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当备胎也不容易(快穿)》作者:蒙蒙不萌 文案: 某天,有个段子火了,那个段子说:你们根本不懂舔狗的快乐。被舔的人,无法预知接下来会不会继续被舔,会有不安全感,一旦失去,就会崩溃。我们舔狗,我们舔不舔,那还不是我们说了算!今天骨头贱了那就舔一舔,明天心情不好那就去他妈的,按兵不动暂时不舔!很有掌控感! 如果让谢以宴看到这个段子,估计他会有共鸣,因为他就是个这样的舔狗。 谢以宴是一名攻略方向的快穿者,但同时他也是一个性单恋者,只喜欢“不喜欢”他的人,一旦喜欢的人爱上他,他就会瞬间毫无感情。因此攻略对象对他越不假辞色、越冷淡厌恶,他就舔得越起劲,一旦有人被他攻略,向他表白后,谢以宴的热情就会骤然被浇灭,转而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然而就在他接受年终表彰时,突然被拉回了从前攻略过的世界,还必须要他收集曾经攻略对象的“虐心值(虐渣值)”才能离开。 而且好像每个他攻略过的世界,攻略对象都黑/化了。 谢以宴:啊,好烦。 你们这些被我攻略过的,还喜欢上我的人,我压根没兴趣了好吗!能不能别耽误我去找新的对我不屑一顾的人! ———— 第一个世界:被渣攻赶走后渣攻成了我的猫(修真篇): 谢以宴成了一名化神期散修,捡到了背负着全族血债、筋脉具断的陆敛。谢以宴对陆敛的样貌一见钟情,为此为他忙前忙后,替他寻找修复筋脉的药物,想尽办法助他修行,而陆敛为了利用这个化神期修士,也对谢以宴说他们是伴侣不置可否。 后来陆敛成为修真界第一人,将当时的仇人尽数手刃,又拥当年的白月光入怀,给了谢以宴无数天材地宝让他离开。谢以宴之前为了给陆敛寻药材,挡仇家,落下无数暗伤,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但是他从未将这些告诉陆敛。 但是此时陆敛要与他撇清关系,谢以宴无论如何也定然要个说法。然而陆敛避而不见,白月光乘机下手,废了谢以宴的修为和灵脉,将他扔到凡界。 谢以宴身体油尽灯枯,在凡界苟延残喘,行将就木之际,收养了一只猫,以慰残生。 他不知道的是,这只猫是正在渡心魔劫、灵力全无的陆敛。 …………其他世界待定。 食用小提醒: 1、本文沉浸式快穿!全文视角大部分是主角扮演的角色的视角,少部分是主角自己的视角和心理活动。 2、本文非典型性贱受,典型性渣攻。就是说,攻真渣,受贱得与众不同。总之就是最低级的趣味。渣贱狗血,只求同好,希望不好这口的朋友不要勉强自己。 3、文案开头的段子来自微博。 4、无逻辑,剧情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 5、本文文案待定(2020年10月7日初稿,最新修改于2022年1月25日) 内容标签: 强强 豪门世家 打脸 快穿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以宴 ┃ 配角:接档文求预收:《我只想当舔狗(快穿)》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只喜欢不喜欢我的你们 立意:付出总有回报 第1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1) 陆敛记得自己之前是在渡心魔劫。 大乘之后为渡劫,突破渡劫期,方可突破一切凡俗,真正由人登神。 而放眼整个修元世,已有万年无人突破渡劫期,陆敛为万年来第一人。 就在不久之前,修元世的九宗四殿被陆敛屠了个干净,踏着亿万枯骨入主昆仑之巅,成为四洲共主。 修真之人总是慕强的,哪怕才被陆敛这般残暴的屠戮杀得胆寒,但没过多久又开始以陆敛为荣,奉他为神。在陆敛要突破渡劫期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整个修元世都将目光投到了昆仑山,陆敛的渡劫牵动着无数人的心弦。 若陆敛成功,那么就会是他们修真界万年来成神第一人,无论这个成神的人是谁,他们整个修真界都盼望这么一个人的出现盼望得太久了。 外界人的心思,都不被陆敛放在心上,他设下了重重禁制,平静地迎接九劫。 前面八劫,对陆敛来说都轻而易举,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顺利渡过了,他对此也并不意外。 最后一劫,是心魔劫。 心魔?陆敛觉得自己不会存在什么心魔,哪怕他年少时宗门被灭,但如今那些仇人也已经被他尽数手刃。他年少时爱慕仰慕之人,如今也在他身边。 但是就在心魔劫降临的那一刻,他忽然一阵剧烈心悸,胸口的闷痛几乎是在瞬间就传遍四肢百骸。 他来不及反应,眼前就一阵模糊扭曲,再次睁眼时,他变成了一只猫。 是的,一只猫。 一只躺在腊月飞霜的灌木中,濒死的猫。 就在上一刻,陆敛还是那个神识能洞察整个修元世、具有焚山煮海、倒转乾坤之能的昆仑共主,如今他却变成了一只没有任何灵力的凡猫。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寄存的这个猫,身上已经有多处骨头被折断,也已有多日未曾进食。现在就这样被丢在这寒风穿骨的腊月,几乎能断定是活不了多久了。 陆敛能感到身上的温度在一点点地失去。 浑身很疼,胃部的饥饿似乎在得不到任何外部的缓解后,转而啃食这只躯体的内脏。 但这样的疼痛,对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陆敛来说,算不了什么。 他躺在干枯的灌木里,身下是累累白雪,还在不断飞落的雪几乎要将他作为猫的小半个身体埋住了。而不过尺高的灌木,在他被困囿于这具身体后也显得格外高大起来。从他的视角,只能看到漫天的飞雪,向天横出、蜿蜒的灌木,以及一小片的苍茫天空。 陆敛的心思是何等缜密,他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就明白过来:这便是他心魔劫。 就在刚刚,他还在自己设下的禁制之内渡心魔劫,但心魔劫才开始,他便意识尽失,到了这里,浑身灵力全无,变成一只濒死的凡猫。 他不知道这样的心魔劫是何用意,是想考验他什么。他尝试调动周围的灵力和神识,但稍一尝试,一种浩大而磅礴的力量就猛地压在了他的识海之中。 灌木白雪中,那小小的黑猫在痛极中发出了一声虚弱的哀叫。 那股力量不仅强大至极,还带着一种让陆敛熟悉无比的感觉,陆敛立刻就认出——那就是他自己的力量。 他的心魔劫,正在利用他自己的力量压制他。 他原本的力量早已臻至化境,只手便可通天彻地,如今他却成了一只凡猫,以凡畜之力想要抗衡自己从前的力量,实在是痴人说梦。 陆敛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明白过来,他的心魔劫便是要让他当这只凡畜。 但他也能感觉到,如果不找到人救他,他寄身的这具凡畜之躯,活不过半个时辰。 若是他在这具躯体里死了,那么结局是他心魔劫失败、还是身死道消,都是不可预计的。 他只能积聚起这具身体仅剩的力量,不断发出虚弱的叫声,试图引起一些过路者的注意。 他浑身巨疼,除了发出叫声之外,连摇晃头颅都做不到。因此他的视线一直被固定在那片被灌木遮挡半数的白茫苍穹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视线被一个庞然大物遮挡了。 陆敛静静看去,发现走近他的是一个穿着臃肿的旧棉衣的男人。 这个男人的穿着打扮,让陆敛发觉到,他好像已经不在修元世了。 修元世便是修真界,里面没有凡人,人人皆修士,可眼前这个男人,纯然是一副农耕之人的打扮,身上也没有任何灵力的气息。 他意识到,他来到了凡俗界。 男人似乎是被叫声吸引来的,他走近一看,却发现是一只濒死的黑猫,顿时就“呸”了一声,道一句“晦气”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陆敛并不对人性感到失望,待那人远去后,他继续吃力地叫着。 他所在的这具身体已经是彻底的强弩之末了,每喊一声,都好像有什么腥臭的东西要从喉咙里喷涌而出。 但他不能停止,哪怕声声泣血。 但这次似乎真的没人来了,过去了很久很久,他的眼前除了落下的雪花,就只剩静止的寒天。 他的身体越来越冰冷,眼皮也在控制不住地合拢,似乎再有几息,他便要死在这里。 但陆敛的心思依旧超乎寻常地冷静。 终于,他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刚刚来的那个男人,虽然身上没有半点灵力,但至少脚步沉稳,能听得出是力气不错的庄稼人。但现在的脚步声却极其虚浮,甚至能听出一些踉跄。 “什么东西在叫?” 连声音都带着一股虚弱沙哑的味道,可正是这道声音,让陆敛瞬间愣神。 这个声音……是谢亦。 谢亦怎么会在凡俗界,声音听上去还这般虚弱? 不等陆敛思量,灌木便被人掀开,陆敛也看见了谢亦此时的模样。 谢亦此时的模样,可以说是狼狈至极。 长发狼藉地散落着,干枯发黄,甚至还打着结。身上的衣着连刚刚那个庄稼男人都不如,棉衣都是松松垮垮的,能看出里面根本没有多少棉絮,那粗糙的布料上,甚至都破了几个洞,勾缠出些许线条。 连昔日那堪称丰神俊朗的面容,都极大地消瘦了,面色苍白如纸,嘴唇也干裂发白,额角还带着些许脏污。 陆敛第一次见到谢亦以这般狼狈的模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谢亦怎么会在凡俗界?怎么会是这样一副狼狈又虚弱的模样? 甚至,他在谢亦身上,也感受不到任何灵力。 谢亦,是他曾经的情人。 说是情人,不过是谢亦单方面认为的罢了,甚至在谢亦看来,他们两人应是伴侣。 修元世有四洲,分布着九宗四殿,万年来,这九宗四殿便是修元世的主宰。 但在这之中,陆家是特殊的存在。陆家位于四洲之首的东洲,并未成立宗派,多年来也不曾想过扩大势力。但是陆家每隔数百年,都会有人能修行到渡劫期,成为当世大能。这样一代又一代,陆家在渡劫大能的庇佑下,稳稳地成为了修元世中地位超然的存在。 然而,在陆敛十七岁那年,不知是谁传出的消息,说陆家藏着飞升之机缘,为此给陆家引来了灭门之灾。 陆家此代的渡劫期老祖被数位渡劫期大能围攻陨落,九宗四殿的人杀入陆家,陆家上下五百多人,被屠戮殆尽。 只剩下陆敛,被整个陆家拼死相护。陆家家主临死前将陆敛托孤给自己的首徒林瑾之,林瑾之带着陆敛穿过敌人的重重封锁,最终两人都身受重伤,陆敛更是被九宗的化神期追杀,一掌打断了他全身的筋脉。 林瑾之目眦欲裂,最后只身挡在敌人前,启动后山大阵,拼死将陆敛从东洲传送到西洲。 陆敛被传送的最后一刻所看到的画面,是林瑾之被人一剑贯穿腹部,却依旧对他说,“快走”。 林瑾之是陆敛父亲的首徒,他天赋极高,性格清冷,却一直把陆敛当做弟弟来照顾。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敛对林瑾之就有一种特殊的关注,那似乎算是仰慕。 而林瑾之拼死送他离开那一幕,却彻底将林瑾之映入了他的心里。 林瑾之从此成了陆敛认定的未来伴侣,等他再次踏上东洲,定然屠尽九宗四殿,将师兄纳入他的羽翼之下。 而谢亦,则是陆敛在西洲遇到的化神期散修。 西洲不比东洲繁华,九宗四殿中,有五宗三殿都盘踞在东洲,而西洲却只有两宗,一南一北,共同统治西洲。 陆敛被传送过来时,已经身负重伤,浑身经脉具断,只要稍微把他传送到危险一点的地方,他就活不下去了。 陆家倾全族之力,为他搏来的,也只有这九死一生的生机。 陆敛知道,他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直接被传送进了一个化神期散修的宅舍中。 说是宅舍,都要抬举了。谢亦的居所,只是三间还算整洁的茅草屋,陆敛被传送过来时,谢亦正在屋内烤肉。 第2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2) 他在屋内随意支起了一个火堆,手上拿着的似乎是两串兔肉,烤肉的模样十分娴熟。 修士自金丹期开始便可辟谷,若只看这幅情形,陆敛决看不出这人竟是一位化神期修士的。但陆敛虽经脉俱断,身受重伤,神识却还存了一二,因此他能看出眼前这人身上强大的灵力波动。 彼时谢亦也不过是照常打打牙祭,就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家里灵力一阵波动,随后他身后就多了一个人。 谢亦转身,想看看是谁这么不长眼连他的地盘都敢闯,谁知一入眼,竟然是个眉目如画的少年。 谢亦长这么大,遇到的狂蜂浪蝶不少,但是他却一直没有找到合眼缘的,唯有眼前这个少年,每一寸都长在他的审美点上。 少年一头鸦羽似的墨发迤地,剑眉入鬓,凤眸若星。他看起来约莫十八九岁,但身量并不小,反而修长而矫健,能看出过些年定然是高大俊美的男人模样,而现在介于男人和少年之间,呈现出一种青涩又锋芒微露的模样。 不过也能明显看出少年在不久前才受过很重的伤,他不仅嘴角带血、脸白如纸,腹部还有一个巨大的血窟窿。 谢亦在看陆敛的同时,陆敛也在打量他。 眼前这男人,样貌年轻,看起来二十五六的模样,他穿着朴素,不太修边幅,但容貌绝对说得上丰神俊朗,是个外貌极其出众的人。 谢亦站起来,朝少年走过去,陆敛面带警惕地看着他。 他觉得自己的运气有些糟,竟然被传送到一个疑似化神期的修士的地盘上,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过没到最后一刻,他都要想办法活下去。 他正欲开口,却被眼前这男人抢先一步。 谢亦感受着室内逐渐消散的灵力波动,饶有兴趣地说:“传送法阵?这样强大的波动,看来你来的地方挺远的啊。” 闻言,陆敛眼中的戒备更深。 看着他这么一副浑身戒备的模样,谢亦笑了:“你别太紧张了,这样吧,你告诉我名字,我替你疗伤怎么样?” “不然,看你这模样,怕是活不过几个时辰了。”谢亦意有所指地看向他腹部的伤。 在这样的情形下,莫名其妙的好意只会让人心生疑窦,但陆敛若想活下去,也别无他选,他不是扭捏的人,干脆地吐出两个字:“云敛。” 陆家地位超然,哪怕是在西洲,也不算无人知晓,如今他自然不能用本名。但他也不算骗谢亦,“云”是他母族的姓氏。 “云敛?”谢亦轻笑,“倒是个好名字。” 说着,他转身走到旁边的柜子上,翻翻找找,最后找到了一瓶灰扑扑的瓶子,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那药丸剔透浑圆,色泽如玉,一看便是极上等的丹药。 谢亦将药丸给陆敛喂下去,陆敛也没含糊,干脆地吞了下去。 这药丸入口即化,随后成了一股精纯的能量,从他食道流下,又迅速涌向他的四肢百骸,快速修复着他的身体。 谢亦笑道:“这可是赵疯子留给我保命的东西,给你用绰绰有余了。” 给化神期修士保命的东西,定然不是凡品,看得出来,这东西在眼前这人手上,也十分珍贵。 但是他明明从不认识这个人,若非他早已知道陆家确实穷途末路、孤注一掷,陆敛都快以为这人是陆家安排在西洲照顾他的人了。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陆敛体表的伤痕都消失了,连内腑受得伤都被修复了。 除了…… 谢亦皱起眉,用神识探查了陆敛的身体,随后语气颇为凝重:“你丹田被毁,浑身灵脉也断了,这点你可知晓?” 陆敛神色没有一点变化,显然是早就知道了。 谢亦叹气:“这就有点难办了。” 陆敛眸色微动,忍不住看向谢亦。 丹田和灵脉的受损,在一般修士看来都是不可逆的,但是在谢亦口中,却是“有些难办”,证明这人至少是知晓有修复的办法的。 察觉到陆敛的目光,谢亦轻笑:“你现在我这里安心养伤吧,旁的事情别想那么多。” “对了,我叫谢亦。” 这边是谢亦和陆敛的初遇了。 然后陆敛便在谢亦这边住了下来。 其实这事情陆敛想想也颇觉荒谬。他跟谢亦素未相识,突然闯进了他的居所,这对强大的修士来说是一种非常冒犯的行为,但谢亦非但没有杀了他,还收留了他,甚至每天精心照顾着。 陆敛不知道这人是心怀不轨还是真的好心过了头,但是现今有化神期大能愿意收留他,总比拖着一个废躯独自在外好。而且如果谢亦真的想对他做什么,他也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不如从善如流。 陆敛平日不爱说话,谢亦也从未主动打探过他的过去。 哪怕他一眼就能看出,这样容貌气度的少年身份定然煊赫,而身上的伤也代表着他的经历定然坎坷。 两人相处数十日,渐渐地也算熟稔了,陆敛觉得也不能一直僵持下去,便主动开口问谢亦。 “我么?我无父无母,只是一介散修。”谢亦笑眯眯地说。 “我为什么帮你?”谢亦看向陆敛,停顿一会儿后干脆地说,“不为什么,就是觉得你生得好。” 陆敛长睫微动,神色有些异样。 “哦对了,差点忘了问你,你不会不喜欢男人吧?那样的话就是我冒犯了。”谢亦说。 在修元世,人人皆修士,寿命漫长,也不像凡人那般追求生儿育女、繁衍后代,人人都只为逆天改命。如此,凡人的那些男婚女嫁,修士便也不太在乎了,寻伴侣也只看自己喜欢或利益,无论男女。 虽然还是男女结侣为大多数,但同性伴侣也不少,因此修元世的人也并不会把男人喜欢男人或是女人喜欢女人看做是异类。 陆敛刚来的时候,谢亦看得出他戒备心很强,状态也很差,因此便也没问。现在陆敛问他,他也正好把这个问题问了。 若陆敛不喜欢男人,他就当自己日行一善,等陆敛养好伤后就放他走。若陆敛喜欢男人,他觉得自己就可以争取一下了。 毕竟活了二十六年,难得碰上了这么合自己眼缘的。 陆敛立刻就明白了谢亦的心思,看来这些日子的优待,还得感谢自己这幅容貌。 这些日子下来,他也看得出来谢亦完全就是一个极其随性的人,明明是化神期大能,却喜欢住在茅屋里,又贪吃嗜酒。之前他还什么都没做,单凭一张“生得好看”的脸,谢亦就愿意把那颗据说是用来保命的丹药给自己服下。 或许,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陆敛抬眸,露来到西洲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我当然也喜欢男人。” 谢亦看得愣了神,心中也涌上窃喜。 在陆敛有意的接近之下,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甚至说得上是暧昧了。 谢亦也把给陆敛疗伤这件事提上了日程。 修复灵脉,所耗的代价非常大,哪怕是谢亦,也没有几分把握。本来陆敛要是跟他没什么关系,谢亦也犯不着上赶着当菩萨。 但是既然现在两人有了苗头,谢亦也把陆敛看做自己的未来道侣了,无论道侣是男人还是女人,谢亦自觉要有男人的担当,对自己的伴侣肯定要掏心地好。 因此他带着陆敛去找那“赵疯子”——一个学疯了的药修,赵疯子看了陆敛的情况后,给谢亦开了张单子,记录了修复灵脉所需的天材地宝。 里面的任何一样,都极其珍惜,赵疯子知道谢亦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找全,便让他先找到其中的五种基础的药材,这样能半修复陆敛的灵脉,让陆敛能够修行。但是剩下的几种药材也一定要找到,不然时间一长,陆敛的灵脉会再次损坏。 为了集齐这五种药材,谢亦也算掏空了家底,最后堪堪凑齐。 陆敛从此便可修行了。令谢亦没有想到的是,陆敛的修行天赋竟然十分惊人。谢亦自己是二十五岁的化神期,依旧是惊世骇俗,但陆敛用了四年,就从练气突破到了元婴。 与此相对的,是谢亦的修行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因为他一直在忙于帮陆敛寻找剩下的几种药材,前五种已是珍稀至极,但后面的四种的每一种的珍稀程度都远不是前五种可比的。谢亦和陆敛花了四年,谢亦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去险地,也不过找到了三种。 陆敛二十四岁那年,也突破到了化神期,说要回东洲。谢亦和他一起去了,这时,谢亦是化神期巅峰。 那时候谢亦才知道,陆敛原来不是云敛,而是陆家的陆敛。 陆敛一回到东洲,追杀者就从未断绝,但这些人似乎都成了陆敛的养料,让陆敛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成长起来了。 陆敛要突破化神期时,当年那勉强修复起来的经脉已经不堪重负,若再不彻底修复,突破到大乘时陆敛也将爆体而亡。 所幸这时谢亦找到了最后一种药材,两人找了一处洞府闭关,准备着手彻底修复陆敛的灵脉。 但是当陆敛从洞府中醒来时,谢亦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张字条,说他有急事回西洲。 然后他有一年,没再见过谢亦。 但是这一年,也是事情发生得最多的一年。陆敛突破到了大乘期巅峰,以大乘期的境界,一人一剑屠遍了整个九宗四殿,斩了数十位渡劫期大能。最终在昆仑山的万千尸骨中,突破到渡劫期。 从此,他成为了昆仑帝君,四洲之主。 后来,他听说昆仑山下,有一个叫谢亦的人一直在求见他。 但是彼时他已找到了师兄,自然不能再与谢亦纠缠。他命人掏空了半个昆仑宝库,搜罗无数天材地宝,交给谢亦,并且让人给他带话:不要再来找他了。 他也不会再见谢亦。 但是谢亦似乎并没有放弃,一直锲而不舍地求见他,甚至连外界都传起风声:有个叫谢亦的人,痴恋帝君,闹出了不少笑话。 陆敛听到这些,不住蹙眉,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跟谢亦见上一面,好让他死了心思。 但是不等他见面,谢亦似乎已经死心了,昆仑山下,也再也没了这个叫谢亦的人的消息。 陆敛绝对想不到,再次见到谢亦,竟然是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情镜,见到这样狼狈的谢亦。 第3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3) 陆敛这小脑袋瓜子在想什么,谢亦倒是一清二楚。 他其实根本不是什么谢亦,虽然他确确实实地作为“谢亦”在这个世界生活了数年,但“谢亦”也不过是他无数身份中的一个罢了。如果他非要有个能代表他的名字,那么他应该叫“谢以宴”。 谢以宴是一名快穿者,任职于快穿部攻略组,是快穿部近年来当之无愧的新人王。他以每次攻略都是s级的评分,成了快穿部的断层第一。 他之所以这么牛,没什么别的原因,纯粹是因为他对攻略任务本身抱有极大的兴趣。 他搞不明白,为什么攻略组的人都视攻略任务如洪水猛兽呢?每次做任务前都视死如归,做完任务又连忙去做情绪剥离。攻略任务里规定的攻略对象是足够冷血奇葩,还往往在任务世界里拥有极其强大的能量,但是这难道不好吗? 当然是越冷血、越奇葩、越强大的人,舔起来才越舒服啊! 谢以宴做这些任务,别提多高兴了,唯一让他不太满意的就是,迄今为止,他都没有遇到无法攻略的对象。 这就没有意思了。只有当这些人不喜欢他的时候,谢以宴才能舔得来劲,一旦这些人喜欢上他,谢以宴就疯狂下头,恨不得跟那些爱上他的攻略对象老死不相往来。 谢以宴低头看着雪地里几乎要被白雪掩埋了的黑色小猫,心中轻笑。 不知道你会不会是那个例外呢,陆敛。 是的,他知道这只猫便是陆敛,只是“谢亦”不知道罢了,这也将是谢以宴任务的最后一段了。 那天在洞府里,谢亦为陆敛护法,最后关头却出了意外,陆敛体内的灵力太过雄厚暴戾导致经脉重塑还是出了问题。危急关头,谢亦来不及多想,便将那股暴戾的能量全部渡到自己身上,然而这股能量他也承受不住,顿时经脉重伤。 屋漏偏逢连夜雨,九宗四殿的人找到了他们闭关的洞府,正在尝试破开他们设下的禁制。 禁制挡不了太久,谢亦只能主动走到禁制之外去迎战,将他们引开。 那天来的人有九位化神和一位大乘期大能,而谢亦是化神期巅峰。换做是一般的化神期,在这样的阵容下几乎撑不过一合之力,哪怕谢亦在修炼一途上确实算是天之骄子,保命手段也非常多,但最后也只能堪堪留一条性命,这才将他们引开。 他受得伤太重了,元神都受到了重创,只能匆忙回西洲找赵疯子疗伤,又怕陆敛担心,便给他留了简讯,只说自己有急事回西洲。 他受得伤太重,哪怕赵疯子为了他压箱底的东西都用上了,也足足疗养了一年,才算保住了一条性命。然而浑身经脉重创,元婴破裂,修为也从化神跌到了金丹,连金丹都几欲溃散。 赵疯子说他这伤至少要好好调养三五年,让金丹稳固下来。不然金丹溃散后,他的经脉也会承受不住直接断裂,情况会比陆敛先前还要糟糕,到时候就是彻彻底底的废人了。 谢亦倒是知道轻重,只是想着要跟陆敛联系一下,以免他担心。 然而没过多久,消息传遍四洲:九宗四殿被陆家后人只手覆灭了,从今往后,修元世没有九宗四殿,只有昆仑神殿和昆仑共主。 那个人,叫陆敛。 谢亦得知这个消息后,是又惊又喜,直接启程去了东洲。赵疯子这次倒是没有劝他,原本东洲到处都是陆敛的仇家,谢亦去了东洲危险重重。但是现在既然九宗四殿已经被陆敛覆灭了,陆敛又成了什么帝君什么共主,那应该也没什么危险了。 他却不知,这一念之差,让他和谢亦几是永别。 谢亦一踏上东洲,正准备往昆仑山赶去,又听到了一个消息:帝君要和人举办结侣大典了。 听说那个要成为帝君道侣的人,是帝君从前的师兄,林瑾之。两人从前在陆家就两情相悦,陆家遭遇灭顶之灾时,林瑾之还拼死送帝君离开。 耳畔尽是旁人夸赞、钦羡的声音。 而谢亦却是如遭雷击。 陆敛……要和别人成道侣了? 他不敢相信这个消息,但无论他问了多少人,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答案。最后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去昆仑山见陆敛。 只有见到了陆敛,当面问他,他才能知道,究竟是这些消息是个笑话,还是他谢亦是个笑话。 但他来到了昆仑山下,依然见不到谢亦。 见帝君要通报,但无论他让人通报多少次,除了一个被人送下山装着无数珍宝的乾坤袋之外,陆敛给出的回复永远都是“不见”。最后甚至连回复都没有了。 他望着高耸巍峨的昆仑山,心中不禁升起了一种荒谬的感觉,那昆仑山上这般冷酷的人,真的是陆敛吗? 但无论如何,他都要见陆敛一面, 在他用尽了方法都无果后,他最终决定强闯昆仑。 昆仑上面的禁制就算是渡劫期大能来了也无法强闯,更别说谢亦一个快废了的金丹期。 但是他碰到了一个人,说他知道昆仑禁制最薄弱的地方在哪。 他可以告诉谢亦,作为报酬,谢亦要用陆敛给他的乾坤袋来交换。 谢亦没有多少犹豫,直接将乾坤袋给了那人。 那人也确实如约带他到了昆仑山上禁制最薄弱的地方,而且位置极其隐蔽,还需要用到特殊的手法。 就在谢亦以为自己真的能凭此见到陆敛时,带路的人突然脸色一变,说被人发现了! 不等谢亦反应过来,那人吓得立刻跑了,也没带上谢亦。谢亦只见他身形晃了几下,便消失在了前方,与此同时,身上的禁制骤然加强,压得谢亦顿时口吐鲜血。 不等他逃走,耳边就传来了“擅闯昆仑,杀无赦”的声音,他旋即便被一群人包围了。 那些人修为都至少有化神期,最终谢亦被一个白衣人一剑刺破了金丹。 失去意识时,他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但没想到再次睁开眼,他却不知为何身处在了凡俗界。 身上没有任何属于修真界的东西,无法联系上任何人。 他非但无法调起半点灵力,身体情况还糟糕到了极点,就像破了个大口子般,无论怎么医治,都挡不住生命的流逝。 他一看自己的身体便知道,活不过几年了。 凭这样的身体想要回到修元世,和痴人说梦没区别。谢亦望了望天空,心中满是嘲弄的哂笑。 或许也是命运在惩罚他,嘲弄他吧,嘲弄他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散修,还敢觊觎昆仑帝君。 在凡界了却残生吧,也没什么。 他也只能在凡界了,哪怕如此,他活得都远不如寻常凡人。他在这里举目无亲,身体又是强弩之末,说句行将就木都不为过,找不到半点谋生的手段,只能靠着勉力打零工过活,勉强不被饿死。 这便是属于“谢亦”的人生在此前的轨迹了。 谢以宴看着雪地里的黑猫,面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苍白而瘦削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为他在这样的腊月寒霜中见到一直濒死的幼猫而感到惊讶。 他一眼就能看出这只幼猫状态极差,再在这雪地里受冻,怕是过不了一炷香就要断气了。他来不及多想,连忙将小猫从雪地里抱出来,小心而匆忙地拢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自己御寒的衣物都是破破烂烂的,御寒能力极其有限,又往贴肤的地方塞了一只冰冷的猫,一下子冰得早已体虚的他一个激灵。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只是把衣襟捂得更加严实些,脚步匆忙又踉跄地往旁边走去。 而陆敛被他这样拢进怀里,原本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身体一下子被温热的气息笼罩,寒风和飞雪都被那单薄破旧的棉衣阻隔在外,似乎这时候才有了些“活着”的实感。 但是他并没有为此高兴。 因为谢亦将他贴得很进,这样贴近的距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谢亦身上根根凸起的肋骨。 棉衣哪怕破旧,终究遮挡了男人的部□□形,以至于他到现在才发现,男人竟然消瘦到了这样的地步。 他和谢亦是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从前的身材相当好,身上的肌理匀称而流畅,皮肤温热而细腻,反倒是陆敛体温常年偏寒,那时候他特别喜欢抱着谢亦。 可谢亦现在却不知为何消瘦至此,身上也再也没从前那种温暖的感觉。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陆敛掩住眼中的复杂,安静地被谢亦抱着,在风雪中往某处赶去。 他知道,谢亦应该是要带自己去他的住所。 没过多久,似乎来到了一处室内,谢亦将猫从自己的衣襟中抱出,放在单薄又破旧的被褥里。 “你先等等,我去给你弄些吃的。”谢亦蹲下身对小猫说。 他煮了一碗米糊给小猫,一点点喂给他。 “猫好像要吃肉才好克化,但我现在暂时没有,你先将就着吧,我明天去看看能不能找些肉来。” 不管猫是不是要吃肉才好克化,米糊都让陆敛身上暖和起来了,胃里也充盈起来,或许生物到了这个地步,也顾不得什么肉食素食了。 在谢亦沙哑又轻柔的声线中,陆敛终于控制不住沉重的眼皮,在被褥上睡去。 第4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4) 猫睡着了,谢亦却是没睡。他找出一小袋米,去村里换了些肉来。 他自从在凡俗界醒来,便在这村落附近。他身受重伤,又没什么谋生的手段,最后只能在这村里找了处看起来废弃了很久的屋子,自己草草整理了一下,便住下了。 村子里突然来了个外人,村里的人感觉不太舒服,也怕这人是不是居心不轨,因此也上门赶过谢亦几次。谢亦也好声好气地跟他们解释:是实在没地方去,又生了病,不得已才在这里落脚的。 村里的人虽然排外,但也没太大坏心眼,看着谢亦脸色一直很差,走路都有些踉跄,看得出来这人生了不轻的病,也不好赶他走了,就这么让谢亦住了下来。 谢亦明白村里人的顾虑,也知道他们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接纳已经很不容易了,平日里经常主动帮村里人的忙。半年下来,村里的人虽然对谢亦说不上热络,但也不算冷漠了。 谢亦的身体情况,做不了苦力活。在凡界百姓家,人人都只是勉强果腹,勉强生存,也没有那么多分化的谋生工作,大家不是耕作,就是出卖苦力。饶是谢亦精通的东西不少,也没有地方施展。 他在碰壁数次后,最后还是勉强找到了一条吃饱的途径——在山上采药,卖给镇上的药堂。 他还是个筑基期的小喽啰的时候,就跟赵疯子认识了,那时候赵疯子也不比他大多少。 不过他俩都跟正常人不太一样,因此也走得到一块去。 谢亦这人跟常人不一样在,他天赋太高,性格又太怪。他十八岁就突破了金丹期,整个西洲都被他小小地惊动了。九宗四殿中的两宗——南越宗和北坤宗——的大本营就在西洲,当时也向他抛出了橄榄枝,给出了极高的待遇,但是也被谢亦拒绝了。 当时把北坤宗的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说他这样不识好歹,非要当个散修,几年后定然泯然众人矣。 这长老说的也没错。修行实在是一件极费资源的事情,两个拥有同样天赋的人,假如一个是散修而一个背靠大宗门,那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或许一个早早突破了金丹,另一个因为没有筑基丹就连筑基都突破不了。 但是谢亦不在乎。他这人自由散漫惯了,他就乐意当个散修,乐意为了一点资源去费尽心思,不为别的,就为他乐意。 最后那个长老还是被打脸了,因为谢亦这人,不仅有天赋,还有悟性和狠劲,哪怕是散修,二十五岁的化神期也绝对称得上惊才绝艳。 而赵疯子这人的疯法又比谢亦疯多了。同样拥有极高的天赋,在药理上,但是他的理念偏偏和主流炼丹师相悖,曾经被一个八品炼丹师收为徒弟,最后又因为赵疯子想法太偏、做事太邪性,闯了祸,把他赶出来了。 赵疯子被赶出来后,行事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彻底放飞了自我。因为理念和主流相悖,他得自己开辟自己的路,这人就疯到给自己下药,年纪轻轻险些把自己整死好几次。 这两个旁人眼里的天才和疯子见面,一拍即合,成了铁哥们。修仙之人与凡人不同,他们一日之内便可读完一屋子的书,花一月学的东西就够凡人学一辈子。谢亦跟赵疯子厮混了这么久,在药理上虽然远不及赵疯子,但是在赵疯子的耳濡目染下也成了半个大师。 虽然从前他知道的那些救人之法,都是些修仙之人的路子,如今他没有灵力,谈不上治病救人。但是他对药理的认识,也比凡人深上许多,采个药绰绰有余。什么药该长在哪里,该怎么炮制处理,有什么样的特性,他都了如指掌。 靠着采药卖药,他勉强有了果腹的途径,又因为他在药理方面的精通,和镇上药堂的掌柜也算是有了些交情。他在换到了肉之后,又跑了一趟镇上,买了些处理伤口的药材。 他看得出来,捡来的猫不仅挨饿受冻,还被人打伤过。毕竟是在凡界,有些人视黑猫为不详,这些人里面,有的见到了说一句“晦气”了事,也有的就要上来喊打喊骂。 他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小心地帮猫清理身上的脏污,又处理了伤口,把药敷在它手上。期间,猫一直闭着眼睛没醒,但是鼻尖却不住发出轻微的哼哼声。 谢亦把小猫清理干净,才发现这是一只品相极好的黑猫,毛色乌黑不掺一丝杂色,偏偏四肢的爪子却是纯白的。谢亦从前见过修元世的大家小姐养过这种猫。 谢亦忍不住笑了下,点了点猫的鼻子,心想你这小家伙真是生错地方了,要是在修元世,指不定多享福。 不过转念一想,在修元世也未必。那里人人以修为为尊,那位小姐养的猫虽然外貌上和自己怀里的这只相差无几,但是却是个灵力极纯的上品灵兽。 待陆敛醒来后,就感觉到自己的前爪被裹上了一层后布,腹部也被缠上了一层,让他有些动弹不得,但是疼痛感却比先前缓解了很多,鼻尖还缠绕着些许属于草药的清香又微苦的气味。 不过很快,这股味道就被一种更为浓烈的香气覆盖了——那是属于食物的香味。 他的目光往外看去,因为他依旧不太能动弹,因此视线范围不大,但是也勉强看到了,是谢亦围着那豁了个口的锅在煮着什么。 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细弱的叫声。 叫完他在心里又忍不住蹙眉,到这畜生的身体里后,似乎兽性的本能也影响了他,让他经常控制不住地会做出些猫喜欢做的举动。 听到它的叫声,谢亦连忙走了过来,看到它醒了,忍不住脸上露出一丝笑。 “别急,知道你饿了,东西马上就煮好,你再等等。”说着,他蹲下身,用手挠了挠它的下巴,“身上还疼吗?有没有舒服些?” 陆敛从前就不苟言笑,也不习惯被人这样对待,他不满地低叫了一声。 然而他却没察觉,比起其他猫偏尖的叫声,他附身的这只猫的叫声却更加钝,叫起来不像是“喵”,反而是“嗯”,听起来又委屈又可爱。 这样的叫声当然不能阻止谢亦,他忍不住又轻轻地挠了两下,听到锅灶那边发出咕噜噜的声音,知道是东西熟了,这才走过去。 没过一会儿,他就端着一个小碗过来了,陆敛小幅度伸了伸脖子,看得出来是肉糜,里面混了些其他东西。 “谁让你运气不好,偏偏让我这个穷鬼捡着了。都是肉不太可能了,给你混了些菜,你将就着吃吧。等过了这个冬天,我去山上给你找些肉。”谢亦说。 他把屋子里的唯一一张桌子推到了床边,上面摆着陆敛的肉糜,还有一碗稀粥,稀粥应该是谢亦自己的午饭。 陆敛神色复杂地看向谢亦,他实在不知道谢亦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境界。 他明明掏空了半个昆仑宝库,给谢亦留下了数不尽的天材地宝,那些东西,都足够谢亦用到渡劫期了。而且他陆敛送出的东西,有人就算觊觎,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命。 他自认自己给谢亦铺好了路,以谢亦的天赋,加上那些资源,应该能平平顺顺走到渡劫期,可他却万万没想法,再次见到谢亦,竟然是此番情境。 他虽然要和谢亦断干净,但是谢亦对他有恩也是事实,哪怕他不愿再见谢亦,那也是谢亦要过得好的前提下。这个世界上,他陆敛要护得人不多,但谢亦绝对算一个。 黑猫吃力地抬头注视着谢亦。 究竟是谁害了你,若被我知晓,我定饶不了他。 谢亦却揉了揉它的脑袋,轻声说:“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小猫咪也有心事吗?——他苦中作乐地想。 谢亦从前的声线清朗又富有磁性,很好听,但是现在他的声音却是挥之不去的沙哑,像破了口的风箱。 谢亦用勺子舀起一口肉糜,喂到小黑猫嘴里。 黑猫却闭口不愿意吃,反而冲着谢亦和谢亦面前的那碗白粥喵喵叫。 谢亦看了看猫,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稀粥,神奇地领会到了自己见到的小猫的心思:“你是想让我自己吃吗?” 黑猫又喵喵叫,但比起之前的略带急切,这次好像又带着肯定。 谢亦觉得自己有些疯了,竟然觉得自己好像听得懂一只凡界的猫的话,明明它不是修真界那些通人性的动物。 但是他就是觉得自己听懂了,甚至还忍不住解释:“我可不像你,你是猫,得吃肉,我是人,杂食,喝粥就行了。” 陆敛见谢亦说不通,只能无奈地张嘴,在谢亦一勺一勺的饲喂下吃完了半碗肉糜。剩下的半碗,说什么也不肯吃了,最后谢亦自己吃了下去,又把煮的粥喝了,难得混了个饱。 吃饱后,他抱着猫,觉得高兴的同时心里也有些发愁。本来他自己一个人想吃饱就够费劲了,现在还多了一张嘴,这日子他自己也只能过一步算一步。 第5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5) 但是让他放着这只猫不管,他好像也做不到。不知道怎么的,这只猫让他感觉特别有灵性。昨天在雪地里见到它,好像就真的看到了一个濒死的人一般。 如果他是个寻常人,在自己都活不了几个年头,兜又比脸干净的时候,实在没必要养一只猫。但是他不是寻常人,在这里多活几年少活几年,对他还说都是苟活,没什么区别。既然如此,如果养只猫能让他高兴,那比什么都值得了。 其实他从前就想养只猫,然而他这样的散修,说是散修,其实跟亡命徒没什么区别,一年到头少有能闲下来的时候,自然也不好养。没想到如今到了这番境地,倒是满足了从前的一个小小的愿望。 …… 陆敛就这么以猫的形态在谢亦的住所住了下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饶是陆敛定力再好,也不由有些躁动起来。过了这么些天,他的情况还是没有半点松动,元神被牢牢钉死在了这具躯体中。 荒谬的是,他连“元神”的存在都感知不到,仿佛真的成了一只猫。 他想早点脱离现在的这种情形,不仅是因为这种毫无力量任人宰割的状态令他厌恶,也因为只有他脱离这具躯体,重新成为“陆敛”,他才能够查清谢亦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够帮谢亦回到修元世,帮他治好伤。 陆敛内心急切,谢亦倒是一点都不急。 刚从修元世到这里的时候,谢亦倒是很急。尝试了很多办法想要回到修元世,但都无果,渐渐地也就认命了。他本就在这凡间得过且过,现在收养了一只猫,反倒是觉得日子有了些盼头起来。 即使身体还是很虚弱,他却觉得重新充盈起了干劲。他心里盘算着,先前存的过冬的粮食,只够他一个人勉强过冬,而且都是素食,想要长期养一只猫,一直靠着拿粮食去跟人换,那是根本不够的,必须想办法自己去弄点肉来。 这事情难不了他,他从小没父没母,修炼之前也是野到大的。七八岁的时候,到处瞎跑,抓鸟抓蛇都不在话下。 他说干就干,制作了一个简单的捕鸟笼,埋伏一下午,果然抓到了两只麻雀。这点肉给他自己的话,撒牙缝都不够,还不如去煮点粥混个饱,但是他家的猫却只有两个月,给它吃足够了。 就这样混了两天,谢亦琢磨着上山去弄些吃的,冬天山上也会长不少能卖钱的药,总不能一个冬天都不开张。 他安顿好自家猫,正准备出门上山时,他那破屋的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两三天过去,陆敛身上的好了许多,已经能下地了,正谢亦身后亦步亦趋。他虽然现在是只猫的形态,但是谢亦却经常和他说话,刚刚谢亦就跟他说要去山上找些吃的。陆敛内心很不赞同,他不知道谢亦具体伤得多重,但是只看谢亦现在消瘦的模样和踉跄的身形,就知道他的身体情况连凡人都不如了。且不说外面有多冷,谢亦身上的棉衣有多单薄,就说凡人独自上山的危险性也不少,他实在不放心。 然而他现在只是一只猫,不能说话,也无法表达,只能对着谢亦喵喵叫,这没被谢亦放在心上。他给陆敛准备好了水和食物,把跟在他身后的小猫抱起来亲了一口,便把它放在了他这两天制作的猫窝上。 猫窝就是用茅草做的,里面塞了一层厚厚的棉花,是谢亦从自己的被褥里面拆出来的。 听到敲门声时,陆敛正从猫窝中出来,要去拦住谢亦,敲门声让他下意识往门上看去。 来到这里几天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有人来找谢亦。 谢亦说了句“来了”,便上门把门开了。 门被打开,来人的模样被陆敛看到,他猫瞳微睁。 来人竟然是一名少女。 少女看起来十五六七左右,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棉衣,也是普通穷苦人的打扮,很朴素,衣服看上去也并不新,但是却很厚实,比谢亦那身空荡荡的棉衣要好多了。少女皮肤也有些粗糙,皮肤不算白,脸颊上带着常年被风吹雪冻的红,身材不是符合主流审美的纤细,反而比较高挑结实,是农村庄稼人特有的干练模样。 但是她的五官却算得上不错,柳眉浓密,眼睛很大,嘴唇也是红润红润的。乌黑的头发被盘起,用一根红绳扎着。 陆敛没想到,来这里见到的第一个找谢亦的人,竟然还是个少女。 “谢大哥。”少女见到谢亦,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谢亦明显是认识她的,见到门外是她,连忙把门全部打开,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柳柳,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吧,外头还下着雪,小心冻着。”谢亦说。 少女显然跟谢亦很熟稔,见谢亦怎么说,也熟门熟路地走进门。 谢亦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桌前,让她不喝也能暖暖手。 柳柳直接端起水一杯下肚,喝完舒了口气,说:“暖和多了,外面确实冷。” “是啊,天寒地冻的,你怎么跑我这儿来了?”谢亦问她。 “我给你送棉花来了。今年我阿爹要给我和阿姐做两套衣裳过年穿,拿去做完后发现棉花还有剩些,阿爹说你过冬的衣服不够厚实,就嘱咐我给你送来了。”柳柳说着,拿出了一个脸盆大的包袱,看起来做一件棉衣绰绰有余了。 “这怎么好意思?”谢亦惊讶,连连摆手。穷苦人家,每一件冬衣都很珍贵,就算李柳柳家在村子里算得上家境殷实,他也不好意思拿这么贵重的东西。 “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上次谢大哥救了我,我们一家还没答谢你呢。”李柳柳说。 她说的是上个月她上山去摘果子,不小心崴到了脚,独自一个人在山上叫天天不应,也下不了山。就这么从白天到了夜里,家里人急得到处找她,但是找不到,李柳柳心里也着急,忍不住大声呼救了起来。谁知道呼救声引来了山里的狼。眼见着就要丧命狼口,被在山上采药耽搁了时间的谢亦遇上了,他用火把赶走狼,这才救下了李柳柳,然后替她正了骨,又背她下山回家。 李家父母没生儿子,只生了两个女儿,因此把两个女儿当心肝疼。他们知道那情况危急,要是没有谢亦,自家女儿就真的没了。因此也是发自内心地感谢,提出要给钱,但是被谢亦拒绝了。 虽然这样,谢亦和李家还是熟了起来,李家算是整个村里跟谢亦这个外来人关系最好的一家了。 谢亦看着那一包袱的棉絮,还是想推辞,但是李柳柳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口才却不差,几番话把谢亦说得推无可推。谢亦也确实需要过冬的棉絮,他本就体寒,这段时间被冻得够呛,见无法推脱,也就从善收下了。 “这确实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最近山里的葛根长得不错,改天我挖些送你家去答谢。”谢亦说。 “谢大哥你就是太见外了……”李柳柳正想说什么,视线一转,看到了猫窝旁边的陆敛,顿时眼睛亮了起来。 “谢大哥你居然还养了猫,什么时候养的,瞧着真可爱!”李柳柳说着,站起来走到陆敛面前,把幼猫抱了起来。 被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抱在怀里,这个女人此前还跟谢亦相谈盛欢,陆敛有些抵触,在她怀里挣扎起来。 但是一只受伤未愈的猫的力气在常年劳作的李柳柳面前实在是不够看,她都不把小猫的挣扎放在眼里,只觉得小猫都这样,还兴致勃勃地去揉它的脑袋。 “它多大啊,看起来好小。”李柳柳一边逗猫一边问谢亦。 谢亦见李柳柳这么喜欢自家猫,又笑得这么高兴,也忍不住笑。他来到这里,从前能让他笑的人也只有李柳柳这个胆大心细的丫头,现在又加上了他捡来的猫。 “我也不太清楚,它是我前几天捡的。看起来确实不大,我估摸着兴许只有两个月大。”谢亦说。 “原来这么小啊……但它真的好可爱啊,它看起来这么黑,四个爪子却是白的,也太好看了!”李柳柳说着,又把陆敛的前爪掀起来,捏在手里,手指轻轻地在它的肉垫里□□。 陆敛满心的不适,从前他心里不舒服,外表也不会表现出来,但是他现在变成了猫,很多行为都由不得他。往往他心里怎么想,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直接表现在了脸上。这次也不例外,他一不满,就冲着李柳柳叫唤。 然而这只猫的叫声实在是不争气,李柳柳听着它“呜嗯呜嗯”的叫声,心里更加喜欢了,一边捏着它的爪子一边问谢亦:“谢大哥,它叫什么名字啊?” 李柳柳这么一问,谢亦才反应过来,自己捡到了猫这么久,居然都还没给它取个名字。 他摸了摸鼻子,笑道:“还没取呢,你不说我都忘了。” 实在是冬日的北方没有出门的需求,他一个人在屋子里养猫,好像没什么要给猫取名字的必要。 不过经过李柳柳一提醒,他也觉得是该给猫取个名字。 不过叫什么呢,他是个取名废,一时间想不到叫什么。 “那叫它……小黑?”谢亦试探着取了个名字。 李柳柳翻了个白眼:“你这名字也太难听了。” 第6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6) 李柳柳指着陆敛雪白的前爪说:“你看它全身都是黑的,只有爪子是白的,像不像踏在雪地里?叫它踏雪怎么样?” 李柳柳没怎么读过书,估计这名字已经是花光了她所有的文学素养了。 谢亦却摇头,嫌弃道:“文绉绉的,我不喜欢。” “谢大哥你一看就读过书,跟我们不一样,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这种名字呢。”李柳柳哂笑。 她是真的以为谢亦喜欢,才绞尽脑汁想了个文化名,想着能在谢亦面前表现表现,没想到谢亦反而嫌太文了。 她干脆放飞自我,顺了顺猫的毛,笑道:“那就叫咪咪吧,我家以前就养过一只叫咪咪的猫,抓老鼠可厉害了。” 谢亦闻言,也挺满意:“可以,挺可爱的。” 陆敛:“……” 说着,谢亦就把陆敛抱了过来,叫它:“咪咪,咪咪,喜不喜欢这个名字?” 陆敛这会儿要是个人,估计眉毛上都要结冰了。 但是他是只猫,谢亦也看不出他的情绪,权当他很满意了,又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陆敛其实对谢亦给他取什么名不感兴趣,因为左右谢亦都是给猫去名字,那么无论取什么名字都蠢毙了。但是更让他不爽的是,谢亦却把这个女人随口取的名字拿来当他的名字。 他心里极其不痛快,对谢亦都有些迁怒。 在谢亦怀里的小黑猫扭头看身后的李柳柳,圆溜溜的猫瞳在这时看起来有些渗人。 李柳柳没在谢亦家里停留太久,送完棉絮,又顺手给陆敛取了个猫名后,就离开了。 在他们这边的北方村庄是没那么讲究男女大防的,人人饭都吃不饱,姑娘很多时候也算是一份劳动力,这时候再讲究那些被男人碰一下手就“失贞”,在他们看来是很矫情的事情。 不过就算如此,李柳柳跟谢亦孤男寡女,长时间共处一室也不太好。因此李柳柳早早离开了。 谢亦本想让她带些东西作为回礼,但是发现自己是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也只能想着到时候去山上挖些葛根或者冬笋给李家送去了。 谢亦原本打算今天上山,但是李柳柳把棉絮送来后,他就打算把山上的时间推迟一天了。 他这身棉衣确实有些单薄了,先前是没有办法,现在有了多的棉絮,他准备先给自己缝进去,免得上山真的冻出个好歹来。 他也没多余的布料,就翻出了针线,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剪开,往里面缝棉花,他自己裹着被子。 陆敛站在桌子上,看着谢亦动作笨拙地缝衣服。他的动作确实很笨拙生疏,陆敛知道谢亦从小就是一个人野到大的,他会的很多,但是从来不包括缝补。 黑猫的尾巴轻轻地摇着,沉默地陪着谢亦缝了一下午的衣服。 ………… 谢亦第二天按照计划山上了。 他刚好碰上了一个大雪后的晴朗天,这种天气最适合抓野兔了。冬天的兔子不好隐藏,积雪又让野兔跑不快,饶是谢亦这样的病秧子,也逮到了两只。 他山上前带了些药,放在鸟雀常出没的地方,鸟雀吃了他的药后会醉倒,他就能趁机把鸟雀抓走了。 此外,他还找到了不少葛根、冬笋、能吃的野菜,还有一些适合冬季采摘的苍术、细辛。 可谓是收获满满,他天不亮就山上了,到了晚上才满载而归地回家,兴奋地跟自家猫分享他的成果。 “咪咪,你看,我抓到了两只野兔和好多小鸟,够你吃上好一阵了。”谢亦说着,又把葛根跟冬笋拿出来,说,“还有这些,葛根送一半给李家去,剩下的咱们自己吃。还有冬笋,可以熬汤,可鲜了。” “这些苍术和细辛可以买给药铺,应该能赚咱们好几天口粮了。” 黑猫趴在他膝头,看着他献宝似的说着一些在他看来连垃圾都不如的东西,觉得似乎哪里开始泛酸了。 “山上的宝贝真多,我看那些葛根跟冬笋还有不少,药材也是,我这几天要去得勤些。”谢亦满面笑容地说。 他以前得过且过,饿不死就行。但是养了猫之后,再干这些事情,就莫名有了盼头。给家里囤这些吃的用的,让他觉得充满干劲。 谢亦很高兴,给自己和猫猫做了晚饭后,就睡觉了,想着明天早点上山。 他的被褥本来就薄,后来还拆了不少给陆敛做猫窝,现在更薄了,因此他睡觉的时候都是把衣服一并盖在身上。 前些天,陆敛寄居的这具身体受了伤,因此每次天还黑他就会沉沉睡去。但是这两天,随着他身上的伤渐渐好起来,他的精神也好起来了。陆敛本来就很不习惯这具弱小无用的躯体,又是这种充满危险的环境,一旦精神好起来,他的睡眠也浅了。 因此,他这天晚上被谢亦吵醒了。 他听见谢亦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忍不住从猫窝里起来,爬上床看谢亦。 他发现谢亦瘦削的身体一直在发抖。 身体机能临近崩溃的人就是这样,很怕冷,因为体内生机断绝了,也没法靠自己产生很多热量。谢亦今天又在山上奔走受冻了一整天,显然是被冻伤了。 身体差了,警惕性也就差了。陆敛爬到谢亦床前他都没反应,换做以前的谢亦,哪怕没有灵力,有活物靠近他十米之内都能瞬间发现。 陆敛走到谢亦肩膀旁,叫了一声。 谢亦被这声猫叫弄得睁开眼睛,他睁开眼,看见自家猫就在他床前。 “你怎么来了?是我吵到你了吗?”谢亦摸了摸黑猫的后背。 黑猫没有回应,只是钻进了谢亦的被窝,躺在谢亦身旁。 谢亦忍不住笑了:“原来是想跟我一起睡吗?真是粘人小猫。” 他嘴上这样说的,眼睛里却满是笑意。他原本冷得似乎连每块骨头都在灌着风,但是现在却觉得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抱着自家小猫暖烘烘的身体,语气里透着暖意和高兴:“咪咪是不是看主人冷才特地过来给主人当小暖炉的?” 咪咪翻了个身,没理他。 这个傻逼心魔劫,快点结束吧! …… 谢亦往山上跑得勤快,又过了几天,外面暴雪,彻底不能出去了,谢亦才没再出门。但是他找来的东西已经够他和小猫过完剩下的冬天了。 一个月后,严冬总算过去了,光秃秃的树枝上也有了些绿意。 谢亦干起老本行,去山上采药。 与此同时,李柳柳这丫头来他家似乎也来得勤快了不少,还拉着一直跟她玩得好的堂弟。 她让谢亦好歹把他家门前的那块地休整休整,哪怕没那么多精力和气力打理大块的田地,在自家前面种种菜也是好的。于是谢亦和李柳柳他堂弟,在李柳柳的指挥下,把家门口的那块菜地整理出来了,又下了菜籽。 她还把自家刚下的鸡仔卖给了谢亦,让他好好养着,说这样以后好歹隔三差五就能吃上鸡蛋。 谢亦原本对乡村生活一窍不通,算是多亏了李柳柳,他过得越来越有乡村人的模样,生活也越来越自给自足。 他心里感念,给李家送去了些东西。不过比较他自己日子过得是全村第一紧巴,送过去的东西不多,他觉得也不足答谢。后来李柳柳说,那干脆就让谢亦教她和堂弟识字念书吧。 现在人想识字念书,只能送去私塾,对于庄稼人来说,这可是根本出不起的开销。她知道谢亦识字,而且读的书多,便提出了这个建议。 谢亦自然没有推脱的道理。 李柳柳回去软磨硬泡她家里人,终于拿到了一笔钱去买笔墨纸砚,虽然买来都是最劣质的,但也足够他们用了。 也亏李柳柳家境算是村里殷实的,不然也没有这笔闲钱。 比笔墨纸砚更贵的其实是成书,随便一本三字经都要三四百文。但是这些书籍都印在谢亦的脑子里,根本不需要买,于是最费钱的东西就省下来了。 论博学,凡界没有多少人能和修士比的。还是那个道理,学习效率压根不成正比。 因此谢亦教授李柳柳和她堂弟的时候,院子里经常传来李柳柳的惊呼和夸赞。 “谢大哥你真的好厉害,知道得好多!” 李柳柳的堂弟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谢亦。 院子里的三人都很高兴,只有黑猫跳上屋顶,神色不善地看着那个对着谢亦撒娇的少女。 ………… 第7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7) 去年八月份,村里来了个外来人。 这事情李柳柳听人说过。 听说那个外来人看起来很落魄,好像真的没地方去,走到了他们村子里,住进了王家人留下来的破屋。 那王家人,以前一直住村里。不过后来他们家男人带着小孩下河游泳,不知怎的就溺死了。媳妇接受不了,也觉得没法活下去,就上吊自杀了。 村里人觉得这死过一家人的房子邪性,也就一直让它荒废着没管,这一放就是十几年,谁知道竟然有人住进去了。 村里就这么大,难得有了件新鲜事,李柳柳也对这个外来人好奇起来。 后来她远远见过这个外来人一眼。 那人背着一个背篓,手里拿着一把药锄,脚步有些匆匆地从她面前经过。 她等这人走过后,才抬头,目光直直地打量他。 这个外来人穿着很差,身上的衣服不仅旧,衣袖和下摆都破烂了,扯出丝丝勾缠的线。 他身量很高,但是人却很瘦,脚步有些踉跄,似乎走不稳。 但是不知怎的,李柳柳总觉得这人和他们很不一样。 这个人身上……有很不一样的东西。 他行色匆匆地走在数十数百年踩出的土路上,前方是苍翠交叠的群山,周围是大片大片的田地,犬吠鸡鸣和仲夏正聒噪的蛙声混在一起……但是他好像和这些都不一样。 李柳柳说不出到底哪里不一样,分明这人过得比他们都不好。 似乎是感受到了李柳柳直勾勾打量的目光,男人突然转身。 当他看到身后只是一个呆呆看着他的小姑娘时,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与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后便转身,继续往山中走去。 而李柳柳却矗立在原地,为他的转身和微笑久久不能回神。 这次她终于看清男人的面容,似乎对自己觉得男人和这个村子格格不入的感觉找到了一部分的理由。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俊朗的男人。 …… 那一次的惊鸿一瞥让李柳柳总想起这个外来人。 但是她却没有再在那条路里见过男人了,男人住的屋子也偏村尾一些,李柳柳平时没有理由去那里。 但是她总是忍不住去向周围的人旁敲侧击男人的消息。 再一次见到男人,就是在山上了。 她听说后山上长了不少野柿子,很多人都去摘了。她也有些馋,她也不是第一次山上了,山上摘菜砍柴对她来说都是熟门熟路的事情。但是她上山后,发现柿子已经被大家摘得差不多了,她只摘到了几颗,堪堪铺满带来的篮子的底部。 不大乐意的她在柿子林里转悠,想找找有没有落单的柿子。 柿子没找到,但是眼尖的她发现了有颗树上挂着青色的果子。她跑过去一看,发现是冬枣。 顿时她又高兴起来,顺着林子摘了不少冬枣。但是她没发现她离原来比较熟悉的柿子林也越来越远了。 等快到傍晚时,她打算回去了,突然发现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找路时还被脚下看不见的石子绊了一跤,疼痛让她脸色瞬间苍白,她发现自己脚崴了。 她拖着崴了的脚,试探着想走出去,却越走越远。最后暮色降临,黑夜让她的方向感更差了,就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林子里瞎转,却怎么都走不出去。 她心里越来越着急,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耳畔是不知道什么生物的叫声。在林子里转了很久,崴了的脚在长时间走路后越来越疼,最后肿涨得根本没法走路。 她忍不住哭泣起来,又喊着问有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声音。因为她知道,她出门前跟爹娘说过她要来山上摘柿子,这么晚她还没回去,爹娘一定会来找她的。 但是哭喊声没等来爹娘,却让她看到了前方的一双幽绿的眼睛。 她顿时僵直了后背。 她的呼吸越来越粗重,但是这样粗重的呼吸声,也盖不住来自前方的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 随着距离的拉近,她看见了前方生物的模样——是一只狼。 她被吓得心跳都滞住了,连表情都不知道怎么摆,全然一副被吓懵的模样,只能呆呆地看着狼张开了血盆大口朝她扑来。 她猛地闭上眼,觉得自己今天就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但是预想中的疼痛久久没有到来,她睁眼,发现有个拿着火把的男人站在了她面前。 李柳柳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男人就是她念念不忘的“外来人”。 男人拿着火把,将她护在身后,神色冷峻地看着眼前饿得目光幽绿的狼。 李柳柳从来没听说过她们村子附近的山上有狼,只听过前些年有野猪,但是都被他们村子里的人组织了人捕杀了。 这只狼应该是离群误入这里的,这也是李柳柳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狼这种生物。 她吓得浑身都在发抖,但是面前这个男人却没有露出半点惧怕的神色,他甚至是镇静的,似乎眼前这只狼对他来说只是稀松平常的东西。 男人举着火把,一步步逼近狼,而狼也不断往后退。 这时候李柳柳发现,男人果然不是寻常人,他眼中不仅是沉着冷静,更是煞气。这样带着血腥气的神色,她只在村里的张屠夫身上见过,屠夫杀了一辈子的猪牛羊,但是男人身上的煞气却比张屠夫浓郁千百倍。 最后狼彻底被男人逼走了,男人看着狼窜入远方,这才转头看向李柳柳,关心地看着她:“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李柳柳摇摇头,顿了顿又想起来:“我脚刚刚崴到了。” 男人闻言,举着火把低头看向李柳柳的脚,发现脚踝地方果然肿得老高。 他让李柳柳坐下,自己也蹲下,把李柳柳的脚放在他的膝盖上。 “我现在替你正骨,可能有些疼,你忍一下。”男人说。 李柳柳点头,内心不禁开始紧张。 但是她才开始紧张,一阵阵痛传来,她低头一看,男人竟然已经帮她正好骨了。 男人的手法又快又稳,像是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情形。 给她正好骨,男人又说:“你刚刚崴着脚走了太多路,现在刚正好骨也不便走路,我背你吧。” 李柳柳就这么被男人背下山。男人其实背得不算稳,平时他自己走路都不算稳,加上李柳柳后走得更加缓慢吃力了。 但是男人的神色依旧很平静,没有露出一丝勉强。黑黢黢的山林里,李柳柳靠在他身上,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感觉内心无比的安心。 随之而来的是内心对男人疯涨的好奇。 男人身上好像充满了秘密,他到底经历过什么,又怎么会来到他们村子里来? 被男人送回家后的那几天,李柳柳都在想这个问题。 爹娘说要送些棉絮去感谢谢亦,李柳柳就自告奋勇,自己去给男人送。 但是冬天不便出门,送完这次棉絮后,她还是跟谢亦没有多少相处机会,好容易等到了开春,她才拉着堂弟去找谢亦。 因为她一贯很热情,是整个村子里小辈的“大姐大”,经常很热心地去帮助村里的人,而谢亦又救了她一命,因此虽然经常去找谢亦,大家也没有觉得很奇怪。 但是打从第一天起,李柳柳看谢亦的目光就是不一样的。 这样高大、俊朗、神秘又冷静的男人,会吸引一个农村少女,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一件事情。 少女的心思是藏不住的,李柳柳的心里连陆敛都看得出来,寻常人哪怕没有陆敛这样一直呆在谢亦身边,但看着李柳柳跑谢亦这边跑得多了,三句话不离谢亦,有了什么东西又总惦记着谢亦,也渐渐感觉不太对了。 风言风语慢慢地在私下传开。 但是并没有传得很大,至少李柳柳那对心大的爹娘还不知道,也没有传到李柳柳这个本人的耳朵里。 李柳柳也自觉自己藏得不错,至少她还每次都记得带上自己堂弟呢,她内心对自己的小聪明有些窃喜。 不过她也只是想瞒着外人,倒是并没有想瞒着谢亦。 而且随着内心的情愫一天比一天加深,她也越来越忍不住了,心里开始计划起要怎么向谢亦剖白自己的心意。 李柳柳的心思,谢亦倒是一点都没发觉。虽然他对陆敛是一见钟情,为了他把自己的这辈子都搭进去了,算是个说起来都愚蠢的大情种。但是这也只能算是谢亦对感情唯一比较迅速敏感的一件事了,大多数时候,他对感情都很迟钝。不知道多少人跟他示好过,但是他都毫无所觉,他要是对感情敏感,也不至于陆敛这么多年的敷衍冷淡都没查觉出来,还真以为他跟陆敛是什么恩爱道侣呢。 虽然没看出来李柳柳的心思,但是谢亦对李柳柳却很有好感——对自家妹子的那种。 他从小没爹没妈,也没亲人,一辈子都是孤身一人。遇到陆敛,他以为从今以后人生就落了脚,事实证明不过是他自作多情罢了。 但是李柳柳却是第一次让他感受到了被人挂念的感觉。 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李柳柳总要过来给他送一些。他这里家不像家,又乱又破,李柳柳就又惦记着帮他垦地,又帮他养鸡,总想把这里张罗得像家一些。她知道谢亦身体不好,腿脚到晚上就冷得骨头疼,就给谢亦专门做了护膝…… 还有太多太多事情了。 谢亦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不知从那天起,他开始有些期待那个小姑娘敲响他的门。 今天他也心情颇好,因为李柳柳说今天外面是元宵节,她要带着堂弟堂妹,因此也要拉着谢亦去。 谢亦很好心情地抱着自家咪咪等着晚上的到来。他对元宵节没什么兴趣,但是看到那丫头兴奋的模样,又想到今晚能跟一帮大小孩子一起玩,忍不住眼中就泛起了笑意。 他感觉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原本以为他就要独自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狼狈又孤独地死去,但现在似乎好像已经没有那么孤单了。 第8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8) 暮色渐浓,鎏金跃过漫霞,投射在谢亦的屋子里,映出半室绚烂。 门被叩响,门外的小姑娘牵着大小萝卜头,对着他笑弯了眼眸。 “谢大哥,我们走吧。”李柳柳说。 “对啊!谢大哥你快点!” “我要去看花灯!娘说今晚会河里会放好多好多花灯!” “我去年就看过啦!我要去买糖葫芦!” 李柳柳牵着的小萝卜头你一眼我一句,各个都兴奋得不得了。谢亦往旁边看去,李柳柳的堂弟李石也拉着一个小孩,在那里傻笑。 这些都是李柳柳的堂弟堂妹,还有辈分比较小的小侄女,家里大人没空带他们出来玩,但这些小萝卜头又实在想去,就缠着李柳柳带他们去。 李柳柳从小就是大姐大,这点事情当然也不至于推辞,高高兴兴地把他们领来了,小孩太多,怕带不过来,就又拉了李石。 人没多少时日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孩子,谢亦看到他们这一大帮大小萝卜头,也觉得高兴,笑着说:“行,我带上咪咪就走。” 说着,他转身看向趴在自己身后的猫,张开手示意咪咪跳到自己怀里来:“咪咪,咱们走了!” 陆敛站起身,盯着门外的李柳柳,不耐地甩了下尾巴,最后还是跃到了谢亦怀里。 他最近看这个什么柳柳越来越碍眼了。 这女的表现得那么明显,也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来她喜欢谢亦……不对,还有谢亦。 也不对,谢亦这个蠢货就是个瞎子! 他想到这,原本是看着李柳柳的,又转头看抱着自己的谢亦,眼中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恼火。 谢亦倒是没有察觉,此时他已经出了门,跟李柳柳、李石和一帮小萝卜头走在路上。 他们村离镇上其实不远,走半个多时辰就到了,刚好赶上元宵节最热闹的时候。 街道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乍一眼望去灯火掩映,美不胜收。正如那小萝卜头说的,这里也有卖糖葫芦的小摊,还有卖酥饼等各色小吃的。更多的是卖花灯的小摊。 小孩们一年难得见到这么热闹的场面,他们又天性爱玩,一到这里就放开李柳柳的手,往糖葫芦小摊撒丫子跑去了。 李柳柳追不上他们,就去让李石看着他们。 她倒不是很担心,他们这边的小孩从小就到处跑,她自己也是这么长大的。 她把钱袋拿出来,给了李石二十个铜板,让他给孩子们买点糖葫芦或者花灯。 李石点头,跟着孩子们去了。 这下只剩下谢亦和李柳柳独处了,哦对,还有只猫。 李柳柳心跳都有些加快了,她的计划已经进行一半了。 “谢大哥,我们也去买个花灯放吧!”李柳柳说。 谢亦点头,看了一圈笑道:“这边卖花灯的摊子还挺多,你有没有中意的?” 李柳柳指着前面的一个摊子说:“我觉得那个就挺好看的!” 两人一起去到摊前,李柳柳挑中了一个粉色的莲花灯,一叠声问谢亦好不好看,把谢亦逗得笑容就没有放下。 摊主问他们要不要猜灯谜,猜对了能免费送。不玩白不玩,两人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谢亦轻松地就答对了,看着小贩不大乐意的目光,他又笑着买了一盏花灯。 李柳柳拉着谢亦走到河边,这时候河边已经花灯了,星星点点地缀在河面上,和天上的银河相映成辉。 他们特地找了一处没多少人的地方,耳畔的声音也从喧闹变成了宁静。 陆敛一路上都情绪不高,谢亦和李柳柳两人在元宵节独处,一起买花灯猜灯谜,这些情景在他看来跟小情侣也没什么区别了,他现在都快怀疑谢亦是不是喜欢这个一无是处的农村丫头了! 耳边声音没那么嘈杂了,谢亦也终于发现,咪咪今天一天都趴在他的怀里,没什么精神。 谢亦一直觉得自己猫很聪明,几个月相处下来,他也能隐隐感知到自家猫的情绪。 这时候他也察觉到自家猫不开心,因此伸手挠了挠它:“怎么了?不高兴?” “我觉得它最近好像都不太高兴。”李柳柳说。 “嗯?这样吗,但是平时也看不出来啊……”谢亦盯着自家猫乌溜溜的眼睛,陷入了思考。 “但是我见到它,它看起来都不太高兴,有的时候还会对着我伸爪子。”李柳柳说,她虽然是这么说,但是眼里却带着笑意,估计是没把说的话当回事,只是当个笑谈说给谢亦听。 谢亦也听乐了:“听起来跟威胁你似的,真不知道它这小脑袋瓜整天都在想什么。” “可能是怕我把你抢走吧。”李柳柳轻声说,意有所指。 听到李柳柳这么说,陆敛更来气了,他觉得这女人恨不得把勾引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但是谢亦却依然迟钝得让人发指,完全没听出这句话的意有所指,把它跟前面的“告状”一样,都当做是玩笑话,也觉得怪逗乐的。 陆敛:“……” 到底哪里好笑?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谢亦这么蠢? 李柳柳找到了一处比较安全的放花灯的地方,走过去蹲下身,对谢亦招手。 谢亦走过去,见她把花灯小心翼翼地放在水面上,轻轻地推了它一把,而后闭上眼许愿。 谢亦有样学样,把花灯放出去后却有些怅然,他不知道自己需要许什么愿望。 他倒是有很多愿望,哪怕对陆敛早已死心了,他也不甘愿留在这里当个活一天少一天的废人。他希望回到修元世,继续成为那个恣意的散修。 但是这显然并不是一个靠花灯许愿就能实现的愿望。 他哂然一笑,什么都没做,就轻轻地将花灯推走了。 这时候,李柳柳也已经许好了愿望,睁开眼睛。 “你许了什么愿?”谢亦问她。 他喜欢和李柳柳他们在一起,因为他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总会陷进那些痛苦的回忆里,但是和李柳柳他们在一起时,却能让他暂时忘记那些。就好像他也跟李柳柳他们一样,是个普通的农家少年,过着普普通通的一生。 这种逃避的感觉很懦夫,也很让他上瘾。 他刚刚猝不及防又陷入了那种回忆里,因此下意识地问了这个问题。 李柳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拍了拍手,站起来,谢亦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故意卖关子,反问谢亦:“你猜我许了什么愿望?” “家人都平安康健?”谢亦猜测。 李柳柳摇头:“这个我前年就许过了!” 谢亦笑了:“你这丫头还真精,每年还得许不一样的。” “那……许愿自己发财?”谢亦又猜了一个。 李柳柳摇头,嫌弃道:“咦——谢大哥你好肤浅。” 谢亦:“……” “好吧,那再让我猜猜……许愿自己能遇到一个如意郎君?” “很接近了!”李柳柳兴奋地说。 “只是接近吗?”谢亦苦恼地皱眉。 而他怀里的陆敛,看着李柳柳越来越红的脸颊,却隐隐猜到了答案。 这让他更加焦躁起来,然而他只是一只猫,什么都做不了,翻个身想跳下来还被谢亦抓住,安抚性地拍了拍背。 谢亦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只能投降,笑道:“真想不出来了,柳柳你就直说吧。” 李柳柳却是害羞起来,她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我许愿的是,希望那个如意郎君……是你。” 谢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花了一会儿时间才明白李柳柳的意思,心中惊讶。陆敛却是先谢亦一步大叫起来,但是这时候没人顾得上一只猫。 而李柳柳却抬起头,期待地看着他:“我喜欢你,谢大哥,你愿意娶我吗?” 小姑娘的身后是星海般的河流,花灯闪烁的光将她照得好看极了。谢亦这时才发现,李柳柳今天特地擦了口脂和胭脂,小姑娘不善打扮,其实还没有她没化妆时好看。但是这样笨拙的打扮却更加凸显了她那一颗小心翼翼又勇敢细腻的赤子之心,爱慕之情。 李柳柳在陆敛眼里简直是面目可憎,他搞不懂这样一个农村丫头是哪来那么大的脸来让谢亦娶她。谢亦可是二十五岁便达到化神期的天才,放眼整个修元世都出不了几个。而且以后有他的扶持,谢亦也会很快突破大乘、渡劫,成为修元世最尊贵的人之一。这样的人,哪怕是修元世第一美人都未必配得上,而一个长相普通、行为粗鄙、更谈不上家世的农村丫头居然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要谢亦娶她? 痴人说梦,恬不知耻! 谢亦嘴角的笑容也渐渐隐下去了。 和陆敛相反,他并不觉得李柳柳配不上他。 不说他现在只是个时日无多、身无长物的废人,哪怕是从前,他还是那个化神修士的时候,他也不会觉得李柳柳配不上他。 李柳柳是很难得的好姑娘,她热情,善良,勇敢,这些说来简单的品质,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她就像个小太阳一样,给谢亦原本一眼就望得到头的生活添了无数暖意。 第9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9) 和李柳柳在一起,有什么不好呢。如果他最亲近的人是李柳柳,那就算呆在这凡界一辈子,似乎也是很不错的一生了。 但是他不能答应。 他天生喜欢男人,怎么能为了贪图温暖就耽误柳柳?未免过于卑鄙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不是,他也不能答应。 他还能活多久……三年还是两年?或者更少? 这点他自己都说不准,或许明天一醒,他就再也起不来了。这样的身体怎么敢讲“嫁娶”呢,嫁娶可是为了后半生。 若他有万贯家财,还能保证柳柳在他死后过得富足。但是他现在有什么呢,每天为了果腹都要绞尽脑汁,东奔西走……李家是村里的殷实人家,柳柳从小都没怎么吃过苦,难道让她跟他挨饿? 让自己娶柳柳,这是太糟糕的一种假设了。以至于哪怕谢亦一瞬间就想出千万种后果,都无法形容乍听时的那种惶恐。 他看着柳柳期待的神色,喉咙似乎被粗粝的石子堵住了,但是他依然艰难却坚定地摇头:“我不能答应,柳柳。” 陆敛的耳朵微动,心中升起一抹窃喜和得意。 他就说,谢亦怎么可能看得上这么一个一无是处又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农村野丫头! 李柳柳的神色褪去了期待和羞涩,慢慢变得难堪和僵硬了起来,一双大而圆的杏眼甚至盈上了一层水色。陆敛看着她,几乎是掩不住内心的快意,尾巴都忍不住在谢亦手臂上拍打起来。 但是谢亦此时完全无暇顾及自家猫的这一动作,看到李柳柳快哭了,他心里也被揪成一团。 “对不起,柳柳。”他干涩地说,他想掏出手帕给李柳柳擦擦泪,但是他知道这时候最需要的是注意彼此距离,手指几番摩挲,最后还是讪讪放下。 他知道让姑娘主动去求爱,主动对一个男人剖白心意需要多大的勇气,在修元世都极其不易,更别说李柳柳还只是凡界女子,更是落后思想浓重的农村的女子。 鼓起这么多勇气,却□□脆拒绝,又有多么难受。 如果他是一个喜欢女人的、身体健康的男性,被她喜欢上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陆敛的尾巴不自觉地缠在了谢亦的手腕上,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一种占有欲多么浓重的行为,此时他只是对谢亦的道歉感到有些恼怒。 有什么好道歉的,分明是这个丫头痴心妄想。 李柳柳红着眼睛看着谢亦,带着哭腔问他:“为什么?” “是我不够好吗?我知道谢大哥跟我们不一样,你读的书很多,你的言行也和我们不一样……是我配不上你,对吗?” “我不够漂亮,也不够瘦,大字不识……” 对!你总算还有些自知之明! 陆敛听着舒心不少。 “不是。”谢亦连忙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哪里都好——” 他想列举李柳柳的优点——这在他看来太多了,但是还没开口就被李柳柳打断了。 “那是为什么?” 谢亦张了张嘴,他不想告诉李柳柳他没多久活头了,最后他只能说:“我配不上你。你娘跟我说过,镇上有人来你家提亲了,对方家底殷实,又喜欢你,听说还是很厚道的一个人,跟他你这辈子能过得很好。跟我又有什么呢?我病恹恹的,连住处都是一间荒废的屋子,每天连吃饱饭都费劲……我这样的人,凭什么娶你?” 陆敛好容易高兴点起来的心情又差了。 “我不在乎。”李柳柳说,“我不在乎你有没有生病,因为我可以照顾你,我想照顾你。我不在乎你能不能挣钱给我,能不能让我吃饱饭,我自己也可以干活。我爹娘没生下男丁,我从小被当男孩养,我可以下地,也可以砍柴,我不觉得没人给我饭吃我就会饿死!” 谢亦愣住了,一瞬间他觉得自己鼻尖也有些酸涩。 他是多幸运,以为自己只能烂泥般腐朽在某个角落时,却遇到了这个满身是光的女孩。 但是李柳柳越好,他越要拒绝,他只能摇头重复道:“……对不起。” “我不会放弃的。”李柳柳用袖子擦了把眼泪,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谢亦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最后只能叹气一声,抱着猫转身,看着自己那盏漂远的花灯。 你叹气什么?难不成是觉得可惜? 然而他只是一只猫,无法质问谢亦。 ………… 正如李柳柳所说,她没有放弃。元宵节过后的几天,李柳柳又出现在了谢亦的院子里。 谢亦不好让她吃闭门羹,也不好赶她,因为这村子里最藏不住的就是秘密。他但凡有什么大一些的反应,就会被人发现,到时候会影响李柳柳的清誉。 李柳柳还带着李石来,他更不好拒绝。 李石的爹娘很乐意李石来谢亦这里学习,短短一个月,李石就认了不少字。他们在镇上已经托人打点好了关系,再在谢亦这边学几个月,李石就能被他们送到镇上去当账房先生了,这对村子里的人还说是非常不错的一个出路。在谢亦这边跟着谢亦念书,效率高又不收钱,他们当然乐意。还主动给他们三人添置了不少笔墨纸砚,又给谢亦送来了许多吃的。 而谢亦也只能尽量避免和李柳柳的独处,也尽量少和她说话,态度尽量摆得冷一些。 由此柳柳带来了她给谢亦做的鞋,说她看谢亦脚上那双鞋已经破了很多了。谢亦每天上山下山,鞋很重要,就为他做了一双。 但谢亦非但没收,还严厉地斥责了她。 未嫁女子为男人做鞋,这虽然比不上秀香囊,但也是一种很容易让别人传风言风语的行为。无论是为了遏制李柳柳对他的念想,还是为了李柳柳的名声,他都决不能收。 李柳柳把鞋子收回去了,她没有走远,刚走出谢亦的屋子就在院子里哭,谢亦透过窗看着她。她哭了一会儿,把眼泪擦干净,又像没事的人一样到前院找李石。 谢亦看得心里梗得难受,他知道一个小姑娘一次次鼓起勇气又一次次被冷漠拒绝是多不容易。李柳柳不是没有自尊,相反,她的自尊比大多数人都要强。大多数人来世间走一遭,都是麻木浑噩的,但李柳柳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敢爱敢恨,这样清醒的人定然拥有更高的人格和更强的自尊,却在忍受谢亦的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只是因为她还不想就这么放弃。 这样又僵持了两个月。 谢亦上山采药,突逢大雨,雨使得山中路滑,他不小心摔了一跤,扭伤了脚。最后只能拖着伤脚下山,结结实实地淋了快两个时辰的雨,第二天就没能爬起来。病倒了。 他病得很重,身边又没亲人,本来以为能不能活下来就是靠运气了。但是李柳柳知道他病倒后,却为他请来了大夫,开了药。此后数日,李柳柳都来帮他做饭、煎药,连猫都替他照顾好,李石也跟着忙活。 谢亦的病熬了十日才好,但是这场病像是彻底戳破了他强撑的身体,逐渐露出油尽灯枯的内里来。他的身体骤然变得更差了,每天都要喝很多药。 他上山也越来越困难了,只敢在山脚和山腰上转悠几圈,再走远些,他就怕自己回不来了。 他经常边咳嗽边煎药,每当这个时候,他的猫都会格外安静地站在他身边,抬头看着他,眼瞳一瞬不瞬的。 村里那个去年才来的外来人,在山上跌了一跤,现在身体快垮了,这事情又在没什么八卦的村子里乱传,随之而来的,是李柳柳和这个外来人的风言风语。 “李柳柳那丫头,自从去年被那个外来人救了之后,就一直往那姓谢的家里走,又送吃的又送鞋,啧啧。” “可不是嘛,连那姓谢的生病的时候,还衣不解带地照顾着。” …… 这些流言越来越多,渐渐地也传到了李柳柳爹娘的耳朵里。 李柳柳的爹娘初听时不以为意:“柳柳往谢小子那边跑得勤正常,毕竟谢小子毕竟救了柳柳的命,他是咱们李家的恩人。咱们李家人,就是要知恩图报,可不能做那忘恩负义的事情。” 但是听多了,他们也听出了一些不对味来。再加上自家女儿整天往谢亦家里跑,平时又三两句话都不理谢亦,这些他们平时没注意到,但这是一旦留心起来,就显得很明显了。 这天,李柳柳刚从谢亦家回来,就被爹娘拉进屋盘问:“柳柳,你实话跟爹娘说,你是不是喜欢那谢小子?” 李柳柳心中一惊,但沉默了一会儿后,又直接承认了。 顿时,李家父母的脸色变了:“你怎么能喜欢他呢!不说他是一个外来人,不知根不知底,就说他一个病秧子,自己都养不活,你嫁给他,是想饿死吗?!” 李柳柳不同意,跟爹娘争辩,但是旧时儿女哪有犟得过父母的。 这天过后,李柳柳就被他爹娘关在了家里,不让出去。 又过了几天,听说那镇上的陈家人又来李家提亲,这次李家同意了。 第10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10) 婚事筹备得很匆忙,婚期就敲在一个月后。 要娶李柳柳的是陈家长子,听闻从前也是住在村子里的,跟李家是邻里关系,从小跟李柳柳也玩得好。后来陈家发迹了,全家搬到了镇上,开了家酒楼,这么多年来生意都不错。 陈家那小子一直以来就对李柳柳有念想,他爹娘也早早跟李家提了。陈家人跟李家人关系好了很多年了了,品行家风他们也都看在眼里,家底又这么殷实,他们愿意娶柳柳,李家自然没什么不愿意的。因此,其实这桩婚事从前虽然没定下来,但包括李柳柳在内,大家对此也都是心里有数的。 谢亦听说后,心中不知是怅然还是该松一口气,他以为是李柳柳终于想明白了,不再在他身上耗着,另觅良人了。 他觉得自己是该高兴,至少这对李柳柳来说是一件好事。 李柳柳不来后,李石也不来了,谢亦的院子里又只剩下了他和他的猫。 陆敛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他当然是高兴的,那野丫头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 一个月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但是陆敛没想到的是,在李柳柳出嫁的前一天晚上,她竟然独自跑到了谢亦家中。 这天晚上,已经很迟了,谢亦和陆敛也都已经睡下。但陆敛的猫耳突然动了动,他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他立刻抬头往外面看去,很快,门被急促地敲响了。 虽然敲门的动作很快,但声音并不大,像是有意控制似的。 谢亦的睡眠很浅,虽然没听到脚步声,但门被敲响的第一声他就醒了。 他匆忙下床,批上外衣,到门口去开门。 原本他还疑惑:这么晚了谁会找他? 他猜想了很多人,但是开门后门外出现的人却依旧让他心中一惊——竟然是明天就要出嫁的李柳柳! “柳柳?”谢亦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现在已经是三更天了,农村人一般一更天后就歇息了,李柳柳却这么晚来找他。 “是出什么事了吗?”谢亦连忙问。 李柳柳却摇头,急切说:“谢大哥,我们一起走吧!” 闻言,陆敛几乎是发出了一声尖锐的警告。 谢亦愣了一下才明白李柳柳的意思。 她竟然是来找他私奔的——就在她要出嫁的前一天。 “不行,你是不是疯了?”他低声说。 “为什么不行?”李柳柳问他,“这一个月来我都被我爹娘关着,明天我就要嫁人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跑出来。谢大哥,求求你了,你带我走吧!如果不是嫁给你,我不愿意嫁给任何人!” 谢亦怔住了。 原来李柳柳突然不来找他,又突然要出嫁,只是因为她被爹娘关住了。 而她现在却跑过来,几乎是赌上了自己的一生,询问谢亦愿不愿意和她一起走。 但他却不能答应她。 陆敛抬头看着谢亦,他看见谢亦眼眶红了,嘴唇张合着想吐出什么字,最后却好像都哽在了喉咙里。 最后他听见谢亦说:“对不起柳柳……真的对不起,我不能带你走。” “我……我活不了多久了。或许明年,或许今年冬天,或许明天……我就再也醒不来了,你懂吗?” 谢亦的声音很沙哑,哪怕到了这个地步,陆敛依然能听出他对李柳柳的心疼。 但是陆敛此时已经顾不上谢亦对李柳柳的好了,他满脑子都是谢亦那句“我活不了多久了”。 ……活不了多久是什么意思? 他一直以为谢亦只是受伤了,从来没想过他受的伤竟然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什么叫活不了多久了,什么又叫再也醒不来了? 他抬头,死死地盯着谢亦,他希望这只是谢亦为了拒绝李柳柳而说的谎言。 但是他失望了,他太了解谢亦了,谢亦脸上没有半点伪作的神色,只有对李柳柳的愧怍和心疼。 李柳柳听到谢亦这番话,也完全呆住了。 她呆愣了几秒,眼泪从眼中夺眶而出,但她最终却用袖口抹去泪水,坚定地说:“没关系,我不在乎。” “如果不能和自己心悦的人成婚,婚姻又有什么意义?如果能和自己心悦的人结婚,时间长短又有什么关系?” 她那双杏眼直勾勾地看着谢亦,眼中满是执着和坚定。 “柳柳……” 谢亦没有想到李柳柳是这样的回答。 “傻姑娘……”他轻声说,“这不是婚姻是否值得的问题。世人对女儿家本就苛责,他们将婚姻视为一个女人的价值和意义。你的勇气和透彻,只有智者才能看出,而世上熙熙往往多是愚者,你如果有一个早亡的丈夫,人生会平添多少坎坷?” “我不在乎……”李柳柳说。 “我不心悦你,这你也不在乎吗?”谢亦问她,“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如果我在这样的情况下答应你,那我才是小人。你希望我做这样的小人吗?明明不喜欢你,却还是为了贪图温暖和你在一起?” 李柳柳眼中的泪水如断线的珠般不断落下,她哽咽道:“我从来没想强迫你,我只是……” 她只是哪怕要背上私逃的罪名,也想来争取最后的机会。 她没有把话说完,最后只是擦干眼泪,说:“我知道了,我回去了。” 她后背挺直,脚步僵硬地离开了。 谢亦看着她的背影,驻足了很久,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他关上门,自己坐在床上,却没有躺下。 就这么呆坐了一晚上。 他才知道,原来这桩婚事并非李柳柳所愿,而他拒绝了李柳柳说的“一起走”,其实也等于将她送回了那场并非她所愿的婚姻。 但是他别无他法,因为他不能带李柳柳走,那将比一场非自愿的婚姻更加可怕。 他心中的愧怍在翻腾,却还有一丝异样的情绪夹杂的。 天亮之际,他看见天边初透的霞光,将自己身旁同样一夜未睡的猫抱在了怀里。 他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在说一个故事。 “我从前只知追逐炽阳,最后才知不属于我的东西不可强求。我沦落苟且至此,却遇见了这样一颗赤诚之心,老天待我不薄了。” 炽阳无情,萤火却暖。 陆敛便是那炽阳,或许炽阳并非无情,但是也不是他这等俗人所能拥有的,妄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自然遭了报应。 李柳柳却是那抹萤火。她不像陆敛,她没有绝世的天赋,没有煊赫的家世,没有通神的修为,没有惊鸿的容貌。 但是陆敛的血是冷的,她的血却比任何人都炽热。 他以为自己一个化神期修士成为了毫无力量的凡人是最大的残忍,现在才知道自己自大得可笑。凡人又如何,修士又如何,有几个修士,能在李柳柳的处境下拥有她的透彻和坚定? 从前他的身边有很多人,他们有人为了他的天赋,有人为了他的修为,有人为了他的容貌……他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人与人之间的相交,本就总要图一样。 但在他此时一无所有的时候,却依然被人如此坚定的选择,只因为他是谢亦。 “咪咪啊,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是怕死的。” 但现在好像,又没那么怕了。 他以为陆敛是个刺眼的休止符,将他过去的一生都打上了“笑话”的印章。 但现在,他的人生……似乎也没那么失败。 谢亦释然了,但陆敛却难受得心尖都在发堵。 他知道谢亦的炽阳说的是谁。 谢亦说,他陆敛是“不属于他的东西”,不可强求。 本该如此,就像从前他一次次在心中嘲弄谢亦时心中所想的那样—— 一个粗蛮散修,怎么配做他的道侣? 他希望谢亦有自知之明,可现在谢亦有了,为什么他却这么难受? 心里像是有一团火猛地烧起来,像李柳柳这样的凡人,以前的他连多给一个眼神都不屑。就算惹恼了他,也不过是挥手便可消失的可悲存在。 但是为什么他却觉得李柳柳越发越碍眼起来,她就像粗粝又尖锐的石头一样梗在陆敛的心里,真正让陆敛明白了为什么厌恶一个人要用“眼中钉肉中刺”来形容,这是一种扎进肉里分分秒秒都无法让人宁神的难受。 李柳柳,这个丫头有什么好? 谢亦凭什么连他都不要了,却只惦念着这一个野丫头? 他陪谢亦清醒了一整夜,似乎明白了心中那团急促又躁动的孤火是什么。 是嫉妒,他嫉妒李柳柳。 其实很早他就发现了自己对李柳柳反感和厌恶是反常的,但是他却不愿深思背后的原因。 他为什么嫉妒李柳柳?因为嫉妒谢亦在乎她吗? 但是明明是他先抛下谢亦的,明明是他希望谢亦能主动离开,难道这一切不应该是正如他意吗? 他不愿深想,似乎深想下去,就会有什么念头如薄膜般戳破。 他只能告诉自己,他不过是觉得李柳柳配不上谢亦而已。哪怕他不爱谢亦,李柳柳这样的人也没有资格跟谢亦在一起。 但这样的嫉妒在发现谢亦已经把那个叫陆敛的人彻底放下了,却依旧惦念李柳柳的时候,就再也无法被轻描淡写地掩盖了。它如同烈火般在他的心头窜起,每时每刻都灼烧、啃食着他的心脏。 可为什么?他明明认定的人是他的师兄,是林谨之。 但林谨之的脸却越来越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谢亦红着眼眶哑声对李柳柳说对不起的模样。 ………… 第二天的村子很热闹。 敲锣打鼓声一早上都没断过,新郎派来接新娘的轿子也到了。 新娘在爹娘的搀扶中坐进了轿子,伴随着鞭炮声和锣鼓声,轿子被抬起,往镇上走去。 走出一段路后,新娘却掀起了帘子,一直往后看去。 人群早就已经远了,轿子后面什么都没有。她看了很久,在媒人再三的劝阻下,才终于放下帘子。 其实她寻的人一直在芦苇后看着她。 李柳柳掀开帘子时那希冀而执拗的目光,放下帘子时失望难过的模样,都被他收紧眼底。 他放下手上的猫,牙齿咬破舌尖,将心头血生生逼出。 血如引线般顺着手臂汇入他的指尖。 陆敛见状,猛地叫起来,他不断拉扯谢亦的衣摆,最后甚至不断用身体去撞谢亦,但谢亦都好像毫无所觉。 他等心头血汇入他的指尖,便在空气中画着符箓一般的符号,每画一笔,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最后符篆既成,化作一道红光朝前方的花轿飞去,抵达花轿后,散作无数微光。 红光飞去后,谢亦也脱力,重重地摔在地上,整个人的唇色苍白到乌青。 身边的猫叫声近乎凄厉,扑到他颈间一声声地哀叫着。 谢亦刚动作时他就看出来了,谢亦给李柳柳画的是求运平安符。 谢亦早就没有灵力了,他之所以能画,还拥有这么大的力量,是因为他燃烧了自己的元神。 他将自己的元神燃烧了一半!只求那女人短暂如浮游的一生平安顺遂! 陆敛心中又急又怒,他从来没这么恨过他如今只是一只猫。 谢亦只是看着远方,听着远去的锣鼓声。 那夜元宵,他站在河边看着远去的花灯,却不知道他要许什么愿望。 现在他知道了。 希望那小姑娘此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和夫婿相爱相守,白头偕老。 当初那小小的花灯承受不了那么大的愿力,不过图一个安慰的念想,但他的元神却可以。 反正他没几日活头了,多活几天和少活几天,无甚区别。但如果能少活几天就换来柳柳一生平安顺遂,自是他赚了。 但陆敛却几近要疯了,不,明明是谢亦疯了! 他为了一个蝼蚁一样的凡人,居然燃烧了自己一半的元神,元神才是一个修士的根本,元神受损的后果比灵脉俱断还要严重无数倍! 至少只要陆敛现在回到他的身体里,就能轻易治好谢亦受损的身体和灵脉,但是元神却是不可弥补的。 那个女人……何德何能值得你这么做?! 从前被谢亦舍命相护的,只有陆敛。而陆敛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特殊。 可现在这份特殊,谢亦却给别人了。 第11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11) 那天之后,谢亦再次一病不起。 陆敛心急如焚,但是他不过是一只猫,连帮谢亦打盆水都难。 他看着在床上苦熬的谢亦,无力感如潮水般疯狂蔓延了他的心脏。 他陆敛这辈子,唯一一次感到无力的时候,是九宗四殿屠陆家满门时。纵使他再天才,十九岁面对数位渡劫大能,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族人屠尽,而他只能仓皇逃命。 他以为那就是他这辈子最无力的时刻了。 后来,他在化神期前有谢亦庇护,他突破化神期到大乘期后,渡劫期修士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在大乘期遇到数个化神期绞杀,那确实命悬一线,但是那时候的他至少有一搏之力,哪怕九死一生,生死边缘来回的感觉也让他感受到近乎病态的快意。 而他突破到渡劫期后,只身屠灭九宗四殿,他以为他强大到这个地步,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他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了。 可现在,他却被自己的心魔劫压制成了一只猫,他想给谢亦买药,没有人会理会一只猫,他想给谢亦打水,可他连抓握都做不到。 谢亦已经在床上昏迷不醒两日了,陆敛只能不断咬着手帕,到河边把手帕打湿,然后贴在谢亦的额头上。 他心急如焚,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他根本无法接受谢亦会死在这里。 他开始不断尝试挣脱心魔劫的压制,从这具什么都做不了的躯体里脱离出来。 陆敛一次次地尝试,可心魔劫的压制却一次比一次加重、甚至暴戾,最后一次尝试后,他的神识直接被那暴戾的力量击得大伤,让他的神识几近溃散,段时间内再也凝聚不起来。 他最后只能在床边守着谢亦,心中不断祈愿他能醒来。 谢亦,醒过来吧……只要你醒过来,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你不能死在这。 谢亦的意识几近模糊,他知道燃一半元神后势必会病倒,但他也觉得他应该还能活些日子。 在第二天的傍晚,他睁开眼,而这时陆敛正又咬着一条打湿的手帕给谢亦贴上。 谢亦感受到额头上的冰凉,睁开眼就看见自家猫叼着毛巾贴在他额头上。 一只猫不会这么聪明,还知道拿打湿的手帕给发烧的人降温。但此时谢亦却顾不上思考他的猫的灵异。 他只是艰难地把猫抱紧自己的颈间,轻叹了一声。 陆敛发现谢亦醒了,惊喜得不行,下意识不断舔着谢亦的颈间,发泄喜悦。 这种猫本能的舔舐行为他从前都是抵触的。 谢亦也感受到自己醒来后自家猫的高兴,大病两日的压抑似乎也有些了安慰,他想对猫猫笑一下,但又无力。 他吃力地站起来,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些水喝,又勉强弄了些食物煮起来,给自己和猫弄了晚饭。 他暂时还不能倒下。 把猫的食物放在碗里,谢亦有些歉意地看着猫:“对不起,这两天你也饿坏了吧。” 猫轻轻地“咪”了一声,谢亦觉得它好像在跟自己说没关系。 被自己的猜想逗笑了,他没有深究自己养的猫是不是有些奇异过头,反正…… 他揉了揉自家猫的头,叹息着说:“最后,还是只剩咱俩了。” 所以哪怕他的猫过于通人性,对他来说,也只是一件好事。 因为他实在是太孤独了。 ………… 谢亦醒了后,自己去看大夫,大夫给他开了很多药,他每天泡在药罐子里,日子也勉强过下去了。 但他运气好像真的很差。 百年一遇的旱灾和蝗灾同时发生在北方大地上,而南方听说也遇到了大洪水。 今年秋季颗粒无收,无数人流离失所,路上也开始饿殍遍野。 粮商们囤积着米粮,不断抬高米价,又给了百姓沉重的一击。 粮商们的粮食,就算都放出来,其实也是不够全国性的饥荒的,他们抬高米价,只能让原本吃不上粮食的百姓们更加吃不上粮食,而且还贬低了货币。 从前两文钱可以换一斤米,现在涨到了一百文,而且还在不断疯涨,哪怕如此,米还是有价无市。 这让原本就靠着采药勉强赚些果腹钱的谢亦的生活彻底难以为继了。他一月采药赚的钱,连买几斤米都不够。 当他意识到饥荒到来时,他其实已经看到了这一切会有的发展。他没想着再去买米,而是去山上尽可能地多挖便于储存的食物,旱灾导致山上的食物也很少,但是多少是一点。 饥荒还是来得太快太快了,没有吃食的百姓也早已瞄上了山里,谢亦还没挖一两天,山上就几乎找不到像样的东西了。 他没有吃自己先前挖到的东西,而是每天上山去山里菜很多不知名的野菜,那些东西其实和野草没什么区别,是百姓口中的“野东西”,平时根本吃不饱,果不了腹。 但到这个时候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谢亦吃着野东西对付了几天,又是半个月匆匆而过,他再去山上时,发现连树皮草根都被人啃干净了。 唯一让谢亦欣慰的,是他听说李柳柳嫁的那家人十分厚道,在这时候处境也不错,前些日子把李家人接了过去,这时候他们一家人已经离开了这个灾情严重的镇了。 谢亦将猫藏在袖子里,走在路上。 其实现在把猫带在身边并不安全。但是从前村里还时不时露面的野猫,这时都已经不见了踪影。有天谢亦山上,回来看见有人盯着他的屋子,准确来说,是盯着他屋子里的猫。 谢亦那时候才惊醒,在这人饿得啃树皮吃草根的饥荒里,猫是多么难得的食物。 从此他出门都要把猫带在身上,但也不敢让猫很显眼,因为到这个地步,不少人连人的尸体都吃,甚至把饿死的孩子交换着吃。这时候,哪怕谢亦一个大活人抱着自己的猫,有些饿疯了的人也不会管着是谁的猫,只会冲上来抢走。 所幸他养的猫真的很听话,带它出去,它知道死死地藏在他的衣襟里,也不会发出声音。 谢亦脚步蹒跚地走在路上,时不时就能看到几具饿死的尸体,有些才刚死,有些已经腐朽,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一副皮子套骷髅的可怖模样。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谢亦走的方向,是城门口。 朝廷派人来赈灾了,就在城门口。 道路上除了饿死的尸体之外空无一人,但城墙下却极为热闹,无数人乌泱泱地挤在那里。 谢亦没有走得很近,跟人群保持着一个距离。 他跟其他人一起等了很久,然后城门被打开,赈灾的人走在马上进来,身后跟着一车车的粮食。 “百姓们莫急,赈灾的粮食到了!”那坐在马上的人兴高采烈地说。 他想一个个给大家发粮食,但是饿到极致的人可不管什么规矩,有人冲上去抓了一把粮袋,哪怕立刻被官兵拦下,但那个袋子还是破了。 令所有人震惊的,是里面流出来的不是粮食,而是沙子。 “怎么会是沙子!”人群开始惊呼。 不等官兵反应过来,就有人喊:“快看看,其他的袋子里装的是不是沙子!” 灾民们一拥而上,根本拦不住,他们掀开了一个又一个袋子,而里面,毫无意外,流出来的都是黄沙。 “都是沙子!哈哈哈哈都是沙子!”一个饿得形销骨立的灾民在揭开一个米袋后,疯癫地坐在地上大笑。 “怎么会都是沙子……”那来赈灾的人也愣住了,不断地自言自语着。 可是早就疯狂的灾民可不管他到底知不知情,他们都已经数日没吃东西,朝廷的赈灾粮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但是现在这个希望却化为飞烟了。 人被逼到极致时,人性只靠着一根弦吊着。这时候,任何外界的一点刺激都会将这跟弦彻底崩坏。 此时,最后一丝希望被毁的灾民已经彻底疯狂了,他们一拥而上地朝着赈灾使臣和官兵们拥去。 “我们的粮食在哪!你把我们的粮食弄哪去了!” “一定是他私吞了!” “不是我,我真的不知道……” 那人在竭力挣扎着,但却淹没在了人群里,谢亦甚至看到有饿极了的灾民在他身上狠狠咬下了一块肉。 他活不了了。 谢亦看着。他能看出那人的无辜,但是他毫无办法,因为他如今也挣扎在生死的边缘。 他不愿再看那荒诞可怖的一幕,而是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 在他的眼里,天空不仅是灰蒙蒙的,而且还游走着无数如同细线般的灰色蛇影。 那是这个王朝的气运。 谢亦轻声说:“大启朝,要灭了。” 是天要它灭,无数光怪陆离的荒诞,都都在催化它的灭亡。 可陆敛听到谢亦说这句话时,却猛地一震。 大启朝?谢亦说大启朝? 大启朝……不是早就灭了吗? 修元世是凡俗界的上界,某种程度上,它对凡俗界起着一个统筹作用。 陆敛成为昆仑帝君后,不仅整个修元世归他统治,凡俗界同样如此。但很少会有修士关注凡俗界,陆敛也无意理会。只有在下界发生很大的变化时,才会有人禀告他一声。 他记得就在他将要渡劫的不久之前,有人禀告他,说下界最大的王朝——大启朝,因为统治者无德,气运已失,已经覆灭了。 陆敛对凡间的王朝更替不感兴趣,当时只是略一点头,表明知道了。 可是,如果大启朝早已覆灭了的话……他此时又身在何处呢? 陆敛在浑身冰凉中认识到了一个事实—— 大启朝已经覆灭了,可他和谢亦却生活在还未曾覆灭的大启朝中。 这么短的时间,大启朝不可能在覆灭后立刻重建,重建后又立刻陷入这种即将覆灭的境地。 而且他也知道,大启朝覆灭后,凡界会战乱数十年。 因此,只有一个可能…… 他回到了过去。 他的心魔劫带他来的,竟然是过去! 第12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12) 怪不得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这具躯体…… 他来到的,是过去。他看见的,听见的,经历的,一切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一切已经注定了,他的心魔劫不过是让他借着这具“猫”的躯体,让他见证这一切而已。 心魔劫要他见证的是什么?是大启朝的灭亡吗? 一个凡界的王朝就算灭亡了,又与他何干? 一个极其恐怖的猜想隐隐浮现,他的心顿时慌乱得像是悬浮在万丈深渊之上。 如果连这个王朝都已经在过去的岁月里彻底覆灭了,那谢亦呢…… 其实就算没有发现这一切已经是过去,他也能看出谢亦已经徘徊在生死的间隙中了。 现在谢亦根本无法入睡,他的睡眠是靠着三天两头的昏迷维持的。 他瘦得皮和骨头之间没有一丁点肉,身体虚弱得连站起来都费力。经常咳得喘不过气,他甚至好几次看见谢亦咳出了血。 谁都能看出来他的身体机能走到了尽头,他被谢亦抱在怀里,听着他胸腔微弱的心脏跳动声,似乎都能感觉是什么濒临崩溃的东西发出的吱嘎声。好像随时都会在发出一声轰鸣后归于寂静。 每次谢亦昏迷,他都只能无力又恐惧地守在他身边,时刻感受他的鼻息,生怕下一刻,这人就要离他而去了。 其实这些陆敛都知道,但哪怕他知道,在发现这一切都是发生在“过去”后,他还是恐慌得心脏都冻结了。 因为哪怕谢亦现在的情况再糟糕,但总是有希望的。或许下一秒他的心魔劫就能结束,他就能回来找谢亦;或许下一刻他就能挣脱心魔劫的束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又或许这些天灾会慢慢结束,谢亦会找到大夫,身体逐渐好起来…… “现在”永远是比“过去”有希望的。因为如果是“现在”,那么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但是现在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过去了,“过去”就代表所有的可能性都消失了,它只剩下一条线,局中人无论做什么,都无法阻挡它在那条线上行驶。 唯一的区别是,这是陆敛不知道结果的过去,就像那只既生又死的猫一样,陆敛没办法决定猫的生死,也没办法干预,但是他能亲手打开盒子,见证猫的生,或死。 可是那只猫的生死是对半开的,但谢亦的结局,却好像不剩太多悬念了。 陆敛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极可能的结局。 也许还有转机。 ………… 赈灾的粮食被掉包了,只剩下了无数袋黄沙,这让饥荒进一步加重了。 路边的尸体越来越多,慢慢地又越来越少。 谢亦走在道路上,见过一次被人拖到巷子里的情形,紧接着就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肉香弥漫起来。 谢亦愣在原地,手脚冰凉。 陆敛看着这一幕,心中第一次体悟到了什么是“后悔”。 如果他当时在知晓这王朝将崩,天灾无数时,能稍有怜悯之心……这些旱灾,洪灾,也不过是他的举手之劳。 哪怕凡间权力更迭他无需干涉,难道这人间炼狱般的苦难他也应该置之不理吗? 如果他当时有一丝理会,谢亦不至于在炼狱般的人间惶惶不可终日。 陆敛从不觉得冷血冷情是什么不好的事情,此刻他却遭到了冷血的报应。 在街上看到那一幕后,谢亦就选择尽量不外出了。 他先前存储了一些粮食,葛根、红薯之类的,放到平常吃不了几天,但是当下这样的情况,省着吃,也能吃上半个月。 以前谢亦再苦再穷,都会尽量给自己的猫吃些肉食,但现在属实是没条件,他每天也只能给小猫煮些红薯糊吃。 谢亦食物快吃完的时候,这座小镇上几乎没有人了。 谢亦知道,就算他的食物还能再吃几天,再在这个小镇上待下去也是死路一条。 他带上仅剩的食物,带着猫,赶往附近的大城。 他走了三天,路上除了饿殍,就是光秃秃的土地和树皮,不剩下任何能吃的东西。 偶尔在路边,他能看见一些人把土往嘴里塞。 他不忍地闭上眼,最后只能按住猫加快脚步。 他抵达了大城,这边同样饱受旱灾和饥荒的摧残,但是当地官府还是有一定的组织能力,勉强维持着城池的运转。 到了这座城池后,谢亦被安置在难民棚里。没过多久,他的病情再一次加重,经常呕出一大口腥臭的褐色鲜血。 谢亦盯着那滩血液,脸上的表情没有害怕。 他以为还能有一两个月,但现在看来,如果再没有药的话,他或许也只有这一两天了。 可就算吃药,或许也增加不了多少天。 有必要吗? 他问自己,但似乎心里总有一股莫名的念头,让他想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他转头看着跟了自己后,好不容易长了些肉又迅速瘦下来的猫,叹了口气。 陆敛也盯着地上的那滩血,猫瞳一瞬不瞬的有些渗人。 随即他听见谢亦站起身,把自己的包袱拿过来,放在膝上。 然后谢亦从包袱中,把一个陆敛从未见过的夹层打开,从里面掏出来一只品相极好的玉佩。 陆敛在看清这只玉佩后,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认得那只玉佩。 那是谢亦跟他“在一起”三年后,谢亦趁着他自己的生辰,问陆敛什么时候举办结侣大典。 谢亦说自己朋友不多,不用办得多隆重,将朋友请来聚一聚便可。 陆敛当然无意和他举行结侣大典,便随手把这只玉佩送给了他。说这是他娘亲留下来的东西,只能交给他的伴侣。他年纪尚轻,而且大仇未报,无意现在成家,只能先将这块玉佩送给他,希望谢亦明白他的心意。 其实这块玉佩不过只是他从万宝阁买的东西而已,玉佩没有分毫灵力,但是品相却极佳。彼时谢亦修为还远胜过他,送他法器灵器也拿不出手,不如就送些奇巧玩意儿,用来给谢亦做生辰礼物。正好碰上谢亦说结侣大典,他便以此随口搪塞了。 谢亦这人平时聪明敏锐,但面对自己人的时候又蠢得紧。竟然对陆敛的话深信不疑,把这块毫无灵力的玉佩当做宝贝一样放了起来,时时刻刻佩戴在身上。以至于到了后来,陆敛看着这块玉佩都会觉得有些碍眼。 如今在凡界没有看到谢亦带这块玉佩,但是陆敛也没有很奇怪。毕竟从前谢亦手上也算是物资颇丰,但是现在他身上也是什么都不剩。或许都被那害他的人夺取了。 但是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这块玉佩还在谢亦身上。 陆敛确实不知,谢亦身上有灵力的东西都被人拿走了,这块玉佩半点灵力也无,便被人留在了他身上。这块玉佩因为没有灵力,在修元世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是在凡界可算是品相极品、价值连城的宝贝。谢亦知道财不外露,就一直藏起来了。 他明明对陆敛早已失望透顶,却一直鬼使神差地留着它,现在看来,还是留不住了。 谢亦之前打听过,现在当铺也早就没人开了,但是依然有人在收这些珍宝或古董。毕竟在这样的乱世,粮食为王,从前再价值连城的宝贝,现在也只能低价卖出去,也卖不了多少粮食。这时候,如果手里有余粮,就能以极低的价格收拢无数奇珍异宝。 现在还能干这事的,自然是粮商。 谢亦跑到粮商中负责收宝贝的人那里,递出玉佩给他。 这时候陆敛才知道,原来谢亦是要把这块玉佩当了。 第13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13) 顿时他忍不住叫了起来,声音从谢亦的衣袖中传来,把负责人吓了一跳。 “是我的猫。”谢亦解释道,又连忙把猫从衣袖里抱出来,顺着它的后背顺毛安抚。 这边是粮商的地盘,倒是不至于看到只猫就想着填肚子。 而陆敛在一时的激动后,也逐渐冷静下来。他知道,这个时候卖掉这块玉佩给谢亦换点吃的和药物比留着这一块死物强。 尽管如此,他的心还是泛起了疼痛和酸涩。 这样一块他随手送出、甚至可以说是用来诓骗谢亦的玉佩,却被谢亦当做宝留到了现在。 不过是万宝阁的添头而已。 可陆敛自己现在再次见到它,却也觉得它是这样的弥足珍贵了起来。因为它是谢亦珍视的东西,是谢亦对他毫无保留的爱。 骗人最狼狈的状态恐怕就是这样,把自己也骗了,或者说,恨不得自己当初的骗局是真的。 这块玉佩如果真的是他的娘亲留给他的多好。 可它不是。谢亦把它当宝贝,哪怕之前穷困潦倒到那个地步都不愿卖出去。要知道,那时候还是和平时期,谢亦把它卖出去,立刻就获得大量财富,过上很好的日子。不必忍饥挨冻,不必日夜奔波,更不必因为没钱而连药都买不起。 它的存在,就是对陆敛最大的质问和谴责,但是陆敛却不愿意它被当出去。 就这么当出去了,好像就代表着他跟谢亦之间的纠葛也这么草草收场了,明明他这样亏欠谢亦,但好像连赎罪的机会都没有。 谢亦在哄好猫后,又把玉佩递给负责人,负责人这回拿到了手里。 他拿着玉佩把玩打量,越打量眼睛越亮。饶是这几个月,来低价贱卖宝贝的人络绎不绝,他也见惯了宝贝,但是这个玉佩在这些里面也绝对算是个大漏了。 质地纯净,一丝杂质也无,碧绿若湖水,澄澈剔透,拿到手上还微微泛着暖意。做工的样式虽然简单,但却能看出工匠的水平极其精湛,雕刻浑然一体。 负责人心中怦怦跳,嘴上却说:“你这品相不错,但这些天这种品相的玉佩我也见多了,不稀奇,做工也很简单……” 陆敛越听越气闷,这玉佩光论品相,绝对是不世出的极品,在修元世不稀奇,不过是因为不含灵气,但是在凡界本就该是价值连城的,这人简直就是睁眼胡扯! 谢亦神色却很平淡,乱世下翡翠古董都比不过粮食,有人肯收就已经很好了。来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把明珠当鱼目卖的准备。负责人未必不知道他说的这些话傻子都不行,但是他敢说,也不过是有恃无恐罢了,反正谢亦出了这门,还能把玉佩卖到哪儿去呢。 谢亦平静地把负责人挑毛病的话听完,然后问他:“你愿意出多少?” “你要换钱还是换粮?”负责人问他。 “换粮。”谢亦说。现在粮食是硬通货,有了钱也未必买得到粮。 “二十斤米。”负责人说。 陆敛愤怒得想把这人抽筋扒皮,二十斤米,这人也说得出口! 但随即而来的却也是闷痛和酸涩,谢亦当宝贝一样的东西,最后却只是草草换了二十斤米。 这究竟是命运在嘲弄谢亦,还是在嘲弄他? “太少。”谢亦摇头。 负责人笑了:“少?现在外面二十斤米能买多少条人命你不知道吗?” “三十斤米,附带五斤肉,我还有,我要在你这里住上一段日子。”谢亦没有理会负责人的杀价,摆出了自己的条件。 安置难民的大棚可不安全,到处都是人来人往,而且里面都是饿得发疯的难民,他带着三十五斤粮食回去,恐怕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就算不说那难民营,就说凭他现在的身体情况,要在掩人耳目的情况下把三十五斤粮食带回去,也是痴人说梦的事情。相比之下,粮行倒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这边不缺粮食。 虽然谢亦觉得这里也迟早会被饿疯了的难民洗劫,但应付几天还是没问题的,这边的难民还没走到绝路。 “肉?你是不是梦没睡醒?现在这日头你跟我说想吃肉?”负责人打量着谢亦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模样,嘲弄道,“我们这儿,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住的。” 但谢亦坚持,两人僵持一番后,负责人还是同意了。毕竟与那块玉佩比起来,几斤米和肉,实在不值一提。朝廷昏庸无道,卖官鬻爵屡见不鲜,这极品的玉估计连皇族都没见过,献上去都够他们老板谋个好职位了,到时候,好处也少不了他的。 于是谢亦就在这边住下了,粮行这边给他安排了一个简陋的房间,谢亦没多在意。他带着五斤米去换了些药,然后就回到粮行煎药,又把肉煮了。 他把肉糜粥放到猫面前,摸了摸它的头,说:“快吃吧。我没本事,你跟了我,肉也没吃几顿。” 陆敛看着面前的肉糜粥,却是心里泛酸得厉害。兜兜转转到头来,谢亦藏着玉佩是为了他,卖了玉佩也是为了他。 身旁的人喝了一点粥后,就把煎好的药一饮而下。那药的味道十分刺鼻,但陆敛却没有嫌弃。 他想起来自己之前跟谢亦去药铺,那大夫说谢亦根本就没几天了,最多不出三日。现在就算吃药,也只能多吊几天命。 陆敛听到时心脏好像都被攥紧了,但谢亦却十分平静。那大夫又说,他身体已经油尽灯枯,生机断绝,想吊命就只能吃猛药,把身体最后的活气给激出来。 因此这些药都是些虎狼之药,不仅刺鼻,而且泛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也不只是药,现在连谢亦身上的气息都十分难闻,那是一种腐朽的味道,生机断绝,脏器都开始腐朽的味道。可陆敛好像半点都感觉不到,只想躲进他的怀里。 一天又一天,眼前这个人好像终于要走到尽头了。 他也从盼望离开,到盼望转机,到渐渐绝望,内心被一层浓浓的黑雾笼罩起来。 他生平第一次想祈求上苍,谁都好,快来救救他吧。 于是他又想起了自己,在大启朝临近灭亡的时间,他已经是昆仑神殿的天下共主,所谓的上苍如果真的存在,那也只会是他陆敛。 可那个陆敛现在正高坐在昆仑殿之上,连一瞥都不曾给这饱受苦难的人间。 谢亦在粮行里呆了五天,把药吃完了。 那大夫跟他说,如果要吃完了,他还没死,也不必来买药了。 谢亦便也没打算买,他把自己剩下的粮食都换成了适合猫吃的东西。带着猫,还有一壶他新酿的米酒,离开了粮行,也离开了这座城池。 他来到郊外,走进深山里,找到一处位置不错还有水源的山洞,把粮食都放在里面,做了一定的防腐和隐藏措施。 他指着那些粮食和这处山洞,对自家猫说:“你好好呆在这里,饿了就吃东西,等吃完了再出去,知道吗?” 他知道自家猫非常神异,能听懂自己说的话。 天空上的灰色蛇影越来越多了,整个天象都呈现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要不了多久,大启朝就会彻底灭亡了。 之后就会有雨落下,饥荒过去,但战乱也随即而至。 但战乱残害的是百姓,对一只野外的猫却没有什么关系。等旱灾过去,山里的花草树木会再次长出来,动物也会出现在山上,野猫和这些动物一样,都只会远离战乱,遵循自然法则生存。 陆敛却浑身僵直了。 之前无论多困难,谢亦都没有想过要丢下猫,自然,现在他也不是丢下。 他是知道自己要死了,才离开那座到处都是难民的城池,远离人群,找了一处山洞,又为他准备好食物和水,做好万全准备才敢离开,去……一个人赴死。 谢亦说完,就要转身离去了,却被猫死死地咬住了衣角。 谢亦转头,看见猫拼命咬住他的衣角不愿意让他离开,无奈一笑。 他蹲下来,像从前一样挠了挠它的腮:“乖,听话。” 对他向来乖巧听话的猫在这时却表现得异常顽固坚定。 但是论顽固,恐怕没人比不撞南墙不回头最后撞个头破血流的谢亦更顽固,他见温和劝说不成,便厉声呵斥,一人一猫僵持了很久,最后还是陆敛败下阵来。 他打算先让谢亦离开,然后再偷偷跟着他。 谢亦的反应已经越来越迟钝了,别说一只灵巧轻便的猫跟着他他发现不了,就算是一个大活人走在他两米以外,他恐怕都听不见脚步声。 这样的事实并不能让陆敛的心情变好,尽管对于现在的情况来说,它是一件好事。 谢亦以为终于劝住了自家猫,便放心地走了。 他不愿意死在自己猫身边,因为他知道自家养的猫很有灵性,他从来没把它只是当做一个动物,而是自己在生命的弥留之际的同伴。他因此经常觉得,这或许是上天真的在怜悯他,让他在最后的阶段还有一只有情感的猫陪伴他。他同样看得出来自己的猫对自己也有很深的情感,也因此,他怕自己死在它面前会给它带来过于沉重的影响。 而且他如果死在这个山洞里,尸体腐化后,恐怕会引来一些不好的东西。 第14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14) 陆敛缀在谢亦身后,距离他十米左右,缓步跟着他。 谢亦走得很慢,一步一踉跄,没走多久就扶着干枯的树枝不住喘气。 他瘦得透过破烂的衣服都能看清他嶙峋的骨头,仿佛下一刻便要散架一般。 枯黄的树叶层层堆在他的脚下,每走一步都会发出一阵绵长的响声,那声声似乎都在叩击着陆敛的心。 谢亦没什么目的地,只是凭感觉走,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段路,尽管入目的只有枯黄的疮痍。 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他感觉自己再也走不动了,眼皮也开始沉重起来,他便不再走了。随便找了一处树干粗壮的大树,倚靠着它坐下。 见谢亦停下了,陆敛也躲到了一棵树后面。 谢亦抬头看了眼已经有些偏西却依然炽烈的太阳,脆弱的眼球被刺痛得厉害。 他解下了系在腰间的酒,这是他前些天在粮行里用米酿出来的。 粮行给的米都是陈年的米,品质不好,谢亦的酿酒技术也很一般,时间又匆忙,,因此这米酒的味道很劣质。 但是谢亦却像是在品尝珍馐般大口大口把它喝下去,酒液入喉,顺着食道流进胃袋,带来一阵阵冰凉而辛辣的刺激。 这种大口烈酒的感觉,好久没有过了。 南越宗和北坤宗以太上长老亲传弟子的条件邀他入宗,他没有答应。不是他清高,而是他谢亦骨子里就是一个渴望挑战、渴望刺激的人。 修仙之人若没有祖辈荫庇,只靠自己的话,只能说难如登天。不知道多少散修被被卡在筑基期,因为没有筑基丹。能突破到金丹、元婴的散修更是百不存一,而这些高阶散修,跟那些同阶的宗派修士比起来,更是穷得叮当响。九宗四殿的化神修士人手一把天阶法器,化神散修还在用地阶甚至玄阶。 宗派修士上品丹药当饭吃,散修为了一颗上品丹药要打破头。 被人嫌弃身上都是些破烂的散修,那些“破烂”都是他们用命换来的。无数散修为此挤破头要去宗派,宗派看不上他们。而谢亦却单单是喜欢这样刀口舔血的生活。 金丹期时,他曾为了结婴丹的一味主药,在八品大妖的看守下在水里潜伏了二十七天,在主药成熟之时夺走了主药,代价是被那只虎型妖兽一爪破开了腹腔,内脏都快流出来了。为了一把天阶上品的灵器,以元婴期的修为被数十位化神修士追捕,他为此逃进了西洲绝境,传说不到大乘期进去必死无疑,谢亦却在两个月后,以一副快成骷髅架子的身体出来了。那一次的成果是他将那把天阶灵器直接在绝境里淬炼成了神级。 这就是他谢亦前二十多年的人生,刀口舔血,生死游走。 是无数散修都想逃离的人生,也是谢亦最享受最畅快的人生。 他本来就应该是那个散修谢亦啊。 他曾想过他的下场,要么逆天得道,要么死在别人刀下。 哪一个都好,他谢亦只为求道,赤足在求道之途上一往无前,不问前程。 就算是死,他也是死在求道之路上。 可他没想过自己生命的结束却是这样。被最爱的人背叛,苟且偷生却依然被满身沉疴吸干生机,一个人死在无人问津的影子里。 谢亦看着天上那在汹涌舒卷的云中穿行的烈日,刺痛得双目流泪却依然没有低头。 这一刻他的孤寂仿佛被嵌入了骨血里。 陆敛看着谢亦,心脏疼得似乎要裂开,他再也忍不住,向谢亦跑过去。 他跑到谢亦身旁,用脑袋小心地蹭着他。 谢亦看到它出现,有些惊讶,随后又是无奈。 他艰难地伸出手抚/摸着猫:“你跟在我后面过来了?……真拿你没办法。” “等我……走了,你要自己回到那边去,知道吗?我知道你听得懂。”他声音哑得近乎气音。 陆敛把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往谢亦怀里靠,试图用自己温热的体温去温暖谢亦凉得吓人的身体。 谢亦的手不断摸着陆敛的头,将它头上的顺着摸到脑后。 他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轻,眼皮也越来越沉。 最后他只是眯着眼,轻声说,也不知道是说给猫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其实我早该死了……何必吊着一口气拼命想着活下去,有时候我也不懂我自己。” 明明他从不怕死,为什么为了活下去做尽了狼狈求生之事。 当时陆敛要是不是把他扔在凡界,而是干脆把他杀了就好了,他经常这么想。 或者,他在发现自己在凡界时就干脆自杀,也不错。 何必这么辛苦又怎么狼狈地活下去呢…… “真的要死了,我反而明白了。”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我还是贱……我还是再等着哪一天他突然出现,告诉我那不是他做的……或者,亲口跟我承认。” 原来,他潜意识深处,还是想要见陆敛一面。明明他只是回了西洲养伤,为什么再回到东洲后一切都变了。为什么陆敛连一面都没跟他见就要和别人成道侣了,为什么一面都没见就要把他打成废人扔在凡界。 他还是不愿意承认,他还是想相信他。就算真的是他陆敛做的,至少要亲口跟他承认。 “可我在凡界费尽心思地活下去,挣扎了这么久,还是没等来他……” 谢亦的眼皮越来越重,他在合眼之际,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算了。” 算了,不重要了。 他身旁的陆敛却是在话落之间,便淌下泪来。 心脏仿佛被这一句话碾碎了,耳边尽是疼到极致的轰鸣声。 谢亦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直认为是有人害他,可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谢亦一直以为是他陆敛害他成了这样。 原来谢亦在等的一直都是他,原来他那么努力地活着,是为了再见他一面。 