出奇地合拍。方玉现在是知名的青年书法家,而朱允是个古董商人,他还自夸自己的行当在铜臭味里还多了点高雅,毕竟跟方玉在一起怎么也染了些雅气。 方玉打开门,脸色不变地看着兴奋的朱允,说道:"进来再说吧。"然后自顾坐到藤椅上开始泡茶。朱允坐到对面有些不安地扭来扭去,他知道方玉泡茶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断,只好按捺住激动的心情。 好不容易等到方玉开始悠闲地端着茶杯细品,朱允马上大声道:"方玉,这回是撞到宝了!我上回听同行提起过一个很奇怪的古董杂货店,虽然规模不大,但常有珍品出现,所以顺便就过去看了看,还真的有料……" "不是顺便,而是因为那里的老板是对姐妹花吧?" "你怎么知道?"朱允一脸错愕。 "上次到你店里,听你的雇员闲聊知道的。" "公私两不误嘛,而且我也确实淘到宝了。"朱允尴尬地顿了顿,把眼神转到方玉脸上,期待着他的好奇心,可他的注意力始终在茶杯上。朱允只好接着说道:"知道是什么吗?明鱼子纹蝉式歙砚!若我法眼无误的话,应该是明末清初的珍品!怎么样?这回肯定心动了吧!"说完,他一把抓起面前的茶壶直接润起了嗓子。 方玉眉头皱了一下,说道:"如果是真的,那我当然会动心。难道你就是因为这个特地跑来一趟?" 朱允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后脑勺,说道:"我跟白月和红云提起了你,她们说你去才肯卖,所以就……对了,白月和红云就是那对姐妹花。" 方玉放下茶杯,说道:"我明天就去,反正这段时间空闲,全当做旅游吧!" 朱允高兴地叫道:"真的,那我……" 方玉随即加了句:"不过是我单独行动,不会和你一起去。" 朱允离开的时候,嘴里碎碎念着方玉不够意思……方玉嘴边却少有地挂起了恶作剧般的微笑。 说起来,明鱼子纹蝉式歙砚是由一位客人所带来。他没有收钱,反而付出一笔不小的保管费用,只是明确指出只有一位叫做方玉的人才能将其买走,价格由姐妹俩议定,所得款项全部归她们所得。 想起这位客人,白月心中隐隐有种莫名的不安,居然记不住那位神秘客人的长相来。既然接下了这单生意,自然就该按雇主的意思办妥,不过当第二天从一位色眯眯的胖子口中得知方玉这个人后,她就觉得似乎一切都被安排好了般。这种被当做扯线木偶的感觉不是白月所喜欢的,如果那天不是自己身体有恙,如果那天红云在场,或许能看出些什么端倪…… "请问这里有位叫白月或是红云的小姐吗?"颇有磁性的男声传入了耳中,白月抬头看去,见门前站着一位书生气甚浓的男子,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说道:"我就是白月,不知道先生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方玉打量着眼前白衣女子,确如朱允所垂涎描绘的那般,完全超越了"美"可以形容的相貌和气质。"我是方玉。"听到自报姓名,白月自然知道了对方的来意,马上拿出了明鱼子纹蝉式歙砚。方玉倒也不客气,自顾拿在手中看了起来,片刻后笑道:"不错,的确是珍品,小姐开个价,只要不是太昂贵,我都会接受。" 白月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东西其实是别人存放在这里,特要转交给你的。" 方玉愣了会神,疑惑地看向白月,若不是她的眼神认真,他或许就要怀疑今天是愚人节了。就在两人沉默的时候,门口一阵马达声响起,一位清凉打扮的红衣女子从哈雷摩托上下来,脱去头盔露出一头亮泽的黑色短发。红云走进店里,看见方玉和白月两人正"脉脉含情"地对视,打趣道:"咦?姐姐这座冰山难不成解冻了?" 白月倒没什么,反而方玉有些脸红,起身辩解道:"这位是红云小姐吧,我们只是在商品价格上有些异议而已。" 红云"哦"了一声,道:"嫌贵了?不过我们店里的东西一向都是明码实价,物有所值。" "不是方先生嫌贵了,而是我不收钱。"白月把事情原委说了出来,红云和方玉不出所料地一脸惊讶。接着,白月对方玉说道:"方先生还是先把东西带回去吧,或许那位神秘的客人自会找你,到时候一切就有定论了。"方玉点了点头,答应了白月。 方玉走后,红云听姐姐又回忆了一遍对那位神秘客人的模糊印象,开口道:"对方如果不是有很高的幻术修为,就是以某种法器施展了阵法。不管是哪一种,我都觉得事情似乎是刚开始。" 白月叹了口气,说道:"是啊,或许招揽麻烦上身了。" 红云却雀跃道:"管他呢,最近也是无聊,得有什么刺激一下。" 看着红云,白月又叹了口气。 正文再续桃花缘(2) (更新时间:2007-4-1614:47:00本章字数:5005) 走在回宾馆的路上,方玉也在不停地思索着,到底是什么人,又是何意?还是另有图谋?……正在他神不守舍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方玉迷惑地看着眼前黑衣墨镜大汉,恶意猜想对方可能是《骇客帝国》的影迷,又或者是……"神秘人!"方玉不禁脱口而出。 大汉皱着眉头道:"神秘人?什么意思,难道已被阴气噬脑了?" 方玉见对方的反应,知道自己猜错了,不过却更加感到奇怪,问道:"不知道你有什么事?我们好像不认识吧?" 黑衣大汉嘟哝了两声,说道:"我要帮你除鬼,观你印堂黑气缭绕,必是百年冤魂缠身,过不了多久就会阴气入体而亡。" 方玉脸色骤然生变,生硬地说道:"对不起,我不明白你说什么,请你放开我,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 "我可不是骗你,你得相信我!" -- -- "如果你再纠缠不休,我就叫警察了!"方玉显出焦躁,黑衣大汉只好放手,任由他去。 一回到宾馆,方玉就焦急地喊道:"姐姐,你在不在?"直到那宫装女子出现在眼前,他才放下悬在喉咙里的心。 女鬼惊异地望着方玉,说道:"弟弟何故如此惊慌?" 方玉本想说起那黑衣人的事情,但转念一想又怕惹来姐姐伤心,遂转口道:"没什么,只是买到一样好东西,想请姐姐一赏。"说完拿出了明鱼子纹蝉式歙砚,却不料女鬼浑身一颤,缭绕身体周遭的淡淡轻雾不住抖动,隐隐然发出呜咽之声。 方玉一愣,刚想询问,一个粗豪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果然不出本尊所料,居然会有如此冤魂遗留人间,少不了要费番手脚。"方玉还没回过神来,就觉一阵疾风擦身而过,接着就是一声女子的惨叫。 眼前一幕让方玉满眼通红,女鬼现出原本身形,修长的脖颈被黑衣大汉捏在手中,整个身子被提得悬空而起。身子忽隐忽现,虽然没有出声,但脸上痛苦的表情让人不忍目睹。 方玉疯狂地冲向黑衣大汉,但不管怎么拉扯大汉都纹丝不动。黑衣大汉皱了皱眉头,说道:"这倒是奇了怪,我帮你除鬼,你不感激也罢,还朝我发疯?难不成你被这女鬼迷惑已深,不可自拔?" 方玉身子本就虚弱,一番动作下来累得气喘吁吁,红眼说道:"你这个混蛋!谁请你抓鬼了,我姐姐从没做过坏事,不需要你假惺惺地降妖除魔!" 黑衣大汉疑惑地看了看女鬼,点点头说道:"你说得不假,此鬼虽然怨气浓厚,却无一丝戾气,当真是没有害过人的迹象。"说完放下女鬼,女鬼身子闪烁间隐隐现出一把折扇。方玉松了口气,但对黑衣大汉仍然没有好脸色,恨声道:"既然弄清楚了,你就快走,这里不欢迎你!"黑衣大汉摇头道:"那却不行,人有人道,鬼有鬼途,如果这百年冤魂再这样滞留人间,定会造成三界混乱,我必须带她回冥界,这是我钟馗的责任。" 方玉决绝道:"不行!" 钟馗怒然道:"你难道希望她永世不得超升,活在痛苦之中!" 方玉疑惑不解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钟馗解释道:"冤魂的形成是因生前的冤屈恨意造就,成鬼之后,业力聚而不散,生前的情感只会越来越烈,你认为这会是一种享受吗?" 方玉嘴唇蠕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倒卧在地的女鬼开口道:"天师已然知道我的本体了吧?" 钟馗点头道:"是把折扇。" "天师再看清楚一点。"女鬼说完身子变得透明,体中虚浮着一把折扇,扇面上画着几枝折枝桃花,却鲜红得有些诡异。 钟馗一震,说道:"以情为引,以血为奠!难怪!" 方玉回过神来,连忙问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钟馗苦笑道:"这是一种非常困难的冤魂产生方式。" "那与寻常冤魂又有什么不一样吗?"方玉心头一紧。 "无法超升!永劫沉沦!"钟馗一字一顿,宛如晴天霹雳。 方玉呆呆地望着女鬼,脸色煞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女鬼望了方玉一眼,对钟馗说道:"妾身自知不能存留世间,还请天师让妾身脱离苦海吧!" 方玉慌道:"姐姐,你不要乱说啊!" 钟馗也是脸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方玉情急拉住钟馗的衣角,说道:"天师,你法力高深,必然有办法的!求你帮帮我姐姐!" "他当然有办法,只是他不见得愿意做。毕竟那可是有违天道、触犯冥法之事!"说话的人是红云,她和白月正站在门口,嘴角挂着让人玩味的笑容,紧盯着钟馗。 钟馗无奈地看着她们姐妹俩,苦笑道:"罢了,今天就逆天一次,陪你们赌上一回又何妨!" 方玉看看白月和红云,又看看钟馗,脑子一片混乱。 白月轻笑一声,说道:"你不用着急,天师既然答应帮忙,我们姐妹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其实解决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解铃还需系铃人!" 方玉随他们来到了古董杂货店,他要和白月、红云姐妹穿梭时空,回到过去。白月把门关上,同时下了封印,对方玉说道:"拿出明鱼子纹蝉式歙砚,李姐姐的本体桃花扇有鬼气干扰,不好定位,我们必须靠这样东西作为时空道标。"然后又对女鬼说道:"李姐姐,你确定这件东西没有认错吗?" 女鬼激动地说道:"我怎么会认错,这确实是朝宗所用之物,还是我特意替他寻来的!"是的,她忘不了那个人,忘不了他们之间的一切,血染折扇成桃花,她原是李香君。 白月点头说道:"那我们开始吧,各位都准备好了吗?" 红云满脸兴奋地跃跃欲试,方玉则有些紧张地抱着明鱼子纹蝉式歙砚和折扇。没有他想象的咒语作法、声势浩荡的场面,只是一道亮光闪过,方玉觉得自己像被汹涌的洪水冲走一般,在一片黑暗中身不由己。或许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或许只是短短一瞬,亮光再次闪现眼前:那翡翠白玉楼中,风华绝代的佳人从楼梯上款款而下,一位青衫儒生呆呆地望着,一时惊艳;烛光灯影之下,儒生在白纸上勾勒着心中佳人,而月光下有一位女子在轻轻地叹息;高台楼阁,红粉闺房,儒生女子相视无言,但默然中情丝缕缕;儒生无奈远走,女子含泪相送……一幕幕画面闪动而过,直至最后那血色折扇隐隐泛光。方玉手中拿着的李香君本体折扇,竟然投入画面之中消失不见。 白月出现在他的身边,说道:"方先生不要惊慌,这代表着我们成功了。李姐姐的灵魂已经通过折扇与她原来的身体融合,记忆已回到最初的历史状态。" 方玉冷静下来,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红云接口道:"一个时空不可能出现两个同样的灵魂,若不然,不是同时毁灭就是互相融合,这是必然。" 走在行人寥寥的小巷里,方玉有些心虚地问道:"那个……我们这样拿别人东西是不是不太好?"红云翻了翻白眼,懒得回答,白月说道:"我们总不能穿着现代服装四处乱逛吧?再说只是'借'几件衣服而已。"方玉咽下口水,小心说道:"不过我们好像还拿了些银子吧?"白月依旧微笑说道:"反正都是要还的嘛,就一起'借'了省得麻烦。"原来白月和红云运用念力从一个大户人家里拿了衣服和不少银两,虽然留下了欠条,终究非正大光明。 方玉看了看前行的方向,又有些疑惑地问道:"我们这是往哪儿去呀?" 红云不耐烦地说道:"你看不见吗?当然是皇宫啊!" 方玉一听,腿上一哆嗦,差点摔倒。 快到皇宫,红云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一身道袍要方玉换上,然后又鼓捣出一堆乱起八糟的东西给他化起妆来。弄罢,方玉一照镜子,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长须飘飘的白发老道,居然还显出几分仙风道骨。再看白月和红云,打扮成了两个小道童,面白唇红,像是金童玉女一般。 方玉不解道:"干嘛扮成这样?" 红云塞给他一柄拂尘,说道:"你不要问那么多了,好烦啊!总之跟着我们一句别说,尽量装成世外高人的样子,最多'嗯'一声就行了。" 三人随即朝皇宫大门行去,时间刚好是早朝之后。皇宫大门缓缓而开,众多达官贵人乘着轿子陆续出来。三人大刺刺地站在路边,这时姐妹二人拿出两卷幡布,往长长的竹篙上一系,随风即展。方玉一看上面的字不觉头晕目眩:"算阴阳乾坤,批来世今生。"不过好在他还记得姐妹俩的嘱咐,尽量保持着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态,但握着拂尘的手心却已是虚汗淋漓。 一队官兵走了过来,按着腰刀,呵斥道:"哪来的牛鼻子!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还不快快滚开!" 官头叫宋铁,原是阮大铖府里管家的表弟,刚刚升上城卫的小标统,迫不及待地想显显威风,却不料几个牛鼻子居然毫不理会,动也不动,仿佛无视他的存在。宋铁气恼之下拔出腰刀,喝道:"该死的牛鼻子,官爷今天非砍了你们不可!" 方玉吓得脸色发青,正准备拉着白月、红云落荒而逃,一顶轿子停了下来,一身着紫袍上绣锦鸡的华发老人走了出来,呵斥道:"住手!"方玉对明朝官员服饰略有了解,文官官服上绣的是飞禽,而能绣锦鸡的起码是正二品大员。然而,他却不知这气势不凡、外表堂堂的老者竟是令人不齿的阮大铖。此公先是投靠阉党魏忠贤,而后阉党倒台时又假意上奏弹劾,后赋闲家中。直到弘光南明王朝建立,纠结奸人马士英,他又爬上了兵部尚书的高位,一时气焰无两。早前为了收买侯朝宗亲近复社众人,得知他与李香君婚事缺银,就通过侯朝宗的好友杨龙友送去银两。却不料李香君比起丈夫更看重名节,将馈赠统统返还,这让阮大铖怀恨在心,诬告侯朝宗与意图谋反的左良玉勾结。侯朝宗只得投奔史可法,留下了李香君,阮大铖却不打算就此罢休,准备逼迫李香君嫁给其党羽田仰,借机拉拢对方。 不知怎么的,阮大铖最近几晚恶梦连连,心里总是一阵阵发虚。早朝之后坐在轿子里还是心神恍惚,听到宋铁的叫嚷才回过神来。掀起轿帘就看到了方玉他们,那两张大条幅上的字当然也一个不漏。本来阮大铖也猜想是骗钱的道士,不过转念思索,觉得既然敢写上那般大话,且站在皇宫大道边,莫非真有几分本事?儒家本是"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不少人却是崇道,阮大铖想着这道士说不定真为解惑而来,于是嘱咐轿夫停下,才有了阻止宋铁的一幕。 宋铁本是满心不快,回身一望见是阮大铖,连忙收起腰刀,一脸凶悍立马堆上了笑容,这变脸的功夫当真炉火纯青。他去见表哥之时倒也远远看见过这位主子。宋铁哈着腰,小心问道:"阮大人可有急事?小的马上把这几个不长眼的臭牛鼻子赶开,免得挡了道。" 阮大铖呵斥道:"胡话!几位仙长可是你能得罪的!还不快快滚开!" 宋铁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只得一脸尴尬地退回城卫队伍中,大声喊道:"他妈的!都给老子精神点,我们去别处巡逻!" 方玉现在依然糊里糊涂,一方面弄不清这老者身份,二是不明白对方为何对一行人如此恭敬。阮大铖咳嗽一声,对方玉说道:"不知这位仙长可否至本府中一叙?"方玉不知如何应答才好,此时白月说道:"我师父在此,等的就是有缘之人,既然大人有请,自然恭敬不如从命。"阮大铖没想到一个小道童如此应对得体,更是深信对方必是高人无疑,忙道:"那本官马上差人备轿,接仙长入府。" 红云却道:"那倒不必,大人自管回府,我们师徒还需准备一番,到时自然会前往大人府上,为大人解惑。" 阮大铖见道长不置一词,只好先行离去。 等到对方走远,方玉才松了一口气,朝姐妹俩埋怨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就不能先和我通通气吗?害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差点就露馅了!" 红云嬉笑道:"一个大男人居然这么胆小,刺激点不是更好玩?" 方玉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开始怀疑起此行福祸来。 白月说道:"方先生不要着急,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我和红云做事还是有分寸的。你可知刚才的老者是谁?"方玉疑惑地摇了摇头,白月接着说道:"那老者姓阮,名大铖,字圆海!" 方玉瞪大了眼睛,惊讶地说道:"居然是他?你们怎么肯定会在这里遇到他,且如此顺利地接近他?" 红云不屑道:"稍微做点手脚而已。" 方玉一脸迷糊,看到红云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不禁一阵寒颤:"那我们还需要准备些什么?" 白月淡然说道:"当然是一些装神弄鬼的道具,比如说桃木剑、符咒、金铃什么的。" 方玉小心问道:"我们怎么准备?" 红云大喝一声:"受不了啦!当然是去道观里借啊!" 方玉彻底无语了…… 正文再续桃花缘(3) (更新时间:2007-4-1614:48:00本章字数:3069) 来到阮府,方玉不得不惊讶这里的奢华,朱红色的大门,两尊石狮分立左右,紫金雕花的屋檐上悬挂着烫金牌匾,大书"阮府"二字!虽然偏安一隅,不过这里的人似乎感觉不到一丝紧迫,纸醉金迷,不外如是。 站在门口一人满脸蜡黄,身材矮小,简直可以用"猥琐"来形容。他看到方玉等人,连忙迎上来,点头哈腰道:"几位可是早上宫门外的仙师?小人是阮府管家宋钱,专程在这里候着,还请仙师随小人入府。"方玉点点头,宋钱连忙在前带路。进了阮府,画阁雕栋,假石流水,布置得恰到好处,方玉不得不承认阮大铖虽然人品不怎样,但品位素养却端地不俗。 阮大铖早已在大厅等候,一看见方玉等人连忙迎上道:"仙长果然守信,还请就座。宋钱,吩咐下人准备茶水。" 等上了茶,阮大铖命人吩咐下去,下人不准靠近,今天概不见客。转而又对方玉说道:"仙长还请品茶,这茶叶是我托人带来的武夷大红袍。"方玉本就是爱茶之人,细细一品,觉得唇齿留香,清香隽永,差点让他忘了身处何方。 阮大铖饮了一口茶,但心思显然不在茶上,犹豫了一会,才开口道:"仙长,本官近日总觉得心神不宁,不知是何征兆?"方玉有些留恋地放下茶杯,却不答阮大铖的问话,白月走向阮大铖,递上一张纸,说道:"师父他老人家因为洞察天机,怕折损阳寿,不能开口点拨,特写下这个,应能解大人疑惑。" 阮大铖接过一看,上面只写了一个大大的"梦"字。他心头一震,这几日恶梦连连,但从未向人提起,这个道士居然一语点破。虽然不知是否凑巧,但他也不敢怠慢,恭敬地说道:"仙长果然神算,不知可有办法?" 只见白月走近方玉,方玉对她附耳装模作样说了什么。 随即,白月笑着说道:"大人不必惊慌。虽然大人的状况并非吉兆,但也非大凶之兆,只要能顺天时而合地蕴,自能逢凶化吉,消灾解难。" "具体该如何做呢?"阮大铖精神明显一振。 "师父说今晚会为大人开坛作法,之后只要大人心存善念、多敬神明便可保一生平安。" "老夫一定遵照仙长所说,明天就捐钱让人把附近的道观翻修一新,重塑三清祖师法相。" 日落西山之后,白月、红云便指挥起阮府一干下人开始布置法坛。而阮大铖心里始终有些不踏实,总希望方玉能透露一两句天机。奈何方玉对他不理不睬,愣是不出一声。直到月亮升起,方玉才有模有样地走上法坛,拿出桃木剑,嘴里不知哼着什么乱七八糟的咒语,然后掏出几把黄纸四处乱撒。就在阮大铖觉得这作法似乎不怎么神奇的时候,天空突然暗了下来,月亮不见了,所有人也不见了,一片黑暗之中似乎只有他孤身一人。就在他惊恐的呼喊时,一道亮光出现,阮大铖欣喜地跑了过去,不过等待他的却是一声凄厉的鬼嚎,然后一个巨大的骷髅头出现,上下颚分分合合。 阮大铖吓得尖叫一声,先是倒在地上,接着看见骷髅头冲了过来,他四肢并用地慌乱逃窜。但他的速度跟骷髅头相比还是太慢,转眼之间,骷髅头张大了嘴咬向他。正当阮大铖绝望地闭上眼睛时,一柄桃木剑刺穿了骷髅头,顿时,骷髅头灰飞烟灭。片刻后,月光和漫天群星慢慢地显现,一切风平浪静,和风撩人。 阮大铖回过神来,只见手持桃木剑的方玉面带笑意地望着自己。这才发觉自己衣冠不整,还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老脸通红之下赶紧爬了起来,拍拍灰尘,转眼间又是一副威严高官模样,不愧久历官场。 "仙长,刚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月说道:"大人不必心急,刚才那骷髅就是大人恶梦的根源,师父已经将它除去,大人可高枕无忧了。" 阮大铖拍拍胸口,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白月故作犹豫神色,"大人招来这等垢物并非无因,乃是过多接触了至阴之物!" 阮大铖焦急问道:"敢问仙童,这至阴之物是什么?" 白月摇头道:"这至阴之物有可能是一件物品,有可能是一处特殊的地方,也有可能是指一个人。" "那现在如何是好?敢请仙童快问师尊可有解决之方。" 白月又装模作样地跟方玉嘀咕一番,然后对阮大铖说道:"我师尊决定帮人帮到底,耗费功力再为大人作法一次,找到这至阴之物。" "多谢仙长救助,圆海永世不忘仙长恩德!"方玉见阮大铖怕到连官架子都不摆,以字相称,不禁暗暗好笑,脸上表情不变,点了下头,就又拿起桃木剑胡乱耍弄起来。 阮大铖不再有丝毫怀疑,安静地恭候一旁。好一阵子过后,方玉对着白月窃窃耳语。少顷,白月对阮大铖说道:"我师尊已经找到那至阴之物,说是一女子,就在大人府上西厢居住。" 阮大铖脸色一变,喃喃道:"难道是她?" 住在西厢别院的女子只有一人,她就是被软禁的李香君。 阮大铖一咬牙,命下人带来了李香君,问道:"仙长所指至阴之物可是此人?" 一见到李香君,方玉愣住了,少顷,竟不觉朝她走去。 阮大铖疑惑地看着方玉,问道:"仙长,你这是?" 方玉这书呆子关键时刻就蔫了,白月暗怒,转而尴尬笑道:"我师尊是想确认一下而已。"说完对红云瞥了一眼,红云心领神会,拦住出神的方玉。方玉这才清醒,连忙顿步,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感,不敢再视李香君。 李香君看着法坛上一身淡黄道袍、仙风道骨的老道人,无缘无故就觉得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而她心里装得满满的却是那年少有才、忧国忧民的青衫儒生,那以扇定情的绝世男子侯方域。 白月对阮大铖说道:"大人,这位姑娘就是至阴之物。" 阮大铖得到确认之后,本来温和慈善的面孔骤然变得狰狞暴戾,大声喝道:"把这个贱人给我押到柴房里去,好生看管。明天就启奏吾皇,大明的气运就是被这妖物所害,择日烧死她!" 白月连忙说道:"大人莫急,此女子虽是至阴之物,但也并非一无是处,对我师尊参悟天机大有用处。" 阮大铖疑问道:"仙童此言是何意思?" 白月淡然说道:"这世间有阴有阳,混而为一是太极。至阴至阳虽然违反天道,但至阴之中必有真阳,这样的安排必有其特殊道理。所以若能够悟通的话,我师尊对于天机的参悟必能更上一层楼。" 阮大铖点头道:"原来如此,仙长果然深不可测。既然仙长要求,那圆海也不好再作坚持,可是如果还留着这贱人的话……" 看着阮大铖一脸难色,白月就知道他是怕再招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连忙说道:"大人无需担心,我师尊自会带她离开此地,保你平安。" 阮大铖先是松了口气,后又为难道:"仙长要离开?圆海还想多留仙长一段时间,好时时聆听仙长教诲,学习养生之道。" 红云忍不住说道:"我师尊今天两次作法已是大耗功力,岂能留你府上再泄天机!" 被红云这么一呛,阮大铖尴尬地咳嗽了一下,试探着问道:"那不如等圆海启奏圣上,封仙长为国师,专门在皇城建一幽静之所供仙长静养修炼?" 这下连白月都忍不住翻起白眼,觉得这个阮大铖也太过贪心,于是道:"大人,出家人本就不涉尘俗,今日乃是有缘才为大人化解这一难。而且至阴之物太过危险,我师尊要带她寻找灵气充沛之地方能化解至阴之气。" 想到扑面而来的巨大骷髅头,阮大铖打了一个寒颤,连忙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仙长暂且休息一晚,我明日会请人服侍仙长一路前行。" 白月连忙摆手道:"此事不能久拖,我们趁夜即要起程,不劳大人cao心了。" 阮大铖见他们态度坚决,不再强留,再说他也巴不得早点送走李香君这个瘟神。 正文再续桃花缘(4) (更新时间:2007-4-1614:49:00本章字数:6165) 四人走出阮府,找了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客栈,要了三间上房。李香君一路上始终不发一语,进了厢房之后,方玉本来要说明一切,她却先开口道:"仙长,妾身果真是灾星?不然侯郎也不会被害到这个地步。"说完竟轻声抽泣起来。是的,她是坚强,但她也不过是个二八年华、满心憧憬的女子而已,而她背负的却太多、太多…… 方玉心头一痛,不顾还是老道士的装扮,开口道:"李姐姐,你不要这样想,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李香君惊讶地止住哭泣,疑惑仙人发出年轻男子的声音。 方玉这才想起自己的模样,哭笑不得地对着白月、红云说道:"你们快把我的样子变回来吧,我都快别扭死了。" 红云笑道:"这个模样不是很好吗?连阮大铖那只老狐狸都给糊弄住了。" 等方玉回复原样,白月、红云也变回原来的打扮,李香君已然吃惊地合不拢嘴巴。方玉笑着说道:"姐姐,我是方玉啊,你不认识我了?" 李香君疑惑地摇了摇头,方玉这才想起她的记忆已经回到了最初的历史状态,脸色不禁黯然。 "虽然我没有见过你,也不认识你,但你让我有种很熟悉、很亲切的感觉。" "真的!"方玉眼睛一亮。 红云说道:"有印象是正常的,她在我们时空的记忆并未消失,只是被封印了而已。" 方玉急忙问道:"有没有办法解开封印?" 红云说道:"以我的能力当然可以解除封印,不过解除之后,你的李姐姐就会被时空完全抹除。" 方玉的表情从惊喜变得黯然,沉默不语。 李香君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不过已然知晓他们不是什么神仙,而是骗子。白月看出李香君不安的表情,慰藉道:"你不要害怕,我们不会害你,但一时半会儿也跟你解释不清。你只要明白,我们是真心帮你的就可以了。" 李香君在青楼长大,见多了尔虞我诈,而看着他们微笑的表情,直觉他们对自己没有恶意。且她除了相信他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少顷,在一阵淡淡的烟雾中,她昏睡了过去。 "她是怎么了?"方玉惶惶。 "放心,她只是睡了过去,这比醒着要好。"红云拍拍手,显然是她做了手脚。 "既然我们救出了姐姐,是不是马上去找侯方域?" "不用找了,他马上就会回来。"红云一脸淡然。 "为什么?他不是在史可法那儿吗?" "现在是顺治二年五月,你可明白了什么?"白月暗示。 "史可法城破被俘,不屈殉难。"方玉先是沉吟,而后惊叫道,"既然你们知道为何不去帮忙?难道你们冷血吗?" "帮?怎么帮?我们是有特殊能力,但还没有强大到足以改变历史,这是天意。"红云不忍又嘟哝一句,"而者,你先搞搞清楚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 "方先生,红云说得没错,我们逆行时空已经很危险了,且停留的时间也不能太长。"白月柔声细语说道,"如果没出差错的话,侯方域会在史可法城破后逃回南方。我们只需在此等他就可了。" "等?"方玉奇怪地问道。 "嗯,只能等了,按照历史来说,侯方域会在逃回来之后被阮大铖等人关入监狱,直到清军攻破南明朝廷才被释放。" 方玉一听就急了,说道:"那怎么能等?他被抓住后,难道我们去闯天牢?" 红云哀叹一声,说道:"怎么会跟你这个蠢蛋在一起,你忘了我们刚从哪里出来吗?"方玉不好意思地红着脸,不知说什么是好。白月解围道:"方先生只是心乱罢了,我们还是商量一下,用什么说辞好让阮大铖放过侯方域。毕竟侯方域的分量与李香君不同,从阮大铖这个老狐狸手中救出他还真有些困难。" 就这样,三人一边等一边商量着万全之策。过了几天后,却没有一点侯方域的消息,白月觉得有些不对劲,暗疑,难道我们已然微妙地改变了历史进程? 红云急躁地说:"晚上我们还是闯天牢探个究竟吧!" 白月刚想说妹妹太鲁莽的时候,一个妩媚女声突兀地在屋中响起:"红云小妹还是傻得那么可爱啊,呵呵……"一听到这个声音,红云立马从板凳上跳起来,大声说道:"又是你这只放荡的骚狐狸!给姑奶奶我滚出来!"说完一道红光射向屋子的一个角落,只见一个身影迅捷地跳了出来。 方玉看着眼前女子,鼻子一痒,差点流出血来。此人赤着一双雪足,大红色的肚兜外只披了件几乎透明的薄薄轻纱,敏感部位忽隐忽现,诱惑力十足,且眉眼波流,摄人心魄。 狐妖眨眼间来到方玉跟前,轻佻地把脸凑到面前。还没说话,红云又是一道红光击来,那女子轻轻一个转身就躲了过去,方玉却被红光打得翻倒在地,只觉一阵头昏脑涨。 狐妖咯咯笑道:"哎呀,妹妹也太过无情,如此俊俏男人也舍得下手。你若是不要,何不让给姐姐?呵呵……" "你怎么会在这里?"白月心平气和。 "那是我一直跟在你们的后头,只可惜被钟馗发现,恶斗了一番,为了逃脱,给了他一点小麻烦。" "什么?"白月暗暗担心,"你到底把钟馗怎么了?" 狐妖轻抚诱人的胸口,娇声道:"钟馗法力高深,我能奈何他?只是麻烦他在外维持一下逆行的时空。" 白月、红云脸颊齐齐变色,不约而同望向天空,隐约间有一条细细黑线正在延伸。狐妖笑道:"你们说这时空还能维持多长时间?一个月?一个星期?还是三天?" 白月咬牙,冷笑道:"狐妖,不要得意,你没发现自己正被我悄然封印了吗?红云,快点攻击!"随即,一束红光射出。可红光穿过的只是虚无,狐妖的身形变得透明,慢慢地消失了,最后虚影开口道:"哈哈……姐姐好心帮帮你们,侯方域在城外十里处的破庙里。" 白月狠狠一跺脚,说道:"该死,被骗了,是幻身!" 方玉从桌子底下爬出来,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月解释道:"刚才那个女子是只千年狐狸精,她最大的乐趣就是拆散有情人。" 方玉惊讶道:"居然还有这样古怪的爱好?" 白月却苦笑道:"我们恐怕只有三天的时间了,这时空已然受到重创,若不是钟馗在外强撑着,恐怕我们早已化作虚无的尘烟。" "那怎么办?三天如果还解决不了的话……"方玉焦躁地走来走去。 "如果三天之后,事情无法解决,我们就只能返回,而你的李姐姐就会魂飞魄散,永不超升!"红云一脸冷漠。 方玉呆愣地立住,旋即求助地望向白月:"你们会有办法的,对不对?" "只有照狐妖所说的去做了。"白月叹了口气。 "姐姐,你一向冷静,怎么也开始糊涂了?"听到白月的话,方玉固然是高兴,红云却相当吃惊。 白月说道:"难道你想向那只该死的狐狸认输吗?" 红云愕然,少顷诡笑道:"手痒许久了。" 三人打开门正准备去城外破庙,却发现李香君站在门口。 "各位为了我忙碌,没道理让我坐享其成吧?" 白月看了眼方玉,他犹豫片刻说道:"一起上路!" 一行人顺利地找到狐妖所说的破庙,远远就看见破庙里有一个男子身影。李香君眼睛变得模糊,那熟悉身影,那件磊落青衫,多少次出现在梦里。眼前的真实让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坚持与无悔终于等到结果了吗?她不顾疲累的身子,提起裙摆快步奔向她的侯郎。 方玉望着李香君的背影,心情着实复杂,有些欣慰,有些感动,还有些嫉妒。自己应该为李姐姐找到幸福高兴才对,但心头那萦绕不去的一丝酸涩,却又是什么呢? 那青衫儒生转过身子,是的,是她的侯郎。喜极而泣,正要投入那温暖怀抱的李香君却停住了。他柔声细语:"媚娘,你回来了。"长久的坚持,等来的结果却是这个,泪水顺着脸颊淌过颤抖的唇,淌过本来火热的胸口。 侯方域惊讶地望着李香君,结结巴巴地说:"香……香君……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香君低头道:"是啊,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在这里的应该是那个叫媚娘的女子。而我所等待的人又到底是谁……"她缓缓地转身,一把折扇掉落地上。 侯方域伸直了手,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颤抖地捡起掉落的折扇。扇面上浮现的是血红的折枝桃花,他抚摸着扇面,眼角润湿。那身青衫不改,磊落却已不在。那意气扬发的脸上早已写满失意,坚定的心敲开外壳之后才发现竟如此柔弱不堪,香君,我……的确不是你等待的侯郎了。 方玉看着李香君失魂落魄地走出来,她就那样拖着裙裾,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他连忙迎上去,刚要扶住她,却又犹豫地缩回了手,焦急问道:"姐姐,究竟出了什么事?侯方域呢?他怎么没一起出来?" 李香君抬头看了看方玉,说道:"侯郎?他不在这里,我要回去,我要等他。" 方玉不顾一切地抱住了李香君,大声吼道:"姐姐,你究竟怎么了?你快说啊,你这样叫我怎么办!叫我怎么办!……" 白月狐疑道:"怎么了,难道侯方域不在这里?" "呵呵,就是因为找到了,才这般成了泪人。"狐妖从庙里走了出来,旁边站着黯然的侯方域。 众人顿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红云咬牙道:"无耻!"说完正准备攻击时,却见方玉像失去理智的野兽,扑向了侯方域。将他扑倒在地,劈头盖脸地打起来,一边打,一边大声喝骂着。侯方域也不挣扎,就这样任由方玉殴打。狐妖站在一旁,却不阻止,宛如在看一场免费的戏。白月刚要去阻止方玉,却见李香君扑了过去,挡在侯方域身前,哭喊道:"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 "原来我是多余的,为什么?"方玉苦笑着站起来。 侯方域颤抖地扶住李香君的双肩,说道:"香君,你……你愿意原谅我吗?" 李香君拿起侯方域手中的折扇,摇头道:"不存在什么原谅不原谅,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后悔,也没有那么多的重来。你不再是侯郎,我也不再是香君。世上再无爱我之人,也无我爱之人。"说完,她把折扇撕作两半,一头撞向旁边的大树。 方玉紧紧拉住李香君,大声道:"这世上谁说再无爱你之人!有我啊,有我方玉,我爱你,我不要再叫你姐姐!" 李香君避开方玉的眼睛,低声泣道:"不要说了,让我就这样去吧!" 方玉焦急地说道:"你相信我,我爱你!我爱你的美丽,爱你的才华,爱你多愁的情怀,我爱你的一切!" 狐妖笑道:"如何能相信你?你已经辜负过她一次了。" 方玉对着狐妖吼道:"我从未做过对不起香君的事情。" 狐妖摇头道:"居然连白月和红云也没看出来。" 白月听到此话,身子一震,看向方玉。 红云怒然说道:"骚狐狸说什么胡话!今天本小姐要彻底让你再也不能卖弄风骚!" "难道你没发觉吗?这时空……"随着狐妖的话语,天空突然乌云密布,雷声轰然作响。狐妖眼神迷离,淡淡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走狗!逆天者,必遭天谴。我告诉你们吧,方玉就是侯方域,侯方域就是方玉,他们是前世今生,一魂双体!"说罢,狐妖的身形渐然消散不见。 犹如晴天霹雳,方玉呆呆念叨道:"侯方域就是方玉,他们是前世今生,一魂双体!侯方域就是方玉,他们是前世今生,一魂双体!" 红云怒然道:"你这书呆子,干嘛相信那狐狸的鬼话!看我打醒你!" 白月拉住红云,语气沉重地说:"狐妖没有骗我们,是真的,你看!" 只见方玉和侯方域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得透明。 红云惊讶道:"魂体共振!" 白月点头道:"没错。" 红云焦急地说:"那我们快带方玉脱离这个时空,不然同一时空中同一灵魂的接触会被彻底抹杀的!" 白月摇头道:"来不及了。" 就在她们俩绝望的时候,李香君蓦地开口道:"我有办法,用我的冤魂之力结合这世的生魂之力与方玉融合!" 白月惊讶道:"你已经恢复记忆了?" 李香君点头答道:"嗯,时空不稳,封印也就松动了。" 白月说道:"你所说的方法确实可行,但这样一来,你……" 李香君笑着说道:"我早就不该存于世上了,就让我完成这件心愿吧。" "既然你意已决,我也不好阻止。我会用封印保护好你们不受打扰。"白月随即对红云说道,"你准备好打开时空隧道的入口,我们随时脱离。" 李香君看了看方玉,低头吻了下去,接着身上红芒闪动…… 方玉从恍惚中苏醒,见李香君吻着自己,脸色惨白,只听她欣慰地说道:"弟弟,你觉得好点了吗?" "姐姐,你恢复记忆了?"方玉一脸错愕。 李香君点了点头,有些羞涩地说道:"还叫我姐姐吗?" "香……香君,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李香君把头靠在方玉的肩头:"当然可以。" 方玉有些黯然地说道:"但我没有让姐姐你解除怨气,而且这些居然是我造成的。" 李香君摇头道:"侯方域是侯方域,方玉是方玉,不要混为一谈。"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难道以为我的存在就是为和侯方域再续前缘吗?我的存在是为了你啊!桃花扇已毁,就代表李香君与侯方域没有一点关系了,既然无爱,又何从谈恨?" 方玉惊喜地说道:"那就是说香君你怨气已解?" 李香君含笑地点了点头。 方玉高兴道:"那我们马上回去吧,这时空不稳。" 李香君低声道:"再等等吧,我好想靠在你的肩头。" 方玉说道:"你一辈子都可以这样靠在我的肩头。" "一辈子也太过奢侈,有此一刻,我已心满意足了。" 方玉觉得李香君口气有些不对,低头看着她,才发现她的身躯居然隐隐模糊起来。 "香君,这是怎么回事啊?" 李香君轻声说道:"嘘……就这样让我安静地感受你的温暖,哪怕只有这短短的一刻……"刚说完,李香君就变得虚无,化为无数白色的亮点,消散不见…… 刚得到就要失去,刚享受爱却要体会伤,方玉大吼一声:"不!……" 白月一挥手,一团白色光芒罩住了他的全身。 红云惊讶地问道:"你把他的记忆封印了?" 白月点点头,说道:"只是关于李香君的部分和来到这个时空的事,我觉得这样或许对他更好。" 红云耸耸肩,说道:"也许你说得对。" 白月苦笑道:"谁又知道呢?" 随即,三人一闪消失不见,乌云散去,阳光普照。 白月、红云回到了古董杂货店,钟馗问道:"怎么样?" 姐妹俩对视一眼,不知如何回答。 "你们不用说了,我知道答案了。"钟馗随即转身走出了古董杂货店,仰天长叹了口气,"天道不可违,天道不可违,什么又是天道?" 方玉在玉版宣上用行糙为"和"字画下最后一笔,然后放下狼毫轻轻嘘了一口气,这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课,不但是兴趣也是一种修身养性的方法。 不过今日的心却静不下来,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朦朦间,好似看见身旁俏立着一位宫装女子,正温柔地为他磨墨。不知道为何流泪,淡淡的酸涩沁入心田,原来有些东西是永远也忘不了的。 方玉喃喃地念道:"香君……" 艾豆 侯洙偶然间走进那爿古董店。 他那时在夜市里逛,到处是喧嚣的人声。他本不喜欢待在人多的地方,可是当他经过这里的时候,忽然看见刚刚升起的月亮,就那么细细的一弯,静静地悬在树梢头。风吹树梢动,倒像那弯月摇摇欲坠。 便那么看着,摇摇欲坠的月,照着嘈杂纷乱的人群。 看了许久,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该去那夜市里走走。这念头来得莫名其妙,然而一浮上来便像非这么做不可。 于是慢慢地走进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原先这里也是一个集市,只是没有这么宽敞,如今旧时的房子大概都拆去了吧,但那份喧嚣始终不曾变过。 目光在人群中穿过,似乎在找什么,可是又不知道到底在找什么。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走着,忽然看见拐角的那爿小店。 只得一间门面,干干净净的雕花木门,灯光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薄雪似地洒在店外的街面上,在光怪陆离的夜市里,孤零零地清静着。 便以为是间小茶室,冷不防抬头,却又看见招牌——"古董杂货店"。 侯洙倒不免意外,便不由自主地走进去。 门"吱呀"一声轻响,满耳的喧嚣便仿佛一下子隔在了外面。 店里收拾得整洁清慡,一边有货架,架上一应的瓷器、漆器、文房之类。店角置了张古旧的四方桌,一个年轻女子坐在桌子后面,闲闲地看书。听见客人进来,也不过抬起头,微微地一笑。侯洙只觉得这安静惬意极了,便也答以微笑。 女子并不像别家店那样谄媚招呼,依旧低头看书,留侯洙一个人慢慢地看。 他本也不知自己为何进来,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货架,忽然在一个角落停住。 那角落,放了一只小小的紫砂壶。 只一手大,珠圆玉润。 段泥壶。 这段泥,俗称"绿泥",生时是浅绿色,烧成了该是米白微褐。但这段泥壶也是最难烧的,差了火候的壶,初成时不觉,几泡茶后,便开始"出黑",犹如发霉。 这一只却不曾"出黑",泡养得珠玑隐现,洁莹似玉。 最奇巧的还是做工,一枝蔓藤自壶柄攀缘而出,在壶身分做两枝,各自在一边兜缠,便似两个人儿,互相地试探,试探。终于,绕上钮子,绽开并蒂的两朵花,用朱红的笔,细细描了那花瓣,隔了多少年的尘埃,兀自鲜灵灵的,恍若一双笑脸。 "这叫做'连理壶'。" 那年轻女子不知何时走过来,站在他身后说道。 "'曼生壶谱'里,传说该有这一式。" 侯洙一惊,"哦?" 女子浅笑,"传说。——若真是曼生壶,该高阁供起,放在这货架上岂不委屈?" 侯洙便也松口气,笑:"不错。" 女子又道:"虽然不是曼生壶,到底是一只好壶。" 侯洙望着那一双连理枝,不由自主地答:"是。" "要不要拿出来看看?" 侯洙又不由自主地答:"好。"就像一只提线的木偶,要人提一下,才动一动。 女子将壶从货架上取下。 壶拿在手里,堪堪的一握,温润得像有生命一样。 便不由自主地握住,像握住生命一样。 "这壶,也不知是什么人做的。"女子闲闲地提起,"看这泥色,也有些年头了。壶底上刻了'甲庚',也不知是哪一个甲庚年。" 侯洙翻过来看壶底,果然刻了"甲庚"两字。 旁边还有两枚小篆。 一枚"子安",一枚"绛彤"。 齐头紧挨,便如钮子上的一双花儿,并蒂而开。 