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悲》作者:贺兰宁晖 文案 *作者正在备考,明年再回来:) ******** 一场离奇的国宝失踪案,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重要角色简介 萧师杰:左丞相,连中三元,赶考时与后来的御史王居逸相知相恋。 王居逸:监察御史,为官刚正不阿,很有经商头脑,厚德庄幕后庄主。和萧师杰是恋人,和陈瑛是好友。 陈瑛:护国将军,通州清阳元州三军统领,出身将门,有勇有谋,重情义,和陆子籍是恋人。 陆子籍:镇国将军,三军统领,出身将门,陈瑛的青梅竹马,在平乱以后互通心意。 *********** 有的人敢用血肉揭开被掩盖的黑暗,有的人护得国无忧家无虞,却护不得心头挚爱,有的人牺牲一切只为争权,有的人放弃一切只为爱人…皇位在上,究竟谁能笑到最后?人皮之下,究竟谁是恶魔鬼魇?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爽文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师杰,王居逸, ┃ 配角:陈瑛,陆子籍,陈烨,柳渊,王田荫 ┃ 其它: 故人篇 第1章 事起 *作者本人已经在准备高考的路上了,时不时回来看一下,高考之后再进行彻底修改和续写。谢谢你们的喜欢,可以先看后记:) 【引子】 每个故事,都有一个开始。 自打我收藏这本书以来,我对书里描写的这个现在已经找不到正史的国家产生了深深的兴趣。这是一本野史。现对野史开头的话摘录和粗糙翻译如下: 相传,有一国名为南屿,地处舜水以南,瑶山以北。此国自初立至今,已三百年矣。该朝设左右丞相、将军,仍袭三省六部制。至末代懿德帝时,皇室挥霍无度,偏信奸佞,民不聊生。丞相萧师杰发动兵变,逼宫夺位,改年号为“顺政”,史称“懿德之变”。萧氏夺权后,励精图治,一片海晏河清之景。萧氏亦有奇举:册封南屿大陆上第一位男后——懿德朝监察御史王居逸。此二人共创太平盛世,史称“顺政盛世”。于此二人,史书有褒有贬,对萧氏多溢美之词,对其后则以“善妒”称之。 最后是野史作者的话:“改朝换代之事记于正史,野史所记,不过二人与其友之旧事矣。然时隔多年,正史全本已不复存焉。仅留存野史残卷二三传世,余偶得于藏书楼,恐他日卷佚,特此记之。” 这书有点意思。我经常看到深夜,还做了很多梦。 虽然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正文】 家国之事,合久必分,可谓“一石投水波澜动”,无人能逃干系。 元和三年四月。还有些许寒意未退去,但清阳郡里已是满眼春色,而街上的人也渐渐的多了起来。王居逸一大早便从自家出发,秘密前往丞相府。 丞相府在城南,离皇宫很近,平日无事,丞相府是不会有人登门拜访的。王居逸这次急忙赶去,却是因为三天前收到的一封来自相府的密信。 【三天前】 “公子,方才施小二在墙根儿下拾得这个,拿来给您看看。”老仆侧着身子行礼,不与主人对视,一边递上信一边说道。 “墙根儿下?”王居逸不禁疑惑。上门投书为何不经过正门行礼,却要跑到人家院子墙角去扔东西呢? “正是。”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王居逸放下笔,伸手接过了信。 信封上什么也没写,但封口处的蜡封他却认识,上面加盖的是一方官印。他从桌上小匣内寻得一柄小刀,仔细地撬开蜡封。他心中的疑惑随着拆开蜡封的动作渐渐清晰。 “萧师杰。。。果然是你。。。”他不禁微微一笑。不过,他送信来做什么?以他俩之间的交情,实在不必遮遮掩掩。 他匆匆读完信,马上将信纸烧掉。簌簌跳动的火光映着他忧虑的面庞,这表明刚才信件上的内容绝对不是在说一个简单的问题。他决定按照信上说的时间,亲自去萧师杰家里问个清楚。 【相府】 “王大人来了。”童仆俯身,在萧师杰耳边低语道。 萧师杰挥挥手,童仆便行礼下去了。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抬眼在水雾氤氲间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王居逸穿着青色直裰,肤色很白净,长得也很秀气,像是个文弱书生。殊不知这弹劾检察官员的御史大夫在商场也做得风生水起,年纪轻轻便已经挣下万贯家财,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商界老手。 “这么急叫我,来做什么?”王居逸看着面前这个正优哉游哉喝茶的人,不禁有些恼怒。这人瘦高个子,肤色白净高鼻梁,眸子如墨,像是能一眼看透人心一般,眉宇间有股威严之气。他便是当朝左丞相萧师杰,年纪约莫二十七八。这位左相大人十六岁那年成了一百多年来第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写得一手好文章,政治清明,做了两年知府以后便直接升任京官,又拔擢为丞相。那时也只有二十三岁。 “坐。”萧师杰把茶碗向他那边推了推。“那件事你查得怎样了?” “什么?” “你不是一直在查么?现在是个好机会,只要你一张弹劾令,就可以让他被停职查办。”萧师杰语气平淡,让人不知道他此刻是喜是怒。 “现在除了你我、皇上、监天令以外,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我也感到很奇怪,为什么朱颐会主动提出要查合欢杯的下落。”王居逸皱了皱眉头,一副沉思的样子。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监天令将失窃杯子的事情告诉皇上,皇上告诉我,我让你去查,如果我们三个都没问题的话,那就是监天令和朱颐有鬼。”萧师杰的语气倒有几分肯定。 “此杯一出,天下大乱。光是停职没用,不找到合欢杯,我们做什么都只是徒劳无功。”王居逸摇摇头,否定了萧师杰的想法。 “不,自古以来合欢杯就被人传说能够自择其主,我们不能去夺它,只能找它。我这里倒是有几条线索——” “什么?” “监天令最近和琉璃国商人的来往很密切,而监天令所在的问天阁又是合欢杯被秘藏的地方,要说监天令在其中什么也没有做,这是不可能的,皇上不说我们也该知道,但是为了□□只能保密;再者,朱颐跟监天令何翰是同乡好友,万一朱颐想要和他联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萧师杰把玩着扳指,看了看王居逸。 “那我。。。就以朱颐作为工部侍郎,修缮河道私自受贿导致清阳河决堤为由,先写一封弹劾令将其停职留禁,剩下的事情我们再慢慢观察。”王居逸忽然眼睛一亮,身子前倾向萧师杰,略兴奋地说道。 “就这样办。” 两个人坐着慢慢品茶,听着外面风穿柳叶声,静静地享受这段独处时光。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忽然有一个人箭步至萧师杰面前,抱拳跪下行礼:“大人,朱颐跑了。” “什么?!”两人异口同声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属下带人去寻时,邻居们也都说不出具体时间。” 外面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卷着些枯叶冲进了屋子里。 二人面面厮觑,只能看到彼此眼中的萧瑟。 作者有话要说: 风平浪静都是假象。 第2章 惊变 “要不属下带人去追?”黑衣男子试探着问道。 “不必了,他现在只怕还没到边关,我们还有时间。”萧师杰松了一口气似的说道。 “望贤,”王居逸握住萧师杰的手腕,“若他出了关,该如何?虽说镇南关依靠天险镇南山可御外敌,但如果朱颐早就做好准备,我们根本无法预料镇南关会发生什么。” “逸安,这可能只是你的臆想罢了。”萧师杰安慰似的笑笑。 “如果我说,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也被卷入这件事当中呢?”王居逸眼神冷冷的,看得萧师杰后背一凉。 “什么时候知道的?”萧师杰低着头,压着嗓子说。 “和朱颐那事一起知道的。他们三个也是同乡,又是前后三年左右的时间入朝为官,上次清阳河道决堤一事,他们也不干净。”王居逸把手缩了回来,然后却又抬手轻轻抚平萧师杰衣袖上的褶皱。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萧师杰似有怒意。 “没为什么。”王居逸也不抬头看他一眼,只顾低着头摩挲着萧师杰的袖口,“没用。” “如果早些向圣上禀报,或许就…” “没有或许!”王居逸低声却急促地打断萧师杰的话,“望贤,你还不明白么,我就算是递上千百张弹劾令,现在都没有用了。朱颐肯定从决堤那件事之后就开始跟琉璃联络,这次也肯定是早就预谋好的,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再控制他了。”王居逸紧盯着萧师杰说道。 “合欢杯一出,必引得各国争夺,南屿这下可就危险了。”萧师杰喃喃道。“如此不忠不义之人,当初究竟是如何做上侍郎的…”王居逸闻言,眯着眼看他。 还未等王居逸答话,门外就有童仆禀报,皇帝诏令所有朝官立马进宫议事。 “逸安,走吧。我们分两路离开相府,越快越好。”萧师杰有意无意的攥了一把王居逸的手,然后从正门离开客厅。王居逸则从偏门绕出相府,只见施小二已经驾着马车等候在路边。 “你倒是快。”王居逸戏谑地笑笑,正准备上车,冷不防一只手拦在自己面前。 “老爷,衣服。”施小二递上一件青色朝服。 王居逸本想拒绝,疑惑地看了看施小二,只见施小二像平常一样低着头微微弯腰,没有正视他。王居逸犹豫了一会儿,接过朝服登上了马车。他把帘子掀起一角,看见萧师杰的马车从另一条路离开,“走吧。”他放下帘子,端正坐姿。 萧师杰,你说他不忠不义,那你呢?是不是忠义,只有你自己才知道吧。 【昭明殿】 大臣们低首入殿,步伐急促却仍旧稳重,这是多年来日复一日锻炼出来的。文武大臣从昭明殿两个偏门分别进入,王居逸从右偏门入殿时听见兵器铠甲撞击的声音,不禁心里一惊,抬头望去,原来是武将在卸下佩剑。他们似乎还在说些什么,可他也无心再听,亦步亦趋地入殿站好,低头等待。 大殿里很安静,只有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没有人敢说话。大殿里很亮,亮的有些刺眼,让他不禁感到十分压抑。他悄悄环顾四周,除了从校场赶回的武将和萧师杰以外,其他人果然都是穿着朝服来的。 “施小二这家伙真够机灵的,要是我不穿着朝服,和萧师杰一道来,定会让皇帝起疑心。”