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短篇3 作者:袖侧 简介: 《锦杀》 文案:袖式HE 排雷:作者本人 立意:适应环境,融入环境 第1章 第1章 京城寂静的夜色被火把和铿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厮杀发生在夜的影子里。 身穿曳撒的锦衣卫番子钢刀珵亮,在夜色中紧紧咬住一个黑衣人,一路紧追,直到那个黑衣人消失在某处。 锦衣卫徇着血迹,追到了一处宅子院墙下。 砰砰砰砰! 猛烈的拍门声惊醒了熟睡的一家人,小巧精致的三进院子在京城或是殷实百姓,或者低级官员,果然这家的男主人是太常寺丞,正六品的小官。 这样的小官京城遍地都是。在锦衣卫的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开门!锦衣卫缉拿!开门!!” 砰砰砰砰! 待门开,彪悍的男人们潮水一样涌入,不顾主人家的阻拦直闯门户,四处搜捡。 一个身穿黑底平金绣麒麟服的男人扶刀踏入院中,二十六七岁模样,浓眉利眼,棱角分明。 太常寺丞慌乱披衣想上来说话,待看见领队的是锦衣卫千户陆泽,登时吓得结巴起来:“陆、陆大人,下官太常寺丞林常文,陆大人这、这是做什么……” 在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中,陆泽都以心黑手狠而出名。太常寺丞见是他,惊惧交加,实在正常。 陆泽面沉似水:“贼人逃入府上,莫非是与贵府有勾结?林大人,我劝你回头是岸。” 上来就扣了一顶通贼的大帽子。 林大人差点想骂娘!传言果然不欺人,姓陆的王八蛋不是人。 心真黑。 林大人少不得要分辨两句。只是这样一来,他本是上来想要阻拦这些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在自己家里乱来的,这一下子,却恨不得立刻敞开每个院子按着陆泽看清楚,他林家可决没有与什么贼人勾结。 污蔑!都是污蔑! 林夫人也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儿子媳妇都被惊扰,有个媳妇甚至只来得及裹着锦被,全家也没人敢说话。 直到锦衣卫搜索无果,发现还有一间跨院挂着锁头,立刻火把都照到了那里:“大人!” 陆泽眉毛都不动一下:“开锁。” 林夫人却扑过来:“使不得,大人!使不得!” 她道:“这里面是我女儿的闺房。她还没出嫁,这,这不行!” 满院子都是彪悍的男人,照着他们适才粗鲁无礼的做派,让这些番子冲进未出阁的姑娘房中,叫别人知道了,这姑娘的名声可怎么办! 她还没嫁人呐! 陆泽望着那把大铁锁,冷笑:“什么闺阁女儿家,要锁起来?” 林大人讷讷:“小女、小女脾气乖戾,所以要严加管教……” 陆泽第二遍命令:“开锁。” 林夫人还想说话,林大人比她更清楚厉害。 眼前这个人在锦衣卫都指挥使跟前是个红人,更是个狠人,得罪不得的。他忙推着妻子:“快去拿钥匙!快!” 陆泽道:“不用了。” 话音未落,他已拔刀。 林大人夫妇只觉得眼前精光一闪,当啷一声,铁锁已经被斩裂地上。 壮实番子上前光一脚踹开院门,男人们举着火把一拥而入。 陆泽收刀还鞘,跟着踏入了跨院。 打量两眼,他讥讽:“林小姐的闺房还真是轩丽精巧。” 原就是不大的三进宅子,跨院比陆泽自己家里的杂院还逼仄狭小。院中什么装饰都没有。墙不仅旧还灰扑扑的。 比起刚才看过的正院,那门和窗都看得出来该修一修了。 显然是个平时不怎么住人的院子,也敢诓他是什么闺房。 正琢磨着这两口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把这家男人搞进锦衣卫北镇抚司大牢能榨出多少油水的时候,房中忽然传出人声:“谁?什么人在外面?娘?娘是你吗?” 那声音娇嫩,分明少女音色。 陆泽愕然。 破敝院落,许多壮汉,火把闪烁,钢刀森森,女孩子的声音脆而娇柔。 带着些微的惶然与不安。 夜色中,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竟真的是闺房? 林夫人到底不如丈夫那么明白锦衣卫陆泽的可怕,她惶急跟进来,不顾丈夫的拉扯,哀求:“大人!大人!这真的是小女的闺房!她还未出阁!大人这些人要这样进去,她可还怎么嫁人啊!” 陆泽道:“没事,我娶她。” 有年轻番子憋不住“噗嗤”笑出来。叫小旗踹了一脚,忙憋住。 余人虽不敢笑,嘴角也抽了抽。 陆泽一个眼神儿,有番子立刻一脚踹开门,便如狼似虎地冲了进去。 林夫人欲哭无泪,跟着抢进去,想起码替女儿遮一下。 这“闺房”不仅外面破,里面也不怎么样,浅浅只一间,连个里间都没有,混似柴房,不像是常住人的地方。 家具也简单,唯有一张架子床上的帐幔火光下看着还算半新。林家姑娘便在床帐子里,又惊又怒:“谁?谁进来了?我没有穿衣服!叫他们出去!” “林姑娘莫怕。”陆泽淡淡开口,“我们搜完了没有人自会离开。” 番子们翻箱倒柜。 连床底下都有人趴着看了,并没有人藏匿。 林姑娘的声音里充满怒气:“没有人在这里!快走!” 她声音好听,带着怒气叫人听了都不反感。 屋子窄小,番子们认真查了,向陆泽禀报:“大人,没有发现。” 但陆泽却盯着淡绿帐幔,走近两步,嗅了嗅,手按在了刀柄上:“林姑娘,我怎么闻到了血腥气?” 帐子里却没了声。 林大人吓得磕巴:“孩、孩子,你快回陆大人话,怎、怎么回事?” 陆泽握紧了刀柄:“林姑娘,你若不回答,恕陆某无礼了。” 这人霸道得很,他是真敢掀闺女家的帐子。林夫人要哭了,竟当众叫出了女儿的闺名:“莹莹!你快点回话啊!” 就在陆泽准备一刀斩开帐幔的时候,林莹终于回答:“我,我癸水在身呢!” 声音里带着点咬牙切齿,听得出来少女当着许多男人的面被迫说出来是有多气恨羞耻。 但这样一个解释,并不能就让锦衣卫千户陆泽放开他的刀柄。 陆泽说:“林姑娘,你把东西扔出来我瞧瞧。” 林大人、林夫人都懵了。 林姑娘也懵了:“什么东西?” 陆泽也难得沉默了一下,才道:“月事带。” 林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呆了。 什么男人会叫大姑娘把月事带给他看?疯了吗? 但陆泽并不是开玩笑,他一直握着刀柄,已经拔出寸许。 他声音沉沉:“我数三下。我数完,姑娘若还不给,就恕陆某无礼揭帐了。” “三。” “二。” “一——” 帐子突然动了一下,女孩子一声娇喝:“给你!” 一个东西被抛了出来。这一下子,鼻子灵敏的锦衣卫们都嗅到了血腥气。 林夫人“啊”一声就昏过去了。 男人们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地上那个长长的奇怪的布条。 没成过亲的年轻番子还是第一次见,成过亲的男人倒认得,正是女人的月事带,而且还沾着血。 真晦气啊! 大家都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卡哒一声,陆泽把刀推了回去,终于放开了刀柄。 “多谢姑娘。”他道。 今天这人显然是抓不到了,到手的功劳没了。 正想着,帐子中的女孩竟然胆子很大地讥讽了一句:“陆大人客气了,月事带不带回去自用?” 房间里沉默了一下,随即接连响起了几声闷闷的“噗嗤”、“噗嗤”的憋笑声。 林大人也很想昏过去。 祖宗,你什么时候发癫不好,你这时候发癫! 这可是锦衣卫的陆泽! 要命了!怎么生了个上辈子的债主! 陆泽倒是没生气。 听声音也听得出来,林姑娘还是个少女。小姑娘经历这么一遭羞辱,他刚才还想着明天她若是上吊了林家闹起来他怎么开脱责任呢。 现在倒是不担心了。 这样脾气的小姑娘,不是会随便一根绳子吊死自己的人。 “不必了。”他微微一笑,“微薄俸禄,还买得起,家里女人都有。” 他摆摆手,番子们就如退潮一样退出去了。 林大人忙大声唤了丫鬟和儿媳,把半昏不醒的林夫人搀扶了出去。 他自己跟在陆泽身后弓腰打揖:“陆大人都搜查过了,可知下官绝没有跟什么贼人勾连吧。可万万不能冤枉下官……” 陆泽从不走空。 今晚出工一趟,这么辛劳,怎么也得让姓林的小官拿银子出来给兄弟们做个茶水车马钱才是。 “看是看过了,只是……”他一只脚已经迈出了房间的门槛,回过身来与林大人说话,声音却戛然而止。他的目光越过了弓着腰的林大人,投向了浅绿色的床帐处—— 一条手臂,还有半边膀子都雪白。 她睡觉不穿衣服的吗?可真大胆。 寻常女子被人看见这些,已经可以不用活了。 那女孩子却甚至和他对视了一眼,才飞快地又缩了回去。 虽然是一闪而过,虽然只露出了半张脸,陆泽依然看得清楚,那半边娇靥,艳若芙蕖。 陆泽的目光又重新投回到林大人身上。 “看过了,林大人自然不会与贼人勾连。”他慢条斯理地说,“本官都清楚。” “林大人不用担心。” 他走到院子里,在火把闪烁不定的橘红光里,淡淡地说:“今天出了这个院子,我要是听到半句损毁林姑娘闺誉的混账话,谁说出去的,谁自己把舌头割下来交到我的公案上来。” 番子都低头:“大人放心,属下决不会胡说八道。” 第2章 第2章 送走了人厌狗憎的锦衣卫,林莹并没有放松下来。 她放下帐子,转回头来,瞪着帐子里另一个男人——一身黑衣,身上好几处伤口还在流血。 是的,应该就是锦衣卫在追捕的那个人了。 “可以了吧。”她忍气吞声地说,“刀收一收,别划伤我。” 她提了提胸口的锦被。她喜欢裸睡,现在只能用被子挡住胸前。而那把钢刀还抵在她腰间,随时能要她的命。 真倒霉,睡觉睡的好好的,床上窜进来个大活人。 大半夜的还以为是采花贼呢,吓死人了。 黑衣人蒙着面,但长眉斜飞,生着一双年轻锐利又明亮的眸子。 只是此时,他看着林莹的目光一言难尽。 刚才那种危急时刻,她竟想得到用月事带沾了他身上的血蒙混过关的主意。亏得她反应快,要不然今天他就交待在这里了。 “我劝你最好别杀我。”林莹冷冷地说,“人只要做了事,都会留下痕迹。本来他们相信你不在我家,你已经安全了,你若画蛇添足非要杀我,反容易给他们留下追查你的线索。” 黑衣人撤了刀,别开视线:“姑娘救我性命,在下感激不尽,绝不会伤姑娘一根汗毛。” 他顿了顿,又道:“姑娘放心,今晚之事,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姑娘信我。” 林莹说:“我当然信你。毕竟你出去瞎说,我顶多了坏了名声嫁不出去,你可还得要活命呢。” 她一边说,一边在床上摸索。 忽然手背一沉一凉。 那柄刀横着刀身又压在了她的手背上。力量好大,压得她手动弹不得,也不敢动,这都是真的能杀人的刀,锋利着呢,她怕划伤了自己。 “你干嘛?”她恼怒地问。 黑衣人问:“你在找什么?” 林莹醒悟过来,他以为她找武器试图反击? 她没好气地说:“我找衣服啊。我没穿衣服你没看见吗?” 那柄刀好像被烫到似的离开了她的手背。 年轻男人甚至微微侧转了身去:“对不住。” 帐子里太暗了,看不出来是不是。但林莹猜他可能耳根都红了。 突然变得有趣。 她摸着了衣服,搭着被子一边摸黑穿,一边问:“你有二十岁吗?” 男人反问:“问这个做什么?” 那边悉悉索索的声音,实在煎熬人。 林莹说:“我看你年纪挺小的。” 男人哼了一声:“你自己年纪也不大。你及笄了吗?” 林莹说:“今年就及笄,搁你们这儿,能嫁人了。” 男人奇怪:“什么叫‘搁你们这儿’?” 林莹:“没事,我嘴瓢了。行了,你可以转过来了。” 男人转过来,顿时觉得脖子要烧起来—— 他以为她是穿好衣服了,结果她只是穿了中单。一双白雪似的的玉足都还露在外面。 小处男。 林莹非常肯定。 她无语地扯了扯袖口:“不至于,长袖长裤,什么都没露。你好歹是个能提刀杀人飞檐走壁的,不至于。” “你这女子——”男人想开口骂她不知廉耻,又全靠了她的不知廉耻才保住了性命,又没立场骂。 忍住了一口气,道:“你……你保重,我、我走了。” 刚一动,就被林莹一把扯住,瞪眼睛:“你走哪去?你不怕锦衣卫在外面埋伏啊?” “你再当着人家面从我们家院子里蹦出去,是想让我全家死在北镇抚司的大狱里吗?” 男人却幽幽地看着她。 林莹问:“干嘛?” 男人道:“原来你晓得锦衣卫的厉害。” 刚才看她在陆泽面前泼辣,以为她因为是闺中女儿,无知所以才无畏。但她张口就能说得出“北镇抚司的大狱”,便已经强过许多普通闺阁了。 她原来是都懂的。 “废话。锦衣卫有多厉害谁不知道呢。”林莹放开他,也幽幽地,“连几百年后的人都知道呢。” 男人道:“好,那我先不走。” 林莹抬起手:“我要找东西,你别拿刀指我啊。” 男人道:“你请。” 架子床床头有小抽屉,装些贴身的东西。林莹拉开一个抽屉,掏了一把东西丢给他:“给你。” 男人看清楚是什么,炸毛:“给我这个作什么!” 他现在认识这东西了,这是女人不方便的时候用的东西。刚才她扔了一个给陆泽。 “给你绑伤口啊!”林莹说,“你赶快吧。要不然明天我都没法跟家里人解释。我就算来癸水,也不至于弄满床。你快点。” “住手!别撕我床单被子!没法跟家里人解释!” “放下!别撕我衣服!没法解释!” 最终,男人还是屈服了。 林莹甚至扯他衣服,他说:“我自己来。” 但身上有几处伤,还真不方便自己来。到底还是林莹帮他了。 别说,这长条布带……还真适合的绑伤口。 ……呸! 林莹欣赏一会儿了年轻蒙面男人劲瘦的小腰和八块腹肌,有心想称赞,又怕他受不住。 毕竟看见女人穿长袖长裤他都受不了呢。 算了。 男人把自己衣服重新系紧,严严密密的,看了一眼她,道:“你好好休息。我去椅子……” “省省吧。”林莹说,“你好好睡一觉,恢复一下力气,好准备跑路才是真的。别瞎费力气了。” 她拍拍身边位置:“来,就睡这吧。” 男人拿眼睛瞪她。 这是个及笄将嫁的闺中少女。他没见过这样大胆又不知廉耻的闺中少女。 林莹冷笑:“怎么着,受伤了被追杀还有心思有力气侵犯我是怎么着?” 男人恼怒:“我不是那种人。” 林莹道:“既然不是,怕什么呢?爱睡不睡,椅子上坐着去!明天腿软跑不动,叫锦衣卫活捉了别怪我。” 她说完,自顾自躺下。 刚躺下,外面有人隔窗喊她:“莹莹,莹莹,你没事吧?” 林莹只好又坐起来:“大嫂吗?我没事?家里怎么样?那些人走了吗?” “都走了,都走了,你别怕啊。”大嫂也是心有余悸,“娘吓得腿软走不动了,叫我过来安慰安慰你。要不然今天我跟你睡吧?” 男人的刀锋又立了起来。 林莹倒是不紧张,她说:“不用了大嫂。我来癸水把床弄脏了,晚上不好收拾,恶心着呢。你别来了。” 大嫂心想,这小姑子,癸水也能这么大声说出来。 她也不想跟她睡,受一场惊吓,也想好好地跟自己夫君说说话,安慰一下呢。也没有多喜欢这个小姑子,不过婆婆之命难违,才来的。 便顺水推舟:“那什么,那我明天叫丫头帮你收拾。你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啊,别做傻事。” 林莹莫名,做什么傻事?她没做什么吧? 直到看见年轻蒙面的男人翻了个白眼,她才突然明白了过来,无语极了:“嫂子觉得我像是会做傻事的人吗?” 大嫂也觉得林莹才不是那种会一根绳子吊死自己的人呢。奈何这不是婆婆的命令嘛。 “就是,我觉得莹莹不傻。”大嫂欣欣然,“那好,你歇息吧,我回去了。” 林莹道:“嫂子走路小心啊。” 这小姑子,也不是不会做人,也不是不懂事,就是有时候那个脑袋瓜子里不知道想的是什么。 还倔得像头驴,敢光光撞大墙。是真的用脑袋去撞。 要不是这样,凭她的容貌,早能寻一门不错的亲事,也不至于让公婆愁成这样了。 林大嫂扼腕。 打发了她,林莹继续躺下,全当床上另一个人根本不存在。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人也悉悉索索地躺下。 林莹气得踢他:“你给我转过来,谁想闻你臭脚丫子啊!” 男人原想和她错着,头挨脚脚挨头,哪知道她还不领情。没办法,只好转过来,和她并排躺着。 林莹说:“你那刀小心点,别割伤我。” 他抱着刀睡呢。 男人闻言,便把刀放在身旁,随手可得之处。 林莹把后背给他:“我背对着你,你也背对着我。这样你要是半夜蒙面巾睡掉了,我也不会看到你的脸,你也不用杀我灭口。” 但男人说:“我不会把后背给别人。” 他平躺着。 好吧,林莹也干脆平躺着:“睡吧,睡醒了再想明天怎么把你弄出去。不成的话就先在我这里躲几天,过几天再出去。” 男人说:“你不必操心,我自有办法。” 他反而问:“你做了什么事,被关在这里?” 房屋简陋,院子失修,门上还有铁锁。他看得明白,她是被家里关起来了。通常,犯了错的女眷才会被关起来。 林莹哼了一声:“关你什么事。” 能让她生气,真是让人高兴。 男人开心起来,居然蹬鼻子上脸地问:“你怎么不裹脚?” 林莹冷冷地道:“因为不裹脚也不会死。” “但你是文官家的闺女,你不裹脚,你家里都会被人笑话。”他说,“我想不出你爹娘怎么会不给你裹脚。” 等了半天,却没等到林莹说话。 她生气了。 挺好的。刚才一直是她气他,能气到她真解气。 忽然她说:“气到我好开心是吧?” 他咳了一声,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林莹说:“人笑的时候会抖,我和你睡一张床,能感觉到。” 原来如此。 帐子里安静了许久。 林莹幽幽的声音忽然响起:“裹了。” “我自己拆了。” “只要裹,我就拆。” “压着我裹,我就咬人。” “绑住我的手不让拆,我就用脑袋撞墙,撞得头破血流。” “最后,他们放弃了。” 男人惊讶,刚想说话,林莹说:“别说了,也别问。” “我和你,互相不认识,不了解,萍水相逢,缘分短浅。” “等你伤好离开,只要不拖累我们家,我祝你长命百岁儿孙满堂。愿你我永不再见。” “就这样,睡吧。” 帐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许久,一道呼吸变得均匀。 又过了一阵,另一道呼吸也均匀绵长起来。 第3章 第3章 林莹睡得太晚,早上是被林夫人给摇醒的。她吓得翻身去看,床上却空无一人。 林夫人还怜惜:“是不是昨天吓坏了?娘也吓坏了。你嫂子给我熬了副安神的药,来,你也喝一碗。” 林莹根本不想喝,但因为心虚,被亲娘硬按着灌了一碗苦死人的汤药。 正掐着喉咙干呕,林夫人告诉她:“你也别怕,那姓陆的也不是全不晓事,你爹说……” 把陆泽临走前在跨院里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林夫人双手合十感谢菩萨:“听说他是个活阎王,活阎王说话一定没人不敢听吧?那我就放心了。” 林莹想起了昨天晚上那个男人。 黑底织金的麒麟服在火光下闪耀,人长得挺好看的,就是眉眼间悍气过重。 搁在话本小说里,妥妥的大反派那种。 林莹扑在被子上干嚎:“还不都怪你们把我关在这里,要不然也不会有这种事呜呜呜呜呜呜呜!” 昨天林夫人就这么想了,现在她一“哭”,林夫人更心疼了,气得捶床:“都怪你爹,我已经捶了他了。你别……哎呀,你这床上怎么弄得这么脏……” 都是黑衣人的血啊。 林莹哭声更大:“还不是昨天那样……呜呜呜呜呜……” 提起昨天晚上的羞耻,林夫人也是又气又恨,一边骂陆泽一边骂林大人,心疼地轻拍女儿:“起来吧起来吧,我叫燕儿给你收拾。” “呜呜呜呜呜!”林莹不起来,“收拾了还要住在这破院子里呜呜呜呜呜!” “不住了,不住了。”林夫人心疼,“咱回去,回自己房里去。” 林莹起来抱住林夫人:“还是娘好呜呜呜呜呜呜!” 哼哼~ 父亲官虽然不大,好歹家里还有几个使唤丫头。丫头收拾脏了的床褥,林莹踮起脚看看床顶,又蹲下看看床底,确定都没人,才踏实。 拍拍手上的灰,告诉丫头:“那几个都烧了吧,不要了,回头缝新的。” 指的是扔在床上的几个沾了血的月事带。 啧。人走了,月事带留下了。 大概是怕带着回去被别人看到一辈子抬不起头吧。 小处男。 燕儿说:“小姐,你癸水提前了呀?” 林莹说:“是呀,说来就来了。” 燕儿说:“你房里还有新的没用过的,我回头给你拿出来。” 林莹锁:“不用了,昨天晚上受了惊吓,吓回去了。” 燕儿:“吓,还会吓回去?也是呢,我都差点吓死。” 蒙混过关,林莹被解除了禁足的惩罚,顺利地回到了自己真正的闺房——和林大人林夫人一个院子,她住在西厢房。 林莹不知道,有人对她为什么会被锁在杂院里也生出了兴趣。 陆泽召了自己的心腹:“去查一下,林家姑娘是做了什么才被关起来的。” 女眷被锁禁,常跟行为不检点有关。 回想起林小姐娇艳的面孔,陆泽搓搓下巴。 检点有检点的好,不检点有不检点的好。 都好,没关系。 但是得先弄清楚她是前者还是后者。 男人对不同的女人,总是区别对待的。 消息很容易就打听出来了。 花费了五十个大钱,来源是林家的灶下婆子,地点是东街的菜市。 高效率,低成本。是陆泽的人办事的风格。 “林姑娘及笄了,林家要给她定下一门亲事,她不肯。” “男方的父亲是国子监司业,说起来,还是她家高攀了。” “司业的儿子与他兄长相识,偶见到了林家姑娘,一见倾心,央了父亲求娶。” “本来林家一家子是愿意的,哪知道姑娘自己不愿意。因这司业的儿子今年十八了,身边有个通房。” “司业儿子知道后,把通房了打发了,可林姑娘还是不愿意。” “林姑娘主意大,自己找机会跑到司业面前遛了一圈,虽没说话,却叫司业看到她是一双大脚。原本林家瞒得紧,司业家不知道的。这一下子……” “这亲事就黄掉了。” “林姑娘因此,被父亲禁足在跨院里自省。” 听到“自省”两个字,陆泽嗤地笑了。 “你觉得她会自省吗?”他问。 明显陆泽看上了林家女儿,心腹哪敢接话茬,只嘿嘿傻笑。 小姑娘倒火辣得紧。 陆泽愈想愈觉得有趣,勾勾嘴角:“看看她什么时候出门,我去见见她。” 经历了那天晚上那一惊吓,亲事黄掉的事在林家终于算是揭过去了。 林大人也有台阶下了,林莹也回自己真正的闺房了。 反正谁也不提了。 父慈女孝就是! 林莹头上有四个哥哥,她是家里小女儿,又生得漂亮非凡,从小就倍受宠爱。 若不是这样,哪容得她不裹脚。严苛人家,早摁住敲断脚掌折过去硬裹起来。 正是因宠爱,她发狠自残自虐,妥协了的才是爹娘。 终是保留了一双完整天足。 国子监司业取消议亲的事时,就跟媒人骂了一句:溺女犹如害女,林家糊涂。 这话传到林大人耳朵里,令他满面羞惭,这才恼羞成怒,才有了把林莹被锁在跨院反省的事。 他哪知道林莹被锁在跨院,只庆幸没有嫁到国子监司业那样的人家里。 真嫁过去,可能要被那些规矩逼疯。 还是她爹娘这样嘴硬心软、溺爱闺女的好。 林莹回到了自己的闺房,美得不行,晚上关上门歪在床上翘着脚看话本子。 娱乐太少,看各种话本子成了她最常打发时间的事情。 可这也得晚上偷偷地看才行,因为她爱看的都不是适合闺中女儿读的,要被发现了,少不得又是一顿挂落。 忽然听到笃笃笃三声,还以为有人敲门,吓得她赶紧吹灭了灯,噌地把书塞进了被子里。 就没打算吭声,装死,不是,装睡! 哪知转过头去,窗户上赫然有个倒悬的人影。 闹鬼!!! 林莹差点就尖叫出来。 那鬼影却开口:“别叫,是我。” 林莹的嘴巴又闭上了。 小处男的声音蛮好听的,很容易辨识。 鬼影说:“我要进去了,你穿好衣服。” 林莹在自己屋里,搁自己床上歪着,就只穿了个抱腰——肩上有肩带,下面布料裹住了胸腰腹。 林莹其实觉得,就这么见人也没关系。 当然小处男肯定受不了。 所以林莹还是穿上了衣服:“穿好了,进来吧。” 窗子好像自动似的就开了,倒悬的人鬼魅般地就飘了进来,看到眼睛晶晶亮的林莹果然只穿着中单,无语了一下。 她怎么就不明白什么叫“穿好衣服”。 “你跑哪去了?”林莹压低声音责问,“早上可吓死我了。” 男人道:“你娘早上过来,我自然得避一下。” 至于林莹拿他当引枕抱着睡,腿都架到他身上,害他整夜睡不好的事就不提了。 “我还以为你跑了呢。怎么没跑?”林莹奇怪。 男人道:“锦衣卫在附近布防严密,现在不好走。” 虽然还蒙着脸也没点灯,但窗户开着,有月光洒进来,能明白看得出那脸肯定是绷着的。 林莹扑哧笑了。 年轻男人的脸绷得更紧。 “所以只好继续叨扰了。”他说,居然就坐到床上去了,还脱了鞋。 一个晚上,小处男就长进了。 林莹柳眉倒竖:“衣服脱了!脏不拉叽的!我这刚换的干净被褥!” 男人顿了顿,真的把黑色的夜行衣脱了。 里面的中单也是黑色的,还挺注意细节。 林莹:“都脱了都脱了,昨天沾了好多血呢。” 小处男虽然长进了,到底还是小处男。他犹豫了。 林莹讥笑:“谁还没看过是怎么着?” 昨天还是她帮他止血的,用月事带。 男人一僵,显然也是想起了昨晚的屈辱。 带着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劲劲儿,真的把中单也脱了,露出宽肩窄腰,腹肌分明的美好□□。 这还差不多,不能白睡她的床。 林莹踢了踢他:“往那边点。” 男人挪了挪,林莹也躺下,和他并排。 放下帐子,林莹问:“你白天躲哪了?” “你家里。” “没被人发现吧。” “你家里不存在能发现我踪迹的人。” “那么能耐你有本事当着锦衣卫的面飞出去啊。” “……” 男人闭眼装死。 林莹很嫌弃地问:“你洗脸刷牙没有?” “洗漱过了。”不用林莹追问,他自己主动说,“用盐刷了牙。” 林莹终于消停了:“睡吧。” 又说:“警醒点啊,早上要进来人你赶紧躲起来。” 帐子里安静了。 许久。 男人忽然说:“我娶你吧。” 林莹直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咳咳咳!” 幸亏她从来不让丫头上夜,整个厢房里只有她一个人。 “抽什么疯?”她问。 男人回答:“你和我已经同床共枕过。还怎么嫁给别人?” 林莹侧身面冲着他,撑着额头讥讽:“那你满大街嚷嚷去啊。哦,最好让锦衣卫给我们做媒人。” “同床共枕怎么了?只要没人知道,我照样是三贞九烈。”她大言不惭,理直气壮。 男人偏过头去看着她,指责:“你怎能这样。” 林莹冷笑,抬手就按在了男人结实的腹肌上:“我还能这样呢。” 不客气地摸了摸。 手感真好,再摸摸。 男人惊呆了。 林莹嗤地笑了。 男人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咬咬牙,忽地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直直地看着她。 呼吸有些重。 林莹就知道。 昨天还想和她错开躺着,拿脚丫子对着她,今天脱衣服就脱得这么痛快,林莹就知道他有想法了。 果不其然。 男人把脸埋进她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 鼻端全是女儿家馨香的体息。 他心跳加速,血开始热,可突然 ,肋下一阵锐痛传来! 林莹指甲抠进了他的伤口,把他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支起身体嘲笑他:“伤还没好呢,就想兽性大发了?” 年轻男人觉得又气又委屈,控诉:“你先动手的。” 明明是她先对他毛手毛脚的。 “那又怎么样。这是我的地盘,你寄我床上,求我庇护,我可以动手,你不可以还手。” “你不讲道理。” “我要是讲道理,就该去报官抓你。谁知道你是什么江洋大盗采花贼。” “我不是采花贼。” “快打住不要告诉我你是谁,不想被灭口!” 林莹嫌弃地找帕子擦擦指尖的血,重又躺下。 男人翻个身,拿后背对着她。 不是说不给人后背的嘛。 嗤~ 第4章 第4章 林莹问过男人要不要给他搞吃的喝的,他说不用,他能自给自足。 什么自给自足,吃饭的时候她就听大嫂说了,厨房闹耗子,有些吃食被叼走不见了。灶下的婆子还说,隔壁邻居家也闹耗子,也是丢了吃食。 林莹嘴角直抽抽。 到了晚上,消失了一个白天的小处男便又出现。 林莹问:“你什么时候能走啊?” 男人身形顿了顿,正脱衣服的手停住:“你想我走?” “废话。不然呢?”林莹觉得他脑壳有包。不会还觉得他们俩同床共枕过,就真的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吧。 不需要,不需要的。 