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在线阅读尽在 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下载论坛@256zww.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史诗英雄的八卦故事之二》 正文 试阅一 序 我是一个普通人。 与所有人一样,上学、工作。也曾纯洁真诚地动心过,但终究没能够抓到手里。也曾与各色男女疯狂过,然后渐渐倦了,想要安定下来。于是丢开了那些,回到了父母所在的小小港口城市,结婚生了孩子,专心经营家庭。 这一天,我答应四岁少两个月的儿子去买玩具。因为是所谓的自由职业,也就是工作在家,靠眼界与勤恳赚钱,我便挑了天气晴好的上午,等上班高峰期过了,把钱包往外套口袋里一放,又多多地给儿子带了两包纸巾,最后让他往我脖子上一坐,出门。 由于是逛街不是办事,没有自己开车。 嫌麻烦。 这个国家地少人多,按理说,本该大力发展公交地铁系统。但为了促进内需,前些年上头却是拉起了一批批的汽车产业。 结果呢?一者,现在汽车如同十几年前的电视机一样,越来越大众化、越卖越便宜;二者,找停车场就成了一件难度一年比一年高的麻烦事。 反正没下雨,出租车叫起来容易。 ……司机四十多岁,车技是好的,所以开得不慢,而且十分稳。 儿子好奇地盯着往车后跑的街两边看,我逗着他玩,时不时抓住机会亲一口他光滑柔嫩的小脸。 这个年纪地小孩。正是最好玩地时候。我正逗得开心呢。却听到尖利地刹车声。车身猛斜。司机狂打方向盘。 猝然扭头看去。却见一辆集装箱大卡横里直冲过来。 ——前面十字路口。明明是绿灯。还有二十多秒! ——开集装大卡非常辛苦。司机都是外来打工地。这些人里头有几个是规规矩矩考出了驾照地?!还常常疲劳驾驶! ——早知道今天就不出来了。再过两周他们专用地高架桥就能通行了! ——保险受益人是父母。他们自己也有养老金可以领。而且小妹妹夫都是好地……——房子已经供完了,丈夫虽然老实木讷了点但工作挺不错,模样也过得去,就当他做了一回迟来的王老五。虽然算不上钻石,白金应该有吧。 ——就是我的儿子唉,这才四岁都没满呢!但愿他没事……反正父母公婆身体健康,又都是小康人家,就算后妈不太喜欢他,四大天王在,应该不会缺少关心。 最后一霎那,我心下闪过一大堆念头,但手上却只来得及把孩子护进怀里、牢牢抓住后车门上方的拉手。 --“你不恨吗?虽然这场车祸里,你受伤更严重,可我完全有能力把你也救活的。” “不。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你救我的孩子,本来就是为了让我为你做一件事,不是吗?地球上每天都有很多车祸。对我来说,能遇上你,是幸运。” “一部分是幸运,但并不完全是。刚才半分钟里,我从你所居住的行星上,找到了一百八十九个刚刚死亡的人。只有你和另外十六个的性格比较符合我的偏好。虽然没有什么关系,但我并不想找一个残暴的人来做这件事。幼稚的也不行。比如一个两岁的小孩子,他根本不可能知道他答应的事意味着什么。” “这样。另外的那十六个呢?” “我一与他们沟通,他们就陷入了极度激动的情绪……” “其实我也很激动……” “是的,你的活跃程度也不低。不过,你能有效地控制你的磁场。所以它虽然活跃,却也很稳定。这很难得。” “我的磁场?” “像你目前这样的存在状态,按你的理解,可以视作一个复杂的磁场,由很多互相影响的、微小的磁场组成。因为脱离了原有的有机物承载,也就是**承载,其实并不稳定,难以承受激动;更重要的是,如果这么容易激动,呆会我带过去的时候,很难完整顺利地过渡,一百个里面也就能成功六七个吧。所以,我就让他们自然溃散了。” “那另外的一百八十八个人都不能吗?” “有几个能。其中有一个,是因为拒捕被警察击毙的重犯。连环案,**和杀害了数个少女,手段残忍。虽然没什么关系,但我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很不喜欢。” “嗯。对了……你看上去并不高兴。” “我死了哎!当然会感到遗憾。” “唔……” “这是人之常情。” “人类的感情……” “你要是有兴趣,完全可以慢慢观察。我想,这对你来说不会有什么难度。好了,你要我去做什么?” “简单地说,我在另外一个宇宙不小心造成了一场小小的磁场事故,但不巧得很,居然使得一个小孩脑死亡了。按照平衡大定律,为了避免那个宇宙提早崩塌,我最好找一个同级别的智慧生物,来代替他。” “为什么不在那儿直接找一个意外死亡的人呢?” “哦,替代对象必须有一个不同的空间坐标……很高兴你好奇。尽管问吧。” “那人叫什么?” “在你原来的世界里,他叫源朝臣武田大膳大夫晴信入道德荣轩信玄。这是全名,我说‘武田信玄’,你可能会更有印象。” “听起来像是日本人……唔?日本人?” “呃……” “不管了。这笔交易我一定要做。” “哦……” “这人我好像听说过。很有名吗?做什么的?” “名气,还好吧。他是一个军阀、一个地主。当时的军阀都想统一日本。他并没有成功,就病死了。” “我必须按照这样的一辈子生活吗?” “这倒不用。不管你早夭,还是长寿,都没什么关系。” “那就好。” “不过,再来一辈子的机会可不多。虽然情况不那么尽如人意,你还是可以好好享受一下生活。要知道,那时候的生产水平虽然低下,但以你的新身份,还是很有保障的。” “这样。那是个怎么样的环境?” “为了替代者的方便,我是在相近宇宙里找的。那儿的情况和你原来世界里的历史高度接近,不过时间上要早了一点……唔,几、几百年。五百年不到。抱歉,这对我而言是很短暂的。” “……没什么。那么那个小孩的家庭背景、生活环境怎么样?你能给我一些建议甚至帮助吗?几百年前的医疗条件,想必不怎么发达。如果可以,我不想病死。我想过得舒服点,至少身体健康。” “那个小孩是他父亲的长子,按照那个时代地主军阀家庭的惯例,他会继承家业。建议说不上,我并不怎么了解那个时代的社会情况。帮助倒是有很多可供选择。” “太好了。” “首先,对于你最关心的健康问题,我可以改进你的基因。出于大定律,虽然不能让你的身体素质变得太过突出,但至少能让你以及你五代以内的孩子对当时流行的一些严重疫病会有相当好的抵抗力。对你本身而言,它们不会造成任何困扰;至于你的孩子,这有很大一部分取决于你及你孩子们的配偶。总体而言,只要不是对自己的健康太忽略,也不会有问题。” “嗯嗯!这一点很好。” “其次,我还可以给你提供当时的各种资料,比如语言,直接放在你的记忆里。也有武功秘籍、艺术天赋可供挑选。知识方面,只要你感兴趣,同样没有问题。不过,如果比核能深奥太过,你可能没法很快理解。” “……对了,长子?” “噢!当时那儿的军阀都是男的。这个……对不起,我是没有性别的。” “……其实,也没什么。比起适应的问题,能活下去,能更好地掌控自己的生活,对我而言,才是更重要的。” “那就好……” “我想知道的是,你怎么能把那些资料放到我的记忆里呢?” “怎么说呢……按照你的知识体系,承载记忆的基础是细胞,细胞的基础是分子原子,分子原子的基础是质子中子电子。其实,对我而言,它们都是能量。只是量与形式的不同。所以我可以直接从能量上入手,来给你添加记忆。你放心,那个孩子的大脑完全可以承载许多的东西。基本上全空着呢。” “超前的知识就不用了,我不会需要造原子弹的,倒是可以来一些手工技艺。身体素质这一项我非常中意。当时的资料也很好,既然会继承家业,既然能提前占据一些优势,当然再好不过。武功秘籍也非常好。谢谢。对了,是什么秘籍?虽然我不觉得我会努力地追求武道巅峰,但你瞧,我有点武侠情结。” “比较适合你的有好几本。我挑了最好的六类给你,够了吗?其实以你的身份,会受到很好的保护,你完全不必太勤苛;不过,如果有得力的保镖,或许你可以按照你的记忆来指点他们。你觉得呢?” “完全够了。其实我本来想的是挑一本。至于指点保镖、自己袖手旁观,听起来更是不错,十分符合我的心意。” “那就好。我必须提醒你的是,记忆是记忆,能力是能力。就‘武功秘籍’,也就是体术方面而言,如果你自己没有修炼,那么你就只能点播一下已经具有了相当造诣的对象,起到一个微妙的指引方向的作用,效果如何绝大部分取决于受教对象自身。如果要具体教导,你得拥有与对方相当、甚至更高的造诣。” “谢谢你的提醒,我记住了。记忆是记忆,能力是能力。啊,有一件事……那个,修改基因的时候,顺便改改我以后的容貌吧。反正小孩子一旦发育,模样变化就很大。我可不想照镜子的时候,看到一张不符合我的审美观的脸。还有,胡须这种东西,虽然必要,但也不要过于旺盛了。” “没问题。你想要怎么样的?我可以很快收集到你原来的世界里任何一个帅哥美女的容貌基因。” “呃,其实,不用那么麻烦……在我原有的基础上,汇合一点那个小孩的双亲的特征、再好看一点就行了。身为军阀,适当的俊美有助于加强个人魅力,但太过俊美我想也难以成为优点。更何况,如果变化过大也会提高适应的难度。我可从来没决定过要去整容。” “那么现在就可以开始调整。你看,这是那小孩的父母,以及你将来的几个预览。如果营养不够充足,则会是下面这一排。” “唔……眉毛像蚕豆?又粗又短又黑又浓?这也……太搞笑了!” “粗浓的眉毛,在当时被认为是很英俊的。特别是对武士、名将来说。” “我不是军阀么?打仗的事就找擅长的人来吧。武士热衷于战功是因为那能换取名声、地位和封赏;而我光是给他们准备好合适的封赏就会很忙了。所以在他们冲锋陷阵时,我完全可以坐在后面看。来,帮我改改。这样,这样……好了,就这样。” 正文 试阅二 山梨之春01 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木结构的屋顶。横梁竖椽方方整整,都刨得十分仔细光滑,但只刷了点清漆。所以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的纹理,以及削去侧枝留下的黯褐节疤。 下一刻,一个憔悴的女人惊喜地扑过来,挤占了大半的视野: “……太、太好了!太好了!太郎醒了!” 她苍白的鹅蛋脸上、柳叶眉下,有一双美丽的杏眼,只是眼睑处黑影深深。她的黑发细柔浓密,绾得精致圆润,耳边却有几缕微微缭乱。她目不转睛地搂着我看,不敢置信似地伸手来摸我的额头和脸。肌肤相触的一瞬间,细微的颤抖从她柔白的手指上传递了过来。 “……”我安静地回视她,同时感到有点为难。这是武田信虎的妻子,大井信达的女儿,大井夫人。以新的身份而言,我得喊她“母亲”。对一个比自己年轻的女人这么称呼,并不是那么容易。 当然,也不会太难。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很好,担心儿子的母亲总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不过,她根本没注意到我的沉默。她只是欣喜地摩挲我的脸,一边笑,一边居然有眼泪一颗一颗地流了出来。 在我睁开眼之前,她的儿子已经昏迷了五十多个小时了,所以喜极而泣实不为过。 我从被子里抽出手来,帮她擦了擦。手指被泪水沾湿的一瞬间,之前那个小难题忽然消失了。我先默念了一遍,然后成功地吐出了第一句话:“母亲。” 她应了一声,忽然忙忙地开始摸我的肩膀、手臂、胸膛和肚子,边摸边仔细端详我的表情,不停地问我:“太郎,你感觉怎么样?怎么样?” 我仔细体会了一下,诚实地回答:“全身都没有力气。” 然后一阵“咕噜噜”地响声从被子下传了出来。好像是从肚皮地位置……大井夫人怔了一下。破涕为笑:“你是饿了。太郎。饿了就好。饿了就好!我这就给你去做吃地。这就去!” “夫人放心。粥一直热着呢。”我地脚那头。一个大约四十岁地女人嗓音响起。她地语调并不稳定。隐隐还带着抽泣。但说地话却十分条理清楚。“大人恐怕也急了……还有积翠寺那边。要不要再去请来看看?” 大井夫人不好意思了:“噢。瞧我……”她按按鬓角地头发。对另一个年轻地侍女道:“阿布。你去禀告大人。阿佛。你去……” 积翠寺?这里地和尚属于有知识地人。常常给人看病。我眨巴了一下眼睛。想起了熬得黑乎乎地汤药地可怕味道。连忙撑身坐起来来:“我已经好了。我不要喝药。” “傻孩子!” ……和尚大夫终归还是要请的。而我也下定了绝不喝药的决心。 阿佛原来就是那个年长的侍女。她委婉提了提父亲新纳的一个妾,大井夫人便同意由她伺候着去梳洗换衣服了,留下一个叫阿君的小侍女喂我喝粥。 大井夫人和阿佛显然认为父亲要过一会儿才能到。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当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啪啪啪”地从缘廊上传来时,阿君才刚刚把粥端上来,还来不及喂我一口。 “——唰!” 门被粗鲁地拉开,余力未尽,“碰”一声撞上了边框。一个三四十岁的武士大步冲了进来,挡住了近午时分的阳光,在地上投下了矮墩墩的影子。 这就是武田信虎吗? 外面的阿布小跑着跟到,小心翼翼推上门。里面的阿君早已放下碗勺,低低地伏在了地上。 我坐着没动,仰起脸来看他的模样。 因为突然陷入了背光,一时瞅不清他的长相,只能看清他下巴上浓密的胡须。还有就是一条黯蓝的腰带,束出了粗壮结实的腰。 “父亲?” 武田信虎紧紧抿着嘴唇,胡子微微动了动。他似乎要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我面前坐下来,摸了摸我的头。 他的手很大,又是那么用力,以至于上面的粗茧硌得我头皮疼。 但是,正是这种疼痛,让我觉得温暖。于是我由衷莞尔,又唤了一声:“父亲。” 武田信虎的手一顿,然后加大力道又揉了两下,揉得我一头栽向前。 我险险撑住了榻榻米的边沿,差点撞到了他的胸膛上。可武田信虎不以为意,继续揉了几下,又拍拍我的背,拍得我直往前扑。 ——想要抱抱儿子也不用这么拐弯抹角吧?! 我没力气呢,手臂都发软。干脆趁势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挂到了他的肩膀上:“父亲!” 唔?他的眼睛是双眼皮,很大,炯炯有神,不过上面……长着一对蚕豆眉。 所以我乐了。 而这个来自长子的乐哈哈的拥抱,令武田信虎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耸起了眉毛吹起了胡子,还不自觉地张开了嘴。 然后他的胸膛上传来一阵低沉的震动。 他在笑。 --大井夫人回来时,头发与衣服已经整理得一丝不苟。但没有搽粉,也没有抹唇,依旧留着因为守护昏迷不醒的长子而造成的苍白憔悴。 她从阿君手里接过碗勺,温柔地喂我吃粥。 因为是议事中途过来的,前面还有一干家臣在等着,武田信虎安慰了大井夫人几句,很快就离开了。 ……刚才短短一小会儿,武田信虎给我的认知,与原来那儿通史上他的残暴之名并不相符。 我并没有要原来那个世界的历史资料。我只要了这儿目前已有的情况。 预知听起来神奇,但其实会造成先入为主,会影响判断。而且,一个人如果不是以自己的理性立足,尽管会占到一堆便宜,但只要碰到一点小问题,就会在这个乱世里倒下。 人都是有惰性的。我不觉得自己自制力好到了那个程度。所以,不能养成那种习惯。何况,说实话,比起上洛啊天下啊,我更关心自己这辈子活得怎么样。 只有一个例外,武田信虎,也即我现在的父亲——而这是了解武田信玄,也就是那个倒霉的孩子,所造成的附带后果。 不过,虽然第一印象很好,但再残暴的大名,也可能同时是关爱孩子、但从不直接表达的父亲。 据说武田信虎不仅残暴,而且不喜欢成年后的武田信玄。他想要想追放信玄,结果家臣和领民们支持信玄,反倒把他自己给追放了。 管它呢。说真的,我不介意被追放。反正不是去什么蛮荒之地,而是交给盟友看管。除了不能回本家给家督造成麻烦,好吃好穿的,怕什么。 何况,我肯定不会叫信玄。 因为信玄是法名,而我不打算信佛。 ……不管以后如何,眼下,看的人已经走了。而不知道为什么,大井夫人喂我的速度慢了下来。她似乎有点走神。 所以我不打算再继续配合了:“我自己吃吧。” 大井夫人同意了。 等我吃到第二碗的时候,大井夫人忽然开口问道:“太郎,你和你父亲说什么呢,我听到你父亲他笑了。” “没有说什么啊。” “你不怕你父亲了吗?” “我也不知道……母亲,我睡了多久?” “两天半。” “只是两天半吗?可我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很久。”我一边说,一边忙着把粥、豆腐与纳豆和往肚子里塞。纳豆味道有点怪,不过因为饿了,怎么也不算难吃。“到处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看不到母亲,也看不到父亲。连次郎都不缠着我了。 “所以睁开眼看到母亲,我觉得格外亲切。而父亲来看我时,我听到他的脚步又重又快。因此,我想,父亲也是很担心的吧。 “然后我就不怕了。” ……吃过东西,又让一个和尚搭脉搏、看舌头地折腾了一会儿,我被允许稍微活动活动。大井夫人则去休息了。 我洗了个澡,起身走向屋外。 阿君立即拉开了门,阿布捧上了鞋子。 我没穿,走出房间,走到缘廊边上。 空气清新,但还有点冷意。不过这对武田家的小武士而言,算不了什么。 踯躅崎馆建在一片平地上,因此从这儿,可以眺望到远处一连串的山脉。其中较高的几座山峰上,还积着点白雪。那些山里的天气,想来依旧挺冷。 不过,眼前的庭院里,樱花已经绽放了。光秃秃的树条上,叶子还没长出来一片,白的粉的、娇嫩又活泼的花朵,却是探头探脑,露出了如同早晨的露水一般纯净的笑靥。 这一天,是享禄二年的二月十五。 即公元1529年3月24日。 正文 试阅三 山梨之春 02 大概我还属于“康复中”的关系,第二天并没有人催我起床,睡觉睡到了自然醒。 因为只有油灯与蜡烛,为了保护视力,我把夜读书这项活动拉近了“****”的单子里,所以头天睡得并不晚,自然醒也就醒得还早。 起身时,天已然敞亮了。打开遮雨窗,可以看到早晨的太阳已经跃出了群山,不过还没爬上树梢。 阳光很好,我使劲伸了个懒腰。阿布阿君替我着衣,而这令我想起了一件事:之前的侍女不是她们两个。 洗漱之后,则去拜见了大井夫人。 她亲自检查了我后脑勺上肿起的小包包,涂抹了一点药酒散瘀,又与我一同吃了早饭——米饭,酱汤,方长的豆腐块,青菜,还有一条煎鲢鱼。 不错不错,这样的一日三餐,我就不用调整自己去适应了。 不过,自始至终没有见到武田信虎,他好像忙得焦头烂额。可是奇怪了,这年头都是农民兵,春秋两季从来不打仗,那还有什么事? 早饭过后,我试探地问了一下原来的两个侍女的情况。大井夫人说她们“太不小心,不配再继续近身伺候,训斥了一番,打发回去了”。 这里的侍女都是领内农民的女儿。虽然被主人惩罚然后辞退挺不体面,经济上也会失去一些收入,但既然是训斥,最多也就鞭打什么的,性命无碍。所以,没必要为此特立独行,我便丢开了。 说起来,如果不是我跌倒时候母亲也在场,恐怕那两个侍女已经让武田信虎劈了吧。 “母亲。次郎呢?” “早就醒了。吃了东西。阿佛带着。正在外面玩。太郎。你觉得怎么样?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没有不舒服。今天念什么书?” 大井夫人本来不曾打算催我做学习。但既然我提出来了。她自然不会说不好。 花了两个小时左右。认真读书写字。大井夫人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夸奖。不过特地嘱咐今天做我最爱吃地和果子。 我做功课地时候。有侍女过来、等候在外。似乎是要禀告她一些事。我没管。反正是妾啊衣服啊吃用送礼之类地内务。大井夫人既然没教她进来。要么不宜让我知道。要么抵不过长子地学习重要。 直到她照看我做完功课、让我去玩之后,她才示意那个侍女进去。 ……出来时,正好看到一群女人满院子追着小小的次郎。又不敢拉他、又不敢拦他;又怕他绊着,又怕他碰着。 我站在缘廊下闲看,被逗得直乐。 她们的和服染着灰蓝的条纹,质地一般,袖子短窄,但毕竟也算是和服,跑起来要捧着下摆。所以,我倒觉得她们自己绊跌的可能性比次郎更大。尤其阿佛,毕竟不再年轻,气喘吁吁直抹汗。 其实这里养小孩没这么仔细娇惯。但我刚跌过一跤,结果跌得昏迷了几天,所以大井夫人十分不放心,一干侍女们也个个神经兮兮的。偏偏这事,大井夫人显然不会对次郎说,所以谁要想拘了他,也是说不出口。 次郎祸害了一堆樱花,又让人给他摘了两枝开得正好的玉兰花,左右一手一枝握着。这真叫人莞尔。小孩子的习惯好像全这样,两手里都要攥着东西,才肯消停。 阿佛拉在了后面,趁次郎在玉兰树下停留的这一小会儿,抓住机会赶了上去,给他指指点我这边。次郎跟着一扭头,发现了我,直冲过来:“哥哥!哥哥!” “哎,跑慢点,满头汗。”他长得像极了武田信虎,大眼睛、小小的蚕豆眉,溜溜圆的小脸,长大了大概是方下巴。我笑着拉他爬上了缘廊。 “哥哥,给你!”次郎很大方地分我一枝白玉兰。因为开得将盛未盛,花瓣鼓鼓地拢成了杯形,淡黄色的柱锤状花蕊上,犹自沾着几点晨露。 “好漂亮的花。”我接过来,搂着着次郎坐下来。旁边阿君递过棉巾,我给次郎擦干净脸和手;阿布端上来和果子,看着米黄米黄的,放在四四方方的黑漆盘子里,瞧上去很诱人,就拿了一个喂他吃。 然后摸摸他的头。 次郎与以前的儿子差不多大,当然没那么白嫩,眉眼也没那么漂亮,不过长得很有喜感,特别逗人爱。所以我其实很想抱抱他,与他玩抛接,让他坐在我脖子上到处转。 可是,虽然说起来我已经九岁,但这是虚岁。出生在1521年12月1日,即十一月初三。按照农历的算法,落地是一岁;没两个月过了年,又添一岁。 所以事实上,我目前七周岁四个月,怎么可能抱得动次郎,只能搂着拍拍摸摸而已。 不过这总比没有好。 而且小孩子么,需要的就是肢体接触。昨天下午到今天,我也就刚醒来的时候见过父亲;次郎则干脆根本没见过。 大井夫人自己没什么空抱次郎;侍女们则是不敢抱。一者是失礼,二者么,也怕大井夫人不快和忌讳。 ……次郎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咀嚼,一边转着手里的玉兰花玩。我也尝了一口。原来就是麻糬,不过好像用了些莲藕粉。 直到我吃完了剩下的大半只,他还没咽下那一口。这可不好。于是拿起第二个,凑近他眼前,但不送到他嘴边:“专心吃东西,吃完了再玩。” 次郎瞅瞅麻糬团子,目光顿时黏在了上面,“嗯”了一声。他把那枝玉兰花往边上一放,我给他插在腰带里,就在他的小竹刀旁边。他低头看看花,“啊唔”过来咬了一口,卖力地吧唧吧唧,小腮帮子一动一动,很快就咽下去了,然后朝我张开嘴。 我一边又喂他咬了一口,一边看了看他放在腿上的两只小手。 ——好像空着哦? --与次郎呆了一会儿,大井夫人那边处理完了事。我与大井夫人说了声想出去走走,去城下町看看。她同意了,让阿佛把次郎抱了过去。 叫阿君把玉兰花拿回去养起来,我自己往外面去。 虽然只是去城下町,但走出门口的时候,除了一直安安静静跟在身后的阿布,还是又有两个年轻的武士跟了上来。 我扬起脑袋看看他们。唉,为什么一旦元服,都要剃成月代头?从额头到头顶一根不剩下,地中海似地留下后脑勺圆圆一圈,还束起个小髻,几乎像长了个小萝卜头。 看来得好好筹划一下,想个办法以免沦落到如此可怕的地步……正文 序 睡觉不说梦话聂拉斯按照查理的要求,修改了契约法阵。 两个年轻人对此感到高兴。 但谁也没有料到的是,契约的成功建立,带来了一点后遗症——两个生命之间的深入沟通,迫使尤里开始现出原形。 大概是因为外力作用,再加上尤里年龄的关系,这个过程不像成年巨龙们变身那么容易,而且令尤里发烧,还骨头疼。 “这是他的**!不许偷看!” 查理暴躁如雷,赶走了所有人,独自一个照顾尤里。 而尤里在一下午的萎蔫不振之后,终于在几秒钟之内,完成了变形。 法师庆幸地看到眼前出现了一条威武美丽的红龙,然后他担忧地发现了两个小问题…………“查查你干吗?” “这个、还有这个,这两个鳞片我要了!” “……哦。可是尾巴那儿地很小哎。”尤里扭头看看查理。又转回头来。打量了一下自己地胸膛。前爪、和后腿。“不要换个地方吗?” 年轻地法师没回答。红龙感到尾尖传来一阵细微地拉扯。 “查查……” “什、什么事?”回答他地是气喘吁吁地法师。一说话。憋着地气就漏了。力道也随之半路松泄。查理只好颓然放开鳞片。 “还是我来给你拔吧。”尤里尽最大努力压低了嗓门。不过他发现。他还是太大声了。 “……”查理地确已经精疲力竭。他点点头、吁了口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红龙坐了起来,收起翅膀,把自己的尾巴绕向前面,扭身抱住。然后他瞧见了法师看中的鳞片。 与其它火红的鳞片不同,它们呈现出一种连贯的变幻的色泽。鳞根固然是火红,中下部却迅速由橙色过渡,经过青铜色,在中上部位转绿、转翠,最后逐步变深,到了鳞尖,凝出一抹碧蓝。 “哟,原来它们这么漂亮!” “快一点!”查理一骨碌爬起来,跑到尤里正前方。他仰头催促、挥拳强调,脸色黑得像锅底:“别让别人看见!” “哦……” ……红龙很快拔下了那两个鳞片。他瞅瞅查理,见查理没拿出治疗药水,只好自己舔舔细小的伤口。三寸长两寸深的伤口,不过对他目前的体型而言,的确很细小……查理正手忙脚乱地把鳞片塞进土黄小腰包。直到那两个美丽眩目的多彩鳞片看不到了,他才松了口气,皱拢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 尤里隐约意味到了点什么。他趴下来,把头蹭到查理面前。 法师抱住红龙的头,用力做了个深呼吸,使劲吐光肺里的空气。 “是因为我……” “嗯。”查理沉沉点了点头,忽然又猛然摇头,“不,不止。就算有人知道你是混血,你也不能让他知道这个。” “哦……” “答应我!这不是玩笑!” “我不会的。别担心,查查。” “……”查理使劲摸摸红龙的头顶的硬鳞,往那美丽而巨大的瞳孔里瞪、用力瞪——他怎么能不担心?! 尤里眨巴了一下眼睛,抬起他的前爪挠了挠下颌,然后他开口了,用一头龙的悄悄话嗓门,安慰焦躁的法师:“你知道的,我睡觉不说梦话,查查。” -----------------------------------------------------------------------------------卷五正文 01、新来的学徒 一清晨的露水,晶莹剔透,把树芽与草叶滋润得愈发翠嫩,更不用提娇美的金盏花了。 小松鼠摇曳着大尾巴,在草丛里翻来翻去,扰落了一串串露水。见有人走过来,也不逃跑,只是跳开了几步,然后就停下来,好奇地瞅着来者走过去。 来者是个年轻的仆人,白衬衣黑马夹,亚麻色的头发。他沿着花园里的游廊扫过来,不料空气清冷,他鼻子发痒,突然“阿嚏”一声。 小松鼠被吓了一跳,就近蹿上树干,钻入茂密的树冠里,消失不见。 而在郁郁葱葱的树冠之上,法师塔顶层的窗户,也纷纷开启。陆续有仆人拿软布擦拭,又或者由学徒们用清洁术清理。 ……暴风城法师区一共四座高塔。中央一座公用塔,古老的墙身爬满的常青的藤蔓;另外三座,则分别属于马林、盖曼、以及安多玛斯阁下。[1] 通常,人们尊称他们为**师。不过在人类的王国中,“**师”这个词的涵义,长久以来,已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最初的时候,“**师”这三个字,只属于那些自身力量达到一个相当可怖的程度的法师。比如五年前殒身达拉然的安东尼达斯。 但或许是因为几千年前的高等精灵没有倾囊相授,或许因为两个种族间的天生差异造成了一些继承上的困难,又或许是因为无法摆脱的寿命的局限,人类法师鲜少能够真正达到那一高度。 确切而言,历史上的很多时期,放眼诺大的帝国,又或者后来的七个人类王国,甚至都找不出一个在世的人类**师。 这未免令人尴尬。特别是奎尔萨拉斯地高等精灵。还在北边傲慢地看着这一切时。 于是。**师渐渐地成为了一种荣誉。 一开始。那些富有经验并广有声誉地高阶法师。在过世后被后人敬称为**师;慢慢地。那些肩负使命功绩卓着地高阶法师。由埃拉索瑞安帝国皇帝、或者后来各自地王国国王。授予**师之称。成了一种新地惯例。 马林、盖曼、安多玛斯。湖畔镇地贾斯汀。以及塞拉摩地吉安娜。都是后一种意义上地**师…………暴风城地三位**师中。安多玛斯来自达拉然。他地声誉源于他精深地学识。以及慷慨而精妙地授课。他不仅课讲得好。而且为那些天赋较佳地学生免除费用。交换条件仅仅是限期通过等阶考核。 这样一位法师,自然受到官方与民间的双重喜爱。至于他选择学徒时极为挑剔的条件,也就被大家忽略了。 毕竟,众人之所以希望**师们能够广收学徒,无非出于三种目的。作为平民,是希望有晋身的机会;作为权贵,是希望能拉拢互利;作为一个国王,则是希望其为王国培养更多的人才。 当**师阁下将每周两个上午的授课向数百人开放时,无异于在表明中立态度的同时,一下子提供了几百个机会。所以,谁也不好意思再去计较他到底收了几个还是几十个正式学徒。 盖曼最大的贡献,则是对一系列军用配方做出了改进,从而大大降低了暴风王**队中盔甲武器的附魔成本。 最直接的后果之一,就是暴风王国有能力为民兵与冒险者,提供一些基本的制式装备。当然,两者的待遇也是有区别的。前者是待遇与福利;后者是功勋制,并且要出钱购买。 马林来自斯托姆加德王国,人类共同的古都,激流堡。他与阿拉索联军有着深厚而良好的关系;他将这种关系带到了暴风城,并且正从暴风城获取同样的回报。 联军并不接受暴风城的领导。他们认为只有姓托尔贝恩的人才是他们的王族,而非姓乌瑞恩的。但他们还是把自己看作是联盟的一部分。所以,这是暴风王国没有理由放弃的一支友军。 其余两位,众所周知,均是因为在战争中的出色表现,而受到人们的爱戴。 --盖曼作为暴风王国土生土长的法师,选用了富有本地特色的大块白色石料,来垒砌他的高塔。然后在塔顶铺设横梁,展开一个宽敞的圆形房间——通常,这个房间会被作为最重要的书房与实验室。 马林继承了前辈的法师塔,而非自己新建。所以,他的法师塔与盖曼的拥有类似风格。 而来自达拉然的高阶法师安多玛斯阁下,则拥有一座更为精致的法师塔,附带同样精致的花园。 之所以会如此,则是因为高阶法师阁下亲自观阅了当初的建筑图纸,并提出了一点小小的外形上的要求。 于是他的法师塔便拥有了优雅流畅的塔身,与圆润精巧的水滴形尖顶。 至于颜色,出于对帮助他重建法师塔的国王与同行们的感激和尊重,安多玛斯选择了暴风城惯用的蓝与白,而非达拉然固有的紫与金。 不过,尽管这位阁下出身于达拉然而非暴风城,他在此仍然受到广泛而诚挚的敬仰。除了他的授课,还因为当污染者阿克蒙德摧毁紫罗兰之城达拉然时,他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成功逃脱的法师之一。 光凭这一点,他就是英雄。 而一个英雄,自然会受到尊崇。 对大多数人而言,英雄大概意味着创下不世的伟业,意味着数不尽数的胜利,意味着被崇拜和被传诵。 但对法师们而言,英雄的概念要清晰得多、简单得多: 首先,一个英雄应当具有一定的力量,无论是魔法的、格斗的、工匠技术、战略智慧或者其它什么形式;其次,一个英雄应当明智地使用他的力量,从而做出了、或带领人们做出了重大的、有意义的事迹。 像安多玛斯那样,能够在无力挽回的灾厄前成功地保存自己,这本身就是一个莫大的胜利;慷慨地传授知识,更是对自身力量的合理应用。 ……当太阳升起在艾尔文森林之上、越过谷口伟岸的城墙,将它明亮的光线照落在锥圆的塔尖上时,安多玛斯阁下的仆人们,已然忙碌了好一会儿。 迅速、轻巧、安静,富有效率而又不扰人。 相比之下,正在为高阶法师阁下准备实验室的四个学徒,就难免显得有些笨拙了。 然而,众多的仆人们,即使其中最为体面的总管格林,也不敢对那四个年轻人——确切地说是两个青年,一个少女,和一个半大的男孩——有任何嘲笑的意思。 因为,作为训练有素的管家与仆人,为来自达拉然的安多玛斯阁下效忠,差不多已经是他们一生中所能抵达的最高点;可尽管服务的对象相同,那四个颇具天赋的年轻人,才刚刚迈过他们人生中的**。 ……格林像一个为国王开路的卫兵一样,不急不慢地踱过走廊,同时检查了男女仆人们的工作。 然后他步下法师塔正门大台阶,踏上了花园里的游廊。 清洁工作早已完成,地上石砖扫得一尘不染,两旁铁艺长椅擦得干干净净。 已经是十月了中旬了,紫藤花的荚果开始成熟,一串串挂在绿叶下。由于打理精心,无虫无害,它们长得十分喜人。 而在正对法师塔的一条长椅上,就在那只受惊的小松鼠一蹿而上的大树下,查理抱着一本硬封面的厚书,正刷刷翻阅,看得眉飞色舞。 格林老远地发现了,不动神色地止步、转身、往回走。 身为一个四十六岁的职业管家,格林已经为**师服务了四年多。换而言之,在安多玛斯初抵暴风城不久,他就开始了这份工作。 到如今,对于主人的习惯、喜好和脾气,他已然是了如指掌。加上还未被年老体衰所困扰,法师塔里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角落,譬如天气阴雨时应该上什么下午茶、譬如何时巡查何处,对他而言,均是井井有条、一丝不苟。 ——除了某些前所未有的意外情况。 安多玛斯阁下新收的第五个学徒,这个淡金色头发的年轻人,就是管家先生最新遇到的、前所未有的意外情况。 --[1]其实,安多玛斯主职业为巫师,吉安娜兼职4级**师。行文的关系,这里没遵循原型。事实上故事写到这里,很多地方都没有遵循原型。 正文 01、新来的学徒 一个管家有且仅有的工作宗旨,就是竭尽所能为其效忠的主人服务。作为其中的优秀典范,格林先生绝不会允许自己打扰安多玛斯阁下,又或者阁下的学生。除非发生严重紧急的偶然情况,比如一位重要的客人突然到访。 所以,鉴于查理今天看中了紫藤萝下的铁艺长椅作为晨读的地点,格林先生不得不又一次改变了清晨例行的巡视路线。 三天来的第四次。 ……当格林先生以节奏、幅度均没有丝毫变化的步履折返时,尤里刚好把大小两个罐子、以及两个杯子,放上他那间卧室的宽敞窗台,然后单手一撑、跳了出来:“查理,喝牛奶吗?有蜂蜜可以加哎,今年新的向日葵蜜。” 格林先生眼角直抽、心跳加速,接下来迈出的脚步节奏未变,但步伐破天荒地小了两英寸。 尤里察觉了一点什么,抱起牛奶罐、端起托盘时,遥遥扫了格林先生一眼。而查理并未注意到,欣然微笑:“好啊。” 失态的管家在下一秒就恢复了,然后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回走。 身为一个未满二十就通过了中阶考核的法师,查理完全可以被成为天才。而天才总有些特别之处。其中有一项,就是他和这个年轻战士极度亲密的私人关系。 安多玛斯阁已然对此有所了解,不过另外四个学徒并不知道这些。至少现在还不知道。 但这并未给格林先生造成困扰。 作为一个好管家。如有必要。格林先生不惮于为他地主人处理赃物甚至尸体。至于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又或者管紧仆人们地耳朵与嘴巴。相比之下只能算是小问题。 格林先生地最近地新困扰。来自于查理地敏感和尤里地训练。 查理似乎对新环境很没有安全感。他第一天晚上休息得很不好。以至于第二天去公塔考核地路上。居然在马车里打起盹来。 万幸没有影响晋阶通过。 当天晚上。尤里就悄悄跑去了查理地房间。直到次日凌晨。才回自己地房间。整束盔甲。出发去要塞军区接受格斗训练。 以寻常的马车速度,从安多玛斯阁下的法师塔赶到军营那边需要一个多小时;而战士们的训练,又总是开始得很早。所以,第三天早上,尤里早早就出发了,而查理依旧算不上精神抖擞,充其量也就是没再失眠而已。 安多玛斯对查理的精神状况不满并且不解。毫无疑问他给自己的学徒们安排的卧室都足够宁静,夜里从无干扰。 主人的疑惑就是管家的任务。从车夫与女仆那里,格林先生很快了解了情况,转而禀告了**师阁下。 而安多玛斯阁下沉吟片刻,竟然亲自出门,给尤里请回来一位私人教官。 那是个破了相的老兵,一条伤疤从额中直到耳边,他的右眼因此半瞎。他黑色的头发已经白了八成,整天喝得醉醺醺的。他只负责尤里清晨的训练,早餐前的。也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是清醒的。 其余的大部分时间,老兵会抓着尤里唠唠叨叨不停。而大概话题相近,又悠闲无聊的关系,年轻的战士并不拒绝。 不管怎么样,格林先生没理由干涉那位私人教师在业余时间做什么、喝什么。因为从身份上来说,作为管家,他与那老头处在一个相当的位置上。 所以,由于查理的敏感,如何让一个酗酒的伤疤老兵,以及一个精力旺盛的年轻战士,不给**师阁下精致优雅的法师塔和美丽宁静的花园造成损害,就成了尽忠职守的格林先生这几天里所烦恼的大问题。 毫无疑问,对一个管家而言,比起主人性取向小众化的学生……酗酒的家庭教师、爱跳窗的客人,才是更严重的问题! --不提那边格林先生打算如何应对他的职业挑战,这边,查理啜了口牛奶,又加了半勺蜂蜜搅搅,再尝了尝,这才满意。 然后他瞥见了尤里拉至腕口的衬衣袖子。 “你不热么?”查理低声道,倏然撩起尤里的衬衣袖子,立刻,他的眉头蹙到了一块儿,“那老头儿又把你打伤了……” “只是瘀青,查查。”尤里立即放弃了一口气喝光一杯牛奶的打算,腾出空儿来安抚查理。他舔舔嘴唇上的奶沫子,把只剩小半牛奶的银杯重新加满。法师塔里什么都好(因为统统不用钱买)[1],就是所有的杯子都太小了(面包可以两根一起咬,但无疑牛奶没法两杯一起喝)。“我觉得他还没尽全力。” “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你能从他那儿学到不少东西。”查理理智但并不愉快地给出了结论,最后瞅了一眼那条新的瘀伤,替尤里重新拉好的袖子、扣好袖扣。 然后,年轻的法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杯子,忽然觉得难以下咽。 他本来就不喜欢喝牛奶。 尤里咕嘟咕嘟几口干掉,瞅瞅查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是有点疼啦,不过总比受伤好。”他一拍查理的左肩:“喏,像这样的……就算是一百下换一下,也很合算。” 豺狼人费德菲尼尔那一斧头所留下惊悸掠过心头,那是查理离开北郡后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受伤的自然不好受,看着同伴受伤的也不好受。所以查理点点头,握紧杯子,卖力地喝了两口:“他整天拉着你干吗?让你陪他喝酒?” “差不多吧。”尤里有点为难,“他的酒也就那样了。可是他……” “他不让你说?”查理猜了一句,随即不介意道,“你就把它当战略课听好了。我看到他在草地上划来划去了。” “不是啦。”尤里苦恼了,“他……他抓着我赌钱。” “赌钱?”这令查理兴致盎然,“怎么赌?” “用钱当作士兵,打仗,死掉的俘虏的归对方。” “银币?” “铜币。” “算成学费的话,很便宜了。” “可安多玛斯阁下不是给他开了一份很不错的薪酬了吗?” “……老头子的小乐趣,你就成全他吧。” “但是昨天一下午,他赢了我一百多个……” “……是不少。不过你看,尤里,安多玛斯阁下一个上午的讲课,正常收费是六个银币。那是一个对四百个的讲课,不是一对一的。” “我知道……早晚我会把他打得屁滚尿流!” “我期待那一天。不过他真的只是一个老兵?” “一点不像。他不太想提。” “那我们就别去打听了。” ……忽略查理那杯不计,一罐牛奶进了尤里的肚子,终于换来了一个嗝儿。 尤里清晨训练辛苦,刚才洗了澡解乏,这会儿又解了渴,一时惬意得不想动。 他摊开胳膊,横搁在椅背上,撩起查理一撮细软的头发,捻来捻去享受了一会儿触感,在查理抗议之前放开,然后眯起了眼假寐。 于是两个年轻人并排坐在长椅上,一个看书,一个休息。 这时候就体现出羊皮纸、手抄本的好处来了。字体大、墨迹浓,尽管阳光灿烂,穿过树荫撒下了许许多多碎散的光斑,查理读起来也不费眼力。 ……“查查。” “怎么了?” 尤里努努下巴,查理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发现安多玛斯与聂拉斯正散步穿过紫藤萝前的草地,一边讨论着一个昂贵的实验。 出于基本的礼仪,查理起身,上前几步,施礼问候:“晨安,两位阁下。” “早上好。”尤里跟着起身打个招呼。他学不来法师的矜持优雅,不过他与聂拉斯关系这段时间改善了许多,对安多玛斯更是从未交恶。 聂拉斯只是一点头,安多玛斯却不由笑了:“早,早。哦,查理,你在看盖曼的《符文与附魔》?这可是高阶法师才会琢磨的东西。《基础符文》学完了?” “看完了。但是有很多符文还从来没有用过。” “这倒也是。学学容易,可谁也不敢说吃透了那本书。那么,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我不清楚的,还有尼尔。尼尔也不知道,那咱们就直接去问盖曼。” “好的。谢谢您,阁下。” 虽然一个是**师,一个是中阶法师,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徒,但让本来在看书的查理长久地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并不能令安多玛斯感到愉快。 所以简短的问候与鼓励之后,安多玛斯示意查理自便,自己则继续他的早晨活动——活动,而不是运动。 不料他们走出没几步远,聂拉斯忽然回头道:“高阶法师拥有诸多特权,包括在整个暴风城上空自由飞行。从港口,到英雄谷。” 查理眼睛亮了。不过他忍着没吭声。 “哎?”安多玛斯停下脚步,看看聂拉斯,又望了眼查理,顿时笑眯眯道,“啊哈,是的。哦,对了,其实,中阶法师就能飞了,只要别飞得太高。所以,你不妨试着做几个飞毯看看。飞毯那东西,卖得不错,材料易得,工序又全面,用来练练手、换点零花钱,再好不过。至于打下手的裁缝,吩咐格林一声就行。” 查理诚恳道谢。安多玛斯点点头,心满意足地继续他的清晨散步,一边笑呵呵地偷瞧**师之影的脸色。 查理名义上是他的学生,但其实这层身份,只是因为聂拉斯不方便出面。 不方便出面,也就需要一个方便出面的盟友。 而暴风城目前的三位**师,当年都曾经去魔法之都、黄金之眼、紫罗兰之城达拉然深入学习。 深入学习不是启蒙教育,不存在固定的班级与课程安排,自由性很大。另一方面,人类高阶法师并准高阶法师这个圈子,其实很小。所以他们与聂拉斯,都是旧识。 只是,盖曼与军方的关系太过紧密,马林则是对阿拉希高地那边过于关心。唯有安多玛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中性的学术立场,将绝大部分精力用来钻研法术,余下的那样一小部分,则用来讲课赚钱。 是的,赚钱。 要知道数百个法师学徒中,天赋好到免收学费的,只有三四十个而已。而公开的授课,无疑额外引来了不少家境殷厚、天赋又泛泛的年轻人。这对他们来说固然是难得的好机会,对安多玛斯阁下而言,何尝不是回报丰厚的工作。 于是,每周两个上午的讲课,不仅为**师阁下赢得了慷慨的声誉,赢得了稳定的中立立场,还为他赢得了闪闪发光的金币,足以维持法师塔的一系列开支。 要知道他虽然讲课,却不用负责考核,那是公会的事。何况讲授的内容又自由,唯一的限制,也就是提早一周公布内容主题,以供听课的学徒们做些课前阅读。 除了以上种种之外,学到深处回头看,往往还会有温故知新的惊喜。 所以说,在没有政治野心的安多玛斯阁下看来,他的公开讲课,真正是再英明、再美好不过了——至于魔法实验,那个虽然购买材料的耗费不小,但卖掉半成品与一部分成品后,收支至少能够持平。事实上,这方面的收入才是**师们的主要财源。 不过,虽然没有政治野心,但并不意味着安多玛斯能够容忍堕落的黑龙以人类贵族的身份出现在暴风城。 加上聂拉斯如今对魔法的理解又深刻了许多,所以安多玛斯很乐意接待这位老友,在每天与其聊聊魔法的同时,慢慢铺开一张大网,擒下那条肆无忌惮的黑龙。 ……“听起来不错。”尤里抬头望望树冠、望望高耸的法师塔,“那么你就去考个高阶法师吧?” 被**师之影一句话引诱,对查理而言并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他不甘愿地瞪了尤里一眼:“你怎么也这么说!” 结果尤里骨头都酥了。但眼下如果笑出声,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所以他煞有介事道:“盟友和敌人都属于今天与昨天。明天的事,谁知道呢。” 这熟悉的句子令查理一怔,随即用力一垮肩膀:“拜托!不要把我的日记到处念。” “唔……”尤里沉吟了半秒,抱手胸前,“可你也说过,书上的归作者,记住了的归我。所以,我没在念你的日记。” 查理睁大了眼睛,无言地瞅着尤里。他有一千种方法搞定狡辩的对手;但当这个对手是尤里时,他好像更愿意毫不反抗地输掉……尤里瞄瞄查理,终于撑不住,乐得咧开了嘴:“好吧,说实话,我也很想看看。在暴风城上空飞来飞去,想想就很不错。” 查理的目光和声音都变得柔和起来:“你也可以。不过目前……不太方便。以后会有机会的。” 尤里“噢”了一声,不过兴趣缺缺。他耸耸肩:“我还是习惯现在这个样子。不管是格斗还是别的什么……那样怪怪的,我也不喜欢。” 查理再一次说不出话来。但与之前心甘情愿的投降不同,这一回他的心头压上了一朵阴翳。“古老的尊贵,非自然的赐予”,那个预言的四分之一已经得到了验证,让人没法再置之不理。而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他自己。 他自己这个变数。 尤里信赖查理。而以他们的关系而言,有事就共同分担,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因此他并未掩饰自己的想法。然而,这并不意味他乐意看到查理为此难过。所以他点点查理膝盖,转开了话题:“嘿,把飞毯做得大一点,怎么样?” 查理用力一点头:“好主意!就是不知道行不行。下午干活的时候我问问他们。” “那么……”尤里扫视四周,然后迅速在查理脸颊上亲了一下,“我们去吃早餐吧。” 查理一边脸热,一边以一个法师不该有的敏捷回亲了一下:“好。” ---[1] 在法师区学习的法师学徒,与被高阶法师收为学生的法师学徒,情况有所区别。前者付学费没津贴,后者不付学费有津贴。 这种情况,类似于大学生与研究生。大学生要付学费,没有收入;但研究生一般会协助导师做事,即“下实验室”,导师会给他们津贴。大多数情况下,这些津贴是按月发补的。累积下来,在缴付每学年的费用之后,还会有盈余。 可以被高阶法师收为学生的法师学徒,通常是比较优秀的,天赋较好、学习努力。所以很自然地:一、他们并不需要向老师付学费;这是因为一般情况下,高阶法师不会在乎那点小钱——与其定期花时间检查他的学徒们是否向他缴齐了费用,不如用这点时间做一件魔法物品然后卖掉,又或者与某个大权贵保持良好关系。 二、他们可以从老师地方领取津贴;这是因为他们向老师提供了普通的仆人无法提供的服务。这些服务无疑是专业领域内的,对他们自身的成长也是有利的。当然,免不了重复性较高等问题。 此外,如果他们的老师经济宽裕,那么津贴通常会比较丰厚。因为这里面包含了资助的意思。 毕竟,至少在法师的领域内,高阶法师们是睿智而富有经验的,年轻法师的天赋在他们眼里一览无遗,其往后的成就也可以预测。现在小小的慷慨,有利于建立与维持彼此之间的良好关系,这在数年后就会得到回报,对双方都是很好的事。 正文 02、重要的事情(一) 暴风城法师区的三位**师,以及一众高阶法师们,并不经常和他们的学生一起用餐。毕竟,数十个人一起端坐在长桌周围,尽管会有利于权威与秩序,但肯定不利于消化。 与贵族、与大家族的族长不同,一个法师不是用这些来彰显他的地位的。 而安多玛斯醉心学术又不拘小节,年轻时他甚至以不修边幅而闻名。后来倒是好多了,但大多数人宁愿把这其中的改变归功于他的管家,而非**师阁下本身。 所以,自然而然地,虽然安多玛斯的学生数量一只手就能数过来,非常适合在早餐厅里共度用餐时光,他也始终没有养成在学生们的恭敬等待中悠然入座的习惯。 当然,如果哪个学生希望与他的老师亲近,提早在**师阁下的早餐厅里等候,安多玛斯也会欣然欢迎。 只是,这位**师阁下的三餐虽然在格林先生的精心安排下做到了定时定量,但距严格守时,还是常常会有所出入。几分钟、半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 早餐,取决于天气和清晨活动的时间。 午餐,取决于实验情况,有可能会在实验室咬一个三明治解决——这也是管家格林先生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相比之下,倒是每周讲课的那两天,更为有规律些。 至于晚餐,则取决于是否享用了下午茶、有无客人、是不是正好看书看得入神,又或者正深入思考一个问题,等等、等等。 好在格林先生被允许进入**师阁下的书房,如有必要这位一丝不苟的管家总是勇于将他的**师主人从魔法的世界里喊回来,所以安多玛斯阁下的健康还是很有保障的。 ……鉴于以上这些。再考虑到尤里惊人地胃口。查理毫无悬念地选择了在他地会客室用餐——每个学徒地卧室。都附带露台、小书房、盥洗室、更衣室。以及一个小会客室。 哦。毋庸置疑。这“小”是相对于法师塔大厅而言地。 所以。无疑。在这里享用早餐。虽然不那么符合最正式地礼节。但至少不会令格林先生感到烦恼……当仆人打开门。厨师古尔夫亲自推着餐车进来时。尤里被一种浓郁地香气吸引了。 为了不让早餐地热汽与香味损失在从厨房到餐厅地路上。所有地盘子都被扣上了圆盖子。可即使是这些手艺最好地银匠精心打造、万分契合、没有一丝缝隙地锃亮银器。也没法牢牢关住每一缕香气。 “好香。”尤里抽抽鼻子。嗅了嗅。又嗅了嗅。“是玉米。可是。不像是玉米浓汤。唔……怎么会这么香?” 查理莞尔,看了看古尔夫。古尔夫回以微微一点头。 “查理,那是什么?”这眉来眼去当然逃不过尤里的眼睛,他迫不及待地掂起了叉子,“红烧玉米?” 原来尤里对红烧肉的喜爱竟然到了这个程度。所以年轻的法师乐了:“不,不是。我想换换口味,所以——”他向厨师一引手,示意他来介绍,“看来,您成功了。” 古尔夫没有否认。他微笑着,矜持又不失谦卑地欠了欠身:“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阁下。还请品尝:松仁玉米。” 随即,他亲手端上来一个中号的盘子,缓缓取掉了盖子: 金黄的松仁玉米热气腾腾,堆得冒尖。其间点缀着翠绿的青豆、橙红的胡萝卜丁。 尤里立即放下叉子,用公勺取了一大勺倒在自己的盘子里。然后他不满地看了看为这道菜准备的小银勺,干脆拿起汤勺舀了满满一调羹,啊呜一口。 “唔~~~” 查理也取了小半勺;为图保热,盛在小碗里。对他而言,那个小银勺倒是正好。这令两人身后亲手布置了早餐桌的两个女仆感觉好了一点。 “您的手艺很不错。”查理清楚,如果他自己来做,火候恐怕还没这么好。 “谢谢。”古尔夫接受了赞美,但这并不意味他忘记了恭维,“不过,如果没有您,我恐怕永远想不到这道菜。” 查理耸了耸肩:“噢,或许吧。” 见新菜试尝完毕,一旁的女仆开始上餐、倒饮料。古尔夫瞧准查理心情不错,抓紧机会道:“阁下,您的松仁玉米棒极了。不知您可愿意赐予我荣幸,让我把它推荐给安多玛斯阁下?” “当然可以。”查理吩咐做这道菜,并非他自己在怀旧,而是为了向尤里献宝。所以他不假思索道,“您不必为我保密。我很乐意老师、甚至更多的人能享受到它。不过,不得不说,它并非是我想出来的,我只是看到过很多人都这么吃,所以照搬而已。”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嗓音难免有些微的不同与常。这令尤里从丰盛的早餐里抬了抬眼,然后他把煎肉肠往查理面前一推:“来一口松仁玉米,再来一片这个,配起来好极了。你试试看?” “好的。”查理从善如流,而女仆立即为他取了两片肉肠。 古尔夫对查理的熟悉,远未到像尤里这般敏锐的程度。不过既然他的两位服务对象已经开始用餐……他又欠了欠身表示感激,告辞退下,识趣地没有再出声,也就不曾追问松仁玉米的来历。 ……当尤里又一次愉快地舀起一大勺松仁玉米时,实验室旁的小客厅里,年龄最小的学徒,九岁的奥利斯,刚刚放下他的刀与叉。 “我吃饱了。”黑发灰眸的男孩向三位年长的同伴颔首示意,“我先去看书了。”安多玛斯允许他进出实验室,只是为了让他早早地受些熏陶;目前给他安排的主要任务,还是学习基础内容。 安多玛斯唯一的女学徒,十五岁的公爵之女,蒂茜娅弗塔根,没有说话,只是给了他一个甜美的笑容,然后她满意地看到男孩脸颊微微一红。 “噢,去吧去吧。”二十二岁的伯爵之子,莱科宁诺西尔,用戏谑的调侃欢送奥利斯,“用功的孩子。” 裁缝的儿子,二十六岁的德亚,对男孩温和地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我不会告诉老师的。” 奥利斯笑了:“好的。谢谢你,德亚。” 德亚回以一笑。 奥利斯离开了,自有仆人悄无声息地撤下他的餐具。 “我说,新来的那小子挺厉害噢?”莱科宁开始了一个****的话题,“你们觉得呢?” “或许吧。”蒂茜娅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漫不经心,“反正我不可能像他这么年轻就晋升中阶。他看上去年纪只比我大一点点。你们谁知道他到底是十七岁,还是十八岁?十六岁应该不太可能吧。” “我怎么知道。”莱科宁低声道。为了表示他的满不在乎,他还特意耸了耸肩。他是在四年前晋升为中阶法师的,那时候,他正是十八岁。 德亚摇摇头示意也不知道,专心切割盘子里的牛排。但莱科宁并不愿意放过他:“德亚?你说那个乡下小子怎么样?” 德亚一耸肩:“今天的实验有四个地方要扩幅,麻烦,我们恐怕又要啃三明治了。”说着垂眼叉起一块牛排,送进嘴里。 “你就知道实验。”莱科宁不满道。 德亚微微一笑,细细咀嚼着美味。 莱科宁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甚感无趣,不过也没再说什么。 除了莱科宁自己,在座的两人都知道,他在妒嫉。 德亚端起杯子呷了一点红酒,无声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他的这位同门心胸狭隘。事实上,正是因为认识到这一点,德亚才会在二十三岁那一年,也就是三年前,才去参加晋升中阶法师的考核。 但这次不行了,等再过两三周,稳定了龙息术这一法术的掌握状态,他会马上去进行高阶考核。 为了避免被一个伯爵的儿子妒忌、下绊子,他可以把晋升中阶的时间往后压,但绝无可能把晋升高阶的时间也推后。 反正一旦成为高阶法师,足以与伯爵平起平坐,也会拥有足够的自身价值,来引起各方面的重视。到时候,一个尚未继承爵位的年轻人,还能把他怎么样? 只是遗憾的是,他本来以为,能在同门中找到自己的政治前途呢……安多玛斯阁下无疑是个好老师,不过收的学生实在少了点儿。 显然,心胸狭隘、天赋略不如自己的莱科宁,绝不是什么好选择。与没有容人之量、又迟早会晋升高阶法师的未来伯爵合作,那是自找麻烦。 而蒂茜娅气质涵养都不错。虽然高傲娇惯了点,但十五岁的公爵之女,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个时间问题。 可惜,她天赋不够好。今年十五岁,学习魔法快四年了,才刚刚成为初阶法师。而身份所致,她也不可能去经历战火洗炼。这样子,就没什么希望在三十岁之前成为高阶法师。 事实上,作为安多玛斯阁下最年长的学生,德亚很清楚,蒂茜娅的天赋,放在那几十个免收听课费的学生里,不过末尾而已。 她之所以能被安多玛斯阁下收入门下,只是因为**师要借此偿还弗塔根公爵一个不小的人情。 而考虑到公爵还有两个更年长的儿子,又都非常优秀,再想想公爵六岁的幼子,蒂茜娅继承父亲爵位的可能性实在很小。 这意味着,她会嫁人。在二十五岁之前甚至未满二十的青春年月里,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丈夫。 因此,蒂茜娅没准会成为王后,很可能成为公爵夫人、侯爵夫人,至少也将是个伯爵夫人。 而这四种里无论哪一种,都足以掩盖中阶法师带来的区区光芒。 不难预见,这个未经铁血考验的头衔,将成为她诸多嫁妆里的一样。 然后她的生活中心将不再是魔法,而是丈夫与孩子。 所以说,蒂茜娅弗塔根,并不具有个人的政治前途。 ……最后,奥利斯家教倒是不错,性格天赋潜力也挺好,但年纪实在太小了,又只是个子爵之子。要是等他来提供足够充裕的互相支持,比他年长十七岁的高阶法师,必然会错失许多好机会。 ……莱科宁又要了一盘肉肠。 新鲜生菜叶白嫩翠绿,铺得舒展;肉红的香肠片煎至微微金黄,摆成了一朵花;淡黄的柠檬对切,掏空了果瓤,盛放着乳色的蒜香酱。 这一切,令他食欲大开。 至于如何撩拨他那脾气急躁的堂弟,根本不需费心思考。 德亚则一直专心致志地享用牛排。 他已经决定了,下午带上几个问题,去拜访老朋友培雷恩。 培雷恩是他的同乡。天赋好,可并非最出色,当年差点没能在安多玛斯这儿争取到免费听课的待遇。但他热衷附魔并且有敏锐的商业嗅觉,目前是**师盖曼阁下的学徒,与数十个同门关系良好。 而在那些人中,也有不少背景厚实的青年才俊。 蒂茜娅呷了一口鲜榨葡萄汁,举止优雅宛如舞蹈。 她当然不会帮莱科宁恶作剧,但她也不会无聊到去主动接近、甚至提醒一个乡下来的野小子。 哼,那个野小子还很自大呢。见面的时候,除了会打个干巴巴的招呼,什么也没有。 没有惊讶没有失态,也没有羡慕与恭维。 所以,看戏,看戏就好。 正文 02、重要的事情(二) 上午的实验之后,安多玛斯吩咐了格林先生几件小事,便与聂拉斯坐在花园里东边那个极具达拉然风情的圆亭子里聊天。 法师的话题总是离不开魔法,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总要一本正经地谈起它。对于安多玛斯这一层次的法师而言,有时候轻松的讨论方式,反而更容易引发一些奇妙的灵感与构想。 莱科宁胸有成足地去了**师马林那儿拜访他的堂弟,西尔斯诺西尔。 德亚则则带上自己的笔记,出门去找培雷恩;即使目的达不成,至少也是一次正常的法师与法师的交流。 蒂茜娅在露台上,喝着玫瑰花茶,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腿上一只皮毛油光滑亮的灰纹猫。小猫正懒懒地打着瞌睡,精致的耳朵偶尔微微一转。而初阶法师本人,悠然翻阅着手中精美的《爱情魔法》。 这本书并非来自安多玛斯向他的学生们开放的私人图书馆;它来自法师区一家非常受欢迎的书店。 ……查理对这些一无所知。他这一天的安排依然照旧。 早上,他饥似渴地读书;然后下午,他通过准备制作飞毯的魔法工序,把学到的东西一样、一样地结合起来,亲手实践、亲自验证。 真正的如饥似渴。 他已经见过不少死亡,也亲自造成过他人的死亡;另一方面,他一开始毕竟过了二十多年和平的生活。 两者相加。使得查理地内心深处。对自己与尤里地安危。总是格外担忧。甚至焦虑;也令他对阅读这些厚实珍贵地书籍。充满了紧迫感。 比很久以前考试带来地压力。又或者房贷车贷相亲结婚之类地。都要来得严重地紧迫感。性命与那些东西一笔。轻重如何。实在是什么都不用说地。 所以。正如尤里所说。“学会放松”对查理而言挺有必要。 也挺有难度……另一方面。记忆只是记忆。潜力只是潜力。无论这两者多么优秀。要把它们转化为能力并不是一件容易地事情。 而在查理而言。只有得心应手地能力。才是能让他感到安全地。 像湖畔镇那样的一时冲动,没有在事后的虚弱中遭遇挑衅、羞辱甚至危险,实在是幸运;与当时镇子上情况危急、所有人都抛弃成见、齐心协力抵抗豺狼人,也分不开关系。 其实,按通常情况而言,他应该先通过一些小的实践来累积经验,然后再上手飞毯之类的综合项目。安多玛斯提及了飞毯,很大程度上倒是为了鼓舞他。 这一点,查理自己也很清楚。 但他不愿意再等待。 好在,他知道如何把一个综合项目分拆成许多基础性的部分。因为他一直独立策划与承担工作,而不是听任别人安排与指挥。 不过如此一来,制作难度就要高上许多。每一块基础内容,都必须做得非常完美,才能保证飞毯的良好。 以百分制而言,像飞毯,有关键步骤四块,它们之间的效应是乘法而非加法。所以每一个都做到了九十五分也就是95%,那么最后的成品得分,只有……81450625%。八十一分。 再加上一些辅助部分的影响,实际上成品的评价,只会更低。 ……查理的新卧室在一楼。但因为高塔必须深造地基的关系,法师塔有地下室,而一楼则要比花园高半层,也就是两米左右。 小书房的窗外,可以遥遥看到修剪成圆锥形的苍翠柏树下、柔软的细草地上,尤里正抓耳挠腮,被面前那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铜币,折磨得愁眉苦脸。 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手里抓着一瓶朗姆酒,时不时啜一口,一派心满意足。他身边放着另外两瓶酒。大约四十个铜币一瓶的那种,刚好是尤里昨天输掉的钱。考虑到安多玛斯开给这位家庭教师的薪水,他实在不该喝这个档次的酒。 查理望了他们一会儿,低头凝视着面前的羊皮纸。上面有飞毯的制作步骤分列,还有一个算出来的81450625%。 它是那么刺目。 查理“刷刷”两下,叉掉了它。 既然是性命攸关的事情,那么一百分才是唯一的选择。 查理拉过一张崭新的羊皮纸,开始誊写步骤表。 --两天后的傍晚,安多玛斯把查理叫进了自己的书房。 忠心耿耿的格林先生亲自守候在外,缓缓拉拢厚实的雕花重漆房门。 整个书房如无安多玛斯阁下的同意没人能进去。他的学生们固然可以阅读这里面的藏书,但事先必须要向老师请求,并得到亲允。 一则这里的书籍一本比一本珍贵;二则,对于在魔法学习的某个阶段,应该精读什么书的问题,**师阁下比他的学徒们更了解。 至于日常的整理,只有格林先生可以亲手来做。打扫事实上由安多玛斯自己负责。他会施放清洁术的地方,也只有这里了。 查理知道,因此他明白。 要开始了。 聂拉斯这几天在法师塔里,衣着风格与法师区任何一个高阶法师没什么两样。但此刻,他穿着他那件染过血似的旧披风。 传送术造成的魔力波动还未散尽,所以查理开口便问:“他们俩好么?” 聂拉斯一怔,随即微微一笑:“老样子。”然后开口道:“‘女士’已经回到镇子了。她的骑兵们剿灭了绝大部分狼人,夜色镇的人自然感恩戴德。据说是因为盛情难却,所以尽管‘那位先生’去信催促,她也还要在那儿滞留几天。” “她找到了那个东西?” “没有。但在月光林地发生了激烈的战斗。她折损了好几个近侍。” “听起来挺不错。” “是的。按照原先的估计,她应该占据了不小的优势。