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司尘监 作者:八戒阿姨 文案 瑶光自小一心向道,好不容易飞升了。 却赶上天界闹饥荒,天帝大手一挥,裁员! 她连南天门都没见着,就被派去凡间司尘监捉妖了。 修炼不易,工作难找,好好干吧。 顶头上司天枢神君,官不大心却不小,带着她上天入地,斩妖除魔匡扶天下。 妖兽凶残,瑶光数次险些小命不保,虽得天枢每每解救,但是瑶光真的怕了。 她一封辞呈递了上去,“小仙胸无大志,不合适司尘监。” 不料,天枢却把天帝的金印扔给了她。 “天界职位甚多,你随便选。” 瑶光傻了,天界裁员把天帝都裁了? * 天枢神君号称三界第一美男,恋慕他的女仙从天界排到了凡间。 不想下凡历个劫,被人骗财又骗色,末了还把自己忘了个一干二净。 再相遇,他将身上最值钱的天帝金印扔给了她,“想要什么你说,不用骗我。”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瑶光、天枢 ┃ 配角:很多人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跟着天帝有肉吃。 立意:善恶分明、无愧于心。 ================== 第1章 晨光熹微。 金陵城初见繁华。 一户宅邸门口,红漆雕花的大门前,一个少女正在清扫庭院,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一片轻纱遮住了容颜,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杏眼,透出十足的机敏灵秀。她穿着一件素色衣衫,看上去十分利落。 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一见她便扑通一声便跪在她的脚边,“瑶光姑娘救命啊!” 那女子声泪俱下,“我被妖怪缠上了!” 瑶光无奈的扶额,她来了,她来了,她带着一肚子苦水走来了。 瑶光自懂事起便一心向道,好不容易飞升了,一位金光闪闪的大神仙问她想去哪里当值,她脑子一热说想去一个能捉妖的地方,于是,她连南天门都没见着便被派到了凡间司尘监来捉妖。 妖怪最是欺软怕硬,三界之中凡人最弱,凡间便隐藏着许多妖怪,不时出来杀个人、放个火。 天界受凡人供奉,口粮都是凡人给的,自然要出力保护凡人。 司尘监便是天界维护凡间秩序的基层机构,斩妖除魔第一线。 这差事看上去正义感满满,实则是个苦差。 每日打交道的不是吃人的妖怪便是一肚子苦水的凡人。 瑶光低头看着眼前哭得可怜的女子,心中默念,“爱工作,爱凡人,我是五好公务员!” 做好心理建设后,她关切而热情的扶起那女子,“夫人慢慢说,我若是能帮上忙,定会相助。” 那女子平复了一下心情将一肚子苦水倒给了瑶光。 这个女子名叫胡秀,半年前嫁给了金陵城名叫于飞的药材商人。 两人新婚燕尔,自然是柔情蜜意。几日前的一个夜晚,两人在内室颠鸾倒凤,事毕,胡秀见天边满月,漫天星辰,兴之所至便披衣而起,拿出自己的筝弹奏起来,于飞便倚在床边,含情脉脉的望着妻子,欣赏美妙的琴音。 一曲未完,却忽然断了琴弦。 琴断朱弦乃是妇人丧夫之意,胡秀顿时深感不安。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丈夫于飞的一声惨叫,那叫声在寂静的黑夜之中显得格外凄厉。 胡秀惊愕的抬头,只见昏黄灯光之下,于飞**的身体上满是骇人的鲜血。 他的脖子被野兽生生咬断。 胡秀被他的死状吓得失声尖叫,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这时两人的床榻底下忽然传来两声狗叫,胡秀循声望去,只见黑暗之中,一双血红的眼睛正紧紧的盯着自己。 第二日,官府的人前来查看,于飞确实是被野兽咬断了脖子上的动脉而死,可是金陵城乃是沅国帝都,如此繁华热闹的城市里,哪里会有什么野兽?官府一时之间也没有定论。 胡秀紧紧抓着瑶光的衣角,仿佛她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我打听过,姑娘曾经在城中捉过一只作恶的妖怪,当今天下谁不知姑娘的名讳,您一定要救我啊!” 说着,那女子从怀里拿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塞到瑶光手中,瑶光急忙推辞,“夫人不必如此,此事容我试一试吧。” 瑶光送走千恩万谢的胡秀,扛起硕大的扫把,转身回到院子里。 这座宅邸是一座两进的院子,大门口未挂牌匾,但若是有法力的人便能发现,门口挂着一块金光闪闪的红漆描金的牌匾,上面端端正正的写着“司尘监”三个大字。 司尘监院内房间不多,但是院子却极大,院子里种着经年的红樟、松柏、雪柳,粗壮的树干投下巨大的树荫,树荫下搁着两张藤椅,而那藤椅前面是一片巨大的池塘,池塘中种着荷花,此时正值夏初,满池荷花含苞待放。 瑶光穿过池塘,来到树荫下的藤椅前,那一对空荡荡的藤椅上慢慢显出一个人影。 那人坐在藤椅上,正悠闲地晒着太阳。 他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一身天青烟雨色长袍,那衣衫布料轻软,衣摆随意的垂在一片芒草上。他肤色极白,五官英挺,极为俊俏雅致。一双眼睛如同幽深潭水一般深邃,黑亮的瞳仁看上去光彩熠熠,使人一见难忘。 瑶光不得不承认,这人长得确实好看。 但是!好看有个屁用! 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瑶光暗暗翻了个白眼,此人便是她的顶头上司,司尘监执事天枢神君。 她来司尘监也有一些日子了,她的这位上司,每日里上午打坐、下午晒太阳,悠闲得宛如一个废物。 若实在有事,也只会使唤瑶光去做。 瑶光好歹也是个神仙,飞升前也是出身富贵,从没有做过什么重活,到了天枢手下,除了斩妖除魔的本职工作,还要端茶倒水、洗衣做饭、砍柴挑水……若不是男女有别,只怕他连出恭都要瑶光伺候。 瑶光无数次问自己,究竟为什么要飞升?究竟为什么要飞升啊!!! 瑶光内心虽然十分鄙视他,但是面上还是一派恭敬,将今日遇见胡秀的事情对他说了一遍。 然后就漫不经心的等着他那句万年不变的,“你看着办吧。” 瑶光低着头等了半晌,对面却没什么动静。 这是怎么了?四肢能躺退化,耳朵也能躺退化? 就在瑶光准备再大声重复一遍的时候,天枢神君突然开口说道,“那我们就去于飞的家里走一趟吧。” 唉? 我们? 瑶光抬头看看日头,确实稳稳挂在东方。 那只有一个结论,天枢神君大概是在司尘监躺无聊了。 两人来到胡秀家时,胡秀正坐在大门口等着。 她一见瑶光便惊喜道,“姑娘竟来得这么快!” 瑶光讪讪一笑,心道,领导想出门,能不快吗?! 家中出了命案,仆从们心中恐惧早已纷纷请辞,偌大的宅院便显得有些清冷。 他们在于飞家中转了一圈,最后来到于飞的书房,瑶光没看出什么端倪,正要离开,天枢却径直走到了书案边,拿起书案上的一支毛笔看了起来。 瑶光走到天枢身边,看着那支精致的毛笔,“可是发现什么不对?” 天枢端详着那支毛笔,“这笔很贵。” 瑶光无语。 她就是多此一问!都出人命了,他还有心思欣赏起一支笔! 胡秀看着那支毛笔,脸上露出鄙夷之色,“他最爱给红颜知己写一些淫词艳曲……” 思及于飞已死,背后议论他多少有些忌讳,胡秀便住了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瑶光闻言,在书案之上果然看到了几张印着花纹的纸笺,上面写着一些没有写明收信人的情诗。 瑶光翻看那些情诗,发现其中一张写着,“小怜,见字如晤。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瑶光将那纸笺拿到胡秀面前,“这个小怜是谁?” 胡秀看着那纸笺,眼中燃起嫉妒的怒火,恨声道,“这个女人是于飞成婚前的相好,家住在金陵城外的刍狗村,于飞曾许诺要娶她,但是她家中贫寒,于飞的药材生意需要仰仗我娘家,权衡之下便背弃那女子娶了我,想不到成婚半年了,还是对那女子念念不忘!” 瑶光将那纸笺放回去,心中隐隐猜测,这个小怜大约与于飞的死有些关联。 距离金陵城二十里外有一个小村庄名叫刍狗村,那村庄不过几十户人家,却家家户户养着狗。 瑶光刚一进村,便看见村间小路上成群的小狗欢快的奔跑着。它们见到瑶光和天枢这两个陌生人也没有露出以往那些看门犬的凶恶之相,而是好奇的围着他们打转,有些调皮的小狗还扑到他们腿上玩闹。 瑶光略一打听便找到了小怜的家,那是一座简陋的瓦房,她正要敲门,那简陋的木门却自己开了,低头一看,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白狗正咬着门栓上的麻绳,那只小白狗生的伶俐可爱,看见陌生人也不叫唤,只是对着他们吐着鲜红的小舌头,像是带着笑容一般。 瑶光顿时被这小白狗的可爱俘获,她俯下身抚摸那小白狗柔软的毛发,心中喜爱极了。 这时,屋内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谁啊?” 瑶光对着屋内喊道,“小怜姑娘,我等冒昧来访,还望见谅。” 话音刚落,屋里走出来一个身材纤瘦的女子,她一身素净布衣,长发利落的束在脑后,看着十分爽利。 那小白狗一看见她便飞奔着朝她跑去,围着她转圈。 那女子走到两人面前,疑惑的看着他们,“我就是小怜,你们是……” 瑶光便将于飞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给了小怜。 小怜听闻于飞的死讯,震惊之余,眼中闪过一丝同情,便再也没有别的情绪,似乎对这个人并不太不关心的样子。 “我与他确实有过一段,那时他日日写信来,我见他言辞恳切便应允他的求婚,只等他上门来提亲。不过他后来还是娶了门当户对的女子,还隐瞒已经成婚的事实继续与我互通书信,几日前被我撞破,便不再与他来往。此人背信弃义,是个不可托付终身的男人,我便将这段感情放下了,若你们怀疑我与他的死有关系,尽可以调查,只不过,这世间好男儿何止千万,我才不会为了这样的一个人去杀人。” 她神情坦然望着瑶光,倒让瑶光尴尬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一直沉默如空气的天枢神君,恰到好处的开口了。 他指着小怜脚边乖巧的小白狗,“姑娘,你与于飞交往时可曾让这只小白狗传信?” “我的狗名叫七月,自小便跟着我,它确实曾经往返刍狗村与金陵城替我与于飞传信。” 说着,小怜从屋檐下拿出一支竹筒,对他们说道,“刍狗村人人养狗,这里的狗极通人性,也能认门,将竹筒系在狗脖子里,它便能替主人将信件送到地方。” 瑶光看着那竹筒,想象着小白狗带着它送信的伶俐模样,对它的喜爱之情更甚。 天枢点点头,“那么,我们便不再叨扰了。” 说着,天枢便起身与小怜告别。 走出刍狗村后,瑶光仍旧一脸迷茫,但是望着天枢那冷若冰霜的脸,也不敢开口问。 做下属的跟上司一起出来查案,上司啥都知道了,自己还一头雾水,若是再问东问西的,岂不是自己上赶着找骂吗?! 回到司尘监后,天枢用狗尾草化作一只小白狗,那小狗脖子里挂着一只竹筒。 瑶光搞不懂他在搞什么名堂。 入夜后,那只小狗便跑到瑶光脚边,锲而不舍的咬着瑶光的裙角。 瑶光狐疑的盯着那只小白狗,发现它脖子上的竹筒里藏着一封信笺。 瑶光拿出信笺,只见上面写着一首缠绵的情诗。 “盘龙玉台镜,唯待画眉人。” 那笔迹分明出自天枢之手。 瑶光实在无语,天枢与她同住司尘监,两人的房间相隔不过十丈远,那边高声打一个喷嚏这边便听得一清二楚。 写什么信啊。 第2章 第二日,那只小白狗又给瑶光带来一封信笺,上面写着“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 第三日又写“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 天枢的信又写了几日,直到瑶光看那些肉麻兮兮的情诗看得有些麻木,天枢忽然转性给瑶光写了一封诀别信。 “我愿与君两相知,无奈欢情薄。我愿与君两相守,无奈东风恶。” 如此一来,饶是瑶光再迟钝,也猜出天枢的意图了。 他这是钓鱼执法啊。 入夜,天边一轮弯月,夜空晴朗,星辰遍布。 司尘监内一片蝉声蹄鸣。 池塘里的荷花开了,空气中飘着清新的荷花香气。 雪柳长长的柳条垂下,在微风中轻轻摇摆着。 天枢穿戴整齐的躺在藤椅上,似乎是等什么人。 瑶光困得睁不开眼,但是领导不睡,她怎么敢睡,只能耐心的守在他身旁。 天枢睁开眼望着月色下困得直点头的瑶光,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就在这时,一阵带着寒意的风吹过,雪柳长长的树枝被吹得摇摆起来。 瑶光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黑暗中忽然传来两声狗吠。 天枢警觉的抬起头,“它来了。” 瑶光回头望着那狗吠来处,“谁?” 只见院子里的草丛之中,一双血红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们。 天枢走到瑶光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神色从容的对着那血红的眼睛说道,“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 那双血红的眼睛慢慢走出了草丛,那是一只黄色的犬,它周身被一股浓烈的妖气笼罩着,眼睛泛着诡异的血红,口中凸起的尖牙残留着粘稠的血液。 它望着天枢的眼神满是恨意,“负心之人,都该死!” 那只黄犬竟然开口说话了,声音低沉沙哑。 瑶光霎时明白过来,“这就是杀害于飞的那只狗妖!” 天枢望着那只狗妖,“三百年前,曾有一只黄狗得了灵气,能为主人取百里之外的信件,时人感叹黄狗之灵,曾作《黄耳传书》歌颂其忠贞守信,不料那黄狗的主人被爱人背叛,黄狗替那负心人送来诀别书,主人因此忧郁自杀,黄狗也郁郁而终,死后化作怨灵,专杀负心薄幸之人。” 狗妖血红的眼睛似乎陷入久远的记忆,露出几分柔和的忧郁之色。 天枢冷冷看着它,“你曾被镇压于天界寒渊池中,看来是没有吃够苦头?” 狗妖再次开口,“少说废话!” 它说完便朝着天枢露出尖利的獠牙,猛地扑上来。 天枢揽过瑶光的肩膀,闪身躲过狗妖的袭击。 那狗妖扑了个空,一转身却看见眼前站着一个身着布衣的女子,那女子面容清秀,手中拿着一只竹筒,对着狗妖温和的笑着,“阿黄,快来帮我去取信啊……” 狗妖浑身一震,“月娘……” 它周身的妖气顿时收敛,那凸起的獠牙慢慢变成一排整齐的小白牙,眼中的血红之色褪去,只剩一片柔和温顺。 那模样看上去只是一只伶俐可爱的小黄狗。 它朝着那女子摇着尾巴跑过来,趴在女子的脚边,用脑袋轻轻的蹭着她的鞋子。 那女子将竹筒系在它脖子里,嘴里念出一个咒语,那黄狗瞬间被收在竹筒之中。 那女子摇身一变,成了天枢的模样,利落的将那竹筒盖住。 这一番操作行云流水,看得瑶光目瞪口呆。 领导就是领导,没有两把刷子怎么可能做领导! 瑶光不禁赞道,“神君真是见多识广,竟连一只狗妖的出处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天枢冷冷的瞥她一眼,“入职司尘监之前,要求必须熟读《万妖典》,那狗妖的生平便在《万妖典》的 第一章,你却对它一无所知,怎么好意思还站在此处胡言乱语!” 瑶光哑然。 她做凡人的时候就最厌恶读书,一看见密密麻麻的字便双眼发沉。 天枢将那封印狗妖的竹筒丢给她,冷冷道,“罚你抄《万妖典》三遍,三日后交给我。” 瑶光内心如同万马奔腾,面上却一片乖巧,“是。” 院中的树叶沙沙作响,夹杂着清脆的蝉鸣声,显得格外静谧。 瑶光的房间内点着一盏油灯,她拿出一幅画卷,将它置于空中,默默念了个咒语,那画卷在半空之中慢慢展开,只见上面画着各式各样的妖怪,而那副画卷中还有大幅留白之处,瑶光将怀里的竹筒拿出来,将那只狗妖置于画上。 她看着快要集满的百妖图,心中将天枢骂了个狗血淋头,末了还是乖乖滚去抄写《万妖典》。 金陵城正值傍晚时分。 天枢今日破天荒的又出门了,瑶光见识过他捉妖的本事,不敢再小瞧他,跟在他身后警觉地环顾四周,猜想定是又有什么厉害的妖怪出没了。 主街上此时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街边的酒楼瓦肆挂着长长的竖帆,路边摆摊的小贩卖力的吆喝着招揽生意。 他们走到千春楼门口,天枢突然停了下来。 千春楼,是金陵城最有名的妓院。 瑶光身为女子,自然是没什么机会进去,但是关于它的传闻却没少听说。 这地方不仅美女如云,而且专门请了一个私厨,做菜之余更是酿得一种美酒名为千春酒,那酒一端出来便是百里飘香,十分受人追捧。 不仅如此,千春楼还为客人提供上好的烟丝。 瑶光看着千春楼人满为患的火爆场景,不由得感叹,凡人实在是懂得享受。 喝着美酒,抱着美人,再美滋滋的抽两口烟枪。 真是赛过神仙呐。 起码赛过她这个端茶倒水的神仙! 天枢站在千春楼门口,冷冷的看着千春楼中的人群,不知在想些什么。 瑶光的小脑袋瓜转了又转,哎呀呀,大意了。 他这是心中向往,但是不好意思往里进啊。 自己身为下属,不能体察上司的所思所想,实在不是个称职的下属! 她忍痛从怀里掏出捉妖时偷偷收下的金元宝,强忍着肉痛递到天枢面前。 “神君,此处花钱的地方甚多,这是小仙的一点心意。” 天枢诧异的望着面前这个对着自己挤眉弄眼的女人,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一掌拍在她脑门上,怒道,“你这般思想龌龊的人是怎么飞升的?!” 这一掌力度颇大,拍得瑶光晕头转向。 她稳了稳神,笑道,“还不好意思了……” 说着还热络的拍了拍天枢的胸口,“男人嘛!我都懂!” 天枢深吸一口气,咬牙道,“私收凡人贿赂,你可知是什么罪?” 瑶光讪讪的收起那块金元宝,领导的心真是海底的针啊,捉摸不透,捉摸不透…… 天枢指着千春楼对瑶光说道,“你就没看出千春楼有什么不对吗?” 瑶光抬头望向千春楼,只见那楼中之人个个纵情声色,大口喝酒、猛抽烟枪,不禁担忧道,“他们如此纵欲,已经折损了大半阳寿,有几个已经印堂发黑,是将死之兆。” 天枢微抬下巴,目光寒凉、睥睨着对面的芸芸众生相,瑶光望着他,此时她才真正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是一位俯瞰众生的天神,他的声音不悲不喜,“凡人的一生极其短暂,便是希望他们能珍惜时光,用有限的生命去参悟这世间真理,如果一个人纵情享乐、无所事事,上天便会收走赐给他的阳寿。” 瑶光不解,“凡人自来便是如此,有何不妥?” “金陵城近日开了一家医官,据说能治世间所有疑难杂症,只有病人还有一口气在,便能起死回神,那医馆收费颇高,治好的大都是这些贪欲之人。” 瑶光震惊的望着他,“逆天改命,有违天道啊!” 天枢寒冰一般的神色微微缓和,“你还不算无药可救。” 瑶光暗暗翻了个白眼,你早这么说我哪里会误会。 就在这时,街边一家酒楼传来一阵浓郁的饭菜香味,瑶光瞬间被勾走了魂。 天枢仿佛她肚里的蛔虫,“赶了这么久的路,咱们去吃点东西。” 瑶光疯狂点头。 两人就近找了一家酒楼,走了进去。 两人刚刚坐定,便发现这家酒馆的气氛怪怪的。 除了瑶光和天枢,其他桌上坐着的都是文士打扮的年轻男子,他们三五人一桌,全都是垂头丧气、闷声饮酒,整个酒楼仿佛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中。 瑶光低声对天枢说道,“听说近日新皇加开恩科,这帮人应该是来参加科举的举子,可是这考试还没开始,怎么一个个跟落榜了似的。” 天枢神色冷淡,“可能是担心考试吧。” 一个胖胖的举子突然高声道,“我们寒窗苦读十余年,想不到参加科举,除了考学问还要看长相来定名次,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其他举子纷纷附和,一时间酒楼里抱怨声四起。 瑶光听了半晌,终于听明白了。 原来新皇加开恩科,先设了一场文试,挑了前一百名举子参加殿试,前日殿试内容公布,竟然是以长相定排名。 酒馆里越说越热闹,一时间群情激愤,几个长相丑陋的举子还哭了起来。 第3章 就在场面乱作一团的时候,角落里一个举子突然嚎啕大哭,那哭声悲痛无比。 瑶光循声望去,只见那男子分明长得仪表堂堂,眉眼之间还与天枢有几分神似,瑶光生平所见之人中,天枢绝对是无出其右的美男子,此人与天枢神似,算得上十分英俊了,不禁诧异道,“他长这么帅还哭什么?!” 邻桌的人凑过来说道,“那人叫文生,是本次文试的第一名,他本该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但是若论长相,也只能排到十名开外了。” 瑶光点点头,“那他是该哭……” 天枢听后皱眉道,“父……当今圣上为人严谨持重,怎么可能做出这等荒唐事,这事蹊跷的很。” 瑶光狐疑的望着他,“说的你好像对皇帝很了解的样子……” 天枢怔忡片刻,仿佛陷入回忆之中,良久才道,“当今圣上宋启阳蛰伏多年才得了这个皇位,当初与狄族一场苦战,连唯一的儿子也死了,照理说不该这样荒唐。” 金陵城那场苦战,瑶光亦有所耳闻。 彼时金陵还是楚国的都城,林氏皇族昏聩无能,三年大旱使百姓民不聊生,狄族借机进犯中原,一直打到了金陵城下,楚国皇帝带着林氏皇族毫不犹豫的投降保命,亏得镇守边疆数十年的宋启阳带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宋玉前来勤王,烧了狄族来时的船只,断了狄族后路,在金陵城内将数万狄族大军斩杀。 宋启阳打退狄族后,并没有继续拥戴林氏皇族,而是在众望所归中建立了沅国,自立为王。 宋玉便是那场战役的先锋大将,胜利入城后,没想到林氏皇族的一位公主誓死不降,身着一袭鲜红嫁衣从望月楼跳了下来,以身殉国了。 那位公主不知和宋玉有什么纠葛,宋玉抱着那位死去的公主,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后便吐血而亡了。 这段哀怨**被茶楼瓦肆编成无数版本,广为流传。 瑶光初听见这段亡国公主与攻城将军的故事时,一口茶水噎在嗓子里,差点背过气去,不禁感叹世人想象力之丰富。 楚国亡国时,林氏皇族中只有一位公主,封号嘉和,亲近之人都唤她瑶光。 这位公主自小一心向道,十六岁时便修成不老之身,因此隐居西州缥缈峰上,十年后飞升成仙,这期间从未踏出缥缈峰一步,不知那跳楼的公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活了这许多年,还未尝过情之一字,便成了这般哀怨缠绵的爱情故事的主角,实在令人郁闷。 这时,他们点的饭菜端了上来,瑶光的心思瞬间被美食勾走。 她扯下脸上的面纱,埋头苦吃起来。 吃着吃着,她突然感觉有一道炙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她抬头望向天枢,只见他仍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淡模样,便又埋头苦吃起来。 天枢状似无意的问道,“你为何总是带着面纱?” 瑶光也不抬头,“别人总说我这张脸长得不安全,男人看了容易有非分之想,遮住方便。” 天枢嗤笑,“你也信。” 瑶光抬起头,挂着一脸油渍愤愤道,“神君你是没见过那些爱慕我的人,一个个的有多么疯狂!” 这事,瑶光确实没吹牛。 就这一会儿工夫,酒楼里所有男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的落在这个吃相难看的女子身上。 天枢承认,她生的确实很美,即使是这般狼吞虎咽的怪诞模样,也只觉得可爱。 天枢侧了侧身,为她挡住那些目光,催促道,“快吃吧!再待一会儿就有人要抢你走了!” 瑶光点点头,“吃完就走!” 第二日一早,瑶光又开始了苦逼的生活,砍柴烧水,伺候那位大爷起床洗漱。 这位大爷穿戴完毕后,没有打坐,而是带着瑶光再次出了门。 他们一路无话,来到了金陵城最偏僻的一条街道。 那街上有一家装修得十分豪华的医馆,名叫回春堂。 两人正要进去,瑶光一时不察与人撞了个正着,亏了天枢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可那人却被撞倒在地。 那人身上一股刺鼻的油蜡味,脸色看上去十分僵硬。 他慢慢的从地上站起来,对瑶光道歉,“不好意思,我一时没有看清楚。” 说完便转身走了。 瑶光这才看清,这人正是昨日在酒楼里的大哭的文生,才隔了一日,这文生的模样突然变了许多,他原本就生的俊朗,如今更添了几分精致。 瑶光捏了捏自己的脸,“凡人的样貌怎么会说变就变呢?” 天枢盯着文生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两人走进回春堂,一进门便有热情的小厮上前招呼。 天枢突然一把将瑶光搂在怀里,神色哀戚的说道,“求你们救救内人吧!她身患绝症,马上就要不久于世了!” 瑶光诧异的望着天枢。 不久于世?我吗? 天枢的目光凉凉的落在她脸上,难道还是我吗? 瑶光咬牙。 你才不久于世!你全家都不久于世! 瑶光虚弱的靠在天枢怀里,死命的咳嗽起来。 一边咳嗽一边嚎啕大哭道,“我可怜的相公啊,都死了七个老婆了,要是我再去了,你可怎么活啊!” 瑶光得意的望着天枢,只见他哀戚的神色下分明在紧紧的咬着牙。 那小厮面上露出同情之色,看着他们的眼神却仿佛看见了财神爷。 末了,小厮却说,“我们老板出去进货,要三日后才能回来,你们三日后再来,我们老板一定能治好你老婆的病!” 瑶光一把推开天枢,嫌弃的理了理衣衫。 早说啊!演得这么起劲给谁看啊! 两人隔着两丈远的距离,前后走出医馆。 这时候,街上突然热闹起来。 一队官差走在街上将人群疏散至街道两旁,似乎有什么大人物要来。 瑶光拉住一个行人问道,“这是怎么了?” “新皇唯一的儿子不是死了吗,如今不知抽了什么风,一把年纪开始求子了。这不,带着宠妃去天坛祈福,祈求上天恩赐皇子。” 另一个人插嘴道,“新皇都六十有三了,早年间征战沙场落了一身伤病,哪里还能再生孩子!” 说话间,皇帝的车驾浩浩荡荡的来了,围观的百姓纷纷下跪、山呼万岁。 皇帝的车辇上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子与皇帝并肩而坐,那女子十分貌美,一双眼睛生的格外大。 瑶光跪在人群中,感觉一股浓烈的妖气笼罩在皇帝的车架周围。 她回头去找天枢,却发现那人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皇帝的车驾一过,道路上忽然多了一片绿油油的东西。 瑶光走近一看,只见道路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螳螂。 她震惊的发现其中一只螳螂竟抓起另一只螳螂的脑袋,一口一口的吞了起来。 她僵在那里,身上顿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螳螂这种虫子繁衍时便会如此,母螳螂吃掉公螳螂的头,真是恶心死了…… 天枢这时忽然出现在瑶光身侧,“文生突然改变了样貌,此事十分蹊跷。” 瑶光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晚上进他梦里瞧瞧,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入梦,是瑶光绝无仅有的看家本事。 这本事看似鸡肋,但在凡间捉妖,这可就十分有用了。 因为神仙在凡间行事,不能乱了凡人命数,更不可对凡人施法,如此一来,许多事情便十分不便,但是若能进入凡人的梦境,便能随意翻看凡人的记忆,探究此人与妖怪的交集。 两人入夜时分便潜入文生的住所,趁着文生酣睡之时,瑶光施法进入了他的梦境,而天枢则在一旁为失去意识的瑶光护法。 文生的记忆在一片血红中慢慢浮现。 那日文生在酒楼痛哭之后,路过一家油蜡店时被那中年女老板在店铺门口拦住,她问道,“公子便是今年文试第一的文生公子吗?” 文生摆摆手,一脸颓唐道,“快别提了,文试第一又如何,今年殿试以长相定名次,我怕是排不上号了。” 那女子极其热络道,“相貌乃是天生,但是也并不是毫无办法……” 文生来了兴致,“难道你有办法?” 那女子请文生进入店内,给他续上热茶,笑道,“我祖上乃是修道之人,曽传下一个古法,可以改变人的相貌,不知公子可有兴趣?” 文生眼中升起热切,“真的?” 女子点点头。 文生面露狐疑,“我只是一个贫家子,你为何要帮我?” 女子笑道,“若是公子能高中榜首,日后便可封侯拜相,我若是有所求,公子岂能不理?!” 文生仍有疑虑,“可是……” 女子望着他的眼睛,蛊惑一般的说道,“公子不必着急回我,若有意,便在午夜时分来此,我定可助公子得偿所愿……” 文生回到家后,辗转反侧,想到与那女子素昧平生,改变相貌一事听起来又极其荒谬,心中便打了退堂鼓,可是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咆哮着:你本该是状元郎的!你本该是状元郎的! 文生从床上一跃而起,想到自己本该高中状元,却因长相不如人只能定个十几名,便愤恨不已,他并没有犹豫太久,便在午夜时来到那家油蜡铺。 那女子早已恭候多时,见文生来到,便将他引到后面厢房,厢房内架着一口铁锅,锅里煮着刺鼻的油蜡,一个身着黑衣蒙着面的女子正在厢房等候,那女子的一双眼睛大的出奇,瑶光看着只觉得十分熟悉。 文生见此有些害怕,想到当了状元后封侯拜相的日子便狠了狠心,任由那黑衣人摆布。 文生躺在铁锅旁边的床上,屋里点了迷香,文生慢慢有了睡意,临睡着之前看到黑衣人用油蜡比着文生的模样捏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头…… 文生醒来时,黑衣人拿着镜子给文生看,他难以置信的发现镜子里的人已经变了样子,黑衣人问道,“公子可有哪里不满意?” 文生的心中又响起蛊惑之极的声音,“再调整一下,你就可以做状元郎了!” 文生仔细端详了一番,说自己的鼻子不够高挺,黑衣人伸手在他鼻子上捏了捏,鼻子果然变得高挺起来。 瑶光从他梦中抽身,只觉得一阵恶寒。 再看文生那张无比精致的面容,只觉得十分油腻恶心。 两人趁着夜色来到那家油蜡铺,发现店铺不知何时已经人去楼空。 天枢望着那空荡荡的店铺,说道,“看来,我们已经来晚了。” 第4章 沅国殿试当天,一百位举子盛装赴考,金陵城的街道上聚满了看热闹的女子,街上走过的举子们华服加身,俊脸敷粉,那些英俊的面庞自知自己即将中榜,带着春风得意之色,更显风流。 文生走在其中,那张精致的面容极为出众,引得无数女子尖叫,有胆子大的女子更是将手中的手帕抛向他。 金陵城主街道一时之间竟成了俊美男子的秀场,可谓空前绝后。 文生的英俊面庞果然不负众望摘得榜首,新皇钦赐官位,府兵开道,纵马游街,一时风光无两。 没想到,当夜为状元庆贺的宴席上出了事。 文生被众人拥簇在金陵最好的酒楼,推杯换盏之际,文生喝多了,便一直吵着脸热,众人不以为意,只当状元郎不胜酒力,还是一味的劝酒。 文生推脱不过,又饮了几杯,不一会儿他的脸便烧的通红,文生受不住,拎起酒楼角落里备着的一桶清水便浇在了头上,可是脸上的那股热却怎么也浇不灭。 入夏的夜晚闷热至极,窗外突然放起烟花,酒楼外的杂耍队伍喷起火来,酒楼里点满了红烛,文生只觉得热意慢慢变成了烧灼感,他突然尖叫起来。 众人察觉事情不对,纷纷望向文生,只见文生的脸犹如融化的油蜡,慢慢的溶解起来。 酒楼里一时间惊叫四起,人们四散而逃,留文生一个人倒在地上不断痛苦的尖叫着。 不多时,酒楼内一片诡异的安静。 第二日清晨,金陵府尹带着官差来到酒楼,在一片狼藉中找到了文生的尸身,文生的身子早已僵硬,而他的头却不翼而飞,地上散着一片融化的油蜡。 金陵城一时间传言纷纷,说文生为中状元擅用巫蛊之术,最终自食恶果,令人唏嘘不已。 瑶光听见传言时,只觉得奇怪,“怎么大家都不好奇一件事呢?” 天枢悠闲地坐在藤椅上,“什么?” 瑶光凑到他跟前,神秘兮兮的说道,“你说,文生的头去了哪里?” 天枢望着她,“你长进了。” 瑶光得意一笑,“跟着神君久了,自然是要有所长进的!” 天枢看了看天边将西沉的残阳,站起身理了理衣衫,对瑶光说道,“今夜我们便去金陵的皇宫夜游?” 瑶光也站起身,“正有此意!” 动身之前,天枢拿出一块纱布蒙住了脸,瑶光诧异,“你学我?” 天枢挑眉,“不行吗?” 瑶光摆摆手,您是领导,您是老大,哪有什么不行。 皇宫内此时已经宵禁,四处一片静谧。 皇帝的寝宫却灯火通明,年迈的皇帝跪在寝殿门口对着满月虔诚祷告,嘴里念念有词,“神明庇佑,赐我皇子……” 寝殿内妖气弥漫,年轻貌美的淑妃坐在桌前,眼睛紧紧盯着桌上的一个锦盒,目光贪婪又渴望,她慢慢打开锦盒,里面赫然装着文生的头颅,那颗头颅带着死亡的气息,可是淑妃却似是嘴馋一般的舔了舔嘴唇,仿佛面前摆着的是什么珍馐美味。 只见她从盒子里捧出文生的头颅,而她美丽的面容慢慢变成了一张螳螂的脸,草绿色的脸庞、硕大的眼睛、尖尖的嘴巴,她张开血盆大口竟是想要将文生的头颅吞下去,天枢眼疾手快的捉了一只苍蝇,弹进了她张开的大口之中,那螳螂精顿时剧烈咳嗽起来。 瑶光坐在房梁上,颤巍巍的对天枢说道,“我想出去吐一会……” 天枢戏谑道,“你今日不还吃了红烧兔头……” 瑶光干呕出声。 螳螂精听见房梁上的声音,那双硕大的眼睛盯着他们,喝道,“谁在戏弄我?!” 瑶光被吓了一跳,险些一头栽了下去。 天枢搂着她的腰身稳稳落地,他对螳螂精淡淡道,“妖怪,你杀生了……” 瑶光又险些栽倒,“你这开场也太没有气势了!” 天枢斜眼望着她,“那要怎样?” 瑶光露出狠相,可是一对上螳螂精那张诡异的脸,想起她吞下苍蝇的样子,又是一阵反胃,捂着嘴说道,“妖怪!你太变态了……” 那妖怪可没空和他们墨迹,她亮出两把大刀挥向二人,瑶光脑中不断想着招式,正要与她打斗。 不料天枢却猛地一伸手,掐住了那螳螂精的脖子,天枢推着那螳螂精将她抵在寝宫柱子上,另一只手拿出一个净瓶样子的法器,念了咒语将那螳螂精收了进去。 瑶光看的目瞪口呆,“真是一点表现的机会都不给啊……” 原本跪在门口的老皇帝此刻站在他们面前,他浑身颤抖着指着天枢,怒道,“你把淑妃弄到哪里去了?” 瑶光走过来,恼道,“你明知道她是妖怪,怎么还为虎作伥?!” 老皇帝仿佛没听见,冲到天枢面前想要抓住天枢,天枢一闪身,那老皇帝扑了个空,颤巍巍的倒在地上。 天枢伸手想要去扶他,却似有什么顾忌一般,僵硬的收回了伸出的手。 老皇帝跌坐在地上,想要站起来,却怎么也爬不起来,深沉的无力感袭来,他坐在地上突然痛哭起来。 他涕泗横流的对天枢哭道,“那是我千挑万选的孩子,他长得很像我的玉儿,文试时写了一篇论孝道的文章,用了我儿宋玉写的诗句,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此时此刻在他们面前的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是一个承受着丧子之痛的老父亲,瑶光不禁有些动容。 老皇帝爬到天枢的身边抓着他的衣摆,苦苦哀求,“你把淑妃还给我,她可以为我生出一个如文生一般无二的孩子,那个孩子心存孝道,长得和我的玉儿一样俊朗……” 天枢浑身僵硬,任由那老皇帝拽着他的衣摆,胸腔中仿佛激荡着剧烈的情绪,呼吸紊乱起来。 瑶光看出他的反常,关切道,“你怎么了?” 天枢双手握拳,长舒一口气,冷冷道,“可是文生也有父母,他的父母在家乡等着他高中的消息。” 老皇帝闻言浑身一震,他抬起头,隔着迷蒙的泪光,看着眼前这个身长玉立的男人。 刚才那声音…… 他虽然蒙着面,可是那双灿如星辰的眼睛,宋启阳至死也不会忘记。 宋启阳低声唤道,“玉儿……” 天枢一愣,随即冷冷道,“宋玉的尸身是你亲自葬下的,你难道忘了?” 老皇帝瞬间泄了气,他松开天枢的衣摆,倒在地上无力的闭上眼睛,嘴里喃喃的念着,“玉儿,我的玉儿,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瑶光实在看不得这样的情形,她拽拽天枢的袖子,“我们走吧。” 天枢点点头,走到桌边捧起那个装着文生头颅的盒子,两人离开了皇宫。 两人来到金陵城边的义庄里,文生那具无头的尸体孤零零的躺在其中,天枢神色庄重的将他的头颅摆在尸身上面,又细致的用白布盖住他的脸。 他对着文生的尸体念了两遍往生咒。 乌云遮盖满月,金陵城夜风骤起,送别英俊的状元郎。 做完这些事情,瑶光顿时觉得轻松许多,走在金陵城无人的街道上,瑶光突然说道,“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 天枢问,“什么事?” 瑶光摸着下巴认真的思考着,将心里的疑虑说了出来,“皇帝为了要个孩子,才设下圈套骗得了文生的头。文生呢,想要状元之位,所以才上了当。各有各的理由,可是那只螳螂精为什么要害人啊?” 天枢拿出净瓶,“放出来你问问她?” 瑶光想起那只螳螂精的模样,一身鸡皮疙瘩冒出来,摇头道,“不用不用不用!我自己好好想想……” 天枢将净瓶丢给瑶光,说道,“如今正值夏季,是螳螂**的季节……” 瑶光十分嫌恶的捏着净瓶,“然后呢?” 天枢尴尬,“母螳螂她……她……她想要**。” 瑶光还是不明白,“所以呢?” 天枢后悔接她的话,深吸一口气道,“吃了人的头颅,螳螂很快乐!” 瑶光嫌恶道,“真是变态啊……” 想起老皇帝痛哭流涕的模样,瑶光又不禁感慨道,“皇帝的儿子宋玉正值青春年少,却如此潦草而去,确实可惜。” 天枢望着她,“潦草?” 瑶光回望他,理所应当的说道,“想必那亡国公主是他心爱之人,因为她死了便心痛而亡,还不算潦草吗?” 天枢脚步一滞,瑶光走了几步发现天枢没有跟上,便诧异的回头望着他。 清冷月光之下,天枢白皙的面容显得格外苍白,他遥遥的望着瑶光,深邃的眼眸中是一片如潭水般幽深的沉痛,他缓慢而艰涩的说道,“宋玉等了她三年,思念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他没有一刻曾忘记过对她的允诺,他攻下金陵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终于可以在望月楼娶她为妻,可是,她却在宋玉的眼前,在他们约好办婚礼的望月楼,慷慨赴死……” 天枢走到瑶光面前,深深的望着她的眼睛,“你大概从来没有经历过思念如狂的感受,你也从未爱一个人爱到骨子里,你又怎么能体会?宋玉看到她横尸眼前时的悲痛和绝望。” 瑶光哑然,她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竟引得天枢这么一番愁肠来。 他说完这些后,便拂袖而去。 瑶光急忙追上去,心中懊恼不已。 这段日子好不容易和领导培养了几分共患难的情谊,这下全完了! 第5章 瑶光深恨自己这张破嘴,胡说八道什么啊! 懊恼之余,瑶光还是有些困惑。 他怎么对宋玉的事情这么了解? 何况,她这上司一向冷淡高傲,怎么会突然对自己说这些呢? 瑶光晚上躺在床上,反复琢磨着这个问题。 天枢神君那双如同深海一般的眼眸,不断浮现在瑶光眼前,他的眼中仿佛藏着千万种难言的情绪,藏着无法释怀的悲痛。 瑶光长长叹息,看来做一个不死不灭的神仙,也是很寂寞的啊。 天枢神君大约是活得太久,把身边的朋友都熬死了,所以连个说心事的人都没有。 看来以后,还是要多关怀这些空巢老人的心理健康。 瑶光思绪飘忽,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传来沅国皇帝宋启阳驾崩的消息,宋启阳无子,将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兄弟。 天枢听到这个消息,在院子里站了整整一天,瑶光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从那落寞的背影中,瑶光还是感觉到了深沉的悲戚。 三日后,回春堂的老板还是没回来。 瑶光认为,作为一个合格的下属,对工作应该积极主动,尤其是这种领导重视的工作。 于是她拿出一把铜锣,在离回春堂最近的土地庙里拼命敲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围裙、拿着菜刀的老头便从土地庙地底下钻了出来,看样子出门前正在做饭。 那老头暴躁的夺过瑶光手中的铜锣,挥着菜刀怒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有事烧纸!老夫年纪大了,给吓出个好歹,你拿什么赔?!” 瑶光战战兢兢的看着老头手中的菜刀,“你好歹也是个地仙,哪那么容易吓死。我只给死人烧过纸,给你烧纸总觉得在咒你……” 每次烧纸,这老头总要墨迹到第二天才出现,哪里比得上敲锣有效率。 这老头就是金陵城的土地爷,瑶光捉妖时寻人、问路总是麻烦他,一来二去便熟悉了。 土地爷平复了一番怒气,没好气道,“你要找谁?” “回春堂的老板。” “亶爰山。” 土地爷话音未落,便遁地而去,仿佛一秒钟也不愿意和瑶光待在一起。 瑶光托腮沉思,亶爰山。 亶爰山位于金陵城北方,因其山势迂缓,风景秀丽,时常有人到山上游玩,山腰地势平坦处也有几个小小村落。 瑶光本以为,这一趟公差,可以借机去亶爰山放松一下饱受摧残的身心。 万万没想到,摧残她身心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跟上司一起出门,没有累不累,只有上司想不想。 譬如你累了,可是上司想尽快赶路。 你敢说累吗? 反正瑶光不敢。 我不累,我很好。 但是瑶光的这位上司显然看出她的口不对心来了,语气不善道,“不想和我一起出门,以后就好好修炼。” 瑶光点头称是。 嗯? 我好不好好修炼,跟你出不出门有什么关系? 两人走到山间一片红樟树林,发现树林中有大片被拦腰砍断的红樟树桩。 此时正值午时,烈日当头,树林中却忽然起了一场大雾,瑶光被那雾气熏得直咳嗽,急忙屏住呼吸。 天枢神识扫过眼前这片浓雾,“奇怪。这雾有毒,但是周围却没有一丝妖气。” 瑶光环顾四周,发现浓雾笼罩下的红樟树枝叶上暗暗蕴含着能量,瑶光细细观察,发现红樟树摇摆的枝叶无声的净化着树林中的浓雾,但是这浓雾太多,而红樟树又稀少,起到的作用便有些微弱了。 瑶光看得入神,一时不查被一根树枝绊住了脚,直直的朝地面摔去。 嗯? 竟然一点都不疼。 “你以后还是少吃点饭吧。” 天枢的声音冷冷的从身下传来,瑶光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趴在了他身上。 难怪不疼呢。 这姿势十分暧昧,天枢的手搂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两人四目相对,一股氤氲的热气莫名的萦绕在两人周围。 她面上的轻纱轻轻拂在他脸上,一种无法言喻的痒从脸上蔓延到心里。 天枢面上稳如泰山,实则心中早已如山崩地裂。 可是这女人竟睁大了眼睛,俯身而来。 天枢心跳如擂鼓,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神君,你快看!” 天枢觉得身上一轻,那扑面而来的馨香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瑶光蹲在他身侧,指着地面示意天枢。 天枢怔忡着,顺着她的手指朝地上看去。 丝丝缕缕的雾气从地面不断涌出。 浓雾使人视力受限,若不是这样近距离观察,真的不容易发现。 天枢坐起身,伸出手掌按在地上,以神识向下探查。 地面往下百尺有余都是岩石黄土,越往下光亮越强、温度越高,神识来到那光亮的来源,已经是地下千尺。 那是一片翻滚的地下岩浆,岩浆包裹着一颗巨大的明珠,明珠周身灵气萦绕,体内蕴含着无边无际的能量。 天枢收回神识,“此处是亶爰山的龙脉。” 瑶光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地方会有毒雾,龙脉所在之处必有天险随扈。” 就在这时,林中忽然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 那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听得人十分揪心。那哭声还伴随 着大人剧烈的咳嗽声。 林间雾气太大,根本无法视物。 那孩子哭得一声高似一声,瑶光挥手驱散眼前的一片雾气。 就在他们不远处的树林中,站着两个瘦弱的成年男人,他们一个手拿麻袋,一个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小男孩作势往那麻袋里塞。 瑶光柳眉倒竖,叉腰大喝,“放下那个孩子!” 说着,她掌心聚气向着那两个人贩子劈去。 “住手!” 天枢急忙拉住瑶光,但是已经晚了,掌风卷起满地落叶,朝着那两个一脸惊愕的凡人袭去。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从天而降,护在两个凡人身前。 瑶光的掌风碰到那道银光,瞬间化解,只留漫天落叶飞舞。 银光中慢慢显出一个人影,那人一袭白衣,挺直的脊背如同松竹。 瑶光望着那背影,只觉得十分熟悉。 那两个人贩子早已被眼前的场景吓傻,白衣男子从他们手中将那孩子抱走,温柔的轻抚那孩子的后背,那孩子似是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善意,顿时止住哭声,趴在他肩上抽噎。 白衣男子面上一片寒意,对着那两个人贩子冷冷说道,“还不快滚。” 那两人连滚带爬的一路逃窜而去,树林中不时传来两人越来越远的咳嗽声。 天枢望着那两人瘦弱的背影,对瑶光呵斥道,“你看不出来那两人印堂发黑,是将死之兆吗?你这一掌下去,他们两个哪里还有命在?!” 瑶光尴尬的摸着耳朵,“我太生气了,一时没有注意。” 那白衣男子抱着睡着的孩子,慢慢的转过身来,目光落在瑶光身上。 那是一个俊美无俦的少年郎,眉眼之间一派温柔和煦,即使面无表情也仿佛带着微微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瑶光的眼睛一亮,“临渊师兄!” 少年目光犹疑的望着瑶光,瑶光瞬间明白过来,伸手摘去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白皙美丽的少女脸庞,少年脸上笑容瞬间绽放,那双纯澈的眼眸之中倒映着瑶光的面容,仿佛这天地之间,再也容不下其他。 “瑶光。” 他声音如他的人一般,温柔而低沉。 瑶光激动的飞奔到他面前,“自从你飞升之后,咱们可是好久没见了!” “十年九个月零三天。” 瑶光哈哈一笑,临渊师兄还是这么一板一眼。 临渊说道,“飞升之后,我曾数次回缥缈峰找过你,可却不见你的踪影,今日总算见到了。” 瑶光疑惑的挠挠头,临渊飞升之后,她更加勤勉修炼,从未踏出过缥缈峰一步啊,师兄怎么会没见过自己呢? 不论凡人还是灵兽,若要修仙,只要找一个灵秀之地,独自修炼即可。 但是凡人嘛,欲壑难填,一心求财之人便是无所不用其极,便有人盯上了这修仙的行当。 瑶光家人想着,有人教总比独自琢磨更有效率,便在她十二岁时将她送到了一处道观中,拜了一位大仙为师。 彼时临渊便是她众多师兄弟的其中一员。 两人十分投契,日日厮混在一起。 虽然几年后那个道观被查封,他们的师父也被官府抓走。 但是两人也因此结下了同门之谊,此后两人便一同在西州缥缈峰修炼,临渊的悟性、恒心都远在瑶光之上,所以比瑶光飞升更早,两人自此便再没见过。 瑶光飞升时,满心欢喜的以为能再见到他,没想到却赶上天界裁员,她连天界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便被派到了凡间的司尘监。 等等,临渊既然飞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拽住临渊的衣角,紧张道,“天界裁员,不会把你也裁了吧!” 临渊失笑,“我飞升后,便跟着雨神布雨,只是恰巧经过亶爰山,感知到了你的气息,才赶来一探究竟,想着说不定能见到你。” 瑶光感动不已,“师兄果然仗义,一朝得道,也没把我忘了!” 天枢站在一旁,冷眼瞧着两人聊得热络,不禁心浮气躁起来。 这女人在自己面前一向规规矩矩,从没有这般肆意鲜活的模样。 他轻咳一声。 瑶光顿时僵住,意识到自己的上司还在身后,自己竟只顾着与故人说话。 顿时狗腿一般跑到天枢身旁,对临渊介绍道,“这是司尘监执事,天枢神君。” 临渊礼数周全的行礼,“见过天枢神君。” 天枢微微颔首,“雨神布雨最怕误了时辰,神君还不回去吗?” 临渊望着怀里熟睡的小男孩,为难道,“这孩子……” 瑶光上前接过那孩子,“我们在亶爰山还要逗留一段时间,自会将这孩子送回家,师兄不必挂念。” 临渊恋恋不舍的望着瑶光,“此去又不知何时能再见了。” 瑶光粲然一笑,“司尘监就在金陵城,师兄得空便来金陵寻我,到时候,我请师兄吃好的!” 临渊忍不住亲昵的摸了摸她的额发,“那就这样说定了。” 第6章 送走临渊之后,瑶光与天枢继续赶路。 瑶光明显的感觉到,他的上司心情很不好。 那张原本就冷淡的面容,此时如同结了冰霜,一眼看去,直觉浑身发寒。 这阴晴不定的鸟人! 两人一路无话,穿行在大雾弥漫的树林之中。 瑶光怀里的小男孩突然醒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瑶光紧张不已,你可千万别哭!哭了我可不会哄你!我也没有奶水给你吃! 没想到,那小男孩不哭不闹,而是对着漫天大雾张开了嘴巴,他猛吸一口气,将漫天雾气慢慢的吸到了自己的腹中。 瑶光惊讶的望着怀里的小男孩,只见他小小的一个人,竟将整片树林的雾气尽数吸走。 彼时还不见天日的树林,顿时一片清明。 小男孩吸完那些雾,满足的打了个饱嗝,趴在瑶光肩上又睡了过去。 瑶光惊诧的望着天枢,“这孩子不是人啊……” 天枢打量着那孩子,“是一只精灵。” 瑶光望着眼前这一片红樟树林,虽雾气退散,但却仍是一片迷茫。 两人带着这个奇怪的小男孩来到亶爰山山腰处的一个小村庄。 这个村庄不大,村口处堆放着成片的红樟树木。 他们刚一走进村子,便发觉这个村庄十分不寻常。 这里的村民,无论老幼,人人都面带病容,那无力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他们一见到瑶光怀里的孩子,那眼神仿佛饿狼闻到了血腥味,贪婪又渴望。 瑶光迟疑着问道,“我们在路上捡了个孩子,你们可知这孩子的来历?” 此话一出,村民们疯了一般围了上来,个个喊着自己丢了孩子,甚至有人直接伸手抢瑶光怀里的孩子。 小男孩仿佛累极了,这般混乱的场面也没有将他吵醒。 天枢站在人群之外,口中念了定身咒,将那些争抢的村民尽数定住。 瑶光从人群中脱身,看着那些面目狰狞的村民,不解道,“他们这是怎么了?” 天枢说道,“亶爰山的毒雾原本与红樟树林相互制衡,毒雾保护着龙脉,龙脉滋养着红樟树,红樟树又可以净化毒雾,原本那毒雾经过净化只是使人难耐,并不会要人性命。” 他望着村口成堆的林木,叹息道,“红樟树木可做家具,价值连城,这里的村民大肆砍伐红樟树,破坏了亶爰山的生态平衡,那毒雾失去制约,便使得此处村民人人身患肺痨。” 瑶光看着怀中睡得一片安详的小男孩,“那他们抢这孩子做什么?” 天枢垂眸沉思,“也许找到了回春堂的老板就知道真相了。” 他们走遍整座亶爰山,都没有寻到回春堂老板。 暮色西沉,一辆牛车慢悠悠的从他们身边走过。 赶车的是一个憨厚的汉子,他热情的招呼瑶光与天枢,“我们去金陵城,若顺路便上车吧。” 瑶光从善如流,“谢谢大哥!” 刚一上车,他们发现牛车上堆着的杂物中还坐着一个小女孩,那小女孩与瑶光怀里的小男孩年纪相仿,小男孩此时已经醒了,便挣扎着要与那小女孩玩。 瑶光正要将那男孩放下,赶车的汉子回头提醒道,“我女儿患有肺痨,你们还是不要离她太近,更别让孩子跟她玩,小心传染。” 这时候,瑶光才发现,杂物中坐着的小女孩脸上一团黑雾,时不时咳嗽几声,看着十分可怜。 不禁问道,“这孩子这么小,怎么会得这种病?” 赶车的汉子语气低沉,“我们住在亶爰山山脚下,有一次带着孩子去山上玩,回来就开始咳嗽,找个大夫一看,竟然说是肺痨。” 男人长叹一声,“不知是造了什么孽。” 瑶光看着一脸天真的小女孩,她扒拉着车上的杂物,玩得不亦乐乎,丝毫不知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牛车缓缓走在幽暗的山道上,瑶光的心也随着车辆的颠簸起起伏伏。 瑶光怀中的小男孩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越过瑶光的肩头,落在那个不时咳嗽的小女孩身上。 天枢微合的双眼慢慢睁开,黑暗中静静望着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对着那个小女孩微微一笑,张开嘴巴缓缓的将那隐藏在女孩身上的白雾吸进自己的肚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小男孩闭上嘴巴打了一个饱嗝,又靠在瑶光的肩膀沉沉睡去。 天枢发现,小男孩的额间多了一枚殷红的痣。 而那懵懂的小女孩脸上笼罩的一团死气却消失不见了。 他们一路走回金陵城,小女孩再也没有咳嗽过一声。 到了金陵城,他们与那赶车的汉子告别。 两人路过回春堂,那天招待他们的小厮正在清扫门口,看见瑶光怀里抱着的孩子,顿时双眼发亮,拦在他们面前。 “客官!我们老板回来了,你们可要见一见?” 天枢瞥一眼瑶光,点头道,“自然要见,内人的病可是拖不得了!” 瑶光露出虚弱的神色,猛烈的咳嗽起来,“快请老板救救我吧!” 两人跟着那小厮走进回春堂,这次那小厮将他们引到二楼一间雅间中。 那房间看上去似乎是专为病人所设,不仅有软塌,还有痰盂、毛巾一应物品。 两人等了一会儿,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来的是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他的眼神精明中带着一丝阴狠。 那人自称回春堂的老板,名叫曹乾坤。 天枢和他寒暄之后,曹乾坤便走到瑶光身旁,他的目光落在瑶光怀里的孩子身上,透着几分贪婪。 他一边为瑶光号脉,一边状似无意的与瑶光闲聊,“这孩子不是你们的吧?” 瑶光暗暗在自己脉搏上做手脚,不动声色道,“路上捡来的,看他可怜,又找不到亲人,便一直带在身边。” 曹乾坤捻着稀疏的胡须,“夫人得的是消渴症,此症药石无医……” 瑶光强挤出两包眼泪,“曹老板不是号称能治世间一切疑难杂症吗?一定要救我啊!” 曹乾坤眼中的精明之色一闪,“我确实有办法救你,就看你出不出得起价码了?” 天枢走到曹乾坤身旁,拿出一叠厚厚的银票递到他面前,“我懂规矩。” 曹乾坤接过银票,细致的一一验看,末了竟将那些银票抽出一半还给了天枢,指着瑶光怀里的孩子说道,“反正这孩子也不是你们的,若你们将这孩子给我,费用减半,你看如何?” 瑶光诧异的望着曹乾坤,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天枢却没有接那些银票,“这孩子我们不卖。” 曹乾坤难以置信的望着他,“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这孩子与你们非亲非故,这是何必?” 