侯洙细细地看那两枚小篆,女子也看,侯洙便说:"是两个人吧?" "应该是,但只怕不是壶匠的名字。"女子忽而一笑,"先生,可是知道这壶的来历?" 侯洙笑笑,"我怎会知道?" 便将那壶放下,却又十分不舍。心里想,要不要买回去? 不期然的,斜刺里伸过一只手,端起那壶。 莹白如玉的一只手,仿佛不带一丝血色,只有无名指甲上,一点丹蔻,红艳得有如那壶上绽开的花。 "我要了。" 回过头,便见一个女人。 紫红的旗袍,微卷的短发,削得极薄,所以显得精干。细长的眉眼,细长的嘴唇,深紫的口红,苍白的面色中,便有如一抹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 侯洙果然惊心。 这女人面容全然陌生,却无由地感觉熟悉,有如认得了几生几世。 侯洙痴痴地望她,仿佛失了魂魄。 苏星的人生,在见到那只连理壶的时候,重新开始。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她是与众不同的,却又不知道,为何她会与别人不同。 她出生的那刻,雷电轰鸣,大雨倾盆而下,她的母亲说,从来未见过那样可怕的雨,仿佛苍天的怨气,一夜倾泻。 便在那一夜,赶来医院的父亲出了车祸,人不曾有大碍,却因此识得了一个女子,从此心就不曾再回头。 她的母亲从未跟她提过这段往事,只说她父亲死了。 奇怪的是,她却一直明明白白地知道真相。她仿佛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懂事的,所以发生了什么她都很清楚,连她母亲望着她的时候,那种冷漠的目光,她也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有一次当母亲又这样望着她的时候,她说:"你为什么要怨恨我?又不是我造成了这一切。你应该知道,世间的男人都不过如此。" 第2节:怪物 .2005年06月27日 她的母亲惊愕莫名地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怪物。 那年,她十岁。 长到十七岁,母亲患上癌症。 临终时,叫来了她的父亲。 那男人,只在她刚出生后不久来看过她,所以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他提出接她回去,与她的后母和弟弟一同生活,她淡然地拒绝。 十七岁,高中刚毕业,她挽起一只旅行包,离了家门。 走过许多城市,换了许多工作,见了许多人世沧桑,看得多了,一点点写下来,投给杂志社。日子久了,居然也混出一点小小的名气,算是一个作家了。 但职业对于她,不过一样谋生的手段,与当车间的女工,练摊的小贩,没有多少不同。 她写下的,都是别人的故事。 至于她自己的故事……她没有故事。她的生活,还奇怪地空白着。 没有恋人,连朋友也没有。 她从小就是冷漠的,总是整天想着自己的心事,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曾经发生过,她想要记起来,可是却总也想不起来。闷闷地堵在心里,这样的感觉好不难受。 别人看见她,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十分怪异。因为特异而被疏远,没有人跟她作伴,虽然有一点寂寞,但她也并不在意。只想早点记起那件事情。 生活就这样迷迷茫茫地过着。 她走进这爿古董店,纯属偶然。本来漫无目的,在夜市里逶迤地走,嚣喧在耳边一掠而过,不留任何痕迹。 身边的男男女女,装作不经意地从眼角打量她,露出好奇的目光。时下虽然流行复古,然而这个女子,却像从旧时画中活生生地走出来。 不管多少人的目光,她恍若未见地走,然后便看见那间古董店。 薄雪似的、清静的灯光,从雕花木门的fèng隙里流泻,像一只手,温柔地召唤,一下,又一下。 她久久地看着,那一扇门,就像在那里等了好久,单等她来。 于是她来了。 生命便在那一瞬清醒,知道为何来这世上一遭。 "我要了。" 苏星冲那男人,微微地一笑。 她心知自己的美丽,曾经有杂志的编辑,同为女人,见到她时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后来说:"我才知道古典的美人该是什么样子。"她又说:"为什么你不多笑笑呢?多笑一笑,没有人能抵挡你的魅力。" 她却回答:"为什么我要笑呢?" 那时她懒得笑,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 现在,她却一心想要眼前的男人,看见她的笑容。 心里还不免惴惴,那话是不假的么?真的没有人能够抵挡?那这一个男人,真的会上钩吧? 男人回答:"好。" 苏星便终于松了口气,看他失神的样子,先前的担心真是多余。 也不免起了轻视之意,男人真是经不起诱惑,可是这么想着,心里又莫名地涌起一股悲伤。 店的主人,那年轻女子问她:"那么,你要买这只壶?" 苏星点头。 女子轻笑:"可是你连价钱都还没有问过。" 苏星眼睛看着那男人,慢慢地说:"不管多少钱,我都要买。" 女子悠然地说:"其实也不贵,只要三千。" 三千确实不贵,可是苏星并没有带那么多钱。 她刚刚露出一点为难的神情,那男人就说:"我带了,我买给你。" 她心里一惊,我买给你,这话好耳熟,她想起许久以前的一个人,也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过一样的话。那是在一间玉器店里,她手里拿着一只翡翠镯子,没有带足钱,又舍不得放下,他便走过来,这样说道。 那时他一身半旧的青缎,却是儒雅翩然,她在逆光中望定他,只见他眼里的温柔,便意乱情迷。 她咬了咬牙,淡淡地回答:"我们初次见面,怎么能够收你这样贵重的礼物?" 他笑了笑,说:"没有关系,只要你喜欢。" 只要你喜欢。 那人也曾这样说。 苏星更加惊心,忍不住再一次仔细端详他的面容。没有错,人还是那个人,可是又分明不是。经过这么多次的轮回,他一定什么也不记得了,所以这只是冥冥中的巧合吧。 她便又露出清淡的笑容:"我住得不远,可以回去取钱。" 他说:"我替你付钱,你再还我,也是一样。" 他毕竟还是不一样了,那时他是不由分说地坚持,苏星倒是松了口气。她也是不愿放过这个机会的,便点点头说:"好。" 店的主人把壶仔仔细细地包好,递给苏星时,忽然若有所思地说道:"这真是一只好壶,小心别打坏了。" 苏星觉得话里似乎别有深意,却捉摸不透,抬头看时,只见那女子幽深的眼眸,微微含笑。 苏星住的地方,只隔两条街,走走就走到了。 她抱着壶,一语不发地走着。 他便在后面,一语不发地跟着。 她一次也未曾回头,却看见地上他淡淡的影子,一忽而晃得不见,一忽而又移过来,拖长了,两人的影子便迭合在一起。 那时却不是这样。 他们刚走到店子门口,就有他家的马车。 她原以为他只是个寻常的富家哥儿,却不想是个有资格坐蓝呢高档大车的公卿子弟,心里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他却坦坦荡荡地微笑:"来。" 她本不是那样一个没有主张的女子,却只因他这一笑,便失了分寸。 这一跤到底,一切都不可收拾。 到了她住的楼下,四层的旧楼房,惟有二楼上,她住的那一间没有灯光。 第3节:木偶 .2005年06月27日 苏星抬头看看,他便也抬头看看。他仍像一只木偶,线提在她手里。 "我上去拿钱给你。" 他说:"好。" 她没有请他上去,他便在楼下等着。总觉得她无论想做什么,他都会依她,明明是初次见面的女子,这样的感觉好没来由,可就是不由自主。 那一间的灯亮了。 过了一会儿,苏星走下楼,手里拿了一只信封。 她在旗袍的外面,套了一件线衣。 天色很暗,本来是看不清颜色的,但他莫名地就知道,那一定是件大红的衣裳。 苏星把钱递过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收起。 她忽然一笑,"你也不数数?"这一笑妩媚动人,与她一直的冷淡判若两人。 他沉默半晌,摇头:"不用了。" 苏星又嫣然一笑,"那么要是少了的话,你再来找我好了。" 他却不语,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 春日的季节,桃花开着,玉兰也开着,清清淡淡的月光里,花影悉悉索索地摇。她眼里映着月光,也微微地摇摆不定。摇摆不定,好像并不十分自信的猎手对着猎物,不知道赌注是否下对了地方,有点莫名的张皇。 "好。"他忽然答道。 也许因为太突然了,她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转身沿着小区的窄路走了。 苏星呆呆地望着他被路灯拉长的影子,心里忽然便空落落地不安起来。 这时候,他却又回头,大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这样问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还有几分孩子气。 她便也忍不住微笑,说:"我叫苏星。" 他点点头,更大声地说:"我叫侯洙。" 苏星在心里默默地重复了一遍,忽然安心了。 侯洙,苏星。转过人世了。 翌日夜晚的月亮更细,若有若无的一丝悬在天边,就像一缕清冷的雾气。 苏星站在阳台上,手里捧着那只连理壶。 煮去了尘埃,越发滋润得如同一颗珍珠,茶水微微地溢开清香,混在花香里,在侧侧轻寒的春风里,手心的温暖一直沁入心里。 只是心里,总有凉凉的一团,是任何温暖也化不开的冰。 侯洙走到楼下,站住。 他从小路彼端走来时,苏星就看见他了,却故意装作没有看见,扬脸望着月亮。 即使不看着他,她也知道他正注视她,目不转睛。 从前也这样子的。 月上梢头的时节,他就来找她。 那时她是八大胡同清吟小班的红人,自住一座小楼,暮色降临,她便坐在楼上。但不肯显得是在等他,悠悠然地吃茶、赏月,却又总留了一只眼睛,在那一径幽暗,几点红灯中留意着,那一个人影有没有来? 他来了,便松口气,却不肯先跟他打招呼。其实招呼男人,原是她的本分,可偏偏只有这一个,她不肯,总觉得先招呼了,便会被他看轻似的。 他却也不说话,只在楼下静静地望着她。 等得久了,忍不住低头看了看,便见他的一双眸子,像金子般微微闪亮。 "干嘛?"她讪讪地,到底还是她先开口了。 "看你。" 他答得理所当然,她便忍不住脸热心跳。 "我有什么好看的?" "你的什么都好看。" 心里便一阵窃喜。那时她深信他的话,只因他的眼神如此真挚。 然而此刻,那眼神就像针一样戳在心头,痛不堪言。 "你来干什么?"她问。 声音一点也不大,可是他却听见了。 "来看看你。"他说。 他的声音也不响,可是她也听见了。 他又问:"我上楼去,行吗?" 她默然良久,说:"你想上来,就上来吧。" 侯洙的脚步沿着楼梯上来,苏星打开房门,却没有打开防盗门。 他也不要求开门,两个人便隔着门说话。 侯洙说:"昨天我回去,还是数了一下你给我的钱,结果发现多了五百。" "哦,是么?"她漫不经心地说,"那一定是我数错了。你今天是来还钱的?" 侯洙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屋里的光线亮,楼道里的光线暗,她的脸庞模模糊糊的,却依然美得惊人,就如同雾气笼罩的一支曼陀罗。 他说:"我本来是想来还钱的,可是路上我把钱花了。" 苏星忍不住轻笑:"那你来干什么?" 侯洙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问:"我明天再来还你,好不好?" 苏星望着他,即便换了人世,那人眼里的执着还是没变,心里便泛起一丝酸楚。 宿命已定。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低低地说:"你一定要来?" 侯洙点点头。 她笑了笑,"那你就来吧。" 苏星到裁fèng店,取她定做的旗袍。 那爿裁fèng店,就在那条夜市的街上,晚上是夜市,白天是商业街。 旗袍是大红的,大红锦缎,轻轻一抖,便在阳光下泛出媚惑的光泽。 裁fèng问:"要做新娘了?" 苏星怔了一会儿。 新娘?新娘。 "是啊。"她笑笑,"快了吧。" "那恭喜啊!"裁fèng乐呵呵地说道。 恭喜…… "恭喜啊,姐姐!" "恭喜啊,这回脱身火坑了!" "恭喜啊,姐姐就该飞上枝头!" "恭喜啊……" 那些欢笑的声音,在耳畔幽幽地回响,倒像阴毒的火,一点点噬着人的心。 手里的大红旗袍似是越来越艳,陡地张满了整个天地间,像火,也像血,无边无际,将一个渺小的人儿困在其中,逃不脱,挣不开…… 第4节:旗袍 .2005年06月27日 "咦?"冷不丁,有人欢叫一声,"原来是你!" 漫无边际的红,蓦地一收,眼前仍是那件新做好的旗袍。 苏星回过头,原来是那古董店的年轻女子。 "好漂亮的旗袍!"她欣喜地赞,"你皮肤这样白,一定很衬。" 苏星无力地回答:"谢谢。"她还不曾彻底从亦真亦幻的记忆中挣脱出来,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脱开了去。 "那连理壶还好吧?"女子忽然问。 苏星微微地一怔,总觉得她问这话别有用意。 "好,很好。" "真是一只好壶呢。"女子又说,"如果有陈曼生的印鉴,那就价值连城,可是没有,也不表示一定不是曼生壶。人世间的事情,亦真亦假,有些亲眼见的、亲耳听的,也不见得就是真的,有些见不到证据的,倒也未必是假的。就像这壶吧,是不是只好壶,还得你自己有个定断。" 苏星呆呆地愣了半天,回过神时,女子已经不在眼前。 她忙忙地追到门口,却只见黯淡的斜阳,静静地照着空荡荡的小街。 苏星既是作家,也有些作家的通病,譬如白天睡觉,夜来伏案。 所以,侯洙也只得每天入夜来找她。 那五百块钱,当了一个礼拜的借口,一个礼拜之后,他便也不再找什么借口,依旧日日来访。也不知他这一世以什么谋生,接连一个月,天黑下来便准时到,倒像上班一样。 他来了,其实也没什么事做,有时苏星写作,连话也不跟他说,他也不打扰,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旁边,也许手里拿一本书,但苏星从眼角打量,大多时候,他并不在看。 他总在看她,深深地深深地看,目不转睛。眼神里有很多内容,似乎有探究,似乎有迷惑,更多的还是依恋。 这样专注的目光,让她忍不住心酸,也忍不住犹豫。 可每当这种时候,恨意便像潮水一般涌起,心又硬起来。 这天,苏星告诉他:"我正在写一部小说。" 她正坐在窗边,这时已经是暮春,窗子大开着。将满的月在她脑后,莹白的一轮,映着她的脸庞,仿佛也泛着淡银色的光泽,虽然美,却有着一丝诡异的味道。 "以前我写的都是空洞的故事,可是这一个不同。"她微微侧过脸来,"你想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吗?" 侯洙点了一下头。 "我要写一个舞妓,她的名字……"她看了看手里的连理壶,"她的名字叫绛彤。" 思绪有些乱,她停下来。 侯洙忽然笑笑说:"那么她若有一个情人,就该叫子安了?" 苏星望着他,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哀伤,脸上却笑得明媚,像个被识破小诡计的孩子,"对了,她的情人就叫子安——我的灵感,正是从这壶上来的呢。" 侯洙没有说话,她便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 "绛彤那时,是乾隆年间的名妓,那既是一个太平盛事,人物风流,绛彤也很有些际遇,慢慢地便眼高于顶,倒把自己看得跟个侯门千金一般。" 她不由得一阵苦笑,那时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叫那些个公子哥儿们一捧,便不知天高地厚起来。 只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侯洙忽然说道:"她一定是位才貌双全的绝世佳人。" 她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大概是吧。她有七步成诗的才气,也有一舞倾城的姿容。她那时,喜欢穿大红的绸衣,因为爱这喜色,欢场已经诸多辛酸,为何不叫自己快活些?她便日日穿着大红的舞衣。也不知引得多少章台走马的贵介,掷下千金,只求一睹芳容。" 那时,日日欢歌,也觉得平常。 直到遇见他。 "子安那时候是个公子,他的父亲是当朝大学士,姓富察……" 苏星叹口气,富察公子。 京中公卿第一族。 也不是没有忌惮的,连鸨儿都婉转地劝过,但一见他温柔的神情,便什么也不顾了。 "那怎么呢?"她对着鸨儿半蛮横半撒娇,"将他拒之门外?" 谁敢?谁敢将富察公子拒之门外。 有富察公子在,别的客也不必接了。于是,便有双宿双飞的日子,花前对斟,月下吟章,仿佛称心如意。 她从来未曾提过要他娶她。 不愿提,不愿叫他觉得她别有所求,也不必提,其实那一个名分,对她来说没有多大用处。她富有积蓄,待到年迈,宁可效法鸨儿,在八大胡同寻个安身处,也不想去那公府中低眉顺目。 但他不肯。 他总是很固执,再三坚持。那时年少,也就答应了—— "绛彤那时,满心地信任子安,他说爱她一世,她便信了,他说花轿来迎,她便也信了。" 侯洙眼里闪动异样的光芒,"后来呢?" "那一晚,本是子安与她相约,来迎娶的日子。" "结果,他践约了没有?" "结果……"她说不下去。 恨意一点点地积起来,像针一样扎在胸口。 侯洙一直深深地深深地注视着她,那目光也像针一样扎在胸口。 "你走吧。"她忽然说。 说完自己也愣了,好不容易下决心到了这一步,为什么要让他走? 可是想了一想,还是说:"你走吧。" 侯洙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手扶着门说:"我明天再来,你把这故事讲完吧?" 苏星怔愣了许久,终于无可奈何地笑笑:"好。" 侯洙的脚步沿着楼梯慢慢地走远,苏星的心里便怅然若失起来。 第5节:丝帕 .2005年06月27日 一个人坐在窗边,已经有一点暑气,入夜不散,燠热便仿佛一直闷到胸口,呼吸不畅。 目光忍不住往窗外望,看那一条树影摇曳的小径,渐渐行远的人影。 他的脚步,似乎很是犹豫,几度停下来,她以为他会回头了,忙忙地转开视线,但他却不曾真的回头来看。 那时却不同。 每一回他走,都一再地回头,她便在楼上挥一方雪白的丝帕,故意要他看见,故意要他回头。 那丝帕的角上,绣了一双并蒂莲。 那一回他走,她故意地,失落了那丝帕,像一朵云般,飘落在他脚边。他便拣起来,仔仔细细地收起,把那一双并蒂莲,收在了怀里。 连理并蒂。 苏星的手在连理壶壁上慢慢地摩挲。 那壶,本是他亲手递到她手上。 因为她提起曼生壶的别致,他便辗转相托,特为请陈曼生做了这一只。曼生十八式不载这一只,人世间惟有这寥寥的几个人知道根底。 所以,那一晚,她便穿着大红的嫁衣,在红烛腻人的光影里,捧着这一只壶,静静地等,静静地等。 不虞有他。 想起他临去时,执起她的手,似乎有许多的话,却只说了两个字:"放心。" 她那忐忑的心,便真的安定了。 侯洙再来时,发觉门开着。 苏星坐在窗口,手里捧着连理壶,那模样,仿佛自他走后还不曾动过。 侯洙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总是坐在这个位置,刚好看见她的侧面,日日来,已经成了习惯。 逢十六,仍是月圆。清辉洒在窗台上,也洒在她脸上。侯洙看了她一会,又慢慢地转下去看她手里的壶,那珠圆玉润的壶壁,便在月光泛着莹莹的光,看来竟有几分妖异。 苏星忽然回过头,很奇怪地看看他说:"你来了。我还以为今天你不会来了。" 他微微一笑,"我说过要来,就一定会来的。"顿了顿,又说:"如果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来,为什么要把门开着?" 苏星淡淡地说:"这是两回事。我开着门当然为了等你,可是我等你,你就一定会来吗?" 侯洙觉得她的话很奇怪,怔了一会,没有回答。却问:"那么,绛彤到底等到了子安没有呢?" 苏星转过脸来,见侯洙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忽然一阵说不出的烦恼。她摇摇头,焦躁地说:"我想不好!我也不知道,绛彤等到了子安没有?" 侯洙笑笑,说:"那你慢慢地想,我不会着急的,无论多少时间,我都可以等着你想出答案来。" 这不是她设想会听到的回答,苏星便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望着月亮发了会儿呆,她低低地问:"你相信有些事,是前世注定的吗?" 侯洙回答:"如果一个人不记得前世,那就算被前世注定,也没有什么意义。除非一个人能记得前世,那今生也许能被前世注定。可是一个人,真的能记得前世吗?" 苏星默然,半晌才道:"听说一个人的恨意若是能够上达九天,就能够三生三世都记得这段仇恨。" 侯洙静静地看着她:"真的会这样吗?" 苏星摇摇头,又点点头,"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相信。" 侯洙忽然笑了笑,"听你这么一说,我倒也有点相信起来。"苏星不说话,他便又说:"你知道么,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很面熟,可是我并没有见过你。现在听你说前世,我想,我也许是认识前世的你吧。" "哦?"苏星勉强笑了笑,"你怎么会这么觉得的?" 侯洙说:"我不但这么觉得,而且我想,我一定很喜欢前世的你。你说恨一个人可以记得三生三世,那喜欢一个人也一样吧,不管你怎么转世,我都会喜欢你。" 苏星不由地失神起来,可是心里就像有一根冰凌,又冷又尖锐,狠狠地刺下来,便又惊醒过来。 "你不是想知道绛彤有没有等到子安?"她说,"现在我想到了。" "等到了没有呢?" 苏星低头望着手里的连理壶,钮子旁边的花开并蒂,红艳艳的,却像针一样刺着眼睛。 她慢慢地说:"她等来了,来的却不是子安。" 是两个富察公府的家人。 拿着子安的绝情信,那方绣着并蒂莲的绢帕,还有……一杯鸩酒。 话却只有一句:"花轿,你也配!" 你也配。 只这三个字,如同三把刀,将她一段段地切,一寸寸地割。抛进油里,又抛进冰水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热,从来没有过这样冷。 人僵了,心也木了,连那酒如何滑过喉咙都没有感觉。 只是不甘心。 什么花开并蒂,什么连理同根,原来全是镜花水月。 但,她并不曾求过他呀。 死死地捞住那最后的一丝自尊,如同捞住沦入泥沼的落红,什么绝世有佳人,自欺欺人罢?命里注定要被人踩的。只是不甘心,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他,来踩上这最后的一脚?那么狠,那么不留余地—— "后来呢?"那男人问。 她冷笑,"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后来?" 侯洙不语,良久,忽然长叹:"原来结局是这样,我倒是不曾想到。" 她问:"那你以为结局该是什么样?" 侯洙想了一会,说:"那子安原来想将生米煮成熟饭,逼得家里不得不认下儿媳。他在外面赁屋,备下喜宴,那一天,他本来该去迎娶绛彤。却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不曾瞒过府里,才出门就被捉回。等他终于脱身回去泉香楼,绛彤却已经死了。原来家人告诉她,子安已经另娶,绛彤便仰药自尽——" 第6节: .2005年06月27日 苏星冷冷地望定他:"你想说,这一切子安都不知情?" 侯洙默然片刻,苦笑了笑,说:"这结局是不好,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好。绛彤是个刚强的女子,便是情郎真的将她抛弃,她也会活个好样儿的,绝不会自尽。" 苏星心里蓦地一酸,想不到转过来世,他还是如此了解她。那一世,他便是这样的,叫她以为他是个知己。 呆呆地出神,忽听侯洙问:"我还是不明白。绛彤那样聪明,为什么会轻信那两人一定是子安派去的?" "有他亲笔的绝情信。" 侯洙叹息,"可以是别人代笔。" "还有那方绢帕。" "可以是硬抢来的。" 苏星忽然不语,咬了咬嘴唇,一点殷红慢慢地渗出,刺目如同并蒂的花瓣。 侯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故事还没有最后结局吧?" "人都已经死了,还要怎样才算结局?" 侯洙一笑,"可是我却总觉得,还没有到最后的结局。" 苏星沉默良久,终于慢慢地点点头,说:"是,还没有最后的结局。" "那么后来呢?" 后来?……后来清醒过来,已是一只鬼,一只不甘心的鬼。 纵然已是一把破碎的玻璃,拾掇不起,却总还不肯死心,便在世上游荡。一只孤魂野鬼,被那一腔的恨燃烧着,被那一丝不甘心冰冻着,满怀心事地游逛。 好生辛苦,这世上却鬼的宝物太多,一出门,寸步难行。 费了好多气力,终于到了公府。 却只见双双对对的红灯笼,喜字灯笼,红得如同并蒂的花瓣。 她怔愣间,便见一乘大轿缓缓地来。 他在里面。 到底是鬼了,不消看,也感觉得到,便不由自主地跟。 二门轿停,看他下轿,携一个女子的手,下轿。 当朝的公主。 那是他的妻,配得上他的妻。 怪不得。 怪不得,不能再容一个青楼女子,坏了驸马的名声。 看自己身上,尤是那一身喜服,一枝梅花攀上,一双喜鹊婉转,有道是"喜上眉梢",玲珑精致,一并艳艳地嘲笑曾经的不甘心。 还有什么不甘心?没有了。 终于,彻底地,死心。 只是这段仇恨,却不肯忘却。 三生三世,定要找到他!定要他偿了这条命! 她出神地想,不由笑得狰狞。 忽听侯洙说:"你穿这红色旗袍,倒真有几分像新娘子。" 她一怔,浅笑:"原来你留意到了,我特地做的。" "我一进来就留意到了。"侯洙上上下下地打量半晌,又说:"要是件嫁衣,还应该再精致些。" "哦?"她侧过脸来,似笑非笑,"怎么样才算精致?" "裙边该有不断边的'福'字,裙摆该有'喜上眉梢',还该有一块'百子'大红盖头。" 不由得怔住。昔日她正是这副模样,但,他怎么知道? 他微笑,"我说过,恨可以记得三生三世,喜欢也是一样。我喜欢你,所以不管你怎么转世,我都认得你。" 她迟迟疑疑,"你真的记得?" 侯洙点头,"你还想报仇吗?" 不由眼神一黯,是苏星,还是绛彤,她已分不清,只知胸口的恨,化不开的冰。 侯洙望定她,忽然说:"这茶,定是一壶好茶,既然已经泡了,那就让我尝尝吧。" 她看看手里的壶,眼神就像忽然不认识这只壶了一般。 侯洙伸出手,她踌躇良久,终于递给他。 看他一饮而尽,心里便一松,到底还是这样结局了。 却又有一股说不出的悲伤,止不住地冒上来。 "朱朱。" 忽听那男人这样唤她,朱朱,她的小字,他给她取的,只得他们两个知道。心如刀绞,却不明白,这一世终于偿了心愿,为何还是这般难受? 却听他又说:"你知道么?其实我从来不曾骗你。" 她一愣。 "我赶去得迟了几天,却已经找不到你。" "你……"她困惑地,"你是……" "我一直在等你。"他伸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冰冷的手,却仍是那般温柔,"我也是不甘心,所以不肯转世。等你三生三世,只为了告诉你这一句话:朱朱,当日我不曾骗你。" 她迷迷茫茫地看他,与前世一模一样的脸庞,忽然心里一阵清明,原来,还是子安。 侯洙,就是"候朱!" 他竟为了这一句话,等了那么久。 终于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 "为何不早说?" "天人两隔,说了又如何?我只要你不再恨我。" 他的笑,越来越模糊。得偿心愿,游荡的野鬼终可以再去投胎。 "等我!"她伸手要取连理壶。 "不。"他倾尽壶里的最后一滴茶水,"你是一个刚强的女子,会活一个好样儿的。" 他的形已散,只留一抹微笑在她眼里。 "恨可以记得三生三世,喜欢也是一样,我等你的来世!" "好。"她在心里回应,"今生我会好好地活,来世我一定找到你!" 便紧紧地握住壶身。 依旧,连理并蒂。 附录: 紫纱壶考证: 紫砂壶是明清时期江苏宣兴地区所产的一种陶质茶具。紫砂壶泡茶不走味、贮茶不变色,即使是盛暑时节,所泡之茶仍不易馊。由于泡茶日久,茶素慢慢渗入陶质中去,如果只泡清水,也有一股清清的茶香。 紫砂壶从选泥、制作成壶坯等关键工序都是用手工cao作的,因而制作十分精细。陶坯一般多不上釉,以其自然色泽取胜,只是在陶坯成型后,上面印刻的书画诗文纹案都要用粉质颜料加填于轮廓中。这种自然本色和着色方式是紫砂陶壶的一个显著特点。 在造型上,虽然每个制壶名家都有自己的风格和特色,但大体上还是可以分为素色、筋瓤和浮雕三种类型。 鉴定紫砂壶的真伪,可从两个方面着手。一是从亮色上看。真正的紫砂壶体重、色紫,因为长期为人手抚摩,上面呈现出汕润的光亮。而新制的紫砂壶一般说来质地都比较疏松,颜色偏黄,有光亮的少,无光亮的多。即使有光亮,也是用州白蜡打磨上去的。 再从文字上看,旧壶的款都是用阳文,字体极为工整。新壶如果用阳文,字体因为摹仿或显呆板,或笔划长短粗细不一。如果是用旧壶加刻新款,则所刻文字为阴文。 那是一个很久很久之前的故事了。 那时的白月和红云都穿着一身美丽精致的清装。 今天风和日丽,她们一大早就把店里所有的古书拿出来透透气。 那是一本乍看并不起眼的书。 也就是这本书,引起多少凡尘人世的纷争。 "咦?怎么在这里?上次牛头和马面来借怎么也找不到。现在它倒出来晒太阳了。"红云把它拿起来随便翻了一下。 "你跟那不识字的清风比起来也好不到哪边。这么重要的东西还随便乱丢,真不见了看你拿什么补偿我。" 白月拿过她手上的书,宝贝似地拿进自己房间了。 红云耸耸肩不在意地继续翻看着这些年代久远的书。 第7节:惹尘-推背图 .2005年06月27日 猎瑾 咸丰九年七月初七 阳光下,漫尘飞舞。 窗边矮几上本本敞开的泛黄书籍在柔风的驱动下微微颤动,如春天的蝴蝶振翅欲飞。 初进门的里蓉为眼前的情景失神,仿若隔世。竹帘外盛夏骄阳似火,竹帘内清净幽宁,散发恼人热量的阳光进屋后立即失了气势,变得柔和安详。 其中的一本似乎有着心高气傲的禀性,不愿受清风的戏耍,唰唰的翻动起来,一页页地聚拢,直至封面碰上扉页,轻微反弹后全然合上。 极强烈的不真实感笼罩着里蓉,恍恍惚惚地上前,迷迷糊糊的拿起那本书,就见古朴的封面上写着"推背图"三个字。 "客人,是要买古董吗?"里蓉旋过身,一红衣女子手中抱着的一叠书从里屋掀帘而出,额上有星汗点点。 悦耳动听的女声,把里蓉拉回现实中。 瞬间,潮热暑气袭人,阵阵蝉声入耳。 瞄到里蓉手中的书,女子笑道,"客人,好眼光,这古书来头不小,可有上千年了。" "来头不小?"里蓉再看手中的书册,平凡古朴的封面,书中奇怪的简图和文字似乎也并非是大家之作,除了泛黄且稍许破损的纸张可以证明这本书年代久远之外,她看不出来有何珍贵之处。 红衣女子嘴角微扬,放下手中大叠的书籍。以丝帕拭去额头汗珠,再向里蓉解释道:"《推背图》是贞观年间由司天监李淳风和隐士袁天罡共同编著的图谶,预言了唐后历朝历代发生的大事。" 里蓉险些失笑,为这天方夜谭般的说辞,她以为只有江湖术士才会夸口自己能通晓未来。她的心思写在脸上,但那女子并不引以为意,继续道:"预言共六十像,至今应验了三十四像,而且其精确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哦?"里蓉微仰下颌,将信将疑。 红衣女子再翻开书册,为她细说:"三十三像'黄河水清,气顺则治'说的是太祖入主中原;三十四像图中描绘的是明君得贤后,指的是太宗得孝庄文皇后之助;三十五像则讲的是正在发生中的太平天国之乱。" "那三十六像呢?按书里所讲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里蓉兴致勃勃地翻到三十六像。只见:"谶曰:西方有人,足踏神京;帝出不归,三台扶倾。"虽无法全然释意,但只凭这八字,她已可以断定此非吉像。 "按书里的意思,应该是指洋人……" 里蓉全神贯注,不知红衣女子是否有另一番见解。 "红云!"里屋传出的喝止声使女子噤声。 红衣女子暗自吐舌,急忙合上书。"如果客人有兴趣的话,不妨买了回去,潜心研究后得出结论应该更有意思。" "小姐,小姐,糖葫芦买来了。"就在这时,里蓉的贴身女侍拿着一支糖葫芦,满头大汗地跑进古董铺。 里蓉旋身,盈笑着对顾雅摊开一只手。 糖葫芦放进里蓉手中。顾雅抹着汗催促:"小姐,看时间老爷要回府了,我们也快回去吧,被发现了可不好。" 没想里蓉却对她伸出另一只手。 "顾雅,拿银子。" 内务大臣文丰府邸 "阿玛。" 里蓉双手背后,立在书房门口,巧笑倩兮。 文丰放下笔,对最宠爱的么女招招手。但见里蓉三步并两步地来到跟前,他不禁颦眉。"说过多少次了,走路别老蹦蹦跳跳,大家闺秀就该有娴雅淑贵的样子。" "还不是都怪阿玛,这么多天不回来,里蓉是因为太急着见阿玛才会失态的。"里蓉轻咬唇瓣,嘟囔着为自己辩解,言语间小女儿态尽显。 文丰无奈叹气,对自己的掌上明珠哪舍得更多责难,将里蓉拉至身侧。"小丫头,嘴巴倒是越来越甜,你平时是什么脾性为父我还不了解吗?" "那您还一回来就对我板着个脸?"里蓉倒不依不饶起来。 文丰轻刮女儿的俏鼻。"没大没小!再不收敛,等你以后嫁了人有你的苦头吃。" "里蓉才不要嫁人呢,里蓉要陪阿玛额娘一辈子。" 第8节:白袍男子 .2005年06月27日 "哼,少给你阿玛灌迷混汤。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下午又偷跑出去了。"文丰刻意板起脸作严父状。 "府里真的好无聊,要是再不出去透透气,里蓉就快被闷坏了。"里蓉拉着文丰的衣袖撒娇讨饶,文丰僵硬的脸部线条在片刻间软化。 "不是不让你出去,阿玛只是担心就你跟顾雅两个女子,手无缚击之力,万一遇上暴民无法自保。" "阿玛……" "以后要出去先请示你额娘,再多带些下人出门。" 里蓉转忧为喜,绕到文丰身后,双手缠上他的脖子。"阿玛,真好。" 文丰拍拍里蓉小脸。"阿玛就你一个宝贝女儿,等嫁了人想对你好也没机会了。你拿手上的是什么?" "对了,正想跟阿玛说呢,里蓉得了一本奇书。"里蓉献宝似的将书递上。 "哦?你能有什么奇书?我倒要看看。"文丰接过,定睛一看,瞬时变了颜色。 "阿玛,这书真的好玄奇。一千多年前的人居然能预测到太祖入主中原,孝庄文皇太后先后辅佐三代明君的事都能预测到。可阿玛,接下来要应验的三十六卦:'西方有人,足踏神京;帝出不归,三台扶倾。'怎么看都不像是吉兆。" "还不住口!"文丰拍案而起。 "阿玛……"里蓉被父亲的疾颜厉色吓到了。 "女儿家妄论国运,已是不对,还轻信神鬼奇谈,怪力乱神。看来我平时真是太骄纵你了,才会让你行事这么不知轻重。从明日起哪都不许去,由你额娘教导着好好学学什么叫做规矩!" "阿玛!"里蓉抗议,她不懂为何一本书就能让父亲勃然大怒。 "有空多读读《女戒》、《女史》,少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先出去吧。"文丰对女儿摆摆手,示意她离开。 里蓉张口欲言,话已到嘴边,却因瞄到父亲紧绷的神色而咽了回去。 咸丰九年十月十五 低空乌云密布,天色阴霾。 京城东郊的某处府邸里,里蓉对一白袍男子抱怨:"你不知道阿玛多心狠,因为一本书就把我禁足三个多月。" "只为一本书?"温清平剑眉高挑,面色凝重的用食指轻抬起里蓉的下颚。"里蓉,你看着我。"他突然动作亲昵,令里蓉的心率突然加速,砰砰砰地快跳出心房。她依言盯着他的俊眉朗目,心里揣测着他是不是也因为多日未见,和她一样早已思念满怀。 "你是不是偷看了春宫秘籍之类的,被你阿玛逮个正着了?"温清平说出最先闪入脑内的想法,这个念头来得那么自发自觉,那么理所当然,那么天经地义,连作他想的空间都没留。 里蓉侧脸离开他的触碰,心跳再次加速,这次是羞愤和失望叠加的效果。"温大人,里蓉在你心中就这么不堪?连挨罚都只能为些下三滥的事?"春宫秘史她是想看,但想跟做是两码事,所以现在她跟下三滥还扯不上关系。 她叫他温大人,她小时叫他先生,长大后有时叫他温先生,有时叫他温清平,有时也叫他介之。叫他温大人的情况只有一种——她生气了。 "那到底是什么书能让你阿玛生这么大的气?"他想不动生色地将方才的事掩去。唉,人越大脾气倒也越大。 她杏眼危险的眯起。他的头皮发麻。 她昂头,转身,开门。他抚额,摇头,出声。 "你的戏虎图还没画。" 一句不痛不痒的陈述就使门边的人儿缓下动作,跨出去的脚缩回来,打开的门合上,转过去身子又转回来,翘起的樱唇的表示她还怨愤难平。 "画完了就走。"她气呼呼地在书桌上铺开宣纸,研起墨。本就是为画而来,能不能在父亲的寿辰时讨得父亲欢心而点头解禁就看这一回了。为这她连狗洞都钻了,绝不能前功尽弃。 "既然出来了,吃一块桂花白糖糕也不会耽误多少时间吧。"温清平的唇线荡开温柔弧度,这是有心讨好的信号。 睨一眼递到颊边的糕点,她偏头,赌气地冷哼。"不要。" 那头他也不执着,只是惋惜地自语,"又要浪费了,三个月来天天备着,却天天都落入小狗的肚子。" 他不喜甜食,天天备着是为她吗?心情由忧转喜,抢过他手里的点心,"这么好吃的白糖糕才不要拿来喂狗。"樱唇微启,皓齿轻咬,香甜的味道入口,直滑入心底。 "你还没说是什么书能让你阿玛对你大发雷霆?"据他所知文丰对女儿向来千依百顺。 "还不就是《推背图》,我兴冲冲地想拿给他看,他都没翻开就把我臭骂一顿,连书也收了去,害我白花了一个月的月钱。"由她嘟嘟囔囔的表情看来,三个月的严教根本未见任何成效。 温清平不禁遗憾,不是为她的月钱,而是那本不知会被如何处置的书。据传《推背图》明朝之后的那部分顺序被打乱,他对真本颇有兴趣,不过凭她的这么点阅历,十有八九是被人骗了。 "不怪你阿玛要禁你的足,《推背图》历代都是被列为禁书的,一怕人心浮动,政局不稳;二怕图谋不轨者借此作乱。恰好六月与英法两国战事又起,而书中所言正犯了大忌讳。真要让你出去不小心说漏了嘴,别说你的性命难保,恐怕族人的命也得陪上。" "这不是掩耳盗铃吗?若《推背图》真有这么准确,那不管说与否,结果仍会呈现。"里蓉咬着白糖糕提出质疑。 "即使以前的卦像都应验了也并不保证下一像一定能应验,当局者通常赌它不会应验。" 第9节:销魂 .2005年06月27日 "那你呢,觉得它会继续神奇下去吗?"里蓉更好奇他的态度。 温清平没有正面回答,反过来问里蓉。"你相信天命吗?苍穹之上有冥冥神力,掌控着人世间的一切。大至国家兴亡,小至个人荣rǔ,都早有定数。" 这个问题有点大了,里蓉凝思半响才吐出几句。"有时候信,有时候不信。想有些人生来富贵荣华,而有些人一生贫困无依,这不是老天爷的安排是什么?说不信,则是因为像我这么灵秀聪慧的女子不可能会有神灵舍得让我落到钻狗洞的境地。" 温清平失笑,点推她的额头,"又胡诌。" "所谓的命运是由人的每一步堆积而来。我觉得人力是比命更复杂难测更难以左右的事物,这一刻决定着下一刻的动作,既而影响着下一刻的结果,每一个结果都有其根源可寻。就如朝廷的软弱源于国家的落后,国家的落后又可归咎于长久以来的锁国。" "你的意思是说即使是亡国,也是我们咎由自取?" "当然不是这么简单,但自身落后让他人有机可趁到是事实。预言一类的还是少看为好,既然无力扭转现状,看了也只是徒增伤感而已。" 里蓉似懂非懂,抬起头看到外面的天色,才惊觉时间已经不早。 "哎呀,该画了,再不画就来不及了。" "是由我代笔,还是……" "当然是我画,你在旁边适时指导就好。" 温清平颌首,在一旁候立。果然,不出一会儿,里蓉就停了笔,支着笔竿喃喃道:"改成戏猫图会不会简单好画一点。" 温清平见怪不怪,一手温柔包覆住她的手。在他的施力之下,万兽之王生猛的形像很快跃然于纸。 趁着温清平专心作画,里蓉悄悄地抬头,目光放肆地在温清平脸上作着巡礼。 从他入府教导兄长至今已有八年,岁月似乎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的印记。 俊朗的面容依旧,温暖的体温未变,清冽好闻的味道仍存,就连唇边那抹漫不经心,似有若无的笑意都与八年前如出一辙。 仕途坎坷,三起三落,仍未见其心境的改变。 他还是他,那个在后花园池塘边吟着"衣上征尘杂酒粮,远游无处不销魂"的温先生,那个她钟情的可以永远风淡的温清平。 就这样好了,就让他停留在这一刻,等她,等她一起慢慢变老。 窗外,细雪无声无息地飘落。 在一片详和的气氛中,北京城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咸丰十年四月二十日 "其实老爷何必为里蓉的婚事伤神,眼前不就有一个好人选。温大人一表人才,与里蓉似乎也很和得来,里蓉配他也算得上一段良缘。"三夫人纳兰氏为文丰重新换上一杯热茶。 文丰放下茶杯。"温清平是相貌出众,才华横溢没错。想当初老夫也是对他赏识有加,有意栽培,曾多次向吏部推荐,可他每每不出几月便遭降职。起初以为他是时运不济,打听后才知道他既不愿拉帮结派,也不会见风使舵,难免处处受人排挤。也曾向他传授为官之道,可他不以为意,做翰林院编修倒是做得逍遥自在。胸无大志啊——"他连连摇头,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翰林院编修虽不是什么大官,但好歹也在京中为官,比起寻常百姓家已是好上百倍。而里蓉的个性不受拘束,规矩繁多豪门望族未必适合她……。" 三夫人早已悉知女儿的心事,有意助女儿一臂之力,但文丰自有他的打算。"不是老夫嫌贫爱富,一心想让女儿攀龙附凤。可你也知道你这个女儿自小锦衣玉食惯了,更衣洗漱生活起居那件事,不是一大群仆役跟着伺候。若我过世或是有日顶戴不保,谁来保证里蓉继续锦衣玉食,继续奴仆成群。以温清平的性子再次遭贬是难免,说不定连个编修也做不成,你舍得里蓉跟着温清平过布衣简食的日子?你觉得里蓉吃得了这个苦?" "可是里蓉她……"三夫人想再做努力。 文丰摆手,阻止三夫人继续说下去。"婚姻大事不能再顺着她的意思来了,以前就是太由着她,才会让她私看禁书,差点闯下大祸也不自知。" …… 三夫人见文丰意欲已决,便不再执意辩驳。"老爷,说的是。" "昨天怡亲王向我问起了里蓉……" 文丰和三夫人都没有注意到,从厅堂的纱帘微晃了一下,伴随春风的柔抚,掀起一层又一层的纱浪。 午睡中的温清平被猛烈地撞门声惊醒。 半仰起身子的他,还未来得及穿衣就被一具来路不明的红色物体击倒。 "里蓉?"看清了压在身上的人之后,他才松了口气,还以为太平军反守为攻突袭了京城。 里蓉一身红色云锦罗裙,面色潮红,喘着粗气。 "这回要画还是字,很急吗?"他支起双肘,想撑起身子,却让里蓉双手使力压回,用力之猛令他后脑撞到c黄头,一阵晕旋。 "介之,你要了我吧。"里蓉这句话让他那一惯自信脑门受到了重创。 "你听到没?我要你要了我。"温清平茫然的表情,让里蓉不得不把话在重复一遍,确保这个看起来未睡醒的男人明白她的意思。 他凝眉开始思索是什么原因令她抛弃矜持冲动如此。但弄明白前因后果之前,他必须做一件事,"里蓉,把你的手拿开点好吗?你压得我胸口痛。"仿佛是怕他跑掉,她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他的胸前。看架势好像不答应她的要求,就要来强的。 第10节:牡丹亭 .2005年06月27日 "哦。"里蓉这才不好意思的松了手,将手改放他两侧,依旧呈包围之势。 他将手双手垫在脑后,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弱势。"里蓉,如果你是看了杂七杂八的书想要实践一下的话,我恕难从命。" "跟春宫图之类的无关。"她面若桃红,胸口起伏。 他不自在地清咳,掩饰吞咽口水的动作。"那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的。行来春色三风雨,睡去巫山一片云。"