你赶紧滚蛋,别连累我家,才是真的对我负责。 “我看过了,巷口还有人在暗处蹲点。”男人说,“他们赌我还藏身在这一带,守株待兔呢。” 这样的话就真不能让他走,太危险了。一个不小心,林家就成了窝藏大盗什么的。 而且他看起来还真不像大盗,更像那种杀手啊密探啊之类的。被锦衣卫追捕,搞不好牵扯了什么政治斗争。 林莹脑子里想了很多,但嘴巴上很严,一个字都不多问。 炮灰反派都容易死于话多,知道的太多不是好事。 “那睡吧。”她直接躺下。 男人也在她身边躺下,两人合用一个枕头。 过了许久,他忽然出声:“我走的时候,要跟你说一声吗?” “不用。”林莹说,“你安全地离开就行。别连累我。” “绝不会连累你。”他说。 但他又问:“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吗?” “咦?”林莹来了兴趣,翻过身面对着他,“你是要报恩吗?” 男人说:“我恩怨分明。” “哪来的怨?”林莹瞪眼,“我救了你的命!” 男人看着帐顶,幽幽地说:“你轻薄了我。” 帐子里安静了片刻。 “噗!”林莹把脸埋进枕头里,憋住声音,笑得发抖。 男人侧头看她,哼了一声:“你这样的女人,要叫人知道,早沉塘了。” 他又补充:“就算不沉塘,也得送到庵堂里。” 林莹笑够了,趴着撑起头,向他请教:“就那种被送到庵堂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终于也轮到他觉得她脑壳有包了:“谁家把犯错的女眷送到庵堂是去享福的?” “唉,也是。”林莹叹气,失了兴致,趴在了枕头上。 男人细品了品,有点不能信:“你真的想去庵堂?” 林莹很安静,半晌,才开口:“我不想结……不想嫁人。” 男人说:“你这样的,确实没法嫁人。” 林莹撩眼皮看他,男人说:“你都跟我这样了。” 林莹又撑起脖颈。 男人躺在枕头上仰看着她,林莹俯视着他,四目对峙。 林莹冷笑,手摸了过去。 感受那只柔荑在自己的胸腹间放肆,男人的呼吸乱了。 他忍不住也抬起手……啪地一下就被林莹拍在手背打回去了:“寄我床上,有点自觉性——我说了,我可以动手,你不可以还手。” 男人蒙面巾下紧抿了唇,收回了手。 帐子里,能听见他的呼吸越来越凌乱。 林莹觉得开心。 她在这里十五年了,整整憋屈了十五年。要不是以死相抗,差点就要被裹了小脚。 真的太憋屈了。 小小的床帐里,无人知道的夜,她却可以对一个男人如此放肆。 叫人知道了得沉塘。 可是没人能知道。 想想就很快意! 有一种报复世界的快感。 隔着布料感受着硬度和尺寸,林莹在昏暗中盯着男人的眉眼。 他的眉眼都很好看,鼻梁也看得出来很挺拔,上半张脸这么好看,理论上来说,下半张脸特别丑的概率不高。 “你长得好看吗?”她还是问了他。 毕竟如果是丑男,实在败兴。 “尚可……”说完这两个字,感觉那只摩挲的手要离开,男人立刻后悔了,按住她的手在那里,改口,“大家都说我生得好,真的。” 最后两个字带了恳求。 但林莹还是缓缓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的手指轻轻探入了蒙面巾。 下巴的形状似乎不错,微扎手,想来是这两天没法修面,有了胡茬。 指尖摸上去,唇薄薄的,应该是好看的。 再摸,鼻翼宽窄适度,鼻尖挺翘…… 男人忽然张开嘴,含住了她的指尖。 林莹发出轻笑:“学得挺快。” 他放开她的指尖,气息凌乱,声音微哑:“我,我想亲你……” “那不行。”林莹说,“我可不想看到你的脸。我不想死。” 男人说:“我怎会杀你。” “那可难说。就算现在不会,万一以后会呢。” 男人掐住她的腰,那力道能让她感受到他的幽怨。 林莹想了想,推开她,在床边摸索,摸到了当腰带用的汗巾。 夏天系裙子的汗巾柔且薄。 男人看着她把汗巾蒙住眼睛,在脑后系紧:“好啦,我看不到啦,你可以亲——” 不用她说出最后一个字,他已经扯下了蒙面巾,堵住了她的唇。 林莹和她看不见脸的男人在一方小帐里放肆。 中单褪去,抱腹也褪去,年轻的身体肌肤相贴,火热滚烫。 年轻男人的手和唇给与她久违了十五年的快,感。 但当他去扯她的亵裤时,她咬了他:“真想让我被沉塘啊!我是你救命恩人!” 他声音喑哑:“我带你走,我娶你。” “再说这种话就滚。” 林莹是不信男人这种话的,jing虫上脑呢,空话谁不会说。 他来历不正,身份不明,她除非傻了才跟他跑。 而她再叛道离经,也不敢破了身子。 人不能跟世界对着干啊。 没有倚仗,没有别的出路,那就只能乖乖低头,遵守世界的规则。 憋屈,终究还是憋屈。 最终,小处男的第一次献给了林莹的手。 他长长吐气,紧紧抱着她。 林莹却只解得半渴,耳朵听到他纾解出来呼吸都不一样了,生起气来。手在枕边摸了半天,摸了帕子擦手,反手丢给他:“拿去,明天给我洗了,别叫人闻出味来。” 男人抱住她,低声问:“你为什么生气?” 林莹哼了一声:“你快把脸蒙上,我好摘了这个了。” 男人却问:“你也想要的,是不是?” 林莹说:“我只想要我自己的命。” 不想被沉塘也不想被灭口。 她反脚踢他,男人放开她,微有悉索之声。很快道:“好了。” 林莹扯下蒙眼的汗巾,睁眼看去。 昏暗帐子里,男人坐在那里,年轻的身体劲瘦结实,身材比例好极了。 想到她终究是离经叛道地跟这样的年轻男人欢愉,林莹心气稍稍平缓了些。 男人看着她:“我走的时候真的不用跟你打招呼?” “不用。”林莹平静地说,“萍水相逢,以后一辈子不见,没什么好招呼的。你能走的时候就赶紧走吧,安全第一。” 男人问她第二次:“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 林莹问:“除了杀人之外,你能为我做什么?” 男人沉默了。 林莹啧道:“真是杀手啊。” 男人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行了,那就不说了,我没什么需要你做的。”林莹摆手,“我好好的良家,正经人,没什么仇家要杀。睡吧睡吧。” 男人躺下,从身后抱着她。 “不嫌热啊。”她恼火。 “不嫌。” “你不嫌我嫌,放开!” 林莹在嘟嘟囔囔中渐渐睡去。 一觉醒来,又是新的一日。果然床上空了,不见那人踪迹。 她以为他晚上还会回来,哪知道晚上在床上很久,他没再出现。 让他去洗的那块帕子也没了。 所以是离开了吧。 林莹披衣走到窗边,将窗扇推开一线缝隙。 月光是青色的,很亮,院中的草木砖石都能看得清。 那个不知道名字不知道面孔的人走了。 她短暂的放肆欢愉像一场梦。 明天还是林家闺秀。 林莹哂然,关上窗,转身回去睡觉。 第5章 第5章 国子监司业家的亲事虽然黄掉了,但林莹及笄了,还是得继续说亲。 其实就是林莹自己都知道,就算她再不想嫁,也不可能不嫁。 爹娘再溺爱她,也有老的一天。哥哥嫂嫂侄子不会像爹娘这样照顾她。如果一直不嫁,名声不好了,还拖累侄女们,哥哥嫂嫂也容不得她。 林莹跟自己爹娘提条件:“这个人不能有通房不许纳妾。” 别的她也没办法,晨昏定省之类的,但凡是个体面点的人家就都得这样。她家这样的小官之家,嫂子们都得日日给娘亲请安呢。 逃不了。 认命之后,只能降低标准,求一个婚内不糟心,别的要求提了大概也是白搭,根本实现不了。 林夫人说:“至多只能给你找个没有通房的,以后他纳不纳妾,还能由我们管着?那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林莹想了想,的确是,丈人丈母娘也的确管不了女婿,她哼了一声。 算是妥协了。 疯闺女能不闹,林大人和林夫人就谢天谢地了,张罗着给她寻门实惠的亲事。 生了四个儿子才有这一个小闺女,这两口子的确爱若掌珠,并没有想过拿她去攀附权贵之类的。 只是到底也到了年纪了,就要拘着她不许出门,好好待在家里等着说亲。 林莹真的受不了。 之前就已经在小跨院里锁了好些天了,那院子小得只能做柴房。再不让她出去透透气,要疯。 “我去求姻缘。”林莹说,“您不想我嫁个好人家啊。” 林夫人说:“最近抽不出时间来,等过两个月,你爹有空了,叫他带咱们去红螺寺。” 求姻缘最好就是去红螺寺,那太远了,还得专门安排时间,还得有人带着。 林莹说:“不去红螺寺,老远的。我就去西城那个小庙。” “你呀,就是想上街!” “娘~我是求姻缘呢。” 林莹软磨硬泡,林夫人终于答应了。 因为不出城,也就一个时辰就能来回了。食水都不用带,街上随处可买。 说白了,她就是逛街去了。 但是得提前订个车。林家没养车,养车可比养马花费多得多,出门要坐车,得从街上叫车。 林夫人让去街口订个车,省得明天临时叫不到,还得等。 便有人往陆泽跟前禀去:“林小姐明天要出门。” 陆泽撩起眼皮,嘴角一扯:“可算出门了。” 翌日,林莹带着燕儿上了车,也感叹一句:“总算出门了。” 燕儿也被她带累,许久没出过门了,道:“可不是。” 小门小户的,出门没那许多排场,本来家里也没几个下人,只跟个丫头,并一个小厮。 燕儿跟着一起坐车里,小厮跟车把式一起坐在外头。 晃晃悠悠地朝着城西去,正走着,忽听外面车把式和小厮齐齐惊呼:“啊哟!别过来!” 本就是一辆清油小骡车,体量不大,忽地猛烈晃动起来! 燕儿惊叫,林莹也被磕了脑袋,生疼。 是有人骑马冲撞了,但好在车没翻。 林莹正捂着头,听见外面说话声。那个肇事者的声音道:“……原来是太常寺林大人家,前些日子才跟林大人打过交道。” 林莹一怔。 随即那个声音靠近了:“林小姐,一时没勒住马,冲撞了。林小姐可受了惊吓?” 这个声音,这个假惺惺的腔调,想忘记都难。 这是锦衣卫那个王八蛋陆大人! 真倒霉,今天犯小鬼是不是,居然跟他撞车。 林莹隔着帘子回答:“我没事。陆大人不必担心,陆大人有急事请先行吧。” 她是不想再见陆王八蛋第二面的。这不是个好人,可却是个有权势有能力的人。 她家得罪不起。 幸好她是女眷,身为女眷她缩在车里不出去,别人也不能指责她。 正庆幸,眼前突然大亮——车帘子竟被撩开了。 一个男人抬手撑着车帘,面孔棱角分明,一双精亮眸子,锋利目光投在了林莹的脸上。 正是锦衣卫千户陆泽。 林莹猝不及防,懵了。 陆泽直直地盯着她的面孔。 那天晚上惊鸿一瞥,又众人火把都退了出去,房中昏暗,他还是想再看看确认一下。 如今大太阳底下,林小姐雪里透粉的一张芙蓉面清清楚楚,果然是个清艳的美人。 陆泽笑了:“林小姐没事吧?” 林莹反应过来,直气得发抖。 陆王八蛋明明知道车里坐的是女眷,是她,他还掀帘子! 他竟敢如此无礼。林莹明白,这是欺负她爹官小势微。 但这其实还不是林莹最气的。 她最气的是,礼法这个玩意,她不得不低头,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遵循了十五年的东西,在他面前,什么也不是,说践踏就践踏了。 在权势的面前,礼法是个屁。 林莹气陆泽无礼,更气自己无力。 她眼睛一扫,却又看到外面大街上这个时间来往行人马匹车辆并不多。众所周知,京城的街道是很宽的。 林莹一时忍不住,脱口讥讽:“想来是街面太窄,陆大人这样精湛的骑术,才撞上我们这样一辆小车。” 果然是有点子泼辣,脑子也转得挺快,居然能发现他是故意的。 陆泽嘴角勾起:“也是怪了,今天就是控不住马头,直直就撞过来了,小姐勿怪。” 他依然还掀着帘子,直勾勾看着林莹。 林莹其实说完就后悔了。 但这男的真的可气。 他看她的眼神太明白了。林莹其实有点猜到他这么做的动机了。 ——见色起意。 那天晚上,最后不该好奇探头看那一眼。 正好被他看到。还和这个男人视线对上了。其实她当时就有点不太好的感觉。 陆泽的视线当时定了一瞬,让人不安。 如今应验了。 陆泽的目光充满男人对女人的侵略性,高调宣告着他对她的兴趣。 可终究是一个她家得罪不起的人,林莹狠狠忍住气,说:“我没事,也没怪大人。我要外出,大人有事,都不必在此耽搁。大人先请吧。” 陆泽觉得有意思极了。 她懂。 通常这种“懂”只会在一些更年长些的熟/妇身上才有,林家姑娘才及笄,娇嫩得招人疼,居然也懂。 陆泽直接把她归类到了“不检点”的那一挂去了。 穿着麒麟服的男人玩味笑笑,从腰间摘下荷包:“ 让小姐受惊了,一点心意,聊作歉意。” 他俯身把那荷包放在林莹脚下。 但他已经将林莹定义为了“不检点”的那一种女子,自然不会这样简单规矩。他的指尖离了荷包,并没有收回,反是藉着车帘和身体的遮挡,向林莹的绣鞋摸去。 哪知道,林莹在他向她倾身的时候心里就已经警铃大作了。她倏地将脚向后缩了回去! 陆泽这一摸,就摸空了。 他撩起眼皮。 车里的小丫鬟害怕锦衣卫,早躲到她家小姐背后,根本没有看到他这个小动作。 因为他贴近,车里的光线被遮挡,变得昏暗。但林莹那双晶莹眸子明亮亮地,含着薄怒,警惕地正盯着他。 四目对峙。 陆泽盯着她,嘴角再一次扯出一抹弧度。 他的确是见色起意,只没想到林家姑娘比他想的可还有意思得多。 他也并未纠缠,毕竟光天化日,大街中央,毕竟一个锦衣卫千户,一个官家闺秀。陆泽直起身来:“小姐小心,陆某先行一步。” 帘子放下,车厢里变得更昏暗,但林莹忍着没去掀开帘子看。 她听着人声和马蹄声远去,才问:“他走了吗?” 小厮回答:“走了。” 小厮声音颤颤,毕竟谁不害怕锦衣卫呢。何况这个锦衣卫大人就前几天夜里带着人闯进了主人家宅院,吓死个人哩。 林莹说:“我们也走。” 燕儿捡起了林莹脚边的荷包,拉开看了一眼,惊呼:“姑娘!好多银子!” 林莹冷笑。 这男人,出手挺大方。还玩金钱攻势是怎么着。 她又催车子快走,哪知道走不了,车把式说车轮轴坏了。 林莹只能下车,一看果然坏了,得另叫个车了。 车把式却拦着:“得赔钱。” 林莹道:“撞你的人刚才在这里,你怎么不说叫他赔钱。” 她看得明白,车把式就是欺软怕硬。刚才陆泽在,他屁都不敢放一个。这会儿管她要钱。 奈何这种市井之人就是如此,车把式耍无赖:“你家叫的车,你家赔。” 她这车连续出情况,街边都有许多人注目。 闹起来真难看。尤其林莹漂亮,更招人注目。她不想跟车把式纠缠,心念一动,从燕儿手里拽过陆泽那个荷包,扔给了车把式:“这个赔你。” 真挺沉的,肯定够。 车把式接住,也是惊喜:“都给我?” 太沉了,不敢信。 林莹正要潇洒说“是”,燕儿手疾眼快又从车把式手里把荷包给拽回来了:“想得美!” 林莹:“……” 林莹哪还潇洒得起来,林莹快气死了。 燕儿跟车把式讨价还价,拉开荷包取了银子给他,车把式满意了。 小厮去另找车,燕儿和林莹离开路中央,避在街边树下。燕儿十分不满:“那么多银子呢!我瞅着比姑娘一年的月钱都多,说给人就给人啊!姑娘真敢!” 林莹无所谓道:“又不是我的钱!” 燕儿瞪眼:“那要是万一人家觉得给得太多了,回来要回这个钱,到时候咱们拿什么还?” 林莹滞了一下。 也是。虽然她觉得,姓陆的男人不太可能会回头要,但退一万步说,万一他真要要回去呢? 林莹接过荷包在手里掂掂,挺沉的。 拉开看看,此时情绪过去,冷静客观地说……真的是很多钱。 燕儿说的没错,比她一年月钱都多,多非常多。 林莹的爹只是个小官,清水衙门,没权势也没油水,全靠那点俸禄。有时候还要靠替人写点墓志铭啊什么的赚点润笔费。 一家子要在京城维持一个体面的生活,反正林夫人是常跟她念叨家里这里缺钱那里缺钱的。 林莹的月钱根本不够花。 刚才气头上,现在冷静了,林莹掂掂手里的荷包,沉声称赞燕儿:“亏你抢回来了。” 姓陆的真够大方的。 所以说金钱攻势这个东西为什么常常很有效呢,因为人是真的需要钱啊。 姓陆的显然对她见色起意有图谋,但这个钱是他撞了她的车给的赔偿,林莹觉得她就应该拿。 待小厮新找了车过来,林莹从自己的荷包里摸了几个大钱给燕儿和小厮分了:“今天的事都闭上嘴,回去别吭声。” 第6章 第6章 林莹想的挺简单的,她少出门,避开姓陆的就行了。 果然她老实待在家里,陆泽再嚣张也不到强抢民女的程度,不可能到直闯到她家里来。 但她终究做不到不出门。 因为要给她说亲,林夫人和长媳商量:“给莹莹裁两件新衣、准备些新头面。” 家有家规,只要不分家,儿女都无私产,媳妇的嫁妆除外。儿子媳妇要是偷偷攒私房,家长其实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反正林莹这种闺阁女儿肯定是没有私产的。 林莹花钱一向大手大脚,月钱根本不够花,全靠爹娘私底下疼爱贴补。 有时候哥哥们也贴补一两个,毕竟是自小宠大的亲妹妹。 嫂子看她就没那么顺眼了。因为婆婆喊媳妇们勤俭持家,小姑子却相当能花钱。 林莹是真的挺能花钱的,反正她是月月光。 这一下,林夫人又要给她花钱了。 儿媳妇那点不满藏也藏不住,林夫人本来是想叫她跟着一起去给林莹买布料选头面的,让她败了兴,也不说叫她一起上街了,只说:“让人给我们订个车,明天我带莹莹去铺子里看看。” 儿媳无法,只能去照办了。 第二天,林夫人带着林莹出门了。 先去逛绸缎庄,再去金铺。 林莹其实更喜欢自己逛,因为林夫人实在太磨叽了。 林莹是看中了喜欢的,只有钱够就买。林夫人是反覆对比,反覆,特别磨人。 好容易买完了衣裳料子,林夫人带着林莹转战金铺。 金铺一进去是大堂,里面有许多小隔间,供客人坐着挑选。也是因为金铺里的货品都贵重,这样不容易发生丢失的情况。 林莹跟林夫人在小间里待了一会儿就不耐烦了,她说:“我去前面转转。” 林夫人拿着两支差不多的小珠花对比,闻言说:“别出铺子。” 林莹答应了,到大堂里去转悠。 转悠了一会儿,有伙计过来喊她:“令堂唤小姐呢。” 林莹跟着伙计,伙计却把她往二楼带:“夫人说要给小姐准备些成色好的体面头面,去楼上看货了。” 二楼是贵宾房,给看的都是更好的货,她娘平日里哪舍得上楼。林莹倒是一直想上去看看,可是她没钱。 她娘终于大方一回了。 林莹挺高兴地跟着伙计上楼了,被引进了一间房里,果然铺陈摆设都比楼下强了许多。 桌案上摆着一盘首饰供挑选,却不见林夫人。 林莹问:“我娘呢?” 伙计道:“夫人去净房了,小姐先挑挑。” 伙计出去了,林莹拿起来一件件看,果然比楼下的货精致了许多。 她爱美,爱打扮,哪个都不舍得放下。 正想着待会怎么说服林夫人给她多买几件。如果林夫人不肯,她就用陆泽赔给她的银子买。如果林夫人问,她就说是自己攒的钱。 正盘算,忽然一只手按在了桌案上,男人的声音轻笑:“喜欢哪个?叫伙计包起来,我给你买。” 林莹惊惧转头,陆泽就站在她身侧,含笑看她。 他手臂这样伸着,林莹几乎是半在他怀里了。 林莹把手里的东西扔回托盘,就要向后撤。 但陆泽另一只手啪地也按在了桌案上,把林莹锁在了他和桌案之间。 林莹后腰抵着桌案,身体后倾,咬牙:“陆大人,你堂堂锦衣卫千户,光天化日,你要干嘛?” 陆泽笑一声,贴近她,在她耳边说:“……那晚,有幸得见姑娘玉体,虽是惊鸿一瞥,也令陆某日夜难以入寐,心心念念,只想一亲芳泽。” 林莹明白了。 那天晚上她好奇这个男人,忍不住扒拉了一下帐子偷看了一眼。 她当时没穿衣服,是锦被裹着身体,肩膀露出来半边。 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对这里的男人可能就很算什么了。 他看个膀子,大概就脑补了裸体,想跟她通个奸偷个情什么的,风流快活一把。 是的,就是通奸偷情。 因为正经男人看上一个女子,正经地是该请媒人去说媒的,这才是正道。在有名分之前,男女不能私相授受。 姓陆的接连两次堵她,私下与她接触,王八蛋就没安好心。 根本没有娶她的意思,就是想玩玩。 或者是看不上她的家世,或者是他已经有家室,或者……他脑补了她的裸体进一步觉得她是个不正经的女人可以随便玩。 总之,很王八蛋! 林莹提膝就向他下面要害撞去。 只是她实在小看陆泽了。陆泽一身功夫岂是她能随便偷袭的。她膝盖还没抬起,身体蓄力的时候他就察觉了。 陆泽闪电一样出手,捉住了她的膝盖。 那手像铁钳一样,林莹疼得咧了一下嘴。 紧跟着,陆泽另一只手揽住了她,轻轻一托就将她抱了起来,笑道:“林大人也是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怎么养出你这样的女儿?” 真是泼辣,全无功夫的闺阁女儿家,竟然晓得要去攻击男人的要害。 寻常正经闺秀连男人的边都不敢碰,哪能想得到去攻击男人的下三路。这得是对男人的身体有了解才行。 陆泽更加认定林莹是个年纪虽小,但已经尝过男人的女子。说不定是与什么野男人有过私情。 如此年轻美艳又风流泼辣,让他遇到了,怎能轻易放过。 “放开我!”林莹压低声音说。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了,已经融入,很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一个女子被轻薄了,大声嚷嚷出来,是谁会因此受到伤害呢? 是这女子自己。 是她的名声会受损。 林莹这个时候很冷静,并不吵闹,也不挣扎,女人对上普通男人力气也是不行的,何况对上陆泽这种武人。挣扎都是徒劳,只会让自己狼狈。 她一手抓着陆泽的肩膀,一手抓住他的襟口。既为了保持身体平衡,也用手臂撑住他的身体,不让他过度贴近自己。 但这没什么用,陆泽往椅子上坐下,手臂一收,就把林莹勒进了怀里。 林莹根本抗拒不得,两条手臂都折起来,抵住男人的胸膛,喝道:“陆泽!” “知道我的名字呀。”陆泽贴近她,鼻尖轻嗅她的鬓角,“可是打听过我?” “陆泽!”林莹转过头盯着他,“我是正经良家,你敢欺凌官宦家眷!” 陆泽的手紧紧地揽着她的腰,面孔与她近在咫尺,呼吸可闻。他的手从她的腰间向背心滑去,感受少女美好的曲线。 “怎么是欺凌?分明是两情相悦。”他含笑说,“不是你先招惹我的?” 林莹咬了咬牙,努力冷静:“我只是好奇,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并不是……” “你瞧,”陆泽抓住了话柄,“我只说一句‘招惹’,你便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可见你心里也清楚那是招惹。” 林莹顿时哑然。 是,她生活了十五年,其实什么都懂。在这里男人和女人的尺度就是“嫂溺叔援之以手”。给他看见了肩膀在他那里就是勾引了。 但她内心里总是看轻这些,无意识地就踩线了。 此时后悔也晚了。 “我不是,我不是……”她想辩解,却又词穷。 “不是什么呢?”陆泽看着少女鼻尖渗出细微的汗珠,娇美面颊因为着急泛起红晕,食指大动,轻笑,“小小年纪,这般知情趣。” “既你有心,我有意,何必浪费时光,”陆泽说,“你放心,我叫人引了你娘去别的屋,没人打扰你我。” 他说着,鼻尖轻轻蹭她的脸颊,感受少女娇嫩的肌肤。 这个男人侵略性极强,像蛇,吐着信子,嘶嘶地。 林莹后颈都起了鸡皮疙瘩,但她极力忍住,没有反抗。 当陆泽以为她屈从了,去亲吻她的颈子时,林莹猛地去拔他腰间的刀! 但陆泽的反应快如闪电,林莹握住刀柄的一瞬,他的手也擒住了她的手腕! 男人从她的颈间抬起脸来,两个人四目相对。 林莹嘴唇紧抿,并没有放开刀柄。 陆泽盯了她片刻,手上加大了力度。 林莹觉得手腕的骨头都要被他捏碎了。她疼得面色发白,却狠狠咬住唇,死死抓住刀柄不放。 陆泽惊异。 “真不愿意啊?”他问。 林莹怒视他:“你说呢!” 陆泽问:“那干嘛招惹我?” 林莹气恼之极:“我说了你误会了!” 她先前抗拒,陆泽都当她矫情拿乔。 但现在,陆泽有点相信的确是他会错意了。 她可能真的不是他想的那样。 是他会错意了,但…… 陆泽又加大了力量,林莹疼得紧闭上眼睛,但宁死也不放开刀柄。 她只要不放开,至少能维持眼前的状态,他不能继续干什么,但要放开了,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做到既不受他侵犯也不惊动别人不使自己名声受损。 说到底,终究林莹不是那种会为了保全贞操拿簪子自戕的人。 贞操在她眼里是个屁。 她只是不接受被强迫。 陆泽嗤地轻笑:“真倔。” 果真,要不是这种性子,也不会故意坏了自己的婚事,被家里锁在小跨院里。 他把她的手从自己的刀柄上掰下来。 他的力气太大了,林莹根本没办法。且陆泽放开了她的手腕后,她更疼了。 疼得眼泪快出来,只能忍着。 陆泽捏着她的手举起来看了看,肌肤雪白,指如削葱。但那纤细手腕被他捏的一圈乌青了。 她也太小看了他了,居然想夺刀。也不想想,他可是吃这口饭的。 真是可气又可乐。 陆泽捏着她的手,撩起眼皮看她:“不疼啊?” 林莹察觉到,他说话的语气、态度都跟刚才不一样了。她立刻示弱:“疼……” 她这十五年全靠不要脸地撒娇,从而获取爹娘格外地宠爱。嗓子一夹,这一声“疼……”带着一股娇侬之意。 她或许不是故意的,陆泽心想,好嘛,原来是天生媚骨。 第7章 第7章 陆泽给她吹了吹,告诉她:“别揉,回去上点药油。过几天就好了。” 林莹察觉他那股子蛇一样的侵略劲收起来了,现在说话像个正经人不像流氓了。她等他吹完,低眉顺眼地应了声“好”,一边去掰他揽着她腰间的那只手想要从他腿上站起来,一边说:“陆大人既也知道这是一场误会,那我……” 掰不开。 陆泽的手并没有放开她的腰。 她还是被按在他的腿上,根本动弹不得。 连她那只被他捏着的手也抽不出来。 “陆大人……”林莹眼观鼻,鼻观心,小心地喊了一声。 不再和他对视,低姿态,不挑衅。巴望这个男人能放过她。 陆泽摩挲着少女柔荑,揽着少女纤腰。 这么看真的是他会错意了。 其实正经良家,陆泽也不会随便去强欺,要闹出人命,没地给自己添麻烦。他又不是找不到女人。 只是…… 他抬眼瞧着怀里的人。 还懂得示弱,瞧这乖巧劲,明明刚才还想夺刀。 想来是疼得厉害了,眼睫毛挂着晶莹泪珠,微微颤动。嘴唇粉粉嫩嫩,刚才咬着,有了一抹血色。 分外诱人。 陆泽感觉到身体剑拔弩张了起来。 若一开始就说清误会,他或许就能放手了。可现在,都已经沾了她,他不想放手。 “误会就误会,又怎样。”陆泽说,“既已经误会了,不如将错就错。” 林莹倏地抬起眼,怒道:“陆泽!” 陆泽嗤笑:“刚才还‘陆大人’呢。” 林莹忍住一口气,恳求:“陆大人,你是男子,一时兴起,不过一段风流。可我是女子,你这样对我,就毁了我一辈子。” 官宦家女眷不能抛头露面。林莹那些经商赚钱自立的想法根本无法实现,她甚至差点被裹了小脚。 像她这样出身的女人,出路只有嫁人。不嫁人的话,搞不好以后会被哥哥、侄子给送进庵堂里去吃糠咽菜,凄风苦雨。 林莹故意破坏婚事是因为那个人选不合她的意。既然只有嫁人这一条出路,她想尽可能地为自己争取更合心意的婚姻。 并不是不想嫁人。 恰相反,她实际上是想利益最大化。 陆泽现在是要毁了她的人生。 陆泽却含笑说:“怕什么,我娶你就是了。” 一点诚意都没有。听着就像是想哄无知少女上床,事后一定提裤子不认帐的那种。 林莹很想甩这男人一耳光。 林莹忍气吞声,放低声音:“你到底怎么才肯放过我?” 陆泽用行动回答了她。 他的手在她后背摩挲,另一只手探进了她的裙子里。 林莹按住了那只手:“求你……” 陆泽却问:“刚才你睫毛颤什么?” 林莹愕然:“什么?” 陆泽说:“你懂男人身体的反应。” 差点就被她骗过去了。 但刚才他身体起反应的时候,她坐在他腿上,睫毛忽地颤了颤。 她还是懂的。 闺阁女子,都得到出嫁前夜才由母亲教导,才会知人事。在那之前,她们根本不懂男人的身体。 她就算被硌着了,也不该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她显然知道。 她自称正经良家,可他看她正经得有限。 大概是有情郎,所以不愿意从他。 陆泽的手继续推进,林莹阻止不了他。 她感觉她的贞操可能今天要交待在这儿了。 或者她的名声交待在这儿。 总之是个二选一的局面,看她怎么选。 就在这时候,走廊里响起了林夫人的声音:“五娘——,五娘——,怎回事,我女儿呢?” 林莹有四个哥哥,她行五。 伙计遮掩:“在楼下。” 林夫人说:“你刚才又说她上来了。” 屋中,林莹和陆泽四目对视。 陆泽觉得她不敢叫。她未嫁呢,怎敢坏了自己的名声。 但下一瞬,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目光对视了一刹,林莹张口就喊:“娘——!” “我在这里!” 