天枢淡淡一笑,“我不缺钱,缺个儿子。” 曹乾坤将那银票塞进怀里,冷冷说道,“你们稍等片刻。” 他一走,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起念了个隐身咒尾随着曹乾坤。 曹乾坤来到一个堆满杂物的地窖,那地窖中隐藏着一个小门,打开那个小门之后,便进入一个十分开阔的地方。 两人一路尾随走来,不知开了多少带着密码的门。 打开最后一道门之后,里面传来一阵孩子的嘈乱哭声。 走进那道门,瑶光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慑。 一间并不大的密室里放着整排铁笼,十几个小男孩被关在里面,他们长得同瑶光在红樟树林捡到的孩子一模一样,这些孩子有的额间有红痣,有的没有。 房间的隐秘角落里竟然赫然堆着十几个小孩的尸体,有些看上去已经死了很久,身体腐烂后竟是一截红樟木。 曹乾坤从笼子里抓出一个额间有痣的男孩,那孩子被吓得浑身发抖,连哭都不会了,曹乾坤从怀里拿出一根长针,对那孩子说道,“小东西!你要是听话直接吸了病人身上的病,咱们都好,若是不听话……” 说着便要将那针扎进孩子的脑袋,小孩吓得紧闭着眼睛,就在这时另一个男孩儿跑到曹乾坤面前,扑通一声跪在了曹乾坤的脚边。 曹乾坤见状便乐了,他将手中的男孩放下,将跪在地上的那一个抓起来,见他额间没有红痣,便笑道,“小东西还挺通人性,那一个已经替人吸过一次,再吸就会死,你还没吸过,这是想替他?” 小男孩点点头。 瑶光实在忍无可忍,正要出手,密室之中突然天摇地动,仿佛地震。 曹乾坤急忙丢下孩子,迅速躲在了角落里的桌子下面。 震动突然停下,屋里又恢复如常,就在曹乾坤松了口气的时候,身后伸出一根红樟树枝干突然缠住了他的脖子,将他从桌下拖出来,提到半空之中。 曹乾坤被勒得脸冒青筋,猛烈的挣扎起来。 一棵整株红樟树从地下钻出来,慢慢来到他的面前,树木粗壮的枝干上映着一张人的面孔,她的眼睛带着滔天怒火与曹乾坤对视,曹乾坤被吓得直接尿了裤子,红樟树伸出几枝尖锐的枝干对着曹乾坤的脑袋想要扎进去。 那红樟树体内能量巨大,此刻又愤怒至极,周身爆发的巨大力量几乎让瑶光睁不开眼。 天枢亮出一把长剑,将灵力聚于剑身,刺向那株红樟树,樟树吃痛,将曹乾坤甩到地上,他顿时昏死过去。 红樟树对着天枢怒吼,那呼啸而来的气息将天枢震得后退几步,他稳住脚步对红樟树说道,“你生在亶爰山的龙脉之上,借着龙脉的灵力修了近百年才化作人形,如果你今日杀生,便会成为妖,永世不可得道,为了这个小人,值得吗?!” 第7章 红樟树指着角落里的那堆尸体,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 天枢指着曹乾坤,“这个人犯下如此罪孽,天道不会放过他!他一定会受到比死更残忍的惩罚!我发誓,今日之后一定不会再有人打扰你们。” 天枢神色庄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和真诚。 红樟树对着倒在地上的曹乾坤发出一声凄厉的低吼,却慢慢的后退了,她走到那排笼子边,将笼子的门打开,那些小娃娃纷纷跑了出来,他们爬到红樟树的身上,瞬间消失在红樟树的枝干上。 红樟树走到那堆尸体边,将它们小心翼翼的全部捧在怀里,树枝猛烈的颤抖起来。 做完这些,红樟树便想要离开,瑶光叫住她,“你等等……” 红樟树带着敌意望着瑶光,瑶光被她凶恶的眼神吓得周身发寒,一时竟不敢再有动作。 天枢不动声色的走到她身前,替她挡住红樟树的目光。 瑶光从怀里拿出一个稻草人,对着稻草人念了个咒语,稻草人变成了小男孩,她将那小男孩放在地上,只见他睁着大眼睛看了看瑶光,便转身跑到红樟树伸出的枝干上,小男孩趴在红樟树粗壮的枝干上,对瑶光甜甜的一笑,消失在枝干上。 红樟树看了一眼天枢和瑶光,慢慢的扎进地下,消失不见了。 密室之中瞬间恢复了安静。 瑶光顿时腿一软跌在地上,长在龙脉上的妖怪果然不同凡响!太吓人了! 天枢走到她身边,面上一派嫌弃,却伸手将她扶起。 “捉了这么多妖,还这么胆小。” 瑶光紧紧拽着天枢的手臂,“神君,日后我一定好好修炼!若是再遇到这么厉害的妖怪,我只怕连骨头都剩不下了!” 两人走出回春堂,瑶光疑惑的问道,“我们神仙寻人尚且费劲,那妖怪是怎么找到曹乾坤的?” “你若是那妖怪,见到两个神仙抱着自己孩子在亶爰山转了一圈又一圈,你会怎么做?” “那自然是先跟上呗……” 瑶光想起那红樟树精骇人的模样,顿时汗毛倒竖,“你是说,在亶爰山的时候,那妖怪就一直跟着我们呢?” 瑶光望着天枢那淡然的神色,心中对他破口大骂。 鸟人啊鸟人!你早知道竟然不告诉我! 那妖怪突然从地底下钻出来,老娘差点吓得尿裤子你知道不知道! 那夜,一向少雨的亶爰山下起了暴雨。雨势奇大,持续了整整三日。 丰沛的雨水导致山体滑坡,亶爰山山石错位将山上的红樟树林变成了一片险峰,自此再无凡人见过亶爰山的红樟树。 连日奔波令瑶光倍感疲惫,一回到司尘监便倒头大睡,深沉的睡意使她陷入一场悠长的梦境。 她站在一处高高的楼上,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只觉得刺骨寒冷。 楼下狼烟四起,一片哀嚎。 她的目光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落在一个身披战甲的将军身上。 梦境仿佛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烟雾之中,她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样子。 瑶光却清晰的感觉到一阵猛烈的痛意席卷心脏。 那痛感过于真实,瑶光从梦中惊醒过来,望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内心空荡荡的,只觉得一阵莫名的寂寥。 她闭上眼睛却再也无法入睡,她的人生一向简单而快乐,从未经历过这般凄楚惨烈的场面,她暗自消化了许久终于将那莫名的痛意消解掉。 翌日,凡间有一场庙会,瑶光自然不能错过这场热闹,临出门前她出于客气,对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的天枢问道,“神君,今日是凡间庙会,您可要去凑个热闹?” 天枢面上露出一丝嫌弃,“跟你逛街除了吃还做别的吗?” 多稀奇啊!不吃东西干嘛要逛街! 瑶光恭敬道,“那么小仙就自己出门去了。” 话音刚落,瑶光便风一般的飞奔而去。 庙会热闹非凡,沿街的摊位上摆满货物,讨价还价,人声鼎沸。 街道上较好的地段都被各色小吃摊位占据,煎炒烹炸的香气弥漫整条街道。 街道两旁高耸的楼阁屋顶被月色洒下银灰,显出几分冷清。 天枢走在屋顶瓦檐之上,目光追寻着那个带着面纱的女孩,她走在人群之中,不断地将炒栗子塞进面纱后面,鼓囊囊的嘴巴像一只松鼠,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透出强烈的满足。 天枢失笑,“果然吃货。” 街上来了个玩杂耍的摊主,带来了许多动物,敲锣的猴子、钻火圈的羊、用鼻尖顶球的黑熊,一时间吸引了很多人围观,瑶光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只见那杂耍摊主正一把拉开笼子上的红布,里面赫然站着一只老虎,那只老虎身上遍布鞭痕,十分温顺的跟随摊主的口令做一些取悦观众的动作。 瑶光望着那只老虎,忽然想起她年幼时也曾有过一只老虎做宠物。 那时,她只有十二岁,还在那个神庙里跟着骗子仙师修炼。一次偶然,她独自跑出神庙去玩,在一个破旧的小村子里遇见一个杂耍班。 她被杂耍班里的动物吸引,躲在角落里看得津津有味。 只听一声凄厉的虎啸传来,瑶光瞩目一看,竟是一只正在生产的母老虎,那老虎瘦骨嶙峋,拼劲全力生出了一只幼小的虎崽,那虎崽一出生便一动不动,杂耍班班主一瞧便拎起虎崽的腿,将它丢到了屋后的树林里。 瑶光觉得那虎崽可怜,便想挖个坑将它埋了,可是刚一靠近,那虎崽幼细的腿竟然抽搐了一下。 瑶光将那虎崽抱回道观,偷偷养在房间里。 彼时的瑶光远离家人,自觉十分孤单,有了那只小老虎的陪伴,日子便多了几分趣味。 那只老虎渐渐长大,她怕被人发现,便把它挪到了道观外一处隐蔽的山洞里,奇怪的是那只老虎总是在瑶光熟睡时回到她床边,在她床头陪她一起入睡。 瑶光对那只老虎的感情十分深厚,只是,她想不起来,那只老虎后来去了哪里。 瑶光一直觉得,自己的记忆,似乎缺少了许多东西。譬如那只相伴数年的老虎,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譬如她的父母亲人,早在宋启阳兵变灭国时故去,可是她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瑶光摸了摸藏在怀中的《百妖图》,集齐了这幅图便可去南海了然神君处拜访,传闻了然神君无所不知,瑶光想要知道,她的记忆为何有了缺失,缺失的那些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声清脆的鞭响打断了瑶光的思绪,眼前的老虎出现了失误,那摊主正拿着鞭子狠狠的抽在它身上,那只老虎被打得瑟瑟发抖,发出痛苦的**声。 星月遍布的夜空突然被乌云遮住,那片乌云越压越低,灯火通明的街道突然显得有些昏暗,人们纷纷诧异的望着天,就在这时,那只被打的老虎突然挣脱了锁链,它一改刚才楚楚可怜的模样,对拿着鞭子的摊主发出一声极响亮的怒吼,众人四散而逃,那摊主拿着皮鞭被吓得连连倒退,老虎目光凶狠的逼近他。 瑶光感觉到那只老虎周身妖气弥漫,眼中带着凌厉的杀气。眼瞧着那老虎对那杂耍摊主张开血盆大口,瑶光一个箭步冲上前,挡在那摊主前面,掌心聚起灵力对着那只老虎击去。 老虎的目光落在瑶光身上的一瞬间,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不躲不闪的生受了她那一掌。 老虎吃痛,顿时仰天长啸,浓黑的妖气自它体内倾泻而出,转瞬间整条街道雾气弥漫,遮蔽天日。 彼时热闹的街道此时早已空空荡荡。 瑶光挥手散去眼前的雾气,只见一个身着黑袍的男子穿过黑雾疾步向她走来,他生的极为高大,身后的一盏明灯为他投下长长的黑影,将瑶光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 瑶光戒备的望着他,黑雾渐渐散去,她看见了他的脸。 与他带周身妖异诡谲的气氛截然不同的是,他生了一张极清秀的脸庞,那张苍白的面容甚至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羸弱,高耸的眉弓下一双带着尖锐棱角的眼睛,透着几分邪气。 他紧紧盯着瑶光,目光极为复杂,紧抿的薄唇微微颤抖,声音低沉沙哑,“你是谁?” “要你狗命的人!” 瑶光再次聚气向他面门劈去,这一次对方有了防备,微微侧身轻易躲过了她的攻击,瑶光还未反应过来,对方的手掌已经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 黑袍男子歪头斜睨着她带着面纱的脸,那双眼睛阴森尖锐,令人不寒而栗。 他抬起另一只手,想要扯掉瑶光脸上的面纱。 就在他的手指将将触碰到瑶光面上的面纱时,一道金光穿过空荡的街道,冲着二人疾驰而来,一把金光闪闪的长剑带着凌厉的杀气刺向黑袍男子的手,他闪身躲过,不由自主的松开了瑶光。 天枢一手揽住瑶光的肩膀,另一只手召回那把长剑。瑶光望着这个从天而降的男人,不由得感慨,领导就是领导,耍帅都是踩着时间点来的,一分一秒都不差。 黑袍男子望着天枢的手中的剑,“破云剑!你又是谁?” 天枢在身侧站着,瑶光顿时有了底气,指着黑袍男子骂道,“你是不是有病啊!逢人就问你是谁,报上名字你就认识了?!” 第8章 话音刚落,天枢挥剑上去与黑袍男子缠斗起来,瑶光有些诧异,往日天枢并不会对妖怪下狠手,只是收服即可,可是今日的天枢每一招都带着凛冽的杀意,破云剑剑气所指之处,一片狼藉。 黑袍男子的实力不容小觑,几十回合下来,才渐渐落了下乘,天枢抓住他的一个失误之处,长剑刺向了他的喉咙。 眼看要血溅当场,可是那长剑刺破血肉的声音并未传来,瑶光诧异的望着天枢,只见天枢竟如同僵住一般,目光呆滞的望着黑袍男子。而那黑袍男子的一双阴森尖锐的眼睛正盯着天枢的眼睛,目光中满是妖冶的蛊惑之色。 瑶光大喊天枢的名字,可是天枢却好似封闭五感,全然不为所动。 瑶光大惊失色,因为那黑袍男子已经对着天枢伸出满是妖气的手掌,她来不及多想,飞身冲向黑袍男子,想要阻止他对天枢不利。 她还未靠近黑袍男子,只见他掌心发出一道银光朝自己袭来,瑶光只觉得胸口一麻,顿时双脚发软跪倒在地上。 瑶光低头一看,一根银针扎在了自己胸口,那阵酥麻感从胸口蔓延至全身,瑶光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在她闭上双眼之前,她看到天枢仍旧保持着那个动作僵在那里一动不动,而那黑袍男子脚步悠闲的走到了自己的面前,伸手扯开了她脸上的面纱,瑶光支撑不住沉重的眼皮,终于合上了双眼。 只听见那黑袍男子低沉的声音传来,“果然是你,瑶光……”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是他唤自己的名字时,竟觉得十分熟悉。 被妖魔捉住的神仙是什么下场,入司尘监之前,瑶光已经听过无数次。 运气好的话,被扒皮拆骨,炼成丹丸,被妖怪吞入腹中。 若是运气差的话,碰上个品味惊奇的妖怪,将她养成瓦罐之中,日日吸食仙气,最后精气散尽而亡。 瑶光思绪飘忽,终于彻底昏死过去。 瑶光再次恢复意识时,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眼皮依旧沉得睁不开,恍惚中只觉得有一只宽厚却冰凉的手掌轻轻地覆在自己的额头上,一股凉意从那手掌进入自己脑袋,似是在探究什么,不知过了多久,那手掌离开自己的额头,一个略沙哑的男声传入瑶光耳中。 “竟是忘忧草……前尘往事,忘记了也好。” 那股麻劲仍旧蔓延在瑶光周身,她虽然恢复了意识,但是只觉得身体仿佛已然不属于自己,所有的感官都变得异常迟钝。 这般情况下,瑶光觉得自己的耳朵变得格外灵敏。 一阵衣衫窸窣声,瑶光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那人将自己轻轻揽住,耳边再也没有了动静。 瑶光虽然脑子昏沉,却不愿意任由自己昏睡,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运行周身灵力与那股麻意斗争。 当她终于能够睁开眼睛的时候,一睁眼便看见一张带着笑意的清秀面容。 他穿着一件轻薄的黑色丝绸里衣,支着一只手臂侧躺在她身边,姿态慵懒而又充满魅惑。 而自己正如同一只死鱼一般直挺挺的躺在他怀中,若不是她衣衫齐整,实在不由让人浮想联翩。 而他那双棱角尖锐的眼睛此时正看戏一般的望着自己。 “姐姐好厉害,竟能解开我的麻沸针。” 瑶光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是她知道那一定很难看。 那人丝毫不以为意,继续笑道,“姐姐在司尘监捉妖,一定很辛苦,何不借此机会多休息一会儿?” 他这语气仿佛瑶光是来做客的邻家姐姐。 瑶光不由得怒道,“里基兰自道……” ?? 瑶光一张嘴,就感觉自己的舌头仿佛掉了一般,一句完整的话没说清,只觉得嘴边挂了一行口水。 妈的!嘴还麻着呢! 她这般又惊又怒,吐字不清的狼狈模样,说不出的滑稽,眼前的男人顿时失声大笑。 “姐姐莫急,这麻沸针还需一些时间才能完全失去效力。” 瑶光顿时心累,无奈的闭上了眼睛。 要杀要剐随便你吧! 不料那人竟得寸进尺,伸手抚在瑶光脸上,温柔的说道,“姐姐别怕,我此番请姐姐来,只是想请姐姐帮我寻一个人,等找到了人,我便送姐姐回去,好不好?” 瑶光闻言睁开眼望着他,将疑问之色写在眼睛里。 那人望着瑶光,眼中柔情似水,好似望着久别的情人一般,瑶光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轻轻拍着瑶光的后背,低声道,“姐姐先睡一觉吧,等麻沸针的效力过了,我自会放姐姐出去的。” 他的眼神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瑶光再次觉得昏沉起来。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奇怪的是,明明身边躺了一个法力无边的妖怪,可是瑶光竟没有感觉到一丝恐惧,他们相拥而眠的感觉竟然还有几分莫名的熟悉。 疯了疯了疯了!就算这妖怪长了一张好看的脸,也不能犯这种花痴啊!! 不过,这妖怪并未骗她,一觉醒来,她身上那股麻劲已经完全消失了。 她环顾四周,只见她身处的这房间布置得十分简单,摆着一床一桌便再无其他,瑶光看着这房间,只觉得莫名的熟悉,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为防止再次出丑,她对着正在床边穿衣的男人骂道,“该死的妖怪!” 声音洪亮,吐字清晰,不错不错! 那妖怪闻言,一脸委屈的望着她,“姐姐怎的一睁眼便骂人?我可什么都没做……” 瑶光冷哼一声,从床榻上一跃而起,“我可没答应要帮你!” 那妖怪挑眉望着她,突然展开双臂,瑶光只觉得一股怪力将她包裹着向前,直直的摔进他的怀里,他将她紧紧抱住,垂眸望着她,“这可由不得姐姐了……” 说着,他将一根细长的银针放在瑶光眼前,语气仍旧十分温柔,“若是姐姐不肯帮我,只能再让姐姐睡上几日了。” 瑶光看着那根银针,讪讪道,“找人是吧,这个我擅长。” 那人面上露出一个极为纯真的笑容,“姐姐真好。” 瑶光想起昏迷前被这妖怪定住的天枢,心下一沉,问道,“你把天枢神君怎么了?” “姐姐这才想起他啊,可见这人在姐姐心中也没什么地位。”他痴迷一般目光流连在瑶光脸上,“姐姐放心,那人颇有道行,我伤不了他的。” 瑶光闻言心里一松,可是她实在受不了他这股子黏人劲,却忌惮他手中的麻沸针,于是委婉道,“妖怪,毕竟男女有别,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苍羽收紧手臂将她抱的更紧,“姐姐不要总是妖怪长妖怪短的,唤我苍羽可好?” 苍羽? 瑶光惊讶的抬头望着他,这天上地下恐怕没有人不知道苍羽这个名字,百妖之首,魔君苍羽。 传闻千年前曾有一位道行了得的妖怪,带着一众妖魔大闹三界,斩杀无数神君,最后还是天帝亲自出马才将他收服,那妖怪被堕入轮回受十世轮回之苦。这个妖怪便是鼎鼎大名的魔君苍羽。 瑶光不知这人真的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魔君还是那位魔君的追随者,为了壮声势才取了这么个名字。 瑶光望着眼前这个面容清秀的苍白少年,猜想大约是后者,因为没人会相信,一代魔君竟是这么个缠着人叫姐姐的清秀少年。 那人仿佛不知瑶光心中的勾勾绕绕,抱着她晃了晃,撒娇一般的问道,“姐姐是觉得我的名字不好听吗?” 瑶光推开他,“好听好听……” 苍羽似牛皮膏药一般缠上来,“那姐姐叫什么名字?” 瑶光抗拒的退了几步,“你叫我瑶光即可。” “瑶光?”他脸上堆满了笑意,“姐姐的名字真是动听,称得起姐姐这般惊世绝艳的美人。” “过奖过奖……”瑶光实在受不了他的热情,伸手抵在他胸前,“你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苍羽低头看着她覆在自己胸前的手,勾着嘴角道,“好啊,姐姐对我动手动脚也是一样的。” 瑶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顿时烫手一般的收回了手,脸上浮起两团红晕,“抱歉抱歉!我以后注意,咱们都别动手动脚的!” 苍羽笑得如同百花盛放一般,“无妨无妨,我喜欢姐姐对我动手动脚。” 瑶光第一次见这么不要脸的人,但是这人长得实在是清秀可人,这些轻浮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竟然还有几分莫名的真诚之感。 这看脸的世道! “姐姐跟我来。” 说话间,苍羽已经推开门走了出去,瑶光便跟着他走出了房门。 她一踏出房门,只见眼前是一个极开阔的院子,院子里摆着一块巨石,上面雕刻着“会仙观”三个大字。 瑶光难以置信的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座富丽堂皇的道观之中。 而这道观瑶光实在太过熟悉,她十二岁时便被送到此处修炼,身后的房间便是她从前住了四年的厢房。 后来此处被官府查封,她便再也没有回来过,本以为此处应当是一幅破败景象,却不想被人打理得如瑶光记忆中一般无二。 苍羽负手而立,面上的神情好似一个等待表扬的孩子。 瑶光指着这金碧辉煌的殿宇,愤愤道,“这是又骗了多少人的银子来修道观了!我那骗子师父不是被抓了吗?!” 苍羽身子一歪,“这道观是我修的……” 瑶光诧异的望着他,“你一个妖怪难道还缺银子花?学什么不好,学凡人开道观骗钱?” 苍羽无奈望天,“这道观被我设了结界,除了我,就是当今天帝来了,也绝对进不来。” 瑶光更疑惑了,一个贼窝怎的就让他这么宝贝了。 苍羽望着瑶光身后的寝殿,目光柔和而缱绻,“这里有一段很好的回忆,所以便被我保存了下来。” 第9章 瑶光不予置评,暗道,现在的妖怪品味真是惊奇。 苍羽带着瑶光飞身离开了会仙观,来到缥缈峰附近一处荒僻的山脚下。 瑶光曾在此处修行,对此处颇为熟悉。环顾四周,除了荒山和树林便再也不看不到其他的东西,不解道,“我们来这里干嘛?” 苍羽指着脚下的荒地,“三日前,这里是一座神庙,供的是一位不甚有名的神仙,名叫临渊神君。” “临渊神君?” 瑶光托腮思索,天界鲜少重名,这个临渊神君大约就是她的师兄临渊了,师兄这人为人良善至极,想来是曾对凡人施恩,所以才会有人为他建庙供奉。 她记忆之中,临渊飞升后,缥缈峰附近确实有一处新建的庙宇,时长有人来供奉香火,瑶光深居简出,因此从未与那来供奉的人打过照面。 可是,三日前还是一座庙,如今怎么就成了荒地了? 瑶光低头查看,只见脚下黄土硬实,并不曾有翻动的痕迹,而且此处已经荒草丛生,显然不是三日能长得出来的,疑惑道,“你莫不是记错了地点,这里并不像是三日前有座庙的样子。” 苍羽摇摇头,“我没有记错,随着这神庙一起消失的,大约还有那位临渊神君。” “我数日前还在亶爰山见过临渊,你要找的人是他?” 苍羽再次摇头,“我一个妖怪,找神仙做什么,我身边有一个侍奉在侧的小妖,是一只颇有灵气的红尾彩蝶,三日前她不见了。” 瑶光糊涂了,“那彩蝶不见了,与这神庙有何关联?” 苍羽耐心解释道,“红尾彩蝶道行浅薄,但却有一样本事,只要它肯献出毕生修为,便可使时空逆流,送一个人回到过去,改变自己的命运。三日前天降暴雨,红尾彩蝶忽然消失不见,而这座神庙也跟着消失了,所以我猜测那只红尾彩蝶怕是动用了自己逆转时空的本事。” 瑶光托腮沉思,“如此说来,问题的关键应当在建庙的人身上……” 她灵机一动,“找来此处的土地公一问不就知道是谁建了神庙?” “这座神庙已然消失,这世间无论神鬼便不会有人再记得。” 瑶光更加糊涂了,“照你这样说,红尾彩蝶改变了过去,就不会有人记得原本应当发生的事情,那么你,为什么知道此处曾经是一座神庙?” 苍羽挑眉一笑,得意道,“我早已超脱三界,又岂会被这种法术影响。” 瑶光心中冷哼,这简直实在鬼扯。 苍羽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姐姐不必怀疑我的话,只要继续调查下去,便知道我所说的是真是假。” 瑶光长舒一口气,耐着性子问道,“那你可知建这座神庙的人是谁?” 苍羽摇摇头,“我不知道。” 瑶光顿时失去了耐性,这该死的妖怪耍着她玩呢!你说有人逆天改命便逆天改命,谁知道如今的一切究竟有没有被改变? 苍羽又道,“姐姐怎么这般没有耐心,你既然认识神庙中供奉的神君,便可以查一查,那位神君是否还在原本的命数之中。” “临渊师兄十年前飞升,如今在天界跟着雨神布雨,只要去天界一探便知。” 苍羽淡然道,“那我们便去天界探查一番。” 瑶光无语,你当天界是什么地方,一个妖怪还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她转念一想,若是去了天界,这妖怪如何能全身而退,到时候自己不就自由了。 于是不动声色道,“那我们就去天界走一趟。” 苍羽竟然真的带着瑶光来到了天界,她远远的看见南天门守门的两位神君,心中一喜,只要想办法向这两位神君求救,何愁摆脱不了身边这个妖怪。 可是,他们还未走到南天门,苍羽便挥手射出两枚银针,那两位守门的神君登时倒地不起。 苍羽带着目瞪口呆的瑶光大摇大摆的走过南天门,苍羽从怀里拿出一根妖气弥漫的银针,淡淡说道,“我原本想用这个灭灵针直接杀了这两个守门的,但是怕吓着姐姐,所以只是让他们睡上几日。” 瑶光看着他手中的银针,顿时明白此人为何丝毫不惧来天界,这人的道行深不可测,天界的神仙怕没几个是他的敌手。 他仍旧是那副小意温柔的模样,“姐姐别想着找人求救了,我说了姐姐帮我找到人,我便会放姐姐自由。” 瑶光的一颗心沉的厉害,“我既然答应了你,便不会食言。” 苍羽闻言,展颜一笑,俨然一个翩翩少年。 他摇身一变,敛去满身妖气,一身黑衣化作白色,看上去便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神仙。 妖怪化仙人模样,简直是闻所未闻,但是他的变化之术竟没有丝毫破绽。 瑶光望着他,声音控制不住的有些颤抖,“你就是魔君苍羽?” 苍羽冲她调皮的眨眨眼,“倒是经常有人这样称呼我。” 瑶光双腿一软,这是什么鬼运气,出门逛个庙会竟然碰到了百妖之首的魔君,真是天要亡我。 苍羽扶住她,柔声道,“姐姐莫怕,我们此番只寻人不伤人。” 瑶光欲哭无泪,“你这般手眼通天,何必求我帮你找人?” “姐姐在司尘监捉妖,寻人问路不是老本行吗?” “你莫要再唤我姐姐,我统共不过活了二十几年,你这岁数怕是做我曾祖也绰绰有余了。” 苍羽失笑,“可我就喜欢这样叫你。” 瑶光无奈的摆摆手,“随你吧随你吧。” 瑶光这还是第一次来到天界,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境况,心中竟是生不起一丝仰望惊喜来,只是满心忐忑。 苍羽望着九重天上鳞次比节的巍峨神殿,问道,“姐姐可知掌管人事的神官是哪位?” 瑶光自然知道,“披霜殿灵机神君。” 话音刚落,苍羽竟然伸手拦住一位过路的神君,客客气气的问道,“敢问神君,披霜殿怎么走?” 那位神君也客客气气的回道,“三重天第一座神殿便是了。” 两人你来我往,客客气气的模样,令瑶光看得目瞪口呆,她堂堂一个神仙竟然还不如一个妖怪。 两人来到披霜殿,苍羽提醒她道,“你只管拿出司尘监的名义,想问什么便问什么。” 瑶光此时已经是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哪里还会怀疑他的话,便报上自己的名字,两人很快便被请进殿内。 披霜殿内俨然一个图书馆,高耸入云的书架上摆满了文书,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神君坐在正殿中央批阅着成堆的文书。 这应当就是灵机神君了。 他从文书中抬起头望着瑶光,笑得十分和蔼,“你便是日前飞升的瑶光仙子吧。今日来可是司尘监有事?” 瑶光恭敬地对他行礼,“回禀灵机神君,司尘监近日在追查一桩案子,想查一查临渊神君的命格。” 灵机神君布满皱纹的额头一皱,“我掌管天界人事已有几百年,不曾听过天界何时飞升了一位名叫临渊的神君……” 瑶光心里咯噔一下,急道,“临渊乃是十年前自西州缥缈峰飞升的,神君怎会不知?” 灵机神君招来一个小童子,对他耳语一番,只见那小童子从书架上搬来一大堆文书放在了灵机神君面前。 灵机神君熟练的翻看那些文书,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翻完了,摇头道,“十年前飞升的神君中确实没有一个叫临渊的,仙子莫不是弄错了。” 瑶光不顾规矩,疾步走到灵机神君书案前翻看起来,那些文书中详细记载着飞升的神君的生平,可是真的没有临渊这个名字。 她震惊道,“他近日跟着雨神布雨,怎么会?” 灵机神君抚了抚胡须,“跟着雨神布雨的神君乃是一位仙子,名叫靖西,并不是临渊。” 瑶光望着殿中一派悠然的苍羽,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苍羽走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将她从书案前拖走。 瑶光脑中一团乱麻,不知是怎么离开的天界。 “怎么会这样?我几日前明明还见过师兄的,他十年前飞升时我就在他身边,怎么可能?” 苍羽揽住她的肩膀,淡淡道,“看来,红尾彩蝶真的动了某个人的命数。” 瑶光愣愣的望着他,“可是,为什么他们都不记得我师兄,可我却记得?” “红尾彩蝶逆转天命,只能对凡人施法,法力超脱三界的人是不会被其改变之事所影响的。” 瑶光不解,“我不过是个刚刚飞升的小仙,哪里算得上法力超脱三界?” “三日前,你与司尘监那位天枢神君在一处,定是被他周身气韵所护,所以才不受影响。” “竟是这样?这也太过荒谬了……”瑶光喃喃道,“可是,我师兄究竟去了哪里?红尾彩蝶究竟做了什么,竟会影响到一位神君飞升之事,这简直骇人听闻。” “你莫心急,既然他未曾飞升,现今应当是个凡人,你与他相熟,自然知道他在凡间的家在何处。” 瑶光一拍脑门,“是啊。临渊师兄在凡间时家住姚阳城,我还曾去过他家!” 他们赶到姚阳城临渊家时,并没有找到临渊。 因为临渊的父亲告诉他们,临渊在十年前已经死了。 十年前,临渊在西周缥缈峰修炼,中秋节时便赶回家与家人团聚。 第10章 一向不近女色的临渊那一次带回了一个极为美貌的女子。对家人只说,那女子与家人走散,待帮她寻回家人便将她送回家与家人团圆。 临渊为人一向良善厚道,家人们早已习以为常,便将那女子安置在家中,并没有当回事。 可是,那夜家中突然便招了一伙贼人。 那伙贼人显然是为了那个美貌的女子而来,临渊抵死不肯将那女子让贼人带走,最后竟死于贼人的乱刀之下。 临渊的父亲说到这里,已然是老泪纵横。 瑶光只觉得一切已然超出了她的想象,当年临渊师兄飞升时一道天雷响彻缥缈峰,他周身灵气涌动,被一朵洁白祥云托起飞天,那震撼人心的场景瑶光至今难忘。 临渊的父亲平复了一下心情,又对他们讲起临渊被杀一事。 临渊死后,彼时的姚阳县令范进十分重视,追查之下便找到了真凶,杀人者是姚阳第一富户徐新元。 这个许新元自小便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长大后更是骄奢淫逸、名声狼藉。十年前,姚阳城另一个富户岳家遭了劫匪,岳家的独女岳芸儿被劫匪劫走。 临渊带回家的美貌女子正是岳家独女岳芸儿。 原来,许新元一直对岳芸儿的美貌仰慕不已,曾向她父母求娶,但是岳芸儿的父母见他是个纨绔便不肯允婚,徐新元求娶不成竟然勾结一伙劫匪将岳芸儿劫走,不料中途杀出一个临渊从劫匪手中救走了岳芸儿,徐新元一不做二不休便动手杀了临渊再次劫走了岳芸儿。 不过,那岳芸儿十分烈性,用一把早藏在怀里的匕首杀了许新元。 岳芸儿的遭遇虽然可怜,可是杀人一事证据确凿,被范进判了斩首,十年前也死于刽子手的刀下。 瑶光听临渊的父亲说完,心中只剩一句握草! 临渊师兄这也太他妈冤枉了! 徐新元见色起意,岳芸儿杀人自保,可临渊只是个路人啊! 两人辞别临渊父亲,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瑶光突然掐住苍羽的脖子,质问道,“是你害了临渊师兄!是不是?!” 苍羽任由她这样桎梏着自己,丝毫没有反抗之意,脸上带着那令人恼火的笑容。 “若是我做的,我又何必自己送上门来?” 瑶光收紧手掌,只恨不得掐死他,咬牙道,“你这般诡计多端,谁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苍羽轻轻拂袖,瑶光的手便不由自主的松开了,他淡定自若的说道,“姐姐,若我想害人,哪里用得着阴谋诡计。” 这句话说得十分欠揍,可是却并非吹牛,以他的能力若是想害了她和临渊这样道行的神仙,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苍羽继续说道,“姐姐,如今的情形,你只能相信我。” 瑶光心中隐隐不安,这一路以来,她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可是她没有办法,因为这个人所作所为确实是毫无破绽。 “我姑且信你,若是我们找到红尾彩蝶,是不是就能破除她的法术,将临渊师兄救回来?” 苍羽目光闪动,分明别有深意,“这是自然。” 瑶光点点头,愤恨道,“可是这红尾彩蝶到底都干了些什么?!这件事情里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我师兄原本可是飞升的神仙,如今竟然英年早逝,还是死在那么一个烂人手里,它若是逆天改命,好歹也要有人得利吧!” 苍羽说道,“这件事有一个人确实得利了。” “谁?” “原本,姚阳县令范进,在十年前死于一场意外,后来,顶替他位置的人便是徐新元。而现在,许新元死在十年前,范进却一生顺遂。” 瑶光咬牙,“那我便去看看,他到底都改了些什么?” 苍羽再次使出变化之术,变作一身官服的官老爷,手持一枚刺史令牌带着瑶光拜访范进。 此时的范进早已升迁,做了姚阳府尹。 刺史来访,范进依着规矩在院中相迎。瑶光见到的便是一个身长玉立、气质出众的中年男子。他从容有礼的迎着两人进了正厅。 苍羽似乎早有准备,借着一桩公事与范进攀谈起来。瑶光站在苍羽身后便借机窥探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忽然从侧间跑了出来,直直的扑在范进的怀里,口中喊着“爹爹”。 那小女孩生的玉雪可爱,一派天真的缠着范进。 范进一见那孩子,脸上露出十分的宠爱之色,不顾身边的访客将那孩子抱在怀中,柔声问道,“你母亲呢?” 小女孩噘着嘴,奶声奶气的回道,“母亲要我背诗,我背不出来,她生气要打我……” 范进笑得格外宠溺,“你没看到父亲这里有客人吗?这般不懂规矩,父亲也要打你的。” 小女孩伸出短小的手臂搂住范进,“爹爹才不舍得打雪儿。” 那小女孩躲在范进怀里,指着瑶光说道,“这个蒙面的姐姐好像母亲……” 瑶光被这突然的点名弄得一愣,就在不知如何回话时,厅上又闯进一个女子。 那女子衣衫素净,身姿窈窕,面上蒙着一块素纱,虽瞧不清真容,却能看得出那是一个极为美貌的女子。 她与瑶光并无什么相似之处,大约是两人都蒙着面,才让小女孩觉得相似。 那女子匆匆走进正厅,慌慌张张的对范进和苍羽行礼,“请客人见谅,我一时没看住小女,让小女唐突了贵客。” 苍羽淡淡一笑,“小姐天真可爱,并未唐突。” 范进嗔怪道,“还不快将雪儿带走。” 语气虽有责怪之意,面上却一派温柔,显然是十分爱重这个蒙面女子。 那女子从范进手中抱走雪儿,又急匆匆的退了下去。 瑶光与苍羽望着那女子离去的背影,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 苍羽不再逗留,与范进告别。 两人出了范府,瑶光急切道,“那女子周身隐隐弥漫妖气,很不寻常。” 苍羽说道,“那股妖气就是红尾彩蝶的气息。” 瑶光看着日渐西沉的天色,说道,“入夜时,我潜入那女子的梦境中一探便知。” 两人隐去身形,再次进入范府。 入夜时分,蒙面女子解下面上的轻纱,露出一张极为美丽的面容,她耐心的伺候范进休息,待范进躺下后,她便来到外间的一面壁橱前面,十分恭敬的打开了壁橱。 苍羽与瑶光悄悄来到她身后,只见壁橱内设了一个无名牌位,牌位前摆着贡品和香炉,那女子熟稔的点上三支香为那牌位奉上,然后虔诚的为那牌位扣了三个头,念起了往生咒,待香炉中的香燃尽后才起身往内室走去。 范进仿佛习以为常,神色中带着几分疲惫和低落,“芸儿,苦了你了。” 芸儿?这个女人难道是十年前被斩首的岳芸儿? 瑶光觉得这女人的年纪与出众的容貌,与传闻中的岳芸儿确实十分符合。 那女子牵过范进的手,柔声道,“我能有如今的日子已经是死而无憾了,唯一对不住的就是那位素不相识的公子,为我遭了无妄之灾。” 两人执手温言,室内一片温馨。 苍羽与瑶光耐心的等了一会儿,直到两人进入睡梦之中,瑶光施法进入了那女子的梦境之中。 那女子的梦境里都是他们一家三口的记忆,平淡却温馨。瑶光耐心的在她梦境中翻找,终于在无数碎片中找了一处藏得极深,透着黑暗的记忆。 那是一口黑暗幽深的枯井,一只闪着流光的红尾彩蝶从井口飞进来,那只蝴蝶有着无比艳丽的流光彩翅,它挥动着翅膀慢慢的落在了岳芸儿的脸上。 瑶光心中一喜,找到了! 岳芸儿躺在枯井深处,胸口一道贯穿身体的伤口潺潺的流着血,她的身体随着血液的流失逐渐丧失了力气,只有一双满是不甘和愤恨的眼睛死死地望着井口,怎么也不肯合上。 充满怨念的回忆纷至沓来,在岳芸儿眼前飞快闪过。 瑶光随着她的回忆看到了十年前,她原本的人生。 她原本是姚阳富户岳家独女,受到父母百般疼爱,十四岁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美貌惊人。 这般家世与容貌,原本应当是顺遂的一生,却被一个叫徐新元的男人彻底摧毁。 那人在元宵灯会对她一见倾心,带着丰厚礼物前来岳家求娶,但是被岳家父母一口回绝。 几日后,岳家突然来了一伙劫匪,那劫匪不拿财物,只是劫走了岳芸儿。 深夜时,两个劫匪带着岳芸儿在缥缈峰附近的一座破庙中休息。 岳芸儿被绑住手脚,破布塞在口中,倒在荒草堆上默默垂泪。 而那两个劫匪便在旁边闭目养神。 就在这时,昏暗的破庙之中忽然浮起一道黑影,那黑影如同鬼魅一般在破庙中飘飘荡荡,模样十分骇人。 两个劫匪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屁滚尿流,丢下岳芸儿便夺路而逃。 这时,破庙中的草堆里忽然跳出一个白衣少年,那少年拿出一个净瓶,念了一个咒语,将那黑影收入净瓶之中。 瑶光揉了揉眼睛,惊讶的发现眼前这人正是她师兄临渊。 临渊为岳芸儿松了绑,柔声安慰道,“姑娘别怕,那是一个不会伤人的妖怪,只是看着吓人罢了。” 岳芸儿闻言便放下心来,转而哀戚的哭道,“我家住在姚阳城,今日家里突然闯进一伙劫匪,他们一路将我劫了我到此处……” 临渊拍拍她的肩膀,“我家也在姚阳,我现在便送你回家,你不要担心。” 第11章 临渊带着岳芸儿连夜赶回姚阳城岳家,一进门便发现岳家宅院之中一片缟素,似是刚刚办了丧事,而院子里却空无一人。 两人来到正厅,就看见厅前摆着一块牌位,岳芸儿一看那牌位顿时失声大哭,跪在牌位前喊着“母亲!” 就在这时,被一众仆从簇拥着的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来到了厅上,那公子神色关切的望着岳芸儿,上前扶着哭得几欲昏厥的女子说道,“芸儿,岳夫人那日听闻你被劫匪绑走,急火攻心便去了……” 岳芸儿泪眼婆娑的望着他,问道,“徐公子,我父亲呢?” 这人便是徐新元了。 瑶光自然知道徐新元不是什么好人,可是此时的岳芸儿和临渊显然不知道危险。 徐新元装模作样的长叹一声,“岳老爷听说那伙劫匪来自西州荒漠,便遣散了家仆,带着银钱去赎你了……” 岳芸儿闻言紧紧抓着徐新元的衣袖,惶然无措道,“徐公子,我该怎么办?” 徐新元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慰道,“你莫怕,你如今既然已经安然回来,我便派人去寻你父亲,一定让你们父女团聚!” 岳芸儿感激的望着徐新元,想着自己此时无依无靠的处境,又不禁悲从心来,靠在他怀里无助的哭了起来。 临渊见那徐新元与她相识,又颇为关心她,便悄悄的离开了岳家。 瑶光这才明白,问题的关键便出在了这里。 原本岳芸儿的生命之中,临渊真的只是一个匆匆过客,虽然对她施以援手,却并没有将她真正解救。岳芸儿仍旧落在了徐新元的圈套之中。 徐新元将岳芸儿哄骗到家中,小意温存之下,岳芸儿便委身做了他众多妾室中的一员。 岳芸儿感激临渊的救命之恩,在他飞升之后,于缥缈峰那座破庙中为他建庙供奉。 而十年之后,岳芸儿去庙中为临渊上供回家,恰巧经过正厅,许新元正与一个友人在正厅饮酒,酒酣饭饱之际,许新元略带酒意的声音遥遥的传来,“你说的那女子是我的妾室岳芸儿……爱穿一身素净衣衫。”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急切道,“是啊是啊,今日在街上惊鸿一瞥,那可真是个美人啊!” 许新元得意一笑,“那可是我花了大价钱得来的美人……” 他醉的厉害,话语不成逻辑,却满是得意。 岳芸儿站在门外,听着那些满是戏谑的话语,只觉得周身血液慢慢的凝固。 “十年前,我在岳家对她一见倾心,可是她是岳家的独女,那老两口看她跟眼珠子似的,说什么也不肯将女儿嫁给我,还说我是个贪花好色的纨绔子弟。” 那友人嘿嘿一笑,“你可不就是嘛……” 许新元也跟着笑起来,“不肯嫁给我,我也有办法,我啊,请了一伙劫匪将那岳芸儿绑了,再放出风声,说她被绑到西州沙漠去了,她那老父亲果然上当,带着银子就赶去西州赎女儿去了。” 说到这里,许新元笑得十分得意,那友人更是在一旁拍手道,“妙招妙招,美人落难,还不是任你摆布!” 许新元继续说道,“中间出了点差错,她竟被人救走了,可是显然我与她缘分太深,救她的人竟将她又送回了岳家,那岳芸儿不过是养在深闺的小女子,骤然失去依仗,我在旁边假意关怀,她便投入了我的怀抱,哈哈哈……” 那友人说道,“可是,你就不怕她父亲找来?” 许新元满不在乎道,“找来又如何?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更何况那老东西早就死在西州沙漠里了。” 躲在门口的岳芸儿听到这里,锋利的指甲掐进掌心,鲜红的血液顺着指甲流下,她却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她回到房中寻了一把匕首便来到前厅,许新元正在与友人推杯换盏,一见到岳芸儿,脸上便露出一丝得色,瞥了一眼友人,对岳芸儿说道,“芸儿,快来为我斟酒……” 岳芸儿面无表情的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那张因酒肉而变得油腻的脸庞,只觉得恨极。 她亮起匕首对着他的胸口毫不犹豫的刺下去,可是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哪里是许新元的对手,许新元夺过她的匕首,反手便刺在了她的心口。 她给许新元做了十年的妾室,许新元对她早已没了当初的迷恋,望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岳芸儿,骂骂咧咧的找来两个下人将她拖走,丢在了后院的一口枯井之中。 看到这里,瑶光心中不禁对岳芸儿升起无限同情,一个柔弱女子只因一张美丽的脸,便遭此横祸,草草一生,实在令人唏嘘。 岳芸儿的回忆仍在继续。 红尾彩蝶仍旧停留在她的脸上,陪着她一起回忆那些悲痛的往事。 红尾彩蝶仿佛心有所感,忽然猛烈的挥动着翅膀,那单薄的翅膀煽动起微不可查的气流,就在这时,枯井之外的世界忽然刮起一阵猛烈的狂风。 岳芸儿望着枯井之外的漆黑夜空,稀疏的雨点落在了她脸上,她忽然间想起了她的父母,幼时父亲常带她出门,她那时调皮总爱乱跑,父亲便吓唬她,“若是不抓紧爹爹的手,待会走丢了,可就回不了家了。” 她闻言便有些害怕,一路上死死的拉着父亲的手,不时问道,“爹爹,我会走丢吗?我回得了家吗?” 父亲低头望着她,笑得那样温和,“爹爹牵着你呢,你永远也丢不了。” 她望着风雨大作的夜空,喃喃道,“爹爹……我走丢了,我还回得了家吗?” 一个空灵而稚嫩的声音传到她的耳边,“你十岁时,从女仆手中救下一只蝴蝶,这份恩情无以为报,我便散尽一身修为,将你送回十年前的那场变故,你去改变自己的命运吧。” 话音未落,岳芸儿眼前的场景忽然崩裂,如同片片落叶。 一个白衣少年将捆绑她的绳子解开,柔声安慰道,“姑娘别怕,那是一个不会伤人的妖怪,只是看着吓人罢了。” 岳芸儿愣愣的望着眼前这个稚嫩的少年,这个人,便是她往后十年之中遇到的唯一一个好人。 她知道如果回岳家便会遇到许新元,于是便央求这少年将她带在身边,帮自己寻找远在西州的父亲。 可是,命运却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临渊将她带回自己家的第二日,许新元便找来了,他早就派人盯上了她,又怎会不知她的行踪。 临渊确实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好人,听闻许新元的恶行后,他不论许新元是利诱还是威胁都不肯将岳芸儿交出去,可是她忘了,他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怎么可能是许新元这个心狠手辣的畜生的对手。 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清秀少年死在许新元的剑下,却毫无还手之力。 而她再次落入许新元的手中。 岳芸儿父亲的死讯照旧传来,这一切没有丝毫改变,除了,那个本该平安顺遂的少年。 这一次,她没有失手,将许新元一刀毙命。 她被官府衙役抓走,审案的正是姚阳县令范进。 范进为人中正,十分同情她的遭遇,判了她斩首之刑,却用死囚将她换下,将她留在自己府中悉心照料。 她与范进日久生情,范进一生未娶,只守在她身边,给了她十年顺遂人生。 岳芸儿的这段黑暗记忆至此画上了句号。 瑶光看着她梦境中那些温馨美满的画面,心里想的是无辜惨死的临渊和老泪纵横的临渊父亲。 命运如此弄人,岳芸儿逆天改命,得了一段劫后余生,可是临渊,这样一个善良的人,却白白断送了一生。 瑶光的心一时乱做一团,就在她不知所措时,却发现她梦境上空有一朵泛着淡淡妖气的云朵,瑶光飞到那云朵之上,只见一个约摸五六岁的小女孩乖巧地坐在云朵上,她长得粉雕玉琢一般可爱,只是在她的后背上长着一对闪着流光的巨大蝶翅。 瑶光知道,这就是被岳芸儿救过的那只红尾彩蝶了。 她走到那小女孩的面前,对她温和一笑,那女孩眼神澄澈、一派天真,见瑶光对她笑也跟着淡淡的笑起来。 瑶光摸了摸她的头,问道,“是你一直在保护她是吗?” 小女孩慢慢点了点头,“她的寿数将尽,而我没有修为,只能以命续命,不让她死掉。” 瑶光叹气,“你逆天改命,又强续凡人寿命,到时候清算起来,你可怎么办?” 小女孩懵懂的望着她,“我就是不想让她死,她是好人,她很可怜。” 瑶光望着眼前这个天真无辜的小妖怪,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应该捉了这只妖怪,她应该杀了她,毁掉她的法术,让岳芸儿回到她原本的人生轨迹上去。 她应该救回无辜的临渊。 可是…… 她离开岳芸儿的梦境,苍羽正悠闲的坐在她面前,带着那种令人莫名恼火的悠闲笑意。 苍羽十分自然的揽住瑶光的肩膀,温柔的说道,“姐姐这是怎么了?真相已经找到了,红尾彩蝶乱用妖术,改了岳芸儿的命格,牵连了你的师兄临渊,只要你如往常一般,斩妖除魔,一切反常之事都将恢复正常。姐姐,怎么不肯下手了?” 瑶光一把推开他,目光寒凉的落在他身上,冷冷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苍羽笑了,“姐姐这话问的奇怪,斩妖除魔维护人间正道,不正是你毕生所愿吗?” 第12章 “你捉了我,引我一路破解这桩怪事,就是为了让我面对今日的抉择是吗?” “姐姐,徐新元是人,红尾彩蝶是妖,杀一只并未作恶的妖怪,却要救一个作恶多端的恶人,是你一心修道想要的结果吗?” 瑶光明知此人居心不良,可是她无法反驳他。 徐新元是真正的恶人,他害了岳芸儿一家,害了中正善良的范进,杀害了原本要飞升成神的临渊。 红尾彩蝶虽然是妖,可是她知恩图报,以毕生修为解救了岳芸儿的人生。 苍羽看着瑶光的神色,继续说道,“此事却并非没有两全之法。” 瑶光抬头望着他,她心里很清楚,他正在织一张大网,只等着她自己往里钻,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仍旧是问出了口,“什么办法?” 苍羽凑近她,声音低沉而蛊惑,“红尾彩蝶只是一只妖,杀了就杀了,岳芸儿回到原本的命数之中,我可以送姐姐回到十年前,姐姐提前杀了徐新元,那么一切悲剧就都不会再重来了。” 瑶光冷笑,“凡人的命数自有天定,若我强改凡人命数,便会堕入魔道,这就是你的目的?” 苍羽笑得人畜无害,“姐姐,没有人逼你做选择,一切都在姐姐一念之间。” 瑶光看着熟睡中岳芸儿,内心翻腾如海。 杀了红尾彩蝶,临渊便回来了。 红尾彩蝶只是一只妖罢了,可是临渊是陪自己长大的师兄。 只要回到十年前杀掉那个作恶多端的徐新元,岳芸儿的悲剧就不会再上演。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这才是人间正道。 她一心修道,飞升成仙,为的不正是这所谓的人间正道吗? 成魔成仙又如何? 瑶光心念涌动,周身的仙气慢慢被一股诡异的魔气笼罩。 苍羽看着她的模样,眼中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意。 瑶光再次念起咒语,进入了岳芸儿的梦境之中。 那只红尾彩蝶仍旧坐在云层之上,一脸懵懂的望着瑶光。 瑶光垂下眼睛,她没办法直视这只小妖怪的纯净的眼睛。 红尾彩蝶歪头瞧着瑶光,疑惑道,“你似乎与刚才不太一样了……” 瑶光眼中浮起杀气,“哪里不一样?” 小女孩并没有被她的杀意震慑,露出一丝笑意,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看来,他还是得逞了。” 瑶光掌心聚起灵力,岳芸儿的梦境似乎感知到了危险,掀起一阵呼啸的狂风。 就在瑶光的手掌即将抬起时,忽然被一道刺目的金光笼罩,岳芸儿的梦境忽然如山崩地裂一般分崩离析。 岳芸儿要醒了! 瑶光被生生拖出梦境。 瑶光稳了稳身形,只觉得脑中一阵天旋地转。 待她能看清眼前的一切时,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天青色锦袍,金色仙气笼罩周身,令人不可逼视。 瑶光心中一喜,扑上去抓住他的手臂,激动的唤道,“天枢神君!你可来了!” 天枢长臂一展,将她揽入怀中,带着她飞身离开了范府。 苍羽脸色铁青,也追了上来。 天枢面色阴沉如水,低声道,“我再来迟一步,你就被那妖怪哄着入了魔道了!” 瑶光不顾规矩,紧紧的搂着天枢的脖子,几乎是挂在他的身上,好似受了欺负见到家长的孩子一般委屈道,“刚才那情景,只觉得被逼到了死胡同,如今神君来了,只觉得恍若梦中!” 天枢无奈道,“这世间事原本便是善恶一线,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瑶光面露愧色,为难道,“那红尾彩蝶逆天改命,若不杀了她,我师兄便回不来了!” 天枢说道,“此事我也知晓了,想要两全,并非只有那一个办法。” 瑶光惊喜道,“神君有办法?!” 天枢回头看了一眼紧紧追在身后的那团黑雾,咬牙道,“先解决了这个麻烦,再说不迟!” 说着,天枢带着瑶光落在了一处无人的山岗之上。 苍羽站在两人面前,眼中的愤怒几乎要烧灼出来,此时的他再没有对着瑶光时那般温柔和煦的神色,周身黑雾萦绕,魔气冲天。 天枢将瑶光护在身后,咬牙切齿道,“你找死!” 苍羽眼中的愤怒近乎癫狂,他身后的黑雾慢慢聚集,形成一只巨大的虎头,对着天枢咆哮而来。 天枢亮出破云剑,一剑刺穿那只虎头。 虎头顿时消散如烟,苍羽飞身而来与天枢缠斗起来。 此时的苍羽因为愤怒变得格外强大,但是天枢手持破云剑仍旧实力胜于他。 苍羽渐渐落了下乘,眼中灵光一闪,又想故技重施。 不过,天枢早有防备,他飞快的扯下一片衣角,将自己的眼睛蒙住。 瑶光大惊,“神君小心啊!” 天枢冷哼一声,“闭着眼睛他也不是我的对手!” 苍羽施展不了妖法,只能以实力相抗衡,天枢即使不能视物,却仍旧死死将他压制。 苍羽自知不敌,化作一缕黑雾闪身离去了。 瑶光望着那股黑雾离去的方向,只听见天地之间回荡着苍羽的声音,“姐姐,我们改日再见。” 再见个屁! 天枢扯下眼睛上的布条,目光关切的上下打量着瑶光,“你在那妖怪身边这几日,他可有伤害你?” 瑶光摇头,“那妖怪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到底要干什么,但是没有做什么伤害我的事。” 天枢目光微闪,忽然伸出手抚上瑶光的脸。 瑶光顿时僵住,这这这。 天枢一愣,似是刚刚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于是画风一转,他突然用力捏住瑶光的脸颊,脸上那难得的温和瞬间变成愠怒,“下次再有事,记得立马就跑!还自不量力的要上来救我,被一只妖怪捉走,司尘监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瑶光被他捏的吃痛,委屈道,“我也不想这样啊!” 天枢松开她,“不会再有下次了。” 这话像听起来竟像是一种保证似的。 瑶光想起临渊师兄,一把抓住天枢的手臂,急道,“神君救命啊!有一只小妖怪改了一个凡人的命格,那凡人十年前被我师兄救了,可是我师兄没能救得了她,然后就飞升了,可是那个小妖怪改了命之后,我师兄救人就救成了……” 天枢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休要在这里绕的我头疼!” 瑶光死死抱住天枢的手臂,嚎道,“我师兄太惨了!!!” 天枢挣扎着想甩开她,可是她如同吊臂猿猴一般死死缠在他身上,天枢无奈扶额,“你还想不想救你师兄了?” 瑶光猛点头。 天枢指着她的手臂,“松开。” 瑶光乖巧的松开手臂,站在一边眼巴巴的望着他。 天枢理了理衣衫,“岳芸儿的命格既然已经改了,就不必再动,如今这般善恶有报,不是正好。” 瑶光快哭了,“我师兄怎么办啊?” 天枢摇摇头,“福祸相依的道理你不懂吗?临渊为了救人,平白在地狱中过了十年,也算是为自己积了极大的福报,只要我们前去地狱将其点化成仙,于他而言未必不是好事。” 瑶光终于哭出声,“我师兄太惨了!!!” 天枢捂住她的嘴,“你还没见到他,怎么知道他如今一定过得很惨?” 瑶光停止哭嚎,“都下地狱了,还不惨?人家原来都飞升了。” 天枢暗暗翻了个白眼,“彼时临渊不过是个跟着雨神布雨的小仙,如今这番造化,若再次飞升,必定地位崇高。” 瑶光似信非信,“真的吗?” “爱信不信。” 瑶光狗腿的缠上来,“信信信!神君说什么我都信!” 一片盛放的曼珠沙华散发着幽幽红光,忘川河水清澈见底,在一片幽暗的深红花朵映衬下显出几分暖色。 天枢和瑶光乘着小船游荡在忘川河上,阿鼻地狱就在忘川彼岸。 那船上没有船桨,也无人摆渡,可是两人一上船,那小船便慢悠悠的自己划了起来。 忘川河面极宽,那小船又划得很慢,瑶光坐在船头探着身看向那一片清澈的忘川水。 河水倒映着她的面容,瑶光伸手想要捧一捧河水,可是她白皙的手指还未碰到河水,却惊讶的发现河水中的倒影渐渐变了模样。 她身穿一身红色嫁衣,脸色苍白如纸。 瑶光揉了揉眼睛,河水中的倒影又恢复了正常。 地狱判官听闻天枢神君前来拜访,早已恭候在地府大门口,他恭恭敬敬的领着两人来到地府内。 