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可语 作者:大清药丸 文案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欢喜冤家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可语 ┃ 配角:赵青,韩千胜 ┃ 其它: ================== ☆、打劫 流风凛冽,素雪飘零。 十来个大汉静悄悄地埋伏在山坡后,目光不时向坡下扫上一眼。这些人身穿蓑衣,头戴斗笠,腰悬短刀,脸上尽是轻松之色,似乎并不在意刺骨的寒意。 一个浓眉大眼、虬须苒苒的汉子张口呼出一口白气,解下佩刀,拿刀把在地上随意划了几下,抱怨道:“他妈的!等了这么久,怎么还没人!?” 说话之人叫冷山影,今年四十多岁,是十里外尚义寨的二头领,擅使钢刀,刀法刚猛无比,在这一带颇有威名。今天是打劫的日子,他在寨子里闷得发慌,便随这些喽啰们出来透透气。 “来了!”一人低声道。 众人一齐转头向东望去,只见远处驶来一辆马车,驾车的车夫频繁地抽着马鞭,似乎急着赶路。冷山影心头一喜:不管怎样,终于有人经过这里,不枉他在雪天里守了这么久。可转念一想,来的单单只有一辆车,前后又无随行的护卫,十几个人一齐动手,必是摧枯拉朽之势,毫无打斗的乐趣,多半还劫不到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么一想,兴致登时冷了下来。 马车愈来愈近。 冷山影抬起手猛地一挥,向部下发出无声的命令。 “上!”一个小喽啰低吼一句,率先跃出。剩下的人纷纷拔刀,冲下山坡。 冷山影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雪,目光随着马车移动。 那车夫见坡上突然冒出来十来个持刀大汉,吓得面无人色,从车上滚了下来。 众人奔上去,杀死车夫,止住马车,正要挑车帘,一名白衣秀才从车里走了下来。 “不许动!”众人拿刀指着他,厉声喝道。 秀才扫了他们一眼,轻蔑地道:“一群山贼,也配对我发号施令?”神色倨傲,完全不把这些持刀大汉放在眼里。 冷山影不信这赤手空拳的秀才能够以一敌十,便在坡上驻足观望。 一人率先冲了上去,挥刀斜砍那秀才的脖子。白衣秀才右跨一步,避开刀锋,迅速转到那人身后,一掌拍在他后背上。这一掌看上去轻飘飘的,却是柔中带刚,内劲十足。那人闷哼一声,扑倒在地。众人急忙来救,却见他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已经断了气,身上没有一丝血迹,显然是被掌力活活震死的。那秀才也不多话,将身一纵,扑向另一人。众人挥刀相迎。 冷山影收起轻敌之心,抽出钢刀飞奔过来。可他终究来得晚了。等他赶到马车附近,那秀才已将他的手下全部击倒。 四下里静极了,惟有马儿不时吭哧一声。十来个汉子安静地躺在雪地里,都已没了生机。冷山影怒气上冲,解下斗笠随手一扔,趋步上前,挥刀便砍。他刀法刚猛,气势十足,一招接一招,几无间顿,逼得那白衣秀才连退十来步。 白衣秀才见他正面无懈可击,心念一转,轻轻一跃,跳到冷山影背后,不等落地,飞脚踢他后背。冷山影转身慢了半拍,被秀才踢中肩膀,往后退了三步,方才卸去内劲。 秀才灵机一动,寻思道:“这人刀势虽猛,身法却慢,何不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心念既定,微微一笑,左绕右转,寻其破绽。十来合后,秀才寻着机会,快速绕到冷山影身后,伸指戳他风门穴。冷山影急忙转身,正欲挥刀,眨眼之间秀才双指已至,正好点在刀腹上。只听一声闷响,钢刀微振。冷山影手心发麻,险些握不住刀,心悸之下,连忙向后跳开。秀才不依不饶,欺身上前,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二人奋力相搏,在雪地里踩出一片片脚印。 马车静静地停在一边,仿佛在等待最后的胜者。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有人走了过来。二人无暇细看,余光瞥时,只见那人拄着根木棍,一跛一跛沿路而来,原来是个瘸子。 那瘸子慢吞吞走到近处,将斗笠前沿往下按了按,佝偻着腰,在一旁静静观战。冷山影和那秀才打得不可开交,自然不去理他。 那瘸子看了一会儿,待秀才背对自己,忽然把手一抬。一枚金丝针悄无声息地飞了出去,正好刺在秀才后背上。白衣秀才后心一痛,感觉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那疼痛起初只在一处,不一会儿便扩散开来,从后背到体内,再蔓延到四肢。他惶恐到了极点,脑子里一片空白,想要转头,脖子却僵住了,怎么都转不动。 冷山影见那秀才突然间面色惨白,眼中满是惊惶,双手微微颤抖,脚底钉住了似的也不走动,奇道:“他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中了邪?”原来他的视线正好被秀才挡住,没有看到那瘸子的举动。正诧异着,只听那白衣秀才颤声道:“瘸……瘸……”他说得断断续续,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说出几个字来。还没说完,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扑的一声倒在地上。 情势陡变,冷山影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正欲上前查看,却见那瘸子把木棍一扔,伸直了腿,挺起腰板,把斗笠前沿往上托了托,露出年轻俊逸的面容,笑道:“冷兄,你不认得我了?” 这位假扮瘸子的年轻男子叫锦才之,是尚义寨的三头领,擅使暗器,智计过人。刚才他掷出的那枚金丝针针头有毒,故能一击致命。 冷山影看到他的脸,又惊又喜,失声道:“是你!?老弟,你怎么来了?” 锦才之迎了上来,说道:“我有事找你,老远就看见你跟人打了起来。我见他身手不错,便想了这么个办法,既不叫他起疑,又能伺机帮你。” 冷山影转头仔细看那秀才,见他背上果然插着一根细针,笑道,“你这招虽然厉害,却有些损……”说着,走到秀才身边,一边搜身,一边问锦才之:“你找我有什么事?” 锦才之道:“今天大哥又到镇上去了。” 冷山影没搜出什么值钱的东西,站起身拍了拍手,说道:“他不是每个月都去么?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他从库房拿了十两银子。” 冷山影愣了一下,目光中满是不解和困惑。尚义寨有五十来号人,日常的吃穿用度着实不小,要用的钱全从库房里拨。这些钱一般由专人领出,要买的东西、花的数目全都记录在册。寨子里的头领各有私存,一般不从库房里取钱。真要买东西,跟手下打个招呼,让他们代办即可,何必亲自取钱?冷山影想了一会儿,问道:“他去买什么?” 锦才之小声道:“我问过他,他却闪烁其词,不肯告诉我。不是我疑心重,实在是这事有些蹊跷……我倒不是舍不得那十两银子,只是怕他误入歧途。冷兄,你也知道,镇上那些赌场……” 冷山影沉吟片刻,叹道:“回去再说吧!回去咱们好好问问他。咱们三个相处多年,他应该不会瞒着我俩。我先去搜一下。他妈的!今天死了这么多弟兄,连我自己都差点栽在他手里,要不是老弟你来得及时……”说着便向马车走去。 “你说什么!?”锦才之眉间一凝,一把拉住冷山影,问道,“那车没搜过?” 冷山影转过身来,见他神色紧张,说道:“被这秀才阻拦,还没搜呢!你这么紧张兮兮的干什么?” 锦才之右跨一步,把冷山影让到自己左侧,手掌一翻,立时便有三枚金丝针朝车厢飞去。只听嗒嗒数声,三枚细针从厢壁透了进去,在外壁留下三个极小的洞。三个小洞从上到下排成一列,如果有人坐在座位上,必定中招。锦才之犹不放心,手一挥,又一枚金丝针飞了出去,这次打的是靠近车帘的空隙处。 冷山影笑道:“兄弟,你也太小心了罢!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怎会有人?” 锦才之微微笑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点好。” 冷山影捡起钢刀,走到车旁,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举起刀朝车帘顶部猛地砍去。只听扑的一声,刀刃嵌入木板,车帘滑了下来。冷山影嘴上说没人,却丝毫不敢大意,机警地往旁边一闪,躲到一侧。过了片刻,他听里头毫无动静,便转到正前方,只见里头有个女子背朝自己倒在地板上。 锦才之凑过来看了一眼,淡淡地道:“已经死了。” 冷山影钻进车厢,把女子身子翻转过来,见她嘴角流了不少血,死状与秀才相似,再探鼻息,果然已经断气。冷山影默叹一声,转头道:“虽说是斩草除根,毕竟是个弱女子,让人心里不痛快。” 锦才之默然不语。 就在这时,座位底下忽然传来哇的一声,声音极响,接着便是连绵不断的啼哭声。冷山影大吃一惊,连忙把那女子靠到一边,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幼儿正放声啼哭。原来那座位下方一直被女子身躯挡着,冷山影注意力全在那女子身上,自然没看到这孩子。他捧出孩子抱在怀里,面色忽喜忽悲,目光十分复杂,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孩子哭了一阵,忽然叫起“娘”来。 冷山影心头一紧,仿佛被人揪了一下。他性烈如火,杀过的人不可胜数,却不是冷血无情之徒,见此情景,焉能无动于衷?冷山影将那孩子抱出车外,问锦才之:“这可怎么办?” 锦才之见他目光片刻不离那孩子,心想:“他如此在意这孩子,我要是说错了话,拂了他的意,闹得不开心,那可不好……”正想着,只听冷山影笑道:“原来是个女孩!” 锦才之微微一笑,反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冷山影道:“我实在不忍心把她扔下,要不带回去?”说完,转头看向锦才之,目光似在询问。 锦才之低下头来,假装思考,并不答他。 冷山影见他不说话,哄了一会儿孩子,说道:“我知道你肯定会说什么‘养虎为患’……” 锦才之抬眼看向冷山影,正色道:“冷兄,我知你心意已决。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咱们又不是养不起她,不过是寨子里多个人罢了。” 那女孩哭了一阵,声音弱了下来。她伸出小手,在眼前晃来晃去,好像要抓什么东西。冷山影伸手把她手往旁边拨,那女孩便用手在他掌心挠来挠去,挠得他心头发痒。冷山影感其柔弱,不觉愈发疼爱,他挪开手掌,望着女孩直笑。那女孩仿佛感受到他的善意,小嘴微微张开,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冷山影。 冷山影望着她圆嘟嘟的小脸,笑道:“你瞧她多乖!” 锦才之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望着那女孩。 寒风吹过,几片雪花飘在女孩脸上。冷山影敛起笑容道:“早点回去吧!天这么冷,别把她冻坏了!” 二人正要离去,冷山影忽道:“对了,她还没名字呢!” 锦才之笑道:“冷兄,你这么喜欢她,自己取一个不就是了?” 冷山影脸色尴尬,颇感为难:“老弟,我是个粗人,不认得几个字。要不你来取?” 锦才之指着车里道:“角落有个包裹,我看看里面有没有书信,有的话,便知她姓什么。”说罢,钻进车厢,取出包裹。打开一看,除了一本书、几两银子,剩下的全是些衣物、细软。 锦才之收好银子,打开书,原来是一本诗集,翻了几页,见书页间夹着一张薄纸,取出一看,竟是篇《神女赋》,字迹圆润工整,八成是秀才本人所抄。 “楚襄王与宋玉游于……”锦才之念了半句,心想,“孩子是个女娃,这赋写的也是女人,摘几个字不是正好?”于是放下书,捧着《赋》一个字一个字看下去。 “……望余帷而延视兮,若流波之将澜…… ‘将澜’二字挺好。” 正要告诉冷山影,倏而又想:“他没念过几本书,一会儿若是不认得这两个字,岂不难堪?还是换个简单点的罢……” 锦才之继续往后看,到了结尾处,看到“情独私怀,谁者可语”一句,心想:“就叫‘可语’好了,这两个字他是认得的。”便对冷山影道:“你看这两个字如何?”说着,将那两个字指给冷山影看。 冷山影正好认得这两个字,叫道:“好得很!老弟才高八斗,佩服,佩服!” ☆、劝赌 二人回到寨中,派出十来个人过去收尸。冷山影抱着可语走来走去,直到手臂发酸才将其放下。 可语来到陌生地方,寻不见爹娘,便哭起来。冷山影哄了她几句,小声道:“你爹娘不在了,以后我陪着你。叫我伯伯……叫一声……” 说话间,一人进来禀道:“贺头领回来了。” 锦才之道:“冷兄,走罢!” 冷山影恋恋不舍地放下可语,跟锦才之走出屋外。到了中央大寨,一名高个男子向二人招了招手,兴冲冲地道:“二弟、三弟,快来看!”那人宽额长脸,眼角下生着一颗黑痣,是尚义寨的大头领,名叫贺应德。 冷山影热情地回了一声,快步向他走去。锦才之则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贺应德解下背后包袱,摊在桌上,从里面取出约四十两银子,笑道:“看看!” 冷山影见到那么多银子,大吃一惊,说道:“大哥,真有你的!你从哪儿弄来的?我跟弟兄们拼死拼活也就搞来几两。”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锦才之脑海里浮出。他冷冷地望着桌上的银子,脸上没有一丝喜悦。 贺应德得意道:“这些银子既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 “赌来的,是不是?”锦才之突然插道。 “是啊,怎么了?既不违背朝廷律法,又没破坏江湖道义,比劫道轻松多了。再赢一回,明年的花销就不用愁了。”贺应德笑道。 锦才之道:“大哥,你这一次拿的可是库房的银子。你怎么不拿你自己的?” 贺应德脸色尴尬,支吾道:“我自己的都用完了,这才从库房里借……又不是不还!”说着,从那堆银子里分出一部分,唤道:“来人,称十两银子,放回库房!” 锦才之道:“库房里的钱是不准挪作私用的,你拿去当赌资,是不是违反了寨里的规矩?” 冷山影怕二人吵起来,连忙道:“老弟,不要这么咄咄逼人嘛!大哥已经还了钱,何必揪着这点小事不放呢?” 锦才之动了气,大声道:“冷兄,这不是小事!” “算了,算了!”贺应德一脸不快,“这回是我不对,以后我不拿库房的钱就是了!” 锦才之道:“我倒不是怕你拿库房的钱,而是担心你再去赌。大哥,这回你赢得也够多了,以后别去了罢!” 贺应德这一回赢了三十两银子,尝足了甜头,自然听不进他的话,愤然道:“三弟,你管的也太多了吧?我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我拿自己的钱去赌,关你什么事?”说完,对冷山影道:“二弟,你给评评理!” 冷山影觉得他的话挺有道理,再加上桌上这一堆银子,心里便向着贺应德,说道:“大哥说得没错!” 锦才之怒道:“你懂个屁!” 贺应德被他语气激怒,重重哼了一声,压抑着胸中的火气向冷山影道:“二弟,我听说你抱了个女娃回来,有没有这事?” “有。” “你要养她,用谁的钱?” “当然用我自己的!”冷山影毫不迟疑地答道。 贺应德对锦才之道:“都是用自己的钱,他养孩子你怎么不说?偏偏来说我!” 锦才之心底生出一股无力感。他见过不少人为了赌一步步走向深渊,深知其危害,想劝劝这位大哥,却不知说什么好。冷山影被一时之利蒙蔽了双眼,并不知他大哥已走上歧路,也不理解锦才之这么执着是为了什么。 锦才之忽然想起“福兮祸所伏”这么句话来,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大哥,你好自为之吧!”说完,甩手而去。 “真扫兴!又不是输了三十两,说得跟什么似的!”贺应德忿忿地道。 冷山影左右为难,也不知该帮谁说话,宽慰了几句便走了。三人就这么不欢而散。 冷山影回到屋里,见可语在床上睡得正熟,憨态可掬,心中十分欢喜,便盯着她看了好久。傍晚时分,吃了饭,在寨子里逛了一会儿,不知不觉走到锦才之那里。尚义寨三位头领各有住处,贺应德住在中央大寨北边,冷山影住在南边,锦才之在西。三人平时各管各的,有事要商议才聚在一起。 冷山影进了屋,对锦才之道:“老弟,你白天也太不给大哥面子了。” 锦才之关上门,语重心长地道:“冷兄,你不知这其中的利害。常言道,十赌九输。只要沾了这个,最后鲜有不倾家荡产的。他赢了钱,肯定还会去,总有一天输个精光,你不信的话就等着瞧!” 冷山影听了这番话,不觉开始着急,问道:“那怎么办?” 锦才之缓缓叹了口气,道:“他现在尝了甜头,就是用马拉都拉不回来。不是我危言耸听,做好最坏的准备吧!” “不就是偷拿库房的银子吗?咱们派人看好了,不让他拿,等他输光了,自然就醒悟了。” 锦才之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目光中交杂着无奈和惋惜。 “冷兄,你回去吧,我再想想办法。” 冷山影走后,锦才之唤来一个叫刘诚的亲信,让他暗中盯住贺应德,一有动向立即来报。 过了七八天,刘诚来到锦才之屋里,装模作样汇报完下面的状况后,低声道:“贺头领出去了。” 锦才之眼光一亮,站起身来,戴了顶宽檐帽,快步走出大寨,悄悄地跟在贺应德后头。这时天刚刚亮,山寨里一片寂静。锦才之一路跟踪贺应德,到了镇上,已近正午。虽是寒冬,行人几乎将街道填满,熙来攘往,甚是热闹。路边小贩不住地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贺应德心不在焉地逛了一会儿,来到一座酒楼前。他没有走进去,而是在门口站着。过了一会儿,一个伙计从旁边的巷子里走了出来。他来到贺应德身边,低声说了句话。贺应德点了下头,跟着那伙计往巷子里走去。 锦才之连忙跟上,进了巷子,却不见二人身影。找了一会儿,忽见那伙计从前面路口拐了出来。锦才之漫不经心地张望,待那伙计经过身前,突然跳上去,拍他肩膀道:“兄弟,贺头领到哪里去了?你带我去!” 那伙计吓了一跳,白眼道:“什么头领?不认识!” 锦才之露出笑容,低声道:“我知道他去赌了,我也想玩两把,你带我去罢。” 那伙计愣了一下,小声道:“不行!我只带熟客。” 锦才之道:“去几次不就熟了?” 那人执意不肯。 锦才之脸色一沉,伸手抓住他肩膀,用力一捏,低声喝道:“我又不是没带钱!你带不带路?” 那伙计痛得龇牙咧嘴,连忙道:“带……我带你去!” 锦才之跟着他转了几个弯,走到巷子深处。进了一扇门,只见三四个大汉在院子里闲聊。锦才之松开手,那伙计往前一指,说道:“过了这院子左拐便是。”锦才之穿过院子,向左一拐,走了十来步,来到一间又高又大的屋宇前。房门紧紧闭着,门外守着两个精壮大汉。 锦才之向那二人拱了拱手,走了上去。两名汉子替他拉开房门。门一开,立时便有闹哄哄的声音传出来。进了屋,才发觉里头极其宽敞,屋里摆着几张方桌,每张桌子旁都有十来个人围着。那些人聚精会神地盯着桌面,没一人回头看他。虽是白天,墙边却点着灯烛,将屋里每个角落照得通亮。地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杂物。几名仆侍安静地往各桌送水送茶,与不时叫嚷几声的赌徒们对比鲜明。空气中透着淡淡清香,也不知是花香还是专门烧的香。环境之舒适,出乎锦才之意料。 锦才之怔了片刻,向各桌扫了一眼,不一会儿便看到贺应德的背影。他没有立即过去,而是朝身旁那堆人走去。他挤出一点点位置,假装看局,心里却在盘算如何将贺应德劝出去。锦才之看了几局,悄悄走到贺应德那桌。贺应德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骰子,压根没注意到他。 “贺头领,今天手气不错啊!”一人道。 “借你吉言,今天要发财啦!”贺应德笑呵呵地道。 一个身穿布衣、腰系绦带的汉子把碗一扣,晃起骰子来,嘴里叫道:“押啦!押啦!” 有几人面色犹疑,不敢下注。剩下的人纷纷拿出银子。贺应德拿出一枚银锭,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叫道:“大!” “开!” 摇骰子的汉子将碗缓缓抬起,露出一道缝,不少人低下头朝缝里望去。 “快开啊,别墨迹!”“他奶奶的,快点!”众人不耐烦道。 那汉子猛地把碗一揭,只见桌上三粒骰子全是“一”。众人屏住呼吸,睁大了眼,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片刻之后,沉寂被打破了。 “哈哈!都是我的啦!”一人把银子直往自己面前揽。 贺应德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取出一枚银锭放在桌上。也不知怎么的,自从锦才之来到这桌,贺应德一把没赢,几局之后就把之前赢的全都吐了出来,只剩下三十两本金。 “贺头领别灰心,胜败乃兵家常事!” “想是转运了,要不今天就算了吧,明儿再来!” 贺应德挣扎了一会儿,说道:“你们先押,我看一局。”众人便不管他,各押各的。一局下来,自然是有人输有人赢。 贺应德深吸一口气,说道:“这几局都是小,等会儿肯定是‘大’!”说罢,从包裹里拿出些碎银子押“大”。 摇骰的汉子把碗一扣,咕噜噜晃起骰子来。这时有人送来茶水,贺应德看也不看,拿起便喝,目光紧随那碗而动。片刻之后,碗口揭开,又是一个“小”。贺应德额上沁出细汗,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咕咚咽下,眼中有些困惑,犹豫片刻,又从包裹里拿出些碎银。 ☆、谎言 锦才之正想叫他,忽想:“有道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现在劝他,如何肯听?”便站在人群后方静静观看。 跟锦才之料想的差不多,这一局贺应德又输了。身边的人纷纷安慰他,劝他休息一会儿。贺应德道:“我就不信,老天不让我赢一盘!”说着,取出银子继续往上押,数额比之前还大。周围的人也纷纷押注。 一桌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碗,仿佛里面有无限的财富。紧张的气氛逼得人透不过气。 数息之后,谜底揭晓,贺应德又输了。 “贺头领,要不换一桌试试?” 贺应德点头道:“说的也是!”拿起包裹走到另外一桌。锦才之压低帽檐,躲在人群中不让他发现,待他选定位置才跟过去。 贺应德输了几两银子,变得谨慎起来,看了好一阵才押。然而事与愿违,他赢了一局后连输三把,包裹里只剩下约莫十五两银子。贺应德情绪渐渐激动,急躁、愤怒和不甘占据了他的大脑。他赌气似的押了近十两,叫道:“大!我就不信了!” 高额赌注点燃了原就火爆的气氛。 “小!哈哈!又赢啦!” “果然还是小!” 赢者激动地叫道。 贺应德呆呆地望着骰子上的数字,颓丧地垂下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锐气。他不明白为什么上天总是跟自己作对。就在他茫然无措之时,锦才之伸手拍了他一下:“大哥,走吧!” 贺应德听到锦才之的声音,打了个激灵,急忙转过头来,说道:“三弟,等会儿,翻了本就走!” 锦才之淡淡地道:“随你。”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贺应德输光了最后一点银子。他转身对锦才之道:“三弟,你有没有带钱?借我一点。” 锦才之摇头道:“没有!” 贺应德依依不舍地离了方桌,目光仍留在桌上,走到屋外才把头转回来。锦才之对他说了一堆道理,劝他就此罢手,不要再来。贺应德有一声没一声地应着,心里想的全是那三粒骰子。 “要是转个‘六’出来该有多好!”贺应德在心里默叹一声。 锦才之见他只是应付,并没有听进去,心凉了一半。回到寨中,立即派刘诚秘密监视库房,同时告诫冷山影不要借钱给贺应德。 贺应德一下子输了四十两银子,心里又气又悔,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好。夜里,贺应德辗转难安,起身悄悄来到冷山影住处。当晚可语闹得厉害,冷山影忙到半夜,未曾入睡。见到贺应德,问道:“大哥,出什么事了?” 贺应德晃了可语一眼,对冷山影道:“二弟,借我点钱行不?明晚还你!” 冷山影想起锦才之的嘱咐,撒谎道:“大哥,我那点钱都供这祖宗了,哪还有多的?”他跟锦才之商量好了,只要贺应德借钱,便说没有,同时把钱藏了起来,以防不测。 贺应德又看了可语一眼,怏怏地走了。 冷山影打了个哈欠,走到可语身旁,悄声道:“小祖宗,别折腾了,快睡吧!” 次日,贺应德一大早就离了山寨。锦才之感觉事有蹊跷,便来问冷山影。听了昨夜之事,心里愈发不安。过了一阵,刘诚前来禀道:“贺头领又从库房拿钱了。”锦才之急忙赶到库房询问。那管事的目光闪烁,不敢正眼瞧他,言辞吞吞吐吐,一听就在撒谎。经过一番恐吓,才将事情原委道出。原来贺应德以武力逼迫他们取银子,不拿就要动手,还不准他告诉别人。那管事的怕死,不敢不从。 锦才之挑了几个信得过的,在库房门口看着,一旦有事便向自己汇报。 当晚,贺应德又是两手空空地归来,神情沮丧,跟溃败的逃兵似的。锦才之见此情形,知他又输了个精光,便道:“大哥,库房我已派人看守,你以后若再私取银子,别怪弟兄们翻脸!” 贺应德自知犯了错,赔笑道:“三弟,对不起,我原想把输了的四十两赚回来,没想到今天又输了。这两天运气不好,连着倒霉,我就不信明天还这样!你借我点钱,明晚就还你!” “没有!”锦才之斩钉截铁地道。 贺应德笑道:“三弟,你借我几枚金丝针。” 锦才之压抑着心底的厌恶,冷冷地道:“那是我用来保命的,可不能借你去赌。你不是有把宝剑么?” “那剑……我早就当掉了……”贺应德挠了挠头,脸颊微微泛红。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你仔细想想,别把寨子搞垮了。” 锦才之哼了一声,抛下这句话,飘然离去。 贺应德愁眉紧锁,闷闷地坐了一会儿,忽然间目光一亮,想到个救急的办法,来到冷山影屋中。冷山影这几天一直在照看可语,并未出寨。他见贺应德来找自己,心里已猜着七八分,便道:“大哥,我没钱。” 贺应德往藤椅上一坐,指着可语道:“二弟,这孩子是你捡来的?” 冷山影道:“那当然!她爹娘都死了,我见她可怜,便抱了回来。” 贺应德沉吟片刻,说道:“二弟,我听说这女娃的爹娘是你和三弟杀的,是也不是?” “不错!” “二弟,既如此,你把她养大了,她不是要找你俩报仇么?”贺应德顿了一下,继续道,“做咱们这行的,最担心仇家报复。你不斩草除根,反将她领回家,这不是养虎为患么?我倒有个主意:我去外面找户人家,给他们点钱,让他们来养她。给她个安稳的去处,不比在这强多了?就算她将来知晓了身世,也不一定能找到咱们。你看如何?” 冷山影虽然舍不得可语,却也希望她有个好去处。待在尚义寨虽然吃穿不愁,可这里毕竟全是杀人打劫的汉子,待久了必有不利。冷山影沉思半晌,缓缓说道:“你讲的确有几分道理,要是真能找到好人家……” “当然能!”贺应德胸有成竹地道,“我在这一片认识不少人,保证给她找户好的。” 冷山影道:“那就这么定了,你先去问问,人家若是答应,那再好不过。” 贺应德笑道:“就这么办,我这就去!”说罢,从椅子上跳将起来,大步离去。 冷山影抱起可语,轻叹一声,自言自语道:“你就要走啦!你会不会想伯伯?” 可语伸出小手,叫道:“手……手……” “手……”冷山影学她说话,笑眯眯地抽出一只手,虚握她手指。可语笑盈盈地望着他,指尖在他手心挠来挠去。 二人玩得正起劲,锦才之走了进来。 “冷兄,大哥有没有来找你?” “找了,不过这次不是来借钱的。” “哦?”锦才之将信将疑,“他找你什么事?” 冷山影遂将可语之事相告。 锦才之仔细琢磨了一阵,低声道:“冷兄,你把她放下,我有话对你说。” 冷山影见他面色阴晦,眉头紧锁,奇道:“老弟,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 锦才之道:“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怀疑大哥他骗你。” “此话怎讲?” 锦才之附到他耳边悄声低语。二人商量了好一阵才散。 ☆、卖女 次日,贺应德回到寨里,兴冲冲地对冷山影道:“二弟,事情谈妥了,人家已经答应了!” 冷山影不动声色地道:“大哥,这孩子抱回来才几天,我有点舍不得,想多照顾她一阵,再看她几眼。这事还是过阵子再说吧!” 贺应德急道:“都已经谈好了,临时变卦叫我怎么跟人家说?” 冷山影不肯让步,一定要多留可语一阵子。贺应德碍于二人关系,不好跟他撕破脸,抱怨了几句,怏怏地走了。 到了下午,贺应德忽然召冷山影和锦才之到中央大帐。二人不知发生了什么,进到帐中,只见贺应德居中端坐,两边各站十来人,似有大事宣布。 贺应德抬手请道:“二位快坐!” 二人在他左右坐下,正色恭听,只听贺应德道:“哨探传来消息,过两天有头肥羊路过这里,我准备好好干一场。你俩意下如何?” 冷山影眉毛一扬,叫道:“好啊!上一次没捞到钱,还赔了十来个弟兄。这次可得把本捞回来!” 贺应德道:“手下说,那客商是从中京来的,是有名的富商。不过他身边有不少护卫,个个身手不凡,不太好对付。” 冷山影道:“怕什么?咱三个又不是吃素的!” 贺应德眼珠一转,说道:“这一次事关重大,绝不能失手。咱们这些手下虽然勇猛无畏,武功却不行。想来想去,还是得咱三个一起去,方可万无一失。” 冷山影道:“就这么定了!咱三个往道上一站,就是皇帝老儿也得留下买路财!” 贺应德转头问锦才之:“三弟,你意下如何?” 锦才之微笑道:“既然有这一份富贵,不取白不取。小弟愿听调遣!” “好!就这么定了!”贺应德伸手往椅子把手上重重一拍,情绪显得很激动。 两日转眼即过。尚义寨的喽啰们睡饱了觉,磨好了刀,整整齐齐待在帐中,准备出发。冷山影和锦才之来到帐中,却不见贺应德人影。等了一会儿,依旧没有他的消息。冷山影等得不耐烦,亲自去找贺应德。锦才之不放心,便跟他一起去。 二人来到贺应德屋中,只见贺应德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一层被子,额上搭着一块湿手帕,不远处一名小卒正往脸盆里舀水。冷山影大步走到床边,问道:“大哥,你怎么了?” 贺应德轻叹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气无力地道:“昨夜受了凉,早晨起不了床。”声音滞涩,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冷山影道:“既如此,大哥安心养病。这事就交给我和三弟了!” 贺应德关切道:“千万小心!” “大哥放心!”“大哥保重!” 二人出了屋,走了一会儿,锦才之忽道:“冷兄,这事有点奇怪。大哥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时候病了,莫不是故意支开咱俩,趁机偷钱?” 冷山影道:“你心眼也太多了罢!劫了那富商,有的是钱,何必诈病呢?” 锦才之停下脚步,细细想了一会儿,说道:“劫来的钱大多要入库,分到咱们手上的并没有多少。咱们可得留个心眼。我担心他……总之,咱们得防着他点……” “那你说,该怎么办?” 锦才之唤来刘诚,命他留在寨中悄悄监视贺应德,一有异动,立即来报。回到大帐,点齐人手,浩浩荡荡开出寨外。 行不过一里,锦才之忽然下令,让众人放慢脚步。冷山影不解其意,问道:“老弟,你为什么叫他们慢慢地走?可别误了事!” 锦才之道:“那客商我已派人跟住,丢不了。咱们走慢点,两个时辰之内若无刘诚的消息,说明寨中无事。那时再赶路也不迟。” 冷山影低声道:“你怎么防他跟防贼似的?让他知道了,面子上不好看。” “这叫有备无患。冷兄,我也是为你着想。”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忽听身后脚步声渐近。一转身,只见刘诚气喘吁吁飞奔而来。 “不好了!不好了!”刘诚冲到二人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贺头领他……他把那女娃给抱走了!” 冷山影脸色骤变,心里咯噔一下,一把抓住他衣领,喝问:“他去哪了!?” 刘诚颤声道:“出寨往北去了,小的已经派人跟着了……” 冷山影听到“往北”二字,后面的话再也听不进去,手一松,不待刘诚说完便奔了出去,脑海里翻来覆去只想着可语。 锦才之对刘诚道:“你去前面传令,让他们原地待命。”说罢,发足疾行,跟着冷山影朝寨北方向赶去。 二人疾行小半个时辰,忽见道旁树下坐着个汉子,衣着打扮跟寨里十分相像。锦才之拉住冷山影,二人停下脚步,来到那人跟前。那人看到锦才之和冷山影,大声道:“头领救我!”锦才之见他一动不动,似是被人点了穴道,便问他:“你是寨里的?你怎么在这里?”那人道:“我奉刘诚之命追踪贺头领,不料被他发现……” 冷山影心系可语,不待他说完,急问:“贺应德往哪里去了?” 那人道:“往北去了。” 冷山影二话不说,向北追去。 锦才之又问他:“他走了多久了?” “才一会儿。” 锦才之替他解了穴,继续向北,不一会儿便赶上冷山影。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二人来到一处小山坡前,忽听坡后传来小孩的啼哭声。冷山影心里一突,失声道:“是她!”就要翻过山坡。锦才之急忙拉住他,劝道:“冷兄,别急!先看一下情况……” 冷山影心急如焚,哪里肯听?用力一甩,挣脱束缚。锦才之追上去,双手死死按住他肩膀,说道:“你听我的!我帮你救她。”冷山影喘着粗气,胸膛一起一伏,他见锦才之目光坚定,并无骗他的意思,终于镇定下来。 二人摸到坡顶,向下望去,只见贺应德站在坡下一石碑旁,像是在等人,怀里抱着的正是可语。可语被他带到这里,心里害怕,哇哇哭个不停。贺应德怒道:“别哭了!哭了这一路,还不够么?”可语被他一训,闹得更凶了。冷山影悲愤交加,只觉可语每哭一下,就有人在揪自己心头的肉。 过了一刻,远处走来一个男子。那人穿着白衫,蓄着山羊胡,看上去四十来岁。他径直走到贺应德面前,躬身道:“见过贺头领!” 贺应德道:“钱三爷客气了!” 那个叫钱三爷的看着贺应德怀里的可语,问道:“就是它?男的女的?” “是个女娃。” 钱三爷沉吟片刻,道:“贺头领你也知道,女的跟男的可不是一个价……” “罢,罢!我也不跟你计较,快拿银子来!”贺应德急着要钱,没心思跟他讲价。 冷山影听到他要卖可语,登时怒不可遏,大喝一声,纵身跃出。锦才之紧随其后。贺应德看到冷山影和锦才之,大吃一惊,险些将怀里的可语掉在地上。冷山影赶过去,一脚踢在钱三爷胸口,骂道:“快给我滚!他妈的!不然老子砍死你!” 钱三爷在地上滚了两圈,挣扎着站起来,见冷山影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叫道:“不干我的事!是贺头领叫我来的……” 锦才之目光一凛,喝道:“还不滚!?” 钱三爷捂着胸口望向贺应德,见他并没有为自己说话的意思,便知今日这生意做不成了,立即转身而逃。 冷山影一把抢过可语,双臂紧紧搂着她,生怕她再遇不测。他见可语脸上泪痕未干,模样甚是可怜,不觉流下泪来,柔声道:“别怕……别怕……让伯伯抱抱……” 锦才之素有定力,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亦忍不住心下愤怒,叱道:“大哥,你诈病骗我们,就为了这个!?” 贺应德被抓了个现行,自知理亏,神情极为尴尬,不知该说什么。 冷山影把可语哄安静了,转过头来,怒道:“贺应德,我原以为你不过是输了点钱,人还是好的,没想到你竟然捅我刀子!你明知我在乎这孩子,还干出这等事来,简直是……”他本想骂贺应德丧心病狂,怎奈自己学问有限,话到嘴边却想不出词儿来,把自己脸颊憋得通红。 锦才之道:“冷兄,你大哥心智已失。他不戒赌,肯定还有下一次……你真在乎这孩子,就带她走吧,别回去了!” 贺应德道:“不就是个捡来的孩子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二弟,这孩子又不是你的,你这么着急作什么?她要是你女儿,我怎么也不会打她的主意。她既是别人家的,跟你俩还有仇,养大了必是祸患,不如卖了,一了百了!” 冷山影愤怒到了极点,脑子一清,反倒镇静下来,淡淡地道:“贺应德,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我大哥。你走上错路,良知尽丧,这头领也不能再当了,不然的话,尚义寨迟早要毁在你手上!” “你想怎样!?”贺应德恼羞成怒。 ☆、决斗 “你退出尚义寨吧。”冷山影平静地道。 贺应德吃了一惊,过了片刻,缓过神来,说道:“当初,这寨子是我带人建的,那时你俩还没入伙。现在你俩当上了头领,却来撵我!?我在尚义寨排第一,你凭什么要我退出?寨里可没这条规矩!” 冷山影道:“你既然谈规矩,那好,我今日便要坐你的位置。” 尚义寨向来论武排位,武功高的当头领。头领若是不服,可向前面那位挑战,胜了便能升一位。冷山影说出这番话,便是要跟贺应德比武,争夺寨主之位。 贺应德微微一怔,皮笑肉不笑地道:“二弟,你武功不如我,千万想仔细了。这种比试,可不是开玩笑的!” 锦才之对冷山影道:“冷兄,你带着可语走就是了,为何要留下来?” 冷山影忿忿地道:“大伙儿拼死拼活抢来的银子,凭什么供他挥霍!?” 锦才之道:“冷兄,咱三个相处多年,不说同享荣华,也算共过患难,凡事都好商量。大哥他一时不慎,犯了些错,没必要刀剑相向吧?” 贺应德也不想因为这事跟冷山影火拼,便在一旁附和。 冷山影心想:“贺应德到了这个地步,多半是改不了了。不赶他出去,就得时刻守在可语身边。每天提心吊胆,何时是个头?还不如痛痛快快打一架。他武功原只高出我一点,这些日子又沉迷赌博,练功之事早已荒废,真打起来,多半不是我对手。”便道:“别说了!这事没得商量!” 锦才之又道:“冷兄,你正在气头上,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孩子怎么办?别人可不像你,把她当自家孩子宠着。我看不如这样:回去以后,让大哥发个誓,以后再不靠近可语半步。如何?” 冷山影听他接连提到可语,顿受刺激:“我信不过他!他为了钱,什么话都能编,发个誓算什么?” 贺应德羞愧难当,怒道:“好!你既然这么说了,咱们帐中见!”接着对锦才之道:“麻烦三弟安排一下,划块场地,立好围栏,别叫旁人插手。”他这么说,倒不是担心手下的人捣乱,只是怕锦才之暗中帮冷山影。 锦才之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大哥放心,自是按规矩来。” 冷山影不愿跟贺应德同行,抱着可语先行一步。贺应德有些尴尬,对锦才之道:“二弟也真是,这孩子又不是他自己的,犯得着这样么?” 锦才之叹道:“他就这脾气,谁也拦不住他!” 贺应德道:“三弟,你觉得谁会赢?” 锦才之微微一笑:“天意难测,我也不知道。” 回到寨中,贺应德自去准备。锦才之派人召回外面那些人,命人找了块平地,划好界限,立起旗帜,做了个简易的比武场。这时外面的人还没回来,锦才之趁有空,来到南边冷山影屋中。 进了屋,只见冷山影坐在床边,默默地望着床上酣睡的可语发呆。锦才之默不作声走到他身后,站了一会儿,只听冷山影喃喃地道:“可语,可语……我本想带你一走了之,可我武功平平,又只一个人,万一跟人打起来,谁来保护你?寨子里这么多弟兄,吃穿也不用愁,怎么也比在外头好……” 不一会儿,又道:“……不是我冷血无情。我不杀他,你便没有好日子过。为了你,我豁出去了,你一定要保佑我……” 锦才之忽道:“吉人自有天佑。” 冷山影忽然发觉身后有人,吓得跳了起来,转身一看,见是锦才之,吁了口气,道:“老弟,你吓着我了!” 锦才之道:“冷兄,你武功不及他,倘若形势不利,务必及时认输。输了又不会怎样,不过是继续排第二,千万别拉不下面子。” “三弟,我要是死了,你能不能替我照顾她?”冷山影面色平静,好像在说一件十分寻常的事情,语气甚是悲凉。 锦才之郑重地点了点头。过不多时,外面有人来报,说一大早出去的那些人都回来了,奉命跟踪客商的暗哨也回来了。锦才之辞别冷山影,来到比武场查看。其时黄昏将近,一名守卫过来禀道:“锦头领,这里已弄好了,要不要派人去请二位头领?” 锦才之道:“他俩都不急,你急什么?” 那守卫道:“头领,这时节天黑得早……” “天黑了你们不会点火把吗?快叫他们备好火把!”锦才之打断了他。 那守卫应了一声,连忙带几个人下去准备。 夕阳西下,红霞漫天。锦才之负手而立,目光投向天边。 “但愿能拖到天黑……”锦才之在心中默默念道。 不一会儿,冷山影和贺应德陆续赶到。冷山影手里提的自然是他那把钢刀。贺应德拿的却是一柄剑。他原有一把镶金宝剑,后因缺钱把宝剑给当了,不得已问手下借了一把普普通通的铁剑。 围观的喽啰们已经到齐,三四十号人鸦雀无声地站在场外,不敢越线一步。 锦才之轻咳一声,朗声道:“各位兄弟,今日比武乃是为了寨主之位。按照寨规,旁人不准踏进场地半步。请诸位遵守寨规,不要给两位头领添乱!” 众人齐声应是。 锦才之向西望去,见太阳已经落山,便对贺应德和冷山影道:“分出高下即可,不要伤了和气。”说罢,转身离场,命众人点起火把。众人一齐举火,将这一片照得通亮。 “贺应德,请罢!”冷山影侧跨半步,将刀斜在胸前。 贺应德叹道:“没想到咱兄弟俩会有今日!”说罢,挺剑朝冷山影面前刺去。 冷山影侧过身子,手臂一抬,只听铮的一声,刀剑重重碰在一起。贺应德一击不中,立即收剑,手腕一抖,挥剑刺向冷山影小腹。他久不使剑,剑法不免有些生疏,上来这两招只是试探。冷山影不慌不忙,用刀拨开来剑,轻而易举地化解了第二招。 二人拆了四五十招,贺应德渐渐熟悉了手中的剑,剑招也变得连贯多变。冷山影一开始还能从容应对,这会儿便有些吃力。他不时猛攻数招,逼得贺应德退守,以缓解自身压力。 锦才之见贺应德渐渐起了势,心里不由得开始为冷山影担心。冷山影刀法虽刚,却无出奇之处,对方若是武功不及他,或许会被其威势所慑,但若武功在他之上,看透了他的路数,那便是有胜无败。若不是为了可语,冷山影绝不会挑战贺应德。如今他陷入劣势,一旦落败,贺应德便仍是山寨首领,那样一来,他便只有带着可语离开尚义寨…… 锦才之心知冷山影绝不会轻易认输,不禁为他捏了把汗。天已经黑了,周围一片沉寂,惟有刀剑铮铮相碰。锦才之转头望向一支火把,跳跃的火苗登时映入眼帘。到底要不要出手?现在动手还是再等一会儿?锦才之内心艰难地挣扎着。 踌躇之际,场中传来扑的一声,那是利刃划破衣服的声音。锦才之连忙望向场中,只见冷山影左臂衣袖开了道口子,鲜血正在流出。贺应德向后跳开,叫道:“二弟,认输吧!你不是我对手!” 冷山影想起贺应德白天的所作所为,又想到正在屋里安睡的可语,叫道:“还没完呢!”把刀一挥,复又扑上。 贺应德冷哼一声,喝道:“你再这么顽固,可别怪我!”手腕一抖,剑尖划过一道弧线,向冷山影手腕削去。冷山影刀锋回转,截住长剑。二人互不相让,转眼间又拆了四五招。 锦才之默默观战,心里却寻思道:“贺应德胜了,冷兄必定离寨而去。冷兄一走,贺应德更加无法无天,我又管不住他,这寨子迟早毁于他手……”锦才之不是没想过这些,只因此刻形势逼人,万一走错了路,再无回头之可能,故而不得不慎重。他权衡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 冷山影跟贺应德斗了四五十合,忽然间灵光一闪,心下暗忖:“每次我使出‘画地断水’这一招,他便向旁边一跳,同时砍我左臂。他剑法沉稳,鲜有破绽,只有这一招护不住胸前要害。是了,他料我必定躲闪,这才有恃无恐。我武功比不上他,拖下去必败无疑,要想赢他惟有出其不意。不舍此臂,如何能胜?”心中一凛,大喝一声,一招“画地断水”砍向贺应德下盘。 贺应德见他又使出这一招,想也不想,双脚在地上一点,轻轻跃起,闪在一旁,挥剑砍他左臂。冷山影不躲不避,前招未老,另起新招,挥刀朝贺应德胸前砍去。贺应德见他不躲,似要跟自己同归于尽,心下大惊,仓皇之间,剑已落下。 剧痛从左臂传来,冷山影惨叫一声,几欲晕厥。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叫。就在这时,冷山影脑海里忽然浮出可语的面容。他强忍钻心之痛,踉跄着将这一刀砍了出去。 ☆、断臂 断臂之痛让冷山影招式微微变形。贺应德原是避无可避,现在忽然有了一丝生机。他无暇多想,本能地把腿往后一跨,突然间膝后委中穴一痛,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双腿登时又酸又麻,动弹不得。 寒光一闪,钢刀劈了下来,正砍在贺应德胸口,霎时间鲜血四溅。 众人吓得呆了,一个个张大了嘴却喊不出声。只听扑的一声,贺应德倒在地上,挣扎了两下便再也不动了。 冷山影手一松,钢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这一刀似乎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剧痛吞噬了他。冷山影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锦才之叫道:“快把二头领抬到我屋里!快去拿药!” 众人闻声进场,七手八脚将冷山影抬了出去。 “头领,贺头领他……”一人颤声道。 “他还有气吗?” “没……没了……” 锦才之蹲下身,伸手在贺应德身上探了探,装作查看伤势,趁机将膝后那根金丝针拔了出来。刚才众人目光全在那刀上,谁都没看到锦才之手腕忽然抖了一下,再加上是夜里,更没人能注意到这又快又小的细针了。 “拉去埋了吧!” “是!” 锦才之暗吁一口气,悄悄收好细针,拍了拍手,回屋查看冷山影的伤势。众人把冷山影抬到床上,简单清理伤口,敷上草药,连夜去请大夫。 次日,冷山影悠悠醒来,服了止疼药,问锦才之:“这是哪儿?” 锦才之道:“在我屋里。” 冷山影断臂处痛得厉害,这才想起昨夜之事,面露惊慌之色,问道:“贺应德呢!?” 锦才之微笑道:“他被你一刀砍死了。” 冷山影这才安心,双眼直直地望着虚空,不住地叹气。过不多时,忽然想起可语来,急问:“我那孩子呢?” 锦才之笑道:“好着呢!我早上才看过她。” 冷山影转头向屋里扫了一圈,只见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将窗前木桌照的亮晃晃的,便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锦才之道:“正午刚过。” 冷山影躺了一会儿,就在他迷迷糊糊将睡未睡之际,一人进来禀道:“锦头领,那女娃嚷着要伯伯……” 冷山影蓦地惊醒,说道:“我要回去!”说罢,挣扎着坐起身来。喘了一会儿,下到地上。锦才之劝道:“冷兄,你还是歇两天吧!”冷山影不依,忍痛回到自己屋里。 可语原坐在地上,见冷山影进来,自个儿爬了起来。冷山影走上前,单臂将她抱起,笑道:“你怎么跑到地上了?” 可语挥舞小手,眼中孕着笑,张嘴叫道:“手!手!” 冷山影知她要挠自己手心,可如今自己仅有的一只手臂正抱着她,如何能遂她的愿?便道:“我累了,今天不玩这个,好不好?” 可语歪头一看,见他左臂空空荡荡,叫道:“手!手!”这一次脸上却没了笑容,边说边把手往他断臂处伸。 冷山影将她往右托了托,不让她碰自己伤处,憨笑道:“伯伯把手藏起来了!你总是挠我,挠得我痒痒的。以后长大了可别这么挠人家……”接着又编了许多话,才把她哄得安静下来。 贺应德一死,他终于不用为可语的安危而担忧。这么一想,断臂倒也算值。自从把可语抱回寨中,冷山影便不知不觉喜欢上这孩子。只要她安然无恙,开开心心,那便比什么都重要。 经此一战,冷山影取代贺应德成为尚义寨的寨主,锦才之则成了二头领。寨子里原有不少人跟贺应德交情不浅,他们见贺应德战败身死,便不愿继续待在寨子里,当晚便向锦才之辞别。锦才之知道他们的顾虑,说了些客套话,任由他们离去,也不强留。尚义寨原有四五十人,之前死了十来个,这回又走了十来个,只剩下二十几人。 人虽少了点,隐患却已消除。库房里的银子原只够用半年,但因贺应德从库房里挪走不少,现在堪堪只够用三个月。幸亏走了十来个人,不然冷山影身上的压力还真不小。 ☆、复仇(一) 平静的日子转瞬即逝。半个月后的一天,冷山影正和锦才之说话,一名守卫进来禀道:“外面有个人自称是常兴寨的,要见二位头领。”常兴寨在尚义寨东边,二寨相距三十多里,骑上快马半日便到。 冷山影道:“请他进来。” 过了一刻,守卫领着一个汉子走进大帐。那汉子见到冷、锦二人,拱手一揖,道:“龙寨主听闻冷大侠当了尚义寨的寨主,准备登门庆贺,特命小的前来告知。” “他什么时候来?” “明日一早出发,正午时分便到。” 冷山影笑道:“好啊,你回去吧,就说我在寨中恭候大驾。等他来了,我再谢他!” 那汉子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锦才之等那人走远,摇头道:“奇怪!奇怪!” 冷山影奇道:“怎么了?” 锦才之道:“咱们与常兴寨素无往来,他们为何突然要过来?常兴寨人比咱们多,寨中高手也有不少,犯不着讨好咱俩,这其中必有蹊跷!” 冷山影笑道:“老弟,你太多心了。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人在江湖,多交朋友总是好事。就算有什么事,见了面才知道,现在能想出什么来?”当即下令,打扫大帐,摆好桌几器具,急备菜蔬果品,又派人去镇上买酒买面,忙得不亦乐乎。 次日,常兴寨一行人如约而至。正午时分,冷山影和锦才之听到哨探传来的消息,走出东门,远远望见一条车队朝这边开来。过不多时,车队来到寨门外,一名绸衫男子笑呵呵向冷山影走来。冷山影迎上去,抱拳道:“阁下便是龙寨主?” 那男子回礼道:“正是。” 冷山影爽朗一笑:“在下冷山影。” 龙寨主笑道:“久仰久仰!听闻冷兄当了寨主,特来庆贺。鄙寨寒碜,没什么值钱东西,只带了十来坛酒,让冷兄见笑了!” “龙寨主说哪里话!快请!”冷山影大手一挥,十来个人立即上去帮忙搬酒。 一行人来到中央大帐,依次入席。不一会儿,酒菜果品俱已上齐。冷山影举盏道:“龙寨主请!” 龙寨主道:“冷兄不尝尝我带来的酒么?” 锦才之笑道:“龙寨主是客人,我们怎么好意思开您的酒?” 冷山影不愿他二人就此争起来,连忙道:“先尝尝尚义寨的酒。龙寨主的一会儿再喝。” 众人举盏同饮,切肉吃菜,肆意畅谈,气氛热烈极了。 锦才之跟那龙寨主喝了几杯,借口小解,走到帐外,唤来心腹刘诚,命他将龙寨主送来的十多坛酒偷偷打开,一一检验。刘诚领命,来到贮酒之处,命人牵来寨中养的狗,每坛各舀一勺浇在肉骨头上,让狗去舔。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狗仍活蹦乱跳的,未见异状。刘诚犹不敢大意,又拿碎银子试了试,方才放心。检验完毕,自去帐中回报。 这时龙寨主嚷着要喝带来的酒。冷山影便叫人去取。倒完酒,锦才之将酒盏举到嘴边,迟迟不饮,等龙寨主亲口喝下,才呷一口。过了一个时辰,不少人挨不住醉趴在案几上,不住地打呼。 傍晚时分,龙寨主撑着几案站起身来,饧眼笑道:“天色已晚,弟兄们这就走了。多谢冷兄款待!” 冷山影亦醉了五六分,连忙道:“兄弟客气了!” 龙寨主拱了拱手,道:“冷兄,过两天来我这里喝两杯么?” 锦才之正要婉拒,只听冷山影道:“一言为定!一言为定!” 龙寨主哈哈大笑,带着手下踉踉跄跄走出寨去。一行人相互搀扶,慢悠悠望东而去,嘴里不时地唱几声小曲,喊几句胡话,醉态毕显。 次日一早,锦才之找到冷山影,忧心忡忡地道:“昨天你喝多了,竟答应去常兴寨喝酒。这事我看不妥,还是找个理由推掉为好。” 