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溺爱你》作者:草菇老抽 简介: 绘画对于闻月来说既是谋生的手段,也是人生的终极意义。直到她再也画不出来。 对人际关系断舍离之后自我放逐,闻月试图找寻下一个生活目标,却活得越发空虚。 李敏栋从小就因为混血身份与周遭格格不入,唯一给过他温情的只有弟弟。为了弟弟不断自我奉献,哪怕再苦再累李敏栋也认为自己的人生是有价值的。直到他亲耳听见弟弟说他恶心。 支撑着李敏栋活下去的信念轰然倒塌,轻生前李敏栋鬼使神差地联系了与他只有几面之缘的闻月:“我……可以再见您一面吗?” “可以。” 闻月轻飘飘地答应了。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心血来潮会挽救她和李敏栋两个人的人生。 ——你只把我当作绘画用的参考,我却愿为你献上我的灵魂。 熊系单箭头拉满忠犬×眼中只有艺术的鬼才 骆家诚打小就讨厌眼中只有艺术没有他的闻月。他以为就算他轻贱她、鄙薄她,闻月也永远会等着他垂爱,毕竟这世上只有他能懂作为艺术家的闻月。没想到闻月说消失就消失,这一走就摆出了永不回头的架势。 骆家诚后悔了。闻月回国他第一时间凑了上去,想说小脾气发完了吗?发完了就跟我回家吧。没想到闻月被比他高、比他壮、甚至比他帅的男人圈在怀里,眼中满满都是爱与幸福。 ——眼中只有创作的怪咖也会有这种眼神?从来没有被闻月用这种视线凝视过的骆家诚窒息了。 阅读提示: 1.双向救赎。男配火葬场。 2.架空架空架空,一切设定均为剧情服务,请勿上升或代入三次元实际情况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情有独钟天作之合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闻月,李敏栋┃配角:骆家诚┃其它:姐弟恋,忠犬,熊系男友,救赎,溺爱 一句话简介:用溺爱,治愈你。 立意:谈恋爱也可以让情侣共同成长,一起进步。 第1章 她需要情绪,他很缺钱。…… 殷红落到了褐色的围裙上。 “糟糕……” 拿着油画刮刀的闻月以为是自己心不在焉让颜料掉了,天知道她一低头围裙上就又湿了一片。 发现自己在流鼻血的闻月呻-吟一声,把刮刀和调色板放到脚边的木架上。她一边困惑自己的鼻子怎么能像个坏掉的水龙头一样关不起来,一边庆幸自己的鼻血没弄到画布上脏了自己刚铺好的底色。 ——虽说除了底色,这张画布上什么都没有就对了。 “……!” 闻月惊醒了过来。 她轻轻喘息着,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这是坐在飞往首尔的航班上。 坐闻月旁边的老太太以为是自己从卫生间来回的动静太大惊醒了闻月,连忙用韩语向她道歉。 闻月听不懂韩语,不过对方脸上的歉意明明白白,所以她一边用英语说没关系,一边朝老太太露出友好的微笑。 微笑不愧是万国通用的语言,老太太见闻月没有和她计较的意思,也安心了下来,重新系好了安全带。 刚做完噩梦,闻月无法再次入睡。她拉开机窗挡板假装欣赏云层之上的风景,实则开始发呆。 半年前她在作画时突然流了鼻血,在那之后她就总会梦到那一幕。 理论上一点鼻血不应该给闻月留下什么心理障碍,然而闻月的潜意识似乎不这么想。闻月开始频繁地做和那一幕有关的梦。 有时候闻月会梦见自己正跪着画一幅蓝色的画,于是当她开始流鼻血,她的鼻血就会滴在蓝色画布的中心。 随后那一点殷红与铺满画布的深蓝交融,融出一个巨大的黑洞,这个黑洞又变成一个怪物的嘴巴,一口将她吞没。 有时候闻月又会梦见自己身处一个蓝色的房间。 当她的鼻血擦过画布,画布就像被锋锐的刀子从后面割开一道裂缝。跟着黑色的液体从那个裂缝里喷溅而出,洒她一头一脸,又将她与整间画室都完全淹没。 诸如此类的噩梦闻月还做过许多,其光怪陆离的程度着实媲美大荧幕上的恐怖片。 但说实在话,闻月并不理解自己怎么总是做这样的梦。 在现实里,她发现自己流鼻血之后只是平静地抽了张纸把自己的鼻子堵上。接着就继续调和颜料,并根据素描簿上的草图进行新一轮的叠色。 直到两周后闻月完成整张画作,一切都看似进行得非常顺利。 问题是在那之后。 ——任谁都会说那是一张“完美的”画作,唯有闻月自己没法把那张画当作自己的“作品”。 她能从画布上看到的只有属于熟练工的技巧,擅长捕捉大众喜好的心机,以及把绘画技巧与大众喜好结合在一起的算式。 这种没有热情也不存在灵魂的玩意儿怎么能称作“作品”呢? 产生了这个念头的同时,闻月的鼻血再一次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一把抹掉自己的鼻血,望着自己手里那团黏糊糊的猩红,闻月终于理解了。 这是她的身体,或者说她的大脑在告诉她: 别画了。 你再努力,画出来的也仅仅是“商品”,而非“作品”。 “……尊敬的旅客,您即将抵达仁川国际机场。Dear passengers,you are about to arrive at Incheon International Airport.” 机内通知让闻月从记忆回到了现实。 抑郁的感觉萦绕不散,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闻月干脆去想下飞机之后要做些什么。 首先当然是去提行李,等待行李的时候就可以联络旅行社,让旅行社把导游派过来了。 闻月这半年来一直在世界各地辗转,有时候她会在风景如画的镇子上待个几星期,有时候又会到了一个城市当天就离开。 六小时前闻月还在菲律宾的马尼拉,她之所以会来到H国纯粹是因为当天只有飞往H国首都的国际航班还有空位,H国又可以落地签。 闻月不会韩语,H国也不是英语普及率很高的国家。一个人四处乱逛迷路了是小,遇上了危险是大。为了避免麻烦,不缺钱的闻月索性通过旅行APP向旅行社预约了一个会中文的导游。 托这个国人开发的旅行APP的福,购买他国旅行社的服务、预约他国导游变得十分简单。只是APP能选旅社,能购买旅行计划,却不能指定导游是什么样的人。 闻月有点好奇自己这回会抽中什么样的签。 翻译水平过硬,对景点有了解的是上上签。中文水平不错也算上签。能把自己的话听懂一半算中签。下签嘛……就是拿着丰厚小费还专门带自己去痛宰旅客的店里消费。 闻月什么签都抽到过。通常而言,只要不对她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胁,她很少更换导游。 这倒不是说闻月是任人宰割不会反抗的肥羊,心中有气但不敢吱声的包子。纯粹是因为闻月喜欢观察形形色-色的人,体验他们的日常生活,体会他们生活中的各种情绪。 ——绘画是情绪的表达,是向他人倾诉自己眼中的世界。闻月自己的情绪已经燃烧殆尽,成了一团冰冷的灰。……不,按照最了解她的骆家诚的话来说,是她从来没有过那种澎湃热烈的情绪。所以她喜欢待在有情绪的人身边,体会他人的情绪,并将之用作绘画的灵感。 即便她现在画不出来了,她这个下意识汲取他人情绪的毛病也没变。 横竖导游和旅客只是不需要用心维护的短暂交情。导游不会在意闻月的想法与目的,但凡她给够了小费,几乎每一个导游都会心满意足地带着她、让她参与他们生活的一隅。 导游拿到了钱,而闻月,她能体验自己没有的东西。这是双赢,不是吗? …… H国·首尔—— “李敏栋,你-他-妈-的在搞什么!?” “你记不记得是你来求我给你一份工作,你说你什么都能做我才留下你的!?现在你是想怎样!?你知不知道自己让多大一条肥鱼从我们这里溜走了!?” 一家坐落于写字楼高层的小型旅行社内气氛紧张,员工们或有意或无意地绕着总经理办公室走,生怕被殃及池鱼。 办公室内,暴躁的旅行社总经理金智勋一屁-股坐在办公桌桌面上。他恨恨地拨着手里的名牌打火机,试图给自己点烟。可就连打火机都跟他作对,任他怎么拨动旋钮也不出火苗。 “抱歉,智勋哥。” 听到李敏栋道歉的声音,想起女友许美娜无意中夸赞李敏栋声音“性感有磁性”的那些话,金智勋更是火起。 他顺手就把打火机冲着李敏栋的脑袋扔了过去。 “你光是道歉有个屁用啊!?” 包裹着厚重的绫纹金属外壳、上面还镶着莫桑钻的打火机无疑是个凶器。李敏栋瞬间就被这个凶器在额角开了条血缝。 几点猩红溅在地毯和李敏栋的外套上。像是浑然不觉自己正在流血,比一米七五的金智勋高了二十几公分的李敏栋弯腰捡起地上的火机,随后恭敬温顺地点了火送到金智勋的面前。 “哥,火。” “西吧……疯子!能躲开干嘛不躲?!你是想把自己搞破相了好出去吓人!?” 挥开李敏栋手里的打火机,金智勋一把揪住李敏栋的前发,拿夹着烟的手去摁李敏栋额角的伤口。 可能因为母亲不是H国人的缘故吧,和金智勋的盐系长相不同,李敏栋脸上没有一星半点儿H国人的影子。 他是双眼皮,有着深邃的五官,鼻梁十分高挺,又是下唇厚而上唇薄。这是典型的浓颜,且李敏栋还有着很漂亮的骨相。 这让金智勋对他更加厌恶。 “你不会以为以你现在的业绩就能挣够为你弟弟缴练习生培训费的钱吧?还是你不想要这份工作了!?” 第2章 家常便饭。 肩头一震,李敏栋那张很少喜形于色的面孔微微扭曲。 金智勋确实清楚他的软肋在哪里。 对于李敏栋而言,从来没有比弟弟更重要的人或是事——他的亲生母亲在他三岁那年因为无法忍受他父亲的家暴与出-轨而丢下他一个人离开了H国。此后他父亲家暴的主要对象就成了他这个儿子。 被打得浑身青紫嘴角流血对于李敏栋而言是家常便饭。他父亲新交的那些女朋友们看见他被打最初也会流露出些许的害怕与同情。但很快,这些被他父亲那张好脸与油嘴滑舌征服的女人们就认定李敏栋挨打是因为他不够乖、不听话,继而在他被打时一脸麻木。 唯一试图保护李敏栋的,只有比李敏栋小五岁的弟弟。 一岁的李在炫还不太会走路,可是当他看到哥哥又被爸爸殴打,他手脚并用地爬爬跑跑,竟是挡在了李敏栋的身前,替哥哥挨了一脚。 一岁的小孩子,骨头都还是软软的。李在炫差点儿因为这一脚而丧命,以前无论被父亲怎么暴打都不会哭上一声的李敏栋抱着鼻孔流血抽搐不止的弟弟,头一次嚎哭着爬向门外,对路过的人求救。 在那之后,李敏栋就自觉欠了弟弟一条命。与此同时,他也把弟弟当成了唯一的亲人。 随着李敏栋渐渐长大,他锻炼出了良好的体格又异常地擅长打架,家暴父亲所带来的阴影就这样从两兄弟的生活中慢慢褪-去。 两兄弟多年来相濡以沫,发誓要一生照顾弟弟的李敏栋也一直以弟弟的保护者自居。 就是入伍这事儿是国家法律规定的,没人能跑掉。到了该服役的时候,李敏栋再怎么不放心弟弟还是得到部队去。 三年的服役生活里李敏栋既无法回家也无法照顾弟弟,这让他相当愧疚,一退伍就忙着四处找工作。 在H国,只有考上大学的人才能找到正经又赚钱的好工作。但考大学这件事本身就需要学生的家庭花费大量的金钱为其找课后辅导,又或者是到补习班上课。因为一般的学校课程都非常基础,这些课程是无法让资质普通的学生考上大学的。 李敏栋成绩方面没问题,但他打工赚的那点钱不足以支撑他与弟弟的全部开销。所以哪怕考上了不错的大学,他也没去入学。 想当然的,退伍之后的李敏栋能找的工作要么不赚钱,要么不正经。 有帮派看中他体格好,又有很能打的凶名在外,愿意高薪雇他去做打手。可李敏栋也不是傻子。他知道那帮派不光收保护费、做高利贷,私底下还经手些合成致幻剂之类的东西。所以拒绝了。 在那之后李敏栋就一天打三份工。 他早上做装卸工一直做到午后。下午去加油站打杂,一站几个小时。深夜在便利店收银,不光要制止想要用□□买酒的未成年,还要阻止喝醉了的上班族骚扰他的女同事。 李敏栋平均一天只睡四小时,节假日也无休。 尽管如此,李敏栋也只是勉强为弟弟交上了前两期的练习生培训费。 作为偶像出道是弟弟的梦想,李敏栋知道他练习很刻苦、每天都会在公司的训练室里自主练习到很晚。 不想让弟弟和自己一样因为贫穷而不得不放弃梦想,在一次弟弟说想要自-拍效果更好的新款手机后,李敏栋求到了金智勋这里。 ——新款的自-拍手机对于弟弟来说是必要的,练习生只有在社交媒体上多多发布美照宣传自己、积攒粉丝,这才有更大的机率能够出道。李敏栋不想让努力的弟弟仅仅是因为贫穷就落后于实力逊色于他的其他练习生,所以就算高中时和金智勋没什么交情,李敏栋还是死皮赖脸地去求金智勋给自己一份工作。 金智勋是李敏栋的高中学长,人人都知道他开旅行社赚了大钱,但人人谈到他的旅行社时也都会带上极其不屑的笑容。 金智勋的旅行社说好听了是服务态度独步行业,说难听了就是以跪舔客户而远近闻名。 传说只要客人提出了要求,哪怕是在酒吧的舞台上假装自己是条狗汪汪叫着转圈,他旗下的导游都会带着笑脸去做。又因为金智勋的旅行社服务的对象大多是国外来的游客,周围的人都认为他要钱不要脸,奴颜婢膝到了骨子里。 李敏栋不在乎传闻,因为他本就不是冲着做导游去的。金智勋赚了大钱,眼红他的人不在少数,李敏栋想金智勋或许需要一个保镖,或者是一个随叫随到的小弟。 天知道金智勋二话不说就让李敏栋去做导游,还要他一个月内把导游从业资格证给考下来。 李敏栋不去补习班、不上辅导课也能考上大学,导游从业资格证对他来说不算手到擒来,但也确实难度不高。 再加上有在加油站、便利店打工的经验,李敏栋很擅长接待客人,捕捉客人的所需。客人们对作为导游的李敏栋赞不绝口,即便对旅行社安排的活动行程不大满意,冲着李敏栋客人们也不会要求退款,甚至不少人还会在旅行APP上给旅行社高评价。 然而对于金智勋的旅行社来说,李敏栋那点中规中矩的导游收入过于微薄,根本不值一提。 金智勋需要的是能够逗乐游客、能让游客打从心底里喜欢,以至于心甘情愿地掏出钱来的导游。 因为唯有如此,游客才会多订购几个价格虚高、但服务质量与服务内容并没有实质性提升的伴游服务;又或是买下价值几百万韩元,实际华而不实屁用没有的旅游纪念品。 是的,对于金智勋来说,没法诱导游客进行高消费的导游就是废物。 而李敏栋无疑就是个这样的废物。 也不知道是因为天生就没有搞笑细胞,还是李敏栋刚退伍不久。普通的导游工作李敏栋完成得有多好,在讨好游客这件事上李敏栋的表现就有多糟糕。 李敏栋不会开玩笑,也不会刻意地去讨好游客。他在客人的面前总是公事公办的模样,不说是让人感觉冷淡,可也绝对不会把他当成想要长期相处下去的朋友。 也因此尽管李敏栋做导游尽职尽责,客人们对他的服务也很满意,但李敏栋的销售业绩拉垮到惨不忍睹。 要不是因为许美娜,金智勋简直怀疑李敏栋是不是同行找来砸自家旅行社“服务一流”这块金字招牌的。 打火机弄出来的伤口不是很深,看来以后不会留疤。 得到这个结论,金智勋松了手。他不耐烦地拽着李敏栋的衣领,手指几乎要怼进李敏栋眼睛里那样指着他。 “下午会到个女客人,她要个会中文的导游。我不知道你那个丢下你跑了的亲妈教会了你多少中文,我他-妈-的也不在乎。” “只有一点——” “你应该听说过吧?华国人很有钱,个个都是挥金如土的大肥羊。在这种客人身上你都赚到一百万韩元……” “你-他-妈就从我这里滚蛋!” “现在你赶快滚回去把头上的伤口弄好,换身能看的衣服,知道了吗!?” “知道了,哥。” 退后一步朝着金智勋深深鞠躬,李敏栋听话道:“那我就先出去了,哥。” “快滚!” 办公室的门在李敏栋身后轰然关闭,感觉到周遭视线的李敏栋一抬头,同事们连忙状若无事地收回自己的目光。 在这家旅行社工作的人就没有不同情李敏栋的。人人都知道金智勋对待李敏栋尤为苛刻只因李敏栋是他的女友许美娜指名留下的。 只有李敏栋当真以为金智勋成天冲他发火是气他业绩不行。 …… 在弟弟搬去练习生宿舍之后,李敏栋就一个人住到了城中村的考试院里。 这里厨房、卫生间、浴室都是共用的,个人单间小到只摆得下一张一米宽的小床与六十公分宽的书桌。 为了不在睡觉时一翻身就滚下床,李敏栋放弃了房东提供的家具,自己买了张二手铁架床支进了房间里。这让他不论是吃饭还是工作都只能坐在床上。 公共厨房在二楼靠近楼梯的地方,李敏栋刚踏上楼梯就闻到了熟悉的饭菜香。 前一秒还冬日飞霜的严肃面孔上浮现出了笑意,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李敏栋果不其然地看见弟弟站在公共厨房里。 “在炫!” “哥,你回来了。” “你怎么来了?!” 面对惊喜的李敏栋,长相比起母亲更像父亲的李在炫解下了身上的围裙:“今天公司给我们放了假,几个哥哥说下午要去聚餐。我看还有时间,就先来给哥做饭。哥你平时太忙了,都不好好吃饭,我很担心。” 第3章 熊一抬头,看到了月亮。…… 弟弟的关心松弛了李敏栋的面部神经。 带着老母亲式的温和笑意,他从裤兜里掏出钱包打开,先是准备拿五万韩元给弟弟,随后又觉得五万韩元实在是寒酸了点,干脆只留下零钱,把所有的大钞塞进了弟弟手里。 “放轻松,好好玩。钱不够了跟哥说,哥马上就会为你送来。” 李在炫口中的“哥哥们”是比他先进公司的练习生前辈。理论上前辈带后辈出去玩,应该是前辈埋单。但要是遇上了不讲道理、喜欢压榨后辈的前辈,前辈带后辈出去玩这件事就成了前辈当后辈是钱包,带后辈出去是为了让后辈替自己埋单。 弟弟是个早熟、敏感又懂事的孩子。李敏栋担心李在炫想着他赚钱不易,为了省钱忤逆了前辈,日后在公司里遭到刁难,所以如此叮嘱。 “……” 李在炫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 见弟弟的笑脸垮了下来的李敏栋困惑道:“怎么了,在炫?” “没什么。” 李在炫挤出个笑来,幽幽道:“我只是想告诉哥,我来找你不是为了向你要钱……” 李敏栋笑了起来:“我知道。我们在炫不光从小就长得好看,还有一颗善良体贴、比外表更加美丽的心灵!” 轻轻捶了一下弟弟的胸口,李敏栋露出雪白的牙齿:“喜欢的是你这样的偶像,粉丝也会很幸福的!” 笑容凝固在李在炫的脸上,像是一层不服帖的橡胶面具。 他好一会儿才低下头去,攥着李敏栋给的钱说:“……我觉得哥比我更适合做偶像。” 收了钱包就用手抓了块炒年糕吃的李敏栋完美错过了弟弟的表情变化。他随口回答弟弟:“臭小子,别拿你哥寻开心。你哥上台,那是要吓得人一秒换频道的。” 李在炫没有反驳,他用没有温度的笑遮掩掉了自己眼中的情绪起伏。 “那哥,我先走了。我打算先去剪个头发再去聚餐。平时我练习完了,理发店都关门了。” “哦,好。” 李敏栋跟着弟弟到了楼下,他目送着弟弟乘上了出租车这才往回走,准备拿弟弟给自己做的炒年糕回自己的单间里吃。 他并不知道上了出租车的李在炫从后视镜里看着挥手的他低声骂了句“区区一个杂种……!”,接着半点儿偶像包袱没有的掏出烟来,直接就大模大样地在出租车里点上开抽。 …… 闻月拿到行李后先去候机大厅换了些纸币。 H国和国内不一样,并不是所有商店都支持电子支付和刷卡。给导游小费直接塞纸钞也比转账来得好。因为有些公司抠到连小费都要和导游分成,如果有转账记录,客人给了导游多少小费就能被公司查到。 换好了现金,闻月找了家西餐店坐下。她要了一个三明治加一杯咖啡,开始用餐厅里的当地旅游杂志打发时间。 旅游杂食很清楚自己的受众,上面除了有韩文还有英日中三语。用这些旅游杂志打发时间,倒也不让闻月觉得无聊。 三明治吃了两口,咖啡喝了半杯,闻月发现餐厅里的细碎喧哗声不知何时大了起来。她抬眼,旋即看见一头迷路的熊……不,是一个身穿黑色外套的高大青年正在餐厅里转来转去,像是在找什么人。 闻月二十分钟前才把餐厅的定位发给旅行社。从首尔市中心到仁川机场,二十分钟是绝对不够的。况且如果是导游,他应该在到达之后让旅行社通过APP联系闻月,让闻月知道他已经来了。 闻月又拿起手机确认了一次,看到旅行社确实没有发来联络,她便没有把这位像是健身教练或者是特种兵的青年与导游联系在一起。 青年太高了,随便往哪里一站都很显眼。闻月的目光轻易地就被他吸引,她开始像欣赏舞台上的角色那样饶有兴趣地观察起了青年。 青年被四个慌忙赶来的店员围在了中间。这阵仗颇有大熊从动物园出逃,动保人士联手包围大熊的架势。 出人意料的是青年似乎很快就洗脱了准备闹事的嫌疑,围着他的店员们很快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跟着还有人主动去拿了A4的打印纸与黑色的记号笔给他。 青年弯下腰去,借用前台的桌子迅速在纸上写了些什么。写好后他把纸抬到胸口,左右向人展示。 闻月差点儿没有笑出声来。 因为那张纸上画了个弯月,弯月下面是三个歪歪扭扭的汉字:“我忘了”。汉字的旁边则画了个手机。 李敏栋也不想这么丢人。奈何他的绘画水平只有简笔画的程度,没有系统性学习过的中文也只有口语还行,读写是一塌糊涂。 好在他的尴尬没有持续太久,一只手轻轻地举了起来。 顺着那只手看去,李敏栋瞧见了坐在窗边的闻月。 戴着棒球帽的闻月大半个脸都埋在阴影里。她和大街上那些妆容精致,浑身blingbling的美女不同,身上没有任何首饰,顶着张纯素颜也没有半分羞耻。棒球帽下的黑发既没烫过也没染过,只是平平无奇地带着点自然卷垂在肩膀上。 纯净,这是李敏栋对闻月的第一印象。 大概是被闻月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睛吸引了吧,李敏栋下意识地朝着闻月走了过去。丝毫没想到闻月举手或许是为了叫店员来结账。 “您好……” 用发音有点别扭的普通话与闻月搭腔,李敏栋朝着闻月伸出手。 “我是顶级服务旅行社的李敏栋,我会一点中文……希望可以让您满意。” 嘴上说着希望客户能满意,实际还没有正式为客户提供服务就已经捅出了娄子……这让李敏栋感到惭愧。 旅行社知道闻月这个客人会在仁川机场降落。李敏栋为了不让闻月久等,在吃完辣炒年糕后迅速去洗了澡换了衣服,跟着开旅行社的车赶往了仁川机场。 李敏栋是到了机场之后才发现手机被自己忘记在了家里的。 不幸中的万幸是李敏栋记得旅行社的电话号码,他用公共电话打了回去,这才从同事那里得知了闻月的具体位置。 就是这位同事挂掉李敏栋电话之后立刻被其他同事喊去吃外卖了,她忘了在APP上提醒闻月李敏栋已经到达的事。 闻月并不计较这些。 她轻握了一下李敏栋的手。 “可以先带我去办签证吗?” “当然!” 垂头丧气的大熊一下子有了精神,李敏栋主动拉过闻月的行李箱,问她:“行李就只有这些吗?” 闻月笑笑:“对。” 二十五年的创作生涯并没有给闻月带来什么非带在身上不可的事物。……当然这是在说钱以外的东西。 如果算上钱,那闻月就是个“穷”到除了钱一无所有的女人。 李敏栋虽然是第一次与闻月见面,但他总觉得闻月轻飘飘的,就像他手里这只箱子。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知道自己擅自给客人贴标签并不礼貌的李敏栋连忙收敛了心神,只把精神集中到了导游的专业业务上。 “您会在H国待多长时间?如果您要待一周以上,我推荐您买一张游客用的电话卡。这种电话卡不限通话时常与上网时长,还有酒店……您已经订好酒店了吗?” 李敏栋问完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闻月的全名。 APP上客户的名称都显示为昵称,如果旅行社没有经手需要用游客本人证件才能办理的业务,就连旅行社也不知道客户的本名。 闻月在APP上的昵称是一个月亮的emoji,李敏栋这才在纸上画了一轮尖尖的月亮。 “您的名字是?” 闻月仰起头来,她笑着回答:“闻月,闻是‘听见’的那个闻,月就是月亮的月。” “‘听见月亮’啊……” 月亮给人的感觉是无声无息,带着温柔与朦胧挂在遥远的天空之上。 有着“听见月亮”这种含义的名字让李敏栋不太理解要如何听到月亮的同时,也无端地让李敏栋感到浪漫。 可能人就是会从做不到的事情上感到浪漫吧。 “您的名字很好听。” 闻月没有谦虚,她眯眼而笑,道:“谢谢。” 第4章 道理他都懂—— 李敏栋行动力强,办事效率也高。能够事前准备的资料他已经提前为闻月准备好,需要现场填写的内容他一边向闻月核对,一边迅速地填完。 看得出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帮忙客户,机场问询台的工作人员见了他都笑嘻嘻地和他打招呼。旁边航空公司票务处的漂亮女孩见了他还拿着手机追了过来,看样子是想要他的联系方式。 工作时间不撇下客人谈私事是李敏栋的职业操守,李敏栋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女孩。哪知女孩瞬间就泪花打转,泫然欲泣地跑开了。 李敏栋一时语塞。无论多少次,他都没法习惯女孩子们说来就来的眼泪。 尴尬地摸着脖子转过头去,李敏栋想对闻月解释说自己并不认识女孩,也不会卷入什么情感纠纷、让私事影响他完成导游的工作。 然而当他回头,他在闻月脸上看到的是心平气和的笑容。 解释的言词噎在喉咙里,又被李敏栋吞回腹中,李敏栋直觉地理解了:闻月不关心这些。 她不关心刚才的女孩是谁,不关心女孩来找他做什么,也不关心女孩和他是什么关系,更不关心他都对女孩说了些什么。 她甚至不关心自己的行程是不是会被耽误。 就好像这场旅行对她来说本就没有意义。 见李敏栋面带愕然地一直看着自己,面带微笑的闻月睁开眼睛。 “怎么了?” “没什么……!” 李敏栋立刻收回自己有些越界的目光。露出一口白牙道:“我只是在想您的酒店就在明洞附近……如果您不累,办完手续之后,要我带您去明洞逛逛吗?” 闻月从善如流:“好啊。” …… 为闻月办理酒店入住手续的时候李敏栋就隐约感觉到闻月或许是个衣着打扮上看不出来的有钱人了。 等到他帮闻月把行李拿到房间,李敏栋对着那比一般的三口之家还要大的豪华套房半天回不过神来。 刚才他在前台看了一眼房价公示牌。公示牌上明明白白地标注着行政套房最低价格一晚一百一十万韩元(约6000rmb)。而闻月预订的套房恐怕还不是价格最低的那一档。 浑浑噩噩地跟着闻月下了楼,到被周围的人投来看路障、看白痴的视线李敏栋才陡然回神。 他不知道自己愣在四季酒店的门口多久了。只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他身边的闻月就等了他多久。 “抱、抱歉……” “嗯?没关系啊。” 闻月好脾气地笑着:“导游也是人。需要花时间去规划行程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多数时候,导游们服务客人就像是服-侍祖宗,导游做得再好,祖宗们也仅仅是手下留情不多挑刺而已。 运气好的时候,导游们也能遇上和他称兄道弟、像对待朋友一样对待他的客人。只是这样的客人一般都很讨厌被拒绝。一旦被拒绝就会翻脸无情,像被点燃的炸-弹一样当场爆-炸。 早上金智勋把李敏栋喊进办公室里臭骂一顿的导-火-索就是李敏栋拒绝了一个客人的泡吧邀请。 客人见李敏栋拒绝自己,笑着说只要李敏栋愿意和他们一起去泡吧,李敏栋的酒水他就全包了——旅行社与酒吧有合作,客人-消费的酒水越多,酒吧返给旅行社的钱也越多。愿意全包李敏栋的酒水费用就等于李敏栋只要肯喝,旅行社能拿到一笔非常可观的返利。 但李敏栋仍是拒绝了。 他拒绝的原因很简单:这个客人与他的女友原定明天要去景福宫参观。而景福宫这样的景点常年都是人满为患,稍微去晚一点就只能看到琳琅满目的人人人。 况且既然要参观古建筑,当然是头脑清醒、身体轻松地去比较好。至少不会睡一觉起来就把看了的、听了的东西全忘了。 否则这特意去一趟景福宫又有什么意义呢? 客人可不会像李敏栋这么想。他与女友去景福宫与其说是好奇其他国家的古建筑,不如说是就为了拍照打卡网红景点顺便秀恩爱。 他痛骂拒绝自己的李敏栋不识好歹,败了自己的兴致。事后还一个劲儿地向旅行社投诉李敏栋,并要求取消后续的所有的行程。 金智勋让人好说歹说硬是把人给哄留下了,只是在对方的坚持之下李敏栋也被换掉了。后续顶上李敏栋位置的导游多半也很难再为旅行社赚到更多的钱。 脑中走马灯一样跑过无理取闹的客人,走过尖酸刻薄的客人。李敏栋愕然地想着自己还没有遇到过闻月这种脾气好到像是没脾气,甚至会为他的发呆找理由的客人。 错愕之中,李敏栋生出点恶念来——又有钱又脾气好的女客人,果然就和智勋哥说得一样,是待宰肥羊吧。只要把她带到和旅行社有合作的特产品店里,店员们随随便便就能哄着她花掉几十万韩元…… 反正像她这么年轻又出手阔绰的女人肯定花的是她父母的钱,不需要自己赚钱。 让月亮一样高高挂在天上俯视众生的有钱人破点财周济一下穷人,这有什么不对吗?横竖那点钱对有钱人来说也是九牛一毛……但对于穷人来说,每一块钱或许都攸关生死。 眼前闪过考试院里自己那个老鼠窝一样只够放下一张铁架床的单间,还有方才自己在门口都能闻见高档香薰味的豪华套房。鼓膜上似乎还残留着金智勋的怒吼,李敏栋喉咙发干,嘴里发苦。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您要买点特产做纪念吗?很多客人都会去特产店买东西回去送人的。那个叫什么?‘心手’……?” “你是说‘手信’吧。” 闻月看得出李敏栋面部肌肉的变化。 很多人以为画家就只会画画,雕塑家就只会雕塑。其实艺术这种东西,很多都是触类旁通、一通百通的。 闻月的重心虽然放在油画上,但为了能够更好的理解生物的构造与表现,她也花了很长的时间去做雕塑。 ……说来也是可笑,她一个一年十二个月有十个月花在油画上的人,竟然是凭雕塑成名的。 当然这些就现在来说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很清楚一脸僵硬的李敏栋多半是在想她会是只好宰的肥羊——毕竟她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和李敏栋有同样反应的导游了。 “那我们就先去买手信吧。导游先生有什么推荐的店吗?” 钱对闻月而言只是一些没有实际意义的数字,一些花花绿绿的纸片。 如果花点钱就能看到他人喜笑颜开的模样,从而让自己的旅途因为良好的气氛变得更加舒适,闻月是愿意花这点钱的。 “敏栋,叫我敏栋就可以了……” 李敏栋吸了一口气:“如果您要买手心、手行?呃、手信……?那我推荐您去那里——” “LETTO MART!” 李敏栋告诉自己:他现在不带闻月去专宰外国人的特产店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道德洁癖,也不是他无法为了讨生活而放下自己的底线。……他是明白的,高尚不能当饭吃。 他带闻月去LETTO MART只是他想利用这件事来培育闻月对自己的信任,好在之后狠狠地痛宰闻月这天真的富家女一笔。 “LETTO MART……” 闻月当然知道“LETTO MART”。这家大名鼎鼎的连锁超市不仅在国外有,在国内也有。 这家超市的出名之处在于只要在这家超市消费到一定的程度,就能进行大额退税。这对外国游客来说无疑是一家非常友好的商超。 “你确定?” 闻月这么问完才觉得自己这么问好像显得自己一开始就知道李敏栋的打算,于是她找补道:“我的意思是LETTO MART不会人很多吗?我想去那种小众一点的店……” 李敏栋不疑有他,他认真回答:“明洞这边很多小店都会专门接待旅行团,小店里反而人多。” 这下子换闻月怔住了。但她很快一笑,接着点头:“那我们就去LETTO MART吧。” 李敏栋在闻月眼里着实是个奇怪的人。 闻月几次都见他眼巴巴地看向一些小店,大约是在想让她去那种店里消费就好了,那样他就有提成拿。 可每当她试图主动走进那些小店里,李敏栋就会提醒她他们的目的地是LETTO MART。 等从LETTO MART出来,双臂挂满购物袋、没让闻月拿一个袋子的李敏栋又开始眼巴巴地去看那些装修高档、一看就是网红打卡店的餐饮店。但他就是不向闻月开口提议说去这些店里吃晚餐。 天已经全黑了。 一月是首尔最冷的时候。哪怕裹着刚买的厚围巾,闻月还是冻红了鼻头。 她一边开始思考李敏栋是不是入行时间尚短,还做不到昧着良心把客人当冤大头拿去宰,一边含着笑向李敏栋提议:“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旋即闻月指向了李敏栋下意识地看了好几次的餐厅。 “就吃那一家吧。生牛肉寿司,我还没吃过呢。” 像是熊被蜜蜂蛰了,浑身的毛都倒立起来。李敏栋一惊,跟着脸色就不太好了。 那家店确实和他们旅行社有合作,返给旅行社的折扣也算高的。 但那家店在业界也很出名,因为那是一家本地人用的菜单与外国人用的菜单有接近四倍差价的店。 “您……非吃生牛肉寿司不可吗?” 闻月笑笑:“也不是。” 她没说出来的是:如果我不去这样的店里消费,麻烦的不是你吗? 旅游-行业早已经畸变了。好导游在这个行业里没有多少生存的空间,倒是坑蒙拐骗一样不漏、但能为公司创造巨额利益的骗子大受旅游公司的欢迎。 李敏栋身上应该是背了让她花钱的指标的,他再不带她去进行高额消费,他待不了多久就会被公司赶出去的。 “那我推荐您吃这家!” 可李敏栋把闻月拉进了光鲜餐馆旁边的暗巷里。 巷子里头有一个手推车小摊,小摊周围还摆着几桌廉价的塑料桌椅。 第5章 炸串配酒。 闻月高中毕业后就再也没有吃过路边摊。 不是她看不起路边摊,只是总抓着她去吃路边摊的朋友考去了外省,从此大家天各一方,一年到头也难得见上一回。 骆家诚最讨厌她吃不干净没营养的食物,别说路边摊,就连看见她的画室里有外卖盒子都要大发雷霆。 她不想每次见到骆家诚都被唐僧念经念得头疼,也就老实接受了骆家诚安排的煮饭阿姨,平时要么吃阿姨做的营养餐,要么被骆家诚带去吃所谓的-名店。 路边摊对于闻月来说是太过遥远的回忆了。 从见到李敏栋开始,闻月就始终带着礼貌的浅笑。乍见笑容从闻月脸上褪-去,以为是自己的推荐让闻月感到了不尊重的李敏栋连忙道:“这家店是干净的!味道我也可以保证!” 闻月“啊”了一声,随后“嗯”地点了点头。 以为闻月不相信自己,李敏栋快步走到手推车面前向老板要了炒年糕、血肠、泡菜饺子和一些炸串。随后回头对闻月道:“当是被我骗了!您吃吃看!” 摊主夫妻都是老练的手艺人。前脚李敏栋刚把购物袋堆在桌边的塑料椅上,后脚摊主妻子就端了刚出锅的炒年糕与热的大麦茶过来。 小小的桌子上很快摆满了食物,香辣的气味不断刺-激着闻月的嗅觉。 看到摊主妻子撕下一页手写账单给李敏栋,闻月捻出两张一万元来递给李敏栋,让他告诉摊主妻子不用找了——小摊上的食物实在便宜,炒年糕、血肠、泡菜饺子都是两千五百韩元(约14rmb),炸串一串也才五百韩元(约3rmb)。这么满满一桌吃的,总金额还不到两万韩元。 “我出一半!” 把闻月的钱和账单一起放在桌上,李敏栋说着就去摸自己的钱包。 只不过摸到钱包的同时他也想了起来:他把身上所有的万元钞票都给了弟弟。现在他钱包里剩的零钱恐怕连五千韩元都凑不出。 这让李敏栋一秒僵住,尴尬得想死。 “让我请你这一顿吧,就当是庆祝我们认识。” 闻月笑着掰开了一次性筷子。摊主妻子也拿着桌子上的钞票回去找零了。 木已成舟。 李敏栋只得低下有些发红的面庞,朝着闻月道谢:“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 “太夸张了。” 闻月笑着把泡菜饺子送进了嘴里。 暗巷里的小摊像李敏栋保证的那样,味道很好。 听到李敏栋说不用找零,摊主夫妇不光送了两瓶加热过的自家酿米酒过来,还在闻月与李敏栋喝完米酒后又送来了一打啤酒。 正所谓“炸串配酒,幸福我有”。闻月边吃边喝,前所未有地满足。 她是很难醉倒的体质。周围人两瓶红酒下肚就得断片,她两瓶红酒下肚顶多就是双颊酡红。 倒是李敏栋…… 没人敢强逼一个单手能提七十五公斤的人喝酒。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这个人不会喝多了发酒疯砸东西打人。 蛮横如金智勋也不曾仗着自己是学长就强灌李敏栋。为攒弟弟的学费、生活费绞尽脑汁的李敏栋更不可能把钱浪费在喝酒上。于是乎李敏栋并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深浅。 跟着闻月用闻月的速度喝酒,李敏栋没一会儿就眼神迷离了起来。 “……姐姐好神秘啊……” 趴在桌子上,用脸感受着桌子的冰凉,李敏栋眼神发直,只觉得自己掉进了火炉里,浑身止不住地发烫。 他眼前的闻月一下子分裂成四个,一下子分裂成五个。连带着周围的景物一起,像万花筒里的图像那样转个不停。 “刚刚还在我身边认真地听着我介绍特产呢,一转眼就走到我前面去了……像猫一样。” 猫是李敏栋很难理解的生物。 它们看起来脾气很好,会乖巧柔顺地蹭到李敏栋的脚边,让李敏栋摸摸它们的耳朵和脑袋。 但要是李敏栋想抱起它们,它们就会用尖利的指甲给李敏栋的手上留下点前卫的花纹。 闻月也是。 她看起来脾气很好,实则身上总是流露出一种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关心的淡漠疏离。 当你以为你抓住了她的好奇心,让她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你的身上。她马上就会用我行我素的行动告诉你:抱歉,我没在听,也不关心。 噢,对了。脚步没有声音这一点也是。 “……真的好像猫咪……” 完全醉了啊……望着开始用韩语对自己说话,渐渐变得像自言自语的李敏栋,闻月也没料到李敏栋这么不能喝。 不过想想这也不能怪李敏栋量浅还要跟着她用快节奏灌自己。谁说高个魁梧的男人就一定是海量?是她被刻板印象先入为主了。 李敏栋说的不少,有限的韩语常识却只让闻月听懂了“欧妮”这一个单词。如果她没有记错,这应该是姐姐的意思。 闻月不排斥被李敏栋叫姐姐。因为她比李敏栋年长是事实。 “好热……” 身上的滚烫让李敏栋哼哼唧唧地坐了起来。酒酣耳热的他随手扯开了自己的衣领,接着把外套往两边拉开。 买了高领羽绒服但舍不得买毛衣,李敏栋里面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弹力打底衫。 打底衫并不合身。大概是因为缩水吧,布料勒在李敏栋身上,被他的肌肉线条撑开得薄薄的,像是下一秒就会裂开。 被冷空气冻得一阵颤抖,李敏栋宽阔厚实的胸膛与穿着外套时看不出来的窄腰也跟着微微起伏。 放下手里的啤酒,闻月坐到了李敏栋的身旁。 “会感冒的。” 她帮李敏栋拉起外套。 低头看着自己面前为自己扣上扣子的闻月,李敏栋咧嘴一笑。 “姐姐好会照顾人。” 见闻月没有反应,他才想起自己不该用韩文。 “姐,照顾人的天才啊,我觉得、你是……” 思考困难让李敏栋的散装中文支离破碎。 闻月则是哂然一笑。 她还是第一次被说会照顾人。 理性上闻月明白李敏栋没有讽刺她的意思,他不可能知道她周围的人总是在责备她不会照顾他人的情绪,以至于谁靠近她谁就要受伤。 “你的中文也很好。是你自学的吗?” 如果李敏栋没醉,闻月一定不会这样“称赞”他。好在他醉了。醉得一塌糊涂。 闻月相信他明天起床就不会记得今晚这些醉话了。 所以原谅她,竟有那么一瞬间想用言语刺伤面前这个大男孩。 “不!” 浑然不觉闻月是在明褒暗贬。率直地接受了闻月的夸奖,李敏栋咧嘴而笑:“是我妈教我的!” “我妈……她是个华国来的追星族。你们华国人管那个叫什么来着……?阿韩、巴韩……?啊、对了,是‘哈韩’!” 望向灰蒙蒙的天空,被打开了话匣子的李敏栋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就连自己面前的人是谁、和自己是什么关系都不大清楚了。 他只是随口说着一些很早就想向人倾吐,但又找不到人倾吐的东西。 “……她很喜欢男团、喜欢得不得了,她可以用上百万韩元去买一件雨衣,只因为那件雨衣是男团的限量产品……你能相信吗?” “我不恨我妈……不恨她哈韩、不恨她追星、不恨她乱花钱。” “但她干嘛喜欢那种人……” 不想管李民植叫“爸”,光是想到李民植那张脸都会犯恶心的李敏栋蹙着眉,自言自语。 “我一直想问她、为什么不带我走?为什么不带我去你的国家……因为我、不配?因为我、是那个人的崽子……” “还是因为我、不是华国人?” 尽管如此,他也没被这个国家的人当同胞。 周围的大人们管他叫“杂种”,让孩子们不要接近他。孩子们有样学样叫他“杂种”,却没有听话地离他远点,而是找到机会就对他拳脚相向。 他也试过去华人社区找同伴。 可笑的是那里的人也一样。他们看他的眼神和那些叫他“杂种”的人看他的眼神并无不同。 这个世界明明这么大,但好像哪里都没有人会接纳他。 ……除了在炫。 是啊,他还有在炫。 至少弟弟在炫接纳了他,给了他容身之处。给了他活下去的理由。 想到弟弟,李敏栋一时呆滞。 闻月见他忽然不说话了,一抿唇,问:“那你恨妈妈不带你走?” 挖人伤口绝对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情。奈何闻月控制不住自己这该死的好奇心。 李敏栋总有办法勾起她的深掘欲。 放下遮住脸的手,前一秒还像是要哭出来的李敏栋朝着闻月用力摇头。 “不恨!” 他又笑了起来,笑容中没有一丝阴霾,只有种孩子气的纯真。 “如果我妈带我走了,就没人能保护在炫了……我一直在想、我妈早就预知会有在炫,才把我留下。” 李敏栋打从心底庆幸。 庆幸自己保护了弟弟,庆幸自己有需要自己的家人。 “……” 闻月的手指猛然一抖。 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下意识地想去握住点什么画具好记录下李敏栋此刻的笑容,她不禁自嘲地笑了一声。 ——事到如今,她居然还想画画? 她好像已经忘了自己半年前光是握着画具就恶心想吐,最后还因为过呼吸晕倒在画室里。 “在看什么?” 死瞪着自己手指的闻月被人拉起了手。 “好冰啊……姐姐的手。” 困惑的李敏栋翻来覆去也没能在闻月的手上找到什么值得盯着看的东西,他干脆给闻月看起了手相——醉鬼的脑回路就是这么成迷。 “姐姐的生命线很长!事业线……” 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闻月的掌心。 微微的痒透过薄薄的皮肤,与李敏栋的体温一起渗入闻月的肢体里。 “事业线也很长!爱情线还是很长……!” “姐姐的人生也太该死的圆满了!分我一点!” 闻月莞尔。 李敏栋这外行神棍说得一点都不准。 奇怪的是,她很想去相信他的“预言”。 “我没法分给你,但你可以自己拿。” 听到闻月允许他拿走她的好运,李敏栋傻乎乎地咧嘴而笑,一下子扑到了闻月的肩膀上。 “姐真是个好人!像我们在炫一样好!” “我们在炫啊——” 肩膀上多了一个用韩文疯狂输出自己听不懂的内容的大熊挂件,闻月又拿起了桌上还没喝完的啤酒。 她突然觉得,自己画出的东西算不算“作品”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想画就画吧。 第6章 一时冲动。 手机铃声一遍遍地响,吵得李敏栋头痛欲裂。 他伸手摸向枕头旁边,却怎么都摸不到自己的手机。 让酒店前台帮自己去阿玛尼买了套尺码合适李敏栋的男装回来,提着要给李敏栋的衣服和鞋子,闻月刚一走进客厅就看见撑不开眼皮的李敏栋在沙发上摸索着找手机。 无意识地勾起唇角,把衣服和鞋子放在一边,闻月捡起自己凌晨扔在地上的手袋,从里面找到手机塞进了李敏栋的手中。 掌心里的冰凉让李敏栋稍微清醒了些,他总算能撕开一边眼皮去看屏幕。 李敏栋没见过的锁屏上显示着现在是上午十点十分。 顺带一提,旅行社的出勤时间是早上八点半。除了陪客人过夜、到外地出差以及事先请假的员工,九点以后没有打卡的人都要被扣薪水。 宿醉的头痛被迟到的恐惧一拳揍飞,李敏栋完全醒了。 “正好。” 穿着浴袍的闻月把衣服放在李敏栋手边。鞋子则放在沙发前的长毛地毯上。 “穿这些吧。” “姐……” 差点儿又要喊出“姐姐”,李敏栋一噎,连忙改口:“闻……女士。” 李敏栋昨天的记忆只到喝完第一瓶米酒为止。他全然想不起在那之后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可怕的是这会儿他昨天穿过的衣服全在地上,面前的闻月也只穿着酒店浴袍。李敏栋很难说服自己说昨晚闻月与他什么都没发生。 李敏栋酒量不好,但酒品还算不错。昨晚他喝醉后既没有大声喧哗四处扰民,也没有吐闻月一身让闻月狼狈。 他一直很乖很乖地跟在闻月身后,闻月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比警犬还要听话几分。 就是这只大型犬走在路上都能睡着,闻月的视线只要离开他两秒他就能扑在雪堆里人事不知。 为了把李敏栋从雪堆里弄出来,闻月真是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也得亏闻月是个能肩扛雕塑、手提画架的艺术从业者。换个柔弱些的女生来,可能还真没法靠一己之力把熊一样的李敏栋给弄起来。 当然闻月也付出了代价,代价就是她的衣服和李敏栋的衣服一样尽数湿透。她那件不能水洗的羊绒衫可以报废了。 想到自己昨夜的辛苦,闻月突然想逗一逗李敏栋。 她坐到李敏栋面前,用手指挑起李敏栋的下巴,呵气如兰。 “干嘛喊得这么生疏?” “以你和我的关系,喊姐姐……很好。” “以你和我的关系”? 什么关系? 脑海里一片空白,李敏栋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先道歉说自己都不记得了,还是先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冒犯闻月的。 在思考跟上以前,李敏栋的脸先烧了个通红。瞳孔紧缩的他抬起手来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一张嘴就会发出没用的声音。 大个子小朋友的反应太纯情,闻月憋不住了。 她背过身去,肩膀不停地抖动。 李敏栋立刻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 不过他并不生气,更甚者,他还有点小开心——虽然被闻月背对着,他没法看到她的笑容也听不到她笑的声音。但本能的,李敏栋就是能感觉到她的情绪比昨天好了许多。 他忍不住想要是果真如此,他被捉弄也算是值得。 “闻月……姐。昨晚,我有做失礼的事吗?” 闻月板起面孔,故作严肃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回头学着李敏栋自傲的语气说:“‘我们在炫啊’——” 本来就还泛着胭脂色的脸再一次涨红,李敏栋简直想跪下请闻月别说了。 可惜李敏栋的中文不过关,这种时候他根本想不出既能让闻月停下,又不失礼貌的说法。 情急之中他一把抓住闻月的手腕,眼带乞求。 酒意尚未完全褪-去,青年湿润的眼睛有点发红。但他的眼神干净又真挚,有种山巅白雪般的清冽纯粹。 闻月有过专门练习画人物肖像的时期。那时她看过许多人的眼睛,也与许多人对视过。 可没有一个人的双眼能让闻月有这样强烈的印象。也没有一个人能让闻月产生这样强烈的绘画冲动。 在把闻月拉入怀中的一瞬,李敏栋就心道:“糟了!” 天知道被他拉得后脑勺靠在他胸膛上的闻月非但不生气不尴尬,反而还仰起头来瞬也不瞬地凝视他,仿佛他是件需要仔细观察的文物。 “对、对不起……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放开闻月,被闻月看得语无伦次的李敏栋没敢去碰闻月给他的衣服鞋子。他试图去捡地毯上的长裤,却见闻月一脚踢开了他的裤子。 “你要穿脏衣服去见人吗?” “还是说你准备现在去找地方洗这些脏衣服?” 拿手敲了敲自己的手机屏幕,闻月道:“你已经迟到了吧?” “——晚些我再对您道歉!请把卫生间借我!” 想到自己的薪水,李敏栋飞快起身,动若脱兔。 “最近的卫生间在你右后方。” “谢谢!” 李敏栋去洗漱了,闻月则用内线电话要了客房服务。 等李敏栋湿着头发出来,她先丢了一块毛巾给李敏栋,等李敏栋把前发擦干了,她又把针织衫、外套大衣、一袋面包和罐装咖啡接二连三地扔给李敏栋。 新衣服李敏栋穿着很合身。不,应该说李敏栋这个身材只要你给他尺码合适的衣服,他穿什么都能是衣架子。 “闻月姐,记得把衣服价格告诉我!” 临走前急急忙忙地拿酒店的便签记下了闻月的联系方式,多少也猜到这些衣服和鞋子并不便宜的李敏栋还不知道仅凭他的薪水,他这一身行头需要他不吃不喝攒上好几年才买得起。 闻月倒是觉得作为谢礼,这点东西算是便宜的了。 李敏栋走后,她拿起了一个未拆封的袋子。 袋子里装着素描簿、美工刀,还有一盒笔芯软硬不同的绘画铅笔。 是的,闻月让酒店的工作人员帮李敏栋买衣服鞋子时,还让酒店的工作人员帮自己买了绘画用具。 光是这么握住铅笔就已经心跳加速到呼吸都变得炽热的程度。命令自己的手不要发抖,闻月在心中安慰自己: ……没事的,看,你没有因为拿起画具就感到恶心想吐。 半年前,闻月非常突然对作画感到了恐惧。 在她眼里画布不是画布,是一个巨大的白色黑洞。 那白色的黑洞吞噬掉了她周围的色彩,吞噬掉了她灵魂里的自信……那片白像是要吞噬一切。 她心烦欲呕,无法呼吸,哪怕她接近疯狂地用手上的刮刀划破了那块画布,她仍然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恐惧。 于是她逃了。 从画具的面前,从画布的面前,从司掌绘画的女神面前,逃走了。 此时此刻,闻月对着素描簿洁白的纸页,深深地吸气,再缓缓地吐出。 ……她想画。 不是为了别人,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李敏栋,为了李敏栋的那双眼睛。 她想把那双眼睛记录下来。 她渴望将李敏栋的笑容再现在纸上。 沙—— 当2B铅笔在素描簿上拉出第一条短线,闻月的眼泪也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沙沙—— 久违的触感在手指下迸发,一笔接一笔画得越来越快,这一刻闻月终于有了自己还活着的实感。 …… 李敏栋一进旅行社就发现气氛不对。 金智勋的助理南宰宪一见李敏栋,丢了手里的工作就以音速冲到他身边,拖着他手臂把他拽到了走廊里。 “敏栋啊,你现在先别进去!” “可我已经迟到了,哥。再不打卡我这一整天的薪水都会被扣掉的。” 李敏栋说着又要进门。 只到李敏栋胸口的南宰宪快哭出来了,他飞身上前拿自己的身体堵住门:“别管什么薪水不薪水的了!你现在要是进去……” “嘭!!第三次世界大战就要爆发了!” 什么事能这么严重? 李敏栋困惑地越过南宰宪的脑袋往旅行社里头看。谁想这一看就看到许美娜踹开金智勋办公室的门冲了出来。 “金智勋!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为难敏栋!?他在你这里不是干得很好吗!?客人们不是都称赞他吗!?你还有什么不满!?” 从门外一员工的工位上抢了个烟灰缸砸到金智勋的身上,怒气冲冲的许美娜吼道:“钱钱钱!你总是只会把钱、把赚多少钱挂在嘴巴上!好!行!既然你一定要敏栋昧着良心来赚钱,那我替他给你钱总行了吧?!” “等着!我现在就去取钱给你!” 第7章 全靠编。 金智勋第一次见到李敏栋是在高三开学的第一天。那天也是高一新生的入学日。 “喂喂,你们看见了没有!?下面那小子很野欸!明明不过是个刚初中毕业的小鬼,被学长叫出来居然也不认错!他是想被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卧-槽十一个人海扁吗!?” 高一就跟在金智勋身边的杂鱼往教室里伸了个头,咋咋呼呼地招呼着正和许美娜一起吃午饭的金智勋赶紧来看——有个新生被高三生喊到了校舍后面,他发现自己被包围了竟也不跑。 金智勋懒得理这个只敢狐假虎威、自己一个人就什么都干不成的傻叉。他搂着许美娜的腰,要许美娜喂自己吃一口他让跑腿从校外买回来的炒年糕。 许美娜被金智勋追求了整整一个学期才终于点头答应和金智勋交往,两人这会儿正是打得最火热的时候。她一边没用上力气地推搡着金智勋压过来的胸膛,一边在金智勋的身边笑得像初绽的花儿一样。 单身狗们被金智勋还有许美娜这一对腻歪得厉害。虽然不是所有人都对高年级生围殴新生感兴趣,但大家还是十分默契地跑到走廊上看打架去了。 新生有着不像是初三小鬼的身高与体格。话虽如此,谁也没想过他能打得过十一个高三生。毕竟包围了他的高三生没有一个比他瘦小。 “要打赌吗?这小鬼会被揍断几根骨头?” “哈哈哈!我赌他的牙会比骨头先断!” 走廊上热闹地传来喧哗的声音,间或夹杂着杂鱼拿他的破锣嗓向窗外高喊:“新生不要这么傲!该低头就低头,该破财免灾的就破财!不然别怪哥哥们教你做人!”的声音。 金智勋有些心烦。 尽管他没有到走廊上去,可是他不用去也知道那个被高三生喊出来的新生是谁。 ——入学仪式上,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新生。 那新生从身高到体格再到脸庞,什么都与众不同。好死不死的,他身上还散发出一种“我不好惹”的气息。 这蠢小子根本不知道他越是锋芒毕露,越是容易挑起同性的仇视。高三生里会有傻叉想拿他开刀在新生中立威,那真是像公狗发觉社区里来了新狗就四处疯狂滋尿争地盘那样正常。 他不想搀和。 “卧-槽!” “嘶——” “天啊……!那初中生又放倒了一个!” 走廊上又是一阵吵闹,金智勋听见那傻叉杂鱼在连声惊呼后突然说:“喂,我们下去帮车胜彬他们吧?我可不想在升上高三的第一天就被他丢了我们高三生的面子。” 嘎吱—— 桌椅的响动里,金智勋走出了教室。 他歪着头靠在墙边,抱着手臂对那个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的杂鱼说:“车胜彬是你爸啊?出了事还要你帮他擦屁-股。” “那傻叉成天惹是生非,有个狗屁的学长样子。让那个初中生给他吃点苦头涨涨教训也好,省得他成天给我们这些做学长的丢人。” 金智勋说这些话并不是为了做什么维护弱小的英雄。那新生多半也不需要他的维护。 他就是不乐意那蠢小子被人当成热血漫画里的孤胆英雄,因为—— 入学仪式上,站在他身边的许美娜眼睛发直。金智勋是顺着她的目光,这才看向了新生队伍。 “智勋……” 回头看向追着自己出来,目光落在自己而不是楼下那小子身上的许美娜,金智勋冲女友笑笑:“他们吵得我没法好好和你吃饭。” 周围的男生们顿时发出一阵嘘声,女生们则是小声尖叫,一个个用视线对许美娜表示羡慕。 “哇!我们智勋对男的好无情!对女友好深情!” 那个金智勋现在已经记不住名字的杂鱼也笑着朝着金智勋扑了过来,搂着他的肩膀嘻嘻哈哈:“但是我喜欢!” “你喜欢又有什么用!人家智勋只在乎美娜怎么想!” “哈哈电灯泡!” “来来~美娜,跟我们说说被男友深情告白,你现在感受如何啊?” 欢声笑语中,金智勋往窗外瞥了一眼。 李敏栋站在那里,那十一个围殴他的高三生要么倒在地上,要么跪在他面前。 一个背对着李敏栋的高三生偷偷从裤兜里掏出折叠刀来,趴在地上装死他打算忽然暴起,用刀给李敏栋的后背开个洞。不想李敏栋就像是脑袋后面也长了眼睛,他一个回头,一脚就把这高三生踩趴回了地上。 风还有些料峭,李敏栋却穿得很单薄。 他拿手背抹着自己嘴角的血渍,青青紫紫到处挂彩的脸上没有星点表情。 金智勋觉得他像刀。 一把玻璃做的刀。 锋锐,冷冽,带着血色,又充满了奇特的脆弱感。 他想,许美娜就是被李敏栋身上的这种脆弱感吸引了吧。 “美娜!许美娜你给我站住!” 被砸了一身烟灰的金智勋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了许美娜的手腕。 “放开我!” 许美娜想甩开金智勋的钳制,但没能成功。气急败坏的她拿起面前工位上的一叠报表就要往金智勋的脑袋上招呼。 推开堵门的南宰宪,李敏栋健步上前,握住了那叠报表。 工位上的同事已经被吓得心脏病都快发了。 “美娜姐,有什么话好好说。智勋哥,先放开美娜姐吧。你这样抓她手腕,会让她手腕青紫好几天的。” “敏栋……?” 许美娜上下打量着衣着明显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李敏栋。 没有一天不在省吃俭用的李敏栋穿着阿玛尼的衣服对她来说就已经够稀奇的了。更让她感到不安的是李敏栋身上的香味。 他身上隐约散发出一股高档卫浴用品的味道。 什么叫“修罗场”啊? 南宰宪在这一刻特别无助。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赤膊上阵的排雷工兵,而摆在他面前的是名为“修罗场”的、平均每十厘米就有一个地-雷的地-雷阵。 带着从容赴死的心情义无反顾地走了出去。下一秒南宰宪端出谄媚的脸嘴,搓着手对许美娜和金智勋道:“我们美娜姐真是太善良了!有您这样的学姐,敏栋真的好幸福啊!” “不过美娜姐啊,敏栋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不中用……你看他今天这个样子就知道了,他是想做就能做得到的!” 南宰宪这说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不等李敏栋皱眉,南宰宪已经开始了“开局一新衣,后续全靠编”的瞎胡说。 “敏栋今天之所以会迟到还穿新衣服来上班,就是因为他昨晚第一次把客人哄到飘飘然了!这身衣服是客人为了表达对他的满意特意送给他的!” “哎呀呀~~我也是没想到啊!我们敏栋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把客人拿捏得死死的!哎唷天呐!这居然还是阿玛尼的衣服呢!啧啧啧,瞧瞧这材质,摸摸这手感!我们敏栋是做得有多好才能让客人这么满意!真是天赋异禀!噢不,是开窍了是吗?” 要不是不合时宜,李敏栋真的很想拍着南宰宪的肩膀说:“你这么会编,该去做编剧。你在旅行社上班是屈才了。” 奈何李敏栋自己也心中有数——他是直接引爆智勋哥与美娜姐矛盾的导-火-索。他有义务平息这两人之间的战争。 “我只是……尽力了……” 想起闻月,李敏栋说得含含糊糊。他一半是心虚,另一半是不好意思。 偏偏他说得这么含糊,神情里又充满了羞耻,反倒更像是真的豁出去了,脸和骨气都不要了的讨好了客人。 南宰宪嘴上夸李敏栋谦虚,心里想着的却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李敏栋要是这么容易就能放下自尊与底线,他也不必来做什么导游了。直接去给人当打手不是能赚得更多? “不好意思美娜姐,我这个不成器的学弟总是让你多操心。” 李敏栋说着向许美娜鞠了一躬。 “我真的很感激你。在我心里,你就像我的亲姐姐。” 脑袋里轰隆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崩落下来碎了一地。许美娜喉头发苦、舌头发僵。 只是还没等她能说出话来,李敏栋又转向了金智勋。 “我也让智勋哥操心了。” 居高临下地望着向自己低头的李敏栋,像是在考虑李敏栋的话能有几分真实性,金智勋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衣服挺好看的,你穿着很合身。看来这次我们敏栋有把握能为公司拿下大单啊?” 一巴掌拍在李敏栋的肩头,金智勋的眼神里清楚地写着:你最好不要是骗我的。我可不会允许你这个工资小偷再一次对公司毫无贡献。 第8章 狠狠地,抓住。 “楼下咖啡厅说。” 金智勋再一次去抓许美娜的手腕,这次许美娜没有抗拒。 暴风眼被电梯送下了楼,整个旅行社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南宰宪摸摸自己的脖子,像是在确定自己的脑袋还挂在上头,他神情憔悴地叹了口气,随后才想起来对李敏栋道歉:“抱歉啊,敏栋。我一着急就瞎胡说了。” “这不怪哥。” 李敏栋相信自己站在南宰宪的位置上,绝对没法表现得比南宰宪更机智。 就是吧—— “宰宪哥,钱你来出?” 南宰宪连忙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哪里有那个钱!” “也不是多少钱,就一百万韩元……” “你哥我一个月的薪水也就六十万!就我那点存款,给了你我连这个月的房租都拿不出了!” “也是啊。” 李敏栋苦笑。其实他也没真的指望南宰宪能帮他。 像他和南宰宪这样的打工人,谁的钱又是大风刮来的呢?这个阶层里没有人生活得容易,所有人都活在挣扎里。 罪恶感让南宰宪有些窒息。他顿了一顿,这才问:“对了敏栋,你这衣服是租来去见客人的吗?” 想起闻月,想到她眯着眼逗自己的模样,李敏栋别扭地咳嗽一声:“不是。……这真的是客人送的。” “——!” 南宰宪双眼一睁,小眼睛里透着贼亮贼亮的光。 “这位客人真这么有钱!?那你去找这位客人呀!” 又摸了几把李敏栋身上的外套,南宰宪爱不释手地啧啧着:“这是阿玛尼!阿玛尼你知道吗?哎哟哟这手感!我敢保证这绝对是正品!能买得起这种衣服送人的客人不会缺那一百万!虽然之前那些话是我瞎胡说的!但谁说假的不能变成真的!?” “敏栋啊!你一定要抓住这位姐姐!” 南宰宪连比带划,末了还双手握紧一攥:“狠狠地!抓住!” 被人家请吃了晚饭,喝醉给人家添了麻烦,早上拿了人家送的衣裳,事到如今他还要去向那位姐姐推荐一些价格虚高的旅游行程和并无卵用的纪念品? 光是用闻月的角度审视了一下自己的行为,李敏栋都为自己的厚颜无耻感到了汗颜。 可他确实没有第二条路走。……不,也不是完全没有。他其实还可以去向亲戚朋友借钱。就是亲戚朋友们周转不开,再不济他也能去借高利贷,去卖肾脏。 他不过是仗着人家姐姐心地善良,认为选择去求她拿到钱的成功率与性价比都更高罢了。 “敏栋?” 见李敏栋眼中的光肉眼可见地黯淡下来,南宰宪一秒想歪,他以为李敏栋遇上的是变态支配狂……咳,他是说很难搞定的客人。 “要、要是那个客人实在不好伺-候,你把这身衣服卖给名牌回收店怎么样?还有这双鞋子。凑一凑……不说能凑满五十万,四十万总该有的。” 李敏栋放在身侧的手一紧。 他不是舍不得这身行头。“妈妈泥”这种他连名字都说不清楚的高档货本来也不适合他。 只是穿着这身衣服,他总能无意识地回想起闻月的拥抱——开车来出勤的路上,他在密闭的车子里嗅到了一点极淡的甜味。 昨夜的记忆轰然在李敏栋的脑海里炸开。他突然想起闻月是怎么从他身后抱住他,又是怎么往他怀里钻、试图拿肩膀扛起他手臂的。 意识已经清醒的李敏栋能够理解闻月之所以那样积极地拥抱他只是为了把烂醉如泥的他拖出雪堆,避免他被冻死在街头。可他的大脑就是不放过他,他的全身都在不停不停地回味着闻月身上的暖意与香气。 要不是方向盘还需要握着它的双手,车上的李敏栋都要捂着脸哀嚎了。 怎么把车开到写字楼停车场的李敏栋已经不记得了。他能记得的只有自己因为一路晃神,下车时脑门儿直接问候了门框。 “……我想把这身衣服还有这双鞋子给在炫。在炫可是要做明星的人,怎么能少了名牌傍身?就是我不中用,买不起名牌给他。现在既然有现成的了,不给在炫怎么行?” 头一次,李敏栋把弟弟当成了借口。 努力用谎言说服他人这件事让不擅长撒谎的他面上微烫。 当然,让李敏栋不自然的或许不止是撒谎。 他有一种奇怪的想法:或许连迫切的需要钱这件事都成了他的借口。成了他去接近姐姐的借口。 恐慌于自己的异常,李敏栋简直怀疑自己昨天晚上冻坏了脑子。 南宰宪打破头也不会想到李敏栋在烦恼什么。以为李敏栋这么纠结真是为了李在炫,他很想说一句:“你那个弟弟大概率看不上你穿过的二手。”但最终还是作罢。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他一个外人,有什么必要插嘴人家的兄弟关系、说穿李敏栋一直在回避的那个问题呢?这只会让他们原本还算不错的同事关系闹僵而已。 “这样啊。那也挺好的。” 南宰宪没再为李敏栋出谋划策。倒是李敏栋喊住准备回工位上的南宰宪,以极低极低的声音问他:“哥,你说我要怎么才能……既赚到钱,又不让客人讨厌我?” …… 闻月到餐厅里吃午餐的时候,午市已经过了。 许久没有画过任何东西的她太投入了,以至于在手机反复响了好几遍之前,她完全投入于作画,既感觉不到饥饿口渴,也忘了时间的流逝。 李敏栋在电话里扭扭捏捏地说自己有重要的事想和闻月商量。闻月只考虑了两秒就答应了。 五万人民币……九百万左右的韩元她随时可以借给李敏栋。超过了这个额度那就得等几天——为了避免盗刷,她的银行卡有海外大额消费的限制。 当然了,她的“借”是没打算让人还的那种“借”。 因为闻月也想问李敏栋的公司借一下李敏栋这个人。 素描簿被闻月填满了三页半。但对闻月来说这不够,远远不够。 她还想画更多。更多更多。 那是比人类三大欲求还要深切百倍的、灼烧着她灵魂的渴望。 ——许多人以为画家创作一幅画花个几年功夫纯属是磨洋工。实际上一幅画的背后可能是十几张甚至是几十张废稿,上百个构图选案以及数不清的配色方案。 是的,专业的绘画并非只是想到什么、看到什么就用画具往画布画纸上填。 专业的绘画除了是艺术的表达,还是一门工艺。这门工艺需要复杂的思考,还需要严谨周密的计算。 画面中呈现出来的内容不仅是映射在人类虹膜上的光线反射,也是在物体、生物、空间在人类大脑里构成的认知。 素描簿是画家们的原点,是收集想法的小册子,也是不断计算如何去表现自己试图展示的内容的算数本。 三页半,这点东西对闻月来说连一张画的百分之一都构不成。 “对不起啊闻月姐,早上收过礼物了还又跑来找你……” “没关系。” 闻月抬起手来,打算为刚到的李敏栋点些吃的。 “不用的!” 情急之下,李敏栋握了住闻月的手。 但他马上就像被烫了那样试图松手。 说是“试图”,那是因为李敏栋手上一松,跟着又握紧了。下定决心的他甚至把手指探入闻月的指缝里,与闻月十指交握。 “无论如何,我都马上要走的……” 不敢对上闻月那双会剖析人灵魂的眼睛,也不敢去看周围人投来的眼神。李敏栋用上自己的全部忍耐力,哑声道:“有没有什么、是我可以为你做的……?” “我什么、都会做的……” 第9章 牛头不对马嘴。 什么都会做? 李敏栋说这个闻月可就有精神了。 她之前还在想要怎么说服李敏栋给她做模特…… 尽管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人体美也被承认为艺术的一环,但不能接受自己裸-露于人前、看见他人裸-露于人前的人依旧是绝大多数。 很多人分不清“艺术”与“色-情”的区别,也有不少艺术作品本身就带有一定的情-色意味——人活在世上,又有几个不是饮食男女呢?艺术作品反应生活与幻想,无可避免地会涉足人类欲-望的领域。区别只在于创作者想展现给人看的究竟是什么。 闻月昨天才和李敏栋第一次见面,她不可能知道李敏栋对人体素描的具体态度,也不好开口问李敏栋:“模特儿你做吗?不穿衣服的那种。” 她要真这么问了,李敏栋就该打电话去报警了。就算李敏栋为了工资忍着屈辱没报警,她的行为也会被妥妥地当成是性-骚-扰。 现在李敏栋主动来对她说他什么都能做,这可真是瞌睡有人递枕头,帮了大忙。 在闻月没有回应的时候,李敏栋是度秒如年。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闻月的反应,生怕闻月觉得他恶心,让他赶紧滚。 ……也怪他一时鬼迷心窍,刚才居然想起了宰宪哥开玩笑的鬼话。 『你想从客人身上赚到一百万,又不被客人讨厌?』 『不可能不可能!』 南宰宪摆着手,嘻嘻哈哈地调侃道:『除非你卖得是你自己!』 “你确定什么都能做?” 总有人以为绘画模特儿很轻松。 然而绘画模特儿可不是一门简单的活计。绘画者往往需要模特儿维持同一姿势几小时。如果是古典主义和现实主义的写实派肖像画,绘画者甚至需要模特儿十天乃至半个月里都到自己面前摆出同样的姿势。 绘画模特儿赚得是纯粹的辛苦钱。 “如果我说要你脱衣服呢?” 餐厅是公众场合,保不齐就会有其他能听懂中文的人在。所以闻月选择了一种相对文雅的说辞来试探李敏栋。 李敏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脱衣服…… 男女之间需要脱掉衣服才能做的事,似乎也不那么多。 所以,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刚才他之所以对闻月说反正自己都是要走的,就是想着如果被闻月拒绝,他绝对没脸继续在闻月的面前晃悠下去。 李敏栋没想到他面前的闻月这样大胆,直接就问他能不能脱。 面颊上热热的,尽管羞耻得快死了,李敏栋还是立刻道: “……是!我什么都做!” “包括脱衣服的事,也做!” 他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从自己的指缝里溜走的! 李敏栋那豁出去了的表情与斩钉截铁的态度让闻月点点头。 “你要多少钱?” 这个几乎是以答应为前提的反问让李敏栋脱口而出:“一、一百万!” “韩元吗?” “韩元……” 顺口回答了闻月的问题,李敏栋这才有种脱力感。 姐姐这么问……是因为不止一个人向她说过同样的话,其中还有人专门向她索要过其他国家的货币吗? 这种念头一上来,李敏栋就像三伏天里被人泼了一桶冰水,前一秒还热得晕乎乎的,这一秒就清醒了。 他能够感觉到,闻月注视着的他的目光里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 她好像已经习惯了有人向她推销自己这种事。 也对。 姐姐这么年轻、这么漂亮、这么有魅力,还是个隐形富豪。想要接近她的男人必定如同过江之鲫。 但姐姐很清醒很理智,她不是那种用几句甜言蜜语就能骗到的傻白甜。对她来说,金钱关系一定远比感情关系要来得更轻松、更纯粹,也更容易结束得干净干脆,不拖泥带水。 发现无法用感情攻略她,男人们会退而求其次地向姐姐寻求单纯的金钱关系是很自然的事。 像这样怀着目的接近姐姐的人,他不会是第一个,多半、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是要事前支付还是事后支付?事前支付的话我只能给你百分之二十作为预付款。还有我需要你我之间立一份协议。” 协议?是保密协议吗?为了避免姐姐以后有男朋友、或者是结婚时被人勒索威胁…… 想到小表妹最爱的韩剧里那些狗血的豪门撕叉剧情,李敏栋点点头:“姐需要的话,几份协议我都签。” 闻月很满意李敏栋的配合。 “什么都能做”这种话说说很容易,可谁也不能保证说话的人一定不会反悔。 闻月可不希望她在要求李敏栋摆姿势的时候李敏栋说:“太羞耻了!我果然还是做不到!” “那么协议我来准备。你要先吃点儿什么等着我吗?” “不了,我还有一些准备要做……” 李敏栋说着笑了一下。他松开闻月的手,道:“我晚上八点……不,七点过来可以吗?还是晚一点比较好?” 闻月不明白李敏栋的笑容里怎么就掺了些苦意,她明明没有还价。 还有那个“准备”是什么意思? 啊……是向公司请明天的假是吗? 确实,就算李敏栋的身体足够结实,他能维持同一个姿势几小时明天也不觉得脖子僵硬肌肉痛,但她这个画画的还得补眠。 李敏栋挺细心的。 “你准备好了就过来吧。我随时都可以。” 随、随时都可以……?就算天还亮着姐姐也没关系? 光是想象了一下沐浴在夕阳之中、像是要融化在浓橘浅紫里的闻月,李敏栋的脑袋都嗡嗡作响。 他喉头滚动一下,垂着眼睛用压抑的声音说:“好……” “那我先走了,闻月姐。” 挪动半步,李敏栋又侧过来小半张脸来问:“姐……喜欢滑溜溜的,还是毛绒绒的?” 李敏栋的中文掐头去尾,闻月没能明白他是在问什么。 不过“滑溜溜”这种形容让闻月想起了石膏像与大理石雕塑。于是她回答:“滑溜溜的吧。” 耳朵尖与脖子都在发红的李敏栋无声地点点头,就这样离开了。 望着李敏栋的背影消失在餐厅外,闻月好一会儿才“啊”一声。 她有些懊恼:李敏栋刚才是在问她对动物的喜好吧?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么说……李敏栋是养了什么小动物,原本还准备带过来给她看看? …… 李敏栋从药店里走出来,又进了便利店。 他先是买了男士用的刮毛刀,跟着又在一阵迟疑后带着凝重的表情走向了设置在女性专区里、一片粉色的脱毛专柜。 用刮毛刀来刮腿毛固然轻松快捷,可毛囊里的毛根刮刀是剃不掉的。只是远观还好,要是上手一摸,还是逆着摸那必定扎手。 在李敏栋的感官里,闻月的肌肤细腻柔嫩到不可思议的程度。这让他非常怀疑自己要是只用刮毛刀来随意地处理一下-体毛,会导致自己这个人形钢丝球刷破闻月细嫩的肌肤。 为了达到闻月喜欢的滑溜溜的程度,李敏栋最终还是买了两大瓶脱毛摩斯。 借钱给他做准备的南宰宪要是听说自己的钱变成了李敏栋没有毛的腿,也不知道是会爆笑如雷,还是骂李敏栋浪费。 便利店的店员看了看脱毛摩斯,又看了看李敏栋。她很快扫完了两瓶脱毛摩丝,又帮着李敏栋把脱毛摩丝和已经扫过码的刮毛刀一起放进了塑料袋里。 比拿着不透光的纸袋从药店里出来时更疲惫,李敏栋走在了回考试院的路上。 『敏栋啊,你就当哥胡说,试试看嘛!不成功则成仁,成功了你不光能赚到钱保住工作,哥还会给你煮红豆饭!』 南宰宪说这些话的时候兴高采烈,李敏栋合理怀疑他是最近看多了日剧,特别想煮一煮日剧里经常出现的红豆饭才会这样怂恿他。 不过,是啊…… 还好他把死马当活马医地把话说出了口。 他很清楚以自己的阶层与身份,一旦闻月姐离开H国,他就再也不可能见到她了。 他只有现在才能站在距离闻月姐那么近的地方,与她说话。……甚至是向她争取更进一步的距离。 并且一起创造些只属于两人的,特别的回忆。 第10章 了不起的服务精神。…… 画了两笔起来点了个星巴克外卖,喝完半杯咖啡坐回去又只画了两笔就拿起手机来看看有没有李敏栋的联络。 闻月总觉得静不下心来。 暮色渐浓,窗外的高楼大厦里渐渐亮起星点碎芒。李敏栋迟迟没到,这让闻月不由自主地皱紧眉头,思考的内容也从该让李敏栋摆什么姿势到李敏栋是不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意外。 要不要自己先联络李敏栋呢? 闻月拿起手机,又放下。 她不想催促李敏栋,给李敏栋太多压力。她也不想被李敏栋看出她的焦急,发现她的焦虑。 她想在李敏栋的面前维持一个较为体面的形象。那样等她和李敏栋的合作关系结束之后,她和李敏栋彼此都能成为对方记忆里一段有意思的回忆。 叮咚—— 门铃在此时响起。闻月猛然站起,又因为发现自己表现得太过猴急而硬生生按捺了两秒,这才慢慢悠悠地走向房门。 门外的李敏栋从走出自己单间的那一秒开始心跳就不停加速。这种不正常的心跳扰乱了他对时间的感官。在到酒店来的一路上,每一个红灯都像是对他的一次凌迟。 站在套间的门口,感觉眼前紧闭的房门就像是审判之门。没有听到闻月回应的李敏栋紧张地想要再按一次门铃,又害怕自己按铃的间隔太短,败了闻月的好感。 从可视门铃里看到李敏栋紧张的脸,闻月的负面情绪瞬间烟消云散。她带着从容的表情打开了房门。 “来了?” “是。” 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玄关地板上,李敏栋开始换鞋。 “闻月姐可以先检查一下这些东西。” 为了掩饰住自己的不自然,说话时李敏栋始终垂着眼。 李敏栋的话让闻月转向了他拿来的东西。她有些困惑。 一个四层的保温便当盒,几瓶运动饮料,还有一个纸袋。李敏栋要她检查这些东西做什么?她和他又不是在进行什么违法交易。 ……算了,总之先把这些东西拿进去就好了吧? 抱起比自己脑袋还大、透着暖意的便当盒,嗅到从中微微散逸出来的家常饭菜香,闻月随口问:“这些是你做的?” “嗯。” 脱下外套的李敏栋腼腆地点头:“自己做比外面吃花钱少。” 想到大个子的李敏栋也会走进厨房穿上围裙,在灶台前忙碌,闻月勾起唇角。 大熊做饭的画面着实有点可爱。 把保温盒放好,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李敏栋的闻月重新往玄关走——换鞋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吗?她还以为李敏栋马上就会提着运动饮料跟在自己身后过来。 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夜色中只亮着一盏顶灯的玄关像是一个密闭的小型舞台。 舞台上,李敏栋跪在唯一的光源里。他叠好自己脱下的最后一件衣服,放在了门边。 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旅游-行业鱼龙混杂,导游的素质也参差不齐。近年来随着微型摄像机越做越小,越来越容易不被察觉,网络上也连续爆发了好几起游客偶然发现自己在酒店房间内被导游用微型摄像机偷拍,并把偷拍照发到网络上当有色文学配图的事情。 为了向闻月表示自己没有带任何能够偷拍、录音的工具进入房间,李敏栋在房间门口就将所有的私人物品解下。也因此,给闻月带了吃的和喝的的他才会让闻月先检查一下他带来的东西。 见到闻月,李敏栋连忙站了起来。迎向闻月的目光,他笨拙地绷紧了自己的身体,整个人僵硬得像一座刚出土的石雕。 “抱歉,我出了这么多汗……” 吞了口唾沫,担心止汗剂不够有用的李敏栋望着闻月,好一会儿才问:“姐觉得……还行吗?” 从脖子到耳朵都像是刚被火炉烘烤过。李敏栋说着试图摆上几个姿势展示一下自身的优点,奈何他的身体在闻月的注视下根本不听使唤。 闻月的思维有几秒的停滞。 就算她对李敏栋说过需要他脱衣服,李敏栋也不该在门口就脱啊。 到底是没吃过猪肉也不至于没见过猪跑的成年人,闻月很快就从最初的冲击里回过神来。她已然明白自己之前和李敏栋是跨服聊天,两个人白天在餐厅里谈论的根本不是一件事。 对她来说,让李敏栋脱衣服是让李敏栋给自己做绘画模特儿。 李敏栋则将脱衣服理解成了他们将会在床上有一场悍战。 ……也难怪李敏栋不光带了填满四层保温盒的饭菜过来,还带了那么多的运动饮料。这是怕她妖精打架打到虚脱,深夜口渴肚子饿,叫客房服务一是不好意思,二是又要等上好一会儿吧。 这是多么细致入微又充满人文关怀的体贴啊。 闻月在心中翘起大拇指,为李敏栋那了不起的服务精神点了个赞。 话虽如此,用语言来解开这个误会也相当麻烦。万一李敏栋恼羞成怒因此拒绝成为她的模特儿,头痛的会是她本人。 “……闻月姐,要抱抱吗?” 谨记南宰宪“没有女孩子不喜欢被公主抱!”的教诲,李敏栋硬着头皮问。 “不用。” 瞥了眼李敏栋,权衡完利弊的闻月轻飘飘地先进了房间。 这次总算记得跟上她的李敏栋看着闻月指着客厅里的沙发对他说:“就在那里吧。” 姐姐真的好大胆…… 站在三面都是落地窗的客厅里,像是漂浮在城市灯光所形成的人工星河上,李敏栋连怎么正常呼吸都忘了。 “空调的温度不够,记得告诉我。” 示意李敏栋在沙发上坐下的闻月说着调高了室内的温度,这让李敏栋怀疑自己待会儿会不会热到窒息。 然而李敏栋坐下后闻月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朝着他走过来。 她甚至没有靠近李敏栋,只是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了一个白色的厚本子,接着翻开本子拿起铅笔,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观察角度那样围着李敏栋走了半圈,最后才说:“换个姿势吧。沙发上的靠垫你随便用。” 露着让自己看一眼都会害羞的无毛小腿,李敏栋在闻月的要求下换了好几个姿势,等闻月已经画了近二十分钟的素描他才意识到闻月花那一百万韩元是想要他做什么。 死了算了死了算了,让他死了算了……! 把脸埋在靠垫里欲哭无泪的李敏栋恨不得现在马上立刻去死一死。 他觉得自己好肮脏好龌龊好卑鄙,又觉得姐姐好过分居然不对他说清楚,让他误会到现在。 几乎是用瞪得望向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笔下的闻月,越是注视闻月越是没有脾气的李敏栋很快开始自省。 说到底,擅自误会的人是他。擅自对闻月姐抱有期待的人也是他。 闻月姐不过是对他亲切了一点,他就有了直男最大的错觉:她对我好一定是因为她喜欢我。 仔细想想看,美娜姐也不是因为喜欢他才对他好的啊。就像美娜姐对他多有照顾是觉得他身世可怜那样,闻月姐也很可能是以做慈善的心态买……不,雇佣了他。 抱着靠垫,瞬也不瞬地凝视着闻月,李敏栋的目光有些痴了。 ……闻月姐这样的人,一定就是“烂好人”吧。这与她是不是家财万贯、对她而言一百万韩元是不是一笔小钱无关。只是他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如果不需要他的侍奉,他一点都不值得她花那么多钱。 第11章 裂痕。 早上六点,闻月半是虚脱地瘫在沙发上。 她的腰好痛,她的脖子也好痛,她的手臂、膝盖、右手关节和她的眼睛都好痛。 这就是通宵画个爽的代价。 “闻月姐,你还好吗?” 李敏栋买了冰袋上楼来给闻月敷眼睛。这小子像是没有熬过夜也没有通过宵,不光眼睛下面没有黑眼圈,人也精精神神、清清爽爽。 “还好……” 按着眼睛上的冰袋,闻月吐了口浊气。 “要我再去热一遍吃的吗?” “不了,我现在没胃口。” 李敏栋实在找不到能够为闻月做的事了,这让拿了闻月一百万韩元的他有些不大好受。 “……那闻月姐一会儿有胃口了,要先吃东西再睡。” 再是不想走,李敏栋也看得出来自己不走闻月没法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休息。 “喝点暖的可能会好一些,我擅作主张给姐姐买了热巧克力。放在这里了。” 闻月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她都快忘记绘画是这么消耗心神的一件事了。 但是,怎么说呢? ……果然,画画的感觉很好。能够把想要记录、想要呈现出来的东西画下来的感觉真的很好。 绘画是倾诉欲,是表达欲,是保存欲。 是情感。 是在人前展现自己的情感,展示自己的心象风景。是保存自己的某种情绪,用笔触、用色彩、用构图来装入自己试图保存的瞬间感悟。 她的倾诉欲、表达欲乃至情感都已经枯竭多年,然而她不得不继续画下去。 只因她是油画大师骆永长的枪手。 骆永长不光是她的恩师,还是她曾经的养父与监护者。就像骆永长自己说的那样,他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骆家的船沉了谁都不会好过。 所以这么多年来,尽管画下的每一笔都让她痛苦,她还是在坚持绘画……不,是努力制作着他人会喜欢的商品。 可就算如此,她也迎来了自己的极限。 过呼吸晕倒后,在医院病床上醒来的闻月感觉自己就像一团燃尽了的残渣。冰冷、脆弱,没有任何的价值。 她知道自己画不下去也画不出了。于是如实将自己的情况告诉了骆永长。 骆永长当场就发了飙。 『“画不出来”?我看你这个小骗子就是想坐地起价!』 『好啊!你不如用“闻月”的-名义来发表你那些所谓的作品看看!没有我的-名声,你以为你的那些破玩意儿还会有人多看一眼?!』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没有我你早死在了哪个阴沟里!你说你要离开骆家?那你走了就别回来!华-国的艺术圈里以后再也没有你这号人物!你以后就是跪在地上求我、舔我的鞋,我也只会踢歪你的脸!』 明明年轻时是那样的儒雅随和,浑身才华又满心热血的一个人,为什么老了反倒风度渐失,变成了一副坏人嘴脸呢? 想起恩师那张被暴怒扭曲的面庞,闻月放下手中的冰袋,用纸巾擦干自己的眼皮,决定去喝李敏栋买来的热巧克力。 人体热量不足的时候人就容易胡思乱想,回忆起一些人生的至暗时刻。 …… 李敏栋在开车去金智勋家的路上。 这会儿时间还太早,公司的门还没开。李敏栋揣着一叠万元大钞在身上,怎么都觉得放松不下来。 最重要的是,这钱他拿得亏心。他想只有把这笔钱尽快交到金智勋的手里,自己才能轻松一些。 前方的红绿灯跳到了红灯。李敏栋缓缓减速,停下了车。 虽然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但昨天晚上对于他来说确实是非常美好的一-夜。是那种美好到他认为自己不配的一-夜。 他喜欢闻月的目光,他喜欢闻月看他的眼神。 和那些叫他“杂-种”的人不一样,和美娜姐那种充满同情与怜悯的眼神也不一样。 闻月的目光客观又克制,没有过度友好的热情,没有充斥着歧视的嘲讽,没有居高临下的冷淡,也没有贴着标签的滤镜。 当闻月注视着他时,他在闻月的眼中是一个“人”。 一个普普通通的,再正常不过的人。 他喜欢这种感觉。 只是,闻月的视线为他带来的也不全是快乐。 存在于闻月眼里的,是一个值得被画到纸上的存在。那个存在既是李敏栋,却也不是李敏栋。 那是闻月所看到的“李敏栋”。 真正的李敏栋并没有闻月看到的那样美好,也不像闻月认为的那么有价值。 是啊……这就像是月光照耀在沟鼠的身上,月亮以为自己看到的沟鼠是可爱的小生灵,沟鼠却有自知之明地知道自己只是一只沟鼠,而月亮永远在它摸不到的天上。 叭叭!! 刺耳的喇叭声让沉浸在思绪里的李敏栋猛然发现红绿灯已经转绿。 重新踩下油门,李敏栋这才将车开走。 金智勋住在别墅区。这一区的人比那些住高层公寓的人更有钱,也更刻薄。李敏栋对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好印象,好在他只是来送个钱就走。 把车停在小区外的公共停车场里,李敏栋走向了金智勋家。 金智勋的家在别墅区比较边缘的地方,这里被富豪们认为太过靠外不够私密,被地产商卖得相对便宜一些。 “——许美娜,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 李敏栋还没走到金智勋家,就听到了金智勋的声音。 “我昨晚不都跟你说过了?这是分手炮,是你我之间的最后一次。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刚走出金智勋家玄关的许美娜不愿意和金智勋在他家的院子里拉扯,她一把打掉了金智勋试图挽留她的手:“还是说我的话你听不懂?” 并不和睦的对话让李敏栋下意识地躲到了一旁的常绿大乔木后头。他清楚这不是自己该出现的场景。 “我就是听懂了才问你为什么啊!!” 背靠着大树,李敏栋看不到金智勋脸上的表情。但他可以想见金智勋是用怎样泣血的表情在说着接下来的话。 “你要我留下李敏栋,我留下他了!你要我对李敏栋手下留情、少挑剔他,我也按照你的话做了!” “你想要的我都帮你实现了!哪怕我知道你高中的时候就看上了李敏栋,把他留在我的公司里是为了方便接近他,只要你还能留在我的身边,我都认了!!” “现在你居然要和我分手?” “许美娜……我对你来说是什么!?” “只是没有血肉、不会心痛的道具吗!?还是个用完就能扔掉的、不够称手的工具!?” 第12章 一点点揭开。 在军营里度过的最后一天晚上,李敏栋被班长朴勇基勾着脖子拉出了营房。 营房外头正在进行送别会,哭声笑闹声嘈杂声混合成一片。尽管现场没有含有酒精的饮料,众人的情绪还是高涨得像是刚喝下三斤真露酒。 随便拿了一杯果汁塞到李敏栋的手里,朴勇基指着李敏栋的鼻子。 “‘别总是把什么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这是我给你的临别赠言,李敏栋。” 说着朴勇基轻捶了李敏栋的肩头一拳,调侃道:“再这么下去,你小心哪天精神崩溃喔?” 李敏栋很感激朴勇基对他的关照,也知道朴勇基说得是对的。 所以在离开军营之后,李敏栋时不时就会拿朴勇基的话来告诫自己。 比如说,现在。 智勋哥和美娜姐之所以会吵架不是你的错,李敏栋。 你没有勾引过美娜姐,美娜姐更没有和你劈过腿。 智勋哥和美娜姐之间之所以会出现问题在于智勋哥控制欲太强,又总是怀疑美娜姐对谁好就是移情别恋了谁。而美娜姐不屑于解释,哪怕明知是误会也不去反驳。 你不能因为美娜姐同情你、关心你,智勋哥因为你误会了美娜姐,你就认为是你破坏了他们的关系。 没错,李敏栋。你没有错。 这不是你的错。 闭上眼轻细一口冷气,李敏栋无声无息地从乔木背后离开。他一边走一边呵出一团团白气,一边到了停车场重新钻回车里。 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李敏栋扣好了安全带。他决定去一趟弟弟签约的经纪公司。 ——看智勋哥刚才的态度,他最好暂时不要出现在智勋哥的眼前。那一百万韩元还是通过打款的方式汇到公司的账户上好了。 距离银行开门还有几个小时。他不太困,就算躺下来想补眠多半也睡不着。既然如此,他何不利用这个时间去见一见在炫呢? 他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没有主动去探望过在炫了,给在炫一个惊喜也是好的。 再说作为哥哥,他本就该带着见面礼去拜访一下弟弟的队友们以及公司里的前辈们,感谢他们代替自己始终关照着在炫,也请他们以后继续多多包容还不成熟的在炫。 这么想着,李敏栋发动了车子。 …… 提着进口水果店里买来的贵价水果到了经纪公司,李敏栋没想到经纪公司的前台小姐对他说:“对不起,先生。我为您查过了,我们这里没有一个叫‘李在炫’的练习生。” “怎么可能会没有呢?啊……会不会是在炫已经从练习生升格了?抱歉,能麻烦你再查一次吗?用正式签约艺人的身份。” 清晨的前台还不怎么忙,李敏栋拜托前台小姐的态度又很诚恳。看他不像是故意来找茬儿的,前台小姐松口道:“那我就帮您再查一次……” 第二次的查询结果与第一次没有什么不同。前台小姐也只能对李敏栋说:“很抱歉,我们公司真的没有‘李在炫’这位先生。” 李敏栋一时语塞。 先前他还以为李在炫已经升格成了公司的正式签约艺人,心说好小子,居然向他哥隐瞒了这么一件大好事……!是不是想给他这个当哥的一个大惊喜? 现在听前台小姐说公司里没有一位叫作“李在炫”的艺人,李敏栋忍不住又想是不是练习生的学费太贵了,在炫不好意思向他要钱,就暂时中止了培训,没把事情告诉他。 然而—— “……‘李在炫’?” 听到了李在炫的名字,正穿过公司大堂的一群男孩里有一人停下了脚步。 男孩一看就是早早过来自练的练习生。他的脸孔虽然还没有被贴满大街小巷,但看他的容貌打扮与身上极为特殊的领导气质就知道他会爆红只是时间问题。 “你是李在炫的什么人?” 男孩冲着李敏栋走了过来,他身后的练习生们也跟上他的脚步。 他们就像一支军队。 “……我是在炫的哥哥。” 听到李敏栋的回答,前一秒脸上还透出嫌恶的男孩在下一秒对着李敏栋露出了怜悯的眼神。 收起明显的仇视情绪,这次男孩对李敏栋说话时放尊重了不少:“原来是哥哥啊。我们听李在炫提起过你很多次。” 李敏栋有些惊喜。 这不光是因为李在炫向其他人提起过他,更是因为眼前的男孩可以证实李在炫确实是这家公司的人。 可男孩的话还没有说完。 “我想哥哥你是不知道的,李在炫十个月前就不在公司里了。” “他利用练习生的身份脚踏几条船,还擅自把女孩子带进公司,带到我们练习生都会用的公共练习室里做些恶心的事情。” “公司把他扫地出门之后,他还找了帮派的人过来。扬言说如果公司不和他签正式艺人约,他就把公司闹个天翻地覆。” 男孩的每一句话都让李敏栋感到离奇。脑海里浮现出弟弟天真浪漫的笑脸,他渐渐开始无法理解男孩这都是在说些什么。 “等等……” “刚刚我们还以为你又是李在炫找来闹事的。” “我说等等……” “哥哥你要是见到李在炫,麻烦告诉他:这间公司人是不多,可这不代表公司的后台不够硬。我们理事和不少财阀交好,之前只是让他赔了钱就允许他滚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他要还想搞事,最好掂量掂量自己全身的脏器加一起够不够赔偿公司的损失。” 说完,男孩带着其他练习生扬长而去,连头都没回过一次。 李敏栋的脑子像是一团浆糊刚被人用手揉过。对弟弟的信任让他不愿意相信男孩说的任何一个字。可男孩身后的那些练习生们……他们听到“李在炫”这个名字时表现出的嫌恶之露骨,让李敏栋无法简简单单地用“妒恨”来解释他们对李在炫的敌意。 脚步有些虚浮地从前台离开,李敏栋甚至没听见她身后的前台小姐在喊:“先生,您的东西忘拿了……!” 弟弟不在经纪公司,那他能在哪里?朋友家?亲戚家? 想到这里,李敏栋恍然发现自己不认识李在炫的朋友。他手机的通讯簿里只留着李在炫初中同学的电话,这些电话早已经成了空号。 至于亲戚…… 李民植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也不是个孝顺的儿子。自打他学会了使用暴力,父母、妹妹就成了他最初施暴的对象。 每次他回老家都是为了要钱。一旦从父母、妹妹那里要不到钱,他就会打人砸东西。 李敏栋的爷爷被查出癌症三期的时候连买止痛药的钱都没有,李敏栋的奶奶不愿意老伴儿再受折磨,竟然和老伴儿一起喝了农药,给了自己和老伴儿最后一次体面。 两位老人的后事不用说,是李敏栋的姑姑料理的。 李敏栋与李在炫和姑姑不亲,毕竟他们身上流着李民植的血。并且拜李民植所赐,李敏栋姑姑的婚姻也毁于一旦。 ——父母去世,女友跑路,李民植吸血的主要对象就成了妹妹。他三天两头就去妹妹的家里要钱,要不到就赖着不走,吃妹妹家的用妹妹家的。 倘若李民植再次使用暴力,李敏栋的姑父一定不会放过他。奈何这次李民植学聪明了。他不使用暴力,就是专门抢李敏栋表妹的奶嘴、玩具“逗”李敏栋的表妹玩。 当时还叫金慧珍的李银珠才几个月大,她每天能被李民植弄哭十几次。眼看着女儿不断虚弱下去,夫妻俩却不能证明李民植有主观上的恶意;李敏栋的姑姑、姑父不得不破财消灾,换来一时安宁。 可吸血鬼到死都是吸血鬼,李民植永远不会满足。 李敏栋的姑父再也受不了这样的亲戚,独自离家并强行与妻子离了婚。 李敏栋很难想象被李民植害得这么惨的姑姑会收留弟弟。只是关于弟弟的行踪,他确实也没有别的线索了。 打电话给姑姑,电话始终遭到拒接。李敏栋干脆发动车子,往姑姑家而去。 …… “妈!我求你了!我们联系敏栋哥好不好?” 在街角处追上妈妈的李银珠拼命拽着妈妈的袖子,哭得是一抽一抽。 “我真的受不了在炫哥了!他凭什么让妈妈在这么冷的天里出来替他跑腿?” “他凭什么待在我的房间里偷看我的日记、还把我的东西扔出来?他凭什么在我的家里,要我的妈妈做饭给他吃?他凭什么把脏衣服丢给我,让我给他洗臭袜子晒内裤!?他自己没有手脚吗?” “闭嘴李银珠,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丢脸呢!” 被妈妈拍开了手的李银珠更伤心了:“该觉得丢脸的不是我们!是在炫哥!” “高中时他说要去做练习生所以不上学了,现在他不做练习生了,既不想着去把高中念完,也不出去找工作!成天就窝在我们家吃吃喝喝,晚上还要拿原本给我去补习班的钱去和他那些来路不明的朋友喝酒到天亮……!” “你说够了没有!” 李银珠被妈妈赏了个耳光,这让她捂着自己迅速肿起的脸颊怔在原地,无声泪流。 被女儿失望的目光刺痛,李敏栋的姑姑心中一揪,但她马上就板起面孔:“快给我回家去,李银珠!不要再在外面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你要知道我们李家就只剩下李在炫这一根独苗,你再是恨他也得给我忍着!” 对,忍着。就像曾经的她一样。 她也是这么忍过来的。因为家里只有她哥哥一根独苗。 李银珠像是听不懂妈妈的话。 她放下捂着红肿侧脸的手,幽幽问:“独苗……?那敏栋哥呢?我呢?” “你究竟是有什么毛病李银珠!你一个女孩能和传宗接代的儿子相提并论吗!?那个连H国人都不是的杂种又怎么能算是我们家的人!?” 高高举起的巴掌眼看着又要被甩在李银珠的脸上,李银珠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火辣辣的痛感没有到来。李银珠含泪睁眼,只见高大的身影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敏栋哥……!” 被小表妹扑进怀里的李敏栋松开了姑姑的手腕。他的目光让姑姑不敢逼视,只能心虚地将头扭到一边。 李银珠哭得涕泪横流李敏栋也不嫌她脏,他拿自己的外套当手帕,无声地给李银珠抹干净了脸。 哥哥温柔又可靠的动作安抚了李银珠脆弱又敏感的神经。嚎啕大哭了一阵的李银珠很快吸着鼻子,镇定了不少。 “西吧……买个烟都要花这么长时间,这是在干嘛呢?” 嘴上叼着最后的半截烟屁股,邋里邋遢还浑身酒臭的李在炫转过街角。随后他嘴里的烟屁股掉在雪地上,瞬间烫化出一个小圆洞来。 “哥、哥……?” 第13章 片刻。 闻月一觉从早上睡到了晚上。饥饿让她爬出了被窝,端着早已凉透的便当盒坐到了餐桌边。 隔音效果一流的套间里没有什么声音,闻月就是不小心把餐具掉在地上都能听到些许的回声。这种过于安静的环境让闻月随手打开了电视。 电视上五光十色的型男靓女们正演绎着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闻月有一搭没一搭地撇上两眼自己完全听不懂台词的画面,主要精力都放在吃上面。 李敏栋的手艺好得超乎闻月的想象。大概是还惦记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闻月提议去吃生牛肉寿司的事情吧,他留下的便当盒里有一层装满了寿司。 这里头虽然没有生牛肉寿司,但炙烤牛舌、香煎鱼腩、甜煎蛋卷、凉拌海藻,合计四种口味的寿司足以称得上是种类丰富。更何况另外三层便当盒里还有别的配菜。 加了甜玉米粒的奶油土豆泥香甜的在闻月的嘴里融化。闻月不由得想象了一下李敏栋站在她家灶台前的画面——有片刻的时间,她真的很认真地思考过要不要问李敏栋是否愿意和她一起去华国,在华国工作。 那样她既能将李敏栋继续作为模特儿,还能吃到李敏栋做的饭。李敏栋也不用再去做些违背良心的工作……横竖以他的道德标准,他丢了现在的饭碗那是迟早的事。 但闻月不会真的去联系李敏栋。 原因无他,她知道李敏栋不会愿意离开他弟弟的。 “在炫”。想起李敏栋酒醉后始终挂在嘴上的这个名字。闻月不由得想:希望是她想太多,这位弟弟确实如同李敏栋所想,不会辜负他这个哥哥。 没有一种期待不沉重,能负重前行并取得成果的,唯有天选之子。 可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天选之子呢?更多的人会折戟沉沙在追梦路上。 李敏栋对他弟弟有自信是好事,但是在她看来,李敏栋的自信是盲目的。 他弟弟的能力不一定和李敏栋的期待成正比,他弟弟也不一定就会正向地理解哥哥对他的期待,并承受住这种期待的重量。 闻月不认识“在炫”,她没法站在“在炫”的立场上看问题,也不可能和“在炫”共情。所以她担心的是:当李敏栋的期待落空,他会受伤。 ——和外表给人的刻板印象不同,李敏栋是个情感细腻又丰富的人。她能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他的矛盾与挣扎,也能窥见他情绪起伏间流露出的些许不稳定。 那种感觉就像是……对,就像是走投无路的人跪在神的面前,用狂热的信仰来冲淡自己的恐惧。因为在他身后半步的地方,那里是万丈深渊。 将弟弟当作信仰的李敏栋只是假装没有发现脚边深渊罢了。 若是他弟弟果真没能成为那个天选之人,而且他弟弟还把他没能成功的理由归结到了李敏栋的身上,说是李敏栋的期待给了他太大的压力以至于他为了发散压力一步错步步错…… 脑海里出现了李敏栋的脸,闻月竟有那么一瞬非常地想看李敏栋痛苦到扭曲的面容。 抬起两手轻拍自己的两颊,收起自己这可怕的想法,闻月现在能够理解骆家诚为什么会说她是“艺术诞下的怪物”了。 只要能为她带来灵感,刺-激她已经枯竭的创作欲-望,任何人的痛苦她都喜闻乐见。 不论那是与她有二十几年交情的骆家诚,还是她认识了不到三天的李敏栋。 嗡—— 手机震动了一下,闻月拿来一看,原来是李敏栋给她发了消息。 『休息吗?』 看得出读写汉字对李敏栋来说果然很艰难,他发来的病句让闻月想笑。 『没有。』 不如说是刚起床。 后面这句闻月没有发过去。 回复了消息,闻月刚想放下手机,手机就又在闻月的手里震动了起来。 这回李敏栋直接打来了电话。 “抱歉……” 不明白李敏栋这是在为哪件事道歉,闻月困惑了一下:“什么?” 电话的那一边,李敏栋站在四季酒店的高楼之下。 他明知就算自己再怎么仰起头来也不可能找到闻月坐在哪个窗户的面前,他依旧徒劳地用视线辨认过每个亮着灯的窗口。 “我……可以、再见您一面吗?” 李敏栋的嗓音与之前和闻月见面时并无太大的区别,但闻月就是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变了,不一样了。 “可以。” 不是纯粹担心李敏栋身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也不是好奇李敏栋晚上九点想见自己是想做什么。让闻月一口答应李敏栋的,是她的心血来潮。 李敏栋总是能让她心血来潮。 换上轻盈保暖适宜外出的冬装,闻月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酒店大堂。 李敏栋递给她一个纸袋,里面装的是闻月送他的衣服和鞋子。 闻月看了一眼纸袋里的东西,没有接下。 “给了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不用还给我。” 李敏栋欲言又止,最后才说:“这么贵重的东西……” 闻月笑了一下:“你是觉得自己不配吗?那就扔了吧。” 不是闻月想在李敏栋的面前扮演霸道总裁,实在是这些衣服和鞋子她拿回去也没有用。 她没有爸爸,没有哥哥弟弟,没有叔叔伯伯,没有男性亲戚,当然也没有男朋友或者是老公。穿在李敏栋身上正好合适的衣服换了其他人来穿只会像是身材羞辱。这些衣服她送不出去。 带回国这些东西还得占地方。闻月也没那个心思去找店铺卖什么二手。李敏栋把这些衣服鞋子还给她,她也只能扔掉。 既然如此,李敏栋自己扔掉不就行了? “……” 背脊似乎又弯下来一点,李敏栋好一会儿才把提着纸袋的手放了下来,轻轻地问闻月说:“去走走吗?就在这附近。” 说罢李敏栋又补上一句:“旁边的清溪川,有彩灯。” “好啊。” 闻月好脾气地笑着。从她那里得到肯定答案的李敏栋终于微微放松紧绷的面部肌肉,神情不再那么痛苦。 雪花零碎地落在清溪川的河水里。这条不算宽的河流因为就在首尔的市中心附近,受热岛效应的影响,冬天也不会结冰。 本来就是大冬天,靠近了水源更冷。清溪川边的游客比平时少了太多。尽管河面上的彩灯一如既往地散发着刺眼的大红大紫大绿大黄,此刻的清溪川依旧给人一种落寞感。 闻月对H国的典故并无了解,她一点都看不懂那些人形彩灯都在无声诉说着什么样的故事。李敏栋这个本地人表现得也像是第一次见到清溪川上的这些彩灯。 “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闻月问。 “是的……” 颔首的李敏栋微微苦笑:“清溪川在市中心,这种地方,不是让人感觉随时都能来吗?” 闻月理解李敏栋的意思。 确实,越是觉得抬脚就能去的景点,本地人越是不会去。