林夫人在走廊里听到:“咦?在哪里?” 林莹狠狠地推了陆泽一把,陆泽撒手,林莹终于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这里!” 她奔向房门,拉开房门,看到林夫人的脸,知道自己终于脱险。 林夫人道:“你怎在这屋?” 她说着,探头向林莹身后看去。 林莹也回头,就这么短短的片刻,陆泽已经没人影了。 他妈的还挺厉害的!玩瞬间消失! 林莹说:“伙计带我上来找你,你怎么不在这屋?” 林夫人一指走廊尽头的房间:“我在那屋呢。” 伙计机灵道:“是我记岔了,我以为是另一位客人。” 林夫人嘟囔了两句,拉着林莹去那屋:“看中好几样,你瞧瞧,到底选哪个……” 林莹被林夫人拽着走,回头看刚才的房间。 伙计正关门,还瞧了她一眼。 以后再不来这间铺子了,林莹转回头去,面目表情地想。 总之,这回没让陆流氓得手。 但林莹深深地长了教训。 她其实一直知道这世界是怎么样的,坏人什么样,权势又是什么样。但过去十五年她一直很幸运,没有亲身去体验过。 但这一次,经历这一遭,她再不敢像从前那样轻视规则了。 认怂吧,好好做个正经、守规矩的闺秀。 她决定以后不随便出门了,至少近期不随便出去了。 连着两次出门都被陆泽堵着,考虑到他是锦衣卫,林莹怀疑他收买了她家里的什么人,从而掌握了她出门的信息。 第二天,这件事就被证实了。 一个匣子出现在她的床上,打开一看,正是昨天她在那间房里看的几样首饰。 赤金的呢。陆泽这男的,应该是挺有钱的,挺舍得给女人花钱。 林莹把匣子扔在床上,只觉得烦躁。 不知道家里谁卖她的消息给陆泽。 陆泽显然还没死心,还在打她的主意。 怎么办? 这会儿有点后悔放小处男走了。 早知道就让小处男杀了他得了,小处男不是杀手嘛。反正陆泽不是好人。 出手那么阔绰,一看就是平时办案子没少勒索。 可又想到小处男就是被陆泽追杀才躲到她家里的,陆泽那个人好像功夫很好的样子,也不知道小处男有没有本事杀他。 林夫人跟儿媳们说:“瞧她,到底是大了知道羞了,也不嚷嚷着非要出门了。” 林夫人很欣慰。 女儿家就该这样,在家好好养性子,说门好亲。 但林莹的亲事不太顺。 本来经人牵线,有门不错的亲事。可以说门当户对,林大人是很看好的。 结果国子监司业跟那家父亲是认识的,听说两家相亲,一个中年男人居然跑到人家面前碎嘴去了。说林家溺爱女儿,不适合为媳,兄台你再考虑考虑。 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差点把林大人鼻子气歪了。 林夫人呸了好几声,说:“要不然我和莹莹去庙里拜拜吧。” 去去晦气。 林大人同意了。 林莹根本不想去,她不想出门,怕再被陆泽堵。 陆泽再混蛋,不至于翻墙进来偷香窃玉。还是家里安全。 她想装病,奈何亲娘太了解她,摸摸额头:“哪有病?这不精神着呢吗?” 那脸色都粉嫩嫩的,看着都健康。 她说:“你必得去的,这是给你求姻缘。你亲自去求,才诚心。红螺寺很灵的。” 现在林莹人生最大的事就是说亲了。甚至眼下这是林家全家最大的事了。 林莹躲不了。 出门的这日天气还真不错。 林大人休沐,陪着一起去。有他在,会好点吧?林莹有点自欺欺人地想。 事实证明,林大人在陆泽的眼里顶个球用。 家里的叛徒又把她的消息卖给陆泽了。 陆泽直接在城门口就堵她:“是林大人呀。” 男人一身纱底平金绣的麒麟服,在阳光底下果然当得起“鲜衣怒马”四个字。只是这人虽笑着,却笑得让人发寒。 林大人直道晦气,怎么遇到这个活阎王。活阎王怎么还记得他。 林大人只好跟陆泽寒暄。 陆泽说:“红螺寺?我也是去红螺寺,正好同行。” 林莹在马车里听着,攥紧了拳。 林大人去烧香是想去晦气的,没想到招来了晦气。 拒绝又拒绝不了,跟活阎王一路同行,可把林大人难受死了。 林莹全程缩在车里,不出声。 红螺寺在城外,半日功夫才到。车子只能到山脚,上不得山,信客都得自己走上去,才显得对神佛虔诚。 陆泽下了马,目光投过去,看到林莹从车上下来,身形窈窕,却戴着帷帽。 就她那性子,居然还戴帷帽,看来是防他的。 有意思。 到了寺里面,男女宾是分开的。但林莹并没有松口气。 因为红螺寺离京城有点距离,当天回不去,一般京城人过来都是要住一两日的。 有钱的可以多住几日,但考虑到花费,林家只打算住一日,明日就回的。林大人休沐一日,还告了一日的假。 下午安然度过,但傍晚用过饭后,知客僧来通知:“大师父讲经,诸位可去听一听,或有获益。” 林夫人问林莹:“你去不去?” 就听讲经这种事,林莹从小就听不进去,根本坐不住。 林莹沉默一下,说:“我不去了。” 林夫人道:“那好,你在屋里歇着吧。燕儿陪你。” 燕儿不过是一个小丫头,能挡得住谁。 林莹便在屋里等,果然不多时,门开了,陆泽闪身进来。 陆泽进屋看到林莹端坐在榻上,一双明亮眼睛凝视着他,笑了:“在等我?” 林莹抬起眼:“我的丫头呢?” 陆泽说:“她没事。” 林莹猜大概是打昏了或者弄昏了。 她点点头。 陆泽走到她面前,含笑:“你爹娘都去前殿了,我的人在那边,他们一时半会回不来的。” 不会再出现上次的情况,被林夫人搅了局。 林莹面孔冷若冰霜:“你想干嘛?” 陆泽伸出手,指背轻轻蹭她柔嫩的脸颊,笑道:“你都在这里等我了,会不知道我想干什么?我知道你懂的。” 他按着榻几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说:“我教你,男人尝到了却没吃到,那是会一直想着的,不会善罢甘休的。” 典型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偷不着的才是最香的。 林莹转头与他四目对视。 比起上一次,她这次连慌张都没有了。陆泽喜欢少女冷感的模样,他垂下眼,贴近欲吻她的唇。 已经能够嗅到她吐气如兰,唇瓣就要贴上的时候,林莹道:“我死给你看。” 陆泽的动作戛然而止,撩起眼皮,两个人鼻尖对这鼻尖,离得这样近。 陆泽:“哦?” 林莹道:“你若逼/奸我,我死给你看。” 陆泽觉得好笑:“真的?” “不是这里。”林莹说,“我要是死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背着污名,脏着死了。陆大人你一定有一百种手段逃脱罪名。” 陆泽挑眉:“那你准备死在哪?” 林莹抬起眼。 林莹站了起来。 随着她站起,陆泽也直起了身。 林莹说出了一个让陆泽想不到的答案:“国子监。” 陆泽惊诧。 林莹个子比陆泽矮,身形也纤细玲珑,但此时她面对陆泽这有活阎王之称的恶人毫不畏惧。 “你若辱我。我会留一封血书,把自己吊死在国子监大门上。” “国子监里都是读书人,他们最看不得锦衣卫横行。拿到这等把柄,监生们必将群情激愤,说不得要去敲登闻鼓,上达天听。” “这比我一个受辱女子自己去敲登闻鼓有用得多。” “我去的话,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事。别人都会觉得我不知廉耻,失贞了竟还敢伸冤。” “你出手大方,这种情况,大概你赔些钱给我,我爹娘就会跟你和解。甚至可能会顺水推舟把这个人都给你。” “不不不,那太没意思了。也不是我想要的。” “我一封血书把自己吊死在国子监,这个事情就全变了。不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的事,而是读书人和锦衣卫的事。” “我听说你很能干,挺得重用的,还被赐穿麒麟服。皇帝未必会因为一件男女事撸你的官。可如果是国子监的书生们请愿申诉呢?” “你说皇帝会不会为了你一个人,跟读书人对着干?” 陆泽的眼神变了。 他问:“谁给你出的主意?” 林莹答道:“你不逼我,我和你之间的事,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那就是她自己的主意? 陆泽看她的目光中似有惊奇,又有欢喜。 他看了她许久,似乎做了什么决定,问:“林莹,你还是处子吗?” 林莹不料说这许多,只换来这么一问,气得咬牙:“干你屁事!” 才说完,脚便腾空,被陆泽抱起来按在了榻上。 吓唬不住他吗? 林莹挣扎了一下,可陆泽一只手就能钳住她两个手腕,按在那里,根本动不了。 林莹认命地闭上眼,不再挣扎。 暴力的X行为易给女方带来较大的身体伤害。如果结果不能改变,她想尽量避免身体伤害。 但她恨得咬牙。 愤怒。 裙子被掀起来了。 一凉。 随即,林莹痛得叫了一声。 陆泽用了手。 第8章 第8章 陆泽停留了一会儿,才抽出手。 指尖有血。 林莹还是处子。 陆泽笑了:“很好。” 她必定是有情郎的,不然不会对男人那么懂。 但好歹是守住了完璧之身。 他荤素不忌,其实没那么讲究,但完璧终究让人心情更好。 林莹扯上裤子,缩到了榻里,又惊又怕,气得眼睛噙泪,身体发抖。 她不在乎贞操,但为了后半生能过得好,她都忍着没让小处男弄破她的身体。 没想到就这么被陆泽破了身子。 林莹第一次对陆泽感到了恐惧。 她从小到大从没挨过别人一个巴掌,她很恐惧那种身体上的伤害。 陆泽看着像是一个能让别人很疼很疼的人。 这时候“锦衣卫”三个字终于有了实质感。不再仅仅是鲜衣怒马、飞鱼服绣春刀这样简单的形象。 他在锦衣卫里能有“活阎王”这种诨号,怎么会是善茬。 她还以为自己能吓得住他。 天真了。 林莹此时不想示弱,瞪着陆泽。 可受了惊吓,呼吸急促,胸膛起伏。更糟的是,眼泪控制不住,自己掉下来了。 混蛋! 陆泽拿帕子擦去指尖血迹,抬眼看她。 梨花带雨,偏又一脸倔强,死死瞪着她。 陆泽喜欢她这双眼睛。 林莹狠狠地瞪他,脸上还挂着泪。 寺里招待客人的精舍,木榻窄而浅。林莹虽尽力向里缩在角落,陆泽还是一伸手就捏住她下颌,笑着告诉她:“你现在是我的人了,我不管你那情郎是什么人,趁早给我断了。” 他虽笑着,这笑却让人觉得后颈发凉。 林莹打个寒战:“什、什么情郎……” 陆泽道:“你自己心里有数。” 他顿了顿又说:“他要不肯,你告诉他我是谁,让他自己掂量。总之,别到我跟前来,我不计较,真到我跟前来,没有后悔药吃。” 林莹嘴唇紧抿。 他不可能知道她和小处男的事,所以他只是泛指,不是针对特定的谁。 林莹道:“你管不着我。” 她真的,真的太讨厌这个男的了。 她讨厌这种不能掌控和被人掌控的感觉。 陆泽的手收紧,钳住她的下颌:“别逼我非在这儿办了你。” 林莹咬牙:“别逼我吊死在国子监。” 她其实是没勇气吊死自己的,她那些话都是吓唬陆泽的。要真的被强迫了,她也不会为了贞操去死的。 真那样了,家里大概率也不会声张。更大可能是就算声张了也没有能力让这个混蛋受到法律的惩罚,大概也就只能这么认了。 但她真的太讨厌陆泽了,这男人太混蛋了! 她跟小处男那样都不敢弄破自己。 她都低头接受包办婚姻了。 她都妥协了这么多了。 全被他毁了。 陆泽就喜欢她脑生反骨。 他喜欢她这种狠狠的眼神。 如果她有拿刀的本事,或许就会拿刀砍她。可惜她没有。 但这股劲真的勾人。 陆泽忍不住亲了下去。 少女的唇馨香娇柔,尝起来格外甜美。 林莹挣扎不得,挥手冲陆泽脸上扇去,也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扼住。 但陆泽忽然离开了她的唇——他唇上出了血。 林莹的唇上沾着他的血,她咬的。 陆泽抹抹嘴唇,看到指腹上沾的血,再看看林莹。 真的很倔。 他将她两条手臂反剪在身后,一只手钳住,另一只手便扯开了她的衣襟。 林莹却只是咬牙,硬是不闭眼。 陆泽笑了,手心隔着小衣薄薄的布料握住了她,却没有像她想的那样再侵犯她。 他抓住了那件小衣,将它从她的衣襟里扯了出来。 夏日贴身的小衣料子软薄,还带着少女的体香。 “今天不办你。你也不必寻死觅活的。”陆泽放开她的手腕,弯腰将视线和她齐平,“你根本就不是那种会寻死觅活的人,对吧。” 林莹紧紧拉住自己的衣襟。 想不到,竟被这个男人看透了。 陆泽摸摸她的脸:“你好好的啊,等我消息。” “等什么?”林莹问。 陆泽去不答,只笑笑,将那件私密的、不能与外人看的女子小衣塞进了怀里,转身离去了。 林莹发了一会儿呆,才终于确认他真的走了。 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形势全不由她,真叫人恨。 又没办法。 第二天用过午饭,林家人返程。 林莹悄悄掀开骡车帘子,并未看见姓陆的。 可能是比他们先返程了。 他和他的手下骑的都是骏马,脚程比他们快得多。 林莹放下帘子。 陆泽说让她等消息,等什么?是要让她做他的姘头吗? 林莹烦躁。 因为比起这个,她更担心自己未来的婚姻。 她落过红了,以后嫁人白绫验身这一关过不了怎么办? 她真的好怕被沉塘。 林莹不得不承认,对这个世界,她其实是一边鄙视着,一边恐惧着的。 这都怪陆泽这个王八蛋。 她这十五年对这个世界的妥协,全白费了。 林夫人犹自兴致勃勃计划着林莹的亲事,林莹却颓然靠在车厢壁上,什么都听不进去。 特特地去红螺寺求姻缘,回到家嫂子们难免打趣林莹几句。 林莹满心想的却是到真的成亲,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无论如何得给新郎灌醉。然后随身带把小刀之类的,说不得到时候只能割破自己手指,用指血蒙混过关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混得过去。 唉。 林莹每日在家忧思冲冲,林大人毫不知情。 这日他散值正要回家,被人在半路拦住:“林大人,真巧。还没用饭吧?我正要去月香楼,不如一起?” 这人盛情邀请,林大人百般推辞不得,胆战心惊。 因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锦衣卫里人称“活阎王”的陆泽。 什么时候活阎王闲的没事要请人吃饭了? 别不是吃完饭直接给他送进北镇抚司大牢吧? 陆泽那手劲,铁钳一样,别想跑。林大人两股战战,被陆泽架上了马。 这天晚上林大人回来得颇晚,身上还带着酒气,脚步踉跄。 林夫人一边骂一边将他扶进屋里。 醒酒汤灌了一碗,林大人睁开眼:“把莹莹的庚帖给我。” 林夫人怪道:“做什么?” “我把她许了人了?” “啊?”林夫人吃惊,“谁家?李家还是吴家?你怎不跟我商量!” 哪知道林大人一抹脸:“都不是。” 他道:“是锦衣卫的陆泽。” “嗯,就是那天晚上闯进跨院的那个。” “红螺寺一起上香的那个。” 林夫人天崩地裂。 第二日一早便去林莹屋里哭:“杀千刀的!竟将你许了那么一个人! 林莹跟她一样天崩地裂。 陆泽让她等消息,原来是等他要娶她的消息? 他本来明明不过就是想一夜露水不是?怎么忽然想娶她了?他抽什么疯? …… ……哦。 因为验了身,证实了她是完璧。 傻逼。 林夫人大哭:“他可是天煞孤星克妻命!” “已经克死三个老婆了!” “家里还有七个孩子,三个妾!” “他光儿子都有三个,长子跟你差不多大了!” 陆泽今年二十七,说他天煞孤星,是因为他父母双亡,也没有别的长辈。 但他子息颇盛,娶过三任妻子,每个都给他生儿育女。每个都是生完儿子,或者难产,或者过几年没了。 这男的命硬,克妻。 第三任妻子也死了,他就不娶了。但家里妾室也给他都生了孩子。他一共七个孩子,三个儿子四个女儿。 他十四娶妻,十五当爹,长子如今已经十二岁,就比林莹小三岁。 据说个子比林莹都高。 林莹要嫁过去,这是什么天打雷劈的开局。 林莹人都麻了。 为着国子监司业儿子有通房,她都故意去把婚事闹黄了。 如今看来,通房算什么,司业儿子是个斯文书生,见着她会脸红,是对她一见钟情的,比起毒蛇一样的活阎王陆泽,那真真是好姻缘了。 竟被她搅黄了。 “我能不嫁吗?”她问。 林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过了片刻,她抽抽搭搭:“怕是不行,那个人、那个人,你知道他的名声的……” 林大人、林夫人都不敢。 似他家这样的小官,锦衣卫扣个什么罪名弄进北镇抚司大狱里去,就算最后证明无罪,也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这中间,还会折腾得你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陆泽为什么被称为活阎王呢? 自然是因为他是其中的佼佼者。 心黑手狠。 他不是世袭锦衣卫,他是得了贵人青眼提携进了锦衣卫,凭着心黑手狠,很是办了些大案,一路升迁至千户。 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心头爱将。 皇帝也喜欢他,还给他赐穿麒麟服。 是个简在帝心的人。 这是上天对她身在福中不知福、看不上说亲人家、故意搅黄婚事的惩罚吧? 一定是。 林莹,你活该。 庚帖给了陆泽,很快就卜了个天作之合,开始走六礼。 婚期定在了九月里,重阳后。 倒也不算急,因为林莹的嫁妆也是从出生就开始攒了,早就备齐了。嫁衣都绣好了,就等着她及笄说亲发嫁呢。 基本上是来顶轿子就能抬走的状态。 陆泽出手大方,给的聘礼十分丰厚。 林夫人长吁短叹,又道:“家底应该是不薄的,毕竟那么能……” 林大人“咳咳”起来,林夫人回神,把“刮”字给吞下去了。毕竟这以后是自己女婿了,这么说女婿不大好听。 既订了亲,按规矩女孩子就不能在乱跑了,得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待嫁,做针线。 林莹的针线是极烂的,都是嫂子们帮着做。 但她只要不吵不闹大家就谢天谢地了。这个小姑子实在是溺爱太过,胆子太大,嫂子们看她活得恣意,并不十分喜欢。 总算是要嫁出去了。 林莹这些日子可以说是过得又麻木,又不真实。 总觉得跟做梦似的,她就要嫁给一个三妻四妾孩子一串的男人给人当后娘去了。 这跟她之前给自己的后半辈子规划的“婚后调/教夫君以达成一生一世一双人成就”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陆泽那个人,显然不是她能调/教得了的。 以他的强势和手腕,林莹很怀疑自己婚后是要被他规训成一个温良恭俭让又三贞九烈以夫为天的贤妻良母的。 就这么浑浑噩噩的,日子就一天天过去了,一转眼就是八月,再一个月,她就要嫁给陆泽了。 这天她沐浴完上床,想到以后的地狱开局、糟心日子,睁着眼看着帐顶,根本睡不着。 再想到陆泽这王八蛋男人,直恨得咬牙切齿。 好不容易刚有点睡意,忽然窗棂上传来“笃笃笃笃”四声轻响。 林莹一怔。 窗扇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黑色人影翻了进来。 林莹刚想叫,那人已经捂住她的嘴:“是我。” 竟然是小处男。 林莹扒开他的手,压低声音:“你怎么还在京城?” 年轻男人讶然:“我不在京城要去哪里?” “你被锦衣卫追缉,”林莹说,“我以为你要亡命天涯呢。” 年轻男人无语,道:“你话本子看多了。” 他坐在床边,问她:“你怎么要嫁给陆泽?” 说起来这个事,林莹就怒从心起:“还不都是你!” 要不是他半夜逃亡逃进她房里,陆泽又怎么会看到她,又怎么会见色起意,最后莫名其妙要娶她。 都怪他! 林莹气得踹他。 年轻男人知道她气恼,陆泽大了她十二岁,一堆妾室孩子的老鳏夫,父母双亡还命硬克妻,肯定不是她想嫁的如意郎君。 他任她踹他出气,待她狠狠踹了好几脚,稍微气顺了点,他捉住了她的脚踝。 “要不然,我带你走。” 第9章 第9章 男人的声音很轻,却让林莹从情绪中冷静了下来。 “你?”林莹眯起眼看他。 年轻的男人穿着夜行衣,依旧蒙着面,额头、眉毛、眼睛、鼻梁都好看,带着一种年轻的俊秀。 他的身体林莹也熟悉。 那天晚上床头点着油灯,林莹都看过。 结实但瘦削,那种瘦是年轻男子特有的。 像陆泽那种二十六七的成年男人就要健壮很多,肩膀更宽,胸背更厚实。 不同年龄的体态特征是不一样的。 小处男的年纪不会很大。 “你,”林莹直接问了最关键的问题,“有人身自由吗?” 年轻男人便沉默了。 林莹气得倒仰,骂他:“你自己都不是自由人,让我跟你走?” 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 显然是被戳到了软肋,男人微微垂头不说话。 忽又抬头:“那我去杀了陆泽,你就不用嫁给他了。” 林莹才不会被这种热血上头的东西给蛊惑了。 “首先,”她问,“你的功夫杀得了陆泽吗?我听说陆泽很厉害。” “是,他很厉害。”年轻男人承认,但他道,“我拼了这条命,与他同归于尽就是了。” 林莹再一次确认,他的年纪真的不大。 她做个深呼吸,冷静了一下:“不至于,不至于。” 一段不如意的婚姻,是很糟心很不情愿没错,但……不至于到杀人的程度。 虽然陆泽真的很王八蛋,但也不至于让他死。而且还是赔上小处男一条命做代价。 而且万一搞不好,他要是没同归于尽而是被捉了,严刑拷打之下把她供出来,就更不值了。 林莹活了十五年,已经买过奴婢,责罚过奴婢,也卖过奴婢。 她还见过邻居家的大娘子把爬了丈夫床的丫头打得卖都卖不出去,后来死在了柴房里。 但要让她自己杀人,她还做不到。 杀人这条线,林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有那种去突破的勇气。 她看着小处男,问:“你叫什么名字?” 问完又急忙摆手:“不方便就别告诉我真名,随便编一个,让我叫你的时候能有个称呼就行。” 年轻的男人并没有为难,直接告诉她:“我叫巽风。”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是真名。” 不是编的。 虽然是真名,但这名字是从易经六十四卦来的,听着更像代号之类的东西。 也有点“道长的道童叫清风、明月,夫人的丫鬟叫春兰、秋菊”那味。 他没有人身自由,可能隶属某个组织。 她要是脑子一热跟他私奔了,以后也会跟着没有人身自由,说不定还会成为组织拿捏他的软肋。 另外还有一种可能——他可能是奴仆身。 就那种,大人物自家豢养的手下。 那她如果跟她私奔了,就直接从官宦小姐降级成奴仆之妻了。以后如果生了孩子从小就是奴才。 呸! 想到这些,林莹觉得脑子都清醒了似的。开始真实地去正视她和陆泽的婚事了。 “好,巽风。”林莹说,“你瞧,虽然我挺讨厌陆泽的,但是陆泽呢,说句实话,首先他是个千户,而且听说他心黑手狠,所以我估计他刮了不少钱,家底挺厚的。” “所以我嫁过去,虽然可能糟心事一堆,但起码,穿金戴银应该是没问题的。”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陆泽再怎么讨厌,我嫁给他有宅有钱有奴有婢的,应该能过个水平还不错的日子。” 巽风目光幽幽,微涩:“你在替他说话。” 林莹摆手:“我不是替他说话,我只是陈述事实。你瞧瞧我这屋里,都是他送过来的。” 巽风早就看见了,林莹的房间里多了许多箱笼和物件。原来都是陆泽送给未婚妻的。 林莹道:“我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嫁给陆泽虽然有点恶心,但不至于要杀人,所以,你别冲动。” 巽风年轻,他人生的第一次是给了林莹。林莹很怕他脑子一热,真去刺杀陆泽,连累她全家。 但这样把嫁给陆泽后的生活客观描述了一遍之后,林莹其实竟然觉得……除了陆泽这个人恶心,其他的似乎没那么糟。 林莹是个很务实的人,她虽然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也想要吃香喝辣,呼奴使婢。 她怎么就能够接受呼奴使婢这件事了呢,因为在这里如果没有奴婢用,那日子就没法过了。 别的不说,就说冬天用热水—— 水是从水井里打上来的。 在厨房灶上烧热。 再提到卧室来。 在那种天寒地冻的日子,打水提水送水这种事都是在户外的。 林莹没法想像如果没有奴婢让她自己去做这些事得有多痛苦。 她是过不了那种日子的。 她必须过冬天早上醒来就有丫鬟端着热水来伺候她洗漱的日子。 这么一想,没错,陆泽还真能给她一个不错的生活。 大概是比在家里更好的生活。 这男人出手阔绰,嫁给他应该不用像她嫂子们那样,还得帮忙下厨,还得日日做针线。 甚至于他被人诟病的天煞孤星命都挺好的,上头没人,就不必晨昏定省立规矩什么的。 至于他的那些孩子,以前谁管着,以后继续谁管。她不操那心。 其实她要是能保持这种心态,这门婚事其实也不是不能结。甚至对她来说,可能比嫁去国子监司业那种规矩大框框多的人家还更好一些。 这门婚事里最糟心的其实就是陆泽本人。但只要她别把陆泽当爱人看待就行了。 就想着他其实不过就是个饭票,是负责挣钱给她穿金戴银的——这么想,气儿就顺多了。 唉,早该这样想的,就不至于生这么久的气了。 差点活活气死自己。 巽风说:“我不会乱来,你放心。” 但他沉默了片刻,沮丧地说:“那我……什么都为你做不了吗?” 年轻好看的眼睛看着她,是真心地希望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 林莹抬起眼。 油灯的光微弱跳动,在他脸上打下影子,让眼窝鼻梁看着更立体了。 虽然说了一堆嫁给陆泽的好处,可林莹依然是非常厌恶陆泽本人的。她内心里亦不甘心就这样被陆泽拿捏着强迫着硬娶了。 林莹问:“巽风,我要是看了你的脸,你会杀我灭口吗?” 巽风说:“那都是你胡思乱想,我怎会杀你。” 林莹闻言,伸出手去,捏住了他蒙面巾的一角。 巽风没有动,只看着她,默许。 林莹拉下了他的蒙面巾。 鼻梁很挺,下颌线清晰,嘴唇也好看。 巽风的下半张脸没有辜负他的上半张脸。他果然是个相貌好看的。 但就是年轻,非常年轻。 虽然已经过了少年期,算是青年了,但……林莹问:“你有二十岁吗?” 果然,巽风回答:“马上就十九了。” 真年轻啊,而且干净,还是个处男。 而且,他喜欢她,很喜欢,看得出来的。 林莹很满意。 她唇角扯出一抹笑:“其实,真有件事是你可以为我做的……” 巽风眼睛亮了起来,他问:“是什……” 么字没说出来,唇已经被堵住。 柔软的触感,就是他天天都梦见的。这些天,他想她想得睡不着,睡着了又做梦,梦里全是她。 在帷帐里,她那么放肆、恣意。 巽风觉得自己的三魂六魄至少有一魄是被她勾走了,再没归体。 油灯吹灭,帐子放下。 林莹把巽风推倒,又对他放肆起来。 这一次,她想和他来真的。 巽风忍得痛苦:“不行,你马上要嫁了,要是被陆泽发现……” “陆泽破了我的身子。”林莹声音很冷,告诉了巽风陆泽对她做的那些。 巽风知道陆泽这样对她,恨得咬牙。 “正好,我已经不会再落红了。”林莹笑得快意,”正好嘛不是。” 陆泽恶心她,她就恶心回去。 陆泽高兴她是完璧之身,她就把她真正的贞操给别人。 总之,决不留给陆泽。 这样,扯平了,她才能心平气和。 年轻男女都不再提那个人。 春宵一刻千金,不容浪费。 结合,探索,颠簸,淋漓。 年轻男子初尝,哪收得住。床一直吱呀吱呀律响,停不下来。 幸好丫头睡在倒座房里,离得远。 林莹甚至有点恶意地想,干脆怀孕吧。就怀着巽风的种嫁给陆泽。 那样的话,这桩婚事就从一桩糟心的婚事变成了一桩开心的婚事了。 但生孩子这件事,林莹还是不想。 女人生孩子太容易死了。陆泽死了三个老婆,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克妻,听说都跟生孩子有关系。 林莹怕死,怕别人死也怕自己死。 不敢杀人也不敢生孩子。 最后,她咬着唇,气息凌乱:“别、别弄在里面,别让我怀孕。” 巽风对她言听计从,虽然难受,最后一刻还是抽身了。 林莹长长地吐气,浑身感觉又酸痛又轻盈。 接下来的几日,巽风每晚都来。 年轻男人食髓知味。 林莹教会了他很多东西。 她也允许他开发她身体的任何地方。 所有的。 哪处也不给陆泽留。 嘿。 直到林莹觉得足够了。 她内心已经平静了,可以心平气和地去嫁给陆泽了。 她说:“就这样吧,到这吧,以后别来了。” 第10章 第10章 “你以后若是需要找我……” 巽风话没说完,便被林莹用手指封住了唇。 “我不会找你。”她说,“你也别告诉我你的联络方式。那样容易暴露你的身份。你可是被陆泽缉拿的人。” 而且在她看过的那些故事里,不该暴露身份的人对特定的人暴露的身份,往往就很容易死。 大家还是各自生欢,都好好过日子吧。 帐子挂着半幅,她赤着身体,微弱的月光将她的肌肤映得似蜜。 可巽风知道林莹生得虽美,心却硬。 她对他,不及他对她的万一。 但他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她去做衣食无忧的陆千户夫人。 还有半个月就是成亲的日子了,林莹跟林夫人说想见陆泽。 陆夫人说:“哪有婚前见面的。” 林莹说:“我必得见他,我有话得跟他说清楚。现在不说好了,以后嫁过去惹气。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 陆夫人真的担心她的脾气以后跟陆泽过不下去,唉声叹气,帮她传了这个话。 陆泽果真来见她了。 也是个不讲究的人。 林夫人原说要陪着见的,林莹坚持要单独跟陆泽说话,林夫人没办法,安排在他们两个在后花园见面。 林家宅子小,后花园也就巴掌大,院角有个亭子,林莹坐在亭子里等陆泽。 陆泽来了,笑问:“怎么?可是缺什么东西要添补?” 林莹现在特别心平气和,看陆泽的笑都觉得没那么可恶了。她慈眉善目地跟陆泽说:“既然要跟你做夫妻,有些话我想说在前头。” 陆泽挑眉:“你说。” 林莹说:“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希望你娶我是因为你能接受现在的性子,而不是打算娶了我之后,再来磋磨我,妄图改变我。要那样,你不会满意,我也不会开心,日子过得天崩地裂的想想都累,不如趁早作罢,你另觅良缘。选个顺你心如你意的,和和美美,不比什么都强。” 陆泽凝目看去,林莹似乎接受了他给她人生安排,她收敛了年轻的暴躁,眉间竟有了一分沉静。 女孩子一到谈婚论嫁,忽然就自己长大了。 这很好,毕竟以后是陆家主母。 妻子和情人终究是不一样的,男人对妻子的要求更多。 陆泽负手而立:“我若不中意你的性子,怎会想娶你。怎么,你觉得我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那可真不是。林莹知道,陆泽是能把别人屈死也不能委屈自己的人啊。 她点了点头:“我听说,你有七个孩子三个妾,家里……很乱吧?” 陆泽几次出现在林莹面前都十分地嚣张强势,这还是头一次,他竟在林莹面前气弱了。 他摸摸鼻子:“还行吧。” 林莹撩起眼皮看他。 陆泽只好承认:“……是需要个人。” 七个孩子三个妾,没有主母,可想而知后宅得有多乱。 林莹是冷静下来之后才开始思考陆泽为什么要娶她的。明明,以他的手腕,可以轻易地强占她这个小官之女。 他要娶她,一定是因为需要她。 这个世界妻妾泾渭分明,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正妻是要担很多责任的。 陆泽坦诚:“是有点闹腾,所以我需要个性子硬点的人。” 但他天煞孤星又克妻命,家里还这么乱,看上的人家看不上他,主动想与他结亲的人家他又看不上。 忽然遇上了林莹,他喜欢她这性子,觉得在内宅压得住。 做决定就是一转念的事,娶她。 林莹说:“你想让我给你打理后宅,可以。那首先,得给我财权——内宅一应衣食住行都得从我手里过。你既然想让我做当家的主母,就不能架空了我。” 陆泽一口答应:“可以,家用都从你这里支,他们都在你手里吃喝。” 林莹又说:“还得给我奖惩权,后院的事得我说了算。不能我前脚禁足了你的宠妾,你后脚就巴巴地把人放出来打我的脸。人无信不立,我说的话若不能管用,你的后宅恕我担当不起。” “原来怎样就还怎样,我就每天喝喝茶看看书,做个闲人。” “没有宠妾,都那样儿。”陆泽眼睛精亮,保证,“谁也不能越过你去,后宅的事你作主。” 他其实也有点担心林莹倔得很了,嫁给他之后跟他置气,不好好打理内宅。 看到她现在心平气和地坐在那里与他谈条件,他才是最高兴的。 林家宅子小,花园就巴掌大,亭子自然也小。 阳光斜射洒在她脸上,面颊莹润似雪,偏又粉面含威,眉间凛凛。 陆泽愈看愈是喜欢。 林莹说:“我年纪小,她们又都给你生过孩子,有仗势,你给我交个底,就你那几个妾,最重我可以怎么处罚?能卖吗?能打吗?” 陆泽说:“都是孩子的生母,给孩子们留个脸面,不卖就成。其他的随你。” “你长子跟我差不多大吧,我可管不了。” “男孩不用你管。你帮着把女孩们管起来就行。跟着妾长大到底不好听,以后不好说亲事。” 林莹沉吟了一下。 陆泽笑道:“还有什么,尽管说。” 他喜欢和她这样敞开了说亮话,大家都划下道来,以后办事不黏糊。 林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了:“你已经有七个孩子了。有三个都是儿子,两个是嫡子。” 陆泽挑眉:“所以……?” “所以你已经不缺儿子更不缺孩子了,而且你还有妾会生孩子。”林莹鼓起勇气说,“所以我不想生孩子。” 在遇到陆泽之前,她其实也不想生。 这世界女人生孩子死亡率太高了。她惜命。 但之前她筹谋的是普通正经的婚事,嫁个门当户对年龄也合适的郎君,不生孩子不大可能。 只是想不到人生峰回路转,竟然要嫁给一个有七个孩子的鳏夫给人当后娘,这个“不生孩子”的想法才终于有了实现的可能。 陆泽几乎没有任何犹就同意 :“可以。” 他已经有七个孩子了,林莹不生孩子对他也没有任何损失,反倒方方面面对他来说都是更有利的。 女人要是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对庶子、继子很容易有歪心思,便不到弄死继子让自己的亲孩子继承家业大头,也难免会有薄待、错待。 她不生,对他的孩子们来说反而是个利好。 有利于家宅和睦。 且又从另一个方面,他正青壮,她年轻美貌,十月怀胎有哺育幼儿,很影响夫妻房事。 瞧,男人心里一本账,清清楚楚。 到现在,林莹一共见过陆泽四次了,就这次两个人之间最和谐。 顺利的程度让林莹都意外,尤其是陆泽答应她可以不用生孩子,林莹看他顺眼多了。 真的,自打巽风化了她的戾气之后,她心平气和地看和陆泽的婚事,发现林夫人嫌弃他的点,对她来说都是利好。 无父母——上头没人压着,自己当家做主。 年纪大——能赚钱,有家底。而且因上一条,赚的钱都是自己的。因为正常家庭里,只要还没分家,理论上儿女就不能有私产。许多人当了爹娘,都还得等着家里发月钱过日子。 孩子多——所以才能大方地答应她不用生。 至于妾——妾是唯一没有一丁点正面好处的因素了。 十五年前,林莹觉得妾和奴婢都是可怜人,都是身不由己。 十五年后,林莹已经不能过没有奴婢的生活。 且奴婢们真的得管教才行,不严加管教就变着法地想偷奸耍滑 目前林莹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地将刁奴打一顿再提脚卖了。 而妾,她现在更是发自真心的讨厌她们。就他们家这种小官之家,她三哥的那个生母——她爹的那个小妾,都讨厌死了。 她和她天然利益冲突。 姨娘生了儿子,因为是庶子,倒不敢去跟她大哥二哥去比,可始终觉得怎么着儿子也该比姑娘强。她总想从林莹这里抠出来些给她自己的儿子。她是看不得林莹被宠着过稍微奢侈点的生活的,总觉得是花了本该给她儿子花的钱。 林莹现在变得这么会跟爹娘撒娇讨好同时还能撒泼耍狠,都靠这位姨娘这些年的磨砺。 但林莹转念一想,当她要嫁的男人是陆泽时,其实也还行——有妾在,可以分走他的时间和精力,这样她就不用时时刻刻都得应付这个讨厌的男人了。 能喘口气儿。 还行。 林莹心平气和。 还没嫁过去就给陆泽戴了绿帽子,那么以前陆泽对她干的混蛋事也算扯平了。 林莹现在是真的能平静地接受这门婚事了。 “我没别的了,就这些。” 陆泽点点头,抬起眼:“那你呢?” “跟你那小情儿,”他问,“断干净了吗?” 林莹淡淡回答:“断干净了。” 陆泽气乐了:“不嘴硬了?” 之前还不承认有情郎,这会儿回答得干净利落了。 那是因为之前那时候真的没有,后来又是真的有了。 林莹抬起眼,无所谓地看着他。 反正他之前就认定她是有的,她也不过就是坐实了他预设的认知而已。 这时候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陆泽就喜欢她这种挑衅的眼神,冷冷的模样。 他心痒痒。 只是侧头一瞥,看到月洞门那里露出一片衣角,正是他未来的丈母娘大人。 让人扼腕。 不过没关系,也没几天了,等到洞房花烛时,再好好收拾她。 陆泽发现自己的心态变了。 他是个荤素不忌很不讲究的人,本来只要能把林莹搞到手,他不在乎她以前有过情郎。他做事,从来都只看结果。 现在,他竟然有点在意了。 什么野男人,竟抢先跟她好上了。 有点点可恨。 陆泽忍不住磨牙。 亲事都定了,正经娶妻,陆泽没太放肆,但还是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 笑得十分招人恨。 林莹打开了他的手。 第11章 第11章 九月是婚期。 好消息传来,陆泽升官了。 他升了镇抚使,掌北镇抚司。 对,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锦衣卫北镇抚司。 林莹听到消息的时候都忍不住轻轻抽了口气。 林大人林夫人一则喜一则忧。 喜的是女婿是个能人,看得出来简在帝心,前程可期。且坐在那个位置,他又出了名的心黑手狠,那不得大把地搂钱啊。林莹有好日子过了。 忧的是,女婿也太厉害了,让人怕。丈人丈母娘在他跟前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成亲前一晚,林夫人鬼鬼祟祟地揣着一本册子进了林莹的闺房。 林莹木着脸听林夫人教她“知人事”。 主要是那本册子估计就是书店里卖的大路货,画得真的超级丑。普通的闺阁少女成亲前夜读这玩意,得对洞房有多大的心理阴影啊。 好容易打发了亲娘,她能躺下睡了。原想着赶紧睡,因为第二天要起很早很早,要梳妆什么的,根本没没法睡。 哪知道窗户又响,“笃笃笃笃”四下。 林莹腾地就坐起来了! 果然窗户打开,一个黑影鬼魅一样飘进来,正是巽风。 林莹生气道:“不是跟你说了别再来了!” 巽风坐在床边,沉默了很久才说:“你明天就要嫁给他了。” “不然呢。”林莹说,“不嫁给他还能嫁给你?” 一个是前程大好,有钱有权的锦衣卫北镇抚使。一个是不能见人,连人身自由都没有的别人家的打手。 林莹用脚趾头选都知道该怎么选。 她太理直气壮,以至于巽风准备了一路的话都被堵住说不出来了。 “你别再来了。”林莹说,“他都警告过我了。” 巽风吃惊:“他知道我?” “他知道我有男人,但不知道是谁。”林莹说,“但他警告过我了,让我在成亲前个旁人断干净,我也答应他了。” 巽风摘了蒙面巾,看着林莹的眼睛:“你是真心要跟他过日子了?” 巽风还不到二十岁呢,真的很年轻。 林莹说:“人总得过日子。我总得嫁人。他虽然人讨厌了点,但前程不错,至少能让我过得风光。” 这是巽风的软肋,他别过头去。 林莹对这么年轻的男孩子终究有点心软。 这个世界她能恣意的事情不多,巽风是她这十五年来最恣意的一件事,想想就畅快。 她膝盖挪过去抱住了他,柔声安慰:“你和我不过是一段露水,你还年轻呢,以后还会遇到别的人。遇到了好的,就娶吧。” 巽风抱着她,低声道:“我不想娶别人……” 年轻的眸子里有陆泽绝不会有的赤诚。 是这世上少有的完全属于她,只属于她,且能为她所掌握的东西。 林莹竟心动了。 做了这么多晚的露水夫妻,这时候才开始心动,还是嫁人的前夕。 她这心动来的也真是够迟的。 但终究还是心动了,为年轻男人的情义打动,心软了。 屋里昏暗,她摸上他的脸,凑过去亲他。 巽风热烈地回应她。 年轻的身体紧紧相拥,唇齿间交换情义和情欲。 彼此掠夺。 但当巽风吻上她颈子的时候,林莹还是清醒地阻止了他:“不行。” 特意提前那么些天叫他别来了,就是怕身体上留下痕迹让陆泽看到。 巽风把脸埋在她颈窝里,呼吸很重。 年轻就是精力和热情都会像火山一样,一点即着。 等他调整好了呼吸,依然抱着林莹不肯撒手。 “我做不到。”他低低地说,“我做不到再也不来找你。” “莹莹,我每天都在想你。” 你怎么这么狠心,根本不想我呢。 林莹心软了。 “好吧,那就……”她答应了他,“偶尔联系吧。” 话出口她就后悔了,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嘛。 但巽风已经狂喜:“真的。” 林莹只好说:“但你得明白,要是被陆泽发现了……你我都……” 巽风严肃起来:“我会小心。” 林莹反而有点好奇起来,她有点想知道:“陆泽是不是特别厉害?” 她不知道他功夫到底有多厉害,但能掌赫赫有名的北镇抚司,官场上的手腕肯定是很厉害的。 巽风说:“单论功夫,他不如我,但……” 他说:“我主人很忌惮他。” 他说了“主人”,林莹心下了然,果然是奴仆之身啊。 幸好自己脑子清醒。 “好了,别说了。”她赶紧止住他,“别跟我说你主人的事。我不听,我不听。我什么都不知道。” 巽风也立刻住口了。 到底还是年轻,没那么缜密,也容易冲动。 林莹推他:“你赶紧回去,我明天成亲呢,要特别早起,不能有黑眼圈。” 巽风咬牙,把她抱进怀里:“我,我一想到明天你和他……我就想杀了他……” 林莹将和陆泽成为夫妻,做夫妻做的事,这让巽风感到痛苦。 他的人生没有自由,比林莹更不自由,可以说,就像他是林莹人生里最恣意的事,同样,林莹也是他年轻人生里经历过的最放肆、最美好的事。 他现在要失去了,这太痛苦了。 林莹感到颈窝湿了,巽风竟然哭了。 林莹很无奈。不管他一身黑衣怎么个飞檐走壁手起刀落取人头颅,到感情这一块就还是年轻。 他的功夫比陆泽高,很可能是因为他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练功,这就是他身为被豢养的奴仆杀手的人生意义。 所以在别的方面,他的教育很缺失。尤其是感情的方面。 “我的清白都给了你了,你还要怎样呢。”林莹轻轻地说,“终究我们不是一路人。” 你有你的人生,我也有我的路要走。 巽风怎么会不明白,他就是太明白,所以才无力。 林莹这夜自然没睡好,天不亮,甚至可以说是半夜就被叫起来了,开始梳妆。 她困得直打哈欠,全福人一边梳头一边念念叨叨她都不知道她在唱什么。 全福人悄悄跟别人说:“没见过这么心大的新娘子,半点不把成亲当回事。” 总之,因为陆泽升官了,而且现在算是个很有权势的人了,亲事办得还挺隆重的。 林家给林莹准备了三十六抬嫁妆,陆泽给添了很多东西,添到了四十二抬。对林家这种小官人家来说,也很体面。 许多人都往陆府去道贺吃酒席,车水马龙地堵轿子、堵马车,可以看得出来陆泽现在在皇帝跟前有多红。 他的顶头上司锦衣卫指挥使都赏脸来了,还打趣他:“听说新娘子是个美人,刚及笄?” 陆泽这脸皮厚比城墙的,居然也老脸一红,喜气洋洋请上司上座。 大家都说,陆泽这是双喜临门。 升官发财,娶新妻,今晚他要小登科,作为男人来说可不得面泛红光。 一堆繁文缛节的仪式,等到了洞房挑盖头。 陆泽心跳竟然有点快。 缓缓挑开,盖头下的人毫不羞涩抬起眼看他,又扫了一眼众人,才垂下眼去作淑女状。 假假的。 这才像她。 陆泽差点笑出声,幸好及时憋住了。 众人都道新娘容色果然惊艳,怪不得陆泽忽然娶妻。 宾客退出新房,陆泽对她说:“给你准备了吃的,待会就端过来,饿坏了吧?别吃太猛。” 他成过三次亲了,很有经验。 因为有经验,所以周到。 怎么说,本来该是糟点的地方,反而意外成了优点了。 换个十六七岁门当户对年貌相当的,大概率是没这么体贴的。 林莹扯扯身上的霞帔:“这衣服能脱了吗?” 凤冠霞帔好看虽然好看,但是沉啊。尤其是那个凤冠,顶一天了,脖子快折了。 陆泽道:“一辈子就穿这一次,不多穿会儿?” 林莹捏着霞帔尾端,抡着上面的坠子转圈:“那可不一定,万一将来你为国捐躯了,我肯定不会为你守着,还要嫁第二次的。” 陆泽钳住她下颌,笑骂:“冤家,大喜日子,说点吉利的行不行?” 捏得她嘴唇都嘟起来了。 林莹拍他手腕:“放开,放开。你这种人鬼避忌的人物,还怕这个?我以为你百无禁忌的呢。” 陆泽不放,掰着她的脸对着他:“嫁给我你是四品恭人。你要是改嫁了,这诰命可就没了。” “你傻。”林莹使劲掰开他的钳制,揉自己腮帮子,“我嫁给你,以后来往的都是同个级别的人家,圈子在这儿呢,等你没了,熟识的都这圈子的人,再给我说媒也脱不了这圈子。” “说不定哪个一品二品的大员丧了妻要续弦呢?我正好。” “到时候,我就从四品恭人升级当一品夫人了。” 陆泽被她气得直乐:“行,你且在这里慢慢做梦。我先去前面招呼客人。” 林莹扯住他,指指霞帔:“到底能不能脱呀?” “脱脱脱。”陆泽捏她脸,附她耳边低声说,“脱好了在床上等我回来收拾你……” 林莹拍开他手,白了他一眼。 陆泽大笑离开。 他才走厨房就送来了鸡汤面和两样小菜。丫鬟说:“大人交待了,夫人饿了一天,不能吃太多,要清淡少食。” 老男人会疼人倒是真的。 好吧,他才二十六七,其实也不算老。 林莹先让丫鬟给她摘冠子,再给她脱衣服。 这一身实在太沉了,快累死她了,一脱完,浑身轻松自在。 丫鬟要拿件家常衫子给她,林莹不想穿,问:“不会再来人了吧?” 丫鬟说:“待会大人会来呢。” 林莹说:“他没事。你们让我松快点,我累一天了。” 九月的晚上已经开始凉了,她前几天就已经开始房里烧炭盆了。但新房里居然有地龙,实在是意外之喜。 屋里暖烘烘的,她想只穿着中衣自在些,松松筋骨。 反正不会来人了。 她是主母,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出身,就是普通的小官之女。大人忽然订下了她,这就娶回来了,显然是中意她。 丫鬟们以后都要在她手里吃饭,自然无有不从。 林莹于是便穿着中单坐在桌边吃鸡汤面。 鸡汤很香,丫鬟说:“大人吩咐下来的,专门为着夫人熬的,从上午熬到晚上。” 林莹:“唔唔。” 也奇怪,从她给陆泽戴了绿帽子之后,反而看着他总是能看到优点了? 明明是那么讨厌的一个人。 正吃得香,外面忽有人声。 有丫鬟惊呼:“公子!你不能进去!” 却有个极为难听的公鸭嗓说:“滚开!让我瞧瞧老头子又娶了个什么人?” 女人只穿中衣对男人来说约等于没穿衣服。 林莹急忙站起!丫鬟匆忙递衣服! 砰地一声外面的少年一脚踹开了内室的门闯进来,嘴上犹自道:“让我看……” 哪知道眼前红光一片,一件大红衣裳翻过,裹在了一个少女的身上。 那少女容色冷艳,扯着红裳衣襟裹住自己,眸中含怒。 少年愣住。 少女已经怒目圆睁,大喝一声:“滚出去!” 少年满面通红,慌忙退了出来。 只听里面那少女又喝道:“关上门!” 便有丫鬟赶紧关上了内室的门。 少年这才反应过来,梗起脖子骂道:“什么人这么不正经,衣服都不穿好!” 林莹气得柳眉倒竖,蹭蹭几步就到了隔扇门,狠狠“呸”了一声,与少年隔门对骂:“我在我自己的内室里穿什么都是我的自由!” “倒是你!你是十二岁不是两岁!是能娶媳妇的男人了!不经通禀往人内室钻!” “陆澄!你要不要脸!” 第12章 第12章 陆泽不要脸,对自己的孩子的情况一句“男孩不用你管”轻飘飘就含糊过去。 但他家情况复杂,林大人林夫人怎么能不好好打听打听。 打听了才知道,陆泽的十二岁的长子陆澄是个上不了墙的烂泥,雕不出来的朽木。 据说还曾跟陆泽的第三个妻子动过手,打过继母。当时继母怀着孕,早产生下了陆泽的嫡女。 据说,他就是想把继母肚子里的孩子打掉。 这些信息给到林莹,林莹问:“那时候他几岁?” 林夫人说:“八九岁吧。” 八九岁那不还是小孩吗。林莹觉得应该不至于那么恶毒,但也不排除有的小孩真的天生坏。 反正陆泽说了男孩都不用她管,她原是想着嫁过来看看再说。 反正有事她找陆泽——他可是答应了她,以后不会让她受气的。 哪想到陆泽的长子真的是个混不吝的刺头,竟敢直闯新房。 林莹听到那声“大公子”就知道他是谁了。 真混蛋。以前他小,现在他可已经大了。他们俩只差三岁,她刚才瞧着,陆澄比她都高了! 私底下,她没穿衣服被个黑衣蒙面人看光了她也不怕。因为没人会知道。可是公开的场合下,她就得保护自己的清誉。 因为这种事,吃亏的是女子。 林莹都小心地活了十五年了,不能在个变声期孩子这里破功。 陆澄被林莹说得一噎,随即梗着脖子说:“我怎知道你没穿好衣服!” “所以你以为为什么要有通禀,就是为了大家都方便,都不失礼。“林莹说。 陆澄再一次噎住。 虽然知道隔着一道门他看不到,林莹还是紧紧揪住身上红衣的襟口裹住自己,道:”以后,我是母你是子,你要来见我,规规矩矩让丫鬟通禀!” “于我,清誉无碍。于你,名声有保。” “不是只有女人才有名声。” “我名声坏了,你爹可以再给你另娶一个新继母。” “可你,你生为你爹的儿子,以后要袭千户,要出仕。做官的人哪能不要名声。” “你要是蠢得连这话都听不懂,那就随你。以后闯了大祸,你爹打断你的腿,或者犯奸作科去蹲大牢,都是你自己找的,也不关我的事。” “但我觉得……”林莹顿了顿说,“你爹那么聪明的人,不会生出蠢孩子。” 林莹等着陆澄回应,哪知道过了半天,门外也没声。 过了片刻,有丫鬟的声音道:“夫人,大公子走了……” 哦。 林莹扯扯衣襟:“知道了。” 外面的丫鬟抬眼看看隔扇门上投下的影子,明明是个刚及笄的姑娘啊,竟能把大公子给说愣。 林莹转身,陪嫁的丫鬟燕儿和云儿一贯知道她嘴巴厉害,倒不意外,只嘟囔:“姑娘也忒好心了。” 居然还给那种小混球讲道理。 林莹说:“他是小孩。小孩这个年纪,都叛逆。” 燕儿云儿心想,你也不过就比他大三岁而已。 林莹也不是大善人,但好歹对小孩还有一分宽容。 尤其陆澄为什么会是这种性子,是林夫人打听得很清楚—— 陆泽出身军户,卫所小旗之子。爹娘都死了,他顶了小旗的职务。陆澄是他的头生子,原配所出。但原配生陆澄的时候就难产而亡了。 后面陆泽娶了继室。继室大着肚子的时候,陆泽因出色得了从京城来公干的锦衣卫指挥使的青眼,跟着去了京城打拼。 那时候不知道未来怎样,便把继室和长子都放在了老家卫所生活。 继室在老家给他生出了嫡次子。 陆泽着实厉害,到了京城后一路平步青云升为了千户。 千户是可以世袭的。他现在担任了锦衣卫镇抚使,这是职务,但他身上还有个可以世袭的千户。以后长子陆澄袭千户,就算再怎么不成器也饿不死。 继室眼睛都红了,看陆澄百般不顺眼。 陆泽在京城也臂长难及。继室不仅虐待陆澄,还好几次差点给陆澄弄死。 陆澄就是命大,险险地活下来了。 七岁那年,陆泽派人去接他们母子三人上京,继室生孩子落了病,本来一直吃药,路上没经住颠簸人没了。 陆澄头上没了这恶继母,可他已经七岁了,性子已经拧巴了。 陆泽一直试图把他性子掰过来,一直没成功。 所以林莹听林夫人说陆澄还跟跟陆泽的第三任妻子动手,林莹觉得不是不能理解。 搁在她心里,陆澄只是变成了一个不成器的纨绔、拧巴的少年、浑身是刺的继子都算是很轻了。 陆澄的童年要是发生在她身上,她觉得她可能会悄悄给继母的药里加点料,直接弄死她--这说的是陆泽的第二任妻子。 “燕儿,去问问能洗澡吗?”林莹转头就把刺头继子放下了,给自己要待遇,“我一身汗。” 而陆澄,绷着脸快步离开了上房。 她怎么……她怎么能这么坦然地说出他要袭千户的话? 以前的那个娘们一想到他袭千户而她的儿子不能,就骂骂咧咧,还上手打,不给他饭吃,冬天不给他穿棉袄,冻着。 他也就是那时候实在太小了,功夫未成,搁现在,他几拳就能打死她。 陆澄在廊下站住发愣。 闯进去的时候惊鸿一瞥,她长什么样来着? 他就记得她眼睛眉毛了,眼睛很亮,眉毛立着,很生气。 好看吧? 应该是长得很好看的。他竟不记得她的脸了,脸还没有她投在隔扇上的剪影清晰。 但总之是漂亮的。要不然老头子怎么突然又要娶亲。 哼,陆澄恨恨地想,狐媚子! 陆泽今天是新郎,在前面招待宾客,正被灌酒,一瞥见看见自己的长随在给他打眼色。 陆泽跟宾客告个罪,过去了。 随人引着他去了耳房,上房的丫鬟过来了,正等着。见着他,忙把刚才的后面发生的事禀报了。 陆泽脸沉下来。 他做事一向缜密,丫鬟禀报了个大概,他却要问细节。完完整整,清清楚楚。 他知道林莹是个头脑清醒的姑娘,可她竟能对陆澄说出那样的话还是让他感到惊喜和欣慰。 只是陆澄…… 陆泽脸色冷下来,唤了长随进来:“去把那个逆子给我关起来!” 交待完,他还是要回到前面,继续招待宾客。 他这些年顺风顺水的,只有这个长子是他最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烂泥糊不上墙。 林莹顺利地要水洗了澡。 真好,须知洗澡是个麻烦事,便是在她自己家都不是想洗就洗的。因为城市里柴都是要买的,烧水要钱,担水要人力。 勤快洗澡是得银钱做基础的。 陆泽有钱。 她一叫热水就迅速地由几个婆子提着来了,一看就是一直烧着准备着呢。 她作为正室住的上房也又大又阔,帷幔精致,摆设堂皇。 这一下子,从林姑娘变成陆夫人,生活水平上升了好几个档次。 直观地感受到,这其实比她以前给自己规划的婚姻生活还更好一点。 说到底,林莹是个实用主义者,不讲虚的。 巽风说的那种“你跟我走,我以后对你好”她就看不上。陆泽真金白银的东西给她添妆,一条一条地同意她提的要求,才是她要的。 洗了澡她就躺下了,才不管陆泽呢。 成亲新郎都会喝个烂醉,谁要等醉鬼。她也累一天了。 丫鬟们欲言又止,她摆摆手:“放心,他不会在意的。” 陆泽也是个务实的人,也是不讲虚的。你把该做的做了,满足了他的期待,别的他都可以不在意。 挺好,这种上司挺好的其实。 林莹闭眼睡了。 真睡着了,实在是太累了,倒头即着。屋里烧地龙,睡觉可舒服了。 ……忽然惊醒。 身上压着男人,有酒气。 林莹推他:“ 丫鬟给你准备了醒酒汤。” “喝过了。”陆泽声音喑哑。 扯开了林莹衣襟,露出一片雪白,凝目看了看,低头吻去。 “要不然,要不然……”林莹咬唇说,“明天吧……” 陆泽抬头,眯起眼看她。 林莹说:“你喝太多酒了,我怕你弄疼我。你上次就弄疼我了。” 陆泽失笑,亲她的脸:“上次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你放心。我千杯不倒。要不然……”他抱着她忽然打个滚,让她在上,他在下,眉眼含笑,“你来弄我。” 说实话,气氛烘托到这了。 陆泽长得也挺好看的,棱角分明,特别有男人味。 身材也好。 林莹真有心把他衣服扒开对他为所欲为一通。可还牢记着自己得扮演一个“虽然有过情郎但还是坚守了完璧之身的处女”。 她正犹豫拒绝的时候要不要装点娇羞,陆泽倏地侧头向屋顶看去。 下一瞬,林莹天旋地转,被掀翻在床里,头还磕了一下。她捂着后脑抬头看去,人懵了——陆泽不见了,窗户大开着,凉风嗖嗖往屋里灌! 他这是……破窗而出吗? 外面响起了陆泽的喝声:“什么人!” 惊动了正房的丫鬟,有脚步声和人声,有些乱。 很快又响起了陆泽的声音,听不太清,好像在吩咐什么。 过了片刻,陆泽又进来了,窗户也重新关好,一转身,林莹坐在床上惊疑不定地正看着他:“怎么了刚才?” “没事。可能是小毛贼,趁今天家里有事行窃。没抓到,跑得倒快。已经吩咐下去,让他们夜里巡视院子了。” 他说着,过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林莹仰脸问他:“那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什么?”陆泽坐下,将她抱在怀里。 “就刚才,你突然那样,是怎么回事?”林莹追问。 “哦。”陆泽明白了,“我听见屋顶有动静。” 林莹说:“我什么都没听到。” 陆泽失笑:“你当然听不到,你又不是练家子。” “那个贼也是练家子吗?”林莹接着问。 “肯定是,轻身功夫很不错,我竟然没追上,叫他跑了。” 林莹哦了一声,不再问了。 陆泽捏她下巴:“小贼而已,没事。” 林莹抱住他,把脸藏在他颈窝:“就是有点怕……” 不是怕小贼,是怕那小贼是巽风。 