他在等陆敛一个亲口的道歉,或是承认。 哪怕被伤成这样,谢亦放在心底的人依然是他。 可最后,谢亦却说算了。……他知道谢亦的意思。 在他生命的尽头,他终于将陆敛放下了。陆敛好也罢,坏也罢,他都放下了。 从此以后,他将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地沉睡、腐朽在地下。 谢亦这个人,总是活得太认真了。从前就为了一个冷情冷心的陆敛掏心掏肺,现在连死了,也要一笔一笔地算清楚。 谢亦闭上眼,气息渐渐断绝了。 摸着猫的手也骤然垂下。 那只猫悲痛欲绝,竟是生生呕出一滩血来。 他疼得五脏六腑都在焚烧,心中骤然升起和谢亦一起死的念头。 就在这痛彻肺腑的时刻,他的意识一阵模糊,再次睁眼,他已经回到了自己渡劫时准备的洞府。 而谢以宴的耳畔也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攻略值+10,当前攻略值为:100】 【攻略值达百分百,任务完成,恭喜宿主。】 等谢以宴再次睁眼,他也回到了自己的系统空间。 他的系统化身一个白白胖胖看起来很好rua地白团子,扑到他怀里。 “宿主宿主,恭喜你!这可是个sss级的任务,我们这单赚到了一千万积分,我们发财啦!” 系统的声音奶声奶气的,跟它的外形倒是很符合。 谢以宴把系统放在膝头猛rua,系统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宿主你真的好厉害啊!这个副本有很多高阶任务者都败北了,你居然一次就成功了,不愧是8823的宿主!” 谢以宴笑道:“这个任务确实有些难,那陆敛心有些太硬了。” 其实很奇怪,他攻略陆敛的时候,有时候能明显感觉到陆敛的心动了,但偏偏攻略值却龟爬。 好像他心好不容易被焐热了,又迅速凉下去了,一次两次就算了,次数多了谢以宴都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阻碍了情感。 不过剧本里也没说陆敛修的是无情道啊。 到后期谢以宴明明感觉陆敛对他只剩下一层窗户纸了,偏偏陆敛还是把情感都压在心底,他自己都不承认。谢以宴在昆仑山下求见他那么久,他连见上一面都不肯。 邪门得谢以宴都只能用道具,让陆敛的意识进入时间回溯,以猫的形态陪着“谢亦”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攻略值可算松动了。 谢以宴无往不利,差点在陆敛这里翻车,谢以宴也是难得提起了兴致,整个任务期间他都兴奋得不行。 性单恋的特性让他既希望陆敛能被他攻略下来,又在陆敛真的被他攻略下来时瞬间下头。 谢以宴耸肩:“这小子心这么硬,我还以为他能撑到最后。” “快别管他了!咱们现在多了好多积分,先想想怎么花吧!”系统吸溜着口水。 谢以宴失笑:“是你自己想花吧,8823,我怎么感觉你又胖了这么多?是不是把我给你的零花钱又统统去买零食了?” 8828在遇到谢以宴之前,还是个特别高冷的系统。 谢以宴刚跟它合作的那段时间也是,这家伙一副臭屁上天的模样。不过在谢以宴屡战屡胜,还带着8823从b级系统升到了sss级后,这家伙就彻底变了个嘴脸。 以前还是个高冷的光球,现在就是实体化的奶白团子,日常任务就是给宿主rua,然后从宿主这里要零花钱。 第15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15) 系统商城里的东西真的特别好吃,但是也出奇的贵。1积分在修仙位面可以换一个下品灵石,100积分都够一个上品灵石了。但商城里的美食都是100积分起步,100积分能换些小甜点,但是稍微丰盛点的大餐都是一万积分起步。 对于b级系统来说,一年到头能有个10000积分都算丰收了,积分还得用来功能升级。因此8823以前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馋得紧了就去换点几百积分的甜点小吃尝尝味,然后靠着流口水过完一年。 因为系统商城里的美食实在是太贵,大家普遍都只能馋而买不起,因此虽然8823都馋成这样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在外面他还是个高冷的系统。 直到遇到了现在的大佬宿主,他第一次直到,原来积分真的能来的比抢的还快,原来系统商城的美食真的能管饱。再也不用像还房贷一样紧巴巴地计算着要攒多少积分才够升级性能,一下子就成了顶配·废物·统。 救命,都这样了还要努力干什么!当个躺平的吃货不好吗! 统生目标一下子就达到了,顿时觉得索然无味,jpg 白团子期待地看着谢以宴:“宿主,你这次要在主位面休息一阵吗?” “不太想休息,还是先去下个任务吧。”谢以宴说。 他好不容易遇到了陆敛这个这么具有挑战性的对象,胃口被吊得老高,结果最后还是被他攻略下来了。谢以宴在心满意足之余,也有浓浓的失望,和淡淡的惆怅。 失望是对陆敛的,这小子太垃,还以为多难啃呢。 惆怅也是如此,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目标,被拿下来后顿时就感觉有些无趣了,反正谢以宴现在想再找个目标耍耍。 而系统听到谢以宴的回答后,却是内心os:嗷!虽然宿主很大佬带它飞它很高兴,但是宿主太劳模了也不好啊! 一般攻略向的宿主每次做完一个任务都要在主位面休息至少一个月以上,主位面的娱乐产业非常发达,就是为此服务的。当然,经常也有宿主感慨,辛辛苦苦在任务世界干了那么久,一回来就在主位面花掉大半了。 “可是我刚刚订了主位面中心大厦顶层的总统套餐!qaq宿主一起去嘛……”8823展开卖萌大法,小白团子扑在谢以宴的怀里上打滚。 如果宿主去任务世界做任务了的话,系统也要跟着去的,呆在系统空间里辅助宿主完成任务。 最后谢以宴只能哭笑不得的同意了:“好吧,那就在主位面玩几天。” 虽然他爱当劳模,但搭档不乐意,他也不能强拉着搭档一起——虽然这个搭档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用。 “好耶!”白团子在谢以宴膝头蹦起来:“明天我们先去吃中心大厦顶层的总统套餐!然后去星空岛住他们新推出的三十万积分一晚的星空别墅!” ………… 谢以宴走的是痛快了,陪着8823纸醉金迷挥金如土,修元世这边的风暴却才刚刚开始。 整个昆仑山上下戒严,等待帝君的渡劫,盼着帝君成为修元世万年来唯一神。 昆仑山上的天空就像是被撕裂了,裂缝绵延数十万里,甚至横跨了四洲,整个修元世,无论身在何处,只需抬头便可见到这骇人的裂缝。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又好似有无数血色的可怖之影在游走。这个裂缝越往中间越大,在神殿上空更是大到几乎要将整个昆仑神殿吞噬。就算是其他渡劫期大能,只需抬头看一眼,便会被那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漆黑大口吓得胆寒。 这便是成神之劫,天道之威。 万年来,不知道有多少渡劫期大能,修炼到了渡劫期巅峰,便以为修仙之途已到尽头。可见了今日之景,方知何谓井底之蛙。他们过往的劫,不及帝君成神之威万一。 无数道雷劫裹挟着浩荡的规则之力降下,每一道都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仿佛四洲都要毁在这道雷劫之下,但都被帝君举重若轻地挡在神殿之外。 这时,修元世的修士才算知道,只身一人屠灭九宗四殿,究竟需要何等灭世之威。 一道道雷劫在整个修元世响彻了数日,到了最后一日时,雷劫停息了。众人本以为渡劫结束之时,帝君却久久不出关,而昆仑神殿上空的漆黑大洞,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由漆黑变成了血红,整个天空都是暗沉的血色,令所有人感到一阵不详。 好在又是一天一夜过去后,血色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绵延数十万里的万丈霞光,裂缝合拢之前,似乎有无数的金色书页在不断书写,浩荡而缥缈的梵音响彻整个修元世。 修元世,降神了! 有人忌惮,有人恐惧,但绝大部分人都是喜悦的。万年来,修元世终于有人突破了渡劫期,这证明求道之路并没有被斩断,有一,便有二! 可作为最应该为此感到高兴的陆敛,此时站在自己之前亲手布置的刻满渡劫阵法的大殿中,却没有感到半点的喜悦。 他在莫大的悲痛中成功度过了心魔劫,他不知道他是为何而度过,也不想知道。他成神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前往凡界。 在整个昆仑神殿,乃至整个修元世都在等待着陆敛的现身时,陆敛已经不在修元世了。 昆仑山是连接修元世和凡界的交点,眨眼之间,陆敛便已经到了凡界。 他的神识足以覆盖整个凡界,但是他却不知道谢亦身在何处。因为他不过是作为一只猫被谢亦藏在衣襟里带着,所见所闻,皆有限,也无法确定谢亦死时那座荒山的具体位置。 他只能赤红着眼睛,展开神识一处处寻找,约莫半炷香后,他出现在了那座荒山上。 可他一出现,见到的却是谢亦的身体被一只骨瘦如柴的鬣狗咬下手臂的一幕。 他顿时就像是被人抽去了一身骨血,浑身脱力地跪坐在地上。 他挥手间鬣狗灰飞烟灭,可他自己却一步步膝行才来到谢亦面前。 每一步都是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迈出的艰难。 谢亦还是像他记忆里的一样瘦,视角从猫变成人之后,这种可怖到近乎渗人的瘦弱更加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整个尸身都青白了,手臂上还长了些许尸斑,至少已经死去数日了。 手臂还生生被那只鬣狗扯下,暗褐色的血淌在地上。 陆敛最后半跪在谢亦面前,喉咙在哀恸到极致后无法遏制地发出兽类般的“嗬嗬”声。 一头乌发竟是瞬间花白了。 那神祇小心翼翼地将谢亦的上身拦进他的怀里。 无数泪水骤然落下。 ………… 那时,陆敛都感知不到世界的存在了,他的整个世界都只剩下怀里这具冰冷的尸体。 他甚至觉得这样挺好的,他不愿意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陆敛听到了几声猫叫。 那种跟大多数猫的叫声都不太接近、更加近似于哼声的猫叫让他感觉无比熟悉。 陆敛这时,才注意到有只猫一直在他和谢亦的身旁打转。 那只猫焦急地对着他叫,似乎在让他把谢亦放下。 陆敛看到这只猫,却顿时晃神了。 这只猫同样瘦骨嶙峋,一身黑却四蹄雪白,正是他在心魔劫中的宿主。 这只猫是真实存在的,谢亦死的时候,也只有这只猫陪着他。 …… 昆仑帝君渡劫后的第一件事,却是从凡界带回来了一具尸体。 这件事不出顷刻就从昆仑神殿快速往外界传去。 更可怕的是,那具尸体还是一具死去多日的尸体,整个尸身已经青白僵硬,瘦得吓人。手臂还断了,破烂的衣衫上满是褐色的腐血。 在那具尸体上甚至感觉不到半点的灵气,几乎可以肯定是一具凡人的尸体! 帝君从凡界带回来这么一具尸体做什么?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但帝君却把这尸体当做宝贝一般,带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和尸体关在主殿里,数日都未曾见外人。 无数前来恭贺帝君渡劫成功的大能在昆仑殿外求见,但都被拒之门外。 这具尸体生前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时间,关于这尸体的猜测众说纷纭,没有人知道答案。 但那日见到帝君把尸体抱回来时的人中,却有些人觉得帝君怀里的人格外眼熟。 他们想到自己内心的猜测,几乎是在瞬间就慌了神。 而林瑾之看着陆敛将谢亦带回昆仑殿,面上依旧平淡,心中却是狠狠一沉。 ………… 第16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16)【已修改】 谢亦生前一直在经历饥荒和逃难,旱灾之下更没有多余的水源用来清洗身体,因此他生命尽头的那一两个月,身上一直有股不好闻的味道。他走了已有近十日,身体已经开始腐朽了,这具尸身放到任何人面前恐怕都要退避三舍。 但陆敛却像是半点闻不出来一样。他亲手替谢亦洗去脏污,为他接上手臂,换上他生前惯穿的藏青色劲装。然后捧起他的手,从指尖一寸寸吻上去,他低垂着眉眼,虔诚而珍惜。 他每吻一次,就有一道精纯的神力从他唇间渡到了谢亦的尸身中。 尸身有他的神力相护,不仅停止了腐败,状态还越来越好。没过多久,身上的尸斑和腐味消散,皮肉甚至开始恢复弹性,脸上也多了血色。 那只黑猫也被陆敛带回来了,随意丢在了一旁。但是小猫还是如同在那棵枯树下一直守着谢亦一样,被陆敛放下后就自己跑到了谢亦身旁,像之前那样围着他打转。 此时它看见谢亦身上腐败的气息消失,脸上出现了血色,甚至还有一种隐隐可以被动物嗅见的生机传来,它顿时兴奋不已。 猫不懂什么是“死”,只知道有一天这个一直照顾他的人突然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身体也一天天破败,就像无数它曾见过的倒在山林里的动物一样。 但是此时它看见谢亦的变化,也嗅到了那股“生”的味道,它以为这个人好起来了,马上就要睁开眼睛了。 小猫扑在谢亦身上,不住地“喵喵”叫,像是喜悦,又像是催促他快些醒过来。 然而它叫了很久,这个人却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小猫的眼瞳越来越暗淡,却还是一直叫着。 直到很久以后,猫的叫声已经变得嘶哑了。它其实也很瘦弱,谢亦死后,它一直守着谢亦的尸体,很饿的时候才会循着记忆回到谢亦给他留食物的山洞里,喝点水,吃些食物。然后又回到那棵枯树下。 它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叫这么久,更是力竭了。 它终于明白,这个人不会睁开眼睛了。 它最后哀哀地叫着,用自己的头轻蹭谢亦的颈间,就像它从前那样。 陆敛任由这只猫在谢亦身边叫着,无言了许久,最后见它这样,他也赤红了眼眶。 他比猫更知道,谢亦不会再醒过来了。 哪怕他可以把谢亦的肉|身恢复如初,这人也不会再醒来了。 除非……找到他的元神。 修士只要元神不灭,就不算“死”。身体死了,元神也可以独自存活一段时间,修为越高,元神存在的时间越长。 但谢亦被丢在凡界时,已经不算是修士了,只是个普通人。而普通人的元神,会留存在身体里,三日内便消散殆尽。 因此谢亦这具身体,只是空荡荡的肉|身,没有半点魂魄……不对! 陆敛像是猛然惊醒,他身形骤然消失在洞府里,再次出现,却是在凡界的一处宅舍前。 这里地方很偏远,四周没有什么人烟,这处宅舍很普通,不大,占地不到一亩,门前两棵柳树在初冬时节已是枯黄。 陆敛上前叩门,过了一会儿,有个穿着朴素但整洁的老妇人给陆敛开了门。 老妇人一开门,看见来人的模样便心头一跳。她活了五十多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她都不敢直视这人的面容,只敢低头看他的衣摆,心中恍惚有一个念头:这是神仙到他们这儿来了? “请问阁下……” “我找李柳柳。”陆敛说。 “找少夫人?”老妇人有些惊讶,但是在这男人面前,她却什么都不敢多说,这人的一字一句都让人除了“遵从”想不到其他。 老妇人将陆敛请到厅堂里,便去跟李柳柳说了。 李柳柳嫁给了陈家长子,陈常肖。陈家原本是在镇上开酒楼的,生意很不错,在饥荒来临之时,陈家家里还备了许多粮食。后来眼尖饥荒越来越严重,镇上也越来越乱,陈常肖就把李柳柳的爹娘从村子里接出来,然后两家人带着粮食和钱财,带上两位老仆,逃到了很远的地方。这里人不多,饥荒也没有那么严重。 陈常肖从小就爱慕李柳柳,陈家家风又好,因此两人婚后感情一直很好。 李柳柳听老妇人说外面有人找她,而且那人还跟“神仙一样”,顿时也有些惊讶。 陈常肖也在家,闻言便跟李柳柳一起去了厅堂。 从屋里出来,便一眼就能看到厅堂。他们能看到那人并没有坐下,而是背对着他们站着。只是一个背影,就让他们心头大震,觉得老妇人说的“跟神仙一样”并非夸张,此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请问阁下找我何事?”李柳柳走到厅堂前,小心翼翼地问。 陆敛转身,看向李柳柳。她变化没有多大,还是他记忆里的样子,不过气质比起从前的青涩活泼,更添了温婉,头发也梳成了妇人髻。 匆匆打量李柳柳一眼后,陆敛没说话,而是看着李柳柳的眉心。 李柳柳自己看不到,她的眉心一直被一股极强的愿力笼罩着,这股愿力保护着她在旱灾饥荒中也一家平安。 只需要一眼,李柳柳整个人的命数都如同卷轴般铺在了陆敛面前。 旱灾过后,大启灭亡,纷乱骤起。无数藩王、将帅裂地为王,无数人落草为寇,各地战乱不休。两年后,陈常肖会参军入伍,最后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将军。他终生不纳妾,和李柳柳琴瑟和鸣,育有两子一女。 对于凡人来说,绝对是很好很好的命数。 陆敛打量的目光太过有侵略性,李柳柳被他打量得心下发寒,陈常肖见状不由上前一步,是将李柳柳护在他身后的架势。 陆敛没多说,他略一挥手,李柳柳眉心的那股力量便被他收入掌中,那是谢亦燃烧元神而凝聚的愿力。 眉心的愿力被抽去,李柳柳顿时觉得身上一轻,好像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被人拿走了。她整个人也不由后退一步,被陈常肖扶住。 随后陈常肖忍不住肃声问陆敛:“你到底是谁,到这干什么?” 陆敛周身气魄极有压迫性,在这个情况下陈常肖还敢开口质问陆敛,不得不说,不孬。 陆敛没有理会陈常肖,而是看向李柳柳:“我只是拿回一样故人赠你的东西。” 不知为何,眼前这个男人一说“故人”,李柳柳便下意识想到了谢亦。 或许是因为,她的人生和寻常百姓的一生并无不同,所见所闻都是一样。如果说她的人生里出现了什么能被眼前这个一看就不是凡人的男人称作“故人”的人,也只有谢亦了。 她咬牙给自己壮胆,问:“既是故人赠我,你又凭什么拿走?” 陆敛看着李柳柳。再次见到这个女人,他神色平静,但内心却并不平静。 他发现自己还是嫉妒她,他想到谢亦对她的温柔心软,对她的拼命相护。还有她对谢亦的直白剖白,毫无顾忌的追求。 而他不曾对谢亦说一声,他爱他。 后者的事实,在谢亦已经离开的现在,似乎更加让他感到闷痛不已。 面对李柳柳的质问,他说:“因为这是能救他命的东西,我必须带走。” 闻言,李柳柳心中翻起惊涛骇浪:“……什么意思?他现在生病了吗?!” 陆敛没有回答,而是又看了李柳柳一眼,语气平静地说:“我不会白拿你的东西,你且放心。” 说着,一股凡人看不见的神力飞入李柳柳的眉心,代替了之前愿力的作用。 这股神力对陆敛来说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很微小。并非他吝啬,而是他知道对凡人来说,命数过大反而会招致灾厄,让她保持谢亦原本给她定的命数就好。 李柳柳感觉好像失去的东西又回来了,但是她此时已经顾不上这个了,她满心都是陆敛说的“救他的命”。 “你说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现在到底怎么了?”李柳柳急切地追问。 陆敛神色氤上一层暗淡,他没有回答,而是对李柳柳说:“你且好好生活,你过得好,他也会高兴的。” 因为这就是谢亦的愿望,是他燃烧一半元神也要实现的愿望。 陆敛说完,身形便消失在了这厅堂内。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厅堂里剩下的三人皆是面面相觑,心中大惊。 “这……难不成真是神仙显灵?!”老妇人满眼震惊,忍不住对陆敛先前站立的地方跪了下来。 李柳柳和陈常肖倒都是心性坚韧的人,见状吃惊后也并没有像老妇人一样跪拜。 陈常肖关切地问李柳柳:“他说的故人是谁?” 李柳柳刚刚和那男人对话的模样,应该是知道故人是谁。 “我猜测,应该是谢大哥。”李柳柳说。 她此时神色还是十分担忧,一直为陆敛的话心神不定。 陈常肖心中一惊:“谢亦么?他难道也是神仙?” 陈常肖是知道谢亦的。李柳柳虽然是被迫嫁到陈家,她对自己有喜欢的人并不愧疚,因为她也是被迫的。但是她依然选择对婚姻坦诚,因此她在新婚的第一夜就跟陈常肖说了这件事,她已经做好了打算,无论陈常肖听完后,是厌弃她,还是直接休了她,结果她都接受。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陈常肖虽然难过,但是并没有半点发火。只是说婚前她心有所属,并不怪她。他们二人既已成婚,婚后夫妻一体,同心协力过好日子才最重要。 他们成婚也快一年了,李柳柳发现自己也渐渐喜欢上了陈常肖。虽然到现在也不时会想起谢大哥,但只是担心挂念他的安危,再无旖念了。他们夫妻二人在这乱世中,却是越发越同心同德,日子也越过越好了。 李柳柳摇头,担忧道:“我也不知道,可是,那人说要到这里来讨要东西给谢大哥救命,我很担心……” 而且那人的意思也就是说,谢大哥把能救他自己性命的东西给自己留下了。那男人湛然若神,又神通广大,谢亦留下的东西想必也极为不凡……她第一次知道谢大哥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留给她了,心中更加愧怍。 陈常肖叹气,他倒没吃醋。他也是个敏锐明理的人,这些日子李柳柳对他的心意他能看出来,也能看出来此时李柳柳只是挂念谢亦的安慰,感念他的恩情。 “那人有神仙手段,有他在,自是轮不到我们操心。明日我陪你去庙里拜拜,尽我们自己的微薄之力罢。”他宽慰妻子道。 ………… 再说陆敛这边,他转身便再次回到了存放谢亦尸身的洞府中。 他将从李柳柳那里拿回的愿力取出,元神化作一道红色的线浮在他面前的半空中,陆敛的手轻轻拂过,将属于谢亦元神的部分从中抽去了出来。 谢亦燃烧了元神,元神化作驱动愿力的力量。因此,这力量就算抽取出来,也不再是元神了。它不再承载谢亦的任何意识,靠这样的“元神”想要把人复活,可以说是痴人说梦。 陆敛乞求能在这段“元神”中寻找任何一点谢亦的意识,他一寸寸地寻找着,最后什么都没找到。这段“元神”和谢亦真正的元神,除了是同源之外,可以说是再也没有什么相同了。它已经成为了一种单纯的能量。 陆敛的眼眸彻底灰暗下来,花白的头发也越发斑驳。 但总比没有好,总比没有任何希望要好。 陆敛将这股抽出来的“元神”纳入他自己的识海深处,用自己的识海力量去蕴养他。 他不愿离开谢亦身边,在洞府中和谢亦呆了七天七夜才出洞府。 七天过去,谢亦的身体每日都被陆敛用精纯的本源神力蕴养,已经从骨瘦如柴的状态渐渐变得健康起来,变成跟谢亦从前在修元世的模样一般无二。甚至连皮肤都还是温热的。 他被陆敛抱在怀里,面色红润,皮肤温热,好像下一秒就要对陆敛睁开眼睛一样。 陆敛眷恋地拥着他,直到洞府外面再一次被人求见。 陆敛一突破后就闭关不见人,唯一两次出来还都是去凡界。大家起初不敢来干涉他,见时间一长,不由也有些焦急了。林瑾之因此吩咐门人去求见陆敛。 陆敛一直没有理会,但这次听到求见声,他却动了。 他小心地将谢亦从自己怀中抽出,让他平躺下。 “我也想跟阿谢一直在一起,但……” 他在谢亦眉间轻轻落下一吻,随后在他周身和整个洞府中布下重重阵法。 但是有些人,还是应该得到应得的惩罚。 他想到害阿谢沦落凡界,修为全失,还满身沉疴的人,眉间骤然凝上了一层寒霜。 第17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17) 帝君出洞府了,昆仑山上下本是松一口气。 昆仑山原本只是一处神山天险,不归属任何势力,山脚下也只有几十户原住民在居住。昆仑山可以说是整个修元世灵气最浓郁的地方,而且连接着修元世和凡界,乃是“天之尽头”,悟道绝佳之境,并非无人觊觎。只是上面实在是太过危险,哪怕是渡劫大能也无法在昆仑山长久地居住 自从帝君只身屠灭九宗四殿后,九宗四殿遗留下来的宫殿城池,都被帝君付之一炬。帝君带着他的跟随者前往昆仑,在昆仑布下重重禁制,将昆仑彻底改造成灵气浓郁的修行圣地。同时因为昆仑有了帝君的入主,无数大能都前来追随。短短不到三年的时间,昆仑一殿就彻底取代了九宗四殿的职能,成为修元世最强最大且唯一的朝圣之地。 昆仑山脚下原本的些许零散的村落,也快速地形成了超级大城,属于昆仑殿的下辖城池。如今帝君突破成为万年来唯一破境者,修元世几乎所有的大能都赶来山下城池求见。修元世被大众所知的渡劫期大能有三十七位,其中二十位都属于九宗四殿的人,被陆敛全部杀了。剩下的十七位中,有十一位追随陆敛。但这次前来的不仅有这些已知的渡劫大能,还有十几位隐世大能。 这些隐世大能,至少有几百上千年都未出世了,他们或一心破境,或等待坐化,然而一知晓修元世出了破境者,他们也都坐不住了,纷纷前来道喜。若能与昆仑帝君论道几句,求他点悟破境之要,那就是天大的机缘。 这么多大能汇集城下,帝君久久不出关,大能也久久不离去。这样饶是强者云集、傲视四洲的昆仑山众人都有些着急了,好不容易等到帝君要出关了,大家正琢磨着松一口气,谁知帝君却完全没有召见任何人的心思,而是一出洞府就下令,彻查谢亦一事。 谁是谢亦? 对于这个名字,昆仑山上有人从未听闻,也有人觉得耳熟。 修士都记忆过人,觉得耳熟的人仔细想想,立刻就想起来:这不是一年多前在昆仑山下痴恋帝君、一直求见的那个疯子吗? 后来这人在某一天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他们还以为这人是终于有了自知之明,放弃了呢。 听帝君的意思,是这人不是放弃,而是被人所害,修为尽毁、灵脉俱损,还被丢在了凡界。 一听这手段,许多修士都顿时一打寒颤。对修士来说,抽筋扒皮都不可怕,但是修为尽毁、灵脉俱损还被丢到凡界,这就是极致酷刑了,害谢亦的人跟他到底有多大仇才能做出这种事? 尽管他们觉得害谢亦的人确实狠毒,但是帝君从前也从不关注这样的事情。但是现在不仅关注,还无比上心重视,整个昆仑山几乎都要被执序峰的人查得翻过来了。 众人在紧张之余,也不由好奇,这谢亦究竟是何许人也?不是只是一个金丹期的不自量力的小人物吗,缘何得到帝君如此重视?而且现在一想,当日帝君带回来的那具尸体,可不就是那谢亦的模样么? 甚至连林瑾之都没逃过执序峰的盘问和调查,他面上沉静自若地接受调查,好像全然只是把它当做了列行公事,心中却有些烦躁。 他向来走一步看十步,因此当初也不是没有布置后手。但是他却很少想过会真的启用这个后手,因为这就代表他的筹划完全失败了,一步登神的计划功亏一篑,饶是他定力再强,此时也不免恼火。 好在,那人已经死了,而陆敛也是不可能找得到他的元神复活他了。 林瑾之低垂着眉眼,敛住眸光。 执序峰的效率很快,不过一日,就把人找出来了。 都不止是一个人,而是一批人。 陆敛高坐在主位之上,殿下跪了十数位身着白衣的昆仑门人,一位长老,还有一位散修。 “说吧。”陆敛说,“他跟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 一时间众人噤声,除了拼命磕头之外,谁也不敢说话。 “不敢说?”陆敛神色晦暗,看向那位长老,“那你先说吧,你应该是主谋吧?” 这长老是负责昆仑山后勤和管理的几个长老之一。 那长老浑身哆嗦,支支吾吾地,一个大乘期强者此时跟鹌鹑也没什么两样:“帝君……我、我,我只是听人说您给了他昆仑宝库中的半数库藏,一时间心生贪念,这才……” 他说到这,也不敢再说下去了,只是拼命磕头:“帝君!小人知错了!你饶小人一命吧!” 林瑾之就站在大殿旁,身为陆敛原本的未来道侣,他在昆仑山有极大的特权,整个昆仑山上下也都是把他当做未来的主人看的。因此在这个时候,他也能在一旁静静地、光明正大地看着。 他听见高座之上的人轻笑了一声,而那笑声里只听出了浸透骨髓的寒意。 陆敛分毫没有管这人的求饶,而是继续问:“所以你勾结了门下弟子,让他们替你去袭伤谢亦?那这个散修呢,他是干什么的?” “你自己来跟本座说说吧。”他对那散修说。 “是……是温长老派人来找小人,说谢亦身上有半数昆仑珍宝,小人只需要把人骗上昆仑山,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击杀谢亦……”那散修一边说一边哭,不一会儿就涕泗横流了。 “昆仑宝库……呵……”陆敛摩挲着扶手,像是在笑,“原来还是我害了他……原来他还是因我而死……” 谢亦想要的,只是见他一面,可他却不敢面对他,还自以为好意,实则傲慢不堪地赠他珍宝,以为这样就算还清了他的恩情。 结果为他招致了杀身之祸,谢亦在凡界苦苦挣扎的一年半,都是因他而起。 陆敛笑着,本是摩挲着扶手的手指却猛地将扶手抓住,瞬间扶手因为承受不了他的力量而化为齑粉。 只听他厉声质问:“你们想要他身上的宝物,抢去便是,哪怕你们要杀人夺宝也罢,为何不杀他,却要将他废去他的修为,毁掉他的灵脉,还将他丢下凡界!为何如此折辱他?!” 此时不光是跪着的人,就连负责押送他们的执序峰的长老和弟子都低下头,浑身寒毛竖起。 他们中有人跟随过陆敛,见过他屠杀九宗四殿,可那时帝君都甚至算得上平静,他们从未见过帝君这样震怒的模样。 那长老不住磕头:“小人也没想那么多……只是想留他一命,但之后又怕他寻仇,而昆仑又与凡界交界……” 陆敛没再听他说下去,打断道:“东西呢?” 那人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陆敛的意思,连忙拿出一个乾坤袋:“都在这儿呢,小人……小人用掉了一些,但大部分都还是完好的!” 心念一动,那乾坤袋就到了陆敛手上,陆敛用神识扫了眼乾坤袋,神色阴郁:“只有昆仑宝库的东西,他的东西呢?” 谢亦到凡界时,任何带有灵力的东西都被人拿走了。而对修士来说,贴身物品不带灵力是很少的,就连鞋子大多也都是法器。因此可以说是谢亦的东西几乎都被拿走了,只给他留下了一身别人的衣物和那枚玉佩。 “谢亦……谢亦的东西小人没有拿,应该、应该是在他那儿!”那长老指着他身旁的散修,大声说道。 那散修被他指到,浑身一颤,也连忙将东西拿出来,是一个普通制式的芥子袋,但陆敛一眼便看出那是谢亦的东西。 谢亦在昆仑山下的时候,其实没什么钱财宝贝了。他原本就为了陆敛找修复灵脉的药引而耗尽了资源,后来在最后关头为陆敛护法时,又是渡伤又是抵御敌,身受重伤。回西洲找赵疯子求助,赵疯子为他都耗了光他的压箱底珍藏,更别说谢亦自己的钱袋子了,被压榨得一点都不剩。只剩下一些他自己必须的法器、少许的符篆灵石丹药之类的。 而那长老已是大乘期,自然看不上谢亦这一个贫穷的化神期散修的东西,就随手给了那个负责骗谢亦上昆仑山的散修。 陆敛他将芥子袋拿到手里,用神识一件件探查,发现这散修也只是用了那些灵石丹药,谢亦自己的贴身东西都被他随意堆在了芥子袋的一边。 陆敛从芥子袋中拿出了一把灰扑扑的剑,这把剑乍一看像是一把普通的玄阶下品法器,连金丹期修士都未必看得上,自然是被这散修随手堆在了一边当做垃圾。 但陆敛却是知道,这才是谢亦的本命法器,谢亦曾经引以为傲地跟他提起来,他为了这把原来是天阶上品的灵器,是如何在元婴期时被数十位化神期修士追杀,他为了甩开这些人的追杀,逃进西洲绝境,最后不但活着出来了,还利用绝境将灵器淬炼成了神器。谢亦给它取名为“求光”。 从此这把剑便是谢亦的半身,一人一剑,同进同退,同生同死。谢亦修为尽毁,这把剑也自我封印了,成了一把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玄阶下品法器。 这把剑在陆敛的手上,突然一声争吟,剑身颤抖起来,身上破旧的外壳寸寸皲裂,又被抖去,随后它飞上半空,光芒大震,刺得在场大乘期以下的修士都有些睁不开眼睛。 这竟然是把神器! 林瑾之都有些惊讶了,想不到那谢亦身上还有把本命神器,倒真的是小看他了。 连渡劫期大能身上都未必有神器,实在是神器太过可遇而不可求,但谢亦一个化神期却有一把。而且这把神器,看起来虽然威力不是最强的,但是却能看出它有极强的可塑性,假以时日,待谢亦到渡劫期,这把剑就会是神器中最强的那一批。 剑飞到半空后,剑身剧烈颤抖,争鸣声不断响起,然后直接飞到了大殿上空。 这大殿有五十丈高,巍峨宏伟,那剑飞到大殿顶部后,跟大殿比起来渺小至极,但它却在上面不断飞着,又像是在毫无目的地乱转,最后将大殿上的柱子直接斩断,无数巨石滚落。 陆敛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等剑斩断了数根石柱后,才伸手,低声说:“求光,回来。” 那剑似乎极为不甘,原地转好几圈后才默默飞回了陆敛手里。 陆敛伸手抚过剑身,轻声说:“我知道你也想他,不要担心,他一定会回来的。” 说罢,他没在质问殿下之人,而是伸手一挥,殿下跪着的人都纷纷倒下,气息全无。 执序峰的人心下一惊,还以为帝君是直接取了他们性命,然而下一刻,之间陆敛张开手,手掌上悬浮着一个光球。 再仔细看去,只见里面都是无数缠绕着的金色魂魄。 对修士来说,□□的折磨已经算不上酷刑了。他们在修行时,只要让他们修为能增进,哪怕掏心挖肝都能做得出来,对他们而言也都不算什么。因此陆敛也从未打算在肉|体上折磨他们。 他将他们的元神抽去,等待他们的,将是永远都不会有尽头的折磨。 看到他手上那些元神,众人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不由对这些人的下场一阵齿冷。 “此事告一段落,其他人散了吧,周序留下。”陆敛左手一合,那些缠绕的魂魄便不见了,他转头看向大殿一侧,“师兄,你也先走。” “是。”众人退去,林瑾之也对着陆敛略一颔首,转身离去。 周序便是执序峰的峰主,也是早期就追随陆敛的一批人,算是陆敛的心腹。 “周序,本座总觉得这件事还有些蹊跷。你回去后,私下继续查,没有查到端倪就不停。”陆敛对周序说。 这件事看起来都很完美,也都很吻合,连陆敛都说不清还有哪里不对劲,但是他莫名就觉得还有端倪。就算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会收手。 “是。”周序点头。 周序这人不喜多言,但很一根筋,心中也自有一杆秤,是陆敛最好用的刀之一。 ………… 帝君在彻查那件事后,还是行踪诡异,他好像在昆仑山的一侧尽头布置大阵。 昆仑山有两侧,一侧连着凡界,另一侧着连着“虚无”,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但却也是昆仑山上最危险的地方。帝君改造了昆仑山上的其他地方,却并没有改造那里。因为那里根本就不属于昆仑山,它是一个比凡界更大更浩渺的世界,但哪怕是渡劫期,去这个地方熬不过一天也会被暴烈的规则之力绞杀。 因此世人把那里称为“天之尽头”。 但帝君却一直待在里面,偶尔出来,却是去了曾经的九宗四殿遗址。 从前的九宗四殿,是修元世最强的超级势力,他们本身占据的地方,当然也是整个修元世最好的地方。修元世几乎所有的极品灵脉和秘境,都被他们占据。而他们从前本部的宫殿、城池,也几乎都是建在极品灵脉上面的。 九宗四殿都被陆敛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就算世人都知道它们下面埋着极品灵脉,也谁都不敢去,一放就放了将近三年。 陆敛到九宗四殿的旧址,却是直接将这些极品灵脉整条剥离。十五条极品灵脉,他带走了九条,剩下的六条在被陆敛剥离后直接被粉碎,灵石化作齑粉,灵气却散回天地间。 因此世人得知后,反而觉得高兴。反正那些极品灵脉他们原本也不能碰,就算陆敛给他们碰,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小人物,只会被新崛起的各大势力占据。而现在直接将灵气放归天地,让整个修元世灵气骤然浓郁一倍,这才是真正惠及到了他们。 而陆敛将九条极品灵脉带回去,别人以为他会将这些埋在昆仑山中,届时昆仑山原本就极其浓郁的灵气会更上一层楼。但陆敛却并没有那么不走,而是把灵脉带回了天之尽头,作为大阵的主轴。 时间不断过去,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 昆仑山的人都忍不住跟那些前来的大能说,帝君恐怕短时间内不会见人了,请他们回去。然而那些强者却依然选择了等待,对他们来说,一年两年,甚至几百年,都不算太过漫长的时间,只需要值得,他们便会等。 一年过去,渐渐地,众人也隐隐明白,帝君是在尝试复活那个叫谢亦的人。 甚至不久后帝君还直接发布指令:有任何关于复生元神已毁之人的秘术或者线索,都可以来昆仑山找他,条件任开。 一时间,整个修元世都轰动了。谁若得到了帝君亲口给出的“条件任开”,那跟一步登天都没有区别! 但是等他们仔细读完题,发现帝君要的是复生“元神已毁之人”,顿时又觉得是天方夜谭。复生对修士来说并不难,但一切一切的前提都是,元神还在! 没了元神,一切都是空谈。就算神有创生之能,能捏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人,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 无数人兴致勃勃地前往昆仑山,又垂头丧气地铩羽而归。 而昆仑山上也渐渐议论四起。 这谢亦从前是出了名的痴恋帝君,但是在他生前,帝君连见都不见他一面,如今却又拼了命复活他。若是换做旁人便也罢了,帝君此时要复活的却是谢亦,难道真的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帝君被他打动了? 且不说帝君都不曾和他见面,究竟是怎么打动的,就说……帝君闭关之前,不是已经下令准备他的结侣大典了吗? 帝君入主昆仑山时,就昭告天下他将举行结侣大典,结侣对象便是他曾经的师兄林瑾之。 而林瑾之逃出来后,被一个隐世门派收留,后化名木瑾,成为了修元世名声很大的后起之秀。等陆敛将他接回昆仑,世人才知木槿是陆家弟子,曾经拼命才将帝君从九宗四殿的手下救出,护他离开陆家。 两人都是天纵奇才,林瑾之又舍命相护,自是一番美谈,曾经还有段时间一直在修元世传颂,大家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要说上一句“般配”。昆仑山的门人更是打从心底为林瑾之要成为昆仑山未来的第二位主人高兴,林公子长得好,天赋好,性格还好,经常亲自指点弟子,比起喜怒莫测的帝君,有这样一位帝君道侣自然是好事。 当时帝君定的大典时间是在三年后,眼看着这时间都快到了,大家也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正是打算搞一个修元世最盛大的结侣大典,但是看现在帝君这状况……到底要不要举行? 负责准备大典的人借着准备大典的由头见了帝君一面,询问他究竟是否如期举行道侣大典。 “作废。”帝君说。 负责人心头一跳:竟是真的作废了? 他又有些犹豫地问:“那……那林公子……?” 陆敛抬头看他,神色中冷光一闪而过:“照常。他是本座师兄,本座尚须敬重,你们更不可怠慢。” “是。”负责人点头,行礼后退下了。 这之后,取消大典的消息就传遍了昆仑山,一时间众人看林瑾之的神色都有些异样了,私下的议论也四起。但是在执序峰的峰主亲自抓捕惩戒了几个非议者后,也没有人再敢议论了。 看来结侣大典虽然取消了,但是帝君依然对林公子十分敬重,也对,毕竟是救命之恩。而且若说帝君是陆家唯一的后人的话,林公子也是包括帝君在内的陆家唯二传人了。 昆仑山中没人再敢非议林瑾之,而外界虽然偶尔会疑惑为什么道侣大典久久不开,但他们大部分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陆敛说的那个“条件任开”上,来昆仑山献计的人络绎不绝。 但始终都没人成功,渐渐地,大家也反应过来了:死而复生这种事情,已经是“神”的帝君都没办法,他们这些人又能想出什么?帝君也只是在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然而,一天,昆仑山上却是来了一位连陆敛都没有想到的人。 起初,陆敛只以为又是一个普通的献计者。 他们是在陆敛在天之尽头布置的宫殿里见面的。论奢华辉煌,这宫殿比昆仑神殿的主殿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无数奇珍异宝在这里似乎不过是寻常的花草石木。而宫殿外面,更是极其骇人地连接着九条极品灵脉,还有无数让人看了就心生畏惧的繁复阵法。 陆敛走到前殿去会见了这名献计者,看清来人模样时,他面上就略微一怔。 来人穿着一袭青色长衫,布料粗粝,但看起来很贴身。他人很瘦,青衫套在他身上也显得空荡荡的,露在衣物外面的手能看出他非常白,是病态的白,白到青紫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这人容貌十分出众,是那种一眼看就会让人非常舒服的五官,但是一直盯着看又会莫名发怵。他的病气也显在脸上,唇色很淡,眉眼间似乎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弱气。他走来时,身上还都是浅淡却苦涩的药味。 “赵弋,你怎么来了?”陆敛眯眼看他。 是的,这人便是谢亦口中的“赵疯子”,赵弋。 在陆敛打量赵弋的同时,赵弋也将陆敛此时的模样尽收眼底。 昆仑神主,看起来确实是有些模样,但是几年不见,这人头发却是彻底白了,玄衣雪发,看起来比死了妈还憔悴。 “要不是知道他已经死了,我也不会来。”赵弋说。 最好的友人死了,似乎在他身上也看不出什么波澜,他整个人都静得像深潭。 赵弋说着就要跃过陆敛,往殿内去:“他呢,你发出的诏令说要元神已毁的复生之术,那应该他的尸身还在你这,对吧?” 他只是大乘期,而且刚突破不久,但是在陆敛面前却好像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压迫感,神色从容地就要闯入陆敛的地盘。 陆敛神色骤冷,直接伸手拦住他:“我寻的是复生之术,你难道有?没有就滚出去。” 他跟赵弋是老不对付了。 之前谢亦非要修复陆敛的灵脉的时候,赵弋就一直对陆敛冷嘲热讽,还在给陆敛修复灵脉的时候故意给他吃了很多苦头。这些陆敛都看得出来。 他从前就一直觉得赵弋对谢亦的感觉很奇怪,他一度怀疑赵弋喜欢谢亦,因为他和谢亦相处的时候有种常人融入不进去的氛围。谢亦还好,这种感觉主要来自赵弋。 但是渐渐地他又发现赵弋对谢亦好像并没有爱慕方面的情绪。赵弋这人独来独往,似乎除了谢亦之外就没有其他什么朋友了,他平时不见得对谢亦多好,还经常拿谢亦试药,把谢亦折腾得受伤不轻。但是一旦谢亦真有事求他,这人又不会有半点推辞,全力以赴。 “我没有,你想复活连元神都毁了的人,现在来说,根本就是痴人说梦。”赵弋转身看着他,语气平淡得甚至可以说是理直气壮。 陆敛:“……” 时隔多年,这人还是能轻易挑起他的怒气。 没等陆敛开口,赵弋低头又看见陆敛腰间佩戴的那枚玉佩。 这正是谢亦在凡间当掉的那一枚,陆敛在腾出手后,就寻回了这块玉佩。 “这不是你之前送他的么?不知道是你从哪里捡来的破石头,说什么你娘给你的,让你交给未来道侣,也只有谢亦那个脑子的会听你的鬼话。他天天当宝贝似的,不过你倒是从未再关心过这块石头,现在怎么又到你身上了?” 这人一开口就是老冷嘲热讽了,这么久不见,赵弋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毒。 “还是说这破石头真的是你娘让你交给道侣的?你和你那好师兄要结侣了,所以你特地从他身上拿回来,要送你的好师兄?”赵弋勾唇一笑,嘲弄地看着陆敛。 “赵弋!”陆敛冷下声警告他。 然而赵弋这人长这么大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是怕字,什么又叫做“见好就收”。陆敛这声威胁反而激出了他的戾气。 “我早就劝过他,你小子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他偏不听。”赵弋一字一句,声音越来越冷,到最后,似乎也恨得咬牙起来。 “他以为人人都跟他一样傻,他以为他对你掏心掏肺就能换来你一心一意,你说,他这种蠢得无可救药的蠢货,他不死谁死呢?他死的活该。” 他说道着,似乎是在嘲笑那个死的活该的谢亦,但自己的眼睛却渐渐红了起来。 “我倒是自诩聪明,却也犯了傻。他重伤濒死跑回西洲找我,好不容易给他吊住了一条命,他堪堪恢复到金丹期,听到你屠灭九宗四殿杀尽仇家的消息又要屁颠屁颠赶过去找你。我没拦他,我以为你小子就算再无情,顶多也就把他抛到一边,不会害他性命……谁料到,谁料到……哈哈……” “这个蠢货混得真惨啊,听说被人废了修为,打碎金丹,断了全身灵脉,扔下凡界。在凡界拖着油尽灯枯的身体苟延残喘了一年多才死,连全尸都没留下。活该,这就是做蠢货的代价啊,你说是不是?”他红着眼眶看向陆敛,嘴角的笑容越咧越大。 陆敛却顾不上他那近乎癫狂的嘲弄了,他满心都被赵弋那句“他重伤濒死跑回西洲”。 除了在凡界以猫的身体在“过去”见到谢亦之外,三年半前,他进行灵脉的最后修复,谢亦为他护法时,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次见面。 从那洞府中醒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谢亦了,谢亦也只是留下了一张纸条,说有事回西洲。他当时没有在意他为什么回西洲,只觉得他修复灵脉了,也突破到大乘期了,谢亦一个化神期已经派不上用场了,不如就让他先回西洲。他若成功复仇登顶,会想办法报答谢亦,他若失败身死,谢亦不在他身边也好。 而他渡过心魔劫回来,满心都是哀恸,找出了害谢亦的人之后,内心也被复活谢亦的这个念头填满了,竟然是这么久都没有想过:当年为什么谢亦突然回西洲? 赵弋现在这么一说,他才得知,原来谢亦当时回去,是因为他受了重伤,甚至濒死。 陆敛怔愣地呢喃:“他重伤濒死跑回西洲找你?什么时候的事情?是三年半前吗?” 赵弋闻言,也是一怔。随后,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一样,嘴角的笑容越咧越大:“你竟然不知道?他竟然没告诉你?……谢亦那个蠢货既然连这个都没告诉你?!” 他笑得几乎几乎都直不起腰。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谢亦为什么重伤濒死?又为什么不告诉他? 陆敛隐隐能够预感到这背后的答案会让他无法承受,但是他依然非常急迫地想要知道。 “快说。” 陆敛冷冰冰的声音落下后,一股极强的威压直接施加在赵弋身上,陆敛如今的修为,就算整个修元世的修士拧成一股绳都抗衡不了他,更别说赵弋一个堪堪突破大乘期不久的人了。 哪怕陆敛有意收了手,赵弋还是被压得口吐鲜血。 但是这人还是没有半点惧色,他从容地把嘴角的鲜血擦去,跟陆敛说:“你带我去见他,我才会跟你说。” 陆敛注视他良久,换个人在这里,被陆敛这么看着,估计胆子都要吓破了,但赵弋却从始至终没有露出半点异色。 “好。”陆敛最终点头,同意带赵弋见谢亦。 自从把谢亦带回昆仑山,除了陆敛自己,他再也没有让旁人见过谢亦。 陆敛径直从前殿离开,赵弋也跟着他一起进去。 穿过无数道禁制,最后来到了最中心的内殿,这里也是九条极品灵脉汇集的阵法核心。 上面是一张床,不是惯常用来保存尸体的冰床,而是一张看起来极其舒适柔软的床,谢亦躺在上面,看起来就跟睡着了一样。 赵弋在看到谢亦的身影后,脚步就不住加快,直接走到了陆敛前面,三两步就走到了谢亦面前,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他站在床边看了谢亦很久才开口:“听说他被你带回来的时候,浑身骨头都快把皮戳破了,手是断的,死了太久身体都腐烂了,你现在倒是保存得很好。” 谢亦的尸身现在看起来真的跟生前没有任何区别了,连赵弋在再到谢亦尸身的第一眼,都以为他会睁开眼跟他说一声“赵疯子,好久不见”。 赵弋现在好像热衷于给陆敛扎心,句句都扎进陆敛心里。但何尝不也是扎到他自己心里。 第18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18) 听着赵弋的字字句句,陆敛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但脸色却渐渐苍白了。 赵弋的这些话,其实每天,甚至每时每刻,都会一遍遍叩问他的心,一遍遍给那颗心脏扎上密密麻麻的刀。但哪怕如此,从赵弋的口中听到这些话,却依然像一把利剑,好像生生把什么割开了一样。 他等赵弋说完后,平静地问他:“三年半前发生了什么事,可以说了吗?” “你抓了害他的,难道都不奇怪吗,就一个修为最高也只有大乘期的人,怎么把他弄得这么惨?谢亦当时已经化神期巅峰了,以他的能力,别说一个大乘期,就是来两三个,他也能够全身而退。”赵弋转头,神色嘲弄。 陆敛神色一怔,想起了赵弋之前说的,谢亦好不容易吊住了一条命,修为将将恢复到金丹期便来东洲寻他。 他轻声问:“所以,是为什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强忍的平静。 “你自己没感觉吗?”赵弋问他,“你修复灵脉的时候,已经快突破了。灵力暴烈雄厚,你那灵脉根本撑不住,要是他没帮你,你当时就爆体而亡了。”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帮了你,把那些灵力都渡到了自己身上。可你当时跟他同为化神期巅峰,而你不但立刻要突破到大乘期,本身的实力还比他强,你都承受不住的灵力,他怎么承受得住?” “他把灵力一渡过去,那些灵力瞬间重伤了他的经脉。” 陆敛静静地听他说着,唇色开始泛白。 他的手甚至无意识地开始在衣摆上摸索,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摸到那块玉佩,然后紧紧地抓在了手上。 然而玉石冰凉,给不了他半点暖意,手心的冰凉还一点点沁入了五脏六腑里。 但赵弋却全然没有管陆敛这种不正常的状态,而是勾起唇角,眸中闪着异光:“你不会以为就是这样吧?” “……还有什么?”陆敛从喉管里艰难地吐出这四个字。 赵弋笑得眼中隐有癫狂之色:“你们运气太差,那洞府被仇家发现了。来了九位化神和一位大乘,谢亦想跑倒是容易,但洞府里还坐着个紧要关头的你。所以他只能主动去迎战,把他们引开。最后倒是引开了,但你也知道,化神期巅峰的修士想要硬抗这群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知道陆敛是在自虐,而他乐意成全陆敛,最好推波助澜,真的在他心上剜|肉凌迟才好! “算他还没蠢到无可救药,还知道护住元神跑来西洲找我。我见他的时候,他修为全废,元婴破裂,金丹也濒临溃散。我想方设法吊住了他一条命,结果他一回东洲,哈,连元神也不剩了!” 赵弋说到这,转头看向躺在那里无知无觉的谢亦,眼神都染上了恨意。 而陆敛却再也承受不住,他身形摇晃,脸色惨白得不成样。 为他渡灵、为他引敌、修为全废、勉强吊住了一条命的谢亦,在听到他大仇得报的消息后拖着病体来东洲寻他,听到的却是他要和旁人结侣的消息。 甚至被他拦在昆仑之外,被无数人奚落取笑,被一个他从不看重的乾坤袋打发,再被人设计,沦落凡界…… 谢亦怀着满腔期待来到东洲寻他,听到的却是他和旁人将要举行结侣大典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他在昆仑山下一次次求见他,却毫无回应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他走投无路,孤注一掷地听那散修的话,强闯昆仑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陆敛一遍遍地想着,一时间气血翻涌,眼前一片血红,口中泛起浓重的铁锈腥气。 原来,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陆敛。 谢亦原本一帆风顺、潇洒恣意的人生,因他陆敛而一步步跌入万丈深渊。 而他却以为用一个乾坤袋就可以打发了。 他忍不住上前,想要抓住谢亦的衣袖,握住他的手,企图寻找任何一点点地慰藉。 赵弋冷眼看他唇溢鲜血,却在这时将他拦住。 寻常时候,十个赵弋都不可能拦得住陆敛,可这时候赵弋用力一推,陆敛脚步便踉跄起来。 “你凭什么碰他?!”赵弋厉声问他,声音在偌大的内殿中回荡。 对,他不配碰谢亦。 看着近在咫尺的谢亦的面容,他竟是胆怯了。 他才是害谢亦的罪魁祸首,他比起那些所谓的“凶手”更可恨万倍。 所以他凭什么在这个时候碰谢亦呢?这都是他该受的惩罚。 ……甚至比不上谢亦所承受的万一。 此时赵弋面前的这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低垂着头,白发遮住他大半的面容,嘴角的鲜血从下颌滴滴掉落……竟是说不出的狼狈。 过了许久许久,坐落在虚无的天之尽头的宫殿寂静得宛如死寂。 陆敛渐渐站直了身体,语气冰冷地说:“你可以走了。” “我为什么要走?”赵弋偏头反问,“你不是在找复生之法吗?” 闻言,陆敛一顿,随后语气急切而狂喜:“你知道复生之法?!” “我不知道。”赵弋说,“但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 但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谁还有可能复活谢亦,那也只有陆敛。因为复生,本就是神的领域。 他没有头绪,但是他可以借着陆敛的力量不断尝试。所以他一定要留在这里。 “不知道谢亦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十四岁的时候,自己把灵骨抽走了。”赵弋看着陆敛,平静地说,“我现在的灵骨,是自己用妖木装上的。” 修士的灵骨,长在凡人的脊椎骨的部位,但灵骨之于修士,却比脊椎之于凡人更加重要。失去灵骨的修士非但不可修行,也不能站立,只能躺在床上等死。 而赵弋却用木头代替了灵骨,这便是他交上的投名状。 陆敛从未听过谢亦说过这件事,此时听了方才明白,为什么连谢亦都喜欢叫赵弋为疯子。 “所以我要留下来,和你一起想办法复活他。”赵弋说。 陆敛盯着他看了一阵,没有回答。 赵弋没放弃,而是问:“你找了那么多人,难道就没有一点线索?” “……他在凡界的时候,曾经燃烧一半元神去庇佑一个凡间女子。”陆敛考虑片刻后,轻声说。 “所以?” “我拿回了那段力量,从中剥离出了他的元神和愿力。”陆敛目光放到谢亦的脸庞上,“那元神是被燃烧用来驱动愿力的,已经成为精纯的能量了,我试过很多次……它除了作为一个念想之外,无法作为复生之基。” “但是那个愿力却可以说是阿谢留在世界上最后的意念,他想保护那个女子的心……很强烈,或许……” “你想利用那段愿力去复活他?”赵弋打断他。 “是。” “你有病?”赵弋直接骂他,“愿力充其量只是他意志的片段,你用愿力复活他,最多复活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人。” 但那人却不会是谢亦。 陆敛却并没有生气,而是神色有了些变动。 哪怕是用愿力去“复生”一个人,都是现在除了陆敛之外任何修士都无法企及的一个境界,但是赵弋却能斩钉截铁地说出跟陆敛得出的一样的答案。 这时,一只猫从床下钻出来,跳上|床,然后趴卧在了谢亦身旁,时不时拿脸盘子蹭谢亦。 “那就只剩最后一种办法了。”陆敛说,他将赵弋推到一边,走到谢亦面前替他梳理被猫弄乱的头发,“我在渡心魔劫的时候,见过阿谢。” 他目光看向猫:“以这只猫的形态,陪着阿谢走过了最后一年。” 赵弋眸光一变:“你的意思是?” 他知道陆敛渡心魔劫是在谢亦死后。 “时光倒转。”陆敛吐出四个字。 既然他能在心魔劫的时候见到过去的谢亦,那为什么……他不能把谢亦从过去拉回来?! 此时,陆敛目光中透露的疯狂连赵弋都有些心惊。 ………… 眨眼间,百年过去。 陆敛一身玄衣雪发,从天之尽头的深处走出。 他脸色苍白,身上有不少深可见骨的伤口,而那些伤口却泛着金色的光,像是一条条锁链般缠绕着他的身体。 而赵弋在九条灵脉托举的宫殿外等他,见他这个模样,并不意外地说:“又失败了?” 陆敛微不可查地点头。 这些年,赵弋和陆敛都尝试了无数打破时间规则的办法。时光逆流,这是任何人想都不曾设想的事情,而他们等实行起来,才发现阻力究竟有多大。 陆敛花了百年,才勉强从毫无头绪到勉强摸到一些时间规则的尾巴,但是这种太过逆天的力量哪怕是“神”在它面前都显得无比渺小,连陆敛试图触碰些皮毛,都次次被重伤。 但陆敛和赵弋都不在乎,他们一个没把自己的命当命,一个没把对方的命当命,都往死里折腾。 赵弋也点点头,表示明白了。随后他毫不管陆敛身上的伤,只是低声呢喃一句“看来那个办法果然不行,不如换成……试试”。 …… 又是三百年一晃而过。 在某天清晨,宫殿里那躺了四百年的人,突然眼睫微动。 第19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19) 谢以宴睁开眼,看着距离他很远的宫殿天花板,只觉得身体沉重得厉害,什么都想不起来。 脑子空荡荡,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感觉让他有些难受。 他缓缓坐起来,不动声色地打量他所身处的环境。 这是一个很大的宫殿,宫殿的高度、构造、和精巧程度,都不是寻常的人力所能达到的。 而他身下的这张床也是奢华舒适至极,抛除床上的被枕不说,连这张床都不对劲。 这样看来,他在这里身份应该不低。 谢亦扫视这座宫殿,尽可能多得出一些信息,就在他看向墙角时,好像有团黑漆漆的东西向他过来。 那仔细看去,那东西竟然是一只黑猫。 那只黑猫看到他好像极度兴奋,飞快地跑过来,然后一个灵巧地跳跃,跳到了他的床上,抬着头对他喵喵叫。 谢以宴:“……” 什么鬼。 不过这只猫怎么感觉有一点点眼熟。 见主人没想记忆里一样来摸自己的头,小猫急了,一边喵喵叫一边用头去拱他的手。 这宫殿里养了只猫,看守的人是知道的,而且这只猫还是帝君的爱宠。但是却很少见这只猫叫得这么急切,它连被帝君带出去的时候都是恹恹的。 因此,在听到一连串急切地猫叫后,看守者不由走进来看了一眼,怕是不是殿内出了什么事情。 于是谢以宴一偏头,又看见一个穿着身白袍的男子走进来。 他们双双对视,谢以宴看着对面那个男人一阵瞳孔地震,仿佛表情都快要裂开了。 见他这情况,谢以宴都快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怪物了。 男人愣神半天后,仿佛是想叫他,却又不知道怎么称呼他,最后只是强装冷静地说:“您……您醒了?” 谢以宴:……不然? 但是在没搞清楚情况之前,他刻入骨髓的本能让他保持不动声色,因此他只是轻轻点头。 “帝君去天之尽头深处了,”说着他想了想时间,松了口气,“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您且先等等。” 谢亦没弄明白他说的帝君是谁,但还是点头。 “您……您需要什么吗?”男人看着他,十分紧张地问。 死了四百年的人突然活了,而且还是帝君放在心尖上的人,这事情放到谁身上都无法做到镇静。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去服侍这人,又怕帝君回来后嫌他自作主张而惩处他。 谢亦摇头,轻声说:“你先出去吧。” 男人看着他,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点头,退出去了。 等他走后,谢以宴自己缓缓下床,他发现自己穿着一身极其贴身舒适的衣服,衣服上的材质也一看就不凡。 他正想在这座宫殿里找些线索,突然听见脑中传来一道声音: “宿……” “你听……吗” 那声音原本很模糊,谢以宴扶着床,仔细听,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了:“”宿主你听得见吗!” 那声音奶声奶气的,听起来很急切。 听清后,谢以宴用下意识用心念回复:“听得清,你是谁?” 那声音听起来很震惊:“我是8823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很耳熟。”谢以宴说。 “你别急,我检查一下你那边的情况。”那自称8823的声音说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吭声,“你被拖到s028的任务世界里去了!而且还是你从前的身体,这具身体灵魂残缺,无法承载完全承载你的意识,所以导致你的记忆也出现差错了,你等着,我让总部修复一下!” 又过了一会儿,谢以宴的头突然开始刺痛起来,一股极其庞大的记忆洪流涌入他的脑海。 不过片刻,他再次完整浏览了自己作为“谢以宴”的那庞大而漫长的一生。 谢以宴记得自己之前是在主位面接受年终表彰。 他来快穿部多年,已经从新人王成为“大魔王”,积分高居榜首,断层第一,年年的年终表彰都有他,若非8823每年都想趁着这个时候去主位面玩儿——一到年末,主位面就热闹无比,各类活动也层出不穷——谢以宴其实压根懒得参加什么年终表彰,做任务难道不比参加年终表彰香吗? 参加年终表彰的快穿者们,是会暂停接任务的七天的,就算有任务,他们的任务面板也会是“拒接”的状态。 然而谢以宴却在上台领过表彰和奖励时,在无数宿主和系统的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想到这,谢以宴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在心里问:“8823,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不见之后,大家都炸锅了,现在整个总部都在全力排查你的事情,初步鉴定是任务世界的bug。” 谢以宴:“??什么鬼,这任务系统还能有bug??” “是的,而且还不止一个任务世界,我们无法探查清数量,但是能肯定的是,非常多,它们缠在一起,产生的力量非常巨大。就连总部都暂时没有办法把你带回来,只能利用我跟你之间的绑定来联系你。”8823说。 “……”谢以宴捏了捏眉心,他花了一点时间消化,随后突然想到什么,“你刚刚说,这是s028号任务世界?” “对,在这个世界里你叫谢亦,攻略对象是陆敛,你还记得吗?”系统问他。 “记得。”谢以宴记忆力一直惊人,哪怕在攻略完陆敛后又经历了无数个任务世界,也并没有忘记。 “那就行。宿主你再等等,总部这边已经动用了核心矩阵,马上就能推演出结果了!” 谢以宴等待一阵后,8823的声音再次传来:“宿主,算出来了!虽然还是无法查出你是怎么被拉到这个世界里去的,只能初步鉴定是攻略对象出了问题。但是这边推算出,只要你搜集任务对象足够的【虐渣值】,让虐渣值达到百分之百,你就可以利用这个能量跳出这个世界!” “虐渣值?”谢以宴挑眉,“这是虐渣组要收集的能量吧?” “对的,你应该是被主系统之外的力量带进了一个庞大的任务群里,虽然我们并不明白是为什么。” “啧。”谢以宴了解情况后开始了一阵烦躁。 s028,陆敛,他倒是有印象,但是他也记得这家伙已经被他攻略下来了,他完全没有兴趣再去面对一个已经被他攻略过的人去搜集什么【虐渣值】啊! 他原本都已经选好了等年终表彰结束后,他要去哪个任务世界了,专门给自己选了个长相和性格都很戳他的攻略对象,要不是8823求他,他连年终表彰都不想去,结果!被拉到了这里! 一时间,他对陆敛都有了怒意。 以往这些攻略对象再过分,他都不会有任何生气的感觉,因为他跟他们不是一个维度的事情,那些人根本无法实质性伤害到他,撑死了攻略失败,扣点积分。 感受到宿主的怒气,8823都有点紧张了,它小心翼翼地问:“宿主……那现在怎么办呐?” 谢以宴生气归生气,但是多年的职业素养还是刻在骨子里的,脑中把当初攻略这个s028任务世界的事情过了一遍,然后他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 他想到自己刚刚醒来时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状态,突然觉得“失忆”也挺好。 “先装失忆吧。”他对8823说。 “啊?为什么?”8823不解。 “陆敛把谢亦害得是够惨了,我现在去指责他,去扎心他,倒是轻而易举,估计虐渣值能涨得相当之快。”谢亦说。 “对啊,那不好吗?”8823更不解了。 谢亦笑了:“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打听,他们虐渣组任务最难的地方不是如何取得大量虐渣值,而是如何让虐渣值达到【百分之百】。” 如何把一个人真正虐得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那就是先让他拥有希望,再打入深渊。 ………… 陆敛每年都要去无数次天之尽头深处,但是每次都会尽量把时间控制在三天以内。 以前他这宫殿并不让旁人进来,他也不乐意别人见到谢亦。但是自从他经常不在这里,而赵弋也必须埋头钻研后,他也不得不派人来照顾谢亦。 这次,他照例在天之尽头深处三日而返,也跟往常一样,身上带着无数的伤口。身上有数不清的细长而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中闪烁着神圣又可怖的金光。 陆敛拥有绝强的自愈能力,就算身体化为齑粉,他也能瞬间重塑。但这些伤口却在他身上久久不散,如果有人仔细看,能发现他的伤口似乎在快速愈合,又被那金光再次割裂开。 这是一种相当痛苦的感受,那金光不仅在割开他的皮肉、骨血,也在侵蚀他的识海,他的识海中此时已经满是金色的暴戾能量,肆无忌惮地破坏着他的识海。 这种痛苦,换一个修士来承受万分之一,都会瞬间崩溃。 但是陆敛却承受了四百年,从他的面上也看不出任何的异色。 他如常地从天之尽头返回神殿,却见到自己派来照顾谢亦尸身的侍者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难道是阿谢的身体出什么事了? 陆敛神色一变,加快速度,瞬间到了神殿外。 “帝君!”侍者见他,激动不已,连忙说,“帝君,谢……谢公子他醒了!” “你说什么?!” 第20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20) 他明明没有成功,并且离成功还很遥远。 但是这人却说,谢亦醒了? 陆敛瞳孔一缩,顾不上去想真和假,去想为什么,只是疾步往内殿奔去。 但是就在快走进内殿时,陆敛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催动体|内的神力将身上的伤口强行愈合,然后心念一动,身上的血液都在空气中化为烟雾消散了,身上的长袍也瞬间恢复如新。 是的,他不是无法愈合这些伤口,只是强行愈合这些需要花费很多神力,但陆敛的神力从前还有更重要的作用,他觉得用来愈合伤口是得不偿失。而且身体上的疼痛能缓解一些他内心的痛苦。 他刚走进内殿,就看见谢亦站在殿内,神色迷茫,见他看了,又有些警惕:“你是谁?” 一醒来什么都不记得,还在一个陌生且巨大的宫殿里,谢亦又紧张又警惕。 他看见这个匆匆跑进来的男人,很高大,谢亦在男性里算是高的,但是这人比谢亦还高出不少。他面容极其俊美,容貌超越人对“美”想象的极限,但是他看起来却十分瘦削,那华丽宽大的玄底金纹的长袍穿在他身上却显得有些空荡。并且他身上最打眼的还不是这些,而是他那一头雪发,很长,垂至腰部,而且看上去像绸缎一样具有光泽,因此会让人看见时不觉得这是衰老而生的白发,而是天生的雪发。 他看起来整个人都有一种难以靠近的冰冷感。 这个男人好像很强大,明明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谢亦看到陆敛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他正警惕着,但是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比他更加……无所适从?谢亦见他直直地盯着自己看,那目光具有极强的侵|略性,他的一切都好像在这个男人面前无所遁形,又好像这人在用目光将自己拆吃入腹。 甚至他看到男人那双非常好看的眼睛,好像渐渐红了起来。 “……你是谁?”见男人久久没回答,谢亦又问了一声。 陆敛这才听见谢亦的问题,他刚刚看见谢亦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他想得快发疯、想了四百年的人,就这么活生生地站着,一瞬间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是死死地盯着他,恨不得将谢亦拆吃入腹。 而这时才听到谢亦的问题,他也才意识到—— “你不认识我了?” 对面的男人声音听起来很惊讶,又带着试探性的小心。 “我应该认识你吗?你看起来是很眼熟,但是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谢亦说。 他看见对面的男人神色一怔:“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谢亦轻轻点头。 那男人首先是怔了许久,随后眸光却越来越亮,然后朝他大步走过来,将他死死地抱在怀里。 男人过来的时候,谢亦下意识地后退想躲开,但是根本躲不开,因此就被男人抱在了怀里。鼻尖顿时嗅到一股说不清的味道,像冷冽的雪。 他有些不适应,但是却听见男人轻声说:“不记得了也好。” 不记得了也好,不记得了也好。 那些太过痛苦的记忆,那些全都由一个叫“陆敛”的人所造成的苦厄,不记得了也好。 从此以后,他会尽他所能守护他,一起创造属于他们的、只有美好的记忆。 那男人把谢亦抱在怀里好一会儿才轻轻放开,珍而重之地对他说:“你叫谢亦,答谢的谢,亦然的亦。” 谢亦点头,然后问他:“你知道我的名字,那你跟我是什么关系?” “我叫陆敛,是你的未来道侣。” 谢亦顿时双眼微瞪,满脸惊讶。他用手指了指自己和陆敛:“你跟我?未来道侣?” 男人点头,从他的面上看,他好像说的是一件寻常又早已既定、没有任何疑问的事情:“我是你的未来道侣,你也是。我们原本是要举行结侣大典的。” 谢亦神色惊疑不定,他花了一些时间消化这件事情,然后问道:“你说原本?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失忆,而我原本的身份又是什么?” 男人轻笑,并不急着将这一切和盘托出,而是先问他:“你饿吗?我让人给你弄些吃的吧。” 谢亦刚想摇头说不饿,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非常糟糕,让他想要尽快地先把情况和自己的过去的经历了解了。但是他还没摇头,腹腔就传来了一阵饥饿感。 他只能嗫喏着说:“那先弄些吃的吧,我们边吃边说。” 这神殿在天之尽头,距离昆仑主殿还有些距离,但是陆敛只是给了一道传音,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有一群侍女鱼贯而入,摆在殿内那用赤纹神木所制作的桌子上。 菜色相当丰富,殿内充满了各种异香,各种味道之间又不会互相串连,反而各有各的香味。谢亦虽然失忆了,但是潜意识里知道自己应该是个定力不错的人,然而在这一桌子菜前,口腔却也不住极快地分泌口水。 那桌子很大,但是男人却并没有选择坐他对面,而是坐在他身边,两人都坐在桌子的一侧,看起来有些不雅,但是这个一看便身份地位很高的男人却没有表现出一点在意。 “你很久没吃东西了,先喝点莲子羹开开胃。”男人说着完,侍女正要帮谢亦去盛莲子羹,但是却被男人轻轻拦下。然后男人起身给他盛了小半碗。 那莲子羹闻起来清甜至极,莲子看起来还金灿灿的,谢亦吃了两口,好吃得恨不得把舌头咽下去。 “吃慢点,还有很多。”陆敛说。 一碗下肚后,谢亦不仅觉得回味无穷,而且浑身还暖洋洋的,充满了说不清楚的舒适感。 他不知道的是,这是万年玉髓莲的莲子,具有非常庞大的灵力,但是它最出名的却是它温和至极的效果。它的灵气,能够使渡劫大能的修为都有所增长,但是温和得却是一个炼气期的人都能服用,能瞬间将那炼气期的资质改造成最顶级的,并且至少到达金丹境。 这极其逆天的效果,哪怕连渡劫大能都要抢破头才能得到一颗,去给自己家族最看重的后人,但是在这里却数不清多少颗都被谢亦囫囵吞下了。而且谢亦的灵脉还损坏了,这些灵气在他体内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除了改善一些他的身体情况,之后就会散溢了。 然后紧接着陆敛又给谢亦夹了各种菜,谢亦下意识都吃了之后,才反应过来:“别只顾着给我吃,你也吃啊。而且咱们刚刚不是说好了,边吃边说我之前的事情吗?” 说着他把陆敛刚刚给他夹得一整块看不出是什么鱼做的、但是整块都晶莹剔透的鱼肉推给了陆敛。 男人笑着接过,那好像谢亦不是给了他一块他自己给的鱼肉,而是什么绝世珍宝一样。 “你以前,是一名散修。”男人轻声说。 他的音色如冷泉击玉,听起来好听又微冷。 “但是你的天赋很好,你做散修,只是因为你想做。”男人说着,嘴角勾起一抹笑,仿佛想起了什么令他高兴又怀念的事情,“你喜欢散修那种自由恣意的生活,你二十五岁的时候,就成为了化神期强者。” 失忆的人大多是虽然失忆,但是一些最基础的常识还是记得的,因此他知道化神期代表了什么。 他双眼微睁,惊讶道:“我以前这么厉害?” 陆敛点头:“你很厉害,是非常非常有天赋的天才。” “那你呢?” “我是当时一个比较厉害的家族的少宗主,但我家在我十九岁那年遭遇了灭门之难。然后我逃到了西洲,被你捡到了。你对我一见钟情,收留了重伤的我。” 不是吧,一见钟情,这么羞耻的吗? 谢亦心中开始尴尬,而且听这个陆敛的意思,他当初至少已经二十多岁了,这陆敛才十九岁。 “我对你虽然不是一见钟情,但是却非常有好感。等我伤好了之后,你对我表白心意时,我发现我也很喜欢你,所以便答应了。”男人说着,转头看着他,神色温柔至极。 8823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出镜了:【这也太无耻太能编了,搞得你们好像两情相悦和和美美一样。】 谢以宴却没有感到任何意外,他安抚8823道:【我都说我失忆了,陆敛不编才奇怪了。你等着吧,他要编的地方多着呢。】 陆敛要编织一个美梦,这个美梦是他给失忆的谢亦的,也是给他自己的。 “然后呢?”谢亦问。 “我逃出来时被仇家重伤,灵脉俱断,你为了我,到处去找修复灵脉的药物。还护我修行,给我最好的资源。” “靠,我这是活菩萨啊!”谢亦咋舌。 陆敛笑了,眼底闪过哀伤:“对,你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后来,我修为也突破到了化神期,你和我一起回到东洲,当年的仇家还是在追杀我。我们一起御敌,一起死里逃生。你为了给我修复灵脉,抵挡仇家,受了很重很重的伤……又过了一年,我到了渡劫期,将曾经的那些仇家全部都杀光了。” “你是渡劫期啊,这么强?!”谢亦惊讶。 陆敛轻笑,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继续说:“然后我们一起来到了昆仑山,建立昆仑神殿,并且宣布我们的结侣时间。但没过多久,我的境界松动,将要突破渡劫期。” “!你要突破渡劫期?!渡劫期之上还真有境界?”谢亦更加震惊了。 “对,我当时就要突破渡劫期了,我在洞府中闭关,但是当时你的伤还没有,殿内却出了叛徒,乘机杀了你。” “!!!”谢亦表情都有些空白了,“你是说,我是被杀死了?” “对。”陆敛这点倒是没想着隐瞒,“你被杀了。但我突破渡劫期,成为了类似于‘神’的状态,并且我留住了你一丝元神,终于在四百年后把你复苏了。” “等等!”谢亦摆手,“让我先缓缓。你的意思是,你不仅是‘神’,而且还复活了我,而且我还死了四百年!” 每一个都够他震惊一年了。 “是。”陆敛点头。 他这点倒是没想着瞒着谢亦,昆仑帝君这四百年来都在尝试复活一个人,这点谁都知道,并不好瞒。 “日,我居然死了四百年……”谢亦一脸魔幻现实的表情,“而且我的未来道侣还是神……” 然而真正的谢以宴的内心却在接受8823的疯狂吐槽。 【草我这辈子没见过陆敛这么厚脸皮这么不要脸的人!!他居然把他跟白月光的结侣大典说成是他和你的!而且他把你的死全都推给了别人,他自己倒是清清白白了!!】 【yueyueyueyue!!我要吐了!!!】8823做出一阵阵干呕的架势。 以前做任务的时候都是系统空间跟着谢亦一起过来,然后系统呆在系统空间里辅助宿主。但是幸好现在8823本体还是只能呆在位面,本体没发过来,只能靠着和谢亦之间的绑定联系。不然它怕是要在系统空间里吐个天昏地暗了。 【别生气了,他越是这样,越合了我的心意。】谢以宴说。 他巴不得陆敛说的谎再多一些,编得再美好一些。 说的谎越多,过去遍得越美好,那想要维持这些美好的谎言就越是要花费庞大的代价,而它被戳破的后果……就越是难以承受。 第21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21) 最初的时候,陆敛去天之尽头深处,赵弋会等他的结果。但是四百年过去,无数次失败,和只有皮毛的进展,让赵弋也懒得去次次等结果了。他干脆就把自己关在他在这宫殿另一处开辟的洞府里,在里面自己不断钻研,从无数的古籍、试验中给陆敛寻找方向。而陆敛那边,等有进展了再来找他。 但谢亦醒了,显然就没有再研究的必要了,陆敛直接去把赵弋叫了出来,让他看看谢亦骤然复生,身体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虽然陆敛已经用神力探查过,谢亦的身体目前很健康,但是他还是想让赵弋看看,更加保险些。赵弋不到三十岁就突破到了大乘期,如今也早已是渡劫期巅峰,虽说论实力,赵弋是远比不上陆敛,但是在医术方面,赵弋已经彻底走到了极致。 “你说谢亦醒了?” 陆敛来时,赵弋正在往自己的手臂上注入某种液体,他手臂上还画着图案诡异的阵法。 “嗯。”陆敛点头。 “你成功了?”赵弋不可思议地问,不应该啊,陆敛之前尝试的那个方向,成功的可能性连亿万分之一都不到,他不过是想让陆敛去试试。 “没有,他在我回来之前就醒了。”陆敛说。 他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将这洞府唯一的光源遮住大半,他看着赵弋蓬头垢面,弓着背给手臂上画符的模样,蹙眉道:“你收拾干净,去见见他。” “我去见他倒是没问题,只是陆敛,你怎么确定那醒来的就是谢亦呢?”赵弋放下手中的细毫朱笔,抬眼看他。 见陆敛没有立刻回答,赵弋的声音变得轻而沉:“你我都清楚,那只是一具空壳。一个没有元神的躯体,跟木头跟铁块都没区别,那么他是凭什么活过来的?” “如果活过来的是什么你搞出来的复制品倒还算好了,就怕是被什么孤魂野鬼占了身体。”赵弋眯起眼睛,语气带上了危险。 “那就是他。”陆敛说,没过多解释,“你去见了便知道了。” “行吧。”赵弋站直身体,也没管自己手臂上那朱笔勾勒的血红图案,随意地把袖子拉下来。 陆敛看着他动作,凤眸微敛,又说道:“他现在失忆了,你到时候跟他说话,别刺激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赵弋动作一顿,随后神色变得有些微妙和诡异:“他失忆了?” “是。” “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 赵弋嘴角不自觉上挑,语气玩味道:“那我是该见见他。” 顺道听听,陆敛是怎么和那个谢亦说的。 赵弋也压根没怎么捯饬,他随手弄了个洁尘术,就跟着陆敛过去了。 这个时候,谢亦正在殿内和咪咪玩。 睡了四百年的主人终于醒了,咪咪也乐得不行,一直黏在谢亦身边。还不知道从哪里叼来了毛线球,在谢亦面前又是抱着毛球打滚,又是缠着谢亦,让他把毛球丢远,自己再去捡回来。 谢亦也乐意跟它玩儿,他看这只小猫也很眼熟得很,一见就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和亲近。而且都说养猫难,难哄得很,还对主人爱理不理,但是这只猫简直就是猫中小天使,不仅不难哄,看起来好像还在反过来哄他。 谢亦正在拿着一块糕点逗小猫,听见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转头看去,是陆敛回来了。 “陆敛,这只小猫之前是我养的吗,它好懂事好乖。”谢亦眉梢带笑地看向陆敛,问道。 见他这样,陆敛板了一路的脸也笑了起来,仿佛在踏进这扇门前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不存在一样:“它叫咪咪,是你之前养的猫。” “还真是我养的猫。”谢亦摸了摸猫的脑袋,“又漂亮又乖,我眼光真好。” 谢亦话音落下,赵弋才踏进门口,一进门,他看见谢亦,就彻底愣住了。 谢亦也注意到了这个白衣人,他的眼神跟先前陆敛看到他醒的时候一模一样,都是这种震惊后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般的眼神。 但是和陆敛不同的是,他看见陆敛时只有眼熟,他知道自己应该认识陆敛,但是见到这个人时却有一种本能的信任和亲近。 “这位是……”谢亦问陆敛。 “他是你的朋友,他叫……” 陆敛正欲解释,赵弋却径直向谢亦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 “我是赵弋,跟你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赵弋说。 那是一种玩笑的轻松中带着郑重的语气,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得谢亦脊背发寒。 他以前应该真的跟这家伙是很好的朋友,但应该也被这家伙吃得死死地,不然不至于一听他这种语气说话,他就隐隐有些后怕。 还没等谢亦回应,赵弋却上手捏起了他的脸,那手劲是一点都不小:“还真是你,我以为陆敛是等不下去了,随便把什么孤魂野鬼当成是你准备凑合着过了。” 谢亦:“……” 真的好熟悉,这种嘴巴毒的方式也好熟悉。 “他真要这么做我也不意外,毕竟他狼心狗肺的事情没少干。” “唔……”谢亦有些尴尬,他摸了摸鼻子,“你别这么说。” 当着人面说坏话不太好吧。 见他这模样,赵弋像是想起了什么,发出了一个短促的笑:“陆敛是怎么跟你说的?” “啊?”谢亦被问得有些奇怪,“什么怎么跟我说?” “他怎么说他跟你的关系的?你是怎么死的?”赵弋重复道。 忽然他感觉眉心一冷,想脱口而出的东西竟是说不出来了。 “我们,不是未来道侣吗?不是有人趁着他闭关的时候杀了我,然后你们花了四百年把我复活了吗?”谢亦奇怪地看着赵弋,同时心中也升起了一丝莫名的疑惑和警惕。 赵弋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什么声音,随后他被逗笑了:“行,陆敛,真有你的。” 陆敛给他下了禁言咒,只要陆敛不想他说什么,他就说不出来。 “他说的不对吗?”谢亦问。 看着他那双有些茫然的眼睛,赵弋说:“他说得对。你放心,这次有我在,不会再有人能伤你的。” “我闭关前我们闹了些龃龉,赵弋怪我没说。”陆敛补充道,他走到谢亦面前,在他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我很抱歉,因为那些矛盾,导致我没有保护好你……再也不会了。” 谢亦就算失忆了,刀口舔血的散修本能也让他注定不是什么傻白甜,赵弋那反应显然有些不对劲,而这陆敛也显然有什么事情要瞒着他。但是按照这陆敛所说,他都那么强了,有什么必要这么耗费心力欺骗他一个身上一点修为都没有的普通人?就算有什么利可图,也没必要直接说是未来道侣牺牲这么大吧? 因此他只是把这一份警惕抱有疑问,再默默放在心里。 随后陆敛让赵弋看看谢亦的身体是否有恙,赵弋拿起谢亦的手腕就探了一丝灵力进去。 而谢亦总觉得赵弋这把他脉的动作非常的熟稔,他自己看着也十分眼熟,好像这一幕发生过无数次一样。 见谢亦神色有些异样,赵弋平静地说:“你以前帮我试过好多次毒,而且最开始我学鬼门针法,没人试验,也是你当的试验品。哦对——” 他想到什么,耸了耸肩:“我拿到了天阶傀儡法,想把你做成半药人的时候,你死活不同意,我跟你说了好几遍可以恢复原状的,你也不同意,啧,真不够意思。” 谢亦:“……” 果真是过命的好兄弟……这能同意你才有鬼了吧!给你试药试毒还不够意思吗! 陆敛站在他们身后看着,看见他们身边再次升起了从前那种他插不进去的氛围,他嘴角的笑容有些淡了下去。 赵弋倒是检查得很快,没过多久他就站起身,对陆敛说:“没啥事了,除了灵脉还没修复之外,其他地方都很健康。” “先前我给他列过修灵脉的方子,但那是他给你修复的,而且那时候他还是个化神期的穷光蛋散修,所以材料用的都不算最好。现在对你来说修复灵脉是小事,我重新列一张方子,用最好的药,你没意见吧。”赵弋说着,也没管陆敛同不同意,就拿起桌上的纸笔唰唰唰写了起来。 “当然。”陆敛说。 不用赵弋说,他也会把最好的给谢亦。 倒是谢亦听到赵弋这么说,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开始若有所思。按照赵弋这么说,他真的给陆敛修复过灵脉。 谢亦醒来后,在这宫殿中呆了几天。这宫殿非常大,玳瑁梁栋,珠玑帘拢,说是璇霄丹阙也毫不夸张。而且灵气浓郁至极,就算是毫无修为的凡人走在里面,也只会觉得浑身说不出的舒适畅意。 但是却没什么人,他每天最常见到的人就是陆敛,其次就是赵弋和咪咪。而且再好的地方,一直呆着也没什么乐趣。如果真的如陆敛所说,他死了四百年,那就更该好好出去看看了。 听到谢亦跟自己说他想出去时,陆敛心中首先升起的是迟疑和不愿。他好不容易等到谢亦醒来,恨不得就把谢亦藏在这里,但是心里的理智也在极力告诉他,他亏欠谢亦的数不清,谢亦好不容易醒了,他更该尊重他的一切意愿。于是他同意了。 ………… 那个谢亦醒了! 这个消息不多时就传遍了整个昆仑山。 要问谢亦是谁,估计问遍整个修元世,也不会有几个人不知道。这四百年来,帝君一直在致力于复活一个人,为此他都很少在外界现身。听说他当初拿走九宗四殿的九条极品灵脉,是带到了天之尽头,帝君在天之尽头为他搭建了一座神殿,并且一直在天之尽头尝试复活他的办法。 帝君为了不放过任何能成功复活他的可能性,甚至还在三百七十年前,在虚空中一剑斩开一界,用以收纳亡魂,从此在修元世和凡界之下,又有了冥界。 这般开天辟地之举,初衷仅仅只是为了一个人,这如何不让世人震惊,也彻底将谢亦带入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但谢亦具体是谁?之前似乎甚少听过他的名字,于是有人四处打听,关于“谢亦”这个人,就渐渐明晰了。 原本是西洲的一个散修,但对帝君有救命之恩。 这些,昆仑山的人当然也知道,他们不仅知道,而且知道的比外界还多些。 四百年过去了,昆仑山的规模比四百年前那初建不久的规模要大上十倍不止,昆仑山已经成为了修元世所有修士的朝圣之地。而新来的人,都或多或少听老人说过谢亦的故事。 但无论是谁,除了那天之尽头里的帝君和一个疯子之外,没有人相信一个连元神都消散的人还能被复生。他们只当帝君是不肯放弃昔日救命恩人,于是在心中感慨帝君真是个重情之人,同时心中期盼帝君能够早日放弃这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比起已经元神都已经消散的人,这个世界显然更需要帝君。 然而那人竟然真的活生生地从天之尽头出来了,甚至和他复生的消息一起传来的,是帝君宣布要和谢亦举行结侣大典。 陆敛不愿外界对谢亦的复生有过多的关注,因此对谢亦复生的解释是,他找到了谢亦曾经留下来的一缕元神,并且借此复活了他。 众人一听,原是找到了元神,那死而复生对修士来说就并不稀奇了。他们的关注点很快就完全转到了后面那个消息上。 帝君居然要和那谢亦举行结侣大典,可那谢亦何德何能?就算救了帝君一命,但是帝君为了救他耗费了四百年和无数资源,已经是这人占了天大的便宜,他又何德何能成为帝君的道侣呢? 四百年对于修士来说并不算太过漫长,虽然现在昆仑多半为新人,但还是有很多老人记得,曾经玉瑾峰的峰主才是帝君的既定道侣。 玉瑾峰的峰主便是林瑾之,他如今也已是渡劫期巅峰,而且隐隐有突破的趋势,他已经被看做是帝君之后最可能突破渡劫期的人,昆仑山上下都十分爱戴他。 在他们看来,帝君的道侣就应该是林峰主,四百年前之所以要取消结侣大典,也只是因为帝君要救自己的救命恩人这才暂且放下,但没想到那谢亦活过来了,帝君的道侣也成了他。 就在众人这么想的当口,帝君又紧接着下了一道禁令:任何人不可在谢亦面前多言,更不可提及四百年前那不了了之的结侣大典。 他为此特地去见了林瑾之一面。 其实四百年前他就已经跟林瑾之说开了,他对师兄的情感,只是年少时崇拜和感激引生的仰慕和独占欲,但是遇上谢亦后,他方才知道何谓刻入骨髓的心悦和爱慕。 林瑾之对此的表示是,虽然有些遗憾,但是他对陆敛更多的是对师父唯一血脉的疼爱,真说道侣之间的那种喜欢,只是浅淡的。如今看到师弟找到了真正心悦之人,他也为师弟感到高兴。 而这次陆敛来找他,也是为了让他保守四百年前的事情,对此林瑾之欣然答应。 整个昆仑山罕见的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了,不仅要筹备帝君和谢亦的结侣大典,还要给谢亦寻找修复灵脉的药物。大多数的,昆仑宝库中都有,但有些确实是极其罕见的,而且专门用来修复灵脉,因此昆仑山也没有库存,要去外面搜寻。 这些外界的议论和纷扰,全都没能传到谢亦的耳朵里,他虽然从天之尽头的神殿出来了,但是主要的活动范围依然是在昆仑山的主殿里,主要任务是配合赵弋调理身体,把身体调理到最适合修复灵脉的状态。 到了外面,谢亦发现这陆敛好像还真没骗人,他真是突破了渡劫期,这昆仑山大多都叫他帝君,更有甚者叫他神主。 陆敛对赵弋好似十分警惕,基本上有赵弋在的时候,陆敛都会陪在他身边。而赵弋除了时不时阴阳怪气几句之外,倒是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话。 而谢亦心中的警惕也越来越小,因为他发现陆敛对他的喜爱真的一点都不像伪作的。平时对谁都面无表情,完全贴合一般修士对“神主”的幻想,但是对着他,那嘴角的笑容都很难下来,而且还特别粘人……对,粘人,虽然谢亦知道用这个说法去形容一个比他还高,气质冰冷的强大修士来说有些惊悚。 但是这家伙真就,挺粘人的。 而且他也越来越觉得陆敛的说辞很真实了,因为陆敛这张脸是真的完完全全长在他的审美点上。刚醒来时这种感觉还没有特别强烈,因为那个时候他最主要的情绪还是一无所知时的警惕,而且陆敛又高大又强大,而谢亦其实自认为是上位的,自然不来电。 现在仔细打量他的脸,发现这张脸确实每一寸都完完全全是他的理想型。而且按照陆敛的说辞,当时他对陆敛一见钟情时陆敛才十九岁,那就是个长得巨好看的少年,又柔柔弱弱地需要他帮助,不喜欢才有鬼了。 而这天,陆敛等赵弋走后,又神色自然地把谢亦拦进了怀里。 前些天他还是有所克制,只是有些手上的接触,最多就是亲亲他的额头,现在却逐渐肆无忌惮了起来。 谢亦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陆敛问道:“阿谢是不习惯我抱你吗,那换你抱我吧。” 谢亦看了眼陆敛那比他还高的身量,还有看似瘦弱实则骨架比他还宽的身材,陷入了沉思:“……” 其实吧,都不想。 他觉得自己的跟陆敛起源于一场美丽的误会,他可能以为陆敛是柔弱的小美人,然而陆敛并不是。失忆前的他可能对陆敛真的是真爱,看着他逐渐长得这么高大·攻气满满,也没有放弃,但是现在的谢亦失忆了,没了那些感情支撑,就算看着那脸很意动,但是看了下其他地方就不是很动得起来了。 总的来说他对陆敛还是挺有好感的,但还没到那份上……嗯,还需要培养培养吧。 谢亦不好直接推开他,只能随便找了个借口:“你腰间是有什么东西吗,有点凉。” 不等陆敛回答,谢亦直接往旁边坐了坐,然后做出一副侧身去看的模样。 原本看东西只是借口,觉得无外乎是些配饰或者乾坤袋之类的,但是看到东西时,谢亦却微微一怔。 “唔……这块玉佩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谢亦说。 陆敛把玉佩结下来,看着这块玉佩,他似乎又回到了四百年前的那场史无前例的饥荒,看到谢亦拖着病体,在沉思许久后将这块玉佩当了几斤粮食…… 看到他最开始从自己手里拿到这块玉佩时,高兴地挂在腰间,除了洗漱的时候,一刻都不离身。还在去见赵弋时特地的把腰间的玉佩炫耀给赵弋看,那时候赵弋投来的嘲弄的目光让陆敛都有些心慌,但是谢亦却毫无所觉,全当赵弋是在嫉妒。 想到有女修向谢亦表白时,谢亦玉佩拿出来给她看,跟她说:“谢谢你喜欢我,但是我已经有心上人了,这是我心上人送我的定情信物。” 那女修看着这块毫无灵力的凡玉,恐怕心里也是不解又气闷吧。 陆敛的喉咙有些发堵,但是他看见谢亦期待的目光,于是声音低而微哑地对他说:“这是你送我的定情信物,你说,把这个送给我,就是定下了,我们等事情结束了就办一场只有亲友的结侣大典。” 谢亦把这块玉佩拿过来,放在手里把玩。听完陆敛说的话,他有些心虚:“我送你这个当定情信物啊?……这不就是一块凡玉么,一点灵力都没有,就品相好些。我当时不会是随便敷衍你的吧……” 闻言,陆敛心里却一阵阵闷痛。 当初所有人都说这是一块凡玉,但谢亦依旧乐呵呵地当宝。可现在不再有记忆的谢亦,也能一眼就认出这只是块毫无灵力的凡玉。 从来不是谢亦笨,一个从尸山血海中踏出的年轻化神期修士,怎么可能蠢……他只是真的对那个陆敛,爱到了骨子里。 “你没有敷衍。”陆敛沉着音,缓慢地说,“这是你送我的,世间最珍贵之物,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得上它万一。” 陆敛把它送给谢亦,是敷衍和虚伪,而陆敛从凡界寻回这块玉佩,是一颗再也难复的真心。 它不配做谢亦的珍宝,但却是陆敛最珍贵的宝物。 【攻略对象陆敛虐心值:10】 8823:【好家伙,来了好多天了,可算上分了。】 【你这装失忆,搞分真的太慢了。】8823忍不住吐槽,【要是直接上去虐他,现在咱们至少搞到大半了。】 谢以宴在心里漫不经心地轻笑着和8823交流:【急什么?前期这些虐渣值好拿,当然只能放点平a,等到后期难拿了,再动大招。你前期大招用完了,要是还没满100,你不是得傻眼了?】 而他面上依然维持着“谢亦”的状态,谢亦听见陆敛怎么说,感觉又尴尬又动容。 随手送的一块玉佩被这人当宝一样放了四百年,是真爱无疑了。虽然还不能在现在给出同等的情感,但也不妨碍谢亦对陆敛开始心软。 如果陆敛说的都是真的,他在自己元神消散时都不放弃,为自己耗费了四百年寻找复生之法,这样的情感,他谢亦的确难以为报。 哪怕他现在的他做不到立刻爱上陆敛,但是也可以开始尝试去喜欢这个人。 ………… 转眼,又是两个月。 谢亦醒来两个月了,而陆敛对他照顾地无微不至,加之周围人都对他说帝君为了让他复生做出的种种努力,和陆敛那张好看的脸,这种体贴buff深情buff颜值buff,让谢亦对陆敛也有了很高的好感,说得上是喜欢,对将要举行的结侣大典也没什么抗拒了。 一开始谢亦听陆敛说要举办结侣大典时,内心还是拒绝的。无论他失忆前发生了什么,他失忆后都不记得了,骤然让他跟一个对他来说算是陌生人的人结为道侣,要是情愿才有鬼了。 但是他也知道对陆敛来说,是盼了四百年的心上人终于醒了,结侣大典也原本就是在四百年前就该办了,这时候谢亦要是因拦着他,就多少沾点不近人情了。 好在昆仑神主要举行结侣大典,对整个儿修元界来说都是大事,就算办得再怎么快,一时半会儿也筹备不好,谢亦原是打算徐徐图之,但是现在也没想着取消了。 他已经能把陆敛当做是自己的未来道侣看了,这好像并没有那么难。 这天,修复灵脉的最后一味药引——九转天星草,被门内弟子找到了,现在所有药材都被送往了赵弋那边处理。 冥界那边有些事物需要陆敛处理,因此这天陆敛罕见地不在谢亦身边。 虽然谢亦对陆敛也挺喜欢了,但是在喜欢天天呆在一起也会有压力的,陆敛难得不在,谢亦打算去昆仑山其他地方随便走走。 陆敛暂时还不准他下昆仑山,理由是他现在灵脉还没修复,无法修炼,只是一个普通人,哪怕派人保护他下山,也总有顾虑不到的时候,他不放心。 这理由非常合理,谢亦也不太习惯下了山还要麻烦别人处处保护,不如呆在昆仑山。 不过虽然在昆仑山里面逛,但谢亦也不可避免地身后跟着人——他的贴身侍女和陆敛挑选的保护他的修士。 谢亦只能全当他们不存在。 昆仑山风景很好,它一处连着天之尽头,一处连着凡界,在修元世又本就是难以攀登的天险,本就不是凡地。山中处处是飘云牵雾、苍翠交叠之景,凤栖于梧,蛟龙潜底,在这里也随处可见。 一路上也遇到不少门人弟子,他们见到谢亦都停下脚步、十分恭敬地鞠躬,谢亦虽然不太好意思,但也知道拒绝无用,只能昧着良心受了。 谢亦漫无目的地走进了一处演武场,身旁的侍女跟他解释,这是供给昆仑山金丹期以下的弟子修行的。 金丹期以下也只有两个境界,筑基和练气。才筑基和练气就能到昆仑,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天赋非常非常地好。若光只是单灵根都不够格,除了单灵根之外,至少要有极其特殊的道体或是极好的悟性。 谢亦听了咋舌,赵弋跟他说过,他之前也只是两灵根,能修炼得那么快全靠悟性和不要命。 他怀着一种看修元世未来大佬的目光参观演武场,走到一半时,突然有个不知道哪儿冲出来的少年站在他面前,指着他鼻子骂:“你怎么还敢来!都怪你,岑师兄为了给你寻药,灵骨都断了,师父说他这辈子别说修行,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只能卧床一辈子。” “岑师兄是无垢道体,他才二十岁就已经元婴巅峰了,师父说他有望五十岁之前成为渡劫期大能,你这种庸才凭什么让岑师兄为你牺牲!就凭你是帝君的未来道侣吗,但明明帝君原来的道侣是林峰主,你不过是挟恩图报,真不要脸!” 谢亦被他突然冲出来又是一连串的指责,都有些懵了。 而不等谢亦反应过来,他们周围原本都在专注训练的弟子们全都脸色一变,连忙上前拉住他,低声对他说:“你疯了吗?!帝君不是下了禁令谁也不能提帝君和林峰主原本……那件事吗!你现在被逐出昆仑都是轻的了,保不好小命都不保!” “那我也要说,明明只是个挟恩图报的庸才,凭什么还要在这掩耳盗铃!”那少年不服气地说。 而谢亦身后的那些负责保护他的修士也已经上前,用剑抵着少年。 少年的脸色发白,但还是一脸倔强:“你让他们杀了我啊,那也改变不了你挟恩图报的事实,帝君根本不喜欢你!” “休得无礼!”修士厉声呵斥,他正要有所动作,却被谢亦拦下了。 “你们别动手!”谢亦连忙阻止说,“不过是个小孩而已,只是说话不好听,也没伤到我,你们先退下吧。” “这……”修士们有所犹豫。 “退下吧。”谢亦再次强调。 于是这些人只能退到谢亦身后,但目光还是紧紧盯着少年,确保只要他一有动作,他们就能瞬间制服。 与此同时,他们心里都开始忐忑不安起来。帝君才离开一天,他下了禁令不准透露的事情却已经被谢公子知道了,这下他们都没好下场了。 谢亦却顾不得他们在想什么,而是对死死拉着少年的其他弟子说:“你们也别拉着他,我不会为难他的。” 弟子们也有些犹豫,但帝君一再嘱咐要把谢亦当做他来尊重,谁敢不敬必有重罚。他们作为弟子却不听从谢亦的话,已经算是不敬了。 因此他们也只能放开了少年。 “你刚刚说的,可以再说一遍吗?”谢亦半蹲下身,轻声问他。 少年原本已经做好了被大惩的准备,但没想到谢亦居然根本没为难他,他有些不自在,但语气还是不善:“说就说,说一百遍都行,帝君根本……” “不是帝君的事情。”谢亦却出言打断,“这个之后再说。你刚刚说的那位,你的岑师兄的事情,可以说说吗?” 见谢亦居然没追问帝君和林峰主的事情,反而最关注的是岑师兄,少年又意外又怔愣,随后他红着眼说:“岑师兄,为了给你拿那九转天星草,被人打断了灵骨……” “你说你那岑师兄才元婴巅峰,这么危险的任务,怎么会派给他?”谢亦皱眉追问。 少年抬手擦了擦眼泪:“因为九转天星草只有在天南秘境里才有生长,而天南秘境只有三十岁以下修士才能进入。天南秘境每十年开启一次,每次开启三个月,每次只会有一棵九转天星草,错过了这次就只能再等十年。” “这次的天南秘境在你醒来之前就开了,因为昆仑宝物巨众,看不上天南秘境,每次都只是当做试炼弟子的场所。因此昆仑山这次在天南秘境的三十岁以下的修为最高的人只有岑师兄,长老们就给岑师兄下了死命令,让他一定要拿到九转天星草。但那里除了岑师兄之外,还有不少卡着三十岁进来的化神期修士,岑师兄跟他们争抢天星草,不敌之下被生生打断了灵骨……” 少年说到这,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难过,呜呜地哭起来。 “哎,你先别急着哭,带我去看看他吧。”谢亦说。 “你去看他有什么用,灵骨断了的后果可比灵脉断了还大,为了给你修复灵脉都要耗费如此之多的代价,你是帝君的未来道侣,你可以,但岑师兄只是一个元婴修士,现在更是修为全无,早已是弃子了……”少年说着说着又要哭了。 谢亦有些无奈,但他还是轻声耐心地说:“真的可以的,我有个过命的兄弟,他曾经自己把灵骨抽出来,然后用妖木装上了,他现在都已经是渡劫期了。我让他去看看你说的岑师兄,他肯定能治。” 还好赵弋前些天不经意跟他提到过他的灵骨这件事,不然现在谢亦真的要被愧疚淹死了。 为了给他修复灵脉,竟然牺牲了一个前途大好的年轻人。而且看赵弋的意思,他修复灵脉也不是非要九转天星草不可,只是效果更好而已。就为这葬送了别人的修行之途,实在是没有道理了。 至于刚刚这少年说的,陆敛和那什么林峰主的事情……谢亦说心里没有疙瘩,那是假的,但是也只是先放在了心里,当务之急是这个姓岑的年轻人。 听到谢亦这么说,少年的双眼骤然发起光:“你说真的?你真有这么厉害的朋友?” “对啊,他叫赵弋,现在就在昆仑山上。”谢亦说。 “你是说赵弋尊上!”少年闻言更加惊喜了,“不愧是他,连灵骨断损都能修!” “原来他这么有名吗?”谢亦有些惊讶。 师兄的病多半有着落了,少年也不再苦大仇深了,他听到谢亦的话,鄙夷地看了谢亦一眼:“亏你说自己是赵弋尊上最好的朋友,连他什么身份都不知道!赵弋尊上的丹术和医术都是天下无双,人长得又俊,修为还高,不知道多少人爱慕他!” 少年还有句话没说,怕赵弋的人估计比喜欢赵弋的人还要多。 赵弋这名字,在昆仑山是能止小儿夜啼的程度。 “我还以为他这四百年来都宅在洞府里不出门呢,原来这么有名……哦对,那你们怎么不早点去赵弋?” “赵弋尊上是我们昆仑山的客卿,不管宗内事物的。而且我先前也不知道他能治疗断损灵骨的人,不然……我就算豁了一条命,也要去求他。”少年说到这,眼眶又红了。 “哎,你怎么又要哭了,挺俊一小伙子怎么是个爱哭鬼,别哭了,带我去见见你们岑师兄吧。” 第22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22) 少年知道岑师兄有救了,对谢亦也没有排斥了,心里还升起了很多感激和愧疚。他一上来就说这么过分的话,而谢亦身份尊贵,如果他真的跟自己计较,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但是谢亦非但不跟他计较,还要帮岑师兄治病。 他想起自己先前对谢亦的无礼和指责,脸颊开始发烫。 这时候少年心想,或许帝君要跟这人结侣并非是这人挟恩图报,他看起来……好像真的挺不错的。 而且,人也生得好看。 少年在谢亦面前带路,一行人一直往山下走。昆仑弟子一般都是住在山腰的,山顶都是长老、峰主住的地方,还有极少数的天赋极高的亲传弟子能得到住在山顶的殊荣。以前岑师兄倒是住在上面,但是自从受伤后,他跟废人也没什么区别了,自然也不会再让他住在上面。 “说起来,你一直叫他岑师兄,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呢。”谢亦看着前面步伐轻快匆忙地带着路的少年,随口问道。 “岑师兄全名叫岑子棠。”少年说。 “哦,知道了,那你呢?” “我叫阮池。” “那……阮小兄弟,你跟你师兄关系好像很好,是有什么渊源吗?” 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没走在前面了,而是走到谢亦身后:“你别叫我什么小兄弟……听起来怪怪的,就叫我全名就好了。” “岑师兄人很好,我们这一辈都很喜欢他,之前做任务的时候他还救过我一命。” …… 昆仑山很大,他们通常不是御剑就有其他神通,但是谢亦只是普通人,只能靠走。好在岑子棠虽说住在山腰,但也在主峰之下,并没有很偏远,路程在谢亦和少年的聊天中,很快便过去了。 阮池带着谢亦来到的是一处专门用来给低境界弟子住的居所,每人分得一个小院子。院子不大,装饰也偏朴素,虽然昆仑山揽天下珍宝于一宗,但是陆敛并不赞同让门下弟子奢靡度日,因此昆仑山的培养弟子的标准就是:昆仑山什么都有,但什么都不能白白享受,有能力者可以在此获得比外界更多的资源,但只会贪图享乐者在这里也什么都得不到。 尤其是对尚未成长起来的弟子,让他们过早的享乐,并非善事。 这里出入的多是筑基期、金丹期的弟子,少年一路领着谢亦走到最深处,在一个最偏僻,外表看起来也有些荒败的院子前停下了。 “岑师兄现在就住在这里。”阮池说。 谢亦皱起眉:“他怎么说也是因公受伤,怎么就让他住这里?” 说到这阮池也是又生气又难过,他低声说:“因为岑师兄断了灵骨,师父和长老都说没救了,一个连修行,甚至站立都无法做到的人,昆仑怎么会白养。功勋堂给了师兄一大笔灵石,准备过几日便把他送下山了。” 谢亦听了,也有些无言。虽然他没了从前的记忆,但是对修行之残酷的认知,也如本能般刻入他的潜意识里。岑子棠天赋高,又立了功,按理说怎么也不会亏待他,如果他受的是其他伤,哪怕花大代价,应该也会愿意。但灵骨断了在大部分看来跟废人无疑了,活人能救,死人最多赔偿了事。 他们正说着,突然听见院内传来一阵瓷器摔碎之声,谢亦和阮池连忙迈进院子,开了门,却看见一个白衣青年摔在地上,地上还有茶杯的碎片,和打湿地面的茶水。 阮池连忙上去把他扶了起来:“师兄,你没事吧?” 那青年看起来摔得不轻,但是被阮池扶起来时,还是故作轻松地笑道:“没事,只是口渴了想喝点水,没注意就摔下来了。” 青年的容貌俊逸出众,哪怕此时脸色苍白,唇色浅淡,也不减他的隽永。 阮池把青年扶到椅子上,看着对方无力的双腿,鼻头又是一酸。 曾经的师兄何等强大,何等意气风发,如今连喝口水都这般艰难。 他强行把这种酸涩的情绪压下,气愤道:“师父不是安排了人照顾你吗,他人呢?” 谢亦看见那坐在椅子上的青年摆手,脸上的虚弱不掩他的淡然:“来昆仑山之人,哪怕是当外仆,也没有不大志向的。跟着我一个废人能有什么前途,不怪他。” 青年的气度,连谢亦都忍不住在心中称赞,也更加为因自己的原因害得他如此而感到愧疚。 他拿过其他的没被摔碎的茶杯,倒了杯茶水,给岑子棠递过去:“先喝水吧。” 阮池一拍脑袋:“瞧我这脑子,听到师兄渴了我早该倒给你。” 岑子棠这才注意到门旁还占了个谢亦:“阁下是……” “我是谢亦。”谢亦说,看着青年惊讶和疑惑的神色,他再次点头,“就是你想的那个谢亦。” “原是谢尊上。”岑子棠说着,要起身给谢亦行礼,却又想起自己的身体情况,只能用双手准备给谢亦行个简礼,却被谢亦连忙拦下了。 “叫我谢亦便可,你如今这般,是由我而起,我给你赔不是还来不及,怎好意思你给我行礼。” 青年摇头:“怎能怪您,不过是子棠时运不济罢了。师父他们也想救我,但灵骨损毁,药石无医,怪不得任何人。” “你别这么说,灵骨毁坏并非不可救……” 谢亦又将赵弋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再次承诺:“你且放心,我一定会让他治好你的。” 说来很怪,如果有什么事情一定要陆敛帮忙,谢亦其实不太开得了口。但是现在他“慷赵弋之慨”,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不过想到赵弋说以前自己还给他试药试毒,谢亦又觉得没什么了。赵弋都敢开口让自己被他制成半药人,自己现在让他治个人算什么。或许以前,他们真的是过命到往死里损对方又会为对方赴死的程度。 哪怕岑子棠之前看上去淡然,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双腿已经不可救了,在无法改变的情况下,消沉和愤世嫉俗不能改变任何事情,但是现在又有了希望,岑子棠眼里也有了亮光:“您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我今日便让他来看你。你信不过我,总该信得过赵弋吧。”谢亦说。 才知道赵弋在这里名声大,他就直接扯出来用了。 “不,我当然信得过您……”岑子棠说着,再次诚挚地谢亦作揖,“尊上之恩,子棠无以为报。” “别这么说,你因我而伤,治好你也是我的责任。等下我让人给你换个地方,这地方太潮湿了,也没个照料的人,不利于你养病。” 阮池也听得高兴,他也连忙上前给谢亦行礼:“真的太谢谢您了,先前对尊上的无礼……” 见少年提到这件事,谢亦打断他:“那没什么,你也别放在心上。” 岑子棠闻言,看了阮池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但是并没有直接点明。 谢亦没再这里逗留很久,确定了情况后,他要早点去找赵弋,不然病越拖越久,他就不确定赵弋能不能治了。 找赵弋倒是好找,他最近就住在谢亦住的主殿,毕竟没过多久就要给谢亦修复灵脉了。 谢亦去跟他说明了情况后,赵弋干脆点头:“只是断了灵骨的话问题不大,我明日就去看看那小子。” 跟在谢亦身后负责保护他的黑衣修士听了心下失语,不愧是赵弋尊上,断了灵骨对修士来说比死了还可怕,在赵弋嘴里却是“只是断了灵骨”。 一通折腾下来,天色也渐暗了。 陆敛从冥界匆匆赶回来。 自从谢亦苏醒后,他恨不得时时刻刻跟谢亦在一起,若非考虑到冥界情况复杂,他肯定不会只身前往。就算是这样,他也只是处理了一下非他不可的大事后就匆匆回来了。 想到谢亦最近对他的态度转变,越发越亲近信任的模样,陆敛心下更是归心似箭。 一个活生生的,亲近他信赖他的谢亦,是他这四百年来梦中都贪心的妄念。 然而这次等他一回去,却好像有什么东西,超出了他的掌控。 “你知道岑子棠吗?”谢亦问他。 陆敛蹙眉,他其实并不太愿意从谢亦嘴里听到这些无关紧要之人的名字。 但他还是回答道:“是坤长老的徒弟,天赋不错。” 这四百年来,他很少管门内事务,但他过目不忘,又有能覆盖整个修元世的神识,哪怕没接触过,他也能记住门下弟子的名字。 “那他为了给我寻修复灵脉的九转天星草而断了灵骨,那些人因他灵骨已断,便将他视作废子,既不医治,也无人照顾。这事情你知道吗?” 陆敛却是没有听过这件事,因此只是摇头道:“未曾。” “应是坤长老和功勋堂擅作主张,我只知他们寻得了九转天星草,却并未被告知是何人寻、如何寻、又是如何处理。”陆敛说。 事实上,也并非坤长老和功勋堂擅作主张,陆敛却是懒得理会这些药物是如何寻得的,那人又是得到什么表彰和处理。他只需要拿到东西便可了。 但面对谢亦时,无论他心中作何想,他面上的耐心都是出奇得好。 虽然他此时心中已经颇为不悦,谢亦居然为了一个无关紧要之人来质问他,但他也明白谢亦的性子,再次解释道:“他们应是认为灵骨断毁便不可医治,这才擅作主张。那叫岑子棠的弟子,是为你受的伤,我断不会不管。我会寻人医治他的,阿谢你也不要为此太过上心忧虑。” 这样看来陆敛好似真的不知情,谢亦便没再问下去,而是摇头道:“我已经让赵弋去医治他了,你不用再叫人去了。” 陆敛神色微暗。谢亦醒来后,对赵弋的信任一直远超过他,这也让他十分介怀。 他知道自己贪心不足。谢亦不再的时候,他只盼谢亦能回来,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也无论回来的谢亦是否恨他。 但是谢亦真的醒来了,他又期盼自己能够跟谢亦回到从前那般光景,想要谢亦能够跟他两情相悦。 而谢亦真的有些心悦他时,他便开始嫉妒那些其他的占据谢亦视线的人,这个无关紧要的岑子棠如此,让谢亦无条件信任的赵弋更是。 但陆敛更知道,如今造成他并非是谢亦最在意的人的原因只是他自己,无论他心头翻涌的恶念如何之多,他都不会对谢亦表露一分。 他正这般想着,却听见谢亦突然问:“但我今天还听人说,四百年前,你似乎要跟林峰主结为道侣?” “说起来,林峰主是谁?我在昆仑也有两月,竟是很少听到他的名号。”谢亦轻声问。 把岑子棠的事情妥善解决后,他也终于能把自己的疑惑摆上来问了。 第23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23) 其实谢亦自己都没想到,在听到阮池说那些话时,他自己的心脏就突然闷痛了一下。仿佛在很久以前,他曾经有过与此有关的,很绝望的情感。 而陆敛在听到谢亦的问题,他修长的手指骤然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敛下眼眸,将目光中那抹狰狞可怖的神色掩住。 谢亦听见陆敛语气如常地问他:“阿谢是从何处听得的?” “你无需管我是从哪里听来的,你只需告诉我,这件事是真是假就行了。”谢亦一字一句,认真地跟陆敛说。 其实他醒了这么久,虽然陆敛在他面前装得很好,总是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但是谢亦也不是傻子,一个人能成为修行第一人,这人能是什么良善之辈?而且陆敛也没想完全瞒着他,他只对谢亦一人温柔又耐心,对待旁人时,说是冷漠都能算是好词了。 此时陆敛问他是谁将此事告知与他,那谢亦毫不怀疑陆敛得知后会对阮池下死手。阮池这小子虽然咋咋呼呼又没礼貌了些,但毕竟还是孩子,谢亦说什么都不能因此让他没了性命。 “当然是——”陆敛正要否决,可他抬头,却看见了谢亦那认真且难得严肃的神色。 “陆敛,我可以不在乎你从前喜欢过谁,但我一定会在乎你有没有骗我。”谢亦轻声说,“我不是那么不成熟的人,我不会在乎我的道侣曾经有过几段□□,因为两个人一起走下去本来看得就是未来。我只希望,如果你曾经骗了我,那就在此坦白。如果这时候你依然选择了欺骗和隐瞒,那等我发现后,我们也只能桥归桥路归路,道不同不相为谋。” 陆敛薄唇张合,一时失语。 他突然发现,哪怕谢亦沉睡了四百年,他多活了四百年,但在这段感情中,成熟的永远都是谢亦。 谢亦喜欢陆敛时,便全心全意地对他好,谢亦不喜欢他时,也能忍着疼一点点把陆敛从他的心里拔去。 而不成熟的一直是陆敛,他利用谢亦对他的爱慕,却又认不清自己的情感,等再也无法挽回时才明白自己的内心。 就像现在一样,谢亦如同四百年前一样喜欢上了他,他依然在以自己成熟的方式,包容这段感情,但……这一切也只是起源于一场欺骗。 “林瑾之,是我师兄,陆家首徒。”陆敛说,“但我未曾喜欢过他,那只是少时没认清自己的情感。” “那结侣大典呢,是真的吗?不喜欢他,还要跟他结侣?”谢亦似笑非笑。 陆敛拇指紧扣在食指的指节上,几乎要将自己的指骨捏碎。 他知道,自己还是必须瞒着谢亦,否则,当他知道四百年前那场未曾举行的结侣大典并非是他和自己,而是自己和林瑾之,那就算谢亦再包容,也不会再和他在一起。 此时,他明白这一切的问题在与,他和刚苏醒的谢亦说的是他和谢亦在四百年前有一场尚未举行的结侣大典。如果他并没有说这个,那现在就算谢亦知道他曾经和林瑾之有一场没有举行的结侣大典,谢亦也不会太过介怀。但是在他欺骗在先的情况下,谢亦得知自己所说的那场结侣大典其实根本不是他和自己,而是自己和林瑾之,那换成是谁,都不会接受。 但是陆敛也并不后悔,他太渴望能以谢亦的未来道侣自居,而且如果刚苏醒时他没有编造这一层身份,谢亦也不会再次喜欢上他。 失去他,和欺骗他,陆敛选择后者。 “跟师兄的结侣大典不过是谣言罢了。”陆敛浅淡一笑,“他们认为我跟林师兄都是陆家最后幸存的人,而且听了些风言风语,便以讹传讹,我没想到四百年过去了,这谣言竟然还在。” “我能信你吗?”谢亦问他,“我听到林瑾之这三个字,心脏就会闷痛。陆敛,我该信你吗?” 谢亦不知道,那种疼痛来源于他拖着只恢复到金丹期的修为和一身病体来到东洲,却听到昆仑帝君要与他人结为道侣时的心痛和不可置信;来源于他在昆仑山下一遍又一遍地低三下四地请求与陆敛见一面,但却始终只能对看不到尽头昆仑山驻足痴望的绝望;来源于他孤注一掷独闯昆仑,最后却被那白衣人斩于剑下的心死。 陆敛不知道林瑾之对谢亦的所作所为,但他却能想象自己当时宣布将与林瑾之结为道侣又拒见谢亦时伤他有多深,一想到这,他的心也密密麻麻地疼痛起来。 “再也不会了,阿谢,都过去了。”陆敛抱住他,贴在他颈间说,“我只会有你,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再让你心痛。” 他或许还是欺骗了谢亦,但是这句话却绝对不会有任何作假。他会用一切去守护谢亦,无人再能伤他。 说着,谢亦忽然听到怀中传来一阵闷痛声,谢亦连忙紧张地低下头看他:“你怎么了?” 他说着就要推开陆敛,看看究竟怎么了。但陆敛依然死死地抱住他,不让他挣脱这个怀抱。 他右手握着什么东西,递到谢亦面前,手指上还都是鲜红的血液。 手在谢亦面前张开,被血渍染满的手掌上,放着一颗似乎是晶体一样的东西,那东西整体呈现淡金色、但却剔透晶莹,里面好像有极其庞大的能量在里面流转着。神圣而强大,这是任何人看到这块晶体时脑子就会自然而然想到的感觉。 “这是什么?”谢亦声音疑惑中带着紧张,他意识到这或许是陆敛从自己身上的什么地方挖出来的。 因为陆敛之前的那声闷哼,和手上的血液,甚至谢亦现在虽然看不了陆敛腹部的样子,但是也能感觉又什么液体滴落到了自己手上。 那种灼热而带着强大能量的液体,几乎可以肯定就是陆敛自己的血了。 “这是我的神源。”陆敛的声音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沙哑,但谢亦又能听出他带的一种莫名的兴奋。 “它是我神力凝结而成的核心,如果它被毁了,我一身神力也会尽毁,甚至会反噬导致身死。”陆敛用一种平淡的声音诉说着。 谢亦:…… 所以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把它挖出来干嘛!而且它到底凝结在哪里啊?就这么挖出来没问题吗?? 不等谢亦说话,陆敛又说:“我把它给你,就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你,我的神力尽由你驱使。” 他轻声说,“如果哪天阿谢你对我彻底失望了,只要你随手一捏,它跟我都会化为尘埃。” 谢亦:“!!!”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给我干什么!万一我丢了被别人捡到了呢?!”谢亦急忙问,死活不愿意拿那块神源。 “没有任何人能靠近它,它只会庇佑你,也只有你能毁灭它。” 陆敛说着,将自己从谢亦的颈间抽出,面对面看着谢亦。 而这时谢亦才看到,陆敛嘴角已经挂上了鲜血,谢亦连忙低头看下去,发现陆敛胸口有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此时正在缓慢愈合。 那个位子,距离心脏也十分贴近。 而此时陆敛的脸上却带着笑。 谢亦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摇头道:“我不可能拿它……” “我已经取出来了。如果阿谢不要,我就把它扔了。”陆敛看着谢亦,认真地说。 谢亦:“……” 自从醒来后,他见多了陆敛温柔的一面,也能猜测到他对旁人冷漠的一面,但是这样偏执疯狂的一面却从未见过。 这时,他此前隐隐的怀疑和不信似乎都被这一招打散了,到了这个时候,谢亦再是多疑也无法怀疑陆敛对他的情感。修元世的最强者,唯一的神,却愿意将他的生命交到他手上,任由他决定他的生死。 陆敛对他偏执般的爱让他动容,陆敛的疯狂让他无暇顾及那些猜想。 陆敛拉过他的手,把那块神源放在他的掌心,又替他合上双手。 而谢亦的那只手都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就捏碎了,那就大发了。 看着谢亦这幅小心翼翼,如坐针毡的模样,陆敛轻笑。 等谢亦反应过来时,发现陆敛正按着他的后脑,一点点啄吻他的嘴角。 谢亦甚至还能感受到陆敛口中尚未散去的血腥味。 “我爱你,阿谢。” 我可以给你一切,但你不可以离开我。 只有这一点,不可以。 ………… 第二天,谢亦陪着赵弋一起去看岑子棠。 昨天谢亦吩咐下去后,岑子棠就换到了一处宽敞舒适的院子,还有两个人专门照顾他。 谢亦和赵弋来时,岑子棠正靠坐在床头,而阮池在喂他吃饭。 看见谢亦和赵弋,阮池连忙把手上的碗放下,对他们行礼。 行完里礼后,他看向谢亦的目光还满是兴奋和感激,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碍于赵弋在场,并没有说。 看来,赵弋在昆仑山果然淫威不浅。 岑子棠也是艰难地打算行礼,但是被赵弋按住了:“别搞那些虚的了,到时候加重了伤势,麻烦的还是我。” 他这样一说,岑子棠只能抱歉地对他浅笑,然后转头对谢亦说:“谢亦尊上的大恩,子棠必不敢忘。” “别这么叫,听得真的别扭。”谢亦说。 他跟赵弋,在昆仑都没有职位,但是赵弋明面上是“帝君的好友”,修为又高,地位当然也高。在没有职位,也不知道赵弋封号的情况下,他们直接简单地名加个尊上。对谢亦同理,谢亦是陆敛的未来道侣,理论上来说身份更尊贵,但结侣大典还没举行,举行了还能叫个帝后什么的,现在也只能名加个尊上。 反正就是表达个尊敬的意思,他们意思尽到了,谢亦听着却是尴尬。 第24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24) “其实算上真的活着的时间,我也不比你们大多少,现在也就是个普通人,你们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了,或者叫我阿谢也行。”谢亦说。 岑子棠闻言,看着谢亦,最后浅笑着试探:“那……阿谢?” 谢亦点头。 赵弋用神识探了探岑子棠的情况,又将手按在他的颈部感受灵骨的情况,然后说道:“灵骨几乎被人打碎了,你现在还能笑得出来也是挺厉害的。” 阮池心中一惊:“很严重吗?是治不好的意思吗?” “那没有,问题不大。”赵弋说,“就是有点惊讶,一般人灵骨要是损坏到这个程度,疼得见天哀嚎不止都算轻了,但这小子除了站不起来之外,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还能笑得出来。” 听到问题不大后,阮池松了一口气,随后又莫名地骄傲起来:“岑师兄的心性本来就出众,他是我们这一辈心性最好的。” “……”赵弋无语,“你嘚瑟什么,我又不是在夸你。” 岑子棠也有些脸红:“让尊上见笑了。” “谢亦修复灵脉的药材已经找好了,他的身体也调养得差不多了,两天后我会为他修复灵脉,大概要花几天。这些天,我也先给你调养身体,找齐药材。断灵骨比断灵脉麻烦,至少要调理一月以上,也刚好了。” 阮池听这胸有成竹的语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哦对,还有一件事,你这灵骨可修,也可重塑,你选哪个?”赵弋突然转头问岑子棠。 “……敢问这两者,有何不同?”岑子棠轻声问。 “修比较容易,也没什么痛感。重塑的话要把你体内碎裂的灵骨全都取出来,再替你重塑,整个过程会十分痛苦,而且有风险。”赵弋说。 而谢亦却知道,赵弋当初给他自己选择的就是重塑这一条。赵弋的天赋并不算好,他亲手把自己的灵骨抽出来,又用一截妖木替代了灵骨。此后赵弋每找到更适合的材料,都会重塑自己的灵骨,直到谢亦为他寻来了可随着境界而成长的神髓木。 那时候赵弋修为不高,医术也没有现在这般出神入化,换灵骨对赵弋来说都是一项不成熟的技术,除非找到可成长的神阶宝物,不然他的灵骨都需要不断替换,现在倒是不同了。 阮池一听到风险和痛苦,神色就犹豫了起来,谢亦看他那模样似乎巴不得帮岑子棠直接选择修复而非重塑,但岑子棠却没有过多思量,直接选择了重塑。 “修行之人,若有万分之一变强的机会,便不可放弃。一旦选择稳妥,那只会离道越来越远。”岑子棠说。 他这一番话说得谢亦和赵弋都十分认同,赵弋本来是因为谢亦开口才来帮他治疗,这时候,他看向岑子棠的目光都有些赞赏起来。 因为这就是谢亦和赵弋的求道之心。许多人求稳,依然能修炼到很高的境界,但是谢亦和赵弋却对此嗤之以鼻。对他们来说,只要能变强,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们就不可能会因为保命而放弃。 如果他们会,那他们连筑基期都无法突破,散修没有筑基丹,连突破筑基都要搏命。 ………… 谢亦去看了岑子棠两天后,就有挺长一段时间没去了,正如赵弋所说,他要修复灵脉了。 谢亦修复灵脉的时候,陆敛又将他带回了天之尽头的神殿,再次在神殿外布下无数强大的禁制。 赵弋为他修复,陆敛为他护法。 修复灵脉虽然比修灵骨容易,但也绝对说不上轻松。是一点点把坏损的灵脉割去,又强行接起的过程。这样的疼痛绝非一般人能承受。 修复过程进行了三天,谢亦疼得狠的时候,意识全无,疼得浑身都是冷汗,身体却被赵弋的灵力死死束缚住。陆敛心疼得手都在抖,他一遍遍搁着自己的手腕,喂谢亦喝下他的血,缓解痛苦。 而赵弋对此没有反应,仿佛没看到陆敛的动作一样。 