就像她也没有去过东方明珠,总觉得去了也不过是去看外地游客的人头。 “那你为什么忽然想来这里走走了呢?” 闻月的问题让李敏栋的肩头猛然一抖。他有种自己的想法全部被闻月看透了的错觉。 “……因为是最后了。” 找借口其实没那么难,奈何对上闻月的视线,李敏栋就是不由自主地说了真话。 他说完就后悔了,于是又挤出点笑容来,补充说:“闻月姐不会一直待在首尔,我想这是最后一次和你来清溪川的机会。” “说谎。” 闻月说得说得太快太斩钉截铁,这让李敏栋愣在原地。闻月旋即上前几步,踮起了脚。 “这不是真正的理由。” 抓住李敏栋的衣领,迫使李敏栋低下头来。深深地注视着李敏栋的眼睛,闻月非常肯定李敏栋嘴里的“最后”不是他自己解释的那个意思。 大概李敏栋自己都没有那个自觉吧,他今天一直走在她的前面。乍看上去这是因为他对没见过的彩灯感到好奇,实际上他是在用这种方法逃避她的视线。 想和自己一起走走,又不愿意和自己面对面。说这种反应是为了吊她的胃口、从她的身上赚更多的钱,那未免太过冷淡。说这种态度是因为对她生出些歹念,想要对她不轨,又未免太过保持距离。 闻月想知道,想知道李敏栋在想什么,想知道李敏栋想让她做什么。她想剖开李敏栋的心看看,看看里面还有什么矛盾复杂又纠结泥泞的情感。 她想要掘开李敏栋这个人,探到他灵魂的温度。 因为她知道这会成为滋养她创作欲-望的食粮。 “……” 李敏栋很难用言语来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心境。像是要代替难以组织起来的语言,李敏栋的眼睛一热,一线泪水从他眼角落下。 滚烫的湿润让李敏栋下意识地拿手一抹。看到自己手上透明的液体,李敏栋甚至理解不了这是什么。 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意识到这一点后,五岁时李敏栋就已经不会哭了。哪怕他那家暴父亲抽得他皮开肉绽、嘴里全是鲜血,他也不会求饶,更不会哭。 偏偏李民植就喜欢看别人惊惧疼痛、哭着求饶的脸。李敏栋不能满足他的变态癖好,他就殴打李敏栋直至李敏栋的身体因为承受不了过于剧烈的疼痛而流出生理性的眼泪。 但眼泪和哭不是一样的东西。前者只是一种生理现象,后者则是情感的爆发。 李敏栋上一次哭还是在六岁、看到弟弟挨了家暴父亲一脚差点儿死了的时候。 在此刻之前,李敏栋就连“哭”是种什么感觉都忘了。 嘴唇无声地开阖两下,李敏栋僵在原地,作不出任何的反应。 这下子闻月明白了,李敏栋叫她出来的原因。 ——无论是谁都好,只要能让他汲取一点点无偿的温暖,能对他的崩溃与脆弱视而不见,那对他而言就已是莫大的救赎。 ……是啊,她也有过这样的片刻。 第14章 你的错。 那应该是闻月第一次感觉到“瓶颈”这种东西真实存在的时候。 “你能抱抱我吗?” 闻月问自己面前的骆家诚。 尽管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骆家诚不喜欢她、厌恶她,甚至是憎恨她,但因为那一刻只有骆家诚在她的面前,所以她对骆家诚张开了双臂。 结果骆家诚一脸惊惧,那模样仿佛是唐僧发现化缘给他的女施主变成了想要吃掉他的女妖精。 “你这是要干嘛?!……说这么恶心的话一点都不像你!” 恶心的话?不像她? 闻月笑了。 骆家诚总是能这么轻易地刺伤她。 真的。唯有这一件事骆家诚从来都是天赋异禀。他不需要任何的学习也能做得出类拔萃。 在那之后,闻月也没有向任何人索要过任何的温度。 毕竟,谁愿意去回味被羞辱的滋味呢? “我可以抱抱你吗?” 闻月说的问句,可她的手臂快于她的言语,她已经半抱住了李敏栋的脖子。 李敏栋太高了,这让闻月抱得很艰难。她想换个地方抱。然而抱腰太暧-昧,抱肩膀李敏栋的肩又太宽。 带着冷意的甘香沁入李敏栋的鼻尖。踉跄两下,李敏栋后退两步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清溪川两旁是繁华的商业街。为了沟通两岸的商业街,方便游客左边买了去右边买,清溪川类似于一个半开放的地下走廊,其中一部份河道处于桥下;而在桥下的这一部分河岸被设计为阶梯状,方便游客坐着休息聊天。 李敏栋和闻月现在就正好在桥下。 “这样好抱多了。” 坐姿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小了。这方便闻月把李敏栋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轻轻抚摸。 ——那时候,在她向骆家诚请求他施舍一个拥抱给她的时候,她想要的就是这么一点简简单单的安抚。 尽管她没能得到,但至少她能施舍李敏栋这点微不足道的温情。 是的,闻月承认自己拥抱李敏栋不是出于纯粹的善意与关心,她是把曾经的自己和眼前的李敏栋重叠到了一起,这才对李敏栋格外上心。 李敏栋不知道这些。 只是就算他知道了,对他而言这也不会改变闻月给了他温暖的事实。 “如果你有想说的话,我会听你说。听到你觉得说完了为止。” 闻月的声音从李敏栋的头顶上传来。她的口吻还有抚摸李敏栋头顶的动作都像在安抚小孩子。 奇怪的是,李敏栋一点都不讨厌闻月这样对待他。 被闻月压在下面的他不由自主地用双手捧住了闻月的腰。 “我……” 一切要从何说起呢? 产生了这个想法的同时,李敏栋也愕然于自己竟然有想要和闻月分享自身隐秘的念头。 过去,李敏栋从不曾和谁分享他的情绪。因为这会让他感觉向他人诉苦的自己是个扛不起现实的软弱废物。 对弟弟,李敏栋从不曾让他知晓自己打工吃的苦、干活儿受的累。对姑姑、对老师,李敏栋从来没提过他兼顾学业和赚取学费生活费有多难。 在表妹的面前,他是无所不能的可靠大哥。在同学的面前,他是打架超强的一匹狼。在学长的面前,他是有骨气的学弟。在班长和教官的面前,他是最有毅力的新兵。 李敏栋以为这样就行了,这样自己就已经做到了最好。 他没想过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用力过猛。 “哥、哥……?” 乍然见到李敏栋,李在炫跟见了鬼一样。 他指间的烟屁-股掉在地上,他驼着的背迅速直起。李在炫下意识地试图挽回自己已经千疮百孔的形象。 “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炫,这是我要问你的话。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不是公司里?我知道你做练习生压力很大,但你也不能用女孩子、用那种事来发泄压力啊。你知不知道你们公司的练习生告诉我、你——” 李在炫的瞳孔猛然缩紧。 “——阿西吧!你-他他-妈-的够了李敏栋!!” 破罐子破摔地撕碎了身上所有的伪装,李在炫在李敏栋的面前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我早就想说了!李敏栋,你以为你是谁啊?” 舍弃敬语,走到哥哥的面前用被烟熏出黄茧的手指戳着李敏栋的胸膛,李在炫冷笑道:“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什么悲剧的英雄啊?有一个跑了的妈,有一个好赌还爱打人的爸,外加一个无能的、没有你就什么都做不了的弟弟。你受到家人的牵连,再有多强的天赋、再有多好的才华都只能当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市民。” 弟弟的手指非常用力,但令李敏栋感到痛的,绝非弟弟戳在自己心口上的力道。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好伟大啊?李敏栋。” “所有人都等着你拯救,所有人都被你拯救。” “你有没有想过你那副‘我放弃了自己的一切、只为照顾好你!’的嘴脸真-他他-妈-的恶心死人了!?” 脚跟往后一擦,李敏栋竟被弟弟戳着他胸口的动作逼退了小半步。 “不要再把你的期望强加在我的身上!!伪善者一个就够了!我再也、再也、再也不想按照你的期望去做那个乖宝宝、好孩子!” “在炫,你听我说……!” 李敏栋试图对弟弟解释他没打算操控他的人生,他只是希望弟弟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 ——被嫌弃的李敏栋的一生已经不可能有什么圆满了。那么至少,李敏栋想帮李在炫成为那个底层逆袭的人生赢家。 “我不想听!!阿西吧!” 一把推开上前想要阻止兄弟二人在外吵架的姑姑,李在炫用因酒精而充血的双眼死死地瞪着李敏栋。 他揪着李敏栋的衣领,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李敏栋你还不明白吗!?我会变成这样!我会沦落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你的错!!” “因为你无底线地纵容我,” “因为你没限度地溺爱我,” “因为你把一切都贡献给了我——” “所以我才会变成现在这个不依赖着别人就没法活的狗-屎样子啊!!” 有什么东西在李敏栋的耳边发出了碎裂的声音。他呆然地望着愤怒的弟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他错了吗? 因为他把弟弟肩头的责任全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所以弟弟没有了责任感,也失去了责任心。 因为他不让弟弟经历任何的辛劳与困苦,只想着自己作为垫脚石让弟弟飞上青空,所以弟弟一天都没有脚踏实地过,遇到了挫折与压力就知道用最糟糕的方式去发泄在别人的身上。 是他错了吗? 是他剥夺了弟弟作为一个完整的人成长的机会,是他毁掉了弟弟的人生吗? 都是他的错吗? “这确实是你的错。” 闻月的回答让李敏栋睁大了眼睛。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扯了扯领口的闻月。 闻月还是那副好脾气的笑模样。 “我知道你想让我回答‘这不是你的错’。可就算我这么回答了,你的心底也一定会有一个声音一直不停地说:” 学着李敏栋那丧丧的口吻,闻月严肃道:“‘我知道这就是我的错。无论谁说不是我的错,我都知道这是我的错。’……我说得对吧?” 被李敏栋脱下的外套罩在身上,闻月轻声道了句谢。岸边的石阶是真的凉。就算她已经穿得够暖和了,坐在这种地方寒意还是一阵阵地从地上往她身上爬。 “所以啊,李敏栋。” 闻月往脱下外套给自己的李敏栋旁边凑了凑。她不会因为李敏栋身体壮就觉得李敏栋不会感觉冷。 “错就错了吧。” “再纠结于已经做错的事又能怎么样?你能回到过去改变这一切吗?还是说只要你继续纠结痛苦,事情就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闻月的侧脸清秀柔美,带着理智与冷静,也透着些许的淡漠。 她垂着的睫毛在她的眼睛上形成一小圈阴影,让李敏栋很难分辨她的眸光。她的每一次眨眼,睫毛的每一次扑扇,都让李敏栋联想起蝴蝶掀动翅膀。 闻月说着,忽然侧过了头:“重要的难道不是今后你要怎么做吗?” “如果你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对弟弟做了错事,那你想过之后要怎么做才不会错下去?” 李敏栋一怔。 这个问题他当然想过。而他得出的结论…… 他想既然是自己害得周围的人都不幸福,那只要他消失,不是所有人就都能回到他们原本的人生轨道上去了吗? “我……” 李敏栋没法告诉闻月,他原本准备在见过闻月之后,随便找个什么楼或者江跳下去。 他来见闻月……只是想见一见闻月罢了。 归还衣服和鞋子什么的都是借口。 他只是很想、很想再看一次那双将他视为一个“人”的眼睛。 他想死前回忆着那双眼睛,总好过什么美好的事物都想不起来。 “我不知道……” 闻月一眼就看穿了李敏栋的谎言。 她多少窥见了李敏栋原本的打算。 她不会批判李敏栋说他太脆弱,他太敏-感,他不理性,他不够坚强,他不像个男子汉…… 男子汉也有一颗肉做的心,男子汉也会流血流泪不是吗? 谁都没有过过别人的人生,谁都无法真正地体会当事人的撕心裂肺。批判他人太简单,只要长着嘴就行。共情他人的痛楚却很难,因为这需要人有良知、有良心。 “既然不知道,那我帮你想一个?” 抱着膝盖,将头放在膝盖上。侧头而笑的闻月问:“你想不想去你-妈妈出生的国家看一看?” 第15章 贫瘠。 “我妈妈、出生的国家……” 李敏栋先是一怔,后是困惑:“闻月姐你是怎么知道我妈-的事的?” 见李敏栋果然不记得了,闻月笑了起来:“你喝醉的时候自己告诉我的。” 脸上一烫,不知道自己耍酒疯时还胡言乱语了些什么的李敏栋赔罪道:“我很抱歉……” 其实李敏栋小的时候不是没想过离开H国去华国寻找自己的生母。但这种想法每次只是刚生了个念头就被李敏栋自己给硬生生地掐灭了。 这其中最大的因素不用说,确实是因为李敏栋视李在炫为自己一生的责任,他没法丢下自己的责任一个人逃往理想中的乌托邦。 再说华国那么大,李敏栋就是去了也未必就能在华国找到生母。即便李敏栋瞎猫碰到死耗子地找到了生母,难道他还要生母抛下她在华国可能会有的新家庭来照顾他吗? 李敏栋不想破坏生母现有的生活。他想,被生母抛下的他即便只是出现在生母的视野里,对生母都会是一种打扰。毕竟如果他不是累赘,生母打从一开始就不会抛下他独自离开。 最重要的是—— “……我不知道自己去了,能做什么。” 在今天之前,李敏栋世界始终围绕着弟弟转。他的理想是让弟弟做他想做的事情,他做任何工作都是为了赚钱,他也没有可以称之为“兴趣爱好”的东西。 就这样跟着闻月去华国倒是简单,可他到了华国之后又能做什么呢? 李敏栋看不见自己的未来,就算是让他想象一下五年、十年后的自己,他脑海里也是一片空白。 闻月微微眯起眼睛,她是真的越来越喜欢李敏栋了。 剥离了他弟弟的影响之后,李敏栋就像一张白纸,空无色彩。 或许会有人觉得这样的李敏栋没有自我,作为人而言非常失败,可她就是被这样的李敏栋吸引了。 她很想看李敏栋被染上新的色彩。 她很想知道如果让李敏栋自己来选,他会为自己涂上什么颜色。把自己变成一幅什么样的画。 “那不如你就把‘找到想要做的事情’当作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好了。” 闻月虽然是在看着李敏栋,但目光并没有落在李敏栋的身上。 没有办法,作为一个靠绘画吃饭的人,她在想看到李敏栋为自己涂上色彩的同时,也有种亲自为李敏栋上色的冲动。 目光穿透面前的李敏栋,落在了闻月想象中她用铅笔打过草稿的画布上。 画纸上是李敏栋的肖像。 闻月想青绿色很适合现在的李敏栋。所以她会先用青绿色为李敏栋的肖像打一层底色。 在底色半干后她会往李敏栋的瞳仁上铺接近黑色的浓紫,浓紫上以白色点入高光,让李敏栋的瞳仁看起来更有深度。 接着围绕着肖像画上李敏栋右边瞳仁,闻月会用朱红与深红,晕染出一片朝霞的色彩…… “这样也是可以的?” 李敏栋突然倾下-身来。这拉近了他和闻月之间的距离,也让沉浸在想象里的闻月稍微回过神来。 “为什么不可以?” 像是看到了可爱的大型犬,闻月笑着拍拍李敏栋凑过来的脑袋。 “寻找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想为之努力和付出的东西,是很开心的。” “看着自己喜欢的东西一点点变多,发现自己的世界被拓宽了,这也是很开心的。” 因为不是日常对话里会用到的句子,闻月的话对于李敏栋来说有些难懂。这让李敏栋后悔自己过去没有再多花一点时间在学习中文上。 有意思的是,当紧皱着眉头的李敏栋想到“我得让自己的中文变好”时,他心里“咯噔”一下,一下子意会了闻月的话。 ——看,他这不就找到他想做的事了吗? 先前还死气沉沉的一双眼睛里透出一丝微光,李敏栋望着面前的闻月,半天回不过神来。 被李敏栋一直盯着看,闻月也不觉得害羞。她笑笑,问:“想好了吗?” “嗯。” 理性上李敏栋知道自己该考虑自己在华-国要靠什么生活,要怎么去适应华-国的社会。 偏偏李敏栋现在不想理性。 “我想去华-国。” “不是为了我妈……我没打算找她。” 仔细想想李敏栋才发现,没把他当人看待的不仅仅是周围的人。他自己也是这样的。 是他把自己变成了只会工作的齿轮,只想着赚钱的机器。他以为这就叫抛弃幻想,好好“务实”。 其实他不过是畏首畏尾,害怕自己去尝试了向上攀爬却惨遭失败。他之所以把所有的期望都压在弟弟肩上,大概就是因为无法面对自己有失败的可能性。 闻月姐说得对,他错了。他确实是错了。但他错的地方不是不遗余力地对弟弟好,而是他放弃了自己作为一个“人”的人生。……他并不后悔掏心掏肺地对待在炫,因为他是在炫的哥哥。 不过以后,他不会再是“李在炫的哥哥”了。 李敏栋该有属于“李敏栋”这个人的人生。 尽管没法准确地用中文来表达自己的意思,李敏栋还是说得很认真:“我想找,我自己,我这个人。” 闻月很奇妙地听懂了李敏栋的意思。她很开心李敏栋能这么想。 要知道她刚才还担心李敏栋会纠结个几天乃至是几个月呢。还好李敏栋内心柔软归柔软,他是一旦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会下定决心去做的人。 从石阶上跳起来,闻月伸手给李敏栋,问:“你有护照吗?” 李敏栋握住闻月的手。闻月的手还是一样冰凉。 眼前乍然浮现出自己抬着闻月的手,说她事业线、爱情线如何如何的画面,李敏栋的耳朵尖一下子红了个透。 不过他没有放开闻月的手。 他体温高,哪怕没戴手套,手心里也是温暖干燥的。 这会儿他没带着手套在身上,没法拿自己的手套给闻月戴上,就只能把自己的手给闻月当成暖手宝了。 “有倒是有……我没用过。有些客人去了济州岛以后会继续去日本,熟悉日本的导游会跟着伴游到日本。智勋哥让我先把护照办下来,我姑且就去了。” 被李敏栋把手攥在掌心里的闻月困惑于李敏栋为什么不放手,但是刻意提醒李敏栋说“你可以放开我的手了”这种话又显得矫情而奇怪。 所以她忽略掉了手上的温度。 “没关系,有就好。我待会儿会去问问我的朋友,华国的签证要怎么办。你要去收拾一下行李吗?只带走非带不可的东西就行了。” “非带不可的东西……” 李敏栋哪里有什么非带不可的东西?他生母连张照片都没给他留,只是偷偷塞了几万韩元给他。然而那点钱也马上就被李民植搜刮去了,李民植还顺手给了他几耳光,惩戒偷偷藏钱的他。 “我没有。” “是吗?” 闻月微愕。她是想过李敏栋不会生活得太好,但没想到李敏栋的生活贫瘠到他连一件必须想要带走的东西都没有。 但转念一想,自己从华国离开的时候也没带多少东西,就连房子和画室都拿去中介挂牌了,闻月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就像回旋镖,直接冲着自己的脸又飞了回来。 ——和李敏栋半斤八两,她的人生也够贫瘠的了。 “既然你没有需要回去拿的东西,那你今晚要住我的房间吗?” 第16章 她太冷了。 有鲜明的例子摆在前头,李敏栋知道闻月这么说绝对不是在暗示想和他过夜,只是他的心脏还是猛地跳快了一下。 “闻月姐今晚,也要画我吗?” 闻月摇摇头:“我是还想画你……但不是今晚。” 脉搏又快了两分,和闻月牵着手的李敏栋怀疑自己的掌心出汗了。 “硬要说的话,今晚我只是不想放你走。” “——” 没有发现走在自己身旁的李敏栋呼吸一窒,闻月道:“我要是放你回去了,说不定你明天就不想跟我走了。” “所以我准备上楼就监督你写辞职信。你现在手里还有我之外的客户吗?……李敏栋?” 一侧身,闻月就看见李敏栋用提着纸袋的手捂着他的脸。 被纸袋遮住大半个脸的李敏栋用干巴巴的声音结结巴巴道:“我……忘记公司的事了……” 闻月不疑有他,她点点头,继续说:“我看你们旅行社主打短期行程,导游交接应该不需要太长时间才对。” “是、是啊……”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有过前车之鉴,加上也和闻月相处了一些时间,理论上李敏栋应该对闻月的思考方式有所了解,他不该再被闻月随口说出的那些没有任何深意的话语所摆布。 奈何最近一段时间,李敏栋的学习能力像是打了折,还是打的骨折。不过是听到“不想放你走”这么一句话,心脏就像是要马上迸裂那样跳到疼痛。 是他太爱幻想了吗?还是他太想为人所爱了?表妹银珠好像说过,这种小鹿乱撞的感觉好像叫作……“少男心”? 他已经二十三了,二十三岁的大男人突然长出“少男心”,他这迟来的青春期会不会来得太晚了一点? “除了要辞职,你还得去退租。对了,你现在是住在租的房子里吧?” “嗯,我在考试院租了个单间……” 望着闻月的侧脸,李敏栋接受了自己进入迟来青春期的现实——没有办法,他无法抑制自己的身体对闻月的一言一行作出反应。 更何况,他也不讨厌自己的这种“反常”。 “考试院……我还以为考试院这种东西只存在于韩剧里呢。” “……那闻月姐想去看看吗?” “不了。” 闻月回答得斩钉截铁。 她有兴趣的只是李敏栋本人。她没有必要连李敏栋之前住在哪里、经历过什么都去刨根问底。 “闻月姐,” 和闻月牵着手的李敏栋突然停下了脚步,被他一带,闻月也只好停步。 “什么?” “你脸色好差。” 之前李敏栋还以为是清溪川边的光线太糟了,闻月的脸色才会看起来像蜡一样黄。 这会儿两人已经走到了满是照明的繁华街上,闻月的脸色却没有好转。更甚者,因为灯光的充足,李敏栋发现闻月的脸色几乎是白得从中透出一层青来。 “是不是冷?” “我还穿着你的外套呢。” 闻月轻笑,抬起没和李敏栋牵着的那只手来甩了甩过长的衣袖。 李敏栋不光身材高大,臂长也是惊人,穿着他外套的闻月跟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你没直接回答我你不冷。” 眸光变得幽深,李敏栋说着一把抱起了闻月。 闻月不及反驳,已经被李敏栋圈在了怀里。 被路人侧目对于经常沐浴在他人目光之中的闻月来说算不了什么。但被人当成宝贝那样呵护在怀里,这恐怕还是闻月四岁以后的第一次。 拉起外套的立领给闻月挡住脸,李敏栋对怀里的闻月轻声道:“我要跑了。会颠簸。感觉恶心就打我,我会跑慢一点。” 李敏栋说罢果然大步跑了起来。虽然被外套的立领挡住了大半的视线,闻月看不到李敏栋正抱着自己往哪个方向跑,但她隐约知道李敏栋是打算跑着送她回酒店。 “砰通砰通”的,隔着衣服透过胸膛,李敏栋的心脏跳动声传到了闻月的耳边。 说实话,她完全不明白李敏栋是从哪里看出来她不舒服的。 艺术创作行业的从业者,但凡是在认真搞创作的,就没有几个是完全健康的。腱鞘炎、腰椎间盘突出、坐骨神经痛,偏头痛……大家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职业造成的“工伤”。 闻月也一样。 只不过因为她是女人,所以她每个月受罪的天数还要再固定多上几天。 为了不让人说“女的就是娇气”这种话,忍耐已经成了闻月的习惯。就是骆家诚也不知道她还有痛经的毛病。 又因为压力、疲劳、精神状态不稳定,闻月的经期一向不大准时。这让她想提前吃止痛药都做不到。 今天起床后闻月就感觉到身体特别怠倦,所以连重新热一下便当盒里的饭菜这么简单的事她都懒得去做。 李敏栋给她打来电话之后,她感到小腹坠痛,还以为是吃了凉的,有点闹肚子了。 闻月一直到换衣服时才发现自己的例假不期而至。 “闻月姐你真的没事?” 把闻月抱回房间的李敏栋在闻月换好衣服钻进被窝里后才拿着温水坐到她的身边。 “嗯。我只要吃点止痛药就好了。谢谢你烧了热水给我。” 闻月当着李敏栋的面服下了止痛药。 其实她去见李敏栋之前就已经作为以防万一的手段吃过一次止痛药了。可是不知道是平时头痛就吃止痛药、身体逐渐产生了耐药性,还是这个牌子的止痛药不是那么强效的缘故,闻月即便吃了止痛药,小腹还是坠胀疼痛,耳边耳鸣不止,整个人身上没有一丝暖意。 “……” 李敏栋没关心过女孩子,自然不知道女孩子的生理期原来是这么难受的东西。 担心让他眉头紧蹙,他又不想不出还有什么是自己能为闻月做的。 “我去写辞职信……姐姐好好休息。” 思来想去,李敏栋觉得只有这样才帮得上闻月——既然他已经决定了要和闻月姐去华-国,那就不要拖泥带水,让闻月姐额外为他多操一份心。 “嗯……” 缩在被窝里的闻月轻笑一下。于是李敏栋为她关上灯,离开卧室时还不忘为她带上门。 止痛药的止痛效果不好,催眠效果倒是一流。闻月刚躺下没有五分钟,人就昏昏沉沉地进入了半睡半醒的境地。 这一觉闻月睡得实在不能说好。 她太冷了。 尽管空调已经开到了二十六度,她还是在被子里冷得直发抖,四肢僵硬得像被冻进了冰里;小腹也像是被人从中撕开了好几道口,钝痛蔓延向四肢百骸。 还好,黑暗之中有什么温暖而干燥的东西抚过了闻月的脸。 闻月很快-感觉到背上一暖,接着那温暖的东西就圈到了她的小腹上,不动了。 在闻月身后躺下的李敏栋原本只是进来看看闻月有没有好好睡着的。结果他看到的是被窝里的闻月像个失温者一样冻得直发抖。 把闻月圈入怀中,拿自己当热水袋的李敏栋为了不冒犯闻月尽可能地不动作。他想,如果五分钟后闻月还是这样冰凉,他就去打急救热线送闻月去医院。 第17章 有妇之夫? 侵蚀全身的寒意渐渐褪-去,小腹内的钝痛也随之缓和,后半夜闻月睡得相当安稳。就是清晨时她几次想要翻身,身体都被什么钳制住了。 这让闻月的意识开始慢慢甦醒。 房间里的窗帘都还拉着,只有一线日光从窗帘与窗帘的缝隙间透入室内,洒在隆起的被子之上。 室内的一切都昏暗朦胧,暖和的感觉让闻月很难下定决心睁开眼睛。 下意识地踹开了禁锢着自己腿脚的东西,同时摸上圈着自己小腹的温热。闻月的手滑过李敏栋的小臂,先是触摸到李敏栋小臂上的肌理,随后又沿着李敏栋的肌肉线条摸到了李敏栋凸起的腕骨。 在闻月的大脑理解自己摸到的是李敏栋的手指以前,她轻轻地摩挲着环住自己腰的那只大手,手指还探入了大手的指缝之间。 李敏栋捂着闻月脚的长腿被闻月踹开,这已经惊醒了他。发觉闻月的手覆在自己的手上,手指还在自己的指缝里轻轻摩挲,李敏栋“啊……!”地轻叫一声,所有的瞌睡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 李敏栋没打算睡在闻月的床上的。证据就是他到现在还穿着昨天的衣物,身上除了外套与鞋子,其他什么都没脱。 闻月迷迷糊糊的。因为身上的禁锢松开了,这次她顺利地翻过了身。 就是这次,她的鼻尖没入了一片柔软当中。 “……?” 呼吸不畅让闻月总算舍得撑开自己有千斤重的眼皮,她先是看到一片黑,接着往上就看到了李敏栋的下巴,李敏栋的嘴唇,李敏栋高挺的鼻梁,以及李敏栋烧得通红的面庞。 捏了捏手下有弹性的黑,与李敏栋四目相对。闻月迟缓的脑子总算理解了让她呼吸困难的柔软是什么。 那是李敏栋的胸肌。 猝不及防地被翻身的闻月扑进怀里,衣领敞开露出里面黑色打底衫的李敏栋第一反应是起身。待看到闻月迷迷糊糊地开阖着双眼,不一会儿又阖上眼睛睡了过去,他闭紧了差点想出声的嘴巴,身体绷得直挺挺的任由闻月抱住。 李敏栋的怀里,闻月显得异常娇-小。大约是因为她脸上不再挂着那种温和又得体的笑容的缘故吧,闻月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上好几岁,整个人无辜且无害。 李敏栋很想动手轻抚闻月的面颊,帮她把睡乱的头发拂到耳后。可想到自己和闻月不是那种可以随便亲昵的关系,他又硬生生忍住了——昨晚他抱着闻月姐抱着抱着就睡着了……这姑且算是情有可原。现在闻月姐的脸色比昨晚正常了太多,摸人脸颊头发这种事又不是必要的,他再动手,那可就不合乎情理了。 闻月还在睡,但又没有完全昏睡过去。 她的反射弧极慢地动作着。五分钟后,闻月的反射弧终于作出了反应。 猛然睁眼,闻月对上了李敏栋委委屈屈的眼神。 “抱歉闻月姐……我没有想让你不舒服。昨天我写好了辞职信,过来看你,你好像很冷,我就——” 感觉自己是在越描越黑,李敏栋住了口。 室内的昏暗没能阻碍闻月看清李敏栋脸上的红。先前有那么几秒钟的功夫确实僵硬了身体的闻月在看清李敏栋脸上焦灼的表情后自行放松了下来。 “你是为了帮我才抱着我睡了一晚上的,对吧?谢谢你。” 看到闻月好脾气地笑着向自己道谢,知道闻月没有误会自己对她动手动脚的李敏栋先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旋即就感觉到失落。 ——原来他没有被闻月姐当成男人。 “我先去洗漱了。” 下了床的闻月一点儿也不扭捏,床上的李敏栋则是可悲地意识到:就算被闻月姐当场锤爆也好,他想被闻月姐当作“男人”。 …… 退掉了考试院的单间,和表妹李银珠又见了一面,李敏栋下午时来到了公司。 南宰宪听到李敏栋说要辞职时嘴里的绿茶直接喷了出来。 “敏栋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宰宪哥,麻烦你帮我把辞职信交给智勋哥’。” “不是这一句!” 李敏栋想了一下:“‘我要和闻月姐去华国’……这一句?” “你弟弟怎么办!?” 南宰宪握着茶杯的手抖个不停,旅行社的其他员工们也因为老板金智勋不在而一个个从工位上冒头,朝着南宰宪这边看。 李敏栋倒是出人意表的平静:“在炫已经是大人了,他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天啊敏栋!你才和那个客人认识多久啊就能说这种话!?你真的没问题吧?不,是那个客人真的没问题吗?!她不会是人贩子、或者是做脏器买卖的帮派份子吧!?” 南宰宪疯狂摇晃李敏栋,他的话也得到了其他人的附和。 “宰宪哥,冷静点。也谢谢各位同僚愿意为我担心。不过没事的,我和表妹银珠说好了,每天都会和她打视频电话。有什么问题银珠会第一时间报警的。” 说罢李敏栋朝着南宰宪露齿一笑:“宰宪哥这么担心我,要不要每天也和我打视频电话?” 见李敏栋不是一点计划都没有的盲目跟随闻月,南宰宪那颗老父亲的心暂时放回到了肚子里。 他推了李敏栋一把:“去你的!谁要和个大男人天天视频电话!” 顿了顿,南宰宪又说:“……一周,你一周至少得联系我一次。” “好。” 李敏栋颔首,他再一次把手里的辞职信递给南宰宪,这次南宰宪把辞职信收下了。 在李敏栋离开旅行社之前,南宰宪偷偷把李敏栋拉到一边,低声对他说:“你打到公司账户上的一百万我刚才让金会计给你退回去了。虽然我这么说对你那客人不大厚道……不过敏栋啊,做人还是多留点心眼。” “这一百万你不要马上拿去还给客人。这笔钱你好好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如果那客人有什么奇怪的动作,你立刻用这笔钱回来!如果那客人是真的对你好,她不会在意你晚点赚了钱再还她!” 李敏栋一直以为自己和南宰宪关系平平,所以直至此时此刻他才发觉原来南宰宪远比他以为的更关心他。 “……谢谢你,宰宪哥。” 没有再被李敏栋将自己的好意拒之门外,南宰宪也有些唏嘘——看来敏栋真的是被他口中的那位姐姐改变了。尽管他还是觉得和一个刚认识几天的人急速拉近距离不太靠谱,可如果敏栋真的能获得比现在更好的生活,他又为什么要去阻拦呢? 吸了吸鼻子,南宰宪用手肘撞了一下李敏栋的胳膊:“和哥客气什么!” …… 李敏栋知道闻月很有钱,也知道只要有钱,世界上的山珍海味就没有吃不到嘴里的。 但李敏栋回酒店时还是买了一只鸡和用来炖鸡汤的材料。 “闻月姐——” 手上提着一堆东西,李敏栋还没进门就听见过来给他开门的闻月轻笑出声,随后对着手机那边的人又甜又嗲地撒娇了一句:“是是,是我欠了你一次,好老公~” 老、老公? 且不说李敏栋从来没有听过闻月用那种矫揉造作的声线来说话。在自己脑内的中文字典里查询了一下发音为“laogong”的中文单词,确定只能找出含义为丈夫、配偶、另一半的那个名词,李敏栋差点儿没把手里的东西摔在地上。 房门在李敏栋身后关上,正好闻月打完了电话。 “闻月姐、你是……有妇之夫?” “夫”、“妇”傻傻分不清楚,李敏栋还没问完就咬了自己的舌头。 第18章 发麻。 闻月怔了一下,旋即就笑开了。她还越笑越大声,直至肩头都因此颤动起来。 李敏栋这是第一次看到闻月大笑出声,他被闻月笑得有些懵,但又移不开视线。 闻月平时挂在脸上的笑容是柔和的、礼貌的,但也是疏离而淡漠的。她就像是竖了堵玻璃做的墙在她与他人之间,就算站在她面前的人是她想画的李敏栋,她也只会带着观赏的眼神在墙的那边审视李敏栋。 闻月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和陈薇聊天她总是会被陈薇带得情绪高涨,哪怕原来没那么好笑的事情也容易戳中她的笑穴让她笑出声来。 “很遗憾,我不光不是有夫之妇,连男朋友都没有交过。” 缓过劲来,闻月轻出一口气,又恢复成了平时好脾气的温和模样。 “刚才和我打电话的人是我的女性朋友,她是我的高中同学。……你们H国的女生在上学的时候会不会玩那种互相称对方为‘老公’、‘老婆’的游戏?” 闻月说到这里,李敏栋“啊……”了一声,恍然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 “女生们是有干过那种事……不过她们不是叫‘老公’、‘老婆’,是叫‘亲爱的’和‘我的女人’什么的……” 当时的李敏栋大受震撼,还以为女生们真的在搞蕾-丝多角恋。但他并不是喜欢评判他人的性格,又一贯认为感情这种事情只要当事人觉得可以接受那就没问题。就算有哥们儿来找他抱怨自己的感情生活,他也只会倾听,不会插嘴;和他不熟的女生们的爱恨纠葛他就更不会有意见了。 闻月又笑出声来:“看来女生间的游戏,有些也是万国共通啊。” 如同闻月所说,陈薇是她的高中同学。她俩高一时由于班级不同并无交集,是到了高二分班,陈薇和闻月都准备艺考,这才在学校的画室里第一次说上了话。 陈薇性格跳脱,不论做什么都有股活泼劲,就是咋咋呼呼、动不动形如疯马这点很让老师头疼。反之,闻月总是笑眯眯的,看起来文文静静脾气好,做起事来也是规规矩矩、沉稳可靠。 没看出闻月的文静实际是对除了画画之外的事都提不起劲,老师满心欢喜地把陈薇这个“炸-弹”塞到了闻月的手里,并表示:既然你们都是艺考生,都共用一个画室,那就彼此照顾吧。 在老师的规划里,陈薇会受闻月的影响也变得规规矩矩。然而实际的情况是从此画室里多了两匹野马。 此前很听老师、长辈话的闻月彻底成了个没头绘画的画疯子。文化课成绩很好的她开始不去上文化课,成天就闷在画室里作画。而陈薇不仅在一旁为闻月助威叫好,甚至还会去路边摊上买了烤串儿来投喂一画就能从清早画到天黑的闻月。 很快,闻月就被陈薇“教”成了个能在凌晨跑去撸串儿的“不-良少女”。 “薇薇在某个国际一线奢侈品品牌做过设计师与创意总监,后来她因为一些原因辞职了。回国后她成立了自己的品牌,每年至少推出四个系列的新装。” “因为这个原因,她每个季度都会找一些关系好、专业能力强的模特到华国走秀。外国人办华国签证的事情她比我清楚,所以我问了问她。” 闻月没有告诉李敏栋的是,听说她要带人、还是带个男人回华国,陈薇的尖叫声差点儿让她手里的玻璃杯当场爆-炸。 这人一边“嘤嘤呜呜”的哽咽,一边矫情兮兮地哀嚎:“老婆你终于要绿我了吗!?” 闻月实在是被陈薇逗得不行,这才也学着陈薇的口吻矫揉造作地和她开起了玩笑。 “薇薇说为了刺-激旅游业的发展,华国今年在寒假期间短暂地开放了旅游落地签。二十五岁以下,没有犯罪记录,有一定固定资产、例如银行存款的外国游客可以落地签,有效期为九十天。” 闻月说着仰头冲李敏栋一笑:“所以我刚才买了飞往华国的机票。明天的。” 李敏栋花了三秒才理解了闻月的意思:“闻月姐的意思是、我们……明天就去华国吗!?” 闻月笑着颔首:“没错。” 李敏栋手里的袋子到底还是掉在了地上。 …… 事情进展得太快,等李敏栋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从首尔直飞华国沪市的飞机上了。 第一次坐上飞机,第一次体验到飞机离地时的颠簸,第一次看到云层之上的风景……本来这一切新奇的体验都该让李敏栋感到紧张,偏生因为对事态的急速发展没有实感,李敏栋一路上都呆若木鸡、木雕泥塑。 直至坐在他身旁的闻月突然靠到了他的臂膀上。 闻月睡着了。 为了战胜经期的不适,她换了一种止痛药。这种止痛药效果不错,就是止痛的效果与催眠的效果同比上升。飞机还没起飞闻月就有些小鸡啄米,这会儿闻月已经完全睡着了。 低声向空姐要了条毛毯给闻月盖上,李敏栋在空姐的姨母笑里为闻月拉下了机窗挡板,又倾了倾身,让闻月能够更舒适地把自己当靠枕。 和来到首尔时不一样,这次飞机上的闻月没再做噩梦。 当她醒来,她只感觉神清气爽。 遗憾的是这种神清气爽没能持续太久——飞机尚未降落,沪市就已经下起了雪来。强烈的冷空气捧着雪花一把一把地往人脸上糊,而闻月和李敏栋所乘的这班飞机落地后得换乘机场大巴才能到达机场出站口。 问题在于突如其来的强风与强雪导致部分航班无法起飞,一些航班取消。机场大巴有的堵在路上,有的停在进站口等待风雪过去再送客人登机,一时间机场的大巴周转不过来。 闻月这一机的人就这样在风雪里瑟瑟发抖。 “冷死啦!!” 小情侣里的女生泫然欲泣地跺着脚,她是想被男友安慰几句,谁想男友根本没那个心情。 “你跟我说又有什么用?” 男孩说着翻了个白眼:“难不成我还能给你变个巴士出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就受了什么委屈,女生“哇”一下就哭了。她这一哭,风雪中的众人更是沉默而尴尬,谁都不想说话。 闻月和李敏栋都不是八卦的性格,两人站在队伍的最后头,都没有伸着脖子去看小情侣吵架。 看着闻月面颊上越来越少的血色,李敏栋不由得皱紧眉头。闻月本来就不舒服,这坏老天还换着花儿的欺负她,像是就看不得她好过一点点。 闻月面无表情地站着。身体迅速失温让她隐隐坠胀的小腹又一点点疼了起来。她恹恹的,实在没有精力去维持一贯的笑容。 一堵柔软的墙把闻月护在了怀中。 愕然地顺着那片“墙”往上看去,闻月看到了耳朵尖被冻得通红的李敏栋。 “这样……会不会暖和一点?” 拿外套裹着闻月,李敏栋低着头,轻声在闻月耳边问。 闻月耳朵被李敏栋的气息弄得有些痒,这种痒还随着李敏栋微哑声音的愈发靠近而钻入耳道,让闻月的鼓膜都微微酥麻。 被李敏栋用手指取下黏在头发上的雪花,闻月细细地“嗯”了一声。 她觉得自己没有推开李敏栋一定是因为天太冷。 第19章 “天才美女雕塑家”。…… 站在机场出站口的骆家诚抬起左腕,又确认了一遍百达翡丽上的时间。 他的动作让一声刺耳的嗤笑从他身后传来。 骆家诚太熟悉发出这声嗤笑的人了。他不用专门去看,光是听身后人走过来的脚步声就知道大雪天里还踏着八厘米细高跟出门的人是陈薇。 “阿月一走就是半年,这半年里你别说是去接她了,就是电话都没给她打过,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呢。现在临到阿月回国你倒挺积极的……” “怎么?你和你爸那个沽名钓誉的老东西又舍不得阿月这棵摇钱树了?” 一番话夹枪带棒。要不是骆家诚高中时和陈薇一个学校,两人当时还关系不错,骆家诚清楚陈薇平时不这么说话,他一定会当陈薇的刻薄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 “……是我前世要了你的命,还是今生我害你家破人亡,你这么喜欢针对我。” 陈薇勾唇一笑,摊摊手:“你真不愧是你爸的亲儿子。没ACD数这方面不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青出于蓝。” 没有等到闻月,骆家诚本就心浮气躁。再被陈薇阴阳怪气这么几句,骆家诚更不耐烦了。 “有话直说,何必弯弯绕绕?” 谁想陈薇就是以骆家诚的绷不住为乐。见骆家诚身上那层“高知精英”的高冷伪装裂开一条缝隙,其下透出些许的神经质,她笑得更开心了:“这我可不敢!骆少多广的人脉呀?出去随便说上两句,我的品牌就要给我的胡言乱语陪葬了!” “……” 要是骆家诚真有陈薇所说的那么大能量,他倒真想拿捏住陈薇的品牌,让陈薇赶紧闭嘴。奈何他确实没那本事,就只好任由陈薇含沙射影地骂他。 ——陈薇回国后创办的国潮品牌名叫“微光”。“微光”不仅涉足时尚快消品,也搭上了盲盒的顺风车,推出了“微动物”与“微生物”两个系列盲盒。 其中“微动物”是闻月与“微光”的联名系列。 不谈闻月本人最爱的是油画,最擅长的也是油画。总之闻月初中的时候就被骆家诚他爸骆永长以“天才少女雕塑家”的身份向媒体推出,继而被各大媒体吹捧为华国雕塑界的新风。 这么些年过去了,外界只知闻月是“天才美女雕塑家”,对于闻月在油画上的才能一无所知。 陈薇找上闻月做联名,一是确实看重自家闺蜜的设计能力,二就是希望能利用闻月“美女雕塑家”的噱头,为自家盲盒产品炒作。 “微光”的设计一向秉承“3B原则”,也就是围绕Beauty(美人)、Baby(幼儿)、Beast(动物)三个最容易讨人喜欢的元素展开。“微动物”与“微生物”两个系列的盲盒一上市就在盲盒热销的风口上扶摇直上九万里。 尤其是“微动物”系列。为了能抽到以大熊猫为首的华国特有的动物们,年轻人们疯狂抱盒十连抽。幸运抽到大熊猫的人发个朋友圈、微博、小绿书,随随便便就有成百上千的点赞,评论转发里全是蹭好运的。 抽了几百个盲盒花掉上万块也没能抽到大熊猫的人也有。这种“非酋”倒也不会遭人耻笑,反而还会收到一大堆敬佩其意志坚定的“respect”。 陈薇宣布与闻月合作的时候那是一个敲锣打鼓恨不得对着每一个人的耳朵念:“微光”和美女雕塑家闻月联名啦! 她不光办了一个奢华的派对,邀请了半个华国娱乐圈的明星前来,找来一群国际超模为自己镇场;还在派对上高举两米宽的大牌子,高调地宣布“微光”将以股份的形式聘请闻月作为“微动物”系列的常驻设计师。 这种深度绑定的造势效果很好,用来炒作更是轻松拿下热搜。一时间“微光”与闻月的名声都达到了顶峰,“微动物”系列盲盒更是卖到多店铺断货,一个原价五十块的小动物摆件儿在网络上被黄牛炒成八千。 半年前闻月与骆永长决裂,之后二话不说就离开了华国。 骆永长又气又怕,决定先下手为强——骆永长让闻月以“少女雕塑家”的身份为人所知是有原因的。 这个原因就是他在闻月十三岁那年,背着闻月拿闻月的油画去参加了巴塞尔艺术展。 巴塞尔艺术展有着“世界艺博会之冠”的美誉,还是全球艺术市场的“晴雨表”。换句话说,巴塞尔艺术展上的评价会深刻地左右创作者本人的名声,还会影响创作者与支持他们的画廊的身价。 骆永长拿去参展的画总共有四幅,得到最高评价的……不,应该说受人瞩目的却只有闻月的那一幅。 可能是一时鬼迷心窍,又或许是蓄谋已久。当着前来采访自己的媒体,骆永长脱口而出,说闻月的画是自己花了最多心思、最多时间来创作的最新作品。 骆永长回国之后,也不知道是良心发现了觉得对不起闻月、想要补偿闻月,还是想通过名利堵上闻月的嘴,他利用自己的人脉,很快把闻月炒作成了“天才少女雕塑家”。 雕塑对于闻月来说也就是能帮助理解绘画、用来转换心情的东西,平心而论,她在雕塑上确实没下多少功夫。“天才少女雕塑家”的名头不说是完全名不副实,总归有夸大的成分在里头。 骆永长一方面是想给闻月点颜色看看,让闻月知道他施舍她的他随时都能收回。另一方面是无言地威胁闻月,让闻月知道她再继续和他对着干,绝对没好果子吃。这半年里他利用媒体多次“打假”闻月这个“天才美女雕塑家”。闻月的名声一落千丈,和闻月深度绑定的“微光”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最初的疯狂之后,消费者终归会回归冷静。盲盒风潮本来就有些进入颓势,再受闻月丑闻的牵连,“微动物”系列盲盒的经典款式不仅在二道贩子那里身价暴跌,新出的款型也是无人问津。 从个人角度来说,骆家诚挺能理解陈薇怨恨他和他爸、想为闻月出头的行为。谁让对陈薇来说,这场牵连完全是无妄之灾。也不能怪陈薇怨气深重,见到他就竖起全身尖刺,不遗余力地对着他进行语言攻击。 可语言攻击这种东西,从来只对弱者有效。他又没长着一颗易碎的玻璃心,怎么可能因为陈薇的几句话就感觉被戳疼了心脏? 要是说上几句尖酸刻薄的话就能让陈薇好受,他不介意让陈薇一个人慢慢说到她满足。 骆家诚不傻,陈薇也是人精。 见自己的言语攻击不奏效,陈薇眼珠子一转换了话题:“说起来,阿月今天回国也算是临时起意。她应该没联系骆少吧?骆少是怎么知道她今天回国的?” 骆家诚没打算回答陈薇。 陈薇也从骆家诚不动如山的表情里看出了这一点。 一点都不气馁,笑嘻嘻地陈薇继续张嘴:“看来骆少自有渠道。那骆少,你的渠道有没有告诉你……阿月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身边带了个男人。” 红-唇开阖,陈薇说到“男人”两个字时刻意拖长了声音。 “一个年轻又帅气的,身材特别火-辣的,” “俗称‘小狼狗’的男人。” 亲眼看着骆家诚的老神在在与不屑一顾被难以置信撕成碎片,被骆家诚用像是会活剥了她的眼神瞪着,陈薇差点儿没乐死。 自诩精英的骆家诚老是端着,对谁都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对什么都充满“就这?”的不屑。她觉得这样的骆家诚特没意思,更替被这样的骆家诚所伤的闻月不值——骆家诚凭什么伤了闻月的心还这么心安理得?就凭他没良心?就凭他能端着? “……陈薇,别以为你是闻月的闺蜜就能胡说八道可以不用负责任。” 良好的家庭教育与自认算是半个公众人物的高意识让骆家诚发火也发得不那么直接。 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骆家诚语带威胁道:“闻月带在身边的异性肯定是她的模特。你四处散播闻月找了‘小狼狗’带在身边的消息,要是这对闻月的公众形象产生了负面影响,我会让闻月起-诉你的。” 陈薇简直无了个大语。 骆家诚这人渣还是一如既往地擅长给人扣高帽子,把小问题上升成大问题。……就是不知道骆家诚在哔哔别人有问题的时候有没有意识到他自己的问题——他在竭力逃避闻月身边有别的异性的事实。 不过谁又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呢?陈薇早就看透了骆家诚的鸵鸟行为,她才不想费那个力气帮骆家诚把他埋在地里的脑袋挖出来。 毕竟给骆家诚当头一棒这种事情,还是闻月这个当事人来做最合适。 也是正好,眼角瞥见出站口那边再次涌出的人流,陈薇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闻月 “阿月!!这边!!阿——月——!!” 伸出胳膊大力挥动,陈薇的喊声让骆家诚也顺着陈薇的视线看了过去。 然而骆家诚最先看到的不是闻月,而是将闻月圈在怀中的男人。 男人很高,虽然衣着平平,但脸嫩腿长,看得出有一副好身材。尽管骆家诚不想承认,可站在平均身高一米七的人群里,男人就是有那么些鹤立鸡群的意思。 出站口人声嘈杂,多得是来接机的人与被风雪拖延了半天的旅客聚首重逢。陈薇的灵魂召唤淹没在了人声里,没能传入闻月的耳中。 不知道什么原因,被男人衬得娇-小的闻月乖顺地站着。男人则一咬中指指尖,略一使力脱下手套,跟着微微弯腰抬起闻月小巧的下巴,像是要亲吻闻月那样朝着闻月倾身。 骆家诚心脏狂跳。他没有发现自己握着栏杆的手在有人手腕半个粗的金属护栏上留下了些许的凹印。 第20章 鸡同鸭讲。 有那么一个刹那,骆家诚是真的脑子充血,以为男人吻了闻月。 看热闹不嫌事大,陈薇倒是挺希望闻月带回来的小……嗯,大狼狗能真的亲下去。 可惜大狼狗凑到闻月的面前只是替她吹了吹眼睛,又拿手指抹掉了闻月眼角、睫毛上的水露。 ——闻月下巴士时被风雪迷了眼睛。见她因为眼睛涩疼眯起一只,李敏栋这才停下来帮闻月看看。 “闻月姐,你好些了吗?” “嗯,谢谢你。” 闻月说着睁眼而笑,她不知道自己的笑意正被骆家诚看在眼里。 “喂——!阿月!老——婆——!!” 一声声“老婆”惊天地泣鬼神,闻月这次总算看见了蹦跶着朝自己挥手的陈薇。 想都不想就从李敏栋的怀中离开,闻月冲着陈薇就快步走了过去。 对于闻月的毫无留恋,李敏栋欲言又止。他挽留的手从空中落下,脚步顿了两秒才追向了闻月。 陈薇龇牙,一脸欠揍地等着闻月绕过护栏。等闻月走过护栏,陈薇立即像S极磁铁见了N极磁铁,“啪!”一下冲上去就抱紧了闻月。 “我的好阿月,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要去放浪了呢。” “我原本是那么打算的。” 闻月说着,眼角下意识地朝着李敏栋扫去。 陈薇立即意会:敢情阿月是为了这小子才回国的?但不是说这小子是H国的人吗? 越过陈薇的肩头,闻月总算注意到了杵在那儿的骆家诚。 “你为什么也在?” 闻月的口吻淡淡的,但骆家诚就是从中听出了责备之意。这让他不爽得很。 怎么?他就不能来接她了吗?和她闹翻的是他爸,又不是他……! 半年前他人在国外,压根儿就不知道闻月和他爸闹翻了。等他回来,闻月早已经走得不见人影,连住处和画室都拿去中介挂了牌。 他打开通讯APP,发现闻月不光连声口信都没给他留,还直接拖黑了他这个联系人。他又打电话给闻月,结果闻月的号码根本就屏蔽了他,任由他怎么打都打不通。不用说,他发给闻月的电子邮件也统统石沉大海,没有回信。 他和闻月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交情了,严格说来他没有得罪过闻月,还一直对闻月多有照拂。半年前是闻月对他不告而别,让他热脸贴了冷屁-股! 事到如今闻月又这么冷言冷语的,像是他欠了她几个亿!可他何罪之有啊? 放在身侧的手不着痕迹地抽动一下,骆家诚忍着脾气沉声道:“我来当然是因为有话要对你说。” 闻月并不买账:“什么话?要说就现在说吧。” 恰好,李敏栋也走过来了。在他的目光下,骆家诚几乎是咬牙切齿道:“……那些不是该在人前说的东西。什么时候你有空和我两个人聚一聚了,我们再说。” “那我可能永远没空了。” 骆家诚忍不住了,他太阳穴突突地跳,跳得他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李敏栋敏-感地察觉到骆家诚的情绪不对。担心骆家诚和金智勋一样,一暴起就会使用暴力,他插入骆家诚与闻月的对峙之中,也不管这合不合适。 “闻月姐,这位是?” 李敏栋的插入令骆家诚目露凶光。他与闻月几乎是异口同声: “我是闻月的未婚夫!” “算是经纪人吧……” 大眼瞪小眼,听到彼此对对方的定义,闻月与骆家诚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尤其是闻月,她怀疑骆家诚在这半年里被车撞了脑袋,否则他说不出这么令人迷惑的话来。 ——这么多年来,她和骆家诚之间别说是有暧-昧甜蜜的气氛了,就是一对刚见面的相亲男女、尴尬归尴尬但还算是愿意了解彼此的那种气氛都没有。 “骆家诚,你发烧了吗?怎么都开始说胡话了……” 闻月说着,伸手去摸骆家诚的额头。 然而她的手刚到半空,就被李敏栋捉住了。 李敏栋发誓自己绝对没有任何的恶意,只是当他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脱离他的思考先一步行动了。 “这位……先生,不是可能感冒了吗?闻月姐被传染就不好了。” 这借口太牵强了。不止骆家诚脸上写着这么几个大字,李敏栋自己也这么想。 不过这个借口说服了闻月。 “确实。” 闻月甚至还后退了两步,与骆家诚拉开了距离。 “无论如何,我今天确实没空。我和薇薇早就有先约了。” 看3D修罗场看得正起劲的陈薇忽然被点到名字,不得不加入到对话之中。 “就是呀,骆少。做人总该分个先来后到的是不是?你的事再紧急,还能急得过我的吗?” 闻月不用帮腔,她的点头已经让骆家诚知道这事儿没得再议。 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骆家诚长叹一声,总算放弃和陈薇抢闻月。 “把我排在陈薇后面我没意见,但你必须抽时间来跟我谈一谈。还有你最好别和这只——” 镜片后面的丹凤眼里透出不加掩饰的敌意,骆家诚明摆着看不惯李敏栋。 “不知名的小狗一起出去。” 李敏栋也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没脾气。骆家诚一见到他就敌意满满,纵使他无法很好地体会中文里羞辱人的语气,他也知道“不知名的小狗”必然是在骂他。 “我姓李,叫李敏栋。如果记住我的-名字很难,” 站回闻月的身边,李敏栋笑道:“下次你可以叫我闻月姐的小狗。” 李敏栋此话一出,陈薇就开始憋笑。 啧啧啧,骆家诚这可真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看看他那脸青的。噢,还从青变成了黑呢! 闻月并不如何在意李敏栋的话。 在她看来,李敏栋说自己是他的小狗,不过是两国文化的差异——可能在H国人的眼里,受雇人就是雇主的走狗吧。 一行四人,就骆家诚一个在这儿大喘气,这让骆家诚怀疑是自己不正常,而不是承认自己是闻月的狗的李敏栋不正常。 好在他还不至于忘记自己今天到底是来干嘛的。 “……不论如何。闻月,我劝你想清楚。停车场和外面都埋伏了不少媒体,你和……陈薇他们两个一起出去,肯定会被追着拍照,还会被问些接近人身攻击的问题。” 媒体?拍照?问问题? 这些单词让李敏栋带着些悚然地问闻月:“姐姐是明星吗?” 如果闻月是明星,那倒能解释很多事情。比如说她为什么那么有钱,那么视金钱为粪土,又那么我行我素,个性强烈。 再一次的,闻月和骆家诚又是异口同声。 “不是。” “当然是了!” 结果果不其然,两人再次大眼瞪小眼,满脸写着:这个人在瞎说些什么…… 一旁的陈薇算是明白骆家诚是怎么知道闻月今天回国的了。 恐怕是骆永长那老东西背后找人,誓要搞臭、搞烂闻月的-名声。闻月一安排回国,她的行程立刻被人报到了骆永长那里。 埋伏闻月的那些媒体之所以没在出站口就等闻月,应该是骆家诚和他们说了什么。 “我爸……骆永长这次对付你,是动了真格。” 疲惫感从脚底升起,爬上了闻月的身体。说实话,她真的不懂骆永长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步步紧逼。 她对名利没有执着,对荣誉的欲-望也低得可怕。从恩师骆永长那里拿回本应属于自己的作品这种事……她一次都没有想过。 离开骆家时,她就向这位昔日恩师保证过自己不会把被他当成枪手的事公之于众。骆永长要她在保密协议上签字摁手印,她也签了摁了。 她想就算骆永长不信任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她,不相信他们之间师徒加父女的情分,那他总归该相信保密协议吧? 可骆永长就是不相信她会闭嘴,就是不愿意放过她。 轻微的晕眩感带起了胃里的翻搅,闻月“嗯”了一声,她这幅漫不经心的模样惹得骆家诚的火气噌噌往上冒。 “闻——” “今天就到这里吧。” 李敏栋很自然地挡在了闻月的面前。 “你的来意闻月姐已经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 黑色的塔,柔软的墙,大熊的背影。 被李敏栋挡在身后的闻月微微抬头。她为“安全感”这种她以前从未体验过的东西感到新奇。 背上传来一点力道。发现闻月抓住自己衣服的李敏栋背过手,摸到闻月的手,再握紧。 这么说可能会有点儿矫情,但李敏栋是发自内心地为自己能为闻月派的上用场而感到开心。 ——短短的几天里,闻月已经给了他数不清的帮助。他却很难回报给闻月以同样的东西。 不说是等价交换,投桃报李总该是有的。帮闻月姐挡掉一些她不喜欢的人,这种小事就尽管交给他吧。 第21章 家庭的感觉。 陈薇开车把闻月送到了她以前住的房子,市中心寸土寸金、能看得见万家灯火还能赏滚滚江水的跃层公寓。 “我还以为这里不是被卖掉了就是被租掉了。” 公寓里能处理掉的家具全都被闻月处理掉了。剩下不好处理的大件都盖着防灰塑料布,整个屋子空荡又惨白。颇有种加点阴间音效就能做恐怖游戏场景的气质。 “骆家诚居然去中介把牌给撤了……” 闻月自言自语地呢喃着。 在机场,她与骆家诚不欢而散。骆家诚走前扔了串钥匙给她,别的什么也没说。 可闻月还能不认识自己用了好几年的钥匙圈吗? 这钥匙圈是骆家诚送她的二十岁生日礼物。那天骆家诚压根儿就忘了还有她生日这件事,临到师母、也就是骆家诚的妈妈给闻月准备的生日派对都开始了,这货才跑出去买了个钥匙圈给闻月。 钥匙圈似乎是名牌货,可名牌货用久了也会掉色。不过这掉色反倒让闻月确定手里的钥匙串就是自己交给中介的那一串。 掀了沙发上的塑料布,先自个儿坐下的陈薇抿唇一笑:“你可别因为这点事情就心软啊。” “还是说我该提醒你一下,买这公寓的钱和骆永长拿你的画赚的钱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 站在落地窗前,正为窗外风景感叹不已的李敏栋又是一震。 他之前就有感觉,知道闻月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作为导游,李敏栋见过太多平时节俭、只有旅游时大手大脚的客人。潜意识里,他把闻月想象得要比他看到的要普通一些。 ……或者说,李敏栋的潜意识里,就希望闻月能普通一些。 可月亮就是月亮。 哪怕往手里的酒盏注入清酒,让清酒倒映出天上的月亮,稍稍品味到月亮就在自己触手可及之处的快乐,也得知道终归酒盏里盛着的月亮不过是个微微一晃就会消失不见的虚影。 “我知道你不在乎钱,也无所谓什么名声。但是阿月,对方这是想要你死啊。” “骆永长不把你逼到回去跪在他面前求他开恩,就会逼到你自-杀成功才停手。” 陈薇的话太可怕了,李敏栋不由得因此回头,却见闻月没有说话,看样子是默认了陈薇的结论。 “好吧,先不说这些。” 闻月意兴阑珊,看样子短时间内不会给陈薇确定的答案。于是陈薇结束了作为闺蜜的发言,开始以商人的身份道:“你还记得我在电话里说你欠我一次吗?” 闻月掀起睫毛:“当然。” “那就好。” 陈薇笑道:“那我要你亲自设计下下个月推出的新盲盒。‘微动物’、‘微生物’哪个系列都可以,你想新开一个系列,我也赞成。” 闻月蹙眉:“就算我不在国内,也知道因为我‘微光’的风评下滑。你现在应该宣布‘微动物’和我解绑,弃卒保帅才对。” “我的宝,这话你说得可不对。” 陈薇“啧啧啧”地摇着手指:“就算我当你是卒子弃了你,也没法挽回‘微动物’的颓势。和你解绑只会证明‘微光’会随便被舆论摆布,力挺你的我眼瞎,还有你真的没什么业务能力。” 挑起一边眉毛,闻月反问:“我帮你设计盲盒就能证明我的雕塑实力了吗?” “至少可以证明你的美学在线。再说雕塑的基本就是造型设计的能力吧?别以为我读的是服装设计专业就不懂这些啊。” 陈薇毫不相让,噼里啪啦地拿出一堆行话对闻月据理力争。 闻月始终摇头,摇头,再摇头。看得出她不是不想兑现诺言,实在是她不愿意让陈薇再牵扯进她和骆永长的矛盾里。 李敏栋起初还能听个半懂不懂,五分钟后他直接选择放弃思考。 ——要不要和陈薇站在一起,反利用闻月已经坠到谷底的-名声触底反弹,这是闻月得自己作出的选择。李敏栋无权替她判断。 他能为闻月做的是别的事。 “气死我了!阿月你怎么这么固执!?你这么无底线地忍让骆永长那个老混蛋不就是看在他是你父母同学,你父母车祸身亡之后他收养过你吗!?”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这些年为骆永长、为骆家做的一切早就算是报完骆永长他们夫妻的养恩了!如果他们真的对你有养恩的话……!” 陈薇话只说到一半就意识到自己揭了闻月的疮疤。她一把捂住自己这漏风的大嘴巴,跟着讪讪道:“对不起阿月……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想让你伤心……” “我知道。” 带着笑容的闻月看起来大度又通融,似乎真没把陈薇的话放心上。 可陈薇和闻月是第一天认识吗?知根知底的闺蜜二人太清楚哪里是对方心底最深最痛的伤口了。 “抱歉,对不起,真的是我的错。” 陈薇拿着包包起身。她知道自己这会儿光是站在闻月的眼前都能让闻月不断回想起她刚才说过的话。 “今个儿我先回去抽自己几个大嘴巴,我们改天再约。” 陈薇临走不忘给闻月一个拥抱。 闻月拍拍她的肩膀:“嘴巴就不用抽了,缝起来吧。” 两人在门口相视一笑,果然有老夫老妻的默契,一切龃龉止于这一笑之中。 从玄关走回客厅,等闻月看见单膝跪在地上的李敏栋,她才想起这个屋子里有第三人。 “闻月姐,你等五分钟。” 单膝跪在地上的李敏栋正把几个牛皮纸的纸盒摞在一起。他身上有一件崭新的、闻月从来没见过的,通体粉红色、胸口还绣着一个棕色小熊脑袋的围裙。 因为李敏栋躬身的动作,小熊脑袋被李敏栋胸肌间的裂缝从中夹消失了好大一半,只有两个半圆的耳朵还能让人勉强分辨出这上面绣得是头熊熊。 注意力全部被变形的小熊给吸走了,闻月指着李敏栋的胸口:“你这是……” “啊,我想闻月姐差不多该肚子饿了,就去楼下的超市买了点东西回来。老板娘人很好,我问她可不可以给我点纸盒,她就给了。” 李敏栋说着挠挠头,笑得腼腆:“我看没有饭桌,就想能不能用纸盒。” 好高的女子力……不对,应该说是主妇、煮夫力吗? 就在闻月这么想着的时候,李敏栋站了起来,他胸口的熊熊直接被他的胸肌顶起,原本可爱的脸再度变形。 光着脚,李敏栋吧嗒吧嗒地跑去了厨房。他端过来一个砂锅,里面是热气腾腾的汤菜。 “这是白菜粉丝汤。米饭还不大熟,闻月姐先吃这个。我去烧香肠。” 说罢李敏栋又吧嗒吧嗒地去了厨房。 闻月张开的嘴巴好一会儿才阖上。她现在才发现这个自己半年不曾回来过的家已经被打扫得挺干净的了——至少她光着脚在地板上走不会踩到落灰。 在闻月的感官里,她一直把自己放在照顾者的位置上。哪怕李敏栋给她做过饭,为了温暖她抱着她睡过,她的这种想法也没有改变。 毕竟李敏栋比她年纪小,又很穷,一看就是挣扎在泥泞里拼命生存,试图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人。 闻月不是根好心的稻草,可她愿意让李敏栋暂时抓一抓。这种施舍的感觉让闻月更加确定自己是“照顾者”,李敏栋是在被她“照顾”。 可在这一锅热气腾腾的白菜粉丝汤面前,闻月忽然觉得自己傲慢,且不光是傲慢。 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油然而生,闻月右手抓着左手胳膊,试图抑制从自己心底涌上来的这种感觉。 “闻月姐?” 李敏栋端着被他划了花刀的烤香肠过来,他困惑地看了两眼一动不动的闻月,这才恍然大悟:“……!是过敏吗?还是不合胃口?我去买别的——” “不是的。” 闻月不知道什么叫作“家庭的感觉”,也没在骆家体会过什么“家庭的温暖”。就算放进嘴里的是师母亲手做的饭菜,她的心里也从未生出过一丝波澜。 闻月以为这是因为自己生而冷血。骆家的保姆则在背后嚼舌根说这是因为她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不懂得感恩父亲母亲。 眼底微微潮热,闻月在李敏栋身旁坐下。她拿起李敏栋准备的筷子,夹了块白菜,也不管烫不烫就送进了嘴里。 “冬天的白菜好甜啊……” 听到闻月的感想,李敏栋显得很开心:“我就是这么想才买的白菜!” 闻月几乎在李敏栋的身后看到了不停摇晃的尾巴。 “对了、钱,你有华国的现金?” “去公司辞职出来,我想既然要和闻月姐来华国,就得做点准备。” “了不起啊,居然能想到我都想不到的点子上。” “‘点子’?” “哦,就是说我没想到的地方。” 李敏栋身后的尾巴似乎摇得更欢了。 第22章 请您不要说。 李敏栋做的东西很好吃,李敏栋大口吃饭、两颊塞得鼓鼓的模样也让人很有食欲,即便是闻月这种口腹之欲不强的人也被带着多吃了两碗白菜。 “呼……” 长出一口气,浑身都变得暖乎乎的闻月放下了碗筷。 旁边的李敏栋见状连忙咽下了嘴里的东西,问:“闻月姐吃好了?” “嗯,好了。” 闻月正笑着,只见李敏栋迅速起身,又从厨房拿了个小碗过来。 “那吃这个吧。” 李敏栋把小碗推到了闻月的面前。 小碗里的东西看起来像是蒸蛋羹,闻起来却是牛奶味儿。这明显是一道甜品。 对于甜品,闻月有些心动,可她还是下意识地推拒:“我已经吃饱了……” “女生经常说甜品在另一个肚子里。” 把勺子也递给闻月的李敏栋出人意表的坚决:“闻月姐手脚冰凉,平时肯定没有好好吃饭。这个就当吃药了。” 高三艺考前,闻月曾被陈薇拉去她家吃晚饭。陈薇那做医生的妈妈见女儿只吃了小半碗饭菜就搁了碗,立刻不高兴了。 “你们这些年轻的小姑娘,成天就把‘减肥’、‘怕胖’挂嘴上,一个个地都不好好吃饭!告诉你们!你们这样可是会营养不-良、贫血发昏的!贫血、营养不-良的小姑娘可难看啦!不但面黄肌瘦,还会一把一把的掉头发!年纪轻轻就变成秃子!” 陈薇用视线向她爸求救,结果她爸一对上她的视线,立刻笑道:“营养不-良还会让指甲变脆呢,之前我们那儿一小姑娘啊,抠易拉罐儿指甲直接裂了,一手的血可疼——” 这下陈薇老实了。她不光自己剩下的饭菜吃了,还带着闻月“共沉-沦”,说要胖不能只胖自己一个,硬是多盛了半碗饭给闻月,让闻月陪着她吃。 陈薇妈妈个子小,身材丰腴。李敏栋身材修长,体格健壮。明明陈薇妈妈和李敏栋没有任何的相似之处,这一刻,闻月却把陈薇妈妈与李敏栋的样子重叠到了一起。 端起小碗,闻月仿佛回到了高中时代。 只是和坐在陈薇身边、只能羡慕陈薇一家人的时候不同。她好像听见有一个声音在自己耳边说:现在你可以不必羡慕只有别人有了。 有人说过,对甜品的最高赞誉就是“不太甜”。李敏栋做的牛奶炖蛋就是这样的甜品,虽然甜,但甜得刚刚好。牛奶和鸡蛋的香气在口中完美的融合,完全不会被甜味喧宾夺主地盖过。 闻月只吃了一口,就忍不住脱口而出:“真好吃……” 李敏栋顿时一脸自豪:“因为是我们学校附近很有名的店的配方!” 有名店的配方?那这应该是不外传的吧?李敏栋又是怎么知道的? 像是知道闻月想问什么,坐回原位端起饭碗的李敏栋笑着说:“我有在那家店打工!” 李敏栋很小就开始补贴家计了。小学时因为到处都不要小学生,李敏栋就会给人叠纸盒、做纸花。长期做手工让他变得手很巧,就算是复杂的纸玫瑰、纸芍药他也能做得非常精巧。 李敏栋也很擅长做饭。毕竟他不能指望经常一出门就窝在某个女人那里十天半个月不回家的李民植给自己和弟弟做饭,弟弟又还太小,踮着脚也碰不到流理台,用削皮器都能切到手——见每天都是哥哥在做饭,李在炫一直闹着要给哥哥帮忙。还是小学生的李敏栋也确实太累了,就拿削皮器给弟弟,让弟弟帮忙削两个他洗好的土豆。谁想李在炫差点儿没把自己手指头上的肉也削下来。 “……你打过很多工吗?” “嗯。因为要接在炫回家。我和在炫的学校不一样,每次我们升学,我都要换打工的地方。” 现在再谈起弟弟,李敏栋已经没那么难受了。 他离开H国前和表妹李银珠见了一面。银珠说她暂时住到了朋友的家里。 她那朋友的母亲最近再婚了,再婚对象看银珠朋友的眼神却不太对劲。银珠需要一个栖身之所,她朋友则需要一个能保护她的人,两人算是互帮互助。 因为银珠的三餐都是在外面吃的、洗澡也是和朋友一起去附近的公共澡堂,所以她朋友的母亲没有反对银珠住下来。 李敏栋给了银珠一些钱,银珠本以为这些钱是李敏栋要他转交给李在炫的,直说自己不会去见李在炫,也不会再回那个家。她不想谴责自己的母亲,但也不想再管她母亲与李在炫会如何生活。 李敏栋的想法与李银珠差不多。不同的是他对弟弟撒手不管是出于对弟弟选择的尊重,而非厌恶。 “学校周围的饮食店是最好的打工地点。方便上学,上班不容易迟到,有时候还能拿到卖剩的东西。” 李敏栋优秀的厨艺基础让他很容易被餐饮店录用。从辣炒年糕的小摊到做炸鸡的小店,再到银拱门、啃得鸡这样的洋快餐店和日料店……不太难的菜色李敏栋都能复刻。 “那你后来为什么不继续在饮食店工作了呢?” 嘴里幸福的滋味让闻月觉得李敏栋不在餐饮店工作真是暴殄天物。谁想李敏栋的回答非常现实。 “薪水太低了。” “日本料理的师傅很赚钱,但是他们招的打工还有学徒,进店后好几年都只能打杂。他们做的东西并不复杂,我在旁边都看会了,可这些师傅不允许我做吃的给客人。……他们自己倒是会吃我做的东西。” 闻月一时语塞。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李敏栋这是给弟弟当爹又当妈,还练就了十八般武艺啊。 闻月沉默了一会儿。 她听李敏栋说了这么多他和他家里的事情,却从来没对李敏栋说过自己的事情。 之前她和李敏栋不熟,在李敏栋面前保密自己的个人信息无疑是一种正确的自我保护方式。可李敏栋不仅跟着她来了华-国,甚至连家底儿都全抖给了她知道。 闻月刚刚才反省过自己对待李敏栋太过傲慢,充满了俯视之感,这会儿因为李敏栋的开诚布公,她再一次体会到了自己对待李敏栋不够平等。 “我……没对你说过自己的事。” “啊,没关系。闻月姐不用说。” 李敏栋会这么说并不是因为闻月曾经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把自己的事情告诉闻月,这是李敏栋单方面的行为。他没打算用这种行为得到什么回报。不管这回报是闻月的同情,又或者是闻月的帮助,亦或者是“等价交换”闻月的家庭情况。 “我是自己憋不住,才会说出来。” “闻月姐可以什么都不说……不对,是请您不要说。” 被任何人当作别有居心李敏栋都无所谓,但这个“任何人”绝对不能是闻月。 他可以不知道闻月的父母亲戚在哪里,为什么他们不帮帮闻月。他也可以不知道闻月究竟有多有名,究竟有多么高的社会地位。 与其日后被闻月怀疑自己讲述自己过往的动机与目的,他宁肯什么都不去听,不去想,不去知道。 闻月摇了摇头。 她自然明白对一个刚认识几天的人和盘托出自己的身世隐私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觊觎,可她无法忽略自己心中那个说着:“这对李敏栋不公平。”的声音。 “不想听的话就把耳朵捂住。” 李敏栋立刻放下了碗。 “……你——” 见李敏栋真的捂住耳朵,闻月又好气又好笑。 同时心里又生出些许的涟漪。 挪到李敏栋的身边,抓住李敏栋两只捂住耳朵的手,把李敏栋的手压在自己的手掌之下,闻月垂眸道:“你就当我是自言自语吧。” “有一个女孩子,叫作‘闻姬’。闻姬是父母的老来子……” 从父母给她取了“姬”这个字就知道她父母是真把女儿当公主来宠。 非常疼爱闻姬的还不仅仅是她的父母。作为孙辈里唯一一个女孩子,闻姬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很疼她,和闻姬年龄差距很大的哥哥也非常溺爱闻姬。 随着时间推移,两家老人年纪渐大,接连去世,亲戚之间不再有联系。 在闻姬读初二的时候,闻姬的爸爸突发脑中风就这么走了。闻姬的妈妈像是追着老公而去,不到半年,也没了。老俩口没立什么遗嘱,闻姬又是个未成年,家里的财产就全到了哥哥那里。 这会儿闻姬的哥哥已经结婚生子有自己的小家庭了。即使感觉到被冷落,闻姬也觉得正常。她一如既往地喜欢哥哥,也喜欢嫂嫂还有小侄子。 转折发生在十八岁的闻姬拒绝她哥为她准备的相亲,并说自己要去念美院之后。 被哥哥殴打,像条死狗一样的闻姬被扔出了家门。 也不知道闻姬的哥哥都向亲戚们说了什么,所有亲戚都把闻姬当成了瘟神。闻姬根本借不到去上美院的学费。 但闻姬从小就倔,是那种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性子。 她一个高中生每逢双休日就街头卖画,在闹市当众给人画肖像。很快,她上了电视,她所在的高中还为了表示支持她投身艺术事业,承诺她只要考上美院就为她支付第一个学期的学费。 结果闻姬果然不负众望,顺利考入美院,还靠着奖学金一路读完了大学。 在美院里,闻姬遇上了一个男孩。 男孩叫张济,来自遥远的大山山沟里。他有一身被高原阳光暴晒得红黑的皮肤,一双清澈如山泉水的眼睛,还有腼腆的笑容与两颗小虎牙。 第23章 不可怜。 张济的村子里来了个穷画家。画家身体不好,说是来养病的。 张济看画家天天在院子里摆弄那些装着颜料的瓶瓶罐罐,好奇得很。画家见他天天一路过自己租下来的小院就停住脚不走了,被自己发现又匆忙离去,干脆招招手,让张济进院子里来看他画画。 张济的爹妈刚开始挺高兴的,自家就张济一个男娃子,以后传宗接代的任务都要落到张济的头上。这年头媳妇儿不好找,彩礼一家比一家高。张济学点儿城里人的洋玩意儿,说出去倍儿有面子,指不定还更容易找媳妇儿。 但张济的爹妈很快就不高兴了。 那穷画家来对张济爹妈说张济非常有才华,还怂恿张济说他该去城里读专门的美术专业。 可城里的学校学费多贵啊?老张家又只有张济这么一个独苗儿。张济要跑城里去了,他爹妈拿什么养老?于是乎穷画家被张济他爹纠集了一帮子村民,从村子里赶了出去。穷画家留给张济的那些画具被他-妈妈姐姐们扔了,画也都给撕了烧火了。一家人指望这样张济就能歇了去城里学画画的心思。 令一家人没想到的是,张济有一天说是上山去打猪草,就这么没人影儿了。 等张济爸妈发现他枕头底下藏着一封告别信,信里说他去城里不会回了,让爹妈把地分给家里的姐姐们,张济也在十几公里外的火车站上等到了来接他的穷画家。 自此张济成了穷画家的“大侄子”,他上了学,还学了专业的绘画知识。 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穷画家看张济一天比一天画得好,甚至好到超过了自己,去世时带着笑容瞑目了。 都是热爱绘画,都是孑然一身,都是天涯孤独……闻姬和张济很快就走在了一起,两人还没毕业就结了婚领了证,可让同学们狠狠地闹了一场。 陈薇有一点说的不够准确,那就是骆永长实际是大闻姬和张济两个年级的师兄。 三人是同一个老师的门下,彼此之间的关系一直不错。作为师兄骆永长经常给闻姬和张济单独指导,闻姬和张济谈恋爱时也没背着骆永长。 骆永长结婚的时候,闻姬和张济都去参加了婚礼,还管骆永长的妻子叫“嫂子”。在闻姬和张济的女儿满月的时候,骆永长也来喝了满月酒,还给小夫妻包了大红包。 闻姬和张济的女儿不用说,自然就是闻月。 和其他最先接触到的玩具是拨浪鼓、小摇铃一类的孩子不同,闻月最早接触到的玩具是画笔,是笔筒,是油壶。 看到她把装着松节油的油壶拿起来玩,还洒了自己一身松节油后,闻姬和张济这对小夫妻都吓傻了。这会儿两人终于想起来自己天天都在接触的颜料可能有毒,自己使用的绘具可能会对孩子的健康产生不-良影响,她们应该让闻月远离自己作画的空间。 遗憾的是,闻姬和张济的隔离施行得太晚了。小闻月已经开始对父母在做的事情产生了兴趣。 被爸妈锁在画室外面闻月就会疯狂地哭。可让闻月进画室闻姬和张济又怕她乱碰东西,或者把颜料放嘴里——不要小看小孩子的好奇心,小朋友们可都是看见色彩鲜艳的东西就会试图往嘴里塞的小神农。 最后闻姬和张济想了个折中的法子,那就是夫妻俩开始教闻月作画。 懂得了什么是什么,什么该用在什么地方,小闻月开始在父母作画的时候自己也会抱个小画夹在旁边画自己的,再不捣乱。 开始是蜡笔,后来是水彩笔,接着是水粉画,然后是水彩…… 闻月那小小的脑瓜子里装着无穷无尽、不受拘束的点子。她的创造力让闻姬与张济夫妻震惊不已,也开心不已。 骆永长经常被迫听小夫妻两个炫耀自家女儿,也因此他早早的就知道闻月在绘画方面的才能。 “……你知道吗?我玩油壶,结果松节油洒了自己一身的事情还是骆永长告诉我的。” 吃完的空碗放在一边,闻月抱着膝盖。 “我爸妈不在以后,能告诉我这些事情的就只有骆永长了。” 与其说闻月是感念骆永长夫妇的养恩才不反击骆永长,不如说对于闻月而言,骆永长是她唯一能够接触到父母的渠道,而她,不愿意永远地失去这个渠道。 “我爸妈是真的对我很好。” “虽然我们家不是那么富裕,过年时不会有很多的亲戚来串门子,但我们家一直是热闹的、开心的、欢乐的。” 正因为真切地感受过父母对自己的爱,闻月才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父母与骆永长夫妇对待自己时的温差。 “后来,在一个下雨天,我爸妈出了车祸。” 闻姬的哥哥在把妹妹赶出门去以后就与妹妹断绝了联系,闻姬和张济出事之后,这位哥哥与闻家的亲戚没有一个出现过。 张济的姐姐们倒是来了,可她们没有一个打算收养闻月。毕竟闻月是个“不带把儿的”,是“城里的娇-小姐”,还姓“闻”。 “是骆永长把没人要的我捡了回去。”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闻月和骆家诚成了“姐弟”。 对,父母结婚早的闻月比骆家诚大了半岁。骆家诚在学校里低闻月还有陈薇一个年级。 “那个时候我就该知道的:天上不会掉免费的馅饼,一切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骆永长会收养一个与自己没有丝毫亲缘关系的孩子,不仅仅是因为亲切或者是善良。”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注定是他手里的棋子了。我——” 闻月还要说话,却被李敏栋吓了一跳。 ——她的脑袋被李敏栋按到了他的胸口上。 贴着围裙上变形的熊熊,闻月确定自己刚才在李敏栋的眼睛里看到了泪光。 “你为什么、要哭啊……?” 闻月想要起来,却被李敏栋又摁了回去。 李敏栋不回答,但闻月还是从他的呼吸声里听到泣音。 闻月沉默了一下,她伏在李敏栋的胸口,好一会儿才问:“你是觉得我可怜吗?因为我无父又无母,还被人利用。” “不是的!” 李敏栋反应激烈,他双手握着闻月单薄的肩头,红着眼圈对闻月道:“我是为自己羞耻!!” “幸福的家庭都一样幸福,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句话李敏栋很早就听过,可他也只是听了,从没认真想过。 在李敏栋看来,自己是一个不幸的人,一个极其不幸的人。 因为这份不幸,李敏栋擅自认定自己已经不会得到幸福,也因此他把自己的人生意义强加到了弟弟身上,希望弟弟代替自己成功,代替自己活得幸福美满。 “我把自己当成了世界上最不幸的人!我沉醉于自己的不幸!自己的可怜!支撑我的不是弟弟,是无怨无悔地为他人而活的自恋!” 李敏栋的话不是很通顺,但闻月听懂了。 “姐姐你不一样。” “你不觉得自己不幸,不觉得自己可怜!你一直在追求……追求那种、那种我无法形容的东西——” 李敏栋永远无法忘记自己所看到的、作画时闻月。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画画是一件这么惊心动魄,这么竭尽全力,又这么优美而可怕的事情。 纤细又修长的手指握起来是软软的,但在画纸上,闻月握着铅笔的手指就像是最锐利的武器,在进行着最细腻的切割。 “画纸上是我的领域,在画纸上我就是神明。” 闻月身体的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在这么呐喊,李敏栋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视线完全被闻月指尖的残影所吸引。 尽管事后李敏栋没能看到闻月究竟都画了些什么,但闻月阖上素描簿时脸上写满了酣畅淋漓的满足。 那是没有为自己追求过什么的李敏栋好奇、向往,又没有过的情绪。 “我觉得姐姐很厉害。” “你让我羞愧。打从心底地为自己羞愧。” “你又让我觉得耀眼……” 李敏栋说着,泪水又止不住地涌出来。他这样还真像是被强光灼伤了眼睛。 “哈……” 毫无征兆的,闻月笑了起来,笑出了声:“哈哈……” 笑着笑着,闻月停了下来,眼角蜿蜒下来一缕晶莹。 “所以我不可怜,对吗?” 想都没想地抱紧闻月,李敏栋斩钉截铁地回答:“对!” 抿着的唇绷紧,又松开。闻月慢慢地回抱住了李敏栋。 “那么你也不可怜,李敏栋。” “……嗯!” 第24章 小妈。 因为痛经,回到沪市后闻月在李敏栋的监督下被迫躺床。 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在李敏栋无微不至的关怀之下,闻月都快想喊李敏栋一声“妈——”了。 年下“小妈”李敏栋自己倒是忙得飞起,转成了陀螺。 外国人要想在华-国开车,必须拿着自己已有的驾照去申请换证,或者在华-国重新通过驾照考试。被陈薇提醒了这一点的李敏栋来华-国的第二天就拿着自己的H国驾照跑一大早跑去了交警部门。 办到了证件,李敏栋又去买了新华字典和几本中文教材。他准备一边参考网络上的自学课程,一边利用教材和字典自学汉语拼音与中文。 秉持节约精神,白天的李敏栋特别忙碌。他四处打扫,彻底把闻月的住处抛光了一遍,做饭的同时不忘跟着网课老师学习。就是他为了省钱没买专业的中文网课,只看免费的学习视频,这让他偶尔会学到一、两句污言秽语,还把这些污言秽语当成了一般的形容。 既然能被称为“小妈”,李敏栋在做饭这环上也没有落下。一到三餐时间,闻月就怀疑李敏栋不是自己的缪斯,而是自己的饲养员。 白天已经是开足了马力全速前进,到了晚上李敏栋也有着用不完的精力。 他很习惯在没有任何器械的情况下坚持锻炼,伏地挺身、单手伏地挺身、波比跳、仰卧起坐、深蹲……每天至少一小时的无氧锻炼让闻月光是看着都感到腰酸背痛。而李敏栋这个当事人非但跟没事人一样,甚至还会露出神清气爽的表情。 被李敏栋神清气爽的表情给刺-激到了,闻月更是感觉自己身上都长出了锈斑与蘑菇。她从小二楼上探出个脑袋,朝着暂住到一楼客厅里的李敏栋抗-议:“小妈,我不想躺在床上了,我想出门!” 小妈? 闻月这古怪的称呼让一头一脸满是汗的李敏栋当场愣住。不过他用脖子上的毛巾一抹脸,又笑了起来。 虽然他是个男人,但他并不觉得被人叫“妈”是一种羞辱。 “妈”是温柔又充满力量的存在。能叫他一声“小妈”至少代表着闻月姐有在依赖他,光是知道这点就足够让他高兴了。 “去哪里?” 闻月敏锐地察觉到李敏栋的普通话口音有了一丁点的进步。尽管这一丁点真的只是一丁点。 “去我的画室!” “画室啊……那倒是可以。不过我有条件。” 既然都被喊了“小妈”,那像妈妈一样多点严厉也没关系吧? 李敏栋这么想着,道:“我们得开车过去。” 闻月的画室距离她的住所不远……如果远了,她当初也不会住进这个跃层公寓里。但徒步,住所到画室还是要走个一刻钟左右。 李敏栋夜跑除了是为了锻炼,也兼作认路。闻月告诉过他画室的大概位置,因此李敏栋是清楚闻月的画室与住所之间的距离的。 闻月想活动活动身体不假,不过想到自己拒绝乘车说不定会让李敏栋重新把她扔回床上去,她还是说了声:“好。” …… 从离开半年的画室里出来,和李敏栋一起走进停车场的闻月在李敏栋为自己拉开车门时喃喃了一句。 “真好笑。” “什么?” 闻月没有马上回答李敏栋,她坐到了副驾驶位上,李敏栋立刻替她关上门,然而从另一侧车门上车。 “骆家诚知道给我的画室打扫,还补满了我常用的颜料、画笔、刮刀甚至是画布。却不知道让人打扫我的住所。” 拉过安全带系上,倒映在后视镜里的闻月莞尔一笑——看来骆家诚真的是很想让她赶紧画啊。 听到骆家诚的-名字,坐上驾驶位的李敏栋系安全带的动作变得迟钝起来。见闻月困惑地朝着自己看来,他又连忙加快了动作。 其实昨晚李敏栋夜跑回来的时候,在公寓楼下见到了骆家诚。 当时骆家诚正靠着他的奔驰抽烟。而归心似箭的李敏栋并没有注意到站在晕黄灯光夹缝中的骆家诚。 “你是在故意无视我?” 一个亮点从黑暗里冒了出来,骆家诚神经质地皱着眉头,身上满是斯文败类的气质。 李敏栋没被吓到,就是过了五秒他才略带挑衅地回答骆家诚。 “我还以为这是你要让我转告闻月姐的话。” 潜台词就是:因为闻月姐不愿意见你,也不想听你说话。 本能的,李敏栋排斥这个西装笔挺、浑身名牌的男人。 这和这个男人不断联系闻月,尝试约闻月出来见面无关。只和闻月不愿意见他有关——闻月排斥的人,李敏栋也不想亲近。 年轻的躯体因为刚刚经过剧烈的运动,散发出一股潮热的汗味。瞧着李敏栋那撑起薄薄T恤、上下起伏的胸肌,骆家诚又一次表情管理失败,一张脸上写满了对李敏栋的嫌恶。 “避免你误会,我丑话先跟你说在前头。” 狠狠把烟雾吞进肺里,骆家诚冰冷道:“闻月不是你想象中的圣母。她不是因为怜悯你们这种可怜虫才会对你们伸出双手的。” “她不是喜欢你们才把你们留在身边的。她只是想观察你们,感受你们的情绪,在你们的情绪与行为中找到她能用来作画的灵感。” 你“们”。 骆家诚口中的这个量词让李敏栋的肩头几不可查地一动。他向前走了一步,掩饰掉了自己身上的紧绷。 “我想,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闻月姐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长着眼睛,也长着耳朵。” 李敏栋的话让骆家诚嘲讽一笑。这个男人吹出一口烟气,把烟头捻熄在自己的车盖上。 “你不是她第一个缪斯女神,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 “……妈,小妈。” “李敏栋!” 闻月担忧的呼喊声让李敏栋一下子回过了神。他连忙拿出磁卡在自动出入闸机上刷了一下,接着踩下油门让路虎驶出了停车场。 这辆路虎是陈薇的车。她听说闻月打算租车,直接把这辆路虎开了过来,说是平时用不上,放着也是占车位。 “你没事吧?” 担心李敏栋是不是太累了,闻月开始自我反省——她雇李敏栋不是真的让李敏栋来给她当妈的。她只是希望他能做她的绘画模特儿,让她看到更多与众不同的东西。 谁想现在李敏栋家务学习两肩挑,还得抽空来照顾她的私生活。 ……她是不是该给李敏栋找个另外的住处,告诉李敏栋其实他只要当好她的模特就行,没必要给她做家务? “没事。” 李敏栋朝着后视镜里的闻月一笑:“我只是在想我们晚上吃什么。” 见闻月明显不信自己的话,李敏栋绷紧下颌的线条。犹豫过后他还是选择了说实话:“……昨天晚上,我在楼下看见骆先生了。他主动和我打了招呼,我们就说了会儿话。” 昨晚骆家诚换了个电话号码打给闻月,说自己就在公寓楼下,让闻月给他开门。闻月不想见他,就让他回去吧。没想到这厮没回去。 闻月能够想象没见到自己的骆家诚把气撒在了李敏栋的头上。就是从她拒绝骆家诚到李敏栋回来,之间差不多隔了一个半小时。 难道说,骆家诚和李敏栋聊了一个半小时?他们有什么可聊的能聊这么久? 如果骆家诚不是和李敏栋聊了一个半小时。那……他在她拒绝见他后,又在楼下待了一个半小时? 不,不可能。骆家诚从来都很宝贝自己的时间。对于不屑一顾的对象,他从来都吝啬浪费自己的时间。 “不用管他。” “他脾气大,从来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实在达不到目的,就像小孩子一样发脾气耍无赖,撒气到别人头上。” 对闻月来说,骆家诚多少也算半个青梅竹马。她习惯了与骆家诚保持旁人看来过近的距离,也因此她从未察觉自己谈论起骆家诚来总有一种第三人无法插足其中的熟稔感。 现在,距离闻月最近的李敏栋就是那个“旁人”,那个“第三人”。 打起转弯灯,李敏栋道:“僭越的说,我认为闻月姐应该与骆先生见一面。” “僭越”这个词是李敏栋昨晚刚从一位趣味中文教学UP主那里学来的词汇。那位UP主用的影视参考材料是某部宫斗戏的台词,而李敏栋并不知道华国的现代人已经很少把“僭越”挂在嘴上了。 为李敏栋用“僭越”这个词感到好笑只有一瞬,闻月微微讶然。 在她看来,“小妈”李敏栋是无条件护着自己、宠着自己,站在自己这边的。她还以为李敏栋会大力支持她不见骆家诚,甚至是主动去赶走对她纠缠不休的骆家诚。 “一直把骆先生拒之门外不会产生反效果吗?我觉得已经产生了。像今天一样,闻月姐总要出门的。他要是在楼下一直等,总归能抓到闻月姐。” “既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听听他要说什么。和他把话说清楚,让他回去。” 快刀斩乱麻,闻月想李敏栋说得没错。而李敏栋的重点全部都集中在最后一句上面。 “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但闻月还是不想从骆家诚的嘴巴里听某些话。 ……她是知道的,就算她和骆家诚说半年前她离开骆家是因为她画不出来了,骆家诚也不会相信。 骆家诚必然会劝她去和骆永长道歉,并会向她保证只要她诚心诚意地对骆永长道了歉,接下来的事情都可以交给他,他会帮她说服骆永长,让骆永长重新接纳她回到华-国的艺术圈子。 红灯时李敏栋闻月隐约听见李敏栋用韩语嘀咕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 李敏栋“啊……”了一声:“我说闻月姐和骆先生见面时,我会保护闻月姐的。” 他撒了谎。 其实他说的是:“不要总想着那小子。” 第25章 父慈子孝。 “谢谢,保罗。我知道给你们添麻烦了。是啊,我和苏西一样,也希望能看到……” 砰!! 桌边的骆家诚尚未离线,他办公室的门就被人粗暴地踹开了。 来人大步流星气势汹汹,似乎完全不认为自己打断骆家诚与其他人的视频会议有什么问题。 “抱歉,保罗、苏西、崔妮蒂……各位,我有点事情,必须先下线了,稍后我再联系你们。” 骆家诚说罢退出了线上会议,而他的左脸也迎来了重重的一拳。 “你这个不知孝顺的东西!白眼狼!!你还记不记得你是谁的儿子、你姓什么!?” 无框眼镜被打掉在地,跟着又被激动上前的人一脚踩碎。左脸一下子肿起老高、嘴角也裂开来的骆家诚嫌恶地顺着揪住自己领带的手往上看,不出意料地对上了骆永长的那张老脸。 “你竟然敢……!竟然敢不听我的话!你不知道我早就下令不许任何人给闻家那个小白眼狼任何帮助了吗!?啊!?还是你的耳朵是聋的!?我生的是个残疾人!?” 骆永长先捶了骆家诚的脑袋几拳,说着又要去扯骆家诚的耳朵。刚开始没打算还手的骆家诚被打得脑袋直发晕,鼻腔与喉咙里都涌出一阵血腥味的他感觉自己就要吐出来了,于是他一把推在骆永长的胸口。 骆永长已经不年轻了。尽管他打人时很有力气也很有气势,可骆家诚这随手一推就让他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你、你竟敢……!!” 骆永长试图爬起来再去抽骆家诚这个不孝顺的小兔崽子,然而几乎是倒回办公椅上的骆家诚已经按下了内线的免提:“让保安进来。” 骆家诚的秘书还有保安们本来就在门外徘徊。他们的老板是骆家诚,保护老板是他们的工作。可骆永长是骆家诚的亲爸,又是远近闻名的大艺术家。没有骆家诚自己的同意,不论是秘书还是保安都不敢擅作主张地拦住骆永长或者是赶骆永长回去。 这会儿得到了骆家诚的命令,保安们顿时冲进骆家诚的办公室,三下五除二都用不上就控制住了骆永长。 “骆家诚!我可是你爹!!你竟然敢这么对你爹!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轰么!?” 骆家诚没回话,骆永长揍他时下得是狠手,他这会儿光是喘气脑袋里都一片嗡鸣。 拉开领带,露出一截脖颈,骆家诚等骆永长的狂吠稍微止住,这才虚眯着眼睛朝骆永长看去:“首先,我不记得我是你生的。生我的人是我妈。” “你这个不孝子!!” “其二,骆永长,你当自己是天皇老子还是什么?左一个‘命令’,又一个‘命令’,还觉得人人都得听你命令行事。” “骆家诚,你以为你有今天那都是谁给的!?不知反哺的狗东西!你以为没有我你这画廊能够做得起来吗!?别忘了,我能给你,也能收回去!!” 让骆永长的话左耳进右耳出,骆家诚从烟盒里拿了支烟出来,又摸着西装的内袋找火机。 等他找到了火机,把烟点上又长吸一口,这才吐着雾气道:“其三……确实我能有今天,是多亏了家里的提携。全靠我自己,我恐怕得下辈子才能站在今生的起点上。可是你知道吗,骆永长。对我帮助最大的不是你的-名气,是骆家的人望,是太爷爷的-名声。是闻月的才华。” “再说,你骆永长的-名气不也是从闻月那里偷来的?” “——!!” 被儿子接连戳中死穴,被两个保安分别按住两边肩膀的骆永长目呲欲裂,红着眼睛就想甩开两个保安上去给儿子几个嘴巴,让他闭嘴,再狠狠揍儿子脑袋,好治好儿子的顶撞与不听话。 可骆永长哪里有他想象的那么大力气?他刚想动作,两个保安就下意识地用了力,这让骆永长直接痛呼出声。吓得两个保安连忙放轻动作,省得被什么时候又想坐回大孝子的老板秋后算账。 “骆永长,谁给你的错觉让你觉得你能收回这家画廊?你那还在读初中的私生子吗?” 骆永长瞳孔一缩,整个人的气势肉眼可见地衰弱下来:“你怎么会知道……!” “我倒是想问问你怎么会觉得我不知道?在你眼里我和妈都是傻子吗?” 骆家诚高中时就亲眼目击过自己爸和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女人出-轨。他当时气得冲回家就让舒宝琴、也就是他-妈妈赶紧和骆永长离婚。 可舒宝琴哭着拽住儿子,说自己能忍,自己可以原谅骆永长,她相信骆永长只是一时间鬼迷心窍,最终还是会回到有她和骆家诚的这个小家里。她不想离婚。 “骆永长,清醒点吧。你以为我经营这家鹤寿轩几年了?你觉得鹤寿轩和海外画廊、海外画家的合作都是谁敲定下来的?我要是走了……你说撑起鹤寿轩的核心骨干们是会跟着我走,去自立门户继续一起打天下,还是愿意留下来辅佐你那个画框大小都分不清的私生子?” “最后,关于闻月。” 骆家诚从椅子上起身。他走到骆永长的面前,拿开叼在嘴里的烟,弯下腰。 七个月前,骆家诚飞去了威尼斯。目的是为了为了威尼斯双年展。 和巴塞尔艺术展一样,威尼斯双年展也是艺术界一大盛事,是全世界各国的艺术家们削尖脑袋都想参加的盛会。 和更为看重艺术作品作为商品的价值的巴塞尔艺术展不同,威尼斯双年展向艺术创作者们寻求的是创新与革命。也因此威尼斯双年展向来以看重先锋艺术闻名。 众所周知不少艺术家都桀骜不驯、个性古怪。可就连这些稀奇古怪如奇珍异兽的艺术家们都非常珍惜能在威尼斯双年展上露脸的机会。 毕竟威尼斯双年展分国家馆与主题馆,国家馆由各个国家自行选拔出展艺术家与参展作品,想要在主题馆露脸则需要来自主办方的邀请。前者相当于参加奥林匹克的国家队,后者则必须拥有让主办方都交口称赞的才能,又或者是全球性的知名度;无论是哪一边的资格都相当难取得。 因此对艺术家来说,只要在威尼斯双年展上露脸,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荣誉了。 骆永长把闻月当枪手使,又拿雕塑当障眼法向外界隐瞒闻月的绘画才能。他当然不会给闻月加入“国家队”的机会。 与骆家诚和闻月自身的意愿没有关系,他俩从小就被送作堆。就算骆家诚不愿意,他也是那个陪伴闻月最久、最了解闻月的人。 他知道对于闻月来说,绘画是她唯一可以被允许拥有的、释-放自我的方式,也知道绘画是闻月唯一能够亲近她父母的渠道。所以为了画下去,闻月愿意放弃很多东西。其中也包括了她本应获得的荣誉。 可闻月愿意不等于骆家诚愿意。 奔着让闻月以个人名义参加明年的威尼斯双年展,骆家诚早早就开始和威尼斯双年展的主办方有所接触。 由于主办方的成员多为国外知名画廊的负责人,骆家诚陆陆续续地带着闻月的作品飞往各个国家,向知名的画廊负责人们介绍闻月与闻月没被骆永长拿去的作品,让他们知晓闻月的-名字,看到闻月的能耐。 滴水穿石,骆家诚的努力不算白费。虽然不少画廊负责人质疑闻月还没有能够开办个人展的实力,但还是有几位画廊的负责人愿意见一见闻月本人,亲自听她解说她的作品。 骆家诚心里想着这次回国一定要说服骆永长别再吸闻月的血,当他的“油画界常青树”了——骆永长真的想要维持一辈子的体面,那他就该尽早从一线退下,让闻月以他弟子的身份和他进行世代交接。 这样看到闻月的作品与以骆永长名义发表的作品有着相似的构图、内涵、笔触与配色,媒体也只会认为闻月师出骆永长,继承了骆永长的绘画特征。 骆家诚知道这种“世代交替”是卑鄙的,等同于要闻月今后无论获得怎样的荣光,都得分“恩师”骆永长一份……甚至是好几份。别人提起闻月,也免不了拿她是骆永长的“弟子”,她“模仿”骆永长的绘画特征说事。 可要是他不这么去运作,骆永长绝对不会同意让闻月走到台前。闻月只能顶着个没卵用的“天才美女雕塑家”的头衔,一生都不为外界所知她真正的才能。 没想到骆家诚回到家中,等着他的就是闻月离开骆家不知所踪,还遭骆永长下永久封-杀令的消息。 “骆永长,闻月从来没想过背叛你,是你亲手逼走了她。” 骆家诚一进闻月的画室,就注意到了地板缝隙间、那短短不到五厘米,如同线头一样的黑色污渍。 蹲下-身去,拿指腹蹭了蹭地板的接缝。意识到那不是颜料的骆家诚迅速起身,去翻了闻月尚未完成的画作。 把那些画作一幅幅地看完,骆家诚明白了。 “半年前她是不是对你说过她画不出来了?” 揪起亲生父亲的衣领,骆家诚两手都在颤抖。他在骆永长的表情里看到了:“你怎么知道!?我明明没说过!”的错愕。 “她说的是实话。” 这半年来他夜夜辗转反侧,又是觉得肯定是自己想多了,闻月那种把画画当三餐的人怎么可能会画不出来呢?又是在想万一闻月真的画不出来了,自己是不是该对她说:画不出来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以后我养你。 担心自己要是去找闻月,让闻月看见自己这张和骆永长有七分像的脸,打扰了闻月的散心让闻月继续无法恢复。也担心闻月恢复了,自己却丢了与国外画廊负责人们的联系,导致闻月无法顺利参展……骆家诚烦恼的东西太多,以至于他很难厘清自己对闻月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想法。 可看见李敏栋,看见闻月在李敏栋怀里的那一刻,骆家诚好像又什么都厘清了。 “你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你对我这么说过:” “‘绝对不要放跑闻月。用什么手段随你,但你一定要牢牢地把她绑在你的身边。否则你会一文不值。’……你一辈子撒了那么多的谎,说了那么多的废话,但这几句话,你说得对。” 最后一次朝着骆永长喊了一声“爸”,骆家诚嘴角勾起个讽刺的笑来。 “既然你逼我在你和闻月之间选,” “我选闻月。” 第26章 他讨厌的是—— 骆永长承认自己曾经希望闻月嫁进骆家来,可他并不记得自己还说过这种话。 当然,对于骆永长来说,他究竟有没有说过这种话也不重要。 “骆家诚你是有什么毛病!?你不是最讨厌闻月了?每次我和你-妈一让你陪陪她,你就甩脸子摆脸色!现在你说这种话是想干什么?是想和我对着干?你觉得这样就能威胁我了?!” 骆永长说得没错,骆家诚是真的很反感他和舒宝琴成天有事没事就把他和闻月凑一起,还美其名曰:“让年轻人自己培养感情”。 因为骆家诚知道,骆永长嘴里的“培养感情”就是催他赶紧和闻月发生点什么,最好能让闻月的肚子大起来。这样闻月就算是为了腹中的孩子,也不得不低头进骆家的门。 更甚者,骆永长很可能会用闻月的未婚先孕与她和骆家诚的孩子来拿捏闻月,告诉闻月她要是想得到一个正式的-名分,而不是变成一个可耻的、屈辱的单亲妈妈,她就得乖乖听骆家人的话。 骆家诚觉得,如果自己命中注定就是要和闻月在一起的,那至少他和闻月应该情投意合。……不是因为相爱,只是因为“合适”而在一起的夫妻会制造出一个什么样的可悲家庭,他不早就从他父母身上看到了吗? 但是,闻月没有爱过骆家诚。 她当骆家诚是亲戚,是朋友,是同事。唯独不会当骆家诚是能谈恋爱的对象。 和闻月在一起的时间比谁都长的骆家诚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也因此他痛苦地明白闻月向他释-放出的那些好意,全都是在服从他父母希望他俩结婚、希望他俩生子的愿望。 所以骆家诚讨厌被和闻月凑作堆。 他讨厌所有起哄他和闻月的人。 可他从来没有讨厌过闻月。……不,也不是完全没讨厌过。 他讨厌闻月那双清澈又冰冷的眼睛,他讨厌闻月望着他也毫无情绪波动。 他讨厌闻月和他被人起哄时闻月心不慌脸不红,他讨厌闻月挽着他的胳膊也不会心跳加速。 ……他讨厌闻月一直没喜欢上他。 尽管是父子,骆家诚和骆永长的感情远远没有好到让骆家诚愿意对骆永长剖析自己的内心世界与感情变化。他直起身体,不顾嘴角抽痛,又抽了口烟。 “送骆老出去吧。” “你们敢!?” 狠瞪保安们一眼,骆永长嚷嚷道:“骆家诚!我的话可还没说完!” “但我已经没有话要对你说了。” 也是巧合,骆家诚的手机在这时候震动了起来。他拿出手机,意外地在看到屏幕上看到了“闻月”两个字。 手指朝着接听键按了下去,又在即将碰到屏幕前顿住。不想被闻月发现自己的急迫,骆家诚随意地朝着骆永长还有保安们一挥手,示意他们出去。 他在内心读着秒,读到五秒时骆永长被保安们架了出去。十秒时秘书为骆家诚关上了门。十二秒时骆家诚告诉自己“不要急”,十五秒时骆家诚终于接起了闻月的电话。 “喂?骆家诚?” 闻月似乎很紧张,她的声音干巴巴的。 “怎么?世界要毁灭了?” 靠着办公桌,望着窗外的街景。骆家诚并不知道倒映在光滑大理石墙壁上的自己正带着难以自抑的笑。 “不到世界末日,你怎么会舍得把我的号码放出黑名单,还打电话给我?” 骆家诚那欠揍的语气让闻月差点儿没挂了电话。还是坐她旁边的李敏栋捏了捏她放在腿上的另一只手,这才让她忍住了不适。 “我想过了,与其一而再、再而三地浪费你宝贵的时间,不如我们都给彼此一个痛快。” “哦?” “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见上一面,把话说清楚。” “我——” 骆家诚下意识地想说自己在出差,下周才能去见闻月——晾一晾闻月是他的习惯。他不想被闻月看出他急迫地想见她,他不想被闻月发现他喜欢她。 男人那点可怜的矜持让他希望是闻月先对他说喜欢。 “今天我就有空。” 想到站在闻月身边的李敏栋,骆家诚浑身的危机感都竖了起来。 “我二十分钟后到你家楼下。” “……要在我家见?” 闻月不大想让骆家诚进入自己的起居空间。毕竟这里现在也是李敏栋生活的地方。 “你应该喜欢那种高档点的地方吧……” 以前闻月有事和骆家诚谈,骆家诚要么会带她去那种一壶茶几千块的会所,要么会带她去大隐隐于市、没人带着根本找不到入口的私厨。 “今天你家就可以了。” 说罢骆家诚又补上一句:“茶水我可以自备。” 闻月这次真挂了骆家诚的电话。 难得看到闻月不高兴的模样,李敏栋问:“怎么了?骆先生为难你了?” “没有!” 发现自己的情绪比自己想象得更剧烈,闻月强迫自己深吸了口气,接着缓缓吐出。 她不明白骆家诚是有什么毛病,她不想和他再有联系的时候他一定要和她见面。她主动给骆家诚打了电话,骆家诚又要拿那种嘲讽的语气和她说话,像是想故意激怒她。 “敏……小妈,你会泡茶吗?” 直接叫李敏栋为“李敏栋”让闻月觉得太生疏。叫李敏栋“敏栋”又让闻月叫不出口,她自觉她和李敏栋的关系还没有亲昵到这个地步。 到头来一开始叫着玩的“小妈”倒是让闻月越叫越顺口,她干脆放弃思考这么叫李敏栋会不会显得不尊重人,就这么叫下去了。 “店里面卖的那种水果茶可以吗?” “中式的茶艺我没有学过。” 在闻月的认知里,泡茶就是把茶叶往茶壶里一丢,加点热水就行。