林莹的第六感告诉她,屋顶那个“小贼”,大概率是巽风。 唉,真麻烦。 陆泽的手心摩挲着怀中少女的腰背。 腰纤细,背单薄。 玉体馨香,柔软地依偎在他怀里。 陆泽的掌心热了起来。 他的手探进她的襟口,掀开。 新妻子像初雪一样皎白的身子,一点点展露在他眼前…… 第13章 第13章 床吱呀的声音像催口药。 林莹汗津津。 陆泽也是又硬又猛,比起巽风他还经验丰富,技术撩人。 小处男看着可爱,但讲实用性,陆泽胜。 林莹带着坏,故意用指甲斜斜划过陆泽的背,划破皮,刮到血肉。 帐子里响起陆泽的轻笑声。 …… 翌日,陆泽的三个妾室一大早就盛装打扮等着拜见新主母,结果丫鬟告诉她们:“大人说不必等着,夫人什么时候起了什么时候再说。” 妾室们面面相觑。 有人问:“大人什么时候说的?” 丫鬟道:“昨天夜里。” 夜里要水的时候说的。 大人披着袍子,敞着襟,露着精实的胸膛。 帐子半幅垂着半幅挂着,夫人锦被盖到腰间,雪背横陈。 那背上都是痕迹,丫鬟羞得不敢看。 大人坐过去哄夫人起来,夫人只嘤咛,慵懒得不愿意动。 大人一点也不生气,好言好语地哄着,抱着夫人去了净房。 丫鬟便知道,新夫人要得势了。 丫鬟走了,三个妾室在廊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以后大家小心点吧。”有人说,似笑非笑地看着看着另一人。 被看的那个是个儿女双全的,给陆泽生了个庶子,也就是陆家三公子。一贯觉得自己是力压另外二人的。 她啐道:“我怕什么!” 转身走了。 三个人各自带着孩子做鸟兽散。 余下一个男孩子一个女孩子,分别是陆泽二妻生的嫡次子和三妻生的嫡女。 二公子九岁,看着就透着机灵,对妹妹的奶娘说:“先带妹妹回去吧。” 自己回去了。 林莹朦朦胧胧醒了。 感觉陆泽的掌心正抚着自己的背。 虽然隔着帐子,也能感觉到天亮了。她迷瞪瞪地问:“什么时辰了?” 陆泽的声音低低的,说:“放心,你尽管睡。” 这就是父母双亡的好处了。 全家他们俩最大,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 至于妾室?根本不必顾虑。 林莹便理直气壮地又闭上眼睛,还挪了挪,挤进陆泽怀里。 男人的体温比女人高,秋冬时节,贴着他睡热乎乎的,舒服死了。 而且如今她是女主人了,即便起得晚了,也没有嫂子嘀咕,亲娘唠叨了。 真的惬意。 只是男人不全能如她的意。明明折腾了一晚了,又要来。 林莹闭着眼睛嘟嘟囔囔,陆泽又笑,咬着她耳朵说:“你只管睡……” 他来动是吧。 这男的其实挺爱笑的。只要你摸准他的点。 林莹闭着眼楼上了陆泽的脖子。 丫鬟听到点动静,还以为主人要起身了,哪知道等半天也没见唤人。 反倒是里间又有了动静。 新夫人先是嘤嘤,后面床架吱呀声急如骤雨,她仿佛也像浪涛中颠簸的小船,声音高低起伏了起来。 年纪轻轻,可一点不害臊呢。 新婚夫妻一直睡到了近正午才终于起身。 丫鬟们去通知了各院,妾室和孩子们都来拜见。 磕完头大胆抬眼一看,那新夫人又年轻又美貌,一张面孔芙蕖般清丽,眉间艳光潋滟,一看就知道昨夜和陆泽鱼水甚是相得。 林莹坐在上面扫视下去,有点麻木。 外头人打听的说是有三个妾,因为妾是有名分的。像陆泽这种成过亲孩子一堆的人,不管是他自己还是外头的人,压根都没把通房当回事。 所以实际上是三个妾,好几个通房。 有妾房里的,有书房里的。 这些人一起在下面给她磕头,妾在前,通房在后。 陆泽还一副“你瞧你要求的我都答应你了,谁都越不过你去,都在这儿了”的模样,坦荡荡宛如君子。 人的底线大概就是这么被拉低的。 林莹现在回想起来四个月前她为了国子监司业儿子有通房特意去闹黄了那门亲事,就忽然理解了自己的爹娘。 轻舟已过万重山了,再回头一看,那时候的自己真天真。 明明是一门挺好的亲事,人司业儿子为了她都把通房打发了。 陆泽是不可能把这几个妾打发了的,都是给他生了孩子的人。 一个是儿女双全,另两个都生的女儿。 原本昨夜体验颇不错,让林莹对陆泽自然而然地生出了好感,同时对自己给他戴绿帽子这件事开始有点后悔和心虚。 现在一看,后什么悔,心什么虚。 他该的。 下面一堆小豆丁。 陆泽的次子陆泓今年九岁,他也是嫡子。 三子是妾出的,六岁。 庶出的大姑娘四岁,二姑娘三岁,嫡出的三姑娘两岁,四姑娘跟三姑娘一样大,只小两个月。 看得出来,陆泽离开家乡来到京城的前几年大概是专心打拼事业,后面出息了才开始享受女人。 林莹扫过一遍,问:“大公子呢?” 大家都低头,又偷瞄。 陆泽道:“他昨天冲撞了你,我打了他一顿,关起来了。” 林莹想起那个少年被自己说了之后不再顶嘴,而是闷不吭声地走了。感觉没那么坏,这个年纪,本来就很叛逆。 但陆泽说过男孩子不用她管,她点点头,也不多事。 受了孩子们的头,又接了妾室们的茶,从此林莹是这个家的主母了。 陆泽喊了声“张氏”,便有一个妾室上来交了钥匙和账册:“夫人未进门的时候,是我代管的,如今夫人进门了,都交还给夫人。 林莹让自己的丫鬟接了过来。 一瞥间看到张氏眼里的失落。 是啊,谁愿意撒手权力啊,何况是财权这么重要的权力。 她大嫂掌中馈,她娘私底下都跟她说:“不知道吞了几个钱,嗐,咱也不跟她计较,算是让她得个辛苦钱。不聋不瞎,不做阿翁。” 认过人了就都退下了。 林莹被迫和这么多人一起生活,但并不想跟她们培养什么感情。至于陆泽的孩子,她好吃好喝把他们养大就行。反正都有各自的奶娘丫鬟婆子,母亲要做的就是把钱和物分配好就行,具体的照料都是下边人,她不用动一根手指。 这么想,心底又很平静。 用过饭陆泽带她参观自家的宅子,让她熟悉地方。 陆泽的宅子可比林家的宅子大多了。三个妾一人一个院子呢,啧啧! 总之,林莹看完了很满意。 她的日常起居自然是在正房,但她是主母,整个这个大宅子都是她的。 想一想如果嫁给国子监司业的儿子,大概就跟她家一样了——她未嫁的女儿跟着父母在第三进院子住厢房,四哥是母亲亲生的么子,也跟着爹娘在第三进。大哥二哥三哥三对夫妻挤在第二进院子里。爹的妾跟下人们一样住在倒座房里。 在这种情况下,她嫁给国子监司业的儿子,两口子应该也就是得个三间厢房,就跟她未嫁时一个水平。 当林莹开始认清这些现实的东西,对嫁给陆泽这件事的感觉,跟婚前就变得不一样了。 尤其是回屋后陆泽给了她一只小箱子,打开一看银光扑面。男人用最淡然的语气说着最显摆的话:“给你作私房。不要跟家用混在一起。” 比她压箱银子还多。 她就知道陆泽很有钱。以后他掌了北镇抚司,只会更有钱。 她会有花不完的钱。 哪有女人不爱钱呢,陆泽看着林莹脸上果然有触动的神情,眼神都不一样了。 陆泽含笑等着看她会说什么。 是惊喜感谢,是冲昏头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假清高端架子? 都不是。 林莹凝目了片刻,伸手盖上箱盖,轻轻地叹了口气。 陆泽挑眉:“怎地叹起气来了?” 总不会是嫌少吧,这比她爹一年的俸禄都多。 林莹抬起眼看他,欲言又止。 陆泽说:“你我夫妻,有什么话你就说。” 林莹抿了抿唇,还是决定说:“我听说你捞钱挺狠的。我猜你家底不薄了。既然如此,北镇抚司那地方,你捞钱别太过了,别踩了皇帝的底线。” 陆泽做了几种设想,没想到林莹却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愧是读书人的闺女。 他莞尔:“外面的事我操心,你管好家里就行。” 他捏她的脸。 林莹知道,他可能觉得她还不错,所以把内宅交给他。但是他心里是不可能把她跟他放在同等的份量上的。不管是从年龄上还是阅历上还是能力上,他也都不可能平视她。 她直视他:“我嫁给了你,自然希望你好。家里的银子已经够花了,我就希望你在那个位置上能安安稳稳,以后能全身而退,老了……能有善终。” 没善终也没关系,万一他要被砍头,她赶紧和离,和他甩脱关系。 大不了给他多烧两张纸钱。 听她说出希望他能有善终,陆泽的眼神终于有些变化,不太一样了。 他的手从捏改成了抚摸:“……知道了。” 待林莹亲自去放私房钱箱子,他看着她的背影,搓了搓下巴。 这就是传说中的妻贤夫祸少吗? 不知道怎么地,让人心里特别熨帖。 三日回门,陆泽把本来就很厚的回门礼又加厚了。 林家兄嫂们看了都十分欢喜。 林莹的父亲兄长在前面陪着说话,林夫人和林莹躲在她嫁前的闺房里说私房话。 “怎地眼下青黑?”林夫人担忧地问。 林莹打个哈欠:“这不回家嘛,起太早……” 陆泽又折腾她一晚上,这男人练武的,二十六七岁年纪正值盛年,精力旺盛得不行不行的。 林夫人猜出来了:“可是姑爷没有节制?” 虽然是亲生母亲,可谈这个还是有点那个什么,林莹含糊地说:“嗯,还行吧?” 林夫人却不依不饶,女儿出嫁了,娘家母亲最关心的就是这个:“到底行不行?说清楚?” 孩子还小,这等事是头一回,得当娘的给把把关。 林莹只好说:“闹到天快亮才睡,一晚上好几次。” 林夫人真是又喜又忧,嘱咐她:“你不能由着他,你还小,不能把身子掏虚了,以后影响生养。” 林莹根本没打算生,这当然不能告诉亲娘,哼哼哈哈地敷衍。 林夫人看出她没当回事,气得直拍她手背:“别不当回事。他有三个儿子,你不生儿子,以后老了怎么办。” 罗里吧嗦地说了一堆夫妻养生的东西,直把林莹听得昏昏欲睡。 最后,她说:“姑爷是习武之人,身子板不一般,你若实在扛不住……” 林莹撩起眼皮。 林夫人说:“……就把云儿给他吧。” 她两个陪嫁丫鬟,云儿和燕儿,云儿生得好看一点。 也就是一点。 林莹无语极了。 明明在家里,林夫人最烦的就是她三哥的生母,她爹的妾。 结果到了她这儿,她让她给自己的夫婿纳妾。 被质疑,林夫人恨铁不成钢:“那不是为了拢住姑爷!总不能把他往别的屋里推吧,得留在你屋里!” 在自己的屋里,自己睡在里间,丈夫和别人在隔壁敦伦……林莹想了想那个场面,竟然也不觉得特别恶心了。 人的底线就是这样一点点被踩低的。 你一旦习惯了一种恶心,很快就会习惯另一种更恶心。 但林莹还是要撅她亲娘一下子:“他肯定看不上云儿。” 林夫人担心起来:“他的妾都生得那么好?” 怎么说呢,多漂亮倒还称不上,但是陆泽的三个妾室确实都非常有女人味。 说好听点,叫风流韵味。 说难听点,都挺风骚的。 陆泽可算是把握住了“纳妾纳色”的精髓了。 第14章 第14章 林夫人又担忧起来:“要不然……再新买一个?” 林莹气得直翻白眼:“等我什么时候年老色衰需要固宠了再说!” 林夫人拍她手背嗔她:“别说傻话,你不得生孩子啊,生了孩子,哪有那么多心思围着夫君,都得围着孩子……” 她才刚成亲第三天!这就开始催生了是吗? 果然,林夫人开始了:“必须生出儿子来,有了儿子才能分家业,要不然都被他那三个儿子分走了,你老了靠什么?” 儿子哪有银子可靠。 林莹当机立断掏出了她早就准备的那只荷包,塞进犹自絮絮叨叨不停的老娘手里:“给你。” “……?”林夫人掂掂,“什么这是?” 扯开一看,银子。 “给你的。”林莹拿银子堵住老娘的嘴,“给你当私房。” 林夫人大惊:“你偷姑爷的银子了?还偷了这么多!” 这才新婚第三天,就是说要贴补娘家,也等来日方长…… “放心吧,他给我的。给了我就是我的。” 林莹跟林夫人咬耳朵跟她说了陆泽给她私房钱的事。 闺女显然很得姑爷的心。 闺女得了姑爷的钱第一个想到的是给她这亲娘贴补私房。 两个都值得高兴的事,林夫人又欣慰又感动,直接掉眼泪了。 果然把催生的事给忘了。 三日回门结束,从第四天开始,林莹就正式开始履行陆夫人的职责了。 先是孩子们早上来给她请安。 特别早!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孩子们都长身体呢,没必要起这么早,睡足才是最重要的。”新陆夫人发话,“以后中午来即可。” 这样陆泽早上滚蛋去了衙门,她可以一觉睡到中午。 至于妾室,林莹本来想说妾室就不必来了,她根本不想看到她们。 可是话到舌尖上,又狠狠咬住了。 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了,替她娘对付她三哥的生母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她已经不是十五年前的她了。 林莹说:“你们几个,照旧时间,在正房外头磕个头就行。” 必须得规训。 这是利益对立方,正妻一旦放松,小妾就蹬鼻子上脸。 必须得规训。 十五年前那种“妾和奴婢都是可怜人”的想法早就淡去了。 现在看的是作为正妻如何维护自己的利益。 当然妾室们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新夫人年纪小小居然挺厉害。 但陆泽今天还依然休假在家,他就在那看着呢,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 妾室们用眼神向他求援,他也没理。 陆泽的态度林莹当然是满意的。 妾室们心里暗骂,有了新人忘旧人。新夫人年少貌美,看来是得了陆泽的心了。 好在她们都有孩子傍身。 看新夫人能笑到几时,年纪这么小生孩子最险。上一位夫人可就是这么没的。 三个妾有志一同地怀念起头上没有正室夫人的这段美好时光。 没有正室压着,三个人各凭本事看谁留得住男人。 多好啊。 唉,叹好时光总是易逝。 林莹又瞟了一眼孩子们。 陆泽长得就好看,他的孩子生得都挺好。尤其是女孩子们,打扮得粉粉嫩嫩,头上带着闪耀光泽的珠花发箍,包着两个发包包,实在可爱。 林莹在袖子里暗暗搓搓手指尖,说:“行了,散了吧。” 新婚夫妻蜜里调油,妾室们只好含恨退下。 陆泽揣手说:“我看你一个人没什么问题?” 林莹问:“你有事?” 陆泽说:“我闲不住。” 还有好几天婚假呢,可他成亲前刚刚升职,林莹理解,说:“你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 陆泽捏捏她的脸,换了衣裳,往衙门去了。 他不在,林莹一个人独占了正院,简直太自在了。 她让丫鬟们拆嫁妆,归置整理。她自己则坐在桌旁,一边看着丫鬟们忙忙碌碌,一边摊开了张氏交上来的账目。 先粗粗翻一遍,然后拿了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谁也看不懂她在写画什么。奇怪的符号。 到了下午,嫁妆将将收拾完,林莹的帐也算完了。 她冷笑一声,吩咐:“唤张氏来。” 张氏正在自己屋子里头和人说话呢。 陆泽一出门,大家都得到消息了。 “瞧吧。”张氏翘着脚说,“我早说了,咱们大人不是会被女人捆住的人。他是高兴了才在后头取个乐。大人的心全在仕途上。” 一边歪在榻上翘脚,一边吃着南方来的柑橘。 心腹丫鬟有些担心:“夫人会不会看出来……” “怎么会。”张氏得意,“我故意把账做成那样。她又不像我,有个当账房先生的爹。” 张氏是大姑娘的生母。她爹是个账房先生,她颇通算术。 陆泽的第三任妻子娶进门之前,便将后宅的家事交给她打理。 后来娶了第三任妻子,短暂地由妻子管过。可妻子年纪小,管得还没有张氏好。后来还没理清,妻子就很快怀孕,觉得子嗣更重要,便将家事暂又交给张氏。 原想着等生完孩子再收回来的,谁知道就死了。 陆泽到京城之后,真正安家纳了妾之后的中馈,实际上是张氏一直管着。 现在交还给正头夫人,她难受得跟什么似的。 只盼着这个新夫人跟上一个夫人一样,赶紧地趁身子骨没长开,赶紧怀孕生孩子,一命呜呼。 大人眼光高,看不上的不会将就娶。 她都使了银子让人在外面散播大人的“克妻”之名了,就巴望头上能永远没有正头夫人。 谁想到大人居然还是又续弦了。 真让人恨得捶床。 张氏估量着她那账本,林莹没有十天半个月是搞不明白的。 谁想到下午时分,忽然正院的人过来唤她。 她还得意,猜想可能是林莹看不明白,所以请她过去向她请教。 哪知道到了上房,林莹屏退了丫鬟,直接把账本摔在了她脚下。 张氏面不改色:“夫人这是何意?” “你厉害。”林莹冷笑,“光是今年就吞了家里二百一十七两五钱银子。” 张氏脸色大变。 因为她自己手里还有小账,今年到现在,真就是这么多。 这其中还包括了她操持陆泽和林莹的婚礼趁机吞的。 小夫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把账理得这么清?张氏是不能相信的。 林莹坐在榻上,搭起脚:“自己看。” 张氏颤巍巍捡起账本翻了翻。 她做了陷阱的那些账目林莹都看出来了,朱笔圈了出来,还折了角标记出来。 张氏腿一软就跪下了:“夫人……” 林莹慢条斯理的剥着橘子:“我听说你是第一个跟了大人的?” 张氏满头汗:“是,是……” 林莹问:“跟了大人几年了?” 张氏颤声道:“七、七年了。” 她是陆泽在京城站稳脚跟后纳的第一个妾,还是上官赠给他的。 张氏原本是陆泽的上司新得的妾,闻听陆泽在京城置了宅子,作为贺喜的礼物把张氏给了他。 “七年啊。”林莹慢慢咀嚼橘瓣,“如今才九月,一年才过去四分之三。那你一年下来,就能吞掉二百八十九两银子。七年那就是两千零二十三两……” 张氏以为林莹是打算叫她把银子都吐出来,脸白得金纸似的,磕头如捣蒜:“夫人明鉴!并没有这么多!早些年大人才在京城落脚,那时候住着一个小宅子,家里人口也少,开销没有这么大,我也就是几十文几十文地拿。万万没有两千两之多啊!” 林莹斜了她一眼:“鬼叫什么,小点声,生怕别人听不见是怎么着。” 这话说得张氏懵了。 林莹咬了口橘子:“大姑娘都四岁了,张氏,你还生得出儿子来吗?” 张氏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年轻的新主母眼睛精亮,坐在榻上叠着腿,绣鞋露在裙子外面,鞋尖上缀着珍珠。 那鞋子还是她给置办的。 只那眼睛,明明生在少女的脸上,却完全不似天真少女,又冷又亮,睥睨着她,像是看穿了一切。 张氏嘴唇动动,低下头去:“大人很少、很少……现在都是月梅服侍大人了。” 男人喜新厌旧,何况张氏是陆泽在京城最早纳的妾,跟他的时间最长。 这个最长的时间并不能换来最深的深情,只会换来最早的“腻了”。 张氏把自己身边最漂亮的丫头月梅塞给了陆泽,成了他的通房丫头。陆泽留宿她的院子时,都是月梅服侍他。 张氏得雨露的时候不多了,大概……没什么机会再生儿子了。 怪不得拚命搂钱。 林莹了然地点点头。 “你贪了府里这么多银子,我就是把你打发出去,大人也不会说什么。”林莹说,“只是大姑娘怎么办,投胎到妾肚子里已经可怜了,再没了娘。以后婚姻嫁娶谁管她生死?” 张氏跪着膝行到榻前:“夫人……” 伸手想抱住林莹的腿。 林莹喝道:“别碰我!” 吓得张氏缩回了手。 “别离我这么近,退后点,好好听我说话。”林莹呵斥她。 张氏忙挪着退后。 “大姑娘是长女,我实在是可怜她,所以……”林莹说,“我放你一马。” “这帐就到这儿了,我立个新账本,从此以后,以前的就算抹平了。” “银子你也不用吐出来,留着养老或者给大姑娘做嫁妆,随你。” “只是……”林莹把橘子核吐在地上。 那橘子核一直滚到了张氏膝前。 “以前的我不追究,”林莹缓缓道,“以后,这个家我当家。” “敢给我弄鬼,别怪我不心疼大姑娘。” 张氏虽没有贪两千两,也贪了不少。 这金额,足够把她打死,或者卖掉了。或者至少也是赶到外面去,比如庄子里。 张氏额头重重地磕在青绿地砖上:“决不敢!” “谢夫人开恩——” “大恩大德,奴、奴……” 林莹坐在上面,向下看着地板上这个女人给她磕头磕得咚咚响。 她漫不经心地又将一瓣橘子送进嘴里。 第15章 第15章 晚上陆泽回来,林莹给他宽衣解带换衣裳。 陆泽无语:“你那白眼要翻到天上去了。” 林莹瞥他一眼:“家里又不是没有丫鬟使唤……” 偏要使唤她给他宽衣解带。 “那怎么能一样。旁的依你,这个不能依你。”陆泽抓着她的手腕拉着她手向后环住自己的腰,让她趴进自己怀里抱住亲了一口,“这是为夫该得的。” 林莹想想今天盘的账本那个金额……好吧。 她说:“有事跟你说。” 陆泽原本还想跟她亲稥亲香,见她神色正经,想到她今天头一天独自在家,便也收敛了,笑道:“好。” 跟着林莹往榻上去坐,一人一边。 丫鬟们上了茶果。 林莹把白日里扔给张氏的账本推到了陆泽面前。 陆泽拿起来翻看,有点惊讶:“你一天就对完了?” 林莹抿了口茶,等陆泽翻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将自己对账的结果及今天对张姨娘的处理与他说了。 陆泽面露赞赏之色:“你做的很好。” 这些年中馈都在张姨娘手里,意味着家里的下人基本上都是她的人。 不收服张氏,以后林莹掌家势必会有各种小麻烦。 她第一步就走对了。 林莹说:“你其实也不是不知道吧。” 陆泽笑笑:“她家里不在京城,便吞一些,也流不出去。” 果然。陆泽这么精明的人,就算他不能亲自核账,也肯定能有账房先生替他去做。 他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在他来说,都是他的女人。 而且张姨娘是陆泽的上司去外地办差的时候在外面收的,娘家都不在京城。她吞的银子根本流不出这个宅子,无非就是攒着养老或者给大姑娘添嫁妆。 在陆泽来说就等于是左边口袋换到右边口袋,总之都是他的口袋。 后姹女人的小聪明小把戏在男人眼里如同儿戏,再蹦跶也蹦跶不出他的手掌心。 林莹低头又抿了一口茶。 心里有种闷闷的感觉。 放下茶盏,她又拿出几张纸:“我做的,你看看。” 陆泽看了霍了一声:“不得了,我娶了个户部尚书回家。” 林莹白了他一眼,只问:“差不离吧?” 这是林莹盘完账之后根据之前的数据做出的下一年的度支。 她赶着今天高强度地完成了这件事,就为了陆泽今天回家后就能看到她的成果。 人得有价值,陆泽娶她,一为色,二为让她主持中馈。 甚至可能在陆泽来说,后者更重要。 陆泽给了她很好的待遇,她得证明她的能力配得上这待遇。 果然,陆泽看她的目光跟前几天又有不同了,仿佛老怀弥慰。 呸。 总之,林莹暼了一眼陆泽的神情,知道自己合格了。 不仅是合格,在陆泽这里可能达到了优秀。 但陆泽捏着那几张纸说:“你这数额……” 林莹理直气壮地说:“该我截留的那一部分也算进去了。” 小妾都能伸手,她身为主母,过手的银子截留一丢丢怎么啦。 陆泽说:“你要银子跟我说就是了,我的就是你的。” “别拿这话哄我。”林莹不买账,“你的家业终究是要留给你儿子们的。你也答应了我不叫我生孩子,所以我得给自己攒养老钱,以防你的儿子们以后对我不好。” 陆泽笑得不行,隔着榻几捏住了林莹的手:“你放心,多少银子我都给你,保管你安度晚年,做个手里有钱的老封君。” 男人眼里都是笑意。 林莹便知道自己摸对了他的路数。 陆泽是个精明又强势的男人,像张氏那样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小聪明,只会被他当乐子看。 反而你坦荡荡地提要求,只要在他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只要他觉得你值,他就会给。 至少在银钱上,他是个非常大方慷慨的男人。 陆泽和他的新夫人蜜里调油,这些天妾室就几乎没怎么见过他。 林莹也见不到妾室们,因为妾室们一大早到正房外面给她磕头的时候,她还在呼呼大睡。 谁规定当家夫人一定得早起,中午起怎么啦,大人都不说什么,谁都能说她什么。 起来梳妆好了,美美地接受四个女孩子的请安。 四个女孩分别是四岁、三岁、两岁、两岁,个个看起来都玉雪可爱。 但请完安,林莹只留三姑娘,会逗着玩一会儿,会给些好吃好喝的。 把三姑娘的奶娘欢喜得不行,对别人说:“到底嫡出的是不一样的。” 这话传到林莹耳朵里,林莹算是默认了。 但其实所谓嫡庶只是个借口,林莹喜欢小姑娘像雪球一样可爱,还穿得粉粉嫩嫩,戴好看的珠花。 但四个女孩里,只有嫡出的三姑娘是没娘的,比较方便她亲近。其他三个,人家的亲娘都好好地活着,都在自己的院子眼巴巴地等着呢。 所以算了。 陆泽也很快就知道她喜欢自己的三女儿,跟她说:“那孩子没娘,也怪可怜的。不然抱到你院子里来养?” 其实就算抱到她院子里来养,也是奶娘啊丫鬟们啊照顾,基本不用她操心。她就是担个名分。 但是有继母亲自照料,以后长大了说亲对这个没娘的女孩来说是个加分项。 考虑到这是陆泽的唯一的嫡女,林莹就顺势做把好人,真把三姑娘抱到自己的院子里来了。把西厢房三间腾给了她住。 抬了三姑娘的身价,也抬了正妻的品格。 让人觉得,到底妻是妻,妾是妾,终究是不一样的。 但其实这个家里一共有三个没娘的孩子,不止三姑娘,还有大公子陆澄和二公子陆泓。 陆澄十二岁了,陆泓也九岁了,所以他们两个都住在外院。日常见不着。 林莹嫁进来半个月了,倒还见着二公子陆泓几面。 也是俊俏小少年,相貌上很像陆泽,长大了应该也会很好看。 而且少年沉稳,很有点陆泽的劲劲儿。 虽然只是在陆泽休沐时才能见到陆泓,但是林莹能很清楚地察觉到陆泽对陆泓的喜爱。 是一个父亲对优秀的儿子很自然的发自内心的喜欢。 终于又一天陆泽休沐在家,林莹问:“一直没看到大郎呢。” 提起长子,陆泽的神色就淡了下来:“不用管他。” 林莹说:“总不会到现在还没放出来吧?” 她本是随口一问,哪知道看到陆泽脸色冷淡,惊讶:“真的还没放出来?” 陆泽说:“养伤呢。” 林莹倒抽口凉气:“伤得那么重吗?” 她是知道有些家庭家法很严,会打到下不来床。但是现实里还是第一次遇到。 陆泽不在意地说:“我有分寸,不会伤筋动骨。” 林莹想了想:“我叫人去看看他吧。” 屁股决定脑袋。 以前她是林姑娘,张口就对陆泽说“你的孩子我不管”。现在她是陆夫人,一府主母,已经抓住府里的财权,开始应对妾室、继子女和奴仆,思考的重心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真的会开始考虑跟陆泽的长子之间的关系。 因为嫡长子继承制决定了陆澄将来会继承千户之位和陆泽的大部分家产。在很多家庭里,长子能继承百分之六十甚至高大八十的资产,余下的才是给别的孩子分。 所以晚年如果有人想让她过得好点或者想让她过得差点,这个人大概率就是陆澄了。 陆泽说:“可以。” 虽然他说“可以”,但是林莹还是能清晰感受到他对她修复和他长子之间的关系这件事并不热衷。 明明他对她跟三姑娘亲近都很高兴。 大郎的事一语带过就不提了,陆泽跟她提的都是二郎:“泓儿的师父跟我说,他如今力气长了不少,能开一石的弓了。” 提起次子,男人的眼睛里都有光。 他有谈兴,林莹也不扫他兴,只啜着红枣饮子听他讲。 人啊,真的会偏心。 哪有什么一碗水端平。这心偏了的时候,连“嫡长”两个字都忽略了。 林莹还是使人去探望了陆澄,送了药品和补品。 陆澄伤才刚刚能下床,走路还一瘸一拐,听闻林莹使人送东西来,眉毛一竖:“猫哭耗子!扔出去!” 小厮说:“大郎,都是好东西。” 小厮心疼东西,特特拿来给陆澄看:“瞧,多实在啊。” 陆泽对林莹大方,林莹对陆泽的孩子也大方,给的东西都是真正的好东西。 小厮说:“不像前头那位……” 陆澄前头一连两个后娘。 头一个就别说了,明晃晃就欺负他没娘,爹又不在家。 后一个是在京城娶的,没前一个那么简单粗暴,是个笑面虎,会做表面功夫讨好他爹。 明面上是给他送东西嘘寒问暖,其实都是面子货,里子烂。又私底下克扣他。 她对陆泓就不敢这样,因为陆泓有他们爹护着,时时嘘寒问暖。 她,她们,就都只会欺负他。 陆澄看到林莹送的东西半点不虚,也有点愣了。 只是少年过往的人生经验又不许他相信这世上真有好后娘。 提起这位新后娘,陆澄脑海中闪过那晚的大红衣裳。 “既然是好东西,那就……”他说,“留着吧……” 小厮说:“等你好了,咱去给新夫人磕个头。” 陆澄“哼”了一声。 小厮好好哄他:“这新夫人厉害呢,一进门就把张姨娘制服了,现在阖府上下都听她使唤,没人敢给她使绊子。咱们把她哄好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陆澄怒道:“要哄你去哄!” 他回去躺着去了。 第16章 第16章 林莹本来对陆泽的孩子们都一视同仁,但发觉了陆泽偏心次子后,日常起居里她下意识地就多关注了一下陆澄。 