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去你家吗 作者:MADAO 简介:我把你当儿子,你居然想当我老公? ——余青 余青x易简舟 划重点:余青是攻 妈妈属性的攻和成长型狼犬受 攻比受大十二岁 (最近太想看点姐狗或禁断之恋了,浅撸一下,短篇,写完再一次性发) 补上排雷:攻在受小时候对他很好,真当儿子那种,做饭织围巾,还辞去工作跟人打架(不过有部分原因是本身也在这份工作上受了很多气),被雷到的抱歉哈,没有提前排雷 第1章 日升卫视买下了国外一档真人秀节目的版权,名为《可以去你家吗》,引进后节目形式没有多大改动,这个节目录制过程中的流程原本就不复杂,一个摄影师,一台摄像机,就基本可以解决节目播出的内容及时长,摄影师扛着摄像机在街头随机找路人询问能否去其家里,并会支付路人回家的车费,获得同意后便在路人家中进行采访。 节目组原以为会火,毕竟如今国内的综艺节目内容基本同质化,出现一个另类的节目,大概率会吸引观众眼球。 然而流量主宰的时代,一个记录人间百态的节目,相对内容枯燥,且是在深夜放送,收视率不高,受众不广,大部分是那波原本就看过国外这档节目的观众。 再加上节目资金问题,只请过一两期的顶流来当观察员,为的是提高收视率,但效果不明显,赞助的广告商在看清数据后,纷纷没有续约的意思,原定十六期的节目被迫腰斩,将只进行十期,第一季也将成为最后一季。 摄影师一如既往地扛着摄像机,像端着手头的饭碗,走进繁华的街市,尽管已经将近凌晨,这附近条条街道依旧明亮如昼,各式各样的广告牌、随处可见的装饰灯,穿行在人群中的外卖车,路边是火锅店、烧烤、大排档、拉面馆,门面装修独特,味道浓郁,杂糅成一个字,香。 这个区域的包容性还挺强,周围建筑风格多样,许多网红带着团队及设备在此地打卡直播,时不时能看见身穿汉服、洛丽塔、JK等女孩子自在地穿梭在其中,还有巨型玩偶,街边卖唱,扛着摄像机的摄影师倒也不显得突兀。 市中心的每个夜晚都像是在举办一场永无期限的庆典,不下七种颜色的灯牌扮演静止的烟花,真正绽放的是沉溺在这片红绿相映的人们。 这里不乏有故事的人。 但有故事的人,不一定愿意把自己的故事讲给你听。 摄影师惆怅地走在街头,与人流逆行,他已经采访了一晚上,尽管出示了电视台的工作证,还是遭到各种拒绝,大部分的理由都是,我还不想回家,这种情况习以为常。 人们防备心重,是应该的。 即便是同意了,讲出的经历也千篇一律,上学、工作、结婚、生子,介绍一下家中成员,说出全国统一发生过的趣事,说出全国统一经历过的难事,绚烂的背后,大家都在中规中矩地过着普通人的生活,节目不火的根本原因也在于此,没有噱头,没有争议,还不如微博或头条上一则明星崩人设了的热搜来得有看头。 人们有所隐瞒,也是应该的。 摄影师在路边喝完一杯奶茶,疲惫有所缓解,重新振作起来,节目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期,充满希望的开始,不应该以颓唐结束,他扛起摄像机,继续向前,一路问,一路走。 喧闹渐行渐止,在街角的时候,占据耳道的人声被舒缓而有节奏感的音乐替代。 音乐是从一家小型酒吧中传出来的,走近之后,可以判断出不是由音响代唱,而是有乐队在现场,酒吧大多数时候象征着寻欢作乐,醉生梦死,眼前的这家酒吧却展露出清新脱俗的味道,大概是对此起其他花枝招展的门牌。 外观呈木质复古的装修风格,像是丛林里的一间隐居小木屋。 酒吧名是英文,Reborn,在横挂的一块木板上,写得很随性,又像是故意为之。 重生,摄影师默念着酒吧名的含义,单从一个名字,就足以让他驻留于此,他蓦然很想走进去,让这家酒吧的老板作为这期节目的嘉宾,或许从酒吧名就可以采访出很多内容。 老板应该是个很有故事的人,摄影师这样想着,绕到酒吧的后门不远处,恰时后门由内被打开。 门后走出一个高挑的身影,白衬衫,黑长裤,以及黑色的围裙,长发呈轻微波浪卷,简单扎成了马尾,衣袖挽在胳膊肘处,露出的手臂白皙纤瘦,大概是酒吧里的女服务生,面容及身材不禁让人觉得不当模特有些可惜。 服务生提着两袋黑色垃圾袋出来扔掉,没有即刻回去,站在屋檐下点了根烟,深深吸了第一口,烟雾缭绕,她的神情松懈,像是精神得到释放。 开门、扔垃圾、点烟,无论哪个动作,这过程中服务生给摄影师带来的感觉始终透着一股洒脱和随性,原来有人可以连扔垃圾的动作都这么好看,摄影师有些愣然。 “帅哥,进来喝一杯吗?” 耳边响起了一道清澈的嗓音,略染笑意,摄影师回过神,意识到是眼前的女服务生在对他发出邀请。 不过令他惊讶的是,他对眼前人的性别从一开始就进行了误判。 这道声线是好听的,虽然不含明显且普遍的男性声音特征,但也不属于女性的嗓音。 面对同性别的人,摄影师内心骤然产生悸动,也许是因为颜值在性别面前可以打破隔阂,也许是因为这句普通的问话让服务生说出了撩人的味道,他有些磕绊道,“可以吗?” “当然可以。”服务生温和笑道,“这里只禁止未成年。” 摄影师当即打消了想采访酒吧老板的念头,对服务生说,“我是日升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正在录制一档节目……” 摄影师快速地将节目内容流程介绍了一遍。 服务生愣了下,“啊,我知道这个节目。” “你看过吗?” “嗯,虽然没有守时看,但还挺喜欢的。” 摄影师掏出工作证,“这是我的工作证明”,又郑重地问了一遍,“能邀请你能作为这期的嘉宾吗?” “现在恐怕不行。”服务生将烟捻灭在附近的垃圾桶,往后捋了下额际一两缕碎发,“我还得上班呢。” “你几点下班?” “凌晨两点半。” “我可以等,节目组会支付你回家的车费。” 服务生低头抚着下巴,思忖良久。 在摄影师以为还是会被拒绝的同时,他轻声道,“可以。” 摄影师的声音染上几分欣喜,“那我现在能拍你的脸吗?”从开始自我介绍时,他便已经开始录制,不过还没经过同意的情况下,镜头只拍摄服务生的修长的腿部。 “行。”服务生将酒吧门打开,“你可以在酒吧里等,不过为了保护客人隐私,这期间先把摄像机关了吧。” 摄影师进了酒吧,坐在吧台处,还在工作原因,点了杯无醇酒,静静地欣赏着台上那支乐队的演出。 酒吧内部的装修跟他想象中的别无二致,挺有格调,跟外部一样的风格,没有舞池,类似清吧,来的基本是老顾客,服务生经过他们的时候,彼此会熟稔地交谈一下,顾小姐、张先生、周先生等等称呼。 那道修长的身影被诸多目光似有若无地追随着,摄影师的目光也是其中一道,他看着服务生时而走向乐队,在主唱耳边说出下一首被客人点的歌曲,时而站在吧台前清洗酒杯,时而过去给客人结账。 忙碌、有条不紊的,偶尔出现突发事故,他也能很自如地走过去,得体地处理好。 整个夜晚,服务生的一举一动,都称得上赏心悦目。 两点一到酒吧开始打烊,半个小时的清场时间,摄影师在酒吧后门耐心等待着,迎来换下工作服的服务生。 跟随着一同出来的一位女孩子笑着对服务生道别,“老板,明天见。”说完她便迈着轻快的步伐迈进夜色。 摄影师诧异地望向被称作老板的服务生。 “抱歉,让你久等了。”镜头前的服务生展示与摄影师初次见面的笑容,眼底掠过一丝狡黠,“我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姓余。” 摄影师很快反应过来,“能问一下,身为老板为什么还要做一些服务生的活吗?” “大概是因为…”余老板边锁后门,边认真思考道,“因为服务生的制服好看,你不觉得挺好看的嘛。” 摄影师盯着余老板的侧脸,点了点头,“好看。” “骗你的。”余老板转头笑了下,“我是为了少开一份工资。” 摄影师再次配合地点头,“原来如此,一年下来能节省不少钱。” “又是骗你的。”这回余老板笑出声,“是为了跟员工打好关系,他们才会心甘情愿干活。” “……确实是个好办法,很少有这么平和的老板。”摄影师有些木讷地再三赞同,好像余老板说什么他都觉得是真的,只是犹豫地添上一句,“这回不是骗我了吧?” “当然不是。”余老板始终面带笑意,“我跟你开玩笑,单纯是为了缓解不熟悉的氛围。” 余老板指了指不远处的红绿灯,“我家就在对面,走几步路就到了,不需要车费。” 摄影师将镜头移向那个方位,商业街的对面正是居民楼,还有一部分二手房正在翻新施工,处在市中心地段,这附近的房价异常贵,即使是旧楼,租金也不便宜。 他跟着余老板过了十字路口,附近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余老板说,“我先进去买点东西。” 摄影师真诚道,“作为车费的交换,你买的东西请让节目组付款吧。” 余老板有些惊讶,“可以这样吗?” 摄影师:“可以的,之前采访也有过这种情况。” 余老板也不客气,淡笑道,“那我得趁这个机会多捞点。” 摄影师也笑,“好的。” 镜头再次面对余老板时,他手中提了一袋啤酒,目测有十瓶,全是乌苏啤酒。 摄影师问,“为什么不直接喝店里的酒?” 余老板:“喝自己的酒没意思,还是当顾客的感觉好。” “你很喜欢这个牌子的啤酒吗?” “那倒不是,1664的口感更符合我的喜好。”余老板当场开了一瓶,喝了一大口后,舒服得微眯起眼,喟叹道,“工作完之后的啤酒最好喝。” “那为什么不买1664?” “这家店没有,退而求其次。” 余老板明显因为喝到下班后的啤酒心情甚佳,说话的语调都是上扬的,他从袋子里再掏出一瓶,递给摄影师,眸色微亮,“有你的份。” 摄影师的心脏漏拍了下,“谢谢,可惜我还在工作。” “那我先给你留着,记得下班跟我讨。” “……好。” “对了。”余老板的神情像是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又喝了一大口啤酒,露出很好喝的表情,将啤酒瓶的牌子怼到镜头前,佯装认真道,“乌苏请给我打广告费。” 摄影师忍俊不禁,“后期会打码的,牌子名称也会消音。” “失策了。”余老板耸了下肩,看起来不是很在意。 在去余老板家中的路上,摄影师秉承着一问一答的采访模式。 “可以问一下年龄吗?” “你猜。” “二十六?二十七?” “我看起来这么年轻吗?” “我已经往大的方向猜测了。” “再猜猜看。” “三十?” “三十四,再过两个月三十五。” 摄影师很惊讶,“完全看不出来。” “谢谢。”余老板问,“那你几岁?有三十了吧?” “……没有,我才二十五。” 余老板笑道,“你长得着急了些,不过依旧是个帅哥,请原谅我吧。” 摄影师按耐住心脏的躁动,接下来的问题,他分不清是在为节目而问,还是自己想问。 “你是单身状态吗?” 此刻刚好已经走到了余老板所住的公寓楼下,余老板忽然停下脚步,没有上楼,转过头对着一直在身后拍摄的摄影师道,淡淡道,“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嗯。” 余老板的眼神有一瞬间闪过一丝迷茫,很快恢复笑意,“知道我为什么同意采访吗?” 摄影师摇了摇头。 余老板开始迈向公寓楼的阶梯,脚步声召唤了声控开关,一楼的灯倏地亮起,他深棕色的发丝在幽黄色的灯光下微微发亮。 “以前有个人。”余老板轻淡且好听的声音混杂在漫不经心的脚步声中,“我真心对他好,给他做饭,给他织围巾,为了他,我甚至跟别人打架,不仅脸上挂彩,还差点断了一条腿,可是呢,他怎么也不理睬我,从来不对我做出任何回应,他对别人冷漠,对我就更加冷漠。” 摄影师不理解道,“是有什么原因吗?” “大概认为我是一个很随便的人,也以为我有其他目的。” “……那后来呢?” “后来,应该是被我感动了。”余老板走到了二楼处,掏出钥匙打开了过道上第一间租屋的门,他先在玄关处脱了鞋,才打开进门处的灯,白炽灯的光线一下子将他的家照得一览无遗。 余老板的家很有生活痕迹,沙发上全是凌乱的衣服,分不清是干净还是未洗,桌子上各种杂物,吃了一半的外卖,上面浮着一层油,烟灰缸里的烟蒂几乎快溢出,地板散落的大部分是啤酒罐,还有饮料瓶,用过的纸巾,快递盒,苹果核,墙上装饰的画框也歪了……整体感觉,不是一般的乱,说是垃圾堆也不过分。 屋内的情况跟余老板的形象完全不符合。 “这就是我家,进来吧,不用换鞋,反正很久没拖地了。”余老板没有露出丝毫窘迫,坦坦荡荡的。 他继续述说着刚才的话题,“一直以来都是我主动去找那个人,有一天,他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终于对我说出了第一句话。” “他说了什么?” 余老板打开了窗户透气,顺便点了根烟,眼神在烟雾中变得有些缥缈,像是在回忆很久远的事。 “他说,可以去你家吗?” 第2章 余老板抱起沙发上那堆衣服,去阳台塞进洗衣机里,最后两件衣服几乎是硬塞进去,摄影师在旁边拍摄,一度担心洗衣机会被撑坏。 “大功告成。”余老板拍了下手,满意道,“沙发可以坐人了。” 两人回到客厅,余老板让摄影师不用一直站着,可以一起坐在沙发上拍摄,“多亏这个节目,不然我都快忘记我的沙发长什么样了。” 摄影师坐下来问,“这种情况维持多久了?” 余老板叼着烟又打开一瓶啤酒,“也没多久,大概一个月吧。” 摄影师斟酌了一下,问,“你有其他家人吗?” 余老板对这个陷入了沉思,不太确定地回答,“好像有。” “好像有?” “嗯。”余老板想了一会儿,意识到应该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自己有家人,起身走向卧室,“跟我来吧。” 镜头拍了下卧室的全景,意料之中,比客厅更乱,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只有床上是干净的。 余老板蹲在地上,在一堆杂物和垃圾中翻来找去,良久之后,终于在床底边缘找到一个相框,上面除了灰尘,还沾了一些碎屑,应该是饼干薯片碎之类的。 他随便从地上抽了件幸运的衣服,用来擦干净相框,又将衣服随便扔到一旁。 “看。”余老板将相框正面对准镜头展示,相框上的玻璃还有几道裂痕,他恍然大悟,“我前几天要上床的时候,感觉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噼啪一声的,原来是踩到了这个。” 