问题是她搞不清楚一壶茶该加多少茶叶多少水,以至于她泡出来的茶会像中药一样苦涩。 喝过一次她亲手泡的茶,当场就喷咳出来的倒霉鬼骆家诚至今都记着那时候的仇。不然刚才也不至于拿“自备茶水”这种话来刺她。 但听了李敏栋的话,闻月才发现李敏栋的认知里,“泡茶”等于洗茶、冲茶、点茶那一系列都要做下来的展示性活动。 这让她连忙摆手:“不用做到那种程度。只要能喝就行了。” “那我倒是能做。” 李敏栋说着去了厨房。 闻月家的厨房是开放式的。里面锅碗瓢盆不少,都是闻月搬家的时候各种认识的人送的。 李敏栋来了之后也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了好几套茶具,闻月却完全没有使用过这些茶具的印象。 骆家诚一会儿就到,所以李敏栋拿了套散热很好的玻璃茶具出来。 他一边烧水一边拿出茶包,顺手还切了个柠檬,又掐了几片薄荷叶下来——李敏栋夜跑时路过小区外头的小夜市,他顺手买了几盆薄荷、迷迭香、百里香这样的小盆栽回来。 闻月刚开始还在想看不出李敏栋竟然喜欢花花草草,后来才发现李敏栋买这些小盆栽回来是把它们当成了新鲜的香料。煎肉煮汤他都是随手扯上一把,洗洗就用。 烧水声,切柠檬声,轻微的柜子与抽屉的开关声……所有这些白噪音混合在一起,令人感到温暖而舒适。 目不转睛地看着做事的李敏栋,能在李敏栋的每一个动作里感受到行云流水的美感,闻月明知骆家诚马上就要到了,还是忍不住拿起铅笔,又在素描簿上画了起来。 ——骆家诚是不允许闻月在家中作画的。这不仅是因为作画时产生的飞屑、擦拭时掉落的渣滓会弄脏地板桌面,更是因为不少画材都有一定的毒性或者挥发性。比如油画里经常拿来做稀释剂的汽油与松节油就易挥发还易燃,放在家中实在不能说是安全。 闻月知道骆家诚嘴巴坏,但人不坏。骆家诚一定要自己把生活和工作的地方分开是为了自己好,可在家里画画,她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放松感。 发现闻月又沉入了绘画的海洋,李敏栋笑了一下。 他无声地倒了一杯泡好的果茶,放到闻月脚边的小茶几上。 这个茶几很小,而且装着轮子能动,闻月从不把素描簿往上放。也因此就算李敏栋把果茶放在这里,也不用怕闻月无意中拿素描簿打翻了杯子。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一听到这熟悉的门铃节奏,闻月就知道是骆家诚来了。和他那高冷精英的外表不搭,骆家诚做事总是很心急。 被铃声打断创作让闻月不大高兴。幸好李敏栋腿长,三步两步就到了可视门铃前为骆家诚开了门,否则闻月还得多听好一会儿的噪音。 “你这是……?” 数分钟后,闻月望着骆家诚那张“五彩斑斓”的脸,一时语塞。 骆家诚从小到大都不屑与人打架。他只喜欢用“看啊,两只菜鸡在互啄!”的眼神做壁上观。 闻月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骆家诚挂彩的模样。 “骆永长那老东西跑来揍了我一顿。” 嘴巴上说得风轻云淡,骆家诚的眼神却始终落在闻月的脸上。 李敏栋看得出骆家诚很在乎闻月的反应。 第27章 不对劲。 “难道是因为……?” 骆永长绝对不是一个好家长。 骆家诚成年之前骆永长一直逼着他学绘画、学艺术,从来都不给没达到他要求的骆家诚好脸色看。在骆家诚成年、骆永长发现骆家诚确实没有绘画的天赋之后,他对骆家诚更是冷淡至极。 但就算是如此,骆永长也不会轻易对骆家诚使用暴力。毕竟爷两个都算是华国艺术圈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是能给画家镀金的学术大佬,另一个是能帮画家卖出画作、获得经济支持的画廊经营者,两人相辅相成才能实现利益最大化。父子不和的新闻传出去对两人的名声与事业都没好处。 能让那个重面子胜过一切的骆永长和儿子撕破脸,闻月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骆家诚为了自己的事情顶撞了骆永长。 看到闻月眼中的愧疚,骆家诚一推鼻梁上的眼镜。 “开玩笑的。老家伙那么爱面子,他怎么会亲手破坏自己的名声呢?” “我是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骆家诚说着转移了话题:“不扯这些了。先说正经事。你既然愿意打电话给我,就是说你已经从陈薇那里得知事态有多失控了吧?” 艺术品的价值是人来定的。这意味着艺术圈里到处都充斥着金钱与人际关系的交易。光凭才华就想要功成名就,这很可能需要像文森特·梵高那样等到死后。 为了不被业界权威打上“不行”的标签,为了讨好行业巨擘得到青眼好早日出头,整个行业都会非常“识时务”地紧跟大佬脚步选边站。 闻月和骆永长的矛盾原本只是他们个人的问题。但因为骆永长和闻月在圈子里的身份地位相差太远,骆永长想弄死闻月的态度又无比明确,圈内人超过半数自发站到骆永长那边,剩下的人要么隔岸观火正看戏,要么沉默是金以绝对中立将自己摘出去。 闻月和几个地方博物馆合作的雕塑展览、乃至复原文物的展览,以及和圈内朋友合作的新概念雕塑展要么悄无声息地闭了展,要么以展览品损坏为由剔除了闻月的作品,还有一些则成了无良媒体、无良营销号攻击闻月的口实。 陈薇怕闻月伤心,只是模模糊糊地给她说了个大概,骆家诚却是半分保留都没有,前后不到五分钟,闻月的脸色已经隐隐发青。 说实话,闻月对自己的名声毫无兴趣。问题在于受她名声所累的不是只有陈薇一个人。 和闻月合作了新概念雕塑展的小夫妻以及他们夫妻的朋友都是非常优秀的人。他们的脑袋里装着许多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 这其中有人做了一个超大的玻璃缸,在玻璃缸外壁上上色。通过往玻璃缸内注入透明的水,让光线透过水形成折射,整个玻璃缸被注入水前不过六色,被注入水后从不同角度人眼能辨识出的色彩却超过了百种。 还有人以陶瓷作出了一对羽毛翅膀。这对翅膀乍看上去像是直接从鸟儿身上拔下来的,血淋淋的,毛也凌乱。可而若是有人触摸到这对翅膀,就可以发现那脆弱、纤细又柔美,且带着凄烈色彩的翅膀其实竟然是坚硬的陶瓷。 不过两百二十平的展览场地,每一个作品都有它独特的价值。闻月的作品在这其中只能算是中规中矩,但她的作品还是被放在了展厅中心。 闻月用植物茎秆做了雕塑。 这些茎秆里有小到比牙签更细的麦秆,也有比人的手腕更粗的、被熏成黑色的竹竿。利用不同粗细大小的植物茎秆,利用植物茎秆所带的、非颜料涂成的颜色,闻月做了一棵银杏树。 树上不光有上万片叶子,还有麻雀这样的小鸟。 实际见过闻月做的银杏树的人都能理解这棵树为什么会被放在展厅中心,这棵树不光大,而且因为主视觉色是璀璨的黄色系,所以非常吸引人眼球。 然而有些自称是“网友”的人为了“打假”闻月,跑去爬了银杏树,拍了甚至是摘了银杏树的叶子回去拍。他们指责闻月的银杏树粗制滥造、毫无新意,还不如小学生手工课上做的作品。更有人严厉的指控闻月参与了洗钱。说要不是为了洗钱,长着眼睛的人都不可能买她的烂作。 最糟糕的是,因为受到这些人的影响,网络上不光许多人认定闻月的作品是烂作,还认为把闻月的作品摆展厅中心的展览主办者也有过错。 一群十几岁的学生-鸡-血上头,以“正义”之名团刷了这个免费展览。他们踹倒了闻月的银杏树,摔碎了带血的陶瓷翅膀,打破了能让人看到百种色彩的玻璃缸,拍下水流一地、淹没其他展品的画面,在视频里戏谑地笑称这是“司马光砸缸”。 扶住摇摇欲坠的闻月,强迫她在沙发上坐下。李敏栋心里难受。 他不懂艺术,不敢妄谈艺术品的价值。但是他知道闻月有多爱惜她的素描簿,也见过闻月像抚摸自己孩子的脸庞那样充满爱意地去抚触她画室里的画具,与那些未完成的画作。 说句俗套的话,在李敏栋的眼里,闻月的作品就是她的孩子。孩子被人诋毁、被人谩骂,被人殴打,被人破坏……这怎么可能不让孩子的父母们心如刀绞? 平时总让人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闻月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抖得这么厉害。 李敏栋很想抱住她。很想很想。 又不得不在骆家诚的目光下抑制着自己的冲动。 ——其实不用骆家诚提醒他也没忘,他和闻月不是那种能够随便拥抱的关系。趁着闻月脆弱的时候冒犯她,这是卑鄙又可耻的。 “我……” “你可不要说你对不起阿明他们的这种话。说这种话没意思。你也别想着赔偿他们。他们没找你要赔偿,甚至没跟你说这事就是怕你多想,怕你难受。” 骆家诚说着摸到了胸前口袋里的烟盒。想到闻月不喜欢烟味,他又放下了手。 “当务之急是解决之策。” “关于这个我有两个提案。” 抱着自己的胳膊,下意识里想要给自己一点温暖的闻月微微颔首:“你说……” “一,最快也最简单的方法,和我结婚。” “这是不可能的。” 一口回绝了骆家诚的,不是闻月,而是用力握紧了闻月的手的李敏栋。 脸上带着“你小子有什么资格代替闻月说这种话?”的表情,骆家诚面色不善地瞪向了李敏栋。 “我和闻月,我们没有在征询你的意见。” 咬重“我们”两个字,骆家诚接下来转向了闻月:“嫁给我,我就是你的人了。你完全可以拿我来胁迫骆永长。骆永长要是不想丢了儿子还丢了画廊,就不会再咬死你不放。” 骆永长特别愚蠢的地方在于他以为有了私生子,就有了一张强无敌的底牌。他可以用私生子来威胁骆家诚。 他不会想到私生子才会是他的七寸——骆家诚有的是办法拿捏一个初中小鬼,他不光可以让那小鬼生不如死,还能挑拨那小鬼和骆永长反目成仇。他过去之所以没那么做,只不过是觉得那小鬼也是无辜的,没必要把他也扯进他和骆永长的恩怨里。 可要是能帮上闻月,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愿意去做那个坏人。 “而且在外界看来,你嫁给我,你就是骆家的一员了。骆永长和自己家的人鱼死网破又有什么意思?他要继续发疯也没关系。你名誉受损的一系列事情我都可以公关成是骆永长不愿意你进骆家的门,才那样污蔑你的。” 这确实是最快、最简单就能平息事情的手段。闻月理性上明白骆家诚说得没错,可她缓缓地、又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 “直接说第二种办法吧。” 心头一凉,骆家诚不大高兴。只是他也没有太过失望——闻月要是这么好搞定,他还能单身这么多年? 李敏栋稍微放松,手心里却是已经出了一层汗。他是真的怕闻月就这样点头同意了骆家诚的提案。 从那天听闻月说了她父母的事情之后,李敏栋就感觉自己有点不对劲……他总是很想抱紧闻月,很想用全身的力量与温度来告诉她:没事的,你还有我。我在你的身边。 晚上躺在沙发上,他还总是睡不着,翻来覆去脑袋里都是闻月看着他的模样。 他去夜跑的时候看见绿化带里竟然有树木还开着花,最先想到的是叫闻月一起来看。 他发现有道路在临时施工的,最先想到的是告诉闻月,让她不要往那条路走。 他闻见烧烤味的时候,最先想到的是找闻月一起来吃烧烤,末了又想外面吃太贵,他不能再让闻月请客,还是自己动手做给闻月吃更好。 什么东西都能让他联想到闻月,想到闻月他心里就痒痒的,有些开心,又有些难受。 不,或许他的不对劲在这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如果肚子痛还冷得发抖的人是银珠,他会抱着银珠睡上一晚吗? 李敏栋很清楚自己不会。他只会买止痛药给银珠,时间允许再给银珠煮一碗粥,让银珠有力气了自己下床吃饭。 如果对他说想要他脱的是美娜姐,他会答应吗? 他不会。他不仅不会,还会告诉美娜姐说:仅此一次,我不把事情告诉智勋哥。以后我不会再和姐单独见面了。 正因为是闻月,所以在他认为自己活着、自己在呼吸都是个错误的时候,他才会那么迫切地想要见她一面。 他的不对劲一定早就开始了。 第28章 一叶障目。 骆家诚没有错过李敏栋那些微的反应。 他知道如果是平时,那些反应也会落入闻月的眼底。可惜的是,现在的闻月没有去关心他人的余力。 这正好称了他的意。就让他把闻月的注意力转移得更彻底些吧。 “第二个方法我估计你也猜到了。就是绕过老东西、还有国内的圈子,直接去拿国际成就去打老东西的脸。” 对于艺术创作者来说,来自国际的认可既简单又困难。 每年都会有那么一些创作者试图拿国外的奖项给自己镀个金。这些人里有看不起国内圈子、认为自己至今寂寂无名无人欣赏是因为国内的圈子都无法理解自己的深度。也有些人完全是为了能让自己的作品卖出去,最好成交的金额还能在最后加一个零或者是几个零。 还有一些人直接就走上了邪路,要么塞钱给野鸡奖,拿个类似于葫芦村八里屯儿三号巷青少年组金奖的超级“大奖”。要么托关系用人脉在国外包下某著名展馆一天,再让一些网络红人在这天自己“开展”的时候来疯狂吹捧自己,从而使自己成为“在国外也非常有名”的“知名艺术家”。 想走正统的靠实力得到认可的路子,那是既崎岖又艰难。 “世界三大艺术展,威尼斯双年展、巴塞尔艺术博览会,还有卡塞尔文献展。要时能在这三大艺术展的任一展里获得高评价,骆永长再怎么诋毁你也就只是他一家之言。说不定他还会被外界质疑眼光不高、专业水平不够,或者是——” 骆家诚说着一推鼻梁上的眼镜。 “嫉妒年轻的你。” 创作者的技术会随着年龄增加而纯属,但创作者的境界与心态并不会永远都在提高。 随着身体日渐衰老,有的创作者会失去灵感、失去创作欲,还有的创作者会精力不济,身体跟不上大脑,描绘不出自己想要描绘的东西。 不过骆永长之所以会把闻月当枪手,倒不仅仅是因为他年纪大了,发现自己的上限不过如此,他再也无法超越年轻的自己。更深层次的原因是骆永长的才能与打从一开始就和他的野心不匹配。 “从时间上来看,离我们最近的是威尼斯双年展。具体的举办时间主办方已经公布了,是今年的六月到十一月。但是五个月的时间,这不够你完成一幅新作品吧?想要得到主办方的邀请,还不能只靠一幅新作。” “所以我觉得你把目标放在明年比较好。正巧明年巴塞尔艺术博览会和卡塞尔文献展都有。巴塞尔艺术博览会预定九月开展。卡塞尔文献展还没有定下具体的开展时间,按照往年的行程安排来看,应该是四月开展,七月闭展吧。” “你的作品无论是先锋性还是内涵都不差,巴塞尔艺术博览会和卡塞尔文献展都有挑战的价值。” 骆家诚说着话锋一转:“不过这等于说最快你也要明年才能消除骆永长对你的抹黑。” “今年才刚开了个头。不说穷惯了的阿明他们,陈薇的‘微光’撑不撑得过今年啊?去年年底,‘微光’的财报可不好看。” 闻月肩头一动。 “所以你不觉得还是和我结婚比较省事吗?” 遮住双眸的睫毛缓缓抬起,带着一种令骆家诚感到陌生的威压,闻月的目光阻止了骆家诚继续说下去。 “我要参加威尼斯双年展。” 太冒险了……骆家诚想对闻月这么说,可闻月已经用视线告诉他:她说一就不会二。 “你要说的话就是这些,对吗?” 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被下了逐客令,骆家诚一时有些傻眼。就算只是客套一下,闻月也该请他坐下来喝杯茶再让他走吧。 不过,是啊。闻月从来都不是喜欢客套的人。况且她下逐客令的原因骆家诚也猜得到。 ——她不就是想赶紧联络阿明他们,向阿明他们赔罪道歉吗? 闻月就是这样。她对绘画相关之外的人和事情大多兴趣缺缺,却对自己认可其实力的创作者非常敬重。 “你以威尼斯双年展为目标也不是不可以。但你也清楚,如果你拿出的是不够格的作品,我是不会以画廊的-名义向威尼斯双年展的主办方推荐你的。” “我知道。” 闻月的回答极其简单。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她无心再和自己聊下去的骆家诚无声叹息。 “那我走了。” “嗯。” 可怜骆家诚千里迢迢来到闻月的住处,连刚脱下挂在门口的外套都还没凉透,就又被迫穿好了鞋子,走出了玄关。 没有像过去那样目送骆家诚的背影,站在窗边的闻月看着窗外白茫茫、雾蒙蒙的江景,开始思考自己要不要联系阿明夫妇,是要联系阿明还是他老婆cici,是打电话还是发消息。 “闻月姐,” 身后李敏栋的声音暂时打断了闻月的思考。 “嗯?” 闻月半侧过身来,只见李敏栋的脸正好被光影斜分成两半。 向前迈步,李敏栋的身体冲破了阴影无形的禁锢。他用比平时更加低缓沉着的声音对闻月说:“……骆先生撒了谎。” “他说他是从楼梯上滚下来的。但不是。” 上学时被迫每天和人打架的李敏栋是绝对不会看错骆家诚脸上的伤的。 “他是被人揍的。揍他的人没留手。” 闻月和骆家诚的对话,涉及到专有名词的部分李敏栋全是一知半解。只有一点李敏栋完全懂了:骆家诚是为了帮闻月才被他爸打成那模样的。 “——” 闻月那张没什么表情的面孔为恍然所扭曲,看样子她终于理解了自己为什么会在骆家诚的身上感到了违和。 “我出去一下。” 果不其然的,闻月与面前的李敏栋擦肩而过,她朝着门口追了出去。 防盗门自动关闭上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李敏栋怔了好几秒,这才“哈……”的一下失笑出声。 “我在做什么啊……” 瘫在沙发上,仰着头看小二楼。说实话,李敏栋是后悔的。 他后悔自己帮了情敌。 又在意识到自己居然把骆家诚当成了“情敌”的同时,发现了自己对闻月抱着什么样的感情。 李敏栋简直对自己无语了。 ……他这才认识闻月姐几天啊?就这么不可自拔地喜欢上她了。这是不是说明他其实是一个轻浮的人? 还有他为什么要同情情敌?难道他以为他这个没工作、吃软饭、靠闻月姐养的小白脸能轻松战胜一看就是精英阶层的那小子?……好吧,管自己叫“小白脸”的这一点他就已经够不要脸的了。他是名副其实的大黑脸才对。 可是他就是不能明明知道那小子是被他爸打伤的还熟视无睹……! 就算他知道闻月姐得知那小子是为她才受了伤会愧疚、会心疼、会感动,还可能会……对那小子产生好感,他就是不能拉上他嘴巴上的拉链,替那小子隐瞒。 ……闻月姐都追出去了,一定有很多话会对那小子说。 两个人说不定会像银珠看的浪漫剧里的男女主一样,女主追上男主,大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根本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啊!” 男主不回头,只留一个帅气的背影倒映在女主的眼里:“为你这样做,我还需要理由吗?” 主题歌最感人的大高-潮旋律就在此时响起,配上男歌手或者女歌手深情的唱着“我爱你”,女主扑到男主背上,男主转过身来将女主拥入怀中。 一人低头,一人抬头,四目相对……然后彼此献上双唇。 鲤鱼打挺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被自己的妄想扎了心,李敏栋决定去继续自己的中文学习。 ……他再不用什么东西塞满自己的大脑,他一定还会后悔自己刚才的决定。 咔嚓—— 开门声让李敏栋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刚出门不到两分钟的闻月又回来了。 “闻月姐、你怎么……?” 李敏栋愣愣的。他以为闻月没有一刻钟、半小时,没法和骆家诚把话说完。 闻月一步一步地走向李敏栋,一步更比一步快,到了最后几乎是用冲刺地跑向李敏栋。 她很难说清自己的感受。 ——她一直都觉得骆家诚讨厌自己。毕竟骆家诚对她的嫌恶从来都相当露骨。他不愿意和她独处,也不喜欢和她一起出现在同学、亲戚还有熟人们的面前。他连不小心碰到他的手都要像摸到脏东西那样一惊一乍地把手缩回去抱着。 所以她自然而然地以为骆家诚说他从楼梯上摔下来才是真话。因为……讨厌她的骆家诚是不会为了她去挨骆永长的打的,不是吗? 真是一叶障目。 闻月是在听到李敏栋的话之后才明白,原来自己只是想从“是我害的”这种罪恶感里逃离,这才无视了她本该不需要人提醒也能看出的事实——她连李敏栋肌肉的微动作都能看得明白,到面对骆家诚时她怎么就什么都发现不了了呢? 她追上骆家诚只是为了说一句话。 一句:“谢谢。” 除此之外,她没有什么好说的,也没有什么能说的。 她应该做的是为了朋友们、为了站在她这边的骆家诚捡起被自己弃之于不顾的荣誉与尊严。 因为她的荣誉与尊严早已经不是只影响她一个人的东西了。 而对于李敏栋…… “谢谢。” 要是没有李敏栋,闻月一定永远都不会察觉到骆家诚和她的关系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对她来说,一起长大的骆家诚不能说是亲人,可绝对算半个亲戚。 没有亲人,还被唯一一个亲戚讨厌,那也太让人难过了。 被闻月抱住了腰,李敏栋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开合着嘴巴,两条手臂抬在空中不知道要放在哪里。 不过这也就只持续了两秒。 恋爱中的人,总是不大擅长忍耐。顺从了自己的心意,把分寸感踢到了垃圾桶里。李敏栋弯下腰来,像自己想象过千百次的那样,用力抱紧了闻月。 第29章 值得拥有。 闻月被李敏栋抱得有点疼。听到她轻呼出声,李敏栋立刻松手,松了手之后他却没走开。 “对、对不起……我太用力了……” 红着脸,耷拉着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动物耳朵,李敏栋小心翼翼地伸手,先是轻轻地捏住闻月的左手食指,接着是中指、无名指…… 一根一根,闻月的手指被他纳入掌中。 冰冷的手指因为李敏栋的体温有了暖意。只到李敏栋胸口的闻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能从李敏栋的身上感觉到一种近乎柔弱的温顺。 直到李敏栋微微弓起背,低下头来对她说: “请不要讨厌我……” 闻月本能地理解了,原来这是因为李敏栋很在乎她的感受。 ……过去有谁这么在乎过她的感受吗? 绷紧的嘴角放松下来,随后微微向上。 闻月下意识地一笑。 “不会讨厌的。” “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讨厌你?” 不是那种带着距离感的礼节性笑容,闻月发自内心的微笑直接刺中了李敏栋的胸口。 光是这么直视闻月都感到呼吸困难,于是李敏栋又一次抱住了闻月,把她裹进怀里好不去看她的脸。 这次李敏栋学会了控制自己的力道。 感觉自己成了被巨熊抱……不,是捧在怀里的小动物。贴着李敏栋的胸膛的闻月有些想笑,笑着笑着又感到了安心。 小时候的闻月是个特别黏人的孩子。成天不是要妈妈抱,就是要爸爸背。她就连乖乖待在妈妈爸爸工作室的门外都做不到,非要黏在父母脚边才有安全感。 与此相对的是父母去世之后,闻月与他人再无身体上的接触。 就算闻月摔倒在地、膝盖上擦破老大一块皮,骆永长也不会背起闻月。就算舒宝琴对闻月再怎么和善,也不会抱着闻月和闻月睡在同一张床上。 骆家诚一次也没有牵过闻月的手。就算是被迫坐在闻月旁边让闻月给他补习功课,他也一定要把椅子挪得远远的,以免闻月不小心碰到他。 到了高二,闻月已经极其不适应和人有身体接触。陈薇第一次跑过来勾着她的胳膊想找她一起去小卖铺时就被闻月甩开了手。 可陈薇哪里是那种被人拒绝一次就打退堂鼓的人呢?她没事就和闻月勾肩搭背拉拉扯扯,上课时打瞌睡都要靠着闻月。 渐渐的,闻月习惯了陈薇对她的触碰。但闻月自己仍是对身体接触毫无渴望。 在清溪川边,闻月是主动抱了抱李敏栋,但那时她只是想安慰眼前这个无助的青年。 刚才她主动抱住李敏栋,却是为了从李敏栋身上寻求治愈。 实际上李敏栋收拢手臂,将闻月困在他怀里的动作也确实让闻月感觉到了心旷神怡。 闭上眼,闻月听着李敏栋的心跳声。那规律但有些急促的声音让她不由自主地去想: ……如果能在每一次瓶颈的时候像这样拥抱谁、被谁拥抱;如果能在每一次难过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的时候像这样拥抱谁、被谁拥抱;如果能在每一个因为寒冷而感到孤独的夜晚时候像这样拥抱谁、被谁拥抱—— 闻月忽然推开了李敏栋。 “闻月姐?” 茫然地看着闻月从自己面前快步走开,李敏栋听见闻月冷声道:“别跟我说话。” 呼吸戛然而止,这个刹那,李敏栋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闻月并没有注意到李敏栋的异状。她迅速地拿过放在茶几上的爪型发夹,把长发往脑后一夹就抱起了自己的素描簿。 刚才,就在她靠在李敏栋胸口上的时候,她的脑中蹿出了一个点子。 虽然她还不确定这个点子是不是个好点子,可不可以成型,但她不能让这个点子就这么从她的脑内溜走! 唰唰唰——BaN 笔锋在纸张上游走,情绪通过手指被注入到画中。现在的闻月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也看不到任何的人。 这一刻,对于闻月来说世界上只存在两件事物。一是她自己,二就是她手下的画。 从直袭脊髓的凉意中回过神来,李敏栋旋即莞尔——闻月姐刚才真是吓死他了。他还以为她之所以推开了自己,是因为发现了他那点痴心妄想。 脱下拖鞋,赤脚踩在木地板上,尽量不发出任何可能会打扰到闻月的声音,李敏栋安静地坐到了一边,近乎无声地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高低错落的楼宇都被白色模糊成不分远近的一团。 做人很难,做一个成年人更难。 因为孩子尚且可以去依赖父母、对长辈撒娇,成年人却不敢在遇上工作不顺时向父母倾诉,在遭遇人生挫折时对着谁放声大哭。 每个人都想被谁包容自己的脆弱,可每个人又都害怕向谁展现自己的脆弱。每个人都渴望安全感,可是向谁索要安全感本身就意味着对方无法给自己安全感。 更何况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双向的。向人索取也必须给予,而许多人早已经失去了给予以及索取的能力。 但如果,有那么一个存在是不需要你的给予、只会任你索求安全感与包容感的呢? 一口气画了五个多小时,一起身就因为低血糖感觉脚下踩了一团棉花差点儿跌倒的闻月被李敏栋抱住,扶坐回了沙发上。 “先喝点甜的。” 把温了好一会儿的水果茶塞进闻月手里,李敏栋嘱咐了一声,跟着就去厨房煮起了意面。 完全不知道李敏栋是什么时候泡的荔枝茶,闻月瞧着李敏栋忙碌的背影,一口把杯子里茶喝了个干净。 拿起手机,拨通陈薇的电话,闻月根本不管现在是不是晚上十点。 “喂,好老婆,你总算知道给我打电话啦?” 无视陈薇的玩笑话,闻月单刀直入道:“别做盲盒了。来做毛绒玩具吧。” …… 陈薇接到闻月电话的时候还在城市的另一头。 以为她会留下来过夜的男模看着陈薇手脚麻利地穿衣服找包,连忙从她身后抱过来让她别走。 像哄小狗似的,陈薇拍拍对方的头。接着她拎包穿鞋一气呵成,走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等不到你的联系了呢。” 陈薇嘴上抱怨,身体倒是诚实地坐到了闻月的身边。 “要是我一直画不出值得联系你的东西,你可能真要等到下辈子了。” 随口和闺蜜玩笑,闻月翻开素描簿递给陈薇。 对着素描簿,陈薇先是讶然无语,跟着也不顾自己嘴上还有口红,抬起手来就用嘴唇摩挲自己的指腹。 这是陈薇思考时的习惯。 “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嘛……讲真我感觉说不准。” 端来甜品给二人的李敏栋心生好奇。他把刚出锅的杏仁豆腐放下,然后挪到了闻月身体的另一侧。 素描簿上画的是一只熊。 一只有着可爱豆豆眼,光看脑袋是萌萌哒的……浑身肌肉还身高八尺的熊。 “?????” 对着那只肩膀有脑袋五个宽,八块腹肌,还两条胳膊比头粗的熊,李敏栋一时语塞。他总有种……总有种被人内涵了的奇怪错觉。 “虽说现在很流行有反差萌的东西,不过这个……我真说不好会不会被市场青睐。总之你先给我说说设计理念?” 陈薇的反应完全是“好怪,再看一眼”的真实写照。她脸上明明带着“这设计也太奇葩了吧?”的表情,眼睛却总是忍不住地往闻月的素描簿上飘。不等闻月翻页让她看后面的内容,她已经非常主动地往后看了下去。 闻月过去给“微生物”设计的都是带点拟人风味的、可爱的动物形象,熊猫突出平易近人的感觉,东北虎突出英雄气质,绿孔雀突出自恋与美感……像这只肌肉熊这种脑袋与身体割裂如此之大的设计,别说闻月是第一次做,陈薇也是第一次见。 就陈薇自己而言,她又感觉新奇,想看看实物,又担心成本太高,做出来卖不掉会让公司亏损更多。 “理念倒是很简单。” 在李敏栋面前说以他作为原型的玩具,这让闻月有点不自在。 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她端起李敏栋泡的茶来捂着手,刻意回避了李敏栋的目光。 “对女生来说,可爱的东西只要存在对我们而言就是一种治愈。但同时,我们也会去追求安全感……薇薇你还记得吗?以前我们班上十个女生里至少有五个床上会摆毛绒玩具,抱着毛绒玩具睡觉是几乎每个女生都做过的事情。” “但是成年之后,还抱毛绒玩具睡觉就容易被人说闲话,说是装纯、装天真。而且那些单纯只是可爱的毛绒玩具已经不能给我们安全感了。所以很多女生再也不会为自己买毛绒玩具,也不会向毛绒玩具寻求治愈了。” 可是靠在李敏栋胸口时,闻月忍不住地想,要是自己的身边永远能有这么一个又可爱又治愈还又能让人有安全感的东西就好了。 那样在李敏栋离开以后,她依然能体会到此时此刻氤氲在心中的温暖与平静。 “大人……成年女性也配像孩子那样拥有一个永远不会背弃自己,会在家乖乖等着自己,能拥抱自己、自己也能放心拥抱的玩-偶,对不对?” 第30章 毫无根据,也不是事实。…… “……有意思,你的这个切入点很有意思啊我的宝!” 陈薇兴奋了。她兴奋的点在于闻月的设计理念完全可以说服作为女性的她——就算是她也照样没法毫不保留地去依赖谁。 因为陈薇很清楚自己的男伴也是人,他会有他的情绪,他不是自己的垃圾桶。一旦自己把自己的情绪全部都发泄在对方的身上,要对方迁就自己,两人之间的关系对对方来说就会变成沉重的负担,这段关系迟早都会破裂。 像陈薇这样不随便被感性摆布的女性不在少数。可理智就代表可以完全消灭掉情绪吗? 当然不是。负面情绪无法释-放,堆积的压力只会越来越大,痛苦也会越积越深。 “这是个厉害的点子。我们该拍广告放网上。” 眼睛不停,脑子也在急速地转,陈薇不停地翻着闻月的素描簿,看过闻月画的那上百个熊熊表情与几十个熊熊动作,她低声喃喃:“广告可以这么拍,总是抱着小熊玩-偶的小女孩被同学笑话说孩子气,被父母教育说上学了该成熟点,所以她丢掉了自己自己的小熊玩-偶……” “小女孩二十年后成了女白领,矜矜业业天天加班到深夜,作为项目主管为做错事的实习生担下责任,四处挨骂还要低头道歉。然而就算她这么努力,升职加薪依然没有她的份。男朋友还因为她太顾事业觉得她不爱他而和她分了手。” “爸妈打电话来,女白领刚听见他们声音眼泪就滴进了凉透的外卖里,她拼命把饭往自己嘴巴里塞,说是在吃饭呢,实际上是为了不让爸妈听出她在哭。” “到了深夜,女白领疲惫地走出公司,黑暗的路上走来一个壮硕的人影,吓得女白领差点拔腿就跑。但她很快看清那个走过来的影子是曾经被她丢弃的熊熊……的长大版。” “熊熊张开怀抱,女白领扑进它怀中,破涕为笑。” 陈薇说到这里开始比划:“然后这里出大字幕!无论何时何地!肌肉熊给你最安稳的怀抱!之类的!” 闻月笑了起来。陈薇描述的内容太有画面感,她脑内已经有了广告的画面。 “不如再加一段。玩具熊被丢进垃圾桶后认为是自己不够可靠才会被抛弃。所以他每天都在锻炼,终于把自己锻炼成了现在这种满身肌肉的样子,这才去找了女白领。” “最后的字幕我觉得写成‘这是为你而存在的安稳怀抱。’比较好。” “阿月,你真不愧是我的好老婆!很会嘛!就照你说得来做!加这么一段!” 陈薇和闻月你一言我一语,两个女人越聊越嗨。 李敏栋在旁边安静的待着。他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和闻月代入了陈薇和闻月嘴里的小熊玩-偶与女白领。 玩-偶这种东西,是有人需要才会被生产出来的。换句话说,小女孩怀里的小熊玩-偶是为了到她身边、在她怀里才诞生的。它身上的一针一线,它肚子里的棉絮与又大又圆的塑料眼睛,都是为了小女孩才存在的。 那他呢?是不是他也是为了遇上闻月姐才诞生的?……如果是就好了。那样他这二十三年的人生就不算是无谓的虚度。 他所经历的那些……不是那么美好的事情,如果是为了遇上闻月姐所必须经历的坎坷,那就连这些坎坷都令他觉得可爱了起来。 “这什么!?杏仁豆腐吗?好好吃!” 陈薇的惊叫让入坠美梦的李敏栋瞬间惊醒。 “你喜欢的话,把我的这份也带着去吧。” 闻月说着把自己的那碗杏仁豆腐推到了陈薇的面前,陈薇连忙摆手说不好意思,可她的眼睛没能从杏仁豆腐上移开——约她吃饭的男模没等她多吃两口就把她推倒了,这会儿陈薇正是饥肠辘辘。 自己专门做给闻月的东西被闻月轻易地分享给别人,这让李敏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起身,笑着对陈薇道:“我做了很多,不用客气。”说罢李敏栋又去了厨房。 李敏栋回来时再一次把一碗杏仁豆腐送到闻月的手边。 于是闻月说:“我吃过饭了,不饿。都给薇薇吧。” 难得没听闻月的话。李敏栋执拗又坚定地把碗推得贴上了闻月的手背。 用杏仁豆腐堵着嘴,心中疯狂姨母笑,陈薇就喜欢看这种真实发生在自己面前的浪漫电影——说是电影,那是因为感性上她喜欢看李敏栋和闻月的互动,理性上她却不觉得闻月会和李敏栋在一起。 这和国籍血统无关,和年龄差距无关。和闻月的社会地位以及李敏栋的工作收入……不能说是完全无关。但说到底,最终决定这两人关系的,是他们如何看待彼此与自己。 说人话就是,现在的李敏栋在她看来还配不上闻月。远远配不上。 “我明天一早就去找制版师。‘微光’的制版师在公司里只制过服装的版,我不确定玩具方面她们有没有经验,总之我先问问。布料的材质和内里的充绒也得好好琢磨琢磨……” 制版师就是将设计师设计的衣服玩具从结构上进行分解拆析,制定出可以进行规模化、批量化、机械生产化的方案。根据制版师的经验与能力,产品的耗材率也会有所差距。 当量产开始,一点点的差距就足以让成本天差地别。想要实现量产闻月设计的肌肉熊熊,还能拿肌肉熊熊赚到钱,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过风卷残云地吃掉了五碗杏仁豆腐的陈薇并没有就此满足。 “但是!我的好老婆,盲盒我们还是要做的!” “你都画了这么多的熊熊了,我们怎么能不物尽其用呢?” 闻月失笑。 她以前就知道陈薇贪心,可她真没想到陈薇能贪心到这个地步。 “那些都是随便画的。” 闻月从李敏栋的身上得到了肌肉熊的灵感,也因此她在画肌肉熊时把李敏栋的举止还有表情也代入到了肌肉熊的身上。 李敏栋害羞的时候耳朵尖会红,会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脖子与后颈,所以闻月画了害羞地摸着后颈的肌肉熊。 李敏栋做饭的时候会穿可爱的围裙,所以闻月画了穿着紧绷绷围裙给人做饭的肌肉熊。 想起李敏栋对自己说的那些他与弟弟相濡以沫的过往,闻月脑补了为保护小熊而龇牙咧嘴、手臂上满是青筋的可怕肌肉熊,也脑补了把小熊抱在怀里,让小熊把他的手臂当作抱枕与靠垫的肌肉熊。 被闻月画在素描簿上的肌肉熊的这些表情、动作、举止都不是为了让人觉得“可爱”、“喜欢”而做的设计。闻月不认为这种未经推敲只是随便画的东西有资格变成商品。 “可是我觉得很可爱啊。” 闻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有些烦躁:“哪里可爱了?明明都龇牙咧嘴凶相毕露了。” 陈薇“噗嗤”笑出了声:“阿月,告诉你一件好事。” “女生最喜欢看守护自己的人、不是人也行,总之就是为了保护自己对着别人凶相毕露。” “可是——” 凑到还想反驳的闻月耳边,陈薇用只有闻月能听得见的声音说了一句。 惊悚地侧头过去,闻月还没来得及说话陈薇就已经起了身。 她笑着对闻月说:“你的素描簿我暂时拿走了。放心吧,我只会扫描该扫描的那几页。还是说你现在去把素描簿拆开,把里面不能让我看的东西都拿走了再让我把素描簿带走?” “……这里面没有什么不能让你看的东西。” 闻月嘴比心硬的模样让陈薇更乐了。 这个乐子人带着满脸坏笑,问:“你确定?” 不愿意被乐子人牵着鼻子走,闻月压抑住心底躁动的感觉,正色道: “我确定。” “你就不怕我不把这个还给你了?” 陈薇说着晃晃手里的素描簿。 闻月轻吸一口气,笑着对李敏栋道:“小妈,帮我把素描簿拿回来!我不把它给人了。” “等等……!” 陈薇的求饶还没喊完,手里的素描簿已经被李敏栋抽走还到了闻月的手上。 于是陈薇夸张地扑向闻月,哀嚎道:“好老婆你别生气!别生气啊!!” 又被陈薇闹了近二十分钟,闻月才终于送走了陈薇。 有些脱力地关上大门,闻月真希望能化身妖精,从陈薇的身上吸取点她那用不完的精力。 李敏栋忍着笑走了过来,轻声对闻月说了句:“辛苦了。” “是挺辛苦的……” 辛苦到闻月现在就想扑进肌肉熊……她是说玩-偶的怀里,好好地享受一下拥抱的治愈。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李敏栋不大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好一会儿才问出一句: “闻月姐,我有点好奇。” “刚才你朋友对你说了什么?” 『还是说,你不想被人看见那些原本只属于你的表情?』 陈薇的话重新浮现在闻月的耳边,那种像是被看穿了心底最深处的秘密的烦躁感让闻月难得地蹙起了眉头。 ——不是那样的,绝对不是因为她把肌肉熊和李敏栋重叠在一起,不想有人通过肌肉熊看到李敏栋只在她面前摆出过的表情,这才反对陈薇打算用那些她已经画好的肌肉熊形象。 那其中有不少表情是她捏造的。再说,陈薇怎么能确定李敏栋的那些表情只在她面前摆出过? 陈薇就是逗着她好玩儿,她说的话毫无根据,也不是事实。她根本没必要去在意。 “闻月姐?” 李敏栋唤了一声。 闻月没有回头。她丢下一句:“不是什么好话。”跟着就丢下茫然地李敏栋快步走向了浴室。 “……?” 李敏栋不明白闻月的心情怎么忽然就变得这么差。 第31章 但是不能这么说。 让陈薇拿走素描簿之后,闻月又买了一本新的素描簿回来。现在她每天抱着素描簿的时间更长了。几乎是吃饭、洗澡、睡觉之外都与素描簿形影不离。 “我还以为闻月姐会去画室呢。” 吃午饭的时候,一直没敢打扰闻月的李敏栋总算是找到了和闻月搭话的机会。 他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单纯是想不出这之外的话题来。倒是闻月听了他的话,手里刚咬了一嘴的蛋挞就这么掉在了盘子里。 因为威尼斯双年展和肌肉熊的事情,闻月这一周都在忙着画画。 设计并非一蹴而就的事情,为了均衡材料成本、制作难度还有产品品质,闻月需要配合陈薇一起改动肌肉熊的设计。 诚然“微光”的设计师不少,陈薇与闻月也可以把这些改动交给下面的设计师来做。可如此一来肌肉熊就不能完全算是闻月的设计了。 再者肌肉熊是一个还没有任何历史的新形象,不同的设计师又对一个形象的理解天差地别。在最开始的阶段就把肌肉熊的修改交给其他设计师,这很可能会导致成品与闻月脑海中肌肉熊的形象相去甚远。 另一边威尼斯双年展需要闻月彻底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去进行超现代的先锋创作。然而古往今来,无数的艺术家贡献了无数的创作。许多在一般人看来十分新奇的点子在艺术创作者与鉴赏家们的眼中不过是些平平无奇、早被人玩烂了的小手段。 闻月需要花费大量的脑力去思考自己想表达什么样的内容,展览的框架、核心以及表现的手法与形式。 之所以闻月没有废寝忘食,活得还算正常,那是因为她的生活完全由李敏栋照顾着。 闻月真的是在李敏栋开口之后才想起自己完全忘记了几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第一件当然是向阿明夫妇、还有其他朋友道歉的事情。而这第二件—— “抱歉、我应该给你加工资的。” “——” 话题怎么会跑到加工资上了?已经好几天没和闻月好好说过话的李敏栋不明白。 不过重点不是这个。 “……闻月姐给我的薪水已经很高了。而且你还报销了食材费。等于我每天都在闻月姐家里蹭吃蹭喝。” 李敏栋很庆幸自己自己没把闻月给他的一百万韩元还给闻月——诚如他所想,似乎只有用金钱来维持的关系才会让闻月安心。他要是把钱还给闻月,闻月多半会立刻疏远他。他绝对没法像现在这样和闻月生活在同一个空间里。 这让李敏栋有点悲哀。 “但那只是作为模特儿的薪水。” “你这么照顾我,又是给我做饭又是帮我做家事……” 让李敏栋承担了这么多生活上的琐事,却不给李敏栋薪水……这会让闻月感觉自己是一个不承认家庭主妇也在创造价值,只是单方面不断剥削妻子劳动力的丈夫。 闻月想做一个正常的雇主。不说要多关心多爱护员工,起码员工做多少活儿,她该给够员工与他创造的价值相符的报酬。 “全职保姆,雇主包保姆的吃住是很正常的。你绝对不要有自己是在蹭吃蹭喝的这种想法。” 被闻月这样宽慰,李敏栋心里苦笑。 “总之给你加薪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具体金额我会参考市场价,你不介意吧?” 介意。 想是这么想,但李敏栋不能这么说。 都是做一样的事情,比起被当成全职保姆,他更想被当作是全职媳夫……主妇的对应词是媳夫没错吧? 他不想把照顾闻月的生活起居当成是工作,他照顾闻月也不是为了赚钱。 那一百万韩元,还有后来闻月给他的所有薪水,都被他存在了电子账户里。现在他用来维持开销的,是从旅行社退职时拿到的当月的薪水与退职金。给李银珠的钱当然也是从这里面出的。 南宰宪为了帮李敏栋已经为他争取了最好的退职待遇。但李敏栋的薪水本身就没有多少,退职金也相当寒碜。不用到这个月月底,李敏栋就能花光自己所有的积蓄。 动用闻月给的钱,可以让闻月吃上更贵的食材。李敏栋知道自己只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为了自己那点可怜又无聊的自尊心在做着无意义的坚持,可是他不想只是被闻月给予,他也想给带着自己离开的闻月一点“什么”。 即便那可能只是两块钱的豆腐,四块钱的菠菜。 “我都听闻月姐的。” 李敏栋的兴致肉眼可见的不高,闻月想不通怎么有人听见自己能加薪了还情绪低落的,末了又想到可能对于是男人的李敏栋来说,“保姆”这个职业挺伤面子和自尊的。 只要不是作奸犯科的违法生意,闻月就不认为职业有高低贵贱之分。保姆也一样。毕竟保姆要真是一种伤人面子、伤人自尊的职业,那么女性去做这样一份职业,难道就不会折损面子与自尊了吗? 只是这些话闻月不会说,她不想让李敏栋感觉她在越描越黑。 所以闻月把话题又转了回去。 “我不去画室是因为现在还不需要到画室去。” 对上李敏栋困惑的眼神,闻月笑着问了一句:“想听为什么吗?” “想!” 于是闻月洗了手,去拿了素描簿和铅笔过来。 望着坐到自己旁边的闻月,李敏栋心跳加速。说实话,他只是想听闻月的声音、想听闻月对他说话而已。 至于内容是什么……想来就算闻月是念《大悲咒》给他听,他也能听得津津有味吧。 他承认初恋使他盲目。 “对画家来说,最困难的不是开始作画以后的部分。因为绘画技巧是可以学习、可以积累、可以磨练的。” “作画之前的准备才是最重要的。……就像作家开始创作文章之前会写大纲一样,我们作画之前也需要先决定表达的内容以及图画的构图。” 手指之下像是垫着一把看不见的透明直尺,闻月手一点不抖的在纸页上画出四个一样大小的长方形框体,接着在长方形框体里分别画上了圆、三角、×和S。 “常用的构图有这四种。” “这四种构图方式会将人的视线引导到画面不同的地方,所以在开始画之前一定要想好怎么去引导人的视线,以便让人察觉到画面里试图表达的主题与内容。” 闻月不觉得自己放着自己的事情不做,像这样给对李敏栋讲解构图是什么是浪费时间不务正业。 事实上她也答应过帮着李敏栋找寻他想做的事情。 光是让李敏栋做家务可不能算是在帮李敏栋寻找自我。就算她讲的内容会让李敏栋感到枯燥无趣,李敏栋未来仍旧会对画画、对艺术毫无兴趣,他还是做回了导游的老本行。起码在遇到心血来潮想参观艺术展馆的客人时,这些绘画与艺术方面的常识能够帮助李敏栋更好地向游客介绍绘画作品。 “——说到底,手机都可以拍照的现代人向绘画追求的并不是真实。” “更多的人向绘画追求的是超现实的美感,还有有深度的内核。” “内核你可以理解为故事性,超现实的美感你可以理解为人类在脑海中为画面加上的滤镜。” 李敏栋觉得闻月如果去做老师,一定会是个非常受学生们爱戴的好老师。毕竟他好几次都看着闻月的脸止不住地走神,但闻月的声音适时地变化了音调和讲解的内容,李敏栋又不知不觉地为闻月深入浅出的讲解吸引了心神。 “我还以为画画是更潇洒的事情。” “潇洒”一词好像不能完全表述自己的想法,李敏栋想了一会儿,又说:“我的意思是更没有限制的事情……无拘无束?这里该说‘无拘无束’对吗?” 闻月笑着颔首。 李敏栋已经开始会用一些成语与熟语了。看得出他真的是很努力地在学习中文。 “原来画画更像是做数学题啊……” 李敏栋的感慨让闻月觉得很可爱。 “是的。绘画这件事比绝大多数人想象得要更有逻辑,也更需要思考与计算。” “不光构图需要计算,使用的色彩与色彩的搭配,内容的比例也都需要计算。” 闻月说着说着,语速慢了下来。 她想到了自己。 作为一个记事起就已经开始在画画的人,她很擅长这种计算。 也是因为习惯了去计算大众的喜好与业内人士关注的专业内容,所以哪怕她没有任何的倾诉欲,也能画出一些马马虎虎的东西来。 骆永长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有一点他是说对了。 没有他的-名声,她的画确实就是无人问津的破烂。 ……她一度连那种破烂都画不下去了,事到如今她真的能创作出足以参加威尼斯双年展的作品吗? “闻月姐真厉害啊。” 一声由衷地感叹让闻月回过神来。 坐在闻月旁边的李敏栋拄着下巴,露出了一口白牙。 “要我去思考那么多的东西,我绝对什么都画不出来了。” “闻月姐不光画出来了,还画的那么有意思。” 第32章 求救。 人总有说客套话的时候。对着上司、对着老板、对着甲方更是需要唇舌抹蜜、舌灿莲花。 接受,但不要太对客套话追根究底,这才是成年人的体面。 只可惜嘴巴和理性往往是背道而驰。 “有意思……我画的有意思吗?” 话一出口,闻月就想捂住自己的嘴巴。 但李敏栋已经回答了。 “有意思啊!” 闻月去画室检查的时候,打开了用以存放还有晾干画作的特制画架。 这种定制画架就像是有钱人的衣帽架一样。可以一层一层地向外拉出,存取画作,非常方便。但由于定制价格高昂,一般只有在大型的美术馆里才能见到。 为了避免闻月私自拿作品去发表,骆永长会定期到闻月的画室里检查。闻月已经完成的画作都被他拿走了。一部份让骆永长觉得自己可以完成得比闻月本人好的半成品画作也被骆永长据为己有,因此偌大的画架上空荡荡的,仅有不到十幅未完成的画作。 闻月把画架一层层打开,看过之后便没什么反应地去检查其他的房间了。 李敏栋呆站在画架面前,只觉得震撼。 “我以前只在美术课本上看到过油画。” 不大好意思地摸摸后颈,李敏栋说:“所以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油画的实物。” 第一次看到油画实物的人哪里能分辨得出油画的好坏呢?……果然,自己不该对客套话归根究底。 闻月后悔了。 “看到闻月姐的画之后我才知道,实物和课本上印刷的图案完全不同!” “课本上的图案很难看到纹理!但真正的油画是有纹理的!” 兴奋的李敏栋没在看闻月,他眼中倒映着的是那天他看到的闻月的画作。 “……那个叫‘笔触’。” 李敏栋的笑容总是很有感染力,每当看到他的笑容,闻月自己也会忍不住勾起唇角。 “对于油画来说,笔触是一种表现的形式,也是作品的看点之一。” 印刷在纸张上的图案多少都会被缩小,再加上印刷无法再现画作本身带有的笔触,所以许多画作一旦被印上纸媒,就会变得“平平无奇”。 网络图片也是一样的道理。 除了少数博物馆会公开艺术品实物的扫描图片,供人参观、鉴赏,绝大多数的图片在拍摄时就会糊掉。更别说传上网络的图片经过多个网站的转载经常被压缩得一塌糊涂,一般人就算是通过网络上的照片去看传世名作,也只会觉得“不过如此”。 “好神奇。我以前觉得画就是‘一张’。画是一个平面。” “因为闻月姐我才知道,原来画是立体的。是有凹-凸与错落的。” “从不同的角度看过去,画会给人不同的感觉。光线变了,画的感觉也会变。……真的好有意思。” 李敏栋说得很认真。这让闻月差点儿想伸手去摸摸他的头。 ——又一次的,她觉得李敏栋很可爱。 对着一个大男人说“可爱”会惹人不高兴的吧?把双手握成拳,闻月一再提醒自己不要一个不小心就朝着李敏栋的脑袋摸上去。 “有意思的不光是画。闻月姐的笔触也很有趣。” 嗯?这个话题还有下文吗? 闻月眨了眨眼。她以为李敏栋的结论已经停留在了“画作不光是高雅的东西,也是有意思的东西”这一点上。 “闻月姐的画像是在呐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每一个色块都像一个小漩涡,要把人吸进去,因为漩涡底下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想出来但出不来……” 见闻月愣愣的,发现自己把闻月的画形容成恐怖故事的李敏栋只想问自己:你小子是不是不懂什么时候该住嘴? “……对不起,我胡说八道了。” “我明明不懂艺术,还在这里说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认识到错误就迅速低头道歉,李敏栋没想过要闻月笑着说“没关系”,却也没想到闻月会始终不出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空气也越来越沉重。 感觉自己就要窒息的李敏栋偷偷抬起眼来,却见闻月脸上挂着一道泪痕,小巧的下巴上有水露不停滴落。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原来她求救了。 原来一直以来,她都在无意识中拼命地求救了。 只是她的求救始终没有被人听见,也没有被她自己听见。 “闻——” 闻月没说话。她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不想被李敏栋看见自己的崩溃与不体面,却又不愿意放开面前这个唯一听到她求救讯号的人。 无声地扑向李敏栋,把脸埋到李敏栋的怀里,闻月在这一刻不想把李敏栋当作是一个人来考虑他的感受。 现在,此时此刻,就这个瞬间,她只想把李敏栋当作是肌肉熊的玩-偶。无论她在熊熊的面前露出怎样的丑态,熊熊都会给她柔软又包容的怀抱。 声音噎在喉咙里。李敏栋人傻了好几秒。 闻月的拥抱总是来得这么猝不及防,这让他既高兴又害羞,还有一点不安。 能被人需要是一种快乐,如果依赖自己的人还是闻月,这种快乐就会变成一种惊喜。 回抱住闻月,想记下拥抱闻月的感觉,李敏栋很快发觉自己竟然开始不满足了。 ——他想吻她。 天知道在闻月主动抱过来以前,他还觉得自己只要能够抱住闻月就会心满意足…… 果然人这种生物就是由贪婪构成的无底洞吧。得到了就会开始不满足,满足了之后又会有更进一步的渴望,永远欲壑难平。 李敏栋庆幸的是自己没有产生错觉。 他很清楚闻月对他有怜悯、有同情,有可惜、有关心,唯独没有爱情。 这一刻他与闻月之间的气氛很好,但也只是这一刻而已。要是他被这一时的气氛牵着鼻子走了,真的试图去吻闻月,他会得到的只是难堪。 是的,他已经发现了。 他的闻月姐是个自己触碰别人时随心所欲,却害怕别人对自己产生兴趣的人。 除了她那位同性别的闺蜜,其他所有试图和她变成亲密关系的人都会吓得她落荒而逃。 就比如那位骆先生。 不过闻月姐会变成这个样子,多半就是那位骆先生和他爸造成的。 那位骆先生关心人的方式很扭曲。如果闻月一直都是被他那么“关心”的,闻月姐会对亲密关系避如蛇蝎也就很正常了。 因为对闻月姐而言,最容易刺伤她的、总是刺伤她的,就是与她最亲近的人。 第33章 她生气了。 一临近春节,所有公司的气氛都有些懒散。不分小职员还是管理层,沉浸在越来越浓的年味里,大多数人的心神已经在草原上放野马了。 不过这其中并不包括“微光”。 去年年终“微光”的财报不是很好看,但陈薇发的年终奖依旧很给力。感念于陈薇的人德,当然也是为了今年的年终奖能够再丰厚一些,临近过年“微光”的职员们依然在朝九晚九。 肌肉熊玩-偶完成了最初步的打版,设计版权的申请也已经提交,年后就能得到审核。为了让剽窃者难以山寨仿冒,陈薇和闻月准备在玩-偶的材质上下点功夫。 但材质这种东西得需要摸到看到才能确定符不符合玩-偶的生产需求,闻月和陈薇本来该一起去布料生产商那边做实际考察的,然而闻月还得为威尼斯双年展做准备。 得知闻月打算以双年展为目标之后,陈薇说什么都不让闻月跟着她一起去。 她自己带着人飞到布料生产商那里,听取布料生产商的介绍、让对布料有着丰富知识的设计师进行初步甄选,然后通过视频和闻月商量,选出了一些可能会适合制作肌肉熊的布料以及几种适合做玩-偶的充绒。 接着陈薇又飞去了亚克力工厂,给肌肉熊挑了几个眼睛材质的备选。 马不停蹄地飞回沪市,拎着一本本的布料样板、充绒样板还揣着亚克力样板跑来见闻月,陈薇打算在过年之前和闻月一起定下肌肉熊要用的材质。 陈薇停车的地方距离闻月家并不远。奈何之前陈薇身边始终有人帮她拿着样板,以至于她完全低估了样板的重量。 吭哧吭哧地从拎到抱,感觉自己两条胳膊都快没了的陈薇只恨自己事先没想起来拿上家里的买菜小推车。 粗-喘着终于挪动到了闻月家楼下,陈薇正想打电话给闻月、让闻月带着她的小狼狗下来帮忙,就看见那只小狼狗正在前方三米处的小超市里纠缠人家超市老板娘。 “我很有力气!装卸货物也做得很习惯!摆货架也有经验!” 李敏栋卖力地推销着自己。这让超市的老板娘为难一笑。 老板娘挺想雇李敏栋的。毕竟人是帅哥,她看着就觉得保养眼睛。人还是常客,每次来买东西或者是经过时看她一个人把几十公斤的货品往店里拖都会来给她搭把手。 老板娘腰不好,对于这种帮忙自然是感激不尽。她看得出面前的青年是个靠谱的好小伙,她也很想招个人来分担下自己的工作。 问题是,她老公看见了该怎么想? 她老公本来就为身高不满一米八而自卑。再看见她把这么个身高力壮的年轻人放在店里,怕不是要当这小伙子是她的姘头。 “我这里工资不高的……” “工资低点也没关系!” 比起刚到华-国的时候,李敏栋的中文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可惜他听懂了老板娘字面上的意思,却没能理解老板娘这么说只是在找借口。 李敏栋已经是弹尽粮绝。他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和退职金双双归零,他现在是在用闻月的钱给闻月做饭了。 况且,华-国的新年和西方的情-人节差不多是同一时期,新年礼物和情-人节礼物,他至少该准备一样吧? “我这里还没有双休……” “完全无休也可以!过年的时候我不需要年假!” 陈薇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把怀里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放,陈薇冲上去就把李敏栋给揪走了。当然她没忘记对小超市的老板娘摆出笑脸,说上一句:“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我看你真的是熊!不会动脑子的那种大笨熊!” 闻月家楼下,陈薇指着李敏栋的鼻子就骂,一点都不打算给李敏栋面子:“你知不知道你的签证是旅游签证!你打工要是被人抓到,是会被强制遣返的!” “啊……” 见李敏栋一脸恍然,陈薇就知道这货果然忘记了签证的事情。 她捏捏自己的鼻根,头痛道:“其实吧,就算你被遣返我也无所谓,你爱作死就作,与我无瓜。” 无瓜?这是什么意思? 闻月姐的朋友是想说“无关”吗?华-国人也有说错这种基础单词的时候? 就在李敏栋有些出神的当口,他听见陈薇说:“不过麻烦你记住你是因为谁才站在这里的。” 肩头一震,李敏栋骤然明白了陈薇想说什么。 他是闻月姐的模特儿,闻月姐目前需要他留在身边。要是他因为非法打工被强制遣返,对他而言不过是以后出国签证难办一些,对闻月姐来说却是还有用的东西突然就从手里飞了。 他的一点点不谨慎与想当然,会给闻月姐添不小的麻烦。 “抱歉。谢谢您的提醒,呃……” 李敏栋卡壳了。 他只记得面前的这位是闻月的闺蜜,却不记得闺蜜的具体名字是什么。 回想起闻月管陈薇叫“薇薇”,李敏栋尴尬地叫了一声:“薇、薇薇姐……?” 陈薇要是看不出李敏栋是忘了她的全名,她就妄作这么多年的人精了。 随便挥挥手,陈薇皱着眉头道:“我叫陈薇。你直接叫我陈薇不用加‘姐’。你会干这种事是阿月给你的钱不够用?” “……算了。我不会问你为什么贪图这点小钱,也不会问你阿月给你的钱被你用去了哪里。但是我不希望再看到这种事发生第二次。” 陈薇说着去掏钱包。她身上现金不多,但小两千还是有的。 “您误会了。不是闻月姐给我的钱不够。闻月姐给我的钱很多,我都没花。我不想花。” 这下换把票子从钱包里拿出来的陈薇愣住了。 “……你说什么?你不想花?为什么?总不能是你觉得男人不该花女人的钱、男人不能被女人养吧?你要是那么想,你一开始就不该答应阿月做她的模特儿啊!” “不是这样的。” 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后颈,李敏栋不知道该怎么用中文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我只是想为闻月姐做点什么……还请您替我向闻月姐保密。” 明明外表像熊一样高大,说话时却像个初入情网的小姑娘。陈薇可以不理解别的,但李敏栋这闪躲的眼神和害羞的表情她能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眼珠子转过一圈,乐子人感觉新的爱情电影要上映了。 “我才不干。” 把钱包和钱一股脑儿塞进手袋里,陈薇一键拨号打给闻月。 “喂,阿月啊,下来接我呗,顺便来接你家的小狗。他家小狗为了不增加你的家计负担,居然想跑别家找饭吃!” …… 闻月坐在李敏栋的对面。她双-腿叠起,双手抱胸,平时总是洋溢着温和表情的脸上此刻冷若冰霜。 “我不能理解你的说辞。” “既然我雇了你,你从我这里拿薪水就是应该的。你没偷没抢没骗,为什么会觉得这笔钱你不该拿去用呢?” 比闻月高了二十几公分的李敏栋整个人要比闻月大上两圈,可是在闻月的面前,低着头的他无限缩小,几乎要变成一粒尘埃。 “对不起……” “我想要的不是你的道歉。” “抱、……” 道歉到一半嘴唇紧紧地抿起,不能道歉就无话可说的李敏栋无法为自己辩解。 闻月叹了口气,放开了自己的双臂。 她知道自己的语气重了些,也知道李敏栋是在以他的方式试图支持自己。问题是她真的不需要李敏栋跟她这么客气。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你真的需要去做别的事情赚钱,你也不该去超市自荐。” 闻月试图理解李敏栋作为男人的自尊心。但不得不说,让她真正感到担忧的是李敏栋的思考方式。 ——李敏栋太拘泥于身体力行的赚钱方式了。在阶级基本完全固化,普通人很难获得高文凭,高文凭也不能使得普通人翻身的H国姑且不论。在华-国,他的这种思考方式是非常没有效率且欠缺合理性的。 “不是我看不起超市员工的工作。而是李敏栋,你该先搞清楚自己的强项。” 强项? 差点儿变成鸵鸟的李敏栋终于因为闻月的话抬起了头。 “可我什么都没有。没有文凭、也没有证书,唯一有的,就是这具身体了……” 闻月感觉自己找到了问题所在。 站起身走到李敏栋的面前,闻月的手指冰凉地略过李敏栋的脸颊与刘海。 “是,你只有这具身体了。可是李敏栋,只有这具身体不代表你只能使用这具身体具备的力气。不要忘了,你还有头脑,还有学习的能力。” “你要知道卖力气卖不了一辈子,力气和劳力是最廉价的东西。” “如果你的自尊心不允许你一直靠女人生活,那你该做的利用手中有的一切资源,去学习,去充实自己,去拓宽自己的视野,而不是永远原地踏步。” 闻月承认自己不高兴了。 对她来说,李敏栋是活过来的大理石雕,是会走路的完美雕塑。她总是很想抚摸把玩他的五官与身体,用手指去感受他肌肉的形状与肌理的走向。 但是出于道德伦理上的考虑,闻月并没有真的那么去做。现在告诉她她感觉摸一下都会少一块的李敏栋居然想去贱卖力气,她真是……真是难以遏制地想要生气。 “我看中的是你的力气吗?你认为自己一无所有只有力气,那你是把从你身上看到了‘美’的我当作了什么?一个笑话吗?还是一个傻子呢?” 第34章 不是借口。 “不是、没有……!” “我绝对没有那么想过……!” 心脏不正常地乱跳,害怕下一秒就会被闻月赶走,李敏栋下意识地抓住了闻月的手,旋即用力握紧。 “我怎么可能会这么想闻月姐呢!?” 在李敏栋的心里,闻月就是一切美好的代名词。她纯粹、执着,有着强大的包容力,对他人过于善良,对自己却有些苛刻。 李敏栋总是很想代替不懂如何呵护自己的闻月去给她一些温度与支持。他理解闻月为了找寻绘画灵感所做的努力,也明白闻月的双眼总在自己的身上追寻着一些不是实体的东西。他从来不曾认为把他放在身边的闻月就是个漫无目的只会乱花钱的傻子。 闻月说的只是气话而已。她当然知道李敏栋没这么想自己。 不是她对李敏栋这个人有多么了解,只是职业病让她习惯了观察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包括人的微表情。 李敏栋每一次对她笑,每一次和她说话,眼底装着的总是纯粹的喜悦与快乐。他没把她当需要谄媚讨好的金-主,也不认为她是个精神上有缺陷的疯狂艺术家。他不在乎她创作过什么,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被她当成了创作的素材。他甚至不认为无父无母、又被恩师迫害的她很可怜。 在李敏栋的眼里,她没有缺陷,也不是奇葩;她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常的、喜欢画画的人而已。 这对于闻月来说是难能可贵的体验。 “之前我还奇怪你为什么做甜品只做我的份,就算做了好几份自己也不吃。我以为是你不喜欢吃甜的……” “敢情你是在节约自己的那份伙食费。” 闻月缓慢但坚定地从李敏栋的掌心里抽回自己的手。 正因为李敏栋给了闻月难能可贵的人生体验,闻月才不愿意一辈子都把李敏栋栓在自己身边,只为让他给自己创造更多这种美好的体验。 她不想让李敏栋钻头觅缝地研究如何为她节省,也不愿意让李敏栋把精力全部花在照顾自己上,她更不希望让李敏栋把整个人生献给自己。 因为李敏栋是人,不是什么方便的家用电器。 倘若李敏栋的人生目标就是做专业的保姆,那闻月确实愿意终身雇佣他。可李敏栋还在寻找自己人生目标的途中,她怎么能自私地把他困在自己的两层小楼里,让他以为这就是他的全世界? 这不是她把李敏栋带到华-国来的初衷。 “李敏栋,你搬出去住吧。你的房租我来出。每周你只需要来两次,一次一小时就够了。” “闻月姐……!” 李敏栋不敢相信闻月竟然要赶他离开。 “把更多的时间留给你自己。” 没理会李敏栋试图再度抓住自己手的动作,闻月冷冰冰地道。 “可是我——” 嗝———— 一声巨大且长到令人难以置信地打嗝声打断了闻月与李敏栋的交谈,人在厨房偷吃的陈薇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在闻月与李敏栋“你还在啊?”的眼神里模糊道:“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要说的都说完了,还有什么好继续的?” 闻月还没走到厨房就看见李敏栋做的咖喱少了近三分之二,电饭煲里热腾腾的白米饭也被吃掉了大半。 要知道这可是闻月和李敏栋两个人晚饭的总和。撸串儿姑且不论,陈薇平时在外吃饭总是挑三拣四的,哪里有吃这么多的时候? “飞机上没东西吃吗?” 陈薇尴尬地笑笑:“嘿嘿,这不是飞机餐难吃嘛……” “商务舱的餐点有那么难吃?……就算难吃,为了不饿肚子,你也该多少吃一点啊。” 闻月虽是在说责备的话,语调语气却柔软温和。 刚才还被闻月牌北风吹得骨子里都冻起来的李敏栋有些难过,他感觉自己被区别对待了。 拿出壮士血可流、头可掉的气势,陈薇皱着鼻子道:“不要!难吃的东西就是塞我嘴里我也不会咽下去的!” “真是铁骨铮铮……” 其实闻月并不想说这些无聊的口水话。只是被李敏栋灼-热的目光所捕捉,她没法回过头去——她要是回过头去,李敏栋一定还会上前和她继续刚才的话题。 假装没有发现李敏栋的视线,闻月打算泡杯咖啡给自己。奈何她太久没有进过厨房,咖啡豆和咖啡壶放在哪里她没有印象,找了半天才找到。走到咖啡机面前又发现咖啡机怎么用的她已经忘了。 “就你这样还打算让小狗搬出去住啊?” 陈薇的脑袋唯恐天下不乱地从闻月的肩膀后头伸了出来。 “别说小狗一周只来两次了。我看就算小狗天天来,等他一回去你就得弄伤自己。” 陈薇说着从闻月手里拿走咖啡壶和咖啡豆,顺便朝李敏栋努努嘴巴。 李敏栋立刻意会。他上前拿过咖啡豆与咖啡壶,把咖啡壶放在流理台上不用,跟着拆下了咖啡机的豆盒。 两种咖啡豆取不同的份量,把咖啡豆一起倒进豆盒里。装好豆盒,李敏栋让咖啡机磨着咖啡豆,自己去给咖啡机加水。一套流程走下来,倒是比闻月自己找咖啡豆与咖啡壶还要快上好几倍。 “哇,我也有份啊!谢谢你!” 故作惊喜地接过李敏栋递来的咖啡,陈薇用咖啡暖着手:“阿月,我明白你是在为小狗着想,小狗也明白对不对?” 收到陈薇递来的救命稻草,李敏栋拼命点头。 “但是你也要对自己的生活能力有正确的认知啊。” 陈薇可不是闻月这样会把他人的利益放到自己前面的老好人。闻月现在正是身上担子最沉的时候,她怎么能让闻月出于人道主义放跑李敏栋? ——这么好的工具人要是跑了,哪里找得到第二个? “你要是出了点什么事,你的这双手受了点什么伤,你要我怎么办?威尼斯双年展你还参不参加了?” “多的不该我说,只有一点,阿月。威尼斯双年展是你打响反击的第一战,在准备好你杀敌的武器……你的参展作品以前,我不希望你出任何的问题。” 这是陈薇的真心话。 她才无所谓李敏栋的前途命运。对她而言闻月才是最重要的。 李敏栋倒是挺感激陈薇的。 他比骆家诚强在哪里?无非是近水楼台这一点上。 要是连近水楼台这一个优势都没有了,他还怎么去接近他的月亮? “闻月姐,我不会再这样了。我向你保证。” 带着小心翼翼的乖巧朝着闻月低头,李敏栋并非是为了继续和闻月同处一室而撒谎。他确实有所自省。 “是我错了,是我没有好好地实践我们的约定,去认真地寻找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总是在不自觉地放弃向上攀爬。过去是为了弟弟,不,是找了个“为了弟弟”的借口。现在难道他又要把“为了闻月姐”变成借口吗? 不该是这样的。 喜欢上一个人、爱上闻月姐不该是他自我放弃的借口。 听得出李敏栋的话是发自真心。闻月微微动容,一直冷着脸的她终于愿意再次直视李敏栋。 “……如果你是真的经过深思熟虑,认为自己今后就想从事家政行业,或者是以开一家小超市为目标,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嗯。” 李敏栋笑了一下。 他很想握住闻月总是冰凉的手指,想把她柔软的身体圈进怀中,在她耳边轻轻地说:谢谢你,总是这么为我考虑。 可是他不能。他还没有这个资格。所以他只能按捺着这种冲动,悄悄地握紧自己放在身后的拳头,以指甲深入掌心带来的疼痛来维持自己的理智。 第35章 安心。 “是吗?你们在cici家啊。是打算待到年后吗?……这样。我觉得挺好的。” 临近年关,闻月总算是联系到了阿明和cici夫妻俩。 小夫妻两个不是什么知名的艺术家,自然不敢全职搞创作。阿明平时在广告公司上班,cici则在游戏大厂给人做美术,小夫妻忙起来是没日没夜,也因此结婚五年了两人也没打算要孩子。 两家老人刚开始还拼命催生,现在也逐渐看淡——年轻人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哪里有那么多的时间、精力、钱和爱再花给一个孩子?阿明和cici光是在大城市里立足都不容易,这时候再给他们增添负担实在是不应该。 得到了父母的谅解,阿明与cici也回报给父母更多的关心与爱。两人攒了一年的假,年假前用上所有假期,让假期和年假无缝衔接。 这样两人就可以先回cici父母家,陪老人十天半个月,之后再回阿明父母家,再待个一周、十天这样。明年回家顺序就换一下,也省得老人疑心小夫妻两个厚此薄彼。 “嗯,花花她们也说年后有空。我挺想见你们的。好,见面说。嗯,那就年后见。” 挂了电话,闻月无声叹息。 阿明和cici之前一直不接她电话,尽管阿明刚才对她解释说这是因为这段时间他和cici都在加班,为了能被批假而过得昏天暗地,但闻月并不完全相信阿明的话。 ——再怎么昏天暗地,发条短信给她的时间总该有吧?阿明和cici之所以无视她的联系,多半还是因为骆永长的封-杀令。 阿明和cici早就说过他们放弃以创作谋生了,可如果有机会用自己创作的艺术品来震撼世人、来一获千金,谁又会拒绝呢? 闻月能理解阿明和cici向骆永长低头的苦衷。所以她最后发了一条消息给阿明和cici夫妻俩,说自己已经知道展览上发生的事情了,拖累了他们,自己很抱歉。 她的消息刚发出去不到五分钟,阿明的电话就来了,cici也在他旁边。小夫妻两个的声音听起来蛮着急的,两人对着闻月解释了半天。而闻月,她当然不会戳破小夫妻两个的善意谎言。 只不过明知朋友是在对自己撒谎,还要装得一无所知这件事本身就会令人感到难受。 闻月不是个喜欢在消极情绪里苦苦挣扎的人。把手机扔到旁边,她告诉自己别想了,旋即一回头就对上了李敏栋的视线。 偷看闻月被当事人当场抓住,厨房里的李敏栋连忙低下头去,又调整了两下刚买的手机支架。 这是为了从手机上看食谱? 可李敏栋明显是把食谱记在心里的那种人。他平时做饭不光不看食谱,也从不用手机。 李敏栋今天异常的地方还不止这一个。 虽说家里开着空调,但沪市的最低气温已经到了十一度。李敏栋不穿外套、不穿毛衣她可以理解,然而李敏栋今天只穿了工字T恤与牛仔长裤。 这完全是夏季才该有的打扮。 “你在做什么?” 好奇心驱使着闻月走向了厨房,不得不说,李敏栋的身体总是令她感到赏心悦目。 对李敏栋来说,闻月的目光似有实质。她每看他一眼,他就有种被羽毛轻触的错觉,这让他无法遏制地浑身紧绷、肌肉僵硬。 “我、我在试着拍视频……” 发现自己竟然连舌头都有些发大,李敏栋羞耻感爆棚。他摸着自己的后颈道:“闻月姐的话给了我一些启发,我想是不是还有别人,闻月姐以外的人也会想看我……的视频。” 只说“想看我”似乎有些自恋,于是李敏栋又加了“的视频”这个后缀。可是这话一说出口,李敏栋就后悔了。 说什么有人想看他的视频……这不是更像自恋了吗? 但要解释吧,他又不能完全否定自己对自己的视频还是挺有自信的。 “网上不是有很多那种、制作者不露脸,只露一双手和部分-身体来做料理的视频吗?我想试试看做那个。” 听过闻月的话之后,李敏栋明白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首先他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这个目标很具体,就是脱离闻月也能独立生活。 这与自尊无关,与他有没有资格追求闻月也无关。这只与他作为一个人,精神上开始独立有关。 “既然闻月姐能看中我,让我做你的模特儿。我想也会有其他的人,会对我感兴趣。” 这算是变相地出卖色相吗?李敏栋思考过这个问题,也犹豫过要不要刻意在镜头前展现自己的肌肉。 最后促使李敏栋下了这个决心的,是闻月说过的话。 是的,就像闻月说过的那样,他得活用自己的长处。 他除了有长期独居、四处打工积累而来的清洁经验与料理经验,就只有这个支撑着他完成各项重体力劳动的身体了。 如果他以自己的身体为耻,故意将自己的长处遮掩起来,那他又把闻月当成了什么呢?用色-情的目光来猥亵他的下流变态吗? “我之前试着拍了一个清洁浴室的视频,两天就有几十的播放了。” 说实话李敏栋并不知道这样的数据算是好还是不好,毕竟他从来没有做过视频拍摄者这一行。 “拍视频这个想法挺不错的。” 闻月不是很了解网红,但也不会看不起网红。 “微光”作为一个国潮品牌,时不时会启用一些国内的头部网红。其中给闻月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名叫“燕兮”的大学生。 燕兮乍看是靠不跳舞时比小白兔还清纯,跳舞时欲到辣死屏幕前所有男女而出圈的。但台上五分钟,台下十年功。闻月知道永远都在镜头后面不断地练舞、编舞,自我提升,务求在镜头前能有最好的表现,燕兮的这种坚持与努力才是她蹿红的真正秘诀。 因为燕兮,闻月从来没把网红当作什么不正经的职业。 只是闻月也会担心李敏栋。 网红没有那么好做,今天的社交媒体宠儿明天很可能就是查无此人的昨日黄花。 为了博眼球,网红们只能一再升级自己的过激行为。卖丑的,卖肉的,摆烂的,假炫富的,真诈骗的……可谓是为了流量不择手段。 可即便如此,多数网红的经济价值依然是昙花一现。 “你想做网红吗?” 闻月的表情并没有多么剧烈的变化,奇妙的是,李敏栋就是从她的眉眼之间看出了担心。 想拥抱闻月的冲动又涌了出来。难以遏制地露齿一笑,李敏栋道:“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在尝试用卖力气之外的方法赚钱。” “拍视频的时候我就可以把家事做好了。如果能赚到钱,那是最好。赚不到钱,我也做好了家事,不会耽误到学习的时间!” “这样啊。那很好。” 这次,李敏栋在闻月的身上看到了安心、放心的情绪。 如果李敏栋有尾巴,他想自己的尾巴一定已经摇了起来——他越来越能看懂闻月姐的反应与变化了。 “不过我觉得你至少应该买一台相机,再买一个三脚架。” “手机的拍摄效果有限,收音也不好。如果是我,一定不愿意看这种低质量的视频。” 随口说着,闻月回到了沙发上。 “我喜欢听你做饭的声音。那种声音……厨房的白噪音让我感觉很安心。” 闻月没有说的是:除了安心,她还有归属感与安心感。她不再觉得这个公寓只是一个用来住宿的地方,她会真的把这个公寓当成是自己的“家”。 又抱起素描簿的闻月没有看见李敏栋的那张大红脸。 脑内自动修音把“听”字去掉,李敏栋的鼓膜上仿佛回响着闻月的告白:我喜欢你,喜欢你,欢你,你…… 第36章 来不及开始。 一转眼就是新年了。 和往年一样,沪市今年依旧为了公共安全与减少环境污染而禁止在市区内燃放烟花炮竹。不同于往年的是,今年沪市市政-府安排了无人机在大年三十的晚上进行空中表演。 ——鞭炮的脆响、五光十色的礼花,这些对华-国人来说都是刻进DNA里的年味儿。少了礼花装点夜空,少了凌晨十二点的鞭炮声,对华-国人、尤其是中老年人来说无疑是一种缺憾。 不过禁止燃放烟花爆竹阻挡不了人们对年味儿的追求,早几年就有沪市人在凌晨十二点放鞭炮的录音以此来代替燃放鞭炮。这回市政-府用无人机来表演礼花秀,自然是博得了市民一片好评,网络上也多得是高呼“酸了酸了!”的外地网友。 闻月的公寓在二十一层,虽然做不到将窗外的风景三百六十度一览无遗,但无人机的烟花秀还是能看个七七八八的。 因为总是一个人独处,闻月被养成了喜静的性子。又因为没有能够一起欢度新年的家人,在骆家过年时更像是义务性地走个过场与亲戚打个招呼,闻月一贯不喜欢新年的人声鼎沸,对于庆祝新年的活动,比如舞龙舞狮、联欢晚会也兴趣缺缺。 换作是往年,闻月要么人在画室,要么拉着窗帘画自己的。但今年有李敏栋在,李敏栋又眼都不眨地望着窗外,这让闻月忍不住放下画笔,关了灯下了小二楼。 夜色如水,从窗外涌入房间,浸透空间里的一切。 无人机制造的烟花秀没有声音,也没有烟雾,只有璀璨鲜明的色彩有节奏地绽放于夜空之中,静谧又绚烂。 “很好看吗?” 听到闻月的声音,李敏栋回过头来。朝着李敏栋走来的闻月让他有一种奇妙的错觉:这一刻,自己和闻月都变成了水族箱里的游鱼。 他或许是一条沙丁鱼,或许是一条秋刀鱼,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闻月就像从深水里游来的一尾斗鱼,优雅而神秘。 窗外的“烟花”在她行走时像活生生的花爬上她纤细的脚踝,缠绕在她修长的腿上,最终在她的白衣上成簇地盛开。 当最大的一朵金色“烟花”升至高空又碎裂开来,眉目清淡的闻月就站在那光之雨中,被那点点金色照亮。 “很好看!” 李敏栋的回答是一句双关。闻月没听出来,只觉得李敏栋的回答孩子气。 她扬起抹笑来。 从窗边略略挪开一些,李敏栋用动作邀请闻月站到他认为最适合观赏烟花秀的位置上。 盛情难却,尽管闻月对于无人机表演没有太大的兴趣,她比较想看看烟花的李敏栋,但她还是站到了李敏栋的身边。 无声的烟花秀还在继续,每当那些细碎的光在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影上流过,闻月的视线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撞上李敏栋的目光。 刚开始还好,作为雇佣了李敏栋的人,闻月看得是堂堂正正。奈何她总是对上李敏栋的视线。 李敏栋的视线是柔和的,但是又掺杂了一种……缱绻。 是的,缱绻。闻月找不出更好的词汇来形容那份柔软又缠-绵,像是要将她包裹其中,又像是不允许她离开,只想把她捆绑起来、束缚住的视线。 和闻月对上视线之后,李敏栋起初还会试着隐藏自己的情绪,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笑上一笑。可是很快,李敏栋的表情就开始变得欲言又止。 纵使闻月没谈过几次恋爱,感情生活相当贫瘠,她也能感觉得到李敏栋视线里不断高昂的热量。 毕竟她不是块木头。 ……当然,要她真是块木头,说不定她已经在李敏栋的视线下烧起来了。 如此热烈的视线……闻月不会说自己是讨厌的。只是当她试图想象一下自己和李敏栋成为情侣—— 她遗憾地发现自己没法想象出那样的画面。 闻月是个什么样的人? 闻月是个自我的怪咖,是个愿意把自己当作贡品献给艺术女神的求道者,是个为了能画出自己满意的作品甘愿化为怪物的偏执狂。 所以就算是十年、二十年后,闻月也不会花时间去研究如何洗手作羹汤。假如有人要她浪费她本可以拿来画画、工作的时间去战战兢兢地维护彼此的关系,不论那是丈夫、男友还是别的什么人,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像割掉身上的肿瘤那样舍弃对方。 无法为家庭献身,无法为了另一半抛弃自己的追求,闻月绝无可能给自己的另一半普罗大众眼中的“圆满家庭”。 闻月就是这样的人。 好在闻月还有道德伦理的底线。 她听过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 姑且不论这句话几分对几分错,闻月是能够理解这句话的逻辑的。许多人之所以谈恋爱就是奔着结婚而去,为的就是最终能得到一个稳定的避风港。这是人之常情。 那么如果她与谁谈了恋爱,却不打算与对方结婚,又或者是婚后无法给到对方想要的家庭,她是不是就成了白白浪费别人青春的流-氓呢? 既然如此,不要开始任何的爱情就是最好的选择。 那样谁都不用受伤,谁的时间、精力、青春都不会被浪费。 于是闻月有些后悔。 她宁肯自己没有察觉到李敏栋试图压抑、却没能完全压抑住的爱从眼出。那样她也不会有那么一个刹那去问自己:你会接受他吗? 烟花秀结束了。 “来年也有无人机表演就好了!” 察觉到了自己与闻月之间的温度毫无征兆地骤降,李敏栋试图说点什么缓解气氛。 闻月笑笑,旋身离开:“是啊,如果有就好了。” “……?” 听出了闻月的有口无心,李敏栋望着闻月上楼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 李敏栋吐了口气。 除夕之后,闻月明显变冷淡了。虽然他与闻月搭话闻月还是会回应他,闻月还是会对着他温柔的笑,可李敏栋就是能明确地感觉到闻月在疏远他。 他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再次吐出一口浊气,看过视频评论区的李敏栋关上闻月的笔记本电脑,准备去跑个步,回来的时候顺便去买点巧克力还有浴室清洁剂。 明天是情-人节,他打算给闻月做个巧克力蛋糕。 按照西方的传统,情-人节本来是男士送花给女士以表达自己心意的日子。可李敏栋怕自己拿出花来会让闻月感到压力——李敏栋没追过女生,可露骨的好感与追求会给女生压力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 李敏栋和闻月住在一起,两人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要是闻月对李敏栋没有好感、甚至是厌恶李敏栋的追求……李敏栋简直能看见闻月一脚把他踢出家门的画面。 至于清洁剂…… 在李敏栋发布了第六个视频之后,他的频道有了三十几个订阅者。 开始有人用英语在他视频的评论区里留言,希望李敏栋露个脸,又或者是希望李敏栋能说点话,不要只是沉默地在镜头前烧饭做菜、打扫卫生。还有人希望李敏栋能用现在的高画质以及无杂音的清晰收音重新拍一条浴室的打扫视频。 希望李敏栋露脸说话的评论李敏栋没有理会。 这倒不是李敏栋在装高冷,又或者是在吊订阅者的胃口。 想要在这个视频网站上赚钱,李敏栋需要有一千个频道订阅者,还需要十二个月里有超过四千小时的有效播放量。 想要快速地提升订阅数量和有效播放量,最简单的途径就是回应订阅者的要求。也因此李敏栋为要不要在视频里露脸、说话的事着实苦恼了一阵。 不过最后李敏栋还是决定坚持自己的初心。 镜头前的人是谁、长什么样子、有什么声音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他只是希望自己的视频能给看或是听视频的人带来一点治愈。 ——这颗星球这么大,又生活着这么多的人。总会有人和他的闻月姐一样,认为他做饭刷碗的声音能让人平静安心吧? 倘若他的视频能够稍微对这样的人起到一些用处,他会感到很骄傲的。 第37章 不要这么看着我。 李敏栋一出书房就看到了坐在玄关换鞋的闻月。 “闻月姐,你要出去?” “嗯。” 闻月系着鞋带的手只是一顿就又开始继续,她连看都没看李敏栋一眼。 ——果然不是错觉。 确信自己就是被闻月疏远了的李敏栋快步上前,压抑着心底泛起的那点小小焦躁,好声好气地说:“你要去哪里?我正好也要出门,远的话我送你。” “没关系,不是那么远。” 闻月有些后悔自己选了双系带的马丁靴来穿。要是她穿别的靴子,这会儿她人已经在外面了,也不用正面遇上李敏栋。 “那就是说还是挺远的了。” 李敏栋说着拿上了门背后的车钥匙。 “陈薇姐可是要我无微不至地照顾你。万一因为我的疏失闻月姐你一回来就病了,你要我怎么向陈薇姐交待?” 看闻月穿好了靴子,李敏栋拿过挂在门口架子上的围巾给闻月戴上,又塞给她一双手套和一个口罩。 在闻月的认知范围内,李敏栋是个脾气温和,又好说话到可以说是逆来顺受的年轻人。用动物来形容的话……对,李敏栋就是那只听话的黑背,既聪明又乖巧,有着超强的学习能力,又给人安全感。 闻月抱着他、抚摸他的时候从来不会去想自己会不会有被李敏栋咬了手的一天。 乍然见到李敏栋强硬的一面,闻月这才意识到李敏栋是人,不是她养的宠物——为什么她会想当然地认为她和李敏栋之间的关系能由她单方面控制?是她太傲慢了吗? 自我反省让闻月一时间找不出言词来推辞李敏栋的关心。她慢吞吞地捧着围巾,把口罩带子挎上一边耳朵,旋即脑袋上多了一顶贝雷帽。 “吹多了风,头会痛的。” 李敏栋说着帮闻月把围巾缠到了脖子上。 靠过来的他身上有淡淡的、沐浴液的味道。 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李敏栋和闻月又都是不矫情的人。两人不光洗发露用的是同一瓶,沐浴露也是。 太浓的花香果香容易熏得闻月头疼,好不容易找到一款森林矿石气息的舒缓沐浴露,闻月就用这款沐浴露用了很久。 同样的味道,按理说闻月早就该闻惯了。这会儿嗅到李敏栋身上淡淡的气息,她的心脏却突然猛跳了一下。 “闻月姐?” “……围巾缠得太紧了,有点难呼吸。” 李敏栋连忙又帮闻月松了松脖子上的围巾。 戴上口罩踏出家门,闻月感谢口罩遮住了她的无所适从。 …… 阿明订的餐厅名叫“隐蔽地1986”。如同名字所示,这家餐厅的入口相当隐蔽,明明是处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黄金位置,进个店却需要七拐八绕。还好餐厅附有停车场,客人不必为了找停车的地方来回跑,直接把车开进店里就行。 闻月和李敏栋一路无话。 李敏栋是在想说什么才不会令闻月讨厌,才能拉回自己和闻月的距离,结果这点路程根本不够他把答案想出来。 闻月则是在想要不要让李敏栋中途停车,她下车后告诉李敏栋他可以回去了。 想归想,闻月到底没这么干。李敏栋不是她的仇人,更不是要吞了她的饿狼。她没必要反应过激。 ……不如说她反应过激才是有问题。 导航把李敏栋带到了市中心,加上闻月的指点,李敏栋很快就找到了餐厅的入口,把车开了进去。 阿明就在餐厅入口处的停车场等着闻月。他之所以订了这家餐厅,就是因为以前听到过闻月称赞这家餐厅的环境好。 纯黑的大奔停在玛莎拉蒂、宾利、保时捷、奥迪、宝马中间不算突兀抢眼。闻月刚下车,还没对李敏栋说话,阿明就小跑着到了闻月的面前。 “闻月,好久不见啦!” 阿明说着对闻月举起了手。 于是闻月莞尔一笑,顺势和阿明击了个掌。 “好久不见了。cici呢?” “这不我怕她冷,让她在里面等嘛。” 阿明说着瞧向了还在车上的李敏栋:“这是你朋友?” 对于阿明来说,闻月的回答似乎没那么重要。他不等闻月回答就连珠炮似的朝着李敏栋问:“你还没吃晚饭吧?和我们一起吃怎么样?” 不是阿明八卦,看见送闻月来的是个他们不认识的男人,就想把这人拖到大伙儿的面前给大伙儿品鉴品鉴。实在是他有不得已的原因。 “不,他……” 闻月并不想让李敏栋留下来。……哪怕李敏栋朝着她露出有些哀怨的眼神也不行。她不想再被拉近和李敏栋的距离了。 “既然来了就交个朋友嘛。月月的朋友也是我们的朋友啊。” 过来给阿明帮腔的不是别人,正是阿明的老婆cici。 “你怎么出来了!?” 一见老婆,阿明立马脱下自己的外套给cici披上。他这妻奴的模样让跟在cici后面过来的其他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cici捏捏阿明的下巴:“你刚才不是发消息给我说月月快到了?所以我们都出来接月月了啊。” 说罢cici松开老公,过来挽住闻月的手臂把她往餐厅里带:“月月啊,我们点了松茸炖蛋、三文鱼豆腐汤、油焖大虾、一口东坡肉和木瓜炒鸡,你看硬菜还要加什么吗?” 后面阿明打开了大奔的车门:“来都来了,一起吃饭吧!” 李敏栋快两米的个子,力气又很大。他要真的不愿意留下,就是阿明加在场另外六男两女也未必能把他拉下车。 李敏栋之所以能被阿明“挟持”,不过是半推半就而已。 他的视线始终落在闻月的身上。 …… 闻月对人情世故并非一窍不通。进了包间,她一看桌上用过的茶杯餐碗就知道在她到达以前、大伙儿已经就着瓜子花生还有各种开胃小菜动过了筷子。 可闻月确实没有迟到。相反,为了不遇上堵车,闻月到达的时间比和cici约好的时间还要提前了半个多小时。就这样她还是来得最晚的一个,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 阿明和cici与其他人约好的时间,与和她约好的时间打从一开始就不尽相同。 坐在cici旁边、那个明显是空给自己的中央主位上,讽刺感让闻月如鲠在喉。 “那么我们先给没见过的新朋友做个自我介绍。” 阿明是一行人里年纪最大的,又是攒局人。他这个老大哥一开口,大伙儿哪儿有不应的道理? 端着啤酒刚喝了一口、嘴边还带着白沫儿的男孩儿第一个举起手里的杯子,跟着对李敏栋笑道:“我是开封!就开封府的那个开封!你叫我开封就成!” 开封旁边穿着Lolita的眼镜女孩跟着接话:“我是啤酒花,你可以叫我花花。” “你好,我是阿驹,黄家驹的驹。” “我叫淼淼,叫我喵喵吧!” “……” 事实证明,艺术爱好者都不爱也用本名称呼自己、称呼别人。到轮到李敏栋自我介绍,像是在中文课上遇上随堂小考他还没缓过来。 “我是敏栋……李敏栋。大家叫我敏栋就好。” 托没人自报本名的福,没人说李敏栋这明显不符合华-国人起名方式的-名字奇怪,这让李敏栋稍微放松下来,也让李敏栋又下意识地望向了闻月所在的位置。 他和闻月的距离实在是有点远。 李敏栋是被阿明硬拉来的,包间里本没有他的座位。给李敏栋加座位的时候,因为李敏栋不是闻月的男朋友,他的座位没必要一定要挨着闻月,于是他被安排在了方便加位子的地方。 这位置正好在闻月的斜对面。 直勾勾的视线一直不加遮拦地往自己这边飘来,侧头过去和cici说话的闻月怀疑李敏栋再不移开视线自己的脸会被他的目光烧出个洞来。 “介绍完了,那……大家就开吃吧!” 阿明的话让阿驹和喵喵等人欢呼一声,兴奋地抬起了筷子。 在场除了闻月,竟没有一个有钱人。 lo娘啤酒花是研究生,至今还从家里拿生活费。阿驹大学毕业后进了文创公司,不想公司经营不善,没多久就倒闭了。正好这时阿驹的大学同学来邀他一起在母校附近开个酒吧,阿驹就同意了。结果不用说,阿驹血本无归,自己还背上了几万块的债务。 开封好一点,他进了一家很小的广告公司,和阿明算是同行。工作虽稳定,每个月到手的钱却是扣掉房租后几乎只够吃饭。 喵喵和钛一个大三一个大四,喵喵直播画画还能赚点零用钱,钛为了找工作简直要把本就没剩几根的头发揪秃…… 一桌子人,言语间各有各的不容易。相同的是这群人里没有一个打算放弃搞艺术。 这让听他们谈论专业内容只能听懂个大概的李敏栋在心生感慨的同时也心生敬佩。 菜过五味,大家的状态都很放松。 闻月喝了两大杯啤酒,又喝了半瓶红酒,她的脸上开始泛起淡淡的红晕,像搓了两抹胭脂。 cici和阿明对视一眼,这对小夫妻非常有默契地先后起立。 正在喝第三杯啤酒的闻月原本以为cici和阿明这是要去卫生间,还挪了挪椅子方便cici出去,谁想阿明也跟着一站。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放下手里的杯子、筷子,飞快地站了起来。 这是要做什么? 众人面色沉重,这让闻月敛起了自己脸上的笑容。 她把手里的啤酒放回了桌上。她怕自己待会儿听到了割袍断义的话,会动摇到把杯子里的酒泼出来。 “闻月!” 阿明喊出这一声的时候,李敏栋已经下意识地推开椅子要赶到闻月的身边保护闻月了。 第38章 这是不对的。 带着些许的麻木,闻月望着阿明和cici等人。 她从这一桌人的身上看到了初中同学的影子。 刚升入初中的时候,闻月在众人眼里还是个“除了喜欢画画、其他没什么特别”的孩子。 和其他丢三落四要么不记得带美术本、要么不记得带2B铅笔的同学不同,闻月对上美术课总是很积极。她有整整一盒各种硬度的铅笔,还有不香不好看,但最好擦的橡皮。 每一节美术课,闻月总是会被美术老师表扬好几次。有时候是表扬她作业画得好,有时候是表扬她总是好好带上了老师要求的画材与工具,有时候是表扬她听课认真不开小差……总之,因为美术老师的拼命表扬,闻月成了部分同学的眼中钉。 他们偷走她的美术教科书,撕掉她的美术作业,扔掉她的铅笔与橡皮,在她背后说她谄媚老师的闲话。 闻月哭着回了骆家……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在早熟的闻月看来,同学这点幼稚的恶作剧还不值得她哭——相比起一回到骆家就要面对的骆家诚对她的排挤,同学的这点恶作剧都算得上可爱的了。天天被骆家诚冷言冷语冷眼相待她都没哭,现在她又怎么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哭呢? 但骆永长还是很快还是知道了闻月在学校里受到欺负的事。 闻月需要钱重买教科书、作业本和铅笔橡皮,因为她向舒宝琴要钱的次数比起以往增加了,每次的金额对于中学生来说还不算太小,因此保姆把这件事上报给了骆永长知道。 骆永长是谁啊?三下五除二就把闻月在学校里遭遇了什么搞清楚了。于是欺负闻月的那些学生们被他们的家长带着,少见的、郑重的叫上闻月一起参加班级聚餐。然后—— 道歉了。 “闻月!” 带头低头,阿明大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 十人大合唱,这一声“对不起”直把门外路过的服务生给吓得飞起。 闻月没有说话,她只是想笑。 她的那些初中同学也是一样的。他们被父母压着脑袋,对她低头。 『对不起!』 『原谅我们吧!』 女生们道歉道得痛快,眼中闪烁着恐惧。那些调皮的男生们却是梗着脖子,身体动作在呐喊着不服气。 瞥见了儿子的小动作,男生的家长们有的气急败坏锤儿子两拳的,有给儿子腰上一拐子的,甚至还有一巴掌扇儿子脑壳上的。 闻月不知道骆永长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总之她同学的父母们是这么说的: 『这样就行了吧?』 『你会接受我们家孩子的道歉吧!?放心以后我们家孩子不会再和你扯上关系了!』 这一秒,李敏栋仿佛在闻月的眼中看到了莹然的泪意。 “……你们的道歉我接受了。” 拿起手袋,起身的闻月有些摇晃。 “虽然我觉得这种事情不值得道歉。” 她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流泻下来,正好挡住了她的侧脸。 李敏栋顾不得许多,他随手掀开了堵住自己去路的钛和另外两个青年,挤到了闻月的身边。 一把甩开李敏栋伸来的手,闻月这个时候谁都不想理会。 她懂的,她明白的。 她就是个瘟神。 不论骆永长站在她这边还是不站在她这边,她总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很多的麻烦。 她能理解,她真的能理解阿明他们不想再和她这个瘟神来往的心情。 毕竟她都已经瘟到需要阿明他们聚在一起开会,商讨应对她的策略了。 像这样又是请她吃饭,又是对她道歉,阿明他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希望她能谅解他们不想再和她来往的苦衷。 “求求你不要再试图和我们扯上关系!”闻月想,至少自己不该逼着阿明他们把话说清楚到这个地步。 所以她该走了。在亲耳听到不想听到的话以前。 闻月的状态明显不对。即便被一把甩开让李敏栋有些难过,可他还是第二次朝着闻月伸手,扶住了闻月。 “闻月姐,我觉得你这样不对。” “你还没有听大伙儿对你道歉的理由。” 闻月是个擅长压抑自己、消灭自己情绪的人。她总是用消灭自我情绪的方式来对抗压力。 然而醉意让闻月一直压抑着的情绪不断膨胀,以至于这个时候她对着李敏栋一张嘴,还没说话人就先无声地抽噎了下。 cici和阿明的角度只能看到闻月的背影,钛等人又被李敏栋遮住了视野,结果在场这么多人,竟只有李敏栋看见了闻月的无声抽噎。 从来没见过闻月有这么脆弱的表情,李敏栋人都傻了,只有一双手呆呆地往闻月的腰伸过去。 “这怎么会是不值得道歉的事呢?还是月月你在说反话,你嫌我们道歉道晚了?” cici白着脸,其他人脸色也不好看。 阿明赶紧接下老婆的话头,顺便捶了几下自己的脑袋:“是我错了!我太怂了!” “这件事打从一开始就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管理好展览,这才让你的‘遗孤’被人给毁掉了!我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该跟你联络的,但我怕你怪我没守护好你托付的作品,就一直瞒着你,到你回国之后还避着你……!” “你打电话来,我怂得不敢接你的电话!也不让cici接!我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法好好对你说出口……你生气也是应该的!” 闻月忍着晕眩感与耳鸣,稍微咀嚼了一下阿明的话。 就在她沉默的期间,其他人也纷纷自首:“对不起,我们原本是打算在你知道‘遗孤’被毁以前就修复好它的!” “但我们没想到‘遗孤’会那么难复原……颜色合适、长短粗细都均匀的麦秆实在不好找。拼起来就更难了。” “我们修复‘遗孤’的时候才真正体验到制作这个作品需要多少的精力与耐性。和我那种耍小聪明的作品不一样,闻月老师,你的作品真的很厉害。” “遗孤”指的是叶棠拿植物茎秆做的巨大银杏雕塑。 银杏是世界上唯一的银杏科银杏属植物。它的所有亲戚全部都灭亡了,唯独剩下银杏扎根于华-国。所以叶棠给自己的作品起名为“遗孤”。 “对不起啊,我们到现在都没能完全修复‘遗孤’……” “……等等。” 面对一行人歉意的眼神,双-腿发软的闻月抬起一只手:“你们的意思是,你们向我道歉是因为‘遗孤’被弄坏了,而你们还没把它完全修复好?” 阿明和cici面面相觑:“除了这个原因之外还能是什么理由?” “我还以为是……” 闻月脚下脱力,人刚要滑下去,就被李敏栋给捞了起来。 被酒精变得迟钝的脑子没有余力去思考自己被李敏栋搂着腰贴在他身上像什么样子,闻月低声挤出一句:“我还以为你们是为要和我绝交而道歉……” “啊?” 阿明一头雾水:“我们干嘛和你绝交?你和我们绝交还差不多呢!我们这些没名气的可是借了你的-名开得展。要不是你愿意把作品托付给我们,愿意让我们拿着你的-名字去宣传,我们这些小虾米开出来的展哪里会有人关注?” “是啊!” 开封用力点头。 “可是因为我,你们的作品都被毁得七七八八……” 双眼控制不住地发热,闻月有预感自己要失态了。 “但也因为你,我们的作品被更多的人看见了。” 说话的啤酒花从包里掏出自己的蕾-丝小手帕,让开封递给阿明。接到手帕的阿明又把手帕传给cici,最后手帕被cici拿来擦拭闻月的眼角。 “说句不怕你笑的难听话,对于我们这样的创作者来说,作品被破坏不可怕,可怕的是作品不被人看到。” 啤酒花正是那对陶瓷翅膀的制作者,她笑着说:“那些小毛孩子是毁了我的‘双翼’,但他们的行为无疑构成了行为艺术的一环。我的‘双翼’会作为行为艺术的结果被反复提及。等日后再有展览,我会反复把‘双翼’拿出来鞭尸那些不会独立思考、不分青红皂白的臭小鬼。” 艺术创作者基本都是执念凝结成的活人。无论是自己的作品还是自己喜爱的作品被毁,艺术创作者都会产生极为深重的怨念,且这种怨念都是以十年为单位,不死不休的。 啤酒花提到那群学生时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已经说明:一时鸡血上头就去“执行正义”的学生们注定会成为啤酒花一生嘲讽的对象。 擦干闻月的眼角,cici重新坐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对闻月道:“月月,谢谢你把名气借给我们。……你知道吗?我和阿明联系了近百位雕塑家。但只有你把你的作品托付给了我们,把你的-名气借给了我们。” “是你圆了我们的展览梦。” 被李敏栋扶着,也坐下来的闻月肩头震动了一下。 “……那骆永长呢?你们不知道他对我下了封-杀令?” 闻言阿驹“嗐!”了一声,很硬气地道:“我们这些人又不靠姓骆的赏饭吃!因为我们搞创作根本就赚不到钱!” 第39章 心烦意乱。 阿驹瞎说大实话,惹得众人纷纷附和。 “就是啊!” “只有有饭碗的人才怕饭碗被掀了!我们这些搞艺术没饭吃的人怕他个球!” 闻月的喉头滚动了几下,她又是心酸又是好笑。 弯了弯唇角,闻月还是没能乐观起来:“花花,你呢?你可是研究生。万一你的导师……” “我这种小虾米骆永长应该注意不到的。再说——” 目光从闻月和李敏栋的身上走过,啤酒花非常识趣地没提骆家诚的-名字。 ——骆永长要真想废了作为艺术家的闻月,只怕他得先收拾了骆家诚和骆家诚手上的鹤寿轩才是。 骆家诚现在可是明明白白和他老子对着干。鹤寿轩的官网上,闻月的照片与名字被放在“合作艺术家”的第一排里,不光照片比别人大,名字的字号也比别人大。 骆永长的走狗出来指桑骂槐说闻月没资格做鹤寿轩的合作艺术家,当晚骆家诚就能亲自出来阴阳怪气骆永长的走狗一把年纪本事不大脾气不小,没事就嫉妒将来有望的年轻艺术家。 艺术圈的八卦没有娱乐圈的瓜那么多,但骆家这瓜要说香也是真的香,引得各种公众号从各种角度分析骆家的“父子相残”。 盐可能是骆永长吃得多,但公关方面骆永长实在比不上儿子的手段。 骆家诚有意引导众人把事情往父子之争上分析,又塞了钱给部分媒体。现在全世界都知道骆永长婚内出-轨,骆家诚有一个私生子弟弟。众人以为闻月不过是父子之争里一个微不足道的炮灰,所有人关注的焦点都在骆家的家产最后会落在长子还是私生子的手上。 “再说也不是所有的大学教授都会甘愿被姓骆的摆布。” “我的导师就很讨厌骆永长。她经常抱怨骆永长一手遮天,明目张胆地虐待学生,欺辱他不喜欢的艺术创作者、把人赶出国去还不善罢甘休,还说骆永长总有一天会被报应,他会在监狱里度晚年。” 开封“嘶——”地吸了口气:“你导师好敢说!” 碰了一下开封伸过来的杯子,啤酒花哈哈一笑:“我导师说带完我们这一届她就退休了,所以她什么都不怕!” 一行人本来就关系不错,只是平时各自忙着讨生活才没什么时间碰面。这会儿难得聚到一起,大伙儿第二天又都没什么工作上的预定,便话口一开聊了起来。 “说到骆永长……你们知道骆永长的爷爷是谁吧?” 阿驹挤眉弄眼地故弄玄虚,他这模样让阿明忍不住抢了他的话头。 “这谁能不知道啊?举世闻名的丹青大师骆万年,老婆是工笔画大家叶箐箐。” 被抢白的阿驹扁扁嘴,看样子有些伤心。不过他很快就振作了起来。 “既然大家都知道骆永长的爷爷奶奶是多厉害的国画大家,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就骆永长为什么不继承他爷爷奶奶的衣钵,去画国画,非要去画油画?啊,我没有说油画不好的意思啊。”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不想走家里长辈的老路,叛逆呗。” “对对,就像富二代老想着‘撕标签’跑去混娱乐圈一样。”