冷山影想了半天,终于忆起昨日答应回访之事,笑道:“老弟,人家好意邀请,岂有不去之理?俗话说:礼尚往来。再说了,他常兴寨跟咱尚义寨又无仇怨,没必要害咱们呐!不去徒惹人笑!” 锦才之道:“昨晚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此事可疑。你想想,那常兴寨距咱们不过半日路程,咱这里出个大事,顶多三四天就传过去了。他们不早来,等贺应德死了半个月才来,这也太怪了罢!” 冷山影笑道:“老弟,你想多了,兴许人家寨子里有事,耽搁了一阵,有什么要紧的?” “冷兄,人心叵测,防人之心不可无。” 冷山影不以为意,执意要去。 锦才之劝不动他,便道:“你既然一定要去,我陪你走这一遭。” 冷山影道:“你走了,这寨子怎么办?山寨须得有主,你还是留下来罢。我去半日便回,绝不会出意外,你放心即是!” 锦才之道:“你真要去,听我一言:到了那里,话不要多讲,酒不要多喝,谨言慎行,不可大意;别人硬要灌酒,你就装醉假睡,时辰一到便回,不要留宿。” 冷山影道:“贤弟放心,我酒量大,怎么喝都不醉,此去定然无恙!” 他一走,锦才之便唤来刘诚,命他跟冷山影同行。 隔了两天,冷山影挑了十来个人,带着几坛酒,前去拜访常兴寨。锦才之私下里派了两人偷偷埋伏在常兴寨外,只要刘诚在寨里吹起响哨,便立即回来报信。 一行人来到常兴寨,龙寨主自然热情相迎。进了帐,但见案几整整齐齐排了两列,上面杯盏碗盘、菜蔬果品皆已备好。冷山影见此盛筵,心情大好。入了座,立时便有人过来切肉斟酒。众人传杯弄盏,开怀畅饮。不一会儿,空气中便弥漫着酒气肉香。刘诚谨记锦才之嘱咐,不敢多喝,只在那里慢慢地吃菜。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龙寨主喝得兴起,跟冷山影聊了起来,从附近州县的民间趣事,到江湖上近来发生的凶杀斗殴,再到朝廷新订的律法规制,当真是无所不谈。那些捧场陪酒见二人相谈甚欢,也都知趣,不来打扰。 二人聊了大半个时辰,嗓子都说累了,便开始喝酒,话也有一搭没一搭的。龙寨主呷了口酒,忽然问道:“冷兄,听说你抱了个女娃养在寨子里,是真是假?” 冷山影已有五六分醉,脸颊红扑扑的。他打了个酒嗝,笑道:“当然是真的。那孩子可爱又讨喜,你见了肯定也喜欢……” 龙寨主笑道:“那当然,冷兄的眼光自然不差。”又道:“冷兄从哪儿捡来的?改天我也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捡个宝。” 帐子里觥筹交错,人声鼎沸,他二人的说话声自然被盖住。刘诚只看见他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却不知二人说的什么,心想又不是鸿门宴,管他俩说的什么呢!万一扫了头领的兴,反而挨骂,便不去管冷山影。 冷山影不假思索,将那日击杀秀才夫妇之事说了一通。龙寨主握着酒盏假装饮酒,耳朵却竖了起来,凝神聆听。听完,问道:“冷兄,那秀才长得什么模样?” 冷山影仰头想了一会儿,将那秀才身高、长相大致说了。龙寨主眼中一亮,沉吟片刻,又问:“他用的什么兵器?” “那厮掌法了得,赤手空拳杀了我十来个手下,最后若不是三弟及时赶到……龙寨主,你问这些作什么?你认得那秀才?” 龙寨主连忙摆手,摇头道:“不认得,不认得。随便问问而已,冷兄不必在意。”说罢,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向别处。 临近黄昏,冷山影起身告辞。龙寨主也不强留,亲自将尚义寨一行人送出寨门,伫立许久,方才回寨。 当晚,冷山影一行人醉醺醺地回到尚义寨。锦才之见众人安然返回,召来刘诚问了一会儿,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次日,锦才之等冷山影酒醒,找上门来。可语经常见到锦才之,处的久了,自不怕生。冷山影指着可语笑道:“昨天我跟龙寨主还说起她来。” “哦?”锦才之语调一扬,问道,“说什么了?” 冷山影遂将酒席间二人对话大致复述一遍。锦才之听他说起白衣秀才,心头一震,大惊失色道:“冷兄,他真的问你那秀才长什么模样、用什么武功了?” “是啊,我记得清清楚楚……这事我也觉得奇怪,他既然不认识那秀才,为何问那么详细……” 锦才之沉默半晌,眉头越锁越紧。冷山影见他脸色不佳,问道:“贤弟,你怎么了?” 锦才之担忧道:“莫不是那秀才的亲戚要来报仇?” 冷山影愣了一会儿,忽然笑道:“贤弟,你说的是龙寨主么?他要报仇,当场便可下手,何必放我等回来?我看你是多虑了!” ☆、复仇(二) “倒不一定是龙寨主本人。说不定有人让他帮忙打听消息呢!” 冷山影道:“龙寨主跟咱们好歹算近邻,他应该不会向着外人吧?” 锦才之急道:“兄弟,你怎么不开窍?龙寨主要真向着咱们,不管不问便可,为何要费尽心思请你去喝酒?他宁愿得罪咱们也不愿得罪人家,说明前来报仇的人要么武功极高,要么势力极大。那龙寨主武功不在你我之下,他手下有那么多帮手,尚且惧怕来者,你怎么跟没事人似的!?” 冷山影沉思良久,道:“你不要危言耸听。咱们先派几个人打探消息,果真如你所说,再想办法不迟。” 锦才之道:“事不宜迟,我看还是早点准备为好。” “如何应对?” “遣散手下,连夜逃走。” 冷山影怔了片刻,哈哈笑道:“贤弟,你开玩笑呢吧?事情还没弄清楚,咱们自个儿就乱了阵脚,被人吓得散伙逃命,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冷兄,保命要紧!”锦才之仍是一脸严肃,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冷山影想让可语在寨子里过安稳日子,不愿相信锦才之的话,接连派出几拨人出寨打探。过了一日,打探消息的人回报说并没有看到可疑之人,也没有陌生人出入常兴寨。冷山影不太放心,叫他们继续监视。连着数日,传回来的消息都是“常兴寨无异状”、“附近没有可疑之人”。 冷山影找到锦才之,将这几天周围的情况告诉了他。 “贤弟,我说什么来着?明明是你想多了!你这人就是心眼太多,总是杞人忧天……” 锦才之屏退左右,关上房门,正色道:“冷兄,有件事我要和你说。” 冷山影见他如此小心,心想必是什么机密,当即洗耳恭听。锦才之叹了一声,道:“冷兄,该说的话我都说了,你不愿走我也没办法。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怕有人找我报仇,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以后多半不会回来。” 冷山影心头一震,正欲开口,锦才之把手一抬,继续说道:“你肯定觉得我贪生怕死,不顾兄弟义气……我也是不得已才这么做的。可语爹娘都是我杀的,报仇之人无论如何都不会饶我。我知道自己的武功是什么水平,龙寨主尚且惧怕的人,我肯定是打不过的……冷兄,我去意已决,你就不要劝我了。” 相处多年的同伴忽然要走,这让冷山影有些措手不及。他望着即将离去的锦才之,心中忽然只觉说不出的孤寂。冷山影发了会儿呆,叹了口气,温声道:“贤弟,你多保重!” 锦才之道:“冷兄,我走以后,你一定要加倍小心,千万不要勉强自己,该逃便逃,命比面子重要。” 冷山影喉头一哽,点了点头。待了一会儿,便回自己屋中。 锦才之默默收拾完东西,把刘诚唤进屋来。刘诚见他打了两个包裹,屋里收拾得干净整洁,不禁奇道:“头领,您这是……” “刘诚,我就要走了,只是有件事放心不下。” 刘诚躬身一揖:“小的跟随头领多年,常蒙照顾,正当报恩。头领尽管吩咐!” “我走以后,如果有人找冷头领报仇,你就趁他们对峙,溜到冷头领房里把那女娃救出去。记住,不要管头领,逃得越远越好。” 刘诚道:“小的跟那女娃不熟,她一闹,不就让人发现了么?” “之前是谁给她送吃的?从今天起,吃的由你来送。多帮着照顾她。冷头领问起来,就说我平时没怎么照顾可语,心中有愧,这才吩咐你去,略作补偿,明白没?” “明白了!” 当晚,锦才之在屋里静坐休息。到了半夜,趁众人熟睡,悄悄离寨而去,没有惊动任何人。次日一早,冷山影听闻锦才之已经离开,心中惆怅不已。过不多时,刘诚奉命前来送餐。冷山影听说是锦才之吩咐他来的,便由着他接近可语。刘诚每天过来照顾可语,逗她说话,过了七八天,二人便熟络起来。 一日,冷山影正在寨中散步,一名守卫过来禀道:“常兴寨龙寨主派人送来一坛酒。” 冷山影回到中央大帐。不一会儿,一名青衫男子单手托着一坛酒走了进来。冷山影见他稳稳地托着那酒坛,面色从容,气也不喘,不禁赞道:“好功夫!” 那人把酒坛子轻轻放下,问道:“你便是冷山影?” 冷山影见他对自己不敬,脸色微微一沉,道:“正是。这坛酒是龙寨主让你送来的?” 那人道:“我不是龙寨主手下。这酒是我专门送给你的。” 冷山影奇道:“咱俩又不认识,你为何要送我酒啊?” 男子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起来,冷笑道:“听说你爱喝酒,我特地在附近买了一坛断头酒,请冷头领好好品尝!” “什么意思!?”冷山影勃然大怒。 青衫男子厉声道:“你杀了我爹的莫逆之交,今天便是你偿命的日子!断头饭太费时间,你赶紧喝两口,准备上路吧!”说罢,伸脚一拨,那酒坛贴着地面滑了过去,正好停在冷山影脚边。 冷山影倏地站起,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什么时候杀你爹朋友了?” “前阵子是不是有个秀才经过这里?你杀了云氏夫妇,还想抵赖么!?” 冷山影惊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男子悠悠地道:“当然是龙寨主告诉我的。” 冷山影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在心里把龙寨主全家骂了个遍。 男子道:“你也别怪人家。常兴寨那么点人,怎敢得罪我王家?要怪便怪你自己瞎了眼,乱杀好人,罪不容诛!” “王家!?难道是……凉州那个王家……”冷山影失声叫道。 男子笑道:“不错!家父便是大名鼎鼎的王震中。在下王晓风,特奉家父之命,前来取你首级,为云氏夫妇报仇!” 冷山影一脚踢开酒坛,抽出钢刀,叫道:“来吧!” 这时寨子里的人都冲进帐来,将王晓风团团围住。刘诚趁众人不注意,悄悄溜到冷山影屋里,抱起可语,小声道:“咱们出去逛逛。”说罢,抱着她逃了出去。 王晓风被二十多个人围着,仍然镇定自若。他噌的一声抽出佩剑,对众人道:“我只找冷山影和锦才之,你们不要来送死!” 众人使了个眼色,相继冲了上去。王晓风手腕一抖,挺剑迎上。他步法灵动,剑法飘逸,虽在刀光剑影之中,丝毫不显慌乱。只听铮铮数声,三四个人倒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又有几个人命丧剑下。剩下的人吓得把刀一丢,逃了出去。王晓风提着剑,抬腿迈过尸体,向冷山影缓缓走去。 冷山影见众人在半柱香不到的时间里溃败而逃,心中又惊又怒。他大喝一声,纵身跃上,劈头便是一刀。王晓风轻哼一声,不躲不避,把剑一抬,硬生生挡下这一刀。他接完这一招,便知冷山影刀法平平,无甚出奇之处,当下懒得跟他拖延,手腕一转,使出王家剑法,只一招,便刺中冷山影手臂。 冷山影手一软,连忙向后跳开,钢刀掉落在地。他断了一臂,挥刀全靠右臂。如今右臂又受了伤,当真是回天乏术。 王晓风道:“你就算左臂复生,也不是我对手。我问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留你全尸。” 冷山影默然不语。 “我问你,云氏夫妇的孩子现在在哪?” 冷山影身躯一震,眼眶不由得湿了。自己一死,便再也见不着可语了。那秀才若真是王震中的挚友,可语自然有了依靠。这么一想,倒也释然。凉州王氏名震江湖,家境比这小小的尚义寨不知好多少,可语跟着他们,总比跟着自己要好。 “你怎么不回答我?你要是敢骗我,别怪我无情!”王晓风厉色道。 冷山影微微一笑,问道:“你真是王震中的儿子?” “那还有假?要不要我把王氏剑法使给你看?罢了,你武功低微,肯定看不懂其中奥妙,我这不是对牛弹琴么?”王晓风面色倨傲,语气颇为得意。 冷山影叹了一声,道:“她就在我屋里。” 王晓风欺身上前,点了冷山影几处要穴,转身冲出帐外。冷山影望着地上的血迹,忽然间想起锦才之来。 “老弟,还是你说得对啊……”冷山影长叹一声。 过了半晌,王晓风回到帐中,怒气冲冲地道:“你耍我?我搜了个遍,一个人都没有!” 冷山影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不由得愣住了。想了一会儿,脑海里忽然浮出刘诚的身影,猜着是他把可语抱了出去,心下暗忖:“刘诚那厮多半是奉了三弟之命。三弟思虑周全,一定会照顾好可语……”想到这里,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王晓风气急败坏地道:“那孩子到底在哪?” “那孩子早就死了,就跟她爹娘埋在一起。龙寨主他骗你呢!” 王晓风气得手直抖,喝问:“锦才之躲到哪里去了?” 冷山影淡淡地道:“他早就走了,我也不知他在哪。” ☆、诀别 王晓风发狠道:“好!好!你就在这里等死吧!”跨步上前,一剑刺在冷山影左腿上。冷山影大叫一声,跌倒在地。王晓风把剑微微一收,又出一剑,这次刺的是右腿。冷山影躺在地上,双腿血流如注,怎样都逃不了了。王晓风解开他穴道,往他小腹上划了一剑,重重哼了一声,拂衣而去。 冷山影自知命不久矣,索性闭了眼,默默等死。过了不知多久,忽闻帐外脚步声渐近。冷山影以为王晓风去而复返,心想:“他不放心,特地回来看一眼。”睁开眼,只见一人走进帐中,怀里抱着个孩子。 此人正是刘诚。他带着可语逃出大寨,走了没一会儿,可语忽然闹起来,要见冷山影。刘诚哄不住她,便带她往回走。也不知怎么的,只要往寨子方向走,可语便安安静静;不然的话,必定哭个没完。刘诚带着可语在寨外躲了起来,等王晓风离去,又等了一会儿,才敢现身。 冷山影看到可语,喜道:“快抱过来,让我再看两眼!” 刘诚捂了可语眼睛,跨过尸体,走到冷山影面前,正要把可语送到他怀里,冷山影忽然道:“你抱她!我身上脏,别让她碰着……” “是!”刘诚移开手掌,让可语面朝冷山影。冷山影手臂一撑,坐了起来。 可语看到冷山影衣服上的血,脸色有些发白,叫道:“冷伯伯!”伸出小手勾他脖子。 冷山影淡淡一笑,忽然悲上心头,堕泪道:“可语,以后你跟着刘叔叔,一定要乖,听见没……”说到最后,气息越来越弱。 刘诚见他浑身是伤,血流了一地,八成是活不了了,心中难受至极,颤声道:“头领,你……我去找大夫!” 可语伸展腰肢,探身过去要抓冷山影。冷山影把手在衣服干净处擦了擦,用尽力气握住她手,小声道:“可语,我累了,你先跟刘叔叔出去玩一会儿……”手一松,泄了口气。 刘诚也在一旁配合道:“可语,咱们出去逛逛,晚上再回来。”说着,用手捂了她眼睛,轻声道:“冷伯伯累了,要睡一会儿;可语累了,也要睡一会儿……” 冷山影微微一笑,倒了下去。刘诚倏地回头问道:“头领,是谁干的?” “凉州……王晓风……”冷山影嘴唇微启,轻声道出青衫男子的名字。 “头领保重!”刘诚忍着泪水跨出帐门,大步向寨外走去。出了寨,来到一处高坡,回头向尚义寨望去,但见杆旗斜倾,帐门破落,平日里热闹的大寨一片沉寂,景象萧条,甚是凄凉。刘诚胸口一酸,垂下泪来,叹了一声,转身离去。 走了一阵,天色将晚,低头一看,可语不知不觉睡着了。刘诚抱着她赶到一家客栈,叫醒可语,吃了饭,道:“咱们以后不回寨了。” “伯伯!伯伯!”可语放开嗓子嚷起来。 周围的人听到小孩叫声,无不侧目。刘诚担心被姓王的仇家看见,急忙抱着她走到外边,安慰道:“伯伯出远门了。” 可语张开小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泪珠滚滚而下。刘诚忍着悲恸,勉强笑道:“祖宗啊,你快别哭了,伯伯他好着呢!”可语一听,哭得反而更凶。刘诚骂也不是,劝也不是,只得轻抚她后背,由她闹这一阵。夜里,刘诚带着可语悄悄回到客栈,心神不宁地睡了一晚。 他走时身上只带了十多两银子,找个地方安家置业,抚养可语,那是办不到的。他武功不如几位头领,身边没有同伴,也不可能像过去那样打劫谋生。锦才之走前又没告诉他以后该怎么办,当真是前途茫茫。 次日,刘诚突然忆起冷山影曾说要将可语送到大户人家,暗自寻思道:“我身上钱不多了,怎么都养不起她。除了送出去,也没别的法子了。”打定主意,抱起可语,望着都城中京而去。 ☆、赵府 中京是琴国第一大城,屋舍之多、街道之宽、居民之众、守备之严,皆非寻常城池可比。刘诚进了中京,走过街市,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高屋大院,一时竟有些茫然失措。他定了定神,心道:“这孩子的名字是头领起的,可不能叫她忘了。”于是抱着可语走进一家书店。 伙计看到刘诚,连忙上来招呼。 “店家,能不能借张纸写几个字?” “你等着!”伙计从里屋取来笔砚宣纸,轻轻放在搁书的木板上,“你自己写。” 刘诚连声道谢,从纸上撕下一条,拿起笔掭饱了墨,写道:“姓氏不祥,名曰可语。”顿了一下,忽然又想:“头领和仇家的名字要不要写?以后她会不会为头领报仇?”笔尖悬在空中,迟迟不肯落下。 伙计忙了一会儿,过来一看,见纸条上只有八个字,笑道:“想了这半天,就写了这么几个字?待会儿墨干了你自己磨。” 刘诚笑应一声,先写了五个字:“凉州王晓风”,空了两个字的距离,在后头写下冷山影的名字。接着又在“风”和“冷”之间画了一把剑。画完,交还笔砚。伙计凑过来一看,只见纸上的字歪七扭八,跟狗爪胡乱按的一样,那把剑画得倒不赖。 刘诚收好纸条,忽觉没地方放,塞到衣服里多半会掉。他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走到一家古玩店门口。余光一瞥,看到一排玉坠,心念电转,当即止步对店家道:“挑个最便宜的玉佩给我。”那人挑了一个,道:“一两银子。” 刘诚心一横,咬牙买下,挂在可语脖子上,将纸条小心缠在挂绳上,抹了点唾液粘好,长吁一口气,道:“我的祖宗,以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走了半个时辰,转过不少府邸,却不知送到哪一家。就在这时,街上一队人拥着一顶轿子走了过来。刘诚寻思道:“坐轿子的不是商户便是官家,择户不如撞户,就这家了!”心念既定,悄悄跟在那轿子后头。 一行人拥着轿子拐了好几道弯,终于在一座府邸前停了下来。几名仆侍从门里迎了出来。众人落轿压轿,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走了下来。刘诚抬眼一看,只见门上匾额写着“赵府”两个金字。他本想立即走过去,但又怕被人赶走,犹豫之际,一行人已经进府,大门也已关闭,一切又恢复如初。 刘诚抱着可语来到附近一家饭店。这时还不到中午,店里空空荡荡,十分冷清。刘诚点了两碗粥、一小碟菜、一壶茶,扯住店小二问起赵家的情况。小二闲着没事,便跟他聊了起来。原来那家主人叫赵元良,是中京有名的商户。据传此人跟当今太子私交匪浅,朝中官员无人不向他示好,即便是一品大员,见到他都得客客气气,不敢怠慢。刘诚听说这赵元良有这等背景,心中惊叹不已。 店小二见他听得仔细,不觉说得兴起。刘诚瞧了一眼可语,轻叹一声,问那小二:“赵家有几个子嗣,你可知道?” 小二笑道:“客官,你可问对人了,我还真知道!赵元良原有个儿子,可惜五年前得病死了,你不知那时赵府的人有多伤心!前两年他夫人又生了个儿子,单名一个青字,今年估计快三岁了罢!” 刘诚填饱了肚子,给可语喂了点粥,心想:“他们跟我素不相识,我若上去敲门,一准被赶走,来硬的肯定不行,只好赌一把了。”离了饭店,在附近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次日凌晨,刘诚便抱着可语离开客栈,悄悄来到赵府门外。此时天还没亮,街上静悄悄的,几无行人。等了一阵,只听附近有公鸡打鸣。又过一会儿,眼看天色将明,刘诚把可语轻轻放在门前石阶上,摸出剩下的几两银子,一股脑摆在可语脚边,在门上用力锤了几下,拔腿便跑。逃至一拐弯处,蓦地停下,将身一藏,只把头微微伸出,目光盯着赵府门口。 可语看不见刘诚,果然哭嚷起来。没过一会儿,便有人开门叫道:“谁啊!?一大早哭哭啼啼的!”只见两个人跨出门来,瞧着地上的可语直发愣。一人回过神来,抬头向街两边望去。刘诚急忙将头缩回,隐约之中听见一人说道:“你在这里看着,我去问管家!”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先前那人领着一灰衫男子赶到门口。可语见陌生人愈来愈多,哭得越发响了。那管家有些慌乱,急道:“等着,我看看老爷起了没。”说罢,急匆匆跑了进去。 刘诚等得焦急万分,心里一通打鼓,生怕赵府的人不接纳可语。等了没多久,只见那管家引着一妇人走了出来,嘴里说道:“夫人,您看!”刘诚见那妇人衣着华丽,举止从容,气质与寻常妇人大不相同,心想:“这人多半便是那位赵夫人。” 一人弯腰将可语抱起,将她送到那妇人怀里。可语哭得眼都红了,小手乱挥乱舞。妇人朝地上使了个眼色,道:“把银子收起来。”那管家指着可语玉佩挂绳道:“夫人,上面好像有张纸条。”说完,取下纸条轻轻展开,递到妇人面前。那妇人阅过那纸条,沉吟片刻,叹道:“行善积德,只愿老天不要再为难我赵家。纸条给我,银子入库,这事我自己去说。” “是!” 妇人抱着可语跨进门去,三人跟在后头,关了大门。刘诚怔怔地望着赵府门前的石阶,呆了半晌,方才离去。 ☆、新家 却说那赵夫人抱着哭个不停的可语回到府里,正遇着急着出门的赵元良。 “这孩子是哪儿来的?”赵元良问道。 赵夫人将如何在门口发现可语以及自己的打算如实相告。 赵元良转头大声问道:“好了没有?” 两名仆役赶了过来,齐声道:“回老爷,轿子备好了。” 赵元良转向赵夫人,眉头微微一皱,小声道:“到底是谁家的,你可得弄清楚,千万别被人害了!” 赵夫人想起纸条上画的那柄剑以及“王晓风”、“冷山影”等字,料想可语乃是被仇家追杀,不得已被人抛弃,不太可能是别人拿来陷害赵家的棋子,便道:“放心,我这就叫人去查。” 赵元良今天有事要出门,没工夫管这小事,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赵夫人笑着对可语道:“你叫可语,多半是女孩了。你别哭,叫我声娘,我就准你住在府里。”哄了一会儿,可语果真不再哭啼,小声叫了句“娘”。赵夫人心里乐开了花,轻轻荡着她,笑道:“真乖!再说一遍。” “他妈的!”可语放开嗓子叫了一句,语气与冷山影颇为相似。原来这句“他妈的”是冷山影的口头禅,可语每天待在他屋里,听得多了,自然就记住了,语调亦不自觉地模仿他。屋里丫鬟听到了,都掩嘴偷笑。 赵夫人怔了一下,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脸一沉,佯怒道:“丫头,这话你跟谁学的!?这是骂人的粗话,以后不准再说,听到没有?” 可语仿佛听懂了她的威吓,登时闭了嘴,不再言语。 “来人!” 一名丫鬟迎了上来。 “带她沐澡。我那还剩了不少童衣,都是青儿没穿过的,拿几件合身的,洗完换上。下午再去买几件来。” 那丫鬟接过可语,领命而去。 赵夫人走到书架边,将那张纸条夹进书页,命人即刻去查王晓风和冷山影的来历。可语洗完澡,换了衣服,自有人将她送到刚腾出来的屋子里。从此,每天都有人悉心照顾,吃穿玩耍,皆不用愁。 隔了半个多月,外出探查的人员全都回到府中。原来那王晓风是凉州王震中的长子,在江湖上名声不小。可那冷山影到底是何许人也,却怎么都查不出。问了许多人,全说没听过。赵夫人听说那王晓风不过是凉州的豪侠剑客,料想可语多半是因江湖仇杀被人抛弃,不太可能跟皇家扯上干系,便将此事撂在一旁,不再理会。 可语在赵府中住了半个多月,渐渐跟照顾她的人熟了起来,不再像刚来之时那般爱哭爱闹。 一日,赵夫人来到可语屋中,将其一把抱起,忽觉她比来时重了不少,心中欢喜,命人去唤赵青。赵青一到,赵夫人放下可语,对赵青道:“你还没见过她。这位是你妹妹!”赵青上个月刚满三岁,能把话说清就不错了,哪里懂什么人情礼节。他眨了眨眼,盯着可语打量了一会儿,目光便转向别处,自去找玩的物什。 赵夫人拉着可语的手,指着赵青道:“他是你哥哥。以后你跟他一块玩,好不好?” 可语听到“玩”字,脸上绽出笑容。 赵夫人又道:“你来了我家,可不能没有姓,以后你就姓赵吧!” 可语忽然说道:“冷!冷!” 赵夫人奇道:“穿的不少了,怎么会冷?”摸了下她的手,并不觉冷。少刻,想起纸条上“冷山影”的名字,笑问:“你爹爹原来叫冷山影么?你姓冷,是不是?” 可语默然不语。赵夫人只当她默认,吩咐下人以后都喊她冷姑娘。 不到半个月,可语和赵青便玩到一起,击球捏泥,插花斗草,弄青梅,骑竹马,每天玩到日落才各归住处。赵元良见可语每日跟赵青玩作一处,心想赵青没有兄弟姐妹,有这么个玩伴倒也正好。又因可语讨喜听话,心里渐渐接纳了她,直把她当自己女儿。 赵夫人觉察到他的态度,提议以后让可语跟着赵青一起念书。赵元良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当即答应下来。 几年以后,可语便跟赵青一齐上学念书。至于待人接物的规矩、说话应对的礼节,府里自有人教她。可语天资聪颖,书背得既快又准,常被赵元良夫妇夸奖。她知自己是外来之客,有此境遇实属不易,因而处处小心,把幼时的调皮渐渐收起,对府里的下人亦是彬彬有礼,赵府上下几乎没人不喜欢她。 ☆、踏青 光阴荏苒,转眼过了十年,两个孩子都已长得跟大人一般高。赵青自是像赵元良,眉清目明,仪容端正,一眼望去便觉正气凛然。赵元良那些生意上的朋友,还有常来拜访的亲戚,见到赵青没有不夸的。赵元良夫妇见儿子人见人夸,想着他将来出人头地,自然高兴得很,可二人只要一看到可语,心里就犯起愁来。原来那可语自打过了及笄之年,出落得愈发美丽。也不知怎么地,流言传了起来,说赵府里养着个美貌女子,状若天仙,世所罕见。不出数年,流言传遍了中京,就连宫里的内侍私下里都会议论几句。赵元良夫妇听到这些流言,总担心出事,平日里行事愈发低调,对府中家丁也是严加约束。只是苦了可语,每次出府得先请示赵夫人,同意以后要以纱遮面,还不准走正门,就怕惹人注意。 一日,可语在府里待得闷了,想要外出踏青。赵夫人嘱咐了几句,便让赵青跟她同去,另派五六人随行护卫。二人整装牵马,出了后门,迳赴城南。出了城,骑上马,可语指着面纱抱怨道:“每次都戴这个,怪难受的!” 赵青道:“郊外又没人,你不想戴,摘了便是。” 可语轻笑一声,摘下斗笠,揭了面纱,双腿一挟,纵马奔出。赵青扬鞭往马屁股上一抽,紧随其后。众人纷纷跟上。 行不过数里,可语忽然慢了下来,一副郁郁不快的样子,似有心事。赵青觉其异样,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可语摇了摇头,神色如故。 赵青从小跟她玩耍,二人天天见面,不说心灵相通,多少也算半个知己。他思索片刻,大略猜着她的心思,回头对众家丁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和妹妹赛会儿马,半个时辰便回。” 众家丁道:“公子,夫人命我等好生守护。出了事,大伙儿都得挨骂。” 赵青道:“我好歹学了几年功夫,就算遇到坏人,也绝不会有事,你们放心就是!” 众人不想扫二人的兴,说了几句便不再劝。 “公子早点回来!”“冷姑娘多加小心!” 二人前行数里,绕过一座小山坡,再回头,已不见众人身影。可语笑逐颜开,道:“哥哥,还是你懂我。” 赵青笑道:“我就猜着你不自在。” 二人沐着春风,徐行观景,时有笑语,优哉游哉,自得其乐。过了一刻,可语忽道:“你不是要跟我赛马么?咱俩比比看。” 赵青笑道:“我骗他们的!” 可语故意激他:“你比不过我,定是不敢!” 赵青正色道:“怎么不敢!?” 可语狡黠一笑,点了下头,纵马奔出,抢了个先机。赵青追了一会儿,心想:“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且让她玩个尽兴。”于是下鞭极轻,拽紧了缰绳,有意收着,不让马跑太快。可语回头一看,见赵青离自己越来越远,笑着喊道:“你真笨!”赵青假装奋力追赶,心里却偷着乐,始终落在后面。 可语策马疾奔,过不多时,远远地望见田边有五六个人围作一团。那些人不停地朝中间扑,也不知在干什么。可语心下好奇,当即勒马转向,到了近处,才看清楚,原来这些人竟是在比武。中间那男子一身白衣,看上去顶多二十来岁,拳脚功夫倒还不赖,以一敌五丝毫不落下风。他身边那五个人轮流扑上,动作收敛,力道也不大,被打倒了便歇一会儿,轮到自己再上,闹着玩似的,并不是真打。 “你们几个倒是出点力啊!我汗都没出呢,你们就倒了!”中间那人颇为得意地抱怨道。 “少爷武功盖世,无人能敌,我们实在打不过呀!”众人奉承道。 可语没练过武功,觉得这些人打架挺有意思,便在一旁静静观看。 白衣男子打倒扑上来的“对手”,一转头,看到马背上的可语,登时怔在那里,神魄都要飞出来了。众人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心头俱是一惊,暗想这是谁家女儿,生得如此超逸动人。可语被他们瞧得不好意思,脸颊微微一红,问道:“你们怎么不打了?” 白衣男子缓过神,从人群中一跃而出,来到马前,笑问:“姑娘可是想学武?我来教你!” 众人连声附和,吹捧之词更胜之前。 可语微微一笑,摇头道:“我不学。真要学,哥哥会教我的。”话音刚落,赵青拍马赶到。 白衣男子看到赵青,脸上掠过一丝不快,白眼一翻,昂首傲然道:“你哥哥未必是我对手,跟他学岂不耽误了?” 赵青年轻气盛,自恃不凡,听到他的话,岂肯罢休?当即翻身下马,要跟那人比试。白衣男子有意要在可语面前露一手,自然立刻答应。可语下到地面,把缰绳系在树上,站到赵青侧后方观战。 “在下毛兴龙,你叫什么?” “赵青。” “好!请罢!” 赵青习武数年,只练了一套内功,学了几招拳脚。别说因敌而变,能完整使出几招就谢天谢地了。他跨上一步,挥拳朝毛兴龙面门击去。那毛兴龙虽是个半吊子,到底还会一套拳脚,对付赵青这直来直去的拳法不成问题。二人为争一口气,都使出看家本领,十来合后,赵青招式用完,方寸渐乱,毛兴龙占了上风,兀自得意。二人拆了两招,毛兴龙趁赵青不注意,突然伸手抓住赵青胳膊,抬掌往他肩头一拍,赵青站立不稳,一个踉跄滚倒在地。 “好!”“不愧是少爷!”众人立即大声喝彩。 可语见赵青跌倒,急忙上前去扶。 毛兴龙击倒赵青,得意至极,原想博美人夸奖,谁知可语看都不看他一眼,目光全在她哥哥身上。他见可语和赵青举止亲昵,心中一凉,妒意顿生,回头向众人使了个眼色。玩伴中有个心思机敏的,立即领会到他的意思,跳出来道:“姑娘,这场比武是我家少爷胜了,你不跟他学几招么?” 可语道:“我不想学。” 那人脸色一变,厉声喝道:“不学不准走!”众人纷纷应和,上前拦住二人归路。 赵青对毛兴龙道:“你等着,我回去练几招,再来跟你比!快让路!” 毛兴龙双手抱胸,说道:“好,随你便!你可以走,不过她得留下来跟我学几招。”说着,指了指可语,语气轻佻,俨然目无法纪的纨绔子弟。 赵青怒火上冲,正欲发作,不远处忽然响起马蹄声。可语转过身,从人缝中向外望去,只见府里那几名家丁正朝这边赶来。原来他们等得久了,不见赵青和可语归来,怕二人出事,便沿路寻了过来。所幸二人没转到偏僻处,不然还真不好找。 ☆、拜师 众家丁赶过来,推开毛兴龙手下,将赵青和可语解救出来。 “你们这些泼皮无赖,竟敢为难我家公子!活得不耐烦了?”一人喝道。 毛兴龙指着赵青道:“他自己要跟我打,又不是我逼的。” 赵青涨红了脸,道:“你等着,过阵子再来找你。” 毛兴龙一名手下说道:“少爷,他们也就七八个人,揍他们!” “少爷,您舅舅可是户部尚书马大人的朋友,他们又不是皇亲国戚,有什么好怕的?”另一人炫耀道。 赵府一名家丁喝道:“有胆的话,动手试试!” 毛兴龙虽然傲慢,却不是莽撞无脑之人。中京这一带权贵极多,万一得罪了惹不起的人,那可不好收拾。他把手一抬,示意手下住嘴,目光投向赵青,仔细打量了一阵,说道:“你姓赵,该不会是赵府赵元良的儿子吧?” “少爷,天底下姓赵的多了去了,怎会那么巧?”旁边一人为他壮胆。 “家父……”赵青刚说两个字,念头一转,心想,“说出来丢了大伙儿的脸,还是不说为好……”把嘴一闭,狠狠地盯着毛兴龙,再不言语。 毛兴龙沉思片刻,瞥见他身边的可语,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光,猛地醒悟:“莫非她便是传闻中赵府养的那女子?她这般容貌,再加上这个姓赵的哥哥,多半是了……”他轻咳一声,笑道:“不过是打着玩的,这么剑拔弩张的干什么?老六,咱们走!”说罢,领着手下绕过赵青一行人,大步离去,语气比之前软了不少。 赵府众家丁也懒得继续纠缠,当下簇拥赵青、可语二人上马,沿来时的路往回赶。他们出来久了,须在日落之前赶到城里,否则城门关闭,就进不了城了。本想踏春赏景,结果却闹了这么件事,弄得大家都不开心。 赵青憋了好多气,路上一句话都没说。回到府里,赵夫人问二人逛了哪里。二人略去毛兴龙之事,只把逛的地方、所见之景大致说了。赵夫人觉得他俩脸色有些怪,似有不悦之事,等二人离开,又召来随行家丁问话。赵青事先已打了招呼,不准他们说实话。众人既不愿撒谎,又不敢违赵青之命,便用了个折中的法子,将毛兴龙之事轻描淡写地带过,只说遇到几个无赖,骂了几句吓走了。赵夫人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便信了他们的话。 吃了晚饭,赵青来到赵元良房中,恭谨拜道:“爹,孩儿想到伯父那里学武功!” 赵元良奇道:“之前不是请人教过了么?” 赵青道:“那人没什么本事,只讲了一套内功,也不教我别的,骗到钱就走了。” 赵元良微微点头,在房中来回踱步,想了半天,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赵青暗吃一惊,心想下人那里都打了招呼,毛兴龙的事怎会传到父亲耳中?便道:“没有。” 赵元良道:“没事你怎么突然要学武?听说你跟可语白天到城外玩去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你不说,我就把她也叫来。” 赵青怕他为难可语,只好将打架之事如实讲述。 赵元良叱道:“别人激你几句,你就跟人家动手。亏你还是我儿子,就这点出息!我问你,你是不是准备学了武功去报仇?” 赵青被他说中心思,脸色十分窘迫,低了头不敢言语。父亲向来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以后大有作为。可如今自己连这么点小忿都忍不了,实在有负厚望。 赵元良轻叹一声,道:“罢了,你也是为妹妹出头,这件事就算了……我和你娘商量过,原想着明年再让你去伯父那里,既然你想学,过两天就去吧!” 赵青喜道:“是!孩儿一定勤学苦练!” “来人,把可语叫来!”赵元良朝屋外大声道。 过了半刻,可语急匆匆赶到,行礼毕,站到赵青身旁,大气不敢透一口。 赵元良问她:“过两天赵青要去他伯父那里学武功,你想不想一起学?” 可语一听是这事,暗吁一口气,道:“我不想学武功,但想跟他一起去。” 赵元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也好,过去长长见识,顺便替我监督赵青。他要是敢偷懒,你就回来告诉我,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两日后的清晨,二人离开赵府,前往城西拜见赵青伯父。赵青这位伯父叫赵元温,比赵元良大五岁,早年行走江湖之时便因武艺超绝享有盛名。后来他被请到宫里教授武功,跟皇家有了往来,渐渐淡出江湖。几年以后,在城西开了个小武馆,传人武艺,以此谋生,过得倒也自在。他夫人秦氏出自凉州望族,也是个会武功的。二人趣味相投,闲时相互切磋,双方互有胜负。 赵青和可语来到赵元温府上,说明来意,等了一刻,只见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笑着走了过来。那老者一身布衣,两鬓斑白,精神倒还不错,目光炯炯,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赵青见到赵元温,拉着可语倒头便拜。拜师礼毕,赵元温扶起二人,问起赵元良近况。赵青知道的也不多,只说一切都好。赵元温看向可语,问道:“你也是来学武的?” 可语摇头道:“我只看看,不学。” 赵元温道:“练武既可强身健体,又可防身救命,为何不学呀?” 可语微笑道:“哥哥学了,自会保护我。再说我一女孩子……” “女孩子怎么了!?”屋外飘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少刻,一名妇人走了进来。赵元温见到她,笑问:“夫人,你怎么来了?” 秦夫人道:“我来看看侄子,不行吗?”目光一转,看到可语,心中暗自赞叹,笑道:“原来你就是可语!”又道:“女孩子怎么就不能练武了?我劝你练几年内功,权当锻炼,以后再学其他的便容易许多。你哥哥将来是做大事的,不可能时刻守在你身边,你说是不是?”声音十分温柔,仿佛在跟自己女儿说话。 可语听到“守在你身边”这几个字,脸色微微一红,忸怩道:“是。” 秦夫人转向赵青,跟他说了会儿话便出门去了。 赵青问赵元温:“师傅,刚才从前面经过武馆,怎么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赵元温道:“上个月教完,都放假了。这几天闲得很,你来的正好。” 可语道:“师傅,我哥哥前几天被人打了,您快教他几招!” 赵元温奇道:“有这等事?” 赵青遂将与毛兴龙比武之事说了,还把他的拳法演了几招。 赵元温抚须笑道:“他要是只会这一套拳法,你练半日便可胜他。” 赵青将信将疑。虽说他这位伯父武功高超,可自己毕竟什么都不会,短短半天就能打败毛兴龙,他实在不信自己能学得这么快。 赵元温领着二人来到院子里,让赵青把学过的招式使了一遍。看完,摇头道:“这都是谁教你的?难怪打不赢别人!你用那姓毛的拳法来打我!”赵青快步上前,仿着毛兴龙的招式,挥拳击向赵元温胸口檀中穴。赵元温后跨半步,左掌一翻,拨开赵青拳头,顺势扣住他腕脉,轻轻一拽,把赵青拉了过来。赵青失了平衡,朝前扑去。赵元温伸出右掌,往他肩头轻轻一拍,劲力微吐,又把赵青推了回去。 “学会了吗?” 赵青想了一会儿,道:“学会了。” 可语坐在树荫下,饶有兴致地看他俩进退推挡,拆招过招。赵青和赵元温继续拆招,过了三个多时辰,赵青累得浑身是汗,气喘吁吁。可语怕他累着,说道:“师傅,天色不早,我俩要回去了。” 赵元温道:“赵青,今天我教你的都是些即学即用的招式,没什么大用,你赶紧去胜了那小子,以后跟我好好练功,不然我没法对元良交代。” 赵青辞别赵元温,跟可语一道回府。路上,赵青总是低头不语,似有心事。可语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赵青道:“我想找那姓毛的比试,可又怕爹不高兴。”可语道:“咱们叫人打听他住处,到时偷偷地去,不让爹知道。再说了,是师傅让你去的,师命不可违,不干你的事。”赵青听她这么一说,心里登时舒服多了。回到府里,赵青瞒着爹娘,命人暗中打探毛兴龙的消息,只等探知住处,便去“报仇”。 ☆、比武 次日,赵青和可语依旧一大早出发,来到赵元温府上习武。赵元温一开始也只教些呼吸吐纳的法门,让他俩各自练习。赵青有些底子,稍加点拨便有进步。可语初习武功,自然比不上赵青,好在她聪颖好学,很快就能运转真气。 过了两天,一名家丁来到赵元温府上,见到赵青,将毛兴龙住处告诉了他。赵青大喜,赏了那人,叫他不要泄密。到了下午,赵青向赵元温道:“师傅,我要跟那个毛兴龙比试,今天可否早点走?”赵元温手一挥:“去罢!” 赵青和可语辞了赵元温,跟着那名家丁寻到毛家府邸大门前。赵青打发那人先行回府,自己上去敲门。 “你是谁!?”一名仆役拉开门,疑惑道。 赵青拱手一揖:“在下是毛兴龙的朋友,找他有急事,麻烦进去通报一声。” “他不在,改天再来罢!”仆役甩下一句话,慢慢把门关上。 可语道:“说不定到哪里玩去了,咱们等一会儿看看。” 二人到街对面小店点了一壶茶,坐下来边喝边等。过了半个多时辰,眼看太阳就要下山,仍不见毛兴龙回来。赵青道:“今天来得不巧,改日再说吧!”话音刚落,只见街角转出五六个人来。为首那人举止不羁,边走边嚷,正是毛兴龙,身后跟着的依旧是那些玩伴。 赵青、可语站起身,抢在那些人之前赶到毛府门口。毛兴龙看到赵青,眼神一变,忽然就不说话了。他来到二人跟前,小心问道:“你俩到我家来干什么?” 赵青道:“说好的再比一场,你忘了?” 毛兴龙斩钉截铁地道:“不比了!我还有事,没空跟你打,二位请回吧!”说着,便要过去敲门。 赵青上前一步,伸手拦住,道:“过两招而已,你都不敢!?” 毛兴龙犹豫片刻,指着旁边巷子道:“街上人多,咱们去那里比。” “好!”赵青迈开步子,领着一行人拐进旁边小巷。 毛兴龙道:“赵青,咱们两家跟朝廷走得近,说不定以后还得相互扶持,交个朋友多好,何必动手呢?” 赵青笑道:“不打不相识,你跟我比这一场,我才认你作朋友。” 毛兴龙逃不过,只好答应。他紧了紧腰带,卷起袖口,向手下吩咐道:“待会儿我要和赵公子比武,你们站远点,都不准出声,听见没?”众人唱个喏,退至远处。 赵青回头看了一眼可语,见她满眼期待地望着自己,登时浑身充满力气。他这几天早起晚睡,一直在准备这一场比试,连做梦都在练习,到了这会儿,自是激动不已。赵青侧跨半步,叫道:“来吧!” 毛兴龙抿着嘴,神情有些拘谨,气势远不如上回。他摆了个起手式,道一声“小心了”,跨步上前,一拳砸向赵青胸口。赵青从容不迫地伸手一拨,顺势抓他手腕。毛兴龙急忙缩手,伸腿往赵青膝盖内侧一卡。赵青拔腿,反用脚尖勾毛兴龙脚踝。他依着赵元温的教导,见招拆招。五合之后,见毛兴龙用的仍是那一套拳法,未曾有丝毫改变,心里忽然有些失落。毛兴龙手下们在一旁静静观战,也不吭声。 赵青寻着破绽,抬手一掌拍在毛兴龙胳膊上,将他震开。毛兴龙连退三步,伸手往墙上一抓,好不容易才站稳。赵青再要欺上,毛兴龙连忙抱拳道:“赵公子进步神速,这一场是我输了!” 赵青也知道自己胜了,只是毛兴龙这么轻易就投降,实在令他感到意外。 “赵公子,时候也不早了,你们还是早点回去吧!”毛兴龙微微笑道。 赵青、可语就在一行人的注视下走出小巷。回到府上,天正好黑下来。可语见他这一路都不曾笑,说道:“赢了怎么还不高兴呢?”赵青道:“我感觉那毛兴龙有意让我。”可语道:“我看他招式与上次无异,不是他让你,是你超过了他。”赵青摇头道:“你看他神色拘谨,跟上次截然不同。”可语道:“他知道了你的身份,心有顾忌。” 二人吃了晚饭,提了灯笼,出屋散步。走了一会儿,赵青道:“我原想好好打一场,谁知他就这么应付我,真扫兴!认识我的人,都让着我,不尽全力,你说,我学这武功还有什么意思?”可语道:“你到了其他地方,别人可不一定认得你。我听说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你现在不好好学,将来遇到人家一准吃亏。”赵青笑道:“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不练好武功,将来怎么保护你?”他说得很轻,只让可语一人听见。可语低了头,悄悄往他身旁靠了靠。微风拂过,道旁树杈微微晃动,好像在向他俩招手示意。二人默默走了一段,依依告别,各自回屋。 第二天,二人依旧去学武练功。赵青听了可语一番话后,练功比以往更加刻苦。赵元温见他年纪轻轻,不避劳苦,从不抱怨,心中十分赞许。他平时教人武艺,不过是教些基础内功、擒拿手法,偶尔教得深了,顶多只点一下,并不详解。赵青乃是自家孩子,又肯吃苦,赵元温自然倾囊相授,毫不藏私。赵青一心练功,进步神速,短短两年便将赵元温教他的各路技法练得纯熟,内功、轻功亦有所成,一身功夫放到江湖上怎么说也能排到中上。 一日将晚,赵元温对赵青道:“我赵家有一门绝技,世代单传。我那几个孩子既不在身边,又不是练武的料,学不了这么高深的武功。我思来想去,这一辈只有你合适。你愿意学么?” 赵青连忙点头:“愿意,愿意!” 可语听到二人说话,好奇地凑了过来。 赵元温道:“明天我和你伯母要出趟远门,你俩照常过来,练功的事我已安排好了。可语,你看着他,别让他偷懒!” 可语道:“那绝技你回来教么?” 赵元温抚须微笑,并不回答。二人又问他那绝技叫什么名字。赵元温依旧笑而不语,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可语撇嘴道:“尽卖关子,说不定是骗人的!” 次日,二人来到赵元温府上,管事的将二人领到一间宽敞的屋子里,说道:“老爷吩咐,请二人在这里喝茶。” 可语奇道:“说好的练功,怎么改喝茶了?” 管事的陪笑道:“老爷就是这么交代的。”说罢,拍了拍手,立即有人进来奉茶。管事的伺候了一阵,走到屋外,顺手把门一带。赵青和可语一脸茫然地坐在屋里,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都不知那赵元温搞什么名堂。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外面传来窸窣脚步声。门呀的一声开了,只见十来个舞女排成一队走了进来。这些人尽着米色束腰长袍,脚穿舞履,长袖、后裾都曳到地上。进了屋,齐声向赵青、可语行礼问安。 可语噗嗤一笑,捂了嘴转头看赵青。赵青窘得脸都红了,问道:“你们……你们这是作什么?快出去!” 众舞女咯咯笑起来。 这时管事的走进来道:“公子,这都是老爷安排的,您且安心静坐……”说罢,手一挥,又有两个女子走了进来,一个怀抱琵琶,一个手拿长箫。管事的退到屋外,把门一关。抱琵琶那人坐了下来,把弦轻轻一拨,弹出个音。众舞女听到清脆的琵琶声,纷纷挥动长袖,跳起舞来。 ☆、责罚 可语从小到大没见过这么多人跳舞,当下看得津津有味。只见那些舞女长袖一甩,脚尖往地上微微一点,转动轻盈的身姿,一齐朝向东面,手臂随着乐点有节奏地舞动。过了一会儿,又齐齐转向南面,动作干脆而优雅,婀柔之中竟还有几分潇洒,实与寻常舞姿不同。 赵青咕咚一口把茶喝干,心下暗忖:“师傅叫我们休息也就罢了,怎么还请人来跳舞?爹时常告诫我,说男子汉要胸有大志,不能沉迷于声色犬马。我在这里观舞,爹知道了定会骂我……”伸手往几案上一拍,站起身来,就要离去。众舞女闻声停了下来。 可语含笑道:“哥哥,你去哪里?” 赵青道:“待这里没意思,我出去练会儿功。” 可语道:“可这是师傅让咱们看的。” 赵青道:“我不喜欢这个,也看不明白,在这里干坐着多没意思!”说罢,甩手而去。 “姑娘,继续么?”一人问道。 可语笑道:“继续,继续。我喜欢看。” 众人和着乐音继续跳舞,不去管赵青。可语看着她们曳长裾、移莲步、展腰肢,心想自己若也跳一支会不会有这么好看。想着想着,不由得入了神,眼前众舞女的动作一点点印在脑海里,每一式每一招都清晰起来。可语摇了摇头,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难道这些人的舞姿之中藏了一门功夫?”她毕竟只练了内功,什么招式都不会,所以也只是猜测,没法自行验证。过了一刻,又想:“这些女子又不会武功,定是我想多了。”便不再瞎猜,专心观赏。 赵青在院子里练了半天的功,出府逛了一会儿,日落前又回到府里。众舞女跳了大半天的舞,都下去歇息了。赵青见时候差不多了,便跟可语一齐回家。可语看了一整天,脑子里全是舞姿,走路时身子不自觉幌起来。 赵青哂道:“看了一天,人都飘起来了。” 可语微微张开双臂,凭记忆模仿舞女的姿势转了个圈,手臂往赵青身上轻轻一搭,手指舒张,做个甩袖子的动作,笑问:“怎样?” 赵青笑道:“街上这么多人,别闹!” 次日,二人来到赵元温府上,管事的依旧安排二人喝茶观舞。赵青不耐烦,自去院中练功,可语却是仔细观摩。之后一连十来天都是如此。 一日,可语早早出来,跟赵青上街逛了一会儿,迳回府上。回到家,赵元良见他二人回得比平时早半个多时辰,便问:“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师傅没叫你们练功么?” 赵青道:“前阵子师傅出远门了,叫我们每天自行练功。” 赵元良脸一沉,叱道:“师傅不看着,你就偷懒!” 赵青顶嘴道:“师傅每天叫我俩看女人跳舞,我不爱看,才出来的。我每天少说也练半天,师傅说内功要勤练,但一次不要练太久,欲速则不达。” “哦?真有此事?”赵元良语气稍缓,问向可语。 可语道:“真的,管事的说这些都是师傅吩咐的。” 赵元良道:“此事暂且搁下,过几天我自差人去问。这几天你俩先待在府里。” 过了几日,赵元良听说赵元温和秦氏已经回府,立即差人去问。两个时辰之后,仆役回来向赵元良回报。赵元良听完,唤来赵青,厉色道:“你师傅说了,他让你观舞,是叫你领悟其中蕴藏的武功。你竟然违抗师命,私逃上街,还自以为是,拒不认错!不打如何能长记性!?”对外面喝一声:“来人呐,把他给我按住!” 众家丁不敢不从,拿了木棍,搬来长凳,将赵青按在凳上。 赵元良道:“你伯父和伯母碍于面子,定舍不得罚你。也罢,这回便由我来!”接过木棍,照着赵青屁股打了下去。 消息很快传到可语那里。可语冲出屋外,想找赵夫人,偏偏赵夫人这几日回娘家去了,不在府里。可语寻不见人,急得直跺脚,无奈之下只好自己去求情。到了赵元良屋里,见赵青趴在凳上,鼻尖一酸,扑通跪下,哀声道:“求爹爹开恩!” 赵元良狠狠打了二十多下,胳膊也酸了,便停下来喘气。赵青一身内功,虽算不上顶尖高手,挨这一顿棍棒,也只不过受了些皮外伤。他挨着打,心里一直在想赵元良的话,难道师傅叫自己观舞当真是为了传授武功? 赵元良歇了半刻,对可语道:“我叫你仔细监督他。他跑去街上,你为何故意隐瞒,不跟我说?” 可语理屈,一时哑口无言,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模样楚楚可怜。赵青忙道:“她一直在屋里,不知我上街。”赵元良重重哼了一声,略带笑意看向赵青,道:“起来吧。”赵青缓缓起身,迈腿朝可语走去。可语迅速抹去眼角泪珠,起身过去搀他。众家丁撤去长凳,收了棍棒,退出待命。赵青、可语并肩站着,都垂头看地,不敢说话。 赵元良看他二人站在一起,倒挺般配,不觉轻笑一声。一笑,忽觉自己失态,急忙恢复了严肃面孔,厉声道:“下去吧!如若再犯,打五十棍!” ☆、奇功 赵青在家歇了几天,等伤口都愈合了,才去见赵元温。赵元温半个多月不见赵青、可语,心里怪想念的,见到二人,开口便问:“这两天怎么没过来?” 赵青道:“这几天府里总有客人,爹出去有事,让我留家里陪客。” 赵元温领着二人来到喝茶观舞的那间屋子,对赵青道:“我听下人说,前些日子你都没有待在屋里,而是自己跑出去练功,是不是?” 赵青心下惭愧,歉然道:“弟子愚笨,未能领会师傅用意,有负厚望。” 赵元温淡淡一笑,转向可语,道:“还是你听话!你看了这么多天,有没有什么心得收获?” 可语原想说那些舞女的动作像极了功夫,转念一想:“我猜对了,师傅多半借此数落哥哥。”便道:“弟子愚笨,没看出其中奥秘。” 赵元温原满怀期许,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有些失望。但一想可语不过才刚入门,瞧不出来也很正常,便道:“你只练了一套内功,倒是难为你了!” 赵青忍不住道:“师傅,那些女人跳的舞里到底有什么奥秘?她们看起来又不像是会武功的,如何能教我?” 赵元温轻叹一声,道:“她们虽然不会武功,舞和曲却是我特地编的。我原想试一试,看你俩悟性如何……不过这也不能怪你们,我在你们这年纪,肯定也耐不住性子……” 可语好奇道:“师傅,到底是什么武功,您快说嘛!” “羽衣翩跹,流星入梦。那是我赵家的绝技——剑印舞!”赵元温半仰着头,脸上满是自豪。 