相框中站着三个人,背景是一个巨大的摩天轮,明显是在游乐场,其中一位跟现在的余老板长得一模一样,不过是短发的样子,另外两个人,一个是一眼过去就感觉很有气质的女性,另一个则是长得很帅气的小男生,大概是在上初中的年纪。 小男生面无表情,但不难看出他有些烦躁和不耐烦,余老板和那位女性则一脸笑容灿烂地站在他后面,看起来像一家三口。 摄影师问,“这两位是?” “他俩是母子关系。”余老板取出照片,将坏掉的相框随手抛到一旁,有些怀念道,“这张照片已经是十年前拍的了。” 摄影师感叹,“你一点都没变,这位女性是你的妻子吗?” 余老板愣了下,笑着摇头,“是超过三十年的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心里一直把她当家人看待。” “那她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呢。” “?” 余老板的声音渐渐冷淡了下来,“她一直都随心所欲地活着,也一直玩失踪,连自个的儿子都不管,她儿子小时候就像皮球一样在亲戚那里被踢来踢去。” 余老板转折的态度和语调,让摄影师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工作只是拍摄,问问题,不会做出什么评价。 余老板伸了下懒腰,起身走出卧室,拿起桌上的啤酒,灌了一口,整个人窝在沙发上,像是想起了很多事,眼神有些涣散。 屋子一时陷入许久的静谧。 余老板忽然直起腰,“她挺过分的,对吧?生了孩子,却不好好养着,她并不是没能力。” 摄影师先将镜头转向桌上的啤酒瓶,已经有四瓶是空的,镜头再转向余老板时,余老板原本冷白的肤色有些泛红,微醺状态,且执着地盯着摄影师的镜头,像是想得到那番话的肯定。 “但是。”摄影师说,“你一直把她当家人,甚至超过了三十年,说明她一定也有值得你这样对待的地方。” 余老板静静听完,久久没有应声,他放下啤酒,举着照片仔细端详。 摄影师轻声问,“你喝醉了吗?” 余老板抬头望了他一眼,继续盯着照片,“没有,四瓶啤酒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只是喝酒的情况下,情绪容易起伏。” 摄影师缓慢地移动摄像机,拍摄屋内杂乱无章的情况,一边问,“你现在生活的这种状态,跟她有关吗?” “跟她无关。”余老板轻蹙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 他看起来有些头疼,接着道,“可是,跟她儿子有关。” 摄影师困惑,“怎么说?” 余老板慢慢喝着酒,“你刚才说的对,她确实值得我把她当家人,我是一时找不到谁可以埋怨,才想把所有原因归咎于她。” 十年前的余青在外面还不是一个体面的老板,就在某家夜总会当货真价实的服务生,还在端酒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一通境外电话。 易曼妮失踪了两年,终于想起还有他这个朋友,许久未联系,他也早就习惯易曼妮这种联系频率,只不过没想到易曼妮这次一上来就想让他当父母。 易曼妮说,“一个姓张的亲戚,我也不知道是多远的关系,好像他的爷爷是我养父的舅舅的表哥还是表弟来着…” 余青听着非常无语,“然后呢?” “然后,他不想养我儿子了,说我再不过去领,他直接把我儿子丢给福利社。” “然后呢?” “然后……你帮我养一阵?” “……” 易曼妮开始哭,声音听起来不像真的,“我儿子好可怜,这么多年一直寄人篱下,心理创伤一定很大。” “那你早干嘛去了?” “他爹抛弃了我,我不能抛弃他爹的儿子吗?” “你可以同意你那个亲戚把他丢到福利社去。” “不行,福利社里是什么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能把我儿子放在那种地方。” “……” “我会给你打钱的,阿青,求求你。” 余青知道,易曼妮就是不敢面对她儿子,年轻时一时冲动扔掉的东西,纠结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勇气再捡起来。 愧疚感可以让人拼命弥补,也可以让人止步不前。 过了一个多月,余青才下定决心去找易曼妮那个姓张的亲戚,坐了四个小时的火车,问了半天的路,转了无数条街道,才在近乡的一条闻得到猪屎味的巷子里找到姓张的。 但没接到她儿子,姓张的说,易简舟小升初的成绩出来后,考上了市里的公立初中,还是重点的,现在正住校。 于是余青又奔波回市里,找到了那所中学,找到了年级主任,找到了易简舟的班级。 在老师办公室等待了一节课的时间。 终于见到易简舟的那一刻,余青不由暗中夸奖,小子长得真不错,成绩也好,不知道在学生时代要祸害多少女孩子的心,就是比起同龄人,瘦削了点,表情冷了点。 小男生说出的话也一样冷,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对班主任道,“我不认识他。”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办公室,小小年纪,连背影都孤傲得很。 余青就顶着全办公室老师们怀疑的目光,尴尬地离开了学校。 感到挫败是有的,被一个十二岁的小孩这样对待,也恼火。 但是他回头一想,小学才六年,易简舟就转了七次学,好不容易考上市中学可以住校,稳定下来,他的出现好像意味着易简舟又得开始重蹈覆辙。 再想起姓张的那副张牙舞爪的面孔,杀猪杀出了一脸凶相,余青觉得这些年其他亲戚应该也善良不到哪里去。 美名是在亲戚间寄宿,实际情况跟吃百家饭没什么区别。 福利社挨的是打,亲戚间挨的是冷眼,一个身体不好受,一个心里不好受。 两者之间,余青一时也分不清哪种更快乐些。 他将这件事暂且搁置,继续投入到忙碌的打工生活,他一天要打三份工,没时间去同情一个小孩。 某个夜里,躺在地下室的弹簧床上,翻个身,床发出了连续不断的痛苦呻吟,有点像小时候在福利社经常听到的某种声音。 他想起了易简舟的额角有一道不浅的疤痕,像是人为的旧伤,该不会两者全占了。 余青在黑暗中叹了口气,掏出手机,编辑了一条辞职信息,发给了其中一份工作的经理。 再次去找易简舟,又是一个多月后的事,余青挑了个晚自习,市里的家长对孩子都宝贝得很,特别是重点学校,生怕孩子在封闭式的教学下挨饿,晚自习经常能见到许多家长提着保温盒在班级门口等。 余青自己平时做饭都没这么奢侈,多煮些米饭,一菜一汤就能解决两顿,此刻他手中的保温盒里不仅有鱼有肉有菜,还加了学生都爱吃的烤肠。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一响,许多饥肠辘辘的学生蜂拥而出,找到自己的父母,当场打开了五花八门的食盒,香味弥漫了整条走廊,有一些家长带了折叠椅,让自己的娃娃能坐着吃,有一些则在一旁帮小孩吹掉汤汁蔓延出来的热气,简直像对待祖宗一样伺候着。 余青透过教室的窗户,盯着其中一个动作不紧不慢、打算最后一个从后门悄然离开教室的人,余青提前绕过人群,快速走到教室后门,在易简舟刚跨出门槛的那一刻,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易简舟怔了下,抬头看清来人,冷着脸想把手甩开,可他这个年纪,身高只到达余青的胸前,长期营养不良,连力气都只有余青一个成年人的一半。 “你等一下。”余青边说边将手中的保温盒强行塞给易简舟,“把东西吃完。” 见易简舟始终不说一句话,拒绝沟通,跟冷冰冰的雕塑似的,余青故作嘲讽,“不懂你在倔些什么,有免费的饭还不吃,只有小屁孩才会把尊严看得这么重。” 说完,易简舟的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愤怒,但很快又被他抑制了下去。 余青继续激他,“吃饱了才有力气甩开我。” 两人僵持在那里,对比起其他家长与孩子,显得无比突兀,渐渐有一些目光投向他俩,隐约传来几声窃窃私语。 余青:“不想惹人注意,就乖乖吃完,反正我脸皮厚的很,耗到天亮也没什么问题。” 第二次见面以易简舟败下阵收场,他黑着脸将保温盒打开,看到其中的菜色愣了下,眼神复杂,很快恢复冷静,站在余青面前一口一口地将饭菜咽下去。 余青用哄小孩的语气,“这样才对嘛。” 余青悄悄地偷看其他小孩端着的食盒,他们都没有烤肠,胜负心一下子上来了,他有些得意。 虽然易简舟全程像个无情的干饭机器,连头都没抬一下,但余青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上次不愉快的见面,尽管这次也不愉快。 “对了,上次你可能有点误解我,我不是来带你走的,我家就在这个市里,你可以安安心心地过完这三年,不用转学,高中想考哪里就考哪里。” “还有,我不像你那些亲戚,你可以直接把我当作天使,想把你当儿子一样照顾,冠冕堂皇的话我不会讲,反正我会对你好就是了。” “当然,我不会说话不算话,中途就把你丢了,起码在你成年前,我都会对我说出的话负责的。” “我知道你恨你妈,觉得她的朋友也半斤八两,但你得就事论事,我是无辜的对吧,我又没有得罪过你。” …… 余青说了很多,易简舟只是静静地听着,这让余青感觉很无趣,他有些抱怨地说了一句,“易简舟,你是哑巴吗?” 易简舟依旧没有回应,他将吃完的保温盒盖好,像完成任务一样交给余青,之后就像上一次一样带着冷气离开了。 余青叹了口气,要让一个浑身长满刺的小孩信任自己,真不是一般的难。 走出学校,他在校门口点了根烟,仰头望向教学楼某一层楼的某间教室,思考着下次应该给小孩做什么饭。 第三次见面,比余青预料中好了很多,易简舟出了教室后见到他那一刻的表情好像没有上次那么冷,余青还没开口,易简舟就主动接过他手中的保温盒,打开。 余青看着眼前严肃干饭的脑袋,可能真的饿坏了,又扫了附近其他小男生,好像都比易简舟高一点。遖鳯獨傢 从第四次开始,余青多提了瓶鲜奶过来。 “你长得太矮了,以后在食堂打饭记得多打些含钙和蛋白质高的,还有体育课一定要去打球,饮食与运动相结合,才能长高高。” 得到的依旧是无声的回应,易简舟吃完饭,打开那瓶鲜奶,一口气灌了下去。 之后的日子里,余青都是踩着点到达教室门口,偶尔提前到了,就跟着一堆家长挤在窗户,伸着脖子,探头探脑的,望着易简舟认真学习的模样。 其他家长需要操心孩子的成绩,他好像不需要。 余青原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老无所依,没想到突然多了个儿子,虽然是一厢情愿的,但现在养着这小子好像还挺不错的,将来会不会孝顺不敢保证,但只要有点良心,起码能做到给自己收尸吧。 易曼妮是不敢指望了,除了经常失踪,她还比自己大五岁,应该死得比自己早。 他站在教室窗户发呆,想一些有的没的,易简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停下手中的笔,蓦然转过头。 在众多家长中,易简舟精准地对上了余青的目光。 两人就隔着一扇窗无声地互相望着。 余青踮起脚尖,露出整张脸,举起手中的保温盒越过前面那个家长的头顶,指着保温盒,用口型说,“猜猜今天吃什么?” 易简舟大概没有看懂口型,凝视了他一会儿后,又低头继续学习。 余青站着有些累,挤出家长群,走到一旁蹲下来等,烟瘾开始犯了。 与此同时,易简舟再次抬头,刚想抬手的动作停顿住。 窗户已经少了那张好看的面容。 他低头沉默地看着手上那张全新的白纸,上面唯独写了四个大字。 番茄炒蛋。 想了一会儿,他将纸折叠好,取出抽屉一本名著,夹进《悲惨世界》里。 第3章 秋末,市里的气温降得快,学校已经给学生提前发了冬季校服。 余青下班的时候,路过了商场一家儿童服装店,进去不到一分钟就出来了,走向另一家,也是只逛了两圈。 他有些惆怅地点了根烟,这年头,给小孩的衣服怎么都带牌子的,死贵,衣服耐穿不就行了。 一根烟的时间,他想了想,又走进商场,装了袋粗毛线团回家。 之后每个晚上,余青睡前就找部剧来听,边织围巾,感觉已经提前过上了老年的生活。 成品出来后,有点惨不忍睹,织之前是毛线团,织之后好像还是毛线团。 不过还是有点像模像样的,余青想找个时间给易简舟,刚好被易简舟的班主任一通电话叫去学校。 在老师办公室里,班主任压低着声音,委婉地说,“是这样的,易简舟的班费呢,我已经替他交了,但是学杂费和上次班级集体活动的费用,拖了快一个月了。” 余青听完,连忙跟老师道歉,把身上所有钱都掏出来,还好交完后还有剩。 离开办公室后,余青便去易简舟的班级找他。 把人叫出来后,余青拽着易简舟到无人的楼道,语气重了点,“你可以一直不跟我说话,但起码在学校要用钱的事得跟我说,知道不?” 易简舟有些困惑地抬头望他。 余青:“刚才你班主任找我要你的学杂费、班费还有啥费来着。” 易简舟眼底闪过一丝难堪,沉默地站着,还是不说话。 余青没有错过小孩那一瞬间伤到自尊的表情,大冬天的只有校服外套防寒,其他小孩穿得跟粽子似的。 他语气软了下来,“我下次过来给你几百块钱备用,不够再跟我拿,你妈有时候会给我打钱,相当于用的是你自己的钱。” 他等了很久,易简舟才终于沉闷地点头。 余青:“行吧,那我走了,你继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转身后,余青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提了袋东西,他又转回来,将袋子递给易简舟,有些不自然道,“对了,这个你拿着,毛衣难度高,我不会织,下次直接给你买。” 易简舟接过,取出里面的东西一看,有些愣住。 余青挠了两下头,掩饰尴尬,“我的手艺还不错吧。” 他有点期待易简舟的反应,但易简舟却没什么反应,将深灰色的围巾放回袋子,似乎一副不想要的架势,将袋子还给余青。 余青一下子恼了,丑是丑了点,但起码是他花了好多个晚上织出来的,直接被拒绝,难免有点伤心。 “不要就算了。”余青也没再多说两句,冷下脸,扯过易简舟不要的东西,当着他的面扔进楼道的垃圾桶,头也不回地走了。 