一切结束后,谢亦躺在床褥上安睡,而陆敛却是抵着墙,强忍疼痛。 其实四百年来他企图破解法则,每次都受伤不浅,甚至好几次濒死,哪怕他作为神体,自愈能力惊人,也留下了暗伤。 他的识海,五脏六腑里,都在时时刻刻被那股狂暴的规则能量绞杀着,若非他一直用神力抵御,恐怕活不了几天。哪怕如此,他每时每刻也都要承受着剜骨之痛。 他全力为谢亦护法,又输送了大量血液,更是让体内正在抗衡的规则和本身的力量出现失衡。 他的情况,赵弋也知晓,但是他却并不关心,只是不痛不痒地问一句:“还能撑吗?” “死不了。”陆敛说。 听到这个回答,赵弋也就更加不上心了。他转头拿了条手帕给谢亦擦拭额上的冷汗,然后看着他颈间挂着的神源,目光划过一丝异色。 谢亦在三日后醒来,睁开眼睛时便看见陆敛守在他身边。 陆敛看到谢亦醒了,眸光一亮,他嘴角划开一抹笑意:“阿谢,你可算醒了。” 一醒来就被美貌暴击的谢亦愣了一下。 陆敛却直接倾身,蹭了蹭他的颈间:“你睡了三天,好想你。” “喵!”一只猫突然跳过来,把陆敛拱出去,自己独占了谢亦颈间的这个位置。 “……” 陆敛黑着脸看着独占谢亦颈间的黑猫。 黑猫扬起脸对他示威般地又叫了一声:“喵!” 陆敛直接把猫抱起来,走到离床一丈左右的位置,把它放下后,在它和床之间设了一道禁制。 于是谢亦就看见咪咪不断地朝他这边跑来,又不断地被结界阻拦,在结界上滩成一张猫饼。 谢亦:“……” 好在陆敛知道分寸,那结界不是像墙一样坚硬,而是带着一定的柔软度,哪怕咪咪全力冲过来,也不会撞得很惨,而是会像撞在弹簧里一样。 “你怎么还跟一只猫较劲?”谢亦无奈。 陆敛却说的很委屈:“你都睡了三天了,好不容易醒了,我想抱抱你,还要被这只猫搅合。” “……”谢亦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坚持不懈的小猫还是忍不住说道,“还是把结界撤了吧。” “那阿谢要给我点酬劳才行。”陆敛说。 “什么酬劳?” 谢亦话才问出口,陆敛就直接倾身吻上他的唇。 谢亦双目略微睁大。他醒来这么久,虽然陆敛一直以他的未来道侣自居,谢亦自己也逐渐接受,但这还是他们之间第一次亲吻。 陆敛的动作一开始还很轻柔,但后面却越发急切而贪婪,谢亦唇上传来刺痛和麻感,紧接着就被侵|入口腔,侵占、搜刮他口腔内部的每一寸。 谢亦只觉得舌根都发麻了,他拍了拍陆敛的手背,示意他可以停了,但是陆敛的动作却更加激烈了,最后他直接将谢亦压在了自己和床榻之间。 这个吻漫长得谢亦都缺氧了——他现在虽然修复了灵脉,但毕竟还是个普通人——陆敛在谢亦眼前开始有些发黑的时候轻拍他的背,谢亦还以为他终于要放开自己了,然而这货只是在引导谢亦呼吸。 一股股被转化成温和能量的神力透通过这个吻传入谢亦丹田,谢亦觉得肺腔终于多了些余地。 然而谢亦想要的是陆敛放开他,而非缓解呼吸——虽然这也很重要。但是他现在有种自己要被陆敛生吞活剥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敛的吻不再急切,而是用舌头轻轻地刮蹭谢亦敏|感的口腔上颚。 等他终于放开的时候,谢亦听见他说:“可惜阿谢灵脉才刚修复,身体还没恢复好……” 第25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25) 从前三界大部分的事务陆敛都是交给下面的人处理的,只有那种非他不可的事情他才会亲自处理一趟,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天之尽头闭关,寻求法则的破解之法。 没有谢亦,天下如何与他无关,但是谢亦醒来后,陆敛心心念念着跟谢亦长长久久,既然如此,他就必须要负好自己的职责。其实他倒是想一直跟谢亦在一块儿,但他也看得出来谢亦虽然对他有好感但是也不太适应时时刻刻都跟他在一起。 这天,北海突然有一极其强大的渡劫期妖物显示,不仅实力强大导致死伤无数,而且还给方圆千里都带来了极其严重的瘟疫。陆敛花了两天处理了这件事情后,匆匆赶回昆仑殿,回到主殿却发现谢亦不在。 问了人才知道,谢亦是在那个岑子棠那里。 之前谢亦专门为了岑子棠质问他,陆敛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岑子棠了。他虽然心中不悦,但也知道谢亦就是这样的性格,这种旁人因他而受害的情况他在心上是过不去的。 但知道归知道,他觉得让赵弋去帮他治疗,再给与补偿和奖励便可了,知道谢亦三天两头就去看岑子棠后,哪怕他知道谢亦是心里过意不去,但也觉得有些不快了。 他让门人带路,去了岑子棠的住所。 自从谢亦交代下去后,岑子棠居住的地方就从山腰处搬到了靠近山顶的一处长老规格的居所。 快到的时候,陆敛挥手,示意门人先退下。 以他的目力和神识,已经看到了院中情形。 其实今天就是岑子棠重塑灵骨的日子。谢亦虽然很激赏岑子棠那颗敢于冒险敢于进取的求道之心,但真的要到重塑灵骨的时候,他反而比岑子棠还要紧张。毕竟这事情有风险,赵弋说,一旦失败,他可以护住岑子棠心脉保他一命,但这灵骨可能再也接不了了。 谢亦自己紧张,却又怕岑子棠这个当事人紧张,影响治疗。因此从赵弋开始准备时就一直安慰岑子棠,阮池在一旁搭腔,岑子棠一直含笑听着,最后看着谢亦那紧张不已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他说:“阿谢无须为我忧心。子棠能有重塑灵骨之机,已是从前苦求不得的万幸,如今,纵使失败,也不过回归原点。子棠修道十数载,这点心性还是有的。” 赵弋听了,赞赏一笑,随后顺嘴讽刺谢亦道:“你听到没有,人家才弱冠,修行才十几年,你修行那么多年了还不如人家呢。” 谢亦习惯性呛了回去,随后对着岑子棠颇为不好意思地笑道:“子棠莫怪,毕竟关心则乱,你自己心境稳定就好。” 岑子棠闻言,一直浅笑的嘴角却是微微一凝,他知道谢亦的意思,毕竟谢亦一直觉得自己的伤是因他而得,他这般重情心善之人,在自己进行有风险的治疗时自然称得上是“关心则乱”。 但他明知道这一点,却依然忍不住为此心旌神摇,一时失神。 然而他的失神并为维持多久,就被一阵推开院子的声音拉回了现实。 屋内四人一同往门外看去,就见陆敛从门处大步走来。 阮池这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见到帝君,他入门十载,在此之前就见过帝君一次,还是在入门大典上。 第一次在万人之中见帝君时,他便觉得帝君的身影却浩瀚似巍峨山海,莫测如沉寂深渊。但是此时在这般近的距离见到帝君,他却觉得更加难以直视了,甚至他觉得帝君的神色比起那天来说,更多了一分冰冷凌然。 阮池只看上一眼便匆匆低下头,但岑子棠却与陆敛对视上了,似乎也看出了陆敛神色深处的杀意和警告。岑子棠脸色微微一白,但是却并没有露出其他异样。 他们之间的火药味谢亦倒是没看出来,这么久了,他对陆敛所过之处人人且敬且畏的情况有了充分地理解,此时也并未看出细微的不同。 阮池跪下行礼道:“弟子阮池,拜见帝君!” 岑子棠也艰难地想起来行礼,但是陆敛却摆手:“你灵骨断损,不必行礼。” “谢帝君!” 赵弋跟谢亦都没有任何动作,谢亦轻声叫了声“阿敛”,而且赵弋还微不可查地翻了个白眼:惹人烦的人来了就算了,架子还大,活该酸死你。 “他这是,要准备重塑灵骨了?”陆敛问道。 “嗯,就在今日。”赵弋低头倒腾自己的东西,随口说道,“大约要明日才能结束。” “这么久?”陆敛蹙眉,轻声对谢亦说,“咪咪在到处找你,不若我们先回主殿,明日再来。” 谢亦却想也不想便摇头道:“重塑灵骨有风险,我不放心,我还是留下来吧。” “阿敛你若有事,便先回去吧。左右这里离主殿也不算远,等我看到子棠平安,便回去。” 自从谢亦醒后,陆敛面对谢亦时都是带着惯常的浅笑,此时却是微微隐现了。不过粗神经的谢亦没看出来。 “子棠”“阿谢”,叫得都跟他和谢亦之间一样亲近了,再想到谢亦那句“关心则乱”,还有那岑子棠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陆敛心中的暗流就在不断冲刷他的理性。 但他面上没显露出来,反而在片刻后对谢亦笑道:“那我陪阿谢一起等吧。” 等岑子棠开始重塑灵骨时,赵弋把他们都轰出去了。 谢亦在院中的亭子里和阮池等了一天一夜,看着无数灵气朝屋内聚集,屋宇上方明灭不定,阮池紧张得浑身是汗。这些天,他跟谢亦已经处得很熟了,私心里把他当做自己很好的朋友,此时他想找谢亦说说话缓解心中的忧虑,但看到谢亦身旁的帝君,却又不敢去找谢亦说一句话了。 谢亦也担忧不已,眼睛一直紧紧盯着屋里的动静,陆敛将他的手握进自己的掌心,感受到他手中的冷汗,口中却柔声安慰道:“阿谢放心吧,赵弋说是风险,也不过是保守之说。他那人凡是精益求精,也未曾失败过一例。如今更是无需忧虑。” 谢亦还真的有些被他安慰到了,赵弋的疗法都是看似疯狂冒险,但最后总能成功,他认识赵弋这么久,真没见过治坏了……嗯?明明他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怎么会突然有这个想法? 谢亦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快恢复记忆了。 但是此时也不是想记忆的时候,谢亦也没多思,专心等岑子棠重塑灵骨结束。 等到第二天曦光初透时,赵弋打开门,对他们说:“行了,成功了,这小子恢复得很好,甚至化神壁垒也有被冲击的迹象,要不了多久他就该突破了。” “可以进去看看师兄吗?”阮池闻言,激动不已,一时间也顾不上帝君在场,连忙问赵弋。 赵弋挑眉,点头道:“可以,你们都可以去,不过他现在还在昏迷,你们安静些,不要吵到他。” 三人去屋内看岑子棠,他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但面色却比从前红润了许多,身上还隐隐充斥着元婴大圆满的灵力波动。 谢亦和阮池静静看着他,都没发出声音,怕吵到他。只见岑子棠原本沉静的面容突然变动起来,他睫羽微动,似乎睡得极其不安稳,口中还好像在说些什么。 阮池正想上前听清楚,却见岑子棠的双眼微微睁开,眼眸无焦距地看向前方,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很微弱,但在场都是修行之人,就连谢亦也在重塑灵骨后再次踏上了修行之途,因此耳力都远超一般人。 他们听到岑子棠轻喃着:“阿谢……阿谢……” 谢亦连忙应道:“我在。” 而陆敛在听清岑子棠所唤之人时,神色却是彻底沉了下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岑子棠涣散的眼眸似乎有了些许神采,他看向谢亦所在的方向,嘴角勾起了一抹灿烂至极的笑容:“阿谢……谢谢你……” 说完,他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是刚重塑完灵骨,体力耗损太多,精力不支,再次昏睡了过去。 虽然岑子棠睡过去了,但谢亦却在会心一笑后,认真地说:“是我该谢谢你。” 一个月相处下来,他也早就把岑子棠当做欣赏的朋友。他不仅脾气秉性好,求道之心也纯正,此时他将要在二十岁之龄晋级化神期,像极了当年的谢亦和赵疯子。 陆敛轻捏谢亦的手,对他说:“阿谢才开始重新修行,等了一天一夜了,身体也会吃不消,先回去吧。” 他说着,浅淡一笑:“咪咪也该等急了。” 谢亦看向赵弋,赵弋也对他摆手道:“回去吧,你才练气,也就比凡人好一点,别老把自己当什么大能使。” “岑小子这边,有我看着。”他看向岑子棠说。 谢亦展颜一笑:“那有劳你了。” “得了吧。”赵弋呛他,“有你这朋友,算我倒霉,没沾到什么光,麻烦事不少。” ………… 谢亦回去跟等了他一天的咪咪玩了一会儿,又跟陆敛一起吃了顿午饭,小憩午睡之后,突觉体内灵力涌动,他便去静室打坐起来。 昆仑山灵气的浓郁程度是外界的数十倍,而主殿又是整个昆仑的灵气汇集之所,寻常的炼气期在昆仑中,吃饭睡觉都能晋级。 更别说谢亦本身还是修行到化神期巅峰过的人,此时他虽然细节上不记得了,但是身体的本能却还在。而且他本身的天赋就好,陆敛和赵弋为他重塑的身体更是天赋奇高,灵脉一修复后就自发地快速修炼起来,从练气一层到练气九层,他只花了一个月不到。 等谢亦第二天再睁眼,他已经突破到了练气九层大圆满。像往常一样,他每次睁眼,陆敛都守在他身边。 见他醒来,陆敛笑道:“阿谢要突破筑基了,该拿回自己的剑了。” 第26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26) 陆敛带着谢亦来到了一个极其空旷的山洞。 山洞很高,目测至少有三十丈以上,明明没有多少光照进来,但山壁上却没有生出任何苔藓等阴生植物,石壁黑沉光亮,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寒铁般的质感。整个山洞都看起来森然而神秘。 谢亦一步步往山洞深处走去,山洞虽高虽大,但却并不算深,尽头处只有一个用相同石壁垒成的高台,上面静静地插着一把剑。 那把剑似乎已经在这里很久很久了,剑身上落了许多灰,没有剑鞘,就这么直直地插在石台上,剑刃也因落灰而黯淡无光。 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块被一个水平勉强过得去的铁匠随手敲打出来的凡铁。 谢亦站在它十丈之外,仰头看着这把剑,心头却像是被东西重重地击中了,他双眼微眨,几乎要淌下泪来。 “去吧,它在这里等你四百年了。”陆敛在他耳畔这样说。 谢亦怔愣着,身体却不自主地往前了两步,他神识回笼,飞身上了石台,伸手轻轻按在剑柄上。 一个名字从空白的记忆中呼之即出—— “求光。” 下一瞬,那把剑剑身开始颤动,幅度越来越大,剑身之中不断发出金石争鸣之声,在修行之人眼中,一阵阵强大的灵力波动在空气中如水波般一层层荡开。最后一道光芒冲天而起,击穿了山洞顶部,直直插入九霄之上。 一如四百年前一样,求光身上的尘埃寸寸抖落,露出那神物本体,光芒大盛。求光像是瞬间活了一样,那争鸣声不断传来,谢亦能清晰地从这把剑上感受到它喜悦至极的心情。 随着强光而来的,是极其强大的灵力从剑身涌入谢亦的体内,谢亦在瞬间中陷入了无意识的状态。 求光是谢亦的本命灵器,它和谢亦就是一体。这山洞便是为求光特制的,经过四百年的蜕变后,求光已经蜕变成了顶级神器,渡劫大能也无法挡下它的攻击。 如今求光再次跟谢亦建立本命联系,属于求光的能量也共享给了谢亦。 这也是为什么陆敛要等到谢亦筑基才带他来找求光的原因,哪怕求光对主人的力量极其温和,那汹涌的灵力也不是一个筑基以下的人能够承受的。 在灵力和剑意的冲击下,筑基期的境界壁垒不断地被冲破,筑基二层,筑基三层,筑基四层……筑基九层。 不知道过了多久,强光渐渐消失,而陆敛也把将欲倒下的谢亦接入怀中,已经再次认主的求光兴奋地围着谢亦不断打转。 陆敛有些担忧地看着谢亦,他双眼紧闭,冷汗从额角不断沁出。 让筑基期去承受这个求光的灵力还是太勉强了,陆敛探出神力不断帮谢亦疏导着体|内庞大的能量。 …… 谢亦只觉得不仅身体被塞进了一大团灵力,好像连脑子里也有什么东西在这种冲击下呼之欲出,但却始终被一层坚硬的壁垒阻挡着。 他似乎被无数光团包围,一些温暖而刺眼的东西,他在里面走了许久,终于在现实中醒来。 他睁开眼,看见陆敛关切的神色,谢亦嘴角勾起一抹笑:“阿敛,我好像快要恢复记忆了。” “虽然现在还想不起来什么,只有一些零星的碎片,被人追杀,抢灵气丹药,被赵弋下毒——这个狗比!!……还有你,但只能看清你的脸,记不得当时在做什么。但是没关系,我觉得很快了,过不了多久我就能恢复记忆了!” 他高兴地分享这个消息——这种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的失忆实在是太糟糕了——以至于没看到陆敛一瞬间苍白下来的脸色。 “我觉得我快要突破到金丹境了,但是一直被我压着。虽然你们说我以前是化神期巅峰,等恢复记忆后不存在心境、境界上的不稳固,但是我身上的灵脉毕竟刚刚修复,身体强度上还跟不上,先稳固几天比较好。” 听谢亦说到这,陆敛勉强点头道:“嗯。” “说起来,那把剑呢?我一看到它就好亲切,它是我从前的本命灵器吗?” “它就在这里。” 陆敛话落,一把剑凌空飞来,稳稳地落在谢亦面前,剑身还很人性化地向前贴过来,剑穗擦过谢亦的脸颊,像是在撒娇。 谢亦一下子便笑了,他把剑握在手里,低声说:“你是叫求光吗?虽然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但是一看到你就想到这两个字。” 求光居然还像人一样点了点剑尖。 陆敛见状,适当提道:“寻常神器道它这个境界,早就可以凝出剑灵了,不过求光却是一直没迹象。” 谢亦听了,也不惊讶,他跟求光再次建立本命联系后,似乎和它同呼吸同思想般,这种感觉很奇妙,但他也很喜欢。 “也许它只是想作为一把剑。”谢亦看着手中的求光说。 并非万物都想成人,哪怕人可以自如地行走,有最丰富的心绪。 求光只是想做一把纯粹的剑。 谢亦想到这个,嘴角露出浅淡的笑容。 陆敛告诉谢亦,他已经昏睡了三天了,谢亦心中一惊。他忽然想到,其实他在突破筑基的时候就准备去看岑子棠的,但是被去取剑的事情打断了,他也没想到这一取就是三天。 算算时间,岑子棠应该也醒来两三天了。 “我去看看子棠!”谢亦说着,就翻身下了床。他从筑基一层突破到了筑基九层巅峰,现在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陆敛这次到没跟他一起去,谢亦跑去岑子棠的院子,只看到阮池一个人在练剑。 “阮池,你岑师兄呢?”谢亦问他。 看到谢亦来了,阮池放下手中的剑,说:“天韵池开放,昆仑山得了三个名额,给了岑师兄一个,岑师兄昨天就出发了。” 天韵池是北海边上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天然福地,它也是每十年开放一次,但是每次只放出十个名额,以前都被九宗四殿垄断了。现在昆仑在修元世一家独霸,但倒也没有全占,自己留了三个后,剩下的七个从每年的试灵大会中选人。 天韵池能提升大乘期以下的修士的资质和实力,因此每次除了昆仑里的人之外,其他能去的人都是化神期大圆满。这个名额也因此十分珍贵,哪怕是在昆仑山中,也是第一次把这个名额给了一个元婴期弟子。 谢亦听完,得知岑子棠已经走了,有些失落。但他也知道天韵池是很难得的资源,应该是昆仑给他的补偿,对岑子棠的修行来说十分有利,因此也替岑子棠感到高兴。 模拟完这一心境后,谢以宴在心中轻笑道:【我就知道陆敛忍不了多久,只是把岑子棠送走,估计已经是他忍耐的极限了。】 8823搭腔道:【你也适可而止一点吧,你从岑子棠这边都捞了30点虐渣值了,加上之前的零零碎碎的,你的虐渣值已经五十了。再弄下去,我怕陆敛直接鲨了岑子棠。】 【放心吧,我有分寸,不会伤及无辜的。】谢以宴笑道,紧接着又说,【不过这个岑子棠……我感觉怪怪的。】 【嗯?】8823好奇,【哪里怪?不是挺好一人儿吗?】 【就是太好了。】谢以宴说。 而且也太工具人了。 他虽然是想找机会让人说出四百年前的林瑾之和陆敛的事情,但是阮池和岑子棠这把刀来得太快太顺手了。阮池倒是个好看懂的人,谢以宴跟他相处一会儿就会发现他是个表里如一的铁憨憨,倒是岑子棠……不太看得通。 而且岑子棠对他,显然是表现出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但是谢以宴并没有有意引他上钩。他演的“谢亦”要真是什么万人迷,也不至于混得那么惨了。 …… 岑子棠走了,谢亦专心巩固境界一段时间后,体/内汹涌的灵力再也无法压制,在陆敛的护法下结了一颗圆满金丹。 不知道是不是谢亦的错觉,他感觉自从他拿回求光后,陆敛粘他就粘得更紧了。似乎生怕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似的。 谢亦能感受到陆敛身上藏着一种极深的不安全感,他尝试安抚陆敛,按照他的想法,尽可能多地跟他待在一起,尽可能多地对他透露自己对他的喜爱。 但是这好像并没有什么用,陆敛那种隐蔽的患得患失般的不安始终存在。 不过虽然陆敛一刻也不想谢亦离开他的视线,但南疆却出了大事,那边同样有妖物现世,但却不止一只,而是从一道裂缝中成群结队地出现,境界还极高,陆敛要是不去,恐怕用不了一年半载,南疆就会沦为妖物的乐园。 因此陆敛不得不赶往南疆,但那边妖物盛行,他也不放心谢亦一起跟去,只能只身前往。 他走之后,谢亦有些无聊,每天除了修炼、去赵弋那边犯一下贱、去逗逗阮池之外,也没什么事情干了。真的无聊的时候,他也会逛逛昆仑, 昆仑山很大很大,谢亦逛了许多天,才逛了一点点。 有天他走到一片绿竹猗猗的地方,四处并没有围墙,他便走进去,转头却看到一白衣男人坐在亭子中煎茶。 那白衣人容貌极其出众,端的是一句“君子美无度”,谢亦毕竟是颜控,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谢亦,要喝茶么?”那白衣人突然唤道。 谢亦一愣,忍不住上前:“你怎知我的名字?” 白衣人笑了:“这昆仑山里谁不知道你的名字。” “也是。”谢亦摸摸鼻子,自觉在白衣人面前坐下了,“那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我是林瑾之。” 伴随着话落的,是一杯递到谢亦面前的清茶。 第27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27) 谢亦听到这三个字,心下就一惊。 林瑾之这个名字他可是一点都不陌生了,虽然陆敛轻描淡写地用“年少时曾经错把崇拜当爱慕”的理由搪塞过去,但是既然当初阮池拼死也要在他面前提到陆敛从前和林瑾之那不了了之的结侣大典,那足以说明陆敛和林瑾之的关系并非那么简单。 只是当初陆敛没说几句就把神源挖给他,一下子就把谢亦怔住了。感觉那时候再提这件事似乎有些伤人了。而且不管陆敛从前经历过什么,他深刻地爱着自己,这点谢亦也是能感受出来的。 因此虽然他没追问,但是这不代表谢亦心中没有疑惑。尽管他称得上是粗神经,但这个名字偶尔也会在他脑子里绕两圈。 他没想到居然就这么冷不伶仃地遇上本尊了。 谢亦一时间有些尴尬,虽然他对林瑾之的好奇都来自他和陆敛的关系,但是跟人家第一次见面,人家表现的态度还挺友好的,他也不好直接上去问那些问题吧。 于是他只能道句谢后,端过茶,先尝一口。 随后他眼前一亮,半是真心半是找话题地说了句:“这是什么茶?入口微苦清香而回甘,喝完感觉念头都通达了一些,好茶啊!” 林瑾之摇头笑道:“是我自己做的,不是什么好茶,你喜欢就好。” 谢亦听了,心想这林瑾之脾气也挺好的,人长得又好,听说早就已经是渡劫大能了,那修为也高,怪不得陆敛说他年少时错把对林瑾之的崇拜当仰慕。他要是有这么个师兄对他爱护有加,也很难不崇拜。 谢亦并非是小心眼之人,他看出陆敛现在对他的感情至深,便也不会计较他以前的经历,此时对林瑾之也公允地产生了些许好感。 林瑾之看着谢亦半天就说一句话,表情还不断变动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他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是想问我从前跟帝君的关系对么?” “阿。”谢亦被人戳中了心思,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不用不好意思,你跟帝君即将结为道侣,对那些传言有好奇是人之常情。”林瑾之说。 “那……谢谢林峰主的理解,我确实有些好奇,陆敛那边……我不好问,你可以说说吗——如果不方便的话不说也行,其实我也不是很在意这点。”谢亦谨慎地问,触碰到这类敏感话题,他也得措辞谨慎些。 “叫我瑾之就行。”林瑾之轻抿一口茶,语气温和地说道,“我很乐意地告诉你,毕竟我跟帝君本来就没什么,若是因此让你对他心里有隔阂,才是不善了。” “你应该也知晓,我的师父是帝君之父,帝君是我师父的独子,我年长他九岁,自然对他爱护有加。他对我有崇拜也有感激,他年少不懂情爱,便错把这种感激和崇拜当成了喜欢。”林瑾之把往事娓娓道来。 这几乎跟谢亦在陆敛那边听来的没什么差别,他点头,然后又问道:“……但听说你们曾经也要举办结侣大典?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还是觉得陆敛这又是跟自己又未完成的结侣大典,又是跟林瑾之有,有些奇怪。 林瑾之笑了:“很早之前的事情了,是师父他们还在的时候。后来陆家倾覆,这件事便搁置了。再后来他遇见了你,便也明白了自己的心。” “那你呢?”谢亦小心翼翼地问。 “我么……我就更谈不上了,当时心中没有恋慕之人,师父提了,我便无所谓有无地同意了。此时回想,还得感谢你的出现,哪怕心中没有恋慕之人,也不可轻率对待感情之事。” 8823:【……好家伙,这白月光段位也太高了!要不是当时上昆仑的时候他一剑斩断你金丹我都要信了!】 谢以宴:【是有点,而且我觉得他身上的秘密还远不止心机深沉这么简单,否则陆敛不至于四百年了都没怀疑到他头上。】 【你这么一说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人不会是大boss吧?!】8823隔着位面揉着自己的两条小细胳膊。 【段位高才好,是大boss的话就更有意思了。这个世界最好是暴风雨前夕,而非大团圆之后的欢喜花絮。】谢亦笑着对8823说,在8823懵懵懂懂的眼神中,单方面结束了和它的话题。 【但他为什么要替陆敛打掩护啊,还把他跟陆敛原先的结侣大典时间放到陆家灭门之前,完全打消“谢亦”的顾虑,这是图啥?】8823还在问,但谢亦却没有回他。 林瑾之许是说多了,忍不住轻咳起来。谢亦连忙站起来,想给他拍拍背,手刚伸出去一些又顾虑会不会有些冒犯了,只能默默等他咳嗽消下去后,关切地问他:“你没事吧?怎的突然咳嗽了?” 林瑾之可是渡劫大能啊!要知道按照赵弋和陆敛他们的说法,谢亦自己就算没死,生前巅峰也就是化神期。渡劫大能难不成还会风寒咳嗽么? 想也知道不会,谢亦心想,会不会是什么暗伤? “陆家倾覆那一日,我也被人伤到了根基,不过不碍事,也就是这样咳嗽会儿,或者身子冷些而已。”林瑾之摇头道。 “那陆敛没找人帮你医治吗?”谢亦问。 他跟岑子棠,一个断了灵骨,一个断了灵脉,这都能治得好,没道理林瑾之这病四百多年了还治不好啊? 林瑾之笑道:“帝君已经寻医师看过,但我这伤在内丹之中,想要至少便需先散功重修,我没魄力从头修起,所幸这伤也不算碍事,便没治了。” 谢亦半知半解地点头,林瑾之见状,又温声说:“听闻你灵脉修复方才月余,此时便已是金丹期了,还真是快。如今南疆大乱,帝君此去恐怕要些时日才能回来,你若修行上有任何问题,大可直接来问我。” 谢亦闻言,眼前一亮道:“真的吗?我正好有个疑惑,我今日练剑时……” 谢亦可不觉得向疑似情敌的人请教问题有何不妥,而且他觉得林瑾之这人挺好的,他又是颜控,这一通聊天下来对他的好感可以说是upup了。 林瑾之含笑听着他的问题,随后认真地讲解了一番,还拿出了他自己的剑给谢亦做演示。 平时谢亦修行上有问题,也会去请教陆敛,但陆敛他虽然自己都懂,但是不太会教人,谢亦去问了他也是一知半解的。但林瑾之不一样,他就像是刚刚从金丹期这个瓶颈突破上来的一样,讲解得鞭辟入里又通俗易懂,谢亦很快就听入迷了,念头通达后,一个问题被解决就立刻进入了下一阶段,产生新的问题。 于是等谢亦反应过来时,日头都快偏西了,他居然在这里跟林瑾之相处了一整天。 他看了看天色,不好意思地笑道:“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一天了。我先回去了,我那里还有只猫等我呢,你也早些回去吧,今天真是多些你了。” 林瑾之也跟他告别后,谢亦便走上了回主殿的路。 他没有注意到林瑾之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神色从含笑的澄澈,逐渐变成莫测的幽深。 ………… 林瑾之对谢亦的了解,远比谢亦自己以为的多得多。 就算是失忆前的谢亦,他见到林瑾之这张脸,也只会想起那昆仑山上一剑斩断丹田的白衣人。 但是林瑾之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关注谢亦了,从陆敛逃往西洲,掉在谢亦的宅舍开始。 是的,从一开始,陆敛的逃亡就在林瑾之的掌控监视之中。 更准确地来说,不仅是陆敛的逃亡,包括陆家的倾覆——也是他一手策划的。 当年陆家的人自认对林瑾之知根知底,林瑾之虽然天赋很高,但并非什么世家出生,甚至连“家”都没有,他只是陆家家主在游历时捡回来的孤儿。 但这些都是林瑾之特意塑造的假身份。他真实的身份,说起来,还是从前九宗四殿的领袖——圣霁殿的殿主。 他修行上千载,是当时的修元世最早突破到渡劫期的天纵奇才。哪怕是到了渡劫期,寻常人都仿佛到了顶点,再难寸进,但林瑾之却不同。他在渡劫期也能不断突破,但是渐渐地,他发现,无论他如何突破,无论他的实力比最开始刚进渡劫期时强盛多少,他都无法突破渡劫期。 他曾以为他才会是那个修元世数万年来第一个突破渡劫期的,但是他却发现这个桎梏居然如此之深,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仿佛都困在了“无人可成神”的诅咒里。 他在无数次的试图突破却失败后,心渐渐冷却下来,他开始思考,是不是并非他不够强、天赋不够好,而是有外力阻隔呢? 于是他放弃了埋头苦修,开始搜罗各种上古秘闻探究起来。那时候他已经是圣霁殿的殿主了,但是他对九宗四殿并没有什么归属之心,他只在乎自己的道。 经过漫长的探索、解密后,他终于发现了真相——上古大能相残,天崩地裂,神界已崩,规则残缺,无论他们再怎么努力,成神之路都已经断绝了!无人可在残缺的规则之下登神! 得知这个真相后,林瑾之一度开始绝望起来。对他这种人而言,告诉他没有前路的残忍程度毫不亚于直接杀死他。 颓败后,他也尝试过“如果是因为规则残缺,前路已断,那是否能靠自己补全规则,开辟道路呢”? 他为此也花费过无数岁月,但他发现他根本无法做到,因为修补规则,就必须要渡劫之上的力量,而想要拥有渡劫之上的力量,又必须修补规则——这根本就是个死循环! 在意识到这点后,他几乎要放弃了,但是某个偶然的时间,陆家进入了他的视线——这个每过数百年,就必然会诞生一位渡劫期大能的家族。 修元世被九宗四殿统治,而非家族,原因从根本上来说,就是没有人能保证家族能够长青,没有人能保证家族世代都会出强者。哪怕强盛几代千年,也会渐渐衰落。只有不靠血缘而靠势力的强大宗派,才能万世长青地保存下来。 但是陆家却是整个修元世的特例,数万年来,无论陆家中间怎么衰败,几乎每隔数百年,它就必然会有一位渡劫期的大能横空出世,以此保证陆家永盛不衰! 甚至有一次陆家都落魄到整个家族的最强者只是一个金丹期,沦为最最末流的家族,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也培养出了一位渡劫期大能,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在陆家进入林瑾之的视野后,林瑾之就开始致力于找出陆家背后的秘密,不得不说,九宗四殿的最高领袖这一身份实在好用,甚至可以说是整个修元界的统治者,几乎所有的资源都可以任由他调动。因此虽然陆家的秘密连陆家自己都说不清楚,但却被林瑾之在无数的古籍遗址中找出来了。 陆家的秘密,就是出在他们的血脉之上。 上古时期,成神者无数,渡劫之上还有无数境界,那时候的强者不是现在的修士所能够想象的,在那时候的一些真正的大能面前,或许渡劫期也如蝼蚁罢了。 大能相残后,四界倾覆,没有任何生灵活下来。如今的人类和万物,都是后来再次诞生的。但是谁也不知道,当时最强的大能,却留下了自己的血脉,在文明复苏后,他的血脉也苏醒了。 他的血脉不知道自己是上古大能留下来的血脉,只以为自己是孤子,但他拥有很强的天赋,他便是陆家最初的创立者。 大能的血脉本身就带着极强的力量,只是被大能封印了。随着代系的繁衍,血脉越来越稀疏,最后稳定为:每隔七百年左右,会出现一个纯正的带有大能封印力量的血脉。 只要血脉纯正的陆家人能打破那个封印,他就能借由血脉留下来的力量突破渡劫之上! 林瑾之考虑过帮助这一点拥有纯正血脉的陆家人突破渡劫期,然后让他修补规则的办法。但是这个想法很快被他自己否决了。一来,他尝试过修复规则,明白修复规则并非只是突破渡劫期那么简单,这只是门槛儿,想要真正的修复规则,其难度和代价都极其之大;二来,就算他能帮助陆家人突破渡劫期,但那时候那人的修为就远超过他了,他根本没有跟比他强的人谈条件的筹码。修行之人,都不是把希望放在别人的善心之上的蠢蛋。 如此一来,他最终敲定的方案,就是窃取此代陆家血脉纯正者的血脉力量。 也正好,那时候正是陆家上一代渡劫期大能降生的七百年之后,林瑾之考量过陆家上一代的渡劫期强者,发现他天赋还差了些。他没等一两年,陆家此代的血脉传承着降生了——便是陆敛。 他见到陆敛时心中便翻起了惊涛骇浪,陆敛的血脉比陆家上一代的渡劫强者要浓郁数倍,而且根骨极佳,哪怕没有血脉的支持,他也不会比林瑾之自己差,更别说他还有如此纯正的血脉力量…… 于是林瑾之给陆敛打下了同心蛊,而自己则是制造了一个渡劫失败身死的假象,把九宗四殿的担子扔给了别人,自己化身为一个叫做“林瑾之”的九岁孤儿。然后制造偶遇,让陆家家族收他为徒。 同心蛊是林瑾之在搜寻上古秘闻时,从一个残卷中学来的上古秘术。分为子蛊与母蛊,被下了子蛊之人,母蛊便可以掌控他的生死。最最重要的,是母蛊可以完全窃取被下了子蛊之人的力量! 这样解释起来,林瑾之的计划就很明显了,他在陆敛突破渡劫期时,把他的力量全部转给自己。 但是同心蛊有个缺点,它必须要保证被下了子蛊的人爱上母蛊的拥有者,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益。不然,能转移的力量就大打折扣了。但是这也并不算难,子蛊对母蛊有天然的亲近,被下了子蛊的人很容易就对母蛊拥有者产生好感,而且一旦产生好感,就不容易移除,随着时间的推移反而会不断地加深。 所以圣霁殿殿主化身为林瑾之,成为陆敛的大师兄。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陆敛的意志却非常坚定,无论他怎么努力,陆敛对他的好感始终都是淡淡的。 为了加深陆敛对他的好感,更为了让陆敛能够顺利突破渡劫期——陆家势力太过庞大,陆敛作为少宗主,修行之途太过一帆风顺,而顺遂的人生是很难诞生至强者的——于是他让从前留下来的暗部去通知九宗四殿:陆家藏着成神之机。 九宗四殿在他从前暗部的推波助澜下,又有“成神之机”这么个大诱饵放在面前,很快就对陆家发难了。 其实林瑾之想过在陆敛强大起来后,九宗四殿会在陆敛手上倾覆,但林瑾之压根不在乎。他眼里除了自己的成神之路,其他的人命,权势,都不被他放在心里。 在九宗四殿的围攻下,陆家被灭门了。而他也因为拼死送陆敛出陆家而在陆敛心中终于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母蛊在心口微微发烫,预示着陆敛终于“爱”上他了。 林瑾之很满意。 陆敛去了西洲,之后的举动都在他掌握之中。他没多管陆敛传送到西洲的位置,只是避开了危险的地方,但是他没想到,就是这一点点的不注意,居然让整个计划都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 谁能知道呢,一个化神期修士居然是个为美色折腰的蠢货。那个谢亦为了一张脸,就对陆敛掏心掏肺,而陆敛也在他的帮助下修为突飞猛进。 林瑾之应该高兴,因为陆敛的修为进步很快,离他的计划也越来越近,但是他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胸口的母蛊一次又一次的刺痛,需要他用自身的灵力压制才能强行压下,而这刺痛——代表着就是陆敛对那个叫谢亦的散修的心动。 刺痛一次比一次强烈,压制它需要的力量也一次比一次多,林瑾之都有些恐慌起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塑造了一个那么完美的、完美得让他自己的有些嗤之以鼻的人,陆敛也毫不心动,却会对这么一个粗鄙的散修动心。 于是在日常观察陆敛之余,他也开始关注起这个散修来。 看着看着,他发现这个叫谢亦散修真的有些特别——他的特别不在其他地方,就是在他的蠢。 林瑾之几乎想不明白,一个这么蠢的散修,是怎么修行到化神期的。 ………… 第28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28) 他想不明白,那谢亦跟陆敛从未相识,怎么就光凭陆敛一张皮相就哄得他死心塌地了。 陆敛在陆家覆灭那日灵脉被毁其实也是林瑾之授意,因为陆家的血脉都被封印住了,他查了许多古籍,最后发现破而后立是最好的激发血脉的办法。所以他让人废了陆敛的灵脉,但是他原计划是在西洲给陆敛另有安排,让他在自己的安排下修复灵脉,可他没想到这个叫谢亦的蠢货,一个散修就敢夸口给陆敛修复灵脉。 这散修还真有几分本事,居然真的能找来修复灵脉的办法,尽管这样,修复灵脉需要的药引也不是一个散修可以拿到的。但是他却眼见着谢亦居然真的为了陆敛拼命去寻。 陆敛缺任何东西,这散修都能给他寻来,为他寻药寻资源,为他保驾护航。以至于林瑾之在西洲给陆敛准备的一切布置一个都没用上。陆敛再随便给那散修一个笑脸,他就能乐呵好几天。 分明也是个二十多岁便突破化神期的天才,林瑾之自己年轻的时候也不过如此了。但怎么就偏偏这个谢亦这么笨? 但是他也见过谢亦面对敌人的那一面,全然不见平时的傻乐好糊弄的模样,面对外人的谢亦,把丛林规则下生存的散修的模样展现得淋漓尽致——他分明就是一个杀伐果断、刀口舔血的亡命徒。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居然能被陆敛一个毛头小子骗得团团转?究竟是一叶障目,还真的是为情所困? 陆敛突破化神期后要回东洲,那谢亦居然和他一起来了。被陆敛连累得无数次险些丧命,但林瑾之从未见他后悔或者退缩过。 林瑾之想不明白,所幸在陆敛要彻底修复灵脉时,谢亦又是渡灵又是强战大乘修士,重伤得只剩一条命吊着。这蠢货怕陆敛担心,只身回了西洲疗伤。 林瑾之知道,他那伤能活下来都是奇迹,如果想好个大概,至少要数年,而那时候陆敛肯定能报仇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甚至陆敛只用了一年!陆敛大仇得报之时,林瑾之催动不断挣扎的母蛊,以此淡化陆敛对谢亦的情感。其实母蛊已经撑得十分勉强,好在这上古秘术非常隐蔽,陆敛暂时发现不了,还能撑个三五年,而林瑾之只要等到陆敛突破渡劫期,便再无顾及了。 令他没想到的是谢亦居然拖着堪堪恢复到金丹期的身体来东洲寻陆敛了,他在昆仑山下苦苦地等,只为了见陆敛一面。每一次有人跟陆敛通报谢亦的求见,那母蛊就会传来越发剧烈的刺痛感。 彼时陆敛的修为已经高出他了,因此同心蛊的反噬就连林瑾之也快招架不住了。因恐在此处功败垂成,他暗中派人引诱谢亦山上,再让人以强闯昆仑为由堂而皇之地杀了谢亦。 他一剑斩碎了谢亦的金丹,几乎没想过自己会心软,直到挥出那指向心脏的一剑时,他却错手一挥,只斩断了他的灵脉。 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下手杀死他……但谢亦见过他的模样,也决不可再留在修元世。 他废了谢亦的修为,命人将他扔去凡界。其实他知道谢亦这样活不了多久了,但这样才是最好的,既然他下不了手,就让谢亦死在别处吧。 他偶尔也会看谢亦只身一人在凡界的情况,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防止事态有变。 他以为谢亦醒来后自杀,因为他看得出来谢亦跟他自己是一类人,他们行在求道的途上,此生要么寻得大道,要么死在半途。死在求道中,是死得其所。林瑾之想过,如果他是谢亦,被最爱的人背叛,毫无灵力、修为,拖着行将就木的身体被困囿在凡界,他会怎么样?……几乎想不到任何活下来的理由。 但他没想到谢亦却选择了活下来,他活得比那些蝼蚁般的孱弱凡人还要卑微,但他依然选择活下来。他收养了一只猫,和一个凡界农女相护慰藉,汲取也释放着人性的温暖。他的道断了,又似乎没断。 他最后才发现,自己和谢亦原来是求道之路上最背道而行的两个人。他永远都不会成为谢亦,但他的心却一次又一次被谢亦所触动。 他看着谢亦在凡界苟延残喘,艰难求生,他从未伸出任何援手。 最后谢亦孤身死在那棵树下。 林瑾之回过神时,已经从凡界带回了谢亦的元神,如一簇孤火般在他掌间明灭着。 等他拿到陆敛的力量,他可以再把谢亦复活,他想。 谢亦死后没几天,陆敛也终于要突破渡劫期了,他看着一重又一重的天劫落下,预示着他离这场筹谋了数十年的目标也越来越近了。 最后陆敛渡心魔劫时,他几乎以为是毫无悬念了,只等陆敛突破心魔劫那一刻就立刻催动同心蛊。 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陆敛突破心魔劫之时,母蛊却突然反噬,一大股汹涌而暴戾的能量将林瑾之瞬间重伤。 这伤得太重,以至于林瑾之多年都无法恢复。而且他也不敢让陆敛找来的药师治疗,怕药师顺藤摸瓜发现同心蛊。只能谎称治疗便需从头修炼,而他并没有魄力。 陆敛突破心魔劫后,林瑾之能感受到他原本还被同心蛊控制的“爱”已经荡然无存了,甚至突破后的第一时间还是从凡界带回了谢亦的尸体,如珠如宝地护着。 林瑾之怎么都想不通,明明一切大局已定,谢亦也早就在数日前便死了,为何陆敛却在渡心魔劫后突然挣脱了同心蛊的束缚? 其实连谢亦都是半推半猜地找到了通关办法。他其实能感觉到陆敛对他一次次升腾又熄灭的动心,但是攻略值却始终不涨,他猜测是有外物阻碍了陆敛的心动,但是却找不出来这个“外物”到底是什么。 既然找不出来,索性就不找了,使用道具让陆敛的意识夹杂在回溯的时空中,能最大限度地减少外物的干扰。这时候要是再不成功,说明这“外物”已经深入陆敛的灵魂了,那谢亦也没办法,就自认倒霉吧。 冥冥之中,陆敛的潜意识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因此心魔劫中,陆敛发现压制他的力量其实来自他本身,便是陆敛自己的潜意识在作祟:必须把那一层看不见的桎梏打破,必须把丢失了的东西找回来。 要是让谢亦知道林瑾之的布局,他估计要投诉到主系统那边了。这么坑的任务,谁能完成?要不是误打误撞成功了,简直无解啊!怪不得这ssss级任务通关后给了他一千万的积分! 同心蛊被破坏大半,陆敛对他那“感情”也荡然无存,林瑾之只能暂时搁置计划,等待机会。四百年来,陆敛每天都在尝试复活谢亦,林瑾之知道在没有元神的情况下根本是复活不了的,因此在默默等待陆敛放弃的一天,但是他没想到真的等来了谢亦的复生。 他也怀疑过这些谢亦是假的,是什么孤魂野鬼附身在了谢亦身上,但他去见了一面就确定了真的是谢亦——那蠢样四百年都没变。 于是他启动了自己的一枚暗子,岑子棠便是他的一缕神识□□。以岑子棠为谢亦寻药而断灵骨之由,让阮池说出当年真相,他以为能借此挑拨他们二人,然而却不知道陆敛做了什么,谢亦居然一点都不计较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不过林瑾之也并不失望,岑子棠不过是他布局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他本也就随意一试。陆敛对谢亦的情感能够冲破同心蛊的桎梏,又怎么可能轻言放弃? 而这四百年来林瑾之其实一直在做两手准备,当年同心蛊在陆敛渡劫时被重伤,这些年林瑾之一直在尝试修复。等彻底修复好之后,陆敛此时的力量早就比四百年前刚突破渡劫期时强了无数倍,就算陆敛对他已经没有感情了,就算他能转移的力量只有十分之一,也足够他突破渡劫境了。 想到这,他几乎算是放松了不少,不再插手陆敛对谢亦的感情,但看着失忆的谢亦又渐渐喜欢上陆敛,他却觉得有些碍眼起来。 …… 陆敛往南疆一区,便是一月有余。 谢亦往林瑾之那边跑得越来越勤,一个活了数千年的老怪物,想要让一个没什么记忆的人对他产生好感,可太简单了。 谢亦开始觉得林瑾之哪哪儿都好,光风霁月、梅胎雪骨,人又温和风雅,讲话总是不疾不徐、温声轻语的。谢亦在他的指导下已经一个月内就突破到了金丹中期了。 不过陆敛走的久了,他也有些想陆敛了,担忧他一去这么久,莫不是南疆的大妖很厉害?等陆敛回来后,他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问陆敛有没有受伤,陆敛看起来倒是一点事情都没有的模样,也对他摇头。他说只是事情有些棘手,但已经解决了,没有受伤,末了又问他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说到这谢亦就有些兴奋了,他笑着说:“我这段时间过得很好啊,你走后的没几天,我在昆仑山里面瞎逛,你猜我遇到了谁?” “谁?”陆敛问,心中隐隐升起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我遇见了瑾之——唔,就是你师兄。”谢亦说。 陆敛嘴角的笑意渐凝,看到他这幅模样,谢亦连忙道:“哎,你别紧张嘛。我又不是吃醋。” “瑾之人真的很好,他教我修行,还陪我喝茶下棋,要不然只有咪咪和赵弋陪我我都要无聊死了,而且咪咪是只猫,赵弋又天天呆在他的炼药房里。对了,我已经金丹中期了,这都多亏了瑾之!”谢亦眼睛亮晶晶地对陆敛说。 陆敛听出他真的没吃醋,也没有怀里任何事情,松了一口气,但是谢亦语气中对林瑾之的喜爱又让他有些莫名的不喜。 他只能勉强地接话:“那真的该好好谢谢师兄。” 然而谢亦这个人在察言观色上真的是一点天赋都没有,他完全没看出陆敛对林瑾之这个话题的倦怠,反而受到了什么鼓舞似的,更来劲了: “真的,瑾之人真的太好了。怪不得你以前喜欢他,我都快要喜欢上他了,哈哈。” 谢亦说这个,其实没想那么多。他看得出来以前陆敛很怕他知道陆敛和林瑾之那件事,他感觉可能是怕他吃醋。但是他谢亦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更别说现在还跟林瑾之成了朋友。他觉得多夸点林瑾之,就能打消陆敛怕他吃醋的顾虑,让陆敛高兴点。 但陆敛的神色却一点点沉下来了。 第29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29) 谢以宴看着陆敛逐渐沉下去的神色,他面上还是一副毫无所觉的模样,耳畔却听到了提示音: 【陆敛虐渣值5】 8823不禁感叹:【还会宿主你厉害,这都还没恢复记忆呢,虐渣值都快六十了,没恢复记忆还能顺带用白月光虐虐他,妙啊。】 【最绝的还是你上次跟他说自己快恢复记忆的时候,好家伙那虐渣值一下子就涨了二十,而且隔几天就涨一点,估计真的是一直记挂在心里,生怕你哪天恢复记忆。装失忆这招真的太妙了,攻略对象还会因为怕你恢复记忆而涨虐渣值,我现在感觉这虐渣值跟无中生有出来的一样!】 【宿主等咱们这波搞完,你干脆转去虐渣组算了,我看你在虐渣上面还是有点子天赋在身上的。】 谢以宴被8823这一通彩虹屁吹得浑身舒畅,但还是回他:【你说我被卷进了一个庞大的任务群里,等我搞完这波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呢,更别说我对虐渣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知道我现在虐渣是什么感觉吗?就好像我本来很喜欢一款口香糖,我嚼它的时候是很开心,但是我把它嚼完了吐了,现在居然还被迫捡起来继续嚼!这种感觉有够恶心了,你居然还叫我以后一直去嚼已经嚼完的口香糖!】 8823(呆滞):【啊……这样啊,那对不起,我不该这么提议。】 这么会有人宁愿当舔狗被别人虐也不愿意去虐渣呢?8823只能表示,宿主的爱好他不懂。 【嗯,乖。】谢以宴满意了,【等我回来后你申请主系统多给我点补偿就行了,我这可是因公出事,这积分可一点儿都不能少。】 “阿敛,你怎么了?” 见陆敛久久不说话,谢亦轻声问他。 “没什么。”陆敛勉强地笑了笑,然后对谢亦说,“师兄身体不太好,我们还是少去打搅他。” “阿,瑾之的身体是不太好,他经常咳嗽,那手还可凉。瑾之说他治疗的话就需要散功重修,所以他没治。我还是去让赵弋想想办法吧,不然这些小毛病说说是没什么大碍,但是一直这样还挺遭罪的。”谢亦说。 陆敛凤眸轻敛,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他手冰?” 这句话醋味熏天了,但是谢亦却好似一点没听出来:“挺明显的啊……他教我练剑的时候,手搭我手上,跟冰块似的。” 陆敛:“……” ………… “大晚上的,叫我来干嘛?我还有半卷书没看完。” 漆黑的密室里,无数金色的符文刻在墙壁和地面上,乍一看是静止的,细看之下却仿佛有光华流转。 “这什么地方?古古怪怪的,你大半夜不去陪那蠢货,把我交到这里干什么?” 赵弋一边从密室的门口走进来,一边吐槽。 半响,他才听到陆敛回他:“阿谢睡着了。” 这时,赵弋也走到了密室深处,他看见了倚在墙边的陆敛。 陆敛的模样让赵弋都有些惊讶:“你半夜发疯,搁这自残?” 之间陆敛胸前的衣襟上满是血液,胸口破开了一个大洞,甚至隐约可见中间那颗跳动的心脏,许多鲜血还在伤口处争先恐后地流出。 这么一幅景象,换成其他人早就活不成了,就算能活,也要疼得死去活来。但陆敛的神色却没有一丁点为此变化,他面无表情地将在自愈能力的作用下快速愈合的伤口上再次来了一刀,将伤口划开。 “我觉得心脏里面有东西,但是藏得太隐蔽了,而且我身体里现在还混杂着无数规则之力,更方便了那东西的隐藏。”陆敛说,“我自己找过几次,但都找不到,所以才叫你来。” 他这番话,换成赵弋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听到恐怕都会大吃一惊,但是赵弋却非但没有惊讶,还有一些了然:“什么东西,有明显的症状吗?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没有症状,至少难以察觉。”陆敛神色冷淡地说,“从渡劫突破后就有感觉,但是拔出这个东西会元气大伤,我当时不能让自己实力下滑。” 四百年来,他不计一切代价地提升实力,因为唯有提升实力才有复活谢亦的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明知道身上有块定时炸弹,在这个炸弹没到倒计时之前,他便当不存在。没有什么事情比复活谢亦更重要。 但现在谢亦醒了,他也必须要活下去,并且消灭一切可能的隐患。 他说到这,突然一抬头,看向赵弋,眸光依旧冷淡:“你早就知晓了,何必在此时装傻。” 是的,赵弋早就知道了。这四百年来,陆敛无数次被规则力量所伤,甚至有好几次濒死。虽然大多都是靠他自身恢复,但是也有一次是赵弋救回来的,也就是那次,赵弋发现了陆敛身上的不对劲。 但是他跟陆敛一样,觉得既然死不了,又何必救?他乐得看陆敛倒霉。有时候看着谢亦那闭着眼睛毫无声息的模样看气起来,他还会在给陆敛受伤时故意弄些加重疼痛的药物,不过陆敛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半点痛苦的神色,赵弋也有些自觉没趣。 此时,听到陆敛的话,赵弋一愣,随后笑道:“你都知道了?” 他神色轻松戏谑,没有半点作恶事被人发现慌张。 “你以为你那点手段能瞒得过我?”陆敛平淡地说。 他的确早就知道了,但是他对赵弋有一种特殊的忍让。以前,赵弋骂得每一句话,都生生扎在他心尖上,但是他却很少制止。因为他知道,赵弋是谢亦非常在乎的人,赵弋对他的报复,好像是谢亦对他的惩罚,能让他在过去数百年被愧疚和悔恨吞噬的时候,得到一点点的缓解。赵弋对他下药同理。 “不说废话了。”陆敛说,“我虽然没找到那东西,但也探查出了一些端倪,应是一种咒术或蛊术,这些东西你比较擅长,所以才叫你过来。” “你很早以前就发现了,应该也有研究。”陆敛又补充道。 “居然都被你说中了,我还以为我隐藏得挺好。”赵弋轻笑。 他确实在发现陆敛心脏里可能有东西的时候就开始研究,虽然他乐得看见陆敛倒霉,但如果这玩意儿致命,陆敛死了倒是没事,谢亦可就真的活不过来了。 “我发现那东西之后,就查阅了不少古籍,也仔细探查过那东西的情况。”赵弋说,“正如你所说,你身上拿东西应该是一种咒术或者蛊术,不过不知道出了什么原因,它现在很虚弱,不能把你怎么样。它好像跟你对谢亦的情感有关系。你想他念他的时候,就会疼痛,对么?” 陆敛点头。 这也是赵弋不点明的原因,他觉得这是一种对陆敛的惩罚——陆敛同样这么认为。 “这就会我知道的全部了,毕竟我以前也没有条件仔细探查你的情况。”赵弋说。 “这就是我把你叫来的原因。”陆敛抬头看向他,凤眸清冷。 赵弋向陆敛伸手,说:“那你把刀给我,我来看看。” 赵弋往陆敛的身体里探入灵力,陆敛身体中本来就是他的神力和规则之力在不断抗衡,时时刻刻承受着莫大的疼痛。此时又加入了第三种力量,他为了让赵弋的力量不被天地规则立刻绞杀,只能控制着神力阻止规则之力,疼痛加剧,脸色更加苍白了一分。 赵弋却很冷静,他一边探入灵力,一边还在陆敛即将愈合的伤口上又划拉一刀。 正如陆敛所说,他在这些旁门左道中的见闻可比陆敛多太多了,有了机会这么直面地探查,他也找出了不少端倪。 …… “应该是蛊术,而且是子母蛊,力量很古老,是一种上古秘术。” “蛊术,不是用来害人,就是用来控制的。你这看起来除了让你心痛之外,没怎么损害你,应该是一种起控制作用的蛊术……具体作用我还没看出来。而且比起我第一次探查时,它似乎恢复了不少。” “如果是子母蛊的话,找出母蛊是最快的解决办法,你尽量排查出下蛊之人。但是这人应该相当隐蔽,不易查出。得做好两手准备,你让人尽可能搜罗所有的上古遗卷,我可以试图找出这蛊术的由来和解法。” 密室里,赵弋对陆敛说着,此时,外面已经月落参横,天色将明。 陆敛听完,平静地点头,说:“天亮了,阿谢要醒了,我先回去,晚上再继续。” 说着,他催动神力,将胸口上的伤口快速愈合。 看着他走后,赵弋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复杂。 …… 谢亦恐怕是唯一一个状况之外的人了,他一觉被自家咪咪压醒。自从他醒来后,四百年来都没怎么变化的咪咪最近却越来越胖了,还喜欢趴在他胸口,得亏谢亦现在已经金丹了,不然换个凡人经常被这七八斤胖猫压,恐怕遭不住。 他一动,睡在他身边的陆敛也“醒”了,他神色不善地把猫抱到床下,冷声说:“我觉得还是让它睡在偏殿比较好。” “偏殿那么大,一只猫呆在里面多寂寞啊。”谢亦说着,揉了揉眼睛,“昨日瑾之说他晒了些新茶,让我今早去取,我等下要先去一趟。” 闻言,陆敛神色更冷了:“……茶而已,何必跑一趟,让吟霜她们去拿就是了。” 吟霜是他给谢亦安排的侍女。 “瑾之亲自做的茶,是瑾之的一片心意,让别人去拿太不好意思了。” “没事,我跟师兄说一声,你今天早上还要去试结侣大典时要穿的衣服,忘了吗?”陆敛笑着说。 第30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30) 虽然那天在陆敛的说法下,谢亦最后还是让吟霜她们去林瑾之哪儿拿茶了。但是陆敛拦得了一次,却没办法次次都拦住,谢亦还是隔三差五往林瑾之哪儿跑。 后来陆敛好容易让谢亦在主殿安分地呆了三四天,林瑾之又主动来找谢亦了。 毕竟是曾经对他有恩的师兄,陆敛也不好直接赶人,只能让林瑾之先进来。 谢亦正无聊地逗咪咪,听林瑾之来了之后,立刻就来了精神,神采奕奕地去见林瑾之。 “瑾之你怎么来了,我正想着明天去找你!”谢亦说。 林瑾之温和地说:“没什么,只是见你好些天没来了。” “嗐。”谢亦摆手,“别提了,陆敛不知道发什么疯,这几天总也不让我出去。” 陆敛:“……” 他拿谢亦没办法,只能把莫名的目光投向了林瑾之。 林瑾之神色很自然地跟他对视,微妙的气氛在殿内蔓延。 林瑾之很快收回目光,继续对谢亦说:“其实是你上次请教我的那个剑法,我这几天琢磨了一下,发现虽然上次教你的并没有错,但其实有更好的理解方式……” “真的?”谢亦是个剑痴,一听他这么说就更高兴了,拎着求光就说,“那我们去院子里练练吧,我这两天练到那一招的时候虽然能练下来,但是却是有些凝滞感。” 林瑾之也乐意,从善如流地就跟他到院子里去了。 陆敛沉着脸跟他们一起到院前。林瑾之先跟谢亦说了其中关窍,谢亦自己试着练了几次,但还是没到位,最后只能林瑾之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斧正他。 那双握着的手在陆敛看来格外的刺眼。 等谢亦渐入佳境后,陆敛对林瑾之说:“师兄,你先进来,本座正好有些事情要与你商量。” “什么事情?”正在练剑的谢亦回头。 “跟昆仑有关的一些事务。”陆敛说。 “哦哦。”谢亦一听,这事情跟他没啥关系,就继续练剑了。 林瑾之跟着陆敛进去,两人在偏殿各自坐下。 “帝君特地把我叫进来,所谓何事?”林瑾之问。 陆敛看着坐在他对面的林瑾之,一时间心念不断。 其实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自从从心魔劫出来后,对待林瑾之,非但没有往日的亲近和仰慕,而且反而更多了一层疏离,这种感觉,甚至更像是一种……排斥。 但是这种感觉太轻微了,很少有人会去分析并且量化自己对待某个人的态度,并且找出原因。所以陆敛也没有意识到,并且就算他隐隐有感觉,也会归类到是因为他从前以为自己喜欢林瑾之,弄清自己内心后就会下意识回避。或者,看到林瑾之也会让他加重对谢亦的愧疚。 不过不管怎么说,林瑾之都是他师兄,他和林瑾之是陆家仅剩的两个人,林瑾之还拼死救过他的命,甚至至今都还有病根。所以他对林瑾之也一向是尊敬的态度,哪怕如今是昆仑神主,他依旧把林瑾之当做他的师兄,给予他最高的待遇和尽可能的帮助。 他以为他跟林瑾之会一直这样相安无事下去,但…… “师兄怎么突然跟阿谢这么熟稔起来?”陆敛问。 “我还当帝君你是真的有事务跟我商量,原来是为这事。”林瑾之做出一副啼笑皆非的模样,说道,“老实说,阿谢这人……很难让人不亲近吧。” 他意有所指地说:“修行之人,要么没有狠劲,亡于半途,要么没有温情,抵终而冷性。我在昆仑上见过太多后者,在昆仑下见过太多前者,却独见过阿谢这样一个例外。” 侍女为他们沏茶,陆敛捏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 他当然知道谢亦有多么不同,但曾经的他用了谢亦的一生才发现他的好,可现在这点却被人毫不费力地发现了。 他以为哪怕他不喜欢师兄,也会把他当做师兄去敬重一辈子,但如今翻涌的妒意却让他胸口有些发堵。 “本座以为师兄会不喜欢阿谢。”他停顿了一会儿后,说道。 “怎么会。”林瑾之抬头看他,愣了一下,随后轻笑道,“你原来说的是那件事啊。但那都过去了,不是么。当年你分不清感激,我也分不清爱护,险些囫囵就定了荒唐。” 陆敛没有接着他的话继续说,而是用一双凤眸意味不明地看着他,那双狭长而凌厉的眼眸中涌动的是令人胆怯的打量。 这些天,他和赵弋一直在研究他被下的蛊术,每天晚上陆敛都会在自己的胸膛上挖开一条长长的伤口。甚至好几次,赵弋为了更加深入地研究,还曾经在陆敛的心脏上取过血、也取过肉。反正陆敛就算心脏被挖了也死不了。 这一切对寻常人来说是非人般的折磨,修士的自愈能力会加强,但痛觉却不会消失。但陆敛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吭半声,白天还像是没事的人一样跟谢亦相处,或是去处理事务。 心口一次次被切开,再一次次地愈合。 所幸这样的研究还是出了不少线索,至少赵弋已经确定了这个蛊的大致功用和陆敛被下蛊的大致时间。 ——这应该是一种子母蛊,它的功效,其实跟“控制”并没有太多擦边,准确来说,是“控制”着你把力量转移到母蛊那边。 ——它对你的情感好像会起一些作用,但目前并不明确到底是什么作用。 ——你应当是在幼时就被下蛊的,因此你在排查人选的时候,最好先将目标放在那些可能接近幼年的你的人……不过我估计那些人都没活下来多少了,查起来应该很好查。但这也只是可能,未必就一定是,只是提供一个思路。 有机会接触幼年的他的人,以前说起来可能很多,但是自从陆家灭门、九宗四殿被他屠尽后,还真是不多了。不过也有一些没被卷进这些灾厄和纷争的长辈。林瑾之……理论上来说也有可能。他九岁时被陆家家主收为弟子,那时候陆敛才出生没多久。 他其实很少怀疑林瑾之,虽然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不能以常理论之,陆敛也让人暗中调查过林瑾之。但结果都是没有任何问题,而且一个九岁的孩子也不太可能给他下蛊。包括陆敛之前认为谢亦被杀之时可疑,也让周序查过,那时候周序把林瑾之列为调查目标之一,也非常仔细地暗中调查过,结果还是没问题。 既然仔细调查过都没问题,至少林瑾之的可疑点已经排除大半了。等到陆敛调查过一轮后还是没发现可疑者,才会展开第二轮调查。 但……陆敛突然想到赵弋还说过的一句话。 ——这是子母蛊,如果你催动子蛊的话,母蛊那边也会有反应。但一来,这要求你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必须要非常地近;二来,催动子蛊对你也有害处,不能一直催动;三来,母蛊会有反应不假,但是反应的程度深浅并不能确定,也不能保证对方会表现出来。所以这个办法,只能暂且搁置。 陆敛看着林瑾之,调动着神力去冲击心脏——现在还是不能确定子蛊的位置,只能靠让心脏受损来引动子蛊。一时间心血翻涌,心脏的伤上加伤和规则之力让他心脏有些不堪重负,但陆敛没有半点停顿,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林瑾之。 林瑾之却看不出半点异样,反而疑惑道:“帝君怎的一直看着我?” 陆敛加大神力,但林瑾之却始终没有露出半点不同,最后陆敛将神力调回继续与规则之力平衡。 “无事,不过是一时之间有些晃神。”陆敛说。 “帝君莫不是吃我跟阿谢的醋吧?”林瑾之轻笑,“帝君跟阿谢的感情真是深厚,我不过是喜好阿谢的秉性,才忍不住亲近了些。若帝君不喜,我便与他少来往罢。” “天色也不早了,既然帝君无事,我便先回去了。”林瑾之说。 陆敛点头,让人送林瑾之出主殿,自己却目如鹰隼地看着他的背影。 林瑾之看似走得从容,连步履都没有任何一丝加快,但是他却并没有跟谢亦道别。 等他不疾不徐地回到自己的府邸,布下禁制后,胸前一股污血才猛然吐出,他的脸色也瞬间煞白。 ………… 正如林瑾之所说,从那天后,他确实跟谢亦少来往了。过了两天后更是直接宣布闭关,就算谢亦找他也没用。 谢亦虽然沮丧,但是结侣大典也将近了,他也有一堆事情要忙,索性就去忙结侣大典的事情了。 转眼间,两人结侣大典的日子终于到了。 这一日的昆仑恐怕比四百年前陆敛破镜时都要热闹。那时候陆敛闭门谢客,而这一次,昆仑上下对结侣大典却是重视无比,广邀天下修士大能,盛况非凡。 能被邀请来参加昆仑神主的结侣大典的,莫不以此为荣,无数强者大能献上各类奇珍异宝,唱词一天一夜也未曾停歇。 谢亦身着一身艳红的新袍,走过长长的阶梯,在无数人的瞩目和嘱咐中牵上了陆敛的手。 陆敛那双平日总是微寒而凌冽的凤眸,此刻却被这万丈灯火映得温暖至极,他牵着谢亦的手,目光中满是深切的喜悦。 半年前的他,还从不敢奢望,有一天他能够和谢亦站在这红绸上,以天地为证,结为道侣。 哪怕在这之前他没有哪一刻不再为谢亦会突然恢复记忆而惶惶不安,但至少在这一刻,他心中只有喜悦。而他也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放开谢亦的手。 谢亦看着他,嘴角也勾出一抹像是笑意的弧度。 ——陆敛,珍惜最后的时间吧。 第31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31) 结侣大典那天林瑾之也来了——作为昆仑山十二大主峰的峰主之一,和陆敛的师兄,这似乎并没有什么奇怪。 他对着陆敛和谢亦遥遥举杯,像是是在送上自己的祝福。 参加过这场大典的修士之后都说,以前从未见过神主笑,但这天神主的笑容却是一整天都没收过,让他们都感觉颇为受宠若惊。 心中也不由开始羡慕那谢亦来:看来神主是真心喜欢他,能被神主倾慕,从此仙道坦途,说是一日登天不为过。 被众修士羡慕的谢亦,原本还挺高兴的,毕竟也算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定终身了。然而等仪式结束,天色渐晚,被陆敛拉入内殿后,就不大高兴了。 ……说实话他以前跟陆敛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就是他们俩……谁上谁下? 更准确的来说,谢亦以前都没考虑过这档子事儿。他现在啥都不记得,只是觉得自己还算有些喜欢陆敛,也能感觉到陆敛非常缺乏安全感,又步步紧逼,谢亦才半推半就地答应下这么匆忙地和他结为道侣。 如果他认真思考的话,他潜意识里应该是觉得,虽然陆敛很强大,是昆仑帝君,是神主,但是他那么缺乏安全感,又经常患得患失。而谢亦自己虽然实力很弱,但一直代入的都是迁就、甚至保护陆敛的角色定位,然而…… 反正谢亦被陆敛压着吻到脑袋混乱之后,好像都顺理成章了,半个月没出这个内殿也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外人一点都没觉得惊讶,修士之间——特别是强大的修士之间,半个月可太正常了。 要不是谢亦撑着最后一口气对陆敛表达抗议,他这半个月还真不一定出得来。 “我才金丹,你是想把我弄死么?!”谢亦的声音几乎只剩下气音,但却听出了咬牙的情绪。 更让他生气的是,他居然在陆敛这张不是对着旁人时冷冰冰就是对着他笑吟吟的脸上看出了纠结犹豫的神色,气得谢亦忍不住拿枕头砸他。 然后陆敛才不情不愿地同意道:“好吧。” 早知道等阿谢境界高些再举行大典了……不过他确实也等不下去了。 “等阿谢境界高了,我们再补上。”陆敛在谢亦的嘴角啄吻道。 谢亦被这句话气得不行,还补上?他没找陆敛算账就不错了! 然而他现在没多少力气了,一有合上眼睛的机会,就立刻昏睡了过去。 虽然这方面两个人的意见不太统一,不过总体来说日子也算过得有滋有味,陆敛出了那档子事上,其他的都以谢亦的想法为第一准则。 对谢亦来说,这日子算是过得又累又充实,一时间竟然没注意到,他已经很久没见到林瑾之了。 再次见到林瑾之,是在结侣大典后的第四个月。 这天陆敛也不在昆仑。这一年来,似乎各方的灾祸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棘手。但是大部分消息都被昆仑封锁,而陆敛也很少让谢亦知道这些事情,所以谢亦对这些并不了解,只以为是陆敛惯常的事务处理。 谢亦刚从赵弋那边回到主殿来,就听见侍女说林瑾之来拜访他。 谢亦听到时林瑾之,顿时也颇为高兴,连忙走到会客的偏殿去。 “瑾之!感觉好久都没见你了。”谢亦走到门口处,看见那人白衣胜雪的身影后就忍不住说道。 “是我早该来见你了,但是被一些事情耽误住了。”林瑾之说。 谢亦连忙拉着他叙旧寒暄,但林瑾之除了最开始的那句话之外,之后都很少说话,只是带着浅淡的笑意,用一种莫名的神色看着他。 谢亦也渐渐的发觉到不对劲:“……瑾之,你是遇到了不高兴的事了?” 林瑾之勾唇摇头,轻声说:“只是突然决定要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谢亦问。 林瑾之没有回答,而是伸出手,好似有一缕金光直接钻入了谢亦眉心。一切发生得很快,金光的钻入更是猝不及防,等谢亦反应过来时,他只觉得浑身像火烧一般,脑子更是纷乱得不行,意识也在瞬间模糊了下去。 看着昏倒在座椅上的谢亦,林瑾之静静看了一会儿,身形渐渐消失在偏殿中。 等侍女们见谢亦久无动静前来查看时,才发现昏迷的谢亦,顿时大惊,连忙让人通知帝君。 …… 那缕金光其实是当年林瑾之从凡间带回来的谢亦的元神。 和陆敛从李柳柳那边拿回来的不同,那缕元神已经化作精纯的能量,但是林瑾之保存的却是拥有“谢亦”意识的元神。 这原本是想等他杀死陆敛后,再复活谢亦的,但是现在谢亦不知为何再次复生了,这缕元神似乎没什么用了。 林瑾之曾猜测,谢亦之所以不记得从前的记忆,就是因为他的元神残缺了,如果让这缕元神回到谢亦的识海,谢亦就能恢复记忆。但是他从前从没考虑过这件事,因为让谢亦恢复记忆,谢亦就会想起在昆仑山上,是谁一剑斩碎他的金丹。 而这件事一旦被陆敛知道,他所做的一切或许都会被陆敛顺藤摸瓜地找出来,不仅他的谋划会功亏一篑,被陆敛这疯狗盯上的下场也绝对不会好。 但是现在林瑾之却不再顾虑这些了。因为陆敛已经怀疑到他头上了。四百年前谢亦被人害死之后,那周序也盯上过他。执序峰的人跟陆敛一样是疯狗,若非林瑾之早在数百年前就布局了这一切,让他的一切都看起来有迹可循、天衣无缝,恐怕早就露馅了。 前段时间,他更是能察觉到陆敛用了许多暗部来调查他。那次陆敛在他面前催动子蛊,林瑾之为了压制母蛊的暴动险些重伤。但是这依然没有减轻陆敛对他的怀疑,随着陆敛调查得越来越深入,他的身份也就快要瞒不住了。 既然要瞒不住了,那就让谢亦恢复记忆又如何?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多一个会让谢亦恨上他的坏处,但是好处却是——它可以让谢亦恨上陆敛。 他实在是看厌了谢亦对陆敛那包容和喜欢,也看厌了陆敛整天得意又高兴的蠢样。他知道陆敛最怕什么,他知道陆敛每时每刻都在为谢亦是否会恢复记忆而寝室难堪,那么……为什么不帮他一把让他得偿所愿呢。 结侣大典上他们携手的模样真碍眼。属于陆敛的谢亦,哪怕对他有友情也毫无意义,厌恶陆敛的谢亦,哪怕再厌恶他林瑾之又何妨? 谢亦不知道,寻常修士不知道,但是林瑾之却是知道,这天下要大乱了。 当年他发现规则有缺时,就知道这修元世迟早有一日会出大乱子,甚至会走向灭亡,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会刚好就在这个时候。 天下要大乱,陆敛也顾不上他林瑾之了。为了谢亦,陆敛又必须去修补规则,等他将规则完善,再开神界之时,林瑾之的所有目的都达到了。 甚至他还在谢亦的元神中做了些手脚,等他登临神界,哪怕陆敛要报复他,也要顾全谢亦。 …… 林瑾之这算盘可谓是算得很精,毕竟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果这些谢亦是个快穿部的员工,他该怎么办。 谢以宴一开始确实是因为这具身体元神残缺才差点失忆的,但是没两下子就被系统搞定了,此时的失忆不过是装的。所以林瑾之就算把元神还给他,愿不愿意恢复记忆还是得看谢以宴心情。 甚至这缕元神进入谢以宴的识海后,就被系统拦截了下来。 8823:【这是宿主这具身体的元神,原来这缕元神居然在他那,不过好像被动了点手脚……我查查看。】 没过一会儿,它又气愤地回来了:【我就知道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没安好心!】 【怎么了?】谢以宴问它。 【他在里面下了咒,只要他神魂受损,你的神魂就会同样受损,他身死,你也死。】8823说。 【好家伙!】谢以宴感叹了一句。 【宿主你别怕,我可以把这个咒术抹掉。】说着8823就开始一通操作,没过多久,一缕灰雾般的东西就从金色的元神中飘出来,消散了。 【原来他把元神还给你,就是想借机下咒,这人的心太脏了!】8823义愤填膺地说。 【我倒不这么觉得。】谢亦若有所思、 他大致猜到林瑾之筹谋的是什么了,他打算,配合林瑾之一下。 反正他最近也在寻找着能让他顺理成章地恢复记忆的契机,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 陆敛听到谢亦突然昏迷的消息,就立刻赶回了昆仑。 吟霜他们说,是林瑾之来拜访谢亦后,谢亦才突然昏迷的。而且等她们进来时,殿内只有谢亦,林瑾之已是不见了。 谢亦躺在床上昏迷,赵弋说他并没有大碍,但神魂很活跃。 “你做好准备,他或许是要恢复记忆了。”赵弋说。 就这样一句话,让陆敛如坠深渊,脸色都青白起来。 赵弋却颇为高兴。他一直想帮谢亦恢复记忆,或是告诉他从前的事情,但是都被陆敛拦下了。他奈何不了陆敛,但是谢亦自己要恢复记忆,陆敛可拦不住。 这段时间,他虽然有时候也会觉得陆敛挺可怜的,但是赵弋这人的心比什么都硬,陆敛可怜,都是他自作自受。因为他可怜,就要让谢亦一直被蒙在鼓里,跟这个害死他的人一直在一起吗? 没有这个道理。 赵弋其实不在乎谢亦会不会跟陆敛在一起,陆敛是和四百年前那个白眼狼不一样了,但是,至少得是谢亦在知道一切的情况下主动选择的。 谢亦昏迷了两天,这两天,陆敛无时无刻不在恐慌和不安中。他整个人仿佛就轻飘飘地踩在行云之上,等待着最后的那一声宣判,决定他究竟是可以再站一会儿,还是彻底坠下云端。 两天后的清晨,谢亦终于醒了。 也睁开眼睛,似乎好一会儿才找到焦距,低声呢喃着:“我不是……死了么。” “阿谢……” 他突然听到一道熟悉而遥远的声音在唤他的名字,那声音还带着颤抖,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谢亦转过头,看见陆敛站在他身边。 他顿时皱眉,目光中尽是冷然:“你怎么在这儿?” 他的口吻对陆敛并不陌生,眼中却尽是冷漠和排斥,这一切都指向了唯一的答案,而这个答案也将陆敛彻底打入深渊。 谢以宴听到8823在他耳畔宣布:【攻略目标虐渣值20!】 【当前虐渣值:80。】 宿主冲啊!!就差二十了,嘿嘿! 第32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32) 不过8823也没有立刻让高兴冲昏头脑,虐渣值其实都是越到后期越难收集的,这跟人能承受的悲伤的阈值有关系。这也是谢以宴装失忆的原因之一,他要把陆敛的阈值拉回来。 “阿谢……”陆敛哑声唤着谢亦。 谢亦皱眉,眉间的厌恶更加浓重:“别这么叫我。” 他从翻身下床,看向陆敛的目光中尽是警惕。 但是很快,他的余光又瞥到了赵弋,眼前一亮:“赵疯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谢亦恢复记忆了,赵弋终于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他心情大好地朝谢亦走过来。 “听说你倒霉死在了凡界,尸体被这家伙带回来了,我就到这里找你……哦对,提醒你一下,这已经是四百多年前的事情了。”赵弋说。 谢亦心头一跳:“四百多年?那我……” 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此时又活过来,还以为是谁在他死后立刻就收集了他的元神把他复活了,但是现在居然四百多年过去了…… “我跟他尝试一起复活你,这四百多年来也一直在找办法。不过还没找到办法,你就自己活过来了。我也弄不懂是为什么。”赵弋耸肩,“或许是你命比较好吧。” “你……和陆敛?”谢亦拧眉。 赵弋的意思是这四百年陆敛都在尝试复活他? “对啊,我和他。”这点赵弋倒没想瞒着谢亦,事实上,他也只是想让谢亦在知道一切的情况下自己做出选择,这才是赵弋想要的。 “其实你早就活过来了,不过之前是失忆了,然后他说你跟他是未来道侣的关系……你们现在已经结为道侣了,你不记得了吗?”赵弋问他。 难道以前的记忆想起来了,醒来后的记忆又忘了? 听了赵弋这么说,谢亦的神色中满是惊诧。他倒不是想起了以前记忆后又忘了醒来后的记忆,只是以前的记忆对他的冲击太大,时间跨度也大,那种深刻绝望的情绪太过刻骨,盖住了那段记忆。 此时听了赵弋的话,那段被盖住的记忆涌上来,谢亦这才意识到,他居然已经跟陆敛结为道侣了,还跟陆敛恩恩爱爱地过了很久。 看他的神色,陆敛和赵弋都能看出谢亦是想起来了。陆敛绝望的神色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颤声说:“你还记得,阿谢。” “对不起,都怪我从前一叶障目,忘恩负义,害得你落得那般境地。但你我已是道侣,你想怎样要我偿还都可以,只求你——” “不要说了!” 陆敛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谢亦大声打断。 陆敛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眼中升起的那丝希望渐渐湮灭,只能默然地看向谢亦,等待他最后的宣判。那一头白发在此刻显得落寞又狼狈。 但是他只看见了谢亦眸中越发浓重的厌恶。 醒来后的一幕幕都涌入谢亦的脑中,他看见自己跟陆敛朝夕相处,看见他们在天地见证下结下道心誓,看见他们目成心许、“两情相悦”…… 谢亦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弯腰作呕,昏迷几日,胃里空荡荡,只能这几天喝下去的苦涩汤药都吐了出来。 陆敛本想上前寻求谢亦的原谅,见状也怔立在了原地,手冰冷得厉害。 谢亦扶着柱子,只觉得就算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了,那股恶心感还是久久不散。 最后只能干呕,过了许久才勉强把那种恶心感压下去一些,赵弋递给了他一张手帕,谢亦抽过来,面无表情地擦拭着。 他没有问赵弋为什么不拦着陆敛,因为从记忆里,他已经看出了赵弋数次想开口,却又被陆敛拦下。那个没记忆、不长心的谢亦察觉不到,但此时想起一切的谢亦只需要稍微回想一下就可以看出端倪。 他又想起了陆敛给他编的那些狗屁不通的谎话,想到陆敛说他一直对自己情根深种,而他不过是被恶人所害才会身死…… 太可笑了,也太恶心了。 谢亦又忍不住用手帕捂住口鼻,才勉强压下那种呕意。 “你为什么要编那些狗屁不通的谎?我们没有一起逃亡,我没有看着你大仇得报入主昆仑,更没有所谓的昭告天下而未竞的道侣大典——这一切,都是你跟林瑾之的,你忘了吗?”谢亦冷声问他。 此时可以说是他见过的,陆敛最狼狈的模样。以前无论是陆敛重伤濒死,还是被逼入绝境,他都不会有任何怯色。但此时他白发失泽,双眼发红,藏在袖口里的手都有些发颤。 看着陆敛久久不言,谢亦再次问道:“你为什么要怎么做?” “阿谢……”他喉咙发干,说得极其艰难,在做一场无望的自辩,“因为除了那些谎言之外,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爱的一直只有你,我无法接受你醒不来,也无法接受你不在我身边……” 谢亦却听笑了:“你说你爱我?那你怎么能骗我六年?你虚情假意,哄得我为你赴生赴死,你把我利用殆尽再一脚踢开,我为了要一个你的亲口声明却为此身死,这就是你说的爱?” “你爱我,我为你重伤将死去西洲,你怎不闻不问?你大仇得报成为昆仑帝君,怎么向天下宣布的却是你和林瑾之的喜讯?我只是想要跟你见一面,在昆仑山下苦苦求见一年,你爱我,为何连见我一面都不肯?!” “……对不起。” 陆敛无话可说。谢亦所说的这些,都不是别人逼他的,是他自己做出来的事情。 现在去回想,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得那么狠心,为什么谢亦只是想见他一面,他却能狠心把他拒在昆仑之外整整一年。为什么他明明是喜欢谢亦的,可那时候却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好像满心满眼都是林瑾之。 “你但凡对我有一丝感情,哪怕是念着我的恩情,又怎会让林瑾之去杀我。”谢亦看着陆敛,轻声说了最后一句话。 可他这话一落,陆敛和赵弋都满脸震惊。 陆敛都顾不得谢亦的抗拒,下意识上前几步,在谢亦的冷视中停住脚步,但语气依然急切:“你是说,是林瑾之杀了你?!” 谢亦都被他弄笑了:“你现在在这里装什么傻?他不是你派过来的吗?如果不是你叫他,怎么会有那么昆仑弟子供他差遣,他又怎么高枕无忧地在昆仑山当了四百年峰主?” 陆敛的手一阵阵发冷,他意识到,谢亦说的应该是真的。 哪怕林瑾之当日被他用子蛊试探的时候没有露出马脚,但陆敛还是没排除对他的怀疑。随着赵弋对同心蛊的钻研越发深入,以及周序那边锁定林瑾之的调查,他们已经基本能肯定林瑾之有很大的嫌疑。 赵弋从陆敛身上取下一块心头肉,喂给他自己炼制的子蛊的替身蛊,而替身蛊对林瑾之的反应是最大的。周序那边,开始把林瑾之这个人的每一点都深挖,这人虽然一切都看似做得天衣无缝,但是只要一寸寸地摸索深究,就总有破绽。现在他们能发现,林瑾之的身世有问题,甚至跟当年的陆家灭亡案都有联系。 林瑾之的不对劲,在他把谢亦的神魂归还后的不知所踪中被彻底敲定。 但尽管是这样,陆敛也只以为林瑾之是要害他,甚至对谢亦也有些非分之想,但是他没有想到,谢亦居然是被他杀死的! 陆敛听到谢亦所说的之后,首先是愤怒和仇恨,他恨不得立刻就去把林瑾之找回来,将谢亦所承受的一切,千倍百倍地还给他。先前他知道林瑾之可能就是给他下蛊的凶手时都不曾这样激怒,哪怕他为此每日每夜都要承受挖心取骨之痛。 但紧接着他又感觉到一阵砭骨锥肤的痛,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在那时候的谢亦看来,林瑾之杀了他,就等于是他陆敛授意的。 所以,谢亦一直以为是陆敛授意林瑾之废了他的修为和灵脉,将他扔在凡界看着他挣扎求生却终究被沉疴和灾厄带走…… 他想起了谢亦死的那天,谢亦说的话。 ——“我还是再等着哪一天他突然出现,告诉我那不是他做的……或者,亲口跟我承认。” ——“可我在凡界费尽心思地活下去,挣扎了这么久,还是没等来他。” 他当时就意识到,谢亦一直以为是他让人害他。但是他却只以为谢亦只是觉得自己是被昆仑之人所害,才把凶手看做是他陆敛。 原来是林瑾之……怪不得,怪不得他会那么以为。 四百年前的修元世,谁不知道林瑾之是昆仑帝君的心上人,林瑾之,代表的就是昆仑帝君。 他似乎又回到了谢亦身死的那一日,他试图让自己感受一切谢亦所承受的痛苦和绝望,而这些痛苦和绝望和几乎要将此时的他淹没。 他五指艰难又用力的合上,指骨几乎要戳穿掌心。 “不是的,阿谢,我从来没有让林瑾之去杀你……”他急切地解释,“我甚至不知道你独自上了昆仑。后来,我听不到你的消息了,以为你是对我失望后离开了……” “这点我能作证,应该不是他让林瑾之杀的你。”赵弋这时候突然站出来说。 谢亦却摇头,刚恢复记忆而被陆敛恶心到的激动已经退回去了,他显得有些疲惫。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了。”他说,“陆敛,我死在凡界前的那一刻就在想,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为了等这个答案,在凡界里挣扎了太久太久。可我那么想知道这个答案,归根到底只是对你的不死心罢了。” “我怎么都不肯相信是你让他杀了我,这只是因为我对你还抱有感情和期望罢了。但是……再也不会了。”谢亦轻声说。 是不是陆敛杀了他,这重要么?一切的执着都已经随着他的死去而终结了。 现在就算得到了这其中是否有陆敛授意的答案,充其量也只是让他在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准则上,多杀一个人而已。以命偿命,天经地义。 陆敛也明白了谢亦的意思,他怎么会不明白呢?谢亦死在那棵枯树下的情景,在四百年来无数次成为他的梦魇,他怎么会不知道谢亦那声“算了”的含义。 但是谢亦亲口跟他说出,还是让他感受到一阵莫大的切肤之痛,挺直的脊背都有些弯下去了。 求光却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冷漠和坚定,从角落飞来,缓缓落在了谢亦手上。 谢亦低头看着求光,手指微颤地抚摸着它的剑身,终于能感受到一丝复生的喜悦。 还能再次握住求光,是他在凡界做梦都求而不得的奢望。 他的手从剑身抚到剑柄,最后五指合拢,一点点地紧紧握住。 求光发出一阵阵金石争鸣之声,向谢亦传达他的喜悦。 它知道,自己的主人真正地回来了! 谢亦看着它,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 他本就是一名一无所有的散修,亡命之徒,一人一剑,便已足够。 他握着剑,就要离开这里。 没必要再与陆敛多说,也没必要再在乎陆敛的辩解和自白,这些都不重要了,他也不想再往耳朵里灌垃圾了。 如果真的如赵弋所说,他在元神尽散的情况下,在陆敛和赵弋尝试四百多年都无用的情况下,却莫名复生了,那这或许就是上天给他的一次,真正再世为人的机会。 他想,如果命运能开口,也只会让他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这些过去的无用之事中。 但是他在经过陆敛身旁时,手却被陆敛用力地扣住了。 陆敛虽然依旧低着头,双眼被垂落的银发所遮挡,看不清神色。 第33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33) “你做什么?”谢亦尝试将手抽回去,但是陆敛的手却跟焊上去的一样,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撼动不了他分毫。 陆敛缓缓抬头,漆黑的眼眸从银白的长发中露出,那神色一时之间看得谢亦有些心悸。 “你要去哪儿?”他轻声问谢亦。 “……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可以走。”陆敛说。此时他的语气不再哀求,反而趋于一种平静,像是在宣告谢亦一样。 谢亦似乎明白了陆敛的意思,被他这番言行膈应得够呛,哪怕知道没用,还是忍不住出演嘲讽道:“呵,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我真不懂,你这种人到底有什么资格说爱?” 他这番话说得陆敛有些身形不稳,但是他的手依旧死死扣着谢亦。 谢亦也没跟他多废话,他左手被陆敛扣住了,但右手还握着求光,此时直接毫不犹豫地朝陆敛刺去。 陆敛是神体,只要他不想,没有任何人能伤到他。哪怕求光是顶级神器,但谢亦也不过才金丹期,从理论上根本连陆敛一片衣角都伤不到。 但是求光却轻而易举地刺进陆敛的胸膛,又直接刺进那颗跳动的心脏。 站在一旁的赵弋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眉眼一跳。 虽然对修士来说肉身不重要,神魂才重要,但是心脏毕竟是不同的。陆敛的五脏六腑和识海,本就常年受到规则之力的侵蚀和攻击,看似强健,实则早已是强弩之末。而心脏更是因为那同心蛊的缘故而伤痕累累,赵弋在上面小心翼翼地取血取肉,陆敛的识海都几次不稳,更别说此时被一剑直接捅进去。 不过赵弋也就是被这一下惊到,倒也不是很担心陆敛。反正死不了,等他死了再说也不迟。 他不知道陆敛把神源给了谢亦。在没有神源的情况下肉身死亡,未必没有“死”的风险。 陆敛自己却是知道的,但是他撤开了所有的防御,任由求光刺到最深处。 在谢亦看不到的地方,求光将心脏刺出一个大洞,几乎贯穿了整个心脏。而那些金色规则之力却像裂痕一样朝着心脏蔓延,不断地撕扯、扩大着这个伤口,并且阻止它的愈合。 鲜红的血液从陆敛的胸口涌出,顿时半身都是鲜血淋漓,他的嘴角都溢出了血,但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谢亦手握着求光,那颗跳动的心脏被刺开的触感通过求光真实地传送到他的掌中。他被陆敛的疯狂弄得有些心惊,但惊诧过后,又是一阵厌烦。 他将求光拔出,冷声道:“搞苦肉计对我来说没用。” “不是苦肉计。”陆敛唇色泛白,但神色依然平静,也没有解释。 他没有任何用这些去博取谢亦同情的念头,而是,这本来就会他应该承受的。 他甚至分心去想,这样的疼痛,比得上当年谢亦独闯昆仑,却被林瑾之刺入丹田,斩碎金丹时的万一吗?谢亦看到林瑾之的那一刻,误以为是他授意林瑾之的那一刻,会在想什么? “你的想法,我也没兴趣知道。”谢亦说着,求光对准了陆敛的眉心,“那既然你非要拦我,又不抵抗,就死在这里吧。” 某种程度上来说,谢亦跟陆敛是一类人。他们都不是心慈手软之辈,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放到谢亦和陆敛身上都适用。不过谢亦的“爱”比陆敛更加广泛,而陆敛只是爱谢亦一个人而已。 谢亦爱陆敛时可以为他倾尽所有,他厌恶陆敛时也不会在乎陆敛的性命。他手上的人命多了,如果陆敛非要拦他,他也不介意多陆敛这一条。 但是他也没指望能就这么杀死陆敛,在他看来,陆敛说爱他,最爱的也不过是他自己而已。刺入心脏对他来说不会死,毁了识海可不一定。 眉心被剑尖指着的感觉很糟糕,但是陆敛却没有露出任何抵触的神色,他说:“如果你想杀我,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他的话语意有所指,谢亦愣了一瞬,想起了陆敛的神源。 如果毁了神源,陆敛就会死。 但紧接着谢亦感到眼前一黑,在陷入昏睡前,他听到陆敛在他耳畔说:“但不是现在。” 谢亦失去意识,身体向前倾倒,被陆敛揽进了怀里。 赵弋看到这一变故,疾步上前,冷声道:“你做什么?” “现在外面很乱,你也知晓。就算他要走,也不能是现在。”陆敛垂眸说。 赵弋握住手中的法器,深吸几口气,咬牙笑道:“陆敛,等你死了,我会把你的尸体挖出来做成药人。” “你等不到那天。”陆敛抱着谢亦进寝宫,只给赵弋留下这样一句话。 ………… 陆敛说外面很乱,并非是假。 正如林瑾之所推演的那样,这一年来,灾厄越来越多,各地妖霍四起,无数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妖物纷纷现世,而且各个实力强大,能横行一方的,至少是大乘境的。 四百年前陆敛粉碎了四条极品灵脉,将修元世的灵气浓郁程度直接翻倍,也导致这四百年来天才辈出。但是这一切的盛况在近年也渐渐休止了,周天的灵气越来越稀薄,甚至多出了许多不知名的能量,截止到今日,昆仑山已经收到了数十起有人突然爆体而亡的消息。而调查结果都是死于灵气中积累的“杂质”。 昆仑山的天药峰在日夜研究这灵气中出现的“杂质”是什么,就在近日,他们从上古密卷里找到了答案:是魔气。 修元世都是灵修,天地间充盈着灵气,他们从来没听过“魔气”是什么。但是在上古记载中,上古时期,神魔同临。 很快,他们从击杀的那些“妖物”的身上,提取出了相同的能量,由此得出,他们其实不是妖,而是魔。 得出这个结论后,他们都有些悚然:难道这些魔都是从上古时期存活下来的?可上古至今已有数十万年,哪怕是大乘境,渡劫境,也无法存活这么久。 他们把这些结果告知陆敛。这一年来出现的大魔多数都是由陆敛亲手击杀的,因此他也更了解情况:这些魔,是从一道道裂缝的走出的。那裂缝充斥着混乱而强大的力量,正如天之尽头的那些规则之力一样。 等陆敛再次赶往天之尽头,却发现天之尽头果然出事了。原本就极其混乱的能量,此时更加暴戾,金色的规则之力中甚至蒙上了厚厚的黑雾,在那层黑雾中,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孕育着。 陆敛脸色一变,他隐隐明白了,这些魔并非是上古时期存活下来的,而是天地规则出现了问题后,被一种混乱的力量所孕育的。 这些怪物可能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孕育,因为有世界就有规则,但天之尽头中的规则之力是最强大且最裸|露的,等天之尽头的魔被孕育出来,或许也是最强大的。他只能将天之尽头暂时封印,并且将曾经用来供养谢亦的九条极品灵脉带出来,再次将它们散溢在天地间。灵力的充沛,能暂时阻拦这些魔气的入侵,尽管治标不治本。 与此同时,针对林瑾之的调查也在同时跟进,同心蛊的完整功效终于从不同的古籍中被拼凑出来了,它不仅是能够帮助母蛊转移子蛊的力量,还能够让被下了子蛊的人“爱上”身上有母蛊的人。 在得知这个功效后,似乎困扰陆敛的一切关窍都在瞬间被打通,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明明不爱林瑾之,却表现得对他情根深种,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对谢亦的心能够那么冷,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那场心魔劫。 他一时间恨得双眼都几欲滴血,身上的威压令他身边的下属都瞬间口吐鲜血,但他却毫无所觉。 他眼前血红一片,脑中魔怔了般想着,如果没有林瑾之,他和谢亦…… 最后还是吟霜强顶着灵压上前通报:“帝君,酉时二刻了。” 这句平平无奇的话,却瞬间将陆敛从那可怖的状态中拉出,他放下卷宗,对下属说道:“本座幼时就被下此蛊,彼时林瑾之方才九岁,一个九岁稚童怎会如此之术?再查,他跟陆家灭门之案,脱不了干系。” 说完,陆敛直接从主位上站起来,起身匆忙离开。 …… 谢亦已经被陆敛困在昆仑山中许多天了。准确来说是昆仑山的主殿,那天他醒过来后,发现自己根本走不出这主殿。 连赵弋都不能见,他能见到的人除了侍女之外,只有陆敛。 然而不管谢亦如何愤怒和反抗,对陆敛来说似乎都不痛不痒。 近日四处出乱,陆敛未必一直都有时间陪着谢亦,但每天都会在酉时前赶回来。这也是吟霜之所以提醒他“酉时”的原因。 哪怕不久之前陆敛还怒极失态,但是走进主殿后,他还是勉强勾起温和的笑意。 “阿谢,今日有些忙,我来得晚了些。”陆敛说。 他说着,像是想到了可能能让谢亦高兴起来的事情:“阿谢,我今日……” 谢亦低头擦拭着求光,听陆敛来了,只是问他:“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见陆敛没有回话,谢亦低下头:“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第34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34) 谢亦没管陆敛瞬间黯淡下去的神色,他旁落无人地端起刚刚吟霜送来的猫食,走到咪咪面前,把碗放下。 咪咪没有立刻着急着吃饭,而是用脸轻轻蹭了蹭谢亦的手背,它能感觉到主人这段时间都并不开心。 谢亦露出了一丝笑,如常地摸了摸它的头,说:“我没事,你快吃吧。” 陆敛朝他们这边走过来,但是在距离谢亦一丈左右的位置就站定了,相隔不远的两人,却像是隔着一个世界一般, 等咪咪吃完饭。谢亦又听陆敛说:“其实,我是找到李柳柳的转世了。” 与此同时,谢以宴又听见耳畔的【攻略对象虐渣值1】的提示声。 以昔日他自认为的情敌来吸引谢亦的关注,恐怕陆敛心里也是不好受。这么多天,他一直在试图说一些能让谢亦感兴趣的事情,想做一些能让谢亦感到高兴的事情,但是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从谢亦这里获得任何进展。 陆敛现在的虐渣值不可谓不高,发现谢亦恢复记忆时,虐渣值已经涨到了八十点。谢亦恢复记忆后一通输出,又生生涨到了90点,而这几天谢亦时不时的扎心,也涨了两三点。 【目前攻略对象虐渣值为:93】 陆敛以为提到李柳柳,谢亦会高兴。谢亦对李柳柳,就像谢亦对曾经的他一样,毫无保留地燃烧一切。可谢亦不再喜欢陆敛了,却依然爱护着李柳柳。 哪怕知道谢亦对李柳柳只是亲人般的爱护之情,这样的落差也时常让陆敛感到心堵。 然而谢亦听到他这么说,却是厌恶的蹙眉:“她有她的人生,你缘何要特意去寻她?” 他转头看向陆敛不解而漠然的神色,仔细打量后,忽然明白了什么,又讽刺地笑了。 陆敛不会明白谢亦为什么不会去特意寻找李柳柳的转世,他只是觉得李柳柳能让谢亦高兴,那就把她找过来。他或许觉得这是一种恩赐。 有时候谢亦想,陆敛这样的人怎么能会是“神”呢?他对生命毫无怜悯敬畏之心,他的血都是冷的,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神”?有时候谢亦又觉得,陆敛是神,再正常不过了,高高在上,俯视苍生。谢亦幼时四处漂泊,艰难长大的时候也会想,如果这个世间真的有神,那他的血一定是冷的。如今的陆敛,不过是正契合了他幼时的猜想。 他看着眼前这个光风霁月、岳峙渊渟的雪发神祇,忽然又有些为陆敛可惜:“你何必再执着于我呢?我们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你是天,我是泥,你是神,而我不过只是个四海为家的粗蛮凡人。你看不到我所看到的世界,我也不能用你的眼去看你的世界。” 陆敛不知道谢亦为何突然这么说,他沉默一会儿,又说:“你不想去看看她过得好不好么?我可以带你去见她。” 谢亦摇头。 见谢亦久久不言,陆敛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她投身到了修元世,是一个小家族的幺女,叫林瑶。她是单灵根,天赋很好,拜入了俞华宫。” 俞华宫是九宗四殿被灭后,这四百年来的新兴势力,势头发展很不错,不过跟昆仑并没有什么可比性。 “你真的不去见她么?只要阿谢想,我们就可以让她到昆仑山来,她天赋和心性都是一流,但俞华宫给不了她最好的资源。等她来了昆仑,昆仑对她进行资源倾斜,或许她三十岁之前便可突破大乘境。” 二十多岁的大乘境,这要是放到以前,可以说是耸人听闻的事情,这么多年也就出了陆敛一个。林瑶虽然天赋和悟性都不错,但也只是在这一代不错,和过去的那些惊才绝艳、史书留名的天才是没办法比的。那些天才都做不到的事情,陆敛却说能让林瑶做到。 因为昆仑作为修元世唯一的超级宗门,经过四百年的积累,已经成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庞然大物,昆仑完全有底气说去培养一个二十多岁的大乘境修士。 谢亦却警告地看着陆敛,说:“你最好不要把她带来昆仑。” “缘何?她来昆仑百利而无一害。” “这就是最大的害处。”谢亦冷着脸说。 “……” 之后,无论陆敛说什么,谢亦都没有再回话了。而陆敛的笑容也渐渐隐下去,一贯冷情冷心、神色淡漠的神明脸上,也隐隐透出了颓败和无力。 他不怕谢亦恨他,也不怕谢亦报复他,但是谢亦既不恨他,也不想报复他,无论陆敛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引起他一丝一毫的动容。 【攻略对象虐渣值:1】 【当前攻略对象虐渣值:94】 ………… 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似乎就这么固定了下来。陆敛每天都会回到宫殿,和谢亦说许多事情,或者寻来一些从前谢亦喜欢的宝物。 他总是带着笑和希冀地说,有时候谢亦也觉得很好笑,因为他是能那么清楚地感觉到,这个高高在上的人在渴望讨好他。换成从前的他,被陆敛这样对待,不知道会有多高兴,看到陆敛那黯然颓败的神色,又不知道会有多心疼。但是现在的谢亦却无悲无喜,只有被困囿的烦闷在一日日地加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陆敛回来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甚至会有几天根本不回来,而且往往身上还带着伤和浓重的血腥味。 但是谢亦全当没看到,没闻到。而陆敛哪怕带着一身的伤,也从不在意,继续挑着他觉得轻松的话题跟谢亦说。 与之并行的,是主殿外一层比一层跟强大的禁制,似乎陆敛变得越来越害怕谢亦离开。 谢亦就这样在昆仑山的主殿呆了一年。 在一年后的某一天,在主殿内翻着书的谢以宴突然轻叹一声,在心中对8823说:【我们该走了。】 距离上一次取得陆敛的虐渣值,已经过了四个月了。也就是说,陆敛的虐渣值已经四个月都没有动过了。如今的虐渣值,牢牢停在了98。 看在最后这两点,还需要下点猛药才行。 【啊?但是我们怎么出去呢?】 【我的好朋友会带我出去的。】谢以宴笑道。 谢以宴说的好朋友,就是赵弋。谢以宴一直觉得赵弋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很疯,但似乎总是能达到目的。因为赵弋从不做没把握的“疯”。 他的举动看似疯狂,看似惊世骇俗,但赵弋自己心里却有一杆秤。就像他挖出自己的灵骨换上一截木头,别人听起来是天方夜谭且可怖至极,但赵弋却是有把握的。如果一件事毫无把握还去做,那不是疯子,是傻子。 就像谢亦刚恢复记忆,陆敛把谢亦强留下时,赵弋好像在袖手旁观。其实并非是袖手旁观,因为他知道他那个时候去阻止陆敛,毫无意义,也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 8823不明所以,但就在十几天后,赵弋出现在了主殿内。 “你可算来了。”谢亦说。 赵弋呲牙:“本来早就可以来的,但陆敛这厮不知道又抽什么风,给这边又加了四道禁制。又花上了几个月才破解。” 两人明明没有沟通,谢亦却知道赵弋回来,赵弋也知道谢亦在等他。 “行了,走吧。”赵弋说,“再不走,他就要回来了。” “他要是回来,你倒是没事,我反正是活不了了。”他咧嘴笑道。 谢亦就这样被赵弋带出了昆仑。主殿内堆满了陆敛为他寻来的珍宝,但谢亦只带了一剑一猫。 赵弋直接带着谢亦到了昆仑山的万里之外,不过依然在东洲。距离对陆敛来说没有意义,所以赵弋也没有跑得很远。 一出昆仑,谢亦就有些心惊。他被陆敛锁在主殿一年,没想到外面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来到的是一座大型城池——白玉城的城郊,城郊外都是行色匆匆的修士。谢亦曾经也来过这里,记得这里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可此时城外却是黄沙漫天,枯树荒草,颓败之景像极了曾经行至末路的大启朝。 天地间充斥着的,似乎不再是灵气,而是一种极其暴虐的能量,谢亦稍微一吸收,便觉得经脉一阵抽痛。他只能停止与天地的共感,封闭自身。 但是对于修士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与天地的共生,如果一直封闭自身,少了外界灵力的吸收,过不了多久就会灵脉枯竭。 谢亦看那些行人的神色,果然面色夹带着青黑,身形消瘦,是修士灵力枯竭的一种表现。 突然,他余光瞥到了什么东西,猛地抬头看去。 只见天的西方似乎裂开了一条极大极可怖的裂缝,贯穿了半个天空,甚至还在以修士能够观察到的速度在不断地扩张着。裂缝中是漆黑的一片,却有无数血色之影游走着。裂缝低垂,像一把挂在每个人头上的巨大镰刀。 察觉到谢亦的眼神和心惊,赵弋平淡地开口:“当年陆敛突破渡劫境时就是这样的景象,甚至比这个还大,贯穿了四洲。当时以为是雷劫的另一种形式,现在世人才知道,这不过是早就已经千疮百孔的天地在陆敛渡劫时露出了它的病灶。” “什么意思?”谢亦问他,心中却依旧隐隐升起了不好的猜想。 “刚刚在里面时间匆忙,我不好跟你说。现在可以说了。”赵弋看向谢亦,神色中没有慌张和害怕,只是像平淡地告知一件事情,“这个世界,走到尽头了。” ………… 第35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35) “从两年前开始,这样的裂缝就不断出现在各地,里面不断释放出魔气,吞噬灵气,还源源不断地走出实力强大的魔物。如今天地间的灵气已经很少很少了,修士都被迫封闭自身。” “但哪怕这样,魔气也会侵蚀人的身体。而且只要吸收过量的魔气,就会爆体而亡,为了抵御体内的魔气,就只能靠着吸收灵石中的灵气来续命。如今整个修元世都靠着灵石维持生命,灵石一颗难求,已经成了救命之物。” 说着,赵弋给谢亦抛去一颗灵石:“你还只有元婴境,也得靠灵石。不然等于坐吃山空。” “加上魔物残暴,残杀修士。因此这一年来死了很多人了,小型城池的散修几乎绝迹,所以我才带你来白玉城。” 赵弋又指了指天上的裂缝:“等那个裂缝完全张开的时候,差不多就是一起死的时候了。” 谢亦听了心中一阵阵发冷,但赵弋却说:“不过灵石我有的是,魔物暂时也没有能把我打死的。你如果想苟,我带着你苟个几百年不是问题。” 谢亦听了又气又好笑,但却没说什么。他打从第一天认识赵弋起,他就是这种自私冷血的性格,这就是赵弋。 “陆敛就在这上面。”赵弋指了指天上的裂缝,“他在阻止裂缝的扩大和强大魔物的走出,不过一个人抗衡天地崩坏——哪怕是神,也勉强了一些。更别说他本来就身受重伤,这一年来他的伤势越来越重,这才给了我带走你的机会。” …… 赵弋在谢亦身上做了些手脚,让陆敛都暂时不能找到谢亦的踪迹,这也是赵弋花了将近一年才弄出来的法子。 谢亦来到白玉城的第二天,昆仑山就传出了消息:帝后不见了。那一日,陆敛的神识扫荡三界,赵弋也死死盯着谢亦,生怕他隐蔽手段出什么茬子。 谢亦在白玉城歇脚了一个月。 正如赵弋所说,修元世已经是穷途陌路了,一切都像极了谢亦曾经经历的大启。大启抢的是粮,这里抢的是灵石,大启吃人的是人,这里也有真正会吃人的魔物。 昔日自视甚高、逆天而行的修士,如今也都是麻木恐惧的模样,就像那些灾民一样,惶惶不可终日。 如今尚且还稍微有自保之力的就是一些大宗门,比如白玉城,就是俞华宫所管辖的,白玉城为此聚集了相当之多的修士。而昆仑山更是成为了无数修士拼命也要去的地方,如果说修元世什么地方最有可能存活下来,他们认为一定是昆仑山。 之所以一直呆在白玉城也是有原因的,因为谢亦跟赵弋说,他想解开跟陆敛之间的道心誓。 道心誓就是修元世中结为道侣时要发下的誓言,一旦结为道侣,两人将共享寿命、共享灵魂,并且需要保证忠心,从一而终。如果两人中途变心,一起解开道心誓,两人的修为就会不小的受损,而如果是其中一方单方面要解开道心誓,那就会受到重创。 因此赵弋在听到这个要求时就挑了挑眉:“你确定?搞不好得闹出人命。” “你天天给我下毒和想把我做成药人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会闹出人命?”谢亦笑骂了他一句,但是又慢慢收敛了笑容,认真地说,“我无法容忍跟陆敛之间有道心誓,这等于我死了,灵魂依然打着他的烙印,我不想这样。” 他皱起眉,眉间是浓郁的厌恶:“而且我跟他之间有道心誓,等于有了最紧密的联系。你在我身上做的那些手脚,估计撑不了多久。” 赵弋笑了:“你说得对,其实我早就有让你解开道心誓的打算,只是不好主动跟你说而已。” “我就知道你巴不得我死。”谢亦翻白眼。 “怎么能这么说呢,死肯定是不至于的。万一这三界真的没了,我还只能指望着跟你在虚无中飘荡几百年。”赵弋笑道。 但是陆敛的力量太强大了,光凭谢亦的力量很难单方面解开,所以在白玉城歇脚的这段时间,赵弋一直在谢亦身上研究他的道心誓解开的办法。 谢亦也会偶尔出去走走。 他看着行路的修士神态一日比一日憔悴疲惫,头顶上的裂缝一日比一日扩大。 俞华宫定期会发放灵石,但是很快,收到他们发放的灵石的弱者根本保不住灵石,甚至还会被人当街斩杀抢夺后,就不再发放了。 谢亦突然意识到,其实修元世的末日比大启朝的末日还要可怕。因为修元世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强者为尊的世界,这里的任何一个强者都有覆灭一方的能力。从前还有人会去维护秩序,但如今天地将崩,用来约束的秩序也彻底崩溃,修元世真真正正地露出了它弱肉强食的真面目。 弱者只要被发现身上有灵石,就会被人斩杀抢夺。甚至到后来演变成了强者大规模屠戮弱者,再从尸体上搜寻灵石。而强者的疯狂已经不仅仅是在掠夺灵石上,秩序的崩塌和末日的降临,完全激化了他们的癫狂,到处都开始出现了杀人为乐,甚至虐/杀为乐的强者。 就在白玉城北方的一座城,听闻已经被彻底炼成万人坑,占据那一方城池的强者要把城池中的所有人都炼化成法器。而这,只是这乱世中的一角。更别提那些本来就在屠杀修士的魔物。 谢亦不过是元婴初期的修士,而如今癫狂的修士中,大乘境、渡劫期的都不在少数,他就算想救人,也是有心而无力。 谢亦能做的,只能是悄悄把一些没有灵石、即将被魔气侵蚀而死的人带到隐蔽的地方,看着他们把灵气吸收了,再让他们走。 然而某一日,谢亦再次救了一个濒死的人,他身后却跟着一个大乘境的修士,那个人指着谢亦,跟那大乘境的修士说:就是他,他身上有很多灵石。 谢亦放出了赵弋给他留下的攻击符篆,杀死了那名修士。 他看着那出卖他的人拼命与他求饶,谢亦并没有失望。他早知道人性如此,只是总是觉得,应该试一试,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 他没有杀他。但也知道了他的举动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因此不再救人了。 又过了几日,俞华宫发布消息,已经有大批魔物向白玉城这边聚集。这在现在的修元世来说已经是常事了,魔物会向人群密集处——也就是城池聚集,发动大规模的进攻。 俞华宫组织了护城军队,弱者现在已经逃不开白玉城了,但是强者还可以离开。有些强者走了,但也有些强者选择了留下来。 护城战的那天,谢亦去了,但是赵弋却没去。他的修为太强大了,在这里出手就会引起陆敛的注意,而赵弋本人对护城也没有兴趣。 俞华宫举宫抵抗,带着城内或强或弱的修士们,一共组织起了数万人。一起枕戈达旦等待着魔物的到来。 先是大地开始震动,那种无数庞然大物踩踏在地上而发出的震动,震动声越来越大,远方与天相接的地方开始出现了一条由无数魔物组成的黑线。 那庞大的数量,让许多人都吓得浑身发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魔物的数量居然这么多! 那些魔物越来越近,与此同时,天边又传来雷鸣般的响声,就在众人不明所以地看向天际时,却见天穹上那道裂缝裂开的速度开始突然加快。短短几息间就从之前的贯穿三分之二的天空变成了贯穿所有的天空。 那裂开的,黑红相交的裂缝,就像是一张可怖的大口般,要将这方天地吞入其中。 天地间的魔气再次骤然浓郁起来。 有修士一看到这一幕,顿时被吓得坐在了地上,他似哭似笑地说:“完了……这还打什么?修元世要完了啊,所有人都要死了,打赢了这仗,多活几日又有何意?” 更何况,魔气的增加,只会削弱修士的力量,加强魔物的力量。这场本来就悬殊的战役更加不可能打赢了。 像他这么想的不止他一个人,有人弃兵而逃,有人坐以待毙,绝望和麻木的情绪蔓延在这支临时组成的军队中。 眼间魔物已经近在咫尺,却无一人去抵抗,就在此时,一道身影从人群中飞出,迎击上那最领头的魔物。那身影并不高大,看起来是女子的模样。 那只魔物是元婴境的,被那人直接斩成两半。女子回头,秀美的脸上沾满了鲜血,她毫不在意地随手一抹,高声说:“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既然都已行至末路,逃避或引颈受戮更是无用,我等就是修士,本就逆天而行,怎的到如今却各个胆怯退缩?” “林瑶说得不错,此时,退无可退!”俞华宫的长老说,同时他也飞身迎击上魔物,他身后跟着的是无数俞华宫的弟子。 谢亦听到“林瑶”这两次时一愣,又看向那与魔物殊死搏斗的女修。 林瑶,俞华宫,原来她便是李柳柳转世。 谢亦回过神来,也没多犹豫,也直接上前与魔物厮杀。 正如林瑶和那长老所说,退无可退,修士们也被激起了血性,与魔物展开殊死一搏。 但终究还是寡不敌众,就在众人溃败之际,从城中却传来了一阵极其强大的能量,将剩余的大部分魔兽全部击杀。 那长老看向城中,突然满脸复杂:“是宫主……她出手了。” 俞华宫宫主,渡劫境修士,然而百余年前受过重伤,此时这般强力出手,恐怕反噬不轻。 第36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36) 谢亦倒是没受什么伤,林瑶的肩膀被魔物的撕裂,此时鲜血淋漓,都隐隐能露出白骨。 但是她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继续拿着与她外貌极其不符合的大刀斩杀魔物。 众人将剩下的魔物斩杀殆尽后,俞华宫活下来的人负责安葬死在这护城之战中的人,而林瑶和俞华宫的几位长老则是立刻赶回了俞华宫。 虽然魔物被杀了,但大家抬头看向天空中那巨大的裂缝,呈现血色一片的天穹,内心的阴霾依然无法散去。 谢亦回到了他跟赵弋歇脚客栈,此时客栈老板都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只剩下他俩赖在这里蹭免费的房子住。 没过多久,俞华宫传出消息,俞华宫宫主陨落了。 还留在白玉城中之人,哪怕不是俞华宫的人,也是心中惨淡。末日之际,连渡劫境也无可奈何。 形式越发严峻,裂缝贯穿整个天空后,魔气如同得到了最好的滋养土壤,疯狂地增长蔓生着。 谢亦从外面回来时,赵弋正在看向窗户外。谢亦问他在看什么,赵弋却说:“它还在扩大。” 他指得是那条裂缝。谢亦抬头看去,发现裂缝的边缘却是依然在扩张。 “最多再有四五天,它就会把三界整个吞进去。”赵弋说。 谢亦看着那裂缝中血影游走的漆黑深渊,意识到,如果人人都要生活在里面,除了顶尖强者之外,没人能够活下来。 谢亦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沉默不语。 因为赵弋说,等进入裂缝后,谢亦受的伤后难以恢复了,所以虽然他找到的解开道心誓的办法还需要完善,但是赵弋已经不打算等了。第二天就拉着谢亦开始尝试解开道心誓的办法。 好消息是,他成功解开了。坏消息是,办法不太靠谱,副作用有点大,最大的副作用是……它冲开了赵弋给他弄的掩盖手段,直接触动了道心誓原本跟陆敛的连接。 而已经找了谢亦几十日未果,心焦至极的陆敛感受到这丝气息后就立刻出现在了这间客栈里。可他见到的却是谢亦解开到道心誓的瞬间,神魂重创口吐鲜血的模样。 同时他也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道心誓已经被解开了,所有的反噬都朝着谢亦涌去。 他顿时心头剧震,浑身冰冷。 【攻略对象虐渣值:1】 【当前虐渣值:99】 …… 谢亦再次醒来时,是在昆仑山的主殿。 他被道心誓反噬,若非陆敛赶来的及时,恐怕他要当场毙命。 陆敛给他渡了许多神力来治疗他,此时的谢亦除了感觉识海刺痛之外,身上倒是没什么伤。 谢亦睁开眼,看见陆敛一直定定地看他,见他醒来后,嘴角才勉强露出一丝笑。 谢亦厌烦了这甩不开陆敛的生活,他偏过头,将目光移到远处。 “阿谢……你就这么厌恶我么?” 他听见陆敛声音微颤地问他。 厌恶到,哪怕死也要解开他们之间的道心誓。 他抱起半身鲜血的谢亦,感受着谢亦即将溃散的神魂时,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打碎了。 谢亦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问:“赵弋呢?” “赵弋他明知解开道心誓的后果,还——” 陆敛的嗓音冰冷,但没说完就被谢亦打断了:“你伤他了?” 陆敛眸色微暗,他哑声说:“未曾。” 哪怕他怒极气极,但他知道谢亦对赵弋的在乎程度。 听到了赵弋无事,谢亦最后一丝挂念也被打消了,他不再说话。 整整两日,谢亦都未曾再与陆敛说一句话。他神魂受创,因此精神有些不好,这两日总是嗜睡。而他清醒的时候,只坐在窗边,看着血色弥漫的天穹。 人间的哀嚎和狼藉,传不到昆仑山来。 最后,裂缝几乎要吞噬了整个天空,只剩下些许边缘。 陆敛从外处回来,看着谢亦坐在窗边的单薄背影,轻声说:“天道有缺,因而灭世以自圆。欲救世,便需补道。” “静梵僧人欲以人道补天道,万人响应,他们要自我献祭去补天。” 他说道这里,谢亦终于把目光从窗外移到了陆敛身上。 这是两日来谢亦第一次将目光放在他身上,陆敛想。 “但是他们力量太小,除了送死,别无作用。”陆敛语气平静地陈述。 而谢亦闻言,虽然本就不抱希望,但依然有些难过。他默然无言,再次看向了窗外。 “阿谢……”陆敛的声音突然有些颤抖,“到底要怎样……你才愿意再看我一眼?” 他的一举一动,已经无法在引起谢亦的任何涟漪,无论他做什么,谢亦眼中都不会再有他。谢亦会关心赵弋,关心天下,但是不会有陆敛。 这个事实在两年来不断地叩击陆敛的心脏,但是他都没有死心,直到那日他看到谢亦哪怕身死也要解开他们之间的道心誓。 只是一个道心誓而已,解开它也不代表让陆敛从谢亦的生活中彻底离开。这点,谢亦和陆敛都知道。所以陆敛更知道,谢亦这么做,单单只是他容忍不了自己身上有任何跟陆敛有关的东西,这种厌恶和避之不及的态度让他愿意用性命去冒险。 这样的认知让陆敛彻底绝望了,他终于意识到,或许哪怕终其一生,他也不会再在谢亦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其实这场浩劫不会伤害到你我,我可以庇护住整个昆仑山,而万年后,世界会再次孕育。”陆敛唇边勉强勾出一抹笑,说出他原本的计划。 他本就不在乎世人,不在乎他人的死活,昆仑山很大,且资源极其丰富。他跟谢亦生活在这里,加上昆仑山上原本的上万人,谢亦也不会寂寞。 在他发现这场末日避无可避的时候,他就是这样考量的。 谢亦的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心中也没有半点意外。 陆敛却话锋一转,突然说:“如果我救下苍生,你会多看我一眼吗?” 他不敢奢求喜欢或是爱,可他却渴望能在谢亦的眼里,能再次出现陆敛这样一个人。 而非他站在谢亦面前,谢亦的眼眸中却倒映不出他的身影。 谢亦一愣,眼神中有些许惊讶,但是他依旧没有说话。 陆敛却死死地看着他,似乎要将他的每一寸都映入心里。 …… 这天晚上,谢亦沉沉睡去,耳边却传来一阵炸响。 那响声是从窗外传来的,却仿佛重重锤击在谢亦的心里,他猛地从床上坐起,看向窗外。 天上原本只剩下漆黑血色的裂缝,如同一张未知而可怖的大口,但此时却好像有一道金色的冲天之光,以他所在的昆仑山为起点向天空中的四边八方蔓延。 那金光格外刺眼,将漆黑的天空照得一片明亮,而从裂缝中似乎有无数的血影在汇集,它们和金光缠斗对峙着,而整个天空都在不断发出轰鸣和咆哮之声,响彻每一寸大地。 那金光相当霸道,隐隐间,谢亦还听到了锁链被拖曳的声音,像是有秩序在被打破,又在被修补。 最后血影被打散,那金光迅速布满天空,一方天地皆被一种极其刺眼的光芒所笼罩,连谢亦都只能被刺得闭上眼睛。 或许有一炷香的时间,光芒才慢慢散去,而此时天空依旧亮如白昼,但那裂缝再无踪迹。 让所有人都只能坐以待毙、引颈受戮的所谓末日,似乎就这么消失了。 与此同时,谢以宴挂在胸前的那块神源却微微发烫,而谢以宴也听到了最后的系统提示音: 【攻略对象虐渣值:1】 【当前虐渣值:100。】 8823冒头庆祝:【任务完成了!恭喜恭喜!话说陆敛去哪儿了?】 【死了。】谢以宴说。 【啊?!】8823惊讶地不行,【这就死了?所以他白天说的那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其实是要去赴死?】 谢以宴笑了笑,没有回答。 最让人难以释怀的离别是未曾预料的绝别,也许上一刻还在对至亲之人恶语相向,下一刻那人就永远地离开了。在无数年之后,人们能接受至亲之人的离世,却无法接受自己的恶语相向和冷漠。 他们会一次次地去想,如果那是一次认真的告别,该多好。 就像四百年前的陆敛对谢亦一样,他一次次轻慢地拒绝谢亦的相见,那时的他怎么会想到,他再次见到谢亦时,只会是一具被鬣狗咬断手臂的尸体。 而谢以宴给陆敛准备的,则是未曾告知的赴死。他选择为了谢亦的意愿去赴死,但死之前谢亦依然对此一无所知,也未曾给他任何的回应。 谢亦会为他的牺牲而感动吗?陆敛或许会去想这个问题,但是他也知道,他不会得到答案。他将死在半途,却不知以后究竟会是破晓,还是依旧的长夜。 第37章 渣攻成了我的猫(完) 谢以宴知道陆敛死了,不过不知道他死在了哪儿。后来沉默寡言的周序红着眼眶从天之尽头出来,他才知道陆敛是死在了天之尽头里。 世界的规则被修复,天之尽头已经封闭了。周序说,那里将演化成神界。从此以后,渡劫境的突破不会再有天地限制。 昆仑山,其实一直是连接着凡界、修元世、神界的神山,不过神界覆灭,方才变成了天之尽头。 陆敛死了,死之前授意周序成为昆仑山的领袖。周序并没有为陆敛宣扬他的功勋,这同样是陆敛所授意的:他虽然拯救了天下,但却并非是为了他们,自是无须揽功。 末日消解,所有人都额手称庆,而一些存活下来的大势力也在修元世中重新洗牌,组建新的规则。 而就在陆敛死后的第二日,赵弋、周序以及其他数位渡劫境圆满都纷纷破境,修元世多了六名神境强者,他们将在神界形成后飞身神界。 陆敛之前交代过周序,等他死后,就让谢亦离开。然而周序却没想到,谢亦却压根没走。既然谢亦不走,周序对陆敛忠心耿耿,当然也会以最尊敬最慎重的方式对待这陆敛最在乎的人。 至于谢以宴为啥不走?笑死,陆敛都死了,人设想崩就崩,谁管得着。 他倒是想走,不过还有点扫尾工作没做。 还好没让他等很久。三天后,昆仑山外大阵被林瑾之一剑破开,随后周序和昆仑山中一名同样晋升神境的峰主一同迎战,竟然都不是他的对手,被他重创。 林瑾之卡在渡劫境巅峰太久太久了,天地桎梏一被打破,他的修为就顿时一日千里,莫说两个周序,便是来上百个,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别人不知道末日是如何结束的,林瑾之却再清楚不过。陆敛死了,昆仑对他来说跟无主之物并没有区别。 昆仑山全宗戒备,宗内强者都瞬间聚在了主殿内。谢以宴被赵弋和宗内剩余的几位渡劫境牢牢护住,但是这些人估计都挡不住林瑾之的一合之力。 林瑾之从高空落入主殿前,一步步踏进台阶。那么多人的警惕和杀意似乎都被他无视,他只是笑着看向谢以宴:“谢亦,许久不见了。” “是挺久不见的,你看起来真难看。”谢以宴同样笑着说。 他说林瑾之“难看”,可谓是一点错都没有。林瑾之原本虽然看起来有些病弱,但看起来也是俊美无暇的君子,如今却完全不同了。他整个人的皮肤都白中带青,唇上都找不到一丝血色,倒是修长苍白的手上缠绕着不详的血线。 他为什么会这样,谢以宴猜也能猜得到。当初林瑾之还给谢以宴的那缕谢亦的神魂,是被他做了手脚的。而陆敛到后期虽然没跟“谢亦”说,但是谢以宴也能看出他已经查到了给他下同心蛊和陆家灭门背后的真凶。 林瑾之对于陆敛来说,说是有不共戴天之仇都是轻了。以陆敛的性格,他怎么可能不去报复。而神魂上做的手脚,就是林瑾之保命的依仗。谢以宴猜测,可能那神魂上被下了类似于同生同死的咒,所以陆敛无法杀了林瑾之。但是却也绝不会让他好过,看林瑾之这样子,虽然没死,但是报复也一点都不轻。 谢以宴猜得没错,而且林瑾之做的那个手脚不仅是同生同死,而且是林瑾之神魂上受到的任何外力伤害都会同步到谢亦身上。陆敛给林瑾之的报复,则是以牙还牙,给他下了食心魂蛊。 这食心魂蛊是一种魂魄形态的蛊虫,它寄居的同样是人的魂魄,但啃食的却是宿主的五脏六腑。因此哪怕林瑾之换一具肉身都没用,食心魂蛊会如影随形地跟着他。日日夜夜地啃食着,每时每刻都要承受非人的折磨。 林瑾之知道陆敛是有报复他的手段,但是只要不杀了他,他就能承受。 现在,他也等到了胜利。陆敛死了,规则被修补,天地桎梏被打破,他已登神境,神界就在昆仑之后,谢亦也在昆仑之中。 林瑾之朝谢以宴一步一步走来,其他人也都立刻向谢以宴靠近,为首的几人也顿时祭出法器朝着林瑾之攻去。 就在林瑾之要挥剑取了他们性命知识,突然一道极强的能量洞穿了他的神魂。 林瑾之不可思议地朝着前方看去,只见谢亦手上拿着一块金光充盈的晶体,那道力量正是从中发出。 “那是……”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神源。”谢以宴笑着说,“别人不知道,但你应该知道。” 林瑾之却是知道,但也仅仅限于“知道”,从上古遗卷中,他知道神境中修炼到一定层次,会诞生神源。 但是他没有想到,陆敛竟然把神源留给了谢亦。 他知道陆敛一定准备了后手,他以身补道后不可能没有留下后手来防着他这个后患,但是他却没有想到是神源! 林瑾之甚至知道,陆敛这么多年来为了破解规则,一直身受重伤。他的身体甚至神魂都时时刻刻被规则之力撕扯着,那痛苦不会比他被下了食心魂蛊要少。全盛时期的陆敛去补道,根本不需要送命,不过是日积月累的伤太重了。 但陆敛居然还把神源留给了谢亦,神源分离后,力量会再次大幅下降,那岂不是说……如果陆敛取回神源再去补道,他根本不会死。 这时候他才隐隐明白,陆敛去补道,似乎补道和死亡,都是他的目的。 但……哪怕如此,他和谢亦的神魂分明是同生同死,为何谢亦要杀他?!哪怕陆敛留下了神源,也最多只能让谢亦击溃他,怎会杀他? 林瑾之看向谢亦,但谢亦此时却没有任何神魂溃散的迹象,依然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似乎明白了林瑾之的一切疑惑,但是却并没有为他解答的兴致。 而神魂被洞穿的林瑾之最终也只能倒下,魂魄消弭于天地间。 整个主殿人人都在看向谢以宴手中的神源,而赵弋也不动神色地向谢以宴靠近,一副护着他随时大开杀戒的模样。 如今多人破境,对于强者来说,神源已经不再是闻所未闻了。这个主殿中绝大部分的人都知道,谢以宴手上的那东西,是继承了陆敛半数力量的神源。只要拿到它,就可一步登天,连周序这些人都远远不及! 这些人虽然对陆敛算得上忠心,但用这样的机会去考验忠心,谁都知道太冒险了。 周序也挡在谢以宴身前,警告地看向殿内之人。 谢以宴却抿唇一笑,道:“各位不用那么紧张。” 说着,他双手微合,神源被它碾成了齑粉。 磅礴的能量就这么消失在了他的手中。 不顾所有人瞪大的神色,谢以宴提步向殿外走去。 赵弋跟在他身后。 主殿坐落在昆仑山的最高峰,谢以宴将神源的齑粉撒在了山下。 陆敛以身合道,如今天道即陆敛。神界已立,他也将要离开,世间不需要再存在一枚会打破平衡的神源。 看着站在崖边的谢以宴,一身青衫的赵弋跟在他身后,问他:“你是不是要走了?” 谢以宴回头,他的双脚已经开始逐渐虚无,但神色中依然闪过了一丝意外。 “我们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你特意扮蠢的样子很好玩。”赵弋勾唇笑道。 疯子才最能发现疯子,于是赵疯子找到了扮演谢亦的谢以宴,陪着他装疯卖傻四百年。 谢以宴也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他笑着朝赵弋摆摆手:“走了,保重。” ………… 收集到100的虐渣值,就可以积攒足够的能量离开这个世界。然而正如8823所说,他被卷进去的是一个极其庞大的任务世界群,因此谢以宴好不容易完成了任务,还没歇一口气,睁开眼又是一个新世界。 8823同步检测到他那个世界的信息,又立刻跟谢以宴说了:【宿主,这个是a067任务世界,在这个任务世界中您叫苏宴,你还记得吗?】 谢以宴记忆力是很好的,听到苏宴这个名字,之前做这个任务的记忆立刻就呈现在脑中。 这是个现代世界,同性可婚的背景。苏宴的出身很好,说是金字塔顶端最好的那一批也不为过。他的父母,哥哥,都非常疼爱他,而且他还有一副极其出众的容貌,然而上帝给他打开了这么多门,却把最重要的那一扇关上了——苏宴七岁时被绑架,九死一生回来后,却被确诊了轻微自闭症。 在这样的豪门中,有这样一副容貌,却得了这样的病,本来就疼爱他的父母和兄长便更加疼惜他了。把他如珠如宝地呵护到了二十岁,他的哥哥苏行,更是说要养他一辈子。 然而他们却没想到,苏宴二十岁那年,却对秦家那落魄的小子一见钟情。 那小子叫秦予洲,秦家,说起来跟他们苏家不相上下。但是秦家比苏家残酷多了,秦家的关系复杂,秦予州的爸爸是秦老爷子的幺子,照理说秦家轮不到他们当家。然而秦老爷子却独独看中了幺子的秉性和才华,把秦家传给了他。给长子和次子的都是一些不大重要的子公司。 然而在秦予洲十岁那年,他父亲车祸死了。秦予洲的大伯二伯像是闻着腥味的鲨鱼,直接上门来抢家产,他们憎恨秦老爷子的偏心,对秦予洲一家不仅是贪婪,更是恨。那时候秦予洲的妈妈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却生生被他们害得流产,郁郁而终。秦予洲也被他们赶出秦家。 苏家当时看着这些情景也是唏嘘万分,但是他们作为外人也不好插手。他们以为那个年仅十岁的秦予洲的人生会从此一蹶不振,然而却没有想到他在十几年后却带着雷霆之势再次出现在秦家,与他的大伯殊死相争。 而在这白热化的当口,苏宴却突然说喜欢秦予洲,要和他在一起。 苏父苏母明白,这个时候,如果苏宴和秦予洲在一起,就代表苏家向秦予洲的靠拢,也就代表着秦予洲和他大伯僵持的局面会被打破。 苏家不愿意蹚这浑水,而且那秦予洲一看就对他们家苏宴没意思,何必热脸贴冷屁股。然而他们却根本拦不住苏宴,苏宴甚至自己跑去了秦家所在的a城,怎么劝也不听。 没办法,苏家也舍不得苏宴受苦,最后只能跟秦予洲说,只要他跟苏宴在一起,就会帮他。 而苏宴更是知道,秦予洲心里还有别人,是他流落在外认识的一个青年。 苏宴跟他说:“没关系,我不在乎你还喜欢着别人。” 于是苏宴就这么跟了秦予洲,在苏家的倾向下,局势朝着对秦予洲有利的方向发展,最终秦予洲斗倒了他大伯,亲手将他送进了监狱。 苏宴跟着他,从二十岁跟到了二十五岁,秦家也在秦予洲的掌权下,从元气大伤发展到了超越苏家的顶级商业帝国。 秦予洲对苏宴始终不冷不热,他更关注那个青年,那青年虽然出身贫寒,却很优秀,他成为了国内一名小有名气的珠宝设计师。 秦予洲的目光始终在那人身上,苏宴不过是他打发时间的消遣。 其实除了苏宴之外,谁都不知道,他对秦予洲并非一见钟情。 秦予洲是当年和他一起被绑架的小孩,那时候,他六岁,秦予洲十岁。秦予洲救出了他,让他快跑,他自己却在跟歹徒的纠缠中不小心被推下了山坡。 之后他问警察,有没有找到和他一起被绑架的小孩,警察说没有。 后来他见到了二十四岁的秦予洲,他一眼就认出了他,但秦予洲却不记得了他了。 第38章 金丝雀(2) 韩余何从国外留学回来,他取得的学位是美术系的硕士,回来后想开个画室。把这个想法跟家里人说了之后,家里人也都挺支持的,不过韩余何也只是中产,之前给他留学就花了不少钱,开个画室的话,恐怕拿不出太多的预算。 韩余何就计划着跟人合伙。他问过之前在国内上大学时相熟的学长,学长那边本来说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但是过了几天,又把苏宴推荐给了他。 第一次见到苏宴时,韩余何眼睛都要看直了。他也算是略历颇丰了,在国外时还热爱旅游采风,什么风情的美人他都见过。但是好看成苏宴这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韩余何一直认为人是不可能比画还美的,因为画是经过艺术筛选的,现实却往往不尽如人意。长相再怎么惊艳的人,总有些瑕疵,皮肤上尤是。在不可能达到完美时,瑕疵也未尝不是一种自然之美。 但是见到苏宴时,韩余何觉得自己可以打破这么多年来的观点了——能完美无瑕为什么还要瑕疵?苏宴就是一点瑕疵都不存在,他的眼睛是很大的桃花眼,但似乎又比桃花眼更偏圆些,睫毛很长,鼻子精巧却很挺拔,嘴唇红艳至极却看不出半点抹了唇彩的痕迹,头发如同鸦羽般乌黑又如绸缎般带着光泽。 皮肤更是白得连毛孔都找不到,瓷器般滑嫩洁白,透着些许健康的红润,看得韩余何疯狂手痒,若非被理智按捺,他都想上手摸一把。 韩余何学过建模,他觉得自己建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建过比苏宴更好的模,更别说苏宴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们第一次见面,苏宴就很爽快地同意了他们的合伙。 相处久了韩余何对苏宴也有了些许了解,苏宴不太爱说话,画技也比较一般,应该是缺乏基础系统的训练。但是他对色块色彩的感觉却非常好,韩余何也非常乐意教苏宴。 韩余何感觉苏宴应该是个豪门少爷。因为苏宴不仅相貌好,他的气质同样十分出众,这不是一般人家里能够养出来的。 而且他跟苏宴开画室,苏宴更是一口气拿出两百万作为投资。还把场地设在了市中心,直接包下了三百平米。一想到这房租,韩余何都胆寒,他劝苏宴退了,但是苏宴却说,这边他已经买下来了。 顿时韩余何只能瑞思拜,再也没二话了。市中心三百平说买就买……这数字他都不敢想。 他们开的画室也有招学生,虽然苏宴画技一般,但教一些初高中生也是绰绰有余了。更别说韩余何,他不仅专业功底十分扎实,在国外还获得了不少具有含金量的奖项。 虽然两位老师中,韩余何的画工强得不是一点点,但是学生哪儿管那么多。开班第一天,同学们就被苏宴这惊为天人的容貌瞬间俘虏,再加上苏宴性格又软,好说话,他们更是一天到晚粘着他。 韩余何对这样的差别对待并没有什么意见,别说这些小鬼了,连他都被苏宴迷得五迷三道了。刚认识苏宴那会儿,他觉得缪斯都不会再比苏宴美了,他给苏宴画了很多画,但画出来的虽然也是大美人,却觉得比苏宴丑得不止一点点,最后都被韩余何放到储藏柜里吃灰了。 总的来说,韩余何非常喜欢苏宴,时常觉得自己运气爆棚才能碰上这么个长得好又有钱还脾气好的合伙人。只是他偶尔也有些好奇,不知道苏宴家里是做什么的,也很少听苏宴说起家里人。 不过他经常在苏宴的画里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因为苏宴擅长色块,他的画总是一些色块构成的感觉,而那个男人的面目也是不清晰的。但能看出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而且只要画中出现了这个男人,那么整幅画的光就会聚集在他身上。那样的笔触倾注着爱恋和信仰,有时候韩余何冷不伶仃地一看,心中都会有些揪疼。 于是他意识到苏宴是爱着这个男人的,后来他也慢慢推测出,苏宴应该就是和那个男人住在一起。因为苏宴每到下午五点,就会回家,一天也不会出差错。苏宴经常接到电话,那电话里的人没说几句就会挂到,然后苏宴就往家里赶。苏宴会做饭,会准备礼物,似乎都是给那个男人的。 苏宴和那个男人住在一起,韩余何却能从他的画中看出他的爱而不得,从苏宴的一举一动中看出那个男人对他的漠视。 所以韩余何觉得,苏宴应该是在跟一个渣男在一起。 他心中对这个渣男充满了愤怒,然而却从未见到一面。 直到有一天,苏宴在画室里不小心被烧开的茶烫伤,用冷水冲了半小时,看起来不那么严重了,但韩余何还是不放心,想送苏宴去医院。可是苏宴眼瞅着都快过五点了,就不愿意去医院,说想回家。 韩余何听了都要气笑了,说什么都要把苏宴拉去医院,苏宴只能说,家里也有药物。 于是韩余何就负责送苏宴苏宴回他的住所,一路上,他在担心苏宴的伤势之余,也升腾了些许好奇和兴奋:这是他第一次去苏宴家,也或许能见到那个男人。 苏宴的家把韩余何吓了一跳,他跟着苏宴的指路开车,最后车居然开进了a市最出名的富人区别墅群,这里面随便一栋房子至少就是数亿。这还没完,一路开到了最里面,在一个大得像庄园似的地方停下了。 韩余何看着眼前集庞大和华丽于一身,甚至透着些森罗井然之感的建筑,又低头翻了翻导航,脑海中有一个名字呼之欲出:“明锦公馆?” 事实上,哪怕是在一座城市里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不一定会知道这座城市里最有钱最煊赫的人是谁,住在上面地方。但是这偏偏是a市,全国经济最发达的地方,那么这个话题就引人好奇了。更别说秦家近些年那堪称可怖的崛起和发展,尽管秦家那位很低调,但他缔造的商业神话和传奇,只要稍微对金融有些了解的对他就不会陌生。 韩余何呆在国外好些年了,倒是不太清楚。但是他表哥却是a市金融圈的,经常和他提起秦家那位,这明锦公馆,就是他的住所。听闻这是他们秦家主宅,秦家人住在这里,已经不知道多少代了。 韩余何虽然知道这地方很牛逼,这里面住的人很厉害,但到底是一知半解,因此心中虽然十分震惊,但还是没多少实感。 他被门口的保镖拦下了,苏宴这时候拉下车窗,那些保镖一看到苏宴,说了句“苏少爷好”,便把门打开了。 韩余何听得都恍惚了,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叫少爷。 但这里的人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倒显得他大惊小怪,因此韩余何一句话都没说,继续开车带着苏宴进去了。 这大门到主宅的位置也不小,韩余何一边开一边咋舌,到了那主宅门前,他把车停下,有人问他拿了钥匙,说是帮他把车停在别的地方。 走上台阶,主宅的内部装潢格局一览无遗,其他的他不懂,但韩余何甚至一眼能认出那挂在墙上的壁画是一位名流千古的大师的真迹。 韩余何震惊得都有些麻木了,他小心地牵着苏宴到那复古又华贵的沙发上坐下,问:“你说的药放在哪儿,我去给你拿来。” 苏宴指了指壁龛旁的桌子,说:“就在那里面,左边的第一个柜子。” 韩余何依言去取来,是个挺大的要向,他在茶几上打开,发现里面各式各样的似乎什么药都有。 韩余何找到烫伤药和纱布,握住苏宴的手指,仔细又小心地给他上药,再将纱布缠上。 韩余何以前也被烫伤过,跑了一趟医院处理之后,医生让他在家里自己换药。因此韩余何还是有点经验在身上的,包扎的手法虽然不专业,但也没有纯新手的笨拙。 韩余何正在给苏宴包扎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在这偌大的大厅中显得格外明显。 韩余何看到苏宴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快速转头看向门外。快得险些把韩余何弄到一半的绷带弄散了,韩余何连忙紧抓住苏宴的手,又喊了句:“哎,小心!” 拉住苏宴后,韩余何的眼睛也下意识看向了门外:看苏宴的反应,应该是那个男人回来了,而他对那个男人,也一直都有好奇。 然而看去时,他却发现,来的不止一个人,而是两人。 抬头的瞬间,看到前面那男人时,韩余何呼吸都微微一滞,他在现实生活中第一次见到气场这么强大的人。 这人看上去二十七八,他的身高看上去少说都有一米九,那腿长得韩余何感觉都要到自己的胸口。五官是锋芒毕露的俊美,且立体深刻,仔细看去,他的眼眸更是极其少见的墨绿色。头发全部梳到后面,这样的背头衬得他的相貌似乎更加具有攻击性了。 这应该就是他表哥总提到的那个秦家特别厉害的人,也是他好奇了很久的耽误苏宴的渣男。 正在韩余何恍惚之际,他听见苏宴高兴得喊了一声:“阿洲!” 这还是韩余何第一次听到苏宴用带着这么浓郁的高兴情绪说话。苏宴虽然脾气一直很好很软,但情绪却一直淡淡的,似乎外界的变化都无法引起他太多的情绪波动。 听到苏宴的声音,男人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在看到韩余何时,原本就没什么温度的神色更加冷了些,随后便毫无犹豫地收回了。连打个招呼或者回应的都没有,韩余何感觉自己跟苏宴被当成了空气,而苏宴的原本明亮的眼眸似乎也暗下去了些许。 韩余何被他这眼神一扫都有些紧张,不过他发现男人走进来后,他身后还跟着另一个人。 那同样是一个很俊美好看的青年,但还是属于正常范围之内,见过苏宴和刚刚那男人非人般的俊美后,韩余何倒是没有特别的稀奇。 青年年岁不大,应该跟他和苏宴差不多,二十三四左右。青年好像也不是常来这里,因为韩余何能看出他在见到这大厅时,神色中露出的和自己一样的惊讶和艳羡。 青年进来时落后了秦予洲一步,但很快又跟上来,神态极其亲昵地挽住秦予洲的手腕。 秦予洲虽然神色没有一丝变化,但也没有推开青年。 于是韩余何看到苏宴神色瞬间黯淡了,但眼睛依然盯着男人,一直在等着他的回应,一时间韩余何都开始心疼了。 他没想到更无语的还在后面,在经过他们这边时,那青年突然停下说:“您就是苏少爷吧?” 苏宴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这人是在说他,于是迟钝地点头。 青年笑靥如花:“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你比传闻中的更加好看。” 苏宴没有回话,韩余何知道,苏宴一直都是这种闷闷的性格,而且不喜与人交谈。似乎只有在刚刚面对那男人时,才能从他身上看到主动和不同。 苏宴没回话,青年也不恼,他继续笑吟吟地说:“我叫姜桦,以后还要请你多多关照了。” 说完,他便继续朝楼梯走了,但是在上楼梯前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转身问:“对了,可以麻烦你等会儿给我跟秦董送两杯水上来吗?” 艹!这什么ac人啊! 韩余何直接被气得够呛。他算是看出来了,虽然苏宴一直跟这个男人在一起,但是这男人好像出轨了,而且应该不止这一次,苏宴看起来虽然难过,但好像都习惯了。 就算是有钱也不能这样啊! 更无语的是这个姜桦,什么鬼,当第三者还能嚣张成这样?!不夹着尾巴就算了,居然还让苏宴给他倒水!赤|裸|裸的挑衅和欺负啊可恶! 韩余何正打算直接替苏宴拒绝,再骂这个ac人一顿,没想到苏宴在沉默之后却点了点头,说“好”。 韩余何……韩余何顿时更生气了!肺都要气炸了! 第39章 金丝雀(3) 但是那叫姜烨的人说完就跟着秦予洲上楼了,韩余何一肚子气没地方说。 他只能回过头来看着苏宴,发现苏宴的绷带都才系到一半。 他继续帮苏宴系好。厚厚的绷带绑在苏宴那双纤细白皙的手上显得格外突兀,但似乎又添了一分脆弱的美感。 苏宴晃了晃手,确认没有太影响灵活度后就对韩余何说:“你现在这里坐会儿吧,我去倒完水就来。” 他说得有些歉意。韩余何算是他的客人,但是不仅没有受到礼遇还碰上了这种事情。 “你还真要去倒水啊?!”韩余何忍不住高声问道。 “不是,苏宴,我知道这些都是你的私事,作为朋友我应该尊重你,不应该插手,但是……”韩余何又纠结又拧眉,“但这个是不是太过分了?他出轨带着第三者都上门了,你还要去伺候他们?!” 苏宴低着头没吭声,沉默了半天才小声说:“他不是出轨……” “什么意思?” 这都不叫出轨了那什么叫出轨?! 韩余何气急地看向苏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脸色又渐渐变了:“你是说,你跟他不是情侣?难不成是炮|友?” 苏宴脸色白了白:“差不多,我跟他虽然住在一起,但他并没有对我忠诚的义务。” 韩余何花了一段时间去消化,顿时又怒火中烧:“也没听过谁家炮|友又住在一起又要你去伺候人的!而且你也别当我看不出来,认识你这么久了,我知道你对那男的算是剃头担子一头热,我不信他看不出来。” “你喜欢他,他知道,还一边跟你在一起一边去找别人,这不就是在作践你吗?他还非死磕,你不也是在作践自己??” 韩余何这番话不可为不精确,苏宴脸色更白了。 韩余何说的这些,他都不是不知道,而且韩余何要是知道所有的事情,恐怕一句“作践自己”已经是属于太过委婉的说法了, 而韩余何看到苏宴虽然脸色泛白但是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的表现,他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能深深叹一口气。 看来苏宴自己都知道,他都知道,却还是要这么做。 以前韩余何也想过,苏宴好像什么都不太在乎,不在乎别人对他的态度是好是坏,对金钱或者其他东西也并没有追求。他就是看着迟钝地,在跳丸日月中置身事外。 这样对一切都钝感的人,或许在其他方面会有非常惊人的执拗,因为他们不在乎世人如何作想,只会坚定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等韩余何在苏宴的画上不断看到那个男人时,他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苏宴的在乎和执拗在哪儿。但是现在看来,他还是远低估了这种执拗。 他看着苏宴去倒了两杯水,拿在手上,缠着纱布的右手拿得有些费力。韩余何连忙上前说:“我帮你拿上去吧。” 苏宴摇摇头,韩余何也不好直接抢,就跟着苏宴一起上楼。 穿过楼梯和长长的过道,在这种连脚底上传来的对地毯的触感都在对韩余何说“我很高贵”的地方行走,韩余何还是有些不习惯。 走过几个房间,苏宴在一扇门前停下,用完好的左手颇为费力地曲起指节叩门,然后韩余何听见门内传来低而沉的声音:“进。” 韩余何听出这不是姜烨的声音,那就是那个男的的声音了。这还是他进来后第一次听见男人开口说话,虽然就一个字。 韩余何帮苏宴开门,然后跟着苏宴走进去。这房间是间书房,很大,摆满了书和各种书籍,空气间充盈着一种檀香木混合着古旧书籍的味道。 韩余何还来不及多打量几眼这书房,余光瞟到那姜烨直接坐在地上,头靠在秦予洲的膝上时,他顿时就震惊了。 姜烨看到他们来了,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他大大方方地从地上站起来,对着苏宴嫣然一笑:“麻烦苏少爷了,给我放桌上吧。” 韩余何这才发现这姜烨真的是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虽然从长相上没有苏宴那么逆天——有些挑战人类极限了,但是姜烨绝对完胜现实中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大多数明星也没他好看。而且这些说得上是狎昵的动作,他做起来却自有风流,连声线都是那种勾人又高级的好听。 所以说,这种顶级豪门,三儿都特别高级么。 他又看向秦予洲,好家伙,这种左拥右抱又堪称修罗场的场合,这人除了在他们进来时看了他们一眼后,接下来愣是连眉毛都不抬。要不是刚刚看到姜烨趴在他膝上,韩余何都觉得人是个清心寡欲的人。 韩余何顿时又感觉到了一种豪门水深的感觉。 苏宴把水放在桌子上,姜烨拿起来喝了几口,然后韩余何又听见他说:“哎,我果然还是想喝点有味道的。” “苏少爷可以帮我再送分绿豆汤吗?我听人说你的厨艺也挺不错的。”姜烨红唇轻勾。 韩余何:“…………” 苏宴一愣,然后他又把目光放到秦予洲身上。 注意到苏宴的眼神,姜烨轻拍额头,“对哦,我忘了问秦董了。秦董,您要喝绿豆汤吗?” 秦予洲把视线从文件移到了他们身上,听不出情绪地说:“我不用。” 这意思就是虽然他不喝但是默认让苏宴给姜烨做咯? 韩余何理解了之后顿时脑瓜子气得嗡嗡的,虽然知道一百个他在秦予洲面前可能都不够人家动动手指的,但是他实在是被气狠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抓着苏宴缠着绷带的那只手问质问道:“苏宴的手都伤成这样了,怎么给他做汤?!” 秦予洲像是这才注意到苏宴手上的上,他看向苏宴,问:“手怎么伤的?” 他的语气像是在过问公事,没有半点关切。 苏宴摇摇头说:“烧水的时候不小心被烫伤的,没什么事情。” 秦予洲点头,又看了眼韩余何:“他是谁?” “他叫韩余何,是我画室的合伙人,我先前跟你提过的。”苏宴说。 不知道是不是韩余何的错觉,他觉得秦予洲的脸色好像好了点——虽然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听见秦予洲说:“手伤了就好好休息,合作人就算了,不三不四的人不要带进来。” 韩余何:“……” 虽然秦予洲的语境上是把他排除了那“不三不四”的人的范围,但是他怎么感觉这人就是在骂他是不三不四的人呢?? 但是他松了口气,至少这人的意思是让苏宴去休息而非让他去煮汤。 真淦,怎么感觉他在拍宫斗剧似的一直在琢磨着这些人的言下之意。 “嗯,我送余何回去后就去休息。”苏宴说。 “让陈叔去送就行了。”秦予洲说。 “不用。”苏宴摇头,“不麻烦陈叔了。” emmmm,韩余何又觉得这人脸色又沉了点。 好不容易说完了,韩余何跟着苏宴出来,苏宴一路把韩余何送出主宅,又让人去把韩余何的车子开过来。 站在车前,韩余何忍不住对苏宴说:“苏宴呐,我平时都说你土豪,你是真的土豪,市中心那几千万的地段说买就买。你那么有钱,干嘛在这里受这个鸟气?那姓秦的虽然长得挺好看,但是我感觉人品真的烂,要不还是听我一句,断了吧。” 苏宴却摇头说:“阿洲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都这样了还不是我想的那样?”韩余何忍不住提高音量,“我都没想什么,难道他做的那些都不是事实?现在找炮|友都讲究你情我愿,他这摆明了就是在欺负你。” 他看着苏宴的神色,愣了一下后问:“你不会以为他真的是什么好人吧?” 苏宴咬唇,小声说:“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永远都记得那个自己饿着肚子却把食物都给他的少年,记得让他快跑,自己却捡了根棍子便要去拖延歹徒的少年…… 他被绑架了一个月,那一个月里,漆黑又狭小的屋子,无止境的饥饿,死亡的恐惧,近在咫尺的胁迫,不断蔓延的绝望……这一切都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打击,很多孩子死在了那里,而他虽然活了,灵魂却像是一直被禁锢在那个又黑又潮湿的屋子里。于是他从一个活泼爱笑的孩子,变成一个轻度自闭。 但是那段记忆里,却有秦予洲,他也是无比幸运遇上了秦予洲。因此虽然他的灵魂总是会回到那间牢笼,但至少他在里面还能有希望和慰藉,虽然他是轻度自闭,但面对秦予洲时却不会。 秦予洲是他的救赎,也变成了他的执念。 他找了秦予洲好多好多年,哪怕被他找到的秦予洲已经没有了任何当时的记忆,但是他依然是苏宴的救赎。 他知道秦予洲对他很不好,但是他无法放开他。就像他那时候对秦予洲承诺的“我不介意你有喜欢的人,我只想在你身边。” 从此,在秦予洲身上获得的一切苦涩,都只能他自己吞咽,因为这是他自己的承诺。 苏宴对秦予洲的这段感情,甚至不能说是爱,因为这根本不是一段良性的、健康的感情,它只能说是一种执念,是一个心里生了病的人病态的救赎和执念。 苏家人也给苏宴找过许多医生,但是那些医生都治不好他。 呆在秦予洲身边的这四年,他不是没有难过,不是没有过心如刀绞,但是他却无法做到放手,无法离开秦予洲。 很多人为他不值,也很多人笑他犯贱,苏宴不在乎别人怎么说。自从他生了病之后,别人的看法,大众的看法,他都越来越迟钝,也很难在他心理升起涟漪。 只有他从秦予洲这里得到的喜悦和痛苦是真的,等有一天,痛苦远远大于喜悦也远远超出他所能承受的之后,或许他就会放手。 但是现在,苏宴想象不到那一天,也不愿意去想。 第40章 金丝雀(4) 送走了韩余何,苏宴回到主宅中,此时已经是傍晚六点了。 苏宴坐在沙发上看着墙壁发呆,没过一会儿,李婶来喊他:“苏少爷,饭菜已经好了。” 像秦家这种底蕴深厚的大家族,世世代代掌权者居住的祖宅中都有不少他们信任的佣人,陈叔和李婶便在其中,他们从秦老爷子还没过时前就在了。 其实原来还有更多人,但是秦予洲住进来后,把曾经亲他大伯、对他和他母亲落井下石的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了几位曾经帮助过他的和善之人。偌大的主宅只有这些人肯定是不够的,但是剩下的都是之后招进来的新人。苏宴也是把陈叔李婶这些人当成是半个长辈来尊敬。 李婶见苏宴还是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着急道:“少爷快去吃吧,饭菜都要凉了。” “我想等阿洲,李婶您先去吃吧。”苏宴转头,用那双偏圆的桃花眼看着李婶。 “哎。”李婶无奈,“少爷他刚刚说今天不吃了,小苏少爷你就别等他了。” 他们算是看着秦予洲长大的,习惯了叫他少爷。 其实他们这公馆里几十号人都看得出苏宴对秦予洲情根深种,苏宴虽然出身煊赫但是脾气软、性格好,一点架子有没有,更别说他这长相,哪个上了年纪的人看了会不心软?所以看多了,反而越发心疼这孩子。 不好让李婶为难,苏宴就先去餐厅了。但是他也没动筷,就盯着墙壁上的钟表看。 等时间从六点转到了七点,他起身把菜拿进厨房里。厨房里已经没人了,他一个人安静地把菜加热后又重新摆回了桌子上。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他听见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鞋底踩在光滑坚硬的大理石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声声都击在苏宴心上。 他抬头看向门外,等了一晚上的人终于来了。 他一米九几的身高将颇为古老的宅邸中的灯光遮住了大半,长眸冷淡地看向苏宴:“不会让你别等么?” 苏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却不知道如何说,他总是这样嘴笨。 他只能拿起桌上的桂枣山药羹,局促地说:“汤有些凉了,我去热热。” 说着他就要拿起汤盅往厨房走。 秦予洲因为早年流落在外,又为了报仇,经常就是用年轻的身体去苦熬,为此留下了许多病根。他经常胃疼,也总是失眠,他自己不怎么在意,苏宴却总是为此操心。 苏宴刚站起来,手腕却被秦予洲牢牢扣住,他力气很大,苏宴丝毫动弹不得。 “不用了,就这么吃。”他听见秦予洲这样说。 “哦,好。”苏宴有些木地点头。之前热过了,这汤其实现在的温度也不算太凉。 谢亦把汤盛出来到小碗里,递给秦予洲:“你先喝点垫肚子,李婶说这个很暖胃。” 秦予洲却把汤推到一边,说:“不用顾我,你自己吃。” 苏宴有些急了,秦予洲已经有两天没怎么吃过晚饭了,过几天他又要去c国那边出差,一去就会半个月,那里东西他更吃不惯。 “多少先吃一点吧,我还不饿。”苏宴小声地说。 秦予洲看着他那低着头,只露个乌黑发旋的脑袋,忽然笑了一声。 苏宴抬头,疑惑地看着他,眼中还有些许忐忑。 “又是烫伤手,又是不吃饭,指望你家里人看了心疼,又过来给你撑腰?”他略一抬眉,声音是低沉又性感的好听,但语气中却透着说不出的恶意。 苏宴边听边逐渐睁大眼睛,最后眼眸瞬间黯淡下来,白皙的小脸憋得通红,又不知该说什么。 然后他又缓缓地、把头低下去,久久都没见他说话了。 空气中传来细小的抽噎声,很小,也很小心,似乎生怕别人察觉,但是在这寂静得只有指针转动的声音的餐厅中却并不难发现。 秦予洲起身,朝苏宴那边走过去,冰凉修长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直接抬起来对着他。 于是他就看到了一张哭花了的脸,脸上都是泪水,眼皮很薄的双眼没哭一会儿就有些红肿了。 苏宴挣脱了秦予洲的手,胡乱用袖子擦拭双眼,但这除了把他的眼睛擦得更红之外毫无意义,他的眼泪根本止不住。 自从七岁时被确诊轻微自闭后,苏家人本来就把他当心肝疼,那之后更是把他护得如珠如宝,生怕他有一点点的不高兴。都说孩子不能溺爱,要锻炼,但是苏宴他心里生了病,情况特殊,那些所谓的挫折锻炼只可能起到反效果。 苏家人想着,反正他们苏家家大业大,不就是用来护着子女的么?就算苏父苏母走了,也还有苏行护着。对他们来说,已经做好了宠苏宴一辈子的打算,这对苏家来说也并不难。 苏家人的溺爱和过度保护,加上苏宴本身自闭后造成的迟钝,以至于他的的各方面心理承受能力其实并不如同龄的青年人。 其实从看到姜烨的那一刻开始,苏宴就很难受了,再加上后面的各种事情,他一直强忍到现在,此时却是真的忍不住了。 秦予洲静静地看着苏宴抹眼泪,抽噎,想止住眼泪却又无法停止的模样,看着他那张哭花了眼却依然堪称靡丽摄魂的脸,长眸中的冷色似乎也越发越深了。 他直接拉住苏宴的手腕,苏宴在止不住的抽噎中被他拖上楼梯,踉跄着跟他他走。走上楼梯,又走到向阳的主卧,秦予洲毫不收力的开门让厚重的门在墙上传来沉闷又巨大的声响。 最后秦予洲把苏宴拉到床边,苏宴正对着他,瞪大的圆瞳中还带着一丝瑟缩和茫然,秦予洲单手一推,他就往后跌撞地倒在柔软的床褥中。 秦予洲偏头,随手拉扯掉领带。 …… 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苏宴是主动方,而秦予洲总是不冷不热,有时甚至能说得上厌烦。但是在这件事上却正好相反,虽然苏宴说爱秦予洲,但是他却总是抵触这事情的。 秦予洲却颇为热衷,而且堪称过度,可苏宴却从里面感受不到爱,只感受到了发泄。秦予洲似乎只是把他当成一个这样工具。苏宴总是心里和身上都很疼,但是他也只是皱着眉,疼得狠了,便小声地流着泪。 但是今日却有些不一样,以前的苏宴哪怕不喜欢,但却总是顺从秦予洲。今天他却难得表现出了抵触的情绪,他用手按着秦予洲的胸膛,又着急又无助地用哭腔小声地对他说:“你先去、先去洗澡……” 秦予洲一顿,随后便明白了苏宴介意的是什么,但是他只是轻声嗤笑一声,没有理会他的要求。 …… 漫长的一夜似乎在快要拂晓时才结束,一晚上苏宴总是在哭,秦予洲有时候也会在想这人怎么能那么爱哭,那么多眼泪又装在哪里。 苏宴直接把眼皮很薄的挑花眼哭成了核桃,因为有些脱力,意识也几度模糊,他觉得过了快一个世纪这场过度的索取才结束。他看着微微透过窗帘的缝隙而有些泛蓝的天空,像是松了口气。 他的眼皮沉重得像是有人在用力拉扯一样,感觉随时都能睡死过去。但是他又觉得怀里很空。他看了眼好像睡着的秦予洲,又慢慢地挪到他身边,将脸贴在他的手臂上。 哪怕不久前还在哭泣,到后面喉咙都很难出声了,但是此时却又像小动物一样渴望贴贴自己的主人。 真是……记吃不记打。 秦予洲狭长的双眼睁开,静静地看着在他视角中低着头,只剩个后脑勺的苏宴,随后又闭上了眼。 ………… 快日出了才睡,体力又耗损过度,今天苏宴成功地没有起来,临近下午他才悠悠转醒。 此时他身旁的位置早已一片冰凉,秦予洲已经离开很久了。 苏宴先是有些失落,随后胃里又传来一阵阵剧烈的痉挛,是对他昨天下午到现在都没吃饭的抗议。 苏宴只觉得心里泛起了一阵阵委屈,随后他的房门被打开,姜烨从门后走了出来。 苏宴对他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感到惊讶,姜烨却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勾唇笑道:“秦董让我现在这里等他。” 他倚在门边,看着在床上坐起,脖子上还都是深重痕迹的苏宴,又语带笑意地说:“听说你昨天到现在都没用饭,要不要我叫人给你弄点吃的?——你现在应该下不来吧?” “不,不用了。”苏宴摇头,但是姜烨却压根没理会他的拒绝,直接转身就去叫人了。 苏宴看着被打开的房门,想到姜烨玩味的眼神,他又忍不住眼泪往下掉。 他知道秦予洲的情人很多,但是能让秦予洲带回来的却并不多。而姜烨像是获得了更大的自由度,他甚至能随意进出主宅,这似乎也昭示着秦予洲对他的与众不同。 也不奇怪,毕竟姜烨真的很像那个人。 那个人,顾若谦。 顾若谦就是秦予洲以前喜欢的那个人。四年来,秦予洲的身边,除了他苏宴是死乞白赖地跟着的之外,秦予洲的其他情人,其实都是因为像顾若谦才被秦予洲选中。 顾若谦长相算不上顶好,清俊而已,但是是那种看了就让人很舒服的长相,气质也很干净温润。 秦予洲找的那些人,未必是整体感觉很像他,可能只是某部分。有人眼睛跟顾若谦很像,有人嘴手跟他很像,而姜桦像的,则是背影。 第41章 金丝雀(5) 昨天乍一眼看到姜烨时,他也有些疑惑。因为姜烨看起来跟顾若谦完全是两种类型。顾若谦是温润亲和的,而姜烨却是那种称得上艳丽的类型。这在秦予洲的那些情人里都是很少见的。 但等到姜烨转过身上楼时,苏宴看着他的背影一阵恍惚,才明白人的长相真的很神奇。明明完全不相似的两个人,却会有如此相似的背影。 四年了。四年前,苏宴看着对他冷淡排斥的秦予洲,他可以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没关系,只要他努力,总有一天他会被阿洲看到。 但是四年过去了,他尝试了无数方式,不仅没有得到秦予洲的心,似乎还把他越推越远了。 或许四年前,顾若谦因为他离开的时候,他就应该意识到这一点。 秦予洲和顾若谦是在初中的时候就认识的了,他们是一个初中,一起上了一个高中,考到了同一所城市的大学。 顾若谦家里并不富裕,甚至说得上贫穷,供养他一个人上学就有些吃力了。但是他却非常聪明,也非常努力,从小到大都在学校名列前茅。经常勤工俭学补贴家用,也是因此和寄养在远方亲戚家、只能打工养活自己的秦予洲相识。 他们之间或许一起度过了一段很艰难的岁月吧。 秦予洲喜欢顾若谦,但顾若谦只是把他当兄弟朋友。后来他似乎想跟秦予洲试一试,但是却得知苏宴跟秦予洲“在一起了”——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他没有听顾若谦解释,而是考取了国外的学校,拿到全额奖学金,去国外留学了。 顾若谦一走便是四年,听说他在国外的珠宝设计界已经小有名气了。 秦予洲对顾若谦离开的事情似乎很是介怀,或许他想,如果当时没有苏宴,他盼了十年的人就能和他在一起了吧。 但是秦予洲这人,坏事做绝,却唯独不会伤害顾若谦。因此哪怕他再想要得到,也永远不会强求他。只是他在苏宴这边,这四年成了一块永远都捂不热、只会将他冻伤的石头。 苏宴并不怪他,也就想秦予洲曾经许多次对他说的:忍不了就滚。 秦予洲从来都不强求苏宴在他身边,如果靠近秦予洲会把苏宴冻伤,那苏宴离开不就好了……是苏宴自己不愿意离开。 “你发什么呆?被做傻了?” 突然一道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苏宴冷不伶仃地看见姜烨那张脸放大地出现在他面前,他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姜烨说的话的意思,脸上“噌”得一下就哄了。 姜烨笑了,他把手上的东西递到苏宴手上,苏宴下意识接住,低头一看是燕麦粥。 “快吃吧,等下饿出个好歹来。”姜烨说。 苏宴愣愣地看着姜烨,刚想说自己不饿,肚子就一阵叫唤。 顿时他脸又是一红,低头一口口喝起粥来。 ………… 打那天之后,姜烨经常来主宅。白天秦予洲也不在,但是他却来得勤快,还总喜欢拉着苏宴说话。 苏宴虽然开了个画室,但也并不是一直每天都呆在那里。毕竟他开画室并不是图钱的,只是打发时间的,更多的时候,他喜欢呆在家里发呆。 又过了几日,苏宴看着时间,发现秦予洲去c国出差的时间近了。 那天的前一个晚上,苏宴帮秦予洲收拾行李箱,明明是内向又不爱说话的人,但是想到要半个多月见不到秦予洲,他又忍不住絮絮叨叨起来。 他把秦予洲管吃的胃药放进去,嘱咐他别忘了吃,c国的餐食不符合他的口味,最好把郑叔带上…… 他还拿了一盒蒸汽眼罩,对秦予洲说:“这个是新出的产品,他们都说很好用。我用了几个晚上,确实很好。你每天晚上记得敷上,不然又整宿整宿的失眠……” 原来他前些天一直往眼睛上敷这个是为了给他试用。 秦予洲原本只是低头看着报表,却好像终于有些不耐了。他抬头看向苏宴,冷冷地说:“说够了吗?” 苏宴被他这冷漠的态度怔住了,他拿着蒸汽眼罩,木楞地点点头。 “我明天的行程取消了,你不知道么?”他嘲弄似的勾唇。 “啊?为什么?”苏宴有些惊讶。因为c国那边有个比较重要的子公司,秦予洲每年都会去那边出差半个月,这是固定的例行行程。 “若谦要回国了,就明天。”秦予洲语气淡淡地说。 苏宴却整个人呆滞在了原地,手中的那盒蒸汽眼罩都掉在了行李箱中敞开的衣物上。 “他向rm投递了简历,现在是rm的的首席设计师。”秦予洲说。 rm是国内一家发展很不错的珠宝公司,顾若谦能以这么年轻的年纪被录用,也得益于他在国外获得的多项含金量很高的大奖。 然而苏宴却半天都高兴不起来,一颗心不断地下沉,泡进一汪寒潭里。 …… 顾若谦回来了,苏宴对他只有一面之缘,远谈不上相熟,他并不想见顾若谦,当然,秦予洲也并无打算让他去见。 顾若谦回来的第一天,秦予洲早早地去机场接他,后来他就很少回到主宅里来了,只是每天晚上回来睡一觉。 苏宴听说,是因为rm有意向跟秦家名下的一家珠宝公司合作,但是此前秦家从来没有跟rm合作过,因此这些天秦予洲都在去那边了解情况。 然而,就算苏宴对公司管理再怎么一窍不通,他也知道这番话是不通逻辑的。那家珠宝公司在秦家那盘根虬结的产业中远算不上拔得头筹,就算是,一个最多不过十几亿的项目而已,也远用不着秦予洲去跟进数日。 他只是为了顾若谦而已。而他对这个项目的重视,也恰巧说明了他对顾若谦的重视。 苏宴已经好几天没跟秦予洲说得上话了,哪怕他们每夜都睡在一起,但是却几乎从不交流,对面无言,不外如是。 顾若谦回来的第三天,他们要给顾若谦办接风洗尘宴。 秦予洲虽然和国内的二代们同龄,但是他已经远超了大部分的同龄人,转而跟他们的父辈平起平坐——以秦家如今的地位来说,甚至还稳压一头。 但是秦予洲并非是在圈子里的同龄人中没有朋友,他虽然十岁之后就被赶出秦家,但是他们这些世家后人,打小就玩一起,在秦予洲被赶出去时他们还出不了力,可秦予洲后来的崛起,却少不了这些人的帮助。 因此秦予洲跟他们关系不错,在前些年,或许会更亲密一些,称得上死党。这些年虽然因为秦予洲掌权秦家,他们许多地方都不一样了,平时走不到一块去,感情稍微有些淡了,但还是说得上兄弟,一些私人的场合和聚会,他偶尔也会去。 这批人不仅跟秦予洲关系好,顾若谦初中时便和秦予洲熟识,大学时也在a市,秦予洲从零到有的崛起的全程他虽无法参与,但却一直能看见。顾若谦也因此被秦予洲带进了他的圈子,跟那些人熟识。 那些人都知道秦予洲的心思,眼瞅着顾若谦回来了,便起哄要办个接风宴。 而秦予洲让苏宴做他的伴,陪他去。 苏宴有些惧怕那个场合,他惧怕看见顾若谦,也惧怕秦予洲的那些朋友,但是他却也自虐般地想见见顾若谦,因此他并没有拒绝。 这次接风宴定在了汪家大少名下的一个私人会所里。他虽然没有跟秦予洲一样完全掌权,但是也从好些年前开始就接手家里的事业,如今大部分的产业也都是他处理的。再加上汪家这些年发展也不差,因而他在这群人的地位里也比较高。 苏宴弯折秦予洲的手,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而那帮人在看清秦予洲带来的伴时,都不由开始哄笑起来。 “哎,予洲,你怎么把苏小少爷带来了。”有人拿着酒杯,语带调侃。 “就是,你也不怕若谦误会。” “若谦哪儿会误会,若谦要是能误会就好了……就怕这小少爷到时候哭鼻子。”另一人接过话茬,调笑道。 苏宴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们。 “予洲你快进去吧,若谦在里面呢。”又有人说道,这次说话的人苏宴认识,他便是这次接风宴的举办者,汪浩。 秦予洲微微抬目,看见顾若谦站在窗边似乎在与人说些什么,他低头看了眼紧张又低落的苏宴,将手从他怀里抽出来,一双长腿径直往里面走去。 苏宴看着他干脆离开的背影,身上一阵阵发冷。 第42章 金丝雀(6) 他看见秦予洲朝顾若谦走过去,顾若谦看见秦予洲来了,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两人熟稔又亲昵地畅谈起来。苏宴还看见秦予洲对顾若谦笑了,苏宴呆呆地看着,他和秦予洲在一起四年,却似乎从未见过他笑过。 “苏小少爷?苏小少爷!” 陷入愣神的苏宴突然被人叫了许多下,他回过神来,以一贯的迟钝去看着面前的人。 他身边不知何时已经多了许多人,他们的目光似乎都若有若无地放到了苏宴身上,其中一个人——李家的李航对他说:“苏小少爷,予洲好不容易见到若谦,你就别瞎掺和了,来跟我们喝酒吧。” 说着,他就把苏宴拉到了沙发上,苏宴也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就被拉着坐了下来。面前的空酒杯也不知何时被人灌满了红酒。 汪浩就坐在他对面,他对着苏宴举杯,笑着说:“苏小少爷,咱俩来喝一杯。” “我、我不喝酒的。”苏宴小声地说。 他本就有些轻微自闭,此时被这么多人围在中间,这些人似乎还都是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 “一杯酒都肯喝,你是不是不给汪少面子?”旁边有人起哄道。 苏宴无助又怯懦地看着这些起哄的人,终于在他们的你一言我一句中拿起就被给自己一口咽下去。 他是真的不喝酒,他不爱喝,以他的家世和家里人护他的程度,也没有必要不喜欢也要勉强自己喝酒。他一直觉得酒又涩又辣,长这么大至今没喝过几口。此时他喝酒的架势,也就跟小孩子喝中药一样,闭着眼一口闷进去,然后被呛得轻咳,鼻子都红了。 众人见状都哈哈大笑起来,又有一个在这些人中地位不错、很是说得上话的人给苏宴举杯说:“苏小少爷都跟汪浩这小子喝了酒,也得给我一个面子吧?” 就这样没一会儿苏宴就是三四杯酒囫囵下肚了,这些人没安什么好心,选的酒也都是度数不小、后劲很大的酒,苏宴此时已经脸颊通红了。 这时候又有人出来装做好人:“哎,你们别再欺负苏小少爷了,你看他脸都红成什么样了。” 而秦予洲和顾若谦那边,顾若谦刚好有个比较重要的公事上的电话要接,他出去接电话了,秦予洲也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他看到苏宴被轮流灌酒的场面,他神色微沉,抬步往这边走来。 只是等他走进了听清他们的声音时,却听到他们说:“这要是钟毓明那疯子在这里,你们这些灌苏小少爷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被他整死。” 他这番算是威胁的话却依然引得了众人一阵笑声和附和:“对啊,得亏那神经病不在国内。” “我听说钟毓明前几日回国了啊。”突然有个人说。 他的话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他们纷纷转头看向那人:“那家伙回国了?” “对啊,你们不知道吗?” 钟毓明,也是他们这圈子里很特殊,甚至算得上奇葩的一个人。 钟家说起来,算是苏家的世交,因此钟毓明跟苏宴还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他俩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以前苏宴还很活泼爱笑的时候,就跟钟毓明关系最好,后来苏宴确诊了轻度自闭,已经不适合和绝大部分人相处了,但是钟毓明却始终很有耐心地陪着苏宴。 苏宴的病情状况能有现在这么轻微、稳定,乍一看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内向的人,这点多亏了钟毓明。苏宴刚从那绑架中被救出来时,他的反应是很应激的,他害怕任何封闭的环境,也害怕入眠。 苏家人焦急得不行,却无计可施,但是那时候只比苏宴大了两岁的钟毓明,却始终非常耐心地陪着苏宴。他想尽办法苏宴,想尽办法走进苏宴封闭的心里,他还经常陪着苏宴一起呆在幽闭的房间里,陪着苏宴一起对幽闭环境脱敏。哪怕苏宴长达数月从不曾说一句话,钟毓明也没有露出一丝不耐。 陪着苏宴走出心理情况上那段最艰难的路程的是钟毓明,因此苏宴对钟毓明有很深的依赖,这种依赖深到苏行经常都会嫉妒的程度。 而之所以说钟毓明是圈内奇葩,甚至这些人都以“神经病”“疯子”形容他,是因为钟毓明这些好,只是对着苏宴一个人。而对别人,钟毓明就完完全全是个喜怒无常的孤孤性格,你都不知道哪里突然惹到他了,紧接着他就会把你往死里整。 钟家的地位其实跟苏家差不多,甚至比苏家还要差上一些。虽然都称得上顶级豪门,但是顶级里面也分等,钟家在里面并不算拔萃。可钟毓明却是个例外,追溯源头来说,钟毓明他妈是个例外。 他妈是a国最强盛的财团掌权人的唯一孩子,是不知道怎么的对钟毓明他爸死心塌地了,硬是“下嫁”到钟家。婚后也基本上一直呆在钟家这边。 虽然他们不回a国,也改不了钟毓明是那财团掌权者唯一的孙辈的事实。所以这些人就算被钟毓明整了,也不能拿钟毓明怎么样。 让他们影响最深的,是有一次苏宴七岁时,跟圈子里的同龄小朋友一起玩,因为他不怎么爱说话,有个小孩推了他一把,骂苏宴是傻子白痴。 他这一下把苏宴推到了河里,虽然河很浅,也很快就让人救上来了。但是他们不知道苏宴有哮喘病,这一下哮喘病发作得很猛烈,让苏宴在加护病房里发烧又猛吐了一星期。 苏家人每天担心得抹眼泪,九岁的钟毓明却拎着一把锤子去找到了那天推苏宴的人,当着许多小孩的面儿,生生把那人的膝盖打折了。 那时候大家都还是小孩子,谁还能见过这仗势,一下子所有人都被吓蒙了。那腿被打折的人在医院有多惨不提,其他在场的小孩回去也是连做了好几个月的噩梦。 钟家这次也被钟毓明吓到了,钟父狠狠抽了钟毓明一顿,把他抽得躺了三天。 经此一事,惹谁都不能惹钟毓明,惹钟毓明也不能惹苏宴这一说法,算是在他们圈子里传开了。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之后有不知道内情或者不信邪的人欺负苏宴,同样被钟毓明报复得很惨,便更加做实了这种说法。 圈子里,就算有谁背景大的能压死人,但也没有像钟毓明这样不管不顾直接把人锤断腿的凶残手法,偏偏他岁数又小,家世又好,他们拿他也没办法。 有时候他们不得不羡慕苏宴,普通人要长他这样子,还是自闭症,指不定过得多惨,多半是权贵的塌上玩物罢了。但苏宴有苏家人护着他,又有钟毓明这种神经病护着他,苏宴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然而在钟毓明十七岁那年,他妈妈暴病而死,后来查出来,居然是钟父下的手,目的就是让他妻子那比钟家还要大上数十倍的家产。这事情被发现后,钟毓明外公那边勃然大怒,把钟毓明接回了a国。而且不过一年,钟家就被他外公直接弄垮了。 一晃眼九年过去,钟毓明在国外也九年了。他外公年纪不小了,钟毓明又是他唯一的后人,他更是放在心尖上疼爱,因此那偌大的财团也就是落在了钟毓明手上。听说他已经接手家族事务好多年了,手段雷霆,他外公基本上也就是处于完全放权的状态。 但是钟毓明这九年来,却一次都没有回国过。其实想想他们也并不奇怪,在国内,他经历了父亲毒杀母亲这种说起来都骇人听闻的事情,而那时候钟毓明也才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他们此时拿钟毓明调侃苏宴,就是因为知道他不会回来,毕竟已经九年没回来了。而且也有些泄愤挖苦的意思。当年你苏宴靠着钟毓明在圈子里那么嚣张,现在钟毓明不在了,他秦予洲倒是权势滔天,但是人家的心压根不在你身上。 可他们没想到这样一说,居然得知了钟毓明回来的消息。 “真的假的?你小子别唬我们啊。”有人说。 “哎,我拿这个唬你们干嘛。”那人摆手,“钟毓明上星期就回来了,国内这么大一块市场蛋糕,谁愿意放过?” 苏宴喝得头都有些发晕,听到钟毓明的名字也下意识抬起头,问:“毓明……毓明回来了?” 而秦予洲听到这个名字,看到苏宴的反应,他的脚下也是微微一顿。 此时秦予洲已经离他们很近了,有人感觉背后突然发慌,一回头,看见高高大大的秦予洲站在他身后,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深秋长风衣,神色冰冷又看不出情绪,直接把那人吓得够呛。 “秦……秦董,你什么时候来的?”那人小心翼翼地问。 第43章 金丝雀(7) “刚来。”秦予洲神色平静,他直接走到了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对他们说,“你们继续。” 苏宴看到秦予洲时,满是困窘的双眼还顿时一亮,像是找到了依靠一般。但是看到秦予洲这样的反应,他眸光渐渐黯淡下来。 而其他人刚刚发现秦予洲来了时,他们还吓了一跳,连汪浩都吓得拿着酒杯的手一抖。刚刚他们的行径,完全就是在欺负苏宴。虽然他们都觉得秦予洲不喜欢苏宴,他喜欢的是顾若谦。 但是不喜欢不代表着他就可以让别人随意欺负苏宴,苏宴跟了他四年,他们这些人有钱有势,也是最知道这些有钱有势的人心里在想什么:哪怕不喜欢,也是自己的东西,他可以欺负,但别人不可以。 他们叫秦予洲一声“予洲”,有些人跟人谈起来的时候还能说是一声“兄弟”,但那也完全是秦予洲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稍微给他们一些情面。真要论起来,别说他们,把他们的父辈甚至祖辈就叫过来,在秦予洲面前也谈不上平起平坐。 刚刚也不过是看秦予洲不在这边,他们才敢这么对苏宴。说实话,他们这圈子里的,随便拿个都算得上是美无数,但是长成苏宴这样的他们还真没见过。有些人,明里暗里觊觎很久了,而苏宴跟了秦予洲后,他们还越发心痒起来。 现在秦予洲过来了,想到秦予洲可能的反应,他们都吓得要死。但是没想到秦予洲对此的反应却十分平淡,完全懒得一顾,冷眼旁观一般。 他们心下松一口气,但紧接着心里又泛起了异样的情绪:秦予洲的这个态度,是不是恰恰说明,他们对苏宴一点都不在意,甚至对他们针对苏宴的行为,是“默许”的? 这样一想,他们心思顿时就活络了。 给苏宴“劝酒”劝得更起劲了,苏宴在此之前压根没怎么喝过酒,根本禁不住这么轮番灌酒,没一会儿他就觉得喝不下去了,有人甚至扶着他杯子倒下去,弄得苏宴直呛。 苏宴又咳又呛得脸上满是通红,眼中都盈出了些许泪光,他无助地看向秦予洲,但是秦予洲的目光却从来没有在他身上。 似乎已经对这样的失望麻木了,他对秦予洲有无数次的失望,但是最后他总是将这些失望归结于自身,告诉自己:是他要呆在秦予洲身边。 可是明明已经失望那么多次了,明明已经很久没有为失望感到过难过了,为什么这一次他的心还会那么痛呢? 阿洲……秦予洲。哪怕他不喜欢他,难道这样的场合,他也只配被袖手旁观吗? 他看着那些笑容中带着恶意的人将他围在一处狭小的空间里,他的视线因为酒精的缘故已经有些模糊了,这些人的模样在他眼中是模糊的,可形状却如同一些扭曲的恶影。 恍惚间,他觉得秦予洲的身影也渐渐和这些人重合了。 而除了苏宴之外的其他人,却根本顾不上苏宴在想什么,甚至顾不上秦予洲在想什么了。他们已经完全有些上头了。 尤其是汪浩,他盯着苏宴那唇上沾着酒液、目染泪光的模样,只觉得一股邪火涌上心头。他对苏宴,真的是觊觎很久了,既然现在连秦予洲都不护着他了…… 他不知道是被酒精冲昏头脑了,还是秦予洲的态度真的给了他无与伦比的自信,他突然对秦予洲说:“予洲啊,既然你不喜欢他,干脆让他跟我几天算了,我念着他可是念着好多年了。” 他这话一出口,全场的气氛顿时凝滞了。 秦予洲原本看不出情绪的脸上此时顿时沉了下来,他们很少见到秦予洲生气,似乎有记忆的,仅仅是秦予洲的母亲去世、而秦予洲被赶出秦家那天…… 秦予洲沉着目光看向汪浩,翠绿的眼眸此时像是在眸子中间凝结了什么极为厚重可怖的东西,沉在眼底,每个人只需要看上一眼,心尖就猛地一凉。 汪浩看到秦予洲这模样,立刻就后悔了,心里顿时后悔了:他是喝疯了吗?这种话也敢说?! 然而秦予洲最后却勾起一丝笑,那种看不出笑意的笑容让人身体的每一寸都发寒。 “可以。”他们听见秦予洲这样说。 苏宴不可置信地看向秦予洲,似乎四年来,甚至从六岁到现在,他第一次看清楚这个人。 汪浩也一愣,他试探性地问秦予洲:“予洲你说真的?” “你们这么多人,在这里说什么?”顾若谦打完电话,不明所以地走过来。 他看到秦予洲,双眼微亮:“予洲你原来在这里,我正好想找你,那个合同出了点变动……” 听到他这样说,秦予洲便极其自然地走过去,和顾若谦一起走到离这些人稍远的地方,谈论所谓的公事。 见秦予洲都走了,汪浩哪儿还顾得上那么多——秦予洲这压根是不管了! 此时汪浩甚至是顾不上苏家那边,哪怕秦予洲不管,苏宴可是苏家人护在手心的眼珠子……但他顾不得这些了,只要秦予洲不插手,苏家和汪家碰一碰又有什么不可以。 说白了,此时汪浩已经完全被色心迷了胆,他现在就想把苏宴弄到手,其他的事情都之后再说! 而苏宴看着朝他走过来的汪浩,他转头看向站在几米之外的秦予洲,他像是完全注意不到这里,他的眼里只看得见顾若谦一个人。 苏宴的心疼得厉害,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这么疼过了,连呼吸都有些艰难了。 原来唤醒他被一次次的失望而麻木的心脏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绝望。 苏宴站起身,转身就想跑,但是手却被汪浩扣住了,他将苏宴抵在墙上,一手掐上他的腰。 顾若谦正跟秦予洲聊他们那单合同上出现的变化,因为原料供应商那边临时出了一点变动,他们原本用的珠宝可能要换一批,虽然类型不同,品质却差不多,不过还是需要说明一下…… 然而顾若谦谈着谈着,却发现秦予洲虽然眼睛是看向他的,但注意好像却根本不在他身上。 “所以现在只能把那批货的原料换成……予洲你怎么看?予洲?予洲!” 顾若谦连叫了好几声,秦予洲看向他,随口应道:“没什么……” 然而他话说到一半,余光却注意到苏宴狠狠甩了汪浩一巴掌,而王浩立刻勃然大怒,他喊了几个人过来拉住苏宴,而他自己握起拳头就要向苏宴身上砸。 秦予洲目光一紧,立刻转身向苏宴那边走去。 但是还有人比他更快,汪浩的拳头还没挥出去,就有人提溜着他的后颈,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一米八的汪浩在那个人手里,似乎跟孩童一样。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汪浩已经被狠狠砸在了墙上,而来人甚至随手抄起桌上一个红酒瓶,直接砸在了汪浩的头顶上。 顿时,众人都分不清从汪浩头顶上溅出来的是玻璃碎渣、是酒液、还是血,等他们回过神来看向汪浩时,他头顶上已经是血红一片,红酒混着鲜血流下。 这时候他们才看清来人的长相。 来人有一张极其精致、艳丽到凌厉的一张脸,但是他却很高,比汪浩高了大半个头。他的身材相当的精瘦有力,修长矫健宛若一只豹子。 他们想了好久都没想起这人是谁,直到人群中有一个人脱口而出:“钟毓明?!” 他们这才想起来,这人就是钟毓明! 虽然他们刚刚才在苏宴这边提到了钟毓明,但是真不怪他们此时没认出来,毕竟他们跟钟毓明,至少有九年都没见过了,钟毓明离开时才十七岁,如今却已经是二十六岁了。 然而钟毓明可不给他们那么多思考时间,他们还没想明白的时候,钟毓明不但给汪浩开了瓢,还毫不留力的用拳头一下一下地砸到汪浩身上。 钟毓明是学过拳击的,接受的还是全球最好的拳击教育,他的拳头真的能砸死人,他是气狠了,又一点都没有收力,没几下汪浩就被打得口中溢血了。 这打下去岂不是要出人命?! 众人心中胆寒,连忙劝钟毓明,但是钟毓明确置若罔闻,依然挥拳砸到汪浩身上。他们也不敢去拉架,毕竟钟毓明这疯子可是不讲道理,要是拉了他的架,他转头把拉架的人往死里打他们也毫不意外。 “毓明。” 苏宴站在一旁,轻轻地叫了钟毓明一声。很多人都没注意到,钟毓明确立刻停下了手。 他看向苏宴:“小宴,你没事吧?” “我没事。”苏宴摇摇头说,“你别再打了。” 他虽然也很讨厌汪浩,甚至说得上是恨,但是他并不愿意出人命,这更是为钟毓明好。 钟毓明看了被他打到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的汪浩,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眼,那神色可怖得就像把汪浩全身都剔骨扒皮一般。虽然汪浩已经意识模糊了,但还是被吓得心脏骤停。 “好。”钟毓明说,他放开汪浩,走到苏宴身旁:“你没受伤吧?让我看看。” “没,他没有打到我。”苏宴说。 最后苏宴是被钟毓明带走的,而秦予洲的神色在看到钟毓明出现后就产生了些许变化,等他把苏宴带走后,他眸光更是暗到了极致。 汪浩倒在地上,已经陷入了半昏迷。大家手忙脚乱地帮他叫救护车,有人看到秦予洲朝他们走过来,也连忙靠过去。谁也没想到这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此时能主持大局的,也只有秦予洲了。 然而他们没想到,秦予洲走过来时,却是直接揪出了一个人,那人莫名其妙之际,却听到秦予洲问他:“你是哪只手碰的他?” “什么?” 那人下意识问了一句,随后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中染上深重的恐惧。 第44章 金丝雀(8) 苏宴被钟毓明带到了钟毓明在a市的住所,一到家钟毓明就连忙问他:“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有。”苏宴摇摇头。 他刚刚喝了很多酒,本来是很醉了,但是几番的刺激下来,他虽然脸颊还是红的,但大脑却很清醒。 “真没有?给我看看。”钟毓明说着,仔细地检查了一下他的颈部、手部和腰部等容易受伤的位置,最后在他的手上发现了几道淤青。 钟毓明本来就很冷的神色一下子就变得更加难看了。他低着头,额前的头发还被刚刚的酒液浸湿成海藻般的模样,此时低垂着,艳丽的眉眼在冷色和湿冷中氤氲出一种更加冷的性感来。 苏宴比他低了一个头,他抬头看着这个不知从何时已经长得如此高大的发小,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感受到一丝紧张。作为从小和钟毓明一起长大的人,他太了解钟毓明这个表情了,他这显然就是气狠了。 看着苏宴此时显得有些忐忑的目光,钟毓明再气,也只能压着火。他叹口气,轻声说:“我去给你拿药箱。” 他拿来一个药箱打开,里面的药品一览无遗。 苏宴低头,看见了他很熟悉的药。 这个药箱中的药品,跟他在秦家放的那个药箱非常相似,不同的是它里面没有苏宴专门给秦予洲准备的治疗失眠和胃疼的药,相同的是它们都装着常用药和……治疗哮喘的药。 苏宴看着里面的药,突然愣住了。钟毓明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只是从里面找出化瘀的药,就在他准备拿过苏宴的手把药敷在上面时,却听见苏宴轻声说: “我已经很久没有发作过了。” 他声音很轻,像是感慨,又像是触动。 钟毓明动作微顿,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苏宴指的是什么,他转头看向那药箱里整整齐齐码放的各类治疗哮喘的药物,说:“我习惯了。” 他是真的习惯了。苏宴小时候哮喘经常发作,一发作起来苏宴连呼吸都呼吸不上来,输液时抽出来的血都因为缺氧而变成了黑色。他甚至无法躺下,只能坐立着才能勉强呼吸,于是经常整宿整宿的坐着。那时候,钟毓明就陪着他整夜不眠。 口袋里的药,也一揣就是十年。 “而且你很久没发作,不代表你再也不会发作了。你只是长大了,抵抗力上去了,才不容易发作。但是要是出什么万一……”钟毓明说到这里,口中又是一顿,随后摇头道,“算了。你就当我是图个心安吧。” “毓明。”苏宴怔怔地看着他,他眼睛旁边的一圈还带着刚刚喝酒和流泪的红。 “别给我肉麻兮兮的。”钟毓明说,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沉,像是质问的架势,“你和那个秦予洲,什么情况?” “这次我是回国,先是去了b市,到你爸妈那边找你,结果他们说你为了秦予洲已经在a市住了四年了。到了a市,又听那些人说秦予洲旧情人回来了,他根本就没把你放在心上。刚好又听说他们要给秦予洲的旧情人办什么狗屁接风宴,秦予洲还带你了。结果一过去就看到那家伙跟他的旧情人谈情说爱,冷眼旁观你被人欺负?!” 说到这,钟毓明控制不住的语气变差起来:“苏宴,你是发什么疯,九年不见你变得只喜欢人渣了?” 苏宴被他一凶,更紧张了,他沉默良久才磕磕绊绊地说:“不是……秦予洲,秦予洲就是……那个人。” 他没有说那个人是谁,但是钟毓明看着苏宴的神色,却缓缓顿住了。 他的表情从震怒变成了一种极为沉重的复杂,因为他是苏宴在被确诊自闭后最走进他的心里的人,也是最了解苏宴的人,他比谁都知道,苏宴有多在乎那个在绑架中救了他的少年。 他曾经很希望那个人能够出现,因为他或许是唯一一个能真正带着苏宴走出来的人。后来,又很多次地期盼那个人能永远不要出现。 但是他真的以为那个人不会再出现了,苏家找了当年绑架案中救了苏宴的少年很多年,都没有找到。他知道那个少年为了让苏宴逃跑,独自去挡住绑匪,一个十岁的少年,怎么挡得住好几个成年男人? 他以为那个人已经死了。 可现在的情况却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因为那个人不仅没死,被苏宴找到了,他还从一个愿意舍身救苏宴的人,变成了一个人渣。 可他的苏宴,依然是那个一根筋的苏宴。 “你确定没有认错?”钟毓明沉声问。 苏宴摇摇头:“我不会认错他的。他跟小时候的长相并没有太多变化,而且他手臂上也有形状一模一样的疤痕。” 苏宴曾经很多次跟钟毓明提到,那个少年手臂上有疤痕,少年说,那是他大伯用烧沸的茶水烫的。 这个世界上可能会有两个长得很相似且年岁相仿的人,却不会有在这个前提下还有着相同疤痕的人。 钟毓明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他沉默了。可是无言之中,他的神色又渐渐变得难看了起来。 “就算真的是他,也不是你上赶着给他作践的理由。”钟毓明咬牙道,“我要是晚来一步,那汪浩……” “我知道。”苏宴打断他。 苏宴的神色也在谈论到这点时变得黯淡无比。 他被秦予洲“送”给了汪浩,是这样吗? 他怎么可以……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 他知道秦予洲不喜欢他,他可以不喜欢他,因为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他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就一定要喜欢他的道理。 所以他能够忍受秦予洲的冷漠,厌恶,心有所属。但这不代表…… 他想到刚刚的那一幕,想到秦予洲冷漠走开的模样,呼吸都微微一滞。 但是…… 钟毓明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虽然被伤得不轻,但依然不愿意离开秦予洲。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苏宴对那个人的执念,所以他知道此时他让苏宴离开秦予洲,也是没用的。 最终他只能倾身抱住苏宴,在他耳畔轻叹一口气:“……算了。” “苏宴,你可以喜欢一个不喜欢你的人,你可以在他身上倾注得不到回应的情绪,但是你不可以喜欢一个会伤害你的人,你懂我意思吗?” 见苏宴沉默不语,钟毓明又严肃地说:“这种事情,不可以再有第二次。” 看见钟毓明这样子,苏宴明白他是认真的,而钟毓明一旦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他就一定会做到。 “好。”苏宴点头。 不仅仅是对钟毓明的妥协,更是因为,他似乎也没办法再原谅秦予洲第二次了。 这种失望甚至给他带来了一种厌恶,消耗了太多喜欢的情绪,他不确定剩下的执着,能否撑得起下一次消耗。 ………… 苏宴不会想到,他所说的下一次,来得如此之快。 第45章 金丝雀(9) 苏宴在第二天回到了秦宅里,是钟毓明送他回来的。 此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左右了,苏宴以为他不会在秦宅里见到秦予洲,除了周日之外,秦予洲白天不会在这里的。 但他却在客厅看到了秦予洲。他还穿着昨天的长风衣,神色冷肃地低头看着什么,看到苏宴回来了,他抬头看了一眼苏宴,绿色的眼眸中泛起冷色。 “和旧情人久别重逢,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因着是混血的缘故,秦予洲的声音是一种极为独特的好听,特别是此时他低着嗓音带着些许语调,就像冷森古堡中的大贵族摆弄手中的手杖漫不经心地轻吟着什么,像舒伟登的象牙和乌木琴键交替的乐音。不过在场唯二的两人——包括他自己,恐怕都听不出他口中的酸意。 苏宴只觉得秦予洲在对他进行高高在上和漠不关心的嘲弄,这让原本就因昨晚之事对他失望至极的苏宴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怒意。 但是他只是闭了闭眼,然后沉默地往楼上走去。 但是在经过秦予洲时,手腕却被秦予洲扣住了。 “汪浩说要你跟他几天,你不愿意,跟钟毓明呆一个晚上,你看起来倒是乐意得很。”秦予洲说。 他的眼睛看着苏宴已经换了的衣服,这些款式虽然简约,但却一看就很适合苏宴,恐怕不是今天匆忙去商场买的。 然而他的话语却让苏宴压抑的愤怒和厌恶瞬间被点燃,他没有想到秦予洲不为昨晚的事情道歉就罢了,还拿这件事来嘲讽挖苦他,好像完全没有将他当做一个独立的“人”来尊重。 “啪!” 在苏宴反应过来之际,他一只手已经打在了秦予洲脸上,他用的力气很大,打完之后他自己的手掌都发麻的厉害,秦予洲都在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打偏了头。 苏宴显然没有想到自己会打人,打的还是秦予洲。看着秦予洲把头偏回来,抬起那双绿眸静静地看着他,苏宴脑子里瞬间回想起那个只有一格窗户的屋子里少年澄澈的绿色眼睛,他的心头涌上一股愧疚。 但是他很快又想起了秦予洲的作为和言行,胸口那股气愤和……难以言喻的反胃感,却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消下。 他瞪大一双偏圆的桃花眼,气得胸前起伏:“你怎么还敢,提到汪浩!” 他目光中除了气愤之外,还有浓重的失望:“在你看来,我是一个可以随手转让的货物吗?你不喜欢我,所以谁向你要,你都可以给,对么?” 秦予洲像是根本感受不到他的情绪——又或者说懒得理会,他像是看戏一般冷眼看着苏宴的难过和气愤,听着他的质问和诉责。 然后他轻描淡写地说:“你不也是么?” 他嘴角扯开一丝弧度,眼里却看不见任何温度:“平时说着多爱我,痴情一装就是四年,旧情人回来了怎么就不装了?” 苏宴花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秦予洲所说的他的旧情人值得是钟毓明,一时之间他只觉得荒诞至极。 他跟钟毓明从始至终都是朋友,反倒是秦予洲跟顾若谦,反而更能跟“旧情人”这三个字搭得上边。而顾若谦回来这些天,秦予洲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这时候他到底是在以什么立场来指责自己? 苏宴很少生气,他更没有想到有一天他这样的生气却是对着秦予洲。 他甚至不想再跟秦予洲多做辩解,他直接说:“就算是又怎么样?就算我愿意跟毓明呆着又怎么样?我们本来就不是情侣,你可以找你的情人,找你的顾若谦,我就不能找别人?” 但是他却没想到,一直面无表情的秦予洲在他说到这里却顿时变了脸色,他直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眉眼间像是凝了寒霜。 他太高了,苏宴眼前客厅吊灯的光线顿时被他遮了大半,此时他视线中都是男人宽厚的肩膀和冷峻的面容,苏宴竟然感到了一丝紧张。 “我说的不对么?”苏宴咬着牙问,“难道只允许你找别人,不允许我找?” “我可不是你养在外面的那些人,他们靠着你的钱,我从来不是——” “不对。”秦予洲冷声说。 “苏宴,你要是再给我发现和钟毓明——或者其他人,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你就给我滚出去。” 苏宴气得够呛,然而秦予洲放下他的手,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宴一个人留在客厅里,胸口的怒意和寒气交接着,身上一阵阵发冷。 昨晚和今天,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却比过去四年来都要更让他清醒。从前他觉得秦予洲只是不喜欢他,可现在看来,秦予洲从来没把他当做一个平等且独立的个体。 他在沙发上坐下来,一言不发。 然后他听到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他抬头,是姜桦从上面下来了。 见来的人是他,苏宴并没有太多兴趣,又低下头了。他神色涣散,像是在发呆。 没过多久,他眼前出现了一杯水,上面还热气腾腾地冒着白气。 “喝点水吧,看你跟秦董说半天了,嘴巴不渴吗?” 不知何时姜烨已经做到了苏宴身边,还给他倒了一杯水。 苏宴转过头,看向姜烨言笑晏晏的脸。他虽然还生着秦予洲的气,而且他也不喜欢姜烨,但是他这人天生的软脾气,更不会伸手打人笑脸,于是他伸手接过了水,放在双手之间。 他没有喝,而是看着水里面微小的气泡在发呆。 “在想什么?”姜烨问他。 苏宴并不习惯跟人敞开心扉,也不习惯跟不太熟悉的人说话,但是这次却比较特殊。 他偏头看向姜烨:“你跟秦予洲……他给你多少钱?” 姜烨没想到苏宴问的是这个问题,他挑眉,唇边带笑:“很多,足够我给他卖命了。” 苏宴得到这个回答,转头继续盯着水,语气落寞:“但我从来没要过他的钱,我只是想呆在他身边。” 所以……凭什么他能够那么理所当然地不尊重他呢? 苏宴转头看向客厅大门外倾泄的颇为刺眼的日光,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秦予洲凭着,就是苏宴本身而已。 是他把伤害自己的这把刀亲手递给秦予洲。 姜烨把手放在他肩膀上,轻拍了两下。 ………… 秦予洲又是连着几日没有回来,这偌大的宅子里除了佣人之外,只有苏宴和姜烨。 苏宴其实还松了一口气——在这之前他恐怕没想到他居然会因为秦予洲不回来而感到轻松。 但是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秦予洲。他的心绪很乱,但是若是让他就此跟秦予洲一刀两断,他却无论如何都迈不出去。 所以就让他先冷静几天吧,让他理清自己的心绪。 然而苏宴想冷静,偏偏有人不让他冷静。 “听说秦董给顾先生拿了一批最好的珠宝原料,包了好几个缅甸珠宝商这一批里最顶级的货,因为顾先生要参加一个国际大赛。” “他还在拍卖会上给顾先生以12亿的高价买下了f国上世纪的王后的项链,由十二颗宝石和一百四十四颗钻石构成。已经被整个a市的上流社会津津乐道了。” 姜烨溜溜达达,又到了正在院落里写生的苏宴面前。 苏宴:“……” “这跟你有关系么?”苏宴忍不住怼他。 “跟我是没关系,但这些里随便一个东西,我一辈子都赚不到,同跟着秦董,我心里酸还不行么?”姜烨笑吟吟地说。 “那你就别整天呆在这里,你看不出来么,予洲根本不来这里。”苏宴放下画笔,勉强心平气和地说。 “这里也挺好的,换我自己,不知道几辈子才能住上这样的房子,有机会住进来,当然要好好珍惜。”姜烨说。 是的,他现在已经搬到宅子里住了,就住在苏宴隔壁的隔壁。 苏宴:“……” 他只能闭上眼,当姜烨不存在,继续写生。 好在他因为病情的缘故,本身就很少会搭理别人,现在想要无视一个人也简单。 第46章 金丝雀(10) 苏宴好些天没去画室了,韩余何催他去,说学员们都想念苏老师了。 苏宴看了看明亮灿烂的阳光,也觉得该出去走走了。看看总是活力十足的韩余何,见见那些小动物一样叽叽喳喳又可爱的学员们。 然而令苏宴没想到的是,姜桦不仅在秦宅里要粘着他,连他出门他也要跟着。 姜桦一路跟着他走到了门口,苏宴从右车门坐进去,姜桦转头就打开左车门坐进来。 “……” 苏宴在后车座上跟姜烨大眼瞪小眼。 “我去画室,你也要跟着?”苏宴忍不住说道。 “你们那画室不是对外营业的嘛,我作为客人去有什么不行?”姜烨理所当然。 “……” 苏宴不善言辞,愣了半天才问他:“你不是说,秦宅你能住就要住吗?” “对啊。但是你走了这里面就我一个人了,那多无聊啊。反正很多天没出去走走了,顺便跟你一起去咯。”姜烨耸肩。 你根本就是没人烦了才要跟过来继续烦我吧! 苏宴心中无语,他看了看前方的司机,和车外的管家老陈,正想说什么,却又被姜烨抢先一步:“你要叫人把我赶下去对不对?那也没用啊,我自己坐车或者开车过去不也一样?” 苏宴:“……” 最后苏宴只能把眼睛闭上,努力无事姜烨的存在。 而姜烨却因为把苏宴逗成这样感到了无比的高兴,嘴上的笑容就没有下来过。 但是许多人都不会想到,就这样一次普通的外出,却潜伏着天翻地覆的危急。 车在经过一道必经的巷子时被前方的一辆黑色的车逼停,司机不明所以地停下车,正要去骂这辆莫名其妙的车,结果却发现不仅前方又驶来了数辆车,连后方都围上来了许多。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他被人从车里拽出去,然后后脑上一阵剧痛,他就意识全无了。 等苏宴再次醒来时,他置身在一处狭小又闷热的房间里,周围的墙壁是用铁皮做的,上面还锈迹斑斑,看来应该是个废弃工厂的杂物间。 他被极其专业且粗暴的手法牢牢地困在了身后的一根柱子上,而他旁边,则是被同样的手法捆着的姜烨。 姜烨好像醒来得比他早很多,此时他眸中一片清醒,但头发很凌乱,脸上也有许多不知道是什么成分的灰一般的黑色脏污。 见到苏宴也醒了,姜烨没有喊他,而是冷静地看着他,他的眼神很特殊,像是在传达一种平静的力量,苏宴也莫名地平静下来。 他冷静地思考了一会儿——其实也不用过多思考——事实就是,时隔十八年,他再次被绑架了。 而且这次绑架他的歹徒,比起十八年前那批,要更加专业,目的性更强。 苏宴抬头看见那狭小的窗户,它是正方形,应该只有三十厘米左右的边长,原本是透明的剥离,但是却被人用报纸糊上了,因此透过这个房间的光线虽然依然能够照亮这个房间,但是却多了些令人不快的模糊。 此时在苏宴眼里,这个窗户似乎跟他六岁时见到的那个窗户的剪影重合了,他鼻尖似乎都能再次嗅到那股闷热、潮湿、窒息的气息。 苏宴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一股又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在冲击他的理智,苏宴的脸顿时煞白起来。 姜桦注意到了苏宴的不对劲,原本他不想出声引起那些绑匪的注意,但此时见苏宴的脸上惨白如纸的面色,他心下一慌。 他眸中涌起担忧,苏宴这状态明显不对劲。 “苏宴,苏宴——”他小声地叫着苏宴。 他叫了好几声,还忍不住提高了声量,才终于让苏宴脱离了那个恍神又惊恐的状态,苏宴将头偏向声音的来源——姜桦那边,轻声应道:“怎么了?” “你别紧张,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姜烨小声又坚定地说,试图在此时给苏宴一些力量。 苏宴勉强地点头,说:“我知道。” 然而看他那双眼无光的眼眸,煞白的脸色和唇色,额间的冷汗,和不受控制的颤抖的手,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姜烨能看出来,苏宴这副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在突然被绑架后的害怕和紧张,反而更像是一种什么应激反应。 他心中不由泛起浓浓的担忧,如果苏宴因为过去的什么事情而在这时被激发了应激反应,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更加棘手且雪上加霜的事情。 姜烨叫苏宴的那几声,还是将人引来了。 铁皮房的门上传来几声开门的声响,伴随着铁皮的边缘在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有两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 姜烨看见他们在脸上毫无遮挡,心中一沉,他知道,如果歹徒没有避讳让被绑架的人看清他们的模样,几乎就可以表明他们并不想留活口。 之前在车上,他跟苏宴一样被人拽下车了,后脑勺一样来了一个重击,但是被姜烨略微偏头躲过去了一些,因此他没有晕过去,但是假装晕了过去。 他听到那些人指着他说:“这个呢?也要带回去吗?不如跟那个司机一样扔在这里得了。” “他也是秦予洲那小子的情人,听说最近还挺受那小子宠爱的,一起带回去算了。” 有些人一直在他耳边交谈着,也给姜烨输送了不少有效信息。 姜烨原计划是通过装晕,在这些人将他们和苏宴带到关押地方的途中,利用声音来分辨出他们运输的位置。至于为什么他不尝试在此时反抗——一般来说在被制服前的反抗是最容易且最有效的,等真的被绑架之后逃跑的困难就高上无数倍了——是因为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少说二十多人,根本没有机会。 然而姜烨没想到这些人不仅人多,还极其谨慎,他被打晕后,眼睛就被蒙上了一个完全不透光的罩子,这还不算完,还有人拿过一块湿布捂在姜烨的口鼻上。姜烨一闻这味道便知道是致人昏迷的药物,而且用量极大,饶是姜烨意志坚定,也撑不了几秒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的算盘完全落空,只能一无所知地被带到这个地方。 他跟苏宴出秦宅之前,是刚吃过午饭的,但是此时他胃里空空如也,甚至不断痉挛着,饥饿感尤为强烈。以此他能推测他跟苏宴至少昏迷了八个小时以上的时间。而如果这八个小时全都用来转移他跟苏宴,恐怕他们现在距离a市已经很远很远了。 这还是他们没有给他打营养补给的情况下,如果他们给他打了葡萄糖,这个时间还可能成倍延长。 而且从他昏迷前听到的那些人的对话来看,这些人完全是冲着秦予洲来的,既然是冲着秦予洲来的,有胆子对付秦予洲,肯定是做了完全的准备。 姜烨面上不动神色,心中已经深深锁眉,如今的情况,对他跟苏宴都只能说是十分不利。 两个男人一个看起来三十多,一个看起来四十多,但都满身肌肉,面色不善,一看便是亡命之徒。 看见他们两人的模样,姜烨也隐隐能猜到,这两个人不会是主谋,最多只是马前卒。 “醒了?”为首的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抬眼看他们,眉目间满是凶相。 “……”这句话当然没什么好回复的,姜烨和苏宴一起保持沉默。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那人用不善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姜烨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们到这里来?!”苏宴忍不住问了。 他此时脸色煞白,却对这个问题显得非常执着。 姜烨目光一沉,担忧地看向苏宴。 虽然从歹徒这边尽可能多地得到信息也十分重要,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保全自身安全才是第一位。用这样激烈的态度去质问歹徒,很容易引起歹徒的反向情绪,从而无法保证他们自身的安全。 但是虽然苏宴的态度不好,这两个人却好像并没有被苏宴的态度激怒到,反而颇为享受的模样。 “苏家小子,这场无妄之灾,你要怪就怪秦予洲,”那人咧嘴笑道。 “你们是予洲的仇人?”苏宴看着他们,心中似乎隐隐有了人选,“秦海盛的人?” 秦海盛,就是秦予洲的大伯。四年前,他被秦予洲弄断了双腿后藏起来了,而且他的种种罪行被公布,警方已经下了通缉令。后来听闻他逃到了越南后又偷渡离开了、这些年秦予洲在世界各地找他,但是都没有把他找出来。 “都说你苏家老幺蠢,现在看起来也不蠢,还是挺聪明的,就是眼神不好,偏偏看上了秦予洲那小畜生。”那中年男人并不避讳苏宴说出他们的主使,还直接应下了。 “你们想通过我威胁秦予洲?”苏宴试探着问道。 “这你就不用管了。”那人说。 “你们抓我,不怕苏家报复你们么?”苏宴又问。 那人哈哈大笑:“你们苏家是有几分实力,但是我们连秦予洲那疯狗一样的小畜生都不怕,还怕多惹一个苏家?” 苏宴无言了,他已经明白,眼前这些人,已经是彻头彻尾的亡命徒。 失去了交流对话转移注意后,苏宴的神经又开始紧绷起来,眼前人的模样在他视线里已经完全模糊了,苏宴自己都没注意到他不仅是手臂,全身都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 后面那男人注意到了,他连忙上前看苏宴:“操,赵哥,这小子他妈什么毛病?!” 那个被他称作是赵哥的中年男人也上前一步,他看了一眼苏宴,皱起眉说:“早就听说苏家老幺脑子有毛病,还真是不假。” “算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等晚上让人来给他们打点营养剂就是了。” 说完,两个男人就一前一后地走了,门也被关上了,房间再次恢复无声而沉闷的环境。 苏宴想把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但是却因为手被绑在了柱子上而怎么也做不到。 他浑身都是冷汗和不正常的抽搐,看得姜烨担忧不已。 他只能继续叫苏宴,试图将他从这种不正常的精神状态中唤醒,但是他叫了很久,还是只能得到了苏宴勉强的摇头,和“没事”的宣称,但是没过多久他又会陷入到这种状态中。 在这样的环境中,时间过得相当的缓慢。姜烨想要根据太阳直射的方向和角度还判断方位和时间,也因为房间内唯一的窗口被报纸糊上而不了了之。他只能根据光线的明暗来勉强判断时间。 时间极其缓慢地走着,距离那两个男人离开过了大约四小时左右的时间,苏宴似乎已经到了极限,他开始不受控制地撞墙,一下又一下,下了狠劲地把自己的头往墙上撞,毫不收力。第一下时他的额角就已经破了,没过多久墙上就有了血迹。 姜烨只能大喊:“有没有人!快来人!” 如今他双手被捆,只能可笑地求助歹徒。 “叫什么叫?!”还是刚刚那个中年男人走进来,他进来就给大喊的姜烨来了一重重的耳光,姜烨的头被打偏过去,嘴角溢出些许血迹。 姜烨耳边都是嗡嗡的响声,他却顾不得疼,只是对面前的人说:“你快阻止苏宴,他情况不对劲!” 男人这是才注意到苏宴,看见他一下又一下,缓慢而下了狠劲地撞上墙壁,他忍不住骂了一声:“操!” 但是他也不想在这里就让苏宴死了,这会儿苏宴还有大用,他到外面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有人走进来给在苏宴的脖子上给苏宴扎了一阵镇静剂。 苏宴原本还在针扎,药水注入进去后,他的力道就渐渐小了下来,随后慢慢闭上眼睛,失去了意识。 只剩下姜烨还清醒着。他感受到,快日落的时候,有人进来给他跟苏宴注射了两针营养剂,日落后的一个多小时,门再次被打开。 这次进来的不再是刚刚那两个人,而是几个生面孔,但是他们都身材高大魁梧,手上还拿着一些杀伤力很大的武器。 这些人走过来,将苏宴和姜烨从柱子上解下来,但是他们的双手依然被绳索牢牢地扣住,然后这些人把姜烨和苏宴拖出了这间狭小的房间。 外面果然不出姜烨所料,是一个废弃的工厂,巨大的铁皮顶起了他们上方的天空。 这里站着许多人,在人群的簇拥中心,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人。姜烨也隐隐听闻过,秦家上一任家主,秦予洲的大伯,被秦予洲斗败后废了一条腿,逃去了国外。 那么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似乎就不需要再有什么疑问了。 秦海盛。 秦海盛推着轮椅到了苏宴和姜烨面前,他用手杖毫不收力地戳着苏宴的脸:“这就是苏家小子?” “是。”他旁边的人恭敬地说。 秦海盛叹口气:“可惜秦予洲那小畜生就是个孤鬼疯狗,没爹没妈,无亲无友,只能抓这个苏家小子来凑个数。” “秦爷不用担心,秦予洲四年来虽然情人无数,但是都来来去去,只有这苏家小子能一直在秦宅里陪着他。而且就在前几天,因为汪浩还有其他几家的小子轻薄了这苏宴,钟毓明给汪浩开个瓢后秦予洲还不满意。他还把其他几家的小子的手都折了,这几天汪家也被秦家疯狂打压,股市眼看着就不行了。” 汪家虽然跟秦家没得比,但也是个庞然大物,秦予洲却为了私仇就这么不计后果地打压,而这个私仇,说白了就是为了苏宴,足以见得苏宴在他心中的地位——这些人是这么想的。 “没想到这小畜生还是个情种。”秦海盛看着地上狼狈的苏宴,阴狠地笑了。 第47章 金丝雀(11) 秦海盛在姜桦紧张的目光中,用轮椅慢慢向苏宴那边推去,最后他停在苏宴面前,抽出椅子旁的拐杖,放在手中把玩。 拐杖很长,也很粗,毕竟要支撑起一个完全失去行走能力的成年男性并不容易。 秦海盛看着手中的拐杖许久,平静的表情上突然目露凶光,他拿起拐杖就是狠狠敲打在苏宴的腿骨上。 苏宴之前被打了镇静剂,虽然药性已经退了不少,但还是让他陷入沉睡中,此时却被生生打醒。他只觉得小腿像裂开了一样地疼痛,疼得他连痛呼都发不出,冷汗和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苏宴睁开眼睛想要哀叫,秦海盛的那根拐杖却再次抵上了苏宴脆弱的喉骨,喉咙被坚硬的金属大力抵住、甚至还用力往里面戳的感觉痛苦极了,苏宴还无法挣扎,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几声破碎的“嗬嗬”声。 这时候苏宴被骤然的痛楚塞满的脑中才恍然想起来了自己现在的出境,他被人绑架了。 他睁开面前睁开眼睛,通过难以遏制而流出的泪水,看见秦海盛的脸。 他认得秦海盛,四年前他也曾见过秦海盛几次。哪怕四年前的他意气风发,如今的他虽然凶恶,却也只剩下亡命之人的孤注一掷。 见苏宴醒了,秦海盛露出笑容,目光中却满是凶光:“苏家小子,好久不见了。” 对他来说,苏宴不单单是一个秦予洲在乎的人,是他用来报复秦予洲的工具,更是他同样憎恨的人。 当年若不是苏家人帮秦予洲,打破了平衡僵持的天平,他秦海盛或许并不会沦落到此番境界。 想到这,秦海盛心中再次翻涌起黑臭的怒气和憎恶,手上再次用力。 眼看着拐杖把苏宴戳得要再次昏迷了,他这才松了手。毕竟等下他可是需要苏宴说话的,这时候把他弄哑了就不太趁手了。 他一松开,苏宴就剧烈地咳嗽。 秦海盛静静地等苏宴咳完,他身边的手下这才拨通了一个号码,他接过号码,铃声响了十几秒才被人接起。 “小畜生,是我。”电话一接通,秦海盛就说。 电话那头的人一顿,随后语气平静地说:“原来是你啊大伯,你在你的臭水沟你好好地藏着,怎么还敢送上门来?是觉得自己岁数到了活过了?” 秦海盛被这么一顿说,他脸上明显升起了怒气,秦海盛原本其实算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上位者,然而他在秦予洲这里的亏吃的太大太大了,以至于秦予洲的任何挑衅就能让他轻而易举地破防,想起他的断腿和他丧家犬一般的生活。 然而他看了眼在地上挣扎的苏宴,又笑了:“小畜生,我也懒得和你绕关子了,我在这个节骨眼找你,你不会不知道我的意图。” 电话那头没声音,似乎并没有主动帮秦海盛圆上的意思。 秦海盛只能颇为干巴地自己补上:“苏宴在我手上。” “然后呢?” 自从接起电话起,秦予洲的声音都不疾不徐,甚至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对秦海盛的话感到倦怠至极。 “秦予洲,你别在这里给我装傻,苏家这小子为了你,让全家冒着风险扳倒我,他跟了你四年,你为了他把汪家都铲平了,你在这里想唬谁呢?!” “一句话,给你一天时间准备,你准备……这个数,明天我会把账户报给你,你打进去,不然我就杀了苏宴!” 秦海盛报出的这个数字很大,相当于小半个苏家的市值,虽然这对于秦家来说不到十分之一。 倒不是秦海盛不想要更多,然而短时间内秦予洲不可能把秦家都卖了,而时间一长变数就多了。再者虽然他们觉得秦予洲是在乎苏宴的,但是将心比心,他秦海盛觉得就算自己再怎么喜欢一个女人,也不到为她散尽家财的程度。 但是秦予洲既然愿意为了苏宴毁了汪家,汪家可比苏家还要强盛,那秦海盛觉得哪怕他要秦家十分之一的股份,秦予洲也应该是愿意掏的。 但电话那头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大伯,你没失心疯吧?你要是说我把这百分之十的股份扔出去听个响,换你回来吃牢饭,这钱我还乐意出些。” 秦予洲的语气可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电话那头甚至传来他用钢笔漫不经心地敲击桌面的声音: “大伯,你真是出国太久了,像过街老鼠一样仓皇跑进国内随便捡了块石头就以为是个宝了,还真以为我有多喜欢苏宴?”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在翻阅一本打发时间的书:“我秦予洲喜欢谁,你在这a市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蠢蠢欲动?我真的喜欢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你抓走,你抓了个烟雾弹还当宝。” “苏宴是个讨人喜欢的玩意儿,不过你要的太多了,这些钱足够把秦家目前的流水抽干了,还得变卖不少产业,等于把秦家的十年都送进去了。你要是要个千八百万的,我倒是乐意给你。”秦予洲轻笑一声。 秦海盛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千八百万?秦予洲纯粹在这里恶心他。他秦海盛哪怕再落魄,千八百万他也看不上,秦予洲在这打发乞丐呢! 秦海盛沉声说:“秦予洲,你可想清楚了,我变成这样,可有苏家这小兔崽子这一份账算。你要是不出这个钱,我保证他不仅会死,还会死得很难看。我会挖了他眼珠,打断他双腿,让他死无全尸。” “随你。”电话那头传来兴致缺缺的声音,他似乎已经了无兴致,打算挂电话了。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醒过来的苏宴的脸色越来越白,在听到秦海盛的挖眼断腿的威胁后更是如此,而秦予洲那句“随你”,像是彻底把他打入了地狱。 他突然大叫了起来,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全都把视线集中到了情状明显不正常的苏宴身上。 苏宴因为刚刚喉咙被秦海盛大力压迫,此时声带受损,已经哑了,他的声音十分粗粝难听。 本来要挂断的电话也因着这一声叫喊而没有挂断。 苏宴在大叫之后,粗哑地喊出了电话那头的人的名字:“秦予洲!”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任何回应,令人窒息和绝望的无声。 苏宴顿时流下了满脸的泪水,此时任谁看他都会被吓一跳,因为这样浓重的绝望和渴求居然能扭曲在一张脸上。 苏宴这个样子,当然是有利于秦海盛他们,秦海盛连忙说:“秦予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伎俩,你以为装得不在意我们就会放了你的小情人?别做梦了,要是我们拿不到钱,我跟你保证,你连一块好肉都不会得到!” “秦予洲……”苏宴依然在不断叫这个名字,“救救我——” 秦海盛有心给苏宴这边加把火,他高高举起手里的拐杖,一下又一下死命地砸在苏宴腿上。秦海盛虽然腿废了,但是这些年他作为东躲西藏的亡命之徒,手劲可是一点都不小,没几下苏宴就彻底被他敲断了腿骨。 苏宴不断地痛喊,他脸色越发惨白,唇上的血色也完全褪去了,似乎下一刻就要昏厥过去。 但是他依然流着泪,不断地叫着秦予洲的名字:“秦予洲,求求你,求你来我救我……” “我不想要你装得不在意,我不在乎秦海盛会对我怎么样,我只想知道你会不会来救我,求你了,不要不告诉我好吗?” 他到后面甚至感觉不到敲打在腿上的痛一样,神色癫狂地像秦海盛的手机方向爬过去,所有人都看出来这一刻苏宴的精神情况已经不正常了,他似乎把秦予洲说会来救他的承诺当做救命稻草,然而所有人都对此乐见其成。 无论是电话这头秦海盛和苏宴,还是电话那头的秦予洲,都不会知道苏宴的执念。 六岁时被绑架,没有人能救他,他绝望而麻木地缩在角落,目睹有人死在酸臭潮湿房间里,有人被带出去再也没带回来……他过去六年来童话般的生活一夕之间被推翻,这完全颠覆了一个六岁孩子的承受能力。 在那样的绝境中,秦予洲救了苏宴,从此他便是苏宴唯一的执念。 秦予洲可以不喜欢他,可以对他不要,甚至可以伤害他,唯独不可以在这个时候放弃他。 苏宴原本就因再次被绑架的情况而产生应激,他被绑架的恐惧远比普通人的恐惧更加深重而可怖,如果刚刚没有人给他打镇静剂,恐怕他会在发现自己被绑架后就生生撞死在墙壁上。 因为曾经那特殊的经历和心理情况,让苏宴在此时对秦予洲也产生了一种更加特殊的执念:他再次回到了六岁时的噩梦,而此时能救他的只有秦予洲。 如果秦予洲不救他,十八年来他的执念、噩梦和救赎都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求你了,告诉我你会来救我,求求你了——”苏宴用全身的气力在哀求。 他一声声泣血般的哀求,电话那头久久没传来声音,最后苏宴只听到秦予洲说:“抱歉。” “有人被绑架,帮忙报警是我们的义务,但是掏钱不是。我已经报警了。” 自始至终,秦予洲的语气都没有出现一丝的动容,连秦海盛他们都产生动摇了。 难不成秦予洲这小畜生果真一点都不在乎苏宴?哪怕想要装得不在意以此来让他们放松警惕,也不会无动于衷到这个份上。 而秦海盛自认非常了解秦予洲,他不在乎一个人时,就真的能做到这样冷血无情,恐怕人直接死在他的脚边也无法取得他一丝一毫的怜悯。 苏宴听到秦予洲这么说,他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生气,但他还是垂死挣扎一般地喃喃着: “求求你,只有你,只有你不可以……” 只有你不可以放弃我,求求你,秦予洲。 然而回应他的只是毫不犹豫挂断的电话。 电话挂断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弃工厂中响起,苏宴眸中的光芒彻底暗了下来。 他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具毫无生气的木偶,而小腿骨被打断和全身多处的虐待的疼痛似乎这时候才蔓延上来,将内心空荡木然的苏宴带入昏死之中。 【叮!剧情线进度:100】 【攻略目标爱慕值检测:100】 【恭喜宿主任务完成!稍后将传送到系统空间中进入任务评级。】 谢以宴静静等待了几秒,下一刻就从荒废的工厂中来到了系统空间里。 第48章 金丝雀(12) “可算回来了,后面我呆得一点劲儿都没有了。”谢以宴靠在系统空间的沙发上说道。 其实这个任务一开始他还是很喜欢的,心有白月光、冷酷又心狠的大帅哥,而他自己的人设则是一见钟情、疯狂热脸贴冷屁股的富家小少爷,这种开局简直赞爆了。 秦予洲是不知道苏宴喜欢他,只是因为曾经他在苏宴被绑架时救了苏宴。他没有那段记忆,苏宴在知道他失忆了之后也没有告诉他曾经的这些往事。所以在秦予洲看来,苏宴这些举动,堪称是莫名其妙,而且目的和意图都存疑。 以秦予洲这种野心家和疑心病程度,他当然不相信天底下真有什么见一面就死心塌地的爱情,最开始的时候指不定他把苏宴想成了什么目的。 而且他其实还算是半被迫跟苏宴在一起的,因为那个时候苏家向秦予洲施压了,如果秦予洲不答应和苏宴在一起,那么苏家就会帮着秦海盛打压秦予洲。那到时候他和秦海盛之间的平衡就又被打破了,只不过是倾向于秦海盛那边。 当然,这个事情,以苏宴的人设,他是“不知道”的,只不过谢以宴知道。 若非苏家施压,哪怕跟苏宴在一起能得到苏家的帮助,秦予洲也未必会同意,因为他并不确定苏宴的意图,而且他心有所属的对象是顾若谦。 秦予洲对苏宴的不喜,估计是在顾若谦打算接受秦予洲,又发现秦予洲身边已经有了苏宴所以只身赴往国外时达到了顶峰。 秦予洲这种人,本来就心冷至极,除了特定的人之外,对人都没有正常的同理心,更别说还是他厌恶的人了。这种对快穿者来说可以说是地狱开局了,不过谢以宴一接到这个任务却只觉得连指尖都泛着爽利。 他就是喜欢这种对他不屑一顾的反派式人物。别人看到的是苏宴为秦予洲掏心掏肺,和秦海盛打擂台时资金跟不上,苏宴把他在苏家所有的资产都拿出来给了秦予洲,哪怕苏母一再跟他告诫:这些份额都是早早分配好的,如果苏宴这个时候花光了,以后他就什么都分不到了——苏宴也毫不在乎。 他费尽心思讨秦予洲欢心,为他学做菜,每一个节日都精心给他挑选礼物,把秦予洲的身体情况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哪怕发着烧,都记挂着秦予洲会不会胃疼,会不会睡不好。 这一切,在旁人看来是贱是卑微,在苏宴看来是甘之如饴,而对谢以宴来说……他是乐在其中。 付出本身是会让付出者喜悦的,现实里付出者并不多,那是因为他们还需要考虑得失。但是这对于谢以宴来说就根本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反正他用的身体不是他自己的,用的钱也不是他可以带出去的。 当然,哪怕身体和钱都是他自己的,谢以宴也不会在意。他本来也就是个什么都不在乎、只追求自己感官刺激的疯子。 再加上他一个个精心准备的付出,让攻略进度条一点点地挪动,他看着秦予洲表面不动声色,实则根本挡不住他的攻势,这种感觉就更爽了! 不过爽到后面,进度条快满的时候,谢以宴其实就有些无聊了。在半年前秦予洲记爱慕值就达到了百分之九十,那时候谢以宴对秦予洲就没啥感觉了,但是碍于剧情线没走完,只能一直等到现在。 系统空间的大屏幕中快速播放着谢以宴的任务画面,最后评级依然是s。 8823都不觉得意外了,它蹦跶着小短腿说:“宿主,你是先休息,还是去下一个任务世界?” 谢以宴一看8823就知道它话中有话,于是笑道:“你有什么计划?” 8823举着一个光屏说,上面是个非常漂亮的带着大花园的大别墅:“这个!最近刚开盘的,好漂亮!地段也好,才一千万积分,对我们来说也不贵,宿主——” 它拖长音调可怜巴巴地看着谢以宴,谢以宴只能无奈地缴械投降:“原来是想搬家了,好吧好吧,看起来是挺不错的,那我们等会儿去主世界看看吧。” “好耶!!”小白团子高兴地在沙发上打滚,因为它知道谢以宴在花钱这方面一向豪爽的不行,他答应了去看看,那只要房子没有特别大的问题,他就肯定会买了。 主世界二环的超大别墅!独立花房和游泳池!三百六十度全景阳光房!还有好大的秋千,搭载了最新最全的游戏的游戏房!以后就有他8823的一半辣! “不过,走之前……”谢以宴说着,视线停留在了依然在播放的屏幕上。 上面是苏父苏母和苏行看到苏宴尸体时,泪如雨下,痛不欲生的画面。 苏宴从头至尾都是谢以宴,他从这个孩子出生起就扮演着这个角色,虽然这二十多年对他来说不过是弹指之间,但是这也无法磨灭苏家对他的疼爱。 谢以宴在系统商店中选择了【减弱】和【祝福】,两个功能分别购买了三次,扣除了一百八十万的积分。失去苏宴的悲痛会在他们脑海里慢慢减弱,而他们也会健康平安地走完这一生。 ………… 苏宴在原本的剧情线中,他会死在秦海盛手上。 原本的剧情线里,秦予洲并不爱苏宴,所以他虽然也去救苏宴了,但是秦海盛的布置太多,行踪太过隐蔽,因此苏宴最后并没有被救出来。 而哪怕是谢以宴这次,尽管秦予洲提前做了很多防护措施,在苏宴不见的第一时间就开始到处寻找,但是最后还是晚了一步。 原本,无论是哪种情况,苏宴都会死在这里,就正如谢以宴在系统空间里看到的那样,从他踏出系统空间的那一刻,苏宴的死亡已经是既定的了。 但是这时候的谢以宴也绝对不会想到,无数年后他回再次回到这里,扮演着一个苏宴活下去了的if线。 这些年,秦予洲一直都在寻找秦海盛的下落,他清楚秦海盛只要还逃亡在外,对他来说就始终是一个隐患。然而秦海盛吃过一次大亏后就十分小心谨慎,秦予洲的人好几次去都扑了个空。 但是他们不是全无所获,三个月前开始,秦予洲的人发现秦海盛有往国内行动的痕迹。 秦海盛在国内还是个通缉犯,他在国内必然不是单纯的为了发展势力——作为一个通缉犯在国内发展势力还不如去国外,因此他在国内有所动作,必然是冲着秦予洲来的。 记为此,秦予洲做了许多布置,这其中包括姜桦。 姜桦其实是国外赫赫有名的华裔雇佣兵,秦予洲高薪将他聘请过来,并且将他伪装成了自己的情人,再让他一直跟着苏宴。这样,哪怕秦海盛真的打上了苏宴的注意,也会把姜桦一并带回去。 其实除了姜烨之外,苏宴的每次出行,秦予洲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安排了许多保镖,然而他没有想到秦海盛一个丧家之犬,在国内的能量居然还不小,他暗中解决了秦予洲的人手,又迅速把苏宴和姜桦带到了极其偏远的地方。 他们认为苏宴是秦予洲的掌中宝,自然也考虑过苏宴身上可能会有很强的定位工具,哪怕他们把苏宴和姜桦身上都搜查过了,也依然不放心,在工厂布置了极其强大的屏蔽信号设施。 他们猜测的是一点都没错,但是那定位工具不是在苏宴身上,而是植入在姜桦的手腕上。姜桦手上这个是b国最新研发的军用定位设备,功能非常强大,然而依然被屏蔽了。 秦予洲的人拖了一天的时间,还是没能找到秦海盛等人的位置,最后他一边跟秦海盛通话以拖延时间,一边继续搜寻,又拖了半天,依然没能找到。在秦海盛耐心告罄之际,他还是把钱给秦海盛打了过去。 秦予洲从来都不是不愿出钱,只是他知道如果他一开始就表明他愿意出钱,苏宴的情况只会更加凶险。但是如果他在秦海盛耐心耗尽之前依然不愿意出钱,依然摆出一副他不在乎苏宴死活的样子,那秦海盛也不会放过苏宴。杀了他泄愤的可能性极大。 而在这种极端环境下,把钱给秦海盛也许才是更好的方式,让他看到苏宴依然具有价值,比让他恼羞成怒杀人泄愤来得强。 秦予洲想的没错,最后秦海盛看着那最后还是被打入账户的巨款,他畅快不已:他就知道秦予洲这小子口口声声说什么不在乎,不过是装的而已。 然后他看着昏迷在地上的苏宴,既然知道苏宴真的对秦予洲很重要,他心中也未尝不是不想继续拿着苏宴威胁秦予洲,从秦予洲身上多肯几块肉下来。但是他知道,以秦予洲的效率,现在多半已经锁定了大致位置朝他们赶过来了。而如果他带上了苏宴,那秦予洲只会更加疯狂地追击他们,还要加上苏家那群人。 他还是打算将苏宴直接在这里杀了,把尸体留给秦予洲他们,能拖延不少的时间。 察觉到秦海盛的杀意时,姜桦不再隐藏,他手中的绳索其实早就已经被他用特殊的手法解下了,他抱起苏宴就试图逃跑。然而尽管姜桦身手了得,依然双拳难四手,最后他和苏宴逗被子弹穿透了胸膛。 这就是本来的结局。 但在一股莫名而强大的力量的影响下,姜烨手腕上的信号却突破了秦海盛的人设下的屏障,被秦予洲那边的人接收到了。 于是秦予洲搜寻到了姜桦的信号,在一天结束之前找到了秦海盛的位置,最后和姜桦里应外合,成功将苏宴救了出来。 第49章 金丝雀(13) 秦海盛不仅给秦予洲打了电话,他还给苏家打了。毕竟虽然苏家没有秦家有钱,但是对外界来说,那也是庞然大物了,对秦海盛来说更是一条大鱼。 而且苏家对苏宴的宠溺有目共睹,以他们对苏宴的重视程度,不会吝啬钱的。 事实上,在秦海盛打勒索电话过去之前,苏家已经是在为苏宴的事情上火不已了。之前汪浩的事情,苏宴并没有跟苏家说,知道苏宴的性子,钟毓明也并没有跟苏家说。 苏家跟秦家原本就相隔甚远,一个在a市一个在b市,相距千里,再加上这也算是丑闻,a市所谓上流社会有心封锁之下,一时半会儿也传不到苏家耳朵里。 苏父苏母这段时间也并不在国内,他们二老去e国度假好些个月了。而且在很多年前,他们就几乎是把苏家完全交给了苏行做主,自然走起来很轻省。 苏行知道汪浩那件事,是从秦予洲开始打压汪家开始的。汪家觉得虽然这件事是汪浩理亏在先,但是钟毓明将汪浩头打破了,缝了七针,又将他的肋骨生生打断一条,已经是非常过分了。只是他们忌惮钟家,这才引而不发。 对于这件事,汪家自觉自己是吃亏的一方,但是他们却没想到秦予洲还要为这件事来往死里打压汪家!一时之间他们真的觉得秦予洲是昏了头了,在商言商,圈子里谁会为了私人感情做这种事情?那苏宴要是已经有个三长两短也就算了,苏宴根本毫发无损,秦予洲是发疯了吗? 而且这还没完,连刚回到国内,在国内尚未站稳跟脚的钟毓明也插了一手。他直接从国际层面拦截汪家的上游渠道,在渠道和资金链皆断裂的情况下,汪家根本撑不了多久。 这下他们才知道秦予洲和钟毓明是来真的,真的是慌了神。于是他们又想起了苏宴,这一切都是由苏宴而起,如果他们去寻得苏宴的原谅,秦予洲和钟毓明应该会看在苏宴的面子上留手。 但是苏宴自从出事后一直呆在秦家祖宅中,而且秦家的人也根本不让他们联系苏宴。所以他们才想到苏家,想通过苏家这边,取得苏宴的原谅。 苏行这边,他这一年来都在忙着旗下一个非常重要的产业进行转型,没有太关注其他的事情。但是看汪家这么一个顶级豪门在几天就被打压得风雨飘摇,他作为圈内人,自然也听到了些许风声。隐隐约约知道和秦予洲有关系。等汪家找上门来,他才知道原委。 作为宠弟狂魔,这一下直接把苏行气炸了,他先是加入了这团浑水,一起在汪家大厦之将倾时彻底搬倒他,随后就坐上了从b市来a市的私人航线,准备去找秦予洲算账。 他把弟弟托付给秦予洲,这家伙就是这么照顾的吗?! 私人飞机上可以接打电话,就是在飞行途中,苏行接到了来自秦海盛的那个勒索电话。 当年帮秦予洲扳倒秦海盛,其中出力最大的就是苏行,苏行怎么会不知道秦海盛。 也正是知道,当他知道苏宴被秦海盛绑架时,他一下子心都凉了。 苏行要求跟苏宴进行通话,但是苏宴那时候已经彻底昏迷了,秦海盛他们泼冷水也叫不醒,只是给苏行上了苏宴的单独照片和视频。 苏行一下飞机,就直接找到了秦予洲。 一同去找秦予洲的记,不仅有苏行,还有钟毓明,他们直接在半路的时候遇上了。 秦予洲他将的计划都跟苏行和钟毓明说了,毕竟这个时候,多一个势力就多一份力量。苏宴失踪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现在谁也不确定苏宴是在南方还是北方,东部还是西南,甚至在国外,在公海上都不是没可能。 秦予洲还跟他们说了自己跟苏宴的通话情况,他主要意图是这通电话能提供不少线索,但还有就是……他内心也有些不安。 其实他在电话里,也能听出苏宴情绪的不对劲,但是他觉得最重要的当然是先保全苏宴的安全。如果他在电话里说了他对苏宴的重视,承诺一定会去救苏宴,那等于就是把折磨苏宴的由头往秦海盛手上递。 然而苏行和钟毓明在听到秦予洲说,苏宴一直哀求他,让他承诺他会去救苏宴时,神色就不对了。 其实再他们得知苏宴被绑架后,心就被狠狠揪住了。因为他们知道绑架对苏宴来说不仅意味着绑架本身的风险,还意味着地狱的重蹈覆辙。 苏宴小时候被绑架后,不仅确诊了轻微自闭,还有创后应激以及幽闭恐惧症,这些苏家人当然也都知道。他们遍寻名医但是苏宴的病情依然不起好转,最后却是在钟毓明的照料之下恢复的。苏宴的创后应激和幽闭恐惧症都有极大的好转,甚至在他十二岁之后就再也没有发作过了。 但这并不代表着苏宴再次直面曾经的恐惧之源时,他不会再次复发。 而从秦予洲的口述中,他们更能明白,苏宴已经复发了,他对秦予洲的那段诉求,其实是他的求救信号。 而比起苏行,钟毓明更知道秦予洲对苏宴——特别是在这件事上——的特殊性。对苏宴来说,秦予洲是唯一拯救他的人,时隔十八年,他再次被绑架,秦予洲便是他唯一的希望。 然而他却得知,苏宴的希望和求救被秦予洲彻底抹杀了。 一直压抑着的莫大的担忧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出来,钟毓明一拳挥在了秦予洲脸上。 秦予洲猝不及防之下被他击中,打偏了脸。但是他也并不是吃素的,在钟毓明再次挥来一拳时,直接用手肘挡住他的手腕,随后扣着他直接压在了墙上。 “你疯了么?”秦予洲低声问。 他嘴角被钟毓明的那一拳打得渗血,但神色却依然平静而冷厉。 “疯了的是你!”钟毓明无不狠厉地说。 他跟秦予洲都是练家子,秦予洲想要一下完全制住他也是不太可能。于是钟毓明挣开了秦予洲的桎梏,又是一拳向他挥来。 他拳拳都下了死劲。因为他一想到苏宴那时候该有多绝望,现在的处境又是多么艰难,再想到秦予洲这毫无所觉的模样,他心里对苏宴的心疼。担忧和对秦予洲的愤怒就根本抑制不住。 “你到底知不知道,苏宴对你说的那些意味着什么?!”钟毓明大声质问。 秦予洲原本漠然又平静的目光顿时一变,他忍不住出言问:“意味着什么?” “你只知道他有轻微自闭,你可知道他的自闭是因为六岁的时候一场大规模记的孩童绑架案,他作为幸存者,被救出来后就得了严重的创后应激。你可知道,因为你的仇家,你让苏宴重新回到了他哪怕死也不愿意再次面对的东西!” 秦予洲闻言,神色一怔。他并不傻,他知道对一个因为绑架而确诊了轻微自闭和创后应激的人来说,被再次绑架意味着什么。 看着秦予洲意外的模样,钟毓明心中的怒气更上一层,他冷笑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更不知道,那次被绑架的孩子中同样有你!是你救了苏宴,所以他才对你有什么所谓的狗屁‘一见钟情’!” “你胡说什么,我根本没有被绑架过。”秦予洲强装冷静地说。他能确定自己并没有被绑架过,但是听钟毓明说到这个,他心中却有莫名的震动。 “你觉得你没被绑架过,那是你失忆了!苏宴一直都说,你把他从关押的地方救出来,但是歹徒却追上来了。而你为了救他,只身引开了歹徒,随后不知所终。” “你真的没印象吗?被赶出秦家后,你在市井里流浪混迹。然后你被绑架了,和歹徒搏动中你虽然拖住了他们,但也摔下了山坡。然后你被当地的一个农民救起来了。在你的记忆里,你就不觉得自己缺少了半个月的记忆吗?”钟毓明冷眼看着秦予洲,将他这些天的调查结果都跟他说了出来。 是的,自从苏宴跟钟毓明说了秦予洲就是救他的那个男孩后,他就在暗中展开了详细的调查,他原本并不相信,但是调查后他发现,秦予洲那时候的行踪是完全跟苏宴所说的对上的。 而听完钟毓明这番话后,秦予洲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记得自己是缺少了半个月的记忆,莫名其妙就被一家农民救了起来,但是半个月的记忆并不算什么,更别说那时候秦予洲身无分文,也没有条件去医院检查。 而且随着钟毓明的叙述,有许多破碎的画面突然在他脑中闪过。他好像隐隐看见了一个脏兮兮,但是很漂亮的小孩子。但是那些画面都太零碎,闪过得太快,以至于他根本无法捕捉到那个孩子的面容。 但是这似乎也佐证了钟毓明的说法。 秦予洲彻底愣在了原地,连钟毓明再次一拳打在他腹部都没有阻止,只是疼痛让他的思绪更加纷乱了。 这一刻,他终于给苏宴对他莫名其妙的爱慕找到了原因,原来是因为他曾经救过苏宴么,可他却一直以为是…… 一直以为是那样,所以对最初对苏宴是排斥,后来是克制,是一次又一次对自己的警告。 可现在…… “够了,毓明,别打了。”一旁的苏行说。 苏行没有在第一时间劝架,冷眼旁观了一会儿才阻止。 因为他其实也在压抑心中的情绪,他都不敢想他们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弟弟在那通电话里一次次被冰冷抛弃时的心情。 而当他听到钟毓明说苏宴对秦予洲这么死心塌地,是因为秦予洲就是曾经在绑架案中救过苏宴的人时,对他的震惊也是一点都不会小。 他当然知道那个人对苏宴的重要性,也知道那个人对苏宴3034记意义,尤其是当苏宴再次被绑架时的极端环境下。可苏宴一次次的求救和请求,得到的却是冷冰冰的放弃。 苏行深呼吸着,他知道单在这一件事上,他怪不得秦予洲,秦予洲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的应对当然是最明智的。哪怕秦予洲知情,他在那种情况下承认他对苏宴的重视,对苏宴来说也不是好事……理智和感性在苏行脑中不断地对撞,他勉强把自己的情绪压下来了才出言。 见钟毓明没有收手,他又补充道:“现在你生气有什么用,小宴还生死未卜!” 当务之急,是把苏宴救出来,一分一秒都耽误不得。 钟毓明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虽然他一知道苏宴被绑架时就恨不得杀了秦予洲,但依然压抑着火气,他只是在听到那通电话时彻底被突破了心理防线而已。 听苏行这么一说,他心里的理智又被拉回来:现在没什么比救出苏宴更加重要了。 见钟毓明冷静下来,秦予洲哪怕神思恍惚,也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 先不去想,从秦海盛给他打电话后开始的二十四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 第50章 金丝雀(14) 谢以宴刚从陆敛的世界出来,他只记得自己在悬崖上跟赵弋告别,随后便到了另一具躯体里。 还是熟悉地躺在一张床上,睁开眼时雪白的天花板和空气中属于医院的消毒水味道,让他明白自己身处一个现代社会。 在8823跟他讲完这个世界的编号和任务后,曾经做这个任务的经历也都在谢以宴的脑海中一一展开。 他倒是有些惊讶。在上个世界里,谢亦是死了,然后莫名其妙复生了,而在这个世界里,他干脆没死。那股力量直接干扰了过去,让原本死在那场绑架案中的苏宴活过来了。看来这股力量真的很强大。 谢以宴也就随心这么一想,并未深思,因为发现他醒了之后,一个坐在病床旁的女人便激动又高兴地看向他。 女人并不年轻,看起来应该是五十多了,但是她五官依然美丽而大气,是位风韵犹存的女人。谢以宴当然认得她,她就是苏宴的母亲,左明香。 在得知苏宴被绑架后,苏行也将此事告诉了父母。虽然父母年事已高,但是苏宴是他们全家的心头肉,他性命相关的事情,无论情况如何,父母都有知情权。 苏父苏母一听到消息,就立刻赶回了国内。e国的航班,加上必要的准备,他们在飞机上乘坐了十几个小时。他们回到国内时,秦予洲他们已经锁定了苏宴的位置,在y省,秦予洲和苏行已经先赶去了y省,而等苏父苏母赶到y省时,苏宴已经被救出来了。 然而医生说他腿骨折断,身上多处伤痕,头部遭到撞击,但是最严重的还是他胸口的枪伤,距离心脏只要一点点距离。这是在秦予洲和他的人闯进去时,秦海盛仓皇逃窜,又心有不甘,于是给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苏宴射了一枪。 还好当时秦海盛很慌张,他的子|弹射偏了,不然苏宴恐怕就一命呜呼了。 不过哪怕没有射中心脏,情况依然非常危急,苏父苏母来时,苏宴还躺在急救室里抢救。 苏母站在手术室外,看着那冰冷的提示灯,她眼泪就掉下来了。这个看似温婉的女人实则此生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但在自己的孩子性命垂危之际,她还是险些崩溃了。 她来时,只在手术室外看见了钟毓明和苏行。此事皆由秦予洲而起,那秦海盛也只是秦予洲的仇家,他们苏宴遭受无妄之灾此时生死难料,秦予洲居然还不出现,一想到这个,左明香就怒火攻心。 她大声质问秦予洲去哪儿了,最后却得知秦予洲为了救出苏宴,在和秦海盛的缠斗中,头部被秦海盛的人用废弃工厂的重物弄伤,此时也在昏迷住院。 不止是秦予洲,钟毓明和苏行身上也有伤,但都还有行动能力。苏行还好,只是外伤,钟毓明手臂中弹,但是简单处理后就不顾医生的劝阻,执意要现在手术室前守着苏宴,一定要看到他平安才放心。 万幸,经过十六个小时的抢救后,苏宴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医生说他胸口的弹|片才取出,再加上原先就失血过多,这段时间务必静养。 而且苏宴头上的撞击非常严重,他们原以为是被歹徒弄伤的,但是处理的手却觉得这伤口怎么看都像是记自己撞的,等苏宴醒来后,更要注意他的心理情况。 医生这番话让才松了一口气的苏父苏母忧心忡忡,苏宴对绑架的应激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如今他再次被绑架,而且凶险情况一点都不比上一次少,现在苏宴的身体是脱离危险了,但是心理情况才是他们接下来更大的挑战。 秦予洲是在苏宴抢救成功的七小时后醒来的。他头上的伤并不轻,医生说他有中度脑震荡,前三天必须要在床上静养。但是秦予洲也执意要来看苏宴。 他就没有钟毓明那么好运了,直接被苏母赶了出去。面对这样一个差点痛失亲子、泪流满面的母亲,秦予洲并不敢勉强。只能在苏宴的隔壁病房住下,随时注意苏宴这边的情况。 此时谢以宴醒来,距离他从手术室出来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苏父原本就身体不好,被苏行强制拉去休息了,而钟毓明在处理好手上的伤后,跟着苏母一直等到了现在。 此时他还趴在谢以宴的病床旁睡着,听到苏母站起来的声音,他立刻就清醒了。 他一睁开眼,便看到苏宴已经醒了。 “苏宴。”他唤了苏宴一声,眼眶有些发红。 苏宴这才注意到钟毓明也在他病房里。 “小宴,你终于醒了,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苏母小心翼翼地拉着他没有输液的那只手,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苏宴只是看着苏母,并没有说话。 “怎么不说话呀?是饿了吗?医生说你只能吃流食,妈妈让人给你准备你喜欢的雪梨粥好不好?”苏母又连忙说。 然而苏宴依然没说话,平时明亮清澈的桃花眼此时好像照不进任何人的模样。 他这幅模样,立刻就让苏母和钟毓明想到了他六岁时被救出来时的样子,也是这样,不言不语,不哭不闹,整个人像是被抽去魂的木偶娃娃。 顿时两人心中就狠狠一沉。从接到苏宴被绑架的消息开始,到此时苏宴睁开眼睛,苏母一直在压抑着心中几乎没顶的担忧和焦虑。此时见苏宴这副模样,苏母心中的心理防线直接断了,泪水再次涌下。 “小宴,你别吓妈妈啊,你说说话……”苏母声音颤抖。 钟毓明也心中揪起,他缓缓半蹲下身,让自己平视着苏宴,轻声对他说:“苏宴,秦海盛已经被抓捕归案了,没有人再能伤害你了,你说句话好不好?” 看着钟毓明眼眶含泪却强撑着,看着苏母几乎崩溃的模样,苏宴摇摇头,伸手抓住了钟毓明的衣袖。 钟毓明一愣,苏宴却很快放开了他的衣袖,然后紧紧抓住了苏母微凉的手。 他依然没有说话,但是却似乎表达了一种在内心再度封闭时,对仅剩的几人依然存在的信任和特殊。 苏母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心中有高兴,但更多的是悲痛和难过。 但至少,她的孩子还没有彻底沉入绝望,不是吗? 她上前小心地抱住了苏宴,缓缓拍着他的后背,颤声说:“没关系,小宴,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 他不知道是在安慰苏宴还是在安慰她自己。 记………… 得知苏宴醒来后,苏行和苏父也立刻从附近的酒店赶了过来,这种一家人劫后余生的场合,钟毓明倒没有硬凑。他去了隔壁,秦予洲那里。 秦予洲头上还缠着绷带,手腕上也缠着不少,然而这样的画面在他身上似乎一点都不显得狼狈,只是他靠在病床上,周身似乎沉了一身的冷寂。 见钟毓明走进了他的病房,原本对钟毓明一直冷面以待的秦予洲这次反而有些反常,钟毓明一进来秦予洲就紧紧盯着他。 等钟毓明在秦予洲病床前停下脚步时,秦予洲便语气颇为急切地问:“听说苏宴醒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然而钟毓明却没有回复他的打算,他一双凤眸放在秦予洲身上,此时显得凌冽又具有侵略性,他咧嘴开口:“你想起来了,对不对?” 秦予洲手指微颤,略微一顿后他缓缓点头:“你怎么知道?” “你一醒来就疯了似的要见苏宴。你从前虽然在乎他,但是却一叶障目,还死撑着不愿意承认,连自己都要骗。哪怕他被绑架,你用尽全力救他的时候,面上也装得足够冷静。你醒来时的模样,却是一点都不像之前的你,我就多想了一些。”钟毓明轻笑着说。 “医生说你脑震荡,我想着,这有没有可能,把你失去的记忆给找回来呢?”他看着秦予洲,语气轻缓。 秦予洲没有说话,原本看不出情绪的双眸此刻却神色复杂。 正如钟毓明所猜测的,秦予洲想起来了。 在昏迷的时候,曾经的一切都如同一场极其真实的梦,再次重演在他面前。 其实他在苏宴很小的时候就见过苏宴几次,那时候他还在秦家,是秦家高高在上、身份尊贵的大少爷。秦家和苏家虽然没有太多私交,但毕竟是国内一个圈子里的,他们有过几面之缘非常正常。这几次的记忆,倒是一直没有丢失过。 苏宴从小就生得相当漂亮,皮肤像白瓷,眼睛很大,五官精致得像画上走出来的。而且苏宴小时候非常活泼,逢人便笑,走到哪儿都是开心果儿。 他跟苏宴见的第一面,是在苏宴爷爷的七十岁大寿上。 那时候的秦予洲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他打小便生性冷漠,再加上他那时候还是秦家家主的独子,有资格冷漠,他便一直独来独往。原本这样的宴席他是不想参加的,苏家和秦家相隔那么远,就算他不去,旁人也不会说什么。 然而秦父却嫌秦予洲这么小性子就这么冷淡,他说秦予洲应该认识更多的同龄人,这次是个难得的机会,所以就把他带来了。 秦予洲其实懒得理会父母这种强买强卖的“认识”,正打算在角落里等到宴会结束,然而宴会进行到一半,他的裤腿好像被什么拉住了。 他低头一看,是个白生生的奶娃娃,看起来才两三岁左右,手臂上还有些婴儿肥,看起来胖乎乎的。他扬起笑脸,冲着秦予洲傻乎乎地笑。 奶娃娃一直努力地朝秦予洲身上爬,那时候年岁也不大的秦予洲把他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放到一边。然而奶娃娃像是感受不到秦予洲的嫌弃一样,被一屁股蹲地放到地板上,他又自记己爬起来,笑呵呵往秦予洲这边走。 在奶娃娃几次的不懈努力之下,秦予洲只能认栽。他顺着奶娃娃的意图,把他放到了自己膝盖上。 原本他以为这就完了,却低估了这个年纪的小孩的精力活泼程度,奶娃娃被他抱上膝头后,高兴得手舞足蹈,直接伸手掐住了秦予洲的脸。 秦予洲当场脸就黑了。 但是小孩子哪儿懂别人的情绪,他兀自拉扯了一会儿,觉得玩腻了,又伸手把他们旁边的桌子上的一块抹茶糕点抓在手上,然后试图往秦予洲嘴里塞。 “……” 秦予洲的洁癖也是天生的,他根本无法容忍这个小屁孩在地上爬了这么久之后,用爬过地的手拿糕点喂给他吃。 然而小孩子哪儿管这些,秦予洲躲,奶娃娃就硬塞,最后秦予洲没辙,只能黑着脸把这块在他心中非常脏的糕点吃下去了。 第51章 金丝雀(15) 小孩像是喂上瘾了,一块接着一块,等苏母过来找到苏宴时,秦予洲已经被迫吃了一肚子糕点。 苏母连忙抱起苏宴,对秦予洲又是感激又是道歉:“你就是小予洲吧,阿姨听你妈妈说过你。谢谢你照顾我们家苏宴,刚刚我一转头他就不见了,让我跟他爸爸找了好久。” 苏宴,秦予洲记住了这个小屁孩的名字。 被苏母抱在怀里后,苏宴好像还是有点舍不得起先抱自己的小哥哥,在妈妈怀里频频回头,又揪住了秦予洲的衣领。 苏母好容易才把苏宴的小胖手从秦予洲身上拿掉了,然后又颇为歉意地说:“这孩子啊,逢人就爱笑,但是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粘一个人,看来你俩颇为投缘。” 秦予洲虽然性子冷淡,但是表面家教还是有的,他跟苏母简单寒暄客套了几句,然后苏母便抱着苏宴离开了。 这便是秦予洲和苏宴的第一次见面。 后来,秦予洲还见过苏宴好几次,都是在一些宴席上。苏、秦两家并无交情,商业上也无合作,父辈们见面倒是可以客套几句,但小辈就没什么交集了。只是每次只要有苏宴出席的场合,秦予洲总是能注意到他。 他看着这个小屁孩慢慢褪去了婴儿肥,又逐渐显露出清隽的骨相雏形。但他还是很爱笑,到哪儿都很受欢迎。 但秦予洲都只是瞥上一眼,从未过多关注。 再后来,秦予洲的爸爸就出事了,他家被秦海盛侵占,他妈妈没过多久也病逝了。秦予洲十岁便没了家。 秦海盛倒是给他安排了一个“愿意照顾他”的远房亲戚,但那些人也不过是唯秦海盛马首是瞻,他们不让他上学,好像只负责监|禁他。秦予洲数次被这家人毒打后逃了出来。 在被绑架时,就是秦予洲孤身一人到处流浪的时候。他原本还在夜市中混迹,突然被一个人打晕,等再次醒来时,就来到了一个漆黑的房子里。 房子唯一的光源就是离地面很远的一个小窗户,从里面透出的稀疏光芒里,能影影绰绰地照亮这周围的景象。 