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骆家的往事。 轻推了一下还搂着自己腰的李敏栋,闻月知道大伙儿在她面前言无顾忌的八卦就是为了告诉她:你没有受到排挤,你真的是我们当中的一员。骆永长不是能指挥我们的天皇老子,你尽管放心。 比起一切感人的话语,这种默默的接纳更让闻月感到窝心。 静静消化掉几乎要促使自己流出泪来的情绪,闻月在李敏栋的搀扶下坐下。她这时才发现啤酒花已经挪去跟开封坐一块儿了。 ——啤酒花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李敏栋。 “没事吧?” 为了不打断众人的交谈,李敏栋低头小声问。 桌上人多,坐在一起本就是胳膊挨着胳膊。今天在场男士占大多数,因此空间更狭窄了。 闻月、啤酒花和cici都是女孩子,不像非情侣的异性之间需要保持一定的礼貌距离,因此三人坐得尤其接近。 李敏栋坐了啤酒花的位置,他一低头呼吸就吹在闻月的耳朵上。 闻月一个激灵,差点儿没拿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恼羞成怒,闻月下巴一抬就用还湿润着的眼睛去瞪李敏栋。 被这么一瞪,李敏栋更心动了。 视线流连过闻月泛红的面颊与红通通的耳朵尖,李敏栋有些喜欢这种可以耳鬓厮磨的距离,又觉得这样的距离实在是折磨人——他和他的闻月姐还不是那种关系,所以他不能碰她。 偏偏他喜欢的人这会儿这么的可爱…… “……所以说啊!并不是骆永长不想继承骆万年大师的衣钵,是大师根本没把衣钵传给他!” 阿驹说到亢奋处,直接开始手舞足蹈。他身边的钛顿时一脸嫌弃。 “我那个熟人告诉我,他家亲戚是骆万年大师的弟子!那个弟子亲口听见骆万年大师对骆永长说:‘你没有画画的才能。’之后骆永长才转投油画的!” cici拄着下巴嗑瓜子,像是没看见闻月和李敏栋的一举一动:“这也太苛刻了吧?哪家爷爷会对孙子说这么过分的话?” 阿明是真的没有注意到闻月和李敏栋之间的气氛,他郑重其事地摇摇头,分析道:“也不是完全没可能。骆万年大师据说是个从来不夸徒弟的人。对徒弟都这样了,对孙子未必就能更好……” 没想到自己的一瞪不光没能起到作用,甚至还让面前的李敏栋露出一种熊看见了蜂蜜的眼神,闻月拿起杯子猛灌几口,希望耳朵上那点炽热赶紧消散。 奈何她越喝越热……毕竟她喝的不是别的,而是红酒。 “闻月姐……” 李敏栋想提醒闻月,让她不要一会儿红酒、一会儿啤酒地混着喝。结果他刚一张嘴就听见闻月小声命令道:“不许说话。” 李敏栋微微失笑。 闻月平时从不用这样的口吻命令别人。她会这么不加顾忌地说出心里话来,只能是因为她已经有点醉了。 不说话就不说话吧。他是闻月姐的东西,怎么能违背主人的指示呢? 于是李敏栋抬起手来,在自己的唇上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闻月的表情告诉李敏栋她更生气了。 闻月姐是在气什么呢?李敏栋不明白。 闻月还能气什么?她当然只会气自己。 她气自己会轻易被李敏栋的一言一行拨动情绪。 她是旁观者、是记录者,她本不该有主观的情绪。因为主观情绪只会影响她客观地判断事物。 可现在的她是怎么回事?她居然……居然会觉得李敏栋有一点点可爱。 还有一些,让人心烦。 他的视线让人心烦,他的声音让人心烦,他试图拥抱自己的双臂让人心烦,他的怀抱、体温、气味……所有这些都让她心烦。 她不喜欢会对这些细枝末节作出反应的自己。会被李敏栋的一举一动拨动情绪的自己让她感到心烦。 一杯红酒下肚,闻月又拿起了刚满上的啤酒。 …… 隐蔽地1986凌晨两点打烊,但这不能阻止阿明一行人放飞自我。 一行人去了附近的KTV,通宵唱歌到早上五点,然后拿炸鸡爪可乐啤酒当早点,在KTV开起了早餐会。 早上八点,意识还清醒的人已经不多了。 “那我们就先走了啊!” 和网约车司机一起把醉得不轻的阿明塞进车厢后座,cici朝李敏栋招呼了一声。 闻月闭着眼睛靠在李敏栋的怀里,cici当她已经睡了过去。 其实闻月还有意识,只是不那么清醒。 后半夜大伙儿玩开了,又都喝了酒,就闹得有些疯。开封阿驹几个非要逼着李敏栋喝酒,可见识过李敏栋酒量的闻月哪儿敢让接近一杯倒的李敏栋去接那些个木色褐色的液体? 递给李敏栋的酒最后都进了闻月的肚子,李敏栋只是象征性的喝了小半杯啤酒。 但不管是不是小半杯,喝了就是喝了。李敏栋是个自觉的人,不打算酒驾的他准备明天再来取车。 十几号人网约车出租车两手抓。闻月一直强撑着送其他人离开,到看见网约车来接阿明cici夫妇了,她这才把李敏栋当成电线杆靠了上去。 她实在是没力气了。 闻月主动靠上来是让李敏栋很高兴。可看到状态不好的闻月,他更多的是心疼。 一手撑住闻月,李敏栋不停地去看手机上缓慢前行的网约车,只希望网约车能开快点,再快点。 可是就像故意恶整李敏栋那样,网约车在又前行了两百米、距离闻月和李敏栋不到八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一停就是十几分钟。 抱着闻月跑个八百米对李敏栋来说是小事一桩,偏生网约车司机直接取消了订单,然后打了个电话过来。 “不好意思哈,但是前面车祸挺严重的,现在两拨人还在当街互殴呢!我实在过不来啊。” 司机的声音带着笑,李敏栋怀疑他不是过不来,而是为了看戏不想过来。 无奈地选择重新呼叫网约车,结果接单的网约车在五公里外。李敏栋思考了一下,还是取消了订单——等到对方过来,那最少也是半小时后了。 继续让喝多了的闻月姐站在寒风里等车实在不是什么好选择。当务之急还是找个能休息的地方让闻月姐先好好睡上一觉。 李敏栋这么想着,一抬头就看到了街对面城市花园酒店的巨大招牌。 脸上热了一下,李敏栋轻轻摇醒闻月,问她:“闻月姐,要去对面的酒店休息吗?” 第40章 熊找到了挖蜂蜜的独门技…… “不去。” 李敏栋怀里的闻月星眸半闭,腰也软得像是没有骨头。因为喝得太多,她不光脸上充血,嘴唇也比平时红润不少。 尽管如此,她回答李敏栋时没有半分踌躇与朦胧。 这让感觉自己被当成猛兽戒备了的李敏栋有些伤心。 “我不会对闻月姐做什么的。” “我知道。” 过多的酒精只是让闻月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脾气,并不能强行降低她的智商。 就算她没喝醉,李敏栋的身高体型与力气也不是她能抵抗的。她和李敏栋就住在一个公寓里,李敏栋要想强迫她,哪里还需要等到去酒店? 闻月之所以拒绝李敏栋的提议,仅仅是因为她知道酒店根本没房。 “昨……今……今天是情-人节。” 闻月有些口齿不清。 昨天赴约之前,闻月就想过和阿明一行人见过面后去买醉。她不光查了隐蔽地附近的酒吧,又看了几家酒店——喝醉之后乱跑不安全。万一她在打车回家的路上睡着、或者是吐人家车里,那麻烦就更多了。 结果闻月查询的酒店通通涨价、间间爆满,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是情-人节前一天。 “这么早……没人退房的。就算退了,也要打扫的……”所以酒店一般是下午两点以后才能入住。 说话让闻月头疼。依偎着面前令人充满安全感的热源,只想睡觉的闻月话说了一半就失去了继续解释的欲-望。 “回家吧,坐地铁。” 脑子里困惑于自己怎么会把公寓说成是“家”,身体软成一滩的闻月也懒得去订正自己的话了。 李敏栋的表情开始脱离他的控制。 他的唇角难以自抑的上扬,平时给人刚毅印象的眉眼则温柔了起来。 ——他喜欢闻月说他们一起居住的地方是“家”。 凑到距离闻月的耳朵还有一厘米的地方,李敏栋只发出了一个音节。 “好。” 浑身又是一跳。 被李敏栋声线里那带着甜意的低沉沙哑震动了鼓膜,睡意全被这一个音节轰飞的闻月一手抓着自己的耳朵,脸上全是难以置信。 “我可没碰到闻月姐啊。” 被瞪了的那个毫无反省之意。这头熊甚至还露出了骄傲的神情,仿佛他学会了什么挖蜂蜜的独门技巧。 整张脸又红又烫,闻月实在很想推开李敏栋自己走,奈何她推人都没有力气。 她伸出去按在李敏栋腰上的那只手被当成了站不稳、试图找点什么东西扶住。 握住闻月的手,李敏栋把闻月搂得更紧了。 闻月张嘴想要抗-议。但看到搂着自己的李敏栋认真帮自己避过人潮,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就这样吧。 就这样待一会儿。 就当她不知道李敏栋的心意,就当她已经醉得没有最基本的分辨能力。 就算现在她没有坚决地推开李敏栋,也一定不会有人怪她的,对不对? 一放松下来,被困意和醉意支配的闻月就像坠进了深深的海里。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海水里晃晃荡荡、随波逐流。 护着睡过去的闻月,李敏栋不敢大意。从刚才开始,人潮就有加剧的迹象。 这也正常。有多少人在风花雪月,就有多少人在朝九晚五。朝九晚五的人可能还要更多些。 自打来到了华-国,李敏栋就没在早高峰时间出过门。又因为年假还没完全放完,情-人节早上的早高峰比平时人少一些。 见识过凌晨五点塞满大爷大妈-的菜市场,看到过年假开始前的出行潮,李敏栋自认为已经见过了大场面。即使面对人满为患的地铁站,李敏栋也不怵。 到上了地铁,李敏栋才发现自己天真得可以。 早高峰的地铁活像一台压泥机,管你是土豆还是打算,进去了都得挤成一团,直至被挤碎成泥。 有人上地铁时拿着伞,下地铁时手里就只剩下个伞柄。有人上地铁前穿的是两只皮鞋,下地铁时就成了光脚。 汹涌的人潮下,李敏栋始终护着怀里的闻月,这也让他被挤出了一身臭汗。 呼吸不畅让闻月难受得紧,鼻子时不时就会被压住的她梦见自己一直被看不见的力量摁着脑袋往厚实的橡胶枕头上撞。 橡胶枕头说软也软,说硬也硬。上面有闻月熟悉的味道。只是闻月完全没有余力去分析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味道熟悉。 难以呼吸的她像溺水的人那样下意识地拿手推拒着“枕头”,人也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 一手抱着闻月,一手垫在闻月的脑后以防她后脑勺撞上地铁门。发现闻月一双小手在自己胸-前摸来摸去的李敏栋听见闻月梦呓般小小声地呢喃:“喘不过气……” 李敏栋一怔,旋即立刻环视人满为患的周围。无奈车厢里的每一个部分都充满了人头,李敏栋实在找不到让闻月能够好好呼吸、还能够不被人挤的地方。 再次看向闻月,只见半睡不醒的闻月艰难地扬起脸来,贪求着空气。李敏栋心一横,在闻月耳边道:“抱紧我。” ……? 闻月昏昏沉沉的大脑还不能很好的理解李敏栋的意思,李敏栋已经把闻月抱坐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两脚的踩空的感觉让闻月瞬间清醒,她的脚在空中乱蹬了几下,不幸有一踢落在了李敏栋的大-腿上。 让闻月伏在自己肩头的李敏栋眉毛都没挑上一下。他一侧头,嘴唇就擦过闻月的耳朵。 闻月差点儿没从李敏栋身上滑下去。 “可能会有一点不舒服,忍耐一下。……这样有没有好呼吸一点?” 感觉从李敏栋的声音里听到了隐忍的笑意,伏在李敏栋肩头的闻月原本还想愤愤地说上两句,结果因为对上了周围人的视线,她缩回脑袋紧紧地闭上了嘴。 李敏栋快两米的个子,闻月伏在他肩膀上得到了比平时高二十公分左右的视野,也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 朝着闻月投来的那些视线里有好奇、有羡慕,有“卧-槽秀什么恩爱!有对象了不起啊!?”的愤懑,但最多的还是“前排围观!”的不看白不看。 离开骆家那天,闻月被狗仔围着疯狂拍照她都没感觉到尴尬。当时的她堂堂正正头也不回,不管谁来拦路都能无视。 而现在…… 把脸埋在李敏栋的肩膀上,闻月甚至起了咬李敏栋肩膀一口好泄愤的心。 她感觉自己一辈子的尴尬、一辈子的情绪起伏都用在了一刻。 她已经分不清烧灼着她身体的究竟是酒精,还是羞耻感了。 地铁飞驰,伏在李敏栋肩头的闻月始终没有说话。 但不知何时,她的手自然而然地抱住了李敏栋的脖子。 是害怕自己摔下去呢?还是想给李敏栋减轻点负担呢?闻月的想法李敏栋不可能猜到。 不过被闻月依赖的感觉很好,这让抱着闻月的李敏栋傻笑了一路。 五个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每一次减速停车、加速行驶产生的摇晃都让闻月一阵阵反胃。 下了地铁之后,闻月没有马上被人潮裹挟着朝地铁出站口走。她找了个角落扶住墙壁,想要先平复一下再走。 李敏栋当然始终陪在闻月身边。 直至一声惊叫划破空气。 人潮之中,有位作白领打扮的女士指着前头一个戴帽子戴口罩的男人叫道:“这个人是小偷!他划了我的包!!” 男人看事情败露,也不装了。三下五除二爬过金属护栏就跑。 闻月还不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她身边的李敏栋就已经冲了出去。 被身旁突然卷起的风压拂起腮边的碎发,闻月愣愣地看着李敏栋飞身跨过护栏追向了小偷。 第41章 回来。 冲出去的时候李敏栋什么都没想。 他的打架经验告诉他,等思考完了再行动就晚了。 被追的口罩男一回头,赫然发现自己身后追来了一个熊般高大的青年。 和体格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李敏栋跑起来又轻又快。到成年人肩膀高的金属护栏他两步爬上一秒翻过。 “卧-槽……!” 心里骂了句铁塔都他-妈生脚会跑步了,口罩男再一次回头时发现李敏栋几乎到了已经快能够抓住他的地方。 破罐子破摔,不想被人抓住的心理让口罩男掏出自己拿来划人包包的陶瓷刀,跟着疯狂挥舞手臂。 “别过来!” 看见刀子,周围顿时被吓出了一片尖叫。通勤的白领们相互推搡着,跑的慢的人一下子被推倒在地,又急忙连滚带爬地试图离口罩男远一些。 李敏栋一个急刹车,就停在距离口罩男不到两米的地方。 他微微沉下腰,放低声音,放缓语速:“大哥,别激动——” “谁是你大哥!!” 口罩男更气了,他挥着手里那柄小小的陶瓷刀,像是隔空就能在李敏栋身上戳几个窟窿。 沪市的地铁站入口都有安检,但此时正值春节过后没多久。春节期间不仅无休、还得加班加点的安检人员们都因为疲惫而有些松懈。 口罩男的陶瓷刀不能被金属探测器感知,平时刀刃又缩在圆柱状的刀柄里头,外观上看不出来。只有小拇指三分之二长的圆柱体挂在钥匙圈上就像个有些土气的钥匙圈挂件,口罩男过安检的时候非常老实,早高峰人挤人的安检人员又没法把安检做得太细致。就这样,划人包包的惯犯口罩男就这样混进了地铁站。 口罩男万万没想到今天被自己划了包的女白领这么快就反应了过来,更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冲上前来“见义勇为”逞英雄。 “给老子爬开!不然小心老子划烂你这张小白脸!” 对于李敏栋来说“小白脸”算是个褒义词,这让他腼腆了一下。 “谢谢你夸我。” “哈???” 即便挥舞着小刀的男人戴着口罩,在场的人们依然能从他脸上看出“你有病啊!?”的表情。 有人不嫌事大,拿出手机举高了就开始拍视频。还有人事不关己,瞧见有人拍视频顿时灵机一动,先拍照发公司群、朋友圈,后说自己遇到点麻烦得迟到。 一个个手机摄像头就这么对准了李敏栋与口罩男,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人记得先报警。 在李敏栋身后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只追了李敏栋几步就头晕目眩的闻月差点儿摔倒在地。 她慌慌张张地去找自己的手机,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到。然而她那双抖个不停的手却是一滑,让手机掉在了地上。 发软的身体不听使唤,顾不得地铁站的地面是不是千人踩万人踏,闻月扑在地上捡起手机,抖着手想打报警电话。 ——刀尖距离李敏栋那么近,闻月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仅仅是那么一个刹那,闻月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所有不好的想象。 她浑身冰冷,像是又回到了爸妈去世的那一天。 那天早上天气就阴沉沉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当时的闻月还没有上幼儿园,成天就窝在爸妈-的画室里,抱着自己的小画夹当自己是在认真搞创作的小画家。 下午四点,云-雨暂收。闻姬有事出了门,她说马上回来,就没有带伞。 结果闻姬出门不到半小时,雨又开始下了,还越下越大,大到让人看不清前方两米开外的东西。 张济便连忙拿了伞准备去接老婆。 “饭已经在锅里热好了,爸爸出门去接一下妈妈。月月你要是实在饿,可以先吃,但要小心烫到手。” “月月不吃!月月等爸爸妈妈回来一起吃!” “哈哈哈,我们月月真棒!知道疼爸妈!” 张济出门前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闻月就站在门边,看着爸爸的背影消失在雨里。 然后…… 然后无论她怎么等、怎么等,她都再也没有等到爸妈。 闻月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 那种不知道向谁去求援的无助。 那种除了等待之外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 那种不可名状的、无法向他人诉说的悲戚。 她记得的只有周围的大人们看起来一个比一个伤心,所有人一个劲儿地说着她“好可怜”、“太惨了”。 闻月对着这些大人哭不出来。因为在她的心里,她的爸妈只是暂时出门去了。她们会回来。 只要她做个好孩子,只要她继续等着,她的父母,一定会回来。 “喂,110吗?” 抖着嘴唇的闻月还没能打开指纹锁,旁边就有人报了警。还有学生叫来了地铁的工作人员。 而这时候,面对口罩男的李敏栋也出手了。 口罩男仗着手里有武器,不断朝着李敏栋瞎比划——他可以相信李敏栋不怕死,但不相信李敏栋会愿意为了素不相识的人受伤。口罩男丝毫没意识到李敏栋正一点点地向他靠近。 “大哥,你这是何必?行窃就判几个月,伤人得判你几年。” “关你屁事!给老子滚开!” 口罩男叫嚣着,再度往前一挥手里的陶瓷小刀。 就在他挥的这个瞬间,李敏栋忽然两手往前一伸就抓住了口罩男的手腕。 “呜啊!!” 手腕上的剧痛让口罩男一声惨叫,陶瓷刀应声落地。而李敏栋已经旋身钻入他的咯吱窝下方,双臂用力一个过肩摔把口罩男砸在了地上。 李敏栋升上高二,跑来找他麻烦却反被他教训了的高三学长也毕业了。 那货毕业之后没做什么正经营生,跑去混了帮派。大概是在开学的三个月后吧,这学长大摇大摆地带着刚结交的“新朋友”来堵李敏栋了。 拿棒球棍的,耍蝴-蝶-刀的,还有戴指虎的……李敏栋很是在小混混们手下吃了些亏。只是在他赤手空拳地打过带武器的小混混一次两次三四五六七八次之后,李敏栋就对如何对付钝器、小刀、指虎有了一套自己的心德。 李敏栋冲上前来并非有勇无谋,他是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只要口罩男掏出的不是枪支,他就能打倒他。 而在华-国,别说平民了,就是犯罪分子都很难弄到枪支,更别说带着枪支到处走。 换句话说,李敏栋制服口罩男的这个结局是注定的。 拽着口罩男的右臂往他背后一掰,在杀猪般的痛叫声中,李敏栋膝盖抵在了口罩男的背上。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李敏栋的动作流畅得让人群中发出了:“这是便衣?”、“是不是便衣在执行公务?”的声音。 穿着制服的地铁工作人员在稀稀拉拉的掌声里赶了过来。被李敏栋控制住的口罩男很快有人接手。 工作人员刚想向李敏栋详细询问事情的经过,就见李敏栋疯了一样穿过朝着他鼓掌的人群,奔向跪坐在地的闻月。 ——一抓到人李敏栋就回头看,无奈周围全是人,他为了钳制口罩男又没法起身,便看不见人群后面的情况。 到地铁的工作人员接手的口罩男,李敏栋立刻站起身来焦急地寻找闻月的身影。 谁想他一眼就看见闻月跪坐在地上。 “闻月姐!” 看到平安的李敏栋面色大变地朝着自己跑回来,闻月努力尝试着站起。偏偏她的腿就像是两根煮软了的面条,她再用力也直不起来。 “怎么回事,是被人撞倒了吗?谁撞得你?” 李敏栋表情不好,他不能说后悔自己丢下闻月去抓了那划人包包的口罩男,但他确实后悔没安置好闻月、没和闻月说上一声脚就迈了出去。 闻月的脸色白得像刷了一层漆。她好一会儿才微微启唇:“你……回来了?” 不理解闻月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李敏栋困惑着回答:“?我当然会回来啊?” 缺乏血色的嘴唇颤抖两下,闻月还想说些什么,地铁的工作人员却是已经过来对李敏栋道:“对不起先生,能麻烦您过来一下配合我们的调查吗?” 第42章 给我一个理由。 从乘务中心到派出所,李敏栋先后做了两次笔录。 由于被划了包的女白领、见义勇为的李敏栋说辞逻辑相吻合,地铁站里的监控又较为清晰地拍下了当时的状况,行窃还伤人未遂的口罩男无法抵赖,只得当场表示认罪,灰溜溜地被警官们带走了。 做两次笔录对于李敏栋来说不算麻烦,他唯一担心的是闻月的状况。 “所以你是看见了那个扒手有刀才出手的是吗?”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李敏栋回答,对着电脑录入笔录的警官从显示屏后面伸出一截脑袋,见李敏栋又又又一次走神。 当事人做笔录时旁人不能干扰,因此闻月只能坐在派出所办公大厅的长椅上等李敏栋。李敏栋则被带到大厅深处的工位上。 闻月眼神发直,浑身透着疲惫。然而她却没有睡过去,甚至连呵欠都不打。她始终盯着自己手里的手机,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酝酿。 每次等待警官录入的间隔,李敏栋总会望向闻月。 可能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闻月姐的情绪不太对劲。 警官见李敏栋又直勾勾地盯着闻月,有些不耐烦地清清嗓子。 听到“咳咳嗯——”的提醒,李敏栋总算回神。 “啊、呃,抱歉,您刚才问了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看见了那个扒手有刀才出手的?” 这起见义勇案的案情并不复杂,本来警官是不用太过详细地询问李敏栋事情经过的。可当警官们要李敏栋拿出身-份-证、核实他的身份时,才从李敏栋嘴里得知他不是华-国人。 在对待“外宾”上,华-国人总是非常谨慎。也因此派出所的副所长交待下面的人仔细把事情核实清楚,以免将来演变出大问题。 “不是。我是听见那个女孩……我是说受害者说自己被划了包,才推断他有武器的。” “这样。” 警官打字速度不快,短短一段话要打两、三分钟。 就这么又折腾了近一个小时的功夫,李敏栋终于完成了笔录,被警官送到了大厅门口。 门口,闻月依旧醒着。那被划了包的女白领也在。 见到李敏栋,女白领很兴奋。没有发现坐在一旁的闻月也是在等李敏栋,她三步并成两步地跑过来,朝着李敏栋甜笑:“李先生对吗?谢谢你帮了我!” 刚想对闻月开口就被人搭话的李敏栋不得不理会完全挡在了他和闻月中间的女白领:“不客气,我只是顺手。” “说顺手也太谦虚了!我包里钱不多,但有许多重要的证件和我的手机。证件和手机要是丢了,我麻烦可就大了!” 女白领的眼睛里装满了小星星。 这也正常。英雄救美是每个女孩都向往过的情节。然而现实里女孩们大多遇不上英雄,只能遇上些把女孩当猎物的禽-兽。 城市人又奉行“只扫自己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女白领尖叫时根本就没想过真的会有人帮自己。她只是下意识地发出了声音。 看到李敏栋那张硬朗而不失英俊的面孔,又因为李敏栋无可挑剔的身材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被李敏栋三两下就制服了口罩男的魄力弄得心头乱跳,女白领眼里李敏栋就是那个踩着七彩祥云为她而来的英雄,是天降命运。 “不介意的话今晚我请你吃饭吧,就当谢谢你帮我!” 自下往上地凝视着李敏栋,向李敏栋展示着自己最可爱的一面,女白领想自己真是因祸得福。 “不用了。” “不用客气的!” 女白领一再坚持,又一次挡在想要绕过他的李敏栋面前。 李敏栋无法:“……好吧。那我不客气了。” 女白领开心不到半秒就见李敏栋绕过自己,搂起了坐着的闻月。 “我带上我女朋友,你不介意吧?” 女白领是看见李敏栋制服口罩男后去扶起了一个女人,但她以为李敏栋是看见有人摔跪在地上了,才上去帮忙的。 “啊、哦……不介意……” 没想到对方已经有女朋友了,女白领顿时欲哭无泪、笑容僵硬:他还以为这个身材让人眼泪从嘴角流的小哥是因为看上了她所以才帮她呢! 不过女白领马上就释然了——好男人比熊猫都少,肯定是被女孩子们抢着要。这位帮她的小哥有女朋友不也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嘛! “那你女朋友喜欢吃什么?我们去你女朋友喜欢的馆子吃饭吧!” 尽管帅哥名草有主是挺让人难过自己晚来一步的。但女白领感谢李敏栋的心也不是假的。 看了一眼闻月,想到自己刚刚居然在人女朋友面前勾搭人男朋友,女白领对闻月歉疚不已。 闻月倒是很平静,她的平静甚至已经到了不自然的地步。 她缓缓掰开李敏栋握在自己腰上的手指,一根一根。 “闻月姐……?” 李敏栋想问闻月,是不是他擅自撒谎说她是他的女朋友,所以她生气了? 但闻月的态度告诉他:那点小事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李敏栋,我刚才一直待在这里,是为了告诉你……” 掰开李敏栋留在自己身上的最后一根手指,闻月看也不看李敏栋,自顾自地迈开脚步。 “我不想再看见你了。永远。” 她的声音非常平和,平和到了不像是在告别,而是在说:“明天见。” “陈薇的联系方式你是有的。之后你的一切,我都会麻烦她处理。她也答应了。” 李敏栋根本不能理解闻月为什么突然作出这样的决定。他追上闻月。 “闻月姐,你在说什么?” “住的地方穿的衣服吃的东西用的钱……所有的事情陈薇都会帮你安排好。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或者是觉得不够的,你去找陈薇,她会帮你解决。”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是我做错了?我承认我不该使用暴力!我会改的!我——” “别说了。这里是派出所,不是戏棚。” 发现自己的语调开始有所起伏,闻月站定,阖上微微颤抖的眼皮。当她再睁开眼,她又一次变得像机器人那样平静。 “是不是因为我……” 女白领本就感觉惭愧,见闻月和李敏栋明显起了龃龉,她连忙上前试图对闻月解释说自己刚才不过是一厢情愿,她现在就离开。 “与你无关。” 闻月好脾气地对女白领笑笑。 连对待素不相识的女白领都比对待自己温柔,无法接受闻月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李敏栋低声喊:“闻月姐……” 闻月没有理会。 “闻月——!” 眼底又热了起来,鼻子酸得厉害。闻月没有回头,也不回答。 她加快了脚步。 李敏栋可以忍受闻月以为他好为由想赶他走,也能忍受被闻月没有理由的疏远。因为他喜欢她,因为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也因为对他而言,能在闻月身边待着就是莫大的幸福,能天天看到闻月就是一种奢侈。 可这个狠心的女人啊,这一次连原因都不告诉他就单方面地宣告:她不需要他了。 “闻月!!” 是被闻月忽视了作为人的想法而气恼吗?是爱而不得的愤懑吗?还是害怕闻月的话变成现实,他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所以恐慌呢? 李敏栋已经分不清促使自己行动的情绪是什么了。 抓过闻月把她摁在墙上,李敏栋顾不得这还是在派出所里。 “没错,我是你买下的,你想留就留,想扔也可以扔!” “但是你要给我一个理由!至少让我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让我死心!” 在李敏栋把闻月摁墙上的时候,警官们的本能就被触发了——对妇女儿童施暴是绝对不行的。当警官们听到“买”这个词,他们头上的案件雷达更是瞬间哔哔作响。 “你没做错。” 抖着嗓子的闻月已经在努力维持情绪。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是因为你已经发现我喜欢你了?你雇我只是为了让我当你的模特儿,所以现在我让你心烦了?” “喜欢你就是我的错、是我不能在你身边的原因吗?” 已经起身的警官们又坐了回去。 被李敏栋高大身躯所投下的阴影所笼罩,一只手被李敏栋举高过头、十指相扣地按在头顶,闻月艰难地回答:“不是……” 她嗓音里的平静早已破碎不堪。 “我不想……” “不想再……” 闻月不想哭。 因为“闻月”这个人不爱哭,也不会哭。 “闻月”应该总是平静地面对任何事。“闻月”应该理性地分清楚什么是自己的人生所需要的,什么对于自身来说是多余的。 不要动摇。 不要犹豫。 不要为了艺术以外的东西苦恼。 不要抱有期待。不要为得不到而悲哀。 不要渴望与自己不相称、与自己不相配的事物。 不要试图拥有会失去的东西。 不要再一次地—— 第43章 舍弃。 “你喜欢骆家诚,骆家诚却这么对你,你不觉得难受吗?不觉得憋屈吗?要不你换个人喜欢吧?” 那是高考过后的暑假。 已经确定会进有骆永长做教授的大学,闻月一月艺考后就开始到骆永长在大学的画室报道,跟着骆永长手下的大学生、研究生们一起完成课题。 “你看我怎么样?” 和闻月搭话的是一个大三的学长。 说实话,闻月已经记不清学长的-名字与样貌了。她只记得他性格开朗、人缘很好,是画室里少见的能让所有人都喜欢的社交达人。 当时闻月正在作画,学长搬了个凳子过来坐她前面,直接挡住了她看前方静物的视野。 叹了口气,闻月不得不理会学长:“好好好,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行都可以,所以您可以往旁边挪一挪么?我看不见果篮了。” 学长当即就笑了,他知道闻月没把他的话当真,就把闻月拉过来抱着,当众宣布说:“大伙儿都听到了啊!闻月她答应当我女朋友了!” 闻月推开学长就坐回了画架面前。其他人则是笑着说学长是个白痴,又开始开玩笑了——是的,不光闻月,谁都没把学长的话当真。因为这人平时满嘴跑火车,总爱开玩笑,十句话有八句轻浮,九句夸张。 只是从那天起,学长就真的对闻月摆出了追求的架势。 骆家诚故意带着漂亮小学妹来画室给闻月看的时候,学长把可乐瓶塞闻月手里要闻月喂自己喝。 骆家诚估计把漂亮小学妹带回骆家、让小学妹跟着家里人一起吃晚饭的时候,送闻月回家的学长硬说自己肚子饿了,赖在骆家要闻月给自己煮面吃。 每一次骆家诚给闻月难堪的时候,学长都在,也因为他,闻月少了些难堪,多了些笑容。 但—— 升入大学不到一个月,闻月就没有再在画室里见过学长。她有些困惑,联系了学长,学长却没给她回复。她问其他人,其他人三缄其口,谁都不敢谈论这件事,见有人想开口也会立刻岔开话题,跟着把想开口的人带走。 直到几天后,闻月看见满脸麻木的学长被他那双哭泣不已地父母接走时,闻月才知道学长被学校开除了。 中学时闻月是被同学欺负了骆永长才出得手,当时闻月和周围其他人都以为骆永长是为了保护闻月才那么做的。尽管他的手段有些过激,但作为被保护的那个,闻月还是很感激骆永长的。 可学长,学长何错之有呢? 闻月跑上去拽住了学长的衣摆,学长却一把挥开了闻月。 “都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 后来闻月从骆家诚嘴里得知:学长接近她是真的以为骆永长把她当亲女儿,想用她当个捷径,早得骆永长的青眼,以后少奋斗个二十年。他仗着和闻月关系越来越好,去骆永长面前卖乖,哪知反倒是惹恼了骆永长,被骆永长一通操作后在大四刚开学没多久后就惨遭退学。 这是真的吗?闻月怀疑过。 不过她的怀疑很快被打消了。 原来学长到底藏不住自己的野心,他在扣扣上加了一堆学习撩妹术的“奋斗”群,还经常去汇报在闻月身上取得的成果,感慨自己离攀上名家大-腿又近了一步。 闻月没问骆家诚他是怎么弄到的学长扣扣的密码。横竖这扣扣过去的主人确实是学长。 表面上看,骆永长又一次“保护”了闻月。事情到此为止。 但很快闻月就知道了,骆永长之所以“保护”她为的是什么。 就像阿驹在酒桌上说过的那样,骆永长被他爷爷断定没有绘画的才能,拒绝让他接自己的班,可悲的是骆永长的父母比他还要平庸,骆家丹青世家的美名似乎就要断在骆永长这一代。 骆永长不甘心啊,但又怕被人发现他确如爷爷所说,没有绘画才能,便转投油画,试图证明自己。 骆家的-名气越大,骆永长的画就越令人感到平淡。在看到自己的学弟学妹的张济与闻姬结婚之后,骆永长忽然想到:对啊!就算我没有才能,但说不定我的孩子会有呢!? 选了一个对自己最为柔顺的女人匆忙结婚生子,骆永长对骆家诚抱了十二万分的期待。 可惜,骆家诚从小逆反,不光没有表现出绘画方面的才能,甚至对于被迫学习的艺术有着强烈的厌恶感。 某个下雨的晚上,骆永长喝醉了。听到声音从房间出来的闻月连忙去扶站都站不稳的骆永长。 然后她从骆永长的嘴里听到了这样的话: “——还好上天让你落到了我手里。哈哈!真是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天不亡我骆家!” “闻月、闻月,我的闻月!你就是我们骆家的希望!我的希望!” “……你的孩子一定和你、和你爸妈一样有天赋吧?呵呵,这天赋以后就是我骆家的了!所以赶紧、赶紧和家诚那小子生孩子,做我骆家的媳妇儿……!!” 抱着骆永长另一边胳膊的舒宝琴尴尬极了。她很害怕闻月会不高兴,却见闻月罔若不闻地继续扶着骆永长,直至帮她把骆永长弄到沙发上躺下。 “闻月,阿姨是真心想让你当我的女儿,我……” “谢谢阿姨,我先回房了。” 关上房间的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闻月滑坐下来。 原来她在骆永长的眼里,是个注定为骆家生下有天赋才能的子孙后代的胎器。 也难怪骆永长会对学长下那样的狠手。 大四还被退学,这不光是让学历不好看,还容易让人联想这是犯了多大的过错才会让学校甚至不允许学生毕业。加上骆永长在华-国艺术圈的影响力……以后学长不要想在华-国艺术圈找到工作了。 且不谈三年的大学生活花掉了学长家里多少钱,人又有几个三年能够浪费?就算学长愿意去做其他的工作,又有几个好工作愿意聘用毫无经验不说、连专业都不对口的肄业生? 骆永长这是直接毁掉了一个艺术生。 学长是初一,骆永长是十五。尽管学长是咎由自取,闻月也难免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在口罩男朝着李敏栋挥舞小刀,而李敏栋冲上前去的那一刻,许多已经被闻月遗忘了的事情沉渣泛起,变成了走马灯。 闻月想要尖叫,想要嘶喊,想要跑上前拉住李敏栋,可她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报警这样简单的动作她都无法完成。 她不想失去李敏栋。 不想再失去任何对她而言有着特殊意义的人。 她知道假使她再失去一次,这一次她一定会分崩离析。 她会碎成千片万片,变成空中的飞絮,化为肮脏的尘埃。 她可以对骆永长低头,骆永长也会看在她有着优秀基因的份上饶过她。可骆永长会饶过她身边的人吗? 不会的。 为了迫使她保密,他会用她每一个朋友的前途威胁她,恫吓她。 为了让她心甘情愿的成为骆家的一员,生下姓骆的孩子,他会排除她身边除了骆家诚以外的任何异性。 李敏栋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制服口罩男,可他拿什么去对抗骆永长?自己又凭什么要李敏栋去对抗社会地位、财力、人脉、权利大得可怕的骆永长? 凭李敏栋和她认识不到三个月吗? 李敏栋不是学长。他有着学长绝对没有的纯粹与善良。 他勇敢得莽撞,直率得耀眼。她正是被他身上那种矛盾又纯净的地方吸引、撼动,才会起了独占李敏栋的心思,把他留在身边,甚至是带他到华-国来。 她不能毁掉李敏栋。 不,应该说,她不想看见李敏栋变成第二个学长,用狰狞地表情对着她怒吼,说:“这都怪你!!” 况且,她早已决定不会再在李敏栋身上投入太多的精力与感情,不是吗? 横竖她拿不出与李敏栋同等的感情来回应他,她们不会在一起。那及时止损,节省下自身的精力与感情不是更明智? ……要在李敏栋变得对自己来说更加特别以前舍弃他。 这样,李敏栋才不会因为自己被毁掉。 “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看见你我就心烦。” “我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的钱。结果你第一时间不是想着保护我,而是去帮其他的女人。” “清醒点吧,李敏栋。” 闻月已经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了,她只是努力摆出冷酷又烦躁的面孔,对李敏栋罗列出自己所能想到的最恶劣、最伤人的言词。 “你几岁了?你见义勇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可能会被捅死?你什么都没有,只有那点廉价的正义感。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出淤泥而不染?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死了,我还得为你收尸?” 第44章 不需要对等,也不需要公…… “还是你就想死,好让我赔你家里人一大笔钱?保证他们下半辈子都衣食无忧?” “但你知道吗?我不想看见!求你要死死远点!不要死在我面前!” 闻月话说得过分,别说女白领面露愤怒,就是警官们都听不下去了。 “太好了……” 谁知松了一口气的声音从闻月的头顶传来。 闻月差点儿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什、么?” “闻月姐你是担心我出事才会这么说的,对吧?我就知道你是在乎我的!” 李敏栋总是看着闻月。 不论是闻月埋头作画的时候,还是闻月漫不经心地走在他身边的时候。不论是闻月心情好的时候,还是闻月明明心里有事还要强装没事的时候。 大概是看多了各种面貌的闻月、把闻月的一举一动都记在了心里的缘故吧,李敏栋逐渐能分辨出闻月的违心之言与有口无心。 拇指抹掉闻月睫毛上的湿润,李敏栋捧着闻月的脸,差点儿与她额头相贴。 “谢谢你对我发脾气。” 过去李敏栋的人生里有出现过气他不爱惜自己,对他发火说打架不好的人吗? 没有。 他的身上的血渍与路边水洼里的脏水一样,在他人眼中都是没有意义的东西。没有人在乎留下那些血渍的是来找李敏栋麻烦的人,还是李敏栋自己。 “我真的,很高兴你能对我生气。” “为我不珍惜自己而发火。” 比起被闻月不着痕迹地疏远,像现在这样被闻月骂反而更让李敏栋安心。 “生气也好,发火也罢。只要闻月姐别总想着疏远我,我就——” “你未免也把我想得太好了些……!” 闻月忍了又忍的眼泪还是涌出了她的眼眶。 “我生气不是为了你!” “我怎么可能是为了你呢?” 她是为了自己。 只是为了自己。 她不是李敏栋口中那么为人着想的好人。她自私自利,是个以自我中心的自私鬼。 “你要是想听,我说几遍都可以。我不想见到你,我——” “闻月姐,你已经一整天没睡了。又喝了那么多酒。” 李敏栋的大手盖在了闻月的眼皮上。 “你现在不理智。” “睡一觉吧。等你睡醒了我们再来讨论这件事。” “……到时候,就算你要我滚开,我也会乖乖听话的。” 闻月还要说话的嘴闭上了。 或许是她的错觉,盖在她眼睛上的大手似乎有些发颤。 “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了。我们现在就出去。” 脱下外套给怀里的闻月披上,让闻月整个人都被拢在温暖的黑暗之下,李敏栋抱起闻月走了。 女白领愣在原地,她跟着李敏栋的脚步走出去也不是,不走又感觉自己是条酸菜鱼——又酸又菜又多余。 旁边的年轻警官有些同情女白领,拿纸杯倒了半杯温水给她:“咱们单身狗可真难,到哪儿都可能被硬塞狗粮。嘿,今天这狗粮还是怪味豆味儿的。” “哈哈……警官你也单身啊。” 被宽慰了的女白领随口奉承了一句:“明明你长得挺帅。” 顿时,年轻警官给闹了个大红脸。 …… 闻月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这一觉对她来说就像一场失去了五感的昏迷。等醒来她不光头痛欲裂,眼睛也微微发肿。 房间里亮着小夜灯。李敏栋就伏在闻月的床边。 闻月本想坐起来。但想到李敏栋或许会被自己惊醒,她又老实地把脑袋放回到了枕头上。 李敏栋的睡脸带着一点稚气。他自己多半没有发现,他睡觉时总会下意识地把什么东西抱在怀中。闻月起夜时看见过他抱被子,也看见过他抱枕头。而这会儿,李敏栋抱着闻月的床沿。 心理学上说,睡觉时喜欢抱东西代表没有安全感。闻月不确定这种说法有没有道理或依据,总之对着睡着的李敏栋,她很有摸摸他脑袋的冲动。 但也只是冲动。 “闻月姐……闻月姐你醒了!?” 朦胧中发现闻月睁着眼睛,李敏栋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他起身时膝盖用力撞上-床沿,这惊天动地的一下让床上的闻月都感觉到了强烈的震动。 把“没事吧?”咽下,闻月换了一句话说:“坐上来吧。” 拖着腿,李敏栋果然很听话地挪到了闻月的床沿上。 “现在我清醒了,我们可以继续之前的话题了。” 闻月简直不敢回顾自己之前做下的事情——又是在人前大吵大闹,又是当着李敏栋的面眼泪狂飙。 这又不是在演电视剧,她究竟在搞些什么? 李敏栋没反对。他只闷闷地“嗯”了一声。 想到在李敏栋掌心感觉到的颤抖,闻月内心一揪,随后又狠下心来。 “首先我要说我很抱歉。酒精不该是我的借口,但你说得没错,喝得太多让我失去了理智。对你发脾气,是我的不对。” 摇摇头,李敏栋没像平时那样用小狗般的视线凝视闻月。 “我不知道闻月姐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了,其实我挺高兴的。” “这是我第一次被闻月姐骂,也是我第一次看到闻月姐生气。……能看到各种各样的闻月姐,让我觉得我对你的了解又多了一点。” 横竖自己喜欢闻月的事情已经暴露了,李敏栋索性蹬鼻子上脸。他转过身来,找到闻月的手握住,甚至在她的指尖上亲吻了一下。 “闻月姐你不知道听见你骂我,我有多开心。” 艺术创作者不光生活里的怪癖多,感情生活里的怪癖更多。而把这些癖好拿来画成画、写成书的创作者着实不少。 闻月脑袋一热,眼前闪过各种图文结合。她试图抽回自己的手:“我都不知道你有这种方面的癖好,竟然喜欢被人辱骂——” “不是的。” 李敏栋的斩钉截铁让闻月怔了一怔。 也就是这么一怔,方才令闻月感觉睡颜还带着些许稚气的青年就朝着闻月露出了属于雄性的脸庞。 “我喜欢的是闻月姐。” “因为喜欢你,所以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会感到开心。” 城市沦陷在黑夜之中,小夜灯能照亮的范围也不过直径两、三米。像是和李敏栋一起被囚禁在了这小小的光团里,闻月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她从不知道原来柔软舒适的大床也能让人如坐针毡,在他人颈子上闻见自家沐浴露的味道会让人的心脏像是不停被打气的气球一样随时都有可能爆裂开来。 “你笑起来的时候我会觉得心情很好,你哭的时候我会想抱着你给你拥抱。你骂我、对我生气的时候我会真切地感觉到有人在为我担心,有人会把我的一举一动放在心上。” 明明是被李敏栋贴着耳廓说话,闻月却感觉只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都是被李敏栋抱在怀里,在H国酒店的时候,闻月既不会脸红,也不会心跳。她平静到甚至不需要李敏栋向她解释他只是为了温暖失温的她才会抱着她睡上一晚。 可现在…… 闻月一动不动,就像一只已经被炙烤过的龙虾,又烫又红。 屏住呼吸,在觅食熊的前面装死。这是害怕刺-激到李敏栋,让李敏栋作出什么吗?还是说她怕李敏栋真的做出了什么,她却不会反抗呢? 闻月自己都不敢去深思问题的答案。 她只能拼命地开动着自己有些过热的脑筋,说出些煞风景的话。 “我没有办法回报给你同等的感情。” 如果感情能够用金钱衡量,闻月很乐意给李敏栋一大笔钱。 然而李敏栋在她身上追求的不是钱。 “不,别说同等了,就是十分之一也不可能。” 所以别在她的身上白费力气,去找一个更适合他的女孩子不是更好吗? 那样她就不用提心吊胆,害怕被骆永长知道李敏栋是她的软肋了。 ……等等。她刚才在想什么? 李敏栋是她的软肋? “你从前提开始就错了,闻月姐。” 李敏栋的手指拨开盖在闻月姐脸上的碎发,把她的碎发顺到耳后。 “感情不是做生意,买卖双方需要等价交换。” 闻月的耳垂厚而绵软,摸起来凉冰冰的。李敏栋记得听人说过这种耳垂叫“福耳”,生着“福耳”的人遇事总能逢凶化吉。 “闻月姐你啊,不要总想着谁需要你的回报,多关心一下你自身的感受不好吗?” 来回抚过闻月冰凉的耳垂,直至闻月连耳垂都烫了起来,李敏栋这才为她拿下耳朵上的叶片状耳钉。 之前李敏栋太焦虑,他满脑子都是闻月会不会一醒就忙着把他轰出家门。结果他越想越沮丧,记得帮闻月换衣服擦脸,却忘了帮闻月取下她耳朵上的耳钉。 “我的、我的感受……?” 闻月被弄得很痒,这让她的睫毛不由自主地颤抖两下。 浑然不知自己的睫毛像是刷在李敏栋的心上,让李敏栋痒到心底去,闻月低声重复了一遍李敏栋的话。 “嗯。” “讨厌的事情就说讨厌。就算他人做这件事的初衷是为了你好,你也可以去讨厌。还有……” 李敏栋很庆幸小夜灯的光没有亮到可以让闻月看清他这张夹带私货的脸。 “不是所有的感情都需要闻月姐你去一一回报。” “讨厌的你可以说讨厌。但不讨厌的……你为什么不坦然接受呢?” “我不需要对等。” 不敢相信李敏栋竟然会说出这种话,闻月张了张嘴,却被李敏栋的右手食指轻按在唇上。 “我也不需要公平。” 第45章 蝴蝶效应。 吃过晚饭,丁琳洗了一串女儿最爱吃的阳光玫瑰放在沥水盆里。 “可涵,过来拿你的葡萄啦。可涵?苏可涵——” 女儿是回房间去了? 喊了几声也不见女儿,丁琳把锅碗瓢盆塞进洗碗机里,自个儿拿着葡萄走出了厨房。 苏可涵没回房间。她抱着靠垫坐在沙发上,戴着耳机也不知道看什么看得正兴奋,嘴里还发出“好帅啊……!”的轻呼声。 扯了个葡萄往女儿嘴里塞,丁琳凑到今年十二岁的女儿身边。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幸福地咀嚼着老妈塞来的阳光玫瑰,从小就和爸妈特别亲的苏可涵扯下一边耳机,把手机往妈妈-的方向递了递。 “看帅哥呀!” 咽下嘴里的葡萄,苏可涵忙不迭地向老妈科普最近的新鲜事:“妈你不知道!这几天网络上这个视频都传疯了!说是沪市的地铁站里有个小哥哥见一男的划了人家小姐姐的包,上去就把人给制服了!” “这也值得你看好几遍啊?” 不管是商场里的海报,还是各种零食包装袋上印着的人脸,丁琳总是分不清那些正当红的“小鲜肉”谁是谁。 对于女儿口中的“帅哥”没什么兴趣,甚至听到“帅”这个形容词都会感到毛骨悚然的丁琳见女儿手机上的视频来来回回放的都是差不多的画面,只瞥了一眼就没再看。 “因为这是合集!当天有好多人拍了那个小哥哥。我这不是从不同的角度欣赏帅哥嘛!” “帅哥”,又是“帅哥”。 把自己有些发抖的手往背后藏了藏,丁琳故作笑脸,状似无意地对女儿道:“这说不定是摆拍。现在很多年轻人为了当网红都疯了,什么假都造得出来。帅哥再帅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人不能——” “‘看人不能只看人帅不帅,要看人有没有心灵美’……我知道我知道!妈你这些话说得我耳朵都长茧子了!” 对自己老妈-的口头禅倒背如流,苏可涵把怀里的靠垫往旁边一扔,抱着丁琳的胳膊让她坐下:“但这回绝对不是摆拍!妈你仔细看就知道了!” “抓贼这种事情还是得交给专业的警官来,万一对方有刀呢?见义勇为不成反被刺伤,那他家里人得——” 丁琳一边教育女儿,一边因为女儿的要求不得不往正在播放的视频多看了几眼。 “妈你专心看行吗?看完再说——妈!?” 苏可涵还没抱怨完,丁琳就一把抢过了苏可涵的手机。她认真地盯着视频上的人影看了好一会儿,跟着全身颤抖起来,还把苏可涵的手机摔到了地上。 苏可涵慌慌张张地捡起手机,还以为手机上是不是跳出了什么特别可怕的弹窗广告。谁想她翻过手机一看,只见画面停在了见义勇为的小哥哥被拍到清晰侧脸的一帧上。 “……妈?” 即便被女儿连声呼唤,捂着嘴的丁琳也说不出话来。 她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事物,浑身抖得犹如筛糠。但她又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感动的东西,整个人哽咽着,眼泪哗啦啦直流。 “可涵、你……你刚刚是不是说、这是在沪市……?” 苏可涵不明所以,只能点头:“是……” 丁琳一抹眼泪,就在苏可涵的面前快步跑回了卧房,关上了房门。 苏可涵隐约听见妈妈似乎在哭着和人打电话。 鬼使神差的,苏可涵无声地来到了父母卧室的面前,贴到了门上。 不过她只听见了模糊又细碎的一句话:“……我不管,我要去沪市!” …… 李敏栋很难说自己和闻月的关系是更近了,还是更远了。 总之现在的情况是只要他进入到闻月周身半径两米的空间,闻月就会像被烫到了那样迅速地从他身边挪走。 尽管闻月似乎已经在强迫自己不要表现得那么露骨了,可她脸上的毛细血管永远不配合她,李敏栋只要离她稍近,她就面红耳赤地逃开。 这是被彻底的嫌弃了吧……? 李敏栋不由得这么想。可是闻月又没有真的将他赶出家门。 和南宰宪线上联络的时候李敏栋稍微把自己的烦恼跟南宰宪说了说,希望南宰宪能给自己一点过来人的意见。谁想南宰宪先是发来一句:“恭喜啊!”接着就用一连串愤怒的表情包轰炸了李敏栋。 表妹银珠的意见倒是很中肯:“女生躲着男生只有两种可能性。一、她讨厌你,看见你就不舒服。二、她害羞了。” 害羞?? 那个看着他的胸肌,仿佛在观察雕塑的闻月姐?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要是闻月姐真的是因为害羞才躲着他,那又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突然就害羞了? 想到脑浆都要沸腾起来也没能想明白女孩子的行为逻辑,李敏栋选择放弃思考。 “小李又来买菜了啊?听说你家是你做饭?你老婆好福气哩!” “哟,这不小李吗?今天买了啥?猪肉、胡萝卜、洋芋……炖红烧肉啊?” “小李你还说那视频上的人不是你!前几天我们大家都看了视频,都觉得就是你!” 去一趟菜市场,仿佛明星出席了一场小型见面会。李敏栋三步就能遇上一个朝他搭话的街坊邻居——帮人帮成了习惯,李敏栋平时看见一个小区的老人买菜买多了不好拿,又或者买菜车散了架,他都会去给人搭把手。年前楼下的大爷大妈就对他眼熟,见了他偶尔会招呼一声。等地铁站的视频开始在短视频平台上疯传,李敏栋也被人要签名了。 不能理解人们的狂热,有人在李敏栋的面前提到视频,他立刻否认三连:不是我。你认错人了。只是体格有点接近吧。 最让李敏栋深感困扰的是他就算用棒球帽和口罩挡住大半张脸,他的身高与体型也很容易让人把他认出来。 今天又因为不断被人拦住而白白浪费了四十分钟,李敏栋决定之后至少半个月都只用送货上门服务来买菜。 提了提脸上的口罩,李敏栋拎着菜快步往前走。 高中时因为成天打架,他曾经想过说不定自己二十岁的时候会因为犯了事、比如说失手把人打残之类的而躲躲藏藏,过见不得光的日子。没想到如今他没犯事儿,却连走在路上都得偷偷摸摸。 这让李敏栋有些低落。 不过李敏栋并没有因为低落就吃砖头。 有人在李敏栋走过转角的时候拿着红色的砖头朝着他砸了过来。李敏栋下意识地躲过对方手里的砖头,抄起手里的胡萝卜就要还击。 在胡萝卜差点儿抽到对方脸上时,李敏栋看清了那张斯文中透着败类气质的男性面孔。 “……骆先生?” 胡萝卜停在了距离骆家诚侧脸不到两厘米的地方,旋即被骆家诚用手里的东西拍开。 ——骆家诚手里的哪儿是什么砖头?那是好几叠红色的大钞。 “这里是五万现金。” 骆家诚真是被李敏栋气得要死。 为了把媒体的视线从闻月的身上引开,他不知道背后下了多少的功夫,还得忍着想见闻月的心思,天天以身作饵不停地找骆永长和他狗腿子的麻烦。 好容易把闻月和骆永长那老东西之间的矛盾解释成自己和老东西之间的矛盾,让闻月能够不再被那些垃圾“霉体”盯着了,这姓李的居然给他搞这一出。 ——被人用手机拍下的不光有李敏栋把口罩男过肩摔的那一幕,还有李敏栋冲过人群奔向闻月扶起闻月的一幕。 拍那视频的人大概是看李敏栋见义勇为的视频在网络上火了,这才把那个又花又短的视频放到了网上,还自认为幽默的为视频加了几句戏谑的旁白:“各位美女,别再找这位见义勇为的小哥哥啦!人家有女朋友!” 闻月被拍到的画面只有几秒,且因为对方是跑过去跟拍的,画面非常模糊非常抖。不认识李敏栋和闻月的人从画面上大概连闻月是男是女都来不及看清楚。 然而,只要是认识李敏栋的人,只要是见过李敏栋和闻月在一起的人,谁都能在认出李敏栋的同时,认出闻月就是视频里李敏栋的“女朋友”。 目前还没有媒体人注意到和李敏栋这个热搜主人公在一起的就是闻月。但不排除眼尖的人已经在路上,准备再一次开扒“美女雕塑家失踪的这一年”。 闻月的状态本来就不是很好,也是因此骆家诚才勉强接受了闻月把李敏栋这个“缪斯”放在身边。 万一媒体闹上门来,闻月要怎么应对媒体?要知道到了那种时候,闻月表现得冷静会被说是有计划的在炒作,闻月表现得激动会被媒体打成是“疯婆子”。闻月微笑面对会被说是假,是“影后”。闻月哭会被说是“博同情”、“鳄鱼的眼泪”。 总之,媒体想抹黑一个人太简单。闻月的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动作都能被人用恶意来解读。 如果事情落到那种地步,闻月还能画么?还画得下去么? 本来就是拿画画当命的人,一度画不出来已经让闻月受了很大的打击,她现在还处于复健期。要是遭到负面-新闻的围攻,让闻月对着“缪斯”都画不出来,这不是要逼死闻月? 见李敏栋一脸茫然,骆家诚恨恨地把钱丢给李敏栋,又拿出一张卡片砸在李敏栋的胸口。 “这张卡里还有五百万。取钱的密码写在卡的背后。” “拿着这些钱,然后——” “你现在就给我从闻月家里滚出去!” 第46章 嫉妒。 李敏栋感觉自己看过这一集的剧情。 “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女儿!” 他上上次听到这样的台词,还是在茶水间。当时几个上班摸鱼的女同事挤在茶水间里拿手机看电视剧的预告。 预告片一放完,就有女同事哀嚎:“谁来给我一个富二代男朋友啊!?别说五百万了!就是一百万我也可以啊!请让我和您儿子分手吧!” “哈哈!我不贪心!我只要五十万!” “那我十万就可以了!” “你们可真没出息啊~~” 李敏栋甚至记得女同事们这么相互调侃。 让李敏栋没想到的是,有一天他会在现实生活里听到“我给你五百万,你离开谁谁”这种话。 华-国的五百万……已经习惯了算汇率的李敏栋简单的心算了一下,发现这大约是H国的九个亿。 说李敏栋一点都不为骆家诚的大手笔感到震撼,那一定是骗人的。只不过相比震撼,李敏栋此刻更多的感受是“厌恶”。 “闻月姐不是价高者得的商品。还有,” 抓着骆家诚的衣袖,强行抬起他的手。李敏栋把银行卡连带着现金一起塞回骆家诚的手里。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骆家诚寒着脸不愿意收回自己的钱,他手腕一翻,五叠纸币和银行卡便一起掉落在地上。 李敏栋叹了口气,好脾气地弯腰去捡。骆家诚则试图甩开他的钳制。 天知道李敏栋的手就像一把老虎钳,箍住骆家诚手腕的力道大得让骆家诚怀疑自己的腕骨会当场碎掉。 疼痛令骆家诚手腕发麻,咬牙切齿地抬起另一只手,骆家诚只想用拳头来问候李敏栋。 可惜,两人的干架经验相差太多。骆家诚拳头只是擦过李敏栋的耳边。 淡然地把现金和银行卡塞进了骆家诚发麻的那只手里,李敏栋甚至帮骆家诚握紧那只手。 “拿好,骆先生。可别丢了之后在闻月姐面前诬陷我,说是我拿了你的钱,却出尔反尔不按照你的意愿办事。” 骆家诚眼角一跳。 “下一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也可以免了。你知道的,我不怕你的罚酒。” 视频网站的UP主在讲解“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何运用的时候,用的就是电视剧里女主角父亲去找打工仔男主“谈谈”的画面。 当时李敏栋忍不住感慨:原来有些剧情是万国共通的。 被迫拿稳现金与银行卡,骆家诚咧开嘴,露出个嘲讽的笑。 “我这可是为了你好。既然你中文这么好,那你应该知道,‘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放弃了这次机会,你这一辈子可能都赚不到这么多钱!” “这个我承认。骆先生你说得很对。” 李敏栋不吃挑衅这一套。 捡起地上的环保袋,把胡萝卜放回袋子里,李敏栋双手插兜就要走。他不想再理会和自己言语不通的骆家诚。 ——决定人和人能不能沟通的,往往不是他们懂不懂得对方国家的语言,而是相互之间有没有共同的价值观。 纵使李敏栋和骆家诚都听得懂彼此在说什么,但他们从根本上就价值观不同。这注定了他们两个再说下去也不过是驴唇对马嘴,谁也说服不了谁。 “……你喜欢闻月吧?你要是真的喜欢闻月就该知道你对她来说不是个好选择!” 可以的话,骆家诚一辈子都不想说这种话。 因为这种话就像是在承认比起自己,闻月更喜欢对方。自己不得不靠请求对方多为闻月着想,从而逼对方退让。 “你一个靠闻月养着的人……你能给她什么?” “你能向先锋派大师引荐闻月吗?你能让国家展览馆同意让闻月开展吗?你可以让电视节目和闻月联名推出文创周边吗?你知不知道对一个画家来说人脉有多重要!名望有多重要!得到大师评价的机会有多重要!?” 骆家诚越说越激动,他用几乎要捏烂几叠现金的气势狠狠地握着手里的东西,一双平时看起来很有文艺气质的双手上青筋直冒。 “我能带着闻月的画飞到法国、意大利、美国、英国、德国……给全世界有名的画廊负责人看!能让他们考虑展出闻月的画!考虑支持闻月办个人展!你呢?你能为她做什么?你是有钱还是有势、是有名望还是有人脉!?” “……再不济!至少你也该有鉴赏艺术创作的能力吧!?否则你怎么去理解她!?” 是的,骆家诚就是这么做的。 为了试着去理解闻月,理解闻月身处的世界,早就明白自己没有能力去做艺术创作者的他,选择了去做一名艺术鉴赏家,一个支持创作的画商。 外界认为他的选择功利而世俗,不过是个没有才能、做不了画家的人在啃家族的余辉。利用家族声望、家族人脉给自己变现。 这条路骆家诚走得很难。周围人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各式各样的轻视、鄙夷、嘲讽、恶毒、好奇与猜忌。 只有闻月……她看着他的眼神永远那么平静。 “画商不也挺好的?……你说利用艺术品赚钱低俗?人活在世界上,想要阳春白雪也得低俗的吃饭啊。创作者大多死于拮据,这种‘死’可能是肉-体上的,也可能是精神上的。但凡你能让一个创作者活下去,活久一点,我觉得,你做得就是好事。” 没有什么大道理,只是闲聊般的几句话。 就是这样几句闻月自己可能都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让骆家诚再也没有过动摇。 创作者是孤独的,支持、陪伴创作者的人也未必会被世俗所理解。就像文森特·梵高,就像梵高的画商弟弟提奥。 为了做闻月的“提奥”,他付出了许多的时间与精力去学习理解创作者的意图,解读绘画、雕塑中蕴含的情感与哲理。 他学会了经营人脉,也学会了操纵舆论,他甚至学会了如何不着痕迹地影响艺术创作者的创作,以及如何操纵艺术品的价格。 ……和他相比,这姓李的算是什么东西? 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外行人!又一个想在闻月身上掘金的小白脸! “你什么都不会,你什么都不懂……” “你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怎么好意思赖在闻月的身边!!” 肩头微动,李敏栋的眼神几次变幻。 他本以为自己对骆家诚已经无话可说,然而这一刻,李敏栋由衷地想对骆家诚说一句话。 “你真可怜。” “什么——!?” 望着绅士风度荡然无存的骆家诚,李敏栋打从心底同情他。 “骆先生,我知道你很有钱,也很有本事,你认为你比我这个只会为闻月姐做饭、打扫的‘小白脸’更能帮到闻月姐。但是你想过吗?” “闻月姐是不是真的需要你说的这些东西?” 说实话,李敏栋嫉妒过骆家诚。 他嫉妒闻月提起骆家诚来,言语中总是透着熟稔。 他嫉妒骆家诚与闻月谈话时,可以轻松找到他无法插嘴、甚至是很难理解的专业内容。 他嫉妒骆家诚在自己还没遇到闻月以前就与闻月认识了很久。 他嫉妒闻月二十几年的人生大多都有骆家诚参与。 他真的很嫉妒几乎是从最开始就占据了距离闻月最近位置的骆家诚。 可是这一刻,李敏栋理解了,为什么闻月没能和骆家诚走到一起。 这不仅仅是因为骆家诚有一个糟糕透顶的父亲,那个人还试图控制闻月。也不是因为闻月的成长过程里发生过很多糟糕的事情,以至于她对他人的好感畏若蛇蝎。 更多的原因,大概出在骆家诚的身上。 这个男人只是自顾自地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却没有考虑过闻月是不是需要这种“对”的东西。 “你想说什么?你想说闻月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你能给她‘爱’吗!?” 高声冷笑,骆家诚一推鼻子上的眼镜。 “也对!你们这种一无所有、只能顺着女人裙带往上爬的废物还能说什么呢?” “以前闻月身边也有过你这种人。口口声声对着闻月说‘喜欢’,说‘爱’,结果还不是为了利用她!遇上一个比闻月更有钱更有名更美的女人,你们这些甜言蜜语就该给别的女人了吧?真是下-贱!” 骆家诚还记得骆永长画室里那个刚见到闻月,就迫不及待地对闻月出手的大学生。 那废物的嘴脸直至最后都那么丑陋。他跪下来抱着自己大-腿求饶的时候都说了什么?对了,是—— “是我狗眼不识泰山,碍了您和骆大师的事!您就饶我一次!我今晚……不,现在就去告诉闻月她是自作多情!我一点都不喜欢她!” 于是他当场踢歪了那傻-逼的脸。 李敏栋有那么一瞬,真的很想让骆家诚脸上开花。 但是想到闻月或许会心疼这个男人,他又忍住了这种暴虐的冲动。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这里不存在你说的‘你们’。” “骆先生,我之所以说你可怜,是因为你说了这么多,” “却没勇气对闻月姐说一句,‘我能给你爱’。” 就像他曾经嫉妒骆家诚占据了闻月人生中那么多的时光一样。骆家诚其实也嫉妒每一个敢对闻月说“喜欢”和“爱”的人吧? 就因为他没那个胆子。 第47章 他说不出口。 “我喜欢你”?“我想给你爱”? 如果可以,骆家诚也想直截了当地这么对闻月这么说。 可是他说不出口。怎么都说不出口。 毕竟他真情实感地恨过闻月,恨到计划用自-杀来报复闻月,报复他的父母。 ——闻月来到骆家时还不到六岁,骆家诚更小,他才五岁多一点。 五岁的骆家诚在闻月来到骆家的第一天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唯一一个玩-偶被骆永长递给闻月,让闻月好好抱着。 也是同一天,骆家诚看着闻月坐到自己妈妈-的身边,被妈妈嘘寒问暖。妈妈又是给她夹菜,又是给她剥虾、剃鱼刺。 尽管从妈妈那里听说家里要来一个小姐姐,小姐姐没了爸妈没了家,非常可怜,过于年幼的骆家诚还是不能理解父母为什么对闻月这样亲切。 见到妈妈给闻月剥虾,他闹着也要。舒宝琴笑着对儿子说好,骆永长却一巴掌打歪了骆家诚的半边脸:“这么大了还喊着要妈妈!?骆家诚!你可是男孩子!你这样成何体统!” 因为是男孩子,所以被爸妈拿自己心爱的玩具去送给自己的朋友也不可以哭鼻子。 因为是男孩子,所以什么事情都只能自己做,哪怕手很痛、脚很痛、身体很痛也得忍着。 因为是男孩子,所以就算生病了也不能流眼泪,不能黏糊妈妈,不能耽误爸爸的工作。 因为是男孩子,所以再苦再累再没有兴趣的东西也得去学习,学到爸爸满意为止。 骆家诚已经忍耐了很多,他没有想到父母还要自己忍耐更多——因为他是男孩子,所以他得宽容大度的,把自己的一切都让给闻月。 最初是那个玩-偶,接着是妈妈-的温柔,后来是爸爸的关注。 “月月真是太厉害了!天才呀!” 妈妈总是只夸奖闻月。 “我果然没看走眼!闻月,你的天赋和才能简直和你爸妈一样……不!是超越了你爸妈!” 爸爸永远只会在意闻月。 就连老师、家里的佣人们,所有人都只会围着闻月团团转,去奉承她的“乖巧”、“聪明”、“温和”与“好脾气”。 而他,他爸妈-的亲生儿子,在这个家里才是最格格不入的那个。 骆家诚已经不记得自己从几岁开始因妒生恨,恨上闻月了。 他能清晰记得的只有一件事:牙牙学语时就开始教他绘画的骆永长从来没有夸奖过他的画。闻月却是在作业本上涂个鸦都能逗笑骆永长,让骆永长拍着她的肩膀夸她好半天。 鱼会溺死在水里吗?如果会,那他一定就是溺死在水里的那条鱼。 十二岁的骆家诚在学校的楼梯间里撕掉了自己那张在市儿童比赛里得了金奖的作品。 要知道半天前他还兴奋地攥着奖状跑回家去想向爸妈报喜。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胜过闻月。 “那帮势利眼懂什么艺术?不过是看骆家诚和我姓骆,这才颁了金奖给他。其他得了金奖的也全是领导子女,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们是怎么分奖项的。闻月的银奖给他们寄回去!这种奖,拿了也只是降低闻月的身价!” 从来没有一刻像这个瞬间让骆家诚觉得自己真可悲。 他可怜的自尊稀碎在闻月的才能之下,稀碎在爸妈对闻月的偏爱之中。 家、父母、学校……没有一个地方不让骆家诚感到窒息。他只想纵身一跃,去做一只空中的飞鸟,自由地飞往某个没有闻月存在的地方。 骆家诚开始了他的叛逆期。 他再也不好好地学画画,乖乖地做作业。 他染发,打耳洞,戴耳钉,学抽烟,学喝酒,和人打架。 他的本意是让爸妈后悔不够关心他。让闻月知道都是因为她,他才会堕-落成这个样子。 ——因为她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地方!占据了他的家!所以他才会不回家,和不-良少年混在一起,变成不-良少年! 如果他出点什么事,那一切都是闻月的错! 可是见到染成黄毛,一只耳朵上扎了七、八个洞的骆家诚,闻月非但不像他那些同学那样怕他,她甚至像个幽灵一样一点脚步声都没有的、轻飘飘地走到他的身边,然后去摸他的耳朵。 “你干嘛?!” 骆家诚想自己永远记得闻月手指在他耳朵上遗落下的温度。 因为就算是五年、十年、十五年之后,他都没能忘记闻月抚摸自己耳朵手指的触感。 他有时候会反复抚摸着自己的耳朵,去回味那个瞬间感到的热量。 “啊……抱歉。我只是想问问这个叫什么,这个穿在耳朵上的金属棒。” “这你都不知道?这是耳桥!” 像是没有听出骆家诚话里的鄙夷,闻月笑了起来:“你戴耳钉和耳桥很好看。很像漫画里的人物。” 对闻月不友好可不是一天两天的骆家诚很想再嘲闻月几句“老土”、“大惊小怪没见识”,偏偏他的喉咙像是被东西堵住,身体也一阵脱力。 他感觉自己所有的力气都像是打到了棉花上。是气也起不起来,恨也恨不下去。 闻月呢?她还是那副安之若素的模样,平静地去洗手,跟着上楼做作业。做完作业再日复一日地去画画。 从那天开始,骆家诚就无法再忽视闻月。他总是不自觉地去关心闻月在做什么。 在外面玩变得无聊,和人打架比喝酒也变得无聊。不论是染头发还是去挑选叮叮当当的金属饰品都让他感到索然无味。 他总是在想着闻月,猜测闻月这个时候再做什么。 “荒废了几个月,现在想回学校好好学习了?” 不-良少年的同伴听了他的话哈哈大笑,笑完揪着他的领子道:“你以为我们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在港片《古惑仔》大行其道的那个年代,不-良少年们都喜欢模仿帮派的那一套规矩。想“退出江湖”就得挨揍。这一次,骆家诚被揍进了医院。 风驰电掣地赶到医院的不是舒宝琴也不是骆永长,而是闻月。 骆永长是觉得骆家诚这个废物在外吃点苦头才会变得听话,舒宝琴则是被骆永长勒令不许去管骆家诚。 数年之后,到骆家诚已经过了二十岁,他才从舒宝琴那里得知骆永长为了让他长长教训,连医药费都没出。他的计划是等骆家诚来自己面前下跪求饶,请爸妈不要放弃他这个儿子,他才打算出医药费,让骆家诚不至于落下残疾。 换句话说,骆家诚当初能够平稳地在医院里度过治疗期,那是因为闻月拿自己参加比赛的奖金给他缴了医药费。 幼年积攒下来的怨恨已经刻在了骨血里,青春期的悸动与不愿意承认这份悸动的屈强与别扭又往怨恨里注入了别的情感。 骆家诚无法坦率地承认,闻月削给他吃的苹果,就是比他自己啃的苹果甜。 高一时骆家诚的身高就超过了闻月。 骆家诚走在闻月身边时也开始会被同学打趣是一对。 骆家诚有点高兴,却不愿意表现出来。只是有意无意的,他增加了和闻月独处的时间。 奇妙的是,周围的一切似乎也在为骆家诚推波助澜。敏-感地察觉到周围人都在把自己和闻月凑作堆,骆家诚意识到不光舒宝琴对自己和闻月越靠越近的事情喜闻乐见,就连他那个只会严厉的对待他、成天数落他的亲爸也这样。 奇怪的违和感让骆家诚试图去找寻这种违和感的来源。而他也确实找到了。 原来,他在骆永长眼里不是什么“儿子”。他是被骆永长创造出来,用来弥补他遗憾的“道具”。 可惜的是,他这个道具百分之百复刻了骆永长最不希望他复刻的部分,他和骆永长注定都是绘画方面的庸才。 于是骆永长那个疯子这次计划用他和闻月再“合成”一个新“道具”。 ……人要有病到什么地步才会拿人当牲口去配种啊?骆家诚实在接受不了骆永长的变态计划。 所以他自己推开了近在眼前的闻月。 他故意装作忘记她的生日礼物。 尽管他从大半年前就惦记着闻月的生日,开始挑选要送给她的礼物。 他故意带着小学妹在学校的操场上骑车,让打趣他和闻月的人闭嘴,让骆永长知道他和闻月没可能。 尽管他脑袋里只有闻月看见了这一幕会怎么想。 在闻月向他请求要一个拥抱时,他既惊喜,又害怕。 他多想回抱住闻月那双朝着他张开的臂膀啊。可他又害怕自己控制不了自己,拥抱过闻月就想吻住闻月,吻过闻月就想推倒闻月,然后……他就会顺了骆永长那个变态的意。 骆家诚知道自己的言语、自己的行为刺伤了闻月。 他能看出闻月双眼里的光越来越黯淡。 哪怕是此时此刻,他也没法把自己对闻月的感情归结为单纯的“喜欢”与“爱”。 所以他怎么说得出他爱闻月呢?明明他比任何人都更多地伤害了她。 “你懂什么……” 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要是能像面前这个什么内情都不知道的男人那样与闻月相遇。 “你究竟又懂我和闻月的什么!?” 要是能和闻月从陌生人的关系开始。 发狠地揪着李敏栋的衣领,骆家诚眼底一热。 难以置信地松开李敏栋,摸到自己脸上的热意,骆家诚飞快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我是不懂。” 自我催眠般呢喃着,抬起头望向还飘着细雪的天空,李敏栋闭了闭眼。 “也不想懂。” “永远不懂就好了。” 如果他能再迟钝一点就好了。 如果他真的没有看懂闻月和骆家诚之间的关系就好了。 那样他一定不会察觉到在闻月和骆家诚之间,有一个自己没有办法插-进去的地方。 那地方叫作:过去。 第48章 准备好了吗? 继看见李敏栋徒手掰断手腕粗的胡萝卜、捏碎拳头大的土豆之后,闻月又看见李敏栋一把撕开了人头大的花椰菜。 最近这些天李敏栋经常心不在焉,这让闻月有些担心他。 “是……心情不好吗?” 手臂上忽然多了一点柔软的触感,这让李敏栋一个激灵,侧头便对上了闻月的双眼。 “还是视频的数据不好?” 闻月只是轻轻碰了一下李敏栋的手臂,就连忙把手缩了回去——自从她意识到李敏栋不是大理石雕塑、石膏像,也不是可爱的小动物、治愈系大熊玩偶,她就没法随便和李敏栋有身体接触了。 要不是看李敏栋心事重重,连她走到厨房里了他都没发现,她也不会主动去碰李敏栋的手臂。 “视频?啊,视频……” 闻月提起视频,李敏栋先想到的是造成他莫大困扰的地铁站视频。他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闻月问的是他以盈利为目的开设的视频频道。 “频道挺顺利的……” 受地铁站视频的影响,李敏栋最近都没有出门。一直待在室内让李敏栋除了家事之外就无事可做。这也促使他萌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包括闻月姐在内,许多人都喜欢他视频的声音,那他为什么不来做一个ASMR(自发性知觉经络反应)的家居白噪音合集呢? 想到就去做,李敏栋先是做了一个十分钟的洗碗合集。接着又做了一个八分多钟的刷地毯合集。 起初两个视频的播放量还是一如既往只有一百多个,与李敏栋之前的视频相比数据提升并不明显。 可就在几天之后,两个视频的播放量忽然就疯狂蹿升,洗碗视频的播放量三天破万,后来一天就有八千多个播放量。 和播放量一起飞速上涨的是请求李敏栋做长视频的评论。 这时李敏栋才知道原来很多人都会利用白噪音来集中注意力,还有人一定要听着白噪音才能入睡。他视频的播放量暴涨来源于许多人一开他的视频就在不停循环。 而观众们想要他做的可循环白噪音也是千奇百怪。 有人想听黄油被抹到面包上的声音,有人想听充满泡沫的洗碗海绵擦洗器具的声音,有人想听油炸薯条、炸炸鸡时的滋滋的声音,还有人想听手动磨咖啡豆、煮咖啡、过滤咖啡等一系列泡咖啡的声音。 最让李敏栋意想不到的是有人表示想听他睡觉时的翻身声与呼吸声。 泡咖啡、擦洗器具这种事情李敏栋每天都在做,也因此这两条视频很快就被李敏栋上传到了视频网站。 他本以为长达半小时的视频已经能够满足观众们的需求,天知道评论里的观众们纷纷哀嚎半小时的循环根本不够,至少要一小时才能过瘾。 于是下一次剪辑视频的时候,李敏栋又把新视频多做长了十分钟。 和李敏栋的视频时长一起增加的是有效播放时长。原本看起来遥不可及的四千小时有效播放时长现在对李敏栋而言已经不再是不可能的挑战。 “有效播放量已经超过一千小时了。继续增加视频的数量,有效播放量的积累速度还能继续提升。” 李敏栋回答得很认真,然而他的回答没让闻月放下心来。 “……你顺利就好。” 闻月抿了抿唇。 她实在很难找出恰当的句子来表达对李敏栋的关心与担忧,又在同时不过分地进入李敏栋的内心,触碰到他不想被人触碰到的情绪——把李敏栋当作单纯的雇员时闻月不用考虑这些东西。可现在,要闻月不去考虑这些东西反而更难。 闻月欲言又止的样子看在李敏栋眼里,他忽然就福至心灵,意识到闻月这是在担心他。 拨云见日,笼罩在李敏栋脑袋上那名为“骆家诚”的阴霾被闻月这个太阳一扫而空。李敏栋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神经,不由自主地嘴角朝上。 “我没事。只是因为视频、我是说地铁站那个视频,我不太方便出门。这几天我都没有跑步出汗,就积攒了点压力……” 闻月不怎么喜欢把时间浪费在上网冲浪上。对于热搜、热榜、热门话题这些东西,她既不关注也没兴趣,以至于到现在她都不知道李敏栋已经在网络上火过一轮了。 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天确实有不少人把手机摄像头对准了李敏栋,闻月打算晚点儿去找地铁站的视频来看一看。 ——那天的事情给闻月留下了极其恐怖的印象,以至于闻月这些天断断续续梦到过好几次那天的事情。 闻月有自觉自己在潜意识里放大了自己的恐惧,脑子把本来像是小狗咬了人手一口的事情渲染成了大白鲨一口咬掉人半边身子。她如果不能客观、平静地去好好回顾一下那天的事情,这或许会成为她一辈子的梦魇。 李敏栋并不知道闻月正想着如何克服自己的心里障碍。被闻月在乎让他感觉身体和心都轻飘飘的。 把花椰菜放到一边,李敏栋仔细地洗干净了手,又好好擦干,这才去握闻月的手指。 “闻月姐,” “嗯?” “你不忙的话,能不能陪我锻炼一下?”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要做什么?” 被李敏栋带到客厅,闻月一脸茫然。 “很简单的!就坐在我背上。” 李敏栋说着趴下了。 “嗯??” 望着在地板上撑起身体,精壮的背部几乎要从T恤里呼之欲出的李敏栋,闻月浑身僵硬。 “闻月姐知道吗?健身运动也分有效的与无效的。” “长期做同一个动作、同一个姿势,身体就会渐渐习惯同样的姿势与动作,肌肉也就停止增长了。” “要想继续增肌减脂,要么需要变幻姿势与动作,重做训练计划。要么就要增加负重,让原本的动作与姿势更难完成!” 没有健过身的闻月并不懂得李敏栋所说的这些健身常识,她点点头表示明白,并决定把自己想象成秤砣。 “我要坐在哪里……?” 没错。现在的她不是闻月,是一个秤砣。李敏栋也不是异性,是驮着秤砣的运动机器。 只要这么想,她的脸就不会发热了……吧? “我背上的任何位置都行。不过最好往中心坐一坐,否则重量不均,我动作一快,闻月姐可能会摔下去。” 秤砣变成了被加热过的秤砣。 不能理解自己怎么听李敏栋说什么都能脸上发热,为了不被李敏栋看到自己的脸,闻月连忙坐到了李敏栋的背上。 “这里……可以吗?” “!?” 尽可能坐到李敏栋背部中心的闻月为了调整位置,双手按在李敏栋的背上轻轻游移。 李敏栋差点儿没跪下来。他还没开始锻炼整张连就比跑过一千米还红。闻月的体温体重乃至身体上若有若无的香气都让他后悔自己竟然拜托闻月来当背部负重。 要不是双手还要支撑身体,李敏栋已经想用双手捂脸了。 见李敏栋不作声,闻月青了脸。她摸摸自己被李敏栋投喂了三个月的小肚子,怀疑是自己体重增加太多,已经把李敏栋压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还是起来吧……” “闻月姐!” 闻月被忽然出声的李敏栋吓了一跳:“什、什么?” “不管是扶着我的肩膀还是我的腰,你一定要扶好。……不然会摔下来的。” “好……” 闻月伸手,刚要摸到李敏栋的腰,又把手缩了回去。 学长强行用自行车送她回家的时候也说过要她抱住他的腰。但她不想那么做,最后只是轻轻地扶住了学长的肩头,以最少的接触保证自己不掉下自行车。 现在被李敏栋说要扶好她,她却想都没想就下意识地照他的话做。 只是要做伏地挺身的李敏栋出了一身怪汗。只是要给伏地挺身的李敏栋当背部负重的闻月也出了一身怪汗。 两人都僵硬着,好在李敏栋的声音打破了这不自然的沉默。 “那我要开始了,闻月姐你做好准备了吗?” “嗯……” 第49章 艳丽。 闻月觉得自己把帮李敏栋锻炼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刚开始的时候还好,李敏栋的动作不是太快,坐在李敏栋背上的闻月虽感颠簸,但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然而随着李敏栋伏地挺身的动作越来越快,伏地挺身的个数也越来越多,闻月眼前的景物开始上上下下,闻月也被晃花了眼。 “闻月姐,你还好吧?” 递了杯温水给捂着嘴的闻月,李敏栋有些后悔。 他不是为了向闻月炫耀自己的体力与体能才把伏地挺身做得那么快的。他只是……只是被背上的柔软的触感弄得很不好意思,这才集中精力拼命去做伏地挺身,以忽略背上还坐着闻月的事实。 闻月轻轻地“唔”了一声。她实在没想到自己的身体居然这么脆弱,稍微被摇晃两下就会恶心反胃。 见李敏栋脑袋上只是出了一层细细的薄汗,想到李敏栋要她坐在他背上的理由,闻月皱起眉头。 “这点运动量对你来说还不够吧?我没关系的,继续好了。” 李敏栋哪里还敢让闻月坐到自己的背上?先不说闻月已经脸色发青了,万一……万一他被闻月坐出身理反应来怎么办? 是的,对不起,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这样的烂人。只不过是被心上人当椅子坐上一会儿,心和身体就都快要爆-炸了。 他发誓他在开口请闻月给自己当背部负重的时候完全没往那方面想。早知道自己的自控能力这么不争气,他绝对不会开这种口! ……毕竟,单恋着闻月姐的他可不想被心上人当成色-情狂。 “啊……没关系,我自己再做一会儿就好。闻月姐先休息吧。晚饭你想吃什么?” 闻月一眼就看穿了李敏栋的顾左右而言他。 她放下喝了几口的温水,果断道:“换个我不会头晕的项目。……就仰卧起坐好了。我帮你按着腿。” 像仰卧起坐这种主要用于锻炼下肢核心力量的的项目,有一定的器械辅助或者是人工辅助是最好的。 但闻月的住处显然没有健身用的器械,李敏栋做仰卧起坐时一双长腿也就经常无处安放。 只做一百个仰卧起坐李敏栋还能维持姿势的标准,一百个仰卧起坐之后李敏栋的姿势就开始崩溃。他在这时往往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去调整姿势,以至于锻炼无法顺畅地进行下去。 闻月之前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只是没想过自己还能为李敏栋做些什么。今天李敏栋既然开口请她帮忙了,她就不会连忙都还没有帮上就打退堂鼓。 “闻月姐你那么轻,就算按着我的腿也没用。” 见闻月不罢休,李敏栋连忙摆手。他根本不敢去想象闻月抱住他双-腿的画面。 “我哪里轻了?我可是标准体重。……好像也不对。现在女生体重超过一百斤似乎就该叫‘微胖’了。” “这是谁定的标准?又不是饭都吃不饱的第三世界国家或者是人均身高一米四的矮人国,成年女性的体重不超过一百斤才奇怪。” 组成-人体的除了脂肪与神经,还有肌肉、骨头与内脏。在李敏栋看来,体重不超过一百斤的成年女性要么是营养不-良、骨质疏松,要么是没有肌肉、体能低下,横竖都与“健康”二字相去甚远。 就是闻月都已经让李敏栋觉得很瘦了。这让他不得不时常在闻月的面前控制着自己的力道,就怕自己稍微粗鲁一点,闻月的肩头手腕就会被自己捏出青痕。 闻月不想和李敏栋争辩她是胖是瘦的问题,她指着一边的地板:“这些不重要,总之我没你说得那么轻。快去那边躺下。” “闻月姐……” “躺下。” 李敏栋到底躺下了。 原谅他就这么点出息,根本无法违逆心上人的命令。 有种让大熊躺倒在地露出肚皮的成就感,闻月满意地走到李敏栋面前蹲下,跟着抱住了他的小腿。 全身一震,所有的肌肉瞬间绷紧,李敏栋背上汗水直冒。 ……这可比刚才糟糕多了。他心上人的体重整个压在他的腿上,并且她还主动抱着他! 心脏里像是被塞了颗炸-弹,李敏栋怀疑自己的胸膛随时会被自己的心脏炸开。 他的口也好渴,喉头焦灼到像是刚吞了一把灼-热的砂砾。 上一次喉头干渴到痛苦,还是李敏栋七、八岁感冒发烧的时候。李敏栋从来不知道原来发烧以外的事情也能让自己浑身难受。活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鱼直接被丢到滚烫的铁板上。 喉咙里挤出几个没有实际意义的音节,李敏栋很想让闻月放开自己。 可是—— “怎么了?还不开始吗?” 完全无法体会李敏栋的挣扎与辛苦,闻月面上只有单纯的困惑。 有那么一个刹那,李敏栋真的很想对闻月做点出格的事情,让她知道轻率地靠近单恋她的男人会让她遭到什么样的过分对待。 可是想到闻月是想帮自己,这才贴在自己身上,李敏栋又忍住了。 要野兽收住爪牙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起了点吓唬闻月的恶劣心思,李敏栋干脆腿上使力。 闻月有点没能理解。她不明白抱着李敏栋小腿的自己怎么就“飘”了起来。 “我都说了闻月姐很轻,你按着我的腿也没用。” 躺着的李敏栋笑了起来。光是运用腿部力量就把闻月从地板上“撬”了起来的他笑看着呆若木鸡的闻月。 李敏栋的牙齿很白,他笑起来总让人联想起从树荫间隙里落下的碎阳,还有柔软又明媚的春-光。 陌生的情绪让闻月的心口一揪。大脑冒出“可爱”这个形容词的同时,闻月手上一松,人顿时往下滑。 李敏栋吓了一跳,连忙一把抱住闻月,让她落在自己怀里。 “吓死我了……” 头顶上传来李敏栋的声音,手掌之下是李敏栋那相当有弹性的胸肌,闻月像是被烫了一样连忙缩回自己的手掌,不自然地把双手背到身后,一时间讷讷得像个做坏事被人当场抓住的小学生。 “闻月姐?” 好半天都没等到闻月有反应,李敏栋松开闻月,这才发觉怀里的闻月从脸红到脖子,就连锁骨周围也全是淡淡的粉色。 嗯? 闻月姐这是什么反应?她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李敏栋怔住了。 他不是没看过闻月脸红的模样。只是之前闻月是在醉得不轻时脸红的,因此李敏栋认为那是特殊情况,不能与平时相提并论。 刻在李敏栋印象里的闻月,依旧是那个目光淡然、仿佛把他当石膏像看的闻月。 李敏栋不知道的是,这些天闻月之所以躲着他一是不明白自己怎么没法像之前那样即便和李敏栋有身体上的接触也能心平气和、毫无波澜,二是不愿意被李敏栋发现她看着他的目光起了变化。 没错,闻月自己也有所自觉。最近她好像不是在用艺术创作者的目光欣赏李敏栋。 而是……等她发觉,她的目光早就落在李敏栋身上好一会儿了。 每当发现自己心跳不已、呼吸加速,闻月都觉得自己就像个变态。 被李敏栋正面目击到她这种……这种变态的地方,她只想立刻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挖坑埋自己不够现实,于是闻月下意识地就想推开李敏栋,去书房把自己暂时关起来,好让自己平复。 哪知她刚要起身,就直接被李敏栋拽了回来。 李敏栋的脉搏也很快。 他握着闻月的手腕,把闻月的两只手掌往自己的胸膛上按。 他的本能告诉他:他必须确认闻月对他的态度是不是真的起了变化。 “闻月姐喜欢的吧?……我的肌肉。” “你不是说过画家要想画好一个物体的质感,除了看,触摸也很重要?触摸实物能让画家在脑内构建物体的结构,方便画家更生动地把实物感表现在画作里?” 闻月给李敏栋做科普的时候可没指望过他记下这些枯燥乏味的理论知识。她也不过是随口一说,权当给自己做复习。 这种时候,这种情况下李敏栋能一字不差地搬出她说过的话,她真是…… 不知道该说李敏栋是聪明,还是该说李敏栋狡猾。 “肌肉熊是下下个月发售吗?盲盒的设计稿闻月姐来不来得及画啊?” 两个月前李敏栋让闻月觉得他单纯爽朗。 一个月前李敏栋让闻月觉得他坦率、真诚。 五分钟前李敏栋让闻月觉得他有点可爱。 现在…… 现在按着她的手,声音哑得厉害的李敏栋让她感觉艳丽又诱人。 第50章 接受。 人体放松时肌肉是绵软的,只有当人体开始用力,肌肉才会变硬,这点常识闻月是有的。 但,常识归常识。闻月直到被李敏栋牵着她的手去摸他的胸肌,才知道胸肌原来可以软到这个程度。 也难怪她喝醉了还要李敏栋带她去坐地铁的那天,她在地铁上半睡不醒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的鼻子埋在了厚实绵软的橡胶枕头上。 “……要摸三角肌吗?” 李敏栋嘴里的是疑问句,但他拉开半截外套拉链,露出肩膀的动作并不迟疑。 一向清澈的双眼因渴望蒙上了一层湿润,面颊与耳朵都烫得惊人。无意识地露出煽情的一面,李敏栋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连眼神都在向闻月邀请。 被诱-惑了的闻月没有甩开李敏栋重新握上来的手。她半是呆滞地被李敏栋拉着手抚过他的长臂。 她怀疑李敏栋已经掌握了自己的弱点。 如果是别人强加在闻月头上的,不管是好意还是恶意,又或者是亲密的言行举止,闻月都会很讨厌。 偏偏李敏栋每次都会问闻月:要不要?好不好?继不继续? 他不过是多问闻月这么一句,闻月就无法冷酷地直接甩开他的手。 因为闻月能够听到自己心里的答案。BaN 明知自己的答案是什么,闻月实在没法撒谎,对着李敏栋违心地说:不要。 “这里就是三角肌。下面是肱二头肌。嗯……再往下一点,手肘下面就是前臂肌……” 只隔着一层T恤布料的闻月能够非常清晰地感觉到手下肌肉的软硬变化,她喉头滚动着,完全不敢去看因为自己的触摸而发出些许奇怪声音的李敏栋的脸。 说实话,闻月已经搞不清楚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你的手腕,很粗。” 李敏栋看得出闻月为了自身的注意力,正强迫自己把视线往他的手腕上集中。 他笑笑,把自己的手腕摆到闻月的手腕旁边。 闻月的手腕不到他手腕三分之二的大小。 “是啊,我骨架很大。……在炫和李民植都不这样。所以我想应该是遗传自我妈?” 李敏栋难得在神志清醒的时候提起生母,这让闻月的心微微揪起。 “按照华-国的说法,我想她会是‘北方人’?” “有可能。” 与其说是同情不如说是怜爱的心情从胸腔里涌出,闻月想就算现在李敏栋怀疑自己是火星人,她也会点头表示赞同。 闻月的安慰让李敏栋微笑起来。 就算没想和他成为情侣关系,他的闻月姐还是会安慰他。 现在想想,他很可能是因为闻月姐是这样的人,所以这么快就喜欢上了她。 “闻月姐再对我这么好,我就要误以为你在乎我,继而得寸进尺了。” 半是开玩笑地搂在闻月的腰上,李敏栋知道自己说这种话其实已经是在得寸进尺。 闻月僵了一僵,她到底没推开李敏栋。 “……我是、很在乎你。” 要是不在乎,她怎么会带一个近乎于陌生人的男性回自己的住处? 要是不在乎,她又怎么会在没有实际见过李敏栋亲人的情况下武断地认定他就是像他的生母? 说到底,她就是不愿意看见李敏栋难过。 刚认识李敏栋的时候,她是因为见不得善良的好人得不到好报。 此时此刻,她依旧不愿意看见好人得不到好报。但对于李敏栋,她已经没法单纯地只用“好人”两个字就打发了他。 李敏栋让她想给他更多。很多。最好是多到他张开双臂都抱不下的那么多的幸福。 只是她还需要弄清楚一些东西。比如自己是站在什么样的角度、立场上来说这些话的。比如她究竟想和李敏栋变成什么样的关系。 又比如她是不是要为了李敏栋放弃一些自己过去不肯放弃的东西。或者是哪怕伤害到李敏栋也永不妥协,绝不退让。 这些东西很重要,重要到她一时半会儿没法作出自己认为正确的判断。 闻月感觉自己就像是在迷雾里走钢丝。她不知道自己还要走多久,也不知道钢丝的尽头在哪里。她看不清周围,也看不清脚下,只是在艰难地平衡着、权衡着。 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换来的是真挚又诚实的回答。 敞着衣领,整张脸都红透了的李敏栋把脸埋在了闻月的小腹上。 “李……” “别动。” 按着闻月的腰,李敏栋轻喘个不停。 他的月亮是真的不明白现在的他有多危险。 他害怕自己再对上那双率直的眼睛,就要控制不住地扑上前去肆意地品尝她的嘴唇。 圆滚滚的脑袋就在自己的怀里,被紧紧箍着腰的闻月想了想,开始轻轻地抚摸李敏栋的头发。 李敏栋的发型从前面看很普通,实际后面却是剃得短短的。 据李敏栋自己说,这是他在军营里养成的习惯——军营里的运动量很大,可一身臭汗的新兵往往不能及时洗澡。吸饱了汗水的头发一直闷在头皮上,头皮就容易发痒发炎。 为了不让头皮发炎,李敏栋在军营里天天都顶个圆寸。退伍工作后李敏栋还想继续顶圆寸,然而顶着圆寸的他几次被人当成刚从监狱里被放出来的前科者。无奈之下李敏栋只好开始蓄发,但他只蓄前面的头发。 被李敏栋蓄长的额发是柔软而顺滑的,被剃得很短的后发又有点扎手。两种触感都让鲜少主动触碰他人的闻月感到新奇,她抚摸的动作也就越来越用心。 搞不清自己是被人当成了想要摸摸头的大型犬,还是一个求安慰的小男孩,刚才还在心猿意马的李敏栋这会儿抑郁地仰起脑袋。 “闻月姐,你不怕被我袭击?” 闻月的手指只是一顿就又动了起来:“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你会袭击我?” 被闻月的不答反问击败,绝对不想被闻月讨厌的李敏栋像是要抱怨那样轻喃一声:“……真狡猾。” “既然知道我是这么狡猾的人,就讨厌我吧。” 闻月说这话时是真心的。 被李敏栋讨厌对她而言或许远比被李敏栋喜欢来得轻松——她习惯了被人讨厌,却还没习惯被人喜欢。 面对讨厌她的人,她可以安之若素。面对喜欢自己的李敏栋,她却时常手足无措,还有过情绪崩溃的时候。 “我不。” 按在闻月腰上的手更用力了一点。 “想要让我讨厌你,闻月姐还得更努力一点。” “顺便一提,就算你打我骂我我也不会讨厌你。毕竟情侣间也是有那种玩法的。” “玩法……” 闻月失笑。 承认李敏栋对自己很重要,和李敏栋把话说开,她终于可以坦诚地面对自己把李敏栋当作异性来看的事实了。 神奇的是,一旦接受了这个事实,闻月就不再排斥和李敏栋视线相交、身体接触。 虽然……害羞的感觉她还是会有那么一点,脸上的高热也没法完全退却。 不过闻月的内心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这就像是在冰冷的雨夜冒着大雨跑回家,在打开门的瞬间看到了温柔的灯光,看到了灯光里笑着迎向自己的家人。 一切的黑暗,一切的冰冷,一切的嘈杂都会在她走进家门的这一刻被家门隔绝在外。 她感到自己安全了。 “闻月姐……” 理智告诉李敏栋现在气氛正好,他不该急功冒进,毁了这难得的气氛。 但是一想到骆家诚,李敏栋的危机感又涌现了出来。 不要喜欢那种人……不要喜欢骆先生。喜欢我吧。 如果是我,一定会比骆先生……不,是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的珍惜你,爱你。 ——这些天一直徘徊在李敏栋脑海里的话已经到了李敏栋的嘴边。 嗡——嗡—— “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我刚才就听见了。” 不再抚摸李敏栋的头发,闻月循着震动音,很快看向了被李敏栋放在开放式厨房里的手机。 “好像是你的手机在震。” “我待会儿再看。” “不行,你的手机已经震了好一会儿了。找你的人一定很着急。” 拿李敏栋的手机在震当借口,闻月推开李敏栋,自己站了起来。 不想被李敏栋盯着看自己害羞的脸……这算是矫情吗? 第51章 他的恐惧。 无法拒绝闻月递来的手机,李敏栋还是接了电话。 闻月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习惯,她借口想喝饮料,下楼买了两瓶鲜榨果汁。 在闻月的印象里,橙子、胡萝卜、葡萄都是甜的。她压根儿没想到自己刚买的果汁居然酸到倒牙。 青着脸上了楼,闻月打开房门正好看见李敏栋放下手机。 李敏栋的脸色比闻月的脸色还难看。 把手里的果汁随手放在门口的鞋柜上,闻月蹙着眉头快步走到了李敏栋的面前:“怎么了?” “没什么……” “你的样子不像‘没什么’。” 李敏栋一时语塞,很快他又故作坦然地一笑:“真是瞒不过闻月姐。”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有个自称我母亲的人找了过来。刚才给我打电话的是派出所。……就是我去做笔录的那个。” 据派出所的警官所说,有位中年女性自称是地铁站见义勇为小哥的亲生母亲。她千里迢迢从老远的城市赶来,先是找到了地铁站。在没能从地铁站那里得到李敏栋的个人信息之后,她又自己找到地铁站周围的派出所,试图向派出所的警官问到李敏栋的情况。 派出所的警官最初不想理会这位阿姨,毕竟擅自向个人与机关透露公民信息可是公权私用,是知法犯法的违法犯罪。 然而阿姨相当坚持。她待在派出所里软磨硬泡好几天,派出所的警官实在是拿她没有办法,联系了她丈夫和女儿也没用。 最后警官们只能致电给李敏栋,问他母性姓什么叫什么,人在哪里——警官们担心这位阿姨可能是诈骗犯,专找突然爆红的人诈骗。也有可能是有什么精神上的疾病,一看见名人红人,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名人红人的妈。 即便这位阿姨不是诈骗犯,也没有精神疾病,她的行为也在妨碍公务的边缘疯狂试探。因此警官们对待阿姨非常严肃。 大致地把事情跟闻月一说,李敏栋并没有发现自己说话时无论是音调与口吻都带着不协调的别扭。 瞥过李敏栋紧皱的眉头,闻月明知故问:“所以你觉得那个人,会是你-妈妈吗?” 从李敏栋的经历来看,没有人可以否定他就是被生母抛弃了。然而李敏栋并不记恨生母,也不会谈起生母就勃然变色。 好脾气到李敏栋这种地步,倘若他口中那位指认他是自己亲儿子的人仅仅是个找错了儿子的别人家妈妈,他不光不会表现出这种奇怪的别扭,反而会试图安慰对方。 能让李敏栋摆出这种不知该如何反应的脸,只能是那个人确实让李敏栋认为她有可能是他的亲妈。 嘴巴开阖了好几下,李敏栋才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她身-份-证上的-名字,和我妈-的-名字……一样。” 太多的巧合往往不是巧合。 就算这位和李敏栋的生母有着一个名字的女士不是李敏栋记忆中的生母,她也多半是认识李敏栋生母的人。 “那你是怎么回答给你打电话的警官的?” “警官问我,我妈叫什么名字,我就告诉他了。她叫丁琳。” 尽管被生母丢下时李敏栋还很小,不过他仍然记得生母教他的几句中文。其中最让他记忆深刻的便是生母的-名字。 因为还在李敏栋牙牙学语的时候,她就在李敏栋的面前摇着铃铛,笑着重复同一句话:“叮铃,叮铃。我的宝宝永远要记得妈妈叫丁琳啊。” 李敏栋可以忘记生母的长相,可以忘记生母的声线,却永远忘不了她说她叫丁琳。 “然后呢?” “然后那个警官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个人的身-份-证上,就是这个名字。” “……” 闻月能理解李敏栋心里的不适与别扭。 既然能抛弃他二十年,现在生母来找他干嘛? 既然想认回他这个儿子,那抛弃他的二十年间,为什么生母一次都没有来寻找过他这个儿子? 想扔就扔,想捡就捡,这样的母亲太过自私。难道在她眼里,孩子难道是路边的石头?不会痛,不记仇,也不需要用心对待。 但,闻月说不出要李敏栋别理会他那自私生母的话。 “给你打电话的警官把你妈妈和那自称是你妈妈的人同名这件事告诉她了,对吧?” “是。” 闻月垂下了眼帘:“那她一定会说想要和你见面,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闻月姐,你是不是有顺风耳啊?还是你是神,你可以预知未来?” 尽量表现得和平时一样开朗,李敏栋随口说着,试图挤出个笑来。 可惜,闻月没那么好糊弄:“不要扯开话题。你会去见她吗?” 好一会儿,李敏栋才讷讷道:“……我不知道。” 心乱如麻,那些李敏栋以为已经被时光磨平的情绪像一根根刺,毫不留情地扎破他靠自我催眠、刻意无视建筑起来的防御墙。 以为自己真的已经一点儿都不在乎被生母抛弃的这个事实了,李敏栋直到听说疑似生母的人在找他,才不得不再一次直面自己的童年。 “这样。” 颔首对李敏栋的话表示理解,闻月并没有对李敏栋说什么自己很想见父母,但是已经没了机会这样的话。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人类的痛苦也不能一概而论。 就算闻月想见父母却没有那个机会,也不代表她就该逼着李敏栋去见他的生母——李敏栋的人生始终是他自己的东西。她不能也不该为李敏栋做选择。 …… 李敏栋的郁郁寡欢持续了近一周。 这让本不想插手李敏栋与他生母之间的问题的闻月微微叹息。 从李敏栋的表现来看,他并不是完全不想见那位疑似是他生母的女士。可每当他想迈出那一步,又有另一个理由阻止了他。 是想报复生母,让她后悔抛弃了他么?还是单纯地不知道见了生母该说些什么,害怕生母对他提一些他做不到的要求呢? 闻月想了想,最后决定不去擅自揣测李敏栋的想法——瞎猜容易造成误会,倒不如直接问李敏栋来得准确。 “我可以问你为什么不想见TA吗?” 晚饭时间,坐在闻月对面的李敏栋闻言被米饭噎了一下。 “为什么突然提这个?……闻月姐,你想让我去见那个可能是我妈-的人?” 细嚼慢咽,闻月不慌不忙地抬眼。 “‘TA’可能是女的她,也可能是男的他。我可没说‘TA’是女性,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在说你生母,而不是别的人……比如骆家诚呢?” 李敏栋顿时语塞。 下颌的线条用力绷紧,过长的沉默让闻月以为李敏栋不会回答了。她安静地动着筷子,也不再追问。 但李敏栋开口了。 “我不知道她会说什么。” “她如果问我我为什么在华-国,我要怎么回答?我不想撒谎,也不觉得给闻月姐当模特是什么丢人、说不出口的事情。我可以被当成吃闻月姐软饭的小白脸。因为我确实是。可我不想让闻月姐被当成把男人当宠物的女人。” 一旦开了口,李敏栋心底的恐慌就止不住地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 “我更怕的是,如果她真这么说了,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可是流着李民植那个狗东西的血。 