天枢对他讲明来意,判官略一思索,说道,“地狱中确实有阳寿未尽却被黑白无常勾了魂魄的人,因为他们阳寿未尽,是以不能投胎转世。临渊的魂魄确实被养在地狱之中,只是你们未必能将其带走。” 说着话,判官领着两人来到地府的一处大门口。 那扇大门足有十丈高,图上用黑色油墨画着狰狞的图腾,门后面隐隐透着火光。 判官从怀里拿出一把钥匙,将那扇大门缓缓的打开。 地狱之火如同巨龙一般盘踞在门后的一片天空之上,火光之下是一片翻涌奔腾的火海,大门后面有一条窄小的索道,在这样一片火海之中几乎很难发现索道的存在,判官带着两人走上那条索道。 瑶光走在那条索道上,忍不住低头去看,却见身下的火海之中有无数个正在挣扎嘶吼的人,他们被烈焰灼烧,浑身透着焦黑的伤痕,可是无论那火焰如何折磨他们,那副肉身依旧不死不灭。 判官神色淡然,好似带着两人前来观光一般,解说道,“这里是地狱最后一层——火海地狱,落在此处的人都是生前心怀怨憎,死后依旧无法释怀,所以在此受火海灼烧之苦。” 那些被火海灼烧的人不断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瑶光又不忍不住哀嚎,“师兄太惨了!!” 天枢已经懒得理她。 第13章 判官带着两人走了不知多久,终于来到火海正中央,那里是一座玄铁铸造的岛,岛上建着一座漆黑的殿宇,火海地狱之中的人不断有人被捞了上来,他们排着队慢慢走进那座殿宇正门,而那殿宇的侧门又有人不断走出来,走出的人有的是自愿跃进火海,有的人则是哭嚎着被人一脚踹了下去。 判官带着两人走进殿宇之中,只见那排起的长队尽头,一个身着白衣的清隽青年端坐书案之前,耐心的与那些从火海中中走出的亡魂攀谈。 那人虽身处地狱之中,面对着成群的鬼魂,却如同一只挺拔翠竹,温柔和煦,挺拔俊秀。 那人正是临渊。 瑶光慢慢走近,只听他与面前一个一身狼狈的鬼魂交谈着。 他语气极为耐心,“你生前因妻子不忠而怒犯杀戒,如今可悔悟了?” “我为何要悔?!”那人语气极为偏激,“那贱人对我不忠,让我尝尽世人嘲讽,杀她一万次我都不悔!!” “你那妻子为你生儿育女,替你孝顺父母,而你却对她鲜有关爱,心情不佳时更是对她拳脚相向,而你所谓的不忠,只是因为你的妻子烦闷时将心事对一个卖货郎倾诉,邻里之间以讹传讹,恶意中伤你的妻子,你非但不肯检讨自己的过失,反而一怒之下将其杀害,如今,你已然知道真相,为何还是不肯放下心中的仇恨?” 那人愤怒道,“为人妻子者,夫君便是天,不过是受些委屈便与外男攀谈,害得我受尽世人非议,我有什么错?!” 瑶光听着那男人的话,只想上去一脚将他踹下火海,可是临渊却十分耐心,“你那妻子死后,你的父母孩子无人照拂,过得十分艰难,而你终此一生也再未遇到如她那般待你好的女子,你难道还不悔悟吗?” 那人似乎是想起妻子的好,陷入良久的沉默,半晌才道,“若不是她不守妇道,我们原本也是美满的一家人……” 临渊继续说道,“夫妻原本应当相互扶持,若一个人只是付出却得不到回应,自然会心生苦闷,她也不过是想找人说说话罢了,若你肯听,她又何必说给旁人来听。” 那人似是被临渊说动,良久才长叹一声,“她死后,我虽然恨,但是偶尔也觉得寂寞。” “她除了那件事惹你不快,也应当是个温柔的妻子吧。” 这句话似是触动到那人内心,瑶光看见他背影逐渐伛偻,竟是抽泣起来,“除了那件事,她待我确实温柔,无论我如何待她,她都不曾改变……”他崩溃大哭,“她死的时候,趴在我的肩上说……说,将我埋了,莫要让人发现……” “她是怕我因此被官府抓走……” “我不该杀她……” 就在这人崩溃大哭之时,殿宇上空忽然被人打开一道小门,一道绳索从天而降锁在那人脖颈之上,将他飞快的拽了上去,那道小门随即重重的被人合上。 判官赞许的点点头,“这人真心悔悟,如今升到了十七层地狱去了。” 瑶光看得目瞪口呆,却不得不承认,这件差事十分适合临渊,因为他内心善良而温暖,待人极其有耐心,又总能设身处地的为他人着想。 判官对两人说道,“临渊生前从未做过一件坏事,是以死后也不会受苦,被阎王钦点在此处当差,若不出意外,不久后便会成为地狱之中的判官执事,前途不可限量。” 天枢望着瑶光,“你现在还想将他带走吗?” 瑶光沉思,“那也要问问师兄的意思。” 判官命人替了临渊的差事,将他带到天枢、瑶光面前。 瑶光含了两包眼泪,凄凄惨惨的唤道,“师兄。” 临渊一见瑶光,顿时双眼发亮,“刚才便看见远处仙气缭绕,没想到竟是你!” 瑶光羞愧,“师兄运气不好,若不是突遭变故,如今也该早早飞升了。” 临渊安抚一般的摸了摸她的头顶,“我如今在此超度怨灵,也是极有功德的,你何必伤心。” 瑶光仍旧郁郁不快,临渊见此似乎有些失落,低沉道,“只是我死的突然,未能好好的与你道别,这些年一直记挂着你独自修炼,不免有些孤单了。”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惦记着旁人,瑶光心中更加难过。 临渊笑道,“如今见你已然飞升,我便放心了。” 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天枢突然开口道,“你原本的命数应当是飞升成神,不巧被人篡改了命格,若你对此不满,本君可以点你再次飞升。” 瑶光闻言,一脸希冀的望着临渊。 不料临渊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谢过神君好意,我如今在此处超度怨灵,自觉十分充实,不愿舍弃这份差事。” 瑶光急了,“师兄!你想清楚了再说话!” 临渊对她笑得和煦,“从我来这里的第一日起,我便不想离开了。”他指着火海之中煎熬着的无数怨灵,“若无人解惑,这些人便会永世在此处受苦,而我以绵薄之力可超度这些人脱离苦海,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目光坚定,带着灼灼光华,令人肃然起敬。 瑶光不禁说道,“师兄真是……一如既往。” 临渊望着瑶光,目光中透出几分缠绵留恋,“若你日后得空能常来看我,我便再也没有遗憾了。” 瑶光点头,“我一定常来看你,给你带人间美食,给你讲凡间趣事!” 天枢瞧着两人,脸色僵硬的别过脸,却什么也没有说。 瑶光与天枢离开地狱之时,凡间已经是清晨。 一场夜雨,吹散了夏日最后一点暑气。 司尘监池塘中的荷花有了凋败的征兆,池塘边的树木也染上了几分枯黄,但是院子里的那一片芒草却长势奇佳,败酱草、桔梗、胡枝子、野姜花掺杂其中纵情盛开。 秋高气爽,人的心情也跟着舒缓起来,瑶光与天枢并肩躺在藤椅上晒太阳。 瑶光伸了个懒腰,“天气真好啊。”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天枢天青色的衣袍上,在他身上留下斑驳的树影。天枢闭着眼睛,悠然的点了点头。 “神君,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瑶光忽然坐起身。 “说。” 瑶光歪头看着他,“我们遇见的妖怪也算不少了,大多都是动物啊植物啊,为什么没有人变成妖怪呢?” “人与其他生灵最大区别就是,人拥有理智。理智这东西能使人控制本能,克制欲望,即使人得了机缘拥有了超乎寻常的力量也能克制邪念不去作恶,而那些没有理智的生灵得了机缘则会依照本能去行事。” “那照你这么说,人不会成为妖?” 天枢睁开眼睛望着疏阔的天空,“不,人拥有超过其他生灵的智慧,若是无法克制本能,成为妖只会更加可怕。” 两人说着话,司尘监忽然有了访客。 一队身着便衣的仆从簇拥着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等候在司尘监门口。 仆从在门口敲了半天门,直到瑶光将门打开才退到了一旁,行动之间颇有规矩章法。 那中年男人十分有礼,对瑶光颔首致意,“您便是瑶光姑娘吧,在下有一桩事要请姑娘帮忙,若能事成,必有重谢。” 这种情形瑶光早已见怪不怪,淡定的请那人进门。 中年男人也不啰嗦,直接对两人讲明了来意。 他是当今皇帝身边的亲信,受皇帝授意前来请瑶光与天枢帮忙处理一件怪事。 这件怪事发生在景和公主的身上。 如今的沅国皇帝是开国皇帝宋启阳的族兄,登基前常年驻守边疆,膝下有九个儿子全是铁骨铮铮的糙汉,晚年时得了一个女儿,自小便千娇万宠,在万千宠爱之中长大的景和公主毫无意外的长成了极为任性跋扈的性格。 数月前,景和公主大婚,皇帝几乎掏空了国库为景和公主兴建公主府,陪嫁的宝物说是十里红妆亦豪不夸张。 那一场盛大的婚礼至今仍被金陵城的百姓津津乐道。 景和公主近日,忽然得了一场怪病,好端端的人几日之间便形销骨立,仿佛将死之人。 皇帝派了无数御医前去查看,却无一人能查出病因。 公主府中一时间传言纷纷,说是公主被妖物缠身,吸走了身上的阳气才会忽然之间病重。 皇帝眼看着心爱的女儿病重却无能为力,一时间竟也信了妖物缠身的说法,于是便四处延请方士前去捉妖,以天枢与瑶光的名气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天枢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应下,“那我们便去公主府走一遭,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公主府内确实如传闻中说的一样,金雕玉砌,奢华无比。两人被一位宦官领着走进了公主的寝殿。 公主的寝殿内处处精致奢华,就连床边的珠帘,也是用了上好的翡翠制成。但是,这样的奢靡烘托之下,床上躺着的那位苍白瘦弱的女子显得愈加孱弱。 外男本没有面见公主的资格,但是天枢是皇帝亲自选来替公主治病的方士,身边的侍女也顾不得规矩,领着两人进了公主的内室。 景和公主身边有一个年长的侍女正在贴身伺候着,不时为失去意识的公主湿唇润喉,应当是公主身边的亲信。 天枢走到景和公主床边,只见此时的景和公主果然如传闻中说的那样,病弱至极,仿佛将死之人。 第14章 天枢碍于公主身边有人看着,便学着那些大夫号脉的样子,手指放在了公主的手腕处,暗暗以神识探查公主的身体。 瑶光神色淡然,那侍女却不明所以的看着天枢,只见他闭着眼睛专注的为公主号脉,良久,他忽然睁开了眼睛,一把掀开了盖在公主身上的锦被,竖起两根手指猛地点在公主的小腹处,隔着单薄的寝衣,公主的小腹在他修长的手指按压下,忽然涌动了起来。 天枢的手指一路向上,公主的身体上那股不断涌动的东西也慢慢向上,天枢的手指划到公主胸腔的时候,公主忽然睁开了眼睛。 公主身旁的侍女惊喜的扑上来,“公主!” 天枢对着她厉声道,“危险!快走开!” 瑶光上前将那激动的侍女拉开,就在这时,公主的眼睛忽然瞳孔放大,一双圆睁的大眼睛只剩漆黑的瞳孔,显得十分恐怖。 天枢的手指继续向上,那股涌动便跟着天枢的手指来到了公主的喉咙。 一只黑亮的蛇头忽然从公主的口中涌出,那黑蛇双眼圆睁,没有一丝眼白,口中簌簌的吐着蛇信,蜿蜒的从公主口中涌出来。 公主身边的侍女被这骇人的场景吓得失声尖叫,那尖叫声惊扰了那只黑蛇,它忽然张口露出一口淬了毒的尖牙,对着天枢便咬了过来,天枢似乎早有准备,腾出左手亮出破云剑,以剑身挡在了黑蛇口中。 天枢继续施法,那只黑蛇慢慢的被逼出公主体外。 然而,天枢的双手皆被占住,那黑蛇在冲出公主口中的那一霎忽然向屋外冲去。 天枢反手持剑,起身去追。 瑶光也跟在他身后。 那黑蛇刚跑到门口,便被一把寒光闪闪的剑刺在脑袋上。 三人惊诧的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极高大的男子,他双手持剑,脸上的表情既惧又狠。 那条黑蛇在他的剑下瞬间消散成一片黑色烟雾。 那男子见此一把丢开那把剑,表情怔忡的跌坐在地上,仿佛还未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 公主身边的侍女低低的唤了声,“驸马……” 屋内的床上忽然传来一声虚弱的声音,“兰舟……” 那男子听见公主的声音立刻从地上站起身,跌跌撞撞的走进内室,公主此时已经醒了,她一见驸马,眼中立马浮起神采,颤抖着向他伸出手,驸马一把抓住公主的手,又悲又喜道,“公主,那妖怪被杀了,你会好起来的!” 公主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兰舟,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怕是好不了了,若我此时死了,你便要为我守孝终生,你的《万国史录》便无法继续编撰了……” 驸马眼中涌出泪,“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些末微小事!” “你的事在我这里没有小事……” 公主的眼神忽然落在瑶光身上,“你就是父皇说的那个方士吧,是你救了我?” 瑶光看了一眼天枢,走上前对公主行礼,“在下瑶光。” 公主望着瑶光,忽然说道,“你留下,其他人出去。” 驸马看了一眼瑶光,慢慢起身走了出去。 天枢也走了出去。 公主的侍女为公主关上了房门,他们一行三人便站在门口长廊上候着。 公主府的花园中种着满园名贵花草,龙爪菊、蝴蝶兰、秋海棠在园中一片青绿中点缀几点艳色。园中的花木被人精心呵护,就连树木上也没有一片枯叶。 这满园生机不见丝毫秋意。 但是公主的侍女和驸马却一脸颓丧,仿佛秋日里泛黄的枯叶。 天枢忽然开口道,“刚才那只黑蛇名叫枭蛇,乃是人心中执念所化,施法之人心中必是心中对公主怀有深刻的恨意,才会用枭蛇这种恶毒的法术来毒害公主。” 他望着驸马和侍女,“公主可曾的罪过什么人?” 侍女看了一眼驸马,迟疑道,“驸马的兄弟孟兰若曾意图行刺公主,驸马为救公主还被刺伤了右臂,落下了残疾,那人逃走时,曾对着驸马发下毒誓。” 侍女脑中想起孟兰若那癫狂狠毒的模样,仍旧心有余悸,那人披头散发、双眼赤红,紧紧的盯着驸马,撕心裂肺一般的吼道,“孟兰舟!我诅咒你!你这一生鳏残孤独!生生世世不得好报!” 后来,孟兰若逃走了,皇帝虽下令缉捕,却至今下落不明。 天枢看着一脸哀戚的驸马,“驸马如何得罪了自己兄弟,竟让他如此仇恨于你?” 驸马眼中浮起一片化不开的沉痛,艰涩而缓慢的说道,“我原是孟家收养的孩子,那时,父亲不能生养,便在育婴堂内选了我做养子,许是上天怜惜父亲的善良竟让父亲老年得子,生下了我那兄弟,孟兰若。兰若自小便不喜欢我,长大后他爱上了舅父家的表妹沈菀,但是舅父嫌弃兰若顽劣,不肯将沈菀许给他,反而将沈菀许给了我。” 说到这里,驸马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握住了腰间配着的一个香囊,那香囊上绣着一朵精致的荷花,那绣工应当出自一位蕙质兰心的女子之手。 “我与沈菀还未成亲时,我因写下《春声赋》被圣上召见,景和公主对我一见钟情,央求圣上赐婚,我那时已经向圣上言明自己已有婚约在身,并没有与公主成婚的打算,可是沈菀听到了风声,自此一病不起,不久便郁郁而终,兰若也因此恨毒了我……” “兰若的诅咒其实已经都实现了,我自小父母双亡是为孤;兰若那次刺杀公主废了我的右手是为残;我与公主的孩子也因一次意外夭亡腹中,公主自此伤了身子,已经不能有孕,此为独;如今公主遭此大劫,若有闪失我便成了鳏夫,鳏残孤独我已然全占了。” 天枢打量景和公主的这位驸马。 他身量极高,挺拔的身姿如同园中种着的一株箭竹,那张如同冠玉一般白皙的脸庞,五官生的极为精致漂亮,一双长睫掩映的清澈眼眸,让人联想到轻软无辜的小动物,而此时他因忧心而眉头紧皱,更让他增添了几分柔和的忧郁之色,这样一个芝兰玉树的人,想不到竟然如此坎坷。 此时,瑶光神色凝重的从屋内走出来,她看了一眼驸马,“公主唤你进去。” 驸马和侍女匆匆与两人道别,转身进了内室。 乌云蔽月,天上星辰稀疏。 司尘监院内挂着几盏绘着山水画的灯笼,将幽暗的花园照亮,花园内一片静寂,偶尔传来几声蟋蟀鸣叫。 瑶光与天枢坐在院子里饮酒,两人说起这位景和公主和她的驸马孟兰舟。 狄族觊觎中原已久,三年前楚国灭国之时,宋玉带兵全歼狄族,才永远除掉这个祸患,但是在此之前的数十年中,狄族与中原摩擦不断,不知酿出多少祸事。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十年前的一场大战,虽然被宋启阳带兵镇压,但是那场战争也给彼时的楚国带来了深重的伤亡。 孟兰舟的父母在那场战乱中双双丧命,年幼的孟兰舟便被养在了育婴堂,七岁时,金陵盐商孟河因不能生育便在育婴堂选中了他做养子,孟兰舟自小便生的漂亮,性格温顺善良,又极好学,孟河对他十分宠爱,而孟河后来亲生的孟兰若则自小顽劣,十岁时便因当众打伤孟兰舟而被书塾除名,后来更是变本加厉,整日在金陵城惹是生非,名声坏的一塌糊涂。 孟兰舟曽写下《春声赋》被广为传颂,更是被当今圣上亲赞文采冠古今,因此被皇帝召见,景和公主在宫中对其一见钟情。 瑶光托腮道,“如今的朝廷,若是做了驸马便不能做官了,孟兰舟才华斐然,被皇帝如此赏识,若不是做了驸马应当会登阁拜相吧。皇帝一面疼爱自己的女儿,一面又怜惜孟兰舟的才华,于是破例让身为驸马的孟兰舟做了翰林院掌院学士,主持编撰《万国史录》。” 天枢眼神晦暗不明,“翰林院如此清流,也是委屈了他。” 瑶光摇摇头,“那孟兰舟并不觉得委屈,他自小便喜爱史学,得了这样的差事已是十分满足,外界传闻,他编撰《万国史录》曾经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可见心中十分在意。而且,景和公主虽然任性跋扈,但是嫁给孟兰舟后便收敛心性,一向以夫为天,那日你也看到了,孟兰舟与公主算得上是伉俪情深了。” 天上的乌云层层叠叠,将那轮满月遮掩。 天枢望着夜色,“这些都是坊间传闻,人人皆知的事有时候未必就是真相。” 不过事情毕竟已经告一段落,瑶光心下轻松,不愿意再去想这件事。 瑶光又开始了端茶倒水的的日子,闲来无事时也会在金陵城中寻些奇巧吃食。 一日,瑶光在路边吃面,一队官兵从路上走过,引起周围人的关注,瑶光从面碗中抬起头,只见那队官兵中有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格外引人注目。 那男子穿着一身武官衣衫,高高的束着发,皮肤黝黑,身材健硕,十分英俊威武,骑着马从街道上走过,路上的女子纷纷捂着嘴娇羞的偷偷瞧他,而路上男子们却对他指指点点。 瑶光竖起耳朵,听见那些男子的谈论声,“这个徐韵真是有辱斯文……” 第15章 “他又怎么了?” “还是那些破事,前日拐走了王家未过门的妻子……” “竟又是王家……” “王家是金陵城最富庶的人家,他家看上的女子自然是美貌,这个徐韵……” “风流成性,有辱斯文!” 众人口中风流不羁的徐韵,看上去一身正气,实在看不出好色的样子。 徐韵骑着马从瑶光身旁走过,瑶光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此人身上有妖气! 瑶光恋恋不舍的放下手中的面碗,悄悄的跟在了徐韵身后。 徐韵的家在金陵城较为偏僻的地段,是一处两进的小宅邸。 瑶光耐心的等到了日暮西沉,才闪身跃上围墙,悄悄观察起来。 直至深夜,城中烟火具熄,一片静谧。而徐韵的家中忽然在一片黑暗中亮起了一盏灯,那一点光明在整座城中显得格外显眼,瑶光望着那一点透窗而出的孤灯,却看到一对男女对窗而坐,人影映在窗子上,显出几分暧昧。 瑶光尴尬又兴奋,这这这…… 那男子突然靠近那女子,竟是要亲上了。 瑶光羞赫的用手捂住眼睛,透过指缝瞧着那对深夜缠绵的男女。 可是,剧情并没有朝着瑶光心中预想的那样进行,就在那男子快要亲上那女子的时候,却忽然伸手掐住了那女子的脖子。 瑶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只见那女子攀着男子的手臂剧烈的挣扎起来,可是那男子掐着她的脖子丝毫没有放松,一直到那女子不再挣扎才慢慢松开手。 瑶光心中大震,没想到好好的一场活春宫竟变成了恐怖片。 她念了个隐身咒,飞身来到那处孤灯窗前,她双眼神识一扫,透过窗户看到了一个健硕英武的身影,那人背对着瑶光,拖着死状狰狞的女子的脚往内室而去。 瑶光正要走近一探究竟,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熟悉的呼唤,“瑶光……” 瑶光难以置信的回过头,隔着一片幽暗,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遥遥的站在不远处,他眉眼温和带着浅浅笑意望着她,瑶光呼吸一滞,喊出他的名字,“临渊师兄……” 他脸上的笑意更深,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瑶光哪里还顾得上身后的一切,不顾一切的飞奔到他面前,愣愣的问道,“临渊师兄……你怎么会?” 他往后退了一步,脸上带着哀戚的神色,“我在地狱呆的并不开心,便从地狱逃了出来……” 瑶光上前一步,急切道,“那日你怎么不跟我说实话?!你跟我回司尘监,天枢有办法救你的……” 他幽幽的望着她,为难道,“司尘监太远了,只怕走不到司尘监我的魂魄便散了……” 瑶光闻言顿时着急起来,她紧张的握着双拳,喃喃道,“那怎么办?!我该怎么做?我去找天枢来……你的魂魄会不会散?” 临渊望着她,柔声道,“不用急……” 他望着她的眼睛,眼神透着一丝魅惑,“只需要一个活人的心……我就能重回人间了……” 她望着他的眼睛,愣愣道,“活人的心?” 他慢慢靠近她,眼中魅惑更甚,“对……我原本不该死的不是吗?我好冤枉……只要一颗活人的心,就能让我重回人间了……” 瑶光目光呆滞而疯狂,喃喃重复着,“活人的心……活人的心……” 他望着瑶光慢慢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 夜风呜咽。 他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瑶光慢慢抬起头,眼中一片清明,她冷冷道,“妖怪,师兄就算是死也不会害人的……” 她以掌化剑,此时正刺在他的心脏处。 那妖怪顿时浑身剧烈颤抖起来,他仰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临渊的模样顿时消散,化作一团紫色烟雾,瞬间消失在瑶光眼前。 此时,身后的屋内忽然传来开门声,瑶光急忙飞身而去,屋里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瑶光飞身的那一刻看清了那人的脸,正是白日里众人口中风流的徐韵。 瑶光跑回司尘监时,天枢正在读一封信,瞧见她回来便问道,“何事慌张?” 瑶光将今日在徐韵家的所见所闻讲给他,天枢略一思索,说道“边疆起了战事,有妖物作乱,我需去一趟边疆,你便留在此处慢慢调查徐韵一事。” 瑶光点点头。 天枢疾步而去,走到门口时又转身对瑶光说道,“遇事不要逞强,凡事等我回来再做决定。” 瑶光拍拍胸脯,“神君放心,有危险我就跑!” 天枢似乎对她十分不放心,凭空变出一把长剑丢过来,“随身带着它,若有危险我自能感应得到。” 瑶光接过长剑一看,竟是他从不离身的破云剑。 天枢一向对她不假辞色,没想到遇见事情还是很关心她的嘛! 瑶光正要说些酸溜溜的感言,天枢已经飞身而去了。 第二日下午,金陵城最大的茶楼里高朋满座、人声鼎沸。瑶光忍着肉痛在茶楼里点了一壶茶,慢悠悠的喝了起来。 似她这般抠门的人跑到这里来消费,自然是别有目的。 茶楼瓦肆自古以来便是闲人聚集的地方,大家花那么多钱来此喝茶,自然不仅仅只是为了喝茶,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少不得闲谈聊天,因此,茶楼瓦肆一向是八卦闲闻聚集之地。 瑶光几杯茶下肚,便听见周围渐渐说起了她感兴趣的话题。 只听邻桌的几个人正在激烈的讨论着徐韵的桃色绯闻。 瑶光装作八卦的样子问道,“那个徐韵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勾引别人的妻子?” 有人一看她对此感兴趣,端着茶杯走了过来,眉飞色舞的说道,“姑娘你是外地人吧,这个徐韵的过往在金陵城可是无人不知啊……” 瑶光为他搬来一个凳子,那人见状心满意足的坐下,细细道来。 原来,这个徐韵自小无父无母,他原是金陵城富户王家的家仆,与王家公子王茂自小便是主仆,多年前,两人同时喜欢上家中的一位婢女,王茂自小体弱多病,而徐韵虽然是仆人却生的英武不凡,那婢女自然喜欢徐韵,王茂便强占了那婢女,那婢女羞愤之下上吊自尽,徐韵自此便离开了王家,无人知晓去向。 数月前,城中来了一位外地提拔上来的武官,众人一瞧,竟是多年杳无音讯的徐韵,此时的徐韵已非昔日那个任人拿捏的卑贱仆人,他记恨王茂当年夺妻之恨,便勾引着王茂当时的妻子与之私奔。 王家虽然愤怒,却奈何不得,只得再为王茂物色续弦,不料,那徐韵故技重施,又将王茂未过门的妻子勾引了去,成了他的妾室。 这不,前日,王茂第三个未婚妻又被徐韵勾去了。 瑶光无语,王茂夺人所爱确实过分,可是这徐韵一而再的抢别人的妻子,也着实非君子之行。 想起昨夜徐韵杀人时的冷酷模样,之前被徐韵勾引的女子多半也是凶多吉少了。 那人喝了一口茶,叹道,“可怜那王茂王公子三代单传,至今还无所出,徐韵这般,是要叫王家断子绝孙啊……” 瑶光奇怪道,“王家那么富庶,那些女子难道就丝毫不贪恋吗?怎么徐韵就能够一再得手呢?” 那人笑着摇头,“姑娘有所不知,那王茂自小体弱,王家一直是成山的补品吊着一条命罢了,若有徐韵这样的男子可选,任谁也不愿意守着一个药罐子一辈子啊。” 瑶光沉思,徐韵这般仇视王茂,若是王茂再次娶妻,他可还会动手? 城中流云观,一位贵妇人在众多婢女仆人簇拥下在观中上香祈福,离开流云观之时,却见路边一个布衣女子头上插着稻草跪在道观门口,那女子神色哀戚,身边躺着一具草席盖着的尸体。 那贵妇人淡淡的瞥一眼,正要离去,不料那女子突然跪着爬到她身边,哭求道,“夫人行行好,买了小女家去做一个婢女吧,小女带着弟弟来此谋生,不料弟弟感染风寒去世,小女身无分文,连为弟弟下葬的钱都拿不出来……” 那贵妇人冷眼旁观,示意身边的仆人,那些仆人便上前将那女子拉开,女子挣扎着哭喊道,“夫人行行好,只要一贯钱,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那贵妇人脚下一顿,转头望着她,只见那女子虽衣着简陋,但是容貌却十分出众,与仆人争执之间,也是十分生猛的模样,一看便是身体康健,她淡淡问道,“做什么都可以?” 那女子仿佛得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含着泪猛点头。 那贵妇人示意身边的婢女,那婢女拿出一吊钱扔给她,贵妇人冷冷道,“葬了你弟弟,便来城西王家。” 那女子拿着钱感谢的对着那贵妇人连连磕头。 女子看着那一行人渐渐远去,掀开面前盖在尸体上的草席,那尸体赫然是天枢的模样,瑶光对着尸体虔诚的拜了又拜,“神君见谅,我这凭空变化,只能借用您的模样了,不敬之处还望神君见谅!” 金陵城西,一处亭台掩映的府邸,衣着简陋的女子被带到后院,一个面容刻薄的妇人带着她来到房间内,房间里放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浴桶,那妇人面无表情的对那女子命令道,“把衣服脱了!” 那女子瑟缩着,慢腾腾的伸手解开衣带。 她背对着那妇人,慢慢的将外衫褪下,一阵幽幽桃花香猝不及防的钻进那妇人的鼻尖,她晃了晃神,只觉得眼前一阵迷蒙。 第16章 那女子转过身,对着那妇人吹了口气,那妇人顿时觉得一阵晕眩,意识飘忽起来。 女子拿过浴桶旁边预先备着的一叠新衣,利落的换下衣服,对着那妇人打了个响指,那妇人顿时清醒过来,眼前的女子正一脸羞赫的缩在一旁。 那妇人恍若梦中,带着女子离开了房间。 两人一路穿过花廊,来到正厅,流云观的那位贵妇人正端坐在正厅等候,那妇人走到贵妇人身边耳语起来,“检查过了,干净得很。” 那贵妇人满意的点点头,上下打量起眼前换了新衣的女子,只见这女子正值豆蔻年华,身姿窈窕,五官清丽,竟是绝色。 她对那女子说道,“你既卖身于我王家,今日我便做主将你许给我儿王茂做妾室,日后若能为我王家生下儿子,有你享不尽的富贵!” 那女子闻言,受宠若惊一般跪下磕头。 王夫人又道,“只有一则,城中颇有浪荡子出没,你日后要紧守妇道,不要随意出门!” 那女子点头称是,暗道,这是被那徐韵抢儿媳妇抢怕了吧。 当夜,她便被送到了王茂的房间,王夫人身边的妇人对着她十分直白的说了一通男女相处的事,瑶光听得面红耳赤,心里默念了无数遍清心咒。 瑶光坐在王茂的床上,悄悄打量着王茂的房间,只见这屋子布置的十分文雅,一看便是读书人的房间,只是墙上挂着一把刀,与这房间十分不相称。 瑶光正在心里暗暗盘算着怎么哄弄过今晚,这时,突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瑶光还未看清来人,先听见了一阵咳嗽声。 一个高大却极瘦弱的男子慢慢的走了进来,瑶光想象中的王茂是一个会强抢他人心爱之人的猥琐男,但是眼前这个男人却与想象中完全不同,他虽然瘦弱,但是身姿挺拔,穿着一身淡青色锦袍整个人显出几分出尘的气质,他生的白净文秀,眉宇之间一派温和忧郁,俨然一个谦谦公子。 瑶光想起今日那妇人对自己所说的话,顿时有些尴尬,不料王茂比她还要尴尬,他慢吞吞的走到床前的桌边坐下,静静的望着墙上那把刀许久,最后长长的叹了口气,仿佛无奈至极。 瑶光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正想要对他施法,不料王茂见她靠近却突然紧张的站起身,往桌子后面退了两步,仿佛面对的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瑶光愣了愣,她对自己的长相还是有些信心的,怎么就把人吓成这个样子了? 就在她不知该如何进行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王茂快步走到门口,一打开门就见门外仆人们提着水桶,高喊着,“走水了!” 瑶光探头往外望了望,只见门外一片火光。 王茂见状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瑶光看那火光离这里甚远,便放心的坐回了床上。 不料,这时突然有人闯了进来,瑶光装出一副慌张害怕的模样,却对上一张熟悉的脸庞,那人身着武官衣衫,黝黑的面容上带着十分的关切望着自己,那神色仿佛自己是他生命之中至关重要的女子一般。 他跑到自己面前,抓起自己的手臂,关切道,“姑娘,外面起火了,快跟我走吧。” 瑶光狐疑道,“我看那火光离这里还远……” 那人不由分说的拉起她便往外跑,到了门口甚至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身,对着她低声道了句得罪了,便带着她飞身越过高墙。 眼前的男人生的俊朗英武,孔武有力的手臂恰到好处的揽着她,脸上带着认真又关切的神色。 瑶光在心里暗暗赞叹,不愧是抢了人家三个老婆的徐韵啊…… 这一场浪漫的英雄救美,这一张俊俏的脸蛋,谁能抵挡得住啊…… 但是,这前院刚刚起火,徐韵便冲到后院来救她,若说是巧合,瑶光是怎么也不相信的。 徐韵带着她来到他那处两进的宅院,温柔的对她说道,“你莫怕,等王家火灭了,我便送你回去……” 瑶光拽住他的衣袖,含羞道,“我是王家公子新娶的妾室,如今被你带出了门,再回去可怎么说得清楚?” 他脸上露出讶异的神色,好像没想到她的身份一般,他懊恼道,“我一时情急,只当你是一个小丫鬟,却不想你竟是王公子的妾室,这可如何是好?” 瑶光就坡下驴,紧紧拽着他的衣袖,“公子,我如今回不去王家,你可不能置我于不顾啊……” 她硬是挤出了两包眼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徐韵微微一笑,眼中满是奸计得逞的狡黠,他宽大的手掌扶住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我既然带了你出来,便会对你负责。” 瑶光低下头,露出无限娇羞的模样。 徐韵见她这幅模样,眼中的笑意散去,只剩一片刺骨寒意。 徐韵十分沉得住气,他并未急于对瑶光施展什么诱惑,而是将她安置在偏房一处干净的卧室内,亲自为她铺好了床才离开。 瑶光躺在床上静静等了许久,才念了个隐身咒来到徐韵的房间。 只见房间里的窗边放着一副桌椅,桌上搁着一盏油灯,这便是那日徐韵杀人的地方了。 瑶光往内室走去,一进门便闻见了一阵刺鼻的腐肉味道,瑶光觉得十分恶心,掩住口鼻继续往里走,内室中布置简单,徐韵正躺在床上酣睡,她环顾四周,只见墙上挂着一把刀,这把刀的样子纹饰竟与王茂屋中那把一模一样。 瑶光发现那阵刺鼻的腐肉味道来自徐韵床前的一个木箱,她走到那木箱旁边,神识一扫,箱子里的东西浮现在瑶光眼前,瑶光顿时一阵恶心。 箱子里装着五颗血淋淋的心脏,这些心脏搁置时间已久,已经开始腐烂发臭了。 瑶光忍住心中的不适,继续观察着,只见那五颗心脏摆放在一个铜制方盘上,那方盘上铸刻了一个奇怪的图案,那图案有七个点,其中五个点被五个心脏占据,还剩两个点空着。 瑶光虽不认识这图案,却也能猜到这一定是什么邪门法阵,想起昨日的妖怪蛊惑自己取人心,瑶光料想这个徐韵一定与那妖怪有牵扯。 瑶光见徐韵正在熟睡,于是施法进了他的梦魇之中。 一片黑色烟雾散去,瑶光看见王家宅院慢慢在梦魇中浮现,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带着羞涩的笑意,站在她面前的是年少的徐韵,他俯下身去亲吻那少女,少女娇羞的闭上眼睛,徐韵深深望着眼前的少女,仿佛她是他最珍爱的宝贝一般。 瑶光看到这里,猜想这少女大概就是徐韵和王茂一起喜欢上的那个女孩了。 但是梦魇中的徐韵在快要吻上少女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他眼中杀意骤起,那些柔情蜜意瞬间消散,他突然伸手掐住少女的脖子,脸上带着嗜血的狠意,那少女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盯着眼前的徐韵,她拼命的挣扎着,在孔武有力的徐韵面前,却只是徒劳。 不一会儿,少女娇艳的面庞便失去了血色,徐韵慢慢松开手,少女面色狰狞的倒在他脚下。 就在这时,瑶光突然感觉徐韵的梦境变得晃动起来,她的神识感受到一阵危险。 瑶光从徐韵梦魇中抽身,只见眼前一团紫色烟雾正狰狞的飞舞在自己眼前。 那烟雾发散出一团紫色光雾射在瑶光胸前,瑶光顿时觉得万箭穿心一般疼痛,她亮出破云剑,却发现那剧烈的疼痛使她浑身无力,连举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瑶光大觉不妙,她向来与天枢混在一处,这些小妖小怪从来构不成威胁,这倒叫瑶光忘了,自己是多么弱小。 那团紫色烟雾再次聚起更猛烈的紫色光雾朝着瑶光射来,瑶光心中大震,可是她实在无力抵抗,只得眼睁睁看着那光雾朝着自己袭来。 就在这时,一团金色光晕挡在瑶光身前,那光晕如同一支巨大的盾牌,将瑶光牢牢的护在后面。 瑶光睁大了眼睛,只觉得自己握着破云剑的手被一只温热的手掌包裹,她诧异的抬头,只见一片耀眼的金光中,一个面如冠玉、眉眼深邃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侧。 他眼中满是责备之意,“不是让你不要轻举妄动!” 瑶光讪讪的将破云剑递给他,心中一阵挫败,自己这幅模样完全废物一般,只会拖累人! 天枢无暇顾及她心中的弯弯绕绕,拿过破云剑指着眼前的妖怪。 他手握破云剑,周身笼罩着强大的金色仙气,在这个逼仄的小小房间里,仍旧显得耀眼而威武。 那团紫色烟雾震慑于他强大的气场,卷起徐韵房间里那口装着人心的木箱落荒而逃。 房间里瞬间恢复了安静,天枢收起剑,俯身望着瑶光,眼中带着关切,轻声问道,“你怎么样?” 瑶光别扭起来,不愿意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便强撑着说道,“一个小妖,伤不了我……” 天枢淡淡笑着瞧着她,瑶光此时蹲坐在地上,只觉他的笑容刺眼极了,她挣扎了两下却发现自己根本起不了身,尴尬道,“你……你走吧,我累了先休息会儿……” 天枢蹲下身,笑道,“地上,不凉吗?” 瑶光摇摇头,“挺好的……” 天枢失笑,不由分说将她从地上抱起来。 瑶光挣扎起来,“不用你管!” 天枢兀自收紧手臂,低声道,“别吵,那个凡人要醒了……” 第17章 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令她不由得生出依赖,便任由着他将自己抱着飞身离开了徐韵的家。 两人回到司尘监,天枢将她放在床上,将灵力输入她体内,瑶光觉得胸前的伤口一阵慰贴。 天枢收起灵气,说道,“那妖怪曾被人封了死门,如今只剩一团妖气,你的伤并不重,只是这两日不能再用灵力了。” 瑶光活动了一下身体,果然不像刚才那样无力了,她担忧道,“可是我还未看清楚徐韵的梦魇,不知道他为何杀人,我在他房间里看到一个很邪门的东西,被妖怪带走了,那上面摆了五颗人心,尚有两颗空位,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是那妖怪一定还会继续杀人!” “那妖怪与我们对上,近日应当不会再去找徐韵,此事与王茂必然关系重大,我们可以从王茂身上着手。” 瑶光强撑着身体来到书案前,提笔在纸上将那个装着心脏的方盘画了下来。 天枢望着纸上的图案,“似乎是个阵法。” 瑶光看着这个图案,喃喃道,“我觉得这图案十分眼熟。” 天枢看着她,“你见过?” 瑶光绞尽脑汁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阵法,从怀里拿出一本足有手掌一般厚度的古书,慢慢的翻找起来,“容我查一查……” 天枢按在那书上,皱眉道,“你受伤了,需要休息。” 瑶光拂开他的手,倔强道,“我不想总是做一个需要你保护的废物!” 天枢的手僵住,半晌才道,“那我们便再去王家走一趟,你若撑不住,不要强撑。” 瑶光抬头望着他,“神君放心!” 天枢化作官员模样,而瑶光则以纱覆面,两人再次来到王家。 瑶光一路低头认真翻书,完全不被外界所扰。 到了王家门口,天枢拿出一块刺史令牌,对门童说,“官府查案,还请通传。” 瑶光无语,无论妖怪还是神仙,刺史这个招数真是屡用不爽。但是这招确实好使,那门童恭恭敬敬的将两人请了进去。 两人一路来到正厅,王夫人似乎与王茂起了争执,远远的便听见王夫人的怒吼声,“你这不孝子,若再不能生子,我便断了你的药,从旁支过继,也不让他人笑我王家绝户!” 王茂的声音低低的传来,“如此也好。” 两人的到来,打断了母子二人的争执,王夫人怒容未消,弱不禁风的王茂站在一旁,一脸无欲无求的心死模样。 天枢向王夫人道明来意,“在下金陵刺史江天,城中出了命案,我们此次前来是为找王公子问询情况。” 王夫人豁然起身,语气不善,“你们随意。” 说完拂袖而去,只留王茂一人在厅上,那样子似是一点都不关心命案是否会牵扯到自己的儿子。 王茂淡淡的瞥一眼王夫人离去的背影,转身对天枢行礼,说道,“王某一向深入简出,不知能和命案有什么关联,江大人是不是搞错了。” 天枢对瑶光使了个眼色,瑶光会意,对王茂说道,“你可知,你的妻子和后来定亲的两位未婚妻都已经死了。” 王茂闻言,眼中露出一丝诧异,“怎么会……” 瑶光走近他,继续说道,“我曾亲眼看到,徐韵……” 王茂听见徐韵的名字,突然抬起头望着瑶光,眼中分明带着关切。 瑶光将他的神色收入眼底,继续说道,“徐韵亲手掐死了你的未婚妻。” 王茂极力保持着冷静,瑶光却发现他的身体僵硬起来,他淡淡说道,“这些女子不守妇道,执意与那浪荡子私奔,被人杀了也是活该,只是不知此事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瑶光又道,“城中传闻,多年前,王家曾死了一个婢女……” 王茂猛地抬起头,激动地抢道,“当年我看上那婢女,便强迫于她,她是羞愤自尽,此事早已人尽皆知,此时又提起她作甚?” 瑶光没有反驳他,只是突然靠近他,伸手想要触摸他的脸,王茂见此猛地往后缩,避开了她的手。 瑶光不以为意,仍旧不断靠近他,直到将他逼到墙边,退无可退,瑶光忽然对着他苍白的脸轻轻的吹了一口气,那模样极其魅惑。 天枢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终究是按捺住想要杀人的冲动,没有轻举妄动。 本是美人在前的享受事,可王茂却浑身剧烈的颤抖,猛地一把推开瑶光,弯下腰剧烈的呕吐起来。 瑶光望着狼狈的王茂,说道,“你对女子厌恶至此,又怎么会强迫一个婢女?”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死人了!” 正厅上的三人具是一惊,他们一路来到王家后院的一个井边,众人围着那口井议论纷纷,却都不敢上前。 瑶光和天枢走到井边,只见幽暗的深井之中赫然躺着一个女子的尸体。 天枢将那女子从井中捞出来,那女子刚死了不久,尸体刚刚发僵,她的胸口一片血污,天枢用手一探,低声说道,“心脏被人拿了。” 围观的仆从有人说道,“这不是公子身边的小荷吗?夫人昨日刚说要将她给公子做妾,今日怎么就遭了祸……” 天枢走到一脸震惊的王茂身边,厉声道,“你还不肯说吗?你还要看着多少人丧命?!” 王茂怔怔的望着地上死状凄惨的女子,艰涩道,“我确实厌恶女子,这些送到我身边的女子我都厌恶……” 他抬头望着天枢,眼中毫无畏惧,“可我从没想过要害死这些人,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时候,在角落里默默翻书的瑶光突然激动地叫道,“找到了!我找到了!” 她拿着书来到天枢身边,指着书上一页对他说道,“七星阵!七星为阵,此法以七颗人心坐阵,最后一颗七星要有人自愿献祭,以成生门!” 天枢拿过那书,只见那书页上画着的阵法确实与那个放心脏的方盘一模一样,天枢了然道,“我们捉妖时,会施法封了妖怪的死门,那妖怪便无法显出原形,妖气大减,而这个阵法则是做了一个生门,令被封印的妖复活,这个法阵,需要七颗活人心脏坐阵,而最后一颗心脏需要有人自愿献上。” 瑶光闻言更加疑惑,“那个妖怪曾化成临渊的模样来诱惑我取活人的心,可是徐韵在世上并无亲人,他会为了谁做这样的事?” 天枢转过身望着一脸震惊的王茂,冷声道,“若是再晚一步,徐韵就没命了……” 瑶光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可是徐韵现在会去哪?” 王茂茫然的望着天枢,他的手紧紧的握住,因为太过用力,连指节都已经泛白,声音干哑,仿佛从喉咙里硬挤出来,喃喃道,“西岸边……西岸边……” 天枢抓住他的手腕,厉声道,“你说什么?!” 王茂反手抓住他的衣袖,大颗的眼泪从他眼中滚落,他双眼血红,吼道,“他若想死,一定会在西岸边!” 天枢不再迟疑,抓住王茂的衣领带着他飞身而去。 瑶光站在原地急的跺脚,“神君!你是不是忘了我没有灵力啊?!!” 金陵城西边便是梵河,那里有一处地势蜿蜒,被称为西海岸。波涛汹涌的海浪剧烈的拍打着海岸,天色阴沉至极,一团紫色妖云笼罩在岸边一处巨大礁石之上。 一身武官衣衫、身材高大健硕的徐韵脊背挺拔,跪在礁石之上,一个身着淡青色衣衫的瘦弱男子站在他面前,苍白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两人中间摆着一个铜制方盘,那上面放着六颗血淋淋的心脏,最后一颗心脏还十分鲜活,显然是刚取下不久,紫色妖气不断盘旋在方盘之上。 徐韵英俊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决绝却又温柔的笑意,他手里拿着一柄锋利的匕首,那寒光闪闪的利刃正对着他自己的心脏,他深深的望着面前这个瘦弱的男子,柔声道,“小茂,此阵一成,你以后就不用再吃药了,以后,你也可以习武练剑,一匹快马看尽天下……” 瘦弱的男子沉默不语,眼中带着幸福的笑意。 徐韵望着他,笑道,“小茂,你从小便活的不快活,以后,你要一直这样笑……” 说着,他手上一用力,那匕首朝着他的心脏刺了下去,剧烈的疼痛使他浑身颤抖,眼前的男子笑意更深,徐韵却像是沉醉在他的笑容里面,独自强忍着痛苦,用匕首在心口处慢慢的画了一个圈,那疼痛几乎使他昏厥过去,可是他强忍着剧痛拔出匕首,然后将手慢慢的伸进匕首划出的伤口中,一阵血肉分离的声音,徐韵将自己猛烈跳动的心脏慢慢的掏了出来。 空气里飘荡着浓重的血腥味。 那颗鲜活的心脏脱离徐韵的胸腔,兀自在他鲜血淋漓的手掌上跳动着。 徐韵脸色苍白如纸,颤抖着双手将那颗流着刺目鲜血的心脏捧到那个瘦弱男子的面前。 “徐韵!” 一声凄厉的呼喊从身后传来,徐韵怔忪的转过头,只见身后一个瘦弱的男子一路跌跌撞撞的朝自己跑过来。 徐韵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对那个流着泪的苍白少年露出虚弱的笑容。 身后的妖怪见此,伸手欲夺徐韵手中的心脏,天枢一剑挑开了他伸出手,利落的挽了一个剑花,一剑刺在他心口处,那妖怪的人形顿时消散,化作一团紫色烟雾。 天枢施展灵力将那团烟雾困住,飞快的拿出法器准备将那妖怪收服。 “宋玉……” 一声熟悉的呼唤钻进天枢的耳朵,他震惊的抬起头,只见灵力困住的竟是一个穿着鲜红嫁衣的女子。 天枢顿时僵住。 女子眼中涌出两行眼泪,神色凄楚的说道,“宋玉,你不是说过要在望月楼娶我为妻吗?如今我剩下这一缕魂魄了,你救救我……” 第18章 天枢望着她单薄的身体,眼中涌出泪水,“小桃……” 女子眼神蛊惑,哀求道,“宋玉,把那颗心脏给我……” 天枢对着她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脸,却慢慢的握拳,低声道,“小桃……我一直想着,若还有一次机会再见到你,我一定会告诉你,我这一生能遇见你,是我最幸运的事。” 天枢从怀里拿出一个法器,对她说道,“妖怪,谢谢你了结我一个夙愿……” 女子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天枢念了一个咒语,那妖怪瞬间被收到法器之中。 天边的紫色妖云顿时消散,阳光透过云层照耀整个西海岸。 瑶**喘吁吁的跑到西海岸时,王茂正抱着奄奄一息的徐韵默默流泪。 徐韵手里捧着那颗心脏,想要伸手为王茂擦去脸上的泪痕,却发现自己满手鲜血,便颓然的垂下手,挣扎道,“小茂,这里有人,不要让人看见……” 王茂紧紧抱着他,低声道,“徐韵,我不怕……我从来都不怕被人看到……” 徐韵脸上笑意散去,凄楚道,“可是我怕啊……我烂命一条,可是你生来便是那么干净,我怕你被人指摘……” 他望着身旁那个散乱的方盘,眼中升起希冀,“不过,以后没有我了,你什么都不用怕了……” 他将手中那颗不再跳动的心脏递到他面前,虚弱的笑着说道,“这个阵法一成,你就能恢复健康,以后你便能离开王家,此后,天高海阔,你该有多快活……” 王茂的心剧烈的搅动在一起,他颤抖着伸手握住那颗血淋淋的心脏,对他笑着点头,“是啊,以后我会活得很快活……” 徐韵闻言,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王茂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被眼泪淹没的双眼望着礁石下的一片汪洋,想起了他们初见的时候。 那是一个极冷的寒冬,只有七岁的王茂被父亲带着在这个礁石上钓鱼。 王茂冷得受不住,往父亲宽大的大氅里钻,父亲一把抱住乱动的他,笑道,“小皮猴,寒冬垂钓最是磨炼意志,你这样太没有定性了。” 王茂从他大氅里探出头,“可我会背诗啊……” 父亲捏了捏他冻红的鼻头,“背来听听。” 王茂摇晃着小脑袋,“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父亲望着眼前眼前苍茫的大海和身后大雪皑皑的海岸,抚掌大笑,“应景应景……” 那一天,王茂和父亲并没有钓到鱼,反而钓上来一个孩子。 那孩子被冻得只剩下一口气,父亲将他带回家,悉心救治之下,竟活了下来。 那个孩子就是徐韵。 从此那孩子便跟在王茂身边,父亲怜惜那孩子孤身一人,对他们两个一样疼爱。 两人年纪相仿,王茂与他同吃同住,感情自然非比寻常。 但是,王茂的父亲在王茂十岁那年得了一场怪病,不过几日便病死了。 王茂的母亲却不许他们见父亲最后一面。 徐韵自小便胆子大,趁着深夜无人,带着王茂偷偷跑到停放父亲尸体的灵堂。 两人来到灵堂,王茂父亲正躺在未盖棺的棺材里,两人爬上棺材,却震惊的发现父亲一脸青紫,死状极其可怕,彼时年幼的两人并不知道,那是中毒而亡的症状。 就在两人默默痛哭之时,忽然听见有人推门,两人便钻进灵堂摆放贡品的供桌底下。 进来的人是王茂的母亲,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 两人一进灵堂便抱在一起。 徐韵伸手捂住王茂的眼睛,王茂却拉下徐韵的手,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一对偷情的男女。 那纠缠在一起的身体仿佛两条毒蛇,自此便钻进了王茂的心里。 那夜之后,王茂大病了一场,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成了一个用药吊着的药罐子。 王茂一夜之间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母亲,连健康的身体也失去了。 他的身边只有徐韵,这个小小少年,从小便酷爱习武,无论严寒酷暑他从不懈怠,王茂见他辛苦便劝他歇一歇,徐韵望着日渐瘦弱的王茂,从来不肯听劝,依旧勤奋的练武。 彼时的王茂并不懂得,这个少年以为,只要自己变得强大就能永远保护他。 两人日渐长大,年少时的情谊慢慢的演变成了另一种感情,可是他们心里知道,这种情谊是不被世人所容的,所以两人一直克制着自己。 王茂十四岁那年,王茂的母亲开始为王茂物色妻子,特地为王茂选了几个美貌的丫鬟贴身伺候。 此时的王茂发现,只要有女人靠近他,他的脑子里就会想起父亲死去的那个夜晚,那些不堪入目的场景。 他对那些对自己投怀送抱的女子从心底厌恶。 母亲见王茂不为所动,便在一个雨夜,在王茂的屋里点了一根催情香,将一个美貌的女子送到了王茂的床上。 一场无法控制的情动彻底击溃了王茂。 他冲进冰冷的雨幕之中,刺骨的雨水冲刷着王茂的身体,却冲刷不掉心里污秽和自厌。 徐韵冲进雨中陪着王茂,紧紧的将他抱在怀里。 两人的感情在那个雨夜中再也无法抑制。 这一切被一个婢女不小心撞破,王茂身为王家三代单传的独子,这段感情若是传了出去,王茂就再也无法在金陵城立足,而他的那位母亲也会毫不犹豫的放弃他。 此时的徐韵已经长成了英俊威武的少年模样,他一番勾引之下,那婢女便对徐韵动了心。 徐韵将她骗到偏僻处,亲手掐死了她。 王茂望着手染人命的徐韵,只觉得满心绝望。 他已经是深渊里的一滩烂泥,而徐韵年少威武,一身武艺,他本该拥有一段自由自在的人生。 他不该陪着自己一起腐烂。 王茂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西海岸送别徐韵,他望着辽阔的大海,对徐韵说,“外面的世界,我永远也看不见了,这幅躯体,只怕连船也登不上。” 徐韵望着他,坚定道,“我一定会找到治好你的办法,让你恢复健康。” 王茂回望徐韵,轻轻笑着,“徐韵,你替我去看看外面的天高海阔,尝一尝金陵城之外的水是不是也是如这里这般苦涩……” 徐韵喜欢用刀,王茂便为他打造了一对一模一样的刀,两人一人一柄。 徐韵离开时,什么也没有带走,唯独拿走了那柄刀。 王茂以为,徐韵此去便不会再回来了。 他独自一人苟延残喘的活着,靠着对徐韵的思念一日日的挨过那些难熬的日子。 可是,他没有想到,几年后徐韵回来了。 他成了金陵城武艺最高强的武官,而王茂早已在母亲的安排下娶了妻。 两人同在一座城中,却没有了再见的理由。 徐韵一次次勾引王茂身边的女人,世人都骂徐韵风流狠毒,只有王茂明白,他只是想要保护自己,不想他被迫与那些女子纠缠,只是他没有想到,徐韵竟会为了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西海岸,辽阔的大海波涛汹涌,海风带着腥咸的味道冲刷掉所有罪恶与血腥。 瘦弱的王茂紧紧抱着失去了心脏的徐韵,两个始终不能靠近的人,在此刻终于不再有任何顾忌。 一个闲来无事的夜晚,两人坐在院中喝茶,瑶光不禁问道,“那吃人心的妖怪着实可恶,可是它为何会单单缠上徐韵?” 天枢答道,“此妖擅于变幻,又能窥探人心,想来它不止纠缠过徐韵一个人,可是这世上有几个人能为别人献上自己的心脏?” 瑶光静默无语,那王夫人身为王茂的亲生母亲,因为自己的儿子不能生养,一心想着放弃他再过继旁支,在她心中王家的富贵比自己的孩子还要重要,若是那妖怪缠上她,只怕无论是谁,她也是不肯将自己的心脏献上的。 徐韵死后不久,金陵城出了一件灭门惨案,有人在王家的家宴上下了**,王夫人和独子王茂被毒死了。 官府查了许久,却找不到凶手。瑶光心中了然,下毒之人除了王茂还能是谁呢? 王家绝后,王茂与王夫人的葬礼被族人草草操办,下葬那日,竟连个哭丧的人都没有。 瑶光心中不忍,前往徐韵家中取下了那把刀,与王茂房中的那把凑在一起,趁暗夜无人时埋在了王茂坟前。 王茂的坟地位于城外一处树林,此时正是午夜,树林中一片幽暗,不时传来几声怪异的鸟鸣兽啼。 瑶光蹲在地上细致的埋着刀,隐约中觉得身后似乎是有人在偷窥自己。 她回头去看,只见身后一片幽暗,并无什么异常之处。 瑶光暗暗叹气,自己从前做凡人的时候十分胆小,想不到如今做了神仙还是这般不经事。 她起身将脚下的黄土踩实,嘴里默念着,“我不怕,我是神,我不怕……” 树林之中忽然传来一阵腥气,瑶光停下动作,这味道像极了什么常年不见天日的野兽,顿时心中大感不妙。 那腥气越来越浓,瑶光觉得那东西就在自己身边。 来不及细想,瑶光聚气腾空,想要飞身离开。不料她刚一离开地面,便发觉自己的双脚被什么东西紧紧的缠了起来。 第19章 瑶光低头一看,险些被吓得昏厥过去。 只见她双脚上缠着一只足有成年男子腰身一般粗壮的黑蛇,那黑蛇的蛇头比两个人头还要大,一双幽绿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 瑶光的尖叫声还未发出,那黑蛇便张开淬了毒液的尖牙一口咬了过来。 只是,想象中被蛇咬住的疼痛感并未传来,瑶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时只见眼前一片黑暗,一股极为难闻的血腥腐臭味扑面而来,只觉得难以呼吸。 瑶光觉得自己似乎是被关进了一个极为狭小的屋子里,她伸手去碰,只觉得触手之处都是一片粘稠柔软。 而这房间似乎正在快速移动。 瑶光心中升起十分不详的预感,她颤巍巍的打了个响指,指尖燃起火焰。 随着火焰的光亮照亮眼前的场景,瑶光口中的脏话脱口而出。 握草!!! 她竟然被那只黑蛇吞进了肚子里! 黑蛇腹中涌动着一股粘稠的液体瞬间将瑶光淹没,瑶光无奈的闭上眼睛,这粘液想来便是黑蛇的胃液,若是凡人被这粘液吞噬,只怕是瞬间便尸骨无存了,可是瑶光再怎么不济也是一具仙身,这粘液自然腐蚀不了她的身体,可是,置身于一摊胃液之中,这可太他妈恶心了! 瑶光忍着想要呕吐的冲动,以掌化剑正要破开黑蛇的肚子冲出去,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 “公主,吃药了。” 