反正那几团毛线不值钱,他也不惯着臭脾气的小孩。 虽然但是,他还是没有走远,又悄悄折回来,躲在楼梯死角处偷看易简舟有没有去翻垃圾桶,把围巾捡回去。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电视剧里才有这种暖心的桥段。 易简舟只是盯着那个垃圾桶,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就径直走向教室。 余青气愤地锤了下楼梯扶手,暗骂不孝子。 —— 临近期末,各个年级错开时间布置考场和安排考试,老师们边监考边改试卷,学校提前禁止家长进校给孩子送饭,怕影响孩子复习,这个理由家长们集体接受,所有余青算了下,将近一个月没见到易简舟了。 寒假学校不给住人,余青不知道易简舟会不会回去那个杀猪的家里,还是跟自己回家,两者可能性都不大。 晚上,余青推着酒水车进了间豪华包厢。 整间包厢的客人基本已经喝高了,东倒西歪的,借着酒疯各自对身边的陪酒小姐上下其手。 余青目不斜视,机械地说出推销语,“先生们晚上好,还需要喝点什么吗?” 其中一位较为清醒的客人道,“有白兰地吗?” “有的。” “再来五瓶。” 余青按照吩咐将酒一瓶一瓶轻放在桌上。 “对了,再叫几位小姐过来,你们这里不够热闹啊。” “好的,请稍等一下。” 余青打算推着酒水车出去唤人,手腕倏地被那位清醒的客人抓住。 “你别忙了,一起来吧。” 几声高昂的笑声传进耳道,“老刘,你还换口味了?” 余青当作没听懂,将那位客人的手掰开,做足了礼貌的口吻,“不好意思先生,我还得工作。” 姓刘的倒也没怎么纠缠,只是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一沓人民币,啪地一声放在桌上。 “这里,应该够你几个月工资了吧,坐下来,喝几杯酒就可以走了。” 余青还在斟酌怎么拒绝的时候,臀部便被搭上了另一只手。 手的主人道,“老刘,你装什么斯文,直接上手不就得了。” 说完跟其他几位醉醺醺的客人的笑声一起充斥整个包厢,听着不怎么悦耳,侮辱性十足。 等他们这波笑声渐渐停止,余青捡起桌上那沓人民币,掂量了下,挺厚的,确实够他几个月的工资。 他将钱塞进兜里,脸上继续挂上满分的笑容,到底还是妥协了,“我可以帮忙倒酒吗?” 姓刘的满意地笑道,“当然可以,都给我们倒满吧,包括小姐们的。” 话音刚落,余青便一脸平静地抄起桌上的一瓶白兰地,猛地砸向方才那个在他臀部作祟的客人,玻璃碎炸开,血液混杂在酒中一起顺着客人的额头流下来。 余青啧了一声,好像下手轻了些。 小姐们惊恐的尖叫声瞬间取代了原本的欢乐,余青趁着其他客人没反应过来,又抄起一瓶,迅速砸向那个满脸错愕的姓刘人士。 …… 保安冲进来的时候,余青和姓刘的正扭打在地面上,他的脖子被掐得几次差点断气,满嘴血腥味。 保安连忙过来拉走姓刘的,余青抓住机会,长腿一踹,直击刘客人的命根,顺便吐了口血沫在他脸上。 最后是以一声差点震破耳膜的哀嚎作为这场闹剧的收尾。 当晚余青直接去找经理结算还不到一个月的工资,瘸着腿走出夜总会,边叼着烟边低头认真数着手里的人民币,抽一口烟还得跟着倒吸一口气,不仅舌根,连嘴角都被揍出血了,操。 幸好其他几位客人都是喝高状态,使不上什么劲,再加上他们日常吃嘌呤胆固醇,外表横肉一堆,内里基本是虚的,否则余青真不敢保证可以打得过所有人。 也幸好小姐们有帮忙拉住那些客人,余青走之前,把姓刘的钱分给了小姐们,权当感谢,以后应该没什么机会再见面了。 倒也不用担心他们事后报复还是索要赔偿啥的,有钱人也分等级,真正位高权重的人,不会来这种低俗的场所,充其量,来这里的客人最多只能算暴发户,闹大了就一起所里见。 夜总会还得尽量隐瞒下来,毕竟里面还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余青回到租的那间地下室,把钱压在烟灰缸下,明天记得去银行存进账户。 他瘫倒在床上,长长舒了口气。 事实上,并不是他自视清高,在夜总会这种地方,什么牛鬼蛇神都有,服务生的脸稍微长得好的,不管男的女的,被揩下油属于极其正常的事,如果连这点都受不了,那陪酒小姐岂不是得去自杀? 他早就习以为常,不会跟钱过不去。 只不过有一次给易简舟送饭的时候,跟其中一个家长聊上了,被问是做什么工作的,他一下子答不上来罢了。 自尊心有时候还挺碍事的。 这次索性就借题发挥,把一直以来所累积的气全发泄在那个包厢里,正好他也想换份体面的工作,其他家长的工作都是很体面的。 但体面的工作都跟文凭挂钩,余青最缺的就是文凭,否则他不会一直在灯红酒绿中找班上。 原本计划十年内攒够钱开一间酒吧,自己做老板,喝着酒看别人干活,如今多了个儿子,计划应该得再延迟十年,或者遥遥无期。 有时候余青会问自己,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应该是值得的,给那小子做饭、织围巾、交班费,他会产生一种满足感,有种被需要的感觉,觉得自己的人生终于走到了有用处的一步。 或者是在补偿过去的自己,他在易简舟这个年纪时,整天幻想着有人能为自己付出,无条件的那种。 结果始终没有人能出现在他那个年纪。 他看过一句话,说是童年的遗憾,长大后会用一生去弥补,大概说的就是他的现状。 但时光不能倒回,人也不能穿越,所以他只能把遗憾弥补在另一个人身上,当作是在安慰自己。 燙淉 余青拿起镜子照了下脸,嘴角的血倒是止住了,但左眼肿得几乎睁不开,脸颊除了淤青,也被飞过的玻璃碎划出了道血痕,已经结痂了,整张脸看起来,有点惨不忍睹,他又长长叹了口气。 抽了一张压在烟灰缸底下的人民币,披上外套,余青打算出门买冰袋,家里没冰箱,想消肿都捉襟见肘,真他妈操蛋。 这个市里的冬夜还是冻得有点膈应人,风也刮人,余青紧紧裹着外套,没办法走快些,右腿还痛着,明天可能真的得去趟医院刷点钱。 他从药业店提了袋冰袋出来,里面还有红药水、创可贴、医用棉签啥的。 出门的路上有好几个路人探究地望了他一眼,他现在的脸和走路姿势确实挺惹人注意。 回去的路上他便找了条人少的街道,路过了一家奶茶店,外面挂着招聘信息,想着要不要进去面试一下。 但他现在的脸通过率应该不大,想想还是算了。 又想了想,脸真的很重要。 一路上思绪万千,余青终于走到了街道的尽头,再拐个弯,就可以到达自己的地下室,自己的安身地。 但他没想到,在这个尽头,会看到一个跟他同样狼狈的人。 连伤势都几乎一模一样。 不过余青肿的是左眼,易简舟肿的是右眼。 对称得像在照镜子。 余青反复看了看易简舟脸上和身上的伤痕,此刻有很多问题想问,却又突然觉得有点滑稽,他笑道,“你怎么比我还惨?” 易简舟没有回答,直接说,“可以去你家吗?” 他同时在看余青的伤,蹙眉道,“你为什么会受伤?” 这是易简舟第一次对余青说话,但余青选择拒绝,并且避开他后面一个问题,“不可以,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伤是怎么来的。” 易简舟:“你也没有告诉我。” 余青:“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易简舟被这句话噎住,沉默了会儿,闷声道,“杀猪的来学校找我。” “找你干嘛?” “要奖学金。” “你给他了吗?” “没给,所以打起来了。”易简舟低头从兜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红色钞票,目测十来张,最上面一张是用透明胶带粘完整的。 余青瞄了一眼,故作讥讽道,“你给不就完事了?非要挨打?你这个年纪去跟一个成年人干架,是不是有点天真过头?还把钱抢烂了。” 易简舟只是静静听着,没有反驳,站在原地,神情和身形,都透着一股不符合年纪的孤傲。 他突然将钱递给余青,极其认真道,“我想留给你。” 余青瞬间愣住。 可能是在夜总会的事还是让他感到糟心,可能是这些日子以来终于得到回应,可能是这小子终于知道孝顺,可能是第一次有人以受伤的方式给自己钱……这一瞬间的情绪挺复杂的,余青忽然感到鼻头一酸。 “你还是留给你自己吧。”余青没有接过钱,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虽然知道结果,但还是继续问,“你有打赢他吗?” “……没有。”易简舟似乎想起了那个现场的画面,脸色阴沉,“他杀猪的,我现在还打不过。” “那你以后能打赢吗?” “能。” 余青瞧了眼易简舟脖子上围的那团东西,“不是觉得围巾丑吗?怎么还戴上了?” “没觉得丑。”易简舟停顿了片刻,坦白,“那天你穿得少,我想让你先戴。” 余青恍然,“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易简舟:“我想说的时候,你已经扔掉了。” 余青有点尴尬,自己有时候确实急了点,“你什么时候回去捡起来的,我躲在楼梯都没看到你过去捡。” 易简舟的表情浮现出一点不自然,慢慢解释,“就是知道你躲在那里,才不想去捡,不想让你看到我不值钱的样子。” 余青忍不住笑出声,“你本来就不值钱。”他大发慈悲,“只有我才会稀罕你。” 易简舟顿时怔住,胸腔像是被什么涨满,复杂的情绪一涌而上,有点满足,有点陌生,有点抽痛,有点酸涩…… 他没再说话。 大概是说易简舟不值钱,小孩有点不高兴了,余青摊开双臂,热情道,“过来抱我,好儿子。” 易简舟心里莫名对这个称呼不太满意,但称呼的上一句,就足以让他一步一步走过去,心情很不错地走过去。 步履间没有任何停歇。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他抱住了一个和他一样伤痕累累的人。 易简舟的头发比较粗硬,贴在余青的脖子处,余青觉得有点痒,听说头发硬的人,长大后性格都比较冷漠、固执、强势。 他也才发觉,半个学期,易简舟的身高就已经到达他的下巴处。 腰被箍得有点紧,小子力气也大了不少。 余青拍了拍易简舟的肩膀,“力气小点,你想让我喘不过气吗?” 易简舟还是没有应声,力道同样没有丝毫减小。 街道的尽头陷入了一段时间的静谧,只有凛冽的风声,夜灯下,两道紧贴的影子,仿佛是在互相取暖。 良久之后,在余青有些受不了的时候,易简舟才终于说了一句话,声音郑重,有些沙哑。 “我也稀罕你。” 第4章 余青在摇奶茶的时候,兜里的手机收到了一条银行转账信息,易曼妮给他打钱了。 易曼妮每隔三四个月会给他转一次账,虽然时隔比较长,但每次数目都足够一个小孩半年的开销。 想起现在的易简舟虽然还是经常面无表情,但比最开始简直不要好太多,余青觉得现在是个好时机。 休息时间,他打了通电话给易曼妮,是上次通话的号码,一般情况下会变成空号,没想到这次通了。 余青对电话那头说,“居然还没换号码,看来这次打算稳定下来了。” 易曼妮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苦恼,“没有这回事,这次的男朋友难缠了些,还走不了。” “怎么说?” “想找个年纪小的换口味,没想到年纪小的反而不好糊弄。” “多小?” “高中生。” “……成年了吧?” “高三,刚好成年。” 余青不想再听下去,进入正式话题,“你这两天能来下市里吗?” 易曼妮:“去干嘛?” “见你儿子。” “我不敢。” “……不敢什么?” “怕他臭脸。” “我被他臭过,并不可怕。” 易曼妮半信半疑,“真的吗?” “真的。”余青夸大了下其词,“而且现在,我让他往东,他绝对不敢往西。” 易曼妮马上信了,语气兴奋,“当初丢给你养,果然是正确的,我现在就订机票。” 余青傍晚下班,顺走店里多出的两杯奶茶,提着去学校找易简舟说这事。 晚自习还没开始,去班级找易简舟,他同学说他在打球。 余青走去操场,已经是夏天,落日固执地卡在天际,一整片赤红色,感觉很热,但是有傍晚的风吹来,携带凉意,所以还算过得去。 橡胶跑道上有一些学生在散步,附近没有老师,有几对大胆的小情侣在余晖下手牵手,这个时候的感情应该是最纯粹的,光线斜照在他们身上,仿佛是在眷顾青春。 落日与操场上的少年们,构成很好看的画面。 余青坐在篮球场附近的树荫下,用吸管插了手里其中一杯奶茶,边喝边看篮球场上两个班级的临时小比赛。 易简舟果然有听自己的话去打球,从他在球场上熟练的各种运球技巧就可以看出经常打,效果明显,半年前他的身高在班级里还是偏矮的,现在在一堆队友中就显得脱颖而出了。 不过这小子没什么团队精神,余青已经看出很多次他的同学在篮球架下等着空中接力,或者跑到有漏洞的地方示意他传球,但易简舟抢到球或接到球的情况下始终把球操控在自己手中,变换的假动作和胯下运球来防止被对手抢断,快被围住的时候就来一招原地投篮,一连串的动作,利落干净。 他的队友敢怒不敢言,毕竟易简舟虽然没有合作精神,但每次投篮都中了,并且从对手手中多次成功抢到球,他的眼神好像能轻易看穿对方的下一个动作是什么,夺分过程敏锐、快速、果断,基本上,每次比赛队里一半以上分数都是靠易简舟拿下来的。 下半场,球场上又成功投进一颗三分球,瞬间将对面的分数盖过去,引起同班观球的女生一阵欢呼,易简舟的队友笑着跑过来想跟他击掌,结果易简舟面无表情地走了。 余青无奈地叹了口气,下一秒变成无语,因为易简舟走的方向是朝他过来的。 裁判吹了声口哨,队友在喊,“易简舟,还在比赛呢!” 易简舟头也不回地说了两个字,“换人。” 队友欲言又止,反观对手那边,有一两个明显松了口气。 等易简舟站在自己面前,余青问,“干嘛不把比赛打完,你就不怕待会儿班级输了。” 易简舟:“他们的输赢跟我没关系。” 余青:“……” 他忽然觉得让他去见易曼妮这事开始有点悬,“周六跟我去下游乐场吧。” 易简舟扬了下眉,“好。” 余青:“不问我去干嘛吗?” 易简舟:“去陪你玩。” “为什么是陪我玩?”余青纳闷了,“我俩去,应该是你玩,不是我,我是大人,你才是小孩,懂?” “嗯。” 似乎每次说易简舟是小孩,易简舟的表情都不怎么好看,包括喊他儿子的时候,余青收了后面继续想说教的话,小孩老想成为大人,大人老想成为小孩,人总是想着逆行,就是这么奇怪。 余青将奶茶递给易简舟,“渴了吧。”