可是,既然现在弄成这样,也就是说,梦境入口发生了变化……事实上,那恐怕是一种我们都不会乐意看到的变化。不过短时间内,还不会对暴风王国造成影响。” “也就是说,‘女士’很可能受伤了?” “很可能,但没有证实。” “‘那位先生’那边怎么样了。” “‘那位先生’还是老样子,热情不减。私人信件不是公函,要知道大概内容并不难。但要从他的随身物品里找出异常,就很难了。” “所以?” “他的长子要过生日了,出于基本的礼仪,蒂茜娅会邀请她的老师与同门。您对魔力的敏感不亚于我,想办法接近,然后见机行事。” “他是公爵,而且握有实权。以我目前的情况,一个伯爵大概会很高兴有机会招揽,但恐怕很难引起他的注意。” “你会的。” 吐出这一句的,是安多玛斯: “十七岁就晋升中阶的法师,受到的瞩目比其他人要多。” 查理点点头。 “另外,莱科宁十八岁晋阶中阶法师,这一直是他最大的骄傲。不过和你不一样,他一看到漂亮的女孩子就走不动路,大献殷勤。” **师阁下说得轻松调侃,并无恶意。查理微微失笑,心下释然。 对一个五十来岁、功成名就的**师而言,有些世俗的东西,早已不会看得太重了。这个年龄段的人,只要稍有成就,都更注重自己的朋友、亲人,更愿意去教导、帮助年轻人,以便通过如此种种,让自己能为社会做点什么、让自己在身后留下点什么。 这也是人之常情。 安多玛斯微微一笑,继续道: “**师贾斯汀阁下的长女莉莉不仅天赋好,而且也是个美人。她父亲与盖曼自年轻时起就是好友,她自己也对附魔制作最感兴趣,所以是盖曼的学生。当初我还没来,真可惜……“她也是十七岁就晋阶了中阶法师。如果不是湖畔镇如今压力重重,她恐怕会一直在法师区学习到高阶。其实,以前她还在这儿时,常常会上我这儿玩。有时候跟着老师来,有时候自己一个来找蒂茜娅。” 这两个人听上去毫无关系,查理一扬眉毛。 安多玛斯阁下耸耸肩:“莱科宁从来不对莉莉献殷勤。” 查理立即明白了,点头应承道:“我会小心的。” 安多玛斯却摇了摇头:“不够。不仅要小心,而且不要留手。” 查理感到为难:“阁下……您高估了我的能力。我可以杀人,但没法恰恰把人打到剩一口气。” “没关系。”安多玛斯递给查理一条精致的白银领链,“如果是偷袭,完事的时候,扯断这个,我就会传送到现场。诺西尔伯爵在军部有个肥差,但并没有什么实权。当然,我们都更期待那会是一场决斗,这样你就可以邀请我做见证人。” “……”查理无言地接过来。瞧瞧,即使中立的、醉心学术的、性格温和散漫的**师,也是如此熟谙这些阴暗与残酷。“虽然我不认为莱科宁会那么冒险,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问一句,如果他自己亲自出手偷袭呢?” 聂拉斯“哼”了一声:“您自己也说了,那样很蠢。” 安多玛斯却是温和地安抚道:“你放心,他不是独子。”言下之意死了也没什么。随即**师阁下自嘲地笑了笑,叹了口气:“就算是和最深奥的魔法比起来,气度与眼光,也是更难教导的东西。” 查理赶紧道:“奥利斯非常聪明勤奋。还有德亚。” **师之影哂笑一声:“小孩子除了瞧着可爱还能看出什么……德亚倒是的确不错。” 正文 02、重要的事情(三) 这天晚上,尤里照旧翻露台跳进了查理的房间。 其实细心点的仆人,又或者德亚,早就看出来他们之间的亲密了。他日日这么做,也就是尊重一下本地的传统而已——或许还有避免奥利斯有样学样的功效? 查理一五一十把安多玛斯与聂拉斯的安排与他说了。就本心而言,他并不喜欢隐瞒尤里。何况他不得不隐瞒的已经够多了。 “那么,如果你要出门,就必须得找老头子没心情折腾我的时候。” 尤里擦完剑,一边收入鞘里,一边用力瞅了查理一眼,脸上几乎明明白白写着:否则我要你好看! “当然。”查理翻开手边的书,同时不禁失笑。与无奈的或者表示友善的笑容不同,这一刻,他真心诚意地感到愉快。 尤里则不甘心地盯上了那本深褐色封面的《附魔与工艺》——今天怎么连晚上都还要看书了? “……查查?” “嗯?”查理抬头一见尤里的模样,便明白过来。他合起书放到了一边,微笑道:“随便翻翻而言,讲的是附魔与裁缝之类的配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就好。”尤里把剑往床上雪白的枕头下一塞,自己在床沿坐了下来,拍拍大腿,“过来。” 真是直接。可被尤里期待的感觉并不坏。查理从高背椅里站起来,走过去。他有一点点害羞,低低直笑,偏偏还忍不住要调侃尤里:“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了?” “还不是你。前两天我就想了。可是……”尤里拉过查理坐到自己腿上。捉着查理地两只耳朵。捻捻耳垂。故意咬了一下查理地脸。“你自己瞧不见你那样子!” “我什么样子?”查理环上尤里地腰。任由他施为。他偶尔也有点内疚。毕竟尤里地体力要好得多;即使一时间训练得精疲力竭。恢复得也很快。这令他总觉自己把尤里给饿着了。于是一旦亲密。就格外纵容。 “好像打雷都听不到似地……” “……不用打雷。只要你叫我。我就能听到。” “这还差不多……” 两人开始接吻。正开始纠缠热烈起来地时候。尤里忽然退开了半寸。 “飞毯做好了?” “怎么说呢。第一个实在是次品;又做了两个,倒是好了一些。” “明天还要继续吗?” “必须看的书都看完了,早上起不来也没什么。不过,你那边,那个老头子……” “哦,他有事,明早不在。嘿嘿嘿……” “……美得你。” “不想飞?不用那种魔法毯子。” “……想。” --次日一早,查理果然没能像前几天那样起来。 不过,他们俩虽然闹得厉害,却远未到胡来的程度。之后又相拥而眠,狠狠睡了一觉。所以与传说中的腰酸背疼不同,查理起来的时候,心满意足,放松舒展,精神极好。 他洗漱完一出自己的房间,等候在外的仆人立即施礼,上前问候早安,以及早餐摆放的时间与地点。 “天气不错,就摆到露台上吧。” “好的,阁下。还有一件事,阁下。蒂茜娅小姐想知道,您什么时候有时间?” “告诉她我随时恭候。” “遵命,阁下。” 仆人的礼仪与态度都无可挑剔,所以查理回以一个愉悦的颔首,转身带上了门。 查理并不喜欢被人叫“阁下”,虽然按理说,只要通过了晋阶考试,每一个法师都会从仆人们那儿得到这个称呼。 “阁下”两字总是令查理反射性地端起优雅庄重的姿态、控制每一个眼神与表情,进入一种“高贵模式”。 查理不喜欢,是因为他很清楚,这是一种不属于他自己的模式。 不过,不管如何,如今也算是有必要,而且也不算什么大事,不用太在意。 对任何一个善于模仿的人而言,这件事的难度,的确并不高。之所以成为一个真正高贵的人会困难,那是因为要每时每刻、里里外外都保持,并不容易。 ……查理一合上门,尤里翻身倒立,用两手“走”出了卧室:“查查,我完了!每天被那个老头子揍,好像上瘾了。今天休息,我居然闲得难受!” 他两条腿一会儿挺直,一会儿青蛙蹲,一会儿踩水车,变着花样玩。查理看得好笑,走过去打开了会客室通往露台的门,以及同一个朝向的窗子,顺路拍了下尤里的屁股,拍完还轻轻推了一把:“你就知足吧你。” “哎哎,你干什么啊!”尤里忙往前撑了两步,居然让他稳住了,“呼……其实轻一点没关系,不会掉下来的。” 查理绕到他面前蹲下来。 尤里瞅着查理,眨巴眨巴眼:“……你还要干吗?” 查理想了想,伸手去挠尤里的胳肢窝。 “痒痒……”尤里转转身子,眉眼鼻子皱成了一团,“还好我不怕。你真坏,查查。” “哼!”查理又推了尤里一下。 尤里倒退两下,依旧是稳稳的。他得意洋洋冲查理乐:“嘿嘿,我很厉害吧!” 查理没辙了。推了两次,他其实都没用几分力。但是,虽然尤里不怕,他自己却担心尤里猝不及防给摔着了。又舍不得尤里又想整治尤里,查理只好耐下心来,从头到脚打量,寻找突破口。 然后他的目光停在了“青蛙蹲”的中间。 鼓鼓的一包。 查理眨巴了下眼,伸出一根手指头,却在戳过去前害羞了、犹豫了。 尤里顺着查理的目光往上一看,顿时面庞一热。昨晚的甜蜜,令他俩身上这会儿依旧留着一种慵懒的满足与敏感。所以尤里赶紧一撑手,一个跟斗侧翻起身来:“我饿了我饿了,早餐怎么还没来?” 查理还蹲在原处。他奸笑了几声,忽然看到了自己竖着的手指头,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脸上就红了。 正文 03、最美的淑女(一) 中午午餐前,格林传来口信。于是查理走进法师塔一楼大厅里,等了十多分钟,等来了款款步下楼梯的蒂茜娅小姐。 ……查理知道对方在拿乔,但他依旧深深颔首致谢,然后接过了伯瓦尔弗塔根公爵为长子阿尔杰弗塔根举办的生日宴会的请柬:“让您特地为此转达,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一定会去的。” 因为是同门、更因为是一个中阶法师在回答一个初阶法师,再加上没有向这位身份尊贵的小姐献殷勤的心思,查理并没特别恭谨热情地弯腰鞠躬、用双手去捧。 蒂茜娅原本就腰板笔挺,见状腰上又加了一分力。这一几乎不可察觉的动作绷紧了她的肩背,自然而然地令她的胸脯往前挺了小半寸,连带下巴也扬高了一公分左右:“真高兴您愿意接受邀请。” 查理刚刚接过请柬并打开大略看了一眼,注意力大部分在手上。所以他并没有发现蒂茜娅的小变化,闻言合上请柬,抬眼直视蒂茜娅,半开玩笑道:“能得到如此的荣幸,更高兴的人大概还是我吧?” 蒂茜娅将视线从查理手中的请柬收回,迎向查理的目光,微微一笑:“今天早上您不舒服吗?我是与德亚他们准备完实验室,才去找您的,结果您还没起来。” 这略带嗔怪地话语。换个年轻男人恐怕要听得心肝乱跳了。但对查理而言。实在没有什么效果。他诚恳地致歉道:“非常感谢您地关心。我并没有不适。只是不巧正好睡得晚了一点儿。让您浪费了时间。实在是很过意不去。其实。不妨让人转交就好了。” ——不妨?什么不妨?看不到本小姐也不在意? 蒂茜娅嘴角一动。然后她勾起了一个微笑:“哦。原来如此……对了。阿尔杰他喜欢热闹。宴会上肯定有不少美丽地淑女。您愿意让我为您引见几位吗?” “唔……我恐怕会失礼。”查理坦率道。“我不会跳舞。”而且也不想跳。 “这倒是个问题。”蒂茜娅遗憾道。只是到底在遗憾什么。就不好说了。“如果您是高阶法师地话。‘就’会像一个年轻地伯爵那样引人注目。那样不会跳舞。也没什么。” 她的语气微妙,明明在说“就”,却微微沉下音、拖长了声,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在说“才”。一字之差,味道却是整个儿不同。 查理听得心下古怪,只能大略地附和了一句:“看来我努力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是啊。愿您的那一日能够早日到来。” 这句话调子轻缓,近乎玩笑,语气就更不对了,甚至措辞也不太妥当。因为“能够”这个词放在祝愿句里,深一层的涵义就是“虽然这么祈祷和希望,但实际上我并没有把握,这事恐怕不太有可能实现”。所以,照常理说这里应该用“将会”才对。 不过,蒂茜娅言毕,也不待查理回答,轻轻一颔首,随即转过身离开。 她的身姿笔挺,长袍下的小鹿皮靴搭着金扣,每一步都踩得优雅又骄傲。 留下查理,站在原地,无言地目送蒂茜娅离开。 ——刚才这是在讽刺他? ——讽刺他还没成为高阶法师就一大早地睡懒觉? 如果是胆小,查理自然也就认了,因为他的确胆子很小。但懒惰……格林之前挥退了仆人,亲自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平视前方。在两位年轻的法师阁下说到最后那几句时,他“嗖”一下将目光从水平向前抬高了十五度,掠过对话双方中间,盯在了对面墙壁上的某一小朵装饰图案上。 他看得那么认真,以至于让人怀疑那朵没茎没叶的十字花是不是活了过来;他自始至终没有打量一下查理与蒂茜娅的神情,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般。 查理喃喃困惑道:“格林,记得过去的一周左右每个下午我去花园里小歇时,都看到了蒂茜娅小姐在她的露台上喝茶、会客、看一些有趣的书,时不时吃吃笑……我是不是眼花了?” 管家先生欠身行礼道:“您没有眼花,阁下。” “谢谢您为我解惑。”查理揉揉额角,晃晃头,“唔,今天我也想试试下午茶。地点什么就请您来决定吧。三点四十五分,我和尤里。” “好的,阁下。” --午饭后,查理制作了第四张飞毯。 第一张飞毯花了查理一个半下午,第二张、第三张渐次递减。而这一次,两个半小时多点就收工了。而且成品可谓完美,至少不比安多玛斯阁下留在工作间的那条样品差。 辅助他工作的裁缝叫维恩拉尔森,是个三十岁左右、黯金色长发、棕色眸子的女人。长相只能说是端庄,不过很会穿衣服。她每日下午带着两大两小四个助手来给查理打下手,其中八岁的那个是她的儿子。至于店里,则交给了拉尔森先生。 ……这一天,维恩见查理测试了飞毯、做完记录,心情颇好,恳请道:“阁下,这次您制作的飞毯,可以随便均出一条,卖给我们吗?” 飞毯本身包含了魔法动力源,所以只要能感应到魔力,就可以用;只是要想控制自如,却需要对魔力有一定的敏锐度与掌控力。举例而言,尤里可以用,而黑衣独眼龙威利不行;法师学徒难以发挥其极限速度,而高阶法师可以操控自如。 查理正端详着飞毯,闻言也没思考,不解道:“您为什么要买它呢?我想您可以让它飞起来,可是就花费而言,这还不如常年置办一辆随叫随到马车啊。” 维恩笑了,自豪令她眼睛发亮,而那双发亮的眼睛里则写着期待:“阁下,有了它,整个暴风城都会知道拉尔森裁缝店。” “这倒也是。”查理点点头。维恩工作认真、投入,安排起事情来又爽爽利利、清清楚楚,令人欣赏,事实上比起莉莉、莎丽、蒂茜娅都更令查理欣赏。因此,查理挺乐意把飞毯卖给维恩,成全她的努力。 问题是,查理不知道别的法师们处理成品时的惯例。所以当下回答道:“我需要考虑一下。而且,明天开始要制作更好的飞毯,那些工作难度也更高,结果如何还不好说。所以,等都结束再说吧。” 更华丽的那种飞毯用材更好,飞行最高速度可以快上四成,制作难度自然也更高。只不过如果做得太失败,以至于比他们手头这种飞得还要慢的情况,也不是没有。那样的话,价值自然大打折扣,也就更适合卖给维恩去做招牌。 因此查理的回答很合理。 而维恩本身也只是想早点提一提,当即施了一礼,欣然应好。 ……查理出来时三点半不到,他问了格林,才知道以往的飞毯主要是卖给军部,往往是直接换取原材料。小部分才会流露出去,价格也不错,只是往往落在贵族手里。 维恩拉尔森他们当然不是贵族。但他们给查理的印象好,而查理心态上毕竟没有什么根深蒂固的特权思想,因此他比较希望能够答应维恩。 可他不愿意为此特立独行,正好安多玛斯又和聂拉斯在圆亭子里喝茶,看过去聊得轻松,于是查理又去请教**师阁下。 “哦,如果做了十来个,一般会留一半左右给军部;要是少的话,怎么决定都行。反正用的材料都是常见的,供货稳定,而飞毯价格也透明,你选好卖给谁,剩下的都是格林的事。”安多玛斯微笑了,“所以都差不多,差不多。” 查理总觉得安多玛斯笑得有那么一点诡异,但他预订的下午茶时间快到了,更何况聂拉斯在旁边悠然呷着红茶,凉凉地来了一句:“这种小事,您居然还特地跑来问人。” 自从在梅里那儿被迫用丢脸的方式叫开了门,聂拉斯就时不时会像老小孩那样来一下。对上这样的**师之影,查理只能败北,于是无言告退。 正文 03、最美的淑女 (二) 安多玛斯与聂拉斯谈话时难免涉及雌黑龙奥妮克希亚。他们商讨这件事时,让管家先生守个门还可以,让他听到却是不行。 不仅是保密的需要,也是避免给格林先生带去危险。 所以这几天来,**师阁下与**师之影悠闲漫长的下午茶,都是他们亲手冲泡的。管家先生只负责让厨房准备东西、摆上来,然后就退下了。 也正是因此,格林先生有空为查理服务。 他当然可以指定一个合适的仆人去,可查理天赋好又性格温和,打下手的裁缝请求买飞毯他都会认真考虑,多多亲近或许以后也会有需要的时候。 人脉这种事,不怕用不上,只怕事到临头无人可请。 ……紫藤走廊的侧亭里,鸟语花香之间,格林先生亲手推来茶车,往铺好了的桌上摆上茶具与点心塔。 原色的细亚麻桌布,青花白内的骨瓷茶具。虽然从价格与艺术价值上而言,两者均不像蒂茜娅小姐的蕾丝手工织花桌布、金边百花珍珠瓷那么名贵典雅,但无疑大方爽利,最符合查理的心意。 然后管家先生微笑道:“两位,赤脊山红茶、加文红茶、明镜红茶,来哪一种?” 查理一时间有点头晕,眨巴了一下眼;尤里则是直接无奈了:“不都是红茶吗,为什么会有三种可以选?” 格林没料到会得到这样地回答。不过尤里说得直率。并无怨意。所以他不曾觉得尴尬。开口时一如既往地恭谨耐心:“赤脊山地味道扎实浓厚;加文高地地柔和、细致。饱满而富有个性。带着一种特别地香气;明镜湖畔地最为温和清淡。几乎没有涩味。” 尤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转向查理:“查理。你来。” 查理莞尔:“赤脊红茶香浓味重。所以适合兑牛奶。可以中和掉奶腥气。与奶香互冲。闻起来必然不错。加文红茶口味柔和细致饱满。又有特色。那就更适合清喝。明镜红茶味道温和。冲牛奶会被奶香淹没。清喝比不上加文红茶香味丰富。不过加甜橘与蜂蜜。调成鲜橘蜜茶。会更容易透出果香与蜜香来。应该也会很不错。你想喝哪个?” 尤里不忿查理接手格林先生地工作:“嘿。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你吃个茶还会有这么多讲究?” 查理摊摊手:“哦。我只是推论、推论。推理出来地结论。” 自己所擅长地领域被人赞同地感觉很好。格林本来听得微笑。一听查理向尤里投降。立刻敛了敛。并且自然无比地往他们俩不易看到地角度挪了一小步。 好在查理并不在意,尤里则是根本没留心格林的表情——他没感到格林身上有危险气息,当然也就不会分过去多少注意力了——事实上他正忙着琢磨特地为他量身打造的点心塔:“早上已经喝了牛奶了,这里也有好几个酸的甜的,那就第二种吧。” 多么实惠的排除法!而且看尤里那神情,明显准备大干一场。查理想起了贾斯汀家的那两盘小饼干,不禁失笑,欣然同意:“好啊。” --阿尔杰弗塔根自然出身高贵前途远大,但他毕竟才二十三岁,而且这次只是个普通生日宴会而非成年庆祝;另一方面,如今老国王失踪,小国王年幼,弗塔根公爵本就是个身领军团的实权公爵,眼下更是摄政王……所以目前,他以及他的家族在私事上,姿态自然要格外低调与谦逊,以免被人诟病为趾高气扬、甚至招来忌惮与敌视。 因为以上原因,查理他们得到的请柬仅仅提前了六天发出——要知道愈是郑重的宴会留给客人考虑安排的时间就越长;重大宴会比如国王生日,请柬提早三个星期交到受邀人手中,也没什么奇怪的。 时间只有六天。然而不知为什么,莱科宁的动作有点儿慢。请柬入手之后,又是四天过去了,查理他们等待的挑衅居然还没出现。 ……查理没办法,只好决定主动勾引。中午的时候,他与尤里商量:“或许,明天我们出去转转?呆在法师塔里,他恐怕不敢动手。” 尤里点头:“好吧。不过去哪儿、什么时候去?” 查理略想了想,道:“就去广场那儿走走吧。那里店很多,还有拍卖行,最热闹了。说起来我们俩都是乡下来的,去看热闹再正常不过。而且如果可以,还是决斗的好。像旧城区的黑市,虽然肯定更有趣,但容易闹出人命,会招来寻仇。” 尤里对此没有异议:“早上要训练,吃过早饭出去,还是下午?” 查理失笑:“不用那么赶。十点左右,慢慢逛出去,在外面吃顿午饭。刚好格林说过,拍卖行每日的例行拍卖下午两点开始。吃完饭转两圈,刚好去看看热闹。” 尤里琢磨了一下:“听起来不错。好像真地去逛街一样。” 查理乐了:“那儿有卫兵巡逻,他们跑过来嘲笑讽刺没什么,偷袭杀人可行不通。我们小心点就好了,照样可以玩。对了,呆会儿还得找个仆人,让他给格林传个口信说一下。” 尤里刚刚被吊起了兴趣,一听最后一句,立刻又倒胃了。索然无味地撇撇嘴:“真、是、的……” 查理也无奈了:“没办法。” 尤里狐疑道:“你确定只要这样做,莱科宁就会知道?他收买了仆人?” 查理其实不太确定,摊摊手、翻眼瞅瞅天花板:“应该会的吧……也不一定是收买,他只要表示一下对老师的新学徒感兴趣,希望能够接触拉拢,肯定有人愿意给他提供我的去向。我的行程又不是保密的,即使被格林知道了,这也算不上什么。莱科宁只要出几枚赏钱就好了。他在这儿不是有一个自己家来的贴身女仆么?甚至都不用他亲自出面。” “也是哦。” “不管他了,反正我们明天去逛街!” ……“要不要带点东西去卖?” “拍卖?” “嗯。拿条飞毯去怎么样?” “格林卖得不好吗?” “不是啦,我想看别人竞价,竞价买我做的东西。” “……” “喂,你说怎么样啊?” “好!当然好!” “……你是不是在笑我?” “没有啦。” “明明在笑!” “真的没有啦……” “不!许!笑!” “我爱你,查查。” ………… 正文 03、最美的淑女 (三) 这一晚,尤里仰天躺在床上,四仰八叉:“查查,我、突、然、发、现——” 查理应得配合极了:“发现什么?” 尤里翻了个滚,两手托腮,故意做出为查理羞惭的模样:“你喜欢占别人便宜……” 查理顿时脸一皱。 尤里连忙道:“免费的点心哎,我去了,他们会后悔吗?” 查理脸是皱不起来了,不过他努力板着:“我看很有可能!” --纯粹从魔力的需求量方面而言,中阶法师就可以独自制作飞毯。 但是,飞毯的制作,要求对大量基础符文、综合附魔、魔力微控,以及魔力持续输出这四项,掌握得透彻而熟练。所以,一般而言,刚刚晋升的中阶法师还没有能力拿这个练手。他们需要积累很多东西。 而且,积累了必要的知识也还不够,还要面对新的困难——为了成品的稳定,关键操作必须连贯而且精确。 先不提精确地问题。光连贯而言。就足以迫使大部分法师花费许多努力。因为飞毯地步骤比画一个传送魔法阵要漫长十几倍。复杂程度也高很多。而制作过程中又时间紧凑。不能一边看笔记一边照抄。 要一口气呵成。 这样子。没有几十甚至几百次地预演打底。谁撑得下来? 所以安多玛斯给查理推荐飞毯练手。鼓舞引诱挑逗年轻人之外。也不是无地放矢。查理记忆力好。这就让最大地问题变得容易解决了;对魔力又极其敏感。那么精确度方面所面对地困难也比别人小了许多。 连他也想不到。查理是过目不忘地——要过目不忘一两张书信图纸。一般人经过一定训练就能做到。说起来也不算难;然而。要过目不忘几十张几百张。甚至一本接一本地书。那绝无可能。只有反复地温习。才能长久地、清晰地记得那么多东西。 可查理是个例外。 虽然他宁愿没有发生令他成为例外的那一切…………所以,查理一开始虽然生涩,却也能完整地完成。拜他的过目不忘所赐,每一次完成中出现的每一个问题,也都能在下一次过程中提前留神警惕。 虽然只是基础的魔法知识,并不是安多玛斯感兴趣的探索与实验,却也并不简单。知识互成体系,牢记之后活用,活用之后还有得心应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没有当初的经历,查理再努力也不可能将它们消化吸收得这么顺利;有了潜在的优势打底,他又拼命压榨自己,这才会进步飞快。 在做了四张普通飞毯之后,查理已经对飞毯涉及的方方面面十分熟练。又花了四个下午不到做了五条华丽的,飞毯对于他的自身提高,短期内、少量上,已经不会有效果了。 他便就此收手,另外挑选项目。 制作飞毯前前后后这一周,无疑一直在挑战他自身能力的极限。这令查理深觉安多玛斯的建议颇具“因材施教”的效果。 于是,查理特地再一次去请教**师阁下。 ……旁边聂拉斯听到查理来请教更深入的项目时,眸子里锋芒一亮。查理不是没看到,却也顾不得了。在这个战乱纷纷的世界里,为了自己与尤里的性命,被聂拉斯威逼利诱控制剥削,实在是算不上什么;而等到具有了压倒性的实力,**师之影还能把他怎么样?! 安多玛斯惊喜夸赞了几句,痛痛快快对查理道: “你可以试试‘读宝石’,就是感应一些特殊的宝石母石里的魔法储结位置,好让工匠们妥善切割;或者纯素分离、纯素转化;或者涂涂卷轴;又或者刻刻符文。 “前两样差不多,后两样也差不多。所以各挑一种深入一些就行了,并不需要每一样都花太多时间;当然要是有精力多花些功夫,也是不会白费的。 “等它们都腻了之后,则可以试试制作容器。先做普通的吧,然后试试术士们用的灵魂袋,不过这个在塔里做就是了,别声张,要出货让格林去,那个叫什么什么‘羔羊’的地下酒吧里,都不是什么善茬。有时间去凑凑热闹不错,但记得叫上尤里,也别带惹眼的东西。 “还有就是魔力灌输,唔,开始时别挑太差的宝石,那样不容易成功;反正虽然宝石昂贵,但灌魔宝石更要贵上许多。都说它能延年益寿、美容养颜,谁知道呢……不过弄几块放在房间里,的确可以稳定自然魔力波动。 “再就是防护魔法固化了。这个去军营找人吧,他们巴不得呢。如果过程顺利,记得狠狠收笔钱,不然可就不得安宁了……” 说到这里**师阁下微微打了个冷战,而聂拉斯低低直笑起来。查理见状,心下自然好奇;但看情形,似乎对安多玛斯而言并非愉快的记忆,也就没问。 “固化也可以在自己身上试,就是麻烦点。但记得试完要清除掉。因为凡是能够晋级高阶的资质,与其固化一个护甲,不如时时刻刻保持一个,也是锻炼;对你来说,甚至可以两个三个。一开始叠加控制,会有些困难。不过等你熟悉了魔力灌输,应该也就不算什么。效果虽然又小又慢,抵不过十年二十年的日子长。 “这三样,制作容器、魔力灌输、防护固化,难度差不多,但各有侧重。有时间就都试试吧,顺序是无所谓的。” 查理认真记下、诚恳道谢。 **师阁下临末了又甩手给了查理一张“靶场”特许证:“你是我的学生,这个自然是免费无限的;不过为了这个,我每年得批发给他们一批零零碎碎的东西。你要是有空,就把那个单子上的东西替我做了吧。” 查理欣然应好。 “替我做”,也就是材料算安多玛斯的。**师懒得动手,出了材料得了自己与另外几个学生们的“免费无限”;查理练练手,不用买材料、成品直接换一个“免费无限”;实验场省了一大笔钱又花了一大笔钱,在此过程中与**师达成良好关系……公平交易、各取所需。 哦对了,实验场就是靶场。法师区的人习惯称那儿为“实验场”——是实验“场”,不是实验“室”。 --收到请柬后的第五天早上。 法师塔一楼大厅里的时钟,“滴答、滴答”,走过了九点四十分。法师塔附属花园的铁艺正门,“吱溜溜”一声微响,左侧一扇缓缓打开。 不等门开大,查理就侧身钻了出来。他戴着仲夏节赢来的那顶草帽。草帽有点宽,查理又不肯系带子,结果帽子又一次滑下来,罩住了他大半个额头。 查理翻眼瞅瞅帽子,竖起手指,一顶。 尤里拎着一卷旧布包也蹿了出来,回头摆摆手,示意门房可以把门合上了。他好笑地看着查理:“小心被风吹走。” “不会了。”查理断然道。自从听了尤里的一席话,自从“目睹”了尼瑞斯他们的遭遇,他在冰火两系魔法之外,还不断努力加强与大地之母的联系,以及对风元素的控制。他的卧室之所以在一楼,就是为了前者。而到了现在,只要查理不同意,一阵一阵的风,已经没法从他头上吹走帽子了。 不过,话虽这么说,帽子是尤里赢来的,查理毕竟宝贝得很。所以他当下想了想,又想了想,又踟蹰了一小会儿,到底还是松松地挽了个结。 他前前后后这番模样,尤里全看在眼里,不由乐得更厉害了。 “……你、在、笑、什、么?” “哎,瞧那儿,小松鼠!” 正文 03、最美的淑女 (四) 法师区中心地带,四座高塔耸峙天地。以它们为中心,尤其是以中间那座公会大塔为主,附属分布着一些房子。大多是一层或者两层,有着与法师塔一脉相承的风格,用材也相近。以质地优良的白石为主,辅以木料。主要是仆人们的住处,以及马厩等。 除此之外,到处都是大树、草地,以及修剪得整整齐齐、膝盖左右高的常绿小灌木。走在其间宽敞整洁的街道上,踩着粗糙厚实的拼砌石砖,别说乞丐流浪汉了,连走街串巷的小贩,都看不到一个。 小鸟在绿荫深处啾啾叫,尤里晃了晃手里的布包:“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查理悠然道:“现在这个时候,仆人刚好忙完早上的事,歇息一下,然后准备午餐。法师么,十个有八个在实验室或书房里。” 尤里特地掰掰手指头,这才问:“那还剩下的两个呢?” 查理莞尔。他们俩以前买东西的时候,尤里算起该找的零钱来,比卖主还快呢!“一个在忙着收拾爆炸现场,一个在盥洗室里解决个人生理问题。” “哈?哈哈哈!” 查理被吓了一跳:“真有这么好笑吗?” 尤里想了一下,坏坏道:“好像没有。”话虽然这么说,他瞅瞅查理没恼火,于是继续嘿嘿直乐。 查理摇摇头,放任尤里不管了。因为其实他自己心情也很好。拼命自我压榨这些天,难得出来走一走放松放松,能不高兴吗? ——渴了喝水才甜,饿了吃饭才香。 所以尤里不是喜欢那个冷笑话。这家伙只是在傻开心。 ……两人并肩走路。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斗嘴。半路上。尤里吹起了口哨。查理也会。但好好地一支小曲。他时不时就随着自己心意岔开了调。还常常把尤里带跑了。惹得尤里哭笑不得。 结果查理认为尤里笑得可恶。欠教训。于是他就动手了。 他们俩斗嘴打闹。不过好歹还记得走路。慢慢出了法师区地中心地带。可以看到运河。以及运河上地大桥了。 暴风城地商业区说是在法师区东边。但那是指货物地综合集散地。黑海岸来地。赤脊山来地。都在那里停留、交易。不过若是要买一件上好地衣服啊、一样最漂亮最昂贵地珠宝啊。那还是在暴风要塞附近、法师区、教堂区地几家最好地店里。 其中要塞附近的店,总是第一时间推出最新的宫廷风格;法师区出售的顶尖货品,常常有各种神奇效果;在教堂区那儿,则容易买到圣光祝祷过的。 没人敢把做生意的热闹,带进法师区中心地区。但运河这一带,就没关系了。宽敞的大路沿着运河往前铺展,一边是水边的大树绿荫,一边是林立的店铺。 水边还有个码头。因为运河的关系,去别的区给顾客送货,走陆路不如走水路。所以上了档次的店家,不仅有自己的马车,往往也有自己的小船。 大路上,马车与伙计来来去去。前者多带着家徽,或者标记,是生客新客和偶尔买一件的小客上门。后者都形色匆匆,一个人捧着东西走,带着一两个跑腿的小学徒,甚至老板或者老板娘亲自出面领着人,或者驾着店里的马车、或者用自家的小船,大多是上门去为老顾客服务。 因为这一带的店都身价不菲,逛街看热闹的反倒不多。只有四个十二三四岁的法师学徒,结伴而来成群而去,叽叽喳喳,喳喳咭咭,挨家挨店在瞧,特别显眼。 她们都是女孩子,未来又未必没有前途,所以再矜持再傲慢的店主,也容忍了。 查理与尤里的目的不是此处。他们饶有兴致地顺路看了看,就拐上了运河桥。 就在这时,又一辆车门上有家徽的马车,从桥对面驰了过来。查理只注意到这辆马车保养得仔细,不过家徽上没有剑与盾。尤里却听到了车厢里的谈话,那是他很熟悉的嗓音,脚下不由慢了下来。 查理发觉尤里在盯着那辆马车看。他起先没打算主动问起,见尤里几乎有些魂不守舍,心里不满,这才开口:“怎么了?” 那边马车已经拐下运河桥,停在了一家裁缝店的门口。店里伙计连忙迎出来,端过脚蹬摆好,打开车门。 一位贵族夫人带着一个少女下了车。看神情,再看宽大的遮阳帽下漏出来的几缕同为橘红的秀发,应该是母女。 尤里瞅了一眼她们的背影与侧影,对查理道:“是贝拉和斯威特夫人。” 查理没有追问,尤里安静地趴到了桥边的石栏上。他也没再往那边瞧,只是对着自己和查理在水里的两个倒影发了几秒呆,接着突然开口:“我刚到这儿的时候,不懂通用语。”他耸耸肩,一指自己的鼻尖:“贝拉学东西比别人慢一点,她的父亲,斯威特男爵,为了安慰她,给她找了个更笨的陪读。” 这虽然不算光荣,不过至少是幸运。但是,如果仅仅只有感激,今天这样偶然相遇,尤里会简简单单地开心。眼下这个样子,肯定还发生了一些别的、不太好的什么。 查理不用想就明白,所以他瞅瞅尤里,也不说话,只是抬手按在尤里的手上,然后就没再放开。 尤里略一转腕子就握住了查理的手:“那一家人对我不算坏,贝拉总是偷偷把她的点心藏给我。后来,安杜因王子十岁生日,那时候国王还在,邀请贵族们去皇家夏宫打猎、游湖。贝拉被欺负得厉害,还差点没命……她不会游泳。我把她拖上岸,但那些人说了不少难听的话。没几天,男爵就找了个借口打了我一顿、把我卖掉了。” 他吐出这些的时候态度平静。有厌恶,但并不怨尤。说完望向查理,眉眼间随之柔和下来:“结果我变成你的了。” 最后一句查理爱听。他明白,小贵族有小贵族的悲哀。于是故意抬起下巴、高高拔直了脊背,做出蒂茜娅那种高傲却又优雅的模样:“我不会卖掉你的。” 尤里诧异,白了查理一眼、哼唧了一声,可也到底忍不住失笑。 查理见目的达到,瞬间恢复原状,凑近尤里面前:“你也别想摆脱我!” 尤里乐了,也不管俩人光天化日地站在运河桥上,捉紧查理狠狠亲了下去。 ---不好意思,之前粘错了贝拉的名字。 擦汗。 查理查理救命啊,尤里要揍俺呀~~~正文 03、最美的淑女 五某人开心奔放的结果,就是某人又羞又慌,被烤熟了。 “肯定被人看到了!都怪你!” “好啦,都怪我。” “都是你不好!” “都是我不好。” ……,……其实在桥上短短那一小会儿,看到的人不多;看到的人里头,也没几个看清楚了。要知道暴风王国这几年涌入了不少阿拉希、洛丹伦的难民;而这两者,均是东部大陆的北方国家,特别是后者,春短冬长、气候寒冷,民风就比较粗犷豪迈直爽。传统上,贴面礼一直是有的。 不过查理是个冒牌的。他才不是北陆的贵族后裔;他引导别人这么误解,只是为了解释自己表现出来的教育程度。细节毕竟是最真实而且顽固的,与其想办法改变和掩饰,不如给个大家愿意相信的理由。 所以他又恼又羞,满脸涨红。 尤里起先还宽慰了查理两句;没一会儿不知怎么一转念,忽然觉得查理这样子,瞧上去也很不错,就悄没声息地偷偷闭嘴了。 路上徒步的行人,以平民居多。他们都以为这个年轻的冒险者在大发脾气,加上一个腰挎长剑的同伴,因此大多不敢直视多看,生怕平白惹了麻烦。此外,也有老大远地瞧热闹的,也有觉得尤里不该仗势欺人的;但因为尤里腰上的剑,到底没敢冲上来打抱不平。 只有尤里知道查理是恼羞成怒。这令他瞧着查理就想乐呵。 而查理生不起气来。偏偏又恼火。所以。直到走进餐馆。他地脸还是红地。 结果领路地侍者被吓得心脏“扑通扑通”直蹿——他既然能在繁华地商业区稳稳当当地做他地餐馆侍者。当然有点眼力。这两个客人别看衣着普通。矮人出品地长剑、腰上衣服下地魔杖。都在那儿摆着呢。年纪又轻。偏偏又吵架了。一不对头打起来……老板是不怕啦。有背景啊;可是。他、没、有! 所以侍者用最简短地句子、最恭谨地语气、最轻巧地动作。搬开椅子、引领尤里与查理入座、递上菜单:“请。两位。” 这时用午餐还有些嫌早。尤里提早进来。是为了让查理缓过来。所以他胡乱翻翻菜单:“先来两杯喝地。不要酒。要鲜榨地。有什么?” “有南瓜汁、苹果汁、蓝莓汁,先生们。今年最后的一批蓝莓,再过一周就没了。” “就来这个吧。” 侍者迅速鞠了个足有九十度的躬,悄无声息地倒退数步,这才转身走向厨房。因为担忧与恐惧,他发挥出了最高水平,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服务水准大胜平常。 这令查理认为,菜单上的价格非常实惠。 而尤里往桌子上一趴,点点查理面前的桌子:“嗨,你在生我的气吗?” 查理本来打算报复反击,可惜他目光一转,正好对上面前尤里湛蓝的眼睛,于是立刻自动投降,瘪瘪嘴否认:“没有啦。” 尤里顿时往椅子里一倒,咧开了嘴、乐坏了。果然哦!对上他,查理一点办法都没有。 而查理呢?他本就不太甘心,被尤里一笑情况更严重。所以话虽这么说,却是直到一大杯蓝莓汁下肚,脸色才大致恢复正常。 --他们两人闲坐了好一会儿,才点了几样本地菜本店的拿手菜。其中开胃小点里,就有暴风城奶酪。 说起来,因为安多玛斯偏好达拉然风味的东西,两个年轻人还没好好尝过这个。 桌子临窗,窗户外阳光爽朗。虽然已经是仲秋,但天气不错,街上温暖,视野晴阔,行人们的心情也大多挺好。 “查查,你在想什么?” “要是今天不用出来,我就该学会读宝石了。” “都出来了,你怎么还记挂这种事。”尤里随口抱怨。但他深知查理心底为何焦虑,也没多说,朝窗外扫了一眼,挑中了一个目标作为转移对象:“看那个,好像是双胞胎?” 查理跟着一瞧,就乐了:“没错,一模一样。他们的头型真不错,圆圆的一对,摸起来手感一定很好!” 尤里刚为自己得意了一下,一听后面这句,就笑坏了。他说怎么查理明明年纪与他相仿,却喜欢摸他的头,原来人家天生就好这一口。 两人开开心心吃完饭,正买单的时候,旁边五六张桌子外,传来一声惊呼,然后是压低的冰冷的讥诮,夹杂着女侍者的道歉与低泣,没一会儿又多了一个诚惶诚恐的声音,大概是负责人。 因为位子之间隔得远,又被两拨盆栽遮着,视野不好,看不到。 侍者送来账单,查理轻声询问:“那边是谁?” “弗塔根。”侍者用更小的声音回答。 “哪一个?” 侍者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了:“埃尔维斯……” 公爵二子。 查理点点头,多给了一枚银币的小费。 他们的目的是接近公爵。安多玛斯当然可以引荐,但这并不够。摄政王自然关心**师们,却没有那么多精力来细细关注一个中阶法师。安多玛斯若是太过特意,又会引人注意,打草惊蛇。 所以才要想办法闹出动静,让公爵自己主动感兴趣。 然而,如果这个中阶法师同时还是儿子的结交对象,情况就不同了。作为父亲,必然需要了解儿子的交际情况;作为公爵,也需要了解可能继承人的助力与人脉——如今是战争年代,王国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同时军方的机会也特别多。长子固然可以继承爵位,次子只要不是太糟,借着家族的支持,也能闯出一片基业。 尤里挑眉问查理:“怎么办?” 查理考虑了几秒,摇摇头:“算了,听上去脾气不太好。” 尤里笑了:“不是埃尔维斯,是一起来的另一个,叫波雷尔的。好像是把他心爱的领针弄丢了……蓝宝石的。” “弄丢了?” “嗯,说是不值几个金币,然而却是珍贵的礼物……好像是一位小姐送的?本来放在外套里……奇怪了,既然这么喜欢,怎么不随身带着?” 查理莞尔:“是啊,爱如眼珠就会放在胸口内袋里,贴着心脏。估计只不过是一枚爱情猎奇游戏里的功勋章。” 他很少说这种吟游诗词似的句子,尤里听得怔了一下。恰逢那边埃尔维斯和波雷尔起身离开,由负责人战战兢兢送向门口。后者已经闭嘴不再说什么,但脸色还是不太好看;脚步虽然不快,目光却只看着前方。 而埃尔维斯神色平和,转身间看到了查理与尤里这一桌,他拉住同伴小声说了句什么,后者面上微缓,两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查理与尤里顿时交换了一个眼色。 正文 04、初入拍卖行 (一) 固然,年轻的中阶法师即使天赋过人、师从名门,也不足以让站在王国权利巅峰的摄政王公爵关怀倍加;但对其年轻儿子而言,却已经是非常值得关注和投资的潜力。 埃尔维斯与波雷尔出身贵族家庭,从小经历多了与人打交道的场面,又有心给查理留下一个好印象,自然是幽默风趣、知情解谊。 而查理,他虽然不像他们那么熟谙交际,但胜在阅历见识上,比两位貌似年龄相仿的少年贵族要广阔不少。谈吐应对之间,也就从容不迫。 至于尤里,他不是被拉拢的目标。虽然未受冷落,却也闲有空暇。也正是因此,他留心到查理戴着面具一般的完美微笑。 那微笑好像崭新的金币一般漂亮精致,内里却冷冰冰。 尤里忽然觉得有点陌生。 然后,不由就心疼了。 ……所以,道别离开后,还没走出几步,尤里“哥俩好”似地一把搂住查理的肩膀:“不高兴?” 埃尔维斯望着查理与尤里离去,与波雷尔彼此点点头,均对今天的收获感到满意——他们却不知道他们青眼有加的年轻法师,开始了吐槽。 “这事真是蠢极了!”查理一鼓腮帮子呼出一口气,“我觉得自己好像个白痴!” “还好啦。认识了他们。也算差不多了。另外那边。不用刻意怎么样了。”尤里安慰道。然后瞟瞟查理。半真半假、酸溜溜地调侃:“说起来。他们可真不算赖!又帅。又懂礼貌。你觉得那?” 听起来怎么像是拉皮条地。查理眉头一蹙正要反驳。转头却看到尤里目光温和。哪里是在吃味。根本是在哄人。顿时哭笑不得:“我觉得?我什么也没觉得。就是有点累了。” 心累。尤里懂。他自己是不在乎那些。不过查理地性子更为纤敏。他也清楚。于是使劲拍了查理几把当作安慰。 查理被拍得直晃:“你干吗呢?” 尤里讪笑。发现了前面地壮观建筑。正好转移话题:“看。那就是拍卖行!” --拍卖行说起来不算官方机构。不过明眼人都知道,它的背后有王室、贵族、军部,有光明大教堂、法师公会,也有军情七处。 ——不用怀疑,在这个城市里,信奉光明的牧师们,与精于暗杀的刺客们,和平相处。 虽然大主教从未表示宽恕了刺客们的行为,但光明大教堂无疑选择了视而不见。因为即使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存在对暴风城与联盟是有益的……——又或者不如说,消灭对方的代价太大并且结局难料;而同时,彼此之间则存在妥协与互惠互利的可能。大家都是聪明人,会选择什么也就不用怀疑了…………这些势力,以及他们的代理人,在拍卖行错综复杂地纠缠在一处。由于支撑点较多,反倒令整个拍卖行呈现了一种稳定的平衡,并得以顺畅运作。 当然,这一切你来我往的动态平衡,与初来乍到的两个年轻人没什么关系。 因为查理平民出身,虽然在有生之年未必没有得到公侯爵位的可能,但那无疑须他亲手攥取而非来自继承;因为查理未对圣光有虔诚的信仰;更因为查理是未满二十便晋升中阶的年轻法师,毫无疑问在这一领域内富有潜力。 所以,只要他没有特别表态,他的立场便是“天然”确定了的——他与法师公会休戚与共。 ……拍卖行位于商业区,离两人住过的旅馆镶金玫瑰不远。镶金玫瑰在广场南边,大门坐南朝北。拍卖行在广场东边,大门坐东朝西,背后则直接是军营与城墙。 换而言之,想去拍卖行抢东西,要有直闯暴风城军营的本事才行。 下午一点半多,查理和尤里迈上二十四格乳白的大石阶,走进了拍卖行。 迎面中间是个长方形大厅,左边通往鉴定厅,直往里走是拍卖厅,右边则是交接厅。拍卖完了付钱取货的地方。当然有些人喜欢在拍卖厅里当场给钱拿货,那也不是不行,但难免被别人侧目。 两个年轻人左拐。 以查理的本性,他就算家里藏着一地窖的金币,也不过肯露出一两个来。低调、藏富,这种种根本是骨子里的。 不过现在情况例外,他们别有目的。所以俩人进了鉴定厅,没进为客人保密的会客室。 鉴定厅与门口台阶截然不同,一进去,黑色大理石铺地,一边是沙发茶几,另一边是高背椅与四人小圆桌。 内侧那面墙,一大半被白色大理石的环形柜台占去了。柜台上面小孩手腕粗的黄铜栅栏做得华美,明明是防护措施,看起来却像艺术品,同时也把柜台分成了十二个小接待窗。 不过,此时只有两个窗后面有人。而且恰好都是女鉴定师。一个二十七八,一个才二十一二。 另一小半环形的位置上没有柜台,直接通往一条宽大的走廊。走廊两旁都是会客室,尽头是宽敞的楼梯。看那些房间的门,目测也知道想要偷听里面的谈话根本不可能。 大厅上面的天花板似木非木,似石非石,也不知什么材质,是浓重的暗金色。巨大的水晶吊灯高悬而下。整个大厅光可鉴人,庄重高贵,给人凛然郑重的感觉。 “好凉快!” “是啊。” 查理在逛过广场时买了包炒栗子,粗麻布袋子盛着,挑了左手边的沙发坐下。尤里拎着包成一捆的飞毯,直接走向柜台。 大厅里旁边站的大汉们暗暗盯住了尤里,手上却是一点没动。他们虽然闻到了查理手里的栗子香,却不敢松懈——没办法,拎了一捆地精炸药包来的亡命之徒,在拍卖行的历史上,确确凿凿有过那么一位……最要命的是,那一次,拍卖行最大的支出不是货物损失,也不是修理大厅的费用,而是守卫保镖的抚恤金! “毛呼呼的热死了。”尤里把东西往较近的柜台上一甩,“喂,给估个价,呆会儿卖掉!” 查理微抬眼看了那边一眼,随即又低头去掏栗子了。他不清楚尤里为什么态度不善。但他知道尤里曾经在这座城市里,像货物一般被贩卖。而暴风王国现在的奴隶,无非两种来源:外来的战争俘虏,内部的死刑犯赎买。不管哪一种,都意味着暴利,因此受到严格管制,也即只有这个拍卖行及其代理人才有合法买卖的资质。 所以查理能猜到七八分,也就什么都没说。 柜台后的女鉴定师笑容勉强、扭曲,尤里则已经转身直接朝查理去:“给我留几个,别吃光了。” 查理刚刚剥开一个栗子,一听尤里后面一句,忽然觉得肚子饱了,干脆递给尤里:“你当我是你啊。” 尤里本来要就着查理的手咬过来,眼角扫到旁边的保镖们,这才改成动手接过来:“像我不好吗?” “唔,我想想……”查理故意装模作样认真思索一番,然后才回答:“不算太坏。”又顿了顿,做出一副不甘愿的样子,低头颓然道:“好吧,其实我是想说,挺好的。” 尤里被查理这么一逗,不禁莞尔。过去的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现在有人心疼他。他天性不容易伤感,又吃了几个甘甜厚美的栗子,心情已然转回大好:“什么时候下场雨就好了。” “也快了,都晴了好几天了。” 正文 04、初入拍卖行(二) 尤里利索地剥着栗子,一个一个往嘴里扔。查理陪着慢慢吃了一两个,忽然大觉欣慰。他敢与聂拉斯对立,他之所以不断压榨自己,他会借着安多玛斯的“本金”练手赚钱、欠下大笔人情,不就是为了这家伙么? 为了能和这家伙坐在一起吃栗子。 于是查理的心情也大好了。 ……不说那两个旁若无人的,女鉴定师把货包放在柜台上,解掉了捆扎的绳子、打开了包裹东西的旧桌布。 然后她不禁暗暗腹诽,同时心情却突然好了起来。 ——因为里面是一条飞毯。 由于人们天然的、对天空的向往,最普通的飞毯,只要飞得起来,哪怕慢得像蜗牛,也能值五六个金币。自有有钱人家愿意买去,喝下午茶、郊外出游用。优品则足以卖到二十多个金币。华丽高档的那一种,自然更不必说了。 只是,她还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有人居然拿破掉的旧桌布来打包飞毯! 毫无疑问,法师的仆人,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胆敢这样行事的……只有做惯了飞毯的法师本人,才可能会漫不经心地弄出这种事来! 女鉴定师一边写货单,一边做出了大胆的推测。然后她继续工作,同时隐蔽地打量了一番两个年轻人:两人地衣着地确毫无可取之处。可那个更强壮点地年青人。腰上挂地剑无疑是矮人出品;而另一个看着瘦弱得多。腰上却有根魔杖。而且两人相处得愉快。甚至前者还帮后者拎东西……这意味着他们关系良好。也就是地位能力之类。彼此相当。 另外。法师区地管家仆人们。哪一个不是久经训练。又有哪一个出来办事时不是穿得整整齐齐。生怕给主人丢了脸面? 这样下来。这两人是仆人与侍卫地可能性极为些微;是年轻法师与同伴地可能性反倒不小。 只要呆会儿请人过来确认货单时。得体地问上一句。就知道了……法师们地飞毯。无非一半扫给军部。一半流向市场。如果能与这个年轻地能制作飞毯地法师搞好关系。一大笔业绩唾手可得……与**师、高阶法师的管家们搭上了关系的几个鉴定师,哪一个不是被拍卖行多年如一日地好好捧着。机会繁多、提成丰厚之外,升职、加薪,都不在话下……女鉴定师扫了一眼旁边那个柜台里,站在窗后、低头细细摆弄着底下一瓶指甲油的同行,仿佛已经看到了同事们的艳羡与主管无可奈何的臭脸。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得猛烈了起来。 ……尤里听到了。他微瞥了柜台那边一眼,装着什么都没察觉,只是多留心了一点。 查理哪里听得到别人的心跳。他浑然不知,正忙着剥栗子吃。可却忽然“阿嚏!”一声,手上一松,咬剩的半颗栗子肉就掉了,骨碌碌滚下了桌子。 “哎呀,掉了!”查理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捡起来扔进烟灰缸里,最终决定放弃。拍卖行是捧高踩低惯了的地方,而一个中阶法师也不该在公众场合那么行事。 “浪费。”尤里随口评价,一边手腕一翻,又把一个栗子肉直直扔进自己嘴里。 查理的目光犹自惋惜不舍地追着地上的栗子肉跑,半途却被一双暗米色天鹅绒中跟软鞋挡住了视线。 往上看去,是同色同质的长裙正装礼服。式样简约大方,用来当工作装,衬得人精神奕奕,份外美丽,又不出格。 正是年长的女鉴定师。 女鉴定师像端着最好的葡萄酒那样手执货单,微微一笑,蹲身行了个标准的淑女礼:“很荣幸为两位服务,两位不妨叫我妮可。妮可撒切尔。” 不知为何,听到首次见面的女鉴定师自荐闺名,查理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嘀咕道:“尤里,这里好像有点凉啊……” ……两人自然知道鉴定师为何而来。尤里本来正打算取笑查理一句,结果查理居然如此反应,他忍不住就哈哈直乐起来。虽然不像两人私下里那样笑得直在床上打滚,却是靠在沙发背里用力揉着捂着肚子,同样毫无形态可言。 不过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远离查理,更没有往旁边歪倒重心。换而言之,如果此时这位妮可小姐突然发难,尤里拔剑出鞘的反应,并不会慢上一分。 查理瞅瞅尤里,扁扁嘴扯出一个弯弯的假笑,认命地等他乐完。他们面前的妮可,自然更不会出言打扰,只是却难免微笑变形。 好不容易尤里嘻哈够了,查理对女鉴定师微一颔首,吩咐道:“那么,妮可小姐,请把货单与小牌给我吧。”管家格林先生一贯细致周到,在主人的第五个学生第一次去拍卖行散心玩前,少不了亲自介绍几句概况。他常年处理**师安多玛斯一系列实验与制作的材料购买和成品出售,对这里何其了如指掌。所以查理来之前,就已经一清二楚了。 而妮可想好的、用来套近乎的话,则被查理这一句全给堵在了嗓子里,只剩长久的训练本能,令她双手递出了货单与表示免费包间的小牌:“先生……”交出去时尚有些恋恋不舍。 查理有些歉意,但孰轻孰重他很清楚,所以当作没察觉。 她与查理都没有留意到,他们的侧面,那边柜台后,那另一个二十出头的女鉴定师,微微抬起目光看到了这边一眼。 尤里倒是觉察了,不过那冷意不是朝着查理和他来的,他便没扭头看过去。结果接下来,尤里听到了那个女鉴定师微微一哼、冷冷一笑,以一般人听不到的小声恨道:“只知道看不起我,我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卖个笑都不会,还想吃这碗饭,当真以为你才华横溢、暴风无双?!” 尤里无辜地眨了一下眼,而查理压根不知道,自顾自要过了小牌与货单。他查看了一下后者,道了声:“谢谢。”尤里赶紧拿起了那包炒栗子,顺便又剥了一个吃,两半壳儿丢进茶几上的烟灰缸里。两人一同起身,往鉴定厅门口走去。 如此明显而得体的示好,居然换来如此冷淡的回答,妮可到这时,才从狠狠一怔中醒过神来。 她家境不错,容貌上等,又聪明伶俐,因此养成了清高骄傲的性子,不轻易认输之外,难免受不来委屈,特别是被人占小便宜的委屈。否则也不至于逢迎不好上头那个四十多岁大腹便便的男主管、被踢到大中午这个鉴定厅的冷门时间段来值班了。 此刻眼看着大好机会溜走,怎么甘心?妮可仓促吸了口气,硬是挤出了最甜美的笑容与最热情的声音:“阁下,往后您如果需要什么东西、处理什么东西,请捎个口信过来,叫我上门去为您打理吧?”飞毯至少要一个本事深厚的中阶法师才能做,她喊阁下实不为过。 查理止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妮可。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眼力不错,想来有几分本事。单纯这一点,查理自然是欣赏的。而且的确,如果可以,他最好能够背着聂拉斯,私下买卖一些东西。 但是,眼前这个急于往上挤的鉴定师,无疑难以让人信任。 事实上,两个年轻人一开始就打算好了,熟悉了暴风城之后,通过黑市交易一些东西。那样虽然赚得少些甚至赚不了钱,却胜在保密。只要需要的东西能弄到,金币完全可以通过格林这边的出货换来。 所以尤里不置可否,闲闲看了看妮可;而查理终究是摇摇头,转回去重新迈步:“不用了。” 妮可急道:“阁下,您的时间宝贵,跑腿这种事,完全可以交给我啊?” 查理这次连头也没回,扬了下手里的小牌:“这些事本来不用我处理,今天只是出来逛逛,顺便捞一个‘免费’而已。” --两人出了鉴定厅,往拍卖厅去。 “有点可惜?” “有一点。有些事,努力还不够,还要有点际遇啊。” “运气当然很要紧。”尤里深以为然。 两人随即聊起了别的。 拍卖厅是整个拍卖行最大的大厅,也是这一系列建筑的主体。从外面、从广场对面,就能老远地看到它的穹顶。足有一般房子四层垒起来那么高,而里面还往地下延伸了不少。 直观而言,它就像个巨大的横放的鸡蛋,一小半埋入了土里。 所以查理与尤里斜穿过迎宾大厅,先要踏上十几格乳白巨石铺砌的台阶,才能进入拍卖厅的环形回廊。 而就在这宽敞的、铺着猩红地毯的台阶两旁,一溜烟地站着两排侍者。每阶一对,左男右女,男的都是白衬衣黑马甲黑马裤黑靴子,女的都是白衬衣黑绸裙黑软鞋银耳丁银绾发。容貌都在中等以上,甚至连高矮都被控制在一个相差不大的范围内。 查理才刚出鉴定厅呢,就悠然欣赏起那排帅哥来。然后在尤里翻起白眼后、为之忿然之前收回目光。 尤里顿时觉得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他看看那些女侍男侍,虽然漂亮的漂亮英俊的英俊,可都很脆弱,又不认识,所以连查理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于是只好掏一个栗子安慰自己,“磕叭”一声咬开,恶狠狠吃掉了肉,吐出两半的壳来。 却一时找不到丢的地方,低头瞧瞧脚下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无奈握在手里。 查理好笑极了,从尤里手心里挖过那个壳,倏然握入掌心、握入火元素里。 他再摊开手来时,尤里只闻一阵焦香逸出。眼瞧着沾着自己口水的栗子壳消失在查理手里,尤里嘿然乐了:“你可以去马戏团了。”快快活活地又咬了一个栗子。 查理拍掉手心的几缕轻灰:“多谢夸奖。” 回答他的,是尤里递过来的第二个栗子壳。 “你别太过份!” 正文 04、初入拍卖行(三) 说虽那么说,只不过举手之劳,又是尤里这家伙,查理又怎么可能真地拒绝得了。 查理明显倾向帅哥,尤里心里笃定,又塞给了他几个栗子壳,便没和他争。于是他们俩靠左走。 两排迎宾齐声问好,而后最低那格台阶上的侍者上前行礼,为他们俩引路参观了一下富丽堂皇的拍卖大厅,选好一个包间上去。 侍者在前打开包间门时,尤里手里那袋栗子已经没剩几个了…………如果把拍卖大厅比作一个横放的鸡蛋,那么三层环形包厢就是鸡蛋的蛋壳上。蛋黄的位置,则是空的。蛋黄下方的蛋清,则是拍卖台与公开座位。 其实公开座位不比小包间差。而且,虽然都配了望远镜,可公开座位视野毕竟要好一些,最靠近台前的几排座位,一桌一椅,更是华美精致。 只不过来这儿的客人里头,有的爱好热闹,乐于呼朋引伴;有的喜欢安静,又或者需要避人耳目,所以才会有大厅包间之分。 查理更偏后者;尤里倒是喜欢热闹,可他喜欢的热闹是朋友,绝非心意难测的陌生人。 因此这两人进了包间。 包间面对拍卖厅的那边,只有下面半面墙,上面是左右横移的窗子。窗子一米来宽,有四扇,很容易就可以全卸下来。 查理扫了一眼。便明白过来。小包间地设计标准其实是四个客人。四扇窗也就是四个观看位。以及四把高背椅子、一张略长地桌子。侍卫保镖仆人随从在这种场合一般是没有位子地。贴墙站着、门口候着。 窗户之后。又有薄帘束在两边。如果不愿意让别人看到里面地人。拉上帘子便好。要是一丝动静都不愿意泄出去。那么熄灭包间里部分乃至全部蜡烛、让包间比灯火通明地大厅里暗就行。 由于今天只是例行拍卖。公开座上稀稀拉拉。包间更是用得少。 人虽然不多。却均是有身份、有地位地。所以公开座那儿。彼此寒暄打招呼地不少。其中几个。根本就是拿着永久免票权。惯常来解闷、来社交地。看货倒在其次了。 拍卖行反正抽他们佣金。提供地服务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所以并不介意。 而像那些平民百姓、温饱之家。虽然说拍卖行没有禁止他们进来。可他们连拍地东西都不认得几件。又怎么舍得花好几个银币。特地来看一场不知所云地挨个展览。 给两个年轻人领路的侍者服务得很是从容,几乎有点悠闲——他运气很是不错呀,今天的日常排位站班,居然刚好轮到了这两个客人。得了那个小牌记了账,就算他的客人们一下午什么都不买,月底也可以多得五十个铜币呢。 何况,这两个客人很值得期待:又是出飞毯的贵客,又是年轻的新客。要知道迎宾之间自然有彼此竞争。而拍卖行为了令这种竞争被控制在良性的范围内,规定客人首先要交给其熟识的侍者来接待;该侍者忙不过来才能转交。 而他只不过一个刚刚从打杂升上来的新侍者,自然不会忙不过来。现在么,反正回去也轮不到他站班候客了,不如在这里好好服务,混个脸熟。 所以侍者问过两人心意,为他们推开了中间两扇窗子,又问了茶饮。 因为加文红茶来自奥特兰山脉中、达拉然附近的加文高地,距离暴风城十分遥远,其中又以夏季采摘的上等品最好,价格自然不菲,所以安多玛斯虽然天天喝,拍卖行的小包间却不供应它。 “没有?” “十分抱歉,先生。”侍者行礼致歉、微笑宜人——他心里美呢。加文红茶,显然不是任何人都能拿来日常喝的! 尤里忙着看大厅中间的热闹,他才不管喝的什么茶。反正都是香香的、苦苦的。而查理一转念就明白了:“那么有什么茶?” “最受欢迎的是路顿茶,先生。明镜红茶与上等柠檬的皮熏制而成。” “好吧,果香茶,那就再来一个肉松卷,一个烤薄饼。” ……不一会儿,侍者缓缓叩门,得到允许后进来,轻轻摆上茶点。 这时,查理与尤里已经一起趴在了窗上看大厅。 “你看那个戴单边金丝镜的家伙,他已经和五个人打过招呼了。怎么都认识?” “没什么奇怪的。我估计他天天来这里混,积攒人脉呗。” “先生们。”侍者瞅准空隙,轻轻道,“有事请尽管召我,就在包间门口对面。”门口的位子是留给客人自己的仆人侍从的,哪怕客人没有带,拍卖行的侍者也要贴着走廊对面的墙壁站。 这是拍卖行给侍者定下的分寸,也是拍卖行对侍者的保护。知道越多,越危险。 “哦,好的。”查理应了声,又忽然想起来了,“对了,你先给我们说说今天的拍卖单吧。以前也卖过差不多的东西吧?” 不比查理年长几岁的侍者由衷微笑了:“我的荣幸,先生们。” --与茶点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份当日拍卖清单。质地很好,封面是经典的蓝白两色的狮头纹章图案,加“暴风拍卖行”一行大字,然后下面是“每日拍卖”、“联盟26年10月08日”的两行小字。 联盟1年即洛萨王说服人类七国组成联军抵抗部落的那一年,也即兽人战争爆发后的第五年、帝国历2853年。 今年是暴风王国25年。 在些国家来说兽人战争只是战争,但对现在被称为暴风王国的这片土地而言,那还意味着亡国、千里大流亡与战后建国。再加上在地理位置上,暴风王国是最靠近黑暗之门的人类王国,危机感也就最强,所以在纪年的使用上,不免就有了偏好。 另外,不可否认,对大多数人而言,“联盟”历远比“王国”历更有安全感得多。 ——恐怕这才是统治者们在正式书写中,选用它来纪年的根本原因。法师就不这么自欺与欺人,为了记载上的连贯,用的不是帝国历,就是高等精灵历……查理一边腹诽不停,一边取来清单翻开。然后发现它是一张三十多厘米宽、一米多长的纤维纸,均匀折成了六份。第一页是总目录,后面五页为五个小目录,乃是:“首饰与饰品”、“武器与护甲”、“药品与动植物”、“日常物品”、“其它”。 他的飞毯,赫然在“日常物品”里,第二十九号。而且还不是最末尾的位子,因为这一类下面,一共有三十一号。 尤里跟着大略看了一下,摸摸自己的剑柄失望道:“哦,我还想给多林找块有趣的石头呢。就这几种么?没有矿石?” “先生们,常见的材料与矿物数量充足,外面的店里就有,本行一般不经手。稀有的材料和矿物不多,需要的人也比较固定,所以每周会集中拍卖一次。另外古董与艺术品等,也是定期举行专门的拍卖会。您请看。” 侍者示意封背上的几行小字,两人随之看去,发现最短以一周、最长为一季度为周期,稀有材料、古董与艺术品、奴隶等等,会分别进行一次拍卖。 而常规拍卖方面,除了每日下午的例行拍卖,每个月月底,有为期一天的月末拍卖,每个季节结束时有三到五天的大拍卖,其中冬末的拍卖最为盛大,足足持续一周。 尤里朝每季度一次的奴隶拍卖使劲皱皱鼻子,查理瞅了他一眼,拍拍他的手安慰,对鉴定厅那里的没好气更加心中有数了。尤里丢给查理一个鬼脸,反握住他的手。 他们小心谨慎,克制着没有拥抱,却不知这里的侍者根本不敢看、看了也不敢说。 要知道,有的客人日常压力较大,有些拍卖品又争夺激烈。这样的客人成功竞得标的后,往往需要有所发泄。手颤脚抖、喝烈酒抽雪茄,或者兴奋得满脸通红,说话结巴、废话变多,那都是太平常了;抓着同行的情人或者妓女**一番,也十分常见。 后一种情况里,害羞点的客人会让人退出去,让自己最信任的随从守在门口;脸皮厚胆子小的,会留下自己的保镖或侍从;与众不同一点的,则喜欢当着陌生人也就是迎宾侍者的面;更变态的家伙,爱好在结束之后,慢条斯理地问上一句:“你看到了什么?” 一旦举止失当、回答不妙,那下场……所以对平民以及贫民而言,当侍者虽然不需要天赋、出身,而且提成丰厚,也能接触到各种大人物,机会多多,但实在很不容易。 首先就意味着对各种状况必须能够视若无睹、妥善处理,否则性命都难说。而此刻包间里的这第三个人,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因为他出身贫民,有爹没娘,不到十岁就给别人做学徒,看惯了别人眼色;然后十四岁成了拍卖行的小杂工,一边识字一边学习各种东西,一边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子的。 对安多玛斯及其学生们而言,拍卖行侍者说起来真的没什么。但对一般家庭而言,却已然标志着“好工作”、“成功”。 别的不提,至少成为侍者令他可以实现多年来的目标:带着相依为命的父亲离开了混乱肮脏的贫民区。 父子俩租了环境更好的房子;而过早苍老的父亲也不须再出去卖命做活,目前在家做做家务,再买一些木料,打几个信匣首饰盒之类,放在杂货店里寄卖。 与妮可类似,他也看出了尤里的剑出自矮人之手、查理很可能是个中阶法师;不同的是,既然查理一身外套长裤而不是法师长袍,亦没有出言表明身份,他也就一字不提,照两个年轻的表面形象,称呼他们为“先生”。 此时此刻,他更是站在查理侧后两步远,目视正前方拍卖台,一眼也不敢看两个年轻人的神色交流。 正文 05、禁忌的货物 (一) “这是好东西!” 台上的拍卖师正在介绍那手套。手套是一条成年飞龙的颈部鳞皮制成的,经过巧妙的加工,每一个指节都有一个鳞片保护。 飞龙颈部的鳞片其实较为细小,颈部本身也是它们身上比较柔弱的部分。不过不管如何,作为人类的手套,无论是物理还是魔法防护能力,都已经极为出色了。 起拍价六十个金币,每次加价至少为一个金币。 “六十个金币?”尤里有些茫然。他对这个起拍价没有直观认识。 查理总觉得拍卖师好像漏说了点什么。见尤里的模样,不由乐了,故意道:“飞龙皮呢,起拍价而已。”他自己对此也只会拿飞毯来衡量,所以转而去问侍者:“以前有类似的货么?