她掌着中馈,很快就发现了下人们对陆澄很不上心,各处都粗糙。 这就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陆泽的偏心显然全府上下都知道。 人天生是有点倾向于弱者的。 陆澄的形象在林莹这里已经从婚前听说的“混不吝的纨绔无赖子”变成了“没了娘爹又不疼的叛逆少年”。 有点可怜。 林莹既然掌了中馈,自然不会再让这种情况持续。 她拨乱反正。 陆澄的感受是很明显的。 屋里的炭都变好了,烟都变少了。 以前屋里炭不好,他去跟父亲说,父亲说:“你有心思计较这些,不如多花心思在武艺上。” 明明师父都夸他的。 那个男人全都看不见。 小厮说:“新夫人心肠很好呢。听说把三姑娘照顾得好好的。” 陆澄哼道:“也可能是见我没娘,想示好我。毕竟我是嫡长。” 小厮:“啧……” 陆澄道:“你且看她生了儿子以后会怎样。” 但小厮逼着他去给林莹请安道谢。 “她怎样是她的事,咱不去是咱的错,到时候又被人抓着话柄说咱,咱都没嘴说。这种亏吃的还少啊。” 搁在大人眼里,全是他主子的错了。 唉。 陆澄不情不愿地去了后宅。 说起来,他都还没有正式拜见过新继母。 磨磨唧唧拖到很晚才去,继母不在上房。丫鬟说:“夫人在花园赏雪。” 陆澄好容易拉下脸,来都来了,不想无功而返,便去花园找。 陆府的花园可比林家的花园大多了。 他找了一圈,听见假山有人声,循声过去。 脚踩着厚厚的雪,嘎吱嘎吱。 才绕过一处山石,头上突然掉落大堆积雪,直接将他埋了。 随之响起的是头顶少女清脆的爆笑声。 陆澄扒开雪跳出来,转身欲骂,却愣住。 山石上方,一个明艳少女正俯身看他,笑声停住:“咦?” 她忙道:“啊哟,对不起,我以为是我的丫鬟。”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忙从侧面石阶下来。因为有雪,还险些滑了一下。 陆澄下意识上前伸手:“小心!” 幸好女孩扶住了旁边的假山石,稳住了。 她走下来,一边说着“对不起啊,认错人了”,一边掏出手帕帮他拂去头上的雪沫子。 陆澄只傻傻看着她明光四射的脸庞,家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位姑娘。 他问:“你……你是家里的客人吗?” 那少女动作滞住。 她眨眨眼,发现陆澄是认真发问。 他是真的没认出她来。 其实她那天也没怎么看清他的脸。但是这是陆府内宅,这个年纪的少年除了陆泽的大儿子陆澄就不会有别人了。 怎么说呢。 少女揣起手帕,看看天,觉得对一个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少年说这句话还挺难的。 但还是得说啊。 “我是……”她矜持地说,“你母亲啊。” …… …… 陆澄怒气冲冲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见到小厮劈头盖脸地先骂一顿:“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小厮:“?” 陆泽气得钻被窝。 小厮摇他:“怎了?说嘛。” 陆泽骂道:“她不是个正经人!” 拉起被子蒙住脸:“狐媚子!” 谁家正经正室,在家里梳个姑娘头冒充未嫁闺女啊。 这边燕儿也在说林莹:“都跟你说了别胡来。” 林莹刚成亲梳过几天妇人头。她内心里其实有抵触。后来发现成了陆夫人在这个府里她当家做主,比在家里还自在,她就开始撒欢了。 不就是梳个头嘛。陆泽虽然回来看到笑说了她两句,但也没怎么着。他甚至觉得挺有情趣。 像跟谁家的大闺女偷情。 呸。 但总之没人管她,全由着她,才有了今天的误会。 傻小子陆澄今天看她看直了眼。 十二三岁的年纪,个子比她都高了,脸还青涩,可在这里也是该说亲的年纪了。 等到十四五,家里就会给准备通房丫头,教男孩子在成亲前先知人事。 “不是我唠叨。”燕儿说,“你只比大公子大三岁,还是得注意点。” “你说的对。”林莹叹气,“唉,好吧,以后不梳这个头了。” 人终究得告别过去。 再说了,陆夫人这个身份,真的比本来预期的好太多了。 有钱,有权,自由! 晚上跟陆泽说了白天的事:“大郎过来过。” 陆泽眼皮一撩:“他有没有再冒犯你?” 言下之意,大有再打他一顿的感觉。 林莹嗔道:“没有。是我没看清,糊了他一头雪。他不太高兴是真的,但也没说什么,就走了。” 陆泽哼了一声。 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不待见自己的长子。 林莹对陆泽这心态也很有意思,可以说是又顺又逆。 一方面,她很晓得从做事的方面讨好陆泽,比如展现自己管家的能力,以从陆泽这里获取更大的权力和更多的利益。 但另一方面又很微妙,因为陆泽不顾她意愿地强娶他,她对他的强势完全无力反抗,就总想暗搓搓地恶心他,比如给他戴个绿帽子之类的。 陆泽偏爱次子,不喜长子。林莹就在日常里特别地关照陆澄,对下人道:“大公子是嫡长子,谁敢克扣糊弄试试看。” 陆澄其实自己也能感受到,自从林陆泽娶了林莹之后,他的生活变得精致舒服起来了。 小厮喜滋滋:“新夫人是个心好的。” 陆澄:“……哼。” 时间过得飞快。 林莹自嫁给陆泽之后,可以说顺风顺水。 家事已经理得顺畅,给陆泽操持过两场宴席,都倍受称赞。外出交际应酬也无纰漏。 总地来说,虽然年纪轻轻,做事却很成熟。 陆泽对她益发地喜爱。 这男人的喜爱表达得特别简单直白。 一是给她银子,给她珠宝首饰。林莹的妆奁匣子打开,满满当当地,珠光宝气耀花人眼。 一是留宿,不让她空房。就连她来癸水的时候都歇在她房中,一点不嫌弃。 三个妾室中儿女双全的那个因此十分生气,对人说:“瞧她狐媚的,这时候都要霸占着大人。” 她是妾室里唯一有儿子的,在过去没有主母的时候一直压另外两个人一头。 可如今,府里的形势早就变了,风向全都转向了新夫人。 林莹很快就知道了,冷笑:“头一次听说妾室骂正室狐媚的。” 林莹派了正房的几个健壮婆子去,赏了这个妾室几个大嘴巴子,禁足她一个月。 这几个大嘴巴子,把这个小妾仗着儿女双全在过去积累的体面直接摔到地上去了。 待陆泽回来,她都告诉了他。 “这是说我妒。”她说,“这我不能忍。” 妒是七出之一,素来是男人指责女人,婆婆指着儿媳的罪名。 “你有什么好妒的。”陆泽捏她下巴,笑道,“我看是她妒。” 他与她调笑,丝毫没有为妾室说情的意思。 这男人,你说他与妾室无情吧,也并非全然无情。 你说他有情,又实在有限。 他想要的其实就是后宅和睦。 正妻能力强能压得住后宅个人别作妖作到他跟前来招他烦,就叫和睦。 至于妾室被掌了嘴,脸肿得像猪头,等过几天肿消了,脸重新变得漂亮了就行,并不影响他睡她们。 这些妻妾嫡庶的制度和男人的凉薄林莹看得十分清楚。 她一边唾弃着,一边庆幸着。 还好投胎技术好,投在了官宦人家,又嫁作了正妻。 这令人厌恶的制度和男人的劣根性恰恰保护了她这正妻的利益。 很嘲讽。 只是当她穿金戴银、出入车马、呼奴使婢的时候,当然还是庆幸居多。 转眼过年了,林莹甚至有幸按品大妆,进宫赴宴。 这种时候,很能体会夫贵妻荣了。 初二回娘家的时候,家里母亲嫂嫂们羡慕得不得了。 母亲身上有个安人的诰命,可嫂嫂们都是白身。哪像她,四品的恭人,进过皇宫,见过皇后,甚至和皇后说过话。 因四品的恭人里,这么年轻的着实少。皇后特意关照了她两句。 待得宾客开始上门拜年,陆泽在前面接待男客,林莹在后面接待女客。 井井有条,繁而不乱。 大家都知道,陆镇抚使的新夫人虽然年轻,但是做事妥帖。都赞陆泽有眼光。 年节里唯一不协调的大概就是陆泽的长子陆澄。 陆泽待客,身边带着的是二郎陆泓。 因陆澄又被罚了,叫关了起来。原因也很简单,过年祭祀的时候,他不肯跪陆泓的生母。 涉及父子和前头的几任,这事林莹也不好插手,只能不吭声,以免里外不是人。 总之,撇开不和谐因素,陆夫人的生活,平稳、富贵、向上。 真的是很好的生活。 林莹身在富贵中,渐渐的对当初陆泽强娶她的介意也淡了。 而且男人和女人若床笫之间和谐,真的很促进感情。 现在林莹对陆泽的感觉已经跟从前不一样了。 亲密之时,唇齿纠缠间,也有情意流动起来。 林莹开始安于做陆泽的妻子,陆镇抚使的夫人,甚至妾室们的主母,孩子们的继母。 可才过完年,陆泽就要离京办差。 做什么事当然不能跟她说的,林莹叫丫鬟给他收拾行装,她边给他换衣裳边道:“我也不问,能派你亲去的,必是大事了。皇帝钦点的这种,既是立功的机会,但也风险并存。你肯定比我更懂如何揣摩皇帝,可也别揣摩过头。” 陆泽捏她脸:“真操心。” 林莹抬眼:“我知道我人少言轻,你不放在心上。可我还是希望你能认真听听,因我不担心你办不好差,你的本事,皇帝都是认可的。我只怕你……办得过猛了,引得百官激愤,诘问皇帝。皇帝压不住的时候,就会拿办事的人来祭天了。我只怕这个。” “祭天”这词用的,让陆泽失笑。可林莹说的话超乎了她的年龄,又确实是老成之言。 陆泽不再捏她,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你好好在家里就行,我有分寸,你别瞎担心。” 林莹凝视着这个男人。 现在看他,竟然一点不觉得讨厌了。 她现在的荣华富贵、身份地位、权力钱财全都来自他,她是深深地感受到什么叫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利益完全绑定。 甚至感情上都有点绑定了。 她垂下眼。 终究她年纪小,会担惊受怕,陆泽怜惜起来,抱住她:“你放心,我书读得虽不多,话不能说尽事不能做绝的道理还是懂的。我这人做事,晓得留后路的。” 林莹抬起眸看他。 成亲半年,他对她的态度其实也变了许多。 早就不像成亲前那么过分了,很多时候是宠爱的,甚至温软的。 林莹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唇。 陆泽讶然,随即欢喜地亲回去。 握着她的腰,品着她的唇,甜又软,他是能尝到她的情意的。 果然烈女怕缠郎,天长日久,终究是得了她的心。 陆泽以心黑手狠,酷绝残忍著称。 可他终究也是人,是人就会有感情需求。陆泽在这方面的需求不多,远少于对床笫之事的需求,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就那么一点点,便更显珍贵。很吝啬,并不会给与妾室们。 心爱的儿子分一些,女儿们分一些。 剩下的,此时此刻,全给了林莹这个聪慧美貌、性倔心软的小妻子。 他娶过四个妻子,也是第一次体会到夫妻一体这四个字。 本来要穿的衣裳又褪下。 帐幔后,男人撑着墙,单手托着她。 林莹后背抵着墙,缠绕,发出低低的、如哭似泣的声音。 丫鬟忙碌着收拾行装,误入了,撞见了帐幔后男人有力的臂膀,半边的背,劲腰发力。 惊得呀了一声,飞快地退下。 满脸通红。 第17章 第17章 待陆泽离府,林莹吩咐丫鬟:“传话给各院,该怎样还怎样。谁想着趁大人不在作妖,就别我趁大人不在下狠手了。” 男主人不在家,主母趁机把宠妾、通房提脚卖了,有时候追也追不回来。一辈子就生别了。 妾室们只叹气:“谁还敢。” 从前作妖是仗着没有主母,男人纵着。新夫人进门,男人摆明了车马只支持夫人,不管她们死活。 大人仕途上进了一步之后,需要一个更好的内宅。陆府变天了。 从那之后就不敢再作了。 临行前还欢爱了一场,林莹颇觉腰酸,睡了个午觉。 待醒来已经是下午,阳光斜斜微昏,恍惚竟不知今夕何夕。 待看到帐子上的满池娇纹样和那光灿灿錾刻着花纹的银鎏金的钩子,床架精美的雕刻,严丝合缝的卯榫,才又重新定位了时间—— 是十六岁的春天,她是陆夫人,陆泽的妻子。 她叫林莹。 心中生出莫名的怅然与失落。 待坐起,看到床空空,想到陆泽这一去短则一两个月,长则可能半年,失落感更强。 懒洋洋叫人备水,她要洗澡。 夫人爱洁,洗得极勤,丫鬟们见怪不怪。 厨下时刻备着热水。 “时刻”的背后,烧的都是银子。 洗好了,身体感觉轻松了,叫人抱了三姑娘来。 反正屎尿屁、哭啊、闹啊的事通通不用她管。只管让三姑娘打扮可爱、干干净净、带着笑来给她玩就行了。 那就很轻松,对这孩子也很有了点感情。 是她打发时间的乐趣之一。 林莹甚至开始想,等三姑娘长大,一定给她说门好亲事,再给她办厚厚的嫁妆。 唉,她才十六岁呢,怎么就想这么多了。 待到天黑,她还在东间的宴息室里读了会儿书,直到丫头来提醒她“夫人,夜深了”,才合上书回到西间里去洗漱。 丫鬟给她通了头发,放下梳子去挨个吹灭蜡烛。 房间昏暗了下来。 林莹撩开帐子踏入床里,忽地“啊”了一声。 丫鬟回头,只看见帐子垂下,微微晃动:“夫人?” 帐子里传来林莹的声音:“没事,绊了一下,灭了蜡烛吧。” 丫鬟转回身吹灭了最后的蜡烛,拿起手持灯:“夫人,大人不在,要我在这里上夜吗?” 丫鬟上夜原是睡在床的脚踏上。 陆泽林莹新婚如胶似漆,林莹不愿意丫鬟在侧,便将丫鬟打发到次间里。结果二人床笫间和谐,动静颇大,林莹觉得丫鬟在次间也依然能听见声音,她不喜欢这样,又打发丫鬟去睡东间睡。 又让人安了绳铃,西侧里间主人一拉动绳子,东间铃铛响,丫鬟便知道唤人了。 “不用。”林莹说,“我要叫你会拉铃。我不拉不用过来,别吵我睡觉。” 丫鬟便持着小灯出去了,还带上了两层隔扇门。五间阔的正房,东西间之间还隔着明间,妥妥地隔音了。 帐子里昏昏暗暗的,林莹侧耳听着丫鬟出去,带上一道门,带上第二道门,才倏地转身:“你怎么来了!” 她一踏上脚踏进入帐子,就被人捂住了嘴巴。 那人在她耳边快速而低声地说“是我,别喊。”,她才没喊,还打发走了丫鬟。 此时,林莹眼睛适应了黑暗,朦胧中看过去,那人面庞清俊,眼睛在黑暗中依然明亮,不是巽风是谁。 半年不见,她还以为他们两个算是断干净了。 哪知道陆泽才一离京,巽风就来了。 这说明……他一直关注着她呢。 这种感觉真讨厌。 巽风只觉得苦涩。 他日夜都在思念她。一想到她和陆泽夜夜耳鬓厮磨,鸳鸯交颈,他就夜不能寐恨欲狂。 可在她这里,刻骨相思不过换来一句“你怎么来了”。 “你不想看到我?”他问。 林莹说:“我已经嫁人了。” 巽风并没有被她唬住:“嫁不嫁人,能管得住你?” 林莹哑然片刻,承认:“是管不住我,可如果被陆泽发现,你猜他会不会弄死我?” 这下轮到巽风沉默了。 林莹质问他:“我成亲那天晚上,屋顶有人,惊动了陆泽,是不是你?” 巽风承认:“是我。” 陆泽的功夫很好,巽风忌惮他,这才长达半年不敢来看林莹。 好容易知道陆泽离开京城,他立刻就来了。 一腔热意,遇了林莹冷冰冰的眼神。 “上次我就说过了,我们不是一路人。”她说,“不过是彼此生命里的过客,露水情缘,日出消逝。你也答应我了,以后不会再来找我。” 巽风道:“可我想你。” “我……”巽风目露迷茫,“我也想忘记你,可我就是忘不掉。” 林莹叹气:“不过是因为我是你第一个女人罢了。我上次就跟你说了,你去睡睡别人,多睡些人,就过去了。” 巽风凝视她:“所以……你已经过去了?” 帐子里沉默了。 林莹不回答。 巽风伸手去摸她的脸。 林莹下意识侧头避了一下。 巽风的手滞在那里——她的身体对他的第一反应竟是躲避。 她从前不是这样的,他们刚相遇的时候,她就觊觎他的身子,目光掌心都火热热的。 她现在会这样,只能说明一件事——她的身体对另一个男人有了归属感,所以开始排斥那人之外的人了。 …… 陆泽。 明明她那时候那么讨厌陆泽,厌憎到要在新婚前把她的贞洁抢先给他的地步。 才不过半年,她怎就变了? 巽风咬牙。 他仍然是摸上了她的脸颊,到颈子,手指探入了襟口。 林莹挣扎躲避,不敢大声,只能压低声音:“巽风,别这样。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 瞧。 巽风知道她说的并非是成了亲拜了堂因仪式而结成的礼法上的妻子,她是从心理上认同了自己是陆泽的妻子了。 巽风大恨。 他抱起她将她扔在了床上,压了上去。 很快,昏暗的帐子里响起了两个人凌乱的呼吸…… 林莹被扼住了手腕,她抿着唇,紧紧地攥住了拳。 上一个这样对她的男人还是陆泽。她那时候太生气了,所以与巽风有了首尾以作报复。 因少年可爱,让她有恣意的快感。 万想不到,如今这样对她的人变成了巽风。 少年变成了男人,便可憎起来。 林莹闭上眼睛,努力平静自己的呼吸,毫不回应。 帐子里只听见巽风的呼吸,粗重凌乱,相思入骨,心魔失控。 直到最后,林莹淡淡地说:“别留在里面。” 巽风忍着喷薄欲出的强烈冲动,还是依然听了她的话,都出在了外面。 释放了之后,他压在她身上,紧紧抱着她,呢喃:“莹莹,莹莹……你别生气。” 他知道她一定生气了。他不知道林莹这样的性子,生了他的气之后,会怎样对他。 她当初就是生陆泽的气,所以才跟他好的。 林莹闭上眼:“起开。” 巽风放开了她。 林莹床头的架子上就搭着手巾,还有水壶水盆。都是平时夫妻用的。 巽风投了手巾给她擦拭。 林莹扯过手巾自己擦,巽风默默地看着她。 擦完,林莹把手巾扔进盆里,溅起一片水花。 “够了吗?”她盯着他,“要舒服够了,你可以滚了。” 巽风咬牙。 “你就这么烦我?” “我说过了,我嫁人了。” “这都是借口。”巽风道,“你不过是…… 喜欢了陆泽。” 林莹沉默了片刻,抬起眼:“他是我夫君,我喜欢他有什么不对吗?” 可她从前,明明是喜欢他的。 他记得他们为了看清彼此的身体,在帐子里点了灯。 她坐在他身上,油灯的光昏黄,与她一起颠簸,那么美,噬了他的心魂。 那个时候他想,他的命都是可以给她的。 可是她不要他了。 巽风苦涩极了。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爱有时候,就是会变成恨。 巽风视林莹为自己生命中的明珠,所以恨林莹的变心,更恨她的凉薄无情。 “你休想……”他咬牙,狠狠握住她的手腕,对她宣告,“你休想就这样甩掉我。” 林莹甩开他的手,压低声音:“你要死死远点!别拖着我一起!” “陆泽是什么样的人!让他发现了,我和你都别想活!” 巽风反而笑了:“那不是正好。我愿意和你死在一起。” 林莹闭上眼转过头去:“滚——!” 好半晌,再没有声音,她转回头,帐子里空空,巽风已经消失。 林莹扯扯衣襟,趿着鞋子走到桌边,看着微微咧开一条缝的窗子 巽风走了,但他还会再来的,林莹知道。 小处男初识人事,食髓知味,一缕情丝竟系在了她身上。 成了她的大麻烦。 她现在已经是陆夫人,她已经习惯甚至爱上了现在的日子。 人有顾忌,就没法恣意,就会被人拿捏威胁。 林莹怒从心起。 西间里忽然发出“光”的巨大声响,东间的丫鬟被响声惊动,忙举了灯过来察看:“夫人?” 她家夫人站在桌边,衣襟松散,声音平静得有点冷:“没事,我想点火,把烛台碰倒了。” 人没事就好。 丫鬟蹲下去,却看到地上的烛台竟断裂了。 丫鬟微愣,烛台这么不结实吗? 陆泽要离家很长时间,巽风果然又来了。 林莹也不再让他滚。 他如今有了执念,越是叫他滚,越会起反效果。 林莹坐起身看着他。 月光里,她又冷又美。 巽风如今完全懂了陆泽当时看她,非要得到她的感觉。 巽风放下帐子,过去亲她。 “不许在我身上留下痕迹。” “不许留在我的身体里。” 林莹问:“听明白了吗?” 巽风看着她的眼睛。 “嗯!”他点头。 帐子低垂,有细碎的、微微的声音。 又有年轻男人低低的求:“莹莹,莹莹……抱我……” 待要求得到满足,他发出舒服的喟叹。 第18章 第18章 陆泽办事的效率相当高,他三个月后就回来了。押了一批人进京,这从前也是地方上的大人物,如今折在了他的手里。 当然背后是皇帝的意思。 如果说巽风是别人手里的刀,那么陆泽就是皇帝的刀。 本质一样一样的。 陆泽回京根本没来得及回家就先进宫了。 林莹带着妾室和孩子们一直等到天黑也没等到,还以为他今天可能留宿在宫里了,便散了众人,先睡了。 哪知道才躺下,院子里响起了嘈杂的人声。 林莹惯了裸睡,忙又起身穿衣。 很快,一个男人便进来了。 一身黑色纱底平金绣的麒麟服,身体修长挺拔,眼睛含笑,正是陆泽。 林莹正提鞋,顾不及,翘着一只脚一蹦一跳地跳过去。 陆泽张开手,林莹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又不穿衣服睡是不是。”陆泽一猜就猜到了。 林莹紧紧地抱住他。 陆泽抱着她觉得不太对,摸着她的头:“怎么了?” 林莹抬起脸,眼眶是红的:“想你了。” 陆泽失笑,一把将她抱起,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拍她屁股:“瞧你,我这不是回来了。” 林莹紧紧搂住他,抵着他额头:“以后别出京了。” 陆泽不在京城,巽风总来。 如说陆泽当初让林莹觉得“被掌控”,那么现在巽风就让林莹觉得“失控”。 说不上哪个更糟糕。但前者已经过去,后者威胁她陆夫人的安稳生活。 时时让人觉得不安。 陆泽在身边,她才有点安全感。巽风终究是忌惮陆泽的。 “傻话。”陆泽笑说,“这能由我?” 林莹抬眼看他眸子。 他好像黑了,瘦了一些。离开京城到底还是辛苦的,不是出去享福去了。 但人看着更精干了。 是他上任镇抚使以后办的最大的一件案子呢。看他的神情和目光也猜得出来,办得应该很不错的。 仕途稳固,权柄在握。 林莹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唇。 陆泽热烈地回应她。 提热水进来的婆子们进出只敢看地板,不敢看那两个人。 待热水准备好,陆泽抱着林莹进了浴房。 浴桶里的热水翻着浪,一波一波地撞击桶壁,溅到地板上。 陆泽浸在水里,仰靠在桶壁上,含笑看着林莹起伏。 她今天缠他缠得厉害,小别胜新婚,诚不我欺。 他趁她浮升,将她托起,翻转,按在桶壁上,自后面压过去。 林莹自后面被他整个笼罩,咬着唇,手臂无力地搭在了桶壁上。 水波韵律而动,节奏急促了起来,溅得更响…… 待到折腾完擦干了,抱着她回到床上,陆泽依然爱不释手,一直抚弄她一身滑腻肌肤。 林莹慵懒依偎在他怀里,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 她忽然问:“你在外面想过我吗?” 陆泽拢着她一头青丝,轻吻她发顶:“自然。” 他少年便离家奔前程,与前两任妻子相处时间都不长,在外面几乎从没有过什么“想家”或者“想早点回家”的念头。 唯有这一次,时时想起她,事情办好后,想早点回家的心竟按捺不住。 今日进宫面圣,太多事禀报。待正事办完,宫城都落锁了,他跟皇帝说想出宫。 皇帝诧异。 他说,恐家中妻子想念担忧。 皇帝大笑,用手指隔空点他,给了出宫的手谕,才开了宫门回家。 林莹被折腾得狠了,体力消耗太大,趴在他胸膛上沉沉睡去。 鸦青的发丝迤逦在他胸膛。 陆泽手指绕起一缕在鼻尖嗅了嗅,淡淡的香,是妻子的味道。 分别数月归来,感觉她温柔了许多,也更依恋他。 她这么年轻,也健康。不愿意生育的话,大概能活很久。 或许是能陪伴他一辈子的吧。 陆泽亲了亲她的头发,抱着她入睡了。 陆泽回京后,林莹原以为巽风会收敛。 他也的确有好几个月都没有再出现。可有一天,陆泽留宿宫中的时候,他又来了。 林莹瞪了他许久。 巽风道:“我知道你不愿意见我,但我不能不见你。” 林莹翻身躺下。 巽风解了衣裳过去抱住了她…… 林莹现在不敢跟巽风闹翻,她承担不起被陆泽发现的后果。 也不敢重言重语刺激巽风。 这个事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靠时间。 期待着他有腻了的一日。 又过了一个年,林莹十七了。 比起新婚时,她个子还长高了一些。身形益发玲珑。 陆泽说她长开了。 大约是身体长成的缘故,他与她床笫间愈发和谐美满,鱼水不离。 夫妻渐无隔阂,情意随日月增长深厚。 只除了……陆夫人有个不知身份的暗夜情郎。 糟糕的是,巽风竟然白天也会来了。 “我升职了。”他说。 升职了,所以自由度大了,行动更方便了。 白日里陆泽自然不在家,以巽风的身手,旁的人便都不必在意了。 林莹十分无奈。 待到入秋,京城大开杀戒,血流成河。 “是跟立储有关吗?”林莹也听说了一些消息,叹道,“真是多事之秋啊。” 这些官员们不好好当官,非要掺和这种皇帝忌讳的事。 陆泽冷笑:“一个个都找死。” 陆泽忙得连轴转,经常好多天不在家,有时候是在衙门,有时候是在宫里好几日不出来。 最后,牵扯越来越大,他竟然还要离京一趟,去拿个大人物。 林莹做了两年陆夫人了,已经十分习惯他的忙碌。给他收拾了行装,送他出门。 家里有林莹,陆泽也放心。一走就是一个月。 万万料不到这个时候,陆澄出事了。 陆澄如今已经十四岁了。 十四五岁其实已经可以出仕了。 通常家里有袭职、荫职的,这个年纪便都袭了、荫了。当爹的会想方设法把孩子往上推,博个前程。 陆泽却一直押着不给陆澄报袭职。 他们父子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陆澄越长大,陆泽愈看他不顺眼。 不像看次子陆泓,觉得此子处处像我,果然是我家麟儿。 人的心,偏得没边了。 父子矛盾激化,对陆澄这年纪的叛逆少年怎能没影响。 陆澄是愈发地破罐子破摔了。 他本就养不熟,林莹如此关照他,他也从不给林莹好脸色看。 如今又跟市井间一群无赖子勾搭上了,被引着喝酒赌钱上青楼。 林莹掌家,自然听到些。 旁的不管,涉及赌博青楼她不能忍。先是跟陆泽说了,陆泽不置可否,只说“你别管他”、“我来管”,骂了几顿,便没下文了。 陆澄反而变本加厉。 林莹也曾将他叫到跟前,想好好与他说说的。 未来他是这个家的继承人,如实这样烂泥糊不上墙,多少家财也不够他败的。 奈何好心被当做驴肝肺,陆澄梗着脖子说:“真当自己是我亲娘了!” 他走了。 林莹气死。 真的眼睁睁看着叛逆少年一步步踏入泥泞,真的成为别人口中的朽木、烂泥,毫无办法。 他亲爹都不上心呢,她一个后娘能有什么办法。 瞎操心,干脆不管不问,不操心了。 谁知道就京城动荡,陆泽这般忙碌的时候,陆澄出事了。 他的小厮跑回来报信的—— 陆澄奸杀了一个酒家女,已经被扣押了。 林莹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 她自做了陆夫人之后,可以说在陆泽这里是妻凭夫贵顺风顺水。 唯一不顺的,一个是巽风,一个是陆澄。 但后者一直不及前者的十分之一,她也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万不料,这傻小子趁着他爹不在京城,竟来这样一把大的。 “决不是!”小厮一口咬定,“决不是我们公子!我们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小厮光光地磕头,额头都破皮出血了。 林莹盯着小厮:“他都这样了,你还替他说话?” 小厮不答话,只光光磕头,硬磕。 小厮是陆澄来京路上捡的乞丐,这些年跟他一起长大的。 没有陆澄就没有他,或许早就饿死冻死在路边了。谁都能放弃陆澄,他不能。 林莹很有点意外。 她觉得或许陆澄没有那么烂。真正的烂人是收服不了人心的。 陆澄至少收服了小厮,让他忠心耿耿。 林莹站起来:“燕儿,给我换身衣裳,我要去顺天府。” 陆澄被五城兵马司的人当场抓捕了,现在被关在了顺天府的大牢里。 顺天府虽是府制,因是国都,它的府尹地位高于其他知府,通常由尚书、侍郎兼顾。 很不巧,府尹刚刚被皇帝给下了大狱,此时正关在北镇抚司。 而掌着北镇抚司的陆泽的儿子却关在顺天府,甚至有点好笑。 当然林莹笑不出来——陆泽离京,把家交给她了,他的长子却出了这样大的事,她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到了顺天府,见到了通判,坐下交谈,才知道全貌。 陆澄结交许多市井间的狐朋狗友,像他这样的纨绔子弟自然是被这些无赖子当作荷包使的。 一晚上被带着喝了好几场酒。 醒来时在城墙根下一个小酒馆,死者是酒馆老板的女儿,当垆卖酒,颇有几分姿色。 通判道:“我也正为难。” 