他故作辛苦,“这可是我亲手做的。” 易简舟接过喝了一口,认真评价,“好喝。” 余青露出狡黠的笑容,“喝了就要答应我一件事。”他在易简舟开口前,连忙说,“周六就是去见你妈。” 易简舟的眉头瞬间拧住,“为什么?” 余青:“儿子见老妈,还需要为什么?” 易简舟的语气冷了下来,“我不想见她。”他直视余青,“见了之后呢?你想让我跟她走?” 余青刚想开口,易简舟直接打断,“你之前跟我说过,在我成年前,你都会对你的话负责,至于你说过的话,我可以完整复述。” 余青顿时哑口无言,他确实是想看两人见面后能不能和解,如果往好的方向发展,之后就可以顺理成章把易简舟交给易曼妮,这样易简舟可以拥有寻常的家长,易曼妮也可以放下心结,稳定下来。 而他自己就回归原来的生活,为自己的酒吧老板梦奋斗。 只是没想到易简舟的排斥心理依旧这么强。 “我……”余青想了想,先放弃了原来的想法,只能以后再说了,“我单纯就是让你跟你妈见一面而已,你怎么想那么多?” 易简舟似乎知道他在撒谎,没再看他,也没再说话。 两人的氛围顿时有点僵。 余青一时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他站起来,拍了拍身后的草屑,“算了,当我没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没有资格替你做出什么决定。” 许久之后,见易简舟还是没什么反应,余青打算走人了。 结果刚迈出第一步,手腕就被身后的人攫住。 “我去见她。” 易简舟的语气还是很冷,但已经是妥协的状态。 余青转过身恢复笑容,很快又收回去,得了便宜当然要卖乖,“可不是我硬要让你去的。” “知道了。” 余青又坐在草地上,让易简舟跟着坐下来跟他聊会儿天。 余青:“你知道你妈今年几岁吗?” 易简舟:“三十。” 余青有点惊讶,“原来你知道啊。”他继续说,“那你就应该知道,她生你的时候,是十八岁,怀你的时候,是十七岁。” 易简舟淡淡地点头。 余青:“十七岁其实就还是个小孩,一个小孩怀了另一个小孩,还被男人骗,被男人抛弃,就知道结局对这两个小孩来说注定都是悲剧,你真正要恨的,应该是那个害你妈怀孕的男人。” 易简舟:“那个男人确实可恨,但也可以去避免另一个小孩的悲剧,比如人流。” 余青以为他那番话可以让易简舟稍微理解一点,结果易简舟还是能挑出易曼妮的差错,甚至轻而易举地说出人流这两个冰冷的字眼。 他反驳道,“你妈没办法这么狠。” 易简舟:“但她却有办法抛弃,既然没打算养,就不要生。” “她可能觉得,只要活着,总归是好的。” “被打的时候,我没觉得好。” “……” “如果你要说这些年她对我是有愧疚心的。”易简舟望向余青,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愧疚心并不能用来粉饰逃避责任的行为。” 余青依旧无言,他突然觉得,易简舟虽然年纪小,却比他更犀利,每句话都说得很透,让人有些怀疑是在这个年纪说出来的。 身为朋友,余青一直站在易曼妮的角度,认为易简舟应该去体谅,不要一直怀有芥蒂,但反过来想,易曼妮的行为对一个小孩来说确实不妥,真要说谁对谁错,余青不知道,也许有些事根本就不存在对错,只存在矛盾。 “但是。”易简舟忽然说,“我已经不恨她了。” 余青诧异,“你想开了?” “没有想开。”易简舟带着强调的口吻,“单纯是因为你,我现在不恨她了。” —— 周六,游乐场。 余青突然有些后悔选了这个场地,现在三个人处在一块,一个像犯人,一个像审判,一个像和事佬,尴尬又怪异,周围人声鼎沸,想好好说话都没寻到一块合适的地。 但门票已经买了,出去又浪费,余青指了指不远处的摩天轮,提议,“要不,去坐一下?” 易简舟点头,易曼妮见易简舟点头,才敢点头。 排队的时候,易曼妮偷偷溜到余青身后,小声抱怨,“你不是说他臭脸不可怕吗?” 余青:“我觉得不可怕啊。” 易曼妮:“……我想走了。” 余青拉住她,当作没听到,眼睛看着前面还排了多少人。 时机差不多的时候,余青说,“我想去上厕所,肚子不舒服。” 易曼妮满脸惊恐,“都快排到我们了,你能就地解决吗?”她可不想只跟她儿子坐摩天轮。 余青:“……不能,我很急,再见。” 走之前他望了一眼易简舟,小孩的脸已经阴沉到不能再阴沉了。 …… 余青等了一圈摩天轮的时间,大概二十多分钟,这期间那对母子在座舱里面谈了什么,他还是挺好奇的。 两人所坐的座舱回到了开始的位置,门打开,母子两人却都一脸平静地走下来。 余青有些纳闷,他已经习惯易简舟面无表情,但没想到易曼妮居然也这么平和,原以为她会是劫后余生的样子。 回去的路上,余青放慢脚步,和易曼妮走在易简舟后面,他偷偷问,“你还好吧?” 易曼妮翻了个白眼,“我恐高,还恐儿子,这趟摩天轮两样全占了,你觉得能好到哪里去?” 余青带上有些歉意的笑,“不过你出来的时候很平静。” “嗯,因为我已经彻彻底底地释怀了。” “你们说了什么?” “不告诉你。”易曼妮突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不过这笑让余青觉得有些古怪。 但易曼妮选择不说,余青便不打算追问。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易曼妮望着易简舟的背影,语气有些洒脱,也有些苦涩。 她说,“他十岁的时候,我去看过他一次,那个时候他的额头缠着绷带,伤势很严重,亲戚解释说是跟其他小孩子玩的过程弄伤的,我明显知道那是谎言,但我还是给他留了一笔钱后就走了,走之前,他跑出来站在门边看我离开……其实从那次他看我的眼神中,我就应该知道,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恢复母子关系了。” 余青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易曼妮。 易曼妮像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笑道,“你不用安慰我,我都说我已经释怀了,我现在只想回去见我的小男朋友。” 余青:“……你长点心吧。” 易曼妮突然一副看戏的眼神望着余青,“阿青,我觉得你才应该长点心。” 余青:“……哪方面?” “注意一下高中生,高中生很偏执,也很可怕。” “我身边没有高中生,跟高中生没有任何交集。” “现在没有,以后就会有。” 那次易曼妮留下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话,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三个人要回去前,看到有人在拍照,一张照片十块,易曼妮一时兴起,想做个留念,豪气地递了三十块出去,最后拍出来的合照一人分一张。 其中一张,在现在的余老板手中。 故事说到这里,余老板猛地喝了一口酒,似乎想发泄什么,还是想忘记什么,他已经有些醉了。 摄影师好奇地追问,“那句话有什么含义吗?” 余老板有些无力地仰头,望着天花板,“当时确实不明白有什么含义,直到她儿子长成了高中生,我才知道她是想让我注意她儿子。” 摄影师:“她儿子后来犯事了?” 余老板没有直面回答,问,“你知道我上一次跟她的通话内容是什么吗?” 摄影师摇头。 余老板的语气忧愁,又喝了一口酒,借酒消愁,“我打电话跟她说,你儿子把我压在床上,想跟我上床。” 摄影师瞳孔震惊,暗想,原来如此。 余老板还沉浸在自己的苦恼中,“结果她只是轻飘飘地回了我一句话。” “她说了什么?” “她说,那你就跟他上呗。” 第5章 市里的夜晚灯火通明。 租屋的厨房传来一阵浓郁的饭菜香味,余青在锅里撒了半勺盐,盖上锅盖,闷煮二十分钟的时间,他拿起菜刀在一旁切葱花。 如今这间租屋是一房一厅,在三楼,已经不是原来的地下室。 在两人都受伤的那个夜晚之后,易简舟便从住校转成走读,每晚都跟余青挤在那张弹簧床上。 易简舟半夜都会不知不觉地搂住余青的腰,冬天还好,易简舟在长身体阶段,新陈代谢快,体温高,余青被搂着睡还挺暖和的,但到了夏天就比较难受了,醒来一身汗,他多次赶易简舟回学校住去。 中考结束后,易简舟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余青下定决心搬家,在一中附近找到了正在出租的二手房,原本打算租个两房一厅,毕竟易简舟渐渐长大,处在青春期也需要有隐私,没料到易简舟居然拒绝了,还从各个方面给他讲了一遍这间一房一厅的利处,听得余青无法反驳,所以就这么定下来了。 客厅传来钥匙转动开门的声音,余青顿了下,低头继续手中的动作。 切完葱花,余青才转过头,眼前的男高中生身形高挑,还穿着一中的校服,随意倚在厨房的门边,静静地望着他做饭。 余青问,“回来了怎么不出声,比赛不顺利吗?” 易简舟:“顺利。” 余青松了口气,“那就好,这次有把握吧?” “有。” 易简舟从初中开始,每年都会去参加市里省内或全国举办的大大小小的物理和数学竞赛。 基本每次都能拿到奖金,去年在省内高中物理竞赛中夺得了金牌,奖金三万块,学校也发了八千块作为奖励,所有钱,易简舟照常交给余青。 余青把钱存进另一张卡里,并把密码告诉易简舟,这张卡里存的钱是给易简舟将来读大学四年的所有费用做准备的,上次查看存款,有十二万,已经绰绰有余了。 虽然没有见过易简舟在任何考试和竞赛中紧张过,考试前夕还经常和他坐在沙发上看电影,游刃有余得很,但余青觉得还是得宽慰一下。 “考完就不要想什么答案了,能不能得奖都无所谓,今晚好好放松一下。” “嗯。”易简舟看着余青继续切菜,问,“需要帮忙吗?” 余青想了想,就剩最后一道菜,“你待会儿洗碗就好了。” 他又看了一圈厨房,说,“帮我把壁橱的那袋盐拿出来,装进罐子里。” 易简舟走到余青身后,打开上面的壁橱。 余青眼前的光线瞬间被遮挡住不少,菜板上投下了一部分阴影,身后的高中生距离自己很近,近到可以闻出他衣服上洗衣液的味道。 这样的味道在鼻间持续的时间有些长,余青纳闷,放下手中的活,仰头望着打开的壁橱,只看得到里面的部分瓶瓶罐罐。 他的身高在人群中已经算出挑,而如今的易简舟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视线应该可以看清壁橱里的所有东西。 余青问,“找不到吗?我记得买来就放在上面了。” “找不到。”易简舟说,“我抱你起来看看。” 话音刚落,余青的腰部便被一双手臂圈住,身后的人很轻松地抱起他,余青的视线一下子高了不少。 他找来找去,移动最里面的一些不常用的调料瓶,才发现那袋盐在壁橱的角落里。 “可以放我下来了。”余青的语气疑惑,“我记得不是放在这个位置啊。” 易简舟将他放下来,手还停留在他的腰侧,用微不可察的力道摩挲着。 余青没有察觉,将盐递给身后的人,“去装起来吧。” 饭桌上,两人似乎各怀各的心思,全程只有碗筷的声音,余青望了眼易简舟,将想说的话又咽下去。 直到躺在沙发上,余青打开电视机,随便调了个频道,正在播放一部八点档家庭伦理剧,他听着厨房传来洗碗的声音,起身走进卧室。 余青从柜子里取出一个信封,淡蓝色的,上面的字迹娟秀,写着“易简舟收”四个字,他捏着信封,斟酌着待会儿要怎么讲才好。 客厅里的电视机被人换了频道,换成了播放财经新闻,易简舟似乎对金融感兴趣,上了高中后,晚上经常会看一下财经新闻。 之前易简舟说需要用到手提电脑,余青就让他去买了,原以为是跟学习有关,没想到在易简舟的电脑屏幕上经常看到的是一整片泛着绿光或红光的图表,大概是折线图之类的,还有一大堆数据,余青看不懂,也没多过问,反正不是拿来打游戏就好了。 等新闻结束的音乐响起,余青才走出卧室。 他将信封递给易简舟,“你看一下吧。” 易简舟接过,取出里面的信,只扫了一两眼,就将信放在桌上,看起来并不在意。 他拿起桌上的遥控,将电视关掉,屋子一下子陷入静谧。 易简舟的反应跟余青想象中的相差甚远,余青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自从易简舟上了高中后,越来越让余青猜不透。 易简舟望向余青,“我班主任给你的?” 余青点头,“上个星期她叫我去趟学校,跟我谈这事,说是课间操时,有个女生偷偷放在你抽屉里,刚好被她看见。” 一中的校规是出了名的严格,严格到女生留长发都必须扎起来,高中生早恋是很正常的事,而在一中,被发现会受到广播通报批评,甚至会请家长面谈。 在学校只能看到男女生各成一堆,保持相当避嫌的距离,他们除了学习,还是在学习。 余青偶尔去趟学校都能明显感受到压抑的氛围,也听说过曾经有高三的学生承受不住压力跳楼自杀。 但每年还是有一大堆人挤破脑袋想进这所学校,毕竟一中的升学率是全市最高的,高考分数线最低的也能上个本科。 余青觉得自己算是开明的家长,他并不反对易简舟早恋,但既然已经在这所学校读,还是希望他能把重心放在学习上,好好把这三年读完。 这还是他第一次因为不好的事被老师请去学校,想法多少会受到老师的话影响,觉得这事挺严重的。 余青说,“因为怕影响你物理竞赛,所以我等你考完才说。” 易简舟淡淡道,“上周跟我说也没事,我不会被影响。” 余青一时语塞,确实是这样,易简舟从来都不需要他操心,家长会从来只有其他家长羡慕他的份。 余青:“你不想知道这女生是谁吗?” 易简舟:“不想,知道了对我的想法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余青准备了一大堆话都没派上用场,他原以为易简舟也许心里也暗恋这个女生,毕竟能让女生在这么严格的校规下还写情书,说明两人平时应该有互动,或者易简舟多多少少有传递一些信息给女生,才让这个女生觉得有回应的希望。 余青:“那个女生私底下被你班主任叫去谈话,我走之前,看到她是哭着离开办公室的,不过你班主任还算有人情味,没把这事说给教导主任听,所以这个女生不会被通报批评。” “嗯。”易简舟很平淡地应了一声,依旧没什么反应。 余青还是有些狐疑,“你真的没有暗恋的人?” 这个问题让易简舟沉默了许久,在余青以为易简舟不会回答的时候,易简舟抬眼凝视着他,说,“有。” 