诵着《牡丹亭》里的词,脸上已是红霞朵朵。" 他又想笑了,为何她总有办法让她弄到禁书。"这次又是怎么得来了的?花一个月月钱买的?" "没。二哥房间里不小心搜到的。"她神态间还带着点小小的得意。 温清平伸手为她整理垂落额间的刘海,她还是那么孩子气。 "是你阿玛说什么了吗?"他推测。 红颜立刻换上了泫然欲泣的表情,将脑袋倚在她的胸前,可怜兮兮的说:"我不要嫁给不认识的人。" "你觉得只能生米著成熟饭,有情人就会终成眷属?" "不是吗?《西厢记》也这么写。" 他摇头。"《莺莺传》里的莺莺就被始乱终弃。" "你不是这样的人,对不对?" 温清平真不知是该高兴她对他的信赖,还是斥责她的轻率。 "就算我不是这样的人。那你阿玛呢?知道他会作何反应?他会杀了我,然后拿掉你肚子里的骨ròu,或是让你带着骨ròu嫁人瞒天过海。"始终难以想像她怀孕生子的模样,是喜欢没错,可在他眼里,她依旧还是个孩子。 她无语,否认不了这个可能性,经过上一次《推背图》的事,她知道父亲对她的纵容并非无限度。 里蓉松开对温清平的束缚,沮丧地往外室走去。 身上负荷的外力骤然消失,温清平却觉得失落了什么。 穿戴完整后,他来到外室,看到里蓉坐在凳子上,柳眉深颦,双目低垂,万般可怜,原本只在心底的丝缕失落感,一下子蹿上了心头。再看到她眼角的晶莹泪花后,加上怜惜,加上一直以来的感情。他弓下身子,伸手轻触一下她的唇。 里蓉错愕地仰起脸。 "我们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就像以前教她写字绘画时一样。 两唇相抵时,温清平没有察觉到,他的心在不知不绝间被填满,他的笑意在不经意间上了眉梢。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咸丰十年六月三十日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 后花园里,正找着里蓉的顾雅尽可能走在阴凉处。 顾雅在毫无遮蔽的池塘边找到已魂不守摄两个月的里蓉时,她坐在石块上,被阳光曝晒中。 "小姐?"顾雅轻唤。 此刻,她的思绪回到八年前与温清平初见的时候。 八岁的她跟着丫鬟们趴在书房外偷看新来的先生。丫鬟们这些天来对他议论,都说这位先生如何如何的俊俏,如何如何的和善。 可怜她人小腿短,丫鬟们又径顾着自己看了,还一眼都没瞄到呢,就被突然四下散去的丫鬟们给拌倒了。 就在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时候,有人抱起了她。一袭白袍,有着淡淡的檀木的幽香,阿玛也熏香的,却不是这样好闻的味道。他的手劲很轻,隔着薄薄的单衣,她感觉到来自他手心的热量,大热天居然会让人觉得很舒服。对他的样貌的好奇,令她暂时停止哭泣,挂着鼻涕,带着眼泪就抬头去看。他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高眉深目,气质淡定。 他嘴角微扬着,似笑非笑,里蓉看出来了,那是想笑又不笑的克制。他在心里笑话她!年纪小,自尊心却不小的里蓉,哇的一声重新开哭,坏心眼的把鼻涕眼泪都往他身上抹。 丫鬟来抱她,她不让,非得他抱着到处逛,哄她开心。 他在池塘边给她看那种会跳十几下的水漂,终于让她破涕为笑。 那时她不知道在池塘里掀起圈圈涟漪后沉入水中的小石子原来都没有坠到湖底,而是落在了心底。 "小姐!"顾雅在里蓉耳边加重了音量喊道。 里蓉只是掏了掏耳朵,消除杂音,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们从最简单的开始。" 那天他这么说着就吻了她。小心翼翼,轻柔得如蝴蝶。他的唇温温的,就如他手心的温度…… 顾雅担忧得看着小姐的脸突然变得通红,难道是中暑? 里蓉想起那时偷偷得睁眼看他,近在咫尺的是他的直挺的鼻子,浓密的睫毛,还有一只手…… 手?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纹路清晰的手掌,把里蓉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往后倾,身后没有遮挡物的她急速向后仰倒。 多亏顾雅眼急手快,才没让她摔得头破血流。 "顾雅,你干嘛?大白天的想吓死人啊。"惊魂未定的里蓉抚着胸口抱怨。 "我喊了您半天都没反映。"顾雅理直气壮。 "好端端的喊我做什么?"里蓉还没好气。 "老爷要见您,都找了您老半天了。" "你怎么不早说。"里蓉急忙起身,突然眼前一片漆黑。 顾雅扶住摇摇欲倾的她,担忧得问:"小姐,您怎么了。" "好像……好像是中暑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暑,你平时都怎么照顾小姐的。"见宝贝女儿病倒在c黄铺上,文丰煞是心疼,责备起伺候的人来。 "阿玛,不关顾雅的事,是我自己贪看池塘里的荷花,没避着阳光,才会这样的。顾雅,我想喝冰糖莲子羹,你去帮我拿。"里蓉示意顾雅离开,远离暴风圈。 第11节:怡亲王的贝勒 .2005年06月27日 "总是像个小孩子,什么事都不经心,你让阿玛怎么放心把你交给人家。" "人家?"里蓉察觉到不对劲。 坐在c黄边的三夫人开口道:"你阿玛已经决定向皇上请旨把你指给怡亲王的贝勒。方才找你就是为跟你说这事。" "我不嫁!"里蓉弹坐起,直接地抗议,引来父亲不快。 "嫁不嫁的事,自有父母做主,哪由得你做主。" "里蓉,听话。你阿玛也是为你好,怡亲王的儿媳是多少女孩子求都求不来的身份。"三夫人在一旁劝慰。 "额娘,我不稀罕身份地位。什么贝勒、贝子我从未见过,试问一个素昧相识的人怎么能共渡一生。额娘,你也不放心的对不对?"里蓉镇定下来,想寻求母亲的支持。 三夫人笑了,"原来你是怕人家对你不好。这点额娘到没什么担心的,这件婚事是王爷主动提起,贝勒在那次你呈昭去进宫听戏的时候就见过你了,对你很是喜欢,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见母亲已经一边倒,她转向起决定性作用的父亲,拉住父亲的衣裳,"阿玛,不要把里蓉嫁出去好不好?里蓉宁愿留在府里侍奉阿玛额娘一辈子。" 文丰脸上冰霜尽释,缓下语气,"傻丫头,阿玛也舍不得你出去,但……" 这时,奴仆在门外禀报,"老爷,宫里来人了。" "什么事?" "兵部来报大沽口失守,请老爷即时进宫商议对策。" 重重乌云奔腾翻涌而来,呈遮天敝日之势。 "介之,趁圣旨还没下来,你去向阿玛提亲好不好?" 温清平抬起眼,"你觉得你阿玛会为一个的翰林院编修得罪怡亲王吗?" "原本是不会,但事关女儿的幸福,说不准会的。"里蓉真急了,几个月前她还可以说一切未成定局尚有转机,现如今真是急得火烧眉毛了。 "你阿玛肯让你下嫁的前提是我能步步高升直到位高权重,但现即使我有心求升,得罪了怡亲王的我还有机会吗?"温清平的冷水没能把烧眉毛的火浇灭,反倒熄了里蓉的希望。 "所以,你就可以眼睁睁得看着我嫁给从未谋面的的人,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她直楞楞地盯着温清平的双眸,想由此进入他的心底,看看这个男人究竟把她放在何种位置。 "里蓉。"他轻声低唤,将她眼中的波光粼粼尽纳眼底。"你垂青的温清平既无权亦无势,无法左右你阿玛和怡亲王的决定,连你的婚事也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你逃。" 里蓉激动地揪住他来不及换下的朝服,"那你就带我逃啊,现在,马上就带我走。"她不要别的男人像他一样握着她的手,不要别的男人像他一样的亲吻她。 他将她揪在胸前的小手包进手心,"可是里蓉……你跟我不同。我孑然一身,除了你,心无所系,什么都可以放弃。而你早已习惯了有人前拥后簇的生活,有疼你的阿玛、护你的额娘,这些你都能舍弃吗?你愿意从此过粗茶淡饭的日子,从此见不到父母,而不会有丝毫悔恨吗?"没人知道他有多渴望和她双宿双飞,琴瑟和鸣。但他更不希望将来看到她痛哭流涕,指着他的鼻子说后悔。 里蓉把脸埋进他的宽厚的胸膛,无言地低泣。曾几何时,她那么欣赏他的淡定从容,可现在她却恨起他的冷静来。讨厌他在这种时候他还能风淡云清,讨厌他明知道她需要人帮她做决定却不帮她。 父母与爱人,哪个又是她能轻易舍弃的? 咸丰十年八月十八日 战争形势剑拔弩张,京城里人心涣散,舍家逃难的百姓四处可见。 皇帝出宫秋狩前奉旨照管圆明园的文丰,命人带话到府中:由次子护送家中女眷到承德别苑暂避。 于是,文丰的妻妾儿女做百姓打扮,分乘几辆简便马车出发了。 "等等……等等……。"顾雅跑到最前面拦下马车。 二公子瑞祥及时拉住马僵,微怒。"顾雅,你不陪小姐在马车上呆着,四处乱跑什么?" "我也想陪小姐好好呆着,可是……可是小姐不见了。"顾雅神色焦急,要不是小姐被拉下了,她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拦下主子们的马车呀。 "她不是早上车了吗?"还是他搀着上去的啊。 "是,方才小姐说落了件东西。我说我回去取,小姐非得自己去,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出什么事了?"马车里的大夫人隔着帘子问道。 "丫鬟说里蓉被拉下了。"瑞祥回复母亲。 布帘"咻"地从里面掀起,探出头的是二夫人。她对顾雅厉色道:"小姐不见了,不赶快去找,还愣在这里干嘛!" "是,二夫人。"顾雅称是,头也不敢抬,马上转身去寻人。 放下帘子,二夫人唇角微抬,"我看里蓉八成是舍不得她病着的额娘,故意躲起来了。" 假寐中的大夫人,只抬了下眼睑,未置可否。 "说来也怪。"二夫人把玩着精心修饰的指甲,看似漫不经心的自言自语,"里蓉这丫头自小娇纵难驯,做事从来就没个轻重,就像这会,都什么时候了,一大家子的人在等着,她倒玩起躲猫猫来。呵,可老爷就是疼她,宠她。虽说是三房生的丫头,老爷对她的婚事却比对其他儿女都要尽心。不过想来老爷疼她疼得也到值,怡亲王这门亲结得好啊,以后咱们家都成皇亲国戚了,大家都指着她飞黄腾达,能不好好宝贝么,哪怕赔上所有的人命也是值的。"目光敛聚,寒气隐没,二夫人直视大夫人。"您说是吧,夫人。" 在大夫人斥责的眼神下,二夫人就势闭嘴。 第12节:逆旨拒婚 .2005年06月27日 大夫人调整着吐息,若有所思。一会,她对外面的儿子吩咐道: "瑞祥,咱们先走,等找到里蓉,她自然会跟上来。" "可是,额娘……"瑞祥觉得有些不妥。 "照我说的办,洋人攻城在即,难道真让一家为了等她而延误了时机。"大夫人不容置疑。 "是,额娘。" 瑞祥只能照办,吩咐了几个家丁随后保护小姐跟上。 就在顾雅把府邸翻个底朝天不见里蓉的半个身影,又因怕惊扰病中的三夫人而手足无措时,里蓉出现在了东郊民巷。 一个时辰后,里容终于等到了辞官获准的温清平。 温清平见到布衣装束的里蓉着实惊讶。 "原来不是说好入夜后来接你的吗?城里不太平,你怎么敢一个人跑出来。"他替她拭去额头的污泥,不难猜想又是从狗洞出来的。 "介之……我……"她面色凝重,欲言又止。 "你想说你迫不及待,多等几个时辰也不愿意了吗?"他嘴上开着玩笑,心头却有不祥的预感。里蓉一向是想说就说,想哭就哭,想生气就生气,什么时候这样过。 她摇头,泪水呼之欲出。 "你……不跟我走了?"他摒住呼吸,做最坏的推测的同时又期冀她能摇头。 "额娘昨夜旧疾复发,不能跟着去承德,大哥在南边,爹又不常回来,我放心不下额娘……。"她既没摇头也没点头却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失望难掩,却又别无他法,能任意抛下父母的里蓉不是他值得放在心里的人。他只能无奈地安抚她:"不要紧,我们从长计议。"帮她抹去眼边泪水的时候发现她的双颊冰冷。"你出来多久了。" "有几个时辰了……" 温清平决定先送她回去。 里蓉止步不前,"阿玛要我去承德,我是从马车上溜出来的。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在等?" "先去我那吧,我让人去府里打听一下。" 里蓉点头。 他们走了一路,却也沉默了一路,温清平想着的是他们之间似乎全然不可期的未来。 等到皇上回京,与怡亲王府联姻成了定局,嫁与否就不仅关乎她个人了,逆旨拒婚,她拖上的是全族的性命。她非嫁不可了。 细雨花慢、慢、慢的飘落在他鼻端,等不到下一滴覆盖就被指拭去,除了消失中的湿意,指尖空无一物。 是他太慢了吗? 要不然,怎会情方明了就已无路可去? 若当初不计公平与否,在她尚未懂情时使她心系于他,就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 还是他的坚持太无谓? 趋炎附势、拉帮结派又如何?私相授受、言不由衷又如何?他只需学着样做,就不会连光明正大争取她的机会都没有。 …… 温清平忙着自责,而他的沉默及频频皱眉落在里蓉眼里却有了另一种含义。 他后悔了? 和她一起的代价太大,他为她辞了官,她却不能跟他走。 他动摇了? 为了她冒上杀头的罪名,为了她从此隐姓埋名究竟不值得?…… "小姐!"快到门口时,顾雅的惊出望外的叫声,让各自神游的两人回神。 "温大人。"顾雅对温清平行了个礼后,就急着向里蓉倒话:"小姐,为了找你府里都急翻天了,后来我猜想您可能又去找温大人了。就过来试试运气,没想您真在这。"顾雅叽叽喳喳说着,自顾沉浸在找到里蓉的成就感中。 "二哥他们还在等?" "他们已经走了,二少爷留下几个人要找到你后马上赶上去。" "额娘知道了?" "没敢惊动三夫人。"顾雅摇摇头,三夫人有心疾,她不敢冒险。 "也没告诉阿玛吧?" "还没,不过管家说再找不到你就得禀告老爷了。小姐,快回去吧,真让老爷知道了又挨说。"顾雅催促道。 "顾雅说得对,早点回去吧,别惊动你阿玛额娘。"温清平柔声附和。 里蓉有万般不舍,仰起脸问:"就这样了?" "……只能这样了。"温清平想轻抚她的手抬起又放下了,有顾雅在场。 里蓉因他的动作红了眼眶,转身离去,泪和着雨落。 一头雾水的顾雅向温清平告别后,急急忙忙地跟上。 咸丰十年八月二十一日 这日傍晚,里蓉在三夫人的房里的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父亲。 里蓉低着头,只等着父亲的训斥。没想他行迹匆忙,探望了三夫人,只交代下人好生伺候着,便离去了。 "阿玛,洋人真的会进城吗?"里蓉想了想还是跟着到了回廊。 文丰显得心烦意乱,并未停下脚步。"难说,打不打就这几日的事了。"说完话,走出几米后,却渐渐缓下了脚步,对着女儿嘱咐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既然留下了就好好照顾你额娘,别再到处乱跑。" "是。"里蓉低落地答应,她想到处乱跑也没机会了不是,府里加强了防卫,狗洞也给堵了。 "嗯。"文丰纠结的眉宇这才有所舒展,转身向书房走去。 文丰取了所需的文件,临出门那一刻鬼使神差地瞄到书柜顶上露出的书的一角。他记得那是一年前从里蓉那缴来的《推背图》。 抖去封面积尘,文丰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打开了书。也许他平时不信易学,但人在危机时刻,往往会失了分寸,六神无主的时候会觉得任何一根稻糙都可能是救命的绳索。他知道洋人军队的破坏力,他清楚一旦开战,京城失守,圣上临行前亲手托付的这座历经几朝几代修葺而成的皇家园林已非他能守护,而园里任何一件物品的损毁却都是需要他用命来抵的。此刻,他急于知道未来,哪怕是凶兆,也比惶惶不可终日要痛快。 第13节:皇上出京 .2005年06月27日 "三十六像,里蓉上次说的是三十六像。"他喃喃自语。 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副模糊不清的简图,画的似乎是城门失火。 再看注语"谶曰:西方有人,足踏神京。帝出不还,三台扶倾。" "足踏神京、帝出不还、足踏神京、帝出不还……"文丰反复咀嚼这八个字。 他思及现状:联军即将攻城,皇上出了京。 这分明是亡国的预兆! 书从手中滑落。 文丰瞬间手脚冰凉,万念俱灰。 咸丰十年九月初五 里蓉披麻戴孝坐在堂前的石阶上,看着廊下处处飘荡的白帷恍着阳光刺眼,极不真实。她回头又见堂里放置的两口棺木,只觉得心头有如真刺。事实令人难以接受,父亲在联军进入圆明园后,投身福海殉难,母亲在得知父亲噩耗后心疾发作去世。她仍是不明白为什么在短短几天间她的生活就天翻地覆了。 她用双手捂住脸隔绝恍眼的白色,手指fèng隙经光线透射显现出血红色,她睁大了眼,血红色弥漫开来,布满了双手。 死亡,都是代表死亡的血红。 她紧闭上眼,下定决心阻决一切光线。可这里的黑暗并不纯粹,犹如万花筒,各种颜色忽隐忽现,诡异变幻。她更用力合紧眼睑,反而把她带入更令人晕旋的色彩漩涡中。 许久,待双眼力气用尽,再也无法闭得更紧时,她放弃了。 缓缓睁开眼,却没有见到预期的血红色, 慢慢张开合拢的十指,没有白色入眼。 她重新闭上眼。放下双手。 再睁开时,印入眼中的是漫无边际的夜色。 她惊恐地跳起。 走到中庭,抬头看到天空黑云低垂,那是浓密的、纯粹的、不见半点杂色的黑,仿佛能将人瞬间吞没的黑色。 里蓉只觉得天旋地转,在被黑暗吞没的那一刹那,在她眼前浮现的是温清平的模糊面容。 她笑了,心满意足。 咸丰十年九月二十日 接到消息,从承德敢回来料理后事的瑞祥,回府后见到跪了一地的家奴。 "小姐呢?"他没见着里蓉的踪影。 众人低垂着头,没人敢应声。 "顾雅,小姐病了?"他问里蓉的贴身丫鬟。 顾雅边抹眼泪边摇头。 "我问你小姐上哪了,没让你哭!"瑞祥不免急了,一下子去了两个人已经够他心烦了,再不见了里蓉,他怎么向父亲在天之灵交代。 "园子被烧,烟雾遮天蔽日了有三天,有暴民趁机入府作乱,小姐……小姐被掳走了,哇……"顾雅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瑞祥呆楞住了。 灵堂里冷色烛光轻闪,白色帷幔随风晃动,和着悲伤哭泣,益发的肃杀清冷了。 "还要多久呀?"村妇打扮的里蓉从温清平身后的帘子探头出来。 "还早着,我们出来不过十几天,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不下千遍了。"驾着车温的清平探手到身后拍她的头。 "可是真的很闷呀。"她靠着温清平坐好,双脚悠悠地晃荡。不一会,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到马车里,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本书,重新坐好,翻开书。"让我看看三十七像说的是什么。" "《推背图》?"温清平问。 "是,在整理阿玛书房的时候找到的。"提及父亲,里蓉的情绪变得低落。 "别把这本书混在我的书里,万一要上山下海,你带的东西你自己背。"温清平逗她,没想里蓉顺手就把书甩出去了,"那不要了。" 他阻挡不及,哭笑不得。"你怎么说丢就丢啊。" "想想你说的也是,预言之类的只会徒添悲伤而已。" 他无奈作罢,她说是风就雨的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里蓉突然开口喊他,"介之。" "恩?" "等回到你的家乡后,我们要生好多好多的孩子。"依偎着温清平,她仰望朗朗晴天,憧憬着未来。 "一个就够了。"他的理想显然和她的有出入。 "为什么?" "照顾你够我累的了,再拖一大群孩子,我容易英年早逝。" "温先生,你已经不英年了。" …… 仿佛怕忘了来时的路,车轮一路记载着他们的行迹,所到之处都留下了长长的车痕。只不过车轮不知道,他们已不会再回头。 "我要卖古董。"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男孩踮起脚,仰起头对柜台后的白衣女子说话。他常在附近走动,知道这里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姐经营着古董铺。 白衣女子走柜台里走出来,半蹲下身子,微笑着问:"你有什么古董要卖?" "呶。"小男孩从怀里掏出一本破旧的书籍,上面沾满泥土,'推背图'三个字依稀可辩。 白衣女子并不急着接过书,而是问:"你怎么知道这是古董呢?" 小男孩很骄傲地回答。"它都快跟我的爷爷一样老了,不是古董是什么。" 白衣女子的笑容在脸上绽开,小男孩看呆了。 "那你想卖什么价钱?"她又问。 "嗯——"小男孩侧头想了想,伸出五个手指,"能买五个馒头的钱。哦,不。"他又伸出另一只手。"十个馒头的钱。" 白衣女子并没有回答,只是笑着走回柜台。 小男孩有些后悔了,自己是不是开价太高? 就在他准备说八个馒头也可以的时候。 白衣女子再次出现,将一锭金子放入他的手心,将他的手合拢,"收好了,别让坏人抢了去。" 小男孩张大了嘴,没再合上,呆呆地揣着钱出了店,脑子里想着一锭金子可以换多少个馒头。白衣女子拿着书步入后室,小心翼翼的清理好每一页后将书放在晒得到太阳的地方晾着。 "白衣服姐姐,一锭金子究竟可以换多少……"小男孩叫嚷着再次掀帘而入,见到眼前的一幕他呷然而止。 窗边矮几上敞开的泛黄书籍在柔风的驱动下微微颤动,如春天的蝴蝶振翅欲飞。 阳光下,漫尘飞舞。 这是一个关于一只玉镯的故事。 这个故事白月和红云也不记得是发生在何时何地了。 她们只记得自己听故事时的心情, 红云哭了……白月没有笑……她远远地看着……她在自己的回忆里平尝相同的心情。 红云知道她不该哭的,因为白月答应过她永远不哭,所以她应该陪着白月也永远不哭。 可是她做不到……这么久了…… 她也只能在别人的故事里留着自己的泪 那个美丽的少女用一种虚无的声音缓缓向她们述说这个故事,声音很平淡那澎湃的激情却很压抑。 白月最怕听这样的故事。 第14节:了愿-玉镯 .2005年06月27日 木偶海 我喜欢师傅以掌包容我的双手,有片刻的温暖。师傅说我是个见不得杀戮的女子,纯净的笑靥不染尘埃。他呢喃着,一遍一遍,用熟悉的眼神,追逐着我整整过了三百年.身后孤魂野鬼青面獠牙,每一个拥有血色的水蛇腰,悬着白足,妖娆起舞.很悲伤,很苍凉。轮回之外,我忽然明白,也许这三百年来睁开双眼,留守的正是这场角逐.一场任泪流纵横,依然无法扭转的宿命。 我的名字叫青黄。三百年前,诀尘摘下第一片菩提叶,附于我掌心,那年秋天我四岁。 他禀告我的父王,魑魅族的统领说,青黄是块美玉,有洁白的颜色。那是我第一次见他迥异于父王的彪悍,王兄们的俊俏,他的美是绝俗的。 那一天,塞外飘飞着黄沙,我穿着紫桃软袄偎在父王战袍里,高高筑起的铜壁金垒下,我们的俘虏狼狈地倚靠在一起。诀尘就端坐在吠躁的铁麒麟中央,青丝束辫,云白水袖间,一双素手捧着白玉。他抬头回视我。就这般,淡然幽深的紫瞳一如他美丽的手指,重重烙进我的心。 妖孽啊。群臣们纷纷臆测着。他们说诀尘长的不是人该有的容貌。紫色的眼睛里有太多纷繁,那是野心,掩藏于绝色的皮囊下,蠢蠢欲动。占星师说,这样的眼眸会让一个国家分崩离析灰飞烟灭,是天生的妖孽啊。 我爱诀尘,我不喜欢占星师这样讲他。占星师也只有对我这样讲。对诀尘,他怒目相向。你师徒两人,将来必断情断义!我悚然一惊。在切切的疼痛里我仍不忘努力为诀尘开脱。我们是不会的。我才第一次见诀尘,我们不是师徒,我们不会的…心爬满焦躁,突突乱跳。慌乱中我急切寻到诀尘的眼睛,也是满目的疑问,会吗。我苦苦哀求父王, 当时他矛盾的眼神我终生难忘。 好吧,就遂青黄的意。 父王没有杀诀尘,他说如果诀尘愿意用手中的美玉打造一只镯子,他便可以留下.诀尘答应了.同一个夜晚,占星师嘴吐鲜血,离奇死亡了,宫里流传着各色的说法,但谁都不能肯定。接着第二天玄武殿外便盖起了隐沧阁,诀尘有了家。而父王收养了占星师的独子,一个叫释梦的男孩。 释梦很少和我们玩在一起,因为我喜欢缠着诀尘。父王常去隐沧阁监督玉镯打造的进度,释梦跟在后边。我喜欢呆在隐沧阁的父王,只有在那里,他看着白玉一点一滴被决尘仔细雕琢出形状,他才表情温柔,成了我的父王。释梦在诀尘的面前永远小心地收敛着光芒,连他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微笑弯曲成讨好的模样。也许,失去父亲的小孩都是稀奇古怪的吧。懵懂年幼的我这般猜想.每逢那刻,我就从低垂的帷幔后钻进诀尘的怀抱,揭开香茗,笑逐言开。 我告诉父王,我恋上了诀尘身上飘渺难定的幽香。他睨了我一眼,便将诀尘赐予我。那一年,我九岁,父王的赤蟒宝锏没有流淌不止的殷红。我想我会幸福。 我抵住诀尘的胸膛,感受他的鼻息,甚至心跳。每一个夕阳残红的傍晚里,我们一同看郊野上芳糙氤氲浓绿成海,无数扬花飞起。然后我把父王的战绩,王兄们私下的逸事,娓娓述说着;他在一旁听.手指揉乱我的发漩,等薰香袅袅上升,宛若游丝轻逐炉边。安安静静。 诀尘,我们永远永远在一起好不?我娇纵地问他,没有人敢拒绝我。 诀尘没有看我,声音突然转冷。他说.你想太多了,人生苦短何不及时行乐,也许一觉睡去就再也不能醒转,抓住自己想要的都不容易。你还小,没有什么是永恒。 诀尘从未提及他的过去,那一刻我甚至有点害怕。他也只是淡淡地望向白玉,良久。 不生气,好吗?青黄不敢了。 他继续抚摩我的发漩,没有表情。最后他说,你不必委屈自己。 那晚我做了我人生中第一场噩梦,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害怕天黑。每一个星星渐渐稀疏的夜晚是梦寐无穷无尽的开始。任奶娘如何哄诱我依然哭泣。 梦里父王手持赤龙宝锏站在玄武殿前的石阶上,红色的血液从他锏尖流下。空气中,四处是令我窒息的怨气.他的身下,异族们尸体面目扭曲,凄惨横呈。然后我看见入夜归巢的群鸟,飞快地落入天际,羽毛染成一片血色。我挥舞着手臂想要阻止它们,那越扩越大的血色.但耳边拂过的控诉揪住我,带着复仇的快感,让我无所遁形。直到过了很久我被纳入一具身体,温暖熟悉。我知道诀尘来了,我得救了。 第15节:罪孽 .2005年06月27日 诀尘以手抚去我的眼泪,他说,你父王在你身上种下罪孽,唯有白玉的清冷可以化解。然后他开始教我刻玉.他的手包着我的,一遍一遍.我们刻许多的娃娃,像我像他. 我们成了师徒。 那天起,我唤诀尘师傅。有几次诀尘会在睡前拥抱我,把我的头抵在他的胸口。别怕,有我。即使只有短短四字,我想我们都心照不宣,我们需要彼此。女人都需感动,更而况是我,一个青涩的丫头.我无法揣测他的心意,我选择放弃,只是全心全意地爱着。也许,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能倚在他的胸前已经心满意足。 我没有告诉师傅,那个梦从没停止过。最后一次,它有了结局。师傅也出现在我的梦境里,变成了我的敌人。在他拥我入怀的瞬间,他背着我拔出了长剑。血鸟在风中飞舞,羽毛飘落像一群嬉戏的蝴蝶。剑气如虹,贯穿我的胸膛。给我一个理由好吗?我平静地看着,但很想从他的紫瞳里知道答案。泪水从师傅的两颊滑过,然后他用最简单的幻术冻结我的血液。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叫释梦来替我解惑。他继承了父亲的天赋,可预测未来。我讨厌他看师傅的眼神,让我想起占星师,充满忌惮。因此这是一个只有我自己知道结局的梦境。 我问师傅,如果有一天青黄不乖,你会杀我吗? 不会。怎么问这傻问题?他笑道,抬手又在白玉上雕上一笔. 永远不会吗? 永远……不会。 我小心翼翼呵护着师傅的承诺,让一个怀疑永恒的男子许下承诺,我岂感再多奢求。童年划过,当枣花簌簌纷纷落了七重,飘满战士的头巾,新的战役开始了。我们的敌人是白翳族,一个弱小却顽强的部落。 我尾随王兄来到魑魅族最伟大最神圣的祭塔下,释梦高高地站在上边,那是他的领地。14年前占星师站在同样的位置给我占卜,然后双泪长流。他昭告天下,我将给父王带去广阔的疆土,车马以计的珠宝与佳酿。预言实现了,瑶池贝阕里魑魅族的子民从此歌舞生平。而我只能躲在父王背后,看着一起起杀戮,源源不断. 释梦穿着银色发袍,举起手臂接受群臣朝拜,他的黑发张狂地飞舞着,隐入乌云翻滚的天空。他连说话都换了语气。成熟的,略带野心。 上去吧,青黄。师傅站在我的背后,小心翼翼地说着。别怕。我却只感觉恐惧。父王没有来。他说有的事情必须我自己去面对。打完这场战役,魑魅族将诞生新的王。 每一个人面色凝重,释梦什么话也没有说就结束了占卜,静静地站在祭台的中央,直到人群散尽。 释梦,告诉我结果,好吗? 青黄,你将是魑魅族新的女王。你的仁慈和宽爱远远超过了你的父王,而你现在所要做的就是除去你生命中唯一的绊脚石。从此以后,没有人能伤害你。你是最强的。相信我—— 绊脚石?我的脑海里闪过梦寐的结局,师傅的长剑穿过我的胸膛。不,不,不!我步步后退。摇头,摆手。说,不。仿佛我只会对着释梦说这个字。 我感觉到释梦拉我的手。青黄,我们走。离开这里。你不喜欢这个地方。释梦说着,他一下子不再古怪沉默,看我的眼神全是捍卫。我既感动又惶恐,但是幸福终究无法交易。我需要的不是这双手,那双手已经离开。结局注定我逃不掉。 开战了,又开战了。族人的呼喊淹没了我的脚步。父王的金戈铁骑破城而出。隐沧阁中央,赤龙宝锏早已不见。万籁俱静的城郭,四周号角连天,顷刻间,的卢飞快,霹雳弦惊。 当我赶到城门.师傅被缚在楼篙上,他依然刻画着他的白玉,,每一记森冷绝情。紫瞳注视尸体一个个倒下,没有悲伤。 住手吧,住手吧。师傅求求你,青黄求求你。他是如此的固执,就如同敌人的宝剑一刀刀落族民的身体上,果断坚决。他的眼神,始终落在我的脸庞。如血色的目光,温暖,安详,一眨不眨。 我经不起他如此专注的注视。我突然感觉绝望,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经历。我害怕这样的目光,在血色里温暖,安详,一眨不眨,注视着我,叫我无所遁形。这样的师傅,用目光将我割碎,遍体鳞伤。我对领我进来的释梦说,对不起。 我知道我讲得很差,我甚至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清楚。但是师傅却对他说,我要她。你去对她说,我要她留下。 那个夜晚,玄武殿外到哭喊悲绝。我的七个王兄全部阵亡。父王受了伤.他躺在鲜艳的刺桐花丛里。我静静地守着,有那么一瞬间,我发觉父王苍老了许多。 还记得我说过的吗,除了他没有人能够伤害你。等待吧,一切终会水落石出——释梦的脸上挂着微笑,预言没有改变。 三天以后,父王伤愈,他命令我在一年后继承王位。本来父王想让大王兄唯一的儿子世袭,可是他尚且年幼,剑术也不能服众。师傅被父王关进大牢,群臣们一致肯定他的白玉,带来灭顶的灾难。 释梦带我到师傅关押的地方。迷离的月光,白玉的光泽冷冷清清,折射着俘虏们的躯体。 我以为师傅会和我解释,或者求情帮助。他却只是要一只蜡烛远远地可以雕玉。污浊的空气里,死囚纵情歌舞。师傅是例外的,他依然神情安详,仿佛是他们的天使。我听着听着就睡去了。一只手还紧紧拽着他的袖口。他叹息,将袖子抽回来,我就醒了。他说,这样不如明天不要来了。明天是他处决的日子,他甚至没有挽留我。罢了,你再生气他都不在意你,青黄你输了。 其实我没睡着,师傅,你可知道即使闭上眼睛青黄依然可以看到你。我决不让你死。 第16节:魑魅族的王 .2005年06月27日 我藏起了我们的玉娃娃,要求父王授于我首领的剑法。他知道我屈服了。因此当释梦再次要求父王处死师傅的那刻,父王没有点头。师傅从玄武殿外的大牢搬回了隐沧阁,一切似回到从前。 青黄,释梦值得被信任。父王把赦免令交到我手中,这样深沉地说着。释梦是个内敛的人,什么事情都可以放在心里。他可以为别人预测未来,却从不为自己占卜。他有着和师傅一样的深沉和神秘。他们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释梦发出的剑气是热的,而师傅刻的玉器是冷的。父王说过,当一个人与一物浑然相成时,人即是物,物既为人,剑热心热,玉冷心冷。只可惜,我依然选择了师傅冰凉的手。哪怕,用我一生的幸福和自由。 寒风呼啸着刮过祭台,师傅抬起头说,王,真正的冬天来了。 我望着那朗朗的夜空,想起我和师傅的童年,想起我们一起雕玉赏月的日子,恍如隔世。 我不再是那个任由他抚摩发漩,幸福自得的小丫头。我的肩头负上了枷锁,我将成为魑魅族的王,而他将成为部落的禁忌。 玄武殿和隐沧阁不过几步,却好似隔着山穷水复。我再也不可以拥着师傅的怀抱入睡,感觉他指间粗糙的厚茧。那已经成为遥远回忆,这是我对父王的承诺。 师傅叫我,王。以前他只唤我青黄。 忽然之间,我想念师傅的白玉,可以雕刻一尊娃娃,一个似他,一个像我. 师傅,青黄做你的妻子好不好。待来年春花烂漫的时候,请您娶我!我也习惯了每天看到你淡然的紫瞳。 埋藏在心里的秘密终究说不出口.我真的还是小孩子。父王已经宣布我将在明年春天登基,他要为我筹备婚礼。新郎是释梦。 小孩子会长大吗?我问师傅. 会的.师傅答地如此坚定.他说,所有的女孩都将变成女人,就好像所有的爱恋都有一个收尾,所有的开始都有结束,所有有的伤都将结成疤。也许,你需要的只是足够的时间去遗忘。 为何娶我?转过身,释梦站在祭台上,最近他一直陪我练剑,站在那么高高的位置。他身上围着父王那条像征权利的狐皮围巾。细细的雪在他的身后落下,周围有宫女们仰慕的眼光。 不冷吗?他笑了,轻轻走下来,从高到低。 我不得不正视他陌生却又熟悉的脸.认命吧青黄他将是你的丈夫。以花为貌,以月为神,以风为态,以玉为骨,以雪为肤。尤其是这双眼睛,涟如冬天的阳光.完美若释梦,你还奢望什么?可是这么美丽的眼睛什么都看不到。父王说,神给了释梦家族洞悉天机的法力,因此他取走了人类最肮脏的部分作为回报。 要是我能看到你该有多好.释梦淡淡地笑道,然后用一种忧伤至极的温柔接过我手中的剑。他把它举起,剑尖地对向我。笑容突然从他的脸上消失。为了诀尘,值得吗?释梦不笨,他终究猜到了。 为了他成为这里的王,做我春天的新娘? 对不起,释梦. 我可以给你做到你想要的,可是,青黄,我是为了你才这么做,世界上只有你才值得让我这么做。你是我的唯一,.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微笑从释梦的脸上消失,他是一个从来不曾失去微笑的男子。 释梦看着长剑,他甚至流泪,也许我们永远都逃不出这一剑的距离。不会的. 我跑过去,攀住释梦的肩膀,抚摸他的眼睛,那种晶莹得让我心痛的空洞,像海藻一样纠缠我的身体。虽然我不清楚他为我背负了什么,但我却真心怜惜着. 命运正在渐渐地背叛,我依然懵懂无知。 青黄,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都要相信我,好吗?只有这样我才可以支持自己不去后悔。 恩.相信你,释梦,无论多久多久,我相信你。我承诺着,眼前和脑海深处只有清澈的雪花和释梦在风中蜿蜒的发丝。 我告诉自己不可以再留恋。 接下来的等待是平静的。天空是一成不变寂寞的鸽子灰,很少下雨,很少有阳光。 师傅在隐沧居专心为父王赶制玉镯,他把我留在这个干燥而多血腥的玄武殿。我们之间保持着若有似无的铭记或者遗忘,持续了整个冬天。 我一直简单而安静地生活着,很好的活着。我不必再逼迫自己去舞剑,忍受谋术弄权,暗潮汹涌的日子,在这一点上释梦做得足够好。他用他认为合适的方式保护着我,这就够了。虽然他美丽的眼睛已经渐渐在我头脑里变得模糊。 刚开始的时候,我会因宫娥侍婢谈笑间羡慕的语气引以为豪。它们是释梦——用哀伤的微笑预定我全部的信任后——换回来唯一陪伴我的。其他,什么都没有。但现在,只要他代替我走上威严的玄武殿,我都会盯着父王苍老而病态的睡容,一直盯到午夜。空荡荡的屋子,不时发出我的嗤笑,声音填满每一个寂寞的角落。有时候,拿出藏好的玉娃娃,一尊一尊抚摩,直到绝望的气息几乎把自己淹没。于是,我写了封短笺托玄武殿的宫娥呈给释梦。我说,我要一只白玉做的镯子,镯身突脊斜刀刻着饰龙纹,刀工简洁流畅,要和父王命令师傅雕琢的那般。我要一模一样的,这样,我就可以幻想师傅的体温透过,这尊倾注他所有视线的玉镯,传到我的腕间。我曾不再做噩梦,只因它才给过我安全。 释梦答应了。宫娥传来了回复的折子。那上印着他的玺印,"准"。 两个月后的春天。我被宫娥梳妆妥帖,坐在花轿里抬进玄武殿.这是场盛大的婚礼。老人们准备着细沙甜饼,猪头,鲜葱,高香,还有一枚和师傅打造的一模一样的玉镯子。它被一条红色的丝带缠上,由释梦亲自护送。我立于案前,神色恍惚。因为师傅也站在观礼的宾客里,他伫立在旁边,像寻常日子那般,手里却没有那尊白玉。 第17节:鲜血 .2005年06月27日 我恍然大悟,想开口却被喜娘按住,遂连连和释梦磕拜下去。孩子们在玄武殿外燃起爆竹 和纸钱。我开始绝望.释梦究竟做了什么。经用我的信任换取了魑魅族无尚的权利,在他还不肯放过师傅吗?是师傅延续生命的唯一脉络。没了,王定会杀他,很庆幸自由有双好眼睛,清了释梦的居心,庆幸的是我仍然记得父王的剑法。 我在全场的惊愕中抽出藏在喜服下的软剑——那是释梦送给我的礼物……在如此尴尬的场面刺向了他。没有躲开。开怀大笑。的眼睛,双没有焦距的眼睛看着我,洁地笑着。那么的难以接受。 释梦的血顺着软剑流到我的喜服上,有片刻的迟疑,还是伸手要抢玉镯子。傅在那 看着我,满赞许。梦忽然执著起来,固守着玉镯。 还给青黄。王突然出现。臣震惊了,都知道半年前的那场战役已耗尽父王的心力,命留下的只有等待死亡的残喘。礼必须取消,黄嫁给诀尘吧。样的声音哪怕曾让我期盼过许久,当它真正从父王的嘴里落下,疑像击落在我头顶的惊雷。 父王,把我许配给释梦的啊! 可是,青黄,只有诀尘可以救我.父王布满皱纹的脸上有闪亮的痕迹,在火光的映照下分外 的耀眼.释梦和他的父亲欺骗了我们,诀尘不是妖孽,只有他手中的那枚了愿可以救得了我. 了愿? 是这枚玉的名字.释梦流泪了,即使是占星师的离去他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我说过他只会微笑. 父王病态的脸皮扭动着,楚楚可怜.魑魅族的首领跪在师傅的面前,喃喃地和众人说,他在祭台发现了占星师的遗谕.原来,早在第一次捕获诀尘的时刻,他看着他紫色的眼眸,以及世间少有的青黄白玉便认出了它是传说中可以了人一个心愿的魔玉——了愿.他们害怕自己的地位因诀尘而动摇,因而动了杀机. 我的泪落在爆竹跳动的火焰之间,哧哧的声音就像我的心燃烧的声音.释梦过来,问我,青黄,你信吗? 他的血液是蓝色的.我这才想起释梦被刺的时候,那一滩晶莹的蓝色,我知道所有的族人只有背叛了自己的职责血液才会转为蓝色.而释梦根本就是欺骗了我,而我还曾说要永远永远相信他——我摇头了.不信,是不信啊. 释梦离去的时候,表情前所未有地复杂.更多的,可能是愧疚.因为他没有忘了那段承诺,我也没有. 我跟着他,走到城外,停住脚,掏出五十两银子给他. 心里是平静的,我并不恨他. 释梦很艰难地伸出手,接了过去.他喃喃地说,我不后悔.他把了愿还给我.青黄,别把它交给任何人,记住任何人.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忽然觉得能讽刺.这世界或许有好人坏人之分,但轮不到我们,我们根本只是工具,不是人,怎能谈得上好人还是坏人.他说的对,我们不会后悔,因为谁都没有机会. 所以,释梦当然不是坏人,父王也不是. 我又一次见到父王复杂的眼神,那么哀伤,那么哀伤。 我的心止不住的疼痛。 我坐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父王的手疲软苍白,冰凉蚀骨。在这个角度我可以细细地将他看清楚。他真的老了。青黄,不要这样看我,我已经老了,经不起你这样细细的推敲。青黄,曾经我是不服气的。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就和别的部落斗,和权利斗,和金钱斗,和命运斗。就在我感觉胜利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败给了岁月。无论我如何努力,生命,曾经有过的辉煌时代都已经一去不返了。于是,我借助一切可以挽回的力量,我相信释梦的父亲,相信他所说的预言,我有了你就有了一切。如今我服气了。顺从。所有的人都在时间面前低头,无论成败。尤其是英雄,更加突兀。生命的衰败来得猝不及防,越是辉煌越是短暂。青黄,我只有这次机会。我老了,让了然赐我多活几年吧。 我从来没有见过父王如此颓废,他一直是自信的。骄傲,勇敢,斗志昂扬。我发现我根本不了解他。这么多年来,我忽略了他。 然而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无法给任何人保证,即使是我亲爱的父亲,父王。 去求诀尘,青黄,把了愿交给他,他已经把它刻成了青黄玉突脊龙纹镯子,只要他再刻上龙眼,我就可以实现愿望。是的,我怎能忘记了愿上的龙儿威风凛凛,可没有眼睛.师傅站殿外等我。在黄昏夕照中,落日的余辉将他瘦削的影子拉得极细极长。投射到对面雪白的墙壁,像一株孤傲的水仙。我的心没来由地疼痛。他仰起头,青丝在风中飞扬。他唤我的名字,青黄……他不再唤我作王。我曾经认为我的名字是我今生唯一的美丽,因为那代表,师傅的心里有过我,我是他最爱的,最爱的青黄美玉。现在,终于明白了,再美丽的名字,于诀尘,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苍白,无趣。 青黄,你不该来,这里哪里是你能够游刃有余的地方? 晚上,我们挨挤在同一张c黄上。这些年来,我们从未如此亲密。 师傅说,青黄,我羡慕你。 我愕然侧过头看他。他却未曾看我,眼睛只是睁着向外盯牢桌台。了愿安然地搁在上边。当我无力地倒在c黄上,师傅从我背后抽出软剑用剑指着我的胸口,冷冷的剑气笼罩了我的全身。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我。 给我一个理由,好吗? 了愿身上的龙儿若想长上眼睛,就必须用祈愿者至爱的鲜血来交换! 占星师是你杀的吗?那封遗谕也是你刻意安排的吗? 这个已经不重要了。能让你的父王痛苦地活着就已足够。 第18节:复仇 .2005年06月27日 原来一切只是为了复仇。他的目光永远淡漠散漫,只有说起方才那句话才会集中,才会有令人心悸的闪亮。父王早已宽恕了他,是怎样的仇恨呢?都是迷雾吧。罢了罢了,就我来了结吧,也许糊涂的死亡也是一种仁慈。帮我做一件事,替我找回释梦,他是无辜的。 我闭上眼睛的时候,里面全是释梦,他的眼睛飞舞着。青黄,你疯了吗?是释梦的声音。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我看到他脸色苍白,你一定要杀她吗?是的,释梦,就算是你也无法阻止。 接着在师傅像神一样慈悲的注视下,释梦一剑得手。我漫长的等待和心化成轻微的"噗"的声响和泉涌的鲜血,诀尘惊愕的目光画出一条弧线,像很多年前他把菩提叶赐给我的画面。释梦的剑响亮地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师傅倒下的时候,始终挂着眼泪,从来没有过晶莹剔透的眼泪。 丝桐,我羡慕你。释梦把我带会白翳族—— 释梦痛苦地跪在地上,掩面而泣。 逃亡,逃亡,为了一个不曾爱过我的男人,和一个真心爱上我的男人,我竟然放弃一切?这当然不是全部原因,还有,我已经对父王口中的长生不死,深入骨髓的厌恶。那扇城门外,释梦抱着诀尘的尸体,在等我。 青黄,诀尘是我的哥哥。那天,释梦抱着我,亲吻我的眼睛,潺潺的泪水落在我脸上,那些温热的液体引起我的心灼热的痛。 释梦坐在我的面前,他的左腕套着了愿,没有眼睛的龙儿,周身闪着银光。我就是在这样的光里面再一次端详他的脸。可悲的我竟然才发现,除却释梦空洞的眼睛,他与诀尘是何等的相似。也是第一次听到关于释梦和诀尘的过去:我的名字叫释梦,生活在美丽的白翳族那个开满菩提叶的部落。我没有见到过我的父母,我和哥哥诀尘相依为命。由一位部落的师傅养大。 