于是秦予洲看清了这房子里的布局,这房间里有很多的小孩,乍一看至少三十多个,都挤在这个房间的墙角里,然后中间空出了一大片地。有些小孩在哭闹,这些小孩看起来会比较整洁,而一些更加灰扑扑的孩子,眼中露出来的更多的是麻木。 秦予洲用了几天的时间,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这些孩子都是跟他一样被抓过来的,而且似乎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已经被抓过来有一段时间了。到傍晚左右会有人给他们送食物,但并不会一一分配,许多白日里麻木的孩子在这个时候则会尽显狰狞,大打出手。 秦予洲在这群孩子里岁数算是偏大的,而且他个子抽条得快,十岁便有寻常男孩十三四岁的身量,因此抢吃的时候他倒是没怎么吃过亏。 秦予洲来了三天,有一个孩子在这期间死掉了,秦予洲分不清他是病死的还是饿死的。也有两个孩子被看管他们的人带走了,然后再也没回来。 第四天的时候,他们又带进来一个男孩。秦予洲看见这个男孩时十分惊讶,因为他能认出这是苏宴。 苏宴是昏迷着被带过来的,他睡了一夜才醒。后来的一整个白天,秦予洲看见他醒来后的一切反应,迷茫、害怕、恐惧、崩溃。 他大声哭着要找爸爸妈妈,却因为太过吵闹而引来看守人的厌烦,走进来狠狠给了苏宴两巴掌。秦予洲坐在墙角,双手下意识握起拳来。 成年人的掌力将苏宴扇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等苏宴好不容易爬起来后,秦予洲看见他的眼中染上了更加深重的恐惧,但是却不敢再哭闹了。 傍晚他们来发放食物时,苏宴呆呆愣愣地不明所以,等他意识到这是在抢吃的的时候,踉踉跄跄的上前,却因为年岁小、身上又带伤,他根本抢不到吃的。 第二天,苏宴还是没抢到东西。他饿得直哭,不敢哭得很大声,只敢靠在墙根上偷偷擦着眼泪。 苏宴被带进来的这两天里,秦予洲就好几次告诉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他跟苏宴谈不上任何交情,他在这里也是自身难保。 而且秦予洲能看出来,这里的人抓的都是不太富裕的家庭的小孩子,并不是一场针对顶级富豪子女的绑架,他们恐怕没想到,把苏家的小儿子抓过来了。而苏家发现苏宴丢了之后,苏家那边会投入的人力物力都是远大于目前针对普通孩子的绑架。也就是说,他们抓了苏宴,那么原本没有多少希望的得救几率就会无限放大。或许再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便能得到救援了。 但是看见苏宴在一旁捂着独自默默掉眼泪的模样,秦予洲鬼使神差地走到他身边,递给了他一根自己原本打算当做今天的口粮的面包,还有一点水。 这小孩先是眼前一亮,感动得眼泪花花,或许这是他绝望了两天后感受到的唯一的善意,顺便一说——这小屁孩果然没认出他。 然后苏宴把面包掰两半,又还了一半给他,两人就着一点水把面包吃完了。 似乎是两天来的沉闷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苏宴吃完后忍不住拉着秦予洲叽叽喳喳地说话,但是秦予洲没搭理他,还跟他说,在这里少说话是最好的。苏宴看着别的孩子麻木的神色,似懂非懂的沉默了。 他们两人在这里呆了很多天。每过一天,秦予洲就会在心里默默记下,直到苏宴被抓进来的第四十一天。 四十一天里,他们两个都瘦了很多,苏宴也完全不复他刚进来时光鲜亮丽的模样,和这里的所有孩子一样,变得灰扑扑的,变得沉默。 四十一天里,很多小孩被带走,也有两个孩子在这里默默死去。也有孩子被带回来,但是并不多,总的来说,这个房间里的孩子越来越少。 那些被带走的孩子,死去的孩子,成了苏宴的噩梦,他总是在梦里惊醒,而这时候,一向很少说话的秦予洲也会到他身边,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谁都不知道,下一个死去的,被带走的,会不会是自己。 帮了这小屁孩一次,就像是被他赖上了一样,难过了找他,害怕了也找他。苏宴总是拉着他,小声地叫着“哥哥”,哪怕没有任何理会。而秦予洲毫无办法,他似乎也狠不下心去。 秦予洲原本以为很快就能等到救援。然而等了四十一天也杳无音讯。眼看着这里的孩子越来越少,下一个被带走的人似乎随时都会变成他们,而苏宴的心理上,似乎也出现了越来越严重的问题。 秦予洲决定铤而走险,带着苏宴离开。其实他一被抓过来时就在谋划着这一件事,他观察看守他们的人的人员更替,性格习惯,通过脚步声,和他们的对话大致了解这里的地形,在头脑中勾勒…… 但这只是第二套方案,如非必要,秦予洲并不打算实施。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等待救援比自行逃离要安全得多,更何况他还带着一个苏宴。但是现在,似乎已经无法再等待下去了…… 第四十一天,秦予洲趁着看守的人来分发食物时偷走了他的钥匙,谁都没发现。等到深夜,一屋子的孩子都睡熟时,他才悄悄推醒苏宴。 至于其他的孩子……抱歉,他也无能为力。他想救的只有苏宴,能救的也只有苏宴。而等苏宴回到了苏家,这里的孩子也能得救了。 他提前跟苏宴说过了,因此苏宴也没闹着要带其他人走,他们一路逃离了这个地方,逃到了一处荒郊中……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然而没过多久,他们身后传来了追赶声和骂声,秦予洲意识到,他们发现了。 他只能牵着苏宴拼命地跑,但是两个长期挨饿的孩子怎么跑得过一群成年人?更别说苏宴才六岁。 眼看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秦予洲停下,捡起了一根棍子,让苏宴先跑。苏宴都吓哭了,说什么都不愿意,却被秦予洲吼了一声。好在这小屁孩没这么笨,知道孰轻孰重,犹豫了一会儿就含泪跑了。 秦予洲看着那踉跄的小身影,突然觉得他自己是不是疯了。明明还有一堆事情要做,心中的仇恨无处宣泄,结果要为了这个起先只有一面之缘的小破孩搏命了。 等苏宴的身影消失在树丛里后,歹徒也跑到了秦予洲的身后,秦予洲开始往另一边跑。 然后,被追上、打斗、被推下山坡。 所有的记忆回笼到了此时坐在病床上的秦予洲身上。 秦予洲双手握拳,青筋在白皙而强健的手臂上暴起。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苏宴会对他“一见钟情”,为什么这四年来他待他如此冷淡,甚至说得上是恶劣,但苏宴却总是不愿意离开他。 他也终于理解了苏宴在电话里求自己来救他时的绝望。他记得那个小孩全身心的信任,记得他在满目的绝望中抓着唯一的光一般抓着自己的手。 他原本是救苏宴出泥沼的神明,可这一次苏宴却因为他的连累而再次回到地狱,再被他亲口放弃。 他耳边像是回想起苏宴那无数声的哀求,他求自己来救他。 ——“我不想要你装得不在意,我不在乎秦海盛会对我怎么样,我只想知道你会不会来救我,求你了,不要不告诉我好吗?” 当日不理解而隐隐慌张的问题,在恢复记忆的那一刻似乎都有了答案,彼时苏宴的痛苦而绝望,在那一刻似乎也真真切切、一丝不差地传到了秦予洲的身上。在四肢百骸像都被浸在了寒潭里,方才知道什么是彻骨的冷。 他记得苏宴说,“求求你,只有你,只有你不可以”…… 那时候他有多绝望。秦予洲亲手为苏宴铸了信仰,然后亲手为他毁去。 秦予洲无言间,翠绿的眼睛里沉淀了无数纷乱的情绪,含着霜,又凝了血。 见他这幅模样,钟毓明勾唇:“看来,我没有猜错。” 钟毓明甚至忍不住大笑起来,他说:“真好,你不偏不倚,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恢复记忆。” 秦予洲眼眸微动,他冷声问:“什么意思?”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用不着我告诉你。”钟毓明嘴角噙着笑,心情颇好地从秦予洲这间病房里,走到隔壁苏宴那间中。 在这所医院里,秦予洲没有机会跟苏宴见上一面。 因为在发现苏宴的心理上再次出现问题时,苏父苏母就将他带回了b市,让他一边静养,一边接受心理治疗。 当然,也有对隔壁病房里的秦予洲避之不及的意思。 秦予洲在电话里对苏宴那数次好不留情的拒绝和放弃,就是导致苏宴这次病情复发的最大病因。虽然知道这怪不了秦予洲,这的确是当时救出苏宴的最优解,但是作为父母,他们很难不迁怒。更别说这场祸事完全由秦予洲而起。 距离苏宴出事过了一个多月。 苏宴大体上似乎恢复了些许正常,只是比从前更不爱说话了。 他隔两天就要去接受治疗,钟毓明放下在a市那边才起步的产业,尽量把一切公事都挪到线上,然后陪着苏宴一起到了b市里。 平日里苏宴都是必须要在父母或者钟毓明身边才会出门,而这天不同,韩余何听说苏宴病了,便从a市来找苏宴。 苏宴在见完韩余何,独自回家的路上,见到了一个人。 秦予洲。 第52章 金丝雀(16) 说是独自,其实也是有人陪着他的。苏宴的小腿被秦海盛打骨折了,虽然不至于落下残疾,但也伤得挺重。一个多月了,他还是要坐着轮椅。 平时苏宴出门,身边不是跟着苏行就是跟着钟毓明。苏行这一年来都很忙,虽然很想照顾弟弟,但是公司有些重要的事情也不是说推就推的。 倒是钟毓明,他回国前就已经在a国那边做足了准备,本家那边的产业,除了重大决策之外的东西他不会过问,国内的产业又刚刚起步,背靠着大资本的起步产业是不需要太多操心的。钟毓明因此腾出了大把的时间,所以照顾苏宴,还是钟毓明更多一些。 今天比较例外,苏宴要出门的时候,钟毓明公司那边临时出了点问题,所以就让自己的助理陪着苏宴过去。 虽然见到了韩余何,苏宴还是挺高兴的,但是身边没有熟悉的人,苏宴也有些不安。好在跟韩余何快分开的时候,钟毓明给他发消息,他马上过来接他。因此苏宴拒绝了韩余何送他回家的提议。 助理将苏宴推出咖啡店,停在附近的一个十字路口,跟苏宴一起等钟毓明。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苏宴看到了秦予洲。 看到秦予洲的那一刻,苏宴下意识地往后一缩,然而他坐在轮椅上,躲无可躲,只能慌乱地推着自己轮椅两旁的轮子。 然而他旁边就是马路,眼看着苏宴一边的轮椅就要掉下步行道的沿边,秦予洲神色一凌,脚步下意识加快,大步向苏宴走去。好在苏宴身边的助理及时按住了轮椅。 钟毓明这个助理是跟着钟毓明从过来来的,他虽然知道有秦予洲这么个人,但其实并不认得秦予洲。 见苏宴安全了,秦予洲松了口气,然后在离苏宴两三米的地方站定。 他看着轮椅上的苏宴,他本来就很瘦,此时更是消瘦得吓人,脸上一点肉都没有,下巴越发尖了,连扣在轮子上的手都骨骼分明。大病初愈,皮肤雪白得难以找到血色,腿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额头上的伤也并未好全,还在上着药,用纱布浅浅地绕了一层。 这一幕让秦予洲心口不住作痛。他知道苏宴身上每一处的伤都是怎么来的,秦海盛是他亲手抓进警局的,等他出院后,他也从秦海盛嘴里得知了一切。 苏宴腿上的伤,是秦海盛生生用拐杖打断的。 就在苏宴在电话里求他的时候,秦海盛在打他。用拐杖怎么轻易把一个人的腿骨打折?所以要一遍一遍地、下了死劲地去打。 苏宴头上的伤,是他自己撞的。一场绑架让一个逢人就笑的孩子患上自闭症和幽闭恐惧症,被绑架是他此生最恐惧的事情,但是因为秦予洲的缘故,他再次被绑架,于是他险些生生把自己撞死在墙上。 这些,秦予洲都知道。在医院的时候,苏家人不让他见苏宴,但是他曾经偷偷透过窗户看了苏宴一眼。他瘦削的身体完全陷在了病床上,浑身都是纱布和绷带,很多根管子连接着他。 如果那颗子弹偏一点,他就再也看不到苏宴了。 一想到这一点,秦予洲数次在睡梦中都心口一窒。 他没想到苏家人那么急切地就带着苏宴转了院,苏宴住院了十多天后回家静养,几乎也不出门。无论是在医院里还是在苏家,苏家人都严防死守,不让秦予洲靠近,准确地说,他们几乎拒绝任何外人接触苏宴,尤其是秦予洲。 秦予洲很想见苏宴,但是他也并不好硬闯苏家。只能让人每天给他拍些苏宴的照片和视频,他看了又看。 其实他和钟毓明差不多,这一个多月来几乎都是在b市,不过他毕竟没有钟毓明在国内这么清闲,秦予洲还是平均两天就要往返一次,这一个多月来,光是飞机他就坐了近二十个来回。 但是在b市,他明明见不到苏宴,却并不愿意回到a市。在a市除了处理公务之外,只要让他稍微有任何的空闲,他就会忍不住去想苏宴。 他甚至也不敢回秦宅,倒是回过一次,可秦宅的任何一处都像是能让他看到苏宴的影子,都像是能看到苏宴在秦宅里的各种模样,等待的模样,伤心的模样,沉默的模样……唯独没有高兴的,没有快乐的。 他不愿在秦宅多待,便每次处理完公事就匆匆赶回来。哪怕见不到苏宴,待在离他尽可能近的地方,也会让秦予洲的心没那么难受些。 只是他实在是太想见苏宴了,知道韩余何要来b市找苏宴后,秦予洲便给钟毓明的公司动了些手脚,调开他,这才终于有了跟苏宴见面的机会。 只是他没想到他一出现,苏宴就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攻略对象虐心值3,当前总虐心值为:32。】 谢以宴听到提示声,心中轻笑。上周目的惨烈结局对他来说挺不错的,至少这虐心值每天都能自己涨,没见面都涨到了三十多。 不过最近几天也是越涨越慢了,好在现在见上面了。 “苏宴。”秦予洲翠绿色的眼眸看着苏宴。 苏宴曾经很喜欢秦予洲的眼睛,因为六岁时见过的人,面容会模糊,但这双翠绿的眼睛不会,很多次他梦里都不记得那个少年的模样,却记得他的眼睛。苍翠地、沉静地、坚定地看着他,他的眼睛像一汪浩渺却平静的湖水,让那个恐惧害怕的苏宴总是能在其中找到力量。 但好像现在这双眼睛只会让他感到害怕,他不再觉得这双眼睛承载的是坚定和温暖,而是寒冷,漠然。 “苏宴,我都想起来了。” 他听见秦予洲这么说。 想起来了什么? 苏宴没有理解,他并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口——现在“开口”对他来说已经成了一件困难且并不习惯的事情。 “我想起来了,小时候你和我被绑架,然后我救你出来的事情。”秦予洲说。 如果秦予洲能把这句话对一个多月以前、被秦海盛绑架以前的苏宴说,苏宴一定会很高兴。可现在的苏宴,却好像找不到任何多余的情绪。 再次生病的苏宴,情绪上其实并不像正常人那么多样,也没有那么清晰的逻辑链,世间万事万物都被他简单地划分为了两种,“在意的”和“不在意的”。 他在意的东西很少很少,除了恐惧的和害怕的之外,只剩下爸爸妈妈哥哥,和钟毓明。 而其他的东西都会被他划分到“不在意的”里面,他的情绪不会被这些人和事物调动,这些人和事对他来说就跟外界环境一样,是被他“屏蔽”的。他不在意,好像也失去了在意的能力和情绪感知。 如果苏宴没病的话,在经历了这一切后,听到秦予洲对他这样说,他会觉得遗憾,也会觉得厌恶,这都是按照他的性格,他原本“应当”感知到的情绪。但是现在他都感知不到了。 他只希望秦予洲能早些离开,其实这已经算是他非常难得的情绪了。 见苏宴没有任何回应,秦予洲忍不住上前握住苏宴的手腕:“怎么不说话,你不高兴么?”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那四十一天,我想起来那些孩子,我想起来我带着你跑,又只身留下来拖延住那些人……” 他把这段记忆说出,尽管它们已经被找回了一月有余,但这是他第一次把它们说出来。 秦予洲声音很低,甚至藏着些颤动。他想起来了一切,他想起来自己明明原本愿意为苏宴去死,可笨小孩找到他后,却被他轻视、猜疑、无止无休地伤害。 他紧紧看着苏宴,希望能从他身上得到一些回应,然而苏宴对此的反应则是拼命地将手从秦予洲的手中挣脱,眼中满是抵触和排斥。 而苏宴身边的助理见状也上前阻止秦予洲:“你干嘛?!先生请你放手!” 原本他听见秦予洲能准确叫出苏宴的名字,还以为是苏宴的朋友。见他站的距离也比较远,就没有很在意,毕竟如果真的是朋友的话,他也不好驱赶。 谁想到这人上来就是动手动脚的,助理头皮都麻了,这要是被钟总知道,他铁定没好果子吃。 秦予洲怔怔地松了手,助理顺势想要推着苏宴离开。 然而他却被不知道哪来的两个保镖按住了,助理顿时觉得事情大发了,这几个不会是什么歹徒吧?保镖却给他掏出了证件:“我们是秦氏集团旗下的安保人员。” 一说到秦,助理可算是茅塞顿开了,合着这男的就是秦予洲?! 他们种总,和苏家小少爷,还有那秦家家主之间的爱恨情仇,助理可是知道的。 “我们秦总和苏少爷是朋友,他们就聊两句,希望你不要去打扰他。” 这,助理能说什么?他想说也打不过这些个保镖,只能低头给钟毓明发消息。他这一举动,保镖倒是没阻止。 另一边,秦予洲看着低着头,从始至终没有给他任何回应的苏宴,心中逐渐慌乱。 “你是还在生气,对么?对不起,苏宴,我知道这四年我对你很不好。如果我能早点想起来,如果我没忘记,我绝对不会……” 绝对不会把你一颗真心糟蹋成这样。 秦予洲看见苏宴沉默而无动于衷的模样,这句话绕到嘴边,却并没有说出口。 苏宴微微抬头,看见秦予洲复杂和歉意的神色,如果换了从前的苏宴,哪怕不动容,也会觉得惊奇吧。 秦予洲何时在他面前有过这样的模样。四年来,秦予洲别说道歉,连不同的表情都很少,他总是冷漠的,冰冷的,看待苏宴的眼神,和看一颗草、一块石头都没有区别。无论苏宴做再多,都不会得到他任何动容,反而会招致厌恶。 所以从前苏宴也会忍不住去想秦予洲到底有没有心?这个问题在苏宴的心里盘旋了四年,知道顾若谦回国,他看见秦予洲对顾若谦温柔的模样,这个问题方才有了答案。 他不是没有心,只是心里没有他。而他无论如何,都走不进秦予洲的心。 但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在打破曾经的苏宴的绝望和求而不得,可这对于一个病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苏宴抬头看着秦予洲,目光中依然什么都没有,没有动容,没有生气,没有仇恨,有的只有对“外人”的抵触,甚至谈不上厌恶。 莫名的恐慌满上秦予洲的心头,一点点淹没了他心中原本还在困守的孤岛。 第53章 金丝雀(17) 站在苏宴面前的秦予洲,他好像比苏宴记忆里还要高一点。或许是因为此时的他两腿骨折,只能坐在轮椅上,从前站着都需要仰视的人,如今就更是如此了。 他似乎比从前瘦了些,眉眼处更加深邃了,从前苏宴觉得那双眼睛像是纯色最好的绿松石,美丽而冰冷。现在却像是一双凌厉的鹰隼,被他看着就有种被巨力之爪勾住双肩的紧迫感。 他们两人此时呆在一处,秦予洲明明一点都不弱势,轮椅上的苏宴才是弱势方,可苏宴却莫名觉得这个一贯冰冷傲慢的人,下一刻就会哭出来一样。 其实这并不关苏宴什么事,“外人”的情绪已经很难牵动他了,更难以吊起他任何类似愧疚、歉意的情绪,但是他有些厌倦跟秦予洲的纠缠了。 毓明快到了,从早上九点开始他就没见到毓明了,这让他有些不安,他想快点摆脱秦予洲去找毓明。 于是他费劲地去思考秦予洲刚刚跟他说的话的意思和意图——这种寻常人本能一般的功能对于此时的苏宴来说是一种需要客观加工的东西——于是他明白了,原来他是在跟他道歉。 他在为过去四年的事情道歉,可是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苏宴又有些不理解了。 但是为了快些结束这个话题,他试图跟秦予洲交谈,他语调缓慢地问:“可是为什么你早点知道那件事,你就不会伤害我?其实我很早就问过你了,你忘了吗?” 见苏宴终于对他的话有所反应了,秦予洲心中先是一阵高兴,然而在听到苏宴的问题时,他心中又是一顿。 苏宴跟他说过吗?现在想起来,恐怕苏宴最开始见到他时,根本没有想过他失忆了。所以他见到秦予洲的第一面就很热情,昔日的感激化为爱慕,可这突如其来的爱慕并不被秦予洲所接受和理解。 他们是重逢后过了好一阵日子,迟钝的苏宴才隐隐发现秦予洲已经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他试探性地问过他,得到的只是秦予洲觉得莫名其妙而厌恶的目光。 或许他那个时候觉得苏宴是疯了?为了能让自己喜欢上他而胡编乱造出这些东西——这确实很像一个被父母宠坏的孩子会做出的事情。而苏宴也只是问了几次,并没有说得很清楚,在看到秦予洲厌烦的神色后,他就没有再提了。 这些在秦予洲的记忆里很浅淡,几乎想不起来,因为他从来不曾相信过。 “不是我不想相信,”秦予洲深吸一口气,轻声说,“旁人都说你对我一见钟情,可我从来不相信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爱。” “你一定要和我在一起,所以苏家的人来找我了,这是你知道的。但是你不知道的是,你哥哥为了让我和你在一起,他放言我如果不答应,便去帮秦海盛。” 秦予洲说到这里,苏宴神色中终于有了异样的情绪。原来这才是秦予洲答应的原因,怪不得过去四年来秦予洲明明那么厌烦他,却还是跟他在一起。 明明以秦予洲和秦海盛当时的局势来看,秦予洲的胜算更高,他好像没有为了得到苏家助力而接受一个他很厌烦的人的必要——其他人可能会那么做,但秦予洲却是个独断□□的人。更别说当时顾若谦还没有远赴海外,他们之间还存在可能。 原来是这样。 于是苏宴轻轻点头,还是语调迟缓地说:“原来是我哥哥逼迫你……你应当早点把这件事告诉我,那就算以前的我对你再执着,也不会愿意勉强你逼迫你。我替我哥哥向你道歉。” 苏宴说的非常通情达理。作为这段感情自始至终的受害者,还因为秦予洲险些废了一双腿没了命,但这些在苏宴心中已是难以掀起一丝波动,更没有用这个去找秦予洲问责的情绪。 他只是对自己家人的逼迫行为感到了一丝愧疚——此时也唯有这些人能调动他的情绪。 然而秦予洲却并不为苏宴的宽宥而感到高兴,反而心中更加酸涩难堪:“你不需要道歉,我接受了苏家的帮助也是不争的事实,我也并不是想说这个。” “你还有一点不知道,你哥哥不仅说了这些,他还与我说,你之所以会喜欢我,只是把对钟毓明的依赖移情到了我身上。” 换句话说,就是把秦予洲当成了钟毓明的替身。 秦予洲语气低沉,这是他藏在心中四年未和人说的心病。哪怕是多疑如他,在苏宴所谓的“一见钟情”之下,在他毫无保留的偏爱、依赖之下,他不是没有几个时刻想要去相信。 他虽然没有被绑架时的记忆,却依然有着孩童时见过苏宴的记忆。他虽然对自己的说辞是觉得这个小屁孩又烦又笨,但是每次参加宴席,只要听到苏家人来了,他总是会下意识的在人群中搜寻那个小小的身影。 在秦予洲被赶出秦家后,他在市井中艰难求生,后来他被福利院收养,除了对秦海盛的恨之外,他也偶尔会想起苏宴。想到苏宴的时候,他先是会轻笑,但慢慢地,目光又会沉下去。 他成了丧家之犬,在角落里苟延残喘,而苏宴,还是苏家人捧在手上的小王子。 所以,在被苏宴“纠缠”的时候,哪怕秦予洲多疑,冷漠,哪怕他不承认,其实他心里或多或少还是高兴的。哪怕苏行胁迫他,秦予洲也并没有很生气,在商场,刀光剑影数不胜数,苏行这类的在他看来连“威胁”都说不上。而且他也并不抵触苏宴在他身边,所以苏家这个胁迫其实与他无关。 可直到他听到苏行说,苏宴对他只是所谓的“移情”。 这倒并不是苏行故意要给秦予洲难堪。而是他们真的就觉得苏宴只是把对钟毓明的依赖转移到了秦予洲身上。他们并不知道秦予洲就是苏宴小时候一直找的“那个人”,那对他们来说记忆太久远,并不是在思考的时候会第一时间被想起来的选项。 而苏宴对钟毓明的依赖却是他们有目共睹的,说句难听的,他们身为苏宴的家人,哪怕他们把苏宴捧在手心上,做的也未必有钟毓明好。苏宴对他们同样依赖眷恋,但是这么多年能真正懂得苏宴,走进苏宴的心里的,也只有钟毓明。 而谢以宴在听秦予洲这么说了之后,他的演技都快绷不住了。 一直在听的8823没有谢以宴那么好的忍功,它已经开麦了:【好家伙,这可真是一个充满替身的世界,秦予洲这么多年找的“顾若谦手办”和“顾若谦局部手办”,我觉得已经够离谱了,合着他居然觉得自己才是钟毓明的限量手办??他找顾若谦手办是为了同态复仇吗??】 【等我演完这场再吐槽好么宝贝,你这样我要绷不住了。】谢以宴忍不住说。 【好的好的,老大你继续。】8823不敢打扰谢以宴,又去潜水了。 而谢以宴也忍着破功开始超常发挥演技,他微睁双眼,看着秦予洲说:“但是……你明明和毓明一点也不像。” 秦予洲和钟毓明,乍一看是两个风格截然不同的人,但是却有一双非常相似的眼睛。苏家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而秦予洲在苏行这么说之后,他也找到了钟毓明的照片,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眼睛非常像。 唯一的区别恐怕就是秦予洲的眼眸是绿色的,而钟毓明的母亲虽然有二分之一的a国血统,但钟毓明的眼瞳却还是属于亚洲人的琥珀色。 可这一点苏宴却从未注意到,在他眼里,秦予洲就是秦予洲,钟毓明就是钟毓明,他们两人都是他生命中最特殊的人,他怎么会混淆呢? 于是在听到苏宴这样略带迷茫的说了之后,秦予洲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似的苦笑。 “是啊,明明一点都不像。”秦予洲轻声重复着。 可是为什么,当时的他就信了呢? 曾经的秦予洲恐怕并不想承认,他对苏宴的一切多疑,其实都来源于他的“自卑”。他秦予洲可以俯视任何人,面对苏宴,他却是自卑的。 或许,是因为他哪怕在最落魄的时候,也会想起苏宴,可那时候,两人之间的地位却悬殊得如同天堑。 因着这样的“自卑”,他不会轻易地相信苏宴是真的喜欢他,而且比起所谓的“一见钟情”,确实是移情之故显得更让人信服。 所以四年来他总是会控制不住地去伤害苏宴。因为他心中有怨气,只要一想到苏宴只是把他当做替身,他就没有办法心平气和。 苏宴对他怎么能算是不好?是掏心掏肺的付出,和倾尽所有的偏爱,爱上苏宴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可越是这样,秦予洲就越是抵触。 所以他明明对顾若谦的感情很早之前就淡了,明明他根本不会跟那些所谓的情人上床,但是他还是找了很多像顾若谦的“情人”。 看到苏宴见到他们时黯淡又难过的神色,秦予洲会觉得有些畅快,可转头又会觉得无趣而烦闷。他甚至不知道这些所谓的情人是在报复苏宴,还是在嘲讽他自己。苏宴又不爱他,他的难过在秦予洲看来都源于钟毓明,于是一切又显得更加讽刺。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秦予洲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对苏宴狠心。秦予洲向来是个霸道又专横的人,在发现自己控制不住的对苏宴心动和心软时,秦予洲也想过,为什么要那么在意这个呢? 就算苏宴心里有别人,就算苏宴只是把他当替身,又怎么样?秦予洲想要一个人,就任何人都拿不走。 所以在苏宴和秦予洲在一起的后半期,秦予洲的心情反而越发复杂和莫测起来,一方面他对苏宴表现出很强的独占欲,另一方面,他也不曾让苏宴看到他的忠诚。 好像看到了,他就输了一样。 第54章 金丝雀(18) 苏宴看着面前这个像是在忏悔的男人,傍晚的漫霞落到他的眼睫上,只露出他那浅琥珀色、好看却如同无机质的宝石般的眼眸。 他像是一个给予宣判的神明,也正如神明从来都不会把世人的悔过和忏悔放进心里。他们只会漠然,或者付之以漫不经心的轻笑。 苏宴只是轻轻点头,说:“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吗?” 他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努力地去倾听、也给了所有他能想要的反应和回馈,他已经非常迫不及待地摆脱这个人了。 原来这四年的苛责和冷漠都是因为一个误会,苏宴是最有资格生气的人,也是最该生气的人,可他却表现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对于秦予洲来说,本应该是一件好事,因为他曾经犯的错似乎都已经被苏宴宽宥了,但是…… 但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他从苏宴那好看却映照不出任何东西的眼瞳里,看不出任何情绪,这不是宽容,只是不在乎。 秦予洲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他敢到一阵阵的闷疼。 他当然希望苏宴能够原谅他,但绝不是这种原谅,绝不是这种毫不在乎的漠视。如果是这样,倒不如让苏宴恨他怨他,他能付出他所有的一切去寻得苏宴的原谅,但却无法忍受他在苏宴心中的波澜不惊。 在今天之前,甚至是在此时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苏宴已经不爱他了。 要有多爱一个人,才会把自己的尊严和心放在他脚下去践踏,毫无保留地去追逐四年?而一个被追逐了四年的人,怎么会相信在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对方会对他毫无感情了呢? 四年来,他无数次伤害了苏宴,但是苏宴都能原谅他。他知道这一次再次被绑架,对苏宴来说是很大的伤害,和从前是不一样的,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这一次的“不一样”,是宣告了他们关系的中止。 他从没有想过,他觉得这应该是他们关系的一个转折,而非结束。他可以接受苏宴的怨恨,也愿意用所有去赎罪……但他从来没想过这是结束。 有恃无恐的人到了最后,已经忘却了失去的可能。 但是苏宴此时的表现,却让他想起了这个选项,并且一旦想起来,现实中的每一处似乎都在验证着这个选项的正确性——苏宴放弃他了。 秦予洲心口不断发紧,他忍不住俯下身去抓住苏宴的手,但是他的手一碰到苏宴的手背,苏宴就像是被洪水猛兽碰到了一样,飞快地把手往后缩。 秦予洲被他这过激而快速的反应弄得神色一怔,可随机他就看见了苏宴把手收回去后,还在神经质一般机械地用另一只手去揉搓被秦予洲触碰过的手的手背。 他非常用力,像是要把手上的皮肤搓一块下来的用力,而他的眼睛里,写满了厌恶和惊惧。秦予洲懂心理学,更懂苏宴,他看得出来这是一种全然本能的抵触和厌恶,而非对他刻意的嘲弄。 秦予洲的身上阵阵发冷,似乎用一股寒气钻进他的心脏,又跟随着心室而涌入四肢百骸,最终刺入他的骨血中。 他轻声开口,语气的轻缓掩盖不住那轻微的颤抖:“苏宴,你是生病了对不对……?” 是的,生病了。 他说着,自己的神色都不由开始亮起来了。 他当然能看出苏宴的心里状况出了问题,就算他看不出来,他派去调查苏宴的人也告知了他苏宴的情况。自从苏家人把苏宴带回b市,不仅隔三差五要去医院复查身体的情况,而且还为他找了国内外最好的心理治疗师团队。 那团队拥有极高的隐私性和职业素养,所以秦予洲无法从他们那里知道苏宴的具体病情,但是他也找来心理医生看过苏宴平常的视频和照片,医生告诉他苏宴就是创后应激和自闭症的复发和加重。 起先秦予洲一直没有把苏宴对他的冷漠和苏宴的心理状况联系起来,但是现在看来,这样的心理情况也影响了苏宴对身边人的情感和判断…… 对,一定是这样。 他看着还在用力揉搓着自己的手的苏宴,轻声说:“你生病了,对不对?” 你不是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了,你不是彻彻底底的放弃我了,只是你的情感被病理压制了……对吗? 他弯下身,想把自己的额头贴在苏宴的额头上,此时的他迫切地想感受到苏宴的温度,但是想到苏宴对他的抵触,他又怔怔地止住了。 苏宴警惕地看着他,他很害怕这些对他而言“陌生”——至少是“不信任”的人,去接触和触碰他。 就在这时,他们的背后传来了一声警告:“你在做什么?!” “离苏宴远点!” 秦予洲和苏宴都往后面看去,秦予洲目光中满是冰冷,但苏宴却是惊喜不已。 他听得出这是钟毓明的声音。把自我和外界封闭了的人,往往对仅剩的一些能让他们感到有安全感的人和事有极高的辨认能力。 马路旁停下了一辆车,钟毓明从车上下来,大步地朝苏宴这边走来,而他的目光也是冰冷而警惕地看向苏宴面前的秦予洲。 “毓明!”苏宴喊了一声,便双手放在轮椅两旁的轮子上,试图将自己转过去,去找钟毓明。不过他对于轮椅的操作还十分笨拙,没等他转过弯来,钟毓明已经走到他身边了。 看到钟毓明已经在他身边了,身旁终于有了能让苏宴有安全感并且全身心信赖的人,也让苏宴放松下来。 自从苏宴被救出来后,他就无法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里待太久,这会让他陷入无止境和越发严重的恐慌和不安中,只有呆在家人或是钟毓明身边他才能够放下心来。 苏宴紧紧抓住钟毓明的衣袖,玉白而纤长的手扣在钟毓明纯黑的西装上显得明显又刺眼,以至于秦予洲将冰冷的眸光从钟毓明的脸上,转移到了他的袖口。他的目光除了冷色之外,更添了一分刺痛。 “毓明,我好想你。”苏宴张开手,紧紧地抱住了钟毓明的腰身,像个孩子一样,将自己整张脸都贴近了他的怀里。 他的语气和动作不带一丝旖念,而是全身心的信任和依赖,但这一幕在他们对面的人看来是那样的刺眼。 秦予洲袖口下的手指无意识地颤了颤,随后用力而狰狞地握在了掌心。 钟毓明轻拍着苏宴的后背,说:“是我不好,被公司那边的事情绊住了脚,下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出门了。” 他临时有事不得不去公司,只能让自己的助理去陪着苏宴看韩余何。这件事他在公司处理事情的时候就后悔了,他知道苏宴现在有多害怕“一个人”的独处,多害怕外面的环境,他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 而他尽可能快速地处理完公司的事情,匆匆往这里赶的时候,又收到了助理给他发的信息,说秦予洲来找苏宴了,而且还把助理控制住了……这怎么不让钟毓明心急如焚? 苏宴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脸贴在钟毓明的衣服上。钟毓明一边轻揉他的头发,一边转头,满目寒意地看向秦予洲:“你来找苏宴做什么?” 自从四年前苏行告诉秦予洲,苏宴只是把他当做钟毓明的替身之后,秦予洲就厌恶极了钟毓明,此时更是厌之入骨。 但是现在,他看着钟毓明怀中的苏宴,只能哑声说:“……我来找苏宴道歉。” “道歉?”钟毓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你对苏宴最好的道歉,就是一辈子都不要靠近他,一辈子都不要跟他见面,不懂吗?” 闻言,秦予洲手中骤然一紧,眼前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淡而可怖的血色,心中气血翻涌,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一拳挥刀钟毓明脸上,但是却生生忍住了。 他没说话,钟毓明也不指望他回应。他只是看向另一边,被秦予洲带来的人控制住的助理,冷声说:“放开他。” 几个保镖看向秦予洲,秦予洲轻轻点头,于是那些人便放开了助理。 钟毓明倾身,将苏宴整个人从轮椅上抱起来。苏宴虽然瘦,但怎么说都是个成年男性的重量,但是在钟毓明的臂弯里却没有半点困难,苏宴也习以为常地将双手揽在钟毓明的颈间。 苏宴双腿骨折,生活上自然是诸多不便,他又不愿意陌生的人触碰他,所以生活起居大多都是苏行和钟毓明来协助,这样的抱来抱去,苏宴早就习惯了。 钟毓明把苏宴抱到车旁,打开车门,小心地把苏宴放下,自己也坐进了车内。 而助理被放开后,也去把苏宴的轮椅推走,放入了车的后备箱。自从苏宴出院后,钟毓明就购置了一辆suv,劳斯莱斯的库里南,这样苏宴坐着轮椅出行,总是方便点。 秦予洲的脚下像是生了根,看着那辆车逐渐驶远,眼前的那层淡红色的血雾似乎越发越浓重。 原来,不是苏宴生了病才排斥他…… 苏宴排斥的,紧紧是他而已。 四年来的秦予洲总是多疑地认为苏宴最爱的是钟毓明,在他终于意识到这只是他的偏见和误会时,一切又再次成真了。 但是,秦予洲却无法接受。 这时,舒服地坐在车上的谢以宴,再次听到了系统的提示音: 【攻略对象虐渣值10】 【当前攻略对象虐渣值:52】 谢以宴忍不住感慨:【就讲了几句话而已,提示音响个不停,半小时前这虐渣值才不到三十,一下子就涨了二十,也太爽了。】 几乎是他每跟秦予洲说一句话,这虐渣值就会咔咔往上涨,最后这一下最猛,直接涨了10,要不是谢以宴演技了得,这干扰谁顶得住。 不过,这种干扰,多多益善! 第55章 金丝雀(19) 又是一个月多后,一个惊天消息传遍了国内所有所谓的上流社会:钟毓明和苏家的小儿子苏宴要订婚了。 钟毓明这个名字,其实只是从前认识他的人还这么叫,他其实早就不叫这个名字了。大多数人听到这个消息时,想到的也不是钟家的钟毓明,而是iller家族的lewis——钟毓明现在的名字。 米勒家族现在是a国最强盛的商业巨擘,烜赫如苏家在米勒家族面前也相差胜远。他们倒是听过苏宴和钟毓明关系不错,知道钟毓明把苏宴视为心头宝。但是他们却怎么也想不到钟毓明居然真的要跟苏宴结婚。 要知道米勒家族现在的家主,也就是钟毓明的外公asher·iller,自从他的女儿被她自己的丈夫,被钟家人毒杀后,asher对h国就是出了名的敌视,特别是在婚配上。他的表侄子要嫁到h国来,都直接被他赶出了家族。 再加上如今虽然同性婚姻早就合法了,但是这信教的古板老头同样视同性恋为罪恶,钟毓明这算是把他外公的两大条忌讳都犯了。 虽然钟毓明这些年在家族已经积累了自己的人脉、基底,甚至成了米勒家族明面上的代表人,但是他真的能跟强硬了一辈子、底蕴深厚的外公叫板吗? 果不其然,这个消息一传出,a国那边,钟毓明在家族的势力都遭到了围剿,但是每一次攻势似乎都被钟毓明举重若轻地抵挡了下来。 不熟悉苏宴的人都在看热闹似的看着这场家族内斗,熟悉苏宴的人对这则订婚消息最惊讶的反倒是:苏宴怎么会答应钟毓明? 苏宴和钟毓明要是能成,他俩十几岁的时候就能成了。毕竟钟毓明对苏宴那是掏心掏肺的好,瞎子都看出来他对苏宴用情有多深。但是苏宴那个榆木脑袋里只能看见秦予洲。 他们估计没想到,让苏宴答应钟毓明的还真是他这颗榆木脑袋,关窍就在于这脑袋更榆了。 钟毓明跟苏宴表白的时候,苏宴第一反应是惊讶。他一向迟钝,谁都能看出钟毓明喜欢他,但是他自己就看不出来。 但是从前的苏宴却能非常清晰地分辨出他自己的情感,什么是属于爱情,什么是属于友情。他知道自己爱的是秦予洲,这种爱情起源于感激,但不等于感激,它就是爱情。 如果换做是从前,钟毓明跟苏宴告白,苏宴是不会答应的。因为爱情就该是爱情,友情就该是友情。 但是现在这些,对苏宴来说好像就无所谓了。特别是在他先拒绝钟毓明,而钟毓明露出了伤心的神色,他听见钟毓明说,如果苏宴不喜欢他,如果苏宴不愿意跟他在一起,那么他也没办法一直呆在苏宴身边。 爱人才能彼此陪伴一辈子,而朋友总会分开的。哪怕不分开,朋友也不会是生活的重心。 苏宴很怕钟毓明离开,其实比起身体并不好的苏父苏母,忙碌的苏行,苏宴更依赖的是钟毓明。而且钟毓明本身对苏宴来说就就有一层更加特殊的关系,钟毓明是真正带着苏宴走出来的人。 于是苏宴认真思考这件事,他突然觉得从前对他而言泾渭分明的爱情和友情的界限已经没有那么清晰了。 他想要一辈子和毓明在一起,哪怕他对毓明不是爱情,但这不就是爱情需要的最重要的形式么? 苏宴不会再有爱情了,而他想要在一起一辈子的人又爱他,又为什么不答应呢? 于是苏宴答应了。 苏宴答应的时候,钟毓明高兴疯了,他其实只是试探性地一问,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没想到第一次表白苏宴就答应了! 他直接抱着苏宴在苏家的花园里转了两圈,后来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苏宴腿上还有伤,担心扯疼到他,又连忙把他放下来。 苏宴经过了两个多月,苏宴的腿伤已经快好全了,他没感觉到痛,只是看着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查看他的伤口,脸上又是为他的伤而紧张又是因为表白成功而控制不住的喜悦的钟毓明。他看起来有些滑稽,但是这种感觉却让苏宴觉得不赖。 哪怕不是爱情,看到钟毓明高兴,似乎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他嘴角牵起一抹笑,用纤细修长的手指戳了戳钟毓明的额头:“我没事,你别紧张了。” 钟毓明抬头,突然惊奇地看着苏宴,浅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惊喜和笑意:“苏宴,你居然笑了!” 自从再次被绑架后,苏宴就再也没笑过了。 他也抑制不住地笑起来,用力将苏宴抱进怀里:“太好了,你也高兴,对不对?” “嗯。” 被整个埋进钟毓明怀里的苏宴,轻轻点头。 …… 他俩在一起的消息,先是被苏家人知道了,整个苏家都为他俩在一起这件事感到高兴。在他们看来,钟毓明可比秦予洲靠谱一万倍——不,秦予洲根本就是负数!两者不能相乘。 自从六岁时苏宴被确诊自闭,苏父苏母就担忧不已,他们为孩子的未来而担忧,他们尚且还在还好,等他们老了,死了,苏宴又有谁照顾?苏行倒是可以照顾苏宴一辈子,但是哥哥的照顾毕竟还是跟伴侣的照顾不一样的。 他们想为苏宴找一个他们信得过的伴侣,而没有哪个人选,会比钟毓明更加符合。 看着苏家人高兴,钟毓明甚至趁热打铁提出了订婚——其实他是想直接提结婚的,他实在是太渴望太渴望能够跟苏宴有个名正言顺的名义了。但是怕动作太快了吓到苏家和苏宴。而且按照他们b市的习俗,稍微有点家底的人在结婚前都会订婚的。 虽然说,直接提出订婚对两个才刚刚提出交往的人来说也是快得有些吓人了。 苏家人也很惊讶,但是他们细想过后,觉得没问题,就该这么快,早点定下来也好! 而苏宴在钟毓明求婚时,也直接答应了。他们将订婚的时间订在了一个月后。 他们没有立刻广而告之,苏家人这边的意思是怕秦予洲还不死心,过来纠缠。钟毓明虽然不怕秦予洲,但是在苏宴的问题上,他一向慎之又慎,好不容易能把苏宴套牢了,他生怕在最后关头出岔子。 所以两家人自己去准备订婚事宜,直到准备了半个多月后这个消息才隐隐有些风声传到外界。 自从上次发现秦予洲还在纠缠苏宴后,钟毓明就花了大力气,坚决要把秦予洲对苏宴的监视拔除,他也成功了,秦予洲再也不能向以前一样轻易得到苏宴的照片和生活近况。也无法趁着苏家人和钟毓明不在的时候跟苏宴见面。但是他还是始终关注着苏家这边的消息,因此外界一旦有了风声,很快就传到了秦予洲的耳朵里。 得知这个消息时,秦予洲都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到酒窖喝酒,一瓶灌一瓶,最后还是忍不住砸了半个酒窖。 他当然看出来钟毓明对苏宴的虎视眈眈,但是他却没有想到苏宴居然答应了钟毓明! 难道苏宴真的爱上了钟毓明?……可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苏宴明明说过—— ………… 钟毓明虽然在苏宴和苏家附近做了万全的布置,坚决不让秦予洲靠近苏宴。但是到底钟毓明的势力不在国内,原本还没听到订婚的消息时,秦予洲还打算徐徐图之,如今却是再也坐不住了。 无论如何,他要先跟苏宴见上一面。 于是他给a国那边,老爷子对钟毓明的围剿添了一把火,而且是一大把火,将在国内的钟毓明直接逼到了a国去。 若非万不得已,钟毓明不会离国。他知道苏宴现在几乎是一天都离不开他,更别说还有秦予洲虎视眈眈。他对老爷子那边的反应也早有预料,他在a国时就做好了种种预防措施和布置,就是为了这一天。 他外公asher不仅在这方面会反对他,其实他一直都是个彻头彻尾的□□者、控制狂。他对钟毓明实行最严苛的教育,甚至可以说是折磨。因为他对这个有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的一半血脉,另一半血脉却是杀女仇人的外孙,始终有着极其复杂的情感。 若非asher的缘故,钟毓明不会时隔九年才回国。 这些年钟毓明在国外的日子并不好过,甚至可以说在地狱中接收考验,但是他撑过来了,从勉强支撑,到平衡,到对抗。等他有了跟自己外公叫板的资格后,他才终于能从a国回来。 回国前他就做好了布置和准备,因此这次对他外公的对峙,钟毓明依然是在国内远程操作的,原本来游刃有余,如今事件突然棘手,他却是不得不回到a国了。 他并不是一定要米勒家族的滔天富贵和权势,但是没有这些权势,他非但没有自己选择人生的自由,也保护不了苏宴。 钟毓明不在国内,他对苏宴的那些保护在秦予洲眼中就有了漏洞,他几乎没花多少力气,就在苏宴和钟毓明订婚的前两天晚上,跟苏宴单独见了面。 这天晚上,是苏宴来看他们的订婚布置现场。钟毓明要第二天才能回来,苏宴便决定自己来看看。 订婚的布置几乎都是钟毓明一手设计和操办的,盛大而浪漫,璀璨的小灯夹着钟毓明自己的手写告白,从小路蜿蜿蜒蜒近千米,方才到了钟毓明为他们订婚而新购的庄园。 苏宴其实没有自己特别的偏好,但是却能感受到每一处钟毓明的用心。 他正在小路上一处处看着钟毓明写的卡片,有些直接夹着,有些藏在娃娃里。 他从一个红丝绒盒子里又掏出了一张字条,上面依然是钟毓明的字迹: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苏宴摩挲着卡片,浅浅露出笑容,这时,一道冰冷的声音却从他身后叫出了他的名字: “苏宴。” 第56章 金丝雀(20) 苏宴的笑容凝固在嘴边,他猛地回头,秦予洲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他的目光很冷,高大而修长的身姿挺立着,却因为那双星子般冷硬的苍绿眼眸而显得有些可怖,像是嵌入夜幕中一般。 背后温暖和璀璨的小灯没办法缓和他所带来的令人生怖的气氛,苏宴手中一抖,手上的卡片掉落到地上。 苏宴连忙弯腰去捡,他眼中的珍视和紧张刺痛了秦予洲,他长腿一迈,比腿脚将将痊愈的苏宴矫健多了,也先他一步拿起了地上的卡片。 他瞥了一眼卡片上写的字,随后嗤笑一声:“一些花言巧语也值得你这么紧张?原来你吃这一套。” 苏宴没有说话,眼睛盯着他手中的卡片,然后仰起头看秦予洲,说:“还给我。” 自从他心理情况再次出现问题之后,他很少说话了,偶尔说话,语气也是温吞又迟缓的。这一次同样是迟缓的语速,但却多了秦予洲能听出来的坚定。 秦予洲也看了苏宴许久,他的神色太具有侵略性了,苏宴忍不住有些瑟缩——如今的他对外界多了许多恐惧,而秦予洲在他这里,也代表了一个更加可怖的符号。 秦予洲本来想直接撕掉这张破纸,但是他看到苏宴露出害怕的神色后,却怎么都下不了手,最后还是将手上的卡片递还给了苏宴。 他不想要苏宴怕他。 苏宴拿回了卡片,警惕地看了秦予洲一眼,随后就将卡片小心而珍惜地放到了口袋里。 这一幕在秦予洲眼里碍眼得厉害,他收回视线,低声说:“你要跟钟毓明订婚了?” 苏宴将卡片收好后,缓缓点头。 秦予洲的眸中渐渐褪去了温度,他抿唇:“钟毓明逼你的?” 苏宴摇头,有些懒得回答秦予洲这个问题,但又不愿意秦予洲这么诋毁钟毓明,想了想,低着头说:“毓明不会逼我。” 他声音总是又软又轻,但秦予洲却听出了讽刺感。 是,钟毓明千好万好,只有他秦予洲是个恶人。 那为什么不索性恶人做到底? 而且苏宴这个回答,就算剔除为钟毓明说话的成分,他的回答本身也让秦予洲胸口发闷。 不是逼迫的,难道是自愿的?是他喜欢上钟毓明了? 这个可能让秦予洲眼中隐隐浮上血丝。 一直压抑的情绪在此时似乎彻底无法平息了,他忍不住上前,按住苏宴的肩膀,沉声问他:“你爱上了他?” 苏宴之前对钟毓明的情感不是爱。 曾经秦予洲以为苏宴把自己当做了钟毓明的替身,但是四年来苏宴的一片赤忱和倾尽所有的偏爱也让他动摇。如果这样的情感,还仅仅是把他当做替身,那苏宴也未免太情圣了。而且他觉得自己也算得上了解苏宴,苏宴并不是这样的人。 一开始只是动摇,越发越多的动摇,但是在钟毓明回国后,他的猜想几乎算是被证实了。因为他能看出苏宴对待钟毓明和对待他的不同,对钟毓明是依赖和信任,对他,却是爱慕。是疼痛中依然难以遏制的爱慕。 但是自从苏宴出事之后,他封闭了自我,秦予洲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轻易地从苏宴的眼中读懂他了。 这样的认知让秦予洲不安,也让他烦躁。 苏宴在被秦予洲按住双肩后就紧紧皱起了眉,甚至脸色都苍白了些许,如今的他真的非常抵触旁人的触碰。他用力挣扎着,但是他那点力气在秦予洲面前完全不够看。 怎么也挣脱不开后,他只能着急而急切地说:“放开!” 但是他表现出来的抵触和抗拒同样刺痛了秦予洲,他非但没有松开,还直接掐住了苏宴的腰。 “回答我。”他字字含霜,又隐带急切,“你爱上了他?” 苏宴似乎明白这人不得到答案是不会死心的,但是这个答案…… 他爱钟毓明吗? 他觉得自己是并不爱的,他曾经拥有过爱情,哪怕那只是他单方面的爱情,但是他也知道他对钟毓明的情感不是爱情。 可,那又是简单的友情,或是亲情吗?都不是。 苏宴觉得,那是一种更为特殊,也更为重要的情感。 而且,他为什么要跟秦予洲说实话呢? 苏宴看着面前人刀削斧凿般俊美面容,他一度以为自己失去了情绪,不会再将过去对这人的任何情感保留下来,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但是在秦予洲一次又一次地纠缠后,他却再度对这个人升起了一种厌恶和烦躁。 很轻微,但是却足以决定他说出这个回答:“是。” 在秦予洲骤然沉下去的神色中,苏宴又复述了一遍:“我爱上他了。” 捏着苏宴肩膀的手越发用力,苏宴已经感到了些许疼痛了。 “你爱上他了?”秦予洲低声重复,“怎么可能?” 苏宴觉得他这个问题有一些荒谬和好笑,他忍不住问:“为什么不可能?” 如今回想起他过去的四年,虽然一切对他来说都像是隔了一层水雾,朦朦胧胧的,并不真切,也难以牵动情感。但是这也代表了如今他能站在客观者的角度看待他的曾经。这样一看……他觉得从前的自己真的是蠢的可以。 以前连秦予洲都能爱上,那为什么不能喜欢毓明呢,毓明分明比他好上一万倍。 “你说过,你永远不会离开我,不是吗?”秦予洲说。 苏宴愣了一会儿,才从记忆中翻找出了秦予洲所说的事情。 他确实说过这句话,而且不止一次。 在苏行来找秦予洲之后,秦予洲就跟苏宴说过,他有喜欢的人,他永远不会爱上苏宴。 苏宴虽然很难过,但依然点头,对他说:我不介意你有喜欢的人,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只要你不赶我走。 这番话引来的只是秦予洲冰冷又嘲弄的神色,秦予洲说“你真贱”。 他看着被他羞辱、脸色骤白的苏宴,甚至笑了。 在秦予洲第一次找情人被苏宴知晓的时候,苏宴满目受伤、不可置信,但秦予洲依然漫不经心地说“我和你从来不是恋人,只是‘住在一起’而已,你未免管太宽了。” “你要是受不了,随时都可以滚。” 分明犯错的是他,但是先离开的也是他,最后苏宴只能抓住他的衣袖,与他说:“我不会走,永远都不会。” 苏宴一直都是一个一根筋的人,当时的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无法放开秦予洲,也无法想象离开秦予洲的生活。 但是慢慢地,他越来越不会说“永远”这个字眼,甚至开始期待一个契机,一个让他彻底放弃秦予洲的契机。他做不到自我割舍,却期待有那么一天,会发生让他不得不割舍的事情,哪怕那件事会让他痛彻骨髓。 终于他等到了,他以爱上秦予洲的原因,也成了他放弃秦予洲的因果。 以前的苏宴恐怕都不知道,他一次次跟秦予洲承诺不会离开,是在一次又一次给了秦予洲肆无忌惮的筹码,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做了什么,苏宴总会原谅他。 可他没想到有一天,“永远”也有了人为的期限,于是他拿着这个承诺来质问苏宴:“你说过,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苏宴抬起头,想说什么,心中那股荒谬感却始终挥之不去。 他沉默好久,终于找到了那股荒诞的源头:“我已经为这个承诺,死去过一次了。” 就在那个废弃的工厂里,曾经一根筋的苏宴,曾经承诺永远都不会离开秦予洲的苏宴已经死去了。 侥幸活下来的苏宴,如果再像从前一样和秦予洲在一起,苏宴想,那他的罪孽将大于他违背诺言的罪孽。 诺言是该遵守,可是他为了这个承诺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就算违背承诺有罪,就算离开秦予洲有罪,但罪有量刑,比不上他糟践自己的罪。 而秦予洲此时拿着这个承诺来质问苏宴,苏宴非但没有任何愧疚,反而觉得好笑。 “很抱歉,但是……” “不是我跟你说了‘永远’,你就可以肆意地伤害,如果违背曾经说过的话就能够摆脱你,不是很好吗?” 苏宴说了三个月来最长的一句话,他说得甚至有些生硬,因为太久没开口了,但语气中的坚定却无需质疑。 而秦予洲在听到苏宴的回答后,心跳却像是骤然漏了一拍。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彻底地打破了。 是他对这段情感一直以来的依仗,和如今最后的妄想。 其实这个承诺困住不是许下承诺的苏宴,而是被承诺的秦予洲。 他一次次跟苏宴说“你接受不了,可以走”,然后一次次听苏宴说“我永远都不会走”。 这就像是一个让他乐此不疲的输入和反馈,他不厌其烦,可他或许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一个承诺能承受的最大索取已经被他消耗一空了。 第57章 金丝雀(21) 秦予洲仿佛困兽一般双眼泛红,一直都梳到脑后的头发此时有几缕凌乱地散在他的额头,遮掩了眉眼,却更加突然他五官的深邃立体。而他俊美无俦的脸此时看起来竟然有些渗人,但苏宴依然平静地看着他,目光中没有一丝惧色。 他居然觉得自己没必要怕秦予洲,因为这个人连自己的心都认不清。 【攻略对象虐渣值:25】 【当前虐渣值为:78。】 秦予洲沉默许久,双手握拳又放下,反复好几次,才勉强将心中的疼痛压下,他的目光跃过苏宴,放在了他身后闪烁的暖黄色小灯上,忽然勾唇一笑。 “你要离开我,然后待在钟毓明身边?” 这没有什么不好回答的,苏宴点头。 “他能不能回得来,还是个问题。”秦予洲沉声留下这句话,言语中满是恶劣,而他也成功让苏宴心中重重一沉。 秦予洲转身就要离开,手腕却被苏宴拉住了:“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苏宴的体温一直偏低,他的手指柔软而微凉,被他按住的手腕却好像在发烫。 秦予洲没有回头,只是低笑一声:“他再顽抗,也只是asher的傀儡,miller家族积重难返,除了asher那个老顽固之外,想把他拉下马的也不在少数。” 苏宴身上忽然发冷,他想问清楚,但秦予洲却并没有回答,大步离开了。 ………… 转眼两天过去。苏宴等到临近订婚时,依然没有等到钟毓明,他的电话也早就打不通了。而钟毓明此前跟他的说法是他会在订婚的前一天回来。 订婚当天的早晨,苏宴因为担心钟毓明,一整晚都没睡,睁着眼看着天方破晓,再次拿起手机打电话给钟毓明,但是耳畔依然是关机的提醒音。 心中的恐惧几乎要把苏宴吞噬,他担心得浑身冒冷汗,最后他看着通讯录良久,拨打了秦予洲的电话。 电话响过三声才被接起,秦予洲的声音平静地从电话另一边传来:“怎么了?” “你知道,毓明在哪儿吗?”苏宴犹豫着问,但是语气却是急切而担忧。 “我为什么要告诉我的心上人情敌在哪儿?” 电话那头,秦予洲的声音一如既往,音色优雅而低沉,但是却不会有多少情绪的起伏,苏宴见过秦予洲商业谈判时的样子,同样是这副语调。可他此时的字眼中却透着狎昵戏谑,又显得有些莫名的暧昧。 苏宴自然不会在乎他言语的暧昧,只是被他一句话堵了回来。苏宴皱眉,但到底抵不过心中的担忧,顿了顿,追问道:“你要怎样,才能告诉我毓明在哪儿?” “我在紫顶华府的老地方,你过来吧。”秦予洲说。 紫顶华府,是b市最高档的别墅群之一,秦予洲在那里购置了一处房产,作为他在b市的主要下榻之所。苏宴跟秦予洲在一起时回过b市,在那里住过几天。 “对了,钟毓明的情况不太好,你晚一点来,世界上也许就再也没有钟毓明了。”秦予洲平淡的话语从电话里传来。 “我马上过去。”苏宴放下这样一句话,便挂断手机,匆匆出门了。 苏家距离紫顶华府并不算远,苏宴没有叫家里的司机,因为怕家里人知道了担心,他是出门后自己打车前往的。平时的路程也就半个小时,此时苏宴因为担忧钟毓明的安慰,也为秦予洲的话而提心吊胆,一路上直催司机师傅,二十分钟左右便到了。 他一到紫顶华府的门口,就看到有人在等他,应该是秦予洲派来的。这让苏宴略微松了一口气,进出这些地方,光是各种手续就要耽误好长一段时间,有人接就快得多了。 那人一直把苏宴带到秦予洲购置的别墅前,苏宴自己走了进去,进门便看到了熟人,是李婶。 “李婶,你怎么在b市?”苏宴有些惊讶,他知道李婶很少离开秦家祖宅。 “少爷他已经在b市住了三个月了,我担心他吃的不习惯,就跟着过来了。苏少爷,你赶紧进来,少爷说今天你要回来,吩咐我做了一大桌子菜,都是你爱吃的,他还自己给你做了拔丝苹果和灌汤包……” “李婶。” 李婶话说到一半,就被里面传出来的声音打断了,苏宴抬头一看,便看见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从客厅中走出,正是秦予洲。 李婶不知道秦予洲和苏宴之间发生的事情,还以为他们之间只是出了些小问题,便想着多劝劝苏宴,但是被秦予洲打断后,她也察觉到了什么,没再说话了。 秦予洲走到苏宴面前,这人腿太长,总给人一种他没走几步就一下子出现在人面前的感觉,然后高高大大地像一堵墙一样挡在前面。 “我来了,你可以告诉我毓明在哪儿了吗?”苏宴急切地问他。 “先吃早餐吧,你过来的这么匆忙,肯定还没吃。”秦予洲说。 苏宴这时候哪儿还有心情吃什么早餐,他摇头:“我不想吃,你先跟我说毓明在哪儿吧。” 秦予洲原本还算轻快的语气却慢慢沉了下来,他看着比自己矮了快一个头的苏宴,看着他浅栗色的柔软头发,语气轻缓却不容置疑地说:“你先吃完,我才能告诉你他在哪儿。” 苏宴呼吸微窒,但他也知道秦予洲的说一不二,更知道此时有求于人的是他,他并没有任何要求秦予洲的筹码,便只能被秦予洲拉着手到了餐厅里。 秦予洲为他拉开座位,苏宴机械地坐下,拿起面前的食物就随便往嘴里塞,动作迅速又匆忙。 “你这样吃毒药一样吃我这里的早餐,我会不高兴的。”秦予洲淡淡地说。 “……” 苏宴明白这又是一个威胁,然而他也只能停下筷,按耐住火气问他:“请问,秦先生,你想我先吃哪个?” 秦予洲给他倒了一杯牛奶,又将一屉白白胖胖的包子递到苏宴面前:“先吃灌汤包吧,垫垫肚子。它出笼有一会儿了,现在温度刚好,不烫也不凉。” 一屉只有四个,各个白胖,上面的褶子也很完美,包子肚子里装着圆滚滚的汤,但依然小巧而精致,活像是艺术品。若非刚刚听李婶说了,苏宴也不会想到这是秦予洲做的。 苏宴夹起灌汤包塞到嘴里,包子皮很薄,但是却带着香味,发酵得很好,里面的汤汁更是香甜浓郁,可以说得上是灌汤包里的精品。然而苏宴此时哪儿还顾得上灌汤包好不好吃,他连吃了两个,正要吃第三个时,又被秦予洲阻止了。 “这个南瓜饼也很好吃。” 于是秦予洲说什么,苏宴就忍着耐心吃什么,等终于吃到拔丝苹果的时候,这一桌子菜可算都是被他尝得差不多了,秦予洲也终于满意了。 “现在,可以说了吗?”苏宴问。 “可以,跟我走吧。”秦予洲起身,往客厅走去,苏宴也跟在他身后。 他看见秦予洲走到一个柜子旁,拿起遥控器,然后打开了客厅的电视。 客厅里播放的是c国70级地震的新闻,报道称这是今天凌晨三点突发的地震,居民都毫无准备,所幸地震发生的地区是山区,人口并不密集,但如今也已经有三个明确的遇难人员。并且现在还在余震不断,救援人员难以进入。 苏宴看了这个新闻,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了浓浓的不安的情绪,他强按住这股情绪,转头看向秦予洲:“你给我看这个干嘛?” “我给你看这个,当然是因为钟毓明就在这里。”秦予洲轻描淡写地说。 他说着觉得颇为好笑:“原本我说他短命鬼,只是觉得miller家的那些虎视眈眈的旁支不会放过他,趁着他和asher离心之际,在a国布下了天罗地网,准备将他除掉。然而他的运气还真的是差,为了躲追杀跑去c国,刚好遇上了地震,他和他的几个手下,现在都已经断联了。” “什么……” 苏宴瞳孔一缩,脸色顿时惨白如纸。 “他在的位置离震源很进,估计早就死了。”秦予洲说,“那边地形复杂,余震又多,哪怕钟毓明没死,救援人员也进不去,你还是放弃这个短命鬼吧。” 苏宴身形不稳,踉跄着几乎要倒下,好在被秦予洲扶住了。 “不可能!” 苏宴一把推开了秦予洲,猛地向门外跑开了。 秦予洲以为苏宴是不接受现实,他看着苏宴离开的背影,原本和苏宴一起吃饭而颇好的心情此时却沉下去了。 第58章 金丝雀(22) 过了三小时,到中午左右的时候,就有人跟秦予洲汇报,苏家那边已经推迟了这次的订婚宴。 虽然秦予洲觉得根本不需要推迟,直接取消就行了,但是这一个消息还是让他心情颇好,看来苏宴已经把这件事跟苏家说了。而订婚宴之所以推迟,也是明白钟毓明今天是不可能回来了。 他开了瓶酒,饶有兴致地摆弄着醒酒器,然而他的手机在这时又响了起来。 他接起,原本还微微上扬的嘴角在挂断电话后彻底抿起,神色也沉郁得可怕。 电话那边说的是,苏宴跟苏家人说推迟订婚宴后,就坐上了去c国的航班,苏家人对此并不知情,其实飞机已经起飞了。 “哐当!” 醒酒器被秦予洲拂在地上,顿时碎了一地,地面上透明的玻璃和水红色的红酒相互缠绕,气氛莫名压抑。 秦予洲看着大理石地面上鲜红的一片,似乎理智勉强回笼,他打开手机,拨打给他的秘书。 “b市去c国的航班,最快要多久?” “董事长,最近的航班在刚刚已经起飞了,下一班还需要四个小时之后。” “那就申请航线,越快越好。” 说完,秦予洲就挂断了电话,直接往机场赶去。 随着轰鸣声响起,舷窗外的城市眨眼间就化为一隅,秦予洲看着窗外,目光压抑着无数情绪。 任何家族一旦发展超过百年,传承过了几代人,那么家族就势必会复杂。秦家如此,miller家族同样如此。 不同的是,秦家那些不安分的人,早就在秦予洲掌权之时被他彻底清洗了,现在秦家就是他一人说一不二的一言堂。 但miller家族不一样,钟毓明有能力,有手腕,心够狠也够黑,但是asher也是一代枭雄,完全不是秦海盛那类人可以比的。钟毓明能用短短几年就摆脱asher对他的控制,已经是极其不易,但想反客为主完全掌握miller家族,把miller家族也变成他的一言堂,那得等asher死了再说。 可asher现在没死,而且他年轻的时候是冷酷无情的资本大鳄,老了却顾念起亲情来了。特别是他唯一的女儿死去之后,他对那些从前他都不屑一顾的旁支都和颜悦色起来,还向旁□□边要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养在膝下。虽然没说过继,但是情分却是在的。 于是那些旁支心思就活络起来了,原本他们想对钟毓明下手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但是这次asher跟钟毓明翻脸了,他们当然也就有机可乘了。 秦予洲所谓的添了一把火,不仅是帮asher围剿钟毓明,还给暗中搞小动作的那些人提供了些许便利,他想把钟毓明永远留在a国。钟毓明碰上地震,确实是误打误撞。 a国此时针对他的处处是险境,他呆在a国恐是凶多吉少,但是他也不敢回h国,因为他也担心那些人会对苏宴不利,于是便来到了他在当地势力也比较大的c国。谁知他运气这么差,c国已经有上百年没有遇上七级以上的地震了。 秦予洲得知这个消息后,当然是高兴的。他想要苏宴因此对钟毓明死心,但是他却想不到,苏宴非但没死心,还要以身犯险,前往现在连救援人员都不敢大规模进入的震区。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秦予洲从前从未体验过,现在却是实打实感受了一把这种闷亏。 …… h国到c国的飞行时间长达十个小时,但c国的时区比h国快了好几个小时,等秦予洲下飞机时,天已经半亮了。 秦予洲心绪不宁,在飞机上根本无法休息,因此到下飞机时,他的脸色已经有些差了。 但是他直接让当地分公司的人给他安排去发生地震的地区的车,因为他在飞机落地前的一个小时就已经收到了消息,苏宴一下飞机就赶去了那里。 他跟苏宴都是选择距离地震的地方最近的机场航班,但是机场距离那个地方也还有将近五个小时的车程。而且因为那个地方太偏僻了,既没有机场,也没有火车。 苏宴没有告诉苏家人他到c国了,因为他知道他说了,苏家的人肯定不愿意让他来的。因此他这次是只身前往c国,一个人都没带。 也正因如此,秦予洲怎么能不担心? 好在他早就让秦家在c国这边的人替他盯住机场,一旦苏宴离开,就一定要跟上。因此现在苏宴的行程完全在秦予洲的掌控之中。 车程是将近五个小时,秦予洲生怕等自己到达时苏宴已经进去了,震区地形复杂,一旦苏宴进去,在里面找到苏宴可不容易。更别提危险重重,苏宴哪怕是在里面呆上一秒秦予洲都担心。 原本这边司机全力加速,五小时的车程是能缩短到三个半小时的,刚好能拦下苏宴,然而就是这么好巧不巧,在半路,他们的前方再次发生余震。虽然余震发生的地方距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他们并没有受伤,但是也拦住了他们前行的路。 司机只能绕一大圈前往,甚至在换路的路口还被警察拦下,跟他们说因为余震的发生,震区的范围再次扩大,普通居民不得入内。疏通这边的关系就耽误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苏宴到达震区警戒线之外的时候,秦予洲还在车上。 盯着苏宴的人跟秦予洲汇报,苏宴找到救援大队,换上了志愿救援者的衣服,签下保证书,带着救援队给他的一些基础物资和救援物资,就跟着一个小队进入了震区。 秦予洲铁青着脸,一颗心像是被放在烈火上烘烤般疼痛,他单手狠狠砸在车的前座上,但也无法阻止苏宴进入震区。 等他们到达警戒线之外时,苏宴已经进入震区一个小时了。 秦予洲面无表情,心中却是焦躁不已,他没有多言,直接带着他从国内带来的人,学着苏宴的方式,作为志愿救援者进入震区。 一般人再怎么社畜估计都做不到陪老板去震区玩命,不过秦予洲在国内身边的保镖一直都是一些雇佣兵,其中包括之前他派去保护苏宴的姜桦,更是兵王级别的人。只可惜姜烨在上次的绑架案后,就已经跟他解约了。 苏宴早已走远,而且因为地震,这一片区域的基站都已经被摧毁,秦予洲根本接收不到苏宴的定位信号。他从前倒是给苏宴装了军方的卫星定位,但是自从苏宴被绑架救出来后,就把那个东西销毁了。 整整一个白天,秦予洲都没有找到任何苏宴的身影,傍晚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救援小队,但是在其中却未曾发现苏宴的身影。 秦予洲去问他们队伍里原本是否有一个h国人,队长跟他们说是。 顿时秦予洲慌张不已,这就是和苏宴一起进来的救援小队?但苏宴为什么没有在里面?难道是出什么意外了? “不是不是,su其实是来找他的爱人的。他手上有他爱人的卫星定位,但是定位现实那块地方极其接近震中,而且是山区,危险性太大了。我们劝su不要去,那块地方需要等我们清理了外围后再进行救援,但是su十分担心他爱人的安危,决定脱离队伍独自前往。” 救援小队的队长跟他解释,别别扭扭地读着“苏”,他看起来很感动,但是也为苏宴感到担忧。 “你是su的朋友么?”队长问他。 秦予洲的脸色已经沉郁如水了,他沉声问:“你知道他要去的地方具体是哪儿吗?” “从卫星定位上看,应该是维拉山的东南方……你是su的朋友吗?那边真的很危险,你千万别独自去,它距离震中太近了,而且距卫星勘测,维拉山脚下已经出现了许多巨大的地裂。专家预测的结果是那边发生余震的可能性极大,甚至可能会再次出现七级地震,太危险了。” 队长苦口婆心地劝秦予洲,但秦予洲并没有听。他带来的人五个人中也有人不敢前往,最后他只是带了一个恰好有地震救援经验的人一起去。 到达维拉山附近时,已经深夜了。一路走来,他们越发接近震中,路面上满是建筑物的废墟、乱石和地裂,行走变得极其艰难。 终于,在距离维拉山只有不到两百米的距离时,秦予洲发现了苏宴的身影。 他正在艰难地翻越一处废墟,他的背影很单薄,手里打着一个手电筒,在深夜的昏暗中只剩下影影绰绰的晃动。 “苏宴!”秦予洲对着那个背影高喊了一声,快步朝苏宴的方向走去。 苏宴回头,发现来人是秦予洲时,他非常惊讶:“秦予洲?!你怎么来了?” 而秦予洲走到近处,才发现苏宴此时的模样十分狼狈,身上满是灰扑扑的粉尘,脸上也染上了些许泥土和脏污。 第59章 金丝雀(23) 秦予洲朝苏宴走来,苏宴甚至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身后全是乱石废墟,苏宴忍不住有些踉跄。 “小心!”秦予洲看见苏宴晃动的身影,心中一紧,身体下意识前倾,但想到苏宴真正抵触的人是他,便生生顿住了脚步。 “你先下来,上面很危险。”秦予洲说。 苏宴没有理会秦予洲的话,反而加快脚步,翻过了这座小山般的废墟障碍。 见状,秦予洲知道苏宴是不会想跟他好好谈了,看到苏宴勉强脚着到了平面上,他便飞快上前。秦予洲本身就是练家子,身手比苏宴不知道快了多少,三两步就越过废墟,抓住了苏宴的手腕。 “你要去哪?”秦予洲沉声问他。 “不关你的事。”苏宴冷着脸说,手腕使劲,想从秦予洲的手中挣脱出来,但是秦予洲的手劲太大了,根本纹丝不动。 秦予洲忽然注意到苏宴的左手好像拿着什么,伸手便直接从苏宴手中夺了过来,是一块显示屏,显示着一些地形。秦予洲能看出这就是维拉山附近的图像,然后在山脚的位置,有一个红点在闪烁。 “还给我。”苏宴想要把显示屏拿回去,但是突然觉得脚下的土地开始晃动起来,而且晃动得速度非常快,在苏宴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旁边山上的落石就纷纷滚落。 是余震。 秦予洲脸色一变,顾不得跟苏宴说话,拉着他的手就往旁边的开阔地带跑,手下意识护着他的头。 原本跟着秦予洲过来的保镖,还正准备翻越废墟爬过来,这余震一来,他只能往反方向跑。 地面晃动得太厉害了,苏宴脚下一绊,重重得摔在地面上,膝盖被坚硬的石头戳破了,顿时鲜血直流。秦予洲顾不得多想,直接将他背起。 余震持续了很久,等地面终于平静下来时,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分钟,他们两人跟那个保镖也彻底走散了。 秦予洲将苏宴放下,紧张地看着他的腿,伤口很深,鲜血已经流得半截小腿都是了。 苏宴他此时却顾不上伤口,只惦记着让秦予洲把那个显示屏还给他。 秦予洲没给,冷声问:“这是钟毓明的定位对不对?” 苏宴白着脸,没说话。 “他的位置就是在震源附近,现在余震不断,根本不是救援的时候!”秦予洲沉声说,看着苏宴不为所动的神色,他又勉力把声音放柔和:“你先跟我回去,等明天天亮的时候,我让救援队带着直升机来救人,好不好?” 苏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只是重复道:“还给我。” 秦予洲眸光缓缓沉下来:“你都伤成这样了,怎么去?是要去送命吗?!” “不关你的事。”苏宴冷硬地说。 秦予洲垂眸,看着苏宴血肉模糊的伤口,又转头看向不远处满是落石和塌方的山,指骨被捏得噼啪作响。 恐怕此时就是对他最大的讽刺和报复,他从前不珍惜自己深爱的人,现在也只能看着心上人为救别人,哪怕知道前面是九死一生,也执意要去。 苏宴愿意为钟毓明去死……这个认知在以可怕的疼痛啃咬秦予洲的心脏。 他抬头,深吸一口气,说:“你先把伤口包扎了,我替你去救钟毓明。” “不行!”苏宴想都没想就拒绝,“我信不过你,我自己去。” 苏宴看向秦予洲,有那么一瞬间,秦予洲觉得苏宴什么都知道。知道他帮iller家族逼钟毓明进死路的一切。 “那就一起去。”秦予洲说,他知道已经不能阻止苏宴了,便只能这么说,同时语气也变得非常强硬,“你现在的情况,根本走不了多少路,跟送死没区别。如果你不让我陪你去,我就把你绑回去,谁都别想去。” 在两人的几番僵持下,苏宴终究是拧不过秦予洲,便默认让秦予洲陪他去。 地震过后的路变得十分难走,而且经常走着走着就被倒塌的建筑物挡住,彻底没了路,他们又只能漫无目的地去找路。 原本在地图上只有短短七八公里的路,他们硬生生走了三四个小时,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显示屏上现显示,他们距离钟毓明的位置已经非常接近了,百米不到。 此时在他们面前的也只有一座建筑,看起来倒塌之前应该是一栋样式不错的别墅。秦予洲估计钟毓明躲到这里来,打得就是这里偏僻,没几个人会照顾来的想法,然而他却刚好碰上了地震。地震加山中滚石,直接在第一时间就摧毁了这里。 如果不是苏宴执意要来这里救他,这对秦予洲而言明明是一件好事。然而如今却成了在他心上扎窟窿的事。 苏宴看着眼前这处废墟,脸色苍白,心脏都疯狂跳动起来。这废墟倒塌得太彻底了,很难让人相信这里还能有活人。 他颤抖着拿出之前救援小队给他的生命探测仪,拖着伤腿在废墟前走动、探测着。口中不断大声喊着“毓明”,前几声都没人回应,苏宴眼眶忍不住红了,他担心最害怕的事情成真。 而秦予洲听着耳畔,苏宴那越发颤抖的声线,却只希望永远都不要有人回应。 钟毓明如果已经死在了这里,便再好不过。 然而苏宴喊了将近一分钟后,却隐隐传来了模糊的回应:“苏宴……” 苏宴来回走动的步伐顿时停下,目露喜悦:“毓明,你在哪?” 他往声音的来源走去,秦予洲虽然希望钟毓明已经死了,但是现在钟毓明没死,他也只能将他安全救出来,不然苏宴不会离开的。他很快跟上苏宴,两人在一块大的石板面前停下,生命探测仪在滴滴地叫着。 “毓明,你在这 “我没事。”钟毓明说。 声音这么虚弱,绝不可能是没事,但苏宴也没有再问,而是说道:“你等等,我马上救你出来!” 压着钟毓明的这块石板应该是楼层坍塌后的楼板,目测至少要十吨以上,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搬动的。 苏宴拿出一块枕头一样的东西,这也是先前救援小队给他的,是起压气垫,看起来不大,但是却能撑起数十吨的重量。 苏宴将起压气垫塞到了楼板之间的缝隙中,往里面加压,气垫缓缓膨胀,楼板也慢慢被撑起来,苏宴果然在 此时钟毓明脸色非常苍白,但是他却在楼板被抬起,看到苏宴的时候,对苏宴浅浅笑了一下:“苏宴。”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苏宴双眼微红:“毓明,我们很快就能把你救出来了。” 等气垫彻底膨胀之后,楼板也完全被撑起了五十厘米左右的缝隙,已经足够让钟毓明出来了。 这时候苏宴才注意到,随着楼板的升起,一根钢筋缓缓从钟毓明的腰间出来,钟毓明的腰部鲜血淋漓,半身衣服都被血液染红了。 秦予洲见状,便伸手拖住钟毓明的肩膀,小心地将他从里面拖出来,又把他背到了一块稍微平坦一些的地方。 钟毓明终于安全被救出,苏宴悬着的心也终于能放下了,他快走到钟毓明面前蹲下,紧紧抱住了他,眼中忍了一路的泪水此时无声落下。 他有满肚子的担忧和后怕,但是他没有说出口,只是抱着钟毓明无声流泪,钟毓明伸手轻拍他的后背。 “我没事,别怕。”他说。 钟毓明的怀抱总是能让苏宴觉得安心,此时却夹杂着血腥味。 苏宴的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然后秦予洲的声音从他的上方传来:“先去给他拿点水,他已经超过一天没喝水了。” 苏宴也想起来救援小队给他的嘱咐,救人后第一时间要先给人喝水,他连忙点头,要去给钟毓明拿水。 水在他的背包里,背包被放在了起先救钟毓明的那个地方,离这里也就三五米左右。 秦予洲跟着苏宴一起过去,苏宴拿起背包在里面找水,秦予洲也从自己的包中拿出食物递给苏宴:“你也吃点东西,应该从下了飞机开始就没有吃过吧?” 苏宴正准备接过水,此时脚下却再次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两人具是脸色一变,苏宴连忙看向躺在一旁无法动弹的钟毓明,他呆的地方正是山的一旁,此时山上再次滚下无数落石,眼看距离钟毓明近在咫尺。 苏宴的心在一瞬间提到了顶点,抬步就要跑到钟毓明那边去。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苏宴脚还没踏出去,秦予洲就看见被那块起重气垫撑起的楼板在地震的作用下再次剧烈晃动起来,眼看着就要砸上苏宴的背—— 紧急间秦予洲推了苏宴一把,自己也跟着跑出去,但是推人还是耽误了时间,眨眼间,那块楼板重重地压在了秦予洲的腿上。 血肉被挤压,骨头瞬间粉碎的剧痛瞬间传遍秦予洲全身,而在秦予洲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眼,却是苏宴朝钟毓明飞奔过去的画面。 原来……这就是被人彻底放弃的感觉。 【攻略对象虐渣值:15】 【当前攻略对象虐渣值为:98。】 第60章 金丝雀(完) 等秦予洲醒来时,他已经身处医院了。 耳边传来他熟悉却厌恶的声音:“醒了?” 是钟毓明的声音。 他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颇为急切地问:“苏宴怎么样了?” “我在这,我没事。”苏宴说。 秦予洲这时才注意到苏宴就站在钟毓明靠后一点的位置,与钟毓明牵着手。 他仔仔细细打量着苏宴,发现他身上并没有大的伤口后便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钟毓明走到病床旁的饮水机处倒了一杯热水,放到秦予洲的床柜旁:“苏宴没事,你还是多多关心自己吧。” 他话中有话,秦予洲却是明白他的意思。其实在那时候被那块楼板压到腿时,他就已经有预感了,那块楼板至少有十吨重。 “我的情况怎么样了?”秦予洲平静地问。 “你昏迷了三天两夜,腿上的伤……医生说能站起来的机会不大,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钟毓明说,他说得直接且客观,并没有安慰和粉饰太平的意思。 秦予洲缓缓将眼睛闭上,再睁开,他点头说:“我知道了。” “你这伤,是为了我和苏宴,我们会负全部责任。你但凡是用得上我们两个,或是iller家族和苏家的地方,尽管开口。”钟毓明说着,走到苏宴身边,“我能代表iller家族,苏伯父他们也是这个意思。” 苏宴拉住钟毓明的手,点头。 钟毓明其实身上也有伤,他的腰腹侧被钢筋扎进,几乎洞穿。万幸没有伤到要害,只是失血过多,因此卧床了两天便可简单行动了。 这个答案却并不能令秦予洲高兴,他将目光移到苏宴身上,哑声说:“你知道我想要的并不是这个。” “……对不起。”苏宴握紧了钟毓明的手,“但我们能给的只有这些。” “苏宴……我们真的,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秦予洲语气轻颤地问他,是最后的孤注一掷。 苏宴轻轻摇头。 “呵……”秦予洲轻笑了一下,“那也好……一双腿,换一个最终的答案,也好。” 他是在笑着,周身却是浓重的寂寥和哀伤。 “走吧,苏宴,不用对我愧疚。那天,若非运气好,你的双腿或许也保不住,甚至连命都保不住。就当是我还给你的……都走吧。” 【攻略对象虐渣值:1】 【当前攻略对象虐渣值:99】 …… 之后,秦予洲就没再见过他们了,苏宴和钟毓明经常一起去医院找他,等他出院在明锦公馆疗养时也经常登门拜访,但是秦予洲都没有跟他们见面。 谢以宴知道,秦予洲当然不愿意见到他们。秦予洲想见的是苏宴,却不是和钟毓明在一起的苏宴。 谢以宴当然知道秦予洲想要的是什么,但是他永远都会带着钟毓明一起去……当然,钟毓明也不会让苏宴单独去见秦予洲。 对于双腿残疾,秦予洲自始至终都没有表露出很大的负面情绪,他始终都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但谢以宴也知道,秦予洲内心中不可能无动于衷。 秦予洲是个相当骄傲的人,这样的人,比寻常人更加无法容忍自己的残缺。 他也是个相当成功的商人,可是在维拉山,他做出了人生最大一笔的投资,却血本无归。 可是,这原本也是苏宴的命运。 这个把谢以宴强行拉回来的任务世界已经扭曲了过去的时间线,以至于苏宴不曾被杀,他只是双腿被秦海盛打断,却幸运地被救出来,腿上的伤也在三个月后康复了。 可这只是这个世界扭曲的时间线,真正由谢以宴扮演的苏宴,却是真真切切地经历被折断双腿后一点点折磨至死的感觉。 谢以宴在任务中早已习惯了这些肉|体上的折磨,断骨剜肉也不过是家常便饭,他不会因此觉得谁欠了自己,因为对他来说这都只是任务。可现在的任务却是要求他清算这些,那谢以宴也不会手软。 而且,说到底,若非没有秦予洲在iller家族那边动的手脚,钟毓明也不会险些丧生在地震中。 钟毓明和苏宴两人从c国回来后,钟毓明回到a国摆平了iller家族的那些旁支和他祖父,将iller家族大部分权力都收为己有。然后钟毓明回到b市,想要重办订婚宴,可谢以宴却摇头。 钟毓明心中一紧:“怎么了小宴?是上次没办好你不高兴了吗?” 苏宴摇头,见他一脸紧张的模样,却是忍不住笑了:“不是……我想直接办结婚宴。” 钟毓明愣了好久,最后露出狂喜的表情:“苏宴,你是认真的吗?” “嗯。”苏宴含笑看着他,“不然,订婚了又要等一年才结婚……太久了。” “太好了,太好了……”钟毓明兴奋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然后抱起苏宴用力亲吻他的额头,“谢谢你,苏宴,谢谢你。” “这有什么好谢的……”苏宴有些无奈地笑着。 钟毓明没有解释,只是兴奋地说:“我一定会给你最好的婚礼!” …… 决定结婚后,他们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给苏家人知道,苏家人听了也很高兴,没有太多考虑就敲定了。 两人的结婚宴订在了三月后,结婚的时候,谢以宴给秦予洲发了请帖。 没别的目的,就是想杀人诛心:) 毕竟虐渣值还差一个点嘛。 也真如谢以宴所想,秦予洲在受到请帖的当日,最后一点虐渣值就涨满了。 婚礼当天,秦予洲没有来,但是谢以宴知道,秦予洲一定在某个地方默默看着这场婚礼。 【婚礼快开始了,你怎么还不去准备?你妈在到处找你。】8823说。 谢以宴却在庄园的一角踱步着,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他看着天空上,钟毓明设计的、在婚礼上点燃的九十九个热气球,生生把b市整成了半个土耳其,却有些愣神。 【我在想,我怎么还没回去,明明虐渣值前天就满了。】谢以宴说。 【e,是不是反应有点慢,所以要等几天?】8823试探性地问。 谢以宴摇头:【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他又将目光放到了满院的宾客上,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被终于找到他的苏母给拉了回去:“你这孩子,这婚礼都快开始了,怎么还在这里愣着?” 就在这时,谢以宴却像是看到了什么,他被苏母拉走时还忍不住回头看。 人群中有一个人,特别像姜桦。 他和姜桦很不像,气质,外貌,都不太一样。姜桦是个妖艳美人,外面那个宾客却是个气质文雅的青年。 但是谢以宴却能一眼就认出,那就是姜桦。 秦予洲说,姜桦在救了苏宴,聊好伤之后,就跟秦予洲解约了。 仔细想想,秦海盛回国,却连秦予洲都无法掌握他的行踪,本来就有些不可思议。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秦海盛背后一定有人在运作,但是那个人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被发现。 恍惚间,谢以宴好像明白了什么。 【8823,我们可以回去了。】谢以宴说。 【嗯?什么?】8823连忙追问,但是谢以宴却没有再回复他了。 谢以宴支开了苏母,在婚礼的化妆间写了一张纸条夹在婚戒指的盒子里,然后只身上了庄园的六楼顶楼,穿着一身白色西装的婚服,从顶楼一跃而下。 【草!你疯了吗宿主,这任务没把我们登出,我们自己登出是不行的啊,可能真的会死在这里的啊啊啊啊啊】在坠落的过程中,8823不停尖叫。 【你放心吧,等跳了任务就结束了。】谢以宴说。 熟悉的剧痛传遍全身,这场被媒体号称最豪华最重量级的豪门联姻,以其中一位新郎的死亡而告终。 时空裂缝里,系统在紧张得念念叨叨:【完了完了,咱们被困在这里了,你任务根本没完成你自杀干嘛!这下好了,你要在时空裂缝里被耗死了。】 没有做完任务,会由主系统那边召回快穿者的意识体,但是现在主系统根本干涉不到这些任务世界,所以谢以宴如果没完成任务并且肉|体死亡,灵魂就回不了主世界,也回不去任务世界,只能被卡在任务世界的时空裂缝里。 【别担心,很快就能走了。】谢以宴却丝毫不着急。 过了一会儿,又一道提示音响在谢以宴和系统的耳边: 【攻略对象虐渣值:100】 【当前攻略对象虐渣值为:100】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 随着这道提示音响起,谢以宴的魂体在变淡,感受到了下一个任务世界的拉扯。 而系统却是满头雾水:【100??怎么会加一百呢??秦予洲的虐渣值不是早就满了?】 【因为这个世界,不止一个攻略对象啊。】谢以宴笑着说。 还有钟毓明。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秦海盛能够回国,绑架到他,应该就有钟毓明的手脚,而姜桦,其实是钟毓明派来保护苏宴的。不过他还给自己上了一层外衣,假装给秦予洲打工,搞个碟中谍。 秦海盛自己估计都不知道,他的绑架案进行得那么顺利,背后还有钟毓明的帮忙。 至于钟毓明这么做的原因…… 只有钟毓明知道苏宴最害怕的是什么,只有钟毓明知道,苏宴对秦予洲的感情,归根结底是来源于什么。 他要把这一切打碎,才能够真正住进苏宴的心里。 可惜他一切玩脱了,一周目的苏宴,死在了秦海盛手上。所以一周目的钟毓明不是攻略对象,二周目的钟毓明却是虐渣对象。 【其实我还挺喜欢钟毓明的,一周目的时候,恐怕谁都没想到,秦海盛会携带那么强的信号屏蔽设备,不然,姜桦的军方定位追踪不会传不出去,“苏宴”也不会死。】谢以宴对系统说,【而且,里面也有我们的手笔。】 按照一周目的任务计划,苏宴必须死在工厂中,而谢以宴,当然也不能让信号传出去,让苏宴得救。所以他让系统掺和了一手。 钟毓明的一切都是真的,他对苏宴的爱是真的,呵护是真的,只是他太不甘心了,他太不甘心自己放在心尖念了一辈子的人,从始至终眼睛里只看得到另一个人。 而那个人,对苏宴也并不好。 他不甘心,无论如何都不甘心,所以,他选择了赌一把。 ………… 当苏宴进入到下一个任务空间时,属于这个任务的记忆一下子就涌入了他的脑中。 他记得,这是他相当喜欢的一个世界。 原因无他,因为这个世界非常特殊,从任务一开始就要求收集多个攻略对象的爱慕值。 至于为什么?因为他在这个世界,是一个拥有后宫三千佳丽的暴君。 后宫,其实没有三千佳丽那么多,但是也着实不算少。而且这个朝代虽然是古代世界,但是同性可婚,而他这个暴君又只喜欢男性,所以后宫中都是男妃,而且大多都是被他强抢入宫的。 第61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1) 谢以宴在这个世界要扮演的角色,叫祁宴。 虽说这个叫大夏的国家同性可婚,但那也只是因为大夏的开国皇帝设下的规矩,民间除了娶不到媳妇而结成的“契兄弟”之外,男男成婚的案例很少。在上层阶级中,断袖之风颇为风靡,但也只是一种消遣。 稍微有点本事的男人,都不会愿意成为谁的“妻”。 所以祁宴这后宫一大帮子被他强抢过来的人,自然也是不愿意的,大部分的人,还对他恨之入骨。 不过祁宴倒也不在乎。他是大夏的第四代皇帝,前面三代皇帝,都为他积累下来了相当的财富和底蕴,传到他手里时,大夏已经是个很强大的国家了。 但是大夏在祁宴手上,却又被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祁宴十五岁便登基,十七岁时斗垮了把持朝纲的丞相、帝师一脉,十九岁时出征西北,三年后大胜而归,将大夏的疆土扩大了三分之二,成为领土最为广大的国家。 对内他广开恩科,发展民生,大力扶持水利、农科,他登基的十年来,大夏的粮食增产一倍,人口也增长了四成。 对于老百姓们来说,这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帝王,但同时,这位君王的暴虐无度、强抢民男的传闻也是数不胜数。 他在朝堂上说一不二,容不得任何人忤逆他,若是遇到反对他的人,动辄便大开杀戒。他杀了北狄的十万战俘,在此之前,就有数十位谏臣反对,但是被他一同斩首了。对于这位年少登基的帝王来说,他不需要反对他的朝堂,他要的,只是为他独尊的一言堂。 他也成了令许多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位帝王,他们不懂,如今这君上,到底是想做明君,还是昏君?如果是想做昏君,也没必要这么卖力开疆扩土,善待百姓,如果是想做明君,这种暴虐无度,滥杀朝臣的行为,非但落不着好名声,而且弄得朝堂人心惶惶,也不利于大夏的统治。 君上看起来并不愚蠢,相反,他极其聪明,不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弊端。 在这样的前提下,有人对祁宴心悦诚服,也有人对祁宴恨之入骨,沈霖便是其中一位。 沈霖是这次恩科的新科状元。沈霖是寒门出身,但是非但才华出众,而且相貌极好,堪称霞姿月韵,俊美无俦。原本他这般出众的相貌,本应该是探花,但是他的才华着实出众,力压一届学子,最终还是被钦点为状元。 沈霖原本觉得这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时刻,他的仕途大好,他日入朝拜相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正当他准备一展宏图之际,他却被一张圣旨召入宫中为妃了。 什么仕途,什么抱负……一夕之间化为泡影。 从此以后,他将被困囿于深宫中,终其一生都要与他人相争,只为了一个男人的宠爱,他甚至,还要被这个男人压|在身下,奴颜承欢。 他沈霖,突然变成了最大的笑话。 如果他真的是一个被选入宫的女子,其实受到的待遇还是相当不错的,他一入宫就被封了正二品的妃位。就算他是新科状元,想靠自己在朝堂上升到正二品,还不知道要多少年。 可沈霖却一点都不高兴。 进宫那天,沈霖手中握着一块匕首,准备在不堪受辱时自杀。但是却被陪着他一起入宫的小厮发现了,顿时小厮就跪下来求他。 “公子,身死容易,但你要为我们全族着想啊。那启乐帝暴虐恣睢,您若在入宫之时自我了断,您倒是走得清净了,但我们沈家全族可就——” 小厮说的不无道理,一想到沈家全族,沈霖手中的匕首拿起了又放下,如此往复。 小厮小心翼翼地向他伸出手:“公子,您把它给我吧。” 沈霖闭上眼,再缓缓睁开,将手中的匕首递给了小厮,而眼中,已全然是一片晦暗。 然后,他被家门前的一顶轿子抬入宫,在浮翠流丹、金碧辉煌的宫殿中,等待帝王的宠幸。 这对于沈霖而言,不啻于等待死亡的宣判。 不知过了多久,宫殿的大门被推开,脚步声渐渐传来。 沈霖低着头,只看得见玄色衣袍出现在他的眼中,那玄色厚重而华贵,镶了一层繁复的金纹。 “今日便是你我新婚之夜,阿霖,不抬起眼仔细看看孤吗?” 一道颇为戏谑轻快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上方传来,这声音不仅语调轻松,音质也非常好听,如清泉叩石般清越动听,细听起来,还能感到一种勾人心魄的摄魂。 沈霖在略一愣神后,心中却抵抗般地想着,帝王与妃子,又算什么大婚? 但是皇命不可为,沈霖还是依言缓缓将头抬起,在看清出启乐帝的相貌时,忍不住微微怔神。 他从前从未见过启乐帝,原本今日就该是他作为新科状元的第一次上朝,然而在昨日他却被突然选为妃子。 他出身寒门,而且远离京城,那边的百姓只知道皇上治国有方,让他们的日子越过越好,偶尔听说皇上滥杀朝臣,但是只要能让他们日子过得好,百姓倒也不太在意这些。 那么远的地方,又都是老百姓,根本没人见过皇帝,自然对皇帝的相貌也无从谈起。而来了京城后,京城的人对这位专/制独/裁的帝王更是讳莫如深,更没有敢议论他的长相了。 因而他从来没想过,这位帝王会长得如此……俊美。 美得甚至有些秾艶,眸若桃花,唇若含丹,乌发随性地披着,垂至腰间,不像是暴虐且荒淫无度的帝王,反倒像是矜贵清隽的世家少爷。 而在沈霖不留痕迹地打量祁宴的同时,祁宴却在毫不客气地看着沈霖,将他看了个遍后,突然展颜一笑:“阿霖生得真好看。” 他说着,忽得低下头,在沈霖的眼睛上落下一吻。 沈霖顿时如触电般怔愣在原地,但是身体却如实地将一切感受都传递到他的脑中,对方的唇,微凉却柔软至极,还带着一丝摄人心魂的清香。 “阿霖好香啊……”那人呢喃这夸赞了一声,随后坐到沈霖旁边,勾住沈霖的脖子,双唇又覆了上来。 他这次没有止步于浅尝辄止,而是在他唇上舔|吻了起来,甚至还轻轻地啃咬。 沈霖闭着眼,他原本觉得自己会对帝王的亲密接触很抵触,然而此时,他却觉得并不是那么抵触。这人的亲吻甚至就像是小动物一样。 “阿霖饿吗?”祁宴突然问。 沈霖长睫轻颤,缓缓睁开眼睛,摇了摇头。 他确实一天没吃,只是早上喝了些水,但是此时他又哪有心情吃东西。 倒不如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早些结束。 “那感情好,我也不饿。”祁宴勾唇一笑,便推了沈霖的肩膀一把。 【咱就是说,当皇帝实在是太爽了,看上的大帅哥直接强抢,第一次见面就能想怎么亲就怎么亲,想怎么摸就怎么摸……我爱这个世界!】谢以宴在心中感慨。 狂吃柠檬的系统却听不下去了:【我还是个母胎单身的系统!你少给我说这些,猥琐!!】 【切,你就是嫉妒,不跟你扯皮了……】 谢以宴匆忙切断跟系统的对话,然后将有些凉的手直接伸入了沈霖的腰腹间。 草,手感好好! 这腹肌,实打实的八块! 不行不行,我得摸摸胸肌……嘿嘿。 然而沈霖却是闭着眼睛强忍着,他的身体好像并不排斥祁宴的触碰,甚至还因为他四处点火的架势而莫名发热…… 但是一想到他将要承欢在这人身|下,他又十分抵触。 然而…… 谢以宴过手瘾之后,开始进入正题,然后收获了沈霖震惊的目光: “怎么是……” 怎么是他在下面? 然而这句话却注定得不到回应,因为祁宴正因为要强行适应不太匹配的规格而低吟不已。 …… 沈霖原本以为这一晚会很难熬,但是他没有想到,到头来,这一晚最疯狂却是他自己。 他自己都想不通,明明昨日一口饭都没吃,是怎么做到那么……的,但是他昨晚就跟魔怔了一样,尝到了甜头之后就根本控制不住。说到底,男人都是被腰下三寸的生物。 以至于第二天,沈霖早早就醒了,而祁宴却还在昏睡着。 祁宴的贴身内侍来催他:“陛下,该上早朝了。” 自从祁宴登基掌权以来,早朝的时间就被他从卯时改到了辰时,好让他能多睡一会儿懒觉,不然四点多就要起床,也太没人性了。 饶是如此,今天祁宴也起不来了。作为一位随心所欲的帝王,祁宴直接摆手:“今天不上朝了。” 而沈霖正准备起身,却被祁宴抱住:“阿霖,再陪孤睡会儿。” 第62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2) 君王都这么说了,沈霖还能说什么?他只能老老实实躺下,任由祁宴跟个八爪鱼一样抱在他身上,手还在他的腰腹间动来动去。 他就像只猫咪似的,在沈霖怀里蹭来蹭去:“阿霖好暖,唔,好舒服……” 沈霖躺着,双眸看着床帘,就在他觉得再让这个昏君摸下去他就又要……的时候,祁宴的手突然停住了。 “唔,阿霖的肚子怎么感觉比昨天小了些,没那么结实了。”他说着,又捏了一把。 沈霖:“……” 任谁从昨天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加上操劳一整夜,都不可能不饿吧。 祁宴也后知后觉,在沈霖脸上又亲了一下:“孤都忘了,阿霖昨天晚上那么辛苦,现在肯定是饿了。” “小林子……”他坐起身,唤来他的贴身内侍,“快去让御膳房备些早膳来,对了,阿霖是苏杭一带的人,要多备些苏杭口味的,孤昨日便吩咐过的。” “是。” 等御膳房把早膳送过来时,祁宴跟沈霖也都洗漱好了。 宫女太监鱼贯而入,一堆色香味俱全的精致早膳便摆到了他面前。 “阿霖,先尝尝这个西湖瘦肉羹暖暖胃。”说着,祁宴便准备亲自起身替沈霖盛一碗。 “陛下,您放下让奴才来吧,这可不合规矩啊……”林总管在一旁说。 “孤什么时候守过规矩?别在这碍手碍脚的,先出去吧,留孤跟阿霖单独用膳便可。”祁宴说。 “这……”林总管站在原地,有些为难。 沈霖没说话,只是心中暗暗忖度,这果然是个离经叛道、任性妄为的君王。 但是当帝王的离经叛道是为了他时,这种感觉却又有些奇异的满足和受用。 不过,他也知道皇权不可逾,现在君王在兴头上,可以为他各种破例,但是等君王腻味了,今日的破例和爱重,就是明日的把柄和死穴。 于是他也说:“陛下,这确实于理不合,让臣自己来便可。” 祁宴却挑眉:“孤说孤要给你盛就是要给你盛,这是圣旨,阿霖,你要抗旨?” 沈霖:“……” 见沈霖没再反对,祁宴又将目光移到了林总管身上:“你还不走?” “是是是,奴才这就走!” 看着林总管踉跄出门的身影,谢以宴在心中默默给他点了个赞,林总管,真是泡仔撩汉必备神器,每次都能跟他一唱一和,让小帅哥受宠若惊,加快攻略! 沈霖尝了祁宴给他盛的西湖牛肉羹,然后祁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怎么样,味道不错吧?孤前些日子特地寻了苏杭名厨,就是为了给阿霖做吃的。” 这么光明正大的邀功,还……挺可爱的。而且他作为一位君王,能为他做到这样也实属不易。 沈霖点点头:“多谢陛下,这确实有臣家乡之味。” 祁宴得意地点头:“还有这个桂花糕和桔红糕,是那个名厨的拿手招牌,阿霖你快试试!” 就这样,祁宴说一样,沈霖吃一样,祁宴还经常你一块、我一块,你一口、我一口的,腻歪得厉害。 然而起初邀功的心奋劲儿一过,祁宴昨天接近卯时才睡下,这时候才睡了两个小时,困意又翻上来了。说着说着,便靠着沈霖的肩膀打起了盹儿。 沈霖低头一看,颇为哭笑不得。然而如今正是初春,天气还有些泛寒。他便小声吩咐让人送一件大氅来,小心翼翼地披在祁宴的肩头。 祁宴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睡前才用过早膳,睡醒就接着用午膳,吃完午膳,还来不及跟自己新收的小帅哥腻歪一下,就被拉去批折子了。 皇帝去批折子了,留下沈霖这么个刚入宫的“妃子”,似乎他应当去皇后那边请安报道一下。 不过这宫里,不比他从前在史书中听来的深宫。这启乐帝的后宫,似乎更加随性混乱,大家都是被强召入宫的,也都是男子。各个都无心争宠,也懒得遵守宫规。 不仅没什么人遵守宫规,就算违背了也没人责罚。 祁宴为沈霖想得非常周到,不仅给他留了宫女内侍,还专门留了一位宫内的老资历内侍,方便沈霖适应宫中生活。 这个内侍,叫李元。他跟沈霖说,这宫内虽然有一位“皇后”,但是皇后跟陛下常年不和,也从来不管宫中事务,所以沈霖也无需向皇后请安。 宫内没太多必须遵守的规矩,不要闹事挑事就行。因为宫中嫔妃都是男子,陛下还在宫中修了马场,扩宽了御花园。若沈霖觉得无聊,可以去这两处逛逛。 沈霖觉得,去去也不是不行,左右现在也无事。而且他作为才入京城没多久的一届平民,对宫内的事情一无所知,若是能在御花园碰上些其他人,能让他稍稍摸清楚情况也好。 沈霖这一去御花园,还真遇上了人,而且还不止一个。 他先是看见了一个身穿黑色劲装、身材高大矫健的男子,在御花园的空旷处舞着一把长度将近七尺的□□,这刀几乎比人还高,在这男子手中却如臂指使、轻松自如。但七尺长的刀舞起来着实有些吓人,刀风罡烈,将周围的草木吹得靡倒。 而且这人身上,还带着浓重的煞气和杀气,沈霖见到这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一定杀过很多人——哪怕在此之前沈霖从未见过杀过人的人。 “是不是吓到了?那就是靳骁的日常锻炼而已。” 忽然一道雅致好听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沈霖转过头,就见一青衫男子在水榭中与自己下棋。见沈霖看过来了,便向他招手道:“要不要一起来一盘?” 沈霖也没有推脱,径直走到水榭中。 “你就是昨日才进宫的沈霖吧,你好,我是裴翊。”裴翊说着,斟了一杯茶放到沈霖面前,“你叫我裴翊就好,这宫内没什么规矩。” 沈霖点头,也先从顺如流地坐下了。 那边的靳骁不知何时也停下了舞刀的动作,将刀倚在树旁,自己沉步走来。 走近一看,沈霖才发现这叫靳骁之人相貌也极其出众。沈霖自认自己容貌十分不错,长到这么大,他还没见过比他自己更好看的人。但是这到宫里才见了两个人,便发现这让个人哪一个都不比他差。 这靳骁,身形高大伟岸,剑眉入鬓,长眸若星,是一种极其侵略感、带着煞气的俊朗。而这叫裴翊的人,亦是一身清贵俊美之态,一举一动都是说不出的雅致风韵,又带着隐隐的疏离和压迫感。 论相貌,哪个都不比沈霖差。论出身,沈霖看这两人,便能看出他们应当一个出身将门,一个出身世家烜贵。 莫名的,沈霖心中隐隐有些不喜。 “听闻,陛下昨日宿在你宫内一宿,今日还罢了早朝?”裴翊收拾完棋盘,将黑子推到了沈霖面前。 沈霖神色一怔。 “你不用紧张,不过是随口问问。这宫内,也无人争宠。谁不知道祁宴就是个贪图美色的昏君,他若能为谁收心,让我等出宫,便是再好不过。”裴翊说。 闻言,沈霖眉心一跳,在这样开阔的地方,跟他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就直接骂陛下贪图美色,骂他昏君,这样真的合适吗? 沈霖不敢答话。 那裴翊却是笑了:“说得太直接吓到你了?你莫怕,宫内人人对那祁宴,不说是恨之入骨,至少也是避如蛇蝎。他也知道我们不过是迫于皇权方才入宫,也不需要我们表面奉承。你若烦他,想骂便骂就是。” 若非有外人在场,沈霖都想揉揉眉心:这后宫到底是搞什么,没有规矩就算了,宫里面的人都能堂而皇之地辱骂君王,直呼其名。这换他进宫之前,想都不敢想。 如今情况不明,沈霖也只是含笑点头,并未答话。 他也不是傻的,别人说可以骂君王,他就跟着骂,万一有问题,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身死不足惜,他全族的性命如今可就系在他一人身上。 再说……再说他觉得祁宴人也挺好的。 昨日进宫时的那种愤懑和不甘,那种对君王几乎是恨之入骨的心情,在今天却奇异地削减了大半。他心中虽然还有不甘,但却没那么深刻了。 见沈霖没答话,裴翊也没为难他,而是说:“不说这些了,我们先来一局吧。沈霖你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棋艺定然不错。” 沈霖确实棋艺精湛,而且比起刚刚那句句的诛心之言,下局棋可是轻松多了。 两人下得你来我往,下到一半,裴翊轻笑道:“沈霖的棋艺果然精湛,我在这宫内很久没下得如斯畅快了。靳骁这家伙也就会舞刀弄枪,棋艺上就是个臭棋篓子。” “不敢。”沈霖说。 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靳骁在被裴翊说的时候却是轻哼一声。 但他也没有辩解,似乎并不是很爱说话。 沈霖也是在棋艺上很少能碰到对手,跟裴翊算是真真切切的棋逢对手,两人下得酣畅淋漓。 最后是沈霖以微末的优势险胜。 裴翊觉得难得没这么过瘾过了,又开了一局,两人一个下午就耗在了这里,连下了七八局,最后胜负几乎对半开。 第八局下完的时候,已是申时三刻了,那林总管却是来了。 “沈大人,陛下已在宫中等你用晚膳了。”林总管说。 这宫内妃子不愿意被人叫娘娘,祁宴也觉得叫娘娘难听,所以吩咐宫女侍卫们都管他们叫大人。 “那我先失陪了。”沈霖对裴翊说。 “等等。”裴翊却叫住了他,然后转头对林总管说,“林申海,你先回去,我跟沈霖再说两句话。” “是,裴大人。” 等林总管走远了,裴翊才转头看向沈霖:“沈霖,这宫内没什么规矩,但我觉得如果非要有一条规矩,那就是……” “守好你自己的心。” 第63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3) 沈霖心中一怔:“什么意思?” “祁宴那个人,恣睢暴虐,喜怒无常,而且……他没有心。”裴翊说着,将棋盘上的棋子统统扫落到棋盒中,黑白棋子碎玉般相互碰撞,原本悦耳的声音在此时竟然显得有些刺耳。 “对你感兴趣的时候,能把你捧到天上,失去兴趣的时候,你就算死在他面前他恐怕都不会多看一样。” “言尽于此,沈霖,好自为之。”裴翊抬起一张俊美如玉的脸,对沈霖笑着告别。 …… 沈霖回到他的宫殿——琳琅轩,一路上都颇为心神不宁。 裴翊说的那些话总是在他脑中不断回荡重复着,理智告诉他,担忧这些是既没有必要又可笑的行为。既已入宫,怎还能渴望帝王宠爱?他有没有心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沈霖目前阶段只打算顺着祁宴的意思,如果他真的能对自己很快失去兴趣,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如果运气好的话,等祁宴厌弃了他,他还能够向祁宴求个恩典,出宫返乡。 但虽然细细想来是这样,可那些话总是忍不住在他脑中反复。 走了一段路,靠近林琅轩的宫门时,沈霖突然看见门前居然有长长的一排队伍的人,他们两两成对地担着红色的箱匣。裴翊刚刚让林申海先回去,此时林申海已经站在这些人的一旁,沈霖隐隐还听见些许“动作轻点,慢点……”的声音。 林申海看见沈霖来了,又忙绕开人群走到沈霖面前,朝沈霖行礼:“沈大人,你可算来了,快些进去吧,陛下还在等着你呢。” 沈霖目光放在这些箱匣上,目露疑惑:“林总管,烦问这是……?” “这些都是陛下从他的库房里挑了半天特地给你挑的宝贝,哎,您进去就知道了!”林申海说。 林申海这样说,沈霖便没有再问,走进了宫殿中。 一进门,熟悉的玄色身影就出现在他眼前,祁宴站在庭院中,半倚着树,蒲柳衔着轻风吹动他的发梢,鸦羽般的乌发轻扬。 听见院门出传来的动静,祁宴听出是沈霖来了,他顿时睁开眼睛,扬起笑意向沈霖走来:“阿霖,你可算回来了。” 他直接扑到沈霖怀里,将他抱了个满怀,动作孩子气,像是燕雀。 沈霖听见祁宴在他耳边嘟囔着:“一个下午看不见你,孤好想你,明天批折子,孤得带你去才行。” “陛下说笑了。”沈霖垂眸说。 “不是,孤明天非带你去不可!” 不等沈霖说话,祁宴又想起来自己在库房里挑选的东西,现在都已经放在庭院的台阶旁了——好方便他邀功。 他忙又拉着沈霖去拿一箱箱打开的箱子前,献宝似的说:“阿霖你快看,这都是孤特地为你选的。” 林申海连忙过来介绍;“沈大人,您看这个。”他说着,一位宫人将手上的匣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块乌黑的墨。 “这是提金墨,前朝传下来的,世上仅此一块,说是价值万金都不为过。” “色泽厚重,质地纯正,墨香扑鼻,确实是举世难寻的好墨。”沈霖说。 “还有这些,”林申海又指着几大箱子,箱子被打开,里面放的居然都是书籍,“这些都是历时几十甚至数百年的珍本、孤本,陛下险些掏空了宫内的一半藏书,都给您送来了。” 沈霖上前看着书目,目光中也是惊喜连连。 若祁宴送他金银珠宝,他是真的没有太多兴趣。沈霖虽然家境不算富裕,但是从来都不会过多在意钱财。尤其是现在已经身处深宫,他对钱财早就没什么追求了。黄金万两,也不过就是那样。 但是偏偏祁宴送礼这样用心,专门合着他的喜好送,这些孤本珍本,他确实每一个都爱不释手。 林申海又陆陆续续地介绍剩下的东西,最后一样,是一副棋。 “这是……” 林申海正打算接着介绍,祁宴却笑着上前:“这个让孤来说,这是孤第一次出征时,从北狄王朝的宝库中得到的玲珑暖玉棋,它是孤的战利品。” 沈霖本就爱下棋,看到这幅棋时就心生喜爱,它一看便是举世难寻的珍品,听了祁宴这么说之后,他心中更是升起了一阵莫名而奇异的情绪。 他知道祁宴十九岁时便出征,此后征战不休,立下赫赫战功,将大夏的疆土开拓近一倍,这般功绩,必当千古留名。 而这,是祁宴第一次上战场时得到的战利品。 他几乎能想象那时候稚气未脱的祁宴上战场时的模样,他将第一次上战场的战利品赠与他,几乎就像是与他分享了那些征战和荣光。 沈霖生平第一次,觉得“受宠若惊”这四个字是这般的贴切。 “陛下,臣……何德何能。” “孤给你,你拿着便是。快来用膳吧,等会儿饭菜便要凉了。”祁宴说。 两人用完膳,林申海又说还有折子要批,祁宴就让林申海干脆把折子送到琳琅轩里来。 “就这样,孤批折子,阿霖在孤身旁看书,岂不美哉?”祁宴美滋滋地说。 沈霖失笑:“陛下还不是要批奏折,臣在身旁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只会让陛下分心罢了。” “不一样不一样。”祁宴摇头,抓住沈霖的手说,“就是要阿霖在孤身边,孤才高兴。” “陛下……”沈霖语气无奈,心中却是有无数悸动不断涌上来。 林申海让人把折子送过来之后,祁宴果真如他所说,他批折子,让沈霖在他身旁看书写字。 沈霖进宫之前本就每天要在看书上面花五六个时辰,此时也并不觉得枯燥,看了会儿祁宴送的孤本,末了又在宣纸上提起字来。 祁宴忽然把折子一放,侧头看着沈霖专注提字的模样。 “陛下,怎么了?”沈霖有些奇怪。 “没什么,就是觉得阿霖专心提字的样子,真好看。”祁宴直白地说。 他的话倒是不假,此时烛光葳蕤,更衬得沈霖棱角分明,俊美之至。 沈霖却被祁宴这总是打直球的攻略方式弄得微微脸红,一时间连笔都有些拿不稳了。他顿了顿,颇为艰难地说:“陛下说笑了。” “我没说笑,我们阿霖就是生得好。”祁宴说,他看着沈霖握笔的样子,忽然又想到,“阿霖还缺一只好笔,过些日子便是春狩了,到时候我亲自给阿霖猎一匹狼来做最好的狼豪。” 沈霖转身,看着年轻俊美的帝王对他浅笑着勾勒他们未来一起去春狩的模样,看着他那双清澈又潋滟的桃花眼,一时间,心旌神摇。 【攻略目标爱慕值:10】 【当前攻略目标爱慕值为:52】 祁宴看了一个多时辰的折子,便拉着沈霖睡觉了。其实起先在看书的时候,沈霖就忍不住去想就寝时的情形。 昨天太突然了,他没有任何准备。也不能说是没准备,但是他提前做的心理准备,都是他要如何忍辱负重,全然没想到堂堂帝王竟然愿意在他身下,而且还那般……销魂蚀骨。 这件事对他来说,原本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侮辱,现在想起来,脑中却尽是些旖念,沈霖向来脸皮薄,边想边忍不住脸红心跳。 今晚也要……吗?会不会太纵欲了?可是,如果祁宴要的话,他也根本…… 实际情况比他想象得要更刺激一点,祁宴先是让人打水说要沐浴,然后非要拉着沈霖一起沐浴。 对于守礼的沈霖来说,一辈子没做过这样出格的事情,然而祁宴不但要跟他一起共浴,手也不老实,在沈霖身上动来动去。 沈霖不出所料被撩得火下都下不去。 于是浴桶的水声响了半个时辰,水凉了之后,沈霖又抱着祁宴到了床榻上。 ………… 就这样,祁宴跟沈霖腻歪了好些天,祁宴基本上除了上早朝之外就一直呆在琳琅轩,就算下午要去批折子,也会拉上沈霖一块去。 短短几天,沈霖的好感度飞涨,已经七十多,快到八十了。 这天,正如祁宴所说,他带着沈霖一起去春猎。春猎时还去了很多人,宫中不少“妃子”也有去,但沈霖是其中少数不会骑马的,祁宴直接和他共骑一匹马。 说起来,除了第一天,祁宴自己去批折子而沈霖有空去御花园逛了逛之外,之后的几天他几乎都没有什么空一个人出去走走,因此也就没再见过其他的“后宫嫔妃”。 这次春狩,才让他又见到了不少人。而且他发现裴翊所言不假,那些“妃子”们,对祁宴基本上都爱答不理,自顾自地狩猎。除了…… 除了有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俊美近妖的少年,他全程用怒气冲冲地看着祁宴和沈霖共乘。甚至还跟了祁宴好长一段路,祁宴看上什么猎物,他就抢先猎杀。 几次三番后,祁宴沉声对那少年呵斥:“檀钰,别胡闹!” 那少年被祁宴这么一呵斥,好看的眼睛里顿时冒上了水汽,他猎也不打了,直接把手里的弓和箭一摔,策马回去了。 “他……”沈霖转头看向檀钰头也不回离开的身影,欲言又止。 “别理他,他就那样,小孩子脾气。”祁宴说。 没了檀钰,他们的狩猎倒是很顺利,祁宴选中了一匹毛色最好的狼,用箭射进它的眼睛将它射杀。 祁宴和沈霖高高兴兴回宫,刚睡了个安稳觉,第二天林申海就来通知祁宴,说是:“檀大人生病了。” 祁宴挑眉:“檀钰?他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这……”林申海也目露为难,“这,奴才也不知道。只是听说好像是昨晚受了凉。” 第64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4) “让御医去给他看不就好了?”祁宴语气不耐地说,“孤又不是大夫,孤去了又有什么用?” 沈霖也听出了些许不对味来。他记得檀钰这个名字,就是昨日一直抢祁宴猎物的少年,祁宴的后妃之一。 从昨日就能看出来,祁宴对檀钰的态度有些厌恶……难道是这檀钰做了什么很让祁宴厌恶的事情吗? “这……御医也去了,把了脉开了药,可檀大人说陛下您不去他就不喝药。”林申海为难地说。 “他不喝就不喝,他自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难道还要孤求着他爱惜?”祁宴语气微扬。 沈霖进宫以来,见到的祁宴多是撒娇的、耍赖的,而这般明确表示厌烦的模样他却是第一次见。 “可是孙太医说檀大人高热不退,再不用药,恐有性命之忧。”林申海谨慎地说。 “啧……” 话已至此,他也不得不去,只能不耐地起身:“替孤更衣梳洗。” 说完,他又回头在沈霖身上亲了一口:“阿霖先睡吧,现在时候还早。孤去檀钰那边看看就去早朝了,下了朝再来找你。” 沈霖却莫名地想去檀钰那边看看,便也起身说:“檀大人生病,臣也无法安眠。臣随陛下一起去看望檀大人吧。” “你跟他又没什么交情,有什么好担心的?”祁宴说。 然而沈霖坚持,祁宴也没有过多阻拦,最后两人更衣洗漱完便双双去了檀钰所在的吟凤宫了。 刚踏进庭院,还没走进屋内,就听到了各种瓷器被摔碎的声音,叮呤咣啷响了一地。 祁宴走到门前,便见那地面上到处都是瓷片,竟然难以找到一个下脚的地方。 祁宴正欲提步入内,林申海刚想拦:“陛下,要不还是先让人清理了您在进去吧,当心龙体。” “无事。”祁宴步履没有一丝停顿,便迈入了门中。 沈霖也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 林申海的声音已经表明了祁宴来了,但是屋内的檀钰知道祁宴来了,也没有任何过来行礼的打算,反而在祁宴走向床帏的时候,又是一个花瓶狠狠地朝祁宴砸来,刚好砸在了祁宴落脚前的半尺之内。 碎片四溅。 “你来干什么!”檀钰大声说,他听起来果真病了,声音十分沙哑,但是还能听出他的怒气。 “不是你让孤来的?”祁宴语气冷淡地说。 “祁宴你混账!”骂着,又是一个玉枕狠狠摔在祁宴面前。 祁宴眼都不眨一下,这点阵仗对于在沙场上呆了多年的他来说属实是小伎俩了,他只是护着沈霖,带着他走近。 这时,沈霖才见到檀钰此时的模样,昨日那鲜衣怒马、俊美若灿阳的少年,此时却脸色苍白地坐在床上,他唇色如纸,额头上满是冷汗,但还是神色愤怒地看着祁宴。 不,那种神色,说是愤怒,其实并不够纯粹。是一种太复杂的眼神,像一只被抛弃后对着抛弃它的主人亮爪的猫咪,又生气又可怜的伤心。 “孤过会儿便要去上朝了,没工夫陪你闹,你赶紧把药喝了。”祁宴说着,看了一眼守在角落端着药的宫人,“你愣住做什么?还不赶紧把药给你家大人?” “这……”宫人有些为难,她觉得檀钰不会喝,之前已经被他扔了好几碗了。 然而君王让她去,她也不能拒绝,好在御药房那边已经剪了好几副备用。 宫人上前把药递给檀钰:“大人,您就喝一点吧……” 檀钰却直接将那药打落在地,滚烫的汤汁溅到了宫人的裙边,吓得宫人连连后退。 “算了,你先下去,在让御药房那边煎一碗来。”祁宴对宫人说。 末了他又转头看向檀钰:“檀钰,你岁数也不小了,跟个孩子一样在这里摔摔打打有意思吗?”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喝药?”他问。 这一句话像是戳到了檀钰:“那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理我?!” 他转头盯着沈霖,眼中的恶意都快溢出来了:“这个人就是你的新欢?看起来唯唯诺诺的,听说还是个贱民出身,这你也看得上?” “檀钰!”祁宴声音微怒。 然而他这一吼,檀钰却是直接掉了眼泪,像是彻底崩掉了情绪。 “祁宴你个王八蛋!”他哭着说,“谁稀罕你来看我,谁想管你喜欢谁!” “要不是你非要把我强召入宫,小爷还不知道在外面又多快活!小爷有身份有地位有相貌,外面多的是男男女女追捧!” “我刚入宫的时候,你他妈天天变着法子讨好小爷,小爷生病的时候,你衣不解带照顾我一整夜,连口水都顾不上喝,你还说会一辈子喜欢我……祁宴,你他骂说话都是放屁!你个混蛋,王八蛋!” 檀钰边说边把床上能砸的都砸了,砸无可砸后,他便兀自靠着床头哭:“谁他妈稀罕你,谁他妈稀罕你喜欢谁……” 林申海满脸为难尴尬——就算宫中这些人对陛下少有尊称,但是这指着鼻子骂还是不多见。 沈霖的神色却是逐渐若有所思,甚至在一瞬间变得有些许晦暗。 只有祁宴的神色始终冷淡。 这时,宫人端着新的药走过来了。 “放他旁边。”祁宴说,于是宫人就把药放在了距离檀钰的床很近的桌子上。 “你到底喝不喝?”祁宴沉声问。 “我——不——喝——”檀钰犟着说,“你有种就让我死在宫里,你看你怎么跟我爹交代!” 檀钰是西镇王膝下独子,西镇王在西南拥兵过四十万,重兵在握。 祁宴却笑了:“檀钰,这种话还是要慎言,不然你爹千方百计向孤表的忠心,可都要在你这张嘴里功亏一篑了。” “这药,你爱喝不喝。不喝,病死了,也是你自作自受。” 祁宴说着,拉着沈霖便是要走,但是快要出门时,他的脚步微顿,留下一句话: “你要真的那么怀念宫外的日子,就自己出宫,孤不会拦你。” 祁宴话落没多久,屋内又传来摔打声。 …… 祁宴去早朝了,而沈霖却颇为心烦意乱,便去了宫内的马场。 去了才发现,马场旁边还围了射击场,不过面积远不如马场大,所以李元也只提到了马场。 在射击场,沈霖又遇到了熟人,正是他在宫内唯一认识的人:裴翊。 裴翊正在射箭,他的剑术相当好,靶靶正中红心,而且看起来十分随意,举重若轻的模样。 “裴大人好箭术。”沈霖走到裴翊身后,夸赞道。 裴翊转身,看到沈霖后,轻笑道:“谬赞了,沐之。” 沐之是沈霖的字,那日下棋时裴翊问沈霖的。祁宴也知道这个字,不过他觉得还是“霖”好听,便坚持叫沈霖“阿霖”。 “难得见到沐之来这里,也要来射箭么?”裴翊说。 “嗯。”沈霖点头,他虽然不会马术,但是幼时隔壁住着一个猎户,教过他一些箭术。不过也只是很皮毛的入门而已。 裴翊陪着沈霖射了一会儿箭,时而帮沈霖指点一些问题,但是沈霖却始终有些心不在焉了。 “沐之,怎么了?你今天看起来有心事。”裴翊问。 被裴翊点出来了,沈霖微怔,但是他想了想,还是有些想问:“实不相瞒,裴兄,确实有些疑虑。今日,檀大人病重,我随陛下去探望他。” “檀钰?”裴翊听到这个名字,剑眉微扬。 “裴兄跟檀大人相熟?”沈霖问。 “谈不上相熟。”裴翊笑道,“他是半年前方才入宫的,我与他只见过几次。” “他今日生病的事,我也有所听闻,闹得挺大,估计除了那位之外,全宫都知道了。”裴翊说。 “我今日去,觉得檀大人似乎……有些激动。”沈霖斟酌着语气。 裴翊并不意外:“他激动很正常,并不令人意外。” “此话怎讲?”沈霖问。 “檀钰是西镇王的独子,自小受尽万千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京城中,也算是风流成性,花名在外。”裴翊说。 “后来他被祁宴召入宫,檀钰原是不肯,西镇王也舍不得这独子。但是如今西北战时刚歇下,西镇王拥兵甚巨,本就有威胁皇权之嫌。为了向祁宴表忠心,西镇王咬咬牙,就把檀钰送进来了。” “檀钰刚来时,自然是不肯的,他那反骨,可比你强多了。”裴翊看着沈霖说,语气略沉。 沈霖神色微怔。 “来了几天,就把宫里闹得不可开交。不过不到两个月,他就对祁宴情根深种了。再有两月,也就是你入宫前的一个月,祁宴就厌烦了,再也没去过吟凤宫。”裴翊凤眸微敛,“至于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们便不得而知了。” “沐之,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裴翊说,“左右不过是祁宴见色心起,檀钰年岁小,被他诓骗了罢了。” 沈霖看着远处的靶心,沉默半响。 …… 第65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5) 沈霖从射击场回来,祁宴也下了早朝。 两人像往常一样相处,祁宴还兴起,让沈霖帮他画一副画——这是他前些天发现沈霖画技也很精湛的时候就计划着的事情。 然而画到一半,祁宴突然起身走到沈霖面前,捧起他的脸:“阿霖今天怎么了,一直闷闷不乐的。” “臣无事。”沈霖说。 “你肯定有事,阿霖的心情都写在脸上,一看就是不高兴了。”祁宴说。 “许是现在倒春寒,臣有些不适吧。”沈霖说。 沈霖在想什么,在纠结什么,谢以宴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他见沈霖咬死了不肯说,觉得先让他自己纠结几天更好。情绪积攒后更容易攒攻略值。 用完晚膳后,祁宴本来打算跟往常一样在琳琅轩过,但是林申海却跟祁宴说:“陛下,今日已经是十五了。” 闻言,沈霖有些侧目,朝祁宴和林申海看过来:十五,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而祁宴却像是才想起来:“阿,日子还过得挺快,这么快就十五了。” 他说着,便起身,在沈霖额上落下一个轻吻:“阿霖,孤今日和明日都有事,要后天才能回来了。你记得按时用膳,早些睡,觉得无聊的话,让李元去内务府领一块牌子带你出宫玩玩也行。孤会吩咐那边的。” 沈霖欲言又止,他总觉得祁宴要去做的事情并不简单,也不像是公事,结合今天上午的事情,着实让他有些不安。 但是他并没有立场去问,便只能在沉默一会儿后说:“恭送陛下。” 祁宴带着林申海跟几个宫人侍卫一起离开琳琅轩,转头便去了皇后住的寝宫。 宫内为数不多的规矩之一就是,皇帝每月十五日和十六日要在皇后的寝宫住,这条规矩,是祁宴自己定下来的。 也没啥其他原因,就是皇后的攻略有点难,不好像其他的攻略目标一样重点突破,谢以宴就想着每个月来推下进度条。 皇后大概是这宫里最神秘的人物了,他身为“皇后”,但却从来不管宫中的任何事,在寝宫中深居简出,露脸都很少露,连一些祭祀、大宴,都很少出面。 这放到别的国家,估计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情,不过放到他们如今的大夏,一切都显得很合理了。反正朝臣们早就接受了自家陛下后宫那一团乱的事实了,他们也没有置喙的权力,就算置喙了也只是上去白送人头。 既然如此,在几次抗议无效后,他们早就已经捏着鼻子认了。虽然他们陛下荒|淫无度,滥杀暴虐……但是忽略这些,他确实算得上很难得的圣君。虽然有些荒唐,但是……凑合着过吧。 皇后不仅行踪神秘,而且绝大部分人连他的名字,身份都不知道。只有祁宴的心腹之类的极少部分人知道,皇后跟皇上一样,姓祁。 他是先帝的大皇子,叫祁闻淮,乃先帝的皇后所出的嫡长子。 知道内情的人,对此讳莫如深,以为陛下是在兄弟乱|伦。而只有祁宴和祁闻淮知道,他们俩,压根不是兄弟。 祁宴其实并不是先帝的血脉。 祁宴的母妃跟先帝年少结识,因祁宴的母妃容貌倾城而对其一见钟情。但彼时,先帝却只是一位并不被看好的皇子,而祁宴的母妃跟一位才华横溢的世家子弟两情相悦,嫁与了他。后来那位世家子弟金榜题名入朝为官,短短几年就官拜二品。 但先帝却是个有野心的人,他当然也觊觎那把龙椅,在斗倒了自己的兄弟们登上皇位后,他又对少时一见钟情但却被别人“抢走”的女人念念不忘。而此时,那位世家子因为站错了队已经被斩首,于是先帝强行把彼时才新寡的祁宴母妃秘密送入宫中。 他为她改了名,封她为宸妃。期间哪怕宸妃抵死不从,他依然以宸妃家族威胁她,以此强|占了她,宸妃受尽屈辱,心神郁郁。 但是在两月后,才发现宸妃肚子里居然有原来丈夫的遗腹子。宸妃以死相逼,要生下这个孩子。先帝只能让她生下来,随便取了个名字叫祁宴,也并没有在“闻”字辈之列。 祁宴在五岁之前,虽然在宫中不受重视,像是透明人,但是至少有宸妃护着他,宸妃也算受宠,他的日子倒是勉强也过得去。 但是这些年宸妃一直都是强撑着,跟先帝在一起、被他强迫,始终让她觉得受尽屈辱,在祁宴五岁时,她终究是因为心病过重而上吊自尽了。 宸妃的死让先帝勃然大怒,他本来就极其厌恶祁宴,不过是顾念着宸妃才勉强没动他。如今宸妃一死,没人护着祁宴,再加上因为宸妃之死让先帝有些迁怒祁宴,祁宴那透明人的生活便宣告结束了。 从此,他在宫里就成了最低贱的存在,没有人会管他,也没有人会给他吃的,无论是皇子、妃子、甚至是宫人,都可以随便打骂他。 祁宴十岁的时候,六皇子养了一条狗。一天,六皇子特地把祁宴抓来饿了三天,然后把祁宴跟他的狗一起关在一个笼子里,放了一些生肉。他还呼朋引伴,叫来了其他皇子。 