哪怕只是想象他的生母会对闻月说上两句不中听的话,李敏栋身体里那股暴戾的情绪就会迅速升起。 “我怕我会像疯了一样质问她为什么要抛弃我,现在来找我是不是需要我为她做什么。比如我有一个得了白血病需要移植骨髓的弟弟,又或者她生活得不好,想要我帮她养家糊口。” 李敏栋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笑容中是藏不住的苦意。 没办法,生活中突如其来的温情总是糖衣那样的东西。脆弱又浅薄,其下还总是包裹着苦药甚至是毒-药。 李敏栋不相信奇迹,不相信失而复得,也不相信电视剧里的温情戏码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并且,” “我怕我要是发现她来认我,真的是为了利用我,我会像李民植那个狗崽子那样,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时至今日,哪怕李敏栋已经二十三岁了,他依然无法忘记李民植在他童年时为那个狭窄又昏暗的家所带来的恐怖。 他的鼓膜上还残留着女人的尖叫,器皿家具的碎裂声,逃跑的急促脚步与追向那脚步的叫骂声,母亲向门外求助的哀嚎,路人从他家门口迅速逃走、打开又关上隔壁房门的锁门声。 还有她母亲被捂着嘴巴,被打得头破血流、骨头错位时血肉迸溅的声音。 李敏栋害怕变成另一个李民植。 他害怕自己证实了那句华-国的老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他害怕被证实他在根子上就是无可救药的烂人。 第52章 你可以相信。 李敏栋对自身的评价很低,这是闻月之前就知道的事情。她不知道的是,李敏栋对自身的评价能低到这个程度——他甚至不相信自己的本性是好的。 无怪乎两个月前李敏栋轻易地相信了他弟弟的那些鬼话,真当他弟弟长歪了是他的过错,甚至动了轻生的心思。也无怪乎李敏栋有着帮人的癖好,奉献精神刻在骨头上,长在灵魂里。 潜意识里,李敏栋一直在试图证明自己和生父不一样。自己是“好人”。 为了能当个毋庸置疑的“好人”,李敏栋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尽管如此,他还是在不断地自我怀疑,苛刻地凝视自己,生怕自己有一时半刻偏离了“好人”这个概念。 看着这样的李敏栋,闻月的心被揪了起来。 “……不会的。” “你和你……你和李民植不一样。” 把“生父”二字咽回去,深知李敏栋有多么厌恶自己身上流着的血,闻月学着李敏栋直呼李民植的大名。 “你是李敏栋,你不是李民植的翻版,也不会变成第二个李民植。” 习惯了痛苦,习惯了黑暗。习惯了在黑暗的泥泞里痛苦地挣扎着求生,无论是痛苦还是黑暗都不能让李敏栋掉泪。 然而,闻月轻轻的声音却让李敏栋眼圈发红。 “可是我能清楚地感觉到,我就是流着那狗崽子的血。” 在打架这件事上,李敏栋有着无师自通的天赋。每当他举起拳头,他的拳头总能精准地命中他人的鼻梁、下颌、小腹……任何一个可能致命的地方。 就算对方已经求饶了,他也不会马上停手。他一定会确保对方品尝了足够的恐惧与疼痛,大概率不会再来找他的麻烦了,这才留对方一口气。 对于被他送进医院好几次还能锲而不舍地追着找他麻烦的人,他偶尔也会产生把对方沉进汉江里的极端想法。 “闻月姐是没有见过我把多少人送进了医院,才会想当然说这种话。” 李敏栋说得没错。对于他的过去,闻月确实不怎么了解。 但对于眼前的李敏栋,闻月相信自己还是知晓一二的。 “嗯。我可能是有点想当然。不过李敏栋,你知道我为什么确定你和李民植不一样吗?” 闻月起身走到李敏栋的旁边。 “李民植的拳头总是落在比他弱小的人身上。可你的拳头不是。” 拉起李敏栋青筋暴起的双手,闻月说得很认真。 “你的这双手养活了弟弟,养活了你自己。你用它做饭给我吃,用它救了我,还用它帮了那个被划了包的女孩子。” “你怎么可能会和李民植一样?” 在闻月浑身冰冷如坠冰窖的时候,是这双手给了她温暖。 在闻月想起父母的死而情绪崩溃的时候,是这双手捞起了她的身体,给了她安心感与安全感。 闻月觉得李敏栋一点都不了解他自己。因为就连只和李敏栋认识了两个月的她都能够数出一串李敏栋的优点,李敏栋却看不到自己的长处。 “李敏栋,如果你不相信自己,那你可以相信我。我确定你不会变成李民植。” “……万一,那位和你-妈妈同名的丁女士真的说了什么让你很生气的话,你真的有一点点要变成李民植的趋势了,我一定会用上全力阻止你。” 闻月的手比李敏栋的手小了不止一圈。她没法攥紧李敏栋的整个拳头,便用力按在李敏栋的手背上。 李敏栋笑了一下,反过来捉住了闻月的手指,让她的手指与自己的手指十指相扣。 “闻月姐别对我这么好。我快误会了。” “在乎”和“看重”与“喜欢”是不同的。 李敏栋还没自恋到把闻月对自己的在乎、看重当成是喜欢。 只可惜这样的理智并不能阻止李敏栋一天更比一天喜欢闻月。 “还是说,我误会也可以?” 被李敏栋自下而上地用小狗般的视线看着,闻月无情地抽回了自己的双手。又在看到李敏栋露出“果不其然”的失落表情后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闻月承认自己的行为很矛盾。 可她确实没法像写成分配料表那样很明确地判断自己对李敏栋有百分之几的同情,有百分之几的喜爱,又有百分之几的在乎;自己的哪些行为又分别是出自什么情绪。 她能做的只有暂时不去想这些东西。 “如果你确定你不想见丁女士,我不会再提起她。你要是没打算一辈子不见丁女士,那我建议你早些给丁女士回复。” 见李敏栋不解,闻月道:“丁女士应该还没到退休的年纪。我想她多半还在工作。为了你,她已经耽误了快两周的工作了。再耽误下去,轻则她明年的年终奖可能会受到影响,重则她很有可能会被公司或者是单位劝退。” 闻月没上过班不影响她从身为社畜的朋友们嘴巴里听到职场人的艰辛。三十五岁以上的职场男性被公司突然辞退的不在少数,三十五岁以上被劝退的职场女性更是数不甚数。有的公司干脆做绝,三十五岁以上还留在公司的女性要么是董事、股东的妻子,要么就是董事、股东本人。 “我没想到这个……” 李敏栋的眼神里透出了歉疚。 “我觉得丁女士不会怪你的。” 碗里的饭只吃了一半,闻月说着就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要是那位丁女士能为这么点小事就生李敏栋的气,可见她不是真的想认回李敏栋这个儿子,也不是真的觉得自己对李敏栋有所亏欠。 倘若如此,闻月觉得李敏栋也不用见这亲妈了。见了也只会徒增李敏栋的负面情绪。 “那要是她见了我,觉得我不符合她的想象,对我失望了呢?” 长臂一伸,李敏栋把闻月拉了回来。 ——他发现了,闻月无法拒绝向她求助的他。 虽然这种类似撒娇的行为有些可耻,但既然有用,他就不会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这么娘娘腔”之类的话。 “那是丁女士的不对。” 闻月确实拒绝不了向她寻求意见的李敏栋。就算她的注意力因为李敏栋环着她腰肢的动作有些分散,她还是会用最认真的态度去回答李敏栋的问题。 “没有陪在你的身边,没有看着你长大,丁女士在你的成长里什么都没有为你做,她凭什么要你变成他理想的样子?” “她要是不能接受现在的你,你也不用接受来见你的她。” 望着闻月认真的脸孔,看得出闻月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经过仔细思考后才得出的结论,李敏栋绷得紧的神经与面部肌肉一起松弛下来。 “我现在觉得,见一见我妈……丁女士也不错了。” 李敏栋突然改口,这让闻月微微错愕。 安心感让李敏栋如释重负。 “无论她怎么想我,怎么看我,怎么说我;都不重要。” “因为闻月姐会接受我。” 第53章 体谅和共情。 “琳,我们回去吧?你都在沪市待了两周了,人也没打算见你……你这个主心骨不在,厂里迟早得出问题。” 酒店房间里,被丈夫扶着肩膀的丁琳一把打掉了丈夫苏卫东的手:“我不是说了让你别管我!敏栋是我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能——” “那可涵就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了?” 打断妻子,苏卫东红着眼睛道:“你不在乎厂子,我无所谓。但你也该在乎一下我们的女儿吧?可涵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好几次问我‘爸爸,妈妈不会丢下我们吧?’你说我能怎么回答?” “难道要我回答女儿:‘你-妈妈已经丢下过一个儿子,现在她为了找回这个儿子,所以要丢下你我’吗?” 不得不说,苏卫东的话精准地命中了丁琳的痛点。 瘫坐在床上捂着脸,丁琳眼泪直流。她何尝不知丈夫的话是有道理的,抛弃过儿子、因此深受内心折磨二十年的她如今不应再为了儿子抛弃女儿,制造另一个悲剧。 可当她看到李敏栋的脸,当那张青年的脸与她记忆中的儿子的脸慢慢重合,她就再也无法按捺下一定要见儿子一面的心。 “……对不起,是我说得太难听了。” 妻子的哭泣声令苏卫东自责不已。在丁琳身旁坐下,他搂住妻子的肩膀,放缓了声音:“我只是不想再看见你一-夜一-夜的睡不着,睡着了也能惊醒……” “我还是你心理医生的时候,你问过我要怎么从过去逃离。我当时告诉你逃离过去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忘了过去的事。现在你我成了夫妻,我的答案仍然不变。” “你没必要勉强自己……就算你逃跑了,也没有人会怪你的。” 苏卫东第一次见到丁琳的时候,丁琳只有二十四岁。 当时的丁琳轻到体重只有八十斤,整个人憔悴得厉害。她白天吃不下东西,喝粥都能吐。晚上总是睡不着,睁着眼到天亮。 但凡有人对丁琳说话大声一点儿,她立刻就会被吓破胆,缩到任何房间的角落里,然后嘴里永远只会重复一句:“对不起!” 丁琳的父母很疼女儿,真的是只要自己有的,什么都能给女儿。 当时国内有资格看诊的心理医生还不多,苏卫东也将将从A国风光回国,想见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但丁琳的父母愣是找到苏卫东这里,开出巨额时薪请苏卫东为他们的女儿抽出时间。 打动苏卫东的不是钱。而是丁琳本人。 脆弱的丁琳半疯不癫,她要是不能马上接受心理治疗,想来很可能不出一年就会香消玉殒。 苏卫东花了一年才让丁琳习惯和他见面、说话、相处。又花了两年,苏卫东才让丁琳有了再度迈出家门的勇气。 即便事情已经过去多年,苏卫东早已不再给人看诊,他也忘不掉最初见到的丁琳。 他是真的想要丁琳放下过去,放过她自己。 丁琳的哽咽让苏卫东很难过。他还想安慰丁琳,丁琳的手机却不识趣地响了起来。 当手机屏幕上“派出所”三个字映入丁琳的眼帘。她几乎是扑过去拿起了手机——丁琳刻意把派出所的电话存在了联系簿里。这样派出所要是来电,她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喂……!” 不过是一个音节,丁琳却紧张到破了音。 苏卫东不知道是谁打电话给丁琳,也不知道电话那头都说了些什么。他只见丁琳破涕为笑,连连说:“好!” 放下手机,丁琳没等苏卫东开口询问便主动道:“是派出所打来的电话!” “小吴警官说敏栋愿意见我了!” 苏卫东彻底愣在了原地。 …… 到了和丁琳约好见面的日子,李敏栋从早上开始就有些心不在焉。 见他吃午饭都能忘了夹菜,只是机械地划拉着碗底的白饭,闻月夹了两片火腿放到他碗里,又用勺给他盛了两勺甜椒炒的甜脆玉米。 “放松点,待会儿我不也在吗?” “闻月姐……” 背部的肌肉线条缓缓放松下来,望着闻月,李敏栋稍微找回些余裕。 “……我怕我、吓到她。” 李敏栋嘴里的“她”自然是指丁琳。 虽说李敏栋从来都长得不像李民植,甚至被李民植怀疑过他是不是他的亲儿子,可李敏栋还是认为自己身上带着李民植的影子。 李敏栋担心丁琳一见他立刻就会回想起李民植的可恶嘴脸。 退一万步撇开李民植不谈。李敏栋记忆里的丁琳是个纤细、瘦弱,和小白兔一样人畜无害的女子。 想到自己和丁琳的见面可能会变成小白兔撞上大棕熊,李敏栋不确定在丁琳受惊的情况下自己是否能够和丁琳正常地谈话。 “你说是你的长相比较吓人,还是失踪二十年的人突然出现比较吓人?” 闻月的睫毛轻轻掀起:“你觉得丁女士就不会担心你被她吓到吗?” 李敏栋一时语塞。 “我怎么感觉,闻月姐你很希望我见她,还很体谅她?” 明明对方有可能、还是很大的可能是自己的亲妈,李敏栋说这话时却有些酸里酸气的。 “可能因为我是女人,很容易代入另一个女人的心情吧。” 闻月随口胡诌。 她的感性其实还不足以让她与素未谋面的丁女士共情。她会说这些,不过是为了宽慰紧张的李敏栋。 李敏栋有着在男性里很少见的细腻情感,还有一种近乎野兽本能的敏锐直觉。说实话,在张嘴之前闻月一直有些心跳——她怕李敏栋敏锐地发觉她有多么关心他,继而缠着她问她为什么这么关心他,是不是已经喜欢上了他,开始想要接受他了。 结果李敏栋这傻子直接跑歪…… “真好啊,只不过是身为女人就能得到闻月姐的体谅和共情。” 愤愤地划上几下碗里的饭菜,李敏栋的口吻更酸了。 闻月不理他。 她不能理解自己怎么会有点生气。并且这生气的来源竟然是李敏栋没察觉到她的关心。 把碗盘归置到新买的洗碗机里,李敏栋和闻月同时到了玄关。 上次两人一起出门还是李敏栋送闻月去和阿明cici夫妇一行人聚餐。 聚餐时李敏栋的嘴唇擦过自己耳朵,在人前揽住自己腰杆的画面涌入闻月的脑海之中。 换鞋的闻月连忙让自己住脑。哪知她的脑子根本不听她的指挥,直接大荧幕播出聚餐后李敏栋在地铁上一直抱着她,自己因为情绪崩溃在派出所和李敏栋闹了一出的各种画面。 脸上猛然一烧,连带着呼吸都有些困难。闻月系鞋带的手顿时一停。 见闻月不动了,李敏栋很自然地蹲下-身来,接手给闻月系鞋带的工作。 他在动作之前半点儿没过脑子。当然也不会想到什么这样能不能讨好闻月,被当公主对待闻月会不会开心,诸如此类。 闻月差点儿就要说:“我自己来。”可她到底没出声儿。 原因无他,她还是第一次注意到李敏栋的睫毛。 和电视上那些号称“神颜无死角”的男爱豆相比,李敏栋一直给人刚毅的印象。然而当他低下头去给闻月系鞋带,闻月才发现他有相当长的睫毛。 浓眉大眼还有长睫毛……闻月的手指颤了一下,她竟有抚摸李敏栋脸庞、用手指好好感受一下李敏栋脸部轮廓的冲动。 这种冲动立刻被闻月压制了下来。 当然了闻月会去压制这种冲动不是因为她的手刚系了鞋带,是脏的。而是她认为这种抚摸他人脸庞的动作太亲昵也太暧-昧。 在发现自己认为抚摸李敏栋的脸庞竟然是“亲昵的”、“暧-昧的”之后,闻月又想给自己一个巴掌,让自己清醒一点。 ——用眼睛、用手指去感受雕像乃至是模特儿,这对艺术创作者来说只是日常的一环。她现在越来越偏离身为艺术创作者的心态了。 低着头的李敏栋没能观察到闻月的表情变化。他帮闻月系起一边的鞋带后又拆开闻月自己绑的另一边鞋带,为她绑了个更结实、更好看的蝴蝶结。 闻月抿了抿唇。 她看不到十年后自己为李敏栋洗手作羹汤的画面。可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满头银发的她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精神矍铄的老头儿李敏栋也这么给她系鞋带的画面。 这一刻,闻月对自己的贪得无厌有了新的了解。 她不光希望李敏栋就这样一直留在她的身边,甚至还希望李敏栋哪怕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儿,也依然把她摆在心里的第一位。 第54章 不要让我更喜欢你。…… 要见面的是李敏栋和丁琳,然而具体要在哪里见面,李敏栋和丁琳都说不出个地名来。 没辙,李敏栋来到沪市只有两个月,上热搜之前他只在闻月家附近活动,上热搜之后他就只有开车送闻月去画室的时候才会出门。 而丁琳,她是北方人,但她父母把家里的服装厂子开在了江浙。丁琳从小在南方长大, 第一次远离家乡就是去H国。 苏卫东也没来过沪市几次。他出国深造多年,回国后直接加入了朋友开在首都的诊所。要不是因为丁琳,他恐怕现在还在首都工作。 医生和病人有私人交往是有违医德的,尽管无人追究,但在苏卫东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丁琳后立刻辞去了心理医生的工作,开始到丁琳所在的城市常住,并找了份客座教授的工作。 与丁琳结婚后,苏卫东更是与老婆形影不离。好在他这客座教授也在两年后转正了。 当事人与长辈们都对沪市不了解,挑选李敏栋与丁琳见面地点的重任最终落在了闻月的身上。 闻月只对和艺术相关的场所比较熟悉,她挑来选去,最后选了一个音乐茶座。 这个只放爵士乐的音乐茶座开在一个私人展览馆里,从店内可以看到展览馆里的部分收藏。因为要进私人展览馆得买门票,所以这个音乐茶座一直处于门可罗雀的状态。会去那里的几乎只有以临摹画作为目的的美术生。 “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展览馆门口,丁琳推了推丈夫。苏卫东没说话,顺着她的动作退下一级台阶。 “闻月姐,车子真的直接停门口就行了?待会儿不会有交警来贴罚单吧?” “放心,待会儿展览馆的人会出来……” 下车的闻月话音未落,一抬眼就看见了台阶上的丁琳夫妇。 丁琳夫妇虽不是浑身名牌,但也看得出家境优渥,不像是为钱所困的样子。 但这并不足以打消闻月对他们目的的怀疑。当然,李敏栋也和闻月一样。 一见到李敏栋丁琳就两眼发直,眼眶里涌起细细的泪花。 李敏栋两只眼睛的视力都是2.0,他看见了丁琳眼里的晶莹,却只是神情冷淡地关上车门。 闻月对李敏栋的表情变化再熟悉不过。她很清楚李敏栋不是习惯板着脸的人。 现在的李敏栋……他就像一口沸腾的锅,只是用面无表情的盖子强行掩住了锅里那些焦黑翻涌又黏稠情发苦的情绪。 走到李敏栋的身边,主动握住李敏栋的手。闻月在李敏栋愕然的视线里轻捏他的手指,告诉他:我在呢。 “请问是丁琳女士吗?” 闻月出声跟丁琳打招呼,丁琳连忙点头:“是!我是!” 苏卫东欲言又止地看看丁琳,又看看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还多的李敏栋,到底还是轻声说了句:“我回酒店等你。” 丁琳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显然是没把苏卫东说了什么放在心上。她那双被泪水濡湿的眼眸里只倒映出已经长大的儿子与他身边眉目清秀的女子。 丁琳无数次地幻想过,如果能够再见到儿子,她一定要狠狠地拥抱儿子,握住他的手,告诉他:妈妈再也不会和你分开。 到了真的见到五官轮廓里都带着自家人影子的李敏栋,看到他和身旁女子牵着的手,丁琳才意识到: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即使没有她这个母亲,自己记忆里的小男孩也好好地长大了。 走下台阶的苏卫东见老婆看也不看自己一眼,眼底一片涩然。 ——这就是报应吗? 因为害怕丁琳爱儿子胜过他和女儿,这些年他千方百计地阻止丁琳去找她的儿子。不想终有一日,丁琳的儿子自己出现在了丁琳的眼前,丁琳的眼中再也没有他苏卫东的影子。 闻月张了张嘴。 苏卫东的背影太过萧瑟,这让她下意识地想要挽留一下苏卫东。但她马上就想是不是自己应该和苏卫东一道离开,这样才方便李敏栋与他生母单独聊聊。 确实,李敏栋最初是因为闻月通透又善良才喜欢上她的。可现在,他有点讨厌闻月对她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充满善意了。 反手就把手指探进闻月的指缝里,和闻月十指交握的李敏栋用眼神提醒着闻月:你说过会陪着我的! 看到李敏栋这么小孩子气的一面,闻月一愣,随后隐隐想笑。 ——小孩子气的李敏栋,有点可爱。 丁琳是过来人,李敏栋和闻月之间的气氛她一看就大约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无奈李敏栋完全没有要向她介绍闻月的意思,她也只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跟着闻月还有李敏栋走进了展览馆。 寒假已经结束,工作日的音乐茶座里果然没什么顾客。闻月、李敏栋还有丁琳选了一处靠窗的沙发坐下,闻月和李敏栋坐在一边,丁琳坐在他们两人对面。 “白桃乌龙茶一壶,抹茶蛋糕、黑森林蛋糕和牛肉三明治各一个。您这桌的餐点都上齐了。如果您还有别的需要,请按桌上的震动铃。” 服务生说完就拿着餐盘走了,他进了后厨。这下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闻月、李敏栋与丁琳三人。 母子时隔二十年再相见,自认外人的闻月当然不会先开口。 李敏栋盯着手里的茶杯,始终沉默。丁琳不停地偷看着李敏栋的脸,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良久,丁琳终于挤出个笑脸,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敏栋……你现在的-名字还是敏栋吗?” “嗯。” 见李敏栋终于看向自己,丁琳的泪水差点儿决堤。她连忙垂下眼去,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敏栋这个名字是我取的呢……其实我特别不擅长起名字,小时候家里连着养过几只猫,我一律管它们叫咪-咪。” “我怀着你的时候,一直在看字典。结果还是给你取了个……四不像的-名字。” “李敏栋”这个名字不像华-国人的-名字,却也不符合H国人取名的习惯。幼时李敏栋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自己的-名字都抱有极为强烈的自卑感。 因为用他小学同学的话来说,这个名字和他这个人一样,透着股“杂-种的味道”。 李敏栋想过改名,可未成年的他想要改名需要有家长的允许。 李民植是个连自己小孩的死活都不会在意的畜生,他又怎么会在乎李敏栋叫什么?李敏栋让他签个字他都能嫌李敏栋烦他继而痛打李敏栋一顿,改名字这种需要家长出面的事他更是不可能去做。 到了李敏栋成年,他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杂-种”身份。对于名字,他也就没那么在乎了。 “对不起啊,敏栋……妈妈,不,我没能给你取个更好的-名字。” “我希望你没有因为这个名字吃苦……” 丁琳还是在女儿苏可涵上了小学之后才听她说班里有小朋友因为名字土,所以成天被人嘲笑、欺负,还带排挤。 白天忙着处理厂里家里的事情,丁琳没空去想些有的没的。但每当夜深人静,自我嫌恶、恐惧、后悔、自责等等的情绪就会像潮水一样淹没丁琳,让她难以呼吸。 此时此刻,对着长大了的李敏栋,丁琳犹如一个神前忏悔的罪人。她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浓烈的祈求,她并没有注意到这种祈求无形中也给了李敏栋极大的压力。 “我倒是觉得这个名字很好。” 闻月之所以突然插嘴,是因为她不想让李敏栋为了不伤害丁琳而作出违心的回答——丁琳一通忏悔得到了李敏栋的原谅,她是轻松了。可李敏栋呢?谁又来体谅连句抱怨都说不出口,说了就是不孝、就是心眼小的李敏栋? “‘敏’,是聪颖的意思。‘栋’是希望孩子能有担当。李敏栋他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既聪明,又有担当。” 闻月说着,朝丁琳礼貌但疏离地笑。 她有意告诉丁琳被她抛弃的李敏栋是个多好的人,却不想她话音未落,李敏栋已经满脸通红。 李敏栋哪里被闻月这样夸过?况且闻月这还是当着丁琳的面夸他! 一手按住自己的脸,李敏栋试图遮掩那些迅速烧起的绯色。 李敏栋承认,见到丁琳的那一瞬,认出这确实是那个抛弃自己的人,李敏栋的身体里冒出了无数的负面情绪。 只是这些酸涩、压抑、痛苦与紧绷都被闻月一句话击得粉碎。 他很想,真的很想对闻月说:不要让我一次比一次地更喜欢你,闻月姐。不然……你会跑不掉的。 第55章 一切都过去了。 本能的,闻月在李敏栋的视线下打了个颤。 黏在她身上的视线既炽热又缠人,还毫不避讳。大有除了她什么都不在意的架势。 李敏栋的旁若无人实在不是闻月学得会的,她尴尬地踢了踢桌面下李敏栋的脚,提醒他丁琳还坐在对面。结果李敏栋望着她的眼神更甜蜜了。 闻月的背脊上又是一震。 虽然李敏栋没有碰她,可现在她全身都像被李敏栋掌握在手里。 之前她还想或许是自己太自我意识过剩,总感觉李敏栋对她的示爱在一天天升级。现在看来,这多半不是她的错觉。 李敏栋的注意力放在闻月的身上,丁琳被他无视了好一会儿。 没能怎么和儿子说上话的丁琳倒也不恼。对她来说,李敏栋能答应和她见面,愿意听她忏悔就已经是莫大的奇迹。 瞧着面前李敏栋与闻月的一进一退,丁琳的心中更多得是感慨以及感谢——他的敏栋不光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生活得凄凄惨惨戚戚,甚至还长成这样一个英俊挺拔的男孩,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孩。 ……他看上去和李民植是那么的不同。 诚然,李民植追求她的时候看起来也是甜心蜜意。可在二十多年后的今年,她再回头去看,才发现李民植不是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过破绽,只是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的她没有发现。 “阿、阿姨……刚才那位、是您丈夫吗?” 只是被李敏栋看着身上就能出上一层怪汗。闻月双颊微红,扭头不去看李敏栋。她随口找了话题,一时间忘记继续用“丁女士”这种保持距离的称呼,只希望丁琳的开口能让李敏栋想起她们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是啊。他叫苏卫东。我和他是十五年前结的婚。” 结果,丁琳开了口,她的声音听在闻月的耳朵里却朦朦胧胧的——闻月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身旁人的身上,哪怕李敏栋只是稍微贴过来一点点,她都像惊弓之鸟一样有反应。 “我们还有一个女儿。她叫苏可涵。今年十三岁。” 这下子李敏栋总算把视线从闻月的身上移开了。 “……你有别的小孩?” 李敏栋的问题让丁琳不安:难道敏栋生气了吗?气她不去找他这个儿子,却和别的人生育了新的孩子。 “嗯。但只有可涵一个。” 再是不安,丁琳也没有低下头去。 她来见李敏栋就是为了认下自己犯过的错误。敏栋就是怨她、恨她,她也必须受着。 因为,这就是因果循环。 “太好了。” 一见到丁琳就绷得紧紧的脸部肌肉放松下来。唇角溢出个干净的笑,李敏栋整个人的气质都柔和了下来。 “……真是太好了。” 丁琳不明所以,一双轮廓与李敏栋有七八分相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李敏栋则是摸着自己的后颈,道:“你会愿意和现在的丈夫结婚生小孩,就是说他帮你覆盖掉了那些记忆吧?” 那些充满了惨叫、暴力与恫吓,暗无天日的记忆。 “他一定是很好的人,他一定让你觉得安全了。” 望着李敏栋柔和的面容,被丁琳一忍再忍憋回去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捂着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只能拼命点头,发出些许的呜咽。 “你生活得幸福是好事。……所以别哭了。” 看见流泪的丁琳,李敏栋的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了已经被自己忘却的记忆。 两、三岁的他时常扒着妈妈-的手臂或者是腿脚,试图安慰被打哭的妈妈。而不敢哭出声让李民植心烦,继而召来第二顿痛打的妈妈就是这样捂着嘴,用极小极小的声音发出微弱的呜咽。 被记忆牵动了身体,李敏栋不由自主地起身,来到了丁琳的身边,给了她一个拥抱。 两、三岁的他手臂不够长,想安慰妈妈也很难起到作用。 现在的他无法立刻就把眼前的中年女性当母亲看,但他至少能给她一个拥抱,一点慰藉。 “你、你不气吗?敏栋你不气妈妈和别人一起好吃好喝的,还又有了一个孩子吗?” 丁琳抽噎着。 “换作是十年前,我大概挺生气的。” 李敏栋笑着摇摇头:“不过现在,我很庆幸。” 丁琳不解:“庆幸……?” “我庆幸你做了最对的选择。” “你要是还回到那个家里,李民植一定还会把你关起来。” 记忆是会斑驳的。就像开裂的墙皮,手一碰就扑簌簌地剥落了。可有些创伤是刻进骨血里的,无论有关这些创伤的记忆被遗忘多少次,这些创伤总会在某个时刻,突然甦醒在它们主人的记忆里。 李敏栋是有一段时间刻意地忘记了丁琳这个生母的存在。 但他一看见丁琳就想起来了。 李民植总是让丁琳打电话去找她父母要钱,丁琳没去要,或者是要来的钱不足以满足他的要求,他就会殴打丁琳。 又因为跨国婚姻的手续很难办,李民植没和丁琳这张饭票结婚。他用了另一种更简单的方法绑住了丁琳,那就是让丁琳怀孕生子。 丁琳遍体鳞伤,无数次想逃无数次为了李敏栋忍耐下来。有几次她带着李敏栋去找同学,希望能依靠借住以逃离拳脚,不想李民植找到她后直接把她拖回家里,关在小房间中。 丁琳总是绝望又疯狂地挠着关住她的房门。李敏栋想去为妈妈开门,可手够不到门锁,被李民植看见了还会被踹到一边。 为了生存,丁琳老实了下来。李民植还不放心,他打算让丁琳怀上下一个孩子,让丁琳没有逃走的力气。 现在想来,丁琳的决心只要下得再晚一点,她就逃不走了。她是留学生,一个人回国只需要一张机票,可要是带上李敏栋,那就不是多一张机票的问题。 丁琳没有工作,精神状态又非常糟糕。这样的她根本争取不到非婚生子女的抚养权,况且她要和李民植打官司,那就是跨国官司。 丁琳无论是一个人、还是带着人到H国,试图把李敏栋带走,她都会是羊入虎口。李民植那个吸血鬼一定会捏着李敏栋榨干丁琳的所有钱财,让丁琳的精神再度崩溃。 如果事情变成了那样—— 松开了丁琳,李敏栋望着丁琳一字一句道:“多亏你逃了,我没有变成杀人犯。” 李民植是个欺软怕硬的畜生。随着儿子们日渐长大,尤其是李敏栋开始有反击他的能力,他朝着儿子们动手的次数明显下降。 可要是丁琳还在,他一定会变本加厉地折磨丁琳。 李敏栋不确定自己是从几岁开始对李民植产生了杀意。他能够确定的是,如果丁琳继续在他眼前被打、被骂、被关……他绝对会杀了李民植再自-杀。 “你很勇敢。” “你、我,我们现在能够像这样见面。我能够做一个正常人,还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 凝视着闻月,心中的戾气像是被微风吹散,李敏栋的语气与音调,重又变得平静下来。 “都是因为你勇敢地离开了那个狗崽子。” 拿出纸手帕递给泪水决堤、止都止不住地丁琳,李敏栋重新坐回了闻月的身边。 闻月想了想,再一次地握住了李敏栋的手。 李敏栋也热情地回握着她的手指。 “一切都过去了。” 李敏栋说。 闻月想这句话他不仅仅是说给丁琳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但我很为你现在生活得幸福而感到高兴。” 李敏栋的中文仍有些僵硬,不过这一定是他绞尽脑汁想对丁琳表达的真心。 “你有了新的家人,我也会有的。” 说着,李敏栋看向了闻月。他像是要向闻月求证那样一捏闻月的手。 闻月没有甩开他。 她有些怔忪。 爸妈去世之后,闻月就认定自己再无亲人。纵使她身边还有陈薇这样好到可以同穿一条裤子的闺蜜,以及嘴巴坏但心地还算不错的骆家诚,她仍未将两人视为家人,她与她们,总归隔着一层距离。 为了画好油画,闻月可以舍弃所有的人际关系。自然没想过要结婚生子的她也没想过自己还能有新的家人。 她始终追随着骆永长的脚步,就是为了不失去最后一点与爸妈-的联系。如今听了李敏栋的话她才发觉:过去无法改变,所以失去的,没能得到的,以及得不到的,都会停留在故去。 会有新的人,新的事物,新的渴望出现在她现在的人生里。 所以,她是该学习李敏栋,从过去走出来了。 第56章 死于心悸。 丁琳大哭一场。 从来没见过中年人在人前这样嚎啕大哭的闻月愣了几秒才连忙找纸巾递给丁琳,手忙脚乱的李敏栋则是起了身站在丁琳的身边,一双手悬在空中,不知该帮丁琳拍背,还是该按在丁琳的肩头聊做安慰。 好在丁琳哭过之后又笑了起来。 她捏着闻月给她的纸巾,吸着通红的鼻子絮絮叨叨:“我年轻的时候真的挺傻的。看了点《蓝色生死恋》、《浪漫满屋》、《冬日恋歌》这样的电视剧就闹着要去留学。嘴巴上说着是要去拓宽眼界,心里想着的却是要找个属于自己的欧巴……” “设计我没好好学,语法全还给老师了。我真是、一事无成。” 当年韩流风大,整个亚洲都在为偶像男团H.O.T.疯狂。那时国内还没有“粉丝”这个称呼,人们习惯把丁琳这样的人叫作“追星族”。 受电视剧与偶像团体的影响,和丁琳一样盲目追星追出国去的人不在少数。有的人为了接近偶像确实变得越来越好,但也有人比丁琳更加失意、更加凄惨。 “我直到现在都会梦见自己刚出国那时候。在梦里,我总是后悔自己干嘛要出国,干嘛要傻乎乎地信了李民植的甜言蜜语,所以我在梦里要么是想办法不留学了,要回国,要么是想用暴力赶走李民植,让他永远不要来骚扰我。” 对于丁琳来说,留学后误入歧途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失败,也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丁琳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无法饶恕犯了错自毁人生的自己,并为此一直耿耿于怀。 “现在我想通了。” 丁琳也起了身。她挤到李敏栋和闻月的中间,右手握着闻月的手,左手拉起李敏栋。 “错就错了吧。没什么的!我的人生没有因此就被毁掉!敏栋……谢谢你来到这个世界上,谢谢你来见我。” 就算你不再当我是你的妈妈。 后面这句,丁琳没有说出口。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就算李敏栋不拿她当母亲,她也要和李敏栋做朋友。 是的,不是母子,而是朋友。 是女儿可涵嘴里那种没有谁高谁一等的朋友。 上次在李敏栋面前说“错就错了吧”的人还是闻月。 这让他忽地一笑:“闻月姐比我更像你的孩子。” 丁琳不明所以,闻月倒是知道李敏栋说的是她俩在清溪川边的那一番对话。 这本没有什么,哪知丁琳笑道:“闻小姐要是嫁给你,可不就是我女儿了么?” 说罢还朝着闻月一眨眼。 到底是比李敏栋和闻月要多吃几十年咸盐的长辈,丁琳这话一边是给李敏栋助攻,一边也是在告诉李敏栋:在她心里,李敏栋依旧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李敏栋却没顺着丁琳的话往下说。 “闻月姐不是你女儿,你还会好好对她吗?” 丁琳一噎,跟着莞尔。 李敏栋和李民植真的不一样。他立场坚定地站在他喜欢的人身边,不去逼迫那姑娘和他在一起,也不让其他人用情绪、用言语去裹挟绑架她。 闻月对丁琳的话没什么感想。丁琳提到“女儿”两个字后,她的注意力就跑偏到了其他的地方。 “对不起我打个岔,丁……” 都叫过一次“阿姨”了,闻月不好再改口:“阿姨,您女儿的身体、还好吧?” 听了闻月的问题,丁琳先是一怔,随后大笑出声,笑得泪花都出来了。 她抹抹眼角,笑道:“上次学校运动会,可涵是接力赛最后一棒,还给班级拿了个第一名呢!” 这姓闻的小姑娘看起来清清冷冷的,她还以为只有敏栋对人家剃头挑子一头热。 结果是她想岔了。 ——要不是在乎敏栋,害怕她和那些抛弃孩子十几二十年后又寻找孩子,想吸孩子血、取孩子脏器的家长一样,这漂亮姑娘又何必有此一问? 丁琳望着闻月的眼神温柔了许多。 闻月不明所以。不过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就不再计较丁琳的眼神如何。 话匣子一打开,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在音乐茶座里待了一下午。 苏卫东见老婆迟迟不归,还是又从酒店跑了过来,就守在展览馆门口。 见走出展览馆的老婆喜气洋洋地和两个年轻人告别,苏卫东一时间五味陈杂。他不敢去问老婆和她的儿子谈的如何,只能默默走到老婆面前,指望老婆发现自己的存在。 不停地和李敏栋还有闻月挥着手的丁琳一踏出展览馆就瞧见了弃犬一般的苏卫东。这让她好气又好笑。 她好笑的是苏卫东堂堂一个大学教授,在她面前竟是这般可怜的模样。她好气的是苏卫东竟然以为她见上敏栋一面就会抛夫弃女。……他究竟把她当成是什么人了? “行了,回家吧。” “家?你是说……” 佯怒地瞪了老公一眼,丁琳凶巴巴道:“我还能有哪个家!” 转悲为喜,苏卫东的高兴写在脸上。他把手递给老婆,丁琳嗔他一眼,终是扶着苏卫东的手下了台阶。 离开前,丁琳再一次冲着李敏栋还有闻月挥手,这次苏卫东也朝着二人微微点头。 像丁琳和苏卫东这样人到中年感情也不褪色的夫妻实在少见。闻月目送着二人离开,这才与李敏栋一起走回车边。 车边果然放着临时的路障。 闻月先坐上车,李敏栋去把路障还给展览馆的门卫。等闻月系好安全带,李敏栋也回来了。 就是这人没往驾驶位那边去,反倒是打开了闻月这边的车门。 猝不及防被按在靠椅上,闻月看着李敏栋随手拉上了车门。 “突然这么夸我……闻月姐,你是想杀了我吗?” “你在说什么……” 闻月试图推开李敏栋抱着她的臂膀。 奔驰的车内空间不小,问题是李敏栋这么大个子,和她强行挤在一处真是要把她肺里的空气都挤出来。 “我在说刚才你让我心跳不止,怀疑自己会死于心悸。” “……这都几小时前的事情了?” 故作冷漠地说着,脉搏却快了不少。一对上李敏栋的视线,闻月就把头扭到一边。她坚持不懈地推着李敏栋——覆盖在她身上的气息充满了侵略性,让她心慌。 被闻月推着胸膛的李敏栋有点儿伤心。 就是当他注意到“推”这个动作也是“按”之后,被闻月按在心脏上的他简直要为闻月手上的温度沸腾起来。 “不要推开我好不好?就这么待一会儿……” 一手抵在座椅头靠上,李敏栋轻轻喘着。 “现在你推开我,我就要亲你了。” 这是威胁吧? 闻月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明明李敏栋是在威胁她,但……她就是没法讨厌李敏栋。 甚至,她觉得就算李敏栋吻了她也没什么。 毕竟一个吻而已,能激起多大的水花? 她不相信言情小说里那些女主被男主亲上一下就腰软腿软的描述——她喝得烂醉的那天是例外,而例外之所以是例外,就是因为例外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见闻月毫不动摇地把头转了回来,以坚定的视线逼视自己,李敏栋悲从中来。 他就这么没有魅力吗? 初中时他就听见过女生们闲聊说:就算靠近自己的不是自己有意思的对象,只要够帅,哪个女孩子都会忍不住小鹿乱撞。 虽说他第一次见到那位骆先生的时候就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不是闻月姐的那杯茶,可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这一点,还是挺打击人的。 “……下次我真的会亲你。” 嗯? 已经等着李敏栋吻上来的闻月看着李敏栋脱力般把脑袋埋在自己胸口。 下意识地,她撸了撸李敏栋的头发。 于是李敏栋带着一脸说不出是不悦,还是不甘心的表情抬起头来看她。 “对我做这种事……闻月姐是在向我示-威,告诉我你不怕我的威胁是吗?” 不等闻月说“是”或“不是”,她唇上就被人啄了一口。 那真的是很短促的,几近轻咬的一啄。 被人啄了唇的闻月整个人愣住。让他愣住的罪魁祸首却已经开了车门下去了。 不被闻月当异性看待的焦虑感让李敏栋扒了扒自己的前发。 他从另一边开门,坐上驾驶位回到车中,见闻月果然没什么反应,心中的叹息是止也止不住。 “晚饭闻月姐想吃什么?……闻月姐?” 后视镜里的闻月微微张嘴:“蒸牛奶。” 难得听到闻月说想吃甜品,这让系上安全带的李敏栋有点高兴——他有种被闻月依赖了的错觉。 “蒸牛奶只能作为餐后点心。我说的是正餐,是主食。” 发动车子,李敏栋并没有发现闻月神游天外,根本不是在和他讨论晚饭的菜单。 强忍着去揉唇-瓣的冲动,闻月只觉得自己像被刚出炉的蒸牛奶烫了下嘴。 那滚烫的热度像是还在她唇上,久久无法消失。 第57章 你有胜算? “我不在的时候闻月姐也要好好吃饭啊。” 挎着桶包的李敏栋依依不舍。 他又是重新给闻月交待了一遍她常喝的咖啡豆放在哪儿,又是叮嘱闻月泡咖啡时不要烫了手,搞得闻月忍不住喊了声:“小妈!” “你再不打住,就要误机了。” 闻月说着扯开李敏栋胸-前的口袋,确定他带上了机票还有证件,这才又帮他把口袋扣好。 “你只是回去等签证而已,用不了几天的。再说在遇上你之前,我不也好好地活了二十几年?不用这么担心我。” 李敏栋有点小哀怨。 他哪儿能不知道闻月说的都对?可要他一点儿都不担心一个人在家的闻月,他实在是做不到。 反观闻月。她一如往常,还是那么气定神闲。神情中没有半分不舍,做的事儿也还是平时那些。 “……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我只是在想对你来说,是不是有没有我都无所谓? 没法对着闻月这么说,李敏栋摇摇头:“没有,没什么。” 随后上前半步用力抱紧闻月。 闻月不想搞一出十八里相送的戏码。因为就像她说的那样,李敏栋只是去等签证而已。 ——九十天的旅游签证没法延长,还好华-国并不限制外国人申请旅游签证的次数。只是寒假已经过去,李敏栋这次没法落地签,所以他得在H国折腾几天,等拿到签证再飞回来。 闻月画画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别说十天半个月在闻月的概念里就是弹指一瞬。就是半年、一年在她的感觉里也不过是闭上眼睛睡上几觉。 她想自己甚至应该还没感到李敏栋远离,李敏栋就该回来了。 只是吧……被李敏栋这么抱着,她好像也被李敏栋的感伤传染了。 微微抬起放在身侧的手,试图回抱一下李敏栋。却不想李敏栋在这个时候放开了自己。 闻月连忙垂下手臂,掩饰似的把手藏到身后。 “你路上,要小心。” 收拾好心情,李敏栋笑了一下:“嗯。” 关上家门,听着李敏栋的脚步声迅速远离,闻月坐回沙发上,抱起新买的平板电脑。 她拿触屏笔戳了几下建模软件里尚未完成的模型,想继续把模建完。不想手上划拉了没几下,闻月就发起了呆来。 满脑子都是李敏栋到哪儿了,路上有没有遇上堵车,他有没有顺利登机,闻月忽然发现这个公寓居然这么大。 哪怕这里还放着李敏栋的东西,哪怕这里比她一个人住的时候要多了太多的器物,这个公寓还是这样的空旷。空旷到就是她站起来走上一步也能听到些许的回声。 ……这真的是那个她住了好几年,早已经习惯了的公寓吗? 为什么她会如坐针毡式的感到不习惯呢? 把平板还有触屏笔都放到一边,闻月头痛似的叹息了一声。 …… 骆家诚这一纠结就纠结了小半个月。 他好容易鼓起勇气打了电话给闻月,拿检查她为威尼斯双年展准备的作品如何了为由与闻月约了见面,闻月却让他直接到她的画室来。 一想到又要看见李敏栋那张讨人嫌的脸,骆家诚就烦躁。他在下车前又闷在车里狠狠抽了两支烟,这才迈开长腿进了闻月的画室。 画室还是老样子,连走廊上也闻得到松节油、汽油还有颜料的味道。 咚咚—— 骆家诚敲了两下门。门内闻月的声音传了过来。 “进来。” 有些意外李敏栋竟然没来开门,骆家诚拧下门柄推开了门,只见闻月一个人站在画布前。 没有看到李敏栋,这倒是让骆家诚有些惊喜了。谁想没等骆家诚幸灾乐祸地问闻月她是不是终于腻味了那小子,陈薇就踩着她那标志性的高跟鞋,拎着外带回来了。 “唷,这不是骆少吗?您怎么来了?” 陈薇的口吻还是那样讨人嫌。她长睫一掀,挤过骆家诚身边就进了画室,顺便刺上骆家诚两句:“我估摸着外带您看不起吃,画室您又是一向嫌臭的。不如你有事说事,说完就走,别耽误我和阿月吃饭?” 把陈薇的话凝缩成四个字,那就是:有屁快放。 走了个情敌,来了个冤家。骆家诚真是有苦说不出。他脸上五官皱成一团,好好一个斯文败类型的美男子搞成了一副苦瓜样。 “是我让骆家诚过来的。正好我想让他帮我看看画。” 闻月从画布旁边退开两步,招呼骆家诚上前。 这下骆家诚神清气爽了。他踏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仿佛明星走红毯一般从陈薇面前经过。 对上骆家诚挑衅的眼神,陈薇“啧!”了好大一声。 术业有专攻。论画作与雕塑方面的鉴赏,陈薇是真的不如从小就泡在艺术品堆里长大的骆家诚。 看在骆家诚对闻月有用的份儿上,陈薇暂时拉上了嘴巴上的拉链。 不过在心里,陈薇恶狠狠地在给李敏栋加油:年下小狼狗上啊!千万别给骆家诚这坨老腊肉任何的可乘之机! 人在H国的李敏栋此时打了个巨大的喷嚏。时隔三个月再次与李敏栋见面的李银珠连忙问表哥是不是感冒着凉了。 想到李敏栋,陈薇就想到了差不多一个月前,闻月忽然一大早打电话给她,要她帮自己照顾李敏栋。 当时的陈薇睡眼惺忪,姑且先答应了下来。跟着她拍掉男模环在她腰上试图把她拉回被窝里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卫生间跟着反手锁门。 她想好好问问闻月出什么事了,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谁想就在她往卫生间冲的过程里,闻月已经挂掉了电话。 用八倍速把自己打理清爽,陈薇直接杀到了闻月家。她是见到了闻月,可闻月睡得人事不知,看起来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确定闻月没事,陈薇松了口气。她本打算“拷问”李敏栋,让他告诉自己他和闻月之间都发生了些什么。结果她看见李敏栋瞬也不瞬地望着睡着的闻月,便歇了心思。 感情的事终归是私事。闻月要愿意跟她分享,她迟早会告诉她发生了什么。闻月要是不愿意,那也没差。她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觉得闻月不信任自己,和闻月闹掰。 时至今日,陈薇仍旧没能从闻月嘴里听到有关那天的内容,不过通过网络,陈薇倒是看见了热搜上的李敏栋。 闻月的身世陈薇是了解的。结合下前因后果,她倒也能想见闻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才会把李敏栋托付给自己。 有过这一茬儿,陈薇认真思考过继续让李敏栋留在闻月身边是好还是不好。她今天看到了闻月的新作,却是再也没有这样的顾虑了。 “……这幅画叫什么名字。” 眉头皱紧,一头扶着自己的下巴。此时的骆家诚不再是那个纠结又别扭的神经质,他这会儿是在以一个专业艺术品鉴赏家、画廊运营者的身份在审视闻月的新作。 “《白洞》。” “!” 此话一出,骆家诚和陈薇都是双眼圆睁、目有惊色。 骆永长作为油画家真正声名鹊起,靠的就是一幅叫《黑洞》的作品。 当然了,这幅《黑洞》原本是闻月所绘,本来可以成为闻月的成名作。 被骆永长拿走的《黑洞》是一张相对稚嫩的作品。毕竟画这张作品的时候,闻月才十二、三岁。就算她的绘画功底与同龄人相比已经非常深厚,《黑洞》花了她足足一年的时间才被画出,《黑洞》在颜料、画布的选择、使用等方面依旧显得十分青涩。 而这一点逃不过艺术评论家、艺术鉴赏家们的火眼金睛。 对此,骆永长的解释是自己在开拓新的绘画技法与表达手法,《黑洞》是实验下的产物,因此比较青涩稚嫩。 过去确实有表现手法、绘画技法已经炉火纯青的画家突然丢掉自己过去的画法、表现手法,转而追求其他表现形式的例子。远的不说,毕加索就是最广为人知的具象变抽象的画家。 骆永长给出的理由无论是艺术评论家、鉴赏家还是媒体大众都能够接受,也因此没人质疑画作是否真的出自骆永长之手。那一年的巴塞尔艺术展上,骆永长凭借着《黑洞》就这么斩获了无数的赞誉。 再后来,骆永长打着完善技法与表现形式的旗号,对《黑洞》进行了修改。 但骆家诚知道,骆永长这是做贼心虚,生怕有人看出《黑洞》不是他的作品。他在研究了闻月的笔触手法、解构了闻月的混色思路之后,用他自己的笔触与色彩覆盖掉了闻月的笔触色彩,彻底将原本的《黑洞》关入别人看不见的黑暗里,使其永不见天日。 “你这是要向骆永长宣战?” 看了一眼《白洞》,再看向闻月,骆家诚的心情很是复杂。 “不止是宣战,还是叫板。” 闻月望着自己画的目光十分平静,她甚至是微笑着的。 骆家诚已经很久没看见站在画布前的闻月露出这样的表情了,他沉吟两秒,问:“这一战,你有胜算?” 只是拿出一幅好画来是战胜不了骆永长的。更何况这幅《白洞》明显就是拿来要和骆永长的《黑洞》一较高下的作品。 骆家诚已经可以想见骆永长如何污蔑闻月,说她抄着自己的画风,学着自己的绘画习惯,却来反咬恩师一口,真是不知好歹……诸如此类。 网络上到处都是信息茧房,许多网友们都是二极管,稍微被人带带节奏,立刻就会摆开架势旗帜鲜明地讨伐他们认为“有罪”的人。 闻月在华-国的形象已经很不好了。骆家诚实在是担心有信了骆永长鬼话的网友会跑到现实里来讨伐闻月、骚扰闻月。 这一次,闻月直视骆家诚。 她温和地笑着。 “胜算,我确实有。” 第58章 分开的时间里。 在平板电脑上打开建模,闻月把建模递了出去。 骆家诚不断放大、旋转这个3D模型,不时又看看闻月的画布。很快,他向闻月勾勾手指:“素描簿。” 于是闻月再把画了快有三百页的素描簿递给骆家诚。 三者对着看,骆家诚完全理解了闻月的创作意图。他虽不知道闻月的灵感来源于哪里,但他可以确定,闻月想要画的东西是前所未见、前所未有的! “……如果你坚持要参加今年的威尼斯双年展,满打满算你也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你完不成的。” “你的这个想法如果给别的画家,就是三年也未必能完成!” 不是骆家诚想否定闻月的努力。正相反,正是因为理解了闻月的这个想法有多先锋,骆家诚才不愿意闻月逼迫自己在三个月内完成这幅画。 从一般人的视角来说,绘画都是2D图像。所有的内容都在一个平面内展现。 但如果实际去看名画,就能看到画布上的颜料凹-凸起伏,形成特定的纹理,这便是画家的笔触。 笔触能让人感觉到流动,比如光的流动,空气的流动,衣服褶皱的流动。这是因为纹理可以起到引导人目光的作用。 笔触本身存在高低起伏,光打在其上,便会形成复杂的折射。人的裸眼可以将这些折射信息收集起来反馈给大脑认知。非实物的绘画、比如绘画的2D图片却无法保存人类裸眼可见的所有反射信息,使得大量反射信息遭到丢失。 这也是许多名画只看图片令人感觉“平平无奇”、许多人觉得“这种程度我也能画”的缘由。 闻月想要画的《白洞》不仅仅是一幅油画。她的构想里,《白洞》几乎是一幅纸上雕塑。 她打算以白色颜料在白色的画布上以堆叠色块与笔触的方式造出一幅从侧面也能成画的作品。 这种创作形式不算是前无古人。3D打印技术已经相当成熟的现在,运用3D打印技术来制作雕塑的先锋雕塑家已经完成过类似的作品。还有人运用镜面对光的折射进行创作,使作品乍一看不知所谓,等光一打便折射出其所表现的内涵。 问题是,这些都不是三个月内能完成的作品。 而闻月,她竟然打算只用她的手与裸眼去完成这样的创作。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骆家诚几乎可以看见闻月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衰弱下去。更令他担心的是闻月如果无法在三个月内完成这幅画,她除了身体衰弱,精神上也会受到严重的打击。 “可能是吧。” 闻月没有反驳骆家诚的话,她自己也清楚自己的计划有些有勇无谋。 可是她想画,很想画。她的身体被焦渴烧得一阵阵发热发疼,她只恨不得把这种渴望尽数倾泻在画布上。 骆家诚真想朝着闻月说一句:你疯了。 可当他看到闻月眼底那种她已经失去太久的锐光,他只能在心中深深地叹息。 “……那小子呢?那个姓李的。我有话要对他说。” 骆家诚光是想到李敏栋那张脸都想给他小子屁-股上两脚。但一码归一码。 他和陈薇和闻月太熟了,三人彼此之间都是知根知底。闻月清楚只要她足够坚持,他和陈薇根本拿她没办法,她再是燃烧生命、拿出慢性自-杀的架势来作画,他们也阻止不了她。 那混血小子不懂艺术,不懂绘画之于闻月有多大的意义,他什么都不懂,反倒能毫无罪恶感地打断闻月的创作。 诚然骆家诚很讨厌黏着闻月不放的李敏栋,但李敏栋要能给闻月当个刹车,他也不是不能勉强容忍那小子的存在。 “他不在。” “啊!?” 骆家诚还没张嘴,愕然的陈薇就激动地挤开骆家诚。 她心道:“不是吧!?小狗这就放弃阿月啦?” 被挤到一边的骆家诚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就听闻月道:“他签证要到期了,所以暂时回去几天,等着拿新签证。” 骆家诚一怔,跟着皱起眉头。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因为那小子滚回去了,所以闻月感觉寂寞了,所以闻月想要全身心地投入作画,以此来忘掉那小子不在所带来的空虚感。 不会的。绝对不会。 闻月不是这种会为了谁而伤春悲秋的女人。 她是只要能画画,其他就什么都可以不在乎的怪咖。是放弃与他人的亲密关系,以此和艺术女神交换创作天赋的怪人。 陈薇瞥了一眼骆家诚,她大略知道骆家诚在想些什么东西。 换作平时,她一准儿故意对闻月说:“你应该跟着小狗回去的!正好你们来个甜蜜的双人旅行!”可想到闻月是在认真地备战威尼斯双年展,她又没法轻浮地开这个腔。 “闻月,放弃今年的威尼斯双年展吧。反正明年还有巴塞尔艺术博览会和卡塞尔文献展。” 说话的骆家诚很强势,闻月却比他更强势:“我之所以叫你来,就是希望你能够配合我进行调整,让我能够赶得上威尼斯双年展。” “如果你没法帮我,只会说些让我明年再想办法的话,那么骆家诚,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骆家诚瞬间哑了火。 过去闻月哪里有这么强硬的时候?就是自己的画作被让抢走、涂改,被人拿去欺世盗名,她依旧带着无所谓的态度继续随波逐流。 可现在,闻月的目光笔直又坚定。她就像是一只雏鸟啄破了对她而言是保护却也是禁锢的壳儿,开始向壳外探头迈步,在这个广阔的世界里留下自己的第一枚脚印。 “你让我回去可以。可要是我说你如果不听我的,今后无论于公于私我都不会再帮你,你要怎么办?” 骆家诚的话吓了陈薇一大跳,她直接就喊出了声:“你不是吧!?你怎么能这么卑鄙!” 站到陈薇的前面,挡住骆家诚睨着陈薇的视线,闻月笑着一耸肩:“那也没办法,可能命中注定我们之间的缘分就到这里。谢谢你以前对我的关照,今后我们各自安好,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谁也别碍着谁,好吗?” 骆家诚这回是真的忍不住了。他闭着眼长叹一声,拿下鼻梁上的眼镜捏了捏自己的鼻根。 “……算了,是我自讨没趣。我有时候觉得,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他要不是上辈子就欠着闻月,怎么可能在被闻月冷酷无情地推开了之后,还上赶着想倒贴闻月? “我倒不觉得你是上辈子欠的阿月。” 陈薇的脑袋从闻月的肩膀后面冒出半个来:“想想你上学时干的那些个破事儿吧。” 一个针尖一个麦芒,被夹在骆针尖和陈麦芒的中间,闻月忍不住轻笑:“你们俩关系可真好。” “谁好了!?” “才不好!!” 异口同声,骆家诚和陈薇一听到对方的话又开始互瞪。 …… 李敏栋呆滞地望着考试院的天花板。 没错,这个节约狂魔连宾馆都舍不得住,又跑回了当初住着的考试院。 他住的那个单间因为是考试院里空间最小、进出最不方便、空气也最不流通的屋子,竟然三个月过去了还空着没人住。 房东只要你给钱,不论你是想长租还是只打算短租都没意见。李敏栋在考试院里住得时间不短,又没给房东添过什么麻烦,房东只是瞥他一眼,也没问他之前三个月都去了哪儿就收了他的钱给了他钥匙。 听李银珠说,李在炫还是那个鬼样子。成天窝在家里啃着老,晚上就向银珠妈妈要钱,出去和朋友喝酒吃烧烤唱K。 银珠还说她已经下定决心,高中毕业之后要彻底与家里断绝关系。为此她开始在补习班做兼职,现在只能帮人扫扫地、发发传单,但只要她能考上名牌大学,补习班就会招她为兼职讲师。 李敏栋还和南宰宪见了面。 南宰宪告诉李敏栋金智勋和许美娜还是分了手。许美娜压根不信李敏栋会跟着一个客人去了华-国,她认定是金智勋赶走了李敏栋,又来公司闹过几次。还喝得烂醉,跑去金智勋家门口堵人,要他把李敏栋交出来。 令人不敢相信的是,这样的许美娜在半个月后就交了新男友。金智勋这三个月倒是埋头工作,让旅行社的业绩翻了好几番。 李敏栋想,或许自己该感慨一下有没有自己,老熟人们的人生都在前进。有人满足于现状,有人试图打破现状,时间总归不会为任何人而停下。 可惜的是,李敏栋没有那么多的感慨。原本对他影响那样巨大的李在炫、金智勋与许美娜,这会儿都让他感觉十分遥远。 应该是早已看惯的H国街景让他觉得陌生,考试院里那股他本应熟悉的霉味如今只令他觉得难闻。 不管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李敏栋的眼前总是会浮现出闻月的模样。他很想听闻月的声音,哪怕那声音清清冷冷、甚至带着斥责之意。他想到抓心挠肝。 可是李敏栋又怕打扰到闻月——和在闻月身旁、可以随时看得到闻月在做什么的时候不同,现在的李敏栋不知道闻月是不是方便、什么时候方便。每一次他拿出手机想要联系闻月,打了字又反反复复删除,最后一个字都没能发出去,只是呆看着闻月的头像好半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用力一拍自己的脸,李敏栋从床上坐了起来。铁架床嘎吱嘎吱的响声里,他拿过手机,准备再上一节网络中文课。 他不想自己回到闻月身边的时候,被闻月嫌弃中文变差了。 叮—— 就在李敏栋打开视频软件的同时,一条通知弹了出来。 上面清晰地显示着:您的申请已通过。从现在开始,您可以通过在您的视频内容旁边添加展示广告,重叠式广告以及视频广告来赚钱了。 第59章 不能是因为我喜欢你么?…… “闻……!” 李敏栋刚喊出声来就记起闻月不在自己身边。他握着屏幕变暗的手机,倍感失落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等待签证的时间实在是太难熬了。这种不确定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闻月身边的状况不停地磨损着李敏栋的耐力。 然而最大的问题不是李敏栋没法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拿到新签证。而是他拿到新签证飞往华-国九十天后,又要再一次经历同样的事情。 华-国有句俗语叫“小别胜新婚”。诚然,新鲜感对于情侣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可对于和闻月并不是情侣、随时都有可能被闻月抛到一边的他来说,“小别”单纯是一种酷刑。 ……果然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李敏栋重新滑开了手机。 想要长期留在华-国,靠旅游签证是不行的。而华-国国籍是国际公认的难拿,且华-国不承认双国籍,想要成为华籍必须放弃原有的国籍。 李敏栋是丁琳的亲生子,符合华-国人近亲属这个条件,可以申请加入华-国国籍。但更改国籍需要李敏栋用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去通过各项审查与审核。况且说实话,李敏栋并不认为现在的自己已经和丁琳关系好到可以请她帮自己这个大忙。 就算丁琳愿意帮忙,她的家人又如何呢?李敏栋不希望给丁琳添麻烦,更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让丁琳与她现在的丈夫以及她的女儿起冲突。 无论如何,在没法立刻更换国籍的情况下,李敏栋还是需要能够长期驻留在华-国的签证。 满足这个条件的签证大致有二:一是工作签证,二是留学签证。 华-国非常欢迎人才的加入,然而华-国的工作签证不是那么好拿的。除了受聘于华-国企业的专业人士,尚未在华-国企业入职的人里,只有具备专业技能、拥有高级证书的高精尖人才才能通过工作签证的审核。 李敏栋虽然有导游方面的证书,可导游并不在华-国希望引进的专业人才的类目里。以李敏栋的高中学历,他也很难进入隶属于华-国公司的H国分公司,并且还得到长期外派华-国的待遇。 留学签证李敏栋不是没考虑过。只是一想到那些看起来就辉煌肃穆的大学,外表光鲜亮丽的大学生,他又忍不住嘲讽地问自己: 你配吗?李敏栋。 生于底层,长于底层。整个人生就是一条烂泥路,身后是一个家暴成性的狗崽子父亲,身侧是一个自我放弃只知吸家人血的弟弟……你这种流浪狗一样的家伙真的配去那种高大上的地方,成为其中的一员吗? 几次想要查询与留学有关的信息,又几次关掉了查询的页面,李敏栋在华-国的时候几次都没能对闻月说出自己的想法。 但这一刻,李敏栋不想再犹豫下去了。 ——先不说他配不配拾起曾经的梦想,去大学里深造。他这么畏畏缩缩的就配待在闻月的身边吗? 他的闻月姐总是鼓励着他向前迈步,哪怕前方是可怕的未知。 现在闻月姐不在他的身边,他得不到闻月姐鼓励,所以他就要放弃前进了吗? 那现在的他又和过去浑浑噩噩的时候有什么两样? …… 晕眩感让闻月摇晃了一下。 站在画布面前的她抖着手想放下刮刀与调色盘,结果人刚退后半步就腿软到要栽在地上。 不过闻月没真的摔下去——她身后骆家诚拿自己的胸膛给她当了垫子。 “骆家诚……?” 闻月眨眨眼,等耳鸣停了才确定面前的男人不是饿到头晕的自己看到的幻觉。 “我没让你来啊?” 一听闻月这话,骆家诚顿时臭了脸。但他夺过闻月手里调色盘与刮刀的动作倒是挺温柔的。 “我不来你这一下就该摔地上了!” 把调色板和刮刀给闻月放置物架上,骆家诚拉着闻月去洗手:“我说你这人,怎么就不知道适可而止呢?你不是昨天晚上没回去吧?还是说我和陈薇一走,你就直接画到了现在?” 闻月心虚地缩了缩脖子。确实,昨天骆家诚和陈薇一走,她就进入了完全集中的状态。 太阳什么时候升起的,她没印象。太阳什么时候西落的,她也没注意。 到被骆家诚拖出画室,在走廊的水池边洗了手,她才发觉暮色四合、天都已经一片蒙蒙黑了。 “吃饭!” 骆家诚把个两层饭盒往闻月手里一塞。 闻月怔忪了几秒,这才慢吞吞地打开饭盒。 骆家诚可不是李敏栋,这人十指不沾阳春水,吃饭有且只有一个原则:挑贵的。 指望骆家诚亲自下厨做饭,不如指望天上下钱雨来得现实。闻月打开饭盒前只当骆家诚嫌弃一次性餐盒脏,给她买外带的时候用了自家的饭盒。 结果,映入闻月眼帘的是炒得有点焦的芦笋,煎得有点散的三文鱼,大小完全不整齐的糖醋排骨,以及直接从中裂开的豆腐圆子。 “笑什么笑!!快吃!” 骆家诚凶巴巴地吼着,闻月的闷笑声却更明显了。 “看来这回你挑人时走了眼,找回家的大厨手艺不大行啊。” 说是这么说,闻月一点都不嫌弃饭盒里的东西品相不好,一口饭一口菜地吃了起来。 “……哼,你还不如直说我手艺不行。” 嘴上嫌弃闻月,骆家诚的脸倒是正直地微微发红。 “嗯?你要承认这是你做的?” 不可思议地望向骆家诚,闻月真想问问他这是什么样的心态转变。 是不是骆家诚有感于他和她都在奔三的路上了,所以开启了养生这个人生的新大门?今天是亲自下厨控制油盐糖,那明天是不是该保温杯里泡枸杞了? 被闻月这么看着,骆家诚忍不住扭捏:“我什么时候不承认了?” 他就是没法像姓李的那样在闻月的面前装乖卖萌。他就是说不出甜宠剧里那些甜腻勾人的台词。 要是哪个药店里有卖能让人变得坦率的药,骆家诚发誓自己一定先买十公斤来吃。这样也不至于他想努力地表现对闻月的好感,又总是没法顺利地表达出来。 “这可真不像你。” 闻月随口一说。 骆家诚别扭好半天憋出一句:“为什么、你会觉得这不像我呢?” 说来有些可耻,直到李敏栋出现,骆家诚才终于愿意承认过往自己是在自欺欺人。他不得不直面自己最不想面对的事实: 他自认很懂闻月,自认是唯一有资格做闻月灵魂伴侣的人,然而再这么下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闻月离开自己,走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我不一直都对你挺好的?” 闻月对于骆家诚的这句话不置可否。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她实在懒得一桩桩、一件件地跟骆家诚计较他的什么行为能够叫作“对她挺好”。 如果骆家诚一定要她承认他对她是好的,那她会笑着说:你说得都对。 因为她不想与骆家诚争辩。 因为她已经不在乎那些过去了。 瞥见闻月写在脸上的漫不经心,骆家诚眉头一皱,心脏微疼。 “……虽然,我以前的方式或许不大对。” 这下闻月瞪大了眼。 她愕然地朝着骆家诚望去。 自尊心比天还高的骆家诚也有承认自己有错的时候?……她是不是误入了平行世界,其实她面前的这个骆家诚根本就是另一个世界的骆家诚? 放下手里一下子就空了不少的饭盒,拿纸巾擦了擦手。闻月摸向了骆家诚的额头。 骆家诚浑身一跳,闻月还以为下一秒自己的手就会被骆家诚打开。 天知道今天的骆家诚就像被下了定身咒一样,竟然老老实实地僵在她的手掌之下,任由她抚摸额头。 “……没发烧啊。” 放下手,闻月这下子是真情实感地开始担心骆家诚了。 “骆家诚你说实话,究竟是出什么事了?是不是骆永长来找过你?他给了你什么条件?还是说他允诺你只要为他做到什么事,就和你停战?” “你是怕我关键的时候给你釜底抽薪?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就算你不做这些事不说这些话,我也绝对不会背叛你,绝对不会投向骆永长一边。不论骆永长对我开什么条件。” 闻月连珠炮一样自问自答,连承诺都说了出来,骆家诚却是有些恼了。 他在闻月的眼中就是一个只会利用她的人吗? 为什么她能信任那个姓李的,觉得他给她做饭就是单纯地对她好,不是为了她的钱她的-名,对她不是别有企图。 但换作是他来做饭,她就觉得这其中有猫腻,是自己试图拉拢她呢? “闻月……!” 忽地一下站了起来,骆家诚提高了音量。 闻月一惊,眼中露出些许怯意,面上却不见意外。 骆家诚发热的脑袋一下子冷却了下来。他胸腔里那团刚升起的火焰也随之烧成一团冷灰。 是啊,他一遇上不称心的事就能冲着闻月吼。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被他吼的闻月是什么感受。 他总是这样。没法正常地对闻月谈情,也没法好好地对闻月说爱。他在闻月的面前总是表现得那么刻薄。 闻月没有发现他的感情,也不相信动辄就对她发火的他对她有好感,不也是理所应当的吗? 少年时代那些被骆家诚抛诸脑后的回忆迅速地浮现出来。事到如今才理解自己是有多差劲的骆家诚几乎是用上全身的力量,才挤出一点虚弱的声音: “我为你做这些……就不能是因为我喜欢你么?” 第60章 感情乞丐。 闻月想,如果骆家诚这话是说在两年前……不,哪怕是一年前,自己大概都会鼻酸眼热,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然而此时彼刻,骆家诚试着不再去做那个刻薄的骆家诚,她却也不再是那个稍微被人温柔以待就会心软动摇的闻月。 “骆家诚,你给我做饭,我很感谢。” “但我喜欢李敏栋不是因为他会给我做饭。” 说出口之后,闻月才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她对李敏栋的感情真是“喜欢”,而不仅仅是“怜悯”与“在乎”。 “……那是因为什么?因为他会照顾你?会体谅你?” “给我个机会!你知道我也能做到的,不……我会做得比姓李的更好!” 闻月相信骆家诚的话。 毕竟骆家诚是那种只要下定决心就会脚踏实地朝着目标发起冲击、直至达成自身目标的人。 但—— “骆家诚,你知道吗?我曾经是一个感情乞丐。” “我向你爸、你-妈,还有你乞讨,希望你们能大发慈悲施舍我一点点爱。” 闻月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之所以拼命地画画,除了是想维系和父母之间的关联,也是为了能得从骆家得到一点微不足道的关心。 尽管闻月那时还小,可是她很清楚:一旦自己没有了骆永长口中的“天赋才能”,她就会被弃之如敝履。 看起来对她很温和的舒宝琴其实从没喜欢过她,因为她夺走了舒宝琴亲儿子的家庭地位,夺走了舒宝琴儿子本该独享的父爱与关注。 但只要闻月还能画,还有“天赋才能”,骆永长与无法违逆骆永长的舒宝琴就会给她一点点温暖与关心,让她有一个可遮风避雨的住所。 为了那一丁点虚假的亲情,闻月小心翼翼地活着。她在骆永长、舒宝琴面前说的每一个字都要经过十二万分的考虑。她尽可能地表现出配合乖顺,对骆永长不希望她去触碰的事物一律摆出不敢兴趣的脸。 闻月甚至不敢表现出自己的委屈、压抑与痛苦,她生怕人觉得她“生在福中不知福”。 对骆家诚也是一样。 闻月小心地去触碰着对自己立起浑身尖刺的骆家诚,希望能讨好他,让他原谅她抢走了他父亲的关心与呵护。不管骆家诚怎么讨厌她、疏远她、怨恨她,她都对骆家诚温柔以待。 因为这是抢走他父爱的她应得的报应。 没有人记得闻月也是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活人。她被逼成了活生生的菩萨塑像、圣母石雕。 被骆永长拿走的《黑洞》正是闻月借画笔偷偷释-放出来的苦闷与悲戚。 被当作是描绘宇宙黑洞的那张画,实际上描绘的是她心底最深处的渴望,以及无法被谁填补起来的情绪空洞。 “那时我是喜欢过你的。” 简单的几个字让骆家诚突然从地狱到了天堂。 而当他意识到闻月用的是过去式,骆家诚又从天堂一脚踏空,跌回到了地狱。 “既然喜欢过,那为什么不能再喜欢一次!?” 骆家诚可没有风轻云淡地说“谢谢你喜欢过我”的本事。因为在他的心里,他和闻月还有可能性。 闻月平静地摇摇头。 “我现在才明白,我那时喜欢你,是想要你也喜欢我。” “我并不是真的被你这个人吸引。我只是拿自己的付出当筹码,试图从你那里得到回报。” “本质上,我在你的面前还是一个情感乞丐。” 闻月说着说着就笑了。 不过她不是在自嘲,她只是想起了李敏栋。 她从来没有向李敏栋索求过任何东西。因为对她来说,李敏栋不过是个突然闯进她生活里的陌生人。 她对这个陌生人没有企盼,没有要求,没有希冀;自然,也没打算从这个陌生人的身上得到什么回报。 可李敏栋这个人太奇怪了。 他扛着背着抱着提着一大堆的喜欢与爱,冲着闻月就把这些喜欢与爱砸了过来。 闻月总被他的直球砸得头晕目眩目不暇接。 等闻月发现自己是被爱的,李敏栋给她的感情早已经足以淹没她整个人。 “我喜欢李敏栋,是因为他让我不用再做感情乞丐。” 在李敏栋的面前,她不必摇尾乞怜。不必拿付出去交换得到。不必卑微地期望别人能分给她一点点的幸福好让她尝尝幸福的滋味。 她总算能好好地厘清自己对骆家诚是什么样的想法。 “闻月,我——” “对了骆家诚,你记不记得你放弃绘画时对我说的话?” 不等不明白话题怎么在这里转折了的骆家诚回答,闻月已经替他道:“‘你太厉害了。在你面前,人才看起来都像庸才,庸才都成了垃圾。我不想再被你对比成个垃圾,所以我不画了。’” 说罢,对着语塞的骆家诚,闻月灿烂一笑,终于能说出她憋了许多年的心声。 “我比你厉害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在你带着艺校的女生花前月下的时候,我满身颜料臭的坐在画室里。在你大谈什么天才庸才凡人垃圾的时候,我一天十二个小时都在画画。在你假装叛逆和你父母斗天斗地的时候,只有色彩、笔触是我的声音,我的嘶吼永远只在画纸画布之上。” “我把我所有的时间、青春、精力、情感,全部的一切都献祭给了绘画。你呢?你在绘画上用了多少时间?你为了绘画舍弃了多少东西?没有是吗?” “那爱画不画的你凭什么和我比?” 不再卑微、不再慎重、不再充满无怨无尤的宽容。 闻月的话让骆家诚知道她对他再无留恋,她真的已经不在乎他如何想了。 “谢谢你给我做了饭菜。我会好好吃完的。饭盒你可以明天来拿。” 重新端起饭盒,闻月四平八稳地下了逐客令。 喉头滚动两下,骆家诚到底是拿起了自己的外套,一语不发地走出了闻月的画室。 骆家诚的脚步声停在了走廊上。闻月佯装没有听见,一口一口地吃着饭——画家能够回报画商的唯一方式,就是画出好的画,不辜负画商的栽培。 所以,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创作。 好好地活下去,并往新的高峰攀爬。 她做不了骆家诚的女朋友妻子老婆,至少要尽到一个画家的本分,不给站在她这边的画商丢人。 在走廊上停步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闻月追来的骆家诚终究还是走出了走廊,来到了大街上。 此时正是下班时间,大街上到处都是神色匆匆的行人。 “喂,你们看那个人——” “噗嗤……他是在哭吗?一个大男人?当街?” 从骆家诚身边走过的人大多拿异样的眼神扫过他的脸庞。 “我天,这哭得也太厉害了吧?涕泪横流的……” “是个帅哥欸!要不你去给他递张纸?” “你怎么不去?” “这不是我看他是你菜嘛!你不去我可去了啊?” “等等!一起去!” 骆家诚不是没听见女孩儿们的大声逼逼,也不是没看到递到自己面前的纸手帕,但他谁都不想理会。 ——倘若那个时候,他没有因为怎么都追不上闻月,自暴自弃地放弃绘画。没有因为嫉妒闻月的才能而疏远闻月。 倘若那个时候,他没有为了反抗骆永长而一遍遍地推开闻月,没有拿其他的女孩子来故意刺伤闻月。 倘若那个时候,他和她在同一间画室里,像她那样浑身沾满颜料臭味的画着画…… 是不是现在和闻月在一起的那个人就会是自己? 第61章 不用太感谢我。 “实在是很抱歉,我们机构目前只提供和初、高中课外辅导相关的服务。留学方面的咨询暂时我们不在我们的服务范围内……” “这样啊。谢谢。” 李敏栋并不感到失望。 不是每一家教辅机构都能做留学方面的咨询。而这还只是他踏足的第二家教辅机构。 其他的城市与地区姑且不论。首尔的教辅机构非常多,多到每一所学校附近都能看见教辅机构的招牌。李敏栋不过是在自己的母校周围转了一圈,手里就被塞了六、七张教辅机构的宣传单。 从前台退开,李敏栋刚要离开,就听见一声招呼。 “敏栋?这不是敏栋吗?” 循着声音转身,李敏栋一眼就看见了拄着单边拐杖的朴勇基。 “班长?” “叫什么‘班长’!叫哥!” 一瘸一拐地快步走来,朴勇基热情地勾住李敏栋的脖子,大声笑道:“哎唷你这臭小子!这几个月你跑哪儿去了?哥退伍以后想找你喝酒,打你电话你电话一直没人接!” “退伍?” 李敏栋愣了一愣。他可没忘记朴勇基那些想要一辈子留在部队里的豪言壮语。 朴勇基倒是率性,他举了举自己手上的拐杖,笑道:“演习的时候把腿给搞断了,伤的地方不太好。有可能一辈子我都得是个跛子了。” 说罢朴勇基向前台挥了挥手。刚才还在和李敏栋说话的前台小姐顿时抿唇一笑,说:“哥又来给我们彩妍姐姐送炸鸡啦?” “还不是因为你们这里总让彩妍加班到没时间吃晚饭?” “那我现在去叫彩妍姐姐出来?” “不用了,你帮我把炸鸡给她就好。我去和我这弟弟喝上一杯!” 朴勇基说着把纸盒装的炸鸡放到了前台,前台小姐也笑着朝他做了个“OK”的动作。 话虽如此,不等朴勇基拖着李敏栋离开,一个看起来非常有气质的长发美女从走廊那头走了过来。 “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时候来。” “彩妍!” 笑得像朵烂柿花的朴勇基朝着女友扑了过去,李敏栋在他身后连忙低头,算是对朴勇基的女友打过招呼。 看得出朴勇基与女友蔡彩妍正是热恋期,即便被人看着两人也毫不避讳地吻在一处,吻完了又贴着耳朵轻声细语了一会儿。 “晚上我来接你下班。” “不用。你不是要喝朋友喝酒吗?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酒我会喝,你我也会来接。不许你说不。” 蔡彩妍笑了起来,点点头:“那我下班的时候打电话给你。” “嗯。” 甜蜜的情侣散发着幸福的光晕,孤单的人沐浴在那光晕之下,往往会感觉自己像一条没人要的流浪狗。 李敏栋过去忙着赚钱维持自己和弟弟的生计,没空交女朋友,也没空去羡慕交了女朋友的人。他很难理解那些自嘲是单身狗的人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低那些有女朋友的人一等。 在他看来,“女朋友”也不过是“外人”。那些能在“外人”身上浪费时间、金钱与精力的人,生活得可真是无忧无虑。 直到遇上闻月,直到发现自己喜欢上了闻月,李敏栋才理解原来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好坏、亲近与否不看血缘。只看你是否走进了那个人的生活,那个人是否进入了你的内心。 “喂喂,干嘛眼睛发直啊?就算我们彩妍再好看,我也不允许你对她一见钟情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女友说完了话的朴勇基在李敏栋的面前晃了晃他的拐杖。 “我没在看哥的女朋友。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我才能像哥和你女朋友那样和我的闻月姐卿卿我我。” “‘闻月’?谁啊?快详细说来给哥听听!” 和李敏栋一起往外面的炸鸡店走,朴勇基一边和李敏栋勾肩搭背,一边笑着说李敏栋真是老铁树开红花,竟然也会有喜欢上哪个女孩子的一天。 …… “听好了,敏栋!你和那位姐姐之间缺的是身体上的交流!你别信女孩子嘴上说着喜欢纯爱什么的!还有身体上的交流怎么就不算纯爱了!?” 真露喝到第三瓶,朴勇基已经大了舌头。没辙,李敏栋酒量太糟,朴勇基也不敢逼着他喝。这三瓶真露几乎全都进了朴勇基一个人的肚子。 “我能追到彩妍也是因为我那方面的功夫很好!” 重要的话说两遍,朴勇基拍着自己的胸口,大声强调:“很好!” “对于姐姐就更是了!要让她们用身体感觉到你的爱啊!!否则、否则你白长那么大块头!” 被朴勇基疯狂拍肩的李敏栋沐浴在周围人投来的视线里,感觉有些丢人。 “哥,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回去!我还要送彩妍回家呢!” “那你至少喝两口解酒汤?” 李敏栋说着把服务员刚送过来的解酒汤推到朴勇基的面前。 朴勇基大笑出声:“我以前就想说了!你小子可真是像我老妈!” 笑罢朴勇基真的大口喝汤,喝完半碗才托着一边脸说:“……我们这种人也没别的本事了。” “敏栋啊,听哥一句,快点生米煮成熟饭。对我们这种不出名不富裕,日后也没什么指望的人来说,想要让喜欢的人多留在自己身边一段时间,只能拼命地给她别的男人给不了她的深刻回忆。” “这样就算你们以后不在一起了,她偶尔也会想起你。” 李敏栋沉默了一下。 他试图组织语言:“哥你确定彩妍姐是为了那方面才和你在一起的?你问过她吗?” 朴勇基自嘲地笑,手上玩弄着酒杯,也不去看李敏栋:“不是为了那方面还能是为了什么?为了我是个瘸子?为了我六十万韩元的存款?” “……不是因为对哥的爱吗?” 这下子换朴勇基失语了。 “哈、哈哈、哈哈哈!” 好一会儿朴勇基才笑出声来,他越小越大声,眼角甚至渗出些泪来。 “如果是,就好了。” 换了另一个男人把“爱”啊什么的挂在嘴上,朴勇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嘲笑对方天真。 可对上李敏栋笔直的视线,那些嘲笑却全部噎在了朴勇基的喉咙里——他感觉得到,李敏栋说这些话是认真的。 李敏栋是真的相信“爱”这种东西存在,并且不把真心爱一个人当作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抹掉眼角笑出的泪,朴勇基重新端起了解酒汤的碗。 “我真是羡慕你。” 朴勇基这句话没头没尾,快的就像李敏栋的幻听。 一口闷了剩下的解酒汤,朴勇基“噗哈”一声抬起头来,擦了擦嘴。 “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去接彩妍了。” “哦。” 李敏栋看着面前的朴勇基从位子上站起来,拿上了放在一旁的外套。 “敏栋,你打听留学的事是为了那位姐姐吗?” “哥你听到了?” 李敏栋面露愕然,他的反应让朴勇基一看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从头听到尾!你看我像那种会不识趣地打断别人交谈的人吗?” 朴勇基说着咧嘴一笑,随后拍了一把李敏栋的肩头:“我得收回一句话。” “什么?” “我们不是以后也没指望的人。……至少你不是。留学的事我去找彩妍帮你问问。她在其他教辅机构有朋友,她去问比你去问要有效率。” “哥——” 把李敏栋按回椅子上,朴勇基笑道:“钱我已经付过了,你负责把米肠汤、炒年糕还有炸鸡都吃完,我先去接彩妍了。” “走了!” 带着些许的醉意,朴勇基拄着拐杖挥手离开。 李敏栋本想跟上,但想到自己会变成-人家情侣之间的电灯泡,又老实地坐了下来。 窗外,朴勇基没走上几步就突然冲刺了出去。原来是他看见了下班的蔡彩妍。 “不是说好会打电话给我的吗!?” “我一下楼就看见你们就在对面的炸鸡店。这点距离我自己过来就行了,还需要给你打电话?” 无法反驳,朴勇基讷讷几声,握住了蔡彩妍的手。 “……彩妍啊,你为什么会和我在一起?追你的,不是还有别人吗?” 李敏栋一句“你问过她吗?”让朴勇基想起自己还真的没问过蔡彩妍的想法。 蔡彩妍瞥了一眼有些反常的朴勇基,却也没问他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种问题。 “因为你会给我送炸鸡。” 朴勇基满脸写着摸不着头脑:“啊?就因为炸鸡?” “还有你会来接我。” 朴勇基是真的有些丧气了。 追蔡彩妍的人里不乏富二代,只要蔡彩妍开口,别说是炸鸡了,对方能直接把山珍海味送到她的家门口。她也不必像这样配合自己一个跛子步行,对方能直接用豪车送她回家。 “你给我送的炸鸡是我喜欢吃的那一家,里面的辣酱也是我最喜欢的那种。” “比起坐车看夜景,我更喜欢和你一起这么走回家。因为每次一起回家,你都会拉着我的手。” 仿佛心声被人读了去,朴勇基猛然回头看向身侧,却见蔡彩妍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别把我们女人当傻子。谁真心爱我们、喜欢我们,我们是看得出来、感受得到的。” “朴勇基,不要去担多余的心。” 既想笑,又想哭。朴勇基嘴角抽了抽,在想好自己该摆什么表情以前先把蔡彩妍拉进了自己怀里。 能够问出来真是太好了。 ……那他是不是也该直接说出来呢? “彩妍啊,我喜欢你。” 怀里的身躯瞬间一跳,被这反应激励到的朴勇基借着酒劲,又在女友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我爱你。” “肉、肉麻!!” 蔡彩妍捶了一下朴勇基的胸口,却又抬起通红的脸:“这还是在外面!回去再说。……回去了,再对我多说一点。” “好。” 止不住脸上的笑意,拉着女友的手,朴勇基加快了行走的速度。 他只想现在立刻马上回到和女友的爱巢,再对她说一些让她感到肉麻的情话。 …… 凌晨四点,李敏栋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重新和李敏栋交换了联系方式的朴勇基给李敏栋发来了留学相关的消息。这让半睡不醒摸到手机的李敏栋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连忙保存资料。 『谢谢哥!』 李敏栋来不及看完朴勇基发的所有内容就先回了朴勇基一条。 朴勇基语气严肃地扔过来一句:『最后几份资料多阅读、勤复习,今后对你一定会有用处。』 感激的李敏栋回复朴勇基自己现在就看。他把已读消息往上一拉,随后看到了朴勇基说的最后几份资料。 点看“资料”,映入李敏栋眼帘的全是无法描述的马赛克。 正好朴勇基发来了新消息。消息提示就浮在马赛克的最上方: 『不用太感谢我。』 “哥!!!!!” 李敏栋的怒吼惊醒了隔壁屋子里的人,也惊飞了停在对面窗台上的夜鸟。 第62章 清零。 闻月在镜子面前扭捏了好半天。 李敏栋昨天下午冷不丁发来了消息,说是拿到了签证并且买好了凌晨的机票,大约早上七点就能到华-国。 李敏栋不在的这一个月,闻月天天早出晚归。回到住处基本只做两件事,就是洗澡与睡觉。 她为《白洞》倾尽全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李敏栋鲜少与她联络,两人一个星期的聊天记录加起来也只有十句八句。 闻月不会擅自去揣测李敏栋的想法,或者说把李敏栋抛诸脑后的她是在潜意识里不想去探究李敏栋的心思。 她既不想知道李敏栋回到H国后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遇到了什么事,也不想知道李敏栋是不是对她不感兴趣了,不想再到华-国来了。 昨晚闻月放下画笔时才发现李敏栋给自己发了消息。看到李敏栋说他要回来了,原本打算再画两、三个小时的闻月还是回了住处。 连续多天长时间的作画,闻月的身体非常疲惫。洗过澡、躺在床上的闻月本该立刻就沉入梦乡,奈何这一-夜她惦记着李敏栋什么时候回来,翻来覆去硬是没能睡踏实几分钟。 天刚蒙蒙亮,闻月就完全清醒了。她起了床,打开衣柜想换条连衣裙,可穿上不常穿的连衣裙之后,她又感到别扭。 ——她这是怎么了?李敏栋要留在H国还是要回到这个家来,那都是他的自由。她认可这种自由,也不会干涉李敏栋的选择。她换一条陈薇说好看的裙子是想做什么?是想让李敏栋也觉得她好看、漂亮不愿意再从她身边离开么? 签证的有效期是九十天。即便李敏栋对她的心意没有变过,他还是会回到她的身边,她们仍要经历下一个、再下一个九十天里的空窗期。 她这样盛装打扮,难道是想把李敏栋的每一次回来都当成节日来庆祝吗? …… 为了省钱,也是为了能尽早见到闻月。李敏栋前脚拿到签证,后脚就定了机票。 他真是多一秒都等不下去了。 每天每天每天都忍耐着不去打视频电话给闻月,算好时差、只在华-国晚上九点的时候给闻月发短信对她说晚安。不管闻月是回复还是不回复,他总要看着那条消息变成“已读”才能安心去睡觉。 见不到闻月,听不到闻月的声音,碰不到闻月让李敏栋焦躁。他只有借由学习和拍摄AS-MR的视频才能获得一段时间的平静。 可这种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拿到签证的那个瞬间,李敏栋就知道自己的忍耐余额清零了。 李敏栋从沪市机场出来的时候才六点多。打车往闻月住处去的他满脑子都是好想现在就把闻月抱到怀中。 但是想到这个时间闻月应该还在睡,他又出神地望着车窗外迅速掠过的风景,想着回去时一定要轻轻的……去偷看一下闻月的睡脸,再去给闻月做早饭。 没有经过当事人同意的偷看是不好的,李敏栋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原谅他,他真的忍不到闻月起床了。 走过熟悉的大门,拖着箱子轻车熟路地上了楼。 李敏栋望着越来越近的闻月家大门,脉搏轰然加速,心如擂鼓。 站稳脚步,握紧昨晚收拾行李时就已经拿出来揣兜里的钥匙。李敏栋站在闻月家门口,深深地吸气。 然而就在此时,闻月家的大门忽然开了。 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闻月。打开门的瞬间就与李敏栋四目相对的她简简单单地穿了件半高领的杏色打底衫配白色的长裙。 “闻月姐……” 李敏栋怀疑自己的眼睛里装了个针对闻月的放大镜。 只要闻月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那个放大镜总是会被调到最大,以至于他总是能注意到闻月的刘海长了点、闻月今天涂了带颜色的润唇膏,以及闻月又瘦了这种细节。 听见有人带着行李箱走来的声音时闻月就想去开门了。可她又怕自己认错了声音,于是还是按捺下来。 结果那声音停到门口不动了,李敏栋却迟迟没有开门进来。 是在找钥匙要吗?闻月想着,打开了门。 其实她也想早点见到李敏栋。尽管她不去开门,她和李敏栋的见面也会发生在几十秒后。 “你怎么醒着?” 闻月没回答李敏栋,只是拉过他身旁的行李箱,先把行李箱放进了玄关。 李敏栋回H国时只拎了一个桶包。他会带一个行李箱回来倒是闻月没想到的。 “……难不成,” “闻月姐在等我?” 李敏栋不过是随口说说。 他想自己只是恰好撞上了闻月要出门去。 见帮他安置好行李箱的闻月不说话也没回头,他顿时被自己尴尬到了。连忙上前对闻月说:“我是开玩笑的!闻月姐是要去画室吗?我开车送……你?” 李敏栋的话断在了看到闻月脸庞的一瞬间。 低着头的闻月面上微微泛红,她抿着嘴唇,看起来是在强忍着某些情绪。 明明手指都没有碰到,高热却是已经传染。 仅仅是意识到自己瞎胡说居然说对了,李敏栋都感觉自己的脑浆要沸腾起来。 “我可以、” 声音的干涩让李敏栋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碰你吗?” 闻月把头扭到了一边:“……可以。” 帮闻月把头发从腮边拨到耳后的手指肉眼可见的颤抖,李敏栋小心翼翼地抬起闻月的下巴,总算能与闻月四目相对。 “我可以,抱你吗?” 抱?哪个抱?怎么抱? 李敏栋的手指烫得吓人,被他的手指在颈上、颊上徘徊,闻月感觉自己的脑子都不好使了。 但她还是回答了:“可以……” 一把被李敏栋按进怀里,闻月嗅到了李敏栋身上的味道。 那是廉价肥皂的味道。但,闻月并不讨厌。 闻月姐真的瘦了好多,她这一个月绝对没有好好吃饭。 光是揽住闻月的腰,李敏栋就确定闻月这一个月至少瘦了十斤。心疼地用全身去温暖怀里凉冰冰的闻月,李敏栋很快就发现闻月那双不曾主动回应过他的手,今天轻轻地、轻到没有重量地虚搭在了他的身上。 脑袋里那根名为“理性”的弦本来就是风中残烛。被闻月这么小心翼翼的一碰,李敏栋脑袋里的这根弦“咻”一声就断了。 “我可以、” 轻喘着逼近,李敏栋把闻月摁在了墙上。 “吻你吗?” 说实话,李敏栋完全不知道闻月如果回答他“不行”,他会怎么办。 有种几乎要被肉食动物舔到唇上的错觉,闻月的身体战栗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抖着嗓子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垂下视线,哑声道:“可……” “以”字消失在了李敏栋的口中。 上学时闻月被陈薇带着去过猫咖。猫咖里的有一只漂亮的大橘特别亲人,特别爱撒娇。 闻月拿了风干鸡肉喂它,大橘风卷残云,几口就吃完了风干鸡肉,跟着舌头一伸,舔了闻月一鼻子一嘴巴的口水。 陈薇当时就指着闻月一阵爆笑,嘴里还欠揍地直嚷嚷着:“你初吻给了猫!给了猫!” 接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在那之后还被朋友家养的金毛、哈士奇扑倒舔上一脸口水的闻月坚定地这么相信。 就是……就是李敏栋的吻为什么会这么不一样呢? 闻月茫然地想着。 她知道自己和李敏栋从玄关到客厅,一路撞翻、撞掉了不少东西。可她完全没心思去在乎那些东西怎么样了。 “……停……!” 呼吸困难让闻月有些挣扎。 “我是说了、唔、可以……可我没说……” “没说……你能、一直亲……”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被压在沙发上的闻月在逐渐失去自己的逻辑。 见闻月表情难受,李敏栋带着缺氧的闻月翻了个身。他让闻月趴在了自己身上。 “可闻月姐也没说只准我吻一次啊。” 委委屈屈地说完,李敏栋又仰起头,来寻索闻月的唇-瓣。 按着李敏栋胸肌的闻月一扭头,避过这个亲吻,结果李敏栋的这个吻落在了闻月耳下的脖子上。 “——!” 看着闻月捂住脖子,几乎要从沙发上跳下去的模样,李敏栋忍不住笑出了声。 ——耳朵和脖子果然都是闻月的弱点。 “闻月姐,我有重要的事情对你说。” 笑够了,李敏栋再一次环上闻月的腰。 “什么?” “我打算到华-国留学。留学的话,就能拿到三年或者是五年的留学签证了。” 闻月怔了一怔。 看到她脸上的欲言又止,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为了她放弃自己的人生,李敏栋握着她的手笑道:“我想留学不光是为了能够更长时间的待在闻月姐的身边。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闻月姐还记得吗?你对我说过,我可以慢慢地找我今后想做的事情。” “嗯。” 闻月点头。 于是李敏栋仰起头来,亲了亲她的嘴角:“你能听我说吗?我曾经的梦想……还有我现在想做的事。” 第63章 说的是正事。 李敏栋从来没跟任何人分享过自己的梦想。 哪怕是对弟弟李在炫也一样。 这倒不是李敏栋担心说出自己的梦想会遭人耻笑,而是李敏栋不想看到别人怜悯的眼神。 “我……曾经想要做警官。” 李民植是这个世界上距离“正义”、“锄强扶弱”、“强大温柔”这些词最远的存在。大概是出于对李民植的憎恶吧,李敏栋从小憧憬的就是与李民植完全相反的存在。 奥特曼、超人,还有警-匪剧里强大可靠的警官们,这些都是幼时的李敏栋最喜欢的角色。等他渐渐长大,对于“正义的英雄”的憧憬也就渐渐成了对警官这个职业的向往。 “但是我没法成为警官。” 李敏栋苦笑了一下,闻月的心随之被揪起。 就算李敏栋不说下去,她大约也能猜得到李敏栋为什么无法成为警官。 “对,就像闻月姐想的那样。是因为李民植。” 世界上的大部分国家对于执法人员的出身都有要求,最低的一条就是:近亲中没有犯罪者与前科者。 有些国家甚至严厉到要求执法人员三代近亲里都不能出现犯罪者与前科者。如果有执法者的亲戚成了犯罪者,这名执法者的前途也会受到非常大的影响与限制。 “李民植有诈骗、勒索、损坏公共器物、猥亵、打架斗殴、偷窃……等等等的前科。他犯下的罪过可谓是罄竹难书。我呢,则是这个罪犯的儿子。” “……罪犯的儿子想做可以伸张正义的警官,是不是很可笑?” 警官工资不高,工作却很繁忙。运气不好的时候还会有生命危险。从一般人的角度来说,这绝对不是一个理想的职业。 然而对于犯罪者的亲属而言,正经合法的工作根本轮不到他们挑肥拣瘦,能够抢到活计糊口谋生,犯罪者的亲属就该谢天谢地了。想要成为警官,想要惩恶扬善,这对犯罪者的亲属来说真是痴人说梦。 “一点都不可笑。” “警官这个职业很适合你。你穿制服一定很好看。” 低下头去,抱住了李敏栋的脑袋。闻月慢慢地撸起了李敏栋的头发。 李敏栋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放弃“成为警官”这一梦想的,闻月不敢去想。 但她知道正义感强又喜欢帮人的李敏栋如果有机会成为一名警官,他一定会是一位同事上司、街坊邻居都赞不绝口的警官。 闻月并不知道自己的安慰给了李敏栋多少把话说下去的勇气。她只是感觉腰间一紧,李敏栋环着她腰部的手臂又多用上了两分力气。 “谢谢。” 李敏栋开朗一笑,额上点点薄汗。 这会儿已经是晚春了。李敏栋又是老样子体温很高。 刚才吻着闻月一路从玄关缠-绵到客厅,李敏栋身上早就热得不行。这会儿他随手拉开外套的拉链,却是让闻月受了一惊。 闻月还没做好这么快就和李敏栋擦枪走火的准备。 谁知李敏栋敞着衣襟只是把闻月按到自己的胸膛上,倒也没有要对闻月出手的意思。 闻月顿时放松下来。 搂着怀中闻月的肩头,李敏栋望着天花板微微喘息。 实际上他没有闻月以为的那么正人君子。他只是怕自己出手太快,吓跑了闻月。 况且,现在他正要和闻月说他今后的打算。 要是他在这里就输给了欲-望,趁着闻月因为刚结束与他的小别、对他尤其宽容的当下占有了闻月,那他就是把自己的欲-望放在了与闻月一起构建未来的前面。 现在的闻月或许会因为意乱情迷暂时无视这一点。可她那样聪明的人,稍微细品一下就能知道她这个人还是被李敏栋放到了他身为男人的欲-望之后。如此一来,两人今后必然产生会产生些许嫌隙。 李敏栋好不容易才被闻月允许靠近她,他宁肯忍受欲-望的煎熬也不愿意贸然行事——和骆家诚这种与闻月有多年交情的青梅竹马不一样,他输不起。他只要走错一步,很可能就会被闻月彻底地逐出她的人生。 “……我知道自己没法成为警官之后,就开始想我可不可以做律师。” 律师不像法官,同样需要近亲没有犯罪履历。只是在H国,许多有名的律师本身就是出身于法律世家。这些律师大概率都有做法官、检察官的亲属,基本上拿到案子不出三天就能判断案子赢不赢得了,赢了又能赢多少。 加上H国财阀横行,钱权与黑恶势力通常是三位一体。赚得到钱的诉讼自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都是交到能为财阀争取到利益的律师手上。 别说是李敏栋这样的出身了,就是一般家庭出身的律师,在这些精英律师的面前也都是一帮捡肉渣子吃的阴沟老鼠。 就算考上大学的李敏栋顺利从法律系毕业,他也不过是换个地方挣扎罢了。 更甚者,因为李民植的缘故,李敏栋如果不想给大财阀当狗,不愿意和黑恶势力同流合污,看他不顺眼的人能有一千、一万种方法构陷他。 独自拉扯大弟弟的李敏栋无疑是早熟的。哪怕他当时只有十八岁,他也早早地就看明白了这些成-人社会的问题。 “当然,那个时候摆在我面前的最主要问题是:如果我想去读大学,就必须申请助学贷款。” “一面上学一面打工还贷款我倒是做得到,可那样我就没法照顾在炫、也没法让在炫有机会去追逐自己的梦想了。” 底层的人真的全都是因为个性烂、头脑笨、自己不努力才甘心在底层被人压榨的吗? 至少李敏栋不是。 他试过用努力学习去跨越阶级,可惜他所在的国家却早已僵化到不允许底层人翻身改命,实现阶级的跃升。 闻月微微抬眼。 李敏栋的话里没有愤世嫉俗。不仅如此,说到李在炫时他甚至有种有看开的风轻云淡。 “……你尽力了。你做得很好。” 闻月仰起头来,在李敏栋的下颌上亲了亲。 这一下猝不及防,倒给李敏栋闹了个大红脸。 ——自己追着喜欢的人不停的吻,和被自己喜欢的人吻上一下,那种滋味是完全不同的。 又翻了一下-身,李敏栋重新把闻月压回在沙发上。 要说的话还没说完,他忍着想要撕咬闻月唇-瓣的冲动,很努力地说着正事。 “我想考沪大法学系……” 不得不说,闻月认为此刻的李敏栋非常可爱。 她有种错觉:李敏栋是野生动物,自己是驯兽师。 此时此刻,个头巨大的野生动物正因为她一句命令而规规矩矩地坐在装得满满当当的食盆前。哪怕他已经对着食盆眼冒绿光流口水,但因为没有得到自己的同意,他仍旧一动不敢动。 捧起李敏栋的脸,闻月也不知道自己是存了欺负李敏栋的心,还是觉得拼命忍耐的李敏栋实在是太可爱了,所以她忍不住地想要看更多的李敏栋的可爱表情。 “不同的国家,法律可不一样。” “国际法律是一样的!” 一把抓住闻月的两只手,把她两只手按在她的两耳旁,李敏栋已经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音量与语调了。 “我是说、处理国际纷争的国际法律……是一样的……” 被李敏栋按着的手深深地陷进沙发里,李敏栋滚烫的掌心让闻月心跳加速。 “华-国似乎……也很欢迎、熟悉国际法律的人才……” “我找到工作的话,留学签证、可以无缝衔接工作签证……” 闻月一笑:“想得好远啊。” 她这一笑,不论是笑声还是表情,都把李敏栋脑中那根好不容易接起来的理性之线给掐断,并往上踩了好几脚。 第64章 肌肉熊上架。 闻月渐渐习惯李敏栋的亲吻了。 或者说,是李敏栋带着闻月习惯了自己的亲吻。 发现闻月在接吻时不会用鼻子呼吸,他便不再一味得纠缠闻月。舔舔闻月的嘴唇,时不时小鸟似的在闻月唇上啄上几口,李敏栋有时候甚至只是抵着闻月的额头,让两人的气息相互交织。 习惯了这样的节奏,闻月的呼吸随之顺畅。两人在沙发上腻腻歪歪了好一会儿,发型全乱的闻月这才推了推李敏栋的胸口。 “……几点了?” “八点不到。” 看了手机的李敏栋回答,却见闻月找回了方才不知道弄掉在哪里的拖鞋,去了卫生间。 “闻月姐?” “得去画室了。” 顶着一头乱发去梳头的闻月没有多做解释。 李敏栋也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小朋友。想到威尼斯双年展,想到肌肉熊,李敏栋摸摸自己的后颈,只叹自己怎么就没法给闻月帮上忙。 …… 陈薇一坐下来就烦躁地直掏手包里的打火机。 她摸半天没摸到打火机,脾气一上来就想骂人。还好有人把点好的火机送到了陈薇的面前。 瞥了一眼低眉顺眼的小奶狗男模,陈薇从烟盒里挑出一支烟点上。连谢都没说一声,就挥挥手示意小奶狗退下。 小奶狗倒也乖巧,站陈薇后面的他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我就想问问,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狠狠吸上两口烟雾,陈薇这才正式开始发火:“肌肉熊发售前你们不是信誓旦旦地在我面前发誓说一定不会出错!?现在呢?啊?!” 陈薇不是第一天运作产品了。肌肉熊既背负着为闻月正名的使命,也背负着重振“微光”品牌玩具部门KPI的指标,陈薇自然对肌肉熊无比上心。 在肌肉熊发售前半个月,为肌肉熊预热的广告就已经在各大社交媒体上亮相。当然,精明如陈薇,她没有在这支广告上提及任何的预售、贩卖计划。这支她和闻月一起设计了剧情的广告表面上就是一条温暖治愈的小短片。 许多品牌与主打旅游行业的城市都会根据自己的slogan制作这样的小短片。