每当烈日炎炎,青石板铺的练剑场变成烧红的铁板。 汗水滴下去,很快就迅速地消失了。师傅严厉的眼光扫过来,跟着就是重重的一鞭,皮开ròu绽。 别的孩子都嘲笑我们,因为身上鞭痕最多,就是最无用的。我们都是孤儿,师傅收养我们,派人教我们雕刻占卜舞剑,等我们长大再为部落献出生命。这合情合理,我们应该感激,应该永远顺从他们。 就像地上那群蚂蚁,整齐地排着队,扛着食物,送给深深洞穴里的蚁王,前赴后继,死而后已。 看蚂蚁,曾经是我生活中惟一的乐趣。我看的时候,所有的孩子都笑我傻。后来哥哥拉开了我,他们却开始围成一圈饶有兴味地围观那些蚂蚁。 哥哥说,释梦你看他们黑压压的脑袋。他看他们只有像看蚂蚁一样。 哥哥说人最重要的,是要有脑子,要有心,虽然,这很痛苦。 我们第一次看到魑魅族王的画像,是为了一场生存的赌局。魑魅族又一次打败了白翳族,部落里养不起更多的孩子。所以师傅要从我们这群孤儿中挑中两名最优秀地潜伏在那位王的身边。 师傅手下的卫士很强,我们这些孩子,一看就不是对手。 对方出两人,我们也要出两人。 族长发出了指令,师傅的手微微地抖起来。 我第一个出来,同时,武功最强的哥哥站在我后面。我问哥哥,我们会死吗?哥哥笑了,不会,记住哥哥教你田忌赛马的故事。 所以尽管我在全场的哄笑中被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哥哥却拼了全力。 一和一胜,我们还是打平了这一场。 族长开怀大笑,他的眼睛,贪婪地看着我们,赞许地点了点头。我们得到一尊青黄白玉,族长的白玉。 我们就这样一直等待机会,直到10岁,我在黄沙里看到了我们的敌人。当时没有人发现除了哥哥,倒在他身边的我也没有死。我看到了凝视着哥哥的女孩,那个叫青黄的公主,于是我明白世界上还有另一种生活,可以无忧无虑地在父王的怀里欢笑。我从来没有奢望过她会下来,并且可以和我说说话,因为我是那么的卑贱,卑贱到可以忽略。我奉命杀了占星师和他无辜的孩子,那片刻,我也有一阵难过,但是谁让他威胁到哥哥的生命。我用同一把剑刺瞎了自己的眼睛。 我的剑上有很多人的血,有敌人,也有自己。 但是,哥哥说我们不是坏人,因为,我们无法选择。 我每天都会跟着王去哥哥的隐沧阁看他雕琢玉镯,听到丝桐在那里欢笑,不自觉地对她微笑。直到有一天她没有出现,我才知道我爱上了她。 下毒,刺杀,放火…这些办法对付普通人足够,但对付王就很可笑。我知道他的朝服里周身铁甲,即使在炎热的七月,也不例外。 释梦,他美丽的女儿是他唯一的弱点。哥哥这样说的时候语气淡淡的,我的心却像被针狠狠地刺了一下,那种尖锐的疼痛弥漫全身。哥哥认真了。王不杀他,是猫对老鼠的戏耍和嘲弄,他没有资格成为王的敌人,只能做他卑微的奴隶,靠主人的宽容苟且偷生。这样侮rǔ诀尘,使他生不如死,才是最大的胜利。 幽暗的城门有一个人在等,是父王! 他果然没有放弃了愿,知道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敌人。 释梦也在,不过已经是躺在诀尘身边一具冰冷的尸体,白色的衣服边,美丽的了愿孤单成影。 我的力气,恐惧,悲哀,一下子被全部抽空。 他那张精致的脸和诀尘贴在一起,眼角有一滴清泪,遥遥欲坠。 父王的声音很遥远,他说释梦不肯为了愿上的龙儿刻上眼睛,他自尽前还问,长生不老对王来说真的那么重要,释梦的最后一句话是,爱你。 第19节:父王的血 .2005年06月27日 我已经听不见,也已经看不见,轻轻地抱起释梦,轻轻地吻去他的眼泪,嘴里漾起的,却是鲜血的味道。 只有我知道,他是多么善良多么无辜的孩子,忍受了多少痛苦和无奈。而我也终于知道,他一直没有欺骗我,我也爱上了他。 青黄,根本没有可以让人长生不老的东西。了愿只是哥哥另一个报复的圈套,他要敛去你的微笑,然后看着你的父王哭泣。 青黄,当哥哥的剑指着你的胸膛,我选择的是你。为了相依为命的哥哥,我不知道哥哥为什么改变了计划,可是请你相信我,他是好人。不管怎么样,我不可以原谅自己。我没有面对你的勇气,无法相信这会是现实。所以我要带哥哥离开。 青黄,答应我,不可以再那样孤独,那样忧伤。像我们没有来过你的生命那般,快乐地生活。忘记我们的出现。就送我们到城门,你是魑魅族的王,不可以那么任性。 解脱了,释梦不再是矛盾中煎熬的奴隶,也不再是被服着复仇使命的奸细,他睡在我的怀里,如一朵清香洁白的百合,只为我绽放芬芳。 慢慢地,为他和诀尘理好头发,放下他。 他们去的地方要比我所知道的一切地方都更美更好,幸运的是,我也要去了。 我站起来,直视父王,仿佛透过释梦的眼睛看到当年看蚂蚁的他们。父王弱小地,迟疑地,却充满野心地,一步一步地走来了。杀我吧,刻上龙眼的方法就是用我的血换永生。 我知道他也矛盾犹豫,诀尘终究算错了,但父王还是会出手,我知道他不会忘记我是他最爱的女儿,因为我曾带给他无数辉煌,他也不会忘记我死前的眼神,我还知道有一天,他会抱着了愿,疯狂地期盼龙儿长出双眼,然后期盼变成厌倦,最后逃亡。 你的父王不曾爱你。释梦背叛占卜师的忠诚,守护了我的性命。他的血是蓝的,因为他骗了所有的人。青黄才是魑魅族的祸害,总有一天她会让昨日的辉煌变为明日的骷髅。 来吧,用死亡来结束这复仇,开始下一个轮回。 在我喝下那碗令人忘却一切过往的孟婆汤之后,所有的前程往事,不管是模糊的,细微的,被忽略的,那些我想遗忘了的,都齐齐地涌上心头。原来,孟婆汤是要人一生一世的痛苦痛到极至,痛得人不愿再想起才去忘记。可是我呢? 青黄,你做不了人,转不了世。阎王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道骨仙风的牛神马面,行色匆匆,披星戴月而来。 只在我腕上点下一个鬼字便走了。这段孽缘死心了方罢。 死心?三百年前,我看着父王的血,同样浓而红。一滴一滴,缓缓流在了愿身上,口中絮絮念着永生两字。他都死心了,我还在期盼什么。 诀尘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他陪着我,赴地府,见阎王。他定然要守在我的身旁。是孤魂野鬼也好,是妖是魔好,诀尘都记得要陪在我的身旁。 他坚持了三百年。 我对他说,师傅,我原谅你。 诀尘笑,青黄,我何故要你的原谅?我并没有过错。 我愣在原地。 青黄,你已经漂泊了三百年。亦该明白谁才是真正爱过你。谁才是值得你付出,可以托付终生的人。 许多的时候,我都忘了诀尘是害我至此的人,我会以为他仍是我师傅。许多的时候,都是他在教我该如何如何,我在他的教诲和忍让呵护之中一点点忘却疼痛。同时将他不经意伤害。 我起身欲离去。 诀尘却抢在我的前头,倚到六道轮回的入口。曳地的绯色长衫,青丝婉转,如海藻般在风中轻舞飞扬。左手环于胸前,右腕套着了愿。紫色的眼眸微笑,向我看来。青黄,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置气。感情是会转移的,人心叵测。世界上最永恒关系不过父子母女。你我都失却了。情人会背叛,兄弟会反目… 师徒会成仇。我接口。 他笑,纵情,放肆,风啸云生。然后突然伸出手拥抱我。 诀尘伸手紧紧拥抱我。在我耳边低叹,青黄,我爱你。 他终于肯说爱我,他一直都不爱我。他是我最美丽睿智的敌人,是我至爱唯一的男子。 我也爱他。 只是我们有多久没有这么拥抱过了?非ròu体和ròu体,鬼是无ròu体的,他们只有灵魂。作这样亲密的姿势。一年,两年……三百年,可能更久。 自从他成了战俘,我是公主。他因嫉妒和骄傲而将我推搡至绝望,破了心魂。 占星师对他怒目相向,若为师徒,将来断情断义! 我们都悚然心惊。 我静静跟着诀尘的脚步,这是我们唯一一次共同做些什么。 见了阎王,叙了前世。诀尘送我上奈何桥。 诀尘依旧微笑,他今日笑得特别多,孟婆,第五百七十三个。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点了点头,盛一碗清汤给我。 诀尘说在一起投胎之前不要看悲伤的玉镯子,我等你回来,我们一起给龙儿雕上眼睛。我微微点头,美丽的诀尘在六道轮回门口和我告别,风衣和长发被阴气吹起来。 师傅,我会找到你。 青黄,三百年前,释梦的剑浸了我的血,闭上眼睛的那刻我向了愿望许下希望,如果可以,我会试着爱你。那个传说是真的,只是雕上龙眼的方法并不是祈愿者至爱的鲜血,而是那一辈子祈愿者最缺少的东西。所以我把真心的眼泪留在了那一辈子。没有眼泪的鬼永远变不回人! 青黄,祝你好运! 第20节:梦魇 .2005年06月27日 诀尘把那只长上眼睛的了愿放到我手中,我感到他的手冰凉。 三百年后,所有的记忆逐渐模糊,唯一鲜明的是手腕上青黄玉突脊龙纹镯温软的寒气。母亲说,这是枚好玉,虽然上边的龙儿邪狞张狂,但它有双眼睛,仿佛两滴人间最干净 的眼泪,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魇… 附录: 玉器考证 q3d我国玉器制作源远流长,精品荟萃,因而素有"玉石之国"之称。软玉称真玉,如白玉、青玉、清白玉、碧玉和墨玉等,它们均具有蜡状光泽,纯洁rǔ白,从历代玉器看,我国用玉以软玉为主,古软玉在我国被称为传统玉石。" ?"软玉常见颜色有白、灰白、绿、暗绿、黄、黑等色。多数不透明,个别半透明,有玻璃光泽,软玉的品种主要是按颜色不同来划分的。白玉中最佳者白如羊脂,称羊脂玉。青玉呈灰白至青白色,目前有人将灰白色的青玉称为青白玉。碧玉呈绿至暗绿色,有时可见黑色脏点,是含杂质如铬尖晶石矿物等所致。当含杂质多而呈黑色时,即为珍贵的墨玉。黄玉也是一种较珍贵的品种。青玉中有糖水黄色皮壳,现有人称其为"糖玉"。白色略带粉色者有人称之为"粉玉"。虎皮色的则称为"虎皮玉"等。 今日店里来了几位熟客,白月、红云很是欢喜。 忙着布茶添水,倒也热闹,姐妹俩索性关了门专心和她们谈笑说古。 红云咽下杯子里最后一口茶,舔舔嘴唇,嗯,她最喜欢姐姐泡的桂花茶了。 她从架子上拿下一个玉埙,递给一旁伸着手的客人。 "说到玉制乐器你一定要看看这件。它的历史可长了,绝对是件好东西。"红云一脸神采飞扬。白月端了一盘瓜果走来,笑意盈盈,一边张罗客人用水果一遍肯定红云,"这次红云确实说对了,此物确实不凡。" 一位客人拿起,轻轻握在手里,心里暗暗一惊,这玉温润柔和,置于掌中竟如有生命一般,心下了然,果然是好东西,"不知两位作价几何?" 红云抢在白月前面,故意装做一本正经的样子,她刻意模仿白月的口吻"本店所有商品只寻有缘人,倘若无缘千金不卖。怎么样?像不像?" 一时间大家笑作一团。 白月微微一笑缓缓开口"此物确有一段非同寻常的来历,如果真有意,且听我细细道来,听完之后再定夺是否购买。" 来这里的人大都有三种目的:一是掏宝,二是看人,三是听古。 第21节:来生愿-古埙 .2005年06月27日 泫月汐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 要见无因见,拼了终难拼。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乐婉《卜算子》 今生?宋朝 临安城内不知何时开了一家古董杂货店。 那一日的黄昏,晚霞辉煌。似开后破落的罂粟花,落红委地,艳丽地堆在天空。又似谁腮上的一滴鲜红血泪,半是哀婉,半是诡秘。 有人轻轻推开门。 是个二八妙龄的绝色少女。女孩轻轻抬头,柳眉淡淡,杏眸婉婉,如石生泉里的白玉黑晶,清波流艳。 她这样的年纪,又是这样的神气。猜猜也知,定是按不下心中的好奇,来寻些新鲜的玩意。 白月笑笑,迎上那少女,在摇曳的烛光下细细打量。 "你……"采薇一向自认生相不恶,今日见了这白衣女子,竟也几乎呆了一呆。只见她云髻高挽,乌黑柔亮,雅致得像是从古画中走出来的仕女。 "我是这家店的店主,姑娘可以叫我白月。"白月浅浅地一笑,明眸流转灵动至极。 "啊,白月姑娘,你好。"采薇含羞带笑地点了点头儿,由她引着自己看这些陈年的玩物。 物都是死的,但多年离人近了,染了气息。明灭的烛火下,似无数双眼睛,欲睁非睁,窃窃笑着看这世间浮华。 采薇忽然"讶"了一声,视线被一只物件吸引住了,那是一枚水绿青玉雕琢成的埙。她自小便跟随师傅学古乐器,尤其精习古埙,光瞧外形与流转的光芒便知此非凡物,晶莹润亮,光滑泽润。 她小心翼翼的执起玉埙,珍爱地抚摩着它,像轻抚着一个新生的婴儿。通体水绿的玉埙像是拥有生命似的,光辉在其中流转。采薇暗暗吃了一惊,她曾在何时、何处见过这只玉埙?如此熟悉触感,温润的暖意透进指尖,是一种错觉吧?玉埙的光彩显得更明亮了,似乎在庆贺着彼此的相遇。是相遇?还是重逢?她心中有一个细微的声音,悄悄地问着。 白月在旁斜睨了采薇一眼,唇角边似笑非笑:"这是一件难得的俏货,我和妹妹红云机缘巧会得到此物,经过对质地和加工工艺的判断,这只玉埙为秦代玉器。姑娘可是喜欢?" "秦?!"采薇瞪视着手中的玉埙,方寸跳得好促,不知为何,她听了"秦"字只觉得莫名想哭泣。 "是呀,你瞧,这儿还有铭文。"言罢,白月把玉埙翻了个个儿。采薇发现玉埙的底部刻有字迹,一行篆书。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王家乃是诗书大户,女子更是讲究才德兼备,认出几个篆体字还是难不倒她的。 "此四句出自《诗经?小雅?采薇》,被谢安谓道有雅人深致。"白月趋进一步,唇畔那抹笑意渐深。 多巧呀,采薇听言心中一动,抬头冲着白月欢喜一笑:"我的闺名叫采薇,这玉埙上的篆书倒应了我的名字了!" 恍惚之中,仿佛接受了那玉埙的呼唤,随意识驱策着,她将玉埙置于嫣红的唇瓣下,一曲陌上桑在她的巧手下缓泻而出,凄婉动人的旋律似在低诉心中无限的情意,古韵袅袅,余音绕梁。 "白月姑娘见笑了。"采薇把玉埙握在手中,忽然间心潮澎湃,生出一份强烈的占有欲来,"不知这枚玉埙需多少银两?我想跟你买下!" 白月深深地看了采薇一眼。"从没有人能将这玉埙吹响,而今天竟被你演绎出乐曲。钱,不用了,天地万物,本就是有缘则聚,无缘则散!这玉埙,今天是自己找主人了,就给了你吧!"说罢,不等采薇反应,笑吟吟地挑起一盏刻花流苏琉璃灯径自而去。 "采薇……采薇……" 一片静寂中,忽然,幽幽的,有一声沉缓低沉的叹息。 谁?是谁? "采薇……采薇……"声音回旋,不忍遁去。 这呼唤的声音很遥远,几乎要穿过了岁月,采薇愣了愣,总觉得那种语气似曾相识。她下意识地掉过头来,目光所及之处,一抹身影不虚不实、捉摸难定,处在苍凉诡谲的天地间。 "谁?谁在那里?!" "千秋万世,不弃不离。采薇,你可还记得?你……还记得我吗?"一男子立在似近似远处,朦胧月色将他高大的影子拉得斜长,脸隐在昏暗中,怎么也瞧不透彻,只有他的眼似曾相识,还有他的叹息,这么绵长,这么忧郁,随着虚无传来。 "你!等等……"这梦境离魂而诡异,采薇觉得浑身轻飘飘、软锦绵,没有一点力气。恍恍惚惚中,只瞥见他手中握有一椭圆形器物,在暗夜中熠熠生辉,令人目眩。咦,那不是白日里在古董杂货店得到的那枚玉埙吗?!其上的光影流转着,乍看之下竟像活物。 "我等你等了很久很久,神魂和思念都固守在玉埙中。但,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你与我就真的毫无机会了,你将永远不再想起我,连神魂都把我忘得一干二净。采薇……" 说话的男人向她伸出手。明明知道不该握住的,但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采薇整个心魂像被夺走一半,慢慢地伸出手握住他的。 然后她整个人被他一揽,在眼前一黑前,瞥到了那男人温柔的微笑与深情。 "小薇!睡得迷糊了吗?怎么不关窗户,小心醒来后要咳了。"母亲低柔的嗓音穿透她未醒的梦寐。 猛地一震,采薇睁开眼睛,绣c黄的边缘,坐着她温柔慈爱的母亲。 "娘……"她呆怔了半晌,方从那片迷离的梦境中醒来。 好奇怪的梦啊!一个高大的男人踏着月色而来,语调中尽是深情,温柔的眼神、温柔的抚触,采薇总觉得自己曾见过他,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乖女儿,再过十日你便要出嫁了,可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母亲从屏风上拿起一件帔帛披在她的肩上,语气里有浓浓的关切。 上个月初,爹和娘替她许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名声显赫的侯门之子。 她就要出嫁了…… 双眼无意中触及妆台上的那枚玉埙,忽地,场景陡换,那个怪诞的梦在毫无预防下袭来,那个难辨轮廓的男子,再次对她说着相同的话。 我等你等了很久很久…… 神魂和思念都固守在玉埙中。 采薇,难道你忘记了吗? 那个时候,那些事情? 一阵昏眩袭向采薇,疼痛在刹那间击中心扉。这玉埙是真的、切切实实地存在于这世间,不是梦境啊…… "乖女儿,没不舒服吧?怎么脸色这么差?"母亲看着采薇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很是担心。 "娘,我没事,许是方才睡时着了凉,待会差丫鬟泡杯热茶,暖暖身子就行了。"采薇仰头,唇边抿着一个笑,环手抱住母亲的腰,"娘,女儿不想嫁人,只想一辈子陪着您。" "唉,娘心头虽舍不得,可女儿养大是人家的,你爹又总想要你早些出阁。"母亲温暖的双手揉抚着采薇的秀发,一脸爱怜横溢的神情。 采薇长声叹息,紧紧搂住母亲的腰。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方才心中那阵突如其来的痛楚,像是没有愈合的伤口被深埋在灵魂深处,以为早已遗忘,却在承受到碰触后,才感觉到那锥心刺骨的疼。刚才有一段时间她仿佛不是采薇,而是一个心痛的古代灵魂。 那个出现在梦中的男子,他到底是谁? 长长的流苏,罗幕轻寒,纤云飞渡楼台栏杆,一个女子宛约清丽的身影,隐隐遮现。竹帘疏处,清露澹澹,杏花疏影里,她倚着栏杆低低的吹着—— 吹着人生虚幻的梦影,吹遍春花秋月不同的风景。悠悠的楚埙,吹彻梁山宫的淡天远山。秀雅的身姿,拂着清风。她,是秦宫美女,被嬴政册封为华阳夫人。 雁过无声,风过无言。 她隔着镂花的窗子不断向远处眺望,花开得很淡,成一抹忧郁的轻蓝,人笑得很淡,有冰雪寂寞的容颜。 夜深人不寐,只为等待迟迟不来的心上人。 他,是始皇嬴政的重臣,名振天下的大将军,秦帆。 世上最无奈的事情,岂非就是这种缘? 他与她自幼订下婚约,他是她高大英武的未婚夫婿,她是他掬在手心中的秀雅娇娥,本注定了自由自在的相伴终老。却未料上苍捉弄,大秦统一六国以后,尽收六国美女充实后宫,嬴政——这个权倾天下的男人,只是在颌首间,便已轻轻将她折下。 而后,他投身从戎,屡获奇功,成为名声显赫的当国重臣,终于可以和幽居深宫中的她相见。虽然光阴流转,但烙在神魂里的钟情,岂能遗忘。他们重叙离别后的种种,再也不愿分离。 第22节:楚国 .2005年06月27日 是孽,是劫?相爱和分离同样刻骨铭心,一切的欢喜,一切的悲伤齐齐涌上心头,一眨眼,她的眼泪落下来,记起如水从指间缓缓流去的平静岁月。 彼时,楚国尚存。 明朗的天空是淡淡的盈蓝,温暖的阳光是浅浅的金色,翠绿的湖水如水磨的铜镜,倒映出天上的云彩、飞鸟,两岸连绵不绝的山峦。山很绿,绿得像西湖的水。桃花林从湖边延伸至山林里。粉色的桃花开得满树、满山,将世界染成一片粉红。 "哇!好漂亮啊……"朝阳下,她的笑颜莫名耀眼。风一吹,粉色花瓣在空中片片翻飞, 她扯住轻薄的披帛,轻轻蒙在脸上,临水轻轻起舞,漫天的桃花在她身畔纷飞。 "秦帆秦帆,你快看、快看……"她纤纤玉指向上一挑,笑吟吟地叫着:"山上好多桃花啊!" 看她如此高兴,男子嘴角不觉也牵起一丝浅笑,伸手将她头上的花瓣拿开,他叮咛道:"小心脚下树根,莫要绊倒。" "我知道!"她冲着他笑,柔软的身段依偎在男子的胸怀,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玉埙,今日她及笄,这是他送她的礼物。 玉埙吹彻云渚。旷古之晨,旷古之今。 男子闭上眼,静静聆听。千回百转的古音,轻柔地、缓缓地飞扬着,山也动容,云也含情。一曲即止,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小手围在嘴边对着桃花林大声喊道:"我喜欢桃花喔!"她话才喊完,山中就传来回音。 我喜欢桃花桃花桃花—— 她笑了起来,愉快的情绪传染给他,男子深吸口气,也学着她将手围在嘴边,笑着大喊出她的名字:"我喜欢采——薇——" 我喜欢采薇采薇采薇—— 她和着飞舞的花瓣笑着,眸光柔和得要滴出水来。他气一窒,心急剧跳动起来,跟着许下了生生世世的盟誓。"千秋万世,不弃不离。" 千秋万世,不弃不离。千秋万世,不弃不离…… 梦到这里就中断了,之后的一切变得模糊,记忆又变得遥远,她无力再去探索了。睁开眼睛,采薇愣愣地看着被泪水浸湿的绣枕,伸手抹干脸上的泪痕。心揪得好疼,那种被迫分离的痛楚还存在,一阵阵的刺激着她的神经。 秦帆,秦帆……她在何处听过这个名字?像是从记忆的最深处,那个不属于今生的呼唤,一声又一声地回荡在她的梦中,好似轮回心事里唯一的秘密。 执起放在白绸上的玉埙,手指甚至有点颤抖。采薇发觉手中的玉埙隐隐散发微温,像在吸引她的注意。她方寸陡震,赶紧把它凑近眼前,细细打量。浑然的水绿色,柔和古朴,却在斜侧面,有一缕暗红的细纹,看起来有些生硬,和玉埙的整体搭配很不和谐。 注视了稍许,采薇感觉这暗红色的细纹在逐渐变化,从暗红色渐渐变成鲜艳的大红,从鲜艳的大红又变成森森的殷红,更奇怪的是,这缕殷红仿佛在扩大,在流淌,要充斥玉埙的整个表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无比诡异。采薇感觉有点晕眩了,她闭上眼睛,再睁开,只看到一缕暗红的细纹。 "天哪,莫非这玉埙是血玉?"内心不由巨震。 传言说,"血见于玉,溅为斑,流为痕,浸则渗入成丝。"血是可以浸于玉的,而玉会给血以经久不衰的生命力,使血凝结在玉中经久不散。 采薇从未见过血玉,只是从父亲那里听说过一些关于血玉的传说。唐《世说通考》和晋淮安王刘用召集墨客编纂的《玉略》都曾提及血玉,只可惜,书中题言:血玉,凶。历代皆忌,无人以言详。传说血玉会有自己的心愿,待完成其心愿后通常血迹就会消退,这也是世间极少有真正血玉的一个原因。 "你与我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纠葛?"望着手中的玉埙,她轻叹一口气,心中有着理不清的乱。 我喜欢采薇,千秋万世,不弃不离。 男子沉稳的声音清清楚楚响起,如呢喃在耳。如此坚定,如此深情。采薇直觉地想回应那呼唤。 忽而灵光一闪,仿佛有什么往事就要被想起,采薇迷惘了。是否,她的前生会是那个受到他钟爱的女子? 又是黄昏。天空似明非明,欲晴不晴,呈现一种惊心动魄的紫色。 采薇又一次踏进这家古董杂货店,她微微喘息,白莲清秀的面颊上晕染着一层桃花色,神色间明显带点急匆匆。 红云心里一动,抬眼看她。 "白月姑娘,我……"采薇正要开口,突然一怔。白月今天一改古雅女子的装束,一身流苏红绢,头挽斜髻,一支珠钗莹莹闪动,显得娇媚异常,像一朵花开到了最盛时的艳极之美。 采薇想了想,轻轻问道:"你可是红云姑娘?" "正是,姑娘有事?"极少有人能一眼将她们双生姊妹辨认出。红云歪着头很是有趣地看着采薇,艳若桃花的一个人,更因唇畔的一丝浅笑,盛极而妍。 采薇轻轻咬住了下唇,犹豫地打开一直紧抱在怀里的东西,是一袭雪白的绸,打开来,里面包裹了一枚水绿色的玉埙。她定定地看着红云,软软地叹息:"自从白月姑娘将这枚玉埙赠予我后,我竟常能梦见一个男子,我没见过这个男人啊,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为什么那种相识的感觉愈来愈强烈,深深的思念好似凌迟,要把我的灵魂一寸寸的划开来,为什么会这样?" "为了一桩未了的心愿,为了一句以血许下的誓言,玉埙成为血玉,寻觅千年。"红云盯着采薇,一字一顿地说道,像是要把这几句话烙进她的灵魂。 第23节:前世 .2005年06月27日 "什么心愿?" 红云笑了起来,眉目妍媚:"怎的问起旁人,采薇,你该问的是自己的心呀。" 明日,她就要出嫁了。 娘一再地嘱咐她,嫁过去之后,要孝敬公婆,要贤淑明理,要忍气吞声,要委曲求全。不可嗔,不可怒,不可怨,更不可妒。她一一答应,这样,娘才放她一室清净。 精致的绣c黄上平铺着尹府送来的火焰般炽红的嫁衣。裙、裳、帔,样样都是上好的丝缎。清光流动,不必试穿就可以看得出它们的熨帖。明日,她将被这样的丝缎层层包裹着,送入豪奢的侯门,成为一个男子的新妇,从此锦衣玉食,一呼百应,她应该知足的,应该感激的,而她,偏偏不知好歹,在出嫁的前夕,不知道那个共度一生男人的容貌,却一直妄想着另一个男人温柔的微笑与深情。 昨夜,一样的梦境,梦中,他说着相同的话—— 我等你等了很久很久,千秋万世,不弃不离。 黑暗中,身体浮浮沉沉的,感觉像是漂在水中。她看向前方,前方是一片暗沉的黑,她回首张望,身后也是一片暗沉的黑。她想见他、想将他的模样仔细镂刻在心里,张狂的夜风不再阻挠她,反而顺遂她的愿望,卷起她的身躯,将她带到他的面前。 她见到了他,在这好长好长的梦里,她终于又见到这个男子,他有一双全世间最闪耀的眼瞳,凌厉沉冷,好深邃、好野性,她感受得到他双臂之间的温暖坚定,牢牢横抱住自己,如同护卫着易碎的珍宝,还有那拂过耳畔的沉哑低语:"采薇,我来了,不再抛下你……你跟不跟我去?" 跟不跟他去?她盼望呵……可是,要怎样跟?去哪里? 采薇由幽思中转回,右手紧握住玉埙,左手触了触眼眶,发觉眼中无缘无故涌出泪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感到一阵无法抵挡的心痛。 他的一切都显得如此令人依恋,她仍然记得他的怀抱,热烈而温暖。想偎在他怀中,几生几世逝去都不在乎,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晶莹的泪珠滴落在玉埙上,滑过那缕暗红色的细纹,蓦然,手中的玉埙变得极烫手,采薇忍不住惊呼,低头观察着玉埙,只见那缕暗红色细纹逐渐褪去,而指间隐隐有雾凝结,眨眼间,一滴微微沁红的血便停在她指间。 暗夜恍惚中,幻化仅在瞬间,她的c黄前竟立了一个身穿黑色长襦的男子,他眼波熟悉而流转。她讶然:"是梦吗……"如果是梦,就让她永远别醒来呵…… 男子胸怀中有熟悉的气味,采薇方寸猛跳,身子轻轻颤抖,感觉他将自己搂得更紧一些了。 "这次不是。我从梦里走来。是真实的。"男子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哑哑的,在月夜下逸出。梦中的人由虚转实,穿过缥缈之地,来到她的面前,接续未了的情缘。 采薇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不敢合眼,怕这一合上,再睁开时,那身影已烟消云散。她抬起手抚着他的眼眉,他的唇鼻,还有他下颚短短的胡须,小手下是冰凉凉的,她感受不到任何暖意,心中却有说不出的狂喜。 他的唇倾近她秀气的的小耳垂,低低哑哑地启口,在现实中响起:"采薇,我来了,不再抛下你……你跟不跟我去?" "去哪里?"采薇唇抿了抿,眸光在他脸上穿梭端详。 "幽冥忘川。"他的目光沉而柔,声音亦是,一字一字缓缓响起。大掌柔抚她的颊,一下下,带着难以言喻的感情。 一股温柔的情绪捉紧了她,泪珠由眼角悄俏跌落。幽幽地叹了口气,采薇合上双眸又悄悄地睁开,那个朝思暮想的面孔映入眼睑。她瞧着他,许久许久,终于轻声允诺:"好。" 前世 秦?咸阳 几声燕雀的呢喃使采薇从梦中醒来,乍一睁眼,发觉身边空空的,她幽幽一叹,人倚在榻边怔怔发呆。 昨夜,是个月明如画的夜晚,云让风吹淡了,月光清澈见亮的,把地面涂成一片潋艳的银白。她合手包住玉埙,对着夜空、对着月娘、对着满天星斗,垂着眼眉默默许愿,希望可以见到他。才一回首,便瞧见他坐在塌边,正微微地笑凝着自己。她心中不怕,知道他武艺超群,来去无声,可以安然出得她的寝宫。 执手相望,她欢喜不已,知道每一次相聚都分外不易。这个卓尔不群的男子,若不是偏执于她,何以至今孑然一身。每次对视,她都能从他那漆黑的眸子里读出化不开的疼惜,为她,也为他们之间这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情。 她晓得他为何对她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欲语还休。他想带她走,走得远远的,永远离开这些纷繁芜杂的世间争斗,可是,梁山宫守卫森严,纵使他武艺精湛,也只怕无法护她周全。 她不奢求了,他给她的已经足够,十年来的相知,让他和她的感情深厚坚固,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将他们分开。虽然不能长相厮守,虽然有些许的遗憾,但她从不曾后悔,她心中有他的情,不管多久才见一面,只要能知道他平安无事,那就很好……很好了…… 只是,当她睁开双目,瞧见他在玉埙上一手刻下的字迹,心脏如中巨锤,痛得似要裂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早膳后,赢政传旨诏采薇陪同一起出游。一干人浩浩荡荡出发,往朝阳宫去了。临近渭桥,一个戴高山冠的侍郎挡在赢政坐的车前。他面色慌乱地高喊:"陛下,祸事!祸事!南海尉要把子哀公子……" 赢政喝道:"别急,慢慢说!" 第24节:秦剑 .2005年06月27日 事情是这样的:前不久南方传来惊讯。越人发动夜袭,在秦军疏于防备之下,征南将军屠睢遭到击杀,统帅一死,军心涣散,越人趁机反攻,秦军又退至五岭之线,所派地方官吏全遭杀害。此次百越暴乱,公子子哀自请随南海尉任嚣去安抚平定,约好今日卯时在咸阳的章台检阅军马,辰时出发。可是子哀在母妃那里逗留太久,又依次到诸位兄弟那儿去辞行,结果耽误了许多时间,卯时三刻才匆匆赶到。任嚣将他痛责,并宣布免去他的先锋之职。子哀不服,用定秦剑砍伤了任嚣。任嚣大怒,命人把他捆起来。按照军法,任嚣将他判以黥面,就要动刑。 采薇暗暗吃惊。心想:子哀公子不就是秦帆说在行军布阵上有将才之气的公子吗?! 侍郎把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劝赢政速颁一道赦书,救下子哀。 赢政一动不动地坐着,冷冷地问:"是南海尉派你来的?" "不,是微臣自己来的。" "可曾告诉南海尉?" "不曾。" "好大的胆子,朕派你随南海尉剿抚百越,责任重大!大军临近出征,你却擅离职守!南海尉乃朕亲命,对于所属部下,自有生杀之权,岂有容你置喙的余地?"赢政的声音威严极了,"朕对你素来看重,不料你竟是这等小人,留你何用?来人,赐死。" 无论是采薇、侍郎还是跟随赢政一同出游的大臣们,都没有料到赢政会说出这番话来。这时候,任嚣派了一个都尉把定秦剑送来了。 赢政手持定秦剑,眼睛低垂着。周围的空气紧张而肃穆,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告诉南海尉,定秦剑朕收回了,至于怎样发落子哀,全凭他一人做主。朕并无二话。"顿了顿又道:"南海尉深明大义,执法如山,有古大臣之风,实乃大秦之幸,朕甚为喜慰。" 采薇不禁大吃一惊。大臣们也随即纷纷跪倒,替公子子哀求情。赢政脸色阴沉,紧咬嘴唇,不发一言,仅对车夫挥了挥手,车向前行去。大臣们又跑到骖马旁跪了下来,继续为子哀求情。赢政突然被激怒了。他拂了一下袖子,怒叱:"别再罗嗦了!今日出游中,谁胆敢再提子哀的事,诛无赦!"大臣们吓的不敢再说下去,连连磕头。 这时候,赢政的金根车已经离开采薇有几十步远了。车声辚辚,她没有听到赢政最后的这句话。 朝阳宫位于渭南上林苑中,地势较高,易于观远赏景。秦帆被唤来在此候驾。嬴政一干人到了朝阳宫,酒筵早就布置好了。嬴政面朝南坐着,采薇在他身边,大臣们按照官职的大小顺序坐在东西两侧。采薇的眼光不由自主和秦帆相触,但很快分开了。 酒过三巡,嬴政却不知为什么显得意味索然,采薇察觉出嬴政的心情。她向嬴政挨近一点,低声问:"陛下可愿听臣妾唱歌?"嬴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采薇走到嬴政对面重新跪下来,向乐工们要来一张箜篌,自拨自唱。这是在大秦流传特别广的一首著名歌曲:《无衣》。她知道嬴政格外喜欢这首歌,想借此使嬴政高兴起来。 她有一幅好嗓子,歌声婉转动听:"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拨弹吟唱间,她乌黑晶亮的眸子又不由自主地飘向秦帆,秦帆也一瞬不瞬地回望着她,纵有千言万语,奈何相隔千沟万壑,只能默默地、痴痴地被她的琴音引领进入她细致纤柔的情感世界中,而深深陶醉着。 当第一段唱完的时候,嬴政举起铜觞,对大臣们说:"好歌!再来一阕!"但口气那么平淡。心情似乎并无转机。 唱完歌后她回到赢政身边,这时,赢政的脸上阴沉沉布满乌云,一双略带悒郁的眼睛望着远方,采薇寻其目光望去,只见黛色的、蜿蜒千里的终南山像巨蟒一样横卧在天际。晴空中飘着几缕淡淡的浮云。她发现赢政的右手紧握着定秦剑,手指在剑鞘上轻轻抚摸着。他在想什么?采薇心里暗忖,再次把目光投向定秦剑。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她心中。"啊,他可是在想公子子哀?" 采薇跪在苫席前倒了满满一觞酒,恭恭敬敬,举过头顶,献给赢政,道:"陛下请。" 赢政接过铜觞,没有说话。采薇微微低下头轻语:"陛下可是还在想公子子哀的事?"赢政突然把脸转了过来。采薇低着头,未发现赢政的举动,继续说:"臣妾认为公子子哀不就是晚到一会儿吗?为何施以这般重刑。况且他年纪尚轻,不知轻重。依臣妾之见,陛下还是速颁一道赦书,将公子赦了。"她心里记得,秦帆曾说子哀公子在行军布阵上有将才之气,他非常喜爱那个孩子。 半晌,采薇没有听到赢政发话,她抬起头来,猛然一怔:只见赢政正用异乎寻常的阴沉抑郁目光瞪视着她。这样的眼光,她从未见过。她感到有一股凉气从心底涌上,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赢政缓缓把铜觞放在几案上,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采薇有些茫然。突然,赢政抬起头:"把华阳夫人推出去,赐死。"事情太突然了,她呆住了,眼中尽是惊疑闪烁。 秦帆惊愕到极点,不能置信,"陛下,您在同华阳夫人说笑吧?"他试探着问。嬴政没吱声,也没望他。 在这瞬间,时间停顿,秦帆全身上下急速冒出一阵寒。 两个武士大步向采薇走来,把她从苫席上拎了起来。望着武士冷漠的面孔,秦帆心里的恐慌几要使他崩溃。刚才一切都是好好的,怎么转瞬之间却突起狂澜?她究竟在什么地方触犯了陛下,竟招致杀身之祸? 第25节:叛贼 .2005年06月27日 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以致采薇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赢政。赢政心里动了一下,但马上把目光移开,挥手示意武士们快把采薇推出去。 "陛下,为何诛杀无辜?"采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两片唇瓣颤颤地抖着,珍珠泪儿在眼眶中滚来滚去。 赢政脸色平静的说:"朕刚才已经讲过,今日出游中,谁若再提子哀的事,诛无赦。你为什么不听话呢?" "什么!臣妾并没听见陛下这样说过啊!并没听见啊……"她心里头觉得委屈,哽咽着,许多许多眼泪纷纷坠落。 "不用多说了,朕历来金口不开,开口不改。这你是知道的。"他朝执法廷尉瞟了一眼。两个武士喝了一声,拖着采薇走下宴席。 迅雷不及掩耳地,秦帆一跃而起,震开了两个武士的手,他豁出去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灼灼的目光中,他把心一横,咬牙下跪:"臣愿替过行刑,请陛下饶恕华阳夫人。"所有在场的人听到这话,全部瞠目结舌。 "秦帆,朕因爱才,对你悉心栽培,恩宠有加。你却为区区一妾,胆敢在朕跟前放此厥词!"赢政用沉沉地目光望着秦帆,怒叱。 "她不是妾,而是臣的妻!"秦帆正色道,回首望向采薇,对于他,敢于为她做任何事,保护她,呵护她,爱护她,这就是他全部的信仰。 采薇因他的话停止了哭泣,方寸如此震撼,她仰起脸,眸中有喜有悲,唇边闪动美丽的笑。两人的视线相触后,不由得痴了。 众人发出惊愕地低呼,谁都没料到这惊人的变故。 嬴政从未如此暴怒过,盛怒中,面目狰狞:"朕——要你们死!" 话音刚落,秦帆已不顾一切,倏然起身,飞身抱起采薇跃出殿外。嬴政轻轻颌了下首,殿内所有的武士们刀剑并举,大叫:"莫走了叛贼!" 秦帆见四下并无隐蔽之处,言道:"采薇,天可怜见,咱们夫妻被迫分离十载,今日一战,难逃一死,但若能生死相依,也是心满意足了。"采薇则搂住了秦帆的脖子,牢牢不放手。 秦帆眼见追兵已近,一个扫堂腿,两名刀斧手飞跌出去。接着左肘后挺,撞正在另一名刀斧手胸口,咯的一声,对方肋骨全断。诸武士大呼,猱身齐上,秦帆见其中并无高手,心下稍定。他抱着采薇向前急闯,向朝阳宫阕门方向奔去。眼见东南西北都是朝他涌来的侍卫,他纵然神勇,但孤身一人,如何能抵挡得住?他心中暗忖:现在离阕门尚远,若是有马匹,凭着脚力或能远遁,现下抱着采薇步行,那是万难脱险了。 他迈步疾奔,心里祈祷只要能到阕门,与自己的亲信碰面,凭数人之力或可能暂且抵挡一阵,那时再寻脱身之计。此时他衣上身上已全是斑斑血迹。正奔之间,忽然前面喊声大震,大队人马一层一层的围上,情势危机已极。 采薇骇然,手臂不由得揽紧他。秦帆安抚着,朝她笑了笑,当下左手抱住她,右手持剑,正面迎敌。眼见武士们逼近,烟气中嗖嗖声响。突然一箭射来,秦帆左右避闪不及,采薇想也不想,挺身一挡,正中背心。这一箭劲道极猛,噗的一声,当胸穿透。艳红的血飞溅,衬在蓝天之下,滚滚的血珠像是圆润的红玉。接着又是一箭射向秦帆的前胸,他抛开剑,伸手接住,将箭头折去。回手抱住怀中的采薇。 "采薇!"他急得叫出来,脸上表情狂乱得吓人。血已迅速染红了她的前襟,状如花朵。他整个人心慌意乱,觉得全身冰冷,发自内心深处的冷意。冻结了体内所有的血液。人生至此,他从不曾这般害怕和绝望过。 不,她不能死!他是属于她的,她主宰着他的生命。所以,她不能死。她死了,他也不能活。 死死地瞪着她的雅致容颜,他的声音艰涩暗哑,强忍着极大的苦:"采薇,你疼不疼?别怕,我在这里!" 按着她的背心,他急以真力输入她身体。天呀,求你救救采薇吧!不要再折磨她了,她已受了太多苦,未能保护她,是他的错,就算要罚也应是由他来承受啊! 撑着最后的气力,采薇抬手轻抚秦帆的脸,这张她深深爱了一生一世的脸:"帆,你如此待我,我,我已经很欢喜,来世——你要找到我,咱们再做夫妻……" "不,采薇,你会没事的,我抱着你,我们到一个没谁找得到的地方,你再好好养伤,就会没事的,什么事都没有了。"秦帆大叫,终于,哭了出来。"你若死了,我也不要活了,我不能没有你啊!" "那麽,我就等你。"采薇流露着安然的神色,取出随身携带的玉埙,递入他的手中:"我们会再重聚,你,要记得啊——千秋万世,不弃不离。" 纵然背后一直源源不绝传来热流,却抵不过她由心而起的寒意,采薇明白自己的生命已走到尽头了,她凝视着他的脸庞,与他的一切一切在脑中回旋,在她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刻,她倾其所有的心力,为他展现了一朵美丽无端的笑花,直到累了,倦了,眼眸轻轻合上。 四周的武士将秦帆团团围住,他没有移离半步,只是用目光锁住她遗留在唇畔的那抹微笑,对她,他满心地怜惜和歉疚。此生,让她受尽前熬,来世,只求不再辜负了她纯情心意。 "采薇——"他念着她的名字,然后他知道,他生生世世也放不下她。继而,他的脸上有轻轻的笑容,缓缓伸手,淡定而冷静地握住箭身。他的语调,很坚定,很温柔:"我会找到你,在茫茫人海中。此情此爱,千秋万世,不弃不离。"说完,他攥紧箭身,用力朝自己一cha!强弩贯通两人身体,将他们紧紧连在一起。他的血在空中飞洒,顺着箭镞流下,在玉埙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第26节:冥界 .2005年06月27日 一把细若游丝的声音不知从哪里钻出来,针一样,钻进她的身体里,她的血液里。她忽然想起了,那一桩未了的心愿,那一句以血许下的誓言。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没有能够淡忘。它似乎一直葬在她的潜意识里,陪她生生世世,辗转不息。 "采薇,我寻觅千年,直到现在才找到你。但人鬼殊途,此生无望结为夫妇。只愿共赴幽冥忘川,来生再续前缘。"他低唤着她的名,将她扯人胸怀,激烈地拥抱如同想将她揉入体内。 "帆,你……好傻,竟固守在玉埙中等我千年!"她像小孩似地放声痛哭,突地扑进他怀里,双臂圈住他的腰际,头埋在他宽阔的胸膛,狠狠地汲取着他的气息味道。 是他坚定的执念,终于传达进她的心,穿透了千年的岁月,唤醒了她沉睡的记忆。原来,他的魂魄一直执着与此,心心念念,专注的等着她的出现。 "这是我的誓言,我会找到你,在茫茫人海中。"许过的诺言一定要实践。所以等了千年,只为了能再见到她。端详着她秀莹的面容,他的双眸承载情感,深邃如渊,荡着不了情。接着手臂一紧,将她紧紧抱在胸前,不再放开。 百川聚集于九泉之下,在地底深处的黄泉口涌出。那条河,幽冥府邸称之为忘川,千魂万魄总从那儿来到地府。忘川之畔,奈何桥边,他握住铜樽,仰起头将忘川水饮尽,接着哺入她的口中,忘川的水细细潺潺流过她的四肢百骸。 他捧起她的面容,望进她美丽生辉的眼里:"采薇,我和你在一块儿了!"交替的臂弯不会再放松来,臂弯之内的每一秒钟,抓住了便不再放开。 采薇含笑点头,任由他牵着她的手,跨上奈何桥。一步又一步,奈何桥只有三尺之宽,他们都等待了千年之久,才一起走过这盈盈的短桥。 忘掉了分离的痛楚,忘掉了不能爱的痛楚,忘掉了长久等待的痛楚。从这一刻开始,怀抱之内,就只有幸福。 两人的身影逐渐在桥的彼端模糊,千年前执手的诺言,正静静等待着温柔的实践。他将拥着她,重温千年前的真挚温柔,实践曾给予她的许诺。 隔日,迎亲的人们在内房中找到已经气绝的采薇,众人惶惶请来仵作,那白须仵作细细查看半天,发现尸体完好,竟查不出死因。身着红色嫁衣的采薇静静地躺在绣c黄上,苍白的脸上凝固着灿烂娇媚的笑容,她的手中依旧紧紧握着一枚玉埙,只是玉埙表面那缕暗红色的细纹已经完全消失,又恢复成为一枚色泽柔和而浑然无暇的美玉。 附录: 埙的考证: 埙是我国古代的吹奏乐器,用陶土烧制而成。因此又叫"陶埙"。这种乐器除了陶土制成的以外,也有用石、骨制成的。它的外形是椭圆形的,有的是圆形、橄榄形不等。它的大小与鹅蛋相似,音有一至五个不等。最早的埙是一孔吹两个音,后来逐渐发展为六孔,是中音吹奏乐器。它的音色古朴、醇厚、浑圆,即能独奏又能同其它古乐器合奏,如钟、琴、瑟等。同时也是历代宫廷的雅乐,深受广大民众的喜爱。从浙江河姆渡遗址、西安半坡仰韶文化遗址、山西万泉荆村遗址、甘肃玉门火烧沟遗址、河南郑州铭功路、三里岗商代遗址等。我国新石器时代几种不相同的文化类型的重要古迹中,都发现出埙的实物,这些出土埙距今已有七千多年了。 埙的音色悲凉、萧瑟,擅于表现凄凉、哀伤的情绪。近年来,我国音乐工作者们经过长期的研究探索,同时对埙也做了大胆的改革,使只一个音孔,可以模仿单调声音的埙,发展到了十二音孔演奏出的清音。 红云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的几个喇嘛。白月正在和为首的一位说话,看来是比较为难的事,因为白月虽然微笑却眉头深蹙。 红云一把拉过白月"姐。这些喇嘛来找我们干什么?"红云用一副很小心的样子看着他们。"想请我们鉴定一件得道高僧的法器。"