祁宴当然饿,他迫切地想要吃食物,但他却完全不是那只恶犬的对手,眼看祁宴就要葬身在恶犬口下,而六皇子等人都在拍手叫好之时,一个侍卫却突然冲过来一剑刺中了笼中恶犬。 那是祁闻淮的亲卫,彼时,作为大皇子的祁闻淮也才十四岁。 祁闻淮出生时身体并不好,国师说他命格很好,但是十四岁之前可能有大劫,必须要养在宫外。 因此祁闻淮在佛庙中长到了十四岁才入宫。 祁闻淮皱着眉看着这残忍而荒诞的画面,忍不住开口训斥了六皇子,六皇子满脸不岔,余光却瞥到了什么,便突然转身指着那个笼子:“皇兄你快看!” 祁闻淮侧身看去,却见那恶犬被侍卫刺杀之后,祁宴便冲向那堆生肉,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皇兄你看,他就是个小畜生、贱种!你管他死活干嘛,他就乐意跟狗抢吃的,他就喜欢茹毛饮血,本宫这还是帮他呢!”六皇子满脸得意地说。 祁闻淮却只是皱着眉看着笼中之景,然后冷着脸上前,打开笼子,大力将祁宴从笼中拽出来,然后直接深处修长如玉的手,将祁宴口中的生肉强行取出。 祁宴饿得濒死,见好不容易抢来的肉被人拿走了,他急得要去咬祁闻淮,却被祁闻淮直接用拇指和食指钳制住了下巴,让他不得不张开嘴。 祁闻淮还非常仔细地把手伸进祁宴的口中,将里面的生肉残渣一点点取出。他冰凉却白皙的手指跟狼狈得如同恶鬼的祁宴绝不相符,而且他向来爱洁,但此时却没有露出一丝嫌恶。 反而还皱着眉,冷声对祁宴说:“再饿,也不能吃这些。” 说着,他让身后的宫人先去取一些温水来,给祁宴服下,然后带着祁宴去他的寝宫吃东西。 从此以后,这只小恶鬼就被养在了祁闻淮的宫中,他不仅管吃管住,还非常严厉地管教他。 祁宴总是用手抓着吃饭,他抓一次,祁闻淮就用筷子敲他十下,敲到他不敢抓着吃饭为止;祁宴没有洗漱之类的习惯,甚至干净会让他不自在,因为干净的他会更容易招来那些人的打骂,而祁闻淮也按头让他洗漱。 他还给祁宴启蒙,教他读书识礼,祁宴根本静不下心来读书。比起读书,他更喜欢躲在一个角落发呆——这能给他安全感。但是如果他每天读不完祁闻淮交代的内容,祁闻淮就会饿他一顿。 哪怕住进祁闻淮寝宫的祁宴已经不愁吃穿了,但是吃的对他来说还是比什么都重要,他惧怕挨饿的感觉。为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把祁闻淮交代的书念了。 虽然总是被祁闻淮管教,强制性地去除祁宴身上的兽性,但是对祁宴来说,跟着祁闻淮的日子,比起从前,确实算得上天堂了。 但是好近不长,不到一年的时间,祁闻淮十五岁的时候,便被封王,虽然不用前往封地,但依然要在宫外建府。 他不能把祁宴带走,祁宴便被留在了宫内。 过去的那些噩梦再次找上了祁宴。 一切都好像重回了原点,但好像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先帝很滥情,他的皇子有十七个之多,但其中呼声最高的依然是祁闻淮。祁闻淮是嫡长子,而且自小便天赋超群,再加上他命格尊贵,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储君之选。 但是那么多皇子,怎么可能每个人都甘心,夺位之战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爆发了。 但谁也不知道,最后赢得这场夺位之战的,却是在此之前名不见经传的祁宴。 祁宴杀兄弑父,成功夺位,把从前知道他非先帝所出的人全都杀了。 祁宴夺位了,祁闻淮本来并没有什么不甘,他本就对皇权并无太多执念。如果夺得皇位的人是祁宴,对他来说也没什么。 但是他却没想到,祁宴在稳固皇权后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强娶他入宫。 第66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6) 十几位皇子夺嫡下来,最后还活着的没几位,但是这剩余的幸存者,除了祁闻淮之外,都被祁宴清算了。这个时候,祁闻淮就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 而且他也不赞同祁宴这样残忍的手段,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反感。 当初那些皇子将祁宴如同牲畜一般践踏折磨,他不赞同,因此帮了祁宴。但这不代表他能完全从祁宴的角度出发去看待那些皇子,他们毕竟是亲兄弟,不管怎么说……全部屠杀实在是太过了。 只是他尚且还没找到机会去质问祁宴,在祁宴登基后的一个晚上,他就被祁宴的人抓到了皇宫中。 他被囚禁在寝宫中不得自由,任由祁宴摆弄,而祁宴从西北出征回来后,皇权彻底稳固,在朝堂无人敢违抗他的旨意的情况下,封祁闻淮为帝后。 其实没有人知道帝后是什么身份,他们只知道陛下要娶一个男人为皇后,而且还不让他们知道姓甚名谁,甚至连册封大典都没有,后位就这么莫名其妙有了主。 这确实是非常荒唐的一件事,可彼时祁宴的地位太过稳固,他连攻下两国,声望和威严已经是史无前例,朝堂之上根本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他霉头。 祁宴到祁闻淮所在的寝宫时,天色还没暗下来。 祁闻淮在庭院中抚琴。 此时正是暮春之时,梨花却绽得刚刚好,嫩白花瓣中缀着落日之余晖。祁闻淮披着雪袍,眸光浅淡,周身仿若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若昆山片玉,若皎皎神祇。 祁宴送过祁闻淮很多琴,不过祁闻淮始终都是用他用惯的一把。 祁宴踏入庭内的声音被琴声覆盖了,但是祁宴知道,以祁闻淮的耳力,定然已经察觉他来了。 只是祁闻淮不曾投来任何眼神,弹琴的手都没有半点停顿。 祁宴静静听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走近他,从他身后轻轻环住他的颈间。 琴声戛然而止。 “皇兄好久没弹琴了,孤还记得小时候你教孤弹琴的情景。”祁宴闭上眼,轻叹着说。 “可你弹得很烂,怎么教都不会。”祁闻淮说,这是非常具有讽刺意味的话,但是祁闻淮的语气却异常平静。 祁宴也不恼,只是凑在他耳边低低地轻笑着。 “皇兄用过膳了吗?”祁宴问。 祁闻淮颔首。 “那就好,皇兄最近瘦了许多。”祁宴说。 祁闻淮并没有回答。 “天色暗了,过不久院子里就凉了,得风寒可不好,咱们先回屋吧。”祁宴说。 祁闻淮并不想回去,但祁宴在他身旁,他也没有弹琴的兴致。 “你先起来。”祁闻淮说。 祁宴笑嘻嘻地放开祁闻淮,直起身。而祁闻淮也站起来,径直往屋内去了,也没等祁宴。 祁宴倒是不在意,只是跟宫人说了一句“把琴收好”,便跟着祁闻淮进去了。 他进屋后,走到祁闻淮身旁,就让屋内候着的几位宫女退下了,宫女低头称是,踏出门槛后把门带上了。 门关上后,祁宴便扬起头,吻住祁闻淮微凉的唇。 他的吻技很好,哪怕祁闻淮并不主动,甚至算有些排斥,最后依然被他带动得颇为激|烈,这个吻都快持续半炷香的时间了,祁闻淮这才一把推开了他。 祁闻淮皱眉,出尘若神祇的面上难得露出一丝厌恶:“你满脑子只有这种事情吗?” “不是啊。”祁宴扬眉。 只是还不等祁闻淮眉头松动,祁宴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说:“孤对皇兄,怎么可能只想着亲亲嘴儿。” 祁闻淮于是神色中的厌恶更浓。 祁闻淮其实从小便练武,而且天赋极强,内力深厚。祁宴从前没条件习武,只是普通人,按理来说根本不是祁闻淮的对手。但是自从祁闻淮被他囚禁在这里之后,祁宴便日日给他下散功之药,让他的内力始终凝聚不起来。 “皇兄虽然瘦了,但是身材依然很好。”祁宴把祁闻淮推在床上,摸着他的人鱼线说。 祁宴不仅吻技好,这方面的技巧也好,没过几下,饶是祁闻淮对祁宴厌恶至极,也三两下就被撩出了火气。 “放开。”祁闻淮咬牙说。 “我不。”祁宴说,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打算,口中还颇为不服气道,“皇兄你明明也想,为什么这么抗拒?” 祁闻淮脸上满脸都是忍耐之色,艰难从口中吐出一句话:“你又不是女人,恬不知耻。” 祁宴却笑着说:“孤确实不是女人,但是孤自认也不比她们差啊。” “皇兄你看,孤长得好,技术也好……”祁宴果真恬不知耻地开始自夸。 他声音微沉,带着低低的笑意,声声令人发痒。 “女子能孕育子嗣。”祁闻淮说,“阴阳相交,才是人伦。” 祁宴却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原来皇兄是嫌孤不能生孩子啊。” “这有什么的,皇兄怎知孤不能生孩子?万一是皇兄不行,没让孤怀上呢?” “生孩子”这一点非但没有戳中祁宴的痛点,反而还让他来了兴致,骚|话一套又一套:“皇兄要是愿意,孤给皇兄生个孩子又有什么不可呢?” “不过……听说孕期前三月不能行房,皇兄可要忍耐忍耐。”祁宴说。“等四五月的时候,孤肚子里揣着孩子,那时候可只能坐在……了。” 祁闻淮眉心越蹙越紧,他没想到祁宴居然这般恬不知耻,说出这种、这种不知羞耻的话。 他抿着唇,引以为傲的忍耐在祁宴面前再一次破功。 “够了!” 他低声说着,狠狠将祁宴拽下。 ………… 昨晚骚|话说得太过,代价是祁宴第二天的早朝也没去。 月落参横的时候让宫女打了一次水,祁宴觉得结束了,不过等辰时了又打了一次水,这才堪堪睡下。 等祁宴醒来,已经是下午了,距离用晚膳的时间都只有一个时辰了。 此时寝宫内只有他一个人,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 真是用完就扔呐。 祁宴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 很爽,但是有点过度了,吃不消,看来下次这些乱七八糟的骚|话要少说点。 他喊了宫女过来,宫女连忙问他是否要喝水,吃些东西。 祁宴却摇摇头,问:“皇后在哪儿?” 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了。 “殿下在书房。”宫女说。 她们不好对着一个男人喊“娘娘”,似乎跟其他妃子一样叫“大人”又有些奇怪,祁宴便让他们叫“殿下”。 “请他过来。”祁宴说。 第67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7) 祁闻淮来时,依然是纤尘不染、出尘脱俗的模样,他走到祁宴的床边,眼神颇为冷淡。 “何事?”他问。 祁宴上下打量了祁闻淮一眼,叹息道:“皇兄昨天把孤折腾得不轻,这会儿自己倒是捯饬得干干净净了,就这么把孤扔在这儿不管不问。” 祁闻淮一时失语,他顿了顿,才说:“无需我伺候你,宫外候着那么多人。” 祁宴挑眉,直接从床上坐起来,顿时上身就在祁闻淮的眼前毫无遮拦,修长矫健的身形,流畅优美的肌理,还有深深浅浅、看起来颇为可怖的各种痕迹,都在午后的阳光下一览无遗。 “你干什么?”祁闻淮皱眉。 “我现在可是这个情况,皇兄舍得让我给外面那些人看吗?”祁宴说。 祁闻淮沉默半响,揉了揉眉心:“你到底是从何时起变得这般……” 油嘴滑舌、毫不着调。 明明他记忆里的祁宴还是个沉默寡言、像个小狼崽子一样的孩子。 他见自己不动,祁宴好像就没有盖上被子的打算,便只能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替祁宴盖住上身。 “就算你没有羞耻心,也不是身体就不知寒了。”他说。 毕竟还是春天,气温颇凉。 祁宴却顺势半靠在了祁闻淮身上,那温热而柔软的触感隔着几层外袍似乎都在灼烫祁闻淮的肌肤。 “你又干什么?”祁闻淮实在是有些无奈了。 祁宴却语气微颤地说:“刚刚起得太快了,腰疼。” 他的腰本来就疼得不行了,刚刚为了逗祁闻淮,没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坐起来了,这会儿更是疼得够呛。 “皇兄给孤揉揉吧,好不好?”祁宴问。 祁闻淮没回答,但是过了半响,依然微弯下身,替祁宴揉着后腰。 这时候,他忍不住想,要是有内力在,度一些给祁宴,他应当能缓解很多。 不过,他的内力被祁宴散了,也算这个小崽子自作自受。 揉了一会儿,宫人端着一些汤盅来,祁闻淮放开手,又拉了拉祁宴身上的外袍,说:“快点喝了。” “皇兄喂孤。”祁宴说。 “……”祁闻淮看着他,“你是腰疼,不是手断了。” “但是孤没力气了啊,力气昨晚都用完了。”祁宴理直气壮,“而且这本来就是皇兄害得,皇兄不负责吗?” 在无赖这方面,祁闻淮是一直都斗不过祁宴,最后还是让宫女先退下,他自己拿过汤盅喂祁宴。 喝完汤,天色又暗下来了。祁宴感慨这纵|欲的日子还真的是没日没夜的。 祁宴在祁闻淮的寝宫里呆了两晚,但是因为第一晚太过……过分,因此第二个晚上他就是老老实实地养伤。 美人就在眼前,却不能吃,祁宴心里那叫一个不甘,他躺在祁闻淮身边,还是忍不住伸手在对方身上作乱。 最后手一把被对方扣住,祁闻淮眸光依旧有些冷了:“不要乱动。” 祁宴却意有所指:“可是我觉得皇兄那……却不是这么想的。” 讲道理,这个世界对谢以宴来说真的是天堂了,有这么多大帅哥,而且他们大部分都有古人的克制和守礼,谢以宴就可喜欢逗他们玩儿。 祁记闻淮的忍耐似乎被祁宴逼到了极致,他闭了闭眼,然后轻声说:“现在是你受不住了,不是我,祁宴。” 言下之意就是让祁宴自己掂量掂量。 祁宴却是受不住了,他也就是口嗨一下,逗逗祁闻淮,现在这句话大概就是这个克制的君子能说出的最过分的话了,祁宴也见好就收,没再逗他了。 “但是现在还早,孤睡不着。”祁宴说。 “你又走不了路。”祁闻淮冷淡地说。 “哎,孤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批折子了,这会儿估计已经积攒一大堆了。”祁宴眨了眨眼,颇为惆怅。 这个世界哪儿都好,就是天天都要加班,太不爽了。 祁闻淮叹了口气:“那你想怎么样?” 祁宴现在是手都抬不起来,怎么批折子? “皇兄念给孤听呗。”祁宴理所当然地说,“然后皇兄替孤批。” 说着,他就唤了一直守在门外的林申海,让他把折子都拿过来。 折子拿过来,都堆在书房里。祁宴果真把折子都推到祁闻淮面前,让他读给自己听。 祁闻淮读完一个,闻祁宴有什么意见,祁宴却意兴阑珊地说:“每天都是这些事儿,懒得理他们,皇兄看着办吧。” 祁闻淮一时失语:“这可都是国之大事。” “孤知道啊,但是孤记得皇兄从前在治国方面就尤为出众。”祁宴说着,语调变得颇为嘲讽,“父皇最看重的就是你。” 他嘲讽的倒不是祁闻淮,单纯就是厌恶自己所谓的“爹”。 “这不是我是否擅长的问题。”祁闻淮说,“你就不怕我乱你国本?” 祁宴却笑了,他笑得乐不可支,最后在祁闻淮面上平静的神色中渐渐停了下来,然后语带笑意地说:“皇兄要是真的想害孤,害便是。” 祁闻淮心神一震,一向没多少情绪的神色却在瞬间变得极为复杂。 他沉默许久,说:“折子还是要你自己批,或者你说,我写,但是写完你要自己检查一遍。” “不然,今晚就别批了,留着明天你好些了自己批。” 祁闻淮这次的态度很强硬,祁宴难得拗不过祁闻淮的时候,最后只能同意了他的第一种办法。 毕竟今天晚上好歹还有个人帮他读、替他写,明天加班的话可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毕竟积攒了一天了,祁宴今天又没去上朝,距离他上次为了沈霖而罢早朝的日子才过去没几天。因此弹劾帖和苦口婆心的劝告贴也不少。祁闻淮和祁宴看了两个时辰,也才堪堪把折子看了一半。 好不容易来祁闻淮这儿一趟,一直加班也没啥意思。祁宴就让林申海把剩下的折子整理好,他自己抱着皇兄回房睡觉了。 虽然祁宴也才醒来三四个时辰,但是毕竟是累到了,真的躺到床上去,没过多久就困意重重了。 半睡半醒之际,他听见被自己抱住的人突然说: ——“就算她们不看,也多的是人能看。” “嗯?” 祁宴迷迷糊糊地发出疑问,但是说了这句话后祁闻淮便再也没说话了。祁宴在强烈的困意中还是沉沉睡去,梦中似乎还一直萦绕着对方身上清冷的浅香。像雪,又像梅。 第二天醒来,还是跟昨日一样,身旁30340记;位置已经空了,被褥也凉了。 宫女说祁闻淮去了竹园了——那也是祁宴特地为他修的院子。 祁宴没太在意,也自顾自地去上早朝了。经过一天的修养,他也勉强能走了。 下了早朝,他就往已经两日未曾去的琳琅轩去了,心里有些想念两日未见的沈霖小美人了。 见他来了,琳琅轩的宫人纷纷给他行礼,其中一位大宫女在行完礼后对祁宴说:“陛下您终于回来了,这两日您不在,沈大人看起来都闷闷不乐的。” 祁宴挑眉:“是嘛。” “你们家沈大人现在在哪儿?” “在书房。”宫女回答。 祁宴去书房,果然看见沈霖正在看书,上次他送沈霖的那些书很多,够沈霖看好久的了。 “听碧禾说阿霖最近闷闷不乐的,阿霖可有什么烦心事,说给孤听听?” 祁宴走到沈霖身旁,语带笑意地说。 沈霖这才发现祁宴来了,连忙起身正要行礼,却被祁宴拉住了:“哎,你坐下,别行什么礼了。” “谢陛下。”沈霖说。 “阿霖还没回答孤呢,可是在忧心什么?”祁宴问。 沈霖摇摇头说:“谢陛下关心,臣并无心事。” 他说没有,祁宴自然不好逼问。两人像寻常一样相处,下午的时候,祁宴想到沈霖不会马术,还拉着沈霖去马场,说要教他骑马。 “今年秋季孤要去西北的山庄,那边毕竟在攻下两国,尚需巩固,阿霖也要跟孤一起去。那边都是草原,阿霖不会骑马可不行。”祁宴语带笑意地说。 听见祁宴规划他们秋日里一起骑马打猎的模样,沈霖原本有些沉郁的神色也不由变得颇为明亮起来。 “其实今年夏天就挺适合出去玩的,孤让他们在苏杭修个行宫,等到夏天,孤就陪你一起返乡,顺便游玩江南,好不好?”祁宴在他耳畔说。 两人此时坐在马上,骑得很慢。 沈霖目光渐渐暖起来,他摇了摇头说:“陛下愿意为臣做这些,臣很高兴,但是修建行宫毕竟劳民伤财,还是不要了。” “哎,没事。这几年大夏国库充裕得很,修建一个小行宫还是不是问题的。”祁宴说。 他这话倒是一点都不假,这几年来,大夏在祁宴的治理下,无论是生产力还是人口还是经济,都有一个大爆发的情况,跟现在的国库比起来,修个行宫确实不算什么。 但是沈霖到底是受儒家熏陶的儒家文化之下的君子,还是坚持拒绝了。 不过虽然拒绝了,沈霖看起来却高兴了很多,没有之前那种闷闷不乐的感觉的。 见他这样,祁宴也笑了,他说:“你高兴了就好,刚刚问你在烦心什么,你嘴上不说,但是表情却是很诚实。” 他说着,抱着沈霖:“现在可以说,在烦什么了吗?阿霖。” 沈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似乎是祁宴的态度和计划给了他力量,他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 “只是前日见了檀大人,有些移情。” “嗯?”祁宴疑惑,“移情什么?” 第68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8) “檀大人虽跋扈,但对陛下也是痴心一片。而且听闻陛下从前待檀大人也十分好……”沈霖垂眸,声音轻而缓,但到底还是说出口了。 “臣在想,陛下对臣是否也只是图一时新奇。不瞒陛下说,臣从前也只喜欢女子,从未想过会喜欢上男子,进宫前,心中也不是没有怨怼。” 其实沈霖说的这些话,在他看来已经算是逾矩了。换做是从前小心谨慎、守礼克己的沈霖,是断然不会说这种话的。但是这些情绪已经在他心中打转了很多天,再加上这宫中其他人对祁宴更加……,两相作用下,他也顾不上这些了。 “进宫后,陛下对臣很好,臣非草木,怎不会动情?只是看到檀大人如今的下场,想着陛下是否也会对臣失去兴趣,后弃之如敝履。” 这番话不仅逾矩,对沈霖这种含蓄的人来说还颇为羞耻。他觉得自己如同妇人一般患得患失,连他自己都有些瞧不上,但是这些话在心中,又实在不吐不快。 【其实我觉得他说的很对。】8823在心里点头,【你就是个大渣男,我以后找对象肯定不能找你这样的。】 【我也觉得他说得很对。】祁宴跟着点头,他对自己的属性可是了解得一清二楚。 虽然觉得他说得很对,但是毕竟是在做任务,祁宴嘴里就没句真话的,张口就开始胡说八道—— “原来是这样啊。”祁宴轻笑,“原来是前日里吓到阿霖了。” “阿霖不用担心,你跟檀钰是不一样的。” 沈霖眼睫微抬,似乎这个“不一样”击中了他。 “之前西南战事刚歇,打仗时需要猛将,但是打完仗了,异姓王手中有太多兵权终归不是好事。而且彼时西镇王不仅拥兵甚重,声望也大。虽然他看起来没有二心,但到底不得不防。” “所以才让他把自己的独子送进宫,让他有个忌惮,说白了,形同‘质子’。只是檀钰身份尊贵,若他一来孤便冷落他,未免太不给西镇王面子。” 祁宴说得冠冕堂皇,义正言辞,把檀钰的事情说成了彻底的公事。而沈霖也几乎要被他说服了,但是他到底是一个心思玲珑的人,哪怕被恋爱冲昏额头脑,但脑子也不是一点都没用。 他很快想到了一个疑点:“那陛下前日缘何又让檀大人出宫?” 祁宴神色一顿,但面上却一点异样都没露出,他很快说道:“之前也说了,彼时西南战事才停了没多久,那时候西镇王在西南威名如日中天,确实值得忌惮。在他势头正盛的时候打压他,才需要做得迂回些。如今西南的兵力已是收回大半,自然不需要像从前那样防备了。” “而且西镇王却是功劳不小,檀钰又是他的独子,也不好让檀钰真的一辈子困在宫里。”祁宴说。 话都说到这里了,沈霖连日来有些不安的心此时也安定不少。 祁宴忽然凑近他的耳畔,声音微沉:“孤是真心喜欢阿霖,阿霖难道不喜欢孤么?” 祁宴的声音本就好听,他凑在人耳畔这样低声说,说的又是这般直白的话,那言语简直就是有蛊人的感觉。 沈霖耳朵一下子便红了,他缓缓低下头,过了半响才说:“自是……自是喜欢的。” 【攻略目标爱慕值:15】 【当前攻略目标爱慕值:93。】 “那我们便算是两情相悦了。”祁宴笑着说。 “哎,阿霖真是个醋坛。”祁宴感慨,“好了好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今天来是教你学骑马的。听孤说,骑马时双腿要夹紧马肚……” 祁宴继续跟沈霖说起马术的技巧和要领,两人在马场一个教一个学,呆了一下午。结束时,沈霖已经能自己一个人骑马了。 祁宴对这一天的教学成果颇为满意,由于下午的运动量也挺多,晚上两人洗漱完也是早早便歇下了。 祁宴从前在沈霖这里,可以说是夜夜笙|箫,不过今天他其实还是有些疼,便难得老实了一天。 他睡得很早,沈霖却是没睡好。 虽然他白天也有些累了,但是他已经两天没见到祁宴了,比起睡,他似乎更心猿意马一些。 沈霖到底是刚开荤,一天不来就心痒难耐,好不容易盼到了祁宴回来,他原本还想着今晚可算可以开荤了,然而他却没想到一直以来夜夜笙|箫的的肉食性心上人在两天没跟他在一起后,回来后却是蒙头就睡。 但是他想到今天祁宴教了他一下午马术,再加上祁宴跟他说,他前两日都是去处理重要的公事了,会累也正常。 看着沉沉睡去的祁宴,沈霖给他找好了理由,但到底是年轻气血旺,还是忍不住倾身吻了吻心上人。 从柔软的唇瓣闻到温热的脖颈,沈霖有些沉迷,但是他很快发现了些许不对劲。 此时灯光昏暗,但是他也能隐隐看出,祁宴身上满是斑斑吻|痕。 沈霖动作一顿,忍不住将祁宴的衣襟又拉开些许,果然,胸膛上也是大片大片的痕迹,一直延伸到被衣物罩住的地方。 沈霖盯着这些吻痕,眸光渐渐深了起来,双手不由地握起成拳。 其实他知道,祁宴肯定不止他一个。只是他看到宫中这些人对祁宴态度那般厌恶排斥,入宫以来祁宴又一直独宠他一人,实在是忍不住会奢望。 原本他还不能完全放心,哪怕心动,依然不敢承认自己喜欢祁宴。君王之爱太过奢望,爱上一个君王也太过危险,沈霖一贯小心谨慎,断然没有把自己至于这种险境的理由。 可到底是心不由己,况且白日里祁宴字字句句说他“不一样”,还说喜欢他…… 他原是想赌一把,哪怕十有九输,还是压上了所有筹码。 可…… 他其实不是对一个君王要求一生一世一双人,跟君王在一起,他其实也做好了要与人分享爱人的准备。哪怕这并不符合男子掠夺侵|占的天性。 但是哪怕做好了准备,但是真正面对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而且祁宴明明与他说是公事。 这个人的嘴里,到底有几分可信? 【攻略对象黑化值:20】 8823再次冒头,对着装睡技巧出神入化的祁宴说:【这个也快了,他是不是最后一个了?】 祁宴在心中对8823摇头,说:【不是,还差一个没出现。】 【哦……那也快了,我还以为这么多攻略对象你要耗很久呢,没想到比从前一个世界只有一个的还要快。】8823感慨道,【就是这个黑化值,好像都没有满的,不知道要怎么搞。】 【收集黑化值原本也不是咱们攻略组的活儿,谁让这个世界太复杂了,攻略对象又多,要求又多,不好分组,就直接分到攻略组来了。】 第69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9) 眼瞅着沈霖的爱慕值已经突破九十,直奔一百了,祁宴觉得自己可以攻略一下其他人了。 因为这个任务的攻略对象比较多,所以也没像之前的任务一样那么苛刻,之前的任务要求每个攻略对象的爱慕值都要达到百分之百,但是这个任务只要达到九十以上就行。 虽然祁宴觉得这种所谓的“放宽”要求有点扯淡,因为正常来说,达到百分之九十就已经是“深爱”的程度了,不出意外的话大概率是能稳定增长到百分之百的。这种“放宽”,与其说是减少了难度,不如果是节约了时间。 其实他之前还有许多攻略对象的爱慕值都没刷满,只是因为这个任务时间紧迫——他必须在这具身体的年龄达到二十六岁之前完成任务——所以他一旦遇到比较难啃的,就先放一边,多头进行。 如今眼看着任务要尾声了,祁宴也该把之前留的坑填一填了。 ………… 沈霖进宫的第二十六天,是他的生辰。 这件事,是四日前,祁宴从沈霖腰带中的一张红纸条上发现的。那纸条是沈霖母亲替沈霖从庙中求的,上面写着沈霖的生辰八字。 “这是阿霖的生辰吗?” “嗯。” “那距离阿霖今年生辰只剩下四日了,阿霖怎么不早说?” “不是什么大生辰,过不过都无所谓。”沈霖笑得颇为腼腆。 “那可不行,孤一定要帮阿霖好好过。” 就这样敲定了,因为沈霖极力说不要太过招摇地操办,所以两人决定在琳琅轩过便是。 然而等到沈霖真的生辰的这个晚上,琳琅轩上下做足了准备,要帮两个主子好好过这个生辰,但是琳琅轩中却迟迟不见祁宴的身影。 祁宴去哪儿了呢? 他就是今日无事,在御花园中散了散步,心中忖度着自己还没攻略完的攻略对象。正好看到了靳骁日常训练完,倚在湖边的一棵树上喂鱼的画面。 此时已经是初夏了,虽然温度还是不算高,大多数人依旧穿着春衫,但是靳骁每日的训练量都极大。这会儿刚训练完,浑身汗津津,本就贴身的黑色劲装被汗水打湿后更加贴合在身上,靳骁那宽肩劲腰大长腿的逆天身材顿时一览无遗。连腹肌和胸肌都若隐若现,胸前的衣襟还因为热被他扯开了些许,露出一大片蜜色强健的胸膛。 祁宴顿时……馋了。 沈霖虽然也很不错,但是跟靳骁比起来,那可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味啊。一种口味吃久了,想换换口味了。 靳骁其实是他在征战西北时带回来的。靳骁是孤儿,从小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姓甚名谁,他家乡被异族入侵后,他便成为了西北边疆的一名士兵。 但是他这人也是天生的将才,在战场上屡建奇功,堪称人形兵器,从一届无名小卒到从二品将军,只花了短短三年。 就在众人以为靳骁注定前途无量时,祁宴把他召入宫了。 没办法,谁让靳骁是他的攻略对象呢:) 这个人,典型三无代表,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跟他呆上一天他总共说的话可能就不超过三句。 除了吃饭、睡觉、训练之外,这人最喜欢的就是发呆,喂鱼就是他发呆的典型代表形式之一。 “阿骁!”祁宴让跟在自己身边的宫女太监都先退下,然后地对靳骁远远喊了一声。 靳骁转头看过来,而祁宴已经走过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祁宴能感觉到他手臂的怀抱中,薄薄的布料下面,那具强健而极具爆发力的身体在瞬间紧绷,像一只豹子弓起脊背,随时都会以最凶猛可怖的力道攻向敌人或是猎物。 祁宴当然知道这具身躯能有多大的力量,那异族麾下堪称能敌万人的猛将,就是被靳骁徒手拧断了脖子。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凶猛可怖的绝世凶器,被祁宴抱住后,他本能的警惕升起,在知晓是祁宴后却缓缓放松下来。 “陛下有何事?”他的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祁宴双臂抱紧他,“孤好久没见到阿骁了,阿骁都不想孤吗?” 靳骁没说话,他原本就在喂鱼,刚刚被祁宴打断了一下,此时他拿起手中的糕点再次喂起来。 祁宴却抢过了他手中的糕点。 除了祁宴之外,任何人想要从靳骁的手中拿东西,恐怕都得落个瞬间脑袋分家的结果,但是祁宴却轻而易举地夺过了糕点。靳骁也只是抬起眼,看着他,似乎在疑惑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祁宴抢过糕点后,把糕点掰成两半,说:“我也要喂,咱俩一人一半。” 靳骁没说话。 其实他喂鱼也只是在发呆,现在祁宴在他身边,他没办法发呆了,好像也没什么必要喂鱼了。 但是祁宴要喂,他也就接着喂。 “孤记得这池子里的鱼一年前还各个不到半尺长,现在被阿骁养得各个头大身胖,还挺可爱的。”祁宴笑着说。 靳骁一如既往地没回答。这要是换一般人在他身边估计早就窒息了,但是祁宴早就习惯了他这种属性。他坐在靳骁身边,几乎都是一个人自言自语,也没有半点不自在。 手里的糕点本来就不多,更别说被祁宴分走了半块,靳骁没过多久就把糕点喂完了,然后看了看天,隐见暮色。 “走吧。”他说着,起身便要走了。 他这人作息也极其规律,每天都像是机器人一样执行着自己固定的程序,很少有改变。在御花园中练刀练到傍晚,他就该回自己的住所用晚膳了。 “哎——”祁宴拉住他,神色带着戏谑似的怪怨,“孤还没喂完呢,阿骁你都不等孤。” 靳骁偏头看向他,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一会儿,然后落在那块几乎没怎么变动的半块糕点上:“你又不喂。” 祁宴刚刚一直都忙着跟靳骁搭话,确实没怎么喂鱼。 祁宴顿了一顿后,也不觉得尴尬,把手中的糕点搁在御花园的石头上,拍了拍手:“确实有点懒得喂,那我们走吧。” 这意思就是要跟着靳骁回他寝宫了。 靳骁看着他,没说话。 祁宴挑眉一笑:“怎么了?是孤去不得,还是阿骁不欢迎孤?” 靳骁看着他,像是兽类的打量或者审视,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转回身径直走了。而祁宴把这个当做默认,也跟着他一起走了。 祁宴也觉得自己或多或少有些明知故问的嫌疑,要知道,他上一次去靳骁那儿,还是在一年前。 要不怎么说当皇帝爽呢?这种冷若冰霜的人形兵器,他想冷落时就冷落,想再找回来尝尝味儿,也没人能拦得住。 靳骁的住处叫潜心阁,跟宫内大部分的宫殿都不一样,屋内没放什么贵重的珍宝,也没什么奢华的摆设,像是仅仅用来落脚和睡觉的。而院子里假着需要训练用的设备,说是宫内庭院,更像是训练场。 看着祁宴跟靳骁一起回来,潜心阁中的宫人各个都满脸惊喜,急忙到处张罗,又让御膳房多备些菜。这些宫人的惊喜跟靳骁的面无表情似乎形成了对比。 两人一起用完晚膳后,靳骁继续在院子里,拿着自己的刀重复着劈、砍的动作。而好不容易盼到陛下来一回,指望自家主子能把握住这次机会好好固宠一把的宫人们别提多失望了。 好在陛下的兴致好像没有被自家主子全部败完,自家主子在仅仅点着两盏灯笼的庭院中重复着劈砍动作一个半时辰,陛下便等了主子一个半时辰,还提前嘱咐他们备水。 他们相互对视,都觉得这次肯定有戏。 不知何时起,一直在院前看着靳骁的祁宴似乎不见了踪影。靳骁的动作也没有半点停顿,一个半时辰的时间到了之后,他便放下手中的刀,如常回到自己的卧室。 刚一打开门,便是一股热腾腾的水汽扑面而来。 靳骁看去,他的房间多出了一个足以容纳得下两人浴桶,而浴桶中正是祁宴。 他闭着眼睛靠在浴桶上,热气裹挟着水汽升腾,水汽似乎将他的唇瓣熏得更加红润了,鸦羽似的墨发全部被打湿,有了一种海藻般的色泽,弧度优美的锁骨在水汽钟若隐若现,修长白皙的双臂搭在浴桶两端。此情此景,竟如同海妖般蛊人心扉。 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祁宴睁开眼睛,看到靳骁后唇角勾起:“阿骁,我等你好久了。” ………… 第70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10) 靳骁关上门,转身面对着祁宴,声音依然冷淡:“陛下等我做什么?” “当然是一同沐浴啊。”祁宴挑眉。 靳骁闻言,呼吸一窒,站在祁宴面前,半响没动。 “快点,等会儿水凉了,还要让他们加,挺麻烦的。”祁宴说。 ………… 第二天祁宴再一次,起得很迟。 而大夏的朝臣们对于自家陛下三天两头就罢早朝,已经习惯到没了脾气。 这一次属实怪不了祁宴,实在是他低估了一个素了一年的气血方刚的雄性的凶猛程度,更别说这个雄性还是靳骁。 祁宴昨晚半死不活的时候终于想起来,别的攻略对象的攻略进程被他搁置,都是因为攻略进程缓慢。但是他搁置靳骁,好像也有他根本吃不消的原因。 靳骁平时什么都好,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是对他也挺好的。祁宴把原本应该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大有可为的靳骁带回宫,相当于也斩断了他的前程。 而且对于一个原本应该在战场上发光发热的人来说,失去战场被囚于深宫中所代表的的不仅仅是前程问题——战场是他们的生活方式。 但是尽管这样,靳骁好像也从来没有表露出恨意或者怨怼,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对待祁宴。从前在战场上时,靳骁对祁宴就十分忠诚。虽然他不善言辞,甚至可以说是没什么言辞,也不会管什么礼数,但是他只听祁宴的指挥。 攻略靳骁的路可谓是一帆风顺,就是在最后卡住了,停在了88。而90在爱慕值中才算是分水岭,七十到九十之间只能算是喜爱、喜欢,而九十以上才算是深爱。 靳骁不知道为什么,爱慕值就卡死在88,明明前面涨得很快。 话再说回来,靳骁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在炕上太……像兽类了。 虽然其他人在炕上大多时候也都不像人,但他们好歹还知道点轻重,祁宴求他们的时候他们多少也会听点。 但是靳骁平时就不怎么听祁宴的话——除了战场上之外,在炕上也延续了一贯的风格,祁宴抱着他手臂哭得眼睛都肿了的时候,靳骁停都不带停一下的。不等祁宴晕过去三四回,就别想他停下来。 祁宴到了这个世界后,也算是身经百战了,然而还是被素了一年的靳骁直接弄到发烧。烧是下午才起来的,一群太医急匆匆赶去潜心阁的事情,也没过多久就在后宫里传开了。 祁宴被烧得迷迷糊糊,等卧室里站满了人他才反应过来。 “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做什么?孤的身体孤自己有数,发热而已,李太医留下,其他人都走吧。”他对那群太医和宫人说。 站在他身旁一直紧紧盯着他的靳骁闻言有些犹疑,但还是转身作势要走。 “……靳骁,你走什么?孤被你害成这样你还要走?” 因为发热,祁宴声音又轻又哑,但那股气愤还是颇为清晰。 靳骁动作一顿,他转身走回祁宴身旁,替他把被冷汗浸湿的头发顺到耳后,轻声说:“嗯,不走。” 李太医给祁宴诊了脉,结果也差不多,房事过度,起高热了。 饶是厚脸皮如祁宴,也有些尴尬起来。而靳骁,全程都没什么表情,只有偶尔看向祁宴的目光中露出些许担忧。 李太医开了几服药,祁宴就让身边的宫女先记下了,自己把被子一盖,直接睡觉。倒是靳骁,还追着要出门的李太医问了好一会儿。 生了病,走也走不动,祁宴就现在潜心阁住下了。而每天雷打不动去御花园训练的靳骁,这天也破天荒没去,就是在祁宴身旁守着他。 …… 再说回琳琅轩这边。 琳琅轩上下忙活了好些天,要陪同主子一同过生辰,沈霖也期待了许久。日头不落的时候就坐在一桌佳肴前等着祁宴了。 他怎么知道这一等,就是从日光正好等到斜辉透窗,再从暮色四合等到夜色浓重……他等到了将近亥时的时候,看着一桌冷透的菜,似乎这才明白了,祁宴今日不会来了。 他在想,祁宴是忘了,还是没有放在心上?可他就算不记得今日是他要帮自己庆祝的生辰,他也是下了朝就来琳琅轩,今日又缘何没来? 而琳琅轩上下的宫人,无论是宫女还是太监,此时都噤若寒蝉。只能默默把担忧的目光投向坐在桌前的沈霖。 他们看见沈霖盯着那桌菜半响,最后一口口吃起那些冷了许久的菜,冷透的汤羹,冷透的糕点。 烛光将沈霖的目光照得有些不真切。 许是有事情耽误了吧,他想。 陛下毕竟是一国之君,能抽出那么多时间来陪他已经实属不易,偶尔有个要紧事也是正常。 他几乎一夜无眠,早早起床后等着祁宴的消息,等来的却是他没上早朝。 这个消息让他心中有些不安,他记得祁宴第一次没上早朝,是和自己……,而他前几日的时候没上早朝,也没来琳琅轩,可回来之后身上却多了许多浓重的痕迹。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呢? 他想,也许是生病了罢。 沈霖有些想去打探一下祁宴的行踪,但是这宫中虽然无甚礼数,管理也松散,但唯独皇上寝宫那块看守甚严。想来也挺合理的,毕竟这宫内鱼龙混杂,又无宫规,保不齐混进什么歹人。 探寻不到帝踪,沈霖又等到了下午,这时候他才等到陛下生病了,许多太医去潜心阁给陛下看病的消息。 沈霖眨了眨眼,神色一顿,而后轻声问李元:“潜心阁是何处?” 李元看沈霖这样子,有些难以开口,但他停顿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潜心阁,是靳大人的住处。” 在这宫内被叫大人的,都是祁宴的“后妃”,也没什么可争议的。他也见过靳骁,不出意外的话,靳大人便是他了。 至于祁宴昨天为什么不来琳琅轩,今日又为什么不去上朝,这时候也都有了答案。 看着神色都颇为担忧的一干下人,沈霖轻声说:“你们都退下吧。” “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爱上一位君王,与人分享便是这份爱情的宿命。 所以祁宴带着一身痕迹回到琳琅轩时,沈霖哪怕心口堵得疼,也什么都没有说。 他也知道早晚有一日,祁宴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日日踏足琳琅轩。他或许就跟史书中记载的那些后妃一样,要等上许久,才能等到心上人见一面。 可是……是不是太快了呢,才不到一月。 可是,为什么又刚好是昨日呢? 为什么是在他满怀期待的昨日。 沈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身边的大宫女过来与他说,裴大人来拜访。 裴翊。 他来做什么? 裴翊毕竟是他在这宫内唯一熟识的人,而且不管怎么说,他人来了,总不好让他吃个闭门羹。沈霖一向守礼,也做不出这样失礼的事情。 他将裴翊迎入厅堂,说道:“裴兄登门,有失远迎,见谅。碧禾,给裴大人上茶。” “无事,只是,沐之你的脸色看上去似乎不太好。”裴翊坐下后,看上去颇为担忧的说。 “昨夜没睡好,让裴兄见笑了。”沈霖说。 “沐之,你我也算相熟,旁的话我也不说了,祁宴昨日宿在潜心阁的事,已经传遍了。”裴翊说。 沈霖抿茶的动作一顿,他看向碧禾说:“碧禾,你先退下。” 等碧禾走了,沈霖才神色疲惫地说:“宫内之人,何时对陛下宿在谁宫中这么感兴趣了?” 裴翊却是轻笑,端起茶:“他们说感兴趣,也没这么感兴趣,只是我恰好比他们多知道了一些。” “怎说?” “比如,昨日是沐之你的生辰。我身边的宫女去内务府的时候正好碰上了你宫中的人,说是为了你的生辰采买,言语中还透露祁宴会陪你一起,我原还在替你高兴。”裴翊说。 沈霖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但是并没有说话。 见他没回,裴翊又语气不疾不徐地说:“再比如,今日祁宴生病,你可知道是为何?” 沈霖抬眼看他,就算再怎么失望,这时候,他到底还是关心祁宴的,也会担心他生了什么病。 “房事过度。”裴翊把茶放下,唇角带笑,“这在荒|淫的启乐帝身上,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沈霖握紧了手中的茶杯,眸光一点点沉下去,过了许久,他才哑声说:“这些与裴兄有什么关系,裴兄又为何专程来与我说这些?” ………… 第71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11) “沐之还记不记得你与我第一次见面时,我同你说了什么?”裴翊没有正面回答沈霖的问题,反而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不等沈霖回答,他又说道:“我说,这宫内如果非要说有一条规矩,就是,守好你的心。” “但现在看来,你似乎没有把这个劝告放在心上。”裴翊抬眸,看着沈霖。 他的目光具有太强的洞察力和穿透感,让沈霖一瞬间呼吸微滞。 “或许是这个要求太苛刻了。”裴翊轻叹,他说,“祁宴是君主,整个大夏都是他的,他想宠着你,想捧着你,他可以让整个大夏都围着你转。他想一个人对他心动,也太过容易了。” “但是,反过来讲。”他手指轻扣桌面,“他只需要拿出一点点的兴致或是宠爱,所涌向被宠爱者的就是如山如海的恩眷,你或许以为自己得到很多,或许以为他也爱你……可是他需要付出什么?不过是动动唇口的事罢了。” 沈霖的脸越发越难堪,真相只有被揭穿的时候才会显得刺耳。 他声音逐渐喊下来:“裴兄,你究竟想说什么?” 裴翊双唇轻勾,将真正的意图说与沈霖。 午后的阳光慵懒而隐蔽,随着裴翊的一番密语,沈霖双眸渐渐睁大。 起初他十分抗拒且震惊:“你疯了?这可是逆谋!” 受了一辈子忠君教育的沈霖没有办法接受这个观点,哪怕是他被选召入宫的前一个晚上,他心头怨愤翻涌,但想的也只是自尽而非谋害君王。 裴翊却笑了:“逆谋?怎么能说是逆谋呢?应该说是匡扶正统。” “什么意思?”沈霖心头一顿。 “你进宫也快一月了,也曾见过皇后?”裴翊问。 “并无,传闻皇后深居简出,不见外人。”沈霖将他所知道的消息说出。 “深居简出?”裴翊止不住笑了,“不过是被祁宴关在凤鸣宫中不得出罢了。” “什么意思……?”沈霖眸光微变。 裴翊没有回答,而是接着问道:“那你知道皇后姓甚名谁吗?” 他这样问,沈霖才心头一愣。确实,他居然真的不知道皇后姓甚名谁。若是皇后只是深居简出,为什么连名讳都无人知晓呢? “皇后明面上,写在玉牒上的名字,是齐斯淮。不过这名字,只不过是祁宴胡诌的罢了,他真正的名字,是祁闻淮。” “祁?祁宴的祁?”沈霖皱起眉。 祁并不是一个非常常见的姓氏,相反,这个姓氏非常少见,在大夏,可以说是皇室独有的姓氏。 “他是皇室之人?” 裴翊笑了:“比你想的更糟。你是今年方才来京城,不知道也正常。祁闻淮,是先帝和先皇后所出的大皇子。” 他随意地说出了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沈霖也猛地瞪大眼睛。 “你是说,皇后和陛下……是亲兄弟?”他声音发颤地说出这个疑问。 “不是。”裴翊摇头,“祁闻淮是先帝所出不假,但祁宴却不是。他不过是宸妃怀的混淆皇室血脉的野种罢了。” 沈霖心头巨震,他万没有想到,居然会如此轻易地就听到这般的皇室秘闻。 一个混淆皇室血脉的子嗣已经可以说是惊世骇俗,更别说,是混淆了皇室血脉的皇帝……从皇室的角度去说,几乎可以说是窃国。 沈霖浑身发冷,他勉强镇静地问:“你又是如何知道此事?” “我十年前就知道了,他能有今天的位置,还得谢谢我。”裴翊轻声说。 “我能把他捧上去,就能把他拉下来。”裴翊的声音轻描淡写,可沈霖却第一次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这个自己在宫内所谓“唯一相熟”的友人。 “至于你们这类愚忠之人,推翻一个野种,扶持真正的正统皇子,难道不合你们心意么?”裴翊饶有趣味地看向沈霖。 而沈霖此时也几乎是要被这接二连三的冲击逼疯。 他确实是一个忠君之人。这是他二十年来根深蒂固的观念和教育,如果他在从来没见过祁宴的情况下得知当今皇帝并非先帝所出,他也会支持匡正皇室。 可是…… 他内心挣扎了许久,手中的茶杯几乎都快要被捏碎了,最后他沉声说:“裴大人,不必再说,我不会答应的。” “哪怕陛下并非皇室血统,可他在位短短几年,大夏海晏河清、国泰民安、万国来朝,他是一位好皇帝,而且是一位必将千古留名的君王,这无需质疑。” “呵。”裴翊轻笑,“看来你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愚忠,我以为你们这些酸儒,都一个样。” “还是说……你舍不得?”他神色戏谑地看着沈霖。 沈霖神色一顿。 他没有回答。 “看来你还是吃得苦不够多,罢了,你现在舍不得,我也不勉强你。”裴翊说着,起身就准备离开了。 “等等。”沈霖叫住他。 “怎么?” “你把这些告诉我,不怕我跟祁宴说?你可是在谋反。”沈霖盯着他说。 裴翊勾唇一笑:“你不会。” “沈霖,这是我安排给你的后路,我想,你应该没这么蠢,自斩后路吧?” “而且……”他转身看着沈霖,眸光含笑却清冷,“你可以试试。” …… 裴翊走后,沈霖独自一人坐在桌前沉默了许久。 他心中有千头万绪,无比纷乱,裴翊来一趟,给他带来的冲击太多、也太大了。 最后他只是低笑一声: “……我需要后路吗?” ………… 再说祁宴这边。 除去不太和谐和比较遭罪的……那方面之外,呆在靳骁身边还是很来劲儿的,毕竟靳骁不管怎么说,都算是一个很绝的极品男人,还很不一样。 但是呆了三四天,伤都快养好了,祁宴成天黏糊他,靳骁的态度嘛,倒是肉眼可见地缓和了许多。跟他说话不会跟没听见一样,也不会让祁宴像一个人自言自语演独角戏,他偶尔也会回回话。 照顾祁宴也颇为得心应手,不仅日常负责抱上抱下,断药倒水,按摩捂暖,还负责做饭。 靳骁算是他这一群男人里为数不多的会烧菜的了,烧得还很好吃。虽然这男人平时自己过的很糙,在宫里也只是米饭兑一菜一汤就应付过去了,不喜欢浪费,也不在意精致。但是祁宴在潜心阁这几天,靳骁一天三顿变着花样做,别说,吃惯了御厨做的,偶尔吃吃靳骁这不一样的,还是挺有味道的。 反正就是,啥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他的爱慕值还是在八十八,根本雷打不动! 祁宴现在这时间也比较紧张,实在是不动,也不能一直浪费在这里,他就全当在潜心阁给自己放个假了,还是得回去。 顺道一说,其实沈霖小天使那生日,他是故意忘的。当天晚上收效不明显,黑化值只涨了5点,第二天直接涨了20点。 祁宴还以为这一波就到头了呢,谁想到又过了一阵,居然还涨了二十点,好家伙这一下黑化值直接涨到了65,虽然不知道是何原因,不过这种“上分”的感觉,还是多多益善了。 他回到琳琅轩后,沈霖的态度倒是没有很明显的转变,甚至爱慕值还能涨。 不过祁宴毕竟是个无心渣男,沈霖虽然是个小天使,甚至还能涨爱慕值,但是对他来说,这个世界的攻略对象爱慕值一旦上了九十就没什么用了啊。 于是他有点意兴阑珊起来,好在他的最后一位攻略对象,并没有让他久等。 ………… 第72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12) 正如所有的历史规律一样,中原原本有一个极其强大的国家统一着,但是在八十年前,它分裂了,这才有了大夏。 大夏原本在周围并不突出,彼时大大小小的国家林立,大夏只能算是其中中等的国家,有几个国家和他实力相等,也有一个国家比他强盛许多——大临,临国。 但是现在大夏在祁宴的发展下,已经一跃成为了最强盛的国家,连临国都稍逊于它,如今的大夏,已经隐隐有一统中原的架势了。 自然,包括大临在内的一些国家,都很忌惮。 两年前,大临与大夏在疆土上产生了一些摩擦。大夏并不愿意在此时就与大临开战,因为彼时西北战事才将歇下不久。一个国家不能一直处于战争和扩张之中,而且那个时候正处于大夏的经济、生产力快速发展的时期,正适合百姓们休养生息,快速发展。 大临就更不愿意和大夏开战了,大夏铁蹄所到之处,数国披靡。原本他们对在印象中实力一直都一般的大夏不以为意,可短短几年大夏就连攻三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大夏的虎狼之师,和大夏那位智多近妖的君王,无一不让他们忌惮至极。 在双方都不想打的前提下,双方的使臣便不断来往,试图以外交手段缓解两国的矛盾和摩擦。在这其中,大夏处于相对强势的地位,而大临则要做出更多的退让。 协商了两年,大临听说祁宴唯好男色,竟然提出让自己国家的皇子来和亲以缓解两国关系。 祁宴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不然他这最后一位攻略对象,可就来不了了。 他进宫,祁宴给了他最高的待遇以示对临国的尊敬。祁宴后宫进人多是低调的,包括皇后的册封都是悄无声息的,百姓也根本不知道祁宴宫内都有谁。但是这位临国皇子进宫,十里仪仗,昭告天下,可谓是大张旗鼓。 祁宴的后宫,并不在乎位份,一般就是进宫随便给个妃位,之后就不会再升了。这些男人心气傲着,给他们升,指不定还要觉得被辱。 但是临国派皇子来和亲,当然也不能这样糊弄了事。皇子一入宫,祁宴便封了他正一品的贵妃,从位份上来说,他的地位仅次于皇后。 他也是祁宴的后宫中唯一一个拥有隆重且正式的册封大典的“妃子”,他一抵达京城便进宫封妃,作为一场慎重的政治外交,祁宴凡是都按传统来,仪式、册封使,一样不差,还带着他全后宫一起参与。 这大概是他当皇帝以来后宫出场最齐全的一次了,这样一看,他后宫里人倒也不是很多,一共十几位,而其中属于攻略对象的,也就五六位。 于是这样一场颇为荒唐的男妃册封就开始了,而那位临国皇子刚一从殿门外走来,缓缓朝他们走进时,便惊讶了所有人。 原因无他,这个人的外貌实在是太出众了。 祁宴宫中的人,尤其是他的攻略对象,相貌上都是无可挑剔的顶级容貌,但是和这人一比,似乎又有些不同。 这位临国三皇子的相貌,是单纯的“美”,他的容貌每一处都像是集天地精华而成,超越所有人对美的认知,就算说他是画中人,画中人似乎也远不及他。 没见过他的人,很难想象世界上会有这般完美之人,就像画中走出的精怪。 他穿着一身黑袍,再普通、低调不过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好似鸦羽织就,同他泼墨乌发交叠在一起,摄人心魄。 他一步步从殿外走来,每一步都像是打在人心之上,却不知是祁宴的心,还是谁的。 这位皇子叫商止聿。 他册封的当天晚上,祁宴来到他的寝宫中。 商止聿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其他人在进宫之初对祁宴唯有抗拒、厌恶,但是商止聿却非但没有这种排斥的情绪,甚至对祁宴还颇为亲近熟稔。 “陛下还记得臣么?”祁宴一坐下,就听见商止聿这样问。 祁宴顿时一愣,他颇为迟疑道:“孤该记得你?” 从册封大典开始到现在,商止聿看起来都不难相处,眼中和唇角时常带笑。可这时,他得到祁宴的回答,便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祁宴,不知是不是祁宴的错觉,他觉得商止聿的目光极具侵略性,似乎一眼就要看穿他的心底。 他看了许久,收回视线时,又恢复了那人畜无害的模样。他看起来颇为遗憾地笑道:“看来陛下真的不记得臣了。” “你和孤曾经见过?”祁宴疑惑地问。 “我七岁时曾经来过一趟大夏。”商止聿弯起嘴角,眸带笑意地说道。 他这一笑,谢以宴都有些看愣神了。他见过太多顶级美人,但是美得像商止聿这样纯粹,就像是单纯为“美”这个字而生的人,他也甚少遇到。 谢以宴本就好颜色,重度颜控,这一下把他的集邮癖彻底激发了。 其实他倒不是真的忘了商止聿,谢以宴天生就过目不忘,当然记得他。 严格说起来,他们两人之间的交集并不多。商止聿今年二十一岁,祁宴二十四。商止聿说他是在七岁时见过祁宴,那时候祁宴才十岁。 祁宴的十岁,是祁宴这个人的转折点。十岁那年他遇到祁闻淮,遇到祁闻淮之前,他像是人人可欺的牲畜,是祁闻淮让他变得像一个“人”,以人的方式进行思考。 但是商止聿见到祁宴时,虽然也是祁宴的十岁,可那是在春天,祁宴还没有遇到祁闻淮。 他仍然是个人人践踏、如同牲畜一般的存在。祁宴记得,那时候商止聿同样是跟着大临的外交使团来的,彼时大夏还没那么强盛,面对大临这么一个超级霸主,他们对大临来的皇子给以了最高待遇。 而宫中的那些皇子,便是一面欺压着祁宴,一面巴结商止聿。他们甚至还在欺辱祁宴时专门请了商止聿,向他展示这么一个有趣的、供以发泄的玩具。 他们踢打着祁宴,用石头砸他,却要求他的双手不能离地,必须要像狗一样在地上爬着,狼狈躲避。他们让他去喝泔水,再一脚踩到他的头上,将他的脑袋狠狠踩进泔水盆中。 那时候,商止聿都没有怎么说话,也没给出什么评价,他只是远远地看着。 其实商止聿第一次见到祁宴时,只是无意中见到了祁宴被他们欺负的画面。一开始,那些皇子还有些惶恐担忧,毕竟无论祁宴再怎么低贱,在尊贵的大临皇子面前,他们这样算是非常失态了。 但是他们发现商聿止非但没有制止,甚至还看得饶有趣味。在之后跟这些皇子见面时,还会特意提起来:“那天,是什么人?” 这才有了皇子们邀请商聿止来看他们欺辱祁宴的事情。 后来,他在这些皇子的“邀请”下,见过祁宴很多次,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静静地看着,不做评价,也不说话。 谢以宴注意得到他,但那时候的“祁宴”不会注意到他。因为那时候的他只是艰难求生的兽类,他的眼中能看到的只有近在咫尺的虐打,和食物。 直到有一次,商止聿在那些皇子欺辱完他之后,突然拿起一块糕点,朝祁宴走过去。 皇子们都阻止他,因为祁宴身上的兽性和攻击性都很强,哪怕是他们,也要在祁宴精疲力尽时才会对祁宴进行近身踢打,而此时祁宴还远没有到筋疲力尽的程度。 有一次,五皇子便是在祁宴尚有余力时近身祁宴,最后险些被咬下了一块肉。 商止聿没有听从他们的劝告,只是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过来。然后他走到祁宴面前,蹲下身,将糕点递给了他。 祁宴看他从皇子们那边走过来,便以为他是皇子们的走狗。而皇子们给他的食物,从来都不是白给的,哪怕是一块生肉,也要他跟恶狗抢食,哪怕是一些泔水,都要将他打得遍体鳞伤再折辱进泥沼。 所以他一口吃下了商止聿递来的糕点,在商止聿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顺势猛地向商止聿的手指咬去。 所有人都不把他当人,他似乎就真成了野兽,也有了兽类般的攻击方式。 商止聿的手指顿时出了血,被咬得血肉模糊。但是他只是皱着眉,最后另一只手伸过来,直接卸掉了祁宴的下巴。难以想象一个七岁的孩子,怎么会拥有这样大的力道,这样狠辣的身手。 一旁的宫人吓傻了,连忙跑过来仔细看商止聿的伤口,被吓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毕竟他们可担当不起。其他的宫人同样这样,恐惧和担忧让他们对祁宴不可遏制地兴起了强烈的怒气,一群人再次围上去踢打他。 宫人说要立刻召太医来,而商止聿只是摆摆手,说无事。然后让宫人递一块手帕给他,这才慢悠悠地让围大祁宴的人离开。 宫人们下了死手,祁宴被打得奄奄一息。他躺在地上,沉重的眼皮让他所看到的一切变得模糊。 商止聿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垂眸用手帕一点点、慢条斯理地擦掉手上的血污,最后嘴角轻轻勾起。 “真是难养的狗。”谢以宴听到商止聿这样说。 他将带血的手帕随手扔在祁宴身旁,便带着他的宫人离开了,从此以后,谢以宴就没怎么见过商止聿了。 而按照祁宴的思维来说,他更不该认出商止聿,就算他过目不忘,连十四年前只能算得上一面之缘的人都能牢牢记住,但商止聿和那时候也很不一样。那时候商止聿才七岁,虽然五官十分精致,但和如今这样的样貌还是相差甚远。 若非谢以宴能以骨相识人,也认不出来。 所以谢以宴有理由怀疑他是故意的这样问的,或者说,他这样问是有恃无恐。 以前欺辱过如今比自己国家还要强大的国家之主,还专门来问祁宴记不记得他,怎么看,都是作死行为。所以,或许他对祁宴认不出他这一点是有恃无恐的吧。 可是此时,他眸中的失望竟然也不似伪作。 “既然陛下不记得,便罢了。臣那时候对陛下可是印象深刻,说是一见钟情都不为过。”他含笑看着祁宴,这般说道。 谢以宴几乎是头皮一麻,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这个世界虽然可以说是天堂,但是他还真的没遇到什么太有难度的攻略对象,而这时,他可以肯定——终于来了个神经病了。 这个人,嘴上说着对他一见钟情,爱慕值却只有可怜的“10”,可刚刚的失望,和此时的喜爱和侵略,都全然不像是作假。谢以宴活了那么久,一个人的神情是真是假,他几乎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孤十岁的时候么……?”谢以宴轻笑,决定配合小疯子,给他圆个谎,“巧了,十岁孤正好遇到了贵人,日子过得没那么狼狈。” 而商止聿在听到“贵人”时,琥珀琉璃般的眸色骤然变深了,他说:“对啊,是有所听闻。要是臣能早些遇到陛下就好了。” ——要是我能晚些走,就好了。 谢以宴按了按指尖,抑制住心中的兴奋。 商止聿明明比祁闻淮更早遇到祁宴。他嘴上说的是想要早点遇到,恐怕心里想的是想晚点。 哪么,他想晚点做什么呢? 是想帮他吗,还是想把他踩进泥里? “不说这些了,曾经相逢,便是有缘,如今陛下和臣还成了夫妻,真叫人感慨。”商止聿说。 其实皇上和妃子,说不上夫妻,不过祁宴并没有不合时宜地在此时纠正。 “长夜漫漫,我们便不要浪费这大好良宵了。” ………… 讲道理,祁宴在这个世界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主动的攻略对象。他跟皇兄都算是老夫老妻了,还得他次次主动搞事,而这还是他跟商止聿正式的第一次见面。 虽然傲娇、口是心非,吃起来也很带感,但是连吃好几年了,偶尔换换口味,谢以宴还是非常满意的。 然而,搞完之后,谢以宴觉得商止聿可能是另一种程度上的“口是心非”。别人是外冷内热,这个小疯子是外热内冷。其他人虽然不主动,甚至还表现得抵触厌恶,但是上了炕,那爱慕值是嘎嘎地涨。 而祁宴跟这个小疯子搞完,爱慕值—— 【攻略对象爱慕值:1】 祁宴:??? 第73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13) 第二天祁宴醒来,看着那只加了一的爱慕值,陷入了怀疑人生中。 此时商止聿已经醒了,但还没有起床。在祁宴醒来之前,他正抱着祁宴,仔细看着金色的晨光打在他乌发上的模样。 祁宴一睁开眼睛,他就凑近祁宴,将自己的额头抵在祁宴的额上,低笑道:“陛下可算醒了。” 祁宴盯着眼前这张放大的脸,眨了眨眼,阅美无数,但是这样顶级甚至超越想象的漂亮脸蛋就这么贴到他面前,他还是有些遭不住。 更不说,这货看起来还极其难以攻略…… 更能激发祁宴的斗志。 祁宴没怯场,同样直勾勾地看着他,然后开口轻声问道:“止聿,你是不是不喜欢孤?” 祁宴也不搞什么弯弯绕绕,直接来了一记直球。 这招他也经常对之前的攻略对象用,远的不说,他攻略沈霖时也没少直接问。 商止聿挑眉,表现得非常惊讶:“怎么会?陛下怎么会这么想?” “你身为男子,却被临国送来与我和亲,难道不觉得受辱么?”祁宴问。 他觉得这个或许才能勉强解释为什么商止聿的爱慕值涨得如此吝啬。 “不会啊。”商止聿一双琥珀色的睡凤眼在浅金的晨光下微眨,他起身,背着光看着祁宴,“陛下是这么想止聿的吗?这样止聿真难过。” “难过什么?”祁宴问。 商止聿低头,啄吻祁宴的唇,然后说:“难过陛下曲解止聿的心意啊。” “明明昨天才对陛下说过,臣对陛下一见钟情,陛下根本不相信臣。”商止聿看起来甚至有些嗔怒,“是陛下觉得七岁的臣不会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当时的臣确实不知道,但是臣回到大临,这些年,听着陛下的各种事迹,想起陛下小时候的模样,臣就知道自己是喜欢陛下了呀。” “陛下还说错了一件事。”他说。 祁宴眨眼:“什么事?” “臣不是被迫成为陛下的男人的,是臣自愿的。臣在大临啊,为了这个机会还争取了好久呢。”商止聿歪头说。 祁宴:“……” 你们大临人可真奇怪。 然后祁宴又皱了皱眉,笑着说:“你可不是孤的男人,是孤的妃子。” “不是。”商止聿摇头,看着祁宴说,“我就是陛下的男人。” 他那双瞳色很浅的眼眸,此时似乎和他背后的曦光一样刺眼而有侵略性。 此时,谢以宴便知道,他在这个世界,真的是遇上了一个深不可测又难啃的硬骨头。 ………… 时间眨眼,又是半年。 祁宴对每一任攻略对象,除了有一人之外,其他人基本上都是很宠爱过的。但是他再怎么宠爱,也只有宫内人知道,还没宣扬得世人皆知的地步。 但是半年倏忽而过,启乐帝对商止聿的宠爱,可以说是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了。至少在大夏境内,只要不是特别闭塞的地方,都知道自家皇帝对那位从临国来和亲的“妃子”有多好。 记商止聿喜欢吃临国的一种特产水果,而这种水果只有在临国才能生长,且极其难以保存。祁宴便派人不远万里去临国给商止聿采买、运送水果。古有一骑红尘妃子笑,如今却有过之而无不及。至少荔枝还在国境内,而如今启乐帝为博贵妃一笑,却是不远万里跨国而去。 第一批送来的水果,启乐帝见贵妃很喜欢,他还专门在临国和大夏之间建造了运送这种水果的专门通道,还有驿站。这样不至于让几个人跑一趟,累死人也累死马,也能保证每个月都能供应上新鲜的果子。 商止聿怀念临国的风土人情,祁宴就还特地在京都的一处地方开辟了“临国街”,让这个商道完全按照临国的建筑特色来建造。甚至连这里面的店主,都是祁宴找来定居在大夏的临国人。 如此大手笔,一掷千金、一掷万金都不足以形容,一国之主的财力,实在是让人咋舌。 就在大家觉得这已经足够大手笔,足够宠爱的时候,启乐帝还大手一挥,说要在宁洲给商止聿建造行宫。宁州在京都的北部,是大夏境内距离临国最近的一个大型城池。 这一笔笔的,为博美人一笑,启乐帝也真舍得。好在大夏近年来财政收入不少,而且大多数百姓都感谢这位能给他们带来好日子的君王,因此也没多少怨言。只是那些感叹启乐帝“风流”“沉迷男色”的传闻和舆论,总还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至于临国人,听到这些消息也是高兴得居多。他们知道这位大夏的君王有不少妃子,但是没有哪一个他是这般宠爱重视的,偏偏他们临国派了皇子过去,就被如此宠爱。无论是他们大临的皇子有魅力,迷得启乐帝神魂颠倒,还是启乐帝为了表示他们对大临的重视和诚意,特意在捧他们的皇子,都足够让大临人得意了。 这四个月来的荒唐事,外面的人,也就看个热闹,宫内的人,了解的却是比外面的人深多了。 祁宴哪里只是“宠”,他那副架势,只怕真的是被商止聿迷得找不到路了! 他们却不知道,祁宴心里也苦啊。 眼瞅着他呆在这个世界的截止时间越来越近,商止聿这家伙的爱慕值却死活上不去,说出来都没人信,现在商止聿对他的爱慕值都只有十三点八…… 是的,没看错,祁宴也是第一次知道,这特么爱慕值还能整到小数点后面的! 可是商止聿这家伙看起来明明就是一副对他情根深种的样子,现在他可劲儿地宠商止聿,商止聿也一天天就喜欢腻在他身边,两个人在外人看起来那叫一个情投意合、如胶似漆,谁能想到商止聿对他的爱慕值只有十三点八呢?! 十三点八诶,在路上稍微看到顺眼一点的符合性取向的人,都比这个数字要高。 商止聿这样,让身经百战的谢以宴都有些怀疑自己了。难道是他的攻略手段过时了?不够用?可是他再难搞的人都搞过,而且商止聿这小子看起来明明很受用啊? 光看他这个人,感觉他完完全全就是对祁宴死心塌地的程度了,而且眼神骗不了人,他看祁宴的眼记神里分明就是爱慕和喜爱,偏偏爱慕值不涨。祁宴不止一次地怀疑商止聿身上的爱慕值是不是出bug了,还特地让系统向总部申请了对商止聿爱慕值的核算查验,但是结果就是……没有任何问题。 商止聿的爱慕值,是正常的。 那也就是说,这小子真的是在两面三刀,故意演他的。 这也就是祁宴对商止聿这么好的原因,甚至还到了路人皆知的地步。实在是这个商止聿太难搞了,他不得不层层加码,再加上他结束任务的deadline已经近在咫尺了,他更是要想办法拿到商止聿的爱慕值。 虽然还有一些攻略对象的爱慕值没满,比如靳骁、祁闻淮,但是他们距离九十也只差一点点。快走的时候来点特殊手段,这点攻略值涨上去的问题不大。 但问题大就大在……十三点八的爱慕值距离九十点也太多了吧! 随着时间的逼近和商止聿那比蚂蚁竞走还慢的爱慕值增长速度,祁宴对商止聿的感觉,已经从棋逢对手的兴奋,变成完不成任务的烦躁。也不算很烦,就是有些许不耐。 虽然这个世界因为攻略对象很多,哪怕有一个攻略对象没被攻略下来,也算不上失败,但是祁宴还是有些完美主义在的。 他可是蝉联了三十二届的积分王,连续二百多个世界都是s级以上的评分,合着要折在这儿? 如果商止聿只是对他不感冒,这也就罢了,这虽然让祁宴不好拿分,但是至少他作为一个性单恋,对这种冷脸美人还是很稀罕的。然而商止聿看起来明明对他情根深种啊,都不大激得起他的胜负欲和成就感。 …… 话说回来,自从商止聿入宫后,祁宴已经半年没怎么踏入过其他人的寝宫了。 毕竟人都还没被他攻略到手,祁宴也不好这么快就展现渣渣本质。更别说商止聿这攻略之途看起来还遥远得可以,根本看不到尽头。 最开始的一个月,祁宴还是跟原来一样,每月的十五十六号会去祁闻淮那儿。 但是去了回来之后,却被商止聿指着吻痕发难,直接把祁宴弄得两天没下来床。 他跟祁宴在这个世界遇到的大部分攻略对象真心不一样,其他人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表面上,并不会对祁宴去找别人而指手画脚或不满。毕竟祁宴是一国之君,注定不能为一人所有。 但是商止聿不一样,他把“霸占祁宴”这四个字就刻在脸上,吃醋也写在脸上。 祁宴倒不怕商止聿这在床|事上的惩罚,他要是实在受不住,大不了开个痛觉屏蔽。 但是!就在商止聿看到祁宴身上痕迹的那天,当时原本就只有八点五的爱慕值,还生生减了一点! 这种威胁对祁宴来说真的是实打实的了。 所以后来祁宴连祁闻淮那儿都不怎么去了,还是那句话,反正祁闻淮的爱慕值也不低了。 把一干后宫连带着皇后都晾着,还能增加不少黑化值。 这半年下来,他们的黑化值属实增加了不少,这大多,还要归功给商止聿。 比如沈霖小可爱。 商记止聿入宫后的两个月,沈霖没忍住,去祁宴处理政务的殿中找了祁宴。 送上门的肉也没有不吃的到底。沈霖的爱慕值毕竟没到百分之百,没到百分之百的攻略对象,祁宴还没有到厌烦的程度。 然而,正好被端着一盅汤来找祁宴的商止聿碰到了。 商止聿这小子的段位是真的高,茶也是真的茶,亏他这么一个放到现代都有一米九的大男人拉得下脸。 当时商止聿顿时眼睛一眨,眼泪就掉下来了。 “臣给陛下做了汤,这可是臣第一次下厨……”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盅,泪水涟涟,还把自己的手伸到祁宴面前,“臣的手都被刀割到了。” 祁宴一看,好家伙还真是,伤口还挺深。 “阿霖啊,你先回去吧。”祁宴只能颇为无奈地对沈霖说道。 毕竟还是商止聿这个爱慕值才个位数的家伙比较重要。 沈霖看起来倒没什么异常,对祁宴点了点头便走了。 就是祁宴……又听到了黑化值5的声音。 从商止聿入宫以来,沈霖的黑化值一共已经加到了八十了,只能说是恐怖如斯。 祁宴以为这就算完了,没想到商止聿真的是没完没了。隔了两天祁宴又听说,商止聿那天还专门去琳琅轩敲打了沈霖,以他的贵妃之位要求沈霖跪了两个时辰。 而祁宴,则又收获了沈霖的五点黑化值。 祁宴:“…………” 为什么感觉这个乱七八糟的后宫终于来了一个真正的宫斗选手。 祁宴怎么知道,他这么一想,倒是一语成谶。 在六个月后,忽然有一天,商止聿病倒了。 这一病,就是半个多月,病得很重,高烧不退,太医院进进出出,各个都束手无策,担忧至极。 谁不知道,这位大临来的贵妃是陛下的心头肉,这万一真的救不了,出个三长两短……他们可能真的要掉脑袋了。 后来整个太医院查遍古籍,这才确定,商止聿得的,是一种奇毒,叫合骨散。 这种毒药极其难以炼制,因此早已失传。 太医院这么一说,众人也都懂了,这毒,只可能是别人给商止聿下的。 第74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14) 接下来的事情就非常的戏剧也非常的符合宫斗剧情了。 祁宴就跟所有的宫斗作品的皇帝一样,在哪怕明知道很可能是商止聿自导自演的情况下,还是下令彻查这件事,抓出真凶。 而宫中的大部分“妃子”,都被他召集到了商止聿所在的后宫中,等待结果。 先是查商止聿所在的宫殿,里里外外都查一遍,找出这个毒是从哪里下到商止聿头上的。 最后查到了宫殿小厨房里的宫女。因为商止聿是临国人,饮食习惯跟大夏不一样,而祁宴为了表示自己对商止聿的重视,在商止聿的宫殿内特地设了小厨房,专门供给商止聿一人的饮食。 毒是出在商止聿每天都喝的茶的杯底。因为怕被发现,毒量非常轻微,只有长期饮用才会出事。而那名宫女就是负责茶具的清洗。 查到那名宫女头上后,那名宫女一开始还在喊冤枉,紧接着就直接在住所中找出了药包。经过太医院检测,这确实是合骨散。 宫内侍卫又逼问她这个药是从哪来的,她怎么也不肯说。就算严刑拷打,也要耗一些时间。 祁宴这边就又让太医院自查,合骨散所需要的药材,这段时间是否有哪宫要了。 最后结果有一半算是不出祁宴所料——琳琅轩有要这些药材。 其实谁是“凶手”对祁宴来说并不难猜。他这些后宫,他比谁都清楚,就算嫉妒得眼珠都红了,也做不出下毒这些在他们看来的深宫手段。倒是商止聿,路子有点野。 他觉得这件事吧,百分之九十九就是商止聿自导自演,没啥悬念。 那么,对祁宴来说,猜测谁是“凶手”,就等于猜测谁是商止聿最看不顺眼最想除去的,那么这其中有沈霖,就并不奇怪了。毕竟之前他才因为吃沈霖的醋而让沈霖跪了两个时辰。 只是没想到商止聿这醋劲这么大,让人跪了两个时辰还嫌不够,得把人往死里整。 更没想到的是,商止聿的目标不止有沈霖,还有靳骁。 据太医院那边记录,月余前,琳琅轩以沈霖感染风寒为由,向太医院要了些治风寒、增强体质的药物,其中就包括了合骨散大部分的原料。 沈霖身边的大宫女直接就认罪了,她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最后为了给沈霖“开脱”,反而说沈霖都是被靳骁所蛊惑,合骨散的配方,就是靳骁给的。 好家伙,这一下一堆侍卫又乌泱泱地去了潜心阁,最后果然在靳骁的书房里找出了合骨散的配方。 这一波操作下来,让祁宴心中直呼牛逼。他还以为小商同志这一天天,尽把精力放在折腾他祁宴身心上,没想到他还有空搞这么一出布局缜密、牵扯甚广的栽赃。 那小厨房的宫女,沈霖身边的大宫女,也不知道是怎么被他买通的。要知道,这件事就算真的是沈霖和靳骁下的手,他们两人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这些宫女却是真的难逃一死。商止聿是如何让这里两人替他送命的? 还有琳琅轩的毒,潜心阁的配方,又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在琳琅轩藏东西可能还没那么难,但潜心阁有靳骁坐镇。这家伙不仅喜欢过苦心僧的生活,宫内人员布局极其简单,而且还有野兽一般的五感和直觉,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恐怕并不容易。 这一通折腾下来,一天就快过去了,此时已经是临近傍晚时分。 沈霖和靳骁已经跪在了祁宴面前。 祁宴将那些药和配方丢到他们面前,冷声问:“你们有何说法?” 哎,虽然吧,他明知道是小商同志栽赃的,但是一来,现在大家都是顺着小商同志布下的布局走,祁宴有的也只是猜测,并没有明确的证据。从明面上所有的证据上看,这些都是指向沈霖和靳骁的。 二来,还是又要回到小商同志这十三点八的爱慕值上面……实在是难搞啊,他也只能顺着小商同志的意思,希望小商同志能高兴点,给他加点爱慕值了。 所以他决定,配合小商同志演这场戏。反正沈霖的黑化值还差最后一步,靳骁也几乎……没什么黑化值。 靳骁沉默不语。 沈霖则他转头看向跪在自己身旁早已认罪的宫女,说:“陛下,臣月余前是曾感染风寒,但是服用的也都是常规的药物,合骨散涉及的一些药,臣从未嘱咐宫女向太医院讨要。臣以为,是她以‘调养身体’为由,擅自向太医院讨要。” 随后他转头,看向祁宴,他虽然极力想表现得平静些,但是莫名其妙被扣了如此大的罪名,还是让从前都未曾见过官场或者深宫黑暗的他感到难以接受。 祁宴此时看向他的冰冷怀疑的神色,更加让他难以接受。 “陛下,你相信臣,臣从未有害商大人之心,更无害商大人之行,这些全是宫女一面之词!” 这时,突然一位气质颇强的宫女从商止聿的床前站起来说:“呵,按照沈大人您这么说,这深宫里,你想害谁就害谁,你永远都可以清清白白的了。” 她嘲讽一笑:“毕竟你什么事都让宫女做,自己只需要动动嘴巴就行。等东窗事发,再把所有的罪行都推给宫女,你反正一直干干净净。” 这位宫女叫凌霜,是跟着商止聿从临国来的。听闻她在临国宫内地位也不低,是临国专门派来让她照顾商止聿的。所以她虽说是宫女,但是身份牵涉到两国关系,到底是不一样。 此时她开口这般讽刺沈霖,换做一般宫女是不行的,她却是可以。最多解释为护主心切。反正从名头上和大局上来说,祁宴是不好因为她一点的出言不逊去过度责罚她。 其实祁宴更明白,她就是商止聿把自己搞昏迷后的代表商止聿的唇舌,是商止聿给这场栽赃设下的助推。 随后凌霜又转头看向祁宴,先是行礼,随后语气尊敬但口吻却颇为凌厉地说:“陛下,我们殿下对您情根深种,也不会埋怨您。但是我们殿下到底是临国皇子,更是元后所出。临国让殿下来和亲,是带着万分诚意的,但是如今才将过半载,就在这宫中险些被人害得丧了命,还望陛下秉公处置,给殿下、给临国,一个交代。” 这是在拿大名头给祁宴施压了。 “要是谁都像沈大人一样,动动嘴,脏事都让宫女做,出了事再把自己瞥得干干净净,那么在这宫中,做恶事未免也太容易了。”凌霜冷冷地看着沈霖,“如果真的只是沈大人的宫女做的,和沈大人一丝干系也无,那就凭她一介宫女,和我们殿下有何仇怨?害了我们殿下对她又有何好处?她又有什么胆子来加害我们殿下?” 沈霖低着头,双手攥紧,手背上青筋起伏。 祁宴点头:“孤明白,你且放心,孤会给止聿、给临国一个交代的。” 随后祁宴对沈霖说:“凌霜说的在理,再者,向太医院要的药物,也都会需要一宫之主过目,哪怕你说只是碧禾一人所为,也很难使人信服。” “臣不懂药物,感染风寒后便让碧禾去要一些常规风寒之药,并未特意注意。”沈霖低着头,不甘地说。 “既是如此,种种证据都指向你,而你也并没有自证的证据,那么你说再多,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祁宴淡淡地下了结论后,又把目光移向靳骁,“靳骁,你有何话说?” “并非臣所做,但臣也并无举证,因此无话可说。”靳骁平静地说。 “好。”祁宴揉了揉眉心,似乎颇为头疼,“那,罚沈霖降至六品贵人,禁足一年,不得出琳琅轩。” 沈霖抬头看向祁宴,一直清澈的眸光此时也染上了幽暗和执念,他轻声说:“陛下,你不相信臣。” ——“孤是真心喜欢阿霖,阿霖难道不喜欢孤么?” ——阿霖和檀钰,是不一样的。 ——其实今年夏天就挺适合出去玩的,孤让他们在苏杭修个行宫,等到夏天,孤就陪你一起返乡,顺便一起游玩江南,好不好? 行宫倒是修了,只是不再是为他而修,而是为商止聿。 他曾经为祁宴照顾他的口味而沾沾自喜,祁宴特意聘请苏杭大厨,就让他感动不已。而商止聿呢?对受尽偏爱的商止聿来说,他为了一个厨师而沾沾自喜,自作多情,恐怕很是可笑吧。 “臣和檀大人,到底还是一样的。”沈霖看着地面,声音低而缓地说出了这句话。 【沈霖黑化值:10】 【当前黑化值:96】 祁宴闭了闭眼,对侍卫说:“送沈大人回琳琅轩吧。” 沈霖被带走后,祁宴看向靳骁,深吸一口气说:“靳骁,你曾是孤手下的将士,孤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如沈霖一样,二是你以军中的规矩,去领鞭八十。” “你如何选择?” 这看起来宽宥,但军中那鞭子可谓是要人命,寻常士兵二十鞭下去就脱层皮了,五十鞭恐怕半条命就没了,至于八十鞭……恐怕活活打死了也很可能。 虽说靳骁身体素质极其强悍,但是八十鞭也是个极其可怖的量刑。 靳骁却没有半点犹豫,直接跪下磕头:“臣领命。” 最后靳骁带着满身的鲜血从天牢回到了潜心阁,他惯穿的黑色劲装此时已经吸饱了鲜血,变得浓稠和腥臭,脚下滴落着汩汩血迹,一路蜿蜒到潜心阁。 他挺着脊背回到了潜心阁,宫内之人还以为这八十鞭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当晚他也发起了高烧,昏迷不醒。 好在这时候,在商止聿这边的太医,因为找到了商止聿生病的具体原因,也找到了合骨散的解法,因此到了晚上的时候,商止聿高烧已经有退去的迹象了。 因此太医院也分了一半人手去潜心阁看靳骁。 第75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15) 宫中的大事一件接着一件,先是商止聿被下毒,后是找到凶手,沈霖、靳骁二人被处置,最后又是靳骁高烧不止,性命垂危。 听闻那靳骁昏迷之际,口中唤的也是“陛下”,而祁宴却从始至终都未曾踏进潜心阁一步。因为商止聿醒了,他们那一贯风流多情薄幸的君主,正衣不解带地照顾商止聿。 起先为了找出给商止聿下毒的凶手,祁宴将后宫中人都召集到了商止聿的寝宫中,但祁闻淮依然是个意外。 他依旧在自己的寝宫里,只是这么大的事情,哪怕他足不出户,也终归是有不少风声传入了他的耳朵。 “太医说靳大人身上鞭伤处处可见骨,高热不退正是感染至深的表症,恐怕……性命堪忧。”祁闻淮的侍卫景和颇为谨慎地对祁闻淮说道。 祁闻淮捏着黑子的手微顿。 祁宴看似多情,实则寡情,这么多年来他身边来来去去那么多人,看似每一个都喜爱,但是每一个都不长久。只有两个例外,一是他祁闻淮,二是靳骁。 在商止聿进宫前,无论祁宴宠爱谁,每月至少会有两日准时来祁闻淮这儿,哪怕热脸贴个冷屁股。他对靳骁虽然没那么雷打不动,但是也不像是对其他人一样,他对其他人宠爱之后就弃之如敝履,但是对靳骁,却时时能提起些兴趣。 或许,他们两个始终有些特殊。祁闻淮对祁宴的特殊显而易见,而靳骁,也是和祁宴并肩作战三年的将领。他是祁宴一手提携的,也是祁宴能大破西北的关键一棋。 然而在商止聿进宫后,商止聿一闹,祁宴就再也没踏足过祁闻淮这儿,也再也没有去过潜心阁。 从前,祁宴对他人的宠爱很少超过三五月,但是对商止聿,却是半年过去,依然宠爱不减,甚至愈演愈烈。 甚至,他为了商止聿,还将靳骁罚至这性命垂危之境。 “祁宴,未曾去看他?”祁闻淮思量再三,在一个恰当的位置将黑子落下,语气平稳地问道。 “商大人醒了,陛下如今在玉津宫中照顾商大人。”景和低着头,恭敬地回答道。 玉津宫,便是商止聿的行宫,是祁宴在商止聿进宫前,特地在闲置宫殿中找了位置最好的一处,花了大力气翻修的。 听到祁宴依然在玉津宫中照顾商止聿,祁闻淮盯着棋局,颇为出神。 随后,祁闻淮低低一笑,轻声说:“他到比我们,想得还要寡情些。” 只是…… 祁闻淮抬头看向窗外,外面暗月高悬,云雾穿行的景象映射在他的眸中,让他的眼眸骤然显得深邃晦暗了许多。 只是,究竟是寡情,还是遇到了真爱? 浪子回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这种情种之事,不会发生在他这个薄幸的皇弟身上吧? 他无心再把棋局下完,而是突然问景和:“裴翊那边,怎么说?” “裴大人给了臣一封信件,要交于殿下。” …… 过了几日,同样是夜晚。被祁闻淮提及的裴翊,却是来到了琳琅轩。 十月前沈霖刚入宫,那时候琳琅轩何等繁华。虽说整体风格是清幽雅致,但是随处可见价值连城的文画墨宝,仆从成群,皇宫里的好东西,都紧着这边来。 然而此时,琳琅轩却紧扣大门,冷冷清清,总共也就一位宫女和一位侍从跟随。冬日寒冷,琳琅轩连炭火都未曾烧。 裴翊询问宫女,沈霖在何处。宫女将他领到书房。此时的沈霖,点着一盏劣质的煤油灯,就着昏暗的烛光,从容地提笔撰写。 听到裴翊从门外走来的声音,沈霖连头也没有抬,继续低着头,认真地写着字,口中随意地问:“裴兄来我这儿,可有何事?” “听闻沐之出了事,心中担忧,便来看看沐之。不过……看沐之这模样,倒是我杞人忧天了。”裴翊轻笑道。 “裴兄这是说的哪里话,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沈霖平静地说,“无论怎么样,日子总得过下去的,不是么?” 他说完,在宣纸上写下最后一个字,然后停了笔。 他看着手中的笔,不知是何意味地突然笑了一下:“当初,他为我亲手猎来一匹狼,做成这支笔,我当成宝似的,不敢用,只敢装在盒子里日日去看。后来,他在冬猎的时候,耗时三日,猎了二十六只白狐,才将将做成那人身上穿着的一身狐裘。” 裴翊没有回答,而是沉默不语。他当然也知道沈霖说的“那人”是谁。 室内气氛凝结,最后,依然是沈霖出言打破了沉寂。 “我早知裴兄会来,已经等了裴兄多日了。只是还有一事想不明白,想请裴兄解惑。”他笔尖的墨水滴滴落下,在他刚写好的宣纸上晕出大朵大朵难看的墨团。 裴翊等待他的问题。 “他真的不知道,我是被陷害的么?”沈霖抬头,轻声问裴翊。 这时候,沈霖的目光和裴翊的平静的眼眸对上,窗外黑沉如水。 最后裴翊嘴角勾出一抹笑:“祁宴从一个野种,弑兄杀父,从尸山血海中爬上皇位。继位后,朝中所有盘根虬结的势力被他清洗一空,大夏成他一言堂,百万异族化作他麾下亡魂……” “祁宴,从来都不蠢。”他从口中轻轻吐出这句话。 相反,他聪明得可怕。 沈霖的手轻颤,他用拇指扣住自己的食指指节,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你知道就好。”裴翊说,“他就算不相信你,也不会不相信靳骁。靳骁是他一手提携的,在西北战事中,他用的最多的也是靳骁。高明的帅不会不了解自己的将,而他也不会不知道,靳骁不可能会做这种事。” “所以……”沈霖从喉咙中滚出这两个字。 “所以,他之所以这么做的答案,你应该知晓了。”裴翊说。 原是一时兴起侍弄的花草,厌烦后随手搁置,最后又拿来讨好他的心上人……似乎也很合理了。 “你既已等我多日,想必也明白我来的目的,我便不过多绕弯子了。” …… 等裴翊从玲琅轩出来后,夜色凉已久了。 他路过一棵树的时候,难得怔了神。 裴翊跟祁宴之间的事情,说来,比后宫中大部分人都要早,只是唯独迟了祁闻淮。 在祁宴即位前,大夏的世家势力盘根虬结,力量非常大,几乎可以和皇室分庭抗礼。而裴家,正是世家中声望最大、根基最深、最具代表性的家族。 裴翊则是裴家下一代的继承者,而且是这几代中最优秀的继承者。 因为裴翊从小便天赋超群、智多近妖,十三岁时在裴家就有了极高的话语权,裴家大事,总会先过问他的意见,而只要听从他的意见,就定然可以迎刃而解,甚至几次帮裴家更上一层楼。 裴家是传承千年的世家,但是大夏开国皇帝也给裴家封了王爵之位。而裴翊这位深谋远虑、俊美无俦的少年世子,则从始至终都是京城的焦点。 裴翊跟祁宴,是在宫中认识的。裴翊同样是那些皇子想要讨好的对象,谁要是得到了裴翊的支持,相当于得到了裴家的全力支持,而有了裴家……皇位距离他们就近了一大步了。 然而裴翊对这些皇子都瞧不上,他唯独看得上的,只有祁闻淮。然而祁闻淮原本就众望所归,他身后支持他的是众多家族、朝臣、宗室——拧合成了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而他就算选择了祁闻淮,等祁闻淮登上皇位,他也顶多就是不算站错队,裴家捞不到什么好处。 当然,无论怎么说,祁闻淮的赢面都是最大的,所以他明面上,还是隐隐表示了对祁闻淮的支持。 然后,裴翊见到了祁宴。 彼时的祁宴,刚刚离开祁闻淮的照顾,他又成了宫中人人厌弃、人人喊打般的存在。但是他也变得不一样了,得益于祁闻淮的照顾,让他的兽性褪去,渐渐懂得了思考、懂得了谋而后定。 裴翊正是看到了祁宴在人人喊打的情况下,反而将了欺负他的皇子一军,从此他便注意到了这个宫中奇特的“皇子”。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算这个小狗一样的家伙很有意思,但是其实也没有值得他关注、投资的必要。但是,或许是那执拗而清澈的眼眸吸引了他,他目光总是会忍不住放在祁宴身上。 有一次,他见到祁宴拿着树枝在地上生涩地写着字,手上拿着一本破旧的书,这本书,是祁闻淮留给他的。 裴翊一时兴起,便教祁宴习字起来。 当然,以这狗崽子一样的家伙的性子,起初肯定是对他十分戒备的,他俩过了好一段时间的磨合期。 起初祁宴都不和他说话,神色戒备地看着他,远远躲开,裴翊也不恼,从容地在与他保持一定距离的地方教他习字。渐渐地,他们之间的“戒备距离”变短了,祁宴也愿意听他讲授的内容了,过了一年后,他们成了勉强能说上几句话的朋友。 虽然看起来生涩,但是裴翊确实是祁宴第一个“朋友”了。 裴翊不仅教他习字,还经常从家中搬了许多藏书给他看。 又过了两年,这时候祁宴在宫中的处境已经不那么狼狈了,甚至他还在一个恰当的时机故意引起了先帝的注意,一个既不让先帝因他“野种”的身份恼怒,又让先帝承认他皇子身份的时机。从此,祁宴在皇宫里,成了一名皇子,哪怕他的待遇在皇子中依然算得上是透明人。 祁宴十三岁的那天,突然对裴翊说:“我想当皇帝,你能帮我吗?” 裴翊挑眉,似乎很惊讶:“你?一个完全不受重视,甚至还招致厌弃的皇子?” 他话都没挑明了说,裴翊能量极大,在他跟祁宴相熟的不久后,他就打探到了祁宴并非先皇亲子的消息, 第76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16) 那个下午,祁宴和裴翊说了什么,也只有他们两人自己知晓了。 最后,裴翊答应了帮助祁宴。 起初,只是骑驴找马的。明面上,裴翊依然是站在祁闻淮这边。 充其量,裴翊只能算是给了祁宴一个机会,一个让他展现自己的价值、再让裴翊决定投入多少的机会。但是裴翊敢给祁宴这个机会,就已经是十分艺高人胆大了。 抛开祁宴血脉的问题,一个在宫中只能说是勉强生存的皇子,跟那么多背景雄厚、深受宠爱的其他皇子比起来,有什么可比性呢?就好像一个再有钱的投资人,也不会给一个乞丐投资。 而祁宴的血脉问题,更是抛不开的,扶持一个野种当皇帝?这事情往大了说,诛九族都不为过。 但是裴翊依然是答应了。或许他看到了祁宴身上的潜力,或许是因为他跟祁宴那微妙的情谊,或许他只是骨子里太过疯狂……扶持祁闻淮?赢面很大,但是一没挑战,二没收益。 而且,只不过是给个机会罢了,如果祁宴表现不好,便权当是帮朋友了。毕竟,就算现在裴翊帮祁宴一些小忙,谁也不会想到裴翊的意图是扶持祁宴。 但祁宴的成长速度却让裴翊都惊艳了,短短两年,他暗中在京城中就收拢了极大的力量。彼时三皇子和六皇子斗得你死我活,而祁宴坐收渔翁之利,在三皇子被贬为庶民后,六皇子则在祁宴的设计下坠马,最后被军民生生踏破胸腔。 “我七岁的时候,六哥就是找来一群马,给马喂药使其躁动,再将我丢到马群里。”祁宴笑着对裴翊说,然后伸出手比划,“就差那么一点点,有只马就要踏破我的胸,尽管如此,我一只腿依然被马踩断了。” “最后我躲在马腹下面,才勉强逃过一劫。”祁宴说。 祁宴说的时候没有后怕,甚至带着兴奋。而裴翊,似乎也被这种兴奋感染了,或者说,他的疯狂被这样牵引了出来。 三皇子和六皇子之所以斗得这么凶,不过是四皇子在背后挑拨的。不然,祁闻淮都还安然无恙,他们这些人也没必要急。 他们两人倒台之后,只剩下了三波势力,祁闻淮,四皇子,以及九皇子。其余皇子,要么无意皇位,要么依附于他们。 九皇子之母为将门之后,其祖父手握重兵,但依然被四皇子设计,一个“意图谋反”的帽子便扣到了他头上。 最后是四皇子和祁闻淮之间白热化的竞争,这时候先帝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两方势力几乎算是图穷匕见。而这时应该是属于祁闻淮的一个极强助力的裴家,却开始全力支持祁宴。 所有人都觉得是裴翊疯了,裴家辉煌千年,却是要折在裴翊手中。连裴家内部的声音都反对得厉害,但都被裴翊尽数压下。 可谁也没想到,最终赢的却是祁宴。原本就在暗中积累了不少力量的祁宴,在裴翊的全力支持之下,更是如鱼得水。裴翊有最疯狂的想法,也有最强的实施能力,他们两人简直一拍即合。 祁宴和祁闻淮合作一起斗垮四皇子,却在最后又坑了祁闻淮一把,乃至最后逼宫,亲手弑父。 祁宴登基的那天,裴翊心情很好。 记不好玩么?他亲手扶持上去了一个跟皇室毫无瓜葛的野种。 最后,大多世家都被祁宴清算,特别是所有知道他血脉问题的人,几乎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但只有裴家越发昌盛。 祁宴当然知道,哪怕裴家给了他巨大的帮助,哪怕他跟裴翊交情匪浅,但也不能放任世家独大。更别说祁宴本就是一个独断□□的君王,一个庞大的世家,只会和那些文官集团一样碍手碍脚。 但祁宴对裴翊只有一个要求,不管他们裴家怎么发展,在他祁宴死之前,就不要想着跟他作对。而他死之后,又何必管他洪水滔天? 祁宴和裴翊关系很好,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相互成就,更是一种属于疯子的心心相惜。 裴翊以为自己会跟祁宴做一辈子知己,但是,这一切在他得知祁宴迎祁闻淮入宫为帝后之后,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之后,他又看着无数人入宫,祁宴对那些人的宠爱,都传入了他的耳朵。 他忽然觉得……为什么他不可以呢? 原来,从头至尾,他都不是想和祁宴当什么狗屁知己。 裴翊入宫,是裴翊自己要求的。他入宫前,祁宴也劝过他—— “阿翊,讲道理你长得确实是我的菜,但你也知道,我这人没长性,你何必自讨苦吃?你是我好兄弟,我可不能坑你。” 但是裴翊不仅坚持,甚至还特地邀请祁宴画舫共游时给祁宴灌酒,下了催|情药。虽然那点药对祁宴来说也就是助助兴,但裴翊长得太好,确确实实长在了祁宴的审美点上,加上祁宴这人本就贪好颜色,还是耐不住美□□惑,然后就把人吃干抹净了。 一觉醒来,祁宴腰酸背痛,但也只能抹了把脸,对着裴翊说:“好吧好吧,你要真的这么想入宫,就入好了。但是再声明一次,我真没长性,我要是真没兴趣,也强迫不了自己啊。等到时候,咱俩就好聚好散,你想出宫我也不会拦着你。” 祁宴对裴翊的这番话,算是肺腑之言了,特别是跟他后宫里的那些人比起来,他是真把裴翊当自己人。一般祁宴撩人哪儿还替人想那么多,兴起了就手段百出,到手了就抛之脑后,哪管别人伤心不伤心。 但是他却难得替裴翊考虑了,还为他想好了后路。 在祁宴的设想里,他俩就先好好过几个月,等结束了就好聚好散,那么大一个裴家还等着裴翊拉扯呢。然而他们过的时候是好好过了,但是散却没那么好散。五个月后,祁宴忍不住馋又看上了别人,想着跟裴翊断了,让裴翊出宫,但是裴翊却不肯出去了。 起初祁宴还哄他,但是裴翊却像是铁了心。两个人当朋友的时候关系好,不代表当情人的时候关系也能一直好,特别是一方厌倦另一方死缠烂打的时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裴翊跟祁宴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裴翊发现,到最后他跟这后宫里求而不得的人,没有什么两样。 可是,祁宴是不是忘了。 他能一手把祁宴扶持上去,为什么不能再把他拉下来呢? ………… 话再说回来,祁宴在商止聿这里一通操作猛如虎,对他的宫斗进行了大力支持,最后爱慕值……涨了百分之二点一。 成功升到了十五点八一。 祁宴:呵呵。 眼看着这个世界的任务记截止时间越来越近了,他决定不跟这个有bug的蛇蝎小美人玩儿了,干脆就专心借着他刷起了其他攻略对象的黑化值。 他就像是被小妖精完全情根深种、完全迷惑了心智的昏君,小妖精指哪儿他打哪儿,连祁闻淮都被废了帝后之位,关入了昭狱。 半年之后,宫中甚至传出了不少祁宴要封商止聿为后的风声。 也不算风声,祁宴确实是在这么准备着,他觉得这算是他任务结束前的最后一博了。 连祁闻淮的黑化值都快被他刷满了,沈霖小美人就更别说了,早就黑得没边了。 现在他就剩一个问题,就是商止聿的爱慕值依然停留在二十点五一。 原本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靳骁的黑化值也不涨。他之前罚了靳骁八十鞭,他性命垂危,醒来后却依然没涨黑化值。 之后祁宴还借着商止聿的手去搞了靳骁的黑化值几次,然而都不涨。 就在祁宴以为这个傻逼世界出了两个bug,也放弃了折腾靳骁的时候,奇迹它来了!在三个月前,靳骁的黑化值在默默上涨。 隔几天就默默增加几点,哪怕祁宴这三个月来连潜心阁都没有他进去一步,也没怎么见到靳骁,但是此时靳骁的黑化值已经八十多了。 就在宫内筹备祁宴的封后大典时,祁宴却感到身子越来越虚了。 他开始嗜睡,甚至会突然晕倒,一开始祁宴还没在意,在三番两次忽然倒下后,他也重视起来。 请太医给他看,但是太医也查不出什么毛病,只能勉强开了几服增气活血、固本培基的药物,但是吃了依然没什么卵用。 到后面,祁宴不但嗜睡、无预兆晕倒,甚至连身体都莫名而快速地消瘦下来。 前朝因为祁宴要封商止聿为后而闹得厉害,为表两国之谊,理应给商止聿一个高位,但是这个高位却决不能是后位。皇后之位,怎么能给一个外邦皇子当?更别说临国的实力可一点都不弱。 特别是这半年来。一开始,他们还能说是祁宴跟商止聿感情深,加上对临国的重视,所以对商止聿百般宠爱。但是这半年来祁宴对商止聿的宠爱已经不仅仅是“宠爱”的范围了,他为商止聿做的荒唐事儿太多了,甚至算得上是昏聩的程度。 不仅后宫深受其害,连前朝都传得沸沸扬扬,在此时的大夏人看来,商止聿跟霍乱朝纲的妖妃没区别,再加上他临国皇子的身份,他们更不能让商止聿坐上后位了! 原本这些朝臣的反对,祁宴能轻松应付,但是这一次,因为他身体越发虚弱,清醒的时间也变少了,他面对沸腾的舆情,却是有心无力。 舆情愈演愈烈,后面连民间都波及到了,幕后显然有推手,将这一切都推向了祁宴昏聩、宠幸奸佞、不配为君的方向,民心同样沸腾起来。 祁宴再一次毫无预兆地昏倒后醒来,眸中却没有半点慌乱。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他们动手了。 他差不多可以走了。 第77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17) 祁宴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一个月后,他已经无法维持正常的生活,必须卧病在床了。 太医来来去去,谁也查不出来发生在君主身上的这种莫名消瘦、嗜睡,是属于什么病症,只能眼睁睁看着祁宴一日比一日消瘦下去。 而君王的重疾也瞒不了几日,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没过多久,便是满朝风雨了。有人担忧,有人想着另扶新主。 这时候他们才突然想起,先帝留下的那些血脉,如今除了祁宴之外居然一个都不剩了。如果祁宴真的不行了,他们想要另立新主的话,只能从那些宗室之中挑选。甚至,如今剩下的宗室之人都不多。 宗室到底只是宗室,对于一些忠于皇室的人来说,这血脉也到底是远了,如非万不得已,他们并不想扶持宗室之人上位。 祁宴病重,朝中已经连续罢朝超过半月,祁宴委派他倚重的老丞相来统领如今的前朝,但是更多的朝臣们,尤其是非寒门出生的朝臣们,似乎隐隐有了以裴翊为首的架势。 裴翊这几年来虽然在宫内,但因为他特殊的身份,他也是唯一能够自有出入宫内和宫外的“后妃”。并且他也一直在前朝身居高职,加上裴家,裴翊的能量几乎到了深不可测的程度。 祁宴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但是此时病重的他对前朝的掌控力极大地削减了,只能看着裴翊隐隐把控前朝。祁宴能做的,只是把自己在西北的四十万亲兵调了十万入京。 君王抱病,后妃们当然要侍疾。不过因为裴翊此时不同寻常的动作让祁宴生了警惕之心,连带着他一起警惕起了其他人,因此一开始在他身边侍疾的只有商止聿。 商止聿每□□不解带地照顾他,神色中的担忧和难过不似伪作,然而谢以宴却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爱慕值在他病重的这段期间快速上升。 几乎每天都能加好几点,虽然这速度也就勉强跟上祁宴两个月就拿下沈霖小可爱的速度,但是放到商止聿这个一年多了才涨二十多点的人身上,简直堪称奇迹了。 短短半个月,商止聿的爱慕值已经长到六十多点了,而且还一点都没疲软的架势,感觉要不了一个月就能满百分之百了。 对此,谢以宴只有六个点要总结:…… 又过了几日,从民间竟然隐隐传出了当今启乐帝非先皇亲子,甚至非皇室血脉的风声,启乐帝不过是先宸妃和他人私通所生。先帝仁厚,又深爱宸妃,才给了他皇子之位,然而他却狼子野心,非但不感恩知足,还杀兄弑父,偷天换日。 这个风声一出,一石惊起千层浪。这种消息,无论是真假,对一个国家的臣民来说都是决不可妄议的。然而他们去查传言的源头时,却根本查不到到底是谁传播的,只是莫名其妙的,在民间便流行了起来。 起初朝臣们是惊惧、怒不可遏,要求彻查,但是这传言非但没停止反而愈演愈烈,仿佛给所有人加了一层心理暗示。紧接着,仿佛有许多老臣开始“突然想起”,启乐帝当初就是在夺嫡之时横空出世,在此之前大家都不曾知道有这个皇子。 记以老丞相为首的官员们都说这是无稽之谈,妄论圣上,罪无可赦。而以裴翊为首的朝臣则主张查明,“还君主清白”。 其实祁宴对前朝的掌控力一直以来都是很高的,他也不是一点底牌都没有留,为他效命的能人异士无数,他在朝中也做了许多牵制各方的设置,保证朝中力量集权于他。 然而一来他此时病重,二来这次反水的是裴翊。裴翊本就智多近妖,祁宴都不敢说自己心眼子多过他。又是他当初夺位的最大功臣,他手上握有世家之首的裴家,这些年裴家又在这功德无量的从龙之功中越发强盛,几乎到了无可撼动的地步。 在裴翊的操控下,前朝来真的开始了像模像样地“查清真相”,最后查到了许多前朝老人,全都指认祁宴并非先皇血脉。这些人中,有宫女,有前朝时宫内的高品女官,也有前朝的天子近侍。 人证或许可以串通,他们又找到了前朝的皇家玉牒,这玉牒原本在祁宴登基时被大火烧毁了,如今保存在宫内的玉牒是后来重修的。可此时这本应该被烧毁的玉牒却被人找到了,而且上面详细地写了先帝所出的十五子,却没有祁宴。 这一下可以说是人证物证都有了,然而老丞相也不是吃素的,他也“找到了”能证明祁宴是先帝后代的一些证据,和裴翊算是勉强打了个平手。 他们的君主可能不是君主,这件事搞得满朝人心惶惶,辛辛苦苦找出来的证据被驳斥,裴翊看起来却一点都不着急。 他甚至还以后妃的身份,要去给祁宴侍疾。 祁宴没有拒绝,而是见了他。 裴翊走进来时,整个寝宫都满是药物的熏香,沉闷而压抑。 “把自己闷在药里可不好。”裴翊施施然走来,停在祁宴面前,剑眉微挑。 祁宴颇为吃力地起身,半靠在床前看着裴翊,平静地说:“这些药的味道能让孤清醒的时间多些。” “陛下本就病重,这般强行提神,更加不利于康复。”裴翊说。 “孤能否康复,可不是孤能说的算,不是么?”祁宴看着他,目光似乎能将裴翊洞穿。 “陛下说这个,臣可是听不懂了。”裴翊没有显出半点异样,而是貌似颇为担忧地说,“不过生病本就如此,病哪儿由人,陛下好好保重身体,有龙运相护,陛下定然能好起来的。” “你把毒下在哪儿,用了什么毒?”祁宴没有听裴翊说的那些屁话,而是直截了当地直直看着裴翊。 裴翊却仿佛被祁宴吓了一跳:“陛下,您说这些,对臣来说可是诛心之眼啊。臣对陛下忠心一片,岂会给陛下下毒?” 祁宴明白从裴翊口中是撬不出什么了,这人谨慎惯了,哪怕现在他说了祁宴也奈何不了他,他也不会说。 祁宴闭了闭眼,轻叹道:“孤没想到,你居然会背叛孤……翊哥。” “翊哥”两个字落地,几乎是让裴翊浑身一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笑了一声:“臣多久没听过陛下这样唤臣了。” “可是陛下啊,人心不是一成不变的,哪怕是爱,也会生恨,因为人就是永远都不知足的。” 祁宴觉得自己没有哪里对不起裴翊记,虽然裴翊入了宫,但是在前朝祁宴依然给了裴翊无上的荣光。裴翊和那些被祁宴强召入宫,毁了前程的人不一样,裴翊依然能自由地施展自己的抱负,而且早已得到了成功。 他一直觉得他跟裴翊,依然是曾经的同伴。 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的寡情是一种多么可恨的行为,因为他觉得自己在裴翊入宫前,就和他说好了。 “由爱生恨的,又何止是臣?”裴翊说了这样一句话。 “什么意思?”祁宴皱眉追问,然而裴翊却没有回答他的想法,提步便离开了。 …… 第二个来见祁宴的,是檀钰。 其实檀钰在一年多前就出宫了,几乎算是被祁宴“赶”出去的,因为那时候的祁宴对檀钰的胡搅蛮缠和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早已烦不胜烦。 而就在七个月前,西镇王突然暴病而死了——这是对外的说法,檀钰却是知道,西镇王是被祁宴赐死的。 打那以后,这位小侯爷的黑化值就直接跃升到了百分之百,没过多久,他也继承了西镇王的爵位。 檀钰来时,祁宴还没醒。 他看着昏睡的祁宴,整个人似乎沉进了被褥里,原本风流恣肆的面容此时却没多少血色,他第一次发现从前那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家伙也是这样脆弱。 他伸手,从祁宴乌黑的发间,一点点滑到他的额头、眉心、鼻梁、嘴唇,嘴唇上微凉却依然柔软地触感如同微小的电流般触击着他的指尖。 最后,他神使鬼差地捂住了祁宴的口鼻。 他的力气变得很大,没过多久,祁宴就面色泛红,人也被迫从昏睡中惊醒。 见祁宴醒了,檀钰才不紧不慢地将手松开。 祁宴本能地大口大口呼吸,因为缺氧,以至于他花了一段时间才勉强看清了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人的模样。 “……檀钰?”他颇为迟疑地说。 檀钰此时的模样,和他记忆中的模样似乎很不相同了。 其实外貌还是没有多大区别,檀钰的相貌一直精致而带着少年气,此时他五官上的稚气依然没脱去。但是比起曾经骄纵天真的模样,此时他身上的气质却变得大不相同。 像是一把被开过锋见过血的刀,带着浓浓的戾气和侵略感。 但没过多久,檀钰却弯了弯眉眼,眉眼中的那种阴郁和凌冽被洗去一空,依然是一副天真的少年稚气的模样。 “陛下,好久不见。” “檀钰……”祁宴轻喘着喊他的名字。 “嗯,我在这儿。” “……原来裴翊说的其他人,就是你。”祁宴缓缓说。 檀钰神色一顿,看到祁宴眼中的戒备和疏离,他心中升起浓浓的不快,几乎想下意识说,裴翊说的那些人,可远不止他。 但是他最后却还是笑吟吟地点头了:“怎么不会是臣呢?” “陛下当初赐死臣之父时,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毕竟,杀父之仇,记不共戴天。”他轻声说,但是每一字都重重地锤在两人心上。 “大夏也不需要一个嫉贤妒能、滥杀贤臣的君王。” 他看着祁宴,一字一顿地说。 祁宴却笑了,他看着檀钰,说:“小钰,过来些。” 檀钰神使鬼差地走近他,冷声问:“你想说什么?” 祁宴支起身体,凑在他耳边说: “孤只恨当时心软,只杀了西镇王那个老匹夫,而没有将你们满门抄斩、永绝后患。” 第78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18) 闻言,檀钰神色骤然冷下来,他猛地伸手掐住了祁宴的脖子。 祁宴一下子便被掐得喘不上气,檀钰不知何时,力气变得很大。围绕在祁宴颈间的手如同钢铁般无可撼动,他艰难地伸手想要拽开檀钰的手,但是也只能在檀钰的手背上留下几道划痕。 檀钰站在祁宴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原本带着稚气如同骄阳般的俊美面容变得凶恶若修罗,眸中甚至不带一丝温度。 祁宴的脖颈纤细而修长,他一手就能环住大半,他能感觉到因为病重而变得微凉的皮肤,以及埋藏在下面温热的血管。他掐着他,像是在捏住一只天鹅。 而他也似乎也就是想掐死这只天鹅。 等到祁宴几乎要昏迷,眼瞳翻白时,檀钰才松开了手。 祁宴顿时重重咳嗽了起来。 “喝点水吧。”檀钰突然说。 他此时的模样甚至是笑着的,是人畜无害、甚至带着关心和担忧的笑容,一点也看不出来刚刚那副阴鸷可怖的模样。 他走到桌子前,提起茶壶,又走回到祁宴面前。 祁宴还在咳嗽着,他觉得喉咙腥甜不已,隐隐泛着铁锈味。被刺激到的喉管此时也根本无法喝水,他咳得肺腔震动。 眼看着檀钰要把水喂到他嘴边,祁宴艰难地摆手,示意他此时不想喝。 而檀钰则是挑了挑眉,说道:“不想喝吗?” “那臣帮帮你吧。”檀钰说着,将手中长颈金丝镂空的茶壶举起,然后直接提壶倒下。 冰冷的茶水倒在祁宴的面上,眼睛、脸上全是水,鼻腔和口中也避无可避地被灌入了茶水,祁宴更加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可檀钰却没有半点心软或是手软的迹象,他依然神色冷淡地将茶倒下,直到壶中的茶水完全被倾倒一空。 他看着咳得脸上都泛着不正常的红的祁宴,轻声说:“你是该恨当时心软,没杀死臣。” “陛下,你此生都会被这一心软所牵累。” 他扯着唇角笑开了,也再没有理会狼狈的祁宴,径直离开了。 ………… 祁宴在檀钰来了之后,就明白这一事情比他想得更加复杂。 俗话说,文官造反,三年不成。虽然裴翊那些人比所谓的文官更有能量和底蕴,但是也确实没这么快成事。可檀钰却也加入了他们。 曾经西镇王手中的兵权,并不比祁宴少。虽然被祁宴赐死后,他手上的兵权已经被祁宴收回来了,但是西南将士拥戴西镇王,在西镇王的刻意为之下,也几乎就是到了只知有王,不知有皇的地步。哪怕西镇王死了,他们檀家在西北军中的威望,还是极其可怖的。 而且檀钰也变了很多,曾经西镇王虽手握重兵,沙场鏖战。但是他对唯一的独子却极其宠溺,檀钰长到十八岁,连京城都没怎么离开过,更别提去沙场、去战场。他就是个蜜罐中的小少爷,直到西镇王死后,他才赶回西南为西镇王办丧守孝。 可现在他身上却满是戾气,这种气质,没见过血、杀过人的人是无法拥有的。 也就是说,檀钰去了军中,在短时间内受到了记极大的训练。那么,以檀家在西南军中的威望,檀钰去了军中,四十万的西南士兵,有多少已经被他暗中掌握在了手中呢? 恐怕不容乐观。 思及这一点,祁宴心中也一凌。 他抽调了更多的军队赶往京城,然而他似乎还是晚了一步。 尽管在朝廷上,裴翊拿出的证据也没有完全证明祁宴并非是皇室血脉,但是紧接着,原本应该在昭狱的祁闻淮,却是出现在了朝堂中。 祁宴继位其实没多少年,虽然给朝堂进行了大换血,但是留下的老臣也有不少,他们当然记得祁闻淮。 其实曾经夺嫡之时,比起祁宴,大部分朝臣当然是支持祁闻淮的。祁闻淮出身尊贵又文韬武略,是最适合当君主的人选。 而祁宴继位以来,也充分说明了他这个野路子有多么不靠谱,虽然在征战和民生方面都无可挑剔,但是作为君主,他行事太过荒诞不经,完全不像个君王该有的样子。再加上此时他的血脉争议,所有老臣都一边倒倾向了祁闻淮。 裴翊甚至找来了宸妃当年的贴身侍女和母家,全都证实了祁宴并非先皇血脉,而是宸妃与他人所生。 祁闻淮也交出了祁宴弑父杀兄的种种证据,逼死先皇,毒死四皇子,坑杀六皇子……零零总总,上一代的皇子几乎有半数都是直接死在祁宴的手下。 这等骇人听闻的秘闻一出,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既然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祁宴并非皇室血脉,他又如此心肠态度,犯下的重罪就算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形容,那他们又怎么还能让这样的人当君王? 这时候,祁宴在朝臣们的眼中,已经不再是帝王,而是窃国凶手。 朝臣们竖起大旗,要将祁宴从皇位上拉下。这时,祁宴先前调入京城的十万大军和原本就在京城的亲卫队发挥了用场,将京城护得铁桶一块。文官再是群情激奋,在披坚执锐的士兵面前也没有道理可讲。 但是又没多久,数量更加庞大的军队却是包围了京城。 一场极其惨烈而浩大的攻城之战开始了。 而这场攻城之战的领袖,却是靳骁。 若说檀家在南部的军中有着极大的威望,那么靳骁在西北的军中同样拥有着一呼万应的威名。西北战事当时是祁宴御驾亲征,靳骁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也是靳骁,亲手两次斩下了敌王之首。 而祁宴调来的这十万大军,正是由西北调来。 将士们原本就因为祁宴并非皇家血脉而心中犹疑,只是面上不表露出来。可此时看到攻打他们的将军是靳骁,他们心中的动摇就更大了。 两方对决,一方心中惊惶犹疑,而另一方不仅人数更多,而且还占了“铲除窃国凶手”的名头,道义和人心都在这边,再加上靳骁这一悍将。没几日,京城便破了。 靳骁是提着染血的长刀,只身闯入数重宫门,踏进了祁宴的寝宫。 宫中早已兵荒马乱,有人逃窜,有人趁机盗窃,有人打砸物品,西边,还有人放了一把大火。 靳骁来时,整个宫中几乎不剩下多少人了。 记 祁宴却是没走,他依然躺在自己的寝宫中,身边只剩下商止聿。 他颇为感慨,最后留下来的,也只有商止聿。 商止聿仿佛没听到耳边隐约而嘈杂的哭喊,冲天的火光,他依然不紧不慢地将水递给祁宴,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喝下后,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 “陛下,到最后,只有我们两个了。”商止聿轻声对他说。 他声音带着叹息的腔调,可听在祁宴身边,却带着莫名的让人不适的黏腻感。 祁宴平静地对他说:“裴翊说得不错,孤确实并非先皇所出,甚至并非皇室血脉。你作为大临皇子,原就是代表大临和大夏之间的和平,哪怕在这时,你依然是大夏的贵客,无需随孤蹚这趟浑水。” 商止聿摇摇头:“止聿已经说过许多次,止聿来大夏,只为了陛下,而非两国和平。” 祁宴闭了闭眼:“……也罢,随你吧。” 商止聿高兴地扑入了祁宴怀中,将脸贴在他的面颊,好一会儿才放开。 祁宴听见刀在地上拖曳后发出的沉闷的声响,他轻轻抬头,看着靳骁高大劲瘦的身影出现在火光明灭的长门处。 靳骁一步步走来,黑色的衣摆吸足了血液,在此时显得更加乌黑厚重。 “靳骁。”祁宴轻声唤他的名字。 “陛下。”靳骁在距离他不足五尺的地方站定,语气依然恭敬,甚至还带着……忠诚。 真是荒谬的忠诚。 “裴翊背叛的时候,孤便知道他们很多人都会背叛孤,可孤没想到,你竟然也在其中。”祁宴轻叹着说。 “你的名字,还是孤给你取的。” 靳骁握紧拳头,孤狼一般的眼眸死死盯着祁宴,甚至带着些许紧张和不知所措。 “陛下,臣——” “算了。”祁宴摆手,“不必说了,孤确实对不住你。” “孤也对不起皇兄。”他看着不知何时,已经走进寝宫的雪衣男人说道。 此时祁闻淮的内力已经恢复,看起来,比起从前的冷漠,更多了一份凌厉和不可接近。 “这皇位如果是还给皇兄,其实也挺好的。”祁宴看着祁闻淮,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的声音带着释然,却让在场的三个人心中都有不好的预感。 他们甚至来不及阻止,下一刻,祁宴便断了气息。 他在齿中藏了毒。 三人的脸色骤然变得极其难看起来,祁闻淮和靳骁也是在瞬间便向祁宴走去。 ………… 【还行还行,还以为这个世界遇上了硬茬子,没想到居然也算圆满成功了。就是来不及刷商止聿的黑化值。】 系统空间中,谢以宴优哉游哉地对系统说。 原本以为商止聿和靳骁都算是硬茬子,不过最后非但靳骁的黑化值满了,商止聿的爱慕值也满了。也就是时间太匆忙,没来得及刷商止聿的黑化值。 【你刷满了啊。】系统突然说。 【?什么意思?】谢以宴难得有些懵。 【唉,我也懵了,你也知道,咱们在记任务位面中,这黑化值爱慕值,都是变化了才会报总数的。比如黑化值涨了,才会告诉你当前的黑化值一共是多少。】系统说。 【所以你的意思是……】谢以宴仿佛猜到了什么。 【对,商止聿这小子的黑化值,居然一开始就是满的!所以他一直没有“变化”,不增也不减,所以在做任务的时候一直都没有提醒,也一直都不知道他的黑化值。】系统无语地说,【等到现在结束任务,能看到任务面板的完成进度的时候,我们才能在没有变化提醒的情况下看到他们的各项指标的达成度。】 谢以宴:【……】 这还真的是完全没想到啊! 商止聿这小子坑爹啊,是变态吗?居然黑化值一开始就是满的。他跟“祁宴”在和亲之前也就见过一面吧!这是有什么黑化理由吗?见鬼。 谢以宴揉了揉眉心:【算了,不管他了,好歹算是刷满了。一开始就是满的也好,省得我辛苦刷了。】 反正这个任务都结束了,积分到手了就行。 【8823,你算一下我们这次的评级和积分吧。】 【好的。】8823查询了一下后回答。 【这次任务评级是ss级,积分为八百万。距离最顶级的通关评级“sss”差了一点,原因你自己也知道。原本剧本让你做个残暴昏君,你非要热衷搞什么民生,人设崩了一点,所以扣分了。】 谢以宴笑道:【也挺好的。】 原本剧本里,大夏可没有那么海晏河清,欣欣向荣。启乐帝倒是爱征战,且战无不胜,同样攻打下来了大片土地。可百姓们却被战争拖垮了,饥荒和旱灾接踵而来,不知死了多少人。 谢以宴觉得吧,没啥必要。虽然他一向重视任务,是劳模和工作狂,但几百万积分换上千万人命,又有什么不好。 第79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19) 就跟之前重返的数个世界一样,谢以宴再次睁眼时,依然是躺在一张床上。 床很柔软,抬眼看到的不是天花板,而是床帐,无论是布料还是绣线都相当精致,隐约能看到一些龙凤图案。 鼻尖飘着一些靡靡的药香。 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身上好像被一个人压着。 那个人很沉,身上很烫,那种灼热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物几乎没有多少温差地传递到了他身上, 耳边能听到一些沉而急促的呼吸声,那人正啃噬他胸前的肌肤,谢以宴感到了些许刺痛。 刚醒来,他下意识叫了一声,下一瞬,他就发觉身上压着的那人瞬间僵直了身体。 他僵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谢以宴,最后和谢以宴平静中带着些许迷茫的双眸对上。 那人一双好看的睡凤眼缓缓睁大,谢以宴一眼就能读出那其中包含的近乎狂喜般的喜悦。 可下一秒,这人又表情一变,他嘴角扯起了笑容,可再也不见刚刚那种喜色,而是一种扭曲的,仿佛恨意一般的情绪,浓烈而诡异。 “祁宴?”那人轻声地问,这两个字从他嘴中出来,仿佛是绕着舌尖而出的,带着缱绻的意味。 谢以宴对着他眨了眨眼。 这人叫他“祁宴”,再加上这人的样貌,让他瞬间就想起了这个世界。 他印象还蛮深刻的,因为这不仅是他为数不多的需要攻略数个对象,还需要拿到两种攻略值的世界,还是他极少数的没有拿sss的世界。 眼前这人,是檀钰。 檀钰比起他记忆里的模样又变了不少。从前鲜衣怒马、骄纵张扬的少年,此时五官长开了,艶丽又疏离。他甚至□□着上半身,曾经白皙但并不强壮的身体变得劲瘦有力,他看起来依然很瘦,腰很细,但浑身的肌肉却流畅而具有爆发力,甚至胸膛和手臂处都有许多深深浅浅的伤疤。 作为没少在任务世界里上战场的人来说,谢以宴一眼就认出,这定然是从战火和尸山血海黄中走出来的强者。 当初那个小屁孩,现在看来也张大了不少嘛。 谢以宴正是颇为感慨的时候,但檀钰却在确认他真的醒了之后,瞬间上前,修长有力的手直接扣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速度非常快,就像是一只极具爆发力的豹子,上一秒还在安静地伺服着,下一刻便瞬间冲了过来,让人在一眨眼之间就被他压制。 檀钰咧嘴一笑:“祁宴,你可算醒了。” 他的手还掐着谢以宴的脖子,谢以宴才突然想起来,他在一周目快要完成这个任务的时候,好像也被檀钰这么掐过。 不同的是,那次是他刻意挑衅,不仅用檀钰他爹挑衅,还加上了他全家。那时候谢以宴能感觉得到,有那么一瞬间,檀钰是真的想掐死他。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扣在他脖子上的手依然有力,脆弱的喉骨被扣在他的虎口之间,但是谢以宴却能感觉得到对方并没有非常用力,反而透着些许微不可查的小心翼翼。 谢以宴故意用力咳嗽了几句,檀钰便下意识松了手。 “檀钰。”谢以宴也喊了他一声,声音很沙哑,然后神色茫然而怔忪,“孤不是……死了吗?” 檀钰闻言,冷笑了一声:“你想死,哪那么容易?” “死了一了百了,活着可比死了痛苦多了,我还得留着你,慢、慢。折、磨、呢。” “还有。”他忽然想到什么,勾唇一笑,“你现在不必自称孤了,大夏的君主已经不再是你了。” “是……皇兄?”谢以宴哑声问。 檀钰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起身,走了出去。 趁着檀钰出去这一会儿,谢以宴勉强梳理了一下这个任务目前的情况。 系统把资料传给他。 原本他咬破了口中的毒,是必死的。但是在这个重置的时间线中,他却被救了下来。 救他的是沈霖。 一周目一直隐藏着一条线,就是沈霖虽然看起来只是出身寒门的状元,但他母亲其实是百年前一位医术极高的民间神医的传人,林氏后代。 但是他们一家繁衍颇艰,传到他母亲这,只剩下他母亲一条血脉。原本医术是不能传给外姓人,但为了不让医术绝代,他母亲还是传给了沈霖。 他母亲只得了当初先祖十分之一的真传,然而沈霖却一直在这方面极其有天赋。不过比起医术,沈霖更喜欢念书,入朝为官实现抱负。 后宫中的人也不少,沈霖一个无权无势无出身的,在其中毫不起眼。但是裴翊却打从一开始就盯上了沈霖,正是因为沈霖的这一层身份。 后来沈霖被祁宴的无情逼到了绝境,加入了裴翊那边。而祁宴后来中的毒,便是沈霖下的。 是他在应了裴翊和檀钰等人的要求后,特地制作出来的毒药。可以让一个人长期昏迷、无力、虚弱,甚至最后会有一个假死状态,但是之后还能醒来,也不会伤及根本。 想要调配出这种毒,没几个大夫能做到,更别说要把这个毒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到祁宴身上了。 这种毒药定然是长期的,就算一开始能瞒过祁宴的手眼给他下毒,祁宴有了症状、起了一些疑心时,就很难再得手了。祁宴当初在发现自己莫名昏睡、消瘦的时候,也意识到自己是中毒了,于是他派人彻查,饮食住所,都慎之又慎,但还是中毒越来越深。 这确实是一种极大的本事,也是裴翊他们需要沈霖的原因。 关键时刻祁宴的病重,是他们计划中的很重要的一环,但是他们又不肯真的让祁宴死。 在原来的任务世界中,祁宴当场便死了,沈霖根本来不及救。但是在如今的时间线中,他被沈霖救下来了,但是他口中咬破的毒药和沈霖给他下的假死的药中间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平衡,两种毒性在祁宴身体里,让祁宴没有死,也没有醒过来。 一直昏迷了三年。 正想着这些,谢以宴又听到远远地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 谢以宴能听出这是两道脚步声。 说起来,刚刚都没注意,现在才发现,他所在的地方不是深宫,甚至不是地面上的建筑,好像……一处地下宫殿。 在寝宫中很难看出来,除了昏暗无光之外,但是祁宴却能从脚步的回声、空气中的气息感觉到,此时他们是在地下。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是一座,专门为他打造的地下宫殿。 珠玑帘拢,玳瑁梁栋,看起来比他大费周折给商止聿修的都要奢华。宫殿中照明不止是烛火,还有近百颗硕大的东珠。 啊,真刺激。 谢以宴心想。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朱红的大门被推开,为首的依然是神色冷然的檀钰,他身后的人,一声青衣,温润俊美,正是谢以宴刚刚在想的沈霖。 沈霖也变了很多。 从前的他,一身书卷气,看起来就是一个好脾气的人,甚至可以说是软脾气。但现在的他,虽然气质依然温润,但是却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沈霖快步走来,远远看见祁宴睁着眼睛打量他时,他跟檀钰一样,眼眸中无法克制地染上了激动和喜色,但也同样稍纵即逝。 “阿霖。”谢以宴像从前一样唤了他一句,他正想起身,然而双手没在床褥上动几下,就听到了一阵叮当声。 像是铁链撞击的声音,但是并不明显,因为是在床褥之下。 谢以宴神色一怔。 他吃力地将手拿出被褥,便看见一根赤金色的链子扣在了他纤细的手腕上。 铁链的边缘被缠绕了一圈绵软的布料,没有摩擦,再加上刚醒来浑身的酸痛不适,以至于谢以宴到现在才发现。 谢以宴看着这根链子,似乎愣住了。 第80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20) 他又把另一只手抬上来,果不其然,依然是一根一模一样的链子。 它们不仅是纯金做的,在扣住手腕的地方还镶嵌了一红一蓝的宝石,甚至整个铁链、手环上都刻着极其繁复精致的花纹。 谢以宴想着,这么两大根金链子,得值不少钱吧?要不是还要保持人设,他都想上嘴啃啃是不是真金。 嗐,真会玩,真刺激。 但是基于人设,他还是要表露出一种震惊和愤怒的情绪。 看着祁宴盯着手腕上的链子沉默不语,沈霖没有给他过多的心理准备时间,而是直接拉过他的手,将两指放在他的脉搏上为他把脉。 “怎么样?”檀钰走到谢以宴面前,问道。 “好多了,他自己服用的断心引的毒性已经散去了,‘黄粱’还有一些药性在身体中残留,但影响不大。”沈霖说。 从进来后他一直冷淡的面上也露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但很快又隐去了。 “就是说没事了?”檀钰挑眉。 “对。”沈霖轻轻颔首。 “阿霖。”祁宴看起来颇为茫然。毕竟他本来应该死了,却在感觉过去了好久好久之后,突然在这里醒来。而无论是这个地方,还是束缚住双手的链子,抑或是檀钰和沈霖的态度,都让他感到了些许诡异。 “阿霖,这里是哪儿?”他问。 沈霖没有回答他。记忆中温柔腼腆的青年此时变得十分陌生,他只是把他沁在凉水一般的眼眸放在祁宴身上。就像是在打量着一些没有生命的东西一样。 然后他将目光放到祁宴的胸膛前,那里被祁宴随手拢住了,但是凌乱的衣襟还是露出了不少深浅痕迹。 沈霖皱眉,不动神色地瞥了檀钰一眼。 “他醒了,你去跟其他人说一声吧。我留下在照顾他。”沈霖说。 檀钰不爽了:“凭什么我去?再说,叫他们干什么?” “你就算不去,他们今晚也本来就会回来。”沈霖说着,捏了捏眉心,“算了,你今天找我这么急匆匆,也毫不掩饰,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 “啧。”檀钰颇为不耐。 而祁宴只是看了会儿沈霖,又看了会儿檀钰,听着他们一来一回地说着。他们给祁宴的感觉就好像祁宴是他们砧板上的一块肉,任他们处置摆布。这种感觉让一直习惯了把全局掌控在手中的祁宴有些烦躁。 “你们说的是谁?”祁宴问。 “说的是你的老情人们,陛下你莫非睡了一觉就不记得了?”檀钰颇为阴阳怪气地说。 明明说祁宴不需要自称“孤”的人是他,但是如今语气阴阳地称呼祁宴“陛下”的也是他。祁宴当然也听出了他只是想要讽刺他。 祁宴沉默一会儿。他知道檀钰已经因为西镇王的事情对他恨之入骨,而沈霖也被商止聿屡次陷害,先是夺了位份,后来更是有了牢狱之灾。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两人应该都参与了裴翊的计划…… 他皱了皱眉,抬头说:“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算要找我报仇,也至少是让我死个明白。现在把我绑在这个地方又什么都不说,有病?” 檀钰被他气笑了:“祁宴,你这张嘴可真的是一如既往地讨嫌。” 他上前,低下头看着祁宴:“陛下,我们怎么向你报仇就不必你操心了,死多容易?生不如死才有趣。” 沈霖没有留下来跟檀钰一样打这种无聊的嘴炮,这间地下宫殿的主殿旁边就是特地为沈霖设置的药房,沈霖已经去里面煎药了。 没过多久,檀钰和沈霖口中的“其他人”就来了,祁宴也没猜错,是祁闻淮和裴翊。 但是却没有靳骁,靳骁明明是明确加入了祁闻淮这一方的。不过祁宴也没有太惊讶,靳骁本就是万里挑一的将,而如今祁闻淮为帝,边疆要他去镇守再正常不过。 祁闻淮和裴翊的反应也跟檀钰大同小异,但是祁宴在看到祁闻淮后心却是安定了一些。虽然祁闻淮对他的恨意或许不会比其他人少,但说到底,他对祁闻淮还是最不同的。 沈霖和檀钰跟从前比起来变了很多,但祁闻淮和裴翊却没怎么变化。 从祁闻淮进来开始,祁宴的目光就一直跟随着他,哪怕祁闻淮自始至终也没有给他露个好脸色。