余青一下子恍然,“是你前桌吧?”果然,暗恋这事有时候是能互相感受到的。 结果易简舟否认,“不是她。” 余青好奇,“那是谁?” 易简舟:“现在还不能说。” 余青:“为什么?” “说出来,你会阻止我。” “我没那么死板。”余青笑,“虽然我有想过你可能会早恋,但你是知道孰轻孰重的,而且很多时候反对会导致学生更想叛逆,所以我不会阻止你,你只要保证不会影响学习就好了。” 易简舟认真看着余青,“你真是这样想?” 余青:“当然。” “不会阻止我?” “绝对不会。”余青保证,他想了想,“不过你小心别被学校发现,我可不想再因为这事被请去学校。” 易简舟:“这点你可以完全放心,不会被发现的。” 余青:“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 “因为我暗恋的人。”易简舟说,“根本不在学校里。” —— 余青提了袋水果去医院,病床上躺着的人,是他之前在奶茶店的店长,并且正欠着他十万。 他在奶茶店上班时,受到店长颇多照顾,自然而然对店长产生了几分信任。 店长向他介绍了一家理财公司,年利率在13个点以上,如果存个三年,年利率能达到17个点。 余青当然不是傻子,这些公司打着理财的名义,实际上干着非法集资和传销的不少,只不过当时恰好在夜总会丢了工作,收入跟以前完全不能比。 再加上店长给他看了这家公司各种资质证明,也给他看了这些年在这家公司坐享的利息。 于是余青还是抱着几分希望,将钱投了进去,前期只投了几万块。 事实证明,这家公司是可信的,余青将近三年都能按时收到利息。 之后他又取出几万存款,拿给店长去投给这家公司。 那些日子算是一直在坐享其成。 直到去年,店长才把他打回现实。 余青一直担心这家公司会出事,结果问题出在店长身上,店长背着将他这些年存进的钱拿去放高利贷,近两年的利息并不是从理财公司获取的,而是从高利贷那边。 借高利贷的人跑了,是一个货车司机,中途在高速路上发生车祸,直接丧命。高利贷不受法律保障,钱追不回来,店长被欠的八十万中,包含了余青这些年投进去的钱。 “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我真的只是想让你多得点。” 店长坦白后,余青当场给了他一拳,抄起椅子就想砸过去,但想了想,把人打残,钱也追不回来。 店长哭着让余青原谅他,余青只是无力地垂下双手。 店长还算有点良心,还是有把钱一点一点地还给余青,不过还的过程不南风知我意稳定,时隔也比较长,有时候几千,有时候一万。 但没想到后来店长会被查出肿瘤,左边的肺都已经割掉四分之一,不久后又扩散到右边去。 之后余青再也没有收到一分钱。 他坐在病床上削水果,店长没醒过来,上个月刚进重症监护室,出来不久,上星期又进去。 余青心情复杂,他觉得这人病成这样,很可怜,但想起他那被欠的十万块,还差七万没收回来,结果欠他钱的人如今却要死了,又觉得很可恨。 “可能这是我的报应吧……对不起……”店长中途醒了一次,喝了点水,昏睡过去前对余青说,满脸愧疚,余青一时说不出讨债的话。 他叹了口气,离开医院。 果然没过几天,就收到了那个人死在医院的消息。 余青在这天干活都没什么劲儿,他觉得很累,再过两个月他就三十岁了,依旧一事无成,他不知道这种被钱拴着脖子的日子还要过多久,省吃俭用,精打细算,结果一朝全部打水漂。 幸好没有动过给易简舟大学费用做准备的那张卡,里面大部分的钱也是易简舟考试和比赛的奖金。 余青下班提了袋啤酒,颓丧的情绪一直在蔓延,他打算麻痹一下神经,明天醒来再踏踏实实打工。 回家坐在沙发上灌了三瓶,越喝越丧,电视机里正在播放傻不拉几的卡通片,酒精影响,余青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傻不拉几的。 “我们在收拾阁楼呢。” “什么是阁楼呀?” “阁楼就是用来放旧东西的房间。” “比如说你吗?爷爷。” 余青跟着电视机傻笑了下,他突然觉得那只粉红色小猪说话还挺刀的。 关掉电视,余青的手伸向第四瓶啤酒,啤酒被打开的同时,客厅的门也被打开。 余青望向门口,易简舟戴着顶黑色棒球帽,身穿宽松的黑色T恤和黑色休闲裤,手里还提了个黑色旅行袋。 一身黑,显得整个人很深沉,不像是一个高中生,更像是刚作案回来,还不好惹的那种。 余青诧异,“你怎么没穿校服?”他看了下墙上挂钟的时间,又问,“不用上晚自习吗?” 易简舟没有回答,将门关上,上锁,走到余青面前,坐在他旁边,并将旅行袋放在桌上。 余青:“这什么?” 易简舟:“打开看看。” 余青好奇地拉开了旅行袋的链子。 入眼是一整袋红色钞票,像是数不清那种,余青直接看傻眼了,揉了下眼睛,再看一眼。 还是红色钞票。 他沉默了会儿,忧愁地望向易简舟,再看看易简舟确实是一身黑,声音有些颤抖,“你去抢劫了?” 易简舟笑了下,“没有抢劫,这钱是合法的。” 余青还是怀疑,“你一个高中生哪来这么多钱?” 易简舟:“炒股。” 余青怔住,一个高中生炒股,还挣了一袋子钱回来,别人可能会认为是在吹牛逼,但想起易简舟参加的那些竞赛,以及看的财经新闻和电脑上那些折线图,余青一下子想通了。 他恍然,“原来你电脑买来是在研究股票吗?” “嗯。”易简舟解释,“买电脑之前,我就托人给我开了个户,还有研究一些优质股和板块分析,再结合一下新闻,虽然趋势不稳定,但有时候跟数学一样是有规律的。” “但是…”余青问,“你哪来的钱去炒股,不会是拿奖学金吧?” “那张卡的钱没动。”易简舟淡笑道,“易曼妮之前给了我一张卡,里面有五万,我交给你,但你没收,还记得吗?” 余青回想了下,是三个人从游乐场回来的那次。 他直愣愣地盯着那袋钱,好像所有烦恼一下子消失了,“这里面有多少钱?” “五十万。” “五十万?!” “嗯,五十万。” 余青瞳孔震惊,还是有点不相信是真的,居然翻了十倍,问,“你怎么不怕赔光了?” 易简舟表情平静,“我不做没把握的事。” 余青感觉易简舟整个人在散发着金钱的光芒,真有钱途,不过他还是有些后怕,“这种事还是有风险的,以后不要炒股了吧。” “好。”易简舟倒是很快答应了,“其实如果再等一阵,很有可能会翻到九十万。” 余青再次震惊,之后的表情浮露出可惜,“那你怎么不多等一阵?” “因为你这两天不开心。”易简舟凝视着余青说,“所以提前收了。” 余青依旧觉得可惜,“你可以让我继续不开心的,我不在意。” 易简舟说,“但我在意。” 余青怔住,也许是酒精影响产生幻觉,他觉得此刻的易简舟脸上就写着孝顺两字。 他笑眯眯地看了易简舟一会儿,忽然扑过去,紧紧搂住易简舟的脖子,“儿子真棒!” 易简舟淡笑着接住他,搂紧余青的腰,防止人跌下沙发,在他耳边低声说,“如果你不叫我儿子,我会更开心。” 余青顺从他,“易简舟真棒!” —— 易简舟换了校服后,就回去学校上晚自习,余青待在家边喝酒边数钱,前一刻喝酒是在消愁,这一刻喝酒变成了助兴。 他没想到,他的人生终于体验了一把数钱数到手酸的感觉。 而易简舟的人生,就跟小说里开挂的男主一样。 余青想着一些漫无边际的事,脑袋有些昏沉,躺在沙发上,有一张没一张地数着钞票。 半睡半醒间,他听到家里的门再度被打开一次。 有人将他手中捏着的钱轻轻取出来,把他拦腰抱起,走向卧室。 他闻得到抱着自己的人衣服上熟悉的洗衣液味道,跟他是同款的。 余青觉得很安心,将脸埋在那个人的脖颈处蹭了蹭,那个人行走的脚步似乎因此停顿了下。 被抱上床后,余青听到那个人去浴室弄了条热毛巾,回来给他擦拭一下脖子和脸,他舒服得喟叹一声。 那个人捋了下他额前的碎发后,便走进浴室。 余青听着浴室传来洗漱的声音,睡意更浓。 等房间的灯被关掉,只留下一盏床头灯,余青听到那个人上床的声音,躺在他旁边,将他捞进怀里。 “睡了吗?”高中生在他耳边轻声问。 温热的气息轻拂在脸侧,余青觉得有点痒,他只是躲了躲,没出声,连说话都懒了。 过了一会儿,余青觉得姿势有些不舒服,想翻个身。 倏地在脖颈处感受到了两片薄唇。 余青一下子僵硬住身体,很快意识到是高中生在亲他。 高中生似乎没有察觉,继续将吻细细密密地落在他的脖子、耳朵、侧脸…… 余青吓得不敢动弹,像是听到了一则惊世骇俗的新闻,内心一样惊世骇俗,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字,操。 …… 易简舟盯着怀里的人颤动的睫毛,明显是醒着的状态。 他嘴角勾起抹弧度,捏住余青的下巴,将人的脸抬起来。 距离凌晨还有一秒。 今夜最后一个吻,覆盖在余青的唇上。 第6章 这是余青在员工宿舍住的第一个晚上,下班,办完入住流程,从房管那里拿到钥匙,打扫一下宿舍,购买完必须用品,已经晚上十二点多。 餐厅的员工宿舍一般住四人,想到跟其他人住久了可能会有摩擦,他也不习惯跟别人挤一个屋,询问经理能否单住一间,经理很快同意了。 员工宿舍狭窄、简陋、潮湿,墙角发霉,原来的租屋虽然跟豪华不沾边,但起码没有这些问题。 他叹口气,去冲了个澡,洗完衣服,坐在整理好的下铺,打算拿手机消遣一会儿就入睡。 宿舍门突然被敲响了三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余青放轻脚步走到门边,凑近门查看猫眼。 易简舟正站在门外,一脸阴沉。 他似乎知道余青已经站在门的对面,视线放在猫眼上,隔着一扇门跟余青对视。 冰凉的眼神让余青心头一紧,他咬了咬下唇,没出声,也没开门。 易简舟又敲了三下门,这次的声音比原来大了不少。 余青担心吵到其他宿舍的人,深吸了一口气,才将门打开。 易简舟进屋后,余青把门关上。 他若无其事地问,“怎么进这栋宿舍楼的?” 遖峯 易简舟的视线扫了一圈宿舍后,回答,“这里治安差,不难进。” 余青选择结束话题,“已经很晚了,你回去吧。” 易简舟:“跟我一起回去。” 余青嘲讽地笑了下,“除非你去住校,否则我就一直住这里。” “住校的理由是什么。” “我不想跟你睡一张床。” “睡了那么多年,突然就不想了?” “……” 见余青不吭声,易简舟直接说,“你之前跟我说过,不反对我早恋,不会阻止我。” 余青愣了下,那晚被易简舟偷亲后,持续一整个星期他都假装不知道这件事,然而假装的下场就是易简舟每晚变本加厉地在他“睡着”的时候继续那些行为,直到今天他才下定决心搬出来住,他只想当作一切都没发生,结果易简舟却直接摊牌。 他有些恼火,“我怎么知道你早恋对象是我?” 易简舟:“对象是你,有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还要我跟你说明白吗?”余青的语气激动,“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这些年的关系,全部摆在那里,我一直把你当儿子看待,你要我怎么接受变成情人,这跟乱伦有什么区别,你还未成年,你可以不懂事,但我不可以。” 易简舟沉默了会儿,说,“年龄差只有十二岁,作为情人会比作为儿子更合理,我们之间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只是你一个朋友的儿子,所以事实并不存在乱伦,你当初可以很快把我当作视如己出,也可以试着去接受我们是情人,只是你在逃避,在把我们的关系固定化,不想去适应已经改变性质的关系,唯一阻碍我们的只有你的想法。” 一大串话直面而来,最后几句话似乎说中余青的内心,他攥紧衣角,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 他心情复杂,“那你说,我要怎么去适应?” 易简舟认真道,“你先跟我在一起,我会让你适应。” 余青避开易简舟固执的目光,没再说话。 屋内顿时陷入静谧。 “十二岁的差距对你来说还不算大吗?”余青的声音低了下来,望着眼前还在穿校服的人,用事实劝说,“你还未成年,而我已经快三十岁了。” 易简舟说,“无论你几岁,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区别,未成年只是用来定义年龄阶段和约束行为,并不能阻断感情。” 余青:“你都知道未成年是用来约束行为,只要你还是未成年,我就不能跟你在一起。” “所以等我成年了就可以是吗?”易简舟强调,“我还有一个月十二天就满十八岁。” 余青顿时哑口无言,他一下子不知道还能再找什么理由,无论什么话都能被易简舟堵回来。 他的语气渐渐软了下来,“你现在处在青春期,感情比较懵懂,所以很容易把对我的依赖误以为是喜欢,你应该去接触更多同龄阶段的女孩子,才能明白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样的。” 易简舟的表情随着余青所说的话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 “依赖?”他笑了下,“坦白跟你说,我从十二岁的时候就想跟你在一起,从来没有对你产生依赖,而是在努力让你依赖我,否则我不会在你下夜班时逃掉晚自习陪你走夜路,不会在你喝醉的时候给你收拾,不会叫小混混去威胁那个欠你钱的店长,不会去炒股赚钱哄你开心,更不会去找易曼妮给我开户。” 余青听完,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除了喝醉和炒股,其他事他都一无所知,易简舟喜欢了他快六年,结果他这些年一点察觉都没有,最让他诧异的是,易简舟居然会为了他去找易曼妮。 他一下子有些茫然,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无言片刻后,他只能说一些其他的,“你逃掉晚自习,你班主任怎么没找你。” “她每次都说下不为例。” “你什么时候可以命令小混混了。” “打赢了他们的老大。” “……” 屋子再一次陷入静谧。 “我……”余青终于出声,易简舟全程固执地看着他,好像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能改变这个高中生的想法,他有些无奈,这样继续下去能理论到天亮。 他只能说,“你先回去,让我好好想一下。” “好。”