红云拉紧白月"姐不要啦!这些法器都怪怪的,麻烦死了。让他们找其他人去吧。"白月轻轻摇摇头"她们是清楚我们的身份才来的,恐怕只好接下了。"红云再次瞪了一眼靠她最近的那个无辜小喇嘛,"那也只好这样了。" 白月接过大喇嘛慎重请出的法器,眼神一下子幽暗了。 瞬间,这家看似普通的店就显得神秘莫测了…… 第27节:非烟-法器 .2005年06月27日 飘灯 (一)青衫 陌上发花,可以缓缓醉矣! 白日,熏风,洛阳城外,芳糙连天。 钲钲的蹄声踏破了暖融融的宁静,远处,一匹青驴缓缓行来,懒洋洋地踏着地面,好像也醉心于阳春三月的太阳。一望可知,那骑驴的人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心事,一门心思享受大好春光。 骑驴的年轻人二十五六年纪,下摆略沾了些泥土,面色颇有些风尘,口中喃喃道:"好一片中原秀色,看来,我在江南是流连得久了那么一点……" 他话音未落,身后马蹄得得,越来越是紧迫,只一转眼,便从他身边飞驰而过,扬起一路烟尘,扑了那年轻人一脸。那年轻人丝毫不以为意,只是一惊道:"好马!好身手!" "汉人蛮子,倒也有识货的!"那匹烈马明明奔出老远,溜溜一转又停在年轻人面前,马上赫然是个藩僧,剑眉朗目,竟然少见的英武,他左右看了那年轻人一眼,忽然大笑道:"好!好!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谢渊然,久仰啦!" 那名叫谢渊然的年轻人着实吃了一惊,皱眉道:"这位……呃,大师,在下不过一介书生,你,你如何得知在下的名字?" 那藩僧跳下马,自怀中摸出半卷残稿,大笑:"彭城谢渊然,采诗万里,我虽是化外之民,也听说过的。谢公子,前日贫僧拾得你的手卷,真是好生喜欢!" "没想到大师竟然通晓汉学",谢渊然一礼:"佩服!佩服!只是……这卷诗稿是在下的心血,不知大师?" 那藩番僧继续笑嘻嘻道:"莫要一口一个大师,我叫做迦巴川苌,追了你四百里地了,就是要还你这卷诗稿。" 谢渊然不禁大喜,他自幼无心仕宦,索性效仿古人游历天下,立誓要采得真诗,没想到前些日子不慎丢了一卷诗稿,正是他大半年来的心血,如何不痛?没想到遇到这等好义之人,谢渊然接得手卷在手,看那迦巴川苌竟然如同活佛一般。而那迦巴川苌极是爱好汉文,偏偏遇上了当世的才子,二人一见如故,转眼便熟识起来,牵着缰绳并肩而行,随口聊了起来。 "谢公子,你来到洛阳,不知有何打算?"迦巴川苌随口问道。 "在下仰慕北邙山风物已久,既然来了,无论如何,都要看看的。"谢渊然也信口回答,满面春风。 只是迦巴川苌脸色却变了,他一下顿住脚步,盯着谢渊然,一字字道:"你说什么?你哪里不好去,非要去北邙山?" "怎么,难道那里去不得?"谢渊然不解。 "不错,去不得。"迦巴川苌极是郑重:"最近……北邙山可是不大干净。" "哈哈哈,我还以为怎么去不得!"谢渊然大笑起来:"谢某这些年什么地方也走过了,有圣贤书在侧,什么妖魔鬼怪也奈何不了我,大师放心就是。" "谢公子,不可掉以轻心。"迦巴川苌见谢渊然满脸不以为是,多少有些焦虑,思忖再三,还是递上一柄双面手鼓道:"你若非去不可,至少……带上这个防身。" 谢渊然低头看时,见那鼓面极其诡异,双鼓之间嵌着一圈松绿宝石,一望可知极是珍贵,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多谢美意……只是,谢某一向行踪不定,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将这宝物还了大师,还是不麻烦得好。子不语怪力乱神,鬼神事情,谢渊然从不放在心上。"说完,他竟然一揖,转身离去。 迦巴川苌脸色极是难看,手里小鼓系着的软锤无风自动,轻轻敲在鼓面上,缓慢而深沉,如同地下的心跳。 "有些事情,不是不语就可以绕开的呵。"迦巴川苌的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北邙山,似乎看透了远山深处的什么东西…… (二)绯衣 北邙山素来墓穴极多,仅此一处的帝陵便跨越千年。谢渊然自幼便喜欢观摩陵墓碑铭,常常窥见些人间难得的好处。他一路上得山来,摹下不少,觉得大有收获,眼见天色已晚,再不下山,只怕今夜便要宿在此处——谢渊然刚刚一转念,只听风声飒飒,吹得合山树木悲鸣,不由得让人起了沧桑乱离之悲,他忍不住一叹:"前朝诗云: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旧墓人家归葬多,堆着黄金无买处。果然不错,任生前何等风光,至此也不过一抔黄土罢了。" 他这一句感叹刚刚出口,只觉得眼前一晃,似乎有一个红影闪过,转头看时,不过满山断碑残垣,哪里还有人影?天色渐晚,谢渊然虽然胆大,也决不愿意在这里多停留。方一迈步,又见红影一闪,方才的断碑之下,竟然多出一张纸来。 那张纸洁白如素绢,看来竟是写就不久,上面一笔簪花小楷,工工整整勾着四句:绿惨双蛾不自持,只缘幽恨在新诗。郎心应似琴心怨,脉脉春情更泥谁。 谢渊然心中一阵荡漾,只觉得满纸檀香,笔力更是绵绵,四句诗下,是极突兀的一个名字:步非烟。 "步非烟……好名字!"谢渊然一赞,只想着不知哪家才女,携诗上山,哭祭而回,那样的情景,想一想也是痴醉,口中也忍不住赞道:"步姑娘,步姑娘,好一个郎心应似琴心怨,你、你何必自苦如此?" 哪知一句话说出来,眼前竟然第三次有红衣飘过,谢渊然背后开始发冷,隐隐断定此刻所见绝非幻像,迦巴川苌说的话也登时炸雷般在耳边响了起来——难道,那个叫做非烟的女子,竟然是……谢渊然额头已然有汗珠落下,此时若再说"不怕",就真的是骗人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站直了大声道:"步姑娘,你究竟是人是鬼?你若听见我适才之言,烦请出来相见。" 并没有答话,只是刚才那张题诗的纸张转眼间便不见了,然后再没有半分声音。 谢渊然等了好久,叹道:"步姑娘,既然你不肯出来见我,谢某也无话可说——只不过,投桃报李,谢某也有些旧作,奉于姑娘,你我相识此间,倒是缘分。"说罢,掏出白日好不容易到手的半卷诗稿,恭恭敬敬放在碑前,再不回头,转身离开…… 身后,似乎有一阵清风卷开书页,谢渊然咬牙一步步前行,又是害怕,又是隐隐地期待,忽然,他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咦?" "姑娘!"谢渊然连忙回过头,哪有半个人影,地上的诗稿却已经不见。 世间事皆如此,人家当真不见,你又有什么办法?谢渊然刚要再次回头,忽然听见一声女音,清冷地如同翡翠互击:"这位公子,你当真要见我?" "是。" "你不后悔?" 第28节:绯衣 .2005年06月27日 "也不过红颜白骨,又有何惧?"谢渊然断然道。 "好……"那红影渐渐清晰,粉红之中,渐渐闪出个绯衣的女子,只是谢渊然一眼之下,几乎要被摄了魂去,暗叫一声,这才明白什么叫做惊为天人。 那女子体态纤纤,貌如冰雪,身上长裙正是前朝款式,宽幅大倨,又更衬得她端庄俏丽,飘飘若仙。 "步姑娘……"谢渊然喉头一阵干,竟说不出话来。 "这位公子,果然大手笔。"步非烟衽裣一礼,轻声道:"非烟有幸,得遇高人。" "在下彭城谢渊然。"谢渊然急急忙忙道:"非烟姑娘绝不可如此多礼。" 步非烟似乎有话要说,沉吟再四,还是没有开口。 谢渊然何等聪明?忙道:"姑娘有话请讲,若有效劳之处,谢渊然断不推托。" 非烟一笑:"谢公子,我不见新诗已经百余年,想请公子寒舍一叙,不知……" 谢渊然的眉毛莫名地跳了两下,但还是一咬牙,大声道:"好,步姑娘请!" 非烟一双手在墓碑上轻轻扶了一扶,北邙山的夜晚就完全到来了…… "谢公子,请!"谢渊然还过神来,见自己已在一间斗室之中,四壁雅净非凡,只挂了一幅冬牡丹图,那牡丹在冰雪中开得如火如荼,极是好看。 "这便是我夫君赵郎,赵郎,这便是我今日遇到的大才子。"非烟盈盈一指,谢渊然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个男子,沉坐在屋内一隅,看不清面目。 谢渊然一阵紧张,他未曾想非烟家里居然还有"一人",以前听过的神鬼小说忽然冒了出来,说是恶鬼扮作美女,引了人回府去吃……这念头刚刚冒起,谢渊然就痛骂自己——如何可以这般不信任非烟?他自己也没有想过,相识不过一时半刻,为何对眼前的女子,便满心满意的信赖至此。 "非烟,你好多事!"那"赵郎"忽然站起身来,袍袖一拂道:"你我过着神仙日子,如何不好了?非要去读什么新诗。"他面有愠色,也不搭理谢渊然,转身而去,弄得非烟极是尴尬。 "赵郎、赵郎……"非烟喃喃,"你忘记了么?你我当年,也是诗交的呵……" "步姑娘,其实诗至前朝,已经是极致了,我游历天下,苦求超越之法,还是不得其门,姑娘你也不必难过。"谢渊然只觉得和眼前女子有无数话说,只是罗敷有夫,半点亲近不得。 "罢了,谢公子,只盼若干年后,你终成一代大家,再到我坟前焚上一卷书稿,非烟必然欣欣拜读就是了。"非烟叹息:"赵郎既然不喜,我送公子出去便是。" "慢着……"谢渊然连忙道:"谢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姑娘如此人物,必然有段极精彩的故事……" "精彩?"非烟冷冷一笑:"故事?我初死的日子,倒也是轰动当世的一桩……故事。好,谢公子,我说给你听。" "我少年时候,才名倒也不小,抚琴,击筑,奏琵琶,日子过得倒是逍遥。只可惜女子有才未必是什么好事,及笈之后,就嫁了个功曹。"说到"功曹"的时候,步非烟轻轻颤抖了一下:"他待我很好,百般宠爱,只可惜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的世界,我不懂;我的世界,他也不明白。" 谢渊然隐隐明白了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多少有些尴尬,步非烟却笑着说:"如你所想,终于有一天,我看见一个邻家少年……那一天,阳光很好,我记得正穿了这么一件衣裳,走出后院房门的那一刻,就看见一个练剑公子高高跃起,我……也就跟着醉了。" 那一天,阳光很好,谢渊然看见一个绯衣女子的倩影,也醉了…… "我毕竟读过书,是明理的人,夫君之外,我不敢多想。"步非烟的眼波开始朦胧,嘴角也挂起了浅浅的笑意:"他也看见了我,然后就开始给我递诗,我现在还记得那首诗,他写的是:一睹倾城貌,尘心只自猜;不随萧史去,拟学阿兰来。自此之后,便诗词酬问,也不知互相递了多少。" "那姑娘何不效仿红拂女?索性……咳咳。"谢渊然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可以冠冕堂皇地说出私奔的话来。 步非烟却只是幽幽一叹,并不回答,停了半刻,才说道:"后来,他终于进了我的内室,也进了我的心。那个时候,赵郎不过弱冠,文采风流,我爱他已极。只是……我夫君终于得知此事。一夜,他亲自守候在围墙之下,险些抓住赵郎,却终于只是扯下一片衣角来。见到那片衣角,我心里已是明白——生既相爱,死又何恨?我,我虽然不是什么烈女,却是知道担当的。" "想必姑娘当时心冷如冰吧。"谢渊然听得心碎,cha话道:"不该我妄言,只是赵公子就此离去,恐怕当不得担当二字。" "何必两人一起永坠不复?"步非烟低头,神情稍转即逝,口中掩饰道:"凭心而论,功业他待我极好,虽然死在他手里……我,我并不怨他。"步非烟轻轻掠起长袖,莹白如柔碧的臂膀上,尽是一道道鞭伤,鲜红的,极是刺眼,就这么长伴了百余年。 "非烟……"谢渊然头脑一阵晕,忍不住伸手想摸一摸她的小臂,终于还是忍了。 "我记得那个晚上,一直到魂魄离体,我并没有哀求一个字,一心一意做个了结。他打死我之后,也极是害怕,报了暴卒,正好府椽赵麟是赵郎的父亲,此事也就算过去了。从此以后,我便住在这北邙山上……" "岂有此理!杀人不须偿命吗?"谢渊然愤愤道。 第29节:赤夜 .2005年06月27日 "偿命又如何?不偿命又如何?"步非烟轻笑:"我死之后,赵郎日夜在坟头痛哭,他毕竟是我一生唯一贪恋过的人,慢慢,也就原谅了他。终于有一天,他也来了这里。以后的事情,你猜也猜得到了。" 谢渊然对那位"赵公子"极度不以为然,但是也无话可说,阴阳永隔,他又有什么法子,眼看步非烟已经起身做出"送客"的架势,他连忙叫道:"步姑娘,我千里来到洛阳,遇见姑娘这样的人物,实在心折。不知是否有幸,听姑娘抚一曲仙乐,在下也就无憾了。" "谢公子想必妙解音律,又何必要我献丑?"步非烟心里也是技痒,百余年来,赵像郁郁寡欢,极少有抚琴吹箫的雅致,想到这里,她咬咬唇道:"好吧,我当年击筑,也算小有名气,不知公子是否有幸合奏一曲?" 谢渊然大喜:"好!" 谢渊然一琴一剑浪迹天涯,对音律一道也极是自信,见步非烟捧出一具古琴,一眼扫过,就绝非凡品。 铮然一声弦响,二人心有灵犀,奏得都是一曲《高山流水》,琴音婉转,筑声高亢,竟配合的天衣无fèng。谢渊然这才知道步非烟击筑之术果真横绝当世,北国铿然之音隐隐,如同丝绸抚过金石,刚柔并济,琴声随拍而动,一生之中,从未奏得这般好过。 只可惜,想到一曲终料便是天人永隔,谢渊然一双眼睛须臾不肯离开非烟,心下极是遗憾,清啸一声,唱道: "卿当为我击筑, 我且为卿歌。 黄泉碧落茫茫, 红尘两相隔。 错错错,如何说, 须知蓬莱有仙子, 碧海泛清波。" 步非烟何等玲珑,谢渊然歌中相求之意如何听不出来?她刚要正色回答,只听门外一个声音冷冷:"谢公子,你诗也对了,琴也弹了,歌也唱了……难不成想在地府留一辈子么?" 步非烟脸色顿时变得极是难看,手中击筑嘎然而止,霍然起身道:"不错,谢公子,你阳世之人不宜久留,我送你出去。" "不用你送。"门开处,一个中年男子缓步走了进来,果然是极英俊风流的人物,他一手拉了谢渊然,向外用力一推道:"谢公子好走!" 谢渊然一阵天旋地转,醒来时已经伏在墓前。天色将晓,竟然过了整整一夜,也不知那绯衣仙子是幻是真,但无论如何,那一幅神仙体态,已烙刻在谢渊然心间。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谢渊然喃喃道:"我心非烟,不可忘也……" (三)赤夜 无论如何费心,那一幅《冰雪牡丹》也得不了墓中人的神韵,若非流于富贵,就是偏向孤寒。 谢渊然长叹一声,将笔远远抛开,这些日子,他在洛阳城里买了不少传奇小说,一字字觅着非烟的芳踪,却更觉得她风骨轻灵,虽然是彼之鬼魅,却是自己心中仙子。 转眼已经月余,北邙山上花木郁郁葱葱长了起来,再上山去,也不至于阴森冰冷。这一个月来,谢渊然携诗酒上山不下十次,但无论如何哀求告恳,步非烟也再不出来见他。 "筑筑——",敲门声传来,谢渊然不耐烦道:"酒买了么?拿进来吧!" "谢公子怎么成了酒鬼?"门外人哈哈大笑,推门而入,"我也算故人了吧,怎么,不欢迎?" 谢渊然也惊喜道:"迦巴川苌法师!" 迦巴川苌一迈入房门,脸色就变了,细细看了谢渊然一眼,沉声:"你果然去了北邙山?" "不错。"谢渊然点头。何止是去了?两天一小去,五天一大去,他一颗心全在北邙山上了。 "好重的鬼气。"迦巴川苌忧心道:"公子,你遇见什么了?" 谢渊然嘴角浮出一个极其甜蜜的笑容:"嘿嘿……" "公子莫非被鬼魅迷惑?"迦巴川苌更是着急,探手入怀,将那面嘎巴拉鼓握在手中。 谢渊然心里却是一惊——这迦巴川苌既然是法师,和他处得多了,难免对非烟不利。他连忙大笑:"法师不必多心,谢某最喜欢沾染一点鬼气,下笔才能有神。我还有事情,告退!" 迦巴川苌来不及阻止,看着谢渊然急急忙忙离去,怒道:"原来真的染了邪祟,竟然为那些鬼物掩饰起来……也罢,佛爷今天做一回善事!" 迦巴川苌手中的嘎巴拉鼓流传已经十七代,据说当年也是用两位有道高僧的头盖骨制成,法力极重,莫说寻常鬼魅,千年妖精的道行也见不得此鼓。迦巴川苌乃是藏教密宗弟子,法力其实颇为高深,来中原一路,除魔的事情,也做了不少。他极是欣赏谢渊然文采风流,绝不能眼看他为妖鬼所害,于是跟着便尾随而出,那谢渊然提着一樽酒,背着一具琴,正向那北邙山而去…… 迦巴川苌远远看着,见谢渊然白日纵歌,抚琴沥酒,哭喊着什么"非烟",只是他拜祭之墓显然已经在百年以上,坟顶阴气凝结,显然地下结了阴庐。 他运起心法,向阴气结界一望,只见一个绯衣女鬼,扶着墓碑,面上似乎有悲哀神色。谢渊然哭祭之后,知道今日依旧无功,照例焚了一卷书稿,回身下山去了。 那绯衣的女鬼还在张望,背后,又是一条鬼影升起,怒道:"你看够了么?" 远处,迦巴川苌可无心废话,他也不多说,摸出嘎巴拉鼓,轻轻摇了一摇。 这一摇,在小儿听来不过"拨浪"一声,但是在北邙山群鬼听来,却无异于玄天霹雳一般。 绯衣女子和身边男子大惊失色,一起遁入地下,迦巴川苌如何肯放?他也懒得穿行,念一声"但念无常,慎勿放逸",轻轻一指,墓碑轰然倒下,阴阳结界也被打开。 第30节:收鬼法师 .2005年06月27日 "什么人?"惊魂未定的步非烟惊叫。 "收鬼的法师!你们两个游魂,也逍遥的够久了。"迦巴川苌冷冷道。什么红颜绝色,在他看来不过白骨,哪有半点怜惜? "赵郎快走!"二人自然知道自己法力相差实在太远,步非烟惊叫道。 "走?"迦巴川苌手起,嘎巴拉鼓咚咚响起,声音愈来愈大,似乎要穿破地面。 步非烟从来也不知道修习之道,百年来弹琴唱歌吟诗,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她连兵刃法器也没有,随手举起殉葬的古琴,向着迦巴川苌当头砸下。 "好不自量力的东西。"迦巴川苌忍不住笑道,"你也不看看,你那夫君去了哪里?" 步非烟依言回头,哪里还有赵郎的影子?他还是那么快地做了判断,又一次抛下了她,一如百余年前。 手臂软软垂下,步非烟心底最后一丝暖意也已经冰凉,她索性安放好琴,静静道:"既然法师要替天行道,就动手吧。"眼中扑朔一动,泪珠落下,手起,一丝哀绝的琴声传开。 迦巴川苌竟然也有了丝感动之情,又立即警觉,心道不知此鬼迷惑过多少人了,今天无论如何都要除了她。他意念如钢,不为所动,又一次摇动了嘎巴拉鼓。 步非烟只觉得凝聚的魂魄慢慢散开,胸中如同火烧一般,知道大限已到,但是心内怨念愤懑之情却愈来愈强烈,生前死后,两世追求的爱,不过是个骗局罢了。只是如今,参透了,看懂了,却又如何? 琴声铿锵,如迸血泪。 勾起的是灵魂最深处的怨念和不平,是歌,是哭,是怒吼和长啸。 迦巴川苌只觉得手中法器越转越是吃力,不禁暗自吃惊——北邙山上,难道还有妖怪有这等修为? 他点开天目,四下一看,却不禁大惊:一点点磷光闪动,无数孤坟陵墓上一起打开十字裂口,愈来愈多的阴灵破土而出,走了过来。 "孽障!"迦巴川苌怒骂:"胆敢召集同伙,对抗佛爷!"他左手结大光明印,一掌打去,步非烟的灵体悠悠飞开,胸口处一个掌印自前胸烧透后背,然后开始咝咝地灼烧起周围的灵体。 "孽障!"迦巴川苌第二掌挥出,这一次却是向着围拢过来的群鬼,没想到众鬼真是不堪一击,眨眼间,就有几个被烧得一干二净。 迦巴川苌也是不解,步非烟召唤出这样的鬼魂,又有何用? "退下!"迦巴川苌怒道:"莫要惹恼了佛爷,只怕到时候你们北邙山上再留不下一点邪祟。" 步非烟也喊道:"诸位姐妹快走,此人法力极高深,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为首的一名女子却脚步不停移了过来:"非烟妹妹,我等听你抚琴已经百年了,我们都是北邙山上含恨而死的女子,妹妹,你今天有难,我们不能坐视。" "不能坐视?"迦巴川苌大怒,嘿嘿一声冷笑:"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能不能坐视?" 他双掌合十,默念六字箴言,嘎巴拉鼓急急摇动,催动自身大光明神力,缓缓一圈白光旋转腾开,将步非烟罩在其中。圈外女鬼一起惊叫,不少人扑了上去,却如同飞蛾扑火,沾上光明圈的一瞬便自身烧了起来。 步非烟伏在光明圈正中,胸口一掌剧痛未消,周身却又火辣辣灼起,那滋味比起寻常火焚当真痛苦百倍,也慢了百倍,大光明力烧尽万物,甚至连同爱恨和怨念,也终将殆尽。 群鬼终于无力,不知是谁第一个哭出声,随即满山遍野都是鬼哭,阴恻恻遮蔽了半山星光。 "女人就是女人,做了鬼也是一样。"迦巴川苌冷笑,但不知为什么,这千红一哭,万鬼同悲虽然不能奈何他,却也让他隐隐畏惧悲痛起来。 "非烟!非烟你在哪里?我听到你的琴了,出什么事情?"忽然,一声急粗暴的喊叫传来。 谢渊然看不见群鬼,看不见大光明圈,只看见非烟委顿于地,泪流满面,而迦巴川苌站在一边,手中嘎巴拉鼓转个不停。 他下山之后,心思越来越不宁静,依稀听见琴声哭声,依稀有绝命之叹。谢渊然再不敢迟疑,匆匆抓了宝剑,又冲上北邙山。 再无半点犹豫,谢渊然一剑直指嘎巴拉鼓,吭的一响,竟然撞了个对穿。 大光明圈就此散去,谢渊然什么也不管不顾,第一次将非烟揽入怀中。她本来就极是纤弱,经此折磨,更是如同流云柳丝,魂不胜风。谢渊然抱她在手,也不知是实体虚体,若说实体,似乎伸手便可穿过;若说虚体,却又一片令人心跳的冰凉冷腻。 "谢公子,你还真是糊涂,你看看怀里究竟什么人吧!"迦巴川苌心痛之极,随手一指,绝世仪容就此飞去,谢渊然手里仅仅是一具干尸,惊恐万状的大睁着双目。 谢渊然也是猛地一抖,眼前的可怖让他第一时间有了呕吐的感觉,只是死活不肯放下非烟,一字字念道:"画檐春燕须同宿,兰浦双鸳肯独飞?长恨桃源诸女伴,等闲花里送郎归。非烟……你痴心若此,没想到至死也没个结局,你放心,今天我在这里,有命在,我拿命护你;没命在,我拿魂护你。" 他站了起来,盯着迦巴川苌,大声道:"我看了,那又如何?法师体内,难道就不是一具白骨?法师百年之后,就一定白日飞升?人鬼虽然殊途,不过相隔也不过一息,你以为……我会扔开她?" 迦巴川苌不耐烦道:"谢公子,我真不知道,你迷恋她什么。" "恋她一点精魂冰清玉洁,百年之后犹记得抚琴长歌。"谢渊然摸了摸非烟的"长发",柔声道:"大师,我知道你是卫道,只不过非烟她独居此处,害得谁来?她一个惊才绝艳的女孩子十六而亡,她一生眷念,不过诗、琴还有那个胆小如鼠的赵郎……大师,那么多邪魔厉鬼你不收,你为难她做什么?" 第31节:鬼气 .2005年06月27日 "好好好!"迦巴川苌也无语了,点头道:"我还不是见你一身鬼气……罢了,你一个事主既然不放在心上,我也不为难你的心上人便是。" 谢渊然喜极:"我自然不放在心上,身上不沾些鬼气,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迦巴川苌长叹一声,转身就走,几个女鬼却围了上来,适才说话的女鬼急忙道:"谢公子不能放他走!非烟的阴庐已经被他打散,魂魄又烧去一半,只怕不多时就——" 迦巴川苌摇头道:"何止是她?阴庐既然打散,那个同住的男鬼也活不过三日。"他一边说着,眼睛一边望着远处一个角落,赵像正伏在那里,听他说话。 果然,一句话没说完,赵像已经奔了出来,大喊道:"法师救命啊,我也从未染过罪孽。 谢渊然只觉得手中躯体极细微的响了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非烟的眼角缓缓流下两行泪水,滴滴鲜血,身躯也在瞬间变成一团红光。 "我也无能为力。"迦巴川苌知道那女子是心碎魂灭,叹道:"嘎巴拉鼓已经毁了,返生的法事无论如何也做不了。谢公子,你陪她三天,也算仁至义尽吧。" "嘎巴拉鼓……嘎巴拉鼓……"赵像忽然对谢渊然咆哮道:"是你!是你毁了嘎巴拉鼓,姓谢的,你还我命来!" 迦巴川苌看在眼里,上前一步,将谢渊然佩剑握在手中,施了一道符咒,又递了回去:"谢公子,北邙山乃是极阴之地,不宜久留……我知道你放心不下这个步姑娘,真要留过三天……这把剑你拿着防身吧。" 谢渊然接剑在手,赵像心里发寒,立即后退一步。谢渊然却无心理他,只急急道:"法师,难道不能再做一次鼓么?这山上不是有许多尸首,还愁没有天灵盖不成?" "自然不成。"迦巴川苌叹道:"这满山尸首,有些已经残缺,有些魂魄已经转世,留下的不过是躯壳,有些却是丝毫灵性也无,根本做不了返生的法器。我刚才开天眼看过,唯一可用的,还真的只有你这位步姑娘,她一点灵力,果然非凡。"他长叹一声,缓步离去,也不知是遗憾,还是难过。 谢渊然一双着火一样的眸子直盯赵像,赵像大急道:"不干我的事,我知道我胆小,只是怕死也没什么不对……那个,那个怪物明明是你引来的!"他一句话没说完,扭头便跑开了…… 怀里的非烟隐在一圈灵光里,面庞如同婴儿。谢渊然忍不住深深吻了下去,好像吻到一块千年冰山上的雪莲,冰冷,芳菲。 (四)红泪 "爷爷,我要吃粑粑……"一个清脆的童音道。 "爷爷去卖了药,给小中买粑粑吃,啊——"说话的是个六旬上下的半老男子,背着药筐,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儿。 "爷爷,小中长大了,也要学你悬壶济世。"小丫头把"悬壶济世"四个字咬得极准。 "好……好……"老者看来极是喜欢这个孙女,笑嘻嘻道:"小中长大了一定是大美人,到时候送礼的小伙子还不把我家门槛踩断?" "爷爷——"小女孩忽然极其惊恐的叫了起来,好像被什么向上拉。 "小中!"老者一边拉住孙女,一边急急忙忙掏出一张符咒,嘴里念着阿弥陀佛——这北邙山有鬼祟倒是人人皆知,只是已经五十多年没有出过事情,老者这才放心带着孙女上山辨别药糙,没想到真的就撞上了。 那拉着小女孩的力道极大,好像不把她扯去决不甘心。那股力道冲突了几次,都被老头儿死命扯住,一个无奈,索性放开小女孩,直奔老者。 老者手上一松,连着孙女摔倒在地;脖子上却猛地一紧,呼吸顿时不畅,舌头也伸了出来。 "爷爷!爷爷!"小女孩大哭着,用力摇着爷爷的身子。 身后的鬼灵下手更狠,存心要置老者于死地。 "赵像!你他妈畜生!"忽然一声怒喝,山中冲出一个年轻人,手中宝剑幻起大金刚符印,正砍在赵像背上。 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慢慢幻出形体来,他捂着伤口叫:"你拦我做什么?他们不死,我和非烟就要死——我就不信,这么点大小姑娘的头盖骨还不能用!" "你也知道这么点大小姑娘?"谢渊然怒极反笑:"我真替非烟不值——" "不要杀我,你不想救非烟么——"赵像最后一句话没有喊出来,宝剑已经刺穿了他的头颅,游魂一旦被杀,就再没有什么留下,那个叫做赵像的男人,彻彻底底的消失了…… "小妹妹……"谢渊然看着那个小姑娘,确实满眼透着灵气,赵像眼光不差,他柔声道:"我送你回家……"说着,他轻轻合上了地上老者的眼睛…… 洛阳城几乎炸了锅了,王大夫在洛阳城名望极高,他四十年如一日,悬壶济世,且多半义诊,不知救了多少性命,却被杀害在采药途中。百姓们联名上书,要找到凶手,千刀万剐。但是当王大夫的孙女王小中被问及时,总是语焉不详,一会说鬼怪,一会说符咒,一会说年轻人,还有几个乱七八糟的名字,谁也不懂她说的是什么……只能感叹她年纪太小,实在误事。 但很快,一件更离奇的事情发生了——当天,便有个青衫男子前来自首,说他就是害死王大夫的凶手。知府怎么看他也不是行恶之人,偏偏他一口咬定,时间地点无一不对,待到喊来王小中,小姑娘对质之时大喊是大哥哥送她回家,不是杀爷爷的凶手,但是说到最后,也就是证明了那个年轻人确实有在场的证明罢了。 第32节:囚车 .2005年06月27日 本来官府就急需了结此案,当即判了斩立决。 于是当堂钉了重镣,下入死囚牢中。 那年轻人,正是谢渊然。 他倚在墙上,双足血脉不太通畅,行动也是不能。他一直盯着囚牢的大门,似乎期待什么人的造访。 只是这样的地方,又有什么人能够到来? 不知这样看了多久,身后才传来一声叹息:"谢公子,你这又何必?" 谢渊然回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已经多了一人。 "大师,那王大夫惨遭毒手,也有我的责任,我早点除了那个畜生,也不至于此……"谢渊然回头道:"我偿他一命,也是应该。" 迦巴川苌道:"哦?那还有呢?" 谢渊然微笑:"我之所求,大师应该都知道了……除此之外,就请大师你帮我给青驴找个好人家,它跟我这么多年,也辛苦了。" "我不是来听你说驴子的!"迦巴川苌忍不住道:"跟我走,我救你出去!没有救一人害一人的道理。" "一世的轮回罢了……"谢渊然继续微笑:"大师,我对非烟早已爱极,说不定生死轮回,我还有再和她相聚红尘的一天。" 他面色极是恬淡,好像明日处斩是一件非常开心的旅途,迦巴川苌知道劝他也是无用,只好点头答应。看着眼前少年踏春而来,踏春而去,修行如他,竟也不舍起来。 "谢公子,唯祝你早脱苦海,来生得遇伊人。"迦巴川苌不愿再多说,合十一礼,人已消逝…… 第二日,一早,几个士兵过来除了谢渊然的手铐脚镣,取绳索来要上绑。 "慢着",他忽然伸了伸手,仔细摸了摸头顶,然后古怪地笑了笑,负手背后,任由士兵拧过肩头五花大绑,cha上亡命的招牌,押上了游街的囚车。 一路上满是人群,民怨沸腾,活活要将这凶手一起砸死。 谢渊然垂着头,绑绳几乎勒入骨头,他咬牙支撑着……只要一会儿啊,一会儿,他就又可以见到非烟了。 "不对啊……"洛阳城的百姓窃窃私语着——远处的北邙山,好像哭声震天,连天也是一片阴森,鬼气蒙蒙 莫非这家伙真是冤枉?" "哪有人冤枉他,不是他自己一口咬定的么。" "会不会是凶手买了替死鬼?" "王大夫一生与人为善,谁费这么大劲对付他呢?" …… 只是,投掷的杂物终于慢慢少了,沸腾的人群也渐渐安静——一声接一声,一浪盖一浪的哭声响彻行云。 这是谁在哭?北邙山上,并没有生灵。 不,还是有的,迦巴川苌远远看着这一切,口中念动咒语,漫天的飞雪洒了下来…… "下雪了!"谢渊然抬起头,持刀的刽子手似乎也有些惧意,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囚徒,对着他如此温柔平和的微笑,似乎劝他不必紧张一样…… 刀,终于落下,大雪下得更猛。 "怕真的是冤死的呢……"众口一词的议论着。 尾声:素魂 终于完工了。 迦巴川苌打量着新制成的手鼓,很是满意。这两副头骨出奇的妥帖,似乎天生就是为了聚在一处一样。 "步姑娘……早得往生。"迦巴川苌轻声念起了往生咒,咚咚的声音,似乎刺穿了阴阳两界的阻隔。 "大师……等一等。"忽然,绯衣女子和青衫的年轻人携手站在面前。 "步姑娘,你时间已经不多。"迦巴川苌皱眉:"快走吧,运气若好,你们来生还能相会。" "我不要来生!"步非烟干脆地回答:"我已经辜负了阴阳两世,我怕……我怕来生找不到他。" "我也怕……"谢渊然轻轻挽着步非烟的手:"我怕来生赶不及给她幸福。大师,你法力高深,就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迦巴川苌看着眼前一对"年轻人",终于……慢慢点了点头。 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做锢魂的法术,也是最后一次。 两道灵光一起收入了嘎巴拉鼓里,然后封上密密的封印,只要鼓不毁坏,就永生永世避开那个世界—— 那个世界很大, 这个世界很小, 但是,这个世界已经足够了…… 后记:迦巴川苌云游百年,终成一代大德法师,留下的法器被弟子视为瑰宝。只是,每个人都想不通,为什么有一具奇特的嘎巴拉鼓,丝毫没有法力,只是静静放在师父最珍密的法库里,如同两个永生相对的灵魂。 白月看着远去的妇人,目光深远,片刻扬起明艳的笑容。她似乎心情很好,竟然哼起古老的歌谣。 红云骑着摩托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看见这副光景。 "姐,你中大奖啦,这么高兴?" 白月神秘一笑,"今天我帮了一个仙女。" 红云翻了一个白眼,"总算把那个麻烦的神女解决了。" 一边塞了满嘴的西瓜。还嚷嚷着赶快开饭。 这丫头一天到晚在外面疯,真是不饿不回家。 第33节:神仙姐姐-铜香炉 .2005年06月27日 伊吕 [一] 昏迷十五分钟后,孙建悠悠醒转,再度看见晕黄灯光中那张漂浮在半空的脸,心想:我还是继续晕吧。 于是一翻白眼,正要歪头时,一根冰凉的手指点在了他的额头上,一股寒意顿时沁遍全身。 "不要装了。"那张脸说道,"我不是鬼。" 不是才怪!孙建嗤鼻,深更半夜从铜香炉里升起来的似烟非烟的家伙居然说自己不是鬼,谁信! 说来说去都要怪他那个迷信的老妈,莫名其妙买了这么只锈迹斑斑的香炉回来,还跟他说古董店老板说了,这是很值钱的古董。切!值钱的古董会只卖30块钱便宜你? 这不,出事了吧?半夜三更的里面跳出一只鬼!他刚才没被吓死还真是命大。 "我不是鬼。"那张脸又说,"其实我是个仙女。" 孙建一股脑儿地从地上坐起来,盯着它看了半天——人们总以"美若天仙"来形容美人,但如果天仙都长的和眼前这个差不多,那美女一定很悲哀。 不过,如果这玩意真的是仙不是鬼的话,处境就立刻不同了。因为只听过鬼害人,没听过仙害人的。 "仙女姐姐……"只因对方说它是神仙,孙建的语气里不可避免地带了几分谄媚,"请问,你为什么躲在我家的香炉里?"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一般这种情况下,神仙肯定会跟凡人说那是因为机缘。 果然,只听那仙女说:"因为我和你有缘。" "你不会是来点化我出家修炼成仙什么的吧?"孙建第一时间想到了法海,然后开始觉得头皮发麻,乖乖隆的咚,他可不要出家,花花世界多美丽,他还没玩够呢!"先说好啊,这种事我是坚决不做的!如果我出家,我老妈就没儿子了,她半生守寡,要没了儿子,肯定会哭死,她一死你可就算造孽了!" 而且……还有个原因他没说,就是舍不得邻居家的小嘉啊。虽然二十多年来小嘉一直对他横眉相向,非躲即骂,但他天生就是贱骨头,越这样对他他就越喜欢她。 小嘉啊小嘉,没娶到你前,我绝不成仙! 仙女面无表情的说:"不是,我是来满足你的三个愿望的。" 孙建扬眉,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三个愿望?三个愿望!三个愿望啊…… 在最异想天开的梦境里,他都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居然让他碰上中国版阿拉神灯!哈里鲁亚!他孙建出人头地了! "你可以向我提三个愿望,只要不触犯天条,我都能为你办到。"仙女还在那解释,孙建已把头一甩,万分坚定地说道:"我要什么?我当然是一要钞票越多越好,二要美女投怀送抱……" 说这句话时他激动的腿都在哆嗦——钱和美女,果然从来都是男人梦寐以求的两种东西啊! 仙女咦了一声,说:"你竟然没要求让小嘉爱上你。" 孙建的心跳了几跳,这下相信她真的是个仙女了,否则怎么会知道他那么隐讳的秘密? "不急,我的第三个愿望就是——"孙建眉眼都在笑,"再给我三个愿望!" 哇哈哈哈,他是多么多么的聪明啊! 谁知仙女摇了摇头:"不可以,仙界不允许投机取巧。" 死板的神仙!孙建暗啐了一口,挠挠头发说:"既然这样,那第三个愿望先放着,哪天想起来了再跟你说。" 仙女的唇动了几下,欲言又止。孙建挑起眉毛:"怎么?不行?" 仙女怔怔的看了他半天,喃喃道:"算了,反正都等了千年了,也不差这几十年……好的,你有答案了就来香炉叫我。"说完又跟缕轻烟一样缩回炉中。 [二] 第二天,孙建的生活就起了惊天动地的大变化。 首先,一辆加长型凯迪拉克出现在他家门口,从上面走下一个西装笔挺带着金边眼镜的精干男人,自称是个大律师,代表某某集团的主席来找他。 大意不外是经过DNA鉴定,证实他是该富翁遗落在外的私生子,如今该富翁去世,把身后遗产全部留给了他…… "纽约曼哈顿的一整条街?"孙建睁大了眼睛,一直属于贫民阶层的他并不能理解那意味着怎样的富有。 律师非常专业的解释给他听:"是的,一连二十多个号码,光每年的租金就达8个数字。此外,您还拥有罗亚河的城堡、加勒比海的游艇、瑞士的别墅……" "你干脆说我有多少钱吧!" 律师想了想,回答:"也就是说,钱多的光每天所收的利息,你就已经花不完了。" "我的死鬼老爹,哦,不,我是说我那位未谋面的父亲,真是位神奇人物啊……"话虽然这么说,但孙建心里清楚,一切其实和那个死人没什么关系,真正神奇的是他房里的那只铜香炉,以及躲在香炉里的那个不像仙女的仙女。 钱一来,美女就来了。 这果然是个永恒不变的定律。 孙建左拥右抱很是逍遥了一阵子,但是很快,麻烦也跟着来了。 他噔噔噔跑上台阶,啪的锁上门,外面立刻响起一阵拍门声,其中夹杂着无数女子的娇呼声。孙建气喘吁吁的擦了把汗,领带、衬衫,甚至皮带都被扯断了,脸上还有很多手指印。孙妈一见儿子这样,吓得立刻从沙发上跳了起来:"阿建,你怎么了?" "妈,你先给我顶一下,我上楼去!"他顾不得解释,一口气冲上二楼,从书房的柜子底下扒出那只被打入冷宫的香炉,急声说:"喂,出来出来!快出来!" 香炉里的仙女问:"你想到第三个要求了?" "想到个鬼!你先帮我解决眼下这档麻烦事再说!我现在根本不能出门,一出去那些女人就冲我尖叫狂喊,争风吃醋,搞得我一个头比两个都大!你快帮帮忙,让那帮女人快点消失!" "这算不算你的第三个要求?" 孙建睁大眼睛:"这怎么能算?我现在弄成这样,完全是你没处理好第二个要求所导致的,所以你得替我收拾这个烂摊子。" "不行。"仙女冷冷说,"你要美女投怀送抱,我已经做到了,接下去怎样是你自己的事。" 有没有搞错?神仙也这么不负责任? 第34节:仙女姐姐 .2005年06月27日 孙建脸一垮,哀求地说:"帮帮忙啦,仙女姐姐最漂亮,仙女姐姐最聪明,你不帮我我真的完了!" 仙女沉默片刻,说:"这个其实不难解决的,以人类的力量完全可以办到的事情,为什么要来求我?" 孙建一愕,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睛发亮道:"对啊,我怎么这么笨!谢啦,仙女姐姐,你继续睡觉吧。"说完把香炉再度往柜子底下一塞,下楼给保安公司打电话。 从此以后,孙建身边多了十个凶神恶煞般的保镖,威风凛凛的往他身边一站,那些美女们果然不敢再放肆靠前,从而得以天下太平。 这一天,孙建开着一辆骚包到底的莲花跑车回老家,以往的邻居亲戚老死不相往来的对头们都一个个围上前对他嘘寒问暖,可把他得意坏了。在那一张张写满企图的脸中,却有一人冷冷的瞥他一眼,转身不屑的离开。 孙建的心好像被针扎了一下——小嘉。 是小嘉。 再开车回到新买的别墅时,整个人便说不出的失落。他走上楼,从柜子底下扒出那个香炉来,有气无力的问道:"喂,你还在吧?" 香炉里的仙女一如即往的问:"你想到第三个要求了?" 孙建摇了摇头,抱膝在柜子旁坐下,说:"以前总在想,哪天等老子有钱了,喝老酒抽香烟,想喝红酒喝红酒,想喝白酒喝白酒。香烟点两根,抽一根,烧一根!把钱砸到以前看不起我的那帮龟孙子脸上去,看他们还敢不敢狗眼看人低!我总想着要有钱要有钱,有了钱就什么都有,可是……"他怔怔的望着天花板上那盏仿十六世纪欧洲皇宫模式的大吊灯,喃喃道,"为什么我现在反而觉得很无聊呢?" 香炉里没回应。 孙建一把抓过香炉,几乎是贴着鼻子问:"我的第二个要求是美女投怀送抱,可为什么小嘉看见我还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很正常,因为小嘉不是美女。" 孙建一呆,松开了手。严格说起来,小嘉确实不是美女,她只是长得很清秀罢了。可那份清秀,在长达十六年的时间里,自八岁开始,一直是他心中抹不去的影子。 他倒在地上,吊灯的水晶挂链一闪一闪的,每一闪烁间,映出的都是小嘉的眼睛。 "我想要爱情,一份真正的、让我刻骨铭心的爱情。"孙建喃喃,然后翻个身对着香炉,很认真的、一字一字说,"帮我追到小嘉吧。" 香炉里烟雾升了起来,在空中凝聚成仙女的样子,她望着他,扬眉道:"你选择好了?不反悔?" "嗯!绝不反悔!" 因这一句话,孙建的追妻计划正式开始。 [三] 追妻计划一号: "欲亲其人,先亲其亲",即,爱屋及乌。 脑白金、盖中盖、黄金搭档、昂立一号……凡电视广告里叫的出名的补品全都像座小山般地往小嘉家里送,把二老逗得眼睛都笑眯了,连声夸孙建这孩子好。 可惜小嘉不领情,瞪着眼睛骂:"你送这么多药给我爸妈干吗?咒他们生病哪!"说着把那些什么补血补钙补铁补锌补铜补一切矿物元素的药都往他身上丢。 孙建被砸的一头包的跑出来,心里很纳闷:怎么反应和广告里演的都不一样? 追妻计划二号: "欲善其事,先利其器",即,改头换面。 大翻领、两粒扣的Prada修长西装夹克配以十字形状的嵌花针织衫,牛仔裤式的紧身长裤,孙建斜靠在哈利-戴维森机车上,唇叼玫瑰款款出场。 小嘉下班从银行出来,视若无睹的从他面前走过。 他连忙追上前说:"小嘉,我等你很久了,一起吃晚饭吧,我……" 还没说完,小嘉已对路边一巡警说:"警察先生,这个人骚扰我!" 孙建辩解:"我不是登徒子,我们认识的,我们是邻居!" 巡警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揪住他的衣领说:"小子,你这种花花公子我见得多了,少废话,跟我回警局吧!" 孙建坐在警局喝咖啡,心里很郁闷:难道小嘉不爱钞票也不爱俏? 追妻计划三号: "欲摘其花,先赞其香",即,恭维到位。 银行一开门,哗啦——涌进大批人潮,全部往小嘉所在的C窗口挤。一个个办完手续后都去银行的意见簿上写道:"该职员服务态度认真、为人热情、cao作专业,实乃不可多得的精英!" 三天下来,银行的意见簿换了九本。 银行行长面部抽搐,找小嘉去谈话,小嘉下班后直接来敲孙建的家门。孙建看见是她,高兴地正要跳起时,她把三本留言簿啪的摔了他满头,眼中含泪道:"姓孙的,我是哪得罪你了,要你这么变着法子整我!" 孙建一边抱头鼠窜,一边问:"怎么了怎么了?" "怎么了?别告诉我那帮人不是你找来的,现在你满意了,我被炒了!" 孙建一愣,怎么事情没朝他所想的方向发展哩?连忙满脸堆笑说:"不就是个小小职员嘛,炒了就炒了,你要真喜欢银行,我开家私立的让你当行长……" 话未说完,小嘉已狠狠瞪他一眼,摔门而去。 孙建看着散落一地的意见条,心里很憋闷:这下可是好心办坏事。 追妻计划四号: "欲得其心,先助其危",即,英雄救美。 深夜、小巷、独行女郎,歹徒的匕首,英雄的拳脚,美女哭泣着抱住英雄,最后Happyend…… 多么美好的一幕,永恒的浪漫传说啊! 孙建已跟仙女说好,等她幻变出的歹徒出现,以绿光为信号,他就立马奋身而出。于是一早就藏身拐角处,忍受刺骨的寒风,等候、等候、等候…… 第35节:21世纪 .2005年06月27日 终于,那边来了脚步声,小嘉从奶奶家回来了!这当然是仙女施法让她这么晚走这条路的,并且保证不会被某个路人甲乙丙丁打搅。 紧跟着,歹徒也隆重登场,大喝一声:"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孙建顿时头冒黑线—— 这位仙女是不是在香炉里待的时间太久了,跟社会都脱节了,21世纪的今天哪个歹徒还说这话啊! 眼见绿光闪起,他立刻跳了出去:"小嘉你别怕,我来救你——"定睛一看,啦字卡在了喉咙里。 歹徒萎缩在地,蜷成一团。小嘉则正好把防狼电棒收回皮包里,一掠额际的碎发说:"孙建,你有完没完?别告诉我,这人不是和你串通好的,下次再做这种无聊的事情,我就马上报警!" 说完还狠狠踩了那歹徒一脚,大步离开。 孙建连忙扶起地上的歹徒,砰的一声,那人变成了轻烟,烟雾中仙女在哆嗦:"这、这这是什么东西,太可怕了……" 孙建颓然倒地,心里很愁闷:这个仙女这么没用,真能指望她吗? [四] "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持之以恒,一定可以追到小嘉。"回到家中,仙女如此说。不愧是神仙,连安慰的话都可以说得冷冰冰。 孙建叹了口气,再叹口气,一声比一声沮丧。 仙女看着他,唇动了几下,大概是知道劝慰无效,只好自己缩回香炉里去了。 追妻计划,就此暂告一段落。 一帮狐朋狗友们得知他的苦恼后,出点子说:女人就是这样的,你越追她,她就越傲成什么样子了,你呀,应该把她晾一晾,若即若离才是追妞之最高境界。 于是,孙建就在他们的怂恿下去夏威夷旅游。 然而,喝水时,杯子忽然滚落,他想起了小嘉。 散步时,天光忽然一阔,他想起了小嘉。 抬头时,燕子忽然飞过,他想起了小嘉。 凝神时,忽然无法言说,他想起了小嘉。 