赵青担忧道:“师傅,您教了那些舞女,不怕她们泄密么?” 赵元温笑道:“我只是把招式化入舞曲,她们怎晓得其中奥妙?这门功夫乃是我赵家绝密,如要施展,需要极高的技巧和深厚的内力,寻常人不知其名,不识其技,看到了也没法偷学,更何况那些柔弱的舞女?” 可语躬身一揖,转身便走。 赵元温连忙喝道:“站住!你干什么去?” 可语闻声止步,转身道:“既是赵家绝技,弟子自当回避。” 赵元温呵呵笑道:“你将来嫁了赵青,不就是赵家的人了?快过来!” 可语一时语塞,双颊泛起红晕,偷偷瞟了赵青一眼。赵青亦觉难为情,思绪一下子飘散开去,什么绝学、什么剑印舞登时全抛在脑后。 赵元温走到可语身边,满脸和蔼地道:“你内功不济,现在还学不了;等你练到赵青这程度,我再教你。” 可语不知他真这么想还是只委婉一说,心想自己终究是外人,对武功又不感兴趣,不属自己的不可强要,便道:“弟子原不想习武,听了伯母的劝,才练了这两年,不求强过别人,只愿少生些病。别的武功,弟子也学不进去。” 赵元温笑道:“既如此,你先在这里歇会儿。”转头对赵青道:“你跟我来!”领着赵青来到自己卧房。 进了屋,将门关好,走到桌旁,弯下腰,把手伸到桌子底下,在地上摸了一阵。过不多时,只听桌底下嗒的一声,不远处墙角里一块砖头凸了出来。那块砖前面放着一盆花,不走到墙边根本注意不到。赵元温走过去,拿开砖头,从下面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拿到赵青面前,打开盒盖,取出一本薄薄的线装册子,递到赵青手里。 赵青见封面上写着“剑印舞”三个字,急忙翻开观看。这册子一共八页,前四页讲的都是练气运功的方法,画的全是小人。这些小人赤身裸体,手臂要穴都打着红点,旁边注有名称,各条经脉皆用蓝线画出,非常醒目。后四页具体讲了如何摆手印、如何出招、如何转换身法以及相应的变化。 赵元温道:“凭你现在的内力,根本发挥不出它的威力。你先把练气运功的部分记熟,其他的以后再说。” 赵青翻回到第一页,开始默记那些蓝线和红点。意念动时,体内真气便不知不觉沿着书中那些蓝线流动,到了红点处,便聚集起来,把那一处穴位撑得又痒又胀。赵青依着注解的方法试了几回,无奈怎么使劲都不能让那股真气冲开穴位,继续流动。 赵元温道:“你先记牢,回去再练。” “是!” 赵青遂不再试,一心背诵。看了大半日,终于把第一页的内容完整记下。记完,又将册子交还赵元温,与可语一道回府。过了□□天,终于将全册内容牢记在心。 赵元温等他背完整本册子,才开始手把手教他。教时一直在院子里,就让可语在旁边看着,一点也不避忌。可语闲着无事,便在一旁观看。起初还觉得赵元温教的这些招式有些奇特,跟之前教赵青的拳法、掌法不大一样。看了数日,隐约感觉他转身的步法有些眼熟,仔细一想,竟跟前阵子众舞女的步法是一个路数。可语不知如何运功,自然学不会这剑印舞,她看着赵元温的演示,倒把那些舞姿全都回忆出来。二者虽有相似之处,却也只是形似而已。赵元温每一个动作都蕴着凌厉杀气,实是柔中带刚,与那些女子一味的阴柔不可同日而语。 ☆、危机 赵青学了这剑印舞,每日回到家里仍是苦练不辍。一日,可语见他在后院练功,便站到一边看。赵青一边回忆步法,一边调整方位,先从西北乾位侧跨一步,踏至坎位,身子一转,面朝东方,却见可语在树下望着自己,急忙收招罢手,对可语道:“你别站那,小心伤着!” 可语跟他离了好几步远,不以为然道:“你难道要扑过来不成?” 赵青走到她身边,指着自己手臂道:“这门武功是要将真气逼出体外,隔空击物。我正要打树上的叶子,你往旁边去点。” 可语道:“你吹牛,我不信。” 赵青笑道:“你让开,我使给你看。” 可语站到一旁,抬头向树上望去。其时天色已黑,月光微微照在地上。那树上一片朦胧,只能看到大致轮廓。赵青沉一口气,运足了劲,捏了个最简单的指法,远远地朝树上一戳。只听树影中簌的一声,一片叶子慢悠悠飘了下来。赵青得意道:“我没骗你吧?” 可语跑过去,拾起那片树叶,端详了一阵,道:“没看清,说不定是风吹的。你等下!”说罢,把树叶一抛,取了个灯笼过来,往枝杈上一挂,笑道:“你再试一次!” 赵青微微一笑,等她站开,手臂一伸,虚指枝头,这一次却打在树枝上。那树枝被真气击中,立即摇晃起来,可惜力道不足,并没有树叶落下。可语借着灯光看得一清二楚,拍手叫道:“果真如此!这功夫可真厉害,跟掷暗器似的!” 赵青笑道:“所以我才让你躲开。师傅说我内力不够,勉强只能射出一道,将来内功精进,那才厉害呢!” 可语轻笑一声,过去取灯笼。赵青道:“等下,我换一招给你看。”侧转过身,将真气运至另一条经脉,默想口诀,抬臂一指。可语见树梢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奇道:“你打哪里?”赵青面露尴尬,挠着耳根道:“这招不熟,没打出去。”说罢,迈出一步,按照记忆中的方位转了个身,催动真气又试了一次,依旧无果。 可语笑道:“这招我也会!”仿着他的身法,转过半圈,手臂斜挥,姿势与赵青出招时摆的一模一样。她这么一转,登时想起那套舞,踮起脚尖,忍不住又转一圈,轻轻一跃,落在赵青跟前,把衣袖往他眼前一幌,眨眼笑问:“像不像?”她体态轻盈,舞姿更是曼妙,幽光一照,恍若天仙。 赵青心中一阵恍惚,不禁说道:“妹妹,我要是每晚看你跳一段,这辈子倒也值了!” 可语伸指轻戳他胸口,说道:“你不是不看这个么?” 赵青忽然想起看过的一本书来,便模仿里面人物说话,晃着脑袋,叹道:“我意再坚,也抵不住美人月下翩翩舞,看得我心荡神驰,消磨了英雄志气!” 可语纤眉微蹙,假嗔道:“就会贫嘴乱说!”哼了一声,取下灯笼,自去歇息,把赵青一人晾在院中。 过了几天,赵夫人省亲归来,带了不少特产,都分了下去。又过数日,忽然有急信送到府上。赵夫人拆信阅毕,等赵元良回府,急忙拿给他看。赵元良看完信件,不由得紧锁眉头,半天没说一句话。 原来这信是亲戚从凉州送来的,说军队在前线吃了败仗,溃不成军,容国大军即将进攻凉州。赵元良那亲戚现已逃离凉州,正往南去。信上还劝赵元良一家暂时离开中京,到别处躲避一阵,等局势稳定再回不迟。 赵夫人道:“中京是都城,皇帝住的地方,不是说有重兵把守么?” 赵元良把信拿到油灯上烧了,一边说道:“说是重兵把守,也不过三五万人,不少精锐去年都调到西边去了,还有一些跟太子到南边平乱,剩下的也没多少人。凉州是中京的门户,凉州一失,中京危矣。咱们得做好万全打算,依我看还是出去避一阵。” 赵夫人没想到事态这么严重,脸色不由得紧张起来,问道:“去哪里?” 赵元良沉思半晌,道:“南下,去辛州。太子在那一带平乱,正好走动走动。” 赵夫人担忧道:“只怕那里也不安稳。” 赵元良道:“我准备带青儿见他,不求怎样,先混个脸熟。” 赵夫人微微一笑,道:“说得也是。看顺眼了,说不定将来封他个一官半职。真能如愿,我心里再没盼的了。” 赵元良道:“那儿子的亲事呢?” 赵夫人道:“这还用想?不是现成的么?” 二人相视一笑,商议一阵,当即下令,命下人收拾东西,秘备车马,另派人将出行之事告诉赵元温。 可语听到消息,收拾好身边细软,忽然有人进屋道:“夫人请你去一趟。” 可语闻言,来到赵夫人屋里。赵夫人指着书架道:“我有张纸条夹在书里,忘记是哪一本了,你帮我找找看。”可语应一声,走到书架边一本本地翻。看到第四本,找到一张纸条,见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吃了一惊,再往下看到“冷山影”三个字时,一颗心砰砰跳起来。 “冷山影……冷……”可语喃喃念道,记忆中朦胧的形象渐渐浮出。她只记得小时候被一个姓冷的伯伯收养,后来就被人送到赵府。往事太过久远,伯伯的模样她已记不大清,只记得他喜欢握她的手,还爱说“他妈的”…… 恍惚之中,只听赵夫人道:“那纸条是你的,当时有人把它卷在你玉坠的挂绳上。” 可语回过神来,收好纸条,帮赵夫人整理书籍。 赵夫人一边打包裹,一边道:“可语,你觉得我这儿子怎样?我跟元良商量好了,回来以后就为你俩办亲事。” 可语脸刷的红了,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又不好装没听到,便细细道了一句:“谢谢娘……”声如蚊呐,似是有意不让人听见。 赵夫人知她不自在,笑道:“忙你的去吧,我这里自有人帮。” 可语躬身道别,飞也似地去了。 ☆、纠纷 赵元良带着家人离开中京,一路南下,到了辛州,听说叛乱已定,不由得松了口气。又听说太子就在辛州,便在当地租屋住下。 一日,赵青、可语去钱庄兑银子,拐过街角,见一群人围在石台下。那石台也不大,长宽都不过两三丈,台上站着一条赤膊大汉,胳膊虬健壮硕,面相凶狠。石台东边摆着一张木桌,桌上摊了一堆碎银子,桌边站着三名手执长棍的差役,个个目光威严。赵、可二人好奇,忍不住凑了过去。一问,原来辛州知府招纳贤才,特地设此擂台,要从民间选几个武功高的进府听用。前几日已经招了两个,还剩最后一个名额。 可语对赵青道:“你常在我面前自夸,也不知有没有真本事。你敢不敢上台跟那人过几招?” 赵青上下打量了那汉子一阵,笑道:“咱们先把银票兑了,回头再来看热闹。” 可语故意激他:“自从赢了毛兴龙,你就再没跟人打过。我看你只会纸上谈兵,动起手来不见得有多厉害!” 赵青笑道:“咱们先办正事,回来我再跟他打。” 旁边一人无意间听到二人对话,说道:“小子,你赢了那厮,桌上的银子全都归你!要是再被知府看中,那可就一飞冲天啦!” 可语拽着赵青袖子,不放他走。赵青无奈道:“罢了,我上还不行么?你瞧好了!”纵身一跃,跳上石台。台下众人不约而同望向赵青。 台上那汉子抱拳道:“报上名来!” “赵青!” “好!你听着:赤手空拳,不准用暗器。明白没?”汉子朗声道。 赵青略一抱拳:“明白!请吧!” 那汉子姓彭,是知府花重金请的,武功不俗,在江湖上小有威名。他在此摆擂半个多月,只输了三场,能赢他的个个都是高手。 彭姓汉子见赵青年纪轻轻,料他武功不及自己,急吼吼就扑了上去,左手成爪抓向赵青檀中穴。赵青略退半步,挥掌切他手腕。汉子手臂一转,反扣他腕脉。赵青忽然变招,将手一缩,急出一脚,往那汉子脚下绊去。汉子心道:“这小子倒有点本事,我得小心应对,可别失了手!”心下一凛,向后一跃,跟他拉开距离。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二人拆了四五十招,当真是棋逢对手,难分高下。台下众人拍手相喝,彩声不断。可语见赵青跟那汉子打得有来有回,看上去比两年前厉害多了,不觉笑了起来;看到激烈处,不由得又担心他受伤,心里竟有些后悔。 赵青跟那汉子过了一百多合,始终胜不了一招半式,心下暗忖:“不用剑印舞,实难取胜!再拖下去,娘可要担心了。”打定主意,心念流转,催动真气,觑着汉子腋下隔空一指,一道真气激射而出。 这道真气无声无色,来得极快,汉子还没反应过来,腋下一痛,穴道被点,登时半个身子又酸又麻,动弹不得。赵青抱拳笑道:“得罪了!” 三名差役急忙上台扶住那彭姓汉子。汉子伸指往自己腋下一戳,解开穴道,叫道:“你用暗器!你耍赖!” 赵青颜色微变,摆手道:“我没用暗器!” 汉子道:“隔了几步远,不是暗器,你如何打到我穴位的?几位差役都在场,让他们评评理!” 赵青急道:“我明明没用!” 那汉子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脖颈都胀红了,心想若不讨个说法,自己如何下得了台?当即说道:“咱们到知府那里评理去!” 赵青道:“我没工夫跟你纠缠,就当我没胜好了!”说罢,轻轻一跃跳下石台,回到可语身边。 “站住!”一名差役喝道,“小子,你故意来消遣我们!?你坏了规矩,就这么走了,其他人还不纷纷效仿?跟我们去府衙走一趟!” 可语急道:“他没用暗器,你们冤枉他啦!” 差役道:“孰是孰非,知府大人自有公断。快走!”说着,便上来押赵青。 赵青寻思道:“若是动手,大家定以为我理亏心虚,闹起来不好收场。也罢,就跟他们走一趟。”当下也不抵抗,由他们押着。可语心急如焚,回去报信又怕赵青吃亏,便跟他们同赴府衙。 一行人来到府衙大堂,自有人前去禀报知府。知府听说有人跟自己请来的武师闹了起来,刚好手头无事,便来到公堂亲自审问。听了彭姓汉子一番陈述,知府脸一沉,盯着赵青道:“听说你耍赖,使用暗器?” 赵青道:“知府大人明鉴,在下没有使用暗器。” 知府道:“你可知我为何摆这擂台?哼!我可不是让你们打着玩的。这擂台是为当今太子所摆,他命我选拔武功高强之人随时听用。你无视规矩,搅闹擂台,误了大事,你说,该当何罪呀?” 赵青道:“知府如若不信,在下愿当面演示。” 知府语调一扬:“哦?是吗?你真会隔空击物?来人呐,到后园拿个花瓶过来!”心中却想:“这小子一表人才,不卑不亢,他若真有本事,正好引荐给太子。”心念至此,点了下头,嘴角勾出一丝微笑。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跑到知府身旁,附耳低语:“大人,郡主到了!” 知府吃了一惊,奇道:“她来作什么?她现在在哪里?” 那衙役道:“刚进后园。” 知府急忙站起,把惊堂木重重一拍,指着众人道:“你们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又对众衙役道:“看好了,别出岔子!”众人齐声应“是”。 知府提着下裾,快步赶到后园,正撞见郡主,连忙躬身行礼,拜道:“参见郡主!” 郡主连忙道:“知府大人请起!我也是闲着没事,过来逛逛。唉,你也知道,爹不准我出城,可把我闷坏了!你这里有好玩的没?” 知府陪笑道:“郡主,您先进屋喝茶,等下官审完案子,再来作陪,如何?” 群主目光一亮,笑问:“你在审案?什么案子?我还从没玩过这个呢!让我审一个好不好?” 知府将笑容略微收敛,回道:“郡主,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郡主问道:“是什么案子,杀人、打劫还是盗窃?” 知府引她进屋,一面将赵青之事相告。 郡主道:“又不是人命官司,怕什么?你在旁边看着,出了错你提醒一句不就行了?” 知府不愿拂她的意,索性答应了她,奉承道:“这事正好是太子吩咐办的,郡主来审,再合适不过!” 郡主点头笑道:“正是,正是!爹的事我怎能袖手旁观?快带我去!”当即催促知府带路。 ☆、清白 众人等了一刻,忽闻脚步声渐近,少时,只见那知府领着一少女来到堂上。那少女年纪与可语相仿,穿件宽领淡黄衫,脸上笑嘻嘻的,蹦蹦跳跳来到几案后头,轻轻坐下,目光朝堂下扫去,好奇地打量诸差役及赵青等人。 知府叫人搬了张椅子,自己坐在一侧。众差役赶紧往外挪了挪,给他让开位置。知府清了清喉咙,堆起笑脸,对郡主道:“郡主,您可以审案了。” 众人听知府称那女子为郡主,心中俱是一惊。 郡主郑重地应了一声,笑问赵青等人:“你们为什么吵架呀?” 彭姓汉子不等赵青开口,抢先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郡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向赵青,问道:“你就是赵青?” 赵青道:“正是!可在下并没有用暗器,要是用了,他怎会毫发无伤?郡主如若不信,在下愿当堂演示。” 知府连忙插道:“下官已命人去取花瓶,让他当场示范。他真有隔空击物的本事,定能自证清白。” 郡主奇道:“隔空击物?快做给我看!” 话音刚落,一名差役捧来一个小花瓶。知府倏地站了起来,怒叱道:“凳子呢!?”两名差役立即跑了出去。少顷,搬来一张三腿圆凳,将花瓶摆了上去。知府对赵青道:“你要是能把这花瓶打到地上,说明你所言不虚,不但无罪,还有重赏;若是办不到,郡主必会依律处罚!” 赵青见那花瓶正处在自己和郡主中间,心想万一手抬高了,伤到郡主可不好,便往左移了几步,错开角度。郡主玩心重,当即离开座位,走到圆凳旁,双手往身后一背,道:“打给我看!” 赵青道:“郡主,您往旁边站些,待会儿花瓶摔下去,碎片四溅,容易伤到。” 彭姓汉子嘲笑道:“小子,别光说大话,吹牛谁不会?” 知府虽不信赵青能把花瓶击落,却不敢冒险。万一郡主在自己府上受伤,那可难辞其咎,便请她往旁边站。郡主稍稍移开一些,催促赵青动手。 赵青张开双手,让众人看了个清楚,以示自己并无暗器,接着侧转过身,暗运真气,猛地挥臂,隔空朝那花瓶腹部一戳,一道真气激射而出。只听瓶壁发出一声闷响,那花瓶向后滑落,啪的一声掉在地砖上,摔了个粉碎。 郡主往后一跳,躲开弹地而起的瓷片,不禁拍手叫道:“好!好啊!真厉害!”脸上满是惊羡,目光再次投向赵青。 知府向手下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过来清扫地面,撤去圆凳。郡主回到案后坐下,笑盈盈地打量赵青,却不说话。知府轻咳一声,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小声唤道:“郡主!郡主?” 郡主看向知府,问道:“我该说什么?” 知府拱手道:“这人胜了我请来的武师,又有这一手功夫,应引荐给太子,为国效力。” 郡主用力点了点头,装模作样把惊堂木一拍,对众人道:“赵青无罪!”接着对赵青道:“你跟我走,我带你去见爹爹!” 赵青微笑道:“不瞒郡主,在下今日原是跟舍妹去兑银子,路过石台,一时技痒,这才惹出事来。虽然获胜,但无意于功名,请郡主宽宥!” 郡主愣了会儿神,一时接不上话来。 知府大声道:“赵青,你不要不识抬举!” 郡主忙道:“他不愿意就算了,别勉强嘛!”又问赵青:“你真的不愿意?” 赵青依旧是婉言相拒。 郡主嘟嘴道:“去吧!去吧!” 赵青拜谢完毕,走到可语身边。可语一把挽住他,说道:“吓死我了!”二人转身便走。 郡主之前一直看着赵青,并未注意他人。等到赵青转身,才望见后面的可语。只此一瞥,便觉其容貌惊人,又见她跟赵青举止亲昵,心头登时翻起巨浪,脱口叫道:“站住!” 这一喊镇住了在场所有人。知府心里一突,战战兢兢问道:“郡主,您还有何吩咐?” 赵青、可语二人转过身来,惊讶地望向郡主。 郡主深深地望向可语,仔细打量一阵,越看越觉美不可言,心中半是惊叹半是嫉妒,便问赵青:“她是你妹妹?” 赵青应道:“正是。” 郡主听了,也不知怎么地,心里竟暗松一口气。她看会儿赵青,看会儿可语,目光在二人身上跳来跳去。过不多时,缓缓问道:“她真的是你妹妹?” 赵青微微一怔,心想可语从小跟自己在一起,虽不是亲妹妹,却跟亲的没什么分别,便答:“回郡主,在下所言句句是实。” “是亲妹妹?”郡主犹不罢休,又问了一句。 可语听到她的话,心里忽然涌出一阵伤感,想自己虽住在赵府,衣食无忧,却连生身父母是谁都不知道,顿觉孤独万分。自怜之际,只听那知府重重咳了一声,说道:“郡主,案子审完了,您看是不是……” 郡主道:“我就问几句,你别打岔嘛!” 赵青伸手揽住可语,对郡主道:“千真万确。” 郡主还想看赵青隔空击物,舍不得他走,眼珠一转,脑子里冒出个主意,便对那知府道:“我还想看他隔空击物,你叫人帮他把银票兑了。” 赵青急忙道:“家母还在等我俩,回去晚了只怕她……” “叫人报一声不就行了?我出来玩,也只说一声,爹从不管我。” 赵青推辞不过,只得将银票交给差役。郡主打发了那姓彭的汉子,笑嘻嘻地对赵青道:“刚才那花瓶离你不过几步远,能不能再远点?你把这签筒打倒,我就放你走!”说着,指了指手边的签筒。 ☆、夜话 赵青道:“此亦不难,请郡主避让。” 郡主沉吟片刻,忽道:“等等!”伸指捏出一根签来,在眼前晃了晃,笑道:“有本事把我手里这支签打下来!” 赵青还没开口,只见那知府大步绕了上去,好言劝道:“郡主,这太危险了!万一伤到,我没法向太子交代啊!” 郡主道:“怕什么?他能点中那人穴道,还打不中这支签么?我让他靠近一点就是了。”说着,将知府赶回座位。 赵青上前数步,说道:“郡主执意要试,赵青不敢不从,还请郡主把手举过头顶。” 郡主伸直手臂,举签过顶,袖口一滑,露出白皙肌肤。赵青正要运劲,郡主缩回手臂,说道:“太累了,换个方向。”张开右臂,将木签拿远,离耳约有一尺。如此一来,就算赵青击歪,也打不到自己身上。 赵青道:“郡主千万别动!”依着口诀,觑着那木签,隔空一指,射出一道无形真气。 郡主见赵青朝自己出招,心头一紧,手不由自主抖了一下。这一抖,手刚好抬了上去,被那道真气打个正着。郡主手指一痛,“哎哟”一声缩回手来。那木签从她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知府慌了神,急忙冲上去查看。好在赵青未出全力,中招处只是微微发红,并未出血。知府怒从心起,转头瞪向赵青,喝道:“大胆!你敢伤害郡主!来人呐……” 话未说完,郡主笑着打断了他:“没事,没事!怪我自己乱动,不干他的事!” 赵青拜道:“在下出招不慎,伤了郡主,愿领责罚!” 郡主瞥了可语一眼,见她一脸忧色,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郡主,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知府关切道。 “不用,不用麻烦!” 说话间,兑银子的差役回到堂中,将银两如数交给赵青,接着向知府复命。赵青接过银两,便要辞去。 郡主不好再留他,只好由他离去。赵青、可语走到堂外,刚下台阶,只听郡主在后面半开玩笑地喊道:“赵青,你打我一下,我记住你啦!” 二人回到家中,赵夫人见面就问:“怎么这么晚?” 赵青道:“我看街上有人打擂,一时手痒,忍不住上台切磋了一下,耽误了许多时间。” 赵夫人道:“咱们初来此地,行事该低调些,以后别再去了。” 当晚,赵青来到院中,见可语在树影下徘徊,便上前道:“你散步也不叫我!” 可语干笑一声:“我只随便走走。”一扭头,转过身去。 赵青绕到她面前,说道:“别瞒我!你一人躲在树影下,定有心事!” 可语轻声道:“没有,没有。”说着,又把身子转了过去。 赵青急道:“你都不笑了,肯定有事!” 可语道:“这儿这么暗,你又看不清我,怎知我没笑?” 赵青道:“你一难过就自己闷着,我还不晓得你?” 可语踱到一旁,轻叹一声,道:“我真后悔,后悔激你上台比武。” 赵青沉吟道:“虽然生出点事,好在全身而退,银子也兑着了,不过是耗了些时间,有什么可悔的?” 可语摇头不语。 赵青细细回忆白天之事,又道:“是不是那郡主?她也只多问了几句……在我心里,你比亲妹妹还亲……” 可语嫣然一笑,脸色随即又阴下来,轻声叹道:“我最近老做噩梦,梦见很多人提着刀来杀我……还梦见自己被困在山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赵青安慰道:“这都是胡思乱想。你别怕,我在一天,便保护你一天,谁也伤不着你!” “那有一天咱俩分开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分开?”赵青微感诧异,“可语,咱俩一直在一起不好么?娘已经跟我说了,回去以后就给咱俩……” 可语抬手打断了他:“你这么想,我也就知足了。”走到近前,突然伸臂穿过赵青腋下,将他搂住。赵青虽常和她在一起,却从没这么亲近过,惊惶之下也把手臂环在她背后。过了片刻,赵青缓过神来,微一低头,见可语深埋着头,面庞全被秀发遮住,登时心都化了。他跟可语一起长大,早处惯了,经过刚才一番话,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离不开她。如果有一天再也见不着她,那简直比死了还难受。他越想越不安,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怜爱、紧张、同情……诸多情感一时间全从心底蹦了出来。二人紧紧相拥,一动不动站了许久。 过了不知多久,可语轻轻挣脱开来,转头仰望天边的月亮,说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赵青深深望着她,眼光之中爱意横溢,千言万语全堵在喉头。 可语回过头来,目光和他一碰,随即移开,无限柔情,化作一笑:“我只是想家了。” 赵青道:“等这阵过去,咱们就回中京。”说罢,打了个哈欠,倦意涌上心头。 可语看他打哈欠,自己也困了,说道:“今天累了,早些睡吧。” “我再陪你一会儿。”赵青忙道。 “睡吧,去睡吧!”可语绕到他背后,一步步把他推进屋中。 ☆、见太子 赵元良自从来到辛州,便派人打听太子动向,准备登门拜访。一日,赵元良正跟夫人说话,下人报道:“外面有个人自称是康王手下,要见老爷。”赵元良连忙请进来,一问,原来太子听说赵元良到了辛州,特命人来请。赵元良赏了使者,回头问赵夫人:“你看我带什么好?” 赵夫人道:“咱们有的他都有,我看还是别带东西的好。不然他还以为你求他办事呢!” “也是。”赵元良急整装束,跟着使者来到太子府邸。这府邸原属辛州知府,后来太子到此平叛,知府特地命人将其扩建改造,腾出来供太子休憩。 赵元良进了府,一名仆役将其引至后园。其时正是暮春,园中鲜花成片,绿草茵茵,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那人领他折过几道弯,来到一座凉亭前,道:“先生请在此稍候。”说完便下去了。赵元良掸了掸袖口,内心忐忑不已。太子已经两年没见他,今日忽然召见,也不知是什么事。 少时,树后小径传来细碎脚步声,赵元良转头望去,只见一戎装男子快步赶来。那人正是太子,十一岁时封为康王,现年三十六岁。 “赵兄久等了!” 赵元良连忙拜道:“参见太子!” 太子笑道:“刚才在军营耽搁了一会儿,衣服还没换呢!” 赵元良道:“太子事务繁忙,还能抽空召见,赵某深怀感激。” 太子道:“好久不见你,甚是想念。昨天听人说你也来到辛州,这才请赵兄过来一叙。” 赵元良道:“赵某一介凡夫,怎敢跟太子称兄道弟?太子乃国之储君……”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请坐!”太子拔步入亭,坐定,问道,“你不是在中京做生意么?怎么到这儿来了?” 赵元良在木椅边缘坐下,恭谨回道:“不瞒太子,听说凉州兵事不利,故而带家人来此避难。” 太子沉吟道:“凉州之事我亦有耳闻,好在这里叛乱已定,过阵子便可随军回京。” “太子真乃国之栋梁!” 太子摆摆手,问道:“对了,你那个儿子呢?是不是叫赵青?怎么不叫他一起过来?” 赵元良道:“未蒙召见,不敢擅作主张。” “我还没见过他呢!哪天带他过来,让我瞧瞧。” “是!” 说话间,一名军汉急奔而来。二人不约而同转过头来。那军汉跑到近处,躬身禀道:“急报!”双手捧上一封密报。 “哪里的?” “中京来的。” “知道了,下去吧!”太子拆开密报,当着赵元良的面阅览起来。 赵元良起身道:“在下告退!” “再坐一会儿!” 赵元良缓缓坐下,不敢出声打扰。太子不动声色阅完密报,叹了口气,把密报往石桌上一放,道:“幸亏你逃得早,不然就走不了了。” 赵元良心口一紧,小心问道:“出事了?” “中京被围了。” 赵元良颜色骤变,心中飞速盘算各种可能的后果。他很想问皇帝在不在城中,但却不敢开口。这事乃是机密,能听到全赖太子信任,万不可多嘴。 “这事先别和人说。”太子肃然道。 “不敢,不敢!” ☆、再访 赵元良回到家中,将中京之危告诉了夫人。赵夫人听到消息,问他:“皇帝在城里么?”赵元良道:“太子没说,我也不知道。”赵夫人思索良久,道:“万一出了事,太子不就要登基即位么?你跟他走得近,千万别放过这个机会!”她看向赵元良,言外之意全在眼神里。 赵元良沉吟道:“道理我懂。可咱家毕竟只是做生意的,我既不是朝中官员,又不是王亲侯爵,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走得太近也未必好。” 赵夫人道:“你不是说要带青儿见他么?” “不错。我是不指望自己能怎样,只希望太子能看中他。” 隔了几天,中京的消息陆续传到,有说容国大军已退的,有说城池已陷的,还有说皇帝被俘的,一时间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太子命知府张榜安抚人心,抓捕造谣生事之人,但收效甚微。 赵元良在家中休息了几天,占了个吉日,领着赵青来到太子府邸。太子见到赵青,心头阴霾稍稍散去。这几日他天天听到北边的噩耗,也不知是真是假,弄得自己提心吊胆,茶饭不思,觉都睡不安稳。 赵青俯首拜毕,立在赵元良身旁,双目直视,一动不动。 太子问了会儿话,不禁夸道:“赵元良,你这儿子相貌端正,举止得体,声音也亮,真是不错!” 赵元良微笑道:“太子过奖了。” 太子道:“兵事不利,社稷倾危,朝廷正缺人呢!回头我为他推荐一下,如何?” 赵元良连忙道:“小儿年纪轻轻,未经历练,只恐误事,辜负了太子信任。” 太子道:“我看他行。至于去哪儿……户部、工部、刑部、吏部、礼部都不太适合,就去兵部吧!” 赵元良心下暗喜,拉着赵青连声称谢。 过了一会儿,屋外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爹!不好了!” 赵青听到那女子的呼唤声,只觉耳熟。片刻之后,那女子闯进屋来,果然就是先前见过的郡主。郡主看到赵青,目光一亮,惊道:“赵青!你怎么在这里?” 赵元良和赵青一齐向郡主行礼。 “英儿,出什么事了?” “啊?”郡主收回目光,想起要说的事,转向太子道,“爹,爷爷没逃出来,被容国人围在宫里啦!” 赵元良心头一震,拉着赵青便要告辞。太子伸手拦道:“听都听了,还怕什么?”眉头一紧,又问郡主:“你听谁说的?” 郡主道:“刚才有个军士赶来报信,就是他说的!要不要叫他过来?” “快去!” 郡主跨出门,向守卫吩咐了几句,又转回来,对太子道:“这个赵青打败了知府请来的武师,还会隔空击物,爹,你封他个官呗!” 太子正色道:“官员任免须经朝廷,还得父皇同意才行,可不是我能定的。” 郡主道:“现在朝廷都没了,爷爷还不知怎样呢!这事还不是你说了算?” “住口!不可胡言!”太子佯装发怒,厉声喝道,“玩你的去!” 郡主嘟囔着嘴,走到门边,忽然回身指着赵青道:“我要看他打花瓶!” 赵元良陪笑道:“青儿,快去陪郡主。” 太子挥了挥手,默许了郡主的请求。 郡主大喜,拉着赵青走到后园,指着花间飞舞的蝴蝶道:“我要看你打蝴蝶!”赵青道:“蝴蝶飘忽不定,只怕难以打中。” 二人沿着石子小径,穿过一片果林,来到池塘边。郡主指着水里的鱼说道:“你打那条鱼!”赵青暗运真气,觑着鱼儿游动的方向,隔空一戳,只听通的一声,一处指甲盖大的水面凹了下去,霎时间水花溅起,那凹面随之消失。水中鱼儿似乎感受到了危险,倏地调头,朝池塘深处游去。水面漾起一圈圈波纹,这一下没有打中。 赵青拱手道:“在下武功低微,扫了郡主兴致。” 郡主笑道:“没什么,我说着玩的。” 二人信步徐行,不知不觉来到那座凉亭下。郡主抬起头张望一阵,指着亭边树上的枝杈道:“动的打不着,死的总可以吧!你打一片叶子我瞧。” 赵青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看到那一处树枝,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可语提着灯笼看自己练武的场景,不由得怔住了。 郡主见他望着枝头发呆,奇道:“你怎么了?” 赵青回过神来,道:“没什么。” 郡主笑道:“你要是能把叶子打下来,我就编个花环给你戴。” 赵青忙道:“举手之劳,怎敢邀赏!” 郡主道:“别说大话,你还没打中呢!快,快!” 赵青是个耿直性子,不会骗人,手臂一抬,使出拿手绝技。只听簌的一声,一片树叶从枝头飘落。这时刚好刮过一阵风,将那落叶吹上亭檐。郡主叫道:“哎呀,落在上面了!”赵青双脚一点,轻轻跃起,伸出手指夹住那片树叶,将其取下。郡主接过树叶,往旁边一抛,问道:“你这是什么功夫?教教我好不好?” 赵青道:“这是轻功。要练轻功,须得先练内功。” 郡主又问:“刚才你打树叶那招叫什么?” 赵青如实答道:“那是伯父教我的剑印舞,不外传的。” 郡主听了羡慕不已,发了会儿呆,往亭檐一指,道:“我想上去坐坐,你帮帮我!” 赵青颜色微变,劝道:“郡主,这太危险了,容易摔伤,您还是到亭子里坐会儿吧!” 郡主扯住他袖子左摇右晃,撒起娇来:“就这一回,你在旁边看着,不会有事的,好不好?” 赵青无奈,只好答应。一手抓她胳膊,一手托住她腰,纵身一跃,挟着她跳上亭檐。郡主不敢大意,扶着赵青胳膊缓缓坐下。这凉亭本在坡上,此刻她又是居高临下,园中美景自然一览无余。郡主从未有过这般体验,心里只觉刺激,笑了一会儿,对赵青道:“你猜爹爹找得到咱俩不?” 赵青神色紧张,一颗心悬在那里,生怕她一不小心掉下去。 “郡主,咱们下去吧!” “我好不容易上来一趟,让我再看一会儿!”郡主转头望向四面,但觉园中景象与平时所见不同,怎么都看不腻。 过了半晌,一名仆役朝这边走了过来。郡主叹了一声,道:“爹叫我了。”赵青扶着她刚下到地面,那人道:“赵公子,太子让你过去一趟。” 郡主拉着赵青袖子,意犹未尽地道:“你有空常来玩,记着啊!” 赵青应了一声,连忙去见太子。 郡主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又喊:“记着来玩啊!” 赵青听到她的呼喊,胸口忽然感觉闷闷的,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过这种感觉,烦躁和不安从心底隐隐升起,纠缠在一起,怎么都化解不掉…… 回到屋里,只见太子、赵元良还有两名官员正在说话,气氛十分热烈,像在讨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四人看到赵青,略微顿了一顿。赵青低眉颔首,一一拜过,站回到赵元良身边。 太子指着赵青道:“这位便是我要引荐的赵青……” 那二人连忙道:“太子放心,我们回去就准备。” 太子向赵元良道:“时候不早了,你俩早点回去吧。” 赵元良识趣地起身告辞,带赵青离开府邸。出了府,连忙低声问道:“你和郡主玩得怎样?”赵青如实作答。赵元良听完,不觉面露喜色,说道:“看来郡主玩得很开心。”赵青却绷着脸,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赵元良又道:“她既然让你常去,你以后就多去走动。皇帝多半是不行了,太子将要即位。咱家能傍上这棵大树,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赵青大吃一惊,问道:“当真!?” 赵元良悄声道:“中京已陷。” ☆、决心 赵青回到家,进了屋,把门一关,一个人靠在椅背上出神。没过一会儿,可语推门进来,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中京出事了,你知道么?” “怎么了?” “容国大军攻破城池,围了皇宫,陛下凶多吉少……”赵青附在她耳边低声道。 可语听了,沉默不语,在屋里踱了几个来回,问道:“太子跟你说的?” 赵青道:“当然不是,自然是爹听到的。太子他荐我做官呢!” 可语噗嗤一笑,与赵青隔桌而坐,胳膊肘往桌上一搭,探过身去,问道:“做什么官?何时上任?” 赵青道:“只说去兵部,不知什么时候。” 可语继续问道:“郎中还是主事?” 赵青摇头道:“五六品的官如何轮得到我?多半是个九品的小官。” 可语又问:“你们大半天都在说这个?” 赵青叹了一声,移开目光,犹豫要不要讲陪郡主之事。他不会撒谎,瞒是瞒不住的,可说出来又觉得不大好,故而踌躇不定。可语歪过头来,注视他的双眼,问道:“你有没有见到那郡主?” 赵青听她主动提起郡主,便道:“见到了。她还让我陪她。当着太子的面,我实在不好推辞。” 可语转过头,望着地面幽幽说道:“是啊,她要看你隔空击物呢!” 赵青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起身道:“下次不陪了,让她自己玩去!” 可语道:“你急什么?我可什么都没说。” 赵青道:“我看还是不见为好,防微杜渐,免得她缠上我。” “她看上你了?”可语轻声问道。 “那倒没有。可万一父亲或者太子误会了,提起亲来,那可不好。” 可语见他一脸愁容,心想:“若真没事,他又何必如此担心?”便道:“有什么不好的?人家是金枝玉叶,马上……马上就是公主了。你娶了她,当上驸马,从此仕途无忧,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既能光宗耀祖,又能为国效力,也不枉人家提携你,多好!” 赵青听她这么一说,心道:“怪不得回来路上父亲那么高兴,莫非他也是这么想的?虽说这事还没影,可绝不能这么下去。”他跺了下脚,急道:“我得去见父亲,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可语笑道:“终身大事,你可得三思呀!得罪了她,这官还做不做?” 赵青发狠道:“不做便不做,有什么了不起?”说罢,急奔出屋,朝赵元良住处赶去。 他一走,可语便敛起笑容。等了一刻,不见赵青回来,于是回到自己屋里,坐到桌旁胡思乱想起来。她和赵青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从没想过竟会遇到这种事。她自小无亲,若不是赵家心善,自己都不一定能活到现在。 “俗话说门当户对,我不过是个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可怜人,论起家世,如何能跟郡主比?我若是赵青的爹娘,肯定也为他找个好的……” 可语越想越难过,双手托着下巴,不住地叹息。 到了傍晚,丫鬟过来唤她吃饭,见她趴在桌上,眼神黯淡,不禁问道:“冷姑娘,你不舒服么?” 可语道:“我不想吃。” 过了一会儿,门外响起脚步声。可语听出是赵青,连忙站起,迎了上去。赵青兴冲冲跨进门来,险些把她撞倒。可语见他一脸笑容,料是好事,笑问:“什么事?” 赵青拉她到桌边坐下,笑道:“我跟爹说了,他答应我,回去便给咱俩办亲事。就算太子叫人来说亲,我也绝不娶那郡主!” 可语心中暗喜,却道:“我不信!爹怎么可能听你的?” 赵青道:“我跟他磨了半天,还说他要是不答应,这官我就不做了,从此出家为僧,不问世事。他没法子,只能听我的。” 可语听了这好消息,心中郁闷一扫而空,忽觉腹中饥饿,便随他一起吃饭。 时光飞逝,过了小半个月,中京陷落的消息传了开来。容国大军攻破中京,生擒了当朝皇帝。这时中原已无兵马,惟有辛州这里屯着数万官军。太子已命人催征粮草,整军备战,同时发下檄文,号召各州起兵讨贼。太子手下谋臣纷纷进言,建议他及早即位称帝,以免容国人以皇帝为要挟。太子推辞再三,终于采纳众言,在辛州即位称帝。 ☆、亲事 康王称帝后,立即命将军周岭率数万兵北上,以拒容军。容国大军在中京驻了半月,粮草将尽,听闻太子在辛州称帝,又得知周岭率部而来,便一把火烧了皇宫,带着掳来的金银财宝归国。那火烧了半个时辰不到,天上忽然下起暴雨。容国皇帝以为这是上天降的不祥之兆,下令火速撤退,大军昼夜兼程返回容国。那周岭走了一半路程,听说容国人已退,当即率部轻装疾行,不损一兵一卒收复了中京,随后又率军西进,收复凉州等地。 捷报传至辛州,康王大喜,本想大设筵席庆祝,又闻父皇被容国人掳走,过凉州时不幸病逝,便取消了庆祝计划,命手下加紧筹备回京事宜。 赵青自从回到家中,再也没上街过,每日只待在家里,不见外人。过了半个多月,收复中京的消息传了过来,赵元良听说康王手下在筹备返京事宜,遂令家人收拾东西,随时准备回京。离开之前,自然要跟康王见一面。 赵元良唤来赵青,让他一道去王府。赵青心想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开,于情于理都该去见一面,也不推辞,当即收拾装束与他同去。 这一天康王正好外出巡察,不在府里。赵元良听说康王不在府上,便自己候着,让赵青去见公主。公主见到赵青,不觉喜形于色,随即把脸一沉,柳眉微蹙,道:“这么久都不来,我以为你病了呢!”语气之中颇有嗔怨之意。 赵青道:“家里准备回京,这几天都在忙呢!” 公主笑道:“真巧,我们也要回去了。你什么时候走?不跟我们一道么?” 赵青道:“过两天就走了。” 公主沉吟道:“我们还有半个多月呢……” 赵青心想:“幸亏错开,不然又添麻烦……” 公主问道:“为什么急着回去?跟我们一起不好么?” 赵青顺势说道:“因算好了吉日,回去成亲。” 公主好奇道:“谁要成亲?” 赵青道:“正是在下。” 公主呆了片刻,问道:“和谁?” 赵青回道:“自然是跟舍妹。”顿了一下,补充道:“那天在衙门里,你见过的。” 公主眨了眨眼,一脸困惑地道:“你怎么跟她成亲呢?她不是你亲妹妹么?” 赵青道:“她只是从小住在我家,并不是亲妹妹。” 公主愠道:“你骗我!那天我问你时,你为什么说她是你亲妹妹?” 赵青自知理亏,一时接不上话。过了一会儿,二人走到花丛边。公主看到盛开的花朵,忽道:“我给你编了个花环,你总不来,上面的花儿都败了。” 赵青歉然道:“有劳公主费心,在下感激不尽!” 公主道:“没什么谢不谢的。你打下树叶,我自然要遵守诺言。你等着,我再编一个,过两天叫人给你送去。” 赵青连忙道:“公主好意,在下心领。家里说走就走,只怕……” “真扫兴!总说走啊走的,敢情你就是来道别的?原来你一点都不想陪我。好啊,你回去吧,我不要你陪了!”公主赌气道。 赵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脸难堪地站在她身旁,不住地赔话道歉。公主背对着他,望着面前鲜妍的花丛,眼中闪着泪光。 赵青安慰了一阵,见她总不理自己,只好告辞。见到赵元良,一问,原来康王还没有回来。赵元良问他:“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回来了?”赵青支吾道:“我以为陛下已经回府……”赵元良道:“你再去陪一会儿。半个时辰以后他要是还不回来,咱们再走。”赵青应了一声,极不情愿地转过身,缓缓向后园走去。 走了没一会儿,康王便回来了。赵元良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终于有人来请。见到康王,行跪拜之礼,献祝贺之词,将回京之事大略说了。康王见他这么快就要走,略感诧异。说了会儿话,忽然问道:“赵青呢?他来了么?” 赵元良道:“小儿陪公主去了。” 康王点了点头,笑道:“最近她总跟我提赵青,还让我派人去请他。我想你们多半在忙,就没理她。” 赵元良道:“陛下圣明!最近家里总来客人,都是生意上的朋友,不好怠慢。又要收拾行李,忙得不可开交。” 康王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忽然问道:“赵青还没成婚,是不是?” 赵元良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事,不觉有些紧张,回道:“尚未成婚。” “英儿今年已经十七,也该找位夫婿了。我看来看去,就赵青合适。你意下如何?”康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轻描淡写地道。 赵元良心头一震,想起赵青说过的话,犹豫片刻,道:“小儿才疏学浅,身贱位卑,岂敢高攀?” 康王只道他说客气话,笑道:“什么才疏学浅?我看他才识过人,绝非俗人。将来做了大官,为国效力,封王列侯,哪里配不上了?” 赵元良颤声道:“这……这个……” 康王微微一笑,道:“怎么?你觉得英儿配不上他?” “不敢!不敢!”赵元良连忙说道,“不瞒陛下,小儿虽未成婚,却早有婚约,原准备回京就办……” 康王问道:“是谁家的千金?” 赵元良遂将可语身世及赵青、可语之约如实讲述。康王听了,沉思半晌,道:“既未成婚,这事便有回旋余地,咱们再商量商量。” 赵元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当面反驳,忙道:“陛下说的是。” 康王盯着赵元良眼睛,缓缓说道:“你回去再想想,走之前给我个回复。”虽未再言,态度却已融在这平淡的语气中。 赵元良听到这句话,一股凉意顺着脊背直透下来,连忙应道:“是!是!”说完,缓了口气,才发觉后背满是汗水。 就在这时,门外一人道:“赵青求见。” 康王道:“让他进来!”见到赵青,露出笑容,把他夸了一番。 赵青没来由被夸了一顿,有些摸不着头脑,心想:“我把公主气着了,他怎么反而夸我呢?” 赵元良心神已乱,稍留一刻,便带着赵青离去。赵青见他脸色不好,问是怎么一回事。赵元良怕他乱来,只说坐得久了,身子不舒服。 ☆、应对 赵元良一回到家,立刻来到卧房,对夫人道:“陛下要把公主许配给青儿!”赵夫人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赵元良便将康王如何提议、自己如何应答以及康王最后说的话一一复述。 赵夫人道:“你问我该怎么办?” 赵元良道:“我只是想不明白,比咱家有钱有势的多了去了,他为何偏偏看中咱们青儿。” 赵夫人笑道:“这说明咱儿子比别人好啊!你该高兴才是!”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我跟你说正经事呢!”赵元良急道。 赵夫人收敛笑容,沉思良久,道:“我也只是凭空猜测,说错了可别怨我。” “你说!”赵元良催道。 “这次收复中京,谁的功劳最大呢?” “当然是周岭将军。虽说容国人走了,让他捡了便宜,可他怎么也是陛下手下头号大将……”赵元良说到一半,心头一凛,突然停了下来,“你是说陛下他……” 赵夫人点头道:“朝中大臣都是先皇提上来的,陛下在辛州待了一年多,早跟他们疏远了,如何信得过那帮人?他这次回京肯定要用自己的人,可那周岭统领兵马多年,位高威重,如今又立了头功,这不是功高震主么?依我看,他既担心中京那些大臣结党自固,又怕压不住周岭,自然要任用新人,分权制衡。不然的话,为何要挑咱家青儿呢?” “有道理!这么说来,咱家要飞黄腾达了?”赵元良捋须道。 “我也只是瞎猜,说不定人家公主看上青儿了呢!这事谁说得准?”赵夫人微笑道。 赵元良回到家一直没来得及喝水,这时方觉口渴,急唤人送茶来。过不多时,一个名叫绿绮的丫鬟端着淡茶走了进来。 赵元良拿起茶杯一饮而尽,轻轻叹了口气。赵青跟可语已有婚约,叫他娶公主,定会闹起来。可赵家生意做到今天这地步,多少沾了陛下的光,叫他回绝陛下,实在是说不出口…… 赵夫人道:“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看你怎么选了。” 赵元良揉了揉额头,思绪纠结,迟迟下不了决心。 赵夫人等了一会儿,缓缓说道:“要是选可语,青儿仕途多半不顺,咱们得做好准备,缩减产业,稳稳过日子;要是选公主,青儿前程自不必愁,只是得安抚好他俩……” 赵元良思来想去,终于拿定了主意:“为了家族的产业和青儿的前程,只好委屈他俩!其他倒没什么,只怕他俩接受不了……” 赵夫人沉吟道:“可语这孩子我了解,她是个懂事的,绝不会胡来。倒是青儿……” 赵元良道:“愿不愿意只能这样了,这事由不得他。这小子向来孝顺,不敢翻天,让他发泄一阵,把劲缓过来也就是了。”说着,便要唤赵青。 赵夫人把手一抬,拦道:“等等!我有个主意。” “你说!” “这种事情,往最坏想,也不过自尽和私奔两条路。我看他俩都不是性烈之人,绝不会自贱自戕,顶多也就是私奔。私奔须得二人同心。咱们只要把可语劝住,青儿便闹不起来。今晚你这么做……”赵夫人凑到他耳边,一番悄声密语,将想法和盘托出。赵元良面露喜色,连连点头。 傍晚时分,可语正在屋里看书,只听门外有人问道:“冷姑娘在么?”可语合上书,道:“进来!”只见绿绮慌慌张张走进屋来,转头东张西望。可语道:“妹妹,你怎么了?”绿绮见屋里再无别人,连忙掩上门,走到可语身边,低声道:“不好了!我去老爷房里送茶时,听到他和夫人说话。他们……他们好像要让公子娶什么公主……” 可语心蓦地往下一沉,目光呆呆地望向窗外,怔了半晌,勉强笑道:“多谢妹妹!你也忙了半天,快去歇息吧!” 绿绮关切地看着她,想安慰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依依不愿离去。 可语微微一笑,柔声道:“去吧,去吧!”抬手轻轻推她胳膊。 绿绮忙到现在,肚子早已饿了,便道:“你也去吃。”走到门边,又回头看了她两眼,方才离去。 可语把合上的书重又打开,翻了几页,却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发了会儿呆,又有一名丫鬟进来问道:“姑娘,吃过了没?” “吃过了,什么事?” “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可语放下书,跟着那丫鬟来到赵夫人屋里。赵夫人慈祥地看着她,目光中透着七分疼爱、三分怜惜。 “夫人,您找我?” “你跟我来。” 赵夫人牵着她手,领着她来到会客厅。到了厅上,却不入座,穿过侧面小门,来到偏房。可语跟她走了这一路,心想赵夫人定有重要的事说,不然不会引她到此,便知绿绮所言八成是真。 赵夫人深深叹了口气,道:“可语,我赵家对不起你……” 可语连忙拜道:“娘!若不是你,我恐怕早就冻死街头,哪能活到今日?抚养之恩,没齿难忘!” 赵夫人忆起往事,不觉也动了情,眼眶刷的一下红了,想说的话全哽在喉咙。 可语继续说道:“娘,你有话直说便是,可语谨遵母命,不敢有半句怨言!” 赵夫人又叹一声,正欲开口,只听外面厅门呀的一声打开,有人来到正厅。赵夫人竖起一根手指在嘴前,示意她禁声。可语会意,点了点头。赵夫人领着她到离门近处坐下,二人都不作声。 片刻之后,外面又响起脚步声。只听一人问道:“爹,你有事找我?”说话的正是赵青,另一人自然是赵元良。 赵元良重重咳了一声,道:“青儿,我有件要紧的大事要跟你说。” “出什么事了?” “陛下相中了你,要将公主许配给你。”赵元良提高嗓门,不急不缓地道。 可语听了,一颗心扑扑直跳,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 赵青愣了片刻,叫道:“爹,你没跟陛下说么?我跟可语已经……” “我说过了!”赵元良打断了他,“陛下叫我再考虑考虑,显然是要我答应这门亲事。青儿,这事我也无能为力。” 赵青急道:“你不好开口,我自去跟皇帝说。我跟可语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婚事都定好了,岂能乱改?除了她,我谁也不娶!” 可语听到“青梅竹马”四个字,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淌了下来。至于赵青后面说的话,她什么都没听见,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觉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人碰了一下,委屈、伤感、悲痛、无奈……诸多情感从心底喷涌而出。 赵青正要转身而去,赵元良大喝一声:“站住!”赵青从没违抗过父母之命,下意识止住脚步,转过身来。 赵元良语重心长地道:“青儿,我赵家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说靠的是什么?” 赵青没料到他突然问这个,略一思索,答道:“全靠父亲经营有方,母亲持家有度。” 赵元良道:“你不懂。我那些生意当初能做起来,完全是借了太子的势。那些人知道我跟太子走得近,才跟我做生意,目的是巴结我。你要是不娶公主,陛下会怎么看咱们?咱家一旦失势,那些生意上的朋友,还有那些朝廷里的官员,都会避瘟似的躲着咱们。不光产业受损,你的仕途也将中断,别说升迁,不倒霉就不错了!我实在是为你好……” “不!我不能抛下可语!我不能对不起她!”赵青高声道。他胸膛一起一伏,情绪随时都要失控。 “大不了不做官!我这就去跟皇帝说,请他另选良婿。生意少点也没什么,不过少挣些钱,日子苦点罢了!”赵青仍不死心。 “你不准去!”赵元良愠道,“你这一去,还不把天捅破?得罪了陛下,叫我以后怎么办?你要是敢偷偷去,我就在此自缢!” 赵青被他这么一威胁,火气降了下来。