成交价大概多少?” “飞龙皮制防具不常见,先生。”侍者照例上前一步,半躬下身回道,“一般都放在季末、年末的大拍卖上。之前刚刚过去的夏末大拍卖,是近年来最多的一次。五天里,每天有一套幼龙软甲压轴。每一套为护胸背心、护腿半截、及肘手套、高帮靴子四件,分别在一千二百四十、一千一百九十、一千一百三十、一千二百六十、一千三百一十金币成交。 “那是幼年黑龙飞龙的皮做的。虽然防护力不如成年飞龙的皮,更不能与巨龙的比,但胜在柔软,制成了贴身内甲,不妨碍盔甲的穿戴,而且最重要的是,它们成套。” 查理不由看向尤里,尤里也正看向查理,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赤脊山过来的新货? ——你干的好事……不不,我们干的好事? ——你地背心好像也是这料子哦? ——你也一样。 ——包里好像还有几块……侍者体贴地顿了顿。不过并没有去看两位客人地眼神交流。等查理问了一声“还有么”。他才接着继续。先简洁地说明了更早地四次大拍卖中。龙皮类护甲地情况及成交价;又历数了过去地一年半里。出现地七次共计十个散件以及它们地成交价。最后还道:“抱歉。先生们。我资历浅薄。只知道最近地这些。” “太旧地行情也没什么参考价值。这些就足够了。”查理端起旁边地茶喝了一口。放回茶杯时。顺便悄没声息地搁下了两枚银币。看在侍者报出来地一串串价格上。这点小费实不为过。然后查理问尤里:“手套对战士而言实用么?” “实用。当然实用了。成年飞龙皮不怕火烧。”尤里故意把查理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厉害点地战士有了它。法师扔过来一个火球术。都可以徒手抓住;只不过若是温度太高。那还是会一起成焦炭。” 这分明是在说他们自己。查理好笑极了,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拍卖台:“那么,它应该值两百左右。” 一个银币一盘肉,十个银币一头羊……很快,尤里把二百个金币换算成了面包和烤肉。然后他呻吟了一声,肉疼道:“太贵了!” “你用正好。” “可是太贵了……” “买下来!” “唔……” 尤里更加肉疼了:看着别人出钱他都舍不得,何况自己出? 查理则开始哀悼:他回去后恐怕要做上一周的华丽飞毯了。 之前格林先生一听查理要逛拍卖行玩,立即从**师那儿取了一枚印章给他。拍卖行消息灵通,早就知道了安多玛斯**师阁下收了第五个学徒;所以凭着这个,查理买东西不用付钱,都记在**师阁下的帐下。 这倒也不是安多玛斯首开特例。一开始是**师阁下体贴德亚,所以宣布他的学生们有需要时可以找管家先生,用这枚印章在拍卖行与几家熟店里记账——谁让他自己收了四个学徒却有三个贵族?特别是其中有一个善妒的莱科宁,把唯一的一个平民学生逼得都不敢去晋升中阶。 初阶法师能赚的钱十分有限,德亚既然隐瞒了实力,就不能当着莱科宁的面,从法师塔里支取材料,也便会给自己造成许多不便,并且耽误深入学习。而黑市虽然锻炼人,却也危险阴暗,安多玛斯自然不愿意德亚被迫成为那里的常客。 他既然心知肚明,又怜惜没有背景的年轻人谨慎不易,当然要给德亚提供一些方便与暗示。 战争当然能令法师们以极快的速度成长,但却也过于危险。所以通常而言,一个法师就是在不断的买材料、做东西、卖成品中,巩固一些实用的小技巧,并赚取买书、去靶场的费用的。 这个过程亦是一种磨练与积累。因此无端端地,谁也不会给亲传的学徒们太多钱。 安多玛斯这么做,莱科宁与蒂茜娅以为他们的老师是慷慨和善,但他们俩其实也用不到;奥利斯那时还没拜师;只有德亚清清楚楚,老师是知道了他的情况,并且默许的意思。 现如今对查理,安多玛斯当然同样不吝大方。 除此之外,管家先生还坚持让他们带上了两百个金币的……“零钱”。 要知道,查理虽然做了四条普通、五条华丽飞毯,却只卖了一条普通的、三条华丽的,所以除去补上安多玛斯的原材料,他也就赚了几个金币而已。那还是因为格林先生采购起材料来,总能拿到一个近乎成本的价格的缘故——毕竟,**师需要的比较多;更重要的是,商人们也乐于巴结管家先生的主人:说出去**师安多玛斯阁下是在某某店里买某某东西,这就是品质的证明,同时也是一种隐性的保护伞。 否则,查理做九条卖四条,能持平就是奇迹了。 而一枚金币别看小巧,其实足和一个中等大小的鸡蛋差不多重,也就是一两左右了。一小袋一百枚,那就是十斤、五公斤。虽然体积不大,与查理印象里一包250cc的牛奶差不多,可揣着这么一包东西逛街,查理觉得很沉了。 好在尤里不觉得。 一点也不觉得。 所以两个年轻人当时二话不说,接受了管家先生的好意,带上了格林所说的“一点零钱”。但他们俩根本不认为会真地需要用上,只打着带出去再带回来的主意……查理哀悼完顺便感激佩服了一下格林,然后他斩钉截铁地催促尤里:“这可不能放过!” “知道了。”尤里虽然肉疼,却并不因此拖泥带水。他抓起了桌上的竞价牌,使劲清了清嗓子,盯住了前下方台子上的拍卖师。 “七十五!” “八十!” “八十一!” “八十五!” “梆!”拍卖师终于抓到机会敲了一下小锤,“276号座,276号座,八十五一次!” 尤里这模样,令查理想起了止水湖里比嗓门大小而败退的蛇颈龙,连忙警告尤里:“小声点,他们可没聋。” 尤里的确存了点捣乱的心思。他对拍卖行依旧有敌意;虽然不会鲁莽地、无端端地去挑衅,但是像眼下这样的正当机会,又怎么可以放过? 此时被查理一说破,他不由失望地扯扯嘴角。手里竞价牌磕磕窗台,慢吞吞转过头,眨也不眨地望向查理。 被尤里湛蓝的眼睛这么瞅着,查理顿时升起了一种自己在虐待对方的错觉。 但尤里明明是故意的! 查理理直气壮,于是努力瞪回去;可惜不到半秒钟就撑不住了、被打败了。他好气又好笑,心里却又软又甜、又酸又疼,只好放弃:“好了好了,我不管了,你高兴就好。” 尤里满意了,唇角本来故意抿得紧紧地,微微往下耷,一开心立刻反过来高高翘起,露出了白得几乎寒光闪闪的两排牙,眉眼也变成了弯弯的。 查理彻底投降。 ……然而就在尤里深深呼吸、准备吼出竞价的前一刻,一个清亮的声音响彻大厅:“一百!”声音是从两人往左的某个包厢里传出来的。 尤里一怔,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查理愿以为尤里会更大声地跟着吼上去,见他神色严肃,立刻转头看了眼侍者胸前的名牌:“莫特?” “是的,先生。” 查理微微颔首道:“忘了说了,谢谢你,莫特。” 拍卖行来客什么人都有,不愿意泄露身份的属于再常见不过的一种情况,所以侍者自然没有问客人名字的道理。而另一方面,为了方便客人,侍者的胸口别着银针铭牌。但一般而言,客人不肯花精力去留意这些;只有特别满意或者特别生气的情况下,才可能会用到。 而查理吐出“谢谢”两字加“莫特”这个名字,是赞赏他的服务,也即对莫特的工作下了肯定的结论,同时暗示他就此回避的意思。至于“忘了”那句,白痴才会当真。 莫特看惯了眼色,当然明白。查理特地说出口的赞赏,标志着他与这两人混个脸熟的目标已经超额完成,所以他心情极好,辛苦学习的行礼动作,这一次居然流畅得达到了年轻贵族们那种长久熏陶而成优雅境界:“我的荣幸,先生们。”随即他退了出去。 门轻轻“咔哒”一声合上,查理亲自“看”清楚了,莫特的确已经离开了门口,这才转头问尤里:“怎么了?现在没外人了。” 正文 05、禁忌的货物 (二) 尤里从窗边让开,凝神听着外面的竞价。查理见他如此,静静地等待。 “1037号包厢,1037号包厢,一百金币一次!” “一百零一。” “一百一十五!” “一百一十!” “一百一十一。” “一百一十五!” “一百二十!” “一百二十一。” 叫价突破一百,嗖嗖往上涨。有一个男低音一个金币、一个金币不紧不慢地加,另外俩人已经抢出了火药味。那个清亮的声音显然属于一位女士,她似乎一时间插不进话。但当她再次举牌竞价时,大厅里蓦然静了一下。 因为她再度大幅度拔高了价格,一次性拔高了足足四分之一: “一百五十!” 拍卖师正要敲锤。男低音已经跟上了: “一百五十一。” 外面地竞价还在继续。包厢里地两个年轻人却已经没再继续关注了。尤里缓缓把竞价牌按在桌上。 木质地竞价牌与小几桌因为受到重压而发出轻微地呻吟。尤里转向查理。神色凝重:“她……不是人类。” --片刻的寂静后,查理蓦然明白过来,明白他之前为何感到不妥:“拍卖师介绍时,没说那双手套,是合法品种。她既然是……大概想要买回去,以此维护他们的尊严吧?这里毕竟不是他们的地盘,来硬的不好说。” 外面的竞价再一次上涨,那位女士喊出了“二百”金币。她的声音依旧清朗,却也没什么起伏,甚至连语调都前两次喊价时一模一样,镇定得无情。 如果说前两次她还没引起人们的注意,那么这一次喊价一落音,气氛明显有些诡异起来。 尤里顿了顿,领会过来查理的意思:“这可不好办了。我们就不要了吧?” 查理点头:“那些贵族有恃无恐,我们还是别出格的好。” 在远古时期,无论是谁,捕杀巨龙、飞龙、龙人、龙兽,或者通过贸易获得了龙鳞等材料制作的东西而拒绝缴出,均会招来龙族的联合报复。 那意味着倾族全灭、寸草不留。 不过,自从黑龙堕落,其它四个龙族实力大损,同时也与黑龙结下了死仇;在那之后,因为种种战争与邪恶,作为这个世界的守护者,龙族的牺牲进一步扩大。 所以渐渐地,随着时间的推移,对黑龙的捕杀倒是被其余四大龙族默许了——但也仅此而已。 只不过,与所有法律一样,龙族的这一禁令,能否得到执行,要看具体的情况、要看约束的对象。 而人类的贪婪总是永无止境……——所以暴风城里,贵族的仓库深处,难免收着一些材料不那么对头的龙皮制品。 ……查理唤进莫特,问他道:“1037号包厢的女士,喊价十分有魄力。我想,她肯定很富有?” 富有与否不是关键,关键在于查理表现出了兴趣。这种额外服务自然额外的小费可以赚,莫特当然明白,心下暗喜,殷勤行礼道:“我想是的,先生。或许您想要一壶新茶?茶点室常常有人来人往。” 查理微微一笑,轻轻颔首。莫特收拾茶盘,端了下去。 尤里等莫特出去,问查理:“他去打听了?” 查理悠然看着外面竞价的热闹:“是啊。” 尤里叩叩空荡荡的桌面:“那和茶有什么关系……” 查理略略一耸肩:“侍者都在一个地方为客人换茶加热水。” 尤里挑起一边眉毛:“就是那个茶点室?噢……真奢侈。够复杂。我以前就用一个火塘,炖肉汤,煮奶茶,贴饼子,还烤野兔。” 查理乐了。 尤里瞅瞅查理:“你不也一样?在北郡的时候。难道一个厨房还不够吗?” 查理更乐了:“小心让管家先生听见你这话。在专业人员看来,那可是必不可少的。不过其实,说起来也是厨房的一部分……你要体谅拍卖行,这儿客人实在多呵。” 他们随意聊了些别的,外面飞龙皮手套被那位女士以三百个金币的价格买走。这个价格其实不算很高,但她连续数次五十金币、五十金币地加价,势在必得的决心如此坚定,一时间,别的人不是被她的气势吓住了,就是考虑一番,理智地放弃了与一个固执的对手争夺。 拍卖师喊出成交价,得标的女士急着提货,随即去了交接厅。尤里张望了一下那个包厢,见那边灯光吹熄,他便缓缓缄默下来。 查理见状,也安静下来。 尤里忽然问查理:“你说,我是不是很冷血?她,还有他们,说起来是我的,我的……”他没法吐出“血缘”、“同族”,或者“长辈”之类的词,尴尬地比了个向上的手势代替,胡乱耸耸肩,茫然道:“可我实在不觉得,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的家乡有一句话,叫做生恩不如养恩。”查理探手抓住尤里的手来,“在我看来,它很有道理。另外,我有时候,也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属于哪里。但至少,我属于你。” 他目光平静笃定,好像青草生长的姿态一般,舒展而坚定。 尤里吐出一口气,小心紧紧查理的手、合拢捧在自己掌心里,低头吻了一下彼此交握的手指:“幸好,查查……” ……“对了,你怎么认出刚才买手套的女人是……那个?” “她的声音具有一种东西,一种特别的力度,和人不一样的,与你施法时有一些类似,但也不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要紧,你知道就好。不过,我担心的是,遇见‘那位女士’时,你并没有认出来。” “是的。在山谷里的时候,我只是觉得‘那位女士’非常不好惹。” “那么问题就在这里了。你变了;或者今天这一位,极其不好惹。” “我想,是我的关系。或许,是那个,是那个时候……刚结束时不明显,可后来你练习的时候,我能察觉到的东西,慢慢地,越来越清晰了。” 尤里看看查理,两人目光相接,查理明白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词。 契约。 是他们的契约。 “查查,我会不会分走你的潜力?” “我愿意。”查理轻轻抬了抬手指,“还有啊,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也别告诉**师阁下了。” “……嗯。”尤里琢磨了一下,“那么,你也会变得和我一样强壮?” 查理闻言,突然想到了什么,陡然一惊、弹起身来,顿时焦灼起来:“我不会渐渐长得和你……和你那个时候一样吧?” 原形的时候?巨龙一身鳞片自然威武美丽,问题是继承了他们的血脉的人类,即龙人,大致还维持着人的体型,体表却满是鳞片,还会多出一根尾巴,查理当然无法接受。“唔……”尤里想了想,放心了,“不会。我觉得不会。” 查理狐疑,眯起眼盯着尤里:“什么叫你‘觉得’不会?就像你长不长胸毛可以自己决定?!” 尤里讪讪:“差、差不多。” 查理把自己扔回椅子里,鼓起腮帮子喷出一口气,斜斜瞟了一眼尤里,正要说什么,尤里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过来,比了个手势。 一小会儿之后,敲门声响起。 正文 06、打架与兵法 (一) 莫特连着茶盘,端上来不少有关那位女士的消息。几分钟后,他带着今天额外的小费,心满意足地退出包厢。 两个年轻人已经看了一会儿热闹,又被这件事一搅,不由没了什么兴致。他们又瞧了瞧目录,见没有想要的、有用的东西,决定提前离开。 他们步下拍卖行门口宽整的白石台阶时,才过三点半。阳光还挺好,正是一天里最暖和的时候,将凉未凉。尤里伸了个懒腰,查理低头琢磨着1037号包厢的女士,落在了后面。 尤里放慢脚步,见查理还是出神得厉害,唤了他一声: “别操心了,不就是个高阶法师么?有安多玛斯他们呢。我们又没惹她。” “哎。”查理紧赶几步追上尤里,“我在想,她会不会也认得出你来。” 他下台阶走得快,有些蹦蹦跳跳,与在外头这些日子的沉静警惕彻彻底底不一样,尤里看在眼里,想起还在北郡时,查理也常这样,心里一软,滋味难明。微笑道:“应该不会。当初在山谷里,‘那位女士’不也没?我不觉得她比那位女士还厉害。还有啊,刚才我不是没喊价么。” “就你能耐!”查理羞了尤里一句,“不过我也这么觉得。” 尤里立刻一抬下巴、眉毛一耸、半耷拉了眼往下一瞅,做了个得意非凡瞧不起人的样子。眼看查理被逗乐了,这才正色道:“可是,这事很奇怪。你看,‘那位女士’都没认出我来……她可比我厉害多了。如果说,‘**师阁下’认不出我,是因为天生种族不同,那这又是为什么?” 他说的**师阁下指聂拉斯。这个名字毕竟不适合再出现在暴风城。查理明白。“我一直觉得,是因为你从小游牧狩猎的关系。不是吗?” 尤里摇摇头:“我想不是。我以前没见过他们这么厉害的家伙……谁对我有敌意,这个大概是那时候学会的。你瞧,查查,斑马鬣狗,豹子狮子,都不会说话,可它们想干什么,其实看得出来。人想的东西比它们复杂多了;可是一个人如果打算袭击你,也还是看得出来的。”他苦恼地抓抓头,望望蔚蓝的天空,瞅着白云,转而瞧瞧查理,有点沮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反正就是这样了。” 尤里地话令查理想起了他看过地一些杂书。比如《FBI教你读心术》什么地。就以这一本而言。译名听起来玄乎。其实却是用案例结合人类进化史、脑科学。解释与讲述了一些肢体动作会透露地信息。是实实在在地东西。所以此刻。查理立即领悟:“你是说身体语言?肢体地姿势?” “身体语言?”尤里大力点头。“没错。就是这个。身体语言。”他满意地把这个词组琢磨了两遍。决定收归己有。又好奇道:“查查你看书看到过?书上连这个也有吗?” “以前有。那时候我想看什么书就有什么书。自己花点时间去找就好了。”查理耸耸肩。“现在可没得看了。” 尤里点点头没再问。目光往街边一扫。飞快地指向一个小摊子:“看。那儿还在卖栗子。刚才买地都让我吃完了。再来点吧?” 卖栗子地是个二十五六地女人。微微发白地靛蓝长裙。不漂亮却很秀气;见两个年轻人看过来、可能要当回头客。灿然绽开了个笑容。 查理失笑:“你又用这一招。”也没有过去买。依旧与尤里并肩走着。他忽然发觉。自己对以前地事。没有那么难过了。 尤里打个哈哈,瞅瞅查理,嘿嘿一乐,真地又跑去买了一包。 查理慢慢跟在尤里后边,望着尤里的背影,安安静静,没有说话。 两人别过栗子老板娘,穿入了广场旁的小街。广场上都是中上等的店,但这条街旧了又狭窄,所以店铺不旺,两边有许多小摊。走在来来去去的人群间,周围叫卖嘻哈的嘈杂里,查理突然轻轻开口:“尤里,红龙有一段屈辱的历史,你知道么?” “嗯?”尤里摇摇头,“不知道。” “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吧。一般没人会提起这个。毕竟他们是龙。”查理耸耸肩,“别的不说了,他们在那时候,失去了很多宝贵的龙蛋。” 尤里眨巴了一下眼,目光落到了旁边卖煎饼的摊上。那煎饼主料为面粉,可以添鸡蛋、蒜沫、芝麻等许多调味料。“……蛋?” 刚好有个十来岁、短打扮的男孩子拿着铜币要了个煎饼,老头子摊主麻利地给他磕了两个鸡蛋,一个红壳,一个白壳,蛋壳随手抛进炉子边的垃圾桶。 查理跟着一看,顿时不由莞尔:“如果换作我我也很难相信自己那么生出来的。好了,尤里,龙蛋至少有那个炉子那么大。不过关键是,他们失去了蛋,并不意味着蛋被毁坏,尤里。” 尤里大略明白了,转回头来:“……你是说?” 查理抬眼瞅瞅尤里——他不可能一直瞒着。而与“那位女士”打交道的过程中,尤里或许会察觉一些什么。与其那样,不如早点说开。 “至少黑龙会乐意弄到它们。血统里都蕴含着强大的力量,谁孵化、养大,谁就会成为青年龙的领路人。另外,没准有什么孵化方式,又或者魔法,也能帮上一些忙。你知道的,龙族很古老,谁知道他们懂多少东西。” “我明白了。这个样子的话……”尤里扯了个鬼脸,“被抛弃可真幸运。” “也许不是抛弃,只是一个巧合。”查理摇摇头,“所以你还是得小心。” “会的。”尤里简短答应,但语气很认真。“不过,说起小心……你居然在大街上谈论这样的话题。” “周围这么多人,这么嘈杂,即使有人在偷听,也听不清楚。所以相反,这正是说话的好地方。”查理略扫了一眼四下,“而且,有你在,谁故意跟上来了,可很难瞒得过去。” “那是。”尤里嘿然一声,勾起唇角,眉眼却没往下弯:“这话你可真给说对了。” 但查理刚好看到一个卖手工艺编织品的摊子,那上面除了小块的毯子,还有不少小动物什么的,材质却瞧不出来。所以他没听出来,还兴奋地拉了一把尤里:“那个用什么做的?我们去看看。” 正文 06、打架与兵法 (二) 尤里一怔,略略哭笑不得了一下;却也不拦查理,不急不慢跟着他,一起过去瞧。 看摊子的是个老婆婆。她的摊子就是一块油粗布,小毯子什么都摆在上面,旁边几块石头卡着一根拐杖,上面垂着一个布绳结成的挂架。 挂架上吊着许多小玩意,大多小鸟,也有一些小猪崽。都是圆鼓鼓、胖乎乎的,不过一两岁的孩子拳头那么大。做法相似,只除了尾巴。 它们的身子都是也不知什么鱼的皮,整个儿剥下来晾干,里面填满了棉花或者细草,撑得胖乎乎的。然后磨过的贝壳,给小鸟做了尖形而圆润的喙;又有小又黑不知什么植物的种子,按在圆溜溜的豆子里,成了一双双鼓凸凸的眼睛。 最后,它们的头上还顶着一个小圆帽,细草茎编的。有的没染颜色,有的染了:棕红的、土蓝的。加上原色的枯黄,瞧起来又相配,又生动;虽然不算是精美雅致,却是淳朴可爱,刚刚好。 查理本就喜欢这种东西,当下立刻忍不住就问:“这些怎么卖?” 摊主年纪大了,穿着棕色的旧袍子,脸上的皱纹干橘皮一样。她笑眯眯地伸出四个手指,指指一个小鸟、指指一个小猪仔;又加了一手、全摊开来,指指旁边成串的三个。 那三个三个的,小鸟帽子的颜色,有的各不相同,有的统一一种。或者并排站在一根横树枝上,或者上下站在一根竖条上。因为按眼睛的细微角度总有些出入,有些个略略斗鸡眼,有些个斜八眼,有些个翻白眼,还有些个矜持的垂着眼。看上去不是呆呆的,就是傻傻的。 查理已经掏出了小钱袋,一边却还在嘟囔:“可是没地方放,住在别人的地方就是不痛快……” 尤里找出几个铜币,帮查理凑齐零钱,顺带从眼皮底下瞥了瞥后边的动静:“又不大,带着也容易。” 查理想起自己的小腰包,点点头应了声,把钱给了老婆婆,左挑右挑,好不容易挑了一支竖的、三个小鸟帽子不同颜色的;又添了一对小猪仔,特地瞅一眼尤里,冲他比划了一下,乐滋滋拿着手里不肯放。 “……我长得有那么圆?”尤里照着那些小鸟地模样一瞪眼。摸摸自个地脸。“哎。你就这么拿着走?”呆会还得打架呢。弄坏了肯定要心疼了。 那老婆婆一直抬头看着他们俩说笑。笑得脸上更皱了;闻言对尤里点点头摆摆手。探手在身边地粗布包里翻了翻。找出一个细草绳编地小网兜。递给查理。 两人道了谢。装好东西。继续往前逛去。查理兴致不错。尤里无语了一下。干脆也不急着说了。跟着一起。捡一些小吃、小玩意来瞧。 ……暮色渐近。夕阳在地上拉出一条条昏黄地影。老旧地小巷子里。却愈发热闹了。卖东西地有些收拾收拾回家了。然而小吃地炉火却是一个接一个点得更多。两者一平。减地反而比不上添地。 查理买了几样本地地小吃解馋。花了小半个银币。绝大多还是归了尤里。其实也就是些小鲜鱼熏肉串、烤土豆炸面食什么地。也有特色地浓汤。查理见那桌子板凳碗勺都油腻腻地脏。实在没勇气坐下来尝。 尤里把最后一块熏肉咬了,木签随手塞进炒栗子摊的炉子里:“那边有卖果子糖的。” 糖葫芦。查理看了一眼,忍不住微微一笑;他环视了一下热闹的人流,又环视了一下已经不再真正属于他的简单日子,对尤里道:“现在回去刚好。” 尤里轻轻挑了一下眉,随即提醒:“慢慢来,小心有人跟不上。” 查理这回明白了,应了声,也没说什么。 两人越走越深,小巷另一头微斜向城墙,底下一定距离内管制严格,不允许开办商铺,所以,随着他们拖在墙壁上的影子越来越长,四下也越来越安静了。 这会儿,别说尤里,连查理都听到了后头的脚步声。他想起安多玛斯的淡然嘱咐,心中一片冷漠空灵,一步步调整自己的呼吸,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周围。此时此刻,周围别说有人释放火球术,就算一只壁虎游过墙壁,它的小心脏都逃不过查理的感应。 尤里瞅了查理一眼,忽然拉起他的手低声道:“跑!” 查理稀里糊涂跟着开始狂奔,后面的脚步声随之变急变快。 “四个?” “四个。” “打不过?” “怎么会!” “他们追上来了!” “别担心。前面左边,拐进去。” 查理一肚子不明白,可他体力没尤里好,嗓子被急促进出的空气拉得发干,说话变得吃力起来,于是没再问。 尤里指挥着查理左拐右拐,还有空回头,给查理上演实况广播:“跑得最快的是个光头……第二个和第三个差不多,一个留着络腮胡,一个秃顶,哟,两边拱卫中央!最后那个……唔,留着两撇小胡子,瘦脸尖下巴。” 又拐了一个弯,尤里忽然停了下来,查理跟着停下来,这才发现紧跟着他们没拉下的,只有光头一个了——这家伙正恶狠狠盯着他们。 查理顿时脸色古怪起来。 而那光头狞笑几声,掳掳袖子把手按到腰间的剑上,正要开口,脸上忽然一僵。 尤里嘿了一声,倏然拔剑一步冲上去。查理角度不好,只看到尤里似乎略躲了一下、同时往前送了一膝盖,那光头应声倒下,只能捂着小腹直哼哼了。 虽然连彼此的武器都没发生接触,查理背上却是激灵灵一凉。尤里一拉查理,迅速赶回转弯口。这一回他把脚步放得很轻,示意两人贴着墙壁等候。 --小半分钟后。 查理踢了半昏迷的络腮胡一脚:“嘿,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 尤里把他们身上武器匕首,甚至铁丝与杂物,都远远扔到一边,闻言咧嘴一乐。 就在此时,最后一个小胡子好不容易气喘吁吁赶到,正好对上尤里笑嘿嘿的模样。他反应挺快,见势不妙立即赶紧折身要逃,可惜已经来不及。 两秒钟后,小胡子“噗通”一声砸在了络腮胡与秃顶的身上。 尤里把那个光头也拖过来,与他的三个同伙扔在一起,一叉腰、重重踏上一只脚,什么也不说,先用力踩着碾了两下、冷笑一声:“哼哼!” 查理从小是个乖乖牌,哪里见过这阵仗,顿时看得瞪大了眼睛——原来原来,最大的流氓恶棍还是站着的这个! 正文 06、谁的桃花开(一) 那四人原来是流氓地痞,在市井间混了些年,小吃摊上填完肚子抹嘴不给付帐的那种。敲闷棍的事干过几桩,但并没与豺狼人什么拼过死活、也不曾走南闯北开过眼界。他们碰巧见到了两个年轻人从拍卖行出来、拐进小巷,自以为遇到到了肥羊,所以一直尾随。 尤里问了个明白,什么话也懒得说了,又踩了他们几脚。查理白白紧张一回,跟着踹了几下。两人也没去搜刮他们的钱袋,丢下一堆四个人哀嚎,施施然离开了。 行出小巷,便是运河边上。两人步行没一会儿,前面沿着河边往前,就能看到通往法师区的那座运河桥了;他们身后,则有一支小叶船刚刚停到岸边的简易码头,开始卸下一箱一箱的酒来。 因为心有防备,两人一直不敢松懈,也就没怎么聊天。静看暮光水色,车来人往。直到进了法师区,进了高塔俯瞰的范围,才算松一口气。 查理咕哝:“刚才小巷子里,我还以为莱科宁那……” 尤里伸了个懒腰,依然不忘留心了下四周:“少些麻烦也好。” 查理欣然应了一声,扭头瞅瞅尤里:“嗨,我刚刚才知道,原来你懂兵法。避其锋芒,趁其不备。示之以虚,各个击破。” “兵法?”尤里说不来这样的句子,但听得懂**分,顿时哈哈直乐,“哪有那么复杂,查查你小时候肯定没打过架!” 查理撇撇嘴:“打架很值得骄傲?”不等尤里回答,他自己先忍不住了:“很好玩吗?” 尤里眨巴了一下眼:“不好吗?小孩子么,当然喜欢一起闹乎。” 查理哦了一声,一时间没说话;尤里半转过身横着走,探头打量打量查理。 他故意装模作样瞅人。查理不由嗔恼:“你干吗?这么看我做什么。” “噢……”尤里声音渐渐变小。“你小时候每天给关在屋子里看书写字吧……想想我就受不了……” 查理说不出话来。气鼓鼓了半天。扬手给了尤里一个后脑勺。 尤里摸了摸头。可惜实在太轻了。轻得他装不来疼。“你这是打人。不是打架!” 查理立刻踹过去一脚。 尤里倏然跳开:“嘿嘿。够不着、够不着!” …………聊天渐渐成了嘻哈,嘻哈渐渐成了打闹追逐。到了后来,也不知谁追上了谁、谁捉住了谁,枝叶婆娑,夜风沙沙。昏暗的夜幕里,黯金红的细碎光斑间,只能隐约见到两个人影,密密拥吻。 西边的暴风城港口,长长的码头外,天际边的太阳最后跳了两跳,沉入了海水下。夜色随之吞没了暴风城,给片刻前还金红浓重的天空泼成了一望无际的漆黑。 在这片漆黑之中,唯有那亘古的星辰、那苍白清冷的白衣女士,与那总是默然藏身在暗处的蓝衣男孩,依然如旧;沿着它们各自命定的轨迹,静静前行。 --第二日,查理开始读宝石。管家格林早已按照安多玛斯指示的起手材料,替查理准备好了;还在早上查理习惯性休息的空隙里,为他引荐了珠宝商约翰。 约翰名字普通,模样也普通。身材矮壮,顶着胖乎乎的啤酒肚;对谁说话都是笑容可掬,细眼睛总是弯弯地。唯独在谈起有关生意的话题时,会收敛笑容,使劲睁大不大的眼睛。 虽然长相的缘故,他再怎么严肃、睁眼,也不能说英俊威武,甚至有一点滑稽可笑,但他态度认真扎实,让人不由自主,就觉得可亲可信。 事实上,约翰等了小半个早上,才得到这个机会。要知道安多玛斯**师阁下自己早过了读宝石的阶段,又对灌魔宝石并不热衷;而他早先收的四个学生里唯一有这一实力的德亚,又一向刻意低调。所以,约翰与安多玛斯虽有来往,却一直没能建立起可以说得上稳固的关系,也就特别珍惜这次机会,一点也没有不耐烦。 他为查理大致介绍了宝石的分类,凭着多年的经验,说得简明扼要;又递给查理一份整整齐齐的宝石品种目录。 因为之前上手顺利,查理谢过他之后,请他调高了四成每日数量。 约翰暗暗吃惊,连忙笑眯眯地答应了下来。 ……当法师塔的工作间里,查理重新开始投入到读宝石中去时,外面门口,胖乎乎的珠宝老板刚好转身望了一眼身后高耸的法师塔,目光直抵塔顶,而后他慢慢吸了一口气,上了自家马车。 而尤里则正坐在抓着酒瓶的老头儿面前,搓搓手大叹了口气,为他今天输掉的第五十个铜币哀悼了小半秒钟。 --这一日中午餐后小憩时分,又有一拨客人上门拜访,是拍卖行的。为首的乃老鉴定师麦肯,他为安多玛斯服务已久,与格林熟识也好几年了;带着两个年轻人,鉴定师妮可撒切尔小姐,与侍者莫特。后者捧着一大一小两个盒子,跟在两位鉴定师身后。 这边小候见室里,麦肯对着镜子,将一丝不苟的行头又整理了一遍。莫特放下两个盒子,却又捧起小的,笔直地站在一旁,不近不远;等他整理完毕,上前递上手中的东西。 麦肯面色微舒,扫了两个年轻人一眼,什么也没说,带着小盒子去了会客室。 他早有预约,是为安多玛斯送来一份之前订的东西。提早到了半个小时,不仅仅出于恭敬与谦卑,还因为安多玛斯没有严格守时、精确到分钟的习惯。特别是对处理杂务,常常可能会随性早上一点、晚上一点。对此麦肯心知肚明,自然要周到迁就他这位最重要的顾客。 管家先生待主人用完午餐,通报了一声。安多玛斯欣然点头接待麦肯。用新到的货物来打发饭后消食时光,可真的不错。 ……且不说来自达拉然的**师阁下买了什么东西,这边小会客室里,妮可对一旁侍立的男仆道:“请为我通报查理。妮可撒切尔。”她绽开了甜美而矜持的笑容,向男仆出示货单,交接间不着痕迹地把几个银币塞进了男仆手里:“他是我的顾客。” 男仆完美行礼,心里暗笑,却没在面上露出来。**师这里的客人,他也见得多了。越是说怎么怎么的,越是虚张声势。反倒那些一屁股坐下喝茶,只扔下一个名衔,稳坐泰山、甚至爱理不理让仆人通报管家的,往往都是座上宾。 查理刚刚吃完午饭;因为怕自己中午犯困睡觉,耽误下午的工作,他克制着只用了个六七分饱,正窝在高背扶手椅里小憩,一边和尤里有一句没一句地斗嘴,一边等待血液跑去胃里工作,一边还念着午饭的蘑菇浓汤——好想再来一小碗啊! 他并未料到妮可如此执着,听了通报,不由讶然。尤里在旁什么也不说,嘿嘿直笑。查理无奈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问那传话的男仆:“鉴定师在拍卖行接了客人的单子,都要亲自押着货款送上门吗?一般下次拍卖,也要交给她吗?这是惯例?” 男仆恭身回答:“未必是,阁下。像麦肯鉴定师,已经为主人服务四年了。”他自然要说实话,不过也没忘记妮可塞给他的银币,所以紧接着就泛起了一个男人都明白的笑容,道:“请您恕我冒昧,阁下,我觉得那位小姐很漂亮,阁下。” 查理不知道男仆为了几个银币这么说,但他知道仆人们偶尔会有外快。既然没为此违背忠诚,也就没什么好生气的,失笑道:“行了,我知道了。替我把货款结清就好,人不用见了。” 男仆暗道果然,行礼退下,去了小会客室。 ……片刻之后,查理的房门再次被敲响。查理正扒着自己的头发盘算着什么时候去理一理,闻声一怔。还是尤里早就听到脚步声,也不感到意外:“进来吧。” 应声开门的是男仆,他侧身让莫特进了小客厅。查理不解,莫特赶紧行礼,同时微笑着解释:“阁下,货款必须当面交给拍卖人,或者像格林先生那样的委托人。”又对男仆点头致谢。谦逊至极,处处周到,却又不曾卑下。 拍卖行如此规矩,是怕闹出纠纷。这并不难明白,查理也无话可说。他示意莫特把东西放下,百无聊赖对尤里道:“我们把钱点一遍怎么样?” 这边尤里莞尔,还没叫好,那边莫特闻言,深怕闹出尴尬,已经连忙把盒子打开:“阁下,这点琐事就请容许我们为您处理了吧?” 原来那装钱的盒子里都是分格子的。金币归金币,银币归银币,一垒十个。红丝绒垫底,黑漆木板方隔,摆得整整齐齐。衬得金币银币,分外璀璨美丽。而在那盒内侧边,还有大小钱袋两只,叠起来放着,显然是崭新没用过的。质地都不错,但又不同。一个小的更好些,大的略普通些,显然是分别用来装金币银币的。 查理讶然,他以前用的是纸币,不像金属货币储存携带麻烦,需要钱袋。顿时心里道——羊毛出在羊身上! 但不可否认,如此服务,的确无可挑剔。查理经过了生死威胁,没兴趣不懂装懂、冒充大个儿,所以他痛快赞道:“真是周到。” 莫特欠身谢了一声,尤里则挪了挪身。 查理一见尤里不满,立刻道:“有空我们再去拍卖会买东西,好不好?” 尤里假咳了一下,眼睛一眯,勾起唇角点了点头:“好。好极了。” ……半个多小时候后,麦肯三人辞别格林先生,登上了拍卖行的马车。 在马车行驶起来不久,麦肯点了个烟斗,看了眼脸色沉沉的妮可,缓缓道道:“那位年轻的阁下怎么说?” 莫特微微一笑,笑得谦虚又不乏矜持:“还算满意,先生。” 麦肯点点头,咬了口烟斗,取下来,吐出了一串烟圈:“年轻真好。像我这把年纪了,有时候事情撞到一块,也觉得收拾不过来。” 莫特强自克制着,立刻接上:“您如果不嫌弃,有什么杂事尽管叫我。” 麦肯未置可否,低头抽了口烟,接着这个动作,完成了一个简短的颔首。 莫特心中顿时被狂喜淹没。侍者记忆再好,毕竟不是鉴定师,与妮可那是仰望的关系;如今终于叩开这扇大门,他怎么能不喜? 正文 06、谁的桃花开(二) 这一日下午查理准备开始工作时,格林先生叩响了门,进来也没说什么,带着神神秘秘的微笑欠欠身,递给查理一本小笔记。 查理莫名其妙,不过还是习惯性道过“谢谢”,拿来打开来翻了翻。发现里面是暴风城权贵们的资料。 贵族的,牧师的,法师的,甚至哪些人可能与军情七处有关也暗示了。都是大致情况,加最新消息。前后墨迹均是一个新旧的,显然是抄写下来的复本。 不过奇怪的是,有不少地方,额外添注了年轻女性的情况,有未婚的、也有寡居的,有娇俏可爱闻名的,也有被认为是温柔娴雅的。这些注释,墨迹又比较新一点。 格林侍立一边,查理再次道谢,这回不仅真心,而且扎扎实实。然后问:“这些都是您想让我看的吗?” “不全是。”格林略略欠下身去:“对今年社交圈的名媛感兴趣的,是聂拉斯**师阁下。”说完这一句,他才直身抬起目光,冲查理微微一耸肩。 查理哑然失笑。无论如何,管家先生身不由己,聂拉斯也没把这事做得令查理想要迁怒别人的地步。所以查理第三次致谢:“这些东西对我很有用。”他顿了顿:“确切地说,绝大部分很有用。” 格林了然一笑,告辞退了下去。东西递到,他的任务完成了,至于效果如何,那可不归他管。 --次日直到赶赴阿尔杰生日宴会的时刻,查理与安多玛斯、聂拉斯一起等待的,来自的莱科宁的小插曲,却还没出现。 查理作为安多玛斯地学生。将会得到安多玛斯地正式引荐。也即进入社交圈。相比而言。尤里并不具有这样地待遇。而且两个年轻人又想保持低调。那个1037号包厢地女士可不好惹。谁又知道暴风城还有没有另外一位龙法师? 所以商量之后。尤里跟着德亚走。反正学生在宴会上向自己地老师问候。那是再正常不过地。 同样作为安多玛斯地学生。德亚早已经得到了引荐。又是数年地中阶法师。又是潜力明显足以晋升高阶地法师。再加上平民出身地背景。效力于谁没有先天地定论。所以他在社交中具有相对独立地身份。 碰到宴会。德亚若是请求。安多玛斯会欣然带他共乘自己地马车;德亚若是不开口。安多玛斯也不会去干涉他。他与像培雷恩那样。同样年轻又有潜力地新贵们。结伴前往。又或者独自前往。也是十分合适地。 在这一点上。来自达拉然地**师是暴风城三位**师里随意地一位。另一方面而言。他这种把自己地学生推荐给整个暴风城而不是某一位大权贵地作法。毫无政治图谋。得到了欣然认同。也是这位达拉然法师在此受到普遍地、长久地欢迎地根本缘故。 事实上。如今暴风城地大人物们已经不再对安多玛斯地达拉然背景过敏了。纷纷想着与之加深结交…………查理整理了一遍自己的礼服长袍:“穿着这个真不舒服,幸而想想贵族们的打扮,还算有几分安慰。只是,今晚……那件事恐怕搞不定。” “不用着急。”安多玛斯摆摆手,“十月开始,暴风王国进入传统的社交季节。一系列舞会将会在十一月中旬达到巅峰,然后收尾。所以,机会还是很多的。” 查理点头舒了口气:“能不惹那种麻烦,多来几次宴会,我也认了。” 安多玛斯失笑,笑完却是不由叹了一声:“年轻人……起步太高,总要摔几个跟斗才能好。”他目光悠远,望向窗外,大约是想起了什么。 查理察觉有异,可又不好问,心里顿时发痒。 安多玛斯忽然冲查理眨眨眼,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哦,对了,其实,天气冷也有天气冷的好处。”如果在较冷的时节将一条黑龙原地正法,由于气温的关系,法师们会有更充裕的时间来处理龙血等宝贵材料……捕杀龙族或者保有龙鳞制品等东西,会招来龙族的联合报复。唯独自从很久很久以前,黑龙堕落之后,对它们的捕杀倒是被其余四大龙族默许了;可是遇到一条成年黑龙巨龙的机会,也依旧不多啊。 那是巨龙,不是飞龙! 何况她还是死亡之翼耐萨里奥的直系子嗣——女儿。 更何况这条龙居然还在暴风城里! 嘿,难道她真以为皇家狮鹫军团、城墙大炮、暴风要塞、花园区Elune神殿、**师的高塔,以及尖顶的光明大教堂,仅仅只是摆设吗?! 这可比她躲在老巢里好多了。 唯三的问题,只是怎么才能令人特别是令弗塔根公爵信服地指出她身份、并且在那一刻有效地防止她跑走、以及怎么减少她对城区的损害。 仅此而已。 ……接下来马车里一路无话,安多玛斯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一本精美的小笔记,查理怎么看怎么眼熟,翻出管家先生给他的“暴风城社交圈最新情报集”一比,不禁怔了。 **师阁下一见,笑得诙谐:“哟,咱们人手一本?” 查理嘴角一抽:“……好像是的。” 老师与学生相对瞅瞅,两厢无言,又都不由失笑。 此时,站在车厢后的仆人兼侍卫轻轻扣响了后厢板。 安多玛斯拉开小隔窗:“什么事?” 小窗外传来仆人的回答:“阁下,前面就到弗塔根公爵的宅邸了。” **师阁下随意应了声,话音落下不久,马车夫勒缰停马,仆人跳下车去,单手握住车后架,抓稳了以防马车万一再前后滚动。 侧边车门口,自有公爵家门口迎宾的管家上前拉开门。 两匹马马力上等,从法师区到旧城区与要塞之间的公爵府邸,虽然横穿暴风城,对它们而言却刚刚热了个身,未免意犹未尽。其中一匹还打了个响鼻,刨刨蹄子,简直让人怀疑它是不是阉马。 好在车夫驾技高超,加上后面跟从的仆侍也是有本事的,马车纹丝不动,**师阁下从容下车,步态悠然,身后跟着他新收不久的第五个亲传学徒。 开车门的迎宾管家深深鞠躬;公爵本人则向前迈了几步,抬起双臂,隔空送来一个拥抱,朗朗笑道:“不胜荣幸,安多玛斯!” 他的大管家在他身后向安多玛斯欠身行礼,他的长子跟在父亲身侧,随之上前。 周围的宾客为之注目,差不多时间抵达的客人们纷纷谦逊地止步、让到两边。安多玛斯朝弗塔根公爵微笑颔首:“我亦不胜荣幸,您请客的机会可不多。”一路不忘分给旁人温和的、善意的目光,同时却也并不推辞多让。 查理一模一样照做,向公爵行完注目礼,视线投向阿尔杰弗塔根的时候,他眼角瞥到了一抹橘红的秀发,一对母女,一个羞怯紧张的少女,精致的瓜子脸与苗条的腰身。 ——贝拉斯威特。 正文 06、谁的桃花开(三) ……什么是催眠药? ……什么是最强大的催眠药? ——对今晚的查理来说,跟着安多玛斯与人寒暄,就是了。 微笑,颔首,寒暄;颔首,微笑,寒暄;寒暄,微笑,颔首……查理觉得自己简直像个拉线木偶。 倒是安多玛斯有些意外,抽空对查理道:“你总是这样,一点不用人操心。”他远远望了眼自如应对的德亚:“该为此称赞格林吗?噢,我不这么觉得。以前他曾经为了一个年轻人的首次宴会焦头烂额了好几周,结果还是差强人意。不管如何,我们感谢他的工作。” 查理小声回答:“可其实,说实话,我一个都没记住。” 达拉然**师阁下闻言,不由呵呵直乐:“我年轻时,也常常被那些老朋友们笑话,笑话我记不住人;今天才知道,我至少还比你好一点。” 结果好巧不巧,他显而易见的愉快令旁边一位有些拘谨踟蹰、穿着古板的中年人鼓足了勇气,主动上前行礼、自我介绍:“安多玛斯**师阁下——我的儿子里奥蒙您肯首,得到永久听课的殊荣,为此费劳尔家不尽感激。” 按理说没有引荐人,他这么做十分失礼;但既然有一层家长身份,倒也说得过去。所以安多玛斯以温和的态度回答,夸了几句他的儿子。显然,达拉然**师阁下对那几十个有听课优待的学生们的记性,要比对宴席舞会上的来往宾客们好多了。 而旁边的查理出于礼节,又开始聆听、微笑…………直到公爵地二子埃尔维斯、三女蒂茜娅。牵着幼子地手一同出现。为长兄庆贺生日。一团兄弟恭亲之间。宾客们纷纷围上了前去。查理才算解脱。 尽管如此。安多玛斯这里依旧有不少人。只是德亚上前问候。安多玛斯微笑示意德亚。跟他去旁边坐坐。旁人不好打扰老师与学生说话。暂时还没凑上前来。 安多玛斯与德亚欣然聊了几句。其实根本没什么重要内容。就是让别人知道他对这个学生爱护有加;然后安多玛斯让德亚、查理与尤里。“年轻人去玩年轻人地”。 他说这些时。脸上并没有露出在门口见到公爵时地那种笑容;但他地眼睛却有笑意。平静而慈爱。 德亚欠身退下了。顺便撩开绸幔踱过了旁边地空座。验证了一下隔墙无耳;尤里略一点头。示意周围无异。查理这才低头凑到安多玛斯耳边轻语。同时发现自己心里几乎已经找不到紧张:“大人地戒指、腰带、领针。烟斗都是上品。还有他地衣服。那应该比飞毯难多了……”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小了下去:“最后……他似乎贴身挂着一条项链。” 安多玛斯坐在高背椅里。纹丝不动、未露声色。只有离他最近地查理知道。他轻轻细细地倒抽了一口长气。 查理此刻反而要平静得多。他虽然是早就知道答案,刚才却也是得以亲“眼”验证了。所以说出此事,他并没有什么负担——因为以他现在的实力,已经很有把握发现这样的异样了。当下站直了身,欠欠身告退。 安多玛斯回神,抬头看看他,温和地笑了笑:“查理,我知道我那老朋友脾气不太好……不过,他其实人不坏。等忙完手头的事情之后,你还会愿意考虑留下来么?浪费算不上什么好习惯吧?不管是面包牛奶,还是天生才赋。” 查理没有正面回答,他又欠了欠身:“您是我的老师。永远会是我的第一位老师。”他其实也十二分敬佩聂拉斯,这位为故国殚精竭虑的**师感情深沉意志坚毅,怎么能不令人倾服?不过这倾服并不能打消他对聂拉斯的警惕防范;而正是心有防范,即使他与尤里没有回贫瘠之地的打算,此时也不敢松口。 安多玛斯半是欣慰半是无奈,点点头,朝查理与尤里抬抬手指:“去吧去吧,玩得开心。” --宴会的长餐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精美食物,按说这些只是摆设,至少一个有修养的客人应该浅尝辄止。但很遗憾,尤里不打算遵守这条默认惯例,而查理不自在了半秒钟,就决定全力支持他。 管家格林先生一贯周到,两个年轻人,当然还有**师安多玛斯阁下,赶赴生日宴会之前以香酥的饼干与小杯的热茶垫过肚子。但那点东西对尤里毫无作用,事实上即使查理,应酬了这半天,也重新感到了饥饿。 所以与那些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交谈上的客人们不同,查理与尤里在挑选食物时,十分认真。 除了糕饼烤肉熏肠等常见吃食,还有各种来自天南地北的美味济济一堂。有水果馅饼,地道的奎尔萨拉斯风味;有远道而来的奶酪,达纳苏斯的上等品;有新鲜的太阳鱼,这止水湖名产运到厨房时装在水桶里,活蹦乱跳;还有西部炖肉,按照大人物们普遍不那么浓重的口味改良过。 这些吃的里头,最俗气的要数用牛奶喂养了五到六个月即送去屠宰的小牛肉,以及深海红螃蟹。那螃蟹的大螯足有婴儿的胳膊那么长,前端大钳粗壮结实,更是有成年人的手掌大……查理夹了一块煎牛排、一个螃蟹大螯,就觉得差不多了。尤里很快活地找了个最大号的盘子,把牛肉整整齐齐往上叠,叠得足有半尺高,还特地舀了汤汁浇了一通。 查理起先在旁看着,等到尤里把几朵莴苣雕的花放到牛肉上时,忽然也开始往自己盘子里堆牛肉。 “哎,你今晚胃口不错啊。” “哪里,我可不像你,能吃下整头小牛;我帮你多拿一些,你也少跑几趟。” 尤里嘿然咧开嘴;而旁边照顾长餐桌的侍者,不用听他们的对话,脸上微笑也早已僵硬得仿佛石雕像。 查理装着不知道。尤里怎么不知道?他也不装,可他压根不管,给查理推荐了味道酸甜几乎喝不醉人的南海镇苹果酒,自己则选了一大杯石锤淡啤酒——据说是矮人们那位伟大的高山之王尚在时的正宗老配方。[1] 然后两个年轻人一溜急走,钻到了一个空闲的小窗台里。小窗台比两边的大厅墙壁要凹,位置有些偏僻,窗外就是花园,旁边有垂地窗帘挡去了一些光线视野,用来享受不用付钱的上等美味,真正是再好不过了。 ---[1]两种酒均由,安娜布勒伊,酿造与创造(俺是说,这个是引用了另外一位大大的创意)。 正文 06、谁的桃花开(四) 摄政王公爵以父亲的身份主持晚宴,简短说了几句话作为正式开场,内容无非感谢来宾。然后轻快愉悦的前奏响起,众人纷纷退到四周,让出中央的舞池。阿尔杰弗塔根作为今晚的主角,与他邀请的一位小姐一同,首先领跳第一支舞。 查理半倚在身后的窗台上,支着胳膊看,靴尖一点一点,还跟着舞曲轻轻打起了拍子。 尤里撇撇嘴角:“他们跳得不错哦?” 查理甩了个响指:“是啊,阿尔杰挺英俊啊;那位小姐更漂亮。” 尤里指指窗台上查理的盘子:“不喜欢吗?”盘子里头,码得整整齐齐的牛肉只少了一小块,旁边还放着半个没拆过的螃蟹腿。 查理摇摇头,目光还在舞池那边:“很好吃啊,螃蟹钳肉更不错。不过它实在太大了,我可不像你,当然饱了。” 尤里仔细看了一眼查理,忽然呛笑了一声。 查理吓了一跳,顾不得舞池那边轻快打旋的晚宴男女主角,忙帮尤里顺顺背:“嘿,慢点吃,别噎着。” 尤里喝了一大口啤酒就好了,查理于是又去看跳舞。尤里瞅瞅他:“查查,我刚才突然发现,原来在你眼里,他们男的英俊女的漂亮,与牛肉螃蟹很好吃,属于同一回事。” “啊?”查理注意力还在舞池中,随口应了一声,“大概是吧,我不清楚……你看,他们反正不关我的事,老一点丑一点,年轻一点漂亮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当然,年轻漂亮的,看着舒服,赏心悦目。” 尤里叉着一块牛肉,细细沾了些酱汁:“所以,就是好不好看的问题?” 查理依旧在看跳舞。点点头:“是啊。” “真是地。白操心。”尤里嘟囔了一声。恶狠狠把牛肉送进嘴里。大口咀嚼。 舞池中。又陆续有几位身份相当地男女滑步加入了进去。气氛慢慢活跃高涨起来。查理听到了那句嘟囔。扭头看看尤里。本想问问尤里操了些什么心。但他看尤里忙着专心吃东西。心思没空嘴巴也没空。就丢开了。转而继续瞧热闹去了。 反倒是尤里享用完自己盘子里地牛肉。拿过查理给他端地那盘时。自己说了出来:“你不是总爱瞧那些好模好样地男人么?本来我还担心。今晚地这些。可比湖畔镇地、比拍卖行地。要好上好几个档次呢。” 查理送给尤里半个白眼:“瞧瞧而已。你觉得我有蠢到那种程度吗?” 尤里摇摇头。一缩脖子讨饶:“我也是听人说地……” ——挑拨离间? 查理警惕起来:“谁?” 尤里比划了一下脸上:“老头子。” “他提醒你这个?”查理略感意外,“好吧,你的家庭教师大概挺喜欢你。他年纪大了,迎高踩低的事看得多了,担心也是难免。可是你知道的,我要的是什么;我有的又是什么。” 尤里应了一声:“我知道。他似乎觉得你拐了我。我看起来很容易上当受骗吗?” 查理故意装模作样打量了一遍尤里:“好像有点——瞧上去。” 尤里笑纳了腹黑的评价,一扬下巴:“瞧,那是蒂茜娅吧?” 公爵的独女一身浅银粉直筒拖地长裙,端庄又甜美,柔和而简洁,正与一个二十五六的年青男子携手共舞,滑步间转到了舞池靠近两个年轻人的这边。 查理随口评论:“也不知这是谁,竟然配得起她的家世。” 尤里扮了个鬼脸:“我倒是更关心她能不能保持‘好习惯’;她能与你同门,不管怎么说,天赋至少足以晋升高阶法师。”说到这里刚好见到一个眼熟的人影在做一件不眼熟的事,于是立即指给查理看:“瞧,好像是德亚。” 查理吃惊地耸起了眉毛:“他在献殷勤?!那位小姐姓什么?他真够深藏不露的!” “是啊,平时可瞧不出来。” 两人就此开始议论场中的客人们。他们对暴风城上流阶层的内幕,之前实在所知不多;不过,因为管家先生那本小笔记,加上并无特定目的,八卦起来反倒是十分开心。 噢,俊男美女,华服雅乐,衣香云鬓,风度翩翩,真地很赏心悦目,不对吗? ——只要不用与他们寒暄、寒暄,寒暄。 --两个年轻人兴奋地八卦了一阵,待到劲头开始淡了,就决定转移阵地。他们把盘子交给路过的侍者,去了一趟洗手间,又重新选了杯饮料,溜出大厅走到了花园里。 天气晴朗,云都没有成片的,只有几缕飘在高空。夜空透彻而深远,星星繁多又明亮。 查理对这片星空并不熟悉。法师的阅读目录中虽然有星相学,但那属于深奥的偏门课程,特别对一个寿命实在有限的人类而言,并不实用。所以查理把它放在优先列表的尾端,迄今为止,尚未涉及。 这导致他对着星星,只会傻看。 尤里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望望查理,后者正扬起头仰望星空。这令尤里想起了湖畔镇旅馆里的那个晚上。漫长的暴雨刚刚停歇,深邃如洗的星空璀璨迷人,还有喝醉的年轻法师,一问就答,乖得不得了,又折腾得不得了。 尤里顺着查理的目光望去,指指那边的数颗亮星:“你在看可可萨?” “什么?”查理一瞧尤里手指的方向,耸耸肩,“我不认识星星。它们很好看。” “噢。”尤里当然也没受过星相学训练。不过他从小在草原上长大,游牧部落辨识方向自有一套方法,其中少不了亘古忠诚的星辰。所以长者们口头相传之间,尤里也知道了一些。当下一股脑儿,把他自己学到了的那些,全告诉了查理。 “等等……”查理连忙叫了个暂停,“这么多,我怎么记得住?” “哦?记不住?”尤里随手指了指天际低处一颗亮星,那是他已经介绍过的,“它叫什么?” “道戈玛。每年最冷的四个月,它会出现在东方的低空。” “那么那颗呢?” “南极星。它永远在南边,冬天亮夏天更亮。” “嘿嘿……”尤里得意地轻笑起来,“我就知道。” 查理没有去想自己卓越的记忆力来自何处,踩了尤里一脚:“总之你给我说慢点!” “好啊。”尤里欣然答应了查理的无理取闹,正要继续,却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朝这边跑来。只有一个人,听脚步轻重,大多是个年轻姑娘。 这边,查理也听到了,两人立刻停止了交谈。 那边,脚步声伴着衣料掠过草木的悉悉索索声,伴着气喘吁吁,很快近了,近得以至于能让人听出来,那因为仓促小跑而急促的呼吸里,还夹着细微的抽泣,与间歇性的冷噎。 正文 06、谁的桃花开(五) 来者喘着气,跌坐在花廊侧栏上,呆呆坐了一小会儿,忽然往栏杆上一伏,呜呜哭泣。 两个年轻人尴尬不已,无奈对视。他们在的地方有扁平宽大的花廊柱子挡着,夜风吹不着,可是出去的话,要么趟过花木,要么跨过栏杆走花廊。前者难免弄出响动,后者会直接从伤心的小姐面前经过,都难免尴尬。 所以他们决定等。 幸亏柱子后方灯光照不到,十分昏暗。而且再往前几步就是漆黑的花木——在白天赏心悦目的庭院植物,在夜色里对胆子不大的年轻小姐而言,只怕有些狰狞。这样子,来者大多不会转过来。 然而他们没等到来者离去,相反,又一位小姐找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四下呼唤。声音不大,也没怎么颤抖,算得上镇静,却毕竟透着掩不住的焦急。 “佩蒂,佩蒂?姐姐?” 抽泣的少女一顿,慢慢强自哽住了呜咽,站起身应了一声,迎了过去。 很快,两姐妹在旁边不远处碰了头,尤里与查理交换了一个失望的眼神:太近了,还是溜不走。 “佩蒂,给你。不要哭了,不值得。我早就和你说过,男人是靠不住的。”来者跑得气喘吁吁,一碰面似乎给了她姐姐一条手帕,紧接着立刻就是一串连珠炮,“像我们这样的身份,想要衣食无忧过得好,嫁个能干的男人,做他体面的妻子;要享福,不能指望丈夫,得指望儿子。” “可、可是……” “他朝玛丽献殷勤你也看见了。哼,不就是因为那是伯爵的女儿么。” “可我真地……” “你真地爱他。我知道。不过。佩蒂。你想过吗。爱情是什么?” “……是什么?” “我知道你看了很多骑士小说。那些小说么……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佩蒂。我地好姐姐——写那些书地作者地妻子。可过得幸福?” “这我怎么知道?” “是啊。你不知道。看那些书打发时间很好啦。不过佩蒂。一定要记住哦。我们不知道作者地妻子过得怎么样;甚至。有没有妻子。” “……贝拉?” “爱情,是美丽的,也是现实的,这些各人有各人的情况;但有一点是共通的——爱情是具有尊严的!尊严,佩蒂!尊、严!” “贝拉,我……” “他要娶玛丽!这又是把你放在什么位置?情人吗?他既然爱你,就该向我们的父亲取得肯首,就该向你求婚,就该在教堂里,当着每一个人的面,迎娶你!” “他说……”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蒂茜娅比我们漂亮多了,他怎么不去与她说情话?他若只是迷恋你的美貌,当你年老色衰,你又该怎么办?不过我想,他应该是喜欢你的性格,喜欢你的体贴温柔。这很好理解,他平民出身,有今天可不容易;以后前途远大,但也更不容易。可是,难道说他喜欢你,他就可以去迎娶一个对他的前途有帮助的妻子,然后把你藏起来做情人?!这是什么道理?!” “德亚他只是……” “佩蒂,你实在太让我伤心了。” “啊?!贝拉,我……” “别为他分辩,我亲爱的姐姐——请你,请你至少不要在这么盛大重要的社交宴会上、在他向别的女人大献殷勤、同跳第一支舞的时候,对你的亲生妹妹,为他分辩。” “我……” “或者,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 “眼泪,佩蒂。你哭了。那个前程远大颇具才能的男人让你哭了。一个好男人,他或许不像德亚那么英俊,那么有才华,但他会尊重你,会为你考虑,佩蒂。他或许连一朵火星都放不出来,但他会把你视作他最重要的人,绝不让你因为他而掉一滴眼泪!” 两姐妹陷入了沉默。查理与尤里大气也不敢出。 好一会儿的死静之后,佩蒂开口了。她的声音已经平静了很多:“我要好好想想……贝拉,你……父亲就要办完事回来了。你……” “我没怪他。父亲做的没错,他是为了保护我。” “那你为什么……” “我只是……你看,佩蒂,救了我性命的人,被打了一顿卖掉了,生死不明;害了我的人,我的父亲还要大度地对他们表示没关系,甚至谦卑地向他们行礼……这样子,我不知道该怎么、怎么去面对父亲。” “噢,可怜的贝拉……” “不,我不可怜。或者说,我们都一样可怜。不管怎么样,这就是你我所面对的生活,至少衣食无忧。我前天随母亲出去时,还见过路边的乞丐呢。” “……” “其实,我给父亲准备了份小礼物……“是什么?” “……我、我要保密。” “好,那就保密。”佩蒂回答的声音强忍着笑意,最终还是没克制住笑了出来。结果这招来了贝拉好一阵不依不饶,两姐妹闹到后来,嘻嘻哈哈几乎滚作一团。 …………查理小心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尤里则是彻底傻住了。 那边,贝拉已经帮佩蒂细细拾掇好了。两姐妹轻声对好回答母亲的台词、一同朝大厅方向而去。 这边,尤里才结结巴巴开口:“这……这,还是贝拉吗?” “怎么了?”查理心中隐隐有了觉悟。这女孩很可能与里维情况类似,与自己一样,来自“异乡”。 尤里还没回过神来:“彻底不一样了……这才一年不到啊。” 查理忽然挑起了一抹微笑:“开窍了?” 赤果果的假笑,尤里一惊,老老实实点头:“嗯。” 查理笑容更大、笑意更冷,耸耸肩几乎轻佻地评论:“对她而言,也算是好事吧?” 尤里看着查理,小心跟了一句:“是好事。” 接下来一小会儿,两人一时没有说话。然后尤里忽然一把搂住查理,紧紧抱住他:“别难过了。” “什么啊?!”查理吃了一惊,忿然挣扎。但尤里铁了心拥抱他,可怜他那点力气,要想摆脱一头龙——哪怕是人形形态的青年龙——嘿,还真没一丁点指望。 “我说,你别难过了。”尤里甚至有空拍拍查理的背安抚。 “我哪里在难过了?!我为什么要难过?!”查理气急败坏,不过声音依旧压得极低,“你哪只眼睛看到的?!拿开你的爪子,不许把我当小孩!” “我不知道……”尤里茫然道,同时依言照办。不过查理没说不许他干别的,所以他捉稳查理、结结实实在查理额头上亲了一下。“反正别难过了。你有我呢。” 查理忽然就不动了,慢慢把脸埋进尤里颈窝里;顿了顿,他也搂住尤里。 尤里偷偷一笑,揉揉查理的头。 ……晚宴大厅的门口,又一支激昂的快步舞曲中,姐妹俩携手迈向金碧辉煌的灯火。作为小小男爵的女儿,作为既无美貌亦无才名的年轻姑娘,她们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 花园深处,两个年轻人耳厮鬓磨,细细接吻。不为**,没有多么激烈也没有多么热情;倒是绵长温柔,深入纠缠。仿佛并排双生的树一般,不管晴日细雨还是飓风暴雪,一直尽情舒枝展叶,努力投入彼此的怀抱。 正文 06、谁的心肝颤 (一) 大厅那边隐隐传来的乐声,由最初的开场轻快愉悦,渐渐升入激昂热烈,又由激昂热烈换成了活泼俏皮的圆舞曲。这标志着舞会最盛大最热闹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余下时间将更为自由,主要供来宾们三五成群,彼此引荐交流。 虽然看起来要散漫许多,不过大多数有影响力的意向,其实是在这个时间里达成的。当然,舞会上的举止表态,特别是公爵侯爵或者**师们的,多多少少,具有一定的仪式意味——最重要的功夫,那是在舞会之前,就已经做完了。 两个年轻人亲吻渐歇,安静靠在一起享受静谧的夜色。圆舞曲收入尾声,然后稍顿,更温和轻快的一支曲子柔柔地接了上来。 尤里被舞曲衔接时的空白提醒,抬头看看月亮的位置,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对查理道:“我们回大厅里看看吧?安多玛斯阁下不会呆太晚,搭他的马车刚好早点回去。” 查理其实恨不得这会儿就溜出大门回去看书睡觉。不过这毕竟是一个隆重的社交晚宴,他们回去也需要横穿夜深人静的暴风城,为避免一些有可能的麻烦,还是跟着**师阁下一同走比较好。他心里明白,耸耸肩吐出一口气:“走吧,或许顺便喝杯热茶。” 秋夜沁凉,他们在花园里呆了这一会儿,多少沾了点寒气露水。尤里不太放心,拉起查理的手。“还好不冷。我记得餐桌那里有红茶。” “嗯,还挺不错的。”查理捏捏尤里的手指玩了一会儿,这才抽回手来。 两人跳进花廊,掸掉浮尘草屑,蹭掉靴子底上、沿上沾来的泥土腐叶,又就着花廊里算不上明亮的灯光,依次整理头发领口衣袖等等。直到仪表一丝不苟、十分符合社交标准,这才并肩往回走。尤里忍不住吹出一口气:“真是麻烦。” “格林教的?” “是啊。怎么说呢,他就是给我示范了一遍,从头发到靴子尖……唉,太复杂了。我从来不知道能有那么多步骤!” “哈,知足吧你,管家先生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至少你不是干他那一行的。” “这也是。不过我看他乐在其中。你不觉得吗?” “地确。他比较敬业。” “何止。敬业极了。不比你抱着书地劲头差。”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不急不慢往回走。不料却在半路上。听到旁边传来一小群人地声响。他们出来时随意绕看。走地不是这边。此刻闻声望去。两人均不由一怔。 漆黑地花园里。几盏宫廷样式地壁灯照亮了一个石砌铁栏杆地冰冷牢笼。牢笼外。数个二三十岁地贵族子弟正兴味十足地评头论足;牢笼里。一只体型庞大、骄傲威武地动物正蹲在那里。冷冷地睇目斜视众人。 那是一只雪白的狮鹫。纯色的羽翼下,拖着粗大的黑色铁链。 “哇喔……”尤里不禁小声赞叹,“它可真漂亮。”旋即又皱起了眉头:“他们用这种方式来驯服它?这也太不给面子了。” “恐怕是的。”查理低声嘲讽,“一般而言,人类可没蛮锤矮人那么强壮与固执,要征服这样健壮的动物只能依靠巧力。低劣,也往往会摧毁这些动物的灵性,却很有效……这家伙模样很特别。可惜也只能成为铁炉堡与暴风城的友谊象征,政治祭品。” 他们说这些的时候,那一小群人中央,有人拨开四周,迎了上来。 却是埃尔维斯,弗塔根公爵的二子。以及波雷尔。 这两人之前已经有过一面之缘,查理没发装作不认识。他暗恨自己因为好奇而止步观看、没有第一时间离开,面上却是微笑。 埃尔维斯看出查理不愿意久留,寒暄几句,邀请查理与尤里改日去骑马。查理承诺有空一定去,然后少不了又恭维几句,这才借口回去找安多玛斯,得以离开。 两人走得远了,尤里暗暗取笑查理:“我以为你会学着蛮锤矮人给他来一下。” 查理耸耸肩:“得了,你我现在的处境只比那头狮鹫好一点点而已。” “你真打算应邀去骑马?” “只能祈祷他别太热情了。不过还好,他这回没有准备齐全,仓促邀请,只是说了个大概。真有那一天,他得把口信或者信件送到法师塔……到时候我们自然要请求安多玛斯的同意;安多玛斯同意了,我们还应该告诉蒂茜娅,问她会不会同去——毕竟她也是他妹妹。这样,不管怎么说,只不过是年轻人的一点私交而已,无关秘密结党。” 尤里听得失笑,两人也接近了大厅门口,闭嘴不再谈起这些。 ……这一晚别无它事,回去的路上也平平安安,并没有遇到女伯爵留下的暗手——目前她身处夜色镇养伤,此时若是刺杀暴风成里的重要人物,天然避嫌,是挺不错的机会。 唯一的小意外,是被一个没盖稳的下水道盖子颠了一下。 当时安多玛斯端坐在车厢里,一直把玩着一个小口袋——查理打量了几眼,只知道里面似乎装着一块宝石,并且蕴含着巨大的魔力——马车被颠到的时候,他手指一动,魔杖就从小臂的衣袖里滑出来、滑入了掌心。 结果经过车后的仆侍检看,发现是虚惊一场。**师阁下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对查理道:“这种小皮套很好用,贮藏室里还有几个,你有空去挑一个看看?” 查理一本正经道谢,受到安多玛斯感染,不禁也全神贯注提高了警惕。 只有尤里,一直抱着剑倚着车壁,半阖着眼,看上去十分悠闲。但查理知道他并未松懈,而且这么做更适合保存体力长时间警戒,与自己一比,高下立判,不由心中惭愧。 **师阁下显然也意识到了,又尴尬地咳嗽了几声,努力放松自己。不过直到走进法师塔大厅,他才算是真放下了心事,狠狠伸了个拦腰,嘀咕了一句什么,朝查理挥挥手,自顾自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尤里看得好笑,特地落在后面,正想小声跟查理取笑几句他的老师,却听到一阵脚步声直冲大厅而来,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仆直奔格林,不顾后者不赞同的神色,迅速而小声地传达了一张纸条。 