在每个晨起夜睡生活的种种小间隙里,蓦然一静,乍然一空,清楚一痛。 他想,原来他竟是这样爱着小嘉。十六年的时光,已经将他的感情纠结成了一种记忆,与骨ròu相连。 于是第七天早上,他毅然决定回国。这一次,不再玩弄任何花样,不再求助任何援助,他要认认真真的告诉小嘉——他爱她,十六年来他是如何卑微怯懦毫无希望却又满怀期待的爱着她。不管那爱情如何微不足道和被适合嘲笑,不管她是否对他依旧厌烦透顶避之不及,总之,他要亲口说出那句话语,那一份刻骨铭心,原来早已驻扎在生命之中,再也无法割弃。 私人飞机在糙坪上款款落下,孙建顾不得梳洗更衣,就那样一直朝小嘉家跑去。 气喘吁吁地跑到原来住的地方,远远看见小嘉提着一袋垃圾出来,正要穿越马路倒垃圾。孙建顿时狂喜着朝她挥手,大喊道:"小嘉——小嘉——" 小嘉转头回望,明媚的目光像承载了十六年岁月的沉淀,直直撞到他心里来。 小嘉…… 然而就在这时,一辆卡车忽地歪歪斜斜地冲过红灯,路中央的小嘉来不及回避,就那样被砰的撞到,直飞出去—— 孙建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心中的欢喜还未消失,眼睛却骤然接收到这样的悲剧,他大吼一声,冲过去抱起地上的小嘉。 穿着白裙子的小嘉,像一朵折断了的百合花,渐渐被鲜血濡染成红色。 "小嘉!小嘉,不要死!你不要死!我还没告诉你我爱你呢!我爱你,我爱你爱了十六年啊,小嘉……"事故现场,行人迅速围拢,看见那个双眼通红的男子,抱着那个被车撞到的女孩子,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哀号声,他嚎啕大哭,泪流满面。 [五] "对不起,孙先生,我们已经尽力了。"市第一医院的急诊室外,最好的外科大夫一脸抱歉的告诉孙建,"你……进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孙建浑身颤抖着,一步一步走进去,看见小嘉躺在病c黄上,奄奄一息。 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抓了她的手哭着:"小嘉……对不起!都是我,如果不是我叫你,如果当时不是我叫你,你就不会被那辆车撞到……是我害你的,是我害了你!对不起!"他突然反手,打了自己十几个耳光,打到唇角溢出血来。 周围的医生护士看见他这疯狂的举动,无不目瞪口呆。 小嘉的睫毛轻颤着,微微睁了开来:"孙……建……" "小嘉!"他立刻握紧她的手。 小嘉看他的眼神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柔和,她轻轻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孙建……你,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可恶呢?" 孙建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对不起,小嘉,我,我……我TMD就是个混蛋!" 小嘉说:"你小时候,老是揪我的辫子,还把胶水涂在我的椅背上……" "对不起。" "你不肯交作业,我告诉老师,你就把我的作业本也给划花了……" "对不起。" "你把我画的花仙子贴到布告栏,还在下面写上'丑八怪画的丑八怪画',让其他小朋友们都笑话我……" "对不起。" "你逃课,和其他班的女生一起看电影,被我撞见,你威胁我不许告诉老师……" "对不起。" "孙建,你总是这么这么得可恶啊……" 孙建已经哽咽地根本说不出话来。 小嘉抬起手,忽然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说:"可是,我小时候放学不敢一个人回家,都是你跟在身后默默的陪着我……" "呃?" 第36节:原声碟 .2005年06月27日 "隔壁班的大强欺负我,你就揍了他一顿,逼他叫我姐姐……" "……" "爸爸妈妈吵架,我好害怕,你把我带到你家去,让你妈妈做饭给我吃,还送我漂亮的布娃娃……" "……" "我十七岁生日那天,你跑了九条街,才买到我想要的《简?爱》原声碟,然后打碎我房间的窗玻璃,把碟扔进来……" "……" "孙建,你总是这样子,嬉皮笑脸的,片刻都静不下来,谁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说真话,什么时候说假话。每次,当我以为我是与众不同的那个时,总会看见你对别的女孩也有同样的举动和话语。孙建,你真的是个很可恶的人啊……" 孙建怔怔地望着小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难道……难道小嘉其实并不是真的讨厌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小嘉的眼睛雾蒙蒙的,但唇边却绽出一丝微笑,缓缓地说:"可是……虽然你这么可恶,但我还是喜欢你啊……喜欢你,孙建,我喜欢你呢。" "小嘉……"就在他怔仲时,小嘉的手从他的头上滑落,跌到了被子上,同一时刻c黄旁仪器里的心电图变成了直线。 医生和护士走过来,给她盖上白c黄单,孙建一把扑上前叫道:"小嘉!小嘉!" "孙先生,请你节哀……"几个护士架住他,正想劝慰几句,孙建突然转身,发疯似地跑了出去,嘴里喊着:"你不会死的,小嘉,有我在你不会死的!我这就去求仙女,她一定能救你的,会救你的……" 谁知回到家里,在柜子底下摸了半天,竟是不见那只铜香炉。 孙建这下可是又惊又恐,满头是汗地大叫道:"妈!妈!我的东西呢?" 孙妈在楼下和一帮三姑六婆们打麻将,他叫了好几声才听见,赶上来问道:"儿子,怎么了?" "妈,我的铜香炉呢?你有没有看见?" "呀,你说那只我30元钱买回来的破香炉?前几天闲来无事帮你整理房间,看那香炉也没什么用,就顺手给扔了。" 孙妈还在不以为然,孙建一把扣住她的肩膀问:"你扔哪了?那香炉你给扔哪了?" "就在外面的垃圾、垃圾箱……"孙妈的话没说完,孙建已飞奔下楼。就那样一头冲向门口的垃圾箱,疯狂的寻找,吓得孙妈跟在后面连连惊呼:"儿子,你怎么了?那个破香炉,当初我买来你不是还骂我吗……" 孙建没应声,一个袋子一个袋子地解开,抖落,没有,再解开,抖落,没有……重复再重复。 仙女姐姐!你是有灵气的啊,我这么急着找你,你一定能感受得到的对不对?快回来啊,快回来啊!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可是……为什么会找不到?为什么会找不到! 孙建发出一声哀嚎,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六] 不知过了多久,孙建慢慢醒转,睁开眼睛。只见自己正躺在自己房间的c黄上,而三尺外的空中,仙女正很悲哀的看着他。 仙女姐姐! 他又惊又喜,连忙掀被冲上前跪倒说:"仙女姐姐!太好了,你还没走,快救救小嘉,求求你,救救小嘉!!" 仙女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对不起……" "什么?" "我只能帮你实现三个愿望,超出这三个的,我做不到,也不能做。" 孙建大急,嘶哑着声音说:"怎么会做不到呢?而且我的第三个愿望是追到小嘉,可她现在死了……" "你已经追到她了,不是吗?她在死前承认她喜欢你了。" 孙建如遭雷击,整个人重重一震,静了下来。 仙女垂下眼睛,低声说:"每次都是这样……你每次都是这样子,为什么就没一次能顺顺利利呢?" "你说什么?"孙建呆滞的抬起头。 仙女沉默。孙建也没心思追问,只是苦苦哀求道:"仙女姐姐,我求求你,你救救她,只要你能救她,金钱美女我都不要了,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求你救救她!小嘉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啊……" "不行,我不能帮你。" 孙建忽然发起狠来,一脚踢飞那个铜香炉,香炉撞上墙壁,反震回来,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停在仙女的身下。 "你TMD算什么神仙!给人富贵给人美女都无所谓,但是给人姻缘给人生命就不行了是吗?神仙不是应该普渡众生的吗?神仙不是应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吗?你们这些当神仙的,根本就是冷血!就是冷血……"孙建骂到后来泣不成声,"小嘉,我对不起你,小嘉……" 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孙建狠狠一耸肩,避开那只手。身后的仙女发出幽幽一声叹息:"我要走了。" 孙建冷冷一笑,什么话都没有说。 "我在人间已经逗留了千年,这一千年的漫漫时光,你可知我是怎么度过的?" 孙建怔了一下,原先的暴怒之色转为始料不及。 仙女轻轻道:"孙建,你说你要一份刻骨铭心的爱情,那么你知不知道,刻骨铭心对人类而言意味着残缺,意味着永不能达成的心愿。不错,我是神仙,我可以赐予你地位财富,但我赐予不了你真正的感情。感情是最难控制的东西,如能摒却,神仙不会犯错,而人类也可成神。" 孙建还是不说话。 "同样的,我也无法挽救已经逝去的生命,生死乃是天道循环,自有定数,强行救起,是逆天而行,我……不能这样做。"仙女垂下眼睛,低声说,"对不起。" 第37节:燃烧 .2005年06月27日 孙建捂住了自己的脸。这个仙女的出现于他而言本就是意外,强行索取意外的幸运,这样的奢侈,贪婪了他的心。换句话说,她帮他,是她给面子,她不帮,本就天经地义。 他有什么立场什么理由可以去怪她怨她恨她呢?可是……小嘉啊,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小嘉死在他眼前,分明是对他贪婪的一种报复,是他太贪婪,是他太奢求,是他没有珍惜那三个愿望,他应该选的是让小嘉平安、让小嘉幸福,让他永远能跟小嘉在一起啊! "你走吧。"孙建转身,望着仙女说,"谢谢你这些日子来对我的帮助。谢谢你。" 仙女眼睛里有着蒙蒙水气。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她看上去竟比自己还要悲伤。 "孙建……"仙女张口。 孙建苦笑着摇摇头:"回到天上,要当个好神仙啊。" 仙女沉默,许久后伸手一指,地上的香炉重新立起,她化做一缕轻烟正要缩回炉中,忽又说道:"孙建,真的那么想救小嘉吗?" 孙建轻撇唇角:"想有什么用?"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也不是没有办法……"仙女的声音越说越轻。孙建却眼睛一亮,连忙转身抱住那个香炉说:"你有办法?快说!什么办法?" 仙女成了烟雾,因此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到那声音充满迟豫和凄凉:"连人类都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更何况神仙……" "什么意思?" "没什么,孙建你发个誓,我就告诉你怎么救她。" 孙建立刻发誓说:"我发誓,只要能救小嘉,我什么都可以舍弃!" 仙女又是幽幽一叹,低声道:"什么都可以舍弃吗……也罢,你现在赶往医院,把小嘉的尸体从太平间里接出来,运回这个房间里。然后我会变出一些香料,你将它们放在炉中点燃,等香燃尽,她就能复活了。" "真的?"孙建高兴得跳了起来,紧紧抱住香炉说,"谢谢你!仙女姐姐谢谢你!" 香炉里静静地,忽然没了任何声音。 孙建当下照仙女吩咐的话一一照办,将小嘉放到c黄上时,发现c黄头柜上的那只香炉里已盛满了一种紫色的木块,几乎是打火机一靠近,它就燃烧了起来。 孙建将盖子盖上,然后就静静的等待小嘉的复活。 不知过了多久,c黄上的小嘉发出嘤咛一声轻响,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孙建连忙上前抓住她的手,喜道:"小嘉,你醒啦!" 小嘉怔怔地望着他,不敢置信地说:"我……怎么会在这里呢?我不是死了吗?孙建,我怎么会再看见你呢?" "傻瓜,你不会死的。"孙建握紧她的手,呢喃说,"你没有死,一切都好好的,都好好的呢……" 的确,爱人在怀,十六年的相思终得圆满,一切都好好的。 除了,那只香炉在炉内的香料燃尽后,忽然哐啷碎裂。 炉里的仙女不见了,孙建想,她大概是回天上去了。 无论如何,他真该感谢她。 是她,赐予他这样幸福的人生。 [七] 如此过去了很多很多天,一天孙建陪小嘉逛街,途经一条长长的巷子,巷子的尽头处居然有家古董店。店里坐了两个女子,其中一人见他经过,隔着玻璃窗对他笑了一笑。 真奇怪,他分明是第一次见到她,为何她会对他笑得这么颇具深意? 是夜回到家中,做了一个梦。 梦见祥云萦绕,仿佛置身天宫,一少女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香炉走过,忽然脚下一滑,香炉被打翻在地,她吓得面色惨白,连忙跪下拾捡,却怎么也拾不起来,急得直掉眼泪。 于是孙建走过去问:"你怎么了?"说着伸手,将香炉捡起,放到她手中。 少女抬起头,毫不起眼的容貌里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孙建冲她微微一笑:"别哭了,王母娘娘还等着呢,快去吧。" 少女连忙行礼,捧起香炉匆匆离去。走到一半却又回眸看了他一眼,目露感激。 孙建想:这姑娘真迷糊,倒是挺像他家那只香炉里的仙女姐姐的。猛然间大惊——她不就是那个仙女姐姐吗?可这是怎么回事啊?! 天地忽然旋转,他再度看见那仙女踏云而来,沉静地望着他,目光温柔中又带了些许哀伤。这目光他并不陌生,她曾经这样看过他很多次。 她说:"孙建,我本是天上王母身边捧炉侍女,因感你那日拾炉相助之恩,故而在你遭贬后随你入红尘,偿还因果。" 孙建呆住了——难道她的出现并非是他的幸运偶然所至,而是必然的因果? 她说:"你本是天蓬元帅,因调戏嫦娥而被贬入凡,那一世,你投胎为猪。" 孙建满头黑线——不会吧?这也太离谱了…… 她说:"我问你有何愿望,你一要神力,二要兵器,三要与高家小姐结为连理。" 孙建有点哭笑不得。 她说:"我嘱咐你在婚宴上不得饮酒,你却不听,最后导致露出原形吓坏了高小姐。我任务没有完成,被天帝责罚,只得在人间等候百年,等你第二世轮回。" 等等!猪八戒最后不是送唐僧西天取经修成正果了吗?他若真是猪八戒,怎的还会轮回投胎?原来西游记写的不是真的啊…… 她说:"第二世你为江淹,一要逃脱牢笼,二要高官厚禄,三要文采风流。于是我赠你生花妙笔,岂料你最后竟不慎将之折断。" 啊,又和传说中的不太一样…… 她说:"我等你到第三世,这一世……" 第38节:捧炉圣女 .2005年06月27日 孙建打断她,高兴地说:"这一世真是多亏你了!你的大恩大德,孙建没齿难忘!" 谁料仙女听了,目光反而更悲哀了,最后她笑了笑,说:"那么,我走了,保重,孙君。" 接着便看见她的身形由浓转浅,和以往无数次一样,化成烟缕,消散无踪。 孙建睁开眼睛,看见窗外晨曦已起,阳光铺泻进屋,明媚得仿若初生。 他回忆着刚才那个梦境,觉得很搞笑,心中淡淡的想:不管如何,仙女姐姐回到天庭后,肯定过的很好吧…… 同一夜小嘉亦得一梦,梦见一女子飘忽朦胧,对她说:"我本是天上捧炉圣女,为报恩而隐身炉中坠入凡间,助恩公完成三个心愿,以了此缘。谁料他转世为人后行迹卑劣,所求者皆好逸恶劳、不思进取,以至于前两世都功亏一篑。这世他虽也有颇多缺陷,却难得对你情真,感我至深。自你死后他悲痛欲绝,我不忍他余生都要忍受失情之苦,于是以自身法力换你一命。但求你真心相待,永不离弃。" 小嘉一惊,伸手待要问个仔细,那女子身形由浓转淡,化做轻烟,不复存在。 惊起,看见外边阳光正灿,想再回忆先前梦境,却什么都记不得了。 [八] "没了法力,永远回不到天庭了,不后悔么?"古董店里,女子对着铜香炉微微而笑。 香炉静静,许久后方答道:"不……" 女子转而凝视窗外:"他们很幸福呢。" "这就已经是最完美的结局了,不是么?" 古董店外,午后的阳光明媚的落在广场上,两人携手漫步而行,正是小嘉和孙建。 电影院在重播经典老片,小嘉欢喜地说:"孙建,我们看《阿拉神灯》好不好?" "好。"孙建柔声应她,微微一笑。 阿拉神灯么?不稀罕,他也曾经有一个。 一个仙女姐姐。 附录: 铜香炉考证 青铜是人类历史上一项伟大发明,它是红铜和锡、铅的合金,也是金属治铸史上最早的合金。青铜发明后,立刻盛行起来,从此人类历史也就进入新的阶段-青铜时代。 中国使用铜的历史年代久远。大约在六、七千年以前我们的祖先就发现并开始使用铜。相对西亚、南亚及北非于距今约6500年前先后进入青铜时代而言,中国青铜时代的到来较晚,但却不能否认它是独立起源的,因为中国存在一个铜器与石器并用时代,年代距今约为5500~4500年。中国在此基础上发明青铜合金,与世界青铜器发展模式相同,因而可以排除中国青铜器是由境外传播而来之说。 《周礼》中记载:"剪氏掌除蚕物,以攻攻之,以莽糙薰之,凡庶虫之事。"因此中国在尚未产生专用的香器之前,先使用一般的铜炭炉来薰香。 香炉的形制始于战国时期铜炉,以后历代出现各种式样的香炉。材质有陶器、瓷器、铜器、鎏金银器、掐丝瑵琺瑯、画琺瑯、竹木器及玉石等,种类丰富。 第39节:象牙血-象牙手镯 .2005年06月27日 小青 "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 哗哗雨声中,三十来岁的男子推开门,一只脚才跨进店堂,迎面便是这么一句清脆甜美的招呼,跟水声一混音,越发动听。他收起伞,迈入屋中,门自动在身后合拢,把雨声隔绝于外。抬头看着面前这个年轻女孩,还没来得及说话,女孩的小嘴叽叽呱呱,又是一串:"我们店里无论中西古今,什么样的货都有,您想要哪种,尽管跟我说,我帮您找。您是要瓷器?绣品?字画?还是古书,刀剑,古镜……" "我随便看看。"男子顺口答,四顾打量这间琳琅满目的店铺。黄昏时分,又下着雨,窗外一片沉黑,湿漉漉的路面一层薄薄水光,映着往来车灯,流丽变幻。而此间店铺虽小,货架上错落陈列着各种叫得上叫不上名字的奇异东西,略显陈旧的五颜六色,都被屋顶那盏看上去也很古老的吊灯打上暖黄一层光晕,玻璃珠大大小小长长短短地悬垂,满屋隐绰的影子。 这是间奇怪却温暖的屋子。店铺中各色古老物品散发的神秘感被舒适的黄色灯光调和,令人不觉阴森,唯觉新奇。仿佛踏入异域好友家的客厅。当然,还有店主,这个活泼的女孩。 她仍然笑靥如花,丝毫不像有些生意人,一见顾客购物热情不高便登时拉下脸来……不过,这女孩的样子怎么看也不是个"生意人"。 一双球鞋,粉色少女短袜,斜摆牛仔短裙,虽然雨天气温不高,上身仍穿一件鲜艳的小吊带,双唇涂着果冻唇彩,耳朵上还挂着一对做成汽水瓶盖模样的耳环。这样一个大眼睛的女孩实在不该出现在如此充满了古旧气息的店铺中,陪伴着这些可以做她爷爷的爷爷……的古董们。微一环顾,他已确定它们几乎每个都拥有上百乃至上千年岁月的悠久身世。男子略有些惊讶。 "你是店主?" 她眨着眼睛,灿烂地笑着点了点头:"是呀!怎么,难道我不像?" 他也笑了。然而她怎么看都只是个吃着甜筒冰激凌流连于少女饰物店的时尚学生妹。 "不过,我不是唯一的店主。"女孩又说,"这家店铺是我跟姐姐合开的。" "你姐姐?" "嗯。她在那边煮咖啡呢。" 男子随着她的示意望去,果然在店堂尽里,一架藤编屏风背后又转出个女孩来。她的头发很黑很长,穿着一条轻盈的雪纺连衣裙。往这边走来的时候裙摆轻扬,带起一股醇浓的香味。 "您好,您对什么样的古董感兴趣?请慢慢看,这是我刚煮好的咖啡,不妨喝一杯吧。"女孩的声音圆润悦耳,手里端着一只瓷杯。 "这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反正我正在煮。"她微笑道。她的五官虽然跟妹妹很像,但眉目之间流露的则完全是另一种气韵,温柔而恬静。"外面在下雨,喝杯咖啡可以暖和点。我不打扰您了,请随便看吧。"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男子接过杯子,点头示谢。雨伞早被那个伶俐的妹妹拿去靠在墙边,伞身的水滴逐渐汇聚,顺着伞尖淌成一抹蜿蜒的湿痕,闪着光亮。他轻轻跨过,随意扫视着架上的青花瓷瓶、珐琅古挂钟、狭长的西洋剑、全套日本茶具、非洲木雕……眼神漫不经心。忽然,那流畅如檐前雨水的目光微一顿挫,他伸出手,小心地取下架上一件物品。 "这个……" 还未说完,口快的妹妹已抢着说:"这个啊!有眼力!这是唐朝的东西啦,小心,别摔碎了!……据说在它背后还有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呢!" "是么?"他微微一笑,低下头,注视掌心躺卧的那只手镯。褐黄的表面显得年深日久,又隐隐沁出几缕暗红纹理,看久了仿佛于内里云彩般流动。虽然并无鲜明艳色,它独特的图案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雕工十分精巧,然而精雕细琢出来的却是一条狰狞的鳄鱼,遍身鳞甲,长嘴锯尾,栩栩如生。鳄鱼首尾相衔成环,一如寻常的双龙夺珠、龙凤呈祥的式样,但鱼嘴与鱼尾之间顶住的却是一朵盛开的莲花。他的手指轻抚镯身,发觉这饰物上竟有几条裂纹,微微刺痛地划过指尖。细看去,裂痕周遭的颜色似乎也略为异样。他皱了皱眉头,眯起眼睛,专心观察。 "这镯子很特别吧!是真正象牙的哦!"女孩鉴貌辨色,不由得意道,"从来没见过这种花样的手镯是不?都跟你说了,它背后藏着一个爱情故事!" "背后……"他若有所思,把这鳄鱼莲花镯举到眼前就着灯光看去,"啊……这些字是什么?" 镯的内环浅浅刻着一圈古怪的文字。弯弯扭扭,看起来更像一些不明含义的符号。男子眼睛一亮,走到灯光中心,认真辨认起它们来,嘴唇还微微掀动,好像在诵读这些字。 女孩笑起来:"别看啦!你看不懂的,我和姐姐早就问过别人了,这些是古波斯文,现在早就没人使用了!不过,其中倒是有一个词儿是个波斯女人的名字,叫做……" "阿努丽斯。"他注视着象牙镯,低声道。 "你怎么知道!"那女孩大为惊奇:"……不错,倒是被你猜对了。是阿努丽斯,这个古老爱情故事的女主角。很感人的喔,相传在唐朝年间……" "红云,你什么时候又知道这手镯的故事了?"她的姐姐优雅地走来,猫儿般落步无声,把妹妹轻轻瞪了一眼。 "这……嘿嘿,我比较好奇嘛!这故事是我向一位老人家打听来的!"红云做了个鬼脸,"咳,话说在唐代,当时的古波斯国王为了表示自己对大唐的敬仰与臣服,送了好多宝物来长安进贡,这其中,有一项宝物……" "就是这只镯子了。是不是?"男子呷了一口咖啡,悠悠打断话头,眼里流露出一丝笑意。但出乎意料,红云竟瞪了他一眼。 "才不是呢!那算什么故事!你别打岔,听我说完嘛!真是的!"她埋怨道,男子微笑着,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红云又冲他撇了撇嘴,才继续讲下去:"这项宝物,是人。十六七岁的漂亮女孩,她们都是从波斯民间千挑万选出来送到长安的,个个都会跳非常棒的胡旋舞,还是柘枝舞?……哎呀,反正就是他们西域那边很流行的舞啦。这些女孩一到长安就被分给各王府功侯之家,我们故事的女主角阿努丽斯呢就是这样的一个来自波斯的舞娘。她长得很漂亮,舞艺又高超,和同伴一起进入王府之后,王爷最喜欢的就是她了,经常赏赐些好东西给她,嗯……甚至还有意要收她做偏房。可是她并不快乐,在人前强颜欢笑,背了人就偷偷流泪。因为她在家乡原是有恋人的,那个男的是个首饰匠,跟她青梅竹马,就为了国王征选舞姬,两个人才被迫分开,相隔万里,好惨的!你们想想,一对深爱的恋人如果……" 红云仿佛也被自己讲的故事打动,眼里亮晶晶的浮起水光来。她文静的姐姐微蹙眉头,更是沉浸于故事中悲伤的氛围,独有不速之客神经却大条得很,听了这么伤感的故事竟然哈哈一笑:"红云小姐,你的故事的确很感人,可是镯子呢?你讲了这么久,我还没发现镯子出现的迹像。" 红云跺了跺脚,怒道:"你怎么老是不听完就cha嘴!真讨厌!这个故事里当然有镯子啦,不然我讲它干吗?" "红云,不要对顾客大喊大叫的。"她姐姐轻声斥责,"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也该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哪还像个女孩子……" "我本来就这样嘛!不像女孩子又怎么样,哼,不像就不像,有什么大不了的。"红云不服气地顶嘴,"要是我也变得跟你一样轻言细语的,那世上不就有两个白月了?" 原来姐姐名叫白月。男子望着这长相极其相似的两姐妹,见她俩争执不下,全因自己一句话而起,忙打圆场:"是我不该打岔。红云小姐,请你把这个故事讲完吧。" 红云哼了一声,才接着讲道:"可阿努丽斯却不知道,就在她以为此生永别的时候,她的恋人却万里迢迢也来了大唐,寻找他心爱的女人。但长安城的豪贵之家那么多,阿努丽斯到底在哪一家呢?他就想了个办法,取象牙一段,精心制作了一只手镯,并在镯的内环刻上咒语……"讲到此处,她眼珠转了转,话锋一转,补充道,"……此人虽以手艺谋生,但他的父亲却是一名巫师,所以他也懂得不少神奇的法术!嗯……对,就是这样,他做好这只手镯后,把它混在许多别的首饰之中,到各个王府豪门去叫卖。那些姬妾呀、舞娘什么的一听是来自波斯的精美首饰,都纷纷要买,虽然门禁森严,首饰匠只能在门外等着,让人把货物拿到内院去给她们挑选。就这样他探过了好几家宅第,卖了不少首饰,只有那只象牙镯因为形像狰狞,又有裂痕……哪,你看,这里,还有这里,都有裂纹吧!是被火烧过才会变成这样的哦……我接着讲,这只镯子始终没有人要,直到有一天他来到阿努丽斯所在的王府,又把一批首饰送进去。阿努丽斯一见这镯子就哭了出来,她知道是他来救她了,便买下了那只镯子。谁知她一戴上,人的相貌竟变得丑陋无比,好像被火烧过的样子——这当然是巫术在起作用啦!嗯,是一种幻像,障眼法而已。王爷一见阿努丽斯变成这样,当然不愿要她了,便赏给了下人。这时聪明的首饰匠算准了时机,就在阿努丽斯要被赐婚的那天混进王府,声称愿意买她为妻。于是王爷把她赐给了首饰匠,这个故事也就结束了。是个欢喜的结局,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一起回波斯去了,而这只完成了使命的手镯就被遗落在中国,流传至今——怎么样,这镯子很有来历吧!" 第40节:尸体 .2005年06月27日 她一口气说完,得意地睨着面前的男子:"这可是稀世奇珍呀!算你运气,给你撞到了!" 他摩挲着那只象牙镯,唇角舒开一弯笑纹,点头道:"不错,是个好故事。红云小姐将来即使不开店,改行去当作家想必也能声名鹊起。" "你什么意思!"红云闻言柳眉倒竖,甩开白月拉着她的手,上前一步瞪着对方,"你这话是说我在胡说八道了?"说着脸绷得紧紧的,现出怒意。 "红云!别冲动!" 男子丝毫不理两姐妹,自顾审视着那只手镯,自言自语:"我并不敢说红云小姐杜撰,你的故事果然合情合理。不过根据这镯子所雕的鳄鱼纹样,无论是从它的线条构图,以至于眼睛、牙齿、鳞甲这些细节来看,很明显不属于公元七至十世纪初,也就是唐朝时期古波斯一带的工艺风格。这就说明,虽然它刻有古波斯文字,但这只手镯本身却不是由波斯人制作的,至于那些文字很可能是后来其他人添加的附庸。从这鳄鱼图案的形状看来……"他皱起眉头,沉吟道,"应该是当时生活在非洲的某个部族所奉行的一种图腾……" 还未说完,便被红云打断:"你说是就是啊?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说不定你也在瞎编,而且编得比我还……"忽然伸手掩住了嘴巴,眼睛骨碌一转,"哎呀……" 白月不禁会意微笑,瞟了这调皮的妹妹一眼,转头说道:"先生,实在不好意思……" 谁知他浑然不觉,也不气恼,只擎着那只手镯踱了两步:"我不敢说我说的一定就是真相,只不过正好我对这方面比较感兴趣,大致研究过一下。" "哦,这么厉害?不知你是何方神圣啊?" "不敢当,我两年前刚拿到考古学博士的学位——其实说到古物,内中包含的学问实在是浩如烟海,穷其一生也探索不尽,我只是个初学者而已,看了两位小姐的店铺,我知道你们对古董一定也是研究有素,不妨我们一起来探讨一下,关于这只神秘的血象牙,在它背后究竟隐藏的是什么样的真相。" 白月忍不住问道:"先生也看出这些暗红色的纹理是血沁形成了。通常能够出现这种花纹的,像血玉、象牙等等都是作为陪葬品,经过多年分解吸收,逐渐汲取了尸体血气才会有此异变,可是这只血象牙却并没有多年埋藏于泥土之中的痕迹……" "白月小姐说得没错,果然是位行家。"这位自称博士的男子赞许地点头,脸色肃然,"其实这才是它的神秘之处,也是我想和两位探讨的问题。按照常理,能形成如此清晰的血纹,这只手镯至少也要陪葬了几百年之久,但为何它半点土斑也没有呢?如果它不是陪葬品,这些暗红花纹又从何而来?" 红云本来气鼓鼓地在旁边嘟着嘴,半天没说话,听到这儿忍不住又凑上前,不屑地说:"有什么希奇?说不定这东西十分煞气,里面附了个厉鬼,到处杀人,从唐朝到现在这么多年,杀得人多了自然变成血象牙啦!少见多怪!" 博士摇头微笑:"红云小姐大概是鬼故事看多了吧。我是不信这些的,今天只想从科学的角度来推测这奇物的成因。" "科学,哼哼,最讨厌就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什么专家,动不动就抬出大帽子压人。其实现在人类所谓的科学,也不过是截止到目前为止所掌握的一些规律而已。你敢说人类对这个世界的一切秘密已经了如指掌?如果你不能保证,就别妄下结论!"红云冷笑道,"什么事情还未看出个眉目,便先一口咬定不可能——最烦你这种人了!人类发展才几千年,地球已存在多少年了?宇宙又有多大多广?你们这些所谓专家的认识范围不过沧海一粟。在这以外的世界还有多少未曾认知的领域,什么千奇百怪的事情不会发生呢。我说你少见多怪,你还不承认,可笑,可笑!" 她连珠炮般地说了一大串,白月拦也拦不住,那博士听了却不生气,反笑了起来:"好厉害的嘴巴!嗯,你这样一说倒也有些道理,看来以往倒是我固步自封了。我要多谢你帮我打开眼界才是。" "哼……算你还没笨到家,不用谢啦。"红云一向吃软不吃硬,这一来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博士正要说话,红云又想起一事,抢着问:"还有,手镯上这些鬼画符我们当初是请一个懂得古波斯文的老人给译的,他说除了阿努丽斯这个女人名字,其他字都是毫无意义的音节,根本无法翻译。他还说,这些字更像是一句咒语,可能是某种世人尚未了解的巫术……你说你是博士我暂且就信了,那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哦,我读书时曾经自学过古波斯文。" "真的假的,有这么巧?你该不会是从那个年代跑过来的一个鬼吧?你以为装得像人我就不认识你了?"红云怀疑地对他上下打量。 "红云,别胡闹了。"白月抱歉地对博士笑了笑,"真对不起,她就是这样想起什么说什么。对了,既然大家一时都想不出这只镯子的秘密,不如让我再来讲一个故事吧。先生,您别见笑,我只是听了您刚才所说心有感触。这故事纯属虚构……" "白月小姐太客气了,您尽管讲吧!" "您的咖啡凉了。不如我们大家都到里面去坐吧,看看镯子讲讲故事,也算是消磨这个寒冷的雨天。" 说着,白月带领大家往店堂里进走去,绕过藤屏,里面的布置与其说是店铺,更像是家庭中舒适的一角。她让客人在松软的沙发上坐下,又倒了三杯咖啡出来。一时三人不约而同,都有片刻的沉默,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咖啡香袅袅缭绕,隔着竹帘虽看不见外面的雨夜,却听到淅淅沥沥,点点滴滴,雨愈下愈大了。一阵紧一阵慢,博士听了一会儿,心里觉得有点凄凉起来。 第41节:黑奴 .2005年06月27日 "我要讲的这个故事,是关于一个波斯女子和一个来自非洲的黑奴——是的,我们都知道中国历史上有过关于黑种奴隶的记载,比如那个脍炙人口的昆仑奴的传说。根据各种史料,现在基本已经确定在唐代中国确实曾有黑奴出现过,他们大概都是被掳卖或作为礼物进贡而来的。在我的故事里,女主角还是那个名叫阿努丽斯的波斯舞姬,而她的情人便是这样的一名黑奴。为了方便,姑且称他为昆仑吧。他们两人在远离家乡的大唐,同为王公大人们赏玩的异族奴仆,相濡以沫。后来这段情事却不幸泄露,王爷得知后大发雷霆,却终究舍不得杀她,只把昆仑关进死牢等候处决。昆仑太了解阿努丽斯,知道她是个烈性女子,自己死后她一定不肯独活,于是在牢中打碎饭碗,以碎瓷片为刀,把阿努丽斯从前赠给他的一段贴身而藏的象牙琢磨成一只手镯,设法买通看守带出去交给她。 昆仑来自非洲,在埃及的古老习俗中,许多动物都被赋予神性的像征意义,比如猫,眼镜蛇,朱鹳等等,而尼罗河的鳄鱼在埃及人心目中则是索贝克大神的化身,具有神秘的生命力量。昆仑的部族可能也会受到这一文化的影响吧。因此他把自己最神圣的图腾雕刻成手镯留给心爱的女人,至于那朵莲花,尼罗河盛产的睡莲暮合朝开,代表不朽的生命、死亡后的再生与复活。 你们看这手镯,鳄鱼首尾相衔形成圆环,中间以正在开放的莲花作为连接的枢纽,不正是像征了终点即是起点,经过神恩赋予的复活,死亡其实只不过是另一段新生命的开始吗?我猜昆仑多少也懂得一些部落中的巫术,他是希望女人戴着它,以避免自己死后她去寻短见。可是阿努丽斯太爱他了,她知道昆仑必死无疑,得到那只手镯,便在它的内侧刻上了她们波斯人秘密流传的一句咒语。然后,在昆仑被处死的那天,她佩着这只情人的信物,从容投火自尽了。千年之后,这个故事早已湮没无闻,昆仑和阿努丽斯的骨灰都无处寻找,只有手镯上当天被烈火焚烧过的痕迹证明了世上曾经有过这样一对男女的爱情。" 白月讲完这个长长的故事,陷入沉思。窗外雨声哗哗,大家都有点飘忽的感觉。虽然她说过这只是个即时虚构的故事,但在她舒缓而忧伤的语调里,就连一向以治学严谨著称的博士也不禁疑幻疑真了。 "姐,这个故事好感人喔!"红云眼中水光闪烁,她用标准的言情小说迷的那种语气兴奋地说,"姐,不如你闲下来去写小说吧,我一定做你忠实的读者哦!" 博士与白月都哭笑不得,红云意犹未尽,仍沉浸在故事里:"真是感天动地……啊,姐,你刚才说阿努丽斯刻了一段咒语在上面,到底是干什么用的?还有,昆仑的巫术是不是不灵啊?为什么阿努丽斯戴了镯子还是自杀了?" 白月静静地笑了笑:"那段咒语是流传在古波斯无法结为眷属的痴男怨女中间的,他们在殉情之前通常会使用这句咒语,令自己死后的灵魂不忘记生前的恋人,用了这句咒语的人,死后会永远滞留在幽冥之中,直至等到爱人为止。" "啊?这么可怕!"红云失声,"那不是永不超生了?太恐怖了!这……这跟被封印有什么区别!" "傻丫头,不过是编造的故事而已,哪里真有这么一回事呢。" 红云呆了半晌,拍拍胸口:"是啊……是你编的,我都忘了……对了,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什么?阿努丽斯遇到昆仑了吗?" 白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两个人的心愿是相反的,昆仑希望阿努丽斯活下去,阿努丽斯却已经决定要在幽冥中永远等待他。所以这个故事……是没有结局的。" "白月小姐的故事很动人,也许没有结局才是最好的结局。不过你还是不曾讲出这只手镯为什么会成为血象牙。"此时,一直安静地旁听的博士cha嘴道。 "老实说,我真的也想不通这一点。"白月说。 红云精神一振:"我说一定是昆仑和阿努丽斯在阴间相会了,然后二人合力,杀了那个坏王爷报仇……" "你又来了,哪来那么多打打杀杀的,你呀……" "哼,那个坏蛋本来就该死嘛!我知道你又要说我不像女孩子了……" 姐妹俩嬉闹着彼此取笑。博士注视被放在茶几中央的那一环血象牙,在暖黄的光线里,它仿佛散发着一股诡异的气息,总教人心里隐隐不安。那几缕血痕深藏于象牙内里,姐妹俩的身影晃得灯光一明一暗,光影闪烁时,看久了越觉得它们在那狰狞鳄鱼与华美莲花之上连绵流动,好像要诉说着什么,又欲语还休。博士紧盯着它,感觉心底里泛上湿漉漉的寒气来。 "不对!"他忽然伸手拿起那镯子,"你们看,这朵莲花绝不是尼罗河的睡莲!它是中国土生土长的荷花!" 白月红云一惊,同凑过来看,果然细瞧之下,那朵舒卷的莲花分明便是再地道不过的中国传统工笔画的线条,柔媚而典雅,正与充满了力量的鳄鱼成为对比。以前只知道这手镯图案奇特,一直没有留意过其中居然还有这等玄机。 "这说明什么?"红云脱口道。 "说明这只手镯不是由一个人独力完成的。"白月慢慢道,"也许是由非洲人与中国人合力雕成……也许是……"她摇了摇头,"我猜不出。事隔千载,这个谜大概永远无解了。" 博士重新审视手镯上的文字,忽道:"虽然这些字的意义不明,但若不求甚解的话,只按发音朗读还是可以读得出的……" 第42节:西洲曲 .2005年06月27日 沥沥雨声中,他咳嗽一声,边转动手镯边看着上面的字诵读起来。那些无意义的发音,不知道是否先入为主的缘故,姐妹俩听在耳中只觉诡谲莫测,仿佛真有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涌动于这斗室。白月与红云对望一眼,手心都沁出冷汗。 低沉模糊的声音……千年流传的咒语……巫术……火焰……血……千百种联想在脑海中翻腾,像天边幻云,每当要看清楚,便迷离淡出。红云看着脸色苍白的姐姐,突然全身绷紧,所有的感官于刹那间变得无比敏锐。 这是战斗的前兆!她的身体已自动做出反应! 血象牙的真相……血…… "姐姐,小心!"红云跳起身大喊。顺手一扯,把白月与博士拉到了自己身后,叮的一声,镯子落到茶几上,振动不休。 灯光在同一瞬间骤然青黯,缩为豆大一点,颤颤欲灭。 "恶鬼,受死吧!"红云右手划过半圆的弧,收拢于胸前,五指紧攥成拳。她全神贯注,陡然暴喝,手掌一撒,抛出一道明亮的红色光焰,直奔手镯而去。 红光若流星坠地,爆出一声裂帛般响亮。那架屏风被震倒地,烟雾忽然腾起,愈来愈浓,将整间店堂漫得不见五指。 博士早吓得呆若木鸡,缩在红云身后发抖:"难道……真的有鬼?" 红云的声音在近处冷冷响起:"早说过世界上有很多事你不知道了。这只鬼应该就是血象牙背后的真正秘密,它是个千年老鬼,想不到我的风雷劫也奈何不了它。" "什么?你没能杀掉它?"他抖得更厉害,"那……它现在还在这屋里吗,它……它在哪?" 他挪动着脚步企图找个安全的地方,谁知忽然撞上一人,博士惨叫起来。 "先生,不要怕。是我。"是白月的声音。这会儿他顾不得绅士风度,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白月小姐!救救我……" 白月道:"我不擅长攻击,还是等红云出招吧。" "什么?!"原来她不会打!博士正不知如何是好,满目浓雾中忽若一隙云开透露光明,细细一缕歌声扬起,虽然微弱,却清晰可辨。极其甜美清澈的嗓音,悠扬宛转,回肠九曲。飘摇在雾气里,又弥漫了一股说不出的凄冷。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忽近忽远,不知她究竟在哪。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 是南朝《西洲曲》中的四句。博士讶异自己在这当儿竟还想得起这首名乐府,许是因为歌声实在动听,虽只四句,反反复复,更见缠绵。曲中那一股秋天的冷清味道,好浓。 女鬼还在唱:"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大家捂上耳朵,不要听!"红云喝道,"她在迷惑我们!恶鬼,有我在此你休想害人,给我闭嘴!" 博士心中一凛,捂住了耳朵,却又不自觉地慢慢放下双手。 歌声……实在太美了…… 歌声停了片刻。然后,像是料得红云奈何不得她,那女鬼又旁若无人地唱了起来:"……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采莲南塘秋……" "闭嘴!闭嘴!" 红云气得发疯,这鬼简直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歌声忽东忽西飘荡不定,她左右开弓,冲着它的方向连连出手,红光成片地爆发却总是打不到那只鬼。采莲南塘秋的歌声,仍旧飘渺地、缠绵地,也许是目中无人地唱个不休。反把红云累得直喘。 "该死的恶鬼,会玩捉迷藏了不起啊,给我出来!不然我砸了你那只烂镯子!" 不知是否这威慑起了作用,满室迷雾渐淡渐散,终于慢慢地消弭。残烟剩雾中,他们看到了那只鬼。 她看起来根本没有攻击的意思。身穿一件唐朝那种宽袍大袖,是华丽的大红缎服,背对着他们扬着袖子,且舞且歌。长发纷披满身,她仿佛沉浸于自己想像中的世界,陶醉不醒。歌舞的动作雍容沉稳,正是大唐风范。 红云冷笑一声:"长发红裳,倒是个标准的冤鬼造型——竟唬到我头上来了!别唱了!你活着时是唱戏的么?也不嫌烦!" 女鬼恍如不闻,一板一眼,认真地继续着她的歌舞。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过过过,过你的大头鬼啊!"红云骂道,"你有完没完?——姐姐,这鬼是傻的,我们不用跟它讲道理了,快封了它!" "我看她是陷在生前的某段记忆里出不来了。"白月道,"她现在是在重现那段记忆,可能她自己都不晓得。也许,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红云,你别忙发火,让我来唤醒她试试。" 啊?好容易是个迷糊鬼,不来害人,现在她居然要唤醒它?博士目瞪口呆,还来不及反对,白月瞑目入定片刻,睁眼念道:"万法有相,如梦如电,泡影虚空,速归本真!" 同时两手食指中指相骈交叉于额前,突然往相反方向交错撤去。眉心顿时迸出一道白光,正击在女鬼背心。博士捂住了眼睛,不忍看那鬼血ròu模糊的惨状。 谁知并无惨呼响起。他从指fèng间偷看,见红衣鬼受此一击,歌舞骤停,许久,颤颤地转过身来。这一转身,只把博士骇得三魂七魄不全,惊叫出声。 这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了。娟秀的面容,肌如凝脂,蛾眉樱口,凤目琼鼻,配上一头黑发,是标准的中国古典美人,如从画里走出。 ——如果,不是那一双丹凤眼里不停流下鲜血的话。 细细的血流,如殷红溪水,自她的眼底淌过面颊。滴答,滴答,寂静中听得见坠落的声音。双行血泪止不住地流落在她的红衣裳,被那料子吸收,红的于是更红。一些吸收不及的则滚过光滑缎面,落于脚下。鬼的眼泪,一沾人间土地便蒸发不见。 第43节:女鬼 .2005年06月27日 红云叉腰一喝:"恶鬼!你害过多少人了?从实招来,我放你一条生路,否则!哼哼!" 女鬼侧耳倾听。她似乎看不见东西。 "少装样,快说!不然收了你!" ……"他呢?" 三人面面相觑。等了半天,这个以经典凄厉造型出场的千年女鬼,开场白竟是如此语焉不详,简直跟没说一样。 "你说什么?谁是他?他是谁?" "他在哪里?我要找他……求求你们告诉我,他在哪里?!" "你在说什么啊!"红云不耐,"你自己都说不清楚,我们想帮你也帮不上!他究竟是谁?是你的丈夫?情人?父亲?儿子?" ——"他叫昆仑。"眼不见物的女鬼摸索一阵,终于放弃,只是喃喃,"我的眼睛……为什么看不见了?他……他叫昆仑,我要找他,我的丈夫……" "真有个叫昆仑的?!"红云眼都直了,"白月,你的故事不是白编的……喂,别告诉我们你丈夫是个黑奴,我会受不了的!" 女鬼双手捂住心口,渐渐匍匐于地:"是的……是的,昆仑是个黑奴,他是我的丈夫!姑娘,如果你知道他的下落,请你告诉我!我会感激你一生一世……" "靠~!真是黑奴?!