他冷静了一会儿,心想:“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我这就带着可语逃走,逃到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那皇帝即便怪罪,也怪不到父亲头上,顶多说他个教子无方。他寻不见我,自会打消念头,将公主嫁给别人。那时我再带可语回家尽孝,谁还能拆散我俩?”想到这里,方寸稍定,说道:“好,我不去见皇帝!”转身便走。 赵元良急问:“你去哪里?” “我去见妹妹。她听到这事,不知有多伤心呢!我得劝劝她。” ☆、回京 赵元良见他平静下来,跟刚才相比简直换了个人似的,以为他听进了自己的话,便由他离去。赵青一走,赵元良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只留可语、赵夫人二人在偏房。 可语听完二人对话,默默低头,脸上满是泪痕。赵夫人见她着实可怜,心有不忍,却不得不这么做。她坐到可语身旁,等了一会儿,说道:“我们实在不敢得罪皇家,这么做也是无奈……青儿对你情深意重,我怕他……” 可语道:“娘,我知道了。”说罢,起身而去。 这时天已全黑。可语低头掩面,出了正厅,匆匆穿过庭院。一个打水的刚好路过,见一人影从面前跑过,问道:“谁?”可语也不理他,只顾往前。回到住处,一丫鬟进来道:“刚才公子来找你,见你不在,就走了。” 可语点了点头,往床上一靠,闭上双眼,只觉脑袋昏昏,不住地往下沉。过了不知多久,外头忽然响起敲门声。可语心乱如麻,懒得出声,便不出声。那人极有耐性,敲几下,停一会儿,再接着敲,声音不大,却挺有节奏。可语终于问道:“谁?” 那人道:“冷姑娘,我是绿绮。” 可语慢慢转过身子,用手帕擦了擦脸,下床开门。门一开,便闻着一股香味。绿绮拎着个食篮跨进门来,走到桌旁,取出热腾腾的糕点、稀粥,道:“我刚热的,你快吃吧!” 可语道:“我吃过了。” 绿绮笑道:“我问过了,你晚上明明没去吃饭!不然我也不会送这些过来。” 可语闻着香气,肚子不觉饿了起来,便挤出一丝笑容,道:“谢谢你。”对着碗吹了一会儿,开始用膳。绿绮见她眼圈发红,知她心情不好,就在一旁坐着,也不说话。 过了一刻,又有人敲门。 “妹妹!你在么?” 可语听出是赵青的声音,心头一酸,险些流下泪来。 绿绮道:“在呢!” 赵青推门而入,见可语和绿绮坐在一起,笑问:“妹妹,你刚才到哪儿去了?怎么现在才吃?” 可语把碗往前一推,站了起来。绿绮收好碗碟,拎着食篮出去了。 赵青道:“你怎么了?” “没怎么。”可语坐到床边,垂着头,目光停在鞋面。 赵青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见她眼圈通红,显是哭过了,连忙问道:“妹妹,你怎么了?” 可语抬眼看他,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赵青道:“这事来不及说了,总之咱俩得出去避一阵子。钱我已准备好了,你收拾一下,今晚就走!” 可语摇头道:“我不走。” 赵青急道:“不行,你一定得跟我走!缘由路上再说。” 可语道:“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了!?他们告诉你了!?”赵青颜色微变,声音有些颤抖,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可语点了下头,眼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 “那你还不跟我走?”赵青忽然握住她的手道,“你别怕!皇帝又怎样?谁也拦不住我!他刚即位,回中京后事情多着呢,绝不会因此事跟咱家翻脸。咱们出去躲一阵,等那公主嫁了别人,就没事了。” 可语幽幽地道:“咱们走了,爹娘不是要代你受过么?你的前程怎么办?我在你家住了十几年,总不能恩还没报就把你拐跑,害你一家。反正……我不能跟你走……” 赵青道:“管这些作甚?我心里只有你一人,要我娶那公主,还不如死了好!” 可语听了,心里流过一股暖流,可一想自己却不能和他在一起,不禁悲上心头。她抿嘴一笑,随即扭过头去,眼中满是哀伤,叹道:“想是命中注定,没有这缘分。” 赵青道:“什么命中注定?我偏不信!” “哥哥,算了!”可语自怜道,“我是个福薄之人,消受不起这好事。你还是跟公主成亲罢!” 赵青见她执意不肯,又为其凄婉所动,忍不住哭了出来。可语见他流泪,心里更加难受,忽然一阵反胃,喉头一酸,刚才咽下去的粥又涌上来,急忙捂了嘴。赵青见她眉头皱起,掩嘴干呕,忙问:“你……你怎么了?快躺会儿。” 可语缓了一会儿,道:“没事。” 赵青扶她躺下,搬了凳子守在床边,心想:“走是走不成了,这该如何是好?” 可语稍歇片刻,劝赵青回去睡觉。赵青不肯,一定要陪她。可语摊开被子,和衣而睡。夜里,迷迷糊糊梦见自己来到皇宫,看见赵青和公主成亲,宫里大摆婚宴,张灯结彩,好不喜庆。可语转头便走,出了宫,雇了辆马车,奔至中京城外,行不过数里,车厢内忽然现出两个虚影。可语定睛一看,原来是对夫妇,男的是个秀士,一身白衣,女子婀娜端庄,气质不俗。那秀士看到可语,厉声道:“我和你娘被贼人所害,你不但不为我俩报仇,还认贼作父,我没你这个女儿!”可语茫然道:“你真的是我爹?”那秀士长叹一声,霎时间消散无踪。那女子扯住可语衣袖,柔声道:“孩子,你都长这么大了……娘不要你报仇,只要你好好活着……”说着,面容黯了下去,身形也渐渐虚化。可语伸出双臂,搂住那女子脖颈,哭道:“娘,你别走!”话音刚落,那女子的影像也消散无踪。 可语大呼一声,从梦中惊醒过来,发觉自己躺在床上,出了一身冷汗。床边趴着个人,正是赵青。他坐在凳子上,双臂搭着床沿,头枕着手臂,已然睡着。可语透了口气,伸手推赵青胳膊,将他摇醒。 赵青睁开朦胧睡眼,问道:“怎么了?” 可语道:“你快回去睡吧!” 赵青道:“我不回去。” 可语往里挪出半个身位,指着空出来的地方道:“那你上来躺会儿。” 赵青困乏至极,当下也顾不得许多,身子一翻,滚上床来,头朝外一歪,不一会儿便打起呼噜。可语把自己枕头移过去,垫在他脑袋下,自己另取一个,挨着他肩膀睡下。 次日一早,赵青睁开眼睛,忽觉手臂上压着什么物什。歪头一看,却见可语搂着自己胳膊,脸上露着浅浅笑容。赵青不忍搅她美梦,便一动不动,闭目装睡。过了一会儿,可语悠悠醒来,见自己挨着赵青,不觉红了脸,伸手推赵青。赵青睁开眼,惊呼一声,朝床下一滚,道:“我怎么睡在这里?” 可语道:“昨晚你非要待在这里,我见你困得不行,就让你上床来睡。” 二人深情相视,沉默半晌,不约而同叹了口气。赵青犹不甘心,说道:“可语,你真的不跟我走么?” 可语摇头道:“哥哥,别说这个了,我不想听。” 说话间,一名小厮跑过来敲门。 “冷姑娘,少爷在这里么?” 赵青开门问道:“爹找我?” 那人笑道:“不是!刚才公主派人送来个花环,说是给你的。” “嘘!”赵青急忙摆了个禁声的手势,一阵挤眉弄眼,让他闭嘴。 那小厮果然就不说话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时屋里传来可语的声音:“你快回吧!爹娘要是知道昨晚你睡我这里,定要说你。” 赵青打发了小厮,回屋道:“我才不怕他们呢,随他们怎么说!” 可语话锋一转:“人家给你编了个花环,你还不去试试?别等到花儿都谢了,浪费人家一番辛劳。” 赵青正要辩解,又有人来唤他,这次是赵元良找他。赵青见到赵元良,原以为他会问昨夜之事,谁想赵元良笑容满面,一点也没有怪罪的意思。 “青儿,我原以为你会闹个天翻地覆,看来你懂事了。” 赵青低头不语。 赵元良又道:“青儿,我知道你不情愿,可这一次真没办法。前人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再难受也得忍着,过一阵便好些。” 赵青依旧一言不发。 赵元良也不管他,继续说道:“青儿,咱们明天就要回京了。下午我要去见陛下,你跟我一起么?” 赵青沉声道:“不去。” “既如此,你在家待着,我一人去。” 过了正午,赵元良自去见康王,一来回应亲事,二来献礼道别。到了晚上,赵元良才回到家中。赵夫人见他面色微红,嘴里呼着酒气,问道:“陛下赐酒了?”赵元良道:“我哪有这么大的面子!再说了,圣上日理万机,哪有功夫和我喝酒!我今天高兴,回来时在酒店喝了壶酒……” “明天就要走了,你还喝这么多!对了,陛下他怎么说?”赵夫人仍牵挂儿子的亲事。 “已说定了。不然我会去喝酒?” 次日,赵家上下点齐车马,离开辛州,踏上返京之路。赵家仆侍、丫鬟大多家在北方,听说要回中京,一个个兴高采烈,巴不得早日回去。上上下下惟有赵青、可语二人面色消沉,闷闷不乐。想来时,春风万里,郊景如画,每一天都过得舒心愉快。现如今,依旧是花草遍地,燕随莺啼,只不过物是人非,换了心情。 一队人晓行夜宿,走了半个多月,终于回到中京。其时容国大军虽已远遁,城里却仍是萧条一片。当初容国人攻破凉州,直逼中京,便有不少百姓弃城逃走。后来城破,少不了一番烧杀抢掠。再加上先皇被俘,人心涣散,城中户口已是十不足三。 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赵元良做惯了生意,头脑十分精明,他回到城中,立刻想到不少赚钱的路子。过半个多月,圣上就要回京,那时必然要修缮宫殿、城池。赵元良找到昔日朋友,大肆购入木材、石料,同时打通各路要员,只等皇帝回宫,一声令下,便能发一笔财。 这时城中街景萧条,店铺破败,门面租金大跌,跟往日不可同日而语。赵元良挑了十来处店铺,一口气买了下来,等到百姓回归,各业复苏,门面涨价,又可赚上一笔。 赵元良一面办这些事,一面请人扩建屋宅。将来公主是要住进来的,可不能马马虎虎。 可语见赵元良命人扩建屋宇,种花种草,挖池栽树,猜着赵青成亲之日不远,心下暗忖:“将来公主入住,我在这里不碍眼么?她要是知道我和赵青的事,必不舒服;我瞧着赵青和她出入成双,定会难过;赵青看到我,心里也不好受。既如此,我还是走了好,省得三人都不自在。” 又想:“我被人送到这里,一待十几年,所受恩惠不可谓不重。此番离去,没什么可报答的,惟有几句祝福……”顿了一下,双手合十,默默念道:“哥哥,愿你和公主白头偕老。爹,娘,愿你们长命百岁,事事遂心。愿赵家富贵百世,长盛不衰……”说完,泪水涌将上来,在眼眶里直打转。 她歇了一会儿,来到赵夫人屋里,诉说离去之意。赵夫人听她要走,大吃一惊,道:“孩子,我们昨天还说,要给你找个好婆家呢!等赵青事了,就为你说亲去。你……你何必急着走呢?” 可语一颗心早冷了下来,哪里还想这事?当即说道:“娘,我在这里,哥哥和公主都不自在。我还是早走为好。” 赵夫人也懂这道理,只是养了十几年的“女儿”突然要走,一时有点接受不了。当初抱着可语的情景恍若眼前,一转眼便要分离,叫人如何不伤感!赵夫人温声道:“孩子,当年你被人丢在门口,是我把你抱进府里。你现在要走了,过来让我再抱一下,好不好?” 可语扑到她怀里,一时间泪如泉涌,久久不愿放手。 过了许久,赵夫人轻轻拍了拍她后背,道:“孩子,别哭了。我问你,你什么时候走?要去哪里?” 可语从她怀里脱开,后退两步,道:“我也不知道。” 赵夫人道:“你都不知去哪,为何急着走呢?等有了去处再走不好么?” 可语道:“哥哥知道了,肯定不让我走。早晚都要离开,不如早走,走到哪算哪。” 赵夫人沉吟片刻,道:“既如此,你再住几天。我给你准备一下。” 可语道:“娘,你千万别跟哥哥说。” 赵夫人点头应诺。 过了三日,赵夫人找了个借口,故意支开赵青,唤来可语,道:“东西准备好了,你别走太远。要是遇着难事,千万来找我!” 可语见桌上放着两个包裹,上前打开一看,一个里面装着衣物细软,一个装着首饰、碎银。赵夫人又拿出几张价值百两的银票,塞到可语手中,嘱咐道:“缺什么就回来找我。” 可语拜了三拜,打好包裹,系在背上,挥泪辞别赵夫人。回到自己屋里,收拾一番,拿出些碎银分给下人,摘下发簪送与绿绮,心想:“别人都送了东西,唯独哥哥没有。”少刻,轻笑一声,喃喃说道:“哥哥,我原以为自己有千言万语要说,不想此刻一句都说不出来。情深难言,兀自珍重!”心一横,迳出侧门,低头沿街疾行。走过几个路口,再回首,早望不见赵府屋宅。她孤零零站在街角,怔怔望着来往人流,不知自己要去哪里,只觉往事如梦,心里空空荡荡,无所依靠。 ☆、故人 茫然间,忽然有人在她肩头拍了一下。可语吓了一跳,急转过身,见毛兴龙笑嘻嘻看着自己,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毛兴龙见她一脸警惕,显是防备自己,心里有些哭笑不得,笑道:“你不是赵家那姑娘么?怎么一人在这里?赵青兄弟呢?” 可语道:“关你什么事?” 毛兴龙道:“你在这里,看来赵家已经回京。上次一别,已有两个多月,好久不见赵青兄弟,甚是想念。你回去替我带个话,就说我毛兴龙请他来府上喝酒。” 可语道:“你自己叫人去说。” 毛兴龙眉头一挑,沉吟片刻,试探道:“你一人跑出来,是不是跟赵青闹别扭了?要不到我府上喝杯茶,歇一歇……” “不去!”可语胸中烦闷,抛下一句话转身便走。 毛兴龙不甘心,追在她身后不肯离去。可语倏地转头嗔道:“你再跟着,我要喊了!”毛兴龙赔笑道:“姑娘,别生气嘛!我也是好意!” 话音未落,旁边忽然窜出一人,拦在毛兴龙面前,低声喝道:“快滚!” 那人突然从人群中闪出,身法极快,显然身负上乘武功。毛兴龙心下大惊,定睛一看,认出此人是城南教授武艺的赵元温。他是小辈,武功又远不及面前这人,自然不敢造次,当即调头,灰溜溜钻入人流。 可语见到赵元温,也吃了一惊,奇道:“师傅,你们也回来了?” 赵元温回过身来,笑道:“容国人一走,我跟你师娘就回来了。幸好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不然……好久不见,你好像瘦了不少……对了,你怎么一人上街?背这些包袱作什么?赵青呢?” 可语听他提起伤心事,心里又难过几分。她不想瞒师傅,便将赵青和公主的亲事如实道出。赵元温听了两句,道:“街上人多,你跟我回家,回去慢慢说。”可语听到“回家”二字,不觉湿了眼眶,跟着赵元温往城南而去。 进了府,卸下包裹,将事情来龙去脉细细说了一遍。秦夫人叹道:“这真是天心难测,造化弄人。唉!”顿了一下,又道:“你不愿住他家,何不住我这里?” 可语道:“我在这里,早晚被他知道,到时又生出事来,给你们添麻烦。为了哥哥,为了自己,我还是走了好。” 秦夫人道:“你决意要走,我们也不好拦你,只是你什么功夫都不会,只身一人,在外面遇到麻烦怎么办?江湖上人心险恶,没人护着你。刚才不是元温碰巧遇到,你岂不要吃亏?” 可语心想:“当初我以为哥哥会永远陪着我,保护我,原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秦夫人继续说道:“你真要走,须得在我们家待几个月,学点防身保命的功夫。不然我和元温不放你走!”说罢,向赵元温使了个眼色。 赵元温当即会意,笑呵呵应道:“不错!我们也是为你好。” 可语见他们说得有理,心想自己暂时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就答应了赵元温夫妇,在府里住了下来。 ☆、邂逅 赵元温和秦氏收留了可语,每日教她练武。过了两个多月,可语轻功初成,还学了一些粗浅的擒拿手法。在这期间,康王率众回到中京,悼念先帝,修缮宫殿、城池,重整朝政,任用新官。皇帝回宫,民心稍定,中京城的人口也在逐渐恢复。平日里街上人流穿梭,虽比不上昔日盛景,却也热闹。其时赵青已赴兵部任职,同时被招为驸马。赵元良曾多次派人来请赵元温夫妇到府上赴宴。赵元温、秦氏严守秘密,不让人知道可语在他二人家里。可语听到赵青婚事,免不了一阵失落。 一日,赵青得空过来看望师傅。可语听说赵青到来,趁赵元温、秦氏在前面说话,收拾好包袱,将早准备好的书信留在桌上,牵了匹马,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出了府,直奔南门。出南门,骑上马,往西一折,闷头纵马疾奔。跑了足足一个时辰,那马儿力气稍乏,可语才勒马停下。她牵着马儿漫无目的地逛着,脑海里总是浮出一桩桩往事。她刻意不往南去,就怕触景生情,想起昔日踏青之行。可惜事与愿违。 又行数里,不知不觉竟来到一片湖边。可语拴了马,见岸边伫着一块巨石,便走过去倚着石头坐下,望着青青湖水,幽幽地叹了口气。正伤感着,巨石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说话声:“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声音低沉,中气十足。 可语精神一恍,还以为说话之人是赵元温。二人声音虽然不同,气势却像得很。可语回过神来,心想:“我叹气关你什么事!”便不理那人。那人似乎在休息,可语不说话,他也没了动静。 可语出了会儿神,忍不住又叹一声。那人不耐烦道:“大白天的叹什么气!唉声叹气一边去,别打扰我睡觉!” 可语气道:“大白天的睡什么觉!嫌吵别处睡去!” 那人被她一呛,倏地从地上弹起,绕过石头,闪到可语面前,正欲破口大骂,见她如此容貌,脸上却挂着一丝憔悴,怒火登时消散无踪。 “你……你怎么一人到这里?不怕被狼吃了么?” 可语抬眼一看,见面前这人相貌粗犷、一身布衣,目光澄澈似牛眼一般,年纪约莫三十出头,只道是附近的农夫,便问他:“你是什么人?” 那人道:“在下韩千胜。” ☆、心动 可语听他口音不是中京这一带的,忍不住又问一句:“你是哪里人?” 韩千胜道:“在下是从容国来的。” 可语颜色微变,嗔道:“我最讨厌容国人了!你快走开,别站我面前!” 韩千胜愣了一会儿,道:“你兄弟战死了?这可不能怪我!我又没参军,仗不是我打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攻下凉州之前,我就已经来这里了。再说了,两国征战从来就没什么对与错……” 可语愠道:“要不是你们这些该死的容国人,他们就不会去辛州避难。不去辛州,就不会遇到那什么太子、郡主,哥哥他……唉!”说到伤心处,肩膀激动得颤抖起来,神色悲恸不已。 韩千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奇道:“什么‘我们’、‘他们’?什么‘太子’、‘郡主’!?” 可语懒得答她,只在那哀叹。 韩千胜见她一副伤痛欲绝的样子,憨笑一声,道:“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倒霉事,不过你四肢健全,性命犹在,身子还是好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叹什么气?你要是有什么冤仇要报,大可告诉我,只要不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我都可以帮你对付他。你看我,来琴国一年多,跟人比武不下二十场,却只赢了一场。各大门派没有不嘲笑我的,我还不是活得好好的?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你要有志气,像我一样乐观处世……” 可语听说他跟人比武只赢了一场,嘲笑道:“你这点本事,就在我面前夸口!脸皮真厚!” 韩千胜连忙道:“我虽然败多胜少,可跟我交手的都是各门各派里一等一的高手!神光派、千山派、红叶帮……算了,谅你也没听过,你不晓得那些人有多厉害!” 可语道:“你也只躲这里睡觉,跟我吹吹牛,有本事去跟我师傅过几招。” 韩千胜如何肯输了气势,急忙顺着她的话问道:“你师傅是谁?” “中京赵元温!”可语把头一昂,骄傲地望着他。 “赵元温!?那我可不是他对手……”韩千胜抓了抓耳根,一脸尴尬。 “等等!你说他是你师傅!?这么说你是他的弟子。你起来,咱俩切磋切磋!”这韩千胜什么都不在意,只是痴迷武学。他从容国远道而来,就是为了与中原武人切磋交流。虽然败多胜少,却丝毫不以为意,想着总有一天自己能胜过这些人。他见可语是赵元温的徒弟,立时来了兴致,心里痒痒的,非要跟她比试。 可语道:“我只学了几个月,什么都不会。” 韩千胜见她身形单薄,怎么看都不像武林高手,“唉”了一声,登时泄了气,道:“那你跑出来作什么,还不回去好好学?这么好的师傅,上哪儿找去!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小时候要是有赵元温这样的师傅,现在肯定早就超过那些人了!” 可语转头望向平静的湖面,不再言语。 韩千胜感慨道:“你这般容貌,笑起来一定赛过天仙。可惜你总绷着脸,可惜啊,可惜!” 可语仍不理他。 韩千胜见这么个美人一脸哀色,不觉同情起她来,心想自己从小到大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要是能看她笑一笑就好了。可怎么让她笑呢?自己可从来不会逗女孩子。他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个法子,便对可语笑道:“姑娘,你在这里等着,我拿个东西给你看!”说罢,双足在地上轻轻一点,纵身跃起,使出轻功,朝远处奔去。一眨眼的功夫,人已飘出丈许。可语心头一惊,再凝神望时,已不见他身影。 ☆、只为一笑 可语在湖边等到日落,不见韩千胜回来,心想:“天要黑了,他该不会是拿我寻开心吧?”于是站起身来,骑上马,到附近一小镇住下。次日一早,又来到那石头旁,干等一日,依旧不见韩千胜回来。 “哼!果然是耍我玩!”可语捡起一块小石子,扑通一声扔进湖中,忿忿地走了。 她回到住处,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已大亮,打开窗户,但见碧空万里,阳光明媚。可语心头郁闷消去不少,暗想:“再去瞧瞧,这是最后一次。” 于是又回到湖边,等了一整天,眼见红日西沉,韩千胜仍没有回来。夕阳洒下,将大半湖面映得通红。美景当前,可语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心里满是失落和孤独。天地悠悠,自己将往何处? 茫然间,身后忽然扑的一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掉在地上。紧接着便是一阵喘气声。可语转头一眼,只见韩千胜四肢伸展仰躺在草地上,胸膛剧烈地起伏,嘴里喘着粗气,脸颊、额头、颈部满是汗水,显然累得够呛。 “你……你回来了!你去哪儿了?”可语大吃一惊,心底隐隐生出一丝喜悦。原来他并没有骗自己,只是耽搁了两天…… 韩千胜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当然是……摘……拿东西去了……”他弯起手臂,用袖口擦了擦汗,猛地坐起上身,神秘一笑,蜷着的手指忽然张开,掌心捧出两朵淡粉红色的花。 “好看么?”他望着可语,目光里满是得意和期待。 可语欣然一笑,伸过手去,轻轻捏住花萼,拿到眼前端详一阵,问道:“这是樱花么?你在哪儿摘的?” 她这一笑发自内心,没有丝毫掩饰,自是美不可言。韩千胜为其笑容所动,心下连声暗叹:“世间竟有如此美人!想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让我遇见!”怔了一会儿,应道:“是啊,好像是紫樱花。我专门到日暮崖摘的。” “日暮崖?”可语没听过这座山,因问,“在哪里?离这里很远吧?” 韩千胜以手撑地,用双臂支撑后倾的上身,微微仰头吁了口气,道:“是啊,三百里呢!这两天都没怎么歇,尽赶路了。”他说得轻描淡写,脸上却疲态尽显,再无两日前初遇时的精神。 可语听了,不觉有些感动,惊道:“三百里!?你跑去的?你怎么不向我借马?” 韩千胜道:“我一时兴起便去了,没看到你的马。再说我轻功不差,这点路也不是太远,只是怕花儿蔫了,才这么赶。” 可语道:“你为什么要摘花给我?” 韩千胜笑道:“你总是愁眉苦脸,我就想逗你笑一笑。刚才一笑,真似仙女下凡!” 可语道:“我以为你只会吹牛呢!没想到你轻功这么厉害!” 韩千胜被她一夸,不禁有些飘飘然。平时他也不是没被人夸过,只是这话从可语嘴里说出,好像就有了魔力,听起来格外受用。 “那可不?我好歹也算个高手!”韩千胜得意道。 可语哼了一声,嘲笑道:“高手就只赢一场,被人打得只敢躲在这里睡觉!” 韩千胜脸一沉,信誓旦旦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三年之内,我一定会胜过他们,只要找到那宝贝……” 可语好奇道:“什么宝贝?难不成是什么秘笈?”说着,不禁想起赵家的剑印舞。 韩千胜道:“不错!之前我偷偷潜入皇宫,到藏书的阁楼里找过,但没找到。这一次太子回京即位,从南方带回不少古籍珍宝,车队浩浩荡荡,光书就装了几十车。南方三大藏书楼的书都让他搬来了,还有从民间购来的珍籍孤本。我听说那康王喜欢结交江湖中人,对武学也是颇感兴趣。他带回来这么多书,里面肯定有不少世所罕见的珍籍秘典。我要找的那本,多半也在里头!” 可语笑道:“叫什么?《吹牛神功》还是《睡觉宝典》?” 韩千胜见她打趣自己,也不生气,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道:“《奇脉心经》!” ☆、盗书(上) “《奇脉心经》?没听过。那是什么?”可语问道。 “那是一本奇书,上面记载着高深的武功。三十年前就有一个人练了书中的武功。他练了两年,便打败了当时武林中最强的那批人。可没过多久,那人就销声匿迹,再无音讯,此书也失去下落。从此以后,江湖上的人都在寻找这本奇书,可惜没人找到……” 可语哂道:“说得倒挺玄乎。” 韩千胜道:“等我找到它,练成神功,你就知道我没瞎说。” 可语道:“这么多年没人发现,凭什么让你找着?” “你不信?我今晚就进宫!”韩千胜受激不过。 可语道:“你赶了两天的路,都没休息,也不嫌累?” 韩千胜道:“待会儿吃顿饱饭就好,不用歇!你想不想跟我去转转?皇宫里既有好吃的,也有好玩的,普通老百姓一辈子都进不去。” 可语一听到皇宫,神情立刻变了样。康王、公主、赵青……个个都跟那皇宫有关联。。她不愿触碰过去,不想再遇见那些人。放下的往事怎能再拾起?于是坚定地道:“不去!你自己去好了。” 韩千胜没料到她会这么抵触,不禁愣住了。过了一会儿,说道:“宫里高手如云,我这一去,万一被人发现,多半就走不了了。” 可语道:“那你以前怎么没被人发现?” 韩千胜道:“以前藏书楼里没什么重要的东西,看守只有五六个。你想想,真有这本书,那皇帝能不派高手看护吗?” 可语道:“那你还去?不要命啦?” 韩千胜毅然道:“为了此书,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说完,顿了一下,又道:“要是你能在外面接应,我多半就能活下来……” “不行!不行!我武功低微,而且……而且我也不想进宫……”可语连忙摇头。 韩千胜道:“不要你进去,也不用你打架。你只在外面等着,里面若是闹起来,你就在外面帮我放一把火。形势一乱,我便有机可趁,不然此行实在是凶多吉少……”他倒不是真的指望可语能帮到他,只是想跟她多待一会儿,故而编了这借口。 可语心想:“他为我摘花,我也帮他一把。”便道:“好,看在这两朵紫樱花的份上,且帮你这一回。” 韩千胜喜道:“有你相助,此事必成!” 二人吃了饭,歇了一刻,准备出发。可语要回旅店牵马,韩千胜道:“你不会轻功么?”可语道:“会,但没怎么使过。”韩千胜道:“天都黑了,你也不怕摔着!再说城门已关,马儿也进不去,要它何用?”可语一想也是,反正离中京也不远,徒步无妨。 二人施展轻功,朝中京城而去。可语内功、轻功都远不如韩千胜,就算用尽全力也跟不上他。韩千胜停下来道:“罢了,我帮你,把手伸来。”可语伸出手臂。韩千胜握她纤手,一颗心突然砰砰直跳,生怕一发力把她柔软的手拽伤,于是刻意留力,拉着可语离地而起,向前奔去。虽然拖着个人,速度却丝毫不慢。可语惊呼一声,身子飞一般朝前冲去,耳畔风声呼呼作响,隐隐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二人赶到城下。其时天早黑了,城门已闭,城下空空荡荡,静寂无声。城楼上灯光点点,值夜的士兵正在女墙边巡逻。韩千胜内功深厚,城上的动静自然觉察得到。他竖起耳朵,屏息凝神,听到巡逻的脚步声渐远,拉着可语一跃而起,飘上城头。二人绕过巡逻,专挑暗处走,偷偷摸进城中。 这时街道上行人寥寥,只有街角和岔路口挂着灯笼。可语重回中京,思绪不由得飘向过去。韩千胜自然不知她的心思,拉着她直奔皇宫。二人一路顺畅,来到宫外未遇一丝阻碍。 韩千胜松开手,领着她躲到暗处,小声道:“你在这里等着,里面若是闹起来,千万记得放火!” 可语道:“我又没火把,怎么放火?这里也没东西烧啊!” 韩千胜指着不远处守门的侍卫道:“他们手上有,你不会抢吗?” 可语悄声道:“我打不过他们……” 韩千胜本来也不指望她能帮忙,便道:“那算了,你就在这里等我出来,别乱跑。” 话音刚落,一辆马车朝宫门驶了过来。二人立刻闭口不言。马车在宫门处停了下来。皇宫有规矩,夜里一般不准外人进入,除非有皇帝的旨意。侍卫喝问:“什么人!?” 只听一人走下车来,对侍卫一阵低语。韩千胜和可语偷偷望向宫门,可惜视线被马车所挡,再加上是夜里,压根看不清那人容貌。他二人贴在墙边,只听那侍卫道:“原来是驸马,请进!” 此时周围安安静静,那侍卫说的话清清楚楚传入可语耳中。可语如遭雷击,脑袋里嗡的一声,身子软软地倚在宫墙上。她垂下头,把自己藏在灯光照不见的黑暗里,一颗心不断往里缩,生怕别人窥知她心中的秘密,看到她脸上的伤感和落寞。 马车向后驶去,停在不远处。一切又重归沉寂。韩千胜低声道:“我去了,你千万别乱走!”正要翻墙而入,可语忽然扯住他袖子,道:“你带我进去!” 韩千胜奇道:“你不是不愿意么?” 可语道:“我突然想进去看看。” 韩千胜犹豫片刻,道:“那好,我带你进去逛逛,书下次再找。” “为什么?你不是要寻书么?”可语不解其意。 “咱们随便逛逛,只要不惹太大的事,我都能护着你。可要是寻书,引来宫内高手,我自己都顾不过来,哪还能分心救你?” “没帮到你,反而耽误了你的大事……”可语歉然道。 韩千胜心头一热,微笑道:“盗书是大事,陪你也是大事。” “你说什么?”可语脸色微红,所幸这里漆黑一片,看不出来。 韩千胜轻声叹道:“要是每晚都能和你过来逛一圈,《奇脉心经》不要也罢!”说罢,挟可语跃上墙头,见周围并无卫兵,悄声落下。可语听到他的话,心情忽然变得复杂。难道面前这人喜欢自己?她摇了摇头,不再想也不愿去想,跟着韩千胜往皇宫深处摸去。 ☆、盗书(下) 韩千胜领着可语绕过一座座宫殿,来到一条长廊下。周围黑黢黢的,安静极了。韩千胜道:“待会儿我去御膳房偷点吃的来,不知他们今晚备了什么宵夜。”可语道:“我不饿。”韩千胜道:“不饿也尝一点,都是美味佳肴。”可语摇头道:“来时吃饱了,一点也不想吃。”韩千胜只好作罢,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一直忘了问。”可语想了想,道:“可语。” “可语?这名字有点怪……”韩千胜喃喃地道。 可语一路走来,内心充满矛盾,想着千万别碰到赵青,又盼着碰巧在哪里遇见他。要是碰巧遇见,该说些什么呢?她已经数月没见到他,也不知他现在怎样,是胖了还是瘦了……一阵胡思乱想之后,她叹了口气,对韩千胜道:“你寻书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韩千胜诧异道:“咱们才转一会儿,皇宫大着呢,你不逛了么?你想不想坐龙椅?我带你去!” 可语道:“你去吧,我不看了。” 韩千胜忖道:“女人心思可真怪,之前刚说要逛一逛,进来以后却不动了……”想了一会儿,说道:“那好,我去打探一下。如果藏书楼周围没多少守卫,我就进去找一找;如果人多,我就先带你出去,其他的以后再说。这附近没人,你就在这里等我。”说罢,纵身一跃,飘上廊顶,踏着屋瓦向远处奔去。 他按着记忆中的路径来到藏书楼外,仔细探查一番,只发现五六个守卫,人数跟以前一模一样。这楼一共六层,上面五层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光亮,一楼却透着灯光,似乎有人在里面。韩千胜怕有埋伏,绕着这楼又转了一圈,没发现一丝异样,不禁寻思道:“这么说来,那部经多半不在这里了,不然那皇帝也不会只派这么点人看守。”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失落。 可是来都来了,怎么也得找一找。他绕到楼后无人处,轻轻跃上二楼,转了半圈,找到一扇没关的窗户,悄悄翻了进去。这里他来过多次,书架布置摸得清清楚楚,可这次他刚一进去就差点撞到东西。原来容国人杀进皇宫后大肆抢劫,这藏书楼也遭了殃。康王回宫后,命人修复此楼,将带回的书籍重新放置,书架的位置也作了变动。 韩千胜下到一楼,见门内桌上有数盏油灯,灯下摊着一本书,桌前却没有人。他想也不想,蹑手蹑脚走过去,轻轻拿起油灯,顺着一排排书架找起来。一楼找完,不见那书,便上二楼继续搜索。 韩千胜一口气搜了四层楼,都不见那传闻中的《奇脉心经》,心里难免有些气馁。他沿着台阶上到五楼,忽然想起可语来,心想:“大半夜的,她一个人待在那里,会不会害怕?我要不要早点回去?”倏而又想:“已经等这么久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会儿。”于是继续寻书。这一层依旧一无所获。 他满怀侥幸上到最高一层,悄声祈祷:“神仙保佑,千万让我找着!”举起油灯,一本本照着看过去。这一层摆的都是佛经,有市面上印的,也有手抄的。韩千胜走到尽头,仍没有见到期盼中的《奇脉心经》,登时泄了气,仿佛被人泼了一头凉水。 “难道此书终究与我无缘?”他哀叹一声,目光一扫,看到面前有一本《无量寿经》,便顺手取了出来,自言自语道,“‘无量寿’是长生不老的意思么?我也不要长生不老,只求佛祖菩萨赐我《奇脉心经》!” 随手一翻,见这一页上画着几幅裸体人像,各条经脉都用细线画出,旁边各有小字注明。韩千胜揉了揉眼,奇道:“我眼花了么!?佛经上怎么有这个?难道是佛家武功?”急忙往回翻,翻了十来页,全在讲述练功之法。韩千胜心头一紧,直接跳到第一页,只见上面写着:“如是我闻……”分明是佛经的开头。 “真是怪了!”韩千胜一页页向后翻去,翻了十来页,突然看到页首写着“奇脉心经”四个小字。他怔怔地愣了半晌,一颗心几乎停止跳动,双眼盯着这一页,眨都不敢眨一下。过了一刻,终于回过神来,要不是楼下有守卫,他肯定要大喊大叫。狂喜过后,韩千胜的目光停在了“奇脉心经”四个字下方。只见第一行写道:“第五层。” “第五层?难道这是下半部?可前面根本没有上部啊!”韩千胜忽然慌了神,连忙一页页往前翻。他仔仔细细阅至第一页,没发现半个字跟练功有关。他把这部《无量寿经》揣进怀中,急忙去看旁边的经,可翻了一整排,都没找到上半部。 就在此时,下面一名值夜的守卫见顶楼隐隐有亮光透出,急忙跟同伴上来查探。韩千胜正急着搜书,忽然间听到下面有动静,过不多时,咚咚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他轻轻挥掌,扇灭油灯,周围登时一片黑暗。 这时两名守卫冲了上来,韩千胜突然现身,伸指往那两名守卫胸前戳去。二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点中穴道,身子一软,瘫倒在地。韩千胜下到三楼,把油灯往南边一掷,那油灯扑的一声透窗而出,过了片刻,铛的一声掉落在地。楼下守卫听到声响,立刻警惕起来,喝问:“谁!?”韩千胜推开北面窗户,纵身扑出,悄然落下。刚一落地,只听背后有人喝道:“什么人!?站住!”这一声喊,立即引来另外三名守卫。韩千胜怕这几人继续叫嚷,引来高手,连忙回身,向那四人扑去。 这几人都是普通侍卫,哪里是韩千胜对手?眨眼之间,便有两人倒在地上。剩下二人立刻扯起嗓子叫道:“有刺客!” 韩千胜挥掌拍倒那二人,正要赶去可语那边,拐角处忽然冒出个人来。那人动作迅捷,纵身一跃,向韩千胜后背扑去。韩千胜急转过身,抬手便是一掌。那人毫不犹豫跟他对了一掌。二人对完掌,各向后退了数步。韩千胜震得虎口发麻,整条手臂都有酸痛之感,心下暗惊:“此人功夫了得,不可纠缠!”他知这宫里高手众多,拖下去必死无疑,更何况可语还在那里等他。心念既定,转身便逃。那人吹了声响哨,追了上来。 韩千胜逃到一片密集的屋宇间,左转右绕,估摸着那人一时找不到自己,立即调转方向,朝可语所在奔去。才奔出几丈远,身后又传来那人的声音:“站住!不要走!”韩千胜使出全力,赶到可语身前,忽然间灵光一闪,心生一计,急忙对可语道:“不管谁来,都不要动!” 可语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正要问他,韩千胜身形一闪,躲到她背后的立柱后。须臾间,追兵已至。那人追到廊下,发觉面前有人,正要出手,可语被他吓了一跳,惊叫出声。那人听是个女子,心想可能是个宫女,急忙收手,问道:“刚才有个刺客往这边逃,你看见没?”可语登时明白过来,怯怯地道:“没有。” 那人奇道:“难道没来这边?”刚转过身,韩千胜从柱后转出,欺身上前,抬掌朝那人后心拍去。那人反应过来,斜身急避,怎奈离得太近,躲不开来。他急中生智,翻掌向韩千胜小腹拍去。二人同时中招,滚倒在地。 可语吓出一身冷汗,急忙去扶韩千胜。韩千胜捂着小腹,挣扎着站起,咬牙道:“快逃!”可语道:“一起走!”韩千胜轻轻推开可语,盘腿坐下,闭上眼睛就地调息。 可语不敢打扰,站在一旁焦急地等待。她转过头,见地上那人一点动静都没有,心想那人多半是晕过去了,自己却不敢上前查看。少顷,四下里喊声大作,侍卫们举着火把开始搜屋,附近忽然亮了起来。可语慌了神,急道:“怎么办!?”韩千胜仍未睁眼,只淡淡地道:“别怕,再等一会儿。” 兴许是被他的镇定感染,可语心神稍定。也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相信面前这人能带她逃出皇宫。 又过半刻,侍卫们越来越近,动静也越来越大。韩千胜调息完毕,缓缓吐出口气,睁眼站起,道:“跟我来!”拉着可语跳上屋顶,环视一圈,见西边火把较少,当即向西逃去。出了宫,直奔城门。二人逃到城外,刚喘口气,只听背后扑扑数声,城楼上跳下四个人来。 韩千胜见这些人身手矫健,便知不是泛泛之辈,急忙对可语道:“你先走,一直往西!” 可语怕他出事,竟有些舍不得。韩千胜见她犹豫不决,急道:“你在这里碍事,快走,别拖累我!” 可语心一狠,扭头便走。 这时一人喊道:“有个人逃走了!”话音刚落,一块石子朝脸上飞了过来。 那人只道是什么暗器,侧身急避,韩千胜纵身迎上,跟这些人斗了起来。说话这人向远处望去,四下里漆黑一片,可语早已逃走,大半夜的,上哪儿去追?只得作罢。四人围着韩千胜转灯般厮杀,过了几十招,竟然占不到一丝便宜。 ☆、追击 那四人跟韩千胜斗了半天,占不到便宜,便让其中一人回去报信。 “我走了,你们怎么办?”那人担忧道。 “没事,你只管去!” 那报信的撇下韩千胜,迳回皇宫。走到一半,一人迎面奔来。那人举着火把,身法极快,转眼来到他眼前,把手一拦,问道:“哪里去?” 报信的定睛一看,来者竟是驸马赵青,连忙躬身道:“参见驸马!正要回宫求援。” 赵青道:“贼人往哪里去了?” 报信的道:“就在西门外,跟队长他们打着呢!” 赵青道:“知道了,你去吧!”说罢,朝着西门疾奔而去。 他来到城门处,也不惊动守城士兵,悄悄跃过城墙,落了地,看到三名侍卫倒在地上不住地呻/吟,急忙上去查看。那三人被韩千胜各个击破,都受了内伤,使不出劲,只能眼看他逃走。赵青问道:“那人往哪儿去了?” “回驸马爷,往西去了,才走一会儿。” 赵青道:“我自去追赶,宫里的人一会儿就到。”将身一纵,向西追去。 韩千胜在宫里中了一掌,虽然调息缓了过来,仍有内伤隐患,再加上城外这一场大战,内力消耗不少。他逃出数里,小腹开始隐隐作痛。原来刚才一直专注于打斗,没感觉到体内异状,这会儿一松懈,疼痛便发作起来。他停下来,歇了半刻,心想可语多半已逃出老远,高兴之余又有些失落。虽然盗得《奇脉心经》,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难道自己再也见不着她了么? 正想着,有人追了上来,踏得落叶簌簌发响。韩千胜转过身,见来的只有一个人,年纪比自己还小,暗自松了口气,问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那人止住脚步,朗声道:“赵青!” 韩千胜见他穿着绸衫,不似寻常百姓,便问他:“你也是从宫里来的?” 赵青道:“正是!你偷了宫里的书,快交出来!” 韩千胜目光一凛,狡辩道:“我什么时候盗书了?你没有凭据,只是空口污蔑!” 赵青道:“你打伤藏书楼的守卫,还把油灯丢在地上,不是盗书又是为了什么?” 韩千胜冷笑一声,话锋一转,道:“你姓赵,又从宫里来,难道跟赵元温有关系?赵元温是你什么人?” 赵青诧异道:“你认识我师傅?” 韩千胜吃了一惊,道:“你也是他弟子?好,让我看看赵元温教出来的徒弟到底有没有真本事!” 赵青不知他认识可语,心想赵元温教过的弟子多了去了,当下也没放心里去。说话间,天渐渐亮了。赵青丢下火把,道:“快把偷的书交出来,免受皮肉之苦!” 韩千胜笑道:“你打得过我,我才听你的。” 赵青跨步上前,挥掌斜劈。韩千胜二话不说,顺着掌势用手一缠,二人同时抓住对方手腕,双双动弹不得。赵青右手受制,急出左掌,韩千胜抬掌相迎。只听啪的一声,双掌相击,二人松开手,各退数步。 韩千胜有伤在身,之前又耗了内力,这一掌跟平时相比差了不少。饶是如此,仍跟赵青打了个平手。他原以为赵青跟城墙下那三人没什么分别,不料面前这年轻人的内力如此深厚。 “不愧是赵元温的徒弟,佩服!”韩千胜抱拳道。 赵青经过这一掌,心知韩千胜不是泛泛之辈,心下暗忖:“此人内力似乎在我之上,出手十分老练,半点也不逊于我。我若拖住他,等来援兵,自然可以擒住他,可这样的话,岂不损了师傅名声?看我一人擒他,教他心服口服!”意念一动,真气流转,顺着手臂经脉向指尖涌去。 韩千胜笑道:“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想拖住我,等待后援?” 赵青纵身扑上,仍以拳掌对付他。韩千胜冷笑一声,道:“凭你的拳脚功夫,可胜不了我!快回去跟你师傅多学学!”说着,翻掌迎击,从容应对。 过了二三十合,赵青假装挥掌,却把身子一幌,略退一步,突然伸指隔空朝韩千胜胸前一戳。只听嗤的一声,真气激射而出。二人相距甚近,实难躲避。韩千胜骤然失色,匆忙中把手臂一横,挡住胸前要穴。顷刻之间,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韩千胜心头一颤,刚要避退,赵青又出一招,这次打的是腋下。韩千胜身子一斜,堪堪避开。这一下虽然躲开,脚步却乱了方寸。赵青怎肯放过良机,觑着他膝上梁丘穴又出一招。韩千胜腿上一痛,半条腿登时又酸又麻,难以站稳。所幸旁边有棵大树,他急忙扶住树干,才让自己站住。 赵青微微一笑,道:“怎样?还打不打?我劝你乖乖把书交出。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了几本书,你就以身犯险,夜入皇宫。不怕把命搭进去么?” 韩千胜问道:“你这几招是什么武功?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是赵元温教你的?” 赵青道:“不错,是师傅教我的。这几招叫剑印舞,乃是我赵家绝技,从不外传。” 韩千胜缓缓点头,赞叹道:“好!好凌厉的剑气!好霸道的武功!这一次是我败了。但我不能跟你回去,也不能把书给你,除非你杀了我。” 赵青见他如此固执,不禁诧异道:“你当真要以命相搏么!?真是个怪人!”顿了一下,又道:“你要不是潜入皇宫,闯下这么大的祸,说不定我还真放了你……可惜,可惜……我身为朝廷命官,自然要秉公办事,维护律法……” “少废话!来吧!”韩千胜不耐烦道。 赵青心想:“这人倒是条汉子!我只把书夺回,放他一条生路。”正欲动手,一女子忽然从远处树后走出,叫道:“哥哥!”声音急促,焦急之中似乎还带着几分喜悦。韩千胜和赵青听到那女子的声音,心头俱是一震,一齐转头向她望去。 ☆、放行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率先离开的可语。她趁那些侍卫分身乏术,一口气逃出老远。天亮时,她见韩千胜仍未跟来,因担心他身陷重围,又调头寻了过来。 韩千胜见她忽然现身,先是一阵窃喜,随即却担忧起来,急忙喊道:“你快逃!” 可语恍若未闻,目光落在赵青身上,脚步也不由得停了下来,却没有继续靠近。数月以来,她常常想起赵青,想着万一遇见,该说什么。如今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就在眼前,她忽然没了开口问候的念头,好像有堵无形的墙隔在二人之间,一切都回不去了。也许是因为公主的婚事,也许只是时间久了。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中蕴着不可名状的忧伤。 韩千胜见她如此神情,不禁寻思道:“难道他俩认识?” “妹妹……”赵青看到可语,喊惯了的称呼脱口而出。可语走后,他一度绝望到要自尽。后来到兵部当了官,每天沉浸在琐碎的事务中,精力分散,渐渐缓了过来。再后来迎娶公主,当上驸马,一时家事国事缠身,时间久了,过去的悲伤和遗憾也只有沉在心底,任它慢慢淡去。不想今日竟在这里遇到故人,万千往事登时浮出脑海,如何不叫人唏嘘惆怅?赵青深深地望着她,见她比以前瘦了不少,不觉又难过几分。对视片刻,泪水立刻涌了上来,眼前形象渐渐模糊。 可语含泪道:“哥哥,让他走好不好?” 韩千胜失声道:“哥哥!?可语,你是他妹妹?” 赵青身躯一震,心想:“原来他俩认识,原来她要为他求情。他唤她‘可语’,而不是‘冷姑娘’,难道他俩已经……是了,我不能陪着她,自然有别人喜欢她、保护她。我和她缘分已尽,再也不可能像过去那样……天意如此,夫复何言?我和她兄妹一场,临走却不曾说句祝福的话,今日便送她个人情罢……”想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略微平复自己的心情,颤声道:“好……” 可语堕下泪来,趁还能控制住自己,以极快的语速细声说道:“谢谢哥哥……”说罢,扭头向远处跑去。 韩千胜绝处逢生,怕赵青改变主意,连忙抱拳以示感谢,转身向可语追去。刚才这段时间,他一直暗运真气,冲击被封的梁丘穴。所幸赵青先前那一击乃是隔空而发,劲力有所衰减,再加上他自己本就内力深厚,故而在极短的时间里冲开了穴道。 赵青怔怔地望着可语远去的背影,直至其消失在视线外,仍不愿离去。 过了不知多久,身后响起阵阵马蹄声。赵青也不回身,仍望着天边出神。 一队人马赶到赵青身后,骤然停下。为首一人下马拜道:“参见驸马!” 赵青回头一看,原来是守城官兵,奇道:“你们怎么来了?” 那人道:“我等奉命前来捉拿窃贼!” 赵青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人又道:“驸马,您连夜追贼至此,可曾见到贼人?” 赵青犹豫了一下,说道:“未曾见到,多半往南去了。” 那人道:“既如此,我等再去追捕!”吆喝一声,翻身上马,领着那队人马向南追去。 赵青继续站在那里,望着天边发呆,直到正午时分才回。 ☆、初练 韩千胜追上可语,见她满脸泪水,泣不成声,正要劝她,忽然间小腹传来阵痛。他哎哟一声,捂着肚子坐倒在地,急忙调息运气,查看体内伤势。可语宣泄完,拭去泪水,来到他近前关切道:“你不要紧吧?” 韩千胜道:“我受了内伤,要调养一阵,不打紧。只是这里离京城太近,若有官军追来,咱俩可不好逃。” 可语道:“那你快到别处去。” 韩千胜问道:“你去哪儿?” 可语沉吟半晌,也不知自己到底要去哪儿,踌躇间,只听韩千胜道:“要不你随我去日暮崖?那里风景极好,山下开满了紫樱花,你一定喜欢!” 可语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心想反正也不会留在中京附近,去哪儿都一样,便答应了他。于是回到住处,取了包裹,牵了马匹,随韩千胜同赴日暮崖。 宫里虽然出了事,但官军并未贴下告示,大肆搜捕。皇帝听闻藏书楼里只丢了一部《无量寿经》,把巡夜侍卫们斥责了一番,并未深究重罚。韩千胜打探到消息,心下稍定。 二人来到日暮崖,登上崖顶,俯瞰群山。可语见这一带山壑纵横,花繁树茂,上到高处,常有云雾缭绕,风景秀美,堪比仙境,不禁想在这里久住。韩千胜听说她想住在这里,自然乐意作陪。当日,便借来斧锹锤锉,砍木劈竹,自建小屋,屋内器具则到附近小镇购买。不出半月,便在山上建了几间木屋。 又过半月,韩千胜内伤渐愈,功力恢复如初。一日,他找到可语,神秘兮兮地道:“我送你件礼物。” 可语道:“又是花?山上就有,我不会自己摘么?” 韩千胜正色道:“此乃世间绝品,可不是普普通通的花儿!”说着,从怀里取出那部《无量寿经》递到她手里。 可语接过一看,笑道:“佛经而已,我又不是没看过。” 韩千胜道:“你仔细看看,这书里写的可是《奇脉心经》。” 可语快速翻了一遍,恍然道:“那天你偷到了!?我以为你空手而还呢!” 韩千胜得意道:“那是当然!多亏了你。之前我找了多少遍都找不到,你一来,我就找着了。你为我带来好运,我自当重谢。” 可语把书递还给他,道:“我又不练功,你自己拿着吧!有了它,你就可以找那些人较量了。” 韩千胜叹道:“可惜这经只有后半部,我没看过前半部,直接练怕走火入魔。” 可语道:“你武功这么高,不会自己悟吗?武功也是人创的,别人想得出,你就想不出?依我看,练武就像行路,不管一开始怎么绕,终归要走到一处,正所谓殊途同归。师傅常说,死守细枝末节,很容易陷进去,习武之道,贵在变通。” 韩千胜目光一亮,喜道:“你说得对!有这半部,已经够了。可语,这阵子我要闭关修炼,万一有人找我,你只说不认识。” 可语道:“你去吧,有人来,我都替你打发了。” 韩千胜回到屋里,打开经书,把第五层功法细细看了一遍,心想:我现在还练不了这个,强练有害无益。他试着按照上面的方法运转真气,登时头晕目眩,胸口滞闷,几处要穴隐隐胀痛。无奈之下,只好另思良法。 他每日枯坐屋中,一边参悟这半部《奇脉心经》,一边思索自己之前所练的武功,意图将二者融为一体。过了两个月,脑子里隐约有点感悟,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又过一个月,思路渐渐清晰起来。他反省过去所练武功,发觉跟《奇脉心经》上的功法一比,简直漏洞百出。韩千胜依着心中所悟,每日专心修炼,将过去所学完善提升。不出半月,果然功力大进。韩千胜信心满满,急忙翻开《奇脉心经》再练,不料真气凝滞,穴位胀痛,依然失败无果。 ☆、领悟 韩千胜闭关数月,仍练不成经书上的武功,一开始的激动和兴奋渐渐变成疑惑和失望。他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到哪里出了问题,于是放下经书,推门而出,不知不觉晃到崖顶。远处白雾朦胧,群山若隐若现,韩千胜伫立良久,直至黄昏。此时虽是夏末,崖顶却如秋天般凉快,山风飕飕,穿林而过,将韩千胜衣角吹得直飘。等太阳落了山,天气还会更冷。 韩千胜吹了阵风,胸中烦恼稍稍散去,转身走向小屋,心想:“难道终究是我资质愚钝,配不上这《奇脉心经》?”迷茫间,忽然望见可语在远处树下徘徊,忖道:“她在那作什么?” 可语跨着大步,来回走了几圈,动作慢悠悠的,不像散步,也不像练功。韩千胜不禁停下脚步,站定了远远观望。只见可语走了几圈,忽然间双臂划了个圈,跳起舞来。她跳的不是别的,正是赵元温为众舞女编的舞曲。韩千胜看了一会儿,莞尔一笑:“看来她也是闲得无趣,自己跳舞解闷……”刚要转身,忽觉她跳的舞有点眼熟,急忙睁大了眼,凝神观察。 “这挥臂的姿势、转身的动作好像在哪见过……”韩千胜喃喃自语。 夕阳的余晖斜照下来,仿佛一层薄纱轻轻笼在可语周身。光影变幻,神圣在这一刹那降临。 韩千胜望着她迷人的身影,不由得看痴了,叹道:“果然是仙女下凡……” 隔了片刻,一个年轻男子的形象突然飞入脑海。 “是赵青!”韩千胜登时醒悟,失声自语道,“他那天使的就是这个!他更快,出手干脆,不像她这么慢、这么轻柔,可二人的身法、动作却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赵青使的是武功,她这个却不像,真怪……是了,可语也是赵元温的弟子,这舞肯定也是那家伙教的。他为什么不教她剑印舞呢?难道是因为她内功太差?还是因为她是女子,不便传授?” 他胡乱猜了一阵,联想到自己手上的《奇脉心经》,不禁感慨道:“赵元温因材施教,让他俩各学一套,我却摸不着适合自己的武功!”悲叹间,可语望见韩千胜,嫣然一笑,罢舞走来。韩千胜看着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心想:“说不定赵家前辈便是从女人的舞曲中悟出这一套武功。剑印舞刚中带柔,融阴阳于一体,窃天地之机,真乃一等一的武功。按理说《奇脉心经》应在其之上,为何我总领悟不出个中奥妙?” 可语走到他跟前,笑道:“你终于出来了,练成没有?” 韩千胜望着前方怔怔地出神,当她不存在似的。 可语道:“别是走火入魔,练功练傻了!”说完,伸手在他眼前左右摇晃。 韩千胜眼前一花,灵光乍现,突然伸手抓住她手腕,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可语忍着手腕疼痛,笑问:“你知道什么了?” 韩千胜松开手,匆匆忙忙跑回屋里,把门一关,再也没了动静。可语揉了揉手腕,奇道:“真是个怪人!” 韩千胜回到屋里,打开经书,望着上面的功法和人像,心底涌出无尽的灵感。那些冷冰冰的文字登时活了过来,像一个个精灵跃入他脑海,将隐藏的奥秘一一讲述。韩千胜枯坐数月,终于在这一刻顿悟。他全神贯注于经书上的文字,连送来的晚饭都没注意。周围的一切渐渐远去,心中的世界却越来越清晰。深邃的义理震撼着求索者的心灵,绝世武功终于露出它惊人的面貌…… ☆、可语习武 一晃又是半年。 一日,可语下山到河边洗衣服。过了一阵,忽然听到有人朝河边冲来。她听声辨位,知那人不是冲着自己而来,就没有回头。片刻之后,那人把衣服往地上一扔,扑通一声跳入河中,激起水花无数,过了一会儿才探头浮出水面。 可语向他入水处望去,见那人正是闭关大半年的韩千胜,惊道:“你出来啦!” 韩千胜呼出一口气,叫道:“怎么这么冷!” 可语笑道:“大冬天的就往河里钻,不冻死你!” 韩千胜微微一怔,自言自语道:“冬天!?我待了这么久?” “那当然!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出来了。”可语拧干衣服,放进竹筐,站起身来甩了甩手。 韩千胜道:“手冷不冷?可别冻着了!” 可语道:“总比你泡在水里好。再说我也是练过内功的,自有真气护体,不会轻易冻着。”说罢,捧着竹筐转身离去。 韩千胜急忙唤道:“你这就走了?也不等等我!” 可语道:“我不走,看你光着身子上来?”说完,头也不回地上山去了。 韩千胜把头一仰,在河里泡了小半个时辰,爬上岸,身上湿答答的,冷风一吹,如坠冰窟。他来时没带沐巾,这会儿又没干的布,心想:难不成要光着身子跑回去?韩千胜急中生智,原地盘腿坐下,依着《奇脉心经》中的心法催动内力,保暖御寒。不一会儿,周身满是热气,四肢百骸也随之暖和起来。他坐了一刻,等身上水干,捡起旧衣披上,飞奔上山。回到屋里,换了身衣服,擦干头发,来见可语。 可语瞧他比以前精神了不少,问道:“神功练成了?” 韩千胜摇头道:“没有,只练了前两层。” 可语奇道:“你在屋里待了快一年,只练了这么点?” 韩千胜道:“虽然只练了两层,对付那些人却已够了。现如今,这天底下恐怕没人是我对手了。” 可语冷笑道:“吹牛的习惯倒没改!你既然天下无敌,敢不敢跟我师傅比一比?” 韩千胜沉吟道:“剑印舞固然神奇,却也不是毫无破绽。赵先生功力深厚,见多识广,若要胜他,少说也是千招之后,我暂时没那功夫……” 可语道:“这么说,你比他还厉害了?要不要我拜你为师?” 韩千胜听她这么一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微笑道:“可语,这几个月我凭着这部经书和平生所学,悟出一套新的武功。这套武功不像《奇脉心经》这么晦涩,你想不想练?” 可语犹豫片刻,点头道:“好啊!每天闲得发慌,练练功也挺好!” 韩千胜闻言,倒是吃了一惊。她师从赵元温,却只学了一点内功和轻功,后来拿到武学奇书《奇脉心经》却连看都不看一眼,怎么这会儿忽然变了态度,想学武功了?韩千胜想不明白,于是问她:“你以前不是不想练功么?” 可语轻叹一声,道:“靠别人不如靠自己。世事无常,谁能守你一辈子呢?” 韩千胜听了这话,心头一热,直想对她说“我愿意一辈子守着你”。可话到嘴边却又不好意思说,硬生生咽了下去。他笑了笑,道:“好!我教你!” 可语道:“你自创的是什么武功?能不能行?别害了我!” 韩千胜道:“这武功跟《奇脉心经》一脉相承,厉害得很,决计不会有错。等你练成,天下再没几人是你对手。只是我还没想好叫什么名字……” 可语道:“随便取一个不就行了?”说罢,蓦地想起自己的名字,心想自己的名字多半也是别人随便起的,要是爹娘在的话,他们会给自己取什么名儿呢? 韩千胜精于武学,取名之事却是一窍不通。他苦着脸想了半天,一拍脑门,叫道:“有了!既然你喜欢山下的紫樱花,叫它‘紫樱神功’如何?” 可语噗嗤笑道:“挺好听的,就叫这个罢!” 韩千胜大喜,回到屋中,取出写好的功法,全都递她手里。从此,每日传授心得技巧,指点可语练习紫樱神功。这紫樱神功乃是从《奇脉心经》发展而来,韩千胜教她武功,自己对经书的理解逐日加深。可语向来聪颖,如今沉下心来习武,武功自然进步神速。二人每日练武,交流切磋,风前月下,情好日笃。 转眼冬去春来,又到了花开之季。可语练了两个多月武功,自觉功力大涨,便要跟韩千胜比试。韩千胜笑道:“虽说是上等功夫,可你只练了两个月,怎会是我对手?你才刚练熟,仍未领会其精髓,还是再过两个月罢!我估计等到山下紫樱花开,你才勉强能和我过过招。”可语暗想:“你这么瞧不起我,到时打你个措手不及,看你面子往哪搁!”当下不再提比武之事,继续潜心练功。 ☆、比武(一) 转眼又过了两个月,可语自认为将那紫樱神功悟得差不多了,便找到韩千胜,重提比武之事。韩千胜道:“我每日陪着你练,还不晓得你的本事?十招之内,必能胜你。”可语心想自己初习武功,要赢固然困难,怎么可能连十招都坚持不了?便道:“咱俩打个赌,如何?”韩千胜因问:“怎么个赌法?”可语道:“你闭关这一年,上山下山、洗衣淘米、粗活细活全是我一人干。凭什么你享福,我受累?十招之内,你若胜不了我,从今以后下山的事全由你去!”韩千胜笑道:“那我要是赢了呢?”可语道:“你说,要怎样?” 韩千胜低头沉思,时不时看她一眼,渐渐地神色紧张起来,抓耳挠腮,很不自在。可语被他瞧得难为情,嗔道:“你老看我作什么?想好没有?”韩千胜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终于鼓起勇气,以商量的语气说道:“我赢了,咱们在此成亲,如何?” 可语脸颊一红,登时呆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一会儿,缓过神来,侧身道:“我想想……”她笑了一声,声音比刚才小了不少,胸中早已是小鹿乱撞。韩千胜亦是忐忑不安,在一旁默默等她回应。 可语想了一刻,表情镇定下来,回头笑道:“好啊,一言为定,谅你十招之内也赢不了我!” 韩千胜闻言,大喜过望,可才高兴没一会儿,心却忽然凉了下来。她这么说,多半便是不愿嫁给自己。果真如此,就算赢了又能如何?韩千胜不太会察言观色,也不擅长猜人心思,这么一想,心里越来越难受,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可语见他板着一张脸,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奇道:“你这是怎么了?要是不舒服的话,咱们改日再比,省得到时候你找借口,说我趁人之危……” 韩千胜勉强一笑,道:“何必改日?今日就比!” 可语道:“咱们就在这里,还是下去?” 韩千胜道:“当然去下面!这里山高崖陡,露水又重,万一脚滑,神仙也救不回来。” 二人下了山,找到一块平坦空地。可语望着远处盛开的紫樱花道:“这门功夫既然叫紫樱神功,必与此花有缘。花若有灵,必当助我!” 韩千胜道:“你先出招。” 可语抖擞精神,眼神一凛,轻轻跃起,一个跟斗翻到他身后,起手一招“金蛇出洞”,抬掌拍向韩千胜后心。这招虽快,却是紫樱神功里极为普通的一招。她不愿占他便宜,故而没有上来就出奇招。 可语身法虽快,却在韩千胜意料之中。他转过身,身子往旁边一斜,手掌上拂,要捉她脉门。这一招再寻常不过,不是《奇脉心经》中的功夫。 可语略微有些诧异,不过倒没空想太多。她一招未老,立刻变招,趁韩千胜手臂上抬,把腰一弯,飞快从他腋下钻过,反手一勾,却抓向他喉咙。这第二招变化之快、出手之狠、角度之刁,都让韩千胜吃了一惊。然而可语的功夫到底是他教的,招式再怎么奇诡,他都知道如何应对。韩千胜心道:“好徒弟!不枉我这几个月倾囊相授……”急向后避时,腿却被可语绊到,不小心滚倒在地。他若是用手硬接,未必不能挡下这一招。可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力量,让他刻意躲避,束手束脚。 可语拍手笑道:“还剩七招!” 韩千胜坐在草地上,望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可语,恍惚中好像回到两个月前。二人每日相伴,演武练功,日子过得简单又快乐。若能一直这么下去,不成亲又怎样?韩千胜猛地醒悟:“我与她相遇,在此同住,已是天大的缘分,还有什么好奢求的?我有此等运气,理应知足。要是胜了她,她却不愿意嫁我,到时岂不尴尬?”他想通了这个理,心中的顾虑和担忧登时一扫而空,脸上泛起笑容,拍拍屁股又站了起来。 ☆、比武(二) 可语笑道:“怎么三招就倒了?” 韩千胜挨了三招,终于主动出手。他跨步上前,往可语眼前虚晃一拳,突然伸腿扫她下盘。这招平淡无奇,并不难躲。可语下意识向后跳了半步,伸脚勾他脚踝。韩千胜急运真气,使出一招“倒提金钟”,身子原地一翻,顿时头下脚上。这招可语未曾见过,韩千胜突然使出,打得她措手不及。她急忙收腿,怎奈迟了半步,被韩千胜扣住脚腕。 韩千胜笑道:“才第五招,你就败了!” 酸痒之感从腿部传来。可语被他抓着脚腕,挣又挣不脱。她平时很少触碰这里,更何况被一男子抓着,一时间羞得满脸通红。韩千胜见她羞红了脸,忽觉自己有些轻薄,正犹豫要不要松手,只见可语顺势往地上一坐,另一条腿突然朝自己手肘内侧踢来。韩千胜心道:“我若按下她两条腿,她脸上必不好看。”索性手一松,向后跃开,让了一招。 可语逼退韩千胜,立即从地上弹起,飞身一扑,双臂交叉,分别戳他檀中、巨阙二穴。这两处都是要穴,韩千胜不敢托大,略退半步,双臂一伸,将她双手架开。可语不依不饶,指变为掌,照着他天灵盖拍去。韩千胜翻掌一挡,跟她对了一掌。他练功二十余载,去年又修行《奇脉心经》中的武功,内力自然比可语深厚。甫一对掌,强弱之势便一目了然。可语被震得连退十来步方才站稳,而韩千胜却只退了两步。 可语心头一惊,忖道:“没想到这家伙内力这么深,我还是小瞧他了。还剩三招,绝不能跟他硬拼,当以巧取胜。” 韩千胜却想:“我虽让着她,却不能叫她太轻松,免得她骄傲自满,不思进取。”当下使出真本事,身子一幌,鬼魅般闪到可语侧旁,五指成爪,要抓她肩头。这一下疾如闪电,迅捷无伦,比之前任何一招都快。 可语没料到他来得这么快,心下大惊。她来不及后退,只得连肩带头往旁边一倾,狼狈地躲开这一击。这一下虽然有惊无险,却将后背完全暴露在韩千胜面前。他只需将手往下按去,便能打中可语后背。可语情急之下,意念一转,将真气催向掌心,使出“真气离体”之法,想抢在韩千胜出手之前打他小腹。即便快不过他,也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如此一来,自己便算不上落败。 真气离体原是《奇脉心经》里的功夫,虽然厉害,但消耗内力颇多。韩千胜觉得这招挺有用处,便将其化入紫樱神功之中。虽然在凝聚真气和发力技巧上不如剑印舞,临战时却不失为奇招。他在宫里曾被人击中小腹,心里落下不小阴影,此刻见可语用出这招,不禁打了个激灵,急忙垂下左臂,挡在肚子前。那真气果然冲了过来,打在他小臂上,震得他手臂隐隐发麻。 “这一下若是赵青那家伙,我就得流血了……”他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右手却已落下,啪的一声拍在可语背上。他原想让着可语,怎料事出突然,一慌神,下手没有留力,这一掌用了八成力,拍得结结实实。 可语闷哼一声,眼前一黑,扑倒在地,险些晕过去。韩千胜这一掌劲道十足,震得她五脏六腑都要碎了。她趴在草地上,心中满是惊惶和恐惧,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 韩千胜回过神来,登时懊悔不已,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急忙蹲下身,颤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该死……” 可语双臂发软,提不上真气,胸口闷闷的,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她睁开眼,但觉眼前直冒金星,脑袋也有点昏,说不出话来。 韩千胜伸手探她鼻息,见她还有气息,不禁舒了口气,却在心中骂自己:我打伤了她,她还不恨死我? 过了一会儿,可语发觉体内不怎么疼了,慢慢坐起身来,勉强笑道:“还是你技高一筹。” 韩千胜却无半点喜悦,急忙问她:“你感觉如何?经脉痛不痛?” 可语调息半刻,道:“不痛了,多亏你手下留情,不然我就死了。” 韩千胜吃了一惊,心中疑惑不已:“我这一下虽未使全力,却也不轻,她竟然没受内伤,难不成她在骗我?”思索片刻,恍然道:“她练了这一身紫樱神功,内力早已今非昔比,再加上刚才那一下我也没打在穴位上,这才有惊无险。”当即赔笑道:“我真该死!用这么大的劲……” 可语看了他一眼,脸颊微红,道:“这回是你赢啦,愿赌服输……”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 韩千胜道:“我每天能见到你,已知足了。咱俩打赌,只是说着玩的。你不愿意,就不用当真……” 可语神色骤变,脸一沉,道:“你说着玩的?”眼神中透着三分嗔怨、七分哀伤。 韩千胜立刻接道:“不!不是……我……我是认真的……只是怕你不愿意……其实……”他一紧张,舌头打了结似的,话说得断断续续,语无伦次。 可语见他急得额头冒汗,绝不是骗人之相,知他真心喜欢自己,不觉颜色稍缓。 ☆、成亲(一) 二人明知对方心意,却都不好意思开口,沉默间,忽然听到有人从远处奔来。二人一齐向那边望去,只见一灰衫男子没命地奔逃,身后七八个持刀大汉紧追不舍。那些汉子一边追,嘴里一边叫骂,气势汹汹,似乎跟前面那人有深仇大恨。 灰衫男子逃到二人近旁,因跑得疾,没注意脚下,不小心绊了一跤。追逐的汉子转眼即至,举起刀,正要砍下,韩千胜喝道:“慢着!今日这里不准杀人!” 灰衫男子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求道:“大侠救我一命!” 持刀汉子纷纷看向韩千胜,恶狠狠地道:“不关你的事,别找麻烦!” 韩千胜道:“我已说了,此处不准杀人,你们到别处去!” 灰衫男子叫道:“大侠救救我!他们是山匪!” 那些持刀大汉显然被他这句话激怒,抬脚踹翻那男子,也不顾可语、韩千胜在一旁,挥刀便砍。韩千胜怒从胸中起,运足了劲,手掌一翻,隔空将那动手的汉子震倒在地。剩下的人没想到他会动手,立即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找死!”撇下那灰衫男子,将韩千胜和可语围在当中。灰衫男子捡回一条命,却不趁机逃走,仍待在旁边。 可语道:“这些人欺负良善,霸山劫道,着实可恶!” 韩千胜刚才失手打了可语,心里还在懊恼,这些人送上门来,正好出气。他二话不说跳上前去,一眨眼的功夫,将七八个人全都打翻在地。 好汉不吃眼前亏。那些山匪不是韩千胜对手,挣扎着爬起来,相互搀着,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灰衫男子抱拳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将来有机会……” 韩千胜道:“不用谢,快走罢!” 那人也不拖沓,拜了一拜就走了。 小小的冲突打破了尴尬的沉默,让气氛缓和下来。可语等那人走远,问道:“他的事了了,咱俩的怎么办?” 韩千胜壮胆道:“既然……既然我赢了……咱们就在这里成亲,如何?” 可语含笑看了他一会儿,道:“听说成亲有许多讲究,可我一点也不懂。” 韩千胜道:“管那么多呢!咱俩心诚意真,拜一拜天地就好了。” 可语又道:“我爹娘已不在了,又没几个朋友,光咱俩只怕太冷清。” 韩千胜道:“巧了,我在这里也不认识几个人,咱俩正是天定的一对。虽然冷清点,至少老天爷在看,还有崖上的花儿、草儿、鸟儿……它们都是宾客……” 可语叹道:“也只好这样了!却不知哪一天是吉日。” 韩千胜道:“我去附近问一问,顺便买东西。” 他回到山上,取了钱,到附近村镇置办衣物器具,问清日子,回山准备布置,忙得不亦乐乎。可语既兴奋,又紧张,整日忐忑,帮着他张灯结彩,搬桌扫地,没有一刻闲着。 过了七日,二人准备妥当,便在当晚成亲。到了傍晚,二人将木桌搬出屋外,左右各摆一把椅子。桌上摆了一排红烛,烛前放着一坛酒,这酒是韩千胜特地到中京买的。屋檐下挂着灯笼,窗户上贴着彩纸,屋内更是布置得喜庆非凡。 夕阳慢慢沉下山头,天色越来越暗,夜晚将至。可语回到屋里,换上平日里极少穿的细褶白裙。她没有专门托人去做,只有穿自己的。这条裙子是她从赵府带出来的,平时练功不方便,一直放着。今日成亲,自然要挑好的穿。换完裙子,又将昨日编的花环戴在头上。这花环是她亲手编的,上面插着她最喜欢的紫樱花。穿戴完毕,款款走出。 韩千胜见她这般打扮,叹道:“毕竟是天上的仙女,穿戴果然与凡间女子不同!” 可语道:“我是仙女,你不就是神仙了?” 韩千胜道:“有此福缘,也算半个神仙了。” 夜幕降临。韩千胜点起蜡烛,拉着可语的手道:“你听见鸟叫声没?它们都在树上看咱们呢!” 可语微微一笑,仰头看天。茫茫夜空,繁星点点,一轮明月挂在天边。此般夜景,她这一年看得多了,可不知怎么地,今日却格外令人唏嘘。过了一阵,鸟鸣声渐渐稀疏,崖上静了下来。平时到了这个时候,必是晚风阵阵。这一天竟一点风也没有,兴许是神灵护佑,怕蜡烛灭了,坏了二人的亲事。 ☆、成亲(二) 可语转过头来,望着桌上几乎静止的烛焰,恍惚间仿佛回到辛州那个晚上,一时间往事纷至沓来,乱人心神。韩千胜见她面露伤感之色,忍不住道:“可语,我对不住你,让你在这山上受委屈……”可语收回心思,摇头笑道:“别瞎说,我开心着呢!”说罢,深情凝视他双眼。韩千胜也深深望着她。烛光照出二人身影,为这情意绵绵的夜晚添上几分朦胧。 二人对视许久才移开目光,在地上铺好垫子,跪下来朝北极星拜了三拜。拜完天,可语心潮汹涌,情难自已,忽然流下泪来。韩千胜急忙揽住她,轻声问道:“你……你怎么了?”可语哽咽道:“我以为永远也不会有这一天……”韩千胜肩头一颤,心中没来由地泛起一阵辛酸。他从来没像今晚这么同情、疼爱身旁这位姑娘,就在此时,他暗自发誓今生定要陪伴她,直到死去。 可语倚着他肩膀缓了一刻,拭去眼泪,挤出笑容道:“还没对拜呢!” 二人转身朝对方拜了几拜,礼毕,携手入座,在酒杯里斟满了酒。可语拿起杯子,伸手递到韩千胜眼前,笑盈盈地看着他,眼中柔情无限。韩千胜道:“这是给我喝么?”可语道:“傻瓜,你不知要喝交杯酒么?”韩千胜挠了挠腮,恍然道:“原来如此,我不晓得。”照着她的样子也举起杯子。二人手臂相绕,交杯共饮。 这酒是陈年佳酿,一杯下肚,就忍不住要喝第二杯。二人边斟边饮,一杯接一杯,不一会儿便将那坛酒喝去大半。韩千胜酒量不浅,喝这半坛脸不红心不跳,可语却很少吃酒,这回一下子喝了这么多,不知不觉脸颊都烧红了。她微醺着眼,摘下花环往韩千胜头上一套,道:“我戴了这么久,给你也戴一戴!”韩千胜将那花环扶稳,笑道:“你醉了!”可语拍桌道:“大喜日子,一坛酒怎么够?再拿一坛来!”韩千胜道:“你喝醉了,坐这儿要受凉,还是回屋吧!”可语道:“再喝一点。” 韩千胜只得依她,回屋又抱来一坛酒。可语指着手边红烛滴下的烛油道:“等它哭完了,咱俩再进屋。”韩千胜道:“别靠太近,小心烫着!”可语把手一缩,笑道:“我没醉呢!” 韩千胜摘下花环,跟她碰杯,陪她喝酒。可语道:“你嫌我这帽子做的不好么?”韩千胜笑道:“好得很,待会儿再戴。” 可语举杯略微呷了一口,叹道:“我最近总是梦见有人来杀我,很多很多人,你说,他们会不会找到这里来?” 韩千胜愣了片刻,正色道:“咱俩已是夫妻,谁敢来找你麻烦,看我怎么教训他!”顿了一下,语气稍缓,问道:“你说你小时候被土匪抢过,你梦见的可是那伙人?” 可语眼睑低垂,盯着酒杯想了一会儿,道:“不认得,记不清了。” 韩千胜安慰道:“前阵子那几个土匪你也看见了,就那点本事,即便来他二三十个,我一只手就对付了。别说是我,你一只手也对付了,有什么好怕的?” 可语点头道:“多亏夫君教我武功。” 韩千胜道:“算了算了,这些不吉利的事,今晚还是别说了罢!”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不知不觉喝到夜深。桌上蜡烛渐渐烧到底部,可语指着蜡烛流下的清泪道:“真可怜,泪都流干了!咱们也该回去了。”韩千胜解开领口衣扣,透了口气,道:“这酒后劲真不小!”起身扶住可语,手掌一挥,掌风过处,蜡烛齐齐熄灭。他借着微弱的月光,扶着可语跨进屋门,说道:“今晚喝太多了,早点睡吧!” 可语环起手臂搂住他脖子,喃喃说道:“我头晕得厉害,站不住了……” 韩千胜将她扶上床,自己躺在旁边。可语眼睛一闭,只觉脑袋、身子直往下坠,昏昏沉沉,不一会儿便沉入梦乡。韩千胜也醉得不轻,为她盖了层薄被,挨着她很快也睡着了。 二人结为夫妻,从此共居一屋,出入成双,再无避讳。日暮崖山高路险,上山探访的村民、偶尔路过的行客一两个月也见不着一个。他俩习惯了清净日子,每日游山赏景、练功比武,过得倒也惬意。 ☆、送信 一年后,可语生了个女儿。为感谢当初韩千胜为她摘花,她提议将女儿取名为紫樱。韩千胜肚子里没什么墨水,想不出更好的名字,这事便这么定了。二人自从有了孩子,每天都比过去忙碌,练功的时间大大缩短。 一日,他俩抱紫樱出屋晒太阳,过了中午,只听脚步声渐近,有人从山道走了上来。不一会儿,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二人面前。那人一身布衣,背后系着个包袱,脸上汗水直淌,看起来累得够呛。布衣男子见到韩千胜、可语二人,走近仔细打量一番,问道:“敢问二位去年可曾在山下打跑了一群山匪?” 韩千胜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想起这件事来,便道:“不错!是我干的。你是谁?找我俩有事么?” 那人长舒一口气,喜道:“果然还在这里,让我遇着了!”当即解下包袱,说明来意。 原来这人叫秦海,是去年那位灰衫男子的儿子。他父亲遇到山匪,逃至山下,被韩千胜所救。那时他父亲惊魂未定,身上钱财又在逃跑时掉落,故而匆匆离去,想着以后让儿子过来送礼致谢。回到家后,因生意繁忙,父子二人终日忙碌,脱不开身,直到上个月才有空。 韩千胜和可语见那包袱里全是铜钱、碎银,彼此对视一眼,都有些犹豫。过了片刻,韩千胜道:“这位兄弟,你爹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你们赚钱不易,我二人暂时也不缺钱,你还是拿回去罢!” 秦海道:“救命之恩,岂能不报?再说我大老远跑过来,爬这么高的山,累得半死,你们一个子也不收,回去我怎么跟爹说?” 韩千胜问道:“你从哪里来?” 秦海答道:“青州。” 韩千胜微微仰头想了想,道:“原来是从南边来的,那还真挺远的。” 秦海连忙点头:“那可不!” 韩千胜道:“兄弟,钱我不要。不过我倒有件事想麻烦你,不知你是否愿意帮我跑个腿……” 秦海欣然道:“恩人只管吩咐。” 韩千胜道:“你在这里等一下。”说罢,大步朝屋里走去。 秦海收拾好包袱,忍不住又看了可语一眼,心道:“这妇人如此美貌,却跟他住在这山上,真是奇怪……”可语怀抱紫樱,目光全在婴儿脸上,丝毫没注意到他的目光。 过不多时,韩千胜回到秦海面前,将手中几封信交给他,道:“神光派、浣纱派和天英派的总舵都在青州,麻烦你将这三封信分别送到三派掌门手中。掌门的名字我已写在信封上,你不要弄混了。到时就说是我韩千胜托你送的,他们听了,绝不会为难你。” 秦海抱拳道:“恩人放心,我一定把信送到!”揣好信,歇了小半个时辰,辞别二人,迳自下山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写得很少,抱歉…… ☆、远赴青州 韩千胜让秦海送那三封信即是向各派掌门挑战。他两年前一败再败,一时间在中原沦为笑柄,如今功力大涨,自然要找回颜面。他原想请各派高手上日暮崖来,可他是人家的手下败将,哪里请得动各派的大人物?若自己一一拜访,一来奔波劳累,二来又觉太失身份。思来想去,终于想出个妙招。原来中原武林分为南、北两大派,南方以神光派、天英派为首,北方以红叶帮为首,双方素有嫌隙。韩千胜此次向南方三派挑战,一旦获胜,消息必定在江湖上传开。北方各派要是知道南方诸派败于他韩千胜之手,必会派人与他比试,如果胜了,那便说明他们的武学在南方诸派之上,对他们的名声大有好处,同时也会吸引更多的人前来投奔,壮大他们的势力。韩千胜料定北方各派想盖过南方派一头,这才送信到青州,向南方派挑战。等这几场比完,他就返回日暮崖,不出意外的话,过不多久便会有人陆续来找他。如此一来,他就不必辗转各州,一派接一派挨着拜访了。 韩千胜跟可语商量好远行事宜,在家里待了半个月,估摸着秦海已将书信送达,收拾好行囊,准备下山。可语道:“那《奇脉心经》是无价之宝,你走了,万一有人来偷,叫我怎么办?”韩千胜道:“这倒是个麻烦。你这一身武功,我一点也不担心,可你要照看孩子,很难顾得周全。咱们还是把它藏起来吧!”可语问道:“藏哪儿?”韩千胜扶额沉吟,半天想不出有什么隐蔽的地方可以藏书。 可语道:“我有个法子,管叫人找不着。你把经书拿来,再拿个铁盒。” 韩千胜回屋取来经书,交给可语。可语在崖顶转了一圈,走到一块方石前停下,指着石头道:“就埋这下面!”韩千胜环顾四周,见这附近山石众多,便道:“也好,藏这下面,别人决计想不到。”说罢,弯下腰,双手捧着石头边缘,用力一抬,将那石头从土里拔出。二人拿起铲子,向下挖了一段,将经书放入铁盒,再将铁盒埋在深坑里。放置完毕,填上土,覆上石头,打扫一番,掩去挖掘的痕迹。 韩千胜道:“这附近这么多石头,万一忘了,找起来麻烦。” 可语捡起一块小石子,把边缘磨了磨,内劲微吐,在方石侧面划起来。韩千胜伸头一看,只见可语在石头侧面划了三竖一横,看起来是个“山”字,便笑着问她:“你为何要写个‘山’字?” 可语默默刻完字,盯着那“山”字凝视片刻,微笑道:“咱俩缘定此山,又在这山顶上成亲,当然刻这个字。” 韩千胜不知她幼时被一个叫冷山影的人抚养,自然不知其深意,当下信以为真。 藏完经书,韩千胜辞别可语,下山远赴青州。过了半个多月,终于来到神光派总舵。其时神光派已收到秦海送来的书信,掌门刘致远听说韩千胜找上门来,单独约他到总舵附近一小树林里见面。 “刘掌门,我这次来是为了和你切磋武功,你为何约我到这里?”韩千胜奇道。 刘致远笑道:“我已看过你的信,当然知道你要跟我比试。两年前咱俩比过一次,你那时当着我派上百名弟子的面败给了我,心里一定不好过。所以这一次咱俩就在这里比,输赢没人看见,心里也好受些。” 韩千胜哈哈笑道:“刘掌门,两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傲慢!你不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吗?” 神光派有一门武功叫“经略手”,共十三路,招式繁复,变化无穷。单论手上功夫,不输任何武功,即便是掌法超群的红叶帮帮主,都没有把握在百合之内赢上一招半式。刘致远精通这门武功,多年未尝败绩,自负得很。他心想韩千胜这两年即便有进步,也破不了自己这经略手,全然没把韩千胜放在心上,当即笑道:“你胜了我,我自然对你刮目相看。” 韩千胜好意提醒道:“刘掌门,你可不要轻敌!” 刘致远道:“多说无益,出招吧!” 韩千胜道:“我胜你只在五十招内,不需要占先手。还是你先请吧!” 刘致远吃了一惊,冷笑道:“别说大话!”双臂一伸,手掌从衣袖中翻出,使出一招“翻云覆雨”。这招看似守招,实则伺机而动,隐而待发,正所谓奇正之变不可胜穷,动静之机难以窥知。 若在过去,韩千胜还真对付不了这门功夫。可现在他的内力、招术、眼界、见识早已超越武林同辈,不论是凭内力硬拼,还是出快招抢攻,都可以占得上风。他此行志在必胜,自然不会让招。 韩千胜目光一凛,向刘致远面前虚幌一拳,想诱其出击。刘致远毕竟见多识广,仍守着门户,没有上当。韩千胜连出三拳,分别攻他头、胸、腹三处,随即收招,手臂一张,故意露出胸前破绽。刘致远等到机会,终于按捺不住,并起二指,闪电般戳向他胸前檀中穴。 韩千胜心里偷笑一声,挥掌砍他手指。刘致远迅速变指为掌,韩千胜也随之而变,手腕一转,跟他对了一掌。他这一掌用了九成内力,震得那刘致远手臂发麻,真气乱窜,脸上满是惊惶,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刘掌门,你怎么了?难道我出手太重,震伤了你?” ☆、完胜 刘致远诧异道:“不过两年的时间,你内力怎么这么强了!?” 韩千胜笑道:“我每日练功,内力自然日渐深厚,胜过你不是很正常么?” 刘致远不愿轻易服输,哼了一声,道:“胜负还未分呢!”摆出守势,想跟他纠缠拖延,等待良机。 韩千胜刚才放出五十招内取胜的豪言,自然是胸有成竹。闭关之时,他曾苦思破解经略手的方法。经书上说,想要破敌,最好的办法是避实击虚,其次才是接招拆招,最蠢的则是以蛮力硬拼。韩千胜料他功夫尚未练到家,身形一闪,转到刘致远背后。待他转过身来,也不跟他拼拳拼掌,却伸腿攻他下盘。刘致远果然露怯,不敢接招,怕再吃亏。韩千胜身子一幌,又飘到他右侧,伸手抓他脖颈。如此左一下,右一下,飘忽不定,弄得刘致远手忙脚乱。幸好神光派众弟子不在场,要是让他们看到掌门这狼狈相,神光派的脸还往哪儿搁? 二十合后,刘致远终于顾不周全,应招之时露出破绽。韩千胜觑准时机,抬手架开他胳膊,以奇快的手法往他腰间一点。刘致远被他戳中软肋,登时败下阵来。韩千胜一击得手,立即撤步,抱拳道:“刘掌门,承让!” 刘致远心里不舒服,怏怏说道:“韩兄武功高超,刘某佩服!告辞!”略一拱手,转身离去。 韩千胜首战告捷,达成目的,心情大好。他到酒店喝了点酒,心想:“当初我还觉得刘致远那武功颇为棘手,没想到只过了两年,就把他轻松击败。我这一次出山,八成要震动江湖了。” 歇了一天,即去拜访天英派。天英派掌门正好有事,不在帮中,接待他的是天英派三位护派弟子。这三人素来对容国人无甚好感,连场面话都不说,见面就揶揄道:“韩千胜,你在中原一败涂地,不回容国,还待在这里作什么?”另一人道:“依我看,你还是改名叫‘韩千败’吧!‘千胜’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啊!”众人闻言,都哄笑起来。 韩千胜倒挺有气量,并不在意这些嘲讽之语。他听说掌门不在,不禁有些诧异,信已提前送达,难道这掌门有意避着自己?还是他真有急事…… 那三位护派弟子武功极高,仅次于掌门。他们听说韩千胜要向掌门挑战,便道:“你那点武功不是掌门他老人家的对手。有本事先赢了我们三个!” 韩千胜心道:“打败他们三个也是一样。”于是欣然应战,高声道:“你们三个联手吧!单打独斗你们谁都不是我的对手。” 那三人起初不信邪,偏要单打独斗,结果没一个能在韩千胜手下过十招。天英派众弟子见韩千胜如此神威,全都大吃一惊。那三人吃了亏,丢了脸,终于联起手,以三对一,将韩千胜围在中央。 然而双方武功实在差得太远,结果早已注定…… 韩千胜就在天英派众弟子眼前出了一回风头,将那三位护派弟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教训完天英派这几位桀骜无礼的弟子,他又去拜访临近的浣纱派。浣纱派门下弟子全是女子,掌门是个五六十岁的婆婆,武功尚不及刘致远。韩千胜与她约战,胜得也相当轻松。三场比完,结果尽在他预料之中。果然,消息很快在江湖上传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议论起他来。有些人不信他能战胜三派高手,认为这是谣言;有些人将信将疑;还有人猜测他偷偷练了一门奇怪的武功……沉寂已久的江湖因此热闹起来。韩千胜在青州待了几天,等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方才动身返回日暮崖。 ☆、遇叶 韩千胜一回到日暮崖,便将此行结果告诉了可语。他原想可语会夸一夸他,谁知可语面无喜色,却道:“赢就赢了,为何还告诉别人你住这里?从此以后这里再不安宁了!”韩千胜道:“他们找上门来,我正好一雪前耻,叫世人再也不敢小瞧我!”可语道:“你武功已在他们之上,何必再比呢?” 韩千胜诧异道:“之前你可没劝过我。今天为什么说这些?” 可语道:“咱们在这里过得安心自在,如今你这么一闹,引起那么多人注意,只怕惹来祸患。比武必有胜败,胜败就像恩怨是非,谁也说不清,逃不开。那些个掌门、帮主,虽说大多是德高望重之辈,可人心难测,难保有些人觊觎你身上的武功,出坏点子害你。我怕你被那些人缠上……” 韩千胜道:“你之前怎么没对我说?” 可语先前也没想到这些,只是最近一个人在家看女儿,忽然想起当年赵青比武之事。那时她非要让赵青上台比试,结果因缘巧合,让郡主在衙门里遇到了赵青。他俩当初若是迳直走过那石台,或许就没有后来的事了……一想起那件事,她就止不住要责怪自己。也正因那件事,她忽然改变了态度,不愿韩千胜再去跟人比武,引来麻烦。 她说得虽有道理,可韩千胜毕竟是个三十出头、争强好胜的汉子,如今练了一身绝世武功,正该大显威风、扬名江湖,哪里舍得下“我”、看得透“名”?又怎会想到不争和避退的道理? 韩千胜沉吟片刻,道:“你既这么说了,等我对付完北方各派,咱们就换个地方住,从此不问世事,如何?” 可语知他苦练武功就是为了打败那些昔日的对手,等这一阵过了,若真能及时抽身,倒也遂了自己的愿,便道:“一言为定!” 过了半个多月,果然有人找上日暮崖来。当日,韩千胜下到半山腰,恰好遇见一男子奔上山来。那人看上去二十出头,穿着青衫,一张国字脸,身手矫健,眉宇之间透着英气,正所谓年轻气盛。韩千胜见到那年轻男子,恍惚间仿佛看到十年前的自己,心里便有些欢喜,拦住他问道:“你是何人?上山找谁?” 那人停下脚步,躬身一揖,道:“在下红叶帮弟子叶长箫,听说韩千胜韩大侠在这山上,特来拜见。” 韩千胜道:“你找我作什么?” 叶长箫眼神一亮,又是一揖,道:“听说韩先生武功大进,连胜神光、天英、浣纱三派,特来讨教几招。” 韩千胜道:“你们帮主呢?他自己怎么不来?” 叶长箫道:“帮主他老人家最近一直卧病在床,这才派我前来。” “哦……”韩千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不是我自负,就算你们帮主亲自前来,也未必能在我手中讨得便宜,更别说你了……” 叶长箫笑道:“我也知韩先生武功高强,常人难及。但我身为红叶帮弟子,若是因难而退,岂不丢了帮里众兄弟的脸?还望韩先生不吝赐教,叶某虽败无怨!” “你这人倒挺爽快!好!”韩千胜喜道,“咱俩就在这里比划两下。” 他二人站在狭窄山道上,两侧都是陡坡密林,真要放开手脚恐怕不太方便。叶长箫环顾四周,皱眉道:“这里太窄,施展不开,咱们找个开阔地方再比,如何?” 韩千胜哈哈大笑,声音在山林间回响不绝,震得叶长箫耳膜发胀。 “叶老弟多虑了!这里正好!” 叶长箫心道:“他这么说,必是看轻于我,以为几招就能打败我……”心里虽有不快,脸上却仍是和颜悦色。 “既如此,韩先生小心了!”叶长箫退后半步,心念一转,将源源真气催至手臂,双掌一翻,朝韩千胜面门拍去。 ☆、嘱咐 “催魂霹雳掌!?”韩千胜推开叶长箫这一掌,诧异道,“你们帮主把这门功夫教给你了?” 叶长箫没想到他能轻松格开这一掌,心头一震,寻思道:“这家伙果然厉害,看来青州之事都是真的了。”他略退一步,道:“不错,帮主他老人家看重我,这才将镇帮之宝传授于我。” “难怪他派你来。这套掌法的确稀罕,可惜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 高手过招,常常一教授就能摸到对方的底。叶长箫见韩千胜轻轻松松化解了自己第一掌,心里便有了数:今日多半要惨败而归了。他代表的是红叶帮,直接投降太伤脸面,怎么也得多撑一会儿,况且他还想多打探一下韩千胜的武功到底是什么路数。 叶长箫足尖一点,将身一纵,从韩千胜头顶跃过,跳到他身后。韩千胜转过身来,只见那叶长箫也不出手,身形一晃,又转到自己侧面。韩千胜不解其意,奇道:“你怎么不出掌了?”叶长箫不答,虚晃一拳,又纵身跃起,一转眼飘上头顶树梢。韩千胜施展轻功,追了上去。叶长箫挥掌往树干上重重一拍,借力倒飞出去。韩千胜复又追上。叶长箫忖道:“这家伙武功着实奇特,不论是手上功夫,还是轻功身法,都在我之上……” 二人在半空中追逐半天,方才回到地面。叶长箫甫一落地,即抱拳道:“韩先生武功远胜于我,在下认输!” 韩千胜抱拳还礼,道:“承让!回去记得跟你们帮主说一声,等他病好了,千万记得来找我。我和他可是当年可是有约定的。” 叶长箫道:“既已说好,师傅必不会爽约。韩先生,我今日败于你手,乃是我自己学艺不精,不是催魂霹雳掌不厉害。我心里不服,咱们半年之后再比一次,如何?” 韩千胜哈哈笑道:“随时恭候大驾!” 叶长箫拱手告辞,转身走下山去。 韩千胜伫立在狭窄的山道上,望着叶长箫远去的背影,不禁想起两年前的自己。当时自己屡战屡败,也像这年轻人一样不服气。如今自己练功小成,竟成了别人面前的大山,这轮回与巧合实在令人感慨。 此战过后,韩千胜的名声在整个江湖上传开。当年那些胜过他的人陆续前来,有的是出于好奇想试他武功,有的则是被人说成胆小怯战,碍于面子不得不来。之后半年,共有十几个人来日暮崖跟他比武。这些人多是各派帮主、掌门,他们自命不凡,打心里不信江湖上的传闻,来时大都兴冲冲的。然而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等他们一一败在韩千胜手下,才知那些传言不是空穴来风。 韩千胜连战连捷,名头越来越响,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可语听说他到现在未尝一败,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丈夫武功盖世,无人能敌,忧的是名声太大,遭人妒忌。她对韩千胜道:“祸福相依,你在江湖上出了名,不免遭人妒忌。若有心怀不善的小人要害你,如何是好?” 韩千胜颇为不屑,说道:“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跟人打交道也不少,从没怕过小人。真有人要害我,就让他来好了!” 可语道:“我只担心一件事:你本是容国人,几年前又发生了惨烈战事,若有人以此为由,联合各门各派对付你,你怎么办?你再厉害,难道能跟所有人对抗不成?” 韩千胜听她这么一说,登时一股凉意从脊柱直透下来,心里终于有了恐惧之感,便问她:“那该如何是好?” 可语问他:“还剩多少人?” 韩千胜掰着手指数了一下,道:“还有十来个,他们一定会来的。” 可语道:“等你打败这些人,咱们就搬走。” 韩千胜道:“这事咱们不是已经说定了么?” 可语道:“还有一事,我得嘱咐你。无论如何,不要告诉别人你练的是《奇脉心经》。当年你为了这书,都能冒死入宫,别人就不敢铤而走险么?” 韩千胜点头道:“我当然懂这道理,你放心,我绝不告诉别人!” ☆、比掌 话刚说完,只听一男子的声音从山林间隐隐传来:“韩先生,我又来找你了!” 韩千胜笑道:“是红叶帮那小子,他找我报仇来了!” 可语道:“他既已输了,为何又来?别是有什么企图……” 韩千胜道:“你也太谨慎了,我看他不是那样的人……” 就在这时,紫樱在屋里哭了起来。可语听到女儿啼哭声,急忙进屋照顾。过了片刻,叶长箫果然来到崖顶。 “叶长箫,你还挺守信,这半年练得怎样?”韩千胜问道。 叶长箫道:“韩先生武功盖世,我这点手段,打起来绝不是先生对手。要不咱们只比内力?” 韩千胜道:“你说说看,怎么个比法?” 叶长箫道:“咱俩各朝树干拍上一掌,高下一看便知。”他自知别的功夫不是韩千胜对手,这才想借助自己拿手的掌法取巧。这山上的老树动辄有合抱粗,韩千胜内力再强,也不一定能拍断坚韧的树干。催魂霹雳掌后劲绵绵,正所谓“袖中惊霹雳,发力摧磐岩”,这掌法用来对付韩千胜固然不够,拍树干却有奇效。只消用这连绵不绝的内劲把树干里的木质震碎,纵使拍不断大树,效果也不会差。到时一比较,说不定真能侥幸获胜。 韩千胜却不知他有这些心思,立即应道:“很好!你跟我来。”说罢,领着叶长箫绕到山崖南面,下到半山腰,钻入林间,走了一阵,来到一处稍微平缓的斜坡。 叶长箫环视四周,见附近全是笔直的参天大树,树干之粗壮,一个人决计抱不住,心头暗忖:“这么粗,我就不信他能拍断。” 韩千胜指着面前一株大树,道:“你先还是我先?” 叶长箫道:“既然是我提的主意,就由我来献丑吧!”走上前,深吸一口气,默念口诀,运足了劲,挥起手掌往那树干上狠狠拍去。只听啪的一声闷响,叶长箫五根手指竟微微陷入树皮,几乎同一时间,头顶枝杈剧烈摇晃起来,发出簌簌声响,树叶纷纷飘下。 韩千胜在一旁瞧了,忍不住赞道:“好掌法!红叶帮不愧是中原第一大帮……” 叶长箫微一用力,拔出手掌,笑道:“惭愧,惭愧!这一掌,只打下几片叶子,没能拍断大树。” 韩千胜走到那棵树前,说道:“叶兄弟掌法犀利,何必自谦?你的内劲已把这里面震得一塌糊涂,当我看不出来么?”说着,猛地一拳朝树上的手印砸去。只听扑的一声,韩千胜整个拳头都陷了进去,看上去不费吹灰之力。他轻轻抽出拳头,笑道:“果如我所料!再来一掌,这树就要折了。” 叶长箫抱拳道:“韩先生这一拳势若雷霆,饶是如此,此树依然屹立不倒,可见刚才那一掌仍有不足。” 韩千胜来了兴致,指着旁边另一株大树道:“这两棵差不多粗,又是同种,韧性应是相差不远。该我出手了!” 他走到那棵树前,使出《奇脉心经》中独有的聚气之法,待真气积屯在掌心,蓦地一掌拍在树干上。树干内部登时传来咔的一声脆响,上空枝杈哗哗直抖,顷刻之间叶落如雨,纷纷扬扬在二人眼前飘下。 那一声脆响如手指般重重地扣在叶长箫心弦上。他心里咯噔一下,两眼直直地盯着那棵树,盼着它不要倒下。过了一刻,那树果然没有倒下,也没有折断。叶长箫暗吁一口气,望着那棵树出了会儿神,抱拳道:“先生这一掌远胜在下,叶某自当认输!” 韩千胜望着那棵树笑道:“叶兄弟说哪里话!我这一掌只是声势大了些,内劲却不一定胜过你。咱俩谁都没能拍断树干,这一场当然算平手。” 叶长箫看到地上的断枝,眼珠一转,脑子里忽然生出个想法,说道:“胜负未分,咱们再来比剑!”弯下腰,捡起一根树枝在手里,横在胸前。 韩千胜虽然功力大涨,在江湖上难觅对手,可剑法并不出众。《奇脉心经》偏重内功,没有一字论及剑法。他痴迷武学,却不能修习高深剑法,难免心中有憾。眼下叶长箫主动提出跟自己切磋剑法,他自然乐意奉陪。 韩千胜飞身跃起,升到半空,伸手折下一段树枝,轻飘飘落回地面,道:“不拼内力,只比剑法,点到为止!” ☆、泄密 叶长箫自小练剑,长大后加入红叶帮,在弄剑堂待了几年。弄剑堂是红叶帮五大堂之一,堂中人人使剑,专习剑法。叶长箫聪敏好学,受到弄剑堂堂主厚待。他研习剑法数年,对剑法的钻研不可谓不深。后来帮主亲自传他催魂霹雳掌,他才练起掌法,曾经随身携带的佩剑也渐渐弃之不用。韩千胜固然厉害,却未必精通每一门功夫。叶长箫正是想到这一点,才跟他比剑。 他手腕一转,绕个剑花,道:“请!” 韩千胜道:“我最不擅长的就是剑法,今日要出丑了!”说罢,跨步上前,把树枝横着一挥,向叶长箫手腕削去。 叶长箫闻言,心中一阵窃喜,待韩千胜靠近,手腕倏地一抖,将剑撩起,轻松挡开韩千胜这一剑。他二人约好不拼内力,只较量剑法,剑上并无内劲,故而气势比刚才比掌拍树小得多,看上去倒像两个初学者在比划。 叶长箫拆了十来招,见韩千胜剑法并无出彩之处,不用内力,水平跟自己相仿,便想:“原来他也不是精通每一门功夫……” 韩千胜道:“叶兄弟年纪轻轻,掌法无双,剑法也有这般造诣,当真前途无量!” 叶长箫又想:“若要取胜,须得使出堂主教我的那一套剑法,可我此次前来非为求胜,不如让他……”打定主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把身一转,露出腰侧,卖了个小小的破绽。 韩千胜不知他是刻意为之,急刺一剑,戳向叶长箫腰间。叶长箫回剑挡时,韩千胜剑锋一转,将他手中剑挑飞出去。叶长箫失了剑,趁势向后一跳,抱拳道:“先生剑法高超,在下甘拜下风!” 韩千胜把树枝随手一抛,笑道:“哪里,哪里!咱俩剑法相当,都算不上高明。今日我侥幸胜了一招,保不准下次就败给你。” 话音刚落,草丛中窜过一只野兔。二人身负上乘武功,周围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立刻就能觉察到。叶长箫二话不说,弯腰抓起一抔泥土,在手中略微捏实,觑着那野兔的头掷了出去。这一下快若离弦之箭,眨眼之间,那土块从韩千胜眼前闪过,没入几丈之外草丛深处。 韩千胜鼓掌称赞道:“好一手掷暗器的功夫,干净利索!” 叶长箫谦虚道:“先生谬赞,还不知砸没砸到呢!” 韩千胜道:“咱们看看去!”他俩明知那土块正中野兔脑袋,却都不说破。 二人走过去,拨开草丛,见那野兔果然一动不动倒在地上,不约而同笑起来。叶长箫拎起野兔,道:“可惜不便生火,不然定要尝一尝。” 韩千胜道:“你远来是客,我当尽地主之谊。跟我上崖,咱俩把它烤了吃了!” 叶长箫道:“既然先生看得起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上到崖顶,韩千胜道:“我再去打一点野味,你在这里稍候。”说完,转身往下走去。 过了小半个时辰,韩千胜笑呵呵奔回山顶,手里拎了几只竹鸡。二人燃起火堆,将打来的野味一一清理,用树棍串了,架在上面烤。 叶长箫道:“可惜没酒。” 韩千胜笑道:“食肉焉能无酒?”当即回屋,挑了两坛酒。 可语见他要跟人喝酒,悄声嘱咐:“你可别喝多了!” 韩千胜道:“放心,醉不了!”抱着两坛酒便出去了。可语仍待在屋里照顾女儿,不管他的事。 韩千胜和叶长箫听着野味在火上发出的滋滋声,闻着钻入鼻腔的肉香酒气,馋得直流口水。叶长箫斟满酒,道:“叶某先敬先生一杯!”韩千胜也不客气,碰杯一饮而尽。二人一口气喝了半坛酒下肚,终于等到野味烧熟,便从火堆上取下树棍,一边撕肉,一边饮酒。 “真是美味啊!人生快事莫过于此!”韩千胜叹道。 “与先生这样的人比掌斗剑、同饮美酒,这才是人生美事啊!”叶长箫道。 韩千胜忽然有些感动,他在中原待了好些年,向来都是一人喝酒,没交到什么江湖上的朋友。人们听说他是从容国来的,一个个敬而远之,没人跟他深交。如今这位红叶帮弟子虽只来了两次,却让韩千胜感到很亲切。也许他只是从叶长箫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又或许是因为叶长箫愿意跟他交谈,既不自馁,也不畏威。 二人吃饱了肚子,继续饮酒。叶长箫喝至微醺,忽然仰头叹道:“我原以为催魂霹雳掌是一门极厉害的功夫,练成了能横行于江湖,谁知面对先生的神功竟束手无策,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语气里充满了辛酸和落寞。 韩千胜微笑道:“兄弟不必气馁,你这套掌法全靠内劲催发。过几年,等你把内功再往上练一练,自然达到新的境界。我能胜你,倒不是因我天资过人,只是靠那奇脉心经罢了!” 叶长箫心头一震,惊诧得无以复加,一颗心怦怦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他此刻神志清醒,韩千胜的话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原来韩千胜竟得到了那部武学奇书,怪不得他能打得江湖上各派好手几无还手之力……叶长箫强作镇定,问道:“真的?” 韩千胜话一出口,便想起可语的嘱咐,自知失言。然而他打心底信任眼前这位年轻人,于是借着酒意低声说道:“当然是真的。回去以后,你千万别跟人说!不然我可要倒霉了……” 叶长箫连忙抱拳,斩钉截铁地道:“韩先生把叶某当朋友,在下自当严守秘密。就算被人用刀架住脖子,也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聆秘(一) 韩千胜举杯道:“我素来敬重讲义气的汉子,来,再喝一杯!” 叶长箫毫不犹豫斟酒,一口闷了下去。 “爽快!”韩千胜笑道。 叶长箫缓缓吐出一口气,小声道:“先生,你……” 韩千胜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咱俩这么投缘,你叫我韩兄好了!” 叶长箫道:“韩兄,你是怎么找到那《奇脉心经》的?小弟好奇得很!” 韩千胜遂将入宫盗书之事大致说了一遍,关于可语和赵青的部分通通略过。叶长箫闻言,呆了半晌,喃喃说道:“原来那书竟藏在皇宫里头,怪不得这么多年都没人找到它……”定了定神,笑道:“韩兄,如此说来,你与此经有缘,命中注定有此奇遇!” 韩千胜听到“有缘”二字,心中所想却是那晚在湖畔与可语相遇的场景。若硬要在盖世神功和身边美人中选一个,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可语。有此佳人相伴,此生再无遗憾。思绪翻飞间,韩千胜心里忽然对比武之事感到有些厌倦,隐隐有了退隐江湖的想法。 叶长箫探出韩千胜身上的惊世秘密,便没有再问下去。二人有一句没一句聊着,直到两坛酒都见底了,才罢盏言散。此时太阳就要落山,叶长箫没有在山上过夜的打算,当即辞别韩千胜夫妇,一人下崖去了。 韩千胜怕可语责备自己,心想叶长箫是个可信之人,就隐瞒了泄密之事,权当什么都没发生。 时光飞逝,转眼过了数月,秋尽冬至。这半年又有几个人上崖挑战,依旧无一人获胜。韩千胜一年之内连胜二十几位当世高手,一时间名震江湖,声威极盛。 一日,韩千胜和可语正在屋里说事,只听外面有人高声唤道:“韩大侠!”声音甚是熟悉,似是故人到来。韩千胜出门一看,原来是那个秦海。秦海见到韩千胜,登时笑逐颜开,将带来的包裹塞到他怀里,道:“家父时常感念韩大侠救命之恩,特命我将这一包玉器送来。” 韩千胜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不要!” 秦海道:“家里就是做这行的,并不费钱,一点心意,请韩大侠千万收下!” 韩千胜恍然道:“原来你家是做玉器生意的,难怪那伙山匪劫你爹的道!” 秦海转达家中问候,跟他说了会儿话,便下山去了。他此次离家远行,一路要见好几位朋友。