瑶光收起手掌,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身处黑蛇腹中的瑶光只觉得这只黑蛇似乎一直跟在这个女子身边,隔着一层蛇皮,瑶光能清晰的听见那女子的一举一动。 瑶光耐心听了一会儿,突然间想起了这声音的主人,不正是景和公主身边贴身伺候的那个侍女吗?! 难道想要害死公主的人竟是这个侍女? 可她为什么要让黑蛇攻击自己呢? 若此时冲出去,必定会打草惊蛇。瑶光按捺着冲出黑蛇肚子的冲动,继续监听着这侍女。 瑶光正听着,忽然发现蛇腹之中飘来几颗银色光球,在黑暗之中仿佛点点萤火,十分奇异。 瑶光伸手捉住其中一个,那银光触手即散,化作一缕魂魄,竟然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生的十分清秀,他呆愣愣的望着瑶光,目光十分哀怨可怜,半晌竟长叹一声,说道,“姐姐怎么这么不小心,也被蛇吃掉了。” “你是被这蛇吃掉的?” 小男孩点点头,“我住在金陵的育婴堂,有一位姓孟的伯伯想要将我带走,可是那天夜里我睡着觉,便被一只大黑蛇吞到了肚子里。” “育婴堂?姓孟的伯伯?” 瑶光心中突然灵光乍现,仿佛抓住了什么关键,可是却怎么也不通关键所在。 她看着小男孩,问道,“你既然已经死了,为何还留在这里?去往阴间投胎不好吗?” 小男孩眼眶泛红,委屈道,“我被困在这里,根本出不去。” 瑶光惊诧不已,想不到这黑蛇如此狠毒,伤人性命就罢了,竟连魂魄也要困在自己的肚子里。 她又随手捏住一颗银光,那银光化作一个少女,生的十分婉约清秀,她伸手抱住那小男孩,无声的安抚着他。 瑶光问道,“你又是谁?为何被这妖怪吃掉了?” 那女子神情哀戚,目光与那小男孩一样满是哀怨,“我叫沈菀,自小便被父亲做主,与表哥孟兰舟定了亲,成婚前夕,我听闻兰舟表哥被当今公主看上,便与表哥商议退婚一事,不料当夜睡梦之中,便被这条黑蛇吞下腹中……” 瑶光抹了抹脸上的粘液,惊讶道,“竟是你?你不是病死的吗?难道是孟兰若见求娶你不成,竟操纵黑蛇杀害你?” 沈菀闻言激动道,“你休要胡说!兰若不是那样的人!虽然他名声不好,但是我知道他生性纯良,绝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 瑶光着实想不到,外人眼中一无是处的孟兰若,在孟兰舟的未婚妻口中倒成了个生性纯良的人。 沈菀继续说道,“兰若小字青荷,自小便以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自比,他耿直中正,从不玩弄心术,是个真正的好人!” 瑶光犹豫着说道,“可是你知不知道,他害的孟兰舟成了残废,又屡次刺杀兰舟的妻子,景和公主。” 沈菀摇摇头,“我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兰若是个好人!” 瑶光望着沈菀坚定的目光,她惊讶的发现,这位曾经的孟兰舟的未婚妻,对孟兰若有着超乎寻常的信任和情感。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蛇腹外面传来一声尖叫,小男孩和沈菀的魂魄瞬间化作银光,继续飘荡在蛇腹之中。 黑蛇的身体开始扭动起来,不一会儿,一个人影便慢慢涌动到了瑶光的身边,瑶光点起指尖的火焰,俯身一看,竟是公主身边的侍女,她双目紧闭,已然失去了意识。 那股粘液自黑蛇腹中涌动,汹涌的朝着昏迷的侍女而来。 瑶光不再迟疑,抱起昏迷的侍女,以掌化剑猛地刺破黑蛇的身体,带着那侍女冲了出去。 瑶光甩了甩身上的粘液,将那侍女放在地上,转身看着那条黑蛇。 黑蛇腹中破了一个大洞,痛苦的扭曲成一团。 瑶光正要施法收妖,黑蛇似乎是感应到了危险,不顾身上的伤口,舒展开身体夺门而去。 瑶光紧随其后,跟了上去。那黑蛇一路逃窜,竟完全不避行人,公主府中一时间乱作一团。 那黑蛇横冲直撞,竟冲进了景和公主的寝殿。 瑶光跟着那黑蛇来到公主的寝殿,只见景和公主躲在墙角瑟瑟发抖,而孟兰舟正手持长剑挡在公主身前,与那黑蛇缠斗在一起,瑶光跳上黑蛇头顶,一掌拍在那黑蛇头顶,黑蛇吃痛,剧烈的扭动着身体,想要将瑶光摔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突然冲了进来,他拿着一把沾血的弯刀,脸上、身上满是骇人的血迹,冲着孟兰舟便举刀砍了过去。 孟兰舟一面抵抗着那男子的袭击,一面撕心裂肺的高喊着,“快来人!保护公主!” 公主寝殿内顿时涌入一队侍卫,他们架起**对准那个披头散发的男子和瑶光身下的黑蛇。 瑶光被那黑蛇缠着完全无暇顾及其他,只听孟兰舟高喊道,“杀了孟兰若!那黑蛇自然就会消失了!” 侍卫闻言,纷纷将**对准孟兰舟面前的男子。 瑶光身下的黑蛇似乎是感知到了主人的危险,猛地将瑶光甩下,张开血盆大口飞快的朝着景和公主而去。 而孟兰舟与那男子撕扯在一起,侍卫们怕误伤驸马,一时竟不敢射出**。 孟兰舟看见黑蛇朝着景和公主而去,忽然死死抱住那男子,将他的后背对准侍卫们的**。 侍卫们不再迟疑,对准那男子射出**。 就在这时,瑶光的目光忽然看到孟兰舟腰间的那枚香囊,那香囊上绣着一朵精致的荷花,瑶光的脑中电光火石一般,闪过沈菀的话,“兰若小字青荷,自小便以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自比,他耿直中正,从不玩弄心术,是个真正的好人!” “我住在金陵的育婴堂,有一位姓孟的伯伯想要将我带走,可是那天夜里我睡着觉,便被一只大黑蛇吞到了肚子里。” 不对!黑蛇吃掉那小男孩的时候,孟兰若还未出生! 操纵黑蛇的不是孟兰若!即使杀了他又有什么用! 侍卫的**已经对着孟兰若射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枢神君忽然破门而入,他周身亮起一道金色盾牌,挡在孟兰若身前,将那些箭矢替他挡下。 只见天枢一脚将孟兰若踹到一旁,长剑指着孟兰舟的喉咙,冷冷道,“你还不收手吗?” 孟兰舟顿时僵住。 那只冲着景和公主咬去的黑蛇,也跟着僵住了。 黑蛇的血盆大口已经碰到了景和公主的鼻间。 景和公主一口气哽住,昏了过去。 孟兰舟难以置信的望着天枢,“你这是做什么?” 侍卫们见天枢拿剑指着驸马,纷纷再次拉起**对准天枢。 而被天枢踹到一旁的孟兰若再次拾起弯刀对着孟兰舟砍了过来。 天枢周身金光一闪,侍卫和孟兰若都被定住。 孟兰舟指着天枢,“你是何方妖孽?” 天枢挑眉,“这话该我问你吧。” 孟兰舟目光闪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瑶光走到天枢身边,对着孟兰舟质问道,“你装什么傻!育婴堂里的小男孩还有沈菀都是你杀的!” 孟兰舟看着瑶光,眼中露出震惊的神色。 天枢歪头看着他,“枭蛇将人吞入腹中,现在已经该是尸骨无存了,瑶光却安然无恙的站在你面前,很惊讶吧?” 孟兰舟脸色铁青,咬牙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瑶光望着孟兰舟,“你杀我干什么?” 孟兰舟别过脸去,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天枢收起长剑,解释道,“因为那日公主将你独自留在身边,孟兰舟以为公主已经将他的秘密告诉了你,所以才要杀人灭口。” 瑶光挠了挠额头,回忆道,“那日公主将我留下……只是说,要我无论如何也要保驸马安全,这算什么秘密?” 孟兰舟闻言浑身微不可查的颤抖起来,那只对着景和公主张着口的黑蛇瞬间化作一团黑烟钻进了孟兰舟的身体。 第20章 孟兰舟走到景和公主身边,将她从地上抱起来放到了床上。 他温柔的抚摸公主的脸庞,眼中一片柔情。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天枢面前,淡然道,“事已至此,要杀要剐随你。我只想知道,你怎么知道这一切是我做的。” 瑶光也好奇的望着天枢,“我在枭蛇肚子里转了一圈才想明白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天枢神色凝重,丝毫没有得意之色,“几日前边疆兴起战事,有妖物作乱,我前往边疆捉妖,发现作乱的妖怪竟是十年前一场大战中无人收尸的将士的孤魂汇集,他们的孤魂游荡在边疆,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缠聚在一起,漫无目的的在边疆游荡,这些孤魂心中对战争深恶痛绝,看见边疆兴起战事,便魔性大发、大开杀戒……” 天枢继续说道,“只是,那些亡魂中掺杂了两个并非战死的亡魂,他们两个原本是一对夫妻,十年前在战争中丧命,尸骨丢在了战场上,于是也被卷入其中。” 孟兰舟听到这里,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 天枢望着孟兰舟,“我一番询问之下,那对夫妻竟然说,他们两个是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所杀,那孩子杀人之时,只有六岁。” 瑶光震惊的望着孟兰舟,而孟兰舟脸上并没有丝毫愧疚之色,只是紧紧的咬着牙关,眼中带着近乎癫狂的恨意,他扯着嘴唇露出一个极为扭曲的笑容,“他们该死!” 孟兰舟抬头望着天枢,“我自记事起,便只记得那个女人对我的谩骂和殴打,而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 孟兰舟提到他的父亲,呼吸急促起来,仿佛内心有一团火焰在烧灼着他的心,他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低沉的嘶吼道,“他就是个该死的混蛋!我是他的亲生儿子,可是他竟然对我生出了那种肮脏的邪念!我从记事起,每到夜晚,他便将我搂在怀里,发泄他的**!” 瑶光震惊的望着孟兰舟,只觉得周身的血液凝固,一阵寒意自头顶浇了下来。 这世上竟有这样禽兽不如的父亲!简直是该死! 孟兰舟双眼赤红,浑身剧烈颤抖,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段噩梦一般的日子。 天枢和瑶光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孟兰舟终于平复了情绪,面上一片平静,淡然的说着那段过往,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那场战争发生在我家附近,不时有士兵闯进村子,村子里每天都在死人。混乱中我捡到了一把沾血的匕首,那匕首很漂亮,我拿在手里,觉得它仿佛带着一种魔力,它那么冷那么坚韧,不像我,只是一个任人宰割的羔羊。” “那把匕首插进那对男女的心脏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不一样了,我好像变成了那把匕首,和它一样又冷又坚韧,于是我将那把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孟兰舟望着天枢和瑶光,突然失声笑了出来,那笑声凄厉又疯狂,他整个人看上去带着十足的病态,“你们猜,那把匕首插进我的心脏后,发生了什么?” 天枢和瑶光默契的沉默着,只是静静的望着他。 孟兰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把匕首化作一条黑蛇,钻进了我的心里,从此以后不论是谁,只要挡了我的路,就会死。” 瑶光望着眼前这个近乎癫狂的男人,明知他作恶多端,却生不出一丝厌恶来,因为他实在有些可怜。 瑶光忍不住问道,“所以,孟河一开始想要收养的孩子并不是你对吗?” 孟兰舟仰头大笑,“是啊,孟河在我和他之间犹豫了,最后选了他。” 瑶光实在难以想象,一个七岁的孩子,心里竟然装着这样的仇恨和邪恶。 孟兰舟望着身旁举着弯刀的孟兰若,笑得更加放肆,“这小子其实根本不是坏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他一出生便有父母真心疼爱,要什么有什么,他怎么可能变成像我这样的人,他天真的很,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因为他根本想象不到我这样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瑶光望着他衣摆上系着的香囊,问道,“可是你为什么要杀沈菀?” 孟兰舟习惯性的去抚摸那只香囊,神色变得柔和起来,“沈菀表妹,很美,很善良,我喜欢她。” 他突然握紧那只香囊,“可是她不喜欢我,他喜欢兰若,她爱刺绣,却只绣荷花,因为兰若的小字叫青荷。后来景和公主看上了我,若是做了驸马,便能一步登天,我又何必守着一个不爱我的女人。” 瑶光不解,“既如此,你退婚即可,为何要杀她?” 孟兰舟再次失笑,他望着瑶光,“小姑娘,你这样的人怎么会知道我这种人在想什么?退婚?要我看着沈菀与兰若相亲相爱吗?那我可一秒钟也看不下去。” 瑶光对他的那些同情终于消失殆尽,这人满心仇恨与怨念,已然成了一个变态。 天枢淡淡开口,“腹中贮书一万卷,不肯低头在草莽。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这是你写的《春声赋》中最具盛名的一句。当今圣上对你的才华十分爱重,若不是成了驸马,你便可以尽情施展才华,登阁拜相也不在话下,可是你还是选择娶了景和公主,断送了自己的前程。你这样人为何会作出这种选择?” 天枢挑眉望着他,眼中分明带着嘲讽。 孟兰舟一愣,脸上那种癫狂肆意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纹。 天枢继续说道,“你几次三番刺杀景和公主,要知道,公主一死,你自此便要为公主守孝,不仅前程、富贵尽丧,就连自由都没有了,你这样的人又为什么作出这样的选择?” 孟兰舟的表情慢慢僵硬了起来。 瑶光这才意识到,孟兰舟之前坏事做尽,都是有利可图,也都说得过去,可是在景和公主一事上,他的所作所为,完全令人摸不到头脑。 孟兰舟转身背对两人,冷硬道,“我对公主日渐厌倦,杀了她便不必再看见她了。” 天枢嘲讽一笑,“是日渐厌倦还是日久生情?景和公主刁蛮任性之名世人皆知,却在做了你的妻子之后,变成了一位温婉贤妻,她满心满眼都是你,明知是你害死了她腹中的孩子,害得她不能生育,现在又要害她性命,仍旧不肯对任何人说出真相,一心维护于你,这样情深不寿,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抵挡吧?” 孟兰舟望着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景和公主,背影渐渐褴褛。 一首《春声赋》他被皇帝亲召,雕梁画栋的皇城之中,姹紫嫣红的御花园里,她一袭华服,美艳无匹,那双明媚娇俏的杏眼中唯独倒映着他的面容。 她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仿佛众星捧月,高高在上。 可她眉眼之间毫无传闻中的骄横,她对自己敛衽行礼,温柔得仿佛一阵风。 孟兰舟短短十几年的人生,早已阅尽千帆,一颗心如万年古井毫无波澜。 可是她站在自己面前,对着自己展颜一笑,孟兰舟的心仿佛狂风暴雨袭来,乱得一塌糊涂。 他拒绝了皇帝想要将公主下嫁的想法,可是回到家中,他怎么也忘不掉她的笑容。 他杀了沈菀,鬼附身差一般的答应了皇帝的赐婚。 新婚之夜,公主的掌心炙热,紧紧的将自己冰凉的手掌握住,她的眼睛仿佛藏着万千柔情,将他溺化在里面。 她对自己说,“兰舟,我第一次见到你,便认定了你。此后漫漫一生,我会竭尽所能,让你快乐。” 漫漫一生,竭尽所能。 孟兰舟这一生,从未有人似她这般竭尽全力的爱护着他。 他不止一次在问上天,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将她送到自己身边,非要等他变成了一个怪物,才遇到了自己一生所爱。 与景和公主在一起的日子里,他渐渐的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他享受着公主的爱,也甘愿付出自己的爱。 可是这美好得不似现实的日子让孟兰舟心生恐惧,他怕自己的过往总有一天会暴露于人前,如今拥有的这些,终将如虚幻泡影一般,一吹就散。 孟兰若深爱沈菀,他了解孟兰舟的真面目,他毫无证据却笃定沈菀之死与孟兰舟有关。 孟兰若第一次出现在公主面前时,孟兰舟便知道,梦终究只是梦,梦醒时分,他只是一个怪物。 瑶光仍旧十分不解,“若你是怕孟兰若拆穿你,杀了他不就好了,反正也没有人会相信他。你依然可以守着景和公主,过你逍遥快活的日子。” 孟兰舟凄然一笑,“杀了他简单,可是一个人过往是印在骨子里的,与其担惊受怕,怕失去那些美好的东西,还不如亲手毁了,一了百了。” 瑶光叹气,“恶人的脑回路真是不同寻常。” 天枢瞥她一眼,“一个满身罪恶的人最怕的便是有软肋,杀了景和公主嫁祸孟兰若,他在世人眼中便成了无辜的受害者,从此守着一具永远不会离开他的尸体渡过余生,才是最安全的。” 瑶光环顾一片狼藉的屋子,侍卫们举着**,孟兰若举着弯刀,公主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身边还站着一个脸色晦暗的孟兰舟,一屋子全是货真价实的凡人,对谁动手都不行。 瑶光顿时一阵头疼,“如今这情形可怎么办?” 天枢走到孟兰舟身后,劈手探进他的身体,孟兰舟顿时痛得失声尖叫起来。 天枢的手掌一用力便将孟兰舟体内的枭蛇拽了出来,那只枭蛇此刻只有一条普通黑蛇大小,被天枢捏住了七寸,惊恐的扭动着身体。 天枢拿出收妖的法器将枭蛇收了进去。 做完这些,天枢拉住瑶光的手臂起身欲走,瑶光诧异,“这就走了?不管了啊?” 天枢瞥她一眼,“如今妖物已除,凡人的命数自有天定,不是我们该管的。” 瑶光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孟兰舟,“这个人这么坏,他要是再做坏事怎么办?” “善恶到头终有报,他种下恶因终有恶果,何必杞人忧天。” 第21章 两人刚刚飞身来到公主府上空,天枢的定身术便失效了,只听公主府内一片混战,瑶光好奇的俯身去看,却被天枢拽着一路飞驰而去。 瑶光回到司尘监便觉得浑身发痒,想来是连日奔波顾不上洗澡的缘故,于是烧了一锅热水痛痛快快的泡了澡,穿上柔软的寝衣倒在床上,觉得浑身舒畅不已。 可是还没舒服一会儿,浑身又开始发痒,只觉得浑身有万只蚂蚁在撕咬自己的皮肤,她掀开衣袖,自己的皮肤光滑如玉,并没有丝毫异样。 瑶光盘腿打坐默念清心咒,可是那股痒慢慢变成了烧灼感,她只觉得周身仿佛有火在灼烧,那股火慢慢烧到了脑袋,瑶光开始觉得脑袋发昏,意识飘忽起来。 瑶光觉得这感觉像极了做凡人时发烧的症状,瑶光想起了自己的父王,那位不苟言笑的君王,他褪去龙袍穿上柔软的丝绸将自己抱在怀里,温柔的用浸湿的手帕为自己擦拭额头,父王身上总是有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像他温柔慈爱的目光一般令人舒展安心。 可是,父王早已经不在了。 瑶光紧紧搂住自己的手臂,身体蜷缩起来,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下。 迷迷糊糊的她觉得自己被人抱在怀里,那人的手臂和胸膛十分坚硬,可是,他的怀抱那么炙热温暖,瑶光贪恋的扭动着身体,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那怀抱变得更加僵硬了。 瑶光觉得有人笨拙又耐心的褪去了自己的衣衫,她觉得有些冷,往那温暖的地方紧紧的贴了过去。 天枢握着药瓶的手微微发抖,只觉得浑身有一团烈火灼烧。 瑶光衣衫半褪,如玉般莹润的皮肤暴露在天枢眼前,她像是熟睡的婴儿一般紧紧搂住自己的腰,不断扭动着身体贴在自己身上。 天枢双目微微发红,一股莫名的热流不断下涌。 他深吸一口气,克制心中的杂念,将手中的药细细的涂抹在瑶光的身上。 瑶光被枭蛇吞下腹中,枭蛇的胃液腐蚀性极强,虽不会化掉神仙身体,却会灼伤皮肉,受些腐蚀之苦。 天枢指尖微颤,将瑶光的外衫完全褪去,将药涂抹在她肩上、后背、腰腹。 他的手指顺着腰腹缓缓向上,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他看着无知无识的瑶光,忽然灵机一动。他握住瑶光的手,用她的手指蘸药,然后握住她的手伸进了她的里衣。 第二日,瑶光醒来时便觉得身上那股痒淡了很多,但还是时不时发作,令她痛苦不已。 天枢见瑶光坐立难安、抓耳挠腮,挑眉道,“长虱子了?” 瑶光浑身痒得心烦,冷哼一声不理会他。 天枢将一个药瓶递给她,“沾了枭蛇的胃液就会这样,这个药用上几次就没事了。” 瑶光惊喜的接过药瓶,打开一闻,只觉得一股清凉的香味扑面而来,十分好闻。 瑶光看着这药瓶,“奇怪了,这味道怎么这么熟悉?今天早上一睁眼就觉得浑身都是这味。” 此话一出天枢不自然的咳嗽起来,瑶光赶忙倒水递了过去,谄媚道,“神君喝水。” 天枢接过水,不小心触到她修长白皙的手指,脑中不由得浮想起昨晚握着她的手为她上药的场面,只觉得周身气血胡乱翻涌起来。 瑶光好奇的盯着他,伸手抚上他的额头,“神君的脸怎么红了,不是发烧了吧?” 天枢顿时僵住,愣愣的望着她近在迟尺的脸庞。 瑶光在他额头探了探,犹自说道,“昨晚我也好似发烧了,大约是最近突然降温……” 天枢豁然起身,“我饿了,去厨房找点吃的。” 说着便逃也似的直奔书房而去。 瑶光莫名其妙的挠了挠头,“厨房不在那啊……” 瑶光回到屋里,立马利落的脱去衣服,将那药涂遍全身,那药膏冰冰凉凉,一瞬间便化解了她身上那股痒。 可是,后背够不着啊。 瑶光的后背仍旧痒得难耐。 啊,救命啊! 这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瑶光立马披上衣服,“谁啊?” 天枢的声音幽幽传来,“用不用帮忙?” 帮忙?帮什么忙? 瑶光望着手中的药膏,忽然明白他是想帮她抹药。 这这这…… 后背的瘙痒再次传来,真是要命啊。 瑶光内心一阵纠结,她安慰自己,天枢神君虽然长得年轻,但是按年纪做自己的曾曾曾曾曾祖都够格了,一位年长的老头子帮晚辈抹抹药,也没什么吧。 她不再纠结,为天枢打开了房门。 屋外暖阳当头,金灿灿的日光将天枢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晕之中,他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庞显得更加深邃迷人。 瑶光顿时破功。 对着这张脸,很难说服自己把他当成长辈啊。 天枢一把夺过药膏,冷冰冰的说道,“扭扭捏捏的成何体统。” 瑶光心中的顾虑顿时消散。 他是曾曾曾曾曾祖辈分的老头子!他是曾曾曾曾曾祖辈分的老头子!他是曾曾曾曾曾祖辈分的老头子! 天枢坐在床边,面色一派冷淡,示意她过来。 瑶光坐在他面前,背对着他慢慢褪下外衣,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天枢面前。 天枢的手指落在她肩上的那一瞬间,瑶光顿时觉得浑身烧灼起来,一阵燥热席卷而来,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真是要命了。 他的手指极为温柔的、缓慢的游走在她的后背上。 瑶光坐立难安,那是比真实的瘙痒更让人难耐的感觉。 终于抹完了药,天枢忽然对着她的后背轻轻的吹了一口气。 瑶光浑身一颤。 要命了要命了。 瑶光胡乱抓起外衫,利落的披衣而起。 她双手不自觉的微微发抖,胡乱将衣带系上,根本不敢抬头看天枢,胡言乱语道,“天枢神君辛苦了……” 天枢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抚上她的额头,语气中带着十足的戏谑,“你怎么脸红了?不是发烧了吧?大约是最近突然降温……” 瑶光低着头,强自淡定道,“有吗?呵呵呵,有点热……” 天枢轻笑出声,手掌离开她的额头,慢慢下移来到她纠结的衣带处,慢慢的解开了她的衣带,然后细致的为她重新系好。 “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瑶光的脑子已经纠结成了一团浆糊,但是她竟然从天枢嫌恶的口气中,听出了一丝宠溺? 疯了疯了…… 瑶光近日迷上街上一家糖葫芦,几乎每日都要买,那家的糖葫芦做得花样极多,不仅有山楂,还有苹果、香蕉等各色水果,新鲜的水果裹上一层晶莹剔透的糖浆,口感十分之好。 瑶光一手一串,边走边吃。咬了一口山楂,不料竟满嘴苦味,她一看那山楂外表看着还好,里面竟然都是坏的。 瑶光拿着糖葫芦回那摊子找老板理论,“做生意怎可如此,拿一堆坏果子骗人!” 往日热情憨厚的老板,此刻仿佛换了一个人,插着腰横道,“钱货两讫,离店概不负责,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来讹诈!” 瑶**急,“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理!你这样做生意,必定不会长远的!” 说罢气鼓鼓的离开了那家店铺。 瑶光走进街上发现今日的街道上十分的不太平。 街上盗贼猖獗,一路上竟遇到好几个扒手偷窃,瑶光的钱袋子不知何时也被人偷了。 医馆门口,有人抬着尸体闹事,非说医馆草菅人命治死了人。 女子偷人被丈夫捉奸在床,那丈夫竟在街上打起老婆。 林林总总,千奇百怪。 见到天枢,瑶光说道,“今日街上的人都跟疯了似的。” 天枢为她拂去嘴角的糖渍,问道,“怎么了?” 瑶光摇摇头,“说不上哪里不对劲,虽然那些事情也时有发生,可是今日出奇的多。” 天枢不知所云,说道,“许是巧合吧。” 瑶光点点头,“今日出门未看黄历……” 一晃眼便到了凡间一年一度的七夕节,瑶光按捺不住出门去凑热闹,往年人们都会去梵河边搭天桥焚烧祈福,但是今年南城的一口许愿井却火了起来,传闻说,这口许愿井里住着南婆仙,只要对着井口许愿再喝下井水,南婆仙就会帮他实现愿望。 这传闻一听便是无稽之谈,这口许愿井已经存在了几十年,并没有帮谁实现过什么愿望,城中也没有人当真,只是偶尔路过便会许个愿,权当心理寄托了。 只是最近,这口井似乎真有南婆仙显灵。 一位多年无子的妇人来此求子,第二个月竟然怀孕了。 一个生意冷淡的面馆老板来此求财,不久便生意火爆。 众人见此纷纷来许愿井许愿,期待能心想事成。 到了七夕这日晚上,许愿井竟然被挤得水泄不通,瑶光好不容易挤进去,她刚摸到许愿井的井沿,便被一个胖子挤到了一边,其他人见缝插针,瑶光又被挤了出去。 瑶光有些生气,但是不愿意再去挤,便站在一旁看起热闹来,只见那个将她挤出来的胖子对着井口大声说道,“请南婆仙保佑我财源滚滚发大财!” 说着便从怀里拿出一只大海碗,舀了满满的一碗,“吨吨吨”的一饮而尽。 那豪迈热切的模样令人忍俊不禁。 就在这时,一支金色彩绸从天而降,那柔软的彩绸飞过华灯初上的金陵主街,越过喧闹拥挤的层层人海,朝着瑶光而去,在众人一片惊讶的目光中,那支彩绸绕着瑶光飞舞了两圈,竟揽起她的腰身将她带到半空之中。 围观的众人纷纷跪倒,直道是南婆仙显灵了。 瑶光抚摸着柔软的彩绸,只见那彩绸上泛着淡淡的金色灵力,那是属于天枢的。 第22章 彩绸带着她飞过繁华的街道、越过汹涌的梵河,来到一处静谧的山岗之上,那里漫天繁星闪耀,一株巨大的桃树此时开满了桃花。 桃树下,天枢负手而立,带着满眼的笑意遥遥的望着她,彩绸将她稳稳的放下,天枢带着邀请的姿态朝她伸出手,瑶光的心隐隐有一股热流淌过,她心念一动,将自己的手放在他宽大温暖的掌心之中。 天枢将她带到桃树下面,问道,“你要许什么愿?” 瑶光愣住,他竟是为了这个…… 天枢指着头上的一片茂密桃花,眼中带着温暖的光晕,轻声说道,“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便送你一树桃花、满城美景。” 瑶光抬头望着满树桃花,只觉得美不胜收,自己竟都忘记了,七夕是她的生辰。 天枢理了理自己的衣领,扬着下巴说道,“我乃是主管司尘监的天枢神君,比那南婆仙可灵验多了,你若有心愿便对我许下,不必与那些凡人争抢。” 瑶光失笑,“我并无心愿可许,只是凑热闹罢了。” 一阵夜风袭来,掀起两人的衣摆,天枢瞥一眼瑶光,淡淡道,“你冷吗?” 瑶光摇摇头,“神仙哪里会冷……” 天枢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神色依旧平淡,“可我觉得你冷……” 他的怀抱带着暖意,瑶光不觉间热意涌上脸颊。 她僵硬着身体,却不想有任何动作,只是任由他这样拥抱着自己。 山岗之下是一片灯火通明的人间烟火,此时万籁俱静,天枢的怀抱带着奇异的温暖,令瑶光生出陌生的感觉,那是一种莫名的满足的情绪。 天边一道银光闪过,两人目光被那银光吸引,只见那银光从天而降,落在了不远处的一片花木之中,隔着一片幽暗,他们看到了花木之中站着的白衣男子。 他气质温润如同一块暖玉,此时他遥遥的望着桃树下的一队璧人,那张一向如同带着笑意的面容此时却满是失落。 瑶光面上一喜,推开天枢的怀抱,跑到他面前,“临渊师兄。” 天枢面色不虞,暗道,你们算哪门子的师兄师妹。 临渊扯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今日七夕是你的生辰,阎王准我一日假,我特来见你。” 瑶光讪讪的说道,“我说了要去经常看你,可是司尘监太忙了,一直不得空,辛苦师兄告假而来。” 临渊看一眼瑶光身后的天枢,犹豫着问道,“你与天枢神君……两情相悦了?” 天枢闻言,目光落在瑶光身上。 瑶光脸上一红,登时摆手否认,“师兄不要胡说,我对神君只有崇敬之意,绝无半分肖想!” 瑶光说着还回头对天枢解释道,“神君不要介意,师兄胡说八道的,我对您一向尊敬有加,绝不会生出那种龌龊心思……” 天枢的脸色顿时笼上一层寒冰,冷哼道,“那样最好。” 说着便毫不犹豫的飞身而去,凌厉的仙气卷起一阵清风,满树桃花簌簌落下,仿佛一阵花雨。 瑶光望着花瓣飞舞之中飞身而去的金色身影,心中莫 失落。 临渊望着瑶光,眼中的失落一扫而空,他伸出手爱怜的摸了摸瑶光的额发,叮嘱道,“瑶光,你既对天枢神君没有男女之情,便要与他保持距离,不能那样亲密。” 瑶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与神君相处日久,不知怎么的就变得格外亲近了。” 临渊笑得和煦,“瑶光年纪还小,又少经人事,不懂这些也是正常。” 他指着身后的热闹街市,“我们两个许久没有一起逛街玩耍了,今日你是寿星,你想要什么,师兄都买给你。” 瑶光舔了舔嘴唇,“我想吃好吃的,炸糕、糖葫芦、臭豆腐……” 瑶光自十二岁起便与临渊交好,两人一道不知做过多少坏事,临渊是个极为体贴的人,一向对瑶光有求必应,因此瑶光与他待在一起总是很开心的,可是今日两人一道逛街,她竟像是有了心事一般,脑子里总是想着天枢神君离开时落寞的神情,一颗心酸酸涩涩,连平日里那些美味小吃也吃不出滋味。 临渊敏锐的察觉到瑶光的情绪,他俯身望着她,关切道,“你怎么不开心?” 瑶光捂着胸口,闷闷道,“不知道,只是想起天枢神君,心里觉得不大痛快。” 临渊脚步一滞,他愣愣的望着她,这个天真美丽的女孩从小便陪在自己的身边,她的心思单纯,心中所想总是露在脸上。 她从来没有过什么心事。 瑶光走了几步,发现临渊没有跟上来,转身望着他,疑惑道,“师兄?” 街上人潮拥挤,来来往往的行人将两人远远隔开。 临渊隔着灿烂的灯火,有些看不清她的样子。 瑶光拨开人群回到他面前,“师兄怎么了?” 临渊心念涌动,忽然伸出手臂将她拥住。 瑶光毫无防备的被他抱住,顿时慌乱的挣扎起来,她猛地推开他,诧异道,“师兄这是做什么?” 想起瑶光与天枢在桃树下拥抱的场面,临渊脸上露出一个极为苦涩的笑容,她对天枢神君果然是不一样的,临渊艰涩而缓慢的说道,“瑶光,天色晚了,你回去吧……” 瑶光莫名其妙的望着他,“师兄好容易告假一日,我们还没呆一会儿,怎么就要我回去?” 临渊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堕入寒冷的冰窟,再也生不起一丝温度,他艰难的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瑶光长叹一声,失落道,“师兄平时一定很辛苦,长大真是不好,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临渊喃喃道,“是啊,长大真是不好……” 临渊送瑶光回到司尘监,望着她欢快的跑进门,脸上的笑容终于无法维持。 他转身走入拥挤的人群,一颗心仿佛浸入寒凉的冰水之中。 “师兄,你快来看啊!” “师兄,你陪我去吧,我自己不敢去!” “师兄!” “师兄……” 四年的朝夕相处,他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对她说出自己的心意,可是他总是在犹豫,总是觉得不是最好的时机。 直到他莫名惨死,这份心意也没能说出口。 到如今,她的心里有了别人,他再也无法将这份心意说出口。 瑶光,我喜欢你。 瑶光,我喜欢你啊。 一个身上挂满杯子的商贩见临渊一身富贵,便凑过来推销着,“公子,前面就是南婆仙的许愿井,喝了许愿井的水,可实现任何愿望……” 临渊颓然的看了一眼那口许愿井,“南婆仙掌管凡间水源,怎么实现人的愿望……” 那商贩犹不死心,拿出一个新杯子盛了井水递到他面前,盛情道,“这井水真的很神奇,已经帮很多人实现心愿了,公子一试又何妨?” 临渊机械的接过那水杯,只见杯中之水分明泛着一朵黑色花朵,他却神色麻木,仰头将水喝下,望着那许愿井凄然说道,“若你真能实现愿望,便把我心爱之人还给我吧……” 瑶光回到司尘监,天枢正坐在院中藤椅上喝着酒。 瑶光凑上去,“神君一个人喝酒多闷啊,我来陪你喝吧。” 天枢淡淡瞥她一眼,一副不愿意搭理她的欠揍模样。 瑶光觉得十分莫名其妙,这鸟人又抽什么风,我放着满街好吃的不去吃,特地早早回来陪他,他却好似我欠他银子似的。 瑶光不管他,自顾自的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天枢一杯接着一杯的闷声喝酒,一副执意买醉的模样。 瑶光对酒这东西没什么太大的喜好,喝了几杯便作罢。天枢神君今日似乎是来了兴致,不知过了多久,天枢面前的空酒坛已然数不清,瑶光托着下巴看着身旁还在一杯接一杯喝着的人,不禁在心里为他竖起了大拇指,海量啊…… 就在瑶光以为天枢神君是千杯不醉的时候,他忽然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诶?这模样分明是喝多了呀。 瑶光急忙起身扶住他,“神君可要睡觉?” 天枢转身望着她,眼神晦涩不明,一把将她推开,“走开。” 瑶光踉跄着退后了两步,天枢神君却站立不稳,直直的朝着池塘摔去。 瑶光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的腰带,将他捞了回来。 天枢猛地向前一扑,与瑶光撞了个满怀。 瑶光怕他再摔倒,死死的抱住他的腰不敢松手。 天枢身量高大,下巴抵在瑶光的头顶,展开手臂搂住她的脖子,含糊的说道,“抱紧了,地上凉……” 瑶光支撑着他的身体,顿时冒出一身薄汗,他此时神志不清,瑶光便放肆起来,咬牙道,“还以为你千杯不醉呢,就这破酒量!” 头顶传来天枢低低的笑声,不知是嘲笑自己的酒量还是嘲笑她此刻的狼狈。 瑶光抱着他艰难的往屋里挪动,天枢神君的身体好像灌了铅一般,每走一步便要累的瑶光大喘一番。 终于将他抱到了床边的时候,瑶光感觉自己累得快要升天了。 瑶光拍拍他的后背,“神君,快躺下睡吧。” 天枢仿佛没听到,依旧死死抱着她的脖子。 瑶光伸手去拽他的手臂,不料他却搂得更紧,瑶光被他勒得快要窒息,只得放弃。 瑶光望着身边的床榻,心一横,带着他一起倒了下去。 天枢的手忽然松开了她的脖子,一只手放在她后脑勺,另一只手则揽住她的腰身,倒在了床上。 这一躺下不要紧,瑶光更尴尬了。 第23章 两人侧身躺在床上,他的双手紧紧的抱着自己,而他的脸就在自己的面前,两人四目相对,他鼻间温热的呼吸像是一片羽毛拂在瑶光脸上,瑶光挣扎了几下,这鸟人的手臂像是铁做的一般,丝毫撼动不得。 她实在太累了,折腾不动了。 瑶光枕着他的手臂,长长的叹了口气,“神君,下次喝茶吧,顶多多出恭几次。” 天枢紧闭着双眼,嘴角可疑的扬了扬。 屋内点着灯,光线昏暗却温暖,瑶光毫无睡意,百无聊赖之间便盯着天枢的脸细细瞧了起来。 他的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带着锋利的棱角,昏暗的灯光下衬得他肤色极白,脸上带着两团淡淡红晕,他阖着眼昏睡的样子,与平时的冷淡截然不同,显出几分别样的可爱来。 瑶光伸出手,恶作剧一般的捏着他的脸颊,学着他凶巴巴的模样,“喝成这幅模样,司尘监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说着便低低的笑了起来。 瑶光伸出手拽过被子,手脚并用将那被子盖在了两人身上。 对着天枢低声说道,“晚安,天枢神君……” 油灯渐渐燃尽,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瑶光的呼吸渐渐深沉,天枢慢慢睁开了眼睛,他伸手摘掉她脸上的面纱,轻轻抚摸她的面颊,心中微动,情不自禁的凑过去吻了她的嘴角。 天枢敏锐的察觉,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天枢一抬眼,便对上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两人刚一对视,瑶光便紧紧闭上了眼睛,还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的打起了呼噜。 天枢失笑,毫不犹豫的再次吻了上去。 瑶光的脑子如同惊雷炸裂,这这这…… 天枢的嘴唇温热,反复的描摹着她的嘴唇。 他鼻息之间带着醇香的酒味,瑶光觉得自己像是喝醉了一般,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 不知过了多久,天枢终于放过她,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暗黑中,她听见他沙哑低沉的声音幽幽传来,“你说对我只有崇敬之意,绝无半分肖想,那么今后,你不必崇敬我,只管放肆肖想……” 瑶光闭着眼睛装死,我肖想什么?!肖想什么?! 天枢似乎听见了她内心的呐喊,“肖想什么都可以。” 瑶光彻底死过去。 自那日以后,瑶光看见天枢便觉得浑身不自在,天枢好端端坐在那里,她脑中却总是想着他拥抱着自己入眠时的模样。天枢喝口水,她却忍不住想起他的嘴唇亲在自己唇上的样子。 瑶光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真是疯了!都怪这鸟人!说什么只管放肆肖想,这下好了,整日想入非非! 为防止自己走火入魔,瑶光没事便往外跑,眼不见心静! 瑶光走在金陵城中,发现近日的金陵城治安十分糟乱。街上的人争执不断,到处是打架、谩骂之声。 城中十字路口正在行砍头之刑,一个胖子穿着囚服跪在刑场之上,刽子手手起刀落,那胖子顿时人首分离。 周围看热闹的人一片叫好。 原来,这人是城中一家补品铺子的老板,他家卖的一件专为哺乳妇人所用的补品,因效果奇佳而广受欢迎,那老板想多赚钱,便将那补品中一样价格高昂的药材换成了便宜的替代品,补品本是药物,失之毫厘便差之千里,那补品被哺乳的妇人用了非但没有了滋补效果,反而使妇人奶水变质,那些吃奶的娃娃吃了变质的奶水,纷纷得了一种怪病,只长脑袋却不长身体。 那补品昂贵,购买之人皆是城中富贵人家,闹出这样的事便引起了官府的重视,府尹一怒之下便定了那补品铺子老板的死罪。 那个补品铺子的老板看上去很眼熟啊…… 瑶光绞尽脑汁,忽然想起那人正是七夕节将她挤出许愿井的胖子,还记得那人一心求财。 如今他作出这等偷工减料之事,赚了个盆满钵满,也算是心愿得偿了。 瑶光心中隐隐觉得十分不对劲。 入夜之后,瑶光按照收集来的信息,一个一个的前去拜访那些心愿得偿的人。 城中有一个多年不孕的女子,喝下许愿井的水后,竟然忽然有了身孕。 瑶光来到那女子家中,趁她昏睡时进入了她的梦境。 这女子因与妾室争宠便假装怀孕,私下买了一个怀孕的妇人藏在家中,想要鱼目混珠,骗取丈夫的家财。 一个生意惨淡的面馆老板,在许愿井许愿之后第二日便生意兴隆起来。 瑶光进入那面馆老板的梦境中一瞧,那面馆老板在后厨煮面,竟将使人上瘾的罂粟壳加在了里面。 若是巧合,这也太巧了吧。瑶光越发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 瑶光来到许愿井前,此时的许愿井前依旧人潮拥挤,人们争抢着对许愿井许下心愿,虔诚的喝下井水。 她念了个隐身咒,飞身来到许愿井上空,俯身查看起来。 那井水幽深,隐隐透着邪气。 瑶光正要跃入井中查看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瑶光……” 瑶光抬头一看,竟是临渊。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油纸伞,脚下踩着云朵,目光温柔的望着自己。 瑶光惊讶的望着他,“你虽然做了阴间鬼差,但毕竟只是一缕亡魂,白天出来是很消耗灵力的。” 临渊毫不在意,“我想见你,顾不得许多了。” 艳阳高照的晴天,于临渊这样的亡魂而言,无异于寒冰暴晒,是很危险的。 瑶光抓住他的手,带着他来到一处有遮蔽的凉亭里。 临渊凭空变出一串糖葫芦递给瑶光,笑道,“知道你爱吃这个,便顺路给你买了。” 瑶光伸手接过糖葫芦,心中感动不已,“难为师兄惦记着我。” “快尝尝。” 瑶光张口咬下一只山楂球,入口酸甜,十分可口。 临渊望着她,“好吃吗?” 瑶光点点头,正要夸赞这糖葫芦做的正宗,却忽然感觉一阵莫名的疼痛从胸腔之中蔓延开来。 那阵疼痛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肆虐,顷刻便蔓延至瑶光的全身。 瑶光疼得四肢发软,手中的糖葫芦顿时摔在了地上。 她跪倒在地上,伸手抓住临渊的衣摆,忍不住痛苦的**出声,“师兄……我觉得不太对劲……” 临渊俯身将她打横抱起,柔声安抚道,“别怕。” 瑶光只觉得万箭穿心一般疼,浑身冷汗直冒,死死的抓住临渊的衣角,哀求道,“师兄救我……” 临渊沉默不语,带着她飞身而去。 瑶光靠在临渊怀中,只觉得身上的疼痛一阵比一阵强烈,仿佛有数万毒虫潜伏在血管之中,肆意的撕咬着瑶光的每一分血肉。 剧烈的疼痛使瑶光无法保持理智,她挣扎着尖叫出声。 瑶光拼命击打自己的脑袋,只恨不得敲晕自己,也不愿意再受这样的折磨。 临渊死死拽住她的手,柔声安慰着她,“再忍一忍,我们就要到了。” 瑶光尖叫着**着,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临渊带着她来到一处质朴的农家小院之中,他将瑶光放在床榻上,为她端来一杯清水喂到她唇边,低声哄着她,“喝了这杯水就没事了……” 瑶光剧烈颤抖,强忍着剧痛喝下那杯水,水中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那杯水顺着瑶光的咽喉流入腹中,周身莫名其妙的剧痛如退潮一般慢慢的褪去了。 临渊将她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瑶光浑身被冷汗浸透,大口的喘着粗气,只觉得快要虚脱。 她虚弱的靠在临渊肩头,气若游丝的低声呢喃道,“师兄,我想回司尘监……” 临渊爱怜的抚摸着她的长发,低声道,“你回不去了。” 瑶光抬起头望着他,眼中浮起疑惑之色,“师兄?” 临渊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那双常常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时只有冷漠。 瑶光觉得眼前这个人忽然变得有些陌生,她想起剧痛来袭之前吃下的那串糖葫芦,心中微微一颤。 她微不可查的往后退,难以置信的望着临渊,“师兄,你想害我?” 临渊轻笑出声,“瑶光,是我救了你啊。” 瑶光按捺着内心的疑惑与恐惧,跟着笑道,“是我多想了,师兄怎么会害我。” 她强撑着虚脱无力的身体,从床榻上站起身,“师兄,司尘监很忙,我得回去了。” 说着便疾步走到门边,刚一碰到门把,便被一股强烈的妖气震得连连后退。 她这才发现,这间屋子被设下了极强的结界。 瑶光转身望着临渊,他仍旧是那个温润如玉的临渊,可是他周身被一股强烈的妖气笼罩,那双一向纯澈的眼睛里带着瑶光从未见过的复杂。 瑶光内心升起强烈的恐惧,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师兄,你不要跟我开玩笑了。” 临渊走到瑶光面前,望着瑶光的眼神是令人心惊的偏执与疯狂,“瑶光,你我相识十几年了,我的心意你当真不知吗?” 他的模样太过陌生,瑶光忍不住后退。 他却不断逼近瑶光,伸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一字一句的说道,“瑶光,我爱你,我爱你啊。” “明明我们相遇更早,只因为我没有早一点向你表白心意,才让别人乘机夺走了你的心……” 瑶光再也无法伪装,她猛地推开他,“师兄!我从来只当你是我的哥哥!” 第24章 临渊沉浸在忘我的情绪之中,全然不顾瑶光的抗拒和恐惧,伸手握住她的肩膀,“你难道忘了,你曾经说过,长大后就嫁给我,一辈子和我在一起!” 瑶光无奈,“那时候我只有十二岁,童言无忌怎能当着真?!” 临渊激动道,“可是我当真了!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认定了你,瑶光,和我在一起吧,爱上我好不好?” 他的眼神中竟然带着几分哀求。 瑶光内心震颤,悲哀又绝望。 她颓丧的垂下头,低声说道,“师兄,我做不到……” 临渊凄然一笑,握着瑶光肩膀的双手无力的垂下,“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可是心里还是抱着一丝期望……” 他垂下眼眸,瑶光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听见他的声音如同寒冰一般,冷冷的传到瑶光的耳边。 “瑶光,是你逼我的……” 一朵妖冶的黑色花朵绽放在临渊的心脏,他抬眸望着瑶光,眼中再无一丝清明,只剩下一片露骨的情潮。 瑶光心中的恐惧达到顶点,她后退几步,紧紧握拳召唤起周身全部的灵力,死死的盯着临渊,警告着,“师兄,我不愿伤害你,你也不要伤害我!” 彼时的临渊只是地狱之中的一缕亡魂,无论如何也不是瑶光的对手,可是今日的临渊不知为何,仿佛拥有了一股深不可测的力量,他毫无畏惧的面对着瑶光。 临渊展臂一挥,一道强大的妖气向瑶光袭来,毫无阻碍的击破了瑶光的防御。 瑶光还未来得及再次聚气,临渊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他将瑶光拦腰抱起,周身的妖气将她死死压制。 临渊将她丢在床榻上,俯身压了过来。 瑶光只觉得胸前一凉,外衫已经被临渊粗暴的扯开了。他如同一只失去理智的野兽,俯身啃咬着她的裸露的皮肤。 瑶光尖叫着推拒着他,只觉得五内俱焚。 临渊的手不断撕扯着瑶光身上的衣衫,灼热而混乱的呼吸落在瑶光面颊上。 瑶光的眼泪止不住落下,她抗拒不得,只得出声哀求,“师兄……不要这样……” 临渊扯掉自己身上的累赘,俯身贴了上来,他细细的吻着她的面颊、她的耳垂,在她耳边轻声说着,“瑶光,你逃不掉……你是我的……” 瑶光死死的咬着唇,忍受着他的粗暴,脑中忍不住想起天枢,无论她身处何处,只要她遇到危险,天枢一定会来救她的。 可是,他为何还没有来? 临渊的手扯开了她的腰带,她长裙下的一双腿暴露在冰凉的空气里。 瑶光内心绝望,哽咽着低低的唤道,“师兄,师兄,师兄……” 那个身量不足的少女带着满脸稚气,撒娇一般的拽着他的衣摆,“师兄,你陪我去吧,我一个人害怕……” “师兄,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我坐在这里等了你一天……” “师兄,你得好好修炼,以后要是有坏人欺负我,只有你能保护我……” 临渊的脑中飞快的闪过过往的那些片段,他只是爱她,他只是爱她…… 瑶光感觉到临渊的迟疑,她用尽全力将他推开,胡乱的拢住破败不堪的衣衫,缩在床榻一角,掩面痛哭起来。 临渊脑中恢复清明,他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狼狈的一切,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竟然做出这种事。 他颤抖着双手穿好自己的衣服,来到瑶光面前,尴尬又愧疚的说道,“你不要哭,我不知道刚才是怎么了……” 瑶光戒备的望着他,“你别靠近我!” 说着便控制不住心中万般委屈,崩溃大哭起来。 临渊看到她的样子,心中剧痛,他如此可悲,要靠这种龌龊的方式得到自己心爱的女子。 他无法继续面对瑶光,更无法面对自己,转身夺门而去。 瑶光浑身猛地一松,巨大的悲哀和绝望笼罩在心头。 天枢神君还未发现自己丢了吗? 一连三日,临渊没有再出现,瑶光望着窗外一角天空,内心逐渐绝望。 天枢神君怎么还不来? 第三日,那阵蔓延全身的痛楚再次席卷而来,瑶光倒在床榻上痛得死去活来,痛苦的尖叫声引来了临渊。 他端来一杯清水递到瑶光唇边,瑶光强撑着迷乱的意识,看见水杯之中还未散开的一滴鲜血,剧痛之下,她毫不犹豫的喝下那杯水,痛苦消散了。 瑶光长发散乱,浑身仿佛被汗水浸透了一般,如同一个濒死之人无力的靠在临渊怀中,瑶光的嗓子因为喊叫而变得嘶哑,“你对我做了什么?” 临渊温柔的为她梳理长发,“你不要怕,只要你不离开我,就不会有事……” 瑶光心死一般的闭上双眼,“你疯了……” 瑶光不知道的是,这间茅屋之外的世界已经乱成一团。 司尘监丢了一位飞升不久的仙子,这原本不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大事,可是九重天上闭关多年的天帝突然亲下旨意,命令三界之内所有神君搜寻那位仙子的踪迹。 三天的时间,天枢神君几乎跑遍了三界,就在一筹莫展之际,司尘监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那人正是曾经在地狱接待过天枢与瑶光的判官,他对天枢说道,“我知道,神君为寻瑶光仙子必定焦头烂额,冒昧来访,是因为有一件事似乎有瑶光仙子的失踪有些关联。” 天枢双眼发亮,“快说!” 判官说道,“三日前,临渊忽然不见了,算算日子与瑶光仙子失踪的时间恰好吻合。” 天枢皱眉,“临渊?” 判官继续说道,“临渊只是一缕亡魂,若是离了地狱,便需要一样东西供养,才能保证魂魄不化。” 天枢恍然,“鬼魂在人间游荡,需要吸食凡人的怨气……” 天枢豁然起身,“多谢相助,日后必有重谢!” 说着便飞身而起,来到天际之上。 他站在云层之上,倏然散开神识,一片金色光晕如同强烈的日光一般缓缓散开,蔓延天地之间。 凡人的怨气聚集,是极为明显的标识,不一会儿天枢便锁定了那怨气最盛的地方。 缥缈峰极其险峻,山脚下有一片大湖,天枢看到那湖水与山脉交接的地方隐隐有亮光,于是飞身向那处亮光走去。 到了山脚下,果然有一处狭窄的入口,那个入口只能容一个人侧身进去,天枢跳下水,侧身挤进那入口。 过了入口,天枢发现里面果真别有洞天。 这里是一片山脉环绕的开阔平原,不远处炊烟袅袅。 天枢游上岸后,发现岸边不远处便有一个村庄。 一路走来,只见田间阡陌纵横,有人拉着牛辛勤耕田;村边绿树成荫,一只驴子在树下拉磨,一圈又一圈,磨盘下有人接着醇香的豆浆;泥泞小路上有人骑着马慢悠悠的走过,马蹄溅起一片水花;几个垂髫稚子牵着黄狗在路上飞奔…… 一片祥和宁静,仿佛世外桃源。 天枢走进村子,只见这村庄虽小却设了医馆、酒楼、成衣铺子,他走进一家酒楼,店小二笑眯眯的问他,“客官,要点什么?” 天枢打量着店小二,“随便来几个拿手菜吧。” 店小二一挥毛巾,笑着说道,“好嘞,客官稍等,菜马上就好。” 说完就走回了后厨。 天枢望向窗外,酒楼对面是一家医馆,大夫正在取熊胆汁,那只熊被五花大绑,身上一处快要腐烂的伤口又被人割开,那个大夫拿着管子插进伤口处,胆汁便顺着管子流出来…… 这时候,小二将菜上来了,烤乳猪、凉拌猪头肉、糖醋排骨、粉蒸肉,菜**人香味扑鼻,天枢望着眼前这些美味菜肴,却没有想要动筷子的冲动。 他随手一挥,解开了此处设下的障眼法。 面前的菜瞬间变了模样,烤乳猪的盘子里是一个烤熟了的人类小婴儿,凉拌猪头肉赫然是人的耳朵、眼睛和鼻子…… 天枢不动声色,唤道,“小二。” 那店小二看见桌上的菜竟然一点也不慌张,只是笑眯眯的问他们,“客官,要点什么?” 天枢问道,“我们想去村外该怎么走?” 店小二一挥毛巾,笑着说道,“好嘞,客官稍等,菜马上就好。” 说完就走回了后厨。 竟是被人提前设置好的,连动作和语言都只会这一套。 天枢不再迟疑,一掌拍在桌子上,浑厚的灵力顿时扩散开来。 店小二从后厨走了出来,只见一头猪穿着人的衣服朝着他们走来,手里还端着一盘菜。 对面的医馆内,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一只黑熊正拿着管子取他的胆汁。 那家成衣铺里墙上满满的挂着各式各样的人皮。 天枢走出酒楼,来到村庄的街道上。 一群小狗牵着一个脖子上挂着铃铛的人玩耍,路上马骑着人慢悠悠的走过去,磨盘边一个人拉着磨,一只驴子接着豆浆,田地里牛赶着人在犁地…… 彼时一片宁静祥和的村庄此刻看上去只觉得诡异异常。 此处到处都是凡人的哀怨之气。 天枢拿出捉妖法器,念出咒语,将那些奴役着人类的动物统统收进法器之中。 街道上顿时一片死寂,只剩满地昏死的人。 那股哀怨之气瞬间消失不见。 天枢对着空荡荡的村庄大喊道,“你还不现身吗?!” 第25章 黑云蔽日,漫天妖气席卷而来。 临渊满身妖气自远处缓缓走来,他淡定自若的模样令天枢暗自恨得咬牙。 他亮出破云剑,只想一剑杀了他,可是他还未出手,便脚下一顿。 临渊身后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她面色苍白如纸,脚步虚浮,踉踉跄跄的跟随着临渊一步一步的向天枢走来。 天枢收起破云剑,“瑶光!快过来!” 临渊转身望着瑶光,笑得极为和煦,“他来找你了,还不快去。” 瑶光垂着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慢慢抬起头望着天枢,声音嘶哑,“神君,你走吧,不用管我。” 天枢怒道,“你发什么傻?你看不出你这好师兄已经入魔了吗?还不滚过来?!” 瑶光垂眸,“别说了,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离开他的。” 临渊闻言轻笑出声,对天枢说道,“天枢神君,我与瑶光两情相悦,你又何必做棒打鸳鸯的恶人。” 天枢不欲理会他,只看着瑶光,“你躲远些,待我杀了他,再带你走。” 