易简舟说,“跟我回家想,可以吗?” 余青:“……除非你先去住校。” “现在学校宿舍已经门禁,我明天再去。”易简舟这回倒是很快答应了,“今晚别住这里,好不好?” 余青想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说实话,他也不想住这里,无论怎么清洗,都有股发霉的味道。 易简舟问,“这件事的考虑时间是多久?” 余青:“……起码,得考虑到你成年。” “嗯。”易简舟再次说出自己的成年剩余期限,“还有一个月十二天。” “……我知道。” 余青接着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对了,既然要我回去,今晚你得睡沙发。” —— 易简舟住校后,余青回归到了好几年前的独居生活,实话实说,有点不习惯,做饭的时候会自然而然想叫一个人进来帮他洗菜,阳台的晾衣杆比较高,有个人可以伸手就把衣服挂上去,吃完饭有那个固定在洗碗的人,放假他会尽情喝一场犒劳自己,醉了会有人抱他进卧室,下班回家,热水器的温度正好,在沙发上看电影有人可以跟他讨论剧情…… 余青不得不承认,虽然他心里一直在把易简舟当儿子看待,但这些年两人的相处模式跟情侣没什么区别。 每当这个时候他会开始动摇,但很快又把这个想法压下去。 这些年他一直过得清心寡欲,单是生活就让他够呛,没有精力去经营一段感情,早些年在灯红酒绿中讨生,见到太多快餐式爱情,同一个人在同一天可以带不同的女人进娱乐场所,怀里抱着陪酒小姐的人可以面不改色地打电话跟妻子说在加班,被泼了一脸酒的人可以第二天若无其事地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寻找下一个猎物。 易简舟将来会不会成为其中之一,余青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肯定,不肯定就是不相信,不相信就导致他不敢迈出那一步。 兴许是年龄差也带给他一丝踌躇,易简舟刚成年,他就已经三十岁,等易简舟三十岁,他就已经是个四十二的中年人。 岁数对比带来的落差感明晃晃地存在着。 如果可以抛开岁数,他还需要考虑易曼妮,辈分摆在眼前,就算他不把易简舟当作儿子,但那也是他朋友的儿子,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把朋友的儿子当成情人。 种种原因,让余青在考虑时间到达一个月的时候,打了通电话给易曼妮。 起码在事情发酵到不可阻止的地步前,他认为得跟易曼妮坦白。 只不过…… 他完全没想到易曼妮早就知道这件事,除了是毫不在意的态度,甚至惊讶她儿子居然能忍到现在。 余青很迷茫,“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易曼妮:“游乐场那次。” 余青:“……” 易曼妮:“你知道在摩天轮的座舱里面他跟我说什么吗?” “什么?” “大概意思就是,将来就算你把这件事告诉我,我也没有反对的资格。” 余青沉默,易简舟在六年前就知道会有这通电话。 易曼妮在电话那头看着自己新做的美甲,像是在讨论一件类似今天吃什么的小事。 她漫不经心地说,“阿青,我早就告诉过你高中生很偏执,那次我真的好可怜,被自己的亲儿子威胁,我还以为他真的要谋杀亲妈。” 余青:“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如果早点知道,他就会早点阻止,早点进行教育,而不是让一个未成年人的暗恋错误地持续下去,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易曼妮:“我都跟你说我被威胁了,当然包括不能告诉你这件事。” 余青:“……他怎么威胁你的。” 易曼妮:“就很实在的一种威胁,拿着把弹簧刀抵在我喉咙。” 余青:“……说实话,别开玩笑。” 易曼妮:“说实话,我没开玩笑。” 余青:“……” 易曼妮接着说,“很可怕对吧?他说十四岁以下的未成年人杀人大部分不会被判刑,他早就知道最大的阻碍是我,其次才是你可能会改变的想法。” 余青除了震惊,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一个日夜睡在自己身边的人居然能把心思藏着那么深。 易曼妮:“总之,你就跟我儿子处处看咯,处不好再分,就是分的可能性不大,我到现在还被我那个小男朋友天天压在床上……” 易曼妮还在电话那边滔滔不绝地描述她的小男朋友体力有多旺盛,床技有多精湛,余青一脸冷漠地把电话挂断。 他再次陷入迷茫,他原以为这通电话可以坚定他不接受这段跨年恋,结果易曼妮的态度,她所说的话,让他觉得这么多天以来的纠结及顾虑都无关紧要。 问题好像还是很多,但又不知道问题突然都去了哪里。 余青觉得脑袋持续混乱,混乱到做出了一个让他后悔无比的决定。 —— 考虑时间到了的这天晚上,余青坐在沙发上,旁边坐着一个去酒吧才认识不到一个小时的男人。 余青尴尬地对男人开口,“等门被打开的时候,你就开始吧,做做样子就可以了。” 男人笑得一脸教科书般的邪魅,“好的。” 余青此刻内心除了尴尬,还有焦虑,并且已经开始后悔了,他不知道这样做之后,易简舟的反应会是什么样的,倘若能死心最好,他也能从苦恼中挣脱出来。 心情飘忽不定,更多的是来源于对未知的不安。 男人的眼神一直停留在余青身上,在酒吧物色多年,还没有见到过一个这么符合他心意的人,虽然年纪不轻,但真的很好看,外表给人一种疏离、沉静、知世俗而不世俗的感觉。 虽然不能成功打一炮,但做戏也足以平抚一下躁动的心。 男人打算等赶走那个所谓的好学生,再对眼前的人展开追求。 两人各怀着截然不同的心思,余青还想看一下墙上的时间,客厅的门传来钥匙插进锁孔的声响。 他连忙凑过去抱紧男人的脖子,手脚僵硬,注意力全在门边。 男人很快将脸埋在余青的脖颈处,调情的吻布落在上面,手也在余青的身体上慢条斯理地抚摸和挑逗着…… 余青一直不敢睁开眼睛,佯装也沉浸在这场成年人之间的激情当中。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似乎很快速,又似乎很漫长。 直到门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余青想抬眼看看易简舟的反应,倏地整个人被推倒在沙发上。 而方才还在跟自己做戏的男人,已经挨了一拳,并被拖拽下沙发,摁在地板上吃拳头。 男人满嘴爆粗,他刚才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也没想到重点学校的好学生一上来就敢干架,更没想到如今的高中生能长这么高,力量动作完全不输给一个成年人。 更甚的是,一个高中生散发的气场已经远远盖过了他。 他狼狈地躲开下一拳,站起来,快速抡起拳头想招呼回去,高中生只是简单地避开了头,蓄力的一拳瞬间落空。 同时膝盖骨被重重地踹了一脚,力道是将近骨折的程度,他哀嚎一声,又跌回地上。 …… 余青全程瞠目结舌,他想说,再打下去会出事的,但是看着现在的易简舟,让他感到很陌生,易简舟落下的每一拳都带着狠劲,脸上却不动声色,极其平静,仿佛是个冷血的连环杀人犯,他一句话也不敢出声。 耳边的每一拳似乎都能听到骨头崩坏的脆响,像是真的打算杀了这个男人。 他第一次对眼前的高中生产生了害怕、恐惧、忌惮。 他很后悔,既然易简舟能拿刀威胁自己的母亲,他不应该早就应该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吗? 直到躺在地上的男人已经快面目全非,血液开始蔓延在地板上,余青急忙冲过去抓住易简舟的手臂,声音颤抖,“易简舟……我们……我们刚才是假的……” …… 屋内已经少了那个男人,易简舟停手后,男人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脚步趔趄地逃离了这间屋子。 此刻的客厅安静到能听见秒针走动的声音,余青在沙发上坐立不安,他看着易简舟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冷着一张脸,客厅的白炽灯照在他侧脸上,也不能削减掉他一分阴沉。 余青不知道易简舟在想些什么,易简舟越沉默,他越无措。 他张了张口,刚想说些话缓解一下气氛。 眼前的高中生才终于有些动作,转过身正面对着他,面无表情。 第一次被这样毫无感情的眼神看待,余青顿时心生寒意,他说不出话,手腕忽然被高中生攫住,几乎是拖拽的方式让他站起来,并拽着走向浴室。 他尽力抑制住内心的不安,顺从高中生把他带进浴室,抱上洗手台。 易简舟用热水弄湿毛巾,在余青的脖颈处擦拭,力道不小,余青冷白的肤色上瞬间浮现了一层红,他嘶了一声。 但易简舟依旧没有放轻力道,擦完脖子,冷淡地问,“他还亲了你哪里。” 余青连忙摇了摇头,“没有了……就这里。”他再度解释,“我们刚才只是在做戏。” “那个男人从哪来的?” “……在酒吧找的。” 易简舟笑了笑,眼神却让人冷到骨子里,“我忍了一个多月,你就是让我看到这样的考虑结果?” 余青低下头,没说话。 良久之后,他才找回一丝底气,“我就是想让你知道,这才是大人和大人之间能做的事,而不是你和我。” “大人?”易简舟嗤笑一声,“刚才那个大人已经跑了,他像是能做成的样子?” 余青又不吭声了。 外面客厅的时钟忽然敲响了几下,正是零点时分。 易简舟淡淡道,“现在能做的人反而是我。” 余青连忙抬头,神情有些慌乱。 易简舟低下头,缓慢逼近余青,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我今天生日,想要礼物。” 余青双手抵在他肩膀,想推开,却在发抖。 他觉得一切都很稀里糊涂,糊涂地知道高中生暗恋他,糊涂地纠结一个多月,糊涂地跟易曼妮打了通电话,糊涂地让今晚这一切发生。 现在还是在糊涂地问,“什…么礼物?” “成年人的礼物。”易简舟盯着他说。 余青难以抗拒这样的视线,一个高中生对他赤裸裸的欲望和深到骨子里的偏执。 许久之后,始终褪不去的慌乱以及内心产生的动摇,让余青想放弃思想挣扎,选择继续糊涂下去,短暂地顺理成章下去。 他已经分不清对与错。 余青的声音小到几乎让人听不见,犹犹豫豫,“只能今晚……” “好。”易简舟咬了下他的耳垂。 余青躲了躲,再努力找回一丝年长者的硬气,“而且……不能做到最后一步……” 但这点硬气带来的作用不大,他已经被高中生拦腰抱起,走出浴室,扔在床上。 …… —— 那个让脑袋发昏发胀的一晚结束后,两人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 虽然只是说一晚,但有些事开了个头,却再也没有收回去的趋势,余青口头上没有做出可以在一起的承诺,却默认了高中生对他的行为,或者说,除了默认别无选择。 他只是没有精力再去纠结这些事,最主要的原因在于,让易简舟死心的办法无处可寻。 离开的话,易简舟能在第一个晚上就找到他,去找别人谈感情的话,易简舟很有可能会杀了那个人。 日子只能这样不明不白地过下去,但好像比在考虑的那一个多月轻松些,轻松的状态下,也让他尝试去接受这段本不应该有的关系。 只不过放假的时候不会太轻松。 余青一直都不热衷于那档子事,甚至可以说是性冷淡。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一个高中生压在床上逼出生理泪水,醒来的时候,恍惚很久,喉咙是沙哑状态,大腿内侧红肿,腰酸软无力。 虽然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但这些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干着服务行业,身体素质比起同龄人来说真的不差,不过还是会招架不住高中生的体力,承受不住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攻势。 有时候在厨房做饭也会被拽进一场激烈情事当中,包括被抱上餐桌张开双腿,被压在浴室的镜子上,被命令去看自己在情欲下的支配变成淫靡堕落的模样,被抵在玄关处的门羞耻地压抑住呻吟,被推倒在客厅的地毯上跪着翘起屁股,最狼狈的一次是哭着失禁……墙上挂着的装饰画不知道是第几次被殃及而掉落在地板上。 大部分时候,他在心理上还没有完全把易简舟的身份从儿子转换到情人。 年龄、背德、伦理等禁忌的约束在激情中沦为极致的快感,一点一点地渗透,侵蚀到骨髓里。 他的抵抗无济于事,索性就彻底地沉沦下去。 …… 还是寻常的周六,余青醒来,浑身布满情爱的痕迹,背后的高中生搂着自己,连睡觉都在宣示占有权。 腿间还插着的高中生的欲望,分量不容小觑,蛰伏状态下似乎有苏醒的趋势,余青瞬间一动也不敢动。 事实上,他也已经累得动弹不了一根手指。 在维持同一个姿势中渐渐又要睡过去的时候,后颈被人轻吻了下。 “醒了吗?”高中生边亲着他的脖子边问。 余青没有出声,放慢有些紧张的呼吸,他有点畏惧刚醒来又要被拽进情欲当中。 他等了很久,高中生才终于起身下床,穿衣服,打开卧室的门,大概是要去准备早餐。 余青想松一口气,眼皮能感受到的光线骤然减少。 继而是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高中生的声音掺杂些许笑意。 “下次别在中途就失去意识。” 第7章 “这样的话,你们后来为什么还会分开?”摄影师问。 余老板讲起那个高中生的时候,像是在讲一个过去的人,摄影师再看看现在这个屋子的情况,也不像两个人还在一起。 余老板笑,“不算分开吧,但也不算在一起,所以你问我是不是单身的时候,我才会说不知道。” 摄影师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是处在这种状态?” 余老板将手中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我基本上是一天一包烟,但一年下来却只抽了三十包,这三十包的量,得争取在一个月内抽,因为其余的十一个月,那个人在帮我戒烟。” 