拜访完韩千胜,还剩凉州一位姓李的朋友。那人叫李先,家里有几处果园,做的是水果生意。几年前秦海在凉州遇到麻烦,多亏了他仗义相助。秦海感其恩德,欣赏其为人,当场就跟他结为朋友。 到了凉州,李先自然是热情款待。迎至家中,话还没说几句,忽然有个青衣男子找上门来。 “李先,你这里还有苹果卖么?”那人问道。 李先道:“有,都熟的。” 那人道:“我是红叶帮的人。过十几天我们帮主要过寿,到时会有很多人上山。你赶紧挑十几筐好的,送上枫山,价格也不用便宜,就按市面上的来。” 李先喜道:“先生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那人吩咐道:“这事十分要紧,你得亲自看着,千万别出岔子!” 李先皱眉道:“这几天爹娘染病,我若离开,家里恐无人照应……” 那人道:“既如此,我不勉强你。不过你得安排好,出了错,帮主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说完就走了。 秦海听到二人对话,自告奋勇要帮他送货。李先起初还犹豫不定,谁知秦海心意已定,执意要还他人情。李先也信任他这位朋友,就让秦海帮他走这一遭。 过了两天,秦海跟着二十来个人离开凉州,出发前往南边枫山。秦海在队伍后方跟着,一路顺畅无比,上了山,早有人专门等候。一行人来到几间屋宇前放下箩筐,点完货,秦海让那些人先行下山,自己等着收款。 爬了这么久的山,刚才又帮着卸货,此时自然有些疲惫。他坐在门内,倚着墙,因附近无人跟他说话,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要睡着。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有几个人走过,窸窣脚步声将秦海从梦中惊醒。他刚睁开眼,脑子里还昏沉沉的,只听外面一人说道:“这里有苹果,拿两个尝尝!” 另一人劝道:“咱们远来是客,怎能随意拿人家的东西?快放下吧!”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仿佛嗓子里噎着什么东西。 刚才说话那人不以为然道:“咱们豁出性命帮他们杀人,吃几个苹果算什么?”说完,外面传来啃苹果的脆响声。 秦海听到“杀人”二字,登时困意全无,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外面再无脚步声,那些人似乎都停了下来,围在箩筐边。 又一人道:“杀了那奸细,书归谁呢?” “他不是说了,大伙儿都有份,谁也别想独吞!” ☆、聆秘(二) 那沙哑的声音接道:“谁能想到那部旷世奇书竟被一个容国的奸细偷了去!” “哼!他私入皇宫,杀人盗宝,罪大恶极,咱们是为国除害,他呢是罪有应得!” 那吃苹果的清了清嗓子,笑道:“这回咱们可赚大发啦!《奇脉心经》,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宝典!那贼人练了两年,就打得中原各路高手毫无还手之力,咱们要是能把它回去好好研究一番,光大门派指日可待!” 他一说完,立时便有笑声附和。少时,一老者道:“申老弟,你在想什么?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啊?那可是《奇脉心经》啊!你就不心动么?” 那沙哑的声音说道:“他呀,从来都是这样,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另一人道:“你懂什么?人家抱负远大,这叫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咱们呐都是燕雀,猜不透他的心思!” 话音刚落,只听一年轻男子的声音淡淡地道:“各位前辈说笑了!我哪有什么鸿鹄之志!” 吃苹果那人立即说道:“你这人总是神秘兮兮,好像藏着什么东西,叫人看不穿、猜不透……” “是啊,人家特地叮嘱我们,要带上武器,大伙儿都有刀剑防身,偏你空着手……” “申兄,听说那魔头的武功厉害得很,唯独剑法不行。多一把剑,便多几分胜算,还能防身。你却要空着手去,这不是把自己性命当儿戏么!” 那姓申的男子微笑道:“我不是轻敌,实在是不擅长使剑,刀枪斧戟鞭棍锤这些又没怎么练过,只好空着手去……” “是吗?”有人起了疑心,“你要是没点本事,天英派掌门为何特地推荐你呢!” 吃苹果那人也有些不满:“申兄,你这人可真有点怪。你到现在都没告诉我们你的名字,也没说你是哪个门派的弟子,师傅是谁,叫我们如何不起疑?” “我看他是不想告诉我们,他那姓氏估计也是编的……” “算了,算了,人家要是不想说,编一百个名字都行。咱们只是为了江湖道义联手对付那奸细,又不是来查户籍的,何必刨根问底呢!君子之交淡如水嘛!” 姓申的男子连忙道:“在下真的姓申,名字嘛……因为不太好听,所以不愿跟人说……” 先前说话的老者插道:“瞎说,哪有爹娘给自家孩子起难听名字的?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没听过,你别找借口,快告诉我们!咱们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会嘲笑你?” “是啊,是啊!你别吊我们胃口,快说呀!我们绝不告诉别人,更不会取笑你。” “好!我说!”那姓申的男子拗不过同伴,终于松口,“在下双名‘小子’,无门无派。师傅是位隐居的高人,现已仙逝。” “‘小子’!?哪有起这名字的!?我不信!你别骗我们!” “申小子!?你爹娘当真给你取这个名字?” 姓申的男子道:“千真万确!我只是觉得说出去丢人,所以不愿告诉你们。” 之前吃苹果那人说道:“申兄,听你口音不像是北方的,你是哪里人?现居何处?你要是不方便告诉我们,不说也成。” 那姓申的男子笑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是夷州人,家在落叶山。” “落叶山?没听过……杨前辈,你听过落叶山没?” 秦海听到这些人说起“夷州”,心想:“夷州不就在青州西边么……”他跟着父亲做生意,常年到外省走动,夷州自然也去过,只不过去的都是些城镇,没到过偏远的地方,因而对夷州的山水不太了解。 过了片刻,那老者喃喃说道:“没有,从没听人说起过……但我知道夷州多山,有些山连当地人都叫不出名字,咱们这些外人没听过也属正常……” “快走吧,别吃了!叶长箫估计在等咱们呢!” “那人现在一定志得意满,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死期将至,嘿嘿!” “哼,他本事再大,也不过是两条腿、两只手的凡人,又不是刀枪不入的神仙,怕他作甚……” 这几人迈开步子,向远处走去,说话声越来越小,到最后再也听不清一个字。秦海等这些人离去,起身走到外面,心中困惑不已:“他们到底是要对付什么人?这些人不是来为红叶帮帮主祝寿的么?怎么又要杀人呢?那奇脉心经到底是什么书,他们为何如此在意……” 过了一刻,有一名红叶帮弟子过来向他付账。秦海终究只是个生意人,对江湖上的事一无所知,也不感兴趣,既然不关自己的事,何必管那么多呢?下了山,领着李先手下众人平平安安回到凉州,终于还了一桩人情。他在李先家中待了半月,便踏上返家之路。至于在枫山上无意间听到的秘密,他丝毫没放在心上,没过多久就忘得差不多了,好似从身旁飘过的落叶,风一刮就飘远了,无影无踪,无迹可寻。 ☆、祸至 说来也怪,自从秦海来日暮崖拜访韩千胜,就再也没人上山挑战。韩千胜和可语原计划搬到别处,但近来过了一段安静日子,再加上新址尚未选定,这事便拖了下来。 一日,可语想带女儿到东边最近的镇上逛一逛,便抱着她从南面下山。南边这条路陡峭隐蔽,人迹罕至,是韩千胜无意中发现的。她轻功不俗,又不愿在路上多耗时间,就挑了这条路。下了山,绕到东边,走了一段,突然看见一灰袍男子在小道上徘徊。那人头发稀疏,脑瓜顶一圈光秃秃的,又低着头,在阳光照耀下很是显眼。 可语心下好奇,走上前去,见那人有四五十岁,腰间别着一条竹棍,便笑着问他:“前辈,你在这儿作什么呢?” 秃顶男子抬眼看到可语,微微一怔,支吾道:“没……没什么……” 可语笑道:“哪有人大清早跑到荒山僻岭来的?你是作什么的?” 秃顶男子结巴道:“在下蒋玄……今天……今天跟同伴一起来的……” 可语转头向四周望了望,道:“他们人呢?” “他们上去了……” “上崖?”可语吃了一惊,“这季节山上又没什么好看的……莫非是专门来找千胜比武的?” “不……不是……”蒋玄连忙摆手,支吾其词,一看就是有事相瞒。 可语见他眼神游离,刻意躲着自己,疑心顿起。她皱起眉头,正犹豫要不要回去,蒋玄忽然催道:“这里危险得很,你快走吧!” 可语闻言,疑心更加重了,便问他:“怎么危险了?你说清楚!” 蒋玄搓了搓手掌,在她跟前走来走去,面露焦急之色,内心似乎在挣扎。过了片刻,他叹了一声,道:“我跟你说实话,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可语点头道:“我不说。” 蒋玄道:“我跟你长话短说吧!这山上住着一个容国的奸细,叫韩千胜。两年前,他潜入皇宫,偷走了《奇脉心经》。现在大伙儿兵分两路,上山抓他,誓要夺回被盗的书籍,为国除害。咱们虽然来了三十多人,可那人武功实在太高,打起来必有伤亡。你快逃吧,待会儿他们若是打到这里,你和孩子必受波及……” 可语吓得脸色惨白,手一抖,险些将怀中婴儿掉在地上。 蒋玄见她吓得不轻,急忙安慰道:“你放心,他们才刚上去呢!现在走还来得及。实在不成,我保护你……” 可语回过神来,趁他说话,两步绕到他身后,抬手一掌劈在蒋玄脑后。蒋玄脑后一痛,眼前漫过一片漆黑,扑的一声昏倒在地。他只道可语是个弱女子,压根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就这么毫无提防中了一掌。 可语打晕蒋玄,正欲上山,忽然意识到自己怀中还抱着女儿,不由得停下脚步。大难临头,自己生死尚难预料,怎能将女儿带入险地?可又不能把她丢在这里不管……可语看了一眼地上的蒋玄,心道:“难道托他照看?他跟那些人可是一伙儿的……” 时间紧迫,韩千胜遭人围攻,危在旦夕。她实在无暇多想,把孩子放地上又怕有人经过,于是一狠心,将身一纵,跃上树梢,将孩子放在树上,又用绳子将襁褓绑牢,免得那孩子掉下来。她也知自己这一去凶多吉少,到时女儿若见不到自己,必会哭个不停,等蒋玄醒来,自会发现树上的紫樱。惟愿这位泄露秘密的男子大发善心,将孩子抱去养大……可语落回地面,仰头望向紫樱,一时间心如刀绞,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了出来。然而老天并没有给她留多少时间告别。可语转过头,抬手拭去眼泪,急忙催动内力,施展轻功朝山顶奔去。 ☆、激战(一) 这么多年来,除了中京城外逃跑那一次,她从没像今日这样发力疾奔过。到了山顶,才刚露头,就看见一块石头迎面飞来,来势甚疾,但又是特地冲着自己来的。她身子一歪,避开飞石,见远处有一大群人,便向那边望去。这一看,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她丈夫韩千胜被二三十号人围在中央,脱不开身,而那些人几乎个个执刀持剑,身法、招式一看便是高手中的高手。 习武之人皆知,任你武功再高,空手对利刃总是吃亏。赤手空拳者不但难以近身,还得时刻小心,不让自己被利刃所伤。心有顾忌,就会束手束脚,难以发挥全部的本领。眼下韩千胜还得以一对多,前后左右稍有疏忽,便会万劫不复,惨死于刀剑之下。他武功冠绝群雄,此刻却是险象环生。要是能夺剑在手,无疑形势会好很多。可今日前来的大都是用剑高手,怎会将视若生命的宝剑拱手相让?众人皆知韩千胜厉害,一直相互掩护、帮扶,韩千胜几次突围,都被层层白刃锁住去路。 可语愣了一下神,双足一点,飞身扑上。韩千胜见可语到来,急忙喊道:“你快逃!” 这时一人出声叫道:“拦住那女人!” 人群里登时闪出一道白影,拦在可语身前。可语定睛一看,只见面前这男子一身白衣,年纪与自己相仿,面目俊逸,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眼中透着睥睨万物的潇洒,傲气中又夹杂着几分从容。明明是年轻的面容,却给人一种琢磨不透的感觉,似乎那俊逸的外表下藏了一颗看破红尘的心,令人难忘而好奇。 可语心中一惊,随即怒喝:“让开!” 白衣男子不笑不怒,却以劝诫的口吻说道:“姑娘,此事与你无关,送死无益。” 又一人道:“这婆娘跟他一伙儿的,别放她走!” 韩千胜听出说话之人是叶长箫,不禁怒道:“叶长箫,你这小人!我真心待你,你却来害我!” 叶长箫冷笑道:“岂不闻大义灭亲?为了江湖道义、社稷安稳,就算是亲朋手足犯了错,我也不会姑息,更何况是你这个容国的奸细!” 韩千胜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这会儿只想把叶长箫杀了,以泄心头之恨,怎奈敌人众多,腾不出手。 可语见面前这白衣男子没有让路的意思,倏地一指戳向他脖颈。白衣男子凝神正色,不闪不避,却张开手抓她手指。可语立即变招,手腕一转,去拿他胸口檀中穴。手法之快,竟似只出了一招。白衣男子稍退半步,抬掌向右一拨,一招“顺水推舟”,化解了眼前危机。可语料到此招未必奏效,右手还未撤回,左手一掌已拍了出去。她担心韩千胜,这一掌铆足了劲。白衣男子躲避不开,摆出硬接的架势。可语见他逞能跟自己对掌,心想:“紫樱神功岂是你能阻挡的?”二人对了一掌,可语纹丝未动,那白衣男子却退了三步。 可语震开那人,正要去救韩千胜,只听那白衣男子喊道:“我打不过她,来几人帮我!” 一人埋怨道:“申兄,你不是手段挺厉害的嘛!?怎么连一个女人都打不过?” 白衣男子笑道:“你不信,来试试看!” 话音刚落,立时便有四五个人舍下韩千胜,朝可语围来。白衣男子冲可语微微一笑,向后撤了两步。那笑容并无戏谑之恶意,倒像是小孩子诡计得逞时的得意。可语越来越看不透面前这人,不知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刚才那一掌,她使出全力也才仅仅将他震退三步。这年轻人内功之深、临阵之从容,都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他要是全力以赴,自己八成要陷入苦战,可看他现在的架势,却没有这个意思,难道他要袖手旁观,让他的同伴来对付自己?这些念头也只是在她脑中一闪而过,敌人已经扑了上来,她根本没空细想。 白衣男子唤来同伴,双手往身后一背,淡淡地道:“我瞧瞧你们有什么本事。” 前来助战的几个人手里都有长剑,面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自然无惧无畏。然而紫樱神功绝非等闲,这些人跟可语一交上手,便知眼前女子是个劲敌。他们围着可语斗了几十合,竟然一点便宜都没占到。 白衣男子见双方相持不下,转头望向韩千胜那里。韩千胜少了几个敌人,依然举步维艰,频遇险境。白衣男子皱起眉头,沉思片刻,向那几位前来帮他的同伴说道:“我来帮你们。”说罢,欺身上前,与那些人一道围攻可语。 可语心里一慌,暗想:“千胜,我要先走一步了!” ☆、激战(二) 谁知那白衣男子扑上来虚晃数招,又向后跳开,并不恋战。他弯下腰,从地上摸了一块小石子在手里,等可语面朝自己,手一抖,将那石子甩了过去。可语觉察到有东西飞来,急忙低头躲避。这时她身后刚好有一人偷袭。那人武功不及可语,更没料到会有暗器袭来,被突然飞来的石子打了个措手不及。那石子正打在他胸口,扑的一声,险些将他肋骨打断。 “申兄,你怎么打自己人!?”旁边一人忍不住道。 白衣男子道:“这女人太狡猾,被她躲了过去。” 可语趁那人中招,抬腿便是一脚,朝他手腕踢去。那人被石子打懵,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可语一脚重重踢在手腕上。他手臂一麻,“啊哟”一声,向后跌倒,手里的剑早飞了出去。说来也巧,那把剑从众人头顶飞过,刚好落在韩千胜脚边。 韩千胜看到这把剑,心头大喜,脚往地上猛地一跺,那剑立刻微微弹起。韩千胜用脚尖一挑,将剑勾起,接着用手一抓,将它稳稳拿住。众人见他忽然得了件兵器,心中俱是一惊,不觉加紧攻势。韩千胜手里多了这把剑,立刻大显神威。他凭借自己深厚的内力,硬是将别人的剑震得脱手。只听铮铮数声,好几柄剑飞出人群,掉在地上。 白衣男子见此情景,眼中似乎燃起火焰,目光突然灼灼发亮。 那些丢了武器的毕竟是当世高手,剑一脱手,立刻各使本领,将拿手的拳脚功夫施展开来。没有人注意到,在不远处,有人正偷偷观察他们的招式…… 穿心剑、经略手、摄魂掌……白衣男子目不转睛地望着武林群豪使出的各家本领,自己却置身事外。 “申兄,你别发呆,快帮忙啊!”围攻可语的人叫了起来。他们本来刚好能跟可语打个平手,可如今有人受伤倒地,少了一人,形势立刻急转直下。 可语余光瞥见韩千胜拿到那把剑,又听那里不断传来叫喊声,便知已有人受伤倒地。 “也许这一次能死里逃生呢!”她心里重又燃起希望,突然间精神大振,凌厉的攻势压得那几人还不了手。 白衣男子假装认错:“我在看那边。”话音刚落,又有一人被可语打倒在地。剩下的三人急道:“申兄,还不帮忙!?” 白衣男子纵身一跃,再次跟可语交起手来。他一加入,形势立刻又变得均衡。可语不得不分出一半精力对付这位深藏不露的男子。先前这位白衣男子只接了她三招,并未还手,这会儿他顾及同伴,不得不出手相助。可语跟他过了十来招,便发觉这人着实棘手。韩千胜教她武功时,曾向她讲解各派武功的基本路数。可这白衣男子的招数却颇为奇特,跟她了解的任何一派都不一样,似乎每一招都是临时想的,偏偏又恰到好处。他的步法怪异迅捷,显然轻功也是自成一家,想要伤他实在困难。白衣男子似乎也没想跟她拼命,他跟可语斗了几招,便又抽身退出,抽空望向激战正酣的另一边。 可语抓住他退出的时机,三招连出,又重创一人。剩下那俩人又气又恼,叱道:“姓申的,你看什么呐!” 白衣男子听到同伴的求救声,又上前帮忙。可语自忖武功在他之上,可又拿他没办法,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过了一会儿,她发现这人目光总是往韩千胜那里瞟,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似乎没有尽全力对付自己,心中奇道:“他到底在看什么?” 过了一刻,那人忽然使出一招“翻云覆雨”。可语见他突然用出神光派经略手中的招式,惊道:“你怎么用这一招!?”话刚出口,脑子里就窜出个念头:“莫非他在偷学那些人的武功?他到底是什么人,竟能临场偷学……” 这时韩千胜那一边已有好几人倒毙,地上掉了不少断剑断刀。 可语悄声对白衣男子道:“我知你在偷学武功,你要是再缠着我,我就把这事喊出来。”她倒不指望他会就此罢手,只是想吓退他,好抽身去帮韩千胜。 白衣男子闻言,果然愣了一下神。可语见他露出破绽,立即上前,连出数招,招招攻他要害。白衣男子情急之中就地一滚,顺手抄起一把长剑,手腕一抖,挥剑自卫。那剑锋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直刺可语咽喉。可语从没见过如此剑招,急忙斜身闪避。白衣男子从地上弹起,刷刷两剑,一招“仙翁扶杖”,接着一招“玉女投壶”,将赤手空拳的可语逼退开去。 “他的剑法竟也如此奇怪!”可语心下暗惊。 “夫人,你丈夫是救不了了,我劝你……”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可语终于忍不住问道。 ☆、激战(三) 白衣男子把剑垂下,淡淡地道:“我不过是一江湖散人、无名之辈,夫人无须细问。” 可语道:“你别帮他们,我自有厚礼报答!”话音刚落,剩下那两人一左一右挺剑刺来。 白衣男子犹豫片刻,终于决定袖手旁观。可语少了一位大敌,登时如释重负,三五招后,便夺下那二人的剑,将他俩打晕在地。 就在这时,韩千胜那边忽然有一人叫道:“那婆娘受伤了!快杀了她!”原来武林群豪跟韩千胜打得难解难分,久攻不下,难免心中焦急,于是有人灵机一动,喊出这么一句话来。 韩千胜闻言,心倏地一沉,果然忍不住转头向可语这边望来。绝顶高手生死相搏,成败常在一瞬间。就在他分心的那一刻,白光一闪,一道剑锋划过他后背。后背的剧痛瞬间将他的心思拽了回来。原来可语并未受伤,原来自己被骗了…… “他受伤啦!”众人欣喜万分。 鲜血从伤口汨汨流出。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撕咬韩千胜的神经,牵扯着他的注意力。渐渐地,他的动作迟钝下来,内力也在衰减。在场众人都是见多识广之辈,自然看出他的颓势,当即加紧攻势,不给他喘息之机。韩千胜终于力不从心,数合之内,又被人刺中两剑。 可语舍下白衣男子,飞身扑了过来。 叶长箫叫道:“快拦住那婆娘!” 人群中立即跃出四五个人,将可语挡在外围。过了片刻,白衣男子也赶了过来,只是这会儿他已经丢掉了捡来的剑。他见可语跟那些人动起手来,并没有立即上前,却望向韩千胜那里。他的注视并没有为韩千胜带来好运。大势已定,韩千胜终究寡不敌众,他身中数剑,血流不止,挣扎了一会儿,内力再也提不上来,脚下一软,跌倒在地。顷刻之间,快刀利剑搠了上去。韩千胜一声闷哼,登时毙命。 可语见丈夫倒地身亡,胸中立刻燃起熊熊怒火,她一跃而起,向韩千胜周围那群人扑去,誓要为夫报仇。那些人杀死韩千胜,立即转头围攻可语。可语虽然怒不可遏,却拿这些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她武功本不及韩千胜,如今又一下子陷入重围,韩千胜尚且无法取胜,更何况是她?紫樱神功固然神奇,然而人力终有穷尽时,美人何蒙天眷顾。可语一个疏忽,手臂中了一掌,手中长剑飞了出去。 “晓风兄,这次诛杀韩千胜,你立了大功啦!”不远处一人笑道。 “那是!我王家的快剑乃是凉州一绝!”一个中年男子得意地应道。 可语听见二人对话,忽然想起赵夫人交给她的那张纸条,上面写着“凉州王晓风”和“冷山影”,人名之间还画着一把剑,意思再明确不过。可语心想:“我今日必死无疑,怎么也得杀了那个叫王晓风的,为冷伯伯报仇……”刚打定主意,腿上又被人踢了一脚。她支撑不住,膝下一软,半跪在地。 众人正欲刀剑相向,也不知是谁忽然叫道:“慢着!咱们还要找那东西,杀了她,找不着怎么办?”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撤招收手。可语本以为自己就要下黄泉,不料众人暂时饶了她一命。她无暇多想,趁着那些人意见未定,突然回身向之前说话的中年男子扑去。她誓要一击毙命,故而用尽全力,全无防守,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大有同归于尽之意。待到众人反应过来,她已扑到那个叫王晓风的男子身前。 王晓风吓了一跳,立刻举剑自保。他剑虽快,单打独斗却不是可语对手。可语迎着剑锋,身子一扭,轻巧避过长剑,手一伸,正好扣住他肘部穴道。这一招叫“神女摘花”,是紫樱神功独有的一招。此招轻巧灵动,好似摘花折叶。韩千胜创此招时,总联想到可语在崖下摘紫樱花的场景,就取了这么个名字。可语制住王晓风,立即跟上一掌,重重拍在他胸口。王晓风哇的一声,仰天便倒。 ☆、绝境 就在她得手之际,众人已冲了上来。可语顾不到身后,被人重重一掌拍在后背上。这一掌震得她心慌神乱、大受内伤,五脏六腑如遭受火烤,真气再也无法随心运转。慌乱间,肩、腿、后背又中数招。群雄因要寻找《奇脉心经》,只把她打翻在地,未下杀手。几个平时跟王晓风往来甚密的正小心查看他的伤势。 “王兄弟没气了,他被这婆娘打死啦!” “杀了她!为王兄弟报仇啊!” “可不能饶她!” 在众人叫嚣声中,可语又被拳头一通乱揍。内外伤势让她没法再抵抗。 “哥哥,你为什么不来救我……”绝望中,她突然想起了赵青。她相信,他要是得知她此刻的处境,一定会赶来救她。赵青的影像、甜蜜的往事、纷乱的杂念在她脑海里一一浮出,随即消逝。身上的痛苦迅速拉回她的思绪…… “这女人如此相貌,却嫁了个容国奸细,真是可惜!”有人感慨道。 可语担心被这些人捉去受辱,一心寻死,当即抬掌,朝近旁一男子头顶拍去。这一掌看着迅猛,实则毫无内力,意在激怒对方。 “小心!”一人提醒道。 就在那人还击之时,一道白色身影闪到她身后,双手成掌,猛地推出,重重拍在她后背上。可语“啊”的一声,整个人飞了出去。这一击并没有打痛她,柔和的内劲仿佛无形的手将她向前推去。 可语寻思道:“这人是救我还是杀我?”念头刚冒出来,她就明白了答案。悬崖赫然出现在眼前,要是没人拦她,她就要坠下去了。这么陡峭的悬崖,任你武功再高,掉下去也是必死无疑。 可她飞得实在太快,无人能抢在她坠崖前拦下她。 “申兄,你干什么!?那女人留着还有用呢!”立刻有人指责道。 白衣男子歉然道:“我见她要害人,一时下手重了,该死!该死……” 可语还没听完那白衣男子说的话,人已坠下山崖。她身子横着,只觉耳畔风声呼呼,岩壁飞一般向天上升去。过了片刻,忽然间肋部一痛,身子撞上一横杆似的物什。只听蓬的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紧接着便是一阵窸窣,眼前松叶乱飞,落得她满身都是。原来这崖壁上竟斜长着一株松树。 这一撞差点让她身子散架,所幸她仍有真气护体,那树干又略有弹性。她本能地抱着一处粗枝,脑子里晕乎乎的,仍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 过了一刻,可语缓过神来。她身上到处是擦伤,体内又受了内伤,动一动胳膊都痛得心颤,更别说向上攀爬逃生了。她正想该如何活下去,忽然间一块石头从上面砸了下来。那石头显然是从崖顶掉下来的,来势极快。可语眼看它从枝叶间穿过,掉下悬崖,正寻思着,又一块石头掉了下来。接着又是一块…… 可语虽然负伤,听声辨位的本事还在。那些石头又不会突然拐弯,她只消略微调整身位,便可避开朝她飞来的石块。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终于不再有石块落下。 “是了,他们怕我不死,故意砸下来的……”可语暗想,“糟了,要是他们刚好用了那一块石头,不就发现《奇脉心经》了么……” 事到如今,她只好向上天祈祷,不让那些坏人发现石块下的秘密。 ☆、生路 惨烈的战斗终于结束。叶长箫一行三十余人虽然杀了韩千胜,并将可语打落山崖,自己却也死了六个、伤了十几个,可谓伤亡惨重。他们在山顶木屋里来来回回搜了三遍,几乎挖地三尺,但仍没找到韩千胜所说的《奇脉心经》。叶长箫在山上待到黄昏时分,才心有不甘地跟着同伴走下山崖。 夕阳斜照,将孤单的树影投在崖壁上。可语困在树上,上下皆无路可走,处境很是尴尬。她目睹丈夫之死,心中自是悲恸不已,有时甚至想就这样跳下悬崖一死了之。可一想到女儿还在山下,可语就没了自尽的勇气,想着万一有奇迹发生,自己还能去救她。 天色越来越暗。 “这时候,那个叫蒋玄的男子应该已经醒了吧……”可语在心里默默地想着,祈祷那位跟她只有一面之缘的秃头男子能大发善心,救下紫樱,并且不要将婴儿的身份告诉他的同伴们。 “叶长箫他们一定在四处搜寻,不把屋里翻个底朝天他们是不会罢休的……丈夫死了,家也没了,女儿生死未卜,这就是家破人亡吧……”她无事可做,便胡思乱想起来。美好的日子转眼间烟消云散,任谁都无法淡然处之,她甚至怀疑自己是有罪之人,被上天下了诅咒…… 可语仰起头,望着天上点点星光,喃喃自语道:“千胜,这几年有你陪着,我过得很开心。人生漫漫,能有多少快乐时光?我今日就算死了,也是无怨无悔。只是心里放不下咱们的女儿,她可真命苦,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跟我一样……我好想再抱一抱她……”说到伤心处,不知不觉堕下泪来。 她缓缓闭上眼,深深叹了一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似要把难受的事忘掉。过了一刻,她睁开眼,望向天空的另一处,低声问道:“哥哥,你现在过得怎样?做了多大的官?会不会偶尔想起我来……” 她就这样在树上过了一夜。次日依旧是难以动弹。到了第三天,可语又饿又冷,身子已然虚弱不堪。再这么下去,她非得死在这树上不可。既然生存无望,还是少点痛苦为好。她正说服自己翻身跳下去,崖上忽然有了动静。不一会儿,一粒小石子滚了下来。 “有人?”可语忖道。也许是登山采药的人,也许只是偶然间上山的游客。可是就算有人知道自己在这里,恐怕也没办法救她上去。她离上面足足有二三十丈远,这么陡的地方,救人实在困难。 过了片刻,上面又传来不小的动静。可语抬起头,却见一根长绳从悬崖边垂了下来,末端系着一块石子。那石子降下来,刚好在她头顶上方停了下来。可语看到一丝活命的希望,不禁欣喜若狂,立刻抬手抓住那石子向下拽了拽,示意有人。 她这一拽,上面的人立刻便有回应,将那绳子又往下降了数尺。可语内伤未愈,又在这里耗了三天,已没多少力气攀爬,只能由上面那人把自己拉上去。于是将那石子解下,把绳子绕在自己腰间,打好结,又在手腕上缠了两圈,才拉绳示意。 ☆、灰衣人 可语握住绳子用力拉了两下,上面却没什么动静,绳索也未上升。她试着又拽了两下,上面依旧没有回应。可语疑惑不已,心想上面那人若不是来救她的,为何要垂下一条绳索呢。她仰头透过枝叶间隙向上望去,过了片刻,一个灰衣人扶着绳索沿着崖壁滑了下来。 这崖壁几乎笔直,无甚落脚之处。可那人却似闲庭信步,就着绳索稳稳下降,足见其轻功不凡。那人下到离树还有一两丈距离时,忽然松开手,身子轻轻飘下,刚好落在可语旁边的树杈上。可语这才看清那灰衣人的面貌。面前这人一身灰袍,蓄着短须,虽然容光焕发、气质不俗,两鬓却生了些许白发,少说也有四五十岁。 灰衣人看见可语,不由得怔了一下,随即说道:“我救你上去。” 可语问道:“你怎么不在上面拉我,却自己下来了?” 灰衣人道:“我怕你一不注意掉下去。” 可语又问:“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人?” 那人道:“昨日我路过崖下,遇见一山民,他说他上山时看到对面山顶有人坠崖,掉在了树上。我听了那人的话,才带绳索过来看看。” 日暮崖这一带人迹罕至,怎会刚好有人目睹她坠崖?若在平时,可语一定会追问下去。可这会儿她疲乏已极,纵有疑惑,哪里还有心思去判别真假?她微微一笑,脸上尽是疲惫之色,谢道:“多谢前辈救命!” 灰衣人道:“闲话少说,我先救你上去。”他伸出手臂,穿过可语腋下,揽住她腰,另一只手虚握绳子,双脚往下一蹬,借力腾空而起。他抱着个人,上升却毫不费力,似乎背上生了一对翅膀,能帮他抵消下坠之力。他就着那绳索,脚尖不时在崖壁上借一下力,不一会儿便抱着可语逃上崖顶。 可语心想:“如此轻功,就算是我也敌不过。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灰衣人放下可语,解开系在她腰间的绳索,说道:“前几天这里是不是出事了?” 可语脚底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点头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你受伤了?”灰衣人抓起她手腕,伸指往她脉上一搭,闭目凝思半晌,沉吟道,“好厉害的掌法,难道是红叶帮的催魂霹雳掌?” “你……你跟那些人是一伙的?”可语忽然害怕起来。 “什么人?”灰衣人睁眼道,“我来时见这里的石头上沾了血迹,地上还有断剑,故而有此一问。” 可语松了口气,忽然想起女儿来,急道:“前辈,快,快救我女儿……”说着说着,四肢突然没了力气,又酸又软,眼前一黑,滚在地上,意识却还清醒。惊慌之中,只听那灰衣人道:“你太虚弱了,内伤又这么重,再不治性命难保,我先带你去个安全地方。” 可语断断续续地道:“山下……东边……树上我女儿……” 灰衣人耐心问道:“你是让我到东边的山脚下找你女儿么?好,我这就去。”说罢,抱起可语,直奔山脚。 日暮崖山道崎岖,这人怀里抱着个人,奔跑起来却如履平地。可语躺在他怀里,眼前依旧是一片黑,耳朵只听见周围呼呼风响。她还想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她试了几次,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过了一刻,倦意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可语终于坚持不住,头一歪,陷入昏迷之中。 ☆、疗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可语终于从昏迷中醒来。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这屋里并不宽敞,家具摆设十分简陋,墙上也无装饰,空气却很清新,跟她在山上住的地方倒有几分相似。她想要坐起来,却发觉浑身都疼。 “我在哪儿?我怎么会在这里……”她目光打量着四周,努力回想发生了什么。身上的疼痛提醒了她。 “我掉下山崖,被一名灰衣前辈救了。他救了我……他到哪儿去了……” 正想着,门呀的一声开了,灰衣男子走了进来。他见可语醒来,略微有些诧异。 “我昏了几天?”可语问道。 灰衣男子远远地回道:“一天。昨天我稍微帮你治了一下内伤,虽然伤势未愈,至少命是保住了。” “多谢前辈相救!”可语慢慢说道,语气很是虚弱。 “你几天没吃,一定饿了。”灰衣男子转身走了出去,过不多时,端了一晚稀粥回来,坐到床边,一勺一勺喂给她吃。 他一边喂,一边说道:“我在东边山脚下来回找了几遍,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你女儿当真在树上?” 可语发了会儿呆,道:“有劳前辈费心,想是天意如此……算了……” 她安安静静喝完一碗粥,好奇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灰衣男子犹豫片刻,答道:“我叫李天隐。”他站起身,把碗放在桌上,慢慢踱起步来,脸色阴晴不定,似有难解心事。 可语又问:“前辈,你武功这么高,是哪一派的?师从何人?” 李天隐蓦地止步,说道:“我以前是星云门掌门,教了两个徒弟。后来他们学成武艺,我就退了下来,如今帮中事务全由他俩处理,我已是个闲士散人……”他语气诚恳,却没提及自己的师傅。 “星云门?”可语沉吟道,“我从来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一派……” 李天隐笑道:“偏僻之乡的小门派,自然没人知晓。” 他刻意自谦,似乎不愿详说此事。可语倒也知趣,没有追根问底。她试着运劲,发觉真气已能流转,只是经脉痛得厉害,便问他:“前辈,我的伤能治好吗?” 李天隐道:“外伤不打紧,敷了药过半个月就好。内伤却不易好。你中了催魂霹雳掌,要不是你自己内功深厚,恐怕当场就要毙命。幸好经脉未断,只要每日疗伤,终有一日会好起来。另外你体内还有多处暗伤,总之得慢慢调养。我估摸着怎么也要半年才行……” 可语道:“前辈真是神仙降世!可惜我现在身无分文,没法报答您老人家的救命之恩。” 李天隐道:“我很老么?” 可语微笑道:“我当你是济世救民的老神仙呢!” 李天隐微微一怔,目光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惆怅,叫人难以琢磨。不过片刻之后,他的眼神即恢复如初。李天隐莞尔一笑,说道:“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呢?你练的是什么武功?” 可语心想自己的命都是他救的,实在没必要隐瞒什么,便将名字及紫樱神功的来由一一告诉了他。 李天隐默默听完她和韩千胜的故事,叹道:“若不是《奇脉心经》,你们也不会遭此大祸,唉!” 一提到《奇脉心经》,可语就想起诸多恨事,心中愤怒难平。 李天隐等了一会儿,不见她接话,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令人尴尬的沉默:“今日还未疗伤,你坐起来,我帮你治疗内伤。” 可语情绪稍缓,在他帮扶下坐了起来。李天隐盘腿坐到她身后,双掌伸出,轻轻贴在她后心上,掌心劲力一吐,将真气催入她体内。可语后心一暖,但觉两股热流从李天隐掌心钻进体内。那热流在经脉中缓缓流动,如文火般灼烧所到之处。可语浑身刺痛,不一会儿即满头大汗。 她不敢动弹,只好默默忍受,慢慢地熬。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日暮崖上,那些人找到了《奇脉心经》,正指手画脚嘲笑着她。为首之人正是叶长箫,他面无表情,冷冷地望着自己,目光如刀,似要穿透她的身体。旁边还有个白衣男子,那人如往常般神秘,脸色平静,深邃难测,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伤心事纷至沓来,可语渐渐变得激动,心跳骤然加快。 “守心神,别乱想!”就在她难以自已之时,耳边忽然传来李天隐的声音。他这一声如此及时,正好喝住了她。可语连忙打消心头杂念,眼观鼻,鼻观心,由他运功疗伤。 ☆、心事 李天隐用了足足两个时辰,才收掌撤功。他气喘吁吁地下了床,嘱咐可语安心养病,自回房中休息。如此消耗,即便是他也有些吃不消。他就这样每天照顾可语,帮她疗伤,如此过了两个多月,可语终于能下床走动。半年以后,功力开始恢复。休养一年,内伤终于痊愈,功力也恢复至先前的□□成。 可语身子一天天恢复,气色也逐渐转好。虽然心头之恨未消,但时间一久,心中的痛苦不觉淡了不少。 李天隐救活了她,照理说应是心情不错。可在这一年中,他常常一个人坐在屋外木桩上发呆。可语见他眉头不展,似有心事,曾数次问他为何如此。她只要问起此事,李天隐便扯开话题,问她伤势恢复得怎样,或是问她未来有何打算。可语听其言观其色,几次以后便不再问。至于伤好以后的打算,她之前还真没仔细想过。日暮崖是不可能回去了。一来她怕那些人又回山顶,二来丈夫已死,女儿下落不明,重回故居难免睹物思人,叫人心痛。除了赵家,她再无亲朋好友,当真是没什么地方好去。她又不愿再麻烦赵家,必定不会回中京向赵青一家求助。思来想去,不如暂且住在李天隐家中。 可语伤愈以后,等到清明,暂与李天隐辞别,一人偷偷回到日暮崖上祭奠亡夫。当初叶长箫一伙人下山之前,早把韩千胜尸身埋了起来。埋尸的地点十分偏僻,再加上一年多的风吹雨淋,早已无迹可寻。可语来到山顶,发现埋藏《奇脉心经》的石块仍在原处,不禁松了口气,便在附近点香悼念亡夫。祭奠完毕,回到昔日住处捡了些衣物细软,准备带走。屋内箱倒柜翻,无一处不乱。她跨过地上杂物,来到床边,见床头搭着件白裙,正是成亲之日穿的那条,一时间情难自已,哭了出来。她在屋里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含泪离去。她还想带一些钱财回去,谁知当初带上山的金银财物,早被武林群雄搜刮得干干净净,没留下半个铜板。 “亏你们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跟劫匪似的!”可语又气又笑,暗自骂道。 她下了山,先到东边转了一圈,才回李天隐家中。 李天隐为她治伤,自然盼着她好。可等她伤势痊愈,他却忽然焦虑起来,担心她会离开自己。原来他自从在悬崖下见到可语,便生出爱慕之心。他潜心练功数十载,从没为女人动过心,谁想一见到可语,魂就被她勾住了,只盼着在这清幽之地跟她共度余生,自己那星云门就再没放在心上,丝毫没有回去的意思。 一日,他终于按捺不住,向可语表明了心迹。 “冷姑娘,我对你倾慕已久……你可愿意留在这里?我对不起你……做了些错事……你有何要求,尽管提出来,我全都答应……”他第一次向女人说这些话,讲得结结巴巴,脸都红了,神色尴尬至极。 可语是个心细之人,对于此事平时隐约有些感觉,但却没料到李天隐会主动说出来。虽然李天隐比她大了快三十岁,可他相貌端正、气质非俗,这一年多每天都尽心尽力照顾她,可谓关怀备至。可语对他自是感激不尽,要说心里没一点好感那是不可能的。她寻思道:“我被他所救,可说是天意了。若是去往别处,一人孤零零的,也没意思,他对我这么好,就在这里度过余生罢……” 她没有直接回答李天隐,却对他道:“你救了我,又为我治好内伤,为何要说对不起我?我该谢你才是!” ☆、轻功 李天隐道:“这里房屋简陋,跟外面的驿舍差不多。我原打算自己住,没想到竟遇见你。我只怕委屈了你……” 可语道:“这里和山上也差不了多少。我在山顶木屋住了几年,早习惯了。只是有件事一直想问你。你之前既是一人住这里,为何这两间屋里都有床?” 李天隐道:“我徒弟知道我住这里,偶尔会来拜访,故而多摆了一张。你来了,正好给你用。” 可语问道:“这一年多怎么都没见你徒弟过来?” 李天隐笑道:“他们远在夷州,管着门内事务,想是抽不开身。再说他们现在也不需要我了……” 可语没去过夷州,也不知他所说的徒弟指的是谁,就没再问下去。她岔开最初的话题,没有直接回应他,只在最后委婉地暗示自己会留下来。李天隐闻言,自然欣喜不已。二人就这样心照不宣地继续住在一起。 过了几个月,二人结为夫妻。他俩怕消息传出去惹来麻烦,都不希望外人知晓,因而成亲仪式十分简略,甚至连星云门的徒弟都没邀请。一年后,可语为李天隐生了个儿子。李天隐见这孩子眼睛长得很像自己,便给他取名为若天。 可语自从生了这孩子,时常情绪低落,闷闷不乐,也不知是何缘故。李天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想了很多办法逗她笑,可都收效甚微。终于有一天他寻思:“她定是想找那些仇家算账,又担心自己寡不敌众,这才郁郁寡欢。我虽曾发誓不掺和江湖上的纷争,可这毕竟是她的心头大事,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为了让她高兴,我只好违背自己发过的誓了。” 他来到可语身边,问道:“你最近总是皱眉不展,问你也不说,可是有难言之隐?” 可语道:“没有,我也不知是为什么。” 李天隐接着问道:“你想不想报仇?” 可语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事,略微有些诧异。她想了想,说道:“当然。可他们人多势众,我不是他们对手……” 李天隐道:“那些人早已各回各派,短时间内绝无联手的可能。以你我的武功,对付一门一派应是绰绰有余。” 可语恨恨地道:“我也不想一一找上门,跟各派都结仇,只要杀了叶长箫就好。此人背信弃义,两面三刀,害得我好苦!” 李天隐问道:“叶长箫是何许人也?” 可语道:“他是红叶帮弟子,深受掌门器重,武功不可小觑。若不是他,哪会有那祸事……” 李天隐又问:“他的武功与你比如何?” 可语道:“应是不如我。只是红叶帮高手众多,他又躲在枫山上。我就算侥幸得手,也没把握全身而退。” 李天隐道:“可惜我没见过他,不知他长什么模样,不然我必取他首级为你报仇。” 可语叹道:“是啊,依你的轻功,多半可以全身而退。” 李天隐道:“我将这独门轻功教你如何?你学会后,咱俩同去枫山,抓住那小人,枭首剖心,以泄你心头之恨。红叶帮人再多,也拦不住咱俩。” 可语闻言,脸上现出忧色,说道:“你不要托大。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千胜他武功那么高,也架不住人多……” 李天隐微微一笑,说道:“这门轻功叫七星步,乃是我星云门一绝。练成之后,任你千军万马,我都来去自如。” 可语见他说得玄乎,不禁笑道:“你是星云门前掌门,当然夸自家武功厉害。” 李天隐道:“你若不信,我演给你看。”说罢,领着可语来到屋外空地。 可语道:“就在这屋前,你跑我追。你要是能不让我碰到,我才信你。” 李天隐便跟她打赌:“听说紫樱神功厉害得很,今日正好见识见识。随你用什么手段,只要摸到我的衣角,就算我输!” ☆、秘密 “看招!”可语轻笑一声,踏出两步,冲到他面前,斜劈一掌,封住他左边去路。若是别人,定会向后一跃,和她拉开距离。李天隐偏偏要卖弄自己的本事,明知右边是陷阱,仍把步子跨了出去。他刚横移半个身位,可语连招已至。她用的是当初在崖顶击毙王晓风的“神女摘花”。此招手法刁钻,速度极快,即便是快剑造诣颇深的王晓风都避不开,遑论武林中的泛泛之辈。 这一年多可语一直在养病,从未露过身手。李天隐也知她武功厉害,但没想到紫樱神功里竟有这般妙招。惊叹之际,他终于使出看家本领,将头一矮,从她手臂下方钻了过去,接着身躯一扭,转到她背后。 可语急转过身,伸手扣他肩头。李天隐依旧不向后退,却在她身旁闪躲游走。他避招时总能找到奇怪的角度,既不远离可语,又不让她碰到自己,步法极其飘忽,甚至有些匪夷所思。 可语连出十来招,却总被他堪堪躲开,惊叹之余,忽然感觉这身法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江湖上各大门派的轻功有灵动的,有求快的,也有朴实无华的,可从没一种这么奇怪、飘逸而不可预知。她对《奇脉心经》颇有了解,知道李天隐使的绝不是《奇脉心经》里的武功,因而心下倍加好奇。 她把掌法、拳法、擒拿、点穴各种手段使了个遍,却连衣角都触碰不到。可语念头一转,弯腰从地上抄起一根断枝,拿在手里当剑用,刷刷朝李天隐刺去。 “用剑又如何!”李天隐从容应对,依旧在她身旁三步之内闪转腾挪,不让“剑锋”划到自己衣服。 可语身怀紫樱神功绝技,添了武器,攻势立刻变得凌厉。虽然仍碰不到李天隐衣服,却比空手之时威胁大得多。有好几次,那树枝几乎贴着他身体划过,空隙只在毫厘之间。可语看到希望,精神一振,不觉加紧攻势。李天隐面对她这样的高手只躲不攻,自然心弦紧绷,压力如山,时间一久,难免精力不济。 二百招后,李天隐果然脚下慢了半拍。可语眼尖,手腕一抖,挥剑直削他面门。李天隐若再左右闪躲,必来不及。他随机应变,料着可语接下来一招要刺自己腰间,索性就地一滚,从剑下逃了出去。 可语心里咯噔一下,登时愣在原地,手臂缓缓垂下,双眼直勾勾地望向面前虚空,躯干一动不动,如雕像一般。 李天隐见她突然间着魔了似的,奇道:“你怎么了?” 可语问道:“刚才你躲开的那一招叫什么?” 李天隐笑道:“临时想的,并非定招。” 可语摇头道:“之前我刺你胁下,接着砍你双足,你转身那一招……” 李天隐思索片刻,微笑道:“那招叫‘金针入地’,是七星步中专门用来躲避的招式……” 他还没说完,只听可语说道:“太快了,我没看清。” 李天隐道:“不妨,我再走一遍!”说着,迈开脚步,左踏右跨,将那招“金针入地”又使了一遍。他演示完毕,见可语怔怔地望着自己出神,便笑问:“说好了要教你的,我从头教罢!” 可语呆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缓缓说道:“你太快了,我还是没看清,能不能把那招再使一次?”她刻意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语气显得激动。 李天隐向来依着她,当即不假思索,把这招拆分开来,一步一步,慢慢演了一遍。 可语脸色越来越凝重,朱唇微启,似要说话,但只是稍微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李天隐见她脸色有点不对劲,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急忙问道:“你……你这是怎么了?”可语眉头微蹙,随即舒展开来,笑道:“没……没事……星云门轻功如此神奇,想必剑法也有独到之处,咱俩比一比剑,如何?”说完,敛起笑容,眼中透出一丝忧虑和茫然。 李天隐被她阴晴不定的神色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她平时从没像今天这样吞吞吐吐,话不说尽。然而多想无益。既然她这么说了,自己当然要顺着她的意思。李天隐道:“当然可以!”他弯下腰,也捡起一截树枝在手里,向斜下方一指,温声道:“夫人,请!” 可语轻轻点了下头,趋步上前,刷刷数剑,斜劈直刺。李天隐抬剑拆招,左拨右挡,嗒嗒数声,将她剑招一一化解。二人就这样以树枝代剑,在屋前比划起来。 风越来越大,吹起二人衣袍。残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 ☆、决裂 “星云门的剑法只有这几招吗?”可语见他只守不攻,用的都是寻常剑招,忍不住激将道。 李天隐提醒道:“夫人小心了!”目光一凛,把“剑”向上撩起,逆着可语剑尖切了过去。可语将手一缩,顺势拨开来剑。李天隐向她眼前虚晃一招,剑尖一挑,正好打在树枝下方,距她手指不过寸许。可语手心一麻,那树枝倏地飞了出去。 李天隐一招得胜,立即抛下树枝,笑道:“承让!” 他以为可语会问他这些剑招是怎么使出来的,谁知可语突然变了脸色,颤声道:“你骗我!你骗我!” 李天隐愣了一下,急道:“我骗你什么了?” 可语怒气上冲,将利剑般的目光投向他,厉色道:“我在日暮崖上遭人围攻时,跟一个姓申的白衣男子交过手。他轻功跟你是一个路数,剑法也像得很。他到底是什么人?他是你徒弟对不对!?” 李天隐心头一震,脸刷的白了。这一年来,他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夫人,你听我说……”李天隐朝她走近两步,焦急之色溢于言表,“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星云门本不想掺和进来,怎奈神霄子他求着我,非要来见识一下各派武功,不然我也不会答应他……星云门武功自成一绝,没必要为了一部《奇脉心经》跟你们拼命……” 可语低声自言自语道:“神霄子……原来他不姓申……他叫神霄子……”片刻之后,她忽然又激动起来,怒道:“你跟叶长箫他们是一伙的,是不是!?” “不,不是!”李天隐慌了神,急忙解释道,“我徒弟他只是去偷学武艺,并不想跟你和韩千胜为敌。我曾嘱咐他低调行事,千万不要惹人注意,他是个聪明人,肯定会把握好分寸,不会为难你们……” 他语气诚恳,姿态近乎哀求,看上去并不像说谎。但可语却不信。此时此刻,她内心早已被仇恨和懊悔所占据,再也不敢轻信别人。 “哼!难怪你能找到我!是你徒弟告诉你的,对不对?日暮崖人迹罕至,我住了几年都没见对面山上有人,哪会那么巧,刚好就有人看到我坠崖?你刻意接近我是为了什么?《奇脉心经》还是《紫樱神功》?”可语一脸愠怒,连番逼问竟将李天隐唬退半步。 她不等李天隐开口回答,冷冷说道:“我知道了,叶长箫他们白忙活一场,没找到《奇脉心经》,这才叫你来骗我。等有一天你从我这里套出话来,他们就能如愿以偿找到那部经书了。那时我肯定难逃一死……” 李天隐听她说出这么一通话来,便知自己今日是百口莫辩。然而他毕竟第一次被人这么冤枉,还是被自己深爱的女人冤枉,胸中憋着一股闷气,不能不辩解,于是说道:“夫人,坠崖之事的确是我弟子告诉我的。当时他怕那些人羞辱你,便将你打落悬崖。他早探知下面有棵大树,不然决不会推你一掌。下山以后,他跟那些人在一起脱不开身,才让我来救你……若真像你说的那样,我只需利用你即可,何必教你武功,又何必与你成亲?我是真的喜欢你……” 可语一想到自己跟害死亲夫的同谋成亲生子,不觉羞愤难当,哪还愿相信他半句? “你们神通广大,跟他们又不是一路的,为什么当时不帮我?他要是不拦着我,千胜他说不定就不会死……”想起那天的场景,可语不觉心痛万分,“非要等到千胜他死了,女儿也没了,你们再来装好人!李天隐,你现在大可召唤你的同伴来对付我。反正我也不是你对手,多几个人又如何?” 李天隐仰天长叹,摇头道:“夫人,我……” “别叫我夫人,从今日起,咱俩再不是夫妻!”可语打断他的话,转身朝远处走去。