瑶光非但没有走开,反而站到了临渊身前,对天枢说道,“神君,你不能杀他……” 天枢难以置信的望着她,“你在干什么?”他心中升起一阵莫名的酸涩,“难道你……你喜欢他?心甘情愿跟着他?” 瑶光望着天枢,只觉得心碎成一片,她日夜期盼着他来,可是临渊的话犹在耳边回荡,“你身上被我下了血蛊虫,只有我的血才能解你的痛,血蛊虫无药可解,除非我心甘情愿的魂飞魄散,你便生生世世无法摆脱,天枢是很厉害,他能杀了我,可他救不了你。” 那血蛊虫之痛,她承受不了。 她只是一个道行浅薄的小仙,留在司尘监大多都在拖天枢的后腿,想来天枢一次又一次的救她,也会觉得自己很麻烦吧。 “天枢神君,这段日子承蒙你照顾,我在司尘监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很开心。可是我,除了给你添乱,什么忙都帮不上,我离开之后,你就不用担心,我哪一天又被妖怪抓走了,丢了司尘监的脸……” “神君,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最善良最聪明的神仙,不要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再找一个聪明一点厉害一点的下属吧……” 瑶光说着便开始崩溃大哭起来,“我实在太废物了……” 这一番真情实意的剖白,听得天枢又感动又生气,他再次举剑对着临渊飞身而去,“我不换!没有你这么个废物衬托,怎么显出我的厉害善良聪明!” 临渊化出一把弯刀,与天枢缠斗起来。 瑶光自顾自的哭嚎着,“你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让人难受啊……” 天枢正聚精会神的与临渊打斗,听到她这话,忍不住笑出声,“你再哭下去,这世上最厉害最善良最聪明的神仙就要被你的好师兄杀了!” 瑶光收了眼泪,啜泣道,“胡说八道,他们都打不过你。” 话音刚落,天枢已经制服了临渊,将他困在剑气划出的一圈结界之中。 天枢收起破云剑,来到瑶光面前,正要出声询问,瑶光一把抱住天枢的脖子,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嚎。 天枢感觉脖子里一片濡湿,忍不住提醒道,“流眼泪就罢了,别把鼻涕抹在我身上……” 瑶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提醒晚了……” 天枢无语失笑,“抹就抹吧。” 天枢轻轻的拍着她的背,难得温柔道,“是我不好,没有早一点找到你……” 瑶光闻言更加委屈,“是我太废物……” 天枢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拉开她缠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不料瑶光却不肯松手,“不要丢下我……” 天枢知道这三日她一定是吃了苦头,心中一片自责,伸手紧紧抱着她,柔声道,“我不会丢下你的。” 他看着结界之中奋力挣扎的临渊,问道,“瑶光,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他?” 瑶光慢慢松开天枢,浑身颤抖起来,“师兄在我身上下了血蛊虫,每隔三日便要发作一次,除了他的血,无药可救……” 天枢震惊,“血蛊虫?!” 他豁然起身,眼中燃起滔天怒火望着临渊,只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血蛊虫发作之时,犹如万箭穿心,便是铮铮铁骨也是受不住的!你却对一个弱女子下这么毒的蛊!” 临渊停止挣扎,冷冷的望着天枢,“你困得了我一时,却困不了我一世,等瑶光血蛊发作时,没有我可怎么办?” 天枢怒极反笑,“你怎知我困不了你一世,这世上有一件法器,名叫养蛊鼎,无论什么妖魔鬼怪,入了养蛊鼎便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生生世世也逃离不得。我每隔三日取你一次血,不是正好?” 临渊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纹。 就在这时,临渊的胸腔之中突然黑气翻涌,一朵浓黑妖冶的花朵从他的心口处慢慢涌出。 临渊忽然表情痛苦的跪倒在地,捂着胸口挣扎起来。 那朵黑色妖花倏然之间迸发无数小小的黑花,那黑花逐渐密集,竟然冲破了天枢的结界。 临渊胸口的黑色妖花带着临渊腾空而起,朝着金陵城飞身而去。 瑶光震惊的望着临渊的背影,“那是什么?” 天枢抱起瑶光,起身去追,“是恶之花!传闻上古妖兽恶之花,其花苞寄居于人心,能使人恶欲膨胀,花苞靠吸食恶欲壮大自身。” 瑶光忽然想起那些喝了许愿井水的凡人,不择手段的实现自己的恶欲,猜测道,“临渊师兄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难道跟那口许愿井有关?” 天枢带着瑶光来到金陵城上空,此时,金陵城乱作一团,城中到处飘荡着黑色花朵,那些被妖花寄居的人恶欲膨胀,失去控制,街上充斥着杀戮、抢夺、恶语,一时间金陵城仿佛人间炼狱。 被恶之花控制的临渊站在金陵城上空,他心口处的那朵妖花不断的吸食着那些小小的黑花释放的凡人恶欲。 临渊心口处的恶之花逐渐强大,慢慢的脱离了临渊的身体,可是临渊的痛苦并没有减轻,他倒在云朵上痛苦的挣扎着,只见那恶之花周身笼罩着巨大的妖气,花朵上慢慢现出一张人面,他狰狞着狂笑,那笑声疯狂而邪恶。 天枢举剑刺向恶之花,可是那妖兽的身体仿佛并不存在,天枢的剑只是刺穿一片虚无的黑雾。 恶之花见此,脸上露出得意之色,笑道,“凡人愚钝,总是将希望寄托在神明恩赐,殊不知,欲望才是最好的武器,它能帮人实现一切愿望。” 瑶光突然明白,为何许愿井的水能够替人实现愿望,那些愿望并非神明显灵,而是恶之花催生了恶欲,使人不择手段。 恶之花围着痛苦挣扎的临渊转了一圈,得意道,“凡人弱小,哪里比得上堂堂仙身,一个内心纯净、一心向道的仙身,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可以找到这样完美的宿主。” 天枢犹不死心,举起剑继续刺向恶之花,可那破云剑只是无力的刺在一片虚无之中。 恶之花穿过剑身慢慢的靠近天枢,他放肆的笑着,那笑声几乎要刺穿天枢的耳膜,恶之花得意道,“我已经在他心中生了根,你怎么杀得了我?想杀我,除非杀了他……” 恶之花望着站在天枢身后的瑶光,“可是这位仙子被种了血蛊虫,杀了他,那这位仙子活不成了……” 恶之花又是一阵癫狂的大笑,“上天待我真是不薄,这般环环相扣,实在有趣!” 恶之花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它慢慢转过身,难以置信的望着它身后那个完美的宿主——临渊。 临渊不知何时站在了它的身后,脸上带着狰狞狠绝的笑意,他手里抓着破云剑的剑刃,而那剑身正刺在他的心脏。 他双目赤红,脸上带着不屑的笑意,“你不是在我心里生了根吗?” 恶之花发出凄厉的惨叫,它的身体慢慢溃散成一片黑烟,天枢与瑶光这时候终于看见了恶之花身后的临渊。 瑶光失声大叫,“师兄!” 临渊冷冷的俯视着慢慢溃散的恶之花,只见那妖怪犹然挣扎着,临渊明明已经痛得浑身颤抖,却依旧保持着一身铮铮傲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低吼道,“妖怪,我自小修的天地正道,怎么会被一只妖怪要挟,任由你祸乱人间!” 说着,他将身体猛地向前,破云剑凌厉的剑刃瞬间穿透了他的心脏。 一声清脆的破裂之声传来,天枢怔怔的看着近在眼前的临渊,那破碎的是藏在临渊心脏里的内丹。 恶之花瞬间溃散成烟,满城散落的小小花朵也随着恶之花一起溃散。 城中的杀戮、叫嚣骤然而止。 人们迷茫的看着四周,看着自己造下的恶行,满城寂静。 临渊再也支撑不住,捂住胸口跪倒在地。 天枢的手松开破云剑,上前扶住临渊,瑶光扑到临渊身边,为他捂住伤口,喃喃道,“师兄,天枢神君在这里!他能救你!” 第26章 瑶光哀求的望着天枢,天枢摇摇头。 内丹已碎,谁也救不了他。 临渊紧紧握住瑶光的肩膀,气若游丝的笑道,“我心甘情愿自毁元神,你身上的血蛊便解了……” 瑶光痛哭失声,“师兄……” 临渊望着眼前这个他爱了一辈子的女孩,小心翼翼的说道,“瑶光,你抱抱我吧……” 瑶光伸手抱住他。 他痛苦的皱起眉头,“我终究还是做错了事……我知道,你永远都不可能原谅我了……” 瑶光摇摇头,“我不怪你!你是被恶之花控制了心神,那不是你的本意。” 临渊缓缓闭上眼睛,“起初我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可是我太想将你留在身边了,如今这般结局,我竟然仍旧心有不甘,瑶光,我多希望你能爱上我……” 临渊的身体慢慢溃散,他紧紧的抱着瑶光,喃喃说道,“若有下辈子,你一定要爱上我,好不好?” 瑶光郑重的点点头,一字一句的说道,“师兄,若有下辈子,我一定爱上你,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临渊的脸上露出一个满足的笑意。 他的愿望,终于还是实现了。 身量不足的少女头一次离开家,在会仙观拜了师,分了一间简陋的厢房,她看着家人渐渐远去背影,心里开始后悔。 可是这远离家人的机会是她寻死觅活求来的,才来到这里一天就后悔,以后回到家里还不是要被他们耻笑。 瑶光忍住眼中不断泛出的泪花,扯出一个笑容来,对着那依依不舍的家人挥了挥手。 一只修长的手落在自己肩上,温柔的说道,“若是心里难受,不要强忍着……” 这话一出,瑶光登时绷不住大哭起来,“我要父亲……” 身后那人手掌一僵,许是没料到他这一句话能引来这一番狂风暴雨。 少年拿出一方手帕为她拭去眼泪,低声哄着她,“你这般美貌的小女孩,哭成这样可就不好看了……” 瑶光自小便看重自己的容貌,听了这话立马止了哭声,理了理鬓发刘海,认真的问那少年,“我还好看吗?” 少年愣愣的望着眼前的少女,那是一张还未完全长开的少女的面庞,却如同春日含苞的芙蓉一般,美的动人心魄。 少年的脸上飞上两团红晕,眼神躲闪道,“好看……” 好看得要命。 自那天起,两人便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友。 瑶光性子跳脱,总要做些离经叛道的坏事,临渊性格沉稳,跟在她身后为她收拾残局。 会仙观教他们修仙之术的师父有一个亲侄子名叫鲁二也在观中修炼,为人嚣张跋扈,瑶光十分讨厌他。 鲁二自恃是观主的亲侄子,对人态度十分傲慢,瑶光原是公主之尊,到了这里只得隐姓埋名,怎么看得惯这样一个乡野小子撒泼,是以总是出手戏弄他。 鲁二对别人一向不假辞色,却唯独对瑶光很不一样,就算瑶光再怎么戏弄他,他也不生气,还总是对着她傻乐。 临渊却很反对瑶光戏弄鲁二,“鲁二心思不正,你莫要总是招惹他,难保不会被他算计了。” 瑶光满不在乎,“那个傻子能算计什么?” 可那个傻子偏偏就算计了。 师父派他们下山历练,瑶光和鲁二被分到了一组,两人走到山野之间,鲁二见四下无人,突然拽住了瑶光的衣袖,笑得十分猥琐,“我求师父将我们两个分到一组的,我们两个要在一起好几天,你开心不开心?” 瑶光厌恶的拽过自己衣袖,“开心个屁!” 鲁二也不生气,说出了一句令瑶光目瞪口呆的话,“瑶光,你跟我相好吧,我喜欢你……” 彼时他们只有十二岁,瑶光心里还整日想着玩泥巴呢,这货竟然都想着找相好的了! 瑶光顿时恶心的都要吐了,鲁二虽然年纪不大,却生的高大肥胖,宛如成年男子一般。 他眼中闪过瑶光从未见过的色眯眯的精光,对着瑶光便扑了过来。 瑶光吓得失声尖叫,跌跌撞撞的躲闪着。 就在鲁二即将触碰到她的时候,只见一道白色身影一闪而过,一脚踹在鲁二心口,来的正是临渊。 瑶光连滚带爬的跑到临渊身边,“鲁二疯了!竟要和我相好!” 临渊也只是一个身量不足的少年,在高大的鲁二面前显得格外弱小,眼见鲁二发狂一般的飞扑过来,临渊也慌了神,他随手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在了鲁二的脑袋上。 鲁二的惨叫声响彻云霄,脑袋上顿时血流如注,不一会儿便倒地不起,不知死活。 临渊和瑶光见状顿时慌了神,瑶光抓着临渊的衣袖,“他……他他是不是死了?” 临渊也怕得浑身发抖,他抓住瑶光的手,朝着山下拼命的跑起来。 瑶光一边跑一边哭,“怎么办怎么办?我们杀人了!” 临渊回头望着她,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杀人的是我,你不会有事的!” 瑶光哭得更伤心了,“我也不想你有事啊……” 两人一路跑到附近的村镇里,躲在天桥底下默默观察着四周,看着过路的行人总觉得是来抓他们去砍头的。 就这样一直到了夜里,两人又冷又饿又害怕。 这个时辰,他们早该回到会仙观吃晚饭了,可是现在他们哪里敢再回去。 天桥上有一家包子铺,那热腾腾的包子看得瑶光直流口水,可是两人出门时都没有带钱,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临渊看了一眼瑶光,“你想不想吃包子?” 瑶光点点头。 临渊盯着那家包子铺,“待会儿,你就只管跑,千万别回头!” 说着临渊便带着瑶光直奔那包子铺而去,临渊抓起笼屉里的包子便跑,瑶光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是拼命的跑。 不知跑了多久,瑶光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力气了,便蹲坐在地上,哀嚎道,“师兄,我真的跑不动了!” 临渊也停了下来,从怀里拿出两个尚有余温的包子递给她,“吃吧,没人追我们了……” 瑶光拿过包子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忍不住哀叹自己可怜,自己这辈子还没这么狼狈过。 临渊蹲在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快吃,吃完我们就去府衙自首,他们会把你送回家的。” 瑶光闻言只觉得那包子也不香了,忍不住哭起来,“都是因为我……” 临渊为她擦泪,“你哭起来就不好看了。” 瑶光突然想起什么,抓住临渊的手破涕为笑,“我怎么忘了这个了……师兄你跟我回金陵去,我父……父亲一定保你不死。” 两个少年再次出发,一路往金陵而去。 只是他们还未走到金陵就被路过的官差拦住了,原来瑶光和临渊的家人发现两人失踪,便告了官,官差将他们送回会仙观,那个鲁二脑袋上缠着绷带,好端端的站在人群中。 经此一事,鲁二再也不敢对瑶光有非分之想,而瑶光与临渊的情谊也愈加深厚。 两人挤在餐桌上啃着一桌子的包子,瑶光忽然对临渊说道,“师兄,等我长大了,我就嫁给你,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临渊眼神一亮,怔怔的望着瑶光,“那就这样说定了!” 梦中的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飞快闪过,一幕幕都是关于他。 瑶光从梦中惊醒,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屋内一片死寂,窗外黑夜无边。 瑶光坐起身,听着外面夜雨淅淅,只觉得寒意刺骨。 这段日子,阴雨霏霏,无一日晴天,仿佛也在哀怜着临渊的逝去。 吱呀一声,有人推开了门。 瑶光循声望去,只见门口天枢带着一身潮湿雨意而来,黑夜之中,他的眼睛是唯一的光亮,映在瑶光的眼中。 他走到瑶光床边,俯身将她抱住,“做噩梦了?” 瑶光紧紧的抱着天枢,将脸贴在他温暖的胸膛里,“都是因为我,临渊师兄才会魂飞魄散的……” 天枢轻轻拍着她的背,“时也命也,怪不得你。” 瑶光的眼泪簌簌落下,“我没办法原谅自己。” 天枢捧住她的脸,认真的说道,“瑶光,凡人之所以因为人死而悲伤,是因他们不知道鬼神的存在,凡人死后会化作阴魂,若是生前不做坏事,死后便在身处地狱也会别有作为,譬如临渊不就是很好的例子。” 瑶光愣愣的望着他。 天枢继续说道,“神仙鬼怪魂飞魄散后,会到哪里?这个没人说得清楚,我们虽是天神,却并不敢说自己手眼通天、无所不知,或许魂飞魄散之后也会另有一番天地,也未可知。临渊无论做人还是做鬼,都是个好人,说不定他会去一个更好的地方,别有一番造化。” 天枢低下头,耐心的为瑶光擦去脸上的泪痕,“好好睡一觉,临渊那么喜欢你,若是看到你为他这般伤心难过,心里定然是不安的。” 天枢抱着她躺回床上,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只觉得寒意逼人,瑶光紧紧的靠在天枢的怀里,贪恋着那一片温暖。 一连数月,瑶光始终提不起精神。 第27章 天枢将一叠案卷递给正在院中藤椅上萎靡不振的瑶光,说道,“你颓丧了这许多日子,怕不是都忘了司尘监的职责了吧。” 瑶光拿着案卷,顿时来了精神,“有妖怪?” 天枢看她有了神采,神色一松,说道,“北城知府张念隐写了一封天书祭在天帝庙,说是北城有妖物作恶,请诸天神明前去捉妖。” 瑶光翻看案卷,上面说起北城近五十年来,每年都会丢失一队送亲的人,无论轿夫、新娘还是喜娘都无一逃脱,是死是活就是没有下落。北城历任官员都在追查此案,但是却无一所获。 瑶光抬头望着天枢,“我们去北城吗?” 北城与都城金陵隔江而望,虽比不上金陵繁华,也是一个极为富庶的城市。 北城城外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树林中生长着松柏、雪柳、刺楸、桔梗和一些不知名的树木,树林中有一条土路直通北城,此时正值午后,暖阳当头。 天枢与瑶光走在土路上,北城城墙就在眼前。 这时,一队送亲的队伍从他们身边走过,四个孔武有力的轿夫抬着一顶鲜红绸布装饰的花轿,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跟在花轿旁边。 两人便隐去身形悄悄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一行眼瞧着北城城墙近在眼前,可是一直走了几个时辰,还是在树林里打转。 那轿夫抬着花轿,一连走了这么久,纷纷有些受不住。 为首的一个皮肤黝黑的轿夫突然停下脚步,对其余三个说道,“走了这么久,咱们歇一歇。” 其余三个轿夫纷纷附和,将花轿放在地上,四人便坐在路边休息起来。 那个喜婆却急了,她走到四个轿夫面前,急道,“咱们可不敢停下,眼看北城就到了,几位再辛苦辛苦,再耽搁下去,只怕要在城外过夜了!” 那几个轿夫不甘不愿的站起身,又抬起花轿朝着城门走去。 眼瞧着原本高挂中天的太阳渐渐西沉,可是他们仍旧在树林里打转。 瑶光觉得很无聊,都什么年代了,竟还用鬼打墙这种过时的把戏,这妖怪也真是没什么新意。 那几个轿夫早已疲惫不堪,禁不住心烦气躁起来,他们加快脚步又走了一会儿,可是那片树林仿佛无穷无尽。 一直到夕阳西沉,月上梢头,几人终于沉不住气了。 四个轿夫将花桥往地下一放,纷纷蹲坐在地上,“太累了!说什么也得歇一会儿!” 为首的那个轿夫望着树影重重的幽深树林,担忧道,“我们不会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另一个轿夫骂道,“咱们都是外地人,这一趟给的钱多才接下,谁知道这北城竟这样不太平,早知如此,再多银子也不跑这一趟!” 此时天边一轮弯月,天空中隐隐有乌云飘来,不见一点星辰,月光将树林笼罩在一片幽暗的银色光辉之中,那影影绰绰的树林深处不时传来几声不知名的动物叫声。 瑶光发现那喜婆正在警惕的打量着黑夜中的树林,脸上露出极为惊恐的神色。 那轿夫也发现了喜婆的神色,他狐疑道,“看你这样子,莫不是知道些什么?” 那喜婆慌张道,“咱们还是快走吧,过了子夜便是二月初六了!” 那轿夫顿时恼道,“你一身轻松,我们哥几个可是扛着这么重的花轿呢,没黑没白的走了一天了,休息一会儿怎么了?” “要是到了二月初六……”那喜婆不安的环顾四周,低声道,“怕是要遇见不干净的东西!” 那轿夫闻言虽有些害怕,但是他们是在太累了,都不愿再起身去抬那个沉重的花轿。 为首那个轿夫不耐烦道,“你若知道什么便快说,我们今日在这树林走了一天也没走出去,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喜婆涂了厚厚**的脸上满是担忧和恐惧,在幽暗月光下显得有些可怕,她颤声说道,“咱们原本定的日子,便是为了躲开二月初六,却不想在路上耽搁了几天,竟还是撞上了这个鬼日子!” 北城人都知道,娶亲不可在二月初六这日。 传言,多年之前,有一位美貌的女子从外地嫁到北城,四个轿夫抬着她走过城郊的一片荒无人烟的树林,忽然刮起了一阵邪风,吹落了那新娘子的盖头,那做盖头的布料又轻又软,竟从轿子里滑了出去,落在了轿夫的脚边。 那轿夫见状便停下轿子,俯身捡起了那块红盖头,还给了轿子里的新娘。 那轿夫粗鄙,便隔着花轿帘子偷偷窥着,只见一双柔若无骨的白皙手掌慢慢掀开帘子,飞快的从那轿夫手里拿走了盖头。 就在这一瞬的功夫里,那轿夫窥见了新娘的面容,那是一个极美的女子。 轿夫心痒难耐,竟起了色心。 四个轿夫趁树林中无人,便一起将那新娘子玷污了,受此折辱,那新娘便在那树林中上吊自尽了。 那日便是二月初六。 自那以后,每年的二月初六,北城若有送亲的队伍,便会凭空失踪,无论轿夫还是新娘一个也跑不掉。 那喜婆讲到此处,北城的更鼓突然响了,在一片静谧的树林里,那更鼓声显得格外突兀。 众人听着那更鼓声,都是心中一凛。 喜婆低声道,“子时已过,今日便是二月初六……” 瑶光听这故事听得直打瞌睡,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俗套。 天枢看出她心中所想,低声道,“你耐心些,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就在这时,树林里忽然刮起一阵风,花轿里的红盖头竟滑了出来。 轿夫和喜婆顿时吓得尖叫起来。 五个人顾不得身后的新娘子,朝着来时的方向拼命的跑去。 花轿里坐着的新娘子伸手将盖头捡起来,躲在轿子里呜呜的哭起来。 瑶光顿时精神了,诧异道,“没有妖气啊,他们跑什么?” 天枢无奈扶额,“你是第一天跟凡人打交道吗?” 瑶光见那新娘哭得可怜,正要上前安慰,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十分沉重,细细听来,不止一个人,可是那脚步声太过整齐,又不像是好几个人。 瑶光回头望去,只见一片黑暗之中,刚才逃跑的那五个人又回来了。 他们的脚步整齐划一,只是脚步极为沉重,走路的姿势也很是怪异。 更奇怪的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等他们走近了,瑶光顿时愣住。 他们的身上被几支鲜红的枝干贯身穿透,那不知名的红色枝干将他们串联在一起维持着送亲时的队形,轿夫们两两并排,而喜婆则走在他们身侧。 五人皆已没有了生气,被红色枝干穿透的地方,潺潺的流着血。 可是他们脚步整齐的走着,仿佛行尸走肉一般被不知名的力量牵引着。 天枢脸色一变,“大意了,竟让那妖怪杀了人。” 只见五个人慢慢的走到了花轿旁边,一阵诡异的风吹来,那支孤零零的花轿竟被风高高吹起,然后稳稳的落在了轿夫的肩上。 轿夫们闭着眼睛,脸上一片死气。 五个人就这样抬着花轿慢慢的往前走去。 花轿里的女子向外探头一看,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昏厥过去。 那接亲的队伍,不消一刻钟便走出了那片树林。 可是那妖怪却始终没有现身,甚至连妖气也不知从何方传来。 眼看着那接亲的队伍渐渐化作虚影,天枢不再迟疑,一掌劈了过去,打散了那盘踞在花轿周围的妖气。 抬着花轿的那四个轿夫和喜娘顿时倒在地上,花轿重重的被摔在地上。 两人走上前去,天枢随手化出一支羽箭,将一封信笺插在箭上,对着北城遥遥射去。 瑶光俯身查看那五具尸体上插着的红色枝干,只见那枝干造型别致,十分精致,“这是什么?” 天枢看了一眼那枝干,“是珊瑚。” 瑶光抬头望着他,“妖怪藏在海里……” 天枢望着不远处的梵河,“我已经给官府送了信,等会他们便会来此解决这些凡人,我们去梵河底下一探究竟。” 北城与都城金陵隔着一道宽大的梵河,梵河虽名为河,却是接连外海的一片内海。 深海之中盛产珊瑚。 瑶光和天枢趁着夜色潜入梵河,慢慢的向深海而去。 两人一路向下便看见无数精美的珊瑚,越往深处,那珊瑚越是繁茂。 两人不知游了多久,蓝绿色的海水慢慢泛起诡异的血色,两人相视一眼,更加快速的朝着那片血色而去。 随着血色渐渐浓郁,两人简直游荡在一片血海之中,那腥臭的血腥味令瑶光几欲作呕。 就在这时,他们发现他们面前已经没有路了,他们已然到了海底。 可是,他们的眼前只是一片血色,根本无法视物。 天枢施展灵力,将眼前的血色挥散。 随着那片浑浊的血色慢慢褪去,他们渐渐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无数鲜红的接亲礼服飘荡在一片珊瑚树丛之中,礼服之下是数不清的尸体,他们的身体被横七竖八的插在一片巨大的珊瑚之中。 有些尸体已经化作白骨,有的已经腐烂不成人形,还有的新鲜的尸体被珊瑚插入的伤口处潺潺的流着鲜血。 瑶光脸色惨白的望着眼前的恐怖景象,饶是见多识广的天枢看到这样的景象,也是脸色凝重。 两人慢慢游过这片珊瑚丛,便远远的看到一座珊瑚堆砌的宫殿。 第28章 此处并没有一丝妖气,想来天枢刚才出手攻击那妖怪已然暴露了行踪,那妖怪自然是要躲起来,不会在此处等着他们来抓他。 一走进那宫殿,便看见一张巨大的喜床,那张床是凡间之人娶亲时才会布置的样式,上面挂着红绸,床上铺满了花生莲子桂圆。 而那张巨大的床上,整齐的躺着五十个穿着新娘喜服的尸体。 如刚才珊瑚丛中的尸体一般,有的尸体已经成了白骨,有些已经腐烂,而有的却十分鲜活。 那些尸体保存完好,能看得出来,她们生前并没有受什么苦。 瑶光走过那张喜床,只见宫殿中被布置的十分精巧,每一处细节都符合女子的喜好,似乎是一个女子的居所。 书案上摆着一叠画纸,看上去已经时日久远,可是被人很好的珍藏着。 瑶光拿起最上面一页画纸,只见上面画着一个身穿喜服的女子。 那女子生的极为动人,额间一枚朱砂痣别具风情。 天枢对瑶光说道,“看来那妖怪是不会回来了,我们走吧。” 瑶光将那幅画藏进怀里,随着天枢一起回到陆上。 两人依着卷宗来到五十年前消失的第一个新娘所在村庄,牧南村。 牧南村位于北城最南的郊外,北城与牧南村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但是两地之间唯一的路却只有那条闹鬼的树林。 这个村子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因是北城知府张念隐的故乡,村民们遇见外乡人总要讲起自己与知府大人的一些旧事,一路打探来,竟遇到了三个自称张大人的舅舅、五个自称张大人的表兄弟、十二个自称张大人的拜把子兄弟。 总体听下来,这位张大人确实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官,百姓们讲起他,话语中带着十足的骄傲。 那位五十年前被妖怪捉走的新娘子娘家现在已经只剩下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是那位新娘子兄长的孙子,出事那年还未生出,他所知道的事情也是从长辈们那里听来的,但是那位新娘子短暂的十五年人生确实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与一个妖怪没有什么联系。 没想到那位年轻人说完五十年前的事,竟也对他们说起自己与张念隐的关系来。 瑶光听得实在不耐烦,正要打断他,不料住在隔壁的一位婆婆突然隔着院墙插嘴道,“现在张家哥儿做了大官,真是阿猫阿狗都要与他攀起关系来了,五十年前不过是个未婚生的野种罢了!” 年轻人叉起腰,怒道,“李婆子!你整日碎嘴,小心闪了舌头!” 那婆婆面相刻薄,指着他骂道,“毛没长齐的混小子……” 乡野村妇骂起人真是脏话连篇、让人耳不忍闻,天枢见瑶光听得一愣一愣的,伸出手捂住她的耳朵。 瑶光抬头望着他,问道,“他娘怎么和他爷爷生的出他?凡间的男女关系这般开放吗?” 天枢无语扶额,从怀里拿出一块金子,走到那滔滔不绝骂着的李婆子面前,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将金子恭敬的递到她面前。 李婆子一看那块金子,立马双眼放光,忘记了骂人。 天枢笑道,“这位夫人,您刚才说张念隐大人是未婚生子,可否跟我讲讲。” 李婆子伸手拿过金子,又见天枢相貌堂堂、彬彬有礼,顿时喜笑颜开,“什么夫人不夫人的,老婆子今年七十岁了,你叫我一声奶奶也可以的。” 天枢面皮抽了抽,恭敬道,“李奶奶安好。” 李婆子哈哈大笑,热情的招呼他们两人到自家来坐。 那李婆子年级虽大,口舌却很利索,绘声绘色的讲起张念隐的母亲年轻时的旧事。 张念隐的母亲年轻时是牧南村出了名的美人,长到十六岁时便许了邻村的一个殷实农户,那年她随父亲乘船去金陵置办嫁妆,一场大雨导致翻了船,她父亲被人救了上来,而她却消失在茫茫河水之中,众人只当她淹死了。 不料过了两年,她竟孤身回来了,只说自己是被河上的船夫救了,伤了脑子记不得旧事便一直没有回家,如今忽然恢复记忆便跟着记忆回了家。 本是久别重逢的喜事,可是几个月后,她竟生下了一个男孩,她家人觉得丢人便带着她和孩子举家搬到了外地。 此事本是一桩密事,这李婆子的母亲当年是十里八村唯一的稳婆,她亲自为张念隐接生,所以才知晓此事,当年张念隐的外祖父塞了她许多银子叫她务必保密。 李婆子嗑着瓜子,不屑道,“真是没想到,如今那张家哥儿竟又回到北城做官,张家哥儿每年回乡祭祖,只当自己是张家人。她母亲一次也没回来过,想来也是觉得丢人,不敢回来。” 瑶光托着腮听得津津有味,“怪不得村里人称呼自己是张大人的舅舅、表兄弟,原来张大人是随了母姓。” 天枢却若有所思,他对瑶光说道,“你把那幅画拿出来给奶奶看看。” 瑶光一愣,从怀里拿出那幅画亮给李婆子。 那李婆子一瞧那幅画,一拍大腿,“就是她啊,虽说过了这么多年,她额间这枚痣却错不了!” 瑶光心中一喜,没想到这嘴碎倒是有嘴碎的好处啊。 不料,那李婆子突然说道,“不过也不怪她招摇,谁长她这样子都安分不了。”她瞥一眼瑶光,“像姑娘这般遮着脸的,都是长得太丑,自然不会出去招摇。” 瑶光身子一歪,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开始人身攻击了。 李婆子自来熟的一巴掌拍在瑶光肩头,“你也别难受,长得丑活得久,肯定干不出那丢人现眼的事儿。” 瑶光无奈点头,“说的是啊,说的是啊。” 天枢忍不住笑出声。 瑶**鼓鼓的走到牧南村外无人的树林,一把扯下面纱,丢在地上踩了又踩,“你长得丑!你全家都长得丑!” 天枢学着那李婆子拍在瑶光肩上,“你也别难受,长得丑活得久,肯定干不出那丢人现眼的事儿。” 说着便扶着树哈哈大笑起来。 瑶光一把拽过他,将自己的脸摆在他面前,质问道,“神君你看看我!我哪里丑?!!我到底哪里丑?!!!” 天枢笑得直不起腰,“你也别难受……” 瑶光按捺着杀人的冲动,一本正经的对天枢说道,“神君你听我说,我,十岁起,就一直霸占着金陵第一美人的称号,直到我飞升,还没有人打破我的记录。” 天枢挑眉望着她,“天下如此之大,你怎么才是金陵第一美人?” 瑶光呼吸一滞,“那是……那是因为,我飞升前没在金陵以外露过脸。” “哦。”天枢淡淡的点点头。 瑶**结,她一把捧住天枢的脸,将脸凑了过去,“你好好看看,我到底哪里丑?” 两人呼吸交叠,温度陡然上升。 瑶光面上一红,松开了手,天枢却一把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拽了过来,他深邃的眼眸带着戏谑细细端详着她,他的目光像是带着灼人的温度,一瞬间便烧热了瑶光的脸。 天枢薄唇轻启,那低沉的声音传到瑶光的耳边,“你很好看,你是这世间最好看的姑娘。” 瑶光一时间忘记了呼吸,只呆呆的望着他张张合合的嘴唇,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 瑶光自然不知道,她这个动作有多么魅惑撩人,天枢心念涌动,俯身含住了她的嘴唇。 瑶光的心如同擂鼓一般剧烈震动,这个人真是要了命了。 她觉得羞赫又隐隐欢喜,悄悄的伸出手环抱着他,青涩的回应着他。 瑶光难得的主动令天枢气血翻涌,他的手不自觉的收拢,紧紧掐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身。 天枢过度的热情令瑶光呼吸困难,她抗拒的捶打他的后背,天枢恋恋不舍的松开了她,瑶光羞怯的将脸埋在他怀里,天枢低头看着她羞怯的窘态,那是一种令人心生爱怜的别样风情。 他紧紧的抱着她,不舍得松开。 一双手不断的轻抚着她瘦削的后背、顺滑的长发。 树林中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立马分开,一个淡定望天,一个低头望地。 两人趁着夜色偷偷潜入张念隐的府中,找到了张念隐母亲的寝室,虽已到深夜,老妇人却没有睡,她坐在窗边遥望远方,心事重重的样子。 两人躲在房梁上,瑶光为难道,“她不睡,我没办法啊。” 天枢道,“论熬夜,凡人怎么熬得过我们。” 瑶光泄气,“我也有点困啊。” 两人便并排坐在梁上一起等着老妇人睡着,不料老妇人一坐就是半夜,更鼓敲了四遍,她还是望着远方丝毫没有睡觉的意思。 瑶光双眼发沉,“我真的不行了……” 说着,她便靠着天枢的肩膀打起瞌睡来。 就在天枢也以为那老妇人不会睡觉了的时候,她终于回到床上,不一会儿便呼吸深沉起来。 天枢拍拍瑶光的脸,“起来干活了!” 瑶光迷迷瞪瞪的被吓了一跳,身子一个不稳便从梁上跌了下去,天枢一伸手便揽住了她的腰,抱着她稳稳地落在地上。 第29章 他的手臂极为有力,带着灼人的力道,他的怀抱带着淡淡的檀木香气,温暖而干净,瑶光的脸不自觉的烧了起来。 瑶光轻轻推开他,走到那老妇人的床榻边,凝神施法闯进了老妇人的梦境。 瑶光刚一进去,便失足跌入幽深的海水中,那海水寒凉刺骨,令瑶光心中大骇。 就在她剧烈挣扎的时候,上空忽然亮起一片金光。 那光亮如同暖阳当头,驱走瑶光眼前的黑暗。 天枢温柔的声音遥遥传来,“天快亮了,你莫要耽搁了时辰。” 他看似在催促瑶光,语气却柔和得仿佛春日微风。 瑶光的心一瞬间安定了下来。 不过是一个凡人的梦境,有何可惧! 她不再迟疑,朝着深海游去。 越往下游,瑶光越觉得熟悉。直到看见海底的那片珊瑚丛,瑶光终于确信,此处就是梵河海底。 老妇人记忆中的珊瑚丛并没有那些骇人的尸体,那座珊瑚做成的宫殿里,也没有那张躺着无数新娘的喜床。 宫殿之中,屋内的陈设布置的极为温馨,处处符合女子喜好。 一个凡人女子她坐在窗边遥望远方,心事重重的样子,与那老妇人一模一样。 宫殿外一阵暗流涌动,一股刺鼻的鱼腥味扑面而来,一只满嘴尖牙的巨大鱼妖朝着宫殿而来。 那凡人女子却并没有露出一丝恐慌,脸上反而带着满满的喜色。 这是一场梦境,所以他们都看不到瑶光,可是那鱼妖骇人的模样还是令瑶光心有余悸,闪身躲在了角落里。 鱼妖看见那凡人女子,抖动着身上的鱼鳞化作一个清秀的男人,朝着那女子跑去。 两人一见面便十分缠绵的抱在一起,一股暧昧的情潮笼罩在两人周围,男人将那女子拦腰抱起放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瑶光站在角落里无比尴尬,那一对热恋中人与妖正忘我的缠绵,娇喘声、呼吸声交叠,不断的传到瑶光的耳中。 瑶光在心里默念清心咒,试图忽略这一片春情。 不知过了多久,床榻上终于恢复安静。 女子娇软的声音传来,“我们成亲吧。” “喑喑喑……” 那鱼妖似乎并不会说话,口中发出怪声,但是不难听出语气中的喜悦。 那女子披一件外裳,走到桌案前提笔作画。 瑶光的目光极力躲避女子裸露的胴体,看向她笔下的画。 她画的是凡间成亲时的场景,一张送亲图--四个轿夫抬着一个花轿,一张新娘图--女子穿着嫁衣盖着盖头。 画好之后,她将画拿给鱼妖,“凡间成亲时,女子必须回到娘家,穿上嫁衣盖上盖头,再有送亲的人将人送到新郎家中,如此才算是正式结为夫妻。” 那鱼妖望着女子手中的画,兴奋得抱着她打转。 两人又是一番缠绵。 女子满脸依恋的靠在鱼妖怀里,“二月初六,你来牧南村边的林子来接我。” 眼前的景象慢慢变得虚无缥缈起来,瑶光知道,老妇人将要醒来了。 瑶光从老妇人梦境抽身时,天光已然大亮,沉睡的老妇人也辗转欲醒。 天枢带着瑶光飞身离开张念隐的府邸。 瑶光想起梵河海底那些无辜枉死的尸身,不禁怒火上涌,“张老夫人既答应与那鱼妖成婚,怎么能背信弃义,让那鱼妖苦等五十年就罢了!她明知道鱼妖害人是因为苦等她不来,迁怒与送嫁之人,竟然不闻不问,真是冷漠狠毒!” “张老夫人确实有错。” “何止有错?!此时的根源便是由她而起!她简直是罪大恶极!” “若她留在鱼妖身边,这世上便没有张念隐,只有一只本人半妖的怪物。” 瑶光哑然。 张念隐,那个北城人人爱戴的知府大人。鱼妖作恶之事便是他倾尽家财祭祀天帝庙,才得以上达天听,招来司尘监前来捉妖。这一番因果,倒真是令人唏嘘。 天枢从怀里拿出那张从鱼妖宫殿偷来的新娘图,“如今,这张图也该发挥一下它的作用了。” “神君想怎么做?” “钓鱼。” 瑶光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天枢竟真的拿来鱼竿和弯钩,坐在梵河边上钓起鱼来。 只是那弯钩上的鱼饵是一张新娘图。 日头大好,风卷云舒。 天枢与瑶光并肩坐在茫茫梵河河畔,静静的望着河面发呆。 那河面平静得仿佛一汪死水。 瑶光被温暖的日头晒得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平静的河面忽然涌动起来。 瑶光精神一振,睡意全消。 天枢一手持鱼竿,一手亮出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深邃的眼眸紧紧盯着河面。 小小的鱼竿忽然挣了一下,天枢紧握鱼竿按兵不动。 瑶光想到那鱼妖骇人的模样,不禁屏息,双手不自觉的紧紧握在一起。 那鱼竿忽然剧烈的挣扎起来,天枢低声道,“来了!”聚起全力将那鱼竿猛地往天上一甩。 那鱼竿飞向天空,天枢金色灵力笼罩在那鱼竿周身,带着浑厚的力量。 梵河河面忽然波涛汹涌,一片漆黑妖气从河底涌出。 那只巨大的鱼妖口中咬着那张新娘图从河底一跃而起,激起惊天水浪。 天枢紧握长剑飞身朝那鱼妖刺去。 鱼妖骤然离开深海,法力消去大半,天枢的长剑毫无阻碍的刺进鱼妖的眼睛,黑色的妖气从伤口处喷涌而出。 那鱼妖跌落岸边的沙地之上,痛苦的挣扎起来。 瑶光从怀里拿出那副百妖图,抛向空中徐徐展开。 她默念咒语,将那鱼妖收入画中。 彼时波涛汹涌的梵河,一瞬间恢复平静。 两人再次潜入深海,将那些枉死的尸身从海底一一捞出,上百具尸骨摆在梵河岸边,场面十分惊悚。 苍穹之下,梵河水翻涌不息,似乎是为这些无辜亡魂悼灵。 两人回到司尘监,瑶光看着那副快要集满的百妖图,越看越高兴。 天枢坐在藤椅上看着她手中的百妖图出神。 瑶光察觉到天枢的目光,笑道,“我以往总跟你要那些被捉的妖怪,都放在这里了。” 天枢神色淡淡的点点头。 瑶光凑到他跟前,“神君,你不知道。这百妖图是我修仙之后炼成的第一个法器,我一直十分仰慕无所不知的了然神君,想着集齐了这幅百妖图就去拜访他。后来,我飞升了,却总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不太对劲似的,好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就更想去拜访了然星君了,我想让他帮我找找我脑子里丢掉的那些记忆……” 天枢望着她,神色晦暗,低声道,“你就不怕那些丢失的记忆很可怕?” 瑶光想了想说道,“我一直活得这么快乐,能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啊……” 天枢沉默。 瑶光收起百妖图,继续对天枢说道,“神君,我飞升那天在缥缈峰遇到一个大神仙,我虽看不清他的模样,但是他周身仙气缭绕、金光闪闪,那气派令人心折不已。” 天枢顿时来了兴趣,挑眉望着她。 瑶光最受不了他挑眉,他生的原本一身正气,每次一挑眉便带着几分魅惑的邪气,令人莫名心动。 瑶光稳了稳神,继续说道,“那大神仙问我,你飞升了想去哪当值啊?我当时想,这天界就是天界,官职都能任选啊……我原本想着既然你都问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到时候你这么大的神仙总不能跟我说你办不到吧。” 天枢忍俊不禁,“那你想去哪里?” “我本来啊,想说让我去天帝身边做个书童!那该有多么风光啊!” 天枢笑道,“你应该直接说你想做天帝。” “啧。”瑶光瞪他,“这可就太贪心了。” “可惜,我当时一心惦记着我脑子里丢掉的记忆,于是竟然说,我想去个能抓妖怪的地方……” 瑶光仰天长叹,“我以为天界能捉妖的地方必然是天兵天将所在之地啊,至少也能混个女将军当当……” 瑶光环顾司尘监,“谁知道,天界竟然还在凡间有分号!我飞升之后,连南天门都没见着啊!!!” 瑶光懊恼的捶胸顿足。 天枢轻笑出声,“这里不好吗?” 瑶光托腮沉思,“虽然有点累有点危险……”她的眼睛不自觉的瞟了一眼天枢,“但是还是很好……” 天枢凑近她,追问道,“哪里好?” 瑶光目光躲闪,“就……就挺好的啊……” 天枢起身双手扶住瑶光的藤椅,俯身凑近她,目光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让她避无可避,“究竟哪里好?” 瑶光望着他近在迟尺的英俊面庞,内心涌动着一团热烈的火,她不再羞赫,直愣愣望着他深邃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因为这里有你,所以很好。” 天枢再也无法克制自己,他伸手将她从藤椅上抱起来,瑶光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转瞬之间已经来到天枢的床上。 天枢的眼睛此刻仿佛燃起熊熊烈火,那目光太过灼热,莫名的烧灼着瑶光。 天枢慢慢的解开了自己的衣带,露出健硕精壮的胸膛,他俯身吻住瑶光,双手自然的褪去瑶光轻薄的外衫,他亲吻着她的脸颊,脖颈,一路向下,吻上她锁骨。 瑶光不知所措的攀附着他,呼吸急促而紊乱。 天枢的手握住她胸前的柔软,眼中一片赤红。 瑶光浑身轻颤,既想躲避又想迎合,完全不知应当如何。 天枢的手慢慢下移,解开了她的腰带,顺着她柔软的腰身不断向下爱抚。 第30章 他俯身亲吻着她平坦的小腹。 瑶光难耐的吟哦出声,伸手拽住了床榻里侧的纱幔。 天枢褪下了瑶光的衣裙,瑶光手上一用力竟扯下了那片纱幔。 昏黄的灯光摇曳,瑶光的目光不经意的落在纱幔之后的那面白墙。 瑶光周身滚烫的血液瞬间凝固,那汹涌的情潮慢慢的冷却。 那白墙之上挂着一幅画轴,上面画着一个身穿鲜红的嫁衣的女子,那女子的模样与自己分毫不差。 瑶光脑中惊雷炸裂,那些破碎的片段逐渐清晰起来。 “宋玉等了她三年,思念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他没有一刻曾忘记过对她的允诺,他攻下金陵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终于可以在望月楼娶她为妻,可是,她却在宋玉的眼前,在他们约好办婚礼的望月楼,慷慨赴死……” “你大概从来没有经历过思念如狂的感受,你也从未爱一个人爱到骨子里,你又怎么能体会?宋玉看到她横尸眼前时的悲痛和绝望。” 天枢神君从一开始就对自己格外关心,无论她多么没用,给他添多么麻烦,他似乎总是对自己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不厌其烦的搭救,突如其来的缠绵爱恋…… 她沉溺在他的柔情中无法自拔,可是她怎么就这么傻,他,就是宋玉啊,他曾经爱过一位亡国公主,因为她,还曾经吐血而亡。 瑶光一直不愿细想,只当那只是他的过去。 可是他竟然将她的画像一直藏在身边,夜夜相伴,日日思念。 天枢感觉到瑶光的异样,他俯身望着瑶光,亲吻着她的脸颊,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瑶光慢慢闭上眼睛,只觉得一颗心痛得无法呼吸。 她一把推开他,抱着散落床上的衣衫遮住裸露的身体,她低头克制着眼中的泪意。 天枢上前抱住她,“你害怕?那就算了……” 瑶光颤抖着伸手指着墙上的画,想要淡然一些,可是一出声却带了哭腔,“你是因为她,才会对我这么好是吗?” 天枢一愣,他瞬间明白瑶光心中所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短暂的沉默印证了瑶光心中所想,她顿时情绪崩溃,低低的哭出了声。 胡乱的穿上衣服,起身欲走。 天枢一把拽住她,将她死死压在身下,“不是你想的那样……” 瑶光挣扎起来,哽咽道,“那是什么样?我与她长得一模一样,所以你才会突然之间便爱上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天枢不肯松手,他一向淡定自若,第一次在瑶光面前露出慌乱的神色,“我没有办法解释,但是你就是你!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别人!我爱的人一直都是你!” 瑶光嗤笑,“你爱的人一直都是我?那她呢?你把她的画像挂在床头,你敢说你从来没有爱过她?” 天枢慢慢闭上眼睛,仿佛无奈至极,他将脸埋在瑶光肩窝里,“瑶光,你不要问了……” 他这般语焉不详,令瑶光彻底死心。 她低头咬在天枢肩头,天枢吃痛,瑶光乘机推开他,飞快的跑出门去。 金陵城街道上空无一人,瑶光拼命的跑,仿佛慢一步就要被那彻骨的心疼吞噬,天枢追在她身后,大声喊着她的名字,瑶光捂住耳朵,“不要喊我……” 她慌不择路,漫无目的的奔逃。 不知跑了多久,只觉得眼前的场景越来越熟悉,一道妖气弥漫的结界挡在瑶光面前,瑶光毫不犹豫的撞了进去。 那结界竟然没有丝毫阻挡,瑶光诧异的环顾四周,只见眼前是一座富丽堂皇的道观,她竟然到了会仙观。 瑶光回过头,身后早已没有了天枢的身影。 她颓然倒地,放声大哭。 一只修长的手掌带着丝丝寒气,慢慢的抚上瑶光肩头,他声音极为凉薄,带着十足的讥讽,“哪来的小仙子,竟然能冲破了我的结界送上门来……” 瑶光惊诧的回头,那人眉头一皱,比她还要惊讶,“怎么是你?” 瑶光顿时哭得更伤心了。 人要是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她竟然又落到了百妖之主,魔君苍羽的手里。 她自暴自弃一般的哭道,“要杀要剐随便你,容我先哭一会儿……” 说着便抱着脑袋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苍羽蹲坐在她身边,轻轻伸出手拍在她后背上,竟是在安慰她。 道观之中忽然点起一盏盏明灯,漆黑的夜色之中,显出几分暧昧不明的温暖之色。 苍羽迎着灯光望向身边哭得昏天黑地的女孩,蓦然发现她衣衫不整,白皙的脖颈上还带着几点暧昧的红痕。 他紧紧握拳,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天枢,你且等着。 眼瞧着瑶光哭得声嘶力竭,还没有停下的意思,苍羽怕她再哭下去就要昏过去,于是抬手扎了她一针,瑶光呼吸一滞,含泪望着苍羽,“你还是人吗?我都这样了,你还扎我……” 说着便倒在了苍羽怀里。 苍羽抱起她,将她放在厢房内的床榻之上。 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子闪身出现在苍羽身后,戏谑道,“魔君这是做下了什么情债,让人家哭成这样?” 苍羽爱怜的抚摸着瑶光的脸颊,“我倒希望她是为了我伤心流泪……”他神色落寞,“可我哪里配。” 那女子望着瑶光,了然道,“原来竟是她……果然是个少见的美人。” 苍羽站起身来到那女子面前,“走吧,我们的事情还未做完。” 那女子点点头。 两人闪身来到道观中的另一间房间内。 一间并不大的小小房间里,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器,刀叉剑戟,银针匕首,俨然一个武器库。 房间中央立着一只一人高的乌黑炉鼎,炉鼎内燃着漆黑的火焰,火焰之上灼烧着一只莹白如玉的短剑,熊熊妖冶之气盘旋在炉鼎周围。 那女子面对着苍羽,利落的脱下外衫,**着上半身,只见她下肋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十分恐怖。 女子身姿曼妙,苍羽眼中却没有一丝波动,他望着女子决绝的眼睛,问道,“玉露,你可想好了,再取一根肋骨,你就只剩半条命了,稍有不慎便是魂飞魄散……” 玉露嗤笑,“魔君不是号称三界第一无情之人,怎么倒怜惜起我了?” 苍羽并不恼,只问,“值得吗?” 玉露眼神毫无波澜,“只要能让他死,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你帮我炼成弑神剑,我附赠你一支,这不是我们一开始便讲好的吗?” 她望着炉鼎内快要炼成的那支弑神剑,眼中满是快意,催促道,“弑神剑马上就要炼成,我还了你这根肋骨,就可以带着弑神剑离开了,快动手吧!” 苍羽不再犹豫,从墙上取下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剑,对着玉露的下肋处飞快的划了一刀,鲜血顺着伤口汹涌而下,玉露额上潺潺流下冷汗。 苍羽丢下短剑,快速瞥一眼玉露,低声道,“你忍一忍。”说着便伸手探进她下肋处的伤口里,玉露死死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自己痛呼出声。 苍羽抓住玉露的肋骨,猛地发力,将那根肋骨生生拽了出来。 玉露终于忍耐不住,仰头痛啸。 苍羽拿着那根鲜血淋漓的肋骨,丢进炉鼎之中。 玉露瘫倒在地,浑身痛得痉挛起来。她一边哀嚎一般骂道,“宇珩,你这个狗娘养的活畜生!我不宰了你便对不起我今日之痛!” 苍羽俯身查看她身上的伤痕,手掌覆在伤口中,将灵力慢慢施在上面。 玉露痛得发狂,犹自骂个不停。 苍羽皱眉道,“省省力气吧,你一直这样激动,伤口止不住血。” 玉露充耳不闻,“你这个乌龟王八蛋……” 苍羽无语,伸手在她身上扎了一针。 玉露一愣,难以置信的望着他,“你还是人吗?我都这样了,你还扎我……” 说着便昏死过去。 苍羽长叹一声,摇头道,“女人怎么都这幅模样,不扎你们,难道由着你们发疯……” 瑶光睡意昏沉,忽然听见耳边一阵聒噪,仿佛有一个女人在自己身边,一会儿哭一会儿骂,没完没了…… 瑶光被她吵得心烦,反手就是一巴掌。 世界安静了。 不一会儿,那女人突然爆发雷鸣一般的哀嚎,“你这个王八蛋,竟然打我?” 瑶光顿时惊醒,下意识的道歉,“抱歉!抱歉!” 她迷迷瞪瞪的张开眼,只见自己身边躺着一个身姿纤细、容貌出众的女子,那女子周身仙气缭绕,分明是个仙子。她似乎是陷入噩梦之中,眼中不断涌出泪水,嘴里一时怒骂一时又哀求,“不要把我关起来……求求你……” 瑶光看得云山雾罩,此时她被麻沸针所伤,浑身发软动弹不得,闲着也是闲着,她瞧着四下无人,便施法进入了她的梦境之中。 漫漫黑暗之中仿佛撕裂了一个口子,微微的亮光漫漫透出来,瑶光睁大了眼睛,那亮光慢慢变得强烈,直到瑶光觉得无法直视。 她眨了眨眼睛,努力适应着眼前的一片光明。 仙气缭绕的宫殿之中,一个纤瘦的女子静静躺在床上,她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一张微微带着笑意的脸在眼前慢慢浮现,他长眉入鬓、眼眸温柔如水,这人正是宇珩神君。 女子看着他忍不住笑起来。 他伸出手温柔的抚着她的脸庞,那动作好像已经做过无数次一般熟稔。 第31章 女子转了转眼珠,一用力便伸出了手,她呆呆地看着这双白皙纤细的手,愣愣说道,“这是我的手?” 宇珩神君笑了,柔声说道,“是啊,这就是你的手……” 女子觉得他的声音很动听,好奇的靠近他,将他的模样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一个遍,她问道,“你是谁啊?” 她又指着自己问道,“我又是谁啊?” 他将自己的手掌递到她面前,那上面有一个浅浅的伤口,伤口上微微渗着血液。 他说道,“你是我不久前捡来的一块白玉,我受了伤,血液滴到了白玉上,那块白玉就变成了你……” 女子望着他的手掌发呆,“那我是一块白玉?” 他摇摇头,“你是一位仙子。” 女子懵懂的看着他,“仙子?” 他望着她的眼神温柔而缱绻,他低声说道,“你是一位极好看的仙子……” 他对那女子说,他叫宇珩。 那女子便问,“那我叫什么?” 宇珩托着下巴想了想,望着她美丽的脸庞,说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便叫你玉露,好不好?” 玉露欢喜不已,猛地点点头,“我喜欢这个名字。” 似乎任何一段相遇都是美好的,懵懂无知的她和世事洞明的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她对什么事都很好奇,而他仿佛无所不知。 那时候,他对她也是十分好的。 他为她取名,教她规矩,她什么不懂,只是满心依恋着他,她喜欢他的怀抱,喜欢他温柔的眼神,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哪怕相对无言。 宇珩住的地方是一座很大的宫殿,可是那宫殿冷清,玉露听着宫殿外的人声熙熙,心里向往外面的世界,可是宇珩总是说要等她学会了神仙的规矩才能带她出去。 许是看出玉露的寂寞,宇珩有空的时候便会给她讲外面的事,天界、人间、地狱…… 玉露喜欢宇珩口中的这个五彩纷呈的世界,渐渐不再满足于想象,可是无论她怎么央求他,他也不肯带她出去。 有一次玉露趁他不在,偷偷溜了出去,踏出宫殿不过一丈远,便看见宇珩惊惧异常的站在她对面,他一向从容,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失态。 他死死地抓着玉露的手臂将她拖回宫殿,自那天以后,他出门的时候便会落锁,将她关在屋里。 他说,外面很危险。 那之后,他为她寻来满屋的书本,为她带回来新奇的小玩意,也会耗费神力为她捕捉三界有意思的场景,做成幻象给她看。 玉露就这样在那座富丽皇堂却孤单冷清的宫殿里住了一百年。 那些无聊的日子里,玉露读了许多书,其中一本民间话本讲了一个缠绵的爱情故事,里面有个反派是个好色的高官,他养了许多漂亮的女子在自己的后宅,给她们好吃好喝、漂亮衣裳,但她们没有自由,只能在后院那一方小小天地里等着高官,话本里称呼她们禁脔。 故事里那些禁脔都会失宠,高官见到新的漂亮女子便会把从前的女子丢在一旁,渐渐不再去看她。 话本的书页被水渍浸湿,玉露抬眼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高官从没有真心待过那些女子,只当她们是一件东西藏在院子里,等不喜欢了便会丢弃。 