这种小短片能够在短时间内帮助观众认识一个品牌、对一个品牌的素性有所了解,也能加强品牌在消费者心中的形象。 如果断片做得足够好,故事讲得足够动人,对公司与品牌来说也会是非常具有影响力的宣传。 “微光”旗下的盲盒,不论是“微动物”还是“微生物”,其卖点都集中在动物、生物身上治愈的部分。也因此大熊猫憨厚可爱、华南虎威风凛凛、长江江豚是微笑天使。 肌肉熊一度被身为主人的小姑娘抛弃,又为了自己的小姑娘锻炼得更加强大并回到她的身边继续给予她拥抱与守护,这种催泪又感人的剧情是非常符合“微光”玩具部门一直给人的印象。 肌肉熊的短片一上线就好评如潮。各种网红、UP主也相继转发或是推荐过这条小短片。于是这条小短片被各大营销号疯狂搬运,标题也被改成了:《三分钟让你哭!这不是电影你敢信?》诸如此类。 网红与UP主们可不全是自己发现的肌肉熊短片。毕竟“微光”也有宣发部,宣发部可不养闲人。 肌肉熊的这波宣传非常地恰到好处,乍一看完全不见公司操作的手笔。 但,也就是因为这次的宣发太成功了,还没等“微光”宣布开卖肌肉熊,就有山寨厂家先做了仿品。 仿品全靠肉眼模仿,不光长得丑,质量也差。内里的填充物虽然没用黑心棉,不过为了降低成本,也都用的是回收旧海绵。这些海绵里吸附了大量的灰尘、螨虫卵与各种各样能够造成污染的颗粒,天天与这些旧海绵亲密接触,没皮肤病的人都能给折腾出皮肤病来。 奈何消费者们不拆玩偶根本就看不见玩偶的内部填充物。仿品又价格低廉,上架迅速,一下子就收割了不少看完短片就爱上肌肉熊、但没发现网络上卖的全是仿品的消费者。 等“微光”这边收到消息,连夜让L、XL与XXL的肌肉熊上架,代工的厂家又没能按照合同立即拿出那么多的合格品。 几个厂家七拼八凑也不过就拿出几千个L与XL的肌肉熊,XXL却是不到百个。 这下可好,肌肉熊的价格被黄牛炒上了天。“微光”的线下门店排起了超长的队伍,而这超长的队伍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个黄牛。线上则不断有找黄牛代购的消费者花大价钱却买到了仿品。其中不乏有上百万粉的UP主以为自己买到了正品,又因为这“正品”烂到不行而发视频狂喷“微光”半小时的。 陈薇手里不是只有肌肉熊这一个项目要她拍板。且陈薇并没有放弃她服装设计师的本职工作,眼看着马上夏季就要来了,陈薇也得尽快发布早秋系列,并着手晚冬系列。 肌肉熊的前期准备工作做得非常充分,只要按部就班地执行下去,肌肉熊这个产品的大卖是毋庸置疑的。陈薇实在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撒手几天,下面的人就能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也不怪她这会儿火冒三丈,嘴巴如刀冲着下面的人一顿削。 被陈薇喷得体无完肤的几人连连鞠躬,陈薇的怒火却是不降反升:“学什么不好啊你们尽给我学岛国的躬匠精神!鞠躬有什么用!!道歉有什么用!!有这个时间还不赶紧把盗版的问题解释清楚!补充库存!!” “你们知不知道现在外面都骂成什么样了!?说我们饥饿营销!说我们养蛊!说我们搞饭圈操作!!” 玩具部门的负责人顶着狗血淋头,小声道:“可、可陈总……下面的工厂确实生产的没有那么快……” “你们是猪啊!?和这种没有效率的厂家签约!!” 陈薇被气得额角青筋乱跳。 她知道公司里一直都有人浑水摸鱼,找代工厂时要么优先自家亲戚,要么直接吃几个百分点的回扣。当时陈薇不管,那是因为她认为水至清而无鱼,只要下面的人干得不是太过分,不要影响到公司的整体计划,她就不会太在意代工厂找了哪一家。 可现在,陈薇吃到了自己放任属下的苦果。 玩具部门签的代工厂产能明显不足,货品交付不断延期。说实话,陈薇怀疑这些代工厂甚至可能在以次充好,为了能多交点货,把本来不应该合格的瑕疵品当作合格品交了货。 “我给你们二十四小时,没有交付足够数量的合格品的厂家,全部统计出来。我要看到这些厂家都交付了多少合格品,还有他们消耗了多少原材料,报废率是多少。这些厂家交纳的产品是否合格我也不想听这些厂家的一面之词,你们去找质检部的人来负责这个部分。” “如果这些厂家为此要闹事,要以停工做威胁,让他们等法院传票!滞纳产品的违约金我可不会让他们少出一分。” 大老板这是动真格的了。玩具部门的负责人咽了口口水,他实在害怕自己被陈薇发现他吃了厂家的回扣,给了厂家许多合同上的优待。然而纸包不住火,陈薇只要看到合同就会知道他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与其那样,还不如现在就给陈薇打个“预防针”。 “有些合同、可能违约金的部分,我们不是太有利……” 一声冷笑,陈薇道:“公司的合同一向都是法务部给的模板。如果合同和模板不一样,谁签的,追责谁。” “……” 脑袋虽然还挂在脖子上,可玩具部门负责人的脸色却像是已经丢了脑袋。 双眼一眯,陈薇嘲讽道:“你们还站我面前干什么?嫌二十四小时多了?” 于是一行人连忙退出陈薇的办公室,一个个如丧考妣。 陈薇急得直上火。 “微光”自己的工厂数量不多,和“微光”有合作的厂家又没有一个是暂时闲着手上没活儿的。 “微光”作为国潮品牌,最先要保障的国潮系列的生产线。卖得很好的几款夹克、T恤、帆布包、灯笼裤不光国内需求巨大,国外也拥有相当数量的拥趸。 陈薇一时之间实在找不到可以立刻接手生产肌肉熊的厂家。况且就算她找到了,厂家方面也很可能会因为这是急单而拒绝接单,亦或是提出高昂的费用要求。 肌肉熊与“微光”现在引起骂声一片,前途不明。最怕的就是工厂加班加点地生产出肌肉熊来了,可消费者们已经不买账了。 轰走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属下们,陈薇不再愤怒,她只是有种深深的、独木难支的孤立无援感。 “陈总,别着急,总会有办法解决问题的。” 有人把温水递到陈薇面前,陈薇这才想起这个她都记不起名字的小奶狗还留下了。 “你也出去。” “……好。” 小奶狗很柔顺,走得那却是一个一步三回头。 陈薇本就心烦着,见小奶狗磨磨蹭蹭地不想出去,更烦了。 “有话就说!说完出去!” 小奶狗没被凶巴巴恶狠狠的陈薇吓跑,他温声道:“陈总,你怎么不问问你那个做艺术家的朋友呢?我听说艺术家人脉很广的。之前不就有艺术家和纺织工厂合作,用丝线做了雕塑吗?” 被人这么提醒,陈薇一个恍惚,随后却是缓过劲来了。 她总是不自觉地把闻月当成是需要被帮的那个,而她自己是帮忙的那个。这说好听了是她把闻月放个闺蜜放在心上,不愿意让闻月受伤,说难听了却也是她太过傲慢,总认为自己比闻月强,所以不需要闻月的帮忙。 “……出去。” 小奶狗一怔,只见陈薇拿烟灰缸拧熄了烟头,跟着拿出手机:“我要给我朋友打电话了。” 见陈薇眉头松开,不再是那幅要把人生吞活剥了的可怕表情,小奶狗一笑,果然点点头出去了。 “阿月,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实话实说,陈薇没寄望于闻月本人。她寄望的是闻月锁掌握的人脉。 ——在闻月还是骆永长最喜欢的学生时,闻月是国内艺术圈里最好说话的青年艺术家没有之一。 不少人得了便宜还卖乖,表面上感谢闻月借出她的名字做宣传,私底下背着闻月说她这么好说话,愿意提携无名的艺术家是因为她没有实力,全靠骆永长的偏心。但闻月自己也知道骆永长不可能永远屹立不倒,她与人为善不过是在四处卖人情做投资,等着有朝一日骆永长这棵大树倒了,她还能找到新靠山。 闻月认识的创作者之多,是陈薇远远不能及的。哪怕闻月从骆永长手下出走,许多创作者碍于骆永长下的封杀令不敢再接近闻月,但与闻月保持着交流的创作者依然不在少数。 这些人里,哪怕只有一个认识值得信赖的、能够制造玩偶也愿意接单的工厂,也能缓解陈薇的火烧眉毛。 第65章 画家的一面。 事实证明陈薇找上闻月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闻月认识的人里不止有一个两个有熟识的加工厂。散布于大江南北的创作者们要么自家本身就有做服装加工的厂子,要么是亲戚经营着制造玩-偶的厂子,还有一个创作者本身就是玩具加工厂里说得上话的高级职员;一时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都想帮闻月这个忙。 闻月没说自己是为了帮陈薇才到处联系人的。 确实,闻月持有“微光”的少量股份,是“微光”的签约设计师之一,但闻月并不是因此才将陈薇与“微光”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来办——在闻月名声最差的时候陈薇没有舍弃闻月,闻月自然也不会在陈薇需要帮忙的时候还惦记着要让陈薇欠自己人情。 “阿姨怎么说?” 见李敏栋打完电话回来了,用一口花蛤汤结束午饭时间的闻月问。 “她……她挺高兴的。” 回忆着丁琳在电话里兴奋的语气,李敏栋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说是这不算帮忙,是我们帮了她……” 闻月轻笑起来,她大略猜到李敏栋和丁琳都说了什么。 丁琳继承了来自父母的加工厂,平时做些给人代工的活计。从大品牌的服装到小品牌的玩具,丁琳都有在做。 过去华-国缺乏自有的核心技术,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品牌,只能低价给人打工。绝大部分制造业都在重复着无法接触到高端技术、事情最多还拿钱最少的机械劳动。国际资本看中-华-国人力成本低,一窝蜂地在华设立加工厂,不断地以低价榨取华-国人力,同时还转嫁了生产所造成的污染。 这些年华-国崛起,越来越多的企业走出了贩卖廉价劳动力的小圈子,靠着自研技术跻身世界领先地位。国际资本一看华-国人不愿意贱卖劳动力了,立刻开始从华-国撤退。许多靠帮国际资本代工来吃饭的加工制造厂顿时失去了大主顾,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丁琳从父母手里继承的加工厂正是如此。 “阿姨的厂子有空,那是再好不过了。” 闻月和丁琳接触过,因此她相信丁琳是值得信任的人。 绝大多数品牌会让代工厂把报废率控制在百分之三的水平内。既考虑到生产过程中不合格产品所造成的耗损,品牌会额外多给代工厂百分之三的原材料。 有些代工厂没节操到什么地步呢?这些厂家不光会虚报报废率,让品牌增加原材料的供给,把省下的原材料做成产品和不合格的残次品包装成“原单货”、“尾单货”卖出去赚钱。还会打着“源头工厂”的旗号,生产仿制品,赚盗版钱。 更甚者自己不做仿制品,但把代工产品的打版复制几份,转手卖给其他的厂子。让其他的厂子去做偷鸡摸狗的盗版生意,自己则躲在背后,拿着版型赚得盆满钵满。 “微光”作为一个相当重视品牌形象的国潮品牌,设计从来都是原创的。要是给“微光”代工的工厂没有节操,卖“原单货”、“尾单货”是小,一旦“微光”原创产品的版型流出,这才是贻害无穷,甚至可能倒逼“微光”的正版绝迹。 这也是陈薇来找闻月帮忙的另一个原因——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陈薇愿意花大价钱,绝对能马上找到愿意着手加工肌肉熊的厂子。可这些为求利益最大化的厂子又怎么可能和陈薇讲仁义、谈信任呢? 闻月这边明白陈薇的顾虑,她在帮陈薇找加工厂的时候都特意问了这些厂子的来历,还有现在的经营状况与老板姓谁名谁。 素性这种东西瞒得了初一,却是瞒不过十五。行业圈子总会有口碑,也总会有风声。 这时候还和闻月来往的,大多都是真的感谢闻月、与闻月关系不错的创作者。闻月向大伙儿交叉着一打听,这些厂子是个什么名声,也就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在要给陈薇的工厂老板名单里加上丁琳的-名字和联系方式,闻月转手就把备忘录里的内容都发给了陈薇。 李敏栋见闻月起身又要去继续作画,一时间忧心写在脸上。 “闻月姐,今天的午饭不合你胃口吗?” “嗯?没有。” 看得出闻月的回答是真心的,可收拾餐具的李敏栋完全没有被安慰到。 两层饭盒,配菜占了五分之四。就算闻月不是能吃的人,这个量对她来说也绝对不算多。 可闻月竟然直接剩下了一半的午饭。 发现了李敏栋的低落,闻月温声解释:“吃饱了会犯困,困了就没法控制好笔触。我是怕犯困才没吃那么多的,不是你的手艺退步了。” 闻月哪里知道李敏栋的低落不是来源于他对自己手艺的怀疑,而是来源于找到了她疯狂掉秤的原因? 左手提笔,闻月说完就又开始对着眼前的那一片白画了起来。 要不是李敏栋和闻月就住在一起,早就知道闻月的惯用手是右手,他一定会当左手用得这样流畅的闻月是个左撇子。 闻月不去用右手也是有原因的。 她的右手,从手腕到食指、中指的关节上都打着绷带。绷带下面则是一些止痛的膏药。 是的。闻月的腱鞘炎又发作了。 腱鞘炎是一种机械性反复摩擦所造成的无菌性炎症,也是一种会不断地复发的慢性炎症。说白了,腱鞘炎多是一种职业病。长时间作画、使用鼠标工作的人都有可能患上。 闻月长时间用惯用手作画,十几岁的时候就患上了腱鞘炎。第一次患上腱鞘炎时她尚且休养了两天,尔后就开始学着用左手作画,以便在右手出问题的时候也不中断绘画。 闻月的坚持看在某些人眼里是值得赞颂的、不畏艰苦的精神,但在爱着闻月的李敏栋看来,闻月的这份坚持却已是一种偏执、一种执拗——没有人会因为闻月赶不上今年的威尼斯双年展而责怪她,闻月赶不上双年展也不会致人死亡、让人倾家荡产。 从客观的角度上来说,闻月没有必要去争这一点点朝夕。然而闻月油盐不进、水火不侵,根本不听任何人的劝说。她对《白洞》的执着明显不在“完成工作”的范畴内,只要是为了绘画,不管是吃饭还是休息她都可以放弃。闻月的这种执着简直带着种能燃尽自己一切的疯狂。 这样的闻月让李敏栋感到不安。 “闻月姐……” 收拾好了餐具与桌子,李敏栋想劝闻月几句,结果发现闻月的注意力过于集中,压根儿没听到他的声音。 想了想,李敏栋走到了闻月的画架旁边。他刚要张口,却见闻月朝他看来,平时总是带着柔和表情的面庞,此时冷酷到像对着一个陌生人……不,此时的李敏栋对闻月来说连“陌生人”都不是。他只是一个“碍事的人”。 “出去。” “你挡到我的光线了。” 如遭雷击。李敏栋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两下,最终,他还是挪开了脚步。 “……光线的偏差会导致我颜料堆叠的位置不对。” 在李敏栋开门出去的前一秒,闻月解释了一句。 李敏栋回头,弯起嘴角应了一声:“我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处错误会导致全局崩盘,对吧?” “嗯。” 见李敏栋没有生气的样子,闻月笑了笑。下一秒,她又转回头去,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作画里。 闻月能匀出几秒的时间对自己解释,李敏栋当然能够从中感觉到闻月对自己的重视。 只是在他关上闻月画室的门后,他脸上的笑容再也无法保持。 他好像有一点明白骆家诚为什么说他不了解闻月、什么都不知道了。 ——骆家诚并不是单纯地想要伤害他、破坏他和闻月的关系才那么说的。事实上李敏栋确实不了解身为画家的闻月。 平时和他相处的闻月总是在画画,这让李敏栋有了他了解“画家闻月”的错觉。 直到真正见到了作为画家的闻月,李敏栋才惊觉自己只看到了闻月的一面或几面。而闻月……恐怕作为画家的那一面,才是她试图藏起的、最真实也最疯狂的一面。 想要支持这样的闻月,真正成为闻月的助力,恐怕不是像现在这样单纯做个家庭煮夫就行的。 他需要对闻月、对“画家闻月”有更多、更深的了解。 他得做些什么…… 第66章 “入魔”。 骆家诚的眼角已经不止一次扫到办公室门口的人影了。 第一次时他以为是自己花了眼。毕竟他和那人是情敌,别说他恨不得一辈子都不用再看见情敌的脸,估计那张脸的主人也一样希望自己人间蒸发,再也不会出现在他和闻月的面前。 没把人影当成一回事,骆家诚继续工作。然而很快,他第二次瞥见了那张让他十分讨厌的脸。 于是乎时骆家诚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累过头了,这大白青天的就看见了幻觉。 到了第三次…… 骆家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告诉自己要心平气和,先是摘下眼镜揉了揉自己的双眼,接着又掐了掐自己的鼻根,折腾了好一会儿这才把眼镜带回去。 门口那高大壮硕的人影半点都没有消失。 骆家诚眼皮一跳,旋即拿起座机就要用内线打给前台。他打算质问前台是怎么搞的,怎么什么人都敢往他的办公室里放? 谁想李敏栋大步上前,一根手指就按掉了骆家诚的电话。 骆家诚抬起眼来,一脸嫌弃地瞪着李敏栋:“我好像没告诉过你我在哪里办公?” “是没有。” 李敏栋回答得很快。 骆家诚冷哼一声。把手里的听筒一放就问:“闻月让你来的?” 要不是这个理由,骆家诚还真不不出与他两见相厌的李敏栋有理由专门跑来找他。 “这倒不是。我是自作主张来见你的。” 李敏栋回答得很诚实:“你们鹤寿轩的官方网站上不是有个‘联系我们’的页面吗?上面除了有你们的联系方式,还有你们的办公地址。” 骆家诚倒是忘了还有这么一茬儿。 他一挑眉毛,双手抱胸:“找到这里就算了。前台没拦着你吗?你是怎么进到我办公室里的?” “我告诉前台是闻月姐让我来找你的,她们就直接让我进来了。” 神经质的俊颜又扭曲了一下。 “……你可真是厚脸皮。” 骆家诚、骆永长父子反目,骆永长对闻月下封-杀令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别说沪市艺术圈里人人都拿骆家的事情当茶余饭后的谈资,整个华-国的网络上都少不了把骆家当瓜田的猹。 鹤寿轩里人人都知道老板对闻月是特殊对待。只是骆家诚御下严厉,不喜欢有人在自己的地盘上捕风捉影地说些有的没的,鹤寿轩的工作人员们再是想八卦骆家诚与闻月,也都是私底下偷着说说,没人敢在骆家诚的面前说他偏心闻月。 到骆家诚自己在媒体的面前坐实了他就是喜欢闻月,见不得闻月被骆永长封-杀;鹤寿轩的工作人员们顿时有种大预言家看见自己语言成真的优越感。 看见来找骆家诚的李敏栋,鹤寿轩的工作人员们虽然好奇李敏栋和骆家诚是什么关系,但听见“闻月”两个字,她们立刻毫不犹豫地把李敏栋带到了骆家诚的办公室门口。 ——但凡是与闻月有关的事情,骆家诚总是要放在最前面的。 被骆家诚说是“厚脸皮”,李敏栋也不恼。 “这一点,我不否定。” 因为就算是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脸皮是真的有城墙那么厚。 骆家诚冷哼一声,懒得和李敏栋打嘴皮官司。 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点上,慢慢吸了一口。这才问耐心地看完他做这一切的李敏栋:“行了,既然不是帮闻月跑腿。你来这儿干吗?总不能是为了跟我闲话家常吧?” 放在身侧的两手微握成拳,李敏栋眼前浮现出闻月日渐消瘦的侧影,还有越来越憔悴的面容。 “……我来是为了闻月姐。” 骆家诚的手指几不可察的一动,烟灰差点儿要掉在他的西裤上。 “你比我更了解闻月姐,所以我想问你,我能不能帮到闻月姐什么?” 要不是嘴巴还被烟堵着,骆家诚真要一声骂出来了。 ——有病吧?!被喜欢的女人拒绝了也就算了,情敌居然还跑来问他怎么照顾他喜欢的女人?他这都是造了什么孽! 用力猛抽两口呛人的烟雾,把辛辣都吞进肺里的骆家诚怒极反笑:“怎么?你擅长的那些招数全都不管用了?闻月没告诉你怎么才能讨好她?” “讨好和帮忙是不一样的。” “哈!” 骆家诚笑出声来,随后满含恶意地开口:“也是。饭谁都能做,地谁都能扫。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你的代替品,多得是。” 他是真的很讨厌李敏栋。 因为李敏栋总是能精准地激发出他心底最深处的恶意与敌意。 掀起眼睫看向不断放话试图激怒自己的骆家诚,李敏栋发觉自己远比自己想象得要来得冷静。他甚至可以理解骆家诚故意在自己面前说难听话的意图——骆家诚就是想要他知难而退,逼着他自行放弃从他那里了解闻月。 但,这反过来也证明了骆家诚确实了解一些李敏栋不知道的、关于闻月的内幕。 “确实,至今为止,我为闻月姐做的事全是别人也能为闻月姐做的事。但我并不认为我能够随便被人代替。” “并且,为了不做一个有可能被人代替的人,我来到了这里。” 再次来到华-国的李敏栋中文又熟练了不少。只是说到越重要的事情,李敏栋就会越谨慎,谨慎的结果就是他难免用词匮乏。 可即便如此,李敏栋那克制、谦卑、简单又冷静的话语还是让骆家诚感受到了他的用心。 烦躁地“啧!”上一声,骆家诚把烟捻熄在烟灰缸里。 他有多讨厌姓李的,姓李的就有多讨厌他。然而为了闻月,这货居然能跑上门找他虚心求问。 他很想问他:你没有身为人的自尊的啊?你还要不要男人的面子了? 而他没有真的把这些难听的话问出来倒也不是怕姓李的一转头就去闻月面前告他的黑状——他在闻月心里已经是个垃圾到不能再垃圾的形象。事到如今也不差多这一条罪状。 他只是明白了自己和这姓李的的差距。 他满脑子自尊面子男人的尊严,错过了真正重要的东西。姓李的……李敏栋却总是把闻月看得比自己重,哪怕明知会丢面子、会被自己这种刻薄的人说三道四,他还是来了。 单就这一点,李敏栋就强他不止一倍两倍。也难怪闻月才认识他几天就能说出那种话…… 狠狠抹掉脑海里闻月说她喜欢李敏栋的那一幕,刚刚才把烟给捻灭的骆家诚下意识地又去摸烟盒。 “看来你是见过‘入魔’的闻月了。” 重新拿了根烟叼上,这次骆家诚没点烟。 “事先申明,别问我怎么阻止闻月。这个状态下的她没人能阻止。不论是你,是我,是我妈,是我爸,还是陈薇或者任何人。” 骆家诚想了想,又补上了一句:“谁不知道维持这个状态有损闻月的身心健康?我们这些人要能阻止闻月,早就阻止了。还等你来找我问方法?我们单纯是用尽办法也阻止不了。” “所以才会说这个状态下的闻月是‘入魔’。” “你也别想着你或许能是个特例。入魔状态的闻月是六亲不认的。……强行阻止只会让她恨你。” 骆家诚承认自己是个傻叉。 因为过去他不光仗着自己对闻月来说是“特别的”而试图阻止闻月的“入魔”。现在还在情敌的面前侃侃而谈,俨然正为情敌提供“解题思路”。 不过,就算他表现得像个帮情敌追自己喜欢的女孩的傻叉,他也不后悔说这些。 万一、他只是说万一,万一他没能做到的事,这个姓李的真的做到了呢? 万一他真的能帮上闻月呢? 万一他真的可以让闻月不再“入魔”,不再以几乎自残的方式来作画呢? 骆家诚还是给自己点上了火。他吞云吐雾好一会儿,这才隔着烟雾眯着眼睛去看李敏栋。 “……听好了,艺术家的心理状态和我们这些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虽然艺术家看起来就是一群靠感性吃饭的、情绪过于起起伏伏的狂人,但只靠感性是无法作出有效表达的。有效表达你懂吗?就是把自己的感受传达给别人,让别人也能共感。如果别人无法感觉到艺术家所传达的感受,那么这种表达就是失败的、无效的。” 没听过的中文术语让李敏栋有些难以记忆,好在他理解能力强,很快就明白了骆家诚的意思,对骆家诚的讲述也没有任何的怀疑与抵触。 骆家诚倒是无所谓李敏栋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话,又是记下了多少。 他给过李敏栋机会了。在这之上还要像教小学生做数学题那样教李敏栋一加一等于二地去理解闻月,他实在是做不到。 “单纯的感性是没有办法很好地把一个人的感情、思考传达给更多的人理解的。这就好比大街上有一个人痛哭流涕或者哈哈大笑,只要你不知道他在哭什么笑什么,你就很难跟着他一起哭一起笑。” “艺术家在做的,就是用作品来解释这个‘为什么’。” 闻月给人的感觉一向是冷静自持又客观的。许多人因此把闻月当成了非感性的人。 但骆家诚知道,闻月非常感性,她有着常人数倍乃至是数十倍的感性。 只是迫于生存环境与周遭的压力,她的感性被深深地压抑住了。 而她唯一被允许用来宣泄感性的渠道,正是绘画。 “低阶的艺术创作者是在输出自己的感性、自己的技巧、自己的观点,用自己的情绪去影响观看的人。” “高阶的艺术家则是在用理性来表达感性。” “闻月两者都不是。” 骆家诚苦笑:“在她眼里,商品是商品,作品是作品。” “商品是她禅精竭虑思考后给出的答案。作品……” “作品是她生命的延续。她愿意用自己的命……用自己的一切去成就一幅作品。所以她根本不他-妈-的在乎什么眼疲劳、腱鞘炎、暴瘦、脱发、进食障碍、睡眠障碍、心因性呕吐。” 缓步走到李敏栋的面前,骆家诚喷了口烟,笑道:“你是不是以为你爱闻月,只要闻月爱你,你们就能在一起?” “别傻了。” “和闻月在一起多久,你就得花多长时间和绘画争闻月多久。而闻月,她永远会优先绘画、优先作品,你争不过的。” 至少在这二十几年的争夺里,骆家诚一次都没赢过绘画。 “最后再告诉你一点。” “闻月擅长观察,也擅长计算表达的方式。如此她才能画出如此之多成功的作品。” 残忍一笑,骆家诚道: “那么你想过吗?你喜欢的闻月真的是闻月本人,还是观察了你的需求与喜好,她在你面前表现出来的、那个一定会被你喜欢上的她呢?” 第67章 没见过宝石的人。…… 李敏栋怔了一怔,看得出他有在认真思索骆家诚的话。 骆家诚径自抽着烟,也没指望李敏栋马上回答自己的问题。毕竟这问题他说出口就是为了为难李敏栋的。 “我在闻月姐的面前,也会尽可能表现出我好的一面。” “……哈?” 烟灰掉在了骆家诚的手上,衬得骆家诚像个傻瓜。 “想要被人喜欢被人爱的孩子尚且会在父母面前假装自己是乖小孩,想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好好表现,让自己喜欢的人看到最优秀的自己,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像是想到了什么,李敏栋略带害羞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我不认为闻月姐是为了让我喜欢她,才故意在我面前表现出我喜欢的样子。因为我要这么想,不就像是自恋地认为她喜欢我、所以也想被我喜欢吗?” “啊、我这里说的‘喜欢’,绝对不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是说人对人的那种喜欢。闻月姐她……中文该怎么形容?母爱?母性?人文关怀?……总之,我能够明白,闻月姐对身边的人有着超乎寻常的关爱。” “她很难用看待异性的眼神来看我。但即使我不是她喜欢的异性,她仍然会怜悯我、帮助我。我认为这是闻月姐骨子里是个善良的人的缘故……” 骆家诚头痛至极,他实在没想到李敏栋完全不纠结闻月在她眼前表现出的是不是她最真实的一面。 他甚至开始怀疑,李敏栋这个“歪果仁”是压根儿没听懂他话里潜藏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不认为闻月在欺骗你吗?” 直截了当地打断李敏栋,骆家诚青着脸:“她只把你会喜欢的那一面表露在你面前,真实的她你却一无所知。” 骆家诚面前的闻月就是这样。 她柔和、平静,有着恬淡的气质,无论何时何地都给人以镇定、安稳的印象。只要待在闻月的身边,骆家诚就能静下心来,远离浮躁与烦恼。 然而当他作为画商一只脚踏进了“画家闻月”的生活里,他才发现闻月的心中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岁月静好。温和只是闻月的假面具,她的心里是一望无际的空洞与寒风萧肃的凛冽。 骆家诚并不讨厌真实的闻月,但他也着实生闻月的气——她为什么就不能多信任他一点,把这些真实的东西表露给他看呢?她就那么断定他不会喜欢真实的她么? “怎么会是一无所知?” 李敏栋的声音让骆家诚从自己的世界里微微回神。 “起码我知道闻月姐是因为顾虑到周围的人,所以尽可能摆出周围人都会喜欢的态度啊。” “这样小心翼翼地为他人着想,又怎么能说是欺骗?” 李敏栋并不知道自己在说这些时露出了些许的苦笑。这一刻,他只是由衷地理解闻月。 自己是个讨好型人格这一点,李敏栋多少还是察觉到了。他不想被弟弟讨厌,不想被表妹讨厌,不想被姑姑讨厌,不想被班长讨厌,不想被智勋哥讨厌,不想被房东讨厌……他不想被自己能够接触到的任何人讨厌。 因为,他没怎么被人爱过。结果来自他人的好感都让他感觉无比珍贵。 这就好比没见过宝石的人连玻璃都觉得美轮美奂,宝贵极了。 他的闻月姐多半也是一样的。 善意、温暖和爱对她来说是那样的稀缺,以至于无足轻重的旁人都对她来说重要了些。 他似乎也稍微能理解闻月姐为什么会那么执着于绘画了。 ……在她看来,她之所以能得到善意、温暖和好感,一定是因为她有绘画的天赋与才能,还有那些才能所带来的-名声。 正因为她有利用价值,才会有那么多的人围绕在她的身边。 而她所有的价值,都建立在她的画上。 “谢谢你,骆先生。我知道要怎么做了。” 李敏栋低头鞠躬,接着转过身去推门就走。 骆家诚愣在原地,他好一会儿才狠抽一口烟,低声骂了句不堪入耳的脏话。 擅自跑来,擅自问些问题,又擅自得到了答案,并且说走就走。他果然讨厌这姓李的! …… “左手!” 正在吃晚饭的闻月眨了眨眼睛。两秒后她才慢吞吞地抬起左手,放到李敏栋朝她伸出的双手上。 “这是要做什么?” “当然是给闻月姐按-摩啊。” 李敏栋回答着,挤了些润肤油开始搓揉闻月的手掌。 李敏栋的体温很高,这么搓揉闻月的手掌,闻月的皮肤没一会儿就变红了。于是李敏栋又开始按压闻月的手掌。 别说李敏栋力气不小,就是李敏栋只有闻月的力气,这么按在闻月的手掌穴位上也能让闻月叫出声来。 听见自己发出了怪叫,闻月的右手丢下吃饭用的勺子,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别……!呜啊!” 李敏栋才不管闻月是不是在拒绝自己。他揉捏着闻月的手掌,捏得闻月眼泪直冒也不停手。到闻月的指尖都开始发抖了,他又去捏闻月的手指,从每一根手指的指尖开始,一点一点往上压。 “这可是闻月姐吃饭的家伙,不好好保养怎么行?” 手掌被捏得酸痛不已又微微发麻,手指被拉伸时指关节发出“啪喀”的声响,又痛又舒服的感觉席卷而来,闻月只抵抗了一会儿就彻底投降了。 “换、换只手吧……” 闻月很诚实地放下了捂嘴的右手,把右手递到李敏栋的面前。 李敏栋笑了一下,轻轻说了声“好”,接着就又开始为闻月按-摩右手。 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闻月右手的腱鞘炎有所改善,但李敏栋还是避开了她手指与手腕关节的部分,只给她捏手掌。 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李敏栋有天赋,他只是看了几个专业医生推荐的手部按-摩视频就练就了一套专业又地道的手法。 整个按-摩让闻月有点痛,但更多的是舒服。被李敏栋捏完两手,闻月一脸舒畅,唯一让她感到困扰的是她两手有油,哪怕是拿勺子都有些不方便。 “我来喂闻月姐吃饭。” 闻月还没来得及反对,洗了手回来的李敏栋就把一样东西戴到了她的脸上。 “这是……眼罩?” 眼睛被遮住的闻月蹙着眉,她想摸摸自己头上的东西,又碍于满手的油没动手。 “嗯。蒸汽眼罩,据说可以起到放松眼部的效果。横竖是由我来喂闻月姐吃饭,那闻月姐不用睁眼睛也没关系。” “我觉得还是挺有关系的。我看不见,也就不知道你喂到哪儿了。要是你喂我的食物洒出来怎么办?” “这么说闻月姐是同意让我喂你了?” “……” 闻月总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李敏栋的话语陷阱里,不过这个时候再去反对让李敏栋喂自己,似乎有些迟了? “闻月姐,啊——” 闻月的迟疑让李敏栋补上一句:“闻月姐你再不张嘴,吃的就要洒出来了。” 闻月总算是张嘴了。 虾仁火腿蛋炒饭一进闻月嘴里闻月就感到不妙。 她一直在避免吃高淀粉的食物,以免消化过程中产生困倦疲劳。方才她半点儿炒饭都没碰,只是一个劲儿地吃着被水煮到软的胡萝卜与西蓝花。 这一勺蛋炒饭充满了令人头晕目眩的香气,闻月的理性告诉她咽下这一口就提醒李敏栋别再喂自己吃蛋炒饭了,可她的身体完全无法战胜碳水的诱-惑,吃了一口炒饭只想立刻再吃下一口。 油脂滋润了闻月缺乏血色的嘴唇,闻月的肩头小幅度的抖动着,可见她的理智与她对碳水的渴望还在激烈搏斗。 趁着闻月看不见,李敏栋无声地微笑起来。眼前的闻月让他觉得可爱极了,又有一些……说不出的色-气。 脑袋里刚出现些不该有的想法,李敏栋就想抬手给自己一耳光。奈何他现在两手腾不出空来。 给闻月做手部按-摩、听到闻月细细碎碎的呜咽声时李敏栋就在心里念过一轮《般若心经》了。 现在被戴着眼罩的闻月这样毫不怀疑的依赖着,李敏栋既感到幸福,又觉得折磨。 就在李敏栋手上这一抖的功夫,闻月的唇角蹭上了点红酒酱的酱汁——除了蛋炒饭和水煮蔬菜,李敏栋还给闻月煎了牛排。尽管他把牛排切成了丁,可闻月还是没怎么吃。 嘴角的黏腻感让闻月很自然地舔了舔嘴角,她完全不知道李敏栋因为她这一个动作,脑内飞出弹幕: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第68章 不要喜欢了好不好?…… 闻月没能注意到李敏栋的苦恼。大概是被喂饱了又戴着眼罩的缘故,她很快就有些犯困。 闻月呵欠连天,人也恹恹的。她这幅模样,李敏栋哪里会继续塞她晚饭? 听见李敏栋离开座位的声音,昏昏沉沉的闻月打算掀掉自己脸上的眼罩——饭吃好了,她也休息过了。她再这么坐下去,肯定要睡着。还是趁着她能压抑睡意的时候赶紧再多画一会儿吧。 李敏栋不用思考也知道闻月的想法,他回头就是一句:“眼罩还暖着吧?闻月姐暂时不要摘下来。说明书上有写,说是戴的时间不够吃,眼罩的功效发挥不出来。” 闻月讪讪地把手放下。 说实话,这样干坐着让她很难受。困倦感从她充满暖意的胃部升起,让她头晕脑胀。 耐力支撑着闻月,让她暂时没有被困倦击倒。只是这种强撑也引发出一系列的晕眩感。闻月的头更痛了。 就在闻月度秒如年的这个时候,她的身体漂浮了起来——洗好手回来的李敏栋打横抱起了闻月,她把闻月抱到了矮沙发上。 这个沙发是骆家诚送给闻月的礼物,用来庆祝闻月搬到了空间更大的新画室里。 这个沙发不光看起来格调很高,实际价格也很贵,并且由于是国内没有引进的品牌,想要清洗维护还没法直接找生产商。然而寻常的清扫阿姨不会知道这个沙发需要用特殊的清洁剂来清理,否则沙发的面料与内置填充材料可能会损坏。 简而言之就是这个沙发和骆家诚本人一样非常难搞,能不弄脏它就是对它最好的保护。 因为这个,闻月在画室里吃饭时从不靠近沙发。画室里有专门用来充当饭桌的折叠小茶几,与小茶几配套的还有折叠凳。 小茶几与折叠凳在不用的时候都收在犄角旮旯里,倒也不占地方。 骆家诚送的矮沙发虽然是个维护起来相当麻烦的物件,但其柔软光滑的表面与充满饱满支撑感的触感是真的很好。闻月不止一次只是打算休息五分钟,喝杯茶,却在上面直接睡着。后来她干脆把这个沙发命名为:画室恶魔。 被放到“画室恶魔”上面,闻月挣扎着就要跳下来。她实在太害怕自己被这个怠惰的恶魔拖进梦乡,以至于今天的工作进度被落下。 结果,李敏栋直接压了上来。 “再眼罩变凉之前把我当成被子盖一会儿吧,闻月姐。” 见闻月张口似是要反驳自己,李敏栋立刻又打一个补丁:“我这个被子这么不舒服,闻月姐不会睡着的。放心吧。” 不舒服? 身上压着一个成年男性,要说舒服,那绝对是假的。毕竟人是有体重的,而保暖的被子轻盈又透气,不光温暖还不带汗水的黏腻。 但要说李敏栋让自己不舒服……枕着李敏栋手臂的闻月倒也不觉得。 “……你会叫醒我?” “嗯。我会。” 身体的一半儿都在沙发外面的李敏栋抬起手来,他下意识地想抚摸闻月的面颊线条,又怕被闻月发现了把自己踹到地上。 他只能不着痕迹地用手指绕起闻月的一圈头发,放到唇边亲吻一下。 在闻月的面前做着闻月看不见也感受不到的亲昵动作,背德感、刺-激感与高扬感同时冲击着李敏栋,这让李敏栋快乐,也让李敏栋乐极生悲。 发现自己身体的变化,李敏栋立刻就想离闻月远一点。可他这边一动,闻月马上就能感觉到了。 “我压痛你的手臂了?” “没有!” 心虚让李敏栋回答得有些大声,他很快调整音调,对闻月道:“我只是怕压到你的头发……” 闻月闻言自己拿手臂把一整头青丝都捋到了脑后。跟着她缩了缩身体,钻进李敏栋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画室里是有空调没错,但为了避免油画颜料还有调节颜料的油料有性状上的改变,闻月的画室一直都维持在一个相对较低的温度上。 闻月没打算更改空调的温度。在承认了自己就是喜欢李敏栋之后,闻月也没打算坚定地和李敏栋保持距离。 可怜李敏栋,他并不知道闻月对他的想法有所改变。现在他身体起了本能的反应,闻月却还往他怀里钻,真是让他痛苦地幸福着。 喉头滚动两下,李敏栋到底是搂住了怀里的闻月。用手臂和胸膛给闻月当被子的他不住地催眠自己,对自己说:他是玩具、是抱枕、是肌肉熊……他没有生命,没有感觉,也不会对闻月做过分的事。 闻月是真的累了。 扑在李敏栋的怀里,被李敏栋用浑身温暖着,她很快就没法维持清醒,竟是呼吸均长地睡了过去。 蒸汽眼罩热不了多久。等蒸汽眼罩不热了,李敏栋也轻手轻脚地帮闻月取掉了她脸上的眼罩。 闻月难得睡得香甜,即便李敏栋给她拿掉了眼罩,她也没有任何的感觉。 见闻月睡在自己怀里还如此放松,不带一丝防备,李敏栋心里那种复杂的感情又一次涌了上来——他很感谢闻月姐能如此信任他,只是这种信任……真的是出于对他人品的信任吗? 还是说哪怕她已经允许他吻她了,她依然在潜意识里没把他当成是可以发展成恋爱关系的异性? “……闻月姐再不起来,大熊要把你吃掉了哦。” 李敏栋说着舔了舔自己的犬齿。 嘴上说着要吃掉闻月,结果李敏栋到底没舍得打扰闻月休息。 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对闻月来说是从美梦中惊醒,旋即掉进现实的噩梦。他只是凑到闻月面前,像是要吸取花蜜那样含-住她的下唇轻吮了一会儿便打算放过闻月。 下唇被吮倒是让闻月有所感觉。 微微张口,梦里的闻月回到了李敏栋刚从H国回来的那一天。 在李敏栋的教导下学会了如何在接吻时用鼻子呼吸的她很自然地回应了渴求她的人。 有那么一瞬,李敏栋以为闻月醒了。BaN 闻月的回应让他一瞬间亢奋到痛苦,也让偷摸着亲吻闻月的他有种东窗事发被抓住的惊悚。 等发现闻月根本没醒,只是下意识地作出了些微的反应,李敏栋一阵脱力,同时心里闪过说不出的悲怆。 ——闻月姐把他当成了谁? 她一定很喜欢那个人吧?睡着了都能本能地去回应那个人的吻。还是说那个人已经和她亲密到了让她养成了这种随时回应的习惯? 是骆家诚无意间提到的那个“们”?那个像他一样追求过闻月姐的什么人? 还是说,那个人就是骆家诚呢? 等等,难不成闻月姐现在就在做着和骆家诚有关的梦? ……是啊,她们可是青梅竹马。是像家人、亲人、朋友那样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她们之间有疏离,却也有制造出这种疏离的暧-昧。 “过去”这种他永远没法插足的东西联系着她们,让她们成为彼此的特别。 他是她们之外的局外人。 手背上爆出了青筋,李敏栋的吻渐渐激烈。待到闻月蹙眉,他才勉勉强强停下。 闻月撕开眼皮,最先看到的就是舔唇的李敏栋。 她茫然地开口:“这是、在叫我起……” “床”字还没说完,闻月话音就被李敏栋吞没。这下子就算闻月还没睡醒也发现气氛不大对劲。 最要命的是随着李敏栋翻身的动作,她发现自己的腿被李敏栋的腰大大地分开。 闻月的睡意彻底被赶跑了。 “……不要喜欢骆家诚好不好?他总是让闻月姐难过。” 怔了一怔,闻月试图消化李敏栋的话。 是她做了什么会让李敏栋误解的事吗?他怎么会以为她直到现在都还在喜欢着骆家诚呢? 叹息一声,闻月主动伸手,抱住了李敏栋的脑袋。 “我不喜欢他了。早就不喜欢了。” 闻月抚摸李敏栋头发的手还是一样的温柔,可李敏栋并没有因为这种温柔与闻月否定的话就相信闻月不再喜欢骆家诚了。 “能放我下去吗?我已经休息了好一会儿,该继续画了。你的饭也还没吃完吧?快去吃,不要饿着肚子。啊……不过饭菜可能都已经凉了。要不你拿回去热热再吃?” 闻月毫不怀疑自己会和李敏栋走到灵肉相合的那一步。只是现在的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并且—— 她想给李敏栋一个难忘的回忆,也想得到一份毕生都无法忘记的回忆。 这样就算以后李敏栋厌倦了她,与她分开,至少她还能守着回忆,一遍遍体会着回忆中的美好,去走完自己的一生。 随随便便的、连两人是什么关系都还没有厘清就胡来一通,这不是闻月想要的。 李敏栋无法体会闻月的心情。 站在他的角度来说,他是再一次被闻月推开了。 闻月所有的话听在他耳朵里都是拒绝他、试图支开他。然而他还是笑着点头,顺从地从闻月身上让开。 ……没有办法啊。他怎么赢得过一个待在闻月身边二十多年、陪着她走过无数风雨的人呢? 他只有退让才能小心翼翼地保持自己这点岌岌可危的地位。 第69章 点亮,点燃。 被李敏栋逼着休息了半小时之后再提起画笔,闻月只觉得头脑清醒、精力充沛。之前隐隐作痛的手臂与手腕这回也没再拖累闻月,闻月的工作效率俨然比之前高出了一截。 畅快-感让闻月这一画就画到了午夜。还是眼角瞥见坐在沙发上的李敏栋已经头点头点,闻月这才如梦初醒地去看墙上的时钟。 此时已是深夜两点。 让李敏栋陪着自己熬夜让闻月感到过意不去。她轻声唤醒了李敏栋,对李敏栋说:“你先回住处吧。” “闻月姐呢?” 睡眼惺忪的李敏栋甩了两下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我今天状态正好,想多画一会儿。” 不是李敏栋不相信闻月,只是听到闻月的话,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耽误了闻月的时间,而闻月试图用熬夜补上他的耽误。 愧疚涌上心头。定了定神,李敏栋压抑住了对闻月的愧疚——他不认为自己做的事是错的。 华-国有句老话叫作“磨刀不误砍柴工”,尽管磨刀会让砍柴迟迟无法开始,但李敏栋还是要替闻月去磨这“刀”。 没错,这就是李敏栋去见过骆家诚之后所下定决心。 “那我继续在这里等闻月姐。等你画好了,我们两个再一起回去。” 李敏栋的眼神清明又认真,看得出他这么说不是睡糊涂了随口撒娇。这让闻月微微沉吟。 “如果是我想多了,我道歉。不过李敏栋,你做这些事,是为了让我不那么拼命地画画吗?” 闻月是知道的,自己这种目空一切、全身心投入作画中的状态经常被人当作是“疯魔”。 别说其他有来往的人了,就是与她关系最为亲近的陈薇与骆家诚都认为这个状态下的她没有理智,过于偏执。 “如果是这样,那我得告诉你,在我看来这就是一种妨碍。” 闻月不稀罕什么“为你好”,她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她不是无意义地在消耗自己,或者是故意表现出一些苦大仇深来引人同情。 哪怕李敏栋是她喜欢的人,哪怕是这个她喜欢的人试图阻止她“疯魔”,她也不会对李敏栋有半分的感谢。 毕竟对她来说,作画既是活着这件事本身。 画不出作品的闻月在自己看来已经死了。她好不容易脱离了那种行尸走肉的状态,现在要她放缓节奏,去像“正常人”那样慢条斯理只出十之一二的力气去作画,那不是凌迟她是什么? 感觉到闻月身上那隐忍的怒气,李敏栋摇摇头,随后抬起头来诚实道:“我不是没那么想过。” 闻月画起画来总让李敏栋看得胆战心惊。他每次都有一种在看一个斗士单枪匹马地挑战大魔王的错觉。 大魔王拧断了闻月的手腕,碾碎了闻月的手指,不断夺走闻月的视力,让闻月连抬起肩膀都感到痛苦。 可即便如此,闻月从来没想过放弃。 她不断忽略自己身体上的痛苦,拼命握紧画具的模样不仅不让人感觉凄惨,甚至让人热血沸腾,想为她加油。 但是闻月太孤独了。这个孤独的斗者要面对的大魔王还不只是眼前这一幅《白洞》。 只要闻月继续画下去,她就要无数次地面对她自己的心灵,去战胜身体上的限制,用最理性地方式去计算、表达她的感性。 李敏栋很苦恼。他苦恼于不知道是该支持闻月这个孤独的斗者完成她的每一次战斗,看着她自我消耗。还是劝说这个斗者:你可以不进行这么激烈的战斗,退一步海阔天空,你可以选择退一步。 听了骆家诚的话,从骆家诚那里得知闻月的话就是她的感情倾诉、感情表现之后,李敏栋的想法改变了。 如果倾尽全力就是闻月的选择,那他尊重闻月的选择。但是—— “我想和闻月姐一起并肩作战。” 以不会弄通闻月的方式轻轻握住闻月的手,李敏栋道:“你想画,我就支持你痛快的画!” 与之相对的是,他会为闻月“磨刀”。他会用更多的方式去全方位地保证闻月可以用最好的状态去作画。 “我知道我能力有限,能为闻月姐做的事不多。可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让你孤身一人。” 骆家诚说闻月“入魔”,李敏栋想按照骆家诚的逻辑,自己或许也“入魔”了。因为就算闻月的理想是化作天边流星,他也愿意追着闻月,和闻月一起燃成灰烬。 闻月的手微微一抖,捕捉到她颤抖的李敏栋并没有因此就放开闻月。 他反而把她拉得更近了一点。 “闻月姐还记得吗?我说过我喜欢看到各种各样的闻月姐,我喜欢看见闻月姐在我面前表现出各种各样的感情……那些话现在也有效。” 骆家诚让李敏栋知道画家是在用理性表达感性,他也让李敏栋知道,作品是闻月生命的延续。 意识到闻月的画是她的感情表现,李敏栋瞬间恍然大悟。 “绘画对闻月姐来说,一定是一个重要的表达方式吧。” “我喜欢闻月姐,喜欢你表现出来的一切。” “喜欢倾听你的一切。” “不论是你说的话、做的事,还是画出来的话……你所表达的一切,我都不愿错过。” 绘画让闻月这样辛苦,这样痛苦,却也总是能让闻月露出满足的神情。 李敏栋可以不理解闻月为什么满足,可他绝对不会阻止闻月去获取这份满足。 “……” 闻月知道这个时候她应该说些什么,偏偏张了嘴,她却是什么都说不出。 她从来没想过世界上会有这么一个人,他试图理解她,即便理解不了也不会疏远她、妨碍她,认定她就是错的。 闻月已经习惯了精神上的孤独,她甚至认为这种孤独就是艺术创作者必须承受的负重。 笑了一笑,闻月无法向李敏栋解释自己的感受。 她感觉自己被点亮了,被点燃了。 捧起李敏栋的脸颊,无言地吻上李敏栋的嘴唇。看着李敏栋的脸上露出震惊错愕又摸不着头脑的表情,闻月干脆伸出了舌头。 深夜的画室安静极了,只有空调时不时轻微作响。 这种安静却被两人的接吻声打破。 闻月也不清楚自己和李敏栋吻了多久。总之等她回过神来,她感觉自己的嘴巴微微肿胀。尤其是下唇,又麻又热。 见闻月摸着她的嘴唇微微愣神,感觉很不妙、非常不妙的李敏栋微微喘着粗气,哑着嗓子问:“闻月姐、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 闻月好整以暇。 就在李敏栋以为自己得不到答案的时候,她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只是在想,我或许还挺好-色的。” ???!!! “挺”、“好”、“色”三个字被李敏栋在脑内完形崩溃,他先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跟着怀疑闻月说的只是发音近似的词汇。 奈何李敏栋就是想破头也想不出中文里“ting hao se”还能写成别的什么词。 李敏栋的目瞪口呆没能阻止闻月投下第二枚重磅炸-弹。 “和你接吻很舒服。” 李敏栋的脑海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什么恶作剧吗?还是什么耐力大挑战? ……总不能是闻月姐在诱-惑他吧? 下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李敏栋已经无法阻止自己的身体诚实的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了。 闻月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到了让李敏栋痛到不行的地方。 她“啊”了一声。 满面通红的李敏栋躺在沙发上挺尸,他双手捂着自己的脸,艰难地用变型的音调挤出一句:“请不要看我……” “嗯”了一声,闻月不光迅速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她还从李敏栋身上退开,下了沙发。 ——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她虽然并不惊慌,但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做。 沉默着找到了自己的室内鞋,闻月套上鞋才问:“……要我先出去吗?” “不用!” 李敏栋欲哭无泪。 “我先去车上冷静一下,闻月姐十分钟后过来就好。” “……不需要更长时间吗?” “不需要!” 闻月点点头,又补上一句:“打车回去也是可以的。” “我不会做污染车内空气的事的!” 猛地爬起,以不太顺畅地动作飞快地离开。李敏栋连耳朵和脖子都红成一片。 闻月目送完李敏栋离开,这才去关窗户,拿上李敏栋丢在画室里的外套去锁门。 其实李敏栋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她的意思是,李敏栋做了污染车内空气的事也没什么。 第70章 关注。 H国的高考在冬天。随着距离高考越来越近,家境还算不错的高三生与打算升学的高三生几乎都不来学校了。毕竟学校的课程大多不足以让学生在高考中考出好成绩。一般家庭的学生想要做高考冲刺,还是得依赖补习班与私人家教。 姜艺恩和好友李银珠都属于家境中等甚至是偏下的那一挂。但不论是姜艺恩还是李银珠都没有放弃升学。 这两人也不求能上什么名牌大学,只要大学有学生宿舍、能让她们离开自己的家就好。 因为没有上补习班和私教课的钱,姜艺恩与李银珠都是在学校里刷题,找学校里的老师帮忙答疑解惑。这也是到了这个时期,两人还继续老实上学的缘故。 “那放学见了。” 李银珠和姜艺恩的班级不一样,两人走过回廊,先到教室的李银珠与姜艺恩道了别,姜艺恩则继续往前走。 刚到自己班级门口,姜艺恩就看见几个同学挤在一起看手机。 原本学校有规定,每天第一节 课开始时学生就要上缴手机,到放学的时候才能把手机拿回去。然而这时期还来学校的高三生大多已经没什么学习的意愿了,老师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这些学生不影响到想学的学生,就不管他们私底下在做什么。 “你们在看什么?” 姜艺恩见女生们对着手机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带着颜色的笑声,难免好奇。 “艺恩你还没看过吧?来来,和我们一起看洛姐推荐的视频!” 拿着手机的女生招呼着姜艺恩,姜艺恩便走了过去,伸出了头。 “洛姐”本名Lawrence·Brands,是一位多国混血儿,还是一位跨性别的美妆博主。 这位美妆博主年少成名,不仅视频频道拥有千万关注,其他各大平台上的粉丝也都逼近千万。她还拥有自己的美妆品牌与自己的全资公司,是毋庸置疑的世界级网红。 洛姐的父亲是亚裔,母亲则是巴西裔。洛姐的面部特征天然带有亚裔的特质,这也使得洛姐开发的妆容相比起一般欧美网红所画的妆容更适合亚洲人。也因此洛姐在亚洲也拥有超高的人气。 可想而知在H国这个女孩子素颜出门有很大的可能会被骂“没礼貌”的国家,洛姐有多少的知名度与影响力——凡是洛姐推荐过的美妆用品在H国都是畅销货。洛姐个人品牌的美妆刷、假睫毛更是经常卖断货。 这样的洛姐出来推荐了一个不用花钱就能看的视频,并且她本人狂赞视频的出演者加制作者,说是这个视频减缓了她与男友分手后患上的焦虑症状与睡眠障碍。又狂夸出演者身材好,光是看着就感到治愈。制作者更是明显仔细阅读过他得到的每一条评论,下一次更新视频的时候都是很宠粉地做一些粉丝非常想看、想听的内容。 姜艺恩伸过头去的时候,正好看见视频里没被拍到容貌的男性正在做古董清洁。 说是古董,其实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就是旧货市场里五千韩元能淘一大堆的老物件。 这些老物件有胸针、有烛台、有不值钱的硬币,还有脏到看不出原貌的蕾-丝扇子。这些老物件因为保存的不好,要么四处生锈、要么氧化得厉害,要么就是脏到不行还挂着蜘蛛网。总之就是看起来破破烂烂,毫无欣赏的价值。 视频里经常出现的是男性的手。这双骨节分明、修长且厚实宽大的手不断往老物件上涂抹着清洁剂,时而用海绵擦拭,时而用清水冲洗,时而把老物件泡入清洁用的化学溶剂里,时而又用布巾擦干净完成清洁的老物件表面的水渍。 这真的是没有任何剧情可言,但就是让人看着很舒适、听着很舒适,忍不住想要一直循环的视频。 有时候男性的身体在画面中一晃而过,他那充满雄性荷尔蒙的身体立刻像炸-药一样点燃评论者们的热情。不少留言者甚至专门整理了视频中这位出境者身体出境的时间,方便来自全世界的LSP们一点时间就能精准降落到适合狂舔屏幕的那一秒上。 姜艺恩起初也挺来劲儿的。毕竟H国男性平均身高一米七五,有着如此好身材的男性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几个。 可姜艺恩很快就摆不出花痴脸了。 “抱歉,你手机能不能借我一下?” 姜艺恩嘴上说着“借”,实际完全是用抢的了。 手机的主人只来得及“哈?”上一声,抓着她手机的姜艺恩就已经跑了出去。 “我马上就还你!!五分钟!就五分钟!!” 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杀出去的姜艺恩还在这么喊着。 “哇……疯了。” “再喜欢这个哥哥也不至于这样吧?姜艺恩。” “我从来没见过艺恩疯成这样……” 望着姜艺恩迅速远去的背影,几个女生都是目瞪口呆。 姜艺恩冲到李银珠所在班级的门口,没让别人帮自己叫一下李银珠便擅自进了李银珠所在的班级。 “大发了李银珠!!” 李银珠被好友吓了一跳。正在刷题的她一笔差点儿没把习题纸给划破。 “什、什么?怎么了?” 一个手机怼到了目瞪口呆的李银珠面前。 “银珠啊,这个好像是敏栋哥吧?这绝对是敏栋哥啊!” 姜艺恩见李银珠不明所以,连忙把视频的时间轴给推了回去。 “你看这件衣服!上次敏栋哥给你打视频电话的时候,他穿的就是这件啊!” “还有这条裤子!敏栋哥回国的时候,你不是带着我去见了哥一面吗?他当时穿的就是这条裤子!!” 李银珠一脸茫然。 实话实说,虽然李银珠也知道自己的表哥有着非常吸引女性的样貌,还有堪称火-辣的体格。但因为她从来没有把表哥当作异性来看待,表哥这些外貌上的优点也就被她当成了平平无奇。 加之李敏栋这个人以前是个绝对的抠门主义。薪水大头全给了弟弟的他很少为自己添购什么东西,穿着打扮自然与“时髦”、“时尚”无缘。李银珠习惯了表哥一身地摊货,也就从未仔细观察过表哥今天穿了什么、明天又穿了什么。 见李银珠满脸无法确定的为难,不好意思在同学们的面前吼“你以为这敏栋哥的这个身材很常见吗!?”的姜艺恩恨铁不成钢地又翻了翻视频,随后按了个暂停。 “看这里!这个工作台、这个书架!还有这个书架上的多肉植物!你不觉得眼熟吗?” 不看还好,定睛往视频的背景处一看,李银珠果然认出了这个室内装潢。 “之前敏栋哥给我打视频电话的时候……是不是,就是在这个房间里?” “这你怎么来问我呢!?” “因、因为当时你和我在一起啊……”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沉默三秒。李银珠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对了,你是哪里找来的这个视频?” “这个啊……” 姜艺恩莞尔一笑:“听完你可要记得呼吸啊。” 李银珠点头,于是姜艺恩凑到了李银珠耳边。 半分钟后走廊上经过的老师听见了一声堪称“凄厉”的尖叫。 “出什么事了!?” 老师连忙拨开学生冲进李银珠所在的班级,却见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唯有李银珠还捂着嘴巴。 “这视频已经在我们班传开了,估计你们班也快了……” 姜艺恩举了举手机,这才想起自己手里拿的手机是别人的。 “我先回去还手机了。” 姜艺恩说着回了自己班,李银珠仍是呆呆地坐在原位上。 她很想打个电话跟李敏栋确认一下视频里的人是不是他,可惜她立即就想起自己的手机还在班主任的手上。 深呼吸两下,李银珠很快镇定了下来。 其实就算她能立刻打电话给敏栋哥,敏栋哥也确实承认了视频里的人就是他,又能怎么样呢? 敏栋哥出名是好事。但这好事与她无关,她不该也不能去想敏栋哥这一次出名能赚多少钱。因为敏栋哥赚再多的钱,那都是他自己的钱。她不能利用敏栋哥是好人这一点就去学着李在炫敲诈敏栋哥。 她的大学学费,她可以靠自己打工挣。奖学金她也是有机会拿的,不是吗? 不过,洛姐视频的流传速度总是非常快。敏栋哥的视频被她推荐了就意味着敏栋哥的视频也很可能跻身热门。 那样一来,她妈妈要是看见……不,妈妈还不是大问题。大问题是李在炫。万一那个不要脸的人渣发现敏栋哥成了网红,他会不会又去敲诈敏栋哥? ……得联系敏栋哥,她一定得尽快联系敏栋哥!虽然她不知道提醒敏栋哥能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但她一定要让敏栋哥尽快知道这件事的存在! …… 李敏栋搂着闻月的腰与闻月一起躺在“画室恶魔”的上面。 他的怀中,闻月正呼吸均长地熟睡着。李敏栋自己也是浅眠。 让李敏栋醒过来的是腰上一阵阵的振动——强制闻月无休的李敏栋把手机装在了裤兜里。他把闻月抱上“画室恶魔”前并没有把手机拿出来放在一边,结果就是被调成静音模式的手机不辞辛劳地振动个不停,像要化身筋膜枪为李敏栋舒经活骨。 轻轻从闻月的腰上挪开右手,李敏栋摸到了裤兜里的手机。他不知道是谁有什么急事这样没命地对着他连环call,他只知道要是这是推销电话他就立即关机,省得影响到闻月的午休。 屏幕一亮,李敏栋看到的不是来电,而是一条条来自视频软件的通知。 这一天,李敏栋的频道涨了十万关注。 第71章 别太煽动我。 二十四小时之内,李敏栋频道的关注人数从不到五万涨到了二十五万。之后的一周,李敏栋频道的关注人数稳步上升,最终停在了九十几万、不到一百万的地方。 伴随着频道关注人数而来的,是疯狂蹿升的视频播放量与有效播放时常。李敏栋甚至看着自己的频道上了推特的趋势。换句话说,李敏栋这是又上了一次热搜,只不过这热搜是英文圈子的。 每一分每一秒,李敏栋的后台数据都在飙升。望着根本停不下来的数字,起初李敏栋还有些头皮发麻、手脚无措。当看到频道的关注人数迅速超过五十万,李敏栋也开始心慌——他不确定自己那些简陋的视频配不配得上这样好的数据。 光是H国一个国家,有开设自己频道的视频制作者就足有六十万人之多。而这六十万频道里,有超过百分之八十五的频道开设至今总收益为零,关注者也只有不到千人。 而许多网红经营多年,频道的固定关注者也不过就在四、五十万上下。很多风靡一时的网红在关注者突破五十万后一卡就是许多年,不论是改变视频风格,还是创新视频的内容都对提升数据不起作用。 百万关注无论在哪个国家,对于视频创作者来说都是巨大的肯定。 当然,有光的地方就有影。与赞美一起涌向李敏栋的还有黑子、红眼病、杠精、性-骚-扰,以及站在道德高点扫射一切的键盘警察。 『这不就是媚女的软色-情吗?』 『噗,一看就是打药了。说说吧,打得是类固醇还是睾酮素啊?还是两个都有?』 『肯定是两个都有啊!绝对打的是睾酮素,吃的是类固醇。』 『一身假肌肉,只有女人会被骗。』 『媚女真是财富密码啊!女人的钱真好赚!』 『今天我是预言家,我来预言一下:这个频道下一步就该推荐给女观众减肥增肌产品了吧?』 『为了钱男人的尊严都不要了?真是丢男人的脸!』 『黄皮猴子就是黄皮猴子,只知道打药。卑鄙。』 『多少钱能干-你一炮啊?干爹我可以包你半年。』 有些评论者更直接,“f○ck”、“sh○t”等等粗口连番招呼。就连李敏栋的肤色都成了他们攻击他的借口。 李敏栋必须得承认,大量的攻击评论让他感到了不舒服。只是他也不是第一次遭人无端辱骂。论精神方面的坚韧,从小就生活在语言暴力与肢体暴力之下的李敏栋绝对远超常人。 正所谓物极必反。李敏栋频道的关注人数超过九十万后,望着那些攻击自己的言论,李敏栋反而放松了下来。 那些攻击他的言论让他知道,原来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值得嫉妒的存在。 李敏栋开始接受并相信自己的频道有九十多万人关注的事实。同时那些咒骂与攻击也让他对于自己频道获利不菲的事再不感到心虚。 话虽如此,在每月一次的结算日来临之后,李敏栋还是对着自己卡里增加的零擦了几次眼睛。 网站结算给他的是美金……对吧?那为什么两位数字后面还会有三个零呢? 把手机放到一边,李敏栋望向了还在画画的闻月。 闻月的注意力还是那么集中。只是再集中的人,被人盯着看上半小时也会感受到视线的。 瞧了瞧墙上的时钟,闻月问:“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李敏栋没想到自己就是不出声、只是看着闻月都能打扰到闻月。 “抱歉,我没想打扰闻月姐的。” 闻月摇摇头,轻轻地放下了手里的棒针:“没关系。时间也差不多了。” 对,她今天作画用的不是画笔、不是刮刀,而是一头尖一头圆,常用来给雕塑做轮廓造型的棒针。 不过闻月这也不算多么标新立异。用不常见的颜料,比如酱油、酸醋、防水颜料、漆器染料,搭配本不是用来作画的器具,比如筷子、面包、注射器、木柴、塑料板……去作画的创作者不在少数。其中有的人是为博眼球、拿噱头炒作,却也有人是真的信手拈来什么都可以当作画材。 闻月身上背着一个“雕塑家”的-名头,雕塑用的工具对她来说本就像手边的铅笔一般熟悉。会用棒针来调整尚未完全干透的颜料的形状与笔触,这对闻月来说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李敏栋不想对闻月抱怨说自己被人辱骂攻击了,也不想报喜不报忧地告诉闻月自己涨了很多关注,一下子赚了不少的钱。帮着闻月关上窗户的他想了想,这才腼腆道:“闻月姐……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想要的东西……” 闻月当然有想要的东西。例如梵塔黑(vantablack)的使用权。 这种能吸收99.965%的光线,让人眼产生黑洞凭空而生的错觉,堪称“世界第一黑”的颜料被英国人Anish·Kapoor买断了用于艺术创作的使用权。也因此世界上的所有人除了Anish·Kapoor之外都无权使用梵塔黑来进行艺术创作。 除了梵塔黑的使用权,闻月还想要蒂芙尼蓝的使用权。可蒂芙尼蓝也和梵塔黑一样,其使用权只有蒂芙尼这个品牌才有。 闻月不论是财力还是名声都达不到与人交涉使用、购买梵塔黑、蒂芙尼蓝的程度。而闻月靠自己都没法得到的东西,她自然不会让李敏栋去帮她想办法。 “你是要送我礼物吗?” 看李敏栋这几天的状态,闻月多少也猜到他是突然赚到了一笔意外之财。 具体李敏栋得到的这笔意外之财数额有多少,闻月并不敢兴趣。她只是有些担忧李敏栋会像第一次拿到薪水的学生一样,觉得这点钱自己还能再挣,一扬手就把钱都花光了。 李敏栋给闻月拿来了外套。 “……我不可以送闻月姐礼物吗?” 李敏栋并不傻。他能够感觉到闻月对他想送她礼物这件事情有抵触。 “也不是。” 关上灯,和李敏栋一起走出画室的闻月就事论事:“我只是不喜欢浪费。” “鲜花会枯萎。手镯、戒指会妨碍我画画。项链、耳环、耳钉我又不常戴,包包我也没兴趣。” 闻月一边锁门一边说:“衣服鞋子帽子围巾披肩……我都更喜欢自己慢慢挑选慢慢买。别人送的东西穿在身上,总觉得像是身上被挂了牌子,上面写着我欠某某一件什么。” 闻月是真心这么想。这样的她之所以会接受陈薇送的裙子,更多的是拗不过陈薇。况且闺蜜之间你对我好、我对你好,各种投桃报李的事情实在太多,根本做不到一件件地去分辨、去衡量谁对谁付出得更多一点。闻月也就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欠”了陈薇的,或者陈薇“欠”了自己的。 李敏栋心中叹息。 他何尝不明白闻月姐说的都是真心话?他甚至还能帮她补充一条不收礼物的原因——要是有一天他和闻月姐分开了,闻月姐再看见他买给她的礼物,不是平添负面情绪? 凌晨一点的街道上没有什么行人。安静的路上闻月与李敏栋一路无话,直到李敏栋为闻月拉开了车门。 “如果我一定想送点什么东西给闻月姐呢?” 闻月沉吟了一下。她坐进了车里。 “那送我你——” 间中,闻月顿了一下。 “……的亲亲吧。” “亲——” 李敏栋下意识地想复述闻月想要的东西。结果他刚发出一个音节,就意识到闻月正向他索吻。 一把按住自己的脸,感觉到手掌之下的滚烫,李敏栋告诉自己:要镇定,要冷静,闻月姐说不定只是说着玩的,她可能只是在耍你、搪塞你,她—— “不吻我吗?” 闻月好整以暇地坐在车里,她向着李敏栋张开了手臂。 扑上去关上车门的这一刻,李敏栋有激动,有热切,却也有一点点的心酸,一点点的无奈,以及更多的对班长朴勇基的感同身受。 ——闻月只对他要求身体上的亲昵,这固然是体谅他的经济水平,却也像是在说:我对你没有别的期待。除了这方面,你根本毫无卵用。 他好想告诉闻月,他其实还有别的用处的。 可是面对闻月的主动邀请,他停不下来。 他会怕自己拒绝了之后,闻月会觉得他连最后的用处都没了。 一次又一次地夺走闻月的呼吸,看着闻月因为自己的吻在夜色中脸庞潮红,眼眸氤氲,李敏栋的心里却越来越恐慌。 比起闻月来,他太无能了。 若是无能的他失去了这唯一的用处,又或是闻月找到了更能满足她的对象,那他们之间这点薄弱的关联立刻就会轻易地消失吧? “闻月姐……别太煽动我……” 把被吻到腰软的闻月拉起来,李敏栋不敢去看闻月的眼睛。 他害怕他的月亮眼中没有爱意、没有柔情,只有望着一个替代品的怜悯——骆家诚没法率直地对闻月表达出他的爱意与好感,而闻月,身为一个正常人的她一定会有想要的温情、温暖的时候。 李敏栋很害怕闻月愿意被他亲吻、触碰仅仅是因为她渴望人的温暖与抚触。她实际放不下的还是骆家诚,还是那个陪伴了她二十多年的青梅竹马。 李敏栋更害怕自己被嫉妒冲昏了头脑,被闻月的主动冲昏了头脑。他怕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渴望,食髓知味地做下去,然后愈发地被闻月贴上他果然只有这方面用处的标签。 听着李敏栋在自己耳边发出压抑低喘的闻月眨了眨眼。 李敏栋是不喜欢女方太主动的那种人么?……好像不是。自己每一次主动,他都反应激烈地高兴着。 那么,他这是在提醒自己他想要更多了? 想要更多是没关系……也不是完全没关系,至少在《白洞》完成前有关系。她现在的工作安排之紧,实在是没有办法挤出半天一天去休息。 为了自己好,也为了李敏栋好,闻月决定接受李敏栋的建议。 “我知道了。” 分毫不察李敏栋纠结的心思,承认自己喜欢李敏栋之后就尤其坦率的闻月吻了吻李敏栋的嘴角。 “那下次是我完成《白洞》以后。” 第72章 逃不掉。 李敏栋怀疑闻月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说什么下次,闻月姐,你现在不就是在煽动我吗?” 被李敏栋咬在唇上的闻月小小的“啊”了一声。 在她看来亲嘴角这个动作距离“煽动”二字相去甚远,不过对于李敏栋来说似乎不是这样。 宽大的手掌比平时还要滚烫,被这样的手掌熨帖着肌肤,闻月只觉得自己像被热餐刀切开的黄油,眼看着就要化成一团。 “‘吃一堑长一智’,闻月姐,要记得这次的教训哦。” 不给闻月反驳的机会,李敏栋整个人压了上来。他不光在闻月的嘴唇上轻舔甜咬,还舔过闻月的耳廓,含着闻月的耳垂吸吮。 耳朵本来就是闻月非常敏-感的地方,受不了李敏栋在自己耳边不断发出猥亵的舔吮声,她本能地挣扎起来。 可闻月那点力量哪里撼动得了李敏栋?压在她身上的李敏栋不仅纹丝不动,他甚至还有功夫用手指细细抚过闻月同样敏-感的脖子。 “——” 闻月发出了难耐的轻哼。她扭动着身体,却避不开李敏栋抚摸她脖子的手指。 带着老茧的手指摸在闻月又白又软的脖子上,给闻月带来的是痒的感觉,给李敏栋带来的却是煽动他去撕咬、去征服、去占有的视觉冲击。 额上有因为忍耐过头而冒出的细汗,浑身上下的肌肉都绷紧得好像石头。李敏栋猛地起身,在脑袋差点儿撞到车顶之前停住。 黑暗中的他就像一只强迫自己收起利爪的野兽,对着差点儿被他拆吃入腹的小猎物发出低哑的警告。 “下次、我不会停下来了。” 如此宣告之后,李敏栋为闻月关上了车门,他自己则没有马上上车,而是站在夜风里吹了好一会儿的风。 李敏栋上车的时候打了个喷嚏。 闻月本想关心他一下,可想到刚才的事,她还是自重地把抬起的手又放了回去。 “……回去喝一包感冒颗粒吧。预防感冒。” “好。” 后视镜里,闻月没看李敏栋,李敏栋也没看闻月。两人之间像隔着一块看不见的空气墙。 偏偏空气墙的两边,两人都像是患上了感冒,脸上都有微醺的红。 …… 虽然闻月明确地对李敏栋说过自己不要什么礼物,但李敏栋最终还是送了闻月礼物。 “画布和画框?” 闻月喝了口李敏栋给她泡的咖啡。她很意外李敏栋会选这些东西作为给她的礼物。 “嗯。” 送快递的师傅只负责把包裹送到画室门口,包裹-本身还要李敏栋自己来拆。 拆包裹的李敏栋有些心跳。他第一次买画框画布,多少有些担心自己买的画材不够高档好用,入不了闻月的法眼。 “这个牌子很贵的,花了你不少钱吧?” 闻月一瞥快递包装盒上的logo就对李敏栋画了多少钱心里有数——从古至今,颜料、画布与画框都是贵价品,绘画等于烧钱,也因此油画本来是有钱人专属的陶冶情操的休闲方式。 李敏栋买的这些画布画框,至少要花掉他五位数的人民币。 “是比我想象的贵多了,但比起名牌包包来还是这边比较便宜。” 李敏栋说得老实,这让闻月忍俊不禁,轻声一笑。 “这份礼物我非常喜欢。谢谢你。” 轻抚被李敏栋拆开外包装的画布,闻月眼中闪动着柔和的光彩。 她不知道李敏栋送她画布有没有想和她合绘未来的隐喻在里头,但她知道,她光是轻抚这些画布,都能想起自己在李敏栋身上得到的美好。 “闻月姐喜欢就好。” 心虚的李敏栋继续拆着画框的外包装。连往闻月那边看一眼都不敢。 闻月画室里的画材是骆家诚准备的。这也就是说,闻月天天在碰的东西,全带着骆家诚的影子。 李敏栋送闻月画布与画框,那是百分之百地抱了要让骆家诚的影子从闻月生活里消失的黑暗私心。 没错,这人下一步还打算偷偷给闻月的画室补充她常用品牌的颜料与松节油之类的画材,并买来和闻月现在用的完全相同的画具,好把闻月现在用的画具全扔了。 独占欲到这个地步,李敏栋自己都感觉自己有点病态。 只是想到闻月的笔触会落在自己买的画布之上,闻月的目光凝视着的一直都是自己买给她的画布与画框,李敏栋又有种奇特的快-感。 ——他又何尝不是闻月的画布? 正是因为闻月出现在了他的人生里,用她特有的颜色渲染了他原本黑白的世界,他才变成了如今的李敏栋。 他还想被闻月继续涂抹。 他还想要闻月在他身上留下更多属于她的痕迹。 ……即便他最终没能被闻月爱上,他本人得不到闻月更多的眷恋,这些画布也可以代替他,物理地染上闻月的色彩。 嗡—— 手机的震动让李敏栋从遐想中回过神来。 他站起身来掏出手机一看,旋即皱起了眉头。 喝过咖啡的闻月已经站回了画架的面前。她并没有看到李敏栋忽然冷峻下来的面容。 见状李敏栋轻手轻脚地离开了闻月的画室,到了建筑物外头的大街上才重新拿起手机。 李敏栋的手机屏幕上,消息通知正一条一条地弹出来。 那是李银珠给李敏栋发的消息。 『敏栋哥』『李在炫他发现了』 『他知道你开』『频道』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知道的』 『他来找我了』 『他在我们学校门口』『他想堵我』 『他想做什么?』 『我好害怕』 『我该出去吗?』 『我不想出』『去』 『李在炫抓了我们学校的女生来给我传话』 『他说我不出去,放学后他进来』 『我真的好怕!』 看得出李银珠是真的害怕,她打了不少的错别字。有的句子甚至都没打完就发了出来,形成了怪异的断句。 『银珠,不要出去。不要离开学校。』 『接下来的事情交给哥。』 『别怕,哥会解决的。』 『专心上课。』 迅速地给表妹发完消息,李敏栋拨了一个没有在他手机通讯录里的号码。 托他曾经无数次地将这个号码当作是自己救赎的福,哪怕他换了手机卡,现在通讯录里没有那人的号码,他也能准确无误地拨出那段数字。 “喂?” 电话那头,李在炫懒洋洋的声音有些瓮瓮地传了过来。李敏栋一听就知道这小子肯定是叼了烟在嘴上。 “是我,李在炫。” “哈哈,我当然知道是你,我的好——大——哥。” 嘲讽地加重了“好大哥”几个字的音节,李在炫深深吸了口烟,随后手指一弹,直接把烟灰弹在了学校的门牌上。 “李银珠那小贱-人还真以为我不知道她瞒着我和你来往。她可真是个又蠢又丑的臭婊-子。” 手背上爆出青筋,忍耐着想要揍人的心情,李敏栋连脖子上都有青筋微微隆起。 “少说废话。李在炫,你想要做什么?” “怎么?这会儿不爱听亲爱的弟弟说话了?以前不是我说什么你都爱听的么?” “……” 李敏栋算是明白了,李在炫就是想从精神上折磨他。 李在炫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就是因为见不得原本只围着他转的大哥一个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过上幸福快乐、不为金钱所困、不为过去所扰的日子。 这也就是说,他越是表现得轻描淡写,越是能激怒李在炫这个疯子。 “我只给你三十秒的时间。李在炫。如果你不说,那就算了。” 果不其然,电话那头的李在炫疯狗一般叫嚷了起来:“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有权利和我谈条件吗李敏栋!!别忘了你亲爱的表妹李银珠还在我手里呢!” “三十。” 李敏栋才不想和李在炫扯李银珠是不是在他手上。 李敏栋知道的,他越是表现出对银珠的在乎,越是劝说李在炫不要伤害银珠,银珠越有可能遇上危险。 所以他索性绕过银珠的话题,直接开始倒数。 “二十九。” “妈-的!!你这个——” 不堪入耳的叫骂声没让李敏栋的眉毛动上一下。 “二十六。” “操!!” “二十五。” “别他-妈数了!!” “二十四。” “——钱!!给我钱!!一个亿的韩元!!” 对面的倒数中断了,这让李在炫咧开嘴,露出一个卑劣的笑容。 “这点钱对现在的你来说不算什么吧?李敏栋。你赚的可是美金啊!” 失望让李敏栋闭了闭眼:“……如果我说不呢?” “那你就等着你的粉丝知道你是犯罪者的儿子好了!” 李在炫哈哈大笑:“你尽管说‘不’吧!我也想看看在知道你是犯罪者的儿子之后还有多少人会粉你!给你打赏!看你的视频让你赚钱!我反正是没有损失!” 第73章 我们都是受害者。 “……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 一段沉吟之后,电话那头的李敏栋终是屈服了。 然而他的反应并没有令李在炫满足。 “一星期?阿西吧!谁等得了这么久啊?” 骂完李在炫冷笑一声:“我可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好大哥,你也是知道的,我不擅长忍耐,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耐性什么时候会耗尽。一旦我的耐性耗尽,你懂得吧?” “李在炫!” 李敏栋的吼声里带清晰可辨的绝望,这让李在炫像就着冰啤酒吃刚出炉的热炸鸡一样从头爽到脚底板。 “不要再挣扎了,李敏栋。你知道的,这就是你的宿命,我的宿命,谁让我们是犯罪者的亲属呢?” “……你想说什么?” 李敏栋又一次忍住了怒气,这让李在炫稍感无趣。不过想到今后可以无数次地从李敏栋的那里拿到大笔的钱,李在炫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我在的那个组合啊,原本是计划今年出道的呢。” “!” 李在炫笑着吸了一口烟,他能够想象此刻李敏栋的脸上一定先是浮起震惊,接着震惊会转变为疑惑,疑惑又会凝成不信任。 可自己是谁?自己是李敏栋的宝贝弟弟呀。就算他对自己的说法产生了不信任,以“好大哥”这个身份为傲的李敏栋也会连忙收起自己对弟弟的不信任,转而扮演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大哥,装出相信弟弟不会说谎的模样。 而他一直都觉得这样的李敏栋,非常虚伪,非常恶心。 “我并不是因为唱得好跳得好才被选中的。” “公司看中的,是我身上的‘故事性’。想想看,‘失踪多年的前科犯的儿子通过自身的努力与公司的扶持,打破原生家庭的阴霾,成为了和父亲完全相反的、品德高尚的偶像’,这会是个多有讨论度的话题啊。” “也不知道是哪个嫉妒我的小崽子因为知道了这件事,偷偷在我和女朋友约会的时候拍了我们的视频和照片,还把照片和视频都发给了公司,威胁公司说要是敢让我出道,他就会把我的身世还有证明我品行不端的证据一并发给媒体。” 吁出一口烟气,李在炫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 他总觉得天蓝成这样,是在嘲笑满心阴霾的他。 “公司取消了我们组合的出道计划。队员和我闹翻了,盛浩……我最好的兄弟、我们组合的队长也和我闹翻了。” 蓦的,李敏栋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脸。 男孩冷冰冰地对他说:『哥哥你要是见到李在炫,麻烦告诉他——』 “……” 李敏栋一度松开的拳头再度握紧。 “哥啊,我也不想对你做这么过分的事情。你应该知道我是别无选择。” 李在炫的声音柔和了下来,他的口吻里带着李敏栋再熟悉的恳求。 “原谅我这么对你,哥。我们都是受害者。” 闭了闭眼,李敏栋终于再度开口:“哥不怪你,在炫。” “哥要你给我一周的时间不是为了拖延,是为了把美金兑换成韩元。” 电话那头,李在炫牵起唇角,露出个稳操胜券的笑来,随后他故作忧伤道:“一周实在太久了,哥,我等不了那么久。你也知道我和一些不太妙的人走得近。以前这些人就一直要我请他们吃饭喝酒唱歌,现在他们变本加厉,我、唉……” 李在炫听见李敏栋微微吸气。 “在炫,再撑几天。哥五天……不,三天之内一定打钱给你!这三天里……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李在炫心里都快笑死了,嘴上仍是凄凄惨惨戚戚。 威逼胁迫哪里有亲情绑架来得好使? 威胁最终只会让人选择鱼死网破,缺爱的人却一辈子都会为了追求那点虚无缥缈的“爱”而倾尽全力地奉献自己。 “这是我演技发挥的最好的一次了吧?” 挂断电话后,拿着手机的李在炫自嘲一笑。他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能发挥出这样惊人的演技。 ——他对李敏栋说的部分内容,确实是真的。 公司确实一度打算让他所在的组合出道,也确实有嫉妒他的人拍下了他和女孩子“办事”的视频与照片,以此威胁公司。 只是和他“办事”的女孩不止一个,那些女孩也没有一个是他的女朋友。他也不打算交女朋友。至于和他走得近的混混们……那些人在他上学时就是他的哥们儿。如今这些哥们儿因为他落魄确实有些看不起他。但只要李敏栋给的钱到账,这些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 收起手机,李在炫嗤笑一声:“愚蠢的好大哥,你就一辈子做我的专属赚钱机器提款机吧。” 李在炫不知道的是:在与他打完电话之后,李敏栋很快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喔?敏栋?真难得啊,你居然会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急事?” 朴勇基平时都是在聊天软件上和李敏栋闲聊。他笑着说完,随后又本色不改地打趣了一句:“前段时间传给你的资料用上了没有啊?你喜欢的姐姐是怎么评价的?” 现在的李敏栋没有和朴勇基开玩笑的心情。他握紧电话,张口:“哥,帮我一个忙。” 电话那头的朴勇基突然没了声音。就在李敏栋以为朴勇基是打算找借口拒绝帮他的时候,朴勇基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小子说了啊!” “啊?什么?” “你小子终于会开口向周围的人求助了啊?” 朴勇基好像很高兴:“你小子总是把什么错都归结到自己的头上,什么事都打算自己一个人承担。哥哥我啊,是真的很担心有一天你突然崩溃,又或者是突然爆发。” “不过现在我不担心了。” 咧开嘴,朴勇基呲着白牙。 “是因为你喜欢的姐姐吗?她对你的影响非同一般,看来她是个相当特别的人啊。我也开始对她有兴趣了。” 难得休假的蔡彩妍刚睁眼就听见男朋友说他对另一个女人感兴趣。蔡彩妍双臂一伸,直接环在了男朋友的腰上。 拿着手机的朴勇基幸福一笑,转身也搂住女友。 “你要我帮的忙是什么?” …… 闻月在李敏栋离开画室的时候用眼角瞥到了他的脸。 闻月想兴许是这一瞥自己看得不太清楚,因此她才产生了李敏栋脸色不善的错觉。 精神忽然就不能集中了。闻月手里的棒针迟迟落不下去,她很快把棒针放到工具架上,随后每隔半分钟就往画室门的方向看。 两个电话打下来,李敏栋其实并没有花多少时间。也因此郁郁寡欢的李敏栋压根儿没有想到自己短暂的离开会引起闻月的注意,更没想到自己前脚开门,后脚闻月就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闻月把“发生什么事了?”写在了脸上。可她张了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问——闻月是个有分寸的人。她不会大喇喇地侵入他人的私人空间,亦不会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不顾对方的感受。 回到画室的李敏栋明显不像没事的样子,这让她很是担心。可想到李敏栋或许不愿意提及让他流露出这种痛苦神情的事情,闻月还是闭上了嘴,转身要去给李敏栋接水。 “回来了?喝杯水吧。” 平时画画大过天的人这会儿为了自己连画都暂时搁到了一边。 李敏栋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反正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从闻月的身后抱住了闻月。 “……我做了坏事,闻月姐。” 李敏栋的声音压抑地传进闻月的耳廓里。 “我做了很坏很坏的坏事。” 第74章 再多疼疼我。 “……坏事?” 没有拒绝李敏栋的拥抱,停步的闻月轻轻把手按在环着自己的双臂上:“有多坏?” 自我厌恶让李敏栋发出一声苦笑:“坏到过去的我根本没法想象自己居然能做出这种事。” “是吗?” 在李敏栋的怀里转过身来,闻月的手指顺着李敏栋的双臂爬上了他的脸颊:“那么你一定很努力了。” “闻月姐?” 被闻月抬起下巴的李敏栋不知道是自己中文说错了,还是自己把闻月的中文理解错了意思。 ——他的闻月姐非但没有询问他究竟做了什么,她居然还说他努力了? 对上李敏栋的双眼,闻月不出意外地在李敏栋的眼中寻到了自己的倒影。她想,这双眼睛还是和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模一样,清澈、透亮,有着令她移不开视线的真诚。 毫无疑问,她最初迷上的就是这双眼睛。 到如今,她喜欢的不仅仅是这双眼睛、这个身体,更是李敏栋这个人。 捧着李敏栋的脸,不避讳李敏栋的视线。认真又坦诚地看见李敏栋的眼底,闻月启唇:“我认识的李敏栋不是个会做坏事的人。” “当然了,这不是因为你没有作恶的能力,也不是因为你没有作恶的胆量。是你不想,不喜欢也不愿意去作恶。” “但是现在,你明知你做的是坏事,却还去做了,就说明那对你而言是不得不做的事。” 下意识弓起背脊、低下头来让闻月能更加轻松地捧着自己脸颊的李敏栋与闻月贴得很近。近到闻月可以看清他的每一根睫毛,听到他心脏加速鼓动的声音。 “李敏栋,我相信你的判断。我相信你不是为了为恶才做的坏事。” 眼睛微微睁大,李敏栋先是一怔,接着一笑。 他用面颊蹭蹭闻月的掌心,再握住闻月的手臂,去亲吻闻月手腕的内侧。 “……闻月姐就这么信任我?” 干净的眼眸里染上了肉食兽特有的侵略性。看着闻月的眼睛,李敏栋一字一句地问。 他的动作很缓慢,慢到闻月可以看清他是如何用嘴唇摩挲她的手腕,用犬齿轻咬她的肌肤。 李敏栋的动作充满了故意的展示,这让闻月脸上微烧。闻月手一抖,想把手收回来,却没能如愿。 “对我,闻月姐是不是太过溺爱了?” 为了掩饰,闻月移开视线找补道:“这算不上什么溺爱。我不单单是因为信任你才这么说。我更多的是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相信我没有看错你这个人。” “是吗?” 李敏栋蹭着闻月的面颊,低头在她耳边轻轻吐息:“真的只是这样吗?” “闻月姐画起画来,就连吃饭、休息都觉得是浪费时间吧?可你现在却为我浪费了这么多宝贵的时间。” “——” 闻月本能地想要反驳。然而每次被李敏栋的气息拂过耳边,她的肩头都是一抖。 “明明放着我不管我也不会死掉。” 心头一揪,闻月猛地抬头。 她不喜欢李敏栋说的这句话。 “只要不会死就没关系?我不这么认为。” “有些伤人的东西虽然不会直接杀死人,可仍旧会让人痛。我不希望你痛,也不能看着你痛却假装没发现。画画对我来说是很重要,可你对我来说也一样重要!啊……” 闻月只愤慨到一半就没了声音。她捂着自己的嘴巴,好一会儿才承认自己刚才确实说了李敏栋对她而言和绘画同样重要。 李敏栋呢?他说不出话来。 不是因为他的中文还不够好,而是就算找遍他知道的所有言语,他也找不到任何一个形容能够完美匹配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能做的只有一把抱住闻月,用自己全身的热量与控制到极致的力道去告诉她:她的这些话对他而言是多么大的救赎。 被李敏栋把脑袋搁在自己的肩膀上。看着李敏栋的肩头微微耸动,闻月感到自己的肩上一阵湿热。 “对不起……对不起我耽误了你的时间。一小会儿,只要再一小会儿就好……我马上就会出去,不打扰闻月姐的。” 李敏栋的声音带着薄薄的脆弱感与深深的歉意。 闻月忽然就释然了。 她回抱住李敏栋,轻抚怀里大熊僵硬的背部:“没关系,你不用出去。因为你没打扰到我。” 闻月有些感慨。因为事到如今她才明白:原来每个人的心都是一盏天平。会认为某个人打扰到了自己,那是因为那个人在自己的心里没有那么重要。 换而言之,如果有那么一个人让你无论如何都愿意为TA匀出时间,那TA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 思及此,想到李敏栋每天都换着花样地为自己做吃的,帮自己整理画具、打扫住宅与画室,在自己画画的时候他安静地在一旁学习、就这样无声地陪伴着自己,闻月发现自己竟然无法估算李敏栋把多少时间花在了自己身上。 心头有涟漪朵朵泛起,闻月决定告诉李敏栋另一件她本没打算提起的事。 “……我也在做坏事。很坏很坏的坏事。” 虽然闻月不知道李敏栋做的“坏事”是什么,但她几乎可以确定自己要做的事远比李敏栋做的事性质恶劣。 因为她在设法对付的,是她的恩师,是她过去的监护人,是抚养她长大的骆永长。 从世人的角度上来看,不光打算让骆永长身败名裂,甚至还打算送骆永长进监狱的她一定是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可是我,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过去的闻月始终在逃避。 她催眠自己说她不需要什么名望,也不需要什么荣誉,只要能够安安静静地继续画下去,这就足够了。然而她这么做其实只是在逃避与骆永长之间的矛盾冲突。 “我唯一后悔的,只有自己没能早点做出这个决定。” 正是因为闻月两耳不闻窗外事地把自己锁在象牙塔里不去争取本该属于她的荣誉,骆永长才会在尝到侵占她的作品的甜头后一次次变本加厉。 同样的,也正是因为闻月从不反抗骆永长的要求与命令,任由他随意操纵摆布她的前途,骆永长才会膨胀到以为自己能够主宰闻月的人生。 放弃自己应得的去成全别人,这并不是什么美德。相反,这只会助长他人人性中的贪婪,毁掉他人心中纯粹的善意。 骆永长之所以会变成个一手遮天的王八蛋,闻月觉得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李敏栋明白闻月的感受。 他也是后悔的。后悔自己从来没有怀疑过李在炫的一举一动,也后悔自己作为大哥只想到赚钱、让李在炫拥有更好的学习环境与发展条件,却疏忽了对李在炫的教养,没有注意到李在炫被养歪了性子。 当然,他最后悔的还属没有早点给李在炫一个教训,把李在炫被养歪了的性子拉回来。 中文里有一句话叫作:“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可事到如今,李敏栋并不认为李在炫被教训过一次就会老实地转性。 想到自己的疏失,想到弟弟的无药可救,想到自己过去或许曾拥有过可以扭转弟弟个性的机会,李敏栋真的万分懊悔。 不过—— “过去的就过去吧。” 手指探入闻月的指缝,抓着闻月的双手,温暖闻月冰冷的指尖,李敏栋的额头贴上了闻月的额头。 “不论是做错了的事,还是后悔没有去做的事,都让它们留在过去。”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去做现在可以做的事。” 纠结已经发生的事情于事无补。放过自己,直面未来;这才是有建设性的。 没想到李敏栋先一步说出了自己的心声,闻月轻笑起来。 她轻轻“嗯”了一声。 自然而然的,就像是南北两极的磁石到了一定距离一定会因为相互吸引而磁合到一起那样,李敏栋的唇覆到了闻月的唇上。 浅尝辄止,带着微醺般的心醉,闻月靠在李敏栋的胸口上,轻喃:“这个不作数……” “什么?” 李敏栋没明白闻月在说什么。 “我说——”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闻月连脖子都浮起一层绯色。 “这个不算是‘下一次’。” 这下李敏栋想起来了,闻月在车上对他说过的话。 “噗哈”一声笑了出来,在闻月瞪过来时李敏栋又吻上闻月,还在她唇上狠狠舔了一口。 “好,不算。” “因为不算,所以闻月姐……” 轻松地把闻月抱起来,李敏栋倾身下去。 “再多疼疼我吧。” 第75章 你不需要知道。 咚咚咚!! 暴力至极的敲门声惊醒了李在炫。 按着因为宿醉而痛到像是下一秒就会碎掉的脑袋,李在炫骂骂咧咧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阿西……敲敲敲,是谁他-妈在外边敲敲敲!?” 昨天与李敏栋通过电话之后,李在炫认定自己已经重新收服了李敏栋。 三天后才能拿到一个亿韩元,这就是说自己还得耐着性子过上三天被人看不起的穷日子。 李在炫哪里是个有耐性的人?他眼珠子一转,迫不及待地去高利贷借了三千万韩元,随后就拿着钱把狐朋狗友们都喊了出来,一帮子人在KTV里彻夜狂欢。 狐朋狗友们见李在炫又有钱了,出手还这么大方,一时间对他热情不少。晚上一伙人把李在炫灌醉了,随后就开始问他究竟是找到了什么赚钱的活计,能不能分兄弟们一杯羹。 李在炫醉得厉害,却还不至于醉到分不清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很清楚自己要是把李敏栋的事情说出来,这群狗崽子们明天就能背着他去胁迫李敏栋,抢走他本来可以从李敏栋身上榨取到的钱财。 于是乎李在炫假作醉到说起胡话,瞎胡扯了一通什么他诚心拜神,神就显灵了的鬼话,最后还吐到一个狐朋狗友的身上,让话题就这么不了了之。 咚咚咚!!! 没有人去开门,于是那剧烈的敲门声还在继续,简直是一刻都不停歇。那种像是要把门砸破的敲法让李在炫感觉门外的人已经不是在敲门,而是在砸他的脑壳了。 “李秀雅?李秀雅你聋啦!?” 高声叫着自己姑姑的-名字,光着脚从卧室里走出来的李在炫环视四周一圈。 贫瘠的房间里堆积着来不及收拾的垃圾与脏衣服。水槽里也泡着尚未清洗的一大堆碗筷。狭窄的公寓里哪里都没有银珠妈妈-的身影。客厅中央那张油乎乎的桌子上倒是放着一份便利店常见的简餐。 瞧见简餐,李在炫低头又咒骂了几句:“操,臭婆娘。天天就给我吃这种猪食,出去也不知道说一声……” 说罢已经看不起这种简餐的李在炫把这份简餐向着垃圾桶扔去。 宿醉让李在炫失去了准头。那份简餐就这样撞在垃圾桶的边缘,大量的米饭、油腻的调味汁与些许的蔬菜就这样散落在了垃圾桶与垃圾桶旁的地板上。 李在炫更心烦了。他认定是敲门声害他失去了准头,愤恨地向着大门瞪了一眼。 “这他-妈敲门的要是李秀雅那个臭婆娘,我今天绝对要打死她!” 心道敲门的一定是忘记带钥匙的姑姑,李在炫没好气地拉开了门链,一把打开了大门。 “敲什么敲?!李秀雅你不知道老子还睡着!?小心老子、呃……!” 李在炫的话没说完不是因为他看清了门外的黑影不是李秀雅,纯粹是因为他的下巴被人一把捏住,他还被人一拳命中了肚子。 惨嚎被堵在手套之下,李在炫倒飞了出去,摔倒在了地板上。 李在炫尚未没理解这是发生了什么,门外就浩浩荡荡地涌入了一群浑身威压的男人们。 男人们鱼贯而入,然而队伍最后面的人影却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门。 “请进啊,女士。这是你的家吧?” 门外的李秀雅被为首的男人“请”进了自己的家。她哆嗦着,一双无处安放的手里攥着家门钥匙。 ——她一回家就看见这群可怕的男人们包围了自己家的家门。她连忙想躲,却被人眼尖的发现了。 于是和现在一样,李秀雅被“请”了过来。得知她是房主,为首的男人好脾气地朝她笑笑,说:“那您把门打开吧,我们找李在炫有事。” 李在炫不是第一次惹事。李秀雅不清楚李在炫这回又得罪了什么人,她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我、我忘了带钥匙!!” 而那为首的男人竟也没有为难她,只是笑着说:“好吧。” 这伙男人没有搜李秀雅的身,却也没让李秀雅溜走去报警。李秀雅只能看着他们敲开了自己家的门。 像块抹布那样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的李敏栋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他用困惑且惊疑不定的目光看向忍着眼泪的李秀雅。 有那么一个瞬间,李在炫怀疑这群一见到自己就先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的男人们是李秀雅找来的。 然而—— “敏栋只是让我们替不在国内的他教育一下弟弟,并没有让我们对你施暴。所以我们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再说,” 见李秀雅眼中含泪,一幅马上就要冲出去叫人的模样,为首的男人不动声色地拦住了李秀雅的去路。 这人的一条腿有些跛,可从其他人都以他马首是瞻这一点来看,他无疑是这一群人里最能打的。 很有绅士风度的拉过客厅里的椅子,接着按着李秀雅的肩膀让李秀雅坐下。为首的男人安顿好李秀雅之后才走到李在炫的面前微微蹲下-身来,笑看着狼狈不堪的李在炫。 “在炫啊,哥哥们是真的对你很失望。” 拍拍李在炫僵硬的脸,朴勇基笑道:“你也知道你哥是个弟弟控,走到哪里都不忘念叨弟弟。哥哥我们呢,在部队没少被你哥拉着念叨关于你的事情。” 李在炫咽了口唾沫。他似乎知道这些人的来意了。 “在你哥嘴里,你是绝无仅有的好孩子。所以哥哥们都很期待能见见你。可我们真没想到啊,真实的你这么让人幻灭。” 朴勇基一巴掌一巴掌地拍着李在炫的脸。他没用上多大的劲儿,李在炫却被他打得不停地歪过头去,半脸渐渐发红。 “在炫,哥哥们今天为什么来找你,你心里有数吧?” 啪! 朴勇基“哎哟”一声,停手道:“抱歉抱歉,哥太生气了,一下子没收住力道。” 李在炫引以为傲的脸瞬间红肿起来,他试图说话,却是嘴角一动就吃到了铁锈味。原来是他的嘴角被朴勇基这随随便便的一巴掌给打裂了。 “你哥为了你,付出了那么多。你不珍惜他为你浪费的年华与精力,至少也不该去破坏你哥的正常生活。” 朴勇基重新站了起来,他身后的男人们则是冲着李在炫围了过来。 被如此多的人包围,被如此多的人居高临下地蔑视着,李在炫无法控制地开始筛糠抖——他是第一次发现自己这样渺小,这样无力。 “你大哥不打算追究他为你付出的二十年,所以哥哥们今天饶你一命。不过……” 朴勇基笑了一下。他的这个笑容就像是某种讯号。 一个体格比朴勇基更精壮的男人提着李在炫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揪了起来,随后就给了李在炫一巴掌。 这一巴掌可不像朴勇基的巴掌那样手下留情。李在炫只觉得脸上像被什么爆-炸物炸过,不光耳朵里一声炸响,随后响起无数嗡鸣,脸上的肌肉也像是要飞出去那样先是麻痹,跟着痛到他无意识地发出惨叫、流出泪水。 “做了坏事就该被惩罚。你说对不对啊?在炫。” 收到李在炫求助的目光,椅子上的李秀雅却是再不敢看向李在炫的方向。 她低着头,双手抓着自己的裤子,眼泪不停地掉在手背上。 一小时后朴勇基向着李在炫告别。 这个时候的李在炫哪里还有半分的嚣张?他跪姿端正的跪在地上,手里还高高地捧着那盒差点儿被他砸进垃圾桶里的简餐。 “在炫,今天哥哥们就教育你到这里。希望你不要再浪费粮食,欺负好欺负的人。” 做了个“我在看着你哦”的动作,朴勇基灿烂地笑道:“别忘了我们会一直盯着你,直到你改邪归正。” 鼻青脸肿、完全看不出原本模样的李在炫浑身一震,连连点头。习惯用暴力、威胁、侮辱等方式支配、折磨他人的李在炫这是第一次知道自己那点手段原来根本不够看。 “那哥哥们就先走啦。” 朴勇基说着迈步走了出去。李在炫则是恶向胆边生,决定不要什么钱了,他现在就要弄死李敏栋。 是的,等这伙人一走,他立刻就要去李敏栋的频道下面撕开李敏栋的画皮,告诉李敏栋的粉丝这个男人是犯罪者的孩子!并且他为了让弟弟保守自己身世的秘密,还找了一帮道上混的人来殴打、威胁自己! “哦,对了对了。我还忘了一件事。” 朴勇基又退了回来。他那飒爽的声音让李在炫头皮一紧。 “在炫啊,你最好不要去你敏栋哥的频道下面乱说话,也不要找人去骚扰你表妹。如果你敏栋哥的频道下面有人乱说话,你表妹银珠遇上任何的危险;不管你可以拿出多少证据证明那不是你干的、不是你授意别人干的,哥哥们也会把账都算到你的头上。” 李在炫又一次哆嗦了起来。他牙齿打着颤,不停地发出“嘎哒”、“嘎哒”的响声。 “所以管好你的嘴巴,管好你的手,不要让相干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还有把你想要鱼死网破的心收一收,嗯?” 轻佻地拍着李在炫的脸颊,朴勇基手上的力道非常温和。 可就是这样温和的力道,也让李在炫肿成猪头的脸痛到像被烙铁烙过。 “是、是……” 过度的痛感逼出了李在炫的眼泪,也毁灭了李在炫最后的勇气。 他总算明白:原来他能一直拿捏李敏栋不是因为李敏栋没脑子、好欺负,是李敏栋总是无条件地相信他这个弟弟,让着他、包容他,给他所有的关爱,他的欺骗才能屡屡得逞。 他亲自毁掉了他们兄弟之间的亲情,又逼着李敏栋收回了对他的宽容。他若还要跨越雷池一步,等着他的那可就是冰冷的社会教育了。 朴勇基并不像李敏栋这么老好人。说实话,他并不赞成李敏栋只是给他弟弟一个小小教训的想法。 按他所想,李在炫至少该去医院躺三五个月。可李敏栋三番两次拜托朴勇基千万不要这么做。他的理由也让朴勇基哑口无言。 『我姑姑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已经够困难的了,何况在炫不断向她伸手要钱。班长你要是把在炫送进了医院,不得不去赚住院费的我姑姑很可能会过劳。』 ——李敏栋这么说了。 朴勇基真想骂李敏栋烂好人。可末了他又答应了李敏栋。 正因为李敏栋是这样的好人,他才会与李敏栋结交,把李敏栋当作好兄弟不是吗? 不被人善待却能善待别人,李敏栋的心脏之强大,让朴勇基感叹,偶尔也让朴勇基有小小的羡慕——他永远无法成为李敏栋这样充满善性的人。 只是,因为是好人,因为待人善良,好人善人就活该被恶人吃得死死的,不能反击吗? 善良不该是好人把柄,更不该是好人的墓志铭。 “你也是有手有脚的成年人了。别总是做寄生虫,好好地去工作一下怎么样?” 对着李在炫说罢,朴勇基又转向了他本不想理会的李秀雅。 “这位大妈,你知道吗?你本可以不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摆在腿上的双手微微一动,李秀雅的眼里再次渗出些热来。就是这一次,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是被朴勇基一伙人给吓到流泪,还是因为听了朴勇基的话,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难为情。 朴勇基并不在乎这些。 李敏栋从来没对他说过他姑姑待他如何,可他今天一眼就看出来了,李敏栋的姑姑从未站在他那一边。 “敏栋他……!他还好吗?” 就在朴勇基踏出李秀雅家的前一秒,他听到身后传来了李秀雅的声音。 朴勇基一向不喜欢以小辈与长辈和解作为结局的大团圆合家欢,他无意为李敏栋和他姑姑修复关系,也不想逼着李在炫或者是李秀雅给李敏栋道歉。 ——这世道总是很不公平。恶人道了歉就能被原谅,好人不接受恶人的道歉却会被骂作不是真正的善良。