摄影师懂了,“所以每年其余的十一个月,你们都在一起,现在是你们没在一起的那个月?” 余老板点点头,轻叹道,“导致这样的原因是,他高考结束后,对我的掌控越来越极端,总有各种理由把我留在家中,虽然宅在家里的时候挺舒适的,不用打工,也什么烦恼都没有,但是有一天,我无聊到去把家里各个角落都打扫一遍,发现了书架后面居然还有一个暗格。” 摄影师惊讶,“暗格?” “嗯,里面有很多东西我不认识,但起码锁链、绳子和手铐是我认得的。” 摄影师震惊,“他难道想把这些东西用在你身上?” “大概吧。”余老板沉默了会儿,“那一刻的恐惧是真实存在的,我也才惊觉,我已经两个月没有出过门,没有去工作,也没有接触其他任何人,他可以不动声色、不用一丝痕迹地就把我关在家里两个月。” “这……”摄影师光是听着都感到窒息,“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极端的?” 余老板:“高考放榜后填志愿开始的,填志愿这件事我们还吵了很多次。” “什么原因?” “他想放弃考上的一所名牌大学,留在我们原来住的那个城市里面读一所二本院校,他说一个大学的名字并不能决定他的未来。” “你有说服他吗?” “我的说服没用,直到后来我说,你想让我难过你就继续照着你的想法去做,我不会再去干涉你。” “所以他最终去了哪里?” “我赢了。”余老板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摄影师明白了,他也笑,“那暗格这件事?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余老板没有回答,似乎他也不是很想去回忆这件事,他先问摄影师,“你看过一部叫《盒装美人》的电影吗?” 摄影师摇头。 余老板说,“这部电影讲的是,一个外科医生为了囚禁一个美艳的女人在家中,把她的四肢截断,让女人每天只能无力地坐在箱子里,所以电影的译名才会叫盒装美人。” 摄影师吓了一跳,再看看余老板,确认他的四肢都还在。 “他早就知道我发现了他暗格中的秘密。”余老板慢慢述说着,“当天晚上他就带我看了这部电影。” 摄影师的心脏急剧收缩,他静静地听着余老板继续讲那晚的内容。 “那部电影的像素、画面、节奏、氛围,都给人一种窒息压抑的感觉,我看完后,再想起暗格里的东西,忍不住哭了。” “……那他的反应是什么?” “他抱着我安慰,说他永远不会做伤害我的事,暗格里的东西他已经扔掉了,这部电影所发生的事,也只是外科医生的一场梦而已。” 摄影师松了口气,问,“所以他的意思是,他虽然有类似的想法,但他永远不会有实际性的行动是吗?” “嗯。”余老板垂眸道,“但我还是很害怕,所以我就跟他提出了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知道彻底的分开是不可能实现的,所以我说以后每年都分开一个月,不见面,不联系,一开始他不同意,我们僵持了很久,直到我说我同意搬去他读大学的城市,也就是现在这座城市,才达成协议。” 到此为止,摄影师才将一切迷惑都解除了,不过他再次看了这一间乱得跟垃圾堆一样的屋子,问,“每年分开的这个月,你都是这种生活状态吗?” 余老板点头,“其实这种状态挺快乐的,自由自在,但一个人住也时常会陷入迷茫,没什么精力去整理屋子,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已经习惯了有他在的日子,毕竟我们在一起十年了,很多生活的痕迹,都是两个人一起留下来的,我有时候会对着空气说,把空调调低点,把洗衣机的衣服拿去晾起来,帮我把橱柜上的盐拿下来,帮我把菜端出去……结果我一转身,那个在生活上会任由我使唤的人并没有在身边。习惯可以让我安心,但也是很可怕的东西,这或许也是他囚禁我的一种方式吧。” 摄影师静静听着,也许余老板对那个人的感情依旧比较矛盾,也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无法一时挣脱长达十年的惯性生活方式,更何况只在一个月内。 余老板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我记得你们节目通常会拍摄一下被采访者家中的冰箱,你要看看我的冰箱吗?” 摄影师说好的。 两人走到冰箱前,余老板打开给他看。 出乎摄影师的预料,冰箱里满满当当的新鲜水果及蔬菜,看了一下肉类的保质期,也是还处在最佳使用阶段,还有一些速食品,都是刚买来的样子。 摄影师原以为冰箱会是空荡荡的,或者一大堆过期的食物。 余老板平静道,“虽然我们约定每年一个月不能见面和联系,但我每次回家,打开冰箱都会发现新鲜的食材,你应该知道是谁干的吧。” 摄影师恍然大悟。 余老板望向门边,“他根本就没有履行约定,在酒吧跟我搭讪或想闹事的客人之后不会再出现,保安也会主动辞职,跟着换了一批,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那么快在一个新的城市落实脚跟,大概他还是一直在某个地方看着我,也许现在就在门外听我们讲话呢。” 摄影师瞬间起了寒毛,眼神惊恐地望向门处。 余老板有些无奈地笑了下,“后面的事情就比较无聊了,你还想听吗?” 摄影师说想。 余老板继续讲了下去。 易简舟上了大学后,两人一起去到了新的城市,大学课程没有高中时那么繁重,但易简舟却比原来忙碌了许多,余青有时候望了一眼他的电脑,全是英文或者数据,界面复杂程度也是让人一看就头疼的那种。 两个人的日子还是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余青有时候会想窝在家里一动也不动,就放空脑袋当一条懒虫,毕竟打工就是会让人不开心,他甚至开始怀念那段被易简舟留在家里的日子,虽然存在危险,但在知道真相前,那段时间确实是最无忧无虑的。 不过他怕持续下去会彻底废掉,所以还是偶尔会出门去找点事做。 有一天,余青突发奇想,想去趟西藏,第二天易简舟就在楼下停了辆越野车,两人准备了自驾旅游清单上的物品,急救药、现金零钱、御寒的衣物和雨伞、手电筒、防晒喷雾啥的,就出发去体验一下高原反应。 西藏的景点比较分散,大部分时间是在越野车上被风虐刮脸庞子,或者在旅馆住,路线也很多,总体只能用累一个字来形容,不过到达每处景点后,就会觉得一切都值了。 光是从网络图片上看布达拉宫、林芝的满山桃花、巴松措湖心岛、羊卓雍措等就已经感到很壮观,仿佛身临其境,真正到了那里,反而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旅途上也尝了当地的美食,糌粑、耗牛肉、藏式酸菜汤、虫草鱼肉丸啥的,美食都是比较符合当地人的口味,尝个鲜倒还好,多吃几口就有点顶不住了,主要还是不适应,再加上高原反应,到最后余青都选择吃自带的干粮。 他们还在西藏的高速公路上喂了一条很老的流浪狗,给狗喂了一些水和火腿肠,余青让狗上车,易简舟开了很久的路才找到一个小小的淡水湖泊,让狗在那里一次性喝水喝个够。 走之前,余青回头看了那条狗,想了想又走过去把它抱了起来,带上车,易简舟没什么反应。 只不过那条狗还是死在了半路上,毕竟都老成那样了。 把狗埋了之后,余青站在原地,看向似乎没有尽头的公路,路的两旁都是一望无际的旷野,光秃秃的,来往无车辆,无人迹。 好像这世界上只剩下他和易简舟。 余青淡淡笑了下,对易简舟说,“我好像能看到你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易简舟:“无论什么样,都是跟你在一起。” 余青又笑了下,他说,“你以后一定会是个大老板,一个阶层一个阶层地往上迈,再见到很多跟你同一水平的老板,说着跟他们同一个高度的话,可能会谈一谈,哪块地皮适合买下来,哪个地方适合开发成商业区,哪个行业即将火起来,总之,谈很多很多就是了,不过呢,你跟我谈的话,只有柴米油盐,只有日常琐事,你可以跟我枯燥一个十年,但下一个十年,你有没有想过跟我谈些什么?就算你想好了,我也没有多一个十年可以跟你谈,有时候我真搞不懂是我太现实,还是你太不现实。” 易简舟第一次没有反驳余青找一些想分开的理由,他只是凝视着余青,始终没有开口。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踏上了回去的路,出发时精神焕发,回去时风尘仆仆。 越野车抵达这座城市后,易简舟没有将车开往家里,而且往市中心的商业街去。 开到街角的时候,他才将车停了下来。 坐落在余青面前的是一间还未开张的酒吧,不过门面装潢都已经做好了,易简舟牵起他的手走进去,里面的装修桌椅酒杯吧台,该具备的都具备,全部已经安排得妥妥当当,就差剪彩的一步。 “本来想等你生日再送给你。”易简舟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你,我的未来可能是一个小混混,或者走上抢劫的路,再或者成为一个杀人犯,你就没有想过,我是因为你才获得重生。从很久以前开始,我想成为大老板的目的只有一个:让你也成为老板。” 余青低头看着裤腿,上面还粘了一些西藏的泥土,这回换他沉默,他没想到易简舟会把他好多年前的梦一下子就实现在自己眼前,他自己都差点忘记他曾经想当一个酒吧老板。 如果说此刻没有一丝触动,那一定是假的。 易简舟继续说,“没有人规定每一个十年都应该谈些什么,即使你少了一个十年跟我谈,但最后一个十年你不会是孤身一人,我也还有足够的体力可以照顾你,直到你躺进坟墓里面,听我在外面说:等会儿就下去找你。” 谈论到生死总会让人一下子变得脆弱,余青抿了抿唇,他掩饰有些发红的眼眶,气笑道,“我可不想躺在坟墓里面还听你说话。” 易简舟:“那我省了这一步,直接下去找你。” “我会赶紧去投胎。” “我会问别的鬼你投胎到哪儿去。” “……” 易简舟将余青抱进怀里,“你随时都可以开这间酒吧,柴米油盐、日常琐事继续跟我说,你也许会觉得枯燥,但我从来不会,我很喜欢你跟我聊的每一句话,你以后还可以谈一下,今天酒吧进账多少,你接下来打算怎么经营,进一些什么口味的酒,或者说哪个服务员不勤快,你打算开除他,哪个客人又看上你了,让我给你多备几个保安。” 余青吸了吸鼻子,“……最后一个是你自己想谈的吧?” 易简舟淡淡地嗯了一声。 余青:“我忽然不想开酒吧了。” 易简舟:“你想开什么店都可以,只要一直跟我在一起。” “……我也不想当老板了。” “那就当老板娘。” —— 故事差不多要接近尾声。 “所以那家酒吧的名字,是因为他说了那句话,所以你才取这个名字吗?”摄影师问。 余老板点点头,笑道,“我觉得用英文逼格高一点,不过确实因为这个名字,吸引了不少客人,长发也是当老板后留下来的,同样吸引了不少客人。” 摄影师也笑,他能感受到余老板回忆到这里的时候,心情是愉悦和轻松的。 他还想说出下一句话时,客厅的门倏地被打开了。 进屋的男人看起来还很年轻,长得也很高很帅,但由于周身散发着阴沉的气息,让摄影师都不敢把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 男人出现得极其突兀,令人措手不及,他直面走过来,对摄影师下达逐客令,“故事讲完了,你可以走了。” 从男人进屋那一刻,余老板明显也被吓一跳,他听完男人所说的话,连忙拉住摄影师的手,借机告状,“你不可以走,你一走,他就要对我做那种事了,他还喜欢在床上绑着我,喜欢听我求饶,喜欢看我哭。” 短短几句话,让摄影师脑海中的画面感十足,他开始迷茫了,这是可以听的吗?这期内容真的可以播出吗? 没等他从迷茫中反应过来,余老板已经被男人攫住手腕拉着走进卧室。 摄影师看着眼前的卧室门被嘭地一声关上,呆傻地站在原地,没有风,却很凌乱。 …… 此刻的卧室内,余青坐在床上,易简舟站在他面前。 余青抬头问,“你还要看我多久?” 易简舟说,“每年分开的这个月,你都能弄成这样。”他指整间杂乱无章得像垃圾堆的屋子。 余青没立刻吭声,多少受到酒精影响,他此刻一下子觉得有些委屈,“明明是你把我弄成这样,乱糟糟的……” 易简舟沉默了会儿,坐在他旁边将他搂进怀里,认真解释,“我想表达的意思是,让这个每年都分开一个月的约定取消。” 余青没说话,没答应。 片刻后,他才别扭地说,“弄乱了,你就帮我收拾。” 易简舟听完,过了很久后才放开了怀里的人,他起身,开始付出行动,把地板上一件一件乱丢的衣物和垃圾捡起来。 余青就还是坐在床上,看着他收拾卧室,每年都是这样。 床尾的地方收拾好后,易简舟搬过来一个收纳箱,里面啥东西都有,很杂,很乱,他说,“看一下里面还有什么东西是不需要的,等会儿一起丢了。” 余青点了点头,下床,蹲在地上,把收纳箱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看,挑出了很多没用的东西,居然还有半个月前喝剩的饮料。 继而挑着挑着,取出了一个小盒子。 他有些困惑,想不出里面放过什么东西,似乎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盒子。 所以他打开来看,所以他顿时愣住。 易简舟看了下他的反应,提醒他,“这东西要吗?” 余青抬头看了眼易简舟,再看看现在身处的环境,忍不住笑道,“所以你是想在垃圾堆跟我求婚吗?” 易简舟没有丝毫掩饰住自己的阴谋,“急不可待,刚好你现在有些醉。” 余青无言了良久,最终他还是没有将戒指拿出来,直接将盒子盖上,还给易简舟,“什么急不可待,你这明明叫趁人之危,我才不会让你得逞。” …… 摄影师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看见卧室的门终于被打开。 男人出来后,冷冷地对他说了一句,“需要我帮你出去吗?” 摄影师连忙摇头,“不用了,我也打算采访到这里。” 余老板带着歉意道,“我送你出去吧。” 