而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宇珩了,他从前日日陪着她,可是最近总是会隔很久才来一次。 瑶光望着这个可怜的女子,心中忍不住升起无限的同情与怜惜。 玉露痴痴地望着落锁的宫门,她轻轻挥手,锁便开了。 近百年了,宇珩的仙术早就关不住她了,可是玉露无数次站在敞开的宫门口,望着远处翻涌的云层,始终没能踏出去一步。 这近百年的时间,宇珩来看她的时间越来越少,分别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那些孤灯相伴的等待变得越来越漫长。 瑶光看到这里,已经预料到他们的结局,宇珩总有一日将会彻底厌弃玉露。 瑶光心里隐隐的想着,那样也好,至少玉露失去了他,就能获得自由。 她可以去宇珩口中的那个繁华世间,肆意游荡。 在漫漫岁月之中将他遗忘。 可是事情并没有朝着瑶光的预想发展下去。 那晚,夜色昏沉。 宇珩戴月而归,一身狼狈。 玉露只是一心关心着他身上的累累伤痕,宇珩拥着她入眠,在一片漆黑之中,他不断摩挲着她的脸,像是他们初遇时那般。 睡意昏沉之中,玉露听见宇珩在她耳边说道,“玉露,我会永远陪着你,永远……” 玉露在甜梦中往他怀里靠了靠,永远,多么美好。 可是玉露那片由宇珩打开的光亮却慢慢的沉入无边黑暗。 瑶光震惊的看着那个说着要永远陪着玉露的男人,亲手将玉露封印起来,将她化作一块白玉,飞身来到一处寒冰冻结的冰湖之上。 宇珩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神比那寒冰还要冷。 他将那块玉丢下冰湖,冰湖之下是无尽的黑暗。 湖中镇压这无数妖兽,那些妖兽嘶吼着、挣扎着…… 白玉慢慢沉入湖底,不见了踪影。 瑶光望着这个男人,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他厌弃了玉露,却连她一直想要的自由也没有给她。 他明明知道,玉露多么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梦中的时光飞逝而过,玉露在冰湖之中呆了整整千年。 瑶光算了算日子,千年之后的那日,瑶光差不多已经快要飞升。 因是在玉露的梦中,瑶光的目光只能看到冰湖之下的场景。 一千年的沉寂与黑暗,除了妖兽的嘶吼之声,再无其他。 瑶光忽然之间便明白了,玉露的仇恨,玉露的痛苦。 冰湖之外忽然响起刀兵相接的声音,瑶光仰头去看,隔着幽深的湖水却什么也看不见。 只见一道金色光晕蔓延天地,一瞬间如同闪电一般照亮整片冰湖,瑶光觉得那道金光太过熟悉了。 随着闪耀的金光,一道黑色身影扑通一声跌落冰湖,慢慢的沉入湖底。 瑶光看着那个满身妖气的妖物慢慢的朝着玉露而来,他周身伤痕遍布,殷红的鲜血不知是他的还是敌人的,迅速的溶解在湖水之中,如同一朵朵诡异的花朵。 那些血红的花朵飘荡在玉露周围,沉寂了千年的白玉忽然剧烈的颤动起来。 瑶光心下一惊,宇珩的鲜血曾经将她唤醒,这一次不知是谁的血,怕是又要冲开玉露身上的封印。 果然,白玉周身灵力涌动,发出耀眼的光芒。 玉露的身体慢慢从白玉中幻化出来,她那双曾经天真懵懂的眼睛,此时只剩无尽的仇恨与疯狂。 瑶光还想继续看,可是她感觉到玉露的梦境忽然动摇起来,她要醒了。 瑶光抽身离去,玉露此时正怔忡的望着她,她捂着脸,“刚才是你打我?” 瑶光立马道歉,“刚才睡着,无心之失,无心之失……” 玉露豁然站起身,声嘶力竭的怒吼道,“苍羽!你扎我一针,你女人又打我!” 苍羽闪身出来,远远的站在一边,抬手道,“你别生气,我趁你睡着已经为你治好了伤,功过相抵,咱们扯平了……” 玉露豁然起身,来到苍羽面前,不由分手的便抬手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那清脆的声音传到瑶光耳中,她不自觉的捂住脸,只觉得一阵脸疼。 苍羽自知理亏,捂着脸咬牙道,“消气了吗?” 玉露揉揉发红的手掌,冷哼道,“难得见你吃瘪,消气了……” 说着她又转身望着瑶光,瑶光顿时往后一缩,“不是都打过了吗?” 玉露面色柔和了一些,说道,“你生的好看,这些男人都没按好心,别轻易相信他们。” 说着便潇洒的转身离去。 瑶光愣愣的望着她的背影,心中莫名升起一阵酸涩。 若不是那个宇珩,玉露也该是肆意天地之间的潇洒女子,如今满身怨愤,不由得令人唏嘘。 苍羽捂着脸走到瑶光身边,将印着巴掌印的脸凑到瑶光面前,委屈道,“姐姐你看,我可是为你受的伤,快给我吹吹……” 瑶光掌心暗暗聚力,对着那半边印着巴掌印的脸又是狠狠地一巴掌。 “叫你扎我!” 苍羽被她一巴掌掀翻在地,捂着脸颤声道,“女人……真他妈可怕!” 瑶光自知落到苍羽手中,他定不会轻易将自己放走,于是也歇了逃跑的心思,只一心待在会仙观中,该吃吃该喝喝,不再去想与天枢的那些糟心事。 苍羽日日夜夜待在一间厢房中,噼里啪啦的不知在搞些什么鬼,瑶光也没兴趣管他在做什么。 玉露则日日守在苍羽的房间外面,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 这就让瑶光有些好奇了。 她凑到玉露跟前,将自己做的糖葫芦递到她面前,满脸期待的望着她,“你尝尝……这可是在金陵城学的手艺……” 玉露拿起一串糖葫芦,咬了一口,眼睛一亮,兴奋道,“竟真是这个味道!” 瑶光诧异,“你吃过?” 玉露眼中的光亮瞬间黯淡,“只是见过。曾经有一个人收集了金陵城庙会的场面给我看,我最感兴趣的就是糖葫芦,我觉得它特别好看,忍不住想,这么好看的东西是什么味道呢?可惜,我吃不着……” 玉露语焉不详,可是瑶光却懂,她望着玉露,轻声说道,“你以后也可以去金陵城看一看……你还可以去这世间任何一个地方,你是自由的……” 第32章 玉露眼中的光彩彻底湮灭,只剩一片灰烬一般的黯淡,“我……再也没有自由了……” 她的心里除了仇恨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从宇珩将她封印在冰湖的那一刻,她所有的期待,所有的希望,都随着冰湖之中彻骨的寒意一起冻结了。 苍羽的房间内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玉露眼中一喜,随手丢下那串吃了一口的糖葫芦,走进了屋里。 瑶光望着那串被丢在地上的糖葫芦,心中惶惶然觉得,玉露丢掉的是她那些天真的期待。 玉露手中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剑,冲破屋顶朝着无边天际飞身而去。 瑶光望着她奋不顾身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空中,心中莫名的一空。 苍羽推开门走了出来,他望着瑶光,说道,“姐姐,你若是想走,我不会拦着你的。” 瑶光诧异的望着他,“好不容易逮着我了,你会这么容易放过我?” 苍羽笑得人畜无害,“姐姐,我很想把你留在身边,但是我只想你心甘情愿的留在我身边。勉强你的事,我不会做的。” 瑶光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苍羽无奈,“这里的结界为你开了口子,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不然你以为我这个魔君当真那么废柴,谁都能闯我的结界啊……” 瑶光来到结界旁边,试探着向外走去,竟然真的如入无人之境。 苍羽对着瑶光挥挥手,“会仙观对姐姐而言也别有意义,若下次心情不佳,可以来此小住,我保证没人打扰姐姐。” 瑶光望着他清秀的面容,实在有些迷惑,他是个声名狼藉的坏人,他曾经哄骗过自己,可是他确实从来都没有伤害过自己。 她放下偏见,对苍羽挥挥手,“那么,后会有期。” 苍羽怔忡的望着她,眼中浮起一层迷蒙的水雾,面上却笑得格外灿烂,轻声说道,“姐姐若想见我,无论天高水远,我一定赴约。” 瑶光对他扯了个鬼脸,冷哼道,“花言巧语!” 说着便飞身而去。 苍羽望着她的背影,凄然一笑,“你这一辈子怎么可能会有想见我的时候呢……” 瑶光心中惦记着玉露,便循着玉露梦中的记忆,来到九重天上宇珩的府邸。 她对天界并不熟悉,竟然不知道宇珩是谁,于是学着苍羽的模样,拉住一个路过的仙童问起宇珩。 那仙童十分有礼貌,答道,“仙子想来是刚刚飞升不久,竟然连宇珩神君都不知道,当今天帝十年前闭关修炼,将天帝之位交给了神力无敌的战神宇珩神君代管。” 瑶光不由得震惊了一番,想不到宇珩这个渣男,竟然是战神!还是代理天帝! 她依照着玉露的记忆在九重天上鳞次比节的殿宇中转了半日,终于找到了关了玉露一百年的那座神殿。 瑶光甫一靠近那座神殿,便听见殿内一阵打斗的声音。 她心中担忧玉露吃亏,顾不得许多规矩,闪身进入了宇珩神君的殿宇内。 毕竟玉露面对的是一个对她毫无感情的男人,宇珩神君身为代理天帝,法力必然十分高强,若是两人对上,只怕吃亏的还是玉露。 瑶光刚一踏进神殿,却诧异的看到,宇珩神君颓丧的望着玉露,而玉露则一脸杀意,手中的短剑剑刃正对着宇珩的心脏。 什么情况?不是代理天帝吗?!怎么这么废物?! 两人沉浸在多年恩怨之中,完全没有理会瑶光这个不速之客的意思。 宇珩神君的目光落在玉露手中的短剑上,浑身剧烈颤抖起来。那样子像是沉痛而非害怕。 他望向玉露,艰涩的开口,“你想要我的命拿去就好!你何必自残身体,做什么劳什子弑神剑!” 玉露望着他一副关切自己至深的模样,忍不住失声大笑,“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想用你那一套情深不寿来哄骗我?可是我已经不是一千年前那个任你欺骗的傻子了!” 宇珩神君捂着胸口,似乎在强自按捺着内心激荡的情绪,“玉露,你既然已经重获自由,这世间天高海阔,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何必纠结于过去的仇恨,这样活着是你真正想要的吗?” 玉露手中的短剑不住的颤抖,似乎是气急了,她反手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咬牙切齿道,“收起你这一套!你再说一个字,我便用弑神剑割你一块肉!” 宇珩神君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一字一句的说道,“如果只有我死了,才能消解你的仇恨,我不会反抗,这条命你拿去吧,是我欠你的……” 说着他便闭上了双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瑶光顿时觉得这宇珩神君真是不简单,明明是个渣得明明白白的混蛋,如今这样一说,倒好像是玉露放不下过往,一心纠缠于他一样。 可惜,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玉露面对着自己爱恋了百年的情人,却是怎么也下不去手。 弑神剑重重的摔在地上,玉露颓然倒地,绝望的扬天怒吼,那声音盘旋在九重天上,凄厉又绝望。 她望着宇珩神君,眼中涌出大颗的泪滴,她放声大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自己压抑了一千年的仇恨与愤怒。 可是谁都明白,她内心的仇恨与愤怒是如何也发泄不出来的。 她捂着自己下肋处,仿佛承受着难言的痛楚,“你毁了我!是你毁了我!我这一生被困在你为我织的情网之中,连一刻的自由也没有过……除了无尽的等待,便是无尽的仇恨,可是!直到今天我仍旧放不下你,我取下两根肋骨制成弑神剑,我吃尽了苦头,只是为了杀了你!可是……我竟然下不了手!我竟然下不了手!” 玉露字字泣血,瑶光听着只觉得心脏纠结在一处,仿佛剜心一般的疼痛。 宇珩神君站在玉露身边,面如死灰。 玉露突然捡起手边的弑神剑,对着自己的胸口狠狠地扎了下去。 宇珩神君和瑶光都没有料到玉露会这样决绝,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她手起刀落。 一道金光从瑶光眼前闪过,直直的冲着玉露袭去。 弑神剑应声落地,玉露被那金光刺中胸口,顿时仰面倒下,昏死过去。 宇珩神君一把抱住玉露,失魂落魄一般的呼唤着她的名字。 瑶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双腿一软。 一双有力的手臂将瑶光拖住,瑶光才没有倒下。 天枢神君不知何时来到瑶光身后,他手掌一挥,将地上那把弑神剑握在手中,对宇珩神君说道,“宇珩!你若是想不开,玉露也活不了,你心中自己掂量个清楚!” 瑶光已然气急,“想不开的是玉露!他一个见异思迁,背信弃义的小人有什么想不开的!” 天枢呵斥道,“你胡说什么!” 宇珩神君忽然开口,“这位仙子说的没错,玉露今日的悲剧都是我做下的……” 瑶光冷哼,认错倒认得快! 天枢对宇珩说道,“玉露既然已经恢复自由,你便应该负责到底,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若是此时便放弃,玉露落在旁人手中是什么下场,你比我更清楚!” 宇珩神君闻言浑身一震,仿佛醍醐灌顶一般,他紧紧抱着玉露,对天枢说道,“多谢神君提醒,是我糊涂了……” 瑶光听得糊涂,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天枢打横抱起,飞身离开了宇珩神君的神殿。 天枢带着她回到司尘监,瑶光推开天枢,“你为何护着宇珩?!那个脏心烂肺的渣男!他肯定会对玉露不利的!” 天枢并不反驳她,只是问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玉露的肋骨能制成弑神剑?” 这一问倒是把瑶光问住了,传闻弑神剑可以屠神,中剑者无论道行如何高深,都会灰飞烟灭。 玉露的肋骨却可以制成弑神剑,这确实十分不寻常。 天枢长叹一声,缓缓说道,“盘古开天地之时,宇宙之中妖物横行,他取下自己的肋骨化作镇妖石,将数万妖兽镇压与锁妖塔之中,这世间才得一份安宁。沧海桑田,时光流逝,锁妖塔早已被世人遗忘。千年前,宇珩路过凡间,只见一座破旧铁塔之上,一块白玉莹润可爱,心念一动,便将那白玉带回了天界。” 瑶光闻言心中触动,难道…… 天枢继续说道,“宇珩一时起了贪念,竟不小心用鲜血冲开了镇妖石上的封印,镇妖石化作一个懵懂少女,宇珩与她日夜相伴,渐渐生了情愫。可是锁妖塔失去了镇妖石,很快便无法镇压那些上古妖兽,数万妖兽破塔而出,为祸三界,一时间血流成河,处处都是人间地狱。宇珩将玉露锁在宫殿之内,不是为了囚禁她,而是怕有人发现她是镇妖石,玉露是宇珩心爱的女子,他怎么忍心再次将她化作顽石与那些妖兽作伴。” 瑶光震惊,玉露被锁的那一百年,竟然是因为这个…… “那时候,宇珩自知罪孽深重,一力冲在镇压妖兽的前线,数次险些丧命,可是他面对的是数以万计的上古妖兽,宇珩虽为天界战神,可就算是十个百个战神,又怎么可能将那些妖兽杀个干净?!” 瑶光恍然想起宇珩神君最后一次见到玉露的场景,他遍体鳞伤,满身疲惫,原来竟是因为与妖兽厮杀。 第33章 “千年前,我……天帝与宇珩合力将妖兽困在寒冰冻结的寒渊池,他亲手将玉露封印,将她放置在寒渊池内,与那些肮脏残暴的妖兽放在一起……” 天枢眉头紧皱,似是陷入悠远而沉痛的回忆之中。 “玉露在寒渊池呆了一千年,可是宇珩自愿化为一片寒霜,在寒渊池畔守了她一千年。若不是十年前,天帝与魔君苍羽厮杀,不小心将身上沾了天帝之血的苍羽打落池底,玉露再次觉醒,宇珩是不可能离开寒渊池的……” 瑶光不禁担忧道,“玉露离开寒渊池,那些妖兽怎么办?难道还要再次将她封印吗?” 天枢拿出那把从不离身的破云剑,他轻轻拂过剑身,目光沉痛,说道,“宇珩自然不愿意再看到玉露受苦,他亲手剔下自己满身神骨,炼成这把破云剑交给了我,为的正是让我斩妖除魔,不再重现千年前的惨剧。” 瑶光望着那把破云剑,满身神骨,那该有多么疼啊…… “宇珩代掌天帝之位,看似风光无限,可是他一个堂堂战神,从此便再也拿不起剑了……他那一副仙躯,其实只有虚弱的血肉支撑。” “玉露的一生实在悲惨,她仇恨宇珩也是情有可原,可是宇珩……又该怪谁?” 瑶光怔住,一边是自己心爱的女子,一边是天下苍生,怎么选都是错。 瑶光长叹一声,“竟是这样,真是曲折。” 她转念一想,又道,“可是,为何要瞒着玉露呢?她怀着这样深重的仇恨,怎么能快活?” 天枢望着瑶光,目光复杂,“瑶光,真相有时候比谎言更加残忍,若是真心爱着一个人,就算她仇视、误会,也比背负着残忍的真相更好。” 瑶光默然。 天枢走上前,小心翼翼的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瑶光,你还在生气吗?” 瑶光垂下眼睛,忍住心中的委屈与不甘,“我只问你一句,与我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你可曾将我当做她?” 她抬头望着他,心中忍不住升起几分期待。 如果,他没有将她当做那个人的替身,那么她何必与一个死去的人计较。 一丝犹疑在天枢眼中闪过,他垂下眼眸,低声说道,“我不曾将你当做是她。” 瑶光失笑,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意,“我是不是应该觉得感动?” 她捂住脸,不让他看见自己流泪,讥讽道,“高高在上的天枢神君竟然为了哄我开心说谎话!” 瑶光推开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只觉得心痛得难以呼吸,“你就这么喜欢她吗?就连一个长得像她的人,也可以做的这么卑微……” 她不愿再面对他,只想要逃离这里。 天枢慌张的从后面抱住她,语气中已然带上了几分哀求,“你又要逃走?就不能不再问了吗?我们之前不是很好吗?” 瑶光挣扎起来,用力的撕扯着他的手臂。 天枢却不肯松手,“瑶光,那幅画我丢掉了,你再也不会看见了,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好不好?” 他的手臂如同铁铸铜浇,瑶光分毫撼动不得,她心中的委屈顷刻间达到了顶点,“你欺人太甚!你混蛋!你怎么能这么欺负我?!” 瑶光挣扎之间,忽然摸到了天枢身上一把冷冰的短剑,她被气愤和怨恨冲昏了头,只觉得满心委屈无处宣泄,一把抽出那把短剑,对着自己的脖颈,威胁道,“你放开我!” 弑神剑被她握在手里,锋利的剑刃几乎就要刺破她的皮肉。 天枢顿时五内俱焚,他松开手,紧张道,“你别冲动!那可是弑神剑,擦破一点皮,你就魂飞魂散了……” 瑶光决绝的望着他,哽咽道,“小时候,我养过一只猫,我很喜欢它,可是那只猫不仅缠着我,还会缠着任何一个给它吃食的人,我见过一次,便决定不再养它了……” “我要的是这个世界上,属于我独一无二的东西!我只喜欢你一个人,可是你的心里除了我还装着别人!” 瑶光情绪激动,手中的弑神剑一阵乱颤。 天枢看得心惊肉跳,他紧紧握拳,仿佛是在心中不断权衡着。 终于,他抬头望着瑶光,一字一句的说道,“楚国的嘉和公主,除了你,还有第二个吗?” 瑶光呼吸一滞,整个人愣住。 嘉和公主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啊。 天枢绝望的闭上眼睛,“你既然知道自己脑袋里丢掉了一些记忆,难道你就没想过,你丢掉的那些记忆中,有可能有我吗?” “你爱过一个叫宋玉的人,你说过,我们成亲时要在金陵城最高的望月楼上,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娘子,我是你的夫君……” “那幅画,是你离开我的那些年,我唯一的念想……” “瑶光……你问我有没有把你当成过她?你让我怎么回答你?你就是她啊……” “画上的人是你,亡国公主是你,我爱的从来都只有你……” 瑶光缓缓放下手中的弑神剑,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冲出来,她只觉得那东西搅得她头痛欲裂。 天枢一把夺过弑神剑,猛地握拳,那把寒光闪闪的弑神剑瞬间化作齑粉。 瑶光捂住脑袋,不住的捶打着,“你又在骗我……我一直待在缥缈峰,我根本没有机会遇见你……” 天枢变化出一枚桃花样式的玉佩,放在瑶光面前,“你曾经说过,这是你的心爱之物,从不轻易示人,我们分别的前夜,你将它送给了我,对我说,有它陪着我,我便不会孤单了……” 瑶光愣愣的望着那枚玉佩,那是她母亲的陪嫁,在她十二岁离开皇宫时,母亲亲手将它戴在自己的项间。 她远离家人数年,思念母亲时便会拿出来看一看。 那是她最珍贵的东西。 她怎么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别人? 瑶光的脑子顿时如同撕裂一般疼痛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会忘记这么多事情?” 天枢死死抱住她,安抚道,“你既然选择了忘记,就说明那些对你毫无意义。” 瑶光猛地摇头,“怎么可能毫无意义?!”她深深望着天枢,“神君……你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想把你忘记……” 天枢怔住,内心酸涩疼痛,无法控制的红了眼眶。 沉默良久,天枢忽然抬手置于自己额间,他口中默念咒语,一道细细的金光从额间探出来,天枢手指用力一捏,那道金光瞬间化为金粉,一片流动的画面出现在瑶光眼前。 “这是我脑中关于你的记忆……”天枢低声说道,“瑶光,多年前你隐居缥缈峰修炼,一心向道,不问世事,那样的清净日子过了五年。五年后,楚国突逢大旱,那场大旱持续了整整三年,三年无雨,田地里五谷不升,一时间山河破碎、饿殍遍野。” “你身为楚国公主,心中挂念自己的子民,于是走出缥缈峰,想要回到金陵帮助自己的父亲解救那些难民。” “而那时候,我因为同情玉露,所以放任她逃离寒渊池,犯了天条,被罚下凡间受一世情劫。我转世成了驻疆大将宋启阳唯一的儿子,宋玉。你走出缥缈峰的那年,我恰好被父亲派去中原勘查灾情。” 那流动的画面便是在瑶光下山的时候开始的。 那场持续三年的罕见旱灾,成了宋玉和嘉和公主命运当中微妙的变数,使两个活在不同世界的人产生了交集。 瑶光路过一个受灾的村庄,只见一个年轻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哭得伤心,瑶光上前一看,原来那妇人长久挨饿没有了奶水,大人饿几天不要紧,可是婴儿却不行,那孩子饿了几天便奄奄一息。 瑶光拿出自己身上带的所有干粮送给了那年轻妇人,她这样的举动,一时间引来村里成群的难民,瑶光望着那些因为饥饿而跪地哀求的难民,却无能为力,她对那些村民说道,“我真的没有粮食了……” 可是那些村民早已饿红了眼,他们不相信瑶光的话,如同饿狼一般一拥而上,将瑶光团团围住。 彼时的瑶光虽然修炼多年,却尚未修成仙身,只是一个柔弱的凡人女子,哪里有能力抵抗这些村民的围攻。 混乱之中,瑶光只觉得胸前一阵剧烈的疼痛。 她难以置信的望着那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她手中一柄短刀正插在瑶光的心脏处。 他们一哄而上,将瑶光身上的包裹抢走,可是哪里还有粮食? 他们哀嚎着、怒骂着,却没有人去管倒在地上痛苦**的瑶光。 宋玉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带着几个随从,赶走了那些还想搜瑶光身体的村民。 宋玉抱起瑶光,看着这个因为一时善意而惨遭毒手的弱女子,心中升起一阵难以克制的怒气。 他望着那些冷漠的村民,生了杀意。 不料那少女却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气若游丝的说道,“天降大旱,百姓皆苦,是上位者无能才使妇孺变成了暴徒,他们只是想要活着,又有什么错?” 宋玉戎马一生,印象中遇到的女人都是柔柔弱弱、目光短浅。他从未见过如瑶光这般的女子。 宋玉不顾身边随从的反对,带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回到了西北驻地。 第34章 瑶光在床榻上昏迷了数月,宋玉便在她床边守了她数月。 彼时的宋玉不过弱冠之年,他年轻的脑袋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对一个陌生人如此牵肠挂肚。 如一把打不开的锁,如一段理还乱的线。 瑶光的伤养了月余才终于醒过来,她眼神尚未恢复清明,只觉得浑身无力,口干舌燥,一个高大男子端来一杯清水送到了她的唇边。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你不要怕,等你好了,我便送你回中原,让你与父母家人团聚。” 她的脑子昏昏沉沉,在他温柔的安抚下又沉沉睡去。 他细致的照料着她,无论何时,她一睁眼总能看到他的身影。 他告诉她,他叫宋玉,他的父亲是镇国将军宋启阳。 她支吾着说她叫小桃。 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问他,“我们素昧平生,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她清楚地看到他的脸在一瞬间红透了。 等她能下床走动的时候,正赶上草原上的赛马节。 宋玉兴奋的带她出去透气,辽阔的草原,她站在一片人群之中,望着辽阔无云的湛蓝天空,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疏阔。 这场赛马节是草原盛事,无论男女老幼都盛装前来观看,具有浓郁民族特色的太平鼓、吉祥锣和悠长的笛音奏出欢快的音乐,人们载歌载舞,脸上带着肆意的笑容,瑶光被这快乐的气氛感染,脸上不自觉带着笑容。 赛马正式开始了,身边的女子们挥舞着纱巾为骑手助威,她踮起脚尖在奔腾的骏马之中寻找宋玉的身影。 他身着飘逸的白衣,骑着一匹棕色的骏马疾驰而来,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终于在人群中对她对望,他的脸上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万里河山,世事纷扰,而此时此刻,这片辽阔高原却像是一片不染尘埃的净土。 那时候,宋启阳就已经开始造船,宋玉要去中原督造,他对她说,“我要去中原一趟,到时候便可以送你回家了。” 她在宋氏兵营半年的时间,早已见识了宋氏父子的实力,他们艰苦练兵,带着百姓辛勤劳作,这荒芜的西北高原甚至比富饶的中原更加富足。 她知道宋玉与狄族来往,也早已听闻宋启阳通敌的传闻。 她是楚国皇帝最爱的女儿,从小便熟知国事政治,又怎么会猜不到宋氏父子的企图。 林氏皇族昏聩无能,她的父皇是一个只知道享乐的帝王,旱灾之下楚国四处都是揭竿而起的暴民,可是林氏皇族竟然毫无办法,他们早就已经不配统治楚国,可是宋氏父子身为楚国将领,出师无名,借狄族之手灭林氏皇族,他们才有借口挥师南下灭了狄族。 西北高原的夜繁星遍布,月亮仿佛就在眼前。 宋玉带着她在月下散步,她今日穿了一件柔软的纱衣,精心描绘了妆容,整个人在月色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动人。 她伸手牵住他的手,丝毫不掩饰眼中的缠绵留恋,宋玉几乎要沉醉在她的眼神中。 她从脖子里取下一个桃花玉坠,戴在他的脖子里,“这一朵桃花陪着你,日后你也不会觉得孤单了。” 宋玉握紧她的手,“你想要回家了吗?” 她望着他,“我父亲是富甲天下的商贾,天下大旱之时,他却只顾着自己享受,丝毫不管城中每天会饿死多少人,我对他很失望,便离家出走了。但是现在我的家族即将面临破产,我父亲也命不久矣,我必须回去和他在一起。” 宋玉心疼的将她抱在怀中,叫她不要伤心。 她满心依恋的趴在他怀里,哀哀的说道,“人都会死,若真到了那一日,我希望我死的有尊严。” 他紧紧的抱着她,亲吻她的额头,“傻瓜,只要我在一日,便会护你周全,绝不会让你死。” 她的泪打湿了宋玉的前襟,他紧张的低头看她,“你怎么了?” 她含着泪望着他,突然踮起脚尖吻住了他。 宋玉的鼻息之间尽是醉人的桃花香,他看见她的睫毛轻轻颤动,像一只随时都飞走的蝴蝶,他只想靠她更近一点,月光清冷,北风猎猎,他们拥抱着彼此,没有任何**沾染,只想慰贴着彼此的心灵。 第二日,宋玉带着她一路北上回金陵,北城造的船已经初具规模,她知道,宋玉的计划就要实现了。 北城与金陵隔着梵河,宋玉带着她坐船前往金陵。 梵河水域宽广,水流湍急,可是宋玉造的船却极稳,两人站在船头遥望金陵。 她指着最高的那个楼对宋玉说,“那是望月楼,金陵城最高的地方。站在那上面,能看见整个金陵城。” 宋玉望着她,“到了金陵,我陪你去。” 她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宋玉不解。 她突然捉狭一笑,“等到你向我求亲的时候。” 宋玉脸红,“你个姑娘家,怎么不知羞。” 她笑意浅浅,眼中却带着寂寥,她望着那近在眼前却难以企及的望月楼,艰涩的说道,“我希望你娶我的时候,婚礼能在望月楼。” “那是金陵城最高的地方,到时候所有的百姓都能看着我们。” “我穿着鲜红的嫁衣,你掀开我的盖头。” “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娘子,你是我的夫君。” 宋玉察觉她的异样,捧着她脸深深的望着她的眼睛,“小桃,不管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的,我可以替你承担一切。” 她冲他做个鬼脸,“哪有什么事。” 她指着河水中不时跳起的鱼对宋玉说,“幼时,我父亲常带我去钓鱼,他虽出身富贵,却有一身捕鱼的好本事,每每出去都能捕许多鱼虾,就在河边架一口小锅,煮新鲜的鱼虾给我吃,当时我年幼,只觉得鱼虾腥膻,现在想起来,只怪自己当时不懂珍惜,那样无忧无虑的时光再也没有了。” 宋玉为她紧了紧披风,柔声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珍惜当下,就是最好的活法。” 她突然紧紧的抱着他,在他怀里闷声道,“你说的对。” 夜晚,她难以入眠,起身去寻宋玉,却不见他的踪影,正要出仓去寻他,只见他一身湿漉漉的走了过来。 她闻见一股鱼虾腥气。 宋玉献宝一般将一碗水煮鱼虾捧到她面前。 他全身湿透,头发狼狈的滴着水,一双有神的大眼睛沾着水汽,像个孩子一般,带着满满的笑意望着她。 宋玉低声说道,“刚捉的,新鲜极了,你快尝尝。” 她呆呆的接过碗,腾腾的热气熏红了双眼。 宋玉随手拿起一件衣裳擦拭身上的水,自顾自的说着,“我第一次下水,只拿了一个小小鱼筐,没想到竟能捉到这么多……” 她用手捏起一只虾送到嘴边,笑道,“你真厉害。” 宋玉一边擦头发一边低低的笑出声。 她拿过一块毛巾,踮起脚为他擦拭头发,他俯身望着她,神色无比认真,“小桃。待我完成了眼下的事情,便叫我父亲来金陵向你父亲提亲。” 她顿住,呆呆的望着他。 宋玉环抱住她,用湿漉漉的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在她耳边温柔的说道,“我会在望月楼为你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叫金陵城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娘子,我是你的夫君。” 她竭力克制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好。” 宋玉见她应下,欢喜的一把将她抱起,原地转了起来。 第二日,船靠岸了。 初晨的金陵城,已初见繁华,宋玉紧紧牵着她的手走在洒了水的青石路上,他的手那样温暖,让她无比贪恋。 宋玉看见路边热气腾腾的早点摊,低头问她,“你饿不饿?” 她点点头,指着远处的一块竖帆招牌,那长长的帆条在微微晨风中飘飘荡荡,“那是我儿时极爱的糕点铺。” 宋玉点点头,“我带你去吃?” 她撒娇,“我累了,你去买给我,我在这里等你。” 宋玉宠溺的揉揉她的头发,“那你不要乱走,待会儿人多起来,我可找不到你。” 她笑着点头。 宋玉松开她的手,飞快的跑向那家糕点铺。 她定定的站在原处,望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逐渐聚集的人群之中。 她抬头望着头顶高耸的城楼,蜿蜒的檐宇滴滴答答的落着冰凉的晨露,她对着一片虚空,低低的说道,“宋玉,这就是望月楼啊。”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路狂奔而去的他,此刻心中只是惦记着他心爱的姑娘想吃的糕点,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一次分别竟是永别。 楚国的大旱并没有因两人的分别而改变,举国皆是揭竿而起的暴民,大量灾民涌入都城金陵,皇帝下令关闭金陵城门,将数万灾民关在了城外等死。 七日后,金陵城外的灾民发起暴动,杀死了楚国太子英招,举国震动。 宋玉知道,时机到了。 奔腾的梵河水翻滚不息,阿克什坐在马上遥望河的对岸,目光贪婪而热烈,那是北州最繁华的都市--楚国都城金陵。 第35章 一个穿着狄族骑装的骑兵来报,“大汗,宋启阳的儿子宋玉来拜见大汗。” 阿克什脸上一喜,“快请!” 宋玉身着一身汉族服饰,穿过一众狄族兵将,他们盯着宋玉,目光无一例外的带着轻蔑。 阿克什早已在营帐外等候他,一见他便粗狂的大笑着上前与他拥抱,“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你的父亲可好?!” 宋玉谄媚的笑着,“我父亲老了,不能亲自到这里迎接大汗,所以派我来!” 阿克什热情的领着宋玉到营帐里,帐中早已备下了酒菜,他让宋玉坐在自己身边,亲自为他斟酒,“你父亲与我相交数年,若不是他的帮助,我狄族大军不可能这样的顺利的打败楚国,一路来到梵河边!你回去告诉你父亲!他一定要保重身体,等到我占了金陵,他便是我的丞相!” 宋玉闻言激动的跪在地上对阿克什跪拜,“有大汗这句话就够了!也不枉我父子二人背负卖国求荣的骂名为大汗鞍前马后!” 阿克什看着跪在地上的这个畏畏缩缩的青年,满意的笑了。 宋玉抬起头,他额头上沾着地上的泥土,他却丝毫不顾及自己的狼狈,只是讨好的笑着对阿克什说,“大汗既已率兵攻打到此处,何不一鼓作气攻到金陵去!取了林氏皇帝的脑袋!” 阿克什为难道,“我狄族一直生活在边陲草原,没想到这梵河这般宽广,攻金陵必须要用船只,我狄族的骑兵天下无敌,可是这造船就为难了!” 宋玉眼睛一亮,“我父亲早料到有今日,在北城港口为大汗备下了两百只大船!” 阿克什豁然站起身,“果真?!” 宋玉点点头,“北城早被大汗攻下,大汗一看便知!” 阿克什拍了拍宋玉的肩膀,“你父子二人真是上天派给我的福星!” 宋玉被阿克什亲自护送到城外,礼遇之意不言而喻。 城外早有几个卫兵前来接应,宋玉依着楚国的礼仪对阿克什行拜别之礼,阿克什见宋玉这样尊敬自己,被逗得哈哈大笑,“宋公子以后不必这样客气!” 宋玉恭敬道,“日后大汗便是中原之主,要早些习惯这些礼仪。” “宋公子早日回去吧!咱们改日金陵再见!” 宋玉翻身上马在卫兵的护送下,一路疾驰而去。 月色如水,丛林一片寂静,马蹄声惊起一片飞鸟。 宋玉一行人骑着马穿行在丛林小路,他伸手抹掉额头上的泥土,俊秀如玉的脸上一片寒意,毫无刚才在阿克什面前的谄媚之色。 随从在马上问道,“公子!阿克什会进攻金陵吗?” 宋玉冷笑,“他从西北草原一路攻到这里,现在离金陵就差一条梵河,他或许会犹豫,但是他拒绝不了这么大的诱惑!” 午夜的金陵的城墙上,卫兵们打着瞌睡。 梵河平静的水面上飘着浓雾,空气中带着冰冷的水汽。 城墙上卫兵换岗,被换下的卫兵揉了揉疲惫的眼睛,望向河面。 一声惊呼从城墙上传来,在午夜之中显得十分突兀。 “怎么了?!你娘死了?!”有人咒骂。 “狄族!狄族来了!”有人声嘶力竭的喊道。 这一声呼喊仿佛催命咒,所有人屏息望向河面,只见浓雾之中,一艘艘黝黑的大船插着狄族旗帜,如同鬼魅妖兽一般慢慢的向他们靠近。 金陵城外的山峰之上,宋玉身着戎装,眼神坚韧而笃定,身后绵延的山岗上是数十万整装待发的兵士。 背后插着旗子的哨兵来来回回,不断汇报着战况。 此时的楚国早已是一副空架子,狄族大军不到一个时辰便攻破了城墙,金陵城一时之间被战火笼罩。 宋启阳是楚国镇国将军,镇守西北边陲十五年。 他用十年的时间将狄族这个小小的游牧民族养肥,指引他们一路攻到金陵。 梵河上的大船里,塞满了易燃的猪油,楚国投降的消息一来,船上的舵手便点燃了猪油。 梵河一时间成了一片火海。 宋玉一声令下,数十万兵士朝着皇城攻去。 阿克什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还没有走到金銮殿的龙椅上,便被宋氏子弟的箭羽射中了心脏。 金陵城城门大开,宋玉骑着战马带着兵士们入城,战乱之后的金陵城一片狼藉,街道上有兵士整理着横尸,幸存的百姓瑟缩着跪在街道两旁。 血腥味引来几只寒鸦,在烧焦的断壁残垣中飞过。 宋玉远远的望着皇城前一栋高楼,那是金陵城最高的地方--望月楼。 “我希望你娶我的时候,婚礼能在望月楼。” “那是金陵城最高的地方,到时候所有的百姓都能看着我们。” “我穿着鲜红的嫁衣,你掀开我的盖头。” “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娘子,你是我的夫君。” 天边乌云散尽,阳光普照大地,也刺得宋玉睁不开眼睛。 恍惚之间,一个身着鲜红嫁衣的女子出现在望月楼。 有百姓惊呼出声,“嘉和公主!” 宋玉的心猛烈的跳动起来,阳光那样刺眼,他始终无法看清城墙上的面容。 曾经他心爱的女子依偎在他的怀里,哀哀的说道,“人都会死,但若真到了那一日,我希望我死的有尊严。” 他紧紧的抱着她,亲吻她的额头,“傻瓜,只要我在一日,便会护你周全,绝不会让你死。” 她不发一语,只是流着泪吻他。 一丝乌云盖住了阳光,宋玉的眼睛终于看清楚她的面容。 两人隔着千万人海对视。 一眼万年。 她纵身一跃,如同一朵红色的花朵。 鲜红的嫁衣落下高墙,殷红的鲜血染红了湿润的青石板。 身穿铠甲的将军跌跌撞撞的奔向他心爱的姑娘,他曾经将那温热的糕点小心的揣在怀里,怀着满心的喜悦回到这个地方,他以为她会带着满满的笑意站在原地等他。 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捧着那一包逐渐凉透的糕点,却再也等不回他心爱的姑娘。 此时此刻,那满地的鲜血残忍的提醒着他,他心爱的姑娘永远离开他了。 宋玉胸腔翻涌,一口鲜血喷出。 天边祥云飘荡,一道刺眼的白光照在他身上,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缓慢的剥离。 他的脑海中突然有了不属于宋玉的记忆。 浮生一梦,爱恨成空。 这短暂一世,亦苦亦甜,不过是天枢神君的一场情劫。 瑶光紧紧抱着他,无声落泪。 两人紧紧相拥,天枢伏在瑶光鬓发间,低声说道,“还好,你跃下望月楼仍有一息尚存,天帝亲自将你点化成仙。瑶光,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瑶光无声点头。 她想问自己为何要那般决绝的自杀,可是她知道天枢不会告诉她真相。 绵延百年的楚国早已日渐式微,王朝更迭在历史的巨轮之下,乃是自然发生的事情。她自修仙之日起,便知道她的父母兄弟早晚都会像每一个凡人那般,经历生老病死。她又怎么会因为国家灭亡、家人离世而自杀? 她丢失的那段记忆一定想象中还要残忍百倍。 瑶光靠在天枢的怀中,已然不愿再去追问。 自从那日,天枢对瑶光推心置腹的剖白,两人之间再无隔阂,瑶光几乎时时刻刻缠在天枢身边,她心中爱慕的那个天枢神君,心里也装着她。瑶光只觉得满心欢喜,无法言说的欢喜。 日出时,两人携手踏青。 日落时,两人相拥而眠。 是夜,瑶光沐浴之后,穿着轻薄的睡袍走进天枢房间,天枢看着她若隐若现的玲珑身姿,握着书本的手不自觉收紧。 瑶光却走到床边收拾起自己的被褥来,她身上带着沐浴之后清新的精油香气,若有似无的传到天枢鼻间,他看着瑶光宽大的衣衫下柔软的腰身,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不料瑶光收拾好被褥,竟抱在怀里起身欲走。 天枢顿时站起身,疑惑道,“这是干嘛?” 瑶光理所当然的说道,“回我自己屋里睡觉啊。” 天枢丢下手中的书本,走到她面前,“你在这里睡得好好的,回去做什么?” 瑶光不解的望着他,“你这几日总说我睡相不好,我怕打扰你休息,再说我在哪里睡不都一样吗。” 瑶光说的话完全出自真心,可是听到天枢耳中却不是那么对劲了,这几日两人虽然同床共枕,但是瑶光这人沾床就着,天枢虽然有些旖旎的想法,但是总是不忍心扰她,是以,这几日两人当真只是睡在一张床上而已。 天枢挑眉望着她,“你这话,分明是对我不满……” 瑶光诧异,“此话如何说起?” 天枢抢过她手中被褥,随手丢在椅子上。 瑶光还未反应过来,天枢已经伸手揽住她柔软的腰身,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问道,“你在哪里睡都一样?” 瑶光缩了缩脖子,只觉得一身酥麻从耳边传遍全身。 她这是说错了什么? 天枢将她放在床榻上,随手扯开她身上那件宽大轻薄的睡袍,他俯身含住她殷红的嘴唇。 在她唇边轻声呢喃,“今日便让你知道,有何不一样……” 瑶光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抱着着他坚实的后背,轻轻的颤抖着。 天枢借着灯光,俯身望着她白皙如玉的脸庞,此刻因为情潮汹涌而透出几分暧昧的红晕来。 她双眼迷离,朱唇轻启,说不出的妖娆妩媚。 天枢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烈火焚烧,他顺着瑶光的玉颈向下,目光落在她胸前时,不觉间双眼赤红起来。 天枢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俯身含住她胸前的殷红,不知轻重的咬了下去。 瑶光顿时痛呼出声,那声音似痛似痒,格外勾人。 他双手不断爱抚着瑶光的身体,顺着她柔软的腰身一路向下,他伸手解开她的腰上的细带,轻软的长裙缓缓落下,入目一片凝脂般的香肌玉骨。 天枢贪婪的抚摸着,亲吻着。 仿佛如何爱怜也不能填补内心的炙热。 瑶光已然化作一池春水,对他予取予求。 瑶光脑中昏昏沉沉,一时觉得痛一时又觉得快乐。 天枢渐渐变得不再温柔,他开始变得热切起来,反复的折磨着她。瑶光低低的吟哦渐渐变成失魂一般的**,天枢心满意足的咬着她的唇。 随着一阵汹涌而来的快感,两人交叠的热情终于云散雨歇。天枢将她拥入怀中,喟叹道,“瑶光,你终于是我的了。” 第36章 黑夜无边,万籁俱静。 迷蒙的月色也似乎染上几分缱绻。 那天之后,瑶光觉得天枢突然变得怪怪的,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总是泛着诡异的绿光,像极了饿了三天的饿狼,瑶光独自出门吃美食时总不忘给天枢带回来一份,天枢看上去十分感动,毕竟以他对瑶光的了解,这女子抠门又护食儿,能惦记着将好吃的分给自己一份,已经是十分不易了。但是天枢对那些吃的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兴趣。 瑶光惊讶的发现,这鸟人只有对着自己的时候,才会露出那种饿狼一般的表情,她顿时汗毛倒竖,说道,“神君,我的肉可不好吃……” 天枢失笑,恶作剧一般的靠近她,目光流连在她全身,“没尝过怎么知道不好吃……” “神君疯了……” 天枢附身将她抱起,又是一番没完没了的折腾。 事毕,天枢眼中的绿光变成了餍足,瑶光揉着发软的腰身,哀叹道,“浪费了我的红烧蹄髈、酸菜鱼还有东坡肉……” 窗外忽然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瑶光侧耳听着只觉得内心一片安逸宁静。 天枢从背后拥着她,两人沉默着静听雨声。 瑶光靠在他怀里,只觉得内心充盈着喜悦和满足。 乌云遍布的夜空里,一颗恒星忽然陨落,坠落在无尽夜色之中。 瑶光望着那颗星辰,诧异道,“恒星陨落,凡间有皇族殁了。” 天枢望着那陨落的星象,沉声道,“应当是景和公主。枭蛇虽然已经被除掉,但是景和公主已经被枭蛇伤了根本,能拖这么久已是不易。” 第二日果然传来景和公主薨逝的消息。 沅国皇陵位于金陵西郊,依山傍水的一处园林。 天枢与瑶光站在云层之上,俯瞰着这一场声势浩大的丧礼。 那位惊才绝艳的驸马爷孟兰舟在景和公主咽气的当夜也自杀而亡,他的棺木便葬在了公主的身旁。 瑶光看到那一片缟素之中,一缕亡魂静静地站在人群之外,面上一派冷然,看不出一丝情绪,正是孟兰舟。 瑶光和天枢隐去身形来到那亡魂身边,瑶光原本十分不喜孟兰舟,但如今这情形,倒对他生不出什么怨怼了。 瑶光问道,“你在此徘徊很损元气的,何不早日魂归地府,转世投胎。” 孟兰舟面色苍白,毫无一丝生气。 一个死人原本就不该有什么生气,但是一般的鬼魂都会对凡尘颇有眷恋,是以面上还是有些活人的生气的,但是此时的孟兰舟俨然是哀莫大于心死。 他忽然说道,“妖界一年一度的演武大会要开始了……”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的,瑶光一时间摸不到头脑。 凡间最苦寒的西州是一片沙漠,此地荒无人烟,缺少灵气,是以神仙少有涉足,于是便成了妖界演武大会最合适的举办之处。 那日,乌云压顶,西州卷起沙尘暴,遍地飞沙走石。 漫天妖气席卷整片沙漠,沙漠中不知何时摆了一座高台。 瑶光与天枢化作两只普通小妖,混在一众奇形怪状的妖魔之中。 瑶光来此的目的十分明确,此处妖物聚集,她正好乘机捡漏,捉几只落单的小妖封印在百妖图中。 一群衣衫单薄的妖女在高台之上忘情歌舞,算是为演武大会热场。 场下的妖魔被妖娆的音乐和舞姿带动了气氛,纷纷跟着一起欢呼舞动起来,场面十分热烈。 瑶光看得目瞪口呆,“可真是狂魔乱舞啊……” 天枢紧紧拉着她,“你小心些,若是被他们看出端倪就危险了。” 瑶光抱住天枢的手臂,“我跟着你。” 天枢宠溺的摸摸她的头顶。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锣响,跳舞的舞女纷纷散去,一个身披虎纹披风的魁梧男子端着一盘妖气弥漫的银针走上高台,对人群高声说道,“今日魔君虽未出席,却赐三根灭灵针做彩头,今日胜者便可得到这三根灭灵针!” 场下一片欢腾。 瑶光身边的两只小妖兴奋讨论道,“传言果然不假,魔君今年竟然真的用灭灵针做彩头了!” “这可是个好宝贝,一般的神仙或是妖怪若是被灭灵针所伤,便会魂飞魄散!” 话音刚落,演武大会正式开始了,两个小妖跳上高台开始比试。 瑶光看着那两个小妖你来我往的缠斗,忍不住打起哈欠,无论什么场合,这比武的开场总不会有高手,高手总是要压轴出场的嘛。 比武进行了十几个回合,果然是没什么高手。 瑶光强打精神细细瞧着,她在心中暗暗记下那些法力低微的妖怪,想着日后若是遇到了便不必忌惮,只管捉妖即可。 一道白色身影跃上高台,他周身妖气强烈,明显不同于其他妖怪,瑶光顿时来了精神,她定睛一看,那人竟是刚刚做了鬼的孟兰舟。 孟兰舟的法力竟然十分高强,加上胜负欲极强,一连打败十几个妖怪,一副势不可挡的王者之气。 可是他面上仍旧没有一丝表情。 就在瑶光以为这场比武的胜者就是孟兰舟之时,一个身着赤金蟒袍的高大男子忽然跃上高台,与孟兰舟缠斗起来。 那人也是一只亡魂。 瑶光瞧着他辗转腾挪,只觉得那身影十分熟悉。 可是她离那高台太远,一时间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容。 瑶光紧紧盯着那个赤金色身影,不自觉的松开了天枢的手臂,向着高台挤过去。 拥挤的人群瞬间将瑶光淹没,天枢发觉她离开时,已经寻不到她的身影了。 高台上孟兰舟与那个赤金色身影打得难分难舍,两人似乎都对那灭灵针十分执着,谁也不肯相让。 眼瞧着两人互相起了杀念,身穿虎纹披风的妖怪忍不住提醒道,“演武大会点到即止,大家不要伤了和气!” 可是那两人充耳不闻,犹自缠斗在一起,不多时两人便都负了伤。 台下的观众见台上见了血,纷纷兴奋起来,尖叫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两人武力相当,原本就难分伯仲,加上两人似乎都对赢有着执念,一番比试竟成了厮杀。 孟兰舟被对方一掌打在胸口处,他丝毫不惧,抬手一掌回击在对方胸口。 两人各自被掌风掀翻倒地,口吐鲜血。 瑶光已经来到高台前面,那个身着赤金色蟒袍的男子就倒在她眼前,她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心中大骇。 赤金蟒袍是太子朝服,而那个人正是楚国太子英招,她唯一的亲哥哥。 英招是父王与母后第一个孩子,两人对他疼爱有加,出生时便立他做了太子,万般宠爱之中长大的英招,自小便骄纵跋扈,唯独对自己唯一的妹妹瑶光十分宠爱。 自瑶光开始修仙,两人便聚少离多,瑶光对他最后的记忆便是十二岁时。 那时闹着要去会仙观修炼,英招亲自送她到会仙观,分别时,那个骄傲不可一世的太子哥哥第一次红了眼眶,他摸着瑶光的头发,说道,“日后,你若是飞升了,我便为你建万座神庙,让你受千万人供奉。” “若是你觉得辛苦便送信回来,哥哥来接你回家,不飞升也罢了。” 后来,瑶光的记忆中便再也没有见过英招,传言他在楚国灭国时,被金陵城外的暴民所杀。 此时的英招完全不顾身上的伤,站起身再次厮杀起来。 瑶光忍不住呼喊道,“英招哥哥……” 英招浑身一震,循着声音望向人群。 两人目光相接,一个惊一个喜。 英招收回目光,再次起身与孟兰舟打斗起来。 孟兰舟的实力在英招之上,英招渐渐落了下乘,最终败下阵来。 孟兰舟赢得颇为艰难,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颤巍巍的走到虎纹披风男子身旁,颤抖着手拿起一根灭灵针。 就在众人欢呼之时,孟兰舟竟然高高举起那根灭灵针,狠狠地插进自己的额间。 欢呼声瞬间凝固。 孟兰舟的额间如同裂开一道出口,体内妖气瞬间倾泻而出。 他一直没有表情的苍白面容上,此时竟带着一丝轻松和快意。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孟兰舟的身体已经在转瞬之间化作一片黑色烟雾。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骂声,“打了半天这家伙竟是要自杀,真是暴殄天物!” “浪费时间!” “这傻瓜!” 瑶光望着那消散的黑色烟雾,竟觉得有些轻松起来。 对于孟兰舟而言,如此便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在一片骂声中,端着灭灵针的男人将手中的托盘递到了英招面前,“胜者已死,剩下的这两根灭灵针该是你的。” 瑶光冲上高台,抓住英招的手臂,“英招哥哥,你要这么危险的东西做什么?” 英招被瑶光抓住的双手因疼痛和力竭而不住地颤抖,他低垂着眼眸,遍布伤痕的脸上让人无法分辨他的神色。 “你怕什么?”英招轻轻开口。 瑶光望着他与自己五分相似的面孔,记忆中的少年不知何时长成了坚毅的男子,她伸手抱住他,将脸埋在他怀中,就像小时候那样。瑶光低声道,“哥哥,你不会伤害自己对不对?” 英招伸手抚摸她的长发,动作温柔得近乎小心翼翼,他轻声说道,“你还好好的活着,我怎么会伤害自己……” 第37章 瑶光眼中涌出热泪,“哥哥……我好想……” 瑶光呼吸一滞,惊愕的抬头望着眼前这个人。 她的胸前插着一根灭灵针。 英招脸上带着近乎癫狂的快意笑容,眼中满是仇恨和冰冷,“贱人,你一日不死,我岂能瞑目!” 瑶光盯着英招,喉咙如同被人死死扼住,发不出一丝声响。 英招望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弑父杀兄,助暴民灭楚国,今日便是你偿命之时!” 瑶光的意识逐渐开始涣散,她看到无数洁白的花瓣自下而上的飞舞起来,瑶光疲惫的垂下眼帘,余光看见自己的身体竟然已经开始溃散,化作一片片洁白的花瓣。 瑶光只觉得累极了,那深沉的疲倦袭来,她顾不上去追问为何英招要杀了自己,也顾不上看一眼在身旁吼得撕心裂肺的天枢。 瑶光闭上了眼睛,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会仙观的结界之外,天枢抱着一个身体残破的女子跪在门口。 天枢怀里的人仿佛一支破碎的陶瓷娃娃,残破不全的身体被天枢用仙术勉强维持着。 苍羽俯身望着跪在他脚下的天枢神君,心中却生不出一丝得意。 明明他盼望这一天已经盼了一千年。 苍羽的真身是一只毛色浅黄的老虎,尽管虎是猛兽,但是在这人类主宰着的凡间,猛兽亦是牲畜。 这世间所有的生灵,是凡人的食物、玩物。 尽管凡人作恶后转世投胎会变成动物,而动物为善转世亦可做人,但是这样的规则便是**裸的 将人与其他生灵割裂,人便是凌驾于其他生灵的存在。明明人是这世上最贪婪、残忍、自私的存在。 制定这个规则的就是那些受凡人供奉的神仙。 苍羽千年前带着手下一众妖兽攻上天界,为的就是改变这世间不公平的规则。 苍羽擅用暗器,漫天撒下的银针不知取了多少神仙的命,他内心不屑极了,就是这一帮乌合之众,为那群愚蠢自私的人类撑腰,让他们奴役世间所有生灵。 魔君苍羽在天界横冲直撞,所向无敌。 直到遇见那个身穿赤金锦袍的神君,众人称呼他为天帝,那位神君轻易的打败了他,就像他刚才打败那些神仙一样。 苍羽倒在那位神君脚下,只见他目光淡漠的俯瞰着自己,说道,“制定规则的从来都是强者,你不够强大,所以只能遵守规则。” 他并未露出高傲和鄙夷,可是那种身为强者的漫不经心,才是最令人难以忍受的。 苍羽被他堕入轮回,受十世轮回之苦。 他做过任人践踏的花草,做过待宰的猪羊,做过朝生暮死的蜉蝣…… 最后一世,他转世成了一只出生在马戏团的老虎,原本他一出生就应该死掉了,可是奄奄一息的他却一个人小心翼翼的抱在了怀里。 无论是这十世轮回,还是做妖怪的那漫长的岁月里,苍羽都是第一次从一个凡人身上得到温暖。 那个长得极好看的小姑娘将他抱回自己的居所,给予了他最大的善意与温柔。 彼时的苍羽只是一只被封印的小兽,没有了前世的记忆也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苍羽被那个叫瑶光的小女孩养在身边整整四年,那时的苍羽心里眼里只有这个小女孩,作为一只为人豢养的小兽,日日与主人在一起便是他存在的意义。 不知不觉间,苍羽终于突破了封印,率先恢复的不是体内的法力,而是脑子里的记忆。他只能如往常一般陪在女孩的身边,慢慢的休养身体,恢复法力。 苍羽自认为了解这些人类,他们一贯自私,就算是偶尔露出善意,也绝对不会长久。 可是他从一只只会吃奶的小老虎变成一只威风赫赫的猛兽,那个小女孩从未想过要抛弃他。 深沉的夜里,他枕着女孩的手臂,望着她甜美的睡颜,内心空前的宁静和安逸。 苍羽脑中想着,如果有一日他做了最强者,重新制定这世间的规则,一定让那些凡人十倍百倍的尝尝被奴役的滋味。 身旁的女孩无意识的瑟缩了一下,苍羽低低的安抚道,“你不用怕,你跟他们不一样。” 又过了一些日子,苍羽终于解开了身上的封印,重新变成了法力高强的魔君。 