你这样搞会让我以为我姐姐是个先知!" 博士拉着红云的衣服——由于那件小吊带太紧实在没得可拉,又不能拽女士的头发,他只得把魔掌攫向那条毛边磨白、好似垃圾堆捡来的牛仔裙,才沾到个边便遭横来一"霹雳金刚掌",只打得他哎哟连声地缩回。红云瞪他一眼。 "别这么没出息好不?有我和姐姐在,一百个鬼也伤不了你的!真没用!——我说,你到底害过多少个人啊?别让我费事,快自己招了,免得罗嗦!" "红云,她好像另有隐情,你别着急,问清楚再决定。"白月悄悄扯过她妹妹,"我看她不像是会害人的。" "姐呀,你也太善良了,随便什么东西都能骗你!鬼就是鬼,永远不要用人的标准去衡量它们,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红云顿足,"看来她是寄身在这镯子里的。如果她没杀过人,象牙里的血从何而来?" "红云,莫非你的好胜心已泯灭了你的慈悲心么?你看看她的眼睛。" 白月面露不忍之色。红云听了姐姐的话,为之一怔:"莫非……这血象牙是……" 红衣女鬼伸出双手徒劳摸索,面上血泪直淌,她只顾哀鸣:"求求你们告诉我他在哪儿!别,别欺负我一个瞎子,求你们了……" "难道……" 连博士也怯怯地发言:"红云小姐,你还是先问问她吧……" "还用你说!"红云甩开他,跨前两步,"听着,我们今天也是初见你,不知道你的过去。如果你想让我们帮你,最好从头把你的一生细讲一遍!" 女鬼愣了一会,终于低声道:"是,好心的小姐,你说得对……我最近糊里糊涂的,很多事都记不分明了,我尽量想想……" "我叫傅采莲。"她仰面望着望不见的天空,把一生前尘慢慢追忆,"我父亲曾是最好的手艺人,名动长安……可惜娘死得早,我七岁上,父亲思念娘亲成疾,也去了。我流落街头,后来被送到赫望候府里……" "原来不是王爷,是候爷……反正都差不多。"红云嘀咕道。 "到了府里,人家说我嗓子好,让我学唱曲。我用心地学,十八岁上,府中再没有谁比我唱得更好。候爷很喜欢我,说要娶我做侧室,可是我不喜欢他……我拼命地不从,拼命地不从……我以为候爷一定会杀了我,谁知他没杀我,有一天还叫我去唱曲给他听……我想唱过之后就要死了,便穷尽毕生所学唱了我最拿手的一支。"傅采莲沉湎于千年前的回忆,歌袖掩口,曼声唱道,"采莲南塘秋……" "好了好了,你不必再唱,只往下说便是。"红云忙及时打断,以免她又唱起来没完。 "——他听了只是冷笑,后来他说,有些人就是不识抬举,主子的恩典也敢顶撞,他击了击双掌,唤出一个人来。啊,那个人真可怕!他比我见过的最高大的男子还高出一个头,全身黑如煤炭,满头是刚硬的卷发,一张脸只有眼白与牙齿是白色的……他不穿衣服,三九天气,也不会冷,只在腰上系一块围布。他见了我,只会呵呵地笑,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像个妖怪!我吓得哭起来。赫望候忽然笑了,他说这就是我这种不听话的奴才的下场,他说这个妖怪一样的男人名叫昆仑,是很远很远的地方进贡来的黑人奴隶,是最贱的贱种。为了惩罚我的愚蠢,他把我配给这个妖怪为妻,永无出头之日。赫望候命令他把我抱到一间小屋里去,那是昆仑居住的地方,从此以后,我就是这个黑妖怪的妻子了,跟着他一起成为贱民,被当成野兽看待。那时很多人都来看热闹,大家说,倒要看看日后我会给他生出个什么样的小怪物来?……啊,好可怕……" 采莲忍受不了似的,抱住了头,瘫软做一堆。血泪,滴滴淌在衣襟。 "后来呢?"红云追问道。 "后来……他关上门,我很害怕,我拔下簪子吓唬他,我说如果他敢近前一步我就自杀。他好像很怕……原来他是听得懂我们的话的,只是不会说而已。哼,我才不管,我不要这只黑猩猩碰我。整夜我握着簪子瞪着他。他似乎很难过,试着伸出他那蒲扇大的黑手,来摸我的脸。我尖叫着,挥动簪子刺破了他的手,流血了,于是他更难过,他知道我讨厌他,只好蜷到角落里去,低头看着自己黑漆漆的双手,好黑,血染在上面都看不清楚……他好像也知道自己很丑,因而伤心不已。一整夜,他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没有动过一下。" 第44节:昆仑 .2005年06月27日 红云忍不住道:"你也太以貌取人了!黑人有什么要紧?最重要是对你好!我看这个昆仑对你就不错,不管什么人,第一是要善良。你真就这么狠心不理他?" 采莲直视前方,流着血的眼睛里似乎也浮起一丝笑意,更显凄惨。她恍惚道:"你说的对,男人长什么样子有什么要紧,最重要是对我好……昆仑,他真是很善良。这是很久以后我才发现的,虽然他生得怕人,心地却再好不过。他从不对我发脾气,不管我对他再凶。每天晚上,他都自己到角落里去睡,不靠近我。若是夜里我要喝水,要被子盖,他就应声过来服侍我,整夜抱着我取暖,却再没有半点不尊重的行为。我慢慢地不怕他了。有一次我生了很重的病,他天天守着我,还磕头去府中管家求药。管家不肯给他,他就自己挖,挖得十个指头都出血了,弄来糙药煮了给我吃……他还救了一只从树上跌下来的小喜鹊,它的腿断了,他帮它医治,悉心照料……那时我才知道,昆仑虽长得高大凶恶,却是世上最善良的人,也是对我最好的人……于是在小喜鹊腿伤痊愈,他把它送回窝巢的那天晚上……我回心转意,真的做了他的妻子。我们成亲半年,终于真正地洞房花烛……" "洞……"红云白月脸上一红。 采莲却已不闻外界种种,落在生前幻像中,不可自拔。 "我跟昆仑结为夫妻,日子过得很开心。渐渐地我俩可以用手势交谈,我知道昆仑被装在贩奴船的底部飘洋过海来到大唐,船上挤满跟他一样的糙原上的少年。途中有人因缺水与疾病而死去,便被抛入大海。瘟疫在舱中蔓延开来。最后当船抵达泉州港时只剩下三十分之一的人。他用双手告诉我,他的家乡有多美。无边无际的大糙原,雨季来临,一片青葱,天空中吹过的热风就像斑马身上的条纹一样洁白。说着这些的时候,昆仑眼里滚落了泪水。他的眼泪和我们的一样,是透明的。 我知道昆仑想念他的家乡想得要发狂,可我却不能帮他做什么。那时我已不再唱曲了,他们叫我洗衣服。虽然生活很苦,心里却是快乐的。而昆仑是府中的像奴,那年月王公大人们都以豢养大像为荣,赫望侯家里就养了好几头,命昆仑照料和训练它们跳舞,表演给大人们看。" "大像跳舞?"红云十分好奇。 "唐代确是有像舞的。"博士说,"据记载……" 红云捂住他的嘴:"好了好了,待会儿再说这个。别打扰她,让她说下去。" 那段日子他们一定过得很开心。采莲回忆着的时候,嘴角不由露出温柔的微笑,而血泪却仍不绝地淌落:"那些大像都很听他的话。他也疼爱它们,不过他最喜欢的一头叫阿努丽斯。" "阿努丽斯!"这下连红云也忘了自己"别打扰她"的警告了,三人一齐大叫。 搞了半天阿努丽斯……竟然是一头大像!这……也太无厘头了…… "因为它来自他的家乡,他说每当跟阿努丽斯在一起,好像便能嗅到糙原的气味。我知道虽然昆仑很爱我,他始终是不属于这里的。后来我有喜了,他更疼我,但独自一人的时候,他的眼睛总是那么空荡荡的,看不到边……我很害怕,好像那时我就已经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失去他……" 红云抓了抓头:"这的确很棘手啊,他是该陪着你呢,还是该设法回非洲去呢?" "我的心事没法跟人说。自从嫁给昆仑,所有人都不愿跟我说话了,他们远远地绕着我走,生怕沾上了贱气……哼,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想跟他们说话。那些日子里我把什么都看穿了,人情不过如此。我只要我的昆仑,旁人与我何干? 只有一个人不嫌弃我的身份。她是从前进贡来的波斯女子,据说年轻时是最出名的舞姬。如今老了,因为她从前让赫望侯的上代出了不少风头,故被留在府中养老。人家都说她会算命,有一天我去求她帮我算算昆仑和我能不能白头偕老。波斯女拿出一枚银币,还有许多古怪的东西,可占卜之后却不肯告诉我结果。我求她,在她面前哭,她只是摸着我的肚子叹气。然后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她说什么?" "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去的地方,而我的恐怕要到一千年后才能知道。我不相信。我怎么可能活一千年?我只想知道这几十年的事。既然她不能告诉我,那就算了。 昆仑真的是个好丈夫。我的肚子越来越大了,算一算,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产。他很开心,说很想快点看到我俩的孩子。谁知那时候忽然有一件差事落在他头上。 他们说西域三十六国的使节明天要一起进长安,朝拜天子。这是一件举国的盛事,我们大唐天威远振四夷宾服,要好好庆祝。因此昆仑要带着他的大像到城外去参加迎接使节的行列。他得到这个消息后很是忧伤,整夜抱着我不睡,好像很不愿意去的样子。我安慰他说,只是去一天而已,晚上他回来,我们又能在一起了。我说我会照顾自己,让他放心地去。 昆仑听了很高兴。天一亮他就带着大像出城去了。那一天我在家等他,一直等他,等到天黑了他们还没回来,我就跑到王府后角门去等他,啊……我等了他好久……" 她激动起来,陷入迷乱。双手捂住耳朵摇着头,仿佛疼痛难忍。她的叙述渐渐变为尖叫:"那天我一直在等他!他答应过晚上就会回来的!" 白月忙上前一步,柔声安慰:"你放松点,静下心想想后来发生什么事了?你在角门边等他,然后呢?难道你一直在那里等么?" 第45节:雕刻 .2005年06月27日 "不……不……"采莲慢慢平静下来,颓然低头,"他没有回来。天亮之后,带他们出去的管家一个人回来了,他告诉我……昆仑跑掉了。" 三人对望一眼。虽然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但看到采莲终于心碎欲绝的样子,都觉心中不忍。 可是,有些事情,总是必须面对的啊!躲不过,躲不过的。 红衣女鬼跌坐于地,浑身打颤。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只有止不住的血泪,一串一串,落在地上蒸发。 "他说当天一切都很顺利,但在回程的路上,天已快黑了,就在进城之前昆仑带领的像群突然发生了骚乱,大像们不听约束,发疯似地横冲直撞,人们纷纷奔逃,一时谁也顾不上谁,局面一片混乱……当像群稍稍平静,大家想起该叫昆仑来管束这些疯像时,才发现他和阿努丽斯都不见了……他们派人去追,终于在渭水之畔找到,昆仑正往一条就要出发的商船上爬,当追赶者上前抓他的时候,阿努丽斯嗥叫着冲过来阻拦,它从来没有这么凶猛过,在它的长牙与巨蹄之下杀死了好几个追兵。没有人能躲过阿努丽斯的攻击,那时他们还听到它对着船上的昆仑不停地叫,好像在催他快走,快走…… 船开了。昆仑在船上,他们再也抓不到他。他们说,那头疯魔一般的大像忽然对着那个方向跪了下来,流下了眼泪。它束手就擒,再不抵抗了。但他们怕它又再发疯,就刀剑齐施杀死了它。还烧了它的尸体,管家捡回一段烧焦的象牙,交给波斯女,想让她看看这头大像当日是否被邪魔附身,可是昆仑已经跑掉,伤人的大像也死了,这件事终于不了了之。" "我知道了,后来一定是波斯女把那段象牙给了你吧!"红云恍然大悟。 原来事情是这样。难怪象牙上会有火烧的痕迹。 "是的,她偷偷地把象牙交给了我,那是昆仑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不相信他就这样走了,抛下我们母子,我不相信!我总以为有一天他还会回来,他一定舍不得我们的!我想他的时候,就用那段象牙来打发时间。我把它雕成一只手镯,鳄鱼是昆仑,在他的手臂上有一个这样的文身,那是他们族人的标志,我等不到他,只好一边回想,一边雕刻,好像又能摸到他的手臂……" "那么莲花就是你了。" "是……那是我,我叫采莲,我就是那朵莲花,我的昆仑会这样地抱着我,再也分不开……"采莲抬起头,血染的脸上又露出笑容,看来十分诡异,"可是他为什么不回来呢?他……真的不要我了么?我做好了那只手镯,他还是没有回来,然后,我们的孩子出世了,是个女孩,我给她取名叫子夜,因为她是个漂亮的小黑人儿。我看到她的脸就不哭了,她笑得好甜啊!我亲她,抱她,可是……可是我为什么看不到她的脸了?啊!我什么都看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女儿去哪儿了?你们把她还给我!" 她突然怒吼,飞身扑来。白月站得最近,竟来不及躲,被她一把扼住脖子:"你们把我的子夜藏到哪儿去了?快把她还给我!" "姐姐!"红云惊叫,想要攻击她又怕伤了白月,急得哭了出来。白月只觉呼吸困难,眼前是那张双目流血的脸,越逼越近,更是心悸。她竭力挤出一丝气息,断续地说:"采莲……你的女儿不是我们藏起来的,你……再好好想想,到底……是谁把你们分开,你那时还在赫望候的家里……" "赫望侯!"女鬼一怔,渐渐松脱双手。她努力地回忆,对她来说最后的也是最痛苦的那段往事。"赫望侯……是的,我,我想起来了!是他!是这个老贼,孩子生下没多久,有一天他忽然派人把她带走了!他说宫里太后喜欢看杂耍百戏,要找一批小孩子从小训练,他……他把我的子夜送进宫里去了!他还嘲笑我,说我生下的是只猩猩崽子,一定身腰灵活,最合用了……他夺走了我的孩子!"她双手一松,白月脱离了禁锢,跌在地上不停地喘息。采莲早已发狂,歇斯底里地叫着:"我那样求他!我嗓子都哭哑了,他还是抢走了我的女儿,送她去宫里给别人做玩物……" 红云忙扶起姐姐,不屑道:"那你当时就该杀了这老贼!现在对我们发威有什么用?" "不,我没有……我没用,保护不了我的孩子,我是天下最没用的母亲!"采莲掩面悲号,"子夜被他带走了,我什么都做不了,只有天天哭,天天哭,后来,我哭不出声音了,再后来,我的眼泪都变成红色……再后来,再后来……" "后来怎样了?" "再后来……有天夜里,我在自己的小屋里……悬梁自尽了。"采莲怔怔地说。当她终于想起了真相,反而异样地平静。 "原来我已经死了。这么久……我一直都不知道。"她瑟缩着,"那么,我已经是鬼了……" "采莲,死亡并不可怕,是鬼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一千年来始终陷在这个心结里不得解脱——不,是你自己不愿意解脱!你不肯面对现实,宁可自欺,永远沉沦在回忆里。你的眼睛看不见,只是因为你不想看见!你害怕看见昆仑和子夜都不在你身边,为了这个,流了一千年的血泪,在黑暗里不得超升——值得吗?采莲,你这样困住自己,是永远也等不到他们的,不如离开,也许在下一世的轮回里还会再遇到昆仑,不是么?" "已经过了一千年吗?"女鬼听了白月的话,怯怯地问。 第46节:一千年 .2005年06月27日 "是的。你已经浪费了一千年用来寻找他们的时间……" 白月还未说完,面前忽然腾起一阵烟雾,什么也看不见了。 只是隐隐地,听到女子的笑声。近了,远了,终于完全消失。 半个月后。 "喂!你怎么才来啊!"上午十一点的店铺里寂无人声,只有一个顾客推门而入。才进门,红云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跳到他面前大喊,"还说一定能尽快研究出结果来,吹牛!" "红云小姐,那可是古波斯的咒语呀!半个月的时间难道还长么?为了尽快向你交差,我觉得我已经破坏了自己治学要严谨的信条了。"被吓了一跳的男子推了推眼镜,老气横秋地说。 "废话少说,什么向我交差,你自己还不是也想知道?"红云做个鬼脸,扬声召唤,"姐,快来参加博士先生的新闻发布会!当当当当——" 博士笑道:"别闹了,其实我们不是也猜到了吗?这次只不过是想证实一下。我回去后发动关系,几乎把认识的人都打探了一遍,还好最后拐弯抹角地给我找到本校一位早就退休了的教授,他的专业是教经济学的,声望很高,不过其实他私下对玄学和神秘学的研究非常有造诣呢!只是知道的人不多罢了。多亏我的一位师兄的女朋友的……" "喂喂喂,你有完没完啊,好啦,知道你辛苦了,大不了待会儿请你吃中饭好了!快讲,说重点的!" "嗯。我把这只镯子给教授看了,他非常感兴趣,不过他不懂古波斯文,于是我跟他一起研究了这么久,协助互补,昨天终于得到了比较翔实的结论。其实就是当天我们猜测过的:波斯女通过占卜,知道采莲将要自尽,而且心怀冤愤,会沦为怨魂被困在手镯之中,因此采莲死后她在镯子上刻了一句咒语。那其实是当年摩尼教中的一种秘密仪式所吟诵的,作用跟我们的度亡经差不多,是超度滞留人间之亡灵用的。她先超度了为主人而死的大像阿努丽斯的灵魂,因此咒语中有它的名字。但采莲属于自愿封闭,实际上等于自己判了无期徒刑,她也无能为力,只好借助这咒语——当不知道这个故事的局外人念出咒语时,镯子里的冤魂就能重见天日。恭喜我们吧,我们猜得很接近正确答案啊!" 博士笑吟吟地说。同时从包里拿出那只象牙镯:"好了,谜底已经全部揭晓,这个也可以物归原主了。哦,对了,那位老教授叫我转告你们,他对这手镯颇有兴趣,如果你们愿意,他想商量个价钱买下来。" 红云顿时振奋:"只要价格合理,我们干嘛不卖?不过这只手镯可是有千年历史的古物哦,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便宜货!而且在它背后还有一个……" "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呢!"博士与已经过来旁听的白月同声接口,笑了起来。 红云脸上一红:"好啦!你们就会笑话我!我又没说错,是有爱情故事嘛。还有,这只也不是一般的象牙,血象牙哎!很值钱的!你去告诉那个教授。" "哪里有血象牙?"博士把镯子递在她眼前,"哪,你自己看看。" "睁眼说瞎话!无耻!明明是血……"红云劈手夺过,瞪了他一眼,突然,她望着手中的镯子,声音戛然而止。 在手镯光滑的表面,那条凶猛的鳄鱼首尾相衔,把一朵正在轻柔开放的莲花紧紧拥住。迎着正午的阳光,这只象牙镯色泽均匀,晶莹柔和。 除了淡淡的褐黄,再没有其他颜色。 附录: 牙雕考证 牙雕是以动物的牙为材料雕刻的工艺品,其技法与竹、木雕刻大体相同,器物造形也以笔筒、臂搁、镇尺、笔架、屏风等为多。我国牙雕历史源远流长。原始社会时,人们就懂得利用骨、角、牙制成雕刻品。 自古以来,象牙就被用来生产和装饰美丽的物品。由于象牙的白度,温和性及纯度,使它适合作为王室高官显贵的特种装饰物。传说象牙与玉一样,长期佩带会受人气影响而反映佩带者的身体状况,如用作殉器,更会因吸收尸体血气而形成珍贵的血玉、血象牙。 象牙这个术语不仅包括像的大门牙,还指其它几种动物产生的类似材料:河马牙,海象牙,猛犸牙,独角鲸牙,疣猪牙,其中河马牙在质地,价值,等各方面都远超过象牙。 象牙过去和现在一直被用于制造时髦的珠宝工艺品,如项链,手镯,服饰,戒指等。 红云好奇地看着白月慎重地燃起香料,拿出那个她很宝贝的香炉。仔细地擦了桌椅,看了两遍泡茶的热水。 "姐,英国王子,还是哪位著名的电影明星今天要来我们店里?你告诉我,我也好准备准备。"红云笑嘻嘻地围着忙碌中的白月。 白月瞪了她一眼"昨天晚上就提醒过你了。今天要来一位贵客。你不要满脑子都是什么王子呀,帅哥呀。拜托你。我们是开古董店的,专业一点。" "什么嘛?那哪是什么贵客!我睡觉去了,他不走别叫我起来。"说着打了一个哈欠转身就要走。 "慢着,叫你找的工读生怎么样了?"白月叫住她。 红云一双眼珠子到处转悠就是不敢看白月。"那你还不快去找。还睡觉。" 不等白月说完话,她已经一溜烟跑出去了。 第47节:玉壶冰清-古琴 .2005年06月27日 飞樱 之一 那扇木质的门被推开,一位面目清俊、身形颀长的青年匆匆走进,双眸审视般地迅速在店内打量一周,眉心皱起,似有不满。 正在店里看顾的白月看见他,遂迎上去,堆起商人般的例行微笑。 "先生可是要找什么特别的东西?" 那青年看了白月一眼,又不耐似地转开视线,眼神继续搜寻着干净清慡的店内陈设,但一无所获。 白月耐心地等待着,那青年终于失了耐心,沉声简短道:"我要找一把古琴。" 白月挑了挑眉,转身引领着那青年往柜台后面走去,边走边道:"敝店古琴虽没有几把,但每把都是一时之珍——"她指点长几上摆放的古琴,"先生请看这把。乃是唐代'九霄环佩'的宋制仿品,虽然不是原琴,但斲工精细,亦出自当时斲琴名家之手,也曾名列宋徽宗'万琴堂'收藏之列……" 那青年一径地沉默,只是跟在白月身后,眸子淡淡地在那件珍贵仿品的琴身上滑过,却不置可否。 白月见怪不怪,心知如此缄默无言之人,往往心里最有主张,鉴赏力也最不俗。她仍然保持微笑,带着那青年转进后室,继续介绍:"此为唐代曾为相二十年的李勉家中自斲之琴,乃其中绝代珍品'鸣涧',是敝店镇店至宝之一——" 那青年陡然打断白月的话,冷冷道:"我可不是来找这些至宝奇珍的。……你这里,有没有毫无价值的琴?" 白月闻言,眼中忽然精光一闪,回身望了那青年一眼,复又敛下眼眉,缓步走到远处墙角一个表面上落满灰尘的箱子前,慢慢蹲下身去。 "……劈为两半的琴,不晓得算不算?" 那青年面色蓦地一白,脸上瞬间掠过数种不同的情绪:惊怔、狂喜、犹疑、不信……但是他却把自己心底的情绪掩饰得很好,只是疾步走到那箱子之前,蹲下来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箱子表面经年的积尘。 他修长的手指最后停留在箱子已锈蚀不堪的铜锁上。他的肤色有丝不健康的苍白,隐隐透着一股青色,肌肤几乎薄得透明。他的手指微微痉挛了,忽然用力,"咔"地一声,居然将那锈蚀的锁头生生扳开,箱子顶盖应声而开。 箱中衬着厚厚一层看起来曾是大红色的软缎,但那鲜艳的颜色早已因为年深日久而褪成了发黑的暗红。一把从中间被劈为两段的古琴静静躺在软缎上,裂痕平整,看似当日是被某种尖锐利器一下劈开。琴弦也都断做两截,向两端卷翘了起来,十分凌乱地兀立着。 那青年嘴唇发抖,脸色更白,喃喃道:"就是它……我找它找得好苦……"手竟温柔地轻抚过那已断裂的琴身和琴弦,眼中无数复杂情绪交错。 白月早看得分明,此时方才柔声问道:"先生可认得此琴?" 那青年定定看着古琴,许久许久,才轻叹了一声。 "'玉壶冰'……此琴当年名震一时,却不意竟落得如此下场!"他微侧过脸,问白月:"此琴作价几何?" 白月抿唇一笑,竟是给了他一个绝料不到的答案。 "抱歉,此琴乃是非卖品。" 于是那青年便也不再争辩,只是日日都前来店里报到,不论阴晴,风雨无阻。他往往择一角落的桌子而坐,将那把"玉壶冰"摆在桌子上,看了又看。有时他也一手绷紧断弦,另一手随意拨弄,令断弦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咚、咚"声响。 白月和红云就这样每日不动声色地旁观,看他落寞,看他惆怅,看他似要抚琴,却终究在毁坏的琴前只留下一声叹息。时间缓慢地流过,他开始想要动手修复"玉壶冰",奈何当时那劈坏此琴的人下手稳准狠,一下就将琴裂为两段,显见下手是毫不留情。又过了这么漫长的时光,琴没有糟朽已是万幸,而且琴弦已锈蚀,更无法下手修葺。 一日,那青年忽然请求白月、红云借出另一把完好无损的琴。征得两人同意之后,他将"鸣涧"拿到外间自己常坐的桌上,调了调弦,便开始弹起一首古曲。 "泛泛渌池,中有浮萍。寄身流波,随风靡倾……" 他弹奏的手法相当纯熟,技巧也无懈可击,疾而不速,留而不滞;一曲既终,白月、红云两人饶是见过许多奇人异事,也都不由得听得怔了。红云性格外向,直接鼓掌道:"好,果然是好琴艺!" 那青年将视线从琴上调往红云脸上,似笑非笑道:"哦?你倒是说说,好在哪里啊?" 他在店里时一向甚为沉默寡言,就是从前白月、红云姐妹俩问他,也是问一句答一句,惜言如金;从不曾有这种主动发问的情形发生。所以他一问,红云事先毫无准备,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他见状,也不追问,只是冷冷一笑,低头又待去摆弄琴弦。红云面上有些窘意,但究竟是见得人多,也不怎样恼火。 "琴艺高妙,贵在得心、应手,方能成乐。刚才一曲,或相凌而不乱,或相离而不殊,自然入境、传神。" 大门开处,一位年轻女子站在那里,不知已旁观了多久,此时大约眼见红云尴尬,遂出声为红云解围。她穿着一身极朴素而简单的T恤、荷叶边及膝裙,容颜清雅,丽而不艳,美而不妖,自有一种天然气度,并非绝艳倾国,却令人移不开眼睛。 那青年一眼望到她的面容,忽然起了一阵震栗,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又仿佛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他死死地盯着她,似是要将她那张容颜镌刻入灵魂中一般,又似是看到了夙世仇家,那神情里又是惊异、又是悸痛、又是憎恨、又是酸苦,复杂得无以复加。 "流波,你来了啊。"红云招呼着,向那女子眨了眨眼睛,递过去一朵感激的微笑,很自然地对身后的男子介绍道:"客人,你只怕还不认识敝店新来的工读生吧?她是流波──" 第48节:皇子 .2005年06月27日 "流波……"他喃喃道,忽然一笑。"我知道,是'寄身流波,随风靡倾'的流波。" 流波有丝讶然,"原来你也知道这首诗。看来它很有名嘛。"面前这年轻男子,轮廓优美,气度不凡,神情里却带着一丝与他身上的雍雅不相符的乖戾和沧桑,像谜一般。他直勾勾毫不掩饰盯着她的眼神使她窘迫不安,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礼貌寒暄道:"不知先生怎样称呼?" 那青年终于垂下眼睑,眼中一抹寒光倏闪而过。 "风凋。" 之二 风凋似乎经常在注视着我。 流波一边擦拭着店里的桌椅,一边在心里暗忖。 风凋的眼神是那种炯亮的,毫不掩饰,可以一两个小时就定定地注视着流波的身影,目不转睛,也不改变自己的姿势。 可是尽管风凋的凝视经常是这样长久而大胆,但他却并不和流波多说话。有时候,一天里,他和白月或红云说话的次数甚至要多过和流波交谈的次数。 "……听我讲个故事可好?" 流波恍然惊觉,想着如果风凋能不再这样紧盯着自己不放,又何妨听他说故事? 流波点了点头,继续细心擦拭着桌椅,身后风凋缓缓的语气似有起伏。风凋并不是一个擅长讲故事的人,但他的声音低沉而淡静,如同他抚琴的技艺一般,低回而不中辍,轻缓而不凝滞。 听说过卫朝么?卫朝嘉泰帝在位三十年,政治上策略摇摆不定,无甚建树,而自己膝下也只得一位皇子,顺理成章立为太子。但这位太子颇为短命,还不满二十岁就 一病归阴。而此时嘉泰帝春秋已高,龙体又不甚健壮,眼看竟是要绝后了。 嘉泰帝耳根子颇软,自己没有什么大的见地,一来二去,当朝宰相尚御就渐渐培植了一批党羽,壮大势力,把持权柄,独断朝纲,排挤忠良,邪佞误国。 本来如果太子不死,尚御所做一切便都有了价值。他笼络太子不遗余力,太子也投桃报李,和他合谋除去尚御在朝中的一些政敌。即使嘉泰帝万一有了三长两短,尚御的大权高位也决不至于有失。但不料太子竟然夭折,尚御慌了手脚,便勾结了沈皇后的外家,想立一位和自己亲善、便于控制的宗室之子为太子。 奈何嘉泰帝虽然平时耳根子软、又没主见,偏偏到了这个时候,大主意拿定得是极快的。圣旨很快就传至洵王懿的府邸。洵王的长子露晔被立为新太子。 太子露晔搬入东宫,尚御很快前来参见。 尚御来的时候,露晔正爱惜地在亲手擦拭从家乡带来的名琴"玉壶冰"。露晔雅好音律,擅长琴艺。因此他将他的琴保养得很好,这日常清洁维护的工作,从不假手他人。一道圣旨以后,他忽然要从蜗居一府变为面对天下,何况身旁更无半个知心人。他能够相信的,唯有他的琴。 尚御谄媚地说着一些言不及义的话,露晔逐渐厌烦起来。露晔早已听说过他的种种恶行,也不想掩饰自己对这种奸恶之辈的厌恶。 露晔的指腹贴上新调的琴弦。指腹上年深日久磨起的薄茧有些粗糙。他随意弹了几个音符,然后开始信手弹起一首曲子。 直到尚御脸上露出那种不可解的神秘微笑,仿佛他已寻着了露晔的命门;露晔方才恍然醒觉,手下不自觉地一紧,铮地一声,弹出一个紧绷欲裂的尖利音符。 "原来殿下素好抚琴。这首《秋胡行》,端的是好曲子,更难为殿下琴艺已臻化境——" 露晔忽然一阵恼火。感觉似乎尚未交手,便先已折了一阵;遂愤然起身,冷冷道:"这点雕虫小技,倒教宰辅见笑,其实不足为奇!" 尚御斜眼暗觑着露晔,脸上愈发堆起讨好的笑容来。 "殿下说哪里话来!既然殿下喜欢,臣便立意要为殿下访求名家。如今世上,旁的人倒也还罢了,只是独有一人,琴艺高妙,首开一派之先——" 露晔脱口道:"楚望!你……竟然能把他找来?" 尚御笑得诡异,眼中的笑意里又似掩藏着无限心机,口中的语气却是恭谨至极。 "臣谨遵殿下懿旨。" 但是尚御送来的,并不是琴师楚望,而是楚望的得意高足,清瑟。 清瑟色艺俱佳,知书达理而慧黠聪敏,时而沉静,时而笑谑,温婉解语。她有一种特殊的能力,能让人不由自主就将她引为知己,言笑晏晏间就解除了防备之心。 于是太子露晔也不可避免地将全副的信任付与了清瑟。他在她面前抚琴,他在她面前藉酒鸣才、高谈雄辩,他在她面前畅谈自己的满腔理想与抱负—— 他在她面前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尚御擅权专断、佞臣误国的憎恶。 他经常会产生一种错觉:清瑟看着他时,眼神里仿佛含着某种复杂的情绪;又似期待、又似矛盾,但当他想要仔细追究时,那许多情绪却又倏然消失,那双眼眸一瞬间变得柔和似水,温婉脉脉。 露晔终于决定要去试探清瑟。这是个太过大胆的决定,冥冥中几乎要押上他的一生做赌注——只可惜露晔当时,并不知道。 他不知道她身上的哪一点已经在暗中说服了他。也许是初见时的惊艳,当他初次看到她袅袅婷婷向他走过来的样子,脑海里像是忽然间崩断了一根弦,"铮"的一声,声如裂帛。他忽然变得六神无主。 也许是她身为当朝第一琴师的高足,而他酷爱她的琴艺与她的蕙质兰心。又或许,是因为当日尚御向露晔介绍着她,讨好般地要她向露晔行礼时,她眉间一闪即逝的、对于尚御的忍耐与薄怒。 第49节:秋胡行 .2005年06月27日 露晔斜倚着琴案,看似漫不经心地以指尖蘸茶,在琴案上写字。 清瑟果然走近露晔身侧,半俯下身来凝神端详那转瞬即逝的字迹。 "尚……御?殿下,你写的……可是宰相名讳?" 露晔从容微笑,"孤写的,乃是当朝第一奸臣贼子的大名。" 清瑟的脸色有点发白。露晔不动声色地继续注视着她。谁知她纵然吃惊,态度倒是控制得非常恰如其分,一瞬的惊异之后,她已经怡然一笑,轻描淡写。 "原来是奴婢看花了眼。好在奴婢所擅乃是琴艺,实在也不需要眼睛看得多清楚。" 滴水不漏的回答。这还不是露晔想要的结果。 于是他继续试探着她。但任何事情只要做多了,总会成为一种习惯,当露晔恍然惊觉的时候,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在清瑟面前表露过太多自己的真实情绪,自己关于尚御专横擅权、颐指气使的种种不满。 他想要收敛,想要改变。然而对一个人的习惯性的信任并不是那么容易放开,即使他已经知道了清瑟并没有她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慧黠而无辜;关于他的一举一动,太多消息都已经由清瑟传递到了尚御那里。 露晔起初暴怒,继而迷茫,最终变得冷然。他毕竟还太年轻,除了愤懑与恼恨之外,他也并没有其它手段来反制尚御。他在朝中毫无根基,所以他梦想着凭借自己天潢贵胄的身份,有朝一日能够君临天下,那时就可以将尚御一举成擒。 尚御愈来愈惊慌了。每当他进宫与皇上当面奏对时,太子露晔往往就立于御座之傍,清朗俊美的面孔半隐在纱幕锦帘的阴影下,看不清他的表情,那一双直视着尚御的眸子却清亮得惊人。尚御愈来愈不敢当面直视太子露晔,因为露晔眼中那抹光芒仿佛隐含着一丝少年的锐气和旁观者清的寒意,似要刺透尚御恭谨的伪装,将他整个人,连同内里已腐败不堪的心思,一道抖散扬起,摊开在阳光下,使他无所遁形。 终于,尚御找到了一名宗室之子,名叫舒光,家道早几代便已中落,父亲不过是小城的一名保长。但尚御很看中舒光的谦恭谨慎、淡泊无为的性格,更何况舒光的面相,在当地也甚是出名,传为大贵之相。于是尚御派人把舒光接到京城,伺机而动。 露晔的地位危如累卵,朝堂之上早已是山雨欲来,暗潮汹涌。但这一切,露晔并不知晓。 这日露晔又命清瑟抚琴。清瑟遵命,弹《秋胡行》一曲,委婉唱道:"泛泛渌池,中有浮萍。寄身流波,随风靡倾。芙蓉含芳,菡萏垂荣。朝采其实,夕佩其英。采之遗谁?所思在庭。双鱼比目,鸳鸯交颈。有美一人,婉如清扬;知音识曲,善为乐方——" 露晔半倚桌旁,手中握着半满的酒杯,闭目吟赏。一曲既终,他才睁眼望着清瑟,不太正经地笑谑道:"孤总觉此曲端的是在写你,'有美一人,婉如清扬;知音识曲,善为乐方'……" 清瑟笑嗔:"殿下当真醉了,却又拿我取笑!'知音识曲'我还勉强算得,但这'善为乐方'就全是殿下一人才学及此,何苦又说了出来,教我嫉羡?" 露晔果真有些醉意,脸色微微泛红,显见已喝了不少酒。自己尚未入继大统,朝政仍处于尚御把持之下,虽然在尚御的眼里他已经足够意气风发,但露晔自己仍觉得压抑而不甘,胸口像有某种纠结不清的东西挣扎着涌动,像要跳脱出他身体的束缚,在阴霾笼罩的京城上空张扬地奔放。 北方的夷狄进逼已经日趋猛烈,燕云十六州不用说早已沦入敌手,就是江北的一片大好江山,光复的话已经说了一百多年。几代皇权更替,却都只思偏安江南!如今他以宗室子弟的身份得以入主东宫,这是上天的意旨,是他再如何疯狂也想像不到的机缘,他不能再这样苟且偷安下去,他立意要为了国家有所作为。而首要的一件事呵,就是铲除尚御,彻底摆脱他的控制与阴魂不散,革除他当政时的种种弊端,做出一番新气像来! 思想及此,他脑中热血上涌,蓦然起身走到墙上悬挂的《禹贡九州及今州图》之前,指着最南端山长水远、其地险恶偏远、多瘴毒热症的琼州,一回身直视着清瑟的双眼,像要望进她心底最深处,一字一句说道:"若孤有朝一日得志,当流放尚御九千里至此!" 清瑟看起来是那么狠狠地吃了一惊,她一时间就只是怔怔地坐在那里,眼光落在地图最下边那穷山恶水的琼州上。 然后她调开了视线,努力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漫不经心道:"哦?那就是传说中的天涯海角?" 她看见露晔在笑,那是一种歪着唇的不怎么正经的笑意,但那笑意远没有达到他的眼底,他看着她的样子就像是某种缓慢的探究。 最后他说:"原来你也知道。" 清瑟怵然而惊,露晔语气中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已经表明了他的决心。他的面容那样的意气风发,豪情里还隐藏着一丝丝谨慎而稍微清晰了一些的试探和观察。清瑟的震惊早已被他看在眼里。 于是,清瑟决定兵行险招。 "殿下果然好魄力。但仅有勇气,是不足以将宰相大人发配琼崖的。奴婢但愿殿下胸中自有丘壑,也能拥有配得起如此勇气的胆识。" 露晔闻言很意外,"你……可是在规劝于我?" 清瑟额角悄然滑下一颗汗珠,但她心知肚明自己的孤注一掷已获得了相应的回报。但清瑟仍不肯就此罢手。 第50节:东宫太子 .2005年06月27日 "奴婢但愿殿下心怀鸿鹄之志,有朝一日得以大展宏图。" 露晔不再怀疑清瑟。但从那以后,露晔和尚御之间的不和就已浮上了台面。嘉泰帝的健康一日坏似一日,露晔与尚御之间的暗中较劲也愈演愈烈。 宰相尚御胆敢公然和未来的天子露晔争执,也是因为早已备下一着暗棋。 这着暗棋,就是舒光。 尚御平日笼络皇后外家甚为得力,便越发起了大逆不道之心。尚御并不怕冒险,也不怕采取其它激烈的手段时要有所顾忌。在尚御心里,既然是无毒不丈夫,又是太子露晔的势不两立将他逼到了痛下杀手的地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又何须心慈手软? 尚御开始考虑改易太子的可能。但在谋废太子的事情还没有发展出什么头绪的时候,嘉泰帝竟遽而崩逝! 事情已刻不容缓。尚御开始一边极力说服舒光去和太子露晔争夺皇位,一边以高官厚禄拉拢了皇后兄长及其两子,要他们去说服皇后加入这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尚御吩咐得力心腹速去迎接舒光入宫,一面刻意封锁嘉泰帝崩逝的消息,拖延太子露晔的反应时机。 最后当嘉泰帝驾崩的消息终于还是传出禁宫后,露晔一听到消息,便再也等不得皇后下旨宣召,火速赶往宫中。 在宫门口,他与一乘车骑遇了个正着。宫使簇拥下策马而入的那少年,眉间冷然,面无表情。 露晔疑心大起,待要命那少年回返问话,那少年早已去得远了。何况天色已瞑,不辨何人,而且嘉泰帝崩逝,宫中形式混沌不明,他不得不暂且撇开心中疑惑,疾速前往正殿。 露晔一脚跨进正殿,却见殿上龙座前影影绰绰,仿佛有人。他不由愕然,正待上前看个究竟,耳边就听得尚御志得意满地笑道:"殿下姗姗来迟,还不快快过来参见初登大宝的新皇上?" 露晔大为惊骇,厉声道:"是谁在这里胡言乱语?孤才是先帝圣旨亲立的东宫太子,理应继位为帝,这龙座上之人,却又是谁从哪里弄出来的冒牌货?先帝尸骨未寒,这岂不是大逆不道,公然谋反么?!" 露晔话音刚落,尚御就仰天长笑,笑声里显得极为快活。 先帝临终遗命,太子露晔悖乱无德、沉迷女色、行为乖张,着即废去太子之位,出为嘉王!另立宗室子舒光为太子,入继大统!" 露晔惊异,无法相信自己面前的这一切。他正要据理力争,背后已涌出一队禁军,将他双臂扭住,不顾他的反抗,一直拖下大殿去了。他狂吼,拼命挣扎,但背后只有尚御得意地放声大笑,与众臣山呼万岁的声音。 忽然,拖曳他的力量戛然而止。露晔站直,方待整衣,就听阶上尚御的声音犹带笑意,嘲讽般地说道:"嘉王殿下,皇上对你优抚有加,特意将琼崖二州,封作你的领地,你可即日起程!" 露晔气结,热血上涌,回身怒视尚御,"你伪传先帝遗旨,矫诏窃国,该当何罪?!" 尚御一挑眉,漫不经心似地说:"尚待嘉王有朝一日得志,可流放臣九千里至琼崖!" 露晔震惊,继而暴怒。他那样愤懑难当,血冲上了他的头顶。 清瑟!果然是清瑟!他好不容易相信了她,却又被她毫不留情地出卖!嘉王?他知道他这一生将再无反击的机会,因为尚御不会让他活到获得那个机会的时候!清瑟不仅仅是出卖了他,她还杀了他!杀了他! …… 风凋的故事戛然而止。 流波愣在那里,室内一片令人窒息的静寂。不知过了多久,流波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是……是个曲折的故事。可惜,结尾不太圆满……" 风凋始终低垂的眼帘忽而扬起,眼中寒芒一闪,语气也愈加冷冽。 "我还没有说完。" 他紧盯着流波,唇角逐渐勾起一丝恶意的微笑。 "露晔本不叫露晔,清瑟也不叫清瑟。露晔的本名,是风凋;而清瑟的本名——是流波!" 流波震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风凋骤然仰首,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他一边笑,一边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推开门走了出去。 "我是说,流波,我就是故事里的太子露晔,我,是被你害死的!" 之三 风凋消失了数日。他没有再来店里。 而流波却越来越心神不宁。风凋的故事与他临去前凄厉的笑声,都化作最尖锐而冷酷的指控,撕扯着流波的神经。 苦恼不已的流波终于忍不住要向白月、红云讨教解决之道。这天古董杂货店打了烊,流波仍留在店里,和白月、红云讨论此事。 "你们说,我该怎么办?风凋把一个故事讲得那样绘声绘色,还指控我就是那个清瑟……他到底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他的眼神那样仇恨,他的笑声那样凄厉,决不会因为我一句道歉就了结……" 白月和红云对视一眼,仿佛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白月将话说了出口。 "流波,风凋不是人,但你却是。" 流波絮絮诉说的声音忽然停顿,她哑然地微张了口,愣愣地看着白月。 白月叹息,详细说明:"风凋前世被舒光取而代之以后,就一直没有再见过你。不久他就被尚御害死,却执着一直不肯转世,誓要找到你当面对质说个清楚。可是你已经转世投胎了十几世,如何还能记得那么久远之前的事情?但风凋滞留人世太久,若不解决他心中千年执念,就无法令他重新回归地府,甘心进入那六道轮回——" 第51节:狂野 .2005年06月27日 流波开始头疼了。她无奈地看着白月和红云,低声问:"难道就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方法?我连自己上一世是何方人氏、做过何事都不记得,更不要说是千年以前。可是如果我不给他一个圆满的解释,他就不肯离开?" 红云沉吟不语,许久方点点头道:"还有一个法子,只是难免玉石俱焚,况且也不一定能够成功——" 流波求助地看向红云,那双眸子里满是天降横祸、茫然无措的哀恳。红云叹了口气,终于缓缓道:"我在'攻击和解放'方面还有些薄力,以前我曾在一部古卷上看过一个强行释放厉鬼心中执念,令其回到地府转世投胎的法子,咒语和结印手法我都记得,只是需要准备的东西,未必能得来——" 她眼神陡然一冷,盯着流波一字一句道:"此法需要你的'一滴血,一缽泪'作引,方能实施!这一滴血却是不难,想你不会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只是这'一缽泪',非得是你心中对当年之事真正愧疚悔悟,所怜所感,落下的眼泪才合用!" 流波大愕,喃喃道:"这……我不是吝惜眼泪,可是我对那些往事都不复记忆,怎样又能愧疚悔悟,心有所感?红云姐姐,你……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白月早返身进入内室,翻箱倒柜终于寻得那部古卷。那部卷轴是以丝绸制成,但年深日久,丝绸也早已泛黄残破,还长了许多霉斑;上面的墨字也模糊不清。 红云接过来展开,室内烛光忽然一阵忽明忽暗。流波不禁紧张起来。 忽然有人在门外一阵长笑。 "流波,你想摆脱我?你对我做了无法原谅的事,现在却心虚起来,想要逃避自己应负的责任?" 屋内三人皆相顾失色。门外那声音分明是风凋的,却又有丝不像;那声音似笑似哭,低沉压抑,伴随窗外漆黑无光的天色与骤然狂暴的冷风,令人心生惧意。 流波深呼吸,鼓起勇气回答道:"风凋,我并不想逃避自己该负的责任,我只是不记得了……所以我也在努力回想,而且我也想要帮助你……" "不记得了?哈哈,能够遗忘的人,是多么幸福呵。" 店门无声无息地打开,风凋大步而入。大门在他身后合拢,今夜他一直束在脑后的头发狂野地散开,长发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神,他唇角的笑意嘲讽而冷淡。 流波一时被他的气势吓怔,冷意悄悄攀上了她的脊椎。她强迫自己勇敢直视着他,说道:"我很抱歉,我遗忘了那些事。可是请你一定要相信,今时今日的我,绝没有害你之心,反而是很诚心诚意地想要帮你!你要求我负责任,可是千年之前的那个人不是我,即使是我的前世,也是另外的一个人了;你如何要我为别人做过的事情负责?" 风凋一怔,随即大笑起来。 "哈——果然还是当年的流波呵,永远巧言令色,有无数个理由为自己开脱!你难道没有把我的一举一动报告给尚御知道么,难道没有将我的信任和我的感情弃如敝履,难道没有陷我于死地,没有害我于万劫不复么?!" 流波双脚发软,倒退了一步。 面对着这么强大的指控,与这么深重的怨愤,她虽然知道那个做出一切的人,是"清瑟",而不是今日的流波;但是她无法拒绝这样的指控,无法漠视他历经千年积累而成的怨气与愤怒。那是太强大的一股力量,甚至可以左右人的心神;流波想笑,又想哭,然而她纵然鼻尖酸涩,眼中却仍没有泪水。 原来,人真的不能做错一件事。一旦行差踏错了一步,哪怕经历了几生几世、几千几万年,也不能抹灭自己曾经的罪孽—— 角落的白月忽然冲向柜台之后,那里摆放着名琴"鸣涧"。她来不及盘腿坐正,也来不及从容调音,指尖飞快掠过琴弦,带起一连串熟悉的旋律。 "泛泛渌池,中有浮萍。寄身流波,随风靡倾。芙蓉含芳,菡萏垂荣。