林莹说:“若真是他,我不会提非分要求,大人也别为难。我只想先见见他。” 通判给安排了,林莹去了大牢见到了陆澄。 第一次看到少年如此颓废沮丧的模样,缩在牢房的角落里,目光迷茫。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见是她,忙站起:“怎么你来了?我爹呢?我爹回来没有?” 林莹冷笑:“这时候记得你还有爹了?” 陆澄脸涨得通红:“我……” 林莹说:“别废话了,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陆澄怒道:“与你说有什么用?” “你爹不在京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林莹道,“家里只有我,你不与我说,难道等着被定罪吗?” 陆澄怒瞪她:“不是我!我没干!” 林莹点头:“我知道不是你。但你得跟我说清楚发生了什么,我才好想办法。” 陆澄愣住:“你,你相信我?” 陆澄觉得,今天便是他爹陆泽来了,或许都未必相信他是无辜的。 可林莹……她目光清澈地直视他,真心地相信不是他。 “当初你闯我新房,虽然凶巴巴的。但我一呵斥,你便退出去了。”林莹道,“你心里是有底线的,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一定不是你干的。” “别废话了,跟我把事情说清楚,这里臭得紧,熏死我了,快点。” 陆澄五味陈杂,但还是老实把事情都讲了。 再结合小厮之前给林莹讲的情况,他是如何被陆澄的狐朋狗友支走,再回来便找不见陆澄。问起来,旁人指给他的酒楼却是不对的地方,根本找不到。 最后找到还是有人特地跑来告诉他“你家公子出事了”。 林莹听着都知道这里面全是猫腻。 “真是交得好朋友。”她嘲讽陆澄,“肝胆相照,两肋插刀,不是,是插/你两刀。” 陆澄又羞又恼,偏又反驳不得。 林莹知道了该知道的信息,便起身要走了。 陆澄问:“你去哪里?” 林莹说:“你爹是不在,可北镇抚司还在呢。” 林莹一个内姹女子当然没有查案子的能力,她直接去了北镇抚司搬救兵。 陆泽的一个手下留守,这日正当值,见到林莹颇吃惊:“夫人?” 林莹把综合而来的信息和里面的可疑之处都与他说了。 那人沉吟:“夫人放心,交给我吧。” 这人是陆泽颇心腹的一个人。 林莹道:“我也与通判讲了疑点,他也答应了会细细审查。你与他多沟通。这事必定不是大郎做的。务必还他一个清白。” 那人神情略复杂,但还是答应了:“好,夫人放心。” “多谢你。”林莹行礼,“他父亲不在,全靠你了。” 那人眼神益发复杂。 有锦衣卫出动,三天便查出了真相。果然凶手另有其人。 见出了人命,想起陆澄那个肥鱼还在别处喝酒,便拖了这醉鬼来顶罪。 既然审出来,陆澄便是无辜无罪的,通判放了他还家。 一出衙门,便看到自己的小厮跳脚:“公子!这边!公子!公子!在这边!” 小厮欢天喜地扑过来拖他:“快上车,我们家去!” 第19章 第19章 陆澄稀里糊涂被拖上了车,带回了家。 家里热水都准备好了,给他洗澡。 “夫人说了,回来先搓干净,衣服都烧了,不许带虱子回家。” 小厮给他搓背搓得欢实。 “全亏了夫人,又去顺天府找人,又去北镇抚司里找人。这两天,北镇抚司的李千户往家里跑了两趟,这事就解决了,公子你就出来了。” 是吗?还真是她在奔走? 陆澄沉默了。 洗得干干净净,换上熏香了的衣服,头发也烘干了梳整齐。 小厮推着他出门:“快,去正院给夫人道谢。” 陆澄一路走得磨磨唧唧,实在不知道见了林莹的面该说什么。 哪知道见了面林莹先问:“有没有洗干净?没有把虱子带回来吧。不行的话再洗两遍。” 气得陆澄直翻白眼:“洗干净了!” “那就好。”秋老虎厉害得很,林莹衣裳单薄,轻摇着扇子,“回去好吃好喝养一养,等你父亲回来了看你白白胖胖的,我就能就交待了。” 养猪呢?还白白胖胖。 陆澄觉得能被这个女人气死。 可是奇异地,内心里很平静。 她语气随意,仿佛闲聊家常,全没有刚刚经历了一件大事还该后怕的模样。 陆澄低下头去。 林莹笑吟吟地等着他。 陆澄终于磕磕巴巴地开口:“多、多谢你。” “行啦,我也不图你谢。你爹不在京,把这个家交给我了,我就得保证家里每个人都平平安安的。”林莹说,“只希望经过这一次,你能明白过来,看看自己交的都是些什么人。人得与和自己身份相当的人做朋友,更得与能激励自己上进的人做朋友。” “你若与烂泥为伍,自己也会变成烂泥,谁也救不得你。” “你是这个家的长子,以后要袭千户的,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该拿出些样子来。” “也让你父亲看看,你长大了,别老让他拿你当孩子看。” 陆泽怎么是拿他当孩子看。 陆澄嘴唇动动。可抬起眼,却看到林莹的目光压过来。 她也不是不懂,是吧。 只是她又凭什么要帮她。没那个义务,是吧。 这次的事,她不落井下石,还为他奔走,就以他们俩的关系来说,真是高风亮节了。 陆澄回到自己院里,小厮迎上来:“还好吧?” 以往每次陆澄见过林莹,都老大不高兴的。小厮颇担心他嘴巴贱,又说让林莹不高兴的话了。 这次,可多亏了人家。 陆澄沉默后很久,问他:“世上真的有好后娘吗?” 小厮说:“夫人得算是一个吧。” 陆澄不再说话。 陆泽回到京城,得先交割罪官。 便先见到李千户,李千户把陆澄的事禀报了一番:“夫人亲自出面跑动,又看出疑点,我便……” 陆泽颔首:“知道了。” 待回到家里,林莹见到他自然欢喜,只这次先不忙着小别胜新婚,先得把陆澄的事与他说了。 陆泽又从林莹这边听了一遍,亦颔首,摸着她的头说:“你做的很好。“ 至亲至疏夫妻。 做了这么久的枕边人,林莹自然有自己不能说的秘密,但也在许多事上都与陆泽很合拍,已经颇能交心。作为他的枕边人,陆泽纵然城府再深,有些情绪其实是很难对她隐藏的。 林莹敏锐地察觉到,陆泽虽然嘴上认可她称赞着她,但其实并没有什么高兴的情绪。 但又想,的确这个事也没什么高兴的。虽然这次陆澄的确是无辜的,但从爹娘的角度来看,着实该狠狠打一顿。 果然陆泽将将陆澄狠狠打了一顿。 丫鬟去打听回来说:“大公子的小厮一直哭,说这次打得着实狠了,怕大公子的腿落下毛病。” 陆泽其实对自己的家里人颇不错的,大方且慷慨,亦十分懂得夫妻情趣,对林莹既宠且疼。有时候林莹会忘记他在外面心狠手辣的名声,唯有这种时候,才会想起来。 有时候也想不通,如何能对自己亲生的孩子下这么重的手。 林莹请了御医给陆澄看伤。 御医回去与同僚说:“知道的是爹教训儿子,不知道的还是以为遇到了仇家,下这么重的手。” 一来二去,这事竟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皇帝便问了一嘴,陆泽说:“溺子犹如杀子,这次的事虽不是他做的,到底因为交友不慎,才陷入其中,该给他点教训。” 皇帝很烦皇子们私底下和大臣勾勾搭搭,觊觎储位,闻言很能共情:“是,该当好好教训教训。” 陆泽回来跟林莹说:“不必管那逆子,让他自生自灭去,我只当没生过他。” “说什么呢。”林莹嗔他。 她想了想,说:“生他的时候,你自己才十六,还是个半大小子呢,肯定没有做爹的自觉。没两年你就离家来了京城,整个他的童年你都错过了。没有相伴,自然疏远些。” “待你年纪大些,沉稳了,他来了京城却已经七八岁,性子都定型了,人嫌狗憎的年纪。偏又有二郎才四五岁,正是最最可爱的时候。” “你这时候乐意当个好爹了,一腔父爱都给了二郎。” “可大郎也是个活人,亲爹好坏冷热自然感受得明白,性子益发拧起来。我就不提下人们趋炎附势,捧高踩低了。” “前因后果串起来,才成了他今天的模样。” “但其实,这对大郎实是很不公平的。” 她这番话入情入理,分析到位。 陆泽反驳不了,沉默不语。 许久,他抬眸,说:“阿莹,要不……你生个孩子吧。” 林莹横了他一眼。 陆泽摸摸鼻子,讪讪。 但他这个人素来敢作敢当,脸皮也厚,不怕承认:“是我不对,不该欺你年少,随你胡来。” 林莹也是这两年在林夫人罗里吧嗦的催生中才终于理解了,男人不让继妻生孩子,原来不是尊重她顺着她,而是防着继妻有了自己的孩子,对前头的孩子不好。 林夫人给她举了好几个例子:那谁谁谁家,老夫少妻,老头子缺德自私,不让年轻妻子生,等老头子死了,年长的继子们把继母赶到柴房去住,可怜她凄凄惨惨戚戚。 所以当时她说她不生,已经有七个孩子的陆泽一口就答应了。 陆泽劝她:“还是生吧。你这年纪生正好。” 他原配妻子生孩子时才十五,身体没长开就生孩子,直接难产死了,陆澄都是产婆又挖又掏地弄出来的。 如今林莹十七了,比起两年前刚嫁给他的时候,身量更高,曲线更玲珑,该丰满的地方都丰满了起来,混如蜜桃成熟欲滴。 他如今对她跟以前不一样了。 不光是贪她美色,又或者需要一个性子厉害些的人替他打理后宅。 他现在散值了很喜欢回家,离京在外会想赶紧办完差回家看到她抱着她。 她是他妻子。 比起前三任短暂相处的妻子,她更真实地给了他“妻子”的感觉。而不是生命中一个匆匆的过客。 现在他回想起前面的人,都不太记得她们的面孔了。 所以,现在他的心思也变了,想让她生。 因为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他如今爱着她,便不能那么自私,得为她老了以后想想。 林莹现在也明白个中弯弯,但依然不领情:“不生。” 陆泽:“唉。” “儿子不一定有银子可靠。”林莹说,“你心疼我,不如多给我银子。” 陆泽想了想:“也行。” 无子的女人老了之后真的很容易被人欺,只能依靠娘家。 金银之物自不必说了,陆泽还兜个圈子找了岳父岳母,走他们那边,给林莹添置了田庄、铺面,还给了她一房仆人,会武的。 都从林家走,出了书面的单子,名义上是“娘家追加的嫁妆”。 这后补的单子和嫁妆单子一样,林家、陆家各一份。 未来如果陆澄、陆泓三兄弟不孝顺她,甚至跟她争产,娘家捏着这个,只要娘家还有男丁,便能为她保住名下资产。 林莹看着这些身契、田契、房契和银票,对陆泽和这段婚姻也是五味陈杂。 身后却忽然有人道:“在看什么?” 林莹屏息,合上了匣子:“家里的东西。” 转身,果然是巽风,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出现了。 大白天的他就敢上门。 因白天陆泽在衙门不在家里。巽风功夫高,只要陆泽不在,其他的人他就无所顾忌。 敢白天就来找她。 林莹把匣子锁进柜子,才转身便被他紧紧抱住:“想我没?” …… 待巽风离开,林莹拿着靶镜仔仔细细地检查了颈子胸口,确认他没有给他留下痕迹才放心。 每次都是这样,提心吊胆的。 只盼着时间长了巽风自己淡了腻了自行离去,可这么久了巽风对她都热情不减。 总觉得是因为偷情这种事,给了他后续的、持续的动力。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男人的劣根性不就如此。 林莹把靶镜扔在梳妆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第20章 第20章 陆泽对林莹好,林莹便想回报。 对这个家更加上心。 她看着陆泽是真的不管陆澄死活,也不管他浪荡,终究觉得这样不对。 一个家里若是有一个这样的败家子,真的会带累全家。 这次是别人陷害了他,下次就保不齐了。 还是得让陆澄走正路才行。 待听说陆澄的腿保住了,没落下毛病,她给陆泽建议:“大郎也不小了,要不然你给他说门亲,要不然你给他安排个差事。” 陆泽都不置可否。 但林莹知道他七寸在哪里,她说:“大郎要是不说亲,可就压着二郎的亲事了。” 果然,一说影响到陆泓,陆泽的眉头就皱起来了。 这偏心的爹。 他也不是不爱儿子,他真的很爱陆泓,他对三郎也疼爱的,他只是不爱陆澄罢了。 这二人真是前世的债。 陆泽果然给陆澄择了门亲事。 小吏之女。 官是官,吏是吏。官和吏之间隔着鸿沟呢,吏能做到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给林莹气得倒仰。 “他是前世欠你钱没还吗?”她诘问,“他是你亲生的儿子呀!” 陆澄眉眼很像陆泽,很英气,一看就是陆泽的种,没跑! 陆泽的爹死得早,也没有兄弟,所以也不存在“我媳妇生了我弟弟/侄子”之类的事。他肯定就是陆泽亲生的种。 没见过这么打压自己亲生儿子的亲爹。 陆泽说:“他不是个东西,成不了才,你别管。” 陆泽自在婚前和林莹就这段婚姻达成共识之后,便一直对林莹很好。忽然又霸道起来,林莹很不适应。 但终究陆澄是他的儿子不是她的儿子。 他亲爹非要这样,只能叹陆澄命苦。 只是林莹对“少年”和对成年人一直是不太一样的。 陆澄虽然比她高了许多了,但其实也不过就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林莹还是想为他说说话:“给他安排个差事吧,十四岁了,也可以出来做事了。” 武官家的孩子十四五出仕很常见。 陆泽垂眸想了想,说:“给他安排到军中去吧。” 林莹很自然地将“军中”理解为京军,欣慰:“好,到军中去也好。” 陆澄确实被那些无赖子带得学了些不良习气,去军中锻炼一下也是好的。 陆泽就是卫所出身的,陆澄去了京军营,起点可比陆泽高多了。 哪知道,都安排妥当了,陆泽才告诉林莹:“给他收拾收拾,我安排了他去北疆。” 林莹惊呆了。 她想让陆澄去的是京军子弟营,和出身差不多的军中子弟一起谋前程。 他亲爹把他送去边军! 边军! 但陆泽做出的决定是不可能改变的。 真让人无力。 林莹只能担起母亲的职责,为陆澄打点行装。 其实就是列好要带什么的清单,交给丫鬟小厮去准备。 她使人将陆澄唤过来,交给他一个小包裹:“这是她给你准备的,我看了,针眼均匀,是个心灵手巧姑娘。” 陆澄接过未婚妻给做的衣服鞋子,并没有什么的感动。 陆泽给他择的这门婚事,让他在身份相当的朋友中很抬不起头来。 虽然他现在还是白身,但只要他好好活着,千户的袭职终究是要落到他身上的。单就这一个,那家门第就配不上他了。 更别说陆泽如今的权势。 这门婚事不过是无时无刻地不在提醒他,他跟他亲爹,今生是父子缘浅。 林莹问:“走之前要不要去看看她?” 她是瞧过的,眉清目秀的小家碧玉。人是不差的,就是门第实在太低了些。 岳家给不上任何助力。 陆澄无所谓:“不必了。说不定我就死在外头了,少见少念,以后好改嫁。” “呸。”林莹说,“童言无忌!” 她气得瞪人,真漂亮。 但陆澄随即想到她的每一根头发丝都是属于陆泽的。 少年垂下眼去。 林莹叹了口气。 她拿这对冤家父子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觉得陆澄可怜。 她勉励他:“真金无论到哪里都会发光。你爹对你……对你严厉,你就出息给他看。” 没有娘的孩子,少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陆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嗯!” 林莹又取了一只鼓囊囊沉甸甸的锦囊,叫丫鬟交给陆澄的小厮,告诉他:“我不知道你爹给你多少,这些是我给你的。是些散碎银子,路上好用。” 陆澄抬起眼看她。 两年了,她当年刚嫁过来的时候就是个厉害的姑娘,收拾了陆泽的妾室通房们,很快就掌住了家。 后来家里的风气就变得好多了。下人们也不敢再捧高踩低的。 她当了两年的陆夫人,如今养得一身贵气,更美也更从容。 “多谢。”陆泽垂下头去,嘴唇动动,终究叫不出那声“母亲”,最后说,“夫人也多保重。” 林莹就没指望这辈子能让陆澄叫她一声“母亲”,两年了终于得他一声“夫人”的敬称,已经不容易了。 也说明陆澄终究是个有心的,不是养不熟的,知道谁对他好。 林莹欣慰,点头:“照顾好自己。” 陆澄被陆泽踢去了北疆苦寒之地,陆府里忽然就变得轻松甚至欣欣向荣起来。 仿佛割去了疥疮。 一家子开始父慈子孝起来。 当然也夫妻和美。 林莹的日子一直过得很好。 陆泽对她慷慨,她有田产有铺面,都有出息,而且陆泽还常给她钱。 陆泽杀人很有本事,刮钱也很有本事。 她的私房钱是越来越多的。 转眼又三年过去,林莹二十岁了,嫁给陆泽已经五年。 她如今桃李之年,正是盛放艳美之时,陆泽几已经不碰家中妾室通房,只与她厮守。 人都知道陆泽与妻子恩爱。 又觉得陆夫人的日子赛神仙。 也有嫉妒她的人,嘲笑她是不下蛋的母鸡。 林夫人为着林莹怀不上孩子的事,几把京城周边的寺庙神佛普赛都求遍了。 没用,就是没动静。 林夫人愁得常偷偷掉眼泪。 林莹无语死了。 又不能告诉林夫人其实是因为她和陆泽一直在用羊肠衣。 怕被林夫人打死。 她便给林夫人塞私房钱,开导她:“日子过得好就行,孩子不孩子的怎么了。我有七个孩子呢。” 气得林夫人直翻白眼:“那七个有哪个是从你肚皮里出来的?” 傻女儿,让她把三郎抱到自己院里养,她也不听。 “不生。”林莹咬着三钱银子一两的新上市的水梨,翘着二郎腿,“怕死。生孩子就是鬼门关,万一死了呢。我这么好的日子就没命享受了。” 林夫人说:“我生了你们四个,还好好活着。” “万一呢。”林莹说,“陆泽命可硬了,他克死了三个了,我可不想当第四个。” 林夫人噎住,半晌,才说:“要不然、要不然去给菩萨捐个金身,试试改命……” “没用。”林莹摆手,“你知道你女婿在外面的名声,他杀戮太重了,这辈子改不了命,就是死硬死硬的克妻命。我不生为妙。” 林夫人终于闭嘴,只叹气。 林莹当然不信这个。 但生孩子是鬼门关这点是真的。 她也是真的怕死。真有什么,就这世界,绝对抢救不过来。 保大和保小之间,这世界百分之九十九保小,也是因为一旦发生危险大的基本保不住。 所以她选择不生。 其实陆泽也劝过她几次的。 但她是有主意的人,陆泽都拿她没办法。 且陆泽死过三个妻子了,对自己这个“克妻命”也有点将信将疑,所以其实也不是那么坚定的。 她不肯,便作罢,反正他也不缺孩子。 令林夫人烦恼得要死的生孩子的事,对林莹来说根本不是值得她放在心上的事。 陆夫人林莹真正烦恼的事,是巽风。 如跗骨之蛆,难以摆脱。 林莹想不通,已经五年了,他怎么就对这段关系还不腻。 她怀疑是“偷陆泽的妻子”、“给陆泽戴绿帽子”这件事会给巽风特别的快感。 林莹这个人,从骨子里是不相信情啊、爱啊之类的东西。 就连她和陆泽之间如今这般好,她也认为是利益绑定和欲望本能。二者结合再经时间发酵,便有了类似亲情的感情。 你若说陆泽爱她,或者问她爱不爱陆泽,她一定会嗤之以鼻。 就,不信。 这三年,似乎巽风在他那边的地位又提升了,总之他现在比之五年前,成熟了许多,也自由了许多。 有一天,他忽然告诉林莹:“我娶妻了。” 林莹正在梳头发,从镜子里瞥了他一眼。 这几年林莹长开了,巽风的容貌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的肩膀更宽了,下颌的棱角更硬了一些。他已经完完全全是个成熟的男人了。 当年躲在她床帐里的黑衣少年,早没了踪影。 林莹微微一笑:“恭喜。” 巽风凝视着她,却从她的眼眸里看不到他想要的。 “我没办法。”他说,“主人赐的,我必须娶。” 才说他如今自由度高了。瞧,到底也不是真正的自由身。 “应该的。”林莹梳着头发说,“你也到年纪了,也该成家了。生几个娃娃就齐全了。” “只是,倒也不必告诉我……” 巽风走到她身后用手拢起她乌黑的长发:“我不会瞒你。你讨厌别人瞒你骗你欺你。” “我若不说,你自己发现了,定会生气。” 说来也有意思,巽风真的很懂她。 甚至可能比陆泽还更懂。 陆泽也知道强迫她她会生气,但肯定想不到她会气到给他戴绿帽子。 她最真的疯,只有巽风最懂。 “莹莹,你知道的。”他说,“我心里只有你。” 林莹抬起眼从镜子中看他。 “其实,你有妻,我有夫……” 但她话没说完,巽风就打断了她。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他说:“不行。” “莹莹,不行。” “我是不能不来见你的。” 巽风从镜子里看到林莹淡淡笑笑,不再说话。 他含在舌尖的最后一句话便也没说出来。 便说出来,她也只会笑笑,她是不会信的。 她不信人会爱人,爱到痴狂。 她根本不懂那些因想她难以入寐的夜是多么漫长。 若与她说情说爱,她的目光便轻慢且嘲讽。 她笑起来时艳若桃李,可实际上冷到骨子里。 巽风的手放开了林莹的头发,摸上了她的颈子。 很纤细。 只要一点点发力,就可以掐断她的生机。 如此,他的痛苦便可以一了百了。 在梦中,也的确这么干过。 可醒来,依旧求而不得。 主人赐给他妻子,他娶了。他以为或许有了别人,就可以跨过林莹这道坎了。 哪知道正因有了别人,更清晰地明白了林莹对他的不同。 巽风的手在林莹的咽喉处收紧。 镜中,林莹撩起眼皮看着他。 她眸中流露出嘲讽。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从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对他就是这样的。 他从没站过上风。 主人称赞他是一把锋利的刀。 可主人都不知道,这世上有个人把他克得死死的。 主人若知道,一定会命令他杀了她。 “我的婢女快要过来了。”林莹说,“你该走了。” 巽风放开了手,俯身亲吻她的发顶:“好。” 你说的我都听。 除了让我离开你。 那不行。 第21章 第21章 转眼又一年过去。 林莹嫁给陆泽六年肚皮不见动静,林夫人已经彻底死了让她生的心。开始逼她给陆泽提通房。 想让通房给陆泽生孩子,然后抱给林莹养。 林莹直接拒绝。 她就养了三姑娘一个还是因为觉得小姑娘没娘可怜。而且三姑娘生得也好看,招人喜欢。 她才愿意养在自己院子里。 真要是为了“养个孩子”而养。她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为这个林莹甚至减少了回娘家的次数。 本来她上头没有婆婆,什么时候想回娘家都能回,无需旁人准许的。如今她真的是不爱回。 她与陆泽也不讳言此事:“她管得真宽,手还想伸到你房里。” 陆泽其实也不喜欢丈母娘管自己的事。但很显然林莹比他更不喜欢,反令他失笑,还要安慰她:“你别跟她生气,终究是为你好,不如……” “没有不如。”林莹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无非也是劝她“不如生一个吧”。他过了而立之年后,变得比以前啰嗦了。 也可能是因为现在是老夫老妻了,可以无话不说。 这些年陆泽对她独房专宠。他在妻子面前很放松,不必端着。 这一年陆泽不得不把陆澄从北疆搞得回来。 因为陆澄已经十八岁了,该成亲了。女方家一直在催。 陆泽倒也不怕他们。但更重要的是陆泓年纪也长了,也订了亲。陆澄的婚事如果一直压着不办,会影响陆泓的婚事。 今年把陆澄弄回来成亲,明年就可以给陆泓办婚事了。 这偏心的爹。 时隔四年再见,林莹和陆澄都忍不住打量对方。 四年前林莹十七岁,依然可称少女。如今她如花绽放,饱满欲滴,实在是让男人难以移开眼。 四年前陆澄才十四,虽然个子挺高,但在林莹眼里始终还是个半大少年。 没想到边疆四年风霜雪雨的锤炼,还回来一个挺拔英武的青年。 而且陆澄长得真的非常像陆泽。 林莹觉得陆泽在这个年纪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 她和陆泽相遇得太晚,遇到的时候这个人已经是那种样子,颇让人生气。 想想这个人也曾经有过这种年轻青涩的时候,林莹忍不住露出微笑。 “婚事我来操办,你别担心。院子都收拾好了。你爹给你谋了五城兵马司的差事,倒也不着急履职,你且先歇歇,休息好了只管成亲便是。”她说。 她被陆泽精心养护得如娇艳又瑰丽的牡丹,陆澄忙移开视线,垂眸道:“多谢夫人。” 这声夫人唤得可比当年临行前流畅很多,可知这四年里是实实在在受过磋磨,真的沉稳了。 陆澄如今这般样子,大概陆泽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林莹倒是要看看他还能怎么样偏心。 总不能太过分。 陆家长子成亲,林莹亲手操办,体面隆重,让陆澄顺顺利利地迎娶了妻子。 按此时的风俗,娶了儿媳之后,当婆婆的便该将家中中馈交给媳妇,自己袖手享清福。 但那是亲儿子亲媳妇,林莹是个后娘,一个非常年轻的后娘。 林家这一大家子吃喝拉撒,各种日需流水从手里过,有多大的油水都在还在其次。因林莹如今身家十分丰厚,不大看得上这些了。 但她不想交出权力。 这个时候,真的体会到亲生和非亲生的区别。 纵然她和陆澄的关系修复得算是比较好了,她也不想把中馈的权力交给陆澄的妻子。 她就想握在自己的手里。 陆泽一句话给这事定了基调:“大郎媳妇还小,你受累些,继续管家吧。” 这话是当着全家人的面说的,这就是当家人的意思。 没人敢违抗,也没人想违抗。 陆澄跟兄弟姐妹全都不同母,大家从前关系也不好。林莹掌家以来,大家的日子都过得挺好的,没有被薄待错待苛待的。 谁也不想改变现状。 陆澄妻子的娘家知道后,不免嘀咕,恼林莹霸着管家之权不放。 被娘家人撺掇着,少夫人忍不住跟自己丈夫念叨此事。 哪知道陆澄浑不在意:“夫人才二十一,年轻呢,她掌家这些年府里井井有条,咱没必要插手。” 少夫人想说你不知道掌家有多少油水可捞。娘家都指望着她能带擎带擎、贴补贴补呢。 到底还年轻,脸皮还没那么厚,这话说不出来。吭吭哧哧地,自己生闷气。 陆澄漫不经心低瞥她一眼:“她不是我亲娘,但也不是陆泓、陆溢的亲娘。她不会偏着谁的,你放心。” 其实陆澄内心里,甚至隐隐觉得林莹是有点偏着自己的。 大概是因为陆溢有娘,陆泓有爹,只有他什么都没有吧。 那个一件大红嫁衣裹着身体的少女眸子凌厉,可她的心是温的热的。 陆澄又想起了当年新房里在他眼前漫过的红色。 那时候年纪小,不明白心头那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只觉得让人慌张,不敢细想。 如今他成年了,也已经娶了妻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敢去对视她的眼睛,总怕心底那点龌龊念头自眸子中流露出来,玷辱了皎皎如日光般的她。 只偶尔半夜忽然醒来,遗了被褥,身心空虚。想起她是自己的父亲陆泽的妻子,又憾又恨。 盯着帐子顶,睡不着。 陆泽给他谋了五城兵马司的差事。 五城兵马司掌管城内治安,衙门里有不少如陆泽这样的武官家子弟。很多是挂职混日子的。 跟他们比起来,陆澄这在边军里摸爬滚打过四年的,在官员子弟中竟算是沉稳持重作风踏实的了。 他很快发现新职务颇自由,巡视街路的时候,途迳自己家,便以“回来喝口热茶”为由回家里转一圈。 门子和二门上的人自然都以为他会回自己的院子去。 没人知道他趁这空档悄悄地去了上院。 没想干什么。 只是平时陆泽都在,不方便见她,也不敢直视。 所以不过是内心一点小小的幻想。期望着她能出院子,能偶遇。 年少的时候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因为太容易变成执念。 日思夜想。 只这个时间,林莹都在歇午觉,并不会出来。 陆澄那一点可笑的期待,从来不能实现。 时间一长,陆澄也对自己说,别犯傻了,便是她能出来,能偶遇,你又要跟她说什么呢? 他对她的那点心思,怎能见光。 就在陆澄准备“这是最后一次,远远望望她的院子我就走,明天起再不这样了”的这一天,他远远地却看到有人悄无声息地摸进了上院。 一个男人。 一个对上院显然非常熟悉的男人。 这个府邸的内宅里,除了他和他的父亲,不该再有别的成年男人的。 陆澄僵在那里。 他没有离开,一直守在那里。一直受到了那个男人进去了又出来。 这男人在他父亲的妻子的房中停留的时间,足够发生男人和女人之间能发生的一切。 陆澄盯着上院正房的檐角。 他在那里站了许久。 “不可亵渎”四个字,碎了一地。 少夫人私底下抱怨公公贪图美色,宠溺小继母,这话传到了林莹的耳边。 