他的重生引来天兵天将的追杀,苍羽怎会将他们放在眼里,几根银针便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只是,苍羽没有想到,当他如往常一般回到女孩身边时,却看到一脸惊恐却强装镇定的她,手持一把长剑,那剑刃正对着自己。 苍羽疑惑的望着她,“这是做什么?” 女孩声音发颤,却格外坚定,“妖怪!我自小立志斩妖除魔,维护人间正道,怎能任由你作恶!” 女孩眼中的恨意刺痛了苍羽,就只是因为她是修仙之人,而他是一只妖怪,四年的朝夕相处,竟是没有一点情分可言。 人,真是这世间最薄情的东西。 那一刻,苍羽的心脏莫名隐隐作痛,这莫名的痛楚令苍羽心生恨意。苍羽无法对她下手,却也无法再与一个与自己为敌的人继续朝夕相对。 然而,离开女孩的第一个夜晚,他就开始想念她了。 苍羽感觉自己的心里像是有一把钝刀,慢慢的刮着内心的血肉。 与那女孩在一起的四年,是他漫长的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温暖、平静的时光。 苍羽想不明白,残忍的记忆容易让人痛苦,可是美好的记忆为何也让人那般难捱。 苍羽终于控制不住内心的思念,他再次回到会仙观去寻她,可是,会仙观早已人去楼空,不见昔日的热闹。 苍羽几番打探,才终于知道,那女孩是楚国最受宠爱的嘉和公主,她自小便一心向道,满心里想的便是能飞升成仙。 苍羽想起那个将他击倒在地、目光淡漠的神君,心里莫名的生出一丝酸涩,神仙统治这个世界,制定这个世界的规则,而他自诩天下无敌却还是败在神仙的手下,他心中牵挂的女孩也一心想成为神仙…… 苍羽生来便是法力高强的妖兽,他一向高傲,就连被天帝打入轮回都未曾让他对自己产生怀疑,而此刻,当他知道自己挂念的女孩一心修仙时,他的心里竟然开始生出一丝自卑与自厌来。 苍羽在钟敏毓秀的缥缈峰找到了正在修炼的瑶光,那是一座不染凡尘的仙山,他牵挂着的女孩穿着素白的衣衫在山林中打坐调息,化天地之灵气汇于己身。 她那么干净、那么美丽。 苍羽想念她拥抱自己入眠的那些夜晚,可是他已经没有再次出现在她身边的理由了。 他是挣扎在泥潭里的一根草,而她是不染凡尘的花,她的那片净土,苍羽永远无法企及。 苍羽默默握紧拳头,心中陡然升起不甘。 既然永远无法企及,那么,我只有将你拽入泥潭。 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那日后,一向风调雨顺的楚国竟一连三年不见雨水,举国大乱,楚国那位离家多年的公主终于回到了金陵城。 这一场空前绝后的天灾使瑶光见识到了人性最自私最残忍的一面。 彼时的楚国外有狄族虎视眈眈,内有无数揭竿而起的暴民。 成千上万的难民从各地赶往都城金陵,等他们撑着最后一口气终于来到金陵城下的时候,面对的却是紧紧锁着的城门。 难民们哀嚎着、哭求着。 他们祈求高高在上的君王能够拯救他们。 然而,君王却清点着城内的粮仓,下令严守粮仓。 瑶光不顾礼节冲到议事殿上,对宝座上的父亲说道,“父王为什么不肯救济灾民?这般冷漠行事,岂不是寒了楚国子民的心?眼下四处皆是揭竿而起的暴民,我们若是肯出手赈济灾民,便是告诉楚国子民,我们不会不管子民的死活,老百姓但凡看到一丝希望都不会愿意拿起屠刀的啊!” 英招拉住情绪激动的瑶光,说道,“瑶光,你这是妇人之仁,这场天灾不知还会持续多久,眼下金陵内忧外患,若是没有充足的粮食供应,那么一旦起了战事,金陵城的将士们该如何保护金陵?保护父王?” 瑶光望着英招,“为何一定要做打仗的准备?做统治者难道只有武力手段才能维护统治吗?” 英招觉得瑶光实在有些不懂事,“自古以来,爱戴都是建立在恐惧之上的,若是心中不惧,又谈什么统治?” 瑶光哑然,她想说,为什么一定要维护统治,这皇帝谁做不好呢?只要不要有伤亡,只要大家都能活的下去。 可是她知道这话是不能说出来的。 就在英招与瑶光争论的时候,大殿上突然传来一道急报。 金陵城外的难民开始攻城了。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英招十分不屑,一群乌合之众罢了,他自请去镇压暴民。 英招离开时路过瑶光身边,突然停下脚步,说道,“你的生辰快到了,往年给你备的礼物都没能送出去,都在你寝殿内放着。” 瑶光一愣,没想到这种时候,哥哥还惦记这个。不由得有些羞愧起来,刚刚还和他争得脸红脖子粗。 一群难民起义攻城,众人都没有当成一回事,只等着英招将他们镇压下去。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场攻城竟然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城外的难民在城外等了整整七天,刚开始还有力气求救骂人,后来渐渐沉默起来,再后来,相继有人被饿死。 人群中不断有尸体被抬出去,难民们心中窝着的那口怨气愈加强烈。 第38章 他们虽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难民,但是人在绝望之下生出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金陵城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城内将士稍有忽视,北城门竟然险些被攻破,好在英招及时赶到,毫不犹豫的砍下了第一个爬上城墙的百姓的头颅,那滚落城墙的头颅震慑了城下的难民,也激起了城内将士的杀气。 然而,恐惧之后便是更深的仇恨,这场毫无组织的攻城竟然持续到了第二天。 瑶光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城下无数横尸,心中不忍。 西城门上,瑶光对着城下奋力向上攀爬的百姓高声说道,“我是楚国嘉和公主,我知道你们都是踏踏实实种地生活的百姓,若不是逼急了,决不会选择造反!若我开城门给你们粮食,你们可愿归降?” 城下百姓望着城墙上容颜美丽的公主,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人低声说道,“谁知道他们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 又有人说道,“我们这样的将死之人,有什么好骗的。” 有人高声道,“只要有吃的,我们愿意投降!” 这句话如同巨石入海,激起波浪。 百姓们纷纷高喊着,“只要有吃的,我们愿意投降。” 西城门外的难民,放下了手中的武器,说是武器其实不过是镰刀,锄头。 巍峨高耸、坚不可破的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难民们忐忑的望着城门,一边期待着有人送粮食出来,一边担心着城门后面是杀人的兵器。 城门开启,那位美貌的公主站在城门中央,她的身后是一车车洁白的米袋。 一个领着孩子的妇人第一个冲上去,她拖着孩子跪在瑶光面前,对她连连磕头,瑶光扶起她,将一小袋米递到了她手中。 那妇人眼中含泪,伸手接过瑶光递过来的米袋。 然而,那妇人的手刚刚碰到米袋,只听见耳边箭矢穿风而过,直直的射向她的心脏。 瑶光愣愣的望着倒在自己身前的妇人,只听见那妇人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她转身望去,只见英招站在城墙之上,手持长弓,脸色冰冷。 英招高声道,“把公主拖回来,关城门!” 那妇人的鲜血流了一地,那孩子的哭声凄厉而绝望。 “骗子!” 一把黄土丢在了瑶光脸上。 瑶光愣愣的望着倒在地上的妇人和跪在她身旁的孩子,浑身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又是一把黄土丢在了瑶光身上。 她无力去阻挡,任由更多的黄土丢在自己身上。 身边带刀的护卫架着她往城门内退去。 就在瑶光刚刚退到城门后面,那扇即将关门的城门忽然被挡住了。 城内的将士们拼命的关门,城外的百姓将身体挤进门里,以身躯做阻挡,阻止将士们关门。 中间夹着百姓们的身体。 被挤压得出血、扭曲的身体仍旧毫不退缩。 将士们看到这样的场景,略一迟疑,百姓们便破门而入。 他们手中的镰刀和锄头一样可以杀人,城门口守门的将士眨眼之间便被砍杀。 英招站在城墙之上,他身穿赤金盔甲,手中的长剑镶嵌着名贵的宝石,他斜睨着城墙下的一众难民,目光冰冷,如同看着一群蝼蚁。 一把带着泥土的镰刀从背后刺穿了他的心脏,英招看着胸前带着鲜血的利刃,难以置信的回过头,那是一个衣衫褴褛、样貌普通到让人无法记住的人,可是他眼中的仇恨却令英招心惊。 英招倒下时,只觉得荒谬极了。他是楚国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人,却死得这样潦草憋屈。 苍羽站在半空之中,望着那个抱着自己的哥哥哭得绝望的女孩,心中却满是快意。 你看看人性是多么丑恶啊。 为何还要做神?为何还要做维护人间秩序的神? 金陵城的这场暴动,引来了一直蠢蠢欲动的狄族。 就在楚国皇帝因痛失爱子,在议事殿上老泪纵横之时,一艘艘黝黑的大船插着狄族旗帜,如同鬼魅妖兽一般慢慢的向他们靠近。 苍羽如同一阵风一般飞舞在金陵城的上空,他期待着这场战争最终的结局,那最终的残忍而绚烂的结局。 他早就送给瑶光的父亲一份礼物,那是一种威力极强的炸药,国破家亡的皇帝心中仇恨已经达到了极点,他将炸药分发给身边的死侍,在自己的身上也缠满了炸药。 狄族入城后,定要逼着皇帝亲自献上玉玺,皇帝与死侍约定,皇帝给狄族献上玉玺时便会点燃身上的炸药,死侍们以炸药响为令,点燃身上的炸药与金陵城所有的人同归于尽。 苍羽冷漠的看着狄族将士攻入皇城,狄族首领阿克什趾高气扬的走进皇城,预想中极致的狂欢并没有如约而至。 阿克什被宋氏子弟的箭矢刺穿心脏,倒在了金銮殿的门口,而那位浑身缠满炸药的皇帝正端坐在金殿上,他目光涣散,胸前插着一根长剑,早已干涸的血迹漫灌赤金宝座。 宝座前一个单薄的少女跪在皇帝脚下,那双灵动美丽的眼睛此刻如灰烬一般暗淡,无声的泪不断落在一片血污的地上。 苍羽望着皇帝胸前的长剑,那把剑是瑶光从不离身的武器。 为了阻止皇帝灭国后的杀戮,瑶光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苍羽呆愣的望着眼前的这一幕,他到底是看错了瑶光,即使是到了国破家亡的那一步,瑶光仍旧不能放下心中维护天下正道的信仰。 他不仅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还亲手毁掉了瑶光。 当瑶光身穿鲜红嫁衣从望月楼上一跃而下的时候,苍羽知道,这场由自己亲手策划的战乱,这盘精心摆布的棋局,终于还是满盘皆输。 苍羽知道,这一生无论她身在何处,他永远也触碰不得。 风卷残云,会仙观外种的红枫仿佛血染一般。 苍羽瞥一眼跪在自己脚下姿态卑微的天枢神君,心中却没有一丝快意。 那个总是笑得无所顾忌的女子此刻如同已经死去一般,静静地躺在天枢怀中,她残破的身体透着残忍和凄楚,令苍羽不忍直视。 他强自克制着自己战栗的内心,态度冷淡的嘲讽道,“想不到堂堂天帝,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你跪在这里难不成是想要我来救她?” 天枢抬眼望着他,“灭灵针是你的法器,你一定有办法救她对不对?” 苍羽歪着头望着他,“我有办法。”他目光残忍,“可我为什么要救你的心上人?” 天枢鬓发散乱,衣衫站满了尘土,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全然不似往日那般出尘淡然,他脊背挺直,目光毅然,说道,“楚国三年大旱分明是有人用了御水妖术,截住了天界的降雨,楚国皇帝灭国之时身上绑的火药也是妖物,彼时我一直弄不明白,这样强大的妖术为何要用在本就要灭亡的楚国,直到我看见了会仙观外的结界,才突然明白,你如此大费周章,只不过是为了让瑶光成为与你一样的人。” 苍羽冷冷望着他,“那又怎样?” 天枢回望他,“如果我可以抹去瑶光走出缥缈峰后的记忆,所有爱恨都消散如烟,那么你和她就不再有任何仇恨隔阂,你们便如同初遇一般,你可愿意救她?” 苍羽眯起眼睛,“你怎么肯?” 天枢低头望着瑶光,眼神温柔,“我以心头之血在九重天栾云上养了一簇忘忧草,我师父曾说过忘忧草令人忘忧亦忘情,会让人忘记心中的至痛和挚爱。” 他轻轻抚摸瑶光的脸庞,“第一次为瑶光服下忘忧草时,我心里还隐隐期盼着,我与她情缘浅薄,定然不会是她心中挚爱之人,或许她不会将我忘了。” 天枢眼眶发红,“她平生所求不过是吃点好吃的,玩些有趣的,做一个简简单单的好人。可是……上一次我没有能保护她,这一次从头来过,我还是没有能保护得了她,明明……明明我就把她看在眼前……” 苍羽的心微微颤抖,他和天枢是素日仇敌,可是这世间的感情本是相通,他竟然能体会他的无奈和心痛,可是他怎么能去同情他。苍羽别过眼不忍再看,沉声道,“若我救了她,日后你再来纠缠她,我又能拿你怎样?” 天枢低垂着眼眸,无比平静的说道,“我会昭告天下,天帝在楚国历劫之时,为应宋玉的紫微星命,天界才会特意为此让楚国三年无雨。楚国皇帝和太子之死本就是秘事,我会在凡间著书立传,将两人之死尽数算在宋玉头上。如无意外她这次醒来之后,当如上次一般记忆停留在缥缈峰修炼之时,她并不十分聪明,以你的心智想骗过她也非难事。” 天枢抬头望着苍羽,淡漠的眼神中再也没有一丝光亮,“我与她从此隔着灭国弑亲的仇恨,永生永世,她都不会再爱上我了。” 三年后,凡间,北州高原。 星云遍布的夜空中挂着一轮巨大的月亮。 月色洒下银灰,平坦的高原之上长满了暗红色的丽春花。 月色照映下的丽春花显得格外妖娆。 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贪婪的吸食着月光精华,暗红色光晕笼罩在花朵周身。 那朵花在微风中慢慢绽放,娇嫩的花苞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喟叹,像是初生婴儿一般稚嫩。 一只刚刚成精的丽春花妖降生了。 巨大的月亮上闪出一个人影,带着满身仙气慢慢的朝着花海飞身而来。 那人一身白袍,蓄着长长的胡须,一身仙风道骨。 他慢慢停在那朵花妖身旁,眼中带着悲悯而温柔的神色。 第39章 这样温柔的夜色,白袍仙人的面容显得格外神圣。 小小的花妖,生了一张稚嫩的婴孩面庞,睁着懵懂的双眼仰望着他。 白袍仙人轻轻叹息,仿佛带着千万怜惜与呵护。 可是下一秒,一丝杀意从那白袍仙人眼中闪过,他伸手掐住了那花妖稚嫩的脖颈。 小小的花妖眼中满是不解,不知自己是怎么招来这飞来横祸。 一道寒光闪过,白袍仙人闪身躲过,对着寒光来处大喝,“是谁!” 平静的花海骤然惊起狂风,一道黑色身影从花丛之中慢慢升起。 她一身黑色纱衣,长发如瀑,随着狂风胡乱的飞舞着。 她生得极美,那本是一张温柔美好的面庞,让人一看就觉得她该是阅尽世间美好的女子,可是她的神色太过清冷,水光潋滟的美目中不带一丝情绪,比月光还要寒凉,使她看上去格外疏离冷漠。 她口中默念咒语,一柄短剑飞快的回到纤长的手中,寒光闪闪的剑刃指着那白袍仙人,她望着白袍仙人,冷冷开口,“司命星君这是第几次对刚出生的小妖下手了?” 白袍仙人手持拂尘,一身凛然正气,“你既知道我的身份,便知道我杀的都是将来要祸害人间的妖物。” 女子嘴角扯出一丝嘲讽,“他们都是刚刚成精的小妖,谈什么作恶?!你身为神君,不过仗着掌管世间命格的便利,便想杀谁就杀谁吗?!” 白袍仙人说道,“丽春花妖生来便是至阴黑煞命格,日后必会祸乱人心,搅起天下大乱,如今杀了她是为了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女子口中咀嚼着四个字,只觉得无比讽刺,“生而为神,解不了天下之乱,救不了苍生之苦,是你们的无能!安心享受着天下凡人供奉敬仰,却只会拿着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妖出气!如此无能!如此无耻!你配做神仙吗!” 司命星君见她一身煞气,言语间又颇为偏执,便知今日少不得一场战斗,聚起满身灵力于手中的拂尘,拂尘之上万千银丝瞬间拉长朝着黑衣女子缠绕而去。 黑衣女子提起短剑劈砍那些银丝,可是显然她功力不敌,被那些银丝缠住手脚,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司命星君收紧拂尘,将那黑衣女子拉到自己近前,伸手掐住女子纤弱的脖颈,眼中杀气毕现。 就在那女子命悬一线之际,她慢慢闭上了眼睛,似是认命了一般。 司命星君内心轻叹,可惜了这般美丽的女子。 他正要结果了那女子的性命,不料,黑衣女子突然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眼珠带着寒恻恻的嘲讽,她的眼中忽然聚起一柄寒冰一般的短剑,朝着司命星君的面门直直的刺过去。 夜风呜咽,白袍仙人直挺挺的倒在了一片妖冶花海。 他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黑衣女子,“怎么可能?弑神剑……” 黑衣女子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衫,垂眸望着白袍仙人的尸身,眼中露出轻蔑。 黑衣女子的手脚上被银丝所伤,殷红的鲜血潺潺的滴在嫣红的丽春花上,与夜色融为一体,转瞬不见了踪影。 黑衣女子脸上血色尽褪,显得更加苍白。 她踉跄着脚步走在花海之中,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一朵鲜红的丽春花慢慢飘摆起来,顺着轻柔的夜风,慢慢落在了女子乌黑长发垂掩的鬓边。 女子脚步一顿,她伸手抚摸那朵丽春花,轻声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丽春花苞中央映出一张稚嫩的小脸,她小声唤道,“娘亲……我怕……” 女子失笑,“小东西,你是吸食日月精华而生,我可不是你的娘亲……” 丽春花撒娇一般的嘤咛一声,“这世上会无缘无故的舍命救我的人,除了娘亲还能是谁?” 女子从鬓边摘下那朵丽春花,将她丢在花海之中,淡淡说道,“我与这世间无牵无挂,身上背负着国仇家恨,你跟着我没有好日子的。” 丽春花妖懵懂的望着她,似乎听不懂她的话。 黑衣女子不再看她,转身走出了花海。 一阵清幽的风吹过,那朵丽春花如同浮萍一般飘飘摇摇,固执的落在了她的鬓边。 黑衣女子手脚上的伤口剧痛,她每走一步已是十分艰难,再不愿与这不懂事的小小花妖多言,于是冷冷说道,“你这花妖眼光不好,跟了一个命数顶顶不好的人,日后可不要后悔……” 鬓边的丽春花不再言语,周身散发出淡淡的红色光晕,慢慢的缠绕在女子四肢的伤口上。 女子只觉得鼻息之间尽是一股奇异的香气,她伤口的痛楚随着那香气慢慢消散,她抬手查看自己的伤痕,依旧潺潺的流着血,只是再也觉不出一丝痛意。 这些伤原本就不是致命伤,只是因为太过疼痛,令人难耐之下失去了力气,如今那股痛意消散,她觉得周身又有了力气,猛地一提气便朝着夜空飞身而去。 幽冥山。 两名穿着黑色长裙的妖娘手中各捧着一个托盘,托盘满满的摆着各色果蔬,其中一个妖娘望着托盘上的食物,面露嫌弃,另一个妖娘瞥她一眼,提醒道,“到了幽冥宫,莫要再露出这样的表情,当心魔君一根银针要了你的命!” 那被训斥的妖娘面色白了白,嘴硬道,“我自然知道,只是咱们身为妖魔,竟要如那些凡人一般日日到凡间采摘这些凡人的吃食,真是恶心得紧。” 另一个妖娘瞪她一眼,“你这是活得不耐烦了!魔君对瑶光夫人有多宠爱,你又不是没看到,瑶光夫人不喜妖界那些食物,只爱吃这些,咱们这差事表面简单,实则是在瑶光夫人跟前讨了巧,日后自有咱们的好处!” “什么夫人?!不过是仗着长了一张好看的脸罢了,法力低微得连洒扫的小妖都不如,魔君哪天厌了她,我一根手指便要了她的命!” 那妖娘见她冥顽不化,便不再多言,只恭敬的端着托盘慢行。 两人来到一处荒芜平地,只见广袤的平地前立着一块石碑,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幽冥山”三个字。 两人对着石碑默念咒语,那石碑银光一闪,便瞬间倒着插进土地之中,两人的身体也跟着石碑一起笔直的倒立过去。 地下的光景瞬间映入两人眼帘,那是一座极为巍峨陡峭的高山,山顶上空流动着滚滚燃烧的岩浆,如同一道天河一般,照亮了地下的一片天地。 两人顺着山脉上的石阶慢慢朝着半山上一座乌金色的宫殿走去。 幽冥宫内,苍羽懒洋洋的靠在软枕上,漫不经心的翻着一本凡间话本,脑中想起瑶光翻看时专注投入的表情。 苍羽勾了勾嘴角,她偷偷跑出去三天了,如今也该回来了。 苍羽面前宽敞的宫殿内跪了一地奇形怪状的妖魔,他们个个身如筛子一般抖个不停,大气都不敢出,宫殿内一片诡异的静默,只听见一阵沙沙的翻书声。 不知过了多久,苍羽终于从书中抬起头,斜睨着殿内众人,淡淡开口,“你们想好说辞了吗?” 一个头上多了两根牛角的妖怪迟疑着开口,“寒渊池如今多了一位神君镇守,属下们不敌那神君,所以没能得手……” 苍羽目光冰冷的扫过众人,“寒渊池如今没了镇妖石,只不过让你们往下面丢些魔石,供池中封印的妖魔涨些法力,这等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们又有何用!” 牛角妖额头渗出冷汗,语调中已然带了哭腔,“魔君,那神君十分厉害,属下们实在是连寒渊池岸边都没能靠近……” 苍羽挑了挑眉,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中午该吃些什么一般,“幽冥宫不养无用之人,你们自去吧。” 幽冥宫的规矩,办不好差事便要灰飞烟灭,此言一出,众人知道已没了活路,有些胆小的已然昏了过去。 其中一个妖怪见状,自知横竖都是一死,竟然生出了拼命的念头,趁着苍羽低头看书的功夫,竟暗暗聚起妖法,朝着苍羽面门袭去! 苍羽眼中寒光一闪,一掌将那人击倒在地。 众人错愕的抬头,望着苍羽的目光竟带着几分探究。 苍羽察觉众人异样的目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竟是满手温热的血色。 苍羽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却如翻江倒海一般,他挥出银针刺向那个倒在地上的小妖,那小妖顿时灰飞烟灭。 苍羽霍然起身,拂袖而去。 殿内的妖魔面面相觑,各怀鬼胎。 以魔君苍羽的法力,在座的妖怪无论道行如何,有谁能伤得了他? 可是刚刚那个妖怪明明只是个法力平平的小妖,情急之下竟然伤了魔君。 早闻魔君几年前迷上了一个法力低微的女妖,那女子行事颇为怪诞,最不喜妖怪伤人作恶,可他们身为妖魔,不比那些神仙可以靠着天地灵气修炼功法,妖魔修炼功法,大都少不得杀凡人做引,若不作恶还怎么提高功力?! 想不到魔君竟为了讨那女子喜欢疏忽修炼,法力退化至此。 这幽冥宫一向以弱肉强食为规则,若是苍羽法力不及他人,那他凭什么做这高高在上的魔君? 第40章 苍羽穿过宫殿悠长的走廊,面色阴沉如水。待看见殿宇中燃起的一盏明灯透出温柔的光晕,只觉得心里一松,嘴角不自觉便带上了笑意。 苍羽悄无声息的走进内室,只见灰白色的纱帘之后,一个单薄窈窕的身影正背对着自己,苍羽悄悄走到她身边,伸手落在她肩上,女子倏然回头,只见黑发掩映下是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庞,苍羽脸色一变,“这是怎么了?” 瑶光垂下衣袖遮住手上的伤,“没事。” 苍羽这才注意到,瑶光毫无修饰的黑发上簪着一朵艳丽的丽春花,黑发红花,为她素净清冷的装束增加了一丝艳色,显出几分别样风情来。 苍羽盯着那朵丽春花,狐疑道,“丽春花妖乃是至阴黑煞的命格,天界怎会容她存活?”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抓住瑶光的手臂,粗暴的掀开衣袖,只见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正潺潺的流着血。 苍羽又惊又痛,愠怒道,“你又作了什么死?!” 瑶光眼中闪过一丝快意,“我杀了司命星君……” 苍羽紧紧握住她的伤口,将体内的灵力抚上。咬牙切齿道,“你还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吗?!仗着自己用弑神剑重塑身骨,当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吗?!你体内的弑神剑不到生死一线之际是不会出来保护你的!” 瑶光垂着眼眸,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怕什么?楚国灭国,举家被杀之时我都没有死掉,区区一个司命神君……” 苍羽最恨的便是她这幅满不在乎自己的模样,怒火几乎要烧灼起来,他不由得怒吼道,“你这条命是我救下的!要跟不要都是我说了算!” 苍羽待她一向温和,第一次露出这种恶狠狠的表情,瑶光自知理亏,便不再多言。 苍羽胸口起伏,仿佛是气急了,但手上为她治伤的力道却始终温柔。 瑶光见此,心中不免有些讪讪,她觑着苍羽冰冷的神色,讨好道,“我这不是没事吗?你别那么气了……” 苍羽冷哼一声,仍旧不说话。 瑶光呆了半晌,忽然牵起他的衣袖,轻轻的晃了晃,“小老虎,真不理我了啊……” 苍羽手上一顿,抬眼去看她,只见她一脸温顺,水波流转的杏眼中满是讨好,像极了一只邀宠的奶猫,苍羽的心瞬间化作一滩春水,仿佛可以溶解所有的棱角与尖锐。 这女人只有理亏的时候才会这样温柔的唤自己小老虎,他心中软作一团,面上却仍旧一副生人勿近的神色。 瑶光故作委屈的说道,“三年前我身受重伤,如果不是你用弑神剑为我重塑身骨,我早就灰飞烟灭了……楚国亡后,我家人都死在了天帝老儿手里,我那师兄临渊也不知身在何处,这世上,我除了你这个朋友,再也没有人关心我……” 瑶光瞥了瞥他的神色,故意带了几分哽咽,“你要是都不理我了,我可真是孤家寡人一个,可怜到极点了……” 苍羽冷淡的神色松了松,问道,“你饿不饿?” 瑶光心中一喜,撇嘴道,“马上就饿死了……” 苍羽瞥她一眼,见她装得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瑶光见他笑了,心知他这是消气了,便嬉皮笑脸道,“我们家小老虎可是妖界第一美男子呢,这一笑真是让人神魂颠倒啊……” 苍羽为她理了理衣袖,嗤笑道,“花言巧语!亏了你不是男子,不然不知要哄骗多少痴情女子……” 说着便传唤外面的妖娘为瑶光摆上凡间吃食。 那些妖娘见到瑶光鬓边的丽春花,纷纷露出惊诧恐惧的神色。 苍羽皱眉望着瑶光鬓边的丽春花,“这丽春花妖是不详之物,最好还是不要留在身边。” 瑶光望着苍羽,认真的说道,“小时候我父王也曾请卦人替我占卜,那卦人说,我生来一副仙骨,将来必是要飞升成神的,可是如今我还不是成了妖,而且心中最鄙夷仇恨的便是道貌岸然的神仙,可见这命格之说并不可信。” 她抚了抚鬓边的丽春花,“我觉得这花好看,我不怕她。” 苍羽闻言,不自在的笑了笑,“都随你。” 瑶光吃饱喝足,捧着肚皮望着苍羽,这才注意到他脸上那道浅浅的伤痕,狐疑道,“你的脸怎么了?” 苍羽侧过脸,“无事。” 瑶光从梳妆台上拿出伤药,走到苍羽面前为他上药。 苍羽略一挣扎,瑶光投来愠怒的目光,苍羽便乖乖坐定任由瑶光为他上药。 瑶光动作轻柔,上好了药便俯身在他面上吹了口气。 苍羽抬眼望着她苍白的面容,她身上带着淡淡馨香似有似无的萦绕在苍羽鼻息之间,他呼吸一滞,一股热流慢慢涌上来,苍羽心念一动,抓住瑶光的手臂将她拖进怀中。 瑶光诧异的望着苍羽,他那双棱角分明的眼睛里分明带着汹涌迫人的情潮,瑶光别过眼睛,低声抗拒道,“别闹。” 苍羽感受到瑶光的僵硬,收回炙热的目光,心中莫名失落,他松开瑶光的手臂,她乘机站起身,将手中的药瓶丢给他,“自己上药吧,你这登徒子!” 苍羽握着那还带着温度的瓷瓶,说道,“这段时间我要闭关修炼,你好好待在幽冥宫别乱跑!不要做那些危险的事情叫我担心。” 瑶光点了点头,一副乖顺模样。 苍羽瞧着她那低眉顺眼的模样,心知她定然不会那么听话,但是想到她身上的弑神剑,倒也不十分担心。 第二日,苍羽果然不见了踪影。 没有苍羽这个处处迁就自己的朋友,瑶光一时间又陷入无尽的寂寥和孤单之中。 每每到了夜间,瑶光总是被一阵阵似有似无的痛苦尖叫声惊醒,醒来时却发现一片寂静。 这使得瑶光夜夜难以安眠,心情愈加烦躁起来。 而且,瑶光感觉到,自从苍羽闭关之后,伺候她的妖娘变得越来越敷衍。 一日傍晚,原本早该摆上她惯常吃的饭菜,却迟迟不见动静。 瑶光便唤那妖娘进来,吩咐道,“我饿了,拿些我平日吃的瓜果来。” 不料那妖娘竟面露不耐,“近日幽冥宫事多,没人去凡间采摘了。” 瑶光按捺着心中的不悦,“随便拿些什么吧。” 那妖娘敷衍的福了福,扭着腰退下了。 过了许久,那妖娘终于推门进来,手中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瓷碗,脸上带着戏谑的神色。 自那妖娘一进门,瑶光便闻见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她皱眉去看,只见那妖娘将一碗血红的汤水递到自己面前。 瑶光细细一看,只见那热气腾腾的汤水之中赫然躺着一只硕大的人心。 瑶光顿时感觉五脏六腑内一阵翻滚。她怒目盯着那妖娘,她却带着得意的笑容将碗放在桌上,对瑶光福了福身,转身欲走。 瑶光稳了稳心神,喝道,“站住!” 那妖娘慢条斯理的转过身,“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瑶光慢慢走到桌前,伸手将那冒着热气的碗端了起来。 那妖娘兀自笑着,眼中满是得色。 瑶光猛地抬手将碗扣在那妖娘脸上,那妖娘没料到瑶光会这样,躲避不及,鲜红的汤水扣了满脸,看上去十分狼狈。 瑶光一个箭步冲上去,狠狠掐住那妖娘的脖子,眼中带着恶狠狠的杀意,咬牙道,“你以为苍羽不在,我就拿你没有办法了吗?” 那妖娘挣扎起来,却发现瑶光力气极大,周身灵力远胜自己,她竟然丝毫挣扎不得。 她望着瑶光狠厉的目光,终于觉得怕了,求饶道,“夫人……饶命……” 瑶光却丝毫没有饶恕的意思,“你取那人的心脏时,他可曾对你求饶?你是怎么做的?” 那妖娘浑身一震。 瑶光伸出另一只手,探在那妖娘的心脏处,猛地一用力便探了进去,她脸上带着狰狞的恨意,抓着她的心脏猛地一拽便将她的心脏生生拽了出来。 那妖娘登时倒地不起,蜷缩着身体不断痉挛。 瑶光满手鲜血,将那颗兀自跳动的心脏丢在那妖娘身上。 瑶光望着一片狼藉的屋子,心里却没有一丝快意,她只觉得心中堵得厉害,她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沦落至此的,与这样一群令人作呕的妖怪为伍。 她满身是血,一身煞气的推开门,望着黑暗的天空中那血红的岩浆,只觉得这个地方令人窒息,她凝神聚气飞身离开了幽冥宫。 凡间有东西南北中五州。 东州是一片平原,最是富饶繁华,北州、中州是连绵的山脉,南州则是一片汪洋,上面遍布大小岛屿,而西州却汇集了人间最苦寒的景致,雪山、草原、沼泽、沙漠…… 黄沙滚滚,席卷了一个荒弃的小小村落,除了空中飞过的黑秃鹰和地上爬过的沙蜥,几乎见不到什么活物。一个身着黑色纱衣的女子孤身走过村间小路。 路中央突然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了她,那人一身破破烂烂的黑袍子,脸上脏兮兮的看不出长相,手里拿着一根棍子,目光凶狠的盯着她,“把身上的粮食和值钱的东西拿出来!” 女子身量不高,在他面前显得格外弱小,但她没有露出丝毫惧意,只是利落的将身上的钱袋解下扔给了他。 那人拿了钱袋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他抬眼一瞥,只见眼前的女子一头乌发垂在肩头,鬓边一朵艳丽的鲜花,黑发红花映衬着那张略显苍白的面容,清冷美艳,动人心魄。 那人看得呆了呆,一股邪念升起,他收起棍子,慢慢的走近她。 第41章 瑶光面无表情的盯着他,掌心暗暗聚起杀意。 那人还未靠近她便突然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一个身穿破旧道袍的少年站在他身后,手中紧紧握着一根木棍。 那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稚嫩的面容十分清秀,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生的十分明媚好看。 瑶光愣了愣,对那少年道了谢,迈过那昏死过去的强盗继续赶路。 不料那少年却追了上来,她回头看着他,“你跟着我做什么?” 少年的脸激动得通红,望向她的眼神充满了兴奋,半晌才压着嗓子问道,“你……不是凡人吧!!!” 瑶光愣了,“你怎么知道?” 少年闻言顿时激动得捶胸顿足,一时拜天一时拜地,将庙里供的神仙谢了一遍,直言是上天知道他一心向道,才让他小小年纪便遇见了活的神仙。 瑶光心内一松,感情这傻子把她当成神仙了。 少年平复了一下心情,有些得意道,“仙子,我在暗处瞧了你半天,你从西边沙漠里来,既不见车马、也不见随从,可知你是徒步走来的,可是往西三百里皆是荒漠,你一路走来身上连个水袋都没有,身上的衣服一粒沙土也不沾,最离谱的是……” 少年指了指身后倒地不起的强盗,“你这身量柔弱得很,一看便不是凡间习武之人,但你孤身面对一个强盗时眼睛里连一点恐惧都没有。” 瑶光突然逼近他,呲了呲牙,恶狠狠道,“我也可能是个吃人的妖怪……” “诶~”少年摆了摆手,从怀里拿出一面破旧的罗盘,“我师父是全天下最厉害的捉妖师,这个罗盘遇见妖怪便会震个不停,从未出过错。” 瑶光翻了个白眼,不欲理会他,继续赶路。 那少年却没打算放过她,“仙子你初到人间,不如我对人间更熟悉,你带上我,我保证你在凡间如同凡人一般无二,绝对没有破绽。” 瑶光无语的望着他,“我做凡人二十几年,不需要你教我。” 少年不依不饶的缠上来,“仙子别急着拒绝我嘛,我与你顺路都往北去,咱们做个伴也好啊,我会的可多了……” 少年滔滔不绝。 瑶光鬓边的丽春花忽然落下一片花瓣,笔直的朝着少年的嘴糊了过去。 世界瞬间安静了。 瑶光抚了抚鬓边的丽春花,“到处有人要取你性命,你还不低调些。” 丽春花抖了抖身子,少年嘴上的花瓣便掉落了。 少年并不生气,反而好奇又崇拜的望着瑶光,捂着嘴不再多言。 瑶光任由那少年默默跟在身后,不多时那少年又忍不住开口道,“仙子怎么称呼?” “瑶光。” “我叫陆十三,自小在金陵城长大,我师父是金陵城最有名的捉妖师……” “……” 陆十三虽然聒噪,但是瑶光并不讨厌,内心里反倒是喜欢这样的热闹。 两人从天亮走到天黑,一路的风景也越来越秀丽。 瑶光自然不知道累,陆十三**凡胎却受不得这样的劳累,到了一处废弃的神庙,陆十三说什么也要停下休息休息。 两人走进破败不堪的神庙后才发现这庙宇供奉的竟是月下仙人。 瑶光不由得诧异起来,“月下仙人掌管凡间姻缘,印象中月老庙的香火一直都很旺,这里怎么会这般清冷?” 陆十三一边用杂草为自己铺设床榻,一边说道,“仙子这是多久没来凡间了。” 说着陆十三便一屁股坐在杂草堆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说道,“凡间一向以男子为尊,从前楚国国力衰微,百姓贫苦,养不起那么多孩子,所以女孩子活下来的机会便少了许多,时间长了,便造成了男多女少的局面,如此一来,男子自然娶妻困难,所以那时节的月老庙香火旺盛得跟放火烧庙一样。” 瑶光坐在陆十三身边的草堆上,听得入神。 初春的夜还是十分寒冷,陆十三冻得瑟瑟发抖,瑶光指尖一挥便弄出一个火盆,陆十三烤着火继续说道,“宋启阳推翻楚国建立沅国也有五六年了,这几年新朝政局不稳,连年征战,死伤了不知多少男儿,男多女少的局面不再,也没人再来月老庙求姻缘了。” 瑶光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陆十三压低嗓子,神神秘秘的说道,“我还听说,这几年凡间连年征战,是因为凡间一众地仙暗戳戳在背后搞鬼,他们之所以这样做就是因为凡间月老庙的香火太旺,风头盖过了天帝。” 瑶光觉得这话不可信,“若真是如此,你一个凡人怎么可能知道。” 陆十三急道,“我曾经亲眼看到金陵城外的山神被一个浑身金光闪耀的大神仙斥责,最后那大神仙还说要削去那山神的仙籍贬去北海做看守,那山神哭着求饶,说他这样做只是不想月老庙的风头太过……” 瑶光手中的烧火的木棍应声折断,破庙上空突然炸起一道惊雷,陆十三吓了一跳,“无量天尊,罪过罪过。” 燃烧的火焰映红了瑶光的眼眸,她面无表情道,“好一个斩妖除魔、维护人间正道的神仙,凡人的生死在他们眼中就像儿戏一般。” 陆十三咽了咽口水,“大部分神仙应当都是好的……” 瑶光望着火堆,面露嘲讽。 凡间的夜格外寂静,陆十三沉沉的睡着,瑶光也染了睡意,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那时候她还在缥缈峰潜心修炼,不问世事,不知世间风云变幻、沧海桑田。 而后的记忆变得十分模糊,只记得三年前她不知被什么妖物所伤,再次醒来时,便身处幽冥宫之中,身旁悉心照料着的正是魔君苍羽。 关于苍羽,她只记得那是她在凡间小山村里捡回的一只小老虎,陪伴了自己整整四年,突然有一天变成了顶顶厉害的妖怪,在她面前杀了几个前来捉妖的神君。 那时候,她心中一心向道,自然不愿与妖物为伍,可是世事变幻,她得知楚国因三年大旱而遭遇举国叛变,她的父亲与兄长也被叛军首领宋玉所杀。楚国灭亡、林氏皇族全族被灭,起因竟是因为那个宋玉乃是天帝历劫转世而生,为了应宋玉的紫微星命,天界竟让楚国三年无雨,举国大乱。 那一刻,瑶光自生来便立下的修仙之心瞬间瓦解。 她痛恨这些不顾百姓生死的神仙,亦痛恨那所谓的命运。 自此安心做了一只妖,只盼着有一日能杀到天界去,问一问那高高在上的天帝,可曾对那一场战乱中枉死的亡魂心存愧疚。 渐渐习惯了陆十三的聒噪,瑶光一路上也不觉得无聊,两人穿过层层山峦,终于在一座山顶上看见了一片繁华的城池,瑶光望着眼前云层之下那一片人间烟火,恍若置身梦境一般。 北州入境便是北城,北城边上有一座风景秀丽的山峦,名唤亶爰山。 两人走到亶爰山顶上,只见山石错落,形成一座极险峻的山峰,攀登不得。 瑶光望着山顶上成片的红樟树,脑中忽然如同惊雷闪过,一些陌生却又熟悉的片段纷至沓来。 “不想和我一起出门,以后就好好修炼。” “奇怪。这雾有毒,但是周围却没有一丝妖气。” “你以后还是少吃点饭吧。” “此处是亶爰山的龙脉。” 瑶光晃了晃神,只觉得头痛欲裂。 陆十三关切的望着她,“仙子,你怎么了?” 瑶光扶着额摇了摇头,“没事。” 两人正欲绕过那片险峰,瑶光却看见险峰之下立着一块破旧的石碑,那石碑被杂草掩映,与山石融为一体,不细看还只当那是一块普通山石。 瑶光走近那石碑,挥手拂去石碑上的杂草,见上面刻着几行小字,“沅国二年,亶爰山毒雾弥漫,山中村民饱受其害,青衣神君携粉衣仙子途经此处,解亶爰山毒雾,将红樟树林封印于山顶,百姓感念其恩德,特立此碑。” 陆十三对着石碑虔诚的拜了拜。 瑶光嗤笑,“神君捉妖必是暗中行事,这山中的百姓大约是管中窥豹,哪里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这碑文上写的未必就是真相。” 陆十三说道,“仙子有所不知,这青衣神君与粉衣仙子的捉妖事迹不止这一桩呢,北城的鱼妖、金陵的无头状元、杀害景和公主的枭蛇都是这二位神君出手解决的,凡间对两人的事迹广为传颂,这样的碑文大约所言不虚的啊。” 瑶光托腮思索,她从前最爱穿的也是一袭粉衣。 陆十三又道,“传闻这青衣神君生得极为英俊,让人一见难忘,那粉衣仙子常年以纱覆面,虽不知长相如何,但料想也是一位绝世美人……” 瑶光看着陆十三一脸神往的模样,心中微晒。神仙不都是这样,看着一身正气,满口仁义道德,暗地里不知做下多少坏事。 两人继续赶路,直到傍晚时分终于来到了金陵城。 商贩瓦肆铺满街道,灯火通明照亮整座城,处处人间烟火气。 陆十三饿得前胸贴后背,瑶光闻着满街美食香气,也馋虫大作,两人找了家生意极好的饭馆点了几样小菜和两碗面,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桌,两人默契的埋头大快朵颐。 第42章 瑶光正吃着,只觉得门外一道炙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瑶光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准确的说是盯着自己面前的面。 那小乞丐看上去不过十来岁的模样,一脸黑灰几乎辨认不出长相,他极为瘦弱,眼中对食物的迫切渴望,看得出是饿得不轻。 瑶光动了恻隐之心,对那小乞丐招了招手。 小乞丐迟疑了一下,终是耐不住食物的引诱,朝着瑶光走了过去。 小乞丐刚踏进饭馆的门,店内的小二便出声呵斥道,“你进来我们还怎么做生意,快滚!” 瑶光对那小二说道,“小二,我请他吃一碗面。” 店小二走到瑶光面前,弯腰低声道,“我知道姑娘心善,只是这小乞丐并非正常人,他发起狂来会咬人的,金陵城没人敢招惹他,我劝姑娘一句,莫要让他缠上。” 店小二声音虽低,但那小乞丐显然见惯了这情形,他尴尬的站在门口,双手紧紧握拳,死死咬着嘴唇,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既委屈又愤恨。 瑶光端起被自己吃了几口的面走到那小乞丐的面前,她将面碗放在小乞丐手中,柔声道,“你去外面吃吧,我请你。” 小乞丐深吸一口气,伸手接过瑶光手中的面碗,飞快的跑出饭馆,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瑶光回到饭桌前,陆十三正拿着那面破罗盘,惊愕道,“那小乞丐是妖怪!” 瑶光瞥一眼他手中的罗盘,淡淡哦了一声。 可拉倒吧,真正杀过人的妖怪在你身边呆了两天了,你那罗盘都没动静,一个小乞丐到让你看出端倪了。 陆十三急了,“你怎么这么淡定啊!咱们遇见妖怪了!还不捉妖吗?” 瑶光慢条斯理的夹了一口菜送到嘴里,“你见过连饭都吃不上的妖怪吗?那小乞丐连一顿饱饭都抢不到,还能做什么坏事?” 陆十三挠了挠头,“也是哈,这妖怪混得着实惨了些。”他端详着手中的罗盘,“可是这罗盘是我师父的法器,不会出错啊……” 两人吃饱了饭,便在金陵城中闲逛,走着走着突然听见一个小巷中传来一阵嘈杂声。 瑶光循声望去,只见几个孩子正对着一个小乞丐拳打脚踢,口中还骂着,“妖怪!” 瑶光细细一看,只见那蜷缩着身子挨打的小乞丐正是刚才拿了她面碗的小乞丐。 小乞丐身边静静躺着一只破碎的面碗,汤水混着面条撒了一地。小乞丐双手护着头,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地上的面,绝望而愤怒。 黑夜之中,乌云散尽,露出一轮满月。 月光的银灰洒下,那小乞丐的身体突然剧烈的颤抖起来。 那些对他施暴的孩子显然没有意识到小乞丐的异样,自顾自将自己莫名的愤怒发泄在他身上。 小乞丐身体颤抖更加厉害,他忽然仰头嚎叫起来,那声音凄厉而愤怒,随着这声嚎叫,小乞丐的身体青筋暴起,像是觉醒一般迅速膨胀起厚实的肌肉。 转眼之间,小乞丐的衣衫被撑破,露出灰色的毛发,他双眼圆睁,漆黑的瞳孔散发着幽绿的光芒,那是属于野兽的眼睛。 围着他的几个小孩被他的模样吓得连连后退,瑶光这才看清,小乞丐的身体已经变成了半人半狼的模样,一支巨大的狼尾垂在身后。 小乞丐的眼神变得充满攻击性,他紧紧盯着一个对他施暴的小孩,猛地张开獠牙遍布的大口冲着那孩子咬了过去。 瑶光反应不及,就在狼人将要咬上那孩子的瞬间,一道长长的银丝忽然从天而降缠住了狼人的脖颈。 银丝翻滚,一道白色身影倏然落在狼人身边,他看上去很年轻,手中紧紧握着一支银丝拂尘。 瑶光瞧着他,忽然想起死在丽春花海的司命星君。 眼前的白衣男子与司命星君长相并无相似之处,只是那装扮、神态、气质却与司命星君如出一辙。 白衣男子手中的拂尘死死扼住狼人的脖子,眼中杀气毕现。 瑶光抬掌击去,白衣男子挥起拂尘防御,狼人在这一瞬间得了自由,飞快的朝着黑暗窜逃而去,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白衣男子气急败坏的盯着瑶光,“什么人!” 瑶光走进小巷,“那小妖并无伤人之意,只不过是被欺负得狠了才发狂的,何必取他性命。” 白衣男子抬眼望去,在看见瑶光黑发边簪着的丽春花时,眼中忽然升起滔天恨意,他用拂尘指着瑶光,“几日前,我师父司命星君为捉丽春花妖被杀,是你做的?!” 瑶光迎着他的目光,冷静道,“司命星君频频杀害从未作恶的初生小妖,他该死!” 白衣男子气急,手中的拂尘一挥,万千银丝朝着瑶光面门而来。 瑶光亮出短剑与那银丝缠斗起来,白衣男子看上去年轻,神力却比司命星君还要深厚,几个回合 瑶光渐渐落了下乘。 陆十三躲在暗处瞧着,眼见瑶光打不过,他咬咬牙冲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白衣男子面前,哀求道,“神君饶命啊!瑶光仙子不是坏人!” 白衣男子冷哼道,“什么仙子!你瞧清楚了!这女人是妖!” 瑶光被白衣男子的拂尘所伤,倒在地上剧烈喘息起来。 陆十三起身挡在瑶光身前,“神君!她不是坏人!” 白衣男子手持拂尘,双眼赤红的盯着陆十三,“冥顽不灵!” 他挥起拂尘朝着陆十三而来,瑶光见状迅速起身抱住陆十三,用力的转过身,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汹涌而来的银丝面前。 瑶光紧紧闭上眼睛,等待着剧痛袭来。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如期而来,瑶光慢慢睁开眼,只见周身被一道耀眼的金光包围,一股熟悉的气息将她裹挟,瑶光的心忽然猛烈的跳动起来。 她慢慢转过身,一双黑色皂靴立在身后,轻软的天青烟雨色锦袍随着轻柔的夜风轻轻摇摆,起起伏伏,仿佛拂在瑶光颤动的心尖上。 “身为神君怎可对凡人起杀意。” 男人的声音如同清泉击石,低沉如玉。 白衣男子诚惶诚恐,“见过天枢神君,小仙失仪了。” “去吧。” 男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白衣男子收起拂尘,转瞬飞身而去。 瑶光只觉得身上剧痛,她想要抬起头,却发现自己浑身没有一丝力气,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她强睁着双眼,迷蒙之间,看到那身着天青色锦袍的男人慢慢的转过身,朝着自己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陆十三惊喜的喊道,“师父!” 瑶光双眼发黑,再也控制不住昏死过去。 昏过去之前,瑶光忍不住想,这么厉害的师父是怎么教出陆十三这个废柴的? 瑶光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繁星遍布的辽阔高原,月亮仿佛就在眼前。 男人宽大的手掌紧紧牵着自己的手,他垂眸望着自己,目光缠绵而温柔。 瑶光沉醉在那比月光还要柔和的目光之中。 梦境一转,逼仄的小房间里,瑶光面对着杀气腾腾的紫色妖雾。 命悬一线之际,一道金光闪过,身着天青色锦袍的男人将她护在身后。 瑶光望着他的宽阔有力的脊背,只觉得这世间再没有什么值得恐惧的事情。 梦境飞快流转,一幕幕都是关于那个看不清长相的男人。 他温柔的望着自己,俯身亲吻自己的脸颊,仿佛自己是他最最心爱的宝贝。 即使瑶光知道这只是一场梦,但还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梦中的男人是那样热烈的爱着自己。 而梦中的她,满心满眼都是他,满心欢喜。 瑶光沉溺在美好的梦境之中,不愿醒来,可是梦境消散,她幽幽转醒,只见眼前一片漆黑,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柔软的床榻上,她心中顿时一空,只觉得满心寂寥。 她这一生已渡过了这许多年,竟从未被人爱过,也从未爱过谁,这茫茫世间,没有人牵挂她,她亦没有可牵挂的人。 想做神仙,却已成妖身。 一心向道,却不知道义何在。 真是可悲至极。 身上的伤不知何时已经痊愈,她慢慢坐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着起身,向着微微发亮的门口走去。 她推开门,只见自己身处一个极大的庭院之中,幽幽月色映照,院子里种着经年的红樟、松柏、雪柳,粗壮的树干投下巨大的树荫,树荫下搁着两张藤椅,而那藤椅前面是一片巨大的池塘,池塘里荷花枯黄,显出几分颓丧。 瑶光慢慢走到那藤椅前,鬼附身差的坐了上去。 藤椅摇晃,瑶光心中莫名静谧。 瑶光闭着眼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却忽然察觉到庭院之中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睁开眼环视四周,只见蜿蜒的回廊之下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他穿着单薄的白色衣袍,长发散在脑后,静夜无风,他却仿佛如乘风一般飘逸洒脱。清幽的月色照映着他的面容,雅致清隽,光华照人,一双眼睛如同幽深潭水一般深邃,光彩熠熠的漆黑瞳仁中似乎藏着千言万语,欲语还休。 瑶光望着他,只觉得一颗心莫名涌动着难言的情思,她疑惑的按着心口处,想要平复这莫名的悸动,却发现心跳动得愈加激烈,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第43章 瑶光慢慢站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对着他深深一拜,真诚道,“还未谢过神君今日救命之恩。” 瑶光低头望着他的衣摆,只见他静静站在原处,不知过了多久,才伸出手扶住了瑶光的手臂,他的手掌宽大有力,令瑶光莫名想起梦中的男人,和那只紧紧牵着自己的温暖手掌。 天枢神君淡淡开口,声音低沉好听,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举手之劳,你不必放在心上。” 瑶光顺着他的手掌直起身,仰头望着他,这样近距离看着他,更觉得他生得格外俊逸,令人心生亲近,瑶光心念涌动,脱口而出,“神君地位超然,道行颇深,可否为我解心中之惑?” 两人初次相见,瑶光这样的请求不免有些唐突,可是眼前的男人却并未露出为难之色,只是展颜一笑,“愿闻其详。” 他眉眼带笑,冲淡了神色间的阴郁之色,更添几分光华,瑶光看得呆了呆,半晌才道,“我此时虽为妖身,可从前做凡人时,亦是一心向道,想要飞升成神,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做了妖怪。我做妖,却始终不能与妖界众人融为一体,因为我做不出杀害无辜、修炼自己的事情。” 天枢低头望着她,眼中带着几分怜惜之色,“你身处妖界,出淤泥而不染,这很好。” 瑶光扯出一个艰涩的笑容,“我以前一心想要做神仙,是因为觉得神仙维护天下太平、匡扶天下正道,是我心中所向,可是当我得知天界为了顺应天帝转世后的紫微星命,令楚国三年无雨,导致天下大乱、连年混战……” 瑶光说道这里,不觉得紧紧握拳,心中痛意汹涌,难以自持,“我的父亲、兄长,所有的家人都在那场混战中丧命,那一刻,我心中信仰瞬间崩塌,只觉得荒谬可笑,满心仇恨。” 她抬头望着天枢,眼中沉痛而疑惑,“神君,此时的我仿佛身无归处,这世间与我无牵无挂,天界妖界,都不是我心中向往之处……” “我不明白,为何我会到了这般难言的境地。我亦不知,以后该何去何从。” 天枢低垂眼眸,宽大的衣袖掩映,他的手不自觉的颤抖着。 天枢慢慢睁开眼,深深望着瑶光的眼睛,他柔声道,“无论身处何种境地,从心即可。” 瑶光不解,“从心?” “你可曾想过,自己心中最最向往的是什么?” 瑶光深思,想起那个美妙的梦境,“善恶分明,无愧于心,寻一所爱,执手天涯,尝遍美食,看遍美景……” “只愿,这一生忧痛有人可诉,欢喜有人共历。” 天枢望着她眼中盈满的希冀,心中微动,笑道,“那你可曾善恶不分、有愧于心?” 瑶光略一思索,抬头望着天枢,目光灼灼,“不曾。” 天枢仰头大笑,“如此,你还有什么可疑惑?” 瑶光愣住,这暗夜无光,却仿佛有一道明亮的阳光照进心里,一扫阴霾。 天枢低头望着瑶光,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或许,你只是觉得孤单寂寥,没有人分享心中的喜悦与悲痛罢了。” 瑶光笑了,“可是今夜,有神君你听了我的心事,我心中十分欢喜。” 天枢闻言,心中涌动着剧烈的情绪,他抬手想要触碰她苍白的面庞,最终落在她消瘦的肩头,轻轻的拍了拍,说道,“你的一生漫漫无期,日后会有很多朋友,也会寻到所爱之人,忧痛有人可诉,欢喜有人共历。” 瑶光看着他落在自己肩头的手掌,说道,“不知为何,我对神君一见如故,只觉得仿佛相识已久,说不出的亲近信任。” 天枢浑身一僵,慢慢收回手,目光落在别处,神色间染上几分寂寥。 瑶光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庭院,微风袭过,院中的树叶沙沙作响,瑶光心中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宁,她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空气中都带着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不禁感叹道,“神君这处宅院十分精巧,身处其中只觉得身心放松。” 她站在天枢身侧,她身上带着阵阵幽香,淡淡萦绕在天枢鼻息之间,静谧的夜,他日夜思念的人就在身旁,可是两人之间又仿佛隔着不可触及的距离,天枢只觉得心头颤动,一阵酸涩慢慢晕开,挥不散挣不开。 “你身上大伤初愈,可安心在此……多呆几日也无妨。” 天枢淡淡说道。 瑶光抬头望着天枢,歪头笑着显出几分纯真,“神君看上去冷淡,却不想竟是这般热心的人。” 天枢转头看了她一眼,被她略显天真的笑容感染,唇角不自觉染上笑意,“你对我这般推心置腹,我自然也要以诚相待。” 既得了天枢的首肯,瑶光便安心待在司尘监,虽说是头一次来到此处,可是瑶光竟对这里莫名的熟悉,不论想做什么,瑶光总能凭着直觉准确的找到地方,就连茶叶放在何处瑶光都能随手找到。 因着对天枢充满感激与好感,瑶光便十分殷勤的照顾着他,只是想不到陆十三比她还要殷勤,一直抢在她前面为天枢鞍前马后,一口一个师父叫得亲热,两人都捧着一杯茶水递到天枢面前,天枢哭笑不得的望着面前的两杯茶,“你们这是做什么?” 陆十三抢道,“伺候师父是我的荣幸……” 天枢接过瑶光手中的茶杯,瞥一眼陆十三说道,“你莫要胡乱叫师父,我从来没收过什么徒儿。” 陆十三红着脸说道,“一年前在北州见过师父捉妖的场面,我便一心想拜您为师,您就收下我吧……” 天枢低头慢悠悠喝了一口茶,说道,“你年纪尚小,若一心向道合该找个灵秀之地静心修炼,捉妖之事危险重重,你做不来的。” 