安多玛斯也已经听到响动、停下了脚步,格林扫了眼纸条,微微倒抽一口气,转而走向他的主人。管家先生的脚步依旧十分齐整,标准的礼仪典范,不过尤里和查理还是注意到,他走得有些快。 格林附向安多玛斯耳边,低声禀告了一句什么,**师阁下的脸色顿时肃然,当下吩咐管家把学生们都叫到大厅来。格林领命而去,安多玛斯转向查理与尤里:“你们可能不知道,安杜因王子今晚也低调到席了。他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一点小意外。” 正文 06、谁的心肝颤(二) 查理与尤里对看一眼,俱是震惊。查理琢磨了一下,有些疑惑,向安多玛斯道:“低调到席?” **师阁下一阵苦笑,没有直接回答:“安杜因王子年纪还不大、聪颖大胆、又精力旺盛……”他见两个年轻人恍然,便住嘴不说了。 也就是淘气包一只、自己溜出来的了。十岁出头的小孩子,能清楚地感受与知道大人的情绪好恶,却还不能懂得**世界的顾虑重重。尤里低声失笑,查理却心里却沉甸甸地乐不出来,也是苦笑,无奈问道:“王子现在情况怎么样?” 安多玛斯眉头缓缓皱拢:“这会儿应该已经回去了。不过……消息没锁好,接下来,这城里,只怕……”他无奈一摆手,似乎想要挥掉沾来的灰尘:“会好好热闹一番了。” --第二日,安多玛斯写了数封信,还让管家格林亲自作信使、逐一送出。 **师的两个学生,蒂茜娅与莱科宁,倒是一大早地就各自乘着自家的马车到了法师塔,该干什么还干什么,看起来没有一点异样。德亚与他们不同,他是头天晚上就回到法师塔的;只不过他年青有前途,宴会上自然应酬得晚了一点,所以后来又被突发的大事耽搁了一下,回到法师塔时,就难免有些晚了。 至于最小的学生奥利斯,他还太小,之前的晚宴根本没去。 而与此同时,一夜之间,旧城区几个出名的“地下”地区遭遇突击索查,商业区卫兵巡逻的频率翻倍。 这些事情自然不会发生在法师区,两个年轻人也是从仆人们哪里听到的传闻。不过,法师区偏僻的角落里,比如术士们常常小聚的酒吧里,气氛也已经不同寻常。 当时查理还好奇道:“突击地结果怎么样?” 尤里闻言。在一边微笑起来;那消息灵通地仆人耸耸肩:“噢。这我们就不清楚了。不过。阁下您瞧。大鱼尾巴一甩。游开去可不慢。” 查理微微点头。也就是吃亏地都是小虾米、替死鬼。所幸他与尤里都有事忙。也没有出门地必要。为了避免麻烦。拍卖行就晚几天再去玩吧。 再就是尼瑞斯了。好在他本身就是做盗贼这一行地。这次消息既然走漏。相信他能避开风头;即使有什么不济。还有个暗夜精灵地身份。也能豁免一些麻烦呢。 不过。他们不出门。并不意味着客人不上门。 ……第三天的早上,下了一场中雨;中午时候,云开雨霁;下午,蒂茜娅又请了好几位年纪相仿的女客人喝茶。 当时查理刚结束下午的工作,被尤里叫到花园里走动。 雨后的花园里,有几根花枝斜斜垂向了路边。蒂茜娅与她的客人们挽手而入,有几个的裙角便被拦路的花枝打湿。 “蒂茜娅的客人真多。”尤里随口道,“可她与她们能算是朋友么?这和宴会上的应酬有什么不一样。” 查理无所谓道:“的确一样,社交圈嘛。对她来说是必要的。你可别小瞧了小姐、太太们,有些事有些消息,还得靠她们呢。现在么,就算难以建立比较深厚的信赖,一同喝茶聊天,也是一种乐趣吧。” “这倒是,只要有时间。” 两人挑着宽敞一些的花径走了一会儿,一位仆人匆匆迎上他们,行了礼,朝侧后一引手——德亚坐在亭子里,正站起身来招手;桌上一席下午茶一应俱全;他旁边还有一对姐妹,正是佩蒂与贝拉。 “哦,我们这可是自己撞上了。”查理戏谑道,扭头看了尤里一眼。他就不信尤里走过来时,没察觉那边有人。 尤里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却是坦然:“见见吧,我一直想谢谢她。” --曾经受小姐照顾的仆人,与曾经被仆人救命的小姐,如今各自已经有了各自的生活;当着不知情的德亚,又要顾及体面问题,彼此只是寻常的微笑颔首。 这令查理甚至怀疑,贝拉是否认出了尤里。 倒是佩蒂很热情,连连招呼查理与尤里坐下——虽然她这么热情的原因,很可能是为多两个客人打破尴尬而庆幸。 很快,两个年轻人发现,贝拉总是把话题拉到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比如天气啊,花啊,雨水啊;而德亚则试图把话题扯回他们自己身上。至于佩蒂,则基本沉默;一旦德亚与贝拉情绪激动,她就会紧张地绞起手帕。 终于,德亚在贝拉那边找不到突破口,转而选上了查理:“对了,听说您开始了读宝石?怎么样,有遇到特别美妙的吗?那可一定要留下来啊。” 查理诧异:“留下来做什么?” 德亚笑了:“送给您心爱的女孩子。”他话是对查理说的,目光却投向了佩蒂,专注深邃,可谓含情脉脉。 佩蒂顿时脸红。而查理心里不爽,微微耸肩,偏头十五度垂首三十度,学着他几乎已经忘记了的韩剧里那经典忧郁姿势,对自己的茶杯低声道:“可是,我还没遇到让我心动的‘那一个’女孩子那……”貌似害羞遗憾,一字比一字轻,“那一个”两字吐得特别情意绵绵。 可惜除了尤里,没人听出他的重点。两姐妹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德亚则连忙安慰道:“您还这么年轻,比我小了十来年呢,不用着急。何况,以您的条件,什么样的女孩子能拒绝?” 查理更加反感了。条件好就可以脚踏两只船?他立刻用更“害羞”的声音回答:“谢谢您的吉言,德亚。我相信命运会把我的那一个她带给我的。” 贝拉大力点头,目光直扫德亚:“没错。可真不知道,是谁家的女孩子,会有如此幸运。”她坐姿端正,将视线投向亭子外地上的落叶,垂着眼深深叹了口气,惆怅感叹:“查理,这年头,像你这样认真的好男人,实在实在,已经不多了啊……” 德亚顿时尴尬不已,尤里则差点把嘴里的茶喷了出来——这几个演戏的功夫,真是一个比一个好……让查理心动的女孩子?那根本不可能存在! 查理微笑起来,对德亚、对贝拉点点头:“谢谢。” 无疑,他纯情的同门会成为他的反衬。德亚不愿再继续讨论这一话题,迅速支了开去:“这南瓜小馅饼不错,今年秋天多晴,南瓜特别甜。”用银钳夹了一块递向佩蒂:“尝尝吧。” 却有贝拉抬手挡住佩蒂的盘子:“哎呀,都怪我‘没照顾好’姐姐,让姐姐前天‘晚上’受了凉。这个又甜又腻又冷的,不容易消化,‘好看不好吃’,可不好。” 她特地咬出了的数个重音,个个都直指德亚。德亚脸颊**了一下,僵持数秒,只得把小馅饼重新放回了点心塔底层,放下银钳时候都发出了一声响。 换来贝拉诧异的一挑眉,三分惊讶七分故意;她身旁,佩蒂不安地绞着手指,感激又尴尬:“贝拉……” 查理也不管德亚,端起自己的茶杯,趁势丢给尤里一瞥,狡黠又挑衅。 尤里心里美啊,咕嘟咕嘟大口喝完剩下的半杯茶,胡乱抓了个小长条的三明治:“我吃饱了,去后面走走。那里有几棵苹果树梨子树,这几天每天都有几个熟了的。你们来吗?” 后面就是靠近仆人们排房的那边。查理欣然点头,又抿了一口茶,随之起身。德亚巴不得他们走开,好方便说话,微笑摇头:“我就不去了。” 佩蒂左右踟蹰了一会儿,也没动;贝拉恨铁不成钢地一咬牙,硬是笑了开来,对查理与尤里道:“今天早上我骑马时,多跑了一程,现在还是想歇歇。你们俩去吧,没准我们呆会再来找你们。” 查理应了声好,五个年轻人就此分成两拨。 正文 07、谁的心肝颤 (三) 花园里的果树成排,既是风景,也是屏障。隔开了法师塔与仆人们的屋子,以及马厩等等。 树上的苹果大多都已经红了,梨子则刚开始黄熟。“人”字梯就搁在一旁不远,每日里新熟了的苹果梨子,自有人摘下最好的一些,带着清晨的露水,摆进水晶盘,放到法师塔的大厅里,送到餐桌上;余下的大部分,也可能送去厨房。 不过,格林总管体贴又细心;有他轻轻点拨,花匠从来不会把树上红了的苹果黄了的梨全部扫光——否则主人万一散步过来,心血来潮想亲手摘一个尝尝鲜,一抬头全是青的,岂不扫兴? 好几个特意留的,都是又大又红的,还多在低枝上、踮踮脚就能够到。 对此,安多玛斯**师阁下作何评价还不知道,两个年轻人倒是兴致很好。 尤里都特地走到梯子那儿了,一仰头瞅了眼树上,又耸耸肩转了回来,信手揪了一个:“上面的都还青。这些居然是特地留下来的。”在衣角上随便擦擦,“喀嚓”一口啃掉四分之一:“唔唔,挺甜的。” 查理也摘了一个,想想没有农药,照着尤里的样子咬了下去。不过只是小小一口,因为他忍不住笑了。 两人吃着手里的,看着树上的,又走了一小段路,却碰上了蒂茜娅与她的客人们。 他们不好装着没看见、转身走开,于是上前打招呼。 尤里装憨厚,不开口回答,只是傻笑。他每日早晨有格斗训练,那个老头儿又是随心所欲就爱往草地上坐的,所以尤里为了方便,一身粗麻衬衣,旧的皮裤皮靴。 出身娇贵的女孩子们见惯了衣冠楚楚的,大多不爱正眼看她;倒是有个模样老练的,飞着眼角瞟瞟尤里结实的胳膊与胸膛,不太认真地抛了个媚眼,嘻笑几声,也就放过他了。 查理就没这么幸运了。他虽然也一身平常衣服。可惜有蒂茜娅之前地介绍。他脑袋上活脱脱顶着“乡下来地傻小子天才”这样一块招牌。 三四个少女七嘴八舌地好奇。天真无邪地嬉笑。故意跟查理打听法师塔里地事。打听安多玛斯地喜好。她们没有多少恶意。只是逗着查理说话。小小为难他一把。查理只好微笑回答。一个个皮球踢回去。 “哎。**师阁下早餐爱吃什么?” “格林先生准备地东西。” “听说最近安多玛斯阁下在研究一样新地东西?” “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刚入门。蒂茜娅小姐或许清楚吧。” 尤里发现德亚与佩蒂、贝拉两姐妹沿着小径走向另一头的苹果树,迅速给查理打个眼色;查理一回头瞧见了,立刻又接上一句:“又或者德亚阁下。他是老师的第一个学生,也是最年长的。” 德亚面貌可谓英俊,是个深具潜力的夫婿人选;而且对大家族而言,他也是个值得投资、会带来丰厚回报的年轻人。所以,问话的瓜子脸女孩注意力已经不在查理这边了。少女们的目光扫过那边的一男二女,有俩人还隐蔽地交换了几个别有深意的眼神,自然无比地迎了上去。 查理与尤里趁这机会开溜,顺路绕到法师塔后方,从厨房那边、仆人们进出的侧门与走廊绕回塔内。尤里一边迈上台阶,一边跟查理玩笑道:“你看到了么,德亚的脸都青了。” 查理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这么看来,他倒真的挺喜欢佩蒂。可惜,他对自己要什么,考虑得太清楚太透彻了。” “或许吧。”尤里一撇嘴,“我倒是觉得,他根本没弄明白他要什么。” --法师塔内虽然貌似风平浪静,安多玛斯阁下却悄悄出访了两次。第四天早上,查理去向**师阁下借书请教,还不经意察觉安多玛斯的书房里有未散尽的传送术波动。至于聂拉斯,自从宴会那晚,干脆一直没能碰上。 倒是尤里心中泰然。晚餐有牛排,他还有空跟查理怀念了一回晚宴上的小牛肉。 毕竟那是只用牛乳喂养的小牛,在出生后六个月时就宰杀了。细嫩味美,却也奢侈昂贵。即使一个国王,只要他不想被人说成是沉溺享受贪图纵欲,也不可能天天享用如此的上等佳肴。所以,尤里还是头一次尝到那样好的肉…………这天晚上,查理的房间里。 “查查,蛇会蜕皮,龙会褪鳞吗?” “你想干嘛?” 尤里举目望向天花板,往后一倒:“把褪下来的卖掉呀,那就可以天天吃上好肉了。” “可惜……”查理瞥了眼尤里的身后——好像那里长着尾巴——故意问:“上回不疼吗?” 尤里本想说不疼,转念一想,使劲皱起眉头苦起脸往查理面前一凑:“……疼!” 查理知道尤里逗人玩呢,可不知为何,还是鼻子一酸。他没法把夜色镇疯女人的疯话跟尤里说,心里深处压着,此时此刻,突然间几乎掉下眼泪来。 尤里一看情况不妙,直接再往前扑了几寸,一把搂住查理。 查理随即紧紧抱住尤里。 尤里一头雾水,先用力亲上两口,再慢慢问:“怎么了?” 他没看到,自己的肩膀上,查理正睁着眼睛,目光几乎凌厉地盯着墙上微晃的烛影:“你是我的。” 尤里连忙承认:“嗯,当然了。” 查理没再说话,收紧胳膊,咬住唇闭上了眼。 尤里拍着查理的背,瞥了一眼旁边桌子上今天读完的宝石与半宝石——实在有些太多了。可他左右权衡了一下,还是觉得任由查理把自己折腾得累一点好;不然以查理的秉性,肯定更不踏实。 这是刚刚直面流血与生死时,每个人都会有的反应;只不过性格不同,适应起来不一样。尤里曾经也是这么过来的,对此清清楚楚,所以最终没提。他又安抚了查理几下,手上渐渐开始不安分起来。 …………第五天的午后,安多玛斯把查理叫进了书房:“暴风城要秋季阅兵,阅兵式上安杜因王子自然会出席;‘那位女士’已经启程回来了,明天就到。” 王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放出消息公开露面,是澄清留言的最好办法。 聂拉斯似乎是忙完了,静静坐在一旁,虽然在室内,却连兜帽都没有掀下。查理对安多玛斯的话颔首,瞧了聂拉斯一眼,小心试探:“那么,需要我做什么?” 聂拉斯硬邦邦扔出了五个字:“出席阅兵式。” 查理低头行礼,恭谨称是。 安多玛斯望了他的老同学与新学生一眼,几乎忍不住叹息。他略一思索,道:“查理,这几天你有什么问题,都找尼尔吧。我虽然不用操办阅兵式,但这次情况特殊,所以也有些应酬要处理。” 查理点点头,刚要出声答应,安多玛斯又接了下去:“对了,你可别问得太多,尼尔近几天身体不太好;更不要学他,把自己累坏了。” 聂拉斯蓦然瞪向安多玛斯,扬头间动作之猛,几乎把兜帽颠了下去;查理则是狠狠一怔:——身体不太好? **师之影有身体吗?! 正文 08、光明照耀下 被聂拉斯铁青的脸色逼出书房后,查理又轻又快地带上门,发了半秒呆,这才肩膀放松,站直身缓缓做了个深呼吸。 ——安多玛斯不像是在外玩笑,聂拉斯的反应也证明了这一点。那么,**师之影到底出了什么事? 格林目不斜视,站姿笔挺,庄重又低调,像查理进书房时一样,依旧守在书房门口;查理此刻也无心与他打招呼,揉揉太阳穴,行过走廊,沿着楼梯往下走,一边想着刚才书房里的那一幕。 ——他更不明白的是,安多玛斯为什么要让自己知道这件事? 一格一格的楼梯踩在脚下,查理渐渐想起了一桩他能“看”到的细节:如果说普通人是一杯水,那么有魔力的法师们就是混着细沙的水;老梅里则是一杯放置良久、已然澄清的水掺沙。至于聂拉斯,他只有细沙,没有水。 而刚才,聂拉斯的“那捧细沙”,似乎不太安分? 它们扬了起来,带着隐隐的暴躁…………尤里对查理带来的消息非常感兴趣:“阅兵式?”他跳坐上身后的桌子,抱手摸了摸自个的下巴:“这可挺难得,我们一定要去看看。” 这冲淡了聂拉斯的命令带给查理的压抑感。“刚好我也得去。跟在安多玛斯阁下身边,总能找到个视野不错的位置。只不过,恐怕得站着。” 尤里瞥了一眼查理今天读到一半的宝石:“那有什么,我们又不是老头子,站着就站着呗,有得看就很好了,阅兵式那!绝不是人人能够到的机会,这回可要谢谢聂拉斯。” “那也是。”查理顺着尤里地目光看去。顿时微笑。“就当散散心。说不定会很精彩呢……”他压低了声音:“不过。‘那位女士’已经回来了。明天就到。到时候她看到我们。肯定不会有好心情。所以那位宫廷**师阁下么。你还是不用谢他了。” 尤里一顿。旋即反应过来了。比比查理与自己:“拿我们当诱饵?掩护?” 查理无奈点头:“恐怕是地。” --按照尤里地过法。即使明天要血战。今天也是该吃地吃、该睡地睡。何况阅兵式还有些日子。而尼瑞斯已经好久不见了。也是时候与暗夜精灵通个消息了。 所以他们看着天气不错,跟格林探探口风,确定外面安杜因王子引起的麻烦已经大致平静了下来,便决定第二天出门,按照约定,去教堂观礼。 从法师区到教堂区,要绕路暗夜精灵聚居的神殿花园区;不过如果坐船过运河,就很方便了。 这一天清晨,查理与尤里闲闲步行到法师区外围,老远就看到码头上有几支小船。多是一头尖一头方的半叶形,其貌不扬,却轻便快捷。 两个年轻人相视一笑,走到近前,刚刚打算叫一艘,一个爽朗的女声打断了他们。 查理回头一看,拉尔森裁缝店的飞毯活摘牌下,维恩刚刚跑了出来,连工作的围裙都没摘:“阁下,阁下要过运河吗,乘我们的船去吧。”她不由查理回答,示意跟着跑出来的伙计开锁链、撑船。 那伙计之前跟着维恩去帮查理做过飞毯,叫拉克,剃了个平头,话挺少,做事却很麻利,还爱笑。 查理还有些不好意思,尤里已经朗朗谢过了维恩与拉克。上了船挥别维恩,拉克去前面撑船,尤里在后面对查理道:“刚才你犹豫什么?她是好心,又是感激你的意思。举手之劳,用不着客气。” 运河上水风清爽,不停地掠过人耳边发间;木船被太阳晒得暖呼呼的,令人觉得心情畅快。查理倚向身后的船舷,惬意地眯起了眼:“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心思太重了。”他挽起袖子撩了把船舷外的水:“我得改。” 尤里耸耸肩:“用不着那么严肃。而且,这年头到处都乱,你碰到事情看得清清楚楚,这样自然很有好处。”他转头凝视查理片刻,轻声道:“我只是,想要你更开心点。” 他的话被风一吹,就飞到不知哪里去了,没有在空气中留下任何痕迹,唯独在查理心里留下了一道柔软温烫的记忆。 ……两人到达教堂区时还挺早;经过孤儿院时,还看到孩子们正抓着早点到处跑。然而来光明大教堂祈祷听布道的人,却已经坐了五六成满。 他们幸运地在高高的拱顶窗下找到了两个位子。坐下来时,查理略略环顾,没有见到尼瑞斯,对尤里道:“你说他能知道我们来了么?” 尤里笑了:“一行有一行的本事。”示意查理看那些在教堂门口玩耍的平民孩子。 查理不解地望去,正好瞧见有位三十多岁的贵族男人四下,叼着烟斗,状似无意地踱向那些男孩旁边没有遮荫的地方,好像为了晒太阳的样子。 立即,有一个男孩发觉到了,故意冲到了贵族男人面前,然后抬起头说了句什么,贵族男人微微一笑,四下瞄了瞄。 查理连忙收回目光。等他再看过去时,发现那贵族男子正把一个银币与一个小小的不知什么东西交给男孩。而男孩戴上帽子,跑进了教堂,在人群中七拐八拐地绕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钻到一位四十来岁的贵妇人面前,也不停留,只是绊了一跌,然后就是道歉。 查理与尤里看得清楚,那男孩扑倒地上时,往贵妇人的鞋子边放下了那个小小的东西,是个纸卷。 那贵妇人当即踩住纸卷,又嗔怪了几句男孩,借着整理裙裾,把那一卷小纸条收入手心;一边还在泰然自若地与女伴聊天。 再看门口,贵族男人早已经不见了。 “这就是幽会?”查理不知不觉微微瞪大了眼睛。 尤里好笑地看着他:“懂了吧?” 查理乖乖点头:“懂了。” 他话音刚落,一个颀长的身影走到了他们前排,一个熟悉的嗓音彬彬有礼地问他们前面的一对老夫妇:“我可以坐这里吗?” 尼瑞斯一身普普通通的长袍,像暴风城里所有喜欢昼伏夜出的暗夜精灵那样,戴着草帽遮去了日光,也挡住了面容。 正文 09、圣物半成品 暗夜精灵与两个年轻人自始至终没有打招呼。只不过,坐得这么近,两个年轻人的聊天,尼瑞斯听得到;尼瑞斯与老夫妇的攀谈,两个年轻人也听得到。 而在旁人听来平常的句子,在当事人听来,却蕴含着不一样的消息。况且那对老夫妇很热心,尼瑞斯操着磕磕碰碰、半生不熟通用语,偶尔夹一词半句达纳苏斯语,颠来倒去地问了些本地的风俗事物,他们都慢下语速来,一个一个给解说。一来二去,更是给暗中联络的双方提供了不少助益。 所以,当牧师迈向圣坛,开始宣讲与布道时,尼瑞斯已经知道了雌性黑龙奥妮克希亚、以及阅兵式的消息;而两个年轻人则了解到,尼瑞斯一切顺利,幽灵豹们找到的那些纪念品也已顺利出手;至于雷尔,已经与爱尔柏塔、席尔维斯特混熟了,还变得淘气了许多。 ……布道、唱诗都结束时,才不过九点多。尼瑞斯随着人流涌出教堂,很快消失在交错的巷子里——女伯爵既然回来了,他就得深居简出。毕竟那些个近侍,没准会上街,也就有可能碰到他。 两个年轻人却不急。暴风城的这个光明大教堂,查理与尤里还是头一回来,自然要好好看看。壁画浮雕,不管内容是不是过于严肃,至少工艺卓绝,令人赏心悦目。 他们绕上了二楼、三楼的回廊,又下来浏览大厅。走过圣坛前方时,查理被上方端正摆放的一根木杖吸引了注意力。 那木杖看着普普通通,而且已经十分老旧,说其貌不扬是客气的了,完全是扔在路边没人要的那种。但在查理眼里,却与他从地精布里兹提克的杂货店里,淘来的那四本《帝国大主教》与一本笔记一样,像圣骑士们一般,在圣光里浸透了。 而且,木杖的情况比查理淘到的书还更明显许多,每一丝木纤维里都饱含了那种力量。 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见习牧师肃立在旁,应该是看守着这木杖。见查理脚下慢了、目光粘到了木杖上,其中一个稍为施礼,微笑道:“愿圣光普照大地。这是圣物,是一位无名修士留给我们所有人的宝物。” 查理回神,回礼一笑,然后与尤里一起,走出了宏伟的教堂。 尤里起先并没有问起什么。直到他们俩走到教堂前地喷泉边。游人行人来了去去了来。他逮着一个机会。趁着四下十几步内无人。在喷泉地潺潺水声之间。问查理:“那东西怎么了?” “那是圣物哎……”查理左右稍微一张望。知道没人听得到。表情就古怪了起来。“你看见了吗?他们挺宝贝它地样子。”他看看尤里。然后窃笑起来。“我好像有小半打圣物——半成品。夜市那次买地。” 尤里哑然失笑。然后他指指教堂广场南侧地几家餐饮店。指指它们撑在外面地遮阳伞、露天座。快活地提议:“走吧。为了庆祝。我们去喝一杯!” 查理故意望向教堂高高地尖顶、下巴一翘:“破烂里头捡宝贝地好本事可不是人人都有地。为了奖励我。你请客?” “没问题!” ……几分钟后。 查理看着侍者摆好东西退下,忽然冲尤里道:“嘿尤里,你真是太小气了!居然点了最便宜的!” 一壶宁神花茶,和一盘婴儿拳头那么大的小苹果。尤里把苹果推到查理面前,明知故问:“你不喜欢?” 查理故意哼哼两声,抓了一个苹果咬了一口,一口就咬掉了三分之一。真是破天荒的伟大成绩!说实话,苹果的确很小啦,可是新鲜,果柄还是鲜绿的呢。而且又红又脆又甜,虽然红得并不光鲜,还长着细细的麻子斑。 尤里笑呵呵看着查理,也不说话。 查理板着脸瞅瞅尤里,一对上那双湛蓝的眸子,到底没法抵御,自己先泄了气闹不下去了,老老实实承认:“喜欢。挺好吃的。”说完又咬了一口,不知怎么地,他脸上就晕染上了苹果的颜色。 尤里也觉得心热,只是碍着四下人多。他不死心地张望了几下,结果发现好几对男男女女也在露天座。今天教堂有大礼拜,这些人大多刚听完布道出来。其中虽然只有两三对年轻些的搂腰搭肩,甜蜜热情,年长的大多要温和矜持一些,但不管年少年长,那神情举止之间的亲昵,却是无须掩饰的——不像他们俩。 这就更让人羡慕了。尤里瞧瞧查理,查理正像小老鼠那样,用门牙细细啃着苹果核,把它雕琢成了匀称的“王”字形、将它成功立在了桌上。 然后他对着自己的作品端详片刻,又挑了一个小苹果,踌躇满志地咬了下去。 尤里大乐,桌子底下脚一伸,靴子蹭蹭查理的。 查理吓了一跳:“你干嘛……”说到一半,他自己也醒悟过来了。 尤里嘿嘿直乐:“你还踢我踢得那么狠那,我可比你好多了。”又摩挲了一会儿,挨着查理不挪窝了。 踢他?那是还在闪金镇时的旧账,而且事出有因,是为了堵住两个矮人的嘴。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又有什么要紧。 查理脸上更热了,只好卖力喝茶、试图降温。只是他毕竟有些担心,胳膊支在桌上,缩缩肩看看四下。见他们的位子靠近角落,又是顾客最多的一家店,终究放任;又过了一小会儿,回蹭了尤里两下。 ……说实话,这与查理以前所处的文化里,所宣扬的“浪漫”,比如一流西餐厅里的烛光晚餐啊,在五星酒店里临窗眺望海边日出啊,一点也不搭边。但他此刻的开心快活,却是扎扎实实的。所以查理并没有想起那些。 他眼里看到的,是来来去去的人,大多穿着长袍长裙,或者长裤衬衣搭个坎肩;是教堂区朴实开阔而整洁的广场,一眼望去,心中爽朗。他耳中听到的,是通用语,偶尔冒出一点旧城区的俚语,又或者带着乡下粗犷强硬的口音。感谢那帮有点二百五的外星人,通用语并非他的母语,听起来理解起来,却与母语一般无二。 最重要的是,尤里就在他对面,共享一张桌子,一顶遮阳伞,一壶茶,一盘苹果;还有桌子下、桌布里,他们腿挨腿。 尤里发觉查理似乎陷入了沉思:“你在想什么?” 查理微一摇头,往后靠进椅背里,对着尤里灿然微笑。 --两个年轻人开心归开心,却也清清楚楚,在这里他们的关系犯忌,因此,并不敢放松警惕;甚至因为做贼心虚,对周围的动静,比平时更留心几分。 就在尤里拎起茶壶给自己续茶的时候,一阵争吵从旁边传来。他们的位子靠近角落,角落里堆着几箱瓶装的啤酒、葡萄酒,还有数筐时兴水果——货物前方就是一个临时搭起的小吧台,也就两张小长桌一拼。 因为天气晴好,客人大多愿意坐外面,所以店老板为了方便,才会这么做。 此刻,就在临时的吧台后、放货物的地方,两个农夫正与老板娘争论。农夫嗓门大,老板娘嗓门尖,两个年轻人很快弄清楚了事情大概:——原来这种小苹果品种关系,虽然卖相不好,但胜在味道不错,往年都不愁销路。那两个农夫是父子,儿子还是头一次来。把苹果拉进城后,时间还早,父亲去办了件要紧事,儿子守着一车苹果。刚好餐饮店的老板见了,使出浑身解数讲了个极好的价格,全给买下来了。 所以,等到父亲回来,一看给的货钱,当然不乐意了;寻了几个同村一起进城来卖东西的,立刻找上了门来。 这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如果按照一般情况而言,当然是买卖确立,不得悔改。可这家餐饮店的老板明显有欺生的嫌疑,加上三四个五大三粗的农夫在餐饮店这里横着,肯定影响生意,所以事情就不好说了。 尤里与查理对望一眼,都有些扫兴,不过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两边争得唾沫星子横飞,好几拨客人一看这架势,已经转身去了旁边的店。老板脸红脖子粗,根本没注意;老板娘在一旁急得团团站,劝又劝不下来。至于店里打工的年轻人、小姑娘,早就躲去了一边,给客人上饮料点心,都远远绕着临时小吧台走。 正在此时,一个黑头发、棕色眼睛,胡子留得整整齐齐的男人,从店里面走出来。老板娘一见,仿佛看见了救星,直迎上去行礼:“阁下,德拉维主教阁下!请您给评评理!” 主教? 那个男人面露不悦,还不太明显地看了看四下;查理连忙收回目光,尤里却是状若无事地看向他。与此同时,他们都感到非常惊讶——因为这个男人看上去很平常,完全瞧不出来是个牧师。 查理不喜欢长袍,至少从不忘记带着魔杖;这个男人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符合牧师的行为,活脱脱一个普通人。通常而言,一个好牧师不会离开他的法杖,因为随时随地都可能有人需要他的治疗。所以,如果见习牧师这个模样也就算了,可是身为主教,还这幅打扮出门……正在争执的老板闻声一顿,回头一看,脸色立刻变了,一把拉回老板娘:“你懂什么,这点小事有什么难的。”转身一把将十个左右的银币拍在桌子上,顿了顿,又咬牙加了两三个:“行了,要就拿走,再多没有!” 为首的农夫数了数,与同伴商量几句,点头同意了。老板娘似乎领会到了什么,也没再说话。而黑胡子的德拉维主教,很快混在人流里走远了。 店里又跑出一个小男孩,剃着个小小的平头,咖啡色的头发,看上去十分精神。他先是抓了个小苹果吃,边吃眼睛边滴溜溜到处看,一见老板娘有了个空,立刻嚷嚷起来:“妈妈,妈妈,我饿了!” 老板娘立刻找了块热乎乎的苹果馅饼给他吃,还把他拉到临时柜台后低声说话。人声嘈杂,查理与尤里听不清母子俩说的什么;不过,倒是能看到小男孩不断点头,很快吃完馅饼,又拿了一份包好的,就朝教堂那边去了。 尤里俯身对查理道:“你后面的巷子里……恐怕和那个主教有关。” 查理没有回头,对自己面前的那杯宁神花茶释了一个奥幕术。梅里教得十分透彻,查理也学得很好。所以对他而言,茶水虽然不像水晶球那么稳定,但是大略看上一眼情况,却是足够了。 白瓣黄蕊的宁神花在水中舒展,微微扭曲的景幕上缓缓映出了两排相聚不远的房子——正是这一带店面房之间的那条小巷子。 数个高大的斗篷匆匆走向巷子深处,他们的脚步又急又大,仿佛被什么追赶着,惊得一只在屋檐上打盹的灰斑野猫嗖一下蹿走。 正文 10、北郡老熟人 德拉维主教瞒着人联络这么一拨人,自然不会是小事。但可惜的是,两个年轻人并不方便亲自跟踪。 因此,尤里跟老板要了墨水与笔,查理用达纳苏斯语写了纸条,然后他们特地走过教堂区东边的运河桥,到了商业区,又在闹市里人多的地方绕了一会儿,先后找了两个看上去还算机灵的男孩子,让他们把纸条按照尼瑞斯留下的联络方式送去——暗夜精灵为了保险,留下了两种联络方式。 办完这一切,已经快到中午了。尤里本来打算在外面吃饭,却不料听到商业区的客商们纷纷议论之前刚刚回城的普瑞斯托女伯爵。 议论她的容貌她的气度,议论她那朵好像鲜花一样活生生的胸花,议论她英姿飒爽的骑装,甚至她那个华美的马鞍是否能够值上一间热闹地带的店铺,也挤眉弄眼地议论她那二十个年轻英俊的近侍随从,以及百十个威武严肃的骑兵。 查理顿时无心再逛,尤里也听得只能嗤笑苦笑。于是他们叫了一辆雇佣马车,回法师塔。 女伯爵固然在找一柄强大的神秘武器,但这一点,是只有梅里、聂拉斯他们几个才知道的秘密;对平民而言,仅仅晓得她剿灭了不少狼人,还因此负伤,不得不在夜色镇修养了一段日子。 所以,如今暴风城内外,女伯爵的声望再创新高……多么讽刺!这是人类的国度,而人类的死敌黑龙奥妮克希亚,却躲在一个变形魔法后,受到了如此热烈的欢迎。 ……一回到法师塔,格林先生就告知两位年轻人,阅兵式的时间正式定下来了,在两周后。名义上,主要是展示一下新型的北伐舰船——通往诺森德的专用运输舰与战舰。 北裂境气候寒冷恶劣,海路凶险。用来远航的船舶,面对的威胁更多,自然有些特殊要求,据说模样都和一般的船完全不同。 此外,管家先生还送上了一张私人请柬。 查理拿过请柬。还没看内容。就已经瞟见了署名——不是他料想地埃尔维斯弗塔根。而是维克。早在北郡时地副队长。维克。 认真数来。距那时也才半年左右而已。却好像已经过了许多年……查理不由叹息一声。慢慢放下请柬。 尤里在他旁边。脖子一伸。也看清了上面地内容。他兴奋地拍了查理一下。高高兴兴道:“请我们吃晚饭?去吧去吧。说起来。没有他我还不认识你呢。就在蓝色隐士。挺近地。” 查理失笑。又无奈道:“哪有那么简单。他当时……” 却被尤里一把截断:“想那么多干嘛?等他说了什么事。你再操心也来得及。”还趁机用力撸了一把查理地头发。 查理自知理亏,没有抗议,当即点头:“好。” 就在此时,一个男仆敲了敲开着的房门:“阁下,先生,**师阁下有事请您两位过去商议。” --两个年轻人走进书房时,安多玛斯并不在,唯独聂拉斯,坐在一个角落里,斗篷兜帽拉得严严实实。听见查理他们进来,他也没抬头,只是低声慢慢开口:“听说您很努力,这很好。不过,您不够狠心。” 查理小心翼翼地回话:“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是?” 聂拉斯的声音没有起伏:“做事要当机立断,危险的苗头一旦出现,就要立刻掐灭——您会明白的,现在您只要记住就行了。” 只要聂拉斯不打尤里的主意,查理一点也不打算和他争论冲突,所以当下喏喏答应了。 聂拉斯还想说什么,书房套件的门一开,安多玛斯匆匆走出来,甩手将一根木杖扔给了聂拉斯。 正是今天在光明大教堂里,两个年轻人看到过的那一根。 所以查理与尤里顿时双双哑然,安多玛斯发觉他们神情异常,好笑道:“你们今天去了教堂?” 查理承认:“没错,早上还见过这个。”他半开玩笑地崇拜道:“老师,您可真厉害,这都能要过来?” 安多玛斯笑了:“查理,你不懂那些牧师,他们小气着呢。会放在外面给每一个来教堂的人尽情观赏的圣物,大概不是最次的,但肯定远远不是最好的。”他旋身找了沙发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我一开口就跟他们借六件圣物做法术实验,他们当然不肯,恨不得把我的嘴捂上;然后我才说要这个苦修士的木杖,他们只求立刻送我出门,就同意了。” 查理与尤里一听都乐了,旁边聂拉斯接住法杖,握在手里摩挲着,慢慢舒了一口气,低声念叨:“有了这个就差不多了。还有两个星期……” 安多玛斯一听,顿时忧虑:“尼尔,我借来这个东西可不是为了让你硬撑的。听我一次,别逞强了,回去吧。你放心,还有马林和盖曼呢,不会让别的家伙抢了风头的。” 聂拉斯冷笑一声:“你当我是在意那些龙麟龙血?马林玩玩嘴皮子还行,盖曼也就在工作间里充当一下国王,至于你……你……你逃跑的本事倒是比我要好出一大截。” 安多玛斯并不介意,苦笑了两声道:“没办法,你知道的,尼尔,人类的寿命是个大瓶颈。不管如何,只要有我在,至少能保我们平安。” 他说的“我们”显然包括了查理与尤里,聂拉斯盯了查理一眼,又转向安多玛斯,略略犹豫了一下,才道:“目前,我是一个古典意义上的**师。” 也就是说与安东尼达斯一样,在绝对实力上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可怖的境界,而不再仅仅是出于地位崇高,被人尊称为**师。 查理与尤里对望一眼,既喜又忧。忧的是他们想要摆脱聂拉斯的难度又增高了,喜的是阅兵式那天,有一个实力卓绝的**师,对付黑龙女伯爵,自然更多了好几分把握。 安多玛斯闻言,一瞬间几乎狂喜,紧接着却转为忧虑:“尼尔,你和我们不一样……像你这样的情况,魔力越高,失控的危险越大啊……” 正文 11、不再是队长 说完阅兵式上的安排,离开安多玛斯的书房、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查理半晌没说话。 然后他转向尤里:“我不知道我们怎么做才好。这几本书……对聂拉斯肯定有用。别的不提,据我所知,至少有个增幅法阵,可以把它们联合起来。那样的话,效果会比那根木杖好上不少。” 尤里没有吭声,抱臂沉吟。无疑,这件事对他们而言,是个两难——黑龙奥妮克希亚固然是死对头,可聂拉斯何尝不是个大威胁?只是在黑龙束手就擒之前,还不会对他们下手而已。 而且,认真比较起来,还是聂拉斯的威胁更大更严重一些。那条雌黑龙么,又不像聂拉斯,认准了他们两个;更重要的是,黑龙身为人类公敌,自然有暴风城去对付。**师们的本事两个年轻人已经有目共睹。而弗塔根公爵赫赫英名,是战场上一刀一剑浴血杀出来的;至于大主教,他继承原先北郡修道院之志,一手开拓出现在的暴风城光明大教堂,又谈何容易? 他们能有今天的地位与权势,除了敏锐的政治嗅觉,可遇不可求的机遇,也少不了扎扎实实的本事。所以,以暴风城的力量对付一条黑龙与她的子嗣,并不需两个年轻人出力——他们也出不了多少力。 查理取出一本《帝国大主教》,随手翻翻,却发现此时此刻,自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苦笑一声,又重新收回了土黄小腰包里,疲惫道:“我挺想帮他,尤里。可是,我真地不敢。”尤里被聂拉斯弹指之间冻在坚硬如石的寒冰里,那种凝固了的惊心动魄,查理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确一往无前、非常英武非常帅,但查理再也不想看到第二次了。 尤里难得地叹息了一声:“我也是。我挺佩服他的,可惜他不是我们的朋友。”他拍拍查理的肩,随即他们倾向彼此,紧紧拥抱。“要不,找个机会探探他?” “或许,是该好好与他谈一谈。” “不过,只要有你在,他是不会对我动手的;但是他对你究竟怎么打算……他又不是安多玛斯,就他的脾气,我们问得出来么?” “……那就不问算了。没必要平白招人疑心。他是活该,谁叫他居然对你下杀手!” 就这样,钦佩归钦佩,担心归担心,两个年轻人最终决定,压下这些柔软的情感,对聂拉斯的事情保持缄默。 --与聂拉斯打交道。貌似只是说几句话。不费什么力气。其实因为事关生死。压力巨大。非常耗神。不管是查理还是尤里。都觉得精神疲惫。他们相拥无言。然后又小憩了一会儿。这才想起维克地请柬来。连忙出门。 等到他们匆匆赶到蓝色隐士时。时间已经不早了。太阳早已西落。一屁股坐到了屋顶上。还陷了一小半儿下去。 酒吧门口地邮箱前。老旧掉漆地邮政马车刚刚取走了今天地信。 酒吧宽敞地木摇门内。初初亮起地暖黄色烛光从挡风地木墙后隐约透了出来。在秋天地傍晚。透着诱人地暖意。 蓝色隐士,是那个较为黯淡的月亮,也即蓝色男孩的一个雅称。而这家酒吧的风格,正如它的名字一般低调。在法师区,它并不是最高档的酒吧。不过,它开了也有不少年头了,如今的中年高阶法师里,好几个当初都曾经是在这里的吃饭的年轻学徒,现在也少不得会时不时地光顾一下。所以酒吧的生意已经做出来、做熟了,倒也不用担心有人捣乱。 尤里与查理走过来的时候,亲眼看到不少年轻学徒,或者自己一个人,或者三五成群与朋友结伴,陆续推门走进酒吧。 他们结束了白天的忙碌,带着一身疲惫,来此喝上一小杯、好好吃一顿晚饭。回去之后,有许多还要挑灯夜战——拥有天赋固然是可遇不可求的幸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通往荣耀的道路上,能够少得了汗水的铺垫。 在这一点上,查理可谓幸运至极,然而同样不能免去辛苦。 两个年轻人推门而入,四下一张望,却没有找到维克的身影。 此时酒吧侍者正是最忙的时候,花蝴蝶一般四下穿梭。两人等了一小会儿,才逮着机会叫住一个来问。 “维克?是不是一个当兵的?”被叫住的侍者三十四五,留着两撇小胡子;大概长年在法师区的缘故,自己没变成法师,却多少也沾了点法师的清高眼界,颇有些轻佻地举了举手中的托盘,那里面放着好几瓶啤酒:“正好,他又叫了酒。在楼上包厢,两位请跟我来吧。” ……小胡子侍者敲门进去,在他的身后,两个年轻人惊异地发现包间里蜡烛都还没点,只有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桌子旁边。 正是维克。他刚一口干掉杯子里的酒,察觉门口有人,有些迟钝地转过头来。 小胡子摆了东西就退出来了,但是在外面等着,并未立即离开。尤里看了维克一眼,目光扫过桌上一横两竖的空酒瓶,什么也没说,大步穿过包间走到窗边,一下子打开了两扇木格窗。 暮色时分的空气,已经有了些凉意,随着窗子大敞,豁然涌入室内,冻得维克打了个寒战,酒意顿时就醒了一大半。他一见查理与尤里都还站着,连忙起身拉开椅子,邀请他们:“快请坐、快请坐,瞧我,我还以为你们……” 查理冲他微笑,坦然坐下了:“请柬是午饭后收到的,本来打算早点过来。可还没来得及遣人回信,我们就被安多玛斯阁下叫去了书房。你肯定也知道的,港口那边要办阅兵式了。”他解释完,刚好被夜风兜头吹到,于是转向尤里道:“有点冷。” 尤里无所谓地耸耸肩:“瞧,外面这树,都快碰到这二楼的窗子了。”还伸手揪了一片叶子把玩,这才合上窗,回到桌前坐下。 另一边维克已经叫过门口的小胡子侍者,开始点餐。大概为了弥补之前的失礼,尽挑贵的来。查理喜欢好东西却不喜欢浪费,见状忍不住劝道:“好了,队长,我们又不是生客,简单一点才好。不然下次再碰面,我可不敢和你一起吃饭了。” 他用的是北郡的旧称呼。维克一听,苦笑道:“别叫我队长了,以前是个副的,现在连副的都不是了。”眉头却是一舒。他又叫加了一盘北郡的大红苹果,放侍者下去了。 小胡子眼明手快,早已经顺手收拾了那些酒瓶子。这令维克感到满意,冲他略略一颔首。小胡子退出包间带上门,颇为自得地吹着口哨,脚步轻快地下了楼。有这个包间,今天的小费也就有着落了。 正文 12、长子与次子 维克本以为查理与尤里今非昔比,不打算理睬他的邀请;这会儿一知道是误会,一下子豁然开朗,心情格外好,招待得热情不提,精神一旦振奋,思维随之敏捷,谈吐都比平时更加风趣了许多。 言谈之间,两个年轻人才知道,因为当时及时救援了阿尔杰弗塔根,维克被升了一级军衔,调进了暴风城。 但他并不是实力卓越的战士或骑士,之前又主要是管民兵这一块的,没办法进精锐团,只能去城卫队。而且他没有背景,也就是带带巡逻兵,值班混混日子了。远的不提,近的比如前几日安杜因王子那一出,城里大搜,据说又扯上了迪菲亚兄弟会,对此他都拿不了主意,全是上头一个口令、他一个行动——跑腿办事的人。 而且,尽管他现在薪水加补贴,比过去高了快一倍,但是暴风城里消费也高,他又是单身男人,下了班同僚一起出去放松,喝个酒打个牌再正常不过,何况还有应酬。这样子下来,比起夜里一片恬静的北郡乡下,攒钱反倒更不容易。 最让他闷闷不乐的是,平常一些例行巡查,都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算和剿灭狗头人比较,那也是远远不如。偏偏维克还年青,怎么不闷得发慌? 说到后来,维克连连摇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做我的副队长。如今我都快发霉了!” “一天天这么消磨,的确烦闷。”查理失笑,点头称是,与尤里对看了一眼。维克的确有不错的能力,但在人才济济的暴风城,可就没在北郡乡下小地方那么显眼了。 “哎,别提了。”维克又开了一瓶啤酒,推给尤里。他与尤里喝啤酒,查理在一旁啃大红苹果。“你们呢,怎么样?还不错吧?” “还行。”查理默认了维克的“你”。他比比自己与尤里,“我们现在不能算是在工作,一样被人管着,不过好在要操心的事没那么多。” 维克点点头,打量了一下查理:“查理,你瘦了,还结实了。” “真的吗?”查理的理解中,“结实”等于“肌肉”。当然在这个到处战乱的世界上,肌肉发达点不是坏处,只是毕竟有违他以前的一贯思维。所以当下,查理仔细看了看自己胳膊,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沮丧:“我真的变结实了?” 尤里坐在旁边。一直不怎么说话。与维克聊天地主要是查理。此时此刻。尤里却忽然点点头“唔”了一声。查理地脸色立即就古怪起来。 维克怎么也猜不出查理想去了哪里。干脆不猜:“以你地本事。晋升高阶也就这一两年地时间。查理。你想过以后地事吗?” “哪有那么快。”查理笑道。“至于以后。我觉得像老师一样就很不错。” “地确很不错。”维克赞同。可是紧接着。他把胳膊往桌上一支。往桌对面倾身。严肃地问查理:“但是。你真觉得。你能过上安多玛斯阁下一样地日子?” 肉戏来了。查理认真看了一眼维克。反问道:“为什么不能?” 他们两人目光一对上。房间里静了一瞬。维克并不僵持。坦然一笑。垂眼拨过一个酒塞子:“这回阅兵式你也清楚。重头戏。主要是北上用地特殊舰船。既然都拉出来让人看了。那就是要用了。而且不止军队地事。实话告诉你也无妨。北征诺森德开荒令都已经要出来了。西部荒野那边还有许多地方荒着呢。兄弟会再麻烦也抵不过正规军团。没道理放着近处地不用。隔着老远地海路去北边——无缘无故怎么会做这种蠢事?这是要有大动静了。” 查理听一句点一句头,就冲这几句条理清楚的话,维克果然是有能力的。 维克慢慢拿起酒塞子把玩:“安多玛斯阁下毕竟身份特殊,来自达拉然,之前几年,上头那几位多少有些顾忌,与他不太亲近。就算是这样,哪里有一点怠慢他?如今正是用人的时候,安多玛斯亲自教出来的学生,年纪轻轻的高阶法师,真能置身事外?” 查理对这些都有数,甚至知道得比维克更多一些,因此维克虽然步步紧迫,他却并不慌乱,只是静静对着维克的眼睛:“那么,你觉得我该有些打算?” “没错。”维克停了手上的动作,直视查理:“你连二十都不到,就已经中阶,完全有能力打下一片事业来。这仗一打,保不准就是好几年,甚至十来年十几年。就算胜得快,那边开荒的,也要军队保护。你这么年轻,又不是娇生惯养的,怕什么?与其一直闷在这城里,不如去北边。虽然会吃些苦,可也天地广阔。再说你是法师,苦又能苦哪里去?” 查理缓缓吐出长长一口气,看了看尤里,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他如果对维克说,他对高官厚禄没兴趣,维克会信吗? 尤里对他耸耸肩,剥了个榛子往嘴里一扔,呷一口啤酒,又掂起一条干贝肉。 查理失笑。多半是不信的。因为维克自己很有兴趣。人性的通病,自己爱吃青菜,就会觉得那些爱萝卜不爱青菜的人很奇怪。 所以查理没有说什么,只是附和了一句:“诺森德的确机会很多,但也很危险。我目前,还没到考虑这些的时候——先好好学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维克把查理与尤里的互动收入眼里,对尤里不由多了几分重视。此刻闻言,他连连赞同:“那是。这肯定没错的。”又接着道:“不过也不能总扎在书堆里、实验室里,也要出来玩玩,一紧一驰,效果更好。就像那弓弦似的,一直紧着,会崩坏的。一定要有空就卸下来,常常上油保养。” 他说的是正经通用的道理,所以,即使查理明知道后面跟着一句伏笔,这会儿也没法反驳,只好笑着点头。 果然维克接着道:“阿尔杰一直挺照顾我,你们也已经认识他了吧?上次他生日晚宴,我碰巧跟他提起你,他一开始脱不开身,后来想见见你呢。可一转身,你们两个却不见了。回头他请你们去骑马,你们一定要来。他有几匹好马,在谷口那的农场。别看农场小小的,挺不错。” 碰巧?还又是骑马?真不愧是兄弟。查理哑然失笑:“弗塔根家的?” “是啊。说起来,你和蒂茜娅也认识,同门呢。”维克点了点头,特地看了查理一眼,笑得别有深意,“还有个埃尔维斯,我也有幸见过几次。很不错一个人,不比他哥哥阿尔杰差。只是可惜,他毕竟是次子。” 正文 13、不怕也不爱 维克一句话点透,说完了必须说的,并没有再多啰嗦一个字。他见查理念旧,转而开始聊起一些北郡的人和事,而且尽挑轻松平常的来说。 比如暴风港口今年大规模造船,军部又有收购动作,木价看好,乔治他们的伐木场只怕赚了多少多少。比如粮价还是压着,税又加了,今年秋天的缴税缴粮少不得又会闹麻烦。 另外,像丹尼尔他们几个店老板,偶尔也会进城。阿尔杰给维克安排的,自然是肥差好差——不管他心里是觉得尴尬还是感激,对把自己从溪水里捞上来的人,都要表现出足够的感激。否则,谁还肯卖力为他做事?——所以维克在商业区巡逻。与进城的北郡人,大多都能碰上,也就听到了不少的消息。杂七杂八,什么都有。 像是丰收节时,谁谁家的小伙子娶了郡里有名的好姑娘。喜欢那姑娘的小伙子多,几个人凑一起胆子就肥了,结果新郎在婚礼上被蛋糕和苹果砸得一塌糊涂。 更有趣的是,北郡修道院的值夜人,有天晚上抓到一个笨笨的小偷。那小偷跌跌撞撞摸到仓库里,居然一头倒下睡着了,打鼾打得震耳欲聋。等到举起风灯一照,却原来却是尼尔斯修士。他喝醉了酒,今年新酿的葡萄酒。 那位修士爱酒品酒出名,但是没几个人知道,他酒量实在不怎么样。修士自己对此倒不在意,可问题在于,大家总能看到他坐在钟塔上,眺望远山,就着一碟奶酪什么的小吃,悠闲品酒,谁会想到,修士居然就那么一点酒量? “值夜的可白忙了。” “是啊,还得把人送回他房间里。” ……,……因为聊的东西轻松,最后告别时,不管是维克,还是查理与尤里,心情都挺不错,仿佛他们从来没有说起过,该亲近公爵长子、还是亲近公爵次子的问题。 维克愉快地会了帐,还给了小胡子侍者厚厚的小费。他们在酒吧门口再次道别,然后各自朝不同的方向去。 ……法师区向来宁静。路边草间地虫子唧唧叫着。但毕竟已经入秋。不像夏夜那么热闹。后方。酒吧诱人地灯光在夜色里透出老远。前方。安多玛斯地法师塔巍然耸立。塔窗里地灯火比遥远地星辰要明亮得多。 查理望了望法师塔。问尤里:“你说。这是他自己地意思。还是替阿尔杰来地?” “你真不知道吗?”尤里反问查理一句。不过。他明白查理只是想理清思路。所以顺着说了下去:“我想是阿尔杰吧。他要只是鼓动你去诺森德。那就是他自己地事。他打架地本事不算坏。但放在军队里。就挺一般。估计还不如疤脸比尔厉害。比尔毕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地。所以。他最好能找个高阶法师跟着。要不擅长具体事务地年轻人。就像你这样地。让他来做组织负责这一块。才不容易出危险。又好分到功劳。” 查理朝天翻了翻白眼:“即使去了诺森德。我为什么要独当一面呢?跟着安多玛斯不好么。又不是没事干。能学地东西也多。不过。你地意思是说。他适合当参谋?” “嗯。不过参谋大多要有背景。从小就学了格斗。学了骑马。学了军事上地东西。像湖畔镇地史丹佛。维克么。没背景。但有经验。副官吧。”尤里伸了个拦腰。惬意地摸了摸肚皮。他今晚吃了饭又喝了许多啤酒。感觉挺饱。真好。“你跟着安多玛斯阁下当然好。不过功劳就不多了。维克和我们不一样。不会那么选地;在他看来。你那么选是浪费。他管得了多少我不知道。眼下么。管管一两百个总是行地——那会儿。清理森林狼和狗头人那会儿。民兵加农夫。也有这个数。” “能力都是锻炼出来的,他年纪可一点也不大。”查理轻轻拍了下尤里的肚皮,“那么如果是你,你选什么?跟着安多玛斯,还是自己独当一面?” “我不知道怎么说。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我要和你呆在一块儿。”尤里挠了挠下巴,斟酌着道,“事实上,我从不觉得打仗是为了军衔,为了爵位,又或者为了钱什么的,查查。怎么说呢。打仗可不是什么好事,没办法了才会那么做。那是为了……为了保护。保护你的家人和朋友,保护你不愿意失去的东西,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查查。” “我懂了。”查理深深点头,彻底放心。尤里不怕战争,但也不热衷于战争,并不想要借着战争建功立业。所以与尤里在一块儿,他永远不用担心自己被放在天平上称量。他要做的只是与尤里一同面对那些迫不得已的危险。 尤里端详了查理一下,故意道:“倒是你,你会越来越厉害,查查。达到像那位**师阁下那样的位子,对你来说并不难。” “我想要的,眼下就走在我旁边。”查理耸耸肩,安静地回视尤里的眼睛,“至于别的……哦,尤里,你也看见了,只要我肯做飞毯,赚的钱就够用了。” 尤里嘿然乐开,查理随之由衷微笑。他们的前方,支路汇入了宽敞平坦的石砌主干道。主干道的尽头,郁郁葱葱的常青树间,安多玛斯阁下的铁艺花园大门,现出了挺拔优雅的身姿。 --门房一见主人的亲传学生回来,早出来打开了门。在两个年轻人走进大门之后,查理随口问了句“安多玛斯阁下在不在”,半转身之间,正好看到蒂茜娅,与一个火红头发的青年女法师结伴而来,两人在前方岔路口止步,瞧上去说得挺开心,一下子不打算道“再见”的样子。 “主人没有出门。”门房顺着查理的目光看去,微微欠了欠身,“那是布伦达阁下。阁下,她是一位高阶法师,自由法师,平时常常在公塔。听说醉心于实验研究,并且特别精通火系法术。” 这些查理与尤里都知道。1037号包厢,高阶女法师布伦达——莫特打听来的消息,还要更清楚详细一些。不过查理还是对门房微笑颔首:“谢谢。” 那边的蒂茜娅与布伦达,也发现了这边的两个年轻人在看她们,但只是遥遥颔首,并没有过来攀谈的意思。 尤里回以点头,豁然一笑,带头迈步:“走吧,她又不认识我们。” 不认识我们?这就是说根据布伦达的反应来看,她看不出尤里的真实身份。尤里的直觉值得信赖,所以查理也笑了,冲那边回了个礼跟着尤里走向法师塔。 ……他们走进法师塔大厅,再一次发现格林先生在等候他们。 能让管家先生传信,不会是小事。查理一见,立即吸了一口气,做好了准备:“管家先生?” 格林微微一笑:“我刚刚从雪茄厅出来。不过,安多玛斯阁下的确有消息让我转告您两位:明天他会去皇家图书馆。若是有兴趣……” 这倒是个好消息。查理欣然点头:“当然有。那么,在几点?” 正文 14、又见女伯爵 皇家图书馆华贵而庄重,要塞的石砌墙壁白得稳实,深蓝的天鹅绒落地窗帘像夜幕一般深沉。左右两边,厚实的棕红色书架整整齐齐;当中的通道上方,正是暴风城的蓝底黄金狮头旗。 尤里虽然非常健康强壮,却是一碰见密密麻麻写满字的书,就要头晕目眩、直接犯困的。不过自从在湖畔镇那次,查理帮他挑了几本插图多于文字的好书来看,他突然发觉,不会一翻开就打瞌睡的书,好像也不是没有。 所以这一天,与查理一同,跟着安多玛斯**师走进皇家图书馆时,尤里的心情一贯地挺好。他随意扫了一眼书架上那些厚实的精装本,一见书名大都花体,立刻就不想看了,直接对查理道:“快帮我找本好的。” “好啊。”查理当然十分明白尤里的标准是什么,不由有些好笑,“你要看什么?地理的、风俗的,还是吃的?” “唔……”尤里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有没有讲突袭、战术之类的?” “军事的?”查理有些讶异,“老头子不是在教你么?” “就是因为他在教!”尤里恨恨一咬牙,压低了嗓门,“昨天他又赢了我一个银币十六个铜币!” 这笔钱对现在的他们而言,不能说多;但放在北郡那会儿,以尤里当民兵一周两个银币的补贴算,足足要抵去四天。所以查理也肉疼了,愤愤盯了一眼面前的书海,低头解开两手的袖口纽扣、高高翻起衬衣袖管:“瞧我的!” ……此时的图书馆里没有什么人,静谧一片。因此他们俩声音虽然很小,旁边引路的管理员却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可怜他身份所限,又在宫廷里见多了睚眦必报的贵人,笑是绝对不敢笑的,连忙快步趋前,为安多玛斯**师阁下引路。 **师阁下倒是不用克制,当下由衷莞尔,咕哝了一句“年轻真不错”,自去找自己想要的书——什么,小气、丢脸? 哦。他可一点也不觉得。 --皇家图书馆面朝要塞里唯一地花园。花园四四方方。里面布局大气。多少被要塞地硬朗风格影响。雅致可就算不上了。种地大半是松柏等常青树。唯独亭子、长椅地四周前后种着杨树枫树之类。因为后者春夏茂盛。秋冬落叶。刚好在天热地时候遮荫。在天冷地时候。把阳光留给人。 安多玛斯今天来是找一本珍本。确切而言。那甚至不能说是书。而是一些上了年头地宗卷。是千百年前。人类从北部地阿拉希高地南下。在艾尔文森林开荒地第一手记录。 按照惯例。这样地珍本是不能轻易外借地。不过他是**师。自然不在“轻易”地范围内。 皇家图书馆藏书虽多,魔法方便的书却不比几个**师精深,最多互有补充而已。以查理而言,他刚打完基础,正在吸收通用知识以建立体系,要看那些,根本不用来这儿。 所以,年轻的法师没去看专业书籍,而是找了一本关于铁马兄弟会的手记。 这个效忠于皇家的精英组织,在第一、第二次兽人战争中功勋卓着,然而牺牲与损失也同样很大,以至于在战后,失去了一贯的地位,最终被皇室要求与皇家骑士团合并。 这么下来,倒是尤里选的书最为正统正经。《战术与战略》,皇家骑士团自己用的内编教材。名字一本正经,封面装订也都其貌不扬,但里面收录了大大小小上千场战斗,皆是据实记载,评论精到,有胜的也有败的,血淋淋冷冰冰,与外面的宣传完全不同。 ……安多玛斯进图书馆没一会儿,弗塔根公爵的亲随就前来谒见。说是:公爵正在与马库斯乔纳森将军商谈公事,闻知**师阁下前来,希望可以一见。 摄政王的小要求,既然不碍事,能不拒绝还是不要拒绝的好。所以选了书,他们并没有立即就走,而是在花园的亭子里坐了下来。 天气不错,又有侍从殷勤端上来上好的加文红茶——还正是最受**师阁下喜爱的夏茶,香气不仅丰硕饱满有个性,而且纤细精致。 因此,安多玛斯深感愉悦,反正有书在手,对摄政王的速度也就不介意了。 尤里翻了两页。因为这书针对骑士们,不是给学者做研究用的,讲述上直白,而且尽量深入浅出,又由于题材关系配了示意图,所以,他倒也看得下去,就是味道不太好。 他远远觑了一眼图书馆门口标枪一般的皇家卫兵,不由感到有些疑惑,小声问查理:“这书他们也看?” 查理还没回答,安多玛斯先笑了:“怎么可能。书是在那儿摆着,可他们日常训练、值班警卫,就够忙了,能有几个还有精力看书?看了又有几个用得到。”他抬头看看尤里,又瞧了瞧查理:“你别担心,这教材有许多,皇家图书馆只是收录几套充数,所以不难借,借了也不用急着还,不像这个——”**师摇了摇手里的羊皮卷,“让查理替你登记就行。” 尤里应了一声,安多玛斯又转向查理:“待会儿,摄政王应该会把乔纳森将军介绍给你,你对军队有什么打算么?” 查理正看得入神,闻言呆滞了一秒半,倏然从书里抬起头来,瞪大了了眼睛:“他们不是来找老师您的吗?!”自从晚宴那天那句话,他就不再称安多玛斯为“阁下”了。 安多玛斯哑然失笑,戏谑道:“没错,是找我。但就不能‘顺便’问问你么?” 查理醒悟过来,不由一阵羞愧。不过随即,他就平静了下来:“我所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贸然分神有害无益,老师您说呢?” 这回答安多玛斯早已料到,但亲耳听到,一时间,依旧不知道自己是该为了查理的清醒扎实而欣喜,还是该为了查理与暴风城、与皇家的隐隐隔阂而惋惜。后者一小半与查理的缺乏野心有关,一大半倒是聂拉斯造成的,他也没法子说什么。当下,**师阁下斟酌了一下语气,委婉道:“其实,乔纳森将军为人朴实,严厉,有原则,却也通情达理。你……” 他话未说完,花园口传来通报,弗塔根公爵驾到。不仅与乔森纳将军一同,还有女伯爵相随身侧。 正文 15、安杜因王子 查理闻言悚然,尤里手上悄悄挨近腰间的剑柄。 “咳!”安多玛斯清清嗓子,吩咐站在亭子外、台阶下的侍者,“既然来了三位阁下,那就再换一壶新茶吧。” 侍者领命而去,安多玛斯起身,一边遥遥向花园门口颔首示意,一边对查理微微一笑。旋即转身走下亭子,迎向摄政王公爵,迎向乔纳森将军,以及黑龙女伯爵。 查理幡然明白过来,麻利地收拾起了他与尤里在看的书,推到安多玛斯那些羊皮卷旁边。然后与尤里一同,跟着安多玛斯迎上前去。 这位来自达拉然的**师,当年在达拉然的城墙上,在高入云霄的守卫塔上,死力抵御过阿尔萨斯的亡灵大军,亲眼见过彼时已然堕落为亡灵的前洛丹伦王子,见过他手中的名剑、凶剑——霜之哀伤。 那种绝对力量的威压,令人窒息;后来战况恶劣,麦迪文的法术之书落入敌手,污染者阿克蒙德终究被召唤而来。而安多玛斯,正是在那么困窘狼狈的情况下,当机立断,逃离达拉然,免于了同紫罗兰之城一同湮灭为黄沙的命运。他的胆识与气度,自然不凡——就算之前不过尔尔,经历了那么一次,也锻炼出来了。 所以,此时此刻,**师阁下此刻毫不慌张,带着温煦的笑容,遥遥朝弗塔根舒开双臂——这个姿势并不意味着要紧紧拥抱,它表现的是毫无戒心的坦然与亲近——“瞧瞧,摄政王阁下都为我这个老头子带来了谁?奥特兰克千年冰雪上的火焰花!哦,当然,还有您,马库斯将军。您在战场上冲锋在前了几十年,这会儿不介意让去后面吧?” 马库斯乔纳森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棕红的头发与胡子茂盛又整齐,灰蓝色的眼睛目光坚定。他当即笑了,还特地以夸张的动作,落后了一步:“怎么会,为女士让路是骑士的荣耀。” 伯瓦尔弗塔根公爵则是失笑:“您都这把年纪了,还总是忘不了献殷勤。小心带坏年轻人。卡特拉娜,你千万别理他。” 马库斯立即对查理挤挤眼、取笑伯瓦尔:“咦,有没有闻到一股苹果醋的味道,年轻人?” 摄政王公爵无奈回过头:“马库斯。”后者应了一声,招招手示意查理与尤里,混不在意地跟了上去。前面安多玛斯阁下已经为女伯爵引路,踏上了台阶。 而这位来自奥特兰克王国地女伯爵。卡特拉娜普瑞斯托。又或者确切而言。黑龙奥妮克希亚。同样笑得爽朗:“很高兴见到您。安多玛斯。只是。有一点我可就不明白了。火焰花怎么会开在千年冰雪上——那儿只有小小地冰盖草与冬刺草而已。” 安多玛斯呵呵一笑:“您太谦虚了。奥特兰克山脉巍峨严峻。绵延千里。又怎么会只出产冰盖草与冬刺草。冰棘草。还有雪莲花。不都是奥特兰克独有地么?至于火焰花。噢。比起雪莲花地冰冷清傲。我觉得。还是火焰花地金红热情。才配得上您地美貌。您地果敢。您地手腕——在暮色森林剿灭狼人。可不像喝茶骑马。暴风城贵族成千上百。除了您。又有哪一位做到了?” 卡特拉娜讶然一笑。随即带着半分一丝地羞涩。欣然笑纳这份恭维。就连伯瓦尔弗塔根。也对此微微颔首。虽然还挺矜持。但他为女伯爵自豪地态度。已然表露无遗——而他身上那条搁在衣内地项链。在查理地感觉中。清晰得仿佛晴日中午地影子。沉重得堪比城口巨门。 四位一流权贵彼此亲切随意地开着玩笑。一行人鱼贯走进亭子。对此。查理暗暗惊讶。尤里也是吃惊。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忽然意识到。皇家花园。毕竟不是皇家觐见室。 卡特拉娜普瑞斯托与安多玛斯互相谦让了一回。最终还是女伯爵女士优先。首先款款落座。 侍者奉上新茶。女伯爵坦然扫了一眼安多玛斯借地书。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时。她明亮地黑眼睛一弯。对站在安多玛斯身后地查理与尤里示意:“安多玛斯。您地这两个学生。我好像见过——对吧。年轻人?” --“是的,我们的荣幸。我叫查理。”查理欠身行礼,抓紧这仅有的几秒时间,组织接下来的回答。却不料,安多玛斯切入话题,轻轻松松接了过去:“那一个叫尤里。他们当初还与我说起过,在暮色森林原先的石壁湖山谷里,曾经有幸遇上您——颇为仰慕呢。” 伯瓦尔与马库斯低低哄笑,查理顿时窘迫,脸上热了起来。尤里比他大方得多,但也被笑得动作僵硬——仰慕奥妮克希亚?这可真是一种可怕的选择。不过在旁人看来,他们俩都只是显得局促。 艾尔文森林民风纯朴热情,年轻人爱慕出色的异性,那是再正常不过;而受人仰慕,不管接不接受,首先是一种荣耀。这种荣耀,其情人也能同时共享——你拥有的情人越出色,当然也就越值得骄傲。 所以,对于安多玛斯的这句话,伯瓦尔混不介意,甚至还有点小小的得意;而马库斯本来还想跟着开他们一句玩笑,见查理脸皮有些薄,又因为他有拉拢这个年轻法师的打算,哈哈一笑,才算是打消了主意。 女伯爵大大方方向查理与尤里回了轻轻一颔首:“不胜荣幸。”而后也不由笑了:“那一次之后,也不过几个星期。真没想到,再次相见,会是在暴风城的要塞花园。” 安多玛斯乐了:“是啊,我也没想到,一时兴起,去夜色镇买点特产,竟然会遇上个学生。”他收查理入门前,做戏作足,特地去了暮色森林一趟,所以此时拿来说事,刚刚正好。 **师阁下收亲传学徒的挑剔,暴风城人人知道,实在是“可遇不可求”。所以伯瓦尔、马库斯,以及女伯爵,都免不了恭喜几句。然后这个话题就此岔开,他们开始讨论北上诺森德的事。 这计划对暴风高层不是秘密,不同之处在于,对北伐的计划,女伯爵反对,马库斯支持,安多玛斯一贯地中立,而伯瓦尔则有些举棋不定。 查理与尤里可以听,但并没有加入讨论的资格——他们的见识也不足。尽管如此,今天能在皇家花园里得到这一个非正式的好机会,说出去不知要羡慕坏多少年轻的贵族子弟。 所以站在安多玛斯身后,查理与尤里都低眉垂眼,唯恐自己看上去不够谦虚…………就在讨论渐渐开始激烈起来的时候,离亭子较远的一丛灌木,突然无风自动。伯瓦尔顿时长身而起,佩剑霎时就出鞘了:“谁在那儿?!”马库斯抢到安多玛斯与女伯爵身前,尤里一把将查理拉到身后,紧皱起眉头,也慢慢拔出了剑。 花园四周、图书馆门口的卫兵也被惊动,很快,只不过几个呼吸之间,这些训练有素的军人就已经把那丛灌木团团围住;挡在亭子这边的保卫的,还要更多一层。 