而祁宴这一目光,也被其他人看在眼里。裴翊哼笑了一声,但却没说什么。 …… 祁宴刚醒来的头两天,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这种未知的处境他并不喜欢。他又默默等了两天,才把他在这里的处境摸清楚了些许。 第一,这里就是一座地下宫殿,而且似乎就在京城中或者附近,因为如果距离远的话,祁闻淮和裴翊也不会天天来。 第二,他们好像暂时没有动他的打算,祁宴每天的任务就是喝沈霖箭的药,然后接受他们的冷嘲热讽或者冷脸。如果只是这样,祁宴倒是不惧。但是他从小就养成的兽类一般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并没有这么简单,他们似乎在等着他身体先稳定下来。 第三,他应该是已经昏迷三年了。商止聿似乎已经回了临国,而靳骁也确实是在边疆。 第四点,则是谢以宴得知的消息。一开始他想着,这个世界难道是要他收集这些人的虐渣值?但老实说,和这些人比起来,感觉还是他自己要渣得多啊:) 倒不是良心过不去,谢以宴就没有良心。但是明明自己就是渣男还要虐别人……?这是不是有点难收集? 这个时候,8823突然跟他说:【老大,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一般情况下这个烂梗的两个消息都不会好,算了你直接说吧。】谢以宴说。 【好消息是,你不需要收集他们的虐渣值。】系统慢悠悠地说。 【哦?】谢以宴挑眉,【还有这种好事?但是不收集虐渣值干嘛把我拉到这里?我们又得靠什么离开这个世界?】 【你问到点子上了。】系统说,【这就是属于坏消息的范畴了,坏消息是,你需要收集你自己的虐渣值。】 谢以宴:【???】 【我虐我自己?我是神经病吗??这是什么鬼要求,有病??】 【哎,老大你先别激动,这是这个发神经的任务世界自己要求的,我们也没办法啊……我也是刚刚才解析出来的。我们往好处想,本来你要收集六个,现在只需要收集一个,不是方便了很多吗?】8823说。 【呵呵。】谢以宴翻白眼。搁这哄鬼呢。 这下他算是懂了,这个世界的任务难做了。谁会没事找事虐自己?而且讲道理,他谢以宴是真的没有半毛钱良心,指望他会为了自己做下的渣事后悔,不如指望所有宇宙灭绝来得容易。 …… 等到几天过后,沈霖经过几天的观察,明确说了祁宴现在已经彻底没事了,祁宴周围的气氛就变得有些躁动起来。 他们四人虽然每日都会来,但是每天晚上也只会留下一人陪他。 谢以宴看他们这让谁留下的操作挺默契的,应该是在他昏迷的时候就安排好了。 可能是沈霖比较闲,也可能是沈霖医术好,反正他留下的次数是比较多的。 今天晚上也是他留下了。 虽然祁宴心中最在乎的还是他的皇兄,但是要说这四个里面最好突破的,他觉得是沈霖。他对沈霖还是停留在那个温润脾气好的青年上,哪怕沈霖如今变了许多,但是固有印象毕竟是在这儿。 看着沈霖缓缓走来,手中端着一盅汤,祁宴从床上坐起来,抖了抖手里的链子,说道:“阿霖,能不能把这链子解开,被拷了这么久,手都磨疼了。” 沈霖闻言,放下汤,走到祁宴面前。他握住祁宴的手腕,将它抬到眼前,抽出链环里面的那一圈布料,仔细地看了祁宴的手腕。 然后语气平静地说:“手上没伤,也没泛红。” 祁宴有些尴尬:“我也就说说而已,谁被一直拷着链子能舒服啊。” 沈霖没回答,好像压根就没在听他说什么。而是把那布料又耐心地一圈圈缠了回去。 祁宴:“……” “就算不疼,我一直躺在床上,被这玩意儿拷着没法下地也不行啊。”祁宴说。 沈霖闻言,心中也思忖,确实是不能一直把祁宴拘在这张床上,从前他昏迷倒没事,如今他醒了,确实是需要走动走动。 他想着,觉得应该要把这根链子做长些,能够让祁宴在这主殿中行动。 祁宴要是知道他这打算估计要吐血。 看着祁宴眼巴巴看着他的神色,恍惚间沈霖仿佛看到了四年前祁宴还宠爱他时的模样,那个痞气、又喜欢耍无赖的青年。 沈霖神色一松,把汤拿来递到祁宴面前:“把汤喝完,我就给你解开。” “真的?”祁宴惊喜,他只是随便说说,试探一下沈霖的底线,没想到沈霖居然真的同意。 他心中一喜,觉得突破口果然是在沈霖这里。 有沈霖这一句话鼓励,沈霖喝汤喝得格外积极。而沈霖的目光也停留了祁宴瘦削的身形上。祁宴原本身材很好,匀称修长,但是在床上昏迷了三年,虽然他花尽了心思照顾,但到底还是消瘦下去了许多。 要给他养胖些,沈霖心想。 在祁宴喝汤的当口,有几个人走进来,抬进了一个木桶,又陆陆续续往里面装水。 祁宴这几日下来也知道了他们。他们相当于这个宫殿的奴仆,负责各种杂事。但是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又瞎又哑,祁宴压根没什么办法和他们苟同。 等祁宴喝完了汤,沈霖果然解开了他身上的链子,祁宴倒是看清楚了,钥匙就是在沈霖身上。 解开链子后,祁宴活动了一下手腕,感觉舒服多了。 “陛下先去沐浴吧。”沈霖说。 “也行。”祁宴倒是没有拒绝,他站起身,往浴桶走去。 不知道是真的躺太久了还是之前的毒性未散,祁宴感觉走起路来颇为吃力,脚步也非常虚浮。 他走到浴桶前,但是却感到背后有一道极其灼热的视线。 他转头笑道:“阿霖还不走吗?那留下在跟我一起洗?” 他原以为按照沈霖以往的性子,肯定会拒绝,只是随口逗一逗他。但没想到沈霖却淡然点头:“可以。” 他说着便朝着祁宴走了过来,神色自如地褪去身上的衣物。 祁宴虽然惊讶,但是他也不怕跟沈霖一起洗,而且此时他手上没了锁链,能跟沈霖近些……也不是一件坏事。 很快两人都进了浴桶中, “说起来,我还没和阿霖一起共浴过。”祁宴伸手按在了沈霖的肩膀上,挑眉,“不如……我帮阿霖洗洗?” 沈霖看着祁宴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未置可否。 祁宴就当是他应允了,手在他的身上“洗”起来。 水雾叆叇,气氛昏昧之时,祁宴突然一个极快的手刃劈向了沈霖的肩膀,但是却瞬间被沈霖伸手挡住,另一只手则是极其果决地点了祁宴的穴位。 一瞬间祁宴就被卸了全身的力气,手无力垂下,整个人也倒在了浴桶边缘。 沈霖好像对祁宴突然的攻击一点都不惊讶。他神色平静地起身,水珠从他的发丝和身上滑落,他没有在意,跨出浴桶后擦拭了一下便随手披上外袍。 然后他直接将瘫坐在浴桶中的祁宴抱了起来,换做三年前的祁宴,绝对想不到沈霖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然而沈霖不但有,而且看起来还极其轻松。他替祁宴把身上的水擦干净后,就抱到了床上。连衣物也没给他穿上,只是让他披着被褥靠在沈霖身上。然后拉着他的手,拿过吊在床边的链子,再次扣在他手腕上,然后用一圈圈柔软的布料缠住。 第81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21) “你一开始就没想着要真的解开链子。”祁宴看着再次整整齐齐扣在他手上的锁链,几乎是要气笑了。 沈霖没有否认,甚至还坦然地顺着祁宴的话说:“方便沐浴罢了,陛下也不想带着锁链沐浴吧。其实,陛下要是老实点,臣倒不是不能多让陛下自如地呆一会儿。” 他的语调不紧不慢,轻易就勾起了祁宴的火气:“这是沐浴不沐浴的问题?” 分明是他之前答应了要解开,合着搁这逗他玩儿呢。 “陛下如果不喜欢这样自己洗,也没什么。反正这三年,陛下躺在床上,也都是微臣等人替陛下擦身,以后陛下若是不想下床,臣等也不介意服侍陛下。” 祁宴觉得这真是世道险恶,把原本小白羊一样的沈霖变得这么滑不溜秋,说话简直能气死个人。 他到底是说一不二惯了。而且裴翊和沈霖这些人,合伙谋反,用卑鄙手段夺了他的帝位,说起来,他跟这些人绝对是深仇大恨的。他要是死了也就罢了,偏偏他没死,作为一个曾经的君主来说,他跟这些人只有你死我活的下场。 只不过一醒来就在他们的老巢里,祁宴作为蛰伏数载而登位的人,当然不是莽夫,所以暂且佯装服软罢了。甚至没有过多表现敌意,但祁宴其实一直压着火气,此时被沈霖这么耍了一通又噎了几句,他这火气就又上来了。 “别一口一个陛下了,我可担不起。以前不知道你有这么好的医术,无怪我命人把宫内上下搜了数十遍都找不到下毒的地方,若没猜错的话,这毒就是你下的吧。”他甚至没用疑问句,也没有等待沈霖的回答,直接认定了自己的猜测,“你都干出这等谋朝篡位的叛国之事,还又是陛下又是臣,我可担不起。” “我就当年养了条不识好歹的狗,叛主了也就叛了,哪里来滚哪去,别在我面前晃荡了。”祁宴冷声说。 沈霖非但不恼,听了这段话后勾唇发出了一声轻笑。他没有回答祁宴,似乎祁宴这一通戳心的谩骂没有让他有半点难受。 反倒是看着祁宴脖颈和胸膛上的斑斑痕迹,觉得颇为碍眼,想了想,又去旁边桌下的屉子中拿出了一个白玉瓷瓶。 他打开上面盖子,一股颇为清幽的冷香在两人的鼻尖漫溢。沈霖伸手点取了些许药膏,然后在祁宴的胸前一点点涂抹起来。 他这一搞,倒是让祁宴想起了他刚醒来时檀钰抱着他做的荒唐事儿了。那时候他才刚醒,一醒来就推开了檀钰,紧接着又是接二连三的消息抛过来,弄得他把这件事都有些遗忘了。 一时间他都有些拿不住檀钰的心思了。这到底是对他恨之入骨,还是心怀旧情?可他跟檀钰之间隔着的是西镇王,檀钰的表现也像是对他厌恶仇恨至极。 祁宴虽然在位时花心多情,但是他到底被当成野兽一样长到了十岁,他看似懂情多情,实则根本无法理解太过复杂的情感,此时也是颇为茫然了。 祁宴不知道此时是什么季节,一直被这些人关在地宫之中看不到外面的景色,判断不了季节。只能由颇凉的气温判断出此时应该是深秋或者初春。 那药膏有些冰凉,被沈霖一点点涂抹在祁宴的身上,微凉沁入皮肤,竟是叫祁宴有些战栗起来。 祁宴原本的身体很好,毕竟是摸爬滚打十多年长大的,还在战场上呆过三年。那时候他就算在数九寒冬穿一件单衣都不会觉得冷,但是到底是被药物和三年的昏迷伤了根基,此时他的体质竟然比普通人还要孱弱一些。 “冷?”沈霖微抬眼眸。 祁宴没有回答。 沈霖好像也不需要祁宴的回答。他把瓷瓶上了盖子,放回抽屉里,然后在祁宴面前,俯下身,直接吻住了祁宴肩侧的一道痕迹。他的身体也顺势抱住了祁宴,祁宴被一个满是药味的冷香所笼罩,沈霖的体温也顺着丝绸传递到了祁宴身上,肩膀同时也不断传来温热潮湿的感觉。 祁宴眼皮一跳。沈霖还真的是完全颠覆了他过去对沈霖的印象,在他记忆里沈霖还是那个一逗就会脸红的小白兔,这会儿倒是比他还会调|情了。 正想着呢,沈霖将肩膀上的痕迹全都覆盖了之后,又一点点移到了锁骨和胸膛上。 男人到底是感官生物,祁宴很快有了物理反应。 祁宴盯着沈霖专注的神色看了一会儿后,突然展颜一笑,像是忘了之前的生气和恼怒,反而说道:“原来阿霖还想着这事儿,你早些跟我说不就行了,我难不成还会不允?” 以前只有祁宴把沈霖往炕上带的时候。 祁宴自认床第间的惩罚对他没用,他可是身经百战的。 闻言,沈霖缓缓起身。他站在祁宴面前,祁宴第一次发现记忆里瘦弱的沈霖竟然也如此高大,在地宫昏暗的微光下显得颇有压迫感。 “当真?”沈霖垂眸看他。 “这还有假?”祁宴挑眉反问。 “你可别后悔。”沈霖说。 还没等祁宴说“怎么可能会后悔”,他就感觉口中像是被沈霖塞入了什么像药丸一样的东西,沈霖的动作很快,而今颇为虚弱的他几乎没反应过来,嘴里就被塞了东西。祁宴下意识就想吐出来,但是那东西却入口即化,一下子连影子都捞不到了。 祁宴皱眉,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你给我吃了什么?” “一种吃了可以让陛下更高兴的东西。”沈霖说。 说着,沈霖将祁宴按进被褥间,继续覆盖刚刚没有覆盖完的痕迹,而原本只觉得痒和温热的祁宴,此时的感官却像是被放大了十倍,并且感受到了微微的刺痛…… “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祁宴的语气越发冷了下来,但此时任人鱼肉的处境让他显得有些色厉内荏。 “陛下等会儿就知道了。” ………… 第二日祁宴醒得很晚,他睁眼时看到床边的人是裴翊。 若说这几个人中他最厌恶谁,裴翊无疑可以排第一名了。他对檀钰,不过是贪好美色中夹杂着利用,而且利用占比更大,对沈霖时单纯的贪好美色和图一时新奇,要说喜欢,是比檀钰稍微多了一些,但是说到底都只是当小玩意儿一样的喜欢。 正如他对沈霖说的话,他们两人叛变了就叛变了,两个小玩意儿而已,他从前就没怎么上过心。 他最在乎的就是祁闻淮,再恼他也恼不到哪里去。而裴翊,却是不一样。他曾经真心实意地将裴翊当做自己的友人,他的朋友很少,甚至裴翊能说是唯一一个,他那么难得会信任一个人,但是裴翊却背叛了他。 祁宴是一个运筹帷幄、智多近妖的君主,但是在个人情感方面,他还是更接近幼时被培养出的兽性。这样的兽性让他无法接受一个他曾经付出信任的人的背叛,甚至会转化成浓烈的恨意。 但是此时祁宴却没有过多的力气去应付裴翊了,他实在是太累太累了。 累得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而且每根手指上都仿佛还残留着那过于激烈的感官刺激。昨夜沈霖给他吃下那个药后,没过多久,祁宴就算是摸清了那东西的用途:他的触觉和痛觉至少都被放大了数倍。 原本就变得虚弱的身体加上过于敏感的感官,让原本自诩身经百战游刃有余的他昨夜数度昏了过去,但还是被沈霖毫不留情地弄醒,直到最后脱力。 这还是祁宴第一次在这种事情上感到恐惧。 想到这,原本对沈霖并不在意的祁宴也颇为恼火起来,原本沈霖只是他随手拿来取乐的小玩意儿,此时他却像是真真切切地被咬了一口,吃了大亏,怎么能不恼。 别说祁宴,这件事让谢以宴都颇为恼火。 因为他昨天晚上发现,他的感觉屏蔽,居然被这个世界给关了! 昨天晚上到谢以宴都觉得有些过了顶不住了的时候,正想开感觉屏蔽器,开了好几次却开不起来,系统查找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感觉屏蔽功能没坏,就是在这个世界不能用。 【可能是这个世界的意识觉得你如果能用感觉屏蔽功能的话,就不利于收集你的虐渣值吧,不然你连痛都感觉不到,还怎么收集虐渣值。】系统一本正经地分析。 然而谢以宴只觉得烦,这种被强制要求收集自己的虐渣值就已经够烦了,结果这傻逼还弄坏了他的感觉屏蔽。 同时他心中也隐隐有些担忧,这个世界一上来就这么猛,不让他开感觉屏蔽的话,恐怕后面真的有苦头吃了。 不过昨夜被折腾得昏过去又醒过来,最后居然给谢以宴涨了五点虐渣值,谢以宴也不知道是要高兴还是无语。 见祁宴睁了眼睛,裴翊那张俊美若仙的脸就在祁宴面前放大了。他低头凑近祁宴,温声问了句:“醒了?” 祁宴垂眸,懒得理他。 裴翊伸手想碰祁宴放在被褥上的那只手,却在触碰瞬间,祁宴触电般地把手抬起来,冷声说道:“别碰我。” 裴翊的目光落在那只手背和指尖都明显泛红的手上,挑眉道:“沈霖给你吃了入骨香?” “入骨香是什么?”祁宴问。 “没什么,一种药而已,吃了能温养皮肤,调理身体,难得的驻颜圣品。”裴翊起身,笑着说。 “还有呢?”祁宴皱眉,裴翊完全没说到点子上。 “就是会有一点点其他功效,它会提高对疼痛和碰触的感知,但是也算不得什么大毛病。”裴翊慢悠悠地解释。 “而且,一旦连续服用五日,这种功效就会永远停留在服药者的身体上。” 第82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22) 一听到这药物的作用具有永久性,祁宴顿时就捏紧了拳。 醒过来之后,他一直在疑惑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救下他,还把他囚禁在这里。这些人合起伙来篡夺了他的帝位,明明他就是他们最大的隐患,为什么还要引火烧身? 如今这个问题依然没有答案,但是祁宴的心已经有些凉下去了。不管他们的目的如何,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比他想得还要糟糕了,因为这些人,在盘算着怎么把他变成一个榻上玩物。 祁宴曾经是个好色荒淫的皇帝,但是这可不代表他喜欢毫无主权和自我地被人当玩物,相反,这种毫无反抗能力的处境就是他最厌恶的。 但是如今确实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只能把心中的愤怒和忌惮暂且压下。 “你来干什么?”祁宴问裴翊。 “没干什么,陛下好不容易醒了,当然是想多陪陪您。”裴翊笑吟吟地说。 然后他低下头,看着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祁宴,又有些遗憾地叹气道:“那沈霖可真是闷骚,把陛下折腾得太狠了。” 祁宴不想看他这么一副假惺惺的模样,他把头偏过去,懒得理会他。 “陛下对臣还真是冷淡,你说后宫里除了祁闻淮之外皆玩物,如今看来,臣倒是连个玩物都远远及不上。”裴翊说着,凤眸中似乎沁出了点点沉色。 谢以宴:“……” 好大的酸味。 “你原先跟他们不同,何必自贬身份。”祁宴背对着他,声音微冷。 裴翊发出了一声短促的低笑。 或许人都是不知足的。不知道多少人羡慕裴翊在祁宴心中的地位,至少是有地位的,甚至算得上挚友。想要在祁宴这个看似多情实则冷情冷心的人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实在是太难了。那么多人,终究只是图一时之新奇的玩物而已,腻味之后,在他心中留不下一丝痕迹。 但是人总是不知足的,裴翊反倒是羡慕他们。因为他知道,无论那些人最终有没有在祁宴心中留下痕迹,至少祁宴“喜爱”过他们,是爱情之爱,而非友情。 可祁宴却从来没有以一个男人的目光和心情看过他,祁宴自始至终都不曾对他有过一瞬间的心动。 相比之下,有时候裴翊觉得自己还要可笑些。 尽管没看着裴翊,但是祁宴却能感受到对方情绪的变化,不由暗暗警惕。 但裴翊神色中的晦暗和危险却只是一闪而过,随后他忽然笑道:“阿宴醒了也有几天了,不想出去看看吗?” 出去? 祁宴心中一愣,他们愿意让他出去? 他可是个被造反的皇帝,让他出去,不怕横出事端? 但祁宴当然也没傻到去提醒他,而是转身问裴翊;“当真?” “阿宴用完膳之后我就带阿宴出去。”裴翊说。 祁宴发现他们这些人对他都随便叫,一下子阿宴一下子陛下。不过反正要被找麻烦也是这些人被祁闻淮找麻烦,他们不介意,祁宴也懒得管了。 祁宴身上颇为干爽,应当是昨天沈霖为他清洗了,这倒避免了他在裴翊面前的某些难堪的事情。 其实祁宴别说走路了,他现在连起身都有些困难。原本骨头就跟散了架一样,身上的感官还被放大,他一动就是酸和疼直击他的脑门。 但是裴翊答应了他可以出去,这种机会看起来可不常见。他如果不想放弃这机会,就必须要忍着。 祁宴原本就能忍疼,或许也是这种要吃五次的药物的药性此时还没发挥到最大,他还是勉强下了床。 起身的时候他才发现,他手中的链子不知何时已经从三尺长变成了将近有一丈半的长度。他拖曳着这长长的金链走在地下宫殿中,金链在地砖上撞击出啷当之声。 每走一步就有一种强烈的酸疼感顺着脚尖窜入他四肢百骸,短短几步路走得祁宴额间冒汗,好容易才做到桌前吃着那不知何时已经摆好的菜。 这些人虽然意图不明,但似乎都是紧着好东西送过来,这宫殿的处处细节构造暂且不提,每日送过来的也是顶好的菜色。 但是祁宴此时也没心情品尝美食,他一坐在凳子上就觉得疼,腰部也酸得直不起来。但是他还是挺着腰,面上面无表情地吃了八分饱。他怕裴翊以他身体没好为由,不让他出去。 而裴翊全程都是双目含笑地看着他,似乎没有察觉到祁宴平静的神色下的咬牙和勉强。 等祁宴吃完后,他态度亲昵地替祁宴擦了擦嘴角。祁宴难得乖顺,擦完后抬头看着裴翊:“我们可以出去了吗?” “当然。”裴翊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块红色的丝帕,看起来挺长的,一尺半左右。 祁宴皱眉:“这是什么?” 裴翊没说话,而是将丝帕叠成一个长条,然后做到祁宴身后,将丝帕蒙在了他的眼睛上,从后面开始系。 祁宴也明白了裴翊的意图。估计是怕他在出去时弄清楚了这地下宫殿的具体出路和方位,所以要把他眼睛蒙住。 祁宴虽然觉得可惜,但是裴翊做事一贯谨慎,心眼比藕节还多,他倒不是很意外。也是任由他把丝帕系上。 裴翊这人不仅心眼子多,做事也龟毛,谢以宴觉得他生在现代肯定是个不折不扣的完美主义,当然,古代他也是,只是没人定义他。 他特地将丝帕系成了他满意的模样,乍一看都像是艺术品。然后走到祁宴身前,颇为满意地打量他。 “阿宴带上这个真好看。”他笑着说。 红绸,乌发,白肤,看起来确实是美极了。 或许下次可以再试试其他颜色,裴翊心中忖度着,在祁宴唇间落下一个浅淡的吻。 然后他就拉着祁宴,缓缓走出地宫。 祁宴因为眼不能视物、身上又酸疼的原因,只能紧紧拉着裴翊的手,还颇为紧张地一直往他身上靠。 实际上要不是强撑着,他恨不得整个人都靠到裴翊身上,实在是太难受了,腿都发飘。 裴翊稳稳牵住了祁宴的手,这种像是获得了祁宴依赖的感觉,也让裴翊颇为上瘾。 祁宴能感觉到一路上他们穿过了多重机关,走的路也颇为曲折,看来他们是没少花功夫。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祁宴才感觉离开了昏暗阴冷的地下宫殿,眼前似乎有些许亮光。 耳边传来裴翊的声音:“再走一段路就能摘下眼罩了。” 祁宴点点头,此时的他也快到极限了,额前已经满是冷汗。 还没走到裴翊说的位置,祁宴走着走着就一个踉跄,好在裴翊手快,直接将他揽入了怀中。 裴翊抱着他,将他汗湿的头发别到耳后,轻笑道:“阿宴撑不住了就跟我说便是,何必勉强?” 他说着,替祁宴摘掉了眼上的丝绸,亮光骤然闯入他的双目。 许久不见阳光了让祁宴一下子有些适应不了,他眨了下眼睛,才勉强看清了他所出的地方。 他们站在一片人来人往的大街的角落,无怪乎走过来时他耳边隐隐传来喧闹的声音。 这片大街相当热闹,看起来并不比祁宴在位时落寞,似乎还繁华了些许,看来祁闻淮为帝之后,还是很有两下子的。 “到外面了,阿宴有没有想去的地方?”裴翊问祁宴。 他看了眼远处的紫禁城:“要不要回皇宫看看?” “你在讽刺我?”祁宴转头看他。 让他一个被拉下马,在皇宫里饮毒自尽的前任皇帝回皇宫? 裴翊失笑:“自然不是。那阿宴想去哪儿?” “去茗仙阁吧,许久没去了。”祁宴淡淡地说。 当初京城是被破城了,到处都被劫掠破坏,大火一把接着一把,不知道烧毁了多少房屋。如今很多商铺都已经不是以前的模样了,但是还是有些老牌的店铺依然开着。 其中的“茗仙阁”便是依然存在的一家酒楼,这家酒楼已经开了五十年有余了,以极致美味的淮扬菜闻名,祁宴还不是皇帝的时候,经常在这里和裴翊见面。 第83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23) 裴翊轻轻勾笑,仿佛为祁宴特地去他们的故地而感到高兴。 他们此时所在的地方是东大街,刚好距离茗仙阁不远,两人走了没多久便到了。茗仙阁似乎重装了一遍,但是跟从前比起来也没有太大变化。 祁宴这个昔日的君主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也没有任何人将他认出来。 两人到了茗仙阁,裴翊让祁宴点菜,祁宴随便点了他们从前惯吃的菜色,然后就透过厢房的窗户看着一楼大厅,许多书生才子在竞相辩论。 祁宴有些恍然:“春闱到了?” 茗仙阁一直都是皇亲贵族喜来的地方,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每次殿试的考生在考前都会在这里交流心得或者事先小小切磋一番的规律。 “快了,十三日之后就是殿试。”裴翊说着,也跟着祁宴的目光往下看,然后他发现祁宴看的最多的一个人,却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这人裴翊倒也知道,是礼部尚书的长子,李清觉。也是这次殿试最有可能夺得状元的考生——当然,长这么好看,是探花也有可能。 见祁宴总盯着他看,裴翊几乎要被气笑了,他可忘不了沈霖是怎么来的,祁宴有时候的口味,真的是让他颇为牙痒的长情。 “李家这小子就这么好看?”裴翊轻声问了句。 祁宴原本还看得颇为入神,裴翊这么一说,打断了他的入神状态。 于是他一愣,随后问道:“李家小子是谁?” “就是你盯着看的那个,红衣服的。”裴翊说。 祁宴像是被点中了心思。刚好此时店里的姑娘上来送茶,祁宴颇为慌乱地接过茶,差点洒了水。 姑娘见状忙道歉,祁宴摆了摆手,示意她先下去。 他抿了一口后,说:“只是觉得这小子挺有才学的。” “沈霖也挺有才学的,也好看,怪不得你当时能看上他。”裴翊轻飘飘地说。 祁宴捏了捏眉心:“我要是还是看上沈霖那时候,肯定也会看上这小子,但现在我都是你们的阶下囚了,还有什么心思?” “最好是这样。”裴翊看着他,语气似在开玩笑又好像认真,“祁宴,被你这样的人喜欢上,是一生的不幸。” “你还记得你现在的身份就好。”他说。 原本难得出来一趟,祁宴虽然身上很乏力疲惫,但是心情还行,被裴翊这么一说,也是兴致全无了。 裴翊倒是神色只沉郁了一瞬便恢复了。 尽管兴致不佳,但是难得出来一趟,祁宴还是没有立刻回去,毕竟下一次出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而且现在再回到那个地宫被关着,心情只会更糟。 他在集市上逛了好一会儿,等到暮色四合时,才跟着裴翊回到了地宫。 他依然被蒙着眼睛带回去,结下丝绸时,已经再次身处在那间幽暗奢靡的地下宫殿中,而眼前坐在桌旁的沈霖,似乎已经等他们多时了。 沈霖手上拿着一个白玉盒子,看着祁宴说:“陛下,今日该服药了。” “什么药?”经过起先裴翊跟他说的入骨香的事情,祁宴此时对沈霖说的药都十分警惕。 接着他便看到沈霖打开了盒子,里面的药似乎跟昨日沈霖塞到他嘴里的入骨香一模一样——尽管当时沈霖的动作太快他也只是惊鸿一瞥。 祁宴立刻皱起眉,厌恶和排斥的神色十分明显:“我不吃。” 见他这样异样的反应,沈霖转头看向祁宴身旁的裴翊,抬眸问道:“你告诉他了?” 裴翊并不避讳地点了点头。 沈霖蹙眉,似乎对裴翊颇为不满,但是也没说什么。 “算了。”他说着,放下盒子,拿起另一重煎服的汤药,“那陛下把这个喝了吧,你昏迷三年,身体亏空,根基受损,必须调养。” 祁宴摇头,冷声道:“我凭什么信你,再说,我是死是活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沈霖知道祁宴还是不信他,担忧这碗药也掺了入骨香,或是其他跟入骨香类似药效的东西。 他神色自若地端起汤喝了三分之一,然后对祁宴说:“如此一来,陛下总该信了吧?” 祁宴还是不喝。于是一向眉目柔和的沈霖也沉下了眼:“陛下,你知道的,就算你不喝,我也有的是办法给你灌下去,何必这么自讨苦吃呢?” 祁宴袖下的双手握起,这种处处受制的感觉真的让他烦闷无比。 但是他也知道沈霖说的话不假,别的不说,等会儿他的手上就要被再次扣上链子,他此时身体虚弱,根本没有半点反抗这些人的可能。 既然沈霖自己都喝,应当是没有太大问题。 他走过去,把那碗药一饮而尽,然后对沈霖说:“喝完了,你可以走了。” 尽管知道祁宴此时恨毒了他们,他这种避之不及的态度还是让沈霖眉心一紧。 他往门外走去,临走前看了一眼裴翊,垂眸轻声说道:“你克制点。” 裴翊却笑了:“你跟我说这个,不觉得有些可笑吗?” 昨晚不当人的是谁? “裴大人,你又不懂医术,我可不想给你收拾烂摊子。”沈霖说。 他们距离祁宴有些远,声音也低,因此祁宴也没有听见他们之间具体说了什么。 他下意识有些紧张起来,担心自己做的手脚被他们发现了。 是的,难得能出去,祁宴怎么会什么都不做。而且他作为曾经的大国君王,开疆扩土,治国有方,大多数帝王没做到的事情他都做到了,怎么可能没留后手。 他留的后手很多,但是其中裴翊不知道的、又恰好能在京城联系上的,却是不多,思来想去,也只有茗仙阁合适。 茗仙阁其实是他的暗中的一个情报组织,他借着李清觉分散裴翊的注意力,然后趁着那姑娘给他送茶的功夫,已经把消息传出去了。 仅仅凭着茗仙阁,恐怕很难将他救出,毕竟无论是祁闻淮还是裴翊、檀钰,他们手中的势力都是难以想象的。 但是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当时他培养的那一批暗卫和死士还有一些残部在。如果还在,那茗仙阁的人应该是能联系上的。 他今天本就身体不适,走路缓慢实属正常,他借此在路上也留下了不少记号。 一旦他能够脱离这些人的掌控,离开这里……他会让他们知道没有将他杀了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 尽管沈霖警告了裴翊,但是第二天他还是只能回来给裴翊收拾“烂摊子”。 祁宴连续两个晚上被他们毫无克制地折腾,原本就虚弱的身体直接发起了高烧。 一大早跑来的沈霖看到床上脸色潮红中带着苍白的祁宴,面色直接黑沉如水。 “他刚苏醒,身体现在还很虚弱,你是不是恨不得把他折腾死了才算满意?”沈霖质问裴翊。 裴翊看着床上昏睡的祁宴,也颇为担忧。 他也知道祁宴身体虚弱,然而他对祁宴到底是又爱又恨,那种情感他自己都无法理解和控制,加上昨天受了那李清觉的刺激,他更是有些不受控了。 这点,要是谢以宴知道裴翊在想什么的话,可以给他作证。 他感觉裴翊可能是被压得太久了,也可能是这么多人里面,只有他没有被祁宴“喜欢”过,所以变态了。 昨天白日还好好的,一到炕上他突然问祁宴,是不是就喜欢李清觉和沈霖这种长得清清秀秀、年纪又小的。 他问还不要紧,一边问一边把祁宴往死里弄,祁宴都没办法回答他。 他也不用祁宴回答,自己就否定了自己,又说,不对,靳骁就不清秀,祁闻淮也称不上清秀,怎么他就这么喜欢这两个人? 他这句话也没说错。祁闻淮那长相,要说是清秀型的也太昧着良心了,他就跟九天玄仙下凡似的。靳骁就更称不上了,他这种人形兵器要是长得“清秀”,还怪渗人的。 裴翊也称不上清秀,他的相貌非要形容的话,只能用俊美又矜贵来形容,一看就是世家出来的天之骄子。 裴翊问了一通,发现祁宴喜欢的,几乎什么类型的都有,连商止聿这样美得都不像男人的他都喜欢,就是唯独不喜欢他裴翊。 于是他就更疯了,笔逼着祁宴说喜欢他,祁宴还有点力气和余力的时候,嗤笑他痴人说梦。到后面神志昏聩,双眼都是生理性泪水的时候,也只能在他耳畔哑声地一遍遍重复“喜欢”。 裴翊这辈子机关算尽,心眼比藕节还多,前二十多年都不知道“失控”这这两个字怎么写,却在祁宴身上一次又一次破例。 地宫的门突然被人推开,檀钰大步走过来,看着床上和床前的三人,挑眉问道:“怎么了这是?” “他发热了。”沈霖低声说。 檀钰一愣,随后突然嗤笑道:“我还当他怎么了,不就是发热么,你们这一个二个的怎么都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什么好担心的?” 祁宴睡得不安稳,先前裴翊和沈霖都克制着音量,他没有醒来。此时檀钰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还是让祁宴眼皮微动,随后缓缓睁开了眼。 “醒了?”檀钰低头看着他。 “檀钰……”祁宴眨着眼睛,勉强看清了来人的模样,“你来……干什么?” “你不知道么?”檀钰扬眉,“我们约定好了,一人一天,今天轮到我了。” “沈霖说你发烧了,那正好。” “……什么?”此时烧得有些迟钝的祁宴下意识问道。 檀钰凑近了祁宴的耳边,低声说:“听说,发烧的人,……的地方也会很热。” 祁宴瞬间皱眉,他胸口起伏,似乎被檀钰气坏了。只是此时没有力气,连站都站不起来,最后只能拿起身边的枕头狠狠向檀钰砸去。 檀钰不是当初那个骄纵娇贵的小侯爷了,那块玉枕砸在檀钰身上一点影响都没有,檀钰反倒还哈哈大笑了起来。 眼前这一幕,何其眼熟。 只不过当时办法用尽,只能撒泼用枕头砸祁宴发泄心中的无力和爱而不得的人是他檀钰。 如今这个人,已经变成了任他施为的阶下囚。 第84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24) “檀钰。”沈霖拉住檀钰,神色中隐隐透露着警告。 檀钰转身看向沈霖,失笑道:“现在就这么紧张他了?你可别忘了,你当初那副丧家之犬的模样,都是拜谁所赐。当初眼都不眨把他往绝路里逼的人又是谁?” “这才多久,你就心疼了?” 是裴翊带着沈霖来见檀钰他们的,那时候的沈霖在檀钰眼中,确实只是一条狼狈的丧家之犬,只是双眸中燃烧着一团令人心惊的孤火。 “再者,你要是真的这么担心他的情况,也该是你跟裴翊反省吧,把他干得半死不活的,可不是我。”檀钰挑着眉说。 原本骄纵的小侯爷,此时已经变成了眼前这幅痞气的模样,那长而浓密的睫羽下是一双纯黑色的眼眸,眼下的泪痣和眼尾上挑的弧度,都给这张脸带来了一种秾丽又邪肆的气息。 沈霖一向懒得跟檀钰这些人起口舌之争,更别提檀钰这满口粗鄙之语。 十几年的圣贤书到底是给沈霖留下了一些刻入骨髓的习惯和秉性,让他不会把自己心中黑透的念头搬到台面上讲——当然,作用极其有限,只是让他勉强带了一层假面而已。 “他今天要好好休息,你明日再来吧。”沈霖说。 这下檀钰就不乐意了:“怎么着?你跟裴翊爽完了就掀碗了?” 沈霖拧了拧眉心:“你明日再来,不也是一样的?” “怎么会一样?”檀钰一副不饶人的架势,“说好了一人一天,怎么你就能多一天?” “我不动他,他喝完药我就走,他需要休息。”沈霖看着檀钰说,他的神色也逐渐不耐起来,“你今天再折腾他,是想我明天过来给他收尸么?” 檀钰已经完全成了混不吝的性子,看起来似乎真的一点都不在乎祁宴的死活:“真要是被我干|死,那不也是挺好?” “你到底想怎样?”沈霖沉声说。 “算了,我也不想怎样。”檀钰说着,坐到祁宴的床边,“就按照你说的办,明日我再来。但是,今日也是我陪他,你沈霖,给他看了病就走。” 见沈霖神色不愉,似乎张口想说什么,檀钰摆手道:“你放心,我今日不碰他。” 他都这么说了,沈霖也没什么好说的,便同意了。 躺在床上的祁宴听着曾经他看不起的两个小玩意儿如今将他当做货物一样讨价还价,几乎是用尽此生的克制才没有起来把檀钰勒死。 沈霖给祁宴开了药方,然后自己去抓药煎服,看着祁宴一口口喝下去才算放心。 等祁宴喝完药,檀钰就下逐客令了,让裴翊和沈霖都出去。 沈霖皱着眉说:“他还有药没有用。” “什么药?你刚刚不都煎好了给他喝了?”檀钰抬头问他。 “不是内服的,是外用的。”沈霖说。 然后他揉了揉眉心,说:“算了,药给你,你来帮他敷吧。” 说着他拿出了两个瓷瓶递到檀钰面前,想了想,又拿出了一个盒子,打开后里面装着直径不到一寸的玉制圆柱,上面似乎还传来淡淡的药香。 他把东西都递到檀钰面前,然后嘱咐道:“你知道用在哪的。他便是因那处发炎才染了热病。一日三次,还有刚刚喝的药也是一日三次,还有两次,记得给他喝。” “上完药再用这个,是温养调理用的。”沈霖指了指那块玉。 檀钰点头:“行了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等裴翊和沈霖都走后,檀钰才转身看向自己身后躺在床上一言不发的祁宴:“我的陛下,都听到了吧,起来上药了。” 他们谈话时并不避讳祁宴,祁宴当然听得一清二楚,他也不是什么白纸,作为在位时一直被骂荒淫的帝王,他怎么不知道沈霖说的是什么。因此此时祁宴的脸色有些难看。 “我不上。”祁宴语气冰冷地说。 檀钰却笑了:“陛下,这可由不得你。” “沈大人方才都说了,你要是那发炎不治,热病可是不会好的,弄不好还会越来越严重。你这好不容易醒过来,我还没好好玩儿呢,可不能让你这么病倒了。”檀钰边把玩着手上的瓷瓶,边漫不经心地说。 见祁宴还是冷着脸不说话,檀钰扬唇:“陛下,你是想被臣按着用药,还是自己配合一点?” 自从祁宴弄死西镇王那个老匹夫之后第一次见到檀钰,就知道这个骄纵的小少爷已经变成了一只狼崽子。他昏迷三年,这只狼崽子也彻底成长了,狼的两个特性,狠厉和执拗,在檀钰身上都是一点不落的。 知道拗不过檀钰,祁宴只能面色难堪地退让道:“……我自己用。” 檀钰挑眉:“这可不行。陛下你自己用……可不太方便。” 他的语气意有所指,也让祁宴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但最终他也只能同意了,然后身体僵硬地让檀钰帮他用药。檀钰似乎是有意折辱或者逗弄他,原本并不算复杂的上药硬生生被他弄了一炷香的功夫。 等上完药了,他还不忘把那块玉放进去,祁宴长指陷入手心,咬牙咬得口中隐隐作响。 檀钰却颇为满意,甚至难得贴心地替祁宴穿好外袍,然后对他说: “听说昨天裴翊带你出去了?反正今天我也不能碰你,不如也带你出去转转如何?我在京郊也弄了个马场,你不是很喜欢骑马么?”檀钰看起来非常好心地提议道。 祁宴却气得眉峰都忍不住跳了下。 这家伙分明就是故意戏弄他,明知道那块玉……还让他去骑马。 但是祁宴最后只能按了按眉心,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不、去。” 最后这一天,两人哪也没去,甚至也没做什么事情。毕竟这地宫里,没什么东西可做的,而且祁宴这时连炕都下不了。 檀钰除了吃饭、给祁宴上药、看他喝药之外,其余的时间都在抱着祁宴睡觉。 连祁宴都有些惊讶这小子居然这么安分,虽然……还是会有些动手动脚的让祁宴不爽,但是比起祁宴之前预想的和檀钰之前表现出来的难缠程度来说,这种程度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祁宴本来就很累,既然檀钰不作妖,他也就沉沉地睡了一天。 沈霖开的药还是很管用的,祁宴睡了一天,出了一身的汗,第二天沈霖再来看他时,他身上的热症已经好全了。 沈霖给祁宴看完了病,就又被檀钰赶走了。 檀钰似乎睡上瘾了,又抱着祁宴睡了一个白天。 祁宴已经躺了一天了,身上躺得有点酸,他也有些不乐意躺了。但是他刚起来一些就被檀钰的手按了下去。 檀钰半睁开眼,语气慵懒地问他:“不休息了?” 祁宴神色恹恹:“都躺了两天了。” 檀钰凑到他耳畔低笑着说:“你现在不好好休息,晚上可没力气。” 祁宴当然听懂了檀钰的暗示,他心中更加不爽了,隐隐还带着点紧张。 等到了晚上,檀钰果真言出必行,把祁宴弄得一点力气都不剩,只觉得这两天的养精蓄锐被彻底耗干了。 得亏沈霖留的药还有那块玉,似乎真的起到了调养的效果,把祁宴的适应性拉高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还是讽刺。 等祁宴再次醒来时,难得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 此时这地宫中只有他,没有任何外界光源,让他也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 但是他想到前日檀钰说的一人一天……靳骁在边疆,檀钰说的“他们”,应该指的就是他、裴翊、沈霖,还有祁闻淮。 前面三个都轮过了,今日应当是祁闻淮来。 想到祁闻淮,祁宴的心跳不住有些加重。 自从他醒来的第一天见过祁闻淮之后,他似乎没再见过祁闻淮了。而比起其他人,他想见的,也只有祁闻淮。 也不能说相见,那种心情,似乎是一种介于相见和不敢见之间的复杂心境,也只有祁闻淮,会让内心本质是遵守兽类法则的祁宴有近似于忐忑的情绪。 祁闻淮也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很早就来这里,祁宴等了许久。期间地宫里的奴仆来送过两次饭,祁宴顺势问了他们时间,第一次是午时二刻,第二次是酉时一刻。 等到祁宴用过了第二次的膳,他才听到地宫门口传来了脚步声,不同于奴仆的小心翼翼,这脚步声显得更加沉稳。祁闻淮自幼习武,内力深厚,他的脚步也比寻常人更加稳些。 “吱嘎”作响后,地宫的门被推开,来人果然是祁闻淮。 第85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25) 祁宴坐在床上,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下意识将头转向那边,正好和推门而入的祁闻淮四目相对。 说起来,祁闻淮比他还大上三岁,如今已经过了三十,但他的容貌上没有留下任何岁月带来的瑕疵,依然霞姿月韵、光风霁月。他应当是换上了常服来着地宫中,一身银白衣袍若霜雪,乌发半束垂落至腰间,雪衣乌发,清冷若仙。若说年岁和经历给他带来了什么,恐怕是他周遭越发沉稳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深不可测的气场。 从前的祁闻淮,虽然也不苟言笑,但是祁宴是能感知到他的情绪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皇兄挺好懂的。他虽然看起来清冷疏离,但其实很容易对祁宴心软,也很容易被他所取悦。 可现在站在祁宴面前的祁闻淮,他却有些看不透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兄真正坐上了帝位,才有这般变化。 “皇兄。”看着祁闻淮一步步走来,祁宴不住轻声喊道。 祁闻淮的脚步在空旷寂静的地宫中显得格外清晰,似乎每一步都踏在祁宴的心上。 他最后在祁宴面前站定,他一双看不出情绪的凤眸微垂,静静地看着在床上,双手被镣铐所梏,浑身满是痕迹的祁宴。 祁宴觉得那神色是居高临下的,甚至带着一种厌恶和审判。 祁宴下意识将被褥往自己身上拢了些。自从醒来后,他成了那群人的阶下囚,更成为了他们随手把玩、供他们淫|乐的器皿一般的存在。这本就让祁宴深感受辱,如今在光风霁月的祁闻淮面前,似乎他还生出了一种自卑和胆怯。 看着祁宴将被褥往身上拢,祁闻淮的眸中似乎泛起了嘲讽般的笑意:“祁宴,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多脏吗?” 祁宴身上骤然发冷。檀钰冷嘲热讽他一万句,他最多只会觉得自己被曾经一个他没有放在眼里的小玩意儿嘲讽而感到屈辱,但是祁闻淮说他一句“脏”,他似乎就无法接受了。 “皇兄……”他下意识喃喃道。 “你不过是个野种,冠你‘祁’姓已实属皇恩浩荡,你也配称孤为皇兄?”与讽刺尖锐的话语不同的是,祁闻淮长眸中似乎透着怜悯。 祁宴十指轻颤,他觉得祁闻淮好像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明明之前,就算他被自己囚在深宫之中,就算他原本非常生气,但是也已经消气了不少。为何他把皇位“还”给他,他反而变得更加厌恶他了呢? “皇兄……你怎么了?”他忍不住问。 “七弟和十弟,都是被你设计而死,是也不是?”祁闻淮突然问道。 七皇子和十皇子,原本是拥护祁闻淮这一方的势力。他们母妃之间关系亲密,几人也是从小就比其他兄弟关系要好。虽然天家复杂,就算是兄弟间,斗得你死我活的也比比皆是,但是他们之间也总有几个会有些许手足之情。祁闻淮和这两位皇子,便是如此。 他们是死于祁宴的设计,但是彼时四皇子正和祁闻淮处处针锋相对,于是最后这些都被祁宴嫁祸到了四皇子身上。他也怕祁闻淮责怪,因此一直隐瞒。 祁宴没想到这时候祁闻淮突然提到了这个,而且还发现了真相。不过事已至此,祁宴便也没什么好抵赖的,他点点头,说:“是。” 祁闻淮的神色随着祁宴的回答冰冷了一分,紧接着他又忽然问道:“父皇不是病危而死,而是被你下毒后再活活逼死的,是也不是?” “是。”祁宴再次点头。 先帝在祁宴看来是他此生最仇恨最厌恶的人,但是他在祁闻淮面前,却确确实实是一个好父亲,弑父的名头本就不光彩,祁宴对外只是说先帝病逝,自然也瞒着祁闻淮。 祁闻淮神色愈加冰冷,他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我母妃,也是被你害死的,是也不是?” 祁宴几乎是屏息了,他看着祁闻淮此时满目寒霜的模样,他知道这个答案将彻底斩断祁闻淮对他最后一丝情感。 但是他脑中却闪过一幕幕画面。 祁闻淮的母亲,是先帝的皇后,她在先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已经是先帝的皇子正妃了,她叫钟若蘩,而祁宴的母亲,宸妃,也姓钟。 她们两人算起来同属一家,钟家。钟家曾经是足以和裴家抗衡的大世家,钟若蘩是钟家的嫡长女,而宸妃说起来,已经是钟家的旁系了,只能勉强沾些钟家的光,论族谱,早已出了五服之外。 宸妃之父也只是个四品官员,虽是不错,但是跟庞然大物的钟家比起来,也不过就是个大点的蚂蚁。 但是宸妃从小就有着倾城惊世的容貌,才华也非常出众,这让她及笄时就名噪京城。那时候就有很多人拿彼时的宸妃和钟若蘩作比较,说钟若蘩虽然身份尊贵,但是论起容貌,却远不及宸妃。 当时许多身份尊贵的皇子和世家子弟都倾心宸妃,但是宸妃最后只是选择了一个家世中等的人。原本大家还笑她眼皮子浅,可那人没过几年就官拜二品,眼看着就要坐上一品大员的位置。 钟若蘩从十一二岁开始就一直被人和宸妃比较,明明她的身份比宸妃尊贵那么多,宸妃只是一个旁系的、四品官员之女,在京城什么也算不上,凭什么处处压她一头? 先帝的母妃非常中意钟若蘩,因为如果能得到钟家的帮助,这对先帝来说是极大的一个助力。她在多方运作下,终于让钟若蘩嫁给了先帝当正妃。 其实先帝在当时也不过只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钟若蘩原本根本看不上他,谁知道嫁给了这么一个她看不上的丈夫,丈夫心中心心念念的还是宸妃! 这怎么能不让钟若蘩恶心愤怒,她跟先帝的头几年婚姻就是在这种如鲠在喉的恶心感中度过,后来先帝居然得登帝位,而宸妃的丈夫却死了。她心中正好不得意,可还没得意几时,就得知了先帝强娶宸妃入宫的消息。虽然只是妃位,但是却封号为“宸”,其殊荣偏爱,可见一斑。 皇后心中怎能不介怀?她恨得双眸都渗血。 所以祁宴的童年,不仅充斥着母妃被先帝欺辱、强迫的记忆,同样还有母妃失势后被皇后折辱的记忆。 那一幕幕似乎激发了祁宴体|内的兽性,让他眼前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是又如何?” “她钟若蘩该死。”祁宴抬头,语调平缓却不带一丝犹疑地对祁闻淮说,像是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熟悉的窒息感再次传来,一双冰凉如玉的手已经死死地扣住了他的长颈。 三年前他也曾被檀钰这样掐住过脖子,可当时檀钰只是个羽翼未丰的兵崽子,祁闻淮却是个内家顶尖高手,几乎是在瞬间,祁宴就感觉到了垂死之感。 三年前的祁宴虽然不曾对檀钰服软,但却拼命挣扎,而此时,他却缓缓将眼睛闭上了。 眼看着祁宴的脸色愈发苍白,到最后甚至微微泛青,祁闻淮猛地一松手,松手的同时还将祁宴往后推,于是祁宴重重地摔到了床上。 他的兄弟,父母,全都死在了这个他一时的心善而救起的人手中。 这个人利用他登上帝位,还将他囚禁在深宫中供他取乐……曾经的他到底为什么会对这样的人的心动? 甚至这种心动到如今都无法停下。 他厌恶祁宴,同时也厌恶无法停止对祁宴动心的祁闻淮。 ………… 第86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26) 祁闻淮看着祁宴身上皮肤,那些痕迹多到了可怖的地步,但是祁闻淮却觉得还是不够一般。 他对着祁宴身上的痕迹重重按下,见祁宴咬牙忍耐着,他语气冷淡地说:“沈霖还真是心慈手软。” 就在祁宴不明就里的时候,祁闻淮突然转身从桌子的格子里拿出了祁宴熟悉的瓷瓶。 祁宴对这个瓷瓶熟悉无比,因为这正是装入骨香的瓶子。 他记得自己几欲崩溃的那个晚上,也记得裴翊说的,服用五次便会永久起效。 直到这个时候,祁宴才明白过来祁闻淮刚刚说的“沈霖太过心慈手软”是什么意思。 祁闻淮没有错过祁宴眼中闪过的恐惧和抵触。他把里面的药拿出,想要喂给祁宴,而祁宴则拼命挣扎。 祁闻淮在尝试了一会儿后,耐心渐渐消失,最后他神色虽然不变,另一只手却捏住了祁宴的下巴,在祁宴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直接卸了祁宴的下颌。 祁宴只觉得一阵剧痛直击他的神经,随后喉咙里就有一颗冰凉的药丸滑下。 药效发作得很快,没过一会儿,祁宴就觉得被祁闻淮捏着的地方开始格外敏感起来,而祁闻淮也在这个时候,接上了祁宴的下颌。 又是一阵剧痛,而这种剧痛在药效的发挥下,被无限放大,自认能忍疼的祁宴,双眼在一瞬间都泛起了微红。 祁闻淮内力雄浑,经验丰富,祁宴的下颌被接上后倒是没有什么不适,像是刚刚被卸了下颌只是一段插曲一般。 但是祁宴却是知道,这只是一个小开头而已。 祁闻淮在祁宴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掀开了他用以蔽体的被褥。祁宴看见他屈起膝盖,在祁宴茫然而惊惧的目光中,重重撞上了他下半身的…… 极致的疼痛让祁宴的大脑都空白了一瞬,他疼得双眼瞬间模糊,裹上了水色,声带却因为这过度的疼痛而失了声。但是祁闻淮没等祁宴从这种疼到大脑空白的状态中脱出,紧接着又是用膝盖接连撞去。 这种疼痛没有因为次数的增加而减少疼痛的程度,反而像是叠加般,最后祁宴忍不住哀叫出声,双眼也不知何时盈满了泪水。 ………… 谢以宴纵横任务世界这么多年,就这一个世界的痛觉屏蔽出了故障,偏偏也就这一个世界,变态太多,变态搞得花头也太多了。 谢以宴感觉昨天被祁闻淮折腾这么一晚上,老命都要被弄掉半条了。 他原本还以为祁闻淮这种拿捏着身价搞欲情故纵的高冷人设的,肯定会故作矜持,比前面那几个八辈子没吃过肉的憨批要好多了,谁想到这特么不是“拿捏身价”,是留到最后出场的压轴变态啊。 谢以宴真的一觉昏沉地睡到了快晚上,系统都有些担心他。 【老大,老大老大!】系统不断在谢以宴的意识海里叫他。 谢以宴有些茫然地被叫醒,昏迷前的记忆涌入了他的脑中。 【老大,你没事吧?】系统见他终于醒了,连忙问道。 【你看我这样像是没事吗?】谢以宴冷笑着问。 【唔……】 【别让我找到是谁把我拉回这些世界的,不然我就去魔界找几百个魔族大汉让他爽个一千年!】 谢以宴在脑中对系统说完这句话后,便睁开了眼睛。 不管怎么说,要先从这些傻逼任务里面出来,然后才能找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祁宴睁开眼后,第一眼看见的人是老面孔了,沈霖。 几乎祁宴每次醒过来都有他,这也能侧面说明祁宴自从醒来后,几乎每一个晚上都不太好过。 此时沈霖的脸色很差,比裴翊把祁宴弄发烧的那天还要差。 紧接着祁宴又看到了沈霖身后的其他人,今天算是比较热闹的了,除了沈霖之外,祁闻淮,裴翊,檀钰,都在。 而沈霖看见祁宴睁开眼后,他的眸中也划过一丝微光,似乎是高兴。 谢以宴睁开眼后,只觉得这具身体的疲惫完全压在了他的灵魂和意识上,处处都感到沉重和乏力。眼皮也很沉,似乎随时会被再次拉入昏睡中。 沈霖将他扶起来,手上端了一碗汤羹,难得温声地跟他说:“先喝点东西。” 祁宴确实从昨天用完晚膳后到现在,一天一夜过去了,不仅被折腾个半死,还一口水都没喝。只是他此时太累了,竟然也感觉不到饥饿。 但是他也知道这只是脱力和疼痛给他造成的错觉,就算再生气,他自己的身体才是根本,如果身体垮了,就更难逃出去了。 于是他依靠着沈霖的身体艰难的起身,然后沈霖将汤喂到他面前,他也颇为配合地一口一口将汤咽下。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把头抬起来,看沈霖背后的其他男人一眼。甚至除了必要的动作之外,他也没有多看沈霖一眼。 安静的地下宫殿中,只有汤匙和瓷碗轻微的撞击声,和细小的吞咽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祁宴身上,但是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在祁宴喝汤的这一时刻,显得格外漫长而凝滞。 就在祁宴快要把汤喝完的时候,地宫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祁宴有些意外地朝门外看去。因为他知道能进出这地宫的只有沈霖他们四人,还有那些哑奴。但是哑奴除了他们特意吩咐之外,也不会来到这里。而沈霖他们四个此时也都已经在这里了。 那么,来的会是谁呢? 门逐渐打开,一个算是在祁宴意料之中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 那人如三年前一样,依旧喜欢穿着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他的容貌也没有太多变化,除了身上越发迫人的威势,和周身一层似乎挥之不去的浓郁血气。 靳骁推门而入,第一眼便看到了祁宴,他没再看旁人任何一眼,哪怕祁闻淮如今身为君主,本应是他效忠的对象。 他径直朝祁宴走来,目光中满是欣喜和激动。 裴翊他们看见祁宴醒来时,虽然同样惊喜激动,但是他们都克制住了,似乎生怕被祁宴看出他们有多在乎祁宴。 但是靳骁却没有,他此时根本顾不上这些。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在祁宴面前站定。他鹰隼般锐利的双眼此时正贪婪地描摹着祁宴的五官和面容,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掩的笑意。 “陛下。”他轻声对祁宴喊道。 这或许是祁宴自从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声不喊嘲讽或狎昵的“陛下”了。 接着祁宴就猛地被靳骁揽入了怀中。 靳骁双手紧紧扣在祁宴的腰间和后背,他的力气很大,祁宴只觉得身上被他的手臂咯得生疼,脸也直接撞上了他坚硬的胸膛。但是他却依然能感觉到靳骁的克制,他手臂在不断地颤抖着,似乎在克制着自己的激动。 毕竟这家伙徒手就能直接把人的脑袋拧断,谢以宴心想。 不过此时的祁宴到底还伤着,靳骁就算克制着力气也着实不小,按到了祁宴的伤处后,祁宴本能地轻哼了一声。 靳骁连忙放开他,目露紧张:“陛下,弄疼你了?” 他仔细打量祁宴,想要看出他是哪里犯了疼,但这时候他才注意到,祁宴的脸上是不自然的苍白,唇色虽然泛白,但是却被咬破了好几处,还有些许红肿。靳骁的目光往下,看到祁宴的脖颈、锁骨、手臂处,全都是骇人的斑红。 他神色一紧,语气骤然冰冷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祁宴无暇回复他,也没心思,他摇了摇头,然后看向他身旁的沈霖,轻声道:“我想睡了。” 沈霖扶着他躺下,替他盖好被子:“睡吧。” 祁宴疲惫得厉害,强撑着喝完汤已是耗光了他的体力,躺下后没几息就彻底昏睡了过去,被拉入了黑沉的睡梦之中。 靳骁见状,压低声音看向其他人:“这是怎么回事?” 沈霖的面色也不好看,他看向祁闻淮,道:“皇上,臣以为,你应该给个解释。” 这画面和话语看起来都颇为荒谬,一个臣子在理所当然地向君主索要解释。 祁闻淮没有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影响,也没有因为臣子对他的不敬而感到不悦。他坐在桌前,神色自若地饮茶。 他将茶杯放下,嗤笑一声:“沈霖,你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当初说要让他付出代价的人是你吧,说要报复他的人也是你,这才开始,你就心软了?”祁闻淮抬眸看向沈霖,眸色清清冷冷。 沈霖面色微凝,他顿了顿后冷声道:“报复他是一回事,真的伤他是另一回事,我们当初做的约定,可不是要弄死他。” “哪怕是檀钰,也遵守了这个约定。”沈霖说着,看向檀钰。 “你未免太小看他了。”祁闻淮冷淡的眼眸中似乎沁出些许嘲意,“他跟狗抢食,被马踹烂了肠肚,都能活得好好的,这才哪到哪。” 祁闻淮也看向檀钰,他看到了檀钰并不自然的面色。 “怎么?檀钰,你也心疼了?” 第87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27) 见檀钰沉默不语,祁闻淮漠然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笑意,但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西镇王也算一代枭雄,怎么唯一的子嗣却是你这个孬种,心慈手软,妇人之仁,指望你给西镇王报仇,恐怕是痴人说梦。”他语气淡淡,一番话却像是戳着檀钰的脊梁骨。 这换做是三年前的檀钰,估计已经火气起来了,但是此时的檀钰却依然面色不改。 “皇上,您不必拿这种话激臣。”檀钰抬眼看向他,话语恭敬但语气却似乎并没有那么恭敬。他转头看了眼躺在床上沉沉昏睡的祁宴,“臣若只是想报仇,当初一剑杀了他便是。” 他环视在场其他人:“大家都心知肚明,没必要在这里搞猜谜游戏。” 檀钰看向祁闻淮,目光中隐隐压着警告。 靳骁是听明白了,是祁闻淮伤了祁宴。 他早就知道这些人对陛下心怀恨意……别说他们,他自己不也是如此? 靳骁跟他们都不同,他是陛下的臣子,并非裴翊那样只占个名头、心却不诚的臣子,他是被祁宴一步步提携的臣子,他是被君王赋予名字的热呢,他就是祁宴的刀锋,忠君——或者说忠于祁宴,是刻入他的骨与血的。 只是他为了心中那份念想选择了背叛,他不再甘心只做一个臣子,如果加入这些人,他就能真切地拥有陛下……哪怕要与人共享。 但是三年前陛下的自绝到底是震住了他,他不知道为什么这群人可以装作若无其事,似乎笃定陛下一定会醒过来。 可靳骁却没有那么乐观。陛下是死在他面前的,是被他逼死的,他提着长刀闯入宫门,活活逼得他咬毒自尽。 那之后,靳骁似乎被重锤砸顶,大梦初醒。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背叛。 他是臣,祁宴是君,他怎么能为那点念想叛主叛君。 祁闻淮即位,裴翊、沈霖都留在了京城,就连檀钰,也只会在必要的时候回到边疆,其他的时候他也呆在京城。他们为祁宴修建了一座巨大的地下宫殿,日夜守着,他们似乎笃定祁宴会醒来。 唯有靳骁离开了京城,守在边疆。他不知道如何去面对陛下,似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替陛下守好国土。 ——虽然拜他所赐,这国也不再是陛下的国。 一年又一年过去,陛下始终没有醒来,靳骁仅存的侥幸在日月更迭中不断磨灭,然而在前些日子,他却收到了祁宴醒来的消息。 他心中被狂喜淹没,什么都来不及准备和嘱咐,收到消息后就只身一人一马日夜不休赶去京城。马在第三天就跑死了,他在其他城中又换了一匹,最后跑死了三匹马才终于赶到。 他路上饿极了也只会随便吃些干粮和些水,赶到京城已是精疲力尽,但是他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累,便急匆匆来到了地宫。 可却没想到,好不容易见到祁宴,他却是这般病沉沉的模样。 靳骁鹰隼般的双眸中凶意毕露,只听一声锵鸣之声,他骤然抽出腰间的长剑,指向了祁闻淮的喉咙。 地宫之中原本就沉闷的气氛在这一刻压抑到了极致。 长剑不是靳骁惯用的武器,他惯用的是□□,不过为了赶路,他只是带了一把方便携带的长剑。 “真是祁宴的一只好狗。”祁闻淮的脸色没有半点变化,不见惊慌也不见震怒,只是顺势抬头看着靳骁,语气淡淡地说。 “祁闻淮,你是大夏的君,但并非我靳骁的君,我靳骁此生只为一人臣,你再伤他,我定不饶你。”靳骁冷声说。 “就凭你这话,足够孤拉你斩首千百次了。”祁闻淮说。 “你大可试试。”靳骁的剑尖朝着祁闻淮的喉咙更近了一分。 祁闻淮伸手,直接抓住了那锋利无比的剑刃,但是祁闻淮的手上却没有半点伤痕和鲜血,一股霸道而雄浑的内力直接顺着剑向靳骁攻去。 靳骁虽然是半道野路子出家,但是他天赋和悟性都极好,内功也早已大乘,此时与祁闻淮以内力对抗,也并没有落入下风。 最后倒是这柄被临时携带的剑承受不住两边的内力,直接化为了齑粉。 “靳骁,你不仅是条当不了人的狗,还是条记吃不记打的蠢狗。”祁闻淮薄唇轻启,目光冷淡,“你以为你对他忠心耿耿,他就会粘着你的好?” 他脸上浮现了一丝浅淡的笑意:“你效忠的,你爱慕的,是个心和肝都冷透的人,你捂不热的。你当他的狗,就永远都只能当他的狗,别想哪天他会把你当人看。” 他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这座地宫。 ………… 自打靳骁回来后,祁宴的日子确实好过不少。 或许也有上次祁闻淮把他弄得太狠的原因,那天之后,就连檀钰都收敛了许多。虽然话语上依然少不了挖苦和冷嘲热讽,但下手却克制了许多。除了让祁宴腰酸背痛了点之外,倒是没怎么伤到他。 沈霖和裴翊也是如此。就算他们偶有过分一点,靳骁也会护着祁宴。 倒是祁闻淮,好像很少来地宫了。他没有生气,倒像是顺势放任靳骁。 虽然不知道祁闻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反正祁宴的日子是真的过得好了不少,那两根金链子很少再扣在他手上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对雕刻得精巧无比的金色脚链。 祁宴的活动范围已经扩大到整座地下宫殿了,他之前都只能在主殿的寝宫里活动,现在已经能去其他殿了,这时候他才知道这座地下宫殿居然有这么大。除了通往外界的通道他还是不能走之外,其他的大殿,书房, 茶室……包括沈霖的药房,他都能去。 他们态度的好转跟祁宴面上的逐渐服软也有关系,祁宴对他们不再冷言冷语,反而表现得颇为顺从,偶尔也会跟他们说些软话。檀钰和沈霖都是嘴硬心软的主儿,祁宴真服软了,哪怕是檀钰也没有过多为难他。 他们偶尔也会带他出去,靳骁带他出去的次数最多,祁宴倒也没有每次都传消息出去,只是在恰当的时候联系了一两次。 有次跟靳骁在街上闲逛,一个急匆匆的小贩推着车跑过,却不小心撞到了祁宴,推车中的梨子落了一地。祁宴和靳骁都蹲下来帮他捡,祁宴捡好一小捧梨便给他,再回去捡,如此往复。 小贩其实也是祁宴的人,趁着这短暂的接触,小贩的手指在祁宴的手上隐蔽而快速拨弄着,祁宴也得知了他还有部分暗卫幸存,已经在着手准备救出他。 祁宴也趁此给小贩传递了线索和他的计划。 他们没有选择通过纸条和信件,因为他每次回去,身上都会被其他人变相搜身一次,任何东西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这只是祁宴和自己的暗部传递消息的其中一例,随着对地宫的摸索,他心中对救出自己的计划也逐渐有了雏形。 虽然能出去,但到底是机会不多,递延绝大部分的时间还是要呆在地宫中。男人们给他搬来了许多书,还有许多奇巧的玩意儿供他把玩,但是祁宴本就不是坐得住的性格,还是觉得颇为无聊。 后来他经常去沈霖的药房缠着沈霖教他医术,沈霖便交给了他一些医术的基础入门。医术入门至少要三年以上的时间,祁宴这短短月余,根本连皮毛都没学到,充其量只算是看了几本书。 沈霖在地宫的时间是最多的,他似乎对过去那些入朝为官、一展抱负的理想失去了想法,祁宴得知他已经没有在朝中担任职位,三年来,他一直只醉心医术。 因此虽然这些人说是谈好了一人陪他一天,但是沈霖的绝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地宫中的。后来祁宴才逐渐摸清楚的规律,这人只有在每月的朔望会出去两天,为了打理他在外面的药圃。毕竟地宫这长期见不到光的环境,还真养不了什么药,外面的药圃虽然有专人打理,但是不少罕见又珍贵,还是需要沈霖自己亲自去一趟。 沈霖不在的时候,他的药房是锁着的。 四十多天后,在十一月的朔日,地宫中恰好只有靳骁陪着他。 祁宴如常地和靳骁一同用膳,靳骁却在用完膳后,忽然觉得身上一阵脱离,无法克制地倒在了桌上。 这是祁宴给他下的软筋散。 他原本是想从沈霖的药房里拿些药力更加强劲的药物,但是沈霖防他防得紧。虽然沈霖不让他动的药材一看就有问题,但是祁宴也不确定是哪种问题,不知道是长期的还是短期的,不知道是毒药还是cui情药…… 而他从沈霖那边学来的皮毛,非但不足以制药,也不能分辨这些药物。 后来他忖度一番后,还是放弃了。最后还是前些日子从檀钰那厮给他下软筋散的时候,在口中含住了一部分,在今天发挥了作用。 其实选择靳骁,从体质上来说并不明智,因为他不确定软筋散对靳骁这种人形兵器到底能起多少效果,但是思来想去,他也只能选择靳骁,因为靳骁对他的戒备心是最重的。换做是裴翊,他根本不会吃离开过他自己视线的食物。 作者有话要说:补了一千三,三点半之前买的宝子们记得看~ 第88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28) 靳骁倒在桌上后,祁宴就伸手在他衣襟中寻找钥匙。因为他们五个人基本上都是分开来地宫的,为了方便,靳骁脚上的钥匙他们每人都有一把。 靳骁的钥匙也是最好找的,因为他经常带着祁宴出去,也经常需要用到钥匙。 摸索了一会儿,祁宴果然摸到了钥匙,将自己脚上的镣铐打开了。 而靳骁这时候才终于缓过了软筋散那股劲,祁宴想的没错,这软筋散对于靳骁来说,确实不是特别有药效。 靳骁甚至能勉强抬头朝着祁宴看去,口中吐出颇为吃力的话:“陛下……” 这时候,宫殿的门被两人推开,看身形是在这里服侍的哑奴。 他们在关上门口快速走来,其中一人将手伸向自己的鬓角,之后竟然扯下了一张□□,露出一张虽然不算出挑但却坚毅的脸庞。他的身形也随着面具的揭下,从佝偻瘦弱变为高大精壮。 这是祁宴的暗卫。 暗卫把面具递给祁宴,又将身上哑奴的衣服都递给了他。祁宴将假装哑奴离开地宫。 而剩下将□□给祁宴的暗卫,则是要假扮成靳骁离开。因为祁宴的身形和靳骁并不相符,也不像暗卫会缩骨功,所以只能用这种迂回的办法。 祁宴匆匆换上衣物,带上□□。暗卫也将靳骁身上的外袍脱下,穿在了自己身上。 祁宴正要离开时,却发现自己的左手被什么东西拉住了。 是靳骁。他明明已经吃下了软筋散,但是抓着祁宴的手的力气却很大,祁宴一时之间竟然无法挣脱。 “放开!”祁宴压低声音,却语带恼怒。 这地宫对他的监视相当之严,这两位哑奴的行动也极其受限。他们平时只负责送一些物品,如果他们长时间不离开,就会有另一批人进来巡查情况。 这地宫看似冷清,但其实被这几人布置得跟铁桶一样,暗中不知道埋藏了多少人和眼线、 祁宴用力挣脱,靳骁都被他带的从椅子上直接摔到了地上,但手上仍然不松手。 他挣脱不开靳骁的手,就用另一只手去掰,靳骁的指节被掰得泛白但却依然没有松手。 “陛下……别走。”靳骁声音沙哑而微弱,双眼中泛起了不少血丝。 祁宴怒极,直接一脚踹在了靳骁的胸膛。祁宴原本就身体素质不错,毕竟是上了几年战场的人,他计划好要逃走后,这段时间就一直注重饮食和休息。而那几人在祁宴态度软化后也并没有过多折腾他,如今祁宴的体力已经恢复大半了。 虽然昏迷三年,肯定是不比从前了,但是胜过普通的成年男性却绰绰有余。这一脚祁宴毫不留手,靳骁被踢得闷哼出声。到底是吃了软筋散,哪怕靳骁身体素质和意志都绝强,也坚持不了太久。 他的手松终于松开了。 而那名脱下□□的暗卫看向靳骁,压低声音,语气冷肃地对祁宴说道:“陛下,这靳骁叛主在先,如今还囚禁陛下,已经是留不得了。” 他对靳骁起了杀心。祁闻淮这一方的势力,自然都是他们的敌人,虽然现在暗部苟延残喘,但是如今有一个杀靳骁的机会,当然是能杀一个是一个,怎么能轻易放过。 【好家伙,我都忘了这茬,这么难得的机会,不杀靳骁不是不符合人设?】谢以宴都惊了。 【……但是你杀了可能就真的走不了了。这个世界摆明了就是偏向这些攻略对象的。】系统提醒道。 【但是现在好像有点骑虎难下了,还真得给他来一下才行,就让我那好哥哥如愿一次吧。】谢以宴意味不明地笑着说。 谢以宴轻描淡写地跟系统说完后,面上依然是摆出一副厌恶冰冷的神色。 就在暗卫抽刀正要刺向靳骁时,祁宴却说:“把刀给我,我亲自来。” 暗卫将刀恭敬地放到祁宴手里,祁宴对上靳骁的眼睛,祁宴从这眼睛中看不出靳骁的什么情绪,靳骁似乎就只是这么看着他。 “叛主的狗,死不足惜。”祁宴微眯着眼,眸中尽是冷色。 话落,直接一刀刺中了靳骁的胸膛。 靳骁呼吸骤然微弱了下来。他想说什么,却无法发出声音了,一张口便是鲜血溢出。 谢以宴也不想扎这么狠,但是靳骁扎得不狠的话肯定会被暗卫发现的,他只能扎得狠一点,再让系统护住靳骁的心脉。 在靳骁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他依然看着祁宴。 他似乎这段时间过得太好了。 他的陛下虽然还是冷淡的模样,但是偶尔也会对他笑,他们一起离开这里,去坊市,去酒楼,去郊外……他还以为陛下对他的坚冰在一点点融化。 他甚至设想过,一年,两年,三年……甚至十年二十年过去,他的陛下终有一天会接受他,而他也终将得到自己渴望得快要发疯的东西。 原来都只是假的,只是他以为而已。 只是祁宴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而做出来的假象。 他的陛下说得对,他只是一条叛主的狗,还能妄想得到主人的真心吗? 叛主了,就再也回不去了。他只需要把主人绑在身边,只需要抓住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 祁宴离开得很快,但是地宫中的巡查确实严,在祁宴离开没有多久后,就有人发现了异常,闯入寝宫后,发现祁宴早已不见了,只留下重伤濒死的靳骁。 得知消息后,所有人匆匆赶来,靳骁也因为被系统护住了心脉而被沈霖及时救下。 靳骁醒来时,他的面前已经站了另外四人。 “能不能说话?”沈霖问他。 靳骁点头:“可以。” 他声音还很沙哑。 “发生了什么,祁宴呢?”沈霖皱眉,他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看,眉宇间像是压着什么东西。 “他逃了。”靳骁说,“我中了软筋散,他和他的人假扮成哑奴离开了。” “去找。”裴翊闻言,对着自己身旁的黑衣人说道,“他应该还没走远。” “传令下去,封锁京城。”檀钰也说道。 “要是能这样被你们找到,他就不是祁宴了。”祁闻淮却泼冷水。在这所有人都神色压抑的时候,他却语气如常,甚至看不出什么异样。 靳骁抬起浮着血丝的眼睛看向祁闻淮,一字一顿地说:“你早就知道他会跑。” “有你这么一把趁手的刀,他怎么可能不会跑。”祁闻淮难得地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他又看向沈霖等人,笑道,“也是多亏了你们。” 他们一个两个,不断面上怎么样,心里对祁宴都软着心肠,说不定还指望着哪天能让祁宴喜欢上他们。 贪心不足的后果,就是什么都得不到。 祁闻淮这番话说得可不算好听,但是靳骁却没有任何动怒的迹象,他反而从喉咙中滚出了一声笑。 “你说得对。”靳骁说。 檀钰却有些烦躁不安了起来,时间迟一分,祁宴彻底逃走的机会就大一分。一想到他们可能再也找不到祁宴,他就焦躁不已。 “皇上知道他在哪儿?”檀钰看向祁闻淮。 “孤若是知道,他现在就只能在这儿了。”祁闻淮转动手上的白玉扳指,轻声说道。 他只是知道祁宴会跑,而且以靳骁和其他人对他暗中护着的那个劲头,祁宴就算现在不跑,以后总也能找到机会跑走。 祁闻淮在暗中已经做了很多布置,但是祁宴的暗部确实忠心。他选择的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了无牵挂,被洗脑后彻底成为了祁宴的工具和死士,根本无法渗透。 如今祁宴到底跑到哪儿了,他也无从得知。 好再虽然他无法渗透,但是这段时间已经做足了准备,比如现在,那两位由祁宴和暗卫假扮的哑奴离开地宫后的去向,已经被人送到了他手里。 只是这两人离开地宫一里后,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不过,顺藤摸瓜找下去,倒是不难。 第89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29) 祁宴既然敢走,肯定是已经做好了充足的计划和布置,在从地宫逃出来的半个时辰后,他就已经离开了京城,一路北上。 北边还有一位镇北将军,叫林啸,虽然手中的兵权不及靳骁和檀钰,但是手下也带了五万的兵马。这位镇北将军是位老将,先帝在时一直郁郁不得志,祁宴登基后看重了他的能力,屡次重用封赏他,他也因此对祁宴忠心耿耿。 祁宴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这位老将在他已经不是君主时,还剩下多少忠心。但是作为君王,他最擅长的就是看人。林啸此人,虽忠,但不愚忠。他草莽出生,身上也带着草莽的江湖气,最看重的其实就是所谓的义气与恩情,如果去找他,祁宴应当有八成的把握能够说服他。 祁宴不是普通人,他逃出了牢笼后也不会甘心东躲西藏、在一个地方隐姓埋名过完一生。他是君王,注定不会甘于平凡,哪怕有一线机会,他都不会放弃。 只要林啸能把手下的兵马交给他,他就有希望东山再起,再难的仗他都打过,五万人,他也有把握去战胜三十万人。 一路上,他不用自己的真实样貌,不和人群过多接触,路引和身份文牒用的都是别人的,身边只留了一名暗卫假扮成他的同伴,其他的暗卫都留在京城中给他混淆视听,为他拖延时间。 他已经做到了处处小心,处处顾及,原本应该是天衣无缝,然而因为被祁闻淮占了先机,注定会失败。 祁闻淮等人找他,也费了很大的功夫。 原本以为他早有防备,又占了先机,就算祁宴难找,也不会花上太多时间。 谁知祁宴一离开地宫,竟如泥牛入海,一去不返了。找了一个月都只能找到些蛛丝马迹,而正主却毫无踪影,饶是祁闻淮原本智珠在握,到后来都有些烦躁了。 更别提其他人了,檀钰就差找人把全国的地儿都翻过来了,裴翊调动了他所有的人脉和布置,连之前祁闻淮都不曾知晓的底牌都被他动用了。 而沈霖找了几天后,就把自己关在地宫中,侍弄花草,研制药物,看起来倒是一派岁月静好。然而任谁看到沈霖那虽然平静却满是血丝的神色,总是神经质般在地宫中来回踱步,都不会觉得他正常。 有一天裴翊到地宫来,突然看向床边早已被闲置的金铁链,那原本是扣在祁宴手上的,但是后来因为心疼他,便把铁链化成了脚铐。 靳骁来时,看到裴翊将那两条链子解下来放在手中,往宫外走去。链子在地面上拖曳出颇为刺耳的声音,在空旷的地宫中回荡着。 “你拿这个做什么?”靳骁问他。 “这个锁太小了,你不觉得么?”裴翊抬头问他。 靳骁看着那两根锁链,没有说话。 裴翊也没有等他的回答,只是接着说:“我想把它们做得更大些,更牢固些。……现在想想,为什么我们要留钥匙?一旦给他解了锁,他的心就野了,就会千方百计地想要跑。” “不留钥匙,他就跑不掉了。……不,不对,或许我们更需要一个笼子。”裴翊抬头看向靳骁,目光好像带着疑惑,又好像带着微笑,“你觉得呢?” 他嘴上的笑容越发扩大:“我要去找最好的工匠,给他造一个笼子。” 此时的裴翊看上去有些渗人,他的笑容可以说是让人不寒而栗。他以为靳骁这只忠狗肯定会反对,甚至可能会被他激怒。 但是他没想到,靳骁在一段沉默后,竟然点了点头,似乎他刚刚的沉默并非是生气和惊骇,而是一段审慎的思考。 他甚至说:“我来做,如何?” 他抬头看向裴翊,似乎是在认真地和裴翊商讨。 裴翊微愣之后,唇角轻勾:“当然。” …… 原本到北疆的路程并不要这么久,但是因为祁宴一路上东躲西藏,而且也不敢表现出明确的赶路意图,时常会在一些城池中逗留一会儿,有时也会特地往相反的路径走。 因为他知道林啸作为他曾经的死忠,肯定也是被那些人盯着的。如今他逃出来,去找林啸的可能性很大,他能想到,别人自然也能想到。 为了掩人耳目,他显得格外小心翼翼。甚至路上他已经见到了好几支前往北疆的商队被抓起来了,说是搜查,但是少说被扣留数月以上。明面上的由头说是怀疑走私,但是那显然跟正常的搜查流程不一样,祁宴也能猜到,十有八九是为了找他,已经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了。 三个月过后,祁宴终于到达了距离林啸所在的城池最近的另一个城池。这最后一程,他已经不打算用合法的途径进去,也不打算去捏造路引和文牒,因为他觉得这时候去林啸所在的城池的所有人都可能会被重点搜查和监视。 他和暗卫潜入了城池中,顺利找到了林啸。 令祁宴惊喜的是,林啸甚至不需要他多费口舌,就表明了效忠的心意。甚至他还拿出了一封信,说是一年前,商止聿交给他的。 自从祁宴陷入昏迷后,商止聿也被裴翊这些人赶回了大临。原本他们是想杀死商止聿的,毕竟祁宴对商止聿的喜爱他们有目共睹,甚至临死前表现出来的举动,都算得上是对商止聿情真意切。 但商止聿似乎早有安排,对他们展现的杀机并不意外,最后他毫发无损地回到了大临。 彼时的大临已经是商止聿的兄长掌权为帝,但是短短两年后,那位才坐上皇位不久的兄长就死了,大臣们只能扶持年仅五岁的皇子登基。 皇子年幼,而不知不觉中商止聿在大临的权势已经发展到了极其可怖的程度,他顺理成章地当上了摄政王,成为了大临实际意义上的掌权者。 祁宴没想到林啸这里居然还有商止聿留给他的信。他打开看后,信上的内容同样让他又惊又喜。 商止聿知道祁宴醒来后一定会被那几人囚禁,而以祁宴的性格,也定然不会甘心于被囚禁。 他在信中阐述,他多年来都在想办法抢到昏迷中的祁宴,但是屡屡失败。后来想到祁宴醒来后,很可能会来找林啸,所以他在林啸这边放了一封信,以此表明他将帮助祁宴夺回他的位置。 虽然祁宴不是一个会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的人,更别说那个人如今是一国的实际掌权者,他们这些玩权弄势的人都知道他们自己会有多少分真心去为别人做打算,会有多少可能去做活菩萨。他们的帮助,一定是有代价的,有所图谋的。 但是尽管如此,这个消息也足够让祁宴高兴了。他不怕商止聿有所图谋,在政治和权势上,互利互惠和互相利用,本就是真理。有了商止聿这么大一个助力,他的希望就更大了。 然而还没等祁宴高兴多久,他的行踪就被彻底暴露了,几天后,城池就已经被靳骁和檀钰带来的二十万兵马包围了。 祁宴心头巨震。他不是没打过以少胜多的仗,但是这仗,他能打,靳骁更能打。更别说如今他才到这里几天而已,虽然林啸说要效忠他,但是林啸这些兵,名义上还是祁闻淮的将士,未必会效忠于他。 祁宴想的没错,靳骁他们来得太快了,如今林啸这边的将士的心根本不齐。 攻城之时,林啸和祁宴带着军队艰难守城,可这仗打到一半,不仅人数悬殊,军中也是气势萎靡,到后来甚至不少士兵临阵倒戈,这场守城之战结束得像一场笑话。 祁宴的希望也结束得像一场笑话。 第90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30) 军中皆知靳骁素来节俭,体恤下属。一直都是跟将士们同吃同住,从不搞什么特殊。 但是这一次却颇为奇怪。此番是有人突然揭发林啸有反心,然后派了靳将军前来平反。原本大家还疑惑,这林啸素来低调本分,怎么就要造反了。结果这一来,林啸居然真的跟他们打起来了。 好在他们带了二十万大军,林啸那点兵力根本不是对手。他们班师回朝时,却颇为惊讶地发现他们将军居然坐进了一辆颇为奢华的马车中, 这放到别人身上挺正常的,但是在靳骁身上却让他们颇为惊讶。 不过后来看到景裕王(檀钰封号)也坐进马车后,他们也没有过多揣测了。他们大多是靳骁的部下,对檀钰并不了解,觉得檀钰是从小含着金汤匙的天之骄子,排场大些也正常。 他们却不知道,这马车只为一人而设。祁宴被拷住手脚,穿着一身单薄的内衬,身上盖着厚厚的绒毯,脔宠一般被囚在马车中。 他身上被下了大量软筋散,以至于他浑身一点力气都用不上。 自从在地宫中醒来后,祁宴一直都在等待时机逃出去,所以哪怕他们做得再过分,祁宴心中有计划有盼头,还是能忍一时的。 可如今,他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却被狼狈地抓了回来,他最重要的一张底牌也被彻底掀翻了。 林啸被抓,陪他一起来的暗卫被檀钰斩杀,京城里剩下的残部也已经被这些人铲除了…… 其实他未必不知道祁闻淮没有管他,放任靳骁檀钰等人对他放松警惕,一来就是为了给靳骁等人一次警告,二来也是为了借由他逃出去所动用的力量把他手中握有的底牌全部清理个干净。 祁宴知道这很可能是个请君入瓮的陷进,但是他依然只能将饵吃下,因为他也知道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只能如此孤注一掷。 但是他孤注一掷投入了所有的底牌,却还是赌输了。 后果似乎他承受不起了。 他狼狈地坐在马车的角落,看着站在他面前的靳骁。靳骁踩着一双长靴,黑色劲装全都收束进了长靴之中,显出修长结实的腿部线条,明明攻城之战已过去了一天,可他身上却似乎仍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靳骁……”祁宴声音微哑,却似乎带着一些绵软的气息。 “不要把我带回去好不好?我不想回去……”他仰起头,朝着靳骁看去。一双原本看似潋滟多情实则冷漠寡情的眸中此时竟然沁出些许哀求。 这是祁宴从未展现出来的模样,哪怕那晚火光冲天的京城,他都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的惧怕和软色。 可此时的他却目露哀求和惧怕,他甚至前倾身子,伸手抓住靳骁的衣袖。 “陛下不想回去?”靳骁轻声问。 “我不想回去,阿骁,我现在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你说过要一辈子效忠我的,不是么?”他声音颤抖地重复着,似乎理智已经在被拉扯的边缘。 靳骁缓缓蹲下身,知道视线几乎能与祁宴齐平。他看着祁宴惊惶未定的双眼,修长有力的手突然紧紧扎住了祁宴冰凉的手。 然后靳骁缓缓拉着祁宴的手,摸进了自己的衣襟中。 入手先是平坦坚硬的胸膛,然后缓缓移向左边,手指触碰到了一道极其突兀的触感,既凹凸不平又非常粗糙——是一块非常大的血痂。 靳骁带着祁宴的手摸遍了那道伤疤,从他的胸口一直滑到腹部,几乎就是心脏的位置。 这是祁宴当日给靳骁刺的那一刀。 “对不起,阿骁……我当时一时糊涂了,我太想逃出那个地方了……”祁宴几乎是流着泪,语无伦次地跟靳骁解释。 他还是企图在靳骁这里得到一线转机,他弄不懂祁闻淮和裴翊在想什么,也弄不懂沈霖和檀钰这两个他从前不关心的小玩意儿是如何作想。他唯一有把握的就是靳骁,他知道靳骁曾经对他是多么忠心。 从前他被逼得自服毒药自尽都不曾求过靳骁 “不用解释,陛下。”靳骁的神色却很平静,“靳骁之命是陛下所救,靳骁之名为陛下所赐……我本就该做陛下最忠心的狗。” 他毫不介怀地说出要给人做狗,那似乎对他而言不是折辱,反倒是一种近乎信仰的东西。 “是我太贪心了,陛下你知道么,这种贪婪就像是毒药一样侵蚀着我,我没有办法反抗它,我没有办法不贪心。” 靳骁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现在他不仅说了,语气明明平静至极,却总似乎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癫狂之意。 “我想做一只能够占有主人的狗,主人可以杀死狗,可被杀死的狗就永远无法得到主人了。”他几乎贪婪地看着祁宴,说道。 祁宴缓缓睁大眼眸,他似乎懂了靳骁的意思,又似乎感到了一丝惊惧。 他从来都不怨祁宴想要杀了他,他的命本来就是祁宴可以随意处置的。正如那些暗卫一样,他们都只是君王的臣,他们将生命与忠诚都交给了自己的君主,生死早已排在君主之后。 只是在他濒死的时候,他想,如果他就这样死了,是不是再也碰不到他了…… 这种妄图占有君主的妄想是什么时候生出的?靳骁自己都不记得了。 在大漠的时候,在战场浴血奋战的时候,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他和陛下之间有君臣关系之外的任何一种可能,他只知道,他要对这个俊美强大的男人付出所有的忠诚。 可是战争结束了,他被召回京城封赏,身边的兄弟将领都得到了极高的封赏,他们都以为以靳骁之功,可以分个国公之位。可等来的却只是一个封妃诏书。 身边知情的所有人都为靳骁感到不值和愤怒,但是没有人敢去找陛下。可被所有人同情的靳骁却一点都不觉得难过和气愤,他在接到那封诏书时,心中只有不受控制的悸动。 他不懂这种悸动是什么,他只是毫无抵触地入了宫,胸口跳动着的,似乎是一种他自己都不敢深思的期待。 他刚进宫的那段时间,那段连他自己都不敢想的期待却被以数倍的分量给实现了。 他得到了君主的亲吻、拥抱、偏宠、喜爱……所有他敢想和不敢想的一切。 可是靳骁并不愚笨,甚至他还有一份敏锐得可怕的直觉,他知道陛下对他的这份喜爱不会长久,甚至在短暂的时间中,这份喜爱都并不纯粹。 因此哪怕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像是活在云端之上,他依然不敢直视心中那份真正的情感,那种稠浓到近乎可怖的爱恋和独占欲。 他只是死守住那份底线,告诉自己,他所要做的,只是尽好一个臣子的本分。无论陛下以后是否还会喜爱他,他都会是陛下的臣子,最忠诚的臣子。 要是此时谢以宴知道靳骁的所思所想,那么一直困扰他的其中一个问题就能得到解决了。 为什么靳骁前期的爱慕值始终停留在八十多,死都不进一步。明明这家伙看起来一副爱他爱得要死的感觉。 或许那八十多的爱慕值只是一种保护,甚至是靳骁心中的一个禁区。他守护着靳骁心中最不可知识的欲望,守护着靳骁对祁宴忠诚的底线。 直到商止聿来了。 所有人都得不到的爱恋,似乎被商止聿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似乎有了商止聿,陛下眼中就再也容不下任何一个人了。 谢以宴后来为了刺激他们的黑化值以及搞商止聿的爱慕值,把其他人挨个儿刺激了个遍儿,靳骁都被商止聿栽赃了好几次,然后谢以宴无脑站在商止聿那边。 这一番操作明明就是应该降爱慕值涨黑化值的,结果靳骁的黑化值是一下子满了,但是爱慕值也涨满了。 谢以宴觉得莫名其妙,但他要是知道靳骁所想,这一切其实是顺理成章的。 因为谢以宴把靳骁心中的底线突破了,靳骁加入了裴翊一方,他不再死死守着自己对君主的忠诚,他开始放任自己欲望,放任自己的独占和爱恋。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他不再甘心只是当君主的一只忠狗了。 他想拥抱他,想亲吻他,想占有他。 “我们一起离开,以后只有我们两人在一起,好不好?”祁宴的声音,颤抖中似乎带着一丝甜腻。 这一刻,他好像读懂了靳骁对他的情感,他口中开始勾画着对靳骁而言的糖霜。 “为什么要把我推给其他人?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好吗?”祁宴另一只手轻轻贴在靳骁的脸上。 他身上没有力气,想靠近些与靳骁说话,但却摔进了靳骁的怀中。 第91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31) 靳骁的怀中顿时被一种独属于祁宴的气息所笼罩,那是冷冽中带着隐隐的温香的味道。气息很淡,但靳骁却十分熟悉。他更像是一匹孤狼,嗅觉和直觉都比寻常人灵敏得多。 祁宴只穿着一身单薄的衬衣,原本盖在身上的绒毯也因为他的动作而向下滑落,此时他温热的体温和柔软的触感都只透着一层薄薄的衬衣和靳骁相接,鼻息交错间,旖旎忽起。 靳骁呼吸微滞,他垂眸,看着怀中的祁宴,他像是一只蛊惑人心的精怪,而靳骁的心早已被这只精怪牢牢捏在手中。 此时他漫不经心地捏着他的心脏,毫不走心地逗弄着他,却有恃无恐般地认为他会被诱骗。 靳骁捏着祁宴的下颌,猛地吻了上去。像是疾风骤雨一般的吻,像要拆吃入腹一般的欲|望,不消一会儿,祁宴就被这样强势而激烈的吻弄得几欲窒息,口中生疼。 但是他觉得此时靳骁会问他,或许代表了靳骁态度的软化,或许代表他成功的一线希望,因此哪怕他此时都有些呼吸不上来,但依然吃力地回吻着靳骁。 极其漫长的亲吻过去,靳骁在祁宴实在呼吸不过来的时候放开了他,祁宴在他怀中虚弱而急促地喘气着。但还是仰起头,勾起一丝笑意:“阿骁不想和我做君臣,想□□侣是不是?” “从前我是君主,不可能只有一个人,也不可能以伴侣为全部……但如今我已经不再是皇帝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已经没有那么多责任和野心驱使着我,我可以是一个寻常人,也可以是阿骁的爱侣……” “你带我走,从此我们归隐山林,做一对寻常夫妻,白头偕老。”他的声音缓慢而轻柔,勾画着一种靳骁至死都在渴求的梦。 靳骁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那目光是毫不掩饰地贪婪,他几乎是想要把祁宴此时的每一寸模样,话语中的每一个字,语气里的每一个颤音,全都刻入脑中。 祁宴说完后,马车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而在长久的沉默中,祁宴一直希冀地看着靳骁,等待他的首肯。 而靳骁只是伸手为祁宴整理有些凌乱的乌发,然后对祁宴说:“陛下,我很高兴。” 祁宴以为这便是同意了,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喜悦的笑容。 但下一瞬他的笑容就僵在了嘴角,他听到靳骁说:“这些话虽然只是谎言,但是我会永远记住。” 哪怕知道这只是祁宴的骗局,但是此生能听见祁宴亲口和他说愿意和他白头偕老,靳骁已是十分满足了。 祁宴却神情僵硬了,他看着靳骁,语气微涩地问道:“……什么意思?” “你不会甘心只和心悦之人庸碌一生,更何况,陛下心中之人,也从不是靳骁。”靳骁淡淡地说。 他是很想独占祁宴,但是他知道凭他一个人,不足以独占他。 和别人分享爱人的滋味不好受,但是和失去爱人相比,他宁愿选择前者。 祁宴并不傻,他很快就明白了靳骁的意思。他嘴角凝滞的笑容越发勉强,最后整个人的神色都有些倾颓下来。 他像是输得倾家荡产后拿着最后一颗筹码试图翻盘但依然满盘皆输的赌徒,无论他从前多么意气风发,此时也彻底崩溃了。 祁宴伸手向靳骁身旁的茶几,他想要把茶杯和茶壶狠狠砸出去,但是此时被下了软筋散的祁宴连连这点无能的泄愤都做不到。 他只能艰难地伸手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推下,然后大喊:“你给我滚!滚出去!” “靳骁,你也配给我当狗,我只恨没有在战场上就把你千刀万剐!叛主的东西,还说什么喜欢我?我看到你就恶心!没有我,你还只是泥巴里打滚的畜生废物,畜生叛了主还敢肖想主人?靳骁我告诉你,你在我这里一辈子都是畜生!” 祁宴的话说得极其过分难听,但是靳骁从头至尾却没有露出一点怒色或是失落,像是根本听不见这些话一样,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而马车中噼里啪啦的声响和争吵声也引起了在外面跟着士兵行军的檀钰的注意,他直接从马上一翻而下,顺势到了马车外面的木板上,然后走进去。 “靳骁,他在闹什么啊?”檀钰的声音听起来颇为不耐。 他掀开马车的帘子,入眼便是一片狼藉和近乎歇斯底里的的祁宴。 檀钰看起来颇为惊讶,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说:“怎么了陛下?你不装了?地宫里你那顺从讨好的模样我看着还怪不顺眼的,现在破罐子破摔了,终于不装了?” 祁宴转头看了他一样,目光冰冷又厌恶:“滚。” 也正如檀钰所说,此时的祁宴已经几乎可以说是没了任何翻盘的希望,也找不到摆脱这些人的方式。失去了一切的他可不会再给这些人任何一点好脸色看,他恨不得把全部的恶意都倾泄到这些人身上。 “啧。”檀钰大步走进来,看着满地的瓷片,笑道,“我说靳骁,你就是太惯着他了,把他一个人关在这里饿几天,他就知道老实了。” “或者……”他转头看向祁宴,“把他干/得没力气,也算一个好办法。” 祁宴恨得眸子里都渗了血,他看着檀钰,嗤笑道:“就你?毛都没长齐,我从外面随便挑个兵都比你强。” 檀钰笑容为凝,他皮笑肉不笑地说,“祁宴,现在激怒我们没有任何好处,你向来最会算计和权衡利弊,不至于做这种蠢事。” “反正我都被抓回来了,与其下半生只能跟你们这群畜生朝夕相处,倒不如早点死了痛快。”祁宴冷冷地说。 他语气中的厌恶有如实质,让檀钰也颇为不好受。他在短暂的沉默后轻笑道: “看来当务之急,还是要把你教得乖一点啊。” ………… 一个月后,祁宴回到了京城中。 这次他不需要被蒙上眼睛带入那座地宫,而是直接被檀钰拽着被镣铐锁住的手,步履蹒跚地向地宫走去。 彻底被黑暗吞没前,祁宴回望了一眼身后,但很快再度被檀钰拽回去了。 走在长长的过道中,随着行走,空气似乎在逐渐潮湿阴冷,最后他们在祁宴熟悉的那扇朱门前停下。 祁宴以为门后无外乎是从前的模样,那座囚禁他的,阴冷而奢靡的地宫,这已经是他所想的最坏结果了。 门被推开,门后只有沈霖在,沈霖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一些草药,他正拿起一片在鼻尖嗅闻,看起来平淡而寻常。 但是祁宴却在第一时间注意到,床的旁边,摆着一个极其醒目的金笼。 那笼子看起来不算大,但容纳一个人绰绰有余。上面的镂空雕饰都看起来极其精巧,如果小一些,看起来就与那些精巧昂贵供人把玩的玩意儿一般无二。 但是祁宴在看到这个金笼子的瞬间,心就猛地一沉,一种不好的预感翻涌而出。 他们进来后,沈霖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看向祁宴身旁的檀钰,轻声说:“把人带到了,你就可以走了。” 祁宴其实有些惊讶,他以为他被带到地宫后,等待他的一定会是这五人共同的兴师问罪和惩罚,但是现在看来,至少今天,他只需要应付沈霖就够了。 他原以为沈霖这种驱赶的意图会惹恼檀钰,但是檀钰却神色自然地点头,放下祁宴就离开了。 随着朱色大门再次被关上,沈霖缓缓站起来,朝着祁宴走来。 明明一切都很平静,但是在沈霖快要走到祁宴面前的时候,祁宴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第92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32) 沈霖抓住了祁宴的手腕,让他无法再后退。然后他一如往常般笑得温和:“陛下退什么?是在害怕吗?” 祁宴沉默。 沈霖拉着他的手往里面走,距离那个笼子也越来越近。 最后他们在笼子面前停下,祁宴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被磨灭,看来这个笼子就是为他而准备的,也是沈霖现在要给他看的东西。 但是祁宴还是不明白他们打算做什么,他从前虽然后宫人数不算少,但是对这些贵族床笫之间的淫\\巧玩意儿却甚少了解。 “这是什么?”祁宴看着面前的笼子,开口道。 “这是靳骁亲手做的,陛下不喜欢吗?”沈霖笑道。 祁宴瞳孔微缩,身上有些发冷:“……什么意思?” 此时他走近了看,发现这笼子内还放着柔软的被褥和枕头,似乎是准备给人住的,一种极其荒谬的猜测隐隐浮上他的心头。 “陛下这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呢?”沈霖反问。 “你们要把我关在里面?”祁宴睁大双眼,双眼中是极度的愤怒和排斥,“休想!” 此时他还能勉力行走,说明软筋散的药效已经散了许多。软筋散的效果只有六个时辰,距离他上一次被下软筋散,已经过去了五个多时辰了。 祁宴双手虽然还被锁链锁住,但是他直接双手合拢,用着手腕之间的铁链朝着沈霖狠狠撞去。 他的身手一向很好,沈霖只是个书生——或者说大夫,虽然他很敏锐地偏头了,但还是没躲过,只是避开了太阳穴的位置。祁宴的劲儿一点都没收,沈霖直接被他砸得鲜血直溢。 祁宴都没多看沈霖一眼,转身就直接往外面跑。其实他知道这地宫中布置重重,就算他放倒了沈霖也打不过外面的守卫。但此时他已经被这个笼子给刺激到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果然,他一打开朱色大门,身前就都是听到动静的护卫,无数的剑挡住了祁宴的去路。 “大人,请回。”为首者对他说。 事到如今,祁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故技重施,再次用手上的铁链当做武器,放倒了一个守卫。紧接着一把重剑就挥砍而来,祁宴顺势将手分开迎上去,顿时那把重剑就劈开了铁链。 趁着那名拿着重剑的护卫被这一动作弄得愣神间,祁宴又朝他肋下一个肘击,守卫吃痛,握着重剑的手脱力,被祁宴夺走了剑。 他的身手虽然比不上靳骁和祁闻淮,但也是战场中的杀神,此时被他夺了剑,哪怕面对如此之多的人,也不是没有逃出去的希望。 然而就在祁宴一剑砍中一位士兵的肩膀时,他的颈后突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针扎般的感觉,很轻,却带着一种寒意。 但是下一瞬,祁宴就眼前一黑,脱力地向地上倒去。 稳稳地落入了一个带着草药的苦涩和清冽气息的怀中。 是沈霖。 祁宴立刻就意识到了,但此时他浑身已经使不上一点力气了,刚刚那种触感或许就是沈霖将药凝于针上给他下的,这药效竟然比软筋散还强。 “大人!”剩下的护卫对沈霖行礼。 “带下去疗伤吧。”沈霖看向那几名手上的护卫说道。 护卫点头应是,几人搀扶着伤员退下,留下的一人将大门关上了。 此时的地宫又只剩他们两人,站在朱红的大门前。 “软筋散困不住你,我早便和他们说了。”沈霖低头,看着怀中的祁宴,语气平常地说道。 “这是为你特制的药,一次的药效会在两个月以上。期间,你会连爬都爬不起来,喜欢么?”沈霖浅淡地笑着说。 祁宴眼中发狠:“沈、霖!” “陛下别这么看着臣,臣都是为您好。”沈霖说,“他们说要把陛下的手筋脚筋都挑断,臣可舍不得,这才准备了这味药。” “……”祁宴原本说话就吃力,此时更是被气得不知道说什么。 沈霖倒是一点都不在意祁宴厌恶至极的神色,他将祁宴打横抱起,一步步地往里面走去。 沈霖的额角还有未干涸的血迹,看起来很是恐怖,但是他好像一点都不在意,也感受不到疼痛似的。 他的力气似乎大了许多,祁宴这么一个高大的男人他抱起来也十分稳当。 但是祁宴没关注这些,随着沈霖一步步走近,他发现那笼子的门,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开了。 精巧的金笼子看上去像是画作,然而此时在祁宴面前却像是一个漆黑的血盆大口。 他想挣扎,但是身上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最多只能动动手指。 最后只能任由沈霖将他抱入了笼中。 这笼子很大,一个人在里面似乎挺宽敞的,但是此时挤了两个人,倒是有些许拥挤了。 沈霖没在意,他将祁宴放下后,从衣袖中又拿出了一些伤药。 刚刚的护卫们虽然都极力避免伤害到祁宴,但毕竟是刀剑相向的时候,难免误伤,祁宴现在手上和腿上就有些许伤口。 沈霖将药膏轻柔地厚涂在伤口上,那药膏呈现碧绿色,带着一种浅淡却极其蛊惑的香气。额就在沈霖涂抹后没多久,祁宴就感到在伤口处传来了一阵入骨的痒意。 “这、又、是、什、么?”祁宴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咬着牙问沈霖。 “也是刚调制好的,还没取名字。它可以当伤药,有很好的疗效,就算没受伤,也能滋补培元。”他摸着祁宴身上的些许疤痕,眼中似乎有些心疼,“陛下之前为战事奔波,此番逃去北疆又受了许多苦,沐之自然心疼。” “还有呢?”祁宴现在对沈霖这些鬼话是一个字都不想听,这个药显然不是那么简单。 沈霖浅淡一笑,只说:“陛下以后会知道的。” …… 把祁宴带回来先让沈霖看,这些人自然也有他们的考量。一来祁宴昏迷三年后,身体就亏空了许多,他又奔波这么久,靳骁和檀钰护送他回来时就发现祁宴的身体状态并不算好。嗜睡、畏寒,都是体弱的表现。二来,沈霖也确实弄了些能够让祁宴再也无法跑掉的东西。 三来,二十万大军出征,此时回京后,无论是檀钰靳骁,还是裴翊和祁闻淮,都有许多事要忙。刚好沈霖又是无职闲人,自是他最合适。 沈霖陪了祁宴两天,而祁宴也终于发现了沈霖给他涂的那药是什么。 那东西,根本就是慢性媚|药,祁宴身上逐渐产生了难以启|齿的变化,平时被沈霖碰一碰,都会敏感得不行。 甚至他脑中经常会不受控制地希望和人交|欢,似乎有一种骨子里的难耐在叫嚣。 但是沈霖这时候又表现得正人君子至极,明明是他给祁宴下的药,明明他知道祁宴有多难熬,但是他只是对祁宴说:“陛下现在身子还没好,再养几日,乖,忍忍就过去了。” 他似乎极其享受看着祁宴这种忍耐又蛊惑的模样。 第三天的时候,这寝宫中终于来了第三个人——祁闻淮。 “他身子养得这么样?”祁闻淮看着祁宴,问沈霖道。 “还好,他这段时间在外面,倒是没吃太多苦。”沈霖说。 祁闻淮轻轻颔首:“那你先离开吧。” 沈霖点头,往外走时和祁闻淮擦肩而过,他突然又想起什么,顿住了脚步:“等等。” “怎么了?”祁闻淮没有回头,也没停下脚步。 “你……”沈霖有些欲言又止。 “孤知道分寸。”祁闻淮只是这么说。 祁宴还在笼子中,盖着一张被褥。他看着笼子外的祁闻淮,再看着如宠物般被豢养在笼中的自己,心中升起难掩的难堪,甚至下意识用被褥想要遮挡自己。 祁闻淮缓缓去下身,看着祁宴。祁宴听见他不带情绪地说: “第一次见到阿宴的时候,似乎也是在笼子里。” 这句话让祁宴浑身一震,瞬间将他带回到了自己幼年的记忆。 他被那些人关在笼子里,和恶狗,还有一块生肉。 他浑身臭不可闻,狼狈不堪,似乎不比那恶狗好上多少。那畜生口中的腥臭味似乎还萦绕在鼻端,他还记得那块生肉,鲜红得恶心,可是在那时候的他眼中却是活命的唯一办法。 祁宴的瞳孔顿缩,脸色骤然苍白下来。 祁闻淮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顿时让他仿佛再次置身幼年时那种人人厌弃、活得比狗都不如的生活。 似乎又更深地刺痛了他,让他发现,他兜兜转转想要逃离,想要改变,但此时却又再次回到了曾经的处境。 第93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93) 【叮,虐渣值5】 【当前虐渣值为:40】 谢以宴都忍不住感叹了,祁闻淮不愧是祁宴最在乎的人,哪怕北疆城破,所有希望被淹没时,虐渣值也只加了十点。祁闻淮轻轻松松一句话,就直接往上拔了五点。 而且看这情况,这应该只是开始,祁闻淮好像还要接着输出。 祁闻淮在笼外看着祁宴,他看上去似乎心情颇好,一贯没什么表情的神色中甚至带着欣赏。 “当年,孤把阿宴带出了笼子,如今想来,倒是做错事了。” 祁宴听见祁闻淮这般说道,心中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沉痛。他忍不住仰头看着他,直觉告诉他,下一刻从祁闻淮口中说出来的话,会让他无法承受。 他紧紧看着祁闻淮,几乎想阻止他接下来说的话,但是他的喉咙像是凝塞住了。只能看着祁闻淮薄唇轻启,对他说:“孤不该救阿宴,阿宴合该被关在笼子里,不是么?” 【虐渣值:10】 像是有人在祁宴的心脏上重重地锤了下,顿时心中剧痛,胸前气血翻涌。 他把祁闻淮视为唯一的救赎,因为祁闻淮把他从恶犬的口中救下,把他从笼子里带出去,把他从那种猪狗不如的境地里带出去。他供他穿衣吃饭,他教他读书写字,他让他明白礼义廉耻。是祁闻淮让祁宴从一只小兽变成了一个人,从此有了掌握自己人生的力量和能力。 所以祁闻淮是祁宴心尖上的、也是心里深处的人,是和母亲一样重要的存在。但母亲已经死了,所以他最重要的人只有祁闻淮。 可现在祁闻淮却说,他后悔救了祁宴,祁宴合该被关在笼子里。 似乎有什么坚持他多年的东西在这一瞬间崩塌了。 祁宴双眼逐渐模糊,眼前的一切好像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他的神色骤然灰暗下来,喉咙间甚至感到了一丝腥甜。 “你后悔救了我……”他喉间微颤地吐出了这个问题。 “是。”祁闻淮毫不犹豫地承认了,“如果孤没有救你,母后不会死,父皇不会死,七弟和十弟也不会死。” “不要再说了……”祁宴摇着头,目露恳求。祁闻淮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生生地扎在了他的心口,疼得他呼吸都如针扎般疼痛。 “当年见你和恶狗抢食,只觉得你可怜,可如今想来,和恶狗抢食的人不就是恶狗?你祁宴就是一只贪得无厌的恶狗,放你出来,只会害死更多的人。” 他看着祁宴的神色越来越灰暗,他的声音也越来越轻缓,但那不是心软,而是刻意地想要一点点从他身上割下肉来。 “不要再说了——!!” 祁宴低吼着,随后嘴角竟然生生呕出了血。 【!牛逼啊你这演技!】系统忍不住说。这居然还能硬是吐血,让他实在不得不佩服他的宿主。 【……】谢以宴在意识里暴打白团子,【你给我整得情绪都不连贯了!】 谢以宴的演技确实逆天,哪怕他还一心二用去吐槽系统,但是此时在祁闻淮眼中,他低着头,眼前腥红而狰狞,嘴角溢血,宛如被逼到了尽头的笼中困兽。 一时间连祁闻淮都怔了神,口中伤人又刺耳的话到了舌尖,却又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忽然意识到,祁宴对他的情感比他想象得还要深,这种发现让他心中忍不住有些愉悦,但也因为这样的发现是在此番场合而让他感到有些许后悔。 他似乎……是在把祁宴往外推。 可是祁宴真的爱他吗?真的爱他,为什么会把他如脔宠般囚禁在深宫中,为什么还要收那么多人入后宫?他祁闻淮,在祁宴的后宫之中,同那些后妃又有什么区别? 真的爱他,为什么他却总觉得祁宴距离他很遥远? 祁闻淮打开了笼子,拉住祁宴的脚踝,一点点将他拖了出来。 这是祁宴自从被带来这个地宫之后第一次离开笼子,但是他那属于兽类的直觉却向他传达了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他下意识撑起手想要往后躲,但是他身体正常之时尚且完全不是祁闻淮的对手,更别说如今他还被下了药,浑身一点力气都提不起。他的挣扎起不了半点作用,他轻而易举地就被祁闻淮拖出了笼子,抱上床榻。 “阿宴,你说过要给孤生个孩子,你还记得吗?”他听见附在他身上的人如是问道。 祁宴神色恍惚,似乎隐隐想起了自己确实曾经和皇兄这样说过。 ——“女子能孕育子嗣。阴阳相交,才是人伦。” ——“原来皇兄是嫌孤不能生孩子啊……皇兄要是愿意,孤给皇兄生个孩子又有什么不可呢?” 可那只是他曾经哄皇兄的调情话。 如今回想起曾经的种种,虽然皇兄总是表现得很冰冷很排斥他,但是他却知道皇兄对他也是有情。他说那些不着调的话儿,皇兄经常被他气到但是又拿他没有办法。 ……他们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就在祁宴神色恍惚之际,他又听见祁闻淮在他耳畔低声说:“那阿宴给皇兄生一个,好不好?” 祁宴花了好一会儿才算听明白祁闻淮的意思,顿时神色错愕又惊讶。他当时只是说玩笑话,男人又怎么生孩子? 像是读懂了祁宴眼中的情绪,祁闻淮语气平常地说:“男人生子,也并非不可能。去年有人从苗疆带来了生子蛊,乃苗女不愿承受生育之苦而转嫁给男子之蛊。生子蛊早已绝迹,带回来的也只是早已死去的虫壳。但是沈霖却从中研制出了可让男人生子的药物。” 看着祁宴眼中惊愕的神色,祁闻淮垂眸笑道:“沈霖已经给阿宴喂下了。阿宴不知道么?” 祁宴的双眸逐渐睁大,他嗓音干涩地摇头:“不可能……” “阿宴不信?” 祁闻淮突然在祁宴的胸膛处按了下,他用的力道明明不大,祁宴却感到了一阵钻心的胀痛与酸涩。 这显然不同寻常,祁宴也意识到了这点,他看向祁闻淮,又惊又惧。 “女性生子需要喂养子嗣,若是男性生子,自然也当如此。”祁闻淮语气自然地说。 可理解了他的言下之意的祁宴却浑身僵硬住了。 连谢以宴都有些惊了:【真的假的,古代世界还能男男生子?】 系统也有些害怕:【我帮你扫描一下身体数据。】 片刻后,系统松了口气,回复道:【应该是祁闻淮唬你的,你身体很正常,完全不具备生孩子的功能。】 【至于这个胸……男人确实可以泌乳,他们好像给你下了点药催化了。】 【草,他们一群古代人玩得比现代人都要花多了。】谢以宴此时的心中可以说是被无语塞满了。虽然不用生孩子他是挺高兴的,但是分泌……他也很膈应啊! 但是毕竟做了这么久的任务,祁宴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虽然心中满是p,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忍了。 “阿宴的身子已经可以孕育子嗣了,是不是该兑现当初给皇兄的承诺?”祁闻淮声音难得柔和了下来,他抚着祁宴的乌发,语带笑意。 “若是阿宴为皇兄生的子嗣,孤便立他为储君,好不好?” 一位君主向他承诺他们的后代会是储君,这或许是君主最大的偏爱,可前提是得到这个承诺的是女子。 甚至说如果其他男性能够孕育子嗣,说不定也会争着去当未来君主的父亲……可这不包括祁宴。 他眼前似乎浮现了自己母妃的模样。 那个美得倾国倾城、又将温婉刻入骨子的女人。 她也是这样被囚禁,被强迫,然后生下了他。 对宸妃的记忆是祁宴一生的噩梦,哪怕后来他将曾经欺辱过他们母子的人都一一清算,哪怕他成为了至高无上的君主,他都从未忘记过曾经的无助、恐惧和仇恨。 他知道自己是在母妃的苦苦哀求下被生出来的。他其实比很多人都要记事得早,他记得自己还只有几个月大的时候,只有一个宫婢照顾他,他们两人挤在宸妃宫殿中最偏僻潮湿的角落。 先帝并不准许为他请奶娘,更不允许宸妃给他喂奶,那宫婢每日只能弄一些米糊来喂他。可那么小的孩子还无法消化,宸妃心中不忍,经常偷偷给他喂奶。可一旦被那暴虐的帝王发现,主殿里就会响起彻夜的哭求。 那宫婢是宸妃的心腹,非常疼爱他,但是后来却被先帝处死了,她是被侍卫勒断了气拖出去的,祁宴还记得他当时青白无力的模样。 等祁宴长大了一些,能走路了,先帝就不允许任何人再照顾他了。他也不让祁宴再住在宸妃的宫中,但宸妃怎么舍得她那么小的孩子,于是宸妃偷偷把他藏在宫中,每次先帝一来宸妃就要他快些躲起来。祁宴经常躲在帷幕后面,看着他母妃被那人强迫。 先帝对宸妃并不是正常的爱恋,他和宸妃的性|事同样充满了暴虐和强迫,宸妃经常被他弄得伤痕累累,而这一切都深深印刻在了祁宴的记忆里宛如梦魇般跟随了祁宴数十年。 他看着宸妃从一朵盛开的鲜花逐渐走向枯萎,她的脸色逐年逐月地变得苍白,只有看见他时才能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可渐渐地,那笑容也少了。 终于有一天,她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醒来。 其实祁宴是为她感到高兴的,他知道他的母亲在这深宫之中的每一日都是折磨,若不是为了他,宸妃早就不愿意撑下去了。 祁宴从小就知道,被强迫被囚禁的人生下的子嗣,就是原罪。哪怕他是宸妃所爱之人的孩子,他同样让宸妃活在痛苦和煎熬之中,他也是原罪。 他是先帝威胁宸妃的工具,也是先帝折磨宸妃的器皿。他的诞生给宸妃带来的唯有痛苦,同样,他的诞生给自己带来的也唯有牲畜般的人生。 第94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34) 祁宴拼了全力挣扎,可如今被下了药物的他连把手抬起来都有些费劲,他的那些挣扎在祁闻淮看来,恐怕比蚊虫叮咬还要轻微。 许久之后,祁闻淮摸着祁宴略微鼓胀的小腹,轻声说:“给阿宴了这么多,阿宴是不是已经怀上了?” 祁宴浑身僵硬,他下意识摇头,额上满是冷汗。 “男子怀孕或许比较困难,阿宴可能还没这么快怀上。”他缓缓说着,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但是他们也会碰阿宴……你说,会不会阿宴怀上了,连是谁的种都不知道?” 祁宴嗓子早就哑了,但是祁闻淮一句句将他逼得喉间满是腥舔,他张了张嘴,气息虚弱地想说什么。 “阿宴想说什么?”祁闻淮靠近他。 耳畔中祁宴的话语因为距离的靠近而逐渐变得清晰:“祁闻淮……你们姓祁的,都该下地狱。” 说完,祁宴低低地笑了起来。 背叛、强迫、折辱……一切的一切终于模糊幼时那个拯救了他的祁闻淮的身影,终于让他为祁闻淮一头热的血冷了下来。 “我真后悔,当初没直接杀了你……”祁宴说得很吃力,话语中的狠厉却分毫不减。 这是祁宴第一次叫祁闻淮的全名,而非皇兄,或是其他亲昵之称,也是他第一次对祁闻淮说出这样狠厉的话。 从前他再怎么愤恨,那些难听的话也只对其他人说,而非是对着祁闻淮。 祁闻淮眸光微凝,琉璃般的眼眸注视着祁宴,唇角逐渐褪去温度。 他知道,他已经将祁宴逼到了尽头了。 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骤然从他手中窜走了,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似乎是为了弥补这股情绪一般,他心中罕见地升上了不快。 “原来阿宴口口声声说什么最重要之人,也不过如此而已。”祁闻淮说。 从前的祁宴花言巧语很多,也对很多人说过喜欢,但“喜欢”只是一种模棱两可的情绪,唯有对祁闻淮,他总是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说“皇兄是孤最重要之人”。 此时祁宴拿他说过的话刺他,祁宴却没有半点感觉了。他闭上眼,将头偏向一边,似乎连看他一眼都厌了。 祁闻淮的手却狠狠扣着祁宴的手腕,他低声说:“阿宴要是怀上了别人的种,皇兄就掐死他,知道么?” 他这句话再次刺中了祁宴心中的泥沼,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将手抬起,用手腕上的铁链砸在祁闻淮的额角。 然而他力气实在是太小了,只是给祁闻淮的额角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红印。 “生气了?”祁闻淮低头咬着他的唇瓣,“说笑呢……阿宴的孩子,不管是谁的,皇兄都会喜欢的。” 祁宴双目通红,他哑声道:“你……闭嘴……” ………… 祁闻淮也只是个开始而已,祁宴被再次带到这个地宫后,就陷入了更深的泥沼。他在这地宫中浑浑噩噩地不知道过了多久。 似乎他的逃跑彻底激怒了他们,先前软化的那些人纷纷态度大变,祁宴没少吃苦头。从前他们态度软化,是因为祁宴哄着他们。但祁宴哄他们只是为了能逃出去,如今再没了跑出去的可能,他也不可能再去卑躬屈膝地哄他们。 事实上,祁宴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权衡利弊了,他一日比一日地惶恐不安,开始真切害怕起他是不是会怀孕。 他实在是太过恐惧这件事,以至于一个人的时候经常盯着自己的肚子,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捶打。 这间地宫中所有尖锐的、坚硬的……任何可能导致他受伤的东西,都已经被替换了。没有硬枕,桌角和床脚也都是软的。屋内没有任何瓷器,吃饭时送上来的餐具都会在吃完饭后被仔细地一个个收回去。祁宴没办法接触工具去弄死他觉得可能怀上的孩子,只能自己动手。 所幸还是有一件好事,从大概两个月前,一个奴仆悄悄给他抵上了一封信。祁宴在他们都不在时小心翼翼地拆开看,发现是商止聿送来的,他说他已经找到了祁宴被囚禁的这个地方,也已经插入了内应,他会将祁宴救出来的。 祁宴欣喜若狂,然后将那张薄薄的纸直接吞下了。 无论如何,商止聿如今已经是祁宴唯一的希望了。 他每天都想尽办法给商止聿传递消息,尽管在地宫森严的看守下他能传出去的消息寥寥无几,但是这也成了祁宴目前唯一的希望和慰藉。也是从收到商止聿信件的那天开始,祁宴终于不是囫囵度日,而是开始一天天地记起了日期。 在十日前,商止聿说已经做好了安排,会在近几日就将祁宴救出来。起初收到消息时祁宴大喜过望,然而三日过去,五日过去,十日过去…… 非但始终没有人来救他,而且他也再也没收到商止聿给他传递的消息了。 祁宴似乎明白了什么,眸光一日日暗了下来,但是他始终怀揣着一种侥幸心理,或许…… 这样的侥幸在一场过度的索取中被彻底打碎。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日格外不留情,裴翊将他困在榻中几乎快要将他弄死,他听见裴翊说:“商止聿要来救你,陛下是不是很高兴?” 祁宴在昏昏沉沉中听到了商止聿的名字,神经骤然紧绷。这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一切早就都暴露了。 裴翊看着祁宴绝望恐惧的眼眸,忍不住笑了,更加用力……在如愿看到祁宴眸中落下泪水,他才恨声说道:“你以为商止聿是什么好人?你以为他救你出去是想放你自由?” 祁宴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当初你就只喜欢商止聿,现在你还傻乎乎地只相信他一个,我的陛下,你该不会真的对商止聿情深义重吧?”裴翊拽起祁宴的一头乌发,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他就算救了你,也只会把你换个地方关起来而已,陛下,臣还真是没怎么见过你这么蠢笨的样子,莫不是爱情真的能使人昏聩?”裴翊轻声说。 祁宴也因为他越发不留情的动作而呜咽出声。 “陛下不信么?”裴翊贴着祁宴冰凉的额头。 “商止聿的生母是美若天仙的苗疆圣女,这点陛下可知晓?”看着祁宴茫然的神色,裴翊轻笑一声,“看来陛下不知。也难怪,若非商止聿登基后追封他生母为太后,恐怕这位死得凄惨无比的苗疆圣女也不会有人知晓。” “你想说什么?”祁宴声音沙哑而勉强。 第95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35) “商止聿中了合骨散,最后查到了沈霖和靳骁的头上。陛下禁了沈霖的足又降了他的位份,还让靳骁去领鞭刑险些丧了他半条命……但彼时莫说靳骁,就连沈霖也是人畜无害的性子,你就算喜新厌旧,但看人的一向很准,你真的认为是他们给商止聿下的毒?” 裴翊说着,看到祁宴沉默不语的模样,蓦地笑了。 “看来你知道不是他们做的。”他低笑着,像是嘲讽一般,“也对,后来不仅是沈霖和靳骁,连我和祁闻淮都因为‘害’他而吃了不少苦头,你不蠢,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那你就是明知道他们都是无辜的,也要给商止聿出气了?其他人便罢,连你放在心尖上的祁闻淮你都舍得拿出去给那商止聿糟蹋?”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祁宴,在这件事上,裴翊是真的不解。 祁宴依然没说话,他眉眼间带着厌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些事情,都是商止聿自己做的。我想你肯定早就有所预料了,只是找不出证据,一切都被他做得天衣无缝。他说有人给他下毒,那毒和配方就莫名其妙跑到了琳琅轩和潜心阁,那琳琅轩的大宫女就立刻自首……谁也说不清毒是怎么进去的,那大宫女又是何时被买通的。” 闻言,祁宴疲惫的眼眸微动。 他虽然知道那些事情九成是商止聿自导自演,但是他也确实找不到证据,哪怕彼时的皇宫里到处都是他的手眼和眼线,也不曾找出商止聿动手的蛛丝马迹。只不过他当时他就是特意按照商止聿的意思走,就算找不到商止聿动手的线索,也并不耽误他利用商止聿。 但他从来都不蠢,此刻想到裴翊一开始就和他说的关于商止聿生母的事情,再加上裴翊的步步引导—— “是蛊?”祁宴看向裴翊。 “陛下还是跟以前一样敏锐。”裴翊像是夸赞般地叹息着,“对,是蛊。商止聿继承了苗疆圣女变得那一手神鬼莫测的蛊术,并且他似乎在蛊术上极有天分,来到大夏时,他早就可以随意地通过蛊虫来操控旁人。所有人都可能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他利用,琳琅轩,潜心阁的那些人,皆是如此。” 祁宴疲惫地闭上眼:“他会蛊术……那又如何?” 商止聿如今是要将他救出去的人,多一些手段,不好么?哪怕这手段会让人毛骨悚然。 “陛下还以为这和你没关系么?”裴翊靠在祁宴的胸膛上低笑,目光中却多了些许狠戾,“陛下怕是不知道,他早就给你下了牵丝蛊,如今你是生是死,都在他一念之间。甚至只要他一句话,就能让你生不如死。” “你说什么?”祁宴神色一怔,喉间感到了些许干涩:“……他若是给我下了这种蛊,为何还要大费周折地救我?” “因为他和我们,都是一样的。”裴翊说。 祁宴没明白他的意思,他只是看着裴翊,等待他将话说完,同时身上也似乎在莫名地发冷。 檀钰的声音突然传来:“商止聿十天前布了局想救你出来,可惜不仅被我们阻拦了,还将他的人手一网打尽。他在这里三年的布置,都已经一点儿不剩了。” 祁宴吃力地侧头看,是檀钰和沈霖和偏殿里走出来了。 檀钰看向裴翊,这时裴翊已经替祁宴穿上了单薄的中衣,但依然能看出祁宴浑身的湿汗和脱力。 他挑眉道:“今天明明轮到的是我。” “前日倒是我,但是他前一日被你折腾得太过,害我那日什么都做不了。”裴翊说。 “那也不是你鸠占鹊巢的理由,你就算馋得慌,也不能抢了我的还吃独食啊。”檀钰理所当然地说,他将目光移到了祁宴身上,“大不了我们两个一起。” 祁宴听懂了檀钰的意思,脸色骤白起来。 裴翊皱眉:“他身体吃不消。” “你还真是心疼他。”檀钰嘲讽道。 “行了,说正事……都告诉他吧。”裴翊说。 “……什么?”祁宴心中浓浓的不详越发深重。 “没什么,就是恭喜你啊,陛下,以后又多一个人陪你了。”檀钰咧唇轻笑,眼中绝透着戾气,“以后又得多轮一天才行了。” “……什么意思?”祁宴语气沙哑。 “意思就是,那商止聿的人都被我们连根拔起了,他眼看自己没可能把你救出去了,就把你身中牵丝的事情告诉了我们,用以威胁我们。” “威胁什么?”祁宴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你猜到了,不是么?”檀钰挑眉,看向那扇朱红大门,“让他自己来跟你说吧。” 祁宴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大门,艰难地坐起身,似乎听见了些许脚步声,可如今他几乎是被这群人养肥了,听力也再不像从前那般敏锐,只是模模糊糊听见一些。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大门缓缓被推开。 尽管心中已经隐隐有了预兆,但是当大门打开后露出那张他隐隐有所察觉的面容时,祁宴的心还是骤然沉到了谷底。 还是那张姣好若女,美得摄人心魄的脸。 商止聿。 此时大殿中的气氛似乎凝着了,商止聿一步步走到祁宴面前,整个大殿静得只有他的脚步声。 最后他在祁宴面前站定,勾唇轻笑:“陛下,好久不见。” “……你是来救我的?”明明真正的答案早已呼之欲出,但祁宴依然抓着最后一丝的希望和执拗。 “他们不是已经和陛下说了么?”商止聿抬眸,笑着说道。 这一句语调轻缓、玩笑似的话却顿时将祁宴拉入了寒潭。 裴翊感受到手心中祁宴的手骤然冰冷了下去,他不仅脸色在这瞬间变得苍白至极,额角也不断落下冷汗。 他看见祁宴梦魇般地摇头:“不可能……是假的,都是假的对不对?” 他像是在渴求一根救命稻草般看向商止聿,想从他口中求出一个答案,但是商止聿只是颇为怜悯地看着他:“都是真的,正如你所想。” 祁宴突然捂着头,发疯似地大喊,他想将这些不断折辱他、让他感到恶心至极的人都亲手手刃,可他此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檀钰突然一个箭步到祁宴面前,手上动作极快地卸掉了他的下巴。 而此时大家才发现,祁宴的嘴角已经溢出了一丝鲜血。 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明白了——祁宴是想咬舌自尽。 咬舌自尽被檀钰阻止,又被卸掉了下颌,再加上这骤然的大悲大痛,原本就身体虚弱的祁宴终于脱力昏了过去。 众人脸色都瞬间一沉,向祁宴靠近,而沈霖也连忙掐着祁宴的脸颊查看他的伤势。所幸檀钰阻止及时,伤口并不是很深。 …… 第96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36) 从那以后,他们发现祁宴比从前更加沉默了,经常几天都不说一句话,无论他们怎么折腾他,他也只是沉默地看着地宫上方繁复的天花板。 随之而来的,是他频频尝试的轻生行为,哪怕他们不给地宫留任何尖锐的东西,确保每时每刻都能有一个人照看他……但是依然防不胜防。 有一次裴翊陪着祁宴,他抱着祁宴原本在午憩,但是时间一长裴翊却发现祁宴身上越来越冰,他喊了祁宴几声祁宴也并没有反应,最后看到濡湿的血色出现在他的袖口,裴翊才发现祁宴割破了他自己的手腕。 而他另一边手腕上的金锁链竟然也沾染着血迹,仔细一看,发现那锁链似乎有被啃咬的痕迹,因为金质软,居然生生被祁宴咬开了一个颇为尖锐的角,然后划开了手腕。 这一幕看得裴翊心脏都漏了半拍,好在沈霖还在偏殿的药房里,裴翊也算发现得及时,因此最后也是有惊无险。 后来他们不敢再用金子束缚祁宴了,连那个金笼都搬走了,转而用特殊且坚韧的布料束缚他,为了防止他咬舌自尽或是再弄出什么尖锐的东西,他们还给祁宴带上了口|枷,但祁宴却总还是有办法找到漏洞。 他们这时候才真正明白,想要一个人死容易,但是想要一个求死的人活着,却困难至极。好在他们至少时时刻刻都有人看着祁宴,每次都能险险救下他。 但是祁宴频频轻生的行为还是把他们吓得够呛,沈霖外面的药圃也不去打理了,只让仆从去看着,自己一天到晚都守在地宫里;靳骁也时如此,已经在另一个偏殿住下了,主殿中稍有风吹草动他都会立刻去查看祁宴的情况。 这两人算是孤家寡人,只顾着自己在乎就行,裴翊身居要职,还有一个庞大的家族要操心,自然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呆在地宫中。但是他也是紧着重要的事情处理,能搬到地宫里的就搬到地宫里来办。 祁宴每次自杀未遂,醒来后都要被檀钰讽刺一通,但是但凡是个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的紧张和色厉内荏。 