摄影师笑道,“送到门口就好了,我们采访的最后流程,就是让镜头拍摄被采访者把家里的门关上那一幕,以此作为收尾。” 余老板说好,把他送到了门边。 摄影师已经站在屋子外,等待余老板在屋内把门关上,但余老板似乎还在拖延些什么,久久都没有关门。 “对了,你还有一瓶啤酒忘了拿。”余老板转身走向茶几桌,把在便利店买的乌苏啤酒拿了一瓶过来,“我说过有你的份的。” 摄影师都差点忘了这事,他笑着接过啤酒,认真地道谢。 “不客气。”余老板说。 但说完他还是没有把门关上,继续拖延时间。 摄影师想提醒他的时候,屋内的男人已经走过来,从后面将余老板揽进怀里,嘭地一声将门关了。 摄影师愣了下,继而是笑着摇了摇头,他关掉摄像机,今天的工作结束了。 他下楼,抬头望了眼天空,已经泛着即将日出的颜色,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日出看起来很像黄昏,让他感到有些失落。 他采访很多个人,听过很多个故事,但未曾有一次像此刻一样,彻底结束了,却感到怅然失措。 他把录像交给电视台后,将近三个小时的采访内容会被剪辑成半个小时,他突然有点舍不得把录像交给电视台。 他低头望着手里的啤酒,余老板邀请他喝酒的时候,他因工作原因没法喝,如今可以喝了,却少了余老板。 人与人之间总是有那么多不刚好,令人无计可施,所以往往会落下遗憾。 但那个男人却可以解决掉与余老板之间的所有不刚好,用六年的时间、用十年的时间、用一生的时间。 他蓦然对男人产生了嫉妒的情绪,男人可以拥有一整个余老板,而他拥有的只有余老板给的一瓶啤酒。 他叹了口气,走向附近的24小时便利店,他打算在把录像交个电视台前,再把今晚的采访看一遍。 坐在便利店里,他打开摄像机的液晶屏,按下倒带按钮,再按了回放。 液晶屏里的余老板在回忆的过程中,时而叹息,时而笑,时而苦恼,时而洒脱…… 即使是快三十五岁,依旧是个很灵动的人。 他再次看到余老板和那个男人从卧室中走出来,因为当时被男人的气场影响,他都没来得及最后再好好看看余老板。 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余老板出来后,双唇比进卧室前红润了些,脸也是。 卧室里面发生了什么事,突然一目了然。 他笑了下,继续看下去。 接下来有个一晃而过的画面让他骤然怔住,他连忙将录像调回去,按下暂停。 镜头有一瞬间拍摄到了余老板的左手,无名指上,已经多了一个戒指。 就是手背上的皮肤有些泛红,大概戒指是被强行戴上去的。 (完) 第8章 番外 冬季出现了雷雨天,地段是在度假的海岛上,倒也不显得稀奇。 度假酒店的顶层套房,落地窗帘只开了条缝,伴随一声沉闷的雷鸣,年轻男人安抚性地搂紧怀里还在沉睡的人。 类似这样的天气,总会让男人梦中的内容又回到了那段挨尽冷眼的时光。 他梦见他从某条阴暗潮湿的小巷,一条经常可以看见野狗被驱赶的小巷,一步一步走了出来,迈进一所象征着光明未来的学校。 食堂的同级生在边吃饭边吐槽饭菜的时候,他啃着冷硬的馒头背单词,自习课的同桌在偷偷玩手机的时候,他拿出所有试卷在预判下次会考的题型,放假的室友成群结队去网吧通宵的时候,他在图书馆待到闭馆时间。 他十岁的时候就清楚地知道,未来一切能靠的人只有自己,要出人头地,要站在高处,要睥睨一切。 早读时间,他还在推测竞赛的题目,班主任出现在教室门口,示意他出来一下。 说他母亲的朋友来找他。 他表面淡然地点了点头,内心揣着几分阴暗的念头,跟着班主任走向办公室。 在办公室里,他见到了一个身形高挑的青年,性别男,面容偏女相。 他对这个青年的一切一无所知,只知道青年姓余,是他母亲的朋友,只凭这个身份,就足以让他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人产生憎恶的情绪,只要是跟他母亲有关。 在青年面前停留不到半分钟的时间。 他没给青年任何开口的机会,只是冷淡地扫了青年一眼,对班主任说了一句话,就转身离开办公室。 那句话的效果足以让青年陷入两难的境地,也足以让青年不会再踏进这所学校半步。 与青年的见面只是一段小插曲,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事,只是占了他思考一道题目的时间。 他原以为那个青年对他而言会如同过眼烟云,不会在记忆中留下任何痕迹。 过完规划好的每一天,宿舍楼熄灯,耳边传来室友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他依旧没有给予搭理,闭上眼睛,真正意义上地陷入黑暗,进入睡眠的时间也是按规划实行。 而事实上,在青年出现后,他每晚入睡的时间有所延长,原因无他,有些事就是会来得如此莫名,包括某些人,包括某些物,在某一时刻就会让人无缘无故地在意起来。 他时常会想起青年在办公室里见到他那一刻从接待椅站起来的模样,衣着干净整洁,尽管衣服看起来洗得有些发白,但不难看出还是事先整理一番,神情真诚,似乎真的发自内心要来领养一个小孩。 当时青年刚想出声,便骤然被他打断。 如果在办公室的时间再稍微停留一刻,也许他现在就能知道青年的声音是什么样的,也能知道,青年想说的是什么。 他强行忽视掉所有不按规划中进行的在意,继续冷漠,继续独行,继续隔绝一切对他无用的东西。 只是没想到,在一个多月后,青年会再次闯进他的世界,如此轻而易举地。 那人手里提着一个蓝色的保温盒,强行塞进他手里,并说了一些讽刺性话语,使了很拙劣的激将法让他接受。 他早就学会洞察人心,看得出青年表面淡定自若,实际上有些担心如果他把保温盒当众摔了怎么办。 保温盒上面还印着一个戴着草帽、咧开嘴笑的动漫人物,是当下最受中小学生喜欢的一部热血漫主角。 他将青年所说的话当作台阶,在他选择将保温盒打开后,青年继续话痨,“这部动漫的主角,好多小孩都喜欢,虽然你不一定是其中一个小孩,但我主要是想让你像这个主角一样,乐观和阳光一点,小小年纪就别整天阴沉着一张脸了。” 他想说,他没看过这部动漫,大概猜得到是一部主角为了梦想一路上突破重重困境,结识很多伙伴,打倒各路反派,最终称王的励志故事。 但现实并不能和动漫相提并论,很少人能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压中保持乐观,伙伴在利益面前大多数是分道扬镳,反派更不是见一个就能打倒一个。 即使看再多的励志故事,他也十分清楚,他的未来绝对不会是热血漫主角,更多的可能是成为众多反派之一。 青年的年纪大概要比他还大了一轮,想法却意外天真,他沉默了会儿,继续埋头品尝青年的厨艺,没有将内心剩余那些尽显阴暗的想法说出去。 也许是想保留那份天真,也许是青年做的饭,真的很好吃。 梦境进入了一段走马灯,像回忆被按下了加速键,周而复始的生活中,他开始在每个晚自习快结束时,望向教室窗户,想从众多的家长中,看到那张好看的面容。 满足口腹之欲一直是其次,最主要的原因他心里清楚。 青年总是会再见到他那一刻说,“猜猜今天吃什么?” 他没再闭口不言,没再将答案写在一张白纸上,而是认真回答。 心理上同时在一个小孩与成年人之间来回切换,在梦境中他已经知道青年的工作是在某个夜总会。 所以每当青年没有掐点出现在教室门口,他的脑海总会闪过青年在他面前伤痕累累的那个夜晚,心脏总是会被一股外力拉扯,不受自己控制。 他第一次产生了想把青年绑在身边的念头。 他很想挣脱梦境,摆脱这种无法掌控的局面,画面随着他强烈的逆转心理变得摇晃,回忆像一台老旧的电视机陷入雪花屏。 梦境再次变得清晰起来的时候,他看到的是满地砸碎的酒瓶玻璃,一堆女人躲在包厢的角落惊恐地尖叫,几个满身横肉的男人扭打在一起,看起来醉得不轻,场面十足混乱。 而地上躺着的,正是他想见的人,被另一个男人掐住脖子,青年呼吸困难,脸上衣服上都沾染了血迹,分不清是谁的。 这一刻的画面可以瞬间将他逼疯。 他面容狰狞,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行动上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他一步一步走过去,掏出兜里的弹簧刀,刀身在包厢中繁杂的光线中闪过一丝锐利的白光。 下一秒,男人的头发被他狠狠拽扯住,被迫仰起头,喉咙在刀身下被割出了一道口子,深可见骨,血液喷涌而出,霎时将整个梦境染成了暗红色。 他将脸上被溅到的血迹抹干净,想将地上的青年抱起来,动作间有微不可察地颤抖,双手在即将触碰到青年的那一刻,青年却凭空消失了。 他的手顿了下,连忙起身,朝四周望去,一切景物光怪陆离地变化着,空间剧烈扭曲。 下一刻的他已然身处在一个十字路口。 周围人流车流不息,他慢慢意识到他手中还紧紧地牵着另一个人的手。 他的目光顺着手的主人望去,青年已经是长发的模样。 这是记忆中他们一起回家的某个夜晚。 青年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你在想什么?” 他在极短的时间内体验了一回失而复得的滋味,这份心情庆幸而沉重。 他淡笑了下,说,“即使是在回忆里,我也不想看到你受伤。” 青年努力回想自己受过伤的那次,恍然,“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忘了吧。” 他没再说话。 青年望向路口对面,那里站着几个身穿蓝白校服的中学生,青年指着他们说,“他们穿的校服,跟你以前的校服一样。” 他回答:“我以前穿的是黑白校服。” 青年脸上浮露出几分尴尬。 绿灯亮起,两人牵着手走向对面,与逆向而来的那几个学生擦肩而过。 青年回头望了一眼他们,转向他问,“如果当初,是另一个人去学校找你,给你送饭,给你织围巾,会不会现在一起穿过这个十字路口的人,不是你和我?” 关于这个问题,他早就在现实中回答过,如今在梦境中再次回忆起来,他依然会认真回答一遍。 他说,“对于你的感情,从来是因为人,而不是因为事,如果真的存在另一个人,我不会吃下他做的一口饭,不会去垃圾桶捡回他织的围巾,更不会跑到他面前去问:可以去你家吗?” 他将青年的手又握紧了几分,将郑重的话语用轻描淡写的方式说出来,所以变得自然,所以变得理所应当,所以变得本该如此,“不是谁都可以让我想跟他厮守终生。” 青年默默听完他所说的,抬头对他笑了下。 隐约听到了几声雷鸣。 他分不清是来源于梦境中十字路口的夜空,还是来源于此刻身处的海岛。 他只是将此时此刻还在沉睡的人又搂进怀里几分,黑暗中的眼神极尽克制,在余青的耳边低声重复,“不是谁都可以。” 他万分笃定,“只能是你。” —— 余青在一声骤然变大的雷鸣中被吵醒,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现在身处何处。 他和易简舟来到一个度假海岛上旅游,这座岛以天然温泉出名,刚好是冬天,想来一趟驱寒享受一番,没想到刚来的第一天就遇上雷雨天气,所幸度假酒店里也有提供私人温泉,计划不算被天气搅乱。 当然,在私人温泉中享受的最终结果,都是被拽着往另外一个发展方向去。 在温度偏高、冒着雾气的水中做那档子事,使脑袋比平时还发昏发胀,连力气都似乎被热气抽走了一半,水的润滑更加方便身后的男人在他腿间冲撞,腰被掐住,迫使臀部抬高,一次比一次更猛烈地撞向男人的腹肌。 他痉挛着身子,双腿持续发软,快感再次抵达了令人承受不住的程度,几近奔溃的边缘,他忍不住有些哽咽,“你早就知道会有雷雨天气了吧。” 易简舟没有否认,俯下身在他耳边慢条斯理道,“你觉得我会让其他人看你的身体?” 余青感到很憋屈,咬了咬下唇,只能继续努力承受年轻男人的侵占,想到男人始终比自己还小一轮,更憋屈了。 羞耻感在与男人的情事中未曾得到改善,在呻吟声渐渐转向无助且破碎的哭腔声中,他再一次失去意识。 半睡半醒间,似乎听到了易简舟在他耳边低语,被雷声彻底唤醒后,明显感受到情*还在体内残留。 男人似乎察觉到他已经醒了过来,指尖缓而重地在他胸前殷红的某点上捻压着,指腹上的薄茧摩擦而过所袭来的刺激感不可忽略,余青控制不住轻颤着身子。 无论多少次,还是会畏惧在情欲的彻底吞噬下带来的窒息感。 余青在男人的怀中抬起头,男人深邃莫测的眼神从另一方面加剧了他内心那份畏惧。 他带着几分讨好地亲了下男人的唇角,“易简舟……我真的没力气了……” 话语间还掺杂着些许求饶、害怕、委屈、可怜的味道。 易简舟只是凝视着他,没有开口。 余青在这样深沉的视线中很快退缩,双手抵住男人的胸膛,尝试想退开一点距离。 倏地双唇被重重吻住,齿关很快被轻易撬开,被迫陷入一个溺水般的热吻。 他本来也没什么力气,只能张着嘴,顺从地任由男人摆布,眼角泛红,口腔酸麻,来不及咽下的透明津液顺着唇边溢出,流到了下巴和脖子处。 直到快喘不出下一口气,他才被男人放过。 许久之后,余青才稍微缓过神,他继续带着商量的口吻,“不要做了,可不可以?” 易简舟将吻刻印在他的锁骨及脖颈处,提出条件,“有补偿吗?” 余青知道男人口中的补偿依旧是指这方面的事,他想了很久,犹豫道,“衣柜的睡裙……我明天穿。” 抵达酒店的第一天,在取浴袍的过程中他就发现这家酒店还提供情趣性睡裙,很短,黑色的,诱惑性十足。 所幸明天上午就要坐船离开这座岛屿,船票也已经订了,且过了退票或改签时间,所以尽管他口头这样说,实现的概率基本为零,就算真有时间穿,也只是一会儿,根本没时间做。 易简舟低笑一声,“之前不是不愿意穿吗?” 余青感到脸皮很烫,佯装不在乎道,“作为现在可以不做的条件,很合算。” “好。”易简舟答应道,“睡吧。” 余青松了口气,在年轻男人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进入睡眠…… “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易简舟说。 余青睁开眼,“什么事?” 易简舟:“近三天会有台风。” 余青呆滞地问,“所以呢?” “所以。”易简舟慢条斯理道,“轮船会停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