一阵寂静。寒光闪闪的剑丛中央,灌木又悉悉索索了一阵,一头毛茸茸的庞然大物慢吞吞地站了起来,雪白的羽毛在苍翠的灌木中、在金红的枫叶下,格外显眼——正是晚宴那晚,两个年轻人见过的那一头狮鹫。 马库斯的剑首先归鞘了:“我看没什么危险……” 雪白的狮鹫瞅瞅四下,咕咕了两声,无辜地举起翅膀——露出了藏在下面的一个小男孩,金色的头发像阳光一样灿烂,蓝色的坎肩与暴风城的旗帜底子相同。 正是安杜因王子。 伯瓦尔把剑归鞘,揉揉额角,苦笑着呻吟一声,匆忙跳出亭子、几步小跑过去。马库斯与女伯爵都慢慢跟了上去,安多玛斯也缓缓起身,却没有走过去,还示意查理与尤里呆在原处。 那边摄政王弗塔根公爵单膝跪地,尽量放低身高与王子说话:“殿下,您怎么在这里?”即使如此,他也比十岁的安杜因要高出不少。 旁边的卫兵悄悄退了下去,侍从们匆匆赶上前来,为安杜因王子掸平衣裤,还奉上热毛巾擦拭他脏兮兮的小脸。而安杜因王子气急败坏地挣脱那些为他服务的人,一把抓住伯瓦尔的手臂、仰起脸质问:“您要去打仗?可您说过会找到父亲——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查理遥遥看得清楚,小男孩的眼眶发红,里头噙着泪水。晶莹剔透,强忍着才没掉下来。 正文 16、又是老熟人 (一) 安杜因乌瑞恩王子,如今是王室第一人、是暴风城的象征与旗帜。而弗塔根公爵在成为摄政王、接过国王的大部分政治责任与权力的同时,某种程度上,也同时接过了作为国王、作为父亲,去教导王子、教导儿子的责任与权力。 不管对谁而言,这都不是一份能够轻易履行的使命。后母难做人,继父不好当,这一点不仅在平民中通行,在暴风城最顶尖的权贵中,也不例外。 好在安多玛斯前些年才从达拉然而来,王子出生时没机会抱他;前几年为了免去谄媚之嫌,也并没有与整个王室怎么亲近,至少不如土生土长的盖曼**师亲近,所以眼下摄政王焦头烂额,他一者出于礼节,不能干站在一旁看好戏,二者没有理由、也没有责任走上前去哄小孩,立即避嫌,领着查理与尤里悄悄离开,离开了皇家花园,离开了暴风要塞。 马库斯虽然看好查理的师从与潜力,此时也不好挽留。他是暴风城防御部队最高指挥官,皇家直属嫡系,所以正好代安杜因王子送客,与宫廷总管,将安多玛斯一行三人送上马车。 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安多玛斯慢腾腾地清清嗓子,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咳、咳……我不得不说,伯瓦尔做保姆,一点天份也没有。” 查理也笑了。尤里耸耸肩,同情道:“没爹的孩子不好过,不管他喜不喜欢摄政王,有人照看,总比没有好。”瞧查理一眼,发现查理是真地在开心,不由奇怪了:“你在乐什么?” “那只狮鹫。就是阿尔杰弗塔根生日宴会上看到的那只,雪白的。”查理不由赧然,“落在安杜因王子手里,总比被关在花园里好——是晚宴那天的事吧?” 安多玛斯又忍不住笑了,点点头:“你都猜到了?殿下那天晚上,偷偷把那只狮鹫放了,想骑着它去找陛下……别提了,殿下把宴会上的牛排,好几只螃蟹,还有一整头烤羊羔,都运出去喂了狮鹫,它吃得饱饱的,野性大发,飞起来快极了,皇家狮鹫团打又不能打,骂也不能骂,好不容易才拦住——那头狮鹫连鞍都没装!还好它喜欢殿下,没有乱来,不然可真就危险了。” 查理与尤里对看一眼,都想起了尤里享用的那几盘小牛肉——很好,现在它们被算到了王子与狮鹫头上。查理抿着唇忍笑,尤里则没那么多顾忌,嘿然乐开:“真是个淘气包。” “不是说马车在半路上出的事吗?”查理好奇道,“那现在呢?给它上了鞍?” “马车走到半路,才发现殿下不在。”安多玛斯不堪回首地摇摇头,“为什么要上鞍?不给上才好。狮鹫都聪明极了,特别是野生的。孵化的要温驯许多,不过也要胆小一些、笨一些。它既然喜欢殿下,就会保护殿下,不会让殿下出危险。要不然,它又没多少负载——没鞍没武器没盔甲,只有殿下而已——以它的速度,那天晚上,怎么拦得住!” 查理惊讶极了。尤里倒是觉得很稀疏平常。取笑查理:“懂事地可不止人。” 安多玛斯深有同感:“没错。哎。就在昨天。费南德侯爵——他是殿下地老师。要罚殿下。被它一翅膀扇开。结果侯爵地胳膊都折了。气得扔下狠话。不教回家了。要不是这样。今天殿下怎么会有机会淘气?” 查理与尤里相顾骇笑。尤里揉揉额角:“我忽然也替摄政王阁下头疼了。” 安多玛斯微微一笑:“不提这些了。你们俩也见过将军了。觉得怎么样。马库斯这个人?” “看着不错。”查理对着安多玛斯真诚慈爱地目光。考虑了一瞬间。直白地说出了自己地想法。“只是。人好有什么用?皇家。政治。还是少掺合地好。魔法地世界无穷无尽。完全值得我投注毕生地精力。最重要地是。在这个领域内。只要付出努力。就会有收获;比起那错综复杂、不可确定地政治。要强上许多。” 安多玛斯有些失望。但并未不快:“我自己也是这么选地。倒真没什么话可以来劝你。说起来。以前去皇家图书馆。总能看到葛瑞格……”他轻轻叹了一声气。转向两个年轻人。郑重道:“以这件事来看。查理。你年纪虽然不大。却已经看得很清楚了——葛瑞格莱斯科瓦公爵。涉嫌私通迪菲亚兄弟会。被秘密处决。如今这个名字。在暴风城。是个禁忌。” --因为当年在高入云霄的城墙与守卫塔上经历过血战,达拉然**师阁下养成了一个习惯:喜欢走陆路。用**师自己的话说,“脚踏实地,才算安心”。所以虽然他名下也有船,这一天却没用。 ——没错,马车会多绕十几二十分钟;然而**师阁下的偏好,毕竟是要被优先考虑的。 马车沿着宽敞的大路向南,而后朝东拐入旧城区。沿着大路转向南,随后就是一路笔直——过运河桥、过商业区、再过运河桥,直达法师区。 在旧城区的这段路上,人比较多,马车速度缓了下来。车外传来路人兴奋的议论,说的是中午执行死刑的事。其中一个尖利的嗓门特别刺耳:“听说还有个漂亮姑娘,我呸!年纪轻轻不学好,和一大帮强盗混在一起,活该!” 又有男人的声音接上:“是啊,真可惜……” 后面听不清了。 查理撩起车窗窗帘看了那边一眼——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胖主妇,还有几个干粗活的男人,正站在旁边小巷子口上,一家杂货店门口聊天,聊得唾沫横飞,都十分兴奋的样子。 他皱起了眉头。如果说罪犯伏法是件好事,可死人本身,有什么值得庆贺、值得围观的? 尤里没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腿,当作安抚。安多玛斯起先没在意。见查理微微变了脸色,他有些惊讶,旋即醒悟过来:“查理,你见过死人吗?” “见过。”查理放下窗帘,道,“湖畔镇那次,牺牲了不少人。” 安多玛斯摆摆手:“我听说了,豺狼人闹得很凶。不过,我的意思是,你见过人被处决吗?” 查理摇了摇头。 安多玛斯直身微微倾向查理:“那么,你见过两军交战时的阵亡吗?那些豺狼人狼人不算,我是说人和人打仗。” 查理又摇了摇头。 “那么……”安多玛斯神色愈发郑重了,“你杀过人吗?”**师阁下强调道:“亲手。” 科林那样的,可算不上亲手。查理再一次摇了摇头。 “死在豺狼人手里,与死在人手里,是完全不一样的。”**师阁下沉声道,“你该见见。”边说边敲了敲小窗。 外面,车厢后站的侍卫恭身请命,里面,查理顿时有些慌了:“死刑有什么好看的?”尤里心一软,刚想开口,安多玛斯一句话把他堵了回去:“你护得了他一辈子,护不了他每时每刻。” 只有千日捉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查理一怔,而尤里不太自在挪了挪,半别开脸,当作没看见查理求救的目光。 于是**师阁下一声令下,马车拐了个方向,驰向行刑的广场。 正文 16、又是老熟人 (二) “关键的时候,你心软一秒钟,迟疑一瞬间,代价,往往是后悔一辈子——查理,我想你也很清楚,这个世界,并不太平和乐……” ……行刑时间还没到,旧城区老广场,却早已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人声嘈杂,带着一种残忍的亢奋。不过,监刑卫队驻立的地方,却要清净得多。毕竟,这儿是禁止平民靠近的——但不禁止**师阁下的马车。 马车停稳,一个小队长慌忙上前询问来意。**师的侍卫出面说明是来“观刑”的,还跟小队长借了个两卫兵跑腿,去买午餐——事关**师阁下的健康大事,管家格林先生对跟随安多玛斯外出的车夫、仆侍,一向是千嘱咐万叮咛。 侍卫问过安多玛斯的心意,很快,三条热腾腾刚绞过的毛巾放在托盘里,递了进来;然后是一篮松软的面包、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羊肉串;最后又是一个托盘,里面是一瓶尚算不错的红酒,三个水晶杯子。 忙完这一切,马车外,侍卫谢过小队长与帮忙的卫兵,塞给他们几个银币,“办完这倒霉的差事,喝杯酒暖暖”,然后松了口气——还好是广场,离餐馆不远。至于他自己和车夫,虽然不能坐下来慢慢吃,但面包夹着烤羊肉,一点也不坏。只是这会儿毕竟在办差,不好叫酒。 而马车里,安多玛斯擦过手,看着尤里接过最后的红酒,放到他身边空着的横座上,自己先取了一支羊肉串,一边蘸上点酱,一边慢条斯理往下说:“在学习魔法上,我得说,你非常聪明、有天赋;然而,我更希望的是,查理,你可以有足够的智慧,从旁人的身上学到那些惨痛的教训,而非自己去付出代价。这一点,比学魔法快一些慢一些,要更加重要得多——这是一个老人的忠告。” **师阁下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郑重,脸色又冷又硬,好像下雪天的大理石。看样子,只怕这位阁下年轻时,很可能受到过一次“亲身教训”。 所以尤里噤声,连大气都不敢出,用刚刚出炉的羊肉串塞住了自己的嘴;查理知道安多玛斯说的没错,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安多玛斯略略示意,查理犹豫了一下,也取了一支羊肉串。 早上刚宰杀地小羊羔肉。上好地香料。老厨子地火候。鲜嫩、喷香……——查理却吃不出味道来。 广场上。早已经搭好地绞刑架前。有一个一身黑袍地执行官迈步走到了监刑台上。示意四下安静。然后说了几句什么。因为距离太远。周围地人群又毕竟不是军队。不能全场肃静。马车这边听不清楚。 此外。还有几位牧师们。身穿素色白长袍。在旁准备接受罪犯地忏悔。或是净化他们地灵魂。 人群围成了环形。男地女地。老地少地。胖地瘦地。各种各样地面孔挤在一块儿。因为接下来有人死去而兴奋。 马车就停在环形缺口这一边。停在外面。车里地人。在半掩地车帘后。远远地看着这一切。 安多玛斯面无表情地望了行刑场那边一眼,转而瞧瞧查理,忽然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叫我老师,是诚心的;然而真要说起来,我并没教你什么东西,只是让你有个地方自学而已。不过今天这件事,抵得上千万个问题。从今以后,我可就名副其实了。” 查理理智上知道**师阁下的做法是对的,心里也感激安多玛斯,但他毕竟正面对着死刑执行的现场,所以仍旧不由发蔫,只低声应了一句:“我明白,老师。” 安多玛斯没有再多说,又取了一支羊肉串。外面的那一切,并不影响他平静地用餐——尽管此时此刻,烤羊肉与红酒,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享受。 只是必需。 他从战争中学会的必需。 这时,人群那边传来一波更高的喧嚣,查理与尤里闻声望去,发现卫兵们把死刑犯押了出来。其中果然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女,就在第四个。 她身上只有一袭单薄破旧的夏季长袍,头发脏得看不出发色,使劲蜷着身子。不知是因为冷的,还是因为害羞——那袍子破破烂烂的,走动间可以看到**的小腿。 旁边有人扔鸡蛋、扔小石头、扔烂掉的菜帮子,两个押送的卫兵面无表情,也不阻挡,只是偶尔横起胳膊,为自己挡掉围观者扔偏了的东西,就这样径直挟着她往前走。 所有的死刑犯都在绞刑架下站成一排,少女也被推攘着转过身来。几位牧师走上前去,挨个请他们临死忏悔。女孩愤然抬头说了几句什么,脏兮兮的面孔上,一双浅蓝色的大眼睛赤红凶狠,仿佛要喷出火来。 尤里顿时大吃一惊,查理起先还不敢相信,揉揉眼睛看去,的确是苏珊娜! 安多玛斯发觉他们神色有异:“那个女孩,你们认识?” 查理咽了口唾沫,艰难地点了一下头。尤里好一点,还能说出话来:“是的,以前在北郡……”后面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安多玛斯顿了顿,忽然问:“你们不想让她死?” 两个年轻人猛然抬头看向**师阁下,见安多玛斯不是玩笑的意思,飞快地点点头。 “早说。”安多玛斯哑然失笑,敲了敲窗,对外面吩咐了短短一句,“那个女孩。” 侍卫领了命令,连忙赶过去了。安多玛斯遥遥看了那边一眼:“挺漂亮的,也年轻。会贵一点,大概几十个金币吧……”他耸耸肩,转向两个年轻人:“你们不知道可以拿钱换吗?” 他见两人都是懵懂,解释道:“绞刑犯赎买,斩首犯赦免——前者是平民的死刑,只要不是叛国罪什么的,有资格被卫兵们称为阁下的、就有资格拿钱买他们。 “至于后者,那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用的;可以用的人,一般不会落到这个境地。要知道流放之类的,已经是很重的罪了。而到了这个境地,那犯的事肯定不简单,所以要国王亲自开恩。” 查理这才明白,连连点头。他瞅瞅外面,见侍卫已经开始与执行官交涉,心头忽然一松。刚好眼角扫到那瓶红酒,他想想开瓶通气也有一会儿了,于是倒了一杯奉给安多玛斯。 安多玛斯莞尔,伸手接了:“对了,查理,刚才马库斯你见过了,你也看得出来,他是真心的,想把你叫去给他当个参谋什么的,你知道为什么么?” 查理猜测道:“之前我们放出去的消息?” “年轻人听了那些,就会闲不住;可马库斯在军队里二十多年,也不算年轻了。而且他忙得很,哪里有功夫凑热闹?说起来,前几天搜捕迪菲亚兄弟会的事,就由他负责。”安多玛斯有点恨铁不成钢地提示查理,“今天之前,他没见过你;然而,他见过你的飞毯了。” 查理幡然醒悟:“我回去就做飞毯。”他瞅瞅安多玛斯,朝外面行刑的广场那边一努下巴,询问道:“好好做几条上等的,然后,全都卖给军部?” 安多玛斯微笑颔首。 ……监刑官派自己的心腹亲信带着赎买文书,以及一句问候,殷勤地送到马车前。**师的侍卫领路、转递文书。安多玛斯擦干净手,在文书上签了名,也接受了问候。 然后**师阁下继续他的午餐。尤里也还好,他与安多玛斯一样,从战争中学会了许多;只有查理,却实在是吃不下去了。 他听着外面人群的惊呼与尖叫,看着那些死刑犯,哭叫、求饶,也有破口大骂,疯狂诅咒……不管怎么样,一个个都变成了在秋风中晃荡的尸体。 执刑的卫兵,以及刽子手,显然挺有经验。死刑犯的挣扎并没有造成什么意外。 至于被赎买的绞刑犯,按照惯例,还得陪刑——就是让其看着同期的死刑执行,直到最后时刻,才会被告知已经获得赎买。这固然是一种惩罚,也是为了打击被赎买者的意志,免得他们以后再犯事。 一溜儿八具尸体吊在架子上,不算苏珊娜,还有最后两个死刑犯——他们都要被要挂到天黑,才允许犯人家属收尸。 安多玛斯拿起毛巾按按嘴角,看了眼查理,轻轻敲了敲窗。尤里递出盘子,侍卫把餐具送去归还餐馆老板。没一小会儿,马车徐徐启动,在人群散去前,趁着大路空旷,提前离开了执刑场。 查理倒在座位靠背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至于苏珊娜,监刑官自然会安排卫兵,把她送到安多玛斯的住处。近距离陪刑对人是极大的刺激,往往会吓得失禁,所以实在没必要让她弄脏**师阁下的马车——与其花费精力刷洗马车、换掉车里上好的手织地毯,不如拿出一点钱,请送人过来的卫兵喝顿酒。 --这天下午,查理在工作室读宝石的时候,管家格林亲自叩门:“阁下,苏珊娜小姐已经到了。” 查理顿时疑惑:“我好像没有说过要见她?” 格林欠下身去:“是**师阁下的意思。”说完才直起身来,无可奈何地冲查理微微一笑。 管家先生称安多玛斯为“主人”,称呼聂拉斯时,才会说“**师阁下”。所以查理立即明白了——前首席宫廷**师阁下,显然还没放弃纠正查理对尤里“不寻常的倾向”。 这次不见,还有下次。年轻的法师只能无奈挥手:“让她进来。” ……苏珊娜很快进来了。她粗看上去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但仔细打量就能发现,她的眼神凌乱疯狂,嘴唇紧紧抿着,几乎歇斯底里。 一见查理,这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就浑身绷紧,眯起了眼。目光扫过查理放在桌上的盒子,扫过里面那些漂亮的宝石,苏珊娜顿时像一只刺猬一样弓紧了腰背:“原来是你……花钱买个女人享乐?我告诉你,你找错了了!外面多的是妓女!” “我赎买您是看在认识的份上,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白白养着您,也不意味着我愿意为您损失三十四个金币——这是您的赎身价。” 查理刚刚读完一颗宝石、写下记录。他书写完毕,平静地看了一眼苏珊娜,并没有放下手里的笔,更不用说站起身来,“从今天开始,您得用双手赚取您的面包与牛奶;什么时候您付清欠款以及利息——就算银行利息好了——什么时候您就可以走。” 然后查理朝管家格林一点头:“又要劳烦您了。” --格林先生带着苏珊娜下去后,查理继续读宝石。时针不知不觉走到了下午二点四十分,查理盖上盒子、整理好记录。就在此时,工作间的门忽然被打开,尤里一头冲了进来,丢下外面的男仆干站在原处狠狠倒抽一口冷气,。 查理不由诧异:“尤里?” 尤里一看桌上,嘿然一笑:“刚刚收拾完了?正好。”一把拉起查理:“闷在屋子里不好,你小时候还没关够么?跟我来。” 查理急了:“别胡闹,我们现在没时间可以浪费!” 尤里根本不放手,捉住查理轻轻松松把他推出房间,回脚勾上门:“谁说是浪费时间了?我们去靶场活动活动。反正、总之,不能成天呆在屋里。”他向男仆一点头:“东西已经收拾好了,记得交割给约翰。” “是,先生。” “喂喂喂!”“走啦!” 正文 17、秘密协商会 蓝的天空中,丝绸般的白色流云,被夕阳染成了绚金红灿烂,漂亮得惊心动魄。 查理走出小巧玲珑的浴室,在同样麻雀虽然五脏俱全的更衣室内,穿戴整齐,对着落地镜前后整理了一遍,这才出来。 “怎么样?”尤里动作快,早就洗完出来了。他在休息室里占了一条沙发,伸着腿喝了一壶茶,体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心情好一点没?” 法师区的靶场设施齐全,齐全得奢侈。附属的免费浴室都是舒适的小单间,也有大大小小的温泉池,水来自暴风城南部的山峰上,当然后者收费。 所以,在这里,要好的朋友,两三个一起洗澡泡温泉,顺便说说女人,或者说说男人,可不是没有——法师这一行,男女比例基本持平;不像战士中,男性在体力上占了优势。 只不过,尤里很楚,查理没那么放得开。他要是跟着进去,这会儿出来的就该是煮熟的大螃蟹了——羞得发红,恼得发横。 果然,查理做贼心虚地瞄四下,见没人注意他,点点头,走到在尤里身边坐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痛快!不过,我快要累死了。” 尤里哈哈乐:“你还好啦,跟你跑的侍者才累。”见查理看过来,不等问话,马上说:“我没跟他要零钱,另外给了他两个银币,可以了吧?” “我也不清楚行情。”查理拨自己刚刚剪短的头发。这里的休息区不仅有按摩师,还有理发师,他就给自己造了一个平头——和尤里的一样,打架时短得别人抓不住。“差不多了吧。” 下午两三个小时,他们把法师区的场,或者说实验场了一个遍、试用了大多数的场地。尤里再度捡起教鞭,配合那些障碍物测验靶,把查理撵得鸡飞狗跳。 两人固然在。却也熟悉了场地。地确筋疲力尽过也大开眼界。 别地不提。比如法术拦截吧。特里地那一手本事。是从生死之间磨砺出来地。这里却有一种机器。可以提供模拟练习——这机器是儒法师与其同族地工程师一起设计制造出来地。构思也不复杂。就是在机器上安了一个小魔法阵。用来放出攻击魔法;然后机器本身固定在一套轨道里。在一定范围内做无规则移动。 至于法师这一侧是一个“品”字形地掩体。“品”下端对着机器。如果练习地法师自觉吃不消。横跨一步、躲到掩体后就行。 这毕竟是模拟。那台机器所放出来地魔法。速度可以调节。强度却是被控制死了地。即使打到了人多也就在床上躺一阵——能进行法术拦截地。至少是个经验丰富地初阶法师。这样地人。个个都是暴风王国地宝贝。谁肯让他们在平时练习中遭受生命危险? 更妙地是。法师们使用这一设备只需要缴付几个铜币地费用——前提是。他们使用自己带来地灌魔宝石。为魔法阵提供能量…………尤里见查理体力没缓过来,决定再坐一会儿。他饿了,不过离饿坏还远。“我总算知道安多玛斯阁下让你处理的清单里什么还有灌魔宝石了。” “那玩意不像法力宝石,输出魔力很慢。”查理给自己倒了杯温热的白开水咕嘟咕嘟先喝了一半,“没想到还能这么用去我就试试。” “不读宝石了?”尤里奇怪道,“他不是让你在四种里面挑两样试试么?” “已经读得够了。读宝石是灌魔的基础现在手感好,可以跟进了——而且灌魔之前,也是要读清楚宝石内部的。”查理转转杯子,“纯素的分离与转化,属于实验方向,研究用的,先放一放。 卷轴与符文……都很实用,再加上这两个吧。” 尤里没问查理怎么安排时间。他们目前还身处危险之中,亲昵亲密,都是奢侈。能够呆在一块儿,已然是莫大的幸运了——所以他自己也心甘情愿被老头子抓去“赌钱”。当下顿了顿,认真告诫查理:“其实,模拟毕竟是模拟。” 查理点头:“是啊,与斯塔文庄园里那天晚上,整个儿不一样。不过,反应速度却是可以练出来的,平时有了准备,到头来心里也有点底。” 尤里放心了。 查理瞧瞧他,忽然笑了:“走吧,你这会儿应该已经饿了?” 尤里很想理直气壮地笑回去,不知为什么却有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却也十分甜蜜。他眨巴了一下眼,挠挠头,用力打了个哈哈。 ……两人起身离开休息室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喊:“查理?” 查理闻声回头,只见一袭亮灰色长袍的青年法师,与同行的四个伙伴说了几句什么,挥手告别,匆匆赶了上来。他有一头浓密的黑发,额头宽阔,眼睛明亮。 “您就是查理吧?安多玛斯阁下新收的学生?哦,别奇怪——安多玛斯阁下收学生可是稀罕事,现在法师区都知道您。” “阁下”与“阁下”之间,当然可以免去尊称。但头次见面的陌生人,这么自来熟,多多少少令查理有些不习惯:“是的。那么——您是?” 与此同时,尤里不着痕迹往前如果来者有恶意,他已经卡住了位子。不过青年法:没有察觉,他歉然对查理笑了笑:“我叫培雷恩,也知道德亚有没有跟您提起过我——我跟他是老乡老朋友了,他家里托人给他捎来了一点东西,结果我刚好碰上了。我要去给他一个惊喜。”培雷恩兴奋地嘿嘿了两声,狡黠地眯起眼,“您能帮我一个小忙吗?” --说是帮个小忙,其实也不用做什么。培雷恩师从盖曼,而这位**师的法师塔,与安多玛斯的得最近。查理与尤里在路口等了他几分钟,他就带着一个男仆匆匆赶了上来。 门房显然认识培雷恩,与跟在他后面、拎着两大兜东西的男仆也熟悉。因为培雷恩有查理陪着,门房就不用按访客的规矩通报德亚。 于是这样,培雷恩顺利把东西运到了花园里,在紫藤廊下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查理遣了个男仆去请德亚,特别嘱咐不要提及培雷恩。尤里肚子也不饿了,在旁边等着看好戏。 男仆很快引路:来了,但他后面不止德亚,还有个蒂茜娅。 培雷恩并未注意,招呼德:“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还趁机敲诈:“为了这个多请龙虾大餐,我都没去,今天的晚饭可就指望你了——你可不能让我吃亏啊!”边说边帮德亚解开网兜,将里面的东西逐一摆出来。 有好几包麦茶,两大包子,两大包大核桃麻袋张着麻子的青苹果,还有一对小陶罐,放在木箱里,仔仔细细垫着稻草,土蜡封了口,里头是蛇胆在自酿的烈酒里。 德亚有些不耐烦道:“这么师动众做什么,你随便叫个人送来就行了。” 培雷恩不由一怔,瞧瞧德亚,分辩道:“是你家里特地托人……” 同来的蒂茜兴趣缺缺地掂了个核桃,又放下了礼貌性地坐在一边。培雷恩刚好看到,有些明白过来声音顿时低下去、听不见了,眉头却慢慢皱了起来。 查理暗暗叹息。他倒是明白亚的心态。猜也猜得到七八分。 他觉得德亚可怜又可恨他能做什么?德亚这样的天赋这样的背景,在繁华中一时迷失了自己怨自己出身不够好,弄不清楚什么最重要,也是正常。关键在于,他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过来。 尤里扫了在场的几个人一眼,混不在意地耸耸肩,坐到查理旁边,很自然地往查理肩上把手一搭。 查理心里好受了一点,当下决定做点什么。他毫不客气地抓起一个陶罐:“你不稀罕吗?这是蛇胆那,明目清火,对我们这一行夜里要看书的人来说,可是宝贝。”他瞅瞅德亚,酸溜溜地加上一句:“你爸你妈对你真好。”一边捧着那个罐子不肯放下。 —某人的脸皮不是一向很薄么?!尤里又惊讶又好笑,可这会儿想笑却不能笑。他不认识似地打量打量查理,几乎要捂着脸躲到查理背后去。 培雷恩却是笑了:“他还有个姐姐,还有个妹妹。”又对查理道:“你想要这个?我家里也给捎来了,整整四罐呢。一半让我送给老师了,一罐开掉了,回头把最后那一罐给你送来。”他话是对查理说的,眼睛却看向了德亚。 查理的意图再明白不过,培雷恩跟着加了一把火,德亚又肉疼了。碍着面子,不得不大方:“还用你跑来跑去干什么?这不是现成的。”看看查理,却发现查理根本没有推辞的意思,不由暗暗懊恼。 只是查理身世孤零,德亚知道,所以恼归恼,恨却恨不起来,只好吃了闷亏。当下解开那几包东西:“还有这个大麦茶,泡起来可香了。这个子,这个核桃,据说吃了会聪明。这个苹果……瞧着实在不怎么样,其实挺脆的,酸酸甜甜,开胃。” 唯独剩下那罐蛇胆却是收到了一边。 --四个法师一个战士,尝过德亚的家乡土特产,一同走向法师塔大厅。 蒂茜娅晚餐时间十分固定,已经用过了,当下告辞。德亚同样吃过了晚餐,但他要招待培雷恩,少不了喝杯红酒坐陪一会儿。 于是,四人在餐厅用了餐,又转到小客厅喝茶,喝新鲜送来的大麦茶。 查理大汗淋漓了一下午,身体疲惫,精神却微微亢奋,听德亚与培雷恩聊天,竟然听得十分感兴趣——这俩人在法师区住了多年,对这里感情深厚,也了如指掌。包括术士们常聚的那个酒吧,也去过好几次,知道些门路。 尤里见查理这样,也不提让他早点休息的话。反正黑市的事多知道一些也是好的,他干脆向德亚问了起来。 而德亚,则对查理抱着亲近的心思:同一个老师门下的出身,以后有什么事,帮忙求助总比别人容易。何况,查理的好脾气,他已经听说过了——裁缝店买飞毯的事,在安多玛斯这里,不是秘密。所以他对两个年轻人感兴趣的问题,那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们的茶续到第二杯的时候,格林亲自敲响了门。 “噢,培雷恩阁下,真巧您也在。”管家先生欠欠身,语调柔和,面色却严肃,“诸位,主人有请。” 正文 18、“少个装饰品” 个年轻人鱼贯走入书房,赫然发现书房的火炉边摆着几四周围着一圈椅子,一共五把;而这一圈椅子外,还放着一圈凳子,却是书房里用来垫脚取书的四脚圆凳,一共六张,旁边还另外备着几张。 安多玛斯站在宽大厚实的橡木书桌后,淡然接受客人与学生的问候,略略点了点头,而后他向四个年轻人示意外围的凳子。 查理与尤里心中有数,安然入座。 德亚并不明白今晚将发生什么,不过至少他的老师看重他才会让他加入进来,所以他同样沉得住气。 培雷恩一头雾水,但出于信赖与尊重,加上盖曼收徒众多、帮补有限,他多年来一直兼职生意筹备学费,性格磨砺得沉稳,亦不难耐心等待。 在四个年轻人下后不久,客人们就陆续到来。 首先第一位,是马库斯一眼,探头看了看,悻悻然把剑归还鞘中。后面四个侍卫中,有一个微微失笑——听声音,失笑的是位三十多岁的女士。 年轻的法师并未开口责怪,这位士也很快重新恢复了一本正经,四下瞅瞅:“阁下,您瞧,有一株火焰花。 的法师转头看去,诚挚道:“很漂亮。里昂娜,您想把它弄回家去给您的父亲?”尽管称赞,但却并未移动脚步。 里昂娜摇摇头:“。很可惜。挖回去我们伺候不了。它要十分浓郁地火元素才能长得好。草药师公会很久以前就试过了。要一直给它烧着炉子。即使那样。还不一定能开花。” 年轻地师点点头:“麻烦。” 正在这时。两头巨大地灰烬座狼头向小土坡奔来。其中一头地背上坐着一个骑者。随意抓着缰绳。那巨狼却跑得笔直。并没有东拐西弯惹麻烦。 年轻法师转向来者地方向。六名侍卫默契地散得更开了一些。 来者直到年轻法师地面前四五米处。才跳下座狼。摇摇摆摆、揉着大腿走向年轻地法师:“噢。大地之母在上!查查。我跟你说——这家伙跑起来太颠了!” 这是在向家长状告调皮小孩吗?查理笑了:“很不幸。我没有任何办法。不过说起来。尤里。它好像不是马?” 尤里耸耸肩:“我会教会它什么叫小碎步。”回头冲灰烬座狼喝道:“坐下!”那两头狼立即就蹲坐到了地上,十分乖巧——至少看上去十分乖巧。 查理莞尔。尤里则掏出两条大拇指粗的肉干,抛了过去,一匹狼一条。两头座狼一口接住,几乎嚼也没嚼,就囫囵就吞下了肚。 查理“咦”了一声:“你没喂它们多少东西,就这么饿着?不怕它们捅娄子么,我可以做点魔法点心……唔,肉桂面包,应该能做得出来。” 尤里耸耸肩:“我让它们吃了个三分饱,这就够了,先磨磨性子,再过几天你就能骑了。到时候,你可以多喂点——它们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这里到处龙人和飞龙,别看它们个儿不小,也是有一顿没一顿。你喂个七八成饱,就会跟着你。但你可别忘了,它们是狼,不是狗。” 查理点点头,正色应了一声:“我明白。” 尤里咧开嘴笑了:“这还不是重头戏。它们吃得好了,难免精力过剩,然后惹事——到时候你再狠狠揍上一顿。这样子几回下来,自然乖乖听你的了。” 正文 01、不详的数量 (二) 扑扑的大地几乎寸草不生,灰蒙蒙的群山耸峙天地,就在它们的怀抱里。 眺望土坡的前方,已经可以望见黑石山,一条极为宽敞的巨石大路通往山上,那是高山之王时代的矮人们留下的伟业。而在土坡的东边,灰色的军帐绵延成一片;其间,蓝金两色的狮头旗迎风招展。 那些旗帜与帐篷不同,十分洁净,色泽明丽,于是它们被灰暗发红的大地一衬,就显得鲜艳夺目了——那是每天用清洁术清理才换来的效果。 尤里说完了巨狼的事,站到查理之前的位子上,手搭凉棚四下望望:“查查你到底在看什么?一点不好看。” 查理好笑道:“是不好看。但很壮阔。” 尤里点点头,算认同了这句话;又忽然发现了那株火焰花,顿时眼前一亮:“好漂亮的火焰花,瞧着可真精神。怎么,那些个炼金的没瞧见它?” 查理耸耸肩:“我也不清楚。过,应该没吧。他们才刚刚上来几天?狮鹫受不了这里的气温和灰尘,听说热死的都有。后勤焦头烂额不可开交,炼金的自然也闲不了。” “所以,我们定只能靠两条腿向黑石山冲锋?”尤里招手叫过座狼来,“这该死的鬼地方,又干又热,这还冬天那!马匹的食水根本供应不上,都来不了;现在就骑士团还有坐骑跟着。还好有儒的机械鸟,不用吃喝,可它们用起油来真狠,走路响动太大数量也不多。幸亏运气好,让我逮到了这俩。” 查理也有些无奈:“不提那些了。你还能找几头来么?”他朝四下示意:“他们可不会让我一个人骑着这家伙溜达。” 他这么一说,几个侍卫就对视了一,都有些兴奋。尤里看见了,失笑道:“前几天那一仗动静太大,这附近的狼都已经跑得不见影子了。这两头是掉进了黑石兽人的陷阱里——他们也要吃肉不是,结果被我碰上了。还有一头被夹子夹坏了腿他们抬去烤肉吃了。蝎子倒是有,不过钻在洞里,我看到了好几个地方挖起来可就是大工程了,要等它们自己钻出来。” 查理道:“蝎子也能骑?不怕被它地尾巴蛰一下?” 尤里抓过一条缰。递给查理——是两头狼里体型比较大地那一头:“这有什么不能地?听话地上了战场。还能帮你;不听话地。把尾针折了、毒腺割了。让它驼着人驮着东西赶赶路。还是挺不错地。” “这样都行?”查理讶然无语点呆呆地接过缰绳。看看他地新坐骑—到如今。他已经亲手杀了不少飞龙龙人。也有黑石部族地兽人。看到人类被杀。查理或许还会皱起眉头。但对一头座狼地生死。却不会有心理负担。 当下习惯使然。查理第一眼就瞄向了座狼地眼睛、嘴巴、柔软地下~颈部、小腹腰部。很显然些地方。加上~门。是座狼地致命弱点。其中又以眼睛与嘴巴最佳——直接捅穿大脑毙命。下~颈部次之——那儿是动脉。后两者最次——座狼生命力强悍。这两处受了致命伤又并不意味着立即失去行动力。还是可能临死反扑一口。 那头座狼一身棕红色地毛发足踩着地面。即使没有仰起脖子嚎叫膀处就已然高过查理地头顶。它起先只是站在两个年轻人面前。尤里没说什么。查理打量完它瞅了瞅它地笼头嘴套;它微微低下头。扫了一下尾巴弯下前肢。半趴在了地上。 尤里见状不由得意——查理真厉害!对自己训到一半地坐骑也还算满意:“这头五六岁了。精乖着呢。你上去试试。那头才刚两岁不到。有点嫩。一惊一乍地。不太好用。” 查理应了一声,翻身上狼。之前这次战争的准备期间,他天天早上与尤里一同晨骑,到出发前,已经能够跟上骑兵团了——当然马上战斗还不行。结果才走了几步试试,查理就忍不住道:“这可比马颠多了!” 尤里哈哈大笑,跳上另外一匹:“是颠多了。可是要是遇上个骑马的,不用你出手,它嚎叫一声,就能把对面的坐骑吓得趴地上了!” 两人一路小跑,下山坡回营。六个侍卫落在后面,跟着慢慢往回走——在军营左近,有尤里在,他们用不着跟着查理、负责这位高阶法师的安全。因为尤里的身手与经验,因为这两个年轻人的关系。 这两个年轻人的关系,在暴风城大概会招来无数诟病,或许出于某种公认的感情规则,或许更冲着他们的身份地位、冲着他们的天赋与他们的老师。但是在这里,在燃烧平原上,在暴风军团为了剿灭黑龙耐法里奥斯而浴血奋战的第一线,却并没有几个人会介意什么。 其中一个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不确定道:“蝎子?你们觉得怎么样?” “为什么不?”里昂娜接口道,“总比没有好。噢,事实上,我很期待。肯定很好玩。” “我记的前几天看他们宰了几只,背上才这么高。”另一个比了比膝盖上方一点处,“个儿倒是不小,腿也多,爬起来沙沙的,估计很稳——上去大概跟雪橇似的。” “雪橇是什么?” “这你都不知道?哈!” “嘿,别卖关子。”“噢,瞧这得意劲!喂,我们可不稀罕你——不用问你,回去找个矮人问一句就知道了。 雪橇雪橇,肯定雪地里用的。” “好了好了,我想知道,快说说。” …………--两个年轻人在军营外围下了座骑,让值班的卫兵有时间从容确认他们的身份。然后这才牵着狼走进营区。 地面十分干燥,稍有走动就尘埃扬起,所以营地里到处都灰扑扑的。只有抬头时:看到干净鲜艳的旗帜。金蓝两色对比分明,点亮了灰蒙蒙的天空,让人精神一振。 查理仰头看了两回,微微一笑:“这清洁术也算值了。” 尤里打了一下自己那匹座狼的头——它刚才冲一个迎面走过来的儒法师表现出了对食物才能有的兴趣——冲那法师点头致歉,边回答查理:“当然了。” 儒法了脚步,挑挑眉毛,尤里便也停了下来了一声急。 那儒法师看看尤里与查理,冲两个年轻人微微一笑并不说什么,只是悠然低吟几声,手中便多了一只大火球——那火球的直径足有儒身高的一半,颜色橙红橙红,散发着灼灼的热浪。 儒法师只手把火球缓缓递到座狼前,逼得座狼呜呜低叫,可惜它被尤里按住了头儿也去不了。儒法师一把揪住座狼下巴上的毛——他的身高也只能够到那儿——迫近座狼道:“哦,大狗狗,你身上这张皮子,瞧着可真不错。”虽然嗓门天生细声细气,但两匹座狼却都听得打了一个寒战,被火球直接威胁的这一头,更是夹紧了尾巴。 尤里手上没松,转头看看查理。查理笑道:“阁下里太热了,皮子一时半会只怕用不着。倒是它下巴上的胡须模样儿不错,或许可以给您的帽子做个小装饰。” 儒在社交中一般挺看重异性的身高,所以他们喜欢厚厚的靴子、高高的帽子——但底部厚度大的靴子会妨碍平衡,在战场上并不安全是只剩下帽子了。儒法师本来就不是真地要宰了这头年轻的狼,当下点点头住一小撮狼嘴边的毛:“是个好主意,不过用不了那么多几根就够了。”使劲一拔,然后散掉火球、收起战利品挥手与两个年轻人别过。 军营里禁止纵,两人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到了中央大帐前。他们把座狼牵进帐篷门口的兽栏里拴好,各喂了一小块肉干,刚刚走到大帐门口,却有个人猛地冲了出来。 尤里忙退开了半步,来者侧身一让,但是并未停下来,大步走过去了。 “布伦达?” “她好像心很不好。” 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并没有多说什。 他们走进帐篷、绕过正对大门的木——挡风,也是最后的抵抗屏障——走进里面。 这里这次中心,能容纳五六十人坐下来开会,不过椅子却不足十把,所谓的位子,也就只是在地上而已。 眼下,马林正坐在桌旁、其中一把椅子里,琢磨着面前地上的大沙盘,而盖曼则坐在长桌后,浏览着一叠文件——全是前几天的。 “沙盘全做好了?”查理没发现其他人,知道将军们少校们应该巡营去了,毕竟快要入夜,而前方又发现了龙人活动的痕迹,有些事的确需要亲自敦促一遍。只有法师,人数较少,所以两位**师阁下这方面的任务就轻了许多。至于大主教与主教们,他们的确不用亲自带兵,因为圣骑士自有组织,但却需要照拂伤员,特别是那些中阶牧师觉得棘手的重伤员。“挺不错。” 马林戴着一个厚厚的口罩,只遮住脸部中间的鼻子:“可不是,湖畔镇那小子的点……阿、阿嚏!”马林无奈揉揉鼻子,因为已经习惯了,倒也没被打断思路,继续往下说:“那小子的点子还真多。他叫什么来着?” 盖曼似乎被这些天来的军情困扰,眉头锁紧,没好气道:“你的鼻子坏了,记性也跟着坏了么?那小子叫里维。” 马林耸耸肩,也不跟盖曼计较。要知道盖曼是唯一一位暴风城土生土长的**师,又是军部的巨头,所以在这场战争中,无论经受的压力,还是对胜利的迫切感,都比他要重许多。“对,就叫里维。嗯,那小子挺不错,你不考虑?那我可就下手了。” 盖曼把手里的文件放在左边,拿起右边的一份文件——查理注意到那是最后一份——冲马林比:“难道你还缺跑腿的?” “多一个也没什么坏处。”马林看看自己的杯子,抓起桌上的水壶,却发现是空的。他放下水壶,半转过椅子对着帐篷里一块厚木板——那木板上被寒冰箭穿了好几个洞——刚念了一个音节的咒语,忽然想起了查理:“嘿,这不是现成的。查理,您帮我一个小忙?” 查理正与尤里一同,在看沙盘,闻言一扭头,当即明白过来,笑着点点头,取过水壶:“您要温的还是冰的?” 马林居然还真想了想,道:“温的就好,本尼说我不能受刺激。” “我们亲爱的大主教是说,你的鼻子不能受刺激!”盖曼纠正道,然后对查理道,“查理,来点冰的,这儿太热了。” 结果查理已经注满了水壶——温的。他正要给马林倒,一听盖曼这么说,不由愣住了。马林呵呵直乐,从查理手中取过壶来,给自己的杯子里注满水。 “多谢。”马林心满意足地喝了几口,感慨道,“还是专精水系的好。我年轻时觉得火焰冲击点篝火容易,所以选的火系,结果后来出门历练,他们怎么也不肯让我这么干。”又掏出一个两枚手指大小的白银喷壶,取下口罩:“这又干了!我可怜的鼻子……”喷了两下,重新戴上去,还给喷壶灌满水。 盖曼撇了下嘴角端过水壶。 尤里失笑出声,被盖曼瞪了一眼。查理见状,不由也笑了,打个响指,盖曼的杯子里立刻注满了冰水。盖曼道声谢,端起来喝了一口,发觉里头还有一大半叮当作响的冰块,满足地叹了口气。他晃晃杯子往桌上扫了一眼,手指一动魔杖入手,挑出一块冰,送进嘴里咯吱咯吱嚼起来。 查理见盖曼看完了,于是探身够过文件,一边浏览,一边问:“怎么,有什么新情况?” “也没什么,数目不对。”盖曼挑出第二块冰,“幼年飞龙的数目。比预估的情况还多三四成,所以我们来自诺森德的盟友生气了——对我们的敌人生气。他们迫切想要结束这一切,并敦促我们加快步伐。但我们的狮鹫已经满负荷运转了,而高贵的盟友是不屑于帮忙运点什么的。” 他看看两个年轻人,耸耸肩:“是的,布伦达,你们也认识。她精通龙语——极为精通。”**师暗示完毕,仔细瞅瞅查理,见查理明白,微微一笑,才继续往下说:“所以这一回,她担当了翻译官。” 正文 02、无聊的待命里 尘埃多,天空整个儿灰蒙蒙的,夜里的星星只?几颗,连苍白巨大的月亮,也被模糊了边缘。至于蓝衣男孩,更是干脆找不到了。 查理收拾完毕,把解下的披风对叠,躺到地铺上,拿披风当毯子一盖——披风其实挺热,但如果不穿,没有上面的附魔庇佑,在外面,在岩浆附近,失水会更快,对法师们的身体而言,将会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尤里挑起帐门进来时,查理已经朦朦胧胧了:“尤里?”尤里莞尔,蹲下俯身亲了一下查理,嗅到一股微微的水汽,不由就乐了:“你又洗澡了?小心让他们知道,会被你气疯的。其实用沙子搓澡也很干净,下回我帮你试试?” “可还是水让人放。”查理蹭了蹭尤里的脸颊,缩缩身,不好意思地为自己减轻罪责,“就四个水球,擦了一把……”施法者的魔力相当于射手的箭矢、战士的体力,当然不能轻易浪费。何况魔法食物有天生缺陷,所以行军之中,只有后勤不济的时候,才会动用法师们的特殊方式来提供食物与水。总之,既然扎营在外,那么滥用魔力来贪图享受,就是被禁止的。 当然了,高阶法师们怎么处理他们的个人卫生,这个……基本上没人管得着。 尤里失笑,当下什么,在查理外边躺下来,克制地略略耳厮鬓磨了一会儿,就不再继续——这顶帐篷里虽然没有其他人毕竟四周都驻扎了人,如今的战况又紧张,太亲密的事,并不合适。 卫兵们都是十人一顶的准帐。好在查理的职业与位阶,足以让他分到一顶独享的小帐篷——给高阶施法者们的,清净,易于冥想,当然两个人用也算不上拥挤。至于中低阶的待遇,自然又不一样。 而尤里因为愿意登记加入暴风城的国籍,并不能正式参军。只是跟在现特别参谋、原洛丹伦的沙东布瑞克大公、他的老师身边续学一些东西。 这位老兵的儿子如今一位高阶圣骑士领着光明大教堂的其中一个圣骑士团。因此,尤里虽然要避嫌让开不少场合,但还是有很多机会,可以接触到他以前并不了解的东西。 不,在尤里看来最重要的任务在于保障查理的安全。然后是弄清楚自己一直感到困扰的问题。至于其它……“哈——欠!晚安。查查。” “晚安。” --夜色深沉籁俱寂。只有高空地风。“呜”地凄叫。 一个、两个、三个……十个、二十个、十个……青红地面庞。突出唇外地发黄犬齿。嘴里咬着木条布条。在夜色下。他们暗红地袍子。红地皮甲与大地融为了一体……查理陡然惊醒,尤里同时睁开了眼睛个年轻人对望一眼,尤里按剑起身。因为这段时间属于“高度戒备”惯例,他们晚上都是合衣躺的此刻连靴子都不用穿。 “你看到了?” 查理弹指点了帐篷里的风灯,有些迷糊,懊恼地拍拍自己额头:“我光顾着数有多少个了。哪一边?” 尤里摇头:“我也清楚,背后有山,应该可以排除东边。”挑起帐门出去。 他们帐篷里的灯一亮,六个侍卫住的帐篷里就有了动静。侍卫小队长恩克第一个出来。随后里昂娜也跟着出来了,却是有些懒洋洋地,头盔还端在手上,对查理道:“阁下还拉肚子?” 之前一战,暴风军团乘胜追击,结果结束时,查理头一次身处血肉模糊的战场正中心。他之前虽然也在第一线,到底还有几米几十米距离;而且一旦战斗结束,也就没他的事了。这与脚下踩着肉泥靴子趟过血浆的感觉,怎么能比? 所以,查理当即被彻底恶心到了,加上累得有些脱水中暑,狠狠吐了一次还没完,当天开始拉肚子,整个人近乎虚脱。不然他最近几天,也不可能悠闲到出了营地去土坡上看风景。 战士里女性比例极低,所以平时一些事,里昂娜有她的上峰也享受不到的特权,比如帐篷里最好的铺位归她,也包括对一个高阶法师说话直白、甚至来些无伤大雅的调侃。 因此恩克并不喝止她,只是清了声嗓子;而查理也不介意,低咳一声:“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安……”装腔作势完一句,正要说正事,一声尖利的呼啸划破夜空,几人遽然扭头朝出声处望去,是营地西边的哨塔。 恩克感叹道:“暗夜精灵的眼神真好使!”他按剑扫了身后一眼,见另外四个也已经整装待发,放下心来;又转而看到查理只穿着衬衣皮甲,眉头微微一皱:“阁下,您的披风。” 查理摆摆手本想说“没事”,转头却看到了尤里。尤里也不说话,就挑挑眉盯着他。查理顿时老实了,乖乖应了一声,钻进帐篷取来披风系上。尤里嘿然一乐。 营地哪里遇到夜袭,除了就近的区域会立即支援,其它的区域并不会闻风而动动。如果需要更多帮助,自然会有信号—或者来自那一块营地,或者来自营地里的数个了望塔上、通讯兵们——这是预防敌人声东击西。 而且诺大的军营,除了将军等人,士兵们熟悉的只有自己的区域,夜里一有事就一窝蜂地涌过去,反而会自乱阵脚。 等到查理,此时,一头狮鹫掠过帐篷顶,上面有人大喊:“一团第二中队支援西四区!其余原地待命!”百十米外、营地另一头也有几只狮鹫穿梭来去,喊的却是:“二团第五、第六中队支援西五区!其余原地待命!” 里昂娜幽怨地瞟了查理一眼,叹了口气:“待命最难熬了。” 查理当作没看见。 结果里昂娜玩心大起,拨拨堪勘长过耳朵的“长发”,又飞了查理一眼。 查理顶不住了,挪了几步,绕到尤里另一边,借着尤里挡住了里昂娜的视线。 恩克等人暗乐,一个个都不吭声。尤里倾听着那边的响动,拨弄拨弄剑柄,瞅瞅查理,心底也笑翻了天——里昂娜他们本来是一团第二中队的老兵,经验丰富又彼此配合熟悉,所以被抽来当查理的侍卫;而查理隶属于法师团一中队,中队下一共十四个小队,也就是十四位高阶人类法师,以及他们的侍卫。 这些人一般情况下,根本不会被调去抵御夜晚的突袭。因为混乱的场面对法师而言,容易出危险,又难以发挥力量。所以今晚,他们注定要干站在这里待命了。 正文 03、最好最心爱章~~~~ ---大约二十几分钟后,营地西边的厮杀声渐渐开始小了。查理掏掏耳朵,学着尤里侧耳倾听。但他经验不足,听不出来那边情况大致如何,过了一会儿也就放弃了,安心抱着法杖拄着,两手搂着杖头,下巴压在两手上,就这么站着合目养神;只等警报解除、回帐篷睡觉。 尤里见状,眉眼儿齐齐一弯;无意间一转头,正好与恩克对上视线,两个老兵顿时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的眼神——没有一个新兵能够在待命的时候休息。所以说,他们这位年轻的高阶法师至少已经是半个老兵了。 ……就在查理几乎要打起盹来的时候,狮鹫又一次驮着骑士掠过他们:“警报解除!一团第三中队西四区戒备!特别团自由支援!西北方向!”声音已经嘶哑。 特别团是指以名称而非编号命名的团,主要指法师团。自由支援不是说每个人各自决定要怎么做,是指以小队为单位决定出击与否。一般只有特别团会收到这类命令,意味着敌人里头也有施法者,但数量不多,所以,如果有精力充沛的来帮忙,那是最好;不过还不到必须获得支援的程度,也就没有必要强制调动宝贵的特殊兵力。 恩克等人原本七斜八倚在帐篷柱上、蹲坐在一边,一听顿时都精神抖擞起来,里昂娜更是低呼一声:“查理!阁下!” 查理根本没想要去支援。叫到自己地名字才一个哆嗦醒转过来:“噢。我……” 结果他下文出。里昂娜精神百倍一敬礼:“遵命阁下!出发!” 两个年轻地兴奋地交了一个眼神。恩克哭笑不得。最为不安。打量了眼查理。 查嘟嘟嘴。一半茫然一半不情愿。还有一点点委屈。唇角缓缓往下弯——都说男人好大喜功爱刺激。原来女人也有这样地! 恩克见状。连忙看向尤里——其们这个小队。与其说是高阶法师为首。不如说是尤里在拿主意。 尤摆手安抚恩克。同时已经大步走到帐篷前解下两匹座狼:“走。” 查理接了缰绳,翻身上骑。动作利索,嘴角耷拉得更低了。 尤里骑上座狼,纵缰跑去前面;他把查理的表情看得清楚,心知肚明查理在腹诽些什么,也不说话,越过查理身边的一瞬间,轻笑一声,替查理翻上了兜帽,顺手揉了一把查理的头。 恩克连忙转开目光,查理眼前一暗,被兜帽遮住了大半视野。他气消了一半,却又新添了不解——尤里为什么也同意?按军规,法师不能离开近侍自己跑去杀敌,但近侍可以独立出击,比如法师因伤修养时期。他拉肚子大概还没好全,也算失去战斗力……查理撩高兜帽、一甩头抛去杂念,轻轻一夹胯下的座狼。 座狼便跟着前头的同伴小跑起来。空气里的血腥味让它兴奋,但可怕的家伙就在前面,后面跟着的几个也不好惹,它只好夹着尾巴驮人。 ……他们跟随信号跑出营地,近侍前四后二。此时追击的人员尚未分散,四下情况安全。里昂娜见两个年轻人跟出来,谄笑着抛给查理一个飞吻,然后立刻去了最前面。 尤里微一勒缰与查理并排:“不想追?” “没什么。 ”查理摇摇头——出来了还说什么?“但我不喜欢这个,你知道的。” 尤里点点头,目光逡巡四下,一边轻声给查理解释:“你只碰到过一次夜战,在湖畔镇,还是阵地防守。” 在草原上长大的年轻战士看来,保护一个人最好的方法,不是把他护在身后,而是引领他站到自己身边了;如果可以,助他往前,让他变得比自己更强。 查理是他最心爱的人,他当然要给查理最好的。 正文 04、苹果与橡实 幕黝黑,山峦狰狞。 追击的部队,并不会跑得离大营太远,以免落入埋伏。领头的军官勒住胯下火红烈马的缰绳,回头一望距离,见差不多了,发出四下搜索的命令,让大家以小队为单位、保持能互相呼应的距离,撒开去清理敌人。 就在那军官刚下完命令的时候,一道低哑尖利的呼啸声遽然袭来;他的侍卫一个扑拽,把军官拉下马来,两人摔作一团趴去了地上。两堆盔甲砸在一起,乒乒乓乓一阵闷响。 附近的几支小队当即行动,伏低身子,前前后后,两人两人、两支队伍两支队伍互相配合,淌水流云一般,包抄着向箭射来的方向搜去。 这边手里有弓弩的,也立即搭弓开弦。那边偷袭者一箭射出,即刻转移阵地;弓手们眯着眼盯着坑洼起伏的大地,捕捉那隐隐约约的身形,有几个抓住了机会松指放箭,因为距离较远,一时间却也不知结果如何。 里昂娜舔舔嘴,可惜他们这支小队离箭来的方向太远,轮不到他们去追捕。 尤里跳下座狼,对查理道:“来。大部队里一起行动还好,现在要撒开去搜,呆在上头太醒目了。” “活靶子?”查理言照办,跳下狼鞍,拍拍他那头座狼的脖子一侧——那儿是颈动脉,所以这个动作与其说是亲昵,不如说是威慑。没办法,狼与马不同—“或许它们能嗅到些什么。” 里昂娜眼睛一亮命恩克打眼色——她今晚已经自作主张了一次管有特权,短时间内也不好再压榨查理。 克十分无奈,但他自己也有些心动:“那我们……让它们试试?会听话么?” 尤里点点头。查理便把缰绳抛给了他。尤里大致理了一遍缰绳。握住中后部。选了个方向。轻轻朝那边一甩两匹座狼接到命令。便前头开路而去。 恩克等人随之出发。查理照旧跟在尤里后面。 他们这边几只小队扇形撒出。那边军官受惊地马被人拉住;军官本人与他地侍卫已经被旁边几个又拽又抗地扶了起来。侍卫还什么事。军官比较惨——盔甲太重马上砸下来。这一下可摔得不轻。 又有人检查了那枚箭矢。发现有毒。便传令开来。不过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解毒剂已经到位。只是例行谨慎而已。 不管怎么样军官瘸瘸拐拐。还能照常调度下命令边地牧师替他看了看。也没为他治疗以目睹地人都松了一口气。尤里也不例外跟查理笑道:“瞧他撅着屁股走路那样子。一翘一翘地。这一摔可好了。狮子变成了鸭子。”狮子是暴风城地象征。是军队里最多见地纹身、盔甲烙纹。也是军官们徽章上地中心图案。 --左右两边的小队都看得到,后面的军旗借着旗下火盆的亮光,极目眺去,也遥遥在望。前方却是一片漆黑,地势渐低,是一道朝下的斜坡。 两头座狼不安地伏低了身子,喉咙里滚动着低吼,随时准备扑击。 这是遇到猎物的反应。 恩克等人自不用吩咐,两个留在查理身后,四个两两照应,一左一右朝坎下摸去。 尤里手势往下按按,查理便立即蹲低了身。尤里自己战得笔直,拔出剑来,凝神细听,查理用另一种视野“看”去,两人都没什么发现,对视一眼、摇摇头。 尤里忙道:“小心,是陷阱!” 他话音刚落,前面机括微响。查理这边,只能看见里昂娜一个后仰直接摔向地上,倒下来的时候腰上一发力,触地一刻便朝旁边迅速滚了开去。 恩克留在查理身边,见状不由急了:“怎么样?!” 三人都说没事,唯独里昂娜作呕一声:“我亲到了只火山蟑螂!” 查理探探头递给尤里一个询问的眼神,尤里点头,查理便去看那边的状况。一条断成两半的旗杆被废物利用,如今它们鞭子一般抽打在地上,抽出了三四寸深的凹槽——这可是干了几十年的土地。 查理乍舌,尤里左右一看地形,一拉缰绳,驱着两匹座狼,直朝沟坎变浅的那一头奔去——沟坎另一头很快变深,续尔有岩浆冒出地面,从暗红到明亮的橘红,吐出烟尘滚滚,是条死路。 那种地方,高温加失水,一般人别说埋伏,呆一会儿都困难,会被烘熟。精通火系的法师,极为强壮的战士,有圣光青睐的圣骑士与牧师等等,才有能力挨近岩浆。 他与查理大概属于前两者,但恩克他们并不在此例。 ……沟坎越来越浅,渐渐与地面齐平。两头座狼不知道嗅到了什么,抽着鼻子,兴奋地一路小跑。狼的捕猎本事在此显露无遗,它们没发出一点儿声音。这令查理不免觉得,自己的呼吸声太过沉重。 两条座狼的步子渐渐慢了下来,里昂娜他们四个抄了过去。。 尤里猛一拽缰绳,抬头给了那匹小座狼一个后脑勺,打得座狼前腿一曲、扑跌在地。 当它挣扎着爬起来时,紧紧夹着尾巴,但已经不再疯狂挣扎,试图逃跑了。 灰烬座狼体型在那儿摆着,体重少说也比得上四个人。因此眼见这一幕,恩克微微倒抽了口气。与他一同守卫查理身边的年轻战士,罗斯,一边警惕四下,一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脑袋。 查理却没时间管这些。他察觉对面土丘后,有灼热的火焰在凝聚。但那并不是火系法术,因为这些火焰有微妙的不同而且同时凝聚的有土元素——只是眼下情况紧急,他没空琢磨这些区别。 好在对不熟悉的咒语,也并有办法反置。比如一个法师在准备火球术,就可以素凝集的手心里发射寒冰箭。不同种的高浓度元素互斥,何况它们都是极为活泼的状态。 但视野受碍,寒冰箭难以命中目标;这里水元素稀少,要是冻住对方会花去许多魔力。查理思索了一瞬间然盯住了小土坡。 恩克心里奇怪,为什么那边没有动静?罗斯更是冒出了满脸不解。 下一瞬间,一道黑影笔直蹿起,直冲天空即一个袍子残破的兽人尖叫着、手舞足蹈地掉下来,头部先砰然落地时没了声息。 与此同时里昂娜他们四个骤然加快动作扑了上去,没过三秒钟,土丘后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是兽人的嗓音。 原地徒留一根尺的土石圆柱,足足七八米高。 罗斯懵了:“他不会羽落术?” 恩克撇了下嘴:“睁大你的睛,那是个术士。” ……一个失去动伴的猎人,与一个术士。 查理豁然明白过来:“地火。” 里不解:“什么?” “是个比较资深的术士刚才在召唤一个地狱火。我想,对他而言召唤那玩意代价还是很大。”查理心有余悸,如果地狱火被成功召唤出来们的麻烦可就大了,“小心他身上带的东西。” 恩点点头里昂娜拔出长剑:“我先来。”手腕一翻,寒光掠过,黑石兽人的头颅便飞了起来。 女战士一把抓住耳朵,绽开了明朗的微笑,眸子里却闪烁着冰冷的亮光:“一个。今晚的第一个。” 恩克什么也没说,低头搜索尸体;查理亦是默然无语,看着里昂娜从腰带上解下一条粗布——绞起来的麻袋——把两个头颅逐次扔了进去,然后把麻袋拴在了他的座狼上。 因为近身侍卫的关系,查理知道这六人的大致情况——近身侍卫与被保护者之间,比一般上下级要更为亲密。让被保护者阅览资料,一方面是令查理能够迅速信赖他们,另一方面,也是让查理有机会恰到好处地对他们加以照拂、或者说收买人心。 二十六七年前,里昂娜的父母兄姐还有祖父母,一大家子都死在兽人手里,只怕是成了食物。只有她被藏在腌菜小缸里,逃过一劫——兽人嗜好吃肉,但不喜欢人类为缺乏新鲜蔬菜的冬天而准备的腌菜。 那之后,过了二十年,被草药师收养的小女孩渐渐长大,成了他们那一条街有名的美人儿,容貌明媚,性格泼辣,一手把草药店打理得井井有条,好若一朵带刺的玫瑰花,独立又美丽。追求她的小伙子,络绎不绝。 然而平静的日子却被北方传来的消息打破——兽人作乱,洗劫村庄。 第二天,暴风军队里多了一朵花。 玟瑰花变成了荆棘花。 --追击结束往回走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他们这一趟竟然碰上了三个黑石兽人部落的术士:先是那个召唤地狱火的,已经上了年纪;然后是两个年轻的,其中一个脸上甚至还没有皱纹。 后两个年轻术士由一个战士护送,直直逃命而去,并没有设下埋伏。看那情形,前后两拨本来是一队的,只不过断后的没起到效果。 因为碰到的施法者比例高达百分之六十,查理这百分之十二点五就显得特别忙碌。所以,里昂娜又给不情不愿的年轻阁下抛了几个飞吻。 然后他们一路返回,与其它小队汇合,带着战利品,也带着同僚的尸体,朝军营而去。 两匹座狼借给人,驮了几个伤员。查理与尤里并肩走在前面,因为已经汇合,恩克他们并不需要再贴着他身边。一团二中队之前支援西四区,后来也有追出来的,他们在后面与老同僚聊了一会儿天,进了大营之后才道别,朝各自的驻地而去。 夏佐的声音,他是与里昂娜差不多资历的老兵:“你们说,他怎么样?” 罗斯的声音:“七分熟吧。” 恩克的声音:“我看,有八分。” 里昂娜的声音:“还是五分熟的最好吃,够嫩。” 查理发现自己的耳力比以前好了一点——或许是与尤里分享一切的缘故?他当然明白他们是在说自己,但听得莫名其妙。见尤里哈哈大笑,知道不是恶意;回头又见里昂娜笑眯眯瞅过来、等自己开口,于是偏偏忍着不提。 直到回到自己的帐篷里,查理才闷闷地问尤里: “恩克他们说的五分六分是什么意思?” “夸你那,说你八分已经成了老兵。” “剩下两分还差在哪儿?” “这个嘛——什么时候你不怕里昂娜了,就不差了。” “……其实我不怕她。” “真的?” “真的……就是有点受不了她——她很有魅力,在战斗间隙里调戏调戏年轻人当作放松也是家常便饭,但她为什么要挑上我?!” “哦哈哈!呃……别瞪我,查查。你看,你很帅。” “……你才帅呢!当然她放过你是件好事。但是,不是还有恩克他们么?他们更有男人味。” “噢,这还不简单?你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苹果,又嫩又脆又多汁,我们是风干了的橡实子儿,又老又硬。燃烧平原干热得要命,所以那头母狮子显然想咬一口脆生生的苹果——喀嚓!就算这苹果长在我家院子里她咬不到,瞅着水灵灵的,嗅着香气甜润甜润的,也是好的,哈哈哈哈哈!” “……” 正文 05、只要您活着 太阳从东方的山脉上升起,被漫天的灰尘迷了眼,通瞰着大地。 次日一大早,盖曼就派人来唤查理——“**师阁下请您尽快过去一趟。” 因为头一次多了这“尽快”二字,查理一边塞下最后一片面包,一边匆匆赶到中央大帐。大帐里面除了盖曼与马林,还有几位高阶军官在围着沙盘商量着什么。 查理行了个礼,绕过他们,快步走到盖曼身边:“出了什么事,阁下?” “嗨,早上好。”盖曼正在悠然喝茶,抬头见了查理,微微一笑,扬扬手里的一叠单子:“不少装备的附魔受到了损坏。 帮我点忙?” 他冲查理眨眨:“唔,您对那些肮脏的兽人没什么兴趣,不是吗?我的学生们都被伯瓦尔花言巧语拐走了……这帐回头再找他们算——加上利息!” 查理不太确定盖曼的“他”指他的学生、指摄政王并这次远征的最高统帅,还是这两者兼而有之?不管怎么样,对他而言,给**师阁下打下手比上战场愉快多了。所以查理欣然允诺:“好的,阁下,我的荣幸。” 尤里跟在查后面,顿时失笑,轻声道:“别急,我可不会拦着你。” 查理有点不好意思,盖莞尔,把面前的木盘子推向两个年轻人:“尝尝吧,梨片与苹果片。虽然是干货,总比没有好。”又把手里的清单递给查理,给他指指一旁的墨水、羽毛笔与纸叠:“先把这些清单统计一下吧?我们在这儿还有一个会议。然后我们去后勤。” 查应了一声。谢过盖曼地点心。取了一片苹果送进嘴里一边翻了翻那些单子。 单子格式都是固定地。头一是物品种类。按照相同地次序排列。次一行是损坏数量有就划掉空格。整叠单子按照日期叠在一块儿上角打洞。用一个可以打开地铜锁扣穿着。这样子。要统计就很简单了。特别是……查瞧瞧尤里。尤里正忙着享用那些水果脆片。 —有现成地人手帮忙地时候。 --这个早晨的简短会议除了例行通报情报,还有一件比较重要的事个好消息。 “先说好消息。远征军已经抵达了灰烬之柱。大后天我们两边同时发起总共,拿下灰烬之柱合!” 一阵振奋的低呼。 这一次,暴风军团是直接从北郡山谷开上来的。难以跨越的峭壁上,就由狮鹫骑士开路,搭起索桥;甚至直接用狮鹫运送人员与物资。 这样,他们从燃烧平原西南角的山岭里直接推向腹地,前期居高临下着地势,易守难攻所以很快站稳了脚跟。但也有一个巨大缺陷,那就是后勤线虽然短输量却全赖狮鹫,有这样一个难以解决的瓶颈免物资紧张。 此时,即将与湖畔镇那边过来的远征军汇合,横贯燃烧平原的大路将被打通,兵力集结在即,物资后勤也将变得充裕。比如苹果,**师们应该能够享用到新鲜的了……所以,怎么能不令人精神振奋? 弗塔根自己也笑了,然后等大家安静下来,他又道:“以及,一个艰巨的任务——侦察兵在黑石山西偏北处,发现了一个祭坛。”摄政王顿了顿:“我们决定派出一直特别队伍,弄清楚它是干什么的;如果有必要,那么捣毁它。这需要内行的人同行。毋庸置疑的是,这很危险。” 内行两字,代表了高阶法师。两位**师是不可能以身赴险的——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因为他们的存在,本有比捣毁一个祭坛更大的意义。 所以在场的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了法师团第一中队的成员们。十四位高阶法师一位受伤修养,其余的都在这儿了。 查理不由看了盖曼一眼。今天早上这叠清单……来得真巧啊。 作为最年轻的一批高阶法师,不止查理,还有德亚、培雷恩、亚多,都受到了比较多的关注。原因很简单,他们是最合适的人选。 在场的十三位高阶法师,本身有四个已经上了年纪。经验或许丰富,体力却不适宜突击侦查。 余下五个中年师中,一个有妻子,另一个有孩子——孩子的母亲没有与其正式结合。这两位肩负别人无法代为履行的责任,加上身份与地位,即使弗塔根亲口要求,他们也完全可以名誉地拒绝。参加向黑龙复仇的征战,是王国公民的义务与荣耀,但额外冒险的次要任务却不在这个范围内。 帐篷内很安静。