就连祁闻淮,虽然还是一副疏离冰冷的作态,但也没有再伤着祁宴,甚至有时还会以过去那个好哥哥的口吻去哄祁宴,但从前那个一看到祁闻淮就双眼亮晶晶的野孩子好像真的消失了。 倒是商止聿,虽然每次祁宴出事都能看出他的紧张,但是也能看出他的不快。 但无论他们是什么反应和心情,他们都能看出祁宴此时的心死……看着心上人一心求死,这种滋味可并不好受。 祁宴再一次昏迷不醒了。这一次是中毒。 沈霖好容易才稳住他的情况,但祁宴依然昏迷不醒。偌大的主殿中站着六人,全都神色紧张得看向床边。 祁宴一昏迷便是两日。 临到第二天夜里,商止聿替祁宴擦脸,他垂眸拿着丝帕一点点擦去祁宴身上因为解药药性而倒逼出来的冷汗,眸色却逐渐冰冷了下来。 似乎祁宴这两日的昏迷已经耗干了他的耐心。 他忽地俯下身,贴着祁宴的额间,轻声说:“陛下,你就这点本事么?” “被人夺了皇位,被人囚了自由,被人次次折辱,你能想到的只有一死了之的逃避?” “那未免也太让人失望了,就这样的你,还真是让人提不起兴致。” “商止聿。”檀钰抬眸,神色不悦,语气中也是浓浓的警告。 “檀钰,三年前你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狗崽子,三年过去,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嘴上说得绝情,他给你扔点肉骨头你就颠颠地护着他了。”商止聿起身嘲讽道。 檀钰没有表现出一丝怒色,他只是冷着眼说:“我怎么样和你无关。” “那你这么紧张他做什么?”商止聿笑着说,“最想折磨他的,不是你么?” “你们别吵了。”沈霖皱眉打断道,“他现在需要清静。” 裴翊也皱着眉看着床上昏迷不醒且唇色泛白的祁宴,沉默良久后,忽然轻声说道:“我们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这个问题一出,在所有人心中都重重地锤击了一下,这并不是一个突兀的问题,它似乎已经在所有人心中盘旋了很久,但始终都没有人提出来。 他们真的有那么恨祁宴吗?就算是檀钰,也从没有想要将祁宴逼到这个份上过。 说到底,他们只是想要占有他,想要以所谓的仇恨去枉顾祁宴的意愿,去发泄占有欲。 但是到了祁宴彻底绝望的如今,无论是看着一次又一次濒死的祁宴,还是看着神色空洞而沉默的祁宴…… “做得过又如何?如今回不去了。”祁闻淮说,他的神色也并不好看。 “……也许未必。”沈霖突然说。 “什么意思?”众人看向他。 而沈霖则看向商止聿:“你给祁宴下了牵丝……牵丝是一种早已失传的蛊术,虽然你在蛊术上天赋超绝,但也只是借由残缺的古书复刻了半成品,借以控制祁宴的生死——这是你之前威胁我们时说过的话,对吗?” “是。”商止聿点头,他沉默了一会儿,皱着眉开口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查了牵丝的相关古书是么?” “牵丝古书上记载,真正的牵丝不仅能让人一念生一念死,更能控制一个人的思想和记忆。”沈霖说。 “你是说……”裴翊同样明白了沈霖的意图。 “对,商止聿,我已经找到了另一半失传的古籍,上面记载了牵丝完整的制作办法,但如今想找到一个会蛊术的人也并不是易事。若是将古籍给你,你可有把握?”沈霖问道。 “若是有完整的记载,我便有十成把握。”商止聿说, 沈霖从袖口取出了一张泛黄古旧的丝帛,递给了商止聿。而商止聿拿到后匆匆看了几眼,眸中划过微光。 “给我三日时间。”商止聿话落,拿着丝帛就离开了偏殿。 剩下主殿众人,裴翊看上去颇为担心:“用牵丝控制祁宴的思想和记忆,让他打消轻生的念头,无异于以毒攻毒,此举当真明智?” “已经是唯一的办法了。”沈霖沉声说。 但凡还有其他的办法,他也不会拿出完整的牵丝记载给商止聿,就算先把以毒攻毒后可能产生的坏处放一边,让商止聿制作出完整的牵丝再施加到祁宴身上,让他对祁宴的控制加深,对他们其他人来说都是个威胁。 但…… “我不想再看到他这幅模样了。”沈霖看着床上满脸倦容的祁宴,低声说道。 不仅是祁宴一次次的轻生,他也能感到祁宴心中的绝望……哪怕对祁宴有再多的怨气,也只是由爱生恨,如今看到祁宴这副模样,他怎么可能不心疼。 祁闻淮也眸光沉沉地看着祁宴,抿唇不语。 ………… 商止聿确实是蛊术上的天才,说是三天,用了两天就把牵丝培育出来了。其实真正的牵丝培育至少要一年以上,但是商止聿手中早已有半成的牵丝蛊。说是半成,其实也只是少了一个步骤。 他这蛊培育了三年,早已成熟了,加上这关键的培养步骤后,两日就成了真正的牵丝蛊。 两日后,商止聿自己服下了母蛊,然后将子蛊引入祁宴体|内。牵丝子蛊一进入到祁宴体|内,便将之前的半成品子蛊吞噬了。 虽然已经培养出了完整的牵丝蛊,但是篡改记忆这种事情商止聿也是第一次。在所有人紧张的神色中,商止聿闭上眼睛尝试修改祁宴的记忆。 他额头沁出不少冷汗,用了整整一个晚上才修改完。他睁眼时,靳骁连忙问:“怎么样?” “成了。”商止聿说。 他们心中大喜过望,都在等着祁宴醒来时的模样。 然而,祁宴真正醒来时的表现,却让他们每一个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第97章 一周目死遁之后的番外 最后看了眼面前握着长刀的靳骁,还有眸色冷然的祁闻淮,祁宴在商止聿怀中毫不犹豫地咬破了齿中藏着的剧毒。 这是他很久之前就让人备好的,没什么别的要求,只求死得快,作为他的最后一条退路。 咬破了毒之后,不到一息时间他便呼吸、心脉俱断了,落在三人眼中,便是他毫无预兆地垂落了头,嘴角溢出乌黑的血液。 所有人都为这一幕僵直了身体,祁闻淮瞳孔骤缩,靳骁上一瞬期期艾艾地和自己的君主说话,下一瞬却生生看着君主在自己面前生息全无。 商止聿跟祁宴的距离最近,他在短暂的浑身发冷后瞬间强迫自己反应过来,颤着手去探祁宴鼻息。 他的动作打破了僵局,祁闻淮和靳骁都快步上前,盯着收回了手的商止聿:“他怎么样了?” 其实商止聿的神情几乎已经告诉了他们一切,但此时此刻,没人愿意相信,他们只想听到他们想听的。 商止聿此时更是没有任何心情理会他们,他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不住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 他知道沈霖给祁宴下了假死药,可他早在沈霖之前就给祁宴身上种下了牵丝蛊。 他猜到祁宴可能会服毒自杀,他原本计划好了,在祁宴动念之前他就会让牵丝催动假死药,在祁宴假死,这些人都放松警惕时,他再带着祁宴离开。 这样他就可以摆脱这些烦人的家伙,独占祁宴。他甚至 可刚刚祁宴服毒的一瞬间,他竟然怎么都无法引动牵丝了,就在他愣神的这一瞬,祁宴就已经咬破了剧毒。 他专精蛊术,因此也通一些医理,虽然和沈霖没法比,但看出一个人是否生机断绝却绰绰有余。 他没有想到祁宴为自己准备的竟然是这般毒辣的药物,一丝后路都不曾给自己留下,服下那毒的瞬间心脉俱断,神仙在世也无力回天。 见商止聿没有回应他们,只是脸色煞白地念叨着“不可能”,靳骁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里。 他在商止聿愣神时,从头怀中抢过祁宴,入手冰凉的温感像是冷到了他的心里,靳骁喘着气,探了探祁宴的呼吸。 他的眼眶瞬间红了,眼前浮现血丝。但是他在重重地喘息后,却直接将祁宴横抱而起,径直往宫外走去。 宫中早已是火光重重,火势蔓延上房梁和门柱,靳骁却都视若无睹,他脚步极快地走向宫外。 皇宫外是无数兵马,早已将皇宫围得水泄不通,檀钰一人立马上,守在南门。 他远远看见靳骁抱着一人匆匆走来,他心中逐渐升起些许不安。 靳骁走到他身前,此时虽然看不见靳骁怀中之人的面容,但是身形却已是一览无遗。 他怎么说都做过祁宴一段时间的枕边人,之后无论是爱是恨,他都将这个人的模样刻入了骨血里,此时又怎么会认不出来。 但是他依然抱着一丝侥幸。 他翻身下马,到靳骁面前问:“你抱着谁?” 靳骁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情回答他,他只是抬头,鹰隼般的双目盯着檀钰,质问似的问他:“沈霖在哪?!” “你找沈霖做什么?”檀钰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他顾不上回答靳骁的问题,直接伸手将靳骁怀中的面容转向他。 顿时,祁宴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瞬间映入他的眼帘,他下意识探了探他的鼻息,随后浑身冰冷。 “他、他怎么了?”檀钰颤着身影问。 “我问你沈霖在哪?!”靳骁已是焦急至极,他拉着檀钰的衣领质问着。 檀钰却像是恍然大悟般:“沈霖……对,沈霖!我们快去找沈霖!” “他就在城郊!” 檀钰话落,靳骁直接拉过一旁的战马,抱着祁宴纵身而上,朝着城外奔驰而去,而檀钰也在他身后纵马紧紧跟着。 沈霖就在城郊的军营。其实这一天,他作为一个并无多少武力的大夫是不用过来的,但是他依然坚持要来。 此时军营已经空了,所有士兵都已经赶往了城内,或者围在城外。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沈霖所在的地方,将祁宴放下:“沈霖,你快救他!” 沈霖原本只是在军营中可有可无地看着手里的医术,其实心中一直记挂着城内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他以为这些人至少要到晚上才会回来一部分,怎知这么快靳骁和檀钰就抱着一个人十万火急似的来找他了。 和檀钰一样,沈霖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属于祁宴的身形。 靳骁将祁宴放到军营的床榻上,沈霖神色僵硬至极:“……他怎么了?” “假死药发作了?”他抱着一丝希冀说。 此时祁宴生息全无的模样……他只能接受假死药发作这一个答案。 靳骁的回答打破了所有的侥幸:“他服毒了。” 沈霖手脚瞬间冰凉,作为医者,他已经看出了祁宴此时……如果不是服了假死药的话,就完全是已经死透了的模样。 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去探祁宴的脉。 ……没可能了。 理智这样告诉他,但是他却完全顾不上所谓的理智,他拿出金针往祁宴的各个穴位扎去,企图让祁宴恢复一线生机。 只要让祁宴恢复一线生机,他就有把握让祁宴活下去! 他知道他的先祖曾经救下了已经断气的人……或许,他也可以…… 可断气超过百息就已是不可能了,更别说祁宴的毒只要一服下,就会给他的身体带来灾难性的破坏,根本不可能被救活。 祁闻淮赶来时,就看见沈霖依然机械性地一遍遍给祁宴施针,神色中带着不正常的偏执,靳骁和檀钰则是死死地盯着他和祁宴。 “别费工夫了,他死了。”祁闻淮走进门内,低声说,似乎听不出他什么情绪。 …… 那天直到夜里,沈霖看着脸上逐渐青紫的祁宴,终于接受了他死亡的事实。 他崩溃般地抱住祁宴,不住哽咽。 靳骁喉间满是腥甜,他怔怔地看着祁宴,眼角蓦地砸下泪来。 这是他此生第一次流泪。 檀钰身形都有些不稳,他扶住墙才勉强站稳,眼眶已经红了,但是他只是勾勾唇角,露出冰冷的笑,随后步履摇晃地往门外走去。 祁闻淮一人站在营地的空地中,望着远处的火光出神。 檀钰走到他身边,轻声说:“祁宴死了。” “我知道。”祁闻淮说。 “他死了,或许应该称你为陛下了,你高兴吗?”檀钰忽地问他。 祁闻淮神色未变,他依然看着远处:“他死了,你高兴吗?” “他赐死了镇北王,杀父仇人死了,你高兴吗?” “我该高兴对吗?”檀钰也望着远处浓烟与火光的京城,语气恍惚:“我的杀父仇人死了,我该高兴对吗?” “对。”祁闻淮侧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冷淡,似乎又像是肯定。 檀钰低低地笑了:“……你说得对,我该高兴。” 他跌跌撞撞地离开,夹杂着浓烟的风飘散了他令人悚然的笑声。 而他走远后,祁闻淮抬起了藏在衣袖下的手,早就已经被他的十指刺得鲜血淋漓了。 他看着被自己的血染红的衣袖,眸光骤然变得狰狞。 ………… 一切看似寻常,只是死了个窃国之贼而已,窃国而登帝位,本就该死。 第二日,就传出了启乐帝畏罪自尽的消息,祁闻淮在众望所归中登基。 新帝即位,权力彻底洗牌,在这场大动荡下,似乎也没人注意到:那在从龙中立下最大功劳的靳将军似乎消失了,原本应该返回西北的檀将军也留在了京城中。 大临在启乐帝身死的第二日便派使臣来隆重接回了商止聿。 裴家在又一场权力清洗成为世家中的最大赢家,风头绝胜,可裴翊却在祁闻淮登基后的第三个月,自辞了裴家家主之位。 (番外未完) 第98章 番外(2) 檀钰不愿意离开京城,但是北镇王才死了没多久,朝中又是改朝换代,西北军营中还有非常多的事情需要处理。 檀钰收到消息说,韩奇回来了。 韩奇在军中担任二品骠骑将军的职位,他能力很强,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谋略中,因此在军中很受拥护和爱戴。 他曾经是北镇王最信任的部下,但是却坐视北镇王被赐死,转而迅速投诚祁宴。后来韩奇察觉到檀钰要动用兵权去造反,还屡屡阻拦,最后被檀钰派人暗杀,他在逃脱追杀中闯进了一处凶名赫赫的迷障地,许久未曾有消息。 大家都以为他死了。檀钰也这么以为,但没想到时隔这么久,他居然回来了。 韩奇是效忠祁宴的,他在军中又有用许多拥趸和心腹,担心他回来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檀钰的参谋让他离京回西北坐镇。 檀钰回去了,他赶到军中时,韩奇已经回来有十数日了。听说刚回来时看起来还很虚弱,如今都养得差不多了,檀钰见他时,他正在军营中进行日常训练。 看到檀钰来,韩奇一愣,他看向檀钰的目光非常复杂,但在怔愣片刻后,还是跪下行礼。 “起来吧。”檀钰说,等韩奇起身站定后,他眯着眼睛问道,“韩将军,听说你最近在军中动作不小啊。” 檀钰毕竟年轻气盛,也没搞那么多弯弯绕绕,上来便直接质问韩奇。韩奇最近确实有些动作,但也谈不上动作不小,若非檀钰的人一直盯着他,也发现不了。 “你暗中集结人马,到底意图何为?”檀钰冷声问。 韩奇低头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轻声问:“王爷,启乐帝……真的死了吗?” “他要是没死,你还想着去把他找回来?”檀钰长眸微眯。 “……”韩奇没有说话。 “他死了。”见韩奇沉默的模样,檀钰还是吐出了这三个字。 韩奇一怔,心中意念翻涌。 他没想到祁宴真的死了。他比檀钰年长十岁,也算看着檀钰长大,檀钰的心思,檀钰自己不明白,他却是能看懂一二。且不说檀钰,那靳将军对祁宴更是忠心至极,就算这些人要把祁宴拉下皇位,他以为……也不会杀他。 谁知祁宴居然真的死了。 韩奇手中握拳,眼中隐隐浮现血丝。 “韩将军这是怎么了,一个窃国贼死了,就这么让韩将军难过吗?”檀钰语带嘲笑。 “卑职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启乐帝没有皇室血统,但没有他,大夏的百姓们至少会有一半吃不饱饭,要是没有他,西部早就被周边虎视眈眈的北狄瓜分蚕食,届时大夏的国土分崩离析,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多少有血统的君王,比不上他的万一。如今对他多是骂名,可若百年千年之后,史书上他必然是千古一帝。若能效忠这样的君主,是臣子之幸。”韩奇拱手,铿锵有力地说。 他这番话确实称得上是大逆不道,任谁听去,再在韩奇头上参上一笔,他不说项上人头不保,恐怕九族都不保。不过韩奇和靳骁一样,无父无母地入伍,如今依然没有成家。恐怕这也是他胆敢说这些言论的依仗。 檀钰脸色铁青,他想到了北镇王青紫的尸首,又想到祁宴毫无生机的模样……无数念头在他心中交织相撞,让他看不清自己的所思所想,反而涌上了一股戾气。 “韩将军,你跟本王自小情谊深厚,这等大逆不道之言本王就当没听过。但你说那祁宴是明君贤君,真是可笑至极,他一个残害忠良,嫉贤妒能的昏君,何谈‘贤’?!”檀钰振声质问。 韩奇看向檀钰,语气犹疑:“王爷说的,可是北镇王被赐死一事?” “不然能是何事?我父一生都镇守边疆,兢兢业业,劳苦功高,可他祁宴却担心我父功高盖主,一杯毒酒就刺死了他。这等容不得贤臣忠臣的君主,难道不该死?韩将军,我父待你不薄,他死得这般不明不白,你还护着杀他的窃国贼?!” 韩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又颇为犹豫,但他最后还是开口了:“王爷,启乐帝赐死北镇王之因并非他功高震主,也并非启乐帝嫉贤妒能。” “自启乐帝登基以来,他发展农事,减少赋税,无数百姓从前艰难度日,食不果腹,但之后却家家有余粮。西北边疆经常被蛮族侵犯骚扰,启乐帝御驾亲征,无数百姓征召入伍,西北军的数量从二十万增长到五十万。再加上粮草源源不断地供应,军中兵强马壮,西北军已然是前所未有的壮大。” “西北战事结束后,启乐帝返京,但西北军依然掌握在镇北王手里。北镇王原本是忠心,可如此之大的诱惑就在眼前……” 韩奇说到这里,檀钰心跳如鼓,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韩奇看到檀钰的神色,便知道檀钰此时已经有所猜测:“王爷,北镇王早有反心,他暗中策反军中将士,豢养私兵,甚至……他还和外族结盟,通敌以卖国。” 一番话说下来,韩奇的语气早已颤抖。 话落,韩奇的衣领就被檀钰狠狠揪起:“你胡说!我父怎么可能会造反通敌!” 在韩奇刚刚说北镇王面对诱惑之时,檀钰也隐隐能猜到或许他父亲生了反心,甚至付诸行动了,但是他万万没想到,韩奇居然还说北镇王和外族结盟通敌! 韩奇脸色苍白:“王爷,这些绝非卑职信口雌黄,当时通敌的信件和信物都在,信中北镇王向外族承诺,他若登基,将划三分之一的大夏疆土给他们。甚至北镇王偷偷放外族近国境,在西北劫掠了三四个城池后放他们离开。王爷可曾听过一年多前的玉安、北月城失手,被劫掠大量秋粮和金银之事?三城加起来死了上千百姓,之后又闹起了饥荒,惨不忍睹!那并非是西北军疏忽,而是北镇王有意而为之!” “启乐帝早已察觉到北镇王有反心,所以他才将你带入京城做‘质子’,然而权力的诱惑太大,北镇王在你仍在军中之时便意图谋反……北镇王此等罪行足以诛灭九族,但启乐帝念在北镇王曾经的功绩,以及启乐帝和……和王爷你的情分上,只是赐死了北镇王,株连当时参与造反通敌的党羽,并未再动檀家后人及家眷。”韩奇语气哽咽。 北镇王也是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上司,他走到这个地步,韩奇心中同样不好受。 他抬头,红着眼看着檀钰:“甚至,启乐帝还答应北镇王,不向外界透露西北檀家通敌造反一事,也不会将这件事告知于你!” 檀钰双手颤抖,心中无数念头翻涌。 若真如韩奇所说,那祁宴仅仅只是赐死镇北王,已经算得上是妇人之仁、优柔寡断。就算没有通敌,仅仅是造反,留下后人便是遗患无穷。 更令他没想到的事,原来他入宫是因为祁宴要牵制和警告他父亲,可他父亲到后面却顾不上他的安危,反倒是祁宴看在他的情面上,给檀家留了生路。 檀钰虽从小骄纵,但也是生在军中,他对叛国通敌深恶痛疾,怎么能接受他的父亲做了这样的事? “你凭什么这么说?就凭你一张嘴?!”檀钰赤红着眼盯着韩奇。 “那日审问镇北王时,卑职也在场。所有的信件,信物,都已经被启乐帝找出,上面又镇北王的字迹和亲印,甚至还搜到了镇北王违制的龙袍……这些证据被启乐帝带回了京城,王爷若是不信,便去寻吧。”韩奇闭眼,语气颤抖地说。 “来人。”檀钰冷着脸说,“把韩将军关进地牢。” “在本王回来之前,谁都不许放他出来!若本王回来发现你说谎了,本王便将韩将军凌迟活剐!”檀钰看着眼前被人押解的韩奇,厉声说道。 话落,他转头便跨马离开了军营。 …… 那些东西见不得人,真要是藏,应当是藏在宫中。 城破之日,宫中很乱,很多人趁乱偷窃打砸了宫中物品,但那般重要之物,应该藏得很深,或许还能找到。 檀钰回京之后,派人秘密在宫中搜寻。 祁闻淮的手段并不简单,但是他也是刚刚登基不久,无数事务要忙碌,对宫中的掌控力还没那么强,因此在檀钰的小心之下,他还是能找到机会在宫中寻找东西。 找了五日,在祁宴曾经寝宫的暗格处,找到了韩奇所说的东西。 没有找到龙袍,但信件和信物都有,上面的印章和字迹让檀钰明白这些东西除了他父亲之外,不可能再出自他人之手。 黑夜孤灯中,檀钰看着手上的这些信件,嘴角蓦地呕出鲜血。 第99章 一周目死遁之后的番外(3) 他双眼赤红地翻阅着一封又一封的信件,直到最后翻阅到一封字迹不同的信。 但是檀钰同样一眼认出了这封信上的字迹,是属于祁宴的。 而信上的前两字就让他心头巨震,因为信开头两个字便是“檀钰”。 这是一封写给他的信。 他没有先看信的内容,而是转头往最下面看了落款的时间,是五个月前,正是祁宴缠绵病榻之时,也是在檀钰去祁宴寝宫找他的一月之后。 “檀钰,若见到这封信的是你,想必这大夏之君已不再是孤。北镇王死前求孤勿将其通敌造反一事告知于你,考虑到你嫉恶如仇的性子,孤替他瞒下了。但北镇王通敌一事牵扯甚大,恐怕瞒不了多久。若你通过蛛丝马迹找到这些证据,可见你已然是知晓一切了。” “孤留此信,实乃有事相求。皇兄向来性子淡薄,他突起夺位之心,定然另有原因。孤命人探查后,揣测许是皇兄以为当年先帝元后之死乃孤所为。元后曾欺辱宸妃,孤自是厌恶仇恨,然其乃皇兄之生母,孤怎会杀害?但此事一经多年,孤并无证据证明非孤所为。知晓皇兄心中芥蒂后,孤命人调查当年元后死因,时隔多年,当年故人早已所剩无几,反而愈发扑朔迷离。调查进展缓慢,若城破之日孤仍未找出真相,还望你代为转达。” “请皇兄留意当年的李氏和阮氏,乃德妃和容妃之族。种种线索皆指向此两族,只是依旧未曾发掘切实之证。” “无需对孤有愧疚之心,孤从未想过当一辈子皇帝。大夏交给皇兄,孤亦是心安。望告知皇兄,务必善待百姓。” 越是看这封信,檀钰的心跳和呼吸就越是急促,此时他才知道,原来祁宴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他们造反的原因,甚至他可以轻易地解释这些。尽管先帝元后一事没有证据,可北镇王一事却是人证物证俱全。若是他能早些与檀钰解释,至少檀钰是站在他这边的。 檀钰知晓他们的大部分计划,同样不会让祁宴不明不白地中毒,不明不白地缠绵病榻。可以说,只要他将一切告知檀钰,祁宴的胜率将大大增加。 但是祁宴从未想过告诉檀钰。就连这封信,都是和这堆证物放在一起,也就是说,若非是檀钰自己发现北镇王被赐死一事的真相,这封信恐怕永远都见不了光。 祁宴早已做好了将皇位给祁闻淮,而他自己服毒自尽的准备…… 甚至,就算没有他们二人对祁宴的误会,祁宴也早已做了这样的打算。如今想来,祁宴为了商止聿,不仅屡次惩戒沈霖、靳骁等人,甚至也屡次为难了祁闻淮。或许这就是祁宴在逼祁闻淮造反,他就是想要将江山拱手让给祁闻淮! 其余的人,无论是他还是沈霖、商止聿,还是靳骁……都只是祁宴这项计划的工具,他们连消遣的作用都只是顺带的。 哪怕想通了这一切的关窍,檀钰对祁宴却再也无法提起一丝的恨。他知道祁宴对他已是仁至义尽,祁宴是看在他的份上才徇私保全了檀家,亦是顾虑到他才瞒下了北镇王通敌一事……哪怕这比不上祁宴对祁闻淮用情之万一,充其量不过是祁宴为了祁闻淮而顺便做的事,但…… 不知何时信纸已被泪水模糊,檀钰连忙将信纸收起来,喉间满是腥甜。 ………… 不用檀钰主动找祁闻淮,祁闻淮没过几日便将他召入了宫。 听完了祁闻淮算得上是漫不经心的质问,檀钰才明白原来前段时间他让人去皇宫搜寻物品之事早已被祁闻淮知晓,只不过他放任了,此时才追究。 “檀钰,命人私闯皇宫,偷窃宫中之物,究竟所谓何事?” 那封信早已被檀钰烧毁了,连带着其他的信件和证物。北镇王通敌造反,一旦泄露出去,檀家九族上万条性命都会保不住。哪怕檀钰此时已是不在乎性命了,但是他也不会送自己的家族和那么多人命去死。 他只是缓缓抬头,看着祁闻淮:“臣受人提点,去皇宫寻些祁宴遗物。” 听到他这般说,祁闻淮原本淡漠的神色变得阴沉起来,那似乎不仅是单纯的生气,而是杂糅着许多复杂情感的情绪。而感同身受的檀钰,轻易就能看见这些情绪中蕴含的痛苦和悔恨。 但是祁闻淮开口只是说:“祁宴早就被你我等人逼死,还要他遗物有何用?” 檀钰捏紧拳头以舒缓连日来心中的痛苦和窒息,勉强开口说:“他给臣,留了一封信。” 祁闻淮骤然攥紧扶手,语气变得凌厉:“什么信?” “一封他想让臣代为转达的信,关于当年元后被害一事。” “说说看。”手下的扶手在祁闻淮控制不住的强大内力下顿时化为齑粉,但祁闻淮依然勉力用镇静地语气问道。 “他让陛下留意当年德妃和容妃两家,元后被害一事,应是这两家所为。只是当时时间紧迫,他未调查出切实之证就……”檀钰说到这,话语一梗,便是说不下去了。 “他对母后仇恨至极,母后又是在他拜谒之后暴病而死,分明是他将母后逼死,何须推脱狡辩!”祁闻淮的语气越发冰冷。 檀钰却双眼泛红:“祁宴留给臣的信上,说了这样一番话:元后曾欺辱宸妃,孤自是厌恶仇恨,然其乃皇兄之生母,孤怎会杀害?” 她是你的母亲,我就算再恨,又怎么会去伤害你的母亲? 祁闻淮浑身巨震,一向冷静淡然的作态荡然无存,他一字一顿地沉声而问:“信在哪?” “被臣烧了。”檀钰平静地说。 “那便是你空口胡言,孤如何相信?”祁闻淮的神色宛如尖刀般看向檀钰。 “陛下查验了李氏和阮氏两族,一切便自有分晓。若调查无果,檀钰愿随祁宴一同赴死。”檀钰木然地说完这句话,便欲转身离开了。 在踏出门槛的最后一刻,他突然又回头,声音暗哑地说:“祁宴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让臣向陛下转达。” “他希望你,善待大夏百姓。” …… 元后被害一事时隔已久,而且曾经的大多数人都已经死了,调查起来非常困难,哪怕是祁宴,都调查了许久。但是他把范围缩小到李氏和阮氏两族后,就没有那么困难了。 调查出来的结果并不复杂,李氏送的屏风,阮氏送的香囊……都有剧毒。 李氏是四皇子之生母,而阮氏,却是七皇子的生母——那个被祁闻淮重视却死在祁宴手中的七弟。 第100章 一周目死遁之后的番外(完) 同时参与调查的还有裴翊,檀钰同样将一些事情告诉了他。 当得知这个结果时,他看着身前瞬间颓败下来的祁闻淮,心中的讽刺却比他更甚。 祁闻淮的脑中一直重复着檀钰和他说的话,在此时一切真相都呈现在他面前时,脑海中的声音嘈杂如锁链,将他重重捆绑。 ——元后乃皇兄的生母,我岂会害她? 祁闻淮是相当会看人的人,曾经,他也自以为自己将祁宴看得很透。 祁宴是个很有天赋的小狼崽子,幼时屡遭欺凌,半生坎坷,但是这些都只会变成他不计一切去强大自身、千方百计去得到力量的养料。 他够聪明,够坚韧,也够狠。那些欺凌不会让他放弃自我,但却也永远不会放下过去。 所以他一旦得势,一旦靠着自己走到了那个位置,他就会不计一切地展开报复。所以祁宴即位后,曾经的仇人全都死在了他的手下,京城风声鹤唳,血流如注。 而他的生母,钟若蘩,就是祁宴最重要的仇人之一。她在宸妃失势后屡次欺凌宸妃,以至于宸妃最后的几个月过得惨淡无比;她甚至还让人用木锤生生敲断了彼时才四岁的祁宴的手骨。 所以当有人把祁宴害死钟若蘩的证据呈现在祁闻淮面前、并且把钟若蘩对祁宴和宸妃所做之事告诉了祁闻淮时,祁闻淮没有其他怀疑,下意识便相信了是祁宴害死了钟若蘩。他自以为太了解祁宴,若他的母后真的做了这些事,祁宴不可能放过她。 正如祁宴所说,祁闻淮生性淡薄,无论是对权力还是名利,甚至是……亲人,他都不是特别在乎。他只是勉力把自己套进仁义礼智里,但骨子里的淡漠却挥之不去。唯一有例外的,是祁宴。 这个坚韧倔强、睚眦必报的小狼崽子,如一团孤火般闯进了他的生命中,由此成为了不同。最后和祁宴争夺皇位时,祁闻淮不是不能赢,只是他看着小狼崽子眼中的执着和渴望时,竟然下意识松了手。 他已经做好了余生当一名闲散王爷的准备,直到他被祁宴绑入宫。 第一时间是厌恶和恼怒,可慢慢地,这两种情绪却逐渐流于表面,他开始觉得,这样也不错。 祁闻淮没有那么多世俗的是非羞耻观念,那只是他的外壳罢了,只是从前的他没有想要的东西,所以伪装成了那个样子。而一旦有他真正想要的东西,那些可有可无,他也并不觉得被祁宴当做“妻子”有什么可羞耻的,就算祁宴是他名义上的弟弟。 他开始觉得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或许也不错,他的部下屡次联系他,都被他单方面切断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祁宴开始有了别人,甚至一个又一个。祁闻淮面上不显,心中的暴戾却在翻腾,恨不得将这些人统统斩于剑下。 但无论祁宴身边来来往往多少人,他在祁宴心中始终是最特殊的,他靠着这一点勉强支撑了下来。 直到商止聿出现了,他突然发现祁宴对他的特殊和对商止聿的特殊比起来,似乎不值一提了。哪怕他能感觉到祁宴其实意有所图,但心中那团火还是将他烧得不得安宁。 这个时候,有人将祁宴害死钟若蘩的证据交给了他。 就算他再怎么不在乎亲情和世俗,似乎,他都不能和一个杀母仇人在一起。而且,虽然他和先帝的感情寡淡,但生母却对他百般疼爱。 所以他同意了裴翊的计划。彼时的他已经分不清对祁宴究竟是仇恨还是爱而不得了。 可…… “陛下,你真好命。” 身后,裴翊突然说道。 祁闻淮转身,似乎是想听他何出此言,可眼眸中只剩下了虚无一片。 裴翊低低地笑了起来:“祁宴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还不够好命么?” “他利用商止聿刺激你,逼你谋反,用商止聿刺激靳骁、刺激沈霖、刺激我,再隐瞒镇北王一事去刺激檀钰,逼迫我们站队。他其实只是想把这个江山拱手让给你罢了。”裴翊左手捂着面中,只从指缝中露出看不出情绪的双眸,笑得让人心颤。 檀钰将北镇王造反一事告知了他们,但却隐瞒了通敌一事。 “……可他若想要让我为帝,为何起初又拼命争抢?”祁闻淮轻声问,似乎又像是在叩问他自己。 “你自己知道,不是么?”裴翊看着他说,“你应该比我懂他。” 是啊,祁闻淮是最懂祁宴的人。只是他唯一没懂透彻的,是祁宴对他的感情。 祁宴这样的人,比任何人都渴望强大和力量,可他们骨子里却始终不会宽恕自己。所以在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权势和力量后,在他清算了曾经的仇人后,在他能够肆意左右自己的人生后,他依然是在沉重地活着。 过去的欺辱、罪恶、血,都已经化成沉重的枷锁牢牢禁锢了他的魂灵——无论是别人对他的罪,还是他对别人的罪。 或许本质上,他也觉得这个位置本该属于祁闻淮。 他把自己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他不仅想要把这个位置还给祁闻淮,他也没有给自己留任何的活路。 裴翊看着祁闻淮的发根在转眼之间花白了,甚至其他地方还在不断变白,他知道这个人的心中有多疼,可是他却没有四号心情去劝慰他。 他甚至觉得祁闻淮比他们幸运多了。 至少祁宴爱他,而且只爱他,而他们其他人,都只是祁宴成全祁闻淮的工具罢了。 …… 第二日的朝堂之上,发生了两件让所有人心惊的事情。 一是陛下一夜白头,二是裴丞相辞官。 可看着陛下那前所未有的凝重冷肃的模样,他们全都大气都不敢喘,谁也不敢提出质问。 …… 许多人虽然明面上不敢为窃国贼祁宴说话,可心中却也钦佩他的治国之高明,担忧这位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新帝上位,大夏会再次动荡,百姓们也会再次吃不饱饭。 但渐渐地,他们发现自己似乎多虑了。大夏依旧海晏河清,蒸蒸日上,这位新帝治国手段同样超绝,而且多年来未曾封后未曾纳妃,似乎把自己全部的时间都投在了国家上。 这些人又开始担忧了,在这样下去大夏岂不是要绝后?好不容易送走了祁宴那喜欢男人的,结果来了个虽然看不出来喜欢男人但是也看不出来喜欢女人的君主?? 但是也正如他们无法劝住祁宴一样,他们也根本无法劝住祁闻淮。 祁闻淮登基的第七年,临国发起了对大夏的战争。 登基五年的新帝商止聿御驾亲征,冲锋在前、百战不败的靳骁,被一只飞蛊洞穿了肩膀。 马上的商止聿笑得讽刺:“靳骁,你自诩对祁宴忠心耿耿,不但倒戈造反,逼死了他,如今还要替祁闻淮卖命,还真是可笑的忠心。” 那飞蛊已经飞入靳骁的胸膛啃食他的心脏了,靳骁的瞳孔疼得涣散,他只是哑声对商止聿说:“他说,要善待大夏百姓。” 这是他唯一能为祁宴做的事情,尽管这唯一的嘱咐,也并非是对他。 可他只要知道这是他的陛下想要的,就够了。 商止聿笑容微凝,神色也怔住了。 就在此时,靳骁猛地挥动□□,将将砍在了商止聿的肩膀上。 看着摔马而下的商止聿,靳骁缓缓闭上了眼。 …… 大夏和大临的战争以大临国君主重伤为结局结束了战争,从此以后两国各守疆土,互不侵犯。 祁闻淮本应该很长命,因为他武功高绝,内力深厚无比。可他在得知一切后,便心魔入骨,没日没夜都在受着心魔的煎熬和疼痛。他强撑一口气去执掌大夏,直到他培养出来的人能够管理大夏,他便迫不及待地合了眼。 死于五十三岁。 他没有埋在皇陵,而是随意地埋在一处荒郊,荒郊上有一座山,山的另一头,就是祁宴的墓。 已然是中年模样的沈霖如常地来到祁宴的墓前,低头浇下了一壶酒。 “新酿的桃花酿,喜欢么?” 第101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37) 祁宴醒了,可醒来后的他看见了他们却像是见了恶鬼一般。 他把自己往床的里面挤,沈霖试图伸手去拉他,却被他一口咬在了手背上,祁宴毫不收力,沈霖的手顿时一片血肉模糊。 沈霖疼得脸色泛白,但是想着的却是趁此机会与祁宴沟通:“祁宴,是不舒服吗?” 祁宴盯着沈霖,却没说任何一句话,眼中满是陌生和恐惧。 他咬着沈霖的手,就像是在撕咬一块肉一样。而沈霖看着他此时的模样,心中升起了一种不安的设想。 他又和祁宴说了一些话,但祁宴都没有回应,只是戒备地看着他。 其他人都走上来,但是现在就算强行把祁宴和沈霖分开,以祁宴目前的力道,保不齐把沈霖手上那块肉直接咬下来。而且比起沈霖的手,他们自然是更加担心前的情况。 最后沈霖只能白着脸点了祁宴的麻穴,趁着祁宴松嘴时,猛地将手抽了出来。 沈霖顾不得血肉模糊还在不断地流淌着鲜血的手,只是神色紧张地看着祁宴:“你还记得我们吗?” 祁宴没有给与半点回应,他看向沈霖的神色中空洞而恐惧,他如被魇住了一般不住重复:“魔鬼……你们是魔鬼……” 他口中只是不断重复着这两句话,突然尖叫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情景,然后在他们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祁宴直接抬起手腕用嘴撕咬了起来。 腕部脆弱而致命,顿时鲜血如丝绸般潺潺地在苍白的手臂上蜿蜒起来。 所有人都面色一变,檀钰离得最近,他飞快地制止住祁宴,按住他的肩膀和手臂,避免他再次咬破自己的血管。随后他转头看向沈霖,急切道:“快给他处理!” 沈霖自己的手上都没处理,但是此时他也顾不上自己了,而且祁宴咬的是腕部,不及时处理恐怕危急性命。 伤口止住血后,众人也并没有松下一口气,祁宴的情况跟他们设想得完全不一样。 为了防止祁宴再次伤到自己,檀钰依然扣住了他的双手和肩膀,然后看着商止聿,沉声问:“他怎么回事?” 商止聿的脸色也不好看,他再次检查了一下牵丝母蛊,可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他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我在牵丝上看不出端倪,但……篡改记忆和思想本就风险重重,或许,出了意外。” “他好像不记得我们了。”沈霖说。 而且,不光是不记得…… 沈霖神色复杂地看向祁宴:“这些表现……像是癔症。” 也就是说,疯了。 “闭嘴。”檀钰厉声呵斥。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一下疯了? 沈霖没再说下去。他比檀钰更加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可他是医者,自然比檀钰看得更明白些。 祁闻淮走上前,眸色沉郁:“我跟他说说话。” 众人没有制止,纷纷看向他和祁宴。祁宴原先最在乎的就是祁闻淮,这点,就算他们再不甘,也能看得出来。如果祁宴还记得祁闻淮,或许还没完全失忆。如果祁宴连祁闻淮都不记得了,那…… “祁宴。”祁闻淮走到祁宴面前,看向他的双眸,“祁宴,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祁宴看向他的目光,原本跟看向沈霖的目光一模一样,陌生、戒备、恐惧。 可随着祁闻淮缓缓将身体倾下,靠近祁宴时,看着那张在眼前越来越清晰的面容,祁宴的神色逐渐变得不对劲起来。 “我是祁闻淮。” “祁闻淮”这三个字就像是魔咒般,骤然让祁宴瞳孔缩起,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怖的洪水猛兽一般,拼了命地挣扎起来。 他全身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一下子爆发,檀钰在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挣脱了,就在他担心祁宴会再次伤害自己时,这次祁宴却止顾着不断后退。 他看向祁闻淮的神色就像是在看一只凶恶至极的恶鬼,他再次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那声音凄厉而恐惧,像是一个垂死之人在经历莫大的痛苦一般。 “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走开,走开啊!!”祁宴歇斯底里地喊着。 他甚至不知何时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恐惧到了极点。 “我没有杀皇后……我没有杀钟若蘩!你放过我好不好,求求你放过我……”他双眼空洞地不住重复这些话语,语气中满是癫狂和哀求的交织。 祁闻淮一愣:“……她不是你杀的?” 此时的祁宴好像什么话都听不到一样,他只是低头不断重复着这几句话,状如疯魔。 刚醒的他还很虚弱,再加上刚刚咬破了手腕流了好些血,他在嘶吼半个时辰后,终于还是力竭昏了过去。 靳骁上前抱住了他仰下的身体,面色极其沉重。 “到底怎么回事?” 可没有人能回答他。 ………… 祁宴又昏迷了一天一夜。在这期间,沈霖和商止聿翻遍了各种古籍,都没有找到祁宴这种情况的缘由,也无从解决。沈霖只能给祁宴喂了些镇静的汤药。 而祁闻淮一面为祁宴的情况心焦,一面又对祁宴说的话上了心。 祁宴并非做事不敢当的人,反倒是一个喜欢逞强倔犟的性子。或许他母后真的不是祁宴杀害的,只是从前祁宴倔强,硬是承认了下来。 他开始让人去着手调查这件事,可这件事饶是祁宴,也调查了数月之久才锁定到李、阮二氏,虽然这也跟彼时祁宴缠绵病榻,没有精力,手下的情报网也松弛了有关,但至少也不是祁闻淮在几日内能调查出来的。 他只是命人去调查了,大部分的时间,还是留在地宫守着祁宴。 可等祁宴再次醒来时,众人发现,祁宴又换了一副模样。 他不再疯魔似的叫喊,也不再伤害自己,可他的心智却像是变成了小孩子,也几乎没有记忆。 他甚至不像是幼时的祁宴,因为幼时的祁宴戒备得像一只狼崽子,几乎不和人交流,只会以最大地警惕去待人。 可这个醒来的祁宴,却像是个天真的孩子,他醒来时看到将他团团围住的众人,眨了眨眼,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们是谁?我娘亲呢?” 所有人都一愣。 祁宴的娘亲,他们中没人不知道,可宸妃早在祁宴五岁时就已经凄惨死去了。 裴翊神色复杂,他轻声问:“祁宴,你今年几岁?” “七岁。”祁宴肯定地说。 可七岁的祁宴早该知道宸妃已经死了。 顿时,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个颇让人发冷的事实: 此时的祁宴,是活在一段不存在的记忆里。 第102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38) 所有人面色凝重,心乱如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顾不上说什么了。 裴翊在短暂的沉默后,面带笑容地低头倾身对祁宴说:“你娘亲有事情要办,要离开几天,她走之前让我们照顾好你。” “哦……”祁宴似懂非懂地点头,看起来有些为见不到娘亲感到失望,“那你们是谁?” “我们是你娘的朋友。”裴翊说。 “为什么我以前没见过你们?还有,我不叫祁宴呀,你们为什么要叫我祁宴?”这个名字对于如今的七岁孩童来说甚至有些绕口,他皱着眉念了两遍, “你不叫祁宴吗?”裴翊眉眼间又不自然了几分,但他还是保持着尽量轻快的语调,“那你叫什么?” “我叫林宴啊,你们真的好奇怪,明明说是我娘的朋友,连我爹和我姓什么都不知道。”祁宴的表情变得警惕起来。 “林宴”。 所有人都皱着眉念着这个名字,其他人可能不是很了解,但是作为亲历了祁宴幼时那些事情的祁闻淮和裴翊,几乎是在瞬间就反应过来——这是宸妃第一任丈夫的姓氏,林家二少爷的姓氏。 祁宴此时陷入的这段记忆里,不仅宸妃还在,他自己都还姓着“林”。也就是说,祁宴的这段记忆,代表的是如果当年先帝没有强夺宸妃,如果宸妃和林家少爷依然在一起。 祁宴原本就该姓“林”,所有人都说他是窃国贼,是混淆了皇室血脉的孽种,就连祁闻淮都曾对他说过,能让他姓“祁”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可谁又想过,祁宴自己是否稀罕这个姓呢? 他非但不稀罕,或许还厌恶至极。 他的一切苦难,都源于“祁”和与“祁”有关的人。 “你爹怎么样了?”祁闻淮突然问道。 “我爹……”祁宴皱着眉,像是在极力回想着什么,但最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到,他捂着头,难过地说,“我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了……我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 祁闻淮的眉眼中压上了沉沉的痛色。他已经意识到了,如今的记忆是祁宴给自己幻想的最好的可能,是如果先帝不曾杀臣子、夺臣妻,祁宴生在一个正常的且爹娘恩□□中的可能。 可祁宴从来没见过那位林家少爷,他连幻想最好的可能时,也想不起自己的生父本该是什么模样。 “你怎么了?好像看起来很难受。”祁宴看着祁闻淮,突然说道。 祁闻淮何止是难受,心脏的疼痛自他的胸口蔓延而上,连呼吸都艰难起来。 “我没事。”祁闻淮只是说。 ………… 他们盼望着祁宴好转,但是沈霖和商止聿用尽了一切办法,祁宴都不曾恢复。 前几日,到了后面他们甚至忍不住去想,如果祁宴一直维持这个模样,或许也是一件好事。他承担的、背负的、遭受的……都太多太多了,如果能够让他一直保持在这样天真而快乐的模样,又有什么不好呢? 可他们的想法却还是奢望了,祁宴甚至不能保持在七岁时的记忆,经常他一觉醒来,又变成了状如疯魔的模样。他们不在乎那样的祁宴给他们带来的麻烦,不在乎祁宴对他们的攻击意图,但是他们却很怕祁宴看向他们时的恐惧和厌恶,怕祁宴伤到自己,更让他们心痛难抑的,是那时候祁宴痛苦的模样。 他们还是无法抹去他们曾经对祁宴所犯下的罪,无法抹去伤害,反而让这些伤害以一种更加极端的方式在祁宴身上折磨他。 唯一值得略微庆幸的是祁宴那种激动的状态比较少,他大多时候都是维持在那个七岁时“林宴”的模样。 快一个月的时候,钟若蘩被害一事终于调查清楚了,一如上一世一样,他们查到了李氏和阮氏身上。 祁闻淮登基后,大臣们就经常上本请求追封钟若蘩为太后,祁闻淮也同意了。因此祁闻淮便以谋害太后之罪,抄了李氏和阮氏的家。 这一天哭喊求饶声铺满了世家所在的宅邸大街,所有人都大门紧闭生怕和李家阮家扯上什么关系,祁闻淮看着昔日杀害生母的人得到报应,心中并不觉得快意。 反而颇有些神游天外地想,祁宴称帝时,似乎很多人也上本催促他追封宸妃为太后。 但是祁宴在这件事上,似乎比他不纳女子更加坚决,大臣催得狠了,他更是会大发雷霆。 他甚至秘密地将宸妃的墓迁出了西陵,埋在了宸妃的生父生母旁。 祁闻淮记得有一日,天还没亮的时候,祁宴便拉着他出了皇宫。也不说去哪儿,只记得他那日看起来并不凝重沉闷,反而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发生了什么好事一般。 那天下起了淅淅淋淋的小雨,他们逐渐骑在马上,逐渐走出了京城,来到了京郊的一处陵园旁。 月落参横、雾色叆叇时,脚踩着京郊湿润的泥土,淋着潇潇冷雨,似冷非冷。 那陵园规格并不大,在京城这儿到处都是达官贵人的地方,这个陵园看规格,似乎只是一些四五品小官的墓地。 看到墓碑上刻的字,祁闻淮终于明白这墓地是属于何人,上面刻着“钟海”两字。 钟海,是宸妃之父。 钟海的墓旁,是他的妻子之墓,再旁边,上面刻着“钟海长女、林宴之母墓”。 “宸妃不是葬在西陵吗?你把她迁出来了?”祁闻淮转头问祁宴。 祁宴笑容一顿,他伸出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说:“不要叫她宸妃,我娘会不高兴的。” 祁闻淮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虽然宸妃死之前,他都不在宫中,但是却能隐隐感觉到祁宴对宸妃的眷恋和怀念,宸妃生前一定是个很温柔的女人,也竭尽了一切去保护祁宴,尽管,并没有成功。 “那为何不将她迁到林家?林家那位生前,跟你娘的感情很好。”祁闻淮说。 祁宴摇了摇头:“林家在夺嫡之中站错位,族人大多性命难保,剩余下来的人并不多,孤派人秘密询问过,他们不愿意她葬在林家祖墓。” 他摇了摇头,嘴角又带上了笑容:“不说这些了,外祖们定然是乐意她葬在他们身旁,她生前和孤说过,祖父祖母都非常疼爱他,只是……” 只是在宸妃被强抢入宫后,他们忧思过重,接连去了。 祁宴拿出纸钱和贡品,让祁闻淮一起帮忙烧纸,两人忙活完后,祁宴在三人的墓前都重重磕了三个头。 最后,他拉着祁闻淮到宸妃墓前,眉眼间带着松快的笑意:“娘,这是阿淮,我先前和您说过的。您走之后,多亏他照顾小宴,以后小宴也有人陪了,您不用担心小宴。” 祁闻淮站在他身后,听着祁宴说了很久,小雨依然淅沥地落在他的发梢、肩膀上,雾气很重,哪怕到了寻常该日出的时候,依然是一片白茫氤氲。 那时候有一股极其奇异的感觉萦绕在祁闻淮心中,酸涩中藏着微甜。彼时的祁闻淮并不懂,可此时的他却似乎有一些了然了。 对祁宴来说,能让宸妃离开妃陵,是一种解脱,是一件好事。给宸妃追封太后不是荣誉,而是耻辱,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宸妃。所以他给宸妃迁了坟,让她回到爹娘身边。而迁坟后的第一件事,则是拉着他一同去祭拜宸妃,告诉她,以后她的孩子有人照顾、有人陪伴了。 他对祁宴患得患失、爱而不得,可祁宴早就向他表明了他有多爱他祁闻淮。 “她乃皇兄之生母,孤怎会害她?” 他脑中突然浮现了这样一句话,可一闪而过,他想不到在哪里曾经听过。 他突然迫切地想见到祁宴,无论是什么模样的祁宴,只要让他看一眼…… …… 祁闻淮匆匆赶回了地宫,地宫中,靳骁陪着祁宴。祁宴坐在桌前,拿着笔墨,似乎是在画着什么东西。 但是好像才刚开始画,此时只有寥寥几笔,看不出是什么。 他对靳骁说:“你先出去吧,孤想同他说说话。” 靳骁戒备地看着他,并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退让,眼神如同猛兽锁定猎物一般极具侵略性。 “孤不会再伤他。”祁闻淮知道靳骁在担心什么。 “最好如此。”靳骁说着,走出了宫殿,在门外守着。殿内一有动静,他便会冲过来。 听见大门被关上的声音,祁闻淮缓缓走到祁宴身后,看着他拿着笔作画。 靳骁和祁闻淮的交涉并没有引起祁宴的注意,哪怕是“林宴”的状态,祁宴的情绪也时而高兴时而冷漠。 祁闻淮在祁宴身后看了许久,那画渐渐成型,是个人的模样。 祁宴的画技一般,从画上看不出是什么人,但是祁闻淮却觉得十分熟悉。 他忍不住开口,嗓音干涩:“你画的是谁?” 祁宴终于抬头看了眼他身后的祁闻淮,然后指着画说:“我在画阿淮呀。” ……祁宴竟然在画他。 祁闻淮顿时喉咙干涩得厉害,他艰难地问道:“阿淮是谁?” 此时在你心中的我,是谁? “阿淮是我喜欢的人啊。”祁宴说,“以前,娘生病了,很多人都欺负我,是阿淮把我救出来,他一直保护我,还对我很好。” “我长大了要和阿淮在一起。” 祁闻淮红着眼,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似乎是“阿淮”打开了他的话匣子,祁宴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关于“阿淮”的事情,但是不知何时,他沉默了下去。 祁闻淮沉浸在情绪之中,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祁宴不知何时,将长长的毛笔笔杆捅到了自己的嘴里,捅得很深很深。 祁闻淮大惊,可此时再阻止已经是来不及了,祁宴控制不住喉咙间的反胃,直接吐了出来,上面还夹杂着许多血丝。 靳骁听到动静后也立刻踢开门跑进来,看着满地狼藉,他神色冷肃:“怎么回事?!” 祁闻淮看见那血丝,顾不上靳骁,连忙摁着祁宴的下巴,仔细查看他喉咙的情况,还好,只是被笔捅破了一点,是外伤。 他无暇跟靳骁解释,只是说:“快去药房拿些擦伤药来,要可以服用的。” 靳骁虽然心有怒气,但是也知道轻重缓急,自然是祁宴的身体要紧,便去拿药了。 “你为什么突然把笔捅进嘴里?”就算想温和一些,可刚刚那一幕还是吓到了祁闻淮,那笔捅得太深,似乎随时都会洞穿祁宴的喉咙一般。 祁宴茫然地摇了摇头,眼眸中却不止何时染上了水色,他眨了下眼,眼泪便接连掉下。 “不知道,就是突然感觉,好难过啊。”祁宴轻声说。 “好难过……可是为什么那么难过,好不容易才把阿淮画出来啊……”祁宴茫然地喃喃着。 “好像突然,就没那么喜欢阿淮了。” 祁闻淮怔怔地看着他这幅模样,再也控制不住地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怀中的人是那么瘦弱,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哪怕祁宴幻想出了一个最好的可能,可他给祁宴带去的伤害依然没有办法抹去。 祁宴还爱着曾经将他救出来的祁闻淮,但是却不会再爱现在的祁闻淮了。他甚至难过到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也会下意识地用伤害自己去逃避。 祁闻淮流着泪,哑声地一遍遍对他说,对不起。 …… 他们不愿意再将祁宴禁锢在地宫中,祁闻淮在京城里购置了一套府邸,又挑选了一些讨喜贴心的仆从。 这间宅院很大,但是也住得颇为满当,加上祁宴,一共有七位主子。 祁宴在这里生活,似乎却是比在地宫里的情绪要好了些,他是“林宴”的时候,很喜欢拉着下人们说话,下人虽然奇怪这个主子为什么这么大人了却只有小孩子的心智,但是因为祁宴太好看了,他们也都很喜欢和他说话。 但是在祁宴又一次“发作”时,他用吃饭时剩下的碗砸开了瓷片,用瓷片生生划破了胸膛,这一次再次吓到了众人。 “或许还有一种办法。”商止聿说。 “在苗疆的禁地中,有一种秘药,可以解除所有蛊虫的副作用。” “有这种药你怎么不早说?”檀钰忍不住说。 “苗疆在十几年前被临国倾覆了,只剩下几位老人苦守着。他们仇视任何外来者,但如果我们强行去取,他们只会把药毁了,因为那药是他们体内的一种蛊的血。他们心念一动,就可以杀死蛊虫。也不能杀死他们取出蛊虫,因为他们死,蛊虫也会在瞬间死亡。” ………… 第103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39) 裴翊皱眉:“既是如此,可以说是无解的,又如何从他们手中拿到蛊血?” 商止聿从袖中拿出一个漆黑的盒子,说:“这是我培养的五色圣蛊。五色圣蛊本是苗疆代代相传的圣物,但是在百年前最后一只圣蛊死去,它便失传了。我花费数年将它重新培育了出来,用五色圣蛊去跟他们交换蛊血,应该能够成功。” “但是不能带军队前往,否则他们一开始就会鱼死网破。”商止聿又说,“可如果单独前往,苗疆此时又是非常危险的地方,前些年我找人去探查过,到处都是毒物和迷障,几乎是九死一生。” “我去。”靳骁毫不犹豫地说。 檀钰正欲开口,见靳骁说了之后,他便沉默了。 “沈霖也要跟着去。”商止聿看向沈霖说道,“苗疆祖地处处是毒,靳骁就算功力再深厚,也防不胜防。原本我去是最恰当的,苗寨那边的蛊和毒我都更为了解,但他们认定我是临国先皇的孽种,见到我只有仇视。” 沈霖也点头,没有一丝犹豫。 ………… 沈霖和靳骁出发去苗疆,但在没有得到蛊血之前,为了缓解祁宴的症状,商止聿说他能做出类似蛊血的东西,但前提是必须要有内力非常深厚的人提供心头血才行。 祁闻淮便日日给祁宴取血。在这个时代,寻常人若是被取了心头血,失血和感染会让他们必死无疑。而祁闻淮每次取血时都封锁住了几处大穴,防止失血过多,这才勉强支撑。 饶是如此,日日取心头血对祁闻淮来说的负担还是尤为重,很快就虚弱了下来。 与此同时,在抄李家的过程中,竟然从李家的地下室里搜出了一件龙袍!在对李家进行此时的审讯时,竟然审出了和北镇王有关的事情。李家和北镇王的造反一事竟然有干系,而且李家一直在给北镇王提供金银资助。 这种意外消息让祁闻淮也颇感惊讶,北镇王竟然造反? 不过北镇王已死,到底只能算是一件过去的事情了,妨碍不了大局,祁闻淮懒得管,便让檀钰自己来。 檀钰起初得知北镇王造反一事时,非但不相信,而且勃然大怒,在刑房里一脚揣在李家家主的心窝,险些将他踹得毙命。 然而裴翊听说了这件事后,却不知道哪来的兴致,帮檀钰调查了起来。虽然北镇王这件事,祁宴是瞒着裴翊的,但是祁宴在位时,裴翊虽在后宫中,却也一直处于权力中心。朝堂大事他都有参与,就算是瞒着他,他也能察觉到蛛丝马迹,只是当时并没有在意而已。 如今将当时不对劲的地方抽丝剥茧,裴翊逐渐还原了事情的真相,他不仅在京中调查,还派人去西北军营里调查。最后当裴翊把一切的结果呈现在檀钰面前,告诉他,北镇王不仅造反,还通敌之时,檀钰几乎崩溃了。 他发疯似的摇头,但一切的证据都呈现在他面前,裴翊甚至还给他找到了许多人证,除了李家的人之外,还有一个京城官员参与其中,以及韩奇本人,也被裴翊带到了京中。 通敌一事事关重大,但是裴翊却并没有上报祁闻淮那边,而是自己瞒了下来,只告诉了檀钰。 眼前的一切容不得檀钰不信,檀钰双目赤红,十指拧出了令人骨寒的咯嚓声,最后他猛地坐起,也去找了祁宴。 裴翊跟在他身后,也一起去了祁宴所在的地方,他表情平静,甚至还隐隐能从唇角看出一丝笑意。但是眼底却凉得像一潭水。 檀钰骑马奔驰,一路上宛若失了魂般,似乎脑中只有见到祁宴这一个念头。 他来时,祁宴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商止聿在他身边。 裴翊紧跟着檀钰后面进来了,看见檀钰似乎并不避讳着商止聿便直直朝着祁宴走去,裴翊便走到商止聿身边让商止聿先离开。 商止聿没有多说什么,颔首后便往屋里走了。 “你什么都知道对不对?!”檀钰走到祁宴面前,忍不住低吼道。 此时还是“林宴”心智的祁宴,看到檀钰这样一副赤红着眼、神色狰狞的模样,不由有些吓到,他看着檀钰,一句话都没说。 而檀钰此时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他知道祁宴已经无法回答他了,无论是林宴模样的祁宴,还是那个会伤害自己、毫无理智的祁宴。 只是这一切的信息给他带来的冲击太过之大,他以为是祁宴因忌惮而赐死了镇北王,可如今一切都颠倒了,他的仇恨不仅像是笑话,更是罪恶。而被他报复的祁宴,却成为了最无辜的受害者。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檀钰眼中几乎失去理智,“为什么你什么都不愿意说,为什么你任由我报复你?” 明明祁宴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告诉他,在他第一次去见病重的祁宴时,他为了北镇王险些掐死他,可祁宴却只是说,北镇王该死。 那句话彻底激怒了檀钰,可如今檀钰才知道,他的父亲确实该死,一个为了私欲而造反通敌,害死了无数人的叛徒。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向来就比我聪明,走一步,都要算十步。你是故意不告诉我的,对吗?”他紧紧地盯着祁宴,试图从他眼中找出答案,可此时的祁宴眼中只有一片茫然。 “你是为了祁闻淮,对不对?”他此时甚至顾不上祁闻淮早已是大夏的皇帝,而是直呼其名。 其实这些天,所有人都备受煎熬,因为他们也终于发现,祁宴从头至尾爱的都只有祁闻淮。 他们这些人算什么呢?打发时间的玩意儿还是用来利用的趁手工具?反正从始至终,都不曾半点真正走进祁宴的心里。 这种隐晦的情感在得知北镇王被赐死的真相时,终于在檀钰身上爆发了,他似乎,也隐隐触及到了祁宴的真正意图。 “你早就不想活了,对吗?所以你要把一切都给祁闻淮,把一切都给你心心念念的皇兄,我们这些人只是棋子,甚至你下了棋,转头便不记得了。”他扣着祁宴的肩膀,字字泣血。 裴翊一直在他们身后静静看着他们,神色一直平静无波,直到檀钰说到这句话时,他的眸中划过了一丝冷然和晦暗。 祁宴的心思,他很早便察觉到了。 檀钰的模样太过激动,心智还只有七岁的祁宴被吓得愣神,眼中泛起水光。看到这一幕,裴翊也不再沉默地看着了,而是上前拉住了檀钰。 “行了,你现在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他又什么都听不懂。”裴翊说。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裴翊看着祁宴,轻声说。 这句话也瞬间让檀钰全身一怔,随后他喃喃地说:“是啊。” 是啊,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因为他们一次又一次伤害了他,他们让曾经那么强大的第一人,就算和狗抢食、就算被马踢穿了肠肚也不曾有任何一丝动摇的人,彻底崩溃了。 他其实不是在怪祁宴,他只是……他只是不知道该怎样赎罪了。 一切都没办法挽回了。 “你先回去冷静一下吧,不要伤害到他。”裴翊冷声说。 似乎是“不要伤害到他”打动了檀钰,檀钰点头,步履蹒跚地离去了。 檀钰走后,祁宴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裴翊为了哄他,叫人拿了他最近爱吃的糕点,吃着软糯香甜的糕点,他的情绪也逐渐稳定下来。 看着吃着糕点、仿佛无忧无虑的祁宴,裴翊的心中并不好受。 “你心中,除了祁闻淮,真的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吗?”哪怕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哪怕知道此时祁宴喜欢过谁也不再重要,哪怕此时的祁宴回答不了什么,但裴翊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哪怕是走进过一次。” “嗯?”祁宴啃着糕点,有些疑惑,“祁闻淮?你是说阿淮吗?” “嗯。” “我当然不止喜欢阿淮啊,我还喜欢娘亲!”祁宴说。 裴翊的喉间有些干涩:“除了他们,再也没有别人了吗?” “还有小翊哥哥,娘亲生病了,阿淮也有事走了,很多人又来欺负我,但是小翊哥哥保护了我。”祁宴说。 裴翊一愣,他眸中涌现的是巨大的意外和不可置信:“你的小翊哥哥,姓什么?” 他几乎是颤抖着问出这句话,生怕只是他自作多情,生怕得知的答案并非是他所想的那样。 “姓裴。”祁宴毫不犹豫地说。 “原来是这样。”裴翊笑了,可眼眶却逐渐红了。 原来,他也是曾经特殊的一员。 裴翊奇怪的反应似乎没有引起祁宴的注意,他只是低着头,颇为失落地说:“但是小翊哥哥后来不见了。” “阿淮也不见了,我找不到他们了。” 他抬头看向裴翊,目光中透着疑惑:“你知道他们在哪儿吗?” 裴翊眼中喜悦和酸涩交加的情绪在这一刻凝固了,随之而蔓延的,是无尽的痛色。 “林宴”是祁宴的渴望,可哪怕在“林宴”的记忆里,祁闻淮和裴翊都只是匆匆过客。甚至真正的祁闻淮和裴翊站在他面前,“林宴”也根本认不出来。 因为“林宴”心中那些对他好的阿淮和小翊哥哥,都只是他的一段记忆而已。他爱过祁闻淮,也信任感激过裴翊,可得到的只有伤害和背叛,所以阿淮和小翊哥哥都走了,找不到了。 “你想,把他们找回来吗?”裴翊声音沙哑。 祁宴认真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 裴翊低低地笑了,泪水倏忽落下。 第104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40) 变故来的那天,起初并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 江南洪涝严重,祁闻淮和裴翊在朝中繁忙,檀钰有事处理,照顾祁宴的任务在这天完全落到了商止聿身上。 虽然已经将祁宴带出了地宫,但是他们还是在这座宅邸附近安插了相当之多的人手,说是保护也好,说是监视也好,他们都不可能放心一点都不安排人在祁宴周围。 留商止聿一人独自照看祁宴,其实祁闻淮也并不是完全放心,所以他一直让自己的暗部盯着,并且每隔半个时辰便汇报一次情况。 因此当祁闻淮超过半个时辰并未听到祁宴的消息时,他就意识到,祁宴出事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府邸,可那里却已经人去楼空,偌大的宅邸空空荡荡,只是在地上躺了很多人,有宅邸本身的仆从,也有祁闻淮安插的人手。 这些人有些是身上无伤却昏迷的状态,也有些人是被以最干脆的方式一剑封喉的。 祁闻淮眸沉若水地看着眼前这一片狼藉。 早在发现暗部未曾如期给他传递关于祁宴的消息时,祁闻淮就已经暗中下令,封锁京城。他不知道祁宴是自己离开了,还是被人带走了。但无论如何,满打满算,祁宴或是带走祁宴的人离开这座宅邸的时间都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而这座宅邸本就靠近京城中心,哪怕是寻常时候快马加鞭,半个时辰都无法离京。更别说他们如果想无声无息地解决他安插的人手,更是费力,更加没有快速离京的可能。 “人数不对。”裴翊在他身后,看着一地的昏迷之人和尸体,轻声说。 宅邸的仆从共有十六人,但此时地上却只有九人。祁闻淮安排的人更是有近百人,但此时却少了三十多位。 “看来是早有预谋,我们的人早就被人替换了。”裴翊说。 无怪乎动作这样迅速,在半个时辰内便解决了所有人并且带着祁宴离开,若是从内部突破,便说得通了。 “全城戒严,不能放过任何地方,地宫和地道也要仔细搜查。”祁闻淮对身旁之人下令道。 “通知檀钰,让他负责大范围搜索。” 檀钰得知祁宴失踪后,也是急疯了,三人动用各种手段在京城搜寻。 这一找便找到了夜里,祁闻淮传令皇宫中失窃了重要之物,要全城搜寻,因此今夜家家紧闭门户,不敢打扰,也方便搜查。 这时,城关之处,突然传来了兵刃交接之声。 收到消息的三人立刻明白,这是带走祁宴的人要强行破城! 他们立刻往城门处赶,同时通知各处兵力往城门汇集,三人赶到时,两方人打得不可开交,那破城之人居然有整整千人,而且其中不少竟是原本的护城军。 祁闻淮看到了领头者,他长眸微敛,沉声道:“韩奇……” 裴翊把韩奇从边疆带了回来,但韩奇是个二品大将军,也不是说偷偷回来便偷偷回来的。韩奇听说是要给祁宴证明青白的,便自请回京述职。 正好他前些年在迷障林中伤了根基,大夫说他不宜在长期作战,韩奇述职后又请求退居二线,祁闻淮便给他在京城安排了一个闲职,又让他统领京城的部分护城军。 韩奇这件事,裴翊和檀钰比祁闻淮更知道,他们看到韩奇时才明白,原来韩奇是早有预谋的。 因为他们谁也没告诉韩奇,祁宴还活着。而韩奇不仅知道,还提前做好了各种准备救出了祁宴。 此时韩奇哪儿看得出“伤了根基”的模样?他所过之处只有满地横陈,几乎没人能敌得过他一己之力。这比韩奇原本的全盛时期都要高出了数个层次,说明韩奇一直都在隐藏实力! 檀钰眯起眼,纵马而上,和韩奇交战在一起。 韩奇带来的人马虽然不少,但是他到底才到京城,并没有获得多少信任,手下带的兵对拱卫整个京城的兵力来说只能说是不值一提。只是他此时用兵马重点突围城门,这才将将持平。 然而随着其他兵马的加入,韩奇这边渐落下风。 就在这时,忽又有一群鬼魅般的黑袍人加入,他们的黑袍包裹着全身,连头发和面部都遮得严严实实的。看起来不过百人左右,然而他们挥手间便是无数飞虫,每一只飞虫进入到士兵胸口,士兵便会瞬间倒下。 “是商止聿的人。”祁闻淮沉声说。 果然是他。 有了这群手段鬼魅的人加入,战局又偏向了破城这边,眼看着城门将破,祁闻淮便纵身而往。 裴翊神色一惊。祁闻淮为了给祁宴剖取心头血,此时受伤很重,沈霖不再,他靠着一些常规医术,伤势只是愈发加重。此时他若大肆用武,恐怕性命堪忧。 然而此时其他援兵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赶到,祁闻淮若不出手,按照目前的趋势,这些人很快就能破城而出。 寻常人对付不了蛊虫,祁闻淮只能毫无节制地抽去内力去震碎这些充斥在空气中的蛊虫,同时一个个解决这些施蛊之人。 地面上很快铺满了一层密密麻麻的虫尸,看得骇人至极。 这些人的破城进程被拖慢。在祁闻淮解决过半时,援兵终于赶到了,局势很快就有了压倒性地突破。 解决了所有施蛊之人,最后祁闻淮扣住了韩奇的脖子,低声问:“商止聿和祁宴在哪儿?” 两道人影从远处缓缓走出,祁闻淮和檀钰的目力极好,一眼便能认出那为首之人是商止聿,而身旁之人……正是祁宴。 商止聿并没有用东西拷住祁宴,祁宴不仅看上去行动自由,而且神色平静,就如同从前的祁宴一样。 祁闻淮目露惊喜:“小宴,你恢复记忆了?” 祁宴走到祁闻淮面前停下,却并没有对祁闻淮所说的做出解答。 檀钰看到祁宴恢复了,首先也是惊喜至极,但此时他很快回过神来,看着祁宴身旁的商止聿:“你还是没放弃让他带你离开?” “祁宴你蠢不蠢,你恢复记忆了便告诉我们啊,我们不会再为难你强迫你了,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你何必让商止聿带你走!他商止聿能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他带你走了,你就能从他那里恢复自由?!” 檀钰忍不住低吼起来。 他此时真的觉得祁宴完全被商止聿这厮骗了,他们几人中若说谁最不可信,恐怕就是这商止聿无疑了。 祁宴却笑了:“檀钰,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蠢,不仅蠢,还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 檀钰一愣,一时间没有明白祁宴的意思。 祁闻淮却逐渐明晰了,他看着祁宴,道:“你早就恢复记忆了……或者说,你从来都没有‘疯’,是与否?” “是。”祁宴毫不隐瞒地点头,“都是假的。” “你到底有没有‘疯’,和你有着牵丝相连的商止聿不会不知道,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是在配合你一起演戏。”祁闻淮又说。 “对,也不对。”祁宴说。 “什么意思?”祁闻淮轻喘着气问。 他透支了太多内力,本就是重伤之躯,此时更是伤到了内里,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 “不是他配合我演戏,他本就是我的‘戏’啊。”祁宴笑着说。 “他要给我下牵丝,我怎么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就这么任人鱼肉?”祁宴反问。 “你是说……”祁闻淮瞳孔一缩。 商止聿给祁宴下牵丝的时候,是祁宴还是君王之时,也就是说,在四年前。 “他陷害沈霖和靳骁时我就知道是他动的手,我顺着他的手去打压沈霖和靳骁,但这并不代表我会任由这种我都查不清的手段在我眼皮子底下摆弄。”祁宴说。 他虽然要利用商止聿,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无脑地照单全收就行了。祁宴性格本就多疑,怎么可能不会查清楚商止聿到底是如何栽赃陷害的? 随后查到了蛊术头上,手下的人也找出了商止聿的身世,苗疆圣女之子。 所以他对商止聿早有防备,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他下了牵丝蛊? “所以你根本没有中牵丝?”檀钰沉声问。 “不,我中了。”祁宴说。 “你身上的才是牵丝母蛊,而商止聿身上的是子蛊,对不对?”祁闻淮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不愧是皇兄,到底是比檀钰这个蠢货聪明。”祁宴笑着说。 在发现商止聿要给他下牵丝蛊时,祁宴就将计就计,反而将子蛊下到了商止聿身上,自己则服下了母蛊。 “所以从头至尾商止聿都只是你的一场戏。从你醒来后他一直设法救你,救不出你后就干脆说加入我们,其实只是为了打入内部,分而化之。”檀钰这才明白过来。 什么得不到就毁掉,救不出来便一起折磨祁宴,都只是祁宴故意弄出来的障眼法而已。 他原本计划是让商止聿将他救出来,然而祁闻淮等人的手段还是太过强大,救不出来,他就干脆让商止聿加入他们。 “所以什么蛊血,也是假的,你只是想要支开靳骁和沈霖。”檀钰又说,此时像是一切都被打通了似的。 “还有心头血能压制牵丝,也是假的,只是为了牵制祁……皇上的实力和……报复他。”檀钰又看向此时面色苍白至极的祁闻淮。 同为习武之人,他知道祁闻淮这次是真的伤到根基了,若得不到及时的治疗,恐怕性命不保,就算保全性命,也必然极大地影响寿数。 “看来你也不是蠢得无药可救。”祁宴勾唇笑道。 第105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完) 原本,商止聿手上的牵丝只是残蛊。但是在祁宴发现商止聿要给他下蛊时,也动用了诸多手段去调查牵丝,找到了牵丝完整的记载。因此商止聿以为他给祁宴下的是牵丝残子蛊,实际上祁宴却给下了完整的牵丝子蛊。 给商止聿反下牵丝,本来只是一周目时随手做的事情,一来这种控制思想的蛊下到他身上可容易露馅,二来这么轻易就被人下了蛊也不符合他这一任务的人设。 恐怕在祁宴苏醒之前,这三年多来连商止聿自己都没发现他被反下了牵丝,这也是谢以宴特意而为之的。商止聿给他下牵丝时,爱意值看起来还是低得可怜,这时候再控制商止聿的思想,那爱意值就彻底没指望了。 祁宴苏醒之后,才开始动用牵丝母蛊的力量去控制商止聿。一开始他只是把这当做一个后手,对商止聿也是以顺势诱导为主。但是第一次逃跑失败后,商止聿就成了他唯一的底牌了。 那记载着完整牵丝炼制的古书被他留在了皇宫之中,沈霖却只以为是他无意找到的。他们将古书交给商止聿,祁宴就顺势开始装疯,从而将更多的主动权交到商止聿手上。 当然,这只是从谢以宴的角度去看,如果将他带入到祁宴这个角色中,只是他对祁闻淮心死之后做出的选择而已。 他厌恶自我,将死亡看做归宿,在死亡之前,他布下了一切策划,千方百计将江山送到了祁闻淮手上。哪怕他三年昏迷再苏醒,他对祁闻淮到底是不同的。 “可惜,我机关算尽,到底是棋差一步。”祁宴叹道,“我支走沈霖,又让你不断剖取心头血,但还是赌输了。” 他就是在赌祁闻淮这一日会不会出手,因为一旦出手,祁闻淮必然性命难保。如果祁闻淮不出手,他就赢了,而此时祁闻淮出手了,他……也并没有输。 至少不亏,他和祁闻淮,也算一命抵一命了。 闻言,祁闻淮心中却涌上了无数不安。 一直神色平静的裴翊在此时也是瞳孔一缩。 三人都往祁宴那边跑去,然而此时已经来不及了,他们距离祁宴太远,而商止聿距离祁宴又太近了。 只见商止聿举起一把长剑,洞穿了祁宴的心脏,剑刃在寒月下亮如星子,又有无数先后的血液顺着剑身滴落。 三人脚步一顿,失了魂般看着眼前这一幕。 商止聿拔剑之后,祁宴身体就轻飘飘地往后倒下,瞬间就失去了生息。 而此时,商止聿的眸中也终于亮起清明,可他清醒过来的同时,所有的背控制期间的记忆也在一瞬间冲刷着他的脑海,他看见的第一幕便是祁宴断绝生息地在他面前倒下。 他神色怔忪,来不及多想,心脏宛若被人生生剖开般疼痛,他猛地跪坐在地,将祁宴揽在怀中。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魔怔般地喃喃着。 裴翊也骤然呕出一口鲜血,他流着泪看向祁宴的尸首:“白痴,难得想惯你一次……” 那本古书来得蹊跷,骗骗沈霖绰绰有余,若非他给祁宴善后,怎么瞒得住祁闻淮。 ……这点,那个家伙是不是也利用了? 他恐怕也算到,自己根本没想过他会这样毫不留恋地自尽吧……明明,还远没有到这一步。 【宿主虐渣值为58。】 【攻略对象虐渣值均达100。】 ………… 【滴滴滴!警告,警告!!】 【当前虐渣值为58,虐渣值严重不足!】 【虐渣值未满,任务世界躯体死亡,警告!警告!】 听着一遍又一遍的警告声,系统急得团团转:“怎么办啊老大,你虐渣值还差这么多就把自己弄死了,现在任务没完成,躯体又没了,现在你很可能就这么被困在时空夹层里啊!” “你怎么想的,老大你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啊,现在可怎么办啊,时空夹层是主位面也干涉不到的地方,我们完蛋了啊!” 谢以宴却半点都不着急,他好整以暇地呆在时空夹缝中,周围的环境扭曲而光怪陆离,耳边隐隐传来一些嘈杂且怪异的声音,但仔细一听,却好像又什么都没有。 【触发惩罚机制,任务者将传送至任务开头,重新收集100点虐渣值,失败将永困时空夹层。】 那机械声再度传来。 系统听到了这点,惊喜道:“咱们还有机会啊老大!你快接受,重新收集虐渣值,这样咱们还有机会离开这个任务世界!” 谢以宴却并没有理会兴奋的8823,而是笑着摇头道:“不必白费气力了。” “我不会再回去的,就算回去,我永远都不可能搜集满虐渣值。”他对那道机械声说。 这还是他自从被卷进这庞大的任务群以来,第一次能和操纵这一切的力量对话。 “100点虐渣值,只有真正感到后悔、追悔莫及、痛不欲生的人才能达到,我从不会为自己所走的路后悔,何来虐渣值?”祁宴的语气平静而轻缓,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他前期是想过完成这次任务,收集虐渣值。然而他只能靠着躯体上的疼痛,世俗意义上的失去和伤害,才能得到一些虐渣值。然而他的内心从不会真正感到后悔,不会迷茫,不会恐惧,他从不认为自己“失去”了什么,虐渣值连及格都达不到,更别说100点了。 别说是他,哪怕是他扮演的祁宴,也达不到所谓的一百点虐渣值。 他是一个荆棘中也能开出花的人,无论命运给他一副怎样的烂牌,他都会打出最漂亮的可能性,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因为做过的事情而屈服于命运,让自己用余生去后悔一件事、一个人? 祁宴最后悔的,可能是喜欢过祁闻淮罢。但其实也说不上后悔,幼时那个将他从狗笼中拉出的少年,的的确确成为了照亮他人生的第一束晨光。无论后来他变成了一个怎样的人,那一幕对祁宴的意义都不会变。 既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达到满值的虐渣值,谢以宴干脆就不干了,还策划了一手,反而将其他人的虐渣值给收集满了。 “无论是再回去一次、两次,还是一百次,我都永远不可能收集完自己的一百点虐渣值。我这里倒是有其他人的虐渣值,总共六百点呢,你也可以把它们作为让我跳跃时空的能量来源,不是么?”祁宴笑着说。 而那声音沉默了一阵后,说道:“你在挑衅我。” “是又如何?”祁宴反问,他的神色从玩味般的笑意逐渐转变成了不耐,“别说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去收集自己的虐渣值,就算是你将我传送到下一个任务世界,我也不会再完成任务了。” “我已经懒得和你玩这种过家家游戏了,牧峥。” 第106章 牧峥(1) 他人的撕心裂肺,对谢以宴来说,只是一场颇有趣味的戏剧。 无数次在任务中倾尽一切地付出、再被毫不留情地践踏,这其中的落差是锥心刺骨的痛,也正是这一类任务最难的地方。 但是谢以宴感觉不到。 他一遍又一遍地穿梭在这些任务之中,一遍又一遍感受着求而不得、感受着真心被零落成泥,但是他感觉不到任何的痛,甚至连“失落”都从未拥有。 谢以宴是快穿部的新人王,但是没有人知道,他在来到快穿部之前是什么身份。 他这样一个业务能力出衆的人,明明到其他组也能混得风生水起,为什么偏偏要死磕攻略组呢? 谢以宴来到主位面时,主神亲自召见了他。 “你来这里做什么?”身着金边白袍的主神站在寂静的空间中,神色带着惯常的悲悯。 “听说你这里有个业务叫‘情感剥离’?” “任务者需要这些。”主神说。 “你的任务者都是来自各个位面的天之骄子。”谢以宴把玩着手中的短刃:“我只是想知道,能让这些人都要去做‘情感剥离’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的。” “你为赎罪而来?”主神低头看着他,金眸中无悲无喜。 “不。” “我想也是。”主神如是说。 后悔之人才会想着赎罪。 谢以宴从不曾为自己做的任何一件事情后悔,他又怎么会是为赎罪而来呢? 只是他真的有些好奇罢了。 真的会有为一个人倾尽一切的情感吗?又有人会对这样炽热的情感无动于衷吗? 他在一个又一个世界中扮演一个又一个孤火者,却始终没有找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他没能找到一个如他一般的人。 一个如他一般,心肠冷硬如铁、从不曾被孤火点燃的人。 最终他对这个游戏失去了兴趣,而正当他要离开时,他却被卷入了这一循环之中。 原是他的答案来寻找他了。 牧峥是谁? 他在二十四岁之前,只是芸芸衆生之中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青年。 只是他比寻常人优秀些,从小品学兼优,从全国最好的大学毕业,进入了一家不错的企业。 这样的生活说上等也谈不上,但也却是比普通人要强上些许,牧峥曾经也以为自己的生活会永远这么继续下去。 直到有一天,他下班回到家,却发现他的卧室中躺着一个人。 一个艶丽至极的男人。他侧躺在牧峥的床上,脸贴着枕头,墨发顺着他的脸颊一路蜿蜒至腰间,他的脸色苍白若纸,但唇色却依然是鲜豔的朱红。 这样好看的人似乎不应该存在于现实之中,有那么一瞬间,牧峥觉得自己应该是见到了什么精怪。 可紧接着他也来不及多想了,因为他闻到了一阵强烈的血腥味。 牧峥缓缓向前,才看到这男人盖着他家的薄被,而被子和床垫上早已染了大片的鲜血。 牧峥见状,动作一顿。家里凭空出现一个好看得像山鬼一样的男人,男人身上还都是血,换做常人遇到这样诡异的一幕怕是早就夺门而出报警了,但牧峥却只是在微愣之后转身在柜子里翻出医药箱,为男人处理起伤口来。 男人在他家中昏睡了很久,牧峥如常地上班、下班,直到第四天,男人醒了。 第107章 牧峥(2) 彼时男人已经坐在窗边,采光极好的窗户投射下明媚的阳光,男人靠在椅子上,面前已经泡好了热腾腾的红茶,袅袅上升的白烟柔和了他那过于惊心动魄的美。 这个男人简直从容到把这里当做是他自己的家一样。 牧峥看见了,也只是在微顿后步履平常地走进来,他的手上还提着今天买的菜。 他把菜放在桌上,说:“没想到你醒了,也不知道买的菜合不合你胃口。” 男人显然也没想到牧峥竟然是这样的反应,他挑起眉梢:“你不惊讶吗?……或者害怕?” 牧峥摇摇头,把目光定在了男人的腹部。 他的嗓音有些轻:“我见到你的那天晚上,你肚子上的伤至少有十多厘米长,而且完全将你的腹部洞穿了。” “但是现在它却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 他说着,将目光对上男人的眼眸:“遇见这种事情,我惊讶或害怕与否,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男人眸光流动,轻笑道:“倒是没想到这样无趣的地方能碰到你这么有意思的人。” “要喝吗?”男人伸手对着他的身前做了个“请”的手势,他面前的空位置上,已经沏好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 男人叫谢以宴,是一名“旅行者”。 这是男人说的,他在说这句话时,似乎轻轻低笑了一阵,仿佛间他好像还听到男人说: “与其说是旅行,倒不如说是流浪。” 这名旅行者就这样在他的家中停留了下来,他也不知道他这一室一厅的小居室有什么吸引男人的地方,虽然说,以牧峥这个年纪,在首都能买下这么一处房産,已经是非常过人了。 牧峥似乎也默许了男人的住下,他每天的菜也是自觉做了两人份的,男人也从来没有问过他,只是一到饭点就自觉地坐在了桌前,姿态优雅地准备着。 男人似乎很满意牧峥的厨艺,牧峥做的菜就跟他这个人一样,简简单单、一丝不苟又恰到好处,他那白皙修长的手包起饺子来,都像是在弄什么艺术品。 谢以宴经常夸赞牧峥的厨艺好,并且在来到牧峥的家中没几天后,就直接没脸没皮地向他点起菜来。牧峥虽然每次都神色冷淡,不做置评,但第二天的餐桌上,总能出现男人前一天想吃的菜。 男人好像没什么事情做,一开始他是整日靠在牧峥家中的沙发上,像只慵懒无骨的猫。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逐渐霸占了牧峥的床,而牧峥也是默默地睡到了沙发上。 牧峥的家好像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奇怪入侵者给彻底侵占了,也没人知道牧峥是迫于男人的神秘而敢怒不敢言,还是因为其他。 有天男人的一件衣服忽然找不到了,他寻觅了半天,最后在阳台上找到了,它被规规整整地挂在了衣架上,已经是被晒干的样子了,凑近闻,是洗衣液和阳光混杂的一种对于男人而言有些陌生的东西。 男人的神色有些奇异,他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阳台门口处的牧峥,说道:“我这衣服不用洗,它不会髒。” “是吗?”牧峥垂下眸,“知道了。” “哎——”男人拦下牧峥,“不过我突然发现洗过的衣服好像更不错,以后还是麻烦你了。” “嗯。”牧峥点点头,转身留下一句话,“饭好了。” 这样莫名其妙中又透着安逸的日子过得出奇的快,转眼便过了三个多月。 直到有一天,男人没有在饭点时等来牧峥,他靠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客厅上的时钟缓慢地走着,最后终于在“12”这个数字停留的间隔中,门口传来了声响。 男人转头,看见门被打开,牧峥动作踉跄地走进来,关上门后,明显看得出他身形不稳,要扶着牆才能面前行走。 男人从沙发上起来,走到牧峥身边,这似乎是他来到这间狭小的起居室中第一次关心牧峥。 “你怎么了?”他问。 牧峥摇摇头,刚想说没事,一张口却是撕心裂肺地吐了起来。 浓烈的酒精味混杂着一些食物残渣的味道,并不好闻。 等牧峥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依然躺在沙发上,但身上很干爽,头也没那么疼,这是他独居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宿醉之后头一次感觉似乎还没那么糟糕。 他身上衣服也不是昨天那一件,已经被换过了。 他似乎是被精心照料了一晚上,有可能照顾他的人只有一个,而那个人,又似乎是最没可能照顾他的人。 牧峥走进自己的卧室,男人正捧着一本羊皮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听到声响,才缓缓坐直身体,漫不经心地问:“醒了?” “嗯。”牧峥点头。 “你昨天晚上怎么了?” 说到这,牧峥的神色却有些不自然了。 男人也没有逼问他,他不说,男人便自顾自地把视线放回了自己的书上。 但牧峥并没有离开,过了许久,牧峥才缓缓开口。 “你对那些……喜欢同性的人怎么看?” 男人闻言,颇为惊讶地转头看向牧峥:“我为什么要‘怎么看’他们?这个行为是需要我去进行是非审判么?” “那在你的‘圈子’中,这是个很寻常的行为吗?” “所以你在苦恼,你喜欢男人?”男人挑眉问道。 “……并不全是。”牧峥摇头。 接着他慢慢将事情的原委告知了男人。 第一,他是喜欢同性,而且从小他就发现了自己的性向。说到这点时,牧峥的神色淡然,和往常一样,并没有多少难为情。 第二,可他的家里人并不接受。 第108章 牧峥(3) 他的出生并不好,在这遍地烜赫的首都,甚至说是十分的差了。父母仅仅只是在小县城中挣扎打拼了一辈子的小老百姓。 他也想过回到家乡,可是他每次一回去,父母只会在婚姻之事上与他纠缠。二十七八岁,在他的老家,已经不是个能“正当”单身的年纪了。 若他只是单纯想要晚些结婚,倒也还好,可是他明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满足父母的希望,去和一位女性结婚。既然如此,他便知道那小小的县城,或许是他再也回不了的家。 只有在大城市,才能给他这样的人片刻喘息。 所以他几乎是拼了命的工作,牧峥工作没几年,就在北京购置了房産,虽然说仅仅只是一室一厅的小户型的首付,但对寻常人来说,已经是不吭呢完成的任务。由此也能看出,牧峥在工作上,究竟付出了多少。 他的大领导同样非常赏识他,这本来应该是一件好事,但是最近,大领导的女儿大四来公司实习,被大领导安排到他身边工作。 牧峥对待工作一向认真,带这位大小姐也是用了心的,当做徒弟带,大小姐学东西也很快,这原本也是一件好事。 可是大半年下来,大小姐却对他生了情愫。大小姐是董事长的独女,他本就有意招赘,在这样的情况下,更是多次暗示牧峥。 今天晚上的饭局,便是董事长为何撮合牧峥和女儿而设下的。 牧峥不能答应,因而在饭局上屡次拂了董事长的面,为了赔罪,他不知道赔了多少酒,这才有了昨天晚上的狼狈模样。 董事长赏识他,要把女儿托付给他,却被他拒绝了,被这样拂了面子,之后牧峥肯定是落不着好的。 牧峥说完,看着谢以宴的目光中,平静又带着一些忐忑。 这些在男人眼里……算是事吗?有时候牧峥觉得很可笑,可他却又真真切切地为这些无聊的事情困住了,如同蛛网缠身,越陷越深,最后被死死地钉在了这里。 “我说呢,你小小年纪,怎么天天苦大仇深的。”男人听完了,却只是唇边轻笑。 他漆黑的眼眸如同一汪深潭,幽深、神秘、又包容一切。 牧峥恍然,小吗,二十七八岁,他觉得人生几乎一眼看到了尽头。 他正沉思间,却突然感到头发被轻抚了一下,他惊讶抬头,看见男人顶着那张昳丽的脸对他浅笑。 “走吧,带你去散散心。” 牧峥还没来得及去想男人的话中之意,忽然身形一晃,眼前一阵白茫,下一秒,他竟然坐在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好像在一个很大的房间里,他的前方放着一张金属制就的餐桌,男人正微笑着坐在他的对面。 他们身旁来来往往地经过了许多人,牧峥的馀光中,却能惊愕地发现那些人……根本称不上人类。 有些“人”身上覆着漆黑的鳞甲;有些“人”长着极其古怪的头颅,纤长的手臂竟然是前后四只;有些“人”光是身高就到达了三米以上,拖着强壮有力的尾巴在这金属底板上稳步行走着;有些“人”泛着蓝光,几乎看不出形态,只能感受到一种直立形状的生物悬浮在空中…… 这时,那个三米多高的人形生物走到他们旁边,牧峥惊异之下把桌上的茶水都打翻了。 牧峥看着那东西身上酷似犀牛的面部,紧张到了极致,却看到了谢以宴和这生物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然后他看到谢以宴一拍脑门,说:“忘了你听不懂了。” 他说着,冰冷修长的手指在牧峥的耳垂上轻轻揉了一下,瞬间,牧峥听懂了谢以宴和这生物之间的谈话。 “他怎么了?”那生物问道。 “没什么,他昨晚没睡好。”谢以宴说道。 “哦,这样啊,我们第三层有专门改善睡眠的灯光疗养室,去呆上一会儿就会好了。”这高大的生物说起话来甚至算得上柔和。 “你们要点心吗?”他问。 “不用了,谢谢你。”谢以宴说。 等他走后,牧峥才问谢以宴:“他是谁?” “是这座星舰上的服务员。”谢以宴说。 “……星舰?”牧峥恍然地重複这两个字。 “你往左边看看。”谢以宴提醒道。 牧峥转头,才发现他的身旁是一个舷窗。 舷窗之外,却是一望无际的浩瀚星河,他甚至能看到就在他们前方不远,一颗粉红色的硕大星球上缭绕着浅淡的雾气一般的粉色尘埃,正静静地在夜空中注视着他们。 “来一趟星际旅行,说不定可以放松下心情。” 他转头,看见男人俏皮地对他眨着眼睛。 第109章 牧峥(4) 再次回到牧峥自己的一居室时,他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次的旅行并不长,只有不到三天,但是远比他从前二十多年的经历加起来都要丰富一万倍。 他们通过列车到达第三帝国的首都,一整个星系竟然都只是那个庞大帝国的首都而已,绝大部分的恒星被他们裹上遮天蔽日的戴森球收集能源,只留下特定的部分能量被精准地投入到居住星中。 弥漫着紫色雾气、整块星球的表面都被坚硬的鑽石覆盖,紫罗兰色的鑽石甚至如流水一般从海拔一万米的高峰中砯崖而泻,远处是在主恒星的照耀下巍峨璀璨的宫殿群……而这仅仅只是首都区域的后花园罢了。 站在自己的房子中,这一刻居然感觉有些陌生。 那个光怪陆离又荒诞神奇的世界……会不会仅仅是他的大梦一场呢。 “别发呆了,该上班了!”谢以宴指了指牆上的钟表。 “我都旷工三天了,都不一定有班上。”牧峥自嘲道。 “谁说的,你可一天工都没少上。”谢以宴说。 牧峥心有所觉,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机,上面的时间赫然就是他离开的第二天。 他惊讶朝谢以宴望去,谢以宴只是往沙发上一靠,似乎把旅途三天的疲惫全都抖落了出去。 “一点时间规则而已。” 牧峥以为谢以宴是带他去了外星球,但是随着谢以宴带他去的地方越来越多,他渐渐也发现,似乎他们去的和他所在的宇宙……并非都是同一个地方。 他去过一个只由一棵遮天蔽日的巨树撑起来的世界,每一层树枝都是不同的国度;去过神族、魔族和精灵共存的世界,那十二翼的华美生物于炽阳下向他展开了银白羽翼;去过诸佛漫天的世界,其世界反面的恶魔高耸如山岳,无数人在他脚下匍匐如蝼蚁;去过人类灭绝之后,只由智能统治的世界,钢铁的堡垒与森林耸立,它们有条不紊却透着寂寥…… 他和谢以宴踏遍了千万世界,看过湮灭苍生万灵的浩劫,目睹万千星辰陨落,也曾见过秩序新生、泽被万物的盛景……浩劫与新生不断在谢以宴眼中上演,他却仅仅只是看着、观察着。 牧峥看不懂谢以宴在这无数时空与岁月的交点中,谢以宴充当着什么角色,他似乎仅仅只是一个观察者,什么都在他心中翻涌不起波澜。 他不是一直都和谢以宴呆在一块。事实上,在谢以宴的伤势好了之后,他就经常独自离开这里了。 谢以宴的离开不会告别,有时候仅仅是一觉睡醒,谢以宴便已经不在了,然后在某个寻常的午餐时,谢以宴叼着面包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毫无缝隙地加入他的用餐…… 谢以宴的离开和出现并没有规律,有时候离开三四天、有时候一两周、有时候上月,甚至更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牧峥生活的重心已经不再是他的生活和工作,而是等待谢以宴的出现。他也仅仅只能等待。 在日複一日的相处中,他们的感情也逐渐变化。他们于万千星辰中相吻,于血色末日中抵死缱绻…… 曾经,同性恋这个身份让牧峥活得无比压抑,但当他遇到谢以宴后,所有的一切都化作庆幸,而庆幸之后,则是无止境的恐慌和患得患失。 谁也说不清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或许牧峥想要询问,可面对谢以宴时却只能洩气。 慢慢地,谢以宴离开的时间越来越久,出现的时间也越来越迟。 牧峥三十四岁那年,是第一次,他一年都未曾等到谢以宴回来。 那一年他陷入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慌,看不到尽头的等待让他迷失,他几乎以为自己可能再也等不到谢以宴。 可谢以宴却在新年的烟火中,他坐在暖黄的灯光前,对牧峥说:“新年快乐,牧峥。” 牧峥狂喜地拥吻他,可眼眸中却染上了他自己都不敢触及的执念。 他是无法让谢以宴停靠的港湾,谢以宴也不会给他留下任何承诺。 他无法阻止谢以宴离开,不知道谢以宴会何时再回来,甚至不知道每一次的分别背后,是否会是永别。 被思念和恐惧折磨得近乎发狂的每一个夜晚,他甚至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可能再见到谢以宴。 他只能被动地等待着谢以宴,日複一日。 牧峥渐渐地不年轻了。 尽管他的外貌依然出衆,甚至因为岁月的沉淀而越发富有魅力,可这拦不住牧峥的恐慌。 因为谢以宴依然保持他们初识的样子,一点都未曾变化。 或许他的馀生,只够再谢以宴相见几次。 或许……不,几乎是肯定,他在这只长生种的生命中,仅仅只是一个浅淡的过客。 终于有一天,牧峥的鬓角生出白发,而在他又一次等到谢以宴回来时,却见谢以宴的手中牵着另一个青年。 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极具侵略性的俊美脸庞上写满桀骜不驯,但看向谢以宴的目光中却有着旁人难以察觉的依恋。 想也知道,一个骤然出现在你生命中的,稠丽的,疯狂的,无所不知的男人……谁不会被紧紧吸引,谁又能抑制心中那可望而不可即又发了疯般想要占有的心情? 看着那个青年,牧峥的耳边似乎有急厉的风声呼啸而过。 他突然毫无预兆地想到了—— 他曾和谢以宴走在一个赤红的世界里。 那不是一颗星球,仅仅只是一块悬浮于世界的陆地,血月笼罩在荒芜的红褐色土地的上空,目之所及处没有任何生机,却是牧峥见过的最大的一个世界。 谢以宴带他来到这块陆地的中央,他看到了万丈高巨大而臃肿的可怖肉块,蠕动之声宛若嘶鸣哀嚎,血月投射的赤光诡谲而荒诞。 谢以宴落在了肉块之前,他对着肉块说了什么,肉块没有理会他,却好像对着牧峥说了话。 当时牧峥未曾听出肉块说了什么,似乎是听了,下一瞬又忘了,然而他却在这时猛然记起。 “和一个旧神可不会有结果,年轻人。” ——“我们都是该腐烂的、埋在地下的东西。” 第110章 牧峥(5) 此时此刻,牧峥看着谢以宴身旁的俊美青年,他不仅骤然想起那天猩红肉块对他说的话,甚至耳畔都听到了类似的、臃肿的庞然大物蠕动的声音。 “看呐,这里有个可怜的、自怨自艾的家伙。” 那声音嘶哑而嘲哳,与那天的肉块如出一辙。 “真可怜,爱上了一个没有心又喜新厌旧的老不死。你看,他新找的小家伙多年轻,比你这具已经走向衰老的肉体可新鲜多了。” “牧峥,多可怜的牧峥,被一个活了亿万年的老怪物用他那用寿命堆砌出来的、泛着腐朽味道的见闻和披着华美外皮的腐臭皮囊迷惑。” 那声音在他脑中啧啧作响。 牧峥神色微怔,他几乎可以确定,那天谢以宴带他去见的那个诡异生物,似乎用了什么特殊的办法,在他脑中留下了东西。 而在今天,这个东西被激活了。 牧峥向来都是聪明的,他知道这时候找上他的东西,定然是不怀好意。 可他看着面前相谈盛欢的两人,拇指忍不住扣在中指的第二指节上。 ——哪怕是与虎谋皮。 从这个怪物口中,他终于得知了谢以宴的来历。 “他叫宴,我们都是这么叫他。” “他和我一样,是旧神。” “旧神是什么?旧神不是什么,仅仅是旧日的神明。我们诞生在世界诞生之初——我不是说局限于一个时空的‘世界’,而是最原初、最原初的世界……事实上,那时候所有的时空,都不过是我们身旁游弋的‘小鱼’。它们称我们为‘父’。我们观察着它们,呵护着它们,就像照料着自己的花园。” “可是小鱼也是要长大的,它们从能量团衍化成了一个个真正的世界,诞生了所谓的秩序、规则、或者说天道。它们不再是懵懵懂懂的小鱼,它们也不再需要‘父’了。” “我们从父神变成了旧神,而凌驾在亿万宇宙之上的真正的世界意识,也不再需要神明了。” “最终审判落下,‘父’被永远留在了过去,旧神也是,除了宴。” “那你是如何存活?”牧峥问他。 “活?你认为我现在这样是活着吗?”那怪物像是听到了究极玩笑一般,嘶哑地笑了起来,宛如破了风的风箱。 “如你所见,我为了‘活’下来,将无数时空的核心与我的意志捆绑,我死了,那些小鱼就都得死。” “所以祂只能让我活下来,可很快我就为我的自作聪明付出了代价。”怪物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祂挖下我的神核,碾碎我的躯体,把我锁在一个核心早已湮灭的世界中,然后源源不断地从我身上抽去能量供给那些和我绑定的世界。” 牧峥想起那个大到不可思议的赤红大陆,想起陆地上遍地的、宛如血管般的红色枯木……原来那仅仅只是为一个人设置的囚牢,而这个囚牢之上,依附着无数靠着吸囚徒之血为生的世界。 “那些世界为什么需要你的力量?”他问。 “不,它们不需要。” 肉块怪笑着回答:“只是我的小聪明冒犯了祂,所以祂以折磨我为乐而已。” 祂是谁? ——凌驾在亿万世界之上,凌驾在万千旧神之上的,最初意志。 可祂为什么又留下谢以宴呢? 没有为什么,或许只是因为有趣。 又或许那个传闻是真的。 ——什么传闻? 谢以宴是他创造的第一个生命。 牧峥知道,这自称是旧神的怪物这么大费周章地联系他,自然有他的目的。 但他却没想到怪物的野心比他想得更大。 起初牧峥以为怪物之所以找上自己,是因为他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不过后面怪物告诉他,仅仅只是因为牧峥是这千万年来他唯一一个见到的人而已——谢以宴除外。 牧峥本身只是一个普通的地球人类,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谢以宴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他每次来,都能看到比之前更衰老的牧峥。短短几年内,牧峥发丝中的银白已经非常明显,身上衰弱的气息也越发浓重。 这似乎也正常,牧峥已经四十多了,这在人类的寿命中,本就是个快速走下坡路的时间。 谢以宴在他四十六岁生日时赶来看他,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了将近两年。 这些年,牧峥创办了自己的公司,生意也越做越大,可至今未婚,甚至连稍微暧昧些的女性都没有。这本就使外界议论纷纷,更别说牧峥居然在他的生日宴上,死死地握着一个年轻且稠丽至极的青年的手。 牧峥早已不惧怕任何旁人的议论。 “这一次,可以陪我久一些吗?”牧峥只是抓着谢以宴的手,声音平静中透着哀求。 谢以宴看着他已经不再年轻的他,似乎有些心疼,但是他并没有说话。 牧峥懂得了他的意思,他惨然轻笑:“……是我越界了。” “我只是想陪你久一些。或许下一次来,我已经白发苍苍了,也或许……我等不到下次了。” 他目光近乎痴迷地看着这只从不曾变过一丝样貌的长生种。 他不是贪图永恒的寿命,可是…… 可是他无法想象永远都不能和谢以宴相见的日子,哪怕那个时候他已经长眠地下。 可是谢以宴不会,他依然有着璀璨精彩的人生,如同万千银河铺就的星辰之路,他还会遇见多少事,碰见多少人…… 牧峥囫囵地说着这些,最后他看着谢以宴平静的神色,所有的一切也只是化作了相同的两个字:“……抱歉。” “没关系。”牧峥笑着说,“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会在这里。” 我永远在这里,等着你,我的爱人。 哪怕你下一次回来,或许我只剩一坯黄土。 “宴是唯一规则之外的人,他也是唯一能够打破你的规则锁的人,但是他对你的痛苦只会无动于衷。” 怪物突然在他脑中出声嘲讽。 这些年,谢以宴没回来的时候,牧峥和怪物已经私下做了许多事情。他借助怪物的力量穿越各种世界,为怪物做事。 但在那些奇异的世界里,他可以借助怪物的力量变得强大无比,却始终无法改变自身的力量或者寿命。 怪物说,这是因为每个世界都有每个世界自己的规则,牧峥只是一个普通人类,他无法兼容其他世界的延长寿命的规则。 能够无视规则的,只有神明。 可现在只剩下两个神明,一个成了怪物,一个冷漠旁观。 而牧峥一次又一次地穿梭世界,一次又一次地借助力量,只会导致他的寿命迅速消耗。 哪怕他回到自己的世界后,大力投资发展各种尖端生物科技为自己延续寿命,可见效极小,反而还有许多副作用,看起来更像是可笑的挣扎。 “你为他倾尽一切,馀生只是为了等待他,但在他眼里,你和他穿梭万千世界碰到的任何生灵都没有本质区别。” “你只是他路上解闷的小玩具,腻了你,也会有别人。” “宴,多么绝情的怪物,哈。” 没有理会怪物的冷嘲热讽,牧峥只是柔和又坚定地看着谢以宴。 所有的布局完成之后,只需要等待最后的契机。 终于有一天,以谢以宴所在的世界为中心,无数的世界相互挤压、湮灭,世界的表象被剥落,露出金色的书写——规则。 第111章 牧峥(6) 它们化作一条条锁链,夹杂着无上威力朝着谢以宴甩去! 而另一边,赤红的大陆突然开始剧烈地震动,陆地上无数血管般的纹路闪过金色的光芒,最终光芒越发耀眼,似乎浓稠到化作成了液体,变成血液般,朝着大陆中心涌去。 大陆中心的肉块也开始剧烈抖动,外面那些臃肿腥臭的肉块开始一层层剥落,无数浓稠的血液流下,掉落的肉块碰到地面瞬间腐朽为黑色的血水,场面可怖至极。 最后,层层烂肉被剥落,在无数血水和尸块中,走出一位红衣如火的妖冶少年。 他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他知道,祂对谢以宴有偏爱,可是祂到底也只是无上规则的化身。 谢以宴已经是过去的、腐朽的存在,他又这样强大,规则迟早会湮灭他。 湮灭一个活了亿万年的旧神,必然牵扯到衆多世界,而这时候,祂对自己这边的掌控力必然会松动。 他该感谢祂的恶劣,他当初自作聪明将自己和其他世界连接,祂没有斩断这些连接,反而把这作为那些世界吸食他的血管,让他自食其果,永远被囚禁在这片大陆中受尽折磨。 这些连接被祂单向化了,祂太强大了,以至于这一切几乎是不可逆的。 也只是“几乎”而已。 这些年,他利用牧峥,在被他连接的世界寻找小世界的本源并且改写。 他原本以为牧峥做不到。 事实上,牧峥只是他的接触外界的一个媒介。牧峥是他这千万年来见过的唯一一个人,但是牧峥唤醒了他之后,他自然可以通过附身在牧峥身上的意识去接触其他人。 尽管这样的非直接接触会麻烦许多,但牧峥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他要做的事情,可绝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做到的。 但是牧峥却做到了。 他没想到一个凡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无数的世界中,他为了接触到世界的本源力量,经受了连旧神都觉得可怖的事情。 他可以借牧峥力量,甚至还能保护牧峥的肉身暂时不死,可是他没办法屏蔽那些痛苦。那些,终究是只有牧峥一人能面对。 曾有一个世界,魔头们把人看做牲畜,但核心却在魔渊。牧峥为了找到核心,借助力量将自己複生到一个普通人类身上。便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魔头投入锅皿中,看着自己被啖肉吸髓,借此混入了魔渊。 也曾有一个世界,本源藏匿在规则最深处,在一片无声无影的虚无之中,牧峥意识投入其中,眨眼间仿佛度过千年万年…… 起初,红衣少年还奇怪为什么千万年来,谢以宴只带过牧峥来看他。如今倒是有些庆幸。 这个凡人,为了永生,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为了围剿谢以宴,祂必须调动许多世界。他便可以借机发动此前埋下的手段,让一切的能量供给反向流动,吸干无数世界,供给他本身。 此时,是祂最虚弱的时候,也是红衣少年最强大的时候。 此时这些被他绑定的世界的存活与否全都只在他的一念之间,他只要捏碎这些核心。而祂已经完全被谢以宴那边牵制住了,此时他只要捏碎核心,便能彻底重创他。 然后,他就能借此反噬祂,从而夺取祂的力量,让自己成为至高无上的唯一神! 就在红衣少年认为一切在握时,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了极其惊恐的神色。 “牧峥!你疯了吗?!” “你的身体根本不能真正的掌握力量!你这时候吸收我的力量,也只是‘借用’而已,我一死,这些力量都会成空!” “牧峥,只有我活着,我成为唯一神,我才能打破规则,你才能永生,才能成神!!” “你不想要永生了吗?!” 在红衣少年惊惧的嘶吼中,他浑身如同瓷块般碎裂开来,再度腐化成破碎的内髒和浓稠的血液,随着他的衰亡,整块大陆和天空都寸寸碎裂开来。 最后,在世界终结后的混沌与虚无中,牧峥吞下了少年的神核。少年的神核与无数世界相连,正在源源不断地吸取着各个世界的能量,此时,这些力量也随之进入牧峥的体中。 虚空中,仿佛传来了声音,浩渺之声回荡破碎的虚无之中:“炎辛所言无错。” 炎辛,是那红衣少年的名字。 那声音传来的并非是任何一种语言,但是牧峥却能听懂。 牧峥眼前出现一道身影,看不清面容,好像是由无数的光源织就,只能看出高大颀长的身形。 牧峥此时了然,这边是少年口中的“祂”,一切规则的意识化身。 “你马上要死了。”那声音说。 “他不曾骗你,你的身体承受不了力量,炎辛死后,你就会被力量撑破而死。” “我的力量被无数世界牵制,若你不杀他,此番我不死,也必将重创。炎辛将取代我成至高神。”祂似乎有些不解:“为何要杀他?你们本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抽干亿万世界的力量,你的力量会更加失控,规则会不顾一切围剿谢以宴。”牧峥说。 这也是炎辛最初的计划,把谢以宴当诱饵,祂审判谢以宴之时,炎辛乘机脱困甚至反噬为主。 可这样谢以宴会死。 哪怕察觉到被反噬之后,祂放弃对谢以宴的审判,但已经破灭的世界同样会吞噬谢以宴。 “原是如此,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宴。” 炎辛以为牧峥会恨谢以宴。 怎么能不恨呢?轻易地引诱他,轻易地放弃他,看着他在泥潭中狼狈挣扎。 为了谢以宴,忍受无数的折磨和痛苦,却在黎明之前放弃永生,放弃成神。 炎辛恐怕也未曾想到,牧峥对谢以宴的爱居然这样深,深到愿意为他放弃亿万生灵于魂血中都痴求的长生,深到愿意碾碎自己的身与骨,也要救谢以宴。 “可你杀了炎辛,又怎救谢以宴?” 祂的声音带着怜悯:“你马上就要死了。” “亿万世界仰赖于你得以衍化。”牧峥抬起双手,衆多世界的本源力量冲刷着他的身体和灵魂,点点金光从他的指尖溢出,“你是一切规则的意识化身,炎辛夺取的力量,也是你的一部分。” 祂是祂,祂也是规则本身。 祂不明白牧峥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说起这个,祂只是平静地再一次重複道: “你要死了。” 孱弱的肉体无法承受这样的力量,马上,这具身体就要被庞大的力量撕毁了。 “是啊。”牧峥指间的金光开始向全身扩散,甚至身体也开始化作金色光点一点点消散。 散溢的金光飞向世界边缘,再度化作规则。 偌大的天地中,只有祂在为这个消亡的人类送行。 须臾,祂似乎有些惊讶:“你的灵魂……” 你的灵魂为什么不见了? 可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全知全能的祂转瞬间明白—— 牧峥把自己的灵魂也碾碎了。 他的灵魂被自己碾碎,融入了规则之中。 他是想要—— 神光织就的祂再不複从容,亿万年来第一次,近乎慌乱地伸手抓向牧峥的位置。 可已经晚了。 原地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最后一束金光升腾至世界之缘。 亿万世界中,已经再也没有一个牧峥。 第112章 終章(1) 于是谢以宴活了下来。 世间罹遭大难,无数世界破碎,无尽的时空之海中,呈现一个个坍塌的虚空。 谢以宴走啊走啊。 他走回了地球,找一个叫牧峥的人。 可那些人都只是疑惑的看着谢以宴: “什么牧峥?没听过这个人。” “他以前住这吗?可这房子刚建成我就买了。” “你说我们的孩子……?可是我们没生过孩子啊。” 谢以宴点点头,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又走啊走啊,只身一人越过无数的虚无。 “你要找一个不存在的凡人?” 支撑着九个高等世界的老树笑得如同破风的口袋: “老朽如何为你去寻一个不存在的人呢?” “不过,很久很久之前,倒是曾听说过……” “会有一个凡人,教会祂懂得爱。” “祂才会真正成为祂。” “我已经懒得和你玩这种过家家游戏了,牧峥。” 谢以宴说。 随着这一句话落下,一切都如同被戳破的气泡,系统空间瞬间破碎。 虚空中耸立着一方大殿,它从深渊一直延伸到天穹。 金乌从天空掠过,却照不到深渊,更照不到神宫。 它只能堪堪飞到神宫的云梯下沿,凡间的红日,在神宫旁也不过是只萤火。 谢以宴抬眼看着圣山神宫,似乎神色黯淡了些许。 他走上云梯,看似慢,实则一步万里。 他很快到达了云梯的终点。 谢以宴一路走进大殿,这座殿宇是在太大太大,甚至需要无数个高等位面去承载。 两侧,坐落着无数的神佛仙魔,它们大多数万丈高,谢以宴以凡人的身躯走在其间,连蚂蚁都算不上。 然而谢以宴并没有露出任何怯色,甚至习以为常一般走在殿前之路上。 一步一步,走到殿中。 那诸天万界唯一的神位之上,坐着的,赫然是牧峥。 从任务失败之后神色一直平静的谢以宴却突然暴起,他飞身而上,以手做刃,猛地击向神座! 可一切力量都在弹指间被化解,谢以宴被一股柔和的力量稳稳地落在大殿之中。 “为何要用他的模样,”谢以宴看向座上之人,眉眼间却露着厌烦。 “父神。” 谢以宴落下了这样一个称呼。 父神。 祂是规则化身,也是一切之源头,万界万物仰赖于他而繁衍亿亿万万年。祂是一切生一切灵的造物主,从这个角度上说,他有资格担任所有生灵的父神。 但这亿万世间再也没有一个比谢以宴更有资格唤他父神的人。 炎辛曾经和牧峥说过,他们这些旧神,诞生于一切世界之初,那时候,连一个个世界在他们眼中都如同游弋的小鱼般。 而这些旧神,正是规则的最初衍化。一开始,祂需要旧神,所以旧神便出现了。 那时候,他们唤祂为父神。 而谢以宴——那是他还叫宴——则是祂创造的,第一位旧神,第一个生灵。 神之长子,那时候,旧神们都这样称呼他。 这样短短四个字的分量,却是一点都不轻。祂创造的世界都不止亿万,更遑论其中的生灵,可在这无数无数的生命中,唯有最初的谢以宴,是祂的“长子”。 祂刚创造出谢以宴时,天地中,只有祂和谢以宴。 祂不是一个具现的存在,所以那时候,在天地都模糊不清的混沌中,只有谢以宴在行走着。 祂是第一次创造生灵,并没有经验。祂把祂想到的一切美好的赋予了他的所创造的第一个生命。 所以谢以宴拥有无尽的寿命、华美秾酽的容貌、强大无匹的力量……还有丰富多彩的情感。 这样的生命一旦诞生,似乎就给这灰白的混沌染上了无尽的色彩。 宴是第一个生灵,所有一切都没有参照物,他所拥有的,都是祂设想中最好的,是一个完全由祂打造的最合祂心意的人。 他看着宴。 看到他刚出生时懵懵懂懂,对什么都感到好奇,险些被卷入浊气堆砌之处,最后被祂险险救下。 看到他触摸着混沌的星辰,一点点抽去星辰之力做成衣裳,穿在身上。 看到他日日唤祂“父神”,在混沌的四方中摸索着稀奇古怪的东西,慢慢地、竟是给祂盖了一座宫殿。 从祂诞生开始,祂便知道创造世界是祂的职责,祂对此并没有所谓的喜欢或是抵触——祂本身不具备一切好恶的情感倾向。但这方天地有了谢以宴之后,他似乎也隐隐觉得不一样了。 他接着又创造了很多神明,与谢以宴不同的是,他创造谢以宴是为了“实验”和获得经验,但有了经验之后,他便开始创造分掌不同职能的神明。 有了各司其职的神,一切世界的衍化走上正轨,等到绝大部分的世界都格局稳定,已经不再需要这些永恒且过于强大的神了。他们的职能,也早就已经被自我完善的世界取代了,他们是多馀的。 甚至他们的存在,只会挤压那些世界的生存空间。 祂便是规则本身,所以自然遵守规则,清除这些旧神。 但是祂不知道为什么,留下了谢以宴。 谢以宴并没有分掌职能,只是拥有庞大的力量,倒也不是非死不可。 祂对自己放过谢以宴的行为感到疑惑时,便这样想。 第113章 終章(完) 但旧神为规则所不容。 祂可以放过谢以宴一时,但规则却不能一直容忍他。这正如同血肉中夹杂了砾石,突兀又尖锐,两者水火不容。 谢以宴必须死。 虽然祂也不知是何原因唯独放过了谢以宴,还迟迟没有抹杀他,但祂到底是规则本源。若谢以宴不死,规则不容,千万世界难以为继。 于是祂出手抹杀谢以宴,可怎么想得到,最后竟然被一个凡人暗算了。 炎辛夺去了近半的规则之力,最后却被这凡人釜底抽薪,将规则之力尽归于己身。 原本祂并不在意,一个凡人根本承受不了规则,他只等片刻后凡人身死,然后收束规则便可。 可那凡人却燃烧灵魂,将灵魂寸寸碾碎融入规则之中。 祂不懂这凡人这样所图为何,直到他将这大半规则之力收回,他才明白这凡人的图谋。 祂便是规则本身,而近半规则的每一缕都被牧峥的灵魂染尽,祂便不可避免地被这个已经死了的凡人所影响。 牧峥已经死了,甚至他的存在都因为融入了规则而被彻底抹杀,万千世界已经不存在牧峥,甚至从来都不曾存在过牧峥。 他的的确确死了,比死了更彻底,可他的情感却以另一种方式浓烈地存留下来。 牧峥的记忆,是早已不存在于这个时空的事情,在他死后却以画卷般铺陈在祂面前。 这可悲凡人的记忆,前二十四年,二十四年如一日同锁链般将他死死困囿于樊笼中。可这压抑灰白的九千个日夜似乎仅仅只是为了那人一出现时的绚烂瑰丽,似乎目之所及之处一切都从灰白渲染上无尽的琉璃色彩。 祂从牧峥的记忆里,只能读到谢以宴。 那是他的渴望、他的信仰、他的爱而不得、他的心尖珍宝……是他碾碎灵魂也要为对方寻求一线生机的挚爱。 规则有了“自我”,便有了祂。而现在,有另一个人把自己的“自我”碾碎入规则,规则便有了另一个自我。 有那么一瞬间,祂甚至觉得自己就是牧峥,是那个对谢以宴囚禁一生而不得、最终把他分为心尖神明和信仰的凡人。 祂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牧峥可以为谢以宴做到那样的程度,以凡人之躯,算计生命,算计亿万世界。 以凡人之躯、踏神明之尸,这样的人并不需要谁的同情,但是祂依然觉得他是可悲的。因为最终,孱弱的凡人身躯让他无法承受规则和神力,最终只能用这样的办法,将自己的情感强加于祂身上,赌祂会因此对谢以宴动恻隐之心。 他的情感浓烈到足以焚烧一切,又浸透了每一丝规则……可这在祂漫长到无止境的寿命中,终究是太小了。 若牧峥爱的是任何一个人,都不足以动摇祂。 可偏偏他爱的是谢以宴。 是祂创造出的第一个生灵,是那个在寂静沉默的万物伊始里,每天叽叽喳喳陪祂说话的宴;是费尽心思给祂造了一座粗糙拙劣的宫殿,还献宝似的邀功的宴;是祂造出无数神灵后,依然不愿意分掌任何神职、只想每天同祂说话的宴……是得不到祂的关注之后,负气离开神界流浪,却不知道祂一直在注视着他的宴。 是神之长子,是叛逆之徒,也是……祂唯一在意的生灵。 人之命在天,天之命在祂,可冥冥之中,似乎祂也有自己的命。 从前的祂比起说是生命,更像是处理庞大规则的中枢,可融入了牧峥的规则和记忆的祂,似乎截然不一样了。 祂似乎是从那一刻开始,才真正活了过来。 祂放弃了抹杀谢以宴,于是不断被规则反噬。但祂心中没有半点后悔的情绪,反而很想见到谢以宴。 心……?祂这样的存在,居然也能提到“心”这个字。 这样的情绪让祂陌生,祂没有去见谢以宴,但是却克制不住地默默看着他。 祂看着谢以宴。牧峥死后,谢以宴好像知道是牧峥救了他,但他似乎并不难过。 他继续像从前那般在亿万世界中做一个流浪者,站在他身边的人也换了一个又一个。 祂注视着这一切,似乎感到有些空落落的。 某一个寻常的日子,谢以宴突然回到了地球,去寻找牧峥。 可他没找到牧峥,直到牧峥的两位早已白发苍苍的父母说“从来都没有过孩子”的时候,谢以宴好像才突然明白。 世间已经不存在牧峥了。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存在这么一个人。 谢以宴面对那老夫妇时,只是轻笑一下。 祂觉得这个笑容似曾相识。 旧神湮灭,神界倾颓时,谢以宴看着堆叠成山的神明骸骨,也是这样笑了。 从此以后,依赖父神的祁不见了,只剩下到处流浪的谢以宴。 千万年过去了, 他看着谢以宴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很多人陪伴过他,但是旧神之后再无永生,那些人最终还是要离开他。 千千万万年,有许多人,也空无一人。 谢以宴遇到牧峥时,祂以为这只是一次寻常的邂逅,和那些淹没在时间之中的生灵没有任何区别。 规则的反噬越发严重,祂也有些厌倦了总是注视着谢以宴的自己。 厌倦……?祂居然也会有这种情绪。 可就是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凡人,对祂造成了天翻地覆的影响。 偏偏他爱的是谢以宴。 而祂爱的……也是谢以宴。 终于,那些纵容、不舍、厌倦……一切的情绪被杂糅成一团,最终被牧峥残破的灵魂唤醒。 原来这便唤作爱。 炎辛和牧峥的谋划其实也让祂受损不轻,几乎大半规则被重创解体,祂不得不陷入沉眠来养伤。 但祂不放心谢以宴,所以在谢以宴身上留下了部分神识。 谢以宴好像忘记了牧峥,这使祂莫名有些失落。 但后来,谢以宴又开始到处寻找牧峥,直至发现在时间长河中已经从未存在过牧峥。 当然从未存在过,因为牧峥已成为至高存在的一部分。 当初炎辛和牧峥的策划导致无数世界坍塌,也导致了许多世界受损,于是这些世界都被纳入了快穿部的管辖范围。 快穿部已经存在很久了,其实快穿部就是那些受损世界被损坏后需要修正,为此而成立的善后组织。 祂听到谢以宴说,他想知道,是什么样的情感,会让人痛苦到想要剥离。 祂明白了,那个毫不起眼的凡人,终究是在谢以宴的心里烙下了深深的痕迹。 祂把谢以宴去快穿部的事情当做他去散心,也并没有去干涉。只是这快穿部似乎出了些问题,好容易才盼到谢以宴要出来了,他又被那些世界的力量卷进去了。 “把我拉回去被那些人蹉跎,是父神给我的惩罚么?” 大殿之下,祁宴挑眉带笑,可眸中却冷若星子。 “在小世界的苦厄都不过大梦一场,父神什么时候也这般心慈手软,重拿轻放?” 他的目光似谑似讽。 这话字面上倒不是讽刺。对真正超脱的神魔来说,去万千世界中历练,不过算是“渡劫”罢了。对他们本身,没有半点影响。 若这就是父神的惩罚,那么对于谢以宴这个叛逆之旧神来说,确实是重拿轻放,心慈手软。 然而祂却有些愕然。 “吾不曾为难你。” 谢以宴很惊讶,他知道,祂从不说谎。 “那是谁?” 如果不是祂,那是谁将他困在受损世界中轮回? 谢以宴不是凡人,炎辛死后,他更是唯一永生的神明。 神殿外面盘坐的那些数万丈高的神魔仙佛,和谢以宴也并没有可比性,他们不能永生,更不能超脱。 世间已经容不下如旧神这般的存在,谢以宴也不过是凭着创世着的偏爱才苟活至今。 如果不是祂所为,又是谁能够将他困囿那么久? 突然,一阵剧烈晃动,脚下的神殿居然开始不断龟裂开,露出地下的漆黑虚空,无数世界如同星辰般在其中闪耀。 那裂痕不断扩大,几乎要把神殿劈裂成无数块,回头一看,这裂缝居然是从殿外延伸而来。 外面也被撕开一条巨大的缝隙,天地间如同末日般震荡翻腾,神魔都哀嚎着落下神座。 似乎有一股红光携着浩大巨力向谢以宴冲来,而那股力量居然连谢以宴都无法阻挡。 怔神间,祂却突然出现在谢以宴身边,挥手为他挡住那猩红巨力。 刺眼的光芒从祂身上亮起,与此同时,神殿开始快速坍塌,天梯尽断,甚至天之尽头都开始寸寸剥落…… 与之同时,祂身上的光芒越发越盛,以谢以宴的目力,也无法睁开眼睛。 他都来不及想祂如何了,脚下的砖块被粉碎,他不受控制地掉落至虚空中。 他想伸出神力去探查四周,可是神力一放出体外便被那浩大庞杂的力量粉碎,那股力量破坏着世界的一切,似乎在献祭着什么。 谢以宴咬牙抵抗,但依然被剿灭了神智,陷入昏沉之中。 谢以宴似乎睡了一觉。 有记忆以来,他都没有这毫无意识地睡过一觉,甚至感觉梦境之中有东西在拖拽着他,让他怎么也无法睁开眼睛。 直到一股冰凉的触感抚上他的脸颊。 那似乎是一个人的手指。 指尖从侧脸到挺立的鼻梁,到紧闭的双眼,最后停留在了他的发间。 紧接着,有个柔软的东西附在他的嘴唇上。 很冰,但很柔软。 如同亲吻最珍贵的珍宝。 谢以宴睫毛轻颤,他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出现的是熟悉的清隽脸庞。 是牧峥,不……是顶着牧峥的脸的祂。 祂怎么会……? 谢以宴骤然清醒,想要推开祂。 手腕却被祂扣住。 “阿宴,不认得我了?” 祂轻笑,目光中浮沉的是熟悉的暖意和依恋。 是并不浓烈,却炽热无比的情绪。 而这,是绝不可能出现在祂身上的。 谢以宴唇角颤抖地吐出两个字: “……牧峥。” 那人的眼睛瞬间亮如星辰。 “阿宴,我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 谢以宴似乎一下子便明白了。 他,炎辛,祂,以及这千万世界,都被牧峥算进去了。 牧峥的计谋不仅是碾碎自己的灵魂去赌祂的恻隐之心,他甚至准备好了自己的複生。 那些炎辛所控制的世界,不仅被他动了手脚,关键时刻反戈炎辛,更是在核心之中被牧峥放置了自己的魂火。 所有的世界都和祂是一体的,牧峥也会和祂合为一体,所以牧峥从未真正的“死去”。 祂设立快穿部以修複受损世界,因此受损的世界虽然和祂一体,但是在修複之前,又不会受祂的掌控,自然也不会被祂发现他藏在世界核心中的魂火。 他又在谢以宴身上种下了种子,若他进入这些世界,拨正这些世界的气运,就会自动搜集魂火。也只有谢以宴这样强大的魂力,才能做到。 而想要做到这些,牧峥必须瞒过祂,又必须串通快穿部的主神。 一个生命渺小若星火的凡人,竟是将一切都算计了。神明,法则,都如同他手中的星罗棋盘,被环环相扣。 等谢以宴收集了魂火,再次出现在祂的面前,魂火便会自动进入到祂的核心规则之中,真正唤醒牧峥的灵魂。 “你怎知我会去快穿部?”谢以宴有些疑惑。 彼时的牧峥正在低头拨弄着谢以宴的一头墨发,似乎那一团青丝便是世间最有趣的东西。 闻言,他抬头,神色澈若清潭:“我不知道你会去。” 只是,我想,如果你心里有分我的位置,就会去找我。 快穿部分掌了近四分之一的世界,若你找我,就终有一天会踏足。 按照他和快穿部主神的约定,保留他魂火的世界,只有在谢以宴踏足时才会啓动。 若你不来找我,那就是我在你心里不曾有留下痕迹,那我也无需醒来了。 若你来找我,我自千难万难,也要活过来。 只是…… 牧峥想到这,心中懊恼到痉挛似的抽疼。 只是他没想到,谢以宴来到快穿部竟是要感受所谓付出一切的爱。 于是为了符合这个任务,每个世界他的魂火都会化作气运之子,也会一次又一次地伤害谢以宴。 甚至因为魂火收集不全,规则再次将谢以宴拉回那些世界。 在任务里他无知无觉,从不知自己是牧峥,而此时,一切的记忆收束,他方才感到剧烈无比的心痛。 他的複生,竟然是建立在谢以宴一次又一次地伤痕累累之中,而刽子手正是他自己。 想到这,牧峥心痛得脸色惨白,赎罪般地将谢以宴的手指放到唇边轻吻。 “对不起……” 若是早知道会这样,他不如不醒来。 任务世界中的一切记忆都在此刻收束到他的脑中,牧峥的心也被绞作一团,竟是比他碾碎灵魂时还要痛上无数倍。 谢以宴觉得牧峥很陌生。 总是以渴慕而不得的目光仰望着他的牧峥,竟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布下了一个如此惊世骇俗又周密完整的局。 一个孱弱的凡人,凭着不过区区数十年的寿数。 最终,他成为了祂。 成为了谢以宴都要仰望的存在。 然而此时看到牧峥惨白着一张脸,痛苦地啄吻着他的手指时,他又觉得没那么陌生了。 牧峥似乎从来都没有变。 就好像他曾经为了寻找牧峥踏遍了时间与空间,所有人都告诉他那个人不存在了,可是他却莫名地来到了快穿部。 最后,甚至在被困在任务世界时,明明知道牧峥早就不在了,依然神使鬼差地叫出了牧峥的名字。 于是,一切都如水镜月花,破妄归真。 “欢迎回来。”谢以宴踮脚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我也不会告诉你,其实我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有一天,有一个凡人会赋予祂真正的情感。而这,也是我作为旧神脱离泯灭的唯一机会。 完结了。 创世神其实一直都没有情感,祂对谢以宴的关注其实就像是出“bug”了,祂很在意自己创造的第一个生灵,但是也仅仅是“在意”,不能为他做出违背自己“程序”的事情。 牧峥的出现其实是冥冥中祂的自我进化。所以结局不是牧峥取代了祂,而是壳子终于有了主人。 本来不複杂的结尾被写得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