掌家六年,毕竟不是白掌的。 林莹微哂。 婚前看着也是挺好的姑娘。毕竟那时候利益上没有冲突。 如今她嫁进来,立刻两个女人之间便成了对立的立场——都认为陆家该是自己的。 若是亲婆婆亲儿媳倒也不至于立刻就成这样,待婆婆老了,别说陆家的,就是婆婆的私房都会传给儿媳。 继母到底是不一样的。尤其继母年轻,比长媳就大个三四岁。这冲突就更明显了。 但林莹也不怕,这个家是陆泽说了算的,陆泽都发过话了。 只是她为陆澄争取袭千户的心思就淡了。 陆泽的心太偏,林莹几年前就看出来了,他是很想把千户之位给陆泓继承的。 但那该是长子的,绕不过去,所以他看陆澄百般不顺眼。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被吹了枕头风,近段时间,陆澄看她的眼神也不太对。 从前,多少是有些恭敬的。毕竟他被陷害进大牢那回,她为他奔走了。他欠着她的情呢。 可最近,他垂着的眸子偶尔撩起,那目光让林莹觉得不舒服。 莫名地总是想起当年初遇陆泽。 父子俩真像,连目光中的那种侵略性都很像。 林莹后来回想,其实这个时候就该相信自己的第六感了。可是她忽略了。 因为一直关照陆澄、帮过陆澄,很自然心理上就将他置于自己之下的位置。 直到有一天,事毕巽风离开,林莹疲倦继续小寐。 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坐在床边,轻轻抚摸她的手臂。 掌心有茧。 男人们习武,掌心都有茧。陆泽有,巽风也有。 但巽风刚才离开,林莹还以为他又折回,迷迷糊糊地说:“怎又回来了。” 揉揉眼,一翻身,惊得坐起:“你——” 坐在床边凝目注视她的年轻男人,并不是她以为的巽风。 是陆澄。 她丈夫的儿子。 林莹惊惧非常! 一是惊陆澄摸进她房中的目的。 一是惊巽风才刚离开,有没有被陆澄发现。 随即,林莹就知道她所惧的两件事,都猜中了—— 陆澄问她:“夫人以为我是谁?是你那情郎吗?” “我爹那样的名声,”他凝目看着她,“夫人竟敢给他戴绿帽子,我也是敬佩夫人的胆量。” 他握住了林莹的脚踝,林莹想抽腿也抽不回去。 她深深吸了口气,问他:“你想要什么?” 她说:“我可以把中馈交给你媳妇,家里的事以后我再不碰。” 那是女人们才争的东西,在女人眼里是油水,实际上在男人们眼里只是蝇头小利。 陆澄想要的根本就不是这个。 “我想要的是这些吗?”陆澄问,“我人都在这里了,夫人不明白我想要什么?” 他的手顺着脚踝摸上她的小腿。 雪白,纤细,滑腻。 从前只在梦里才敢想,如今,掌心的触感如此真实。 第22章 第22章 林莹闭上眼睛,又睁开。 “陆澄,我或许对不起你爹。”她说,“可我自从进了这个家的门,从来没有对不起过你。” 非但没有,她对他,可以称得上是很好了。 “是的。”陆澄承认。 “所以,我观察了半个月,确定那男人的确是夫人的情郎,不是别的什么人的。我没有告诉我爹。”他说。 他的手一路上行。 林莹抓住他的手,咬牙:“陆澄,你不能这样对我。” 陆澄抬眼看她。 她用薄被裹着身子,显然里面寸缕不着。 他说:“我在边疆四年,有几次差点死了。我爹送我到那里,本也就是想让我死在那里,给陆泓让路。” “夫人知道我这四年靠什么撑过来的?” “靠你。” “这个家里没有值得我念想的人,只有夫人。我总想着,我得活着回来,我不能让我爹如意。至少这个家里,还有夫人是希望我活着的,对吧?” “我自然是希望你好好的。”林莹温声说,“便是你爹,也不至于想你死。” 她试图用温情感化陆澄,不管是念着她对她的好,还是念着父子情,希望他能有点良心,不要做不可挽回的事。 哪知道陆澄却笑笑。 “夫人与我爹做了这些年夫妻,还是不够了解他。”他抬起眼,“那我告诉夫人,那年我被人陷害入狱,这背后指使的人……就是我亲生的父亲,夫人作何感想?” 林莹惊得呆住。 想说“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以陆泽的为人,干得出来。 自己的枕边人到底有多狠,其实还是知道的。只是想不到他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能这么狠。 不是都说虎毒不食子吗?不是都说儿子对男人无比重要吗? “我堂堂四品镇抚使之子,在边疆没有得到半点优待,反而好几次差点死掉。” “夫人以为是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我那好爹,特意使银子‘关照’了那边。” 如果是真的,那陆泽就真的很想陆澄死了。 “他……”林莹有些艰难地问,“他为什么……” 便是偏心,也不至于要长子死啊。 林莹顿了顿,问:“……你做过什么?” 陆澄看着她:“夫人果真聪慧。” 他笑了。 “我爹的两任妻子,都死于我手。” 一股寒意窜上林莹的后背。 在她的心里,一直将陆澄看作“不被父亲爱的可怜的少年”。现在这认知碎了一地。 她强撑着说:“二夫人是来京路上过身的,那时候你才几岁。” “我就是太小,才让她活了这么多年。”陆澄说,“她生完孩子一直得吃药。来京路上,我捡了个快饿死的乞儿收留在身边。有一天我俩在路上小解,他指着一株绿叶草告诉我,要小心那个,那个是剧毒的。” “确实剧毒,我将那颗草用石头碾碎了掺进她熬药的罐子里,她疼得在车里翻滚,就死在路上了。” “她想了一辈子进京跟我爹去享福,一天也没享到,她活该。” 林莹说:“三夫人又怎么回事?我未曾听说过她对你不好。” “她是个假好人。”陆澄说,“她刚进门还假惺惺地装作对我和陆泓好,等她怀上了孩子,就露出了真面目,恨不得我和陆泓都死了,给她肚子里的孩子让路。” “我攒了好久的钱,买通了产婆,让她死在产床上了。” “生出来是个丫头,她要是还活着,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坏心思起得太早。” 林莹看着他,打从心底发寒。 什么可怜的少年。从小被虐待的孩子,早就扭曲了。 一直以来都是她天真了。 “所以你爹都知道?”她问。 陆澄沉默了好久,才自嘲地笑了笑。 “二夫人的尸身进了京,那样子一看就是中毒死了。我爹是什么人,岂能看不出来。” “他将我叫去了问。我那时候还是小孩,还以为自己演得天衣无缝……” “我真傻。” 小孩说瞎话大人哪有看不出来的。 只不过一个是没相处多久也没什么感情的女人,一个却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陆泽做了所有男人都会做的选择,保儿子。 可这儿子天生像他,心肠狠,手也辣。 他第三任妻子也死了。 那产婆被他严刑拷打过,不,其实也没怎么严刑,稍稍吓吓就屎尿齐流地招了。 也不过是个女人,陆泽也能忍。 真正让陆泽不能忍的是什么呢? “是陆泓和陆溢。”陆澄说,“没能弄死他们俩,我很遗憾。我爹对他们保护得太严密了。” “我哪是我爹的对手。” “就只能这样了。”他承认自己败在了亲爹的手里。 “我知道我这样的人惹人厌,可是这世上没有人对我好过。” “我还那么小,我爹就丢下我去奔他的前程。他娶的那是个什么玩意,根本不把我当个人看。” “这世上只有夫人,我第一次觉得,女子中原来也有好人。” 林莹眼泪流下来。 从前她什么都没有,敢跟陆泽呛声。 如今她拥有的太多了,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她已经不能失去这些了。 陆澄是真的会毁了她。 “别这么对我。”她说,“我跟她们不一样,我对你从没有过坏心。你不能这么对我。” “别哭。”陆澄挣脱她的手,怜惜地抹去她的眼泪,“我不会让我爹发现的。” “只是,夫人若一心一意只跟着我爹,我也就是做做梦罢了。” “可夫人竟有情郎。” “既需要情郎,如何不能是我?” “不是我,我怎能甘心?” “夫人,成全了我罢。” 陆澄挥手撒下了帐子。 帐子里发生的事,全不受林莹控制。 林莹投胎此处,最恨的便是这一点。偏她如今身陷富贵,人有所求,便不能无所畏惧。 已经没有了对抗的勇气。 …… 陆泽察觉到了妻子最近一段时间似乎有些郁郁。 他问:“怎么了?可是家里谁气着你了?” 林莹拉过他的手,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燥热的掌心:“你老是不在家,没时间陪我。” 陆泽失笑,将她抱在怀里:“好,那多陪你。” 陆泽陪着林莹去城外山庄里消暑散心,把一众人都撇在家里。 若不去考虑家里三个妾七个孩子以及陆夫人成亲多年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之类乱七八糟的,这二人在世人眼里也堪称是神仙眷侣了。 林莹在欢爱过后,燕懒莺慵,沉沉睡去。 陆泽却没睡。 他望着妻子趴睡的侧颜,掌心抚着她雪白的背。 他的手掌忽然停住,眉头皱了起来。 帐中昏暗,可以他多年习武的目力,依然可以看清妻子后腰一处若隐若现的咬痕。 陆泽很确定自己没咬过那里。 看着林莹浓桃艳李般的睡颜,陆泽的眸色深沉了起来…… 山庄之行只让林莹开怀了一阵子,因为毕竟不可能在山庄里躲一辈子。 终究还是要回到府里,不仅要面对巽风,还要面对陆澄。 陆澄是比巽风更麻烦的存在。 因为他不像巽风那样对她俯首帖耳,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很乖。 陆澄更像是年轻版的陆泽。 贪心,总想要更多。 “给我生个孩子,要儿子!” 陆澄呼吸粗重,抵住她,不肯出去。 “他不会发现的。我们长得这么像。他会以为是他的儿子!” 林莹捶他咬他都没用。 足不出户的弱女子怎么和练武男子比力气。 陆澄恨陆泽和别的女人生儿子,但他没办法弄死他其他的儿子们,便想混淆他的血脉。 林莹嫁给陆泽后一直没有动静,旁人都暗笑林莹是不下蛋的母鸡,陆澄却认为是陆泽老了。 因为陆泽的妾室通房也没有再怀孕的。 他不知道那其实是因为林莹不想家里再有更多的孩子。 他想让林莹生他的孩子,冒充是陆泽的儿子。 一想到陆泽被蒙蔽,说不定还会很爱这个小儿子,甚至可能超过陆泓,陆澄就充满期待。 他不顾林莹的反抗挣扎,还是都弄在了林莹的里面。 林莹恨极怒极。 她问巽风:“有没有什么见血封喉的东西?武器啊毒药啊什么的,都行。” 巽风凝视她:“你要杀谁?我替你杀。” 林莹想杀的是陆泽的儿子。如果让巽风参与了,这辈子大概再也摆脱不了巽风了。 她不会把这么大的把柄交给别人。 她只会自己动手。 “只是看话本子里写的很玄乎,才问问你。”她假作漫不经心地说。 巽风抚着她的头发,轻声说:“你知道的,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林莹躺在他怀里,仰望着他俊秀的面孔,轻轻抚摸他的下颌:“那你愿意为我死吗?” 她的语意中更多是讥讽。 怎么会有人愿意为别人去死,谁不想好好地活,谁不想活得更好。 巽风握住她的手,亲吻她的掌心:“你要是想让我死,我就去死。” 林莹笑笑,根本不曾相信。 但巽风再来的时候,给她带来了一样东西。 “你要小心。”他说,“见血封喉。” “我不知道你要杀谁,但这根针足以杀死一头牛。” 这大概是这几年以来,巽风做的最让林莹高兴的一件事了。 她小心地收了那根针。 巽风看着她眼里的亮光,知道她是真的要杀什么人。 巽风说:“如果可以,让我来,别脏了自己的手。” 林莹想起来这其实跟他有关。若不是他非要和她私通,就不会被陆澄发现,那她就不会被陆澄胁迫。 这次很幸运,她来了癸水,下次就不一定了。 她怒从心起:“跟你没关系!” 杀人这种事,不适合在白天做。 林莹选了一个陆泽留宿宫中的日子。 她跟陆澄约好了,陆泽留宿宫中,陆澄便假作去外面寻花问柳,实际上悄悄上了来到了亲爹的房中。 林莹最后还是决定给陆澄一次机会,终究杀人是一道坎。 她说:“不要在里面。” 陆澄不知道这是林莹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他顶着她,还问:“我比我爹如何?” 他说:“他老了,不能令你受孕。我给你孩子。” “你比他啊……”林莹闭上眼,呢喃。 “什么?”陆澄俯下身去,想听清楚。 林莹咬住他的耳廓. 陆澄浑身一酥。林莹在床笫间可以妖娆勾人,只要她愿意。不怪陆泽如此宠她。 陆澄口口走遍全身的时刻,那根林莹从发间捻出来的针无声无息地刺进他的皮肉中。 这微弱的痛被强烈的口口掩盖,陆澄甚至没有察觉。 直到剧烈的痛苦冲破大脑,他从她身上翻滚下来,落到脚踏上,才意识到了不对。 视线模糊,那个女人在床上缓缓坐起。 那个他父亲的女人。 她不着寸缕,勾魂摄魄,跪在床边俯身看着他。 陆澄伸出手去,想抓破她的脸。但他没有碰到她,就咽了气。 巽风给的毒针,见血封喉,不是骗她的。 第23章 第23章 陆澄果然死了。 林莹套上衣裤下了床,蹲下来看了看。 陆澄一张脸已经变成了青黑色,一看就知道是中了剧毒。 她把他从脚踏上拖下来,又把脚踏挪开。 为这一天,她已经准备了一阵子了。 脚踏下面的青砖已经被撬开,她把青砖翻起来,下面已经掏了个坑。掏出来的泥土用床单裹着临时垫在下面支撑。 她把大土包提出来扔一边,看看坑,再看看陆澄。 不行,低估了陆澄的身量,还得挖。 挖坑实在是一件很累的事,尤其她用的是园艺花铲。林莹直挖得手臂全酸,难受死了。 她低下头去继续挖。 烛火幽幽跳动。 有个声音也像这烛火一样幽幽:“你这样,挖到半夜也挖不完。” 林莹握着花铲,滞住。 抬起眼,有人的影子打在床上,笼罩了她。 林莹没有转身,那个人轻叹了一声,过来接过铲子:“我来吧。” 林莹转身瞪他:“你怎么来了?” 巽风扶她起来,自己下去接替了她:“你说要杀人,我不放心,听说今天陆泽留在宫里了,就过来瞧一眼。” 第六感多么地精准。 他今天心中总有异样之感,特地过来看一眼,便看到她的床边一具尸体,她正在奋力地挖坑。 她说要杀人,便真的杀人了。 “陆泽的长子?”巽风眉眼很平静,“你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林莹坐在床边冷笑,“告诉你他发现了你的存在,然后以此要挟逼/奸了我?” 巽风看了她一眼。 她在怪他。 是的,的确该怪他。若不是他放不下执念,她早就安安稳稳地当陆夫人,过她的好日子。 不用成天提心吊胆的。 都怪他。 一个更大更深的坑眼看着就挖出来了。 林莹说:“再大些,他个子很大。” 巽风说:“足够了,这里够放两个人。” 他出来,拉过陆澄的尸体,拉起他的手和脚,将他叠了起来。 像叠衣服那样。 骨头折叠碎裂的声音让林莹牙齿发酸。 她别过脸去不敢看陆澄被叠得奇形怪状的尸体。 想吐。 巽风把叠好的陆澄埋了。坑大了,那个大土包也塞回去。 后挖出来的土扫起来,吹了灯悄悄开窗洒在窗下花坛里。 确保屋里扫干净,把青石砖摆回去,再把脚踏归位压在上面。 林莹坐在床边用脚踩了踩,又站起来用力踩了踩。 “还是有点松的。”她说。 巽风说:“等找时间,把地砖勾了缝就稳了。” 今夜肯定是不行了。 林莹又踩了两脚,点点头:“好,你回去吧。” 巽风却不走。 林莹撩起眼皮看他。 巽风问:“还有别的人吗?” 林莹冷笑:“怎么?我人尽可夫吗?” 巽风垂下眼:“若有,我来杀。” 林莹道:“若没有你,便一个都没有。” 巽风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怨恨。 当年,她明明那么讨厌陆泽。讨厌到把处子贞操都给了他。 后来,她的心就开始偏向陆泽了。 如今,她只恨因为他,不能全心全意地跟陆泽过日子。 都怪他。 说来有意思,陆澄不见了,少夫人第三日才来禀报。想来是想先瞒着,着人去各个花楼里去找。实在找不到又瞒不住了,才硬着头皮来给公公婆婆禀报。 还抹眼泪:“不知道叫哪个勾了魂去,不着家。衙门那边帮着给他告了假,可再不回来也拖不了。” 林莹端着茶盏。 如果说有爱屋及乌,那也就有厌屋及乌。 本来从前她对这儿媳可有可无,纵她有点小心思也没有能力威胁她。 可现在,因为为陆澄所迫的缘故,她连带着看少夫人也十分厌恶。 “你若早给他屋里放人,他又何至于往外面那些脏地方去。”林莹直接给少夫人扣帽子定罪。 这种说辞是婆婆用来打压儿媳妇的最佳理由。 实际上,让陆澄以“去花楼”做幌子,还是她的主意。 少夫人被说的啪嗒掉眼泪。 林莹只低头啜茶。 陆泽十分看不上长媳这副小家子气的模样。 但这个儿媳妇是他亲自给陆澄挑的,本也就没安什么好心。 他淡淡地说:“这种不成器的东西,不用管他,随他去。” 少夫人期期艾艾地说:“可、可衙门那边……” 陆泽嫌恶地说:“若丢了差事,是他自找的,我也没脸再去求人。” 打发了少夫人。 但陆澄一天天地都不出现,一转眼就半个月了。少夫人哭得眼睛都花了。 林莹站在脚踏上给陆泽解衣服,说:“要不然报官吧。” 陆泽说:“行,明天报个失踪。” 至于长子到底失踪去了哪里,出了什么事情,陆泽毫不关心。 最好就别回来了,等两年不见人,就销了户籍,直接让陆泓袭了千户,正合陆泽的心意。 在他心里,陆澄是个废子,陆泓才是真正意义的长子。 陆泽转身去了净房,林莹拿着他的衣裳,低头看了看脚下。 很踏实。 自从把陆澄埋了之后,她踏实多了。 她的人生中就不应该有这种不安定的因素。 比如陆澄,比如巽风。 当年,还是太轻狂了。 大活人失踪,便报了官其实也没什么办法,不过登个记。 偶尔有酒醉失足落入河里淹死的,喊家里人过去辨认一下尸体罢了。 好几次都是虚惊,都不是陆澄。 自然不可能是陆澄。 于是有了陆澄和外面的姘头私奔的闲言碎语。 少夫人守了活寡,被人耻笑,终日守在屋里不出来。 紧跟着要给陆泓娶妻了。 这次,正正经经挑了个像样人家的千金。陆泽选的门第,托了林莹去察看女孩子的人品言行,真真当个长媳来娶的。 这次媳一进家门,林莹就把中馈交给了她。 账本清清楚楚,事无钜细也交待清楚了。 二少夫人悄悄跟娘家人说:“可见传言信不得。我那婆婆人好得很,哪有抓权不放。必是大房立不住,公公才不叫婆婆交了中馈。” 林莹反而博了好名声。 陆泽原担心过她与陆泓的妻子相争,没想到这次她放权放得这样痛快。他私底下又往林莹房里抬了好几箱子东西。 连地契都多了好几张。 林莹身家丰厚,也不在乎中馈那点油水了。 从前还想着掌权,如今却更想摆脱中馈。 因掌着中馈,上院便是府里的人人瞩目的地方。如今权力移交给二少夫人,便没那么多目光了。 摆脱了陆澄所带来的踏实感,使林莹终于决定结束巽风和她的事。 她早就厌了腻了烦了这段关系,早就不想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了。 陆澄能偶然撞到,就迟早也会有别人会发现。 林莹想彻底踏实。 有些事白天是不好做的,还是要趁晚上,得趁着陆泽不在家的日子。他常有公事,忙起来不着家。 他还特意提前跟林莹说了:“这几日我都在衙门,有事可以派人去与我说。” 林莹温柔地给他系革带:“注意点,别耽误吃饭。” 陆泽不在的夜晚,巽风来了。 最后一次,林莹想,最后一次。 她与巽风极尽欢爱。 事后,她披衣起身,走到桌旁执起了壶斟茶。 她背对着床,仰头——当然没有真的喝,那茶水中,她放了砒/霜。 假装啜了茶,她转身回到床边,将半杯茶递给巽风:“还温着。” 巽风不知为何不接那杯子,只看着她。 林莹心头莫名紧张起来,假装漫不经心的模样:“喝口水。” 巽风接过了杯子。 林莹看着他,他却不喝,只凝视着半杯茶。 “怎么不喝?”林莹笑了,“怎么,还怕我下毒不成?” “莹莹……”巽风的声音似乎有些哑,“我不渴……” 林莹说:“润润喉呗。” 她还是想他喝。 巽风握着杯子,垂下眼。 许久,他抬起眼:“莹莹,有个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嗯?” “其实,我当爹了。” “咦?”林莹说,“恭喜啊。” 但她嘴上说着恭喜,眼睛却盯着那只茶盏。 巽风说:“我有两个孩子了。一男一女。” 林莹只说了一声:“哦……” 她的眼睛依然盯着茶盏。 她干脆伸出手:“快喝,喝完给我。” 她还是想他喝。 巽风垂眸看了看那茶汤,又抬起头,对她笑了笑。 仰头喝下了那半盏温茶。 巽风死的时候没有像书里写的那样疼痛翻滚。 他肯定是疼痛的,据说砒/霜中毒是非常痛苦的。但他忍耐疼痛的能力也是很强的。 他只紧紧地抓着被褥,忍着剧痛,唤她:“莹莹,莹莹……你靠近些。” 但林莹怎肯靠近,巽风功夫很高,他若临死暴起,带着她去地下陪他,那可太不值了。 林莹只远远地看着巽风在床上念着她的名字,痛苦死去。 他最后一句话:“莹莹,你……从来没……信过我……” 林莹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直到他一动不动,她才敢过去,摸过鼻息,确认他死了。 这个纠缠了她这么多年的男人终于死了。 林莹如肩头卸下一块大石,颓然坐在了床边。 轻松了吗? 好像是吧。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又没有预期的那么轻松。 林莹发了会呆,还是站了起来,卷起袖子,把脚下的脚踏推到一旁。 撬开青砖——巽风一直说要给青砖勾缝,勾了缝之后就平稳牢固了。她一直借口动静大,没让。 她把青砖撬开,稍稍扒开些土,露出了下面用床单包着的大土包。 她想杀巽风的念头是在杀陆澄的时候就有的。 杀人是道坎,迈过去之前百般的难,一旦迈过去了,杀了第一个,就敢杀第二个。 当日挖坑的时候,她一直让巽风挖大一些,大到后来又要用土包回填了一半,便是已经预留了巽风的位置。 但林莹还是算错了。 因为她没有本事像巽风折叠陆澄那样折叠巽风。人的骨头,岂是随随便便能折断叠起来的。巽风叠陆澄的时候看着轻轻松松,给了她误导。 林莹还是得跳下去继续挖坑。 还好这次她准备的铲子比之前那个大很多。但依然很辛苦,毕竟是重体力劳动。 林莹气喘吁吁把一铲子土抛到外面,抬手想用袖子擦擦额头的汗,忽然滞住。 床内侧的帐子上,投着一个人影,静静地,好像在看着她。 林莹浑身都僵了。 是人还是鬼呢? 是陆澄? 还是刚死的巽风? 林莹的视线落在床上巽风的尸体上。男人的眼角有泪痕。 不是鬼。 林莹不信鬼的。 只能是人。 林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转头去看。 房中,陆泽负着手,正静静看她。 他说要好几天不回来的。 他如果正经走门进来,院子里不可能没有动静。 都没有,那他就是像巽风那样进来的。 是了,他的功夫也很厉害,也能飞檐走壁。 林莹握着铲子,蹲在坑里,不敢看陆泽。 这个坑,好像不是为巽风挖的,是为自己挖的似的。 林莹紧紧地握着铲子,闭上了眼睛。 陆泽一步一步走近的脚步声,像催命,心脏跳得有回声。 陆泽却迈了过去,站在床边,掰过巽风的脸看了看。 “就是他吗?”他说,“你的小情人?” 林莹胸膛起伏,呼吸急促,不敢回答。 一双手握着铲子,指节发白。 显是怕极了。 陆泽叹了口气,弯腰对她伸出手。 林莹不敢抗拒,握住了他的手,被他一把从坑里提了出来。 陆泽还给她拍了拍身上的土,很无奈:“自己嫁了什么人,心里没数吗?杀个人,还要自己动手。不会与我说?” 林莹终于敢抬眼看他。 “行了,怕成这样,都不像你了。”陆泽摸着她的后颈,“我早知道你有事,不过懒得管你们罢了。” 林莹垂下眸子:“你……会杀我吗?” “嘿。”陆泽吐气,“你呀,你呀……白做这些年夫妻,到现在你还是不信我。” 巽风也说她不信他。 的确,林莹从来只信自己,不信任何人,也不信承诺,不信人心不会变。 陆泽道:“我当年便与你说过,别让他到我面前来,我会杀人。当然要杀的是他。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你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当年便知道。” 林莹咬着唇,恐惧化作眼泪流下来。 陆泽轻轻拍拍她的背心:“不过杀个人而已,瞧把你吓得。胆子大点。” 他转头看看床上的尸体:“他是什么人?” “不知道。”林莹此时不敢不说实话,“只知道一个名字,旁的都不知道。他……他就是当年,你追着一直追到我家里的那个人。” “原来是他。”陆泽终于有点意外,“那当时……” 林莹承认:“他躲在我的帐子里,拿刀胁迫我,我没办法,才替他遮掩的。” 开启了一场孽缘,有他、她和陆泽。 还有陆澄,她不敢提。 陆泽道:“成亲那天也是他罢?” 林莹点头。 陆泽道:“我就知道是他。一般的小贼没有那么高的功夫,我都追不上。” 那个时候,他便隐隐猜到可能是林莹的情人。 但人生都有取舍,事不能做尽。他本就是强娶她,硬拆散她和她的小情人,若做绝了,兔子急了还会跳墙,何况是人。 林莹身上有他想要的,她好好地做她的陆夫人,该做的都做到了,让他满意。 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陆泽问:“你是怎么杀了他的?” 林莹如实地讲了。 陆泽的目光微微有异,看了巽风一眼,耐人寻味。 “给我吧,要你挖,挖到天亮去。”他伸手去接铲子。 林莹紧紧握住不松手。 陆泽挑眉,林莹松开了手。 陆泽把她按在床边坐下,跳下去继续挖。 林莹僵硬地坐在床边,盯着陆泽的每一铲。 当陆泽忽然转向另一个方向挖起来,林莹紧紧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果然几下之后,声音忽然停了。 屋中死一样寂静。 林莹睁开眼。 陆泽蹲在坑中,盯着他刚下铲的地方——泥土挖掉的地方,露出了一只人手。 这不是她第一次杀人。 原来她已经杀过人了。 陆泽伸手拨开了浮土,那只手全露出来了,已经腐烂变形。 可凭着这只腐烂的手,陆泽猜到了那是谁。 怪不得他消失许多天。 陆泽本来以为,他只是躲起来了。 陆澄对林莹的心思都在眼睛里,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欲望,怎么能藏得住。陆泽早看出来了。 林莹的情郎从来不在林莹身上留痕迹,她身上忽然有了痕迹,陆泽亦早猜出来陆澄染指了林莹。 但他没想到,林莹会敢杀了陆澄。 “他……”林莹牙齿格格作响,眼泪控制不住,“他想让我、让我生他的孩子,冒、冒充是你的……我、我……” 陆泽握着那只腐烂的手沉默了许久。 今生做父子,奈何缘浅。 他一言不发地把那只手塞回去,跳出来,把巽风塞进了另半边坑中。 林莹看着巽风被一点点掩埋,和陆澄紧挨著作伴。 从少年到男人,她只知道一个代号般的名字。至于他是谁,什么人的手下,哪方势力……统统不知道。陆泽不说,她也不问。 最后,青石砖重新拼回去,陆泽踩了几下,扫净了土,再把脚踏放回了原位。 大土包和后挖出来的土,他都跳窗扔到外面去了。 都处理完了,他倒水在盆里洗手。 “其实……”他一边洗手一边告诉林莹,“你没骗到他。” 林莹茫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陆泽甩甩手,拿着手巾擦着手走到床边告诉她:“你那小情人,他功夫很好。” “你假喝,喉头没有声音。我们这样的人,都听得明白,不会被骗。” 林莹瞳孔放大。 【你知道的,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你要是想让我死,我就去死。】 【莹莹,你……从来没……信过我……】 陆泽看着林莹的手。 她坐在床边,一只手攥着另一只手,两只手都攥得发白。 陆泽把手巾扔到架子上:“行了,都过去了,别想了。” 石砖略松。 陆泽踩踩脚踏:“回头给砖勾个缝,就稳了。” 林莹抬手捏住了他的袖角。 陆泽低头看她。 “陆泽。”她声音微颤,“我给你生个孩子吧。” “好啊。”他摸着她的头说,“以后,好好过日子。” 她轻轻地垂下头。 “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