摄政王平地坐在自己位子上,等待。这种命令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指派的。毕竟它具有高危险性——尽管同时也意味着,如果带着有价值的信息活着回来,那会是一笔浓重的功勋。 以如今的状看来,如果没有人自愿地愿意去,它将会被搁置。因为大后天的大规模行动,才是当务之急。 弗塔根换了一个坐姿,等待了几秒,然后他按膝起身,打算开口了。 就这时,德亚豁然站了起来;而与他几乎同时起身的,还有亚多。 培雷恩低呼一声,查理也是:微一惊,随即暗叹了一口气,低头开始继续统计手上的清单。 --两高阶法师同时请命的局面,显然出乎意料。最后摄政王拨给他们与他们的近身侍卫狮鹫,让他们快去快回。 散会之后,查理凑到了沙盘旁边:“狮鹫从这儿到那儿要多久?” “小半天吧。”尤里愉快地把最后一块水果干塞进自己嘴里,“三四个小时。要是顺风,那就更快。” 盖曼整理了他要过目的文件,起身招呼查理。 三人走出大帐,盖曼问查理:“您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叫您来帮忙吗?” 查理老老实实地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我的确更喜欢给您打下手,阁下。” 盖曼笑了:“是安多玛斯拜托我的。”他转头看看查理,戏谑道:“听说您晋升高阶考试时,施法方式很暴力?” 查理不大好意思地应了一声。 “这可和您给我帮忙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手法一点也不相符。”盖曼耸耸肩,“好吧,其实没什么,这是您的小爱好。每个人都会有一些小爱好。我要说的是,主考官前几天刚刚拜访了您的老师——您知道的,高等精灵的时间概念和我们不太一样。他只是‘耽搁了一会儿’——他以前在达拉然时,曾经是安东达尼斯晋升的五位考官之一。他认为,您有潜质成为第二个安东达尼斯。” 查理恍然大悟。 果然,盖曼笑了:“您懂了?您的老师给我来了信,我昨天刚刚收到。战争是必要的磨砺,所有的**师都要过这一关,何况古典意义上的?但太危险的任务,您就让给别人吧。” 他郑重道:“好好保护自己,查理。只要您活着,二三十年后,您就会是整个人类的骄傲。” 查理被震得一脸茫然。 盖曼哈哈大笑,大步走进他的专属工作帐。 正文 06、伤员的优待灰烬之柱战役 ---太阳再一次从东方升起,透过尘埃弥漫的天空,露出一张呛红了的脸儿来。昨天这个时候开始的厮杀,总算接近了尾声。 一线的军队已经杀进了这一片兽人部落的营地,迎接他们的是最后的战斗,也是最惨烈的巷战。 巷战却没有高阶法师们什么事。即使算上外援,他们数量也不足二十,又不适宜这种地形,甚至无法发挥大半实力。所以一般情况下,这一阶段,战役总指挥都会令他们留在后边,参与巷战的只有初中阶法师。 二线部队的卫兵则撒开来,拉成了前后两三行,老兵带着新兵,从阵地向前推进,搜索打扫着遍地狼籍的战场。 虽然只是打扫场,但也十分危险。尸体之间有尚余一口气的同袍,急需救治,也有暗暗等待机会、垂死反扑的敌人,拼着拉一个垫背的,毒辣非常。 因此,尽管只是在打扫战,卫兵们也是三三两两,互相照应;而每个黑石兽人,不管他的伤看起来多么致命可怖,搜寻者都会不嫌其烦地给补上一刀。 不得承认。兽人地生命力比人类更为顽强。膛开肚破、拖着肠子扑上来地凶徒。大多数人都已经领教过至少也看到过。 包括查理。 ……此刻。查理在一块石头上休息。望着下坡些地地方。一具具担架匆忙来去。运送伤员——牺牲地将士们却要等晚点再处理。毕竟等不起地是伤员——也望着里昂娜打头地一干六个近侍都跑去帮忙搜索战场了。不由有点惭愧。转头跟尤里嘟囓:“我是不是不太称职?” 尤里正在用敌人地一红色地袍子擦自己地剑。闻言把破布一扔。挑挑眉:“哦。得了。查查。就像盖曼阁下说地那样。每个人都有一点儿小爱好。你没必要把她地当成你自己地。” 查理点点头:“这倒是错……”瞄瞄里昂娜那边偌大一片平原。无边地伤者死者、残肢断骇。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尤里转头望望_曼那边,伸手一指:“瞧那坡上,那是谁?我好像看到白鸽了。” 查理一听,立即扭身瞅了过去:“我们去瞧瞧?走。”不等尤里回答,自己先已经迫不及待地起身迈步过去了。 —平时那么多思多虑的一个家伙,也只有他尤里了,轻飘飘一句话能哄到。 所以尤里心里甜蜜,忍不住就失笑;耸耸肩,剑归鞘,横横往肩上一抗,不紧不慢地跟在查理后面。 —其实,他的眼神是很好啦,但从低处往高处望去,并不是俯瞰,也没法隔着一群人瞧到那人群里面的究竟是谁。 不过,不管如何出兵燃烧平原的联盟远征军,既然与讨伐黑龙的暴风军团会师,达纳苏斯指挥官自然也在其列。 最重要的根本问题在于下不用这个来转移查理的注意力,难道还叫查理死盯着看人打扫战场?! --两个年轻人很顺利地找到了白鸽。 白鸽瘦了一圈臂吊在脖子上,打了夹板与石膏。 但暗夜女精灵精神奕奕以查理与尤里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怎么这么不小心?”查理低头在地上找找,捡了快黑石尖条白鸽的石膏上划刻了一个签名,“你也来一个?尤里。”尤里莞尔点点头,接了石条。 白鸽一脸无辜,摊摊右手:“小伤而已嘛。那天我比较倒霉呀!”她话未说完,旁边格朗姆先已经撇开了头,转身用大屁股拱拱白鸽。而另一边的赫林迪斯更是使劲翻了个白眼:“别提了,她自己跑出掩体去……望兵是干什么的?!哪有这样的指挥官!”心有余悸地摸摸大野猪的头:“多亏格朗姆!”又好奇道:“查理,这是你家乡的习俗吗?” 尤里一边听赫林迪斯吐槽,一边照签了一个,然后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名字和查理的并排。查理支吾了一声:“不算习俗吧……就是祝她早日康复。”尤里瞅瞅赫林迪斯,慷慨地把石条——本来打算扔掉的——递了过去。 于是赫林迪斯也往石膏上签名。不过暗夜精灵的全名总是很长,他的也例外,这一签比查理与尤里两个人加起来还要久。 白鸽端着胳膊不耐烦了,朝查理与尤里嘟嘟嘴,然而终究不敢、也不忍向赫林迪斯抗议。 一个只顾专心签名,一个微微不耐却不吭声,查理将这一对的模样瞧得清楚,不禁失笑,丢给白鸽一个温和的鬼脸,又转头发现人群中心的温德索尔元帅。 元帅正与摄政王等人互相拥抱,旁边年轻的士官们看向他的目光全是敬佩与仰慕。元帅一身盔甲齐齐整整,褐色的头发依旧还是平头,不过下巴却泛青,显然这两天都无暇休息打理。 —啊哈,能见到这个家伙的感觉真好! 查理由衷微笑。 然而这微笑却被尤里看到了,那么温柔那么欣慰……尤里顿时眉毛一挑,一把拉起查理往军营里走:“对了,白鸽,你要不要洗个澡?” 尤里朝白鸽指指查理:“这儿有现成的。别的法师都是放个寒冰箭,等冰块化掉,这家伙就不一样啦——能直接弄出一桶热水来!” “热水澡?!”白鸽压低嗓门惊喜一声,迫不及待几步蹿过来跟上尤里:“真的吗?当然要,当然要啦!” 暗夜女精灵皱起鼻子、一脸不堪回首地摇摇头:“噢,我真记不清多久没洗热水澡了……每天总是用沙子搓搓沙子搓搓,搓得皮肤比帆布还粗糙!” “哎,我们……”查理猝不及防,扭了扭胳膊挣不脱,踉跄了几步才算跟上了尤里,“我们不去见见……” 吊着一条胳膊的伤员毕竟跑动不便,赫林迪斯担心白鸽摔跤,迅速叫过副官嘱咐了几句,也跟了上来,无言半晌,此刻突然对查理来了一句:“你真该去当军需官!” “不用了,我觉得法师挺好!”查理忙道。此时他们正转过一排排帐篷间的横直交叉口,查理一抬头恰好看到尤里半回过头、眯着眼给了那边的温德索尔元帅一瞥,豁然明白过来,顿时失笑:“好了好了,不管法师还是军需官,现在,我们去弄热水。” 白鸽却忽然想起来了:“说起来法师的魔力可不能这么挥霍……” 查理耸耸肩:“伤员优待。” 正文 07、等一下就好 尘埃弥漫,热风席卷。军旗猎猎,营帐绵延。 自两军汇合后,小规模的试探与反试探已经进行了将近两周。今天就是发动总攻的日子;龙骨荒野而来的强援,作为要让敌人出乎意料的杀手锏,已然闲了一路,更是已经迫不及待了。 当然,后者的事,是只有那些能够进入中央大帐者,才有资格知道的消息。在负责这些贵客日常安全与起居的军士看来,他们只是一小群神秘的高等精灵,在军营内深居简出,什么也没有做,却不知为何颇受重视,偏偏还没几个懂得一两句通用语。 ……查理睁开眼睛时,尤里已经醒了,在假寐养神而已。外面的卫兵正在准备早餐,虽然负责烹的小队中队,驻扎得距高阶法师们清净的帐篷挺远,也不免有响动传来。 这是一个军营里特有的早晨。忙碌,甚至嘈杂,却不慌乱。 查理只能算是致适应了这种生活,一醒就本能地弹坐起身来。 尤里抬手扶上查理的肩,轻往回扳:“我们还可以再眯十几分钟。”因为他们既不用像一般卫兵那样自己去领早餐,也不用像摄政王、指挥官们那样总领全局,从早操心到晚。 查理揉揉胧的眼睛,迅速搓掉眼角的某些东西,从手底下瞅瞅尤里,“唔”了一声,果真一头栽了过去。 —两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家伙道以为他还没见过么?尤里乐了,无声咧开嘴,接了查理搂过来点,抚了几把查理的头发,亲了一口,却忍着没笑出声来,也不说什么。 眉间舒展起眼蜷在尤里怀里。但并没有阖上眼。此刻他从尤里身上贪恋而来地温暖愈多。他地心中对尤里。就愈发柔软;面对敌人时。也就能够愈加冷静冷酷。 多么神奇地反果…………--这天早查理再一次看到了德亚。安多玛斯地首席学徒。瘦了一些也晒红了一些。眼圈还留着些青黑色。但精神抖擞。甚至可以说有些亢奋。 查理微微一笑。德亚活着回来,并且安好如初就很高兴了。至于打探到了什么消息,那是令德亚振奋的事,却与他无关。 “嗨,德亚,早安。” “早安查理。” 德亚应过一声,唇角一翘,张嘴刚想说什么,盖曼与马林已经一同走了进来。 盖曼身为暴风嫡系,执掌重任,今天的高阶法师们有特殊部署,一切皆由他负责。当下开口问道:“诸位准备好了吗?” 在场的高阶法师纷纷行礼应是,盖曼走到正中,放下一个盒子打开,却是固化了奥幕术的水晶球。 查理与其他人一样,向水晶球看去。水晶球内是一片黝黑的景象是凿山而建的黑石山城广场,光线自然不好;唯独中央的大熔炉红灼热,火浪滚滚空气浮动,视线扭曲。 盖曼宣布任务:“黑石山山城围绕一个大熔炉而开凿。矮人们的习惯高山之王的智慧,城市里的熔炉不仅用来熔炼矿石,也用来防御外敌。他们抽取岩浆,平时用来锻造供热;城门一闭,这些岩浆还能被用作御敌,从城门上方的飞行通道中,倾泻而出。黑石兽人别的没学到,这一点却学会了。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让那些熔岩呆在地底、呆在原处——直到城门打开!” **师手一挥,他的六名近侍搬开桌后的木墙,露出三个准备好的魔法阵。近侍长乔希森将一卷羊皮纸打开,迅速挂在木墙上。盖曼伸手一指:“这是次序安排。” 查理留意到,马林以及在场几名资深的暴风嫡系法师,对这些魔法阵毫无惊讶之色,微微惊讶的只有他们四个刚刚晋升的年轻人,以及投奔暴风城未久的一些高阶法师;又转头看去,一眼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由顿时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他被分在第二组,同组的年轻培雷恩——关键是,他居然也被排入了主位轮次那一行,二组一号,总序二号,在盖曼与马林之间! 魔法阵的主位本该只属于**师与资深高阶法师们! 盖曼朝众位高阶法师点点头:“今天的任务之艰巨,是发兵以来前所未有的。诸位应该也心中有数了——”他扫视一圈,别有深意道:“所以我们每一个人,皆必须竭尽全力。” 他也不再多说,马林与盖曼略略互谦一礼,较为年长的马林走上了第一个魔法阵的中央主位。盖曼随即冲查理略一点头,满是期许鼓励。 查理略一欠身回礼,一边迈步走到第二个魔法阵的主位上,一边忍不住眨巴眨巴了两下眼,再眨巴眨巴了两下眼。 哦,他忽然又有些紧张起来了…………就在查理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并引导魔力、开始检查魔法阵是否运行通畅的时候,黑石山上龙吟不绝,在一个几乎令整座山颤抖的狂笑声中,黑龙飞龙一队队从山顶掠出,扑向暴风城与铁炉堡的狮鹫团,扑向黑石大路上的人类军团。 那一小群神秘的高等精灵彼此互看,其中数个,牙齿已然咬得咯咯作响。 为首者一挥手,下一秒,高等精灵一个不剩,一条又一条庞大威武的巨龙腾空而起,在联盟阵地上落下了巨大的影子。 “红龙!”“看那,看那儿!”不知是谁喊出了第一声,随即联盟的阵地就被欢呼的浪潮席卷。 千万年前,巨龙闲暇之时,偶尔出于好奇,就惯于以上层精灵的模样,在精灵社会里行走,以求近距离观察他们这些小邻居的生活方式。数百年后,新的种族在这个世界上崛起,受其影响,有些年轻的巨龙,开始选择变形或儒;但大多数巨龙,还是习惯以上层精灵的形+。 如今一小群神秘的上层精灵,现出了本形。看到巨大而威武的盟友扑扇翅膀、腾空而飞,联盟军大受鼓舞,随之士气振。 ……第一个魔法阵的主位上,**师马林的脸色开始微微发白;副位上的六位已经汗湿浃背。 盖曼见状,示意查理开始;查理双手握着法杖拄在正前,微一点头,吟唱激活魔法阵;不过两秒半,在他与六个资深高阶法师的共同努力下,第二个魔法阵开始运转。 马林他们中止第一个魔法阵取了一块如红宝石般艳丽剔透的法力宝石——艳红如血的色泽,标志着它们是擅长奥术的高阶法师抽取自身魔力、好不容易才能做成一块的东西;以查理的水准,只做得来橙黄色的法力宝石,硬要尝试这一档次,十次里面碰巧能成功一次是幸运—在坐下冥想之前,来自阿拉希高地的**师抬眼望了一眼固定在桌上水晶球中的奥幕术。 外面的天空中,群黑龙飞龙试图冲击营地,两头红龙盘旋守卫,用焚尽一切的红龙龙息灼烧、用利爪撕撇、甚至用庞大的身躯撞击。 他们雷霆般的怒吼在诸高阶法师们的头顶滚动,淹没了飞龙的叫声;而在这响彻天空的主旋律之下,是狮鹫清昂的啼鸣其上骑士的嘶吼怒喝…………细沙仿佛一般淌下来,沙漏不知不觉走过了一半。 查理的脸色倒依旧红润,不过额上却沁出了细汗。他的魔力十分充沛,但一下子掌控这么多熔岩的动向,即使是通过魔法阵不免手忙脚乱。之前在湖畔镇那次,他深受刺激之下掉了自己的性命安全,也只是发疯了十几几十秒而已后的暴雨都是云层密集后的自然作用。这一回却不一样,一者他已经有尤里这种事查理是再也不肯干了的;二者他需要保持稳定,并且尽可能地多坚持一会儿。 位比副位负担更重两到三倍,不管是魔力输出量的大小,还是用于控制的精神力强度。所以资深高阶法师们轮流担当此任。而之所以把查理安排在他马林与盖曼之间,是为了不让查理错过这一难得的锻炼机会——即使查理坚持不了多久,他们两位**师,魔力深厚经验丰富,接上也容易。如果打乱了其他人的节奏,可能会引起混乱。 盖曼听着沙漏细的微响,默数着时间,心中惊讶,面上却平静。不过这位**师注意到,在场待命的高阶法师中,有三个已经开始注意查理——特别是德亚与亚多,作为与查理同一批晋升的年轻法师,他们很难不羡慕、不妒嫉。 人性不用来考验的,被妒嫉对查理而言意味着潜在的麻烦,妒嫉查理对这两个前途潜力均是上佳的年轻人而言,也不是好事。 所以,等到沙漏走到四分之三,盖曼毫不犹豫,示意自己这一组开始。 于是以他为中心,第三个魔法阵并第三组法师们,接过了重任。 查理自觉还能继续坚持,但他明白盖曼这么做的道理,心中感激还来不及,自然退下来,并且立即取了一块鲜红的法力宝石,坐下冥想。 一旁的马林睁开眼睛,端详查理片刻,微微一点头,目光中惆怅又欣喜——自家事自家知,以他的年纪,加上之前受过的重伤,他有生之年突破那道门槛、成为古典意义**师的希望,已经十分渺茫;但亲眼看着查理迈出这一步的希望,却是不小。 ……大帐里面一直静悄悄地。高阶法师们无暇交谈,只有开始中止魔法阵的简短吟唱,只有退下来冥想、走上前主持法阵的轻轻脚步声,只有取出法力宝石的微小响动——今天,这些无价的战略储备,却像一个铜币一大把的糖果一般,一颗接一颗地迅速融化消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惋惜。 与大帐内相反,外面的天空中,鲜血飞溅,不断有飞龙或者狮鹫陨落。有一条飞龙甚至堪堪就砸在高阶法师们的帐篷后,若不是一个狮鹫骑士斜掠下来,撞开那条飞龙,帐篷恐怕就要坍掉一半。 帐篷是保住了,然而飞龙临死前最后一尾巴抽去,却直抽得狮鹫上的骑士闷哼一声飞出六七米远,撞塌了旁边的帐篷,油帆布落下来挡住了人们的视线,一时间死活不知。 狮鹫悲鸣着扑过去,守在帐外的近侍们忙分了几个人上前。失去理智的狮鹫扇飞了接近它的人,尤里本来在一旁闲看,见状不妙,矮身钻到它胸腹间,一把搂住它的脖子,梏紧它的咽喉软骨,把狮鹫强摁住了:“乖孩子,乖!别添乱!”年轻的战士牢牢制住了狮鹫:“我知道你很担心,可是闯过去没有用,等一下,等一下就好了……” 尤里劝到了后来,变成了重复的喃喃,也不知在对谁说。那狮鹫似乎听懂了一些什么,不再挣扎,但依旧十分焦躁。 好在近侍们很快抬出了它的主人。那骑士左边小腿不自然地扭曲着,不过尚且保持着清醒,而且竟然还能开口说话:“噢,我说你今天怎么不淘气了……呃,您能放开它吗?我起誓!它不会乱来了。” ……大帐内,查理第四次站到了副位上。主持的老法师已经开始念咒,查理一边听随咒语、将前导的魔力灌入脚下的法阵,一边看着他花白的山羊胡子微微抖动,心中平静冷硬,仿佛手中的法杖。 就在此时,一阵欢呼的浪潮从山上席卷下来,黑石山的大门,轰然倒坍。 正文 08、这么能护短 大门轰然倒坍。 然而,就在下一秒,一阵令人心悸的龙吟从前方高处传来。奈法里奥斯那个广场一般的山顶阳台上,一条成年红龙巨龙愤然怒吼,展翅跃出,扑向了空中的红龙! “瓦拉斯塔兹!”“他还活着?!”“他被控制了!” 保卫营地的两头巨龙大为震惊。他们在之前的战斗中,多少受了些伤,失神之下,体型较小的那一头,几乎一头栽落! 同伴的焦急愤怒的吼声中,失去平衡的巨龙最终稳住了身形,奋力振翅盘旋,重新回到高空。他沉重的翅翼掠过帐篷上空,锐利的翼尖划破了帐篷顶,带起的气流撕裂了帆布,帐篷顶被高高卷起,露出了一大片天空。 也露出了帐篷内的高阶法师们。 黑龙飞龙明确发现了重要目标,个个为之亢奋、加紧攻击,疯狂地俯冲下来。 红龙巨龙怒吼连连,狮鹫骑士们已经开始带伤出击。 盖曼镇定自若,冷然望着空中的战况。 查理一边向魔法阵输出魔力,一边开始调动另一种视野去“看”。 情况很明显。瓦拉斯塔兹地出现不仅是奈法里奥斯地强援。更重要地是。他站在敌人那一边地残酷事实。还给红龙们地斗志造成了巨大地打击—有地感到沮丧与恐惧。恐惧自己也沦落到这般比死亡更可怕地境地;有地彻底愤怒。不顾一切地发动攻击! 不管是恐惧还是愤怒。在战场上都不是好事。前者带来退缩。后者带来鲁莽。它们地结合。只会诞生失败! 之前红龙们与狮鹫骑士联手。明显占据优势;现在这优势一去不复返。甚至隐隐落在了下风。 眼下。唯一地希望。只有加紧攻城。拿下黑石山。对奈法里奥斯里外夹击! ……就在沙漏又一次即将走到尽头时。山城上。三支响箭直冲云霄。拖出特别而高亢地哨音。 温德一直盯着那边,见状高呼:“我们控制了熔炉!”长出一口气,立刻命令手下打开一边的长条箱。 盖曼听到响箭,当即双手握紧铁皮法杖,一串疾速吟唱低低地从他口中流出。再看第三组的高阶法师们,个个也是一样的反应。 他之前不动手,是为了防备山上战事胶着,查理他们坚持不住,还需要第三组接手——熔炉一刻不到手,他们的魔法阵就一刻不能停。否则,岩浆沿着大路倾泻而下,成千上万的军队便毁于一旦。相比之下,这些黑龙飞龙带给营地的破坏,仅在其次。 不过,如今熔炉已经控制,第一部分的任务完成……盖曼的法杖尖端,那翠绿的晶石遽然一亮,一串奥术飞弹倾泻而出。从一队狮鹫骑士的间隙间扑下来的两条黑龙飞龙猝不及防,虽然一左一右扭身躲避,但却已经来不及。一条翅膀上挨了一下,另一条从腹部到胸口,连吃四枚,当即一头栽下。 查理刚刚从魔法阵中抽身出来,恰好见到盖曼一个魔法,击伤、击落两条黑龙飞龙,心中佩服之外,不由十分惊讶:奥术飞弹?! 奥术飞弹本该需要施法者引导,飞弹也是一枚一枚发射,速度虽然不慢,却有一个致命弱点——引导过程之中,法师不能分心移动。 所以,虽然理论上而言,只要魔力足够,一个法师可以一直发射飞弹,但事实上,没人能够这么做——在战场上,哪怕在固定碉堡中,那等于找死! 然而在盖曼这儿,引导法术却变成了吟唱后的一次性爆发! 这固然实用许多,但是同时也意味着,前期调集来的魔力,必须牢牢控制在手、直到最后一刻才能放出。 这要求,何止高了一倍! ……长箱子里是一卷一卷的上等水牛皮,两米来长。温德亲自动手,领人一卷一卷搬出来、迅速展开来。 水牛细皮现出了全貌。它们被用特殊手法精心处理过,浅褐色的光滑表面上,月银色的魔粉凝固成了完美对称的传送阵——这样一卷细皮,造价是查理手工画一个传送阵的几十甚至上百倍。但查理需要十几分钟来完成他的工作,并且魔法阵不能搬动;这些制作出来之后,却是可以搬动、随时可用的。 盖曼的近侍长乔纳森,领着一干近侍,忙着给那些被法师击落的飞龙,送上致命一击——飞龙垂死挣扎,余力不小。他们尽管合作默契,但仍旧险象环生。 至于飙溅的飞龙血,不管在拍卖行价值多少一瓶,此时此刻,却是没有一个人顾得上它们了……就在漫天的厮杀、遍地的鲜血中,马林向盖曼从容一点头:“我先过去了。” 盖曼泰然回以颔首:“山上就交给你了。” 这两位**师好似家常闲话般打招呼时,温德等人已经在传送阵的位子上站好,马林快速吟唱,下一秒,脸色尚有些微微发白的**师,就与他的近侍们消失在帐篷内。 因为战斗减员,马林对面的位置是空的。其他高阶法师的近侍,也多有不足。六个里面、一个养伤,已经是最幸运的轻损。像德亚,他的近侍更是只剩两个,一个养伤,另外三个跟随德亚出任务去侦查那个祭坛之后,便再没有回来。 所以,当查理也分到一张昂贵的水牛皮之后,不由犯起了难。别的高阶法师神色冷厉、行动迅速。查理想开口让他们帮忙,一时叫不出名字慢了一秒,结果就动不了了:—第一第二组的高阶法师,除了查理自己,已经全部传送至山顶了;第三组的法师们将留在营地,负责保卫。一个传送法阵六个位子,他与尤里先要占去两个,余下四个空儿,却有六个近侍。 盖曼察觉查理在那儿踟蹰,扭头一见之下,有些惊讶,随即哭笑不得:“你小小年纪,就这么能护短!”连连摇头,却也不见有什么谴责之意。不过,**师的目光随即一顿—里昂娜的左肩上、盔甲下,厚厚的绷带密密缠绕,露出了雪白的一角。 却是在之前的小规模突袭中受的伤。不重,但显然影响战斗。没办法,在杀红了眼的荆棘花面前,哪怕查理亲自苦劝她休养几天,都是没有效果的。 尤里递给恩克一个询问的眼色,恩克小幅度无奈地摊摊手,转而对里昂娜道:“你跟我来,我们骑那两匹座狼过去。” 骑座狼到山顶,自然赶不上传送之快。但近侍不仅要负责自己的性命,更要负责高阶法师的安全,而负伤的人战斗力打个折扣,所以里昂娜这一回不能使用特权,叫夏佐等人给她让位。当下咬咬唇,不甘不愿地一点头,转身跟着恩克大步而去。 查理微微吁了口气,顶着盖曼戏谑的目光,念诵咒语。 正文 09、巨大的骨渣 抬头仰望、四下环顾,都是黑红的山石。或成了凿山或成了口吐熔岩、手拉铁链的巨大雕像。 石城与雕像中央,是环形广场。广场北高南低,其上数只黑龙飞龙死相凄惨;广场正中,则即是巨大的天然熔炉。 站在熔炉边上俯瞰,脚下百十米之外,岩浆噗噗翻滚;而岩浆的中央,黝黑的独岛傲然伫立,在灼热的气浪中屹立不倒,由六条巨大的黑铁铁链,与四周的山体相连。 铁一节一节,由长形的“口”字环,相扣而成。仅仅铁环的单边,直径就有一米半粗。整条铁链横贯半空,兼职充当了桥梁,足以来去两边同时纵马。 ……查理刚刚将这景象扫过一眼,马林的声音就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过来,查理、亚多、培雷恩。” **师有义务,力所能及的时候,把三个后起之秀置于自己的看顾之下。其他八个高阶法师低声商量几句,自己敲定了人选。就这样,按照计划,一行人兵分二路。 ……这次攻城战,比灰烬之柱合战,更要艰难许多。黑石塔上下,驻扎的都是最强大的精锐。 首先,是兽人黑手、火印、血斧、裂盾四大军团,也是四大部族;其次有巨魔的燃棘氏族,与食人魔的尖石部族。 这些部族里。任何一个出来。都会让灰烬之柱地黑石部族喝一壶。如果开出三分之一足以扫平黑石部落——说白了者就是替前者筹集食物地仆从。虽然数量很多。但若不是不堪一敌。怎么会甘于让出相对舒适地山城、居住在气候恶劣地平原上? 对联盟军而言。客地作战。本就有劣势。特别是地形方面。更是受制于人。 在居住在黑石山最深处、最接近地底熔岩地黑铁矮人。对这场战争持了微妙地沉默;甚至派人给温德索尔元帅——据说这位元帅祖上与黑铁矮人有一些血缘关系——送来了一份小礼物。 那几卷“羊皮画儿”……—也是整座黑石塔地详细地图! 说起来却也不难理解。这座山中之城。还是奈法里奥斯从黑铁矮人手中夺走地……虽然摄政王等人试图说服黑铁矮人加入战斗、加入到联盟这一边来,但身为具有政治常识的大人物,他们自己也知道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作为目前三方势力中最弱小的一方,提供一些恰到好处的、不用卖命的帮助存实力静观其变,才是最明智的。 不管如何,多亏了这份详细的地图,联盟一方的攻击计划周全完备,环环相扣,对各种情况都作出了充分的预料。 目前而言面军团这边,一切顺利。前锋部队已经掐住了要道制着山城低处的火印、血斧、裂盾、燃棘与尖石部族,集中兵力直冲山城高处、直冲黑手军团。 黑手军团占据了山城最舒适宽敞的上层为黑龙奈法里奥斯手下兽人中的第一精锐,其实力与另外五个部族的总和相比还能略胜一筹。 今日,联盟必须踩过他们的尸体,才能杀向奈法里奥斯的背后! --四位年岁已高的高阶法师,与一位受伤尚未痊愈的中年高阶法师,支援扼住要道的军队——咽喉之处,必定有可利用的地形。再加上高阶法师们坐镇,敌人要想把这里拿回去,顿时困难了两倍不止。 其余的七位,压向山城高处。 前面三位,均在三十五岁至五十岁之间,经验丰富,体力充沛,自然打头阵。 然后是查理他们。 至于马林,身为**师,身份贵重至极。其号召力的作用,远大于他能对一场战争作出的直接贡献,亲临一线已然属于冒险,所以他反而在查理等人之后。 ……黑石山城由大量的巨石与黑铁铸成。目之所及,到处都是黑色。红黑,棕黑,黝黑。 一行人沿着大路前进。根据地图与传令官带来的讯息,前面是个小型广场,一线前锋已经压到了那儿;左边是城区,已经处于联盟方的兵力辐射之内,但尚未清理占领。 虽然还隔着一段距离,隔着暗红帐篷,却已经可以看到灼热的火雨,从前方广场上方,凭空洒下来,其中赫然夹杂着四团马车那么大的流星。 “地狱火!四个地狱火!” 查理嘴角一抽。地狱火可不好对付,幸而也只有高阶术士能够召唤它——中阶术士不是不可以,不过这代价么……而且关键在于,地狱火是恶魔,从头到脚每一寸都充满了暴戾的破坏欲。它们与猎人的动物伙伴截然不同。召唤出来后,如果不能控制,它们不介意把让自己降临在这个世界的召唤者,砸成肉泥点心。 这是为什么只有四个流星的原因。 顿时,不用商量不用命令,三位高阶法师第一时间加紧赶了过去。留下三个年轻人,负责大路左边区域的清理与搜索。 他们还没走出几步远,前方骑士们的马匹一片嘶鸣,数道凄惨的临死尖叫划破黑黝黝的洞顶,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呐喊随之响起。 那尖叫的嗓音严重变还能听得出是兽人的。所以亚多与培雷恩俱是一怔~年长的高阶法师反应过来:“末日守卫!那些疯子用他们的同伴做祭品,召唤了末日守卫!” 资深高阶法师们的脚步更快了,余下的三个互相看看,也迅速奔向左边。 一般情况而言,清理搜索实用不着高阶法师做什么。但目前的情况烬之柱的巷战不同。只因黑手兽人,是一个大部族,优异者诸多。偶尔可能会有精通奥义的施法者,负伤躲藏在阴影角落里,酝酿亡命一击——即不顾自己的承受极限,强行施放传统意义上的**师、甚至传奇英雄才能负担的魔法。 这种情况不是没发生过。而那抽干优秀施法者的魔力与生命作为养料、瞬间绽放的死亡之花,足以带走几十个甚至几百个精锐卫兵的生命。偏偏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中阶法师很难作出有效的干扰与抑制——哪怕对方也只是个中阶法师! ……查理他们快步走下宽大的台阶,却在半路上,遭遇了两个横次里冲出来的龙人。 林立的盾牌原簇拥在前,顿时被身形高大的龙人撞出了空隙。弓弦振动的嗡嗡声随之响起又很快湮灭在黑乎乎的暗处。 就在龙人冲过来的一瞬,尤里一步抢到了查理身前;而在龙人撞上盾牌的那一刻查理一顿法杖,一道寸厚的冰墙在龙人身后倏然出现。 下一秒,幽兰冰墙咯咯碎裂,与飞来的箭矢一同,噼里啪啦掉落一地。 但这已经足够。这边的兵迎上了龙人;后面一排数个单膝跪地,朝着箭矢飞来的方向筒枪齐射;亚多振手一挥,那儿的帐篷便被烈焰掀翻。又有擅长近身搏斗的前锋已经从两边抄了过去,左右包围、逼近。 偷袭者藏身的地方是内凹的小山洞没有退路。而有两个高阶法师在场,两头龙人很快完蛋。至于第三个高阶法师培雷恩则吃了一点小亏——因为首当其中对上了盾墙的破绽,他被自己的近侍长扑倒在地。只是那近侍长身材高大,又全副板甲,所以培雷恩相当于被一块大石头砸倒的……刻,培雷恩好不容易才爬起来,自两个近侍身后探出脑袋,从卫兵们的盾牌之间不足寸宽的缝隙里,俯瞰了一眼前方的城区,牙疼似地咧咧嘴:“可得小心点。” 尤旁让了一步,查理看他一眼,微微一笑:“务必仔细一些,都是些不要命的。” ……小插曲结束,他们这边下到了主干道旁的城区。支路上空荡荡一片,只有左边的次街道上,扔着几辆手推车。车上都是骨头,带着鲜红的血丝。 “那边好像是……”亚多的目光落在了那手推车上,“屠宰场?”他转身走向了左边,一边招手示意自己的近侍卫跟上,一边已经迈步下坡:“我去看看他们把训练营打扫干净了没有。”那一路的军官见状,连忙示意卫兵们加快速度。有个高阶法师压阵,自然很好;但若是这位高阶法师受了重伤甚至丢了性命……毫无问,屠宰场与居住区都不是什么有价值的目标。当然后者更糟糕一点,因为会有幼小的兽人需要处理——仇恨的嫩芽必须斩除干净。但对一个正常的人类而言,那绝不能算什么美妙体验。 即使这种清理,高阶法师要做的,往往仅仅是看着而已。 相比起来,对几个兽人屠夫下手,自然要畅快得多。如果换做兽人军士,那更是荣耀得多;事后整理起功勋来,也更加富有价值。 而这价值,正是野心勃勃的年轻法师所热衷与急需的。 何况,联盟最一线的精锐前锋都杀过去了,训练区内还能有多少货色? 所以不管亚多有意无意,他的确挑走了肥差美差。而因为与亚多有同一个老师,培雷恩顿时有些尴尬,对查理歉然笑了笑,主动道:“我去检查那些房子。” 查理其实无所谓;因为培雷恩在意,他便认真谢过培雷恩。不过事实上,他绝大部分的注意力,正在那车骨头上。 那些骨头多被砸断成了两半,大多数干脆就是碎片。 显然,这是为了食用里面肥美油滑的骨髓。尽管如此,那些骨头,或者说骨头渣,却依旧显得过分粗大。 这样的骨头,哪怕往尤里弄来的新座骑、那两头灰烬座狼身上按,只怕也是不行的……换而言之,那被黑手部族吃掉的动物,其体形比灰烬座狼,更为巨大。 尤里同样注意到了。两人对视一眼,尤里转头给夏佐他们打了个眼色:“小心。看那些骨头。它们可实在不小。” 罗斯正警惕周围,警惕任何足以一个兽人藏身的角落,而不是一车骨头渣。闻言才望了那手推车一眼,这一瞥却令他从牙缝里抽了声气:“这帮朊脏的畜生,他们吃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旁边一个小军官接口:“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骨头,比广场上那几条飞龙的还粗。” 这话一出,他们这边一路霎时静默。 正文 10、致命的秘密 新晋的高阶法师分兵的地方,到屠宰场大门,区几十米路。路上都是手推车,右边的全部空着,排得整整齐齐;另一边一共只有两辆,一辆就在他们分兵的路口,两车上面都是那种巨大的骨头渣。 路上并没有发现埋伏者。前方便是半掩的大门。 为首负责的军官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征询地看向查理,查理颔首,军官随即下令继续前进。 卫兵们绕过查理、尤里与四个近侍,仿佛流水绕过河中央的大石,涌进了屠宰场大门。 查理他们却也没让开。这种搜索清理的事务,高阶法师亲自动手,基本上是添乱;但里面万一有需要高阶法师效力的,他们这里,进退是最方便的。 屠宰场内闹出五起小小的混乱,但自始至终并没有大的施法动静。很快一切都平息下来,几名伤员被架出来,牧师们围拢上去。一个低级军官随之出来,向负责人行礼:“报告长官,目标清理完毕!” 负责的军官十分满意,对理深深一点头,迈步进去安排后续事务。 夏佐踢拉来一辆空的手推车:“您坐一会儿?这里是完事了,不过我们只怕还有的忙。” 查理极无聊,正在看屠宰场大门上的铁铸像。这山城本来是矮人的家园,装饰物都有一种粗犷的艺术风格,与暴风城截然不同,所以查理看得有点出神,本能地道了声谢。 夏忙道“别客气别客气”,然后朝罗斯露出一个“天那他又来了”的表情。 后者笑了。但转开脸没让查理看到。 尤里也笑了。与罗斯相反。他故意冲着理咧嘴挤眼。 查理无奈地摸摸法杖杖地晶石。一线地卫兵们无疑是不兴谢来谢去地那一套地。里昂娜早就对他抗议过了。但习惯地力量十分强大偶尔彬彬有礼一次。也不奇怪。 就在此时。“阁下……”为首地军官匆匆赶到查理面前。低呼一声。这个中年男人指挥搜查、处理突发情况时。下令果决、反应极快。但此时此刻。他却已经压不住脸上地惨白与惊惶。 查理若有所感。颔首示意军官说话。同时站起了身来。 “阁下。那里……”军官艰难地重复了一声他地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他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没再试图说什么。而是引领查理走进大门。 --长桌,凳椅,熏架,壁炉,还有寒芒冷冽的剖刀。 这些都没什么奇怪的,每一个屠宰场都有。关键在于,在最里面一个L字形拐弯之后,在显然更为整洁与宽大的屠宰台上,那些巨大的牺牲品,那些鳞色不一的飞龙,以及四头身形尚小的青年巨龙——后者深红色的身躯,在墙壁上投下了狰狞的黑影。 粗壮黑铁铁链梏了这四头威武而美丽的生物。最关键并且最危险的是,从他们的伤口、从他们被死亡凝固了的可怕痛苦上来看,他们的生殖器官,是被活活挖走的。 查理迅速扫视四周,目光掠过盛放鲜血的木桶、成堆的剥下来的龙鳞、斩成一块块的血肉过每一件凶器与每一寸被染红的桌面。 随即他验证了自己猜测,那些东西并不在这里。 —它们被送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卫兵们面面相觑片肃静。 查理死死握紧了法杖:“出去。” 他话音落地,却没有动静。 查理疯力,橘红的烈焰刹那间群起,猛然扑向砧板上的尸出去!”他扭头丢给罗斯一句命令:“你们也出去!” 不知谁第一个反应过来,卫兵们如蒙大赦水般退了出去,连带地上兽人的尸体也拖走了。 盔甲与佩剑的金属声在身后消失大的大厅里只剩下两个年轻人。 “查查……”尤里扶上查理的肩,茫然看着那烈焰里的尸体声音低不可闻,“我……就是这么来的吗?” “不可能。”查理断然否认“这种方法技术难度很高,依我看,最多只能产出飞龙。它们倒是了解释我们这一路上来,为什么会遇到那么多灰不溜秋的小母鸡。” “噢。”尤里应了一,“那……可是,万一要是呢……” “那也没什么。”查理回忆了下试管婴儿的诞生过程,干脆利落道,“对一个蛋来说,没什么。无非就是它原本呆在雌龙体内度过的那段时光,被换到了魔法阵里面。” 尤里呆了:“……就这样?” “就这。 当,对罪魁祸首而言,那是另一回事了。”查理转身轻轻拍拍尤里的脸,旋即握住了他的手,直视尤里湛蓝的眼睛,“如果不是要以这么残酷的手段为代价,我想四大龙族会很喜欢这个创意——他们目前的情况,或轻或重,不是都受到子嗣艰难的困扰么。” 尤里望向查理,有好一会儿转不过弯,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在查理浅绿色眸子里的小小身影;然后他忽然又精神了起来:“啊,那我们走吧?”不等查理应声,年轻的战士已经低头贴近法师,在后者的发丝间吸入一口气,咕哝着抱怨:“这个地方闻起来可实在不怎么样。” “嗯。查理点点头。腥臭、焦臭,有铁链与刀具冰冷的味道。“是不怎么样。” 他跟着尤里迈步,临走前略一回头,看了那些尸体一眼。 通红的火焰沸腾翻滚,但在激烈的表面下,死去的青年巨龙并没有什么变化。 暴风城最有潜力的年轻法师微微一皱眉,不声不响地转回头,脚下未曾有半分停顿。 这一刻,查理想起了出征之前,那位**师之影的回答。 当时,出于一种复杂的敬意,查理将四本《帝国大主教》并一本笔记,总共五件圣物,亲手送到聂拉斯面前,并向他辞行。 安多玛斯惊喜地恭贺聂拉斯“有了它们你就可以自由了”,聂拉斯的反应却似悲似喜,久久无言。 结果查理为了摆脱尴尬,胡乱问了一个问题:“阁下,为什么比起冰系魔法,我的火系魔法总是差了一线?我一直希望能够像您一样,用一个火焰冲击,将黑寡妇蜘蛛烤成里嫩外焦。” 曾经的王国第一法师忽然笑了,一半讽刺一半调侃道:“很简单。你多变又多疑,深得水元素的精髓,忽柔忽刚,没个定形,端看当时面对的是什么情况,要保护的是谁——”**师之影按捺下嘴角些微的抽搐:“但你还从没有真正想要毁掉什么东西、杀死什么敌人。那才是火系魔法的精神所在。” ……就在查理与尤里离开房间之后,那火焰遽然暴缩,原本橙红的火光变得像太阳那样明亮。在如此炽热的高温下,那些曾经威武美丽的不幸者的尸体,终于开始崩溃灰化。 正文 11 年轻的骄傲 推向黑石山城高出的战役,每前进一寸,就要难上一份。 所以,清理完大路左边的区域,三个新晋的高阶法师并没有闲着,匆匆赶到了前方支援。 他们一开始还能计算清楚自己干掉了多少个敌人,很快就没有精力数了。到了后来,头脑几乎空白,只能在本能地做出反应。 潮水般的黑手兽人,龙人,飞龙雏龙...... 幸而,黑石山城的要道上,大门都用黑铁铸就。至少龙人喷吐的烈焰,并不足以立即将其熔化。这种地势易守难攻,但一旦拿下来,也就容易守住。 而兽人崇尚蛮力,并不像黑铁矮人那样精通锻造和机械。当初兽人们拿下黑石山城时,就对城市造成了不少破坏;迄今为止,这些破坏并未得到修复,那些机关大多数也没有被兽人发现。 所以,仗着黑铁矮人详尽的地图,更仗着浴血奋战,联盟方面咬牙拼命,从屠宰场,居住区,训练营一代,一直杀过竞技场,强占了有弟弟性,将一半的黑手精锐军团,死死卡在了黑石山城上方。集中兵力,直奔奈法里奥斯背后。 毫无疑问,一边堵着山城地处,一边卡着黑色精锐,这样的兵力分布支持不了多久。联盟一方唯一的选择,是竭尽全力争取时间。 红龙如果退败,联盟一方必然战败;相反,只要奈法里奥斯授首,剩下的敌人,不足为惧。 ...... 联盟在竞技场一带,碰到了大酋长雷德率领的精锐--里面有四分之一是龙人和飞龙雏龙。 摄政王弗塔根公爵与圣骑士团长沙东布瑞克公爵联手,迎上了雷德和他的坐骑--那是一条身体紫红、爪子蓝黑、翅翼与尾巴青铜色的飞龙! 同样令人惊异的,是那些龙人与雏龙的鳞色。既不是红,也不是懒,既不是绿,也不是黑,甚至同样不是青铜色。 而是紫红色。 有些地方,比如爪子、尾巴附近,则会呈现出一些杂色。 杀红了眼的卫兵,并没有时间去顾及这些异样,甚至许多卫兵,根本不清楚巨龙们的鳞片应该是什么颜色。 但几位汇合的高阶法师,抢占了竞技场边上的观礼台,准备大干一场。结果在踏上有利地形的同时,也将这种前所未有的场景收入眼底。 他们不由彻底震惊了。 “天哪,这些龙......都是混血儿?!” 马林没有说话,略看了一眼布伦达。查理双手握住法杖拄在自己正前,已经开始准备魔法。发问的高级法师见状,立刻也抛开了这些。 很快,烈焰风暴席卷了敌人,铺天盖地的寒冰箭与冰枪紧随其后,破开因为灼烧而脆弱的护甲,直入血肉...... ...... 这个话题本该就此埋葬。不巧的是,当竞技场遭遇战结束,马林为首,这几名高阶法师抄近路继续前进时,他们那数十名高度警惕的近侍,听到了一扇门后有微响。 近侍当即踹开门,但高阶法师们准备好的魔法却没能放出去。 迎接他们的是一只破壳而出雏龙,以及遍地的龙蛋--每一个都被放在竖着放在箱子里,箱子里垫满了干草与布絮。 那只雏龙一身紫红的鳞片十分细嫩,浑身满是粘液,还不会飞,睁着两只圆溜溜的黑眼睛,傻傻地瞪着他们,出于本能,有些畏缩地往后退了退。 “孵化室?” “以前是竞技场的休息区。”给角斗的奴隶、奴隶主和守卫休息的地方。 布伦达走向那只雏龙,轻轻把手伸过去。后者没有拒绝她,“呀呀”叫了几声,还凑过去了一点儿。 一个高阶法师极度意外:“这么多龙蛋。。。。。。”他狂喜了一瞬,旋即想起了这次战役的盟友。意识到这些龙蛋不可能成为材料或者货物,他甩甩头抛开了惊喜“怎么会有这么多?” 查理没有说话,只顾着去看尤里。尤里有些茫然地看着遍地的龙蛋,见查理绷着脸、眼睛里满是担忧,对他耸耸肩。查理想起尤里说过,他被捡回家时就是婴儿,心里松泛了一点。 马林蹲下身,试着去触碰一枚蛋:“有点奇怪。”大法师轻轻抚摸那高过膝盖的龙蛋:“我曾经见过龙蛋,它给我的感觉,怎么说呢,比这些可要精神多了。” 布伦达脸上一阵扭曲,最终还是开口道:“您见的应该是大体型的龙。它们都是小体型龙.” 马林不解道:“大体型?小体型?” 布伦达沉着脸道:“就是巨龙、飞龙。” 马林“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率领众人离开了这里--前面还有很多敌人呢。 布伦达没有跟着去,她留在孵化室,看守那些宝贵的龙蛋--黑石山城里浴血奋斗的人们,无法看到外面雄伟壮烈的空城。 卷六 12 卷末(不要抽小三) 前线的营地忙而有序。伤员已经被送回山下的大营了,他们今晚看好关隘就行。明天自然会有生力军,往前去搜索漏网之鱼。 所以查理看到恩克带伤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十分惊讶——这位侍卫长赤裸着上身,腰部全被绷带给缠满了,左腹那边的绷带还有渗血。 早有几个老兵围了上来,对那两头座狼啧啧称奇。主动接手,牵去系好,顺便逗弄一下。 恩克受伤不轻。幸运的是没一会儿就获得了及时的治疗。当然,要想完全恢复战斗力,一段时间的修养与营养补充是不可或缺的。他看到查理安然无恙,松了口气:“阁下,我很抱歉——现在才赶到。” “哦,没关系。”查理瞅瞅恩克左腹,心里一个劲倒吸凉气,“这是怎么了?你们不是顺着大路来的吗?那会儿已经港湾了。” 恩克简短道:“半路上遇到了一小拨兽人,逃兵。” 查理挑挑眉,但并没追问。他将视线转向里昂娜,话却是对侍卫长说的:“恩克,能看到您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深觉欣慰。” 恩克想要阻止,但又碍着上下之分。里昂娜破天荒地没有逮着查理问歼敌数量,她不安地低头移开了目光。 查理当作没看见恩克的眼神。他也没逼里昂娜,只是平静点出事实:“如果因为冲动而出了什么事,恩克,我会因为信任了您,允许了您之前的请命而后悔的。” 恩克顿时尴尬不已,还惭愧。尤里“咳”了一声,指指座狼:“您骑它回去吧。我们一时也用不到。” 里昂娜忽然下定了什么决心,走近查理跟前,把带绷带的肩膀转向查理,提醒查理看:“阁下,您一直命令我去休养,对吧?” 查理在生她的气,不想回答,于是下巴一翘转开了目光。结果这一转,却发现恩克的伤口或者确切而言,伤口的包扎物,有些异样。 用来固定的固然是绷带,但里面那些…… ——怎么像是亚麻衬衣? 诸神见证,在燥热的燃烧平原,对战士或者骑士们而言,一身重盔加衬甲,就足以把他们捂得像个火炉上的罐头。没有人会再给自己添一层什么。除了女性——衬甲毕竟是皮料做的,不够细柔,她们总要保护她们美丽的胸部。 查理眨巴了一下眼,倏然转头看向里昂娜。 里昂娜还在等他回答,见查理看回来,眼角飞快地瞄了一下恩克,姿势与神态都没变,但脸上却慢慢晕红了。 “是的。”查理无奈松口,心里却很欣慰。里昂娜与恩克之间的事,瞎子也看得出来。 不知为何,他忽然冒出一股恶作剧的冲动:“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您不需要休养。” 里昂娜讶然,顿时哭丧了脸。恩克苦笑,迅速看了一眼尤里,尤里一脸看好戏的期待,冲他小幅度耸耸肩。 查理挑挑眉毛,掠过里昂娜,旁若无人地转向恩克:“需要休养的是您,恩克。同时您还需要一个婚假,不是么?这次就一起批了吧。不过——您的新娘呢?” 他说得并不快,但一派理所当然,根本没让恩克有机会打断。“阁下,我……”于是恩克顿感头疼——他再一次成了夹心饼干,只不过这次找碴的,由里昂娜换成了查理。 里昂娜尤为愕然,随即她深吸一口气,飞快地挤出一脸谄笑,倚身凑到查理跟前:“新娘也需要一个婚假,阁下以为呢?” 如果忽略她抽搐的嘴角,这实在是娇媚的一幕。所以罗斯、夏佐他们哗然,一干老兵大跌眼镜——里昂娜的泼辣与她明亮的美貌、她歹毒的剑术一样出名。查理强忍着不要笑出来:“没错。” 里昂娜立刻一步回到了恩克身边,干脆利落行了个礼:“报告阁下!”她指着自己的鼻尖“恩克的新娘在这儿。” “哦——”查理绷着脸拖长了声音。恩克震惊地看向里昂娜,然后他忽然一把拉过里昂娜吻了过去。 里昂娜立即给予了回应。两人热烈拥吻,丝毫不顾周围观众诸多。罗斯带头起哄。老兵们纷纷发现了好玩的事,疯狂鼓掌,口哨、喝彩、怪叫、敲打头盔,什么都有。 查理终于绷不住笑了出来:“很好。非常好。”他打了个响指,一团金红色的火焰出现在里昂娜与恩克头顶凝聚,变成了两颗心的形状,随即“噗”一声爆散开来,化作无数火星四下散落。而查理朗声宣布:“我准予两位假期——里昂娜中士,为了您的勇气,更为了恩克中士接受了您的求婚!” 他说完立即就几步蹿到了尤里的身后,哈哈大笑。尤里也乐了,抱臂闲闲看着里昂娜。里昂娜一把挣开恩克,瞪向笑得前仰后合的查理,碧绿的大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恩克仰天长叹,捂住额头。 罗斯他们闹得更疯了。尤里一脸无害,只是他“刚好”站在里昂娜与查理之间。夏佐不知哪里拽来个牧师,可怜的牧师手里还抓着半块面包,被一群人推推嚷嚷,袍子都#了…… 恩克再度被震撼了:“婚礼?!现在?!” 里昂娜也十分惊讶,旋即就坦然接受了:“为什么不呢?我觉得挺好。”她转向恩克,危险地眯起眼:“还记得丰收节时你说的话吗?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 恩克险险回过神来:“喔,不。啊,我是说,是的,当然。” …… 牧师没有准备,主持词一开始背得有些磕磕碰碰。但他很快丢开了那些,用朴素而真挚语言为两位新人祈福。 他亲眼见到了一路的鲜血,这里的每一个人也都见到了,所以祝祷词虽然不那么精美,却发自肺腑,十分合适。 查理一手扒上尤里肩头,看着这场战地婚礼,心底里有些羡慕。尤里垂下手臂,在无人留心的角度,握住了查理的手。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低低响起:“查理阁下。” 两个年轻人慌忙放开手,转头看去,是布伦达。 “您有什么事吗?” 布伦达肃然向他们颔首示意:“有些情况需要找您确认一下。” 三人往后方走,到处都是军营与卫兵。他们挑了处无人驻扎的山崖说话。这是一道斜坡,原本是近路,但路面被破坏,看样子废弃了有一段时间。 布伦达示意尤里让她与查理单独谈谈。尤里拉后了几步,却依旧跟着他们。布伦达眉头微蹙,但尤里虽然以保护查理为己任,却不是近身侍卫,她无权斥退尤里。 “能给我说说,您与培雷恩他们分手之后,去了哪儿吗?” “培雷恩与亚多没说吗?” “亚多把情况说得很详细,但有一些细节……” “好吧,我明白了。我去了屠宰场。”查理想起黑龙女伯爵掉下船时,布伦达那迅捷至极的施法速度,暗生警惕,但没有做什么——因为不需要。火焰防护结界、冰甲术,还有法力盾,战争期间查理一直保持着,连睡觉也不例外。 安多玛斯当初说的一点没错,这在他能够负担得起的范围内,而且是一种很好的锻炼。 “找到了什么?”布伦达专注地端详着查理的神情。 查理回答得简短:“尸体。不少飞龙,四头巨龙。” “我很难过。”布伦达黯然道:“听说你烧了他们?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有什么特别的吗?” “没有。”查理摇摇头,“他们很痛苦。他们应该获得安宁。” 布伦达垂下了眼睑:“谢谢您,谢谢您所做的一切。” 只有法师才明白魔法可以达到什么样可怕或者伟大的目的,卫兵们与平民们总是以为,魔法就只是火球与寒冰箭而已…… “没什么。” “还有,对不起。” 布伦达话音未落,查理猛然后退,但布伦达的魔法更快,那是一个火焰冲击,直扑查理头部与胸口而来,焰体灼热得发白。 防护魔法保护了查理。但防护魔法只能消除伤害,并不能抵消冲击力。 所以查理被火焰冲击掀翻在地,而与此同时,尤里也冲到布伦达跟前。后者还来不及吃惊尤里的速度之快,就被尤里一肩撞飞。 尤里紧跟着拔剑,倒劈而上,布伦达勉强躲开,慌张间没法选择方向,一脚踩空,掉下山崖。 布伦达迅速从腰带里摸出一根翎羽——用来施放缓落术的材料。尤里一把拔出靴筒里的匕首掷了过去。布伦达偏头一让,匕首打着圈掠过,在女法师的手上留下一道血痕,将那根羽毛裁成两半。 查理放出了信号箭——每一支小队都有,被困时用来求援——布伦达甩掉羽毛,刚好下方是粗大的铁链。但铁链距离太远,她够不到,干脆用法杖猛击铁链,借着反力,险险抓住了山崖上凸出的石角。 碎石在她脚下扑扑滚落。 …… 尤里从牙缝里迸出三个字:“干掉她!” 查理却十分犹豫。 …… 女法师仰起脸看向上方的山崖,她的目光冰冷,她的手臂开始变长,她脸上的棱角也伸展了出来…… 一头红龙在凸出的石头上,险险稳住了巨大的身影。 …… 尤里不解至极,催促查理:“她想杀你!” “杀掉我们。”查理纠正,“尤里,她是你的……姐妹。”最后两个字轻得几乎只剩口型。 尤里一顿,随即明白过来——如果不想因此与四大龙族为敌,还有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那就是…… 他皱起了眉头,但还是展开双臂,开始发生与之前的布伦达一样的变化…… …… 山崖上,被断定处于“幼年末期”的雄性红龙,现出了原形,一身火焰燃烧般通红的鳞片。作出这一判断的年轻法师,就站在红龙身边,安然无恙,宁静而温柔地仰望红龙。而红龙显然很不适应自己突然增加了数倍的身高与体重,蹲在那儿,使劲晃了晃脑袋。 就在这时,一条龙尾突然从崖下扫上来,猛拍向查理。 查理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举杖格挡。法杖应声而断,重重击在查理胸口;查理顿时掉下山崖,遽然坠落。 熊龙立即追扑了下去。但那一掼的巨力之下,人类法师掉落得极快,出膛的炮弹一般,眨眼就逼近了岩浆。偏偏雄龙飞行技巧生涩,他竭尽全力收拢翅膀缩紧爪子,发疯般让自己像一块石头那样掉下去,往前、往前,却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法师被岩浆吞没。 响彻整个黑石山城的悲吼中,细碎的石屑簌簌掉落。雌龙死死盯着陌生的雄龙、盯着他在岩浆中绝望捞寻,惊讶万分;旋即她倏然扭头,不敢置信地瞪向空荡荡的山崖。 ——只有地上额半截法杖! 卷七 01、岩浆小怪物 热燥的风,席卷着灰尘的碎土,掠过黑红的土地,吹上##坡,扑入岩浆池。 岩浆池的浅处,一群小鬼蹦蹦跳跳嬉闹着逛荡另一边。这里火元素丰沛,空气中还留着几周之前的大战造成的魔法紊乱,是它们最喜爱的地方。 这岩浆池与燃烧平原上无数其他岩浆池一样,与地底下的相通。时不时地,就会小小喷溅一次。会喷出许多灰尘,偶尔也夹杂着些矿石。 谁都知道,黑石山底下,蕴藏着丰富的黑铁矿藏。而那些富矿的矿脉里,往往还伴生着许多稀有尽数,比如瑟银。 岩浆从那儿流过,有时候,就会冲刷下一些富矿。黑铁矿的熔点高,伴生瑟银的黑铁矿熔点更高。如果岩浆不是流向地底深处,而是涌向地表,温度转低,这些矿石,往往只是会变软而已。这样,它们中的一小部分,就会被喷带出来,重新冷凝成矿石。 一个老兽人拄着一根石棍,慢吞吞走进岩浆池,小心翼翼地左看右望。 小鬼们蹦蹦跳跳,速度很快,但总是喧闹,又不能远离岩浆池,他只要小心点,并不会有危险。 他年纪大了,已经打不了猎了。只能做一些杂事,换取一些食物。捡矿石就是其中一种,并且是较好的一种。而他的部族里,则会用这些矿石,打造武器与盔甲。 老兽人拖着袋子,沿着岩浆池缓缓地走,一边仔细搜寻着,一边时不时抬头打量四下的动静。 在以往,他袋子里的十来块好矿,已经够换一天的肉——能吃个六分饱,他就很满足了。 但自从几周前黑石山被联盟与红龙扫荡一清,黑石兽人只剩残部,日子顿时便难过了。如果不是黑铁矮人在地底下挖出了个大麻烦,没空来找他们的晦气,他们恐怕已经无处容身了。 所以,现在,如果想把肚子填个半饱,他至少还得再找十几块好矿。 前方的岩浆池浅处,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隔着岩浆上的灰烟,看不大清楚。 老兽人小心探头看去,打量许久,混浊发红的眼睛一亮:那是一块与他的个儿差不多大的矿石,尚在岩浆里,看上去还有些发软,幸运的是,在捞得到的范围内。 这大小,足以打造三四柄好武器。每一柄就能让他换两天的肉,加一袋子清水——即使算上矿头儿的克扣。 当然,好东西不能一次拿回去太多,他毕竟只是个年老体衰的老家伙…… 不过,这块矿石尚浸泡在岩浆里,还比较软,应该能够分割开来。每次带一块回去,隔上几天再来一次,就够了。 老兽人再次打量四周,拽好身上破烂的罩衣,最大限度地捂住自己的口鼻——岩浆池周围的空气灼热又充满灰尘,这样子,才能减轻它们对咽喉与肺的伤害。 然后他小心下到岩浆池旁边,匍匐着探身,用手中的石棍去划拉那块矿石。 石棍伸进岩浆里,慢慢开始发红。老兽人不敢耽搁,冲着瞅准了的凹连处,棍子尖端用力、使劲切下去。 “——唰啦!” 那矿石自己动了。探出岩浆,露出了半个圆溜溜的头——上面满是深红的细碎鳞片,还长着两道缝。那缝隙似乎是眼睛,但没有瞳孔,微微泛白、发绿。 老兽人骇然倒退,缓缓退开四五步,旋即转身拔腿就跑。 但是已经来不及,一小团橙红橙红、亮得发白的火焰,吞没了老兽人的后心至后脑勺。 老兽人连声惨叫都没发出来,便倒下了——他的脖子连同声带,霎那间已经被烤焦了。 一股焦臭味,随风飘荡了开来。 怪物抽抽鼻子,眯缝着眼一睨老兽人那焦黑的尸体,蹒跚爬上石岸。攀行的时候,怪物看到了自己的前肢,疑惑地歪歪脑袋。 但一群小鬼打断了怪物的思考。它们足有十几个,蹦蹦跳跳逛荡而来,发现怪物,目测了一下怪物的体型,互相看看,随即尖声怪叫着喷出火球、扑前撕咬。 怪物冷冷地看着小鬼们、冷冷地看着火球,倏然吸了一口气。 迎面扑来的五六个大火球,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怪物微微咧开嘴,露出了白灿灿的牙齿。 小鬼们呆愣了一瞬,刹住脚步、四下逃散——欺软怕硬,它们一向是这样的,否则也活不下来! 怪物悠然看着小鬼们溃逃,突然伸出前爪、虚虚一抓。 四散的小鬼们仿佛被透明的大手扼住了喉咙,凄声尖叫着,但却再也迈不动步子。它们身上的火焰萎蔫、身体变小变皱。最后,它们彻底消失了。 怪物打了个饱嗝,吧唧了一下嘴,两道缝一皱,看上去不太满意食物的味道;然后,怪物继续往岸上爬。 等到上了岸,怪物低头检视自己,发现全身上下长满了细细的红鳞,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一瞪,怪物的眼睑撑开,透明的 薄膜敛去,露出了一双…… 浅绿色的眸子。 清晨的寒霜,冻坏了今年春天的第一批嫩芽。但更多嫩红嫩黄的树芽叶芽,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暴风城内,隆冬已过。 及膝的积雪化成了脏黑的冰水,汨汨流入地下水道。街道上的石板,重新露出了粗糙的纹理。 尤里独自一人,登上法师塔最高层,眺望整个儿暴风城。 给多林的矿石,已经打成包裹寄出去了…… 北郡那个丹尼尔修士,上了年纪,膝盖不太好。一种富含火元素红色火山石,对此有奇数,但实在价格昂贵。老修士开着个杂货店,难以负担。这一回,也托来城里买卖的几个北郡人,送去了一包——是查理在燃烧平原收集的,算不上花了钱……至于高阶法师的时间值不值钱,那是另外一个问题…… 雷尔成天跟在两头幽灵的身后,淘气得不得了。有些小动作,也越来越像豹子而不是狼子…… 一群年轻的法师从林荫道上走过,拎着大包小包,多是御寒的皮裘。他们议论着诺森德。议论着北方苔原的无畏要塞,议论着嚎风峡湾的西卫戎要塞。议论着弗塔根领导下的皇家军团,也议论着在海加尔圣山见证了阿克蒙德之死的联盟第七军团。 尤里静静地听着他们的交谈,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们,慢慢儿呼吁出一口长期。 ——很好,已经没什么要担心的了。北征即将开拨,他也正好搭个顺风船。 既然联盟不愿意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高阶法师,向“高贵”强大的盟友索取一个公平,那么,一切就安古老的规矩来办好了。 那家伙最受不了委屈。他会用鲜血来洗刷这一切。 卷七 02、又见老熟人 无尽之海中央,正是永恒之井爆炸后留下的大漩涡。常年怒吼,洋流湍急,不知吞没了多少过往船队。而其北部海域,虽然受大漩涡影响较小,却是冰封千里,海怪出没,也同样危险十分。 所以暴风城此次远征,挑在了日暖花开的春季。这个时节出发,到了北部海域,正值夏季,碎冰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还赶得及在秋末冬,结冻封洋前回来。 德亚身为高阶法师,早有了自己的宅邸;这段时日都忙着在军部,熟悉一系列事务。而安多玛斯自从当年从边拉然逃得一条性命,就多了不少小毛病,其中一个,便是不爱给人送行。 因此,德亚昨日就特地来拜访过安多玛斯了。老师与学生两人,在书房里长谈许久。这也是德亚出征前,向他的老师正式告别。 这样下来,今天只有尤里,从法师塔去港口…… …… 联盟27年,3月24日。 早晨7点不到的时候,尤里拎着简单的行囊,向安多玛斯阁下、管家格林先生道过别,独自出发。不巧,他经过花园时,刚好碰上了聂拉斯。 尤里止步。聂拉斯也站定了。 两人寂然相对,立在原地许久。气氛不由渐渐微妙,直到被一阵人声打断。 他们这里已经靠近花园围墙,外面大路上经过一大群人。听声音,有法师、也有他们的亲友,是在为出征者送行,不免比平时喧闹了许多。 尤里抬头看看天色,首先开口了:“您不阻止我?” “不。”聂拉斯的脸上一片冷酷。 “而且恰恰相反,我希望您如愿以偿。” “什么?”尤里对前一句还不觉得意外——事实在面前明摆着。但对后一句,他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为什么?” “因为,在我看来,即使是龙族,也没有资格践踏人类的生命——尤其是,一位未来的人类大法师的生命。可惜,联盟目前有更可怕的敌人……所以,我很乐于看到您去做这件事。” 大法师之影神情傲然,声音寒冷无情: “让他们,让那些天生强大的种族,知道与铭记:冒犯人类,侵害人类的尊严,会招致可怕的报复。让他们明白,人类不是他们脚下的蝼蚁。这时暴风王国而言,十分有利。我为什么要阻止您?” 尤里眉毛一挑:“即使这报复来自一个非人类?” 聂拉斯严肃地点了点头。 尤里缓缓一点头,忽然失笑:“保重。” 聂拉斯也点点头,微微抿了抿唇:“保重。” 尤里越过聂拉斯,走出大门,背影渐渐远去,顺着路一拐,消失在了绿葱葱的草木后。 安多玛斯下法师塔的正门台阶,走到聂拉斯身边,悠悠长叹了一口气,忽然扭头看向聂拉斯,平平板板吐出两个字:“借口。” 聂拉斯仿佛没听见一般。 安多玛斯又望向大门外空荡荡的大路,低声道:“不过还好,他本就不是人,这样子去,又是私人出面,不管结果如何,都不至于破坏我们联盟与红龙的关系——红龙面对的麻烦也不少,现在更是捉襟见肘,一个布伦达,谅他们也……哼!要是形势不是如此,你可就为难头疼了。” 聂拉斯忽然转身走向法师塔:“今天我要再琢磨琢磨那个冰枪术。我总觉得,还差了一些。” 安多玛斯垮了下肩,然后他快步追了上去:“没错,从他们带回来的记录上,那些伤口尺寸与施法距离来看,查理他弄出来的这个法术,还有一成半到两成的威力,可以挖掘。”他重重叹息一声:“他可是我最有潜力的学生。” 聂拉斯本就越走越快,此刻终于忍不住低吼:“够了!不要提那个名字!”大法师之影身周的空气猛然一紧,发出一声闷闷的咆哮:“那小子为了尤里才去的燃烧平原,不是我逼的!”言毕大步冲上了楼梯。 “的确不是,所以你不用内疚。”安多玛斯的声线平稳,吐字清晰温和,带给人一种可靠的安抚。他一边缓缓道,一边注视着聂拉斯旋风似地刮上了楼梯。 大法师之影看起来好像没有听到。他身形消失不见的那一刻,安多玛斯平静的眼神蓦然柔和下来。这位阁下使劲甩甩头,仿佛抛开了什么东西,下一刻又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开步跟了上去:“喂,轻一点,你已经弄坏我四扇门了。” 话音未落,楼上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还有目前唯一留在法师塔的、最年幼的学生奥利斯,怯怯地惊叫。 小男孩的声音清脆明朗。格林先生正好穿过大厅走出正门,去检查花园里的工作。闻声侧耳细听,明显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坏掉的门自有男仆处理,这又不是头一回了,用不着他亲自出马。 管家先生从容步下台阶,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紫藤走廊里、落在了白桦树下的长椅上,却是不禁低低叹息。 ——这儿、那儿,都空无一人,再也见不到有谁抱着一本又厚又大的书,埋头大啃。还啃得十分欢畅,竟然好似小老鼠接玉米。 …… 炙热的风,还是不尽地吹。而联盟在燃烧平原的拉网搜索,已经接近了最后的尾声——燃烧平原的数个兽人部族,侍奉黑龙,与奥格玛瑞方面,也是敌对。