她再也不想看面前这人一眼,也不愿在此停留片刻。走了几步,忽然停下,回头威胁道:“你要是跟过来,我就自尽!” 李天隐呆呆立在原地,望着可语远去的背影,眼前形象渐渐模糊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再也望不见那熟悉的身影,也看不清周遭的树木。上空的鸟儿纷纷扑腾翅膀飞回巢穴。夜幕降临,黑暗笼罩大地。 ☆、独行 可语怀着怒气离开李天隐,闷头在林间走了一夜。一年来朝夕相处的丈夫忽然成了可疑的敌人,任谁都难以接受。她曾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不想被人从悬崖下救起,捡了一条命。这个叫李天隐的人像韩千胜那样对她好,这让她心生希望,重获勇气。谁知星云门竟参与了日暮崖之战,是叶长箫一伙的帮凶。可语又气又悔,走得腿都酸了,依然心乱如麻,无法平复心中怨愤。 此事过后,她再也不信这世上有人对她无缘无故地好,一颗心冷到了极点。茫茫世间,竟不知该往何处去。她从未感到如此孤独、无助。无论是当初从赵家出走,还是困在那棵孤树上,都没有这种被人欺骗导致的幻灭感。她走到一棵树后,倚着树干缓缓坐下,双手无力地垂在地上,任凭草丛扎手,都懒得动一下。她呆呆地望向前方,目光无神,眼中空茫一片,看不见半点哀伤。 其时天已大亮,附近不断有人路过。原来她不知不觉竟走到路边,这路通向南边的城镇,天亮之后自然不断有行人经过。她坐在树后,背对那条路,身边是茂盛的草丛,她又一动不动,因而没人发觉树后竟躲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人朝她这边走来。可语虽然伤心欲绝,听声辨位的功夫还在,她一听那窸窣的脚步声,便知有两个人走过来。她没心思起身,仍坐在那一动不动,任谁经过,都跟自己无关。 少时,那二人离她近了一些,只听其中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没想到他就这么死了,这可真是震动江湖的大事!咱们得快些回去,把这消息告诉头儿……” 可语心想:“我只盼那叶长箫快点去死,他死了,我就再没什么遗憾了……那个李天隐也可恶,骗我这么久,最好他也去死!”一想到李天隐,就不能不忆起他这一年多的悉心照顾和疗伤救命之恩。这么一想,她心里就充满了矛盾,对李天隐既有怨恨又有感激。万千往事,点点滴滴,恍如一梦。 “他虽然骗了我,说到底还对我有恩,也没害我,还是不咒他死罢……”可语默默叹了一声。 这时另一人道:“听说他几年前就得了病,一直卧床不起,有这一天也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唉!苍天不饶人呐!就算你是红叶帮的帮主,武功盖世,名传天下,也斗不过突发的病瘟、索命的阎王……” 可语听到“红叶帮”三个字,心头一震,立刻打起精神来。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抓住她的心,那一定是镂骨铭心的仇恨了。 那低沉的声音又道:“他这一死,谁当帮主?” 另一人道:“你没听说么?他死前已立下遗嘱,新任帮主由叶长箫来当。” “真是怪了!他不把位子留给儿子,却给外人!” “谁知道呢!反正轮不到咱俩,干我们屁事!” 二人经过可语倚靠的那棵树,向远处而去,声音越来越小。可语寻思道:“我正要打探叶长箫的讯息,伺机报仇,何不跟上去再听听?”于是悄悄站起身来,跟在那二人后面。 她内力极深,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没发出一点声响。若非高手,断难发现她的踪迹。 那二人只顾赶路,全然未注意到有人跟在后头。行不过数里,只见道旁开着一家小店。这店开在坡下,依着一棵大树,前后再无房屋,乃是一家孤店。树荫下摆着四张方木桌,十来条长凳,桌边已坐了几个过路的客人,地上堆着几担货物。 二人中个高的汉子忽然说道:“累了,歇会儿!” 他同伴一声不吭,迳直走到桌旁坐了下来。二人买了些茶水糕点吃了起来。可语装作路过的百姓,在他俩旁边一桌坐下。店家看到可语,连忙过来问她要点什么。可语身无分文,便说自己走累了,问店家可否坐在这里歇息片刻。她走了一夜,还真有点累,倒也不算说谎。店家见客人未满,又瞧她容貌极美,当即答应了她。 可语屏息凝神,竖起耳朵,只听那个高的汉子道:“你说,庄主听到这消息,会赏咱俩不?” 另一人笑道:“做你的梦!庄主什么时候赏过咱俩?每次都是头儿私下里分咱们点。” ☆、神秘门派 高个汉子道:“这次可不一定。庄主对红叶帮恨之入骨,她听到这消息,没准一高兴就赏咱们呢!” 另一人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听说红叶帮里高手如云,就算少了那一位,也不会实力大损……” 二人填饱肚子,立刻离店赶路。可语听到他俩的对话,暗想:“既然他俩所在的帮派跟红叶帮是死对头,何不与其联手?我一人势单力孤,若能多几个帮手,对付起叶长箫来就多几分胜算。”她伸了个懒腰,缓缓站起,等那二人走出几十步,悄悄跟了上去。 行不过数里,二人转到山坡后,在一棵杨树旁停了下来。可语见状,趁他二人背对自己,身子一闪,藏到另一株大树后头。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有人朝这里走了过来。可语听到脚步声,料定这里是接头的场所,微微将头伸出,向杨树方向望去。 “你俩来得倒挺早!”一名身形修长、腰悬长剑的青衣男子迳朝二人走来。那人看上去三十来岁,面露微笑,左手却一直按在剑鞘上。 “头儿,您怎么来了!?”二人很是诧异,不约而同问道。 青衣剑客道:“庄主听到红叶帮的事,叫我亲自来确认一下消息是否属实。” “庄主已经知道了!?”二人俱是一惊,脸上尽是失望之色。 青衣剑客正待要说话,忽然间眉头一皱,目光朝可语藏身之处射来。可语急忙缩回脖子,屏住气息。 “什么人!?竟敢在此偷听!快滚出来!”青衣剑客觉察到树后的不速之客,厉声喝道。 他那两个手下颜色骤变,立刻转过身来,心里七上八下地打鼓,唯恐树后之人跟红叶帮有关系。 可语大吃一惊,心想这青衣剑客能发现她,必不是泛泛之辈,看来今日少不了许多麻烦了。她定了定神,款步走出,向青衣男子抱拳道:“在下无意间路过此地……” 青衣男子冷哼一声,道:“少废话!别把我当三岁小孩!你偷听我派机密,本该一剑刺死。不过我心软,不忍对漂亮女子下手,这样吧,你乖乖跟我回去,看庄主会不会饶你一命。她若是大发慈悲,不追究你的过错,你就可以安然离开。” 可语道:“前辈,我听说你们跟红叶帮是死对头,特来相助。咱们是友非敌,你千万别误会!” 青衣男子噌的一声抽出长剑,说道:“既如此,你也不用跟我回去了,安心受死吧!” 可语惊道:“这是为何!?” 青衣男子道:“我派行事隐秘,江湖上无人知晓。现被你这外人听走秘密,传出去必有覆灭之灾。今日灭口,我也是迫不得已,你别怪我!”说罢,纵身欺近,挺剑刺来。 可语往旁边轻轻一闪,寻思道:“原来这些人只是暗中与红叶帮作对,并不敢暴露身份。是了,红叶帮是中原第一大帮,谁敢明目张胆跟他们作对?他一定是怕我泄露消息……” 眨眼间,剑又刺了过来。此人剑招不俗,跟王晓风之流相当,但远比不及李天隐和神霄子。可语应对起来,自然毫无压力。她身子一幌,转到侧面,抬掌上拂,正切在他持剑手臂上。青衣男子手腕吃痛,五指登时失去了知觉,眼睁睁看着长剑脱手却无能为力。可语顺势夺过长剑,斜在他脖子前,剑刃离肌肤不过寸许。 一旁观战那俩人见头领两招被可语擒住,吓得腿都软了,连忙出声求情:“姑娘大仁大义,放了头儿吧!大家是友非敌,和气为贵,还是别动手为好!” 可语瞥了二人一眼,又看向青衣男子,问道:“你叫什么?” 青衣男子道:“在下何先义,他俩是我手下。今日败于你手,没什么好说的。” 可语又问:“你们是哪一派的?” 何先义犹豫片刻,抬眼望向远方,却不回答。 可语道:“我跟红叶帮有不共戴天之仇,咱们正该联手,何必刀剑相向?”说罢,撤剑走到那二人面前,问道:“你们到底是哪一派的?” 二人对视一眼,都垂头看地,一声不吭。 ☆、入伙 可语将剑架在其中一人脖子上,威胁道:“想活命就说!” 旁边那人率先说道:“女侠容禀!按庄内规矩,泄露门派秘密者不但有杀身之祸,还会累及家人。我们要是松了口,下场一定很惨,与其如此,不如被你一剑刺死来得痛快……” 可语把剑往地上一扔,说道:“我只想和你们一道对付红叶帮,并非故意发难。既然你们信不过我,咱们就此别过。”说罢,转身佯装离去。 何先义捡起长剑,插入剑鞘,待她走出十来步,突然唤道:“站住!此事可以再商量!” 可语回身道:“改主意了?” 何先义道:“我们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自然不敢信你。你因何跟红叶帮结仇?说出实情,我回去才好禀报。” 日暮崖一战惊天动地,参与者众多,不可能不在江湖上流传开来。可语这一年多可谓与世隔绝,对江湖近况一无所知。她担心说实话会引来祸患,故而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临时编了段故事,谎称自己的至亲被红叶帮的人杀死,自己迫不得已流落他乡,伺机复仇。 “韩夫人,你的兄弟姐妹怎么不帮你?你爹娘呢?”何先义奇道。 “兄弟姐妹……”可语干笑一声,“我没有兄弟姐妹……爹娘也被人杀死了……” 何先义见她神色哀切,不禁心生怜悯:“韩夫人,你既与那叶长箫有不共戴天之仇,何不加入我们?大伙儿齐心协力对付红叶帮,为你报仇。” 可语一听要加入这门派,登时犹豫起来。她刚从李天隐那里逃出来,生怕再落入圈套和谎言之中。 何先义见她踌躇不定,说道:“韩夫人,你孤身一人,我劝你还是入伙为好。庄主向来谨慎,你不入庄,她未必信得过你。她若起疑,联手之事可就难了。如今庄里正缺人手,你又有这一身本事……” 可语问道:“你们又是因何入了伙?” 何先义道:“庄里一半以上的人都跟红叶帮有仇。我有个哥哥,十年前参加红叶帮的试剑会,跟他们起了冲突,被弄剑堂的人打死在枫山脚下。我气不过,才投奔这里,为兄报仇。”说完,指了指旁边那二人,道:“至于他俩,则是因几年前的战乱失了家产,不得已来此谋生。容国人最是可恶!我最好的朋友就是被他们杀死的……” 可语又问:“你们庄主又是如何跟红叶帮结了仇?” 何先义道:“她从没对人说起过,我们也不知道。” 可语暗自寻思:“只要能报仇,受些约束也没什么大不了。这些人不知我是谁,没理由害我。我武功在他们之上,自保绰绰有余,入庄以后,多些心眼,那便万无一失……”于是对何先义道:“好,我答应你!” 何先义喜道:“如此最好!” 可语道:“我听到你们的秘密,若就这么走了,你们回去以后不是要遭殃?” 何先义及两名手下连忙道谢,恭维她武艺高超、心善仁义。四人又叙半个时辰,方才离开。 ☆、芥蒂 何先义一行三人领着可语朝西南方向赶了半个多月的路,终于到达总部所在的青州。到了庄门外,何先义对可语道:“这里就是了。”可语见这附近杂草丛生,门上也无匾额,心想这里怎么跟没人住的荒园似的。 何先义走上前敲了三下门。敲到第三下时,门忽然开了,里面一左一右站着两个执刀大汉。二人见到何先义,立刻露出笑脸,问候道:“何头领回来啦!路上还好?” 何先义道:“好得很。先不说了,我还有急事。” “头领请!”二人分站两侧,让路放行。 何先义领着可语只顾往里走,那两名手下则先去禀报。可语跟着何先义沿一条石子路走了半刻钟,穿过一片房屋,眼前忽然开阔起来。几十丈外,一座大殿矗在那里,周围尽是空地,一眼便可望见远方的围墙树木。到了殿外,何先义忽然说道:“韩夫人,待会儿庄主到来,你一定记得把头低下,不要看她……” 可语奇道:“这是为何?” 何先义道:“庄主立下严规,不准手下盯着她看。你刚来这里,又是外人,须得规矩些。” 可语恍然道:“原来你们庄主是个女子……好,我不看就是……”她答应得郑重其事,心里却暗自发笑。一仰头,但见殿门上方的横匾上刻着“霓虹殿”三个大字。 少时,殿里迎出一人,对何先义道:“何头领请进,庄主一会儿就到。” “是!”何先义领着可语走了进去。 殿内十分宽敞,东西两侧分别摆了几十把椅子。十来名侍卫威风凛凛地守在两侧,此外再无旁人,显然这会儿不是集会的时候。二人站在中间,等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外面终于有人宣道:“庄主到!” 何先义连忙向可语使眼色。可语会意,将头微微低下,垂手而立,姿态极其恭谨。 过了一会儿,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声清晰可闻。那人从可语身旁轻轻走过,像一阵微风。就在那人经过的时候,些许香气钻入可语鼻中,验证了她之前的猜测。 “何先义,你急着见我可是有事?难道那消息有误?你身边这女人是谁?”庄主刚一坐下,就连问三个问题。 何先义将红叶帮的变动大略说了一遍,随后向她介绍身旁的可语。 那庄主听完,沉默半晌,对可语道:“把头抬起来!” 可语依言抬头,只见那庄主坐在椅子上,身上笼着一袭黑袍,看不出高矮胖瘦,一张鹅蛋脸,纤眉连娟,朱唇若丹,目光正与自己相对,模样俏丽,年纪似乎比自己要大。 可语微微一笑,以示善意。 那庄主盯着可语打量了半天,转头对何先义道:“来历可查清了?别是红叶帮的奸细!”语气冷冰冰的,显然对可语不甚放心。 何先义道:“如有差错,情愿领罪!” 庄主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何先义,你可得把眼睛瞪大,别被某些狐狸精迷住,分不清敌我是非!” 可语见那庄主拐外抹角骂自己,不觉心中有气。她诚心来投,一句话都没说,怎么就把庄主给得罪了?她想了一会儿,暗地里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对付叶长箫是头等大事,些许委屈还是忍一忍吧……”于是又把头低下,只装没听到。 何先义被庄主这么一噎,一时接不上话来,神情有些尴尬。 庄主冷笑一声,轻描淡写地道:“罢了,既然是你引荐的,入庄之事我准了。这里暂时不缺人手,就派她个外差吧!” “这……庄主,我们刚从北边回来……而且她武功……”何先义忍不住道。 他还没说完,那庄主就打断了他:“没办法,这里又不缺人。正好凉州那里缺帮手,就让她去吧!休息一晚,明天上路。何先义,北边归你管,你可得看着点,尤其是新来的那些人,别让他们出岔子!等有任务,我再让人通知你。” 庄主以飞快的语速说完这一通话,站起身来,大步走出殿外,没留任何商量的余地。 ☆、北上 何先义没想到庄主竟如此冷落可语,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于是对可语说道:“韩夫人,这事都怪我,我原以为凭你的本事肯定被委以重任,谁知庄主她……” 可语道:“罢了,既已走到这一步,受些委屈也就算了,不然我刚才就走了。派到凉州,离枫山也近一点,总比躲在庄里好。” 何先义道:“你武功在我之上,却不得不当我的手下,受我辖制,实在是大材小用。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依我看,庄主她是信不过你。等你立了功,我立刻向庄主汇报,她疑心一消,必然重用你。” 可语笑道:“但愿如此!” 二人在庄里歇息一晚,次日即启程北上。何先义要去北方辖区,正好跟她顺路,便与她同行。 出了庄,可语道:“咱这庄到底叫什么名字?从昨天到现在,我既没看到匾额,也没听人提起,心里一直好奇得很。之前我怕你不方便说,就没问你。现在只有我俩,再无旁人,你总该告诉我了吧!” 何先义道:“韩夫人,不瞒你说,咱们这庄并无名称,门派也没有名字。庄主叫它无名庄,管咱们这一派叫无名派。” 可语噗嗤笑道:“倒也挺好!” “好什么?”何先义问道。 “咱们是躲在暗处的幽灵,专门盯着红叶帮。没有名字,人家就不容易找到我们。”可语解释道。 “话是这么说没错……” 可语又问:“你们是怎么跟红叶帮作对的?又是如何躲过他们的追查的?说来我听。” 何先义干笑一声,叹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咱们也只不过给红叶帮捣捣乱,哪敢明目张胆约战?烧几处分舵,杀几个喽啰,如此而已。红叶帮若是条壮汉,咱们呐就是一只蚊子,趁他不注意上去蛰一口就走,完事了扇扇翅膀就逃。要是被他发现,肯定一巴掌拍死。” 可语忍不住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们之前什么都不肯说……”隔了片刻,又道:“我还真挺佩服庄主的。她一个女人,统领这么多人不生乱,暗地里还能对红叶帮使绊子,真是了不得!” 何先义道:“庄主虽然性子有些怪,不过向来是赏罚分明,兄弟们都服她。只是这一次,也不知怎么地,急着把你远派出去,好像有意为难你似的……” 可语道:“也好,她要是看我不顺眼,我就离她远远的。” 何先义听了这话,突然变得沉默,不再言语。 二人晓行夜宿,走了半个多月,终于来到凉州分舵。说是分舵,其实只是处暗哨,人员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无名庄为了及时掌握江湖上的讯息,在各地开分舵,置暗哨。用地不过是几间民居,或租或买,花销不大而且隐蔽。这么多年来,他们还从未失手过。就算行迹暴露,也能及时逃离,损失极小。红叶帮被骚扰了无数次,可总查不出到底是何人与他们作对,每次都不了了之。 可语在凉州分舵住了十来天,上面一直没派任务。另外三名哨探每天早晨外出打探消息,日落即归。何先义早警告他们不得为难可语,又称可语深得庄主信赖,来这里做点事情不过是走个程序,很快就要高升。那三人听说可语武功比何先义还高,平日里对她自然是敬重有加,无事绝不打扰。可语整日无事,闲得心里发慌。她是来报仇的,每天却待在屋里,连红叶帮的人都见不着。若非初来乍到,怕坏了庄规,引起麻烦,她早就动身前往枫山了。敌明我暗,依她的本事,只要不主动出手,就不会暴露行迹,上一趟枫山还是很安全的。 ☆、靠近 半个月后,任务终于派了下来。让人没想到的是,传令的竟是何先义。他支开那三名哨探,单独对可语道:“庄主有令,这次要打李氏酒肆。据报,那酒肆是红叶帮开的,店里驻着不少人。” “怎么不叫他们三个过来听?”可语奇道。 何先义沉下脸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过了半刻,面带忧色地道:“庄主只叫你一人去……” 可语将他的话琢磨了一会儿,点头道:“好,那就我一人去。”接着又问:“酒肆在哪儿?” 何先义走到椅子前,默默坐下,片刻之后,忽然说道:“韩夫人,你是我引荐入庄的,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你走吧,再也不要回来,庄主那里我自有说法……” 可语诧异道:“我为什么要走?” 何先义叹了一声,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坦言道:“韩夫人,你有所不知。咱们干这种事向来都是离枫山远远的。那李氏酒肆距枫山只有半日路程,出了事,红叶帮救兵随时就到!庄主让你独去,那不是叫你去送死么?我实在不忍心……” 可语笑道:“你也太小瞧我了。不管庄主她是何用意,我此行定然无恙!” 何先义劝道:“庄主跟你过意不去,故意害你。你这次就算没事,多半还会有下次。依我看,你还是离开为好。你走了,庄主不会对我怎样,顶多说我失察失职,轻罚了事;她跟你往日无仇,自然也没必要派人追查你的下落……” 可语道:“何头领,你能向着我,我很是感激。不过这一趟我非去不可。我跟红叶帮有仇,正要找他们麻烦,区区一个酒肆,能有多少人?就算援兵到来,也没人能拦住我。我初入无名庄,寸功未立就畏敌逃走,不是叫人看不起么?如果你所言非虚,庄主她真有害我之心,下次任务定会让我以身犯险,那时我再考虑去留也不迟。现在一切只是猜测,我诚心入庄,不能先失信于人。” 何先义见她心意已决,便不再劝,说道:“既如此,我带两个人与你同去!如遇敌手,也好为你分担。” 可语大为感动,道:“你放心,他们伤不着我!你们跟着我,万一事泄,我反而要分心顾着你们,不太方便。” 何先义道:“你又不认得路,自己如何去得?我也知此行不比寻常,你若是嫌我们碍事,我们就躲在后面,为你放哨。事毕,还能帮你搜索屋子,搬取钱物。” 可语见他说得有理,便道:“就这么办。” 次日一早,二人动身前往那李氏酒肆,随行的还有两人,一人负责引路,一人专门背包袱。第三日午后,四人终于来到那家酒肆。这李氏酒肆就开在道旁,五六间房屋高低错落,周围再无其他店家。此处离枫山很近,一抬头就能望见巍峨的山峰。四人早议定在夜里动手,因此先在附近躲了起来,只等夜幕降临。 过了半日,太阳终于落下山头,天色越来越暗。四人又等了一个多时辰,待到戌时刚过,才往那酒肆摸去。其时天早全黑,四下里安静极了,草丛里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店门早已关闭,屋檐下悬着两盏灯笼,昏暗的灯光冷冷清清照在地上。 四人走到离酒肆百步远时,可语转头对何先义道:“你们在此等候,我先去探一探。” 何先义道:“里面都是红叶帮的人,杀了便是,不必留情。只是这里离枫山太近,店内又存着酒,小心走火!” 可语“嗯”了一声,一跃而起,转眼飘至店外。她绕到后头,见有一间屋子透着光,里面隐约有人说话,于是摸着外墙,悄悄潜到窗下。她刚到窗下,就听见有人往窗户这边走来。那人来到窗边,咔的一声拉开窗子,说道:“这酒劲真大,热死老子啦!透一透气!”窗子一开,酒气肉香立刻飘了出来。那人说完,转身走了回去。 可语闻着这一阵阵的酒味,听着野虫唧唧叫唤和屋里传出的碰杯声,恍然间,思绪忽然飘回到日暮崖。成亲的那个晚上,她和韩千胜也喝了好多酒,周围也是这么冷清…… ☆、侵入 过不多时,只听屋里一年轻男子叹道:“没想到我会落到这般地步!唉,时运不济!” 刚才开窗那汉子忿忿地道:“你哪里是时运不济?明明就是被人害了!你是帮主的儿子,按理说该在山上享福,那人却把你打发到这里来,做得也太过分了!” 年轻男子苦笑一声,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喝了口酒,接着说道:“算了,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只咒听雨堂那贱人不得好死!” 那汉子道:“你说,那俩人会不会早就串通一气?” “我怎么知道?就算是,我又能怎样!?”年轻男子发出无奈的感慨。 可语听到二人对话,心想:“那人是帮主的儿子,那自然是叶长箫的儿子了。哼!算你倒霉,今晚落在我手里!”她听二人提起帮主,心底登时涌出无尽的恨意,丧夫丧女之痛都化作熊熊怒火。 “叶长箫,你把我害得这么惨,今夜就教你儿子偿债!”可语再也忍耐不住,将身一翻,从大开的窗户窜进屋内。 她翻了个跟斗,稳稳站在地上,目光投向屋子中央的圆桌。桌子上摆着一个大锅,锅口热气腾腾,肉香四溢。锅旁围了四五碟菜、几只碗、两个酒壶。桌旁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圆脸大汉,离她较近;另一个年纪轻轻,相貌堂堂,一身绸衫,穿着得体,眼中却透着忧色。那汉子衣襟坦开,两腮通红,显然正喝得尽兴。他见一陌生女子忽然闯进屋来,厉声喝道:“什么人!?” 可语扫了他一眼,目光迳射向那年轻男子。她勉强压抑着胸中愤怒,问道:“刚才说话的就是你们两个,是不是?” 那汉子恼道:“是又怎样?关你屁事!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知道这店是谁开的吗?快给老子滚!不然的话……” 他话还没说完,可语便纵身跃起,猛地向那年轻男子扑去。她动作迅捷至极,瞬间从那汉子头顶飞过。那汉子吓得酒全醒了,慌忙避让时,一屁股跌到地上。 年轻男子情急之下,抄起手边酒杯,朝可语面门一甩。可语挥掌轻拨,将酒杯打飞出去。那酒杯砰的一声撞在柱子上,碎了一地。那男子眼看可语扑到面前,急忙低下身子,滚到桌下。可语跳到桌子那头,回身一脚,正踢在那人背上。那男子受此一击,整个人从桌下滑了出去,刚好从汉子那一边探出身来。可语轻轻从桌上跃过,伸手揪住那汉子衣领,往墙边用力一扯。那汉子立即飞了出去,扑的一声撞到墙上。可语扔开碍事的汉子,抬掌猛地朝年轻男子背后拍下。这一掌汇集了她心中所有的怨愤,尽显平生所学,用出了十成内力。纵使韩千胜复生,恐怕也不敢硬接这一掌。那男子刚要抬头,还未起身,这一掌挨得结结实实。他闷哼一声,脖子一沉,扑在地上再也不动了。可语喘着气,胸膛一起一伏,缓缓站起身来,目光仍停在他身上。 就在这时,其他屋里传来叫嚷声。少刻,五六个大汉持刀冲了进来,恶狠狠地喝问:“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敢来这里撒野!?” 墙边那汉子刚才差点撞晕过去,这会儿终于缓过一口气。他指着一身黑衣的可语叫道:“杀人啦!就是她!” 那几个大汉二话不说,挥刀冲了上来。可语见桌边正好有只碗,顺手捏住碗口,照着最前面那人用力一甩。那碗打着转儿,当的一声正好砸在刀腹上。那人被突然袭来的碗弄得措手不及,不由得止住脚步,手中钢刀斜飞出去,险些刺中同伴。可语两步转到桌后,抬脚对着桌沿下方用力一踹,将那圆桌踢得离地而起。桌上锅、碗、碟、杯呼啦啦全都飞了出去,汤、肉、酒、汁下雨般浇了众人一身。 墙角那汉子吓得瑟瑟发抖,手脚僵住了似的,想逃却没一点力气。 ☆、起火 那几名汉子被肉汤酒汁淋了一身,愈发怒不可遏,顾不得一地的碎碟破碗,纷纷冲向可语。这些人都是红叶帮养的打手,武功连山上的普通弟子都不如,他们只是受命在这里照看酒肆,免受他人侵扰,如今对上可语,自然毫无胜算。 可语不慌不忙,夺过一把刀来,一刀一个,将冲在前面那几个尽数砍翻。最后面那汉子见情况不对,调头就跑。可语追上去,一掌拍在他后心。那汉子一声惨叫,摔出门外,撞翻了许多物什,叮呤咣啷响了一地。 可语轻轻踢开脚边的尸体,走到墙边那汉子身旁,将刀虚指着他,问道:“还有其他人吗?”刀刃上的血一滴滴落下,在灯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恐怖。 那汉子目睹可语神威,吓得蜷在墙角,哆嗦道:“没有……没了……” 可语手一松,丢下钢刀,指着之前被她杀死的年轻男子说道:“他是叶长箫儿子对不对?叶长箫有几个儿子?” 那汉子摇头道:“不是!他是前任宋帮主的儿子,不是叶帮主的儿子。叶帮主好像只有一个儿子……” 可语眉间一紧,颜色骤变,急道:“他怎么不是叶长箫的儿子!?我明明听见你说他是帮主的儿子!难道……难道你指的是……” 那汉子一脸无辜地瞧着可语,不知她要怎样。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我说实话,你能不能饶我一命?” “当然!快说!”可语催促道。 那汉子吃了一颗定心丸,慌张之色消去大半,说道:“说来也简单。他是前任帮主的儿子,叶帮主看他不顺眼,自然就把他打发到这里来了。按理说,子承父位,帮主这位置原属于他,可宋帮主死前却立了遗嘱,将帮主之位传给叶长箫……” 可语呆了半晌,又问:“之前我听他说什么‘听雨堂的贱人’,指的是谁?你又说‘串通一气’,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汉子犹豫片刻,坦言道:“不瞒你说,我跟少主……呃……很多人都怀疑叶长箫跟听雨堂堂主串通起来,害了宋帮主……” “此话怎讲?” “你有所不知,宋帮主原本身体很好。七八年前,一个姓杨的女人当上了听雨堂的堂主,从那以后,帮主身子就愈来愈差,不时染病。据传,那女人几乎每晚都待在宋帮主屋里,二人关系非同一般。四五年前,他生了场大病,从此卧病在床,直到去世。他病倒后,那个叶长箫逐渐掌握实权,帮内多位堂主都跟他交好,听说那姓杨的女人私底下跟他也有往来……”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么说来,那位宋帮主中了叶长箫的美人计?”可语不禁莞尔。 “应是如此。” 可语想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宋帮主被叶长箫给架空了,他不立那遗嘱,帮主之位早晚也是叶长箫的。他这么做,倒省了事,不然就要死很多人了……叶长箫这家伙,倒真喜欢拉帮结派!” 那汉子从地上爬起来,拱手道:“小的什么都说了,女侠一言九鼎,千万饶我一命!” 可语道:“我不杀你。”说罢,绕到他身后,抬手一掌,将他打晕在地。枫山近在咫尺,若让他逃回去报信,那可不好。她见这店主是个实诚人,便没忍心杀他。 就在这时,店门吱呀一声开了。可语穿过数间屋子,来到最外面那一间。何先义和那两名手下正举着火把四处查看。 “韩夫人,你这么久都没出来,我们担心你遇到了麻烦。”何先义关切道。 “没事。问了几句话,耽搁了一会儿。”可语若无其事地道。 “那就好!”何先义吁了口气,转头对那二人道,“你俩快搜一搜,把值钱的东西都带走!” “是!”二人齐声应诺,快步冲进里屋。 过了没一会儿,一人突然跑了回来,慌道:“头儿,不好了,后面着火了!” “废物!你怎么搞的!?”何先义大发雷霆,厉声叱道。 原来那个被可语打飞出去的汉子刚好撞倒了油灯。那时可语正在问话,屋里也是一地狼藉,她压根没听到旁边那屋的状况。她赶到前面时,因担心红叶帮的人破门而入,也没往其他屋看上一眼。火势起初并没蔓延开来,等到何先义那两名手下搜屋时,刚好有火星落在酒里。这家酒肆存着几十坛酒,此刻全是助燃之物。数息之间,火势已不可阻挡。 可语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四人逃到屋外,回头一看,火苗已窜上屋顶,后面三间屋子更是被火焰吞噬,屋梁噼里啪啦直响。不久之前,这里还是漆黑一片,此刻却被火光照得如白昼一般。 “韩夫人,这火一起,红叶帮必会来救。咱们得走了!”何先义提醒道。 ☆、各怀心事 可语刚想说“这就走”,忽然听到身后草丛窸窣作响。声音微弱至极,转瞬即逝,却逃不过她的耳朵。可语嗅到危险的气息,登时警惕起来,对何先义道:“小心!” “怎么了?”何先义不解其意。 话音刚落,只听呼啦一声,一条长鞭从四人背后甩了过来。这一鞭来势凶狠,像隐藏在草丛间蓄势已久的毒蛇一般,对面前的猎物发动志在必得的一击。千钧一发之际,可语伸手往何先义肩头一推,催道:“你们先走!” 何先义猝不及防,本能地张开双臂维持平衡,谁料这一推力道极大,他不但自己没站稳,还把身旁那两名手下也带倒在地。三人惊呼一声,滚入草丛,抬起头时,但见可语面前十来步远的地方竟站着一青袍男子。那人长须飘逸,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手里握着一条长鞭,迎着火光昂首而立,面无惧色地望着可语。 “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何先义刚生出这个念头,就被四下里传来的叫嚷声吓了一跳。几乎是一瞬间,四面八方冒出几十号人来。那些人个个手持火把,隐隐围成大半个圆,将可语一行四人困在当中。 可语也为这阵势吃了一惊,心想:“枫山虽近,援兵怎么也得一两个时辰才能赶过来。为什么这里才动完手,人就围了上来?难道他们早就知道我们会来?莫非消息事先泄了出去?”她向四周扫了一眼,转念又想:“这几十个人看上去全是普通弟子,没什么本事,只有面前这人算个敌手。他们要真听到消息,不可能只派这么点人来。难不成这些人只是恰巧巡逻至此?可听何先义说,这里离枫山有三十多里,有必要深夜派人来巡逻吗?” 青袍男子一鞭不中,本有后招跟上。但就在可语转过身的那一刹那,一张美艳过人的面容映入他眼帘。当她完全转过身来,已是背对身后的大火,火光只照出她身上的黑衣以及婀娜的身姿,脸庞却隐在暗处,看不清楚。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决意再睹芳颜,于是没有再挥鞭发难,而是挪动脚步,往可语左侧慢慢移动。 可语心知眼前之人是个劲敌,目光始终锁在他身上,不敢放松警惕。青袍男子一步步转向她的左侧,步伐极慢,似乎并无偷袭之意。过了一会儿,男子绕了半圈,走到离酒肆较近的那一边,背对酒肆,这样一来,可语必然面朝酒肆。可语不知其计,随之转过身来。男子身后的酒肆已烧得不成样子,火势愈发猛烈,烧断的木梁不时掉落在地,房屋快要塌了。 男子计谋得逞,终于借着这耀眼的火光看清了她的面貌。 “世上竟有如此美人!即便是听雨堂的堂主也比不上她!”男子在心里连声赞叹。 可语忽然回头对何先义三人道:“快逃!再有人来就走不了了!” 何先义道:“那你呢?” 可语道:“我自有脱身之法!” 何先义本不想抛下同伴,但可语语气坚决,根本不容他有异议。何先义见东南方向守备稀疏,有突围的机会,当即率领两名手下冲了过去。 “抓住他们!”红叶帮众人乱了阵势,纷纷朝三人冲去。 “想走?没门!”青袍男子回过神来,手臂倏地扬起,鞭子刚刚挥出,可语已悄无声息地飘了过来。青袍男子心头一惊,连忙应付眼前之敌。他手腕一抖,那鞭头转了个圈,突然转向,缠向可语腰间。可语轻移莲步,觑着鞭头飞来的方向,顺手一带。那鞭头从可语身旁穿过,竟朝男子面门甩去。这一招借力打力,不但躲开攻击,还为自己赢得下一招出手的先机,巧妙至极。 青袍男子到底是长鞭的主人。他退后两步,使了个卸力的手法,从容化解了这一鞭。可语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趁机出手。 “你到底是什么人?”青袍男子终于忍不住问道。 可语反问道:“你是什么人?” 青袍男子毫不犹豫答道:“在下杨道成,是红叶帮神木堂的堂主。你是何人?竟敢杀我红叶帮的人,还放火烧店!” 可语冷笑道:“你不认得我,你们叶帮主却认得我!自己回去问他!问他这些年干了多少龌龊事,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杨道成心头一凛,忖道:“难道这女人也跟他有旧?” 可语正要再骂叶长箫几句,忽然间灵光一闪,心道:“难不成这些人是为了监视那姓宋的家伙,才守在附近的?不然的话,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巧?”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笑道:“有趣!有趣!原来是碰巧撞见……” ☆、逃离 杨道成为她美貌所惊,又不知她底细,未敢贸然动手。这时何先义三人已经逃远,红叶帮众人全都追了过去,酒肆前只剩下他和可语两个人。 可语道:“杨堂主,你怎么不动手?你站那儿盯着我,能把我看死不成?” 杨道成心想:“这女人在我们的地盘上惹了事,却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看来她真和帮主有旧情……”这么一想,更不敢为难她了。 二人就这么对峙了半炷香的功夫,谁也没动一步。可语拖了他这么久,心想何先义他们应该已经逃走,正欲离去,忽然间两道身影从酒肆后冲了过来,一左一右在杨道成身旁站定。可语定睛一看,但见那二人一个白袍,一个红袍,身躯凛凛,显然都不是等闲之辈。那红袍汉子赤手空拳,没有武器,白袍汉子手里却握着剑,剑光闪闪,令人心悸。 “钟堂主、耿堂主,你们怎么来了?”杨道成有些出乎意料,不禁问道。 白袍汉子道:“帮主听说这里出了事,急命我俩过来帮你。” 杨道成闻言,默然无语。 可语见杨道成喊那二人堂主,心想:“叶长箫果然在派人在监视这里,不然他没必要为了个小酒肆一下派出三位堂主。如此说来,我杀那宋公子,反倒替他除去了眼中钉……”本想报复仇人,谁料却帮了人家的忙,可语又气又笑,好生懊恼。 “杨堂主,那人逃走啦?”白袍汉子急着问道,不顾眼前的可语。 杨道成小声道:“没有,他没从屋里出来过,多半已被这女人杀了。” 白袍汉子略微点了下头,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随即说道:“既如此,你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动手?”说罢,挺剑向可语刺来。红袍汉子也随之扑来。 可语有意试探这两位堂主的武功,没有立刻逃走。寒光一闪,剑锋已至。她足尖轻点,斜身躲避,那剑就在她面前划过,距鼻尖不过寸许,危险至极。 “虽比不上星云门,却也是一流的剑法……”可语暗想。 她刚避开这一剑,红袍汉子已从侧边杀来。可语半转过身,使出七成内力,抬掌硬接。只听啪的一声,红袍汉子被她震退开去,连退数步,可语却一步未动,下盘极稳。就在这时,久违的鞭响出现在耳畔,一旁的杨道成终于出手了。 可语心道:“胜他们三个,须得百招之后。要是叶长箫再闻讯赶来,胜负就不好说了。” 她跟三位堂主各过一招,对他们的武功已有了解。目的达成,恋战无益,正该撤离。可语躲开长鞭,突然向后跃起,身子登时飘出丈许。三位堂主见她要逃,自然不肯放过,立即朝她追去。 “几位堂主,咱们后会有期……”可语再一发力,将轻功催至极致。眨眼之间,人已没入黑暗之中。三位堂主再欲追赶,却失了方向,不知她逃往哪里,无奈只得作罢。野地里仍回响着可语凭内力发出的临别之语,三人懊恼片刻,返身查看酒肆状况,之后回山复命。 可语从险地安然逃离,又跟红叶帮三位堂主交了手,自是心满意足,对以后的复仇充满了信心。她在附近找了一圈,寻不见何先义三人,也没遇到红叶帮的人,只得孤身返回。 回到凉州城外,远远望见何先义在城门口等她。何先义看到可语,面露喜色,连忙迎上来道:“你回来了!” 可语道:“有惊无险。原来你们已经回来了。” 何先义脸色突变,转喜为忧,叹道:“我是逃出来了,只是丢了个兄弟。当时情势混乱,也不知那人是走丢了还是被红叶帮的人捉去了。若是被红叶帮的人捉了,那可大事不好!” 可语问道:“你派人去查了么?” 何先义道:“周围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枫山险地,咱们都不敢去啊!” 可语道:“那只好我去一趟。” 何先义面露难色,未置可否。 可语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绝不勉强自己。探到消息,就来找你。” 何先义道:“那可是龙潭虎穴,千万小心!你要是再出事,我可没脸回去见庄主了。” 可语笑道:“你只管放心!”说着,转身就走。 何先义出声唤住了她:“韩夫人,凉州这里已不安全,我已让手下进城收拾,今晚就要搬走。你从枫山下来,直接去南边的于田县,我跟弟兄们在那等你。千万别回这里!” 可语在凉州待了一个多月,刚熟悉这里的人情风貌,就要离开,心里竟有些舍不得。然而何先义说得句句在理,她又是他名义上的下属,自然要谨慎行事。可语望着高大宏伟的城池,忽然问何先义:“这一带好像有个剑法出众的剑客叫王晓风,你听过么?” 何先义奇道:“你问这个作什么?” 可语凝望城楼,喃喃说道:“没什么。今日离开,突然想起这么个人来……” 何先义道:“是有这么个人。可他两年前就死了,听说是在日暮崖上被韩千胜打死的。他爹听到噩耗,当年就生了场大病去了。去年这时候,他夫人也死了。听说他哥哥带着剩下的家人搬出了凉州,去哪我就不知道了。这家原本风光无限,远近闻名,突然间死了这么多人,真叫人唏嘘……” 可语沉默半晌,道:“听说他家在这一带颇有势力,等他儿子长大,复兴家族亦未可知。” 何先义道:“他还真没有儿子,只有个年幼的女儿,叫……叫什么来着……好像叫朝雨……” 可语转过身去,轻叹一声,道:“这么小就没了爹娘,真可怜……”说罢,缓缓向南走去。她声音很低,仿佛只想让自己听见,语气里满是哀伤和怜悯。 何先义离她很近,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不觉也生出同情。再要接话,可语已徐行远去。他望着她孤单的背影,呆呆地站了许久。 ☆、讯问 可语朝枫山方向走了一天,途经故地,那酒肆已烧成白地。店里烧毁烧坏的器物俱已搬走,断木尸首都不见了,显然有人来这里收拾过。不用想,来的必是红叶帮的人。她在那停留片刻,继续前行,到了枫山脚下,正是黄昏时分。 红叶帮虽然有上千人,却不可能派人把守住每条道路、每个山口。连绵的山脉、茂密的树林,就算再添一千人,也会有疏漏。可语等到天黑,借着夜色掩护,从一条险僻的小路摸上山来。 她上山时,山林间黑黢黢一片;到了上面,却见灯火点点,到处都是房屋篱院。可语初来此地,对这里一无所知,不抓个人问路,只恐陷在这里一整夜都绕不出去。万一行迹暴露,后果不堪设想。她藏在暗处,未敢贸然前往那灯火密集之处,等了一刻,七八个汉子举着火把大摇大摆走了过来。可语一动不动,等那些人经过,又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个落单的往这边走来。 可语见四周再无旁人,苍鹰扑食般一跃而出,点中那人背□□道,另一只手捂在他嘴上。那人登时四肢无力,软绵绵倒了下来。可语将其挟至树后,冷冷问道:“你是哪一堂的弟子?”一边问,一边松手。 那人颤声道:“神……神木堂……” “前两天山下失火,你们有没有抓到放火之人?”可语又问。 那人吞吞吐吐,不敢回答。 可语威胁道:“你不说,我就把你从山上丢下去!” 那人胆小惜命,立刻服软道:“大侠饶命!我说!前两天是抓了一个人,堂主叫人押到帮主那去了,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可语心头一紧,失声道:“不好!果然被抓了……幸好他们已经搬走……”接着又问:“叶长箫在哪?” 那人战战兢兢,伸手指了个方向,报出大致位置。可语将其打晕,沿所指方向而去。到了戌时,外面已少有行人。可语凭感觉来到那人所指的地方,忽然心想:“那三位堂主都看到了我的脸,他们回来不可能不对叶长箫禀报。叶长箫得知我还活着,必定加强守备。可这附近却警戒稀松,莫非是故意诱我深入?”倏而又想:“我这次来是要打探那人下落,复仇之事并无准备,这地方我又不熟,万一出事可没人救我……”于是冷静下来,暂时搁下复仇的念头,没有再继续前进。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有两个人朝她这边走了过来。那二人沿路而行,脚步极快,似乎在赶路。可语起了疑心,便悄悄跟在二人后头。 走了一阵,只听一人抱怨道:“帮主也真是,屁大点的事,就叫咱俩连夜下山,催命似的!” 另一人打了个哈欠,道:“今晚是没觉睡了……” 可语听了,疑心愈重,跟着那二人一直来到山下。行不过数里,可语趁四下无人,忽然跃出,踢开火把,三招两式将他俩打翻在地,分别点了穴,厉声喝问:“想死想活?” 荒郊野外大半夜的,突然冒出个身手极佳的女子,二人又看不清她的面貌,心里都害怕得要命,以为是野坟里钻出索命的女鬼,当即求饶道:“想活!别杀我们!” 可语道:“叶长箫让你们去哪?只要有一人说谎,你俩都得死!” 二人听她说出帮主的名字,便知她不是鬼。既然不是鬼,那就凡事好商量。为了保命,二人只得将实情相诉。原来叶长箫命这俩人连夜前往南边的青州接应同伴,同时还要他们在当地旅店预订十来个房间,其余的事一概不知。至于那个被擒上山的人,二人都说不知。 可语没问出要紧的信息,心里有些焦急。她思索片刻,忽然想起二人要去青州。青州是无名庄总部所在,跟枫山隔了几千里,那里也不是红叶帮的势力范围,叶长箫为何把手伸到那里?难道那人已将无名庄供了出来?可语急忙问他俩:“你们同伴何时出发去的青州?去作什么?” 二人回道:“听说是下午走的。我俩只是奉命去接应,其他的事都不清楚。” 可语暗自寻思:“叶长箫派人去青州,多半已知晓无名庄的事。他刚当上帮主,正愁没机会立威服众呢!无名庄若是暴露,他必亲自出马,一则震慑江湖各派,宣扬武力,壮大红叶帮的威势,二则稳固自己的位置,趁机除掉前任帮主的亲信……红叶帮帮众虽多,却不可能尽数下山,跋涉千里。我何不将计就计,趁此机会杀了他?”心思既定,可语哼笑一声,捡起火把,解开二人穴道,说道:“你们跟我去青州!” 二人愣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 可语急于报仇,怕他俩反悔或是耍诈,想着此事绝不能失败,于是狠下心来,抬手一掌,朝其中一人胸口拍去。那人不过是跑腿的喽啰,如何反应得过来?挨了一掌,当场毙命。另一人吓得嘴都歪了,一屁股跌坐在地,断断续续地道:“别……别杀我……” ☆、应对 可语道:“你一个人去青州接应同伴,今晚的事别对人说,就当没发生过。不然的话,下场跟他一样!” 那人道:“是!是!可回去以后帮主要是问我怎么少了个人,我怎么说?” 可语道:“你就说他途中扭伤了脚,在一个地方休养,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听懂没?” “懂!懂!” 可语又问:“你们原准备在哪接应同伴?如何见面?” 那人道:“帮主说到了青州,自会有人来联络我俩,却不知什么时候。” 既然截不住红叶帮的人,那只好先回庄里早做准备。可语叫那人埋了同伴,自去找何先义。见了面,将探得的消息如实讲述。二人不敢耽搁,立刻南归,回庄禀报庄主。 庄主闻讯,责问何先义:“我明明让她一人去,你为何违命?” 何先义自知违令,甘愿领罚。谁知那庄主道:“违令归违令,失手之责却在我。这次是我考虑不周,害你们陷入重围。如今强敌将至,我还得倚仗你出力呢!违令之过暂且记下,你们先下去吧!”说完,当即派出人手北上打探红叶帮动向,同时加强庄内戒备。何先义及在场头领无不为其公正大义折服。 可语在庄里待了几天,每天都听说有头领从外面赶回,不禁寻思道:“庄里高手增多,多少也能拖住叶长箫手下。可叶长箫不是泛泛之辈,他要是故技重施,联合各派高手,那该如何是好?”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更好的策略,只好在庄里干等。 在外的探子不断传回消息,说枫山那里一切照旧,红叶帮并无大的动作。可语疑心渐起,心想叶长箫绝不会无动于衷,可青州这一带又平静得出奇,并无异状。她猜不到叶长箫要怎么做,不觉心神难安,夜里难以入睡,烦闷时就在庄里逛一逛。 自从庄主下达命令,庄内守卫明显多于往日,紧要路口日夜都有人把守,只要有可疑之人经过,立刻就能发现。可语走了一阵,不知不觉踱至北门。其时正值初秋,夜间凉风习习。可语在北门内转了一会儿,身上感到有些凉,正欲回屋,忽然看见两名侍卫领着一男子往南而去。三人行色匆匆,脚步未有丝毫停顿,似有急事。可语见那陌生男子的衣着不像庄里人,登时心生好奇,于是悄悄跟了上去。 那三人绕过霓虹殿,转了个弯朝内庄而去。内庄是庄主及其身边侍女住的地方,闲杂人等概不能入。三人迳赴内庄,必是要见庄主。可语跟着三人一路来到内庄,到了门口,只见那两名侍卫走到门卫面前低声耳语,片刻之后,那看守内庄的门卫领着陌生男子走了进去,两名侍卫还待在外头。 可语轻轻跃过高墙,继续跟随。门卫走到一座屋宇前,高声道:“庄主,有人想见你一面!” 只听庄主在屋里问道:“什么人?” “他不肯说,非要见您。” 庄主沉默片刻,道:“让他进来!” 门卫应一声是,将陌生男子送了进去。可语眼睁睁看着那男子走到庄主屋里,心下好奇更甚,决心一探究竟。那屋子外面每隔十来步就站着一名侍卫,溜进屋里太过困难。可语捡起一块石子,朝屋檐下昏暗之处用力一掷。那石子在阶砖上滚得骨碌碌直响,引得附近侍卫纷纷侧目察看。可语趁他们不注意,悄无声息飘上屋顶。她沿着屋脊摸到庄主在的那间屋子上方,将耳朵贴在瓦上,凝神聆听。 过不多时,只听屋里庄主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神秘兮兮的,非要深夜见我。若不说出个道理来,我饶不了你!” 那男子道:“小的奉叶帮主之命,特来拜见袁庄主!”声音很低,语气却不卑不亢。 ☆、阴谋 庄主冷哼一声,说道:“见我干什么!?劝我投降?”声音听上去很是不悦。 男子连忙道:“不敢,不敢!袁庄主英明睿智,统帅一方豪杰,帮主哪敢小瞧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别跟我绕弯!”庄主久居高位,自然不把他的奉承话放在心上。 “是!”男子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小的想问袁庄主一个问题:您这无名庄跟红叶帮相比如何?” 庄主道:“红叶帮是中原第一大帮,占着枫山宝地,广纳江湖豪强,连官府都让着你们,我这小小的无名庄哪敢跟你们比?可你们若觉得我好欺负,只管来试试!”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变得极其强硬,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觉。 “袁庄主,明明是你们屡屡骚扰我红叶帮嘛!要说被欺负,那也是您欺负我们……” 庄主不耐烦道:“绕这么大圈,你不就是想说我无名庄理亏、你们报仇名正言顺么?” 男子道:“袁庄主此言差矣,帮主差我过来是要与您和好……” 还没说完,庄主就打断了他的话:“什么!?和好?我没听错吧!?还是说,你们把我当傻瓜耍。先好言哄骗我,假意和好,然后趁我不备,打我个措手不及?” 屋顶上的可语也听糊涂了,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诧异之际,只听那男子笑了一声,继续说道:“袁庄主,咱们两派都是江湖上的大门派,若因一点点嫌隙误会就厮杀起来,实在不成体统。帮主不忍两派弟兄因为这种事白白送命,想跟您握手言和……” “讲和?讲和……”庄主饶有意味地在嘴里念叨了几遍,突然斩钉截铁地道,“我不信!他肯定有什么条件,不然就是骗我,让我掉以轻心。” “袁庄主果然心思机敏,什么都瞒不过您!帮主说了,只要您肯帮他一个忙,红叶帮就不为难你们,过去的事既往不咎,权当没发生过,从此以后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互不侵扰。您若是不答应,那就只好刀兵相见,到时血流遍地、庄毁人亡,不要怪我们帮主事先没打招呼。” 庄主愠道:“他威胁我!?他以为我怕他吗!?” 男子道:“帮主只教我把话带到。帮还是不帮,袁庄主您给个话……” 屋里陷入沉寂,双方都没有再说话。显然那庄主正在权衡思考。她虽已做好应战的准备,但无名庄到底实力不如红叶帮,硬拼必然损失严重,甚至全庄覆灭。若真能逃过一劫,暂时化敌为友也不是不可能。 可语心道:“叶长箫那家伙诡计多端,说的话跟放屁一样,全不能信。庄主要是迫于形势答应了他,必然落入圈套。待会儿那人走了,我得下去提醒她……” 过了一刻,屋里传来庄主的声音:“帮什么忙?我这人性子冷、心肠坏,不喜欢帮别人忙。” 那男子嘿嘿笑道:“袁庄主说笑了!这事对您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一个铜板都不费……” “什么事?”庄主口气软了下来,不再像之前那么针锋相对。 “听说袁庄主手下有个女人,长得极美,虽比不上庄主,却也十分惊艳,别人都喊她韩夫人,可有此人?” “有又怎样?”庄主语调一扬。 男子压低声音道:“那人跟我们帮主有仇。帮主说了,只要您杀了她,过去你们杀人烧店的事一笔勾销,红叶帮从此不找你们麻烦。” 他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可语内力深厚,隔着瓦片仍听得清清楚楚。她眉间一紧,目光陡然变得凌厉,无尽杀意涌将上来,恨不得这会儿就手刃叶长箫,以泄心头之愤。 庄主笑道:“他想骗我自剪羽翼、自断臂膀么?” 男子道:“帮主亲笔书信在此,袁庄主请看!”说完,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取书信。