朝采其实,夕佩其英。采之遗谁?所思在庭……" 流波和风凋都是一凛。流波也因此从方才的一时心神迷惑中挣脱了出来,定了定神,目光重新清澈分明。 但风凋的眼神却变得有丝迷茫。他愣在那里,仿佛停下了一切思考、一切动作,他细意聆听着那首他曾无比熟悉的曲调,而白月眼见得手,却并没有停。 "……双鱼比目,鸳鸯交颈。有美一人,婉如清扬;知音识曲,善为乐方——" 曲终的那一霎那,红云右手指fèng间忽然多了一道闪着寒光的东西。她飞快奔到流波身旁,未及多言,已抓起流波右臂,在她腕间一划—— 顿时,流波白皙如雪的肌肤上,已溅出了星星点点鲜红的血花! 红云左手俐落地一抖,方才那部古卷就随着她手腕转势打开,流波的鲜血溅到那部卷轴之上,红得愈发刺眼清晰。 与此同时,几滴流波的血也不可避免地飞溅到了风凋的手臂上。当流波的血接触到风凋肌肤表面的一瞬间,风凋骤然爆发出一声凄厉而痛苦的呼喊。他以另一只手握住了那只溅上流波鲜血的手,他的双手、甚至整个身躯,都颤抖得不成样子。他的嘴唇哆嗦着,眼睛死死盯住红云手中的古卷,眼神凄厉而绝望。 红云已顾不得那许多,迅速做起手印,口中喃喃念起咒语。白月丢下琴,冲到流波身边,一边飞快帮她包扎伤口,一边焦虑地催促道:"哭啊!流波,你的眼泪!只有你的眼泪,才能救赎风凋!" 而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流波却只是定定地站着,任红云割破了她的手腕、任白月替她紧急包扎,对面前的风凋凄厉长啸的惨状也视而不见。她的眼神低垂,漫无目的地凝聚在某一点;她的神智仿佛已经脱离了她的身体,在半空中浮游。 第52节:冰窖 .2005年06月27日 白月更为紧张,一边观察着更加狂暴而痛苦的风凋,一边不住地摇晃流波,叫道:"流波!你要清醒一点!怎么回事?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流波一震,忽尔回神。她慢慢抬起头来望着面前痛苦挣扎的风凋,声音低得轻似耳语。 "我记起来了……" 白月一愣。"流波,你记得了什么?那就快哭呀!红云那里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刻不容缓,快呀,流波!" 流波仍恍如未觉般,轻声说道:"我记得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了……"她蓦然提高了声音,直视着面前的风凋,一字一句道:"因为,是你生身父亲洵王懿,害我家破人亡!" 室内诸人皆是一愣,大为震愕。就连仿佛如烈火灼身或如坠冰窖般痛苦难当的风凋,都咬着牙忍下了一波波或灼热、或酷寒的痛苦,睁大了眼睛,无法置信地盯着流波。 "你说什么?我父王……" 流波不理他的疑问,自顾自往下说道:"我父亲也原为朝中大臣,当年因洵王有争位夺储之心,而不愿党附于他;因此被洵王挟嫌报复,被诬下狱,惨遭不测!而我一家四十余人,皆被灭门!我幸而当时随同师傅楚望在外修习琴艺,侥幸得免;师傅因与舒光之父有故旧之情,遂带我前去投奔,蒙舒光起了恻隐之心,在他父亲面前为我说情,有他一家收留照料,方得苟活!……" 风凋闻言,如遭电击,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而流波仿佛盲了一般,眼神黯淡无光,只是径自继续说着:"所以,虽然我也厌憎尚御,可是这样一个既可以报复洵王、又可以报答舒光的机会,我是怎样也不能放过的!你待我好,我自然是感动的,人非糙木,孰能无情?可是你待我再好,我的父亲、我的家人也都再也回不来了……" 风凋忽然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既然你已入了东宫,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一旦事败,你知道的内情已经太多,难道尚御就会放过你?" 流波一震,眼神忽尔起了一点波动。她的眼光缓缓在风凋面容上飘过,带着一点似真似幻的打量。然后,她轻轻地笑了起来,垂下了头。 "我这条命,已经是当年师傅和舒光给我的。所以我已经多偷得了这么长的一段时光,够了……"她静静说着,眼中忽然浮上了一层水雾。 "我本来想着,当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无论你和尚御谁输谁赢,我都可以终于去和我的家人团聚……可是当你深夜入宫以后,我才发现不知何时,东宫的宫人、侍卫都已无影无踪;我情知事情不妙,就在此时,一队剽悍侍卫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尚御的心腹之一,宰相府吏重瞳。他冷冷地看着我笑,说:'流波姑娘,先皇驾崩、新帝登极,你的责任已了!'……" 风凋忽然安静下来,凝视着流波眼中盈盈泪光,似有所悟。 "我知道,我的大限已到。我只想问他,新帝究竟是谁?是救我一命的舒光,还是……那待我以诚、我却背叛了的风凋?我想着倘若是你输了,我会伤心吗,我会落泪吗?可是我却再没有机会知道,因为我还来不及说话,双臂已被侍卫一左一右钳制,然后重瞳走了上来,他的手里,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 流波话音未落,一滴眼泪终于滑出眼眶,坠落于她脚前的尘埃。 风凋身躯剧震,向前迈一大步,就向着流波颈间伸出了双手,面上表情似笑似哭…… 电光石火间,红云一抖手中长卷,那卷轴飞快斜cha入流波与风凋之间,阻住风凋去势,轻飘飘蒙在流波落泪的容颜上。长卷的丝绸很快被流波的泪水沾湿,红云念动咒文,手做结印,左手一扬,那卷轴陡然飞起,随红云臂力斜飞向一旁桌上摆放的"玉壶冰"琴,覆盖在琴身上。 几乎与此同时,风凋骤然爆发出一声凄厉而痛楚的长啸。他的长发张狂地飞散,他的面容无比痛苦。他的肌肤上逐渐爬满了一丝丝鲜艳的血痕,那血痕逐渐扩展,似要将他整个身躯割裂! 流波大惊失色,往他面前跨出一步。 "别过来!"风凋以手掩面,蓦地爆出一声痛吼。流波吓了一跳,不由站住了。 "好个古董杂货店呵……就连店主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呢,如此恶毒入骨的古老咒文!"风凋咬牙切齿,他挡在脸前的手臂上,血痕逐渐扩大、爆裂,却没有一滴鲜血流出! 白月听着他怨毒的声音,忽然柔声说道:"风凋,难道你不知道,要驱动这咒文,首要条件便是流波心中,对当年之事真正愧疚悔悟,所怜所感,这样落下的眼泪?你求了千年,所为的,不就是这个么?一个真相,一点歉疚……甚至在你失去生命之前,她便已经用自己的生命偿还了你!风凋,流波所能给你的,甚至不能给你的,她都已经给你了呵!" 风凋的挣扎突然停顿,他甚至放下了掩面的手,愣愣地盯着面前泪流满面的流波。 然后他又望向桌上那被长卷覆盖的名琴,"玉壶冰"。仿佛在这一瞬,他想起了很多东西,他的眼神渐渐变得云水般温柔。虽然他的面容已经血痕纵横交错,变得狰狞,但他注视流波的目光,第一次变得平和宁静,还有一点点无法掩饰的情绪,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琴棋诗酒之间,他们曾分享过的温馨。 "那琴是我劈坏的。当时我气极了,以为你毫无理由就背叛了我全部的信任……但是现在,流波,我不恨你了。"他轻轻说道,"再不恨你。可是,仍会一直记着你……" 流波动容,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没能发出声来。 "泛泛渌池,中有浮萍。寄身流波,随风靡倾……"风凋坦然一笑,开始轻声吟唱着那首《秋胡行》。 流波怔住,随即又仿佛体会到了什么,她敛眉微笑,走到"鸣涧"之后,开始和着风凋歌声而弹奏。 "双鱼比目,鸳鸯交颈。有美一人,婉如清扬;知音识曲,善为乐方——" 在最后一个音符滑出流波指尖之时,风凋朗声长笑—— 身影,随之而逝。 附录: 古琴鉴赏: 鉴别古琴的优劣,主要从选材、工艺和发音等方面进行。 在工艺上,琴面弧度平正、自然适度,不能有凹陷或不平现像。琴身端正,放于桌上应平稳。各部分加工须精细,胶合处严密牢固无fèng隙。琴身油漆色调雅致,表面平滑光亮。琴弦应丝条均匀、质地光泽,洁白而拉力强。缠弦以紧密、均匀、明亮、光润为佳。 在发音上,应音响纯净、音量宏大,各弦发音均匀,没有杂音,高音清晰,共鸣和传远效果好,音色优美、圆润、清脆,既不尖锐,也不钝拙。 古琴上的断纹,是古琴年代久远的标志。这种特有的现像,是由于木质、漆底和振动性能等的不同,琴漆经过长年的振动而造成的。有断纹的古琴,不但琴音透澈,而且外表也很美观。北宋以来,琴人对此极为重视。 第53节:剑走偏锋-龙泉剑 .2005年06月27日 偏离 摇曳的荷花池旁, 素衣女子回眸浅笑,星目婉转,玉面微红…… 他剑眉入鬓,虎目生威,薄唇轻扬…… 那样的情景,那样的相对…… 已经很久,很久了。 深夜。月上中天,暗云微度,天色已晚。一阵凉风拂过,月光忽明忽现,闪烁的不仅仅是星星。一种诡异暧昧之气笼罩天空。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一个影子忽隐忽现地慢慢向这间看似不起眼的古董杂货店靠近,那凄厉的声音在幽明中来回游荡,一种鬼魅魍魉地飘忽,令人不寒而栗。 两姐妹突然从睡梦中睁开眼睛。红云立刻起身向白月的房间跑去。 白月慢慢坐起,脸上带着一抹了然的微笑,只是手中悄悄握住自己身边那把青金石匕首,匕首上的橄榄石在这个夜晚异常夺目。她轻轻一挥手,书桌上的一盏纱灯亮了,四周宁静下来,她走下c黄来,知道一夜好眠就此结束。拎起桌上的紫纱茶壶缓缓倒入旁边的杯中,茶香满室她的笑容更深。 "姐!"一身背心短裤打扮的红云推开白月的房门立刻护在她身前,"姐。这个精怪很不一般。你小心。"白月的体质经常会吸引一些很特别的东西。 曾经发生过的事一下子拥上她的记忆前端,让红云的神经立刻紧绷,她用力甩甩头。"放心。它不像有杀气的样子。"白月悄悄地从红云身后出来,红云立刻把她护回去,"不行。你上次也这么说。"白月愣住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原来妹妹也想起那个遥远的过往。 那样的前尘,她们彼此都恍然如梦地过往,时间久得有时她都怀疑是否真的发生过。 红云的手在空中翻飞结成一个印,"出来!不然我就让你形神俱灭。"她一声暴喝,震得四周空气一阵激荡,那声音源源不绝的传入幽明之中,"求求你,救救我。"那个声音越来越近,"救救我,救救我。""红云,让我来。"白月给你红云一个安心的笑容,从她身后走出来。"让我助你现出原形。"一道柔和温暖的白光从她手心发出渐渐扩大,包住一个身影。 一个衣衫凌乱形容憔悴的单薄女子出现在她们眼前。一张小小的瓜子脸,一双惊恐的水灵灵大眼,苍白的小嘴唇,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白月的眉头皱了一下,在红云的制止前抓住她的手,这个少女立刻精神起来。白月腰间地匕首突然颤动起来,她低头看了一眼,再看看眼前受惊的少女,暂时忽略匕首的警示。红云也看见了,看着少女的目光不由一寒,手上暗暗提起红光。 "两位姐姐。小女子龙媛。求两位姐姐救救我。"眼泪缓缓地流淌下那玲珑如玉的脸庞。"既然你来找我们一定清楚我们的规矩。如果能帮你我们自然会帮你。"红云再次护在白月身前,一改平常的嬉笑,难得的严肃。"你的本体是什么?"白月带着一贯淡淡的微笑。 少女龙媛的双手上浮起一把宝剑的影子。 此剑长二尺八寸三分,清光自然如水。镌刻铜铸在剑身上的篆书、"龙凤七星"纹饰图案,非常清晰,与剑融为一体,不露雕凿痕迹。显得古雅别致、坚韧锋利、刚柔并寓、寒光逼人。剑鞘与剑柄,是稀有的梨花木,不必加漆而显古色古香,越用越亮,还嵌有珍珠、绿宝石,柄端悬垂艳红的两缕真丝线。难得一见的俊秀好剑。 姐妹俩一眼看出此剑价值不菲。 "龙泉宝剑?!"红云动手去拿,那剑却消失了,待她的手收回又慢慢显现。"红云,你没有发现她的本体并不在我们店里吗?"红云看看那把秀美的宝剑,冷眼打量那个受惊小鸟一样的少女。"那你来找我们干什么?不在我们职责范围内。立刻消失。"瞪了一眼那个瑟瑟发抖的少女。"求求你们,除了你们没有人能帮我。我耗费了近百年的修为才能出来向你们求救。求你们一定要帮我!"她的眼睛只是看着白月。"快起来吧。告诉我怎么回事,我们才能帮你。"红云冷然地走到一边她不会像白月那样轻易相信她,眼睛仔细地盯着她,时刻戒备着。今夜的红云不同往日,她感到一种酝酿中的紧张,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深呼吸几口,今夜的空气很凉,几乎不像夏天。这个夏天快结束了吗? 第54节:力量 .2005年06月27日 今天的月亮就像若干年前的一样。那次的经历现在想起来还令她微微发抖。她抱住自己想要抑制颤抖。她没有发觉白月悄悄看了她一眼,眼里是浓浓地担忧。这样的夜有一股引人回忆的力量。 "把你取回来?!"白月惊讶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你的主人要出售你?"龙媛难过地摇头,"他没有这个意思我才着急。这样一直待在他身边我就永远不能脱身了。"白月陷入一阵沉思,"没有其他的办法吗?""最近他身边又来了一个人,这个人邪气很重,我担心他会发现我的存在,到时候我一定会永世不能超升。""哇!什么人这么厉害。你不会太夸张吧。"红云终于被她们的对话吸引,也走过来。龙媛很认真地摇头,"绝对不是。这个人身后有好几个冤灵,他自己一点没有察觉也丝毫不受影响的样子。"白月定定地看着她,"照你这么说一定是个煞气很重的人。你主人竟和这种人在一起。他不受影响吗?"龙媛的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一点也没有,所以我很着急。"红云突然cha话,"你那个主人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样就更麻烦了。""求求你们,帮帮我!"龙媛惊慌地急急拉住白月的手,"不要急。你先告诉我们你主人的情况,我们再看怎么帮你。红云你不是一直很想要宝剑吗?"白月微笑着看着红云。红云耸耸肩"无所谓我倒是对那个冤灵缠身的人比较有兴趣。"白月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头。红云立刻抱住她,"姐。我乱说的,你不要担心。"白月展开眉头拍拍她环住自己的手臂。 其实今晚她也梦见若干年前的那场经历,这样的梦似乎预示着什么……她不愿深思,那种灵魂深处的痛楚,现在的她或许依然承受不住。 "说说看你那个主人的情况。"她把思绪拉回眼前。 一本商业周刊出现在她们面前。那是一个有绝对性格的男人。这男人五官深邃,脸部的轮廓如刀刻斧凿般立体突出,炯炯有神的双眼中有几分冷漠,薄而有型的嘴唇不耐烦的紧抿着,伟岸的胸膛露在敞开的米白色衬衫外,强健修长的双腿包里在水蓝色的休闲裤里。 白月皱着眉头把杂志还给龙媛。"这样的人我们恐怕很难帮你。无法通过正常手段接触。非常手段是不被允许的。""我拼了百年的修为来找两位姐姐,求两位姐姐一定要帮我。"红云看着杂志上的人,眼神一黯。"姐,我想起来了,上次听几个'朋友'说起过。这个家族不干净的。他们是靠黑暗手段发家的,现在还与一些黑暗世界有关系。"白月点点头"那就难怪,所以他身上才有这么重的煞气。"白月的手在封面上一抹,那照片上立刻现出异样,一股黑沉之气包围在这个人身边。 "啊!"龙媛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她的身影立刻暗淡了,"你们一定要救我,不然……救我,求求你们……""龙媛、龙媛……"那抹身影竟然很快消失了。少女的凄厉求救声还回荡在她们耳边。 "怎么办?"红云看着龙媛消失的地方,瞪着眼睛问白月,这样的变故她也措手不及。"看样子她确实有麻烦了。"白月走到古藤书架旁,抽出一本书,翻到一页,举到嘴边,轻轻一吹。一个纸样缓缓落下,落地时已经变成一个白胡子老爷爷。 白月看着白胡子老爷爷消失在眼前,低头继续看那本杂志。红云打了一个哈欠,"姐,有没有东西吃。我饿了。""锅里有冰镇的甜汤,冰箱里还有水果。"白月没有抬头,红云好奇的一把拿过她手上的杂志。 霍靖伦,霍氏集团的当代掌门人,现年36岁,本城最有价值的黄金单身汉之一。 "哇!什么东西?现在的财金杂志怎么跟八卦杂志一样无聊了。"红云看了标题之后就把杂志还给白月了。"也不是全然没有关系。像这样的人,他们的婚姻多数都是利益集团的合作,对未来的经济结构划分和利益分配有直接联系。你看未来预测中的几位女性都是大集团的公主。如果结合成功的话会直接影响该领域的未来发展。"红云再看了一眼,"也就是说,这个人我们不能贸然行动,因为会影响整个金融市场,哪怕他'该死'!"白月点点头"就是这样。所以我们一定要谨慎处理。" 她们彼此没有再说话。白月陷入深思,红云看似专心的吃西瓜。 一个长发飞扬的少年,一脸的得意,"你们还太嫩了,这样的情况以后会再次发生的。相信我,你们躲不掉的。" 此刻她们脑海里都是这样的一幕情景,已经很久了,以为会淡忘了,今夜却格外清晰。 "不知道此刻钟馗帝君在哪里了?"白月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我记得这样的夜晚,他最喜欢了。"红云从西瓜里抬起头"那个死小孩每次都故弄玄虚。"白月看了一眼她轻笑出声,现在的红云满脸都是西瓜籽,非常可爱的样子。 白胡子爷爷突然出空中坠落,嘴角流出黑色的血液,身影已经忽隐忽现了。"飞爷爷。"两姐妹立刻上前扶住他,白月结起印信,一道白光注入老者体内,终于定住他的身形,令他不会消失,"是不动明王咒。"红云的口气非常严肃,白月倒抽了一口气,"我也觉得不是普通的印符,但是没有想到这么厉害。""你们要小心呀……对方……对方,不简单呀。"老者终于苏醒。"如果不是那把龙泉剑肯救我出阵,不然此刻已经魂飞魄散了。"白月和红云把老者扶到竹椅上,"飞爷爷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世上能伤到你的人很少了。""开始我也没发觉有异常,在接近放宝剑的房间时突然有一股很怪异的力量向我扑过来,一下子就不能动了,等发现是凶险的不动明王咒已经来不及了。"红云递过热茶,助了老者一股真气,老者的脸色终于缓和,"这么厉害的咒我却没有见到施咒者。当时我已经无力抵抗了。幸好那把剑的精灵突然出现,她拼了百年修为从外面为我打开缺口,我才能逃回来。" 第55节:古书奇谈 .2005年06月27日 曙色苍茫,天边由青白而绯红,天边是很淡的粉红色,镶嵌了一个生铁般惨白的月亮,太阳快要升起来了。白天的热气已经慢慢浮现,伴着微风,身上一阵暖意。白月轻轻推开窗户,准备迎接第一缕晨曦,满室的阴森慢慢消散。 "飞爷爷您好好休息吧。"白月抓住老者的手,一瞬间老者已经恢复成一个纸样,白月轻轻拿起,放进一个流光溢彩的玉盒里。"飞爷爷这次伤得很重,只怕很难恢复。我要把他送回蓬莱阁。这样会恢复快一点。"红云点点头,"我找'朋友'去收集情报。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白月有些迟疑"我们不同于寻常人。你那些'朋友'都是气浊的人。接触久了恐怕不好。"红云恢复古灵精怪的样子"安啦。我有分寸的。有时候他们比精灵还要管用。"她向白月眨眨眼睛,"这里毕竟是人类的世界。"白月释然"我走了。你多多留意店里。实在不行就呼唤一些精灵出来。""那倒是。它们整天在这里白住也应该出点力的。" 整个屋子突然骚动起来,"各位不用惊慌,红云不会伤害你们的。"白月的声音柔柔地,绝俗地温暖笑容和周身白光安慰了骚动。她点了一下红云的头,"不行就暂时停业吧,我真担心你把店拆了。"红云把她推出门,"你安心啦,不会有事。赶快去,不要再耽误飞爷爷治疗了。" 今天站在店里是一位长得很符合现代的审美观,仰首大笑的时候,嘴巴并不比朱丽亚?罗伯茨小的美貌女子,她叫颜如玉(见蒋胜男《古书奇谈》)。她一边笑脸迎客一边麻利地整理着老旧的古书,说也奇怪,一些花掉或者破损的文字都在她的"修补"下一一完整显现。红云从外面进来,"今天辛苦你了。我会帮你求情的。"那女子露出惊喜的表情,"那就真的要感谢你了。我走了。"红云点头,那女子渐渐消失了。 红云一边翻开手边的账簿一边从塑料袋子里拿出一个汉堡,大大地咬了一口。头也不抬地看着今天的记录。 一会吃掉汉堡又拿出一个鸡翅。合上账本,开始关门。她看了一眼天色,淡淡月影已经爬上天边,白月不在家,又是一天。她开始想白月了,夜晚一个人总是容易寂寞。 霍家大宅。 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从傍晚开始名贵的轿车,西装革履的男子和妖娆迷人的女子就不停进出。音乐声和欢笑声一刻也没有停歇。平时静谧的花园也灯光璀璨,到处都是双双对对的人影,耳边听到的都是高谈阔论。全国最有影响力的商界名流都在这里,他们是来给霍靖伦祝贺37岁的生日的。 "恭喜!你更加成熟了。"一个一身白西装的男子挤挤眼睛拍拍一身宝蓝色西服的霍靖伦。他今天神清气慡一点也看不出来已经快40了,一头短发前面微微翻翘,这几乎就是他的特色;一双凌厉的黑眸并没有太多笑意,嘴角紧抿略有上扬,不失礼也决不热情。递了一杯酒给白西装的男子,"这么晚才来?我以为你们不来了。"白西装男子附在他耳边很神秘地小声,"我们找人来救你了。你老爷子今天可是有备而来,你要小心应付。"他看了一圈花枝招展的女士们"说真的,到底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入你挑剔的眼。"他一边微笑着举杯向几个朝他们目送秋波的女子示意。"我有资格挑剔,不是吗?"他的眼神非常不屑,冷冷地看着在他面前骚首弄姿的女子。白西装男子用看恐龙的样子看着他,"你真的决定不婚了?""因为我中意的女人恐怕还没有出生。"他一口喝掉手上的酒,纯的伏特加。味道很冲,入口辛辣,酒精度数很高,可惜对他没有任何作用。有时候真的希望自己不要那么清醒。 一个黑色西装的男子站在白西装男子的身后。"唐大律师,你终于来了,一切搞定了?"他们三个就是本市最有价值的单身汉。此刻站在一起各具魅力自然吸引了全场女性的目光。他们不一为然地继续饮酒聊天。 精神矍铄的霍老爷子出现在前面,"欢迎各位今天来参加霍靖伦的生日宴会。照顾不周请多多包涵。下面就请各位开始跳舞吧。靖伦,王小姐和你跳第一支舞。"老爷子用命令的口吻向霍靖伦指示,"是的。爸爸。"他已经牵起一脸妩媚得意的王小姐走进舞场。远处黑西装男子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很多商界名流都带着自己的女儿向霍老爷子走去。进入霍家就意味着荣华富贵,何况霍靖伦还是一个极具个人魅力的对像。白西装男子看了一眼手表,拍拍旁边男子的肩膀,悄悄出去了。这时霍靖伦的脸上才露出笑容暗暗送了一口气,引来周围女子的议论。王小姐也更加娇媚得意。 那样的女子似乎就像白莲花一样,清纯优美得令人目不转睛。任何女子在她面前都会自觉庸俗。 她身着月白色素绢袍,乌黑如瀑的长发,倾泄至她的腰际,鬓边装饰着一朵盛开的粉红色睡莲。两颊旁青丝似堕非堕,细致的五官便也若隐若现,清冷的眼眸冷淡地看着尘世,幽幽深深,好像隐藏了许多与少年年龄不符的智慧和秘密。她衣上散着淡淡的花香,缓缓走来气质如兰,在水晶灯光下,飘如仙姬。这样的女子不一定是最美丽的但一定是最迷人的。她那种淡淡地超然就像一种无声的挑战。她不是高傲的玫瑰只是一株更加难得的空谷幽兰。这样纯净天然的气质让人身心舒畅。 霍靖伦走上去,仔细打量这个女子,暗暗称赞两位好友确实花了一番心思。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令在场的所有女子失色黯然,令父亲第一眼就满意。"你是谁?"他在她耳边轻语。她嫣然一笑,恍惚却更加惑盅人心,"你希望我是谁?"他自然地环住她纤细的腰肢,那样的清凉如水。她没有躲避,只是更加柔软,眼睑低垂,绯红隐现,说不出的娇媚迷人。 一身浅灰色西服的江昶向他们走来,"白老板,想不到你也会来。"(见永遇乐之《丁香结》)女子眼里的迷惑稍纵即逝,"原来是你。一时没有认出来。"江昶向她粲然一笑,显然很高兴"容融如果不是临时有通告也会过来的。我马上打电话给她,她一定后悔死。"江昶说着就拿出电话要拨。霍靖伦拦住他,"恐怕要麻烦江先生给我介绍一下这位女士了。"江昶慡朗一笑,"白老板你不介意吧。"见她颔首同意他才介绍"这位是在古董界非常有知名度的白月小姐。她和妹妹开的古董杂货店里包罗万像,什么好东西都有。您有机会可以去看看。白月小姐的花茶更是令人齿颊留香回味无穷,我和女友经常去那里掏宝。"霍靖伦握住她细滑如玉的手,"想不到你这样的人会去照顾那些陈旧的死物。"白月摇头轻笑"在我眼中它们都是有生命的,甚至就像我的亲人。"他眼神一愣"我想就算是一流的鉴赏家也很少会把古董比喻为亲人。你真的很特别。"白月但笑不语,没有抽回他握住的手,"先跳个舞。"他直接拉她走进旋律。她如一朵月夜绽放的夏花,让人不忍放手。 第56节:翡翠人 .2005年06月27日 他几乎有些微醺。她身上独特的香味就像一杯上好的白酒,醇香宜人。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他醒来,急忙探向枕边,一阵凉意,显然离去已久。他举目四望哪里还能看见她妩媚的身姿。c黄边地下有一朵她昨晚鬓边的睡莲。那不是一场梦,真实的就像他此刻鼻翼间的莲花香气。 红云伸了一个懒腰打开店门,嘴里还小声嘀咕"臭老姐怎么还不回来,想死人家了。"她俏皮地吐了一下舌头。"哇!不会吧,谁大奔不要了扔在我门口。"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漂亮的奔驰。 "白月!"霍靖伦走出来来一把抓住正在欣赏眼前这辆黑色大奔的红云。"妈呀,一大早就遇到色狼。天哪!你还让不让人过日子呀。"红云一把推开他,"你昨天晚上不是这样的?"眼前的少女有和她一样的容貌却有完全两样的神态,白月是轻柔优雅的,眼前的少女是娇俏灵动的。她们会是同一个人吗? 红云转过身看着他"昨晚?霍先生感情你一大早就醉酒闹事啊。我什么时候见过你?你搭讪的手法放在我们店里都嫌旧。"红云没来由的感到一种郁闷和烦躁,就像龙媛突然来访的那个夜晚,这种感觉让她非常不舒服,破坏了她一天的心情。 霍靖伦眯着眼睛打量她,"白月和你是什么关系?"红云狠狠瞪他一眼"无可奉告!对不起今天我们不做生意,下次请早点。"说着她就准备关门,真是流年不顺,一早上就遇到这个讨厌的,她想起飞爷爷受伤的事火气更大。 "红云你怎么又耍脾气了?"轻柔婉转的声音在他们的身后响起,一身淡绿色绣花旗袍的白月撑着一把古旧的纸伞袅袅婷婷地向他们走来,手上还拿着一包东西。这样的白月沐浴在阳光中,如同上好的翡翠人儿。"姐。你终于回来了。飞爷爷还好吧。"红云一把抱住她,"这么香!你带了我最喜欢的桂花莲藕呀。"白月揉揉她的头发,"是呀。这几天辛苦你了。" 不知道是阳光还是白月的柔和,霍靖伦有一种眩晕,嘴角浮上若有若无的浅笑。抓住她握住青竹伞柄的手,声音依然冷傲,自然地质问,"今天早上你到哪里去了?"白月皱起秀眉,红云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少用你的咸猪手碰我姐姐。再走过来我打的你妈妈也认不识你。"一边说还向他比画着自己的拳头。白月微笑着拉住她的手,化解双方的对峙,"红云你想打走我们的大客户吗?"用眼神暗暗制止红云,她发现此刻的红云气场很乱,整个人非常浮躁。不解地微微蹙眉。转过脸去,依然笑容嫣然。 "霍先生先进来吧,我们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霍靖伦改为抓住白月的手臂,"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白月表情转为疑惑,"霍先生您的问题我无从回答。这几天我都不在家中,今天更是第一次和您见面。"她淡淡地语气非常肯定。"这样的容貌身段……你换了一种香味……但是我不会认错。你很特别。"说着他拉起她柔软的手轻轻置于鼻下唇间,他也很肯定。白月和红云都倒抽了一口冷气。红云不知什么时候手上多了一支丹凤黄金钗,这钗沉甸甸的,那颗宝石此刻格外炫目,发出女神眼睛一样的诡异的光芒(见姬泱《夕阳》)。"这钗很不寻常,以前有个公主用它自杀。说不定她的灵魂现在还附在上面。你要不要试试,顺便去陪那个公主。据说是个绝代美人。你要不要试?!"钗尖一寸寸顶向他的颈项,最后就只有一皮只隔,眼见就要刺破他的动脉。她的眼珠浮上一道红光,那是她失控的前兆。今天的红云异常激动。 "红云。我想霍先生只是认错人了。"白月微笑着安抚一触即发的红云,看似不经意地拿走她手上的钗,其实已经注了一道白光压住她的狂躁。"我不会认错。昨夜你留宿我家。"霍靖伦很认真的摇着头。 "我留宿你家?","我姐留宿你家?"姐妹俩异口同声。白月吃了一惊,不由定定地看着霍靖伦,红云拍了一下白月,"姐,我已经完全糊涂了。"霍靖伦看着她,"你的眼睛和昨晚有点不一样。昨晚你的眼睛看起来就像金色的猫咪。"白月若有所思地抬起头,"金色的眼睛?""只是那么一瞬间,昨晚你真的很美。""霍先生昨晚的事我真的没有印像。您能否给我一点时间回忆一下?"霍靖伦一把抓住她的手,"到现在你还不愿意承认吗?和我霍靖伦在一起你觉得很丢人吗?"他的眼里聚拢一股怒气,他是那种不怒自威的人,突然发怒果然可怕。红云捏紧手边的金钗,白月婉转一笑握住红云的手,轻轻挣脱霍靖伦,"霍先生无论怎样请您给我一点时间,有些事我需要想一想。"看着温柔的白月很少有人可以继续发火,他放松表情,深深地看着她盈满温柔笑意的清澈美目,"我不喜欢令我失望的结果。""您放心,一定会是一个满意的答复。"他对她露出浅浅地满意笑容,驱车离开。 白月地脸色变得很深沉凝重,有什么与她们有关的事情已经超出她们的控制范围,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和时间里悄悄发生了,她感觉到危险。她拿过红云手上停业的牌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恐怕有其他东西冒充我去找他。只是目的是什么?我实在想不透。"红云立刻一把抱住白月"姐。飞爷爷说那人家里有不动明王咒呀。那个东西怎么可能不被制住?"白月也吃了一惊"对呀。它是不受明王咒约束的还是明王咒制不住它?""姐,当今世上能满足这两个条件其中一条的并不多。我相信人类一定不可能幻化成你的样子。"白月点点头"唉!龙泉宝剑的事还没有解决怎么又发生这样的事?""实在不行就用'非常手段'。今天晚上我去霍家一趟。""也只能这样了,那你小心。不动明王咒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红云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身影消失在窗外。她要去找那帮朋友,看看怎么进霍家最安全。 第57节:柔软女子 .2005年06月27日 天色渐暗,浮云微断,月晕恍惚,凉风乍起,这样的夜晚说不出的惶惶然。 "你真的是白月吗?"霍靖伦低声问他眼前妩媚多情的柔软女子。"你希望我说是还是不是?"她媚眼如丝,把问题交给他。"不管你是不是,我同样不会放过你。""能让霍先生说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应该无比荣幸呀,"她缓缓走来,轻轻地偎进他怀里,那香气再次让他晕晕然,他不舍得放开这极至的享受,埋首在他的长发中深深呼吸着醉人的香气"难道你不高兴?""我应该高兴的。"她的声音没来由地有些幽怨,仿佛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你是我见过的女子中最神秘的。"他挑起她美丽的面庞,"这样才对你有吸引力呀。"她的眼神异样的闪烁。 一身黑衣的红云轻轻跳进广大的宅院,"有钱没地方花,现在地价这么贵,真是浪费。"小心地躲开红外探测器,"有钱人都是胆小鬼。"她已经来到主宅的阳台玻璃门边上。往里探看"龙泉宝剑!"刚刚打开门。 "啊!"她的惨叫发生在另一个时空。楼上的霍靖伦没有察觉丝毫异样,他怀里的女子在他颈间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白月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晕倒在书桌上。 她缓缓醒来,一个温婉的女子坐在她身边,一脸地担心,她身后那个铜香炉正清烟袅袅。"你怎么样了?"白月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我没事。恐怕是红云出事了。"她脸上掩不住担忧。"可惜我已经没有法力帮你们了。"那女子头垂地很低。(见伊吕《天助》)"仙女姐姐。你应该知道我们姐妹不是一般人,不会这么容易有事的。放心。"那仙女姐姐才稍稍抬起头。"有办法了吗?""暂时没有。突然发生这么多事我一点头绪也没有。"白月从c黄上起来,走到窗边,她一脸忧愁困惑,一阵悠扬的琴声似乎从遥远处传来。白月和仙女姐姐都是一脸惊喜。 "俞伯牙特来拜见。白月姑娘近来可好?"一个俊秀的书生出现在她们面前。(见盈风《清微淡远》)"多谢公子挂心,近来确有烦心事。"白月微笑欠身,眉头未见舒展。"我就是为你解惑来了。"白月睁大了双眼直直地看着他,"钟馗帝君已经转生了。他也已经放出来了。阎君请我转告你多加小心。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有改变。"白月地脸色在瞬间变地惨白,半天才回过神来。眼里猛然蓄满盈盈泪水,"他明知道……这又何苦呢……" "阎君希望这次你能让他归入正道。"白月狠狠地摇头,"阎君觉得我能做到?哼哼……千年前做不到,现在还是做不到。"白月像失魂一样冷笑,泪终于缓缓落下,千年前她在红云面前保证不再流泪,至少不再为那场过往流泪。所以千年来她始终淡笑嫣然,此刻她却还是……是因为红云不在身边吗? "这一次你试试看。不要轻言放弃,这不像过去的你。"一个绝美的女子穿过竹帘而来,她轻轻地环住白月颤抖的肩膀,"温明。你知道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见飘灯《温明》)那女子安抚地抱紧她"别这样。我们依靠了你们这么多年。如果你现在崩溃了,红云怎么办?她现在一定在指望姐姐去救她。"白月在她怀里停止颤抖,片刻后抬起头,已经收起泪光。"我们都会支持你的。"四周传来更多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白月点点头,千年来她们并不孤独。 漫长的岁月里,不知是谁依靠谁? 月已西沉,天色混沌,白日即将来临。 白月看着报纸。今日头条:霍总裁的真命天女?照片里的人确是白月没错。白月瞪大双眼,难怪霍靖伦会认错。只是这个女子比她多了妖媚之气,她透过照片看不清这个女子的本来面目。报纸上登了很多照片,显然昨天有人在偷拍他们幽会的过程。那样的缠绵她虽然知道不是自己,还是禁不住羞赧。目光被一张极小的照片吸引住:那张照片只是拍照者用来表明这些照片确实拍自霍家。那房间里放着一把极其精美的龙泉剑,令她惊讶的是那剑上竟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红气。这肯定是红云留下的,她难道被封在这把龙泉剑里吗? 白月拢了拢长发,至少可以找到红云。其实龙泉剑精灵来访的夜晚她和妹妹就已经隐约感觉到会发生什么,只是她们都不愿意说破,害怕触动彼此心底的那道旧伤。 她拎起那把通体清蓝的青金石匕首轻轻在头上盘起一个髻。看着镜中的自己,忽地笑了,这样的柳眉清目,英姿飒飒,不似现在的白月,倒像千年前的自己。 那女子柔柔地伏在霍靖伦的怀里,看着浮云遮住皓月,露出满意的笑容,她终于等到这样的时刻了。那目光冷冷地注视着四周。"抱歉打搅两位的雅兴,霍先生我来给您一个答复。"一身白衣的白月出现在他们身后。现时的她不同于往日的柔美优雅,只是显得大方从容,眉宇间还有一股英气。霍靖伦看看她再看看怀里依旧妩媚的女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也是你妹妹?"白月冷冷一笑,双目难得显出肃杀之气,"我来找她讨回妹妹。"一道白光突然射向他怀里的女子。那女子挥手一挡,轻松化去她的攻击"果然是你。"她终于肯定了这个女子的身份。"白月,攻击不是你的强项。"那女子从霍靖伦怀里出来,站到白月对面,"所以你才封住红云。"那女子并不回答,"剑妖现出你的真面目吧。你的本体并不比我差,何必用我的。""呵呵……终究还是给你看穿了。"那女子现出原形。 第58节:局 .2005年06月27日 她就是深夜求救的龙媛。从那时开始她已然布了一个局,她算计的是白月红云。 这是一个美丽的少女,玲珑的脸旁流转的双眸,玉雕的俏鼻,樱桃美丽的小嘴,乌黑的云发自然的飘泻于身后,头上只是用夏花簪起的一个髻。这样的少女,身姿婀娜,巧笑嫣然,在这样的夜里会有人不动心吗?! "你看现在的我又如何?"她转过身巧笑倩兮地问已经脸色苍白的霍靖伦。这样的变故就是他这样的人也是难得一遇的。她失望地摇摇头,"不是那副面貌就是不行吗?"她的笑容竟是凄苦怆然。 她又转过身看着白月,"白月姐姐我精心布置这么久都是为了你。"脸上是乖巧的笑颜,语气里隐含着一股愤恨"你已经有上千年的修为,应该看破红尘早日超脱才是。"白月对她有一种惋惜。"我看不破,我永远也看不破。就是这种执念才让我熬过一千年。"那恨恨地神情破坏了她脸上原有的美丽和谐。 "冰凝。我记得一千年前你叫这个名字。那时我们虽然未曾谋面,但是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好的精灵。为什么你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白月的声音更加柔和,她用眼神安抚眼前的少女。"世间误人唯一个'情'字。你应该也深有体会。"她讥诮着看着天空的孤月,千年来这月亮知道什么是孤独和绝望吗?"所以我不希望你也坠入魔道,毕竟千年修行得来不易。"她真的非常同情眼前的少女。千年前的纠葛让她觉得这少女与她是那么亲近。"哼哼!不必废话了。说什么我也不会放过红云的,你要救她就动手。"她的手上握着那把龙泉古剑,她目光狠绝,千年的孤忿、绝望、无奈……一起在她眼底翻滚。红云痛苦的声音从剑中断断续续传来,这宝剑在月光下闪现异样的寒光。"这把剑当年得威震边疆的大将军鲜血加持,你可要小心了。"白月冷了面孔,"那我只有得罪了。" 两道身影在空中缠斗,不一会儿就风声大作乌云遮月了。她们你来我往,不求生但求同死。每一招每一式都直指对方的罩门。这场晚来千年的较量,谁也不愿意糙糙结束。 终于一道霹雳,少女从半空中急急坠落。白月立刻下落抱住她如断线的身子,"你,究竟为了什么?你明明可以避开的?"少女笑了,那笑容天真纯美,"千年前经常听他提到姐姐,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上姐姐了。所以我想求姐姐救我……"一口鲜血从她嘴里喷出,笑容却更深。"只求畅快一死,这样的痛苦千年已经尝够了。他说得对,我终究不如姐姐坚强。如今终于可以安心去了。""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白月忍不住举目的眼泪,"姐姐不要伤心。其实我化身姐姐的模样只是为了一偿千年的宿愿。"少女看了一眼在昏迷中的霍靖伦,用手轻轻擦去白月的眼泪,"姐姐知道吗?当年天帝与阎君因为对他的处罚意见不一,所以把他一分为二,他的ròu身一直在转世,魂魄却被钟馗帝君的本体封在无见地狱。"白月也看了一眼霍靖伦,叹了一口气,"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真是苦了他。""这么多年苦的何指他一人,我们不也跟着痛苦吗?"少女终于吐尽最后的灵气,身体已经淡如不见,白月立刻提起白光,却被她制止,"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等了此刻好久了。"身影随着她的话语完全消失了。 冰凝……她久久地终于哭出声……那样可人的少女就这样消失了…… 满脸的眼泪,白月却笑了,"坚强有什么好?"她紧紧握住手中的龙泉剑,这剑失去了往日的华彩,就是一把平凡死物,每一件古物正是因为拥有各自独特的灵魂与情感才会经历漫长岁月依然光彩夺目。 她笑得无比凄凉绝望,原来笑也可以如此揪心。"姐。至少还有我陪着你。"虚弱的红云扑上来死死抱住白月,她很害怕,这样的白月和平时不一样。"红云,我一点也不坚强……""姐,不要再想了,一切都过去了。"红云的泪和白月的泪终于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这么多年你还是没什么长进呀。"一个长发挑染了几缕鲜红的少年出现在她们面前。少年有一双灵动夺目的大眼,看不出性别的秀美脸庞。"亏我还在阎君和天帝面前保证你一定会度过这个灾劫的。"白月的眼神一片空洞,"有什么区别吗?""当然。如果我赢,你们就能得到你们想要的。"少年向他们挤挤眼。姐妹俩的脸上现出惊喜还有怀疑,"真的!钟馗帝君你没有骗我们?!""我堂堂钟馗帝君怎么会骗你们两个哭哭啼啼的弱质女流?你们少侮rǔ人。"少年不满意的哇哇大叫,姐妹俩互相对视一眼,是呀,她们坚持了这么多年,不能就这么放弃。 她们破涕为笑,望了一眼灰暗的天空,又是早晨了,她们依旧是白月红云,那两个面貌一致性格迥异的双胞胎。 霍靖伦在晨光中醒来,今天的太阳如此耀眼。他看了一眼窗外。 那究竟是不是一场梦?! 他披着威武的盔甲,腰间系着御赐的龙泉宝剑,他遇见那个清纯如水的美丽少女。 她不语且笑…… 没有完结的不止是梦吧! 红云打开店门,白月从帘后走来,手上拿着一壶上好的清茶。 门外行人来往,偶有进来。 "欢迎光临!您需要一点特别的东西吗?" 那一双姐妹花,满屋的茶香…… 夏日已尽……时光悠悠…… 附录: 龙泉宝剑亦称七星剑,产于浙江龙泉县。由于制作精细,色彩艳丽,寒光逼人,锋利坚韧而著名。据《越绝书》载:春秋战国有个叫欧冶子的人,奉越王聘为楚王铸剑。他遍访闽越,在龙泉秦溪山下见到七口斗井,附近还有一湖。湖水甘寒清澈,适于铸剑。欧冶子遂取当地铁矿石,铸成"龙渊"、"工布"、"泰阿"三剑。它们削铁如泥,风吹发断,能屈能伸,精美绝伦。敬献给楚王后,楚王大喜,于是封欧冶子为将军。欧冶子不愿当官,仍回去铸剑,龙泉剑名气渐扬天下。据说"工布剑"后来落于秦始皇之手,"龙渊剑"传至唐初,为避高祖李渊讳而改名为"龙泉剑"。"秦阿剑"下落已不可考。当年欧冶子铸剑处的七口井,其状如北斗星座。后人将秦溪山湖改名为剑池湖,建立了欧冶子庙,在以后所制的剑上刻镌七星和龙凤,故龙泉剑又名七星剑。辛亥革命后龙泉剑的生产日益繁荣,剑铺著名的有"沈广隆"、"千字号"、"万字号"等十余家,年产利剑百余把。为鉴别优劣,1921年龙泉县举行过铸剑比赛,"沈广隆"号匠师沈庭璋所铸的剑,能一剑刺穿三个铜板而不卷刃,被誉为最佳。在武侠作品中,侮以"龙泉"命名宝剑,"太阿"等名剑也时常提及,但将其性能过分夸张,"斩金断玉"之类未免言过其实。 (每日更新精彩小说,敬请关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现在手机访问可无广告阅读哟~)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