瑶光点点头,对陆十三说道,“神君说得不错,待你飞升成仙自有你的差事可做,现在的你若是时时扎在危险之处,只会让神君担忧,并不能帮上什么忙……” 陆十三垂头丧气,“我知道了。”他从怀里拿出那面破旧的罗盘,递到天枢面前,不好意思的说道,“这是那日神君不小心丢下的,被我捡到了,我一时稀罕便没有还给您……” 天枢接过那罗盘,手掌金光闪耀,那面破旧的罗盘瞬间变成了崭新的模样,他将那罗盘递到陆十三面前,“送给你了。” 陆十三惊喜的接过罗盘,爱不释手的摩挲着,激动道,“谢谢神君,我日后一定潜心修炼!” 瑶光望着两人,心中不禁生出几分羡慕之情,当年的她也是这般心思简单、一心向道,可是可惜她没有陆十三这样的运气,能遇到一个谆谆教诲的前辈,如今前路迷茫,再没有了回头之路。 陆十三手中修复后的罗盘感受到瑶光身上的妖气,顿时剧烈抖动起来。 瑶光不自觉的后退,不知所措的望着两人。 陆十三赶紧将那罗盘藏在身后,可是罗盘仍旧抖动不止。 天枢挥手射出一道金光,那罗盘顿时停止了抖动。 瑶光苦笑,心下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她身处司尘监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她凭什么呆在这样的地方呢? 瑶光收拾了一下情绪,对天枢说道,“我在此叨扰已久,也该回到我该去的地方了。” 天枢望着瑶光,目光沉了沉,“明日是凡间七夕,你最爱热闹,过了明日再走吧。” 瑶光抬眸望着天枢,两人目光交接,激起各自心中不可言说的情绪。 瑶光慢慢点了点头,转身退出了房间。 走在悠长的回廊上,瑶光突然想到,天枢神君是怎么知道自己最爱热闹的? 瑶光笑着摇头,他这样心思细腻、神通广大,自然是无所不知的。 凡间七夕。 入夜的金陵城,望月楼上摆了戏台,一对伶人演着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桥段。 楼下人头攒动,城中万人空巷。 瑶光被人潮簇拥,她仰头望着戏台上的那对伶人。 两人身着鲜艳戏服,水袖长舞,眉目流转,说不出的缠绵多情。 那伶人嗓音空灵婉转,“隔山山有路,隔水水有船,天上人间云似海,相会何时恨绵绵……” “空守云房无岁月,不知人世是何年。望断云天人不见,万千心事待谁传” 瑶光静静聆听,仿佛被那凄婉的唱词感染,内心突然涌出无限感伤。 “但愿白云化素笺,片片纷飞落人间。” 伶人唱到这里,灯火照亮的夜空忽然飘来漫天粉色花雨。 满城花雨,似是在婉转倾诉内心的思念,与台上那凄凄切切的故事莫名契合。 人们惊诧于这突如其来的神迹,只当是那伶人的表演出神入化,感动了天神,招来这漫天花雨。 瑶光伸手接住一片花瓣,那是一片鲜嫩的桃花,她最喜欢的桃花。 记忆深处,仿佛也曾有人送过她这样一片花雨。 只是,瑶光巡视苍白的过往,何曾有过这样温暖浪漫的记忆呢? 城中灯火通明,阴暗处的屋檐之上,一位神君身着天青色锦袍,静静伫立。 夜风卷起他的衣摆,吹乱他的鬓发。 他低头望着城中芸芸众生,在万千人海中一眼便找到了她的身影。 “瑶光,今日是你的生辰,这漫天花雨,可曾让你心生欢喜?” 戏台上,两位伶人执手相看泪眼,终是到了分别之际。 楼下的观众纷纷面露凄苦,为两人的凄婉爱情感动着。 瑶光内心轻叹,转身挤出人群,从来相聚欢喜离别苦,她内心缺少欢喜,更不愿去看凄凄切切的场面。 第44章 瑶光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幽冥宫,她一个人看山看水看花鸟看虫鱼,每当遇到奇妙景致,总忍不住想起天枢,心里想着,这般美好的景致要是能分享给那唯一听过她倾诉心事的人,该有多好啊。 路途遥遥,终有尽头。 一个漫天火红云霞的黄昏,瑶光终于走到了幽冥宫附近的荒山。 这处荒山极为偏僻,向来寂静无比,今日瑶光一走到近前便听见一阵刀兵相接的嘈杂声。 瑶光心下一惊,心中担忧起正在闭关的苍羽来,闭关修炼时最忌讳有人惊扰,若是有人趁机对苍羽不利,苍羽必定会有危险。 她走到幽冥宫的石碑前,躲在暗处一看是两拨妖怪正在厮杀,瑶光一时间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便念出咒语,走进了幽冥宫。 不料幽冥宫内更是乱作一团,平时混在一处为非作歹的妖怪们此时不知为何划分为两拨,两方忘我的厮杀着。 瑶光正看得糊涂,一个头上长着牛角的妖怪看见她立马高声大喊道,“那是苍羽最宠爱的妖娘!快捉了她!不怕苍羽不束手就擒!” 其他妖怪闻言纷纷望着瑶光,面露凶色。 瑶光被这万人瞩目的场景吓得连连后退,她亮出一柄短剑护在身前。 这些想要活捉瑶光的妖怪显然占据上风,他们利落的杀死了正在负隅抵抗的妖怪们,一股脑的冲着瑶光围过来。 那牛角妖走进瑶光,恶狠狠的说道,“什么狗屁魔君,我们杀了他那么多亲信都不露面,如今活捉他的女人,看他是不是还当缩头乌龟!” 瑶光用短剑指着牛角妖,喝道,“你疯了!苍羽一根手指就能要了你的命!你今日敢碰我一根手指,我保证你绝对不会比我的下场好看。” 牛角妖轻蔑一笑,“苍羽前些日被一只小妖伤了脸,可见他疏于修炼,早已羸弱不堪,我今日倒想见识一下他到底如何要了我的命!” 瑶光见拿苍羽也镇不住他,便心中暗暗盘算着如何脱身,这牛角妖想要拿她威胁苍羽便不会要了她的命,这样一来,她体内的弑神剑便不能出来保护自己,若是就这样被他捉住,苍羽一定会受制于人。 就在瑶光心中百转千回之时,幽冥宫内突然剧烈震颤起来。 一阵浓烈的妖气伴随滚滚黑雾瞬间弥漫整座宫殿,那阵妖气带着令人心惊的巨大能量,瑶光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是她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就在她的附近隐藏着一股深不可测的能量。 不仅是瑶光,其他妖怪也感受到了,他们惊恐的环顾四周,一只胆小的小妖颤声道,“难道是魔君苍羽?” 这一声猜测说出了众人心中最最担忧和恐惧的事,他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逃跑的勇气都生不出来,身为妖怪更能真切的感受到围绕在四周的妖气有多么的强大,他们很清楚,如果是苍羽,他们今日必死无疑。 “嘭”的一声巨响。 幽冥宫主殿忽然炸裂,一道黑色身影携卷着那阵强大的妖气瞬间飞舞在众人上空。 幽冥山顶空是不断流动的火红岩浆,苍羽一身黑袍似乎刚刚被烈火烧灼,他的脸格外苍白,一双棱角分明的眼睛此时瞳孔火红,薄唇发乌,长发散乱,在空中胡乱飞舞。 他神情冷漠,目光巡视着众人,杀气腾腾。 刚刚还势头正劲的妖怪们此时纷纷面露绝望,呆呆的站在原地仰望着苍羽。 瑶光心中一喜,她唤道,“苍羽!” 可是苍羽完全没有反应,他甚至没有将目光分给瑶光一眼。 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从幽冥宫废墟中传来,那是瑶光睡梦中常常听见的声音,但此时梦中那隐隐约约的声音变得真真切切,一阵阵传到瑶光耳边,直刺耳膜,令人心惊。 瑶光还来不及探究那尖叫究竟是怎么回事,苍羽双手合十散发出满身银针,射向脚下的妖怪们。 妖怪们应声倒地,瑶光躲避着银针的袭击,不自觉便来到了幽冥宫的废墟,她走到废墟近前,只一眼便被眼前的场景震得肝胆俱裂。 幽冥宫地下不知何时被挖出一个百丈余宽的深坑,深坑之下燃烧着蓝色的火焰,数不清的人在深坑中被烈火焚烧着身体,他们赤身裸体,发毛全无,**烧灼着却不腐不烂,这些人早已化成怨灵,他们彼此撕咬着,绝望的向上伸着手,口中不断尖叫着、**着、呼喊着…… 无尽的痛苦与绝望从深坑之中传来。 瑶光身后的苍羽疯狂的射杀着妖怪,他听着这些痛苦的呼叫声,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无比享受的表情。 瑶光已经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她麻木的望着苍羽,突然想起三年前,她刚刚醒来时,苍羽守在自己身边,他眼神真挚对自己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做坏事的人,我以后绝对不会做让你讨厌的事情,你可以放心的相信我,把我当做你的朋友。” 瑶光忽然想笑,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脸颊麻木,根本笑不出来。 他是魔君苍羽,又怎么会放弃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他那震慑天地的能力中不知藏着多少人的痛苦。 牛角妖见自己的亲信尽数被诛杀,心中又愤恨又无奈,他看见鬼窟前愣怔的瑶光,心中陡然升起恶意,他飞快的朝着瑶光冲过来,毫不犹豫的将瑶光推下火焰烧灼的鬼窟。 瑶光只觉得背后一阵大力袭来,毫无防备的跌下深坑。 耳边的呼啸的狂风、怨灵们的尖叫声瞬间将她裹挟。 瑶光绝望的闭上眼睛,一切都结束了。 “瑶光!” 一声惊痛的呼喊传来,瑶光惊诧的睁开眼,只见深坑之上一道金光闪耀着朝自己飞驰而来。 烈焰灼烧的热浪瞬间被隔绝,她被一个人紧紧的抱在怀中,瑶光睁大眼睛,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眸。 “瑶光,不要怕。” 瑶光的脑子如同被惊雷劈过一般,一瞬间苍白一片。 天枢将她护在怀中,周身金色结界将两人包裹,将成千上万的怨灵和诡异的蓝色火焰隔绝在外。 天枢抱着瑶光奋力向上冲去,但是周围的怨灵将他们团团围住,他们拼命撕咬着结界,眼中是麻木而嗜血的渴望。 天枢身为仙身,在这妖界之中神力大打折扣,一时间竟然是寸步难行,被怨灵桎梏着无法脱身。 天枢设下的结界被怨灵撕咬着逐渐出现裂痕。 瑶光五内俱焚,她焦急的推拒着天枢,“神君快松开我,你一个人勉力一搏,说不定还有生路!” 天枢却将她抱得更紧,“若是这样,我又何必跳下来?” 瑶光冷汗淋淋,颤声道,“神君,这样下去你也会飞灰湮灭的!” 天枢低头望着她,眼神淡然,“灰飞烟灭罢了,我更怕这个没有你的世界。” 这样的深情令瑶光感动又疑惑,“神君,你我不过一面之缘,为什么?” 结界的破裂的更加厉害,怨灵们的撕咬声、尖叫声冲破结界而来。 天枢面不改色,眼中露出瑶光看不懂的缠绵温柔,“瑶光,你记住,人心诡谲,世事多变,但我爱你这件事,如江河湖海,日月星辰,永不会变。” “瑶光,不要怕,我在这里陪着你呢。” 瑶光望着他,只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即将冲破桎梏,此时的她脑中一片空白,可是她确信,她一定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怨灵们不断的撕咬着,终于冲破了天枢的结界,天枢展开衣袖将瑶光紧紧护在怀中,任由怨灵撕咬着身体。 口齿撕咬衣料与皮肉的声音不断钻进瑶光的耳膜,瑶光强忍着想要落泪的冲动,感受到天枢的手臂变得越加无力,瑶光奋力挣扎反手将天枢抱在怀中,天枢已然失去了意识,他闭着眼睛,俊朗无俦的面容一片苍白。 烈焰灼烧着身体,怨灵撕咬着皮肉,瑶光咬紧牙关,默默的承受着,静静的等待着。 终于,她体内的弑神剑感受到危险,汹涌的冲破瑶光的身体,弑神剑飞速旋转在瑶光周身,覆在瑶光身上不断撕咬着的怨灵被弑神剑瞬间化成灰烬。 弑神剑带着巨大的力量带着瑶光的身体飞快的向上冲去。 瑶光痛得浑身颤抖,她死死的抱着天枢,只觉得周身的烧灼感渐渐褪去,两人已经来到鬼窟边缘。 此时的幽冥山早已遍地尸骸,苍羽仍旧飞舞在天空之上,万千银针不断射下。 苍羽双眼冷漠麻木,早已走火入魔。 瑶光强撑着一口气,带着天枢飞身逃离幽冥山。 她带着天枢,一路跌跌撞撞,终于在瑶光脱力昏倒之前来到金陵城司尘监内。 瑶光刚一踏进司尘监的大门,只觉得浑身一松,带着天枢瘫倒在地,她抱着天枢,想要拖着他起身,却发现自己竟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她靠在冰冷的墙上,紧紧的抱着天枢,看着遍体鳞伤的天枢,她内心绝望无力,想要呼救,却发现这世间之大,哪有谁会出手帮她? 就在瑶光绝望之际,司尘监上空仙气缭绕,直冲自己而来。 第45章 只见一众仙君踏云而来,慢慢落在瑶光面前。 瑶光内心一喜,哑着嗓子大喊道,“救命!” 瑶光定睛一看,却发现为首的仙君一身白衣、手持拂尘,正是那日险些要了自己命的司命星君的徒弟。 白衣神君疾步走到两人近前,伸手捞过天枢,将仙气输入天枢体内。 瑶光愣怔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白衣神君将天枢交给其他仙君,“快将神君带回天庭!” 一众仙君护着天枢飞身而去,瑶光望着天枢远去的背影,内心大定。 可是白衣神君却并没有随他们离去,他俯身望着瑶光,眼中带着彻骨的恨意,他用拂尘挑起瑶光的下巴,眼神冰冷的落在她鬓边的丽春花,“我们之间的账今日也该好好算一算了。” 瑶光太累了,她沉默的闭上眼睛。 只是心中莫名涌出一股酸涩,刚才发生的一切太过匪夷所思,她只遗憾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天枢,她只想问一问他,他与她之间,究竟有过怎样的纠葛,为什么要陪她去死。 明明这一生,她从未爱过谁,也没有人爱过自己。 天枢的情深,究竟从何而起? 白衣神君的拂尘卷上瑶光的脖颈,瑶光呼吸困难,体内的弑神剑刚刚经历一场大战,此时正是休养之时,再无法出来保护瑶光。 就在瑶光感觉生命正在慢慢剥离之时,鬓边的丽春花忽然散发出浓烈的香气。 花瓣舒展,一张稚嫩的小脸从花朵中映出,她双眼赤红,死死盯着白衣神君。 “为什么要这样苦苦相逼,我明明从来都没有做过坏事?” 丽春花的声音变得十分诡异,稚嫩与苍老的两种迥然不同嗓音重叠。 “娘亲只是想保护我,那个白衣老头他才该死!” 白衣神君惊诧的望着瑶光鬓边的丽春花。 丽春花周身的香气越来越浓烈,从白衣神君的鼻间直冲大脑。 白衣神君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他恍惚之间仿佛置身云端,只觉得一阵极致的战栗和快乐。 香气变淡,白衣神君瞬间从云端跌下,他脱力一般的倒在地上,浑身仿佛有数万蚂蚁在啃噬身体,他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着刚才那一瞬间的快乐,这种极致的渴望使他丧失理智,他倒在地上,浑身颤抖着,不断哀求,“给我……给我……” 他哀求着,却不知自己究竟要什么。 丽春花发出诡异的笑声。 “你的拂尘这么喜欢要人的性命,你便用它杀了自己吧。” 白衣神君闻言,毫不犹豫的用拂尘上的银丝缠上自己的脖颈,他望着丽春花,毫无尊严的苦苦哀求,“快给我……” 丽春花周身的香气再次浓烈起来,白衣神君手上越用力那香气就越浓烈,那极致的震颤与快乐再次袭来,白衣神君飘飘欲仙,脖颈间的银丝死死缠绕,瞬间鲜血淋漓,白衣神君至死,脸上还带着餍足的笑意。 瑶光靠在墙壁上,只剩最后一丝意识,她望着眼前死得诡异的白衣神君,不由得想起那句,丽春花妖乃是至阴黑煞之命,将来必要祸乱人间。 丽春花的花瓣轻抚瑶光的鬓发,“娘亲,谁都不可以伤害你……” 司尘监大门敞开,门外渐渐围上来许多凡人,他们看着死去的白衣神君和一身狼狈的瑶光,对着瑶光指指点点,这时有道人经过,他震惊的望着瑶光,惊恐的喊道,“那是一只妖怪!” 众人闻言纷纷后退,那道人见瑶光早已失去反抗的力气,便壮着胆子将一道符咒扔到瑶光身上,符咒贴在瑶光额上,顿时烧灼出一块黑焦。 瑶光痛苦的**出声,可是她此时如同砧板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众人见状,再次围拢过来,将手中的杂物丢在瑶光身上。 瑶光无力的靠在墙壁上,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 “杀了这妖怪!” 人群中不知是高喊了一声,众人纷纷迎合。 他们带着莫名的仇恨望着瑶光,仿佛她是什么无恶不作的恶人一般。 众人慢慢朝着瑶光聚拢过来。 丽春花妖再次施展香气,冲进那一众凡人的鼻间,众人纷纷露出无比享受的表情。 他们如同白衣神君一般纷纷跪倒在瑶光面前,苦苦哀求着。 丽春花妖轻蔑的出声,“愚昧无知!你们统统都该死!” 彼时还同仇敌忾的人们,一瞬间开始相互厮杀起来,仿佛彼此之间有着深仇大恨。 瑶光眼皮发沉,望着眼前的一片混乱,她摇着头哀求道,“不要……” 丽春花妖轻声说道,“娘亲,他们想要伤害你,就不能活!” 转眼之间,司尘监门口遍地浮尸。 瑶光紧闭双眼,她好想就这样永远沉睡下去,可是她的脑子无比清醒,真真切切的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 司尘监门口发生的这一切在金陵城引起轩然大波,无数士兵、方士闻讯赶来,他们手持兵刃、架起箭弩,对准了毫无还手之力的瑶光。 瑶光鬓边的丽春花舒展着花瓣,生出无数小花飞舞在瑶光周围。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瑶光颤抖着手抚上心口,她用力的按在心口处,封住周身血液,血液逆流使瑶光鼓起一阵勇气,她提着气慢慢站起身。 围观的众人看着一片伏尸之中,形如鬼魅一般的黑衣女子站起身,纷纷惊骇的拉满弓弦。 瑶光从鬓边摘下那朵丽春花,将她护在心口处,柔声说道,“这些人只是害怕我伤害他们,就像那天我从司命星君手中救下你一样,若是司命星君没有伤人之意,我便不会杀了他。” 丽春花妖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瑶光,不解道,“可是他们想要你的命啊……我也想保护你,就像你保护我那样……” 瑶光笑着摇头,“他们不会要了我的命……” 围观的士兵手持利刃慢慢的靠近瑶光,兵刃寒光闪闪。 丽春花妖眼中寒光一闪,“你骗我!” 瑶光将丽春花藏在心口处,她慢慢走出司尘监,围观的人随着她的脚步慢慢后退。 瑶光走下司尘监门口的阶梯,站在众人中间。 她此时身受重伤,靠着血液逆流撑着的一口支撑不了太久,既然逃不掉,就只能面对。 凡人因她是妖想要她的命,丽春花妖一心护着她便会屠尽每一个想要对她不利的凡人。 一局死棋。 她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脑中想着的是幽冥鬼窟之中,那个紧紧抱着自己的人,在烈焰焚身之时仍旧不住的安慰着自己,“瑶光,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瑶光含泪失笑,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会这样爱着自己。 死也心满意足了啊。 她的手指慢慢靠近自己丹田之处,那里藏着一柄利刃,名叫弑神剑。 那是她的护身符,也是她的内丹。 瑶光手上一用力,生生探进自己的身体,握住冰冷的剑刃,这一日受了太多伤,此刻竟不觉得有多痛,她扯着那柄弑神剑将它拽出身体。 围观的人惊讶的看着那个杀人无数的女妖怪,硬生生从自己的身体里取出一柄短剑,然后便轰然倒地。 鲜血如同绽放的花朵,将她围绕其中。 众人见她如同尸体一般一动不动,有人壮着胆子走上去探了探她的鼻息,惊喜道,“这女妖死了!” 围观众人纷纷拍手称快,直言她是畏惧众人手中的兵器,畏罪自杀了。 士兵们拿出一卷草席将她卷起,扔在城外乱葬岗。 金陵城此夜人人在说众人齐心捉妖的事迹,话语间满是得意和对那女妖的鄙薄。 午夜的金陵城,更鼓响了又响。 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孤身一人来到城外乱葬岗。 他在众多枯骨中间翻找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一卷草席中找到了一具黑衣女尸。 那女子手中紧紧握着一柄短剑,小乞丐用力的掰开女人的手掌,将那短剑取出来,他翻开女子丹田处血淋淋的伤口,将那柄短剑放了进去。 小乞丐按住女子身体上的伤口,口中念念有词,“上天庇佑,她是个好人,她不该就这样死掉……” 夜色阴沉,乱葬岗传来几声寒鸦叫声。 小乞丐满手鲜血,面前的女子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小乞丐见那女子仍旧一动不动,心中叹气,慢慢的松开了手。 就在小乞丐想要放弃之时,那女子的丹田处忽然发出淡淡幽光。 瑶光陷入昏沉的梦境之中。 梦中场景混乱不堪,一时战乱,一时妖魔狂舞。 她置身其中,只觉得自己仿佛一片浮萍,身不由己。 一个身穿金甲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挥舞着一把长剑。 瑶光抓住他的肩膀,拼命的想要看看他的样子,可是他自顾自的举剑拼杀,怎么也不肯回头看她一眼。 他手中长剑飞舞,不知砍下多少头颅。 血肉翻飞,一片狼藉。 瑶光的父亲和兄长狰狞的向他冲过来,瑶光拼命呼喊着,可是没有人注意到瑶光,她身前的男人长剑不断挥舞着,转眼之间,父亲和兄长便死在他的剑下。 瑶光五内俱焚,她尖叫着,“不要!” 他终于收回长剑,慢慢的转过身。 瑶光睁大眼睛,望着他的脸。 迷雾散去,那人目光灼灼,正是天枢神君。 瑶光痛苦的抱着头,绝望尖叫着。 苍羽紧紧抱着她,不住安抚,“没事了瑶光……” 瑶光猛地睁开眼,梦中的血腥逐渐散去,眼前是她熟悉的寝殿。 第46章 下腹剧痛传来,瑶光几乎要再次昏厥过去。 她低头去看,只见自己的丹田之处一道血肉模糊的伤痕,鲜血淋漓,令人心惊胆寒。 苍羽扶住她的肩膀,“瑶光,你不要动,你的伤口连着内丹,只能慢慢养好……” 瑶光痛得牙齿打颤,死死抓住苍羽的手臂。 苍羽握住她的手,只恨不得能代替她受着。 他想起这些日子瑶光掉进鬼窟,又在司尘监数次遇险,心中愧疚又愤怒。 他不断的抚摸着瑶光的头发,明知这样并不能减轻她的痛楚,可是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你怎么这么傻?那些凡人愚昧无知,他们死一万次又何妨,你却为了他们将自己伤成这幅样子!” 苍羽看着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庞,一颗心狠狠地纠结在一起,痛得难以自持。 “若不是那狼人知恩图报,及时将弑神剑放回你的丹田气海,只怕此刻你已化作一抹飞烟了……” 瑶光满身冷汗,虚弱的睁开眼望着苍羽,目光不带一丝温度,“幽冥宫下的鬼窟是怎么回事?” 苍羽闻言,周身一僵,他别过眼睛,沉默不语。 瑶光见他心虚,嗤笑道,“你既然做不到,何必信誓旦旦的应承我,如此为难自己,又是何必?” 苍羽想起这一次妖界大乱,他在闭关之时感受到她有危险,心神不稳之下竟走火入魔,心中不免烦躁起来,“我若不以鬼窟修炼自身,又怎么护得住你?!我们身在妖界,不是杀人便是被人杀掉,我被那些小妖千刀万剐死不足惜,可我若是连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我就是死也难以瞑目!” 瑶光望着他执拗的面容,只觉得满心疲惫。 她的眼神如此失望,几乎要刺穿苍羽的心,“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瑶光……我已经做了几千年的妖怪,几千年来不知多少亡魂在我手上,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可是自从遇见你,我仿佛做什么都是错的,明明我已经这样努力的想要靠近你……” 瑶光收回自己被苍羽紧紧握着的手,她望着苍羽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苍羽,我们两个从来都不是一路人,也注定做不了朋友……” 她的语气如此平淡,可是却说出了苍羽这一辈子最不愿意面对的一句话。 自会仙观遇到瑶光开始,他不知做了多少傻事,兜兜转转,她终于做了妖,与自己朝夕相伴整整三年,这三年来,他总也无法适应一睁开眼便可以看到她的日子,时常对着她,总觉得是在做梦。她不再敌对自己,她开始信任他,时常在他身边笑得开怀,这一切都让苍羽觉得,他似乎已经得偿夙愿,终于得到她了。 可是,他只不过闭关几日,一切又被轻易打回原形。 他们之间横亘着的是从未解开的心结。 这叫苍羽如何甘心? 他想起天枢,心中的不甘化为满满的仇恨。 他豁然站起身,质问道,“为什么天枢一出现,什么都变了!” 他猛地抓住瑶光的肩膀,双眼赤红,仿佛走火入魔,“为什么你总是被他吸引?!明明我这么爱你,可是你守着你的信仰,始终不愿为我改变!那些凡人低贱如同蝼蚁!那些神仙虚伪残忍!可是你总是与他们站在一边!你让我恨自己!你让我厌恶自己!” 瑶光被他抓得生疼,不禁心浮气躁起来,“我们两个志不同道不合,你为什么非要我和你站在一边,你做你的魔君就好,没有人能撼动你的位置,也没有人要求你改变,为什么你非要强求我与你一样?” 她迎着苍羽的目光,坚定的目光没有一丝波动,“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善恶分明,无愧于心,是我到死也不会改变的信仰,如果连这个都要舍弃,那我活着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分别?” 她的话让苍羽无可辩驳,他内心燃烧着灼灼烈焰,那股愤恨和无奈无处宣泄,他转过身低吼一声,挥手拂去屋内摆设,杯盘狼藉,哐当作响。 苍羽暴躁的在寝殿内踱来踱去,口中不住呢喃着,“为什么?为什么?” 哪有什么答案? 瑶光忍着身上的剧痛从床榻上爬起身,望着苍羽,“你救过我的命,又待我这样好,这份恩情我会永远铭记于心,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来幽冥宫,你善自珍重……” 说着,瑶光竟要转身离开。 苍羽发了狂一般的上前抱住她,“你要去哪里?” 瑶光无力的挣扎着,“苍羽,无论你我之间有什么差异,我都拿你当朋友,我不希望做你的敌人……” 苍羽死死抱住她,仿佛一松手她就会从此烟消云散,比起心中的愤懑,他更怕的是失去她,他的愤怒和不甘陡然之间化作恐惧,低声哀求道,“求求你,别走……” “瑶光,我不能失去你……” 瑶光听着他这样低姿态的哀求,心中疼痛难言,“苍羽,别这样不顾尊严,你是堂堂魔君,我没有那么重要……” 苍羽猛地摇头,“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从遇见你的那一刻起,我早已丧失了所有的原则,若我从来不曾得到过就罢了,可是这三年的朝夕相伴,你叫我怎么甘心……” 瑶光用力挣脱他的桎梏,回头望着他,“有些事强求不得的,我不喜欢这里,你也已经变得不像你了。” 她想起从前的苍羽,肆意洒脱,骄傲不可一世。 而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他,卑微得仿佛扎在尘埃里。 苍羽颓然闭上眼睛,她去意已决,他知道他留不住她,可是心中的不甘如同潮汐一般涌上来,令他窒息。 司尘监的荷花开了,瑶光坐在藤椅上望着满池荷花出神。 她伸出手轻探指尖,一道白色光晕慢慢绽放在指尖,那光晕一闪化作漫天白色花瓣,一阵风起,花瓣纷纷扬扬,如同祭奠用的纸钱一般。 天枢回到司尘监时,恰好遇见这漫天花瓣的场景,满池荷香,垂柳掩映,她一袭黑衫坐在池塘边的藤椅上,美丽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 天枢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她仍旧端坐在那里。 竟不是梦。 天枢按捺着内心的雀跃,缓步走上前去,瑶光抬头望着他,对着他展颜一笑,“你回来了。” 天枢嘴角忍不住上扬,“你……在等我?” 瑶光慢慢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两人四目相对,天枢几乎要沉溺在她缠绵的目光之中。 瑶光低声说道,“神君,那日在幽冥鬼窟,你对我说,人心诡谲,世事多变,但你爱我这件事,如江河湖海,日月星辰,永不会变。” 她盯着天枢的眼睛,“可是真的?” 天枢俯身望着她,毫不犹豫的说道,“天地可鉴,永不会变。” 瑶光脸上的笑意绽放,“神君,你娶我好不好?” 天枢一愣,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瑶光自顾自的说道,“婚礼就在望月楼,那是金陵城最高的地方。” “我身穿红色嫁衣,你掀起我的盖头。” “整个金陵的人都会知道,你是我的夫君,我是你的娘子。” “瑶光……”天枢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用唇瓣反复摩挲着她的发顶,他低低的呼唤着她的名字,无限欣喜慰足。 瑶光靠在他怀里,低声问道,“好不好?” “好。” 天枢内心颤抖,你要什么都好啊。 六月初三,天朗气清。 天边祥云飘荡,漫天粉色花雨。 红火的盖头遮住瑶光的视线,耳边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她站在望月楼上,微风轻拂,掀起她的衣摆。 天枢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微微颤抖着紧紧握着她的手。 天枢伸手掀开瑶光头上的红盖头,日光明媚刺痛了瑶光的眼睛。 天边祥云之上立着数不清的神君。 望月楼下人头攒动,仰头望着他们。 天枢头戴金冠、身披鲜红喜袍,深邃的眉眼之中满是喜悦。 他含笑望着瑶光,眼中是化不开的柔情。 “瑶光,你可知,我期盼这一日期盼好多年……” 瑶光回望他,“我也是啊……” 日夜期盼,分秒不敢忘。 司尘监内披红挂彩,一派喜气。 寝殿内点着龙凤呈祥火烛,天枢冠玉一般的容颜染上一抹暖色,他捧住瑶光的脸,俯身吻在她的额间、眼睛、脸颊,如梦中一般,似珍似宝。 瑶光伸手抱住他,热烈的回应着他。 天枢情动难以自持,紧紧抱着她,深深吻住她的唇。 瑶光内心无比冷静,她慢慢解开自己的衣裳,手掌慢慢摸索着,终于找到丹田处的那个伤口。 天枢的手掌覆在她**的皮肤上反复摩挲,瑶光的目光追随着他的手掌,那指节分明的手掌暗暗蕴藏着能量,这双手常年持剑,虎口处一点厚茧,覆在身上有些刺痛,瑶光忍不住想,这双手是如何结束了父亲和哥哥的性命? 周遭寂静无比,瑶光的心冷静得像是一片寒冰。 离开幽冥宫的那天,苍羽冷冷问道,“离开幽冥宫,你想去哪?” “你想去找天枢对吗?” 想到天枢,瑶光眼中不禁浮起温柔之色。 她的神色变化落在苍羽眼中,变得格外刺眼。 苍羽内心冰冷,再也没有一丝温度,他的声音艰涩冰冷,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可知道,那位司尘监执事,天枢神君,就是天界闭关多年的天帝?” 苍羽扯着嘴唇露出残忍的笑意,“那般神力,那般地位,除了当今天帝,还有谁?” 苍羽的话仿佛一道利刃狠狠扎在瑶光心上,她脚步虚浮,几乎无法站立。她不愿意相信苍羽的话,可是脑中却浮现起那个白衣神君对天枢毕恭毕敬的态度,和天枢那惊才绝艳的金色灵力。 楚国三年无雨,为的是应天帝转世的紫微星命。 沅国史书上寥寥几个字:“狄族进犯金陵,宋玉打退狄族后,亲手斩杀楚国太子英招和楚国皇帝。” 一阵彻骨寒意自头顶浇灌下来,瑶光只觉得浑身战栗。 亡国弑亲之仇,她竟然对他生了爱恋之情。 真是可笑至极,可悲至极。 第47章 她不动声色的探进自己的伤口,手掌轻车熟路的握住弑神剑剑柄。 她抬眼望着天枢,他正陷入情动之中,对她的杀意毫无察觉。 瑶光一手持剑,一手慢慢抚上他的心口,温柔的不断描摹着。 下一秒,弑神剑已经插进他的心脏。 瑶光毫不犹豫的抱紧他,将弑神剑扎地更加深入。 天枢闷哼一声,眼中带着疑惑和震惊,深深望着她。 寂静的夜,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可是瑶光听不见,她只觉得耳边漫灌寒风,吹得一颗心又冷又疼。 瑶光觉得疑惑,天枢没有如想象中那样愤怒,他仍旧保持着与瑶光相拥的姿势,颤抖着握住瑶光持剑的手掌,他的手那么温暖,瑶光却如烧灼一般收回手。 天枢握住剑柄,猛地将它从心脏处抽出来。 瑶光心知他被弑神剑所伤,决计活不了,而自己失去了内丹,也没了活路,便靠在床榻边,目光凉凉的落在天枢身上。 天枢的心脏处鲜血喷涌,十分骇人。可是他仿佛并不十分在意,只是低头望着瑶光丹田处的伤口。 瑶光冷冷说道,“放心,黄泉路上还有我陪着你呢……” 话音未落,天枢竟将弑神剑推进了瑶光的丹田处,他双手覆在她伤口上,调动周身所有灵力源源不断输入那伤口之中。 “你做什么?” 瑶光呆滞的望着他。 天枢抬眼望着她,温柔的目光中没有一丝责怪和仇恨,仿佛她从未伤害过他。 “瑶光,我该死……”他一开口便忍不住咳出一口血,看上去十分狼狈,可是手上却还不停为瑶光输送灵力。 瑶光逐渐恢复气力,她再也无法忍受眼前的一切,猛地一把推开他,“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不会恨你了吗?!傻瓜!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天枢被她推到在地,鲜血淋漓落在到大红色地毯上,转瞬消失不见,天枢捂着心口,额间冷汗簌簌落下,他颓然一笑,“这世上只有弑神剑杀得了我,国仇家恨,此后一笔勾销,你再也不必背负着仇恨活着了。” 瑶光望着他苍白的面容,不知为什么会落下泪。 天枢伸手想要为她擦泪,可是她站的那么远,天枢怎么也够不到,“不要哭,不要哭,我该死……” 瑶光望着他伸出的手,鬼附身差一般的走到他面前,天枢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伸手抱住她,气若游丝的在她耳边说道,“愿你此生,忧痛有人可诉,欢喜有人共历。望月楼上,我终于娶你为妻,此生再也没有遗憾了……” 他的呼吸抚在瑶光的脖颈上,一下一下,越来越微弱。 他快死了,可是好奇怪,她怎么一点复仇的快意都没有呢,只有满心痛楚,痛得她浑身发麻。 瑶光死死咬着唇,克制着悲恸大哭的冲动。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 天枢忽然想起什么,他猛地直起身对着墙上一副画卷猛地伸手击去。 天枢此时已是强弩之末,那金色灵力未能击中那画卷,便散在半空之中。 天枢颓然垂下手,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 他死死盯着那副画卷。 瑶光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副画卷,她挥手将那幅画卷拿在手上,“这是什么?” 天枢颓然闭眼,气息全无。 再也无法答话。 天枢的血浸透瑶光的衣衫,贴在身上发凉,瑶光呆呆的望着他,他那双深邃的眼眸紧紧逼着,像是睡得极熟的孩子。 瑶光紧紧握着那幅画卷,全身的肌肉僵直,直到他的身体慢慢化作一片闪耀的金色粒子。 那些金色粒子绕着瑶光不断飞舞着。 终于烟消云散。 “瑶光,你记住,人心诡谲,世事多变,但我爱你这件事,如江河湖海,日月星辰,永不会变。” “瑶光,不要怕,就算今日要飞灰湮灭,我在这里陪着你呢。” 瑶光的心已然痛到麻木,她木然的展开手中的画卷。 那是她炼化的第一件神器,百妖图。 黄狗,红樟树叶,螳螂精,枭蛇,恶之花,鱼妖…… 亶爰山,那块破旧的石碑,“沅国二年,亶爰山毒雾弥漫,山中村民饱受其害,青衣神君携粉衣仙子途经此处,解亶爰山毒雾,将红樟树林封印于山顶,百姓感念其恩德,特立此碑。” 一口浊气漫涌上来,瑶光跌坐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有人破门而入,宇珩神君手握破云剑指着瑶光,恨恨道,“天枢在凡间历一世情劫,便赔了一条命给你,难道还不够吗?!” 瑶光呆滞的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神君,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心痛。 一位仙子死死拦住宇珩神君,“你杀了她怎么对得起天枢神君!” 宇珩神君愤恨的收起长剑,低吼道,“都是命!都是命!他自从遇见你,就早已注定了!” 苍羽走上前,抱起失魂落魄的瑶光,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瑶光仰头望着苍羽,朦胧的泪眼中满是迷茫,“我明明报了仇,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做错了……” 南海,了然岛。 瑶光紧紧握着百妖图。 岛上一处通天石阶,拾级而上,可见一处殿宇高耸入云。 瑶光神情麻木,她缓慢而坚定的向上攀爬着。 殿宇门口一个垂髫稚子端坐在石阶上,他看见瑶光眼中没有一丝波动,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来。 瑶光对着那孩子深深鞠躬,“信女携百妖图前来拜见了然星君。” 那孩子仰头望着瑶光,沉静的面容完全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他淡淡开口,“你所求之事,我已知晓,可是你当真要知道真相吗?” 他歪头瞧着瑶光,目光悲悯,“有时候糊涂比清醒更好……” 瑶光目光坚定,“那些过往既然我已经经历过,要与不要该有我自己抉择。” 了然星君无奈摇头,他伸手接过瑶光手中的百妖图,“了然岛上有一处镜湖,放一旧物进去便可看到与之相关的前尘往事,你既然丢失了记忆,便将自己浸入镜湖,便能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镜湖位于岛**,湖水清澈,如同一片明镜,倒影着岛上景色。 瑶光缓步走进镜湖,将自己的身体浸泡在冰冷的湖水中。 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瑶光紧闭双眼,感受着大脑不断涌入的画面。 他身着飘逸的白衣,骑着一匹棕色的骏马疾驰而来,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终于在人群中对她对望,他的脸上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他紧紧的抱着她,亲吻她的额头,“傻瓜,只要我在一日,便会护你周全,绝不会让你死。” “我会在望月楼为你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叫金陵城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娘子,我是你的夫君。” “罚你抄《万妖典》三遍,三日后交给我。” “你这般思想龌龊的人是怎么飞升的?!” “宋玉等了她三年,思念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他没有一刻曾忘记过对她的允诺,他攻下金陵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终于可以在望月楼娶她为妻,可是,她却在宋玉的眼前,在他们约好办婚礼的望月楼,慷慨赴死……” “不想和我一起出门,以后就好好修炼。” “我乃是主管司尘监的天枢神君,比那南婆仙可灵验多了,你若有心愿便对我许下,不必与那些凡人争抢。” “你说对我只有崇敬之意,绝无半分肖想,那么今后,你不必崇敬我,只管放肆肖想……” “你很好看,你是这世间最好看的姑娘。” “楚国的嘉和公主,除了你,还有第二个吗?” “你既然知道自己脑袋里丢掉了一些记忆,难道你就没想过,你丢掉的那些记忆中,有可能有我吗?” “你爱过一个叫宋玉的人,你说过,我们成亲时要在金陵城最高的望月楼上,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娘子,我是你的夫君……” “那幅画,是你离开我的那些年,我唯一的念想……” “瑶光……你问我有没有把你当成过她?你让我怎么回答你?你就是她啊……” “画上的人是你,亡国公主是你,我爱的从来都只有你……” “第一次为瑶光服下忘忧草时,我心里还隐隐期盼着,我与她情缘浅薄,定然不会是她心中挚爱之人,或许她不会将我忘了。” “她平生所求不过是吃点好吃的,玩些有趣的,做一个简简单单的好人。可是……上一次我没有能保护她,这一次从头来过,我还是没有能保护得了她,明明……明明我就把她看在眼前……” “我与她从此隔着灭国弑亲的仇恨,永生永世,她都不会再爱上我了。” 记忆翻涌,一幕幕全是关于他。 他的笑容近在眼前,瑶光张开双手想要拥住他,可是一抬手却只揽住冰冷的湖水。 他死了啊。 是她亲手将弑神剑插入他的心脏。 “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不会恨你了吗?!傻瓜!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这世上只有弑神剑杀得了我,国仇家恨,此后一笔勾销,你再也不必背负着仇恨活着了。” “不要哭,不要哭,我该死……” “愿你此生,忧痛有人可诉,欢喜有人共历。望月楼上,我终于娶你为妻,此生再也没有遗憾了……” 瑶光望着自己的双手,那上面曾经沾满了他的血。 心口处传来深刻入骨的痛意,瑶光蜷缩着身体,瑶光摸着自己的心口,那把弑神剑为什么插进的不是自己的身体呢? 第48章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从湖底捞出来,“你现在作出这幅样子是给谁看!他死了!他早就死透了!” 瑶光迷茫的望着眼前的男人,那是宇珩神君。 他身旁站着玉露,正一脸心疼的望着她,“瑶光,你不要这样,为了让你活着,天枢吃了多少苦头。” 宇珩将她甩在镜湖岸边,咬牙道,“你凭什么这样轻易去死!你合该生生死死好好活着,为他忏悔!为他心痛!” 玉露扯了扯宇珩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她走到瑶光身边,为她除去一身水泽,“天枢神君最大的心愿便是让你好好活着,你不要辜负了他。” 瑶光心痛得全身痉挛,她死死抓着心口的衣裳,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 宇珩神君看她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心下不忍,他别过眼去,心中的愤恨消解了大半。 他将破云剑丢在瑶光身旁,冷冷说道,“你们成婚前,他已经觉察出事情不对,跟我说,若是他不在了,便把这把剑留给你,让我全力护你周全。” “我与他相识万年,他神力无敌,我还只当他是开玩笑,这世上谁能伤得了他分毫,谁知,时也命也……” 瑶光拿过那把破云剑,剑身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她紧紧抱住那把剑,喉头发哽,再也发不出一丝哭声。 瑶光抱着破云剑,呆坐在司尘监池塘边上。 天枢离开人世已整整五年。 她好好的活着,没有一刻想要寻死的想法。 为他忏悔,为他心痛,是这五年来,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宇珩神君与玉露年前大婚,瑶光收到请帖,最终还是没有去。 她忘不了,她在大婚当夜亲手杀了天枢。 那般热闹的场面,她不能再看。 就连鲜艳的红色也不能再看。 苍羽这魔君做得稳稳当当,妖界这五年十分太平,鲜少出来为非作歹,司尘监这捉妖之地渐渐成了摆设。 这样也挺好的,瑶光落得清闲,窝在司尘监里有大把时光用来思念天枢。 记得天枢曾经对自己说过,“你的一生漫漫无期,日后会有很多朋友,也会寻到所爱之人,忧痛有人可诉,欢喜有人共历。” 这一声漫漫无期不假,只是再也没有了所爱之人,忧痛无人可诉,欢喜,哪还有什么欢喜? 你走了,带走了我所有的欢喜。 这五年,瑶光再未踏出过司尘监一步,她以为她再也没有踏出司尘监的理由,只是没想到,倒真的有那么一个机会,让她忍不住走出了司尘监。 还记得,那是一个极阴沉的夜晚。 静谧的夜空忽然闪耀着一道金光,照亮了整个夜空。 那金光带着瑶光无比熟悉的气息,那是属于天枢的,独一无二的气息。 瑶光发疯一般的跑出司尘监,在天空中盘旋了半夜,直到那金光渐渐消散,她也没有找到天枢的一片衣角。 瑶光失魂落魄的回到司尘监,跪在池塘边放声恸哭。 是你吧,一定是你。 你大约心里还是不肯原谅我啊。 给我一丝希望,又夺走它。 你就是想让我尝一尝你吃过的苦。 时光如水,瑶光早已忘却了时间,只知道荷花败了又开,整整十次。 这一日,玉露突然来了。 这十几年,她常来看往瑶光,瑶光打不起精神来应对她,两人常常相对无言,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只是这一次,玉露看上去十分激动,她一进门便扶住瑶光的肩膀,仿佛是怕她摔倒一般。 瑶光淡淡望着她,“我还没弱到需要人搀扶的地步。” 玉露摇摇头,紧紧盯着瑶光的眼睛,“你听我说,可别一激动昏过去!” 瑶光歪着头,提不起气来,“你有了?宇珩大约会激动一些,我有什么好激动?” “你别打岔!”玉露正色道,“天枢回来了!” 司尘监一向寂静,此刻更是静得可怕。 瑶光浑身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她呆呆望着玉露,声音干涩得像是硬从嗓子里挤出来,“你说什么?” 玉露被她的反应吓住,紧紧握着她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凉的可怕,继续说道,“十年前天降异象,那时我和宇珩便疑心是天枢回来了,只是寻了三界也没有找到他的气息,便作罢了,可是近来,天界的仙气涌动,十分不寻常,宇珩召集众仙一起探知三界,真的在凡间寻到了天枢的气息!” 瑶光的脑子一片空白,已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 玉露看着她又哭又笑,癫狂凄惨至极,心中心疼不已,她捧着瑶光的脸,为她擦去脸上的泪,含泪说道,“天枢的一缕神识还残存世间,过了这许多年,竟降生在凡间。” 瑶光死死抓着玉露的手,急切道,“他在哪?” 玉露被她抓的生疼,强忍着疼痛,说道,“他生在金陵一户富贵人家,此时还是个十岁的娃娃,前尘往事俱已不记得了,你这副样子怕是要吓到他!” 瑶光又哭又笑,胡乱的抹着脸上的泪,又跑到池塘边揽水自照,只见水中映着一个模样憔悴的女人,人不人鬼不鬼的,着实有些吓人。 玉露看着她的样子,只觉得心酸又好笑,“你不要急,宇珩说了,天枢此番在凡尘一世,待及冠之年便会重回天界,到时候,他还是那个天枢神君。” 玉露还在说着什么,瑶光已然听不真切,她只知道天枢回来了,他没有死,他与她一起在金陵整整十年,可是她整日消沉,竟不知他就在自己身旁。 玉露不放心她,陪着她一起来到金陵城一处宅院之中。 两人站在云头上,遥遥望着脚下的一片富丽庭院。 庭院中栽着几株桃树,桃花灼灼盛放,簌簌花雨之下一个天青烟雨色锦袍的小男孩正耐心为桃树浇水。 那孩子身量不足,眉眼之间一团稚气,可是瑶光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 那专注冷漠的神色与天枢如出一辙。 瑶光贪婪的望着他,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生怕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他又这样消散在自己眼前。 玉露一时不查,瑶光竟俯身冲了过去。 宋天枢正专心为桃树浇着水,不料天上突然掉下一个人,不偏不倚的落在自己面前。 他吓了一跳,但面上却一片冷静,他抬头瞧着眼前的女子,只见她穿着一身素白衣衫,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她生的极好看,只是太过憔悴,眼窝深陷,双眼红肿。 宋天枢歪头望着她,“你是仙女吗?” 她不答话,只是默默垂泪。 宋天枢走上前去,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递给她,“姑姑,你为什么要哭?” 瑶光接过他递过来的帕子,又哭又笑,模样可怜又滑稽。 宋天枢见她哭得伤心,有些不知所措,他蹙眉想了一会儿,忽然跑到桃树下,对着桃树枝干猛踹两脚,树枝乱颤,满树桃花簌簌落下,宛如花雨。 宋天枢含笑望着瑶光,“姑姑,我送你漫天花雨,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瑶光破涕为笑,蹲下身与他平视,柔声问道,“你这样悉心照料这些桃树,可是喜欢桃花?” 宋天枢摇了摇头,“谈不上喜欢,只是我梦中时常梦到一位仙女,她总是站在桃树下对我笑,我觉得她一定极喜欢桃花……” 瑶光内心涌动着一股暖意,“那位仙子长什么样子?” 宋天枢望着瑶光,露出羞赫的表情,显出几分属于孩童的天真之色,“我不记得她的长相,但是今日见了姑姑,觉得那个仙女大约就该长成姑姑这个样子。” 瑶光伸手握住他白嫩的小手,无比贪恋的捏了又捏,宋天枢的脸瞬间便红透了,他茫然无措的望着瑶光。 瑶光从失而复得的激烈情绪中抽离,一抬头便看见眼前的孩子露出惊愕害羞的表情,瑶光顿时闪过一丝尴尬,自己这幅深情款款的模样对着一个十岁的小孩,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猥琐的**。 瑶光急忙收回手,正思索着该如何哄骗他,不料眼前的孩子竟率先开口了,“姑姑,你是不是喜欢我?” 瑶光不由得一愣,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这自信到欠扁的秉性确是一点都没变。 她露出一个极为魅惑的表情,故作害羞的点了点头。 这一招果然奏效了,宋天枢低着头不断搅弄着衣带,用细若蚊鸣的声音说道,“姑姑,我此时不过十岁,一无家业,二无功名,不能喜欢你的……” 瑶光被他天真可爱的模样萌化,凑近他低声说道,“那等你长大了,就来喜欢我,好不好?” 宋天枢面皮瞬间红透,连耳根都染上红晕,他望着瑶光郑重的点了点头。 瑶光留恋的将他的模样看了又看,眼看日落西山,才终于起身与他告别。 瑶光来到云头上,玉露抱着双臂啧啧摇头,“你可真是丧心病狂,对着一个十岁的孩子,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瑶光笑得羞赫,“先下手为强嘛,万一他爱上别人,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玉露能体谅她的心情,却也不得不提醒她,“你偶尔来看看他便罢了,万不能再在他跟前露出真 身了,万一乱了他身为凡人的气运,不仅你要遭受反噬,只怕会影响他飞升。” 瑶光望着天枢幼小的身影,“我晓得厉害,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不怕再多等几年……” 那天以后,瑶光日日守在云头上,偷偷的望着天枢。 他聪慧异常,为人谦逊有礼。 他父母慈爱,生活顺遂平安。 瑶光看着他一日日长大,想象着他长大后的英武模样。 那一日,瑶光睡得沉了些,比往常晚一些来寻天枢,可是她站在云头上寻了半日,却怎么也看不见天枢的身影。 瑶光走下云头,隐身来到天枢的家,一踏进宅院瑶光便感知到一股浓烈的妖气。 瑶光心下一凛,朝着那妖气盘旋之地疾步而去。 一处僻静小巷中,身着黑袍的苍羽静静矗立一旁,而他面前正是幼小的天枢,天枢捂着肚子,小脸憋得通红,倒在地上痛苦的挣扎着。 瑶光五内俱焚,她失魂落魄的冲上去抱住天枢,摸着他的肚子询问道,“你怎么了?” 天枢紧紧闭着眼睛,只是不住的挣扎着。 瑶光浑身燃起熊熊烈火,目光带着蚀骨怒意瞪着苍羽,“你对他做了什么?” 苍羽被她的目光震慑,愣在那里说不出话。 天枢挣扎了几下,竟昏死过去。 瑶光抱着天枢,失声大叫,眼泪不受控制的汹涌而下。 场面一时间乱作一团。 苍羽尴尬的摸了摸头,结结巴巴的解释道,“我……我给他服了颗辟妖珠,没料到……他他他这么年幼,辟妖珠做的大了些,他可能是噎住了……” 话音未落,天枢忽然幽幽转醒,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瑶光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望了望天枢,又望了望苍羽,只觉得尴尬不已。 苍羽搓了搓手,讪讪道,“天帝转世之事已传遍三界,我怕有那不听管教的小妖对天枢不利,所以才特地做了辟妖珠给他……” 苍羽说着,便转身欲走。 瑶光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说道,“谢谢你。” 苍羽脚下一顿,他慢慢转过身,扯着嘴角笑了笑,“谢什么,原是我欠他的……” 瑶光目光真诚的望着他,“还是谢谢你,苍羽……” 苍羽仰头望天,对她潇洒的摆了摆手,飞身而去。 尾声 天帝归位那日,九重天上漫天祥云飘荡,百鸟朝贺,三界齐放金光。 众仙站在云头上翘首期盼,期待着瞧一瞧这位隐居多年的天帝是不是真如传言中那般英武不凡。 然而,日落西山,却迟迟不见天帝真身。 众仙家实在耗不起,纷纷散去。 玉露捧着隆起的孕肚,坐在宫殿门口嗑着瓜子,宇珩捧着装瓜子皮的盘子乖巧的立在一旁。 玉露看着云头上渐渐散去的诸仙,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咱们这位天帝都和心爱之人分开二十五年了,哪有这功夫来天界跟他们废话……” 宇珩点了点头,“夫人英明,早早在此备下瓜果点心,边吃边等,也不至于太无聊……” 玉露挑眉望着他,“我可没等那痴心的傻子,我啊,就是提前让孩子看看神仙是怎么犯傻的。” 说着她抚上隆起的肚子,语重心长的说道,“孩子,你长大了可不要跟他们学……” 宇珩默默点头,“夫人睿智……” 漫天云霞,夕阳如辉。 司尘监内张灯结彩,一派喜气。 天枢缓步走在长廊之中,他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那贴满了喜字的寝殿。 门,忽然开了。 鲜红帐幔轻轻飞舞,喜床上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她穿着鲜红的喜服,绣着龙凤呈祥的大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脸。 天枢呼吸一滞,恍如梦中。 他一步一步走向她,颤抖着掀开她的盖头。 窗外微风卷起枝叶,沙沙作响。 她面如暖玉,一双水光潋滟的美目中流转深情。 一如初见时。 漆黑的眼眸中倒影着他的脸庞,这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场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