接着便是撕开封口的声音。 隔了片刻,只听那庄主悠悠说道:“有书信又如何?我还是信不过他!” 可语见庄主心志动摇,一颗心不断往下沉,暗自忖道:“人心叵测,这世上果然没几个人能信。”倏而又想:“她身为无名庄庄主,自然要为大伙儿的性命前途考虑,做此决定,也在情理之中。”这么一想便释然不少。倘若自己和那庄主换个位置,说不定也会牺牲掉她,保全大多数人。她不禁想起初见庄主时庄主对她的冷淡和讽刺,心底疑惑又翻了上来:“我到底哪里得罪她了,她为何那般说我,还让我深入险地?” ☆、事泄 思索间,只听那男子道:“袁庄主,您想一想,我们帮主真要跟您为敌,以红叶帮的势力,会因一个女人就放弃么?无名庄多一人少一人对我们来说,没什么两样。但对于庄主您和手下们来说,却是生死存亡的大事,还请袁庄主细细考虑。” 庄主问道:“叶帮主跟她到底有什么仇?” “这是帮主跟她的私人恩怨,在下哪里晓得?” 庄主沉默许久,缓缓说道:“那个女人我也瞧不顺眼,于公于私,我都该帮这个忙。看来我只好答应你们了……” 那男子喜道:“如此最好!” 庄主道:“希望叶帮主言而有信。” 男子道:“我们帮主一言九鼎,说出的话从不反悔。他过几天就要来青州,在那之前,您只要杀了那女人,一切都好谈。” 庄主问道:“他要验明正身么?” 男子道:“庄北百里处有片榆树林。三日后的中午,您只消叫手下提她人头到那林子里,自有红叶帮的人等候。帮主见到她人头,立即率部撤离。从此以后,咱们两派互不侵扰。” “知道了,你回去吧!”庄主淡淡地道。 “袁庄主记得把信烧掉!告辞!” 不一会儿,那男子从屋里走了出来,在门卫陪同下离开了内庄。 可语一动不动伏在屋顶,胸中却是波潮起伏,不知该逃离此地还是下去劝阻。且不说那庄主早看不惯自己,杀心已动,单说潜入内庄偷听机密一事,便犯了庄规。庄主正愁没理由对付自己呢,这会儿现身岂不是正遂了她的愿?逃走固然可以保全性命,但她又不甘心就这么窝窝囊囊地离开。 她犹豫了一会儿,悄悄摸到檐角,身子一翻,抱住一根檐柱。那柱子正对着一扇半开的窗,可语位于高处,斜向下正好看见屋里。只见那庄主双手背在身后,在里面缓缓踱步,似在凝神思考,那书信还捏在手里。庄主踱了几个来回,快步走到油灯旁,就要烧信。可语瞥见那书信,恨意又涌上心头,一激动,抬手扒下一小块彩饰,使出掷暗器的手法,手腕一抖,觑着油灯甩了出去。 那庄主刚把书信拿到火上,就听见嗖的一声,油灯当的一声,登时翻倒,滚到地上。她知有人偷袭,立刻转过身来,却见一人从窗户钻进屋来,站在离她十来步远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欲加害的可语。 庄主心思机敏,料到可语听到了秘密,立刻高声呼喊:“有刺客!” 可语怒目而视,脚下却没动一步,任由她唤来侍卫。顷刻间,十来名带刀侍卫冲进屋来。 “此人擅闯内庄,犯了庄规,快将她捉了,斩首示众!”庄主怒气冲冲地喝道。 “慢着!”可语大声道,“你们的庄主勾结红叶帮贼人,要杀庄里的人向叶长箫示好,你们可不能助纣为虐!” 那些侍卫闻言都愣了一下神。就在他们短暂愣神的功夫,庄内头领还有其他的侍卫们陆续赶了过来,其中自然有何先义。他冲进屋,见十来名侍卫围着可语,不由得大吃一惊。 “庄主,这……这是怎么回事?”何先义纳闷道。 “她擅闯内庄,犯了庄规,快将她拿下!你们没听到我的话么!?”庄主怒视众侍卫。 可语也不示弱,将方才的话又说一遍,并补充道:“你敢不敢把手里的信拿给大家看?” 庄主狡辩道:“这是朋友写给我的信,我为什么要给你们看?反倒是你,不但擅闯内庄,还无凭无据污蔑我,你到底是何居心?你若不是要害我,为何深夜来此?我看你才跟红叶帮勾结!” ☆、冲突 可语冲进屋里完全是一时冲动,她只是不想让庄主烧毁信件,没想过之后该怎么办。她虽然读过书,却很少跟人争辩,在这样的场合只觉浑身不自在。那庄主虽然不比她大多少,却精于人情世故,平时发号施令惯了,这会儿自然看上去底气十足。俩人一对比,显然庄主气势更足。周围众侍卫和头领跟随庄主多年,此时也不知是习惯使然还是惧其威势,大多心向庄主,几乎没人替可语出头。 可语被众人围着,情知形势不妙,连忙说道:“刚才有个红叶帮的信使出去了,你们抓住他,一问便知!” “胡说八道!”庄主厉色道,“那人明明是替我朋友送信的,怎么可能是红叶帮的人?我看你才像红叶帮的卧底!” 这时何先义忽然插道:“庄主,那人要是还没走远,咱们把他请回来问问不就清楚了?” 庄主冷冷地道:“何先义,你怀疑我说谎?” 何先义躬身道:“属下不敢!” “这么久的时间,他早出庄了,大半夜的上哪去找?”庄主一脸愠色。 可语道:“你将手里的信件传示众人,谁无辜谁有罪一看便知。” 庄主一脸镇定地道:“这是我的私事,与你们无关。”接着对站在原地的众头领说道:“你们宁可信这个新来的,也不信我!?你们是要抗命么!?” 她到底当了这么多年庄主,根基稳固,更兼驭下有方,人心向背不是可语几句话能够扭转的。话音刚落,众人齐声道:“不敢!” 侍卫们向可语围拢过来,众头领也都盯着她,全神戒备,防她出手伤人。可语侧跨半步,双臂微张,转头朝旁边扫了一眼,作防御状。如此情景,不禁让她想起当年日暮崖之事。尽管这屋里的人未必是她的对手,可这般被人围攻的感觉,着实令人心酸。 “慢着!”可语原本没有动手的打算,此时仍抱有幻想,“袁庄主,我诚心来投,只因咱们有共同的敌人。我知道你想用我的人头换无名庄的太平,可叶长箫是个不讲信用的人,你千万别信他,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庄主见她道出隐秘,心里愈发焦急。若是让手下知道她跟红叶帮的交易,只怕人心有变,她这庄主之位也会受到威胁。 “都这时候了,你还无中生有,损我清誉!我跟红叶帮仇深似海,怎会跟他们有往来?你要是有证据,只管拿出来,不然就闭嘴!”庄主气势愈盛,一张俏脸红通通的,也不知是生气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可语退无可退,正犹豫要不要强行出手夺过庄主手中信件,只听庄主又道:“这下无话可说了吧!?你们还不把她拿下?” 可语实不情愿跟庄里的人动手,但形势所迫,再不出手,自己性命难保。 “我是把她手里的信夺过来还是就这么逃走……”刀剑尚未及身,可语内心仍在做最后的抉择。 就在这时,何先义忽然半跪在地,大声说道:“庄主,此人擅闯内庄,污蔑庄主,又有与红叶帮勾结之嫌,坏我庄规,搅乱人心,其罪当诛!庄主何不亲手杀了她,以儆效尤?”说罢,解下腰间长剑朝庄主抛去。 庄主抬手接过剑来,另一只手将书信揣入怀中,点头道:“正该如此!” 众侍卫闻言,各退数步,免得自己被伤到。 庄里的人违背庄规,按理说该由专门的人依归惩处。但可语此番窃听机密,还闯到庄主屋里当众顶嘴,害得她差点声名扫地,如此可恶,不亲手惩处实在难泄心头之分。她早就看可语不顺眼,一直想将其赶走或除掉,现今正有充足的理由,众人绝不会有异议。再加上满屋子都是她的人,自己又手持利刃,而可语却空着手,怎么看结果都无悬念。 庄主信心满满,噌的一声抽出长剑,丢下剑鞘,手腕微微一抖,将长剑振得嗡嗡作响,举剑指着可语傲然道:“你自己寻死,怪不得我!” ☆、身死 可语感受到话中的冷意和杀气,这才下定决心跟这位庄主一决高下。她从没见这位袁庄主露过身手,不知其武功如何,不过既然是一庄之主,剑法应不逊于常人。再加上自己身旁全是她的手下,真是一点都大意不得。 庄主没给她留多少思考的时间,过了数息即挺剑刺来。 可语目光往下一晃,瞄到地上的剑鞘,一瞬间打定主意要用那剑鞘速战速决,于是侧身往旁边一躲,让开来剑。这第一剑来得极快,但不够稳重,剑尖有点飘,剑路竟与当年王晓风的快剑有些相似。可语暗吃一惊,忖道:“她的剑法为何跟北方的快剑那么像?莫非她学的是……” 她还没来得及细思,第二剑已向她腰间削来。可语不得不放过这一闪而过的念头,专心应付眼前的威胁。她自从离开李天隐,常常琢磨那招“金针入地”,不知不觉在闪躲方面领悟到一些东西。当时她以树枝代剑,每招都被李天隐轻巧躲过;眼下庄主也是使剑,可语不假思索,当即使出自己新创的身法,身子斜翻,转到庄主身侧,接着就地一滚,来到庄主原先站的位置,顺手捡起了地上的剑鞘。 无名庄众人见可语轻轻松松避开庄主头一剑,多少有点惊讶。但当他们目睹可语从容避开第二剑时,脸上全都露出震惊之色。她那视剑锋如无物的从容气魄、临危不乱的潇洒身姿,还有那融合了七星步和紫樱神功的妙招,叫人从心底里佩服不已。 一旁的何先义忽然说道:“此人身手不凡,今晚不杀,无异于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庄主两招不中,又听到何先义的话,心下恼怒更甚,急忙转身,又出一剑。可语使足内劲,挥动剑鞘,迎剑而上。只听铮的一声,剑、鞘相击,霎时间响声传遍屋里每个角落。几乎是同一时间,长剑向上飞出,碰在房梁上复又落下,那剑鞘却仍在可语手中。 庄主虎口震得发麻,几乎没了知觉,心慌之下,急退数步,欲逃入人群。可语下意识接过落下的剑,眼光望见惊惶未定的庄主,心忽然软了下来,就在这时,她脑子里忽然蹦出何先义刚才说的话来:“……今晚不杀……后患无穷……” 良机稍纵即逝,可语瞬间下定决心,飞身而起,一招“香风穿柳”,向庄主扑了过去。 她武功本在庄主之上,又有利剑在手,这毫不留情的致命一击,断绝了庄主所有的生路。众人见形势突然逆转,急欲出手救援,怎奈为时已晚。眨眼之间,那剑已刺中躲避不及的庄主。长剑当胸透过,从背后穿出,剑尖上的鲜血显得格外刺眼。庄主一声没吭,身子直直倒了下去,当场毙命,眼中犹有惊惶之色。 可语望着死去的庄主,神情复杂,脑子里空空如也。她今夜只是出来散心的,谁想最后竟走到这一步,一时有点缓不过来,不知该对满屋子的人说什么。庄内头领、侍卫们目睹庄主惨死剑下,大多骇得面色发白。屋里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当!”可语手一松,剑鞘掉在地上,打破了久久的沉寂。 她转头向众头领望去,目光扫过众人面庞,看到的全是警惕、戒备以及无声的抗议。她不是冷酷无情的暴君,也不是嗜杀好斗的斗士,以武力迫使众人臣服她是做不出来的。可她毕竟当众杀死了庄主,没法像没事人似的拍拍手离去。 就在可语和众头领都不敢轻举妄动的时候,何先义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扑到庄主身上,从她怀里摸出信件,扬手道:“谁是谁非,一看便知!” ☆、人心 他就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打开信件,面无表情地看完了里面的内容。可语看到那封信,才想起有这么个关键的东西,否则她还真不知该如何向众人解释。何先义阅完信件,走到另外五位头领面前说道:“几位请看!” 那五位头领一一阅毕,相互看了看,都没说话。 何先义又将信件传给屋内其他人。侍卫中有许多不识字的,因怕被人笑话,都把信拿在手里装模作样看上一会儿才给别人。 “庄主的朋友竟然是红叶帮的人!之前我还不信呢!”一人小声嘀咕道。 “你傻呀,庄主说什么朋友是骗咱们的!不过她好像真的跟红叶帮有往来……”另一人道。 “诸位!”何先义打断了众人的议论,朗声道,“袁庄主贪生畏死,只为一时苟安,竟暗通红叶帮贼人,要杀害自己的手下!所幸阴谋被这位韩夫人识破,不然大伙儿早晚受牵连!” 他转身看向沉默的人群,却见那些人的目光之中少有赞许,很多是疑惑和茫然。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咱们要对付红叶帮,不能没有庄主。这位韩夫人跟红叶帮有仇,功夫又在袁庄主之上,依我看,新任庄主由她来当最为合适!” “我?”可语大吃一惊,“我只是迫不得已……我没想当庄主……” 何先义道:“韩夫人,你武功最高。你不当,谁来当呢?庄内无主,大伙儿相互不服,迟早要散。”说完,大声问众人:“你们以为如何?” 众人面面厮觑,没有一人出声表示赞同或反对,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何先义见大家这般反应,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改变这尴尬的场面。 这时可语说道:“我知道有些人向着袁庄主,想替她报仇,但不敢说话;有些人担心我当了庄主以后,自己的位置不稳,不好意思开口;还有的人不愿做出头鸟……”她有意停顿片刻,扫了一眼众人,见有人目光闪躲、惧怕自己,有人面无惧色盯着自己,更多的人脸上是茫然无措,心想何先义说得倒挺有道理:如今正是与众人联手对抗红叶帮的时候,自己不领头,这庄子不乱即散,绝不可能跟之前一样。于是继续说道:“为了大局,这庄主之位就由我来坐吧!想要为地上那女人报仇的,亦或是心里不服的,只管动手;不愿跟随的,尽可离去,我绝不勉强。”说罢,双手往身后一背,昂首而立,静待众人回应。 屋内仍是一片寂静。 何先义率先跪地拜道:“属下愿追随韩……韩庄主!可刚才属下竟以为您是红叶帮的奸细,还把剑扔给那女人,如此冒犯,罪不容恕……” 可语道:“之前你是她的下属,效忠于她有什么错?快起来,你无罪!” 何先义抬起头来,目光正好跟她相触。二人会心一笑,立刻移开目光,面色恢复严肃。 “没有人为那女人报仇吗?我不信!”可语提高了嗓门。 这时一白衣男子站了出来,拱手道:“你三招杀死袁庄主,大伙儿都看在眼里,知道你的厉害,谁愿白白送死?我当初因袁庄主才当了头领,这么多年常感其恩情,今夜她殒命于此,我不能为她报仇,实在没脸留在这里,告辞!”说罢,转身离去。 可语望着他的背影,点头道:“是条好汉!”又对众人道:“看不惯我又不敢动手的,尽管离去,省得日后麻烦!” 话音刚落,又有一名头领转身离去,身后还跟了十来名喽啰,多半是他的手下。如此一来,无名庄六位头领,除去两个走的,还剩四人。那两人带走了各自手下,屋内登时空出不少地方。 又有一名头领说道:“韩……韩夫人,你武功的确深不可测。可你毕竟初来乍到,没人了解你的底细,谁敢拿身家性命作赌,为你效命?万一……万一……” 可语接过话道:“万一我另有企图,是不是?”她轻叹一声,道:“我刚来此,你们信不过我也很正常……诸位好汉,我丈夫因叶长箫而死,此事千真万确。我欲报日暮崖之仇,这才跟随何头领前来投奔……要不是红叶帮人手太多,我一人难以对付,依我的本事,实在没必要屈居人下……” “日暮崖!?叶长箫他们不是在日暮崖上杀死了一个容国奸细么?” “那人叫韩千胜,他是你丈夫!?这么说,你是那人的……” 众人哗然,立刻议论开来。当年日暮崖之事传遍江湖,几乎无人不知。大家都以为韩千胜夫妇已死,此刻竟有人声称自己是韩千胜的夫人。如果可语所言为真,那可真是轰动武林的大事。 可语道:“我丈夫不是容国奸细。叶长箫他们为了堂而皇之地抢夺《奇脉心经》,故意编了这理由,欺瞒世人。国家之间的事,该由朝廷来管,他一武林中人,却把手伸这么远,不怕惹到朝廷么?” ☆、赴约 “你刚才使的是《奇脉心经》里的武功?”不知是谁突然问了一句,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等她回答。 可语道:“《奇脉心经》里的武功我不会,不过我用的紫樱神功却是从那本书里发展而来的,二者同源,一脉相承。你们拥我为庄主,我很是感激,将来如有机会,教你们几招也不是不可以……” 不少人目光变得炽热无比。他们亲眼看到可语几招就打败了袁庄主,听到这一番话,心头疑虑全都消散无踪。袁庄主不是泛泛之辈,面前这女人能轻松胜她,必然大有来头。武林中武艺超绝的女人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不是韩千胜的夫人还会是谁?紫樱神功虽不是《奇脉心经》,却也是门厉害至极的功夫,若能学上几招,武功必有长进。屋里的敌意渐渐消散,众人表情明显缓和下来。 何先义抓住时机,当即问道:“还有谁愿拥她做庄主?” 话音刚落,两名头领跪地拜道:“愿为韩夫人效命!”隔了片刻,剩下的人纷纷放下兵器,连声附和。 可语暗吁一口气,忙道:“各位请起!今夜事发突然,杀人实非我愿。但为了无名庄的前途和我自己的性命,我不得不这么做。听闻前庄主奖惩分明,治下有方,我很是钦佩。从此刻起,诸位仍依庄规行事,大小头领各居其位。我初来此地,身边无亲无旧,只晓得赏功罚过,不认虚言谄媚。谁要是违规乱来,别怪我不客气!据红叶帮信使所言,叶长箫不日即至,大战在即,各位早点回去休息吧。” 众人齐声应是,陆续撤去。可语命人连夜掩埋袁庄主尸身,不得泄密,同时下令,不准庄里人谈论、泄露今夜之事。她处理完这些事,迳回原来屋里休息,并没有留在内庄。 惊心动魄的一夜终于过去…… 次日,可语命人砍下一截木桩,依着人头尺寸,仿做了个粗糙的木制首级。 约定的日子转眼即至,过了两天,可语让四位头领守庄,点了何先义和另一位头领跟随自己,准备赴约。当夜过了子时,可语手下依令将那木制首级在猪血里浸了浸,用一块大黑布裹得严严实实。可语穿上一袭黑袍,又在脸上蒙了块黑布,遮住鼻口,扮作袁庄主,领着何先义等十来人出庄望北而去。 黎明时分,一行人刚好来到那片榆树林。可语步入林中,一颗心忽然怦怦直跳。她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为夫报仇,理所应当,何须这般紧张?”默念几遍,果然平静下来。 过了半个时辰,朝阳东升,天色大亮。林中鸟儿欢快地叫起来,似在迎接新的一天。可语一行人又等了一阵,终于有个人从林间现身,朝这边走来。那人走到近处,打量众人一番,小声问道:“你们是无名庄的人?” 何先义道:“正是!” 那人又问:“首级带来没?” 可语从下人手中拎过那“首级”,微微晃了晃,道:“当然带来了!请叶帮主过来查看!” 红叶帮里见过可语的只有叶长箫及三位堂主。那三位堂主都只见过她一面,而且还是在夜里,过了这么多天,面貌未必认得出来。可语料定叶长箫必会亲自确认,这才假扮袁庄主前来赴约,伺机复仇。 事情果然跟她预计的一模一样。那个红叶帮的探子看见可语手里拎的“人头”,连忙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禀报!”说罢,匆匆转身离去。 可语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露面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不远处传来簌簌脚步声。可语一行人抬眼朝声响处望去,只见十来道身影从林间冒了出来。为首那人锦衣黑靴、气宇轩昂,正是红叶帮帮主叶长箫。他模样少有改变,看起来却比当年成熟不少。他身后跟的十来个人皆着布衣,看着装都是帮里的普通弟子。 叶长箫走到可语一行人面前十来步远处站定,朝可语抱拳道:“袁庄主竟然亲自到此,真是大出叶某所料!” 可语见到仇敌,心里反倒镇定下来。她不想立刻暴露身份,于是略微细着嗓子说道:“怎么?我不该来么?” 叶长箫笑道:“这点小事,你让手下办不就行了?” 可语柔声道:“叶帮主交代的事怎能算小事?再说了,此事关系我派存亡,马虎不得!” 叶长箫向身旁之人偷使了个眼色,随即转过头来,说道:“袁庄主心诚若此,叶某十分感激!那首级……”话说一半,目光转向可语手里那“人头”。就在他说话的时候,那名接到暗示的红叶帮弟子悄悄离开了人群。 可语轻轻将“首级”放在脚边,双手抱胸道:“叶帮主,咱俩真是好久不见!”她刻意装得很轻松,可话一说出来,却带着一丝感慨。 叶长箫微微一怔,奇道:“袁庄主,咱俩今天不是第一次见面么?” 可语不紧不慢地道:“你真的没见过我么?想是你忘了。不过我可见过你……” 叶长箫歉然道:“叶某记性不佳,很多事想不起来了。莫非是上一任宋帮主过寿的时候见过?那天上山的人太多了,叶某忙于应付,没注意到袁庄主,惭愧,惭愧!”说完,心里愈发觉得奇怪:过寿请的宾客都是事先定的,并没有这位袁庄主,难道她当时隐藏身份,混上山来了? 可语阴阳怪气地道:“当年叶帮主经常下山办事,我见过你不是很正常么?小女子卑微无名,不像叶帮主统领群雄,一呼百应,你自然注意不到我……” 叶长箫听她语气中颇有嘲讽之意,把脸一沉,不再接话。 可语轻笑一声,道:“叶帮主别生气!小女子久处僻壤,今日见到中原第一大帮红叶帮的帮主,难免有点激动,请叶帮主原宥!那个女人我已经杀了,请叶帮主验看!”说罢,脚尖轻轻一勾,将那“首级”踢向叶长箫。她的力道刚刚好,那“首级”在地上滚了几圈,刚好停在叶长箫脚下。 叶长箫脸色立即转阴为晴,笑道:“袁庄主果然守信!” 他身旁一名手下立刻走过来,弯下腰,用手指捏住结头,向上一提。只听扑的一声闷响,一块沾血木桩滚落在地。红叶帮众人看到木桩,不约而同“咦”了一声。大概因为帮主在场,他们才不敢乱说话。叶长箫显然也没想到人头是假的。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木桩,脸色阴沉得可怕,过了一会儿,终于抬眼看向可语,怒道:“袁庄主,这是何意!?” 可语迎着他的目光,毫无惧意,眼神一凛,道:“我可不想被你利用。你要杀她,自己怎么不去?却使这些阴谋诡计!哼!可见你是个伪君子,欺软怕硬的小人!”这番话都是她心中所想,真真切切,没有半点虚情假意。她骂得痛快,一时忘了自己扮的是袁庄主,嗓音恢复了正常。 叶长箫听她声音忽然变了个样,与之前大不相同,心头一震,暂时压下怒火,说道:“你真的是袁庄主?为什么说话声变了个样?藏藏掖掖的没意思,快把脸上的东西摘下来!” 可语将手抬至耳边,摘下蒙面黑布,手指一松,正色道:“如你所愿。” 黑布飘落,美人露出了真容。 叶长箫脸色刷的一下白了,眼神惊慌无比,不由自主退后两步,颤声道:“你……你没死!?袁庄主在哪……你……你杀了她!?” 可语一言不发地望着他,面若冰霜。这么多年的辛酸苦痛,还有那绵绵恨意,都化在这无声的沉默里。其中意味,惟有她和叶长箫这两位当事人清楚。 ☆、交锋 叶长箫到底是做大事的人,他虽被可语吓了一跳,但很快就从短暂的失态中调整过来。他定了定神,沉声道:“韩夫人,你果然还活着,真是不可思议!那么高的悬崖……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是谁救了你?” 可语随口答道:“当然是老天救的我。”说完,想起李天隐名字里有个“天”字,人也老了,说是“老天”也不过分,心里便觉好笑,不禁莞尔。 叶长箫压根没指望她肯认真回答,当然也悟不出她话中的玄机。他抬眼向南望了望,沉吟道:“如此说来,袁庄主已经被你杀了。你这人野心可真不小!杀了别人的庄主,篡位谋权,还毁了无名庄上百号人的前途!”他说得很慢,语气逐步加重,眼睛看向可语身旁之人,似在提醒她的手下:这女人杀了你们的庄主,你们不替袁庄主报仇,竟还帮她! 可语笑道:“叶长箫,这些话是在说你自己么?红叶帮上一任帮主是怎么死的?听雨堂的堂主是不是你安排的?说起野心,谁敢跟你比?你也不用挑拨离间,我对手下十分坦诚,他们自然愿意跟随我。” 叶长箫最忌别人谈起上一任帮主的事,这会儿被可语当面质问,只觉浑身不自在,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好了,叶长箫,叙旧到此为止!你不是想要我人头么?我就站在这里,自己过来取吧!”可语眼神冷了下来,上前一步,负手而立。 叶长箫双手攒拳,目光牢牢锁在她身上,不敢有半分懈怠。红叶帮和无名庄那二十来人全都神色紧绷。冲突一触即发,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叶帮主!你怎么不敢动手呢?是胆子小还是在等待援手?”可语阴阳怪气地讽道,“你为了夺取《奇脉心经》,不惜上山拼命,按理说胆子挺大的呀!这么说来你肯定是故意拖延时间。刚才我看见有个人从你身边不声不响走了,他是不是搬救兵去了?” 一席话问得叶长箫哑口无言。 可语冷哼一声,继续说道:“我可不会让你如愿!叶长箫,我不想杀人,走到这一步,全是你逼的!”将身一纵,转眼来到叶长箫跟前,袖口一甩,朝他脸上拂去。 叶长箫脑袋一歪,迅速抬手,架开她手臂,另一只手照着她胸口挥掌拍出。他心知可语武功极高,故而一出手便使出看家本领催魂霹雳掌。 红叶帮众人哄的一声散作弧形,将可语包围其中,却没人敢上去帮忙。何先义和另一名头领大喝一声,率部冲了上去。红叶帮众人立即迎战,双方在林中交起手来。 可语自恃内力深厚,抬掌迎击,硬生生接下叶长箫这一掌。只听啪的一声,双方身躯一震,叶长箫连退三步方才站稳,可语却只退了一步。这一掌震得可语手心发麻,隐隐有针刺之感,手腕到手肘也酸麻不已,大出她意料。原来叶长箫这催魂霹雳掌后劲十足,当年他跟韩千胜比拼内力,依靠这绵绵后劲,几乎将大树内里震碎。可语小瞧了催魂霹雳掌的威力,体内真气被他后劲这么一冲,自然手臂酸麻,吃了暗亏。 叶长箫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转了转手腕,说道:“你用的是《奇脉心经》里的武功么?内力果然强横,非比寻常。” 可语一边调息,一边说道:“怎么?叶帮主,你们没找到《奇脉心经》么?我以为你已经找到它,练成神功了呢!” 叶长箫自知敌不过她,当即吹了声响哨,悠长哨声在林间回响不绝。 可语猜他在发号令,正欲动手,林间突然跃出两个人来。那二人一左一右站到叶长箫身旁,显然都是他的帮手。 何先义看到那俩人,急忙叫道:“庄主,左边那人是神光派掌门刘致远,右边那人是天英派掌门余有年!” 叶长箫喜道:“二位来得正好!本来不该麻烦你俩,谁料事情有变……” 刘致远道:“叶帮主,你不是说对付那什么无名庄轻而易举,让我俩只管看戏么?” 余有年指着可语道:“这人就是那个袁庄主么?叶帮主对付她一个还不是手到擒来?” 叶长箫道:“只怪在下轻敌,人手都派出去了。这位袁庄主深藏不露,武功极高,我也是不得已才请二位出手帮忙。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刘致远和余有年相视一笑,连忙道:“叶帮主说哪里话!红叶帮的面子,我俩怎敢不给?” ☆、交锋(二) 二人并没有把可语放在眼里,心想凭他俩的实力,再加上叶长箫,对付一位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庄主绝不会有半点差池。于是一左一右向可语身侧夹攻过来。 可语没想到红叶帮还请来青州神光派和天英派掌门助阵,按计划,只要她的两位头领帮她牵制一下,自己便能杀了叶长箫。如今形势突变,红叶帮还有几位堂主尚未露面,如不能速胜,敌人越来越多,自己的处境必趋于不利。 要杀叶长箫,得先打败刘致远和余有年。她在日暮崖时,曾听韩千胜讲过神光派的经略手,心知这刘致远守强攻弱、一招一式拘于规范、灵巧不足。她借刚才那一掌的余威,虚晃一招,唬得叶长箫紧守门户,却转过身,率先向刘致远发难。 她分出四成力应付余有年和叶长箫,让自己不受伤害,剩下六成力全用来对付刘致远。 刘致远跟可语过了十来招,才发觉她的功夫远超自己想象。更叫人难以相信的是,她的武功路数竟跟当初击败自己的韩千胜如出一辙,仿佛这女人事先就知道自己的套路似的。他越打心里越怕,忍不住叫道:“她怎么这么厉害!?余掌门,你别光看戏不出力呀!” 余有年虽未拼命,却也使出了八、九成力,怎奈可语步法身位飘忽不定,怎么都伤不到她。他心下正恼,却听到刘致远的抱怨,不禁寻思:“这女人一心对付刘致远,叶帮主却小心翼翼,全力防御,可见他只在乎自己的安危。我若舍身冒险,他未必会替我挡招。既如此,我还是谨慎些好。今天这女人要是杀了刘掌门,我天英派从此不就超过神光派了么?”私心一动,更不愿帮刘致远分担了。 可语绕着刘致远转圈,始终不让自己背对叶长箫。三十合后,刘致远被可语掌力震得手臂发麻,渐渐招架不住。叶长箫三人都是各自门派的掌门,内功不可谓不深,见识不可谓不广,面对可语愈发猛烈的攻势却束手无策,紫樱神功之威可见一斑。 就在可语欣喜之时,忽然有三人从南面树丛中跃出。那三人不顾众人,迳朝可语而来。可语见又有人到来,心里一急,忽然起脚往刘致远膝下勾去。她之前使的全是手上功夫,突然来这么一下,吓得刘致远错了脚步,踉跄跌倒在地。可语晃倒刘致远,转身一招“神女摘花”,又向余有年扑去。这一下声东击西,出人意料。余有年心里一慌,急忙抬臂抵挡。他虽然护住了胸前要穴,手臂上却结结实实挨了一掌。内力对拼,他显然比不过可语。双方甫一接触,高下即分。余有年“哎哟”一声,被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模样之狼狈,不逊于刘致远。 这时前来助阵的三人已奔至近旁。可语回头一看,见那三人正是那晚在酒肆外和自己打过照面的三位堂主,不觉眉头微皱,心想:“晚来一会儿,我就得手了,可惜,可惜!” 叶长箫见到三位堂主,终于松了口气,喜道:“三位来得正好!” 弄剑堂堂主钟烈道:“我等收到消息,立刻就赶了过来。” 叶长箫点了点头,以示满意。 烈火堂堂主耿孝恭看了可语一眼,奇道:“帮主,不是说一起对付那个袁庄主么?怎么……怎么会是这个女人?” 叶长箫解释道:“情况有变,这婆娘杀了袁庄主,夺了无名庄庄主之位,现在又要取我性命!” 耿孝恭讽道:“真不知天高地厚!” 叶长箫道:“这婆娘有些手段,你们万万不可小看了她!” 三人齐声应诺,心有灵犀似的突然散开,与叶长箫分别站住东南西北四角,将可语围在当中。片刻之后,位于可语侧后方的两人率先出手,剩下二人也随之动手。可语以一敌四,压力倍增。原来她刚才对付的余有年和刘致远都是空手,而赶来助战的三位堂主一个使剑、一个执鞭。空手对付利刃长鞭,本就困难,再加上三位堂主和叶长箫都属红叶帮,彼此之间的配合和默契,远非刚才那二人可比。 ☆、交锋(三) 无名庄两位头领正要帮她,恰在此时林中又赶来一批红叶帮帮众。二人虽然武功不弱,但面对十倍于几的敌人,一时半会儿难以脱身。 可语在叶长箫和三位堂主连绵不绝的围攻下,每接十招只能腾出手还上一招。她低估了红叶帮堂主们联手之威力,只带了两名头领随行,此刻不得不陷入苦战。再加上附近还有两位调息旁观的掌门,形势可谓凶险万分。 可语心道:“拖下去复仇无望,须得甩开一两个人。这里树多,何不绕着树打?”打定主意,飞身跃起,跳出众人包围,逃到一棵大树旁。叶长箫和三位堂主立刻追了上来。四人虽围着她,但因树干阻挡,攻势骤然减弱。可语绕着那棵树游走转圈,每次出手只需面对一两个人。她见此计奏效,精神为之一振,脚下步法走得十分顺畅。过不多时,那树干上已满是鞭痕、剑痕。 杨道成吃不准她的身法,屡屡把鞭子抽在树上,心下暗忖:“她离树那么近,我这长鞭发挥不出威力,如何是好?” 他身旁的钟烈也着实气恼:“自己身为弄剑堂堂主,素以剑法高超闻名江湖,眼下不是刺空就是扑扑砍在树上,说出去岂不丢人?” 可语借着大树掩护,渐渐扭转劣势,之前还鲜有还击,现在已有余暇跟叶长箫对攻。叶长箫见情况不对,立即后退,三位堂主心领神会,各自退开,诱她远离大树。可语见四人忽然退开,知道他们是故意示弱,可自己此行乃是要复仇,打个平手毫无意义。她明知有诈,仍忍不住向叶长箫扑去。 四人待她离开大树,立即围拢过来。可语再一次陷入先前困境。单打独斗,这四人都不是她对手。可这么下去,自己空耗内力,迟早要败。无奈之下,她又转到树旁。所幸这林间草木繁茂,不愁没树掩护。红叶帮四人追至树旁,又被她绕得束手无策。五个人拉锯多时,不知不觉正午已过。 杨道成回头朝红叶帮众人望去,见他们围着无名庄那两名头领却不能胜,心想:“这女人绕树游走,一时半会儿拿她没办法,不如先擒住她手下,逼她就范。”于是对钟烈道:“你先帮一下帮主!”说罢,转过身来,扬起手臂,使出柔劲,朝何先义悄悄甩出一鞭。 何先义一人对付十来个红叶帮弟子,本已吃力,冷不丁身后一鞭袭来,如何反应得过来?那长鞭穿过人群,正好缠在他脚踝上。何先义吓得一激灵,急欲挥剑砍鞭,却被杨道成用力一拽,失了重心滑到在地。红叶帮众弟子见他倒地,欢呼一声一拥而上,刀口剑尖全抵住他胸口,令其不得反抗。何先义一倒,另一名头领独木难支,很快便被缴械擒住。 杨道成转过头来,大声对可语道:“你手下都已被擒,再不住手,他们就要死在这里了!” 此语一出,林子里登时安静下来。可语、叶长箫和两位堂主同时罢手,都向他这边望来。可语见手下都被红叶帮捉了,心里好生懊恼,急忙在脑子里思索解困良策。这时远处传来嗒嗒马蹄声。少顷,一个无名庄信使来到林间,下马禀道:“庄主,几位头领差我来报:红叶帮的人正在攻打外庄,人数不明,众弟兄暂时还挡得住!”可语闻言,心头更加焦躁。虽说她留了四位头领守庄,对付红叶帮帮众应是不成问题,但消息偏偏在此刻传来,听起来叫人很不舒服。她轻轻挥了挥手,道:“知道了。”那人躬身一拜,在众人注视下纵马离去。 叶长箫得意道:“韩夫人,你只要乖乖投降,无名庄剩下的人我全都放过!” “庄主,不要信他!”何先义叫道。 “把他嘴堵上!”钟烈喝道。 两名红叶帮弟子立即照办,解下头巾往他嘴里塞去。 可语瞥了何先义一眼,看到他身上的阳光,灵机一动,心道:“我也设计捉他一个堂主,逼他放人……”她目光依次扫向钟烈、杨道成和耿孝恭,最后看向叶长箫,淡淡一笑:“他们死活,与我何干?”转身作出逃跑之态。 叶长箫目光一凛,喝道:“别跑!”纵身一跃,扑了过去。可语回身冷笑道:“我不杀你,你却送上门来!”身子一斜,抬掌劈他腰间。叶长箫暗叫糟糕,急忙扭身躲避。可语随即变招,手臂一转,又来抓他檀中穴。叶长箫翻掌迎击,跟她又对一掌。可语吃过一次亏,对他的后劲已有防备,早使足了劲,将体内真气源源不断催至手臂。叶长箫内力不济,当场弹出老远,勉强站定脚跟,不至跌倒。他暗吁一口气,心道:“原来这婆娘在诈我!” 可语逼退叶长箫,并不追击,反而转身向树上跃去。 叶长箫见状,叫道:“不好!她真的要跑!快追!” 杨道成道:“帮主,别上她当!” 叶长箫道:“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她出狠招逼退我,正是吓唬你们,教你们不敢追击!” 钟烈闻言,挺剑跃起。他仗着手里有剑,身后又有同伴接应,率先向可语追去,要在帮主面前抢个头功。耿孝恭和杨道成见钟烈动手,也都追了上来。红叶帮众弟子都无这等轻功,只能站在地上仰头观看。叶长箫因刚才那一下心有余悸,仍站在原地观望,随时准备截断可语去路。 可语见钟烈从下方迅速追近,伸脚往树干上一蹬,借力又向上攀升丈许。她故意没用全力,诱得钟烈稍近,绕树转了半圈,顺手折下一段硬树枝,到了预计的位置,胳膊往下用力一甩,将那树枝掷了下去。钟烈转到树后,一抬头,耀眼的阳光透过枝叶直射下来,正照在他脸上。他眼前一花,发觉有个物什打了下来,急忙挥剑格挡,怎奈阳光刺眼,那树枝来得又疾,纵使他剑法再高,此刻也无济于事。那树枝啪的一下正打在他脑门上,抽得他额头生疼,几欲流泪。钟烈惨叫一声,从高空坠了下去。 ☆、罢手 可语调转过身,猛地扑下,在杨道成、耿孝恭接到钟烈前冲到他身旁,伸手一抓,夺过剑来,另一只手扣在他后颈上。钟烈正要反击,突然颈后一痛,提不上真气,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死亡的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钟烈怕她痛下杀手,当即放弃抵抗。叶长箫等人见钟烈被抓,心中俱是一惊。可语将钟烈挟至地面,晃了晃手中长剑,道:“谁敢过来,我就一剑刺死他!” 红叶帮众人目光凛然地注视着她,却无人敢上前一步。无名庄的人见她抓住了红叶帮的堂主,心中又燃起希望之火。 叶长箫气得面色铁青,声音都比之前大了几分:“别动他!否则要你这些手下偿命!” 可语迅速点了钟烈胸前背后十来处穴位,令其动弹不得,将剑横在他脖子前,面露微笑望向叶长箫,却不说话,嘴角微翘,目光里满是挑衅。她一看叶长箫脸色骤变,便猜到这位弄剑堂的堂主是他心腹。如此一来,就看叶长箫决心如何了。他要是宁愿牺牲一位堂主,也要留下她一决生死,那也只好认了。 时间忽然慢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回应。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叶长箫怒容稍缓,对可语道:“你放开他,我就把你手下都放了,如何?” 可语摇了摇头。 叶长箫沉思片刻,忽然对手下说道:“传令下去,让他们停止攻打,全都撤回。” “是!”一名红叶帮弟子应声离去。 叶长箫对可语道:“这下总行了吧?你放了他,我就放了你手下,今日之事权当没发生过,咱们两家就此罢兵,从此互不侵犯,如何?” 可语想了一会儿,道:“你这人出尔反尔,我信不过!你先放了我的人,然后带着手下离开青州,那时我再放了他。” 叶长箫愠道:“你当我是傻子吗!?我们走了,你若是耍诈扣着他不放……” 可语抢道:“我跟他又没仇,扣着他作什么?再说了,你红叶帮人又不少,缺堂主的话再选一个不就行了?” “你……”叶长箫气得说不出话来。 可语却在意他的感受,只淡淡地道:“你不同意,我现在就让你少个堂主,咱们就在这里决一死战。” “慢着!”叶长箫连忙道,“让我想想。” 可语道:“没什么好想的。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不答应。” 叶长箫沉吟片刻,终于还是妥协了:“好,算你狠!”说完,对杨道成道:“把他们放了,回山!”他跟可语过了这么多招,心里到底还是有点惧怕,没有必胜的把握。此行原打算收拾无名庄,教训那个名不见经传的袁庄主,谁想却遇到可语。若不是及时召回三位堂主,自己的小命就要丢在这儿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吃点亏也不算什么。红叶帮弟子接到命令,放了无名庄那十来个人,哗啦一下跟着叶长箫朝林子外走去。神光派和天英派两位掌门也随之而去。 何先义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等待可语的指示。其他人也都静静地望着她。可语把钟烈的剑插回剑鞘,往何先义怀里一抛,指着钟烈道:“把他押回去,过几天再放。” “是!”众人依言照办。 一行人押着钟烈离开了榆树林,踏上回庄之路。到了庄里,天色已晚。几名头领都来报捷,说红叶帮众人已退,庄内安然无恙。可语微微点了下头,赏赐众人,又派人去探查叶长箫等人的行踪,自己则搬进了内庄,住在之前袁庄主住的屋里。 过了两日,何先义亲自来报,说叶长箫等人确已离开青州。可语遂命人放了钟烈,并归还宝剑。 何先义叹道:“可惜没能杀了那帮主!他妈的,让他给逃了!”当日叶长箫还有两位掌门帮忙,而无名庄惟有可语一人,论形势,无名庄显然不利。他这么说既是给自己打气,同时也在讨好可语。 可语呆了一下,忽然沉下脸来,说道:“传令下去,从今日起,不准有人在我面前说这三个字。这一条写进庄规,违者鞭笞二十!” 何先义微微一愣,寻思道:“我说什么了?”想来想去,自己好像就说了句“他妈的”,于是战战兢兢地道:“庄主可是要禁粗话?在下说惯了嘴,一时不慎,请庄主原宥……我这就传令下去,让他们都注意点……” 正欲离开,只听可语道:“别的都可以,唯独你刚才讲的那三个字不行。”说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何先义哪里晓得她跟冷山影、赵夫人之间的事?他也不敢多问,以为面前这位庄主有什么忌讳,只怪自己倒霉,当即应允,逃也似的到下面传令去了。 ☆、故人来访 自从在榆树林跟叶长箫交过手,可语常派人打探红叶帮动静。一连数月,探得的消息千篇一律:叶长箫回到枫山以后,增加了巡山、守夜的人手,枫山附近的哨站也明显多了起来,而他本人则一直待在山上。 与此同时,榆树林的冲突却在江湖上流传开来。据说红叶帮故意将可语的身份公之于众,想再次联合各派高手,重行日暮崖之事,夺取那神秘的《奇脉心经》。但这一次,各大门派却没有迅速联手,而都在观望。毕竟现在可语有上百名手下,连红叶帮都吃了亏,谁都不愿当出头鸟。平静之中,危机潜伏。 可语听到江湖上的传闻,索性公开身份,将无名庄更名为神女庄,大肆招募武功高强之人,以抵御不知何时会卷土重来的红叶帮。招募令一出,不少豪杰前来投奔。许多人因紫樱神功的威名而来,希望能从她身上学上几招。还有不少人则是听说这位韩夫人貌美无双,特地入庄一睹仙颜。剩下的或是跟红叶帮有仇,或是走投无路前来投靠。可语挑了三五十号人补充人手,又从其中选出七位武功出众的,封为圣使,地位略低于头领。 这一年冬天来得格外早。秋末时下了一场大雨,一夜间寒气袭来,万物萧瑟。 一日,可语正在霓虹殿安排事务,忽有人入殿禀道:“庄主,有一队客商停在庄门外,为首那人一定要见你,还说自己是从中京来的。” 可语问道:“多少人?” “二十来个人。” “车上装的什么东西?” “酒、金银玉器,还有锦缎……” “客商?中京?”可语沉吟许久,道,“请进来!” 过了一刻,门外侍卫拉开殿门,冷风飕飕窜入,一名裘装妇人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可语看到那妇人,蓦地一怔,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急忙迎上去道:“你……秦夫人……你怎么来了……”原来到访之人正是赵元温之妻秦氏。 秦夫人笑道:“我不能来么?” 可语连忙派人安置随行人等,携秦夫人之手来到内庄。二人进屋,门刚掩上,可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拜道:“不知师娘来访,未曾远迎,还乞恕罪!” 秦夫人急忙将她扶起,柔声道:“是我来得突然,怎能怪你?”她轻轻叹了一声,说道:“我们也是最近才听到你的消息……听说这些年你受了不少苦……”说着,忍不住又叹一声,眼中满是疼爱。 可语忆起往昔,精神一恍,不觉垂下泪来,眼前秦夫人的形象变得渐渐模糊…… 秦夫人原只从江湖传闻中听到可语的事迹,不知真假,此时见可语如此反应,心里大约有了点数,便没再问。她沉默片刻,话头一转,说道:“我跟老头子听说江湖上许多人对你敌意颇深,都担心得很。这次来便是给你撑腰,顺便带些东西给你。” 可语拭去眼泪,道:“我自己的事,不敢牵累你们。” 秦夫人语重心长地道:“你这里终究人手有限,如何敌得过各门各派?我帮你一把,教江湖上的人再也不敢动你。” 可语好奇道:“此话怎讲?” 秦夫人道:“你不知道,赵青现在当了大官,是陛下身边的红人,他又是驸马,在朝廷里可说是无人不畏、无人不敬。回去的路上,我就让手下换上赵府的衣裳,打起旗帜。别人听闻你跟赵府关系匪浅,谁还敢打你的主意?” 可语听完,心头一酸,却也不好拒绝她的好意,便躬身道:“多谢师娘!” 秦夫人又道:“你这里上百号人,日常吃穿花销巨大,我带来的东西你只管用。以后要是缺钱,就叫人送一封信到中京……” 可语再次拜谢。 秦夫人拉着她的手聊了半个多时辰,忽然眼神一变,叫道:“糟了,我这记性,差点把它给忘了!”说罢,从随身包裹里取出一封信来,递到可语手里,道:“这是赵青托我带给你的。” 可语接过信封,望着封口幽幽地出神,眼眶不觉又湿了。秦夫人微微一笑,退后两步,默默地看着她。可语呆了半晌,正欲拆信,忽觉这信比平常的信件沉重不少。她略微掂量了一下,估摸着里面至少有十来页纸,不禁心潮澎湃,手指轻轻颤抖起来。 ☆、付之一炬 她终于撕开了封口。信纸露出来的那一刹那,她的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但她并没有因紧张而失态,毕竟过了这么多年,那些伤感和遗憾早已淡去。可语打开信封,发现里面叠着十来张纸,每一页似乎都写满了字,纸的材质和大小也跟平常的信纸有所不同。 她取出信件,急忙看向第一页。只见最上头赫然写着“剑印舞心法要诀”七个大字,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讲述的都是练功的方法,字迹熟悉又陌生,似乎是赵青亲手抄写。可语愣了会儿神,悬起的心忽然落了下去,眼中掠过一丝失望。她细心翻看每一页,期盼从那些文字里找出赵青对自己说的话。然而十来页纸全是修炼剑印舞的方法和招式之变化,前几页是文字,后面则附着经脉图画,标注着人体诸穴和运功线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她默默看完全部,轻轻摇头苦笑一声,似在嘲笑自己。过了片刻,她仿佛突然间想通了什么,淡淡一笑,神情释然,眼中再无悲色。 秦夫人待她看完,解释道:“这是赵青征得老爷子同意,亲手抄给你的。他得知你的处境,很想帮你,可他是朝里的人,每天事务缠身,上下都要应付,也不太好直接插手江湖上的事,这才跟我们商量……” 可语连忙道:“你来这么一趟,已帮了大忙,我已不敢再奢求什么。只是这剑印舞是赵家绝密,从不传外人,我若学去,岂不坏了祖上规矩?” 秦夫人道:“你是我侄女,怎能算外人?” 可语心头一暖,发了会儿呆,却正色道:“话是这么说,可毕竟……再说我已练了一门功夫,自保绰绰有余。一部《奇脉心经》就险些害得我丧命,我再学了这个,那些眼红的人保不住就要铤而走险了……”她转过身,缓缓走到火盆旁,继续说道:“师娘,我听说像剑印舞这样高深的武功,向来是传男不传女,赵家绝密,不能泄于我手。”手指一松,信纸轻轻落入火盆。盆中火焰呼的一下窜了上来,片刻之后,那十来页纸全都化为了灰烬。 秦夫人惊道:“不学也罢,放你这里便好,为何要烧掉?” 可语沉默半晌,犹未转身,指尖感受着从火盆里升上来的热气,心里空荡荡一片,仿佛所有的情感都烧化在刚才那一团火中。秦夫人望着她的背影,隐隐明白了些东西,便没有再问。过了一会儿,可语转过身来,神色恢复如初,拉着秦夫人又说了些话。到了晚间,自有筵席款待。当晚,秦夫人便住在内庄,跟可语同屋而睡。 几日后,秦夫人一行人依照先前计划,换上赵府服装离开了神女庄。一路上十分招摇,生怕别人认不出来。自此,神女庄名声愈盛,关于它和中京赵家的传闻和猜测从未停过。可语的对头叶长箫似乎也听到了传言,再也没有大的举动。 神女庄势力渐涨,但仍不足以单独挑战红叶帮。可语虽欲报仇,怎奈叶长箫一直待在枫山上,谨慎至极。倘若率众北上,且不说红叶帮以逸待劳,又有地利可倚,单论人数,自己这边也不一定占上风。上回她被叶长箫和三位堂主围攻,还是依靠树木之便才解开困局,万一对上更多的人,最后必败无疑。既然注定是徒劳,何必以身犯险?红叶帮和神女庄各有顾忌,谁都拿对方没办法,双方就这样对峙,彼此间反倒相安无事。 转眼过了两年。红叶帮的人没来惹事,庄里却生出乱来。原来当初招来的七位圣使因地位低于原来的头领,心里都不服气,常暗地里跟几位头领较劲。依照庄规,惟有立功者才能受到提拔。这两年江湖上平静得出奇,庄里又没什么事,他们上哪里立功去?这些人明明武功不逊于何先义等头领,却不得不处处忍让,故而心里憋屈。何先义等头领看他们寸功未立就当上了圣使,而自己跟随袁庄主多年,立下了汗马功劳,也只比他们高那么一点,心里也不服气。双方□□味甚浓,在庄里拉帮结派,若没有可语坐镇,必定大打出手。可语看在眼里,却没什么好的办法。 一日,几位圣使想出个立功的办法,便对可语提议,找出当年跟着叶长箫上日暮崖的那批人,一一报复。可语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们。几位圣使有了立功的机会,欣喜不已,立刻安排人手打听消息,准备大展身手。 ☆、退隐(完) 不出一月,七位圣使兵分两路离开了神女庄。一路向东,一路向北。这些人一走,庄里顿时安生不少。可语趁机过了阵安闲日子。 半个多月后的一天,一名小卒匆匆赶到霓虹殿,禀道:“庄主,几位圣使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吵闹声不断,声音越来越响,临近殿门才安静一些。片刻之后,东路那三位圣使走了进来。可语向阶下望去,只见左边的红衣圣使怀里抱着个孩子,那孩子看上去也就两三岁大,一直在哭。旁边的青衣圣使和紫衣圣使都空着手。三人都板着脸,颇有不悦之色。殿内气氛有点尴尬,众人都不出声,惟有那孩子在断断续续地哭。 可语看向红衣圣使,问道:“你们刚才在吵什么?” 红衣圣使刚要回答,旁边的紫衣圣使上前一步,率先说道:“他包庇贼人,不准我杀这女孩!” 红衣圣使急道:“你胡说!我一片忠心,何时包庇贼人了?” “你真要忠于庄主,就不该阻碍庄主的计划!你是不是怕我功劳太高,超过了你?”紫衣圣使不依不饶。 红衣圣使愠道:“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娃,算什么功劳!?” “你……”紫衣圣使脖子涨得通红,气得说不出话来。 可语高声喝道:“别吵了!”她平时很少动怒,这一声喝,吓得殿里的人都低下了头,连那孩子都停止了哭泣。 可语看向二人中间的青衣圣使,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青衣圣使躬身一揖,回道:“我三人查到一位当年的帮凶,几乎将那人一家杀尽,最后发现床下还藏着个女孩儿。紫衣圣使执意要斩草除根,红衣圣使心有不忍,不准他动手,二人互不相让,谁也说服不了对方。我三人这才将这女孩儿带回,如何处置,请庄主示下!” 可语听罢,默然无语,两眼盯着阶下地砖竟发起呆来。众人静静等她开口,都不敢擅自说话。 可语呆了半晌,抬眼望向那女孩,对红衣圣使道:“把她抱过来。” “是!” 红衣圣使抱着那女孩走到可语面前,伸手递过,转身又回到阶下。可语面无表情地抱着那女孩儿,也不说话,态度着实令人琢磨不透。她一反平时果断的作风,缓缓闭上眼,嘴里喃喃念叨起来,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能够听见。 “那些人虽犯了错,可他们的妻子儿女都是无辜之人。滥杀无益,算了吧,算了吧……”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望向三位圣使,目光异常坚定,说道:“立刻派人召回四名圣使,之前定下的复仇计划作罢,以后不准再提。”说完,在众人注视下,抱着那女孩走出殿外。 此事过后,可语渐觉厌倦,不愿再听江湖上的是非,心里隐隐有了归隐的想法。叶长箫躲在枫山,复仇无望,杀其他人不但徒增仇怨,还会害死很多无辜的人。过去已成回忆,死者不能复生。与其沉溺于仇怨,不如及早抽身。 她把自己的心思写在信中,秘密派人送到中京赵元温府上。其时赵元温已染病去世,府里事务全由秦夫人一人管。秦夫人丧偶以后,心情低落至极。她看到密信,心想自己一人待在府里实在没什么意思,便跟可语商量,要来替她当这个庄主,替她照看神女庄,伺机报仇。二人信件往来数月,终于将事情商量妥当。 可语自从决定归隐,每日待在内庄,再也不到霓虹殿听事。但有命令,都让身边侍女传达。庄内头领、圣使一开始很不适应,但没人敢出言相劝,后来渐渐都习惯了。庄主管得越宽,这些人就越自由,何乐而不为呢? 一年后,秦夫人将家中贵重悉数赠予赵元良,解散仆侍,卖了府邸,悄悄来到神女庄。可语瞒着庄里人,趁夜将她带入内庄,打点完内庄诸多侍女,又跟秦夫人住了一段时间,让她熟悉内庄环境。 两个月后的一个深夜,可语带着那女孩悄悄离开了神女庄。她在百里外买下一处庄园,跟那女孩住了进去,从此再不问江湖之事。又依事先定下的密约,在庄门前的树梢上系了三条红丝带。 二人住了半年,忽然有个神女庄的侍女找上门来。 可语听到熟悉的声音,便在屋里问道:“找我有事?” 那侍女道:“庄主问夫人最近过得怎样。” 可语淡淡地道:“一切都好。” 那侍女又道:“上个月庄主提拔了七位圣使,几位头领闹了一场,全都走了。” “知道了。还有事吗?” “哦对了!前两天有个姓锦的男子找上庄来,说要见夫人。庄主假称不在,没见他。那人说过阵子再来,还说自己是夫人的朋友。庄主让奴婢来问一下,要不要引他来见您……”侍女说完,默默等待可语的回应。 片刻之后,屋里飘出一句话来:“我不认识姓锦的人。” “是!奴婢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追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