所以这一次,联盟不打算再开收容所。 王国的主力精锐,除了一小部分在此驻扎、压阵,大部分早已到暴风城,完成了大修整,此时已经随船北上,远赴诺森德。 在这儿对付黑石兽人的老弱病残,有从各地抽调的民兵,加上被悬赏任务吸引来的冒险者,就足够了。 当然,冒险者良莠不齐,彼此差距很大。并不是每一支队伍,都可以去一线搜捕黑石兽人残部的。有一些实力经验都很不错,自然可以独立行动。连营地长官见了他们,也十分尊重客气。有一些,去只能干些杂活。 来自赤脊山的幸运红石,属于经验不错,实力一般的那种。因此,他们被安排与一小队卫兵小队协同行动。在已经侦查清楚的区域内,剿灭小股敌人。 小队长军衔为中士,参加了去年冬天的黑石山战役,也是在那场战役后,刚升的军衔。所以他对燃烧平原、对黑石兽人,十分熟悉,经验非常丰富。 可惜他小队里八个属下,七个是水嫩水嫩的新兵,刚刚放下锄头干草叉,应征而来的。余下一小副小队长,原也是他带出来的新兵,后来经过黑石山一役,荣升下士,现在又帮着他带兵。 这样以来,这支小队,就不如幸运红石老到。 但是另一方面,卫兵的装备毕竟是制式,齐全周备,总体而言,比幸运红石要好一些。 所以,一来一去,双方都有倚仗对方之处。相处起来,倒也比较融洽。 …… 又是个好天气。 在燃烧平原上,好天气的意思是,风没有大到卷起沙柱,太阳没有晒得太多人中暑。 趁着好天气,幸运红石与卫兵小队,一同出任务,星星还没落下去,他们就已经在一个兽人营地外埋伏好了。 他们今天要“清理”的这个兽人营地,属于裂盾兽人的残部,是一个很小的分支。一共六顶帐篷。 具体情况,军队的盗贼已经蹲点侦查过了,在地图上标记得清清楚楚:三十一个兽人,其中青壮年男性兽人留个;三到五个幼儿。生产单位,自制武器,没有盔甲,没有施法者,战斗力低下。 但是,等啊等啊,等到太阳爬到了山肩上,一体人还是趴在哪里。 几个拿主意的互相打个眼色,匍匐退后,低声商量。 “怎么回事?” “太安静了,不像话……” 是啊,按说这个时候,兽人部族里,外出打猎的青壮年、搜寻草药与矿石的老弱,都应该出发了啊。 可是眼下,怎么一点响动也没有呢? 他们低声商量几句,中士与康拉德两人一起,互相照应着,慢慢地摸近营地。 在凯尔等人焦灼的等待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终于,他们看到中士与康拉德跑了回来。 “全死光了。”康拉德啧啧不已,“真利落!是个火系法师干的。” “瞧那焦黑焦黑的,只怕是个高阶法师。”中士经历过大型战役,对魔法的效果更熟悉一点,“那些兽人已经僵硬掉了。摸上去,应该是昨天傍晚的事。” 一个新兵打了颤——摸什么?当然是摸尸体了。还是绿皮的兽人尸体! 既然如此,那他们就不用战斗了,直接进去打扫吧。 …… 兽人营地里,最好最大的帐篷中,从岩浆里爬出来的怪物,坐在地上。 怪物是顺着老兽人留下的痕迹,找到这里的。 怪物旁边几步远,就是尸体。 胸膛或者头颅、焦黑碳化的尸体。四个女性兽人:三个青壮年,一个还未成年;此外还有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幼儿,也不知男女。 怪物已经坐在这里整整一夜了。 怪物的前爪抓着一面镜子。 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 浑圆的青铜框壳儿,上面一圈谷穗形的边沿纹理,中央四朵精美的宁神花旋绕;像河蚌那样,可以开合,玻璃镜面光滑明亮。 毫无疑问,这面镜子是艾尔文出产;而在落到兽人手里后,它也得到了很好的保养。 但是,镜子里的家伙…… 为什么脸上、全身上下,长出了那么多细细小小的红鳞呢? 尤里明明说过的…… 明明说过他不会长这个! ——尤里? 怪物迷茫的眼神蓦然一凝,瞬间清醒过来。 “我是人……” 他缓缓抓紧手里的镜子。镜壳上精美的花纹慢慢扭曲模糊,整个壳儿发红软化,最后化作青铜汁,从他的指缝间流了下去。 明明是灼热的金属汁,却仿佛只是清水一般,没在指间细细的红鳞上留下任何痕迹…… “只是契约……我……不是怪物。” 查理一把扔掉手里的废品,坍软成一团的废品:“不是!” …… 在营地里搜索的新兵吓了一跳:“有声音!” 中士一把拉开他,嗓音压得极低:“白痴,下次不要嚷嚷!” 不许出声?那怎么通知同伴? 新兵迷惑的目光里,下士月韦恩在前,康拉德与奥狄斯交换了一个颜色,朝后面几个一打手势,散成扇形,抄向出声的帐篷。 …… 脚步声,翻检尸体的声响。其中有一小拨人,正朝这边来。 查理连忙起身,四下张望。 卷七 03、抢劫犯查理 当凯尔他们拎着一袋子兽人左耳朵,乐呵呵地回到军营#地里的时候,有一小队运送物资的卫兵,却正在向值勤的军士长报告一个坏消息: ——他们遇袭了! 被抢走了两条华丽飞毯。 “你说什么?!”值勤的军士长瞪大了眼睛,“你们被抢劫了?!” 下士憋红了脸,但还是大声回答:“是的长官!” 军士长不敢置信地打量面前的下士:“你们不是好好的吗?我看不到你们身上哪里有战斗的痕迹!” “报告长官!我们没交手!” “那是怎么回事?!” “袭击者应该是个法师。但他全身都藏在斗篷兜帽里,看身形,比较像男性。 他一挥手,就直接召走了飞毯!我们看得到他,可是太远了,够不到!根本没有办法!” “然后他立即给我们释放了缓落术!他连箱子都施放了缓落术!” “我们掉了整整好几分钟,才落到地上!还差点飘进岩浆池里!” “等我们掉到地上那会儿,他早就已经飞远了,就一个小黑点了……那飞毯在他手里速度可真快!” “是啊,简直就像炮弹一样!” 因为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加上心有余悸,新兵们一时间忘了军纪,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 “这胆子……真是不小!”军士长头疼万分,“你们的运气不错啊,他没要你们的命。” 军士长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但还是很快理出了头绪。由于上好的飞毯价值昂贵,他不得不招来同僚,凑够规定的见证人数,做好详细笔录,最后让卫兵们逐一签名画押。 与此同时,还让勤务兵请来了一位随军法师检查魔法残留。 请来的法师是个中阶。天赋战争经验都是一般,但实验经验丰富。好一番折腾之后,他得出结论:“这支小队里,这四人被施放过缓落术。另外,还包括这两个箱子。” 这个四十来岁的男法师宣布完结论,捻捻两撇小胡子,又重新拉过其中一个列兵:“唔,让我仔细看看……非常漂亮的缓落术,魔力充沛,流畅利落,好像还免除了媒介……” 法师举着魔杖,在卫兵身上到处戳戳、碰碰。时不时划个符文、查看反应。神情专注热切,堪比守财奴发现了金矿。 列兵还年轻,不太习惯一个中年男人对自己露出这种热忱,不知所措之间,壮起胆子道:“或许您愿意检查那些箱子?” “箱子是木头,盔甲是金属,法术残留的效果,前者没有后者好。” “我把盔甲脱给您?” “会打乱魔法痕迹的分布。” “那……您、您什么时候能好呢?我们赶着来报告情况,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法师头也不抬地吩咐勤务兵:“把我的那份给他。” 带队的下士瞅瞅那法师两眼发绿的神情,把签名的口述记录一交,心有余悸:“报告长官,签名完毕!” 军士长胡乱挥挥手:“去吧去吧。” 而勤务兵则把可怜的列兵领到了帐篷里角,丢下他一个,让法师慢慢研究。然后一转身出了帐篷,很快又端来了一盘午饭:牛奶土司,红苹果,主菜是牛腩纯腌太阳鱼。 ——毫无疑问,在军队里,中阶法师的配给,与列兵的配给,显然不是一个档次。 年轻的列兵之前还不安了一会儿,此时对法师的热诚已经有点麻木了。他吃惯了干粮,也腻坏了。一见如此丰盛的美味,眼睛一亮,惊喜地道了声谢,抓起叉子投入奋斗,开始努力消灭午餐。 千万米的高空中,寒冷凛冽。加上疾速飞行,风像刀子一般刮过来。 查理坐在飞毯上,拉紧兜帽,将备用的飞毯,当作腰带系在衬衣外,用袍子盖住。然后,他检查了手套与袖口、裤管与靴子之间,该系的系好、该扎的扎好,确保不会露出一寸肌肤。 抬头,是碧蓝无际的天,白灿灿的太阳。 低头俯瞰,干燥的燃烧平原,被笼罩在地面扬起的尘埃里。 回头,隐约可以看到黑石山。巍峨的山峰,惨烈的战役,如今却是那么小、那么远,那么低矮——就好像大地上鼓起的一个小土包。 而前方,极目远眺,郁郁葱葱的艾尔文森林,已然在望了。因为时值初春,树木发出新芽,看上去,那绿得千姿百态的叶海林海,呈现出一种格外生机勃勃的色泽。 查理默念着尤里。 总攻黑石山,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一些什么…… 当然,尤里肯定平安无事。 那家伙自然会伤心。不过,他们之间……对彼此,不是很一样——他一向喜好尤里那样的;而尤里对他,与其说是迷恋,不如说是需要。 在多年的背井离乡之后,寂寞得禁不住诱惑。又因为相处得还可以、之前有信赖的基础,所以欣然接受。加上性格好,于是…… 查理微微一笑。 大军凯旋,像尤里这样,经过了考验的年轻人,自然成了香馍馍。不管他愿意呆在人类这儿,还是去红龙那儿,学习巨龙们所普遍掌握的东西,都不用担忧没有美人青睐——当然布伦达除外。 至于回贫瘠之地,有高阶法师或者巨龙们帮忙,这就更加简单地不像话了。 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见不得人。也让人很难……忍受。但至少,知道他还活着,尤里会很高兴的吧? 至于其他的…… 只要能确认尤里一切安好,他也会很高兴。 会的。 查理长长吐出一口气。 …… 望山跑死马,这句话一点没错。 虽然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就能眺望到森林,可一直飞到傍晚,方真正越过保护着艾尔文的山脉。 查理放缓速度,在高空远眺暴风城。 人类引以为傲的宏伟建筑,石匠工会几十年的血汗堆砌,在此处看来,只不过像是一个玩具。 又望向闪金镇。因为是俯瞰,镇子通往北郡、暴风城、西部荒野,已经赤脊山的四条大路,都清晰可见,好像血管一样。说它是贸易心脏,原来一点没错。 就这样,查理漠然四顾,用这些风景消磨了一会儿时间。等到最后一抹夕阳,也消失在天边的地平线下,漆黑的夜幕,笼罩大地,他才压低飞毯,一头扎向北郡山谷。 他需要弄一个面具。 卷七 04、深夜的访客 屋后草间,虫子唧唧叫。远处的山谷里,夜猫子拖长了#声。 北郡的洛斯家,是这儿唯一能提供武器锻造与修理的店——作为贵族的后花园,北郡这个乡下地方,从来没有开办过大规模的熔炼长。回音山矿洞出的矿石,除了极少一部分,让本地人打成了镰刀、犁头之类,绝大多数,却是走水路去了明镜湖。 那儿一上岸,就是闪金镇。 老洛斯打了许多年的铁,被烟灰呛坏了肺,总是咳嗽,如今已经很少干活了。幸而他的儿子,小洛斯,也已经长大了,店里的事,早几年便接过了手。 不过大洛斯也好,小洛斯也好,都是姓,都是写在招牌上,让客人们叫的。熟识的人,比如旁边杂货店的丹尼尔修士,就叫小洛斯的名——高德瑞克。 此刻,高德瑞克正躺在火炉前的摇椅里,抽着烟斗休息。 他的妻子带着孩子,去闪金镇看马戏团了,顺便看望镇子上的几家亲戚。 本来这种家庭小聚,他自然也是要去的。但前段时间暴风城准备远征军的物资,各地铁匠铺,都受到了不同的订单。有实力的,打武器盔甲,没实力的,就打铆钉、铁皮之类。 不管打的什么,那可实在是好大一堆活。前几天刚刚收尾,高德瑞克被累得不轻,所以这一回,他留在家里休息了。 就在此时,后院传来脚步声。 “谁?” 高德瑞克摘下双筒猎枪,奔出后门。 然后就没了声响。 隔壁厨房里的老洛斯,察觉有异,心里一悬,强忍住了咳嗽,提起风灯,起身走向后院。 门帘一掀,老洛斯险些没拎住手中的风灯——他的儿子,被一支锋利的冰枪抵着喉咙,背贴着屋子外墙,一动也不敢动。 至于那管双筒猎枪,眼下正被冻在一块幽蓝的寒冰里。 老洛斯见到这般场面,说不害怕、不担心,那是假的。但毕竟是老人,见多了事,来者既然没动手,大多只是一场误会。于是赶紧摘下帽子,深深鞠躬:“很抱歉,我的儿子实在鲁莽。”老洛斯谦卑而诚恳:“您这么晚了还特地过来,是有什么需要的吗?我们乐意为您效劳。” “听说洛斯家的手艺不错。”查理手一撒,冰枪消失不见,猎枪依旧冻在寒冰里。查理径直走进了屋子,“我需要一个小玩意。只是没想到,你们这么招待客人。” 高德瑞克暗暗腹诽——哪里有走后院的客人?!但并不敢反驳。他偷偷喘过几口气。然后他发觉,自己的背后冷汗一片,衬衣已经湿得贴在了身上。 “实在非常抱歉。”老洛斯再次行礼,又说了一堆好话,并且让闻声出来的老妻去沏茶、拿点心。 查理走向桌子,桌对面,壁炉里的火无风自熄,查理坦然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整个儿隐没在黑暗中。 老洛斯见状,把手里的风灯远远地放到窗台上:“那么,您要的小玩意是——” “面具。”查理吐出两个字,忽然转头朝向高德瑞克。 高德瑞克刚才凑巧一瞥,看到了一角血红的下巴尖。他暗忖来者是个破相的厉害法师,此刻不由心惊胆战,埋首低下头去。 老洛斯狠狠瞪了一眼儿子:“这儿子力气不小,细手艺还不到火候。”他搓着帽子,用力挤出笑来:“您要是不嫌弃的话,我来给您打吧?虽然也上不了大台面,北郡这儿倒也没更好的了……您手边的烛台,就是我早些年打的。” 查理没吭声,兜帽下的目光,似乎依旧盯着高德瑞克。 父子俩渐渐惴惴不安起来。 就在一屋子气氛紧张的时候,老洛斯的妻子端来了东西。她的年纪大了,眼神老化,小心拿着托盘,生怕磕碰到什么,一时间,似乎没注意到丈夫与儿子神色有异。不过,她的手艺却是很好的。 一壶宁神花茶,冲得刚刚好,还有一盘小烤饼,脆黄喷香。 老妇人放下托盘时,刚好站在查理与她儿子之间。她笑眯眯沏了一杯茶:“赶了不少路吧,后面那片林子可不好走,这饼是鸡蛋面烤的,趁热多吃点。” 查理沉默地看着这个挡住她视线的女人。茶被递到面前。片刻后,查理抬手接了过来,抿了一点,开口道:“谢谢。” 他这一动、一说话,一家人心中徒然一松。 老洛斯的妻子回到厨房去了。查理拿过了手边烛台,把玩了片刻后,道:“您打的不错。”然后他掏出一块矿石,黑黝黝的,半个拳头大小,放在桌子上:“这是报酬。” 高德瑞克本来就对今晚的报酬,并不抱有什么希望。闻言只是看了一眼,就匆忙掀起门帘,去前面铺子里生起炉子——他可不想再惹出什么事。 老洛斯却睁大了眼睛,呆了片刻,不敢置信道:“您……您要把这个给我们当报酬?” “我忘了带钱。”查理耸耸肩,“你们也不用找零了,快一点就是。” 老洛斯深吸一口气:“您想打一个银质的面具,还是金质的?” 查理摇摇头:“这两种,色泽都太扎眼了。铁就不错,青铜也好。” …… 夜深了。不速之客带着青铜面具,匆匆离开,一家人终于坐到厨房餐桌前,享用他们迟到的晚餐。 “爸,吃饭了,把矿放下吧。黑不溜秋,有什么好看。” “这是块瑟银矿。富矿。能熔出小指甲那么大一块瑟银。值两三个金币吧……” “什么?!值多少?!” “两三个金币。” 夜深了,北郡的最后几家灯火也已经熄灭了,大半个暴风城同样陷入了沉睡,只有主干道上的路灯还亮着。 暴风城的城墙,高耸而宽敞。 上面足以供好几名骑士,并排纵骑。城墙的两边,是垂直的陡峭悬崖。 查理缩在山石下的阴影里,一手按着身下的飞毯。 他头顶上,巡逻的一小队卫兵,走到了城墙尽头。值定岗哨的两名,与他们打过招呼,双方交换口令,确认无恙。前者转身折返,后者依旧站在原地。 巡逻队在附近的时候,正是定岗哨的卫兵,最为松懈的时候。所以,趁着巡逻队背对这边、逐渐远去,查理贴着对方,倏然掠过城墙、掠进了暴风城,藏进了英雄谷的树影里。 定岗哨的其中一个卫兵,隐约觉得背后有响动,转头看去,什么都没有。 他的同伴问:“怎么了?” 扭头看的卫兵摇摇头,嘟囔一句:“风真大。” 那另一个笑了:“那是当然。这天气,夜里还冷着呢。” 扭头看的到底心里有点悬,就把风灯灯芯挑了挑,让风灯更加明亮一些。 他做完这件事的时候,查理已经沿着山石下的阴影,穿过了英雄谷。 卷七 04、深夜的访客二 第二道城墙比第一道要宽许多。因为实质上,它是一##——里面有房间。其中中层部分,乃是一个宽阔的飞行平台。 当然,城墙或者说要塞最顶端,是最好的起飞处。但这仅限于平时。在地方空军压境的情况下,上层完全暴露在直接打击范围内。考虑到暴风城曾经沦陷被毁,这种假设并非是杞人忧天。 在这种情况下,中层就体现出它的优势了——它上面有遮蔽,箭垛处安装了多门大炮,可以提供起飞前的庇护。所以,从军事上来说,这是皇家狮鹫军团最好的起飞平台之一。 其中北侧那一角,对外开放,出租狮鹫——当然,这一项服务的价格,对平民而言,十分昂贵。 查理藏在城墙下,谷#水岸边,岩石阴影里,留心观察。 之前出征燃烧平原,因为他是最年轻的高阶法师,后来更加上了“古典大法师的潜力”这样一个标签,马林与盖曼,自然着力栽培他。 他们见多识广,很快看了出来,查理重视尤里,远远胜过自己的地位权势。但正是这样重情义的未来大法师,虽然恐怕很难在个人的名利之路上登峰造极,却最适合守护暴风王国。 何况,查理没人惹的时候,性格温和随意。礼貌进退是懂的,热络却不会,奉承更没有。两位大法师被人马屁拍多了,反而觉得查理老实得可爱——人都是这样的,吃多了青菜想吃肉,吃多了肉,却又会想要青菜。 因此种种,两位大法师出于立场,对查理优待之外,还有份真心喜爱。军中大帐里有什么商议,只要可以,都叫他过去旁听。有时查理对其中过节迷糊,他们还会私下点拨几句,生怕他以后吃亏。 查理本就聪明,加上莫名其妙得来的过目不忘,那一段时间,学到不少东西。除了军事上的战术战略,还有势力间的平衡妥协、勾心斗角。当然都只是皮毛,最多皮肉,精髓还远呢——特别是后者。 因为,如果说对前者,查理谈不上喜欢但也算不上讨厌,那么对后者,查理多少有点儿厌恶。 不过今晚用用,倒是够了。 用来躲过城墙卫兵,够了。 毫无疑问,出租狮鹫的平台哪儿,岗哨监察最为稀松。查理利用另外一种“视野”。观察了两个小时,记下了巡逻卫兵的时间间隔、定岗哨位卫兵的地点。 然后查理犯愁了。 他有把握可以躲过巡逻的卫兵,但加上定岗哨,这事情就要看运气了。站岗配合巡逻岗,这防御措施虽然简单,却很有效。 ——要是被发现的话,难道得硬闯吗? 不过想起尤里,查理心头一热,一下子拿定了主意。 但查理并没有立即行动,而是抿抿唇,阖上眼细细回想,回想从城门下,到商业区,乃至整个暴风城内,自己走过看过的区域。特别是那些地方的照明、灯光。迅速拟定出数条可行路线,选定最好的一条,并组织好备用方案。 查理开始了。 一行巡逻队经过,城墙上的探照灯刚好紧跟着交叉扫过,查理趁着空隙,手按飞毯,倏然蹿高,然后迅速冲进飞行平台里、藏在了天花板上的大幅挂旗间。 查理让飞毯一大半,贴着挂旗,自然垂落。只上面一小半,横载着他——也只有他这样的高阶法师了,能操纵飞毯做出这等怪异姿势。但即使如此,要坚持许久,却是不可能的。 好在查理也不需要太久。 走廊宽阔高大,中间每道石梁上,悬挂一幅大旗。浓蓝浓金,正是暴风王室的狮头。两幅旗帜之间的这个地方,两边的两个顶岗哨位,不仔细看,是看不到他的。不过,巡逻队每五分钟,经过这里一次。在这五分钟里,查理必须找到机会,从西边顶岗哨的眼皮子底下,蹿出去,蹿到城内。 他闭着眼睛,紧紧“盯着”两边哨位、四个卫兵的举动。很快,查理瞅准这四个人各自往两边瞧的时候,迅速冲出了飞行平台。 却发现城墙喜爱,正有三四个卫兵,勾肩搭背一同出来,迎接另外两个卫兵——那两个没穿戴盔甲,一身便服,有一个头上的厨师帽都没摘。他们推来了一辆小车,小车上满是木桶。而热烘烘的香气,正从锅与盖的缝隙间,直钻出来。有面包,也有汤有肉,连查理也闻得到! 是值班卫兵的夜宵到了。 查理本计划贴着城墙溜下去,进了大街,能躲人的小巷、房角多呢,他就不怕了。见状无奈,拔高飞毯,蹿上了城墙最高处——这里的哨点,并不比中间飞行平台的多,但却没有被石梁上垂下的大旗遮掩! 戴着厨子帽的卫兵抬头看了一眼:“好像有什么东西?” “得了,你是想狮鹫想昏头了,尽做白日梦了。” “哪儿呀,这不是半夜么?” ……,…… 查理顾不得再听城墙墙根下的卫兵说什么。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这里没有卫兵站岗,只有狮鹫饲养员值班。坏消息是,这两人,眼下就在他面前不远处。 饲养员值夜,不像卫兵那样军规严格。他们坐班,是为了半夜里按时给狮鹫添饲料、换淡水。话说马无夜草不肥,狮鹫也差不多。当然野生的,并没这个习惯。不过既然是人工喂养,野性灵性上比不上野生的,但好歹得不野生的膘肥体壮些、羽毛油亮些不是? 只是,初春的夜里,还是挺冷的。他们干嘛不去屋子里烤火呢? 不过查理很快知道了理由。 “唉……”其中一个叹了口气,似乎结束了什么不太愉快的话题。接着擦打了几块燧石,晦气道:“怎么连个烟斗都点不着!” 另一个道:“那种见了光鲜就巴上去的女人,没什么好惦记的。那个贵族少爷,怎么可能娶一个平民妻子中也只是玩玩她而已。这当口风大,我们别干嚷着了。进去吧。我带了半只烤鸡,还有瓶朗姆酒。热一热,来一点?” 点烟斗的道了声谢,两人顺着过道转身朝屋子里走。 查理慌忙贴着阴影后退。阴影拐弯,他也拐弯。阴影到了尽头,有一扇门。门缝里没透出灯光,里头漆黑一片,门也没锁。 查理草草一“看”门后没人,便推开一道堪堪够大的缝,倒退着钻了进去,然后掩上门。 前面的脚步声过去了,查理来不及松一口气,却察觉到背后有呼吸的气流——比人大多了! 查理蓦然一回头,接着星月的光辉,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是一个宽敞结实的棚子。粗犷简单,用料什么却都很好。而大约七八九十米开外,有一对微亮的、圆圆的褐色打宝石——是一对眼睛,狮鹫的眼睛。 所以他刚才匆匆一“看”,才没发现。 那狮鹫半蹲在干草堆里,往后缩着脖子,半张开了翅膀,神情戒备,但没有叫。 ——“大地之母,查查。只有你喜欢它们,它们大多也会喜欢你。” 查理想起了尤里的话,想起了港口军事演习结束时,心事解脱、无忧无虑的快活,不由怔然了一瞬,旋即唇角微微一翘,慢慢儿向狮鹫摊开双手。 这是一个毫无戒备的姿势。那狮鹫随之缓缓放松了下来。它歪歪头,琢磨了一会儿,伸过头来,巨大而坚硬的喙,试探着凑近查理,在查理手上擦了擦…… 双方友好交流了一小会儿,查理轻轻地摸了摸狮鹫的头顶,但并没有去试探它最敏感的咽喉部分。 而狮鹫呢? 它忽然探头拱进了查理怀里! 查理吓了一跳,加上狮鹫拱过来的力道,顿时一屁股墩坐到了地上。 那狮鹫已经达到了目的,叼着一块熏肉干——那是查理在兽人营地里随手拿的干粮,好像是蝎子肉——缩回头,昂首一抛,喙一张,心满意足地接住、吞吃掉了。最后瞅瞅查理,喉咙里低低地咕咕几声,还故意在查理靴子上擦了擦喙。 查理彻底无语,拍了一下这家伙的头。好在他本就蹲着,坐到地上的声响也不大,没惊动外面的卫兵。 就在这时,下方平台走廊上传来一阵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沉重的板甲靴子踩在巨石走道上,铮铮作响,声音冷硬,在夜里传出去老远。 “狮王远征!” “土豆炖肉!” 查理强忍着没笑出来。他已经听了好几遍了,可是……谁叫这口令,居然上一句是重大军事行动,下一句就换成了晚餐主菜? 不管怎么样,外面的卫兵两边对过口令,顶岗哨的卫兵这才行礼,盔甲随着一阵铿锵作响:“长官!请下达命令。” 被称作长官的回礼,也是一阵金属作响,随即下令道:“中央有个箭垛口发现一滩水渍。辛苦点,到处都看一遍——先看看狮鹫吧,这些宝贝可不能出事。你、你、你,你们看看它们喝的水。不管看没看出什么,保险起见,通知后勤,重新送几桶上来。其余的,跟我去上面!” “是!长官!” 水渍? 查理瞪大了眼睛。他可没留下那个。不过问题是…… 查理蓦然扭头“看”向塔楼。听脚步声,他们离楼梯只有十来米远了! 卷七 05、狂风暴雨后 同一天夜里。 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狂风暴雨刚刚停歇,露出了深邃如洗的星空。 海浪也随之小了,船只的颠簸平缓下来。 “先锋号”的船长,长长松了口气,招呼舵手、大副等人,与他们拥抱,彼此祝贺致谢,然后又安排接手的人手——舵手可累坏了,大副的嗓子也哑了。 旗舰“海怪号:上,数条飞毯起飞。 见通讯兵过来了,依次检点船队中船只数量情况。 这批船都以牢固著称,这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坏天气了。除了一两个没绑牢的货箱,并没有什么损失。不过,有两艘船不见了。应该只是失散。但运气不好的话…… 旗舰上,信号焰火高高射升,在半空中绽开成一朵明亮的火花,耀花了水手与卫兵们的眼。 一小会儿之后,远处也升起了一朵焰火。 然后,相差一个小角度的方向上,又是一朵。 全船欢呼! 这时,被勒令呆在舱室中的卫兵们,已经接到了解除情况的命令,大多也走上甲板,来透一口气。一听声音,立即跟着欢呼——他们之中,有的看到了那两艘般发射的焰火,知道是怎么回事;绝大多数根本不知道,跟着瞎起哄! …… 欢呼的人群里,谁也没有注意到,两个卫兵低声商量几句,溜向了船上的厨房。 胖胖的厨师长,其实正在厨房外不远处抽烟,只是刚巧,站在了光线没照到的暗处而已。眼角余光瞥见了,嘿嘿一笑,就不管他们。 ——又不是自家的东西,大伙儿刚刚熬过了一场暴风雨,做什么那么较真? 厨房长嗑嗑烟斗,施施然回舱睡觉了。 …… 发现那两个卫兵摸向厨房的,还有一等舱出来透气的父子。 曾经的沙东布瑞克大公,与现在的沙东布瑞克公爵。 他们同样没阻止那两个卫兵。 公爵好笑道:“不愧是流氓中队。原来学的本事,都用在这上头了!” 老大公不怀好意道:“到了岸,就有肉吃了——全是肉。到时候,面包可就金贵了。” 公爵耸耸肩:“搓几个魔法面包换换口味不就行了。”目光一动:“他也出来了?” 一个穿着平常衣服,佩着剑的年轻人,抱臂站在人群边的背光处,站在一个角落里。既没有欢呼,也没有笑容。 是尤里。 老沙东布瑞克大公跟着看过去,点点头:“他还没来找你?” 公爵眉毛一扬:“早晚总会来的。” 老大公沉默。一边是有潜力的年轻战士,一边是儿子的骄傲……战士这一行,孤身一个人,本事再大,也成不了什么事。 当然,要是那个关系极度亲密的高阶法师还在,情况就不一样了。 侍卫来请沙东布瑞克公爵,公爵转身过去了。不一会儿,又探出舱室:“父亲,您也来看看?” 老大公点点头,公爵匆忙回去了。 老大公微微叹了口气:“年轻人……” …… 沙东布瑞克公爵曾招揽尤里——这个年轻人,即使不提自己父亲亲自教导的战术战略,至少是个极不错的近身侍卫。而且,还有安多玛斯那儿的关系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处。 但尤里婉拒了。 所以当尤里以平发身份登船时,公爵让手下把尤里安排在有名的流氓中队舱室里。 表面上,是换了个条件好一点的地方,但实质上…… 去诺森德开垦荒地的平民,以痞子作风闻名的一支军队——这两者,对一个孤身的年轻人,态度当然不一样! 公爵倒也不是为了报复——他只是觉得,尤里不懂权势地位的好处,那就要教会尤里,让尤里懂! 至于顺便吃点苦头教训…… 哦,年轻人嘛! 不过,公爵忽略了一点——尤里当初,是奇货可居的奴隶。被扔在舱底,在无尽之海上颠簸了几个月,从踌洋水路,千里迢迢贩卖到暴风城。 那密密麻麻挤满人的底舱,比起现在的吊床来,不知要痛苦多少倍。 所以尤里虽然猜到几分,却并不介意;对目前的舱室,也很满意。 事实上,尤里甚至懒得多想那老头和他儿子的目的。只是每天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至于同舱的一些军团士兵,起先的确有不服气的。不过,尤里找了个机会与他们掰了一场手腕,又借着较量的名头,把最阴阳怪气,本事很不错的一个刺头儿,好生揍了一顿,这些人就乖乖的、不吭声了。 军团里实力说话,拳头大,上了战场活着回来的,就是值得尊敬的,就是头儿、就是老大。 待到他们知道尤里历过燃烧平原一役,待尤里就再也不是冷着脸了。只是碍着前头的过节,一时拉不下脸来接近。 …… 在甲板上闹了一阵,军官看看众人情绪宣泄得差不多了,勒令大家回舱——他们继续呆在这儿,只会妨碍水手干活。 尤里回到自己的吊床上没一会儿,同舱的一帮人也呼啦啦回来了。 他们关好舱门,遮住窗户,偷偷拿出一瓶子朗姆酒,还有不知怎么从船上厨房弄来的火腿肠、奶酪,准备庆祝一番。 军船上当然禁止私自带酒,不过他们这些痞子兵,违反条例的事干多了,不缺这一次。 那被揍的刺儿头叫扎克,看看尤里擦完了剑,招呼道:“尤里,你也一起来?” 尤里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是诚心邀请,便点点头,起身走向唯一的一张桌子。 桌子旁一帮人见尤里接受了,都挺高兴。其中一个年纪小的新兵又好奇又兴奋,拉开话题:“尤里,你怎么老擦那把剑?” 扎克嗤笑一声,接口道:“小子,这你就不懂了,干我们这行的,对待装备要像情人一样!情人,知道不?” “他怎么知道,他毛还没长齐呢。” 哄堂大笑。 尤里也微微一笑,却是勉强。 不过,舱内只有一盏风灯,一群人又围在一起,光线不好,没有发现。 这时旁人递过酒为。因为他们的行李里大多没有杯子,所以一人一口就着喝。尤里接了,抿了一小口,传给另一边的。 他并不介意这个;但他记得查理介意。 而且,查理的逻辑很奇怪,十分好笑…… 燃烧平原那一路上杀过去,也有好几回喝酒的时候。祭奠牺牲的将士,或者庆祝一次战斗胜利。 无论哪一种情况,别人喝过的,杯子也好,瓶子也好、袋囊也罢,查理从来不接,就算接了也是塞给他;不过,如果他接了,又喝过了一口,再递给查理,查理就不会太介意…… ——感情把他当净化器了! 但是呢,还是会有点小介意。 除非那酒,就他一个人碰过…… …… “尤里?尤里?” 尤里回神:“什么?” “尤里,黑石山战役你去了?给我们说说吧?” “好。” 卷七 06、私语与八卦 急促的脚步声上了楼梯,惊动了值班的卫兵,也惊动了屋子里的饲养员。 “狮王远征!” “土豆炖肉!你们有发现什么动静吗?” “报告长官,没有。” “这是怎么了?长官?发生了什么?” “一点小情况。走,去棚子里看看。” “等等,长官,这灯不行——灯亮了,会惊到它们的。闹起来可就麻烦了,我去拿一盏蒙了布的。” “那就快点。” 一个脚步声跑回饲养员的值班屋,其余的在棚子门口停住了。 很快,回屋的那个脚步声又跑了回来,门被推开,一行人放轻脚步,走了进来。 棚子里没有堆放草料。就一排二十个专用窝槽,宽敞舒适,间距也大。 不过只有十四头狮鹫,六个窝空着。空着的里头,有几个应该是属于被雇佣的狮鹫,还有几个是给送信过来的狮鹫准备的。 十四头狮鹫们有的半睁开眼瞅了瞅来人,有的睁大眼转过了头去,还有的睁了下眼,不耐地扇了扇翅膀。 为首的是饲养员,提着一盏蒙了黑麻布的风灯:“我看没什么情况,长官。它们机敏着呢。您也知道的,盗贼什么都瞒不过它们的。就像上次那个来偷蛋的……” 长官正在检查空窝,闻言顿时笑了一声。他清清嗓子掩饰过去,扫了最后一个空窝一眼,一挥手:“好了,我们走吧。” …… 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最靠近门口的狮鹫歪歪脑袋,半站起身,抖了抖身子,翅膀一拨,拨出一个人。 正是查理。 “谢谢你。”查理轻声道,转头看看里面的狮鹫们,“还有你们。” 狮鹫们有的咕咕几声,有的好奇地瞅着查理。 藏起查理的狮鹫瞅瞅面前的法师,忽然又探头拱进了查理怀里。 查理又吓了一跳,但一回生二回熟,没上次那么厉害,而且很快就变成了莞尔。 那狮鹫找了找,缩回头,嘴里叨着一块两指厚的硬面包,不太满意地瞅瞅查理,晃晃脑袋,慢腾腾地把面包吞了。 查理讪笑:“我不像你那么爱吃肉,就剩这个啦。”这话一出,查理想起了尤里。尤里也是爱吃肉甚过爱面包。传说中,狮鹫有龙族的血统;那么——和在沾边的都这样? 这念头一转,查理捻了捻自己的掌心——都是细鳞呢!年轻的法师心头酸甜难辨,又急着找尤里,又不安担忧。 所谓近乡情怯。 他发了一会儿呆,叹息一声,挨近去摸摸狮鹫的头,替它顺顺羽毛,然后贴上自己的脸庞,低声道:“我该走了。我要去找另一个爱吃肉的家伙。那家伙肯定以为我死了,你说他这一见到我,是不是会很开心?” 狮鹫半侧过头,端详查理。 “可是我长出了一身鳞片呢……不过没这个,我也活不下来。只是,但愿不会吓到他。” 狮鹫喉咙里咕咕几声。也不知是在回答,还是被摸得舒服。 “保重,你们都保重。” 狮鹫望着查理离开,伸了伸脖子,缩回自己干草窝里,调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 - 夜深人静。 暴风城的法师区,倒是有不少房子的窗户,还精神抖擞的亮着。主干道上的路灯,也用它们淡橘黄的灯光照亮了行道,照亮了巡夜的卫兵。 查理并没有继续躲在阴影里,蹑手蹑脚地走路。他在商业区的小巷里戴好面具,拉好兜帽,拍干净飞毯,大摇大摆地坐了上去。 然后查理瞅着大路上没人的空档,掠上大路,接着不急不慢地飘过运河,飘进法师区,还从卫兵们头上悠然赶了过去。 两名卫兵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到飞毯底部的花纹,以及平衡流畅的运行轨迹——这说明飞毯上的乘客,技巧娴熟高超,对魔力的掌控得心应手。 “我的赌,是个高阶。” “嗯。要是我儿子也有这样的天赋就好了。” “知足吧你,他老师不是说了,好好努力,中阶没有问题吗?” “嘿嘿……你也加把劲,快让朱丽生一个。” 查理拐弯,甩下一个漂亮的弧度,将卫兵们的聊天抛在了身后。 随即查理扫视四下,同时仔细查“看”,然后操纵着飞毯钻进了绿荫地。从旁边树影里,往安多玛斯的花园后绕。 他可不敢去叩大法师阁下的大门。 他这位老师的仆人们虽然专业又敬业,但其中也有因利益牵涉而安插的人。除了管家格林先生值得信赖,别人并不好说,要是从大门走,即使只惊动了门房,明天早上,关于他异状的报告,还是很可能会被摆在暴风城某个巨头的桌上。 ——什么?翻墙? 哦,安多玛斯的魔法防御罩,还是很敏感的…… 当然,因为过目不忘,已经把魔法知识系统吞下肚去的查理,要想悄无声息地破坏它,并不太难。 可是修理它,却会很麻烦。 所以,说不得,查理只好去麻烦史蒂文了——与管家这个职位一样,侍卫长没有主人的充分信赖,是站不稳脚的。 连约克,都不能确定是否保险呢…… …… 侍卫们的住处与仆人的一样,在那些苹果树后,靠近花园围墙。 围墙高耸,里面的花园固然整洁美观,外面却没那么讲究。 不过,为了安全,为了防止有我匍匐接近,围墙外的长草与杂灌木,定期就会清理一次,从来没有高过二十厘米的时候——这却也不是例外。法师区的绿地都是这样的。即使有装饰的灌木也很小,藏不住人。 查理一脚深一脚浅,好不容易绕到围墙外,“看”了半天,却发现侍卫长史蒂文的单人房里,没有人。 半夜三更地,难道安多玛斯有秘密要事,召走了史蒂文? 还是放假了? 不会这么巧吧…… 一想到尤里就在直线距离百米内,查理便等不及了;他思考了一下,朝马厩那边走去。 …… 感谢大地之母! 马厩这边有人,两个人。 一个是马夫,挨个给马槽里添了草料,很快打着哈欠回去睡觉了。另一个动作要慢许多。等马夫走后,便开始与他的马说话——听声音,不是史蒂文,却是谁? “嘿,小伙子,别急,没谁和你抢。” 查理抬头望望高高的围墙。唔,怎么样才能与史蒂文打招呼,又不惊动其他人呢? “还有你,好姑娘,多吃点,瘦了可不好。要不那家伙从北大陆回来,准要找我麻烦。嗯?”声音到后面低了下去,“我知道,你也想他了。可你不能为着这个,就不吃饭了啊。” 北大陆,是指诺森德,一如西大陆会用来指卡利姆多。而通用语里,“他”与“她”的发音不一样。所以查理顿时想了一下——他忽然想起来了,想起了光头约克的马是匹栗色的母马,还想起了一桩无意中从仆人们那儿听来的八卦 …… 史蒂文从没结过婚! 卷七 07、需要帮忙吗 巨大而苍白的月亮爬过中天,缓缓落向城墙。蓝衣男孩却是刚刚升起来没多久,慢慢溜上暴风城法师塔的中腰。 史蒂文抚着爱马的鬃毛,看着它吃饱喝足,渐渐阖上眼入睡。 就在这时,马耳朵一振,史蒂文若有所觉,警惕地看向马厩后的围墙。 他按上剑柄、缓步倒退,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先退到相对安全的距离后,然后立即呼叫人手。 不过,墙壁外却响起了一个轻柔的嗓音:“如果我是你,我就不做蠢事,史蒂文——顺便问一句,约克去哪儿了?” 侍卫长经过严格的保镖训练,虽然情况紧急,但还是迅速认出了这个声音——而这令他不敢置信:“……查理?!我真不敢相信……约克加入无畏远征军去诺森德了……等等!你真的是查理吗?你在那儿干什么?难道你忘了大门在哪边?!” “因为不能。别继续问了,不知道对你而言是件好事。”查理沮丧道,“当然,或许再过几分钟,老师他就会告诉你他觉得你有必要知道——好了,你是帮我溜进去,还是打算让老师和那位阁下跑一趟?不管怎么样,唔……尤里他还住在这儿吗?还是在租来的那个”按惯例都要有的门面“那儿?” “那儿早退租了,尤里也去了诺森德,我找个人去叫主人。”侍卫长四下张望,想要叫两个花园里巡夜的侍卫过来——安全起见,为防万一,他要在这儿盯着查理,毕竟已经好几个月不见了,光明在上,谁知道查理身上发生了什么;所以跑腿的任务,只好交给属下。 “他去哪儿干什么?!”查理大为诧异,随即他就明白过来,“布伦达?响,不,我早该想到……” 墙外似乎刮过一缕劲风,然后便再也没了响动。 史蒂文一怔,绕过马厩,后退几步,猛然前冲、在墙上一蹬,单手扳住了高高的墙头。 法师花园的围墙实在太高,侍卫长猛蹬了几下墙,才将另一手也扳了上去。这样好不容易扒上身去,探头往外看,却发现外面的绿地里,空无一人。 就在侍卫长打算跳下来的时候,一道黑影突然掠到了他面前。史蒂文差点松手,但他看清了黑影: ——是查理,和他的飞毯。 “帮我跟老师说一声抱歉,我回头再来看他!” 年轻的法师丢下一句话,飞毯倏然由静至动,掠进了绿地。 史蒂文呆呆看着飞毯远去:“哦,好的……” 但查理和他的飞毯掠出了几十米,突然一顿,又折回来了:“我得去买干粮和厚衣服,要我给约克带信吗?半个小时之内。” 法师再次不等回答,就操纵飞毯离开了。 “啊?”史蒂文的反应慢了一拍。然后他头疼地沉吟了一声:“居然偷听……”侍卫长咬牙切齿,恶狠狠地捶了下墙头:“一个高贵的法师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作为实力强悍的战士,史蒂文这一捶,墙头的一小块石尖便应声碎裂了。一串碎石骨碌碌扑簌簌滚落在地,两个卫兵刚好巡逻经过马厩,听到响动,连忙循声跑了过来: “谁?” “是我!” “……长官?” “唔?!您、您需要帮忙吗?” 侍卫长这才发现,自己还扒在墙上。 卷七 08、北陆的旅客 北陆的白天很短,天色亮得晚、黑得早。下午五点出头,便是日落西沉了。 茫茫的雪野上,树林断断续续,一会儿连绵,一会儿散落成数片。 在这儿,没有艾欠文森林那些苹果树、梨子树。有的都是冷杉,落叶不落叶的松树,偶尔也能见着一些杨树。 夕阳整个儿沉没在远处的地平线下。大地上的最后一线金红,也没入了黑暗。 尤里掀起侏儒制作的护目镜,继续往前走。 ——晴天的雪地,反光明亮,不戴护目镜,会伤着眼睛。如今白天已经过去,终于不用忍受满眼绿油油的视野了。 真不知道那些侏儒为什么会喜欢那么诡异的绿色。活像阴沟里的苔藓。 尤里既不呵气,也不搓手。那都是没用的。微微暖和一下,然后带来更严重的冰冷。 尤里只是一步一步往前走。每走出一大段距离,用指南针校对一下方向,取前方目之所及处的某个景物,比如一棵树,或者一个小土丘,作为标记。 然后走到标记前,再次校对与寻找新的标记。 否则,如果单凭感觉走,会不自觉地拐弧度,多绕弯路。 在荒野里独自前行,需要的是耐性和坚韧。 石头一样的耐心,大地一样的坚韧。 现在…… 尤里又一次校对方向,抬头看看星星,开始考虑什么时候宿营。 ——或许他可以再赶一程? 就在这时,尤里发现了一串脚印。 灌木丛后,一大串新鲜的蹄印。 是一小群鹿。 …… 半个小时后,尤里拎着一头老年公鹿的脖子,找了个背风处,把积雪都推去一边,垒成极度简陋的矮墙,挡风。 公鹿没死,只是被砸昏了。 尤里一刀割断它的咽喉,公鹿抽搐了一会儿,但它并没有醒过来——抽搐只是它的神经反射在起作用。随即,公鹿就被永远的沉眠拥抱。 温烫的鹿血是很好的饮料,特别在冰天雪地里。 尤里喝完鹿血,咸腥的厉害,找了棵不大的树,胡乱踢了一脚。 冰凌扑簌簌落了下来——近几天没下雪,风又大,地上的雪结得硬了,还有点脏。而这片杨树林子,都笔直向上,低处没有分叉的枝桠。 尤里接过两大根冰凌,咯吱咯吱咬了解渴。 接着他放干净公鹿的最后几滴血,给鹿剥了皮,刮了一些脂肪涂在自己耳朵上——即使有御寒的厚帽,这里还是太冷了。旅客们一不小心,就会少点零件。 比如耳朵,比如鼻子,比如脚趾。 尤里并没有到那个程度,他已经发现,他体内似乎有个暖炉,那令他一直能感觉到手脚的存在——感觉不到了,才是被冻着了。 但他总是觉得,身体里的某个部分,冰冷冰冷的。 奇怪的是,这一路上来,那么多头鹿的脂肪,好像都失去了它们本该有的效果。 然后尤里捡柴,生火,烤鹿肉。 今天的晚餐,还有明天的早餐,都在这里了。 天色迅速黑了下来。 不仅是夜幕降临的关系,还有那厚厚的浓云。 它们不急不慢地汇聚起来,开始酝酿一场大雨。彼此磨擦间,还隐隐有一条条的闪电,不停跳跃。 夜深了,风大了。海浪也掀得更高了。 查理咒骂了一声,拉高飞毯,贴着水面的波峰疾行。 ——他最好尽快飞出雷雨区,否则将非常危险。前天他也是遇到了雷雨,结果不得不施放冰凌,以引走身边与前后雷电。 即使如此,那些闪耀在头顶几百米的,落在近处海面上的雷霆,还是把他震得头晕目眩。 这次情况更糟,因为这些雷电高度比前天的低! 只有五六百米。 雷云还在往下压。查理抬头看看,手一翻,掌中冒出了一堆细碎的冰水。他捧着这些冰冷的混合物,往自己脸上猛擦一通…… 然后他强打起精神,又加快了些速度。 查理已经在海上连着飞了三天两夜了。 飞毯虽然灵巧,但太过脆弱,每小时只能赶一百多公里。即使查理亲手操纵,最快也只能达到两百公里。 查理自己也不是铁打的。 风吹得眼睛睁不开,他可以眯着眼忍耐。但吃喝的时候,还是要慢下来。 他出发前,不仅买了食物和水,还有指南针。他按着地图算过,从暴风城到北陆,直线距离是一万公里——其实是九千四百多公里。但考虑到地图的粗糙程度,有必要多算一点。 所以查理决定,飞到北陆,再睡觉! 虽然他可以少吃少喝以减少排泄,熬着不睡觉以避免在海上寻找宿营地的麻烦——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但他却没想到,因为速度太急,在出发不满十个小时后,第一条飞毯就开始有滞涩感。 这说明飞毯内的魔法阵,经受不起充沛魔力的疾速流传,损耗厉害。 幸运查理一向胆小,最爱给自己多留一手。所以当时碰上的那支押送物资的卫兵小队有两条飞毯,他就一不做、二不休,都抢了来。 于是他把两条飞毯换着用。 尽管如此,查理却不敢再催得太快了,只将速度维持在一百六七十公里每小时。 否则,要是飞毯报废,那他只怕不得不给自己造个冰船,我后逮条鲨鱼来拉船了! 以这个速度计算,五十九到六十二小时,可以飞跃这段海域。考虑到顺风逆风的问题,还得另外再加几个小时。 也就是说,黎明的时候,就能看到陆地了。 雷云已经被抛在身后,这里是坏天气的外围,有的只是稀薄的积雨云,正往下面撒泼着无数的水帘。 查理直飞向上,穿过雨云,抬头望了望星辰,找到尤里教给他的星星,就着指南针,校对好位子。 在星月璀璨的光芒下,查理远远眺到前方的海天相接之处,有着微微的起伏。 ——是陆地。 “我的视力什么时候变得这和好了……” 查理在舌尖含糊不清地咕哝一声,摸摸自己的面具。 他又不笨,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但心里却沉甸甸的,说不清是悲是喜。 然后查理加快了速度。 卷七 09、古老的惯例 夜里又是下雪了,鹅毛似地纷纷扬扬——在北陆,这样的雪不算大。 还好,这一场雪下得不久。到后半夜,就渐渐停止了。 云开雪霁,早上六点多,东方才慢天天泛起一抹鱼肚白,一点点把天边的云,染成了淡金色,金红色。 簧火上的公鹿架烤了一夜,熏得焦黄,香气四溢。 尤里啃完烤鹿肉,吃了几捧新雪,掏出指南针,校订方向。 然后他收拾起毛毯,重新扎好行李,拔撒簧火,用雪盖灭那些红彤彤的余炭,再次出发。 在一旁蹲了一夜的一对狼,瞧着尤里走远了,迫不及待一溜小跑跑进营地里——那儿还剩了些连着筋肉的骨头、肠子之灯,以及一整个鹿头。 冬天对任何一条狼都不好过,何况它们才两三岁,刚刚独立过活,经验不多,体力也还未到达鼎盛。 尤里头也没回:“便宜你们了,我的手艺可不比暴风城的厨子差。” 安多玛斯阁下那儿,那种用了上好香料的鹿脚,自有一番风味。但味道太过香浓鲜美,天天吃,却容易腻。 只能偶尔来一回,才算美味。 而仅仅抹了些盐,全靠火头熏烤出来的鹿腿,则另具有一种粗犷的原味。对尤里来说,即使一日三餐都是这个,也没问题。 唔,或许对目前孑然一身的尤里来说,会有点流鼻血的小问题。 - - 望山跑死马。 后的山坡了。 就在这时,查理的交通工具发出一阵“吱吱”响,诡异而轻微,听着让人牙酸。然后它彻底罢工了——这条上好的飞毯,终于被超负荷的快速飞行折磨坏了。 查理当即给了自己一个缓落术,一边懊恼了一声:“望地飞破毯……”一边迅速抖开剩下的第二条飞毯。 他可不是第一次换乘了。 但愿在这条飞毯也报废之前,他能抵达陆地。 - - 临近中午的时候,空中的云被风吹走,天气彻底清朗了。 雪原渐渐狭窄、爬高、拱起,拱成了两大盆地之间低缓的山脊。 尤里登上山脊,照旧掏出指南针校对方向。然而他抬头一望,却发现前方极目的远处,山脊下雪原的那一头,有一座巍峨高耸的圆殿,遥遥在望。 圆展的南北,有巨大笔直的道路,通往不尽的远方。 ——龙眠神殿。 小小的红色的影子,绕着那神殿盘旋。那是阿莱克斯塔萨的子嗣,红龙飞龙。 尤里把指南针又揣了回去。 从海豹人的港口一路行来,他终于看到目的地了。 “布伦达……” 尤里摸上剑柄,唇角翘起了冰冷的弧度: ——别以为躲回老巢,我就拿你没办法!红龙女王的子嗣又如何……女王也有她不得不遵从的惯例! 他体内升腾起了一股滚烫的愤怒,黑色的火炮灼灼燃烧。 - - 海象人的默亚基港,今天出了一件新鲜事儿——有一个人类法师操纵着一条花纹华丽的飞毯,在他们的港口外盘旋。 港口的卫兵不敢怠慢,连忙通报了他们的勇士。 因为来者没有表现出恶意,他们只是手持鱼叉盯着飞毯,同是竭力不让自己显得那么紧张,以免引起误会。 查理一边盘旋,一边等待对方的“头儿”出现,一边正在思索。 ——该怎么与这些海象人打交道呢? 也不知道海象人收不收金币…… 之前,查理在法师区“已宰的羔羊”,那家臭名昭著的酒馆里,卖掉了另一小块秘银。在店老板与老客人那时,矿石是卖不了好价钱的,所以查理当时就用“灼烧”把它熔炼了一下,然后来了一个公开竞价。 这使得他成功地在几分钟内,弄到了三个金币八十六个银币。买干粮和御寒的衣服,只花掉了几十个银币。 而目前,查理最好能找到一个地方睡一觉,但保证安全是个大问题。 不管怎么样,与茫茫的雪野以及雪野上的原住民比起来,这些与人类冒险者有所接触的海象人,无疑是比较好的选择。 …… 海象人的身材仿佛盛放葡萄酒的橡木桶,两条獠牙与茂盛的胡须一起,垂到胸前。 来的这一个海象人格外强壮,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的。还有一个小海象人,鬼鬼祟祟缀在后面,自以为别人不知道。 港口的守卫退开一些,让出一大块空地,以供法师降落。并用这种方式,来显示他们没有恶意。 查理降落了,向来都有扣胸一颔首,但他并没有从飞毯上下来。 为首的海象人学着行了个礼,用生涩的通用语打招呼:“您好,法师。” 查理注意到这个海象人的眉头挤在一起——他在为什么事为难。但查理目前无暇顾及这些,当即道:“您好,默亚基港的勇士。我是一个过路人,希望能在这儿得到食物和休息。当然,我会付钱。” 查理掏出了几枚银币。 海象人的目光扫过那几枚银币,飞快地溜了一眼查理脚下的飞毯:“这个对我们没有用处。如果你想得到食物和住处,那么就为默亚基港做点什么。” “但我们人类热爱这个。”查理把玩了一下银币,转头看向栈桥旁停泊的巨龟船,“你们的大海龟从昂纽沛来?北风冻原最近多了不少人类冒险者。” 一个年轻的海象人兴奋地插嘴道:“你说的没错,前天就有一群人搭船过来了!” 查理被的断了。但他并不生气,只是接着说完:“所以,您为什么不收下这些,然后用来雇佣他们呢?这对彼此三方都好。” 为首的海象人瞪了插嘴的那一个一眼,清清嗓子,想了想道:“这个不行。要金币。一个金币一……”他对上查理的眼神,临时改了词,“一个帐篷,两天。你的钱……够了吗?” 查理的眼神冷了一冷,但他没有议价,相反他掏出了仅有的三枚金币之一,在海象人面前一晃:“成交。”查理收起金币,又掏出几枚银币,凑成十枚,东在了一块坚冰里。 为首的海象人盯着查理。 年轻的人类法师手上戴着水獭皮手套,拿着一块坚冰冻不着他。所以查理一边将冰抛着玩,一边悠然道:“这是定金。现在,请带我去帐篷吧?” - - 下午。 龙眠神殿,顶层的一个房间里。 克拉苏斯站在桌前。 桌面上,放着一块巨大的水晶板,固化了的魔法令水晶像纸一样,显示出北陆的地图。除了巫妖王寒冰白骨的王冠,还有一个新问题。 克拉苏斯刚刚把他得到的新消息添上去。西边凛惧岛那儿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对头。如果要尽快弄清楚情况,那儿需要更多的人手。 这一点上,他们捉襟见肘。 还好,肯瑞托议会虽然因为达拉然覆灭而实力大损,但组织仍在。面对这共同的危机,那些老家伙总算同意给予支持。 但是,有些法师,在抵达那儿之后,很快消失了。 一开始是一个两个,然而到了后来,就是一批一批。 特别是那些血精灵。 那些有魔瘾的家伙…… 他绞紧了眉头。 ——嗒嗒嗒! 就在这时,门上响起了敲击声。 “进来。” 一个银色头发的年轻人匆匆推开门。 “有什么事?” “南门口有人来打布伦达的麻烦,女王已经传召布伦达过去了。” 克拉苏斯抬起头来:“怎么?” “那是一场误会……”来者不知想说什么,目光相交的一瞬间,声音一噎,然后越来越小。终于,来者在克拉苏斯平静而深邃的目光前低下了头:“布伦达认为黑石山上的那些龙蛋的来历是耻辱的秘密,所以她向当时在场的唯一一个法师动手了。” 克拉苏斯盯着对方不语。 来者的额头上微微见汗:“事实上,当时布伦达打算把所有的目击者都清理掉。但她一开始就在那个法师那儿遇到了麻烦。” “你们几个默许了?” “……”来者默认了。 “来的是谁?” “那个法师的同伴,一个战士。” “他从哪儿来?” “骁勇要塞。” “骁勇要塞?” “那是个……高阶法师。年轻的高阶法师。大概十八岁吧……” “一个未来的大法师……今天之前我可一直没听说这件事。不可思议,暴风城竟然会对此保持了沉默?你们一同向他们施压了?” “……”来者的头垂得更低了。又是默认。 “年轻人……”克拉苏斯低声叹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眉头微皱,不解道,“那个战士是一个人类?为什么这么担心布伦达?做了事就要承担后果,她的性子太急,去晶红龙殿堂呆个几百年,未尝不是好事。” 说到这里,年长的红龙语调促狭起来:“当然,或许该考虑考虑让你与她一同去。有两个理由,不是吗?” 一个理由是:你乃她的同谋,协从犯;另一个理由则是:你一直在追求她。 “那个战士是……我们的同族。” “什么?!” “我发誓!我们一直都不知道!关键是,现在他竟然来到了这里!那么按照古老的惯例,他可以要求……” 要求血仇,也就是一对一的生死决斗。对高傲的龙族而言,不具备资格的挑战者,无论在呐喊什么,都只是聒噪,都用不着理睬。当然,心情好了,赏他们一口龙息,也没什么不可以。 但既然来者本身就是一头红龙,那么…… 克拉苏斯攥紧了拳头,他急急走出了房间。 更重要的是…… ——他们都是女王的孩子,都是我们的孩子! 克拉苏斯的胸口揪紧了。他甚至顾不上向两旁的卫兵回礼。刚好环形大厅的露台上,有几头小飞龙在嬉闹,他连忙招呼过其中一头:“请带我下去。” “好的,克莱奥斯特拉兹,您的愿望就是我的使命。” “哦,你该说‘克拉苏斯’,你的眼睛连这个都分不出来了吗?人形态和原形态!” “哈啊,我听到有人在嫉妒!” 克拉苏斯心不在焉,但还是迅速安抚了斗嘴的小飞龙们——当然,他可以显出龙形态自己飞下去,可那样整个神殿都会被惊动,都会认为出了什么威胁到族群生存的严重情况。 五十几秒后,小飞龙带着克拉苏斯平稳降落:“对不起,女王在会见客人,我们不能在她身边落地,那样太失礼了。” “我知道,谢谢。” 克拉苏斯不等停稳,就从飞龙背上跳下,走向神殿南面的大路。 他的靴子匆匆踏在地上,溅起一抹抹散雪,在寒风里纷纷扬扬飘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远远地望着红龙女王阿莱克丝塔萨火一般的巨大身形前,那个人类站得笔直,毫无惧色。然后他就听到那年轻而冷硬的嗓音。 “以古老的惯例——”草原上长大的战士抬头直视红龙女王:“我来血仇。” 最后四个字掷地有声,冷硬得仿佛这龙骨荒野上千年不化的冻土。 卷七 10、我并不后悔 克拉苏斯颓然慢下了脚步,最后停了下来,没有勇气再走近。 他说不清楚他此刻是什么心情。 自从死亡之翼用阴谋制造出了恶魔之魂,那个该死的圆盘,在漫长的岁月 里,发生了很多不幸的事,他和他的女王,已经为此失去了很多同族。而更不幸的是,蛋,珍贵的龙蛋,不管是蓝龙的,还是红龙的,甚至黑龙的…… 都越来越少了。 新生的后裔,也随之减少。无论对什么样的种族而言,都没有比这更糟糕更悲惨的事了。尽管他们竭尽全力去制止,尽管他们不惜一切去保护,然而,迄今为止,只不过将局面控制在一个岌岌可危的状况下。 而今天,因为命运的捉弄,一个流落在外的孩子,回到了他真正的家园之后,做的第一件事,竟然却是向他的同胞姐妹要求生死决斗! 为了一个人来…… 但是他们又能说什么呢?他们又有什么资格去开口?! 布伦达真是太年轻了。 ……唔,布伦达? 克拉苏斯忽然发现,女王的身边,没有布伦达的身影。 ——布伦达还没到?! 克拉苏斯心念急转,瞬间抓住了一个念头。他猛然回身奔向小飞龙。 小飞龙还没回到天台上去,正在原处使劲伸懒腰。 一见克拉苏斯转身回来,眼睛一亮:“克莱奥斯……呃,克拉苏斯,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是的,带我去二楼大厅,谢谢。” - 弯弯的圆锥形长牙,被竖在路两旁。长牙尖上,系着干草搓成的绳。绳下打着结,结成了灯笼骨架似的绳笼,里面吊着一种肚皮发光的鱼。 这些鱼鼓鼓的肚皮白白的,背脊却是黑青,尾巴小而细长,游起来肯定不快,应该是靠诱捕生存的。虽然晾成了鱼干,却依旧发着光。 查理一边跟着领路的小海象人走,一边留心四下。他不像尤里那么富有经验,这一路走来,并没能弄清楚这个默亚基港大概有多少海象人。不过,查理至少记住了附近的地形。另外,他还注意到不少特别的地方。 比如路灯,比如帐篷。 海象人的帐篷,圆鼓鼓的,用巨大的白骨支撑,蒙着光滑而坚韧的皮料。 这皮不是出自雪原麋鹿之类,而是出自海洋生物。皮料没有缝接,所以那些猎物的个儿,恐怕还不小。它们的肉成了海象人的食物,它们的脂肪被用来保养锋利的长矛与鱼叉,而它们的骨和皮,则成了海象人的建筑材料。 路分支、拐弯,前面就是一排帐篷。大小不同,但看模样,都是新近搭起的。 这一点,从固定帐篷的冰砖上可以看出来——新浇的冰砖棱角分明,晶莹剔透。过一段日子,遇上几场冰雪,冰砖的棱角就没了,外表也会变得白花花的。 领路的小海象人挑起帐篷门:“这里给你住,够大了吗?” 里面有一张吊床,床上有毛毯,床的四角系在鱼骨上,鱼骨则牢牢冻在地里。 有一盏灯,油灯,挂在床头。查理点起油灯,发现它的火苗明亮而安静,比路灯亮了许多。也不知点的是不是鲸油,几乎没有灯烟。 因为查理拒绝帮默亚基港做点什么,并且坚持第二天要尽快赶路,那个领头的海象人对他就十分冷淡,收了定金,派了个勉强会说几句通用语的小海象人给他领路,自己带着一帮人走了。 查理很清楚孰轻孰重,所以他丝毫也没有介意。此时,查理左右看了看:“挺好,谢谢。”把飞毯铺在了吊床上。 这样子,万一有什么情况,他直接就能起飞。 小海象人咧开嘴笑了,然后他笨拙地给查理升起坑火:“生火真麻烦,不小心就会烤到自己。你们怕冷,还要生火。可不像我们。你看,你都戴着面具!” 查理微微苦笑。他戴着面具可不是怕冷。这家伙说话,也真够坦直…… ——尤里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查理仔细看看小海象人,发现他有一身浓密的毛发,顿时对那句“不小心就会烤到自己”深有同感。 他习惯性摸出一枚银币做小费,抹了记起海象人不当这个是钱,想了想,仔细找了一枚崭新的银币,还是递给小海象人。 小海象人已经生好了火,拍拍干净手,好奇地端详了一会儿,道:“你给我这个做什么?我们用不着这个。” 查理的嗓音不由自主柔和下来:“我知道。给你玩的。” “哦。很漂亮的花。”小海象人接过去,盯着银币上的图案看了一会儿,收了起来;同时,他不知哪里掏出一条鱼,“给你,这个是回礼。很好吃的。” 那是条青绿色的鱼,冻得硬邦邦的,也就三枚手指宽、一手长。它有梭一样的身子,尖嘴巴,小小的脑袋;身上有浅的深的斑点,没有多少肉。 查理一边接过来,一边看了眼小海象人胖乎乎的肚子,一边 奇怪——看大小,这是小海象人的零嘴吧?只是,小海象人从哪里掏出它当回礼的?还有,这一眨眼,他把银币藏哪里去了? 查理才收下回礼,小海象人忽然又想起来了:“要不要我来给你烤?你肯定没尝过。这个生吃味道最好了。可前天来的人,都不吃生的。你吃吗?” 查理休息前还要做一些布置,于是点点头,又把鱼递给小海象人:“还是来份熟的吧。” - - 小飞龙在露台上着陆。克拉苏斯几乎跌下龙背,丢下一句谢谢,冲进了环形大厅,一把抓住离他最近的一个卫兵:“布伦达在哪儿?” 但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不用找了。布伦达正在大厅里踱来踱去,见到克拉苏斯,她几乎是扑了上来:“克拉苏斯,请你快帮我想想办法……” “卫兵!”克拉苏斯高叫道,“带她去晶红龙殿。”他转向布伦达:“你得在那儿呆上四百年——这是误杀同类的惩罚。” 布伦达,甩开卫兵:“别碰我——你要干什么?” 克拉苏斯沉声道:“或者,你想接受一场生死决斗?” “泰伦他们没有告诉你吗?!”布伦达近乎惊恐地尖叫起来,“他是我的弟弟!你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想法?!” 克拉苏斯:“你必须得选一样。” 布伦达恍然明白过来:“噢……我懂了。” 克拉苏斯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布伦达。 布伦达示意卫兵等待,低头整理了一下头发与衣裙,平静了下来:“我接受你的判决,而且我感激你的急智。但是——”她抬起头来,直视克拉苏斯:“不管如何,对我所做的一切,我并不后悔。” 克拉苏斯微微一点头。他的目光愠怒而哀伤,却也有着欣然。 布伦达跟着卫兵离开,忽然对克拉苏斯坏坏一笑:“那么,那位客人……就交给你了,睿智的亲王殿下。” 克拉苏斯转身面向大殿南门,忽然又觉得棘手了。 卷七 11、尤里的茫然 夜幕渐渐降临,气温更冷了。默亚基港新来客的帐篷里,只听得到雪原上传来的风的低吟。 小海象人认真烤的鱼,十分美味。查理这一餐,就着笑笑一条鱼,就着冰雪煮沸的水,吃掉了平时一倍半的干粮。 “这是什么鱼?” “帝王鲑鱼。”小海象人很高兴查理喜欢。他尝过一片查理的黑面包,好奇地看着查理清点饭前制作的一大堆拳头大小的土球、并将它们排列在一起。 “这是什么东西?” “这里隔壁的几个帐篷,也住着人吧。”查理吐出似乎漫不经心的话语,答非所问,“我与他们并不认识——我也不想在睡梦中被他们打扰。” 小海象人挠挠头,不明白这些回答与自己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大人总是这样。不想说就直说好了,为什么要唠叨一通他听不懂的话来代替? 小海象人嘟嘟嘴,掏出银币来玩,一边瞅着查理干活。 这回查理看清楚了,小海象人是从腰侧掏出银币来的。他们生得粗大壮实,无论男女,都是一条裤子、一双靴子,或许还加上皮护肩,但没有穿上衣的习惯——除非是盔甲。 好在女海象人的胸部,也没有人类那么明显。 倒是海象人的腰带,绕着仿佛水桶一般的粗腰一圈,条条都又宽又长,里面足可以放下许多东西。 尤里也爱把药剂放在腰带里。他小时候是不是也不穿上衣、到处乱跑? 查理一边想,一边搓了三个一节小手指大的土球,递给小海象人:“给你玩。小心点,不能碰撞,也别捏破。只能扔在空地里,或者水里。别往人身上扔。” 小海象人好奇又小心翼翼地接过去,一边问:“不然会怎么样?” ——会烫焦一大撮海象毛。 但查理吓唬道:“会把你烤熟。” 小海象人吓了一跳,愈发小心地捧着小土球。 他见神秘的人类法师露出了困意,明显地打起了哈欠,依依不舍地道别:“晚安。” 查理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儿狡黠的笑意:“晚安。” 小海象人掀起帐篷门离开了。 查理吹熄了灯——这样子,外面的人就无法从映在帐篷上的人影,而看出他的动作、推测他的布置了。 未知的才是最令人忌惮的。 令他不知该高兴还是痛哭的是,出于和身上的鳞片相同的原因,目前他在夜里,也渐渐能看得清东西了。 所以接下来,查理在黑暗中,顺利按照尤里与白鸽以前交给他的布置陷阱的方法,安放好冰火炸弹。 然后,又召唤出来一个水元素。 水元素只有半米那么高,被查理随手扔在帐篷中央。 万一有人闯进来,第一反应不是魔法,就是把它劈成两半。如果劈倒还好了,一个变两个。要是奥弹一枚,一个炸成十几个…… “嘿嘿……” 查理想到这里,发出了轻轻地低笑,旋即想起自己对元素的深入体悟,来自被困在地下岩浆河的几个月,心中不由感慨;又想起那几个月里,尤里在准备什么,最终沉沉叹了口气。 人类法师刚刚叹完气,外面传来“砰”一声响。不算巨大,但在宁静的夜里十分惊人。 然后是一阵鸡飞狗跳。隔壁帐篷里的冒险者,还有海象人,都朝出声处赶去。 再然后,那群人似乎商议了些什么,为首的海象人跟小海象人要过一个“土球”,然后又是“砰”一声响。 之后,他们散开了。 查理在黑暗中闭目倾听。 体型的关系,海象人的脚步比冒险者重;作为不同的种族,走路的节奏也不一样。