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恶人哪里有这么容易转性?倒是好人一旦被夺走了善性,就会沦落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既然如此,李敏栋还有什么必要再与他的这些“亲人”扯上关系?为了等着被骂虚伪、不是真正的善良吗? 回头一笑,朴勇基道:“你不需要知道。” 家门在李秀雅眼前关上。 这扇门既隔绝了李秀雅的视线,也断绝了李敏栋与李家的关系。 做出了这个决定的李敏栋没有太多难过的情绪。或者说,因为怀里的人,他已经跨越了这份悲哀。 昨夜抱着闻月入睡的李敏栋此时在闻月的床上醒来。 看见闻月安稳的睡脸,他忍不住吻了吻闻月垂下的睫毛。 第76章 溃不成军。 闻月的睡眠一贯很浅,就是小雨打在玻璃窗户上的声音都能吵醒她。想当然的,像军训、夏令营这样的集体活动,她从来没有睡好过。 到了奔三的现在,闻月已经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和活物同处一室、同睡一床能不被活物吵醒。也因此哪怕闻月很喜欢撸猫猫狗狗,她也一次都没有养过宠物。 被李敏栋用吻唤醒的闻月呆滞了一会儿,到听见李敏栋的声音他才接受了自己一-夜好眠的事实——这次可和H国的那次不一样。那次她吃了止痛药,睡得沉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昨晚呢? “闻月姐,早饭要喝粥还是要吃面包?饺子和烧麦也行,我前两天做的还有剩,都冻在冷冻柜里。” “那就烧麦配粥吧……” “好。” 李敏栋又吻了一下闻月的侧颊,这才心满意足地去楼下换衣服了。 按着被李敏栋吻过的地方,听着李敏栋迅速远去的脚步声,脸上又烧又烫的闻月这会儿彻底醒了。 昨晚李敏栋向着她撒娇,要她多疼疼他,她想着反正一次也是“这次”,两次也是“这次”,并且“这次”不作数,就鬼使神差地点了头,轻轻说了句:“好。” 被李敏栋抱上“画室恶魔”,整个人被吻得像是要化成一团的时候,闻月朦胧的想着:或许不是李敏栋向她撒娇她才会想疼疼他。而是她想疼李敏栋,李敏栋又正好给了她一个绝佳的借口,所以她才会像这样坐在李敏栋的腿上,回应他炽热的吻。 然后她开始转动迟缓的大脑,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像李敏栋说的那样,太过溺爱他了呢? 看到李敏栋难过,她就想让他开心。看到李敏栋低落,她就想哄他高兴。只要和李敏栋在一起,她的内心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她会拥有自己过去从未产生过的心境。 ……还是说,被溺爱的人其实是她呢? 李敏栋总是给他选项。不论她是拒绝还是接受,李敏栋总是认同她的选择,包容她、接纳她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 “剩下的……等我完成今天的进度、再继续。” 就比如说,她在两人情到浓时都能推开李敏栋还要吻上来的唇,说这种煞风景的话。 “好。” 李敏栋也不生气。他明明还在微微喘息着,却松开了她。 重新站回画布前,闻月腿还是软的。她感觉自己身上还留着李敏栋的体温,以及李敏栋手指、手掌、胳膊的触感。 被残留在自己身上的、属于李敏栋的印记给勾起了强烈的渴望。想要摆脱这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渴望,闻月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绘画上。 这一次,闻月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闻月之所以一画就不肯停,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忘我境界的大门极难打开,每次闻月想要往忘我境界的门里挤进一个头去,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很长的时间。 为了保持专注,为了让自己在忘我的境界里能多停留一会儿,闻月才会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强行延长绘画的时间。 然而就在昨天,闻月第一次如此轻松地进入了忘我的状态。 她的笔触在她的指尖之下完美地形成她想要的弧度与起伏,她调和的白色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在同样属于白色的画布上自由地流淌。 闻月眼中的白不再仅仅是白,那是深浅不一的,薄厚不同的,质感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白。 结束这一天的绘画时,闻月不光赶上了进度,甚至还让进度加快了不少。就是闻月的身体也到了极限,一双手抖得画具都握不住,人也一个晕眩就想往后倒。 “闻月姐辛苦了。” 后人从身后抱住了浑身是汗、喘着粗气差点儿倒在地上的闻月。 闻月站都站不稳了,却扒着那人的手臂,转过去想吻他。 ——她很亢奋。 她就像一个演奏家完美地结束了自己的演奏会,可身体与精神一时间无法冷却,整个人疯狂躁动。 偏偏闻月身高不够又脚下发软,她连踮脚都踮不起来。这一吻她根本吻不在李敏栋的嘴唇上,只吻在他的脖子根上。 李敏栋被闻月吓了一跳。 他一低头,旋即对上了闻月被亢奋所染的双眼。 “不许看我。” 她轻喘着命令。 随后半天没有喝水的嘴唇干燥地摩挲过李敏栋的脖颈,来到他的喉结。 闻月竟是咬了李敏栋的喉结一口。 回住处的这一路闻月不说不闹。她在车上就着果茶三两口就吃掉了李敏栋做的三明治,跟着还用漱口水漱了口。等到两人下了车,她把李敏栋往电梯的方向一带,也不管是不是还没到家,人就贴到了李敏栋的胸膛上。 下楼买宵夜的小情侣正腻腻歪歪地开着玩笑,两人没想到电梯一开就看点一对儿比他们更火-辣的。 李敏栋本来就因为闻月说停就停,还放置了他一个下午加大半个晚上而有些心焦。 被闻月咬了喉结,他脑子直接就炸成了空白,一双手臂无处安放,一时间也不知道要不要搂住闻月。结果闻月在他喉结上留下一圈齿印后只是后退一步,低头说:“回家吧。”回家路上也只顾着吃饭,对他不闻不问。 忽冷忽热,反复无常。闻月的态度比猫的想法更难琢磨。 她让李敏栋不敢想太多,又让李敏栋不能不被勾起心底最深处的幻想。这会儿再被闻月揪着领子要他低头,他根本无法忍受,直接箍住闻月的腰就凑到了闻月的眼前。 “闻月姐,张嘴。我要吻你了。” 凶兽露出了獠牙,闻月却一点儿都不害怕。她很听话地张开嘴,刚想说:“我嘴里还有漱口水的味道。”就被李敏栋吞掉了所有煞风景的言词。 热恋期的小情侣自己就能当街接吻,哪能没见过别人接吻呢?就是面前这对的吻……小情侣二人脸上一红,连忙低着头从闻月和李敏栋的身边避了过去。 电梯门正要阖上,李敏栋的大手一把拍上上楼键,闻月则是被他带着连连后退,直至退进电梯里。 电梯里有监控,闻月知道,李敏栋也知道,可无论是闻月还是李敏栋都没想过要停下来。 回家的路很漫长,却也很短暂。到了门口闻月半天没能打开包包,也没能从包里摸到钥匙。不过这也不能怪闻月,谁叫她三魂七魄去了一半儿,整个人都进入了恍惚的状态。 李敏栋撑着闻月,双手没空。走廊上的声控照明因为两个人亮了又亮,明明灭灭好久。好在闻月总算是在李敏栋胸-前的衣兜里摸到了家门钥匙。 进门之后闻月和李敏栋都没去摸电灯开关。李敏栋用背关上了大门,随后两人便在黑暗里只用窗外透进的灯火去辨认彼此的轮廓。 作不作数已经不重要了。 闻月这会儿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想去想。 “闻月姐……我会温柔的。” 艰难地从门口到客厅,又从客厅爬上了小二楼。把闻月放到床上的李敏栋说着扯掉了自己的T恤。 疼痛让李敏栋很快又没自信地补上了一句:“……尽量、温柔。” 黑暗里,闻月似乎笑了一声。 被这一声轻笑弄得颇不好意思,李敏栋摸到闻月肩膀,又顺着她的肩线向上摸到了闻月的下巴。 他啄着闻月的嘴唇,感受着闻月温热的气息。 心满意足地享受着李敏栋的怀抱,闻月的眼皮逐渐变沉——她的亢奋已经被平息,过度集中注意力所带来的后遗症、强烈无比的困倦也在此时席卷而来。 发现怀里的闻月渐渐没了回应,李敏栋吓得不轻。他又是去听闻月的心音,又是检查闻月的呼吸。发现闻月只是睡着了,他松上一大口气,给闻月盖好被子,自己猫着腰去了浴室。 闻月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天晚上。她当然还记得自己都和李敏栋做了些什么。 想到昨晚只有自己满足了,还一满足了就倒头大睡一觉睡到大天亮,闻月顿时对李敏栋感到愧疚。 在二楼的卫生间里洗漱好,闻月这才换了衣服下了楼。 看到闻月,已经在张罗早饭的李敏栋连忙道:“滑蛋鸡丝粥配虾仁烧卖,可以吗?闻月姐。” 闻月“嗯”了一声,她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没能对李敏栋说出想说的话。 “闻月姐?” 见闻月面有难色,李敏栋暂时放下手里的事情,走到闻月的面前摸了摸她的额头。 “没发烧啊?” 李敏栋困惑地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嗯,确实没发烧。……闻月姐,你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李敏栋有些担心闻月是因为昨晚被自己勉强了,所以才会看起来不太对劲的。 “没有。” 不如说身体里还残留着舒服的余韵。 闻月的脸又热了一下。 没法抬眼去看李敏栋,闻月干脆揪住了李敏栋的衣角。 “下次换我陪你,到你满足。” 轻飘飘的话音转瞬即逝,李敏栋愣在原地,闻月已经拉开餐桌旁的椅子,乖乖巧巧地坐到了桌边。 晨曦照亮了闻月的半边面庞,金色蜿蜒在闻月的睫毛与发丝上。又想起第一次见到闻月时她把大半张脸都藏在棒球帽下的样子,李敏栋狠揉了几下自己的脖子。 ……是猫。 他喜欢的人果然很像猫。 他无法计算她什么时候会靠近,也没法知道她心里装的有没有他。 他只知道她会狡猾地扰乱他的心,让他无法忍耐地渴望她的爱。 他在她的面前,总是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第77章 最肤浅的方式。 进入五月之后,沪市的天气就越来越热。和温度一起节节攀升的还有肌肉熊的人气与知名度。 陈薇与闻月介绍的厂家合作愉快。她不光自己带着助理奔赴几大希望能够长期合作的厂家,还让新上任的玩具部门负责人与她的属下们都各自奔赴分散在全国各地的厂家,务求能够与厂家们达成稳定的合作,保证产品的数量与质量。 之前一直陪在陈薇身边的小奶狗路北辞去了模特儿的工作,开始以特助的身份替陈薇工作。他亲自带着正版的肌肉熊上门拜访了几位家在沪市的百万粉UP主,请UP主们帮忙澄清盗版肌肉熊对正版造成的声誉影响。“微光”自己的官网以及“微光”的社交媒体主页上也放出了正品与仿品的拆解对比视频,以及正品在正规工厂里如何被生产出来的短流程。 经此一役,之前受到盗版肌肉熊误导的消费者们纷纷改口。又因为更多的人看到了肌肉熊从原材料到加工厂都安全、卫生、可靠,家长们看见肌肉熊能安心地给孩子买,早就渴望肌肉熊抱抱的单身人士与玩-偶爱好者们也不再迟疑,纷纷跑到官网下单。 肌肉熊的产量很快稳定下来。不光实体店里上架的数量能够满足大多数消费者的需求,线上下单也是全国十五仓就近发货。黄牛们没想到自己睡醒一觉起来手里的肌肉熊就开始往正常的价格回落。正品肌肉熊还有人要,姑且能让黄牛及时止损。盗版肌肉熊则统统砸在了黄牛自己的手里。 虽说盗版肌肉熊也不是不可以卖到不在乎是正版盗版的十八线小城市里,奈何运费也是一笔钱。黄牛们把盗版肌肉熊运送到小城市里进行分销反倒可能更亏。 不到一个月,倒卖肌肉熊的黄牛被尽数击溃。这下子肌肉熊这个项目总算在营收方面走上了正轨。 与此同时,男朋友送女朋友XXL号的肌肉熊蔚然成风——有的情侣是远距离恋爱,有的情侣因为彼此工作都忙、聚少离多。送肌肉熊给女朋友,不光是想让女朋友看见肌肉熊就想起送熊给她的自己,更是希望肌肉熊能够代替自己拥抱女朋友,缓解女朋友的寂寞。收到肌肉熊的女孩子们也很爱在朋友圈、社交媒体上用肌肉熊来秀男朋友有多爱自己、自己的恋爱有多甜蜜。 肌肉熊的爱好者们则日常分享肌肉熊如何打理最干净,如何使用最舒服,要收纳的话用什么收纳最方便。 很快,肌肉熊还成了不少人最喜欢的拍照摆件。小鸟依人的女孩子自-拍被肌肉熊“保护”的一幕幕,浑身腱子肉的健身男则与肌肉熊比谁的肌肉大。小朋友们在XXL号的肌肉熊面前像一群活泼的小鸡仔,远距离恋爱的情侣则站坐卧在同样姿势的肌肉熊的不同位置,通过把肌肉熊叠在一起,将两人的两张照片P到一块儿。 肌肉熊销量长红,“微光”也不打算让肌肉熊的风头就这么过去。轰轰烈烈的“为肌肉熊取名”活动开始了。 活动之外,“微光”还谈下了一支摄制组。“微光”打算让摄制组去采访拥有肌肉熊的人,问这些人有没有给肌肉熊取名字,取的什么名字,其中有没有什么深刻的含义。并把有意义的采访内容制作成一个短纪录片。 一只肌肉熊的生产成本是售价的三分之一左右,刨去生产成本与宣发费用,肌肉熊依然为“微光”带来了不错的盈利。下半年“微光”还会继续推出肌肉熊的盲盒。 “明人不说暗话,年底财报应该挺好看的。毕竟盲盒成本可比玩-偶低许多呢。” 陈薇开心道。她说着还从包包里拿出一张邀请函,递给了闻月。 “亲爱的辛苦啦!我知道你很忙,慈善夜可能没法过来。不过这份邀请函我一定要亲自送你手里。” 喝着咖啡的闻月点点头,放下手里的杯子,接过了陈薇手里的豪华烫金信封。 “又到每年的这个时候了啊……” 每年的六、七月份,“微光”都会举办一次慈善夜活动。 “微光”的慈善夜与其他大公司的慈善夜大差不离,只是其他公司更喜欢请明星艺人、偶像流量,“微光”偏爱请设计师、艺术家、造型师、文物修复者、非物质文化遗产继承人等与国潮国粹有关联的-名人。 当然了,因为“微光”与头部网红也有合作。头部网红也必然是会来走“微光”慈善夜的红毯的。今年“微光”还推出了肌肉熊这个爆品,明星艺人、偶像流量大概率比去年更愿意赏脸光临。 作为比年会更重要的公司活动,“微光”的慈善夜经常都是提前一、两个月就开始做准备。明星艺人、偶像流量的档期又大多很紧,“微光”提前一、两个月就开始发邀请函也是为了方便娱乐圈人士协调日程,免得到时候又闹出各种幺蛾子。 “放心吧,宾客名单我这边有把控。骆永长和他手底下那些妖魔鬼怪,一个都进不来。” 骆永长是国内艺术圈里的大人物,闻月又一直是骆永长的“弟子”。往年“微光”慈善夜的邀请名单里必有骆永长的-名字。而骆永长也习惯了利用闻月与陈薇关系亲密这一点,每年都要闻月向陈薇开口,再塞几个他手底下的“青年艺术家”到慈善夜的邀请名单里。 陈薇是有些担心慈善夜会勾起闻月这些不美好的回忆。可慈善夜也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交际窗口,她不希望闻月放弃与其他行业的大佬跨行业交流的机会。 ——艺术在一般人眼里过于高高在上,很少有人真的理解艺术的价值,去关心并了解艺术。因此单纯的创作很难转化为创作者们的衣食住行。创作者需要挖掘更多让人看到自己作品的机会,如此才有可能让更多的人了解自己的作品是有价值的。 举个例子:一个没名气的画家画了幅一般人看不懂的画。这幅画没有受众,也就卖不出去;就算卖出去了,那也是因为它白菜价,有人抱着捡漏的心买回去,希望自己捡到的是日后会升值的翡翠白菜。 可如果这幅画出现在了一部3S级的电影里呢?与这幅画有没有意义无关,只要几万、十几万、几十万人都知道画在电影里出现过,电影里还说过这幅画是一副特别牛逼的画。那么就算是看不懂画的人,也会冲着电影的-名气想买这幅画。 那么要如何让这幅画出现在3S级的电影里呢?首先当然是得与电影行业的人打上交道。 闻月不是第一天混这个圈子,她明白陈薇对她的用心良苦。 “没关系,把骆永长加到邀请名单里吧。别得罪他。” 天气渐热,画室里又有自带挥发性与有毒性的颜料与画材,关门闭户只开空调是不行的。闻月最近没去剪头发,她爱用的盘发夹又正巧在陈薇来之前坏了。于是乎闻月的头发就这么被汗黏在了脸颊与脖子上。 把邀请函给了闻月之后,陈薇就随手去拨闻月脸颊与脖子上黏着的头发。听到闻月的话后,她手上一顿,皱眉紧皱。 好在闻月立刻解释:“别误会,我不是怕了他,也没打算要向他屈服。让他多蹦跶一会儿,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 陈薇纠结的眉心稍稍放松:“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有方案可以收拾掉那老东西了?” “是。” “或许有点冒险,但是一劳永逸。” 手指又动了起来,这次陈薇却是拿出包里的美发梳,帮闻月把头发梳好又扎成了清凉的双马尾。 两人上学的时候陈薇就爱拿着闻月的头发摆弄,这会儿被陈薇换了发型,闻月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相信你的判断。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陈薇并不详细询问闻月的计划。 闻月从来都是个有谱的人。她会说出口的,一定是被人知道也没关系的东西。可如果有什么是她没说出口的,那一定谁都撬不开她的嘴巴。 “嗯。” 闻月笑笑,没送拎起包来要走的陈薇出去。 陈薇也不矫情,只说了句:“那我走了啊。”就踩着高跟鞋快步走出了闻月的画室。 画室外头,被陈薇命令去买鲜榨柠檬汁的李敏栋正和路北一起拎着一大堆饮料往回走。 两个男人并不熟悉,甚至算不上认识。这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全是尬聊。 看见陈薇,路北眼睛一亮,连忙跑到了陈薇的面前。 陈薇没理会路北,倒是瞧向了李敏栋:“……你是要支持阿月画到底了是吧?” 闻月如今双手都缠着绷带。不用靠近她,只是进入画室都能闻到一股膏药混合着活络油的味道。 以前闻月最多也就贴贴膏药,活络油是懒得自己抹的。再加上她手上的绷带明显比她自己缠得更服帖,陈薇立刻就意识到这其中必然有李敏栋的参与。 “是。” 提着塑料袋的双手一紧。 李敏栋虽然不希望自己被闻月最要好的朋友讨厌,却也不怕陈薇对他兴师问罪。 毕竟他已经下定决心要站在闻月这一边,且永远站在闻月这一边了。 陈薇并没有责难李敏栋的意思。她只是像是要把自己肺里的空气全都倾吐干净那样幽幽地长叹了一声。 “这可能也是命吧。好死不死的,就让阿月撞上了你。” 锐利的目光像是冰冷的刀刃,陈薇第一次不是拿看宠物的眼神直视李敏栋。 “有言在先,我不看好你。做宠物你还行。毕竟宠物只要能逗主人开心,可以不问过去也不提将来。” “但,做男朋友、做另一半,那是另一回事。” “你要敢害我的阿月伤心,我会让你后悔这辈子怎么就生成了人。” 路北见过最暴躁的陈薇,却没见过比现在更危险的陈薇。他后颈一凉,突然就嫉妒起了被陈薇如此关心的闻月,整个人从头酸到脚,远比他手里提的所有柠檬汁加起来熬成浆还酸。 然而面对杀气腾腾的陈薇,李敏栋没有退缩。他竟露出个感激的笑来。 “谢谢你!陈薇姐!” 陈薇被谢的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李敏栋却是道:“闻月姐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太幸运了。谢谢你总是为闻月姐着想。” 这话说的好像阿月已经是他的人了! 气得指着李敏栋的鼻子,陈薇大声道:“这种话还轮不到你来说!” 李敏栋居然也不失落:“但总有一天,你会承认我有这个资格的。” 李敏栋的笃定让陈薇踢了他小腿一脚,怒气冲冲地走了。 把手里的饮料尽数塞给李敏栋,路北追着陈薇上了车。身为特助也兼职司机的他刚关上车门就看见刚才还是满脸怒容的陈薇这会儿眼泪扑啦啦地掉。 “陈总?” 路北从来没有见到过陈薇脆弱的一面。从来没有。 哪怕是在床上也一样。 “他娘的!” 陈薇骂了句脏话,不防水的眼妆被她用手背一抹,晕成一团黑糊在她的眼睛上。 “我家的好白菜给拱了!给拱了!” 抽噎两声,陈薇泪如雨下。 闺蜜斩获了一只能让她开心、能让她眷恋的小奶狗……不,应该是大熊。她是为闺蜜开心的,可同时,她也感到伤心。 闻月是真的有所改变了。她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脱离骆永长那个臭老头的掌控。 可身为陪伴闻月时间最长的人之一,她却不是那个让闻月下定这决心的人。 是不是自己压根儿就没能像李敏栋那样真的保护了闺蜜的内心?还是说自己心底明哲保身的愿望被闻月看出来了,因此她从来不曾为难自己? “我怎么这么没用!刚认识阿月几个月的人都能帮到她!可我、我呢!?我只知道用最肤浅的方式去关心她!我根本、根本……!!” 愧疚、后悔、不甘,夹杂着一些对李敏栋的嫉妒,陈薇涕泪横流,在路北的面前颜面尽失。 一点温热从陈薇的嘴唇上传来,还流着眼泪的陈薇瞪大了眼睛,在至近距离对上了路北的视线。 “不是肤浅,是直白。用最直白的方式帮人有什么不好?没有衣食住行的人间烟火,哪儿来的阳春白雪?” 路北从来没有用这种口吻对陈薇说过话。他知道自己是冒犯的,但他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冒犯后悔。 “那人充其量不过就是最后一根稻草。陈总你何必跟一根稻草见识?” 陈薇愣了两秒,她吸了吸鼻子,一巴掌拍在路北脸上。 路北差点儿以为自己要领耳光,不想陈薇这一巴掌没用什么力量。 一双眼睛哭得通红通红,陈薇扁着嘴哭道:“稻草是压死人的,你的比喻不对!重说!” 一怔,继而一笑。路北低声回答着:“好。”拿手给陈薇抹了抹脸上的泪。 第78章 疼。 李敏栋没能叫住路北,只好提着所有的柠檬汁往闻月的画室走。 刚走到画室外头的走廊,李敏栋就听见了骆家诚的声音。 “我说你这个发型是怎么回事?多大年纪的人了,还搞这么幼稚的发型。” 也是巧了。方才陈薇前脚刚走,后脚骆家诚就过来了。 骆家诚来闻月的画室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双年展的事情。 三个月内闻月能完成《白洞》就已经算奇迹一件,要闻月继续完成其他其他可以参展的画实在是不现实。 哪怕骆家诚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在闻月的作品不够摆满一个展厅的情况下去和威尼斯双年展的主办方交涉,请主办方邀请闻月开展。所以骆家诚不得不调整策略,以能够让《白洞》在威尼斯双年展上被展出为目标,重新制定计划。 最后骆家诚决定以鹤寿轩的-名义去办展。如此一来,闻月即便只拿出《白洞》这一幅作品,《白洞》依旧有机会得以展出。 为了能让鹤寿轩得到在威尼斯双年展上开展的机会,骆家诚这段时间飞往了国外,每天都在忙着与威尼斯双年展的主办方积极沟通。 鹤寿轩在华-国艺术圈屹立多年,底子方面不用说,绝对是华-国首屈一指。在骆家诚掌握了鹤寿轩的实权之后,他又积极吸纳其他国家的艺术家。 ——有些国家、地区因为种种原因非常贫穷,有些国家又常年战乱、民不聊生,还有些国家尚未脱离封建制度,皇室并不注重艺术发展。这些国家的艺术家在本国没有良好的创作环境,甚至是朝不保夕有生命危险。鹤寿轩除了会资助贫穷的美院学生,还会吸纳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家。 作为画廊,鹤寿轩是名副其实的世界级。 尽管骆永长与骆家诚父子不和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但威尼斯双年展的主办方并不在意这些。在骆家诚的积极运作下,主办方同意邀请鹤寿轩,鹤寿轩得以在这次的威尼斯双年展上使用其中一个场馆。 但,受邀的既然是鹤寿轩,这就意味着骆家诚不能只顾着闻月一个。 他来就是为了告诉闻月:在开展前三周她必须完成《白洞》。并且连同《白洞》在内,所有有意愿作为鹤寿轩一员参与威尼斯双年展的艺术家、创作者得把作品集中到鹤寿轩。鹤寿轩不但要先进行一轮内部品评赛,还会邀请外部的大佬、名人乃至合作院校的教授、学生来一起做作品鉴赏。 根据内部品评与外部鉴赏的结果。鹤寿轩会选出参与威尼斯双年展的作品,并且获得参展资格的艺术家、创作者会和他们的作品一起飞往意大利,参与布展。 骆家诚并不担心闻月无法赢得出展机会,他只担心闻月没法及时完成《白洞》。他不是发信息、也不是用视频电话告诉闻月这些,而是亲自跑一趟,有一半儿的原因是他想来看看《白洞》的进度。 至于剩下那另一半儿的原因…… 伸手摸了摸在闻月脑后甩来甩去的双马尾,骆家诚实在不想告诉闻月她这么扎起头发,实在让人很难移开目光。 没了头发的遮掩,闻月又细又长还白中透粉的脖子就完全暴露在了人前。 骆家诚来画室本就抱着想见闻月的心。看到闻月后颈上那被炽热天气催出的细细汗珠、柔软绒毛,与那些扎不起来的短短头发,他整颗心都痒痒的,有些难耐。 “嫌幼稚就不要看。” 没给骆家诚留面子,闻月没好气地一笑,回头就拍掉了骆家诚的手。 话虽如此,任何人都看得出闻月没有生气,她拍骆家诚时也收着力气。 骆家诚只有嘴上嫌弃闻月,他被拍了手也没把手缩回去。 “我也不想看的。还不是你的头发一直在我眼前晃。” 李敏栋没有青梅竹马,可小情侣之间的打打闹闹他没少见。 骆家诚与闻月之间就算没站在一起,两人说话时的神情、口吻以及内容都无声地向人诉说着他们的关系之亲近。 这种亲近是不管有没有李敏栋在都会延续下去,并且再过十年、几十年也不会变的亲近。 胃里烧疼了起来,心也止不住地往下落。有那么一瞬间,站在门外的李敏栋竟失去了走进画室里打断闻月与骆家诚独处的勇气。 局外人的感觉再一次冰冷地爬上他的皮肤,绞住他的脖颈,让他呼吸困难。 “回来了?” 闻月倒是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的李敏栋。 她不再与骆家诚相互嘴炮,走到李敏栋面前就想接下他手里的饮料。 三魂七魄重新归位,李敏栋笑了一下,避开了闻月,走进了画室。 “柠檬汁的种类太多了,有鲜榨、手打,还有鸭屎香什么的……我们发了消息,但是闻月姐和陈薇姐都没有回复,我们就把所有柠檬汁饮料都买了一遍。” 李敏栋没把塑料袋分给闻月一个看起来是在为满手绷带的闻月考虑。可不知怎么的,闻月看着他自说自话自行走进画室里把饮料摆好的背影,总有种奇怪的不协调感。 “哦,那有加冰的吗?我想喝加冰的。” 闻月凑到李敏栋的身边,她刚一抓李敏栋的衣摆就因为弯曲手腕的动作疼得“嘶”了一声。 眼前不断浮现出闻月与骆家诚说话的一幕幕,前一秒李敏栋还没法-正视闻月的脸。 可在听到闻月的抽气声后,他几乎是本能地回过头来把闻月揽进怀中,细细检查她的手腕与手指。 “哪里疼!?” “没事。只是手腕、稍微有一点点不舒服……” 闻月的低声细语与其说是在对李敏栋解释,不如说是在隐晦的撒娇。 骆家诚认识闻月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过闻月说示弱的话。 大概是因为害怕自己身体不适会被周围的人阻止她继续画下去吧。哪怕闻月的手腕手指痛到筷子都拿不起来,她拿勺喝汤手都是抖的,她也绝口不提自己哪里不舒服。 闻月像这样坦诚自己确实因伤痛而不适,骆家诚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 金丝眼镜后面的双眼眸光微黯。骆家诚不言不语,他已然明白闻月有多信赖、多依赖李敏栋。 “要不要擦止痛剂?” 李敏栋带着闻月在沙发上坐下,最讨厌浪费绘画时间的闻月也不拒绝。 “擦一点吧。” 拿了一杯冰块半化的饮料到闻月面前,插入吸管。李敏栋一边拿着饮料让闻月喝,一边轻声道:“一下子喝特别凉的对身体不好。” 等闻月喝下半杯饮料,他旋即把饮料放在一边,熟练地找出准备齐全的医药箱,给闻月拆了右手的绷带。 骆家诚不想再待下去了。 他再待下去又有什么意义?闻月眼中早已没有了他的位置。 “走了。记得我说过的事。” 闻言,闻月才终于想起在场还有个骆家诚。 想到自己在李敏栋的面前表现得格外娇弱需要人关心,而这些都被亲戚一般的骆家诚看到了眼里,闻月脸上一热,心里打鼓。 诚如骆家诚所说,她也是这把年纪的奔三人了。然而她却在比自己小好几岁的李敏栋面前旁若无人的发嗲…… 真是让人难为情。 “我不会忘的。” 闻月的回应像一根刺,缓慢地突破李敏栋胸-前的血肉,深深地扎进他的心脏里。 无法张口问闻月都和骆家诚说了些什么,李敏栋低着头,只怕自己一抬头就会看见闻月的目光追逐骆家诚离去的背影。 第79章 原因无所谓。 回到住处,洗过澡之后闻月就有了困意。 她坐在床边任由着李敏栋给她吹头发,不一会儿就小鸡啄米的进入了浅眠。 闻月的身体往前滑去,强壮的手臂立即从闻月的右后侧伸出,握住了闻月左边的肩头,把闻月紧箍进了怀里。 刚洗过澡的闻月身上带着潮湿的香气,像是被这份香甜的柔软所蛊惑,温热的嘴唇附上闻月柔软的颈项,开始在她的肌肤上游移。 些微的痒意让闻月将眼皮撕开一条缝隙。她发出细不可闻的声音。 “啊……” 又轻又细的尾音迅速飘散在空气里,听到的人却被撩拨出更深的渴望。 吻过闻月的脸颊又去吻闻月的眼皮,抚过闻月的肩膀再去舔闻月的耳垂……李敏栋的犬齿很快落在闻月的皮肤上。 后颈被人甜咬激得闻月一阵阵战栗。不知自己是睡是醒、是不是在做梦的闻月刚想去喊身后人的-名字嘴里就被塞进了两根手指。 不能理解李敏栋为什么不让自己出声,闻月报复性的在两根手指上留下了一圈牙印。但想到李敏栋或许会被自己咬疼了,她又舔舔这两根可怜的手指。 闻月带着朦胧的脸告诉李敏栋她现在不是那么清醒,害怕不够清醒的闻月对着自己叫出骆家诚的-名字,李敏栋这才堵住了闻月的嘴巴。 闻月那用力的一咬还好,便是再疼也疼不过李敏栋心里的那个疮口。可闻月咬过他的手指再去舔她留下的牙印,这就让李敏栋的理性有些崩溃。 情不自禁地闷哼出声,想到骆家诚盯着闻月后颈的视线,李敏栋狠狠地在闻月的后颈上留下一个吻痕。 喜欢看是吗?那就让骆先生看清楚好了。 就算闻月姐一直喜欢的人是他又怎么样?现在抱着闻月姐的是自己啊! 只要他做不到像自己这么坦诚,只要他没法对着闻月姐说出“爱”这个字,闻月姐就会一直属于自己而不是他! ……可,要是这个“只要”没了呢? 这该死的想法让某种黏稠的黑色-情绪漫过李敏栋的头顶,拽着他往看不见尽头的深渊坠-落。 腰上的手臂再度收紧,这让闻月呼吸困难。她轻喘着拍拍环在自己腰上的手,示意李敏栋放松些,自己则费劲地扭动身躯,试图转过身去。 说实话,闻月并不介意像这样和李敏栋贴在一起。李敏栋身上的热量总是让她感觉很惬意,他的触摸与亲吻也总是舒服到让她沉溺其中。 不过事有特例。今天的李敏栋明显情绪不太正常。他像是……不安,对,就像个害怕被抛弃的孩子那样不安,一举一动都一惊一乍,形如惊弓之鸟。 刚转过身,嘴唇擦在李敏栋胸口的闻月就被李敏栋托着身体往上一抬,随后再被他吻个正着。 想要说话的嘴巴被堵住,唇舌轻易尝到了李敏栋的焦躁。 顺着身侧李敏栋紧握成拳的手掌,从李敏栋的手背抚过李敏栋的臂膀,直至抱住李敏栋的肩。闻月包容着李敏栋每一次的予取予求,等他稍微镇定下来不再这么激烈粗暴地吻她,这才温柔地开口。 “怎么了?” “……” 李敏栋没说话。 他的背挡住了小夜灯发出的光,他的容颜沉浸在与黑半融的灰影里。 闻月不确定李敏栋是不想说,还是不知从何说起。 想到李敏栋和他弟弟的关系,想到李敏栋最近跟她说过他做了“坏事”。闻月只当李敏栋的负面情绪来自于他的自责——李敏栋还没有习惯做“坏事”。况且他做“坏事”的对象多半还是他过去视为生存意义的弟弟。 对李敏栋而言,斩断与弟弟间的亲情一定宛若活生生从自己的身上撕下手足血肉来,他会痛苦、挣扎真是再正常不过。 “算了,没关系。原因无所谓。” 抱紧李敏栋,闻月闭上了眼。 她安抚性地抚摸着李敏栋精壮的背,在他耳边轻喃:“你还有我。” 怀中的李敏栋身躯一震,这让闻月感觉他有点可爱,遂侧头吻在他的眼下。 “尽情对我撒娇吧。” “闻月姐……” 李敏栋的嗓音有些发抖。 闻月轻轻“嗯”上一声聊作回应,又被李敏栋轻抬下巴吻住。 …… 拉过被子盖过闻月的肩头,看不够地凝视了闻月的睡颜许久,李敏栋这才赤着脚无声地下了小二楼。 窗外的夜景一如既往璀璨又华美,仿佛天上的星河被搬到了地面。可望着这样的美景,李敏栋只感到孤单。 ——再是与闻月拥抱,再是与闻月接吻,他身体里那份因闻月而生的空洞依旧无法填满。他很清楚自己得到的所有都是借来的,总有那么一天,闻月会回到她真心喜欢的人怀里。 悲伤之外更多的是寂寞。越是从闻月那里得到更多的温存与宠爱,越是难以想象要是闻月不在自己身边,自己会陷入怎样的疯狂。 双手无声地按上自己的脸庞,李敏栋不由得思考: 他还能继续陪伴他的月亮多久?到了他的月亮走向他人怀抱的那一天,他真的可以忍住伤害她和她喜欢的人的冲动,就这么看着她走远吗? 鼓膜上似乎又响起了殴打声、女人的哭声与李民植的咆哮声。李敏栋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到最后他竟发出了几声低泣。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破坏闻月姐的幸福。 闻月姐这一路走得如此艰难,她早该得到幸福了。 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天,他成了妨碍闻月姐获得幸福的障碍,那么他该思考的一定不是别的,而是如何干净又不让闻月姐有所牵挂的消失。 他不会变成李民植。 他永远、永远不会变成他最厌恶的、最痛恨的那种人。 …… 碧空如洗,烈日当头。六月的沪市完全成了一个大蒸笼。 鹤寿轩外头的大街上,行人个个神色匆匆,恨不得立刻就能钻进充满冷气的室内。鹤寿轩内,等着结果发表的艺术家与创作者们则像是被困在暴风雪里的遇难者,要么抱着胳膊坐在一边,要么躲进角落里喝着饮料。有些人与熟人没话找话地聊着天,试图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心思却是一秒都不在聊天上。还有的人谁都不愿理会,心浮气躁地一个劲儿抖着脚。 也不能怪艺术家与创作者们都是这个反应。在看过《白洞》之后,很少有人还能维持平静。 但凡对艺术有点造诣的人都能看得出《白洞》是远超《黑洞》的杰作。 不,应该说《白洞》是《黑洞》的完成形态。 BaN 《黑洞》因为其作画的笔触,其颜料会微妙地折射光线,让人看到五彩斑斓的黑。一旦光源按照螺旋形转动,《黑洞》就像是流淌了起来,确实给人一种《黑洞》是活物、是宇宙现象的错觉。 而《白洞》,《白洞》甚至不需要光源按照螺旋形转动就能给人眼一种它在动的错觉。 观者站得远,眼睛会产生这是一块变形的3D画布的错觉。观者站的近,则随着光源的不同与观察角度的不同,能看到截然不同的白洞。 如果把《白洞》拍成照片,并进行反色,则《白洞》会变成另一幅同样描绘黑洞的图画。 这种每个角度看到的内容都不尽相同的画作让很多人看到《白洞》的第一反应都是:这已经不是绘画、而是雕塑的范畴了。 看过这样的作品,对自己再自信的艺术家、创作者都要觉得心里发慌——和《白洞》相比,他们的作品不光技巧差了一大截,立意、创新性与前卫性都被比进了尘埃里。 要不是画这幅画的闻月拿出了自己的构思逻辑、还录制了创作过程,不少都不相信这幅画是闻月一个人画的;并且她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 “内部品评与外部鉴赏的结果都出来了。” 骆家诚推门而出,跟在骆家诚身后鱼贯而出的还有一大群业内人士。 这些业内人士有和骆家诚关系不错的国外画商,也有和鹤寿轩有长期合作的美院教授。所有人脸上都闪耀着欢欣鼓舞的光彩,可见他们对鹤寿轩这次选去参加威尼斯双年展的作品都非常满意。 两手都是绷带的闻月靠在李敏栋的怀里。最后阶段她熬了好几天没阖眼,这会儿整个人都困得浑浑噩噩,根本没法维持正常的思考。 “闻月姐,醒醒。” 李敏栋一手揽着闻月的肩,一手抬起闻月的脸庞,轻声唤她。 闻月睡眼惺忪地掀开眼皮,一时间也没想起自己这是在外面,不是在画室也不是在家里。她下意识地把脸往李敏栋的掌心里蹭蹭,引得周围人都是一阵侧目。 即便李敏栋有意在骆家诚的面前炫耀闻月和自己亲密无间的这个事实,他的脸上仍是一烫。 “闻月姐——” 沉默了几秒,闻月总算因为对上了骆家诚的视线而想起了自己在哪儿。 先收回视线的人却不是闻月。 一推鼻梁上的眼镜,在众人“闻月不是和骆家诚有一腿吗?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啊?”的八卦眼神里,骆家诚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平板电脑,装模作样地操作了两下。 “这次参与内部品评与外部鉴赏的作品合计二百三十一作,其中一百四十二作在内部初选的时候就被筛掉了。这些作品被筛掉的原因都已经被放到了内部网上,晚点儿你们自己看。” 骆家诚的讲话不长,奈何闻月的眼皮很快又开始不听话地打起了架。 “能够参与威尼斯双年展的作品合计三十九作,其中内部品评与外部鉴赏的最高分——” 望向闻月,骆家诚宣布道:“都是《白洞》。” 第80章 自私。 刚进入夏季的北意大利还不是那么炎热。怡人的微风不时穿过水都威尼斯的航道,给游人带来舒适的凉爽。 和李敏栋不同,闻月不是第一次到威尼斯来,她对周遭的一切并不好奇,只是偶尔用几句简单的意大利语回答热情的船夫。 船夫明显是个老油条,方才他一见到东方面孔的闻月与李敏栋就先热情地招呼一声:“阔你叽哇!”看两人没有反应,这才又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说:“泥浩(你好)!” 闻月本没有观光的心思,但见李敏栋双眼发亮、不停地环视四周,她倒也不介意花费二十分钟,与李敏栋一道乘上热情船夫的小船,顺着最寻常不过的游览路线稍作观光。 意大利的旅游签证是李敏栋上次回H国的时候顺道给办下来的——他既然已经知道闻月对意大利双年展的出展资格势在必得,又怎么会不做任何的准备? 不仅如此,查到世界有名的展会还有巴西圣保罗双年展、伦敦弗里兹艺术展、法国巴黎菲亚克艺术展,巴塞尔艺术展会在世界各地举行;除了意大利,李敏栋还办理了多个国家的旅游签证以及港澳通行证。 这些签证李敏栋或许不是每一个都会用到。但能像这样与闻月共赴未知的地方,一起享受片刻不同于平时的美景,李敏栋就觉得自己的准备半点儿不是白费。 为闻月撑起阳伞,李敏栋让还没完全倒好时差、身体依旧倦着的闻月靠在自己的怀里。 意大利人很少不识情-趣。见此情景,船夫既不撑船了,也不向两人介绍周围的美食与景点了。他坐进船里拿出一把尤克里里,用多情又柔和的嗓音唱了一曲意大利当地的小情歌。 李敏栋一点意大利语都不懂,闻月也没系统性地学习过意大利语。说实话两人并不清楚船夫都唱了些什么。 但音乐这种东西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有时候你根本不需要去理解它的歌词也能感受到它试图传递出的东西。 小船破开水流,情歌被水面上的微风轻轻吹散。耀眼的阳光下,闻月的手掌与李敏栋的手掌轻轻交叠,随后两人的五指扣合到一起。 李敏栋很轻很轻地吻了闻月一下,闻月也闭上眼睛温柔地回应他。 船夫接待过的情侣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擅长替情侣制造气氛的他眼也不抬,只管唱好自己的小情歌。 阳伞低垂,伞里是耳鬓厮磨的闻月与李敏栋。阳伞外头,有其他同样载着游客的小船不断超过闻月与李敏栋所乘的小船。 到了游览结束,李敏栋先一步下船,他把手递给闻月,闻月这才起身,握着李敏栋的手上了岸。 李敏栋不是朴勇基,他还没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喜欢的人亲热。先前在船上时气氛太好,被气氛牵着鼻子走了的他没想那么多,这会儿到了岸上,他才连耳朵都烧了起来。 感谢船夫为自己和闻月制造了超级好的气氛,也感谢船夫这一通操作给自己留下了无比唯美的回忆。给船费时李敏栋鬼使神差地多拿了一百美金给船夫当小费。 船夫顿时嘴咧到了耳朵根,用闻月这个华-国人都听不懂的中文说了一大堆的吉祥话。 李敏栋靠着他的视频频道已经实现了经济独立,闻月自然不会干涉李敏栋给船夫多少小费这种小事。因为分辨不出船夫的散装塑料中文都是在说些什么,闻月全程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听过就算了。 “啊……” 到达场馆门前的时候,闻月忽然出声。 “?” 李敏栋侧过头去,却见闻月敛起了表情,只是摇头。 “没什么。” 闻月从来不会为了“没什么”的事情大惊小怪,李敏栋刚要再问,就见场馆里已经看到二人的骆家诚快步走了出来。 “你们两个来得可真够早啊?” 说话的骆家诚今天也穿着西服。只是看来他忙得够呛,不光衬衫扣子打开了三、四颗,领带尾端也塞进胸-前夹着工作人员证明的口袋里。 “这是你们的工作证。” 拿出两张工作证,骆家诚不经思考就把李敏栋的那张工作证丢给了他。 李敏栋反应很快,尽管骆家诚没有招呼他,他还是一把接稳了工作证与挂绳。可也就是这么两秒的功夫,骆家诚正好帮闻月把工作证挂在了脖子上。 “意大利小偷很多,还专偷游客。工作证不用了别放在钱包里,最好就一直挂脖子上放衣服或者是胸袋里,免得被人给捞了去。” 骆家诚这番嘱咐明显是在提醒第一次到意大利来的李敏栋。 “工作证补办起来实在很麻烦。而且一旦到了展会开幕,人多事也多,主办方根本没空马上帮你补证……” 见李敏栋心不在焉,骆家诚眉头一皱:“喂——说你呢!你在听我说么?” 李敏栋这才把落在闻月工作证上的视线收回。 “我在听。” 好心情荡然无存,李敏栋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可怕的表情,骆家诚却清楚地感受到了敌意。 骆家诚是觉得自己输给了李敏栋,可他从来没想过就这么对闻月放手。 ——情侣又如何?夫妇又怎样?情侣有可能分手,夫妇也可能离婚。只要他有那个耐性,他终究能做陪伴闻月时间最长的那个人。 “是吗?那我希望你之后不会做出会给闻月添麻烦的事情。” 放嘲讽骆家诚一贯在行。看着李敏栋因为自己的嘲讽垮下脸来,他不理李敏栋,只对闻月道:“《白洞》我已经先替你取过来了。你要不先去展厅的中心位置看看?如果不满意,再看其他什么地方更适合展示《白洞》。” 看了李敏栋一眼,不是没有闻到火-药味儿的闻月还是跟上骆家诚的脚步。 那个意大利船夫说的一串吉祥话里,她唯一在事后认出的那一句是:“糟曾龟剧!(早生贵子)”刚才她“啊”了一声就是因为认出了这句祝福。 然而,闻月很清楚“早生贵子”对自己而言不是祝福。 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打算要生小孩。 不谈怀孕十月的艰辛,不提生产的危险,也不假设这孩子天生就患有疾病或是残缺,只当闻月会诞下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闻月完全不能想象自己在要怎么在全力作画、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管理好的情况下去照顾一个生活无法自理的婴儿。 她能忍受婴儿两、三小时要哭一次,随时会肚子饿、随时会随意大小便么? 她可以自己不管不顾,只把照顾婴儿的工作全部都塞给李敏栋或者是保姆么? 她可以每一天、每一次都确定自己从画室出来,身上或者衣服上不会带上对婴儿来说是剧毒的颜料、汽油等等物质么? 等孩子长大一些,她又可以在孩子生病时、受伤时、烦恼时、伤心时丢下她的画具画笔,为了照顾孩子抛弃对自己而言是生命延续的绘画么? 但如果不要孩子,她不就是在耍任性、要李敏栋迁就她?她可以无所谓愚昧的人攻击她,可她能忍受让李敏栋被人指指点点说他拥有的家庭是“不完整”的么? 闻月的心乱了。 乱得厉害。 她像是一个醉得正舒服的酒鬼突然被现实爆扇了一个耳光,耳朵里嗡嗡直响,脑袋里一团乱麻。 ……是她太轻率了。 她习惯了一个人待着,哪怕倾诉的对象只有画具与画布,她也不觉得孤独。 况且她至少曾经得到过来自父母的陪伴与满满的爱,有陈薇这样一个电话打过去立刻会为自己飞奔而来的好友,还有不论好歹总归算是半个亲戚的骆家诚。 李敏栋对她而言是美好的延长线。是梦一样的礼物。只要李敏栋陪在她的身边,她就感觉自己什么都做得到,自己什么都不用怕。 李敏栋呢? 李敏栋和她不一样。 生长在残破家庭里的李敏栋从未得到过正常的父爱、母爱。哪怕他和一度抛下他的生母再次有了联系,重新开始建立亲情,他幼年的缺失也不会因此就能弥补。 更别说李敏栋还被曾经最为信赖、最为亲近的弟弟从后心捅了一刀。 李敏栋一定是想要真正的、属于自己的家人与家庭的。 在感觉到李敏栋朝着自己投来炽热视线的时候,她就思考过类似的问题。当时她想着只要不和李敏栋开始一段感情,一切的麻烦都不会发生。 等她接受了自己喜欢李敏栋的事实,她却把这些严肃的现实问题统统抛诸到了脑后,只是忘我地享受着李敏栋为她带来的快乐,沉醉在李敏栋单方面给予的幸福里。 真可笑……她竟然还有脸对李敏栋说:“你还有我。” 明明她把李敏栋栓在身边,才是夺走了李敏栋得到更多家人的机会。 第81章 半空中。 “再往左边一些,对、对……好。可以了!” 忙于布展的闻月指挥着工人们。她像是忘记了李敏栋的存在,两个多小时都没理会过李敏栋一次。 展馆里各处都是走动的参展者与按照参展者指挥协助布展的工人们。不断有艺术品被人小心翼翼地搬进展馆,再被放到展台之上。 李敏栋不缺力气,奈何他想上去帮忙却被骆家诚轰到了一边。 “你来添什么乱?你知道画作要怎么搬运吗?你知道雕塑什么地方能碰什么地方不能碰吗?你要真是闲得慌,去外面逛两圈。但别带什么饮料回来。就算是水,泼在展馆的地上也可能引发一大堆的麻烦。” 骆家诚的口气不大好。 这段时间他又忙又累,布展期间又不得不始终保持着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为了确定场地布置是否足够安全、能否尽可能地展现展品的魅力,布展期间,展品至少要被送进展馆里一次,进行实地调整。 鹤寿轩以前真发生过有工人在布展中的展馆里一脚踩到一滩液体,随后滑倒在地摔成骨折,还让价值数百万美金的画作磕在地上受了损的事情。 赔钱是小,艺术品无法修复、修复了也与原本不同才是创作者、鉴赏家心里最大的痛。那次经历着实让骆家诚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布展时还人多手杂。艺术品除了要小心受损,还得当心一些已经有名气的作品被人偷走、被人用仿品掉包。这也是为什么大师真迹在展出前都是用复制品、仿品去代替真品进行布展,方便工作人员调整展览环境。而大师真迹要在展览开始的当天、甚至是开展的一小时前才会被运送至展馆。 可以说布展期间是展品最容易出问题的时候。而骆家诚作为鹤寿轩的负责人,这次参展的三十九件展品都需要他一一关注到,他身上的责任与压力实在不是一般大。 闻月与骆家诚相识多年,哪儿能不知道骆家诚为什么会跟只炸毛猫一样张牙舞爪? “擦擦汗吧。有什么话擦完汗再说。” 上前几步,闻月递给骆家诚几张纸手帕。 望着手里的纸手帕,嗅到了冰凉薄荷香的骆家诚一顿。“冷静点”、“焦躁也没用”、“事情要一件一件解决”,诸如此类的安抚闻月一个字没提及,偏生骆家诚就是感觉到了闻月的意思。 暂时把布展安排还有为其他参展者答疑解惑的工作交给闻月,骆家诚闭上了因为焦躁而有些失控的嘴。 他拿闻月给的纸手帕抹过自己的额头,擦干衣领里的汗水,随后不着痕迹地深深呼吸。 或许是被薄荷冰凉的清香抚慰了绷得死紧的神经,骆家诚不一会儿恢复了脸色。 闻月的《白洞》是这次的主展品,其他展品或多或少都要以《白洞》为中心来陈列,因此整个展厅是以《白洞》来定调性的。作为《白洞》的创作者,闻月对整个展厅该如何布置有宏观上的把握。 加之闻月又是年少成名,她的参展经验与经验转化而成的眼界比在场大她十几二十岁的创作者还要多上数倍。骆家诚这个总负责人没有参与谈话,她一个人竟也能carry全场。 “灯光设置肯定得改。展台和我们预想的有高差,原有的灯光效果在这种情况下肯定是无法实现的。” 不同的作品有不同的展示方式与观赏方式。根据展馆环境、条件的不同,事先为展品量身定制的最优打光方案不一定适用。也因此在布展现场重新规划对展品的打光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这次威尼斯双年展主办方分配给鹤寿轩的展馆并不是四平八稳的方形大展厅,如何把展品分配到合适的位置、如何以灯光引导参观者走向各个位置的展品,如何让灯光配合展品呈现出展品所想表达的意义…… 这些问题都需要骆家诚与展品的创作者们还有现场的工人们详细沟通,并将沟通结果实际地设置出来。 然而这种随机应变对于第一次参加国际级展览的人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听到闻月的判断,一位四十来岁的参展者面露担心:“现在改还来得及吗?……要不我就凑合凑合算了?” “凑合?你如果只是来凑合的,干嘛不把参展的权利让给其他没被选中的人?” 骆家诚的口吻还是那么不客气,只是这会儿插话的他看起来比之前冷静多了,至少记得抽一鞭子给个甜枣:“老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别说你不一定能参加下届的威尼斯双年展,下一届主办方也未必会再邀请我们鹤寿轩。” “国际知名的舞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你真的要用‘凑合’来浪费一次难得的机会?” 骆家诚说罢,闻月也好脾气地笑道:“吴老师别担心。一定来得及。” “你想,你拼一拼,说不定能让展出更圆满。你要是这会儿就放弃,之后你一定会后悔,而且是每次想起这次的展览都会后悔。……那种感觉是真的很难受,我不希望吴老师和以前的我一样,听到展会就会回忆起自己没能尽全力的那个时候。” “小闻……” 被闻月称作“吴老师”的参展者眸光震荡两下,果然朝着骆家诚与闻月点头:“……我现在就去量高差,然后重新规划展品打光!” 闻月与骆家诚默契地对视一眼,仿佛无声地在空中击了个掌。两人再接再厉,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以极高地效率处理着其他参展者布展时遇上的问题。 不懂艺术,不懂展览,也没法帮上忙的李敏栋站在远处,站在不会妨碍到布展工作进行的外围,他孤单地眺望被他人里三层外三层包围起来的闻月。 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个瞬间,闻月和她身旁的骆家诚显得是那样登对。尽管他听不到那两人在说些什么,就算是听到了也多半也没法理解那两人口中的专业术语,可他就是能感受到闻月与骆家诚之间的那种默契。 心间下起滂沱大雨,连嫉妒的火焰都被浇熄。 清楚地知道闻月和骆家诚是在工作,李敏栋没法吃醋、没法生气、没法不甘、没法难过,甚至没法有什么抱怨。 李敏栋默默地走出了展馆。闻月眼角瞥见了李敏栋的离开,却仍是继续着自己的工作,没有不管不顾地去追李敏栋——她的职业意识到底没有凌驾于情感之上。 李敏栋漫无目的地游荡着。话虽如此,他也不敢走得太远。以免待会儿找不到回展馆的路,还要麻烦闻月来接他。 无事可做的李敏栋顺手在路边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灌瓶身上画着一大串葡萄的果汁,接着就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望着远处的展馆,李敏栋打开果汁慢慢地喝着。可或许是因为日光越来越热的缘故,这果汁居然让他越喝越渴。 等闻月处理完展馆里的事情,出来找已经离开许久的李敏栋时,李敏栋身边摆着两个空罐子,他自己还抱着膝盖半睡不醒。 闻月拿起罐子一看,立即发现这包装可爱、看起来像是葡萄汁的饮料原来是葡萄酒。虽说这葡萄酒的酒精含量仅仅只有百分之五,和葡萄汁饮料也没太大的区别。 听到闻月脚步声的李敏栋把埋在膝盖上的脸露了出来,看见拿着空罐的闻月,他想也不想地就捉住了闻月的手腕。 被李敏栋用发直的眼神盯着看,闻月无声轻叹。她确定李敏栋已经醉了。 尽管此时的李敏栋是个醉鬼,可他依旧敏锐。捕捉到闻月的叹息,他肩头一震,只觉得像被现实扇了一耳光——他不但没法像骆家诚那样与他心爱的人并肩作战,还给她增添了额外的麻烦。 他为什么就……这么的没用呢? “站得起来吗?” “可以。……闻月姐不用扶我,我可以自己走。” 起身的动作让李敏栋有些晕眩。 闻月不是没有听到李敏栋的拒绝,可她仍是下意识地伸出了双手。结果,李敏栋站稳后轻轻地挣脱了闻月的搀扶。 双唇开阖,闻月本想说“我送你回酒店”,话到嘴边却成了:“你可以自己回酒店吗?” 隐隐的,闻月想拉开与李敏栋的距离。 意识到自己和李敏栋在一起,李敏栋会因为自己而无法得到普世意义上的“美满家庭”,闻月想自己不应该再像之前那样轻率地去接近李敏栋,给李敏栋一些错误的信号,让他怀有不会实现的期待。 但看见李敏栋,被李敏栋握住手腕,看着李敏栋沉沉的眼眸里倒映出自己的那一刻,闻月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希望李敏栋能一如既往地挽留自己。 可惜,这次李敏栋只是笑着说:“可以。” 他甚至记得拿那两个被他喝空了的罐子,准备先找垃圾桶把罐子扔了再回去。 鼻子一酸,闻月上前几步。她追上走着S形蛇步还不愿给她添麻烦的李敏栋,抢过他手里的空罐。 “还是我送你回去吧。你都走不出直线了。” “工作呢?闻月姐的工作还没做完吧?” 心脏一个收缩,把空罐扔进垃圾桶的闻月用力抿唇好几秒,这才回过头去:“要交待的事情大致都交待好了,接下来得等施工到位。我本来时差也没倒好,今天一早就预定要早些回去休息的。” 闻月离开展馆时骆家诚就知道她是打算去找李敏栋。于是他喊住闻月,告诉闻月不用担心《白洞》,晚些时候他会亲自把《白洞》和其他展品一起送到当地画廊的恒温室里保管,让闻月找到李敏栋直接回酒店休息,不用回展馆来了。 骆家诚说这些可不是为了做闻月与李敏栋的丘比特。他不过是惦记闻月的身体状况,怕为《白洞》熬过头的闻月这一急一累突然倒在异国他乡。 如果是和李敏栋相遇之前,不管骆家诚说什么、不管骆家诚是不是说破了嘴皮子,闻月也不会先回去休息。她不会满足于“大致把事情交待好了”这样一种不够利索的状态。 可现在…… 闻月害怕自己把李敏栋放在了工作前头,自己变成了恋爱脑。却又觉得如果自己不能把为自己付出了许多的李敏栋放在明天去做也完全没问题的工作前头,自己就是愧对了李敏栋。 两种念头不停撕扯着闻月,让她像是被吊在半空中,上是上不去,下是下不来。 “好了,走吧。” 闻月不想再想,她害怕思考会让自己陷入更大的迷局。 她并不知道自己朝着李敏栋伸出的那只手在李敏栋看来就像是洪水里的浮木,给了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安慰。 有种被闻月选择了的错觉,而自己也知道这是错觉的李敏栋眼眶微微发热。他强忍着想用额头贴上闻月手背、向闻月诉说自己不安的渴望,低低地“嗯”了一声。 第82章 已经。 阵雨说下就下。一小时前还晴空高照的威尼斯一小时后飘起了毛毛细雨,这雨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闻月的阳伞被李敏栋遗忘在了展馆里。两人这会儿距离酒店不远,再折回去拿伞远不如直接在路边的咖啡馆、餐厅坐下。 然而李敏栋已经完全酒力上脸了。他不光脸上通红,喘息粗重,还有些睡眼惺忪。 闻月见过李敏栋喝醉后倒在雪堆里都能睡的样子。她担心自己带着李敏栋去店里坐下、李敏栋睡死过去,而自己和店员们都搬不动体脂率极低、个头又很高的李敏栋,最终还是没拉着李敏栋进店避雨。 好在骆家诚订的酒店距离展馆不远。不去坐观光用的小船,直接走巷子小路,不出一刻钟就从展馆到酒店。 扶着李敏栋,轻声与李敏栋搭着话,闻月希望这能让李敏栋维持清醒。 李敏栋多数时间都在听着闻月说话,很少回答。他其实没有闻月想象得那么醉,他只是很喜欢也很享受闻月眼中只有自己的模样。 “转过那个拐角就到酒店了。……你衣服都湿了,回去先冲个澡再睡。不然会感冒的。” 模糊地“唔”了一声算是回答。 苦涩的甜蜜在口中泛开。像这样被闻月在乎着、照顾着、宠溺着,让李敏栋生出近乎想要哭泣的情绪来。 他到底还是受了酒精的影响。 李敏栋的房间在405,闻月的在406。骆家诚订房间时并没有刻意将两人分开。 “那我回——” 替昏昏沉沉的李敏栋打开房门,引着李敏栋进了门的闻月刚一放开李敏栋的胳膊,就被李敏栋拉了回来。 惯性让闻月猝不及防地跌进李敏栋的怀里。房门自动关上发出“啪”声就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 大手按着闻月的后腰,眼神有些迷离的李敏栋把闻月自下而上地抱了起来。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闻月的锁骨之上。 战栗席卷了闻月。 她告诉自己:她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反应,是因为她的衣服被雨淋湿了,并且她还在外面吹了冷风。而李敏栋平时体温就高,喝了酒更是浑身滚烫。她的身体是对冷热剧烈交替有所反应,绝对不是因为别的。 “快去洗澡吧……晚了真的要感冒的。” 闻月推推李敏栋的胸膛,这次却没能推动。 李敏栋望着衣裙半湿的她,像是根本没听见她的声音。 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几乎要碰到闻月的小臂,又只是贴着小臂滑过,扯回了闻月想要收回的手,把那只手按在自己的心脏上。 闻月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两下。 尽管她的小臂没有实际被李敏栋碰到,可她的小臂上似乎还是被了李敏栋留下了他掌心的触感与热量——她的身体比她的大脑更早地回想起了关于李敏栋的一切。她现在所感觉到的,是回忆里李敏栋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身体背叛了理智。喉咙里变得焦渴。发丝、指甲、皮肤,闻月身体的每一寸都开始变得敏-感。试图催眠自己、不承认自己被李敏栋勾起了渴望的闻月悲催地发现自己的理智与本能是割裂的。 被李敏栋拨开被雨水黏糊在脖子上的头发,闻月轻轻战栗。她深呼吸几下,这才勉强说出一句:“我也回房……” “间了”几个字还没说完,闻月就听见李敏栋开口。 “这是什么?” 闻月愣了愣,随后视线才跟随李敏栋的手指来到了自己的侧肩。 那里有一块三指宽的色素暗沉。 这也就是说闻月的侧肩曾经受过把皮肉撕裂至少三指宽的重伤。 李敏栋和闻月结识在冬天,闻月就是在温暖的室内也没穿过露肩的衣服。最近两人搂搂抱抱的次数多了起来,甚至还做了不少亲吻以上的事情。可他们并未越过最后一线,因此李敏栋从未看到过闻月侧肩上的肌肤。 “这个啊……” 笑了一下,闻月眼中流露出些许的无可奈何。 李敏栋对闻月的这个表情很熟悉。他知道闻月露出这种表情就意味着她不想去谈论这件事。她那礼貌的笑容正是她对着人竖起无形高墙的标志。 “只是一点小意外的产物罢了。” 然而今天的李敏栋不想让闻月蒙混过去。 “是什么意外?” 被李敏栋握着肩头,被李敏栋直视着双眼,闻月有种自己被猛兽按在了爪子下的错觉。 喉头滚动两下,闻月垂眸道:“真的没什么,炸窑而已……” 那是闻月大二的时候。 当时学校里所有人都知道闻月是骆永长的“爱徒”,是骆永长钦定的儿媳妇。骆永长为了保证将来的儿媳妇不被其他臭虫沾上、玷污,操纵校方开除了一个大四的男生。 在闻月的面前,同学、老师都对她谄媚得很。私底下却没有几个人会说闻月的好话。 学生们都认为闻月没有实力,是全靠关系才有了今天的-名声与地位。哪怕她的作品被老师点名夸奖,在比赛里成绩斐然,学生们也会八卦说老师们是畏于骆永长的权势还有名望才特别照顾闻月,闻月能在比赛里获奖,那是骆永长对主办方打过招呼、行过贿。 有些老师看得出闻月确实有天赋与才华,可这些老师中接近一半的人都在华-国艺术圈里寂寂无名,查无此人,他们不自觉地厌恶闻月这个一开始就能被大众所追捧的“天才少女”。 至于另一半老师……这些老师大多与骆永长交好,给了闻月很多超学生的待遇与特权,也让闻月因此更不受同学的待见。 闻月被骆永长强加了“天才少女雕塑家”的形象,为了不有辱“雕塑家”三个字,闻月只能花更多的时间与精力在钻研雕塑上。 到了大二,闻月每周要上五节雕塑课。其中三节雕塑课都排在下午,且闻月的班级上完课,后面就没有其他班来上雕塑课了。闻月因此向雕塑老师申请课后继续留在教室里制作尚未完成的作品,她会负责收拾干净自己留下的器具与痕迹,并负责锁门。 老师问都不问闻月想做什么作品就答应了闻月的申请,下次上课时还当着所有同学的面夸闻月上进,号召同学们向闻月学习。 老师的号召并无卵用,非但如此,许多学生还在私底下说闻月真是鸡贼。明明靠得是关系,非要装出一副努力的样子给老师看,真是虚伪得很。 闻月对于流言蜚语早已麻木。哪怕听到再多的污蔑,她也没有任何的想法。她更不会因此就不再去做她想做的事。 事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一次雕塑课结束后,闻月又留了下来。得到老师允许的她准备用窑来烘干自己的雕塑。 一个男生搬了条目结土雕刻的女性长腿过来,要闻月带他一个。 闻月要烘干的是一双即将生离死别的恋人的手。因为是试作品,所以作品不大,窑里还有足够的空间可以放男生搬来的腿。 都是同学,就算并不亲近,闻月也不会拒绝男生。她帮着男生把腿放好在窑里。男生说自己还有事,要先走,请闻月帮他看着点“火候”,腿烘好了帮他拿出来,闻月也同意了。 闻月守着窑,结果—— “做雕塑的时候,我们都会在必须有中空的地方打上一个隐秘的孔,方面里面的空气进出。” “那条腿上没有气孔,腿里面中空的部分满是空气。空气热胀冷缩,那条腿在窑里这么一加热……” 炸窑的瞬间,闻月根本没能反应过来。她站在那里,两、三秒后才感到左肩剧痛。 愣愣地去看自己的左肩,闻月惊觉自己的左臂抬不起来了,而鲜血就这么顺着她颤抖的手指迅速地滴落在了地板上。 “腿里的金属炸飞了出来,穿透了窑。” 闻月闭上了眼。 她知道,如果那炸飞出来的金属要再偏几度,她就不仅仅是肩膀受伤,而是该横死当场了。 最可怕的是,事后这件事被查明不是什么意外——男生狡辩说炸窑时飞出的金属是给雕塑塑形用的,不是他故意留在雕塑中空部分里的。可他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教室里的监控摄像头拍了下来。 在监控录像被校方放到男生面前之后,男生又改了口,哭着说自己是看老师总偏心闻月,所以恶向胆边生想吓唬吓唬她,他没有伤害闻月的打算,更不是杀人未遂。 事实究竟如何呢?闻月不清楚,她也不打算去弄清楚。 ——探究一个人是想杀死你还是想伤害你,这有什么意义吗? 李敏栋抱着闻月的手有些发抖。 “……那男的,后来怎么样了?” “被退学了。” 于是闻月的“黑历史”上又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学生们私底下都在调侃,说闻月平均一年把一个人害退学,不知道明年的倒霉鬼会是谁。 “你没有起-诉他?” 隔着衣服,李敏栋轻轻抚摸闻月肩膀上的陈迹。 “我……” 顿了一顿,闻月才莞尔:“我想,我是希望他真的只是想吓吓我。” “……” 李敏栋不说话了。 他的手指拉开闻月颈后的拉链。 肩头猛震,闻月像是被烫到那样要跳起来。然而李敏栋的唇已经吻在了她的肩膀上。 “还疼吗?” 闻月怔了怔。 发现用唇摩挲着自己肩膀的李敏栋是在心疼自己,闻月眼中一涩,鼻子也跟着一酸。 “不疼了。” 抚摸着李敏栋的头发,闻月轻笑道:“早就已经不疼了。” “已经”不疼了,那就是说她曾经疼过。 紧蹙着眉头,细细吻过闻月肩膀的每一寸肌肤,李敏栋只恨自己没有早些出生,早些认识闻月,早些来到闻月的身旁,保护她、照顾她,爱她。 第83章 仅此一次。 从肩头到锁骨的尾端,从侧臂到背脊,李敏栋不断地亲吻着闻月的肌肤,像是要用这种温柔、舒适又充满温度的触碰来覆盖闻月记忆中的恐怖与疼痛。 酒精带来的醺然里,李敏栋幻想着自己是闻月的小学同学,闻月的同桌。 那样他忘了带课本儿,闻月就会把自己的分他看一半儿。他们坐得很近,时不时连肩膀都会贴在一起。 每到下雨天,他和闻月会手牵着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偶尔他也会因为闻月过于文静,而故意淘气地带着闻月跳进路边积水的凹坑里踩水玩儿。 到了初中,他会省下学校午餐里的那盒巧克力奶,偷偷把巧克力奶塞闻月的课桌抽屉里。等上课铃响,他随意地摊开教科书,却发现里面夹着一张小纸条。原来是不好意思和他搭话、怕又被同学起哄的闻月约他放学后去吃雪花冰——她知道偷塞她喜欢的巧克力奶给她的人是他。 如果他和闻月都是高中生,那他们一定不敢在并肩行走的时候去看对方的脸。 每次和他说话,闻月一定总是垂着睫毛,视线放在他的身侧。并且,她会绷紧嘴角,不会向对着其他人那样温和但疏离地笑出来。 而他……他大概光是在与闻月擦肩而过的一瞬嗅到她身上轻微的香气,心脏都会揪紧,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好似逆流。 到了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他会潜伏在楼梯间的阴影里,等待着闻月经过。等孤身一人的闻月走过,他会一把将闻月拉进阴影里,像发疯的野兽那样吞掉闻月口中的惊呼。 要是他和闻月相识在大学里…… 他会无差别地威慑试图靠近她的所有异性。他会因为她气他擅自扰乱她的人际关系跪在她的脚下求饶。 他会去吻她的脚背,请求她的原谅。 他会在白天使尽解数地抓住她的胃,在晚上使尽解数地盈满她的心与身。 他不会给任何人故意伤害她的机会,他会捏死所有试图对她不轨的混蛋。 他要她一直生活在阳光下,他希望她一直能选择她喜欢做的事、去做她想做的事。 细细密密的吻不断落下,烫热了闻月因雨而发冷的身体。 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呼吸加速,心跳变得又快又重的闻月每每往后退去,又很快被李敏栋追上来捉住。 房间并不局促,闻月却感觉自己无处可逃。 “我今天……没有那个心情。” 紧紧抓住自己脑袋里残存的最后一点理智,闻月的声音明显发颤。 “为什么?” 往常李敏栋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问“为什么”。闻月说要,他就继续。闻月说不要,他就停。在身体接触这方面,李敏栋始终以闻月的意志为最优先。哪怕这种优先会让他很难受。 习惯了李敏栋的听话与顺从,闻月从未想过自己还要对李敏栋解释“为什么”。她嘴唇翕合两下,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闻月的语塞让李敏栋更确定了:她喜欢的人果然是骆家诚。 因为喜欢骆家诚,所以对她而言,与骆家诚一道处理工作是一件快乐的事、一件幸福的事。她想多回味一下和骆家诚的默契时刻,自然没有心情让他这个替代品来覆盖她方才的记忆。 闻月不明白李敏栋为什么会流露出这样悲伤又这样脆弱的眼神——是因为她一直拒绝李敏栋做到最后吗?之前也就算了,她确实没有那个体力和精力。现在《白洞》已经完成了,她今天也没有别的工作了,但她还是在拒绝李敏栋。 ……所以李敏栋认为她对他不是真心的,她只是和他随便玩玩? “我——” 闻月很想解释。真的很想。 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刹住了车。 和她在一起,李敏栋不会得到普世意义上的幸福。她不能给他一个“美满的家庭”,也没法让他拥有更多的、值得去爱去付出的血亲。 既然如此,她们现在就分开不是更好吗?她还辩解什么呢? 避开了李敏栋望向自己的目光,闻月垂着睫毛。 “放开我吧。” “……!” 绞紧的心脏被捏碎成泥,李敏栋一阵阵地晕眩。 朝着闻月伸手的他感觉自己像条落水狗,巴巴地伸着爪子,只希望岸上的主人还能再回头看他一眼。 “我不放……!” 握住闻月肩头的大手在发抖。这让闻月微微抬眼。 她没想到自己看到的会是一张流泪的脸。 “我不放!不放!!不放!!” 李敏栋不是第一次在闻月的面前掉眼泪,可这种不压抑、不隐忍的哭法,是李敏栋童年后的第一次。 只会流泪却忘了怎么哭的李敏栋在这一刻终于回想起了“哭”是什么样的东西。 “我就不行吗?” “就算我可以努力为你做骆家诚做不到的一切,我也不行吗?” 把闻月按倒在床铺之上,李敏栋的眼泪一滴滴地砸落在闻月的脸上、脖子上、锁骨上,乃至肩膀上。 落在自己身上的眼泪烫得惊人。听着李敏栋掺杂了呜咽的质问,闻月好一会儿才明白李敏栋彻底误会了自己。 “我只是想爱你……就算你不爱我也可以!” “不要推开我、不要——” 李敏栋的每一句恳求都让闻月的心又酸又痛。她红了眼眶,想立刻抱住李敏栋,告诉他:我喜欢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 但这种冲动越强烈,闻月就越是咬紧牙关,只字不提。 还会有第二个人像李敏栋这样爱她、对她好、给她温度,为她建造一个没有伤害的温柔世界吗? 一定不会再有了。 可这么好的一个人,就活该因为爱她而被她这个扫把星、怪咖禁锢在二人世界里,活在他人或讽刺、或怜悯、或看不起的眼神中吗? 她爱李敏栋,但她不会为了李敏栋把绘画放在第二位。 毕竟放弃了艺术,放弃了创作,她就不再是她。她等于丢掉了自己的灵魂。 或许有人会说“这不是真正的爱、真正的爱是能为对方放弃一切、抛弃所有”吧?那也没关系,就当她对李敏栋的爱不是真正的爱好了。 她愿意放手,让其他拥有“真正的爱”的人来爱李敏栋。 想到这里,闻月的指甲深深地抠进了床单里,她几乎要把自己的唇咬出血来。 “求你了,闻月姐……不要不看我,不要这样、拒绝我……” 握住闻月抠着床单的手,小心地吻过闻月的指尖,李敏栋轻舔差点儿被闻月自己咬破的嘴唇,眼泪蜿蜒而下,顺着闻月的鼻梁流到了闻月的脸上。 “可怜可怜我吧……” “看在我这么死乞白赖的份上。” “再接受我一次,好吗?” 被李敏栋困在怀里的闻月终是伸出了手。 她回抱住李敏栋,怔怔地流下泪来。 “仅此一次。” 第84章 别走。 威尼斯的阵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湿润的雨水气味里能嗅得到氤氲的花香、咖啡香,还有披萨香。 不少被雨耽误了行程的游客窝在咖啡馆或餐馆里哀声叹气,嘴里都说着希望明天能是个方便出行的大晴天。还有人在酒吧里一醉方休,根本不管外面是晴是雨。 406号室里,一只汗津津的手探了出来,无助地摸索着任何可以当作救命稻草的东西。 然而这只手只是刚刚碰到床头的枕头,就被另一条青筋暴起、汗水蜿蜒的强壮手臂给拽了回去。 雨声盖过了其他的声音,只有一点破碎的人声还飘荡在房间里。 李敏栋这一觉睡得并不好。他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 梦中他看见闻月背对着他越走越远,无论他怎么呼唤,闻月始终没有停下脚步,也不曾回过头来看他。 绝望上心头。尽管如此,李敏栋仍然没有想过放弃。 用上所有的力气,李敏栋向着闻月飞奔而去,可他怎么都追不上闻月。就是伸长了手臂,指尖也碰不到闻月的衣角。 别走…… 别走! 别走!! 比起悲伤来,李敏栋的心情更多的是急切。 这份急切似乎让他沉重的身体变轻盈了一些。朝着闻月的背影用力一跃,李敏栋终于抓住了闻月的胳膊。 然而就在这一刻,狂喜的李敏栋看见闻月微微侧过脸来。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噙着得体、平静又充满距离感的笑容,闻月柔声细语。 『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拥有我?』 手上用力,闻月轻而易举地挥掉了李敏栋抓着她胳膊的手。 而在闻月的身后,那里站着衣冠楚楚的骆家诚。骆家诚指着李敏栋的身后,李敏栋一回头,旋即看到了李民植和李在炫。 “——!!” 猛然睁眼,李敏栋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像一个差点儿被淹死的人那样大口大口贪婪地汲取着空气,好半天无法平复。 等李敏栋稍微冷静下来,他发现室内一切整齐,自己好好地穿着T恤,自己的身侧也没有睡着闻月。 微风拂起窗帘,发出轻柔的“啪嗒啪嗒”声。李敏栋揉着自己隐隐发疼的太阳穴,一身热汗的身体渐渐冷却。 是梦吗?不论是方才的噩梦,还是在那之前,他对闻月做的那些事情…… 不,不对。那不是梦。 绝对不可能只是梦。 如果是梦,他不该知道闻月的侧肩上受过重伤,也不该知道闻月的侧腰、大-腿上有零星分布的小痣。 最重要的是,她的体温似乎还残留在他的怀里。她吸着鼻子小小声啜泣的声音还印在他的鼓膜上。 掀开被子下了床,李敏栋冲进浴室里。没能在自己身上找到可以验证自己想法的痕迹让他有些失望,不过他很快就又振作起来,迅速冲了个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闻月姐,你在吗?” 轻敲405室的门,李敏栋的心跳不断加速。 昨天的事他又想起了更多的细节。只是伴随着那些细节一起被他想起的,还有闻月那一句:“仅此一次。” 仅此一次?这什么意思? 是她这次愿意饶恕他的冒犯?还是她已经讨厌他了,所以把这当成了对他最后的施舍?……是啊,许美娜也对金智勋做过类似的事情。她把那叫作什么?“分手炮”? 闻月姐这是打算和他分手? 不,说到底,他和闻月姐能够算是“在一起过”吗? 敲门的节奏越来越快,敲门的力度也越来越重。铁青着脸的李敏栋直至身旁传来一声惊呼才住了手。 “Stop!” 方才就用意大利语制止李敏栋用力敲门的酒店工作人员见李敏栋听不懂意大利语,立刻换上了带着口音的英语。 李敏栋并没有把在学校学到的东西全还给老师,他基本听懂了酒店工作人员所说的内容。 “405室的小姐是参加双年展的艺术家吧?她和其他艺术家一早就去了展览馆。……我记得你和那位小姐是一起入住的,对吗?” 酒店的工作人员狐疑地望着李敏栋,看来是刚才李敏栋疯狂敲门的行为让她起了疑心,担心李敏栋是在单方面的骚扰闻月。 “是的,我们是一起入住的。我起来之后,没有找到她,所以……” 绞尽脑汁地用自己认识的词汇来拼凑着语言,得知闻月行踪的李敏栋不再焦急慌张,倒是看起来有些沮丧。 酒店的工作人员也不是没见过闹矛盾的情侣。见李敏栋的表情不再狰狞,她立刻意识到李敏栋刚才那么用力地敲门不是为了吓唬闻月,也没有破门而入的打算,他只是因为找不到闻月而焦急,这才稍微敛起了对李敏栋的警惕。 “好的,我明白了。你现在是要去找那位小姐吗?如果没有找到那位小姐,请及时联系我们。我们可以协助你向警方报案。” “谢谢。” 没有察觉到酒店工作人员话里的威慑之意,李敏栋回到房间找到昨天骆家诚扔给他的工作证挂到脖子上,随后就风驰电掣地离开了酒店。 闻月撑着发虚的身体照常指挥着布展工作。见她脸色一直不好,额上还总出虚汗,以为闻月是着凉了的骆家诚给闻月搬来了一把椅子。 “坐下吧。” 骆家诚说着一按闻月的双肩,总算是让闻月老实地坐下。 “……我这么坐着不会碍事?” 仰起下巴,闻月问身后的骆家诚。 骆家诚也低下头来:“敢嫌你碍事的,我会一个不留地踢出去。” 闻月笑了起来。 骆家诚是真的变了。他变得有点柔软了。 虽说她并不会因为骆家诚变柔软了就对他有更深一层次的好感,但作为与骆家诚共事的伙伴,骆家诚的半个家人,骆家诚的零点一个姐姐,她对于骆家诚变得能够坦诚地对人表现出好感喜闻乐见。 毕竟这是一种作为人的进步。骆家诚若是想把重要的伙伴、朋友乃至未来会爱上的人留在身边,他一定得学会这种正常、正确地表达方式。 此刻,看着骆家诚长大的闻月对骆家诚的进步由衷地感到欣慰。 对闻月而言,她不过是如常地笑了一笑。她并不知道她的笑声在骆家诚听来是细细的,让骆家诚感到自己的心上有只奶呼呼的小猫在挠。 “那我就仗着老板厚谊,不客气了。” 闻月边笑边说,说罢又转过头去继续安排布展。 满肚子衷肠的骆家诚找不到插话再表衷心的机会,却也只是心里叹息一声,没有纠缠闻月。 闻月就是这样,她永远不会把人放在第一位。能点亮她眼眸的,能让她为之奋不顾身的,永远只有创作,永远只有艺术。 他已经习惯了。 其他参展的艺术家们也很习惯骆家诚对闻月特殊对待了,没人发觉闻月身体不适——是人都看得出骆家诚彻底放飞了自我,除了在评价作品时他对闻月一视同仁,其他时候他完全不再遮掩自己就是喜欢闻月、就是在追求闻月的行径。 至于这些人为什么这么肯定骆家诚在评价作品时没有特别对待闻月……那是因为闻月的作品着实是令人惊叹。那种无人可以出其右的技巧,那种令人感觉眼前有电光一闪、背上汗毛直竖的精巧构思,真的很难让人想象闻月竟然是凭借雕塑出的-名。 她的《白洞》明明比她所有的雕塑……比她恩师骆永长的成名作《黑洞》还要出彩。 这也让所有参展者心中都升起了同样的疑惑:既然闻月有这样的本事,她为什么要藏到现在呢?若是她早一点拿出《白洞》……不,就算是完成度只有《白洞》一半的作品,她也妥妥地能被媒体誉为骆永长的正统接班人了吧? 到底骆永长为什么要操纵媒体毁掉闻月呢?有这样优秀的继承人,未来他的画法很可能会变成一种流派,而他将会作为开宗立派的一代大师名垂千古。 难道说骆永长是怕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可这不对啊。一旦成为开宗立派的大师,哪里还会愁名愁利?家里的门坎不被络绎不绝的徒子徒孙踩烂就算不错了。 等等,这也就是说,骆永长对付闻月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在里头啰? 众人想到这里,有的不想再费那个脑筋,有的心中感慨艺术圈的水果然够深,还有的忍不住盘算骆家诚对闻月有几分真心,他对闻月好是真的喜欢闻月,还是打算笼络闻月对付他老子。 种种心思盘桓在众人的头顶之上,一时间倒也没有人注意到进入展馆的李敏栋。 “——为什么不叫醒我?” 以李敏栋的体力,从酒店到展馆的路程着实不算什么。他甚至没怎么流汗。 “出门的时候给我发个信息,让我知道你去了哪里也好。” 一见到李敏栋,昨天的记忆就迅速浮现在脑海之中。足以烧化闻月神经的灼-热涌动在她的血管里,她身上的每一寸、每一处都记得那些力道与触感。 可以说闻月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李敏栋。 “抱歉,我忘记了。” 干巴巴地回答一句,闻月听不出自己的语气是平静还是古怪。 深深地凝视着闻月,把闻月看得背上热汗直冒李敏栋才道:“……那也没关系。” 闻月刚要松口气,又听李敏栋说:“但你需要休息。” 闻月皱眉。 “我没事。” 她希望李敏栋不要提及昨天的事——就算有了肌肤之亲,也不代表两人的一生就被绑定在了一起。别说她没有和李敏栋继续下去的打算;就算有,也不代表李敏栋就能以这种方式在人前宣布对她的所有权。 “你哪里没事了?你不光脸色发青,额上全是虚汗。呼吸也比平时短促。……闻月姐没吃早饭吧?不仅如此,你还空腹喝了咖啡。” 瞪着闻月的李敏栋严肃得可怕,更可怕的是他说中了。 闻月早上没有胃口,酒店送来的早餐她只喝了咖啡。 讷讷无语,不想撒谎也没想到李敏栋要说的是这些的闻月败下阵来。 压根儿没想过要宣示什么主权的李敏栋叹息一声,干脆直接上手把闻月抱了起来。 他的闻月姐根本不知道他每天平均看她多长时间。别说她有没有精神、脸色如何、身体状况好不好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就连她的生理期他都悄悄掌握了。 说实话,他也觉得自己这样有点恶心。只是关于闻月姐的事,他总是想要知道更多、更多。 ……闻月姐要是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也会觉得他恶心吗? 又或者她根本不需要知道这些就已经讨厌他了。 闻月吓了一跳,其他人则是忍不住八卦地朝她和李敏栋还有骆家诚这边看来。 “至少让我先带你去吃早饭兼中饭。” 李敏栋说着看向了骆家诚:“可以吧?” 瞪着他干嘛?骆家诚不大高兴地反瞪过去:“闻月愿意去就去。” 第85章 求你。 心情尚未整理好的闻月并不想这么快就再次和李敏栋单独相处。可她要是留下来也只会被人拿探究的目光当能说人话的猴儿打量。 权衡了一小会儿,闻月还是朝着骆家诚笑道:“那我先去吃个早饭。” 随后她拍拍李敏栋的手,示意李敏栋放自己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苦闷在李敏栋脸上闪过。无论几次,闻月优先骆家诚这件事总能让李敏栋感到不好受。 只是李敏栋自己也清楚,他不过是骆家诚的代替品。身为代替品的他对闻月抱怨她对骆家诚这个正主更上心只能是自取其辱。 叫停自己脑海里的负面想法,李敏栋听话地放下了闻月。闻月礼貌地向其他人打过招呼,这才与李敏栋一道离去。 “那是小闻的爱人吧?他可真是厉害,我们都没看出小闻身体不舒服,他一眼就发现了。噢,家诚也发现了是吧?家诚从以前就是个细心的孩子。” 吴老师乐呵呵地笑着,身为高中教师、平时都在学校里操劳的他并不清楚鹤寿轩还有艺术圈里八卦。 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早就看出李敏栋、闻月和骆家诚之间是个大三角的人们连连讪笑,一个个嘴里说着“我去买点喝的”、“我去展台那边看看!”忙不迭地撤离地-雷区,生怕自己跑晚了也成了城门口的池鱼。 可怜吴老师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骆家诚的死亡视线盯上,他呆呆地望着大伙儿迅速撤离地背影,喃喃道:“哎哟跑这快,我还说让小赵给我带瓶儿绿茶呢……” 其实骆家诚也没心眼小到会因为吴老师的一句无心之言就当场发飙,怼天怼地。他深深吸气,又长叹一声,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无奈。 闻月也就算了,这是他欠她的。那姓李的能不能不要也每次都搞得他很挫败? 他曾经以为自己和李敏栋之间的差距不过是李敏栋会表达,自己不会表达,而闻月就吃坦率告白、暖心示爱的那一套。只要他学会了李敏栋那些“男德班”的花活,懂得关心闻月、疼爱闻月了,他就不差李敏栋什么。 结果每一次李敏栋都能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你学到的不过是一丁点儿的皮毛。和我对闻月的付出相比,你那点付出真是不够看的。 更要命的是,每一次李敏栋都没有要和骆家诚比谁向闻月付出得多的意思。骆家诚这是成心和人比,却没有一次比过人家。 网络上往往管这叫“打脸”,骆家诚觉得这种形容挺形象。毕竟每到这种时候,他真的会有被人劈头盖脑抽肿了脸的羞耻感。 羞耻没关系,能成为最终的胜利者就好。 奈何骆家诚已经看到了结局。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当他把能否得到闻月的心当成一场胜负时,他就已经输了。 从始至终,只是执着于闻月本人,只是用自己的全力去温暖闻月的李敏栋值得闻月回眸。 …… 正是饭点,大量的游客与本地人在餐馆里挤成一团。餐馆外遮阳伞下的桌子也是张张爆满。 李敏栋和闻月买了柠檬土豆酥饼、扇贝螃蟹沙拉还有豌豆调味饭打包带走,随后在一间小教堂的门前找到了空着的长椅。 这间小教堂年久失修,完全不比圣方济各教堂、安康圣母教堂这样的著名景点。教堂门前的长椅也有些生锈,好在用纸巾擦一擦垫一垫还是能坐的。 闻月吃不下豌豆调味饭这样的主食,她吃了几口扇贝螃蟹沙拉又吃了小半个柠檬土豆酥饼就感觉自己已经饱了。 李敏栋也没逼着闻月要闻月把东西都吃完。他安静地吃完了那份豌豆调味饭,这才对着闻月搭话。 “……闻月姐。” “嗯?” “你会怪我,强行把你从展馆带出来吗?” 闻月笑笑:“不会。” 闻月的笑看得李敏栋难受。他很想抹掉闻月脸上那种淡淡的疏离感,却又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好。 犹豫良久,李敏栋还是提起了昨天的事。 “昨天的事……不是我一个人的梦吧?” 拿塑料餐叉翻着沙拉的手一顿,闻月下意识地装起了傻。 “你指什么?” 李敏栋没给闻月回避的机会。 他的大手在闻月的侧颈上一抹,指尖上顿时蹭下来些被闻月汗水融化的粉底。 “闻月姐,你看不见自己的后颈吧?所以你没法把粉底涂到后颈上。可你不涂又不行,因为你很清楚我昨晚在你脖子上留下了多少痕迹。侧颈你遮住了,想遮后颈……你只能把头发披散下来。” 野兽的爪子停在颈动脉的旁边大概就是这种感觉,李敏栋的语气让闻月脸上那种礼貌但疏离的笑容一下子出现了裂痕。 “……既然你记得,那你问我这些是想做什么?” “是觉得我和你睡过一次,我就是你的人了,逃不出你的掌心了?” 如果可以,闻月并不想用这种咄咄逼人的嘲讽口吻。 可她昨天已经心软了一次。她现在要是再把那些不想离开李敏栋的情绪释-放出来,没有干脆利落地结束和李敏栋之间的关系,那她就是在用软刀子折磨李敏栋,让李敏栋一痛再痛。 “你我都是成年人了,我们都清楚这种事情代表不了什么。别说我和你只有过这么一次。就算有一百次,该分开的时候我们照样会分开。” “我知道……” 李敏栋的声音太小,闻月一时没有听清:“什么?” “我说我知道!我知道啊!” 情绪上涌,尽管李敏栋万分不愿再在闻月的面前暴露出自己幼稚、脆弱、不够成熟的一面,可他的眼泪还是冲出他眼眶,代替一切的言语向闻月诉说着他的情感。 “我也知道我是骆先生的代替品!……闻月姐喜欢的人,一直都是骆先生。” “闻月姐只是因为骆先生太过别扭,不过会表达爱意,才会、短暂地用我来享受一下被人爱的滋味……!” 李敏栋的话让闻月睁大了眼睛。她张了张嘴,辩解差点儿脱口而出。 她是真不知道李敏栋能误会自己误会到这种程度。 但,闻月咬唇忍住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闻月姐最终是要回到骆先生身边去的……” “我知道你拿我给骆先生当标准答案,你希望骆先生能学会怎么去正确地爱你……!” “但我——” 但是李敏栋没法放弃闻月。 他的月亮总是用温柔的光辉笼罩着他、指引着他。因为闻月,他看清了自己真正想要走的道路,也是因为闻月,他开始相信自己值得为人所爱,自己配得到更好的生活。他能够再不迟疑地去追寻那些曾经被他放弃了的梦想。 在闻月的面前,他不是犯罪者的崽子。在闻月的口中,他不是肮脏的杂-种。 每当他看见倒映在闻月眼中的自己,他都会想一定是闻月的这双眼睛太过美丽、太过纤尘不染,才能让倒映在她眼中的自己也看起来像是一个不错的人。 他贪恋闻月的温柔,他渴望真的将闻月拥入怀中。 他所有痛苦的根源,全系这份不愿对闻月放手。 “……我不想就这样结束。” 就算被人嘲笑他愚蠢,就算被闻月嫌弃他死皮赖脸;他也要再一次地去挣扎,去争取。 “我可以做‘答案’!” “我能做好这个‘答案’!闻月姐不是想要骆先生‘抄作业’吗?我还可以提供更多的‘正确答案’!” 大睁着流泪的双眼,李敏栋凑近到闻月的面前。 “闻月姐,再多让我留在你身边一会儿吧……只要再多一会儿、一小会儿……” 闻月默默咬着唇。她害怕自己一张嘴,就要说出不该说的话。 只是,李敏栋的话着实是让她……越听越生气。 闻月不擅长发火。或者说,她很难产生“愤怒”这类感情。 寄人篱下的闻月很清楚自己没有耍脾气的资格,所以她长期压抑着外放的感情。 等她意识到,她发现自己已经很难在清醒的情况下用言语、表情、动作去表达自己的不快。 也因此,在学校里被同学欺负的时候,闻月没有生气。 被叛逆期的骆家诚厌恶的时候,闻月没有生气。 被骆永长夺走作品的时候,闻月还是没有生气。 不论是遇上辱骂霸凌还是封-杀,闻月从来没有生过气。 ……说来可笑,上一次闻月产生“怒”这种感情,也是因为李敏栋。只是那次她算不上清醒,毕竟在看见李敏栋不顾自身安危冲出去对上划人包包的小偷之前,她喝了一-夜的酒。 “就算只是身体上的关系也好……” 被泪水濡湿的眼中带着乞求、偏执、痛苦、讨好,以及奇特的天真。 “我愿意帮闻月姐把骆先生彻底变成你喜欢的样子。在那之前,求你——” 李敏栋闭上眼,想要给闻月一个带着泪水咸味的吻,却不料闻月用上全身的力气,一把推开了他。 “你这个……!这个……!” 气得狠了,闻月牙齿打颤,脑中一片空白,连合适的骂人词汇都想不出来。 “我明明对你说过!我明明告诉过你!我不喜欢骆家诚!我早就不喜欢他了!” 可他并不相信她的话。 他以为她在糊弄他。 他否定了她对他的所有真心。 “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人了?!” 心上像是有火在烧,闻月根本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 “在你看来,我和你在一起就是为了利用你吗?!我吻你!我抱你!我、我和你做那些事情,全都是为了利用你来让骆家诚吃醋!让、让骆家诚追我……学着你、‘抄作业’是吗!?是这样吗!?” 眼圈发红,口齿不清。一双颤抖的手更是紧握成拳,闻月像是下一秒就会给李敏栋两拳。 她实在是太生气了。 “在你眼里、我就是、就是这样的?” 被闻月这么一吼,李敏栋是有恐慌的。只是不知怎么的,李敏栋现在不想道歉。 他有种预感,这或许是他能够听到闻月真心话的最后机会。 深深吸气,李敏栋也不甘示弱。 “那闻月姐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推开我?!如果不是为了骆先生,那是为了什么!?” 第86章 现在请听我说。 “我还不是因为……!!” 闻月好想把原因叫出来,可一想到自己的话可能会得到李敏栋说他不在乎的回答,她又一阵黯然——现在的李敏栋对她有十成的喜爱,所以他会误以为自己十年、二十年以后也不会后悔今天做出的决定。 可人是会变的。 等李敏栋到了三十岁、四十岁,等李敏栋事业有成、接触到更年轻更美貌更温柔的女孩子们;当李敏栋周围的人一个个都有了孩子,每个人都在告诉他一个完整的家庭有多么重要、多么美好,当李敏栋已经不再那么喜欢她……他还能坚定地不在乎“传宗接代”四个字吗? 见闻月气势一弱,垂眸低首,李敏栋的心脏咚咚乱跳。 他再一次握住闻月的肩膀,抖着嗓子出声:“如果不是为了骆先生,那是为了什么?” 说实话,李敏栋心中是有一个答案的。只是他万分不愿自己猜对了。 ——闻月喜欢骆家诚,李敏栋尚且能努力去做骆家诚的代替品。他愿意用比骆家诚多十倍、一百倍的爱情与付出去交换闻月的施舍。 但…… 如果闻月告诉他:她之所以不愿意和他在一起,是因为他的家庭背景,是因为他有一个身为犯罪者的父亲。一旦他作为她的伴侣被挖出家庭背景,他的家庭背景会让她陷入舆论风暴,那他—— 他无计可施。 他没法改变李民植是个有多重前科的犯罪者的事实,也不可能销毁掉自己的过去,永远不让人知道自己的家庭背景。 与其让闻月因为他而不幸,李敏栋宁愿不幸的人只有自己。 可就算会不幸,李敏栋也不打算对闻月放手。 这或许就是“入魔”吧。 闻月为了创作而“入魔”,他愿为闻月而“入魔”。 “闻月姐,告诉我吧。求求你告诉我。我想听你的……实话。” 如果实话就是他的家庭背景对闻月的艺术生涯来说是障碍,那他可以当闻月生命里的无脸人。 他不需要闻月承认他是伴侣,他可以以朋友、熟人、助理、模特儿或者任何不会对闻月的-名声造成影响的身份陪伴在闻月的身边。 不论闻月在他身上追求的是治愈、是体谅、是灵感还是别的,他都愿意满足闻月。 被李敏栋握着双手,眼睁睁地看着亲吻她双手的李敏栋不断落泪。感觉滴落在自己手背、手指上的眼泪的滚烫,闻月终究狠不下心来。 她哽咽了一下,泪水在她闭目的瞬间流了下来。 “我没法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李敏栋呼吸一窒。 他想要的东西?他想要的只有闻月姐。……所以闻月姐是在说她没法承认他是她的伴侣吗? 闭着眼的闻月其实不想哭,然而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泪腺。 “我没法给你一个、圆满的家庭。” “我没法为你带来,更多的家人。” 闻月有时候会想:为什么自己会是这样一个“残缺”的、无法向传统观念妥协的人呢? 明明只要她肯和许许多多的女孩儿一样放弃自身的追求,以和另一半组成的家庭为人生的中心,去平常地结婚生子,去完成普世意义上的“幸福人生”,她就可以让自己、让自己的另一半,让自己的孩子成为他人眼中的“人生赢家”。 可,她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呢? 现实中也有很多女性实现了家庭事业双丰收不是吗?为什么她就不能努努力,扛下双倍的压力去做“双丰收”的那一个? 是她太懒惰了吗?是她太自私了吗?是她太冷血了吗? 还是说单纯是她对李敏栋的爱不够呢? “我很抱歉……” 为自己的懒惰,为自己的自私,为自己的冷血。 也为自说自话地接近李敏栋,又反复推开李敏栋而抱歉。 “我想我不够爱你。我甚至没法为你做一点点小小的牺牲……” 不敢睁眼的闻月看不到李敏栋的表情变化。 “就算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白头偕老,我也不能为你放下绘画,放下创作。” “在我心里,哪怕是你的孩子,对我而言也是拖累,绊脚石。……我没有母性,我不正常,我知道,我很抱歉。” 闻月有时候也会向往那种不用自己思考未来,只要顾好家庭孩子、把其他一切交给自己伴侣操心就完事了的人生。但舒宝琴与骆永长也让她了解到那种“简单”的生活不过是看起来舒适,内里仍旧是一地鸡毛、数不尽的争吵,以及无穷无尽的烦恼。 闻月没法勉强自己成为第二个舒宝琴。也不敢想象二十年后或是三十年后,李敏栋像骆永长那样背着自己在外面有了私生子,自己会是什么反应。 “我真的、很——” “闻月姐不用道歉!” 天知道这一刻李敏栋有多么激动。 终于从闻月那里得知她推开自己的真实原因,李敏栋心中既是酸慰,也是感动。 知道自己没被嫌弃,甚至是被闻月爱着、深深在乎着的,李敏栋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像是差点被淹死的人总算攀上了浮木,紧紧地抱住闻月,用全身去感受闻月的体温,将头埋在闻月的发丝里呼吸,李敏栋好一会儿才微微松开闻月,双手捧起闻月被泪水濡湿的脸。 他又哭了。 就是这一次,李敏栋边哭边笑,笑意直达眼底。 “闻月姐不用道歉,因为你根本没做什么需要你道歉的事情。” 蜻蜓点水地吻过闻月的唇,再去吻闻月湿-漉-漉的面庞,总也吻不干闻月泪水的李敏栋又去吻闻月的额头与眼皮。 “闻月姐有件事说得不对……” “你已经为我带来了很多的家人。没有你,我不会和我妈和解。没有你,我不会知道我还有个妹妹。没有你……我或许永远不会真的帮上银珠。” “没有你,我大概一生都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关心我的朋友。” 过去的李敏栋被囚禁在血缘的诅咒里。他为自己是李民植这个犯罪者的儿子而自卑,满眼只有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他不去在乎周围的人,自然也不会发现他的周围其实早就存在用真心对待他的朋友。 南宰宪也好,朴勇基也罢,是他自己先在无形中对着那两人竖立起了无形的高墙,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和他们的关系才只是泛泛。 还好,因为闻月的出现,他没有错过这两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闻月姐,是你让我第一次睁开眼睛,好好地、认真地去看周围的人。是你,串联起了我人生里那些我认为我不配拥有,被我舍弃、抛弃的东西,让我重新找到了它们。” 恋人,家人,朋友,梦想,追求……他何德何能,居然奇迹般的能将这些美好的事物抓进手中。 “还有,” “对我来说,闻月姐……你就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朋友,以及我唯一的,爱人。” 灿烂一笑,李敏栋抹掉闻月再次汹涌的眼泪。 “可是——” “嘘。” 食指轻按闻月的嘴唇,李敏栋让闻月靠在自己怀里。 “现在请听我说。” “……智勋哥为我介绍相亲对象的时候,我也想过要不要找一个合眼缘的女孩儿,就这样凑合一辈子。但——” 即使没有爱情,男人和女人也可以结婚。得到妻子的男人大可把家事都交给妻子料理,自己全情投入到工作之中。再说,如果妻子也有工作,那一个家庭就多了一份收入。 李敏栋不是不明白娶一个妻子能为自己分担多少的麻烦,可最终,他还是没有去相亲。 “不是我不满意那个女孩儿。是我很害怕。” “我怕我变成李民植那样的父亲。我怕我在我孩子的身上,找到李民植的影子。” “我怕……我会拖累那个女孩儿的人生。” 那个时候的李敏栋不认为自己有脱离底层生活的能耐,自然也没想过要去脱离底层生活。 他的人生可以说是一眼能够望到头。和他这样的人结婚生子,对女孩儿来说只会是苦难下半生的开始。 “我更怕的是,我无法对那个女孩儿解释,为什么我不想要孩子。” 在遇到闻月以前,李敏栋认为自己一生也无法遇到理解他的这种恐惧的人。他也不相信有谁能在了解了他的家庭背景之后,还能正常地对待他。 是因为闻月能够理解自己,所以自己才会爱上她吗?还是说因为自己爱上了闻月,所以发现闻月能够理解自己、不会区别对待自己之后,自己对闻月的依恋更上一层了呢?李敏栋自己也说不清。 他唯一确信的是:如果闻月想要孩子,哪怕他怕得想死,也会努力去做一个好父亲,努力去教导自己的孩子不变成李民植、李在炫那样的人。 “如果有人需要为此道歉,那也该是我道歉。” “因为我竟然不去相信闻月姐对我说过的话。我竟然认定你只是在利用我。” 泣不成声,闻月说不出话来,她只能在李敏栋怀里用力摇头。 “因为太想和闻月姐在一起了,我甚至忘了自己的家庭背景有可能影响到你的前途……” 是因为闻月从来没把他有那样一个糟糕透顶的生父这件事放在心上的缘故吗?待在闻月的身边,他经常会忘记自己家庭的不堪。 他总有种错觉:只要自己努力进步,自己就配得上闻月。 “谢谢你喜欢我。” “我真的很高兴,非常的高兴——” “这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事、最幸运的事。” 第87章 为你而生。 李敏栋没把问题想得太困难。 毕竟他之所以会在闻月的身边,就只是因为他喜欢闻月。至于结婚、生子、伴侣的身份、公众的认可……这些东西对他而言没那么重要。 如果能顺其自然的得到这些,李敏栋当然会开心。但要是没有,他也不会失望伤心,追着闻月要她给自己一个说法。 在李敏栋看来,没有比闻月也喜欢他更大的奇迹。 别说他根本不在乎自己能不能自称是闻月的什么人,他和闻月的关系能不能被大众接纳。在他认定自己是单恋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他愿意继续什么人都不是地待在闻月的身边。现在光是得知自己和闻月是两情相悦,他的心都一路飞到了天上,飘着没法下来,他更是不会计较头衔这种虚的东西。 可惜,闻月并不知道这一点。 “我不想要闻月姐为我牺牲什么。” 因为向社会压力屈服的女性多,因为在事业和家庭之间选择家庭的女性多,因为过去为家庭而牺牲自身事业的女性多,所以女性为家庭、为自己的另一半自我牺牲就可以是理所当然的吗? 从李在炫的身上,李敏栋学到了一个道理:为自己所爱的人付出、牺牲,这是情分,不是本分。能逼着他人为自己牺牲的人,往往不值得任何人为其牺牲。 将他人的付出与牺牲视为理所当然的人没有感恩之心,也没有最基本的良知。这种人就像黑洞,善意、好心、关怀永远填不满他们的欲壑。 “冷血”、“自私”、“虚伪”是这种人最喜欢用来攻击他人的言词,然而这些形容不仅不该扣在不愿自我牺牲的人身上,更应该送回给那些逼着他人为自己牺牲的人。 “我光是想到闻月姐要为了我去牺牲掉你喜欢的事物,你追求的事业,我就……浑身不舒服。” 李敏栋只想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开开心心、幸幸福福。哪怕这种开心幸福不是源于自己。 “我——” 李敏栋的嘴巴被闻月用力捂住了。 李敏栋一时愕然,却见闻月的手指在不停地轻-颤。 闻月承认是自己是个自我又任性的人。 意识到未来李敏栋或许会因为自己打算一生丁克而离开自己,她没与李敏栋商量一下就打算擅自结束和李敏栋之间的关系。 现在听到李敏栋像是要说出为了她的前途愿意和她分开的话,她又脑中一片空白,心脏猛地收缩。 闻月的手抖得厉害。她试图在李敏栋的面前停下这种不像样的颤抖,却发觉在抖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双手。事实上,她的整个身体都抖得吓人,她的心也在噗通噗通地乱跳,她的眼泪无法控制地掉落下来,一颗一颗沉重地往下砸落。 爱上一个人真是一件辛苦至极的事情。 想要他开心,又不希望他是为了自己以外的人和事物开心。想要带给他幸福,又害怕自己会害得他不幸。 感觉自己正被爱着的时候会担心此刻拥有的甜蜜会偷偷溜走,感觉不到对方朝着自己投来爱意的时候又满心恐慌,想要抓住点对方爱着自己的证据,又或者想要寻回曾经被爱的感觉。 在听到李敏栋的自我剖析之前,闻月尚可以用理性说服自己说,她对李敏栋放手是为了李敏栋好。可当她听过李敏栋的那些话,她发现自己不过是想当然。 