他暗喜着想到。 萧师杰站在最前列,与他并排是右丞相廖栩乔,还有站在大殿左边的陈瑛、陆子籍二人。二人皆穿着鱼鳞甲,系着领巾,一时分不清楚。王居逸细看了一下,个子高些、披着大红鎏金虎纹斗篷的是镇国将军陆子籍,那么他右边披着黑色云纹斗篷的就是护国将军陈瑛了。 究竟出了什么事,能让这两个人从校场赶回来?王居逸心想。 “皇上驾到!”殿监一扬拂尘,高声喊道。 王居逸忙收回心思,和众人一同跪下行礼。 “平身。”皇帝坐在龙椅上,冕旒轻轻晃动着,叫人看不见他的表情。“众位爱卿,可知道今日为何宣你们回朝么?”声音冷冷的,也听不出任何感情。 “恕臣愚钝不知。”众人又齐声应答。 “昨日,琉璃国骁骑军三千人,来犯我镇南关,为首者竟然是十天前告病假的朱颐!”皇帝怒气满满,底下人皆屏气凝神不敢作声。“究竟是谁瞒着朕!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你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片刻间所有人都跪在地上,“臣万分惶恐!” “朱颐竟然可以在十天之内逃出南屿,他身边的人为什么一点都没有察觉!”皇帝大怒道。 “皇上,”萧师杰出列跪拜道,“朱颐一直告病,近来工部事务繁忙,旁人没空去探访也是有道理的,请皇上明察,勿要气坏龙体。” “萧爱卿,外敌来犯,你认为该如何是好?”皇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发问。 “臣以为,镇南关天险,无须大军抵挡,只消镇南将军派兵驻扎便可。”萧师杰头也不抬,平静答道。 “朕,会让镇南将军去做这件事。但是你们所有人——”皇帝顿了顿,“从今日起不得请假,哪怕你死在朕的昭明殿里,也绝不容许离开清阳一步!” “臣遵旨。”众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朝会就这么散了,走出昭明殿,王居逸才感到一丝呼吸的畅快。 “陈将军留步。”他看见陈陆二人在前,便快步跟上去。 “王大人何事?”那个被叫做“陈瑛”的人停下步伐,转身看着他。这人看上去年纪很轻,实际上也才是二十五岁光景;剑眉如墨,肤色白皙,偏生一双桃花眼,穿着军甲,头戴红抹额。若不是知道他是武将,说他是哪个风流公子也会有人相信。 “今日之事,万望麾下做好万全准备,这绝对不只是朱颐出逃这么简单。”王居逸环顾四周,继续说道,“兵部尚书也卷进去了。” “逸安,此话当真?”陈瑛不禁失色。 “琬祯,我从没有骗过你。”王居逸说完,马上面对陈瑛行了个礼,“下官告辞,将军保重。”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陈瑛一个人目送他远去。 “陈瑛?”陆子籍拍拍陈瑛的肩膀。 “令书,我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陈瑛的手心沁出了汗。 陆子籍默默走在陈瑛身边。他比陈瑛略高一些,也更魁梧,有古铜色的健康肤色。眼窝很深,剑眉星目,带着褐色抹额,像是西域人的长相。他比陈瑛年长三四岁左右,二人同居一品,又都是世家子弟,自小相识,平日总在一处,又是军中同袍,感情深厚不似普通朋友。 二人并肩而行,不在话下。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萧师杰字望贤,取师杰对望贤之意;王居逸字逸安,取“逸”字意;陈瑛字“琬祯”,瑛对琬,皆为美玉,“祯”取吉祥之意,与人物之后的命运有关;陆子籍字令书,取“籍”之意,武将取“书籍”意思的名字只是我觉得好玩而已,没啥特别的。 抹额不是什么神仙道具…古代用不同颜色的抹额区别不同军队,所以他俩戴抹额很正常:) 第3章 番外之陆子籍酒后驾驶 *注意!本章是作者和朋友打赌输了的结果,不影响正文,可以随时当作番外看:)不接受轮椅车的可以往后一章,跳过不影响接下来的情节阅读:) 某天下了朝,陆子籍叫住王居逸:“王大人,王大人留步!” “怎么了,陆将军?”王居逸奇疑地回过头。 “王大人今天可有空,醉仙楼一叙?” “陆大人有何事?” “今日午时,我在醉仙楼等王大人。”陆子籍行了个礼,微笑着离开。 “什么神神秘秘的…”王居逸嘟囔着。 陆子籍老早便来到这醉仙楼,等着王居逸。二人见面以后,王居逸制止了陆子籍的行礼,道:“令书,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别那么客套。” “逸安急什么呢,边吃边说嘛。”陆子籍笑了笑,跟小二耳语几句以后,小二把门关上,陆子籍才回过头来说话。 “什么神神秘秘的…”王居逸嘟囔着。 “逸安,我求你一件事。”陆子籍可怜兮兮地哀求道。 “怎么了?”王居逸暗想:你能有什么事求我? “我和琬祯吵架了…” “砰”。王居逸碰倒了酒壶。勇气可嘉,勇气可嘉。 他手忙脚乱地扶起酒壶捡起筷子,摸出手帕擦了擦袖子,“你说你们吵架了?为什么?” “前几天不是我生日嘛,他就来陪我。可那天我朋友们来找我喝酒,我说让他在家等,我喝多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等回去以后才知道他到处找我,小厮说有人告诉他我在月笙楼,他就生气走了…” “你去月笙楼?好家伙看我不打死你…”王居逸作势要打他。 “别别别…”陆子籍抱住他胳膊,“我怎么可能去,我喝完酒就走了,不知道谁以为我也在里面,这可是污蔑!” “你真没去?” “我怎么可能去!我对天发誓我绝对不会去月笙楼!”陆子籍急了,拽着王居逸的胳膊,“你信我呀……” “好好好…你先放开我…”王居逸把手抽回来,“所以你们现在是…” “这几天他轮休,躲到郊外田宅去了,不肯见我。” “你俩上朝不还在一起么?” “你是没看见他的脸有多臭!对我爱答不理的,我怎么解释他也不听。”陆子籍可委屈死了。 “你活该。”王居逸夹了一口菜吃。 “怎么办呀……” “你能见到他吗?” “能…可你看他那样子,我真怕他一转身就把我杀了。” “我也怕他杀了我。”王居逸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酒。 “这可怎么办呀……” “我劝不了,您另请高明吧。”王居逸恨不能快点逃离。他一想到有人要大开杀戒,就觉得心里发毛。这时候站好队是最重要的! “唉……” “叫你让人家独守空房,现在更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你就受着吧。该!” 陆子籍委屈巴巴地送走王居逸,自己又喝起了闷酒。 王居逸倒也不是真的不管他俩,只是陈瑛正在气头上,谁去招惹他谁就倒霉了。他知道陈瑛在哪,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单枪匹马闯一遭。 陆子籍你欠我的。他一咬牙一闭眼,递上名状,让人去通报。 “你也来劝我?”陈瑛自顾自地走在前面。 “什么叫也啊……”王居逸推搡着陈瑛,“行了行了啊,要闹到什么时候去?” “你说得轻巧,要是萧师杰去月笙楼,你早就剥了他的皮。”陈瑛瞥了他一眼,神情十分不屑。 “你还真相信他去月笙楼啊?” “不信。” “那不就得了?你闹什么别扭呢,陆令书差点把我胳膊都拽掉了。”王居逸不解道。 “我不信他去月笙楼,可他食言在先。我等他那么久,最后听到他逛妓馆的事,我心里能好受吗?”陈瑛不服气,觉得自己说得挺有道理。 “行啦……”王居逸拽拽他的衣袖,“就是个误会,你俩说清楚不就好了?” “他那个笨蛋,一下了朝就拦着我拼命解释,他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陈瑛扭过头去。 “你还生气吗?” “有什么好生气的,就是气那个笨蛋……” 王居逸不禁偷笑。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心结他可解不了,只有那个笨蛋可以。 “好了,我不劝了。这可不是我能劝动的…”王居逸趁着陈瑛不注意,赶紧溜之大吉。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忙我确实帮不了。”王居逸给陆子籍倒了一杯酒,“也不是没有办法,你实在不行就强买强卖呗。”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万一不成…” 王居逸脑海里默默过了一万遍陈瑛杀陆子籍的场景,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嗯……你可以送些他喜欢的东西?” “…” “主意我就只能这么出了,你注意安全啊!”王居逸提高了音调,笑着说,“在下告辞。” “不送。”陆子籍行礼道。 酒壮怂人胆,陆子籍说干就干。不就是个陈瑛吗!立马拿下! 临走前他又怕自己身上的酒气惹陈瑛不高兴,回家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这才快马加鞭地出了城,赶到了陈瑛在郊外的田宅。 不许怂!陆子籍不许怂! 一个时辰过去,天已经全黑了,陆子籍还是不敢进去。侍从一脸怜悯地望着他。 不怂! 陆子籍和侍从交换了一个眼神,侍从憋着笑把门打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里他来过几次,连陈瑛住在哪他都心知肚明的。他蹑手蹑脚地摸过去,发现房里亮着灯。糟了。他心想。 一个小侍女在房外站着打瞌睡,一见他来便要行礼通报,陆子籍赶忙捂了她的嘴,“别出声。” “公子睡下了吗?”他低声问道。 才到他肩膀高的小侍女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惊恐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还是没睡?”陆子籍松开手。 小侍女吓得只会摇头。 “唉……你走吧。” 侍女一开始还犹犹豫豫的,再看了他两眼便落荒而逃。 陆子籍深吸一口气,悄悄地打开房门。 陈瑛正睡着,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立马警觉起来。再听,好像有人打开了房门,房门的吱呀声很明显地被人控制着。他伸手向被子里探索,偷偷摸出了一把银镖,藏在袖子里,闭上眼假寐。 声音渐渐小了,取而代之的是人的脚步声。尽管也是小心翼翼地控制着,但还是能听出鞋底沙石摩擦的声音。近了,那人走近了。 陈瑛猛地坐起,同时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甩出银镖。