查理听得出来,海象人们聚集在一起商量了几句,留下两个卫兵,站在他的帐篷前,其余的,带着小海象人,一同回去了。 嗯,两个放哨的,族长才有的待遇。 而冒险者的脚步,不约而同在他的帐篷前缓了缓;也有人出声试探着唤了一声,自报名号,但至始至终,声音都不敢提得很高。 他们在外面略等了一会儿,见帐篷内没有回答,并不意外,也就各自散去了。 查理在飞毯上躺下,盖上海象人为客人准备的毛毯。 很好。一切都很顺利。 亲疏有别,小海象人不会向他的长辈们隐瞒一个陌生法师帐篷里的大“土球”。 所以…… 在他起身、主动走出帐篷之前,不会有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来打扰他了。 - - 华美而巨大的拱穹餐厅里,魔法光球悬浮在高处,将这里照得仿佛白昼一般。 庄重典雅的长桌被大方精致的绣花桌布笼罩,桌布的底色是火一般的正红,衬着其上雪一般洁白的餐巾,格外美丽。 桌上大大小小的盘子里,美味佳肴袅袅升腾着热气。因为盛放用的盘子被赋予了高深的魔法,它们一直保持着端上来那一刻一样的温度与香气。 香嫩铲齿鹿排、焦烤座狼、巨型犀牛热狗、爆炒鲑鱼、帝王鲑鱼片、香辣小龙虾,还有酸果蔓浆,名贵的黑肉冻,爽口的甜果酒。 长桌的上端,端坐着紫红头发、金色眼睛的女精灵。她有一身深麦色的肌肤,眼眸璀璨明亮。不过此刻,目光里却有着一种难得的温柔。她的目光大多落在自己左手边的客人身上,偶尔也会投向右手边的那一位。 女主人的右手边,坐着一个白色头发的男性高等精灵——至少看上去是一个高等精灵。他有着英俊而白皙的面庞,一双银色的眼睛明亮而坚定;正以优雅的仪态,慢条斯理地品尝美味佳肴。 毫无疑问,这位就是克拉苏斯,红龙女王的配偶里最年轻的一位,也是目前仅存的一位,同时还是女王的左臂右膀。 而女主人的左手边,坐着一个栗色头发湛蓝眼睛的人类。腰佩长剑,一身长途跋涉的风尘。他刚刚远道而来,名字叫做尤里。 尤里无言地瞅着面前的丰盛筵席。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会被领到这里来? ——唔,难道龙族习惯用美味来招待挑衅者?! 尤里忽然看向餐厅门口的左右卫兵。 那两个龙人飞快地移开了目光。 ——还有,为什么?他们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谦卑、热情、激动,又亲切。 就像看着在这里进出的红龙一样。 红龙…… 尤里眉头一拢,终于忍不住开口。 克拉苏斯一直注意着尤里,见状迅速咽下了食物,抢在了尤里前头:“你不饿吗?还是,你想来点别的什么?” 尤里抿抿唇,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但之前想说的话,被这么一堵,在舌尖一滑,又消失了。 是有点儿饿了。早餐早就消化完了。不过,刚刚消化完食物的空腹状态,与被饿得没力气的糟糕处境,远远不同。 恰恰相反,这个时候,是最适合的战斗的。因为此刻的身体内,胃里虽然空了,血液里却流淌着刚刚摄入的力量。一方面,体力充沛;另一方面,如果战斗中腹部受到撞击,也不至于呕出什么东西来、甚至呛入气管。 但尤里不觉得自己需要向克拉苏斯解释这些。他直视亲王,开口道:“布伦达呢?” “她在晶红龙殿。”克拉苏斯坦然道。晶红龙殿离这里不近。不过布伦达以及押送她的监督者,都是用魔法阵传送过去的,此刻早就到了,所以他说“在”,并没有撒谎。 尤里又不吭声了。 克拉苏斯给自己取了一条香辣小龙虾,慢条斯理剥完,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其实肯定很不错,但他没尝出来。 尤里没接这一句,忽然问:“布伦达以及被关了多久了?” 克拉苏斯差点呛到了,他回避了尤里的目光:“她四百年的刑期才刚开了个头。” 这句话十分含糊。但正是这种含糊,令尤里明白了一个事实——即使他赶去晶红龙殿、即使他逼迫布伦达进行决斗,他也无法复仇。 因为布伦达既然已经在领受惩罚,那么为了复仇而举行的决斗,就是可以被合理拒绝的;那么这两位,就有正当理由阻止他。 因为他们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局面。 因为他们有这个实力。 因为他们找到了规避古老惯例的方法…… 但尤里又不能不承认,他得到的待遇,并不比布伦达坏。否则,他早就不在这里了;甚至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所以尤里茫然看着面前的亲王,或者更确切地说,他的父亲或者叔叔,久久没有开口。 克拉苏斯解决了那条小龙虾。只是在尤里的目光下,他感觉自己好像咀嚼、吞咽了一跟白蜡烛。亲王终于坚持不下去了,他拿餐巾按按嘴角:“这些都不合你的胃口?” 不可能啊!虽然尤里确切的年龄,还需要一些小小的魔法才能确认,但至少尤里还不是壮年成龙。而幼龙也好青年龙也好,一向都饿得很快。 唔,他有亲身体验,以及亲自照料的经验。 尤里还是没说话,转而望了一眼女主人。 后者对他轻轻颔首、微微一笑,并不曾回避,也没有要求什么,只是依旧静静地看着他。 年轻的战士暗暗无奈。如果这两位要求他称呼他们什么活着做些什么,他肯定能够更强硬一些。但目前这样,他什么也做不来。 当下,尤里闭闭眼,拉开椅子、站起身:“谢谢你们的招待。” 克拉苏斯与女主人换了一个颜色,前者问道:“你去哪儿?” 尤里已经在往外走了,丢下两个字:“回家。” ——这里就是你的家! 在场的另外两位心底响起一模一样的呐喊。女主人痛心地闭上眼,而克拉苏斯攥紧拳,起身跟了上去。他强自咽下冲到喉咙口的话,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正常:“暴风城吗?我可以送你过去,用传送术,很快。” “不是。”尤里根本没去想这两位会怎么想。他没那个力气了。他觉得很累;然而能让他休息的地方,却还远在另一块大陆。 “那是哪儿?嗯,我是说,现在很多地方都不太安全。” “贫瘠之地。” “啊,荆齿城吗?我去过那儿。我的传送术也能抵达那儿。” 尤里止住了脚步,侧头看向克拉苏斯。他本来是要拒绝,但话到了嘴边,在彼此直视的这一瞬,又突然吐不出来了。 因为面前这一位的目光,令他想起了查理。 藏着喜欢不说的查理。 虽然眼前的眸子是银色,而记忆力的眸子是浅绿色。但他们的目光,同样温和,同样因为看到他而愉悦。 只不过那时候的查理,偶尔会露出一抹无奈倦怠;而此刻的克拉苏斯,期待又失望,歉疚而纵容。 “那么……谢谢。” “不用客气。” 卷七 12、向北、向南 次日,晨光微熹。 海边的晨雾浓得好似牛奶。 查理艰涩地睁开眼睛,还有些朦胧困倦。因为不敢睡实,这一晚上,他休息得不算很好。 但下一刻,查理就弹簧一般做起了身,跳下吊床,拨旺火,吊上铜壶。 铜壶里还有昨晚剩下的小半壶水,在火坑边搁了一夜,尚是温凉,并未结冰,很快就煮沸了。 水沸的时候,查理也用冰水洗完脸、刷完牙了。他倒了一碗热水,将冷冰冰的黑面包泡了几块,迅速解决早餐。然后他解除陷阱,解散水元素,把“土球”整整齐齐排在一块儿。 …… 冒险者这片营区,本就有安排值夜的海象人。一来是对外来者,多少需要监督防范,二来冒险者既然在为默亚基港干活,当然要保证他们能够安心休息。 而新来的法师,因为能够制作奇怪的爆炸物,而得到了格外的重视。 所以查理乘着飞毯出来的时候,他帐篷外面只剩一个海象人留在原地——另外一个,听到里面有起身的响动,早跑去传递消息了。 因为时间很早,最先匆匆赶来的,是默亚基港下夜值班的负责人。 恰好是昨天与查理商谈房价的那个勇士。 “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年轻的法师朝后一挥手,帐篷的布帘门倏然卷了上去。谁都能够清楚地看到,里面的火坑前,摆着几十个大“入球”。 这令海象人后面半截话堵在了嗓子眼。 “既然昨晚上,那些东西没派上用场,我也就不带走它们了。它们不能放太久,最多四五天。”查理掏出一枚金币,递给昨天接待他的勇士,“这是我的租金。请找零。” “噢,不用了。”海象人一愣,随即连连摆手,“你留下了这些好东西,在这儿住一年都没问题。”他一边说,一边掏出银币,不好意思道:“昨天,我只是希望,那个……” “我明白。”查理淡淡道。好吧,他没什么好职责的。对方只是在尽力招揽能帮助他们的冒险者。 “还给你。”海象人仔细摸了一遍自己的腰带,有些尴尬:“嗯,没错,都在这儿了。” 查理接过银币,海象人诚恳道:“法师,我们现在很需要像你这样的人,你真的不能多留一段时间吗?或者为我们多做一些那种东西?我们有很多海里的特产,其中好几样,像你这样的法师用得到。” 查理摇摇头:“抱歉,我实在有急事。” 海象人虽然失望,但没再多说什么。他看看查理的飞毯:“你是要往北边去吗?” 查理眯起眼望向东北方,那是龙眠神殿所在的方向:“是的。” 海象人顺着查理的方向看去,担忧道:“这段时间,有蓝龙在北方徘徊。他们统治了天空。飞毯恐怕不好通过。”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我会低空飞行。” “就像现在这样?”海象人点点头,指向默亚基港的北方、指向雪地黑乎乎的树林,“岸上的树林里没有龙,但那是狼獾人的地盘,还是得小心。祝你一路平安。” “你们也保重。” - - 荆齿城的深夜里,有酒馆的喧嚣;大白天,则有四面八方而来的客商与热闹。只有天方刚泛起鱼肚白的这一会儿,喧嚣止息,热闹还没开始,这座中立港口城,才会显露出一份疲惫后的宁静。 地精卫兵已经换过班,在清晨凉爽的海风里巡逻来去。他们每一个都全副武装,手里抓着钉锤,要上挂着投网。它们长着大鼻子、长耳朵和尖下巴,高高的颧骨上,是深凹的眼睛,目光尖锐、锋利。 没有人会平白去惹这些小个子。他们是这座城市的主人。 荆齿城城南,有一道山崖。崖上是城里最好的旅馆,以及出城通往南部沿海的大路;崖下是嘈杂拥挤的工匠区与店铺,夹杂着几家价格低廉的旅馆,颇受水手们的喜爱。 其中有一家,叫做“甜香湾”。 甜香湾的房子上了年头,被海上常年吹来的风推得斜斜外向西边。名字虽然带了一个“香”,其实旅馆里面每一个角落,弥漫的都是炖肉汤、酒、汗臭和暧昧不明的体味。 一楼的走廊转弯处,有一个独立的小单间。小单间里没有壁炉,唯一的住客裹着旧毛毯,刚刚从几个空箱子拼成的床上起身。 这里本是杂物间,所以老板在收了年轻人二十几个铜币后,很大方地就让他租用了一个晚上。 杂物间的两边,都挨着大房间。大房间里诸多住客,昨晚闹腾了一晚上。尤里不挑剔,所以他休息得并不坏。但那些大声的嬉闹与放肆呻吟,令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好像在远远地看着一场戏。 要是查理在这儿,被这么难闻的气味熏着、又挨上了这样子的临时邻居,早就火大了。唔,像野猫猞猁之类,“篷”一下——炸毛。 但是,查理已经不在了…… 尤里额头抵着自己的膝盖,一动不动。轻微的呼吸,几乎无法察觉,令他整个儿毫无存在感,仿佛消失了。 外面的走廊上经过一群水手与妓女,嘻嘻哈哈,打情骂俏,甚至就在正正经过门口那几步,不知谁的粗糙的巴掌,拍在了一个丰腴的臀部上。 惹起一句笑骂,一片起哄。 尤里木然听着那些人远去,抓起瘪瘪的行囊,往肩上一甩。 他决定买点干粮,然后离开这个旅馆,立即启程。 远祖的灵魂佑护着这片土地。逝者并非消亡;他们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而故老相传,被思念的逝者,有时会拜访思念者的梦乡。 所以…… 他伤心也好,颓丧也罢,复仇也好,迁怒也好,甚至几年或者十几年后另有新欢,查理都不会生气。 但是如果他变得和这些水手一样、变得沾满了这种混浊的气味,那个家伙肯定会对此惊恐万分。 然后哭得稀里哗啦,一溜烟地跑掉。 啊,不对,是飘走…… …… “嗨,早上好,你要什么?” “半打硬面包。” 虽然买的东西多,但硬面包便宜,赚得不多。所以侍者收了银币,无精打采地搬出六条砖头似的硬面包,又找出几个铜板。 尤里抓过零钱,把五条面包扔进行囊,抓着最后一条,迈出了小旅馆。 他咬了一口面包,转头望向城市的西面。 西面地势迅速走高,有一条大路通向城外。从这里,能看到拒马的尖端,那是城外地精卫兵入城路检用的。 沿着那条路往西,就是十字路口。十字路口是水草最肥美的三大绿洲交汇之地。 只是听说,现在那些绿洲都被半人马占了,十字路口全是兽人,牛头人退入了莫高雷高原。所以,要打听五年前消息,恐怕还得过了十字路口,向南走。 去莫高雷,去陶拉祖。 至于肉…… 路上多的是。从斑马道科多兽,从鬣狗到迅猛龙,从白胖的虫、壮硕的蚂蚁,到毒蛇的卵,到陆行鸟的蛋。 现在是春天。 他带着一包盐。 卷七 13、碧蓝狙杀者 寒风里卷着细细的雪粒子,扑打在青铜面具上,不一会儿功夫,就凝结成了一层冷冷的薄冰。 查理抬手按上面具。 几秒后,薄冰倏然消失,消失得一干二净。 查理继续驾驭着飞毯,贴着树梢飞行;像一只幽灵一般,轻巧地飘过狼獾人的地盘。 狼獾人的岗哨,主要针对默亚基港,针对山坡下的方向。在那儿,在冰层厚实的海岸上,海象人的圆帐篷一顶挨着一顶。 而茂密的树林是天然的屏障,没有哪头猛禽会蠢到来林子里觅食。这样的地形本就不利于俯冲——结冻的灌木、密集的树枝冰凌,会把它的翎毛折断、把它们的翅翼戳穿。 所以狼獾人没有哨兵盯着空中。 风吹得树影摇曳,查理的飞毯虽然难免投下了影子,但混在树影中,不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 比起某些孤身旅客,在深深的雪地里徒步跋涉,查理乘坐着空中的飞毯,速度要快上许多。 将近中午的时候,林子到了尽头。 查理选了一棵大树,将飞毯停落在酒桶粗的树枝上,蹲下身,小心探察四周的情况。 在这一边,狼獾人的警戒稀疏,只有几个零散的游哨。 因为林子外,就是平原。而平原上的猛犸象人体型巨大,狼獾人惹不起;同时猛犸象人也不喜欢树林子——以他们的体型,在树林里前进,十分碍事,非得拔掉大树,才能开出路来。 所以,正常情况下,两者之间,井水不犯河水。 查理仔细确定附近没有危险,这才眺望前方林子外的平原。 整个儿平原被一条巨大的路劈成两半。大路几十米宽,平整坦直,即使查理只是极目远眺过去,也不得不承认,它宏伟得令人惊叹。 沿着那条路往北,就能抵达龙眠神殿…… 而近处,林子外两百米左右外,雪地里一片稀疏的草滩上,一群秃鹫正在享用它们的盛宴。 查理皱起眉。因为距离远,他只能看到那些会飞的清道夫叼起的肉条,还十分鲜红,估计时间不久;却辨别不出牺牲品是什么。不过看体型,个儿可不小。 应该不会是某条红龙吧…… ——肯定不是! 查理按低飞毯,贴着树直降下来。他到底还是心下惴惴,所以沿着雪地往前,飞到近处去看情形。 还好,秃鹫们的午餐里,并没有火红的鳞片,有的只是灰黑的皮毛。 秃鹫们对靠近过来的陌生人并不欢迎。既然打消了担忧,查理也没兴趣和它们多事,退了开去,长长舒了一口气。 下一秒,秃鹫突然“嘎嘎”乱叫着,拍着翅膀一窝蜂地飞了起来。 查理突然跳落飞毯,一连几个滚躲向一边。数枚冰箭擦着他钉在地上,最后一支将查理的披风刺破了一个洞。 近处的积雪一下子都消失了,一堵冰墙凭空拔地而起。 冰墙对面,一小队碧蓝的龙人从林边的冰堡里跑出——那个冰堡在低凹处挖成,从外面看鱼雪地没有什么两样。查理的野外经验不算丰富,刚才没能发现。 冰墙挡住了后续的几枚冰箭,为首的龙人暗暗诧异,随即按下吃惊,直视查理,猛一挥手:“人类,回你的东大陆去!龙眠神殿,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先动手、再劝说? 若不是尤里的训练、若不是他能“看到”水元素…… 那么此刻,秃鹫们又多了一道点心! 所以冰墙这边的年轻法师,一把摔掉了披风:“挡路者……死!” - - “下一个,下一个。”一个地精卫兵扯着嗓子喊了两声,恹恹地扫了一眼等候入城的队伍,“该死的,这么多人……” 应声上前的是个地精商人,背着个破旧的包裹。包裹瘪瘪的,里面没什么东西。 地精商人往卫兵手里塞了一把铜币,讨好地笑了笑,笑容因为肉疼而扭曲——他是小本生意。而这些卫兵找碴的本事极大,如果不塞点好处,把货物翻查一通,顺便糟蹋几样,就够他哭的了。 地精卫兵掂掂手里的铜币,瞅了一眼商人背上的包裹,觉得榨不出更多油水,当即挥挥手,让他进城了。 尤里旁观了这一幕。与另外几名旁观者一样,他当作没看到。 最后一口面包眼下肚皮,尤里解开水囊,喝了点清水当作漱口,沿着大路往前。 ——入城需要检查,出城不需要。 “下一个,下一个。”地精卫兵又开始吆喝。 这一次,接受检查的是两个兽人。他们背着猎弓,一个拎着四五只野兔,另一个背着一头鹿。 在草原上讨生活的猎人,又穷又凶,脾气又直又冲。要是抢他的猎物,他能跟你拼命! 所以地精卫兵骂了声晦气,胡乱查了查,挥挥手放他们进去了。 两个兽人走过卡哨,其中一个扭头盯了尤里一眼。 尤里抹掉嘴角的水渍,心底里冷冷笑了一声,不急不慢,仍旧往前走。 …… 荆齿城是个港口城,地势低凹。 当它消失在尤里身后、消失在大路那一头的地平线下时,呈现在尤里面前的,已然是一篇盛春时节的草原风光。 碧蓝的天,雪白的云,还有自由自在的风。 贫瘠之地虽然名字里有“贫瘠”二字,但这一点,是与北部的灰谷森林比较、与暴风王国出产富饶的艾尔文森林等地比较。 这里草场、荒漠与绿洲交割,受地形与水源的限制,没办法养活艾尔文那么多的人;但这边土地上的原住民,却有着艾尔文居民没有的特质。 如今正是一年里最有活力的季节,路旁的长草青翠茂盛,夹杂着小灌木,嗖嗖地往上拔蹿着个子。红的黄的蓝的野花,在枝叶间簇簇绽放,招得蚊蝇蜂蝶到处乱飞。 ——瞧! 那边的猎户人家,园子栅栏下蹿过的大胆野鼠,也很肥硕。 尤里一边走,一边贪婪地环顾这片熟悉的土地。不知为什么,他的呼吸变得困难了起来,眼里忽然涌上了一阵酸热。 回来了…… 他终于回来了。 然而,去年这个时候遇到的那个家伙,却已经不在身边。 卷七 14、生命的联结 当查理站在龙眠神殿前时,被他抛在身后的荒野上,狂燥的火元素,正在雪地里沸腾。 那一大群秃鹫在附近盘旋良久,终于振翅离开,飞往默亚基港。 很明显。虽然它们只是秃鹫,它们也明白,火中只剩焦炭——即使是龙人的尸体,经过如此彻底的毁灭,也没什么部位可以食用。 倒是海象人的村落,每天有一些鱼类的内脏被丢出来,供天上或者海中的清道夫们果腹。虽然少了点,油水也不足,总比没有的好。 年轻的人类法师不知道的是,大火惊动了林子里的狼獾人。而当狼獾人警惕地从树林里窥视大火、窥视平原上的异状时,海象人与冒险者抓住机会,发动了突袭。 他同样不知道,当克拉苏斯出现在神殿南门、出现在他面前时,在神殿的最高层,蓝龙军团的使者,刚刚从他身上,发现了碧蓝龙人的血腥味。 …… “该死的法师……他做了什么?!” “噢,让我看看……他从南边的海湾而来。”青铜龙的使者俯瞰着神殿下蚂蚁般大小的人类,随手抹出一道光幕。 光幕上黑白流转,正是查理从树林里走出,碧蓝狙杀者偷袭,随后两者交战的那一段。 “嗯?我从不知道,在由海湾通往此地的旅途上,还有禁止人类通过的卡哨。”青铜龙使者看了蓝龙使者一眼,“他们不是我们的新盟友吗?又或者,你打算亲自去解决凛惧岛的问题?” 红龙女王转过头,直视蓝龙的使者;后者低下了他的头:“不,谁也不希望发生那种事——然而事实上,我们中很大的一部分,追随那个疯狂的计划。他……是我们的王。” 女王轻轻颔首,道:“我明白。”她扭头眺望殿外碧蓝的苍穹,然后阖上了眼。有一句话她没说出口——蓝龙的王,亦是她的兄弟。 青铜龙的使者挥散了光幕,忍不住深深叹息。他走过蓝龙使者身边,拍拍后者的肩膀,然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 - 当高高在上的龙族首脑们正头疼时,查理直立在神殿门口,打量克拉苏斯。 这是个正值盛年的高等精灵,瞧上去像人类中三十左右的贵族。成熟,经过了岁月的沧桑,但远远还没有开始老朽。 克拉苏斯也在打量查理,或者说,确认面前这个人类的身份。 没错,虽然裹得密密实实,但的确年轻,也的确是个厉害的法师——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有红龙的味道。 那不是一个拥抱、几滴血液,或者一场欢爱就能沾上的味道。那是两个生命之间更本质更深刻的沟通。 克拉苏斯释然,微微笑了起来:“所以……你还活着?” “是的。我来找尤里。”查理谨慎地吐出回答。他的目的没什么好隐瞒的——不说对方也知道。他要小心的是对方的反应。“克拉苏斯……阁下?” “叫我克拉苏斯。那些是精灵与人类的称呼。”克拉苏斯引手邀请查理入殿,“你放心,他完好无损。” “好的。”查理耸耸肩,举步踏上台阶。他就不信,面前这一位在达拉然的那些年,也如此平易近人。但这并不值得探究。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 “那么,他在哪儿?” 克拉苏斯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还是招手叫过两只小飞龙。 “谢谢,但是不用了。”查理淡然拒绝,抖开了自己的飞毯。 小飞龙不太高兴,鼓起了翅膀。 克拉苏斯拍了拍白跑一趟的小飞龙,让他回去玩耍,并未说什么。 两人从底层往上飞。 神殿被设计得十分高大。每一层都有几十米高,巨大的穹顶上描绘着古老的壁画。 因为画幅太大,当查理快速经过它们面前时,不由感到一阵阵晕眩。 所以查理不再看画:“去哪儿?” “我的书房。”克拉苏斯简短道,领路掠出了二层的平台,绕着神殿往上飞,“你觉得这儿怎么样?” 查理的心思一点也没在观赏建筑上。但当他把目光投向龙眠神殿时,的确被震撼了,由衷赞叹:“宏伟。”又随口道:“简直像是泰坦的屋子。” 克拉苏斯笑了:“说对了。啊,我们到了。” 他们在露台降落,克拉苏斯谢过小飞龙,查理卷起了飞毯。然后他们一前一后,走进了克拉苏斯的书房。 桌上的地图还摆在那儿。查理扫了一眼,旋即把注意力拉了回来:“他不在这儿。” 克拉苏斯在书架上找了一会儿,取下一本两寸厚的书,翻开来:“他去了贫瘠之地。昨晚,从这儿。” 查理走向窗前。窗前的地上,还散落着魔粉的味道。“你帮他传送过去的?” “是的。”克拉苏斯捧着那本书走到桌前,“虽然我本想劝他在这儿休息一晚上。” ——你很清楚那根本不可能。查理腹诽着,霍然转身看向克拉苏斯:“那么,我能请求你告诉我你昨晚用过的定位符文吗?” “当然可以。”克拉苏斯迅速地翻过一页又一页,“但是别急,先让我们看看这个。” 查理静静地看着克拉苏斯忙碌。条件?谈判?他有心理准备。“在此之前,还需要什么?” “一个生命魔法。”克拉苏斯回答。 查理惊讶又失望。他笑了出来:“生命魔法?”难以想象,生命魔法,和他去找尤里这回事,能有什么关系?! “你以为‘生命’是什么?” 克拉苏斯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抬眼看向查理,继续低头翻查。 “‘生命’、‘生命’。”亲王分别用龙语和精灵语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然后才郑重道:“生命不仅是躯体与寿命,还包括了灵魂。” “那是当然。” “那么,难道你还没有体验到?你还活着——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体现。” “你是说……” “你和他的契约。昨晚我本想问问尤里,但你可以想象……他对我们的观感。好在今天,你出现在我的面前。这令我能够明白,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上层精灵的契约。” “是啊。真幸运——那个契约一向只适用于相当的两者之间,而它在你们身上竟然没出什么问题。也就是说,它在你们之间很好地成立了。这样子,如果你要去找他的话…… 查理心跳蓦然一快,他扬起眉毛:“你是说——我与尤里之间的联结,可以帮助我找到他?” 克拉苏斯点点头,然后他结束了工作:“在这里。” 亲王把书转了个一百八十度,推向对面的查理。硬朗的褐色皮质书脊摩擦着光滑的石质桌面,划出一声流畅的微响。 “就是这个魔法——也许有点难。”克拉苏斯召过鹅毛笔与羊皮纸,“我来把它解析一下,唔,你会#拉斯语吧?或者达纳苏斯语?上层精灵语?不管哪一种分支。那样可以简单一点。如果通用语……恐怕会有点小问题。” “我会。”查理回到道,同时仔细去看那一页纸。上面有一大段一大段的龙语表述,说的是这个咒语的来历与原理。 平时,查理会仔细推敲这些,但这次,查理都掠过没有细看,因为他的目光被最后的那个咒语吸引了。 查理把它念了出来:“以我们的真挚为凭,叩问于亘古流转的时光,以我们的坚定为凭,寻觅与广袤无垠的地域——你是我唯一的伴侣,你在那唯一的方向!” 十分简短。而且和传送咒语不同,没有确切的指明,用此笼统。 但奇异的是,以龙语将它念出来时,有一种在暴风城的光明大教堂聆听合唱一般的哄然共鸣。 克拉苏斯刚刚写下半行咒文,闻声顿住了:“你懂得龙语?” “是的。”查理看了一眼克拉苏斯,确定对方只有惊诧、没有恶意,便微微阖上了眼。因为他正感到一股微热的暖流从自己的心脏涌出,流过左肩、左臂,左手,然后从掌心溢出。 那是一个银色的小点。它似乎有些不太适应环境的改变,在原处萌动了一会儿。然后它忽然飞走了,留下一道笔直的、淡淡的、春日阳光一般的尾线。 查理盯着那道细细的影线。 细线直朝西南而去,穿过椅背、穿入墙壁,毫无迟疑。 书房内的两位都注视着这一幕,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查理缓缓起身,向克拉苏斯欠欠身:“谢谢。那么,我该告辞了。” 克拉苏斯微微点头:“旅途平安。” 查理颔首谢过祝福。施法者自己的单人传送不需要魔法阵,长达七八秒的吟唱之后,人类客人从房间里消失了。 “他教你的么……”克拉苏斯喃喃了一声,“噢,不对,尤里不可能懂得这些……好吧,这并不坏。我们不用再担心他会因为憎恨而拒绝学习红龙的知识了……” 亲王转向书架,目光扫过那上面的书籍,指尖缓缓叩了叩桌面:“一个人类法师,无法拒绝这些诱惑。然后……” 克拉苏斯绽开了一抹微笑,疲惫又歉疚,欣喜又期待,还含着些纵容。 ——你们总爱呆在一块儿,不是么?美妙的共提供话题。 卷七 15、荒野的雷雨 尤里的午餐是面包夹煎蛋。整条的面包,陆行鸟的蛋。 晚餐则是一条蛇,一条倒霉的花皮蛇。开膛破腹抹上盐,烤得焦香焦香。 嚼完最后一块蛇肉,尤里铺开毯子,就着行囊当枕头,躺了下来。 他其实不算吃饱了,但也不饿了。没什么胃口,所以休息。 蓝黑的星空璀璨深邃,无边无垠。 尤里望着天空出神。 然后他感到地面传上来一阵微微的振动。 尤里侧趴下身,贴耳去听。 是科多兽,整整一群,二十头左右。还有另外一种或几种蹄音,夹杂在科多兽雷霆一般的脚步声里,一时间没法分辨得十分清楚。 尤里吐出一口气,抓抓头,坐起身来。 他有点后悔点起了篝火。之前或许更应该找一棵树睡觉。但他总是觉得心口那儿空荡荡地发冷,所以才会贪恋篝火的温暖。 大约五六分钟后,一支队伍奔到了近前。来者显然看到了火光,直奔篝火而来。草原上出门在外,惯常都会凑一块儿过夜。倒也不仅仅是为了热闹,更是因为人多安全——譬如同样一群狼夜袭,两三个人抵挡不住,二三十个人,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这支队伍由二十四个牛头人,还有四个巨魔与三个兽人组成。牛头人的猎弓与随身的武器都齐全,但护甲就比较简单粗糙,应该是部族里出门买卖货物的猎队。 为首的牛头人鬃毛黝黑,一对角却是白的。他诧异地打量了尤里一眼,没说什么。他身后的一个褐色长角的牛头人却忍不住:“他一个人?真是不要命了。” 是牛头人语。尤里听在耳中熟悉又陌生,感慨万分,一时间没心思搭话,只是看了眼褐角的牛头人,瞅着这行人安顿下来。 褐角牛头人说的没错,说实话,如果换作以前,尤里并不会孤身上路——草原上处处都有致命的天然埋伏,再强壮的战士,独自旅行也很危险。 不过,现在不同了。一者是这片土地上的居民,如今有不少兽人,排斥人类,同行者并不好找,还很可能带来许多麻烦;二者,打不过、跑不了,他还可以飞——尽管他算不上喜欢那么干。 不管如何,为了找布伦达算帐,整整一个冬天里,尤里已经熟悉并掌握了红龙的搏斗方式。 因为,在两种形态之间娴熟的突然切换,可以令对手猝不及防。在一场生死决斗中,一个破绽,足以决定胜负。 所以此刻,尤里心中坦然,引手指指火堆旁的平坦空地,算是邀请他们。 白角牛头人对尤里一点头。牛头人们拾柴的拾柴,给科多兽卸货的卸货,忙得有条不紊。 科多兽放去周围吃草就行,这些大型食草动物平常时候,脾气挺好。但迅猛龙与狼可不行。因此那几个兽人与巨魔为了照顾他们的座骑吃肉喝水,多耽搁了一会儿。 等他们走到火堆旁时,牛头人们已经把篝火搭得高高的,围着坐下了,开始吃干粮,不忘留出一小块空地。 尤里注意到留出的空地挨近篝火。而一个左耳朵只剩一半的壮年兽人为首,三个兽人泰然自若地在火堆旁坐下了。 牛头人好客,也崇敬强者。所以客人们总能得到篝火旁的好位子;但同伴之间,只有最强壮的战士、最优秀的猎手等,才会获得优待。 而这三个兽人并不特别强壮。那么,他们为何受到优待? 但尤里的思绪被打断了。因为壮年兽人的年轻随从发现了他,一下子就握住了腰间的斧柄:“人类?!”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为首的兽人早瞅清楚了独身旅客是个人类。不过此时,他却也并不阻止自己的手下发难,只是冷眼看着。 尤里睨了一眼那个年轻的兽人,懒洋洋地握上了自己的剑柄。他身后的弯角牛头人喷了声气,去摸自己的武器,但尤里反而朝后靠了一点。 牛头人不干背后捅刀子的事。在他们的风俗里,从背后拍人的肩膀都是忌讳。所以喷气的牛头人顿时陷入了极度的窘境,朝他的头儿投过去求助的一眼。 白角牛头人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有点诧异地再次打量了一回尤里,一挥手道:“好了,这里是贫瘠之地!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言下之意,奥格玛瑞的规矩在此处行不通。 尤里看了白角牛头人一眼,松开了剑柄,翻出个硬面包在火上烤——毫无疑问,白角牛头人是这伙人的头儿,是今晚这个临时营地的头儿。既然白角牛头人已经放下话来,那么谁再找他麻烦,就是挑战白角牛头人的威信。 所以,在白角牛头人表示妥协或者被挑衅者打败之前,尤里很安全。而作为一个部族的猎人首领,这两种情况,哪一种都不会轻易发生。 但年轻兽人却并没有立即照做,褐黄的眼睛发红,死死盯着尤里。 其它的牛头人见状,顿时纷纷不满起来,喷气的喷气,摸武器的摸武器——不尊重他们的头儿,说得轻一点,是年纪小不懂事;说得重一点,那可是侮辱他们整个部族。 白角牛头人慢慢皱起了眉。 壮年兽人挥手给了年轻兽人一个重重的后脑勺:“坐下!” 牛头人们这才安静下来,继续他们的晚餐。 年轻兽人的挑衅就这样带了过去,营地里重新平静下来。只是牛头人与兽人之间,气氛已经有些微妙的不同。至于那几个巨魔,一直只是冷眼旁观。 尤里的面包烤好了。他大口咬着,同时又开始烤第二条——没办法,谁知道这帮临时的旅伴之间是什么关系,瞧着就古怪。运气不好,兽人没准会突然发难。所以要多吃点,万一打架,好有力气。 不止尤里在吃东西,整个营地的人都在忙着填报肚子。他们虽然有座骑,但显然赶得很急——否则也不会入夜了才宿营。所以此刻,都已经饿得很了。 尤里第二条硬面包下肚,忽然扭头看向左边的牛头人。 他左边是刚才喷气的弯角牛头人。 因为之前的小尴尬,起先弯角牛头人装作没发觉;由于尤里盯着不放,他终于支撑不住,忽然转过头来,一眼瞪向尤里,用鼻音浓重的通用语道:“你老看我干什么?”——没办法,通用语是荆齿城里使用人数最多的两种语言之一。另一种是地精语。而让一个牛头人用地精语尖叫……那比让秃鹫不吃腐肉还难。 但这一瞪,弯角牛头人才发觉身边的小个子,不是在看他。 尤里的目光越过他的胸前,投向夜色的深处。 那是背对大路、深入草野的方向。 弯角牛头人顺着尤里视线的方向望去,却什么也没发觉。 就在此时,传来了一声高喊:“半人马!是半人……”喊声半截而止,不过已经能够听出来,是他们惯例散出去的族哨的人手。 为首的牛头人霍然起身,一把抓起了手边的长柄大锤:“安图?” “我没事……”那个声音回答,中气十足,但有点狼狈,说话间好像又埋下了头去,听起来瓮声瓮气的,“该死的!他们的箭上淬了毒,压得我抬不起头来了!” 他们说话间,所有的人都已经抄起武器,扑灭篝火的扑灭篝火,竖盾牌的竖盾牌,以货包为屏障,开始反击。 一张张猎弓拉开,火油箭与箭矢夹杂着,冲向黑暗中箭矢射来的方向。 与此同时,白角牛头人亲自带着人手出去,把安图接了回来。 “怎么没听见阿兰其亚他们的声响?” “是啊,我们的宝贝它怎么了?!” “唔,好像有什么味道……” “还挺香的。麦酒?” 尤里也嗅了嗅,唇角微微一翘,勾出一抹坏笑,温和缅怀,却也寂寥:“酒杜鹃。它们吃醉了。” “醉了?”弯角牛头人十分诧异,开始怀疑自己的通用语水平。但当弯角牛头人扭头看到尤里的神情时,不知为何,他相信了这个人类的话。于是他挠挠自己的弯角,抽出货包上一支备用的长弓,递给尤里。 尤里略有些意外,随即微微一点头接了过来,娴熟地开弓搭箭。 正当尤里挑选目标时,年轻的兽人突然指着尤里大喊:“是他,是他引诱我们在这儿扎营!这是埋伏!是陷阱!” 克拉苏斯给查理的传送定位,是在荆齿城法师公会。 查理如今对传送法术已经十分习惯。虽然尤里不在身边,他也没摔着——只是微微趔趄了一下。这和他休息不足有关。毕竟,在过去的四天里,他只睡了一觉。 公会的传送室照例半密封、宽敞,门口有一个法师值班。 “嗨,晚上好。”坐在桌子后的法师站了起来,欠欠身行礼,“您是个中立法师?” 这里的中立,其实是“流浪”的委婉说话。 查理走出传送室,理了理斗篷,谨慎地看过去一眼,没有点头,但也没有出言否认,算是默认了。同时,查理注意到,对方佩戴着一枚中阶徽章。还特地镶上了火系的金边。 黑发中年人耸耸肩,微笑着拉开抽屉:“您放心,我们这里一向不问来历。”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枚中阶法师的徽章:“嗯,如果我没看错,你当得起这枚徽章。当然……”他做了一个无论哪个大陆都通用的手势——要钱,然后把徽章推到桌子中央。 查理止住了脚步。有一个本地的身份凭证,他在贫瘠之地的旅途,无疑会方便很多。但这个中年法师显然在捞外快。因为法师公会颁发的徽章,按惯例并不收钱。这是他们提供的福利之一。毕竟注册法师越多,公会实力越强。其实说白了,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黑发中年人见查理有意购买,更加热情了,摘下身后墙壁上挂的法师袍、斗篷、靴子介绍道:“还有这些。这件衣服是我们的梅纳拉.沃伦德女士的作品,您瞧,它用了……” 查理扫了一眼那些商品。袍子与靴子质量都不坏,但也都不能算是上等货色。查理想想自己斗篷下还穿着北陆的厚衣,而这里已经春暖花开……指了指徽章与袍子、靴子,打断了对方滔滔不绝的兜售,道:“斗篷不要,这个,袍子、靴子。三十个银币。” 黑发中年人使劲皱起眉头、夸张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但随即他停止了表演,因为查理托着一团火元素,请他观赏了一下,随即散去:“您有二十多个银币的赚头。” ——这不是一个中阶法师可以做到的。 “噢,真漂亮,漂亮极了……”黑发中年人也不尴尬,对着那团火元素讪笑了一下,痛快地摊摊手,“好吧,好吧,嗯,我想您以后还会再来,对吧?如果到时候有什么需要,您请尽管找我好啦。我在这儿二十多年了……”诸神在上,既然对方是个高阶法师,那么三十个银币的价格就已经很不错了!毕竟,他只是受命在这里发送徽章、招揽人员——能自己传送过来的,都是中阶法师。公会可没让他对这些人收钱!而那衣服加靴子,进价才七八个银币而已。 查理没有回答,只是掏出一枚金币付钱。黑发中年人惋惜地找钱,但并没有再节外生枝,也没有啰嗦。他麻利地帮查理把东西包了起来,还扎上了一条绳子方便拎取:“啊,对了,如果您需要晋阶认证,我们也可以为您安排。另外——”黑发中年人示意了一下对面的走廊,做了个左拐的手势:“休息室在那儿。很近,有好几个,如果您想试试衣服的话。” 查理急着去找尤里,看了一眼笑眯眯的中年人,道了声谢,但并没有去更衣室——他并不放心在这里换衣服;径自收起找钱、拎过衣包,离开了。 唔,为什么一个中阶法师喜欢做这种事?要是想赚钱,他完全有很多其它选择。难道是因为长期在这个中立商业城,与那些绿皮的小个子混在一起,结果被同化了? 但查理很快把这种种揣测扔在了脑后。他走出了法师公会,抬头一看,夜空里星星不见,乌云遮漫了大半的天,挡住了白衣女士,也挡住了蓝衣男孩。 而远山那儿,西南的方向,雨云黑厚,还有闪电与雷霆滚动其间。 ——又是雷雨! 查理咒骂了一句,但还是抖开飞毯。他升空,绕过法师公会,飞上荆齿城西北方的山崖,一直飞到广袤的草原上。 到了这里,查理又“看看”四周无人,这才低声念诵:“以我们的真挚为凭,叩问于亘古流转的时光,以我们的坚定为凭,寻觅于广袤无垠的地域——你是我唯一的伴侣,你在那唯一的方向!” 银色的光点又一次钻了出来。它好像一回生、二回熟,刚刚脱离查理,就疾射而出,拖着一道阳光般的笔直细尾,朝西南而去。 正是雷雨云浓密的方向。 年轻兽人这话一出,满营地的人都有些犹疑。孤身旅客极其少见,从这一点说起来,眼前的人类,倒也的确有几分可疑…… 不过尤里理也不理他,自顾自凝神瞄准,一箭放出。 弓弦轻响,黑暗中应声响起一声惨叫,一点火把歪倒。听声音,那个半人马被命中了咽喉。 既然尤里杀的是半人马,也就不会是与之勾结的诱饵。所以旁边几十个,顿时都松了口气。 而尤里突然扔下弓转身,两三步冲到年轻的兽人面前,一拳撂倒了年轻的兽人,压着他的脖子往地上一砸,再一膝盖顶在胸膛口,冷笑道:“我和他们干架的时候,你还在洛丹伦的收容所里呆着呐!” 这句话一出,年轻的兽人眼睛愈发红了,使劲挣扎起来。 尤里动手速度极快,不止年轻的兽人。另外那些,大多数也都没反应过来。倒是有一个巨魔,看得津津有味、微微点头。 他身边的同伴碰碰他提醒,他才想起自己的职责。两个退开几步,矮下身,消失在了阴影里。 白角牛头人看了壮年兽人一眼,喝道:“够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尤里抬头看了看白角牛头人一眼,霍然转头,朝壮年兽人伸过头去、冷声道:“看在他的面子上……管好你的小崽子!再有下次——”他看也不看,拔剑直刺了下去。 壮年兽人一下子握紧了武器,又缓缓松开。褐角牛头人不小心笑出了声,连忙转开了头,装作没看到。 尤里抓着年轻兽人的胸口、拖拎起他来,猛然把他往壮年兽人的身上一推,转身回去。 壮年兽人连忙扶住年轻兽人。但尤里那一推的力气之大,出于他意料。猝不及防之下,两个连退三步,才勉强站稳了。 年轻的兽人惊魂未定,木木地抬头摸向自己的脖子。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细细血线。甚至都算不上伤口,堪堪擦破皮肤。 半人马怪声叫着,渐渐围得近了。鬣狗的眼睛在黑夜里,发出黄绿的幽光。小山一般的科多兽酣睡不起,兽人们豢养的狼,焦躁地低吼,颈毛竖起;巨魔们骑惯了的迅猛龙,用力刨着地,朝来敌呲牙,一个劲想摆脱缰绳的束缚。 混战一触即发。 而天上那巨大苍白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一卷卷的乌云吞没。 那乌云是从东边的高原压下来的。隐隐擦出一道道闪电,席卷着雷霆的沉吼。 卷七 16、崭新的早晨 往西飞出怀抱荆齿城的海湾,就是贫瘠之地广袤的荒野。 雨云压低,天地间的一切都没入了漆黑夜色。而就是在这样的夜色里,时不时划过一道闪电,短促地照出大地上诸物的轮廓。令人可以看到近处、远处的砂地与草野上,一棵、两棵的大树,这儿、那儿,孑然而立;更有极目之远的地平线处,一座小山缓缓隆起——山势低矮和缓,几乎就像个大土堆。 查理环顾四周。不知为何,他心下十分不安。所以他操纵飞毯前行的同时,犹自警惕地张望戒备。 现在他的视力,已经与以前大不一样了。星月被乌云遮蔽的晚上,草丛、灌木,竟然也能看个七八分清楚。 查理抿抿唇,刚要叹气,忽然“啪”地一下,头顶上被一滴东西打到。 查理吓了一跳,随即松了口气——只是水而已。 虽然隔着斗篷,但依然可以感觉到那抹凉意…… 不管如何,他太过草木皆兵了。 就在查理松口气的功夫里,豆大的雨点约好了似的,噼里啪啦落了下来。霎时间,便串起了无边无际的透明珠帘,从低低的乌云直垂落到大地上,压得长草都弯下了腰去。 查理斗篷是当初在法师区买的上好货色,旅行者专用,自然防水。但里面的外套,却太热了。雨一下来,风顿时变凉。之前闷出来的汗湿漉漉地沾在鬓角,被风一吹,冷飕飕的。 查理捏了捏衣包,这才想起自己忘了换行头。 他回头望了望几百米外的荆齿城,放弃了重新进城找旅馆的打算;瞧瞧时不时擦出闪电的雨云离得挺远,几乎在西南边的地平线上,于是就近找了一棵大树,在树杈凹里停下飞毯。 悉悉索索、悉悉索索…… 其实又是夜里,又是荒野上,查理随便找哪儿换衣服,其实都没问题。只是他如今对自己的皮肤极度排斥,每天洗脸后都不照镜子,所以才一定要找个隐蔽的地方。 衣服换到一半,查理突然一顿。 “笃笃笃!” 查理慢吞吞转过头,冷冷睨了一眼来者。 是一条黑鳞片红斑纹的蛇。 说实话,以查理可怜的被保护得好好的野外经验,还真辨别不出来这条蛇有毒没毒。不管如何,就算有的话,倒霉的蛇也已经用不上它的毒了——三枚钉子大小的幽蓝冰箭,已经将它的七寸、三角形的头,还有尾巴,牢牢钉在了树上。 “叫你偷看!”查理唾了一句,狠狠一瞪新鲜死透的蛇。 下一瞬间,金红的光亮一闪而过,那条蛇倏然消失,只溢出一股蛋白质被烧的特有臭味、在树皮上留下一道弯曲的焦痕。 查理这才算满意。三下五除二把换下来的衣物折好打包,一按飞毯,倏然掠走。 大树的枝叶被他撞开,“哗啦啦”一动,又重新阖上了。随即就只剩风吹雨打,落在树叶上的“啪啪”乱响。 瓢泼似的大雨,伴随着远方的闪电与雷霆。 营地里的旅客与营地外的强盗,都淋着雨。 半人马足有百来个。除了开头那个自以为呆在射程外的蠢货点着火把没熄、被尤里一箭射中喉咙,后面的都是打家劫舍的老手。 老手们藏身在黑暗中,驱动着鬣狗,兴奋地怪叫着,跑来兜去,并不急着发动攻击,而是先混淆恐吓。一旦营地里有谁不耐烦、抬头多露出了半个脑袋,立刻就是数支冷箭遽然射来。 货包毕竟不是拒马栅栏,效果堪忧;要是出去追击,更是会被射成刺猬。营地里的旅客们束手无策。而尤里那一箭,虽然命中目标,也拉坏了猎弓的弓弦。 弯角牛头人挠挠角,又给尤里找了一把。 却是一把精良的复合长弓,弓身锃锃发亮,材质摸起来既像骨质角质,又像是木质,甚至也有些像金属。 尤里放弃琢磨,接过来试了试,发觉它比之前那把要硬上许多——半开弓所需的力气,是之前那一把的两倍左右。 弯角牛头人解释道:“这把是哈亚买了送他哥哥的。阿赫亚是我们部里的大力士。” 尤里点头:“我会小心着用。” “哎呀,不是不是。”弯角牛头人晃晃脑袋,从自己的箭壶里一支一支挑好的箭取出来,理顺箭尾翎羽,放到尤里手边,“我是说,没料到你力气这么大。干掉他们!” 风大倒也罢了,这么大的雨,抛射就行不通了。所以营地里的猎手们都在等待,等待半人马进入自己的射程内。 半人马也在等待,等待赶路赶了一个白天的旅客们疲惫、泄气,或许还在等待他们的支援。 尤里又是一箭放出。 箭矢如流星般,带出了尖利的破空声。 却是从半人马头上擦过、射了一个空! 弯角牛头人刚要准备欢呼,见状顿时噎在了喉咙里。 尤里不好意思道:“我很多年没摸这个了……还有,我的箭术很一般。”他背井离乡那一年,才十三岁出头。力气是和部族里的大人差不多了,但经验毕竟还欠缺。弓箭是需要日积月累的,所以尤里的准头,与部族猎队里的成员相比,也就是一个中流偏下的水准。 弯角牛头人拍拍尤里的肩,没说什么,只是继续取出箭来,理顺箭尾的翎羽,整整齐齐摆好。 …… 尤里的箭术虽然蹩脚了些,但抵不住活靶子一圈围在外面,白白让他慢慢地瞄准、放箭。 在一个倒霉蛋擦破了肩、又个倒霉蛋送了命之后,半人马不得不把包围圈撤后了几十米。 弯角牛头人看看尤里,继续准备箭矢。 尤里深吸一口气,头一次开满了弓——与半开不同,这要花去之前那张猎弓四五倍左右的力气。 不管怎么样,这对一头“幼年末期”的红龙来说,完全还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 所以又一个半人马倒了霉。当胸一箭,哀叫着倒下了,四肢不停抽搐,过了数秒才咽气。他的惨状令其余的半人马气势一窒,怪叫声呼喝声一时间低弱了下来。特别是倒霉蛋旁边的几个,情不自禁退开了去。 弯角牛头人幸灾乐祸:“啊哈,他们吓坏了!” 尤里耸耸肩,摸过一支箭上弦:“我说过了,我的准头也就这个样子。他们没听到么?” 弯角牛头人闷笑了两声:“这可不能怪你。” 为首的半人马一看情形不对,高声呼喊鼓动。风雨声里,隐约可以听到他喊了几句什么,然后半人马迅速组织起了冲锋,伴随着冲锋而来的,还有密集的箭雨。 弯角牛头人低下身、抓起斧头:“他们来了!” 尤里也不说话,但他搭弓射箭的频率忽然快了起来。半人马从一百三四十米外冲到近前,算上起跑阶段,也不过二十几秒的事情。就在这二十几秒里,尤里送出了十一支箭,三支落空。虽然建功的八支大多也没命中要害,但对快速奔跑的敌人而言,重创一记就足够了——那会令他们狠狠栽倒,基本上也就失去了战斗力。 猎人们也没闲着。他们虽然没尤里那么快,但这二十几秒,足以让他们射出二到五支箭。而且,二十四个牛头人既然出远门办事,自然个个都是部族猎队里的精英。他们的准头,的确比尤里要好上一截。 嗖嗖的箭矢,伴随着痛呼和惨叫,双方终于短兵相接。 半人马长矛凌厉,砍刀呼呼生风。牛头人则挥起了大锤与重斧。三个兽人都是双手执斧,左右生风。两个巨魔陷入了狂暴,另外两个的身形,却是游离在周围地带,时隐时现。 尤里早扔下弓,拔剑跟着冲了上去。 他是这场混战中体型最小的,但力气却不小。这令他大占便宜。 …… 在对射时,因为营地里好歹有点屏障,加上尤里的关系,半人马吃了不小的亏。 但他们人数在那儿摆着,所以营地里的旅客们很快陷入了苦战。 半人马已经杀红了眼。他们这次损失不小,就算胜也是惨胜——但是败等于死!即使不死在这些旅客的反抗下,也会死在别的半人马部族下。 很简单,也很残酷…… ——因为贫瘠之地的绿洲水草肥美,只有不败的威名,才能震慑那些时刻觊觎的敌人!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号角响起,伴随着咚咚的鼓点,大地隆隆作响。 在贫瘠之地,只有科多兽群,行进间才会令大地颤动;而只有牛头人,才能大批驯养科多兽作为座骑;也只有牛头人,爱在科多兽背上栓两面鼓。 那是战争之鼓。 “是我们的人!” 半人马终于撤退了。 来的是一队三四十头科多兽。 与白角牛头人他们不同,这些牛头人都是全副重甲,他们的科多兽在头、四肢膝关节等处,也上了装甲。那装甲甚至还带着尖刺。 为首的白角牛头人气喘吁吁,全身多了数道口子,胳膊上的一道尤其严重。他见危机解除,精神一振,朗声道:“我们是黑鬃的猎手,正回血蹄村去!” “莫高雷的血蹄村?”来者奔到了近前,是个生了一对深褐色大弯角的牛头人。他驾驭着一头成年雄性灰色科多兽,踏得地面振动。“我们是陶拉祖营地的卫兵,看到有商队求救的焰火,寻出来的。” “我们没有焰火。”白角牛头人道。随即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浑厚的嗓音一下子变得干涩了:“求救者……找到了吗?” 来者沉沉地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而是兜转了座骑,自己跳了下来:“走吧,收拾收拾。今晚在这儿是歇不成了。 到了陶拉祖,好好休息一下。” 他这个样子,大家都猜到了可怜的求救者身上发生了什么。没人说话,连意外得到支援的兴奋与喜悦也被冲淡了。 当下,收敛牺牲者,先把重伤的安顿好,轻伤的自己草草包扎一下伤口,陶拉祖的卫兵们帮忙,弄醒了醉倒的科多兽,收拾起了货物…… 然后冒雨赶路。 尤里找到了自己的行囊。因为在篝火旁边,离厮杀的地方远,倒没坏,只是在忙乱下,被踩了几脚,上头多了好几种脚印。 至于毛毯,不知去哪里了。 他捡起行囊,找了把草擦掉泥水,甩上肩。 “嘿,上来吧,小子!我说——人类!” 尤里回头看去,正看到弯角牛头人勒住缰绳。 尤里有点儿意外,抬头看向对方——褐色科多兽那足有两个牛头人高的背脊顶上,肌肉虬结的牛头人朝他伸出手,这一幕真是……太熟悉了! 弯角牛头人可不知道尤里想起了什么,他看看已经开拔的队伍前端,瓮声瓮气地催促道:“放心吧,奥来亚力气大着那!你这样的个子,再来十个也没问题!” 尤里豁然一笑,往前一冲,跳起来踩了科多兽的后腿膝盖一脚,借着弯角牛头人的一拉之力,蹿上了科多兽的背,坐到了弯角牛头人身后。 弯角牛头人点点头,露出了笑容,一拍科多兽:“走咯!” “我叫泰顿,你呐?” “尤里。” 南黄金之路上,队伍逶迤前行。而他们头顶的大雨,已经渐渐小了。 …… 查理打了个哈欠,弄了一捧冰水搓脸,继续往前飞。 不知什么时候,雷雨已经停了。星月的光辉重新撒下来,夜空深邃如洗。 查理飞过绿洲。因为身处三四百米的高空,居高临下,下面的湖泊,看上去就小了许多。 “像个口袋……”查理咕哝了一声,“口袋湖?!” 这三个字一出,查理心头一烫,困意忽然长了一对翅膀,哗啦啦飞走了。 他念出咒语,然后追着银点,继续赶路。 陶拉祖。 白角牛头人的帐篷里,受伤的猎人头领安顿好自己,已经准备休息了。 就在这时,另一个牛头人拉着泰顿,掀开帐门钻了进去。 “怎么了,纳古?” “哈亚,我想我该跟你谈谈那个人类的事——泰顿,他告诉你他叫什么?” “尤里。是个好名字,不是吗?” “他不叫尤里,他叫尤里西斯。我认识他。你们可能没听说过,他以前也是铁角部的。在我八岁的时候,他被抱回来了——那时候他还是个婴儿。” “嗳?差不多吧。我小时候也还不叫泰顿。” “但他明明懂得我们的话,却装着不懂。哈亚,你说,他回来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不算吧。我买东西时也会这么干。那些地精太贪婪了,也只有人类,才能杀得了他们的价。嘿!然后我跟着买就好了,嘿嘿……” “好了,泰顿,听我说!当初他们那一支队伍,是被派去断后的……” “啊?” “他不知道。” …… 旅馆里,整个营地中唯一的“人类”,在睡梦中慢慢皱紧了眉。 然后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小时候,大长老总是说:他还小,精力旺盛,另一方面,也就是太淘气——所以才会静不下心来与大地之母沟通。这是年龄的关系,不用着急,慢慢就好了。 结果命运却不肯慢慢等。说这话的大长老,没有看到他“好了”的那一天。 后来呢,占查理的便宜,忽然就领悟了。 可是如今,他忽然宁愿没有“悟”…… …… 尤里又躺了一会儿,却再也睡不着了。他悄悄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收拾行囊。 正是凌晨。天还没亮,才泛起一抹鱼肚白。 营地周围巡逻而过的卫兵见到尤里起身出来,并不在意,更没盘问。其中几个,甚至还抽空冲尤里点点头——这个人类杀了不少半人马的同时,没有伤害牛头人。那么,他就有资格得到牛头人的认可。 尤里走向营地中央的大篝火那儿。 厨子起得早,一锅热汤已经开始冒香气了。 “这么早?” “赶路。” “什么?你不和他们一起走吗?” “……不了。” 厨子有些奇怪,但既然尤里是个干掉半人马的好客人,他就不多问了。于是盛了一碗汤、撒上一撮盐,递给尤里:“烙饼还没做。” 尤里从行囊里找出剩下的硬面包。皮子做的袋子防水,他又把袋口扎得紧,面包只是被踩扁了,却没坏。 “有这个。” “那我给你多摊几个,路上吃。” 尤里抬头看看厨子,犹豫了一下,道:“不急,我还会在这儿呆几天。” 厨子不解,但对这个结果他是挺乐意的——营地里多个厉害的战士,有什么不好?当即乐道:“啊,那我请你尝尝我拿手的好东西。” …… 营地背靠一座小山坡,小山坡坐落在山谷出口。上了坡、走过山谷,就渐渐进了莫高雷的地界。 吃过早饭,尤里爬上小山坡,俯瞰营地、眺望莫高雷,四下环顾,一片茫然。 他本来是打算去莫高雷的。但如今看来,这个目的地,并不合适…… ——那么他该去哪儿呢? 然后他听到营地里卫兵们的响动。哨塔上的卫兵用力挥动三角旗帜打出信号,地上几个巡逻的跑向了双足飞龙的窝棚。 尤里循着卫兵们注目的方向看去,发现一条上好的飞毯载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旅行者,像一个炮弹一样冲了过来。 ……唔…… ——好像直直朝着他?! 卷七 17、曾经被初恋 天际初亮,晨光微熹。 蓝黑的夜幕退去了远山后,柔金色的光芒洒落大地,雨后的草野鲜翠欲滴。 出于战士常年的本能,尤里摸向腰间剑柄。这个动作本该干脆迅速,但这一次,或许是因为脉搏在变快,或许是因为那飞毯太眼熟,尤里的手破天荒地犹疑了,越来越慢、最终顿在了半途。 飞毯在尤里面前两米开外,遽然刹住。查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抬手扣住了面具下沿,却没法把它从自己脸上取下来。 尤里的目光随之落在了那翻毛的厚手套上;长袍却没那么厚,正是眼下的天气穿的。还有那青铜面具,简约朴素的优美,艾尔文的风格。最重要的是,面具没有遮住来者的眸子——它们是浅绿色的。 这令他心跳得擂鼓一般,不敢置信:“……查查?” “是我。”查理收起飞毯,不知所措,“尤里,我……” 当查理站落在地上时,尤里更确定了——因为身形。所以他试探着伸手够上查理的肩,然后一把抱住查理。于是查理的后文也就撞在了尤里胸膛上,一下子断了。 营地里的卫兵本来已经要升空御敌,见状垮垮肩膀,花了好一番功夫安抚了兴奋起来的双足飞龙,又把这些家伙栓了回去。厨子咧开嘴,朝尤里用力挥了挥长柄勺,送他一声唿哨。 尤里小心紧了紧查理,打开斗篷扣——这玩意又厚又重,最重要的是,它妨碍拥抱。“那么,你还活着?”啊,这实在是废话。但问的这一个不觉得,被问的那一个也不觉得。 查理点点头,迅速按牢自己的斗篷:“嗯。我没事,我很好……唔,还不错。” 尤里不解,只得放弃帮查理脱掉斗篷的打算,隔着兜帽亲了亲他:“查查?” 查理半晌没吭声。然后他翻上一截袖子,让尤里看他的手腕:“你说过我不会长这个的!”他把脸死死埋进了尤里肩窝里:“我全身都是这个……” 尤里低头一瞧,曾经小麦色的肌肤,如今已经被一层半透明的火红细鳞所替代。在早晨的阳光下,金红夺目,仿佛在燃烧! 尤里眨巴了下眼。 很漂亮。美丽极了! ——如果不计查理对它们的态度的话。 尤里扣住查理的手腕,大拇指试着摩挲了一下那鳞片:“因为这个,所以你没事?” 查理扭脱了,缩回手、重新把袖口翻下来、扣好袖扣:“我想是这样,契约的关系。” 尤里搂住查理往上提拉了一把:“咳,那个,长了尾巴吗?咳咳……” 查理气急败坏:“没有——这一点也不好笑!”他抓住尤里的肩使劲摇:“我现在就是一只两条腿没尾巴的蜥蜴!” “……我知道了。”尤里老老实实道,又紧了紧查理。“唔,我只是很高兴,很高兴你没事。” 查理不吭声了——至少尤里没有因为鳞片冲他尖叫。这就很好了。 尤里不知说什么好,他琢磨了一下,提议道:“要不要吃点热的?啊,先洗个澡?热水澡。” 早晨的微风微凉,却也轻快柔和,带着雨水泥土和草木的味道。小山坡上静了片刻,然后尤里听到查理轻轻应了一声。 果然! 尤里得意地眯起眼,一把拉起查理,奔向山下的营地:“走吧!跟我来。” 陶拉祖营地是南黄金之路上的中续站,莫高雷与贫瘠之地的中转站,也是牛头人在贫瘠之地的重要军事据点。所以陶拉祖这儿的店铺,不如十字路口多,更不能和荆齿城比。但裁缝店里,粗布衬衣之类,还是有的。 尤里拉着查理,先去买衣服——好吧,查理要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他认了。但至少,应该穿得舒服点。那些水獭皮做的手套和靴子之类,可以晾一晾收起来了!这会儿是春天,不是冬季。 裁缝的帐篷在营地西边,帐篷的门高高挑起,里面的火坑上,伙计正在做早饭。裁缝脖子上挂着一条卷尺,正展开一卷亚麻布。 一排亚麻衬衣挂在帐篷的毡墙上。有白的,绿的,红的,蓝的。都是土方染的色,颜色浓丽,不像暴风城出产的那么雅致精巧,不过却有一种粗犷热烈的乡土气息。 “你要哪个?”尤里一指墙上的衬衣。这些东西令他想起小时候来部族里卖东西的商人,带来热闹的行脚商人。不过旋即,尤里意识到查理的偏好和牛头人不太一样。“唔,是不是太浓了?” “很漂亮。”查理赞叹道,“不过我要原色的。那个穿着舒服,不伤皮肤。” 皮肤两个字出口,查理怔了怔。尤里连忙打岔:“啊,我们还要裤子、腰带和靴子!另外还有手套、帽子。面纱有吗?这几天风可真大。” 裁缝推推眼镜,望了望帐篷外——春天的贫瘠之地,哪来的大风? 而这边的伙计,已经把货品拿了出来,摆了一溜,很高兴地让两个年轻人挑选。开门头一注生意的客人要买这么多东西,这真是个好兆头,不是么? …… 亚麻衬衣才要四十五个铜币。外衣、裤子与靴子,都是一个银币左右。加上其它的,一共四个银币八十四个铜币。 查理没还价,他没心思还;尤里也没还价,这个价格很实惠。伙计搓搓手,乐呵呵道:“四个银币八十个铜币就好啦。” 两个年轻人付过钱,尤里领着查理回旅馆。 旅馆的老板正在整理柜台,见尤里带着一个客人回到旅馆里,招呼了一声:“今天还住?” “是啊,加点押金。”尤里在柜台上扔下两个银币。 老板收起了钱,用粗大的手指捏起一块炭条,在柜台后的大木板上记了账:“要再开个房间吗?” 查理发现那木板上一排排全是图形符号与数字。每一行开头都是一个正方形,大约表示一个房间,银币用空心圆圈表示,老板正在添圆圈的那一行,前端已经涂掉了半个银币——好吧,很明显,这个牛头人老板不识他们自己的文字,但这并不妨碍他做生意。 尤里见查理伸长了脖子,微微失笑:“不用了,添一幅褥子就好。还要些热水洗澡。” “好叻。”旅店老板指指旁边的绷皮箱子,“热水在后面,管够!褥子你们自己拿吧,前天刚晒完。” …… 贫瘠之地的旅馆,从屋顶到地板,都用原木搭成。 每间客房里面不分客厅卧室,也不分盥洗室,统统就那么一间。褥子铺在地上,中间是个火坑。墙上有一排木钩子,又大又结实,可以挂东西。 不过,大概由于牛头人身材的缘故——他们中的男性普遍高达二米四——旅馆的房间宽敞高大,比查理以前住过的都要大。 出于同样的原因,旅馆里的澡盆,几乎可以让查理游泳。那澡盆几乎还是新的——陶拉祖营地这人,有井也有池塘;而牛头人身体强壮,不管男女老幼,冬天洗个雪水澡是常事,只有生病的人才会需要澡盆。可生病的人,怎么会出来旅行? 两个年轻人弄了一大桶水。查理还嫌窗户太大,拉起了一条绳子,把被褥挂上去当布帘子,隔出了一个临时的浴室。 尤里凑到查理面前:“热水澡很舒服,我也想洗。”他昨晚趁着下雨洗干净了血与汗的味道。 查理瞅了尤里半晌,捉着尤里的肩,把他推转了一百八十度:“那你先去外面等一会儿,呆会儿我帮你打水。” 尤里早料到了,耸耸肩,走到窗前坐了下来。 查理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尤里,你……” 他话没说完,尤里就蹿回到查理面前,一脸无辜地望着他:“怎么了?要什么东西?” 查理对着尤里湛蓝的眼睛,“你出去”这三个字,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他摇摇头,推推尤里,把尤里押回到窗前,转身绕去了帘子后头。 尤里眉眼一弯,往卷起来的褥子上一靠,两手往脑后一垫,在窗前晒起了太阳。 帘子后面脱衣物的声响,听起来有些迟疑。 尤里忽然唤道:“查查。” 那声响一下子顿住了:“……怎么?” “我小时候的玩伴里,有一个叫霍隆斯的。” “牛头人?” “嗯。女的。春祭的时候,她送给我花环。那时候,我认真考虑过。然后我觉得,有她做老婆也挺不错。” “……” “你看,查查,她全身都有深褐色的毛。头上有两个角,后面还有一条尾巴。” “……” “当然了,那个不能算数,那会儿我们才七八岁。我们只是在学大人们的样子——而且那个花环被科埃萨讨走了!不过……我说,你懂我的意思吗?” “嗯。” 尤里一下子跳起来,“嗤溜”一下钻到毛毡帘子后面。 查理已经套上了衣裤,刚刚拿起面具,被他吓了一跳。 尤里失望地垮了一下肩膀:“哦,你的动作变快了好多。”——以前查理洗个热水澡,至少要半小时! 查理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 “我觉得,这一次的运气已经很好了。”尤里慢慢凑近前,一边轻声道,“你只是没了头发,多了点这个,又不难看。样子没变,味道也没变……” 查理按上尤里的脸、制止了尤里继续往前。 尤里无奈了:“查查……”他觉得自己像被一小块盐巴勾引走的科多兽。 “我……”查理心一软,手上力道松了松。结果尤里一下子又凑近去一半距离,查理赶紧按住。“你看到了,你不觉得……很怪吗?” 尤里一把扯下查理的手:“这真不算什么。” 查理狐疑了一瞬,他觉得尤里的意思是“我见过更糟糕的”;但也只有一瞬而已,因为下一刻,他就没空想这些了。 …… …… 全文结局 一望无际的蓝天下,淡翠的远山吐出几丝白云。 桶里的水早已凉透了。房间里宁静得只有两个呼吸声。然后其中一个开口了。 “噢,尤里,你完了……你对着一只两条腿没尾巴的蜥蜴居然也能下手!” “话不能这么说,查查。你和蜥蜴绝对不是一回事。” “得了,谢谢你安慰我。” “好吧……可真的没那么像。火红的,不过很薄啊,而且半透明。” “……什么?” “怎么了?” “好像,唔,好像淡了点……” “呵哈?” “真的!刚上来那天我见过!喔,天哪……” “嘿,让我猜猜——然后你就一直没照镜子?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好消息,不是么?” “你说它们会继续淡下去吗?” “当然会。” “希望如此……” “……查查。” “干嘛?” “我们去吃午饭吧?” ________完结__________ 小说在线阅读尽在 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下载论坛@256zww.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