就像传统观念认定女性这一辈子一定要结婚生子、否则就是不完整一样,她也想当然地认定李敏栋必然与绝大多数的人一样会把传宗接代放在第一位。 这种想当然实在是一种糟糕的思维定势,一种落后的刻板印象,更是对李敏栋这个人的不尊重。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事到如今,闻月实在是覆水难收。她想,李敏栋对她失望也是应该的。 只是,李敏栋努力了那么多次。每一次他都在认真地、坦率的、用尽全力地向她表达他的爱、眷恋与不舍。她又怎么能在这种时候一蹶不振,轻易打退堂鼓?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李敏栋……如果你真的不在乎没有孩子,一辈子只能拥有我一个……!” 之前决定不再和李敏栋继续下去的人是闻月,这会儿想要和李敏栋在一起的人也是闻月。要是有人指着闻月的鼻子骂她作天作地、出尔反尔,她一定坦然接受这个骂名。 因为她不在乎骂名,她在乎的唯有李敏栋。 “那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用一生去证明我们两个既是完美的一家?” 李敏栋没有回答。 这是当然的,闻月的手可还捂在他的嘴上。 但李敏栋没急着地拿开闻月的手。 不想听见李敏栋拒绝的言词,却也没能等到李敏栋点头的闻月再一次潸然泪下。 这下李敏栋急忙吻在了闻月的手心里。他怕闻月误会他。 柔软的烫烙在闻月的掌心。闻月手一抖,总算放李敏栋的嘴巴自由。 就是她刚想后退,人就被李敏栋朝前拉了过去。 “我怎么会说‘不愿意’?……我可是做好了要用更极端、更激烈的方式赖在闻月姐身边的准备。” “……?” 闻月还愣着。 平时她的情绪少有起伏,方才她的情绪却是像坐过山车一样起起落落。 前一秒她不见李敏栋点头,只当自己被拒绝了。刚要低落就听见李敏栋这么说,一时间反射弧竟没反应过来。 李敏栋抹了把脸。 说实话,他有点担心自己把实话说出来,会让闻月对他另眼相待。当然,是不好意义上的另眼相待。 “……我想说那个,我可以当闻月姐的地下情-人。” 李敏栋不敢看闻月的眼睛。 “就算闻月姐有了男友,有了丈夫,我也愿意在你的身边,为你做饭,给你做模特儿,让你……” 说到最后几个字,李敏栋的脸有些发红:“满足。” 果不其然的,李敏栋怀中的闻月僵住了。 很显然,李敏栋这种完全放飞自我,根本不要什么自尊自爱的想法震惊了她。 “对不起,我这么卑劣。……我是这么卑劣的人,吓到闻月姐了吗?” “……与其说是吓到,不如说是我没法理解你为什么愿意做到这种地步。” 闻月抽了抽鼻子。她还没能完全止住哭泣。 “因为我喜欢你。” 想了想,觉得自己的表述还不够严谨的李敏栋笑道:“因为我爱你。” “我只想爱你。” 两个哭过的人,模样都有些狼狈。闻月知道现在的自己一定不好看,可李敏栋刮掉她泪水的手指让她感觉自己是被人捧在心上的宝贝。 “我也……爱你。” 手指探进李敏栋的指缝里,拉着李敏栋的手用脸颊蹭蹭李敏栋的掌心,闻月望着李敏栋,缓慢但坚定地说: “不是因为你给了我骆家诚没有给我的情感,也不是因为你比骆家诚更会照顾我、安慰我。” “因为你是你,你是李敏栋,我才会喜欢上你。” 在闻月的眼里,刚哭过的李敏栋依旧帅气、英俊。 在李敏栋的眼里,还在流泪的闻月也依旧动人、出色。 自然而然地将唇-瓣贴合在一起,仅仅是如此轻柔的一触,世界就似乎改变了颜色。 一切似乎都在闪闪发光,哪怕是年久失修的教堂,哪怕是老旧生锈的长椅。 闻月从未如此的满足。她感觉自己背负着的所有沉重,在这一刻都化为了乌有。 李敏栋亦是如此。他甚至在想自己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刻而生,为了这一刻而活到现在。他真真切切地感谢这个世界,感谢命运将闻月送到他的眼前。 第88章 有欺负的价值。 “……没有了。” 一头一脸全是汗的李敏栋拿过床头柜上的盒子倒了一下,见盒子里头果然已经空空如也,立即翻身下床捡起地上的工字背心往身上套。 “我去买!” 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的闻月前一秒还在庆幸,后一秒直接把脸埋到枕头里躺平。 随便往身上套着衣服的李敏栋一回头就看见闻月疲惫瘫倒的模样,他动作一顿,犹豫道:“或者我不去了?今天就到此为止,我们都休息吧?” 忍着马上就要睡着的倦意,闻月抱着枕头略略侧过脑袋,瞧着李敏栋说:“我答应过你的。答应了就该做到。” 『下次换我陪你,到你满足。』 想起闻月的承诺,李敏栋脸上一烫。 “可是——” “你想让我食言?” “不是。” “那就快点去吧。” 闻月说着打了个呵欠:“在你回来之前,我会小睡一下的。” “……好。” 李敏栋一向赢不过闻月。勾起唇角,他回到床边在闻月的颊上印上一吻,这才笑道:“那我顺便给闻月姐买点吃的,还有你喜欢的冰激凌,好晚点回来。” 闻月也笑了:“你回来得晚了,冰激凌会化掉的。” “那……” 李敏栋的话音转过一圈,像是想到了什么:“我们就把冰激凌当奶昔喝掉好了。” 两人随口说着话,没说几句又吻到了一起。心知自己再这么和闻月黏糊下去,自己就不用下楼了。李敏栋放开闻月,抬手就往自己脸上拍去。 啪!! 李敏栋拍自己的脸,那是半分力气都没有省。瞧着他把他的两颊拍出十根指印,闻月又是愕然,又是想笑。 “那我去了,闻月姐!” 穿上鞋,胡乱地系了鞋带,李敏栋抓着外套急急忙忙地往外跑。看着他风一样把门卷得关起,抱着枕头的闻月又是一阵闷笑。 …… 骆家诚之前就看李敏栋不顺眼,现在他看李敏栋是更不顺眼了——李敏栋明显是和闻月之间发生了什么,原本在人前他还会稍微和闻月拉开距离,现在是明目张胆地直接就在人前搂闻月的肩膀和腰。 和闻月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骆家诚理所当然地认为很少把心里想的表现在脸上的闻月是个情绪内敛的人。也因此他单方面认定闻月肯定不喜欢在人前秀恩爱。 天知道这会儿的闻月就是在人前被李敏栋搂着腰拉进他怀里,被李敏栋撒娇似的把脑袋搁她肩膀上她也能淡定地该干什么干什么,间中见缝插针地撸两下李敏栋的头发,和李敏栋耳语几句悄悄话。 倘若闻月像普通女孩那样娇羞也就算了,骆家诚很乐意替闻月踹李敏栋的屁-股,要他别一天天地缠着闻月,幼稚地要闻月和他一起扮演笨蛋情侣。 然而闻月的坦然让包括骆家诚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她一点都不排斥、甚至是乐在其中地和李敏栋一起做自动狗粮投喂器,还是计量坏掉了、狗粮会停不住地冒出来的那种自动狗粮投喂器。 可怜骆家诚不光嘴里被塞满-狗粮,连耳朵、眼睛都遭了殃。他怀疑自己倒一倒耳朵,耳朵洞里都能掉出一堆狗粮来。 如此情况从布展阶段持续到了威尼斯双年展正式开幕。 双年展的第一、二天闻月忙着与各种艺术家、其他展馆的参展者、画廊经营者、画商、收藏家、评论家、媒体打招呼,和李敏栋腻在一起的时间减少了不少。 到了双年展的第三、四天,闻月不再那么忙碌,她又和李敏栋磁铁似的黏到了一起。 于是第五天—— “我和李敏栋要去一趟H国。他的华-国旅游签证要到期了。” 听到闻月说这种话,骆家诚也不觉得奇怪。 尽管他可以说“他签证要到期了,你让他自己回去搞定签证就行,你没道理陪着他一起去”、“上次他不也是一个人回去的吗?”诸如此类煞风景的话,但骆家诚清楚,这些话自己说了也没意义,因为闻月根本不会听他的。 是的,现在的闻月不是在和他商量。她只是义务性地来通知一下他,毕竟他好歹也算她的合作伙伴。 “随你便吧。” 这种时候,骆家诚能对闻月说的话,无非就这一句。 要问骆家诚有没有不甘心,他当然有。可除了不甘心,他又还能怎样呢? …… 再一次来到H国,闻月的心境已经和第一次来到这个国家时完全不同。 李敏栋也一样。 牵着闻月的手走出机场,本应看惯的风景、本应听惯了的语言都让李敏栋感到陌生。他忍不住摸摸后颈,以抚平自己心中那种有些手足无措的情绪。 世事无常。闻月想到上一次李敏栋的签证即将到期时,自己别说是没想过陪着李敏栋一起到H国来更换签证,在李敏栋告诉她他要暂离华-国之前,她连李敏栋签证的事情都没想起来。 可如今,闻月不光在李敏栋提起签证的事情之前就想到了他的签证问题,还主动提出要和李敏栋同行。 就连这样陪着李敏栋回H国,她都不觉得是什么浪费时间的事情。 火-辣辣的阳光十分刺眼。虽说出租车上有冷气,可机场到市中心的路程有一大段道路周围没有任何的遮蔽物。柏油路面被阳光晒得有些发粘,空气似乎都因高温而扭曲,透过车窗照射在人身上的日光在闻月和李敏栋的身上催出了好大一身汗。 到了酒店,闻月和李敏栋直奔套房浴室。 两个浴室的套房并不需要闻月和李敏栋分先后,闻月冲了个凉出来,正擦着头发就看到李敏栋也打开了另一个浴室的门。 此刻的李敏栋有点窘迫。不为别的,只为他身上的浴袍。 酒店浴袍大多都是均码。好一些的酒店、比如说闻月与李敏栋入住的这一间就分了男客用的浴袍与女客用的浴袍。 问题在于,李敏栋的身材不是均码。 前襟被饱满的胸肌撑开,本来应该过膝的下摆这会儿像短裙一样在李敏栋的膝盖附近开着叉。均码的浴袍穿在李敏栋的身上,着实是让人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儿放。 李敏栋的表情有点委屈,有些狼狈。他湿-漉-漉的头发还不住地往下滴着水。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哀求着,试图用驼背来蜷缩起高大的身体。 闻月想了一下,饶有兴趣地把手里擦头发的毛巾扔到一边。 “‘这种眼神’是什么眼神?” “我现在,是在用什么眼神看你?” 李敏栋的神情更委屈了:“闻月姐——” 他发出求情般的声音,却只是让闻月愈发觉得他很可爱,可爱的他有欺负的价值。 第89章 不许解开。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距离李敏栋的胸膛不过两厘米,闻月却是停了下来。 她睫毛一扬,抬眼就看向了李敏栋脸。李敏栋被她看得喉头一滚。 “该看不该看的……我不都看过了吗?” “……这不一样。” 李敏栋小声辩解,他的视线无法从闻月那抬起的手指上移开。 看起来就要点在李敏栋胸口上的那只手往旁边一偏,落在了浴袍的领边上。沿着厚实的领边往下滑落。 “哪里不一样了?” 李敏栋小小的“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因为不清楚该从哪里解释起,还是因为闻月手指透过浴袍领边为他的胸口带来了微痒。 呼吸不受控制地加速、变热,李敏栋低头垂首,脖颈紧实的线条毫无防备地呈现在闻月的眼前,像是在诱-惑她上前,对着他的脖子咬上两口,尝尝他好不好吃。 “这件浴袍……很奇怪。穿着、没法放松。” 李敏栋说着就想脱下浴袍。 作为一个每天坚持锻炼的人,李敏栋对自己的身材是有自信的。况且闻月在爱上他这个人之前就很欣赏他的外在,李敏栋可以对自己的一切都没有自信,唯独这具被闻月称赞过的躯体,他可以一点儿都不虚地接受来自任何人的审视。 一-丝-不-挂地给闻月当人体模特儿的时候,李敏栋不能说是完全没有不好意思;但看见闻月专业的模样,他也被激起了专业意识,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维持姿势上,实在没有精力去一惊一乍地脸红害羞。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他面前的闻月不是画家,是他的女友。而他的女友正用欣赏美食而非欣赏艺术品的视线凝视他。 脉搏跳动的太快,刚刚才被淋浴冲走的热量似乎又全回到了身上。李敏栋手背上、脖子上的血管隐隐鼓起,胸肌也在呼吸的一起一伏间由软变硬。 闻月笑了一下:“原来如此。” 纤细的手指一点李敏栋的手背就让李敏栋停了下来。是的,她没准李敏栋把浴袍脱下来。 “这是羞耻感。” 闻月的声音轻软又柔和,像轻飘飘的羽毛。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感到羞耻吗?” 李敏栋用力摇头。 他不知道闻月想对他做什么,只是乖巧地在闻月面前站桩,心中七上八下的十五个桶里盛满了忍耐与期待。 闻月知道李敏栋的眼神一直落在自己的手上。 她像是要抚摸李敏栋的大-腿又只是拨动了一下他浴袍下摆,替他遮好露出的腿部肌肉。她像是要触碰李敏栋的腰腹,又只是拉过他腰上系得一团乱的浴袍带子,解开,再重新帮他整齐地系好。 这下子,浴袍看着不像浴袍,倒像什么情-趣用衣饰。 呼吸粗重,难耐的焦渴让李敏栋弯着身子,像一只等待摸摸的大型犬。 闻月总算大发慈悲地抬起他的下巴。 “因为啊,” 明明是再往前一指就能亲吻的距离,偏偏闻月就是不吻李敏栋。 她只是挠挠李敏栋的下巴,轻声对他笑道:“你把你的妄想全部都加诸在了这件浴袍上。” 上天给了闻月敏锐的观察力,尽管她和李敏栋在一起的时间不算长,可她早就发现了:对李敏栋来说,他主动碰她和她主动碰他,这是两回事。 他当然想要她的接纳,却也不停地渴望着她的主动。 恐怕在看到她朝着他走过来的那一刻,他的脑海里就出现了许多不得了的画面了吧? 终于,闻月的手指落在了李敏栋的身上。 然而她竟然只是用指尖在他的腿上点了一点。 “股内侧肌。” “……!” 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声里,李敏栋用力一仰头。随着他头发的甩动,几滴水露也落在了闻月的身上。 其中一滴水珠就在闻月唇边,闻月干脆伸舌舔掉。 “缝匠肌。” 闻月的手指又一次轻点李敏栋腿上的肌肉。李敏栋的身体又是触电般一阵激震。 不能说是记仇,但闻月确实还记得李敏栋牵着她的手去辨认他臂上肌肉的事情。 当时她又羞又窘,心脏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崩溃那样乱跳。她想喊停,可舌头完全不停使唤。 就算是到了今天,闻月也没法忘记那种想要双手捂脸的羞耻感。 “闻月姐——” 李敏栋的声音里蕴含了浓浓的求饶意味。他的双臂朝着闻月收拢,却被闻月一拍。 “还不行。” “我话还没说完。” 被拍了手臂的李敏栋悻悻地把手放下,可怜兮兮地用狗狗眼望着闻月。 铁石心肠的闻月毫不动摇:“后来我一直在想,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为什么那么做? 那不是明摆着的吗? “我在……闻月姐。” 李敏栋的声音太小,闻月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我说我是在诱-惑闻月姐!” 喊出这一句的李敏栋脖子都红了个透。 “那时我想,既然闻月姐对我的身体有兴趣……我是指绘画意义上的兴趣。那我投其所好,再让你的兴趣变质一下……” “对不起。” 抬起湿润的眼眸,李敏栋老实地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我又没说我讨厌。” 闻月说着亲了一下李敏栋的面颊。 闻月的吻对李敏栋来说无疑是一种同意。总算被闻月允许碰她的他一把抱起闻月,一手又想拉开腰上的浴巾带。 “不许解开。” 柔和的声音听不出一点脾气,可对李敏栋来说,这个声音无疑是女神的谕令。 “遵命。” 腾出一条手臂拉起闻月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吻过还不够,李敏栋翻转闻月的手背,再次吻在她的手指与掌心里。 ——如果说十指连心,那他希望他的吻能顺着闻月的掌心到达她的心脏。 …… 申请新签证的材料李敏栋早就准备好了,因为有之前的经验,这一次李敏栋递交申请材料的过程可谓是一气呵成、流畅至极。 他回到酒店的时候闻月还在睡。 看到闻月后颈上露出的斑驳吻痕,李敏栋忍不住自我反省自己的过火。 叮叮—— 提示音让李敏栋把手机拿出来一看。原来是视频网站发来了通知:恭喜您的频道拥有了1,500,000关注者! 在得到了百万关注之后,李敏栋就不再关心关注数的增长了——不论关注数是涨还是跌,他要做的事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李敏栋对自己的新要求。 “唔……” 闻月翻了个身,对着床边的李敏栋睁开眼。 李敏栋连忙道歉:“对不起闻月姐,吵醒你了吗?” “没有……” 闻月的鼻音很浓重,显然她没说实话。 “还要再睡会儿吗?” “不用了。” 打了个呵欠,闻月坐起来靠在李敏栋的肩膀上:“晚上不是还要和你妹妹见面吗?” 李敏栋笑着吻了吻闻月的头发:“银珠让我改到明天晚上了。她说我们坐了一天的飞机,又要倒时差,你一定很累了,让我多为你着想。” 闻月也笑了:“那我们今晚做什么?” 李敏栋当然有很多想和闻月继续一起做的事情。……原谅他食髓知味后连忍耐的“忍”字都不知道怎么写了。 不过连银珠都那么懂事,知道让闻月好好休息一晚。他要再让闻月劳累下去,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先去顶楼的餐厅吃饭,我已经订好了位置。然后休息。” “休息……” 闻月蹙了下眉,看来她不满意休息这个行程。 于是李敏栋小心翼翼地问:“……或者,闻月姐愿意陪我拍一下视频?” 李敏栋不好意思地挠挠脸。 他绝对不是因为想向全世界炫耀他拥有了闻月才向闻月提出请她和自己一起拍视频的。 绝对不是。……才怪。 第90章 《人鬼情未了》 “我的频道已经很久没有出过新品类的视频了……” 这是实话,尽管这实话的背后是李敏栋原本也没打算做AS-MR之外的视频。 只不过就算同样都是AS-MR,不同的频道有不同的特色,不同的视频创作者、剪辑者、后期也都有不同的制作习惯与内容专攻。 李敏栋的频道是他一个人包揽了选材、拍摄、剪辑、后期等等内容,因此个人特色鲜明,但同时,取材也比较局限,视频内容较为同质化。 对于喜欢李敏栋视频风格的人来说,李敏栋的频道无异于一个安心粮仓,几乎每一个视频都会合口味,每一个视频都能循环好几天。可对于总是追求流行与新潮、对事物喜新厌旧快的人来说,李敏栋的频道已经开始让他们感到乏味了。 虽说李敏栋不是那么在意数据的增减,也不打算为了数据改变频道的宗旨,让频道从主打治愈、安抚、平复心情、稳定情绪转到其他的轨道上。但他也清楚,自己再不拓宽一下取材的范围,自己的频道就没什么发展的空间了。 “你这么说,是已经有想做的题材了?” 闻月是了解李敏栋的。望着李敏栋的眼睛,她就能读出他的想法。 李敏栋笑得有些腼腆:“我想让闻月姐教我一些雕塑的基础……” 就是他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眸。 闻月愣了一下。她本能地理解了:李敏栋之所以提出想要她教他雕塑的基础,必然是和知道了她肩膀上的陈迹是怎么来的有关。 ……只是,一般人不是会刻意避开这种有可能是地-雷的话题么?李敏栋是不怕她有PTSD,还是相信她有一颗大心脏,现在已经不在意过去的事情了? 被闻月那避也不避的笔直视线看得头皮发炸,李敏栋其实也怕自己的话会让闻月不开心。 可,就算时间倒流,再让他做一百次同样的选择,他依旧会在闻月的面前提起雕塑的事。 ——作为一个“本事不大”但名声不小的“天才雕塑家”,网络上关于闻月的内容是相当丰富的。尤其在骆永长开始了针对闻月的封-杀行动之后,闻月的雕塑作品被人详尽地列出,并且每一个作品都被不止一个人贬低得一无是处。 其他人不会发现,但李敏栋只看了一遍闻月的雕塑作品列表就发现了:闻月在二十一岁以后,就再也没有发表过泥塑类的雕塑作品了。 早年的报道认为闻月舍弃自己最擅长的泥塑,使用不锈钢、铜铁、陶瓷、塑料、织物纤维乃至是麦秆等之前从未运用过材料来进行雕塑是为了自我突破,寻求新的灵感与构思,充实自己的技艺。 近一年的报道则认为闻月纯粹是在哗众取宠,属于基本功不够,就用材料博眼球来凑。 李敏栋再心疼闻月也办法真的用亲吻来消除闻月手臂上的陈迹。 于是他想,如果手臂上的陈迹他没法为闻月消除,至少他该试着消除闻月心底残留的伤痕——他的月亮总是把许多东西压抑在她的心底。她不提,周围的人也就以为她不在意,她没受伤。 可他是知道的。身体上的伤口总能结痂、愈合,心上那些流血的千沟万壑却很可能永远都在那里。许多人不过是用时间来掩埋记忆,装作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些痛苦,实则终其一生都无法自我治愈。 他也一样。如果不是遇到了闻月,如果不是被闻月照亮了人生,他也会是千千万万个假装自己没事的人里的一个。 “我以前不是在炸鸡店打过工吗?那个店的老板很喜欢外国电影,特别是老电影。” 拉起闻月的手亲了一亲,李敏栋说起自己学生时代的所见所闻。 “他总在店里放VCD。” 作为蓝光的老祖宗,VCD的画质可以说是烂透了。再加上当年地摊上的VCD全是盗版,电视机的屏幕又小得厉害,炸鸡店里播放的电影可谓是正宗的“全损画质”。但老板爱看,谁又会有什么意见呢? 从小就拼了命赚钱的李敏栋没有什么娱乐的空闲,不管是女团男团还是电视明星综艺达人他统统没有兴趣。倒是因为在炸鸡店打工,空闲的时候他瞥见了一些电影片段。 “有一部电影,男女主不是一起做陶器吗?就那个画面……” 李敏栋说着哼了一段《Unchained Melody》的旋律。闻月立刻就听出这是《人鬼情未了》的主题曲。 她笑了起来。 《人鬼情未了》里身为人类的女主与身为鬼魂的男主一起做陶器的段落可以说是很多人对爱情、对罗曼蒂克、对官能暧-昧的启蒙导师了。小学生的她看了那部电影之后,也对那段浪漫的剧情脸红心跳又难以忘怀。 可以说,稍有年纪又看过这部电影的人只要看到陶器的制作,都很难不想起这个经典的片段。 “你想再现这个片段吗?” 闻月的眼睛亮亮的。 她反握住李敏栋的手,轻声细语:“可如果是我们两个去再现那个画面,我作为老师,应该在后面。” “但你背这么宽,我怎么搂得过来?” 《人鬼情未了》里是男主把女主抱在怀里,大手按在女主的小手之上,和她一起为湿润、黏稠又容易变形的陶坯塑形。 仿佛现在就已经被闻月贴在后背上,从身后逗弄耳朵,李敏栋双耳一红,脖子也跟着烧了起来。 “我们用我们的方式来做……我是说雕塑。” 李敏栋的脸红得很可疑。 “不就行了吗?不一定要追求还原……” 毕竟李敏栋的目的本来就不是还原什么老电影的经典片段。 他只是绞尽脑汁地想要覆盖闻月对于泥塑的糟糕记忆,又正好想起了自己无意中看到过一次、并给自己留下了深刻印象的电影片段,这才拟定了这样一个计划。 “说得也是。” 笑让闻月眯起眼睛。看着她弯弯如同月牙的眼,向上勾起的唇,李敏栋不清楚心思细腻、感觉敏锐的闻月有没有看穿自己的真实目的。 但转念一下,他觉得就算闻月把他的目的看穿了也没关系。 因为闻月看起来是开心的。她没有嫌弃他多事,也不讨厌他试图干涉她的内心。 这让李敏栋安下心来。 “那……晚饭之前我们先去买做雕塑的材料?晚了画材店会关门的。” “嗯。” 笑应一声,闻月伸手给李敏栋。 李敏栋果然理解了她的意思,把她从床上抱起,带着她到沙发上坐下。 望着抬起自己的脚,认真给自己套上拖鞋的李敏栋,闻月的眼眶止不住地发热。 她确实猜到了李敏栋想和她一起做雕塑的真正理由。但她绝对不会说出来。 ——李敏栋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试图不动声色地治愈她。她不确定今天之后自己能不能因为李敏栋再不做那些刻骨铭心的噩梦。可她不想让李敏栋的这份心思白费。 第91章 小红花管够。 泥塑入门最常见的材料无疑是目结土。相比起油泥来,水性的目结土更方便调整软硬,也更易干,能避免好不容易制作出来的造型在被放置一段时间后垮塌。 然而闻月没用目结土带着李敏栋入门。她给李敏栋选择的入门材料是超轻黏土。 超轻黏土比目结土更好上手,它不像目结土加多了水容易沾手,也不像油泥比较难固定造型。 哪怕是第一次上手捏小玩意儿的李敏栋,在被闻月带着学习了半小时之后也能轻松地运用工具做出几可乱真的玫瑰花瓣。看着他驾轻就熟地把这些玫瑰花瓣组合在一起,黏到铁丝上制成了一支完整的玫瑰,闻月有些诧异。 李敏栋关了收音设备和照相机,这才对闻月解释:“我上初中以前,没有人愿意雇我。所以我就在家里折纸花、折纸盒,有人会来收,一个纸盒一韩元,一朵纸花五韩元,所以我折纸花更多些。” 一盒炒年糕最便宜也要两千韩元,即便十几年前的物价低些,也等于说李敏栋每天至少要做几百朵纸花才能换来一餐。李敏栋又不可能只顾着自己,他还得养弟弟。闻月真是不敢想象小学时的李敏栋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接过李敏栋递来的玫瑰,闻月弯唇一笑。她很自觉地坐进李敏栋的怀里,跟着一手捧起李敏栋的下巴,在李敏栋嘴角印了个唇印。 “奖励你一朵小红花。” 如果说,李敏栋想做的事是带着大学二年级的闻月避开那个即将炸膛的窑,那么闻月想做的事就是坐到小学生李敏栋的身边,告诉他:你不是一个人了,我不会再让你独自扛下一切。 “只有一朵吗……?” 李敏栋在闻月的唇边发出了喟叹般的声音。 于是闻月又笑:“你自己来取,我这儿小红花管够。” 闻月愿意予取予求,李敏栋又怎么拒绝得了这样的邀请?他贪婪地在闻月唇上摘着属于他的小红花,大手抚过闻月敏-感的耳朵与脖子。 嗡—— 手机不解风情地振动了起来,闻月却没叫停李敏栋亲吻自己脖子的动作。 ——现在换她领小红花了。 人在华-国的陈薇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把烟放在自己唇上。 见闻月不接电话,她也没继续打。 路北很有眼色地为陈薇送上烟灰缸,陈薇便把只抽了三分之一的烟捻熄在烟灰缸里。 她开始双手打字,发消息给闻月。 『骆永长果不其然又开始了。』 『他买通了国内的媒体,造谣说你在双年展上大受好评的《白洞》是抄袭作。还说他有证据可以证明你偷了他的想法。』 『不仅如此,骆永长还装模作样地办了一个记者招待会。那些记者提的问题很明显都得到了骆永长的授意。全是冲着你来的。』 『具体你不用看了,总结重点就是骆永长说他还愿意当你是他学生,他愿意对你“不计前嫌”,不计较你“偷”他想法的事情。毕竟“学生模仿老师很正常”……』 『骆永长说愿意等你一星期,他相信你和他之间是误会。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知道,这老不死的是在逼你服软,逼你承认你的技术是他教的,你的想法是偷他的。』 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弹出来,闻月瞥了一眼。 只见桌面上正好亮起的手机显示:『骆永长还说一星期后他会公开展出最新版的《黑洞》。我总觉得他这一出是不怀好意。』 轻笑一声,闻月拿起了手机。她开始给陈薇回消息。 尽管李敏栋很想继续,奈何恋人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的身上。深吸一口气以缓解自己身上的灼-热,李敏栋帮闻月整理好衣服,顺便拿过她手里的玫瑰,让闻月可以空出手来回消息。 打字哪里有说话快?轻声对李敏栋道了声谢。闻月放弃敲了几个字的消息,直接给陈薇打了视频电话。 “别担心,薇薇。这些事情都在我意料之中。” 闻月柔声安慰陈薇。陈薇则是一眼就发现闻月是坐在李敏栋怀里。 “哎哟我靠!” 陈薇原本想说的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这太监为了皇上你可真是操碎了心。”然而她一开口,一声天大地大的“我靠!”就先蹦了出来。 抬手往自己的脸一遮,陈薇作了个不忍直视的动作。 玩笑归玩笑,陈薇也没耽搁正事:“你早就想到那个不要脸的玩意儿会这么干了?” 被陈薇逗笑的闻月没有敛起面上的笑意,只是在说到骆永长时,她面上的这份笑意转冷了几分:“他从来都是这种行事风格,不是吗?” 哼了一声,陈薇耸肩:“确实。” 随后她沉声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要我帮你张罗记者招待会吗?你什么时候回国?” 面带笑意,闻月摇头:“什么都不做。现在还不是有动作的时候。” 陈薇像是有些失望:“哦……” 在陈薇拖得长长的“哦”声里,闻月空着的手抚上了李敏栋的胸膛:“如你所见,我现在有些忙。” 见色忘友啊这是!感觉自己老婆被抢了的陈薇愤愤地转过身去。她拉过倒完烟灰缸回来的路北,跟着就把手机往路北手里一塞,把路北当成了临时手机支架。 “是是是!是我这个电灯泡打扰你们寻-欢作乐了!” 说罢陈薇朝着手机一个抱拳:“告辞!” 视频通话就此结束。李敏栋有些担心地望向闻月。他并不希望闻月和陈薇这对好友因为中间隔了个自己而产生龃龉。 闻月明白李敏栋眼神的意思,她拍拍李敏栋的腿,抬头对李敏栋笑道:“放心吧,什么都影响不了我和薇薇的感情。” 是其中一方有了伴侣就能让闻月和陈薇变得疏远起来,高考之后各自升入不同大学的闻月和陈薇早就不会再联系了——闻月和陈薇分开之后,闻月身边有骆家诚,有学长,陈薇自己也没断过桃花。 但不论身边的人如何来来去去,闻月和陈薇在彼此心里的地位永远是不变的。 李敏栋先前还担心闻月和陈薇会起龃龉,听到闻月笃定的话语,他又有些郁闷。 他承认,有那么一个瞬间……或许不止是一个瞬间,他竟然对陈薇产生了嫉妒。 闻月不是没有察觉到李敏栋身上飘散出的醋意,只是她不认为这需要她去向李敏栋解释什么。 她轻拨李敏栋手里那支超轻黏土玫瑰,随口道:“看视频的人肯定不相信你是第一次接触超轻黏土。” 李敏栋依旧浑身冒酸,他没法马上停止自己的吃醋行为。不过他也没想过要逼着闻月把自己当作绝对的第一位,抑或要闻月断绝和其他人的关系。 对李敏栋而言,唯有闻月拥有自由,在自由且清醒的情况下选择了他,闻月的选择才是有意义的。 低下头,李敏栋撒娇似的在闻月的肩膀上磨蹭着。 “到了正片里,我就不是第一次接触超轻黏土了。” “刚才拍的那个不是正片吗?” 撸了撸李敏栋头发的闻月面露意外。 她虽然知道AS-MR视频是什么,却不清楚做这种AS-MR视频有哪些步骤,又需要花费多少的功夫。 “嗯。刚才的素材量不够完成正片。” 闻月有问,李敏栋当然是必答。他答完又加上一句:“不过我捏掉了丸棒,软头笔做纹理失败的那些内容应该可以剪成几秒的NG花絮放在P2。” 接近十分钟的内容就只能剪出几秒的视频? 闻月睁大了眼睛:“那要拍多少素材才能剪成一个视频?” “按照我平时的习惯,五分钟大概需要至少两小时的素材。太过短暂的内容不适合循环。” 对上闻月的目光,像是在闻月脸上看到了“说下去”几个大字,李敏栋精心挑选着言词,希望自己的解释对闻月来说足够容易理解:“对声音敏-感的人,意识会随着声音的变化有所变化。许多靠白噪音集中注意力的人在白噪音中断时注意力也会跟着中断。” “太短的音轨容易让人找到声音起伏的规律,就算制作成循环,循环也不够自然。一旦听这个音轨的人注意到了这种规律,注意力就容易跑到寻找音轨里的规律上,那样这段音轨就没法让人把意识集中在自己想要完成的其他事情上面了。” 闻月恍然颔首,她大致理解了李敏栋的意思。 在不熟悉视频拍摄行业的闻月看来,拍一条五分钟、十分钟的视频似乎没有那么困难。无非就是架起机器,调整打光,最后再用软件编辑拍摄的内容罢了。 对于一幅画短则要画数月,长则或许一年半载都磨不出的闻月而言,这点步骤着实说不上什么麻烦。时至今日她才知晓:原来李敏栋在做的事情远比她想象得要更花-心思,更费功夫。 想想也是,如果李敏栋不是真的用心去做内容,哪怕他的视频被人偶然看见,看过的人也不会觉得有趣,更不会把他的视频推荐给其他人。李敏栋之所以能够靠AS-MR视频来糊口,那是因为他付出得足够多。 对于这样的李敏栋,她该如何去给他一朵“小红花”呢? ……唇印轻易就能擦掉。她想给李敏栋的,必须是能让李敏栋一生都忘不掉的东西。 “怎么了?闻月姐。” 不明白闻月怎么忽然就若有所思地盯住自己,李敏栋被闻月看得有些不自然。 很快,他听到闻月悠悠道:“我能去你以前住的地方看看吗?” 第92章 早睡晚起。 “我以前住的地方……考试院吗?” 闻月点头:“嗯。不可以吗?” 李敏栋愕然。 半年前的事还历历在目。他分明记得在闻月要他去退租时,他有问过闻月想不想去看看她以为只存在于电视剧里的考试院。 当时的闻月一口回绝。李敏栋还当她是不愿意踏足狭窄肮脏、治安也不是那么好的贫民窟,此后再也没对闻月提到考试院的事情。 他着实没想到闻月会忽然提起他曾经住过的地方,还说想去那里看看。 “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李敏栋愣愣地回答。在他看来,考试院虽然鱼龙混杂,但还说不上危险。再者有他陪着闻月,他轻易不会让其他人近闻月的身。 “那我们现在就去?” 闻月的眼睛亮亮的,就像是没有一丝阴霾的夜空、星芒闪烁。 “这不行。” 把手里的玫瑰放在桌上,李敏栋圈过闻月:“说好今晚要教我雕塑基础的。” “噗嗤”一笑,闻月在李敏栋怀里点点头。 她明白李敏栋的话只是个借口。他是想要她今晚好好休息。 “但是怎么办呢?你太有天赋了,我好像已经没什么能教你的了。” “那……” 李敏栋垂下眼睫,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今晚我们就早些睡吧?” “好。” 李敏栋朝着闻月吻下来,闻月很自然地回应他——接吻对闻月和李敏栋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所以闻月完全不曾多想。她只打算李敏栋吻完了她就去卸妆刷牙洗澡,好做个乖孩子早早上-床睡觉。 然而没一会儿闻月就发现自己误会了。 “胳膊、抬起来……” 李敏栋在闻月的唇上轻喘着。拉开闻月腋下的拉链,他试图剥掉闻月穿去顶楼餐厅的小礼裙。 原来睡是这个“睡”啊……闻月了悟。 她的表情倒映在李敏栋瞳中,让李敏栋窘迫。 “我、我不是因为急着和闻月姐做这种事才不让你去考试院的……” 他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可惜每一句话都是越描越黑:“我是真的想让你好好休息一晚,才……” 闻月忍着笑,故作严肃:“哦——?” 李敏栋喉头一滚,流露出小动物般的眼神。 “……闻月姐会讨厌我吗?” “你说呢?” “我猜你已经讨厌我了……因为我、是这么的……” 身体和语言彻底相悖。李敏栋知道嘴上解释、身体却亢奋到不听使唤的自己看起来就像个色中饿鬼。 “这可怎么办?” 憋不下去了,闻月笑出声来:“我一点都不讨厌你。” “我喜欢你,李敏栋。” 可能是因为二十几年的人生都在孤独中度过,也做好了孤独一生的准备。在得到李敏栋这个恋人之后,闻月一点都不吝啬自己的情话。 她甚至有种冲动,想凑到李敏栋的耳边说更多更甜的情话。 想到就做,被李敏栋抱起来的闻月抱住李敏栋的脖子,伏在他肩膀上朝着李敏栋的耳廓轻轻呵气。 “我爱你……” 浑身上下的肌肉线条一并绷紧,过电般的感受让李敏栋粗-喘不已。 把闻月放到床上,李敏栋一把撕开了自己的领口——他已经没有耐性去一颗颗地解下衬衫上的扣子了。 “我是真的打算让你早些休息的,闻月姐……我原本、只准备做一次。” 带着不以为然的笑容,闻月仰视投下一片阴影将她笼罩的李敏栋:“现在呢?” “……两次。” 奋力挤出两个音节,这话说得李敏栋很心虚。 闻月又轻轻地笑了起来。她似乎一点都不在乎李敏栋能否兑现诺言。 不,应该说她就是存了让李敏栋食言而肥的心思。 白而长的手指爬上李敏栋青筋凸出的手背,闻月微微侧头,直接吻在李敏栋的手指之上。 “————” 李敏栋听到自己用力抽气的声音。 …… 闻月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等她起床,李敏栋已经从考试院回来了。 李敏栋没法确定他住过的考试院单间现在空没空着。既然闻月想去看看,他当然要先去确认一下那个单间是否已经有了新的租客。如果有了新租客,他免不得和新租客交涉一番,看新租客是否允许他和闻月进单间里看一看。 事实证明那个单间唯有李敏栋住得下去——半年过去了,那个单间依旧无人租下。上一次在那个单间里逗留的,还是三个月前来办签证手续的李敏栋。 在考试院单间被房东用要是打开的瞬间,李敏栋苦笑了出来。 浓烈的霉味扑面而来,桌上、床上、柜子上、地板上全是灰尘。可以说整个单间连个干净的落脚地儿都没有。 李敏栋怎么会让闻月踏进这种地方?他立刻就决定要把这个单间先打扫干净了再回酒店。 房东瞥了一眼掏出钱来的李敏栋。租房从来都是要求月付、哪怕人只住一天也要求月付的顽固老头儿最后只是从李敏栋手里象征性地拿了一张纸钞。 “家具不要弄坏了。坏了要照价赔偿。” 没有一句解释,房东说完背着手就走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李敏栋怔了怔,随后又笑了一下,把手里的纸钞塞回兜里。 考试院的单间很小,李敏栋没花多少时间就驾轻就熟的打理好了这里。 昨晚食言好几次的他料到闻月会起得很晚,也不急着回酒店,而是专程去了好吃但位置比较偏僻的小店,给闻月带了午饭。 “你不是也没吃午饭吗?一起吃吧。” 闻月对着李敏栋拍拍床边,李敏栋便屁颠屁颠地拿着饭盒坐了过来。 带着度假的心情,闻月午饭吃得很慢。李敏栋以为她是身体没力气才这样,满脸歉意地要喂闻月吃东西。闻月也不拒绝。 到了傍晚,学校一放学李银珠就冲进姜艺恩所在的班级带走了姜艺恩。 补习班里,蔡彩妍的顶头上司正想叫住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蔡彩妍,要蔡彩妍下班后留下来加班,不料前台小姐此时来到办公室门口,朝着里头喊了句:“彩妍姐,你男朋友来接你了!” 差不多同一时间,南宰宪准点打卡下班。喜气洋洋的他一面把挎包挎上,一面发消息给女朋友,告诉她聚餐的地点。 “宰宪哥今天和女朋友有约啊?” 一个女孩朝着旁边的同事问了一句。 这同事和南宰宪关系不错,又正巧知道南宰宪今天这么急着下班是为了什么,就随口笑着回了句:“是敏栋回国了。听说他还带了个女朋友呢!宰宪说他们今晚小聚,主要目的就是去见见敏栋的女朋友!” “敏栋哥有女朋友了!?” 女孩吓了一跳,随后又不自然地笑笑:“难怪宰宪哥这么积极了,他那人就喜欢八卦……” “确实!” 同事笑了几声,跟着也去指纹机前排队,准备打卡下班。 女孩则是默默地从自己的手袋里摸出手机,随后发了条消息。 『姐姐,我刚刚得知一个大消息!希望你看了之后不会生气……敏栋哥回国了,今晚和宰宪哥他们约在明洞的烤肉店聚餐。』 『听说,敏栋哥他会带上女朋友。』 第93章 省省吧。 李敏栋和李银珠、南宰宪、朴勇基等人聚餐的地方是金智勋的顶级服务旅行社经常用来做工作聚餐的地方。 和主干道上那些装修精致、风格独特的网红店不同,这间开在小巷子里的烤肉小店可谓是朴实无华。店内不光没有包间,伸缩式排烟管也都被熏得满是油渍与黑渍。就连座椅都全是条凳,每个座位之间的间隔还不到五厘米。 然而小店生意很好。不光是店内客人爆满,坐在店外塑料椅上等座的人也很多。 “人家想吃牛舌!他们家的厚切牛舌最棒——” 等座的女孩儿坐在男友腿上,正和男友一起看着菜单。哪知飞来横祸,一只鲜红的高跟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一脚踏在了她男朋友的脚背上。 惨叫声响,女孩下意识地就要去蹬那个踩了自己男友一脚,还连句“对不起”都不说就迅速走开的人。 然而—— 带着要去杀人般的阴鸷表情,对惨叫恍若未闻的许美娜大步穿过排队的人群。被她身上那种恐怖的气质所慑,排队的人们纷纷从她面前退开,连那个在女朋友面前被踩了脚的男人也不敢叫停许美娜的脚步。 现场一时犹如摩西分海。 透过落地窗与玻璃门,许美娜一眼就看见了李敏栋。她眼底一热,鼻子一酸,眼神里刚流露出两分怀念三分痛楚,就因为看见李敏栋的动作而扭曲了原本娇美的面目。 李敏栋把烤好的肉包在菜叶里,递给了身旁的人。 这本没什么,李敏栋一向爱照顾人。聚餐也好,酒会也罢,别说她这个学姐,就是一向苛待李敏栋的金智勋李敏栋也没少照顾。 但是,不一样。 和照顾金智勋、和照顾南宰宪、和照顾她的时候完全不一样。现在的李敏栋,他的眼神像是恨不得告诉全世界:他身边的那女人,从指甲到头发丝都是他的。 就连那女人吃下的每一样东西,也必须要经过他的手,才能进入她的口中、她的身体里。 那是隐蔽的狂热。是过去她在李敏栋身上从未看到过的情愫。也是她以为以后李敏栋也不会有的情绪。 要知道李敏栋之所以待人热忱并不是因为他有一颗恩泽世人的圣父心,毕竟事实上他对弟弟之外的人没有多少兴趣。 他的良善更像是一种强迫症。一种他为自己定下的规矩。 许美娜看穿了这些,所以她明白李敏栋绝对不会选择她。哪怕她和金智勋分手也是如此——李敏栋那奇特的道德洁癖不会允许他不顾忌金智勋的心情。 许美娜不是什么痴情女,她没想过要去爱一个不会爱自己的人,也没想过要去无怨无悔地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付出。 只是,许美娜偶尔也会不甘心。 她喜欢了李敏栋那么久,李敏栋无动于衷也就算了。她还不止一次地帮了李敏栋。正常男人被这样对待,不说会有多感动,起码是愿意回应她一次、两次的吧? 李敏栋呢?她是以学姐的身份认识的李敏栋,所以就只能永远被李敏栋当“姐姐”吗? 她才不想当什么“姐姐”! 一把拉开烤肉店的大门,许美娜就要闯进店内。然而就在这个瞬间,许美娜被人从身后一把抱起,抱着她的的那人还直接把她往暗巷里带。 “谁、是谁!?快放开我!!这里这么多人!你就不怕有人报警吗!?” 手臂被箍住的许美娜奋力挣扎,她脚下一个用力,高跟鞋正好踹在身后那人的小腿上。 “唔……!!” 金智勋感觉自己的小腿要骨折了。他松了手,而许美娜也认出了他的声音。 “金智勋……!?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对我还不死心?” 被前女友用看变态跟踪狂的眼神俯视,蹲在地上的金智勋放开捂着小腿的手,长叹一声,站了起来。 “这话应该我对你说。许美娜,你还没对李敏栋死心?” 已经拿出手机要拨报警电话的许美娜手指一抖。她青着脸朝金智勋看去。 “我知道李敏栋离开H国后你就再也联系不上他了。我也知道你和我旅行社的不少员工都关系不错,你我分手之后你仍然没少让我的员工替你打探有关李敏栋的消息。” “我不想拆穿你不是因为我还对你旧情难忘。只是啊,许美娜——” 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金智勋看向了许美娜的眼睛:“就算你现在到李敏栋的面前去闹又能怎样?你以为这样就能破坏李敏栋和他女朋友的关系吗?” “省省吧。我都能看出李敏栋对那女人是真心的,你在我身边暗恋了他这么多年,不可能看不出来。” 醉翁之意不在酒。金智勋从来不介意当那个酒,毕竟他是真的爱过许美娜,不论如何都想要让许美娜留在自己身边。 他苛待李敏栋是因为许美娜拿他当近水楼台。而许美娜追求李敏栋并不是李敏栋的错,他没道理要打从一开始就和许美娜保持距离的李敏栋离许美娜远点儿。 于是金智勋想,或许他能试着赶走李敏栋。 这样他就不会是那个可悲的、可怜的近水楼台。 “你——” “许美娜,你确定你真的喜欢李敏栋?” 金智勋冷酷地打断了许美娜的话。 与许美娜分手的这些日子已经足够他变得清醒。 “你如果喜欢李敏栋,就不该破坏他好不容易才得到手的幸福。如果你不是真的喜欢李敏栋——” “你又有什么资格去破坏他此刻的幸福?” 从许美娜身边走过,金智勋最后丢下几句话:“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世界上有的是你得不到的玩具。就算你撒泼哭闹,也没有人有义务满足你求而不得的执念。” 身后传来了许美娜的哭声,这一次金智勋没有回头。 他想他再也不会回头了。 ——有求而不得的执念的,何止是许美娜一个?或许正是因为他感觉自己没有真正地拥有过许美娜,所以这么些年来,他才一直无法对许美娜放手。 他给许美娜的每一句临别赠言,也都是他要对自己说的话。 是的,他也不会再去撒泼哭闹,要谁满足他求而不得的执念了。 …… 闻月一早就注意到了店门口金智勋抱走许美娜的那一幕。 起初她还有些犹豫,想着要不要打报警电话。结果不到一分钟,金智勋就再一次路过了店门口,许美娜还哭着追在他身后。 是情侣吵架吗? 闻月把手机放回了包里。 “姐、姐姐是做什么的?” 李银珠不会中文,她刚问完就红着脸看向李敏栋,明显是想要李敏栋为她翻译。 谁知闻月朝着李银珠一笑,随后就用英语回答:“我是一名画家。” 没喜欢上李敏栋的时候姑且不论。既然已经决定要和李敏栋在一起一生一世,闻月自然不会只让李敏栋一个人努力。 她也想试着多了解李敏栋一些。包括他的过去,他成长的环境,还有他最常使用的语言。 说……她短期内是做不到了,谁叫每门语言都会涉及语法呢?但听力她还是可以练一练的。 李敏栋不知道闻月什么时候能听懂一点韩语了,他一脸愕然,只差把疑惑用超大字号写在脸上。 李银珠则是被闻月字正腔圆的英语发音给震住了,对着闻月崇拜得眼睛里直冒星星。 “天呐!你居然是位画家!” 蔡彩妍能做补习班的老师,英语基础自是不差。南宰宪与他女友出于职业需要也都能听说英文。只苦了不爱学习的朴勇基一个,夹在一群突然开始飙英语的人里仿佛鸡钻进了鸭子群,什么都听不懂。 还好李敏栋及时为朴勇基提供了翻译服务,朴勇基终于能加入话题。 一群人聊得热火朝天,肉啊菜啊也都吃了不少。 李银珠和姜艺恩两个学生明天还有课,当然是最先离开。南宰宪和朴勇基听说闻月很能喝,便缠着闻月要闻月这个“家属”代替李敏栋和他们拼酒。 结果新的酒刚被服务生摆到桌上,就被拿了起来。 “与其让闻月姐喝,不如我全喝了。我也不知道我喝醉了会做什么,哥哥们多担待啊?” 李敏栋说着就要开瓶,南宰宪和朴勇基眼疾手快,一起摁住了他——他们可不扛不住李敏栋这个吨位的大男人发酒疯。 一行人笑笑闹闹,到了晚上九点多才走出店门,各回各家。 闻月和李敏栋倒是没急着回酒店,两人打车来到了李敏栋住了好几年的考试院。 第94章 归处。 考试院的小楼已经有相当的年份了,木制的地板光是有人走上去都会嘎吱作响。 带着一种参观老民居的拘谨,闻月尽可能地放轻脚步。然而就算是这样,她与李敏栋在房间内走动的声音依旧让隔壁的人听到了。 咚咚咚!! 隔壁的人一连狂锤三下墙壁以示不满。闻月顿时被吓了一跳。 旁边的房间里,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锅盖头男孩儿正疯狂对着麦喊:“解控!解控!!辅助快点解了我的控制!” 奈何男孩儿的网游队友不是什么声控AI,他叫得再大声也不起作用。倒是因为男孩儿这一叫,他队里的辅助乱了阵脚,解控没解成,加血也没加上,被对面的狙击手给打成了筛子,干脆下线落跑。 “西八!!” 魔音灌耳,给闻月拿了矿泉水来的李敏栋眉头一皱。他想这间屋子六个月来都没有第二个租客,或许也和旁边住的人有关。 隔壁的锅盖头小子他见过几次,每次那小子在他面前都像做贼似的,战战兢兢、栖栖惶惶。 现在看来那小子就是欺软怕硬、看人下菜碟。 以前他知道隔壁住的人是大,打游戏也不敢随便大声飙脏话,更不敢这么晚还狂敲两间屋子间连着的墙壁。这会儿那小子不知道回到这间屋子里的人是他,这才这么不客气。 “对不起啊闻月姐,这里墙壁很薄……” 李敏栋歉意地望向被吓了一跳的闻月,他顺手递了矿泉水给她。 闻月喝得不少,店里卖的醒酒汤又作用有限。多让闻月喝点儿水,也能让闻月酒劲儿上来时少难受些。 闻月摇摇头,她把矿泉水放到一边:“老房子都这样。再说制造噪音的人也不是你,这不是该由你道歉的事。” 好奇地打量着李敏栋屋子里的陈设,闻月再一次感慨现实远超幻想——闻月做过功课,来考试院之前她就已经知道考试院在贫民窟里。她能想象李敏栋住在一个连上卫生间也只有二十平米的小房间里,却没想到考试院的环境远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李敏栋的房间不光没有卫生间,还小到除了床和衣柜就什么都放不下了。 李敏栋人又生得高大。生活在这种挤挤巴巴的小房间里,闻月真是怀疑他转个身都能撞到脑袋或者脚趾。 这样的单间已经不能叫作“监狱”了,因为监狱的单间明显比考试院的单间还要强上好几倍。硬要说的话,这个单间更像是用来处罚犯事犯人的禁闭室。 ……李敏栋是怎么忍受生活在这种地方的? “我们、回去吧?” 见闻月对着屋顶与墙壁上因渗水而形成的污渍发呆,李敏栋从闻月的身后拉住了她的一只手。 当初他问闻月要不要到考试院来看看,纯粹是看闻月对考试院好奇。现在闻月真的站在他曾经住过的房间里了,他又觉得对不起闻月。 ——这里既狭小,又破旧。哪怕他认认真真地打扫过了,这里仍是肮脏的,充斥着霉味与陈旧味道的。 让闻月踏足这样一个脏兮兮的地方,是他的不周。他甚至有种自己把月亮拖进了泥潭里、让月亮沾上了脏东西的错觉。 “不。” 闻月再一次摇头,她仰头去看贴在自己背上的李敏栋:“再待一会儿。” “我想知道你以前是怎么生活的……我想知道你过去都经历了什么。” 李敏栋愣了一下,随后咧嘴,露出个带着些傻气的笑来。 过去好奇考试院的闻月没有跟着他到考试院来,那是因为那时的闻月并不在意他这个“人”。 她在他身上追求的仅仅是他可以作为绘画模特儿的那些东西。她对他的内在、他的过去、他的经历没有所谓,也不在乎。 “……因为、喜欢我?” 牵着闻月的手,让闻月朝着自己转过身来,李敏栋陶醉地吻着唇边闻月的手腕与手指,眼中的笑意止都止不住地外溢。 “嗯。” 闻月也笑。 她笑得坦然:“因为我喜欢你。” 所以在乎你。 想要了解更多与你有关的事情。 想要和你分享那些我们没有彼此相伴的过去。 自然地把闻月往床上抱,李敏栋早已忘了这架他图便宜买回来的铁架床最大的缺点。 倒是闻月还记得问上一句:“……不是说这里的墙壁很薄?” “那我们回酒店……” 李敏栋艰难地刹车。 轻抚李敏栋的脸庞,闻月轻声问:“你能忍到回酒店吗?” 闻月的指尖上像是带着火,每碰到一处都让李敏栋热得头晕目眩。 干涩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渴,他喉头滚动两下,挤出一句:“好像不能……” 吱呀吱呀—— 吱呀吱呀吱呀—— 锅盖头男孩儿望着屏幕上“YOU LOSE”,眼底满是血丝地砸了键盘。 “我个%#¥*&%¥……!!” 一连串脏话脱口而出,锅盖头男孩儿大骂道:“都怪我隔壁!!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搬来了!我-操!中午就已经害我没睡好了!现在又一直在摇那张破床……!” “肯定是这个刚搬来的狗崽子因为我刚才敲了墙壁,所以用这破声音来报复我了!” 不等耳机另一边的队友们回话,锅盖头男孩儿扯下耳机就冲出了房间,冲到了隔壁门前。 哐哐哐! 砸门声中,透过门缝照在地上的灯光一秒熄灭。 以为新搬来的隔壁邻居这是怕了自己,男孩儿再次使出浑身的力气,朝着隔壁房间的门砸了下去。 哐哐哐!! “出来!!你小子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刚害我打输了一句游戏!!你这个——” “西八”两个音节还在口中,锅盖头男孩儿面前的门就打开了。 浑身是汗,只套了条长裤,长裤只拉了拉链、扣子都还没来得及扣起的李敏栋站在门口,像一头被打扰了进食的熊,喘着粗气用低沉至极的声音问: “什么事?” 伸头出来看热闹的其他租客们这会儿默默地把脑袋缩了回去。 “敏、敏栋哥……?” 锅盖头男孩儿死也不会想到自己隔壁不是搬来了新邻居,而是回归了一位素有凶名,拳头大到给他一拳、他怀疑自己会飞到天上当烟花的老邻居。 嘴角疯狂抽搐,前一秒还像吉娃娃一样吵个不停的男孩儿这会儿拼命挤出个谄媚的笑容:“你、你回来了?你……你怎么会回来呢?” “这和你有关?” 换做平时,李敏栋绝对不会用这种威压的口吻对无冤无仇的人这么说话。 可惜,锅盖头男孩儿来得不是时候。并且他前前后后做的一系列事情都不让人待见。 自知理亏。被十级暴风雪糊了一脸的锅盖头男孩儿瑟瑟发抖着回答:“无、无关……” “那你还不——” 金属散架的声音在此刻传来。李敏栋顿时回头转身:“闻月姐!” 就在李敏栋回头撤回屋内的这个瞬间,锅盖头男孩儿看见了隐约的人影。 碰!! 下一秒,门在锅盖头男孩儿的面前阖上,门板只差一厘米就会砸在他的鼻子上,砸断他的鼻梁。 一把从铁架床的“尸骸”里抱起闻月,李敏栋紧张道:“有哪里摔到了吗?!有哪里痛吗?!” 套着李敏栋衣服的闻月这才回过神来。 “我没事,哪里都不痛。就是……吓到了。” 李敏栋紧紧地把闻月搂在了怀里。 在闻月耳边鼓动的心跳声远比闻月自己的心跳声要大要快上好几倍。看来,李敏栋才是真的被吓得不轻的那个。 只不过李敏栋不是被垮掉的床给吓到,吓到他的是闻月可能会受伤这件事。 好久,李敏栋的心跳才恢复正常。 黑暗中,他借着窗外映入的灯火,看清了闻月的眉目,看到了闻月眼中的火光。 “……明天要加倍赔偿房东了。” 轻声玩笑一句,李敏栋微微松开抱着闻月的手,吻在她扑扇的睫毛上。 闻月也轻笑起来,顺着李敏栋的话说下去:“我们回家之后,要检查一下家里的床了。……啊。” “家”。 闻月从来没有把自己的住所说成过“家”。此时她说了出来,还说得无比顺口,没有半分的犹豫。这让她自己都有些惊讶。 但,闻月并不讨厌自己的口误。 李敏栋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笑了一下,又像是快哭出来了,表情中有一种矛盾的脆弱。 “……我可以把我们一起居住的地方,叫作‘家’吗?” 闻月想,或许刚才的话不是自己的口误——她在潜意识里已经把和李敏栋一起生活的地方当成了家。所以她才会那样自然地说出“家”这个词。 对她而言,有李敏栋在的地方,便是她的“家”。 “当然。” 环住李敏栋的脖子,闻月在他耳边笑道:“不过比起住所,我更希望你能把我当作是你可以回的家。” 那样无论彼此分开多远,李敏栋都会回到她的身边。 “早就是了……!” 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泪腺,李敏栋红着眼眶,笑着哽咽:“闻月姐就是我的归处。” 唯一的、永远的,归处。 第95章 你的感受。 “闻月小姐!请问您的《白洞》是不是以您恩师骆永长的代表作《黑洞》作为灵感来源创作的?!” “请问您一年前是因为什么原因,与骆永长先生闹了矛盾?是因为骆永长先生发现您窃取了他的构思,是吗?” “闻月小姐!您承认您抄袭了您恩师的绘画构思吗?我们听说同样的绘画构思最早来源于您的恩师、我国著名油画画家骆永长骆老师,请问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在骆老师创作《黑洞》的时候,闻小姐就在骆老师身边学习了吧?您承认您的技法师承骆老师吗?” 闻月尚未迈出机场出站口,各种长-枪短炮就已经朝着她怼了过来。 金属护栏外全是记者。有的记者与摄像师、采编人员甚至把胳膊伸进护栏里,用话筒和摄像头去拦闻月的路。 护着闻月,没让闻月被那些伸出的话筒戳到胳膊背脊,李敏栋像头大熊一样在人潮里开着路。 记者实在是太多了。哪怕闻月和李敏栋没有离开机场大厅,而是直接往机场的地下停车场而去,这些人依旧穷追不舍。 ——打从自媒体兴起,媒体行业的从业资格变得没有门坎,媒体就逐渐失去了过去了严肃性、认真性与权威性,开始泛娱乐化。又随着敢深入调查恶□□件的调查记者不断遇难,敢于说真话、说实话的媒体人越来越少,媒体逐渐鱼龙混杂,更有大把的从业者成了有权有钱人的喉舌。 骆永长早早地打点好了一大拨媒体,追着刚下飞机的闻月的,十有八-九就是这些人。 闻月不仅参展经验多,应对媒体的经验也不少。这些人没指望闻月会被他们说上两句就破防,让他们拍到、录到些对她不利的言论。 横竖这是个开头一张图文无关的照片,后面大V编故事带节奏就能随意污蔑一个人的时代。骆永长找好了媒体,自然也找好了编故事的大V。他们能拍到闻月破防的画面最好,拍不到也无关紧要,大V自有看图编故事的本事。 他们要做的,不过是替骆永长出一口气,替他教训教训闻月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娘们儿。让她知道这个讲人情世故的社会没这么好混。 “闻月小姐,麻烦看一下镜头!并回答我们的问题!” “据我们所知,闻月小姐,您是被您恩师养大的对吧?那么请问你认不认为自己是一头白眼狼?” 闻月脚步一顿。她没有去瞪那个问出这种问题的记者,倒是李敏栋手上一紧——闻月握紧了李敏栋的手,这让气急的李敏栋稍微找回理智,也让他收回了像是要杀人的视线。 紧记闻月对自己说过的话,忍住为闻月大声辩驳的冲动,李敏栋反握住闻月的手。他的手背上明明青筋满布,握着闻月的力道却像是团着一朵稍一用力就会粉碎的鲜花。 尽管闻月早有准备,可在那些难听的诛心之言如同潮水一般向她袭来的时候,她仍有灭顶般的窒息感。好在李敏栋温暖干燥的手掌把她从窒息感里拉出,抚慰了她的神经,让她平静下来。 陈薇的车就停在机场的地下停车场里。一见黑压压的人群出现在其中一个出入口,陈薇就让没熄灭引擎的路北朝着那个出入口开去。 滴——! 汽车喇叭声在地下停车场里传出老远。知道这是陈薇来了,闻月第一次正视媒体们的镜头。 “老师,” 亮着车灯的保姆车开过拐角,光影从闻月的身后走过一圈。发尾被气流扬起,闻月在镜头前留下一句平静的话语。 “收手吧,现在还来得及。” 柔和的话音尚未落定,保姆车已经停在了闻月与李敏栋身后。 就在媒体们忙着拍摄的这个瞬间,陈薇从保姆车里拉开车门,李敏栋则护着闻月上了车。 等媒体们反应过来还想拦下闻月,车门已然重重关闭。黑色的保姆车狂按喇叭,用像是会把拦路的人统统撞倒的气势开了出去。 本来还打算跳到保姆车面前碰瓷的媒体人差点儿真的被车撞到,顿时被吓得屁滚尿流地坐在地上,口中脏话连绵不绝。 甩下媒体们的保姆车开出停车场后并没有马上离开机场——机场外面还有大片的露天停车场,保姆车开进露天停车场里,像一尾鱼游进了庞大的鱼群。 车上陈薇帮着闻月脱下衣服:“你真的现在就要去啊?” “现在不去,待会儿说不定就进不去了。” 闻月说脱就脱,一点儿都没有不好意思。倒是李敏栋微微红了脸,不光连忙低下头去换自己的衣服,还特意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后视镜。 驾驶位上的路北撇了撇嘴。要不是时机不对,他真想告诉李敏栋自己对陈总的闺蜜不敢兴趣,他的眼里、心里、脑海里,装的只有陈总一个。 陈薇并不在乎车里的两位男士都有什么样的心思。对她来说,值得她操心的人不多,而闻月正好就是她操心名单上排第一的名字。 “……这倒也是。” 递给闻月一身新的正装,又把闻月换下的衣服塞纸袋里,陈薇满脸担心地叹了口气:“骆永长肯定要防备着你这个亲娘去认孩子。” 陈薇本想再嘱咐闻月几句,不料一个刹车,保姆车停了下来——骆家诚也到了露天停车场,他的轿车就停在前面几步路的地方,敞着车门就等闻月和李敏栋换乘。 戴上棒球帽,抓起没来得及穿起的夹克,下了车的闻月向陈薇笑着挥了挥手:“待会儿见。” 闻月走得很快,她没等陈薇的回应就已经坐上了骆家诚的车。明知闻月听不见自己的回应,保姆车上的陈薇依旧睫毛微颤,朝着骆家诚车的方向轻声应了句:“待会儿见。” 陈薇忧虑的面孔倒映在后视镜里,被路北一览无遗。他想安慰陈薇,张了嘴又觉得任何安慰的言词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对于陈薇来说都不过是起不到作用的洒洒水。 抿了抿唇,路北拨动了一下车内后视镜,让后视镜对准了陈薇。 “……陈总,你信任你闺蜜吗?” 眯着眼睛回过头来,陈薇没好气地反问:“你想说什么?” “既然你信任她,就信任到底。” 陈薇一愣,旋即挑眉,故作傲慢道:“这还用你教我?” 见陈薇总算松开了眉心,路北不着痕迹地微笑一下。他踩下油门,把车开了出去。在露天停车场里七拐八绕地寻找着保姆车的其他车子一见保姆车露面,立马排队似的跟上。 两分钟后,后面坠了一串儿媒体车辆的保姆车开出了露天停车场。接着骆家诚也发动引擎,往另一个露天停车场的出口开去。 ——引开围攻闻月的媒体是这次作战的第一环。路北负责把保姆车开到星级酒店的地下停车场,陈薇则会穿上闻月刚才脱下的衣服,戴上闻月在媒体面前戴过的帽子进入酒店,让围攻闻月的媒体以为闻月这是躲进了酒店里。 至于闻月、李敏栋以及骆家诚……他们三人要去的地方是正在展出《黑洞》的世博大道文化中心。 世博大道文化中心原身是沪市中华艺术宫,在世博会确定于沪市举办之后,艺术宫被改造并被扩建为世界博览会展馆。世博会结束一年后,艺术宫展馆更名“世博大道文化中心”,并会作为沪市的永久性展馆被保留下去。 沪市规模最大的演绎活动几乎都是在世博大道文化中心举办。能在这里举办活动,本身就是对活动规模、活动价值性的肯定。 骆永长作为“大师”,开展自然要有排面。申请世博大道文化中心的使用许可通常需要数个月到半年乃至一年的等待,骆永长这边却是在宣布会展出《黑洞》之后很快就敲定了在世博大道文化中心开展的事宜。可见他的人脉不仅局限于圈内,更伸向了圈外。 和这样的骆永长作对,绝非一件安全的事情。 车内充斥着沉默。 李敏栋没有说话是因为紧张。骆家诚没有说话则是因为待会儿他要毁灭的人是他生物学上的亲爸,他心情复杂;既有终于能亲手斩断孽缘的痛快,也有亲手挥刀向亲爸的惶恐。 而闻月…… 诚如陈薇所说,她确实有种母亲要去见被拐多年的孩子的错觉。 骆永长在拿走她的《黑洞》之后,前后对《黑洞》进行了三次修改。这三次修改都是在闻月的原画上进行的,也因此闻月的《黑洞》早已面目全非,再不是最初的模样。 骆永长第一次宣布要修改《黑洞》,是因为《黑洞》在媒体的口中是“尚不成熟的稚气之作”。骆永长修改、完整《黑洞》这幅作品可以说是国内艺术圈里众望所归的事情。 不过骆永长的第一次修改没有得到好评。 这也正常,骆永长的第一次修改旨在消除闻月的痕迹——他怕闻月在画面的细微处留下签名,未来闻月与他翻脸便可指出画面上专属于她的签名,让他身败名裂。 被如此“完善”的画作怎么可能得到好评呢?骆永长宣布要第二次修改《黑洞》时,艺术圈的从业者们多数都抱肯定的态度。 二次修改后的《黑洞》也确实没让人失望——花费了近两年的功夫在《黑洞》这一幅画上,骆永长发现闻月真的没有反抗自己的意思,渐渐放下心来。又因为他支使媒体给闻月打造了个“天才少女雕塑家”的人设,让闻月在全国出了名,他感觉自己不再亏欠闻月,也就心安理得地将《黑洞》当成了自己的作品。 别说闻月开始画《黑洞》的时候还是小学生,她的绘画技巧、构图技法不够精妙,就是梵高的笔触、莫奈的配色习惯,专业的画家在经过研究之后也是可以复刻个九成九的。 骆永长完全吃透了闻月的构思、想法,还有绘画习惯。他对笔触的控制比闻月这个《黑洞》的原作者还要精巧细腻许多。被二次修改的《黑洞》果然在他手里褪-去了曾有的青涩稚气,成了一幅构图精巧、技法纯熟的成熟之作。 可骆永长仍旧心虚。并且这种心虚随着时光的推移逐渐加强。 骆永长宣布要第三次修改《黑洞》时,所有人都表现出了不解。画商、绘画专业的教授纷纷劝说骆永长,希望他可以把新的构思画成第二幅《黑洞》,而不是去改动第一幅《黑洞》。 骆永长又不是为了让《黑洞》这幅画变得更好才打算进行改动的。他哪里会听别人的劝? 他就像个后山埋尸的罪犯总是喜欢去后山埋尸的地方检查自己没有留下马脚,唯有这样一遍又一遍地毁尸灭迹才能稍稍安心。 《黑洞》就这样再一次被改头换面。 闻月望着窗外闪过的景物,而李敏栋望着闻月。 侧脸快被灼-热的视线烧出个洞来,闻月便循着视线,扬唇去看李敏栋:“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闻月姐刚才说的话。” 李敏栋不是圣父,他绝对没有要为骆永长说话的意思。可他想,一定得有一个人站出来对闻月说这种话。 “你叫那个人‘老师’,还让他收手……” 驾驶座上的骆家诚一个急刹车,差点儿害后面的车辆追了自己的尾。幸亏车上三人都系着安全带,后面的车辆也及时避让。 骆家诚连忙把车开到路边停下,却听见刹车的瞬间抱住闻月的李敏栋问:“如果那个人真的收手了,闻月姐,你会停手吗?” 第96章 不会停手。 “……!!” 骆家诚猛地转回头去,想冲闻月大喊:“不要听他的!都到这一步了,闻月你可千万别心软!” 可惜,在骆家诚开口以前,李敏栋已经朝怀中的闻月道:“闻月姐,你要是不想伤害那个人,你也可以不与他斗到底的。” 支持闻月去和骆永长斗到底很简单,可为这斗到底买单的,最终仍是闻月自己。 且不说闻月斗输了如何,就是斗赢了闻月也要一辈子背负送恩师进监狱的心理负担。 网友的记忆长则几天、短则几秒,世人终将忘记闻月是“白眼狼”。可闻月呢?她能过得了自己内心的那一关吗?未来的某一天,闻月会不会后悔自己今日的不留情面? 身在浪潮里的人很难不被浪潮推着走。李敏栋害怕自己对闻月的支持只会让闻月没法把“停手”这样的话说出口。所以这些话他一定要说,哪怕现在事态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状态。 就算闻月说想放弃原定的计划,他也不会骂闻月懦弱、无能,婆婆妈妈难成大器——他不仅仅是想做闻月的支持者,更是想做闻月的理解者。比起“对”与“错”,他更在乎闻月的内心会不会受伤。 闻月眨了眨眼睛,她实在没想到李敏栋会对他说出这样一席话来。 ——她知道李敏栋在乎她的感受,却不知道李敏栋在乎她的感受在乎到了这种程度。 “假设我放走骆永长、骆永长就会毁灭世界,我却念着骆永长是我养父,想要放走他,你会同意我这么做吗?” 李敏栋没有思考很久,他嗓音微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会。” 闻月好笑地勾起唇角:“那这不成了是我间接毁灭了世界?” 李敏栋没有反驳闻月,也没有说“世界毁灭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骆永长”一类的话。 他只是无比坦率地“嗯”了一声。 所谓“理不直气也壮”说的大概就是这一刻的李敏栋。对上李敏栋没有分毫动摇的眼眸,闻月感觉自己心里痒痒的。 顿了一顿,闻月又问:“就算世界毁灭的罪过会被算到我的头上,你也会支持我?” 李敏栋颔首。 “你的感受比世界更重要。” 闭上眼轻笑出声,闻月笑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启唇。 “有些时候我会想,还好我们没有出生在玄幻世界。你不是什么名门正道的弟子,骆永长也不是什么计划毁灭世界的魔头。不然——” 眸中有微光闪烁,是感慨,也是感动。 闻月怀疑自己上辈子拯救过世界,否则她没法解释她今生为什么能遇上李敏栋。 “你就要变成我这个得了圣母病的祸水的帮凶了。” 顾忌着骆家诚的视线,闻月只是视线在李敏栋的唇上走过一圈。但她的手指爬上了李敏栋的手背,轻抚过李敏栋手背上的青筋。 “不过我说那些话不是为了让骆永长停手。” 和骆永长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被骆永长掌控了二十几年;和不懂艺术创作的舒宝琴不同,和叛逆且被骆永长嫌弃才能不足的骆家诚不同,闻月是唯一一个被骆永长允许进入他创作世界的人。 就算闻月不愿意,她也远比其他人都了解骆永长的秉性。 “老师……骆永长最大的失败就是永远都不听人劝。别人越是劝他,他越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以证明自己是对的,别人都是错的。” 这种固执往良性发展叫作“不服输”。而不服输恰好是创作者必备的基本素质。 毕竟文无第一,这世界又总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只要仍然坚持创作,每个创作者无可避免地都要经历失败、挫折、痛苦、抑郁、自我怀疑。 可以说能承受千万次的打击,在被打击后还能顽强站起的人才配做创作者。每一个成功的创作者,必定都是最不服输的人。 “但骆永长执着错了地方。他放弃了自己创作者的身份。” 骆永长一直都恨着断定他在绘画方面没有才能的骆万年。为了能向说自己“没有天赋”、“不是画画材料”的爷爷报一箭之仇,学习-国画多年的骆永长毅然放弃国画转投油画,可谓是卧薪尝胆。 这本没有问题。但急于证明自己让骆永长没法把精力集中在绘画上,油画圈子也不比国画圈子轻松好混。 渐渐的,骆永长发现自己压根儿没有能力在画布上建立一个自己独有的世界。他一面拒绝接受骆万年对他的评价,一面又在心底承认姜还是老的辣,骆万年说得没错,他就是没有才能。 闻月有时候会想,骆永长拿她的《黑洞》去参展兴许不是什么蓄谋已久,她的老师也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想侵占本该属于她的荣誉。他只是……想看她的画无人问津。想看他眼中拥有莫大才能的闻月,和他一样一年又一年地寂寂无名。 这样骆永长就能说服自己:不是他没有才能,是这世上伯乐太少,所以才暂时没人发现他和闻月身上的巨大价值。 骆永长始料未及的是,《黑洞》一经展出就收到了大量的认可。 闻月可以想象骆永长当时有多么的不甘心,也可以理解骆永长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宣称《黑洞》是他的作品——有一次骆永长喝了个酩酊大醉,被人扶回家后他在照顾他的闻月面前嚎啕大哭,说自己直到爷爷去世也没能听到爷爷的一句肯定。 那时闻月以为骆永长哭是因为爷爷的去世。多年后闻月才明白,骆永长不是为爷爷而哭,他是为自己再也没法从爷爷那里得到肯定而哭。 没能得到家人的肯定,日后也不会再有得到家人肯定的机会,所以骆永长饥-渴地向外界寻求认可,无时无刻不想扬名立万。 年复一年的努力没见多少效果,占有《黑洞》却让骆永长一-夜之间便得偿所愿。 挂上本不属于自己的光环,骆永长终于扬眉吐气。他再也不会被周围的人看不起,周围也再没人拿骆万年对他的评价嚼舌根。 尝到了甜头,骆永长更加沉迷堆叠外界给的虚名。他不再创作。 十几岁的闻月不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可那时还是个孩子的她确实没有胆子没有办法能阻止骆永长。 今时不同往日。闻月既然做了要与骆永长为敌的决定,就不会再畏首畏尾,也不会临阵变卦。 要说她的计划里有什么变数,那就只能是骆永长的态度了。 “就算骆永长把《黑洞》一改再改,他也安不了心。因为他自己最清楚,那根本不是属于他的东西。” 《黑洞》被外界认为是骆永长的成名作,同时《黑洞》也是骆永长如今地位的基石。怀揣着《黑洞》原作者是闻月的这个秘密,心里有鬼的骆永长轻易不把《黑洞》拿出来展览。 许多创作者都格外珍惜自己的成名作,害怕自己的成名作遭到有心人的破坏。对于骆永长鲜少让《黑洞》被人观赏实物这件事,大多数人都表示可以理解。唯有不待见骆永长的创作者才会在背后冷嘲一句:“敝扫自珍。” 题材千千万,技法数百种。闻月为什么偏偏画了题材、构思以及用到的技法都与《黑洞》有多处重叠的《白洞》? 因为她那时就决定不会再放骆永长逍遥法外,她要逼骆永长拿出《黑洞》。 “骆永长是个经不起激的人。因为经不起激,所以我画了《白洞》,他一定会拿出《黑洞》,并用《黑洞》来诱导舆论,把我变成抄袭者、小偷。” “这样一来,以后无论骆永长怎么打压我,他都会是‘正义的’。……他这么做是想告诉我,就算我是孙猴子,也翻不出他这个如来佛祖的手掌心,我怎么反抗他都是徒劳的。” 闻月的话让李敏栋和骆家诚的头皮一阵发麻。 李敏栋是想象了一下闻月所说的那种情况,而骆家诚是因为知道这种事情他爸确实做得出来。 学生学老师很常见,老师抄学生的事却鲜少发生。闻月师承骆永长是事实,在她和骆永长相互指证对方偷窃自己创意、抄袭自己想法的情况下,公众必然会下意识地偏向相信骆永长这个老师的话。 加之闻月在参加威尼斯双年展前从未向外界展示过《白洞》,也从未对媒体透露过《白洞》的创作构想。从理论上来说,和闻月从去年开始就再没有任何来往的骆永长不该知道《白洞》是一幅什么样的画。 在《白洞》被展出后,骆永长立刻宣布《白洞》是抄袭作,并很快展出在第四次修改中的《黑洞》以证明这一点。这等于是骆永长在自证说自己不是看到《白洞》后才照着《白洞》对《黑洞》进行修改的。 那么元素重叠过高的这两幅画,是谁抄谁好像已经有结论了。 然而这是个伪命题。 闻月的《白洞》在威尼斯展出之前,先经过了鹤寿轩的内部品评与外部鉴赏。 别说鹤寿轩不是铁板一块,鹤寿轩里有的是工作人员愿意给骆永长充当耳目,参与鹤寿轩外部品评的人也很难说绝对和骆永长没有私交。 闻月是明知《白洞》在鹤寿轩露脸就等于在骆永长的面前露脸,这才故意设了这个局,引着骆永长来攻击她。 “我不怕骆永长冲着我来。我只怕他借口保护把《黑洞》藏起来,抑或是借口收藏室起火什么的直接把《黑洞》销毁。” “不过看到我刚才的那一‘劝’,相信就算骆永长之前有过想转移《黑洞》的心思,现在也会选择和我正面刚到底。” 不紧不慢地用平和的嗓音说完这一切,闻月的眉目还是那样柔软。她的神情中依旧看不出什么攻击性。 骆家诚忽然就悟了:这么多年来,闻月没有一次是真的和他计较的。哪怕被他一次又一次地刺伤,闻月也不曾动手报复他。 而这并非是因为闻月不懂得计较,闻月没有报复他的能力,纯粹是闻月以善待他。 至于骆永长……恐怕闻月从始至终都没有把他当敌人,也没有要在他身上讨回公道的意思。 闻月只是认识到她的善意与宽容被骆永长当成了无底线的懦弱可欺,她的退让只会连累她身边的人与她一起沉-沦。 不是对过去耿耿于怀才设计骆永长。闻月是为了能和身边的人一起走向更好更光明的未来,才要甩下骆永长这片阴影。 践踏了太多人的骆永长也确实该接受他应得的报应,从人们的眼前消失。 第97章 一点也不。 贴上假睫毛,又在眼尾黏了几粒小水钻,画了个欧美妆的闻月戴上假发套,又对着椅子后面的镜子梳了梳头。 “……你们女人可真厉害啊。” 不敢相信自己从后视镜里看到的东西,把车停在世博大道附近一条小路上的骆家诚回过头去,反复用自己的双眼确认后座上的妖娆女人确实是闻月本人。 “化妆真被你们玩成易容术了。” 戴上夸张华丽的大耳环,闻月笑道:“易容术本来就是特效化妆的一种。” 闻月对于化妆并不热衷,加之化妆品可能会蹭到画布与画作上,因此闻月绝大多数时间都是素面朝天的。 到了正式场合出于礼貌闻月才会画一整套的淡妆。非正式场合的场合、比如与圈内朋友小聚的时候,闻月顶多就涂个防晒,擦个口红。 可想而知骆家诚从没见过全妆上阵的闻月,自然,他也不知道给人清冷高雅印象的闻月还能有这种妖娆盛放的一面。 李敏栋的反应没有骆家诚这样大。虽说他也是第一次看到闻月画欧美全妆,穿非常显身材的法式连衣裙。但他见过最疯狂最炽热的闻月,也见过最妖娆最迷醉的闻月……他知道,藏在闻月清冷疏离外壳下的是怎样的一个灵魂,也因此闻月此刻与平日的反差不足以让他像骆家诚那样啧啧称奇。倒是…… 先下车的李敏栋按着自己的胸膛大大地喘了口气。他心脏跳得太快了。 比平时要甜上几分的,闻月身上的香气。 似乎透过夹克传过来的,闻月的体温。 就是闻月抬脚换上绑带罗马鞋,他看见她露出平时被掩盖在平跟鞋下面的脚背,稍微拉高裙摆在小腿上系上金属链,他的心头都止不住地一再悸动。 决战在即,自己却心猿意马。李敏栋仿佛听见有猴子与马分别在自己的左右耳朵里发出“吱吱吱”与“噗噜噜”的嘲笑声。 集中精神啊,李敏栋。事关重大,不要在这种时候想别的。……还是说对你而言,你的欲-望比闻月姐身上背负的恩怨还重要? 如果不是,那就振奋精神,好好地完成闻月姐布置给你的任务。 反复回忆闻月交给自己的任务,反省中的李敏栋很快-感觉到一只手挽住了自己的胳膊。 原来是打扮好了的闻月也下了车。 关上车门,闻月对着骆家诚点了点头,骆家诚也了然地回她一个颔首。 轿车朝世博大道文化中心开去,闻月一边向路过的出租车招手,一边轻声问李敏栋:“紧张吗?” 闻月看见李敏栋按着胸口喘气,还以为他是为了接下来的事情而紧张。毕竟他们接下来要去做的可是坏事,并且还是实打实的、有可能被定性为犯罪的坏事。 侧头看了一眼靠着自己小鸟依人的闻月,李敏栋握住了闻月的腰肢,露出一口白牙。 “一点也不。” 只要能和闻月在一起,就算下一秒世界就会灰飞烟灭,李敏栋也能欣然赴死,不觉得有任何遗憾。 …… “这是我爸的展览,我为什么不能看!?” 比闻月还有李敏栋先到世博大道文化中心的骆家诚正与保安们争吵着。 ——骆家诚在骆永长的面前亲口说自己要站闻月一边,此后又不断实践自己的诺言,尽帮着闻月踩自己老子。最让骆永长愤恨的莫过于骆家诚把《白洞》送到了双年展,送到了公众的面前。骆永长会送儿子上禁止观展的黑名单实在是意料中事。 “骆先生,请您不要为难我们……” “为难你们!?我为难你们什么了?!我手上的票难道不是真票吗!?这次的展览难道不是公开展览吗?!如果是邀请制我也就认了!凭什么我买了票你们不给我进去!” 大声的争吵吸引了所有参观者的视线。有的好事者还偷偷拿出手机,拍下了骆家诚与保安们起冲突的画面,发到朋友圈、发上微博。 “骆先生,您要真想观展,就给您爸打个电话吧。只要骆大师他老人家同意,我们马上放您进去——” 保安队长疯狂给其他保安使眼色,保安们立刻将骆家诚团团围住,避免他强闯入内。 检票口这边顿时只剩下一个保安,还有两个检票的工作人员。 “打电话?你们也会要求其他的参观者打电话吗?” 骆家诚冷笑,他那模样着实欠扁,也着实引人侧目。 别说是检票的工作人员和那个剩下的保安了,就连排队等检票的参观者们也大多把注意力放在骆家诚于保安们的对峙上。 闻月也在骆永长的黑名单上,她和骆家诚的照片早就被发到保安们和工作人员们的手机上了。但挽着李敏栋的闻月很是轻松地通过了检票口。 想要进入展馆,除了要有票据,还需要出示有效证件。和票据一样,证件也可以是电子证件。 闻月手里的电子证件是陈薇手下一名女设计的电子证件截图。如果仔细查看,保安和工作人员们是能发现这一点的。可惜,这些人只是睁大了眼睛看八卦,丝毫不知闻月就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过。 一进展馆,李敏栋就敏锐地察觉到了闻月与平时的不同。 挽着他胳膊的那条手臂无意识地用上了力气。紧抱着李敏栋的胳膊,仿佛抱着的是水中的浮木,闻月脸上的风轻云淡消失了,取而代之出现在闻月眼里的是晦暗不明的压抑。 ——闻月一眼就能认出这些被挂在墙壁上的画,有哪些是骆永长从她那里拿走的。从这些画的面前经过时,她的眼前总会闪现出这些画原本的样子。 轻握自己臂上的纤手,李敏栋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体温分给闻月。 眼底一热,沉重的像是被泥沼拖住的脚步也随之一轻。闻月轻轻吸气,和李敏栋一起走到了放置着《黑洞》的最大展厅。 甫一见到《黑洞》,李敏栋就停住了脚步。他很难具体地形容自己所感受到的震撼。他只知道这幅画给人以一种巨大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迫使他背上的毛孔尽数张开,渗出冷汗。他全身的汗毛都倒立了起来,鸡皮疙瘩更是起了一阵又一阵。 两米一的宽幅,三米的高度,《黑洞》摆在人前,真的就像一个可以把人吸进去的异空间。李敏栋完全能够想象《黑洞》要是作为道具出现在恐怖片里,那部恐怖片会是什么剧情——那一定是无数的怪物趁着夜深人静从《黑洞》里爬出,接着在这个世界大杀特杀,直至将这个世界变为地狱。 闻月松开了李敏栋的胳膊。她的这个动作让李敏栋回过神来,找回了自我。 周围是嘈杂的,闻月与李敏栋的世界却很安静。两人都没有说话,一切的一切都在彼此缠-绵的视线里悄然道尽。 低头吻了下闻月的嘴角,李敏栋快步离去。 闻月没有去看李敏栋离去的方向,她只是用视线描摹着早已不再熟悉的《黑洞》。 玻璃碎裂的刺耳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是李敏栋徒手砸开了放着消防器材的玻璃柜,从里面拿出了灭火器。 人群里有人尖叫,有人不解,还有更多的人眼睁睁地看着李敏栋提起灭火器就朝着《黑洞》的侧面砸去。 哐!哐! 灭火器砸在防弹玻璃上,发出沉重的响声。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跑去叫了在展馆里巡逻的保安过来。 理论上来说,防弹玻璃是很难被人用蛮力砸穿的。也因此哪怕看到李敏栋“发疯”,绝大多数的旁观者也只是退后几步隔岸观火,没有人打算上前阻止李敏栋破坏《黑洞》。 然而—— 保护着《黑洞》的防弹画框,那个六个面的长方体竟是有一条边裂了开来。 《黑洞》是闻月画过的尺寸最大的画,也是骆永长加工过的、尺寸最大的画。 从《白洞》在鹤寿轩露面到今天,也就两个周的时间。别说骆永长不可能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把《黑洞》修改到可以看出是《白洞》“原型”的地步,就是骆永长带着五、六号人一起动手也得分秒必争。 骆永长不会想自己的秘密被太多的人知道,他一定严控了和他一起修改《黑洞》的人手数量。这也就是说,实际帮着骆永长一起改《黑洞》的人还会更少,骆永长和这些人恐怕是画到了开展前半天、甚至是几小时前才停笔。 《白洞》是画,却也是颜料堆叠起的雕塑。要想在两周内让《黑洞》也达到类似的效果,就只有放弃精准的计算,一个劲儿地往上堆叠颜料。如此情况下,骆永长根本无法控制《黑洞》这幅画的厚度。 原本用来保存《黑洞》的防弹画框,已经没法保存厚度增加的《黑洞》了。而新画框的宽度,必须要等《黑洞》的修改差不多结束了才能确定。 防弹玻璃能提前裁好大小,无缝粘合剂却没法在短时间内完全晾干。骆永长这么重面子的人,不可能舍弃美观,用牢固但不精美的画框。也因此闻月事前就告诉李敏栋,让他朝着《黑洞》画框的边缘砸。 砸开了画框的一道边,立刻去砸另一道边。等两道边都裂出缝隙,李敏栋就徒手去撕玻璃,硬是在人前把《黑洞》从画框里拉出一截。 “你在干什么!?” 保安成群结队地朝着李敏栋冲了上来。 “抓住这疯子!打电话报警!!” “不要拍视频!不要拍!” 场面乱成一团。 价值几百万英镑的大作出了问题,吓得保安们心脏都感觉不在胸腔里了。 有两个保安想亡羊补牢,竟是粗手粗脚地按住《黑洞》侧边就想把《黑洞》塞回画框里。不想他们这一动手,角度没有完全对准,《黑洞》的边缘直接擦在破碎的画框口。顿时,还没干透的黑色颜料挂在了画框的边缘上,颜料的碎屑也掉了下来。 抽气声中,参观者们已经不再往和保安们缠斗的李敏栋那边看了。就连正拿手机拍着李敏栋与保安们的那几人都下意识地调转了手机的拍摄角度。 《黑洞》的面前,两个保安已经吓傻了。一人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另一人则是连滚带爬地后退,嘴里还喊着:“不是我!不是我的错!是他!是他推歪了!” 闻月就在这时走了过来。 她像是嫌保安们还不够倒霉,竟是猛地将《黑洞》拉出一截,随后用手上的金属片刮了上去。 “““!!!””” 在场没有人能想到“疯子”还有第二个。 吓瘫了的保安瞬间暴起,他满脑子都是拿闻月将功补过。 第98章 最后的秘密。 李敏栋没有伤人的意思,哪怕保安们成群结队地朝着他扑来,他也只是与保安们缠斗在一处,没有下狠手。 可当李敏栋眼角瞥见那个暴起的保安向着闻月袭去,他想都没想就扛起一个扑在自己背上的保安,把那保安朝着暴起保安的方向扔了过去。 惨叫声响,惨叫的人却不是闻月,而是像保龄球瓶一样撞倒在一起的两个保安。 闻月笑了一下,没有回头去看李敏栋,也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她相信李敏栋会为她挡下所有的障碍,她也确定自己不会辜负李敏栋对她的信任。 手里的金属片刮刀一样铲下尚未干透的颜料,又往下撬出无数颜料碎屑。金属片很快被闻月用得弯折,她便立刻又从罗马鞋的绑带上扯下另一块金属片。 ——闻月的罗马鞋是金属链绑带,金属片挂在金属链上并不扎眼。检票口的工作人员既被骆家诚的吵闹吸引了注意力,又不好意思去掀闻月的裙子去仔细地检查她的腿,这些宛如无害装饰品的金属片也就这么被闻月带了进来。 李敏栋粗声喘气。每当有人想阻止闻月,他立刻上前就挡。就是保安们分头行动,一组人一拥而上打算压制他,另一组人准备绕过他制服闻月,他竟也能挣脱五、六个大男人的钳制,朝着另一组保安扑去。 看着闻月不断破坏《黑洞》,保安们汗出如浆,心急得都快烂了。奈何他们面前还有一个李敏栋,任何人上前一步就会被李敏栋掼倒在地,一脚踹在小腿骨又或者是膝盖上。 保安们心中暗暗叫苦,只道是徒手遇上熊瞎子也不过如此。面前这个高大的男子不光力气有熊那么大,连身上散发出的威压都与发怒的野生巨熊无比相像。 几番来回,被李敏栋掼上两次踹过两脚的保安都不敢在贸然上前,更多的保安要么拿对讲机叫帮手,要么给附近的派出所打电话。 吵闹声吸引了更多的参观者来到展厅,先前已经参观过《黑洞》的人和在闻月、李敏栋后面进来的人这会儿都聚集在了这个展厅里。 不说那些只是来打卡发朋友圈的人,也不谈那些只是随便来看看的人。艺术爱好者们没有一个不想阻止闻月搞破坏。可那么多保安上前都无济于事了,艺术爱好者们再想冲也得掂量掂量李敏栋那斗大的拳头一拳锤来,自己会不会缺胳膊断腿。 “不要再破坏《黑洞》了……!” 有非常喜欢《黑洞》、视《黑洞》为神作的美术大学女生急得哭了出来。 “等等……那个搞破坏的人、会不会是闻月啊?” 也有人因为吃了不少骆永长与闻月的瓜,立刻就察觉到闻月的身份。 然而就在有人想往前凑凑、看清搞破坏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样的时候,闻月从《黑洞》的面前站开了。 一把扯掉自己头上的假发丢到一边,闻月回头,让被刨开一块颜料的《黑洞》被人们看见。 “——!!!” “这是……!!” 无数人在此刻倒吸一口凉气。 但他们之所以如此错愕,并非是因为《黑洞》遭到了惨不忍睹的破坏,而是因为被破坏的《黑洞》下面,隐隐可以看到画迹。 那是女孩的一截身体,一截赤-裸-的身体。 滴嘟——滴嘟—— 警车特有的警笛声从远处传来。早就知道世博大道文化中心旁边就有派出所的闻月站在人前,面露微笑。 “那、那是什么!?” 有人指着《黑洞》叫出声来。 站在《黑洞》面前的闻月垂眸。 “是裸相。” “我用来当作签名的,我的裸相。” 这一天,别说是中文互联网了,全世界但凡是和绘画、艺术沾边的网络社群都炸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闻月站在破损《黑洞》面前的照片。那些闻月自称是自己“裸相”的画迹则被人清晰地拍下、放大。 这张照片被拍下后不到一分钟就被上传到了朋友圈与微博。五分钟后闻月和李敏栋则分别以“破坏他人财物”、“寻衅滋事”的-名义被警方带走调查。 同一天,就在骆永长听到《黑洞》惨遭闻月破坏之后,骆永长被送进了医院。医院方面表示骆永长是无法-会客的状态,替骆永长拒绝了所有的报道、采访,乃至是警方的协力要求。 网民们先是骂闻月白眼狼天打雷劈,破坏自己恩师最大的心血,害得他老人家住进了医院。随后因为闻月没有属于个人的社交媒体账号,疯狂的网民们开始攻击鹤寿轩,跑到鹤寿轩的官网与微博下面去留言辱骂,还把与和鹤寿轩有交情、且也有社交媒体的艺术家们全都抓出来批-斗了一番。 转折发生在第五天。 沪市警方公布了调查结果,蓝底白字清晰地写着: 『据本局深入调查与鉴定,现已查明骆某长侵占闻某的艺术创作,将其当作自己的作品发表。根据闻某提供的线索,本局认为骆某长侵占他人作品的行为是长期且持续的,闻某也并非唯一的受害者。对此,本局已经展开了后续调查。感谢公众对此事的关注,也欢迎公众监督本局的调查结果。』 再一次的,网络上又爆发了以热议为名的狂欢。 有人出来呐喊,要之前攻击闻月、攻击鹤寿轩、攻击与鹤寿轩有来往的“键盘侠”们出来道歉。有人辱骂骆永长,说骆永长躲医院里就是装病逃避法律的制裁。还有人匿名出来爆料,把骆永长滥用职权、名气所做的破事一桩桩、一件件地捅了出来。 很快,有人在社交媒体上爆料说自己和闻月有一样的遭遇,自己被骆永长偷窃了作品,多年来敢怒不敢言。 又过了几天,帮着骆永长第四次修改《黑洞》的学生也站了出来,指证骆永长说闻月偷窃他的构思、抄袭他的想法纯属是恶人先告状,想利用舆论先下手为强地制裁忤逆他的闻月。 当然了,网络上也不全是支持闻月、支持其他发生受害者的声音。 其中最响亮的一种声音莫过于是对闻月的质疑。 『我就笑了,吹牛也要讲点基本法。十二、三岁的小孩能画出《黑洞》??三十岁的画家都不一定能画出《黑洞》吧!闻月顶多画了个草稿!』 『我承认骆永长有可能偷了闻月的构思。但没有骆永长实际把闻月的构思画出来,怎么可能会有今天的《黑洞》?』 『有没有一种可能性,就是《黑洞》画布上的铅笔肖像画,实际上不是闻月的自画像,而是骆永长给闻月画的肖像画……闻月知道骆永长不会承认他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对着她画了她的裸相,所以一口咬定《黑洞》是她的画。』 『别说,哥们儿这分析真的有道理。』 『卧-槽,那闻月的心也太黑了吧!』 振振有词的分析在网络上疯传,不到半天就有人脑补出了骆永长与闻月之间的“旷世绝恋”。更有无良媒体把“现实版《洛丽塔》?”挂在标题上吸引读者点进去,介绍闻月与骆永长关系与矛盾的内容也写得形如艳-情-小说。 还有些自称“家长”的网友提出:『封-杀闻月!她给我们的孩子带来了不-良影响!』 『就是!谁知道会不会有小孩学着她,画自己的裸-体!还把自己的裸-体放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展览!』 网络上纷纷扰扰一刻不停,闹得像是天都塌了下来。现实之中却是岁月静好,闻月窝在沙发里,享受着从窗外透进室内的温暖阳光。 端着给闻月做的热巧克力,李敏栋从厨房里走出。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跨过地板上阴影与光照的交界线,一脚迈进了阳光中。他只知道阳光的照耀下,闻月全身都被洒了一层薄薄的金色。她本就平和的面容带着柔软与几近失真的美好,她纤长的睫毛每一扑扇,他都会涌出一种冲上前去用力抱住她的冲动。 看见李敏栋走过来的闻月很自觉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把自己方才看的杂志放到一边。 杂志的封面是陈薇。陈薇前两天刚喜提“全国最有影响力的五十位青年女性”的头衔,这段时间不得不从幕后转向台前,又是接受采访,又是拍摄专题短纪录片,忙得是脚不沾地团团转。 不能陪在刚经历了大事的闻月身边,陈薇最近火气大得很。李敏栋倒是挺高兴,因为他和闻月的二人世界不用被破坏了——他和闻月从派出所出来的那天,陈薇抱着闻月哭了个天昏地暗,直接导致好几天没能见到闻月、这些天脑子里全是闻月安危的李敏栋连闻月的手都碰不到。 陈薇到底是闻月最要好的朋友,李敏栋不可能去记恨她霸占了属于自己的闻月。可李敏栋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的吃醋…… 他联合路北把像一对儿磁铁那样黏在一起的闻月还有陈薇分开就是后话了。 “小心烫。” 把热巧克力递给闻月,将闻月牢牢抱在怀里,李敏栋这才问:“不过,为什么是裸相?” 是的,和闻月一起破坏了《黑洞》的那天,李敏栋并不知道《黑洞》下面藏着的秘密是闻月的裸相。 闻月此前只告诉他、骆家诚还有陈薇说《黑洞》里藏着一定能扳倒骆永长的秘密。李敏栋没有怀疑过闻月的话,骆家诚和陈薇也是一样。事情也诚如闻月所说,骆永长没有抵赖的借口。 ——骆永长只忌惮闻月在画面上做手脚,却没料到在画面的下方竟藏着闻月的自画像。 警方把《黑洞》拿去进行了扫描,扫描大致还原出了画布最底层上的铅笔画。 骆永长不知道铅笔画的存在,警方问什么他都回答不出正确的细节。这极大地引起了警方的注意,也让警方愿意顺着闻月给出的线索,去申请对归属于骆永长的其他画作进行后续的扫描鉴定。 这还不算。 骆永长的人脉神通广大,为了避免日后骆永长利用他的人脉得知铅笔画的具体细节,当庭翻供说这些铅笔画是他画的,闻月这才把《黑洞》定为了目标——她其他作品的画布上也或多或少有她的自画像,但画了一堆裸相的就这么一幅。 骆永长就是翻供,他也会因为给十二岁小女孩画裸相的变态行径而社会性死亡。 闻月这是一次性把骆永长逼到了死角。 或许有人会问,身为画家的骆永长为什么会一点儿都没怀疑过闻月会在画布上做手脚呢? 这个答案还得从闻月十二岁的时候说起。 第99章 只想溺爱你。 闻月十二岁的时候,骆永长还是个靠着祖上余阴糊口有余、但没多少个人建树的画家。 早熟的闻月特别懂事,她很清楚自己吃着人家的、穿着人家的、住着人家的,骆家的钱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所以画材她都尽可能地挑性价比高的买。 她之所以会奢侈地要画两米一乘三米的巨幅图像,是因为她贪便宜买了一卷特价的画布。 拿到这卷画布之后闻月才明白这卷画布为什么会是特价——用力揉搓画布、折压画布会导致画布表面的涂层裂开。可这卷画布不用闻月用力搓揉、折压,自己就先开裂了。 最致命的是这卷画布还特别吸油。 油画的色彩之所以鲜明亮丽、带有光泽就是因为颜料中富含油分,油分能长久地保持色彩鲜明。一旦画布吸走了过多的油分,画作就会失去原本的油润感,继而看上去发闷发暗。 这样一卷糟糕的画布,用是不好用,直接扔了吧闻月又觉得浪费。就算光是摆着压箱底也能让闻月不断回想起自己贪小便宜的错误。因此一向节俭的闻月带着掩盖自己错误的小心思,决定要一次星用掉这卷画布。 事情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骆家诚突然开始了他的青春期叛逆。骆家上下被闹得是乌烟瘴气、鸡犬不宁。 舒宝琴天天追着儿子希望他能“改邪归正”,骆永长则是天天生气,摆着张臭脸谁都不待见。 早熟的闻月很懂得看眼色,也很会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不去劳烦大人。可她到底只是个不到十三岁的孩子。 升入人生地不熟的中学给了闻月很大的压力。被同学偷走橡皮、毁掉课本又让闻月不得不一次次地低头向舒宝琴要钱。 幼稚的霸凌不足以让闻月崩溃,但也赶走了所有想接近闻月的学生。在学校里交不到朋友的闻月除了上课回答问题之外没有能够说话的机会。 但闻月也是人,她也是有感情需要和交流需要的。对于感情和交流的渴望使得她在回到骆家后试图与骆永长还有舒宝琴交流。 骆永长和舒宝琴当时正为骆家诚的叛逆烦着呢。 见到似乎有事来找自己的闻月,骆永长永远只会问她是不是她绘画上有什么问题。如果闻月摇头回答没有,他就会说“那就好”,然后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让闻月难以开口浪费他的时间。 舒宝琴对闻月的不喜表现得更直接,毕竟她儿子就是因为闻月才叛逆的。看到闻月来找她,她总是不耐烦地掏出钱包就问:“这次要多少?” 想起那时的事,闻月千头万绪。 她仿佛看见那个憋屈的小姑娘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整张脸皱成一团。指缝里还残留着些许颜料的小手放在身体两侧,一边抖一边捏成两个小拳头。 “‘为什么是裸相’、这个嘛……” 闻月喝了一口热巧克力,这才放下手里的杯子。 “应该是因为、想被人看到吧。” 总是压抑着自我,总是强忍着感情的决堤,到了想要发出呐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连呐喊的方法都忘记了……那个只会用画笔来宣泄自身感情的小姑娘无声地掉着泪珠,抓起铅笔就往画布上宣泄。 “‘看看我!求你们看看我!’、‘我在这里!’、‘不要只是看我的画,也看看我!看看是一个活人的我啊!’……十二岁的我,应该是希望有人能听见我的这一番呐喊。” “等我注意到的时候,画布已经被我画得乱七八糟了。” 望着自己的手,闻月轻笑一声。说实话她对自己怎么画的那堆裸相已经没记忆了,她永远忘不了的,只有自己恢复神志后看到的、狼藉一片的画布。 “用橡皮擦不知道要擦多久。正好那卷画布的质量奇差无比,不做处理就没法用。我就鬼使神差地兑了乳胶水……” 质量差的油画画布可以通过适当的处理变得好用一些。常见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往画布上均匀地刷丙烯颜料。丙烯颜料可以防止画布过度吸油,还与油画颜料有很好的亲和性,日后能与油画颜料完全融为一体。 如果说这种处理画布的方法有什么缺点,那就是丙烯颜料比较贵。 而另一种处理画布的方法能够便宜许多。因为这种方法只需要白乳胶兑水做成乳胶水刷到画布上就行。 要刷两米一乘三米的巨幅画布,闻月想都没想就选择白乳胶兑水。 “可能我潜意识里想把这些裸相都藏起来,藏到人看不见的地方。那天我兑乳胶水的时候,乳胶多放了很多……” 多到一整瓶乳胶都放了进去。 天知道这些乳胶最后成了保住闻月那些自画像的关键——乳胶不像丙烯颜料那样能与油画颜料融为一体,被其吸收。刷厚了还会直接影响油画颜料的干燥进度。 完全干透的油画颜料拿砂纸磨都很难磨下来,闻月能挖开《黑洞》上的颜料、使其露出下方的裸相,一是因为骆永长带着人修改了《黑洞》,修改用的颜料尚未干透,油分还下渗也影响了原本干透的颜料。二就是因为《黑洞》乳胶面不吸收颜料,也隔绝了颜料对铅笔稿的融合与吸收。 骆永长即使是成名之前也是买最好的画布、用最贵的颜料。毕业既进入学校当专业课老师的他自有学生会帮他买好画布、绷好画框,做好画布的前期处理。要给画布打底,骆永长也绝对不会吝啬几管丙烯颜料。他怎么可能会想到闻月会用乳胶水? 所有的阴差阳错汇聚在一起,才有了最后这令人唏嘘的结果。 闻月不由得感慨:或许,这就是天意。 “……我看得到。” 大熊蹭过闻月的肩膀,抚过闻月的侧颈,从闻月身后探过脑袋。 “嗯?” “就算闻月姐没有发出声音,我也永远会找到你,看着你。” 吻过闻月还带着陈迹的侧肩,李敏栋这才抬眼。 “还有……” 光照之下,李敏栋的面颊微微泛红。他的眼眸还是和初见时一样不带一丝阴霾,有着纯净的光。 “爱你。” 让闻月在自己怀里转过身,李敏栋轻抚闻月的面庞。 闻月则像只被揉了脸颊的猫咪,舒服地微眯起眼睛。 “不仅如此。我还想做闻月姐的药。” “做能治愈你身上、心上所有伤口的万能药。” 李敏栋说着又摇了摇头:“不对。光是做药还不够。我要做闻月姐的盾。在你受伤之前就好好地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任何事动你一根汗毛。” 闻月勾唇,想笑,结果眼角泌出些不争气的热来。 “对我,你是不是太过溺爱了?” 听到似曾相识的问题,想到自己也曾经这样问过闻月,帮闻月把散落下来的碎发顺到耳后的李敏栋哂然一笑。 “溺爱不好吗?我又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 “我只会溺爱闻月姐一个。” 吻在闻月的额头上,又吻在闻月的眼角上。抬起闻月的下巴,李敏栋低头以唇轻触闻月的面颊。 像是在神前献上虔诚的许诺,李敏栋沉声在闻月耳边道:“我发誓,” “无论我是健康还是疾病,无论我是贫穷还是富裕,无论我是一文不名还是全球知名……我都会用我的一切来爱着闻月姐。” “就算死亡将我带离你的身边,也请你永远记得,我仍在另一个世界爱你。” 扶着李敏栋的胸口,闻月直起身来,她展颜一笑,带着泪就想给予李敏栋同样的誓言:“我——” “嘘——” 然而李敏栋没给她发誓的机会。 “我还没有说完。” 右手食指按在闻月的唇上,李敏栋腼腆地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锦盒。 他打开锦盒的动作是那样笨拙,躺在锦盒里的素圈倒是精巧得很。 闻月吃惊不小,因为这素圈、或者说这素圈的原型她见过——在闻月教了李敏栋泥塑的基础之后,李敏栋又提出想学金属雕塑。金属雕塑需要有打磨金属的机器,所以闻月和李敏栋一起去了可以体验金属加工的私人工作室。 李敏栋一开始就打算挑战做戒指。对此闻月没什么意见。在金属加工里,戒指算是最容易做的一个大类。并且戒指含义特殊,不仅适合送给伴侣当作礼物,戴在自己手上也能成为独一无二的装饰品。很多初学者都会选择做戒指,更有一些初学者本就是奔着送伴侣一枚手制戒指而来的。 银白色的合金素圈有着波浪般柔和又流畅的线条,当它被李敏栋从盒中拿出,折射着窗外的阳光在李敏栋的指尖上闪过一圈银色的光,闻月立刻就联想到了日食环。 “……你就是为了做这个,才做了扭扭圈?” 李敏栋的脸又热了一下。 他第一次做戒指,为了给金属做出波浪形的线条,硬是把金属圈给削成了歪歪扭扭的模样。 假咳一声,李敏栋颇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喉咙:“我是会进步的。” 说罢,他又直视闻月的眼睛:“为了能够有站在闻月姐身边的资格,我会不停、不停地进步下去。” 闻月的眼眶更热了。 李敏栋总是会进步,总是在进步。她在他的身旁看着他这一路走来,本以为自己迟早有一天要目送李敏栋走向自己不会涉足的道路,不想李敏栋居然打算一直牵着她的手,与她一起走下去。 “能给我一个陪伴闻月姐一生的机会吗?” 生怕自己的心意对于闻月来说太过沉重的李敏栋嗓音发虚。回应他的却是一个柔软的吻。 一圈还一圈,没有戒指给李敏栋的闻月决定用自己的唇印来圈住李敏栋。 “那你要给我一个一生拥有你的机会吗?” 望着唇上被自己盖了个红戳的李敏栋,闻月把李敏栋扑倒在了沙发上。 她按着李敏栋上下起伏的胸肌,勾唇一笑:“你要是抓住了我的这只手,我就再也不会放开你了。……就算十年、二十年后你悔不当初,我也不会放你走。” 一低头就能看到放在自己心口上的葱白五指,李敏栋低声喘息,一把抓住闻月的手腕。 粗粝的手指顺着闻月的手腕一寸寸地摸到她的手背,探入她的指缝里。 “对我来说,” 抓起闻月的手,把素圈推到她的无名指上,李敏栋亲吻过闻月的手腕,又吻在闻月的指根。 “没有比这更好的奖励了。” 俯视着仰望自己露出渴望眼神的李敏栋,闻月想自己也得到了一生中最好的奖励。 风吹得窗帘“啪嗒”、“啪嗒”一阵乱响,却没人起身关窗。沐浴在阳光之中,握紧心爱人的手,全心溺爱着彼此的两个人终是笑着将唇-瓣贴合在了一起。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