他突然惊讶地发现来人是陆子籍,下意识地想收手,却已经晚了。因为刚才一瞬间的迟疑,银镖偏离了方向,擦着陆子籍的肩膀插进了他身后的墙里。 “怎么是你?”陈瑛仍惊魂未定,惊讶地看着陆子籍。 “你不肯见我,只好我来见你。” “你回去吧,来做什么?”陈瑛侧着身子躺下,背对着陆子籍,声音冷冷地。 “我怎么会做对不起你的事呢?你我相识这么多年,难道你宁愿信那群口无遮拦之人的话,都不肯信我吗?”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还不理我?” “我去陪你过生日,你自己去喝酒把我一个人晾着,喝得昏天黑地…我那天什么都没做,就是因为答应过要陪你,可你呢?” “我错了,再不敢了。”陆子籍委屈地哀求道。 “你走吧,我不想见你。”陈瑛的声音有些颤抖。 “真的吗?” “真的。” “那你睡吧……盖好被子,别着凉了。”陆子籍叹道,转身就走。 陈瑛听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心里兀自懊悔,刚才就不该那样说他!明明不生气了,可为什么还是不愿意听他的话! “嘶…唉……疼死我了……”他听见陆子籍倒吸一口凉气,一骨碌爬起来问道:“怎么了?” “没事,你睡吧。可能刚才让飞镖伤着了。陆子籍转过身来微笑着说道。“飞镖没毒吧?” “没有…”陈瑛低着头看地板,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 “那就好,那我走了。”陆子籍捂着肩膀,“几天就好了。” “令书…”陈瑛下了床,一个箭步冲过去把门关上。“我看看。” “没事没事,我真没事。你快睡吧,乖。” “你让我看看…”陈瑛急了,拽着他坐到床边,伸手就要解他的衣带。陆子籍见陈瑛眉头紧蹙的紧张样子,不禁偷笑起来。 “我说没事儿…”陆子籍笑得像个无赖。他任由陈瑛解开外衣,心里乐开了花。衣服是划坏了,里面雪白的中衣也落下了点点血迹。陈瑛眉头紧锁,急得快掉下泪来。 “我拿药去。” 疼是疼的,可看着陈瑛着急的样子,突然就不疼了。陆子籍傻笑着想,这伤挺值。 伤口不深,比起在战场上的伤可算不得什么,陆子籍觉得不用药也可以,但陈瑛这次可是真听不进去了,拿来了一个小瓷瓶,洗了手就要给他上药。 陆子籍乖巧地坐着,露着结实的古铜色肌肤,陈瑛拿着小药匙往伤口上撒药粉。药粉吸了血,贴在伤口上。陆子籍此刻美人在侧,根本不去想什么疼不疼的事。他离陈瑛很近很近,近得能看清他每一根睫毛,嗅到他头发的香气。他悄悄地仔细打量陈瑛,从他紧蹙眉间的细纹,那双把自己迷得神魂颠倒的清澈双眸,好像点了朱砂的双唇,再到有几绺碎发遮挡着的雪白脖颈,略微敞开的诱人衣襟…谁能想到这样的美人竟然会大杀四方?谁又能想到大杀四方的将军是这样的惹人怜爱? 陈瑛感受到陆子籍如狼似虎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着,他感到脸上有点发烫。 “好了。”他收起药瓶,“我拿衣服给你换。” 陆子籍一把抓住他的手,“可我还疼。” “哪儿疼?”陈瑛一听又紧张起来。 陆子籍看着他眼眶泛红的样子,越发想得寸进尺。他指指自己的胸口,“这儿疼。” “我可救不了。”陈瑛偏过头去。 陆子籍突然往前一凑,轻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好了。” 陈瑛不禁嘴角上扬,嗔怪地看着他。 “还生气吗?” 陈瑛摇摇头。 “那就好,我来算账了。”陈瑛望着他,不明所以。“你谋杀亲夫,必须赔偿…还有我的生日你可没准备礼物,这次一起还!”陆子籍用一个绵长的吻封住了那似有千万句话的双唇,伸手去解陈瑛的衣带。陈瑛没有拒绝,搂着他的脖子报以更热情的吻。 “灯…”陈瑛挣扎着要去熄灯,被陆子籍按住了手。 “管它…”陆子籍一把扯下帘子。他撑着身子俯视陈瑛,“真好看。” “去你的。”陈瑛回敬道。 “轻点…轻点…我怕疼…”陈瑛低低喘着,手攀着陆子籍滚烫的后背。陆子籍吻着他的胸口,怕弄伤了他,一点点地试探,然后逐渐深入,通过那人手上的力度去找合适的位置。他故意在某一点试探着挺进,却从不释放,偏要那人苦苦哀求才肯罢休。陈瑛感觉身上燥热难耐,手心里全是汗。陆子籍这混蛋偏要吊着人闹腾,身上又热得慌,难受极了。 陆子籍望着那人汗水打湿了发鬓,听到他唇齿间尽管压制着却还是溢出了些许诱人的低吟。他俯身吻着那人的耳垂,调笑道:“这么快就受不了了吗?” “除非你换我在上面。”陈瑛眼神迷离地望着他。 “那不可能。” 不知折腾了多久,陆子籍似乎还很精神。陈瑛伏在陆子籍颈间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低声求饶。 “这么快就求饶了?” “第几次了你也不数数…放了我吧…” “你赔我的还不够。” “好累…下次,下次…” 陆子籍轻轻地退了出来,在他额上一吻,“听你的。” 他披上衣服,给陈瑛套上长袍,一把横抱起他就往外走。 “外面有人…” “我支走了。” “你原来是准备好的!流氓!” “谢谢夸奖。” 两个人洗完澡回来,已经是四更了。陈瑛不要陆子籍抱,扶着腰缓缓走着。“幸好明天休沐,不然我就惨了。” 陆子籍看着陈瑛身上的痕迹,不禁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还笑,给我滚。” “不滚。” 陈瑛从柜子里拿出一床干净被褥换上,陆子籍立马乖巧地滚进内侧躺着。 “睡觉。”陆子籍拍拍身侧的空位。 “明天再收拾你。”陈瑛恶狠狠地望着他。他吹熄了灯,躺在陆子籍身侧。 “要搂着。”寂静中,陆子籍突然出声。 “烦死了。”陈瑛伸手搭在陆子籍腰上。 窗外只有虫鸣,月华洒在相拥的人身上,好像是在祝祷他们一夜好眠。 第二天陈瑛起得早,身上还是酸痛不堪。小侍女昨夜一直没敢回来,他一早出门没看见人还觉得奇怪。好不容易收拾洗漱完了,他突然想起陆子籍那几件衣服。 “真是的,连衣服都有酒气…”他嘟囔着捡起衣服。突然从里面掉出来一个荷包,绣工精致。他捡起来收在怀里,想着给陆子籍玩个恶作剧。 陆子籍还在睡着,阳光洒在他脸上。 真好看。陈瑛坐在他身边,轻轻地抚过他的鬓发。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不会写的…我是真不会…我自己都没怎么看过…为什么要像船啊我怎么知道…就是借鉴了一下别人的形容,其实也可以像火车…为什么是新世界…我哪知道…我作业还没写完呢真是新世界了… 啊啊啊我的天我为什么要答应! 第4章 出征 陆子籍发现荷包不见了,便向陈瑛讨要,他不肯给,陆子籍便缠着他。他笑着挣脱开,挑眉问道:“令书,还你钱好不好?” “不好。”被果断拒绝。 陈瑛一听,心里又多想起来。 陆子籍看着陈瑛偏过头去皱着眉头的样子,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赶紧说道:“这是我亲娘做的荷包,我用了好多年了,它也是个念想啊。” “我不还。”陈瑛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陆子籍拿他没法,可刚才陈瑛的反应他尽收眼底,于是便调笑起来:“你方才莫不是以为又是哪里来的艳遇,吃起飞醋了吧?” “才没有!老子才不吃你的醋!” “可我怎么闻着一股子酸味儿?”陆子籍微微一笑,凑近陈瑛的耳边低吟道,“酸死个人。” 陈瑛索性不理他,低头看向一边。陆子籍看着他发红的耳尖更觉有趣。 “滚。”陈瑛怒踩陆子籍。 “今日召众爱卿前来,有要事相商。”坐在高位上的人被冕旒挡住脸,看不清他的神情。大殿里静得只能听见衣袍摩挲的声音。 “今日镇南将军急报,琉璃国的三千骁骑军已经攻破了城北防线,请求朝廷援兵,”皇帝顿了顿,继续说道,“朕决定派出五千人,支援镇南关。至于人选…”皇帝的冕旒轻轻摇动,他似乎在看下面的反应。 “就让镇国将军陆子籍,率精兵五千,从明日起在三日之内赴镇南关,支援镇南将军,钦此。” 陈瑛和陆子籍都愣住了。 “陛下,平乱之事实在不必劳动一品将军和大军,请陛下三思!”有大臣在劝。 “朕意已决,其余人不许妄言。”皇帝大手一挥,一旁的李旻见状赶紧把写好的诏书递给他,再捧上印玺。陆子籍愣了好一会儿,差点忘了接旨,幸好身边的陈瑛反应过来狠狠地捅了他一下,他才跪下行礼。 “臣定当不辱使命,战胜凯旋!”陆子籍毕恭毕敬地磕头接旨,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重地掷于地上一般,也重重地敲在陈瑛的心上,砸得生疼。 退朝后陈陆二人并肩而行,只是陈瑛看上去闷闷不乐的,像是有什么心事。 “怎么?怕我抢了你的功劳不成?你都已经是一品护国将军了,还看得上这一份平定乱事的战功么?”陆子籍为了缓和气氛,对陈瑛开玩笑。怎料陈瑛听了以后一言不发,到了宫门口跨上马飞奔而去,急得陆子籍赶紧策马去追。好容易是在将军府追上了,仍是一头雾水的陆子籍叫住他:“陈瑛!你干什么!怎么说走就走!”说罢翻身下马,要拦住他的去路。 “到底是谁说走就走!”陈瑛也跳下马,狠劲一推,陆子籍猝不及防坐在地上。他从怀里摸出荷包,一把扔到陆子籍头上,“你的东西我不要了!给我滚!” “你至于吗!为了区区战功!你又这样跟我怄气!”陆子籍也无名火起,从地上跳起来,怒目而视。 “战功战功,你的脑子里只有战功!你就不能想想…想想我…”陈瑛背过身去,最后几个字压低了声音,陆子籍没听清楚。 “想想什么啊,你说清楚点!”陆子籍拉住他,“进来说话,在外面吵多不好看。”半拉半扯地是把陈瑛给弄了进来。侍女们一看这两位的架势不禁心里发凉。陆子籍给她们使了个眼色,她们马上心领神会,步履匆匆地在二人之前打开了正房门,然后马上退下,悄悄地躲在了后窗边上。 “你放手!”陈瑛一甩手,甩开了陆子籍,扭过头去不看他。 “你冷静冷静。”陆子籍没去缠他,自顾自地坐下了。一时间,房内一片寂静。 陈瑛心乱如麻。骁骑军跨过了城北防线,也就意味着拿下镇南关是轻而易举的事。原本以为依靠山高天险可以抵挡一阵子,但没想到他们竟从几个小国借道,不惜耗费多好几倍的粮草绕道来攻,靠正面防守,南屿根本不可能赢。他不想陆子籍去送死,但圣旨已下… “不管能不能赢,你都要等我回来。”陆子籍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陈瑛身侧,像是看穿他心事一般,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我怕我等不及…骁骑军可是他们的王牌…” “就算是必死的战役,作为将领也不能不去。” “你不要说这样的话……”陈瑛急得要去捂他的嘴。 “琬祯,你知道我此行是为了什么,你还不明白吗!”陆子籍抓住他的肩膀。“来不及了……你的计划…什么都来不及了……” “非要赶尽杀绝才好吗……”陈瑛眼眶发红,嗓音嘶哑。 “这是宿命…逃不掉的。”陆子籍搂着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白玉牌,放在他手里,“拿着这个,可调我帐下三千死士。这是我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 玉牌放在手里尚有余温,微微闪着莹润的光。上面刻着“陆”字,背面则刻着双虎;大小刚好够攥在手里,黑色流苏略显凌乱地搭在他的手腕上。 “照顾好自己,别再那么劳累…注意休息,晚上早点睡,不然那旧伤每年都要复发一次,你不难受我都难受…陆子籍环抱着陈瑛,在他耳边说道。“等我回来。” “夜宿七盘岭,你好生保重。” “我晓得了。” “这次绝对不许食言了。” “我保证。” 【琼华门】 五千横海军,整齐地排列在门外。陆子籍站在阵前,等待领旨出征。风吹得他的盔缨轻轻摇动,他身后的军队如一片笔直的树林一般,整齐而肃穆。 陈瑛也披挂整齐,站在皇帝身后,文武百官之前。 “宣旨。”皇帝发令道。陈瑛从他身后走出,面对着他,与文武百官一起行礼。 “朕命一品镇国将军陆子籍为横海军主帅,前往镇南关支援,抵御外敌来犯,钦此!” “吾皇英明!”陈瑛起身接过圣旨和帅印,转身定了定神。他深吸一口气,向陆子籍走去。陆子籍站在台阶下,仰着头眯眼往上看,阳光有些晃眼,只能看清楚有一个人正向他走来。台阶很长,可对陈瑛来说却好像是走几步路一样短。他已经尽可能的放慢步伐,却不可避免地离陆子籍越来越近。 他终于来到了陆子籍面前。 陆子籍跪地行礼,毕恭毕敬地接过圣旨。他只看见陈瑛的铠甲和军靴。 “夜宿七盘岭,将军多添衣。将军保重。”语气平淡,不带一丝感情。陆子籍偷偷瞄了陈瑛一眼,然而陈瑛站在背光处,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待陆子籍起身拜谢时,陈瑛已经转身走上了台阶。 不见也好。陆子籍苦笑了下。 “臣告辞。”挂起帅字旗,陆子籍最后一次行礼道别。陈瑛和满朝文武一起目送大军离开宫城,当帅旗渐渐变成一个小点最终消失不见时,他忽然心下一阵痛楚。这似乎不是个好现象。 他会回来的。陈瑛苦笑着想。 作者有话要说: 改稿火葬场。 第5章 新春特辑 【论春节大家都在干什么】 终于到了春节休假,难得的十天远离公务的时间。 【王萧】 王居逸绝对是闲不住的,一大早起来就要萧师杰带他去庙会。萧师杰平日里在别人面前都是一副生人勿进的高冷模样,无人不称道他的勤恳廉洁,克己奉公。在他们看来,萧师杰就像一个永远不会停止工作的神仙,永远都在工作工作工作。 其实不是的。 比如现在他就赖在床上,任由王居逸使劲浑身解数去叫他,他也不愿意起来。闹得烦了,就把自己卷在被子里,像个粽子一样。王居逸屏退了下人,掩了房门,坐在萧师杰床边,气定神闲地喝着茶。 “你怎么把他们都赶走了。。。”萧师杰哼哼唧唧地从被窝里探出头,长发肆意披散在肩上,睡眼朦胧地问了一句。 “省得你在他们面前丢人。”王居逸啜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离萧师杰坐得近了一些。 “说好陪我去庙会的,现在还在这里赖床,真该叫满朝文武看看这个勤恳的好丞相是个什么样子。”王居逸嗤笑道。 “在你面前不一样些,不好么?”萧师杰总算是肯坐起来说话了。“你把他们赶走,谁服侍我更衣洗漱?” “我。”王居逸起身去取毛巾。 萧师杰到底还是端架子习惯了,不习惯在别人面前洗漱,躲到偏房去好一会儿才顶着一头乱发出来。 “快把他们叫回来。”萧师杰不情愿地说道。 “这点小事儿麻烦他们做什么,过来坐下我给你梳头。”王居逸挽起袖子,拿着梳篦在镜前等他。 王居逸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他,倒是萧师杰自己昏昏欲睡,头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一样。王居逸看着他这个样子暗暗好笑,却又隐隐心疼,平日里萧师杰忙于公务,休息的时间很少,难得一次休假,却怎么也睡不够。 “望贤,醒醒,梳好了。”插好发簪以后,王居逸轻轻地叫醒萧师杰。 “走吧。”萧师杰披上鹤氅出门,跨出门时刻意停了停,悄悄牵住了王居逸的手。 嘿嘿。王居逸低头红了脸。 【陈陆】 同样是去庙会,这两人出门可是鸡飞狗跳的。 陈瑛素来是个急脾气,在门口等了好久,一直的答复都是“将军对不起我们老爷还没起床”。 “让开!”陈瑛推开门口的侍从,骂骂咧咧地冲进了内房。 “陆子籍!”陈瑛一把掀开他的被子扔到一边,只着单衣的陆子籍冻得蜷成一团。他正想要起来打人,但听着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好像是陈瑛。陈瑛。。。惨了!惨了!今天答应他去逛庙会的,竟然忘得一干二净! 陆子籍闭着眼睛坐起来,虽然有起床气但是自知理亏不敢发作,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去看陈瑛。 “啊啊啊啊!疼疼疼!”下一秒被揪了耳朵的陆子籍鬼哭狼嚎起来,连连求饶。 “老爷跟将军又打起来了。”“是啊是啊老爷太惨了。”门外的侍女窃窃私语道。 “滚去洗漱,一刻钟内我要出门!”陈瑛对着陆子籍的耳朵吼道。 陆子籍吓得马上从床上蹦起来,跳下床冲去洗漱,期间还被自己的被子绊倒、打翻了脸盆、碰碎了茶盏,弄的一片狼藉。 “里面好像越打越凶了,怎么办啊?”“我们没看见没听见。”侍女识趣地离房门远远的。 到底是不是一刻钟,也没人去计算。反正陆子籍总算是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站在陈瑛面前。 “唉,你永远是这个老样子。”陈瑛瞥了他一眼,抬手把陆子籍的斗篷系带系好。 “走吧。”陈瑛一把拉开房门,门外偷听的侍女吓得立刻分列两旁低头行礼。临出门时陈瑛停了停,向后伸出手去。陆子籍不解,愣愣地看着。 “笨死了。”陈瑛嫌弃地撇撇嘴,一把拉起陆子籍的手就向外走。 “老爷和将军真是奇怪的人啊。”侍女们目送着两个披着相同玄色云纹斗篷的人远去。 【YY(渊荫)】 新年大发现啊!那个每天坚持来给自己打扫院子的人终于暴露了。 王田荫悄悄走过去抱起那个怀抱着扫帚睡着在廊下的人。 “好歹是堂堂礼部尚书,怎么天天翻墙进来做扫地工。”王田荫笑着看怀里的人,轻轻地把他放在床上,盖好狐裘被。 “他还没发现,我跟下人说过见着一个扛扫帚的大高个就让他进来这件事吧。傻的可以。”王田荫支着下巴,在床边看着“那个傻瓜”柳渊的睡颜。 “我陪你。” 【王萧】 萧师杰紧紧牵着王居逸,毕竟某人因为贪吃走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在卖糖葫芦的摊子找到他,上上次是在卖馒头的摊子,上上上次是卖凉粉的,上上上上次。。。唉,记不清是买米糕的还是炸果子的了。微笑中带着些疲惫.萧师杰JPG.如是说道。只要一不留神,王居逸就会跑丢,然后吃得肚溜儿圆地被找到。 这一次萧师杰非常机智,带了两个侍从陪他们一起。只不过侍从们快要被成山的食物压垮了。只要是王居逸多看了两眼的摊子,萧师杰就会使个眼色让他们把摊位上的成品全都买下来。 “最后一个了,再买一个兔子馒头好不好?求你了~”王居逸可怜巴巴地望着萧师杰,望得萧师杰的心都化成一滩水。 “好好好,都买都买。”萧师杰瞥了一眼身后两个几乎看不见人影的侍从,叹了一口气,对王居逸宠溺地笑笑说道。 只要是你喜欢的,有什么不可以呢?萧师杰甜蜜地想。 请问我们可以告御状嘛?当朝丞相欺压百姓!侍从.脸上没有笑嘻嘻心里全是MMP.JPG如是说道。 【陈陆】 “令书,这个好不好看呀?”陈瑛拿起一个木偶人对陆子籍说道。 “怎么想起买这个?” “你看这两个偶人,你一个我一个不是很好?”陈瑛笑着说,眼睛弯弯的。 陆子籍看愣了,陈瑛好像从来没笑得这么甜啊! “好,好好好,你喜欢就买!”陆子籍傻笑着说。 “给钱。”陈瑛收起了笑容,拍了一下陆子籍的头。 “。。。。。。”果然没好事。 陆子籍不情不愿地撇撇嘴,掏出钱袋付完钱,收了包装好的人偶就往前走。陈瑛悄悄地挽住了他的胳膊,与他并排。 这个笨蛋啊,看都不看一眼就收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这是一对金童玉女的偶人呢?陈瑛暗暗笑道。 来来往往的人潮中,这两个并肩而行的人看上去是那样幸福和平凡。 【YY】 “我怎么。。。?”柳渊终于睡醒了,一瞬间陌生的环境让他十分懵逼。 “你醒了?”王田荫支着下巴看他。 “。。。。。。”柳渊羞得想钻进地里。怎么还睡在人家床上了!丢人! “堂堂礼部尚书啊。。。啧啧。”田荫笑了笑,“吃饭吧,吃完饭我们出去逛逛。” “哎,哎哎,好。”柳渊不好意思地摸头笑笑。 冬日的暖阳从窗外投进房内,映着二人微笑着的如玉的面庞。 再补一个? 【陈烨】 单身狗陈烨表示很难受。本来今天是陈瑛轮值,但他却为了和陆子籍的约会把自己留下! 生气!生气! 单身狗散发着清香!单身狗在生气! 独自吃着军营里年糕的陈烨气呼呼的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小番外~新年快乐哦~希望你们一年都是甜甜的~新年行好运~ 第6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入秋以后,天渐渐的凉了。连走在街上,听着路边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能让人心中泛起一片萧瑟。 陆子籍离开清阳已经有十日了,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镇南关。军报日日送来,写上去的无非就是“前方战事吃紧敌方负隅顽抗”之类的话。陈瑛心里是有数的,断不会被蒙骗了过去。他关心的根本就不是输赢,而是那个人的安危。所幸,按照出征前的约定,陆子籍每日传回的军报里都按照军事码的规矩,在传达信息的字上盖了印。陈瑛对照密码本就能够知道陆子籍现在的处境。从抵达那日都没发生什么大事,陆子籍暂时还是安全的。 陈瑛接管下清阳郡的军务,倒也不是很忙,皇帝格外开恩将每日早朝改为三日一次,不去校场的时候也无事可做,不在将军府里便是去找王居逸喝酒,混混度日。王居逸见他这样,便不再约他喝酒,自己倒成了将军府的常客。 “逸安,你不必为我如此。” “我若不来,你现在不知在哪醉死了,也未可知吧。”王居逸轻蔑地笑道。 “那你且去正堂候我片刻,我马上就来。”陈瑛用手指点了点面前的记事簿说道。 “片刻?依你这样写下去,一页纸上半页都是令书二字,我要候到什么时候?”王居逸毫不留情。 “我…”陈瑛一时哑口无言。 “这样担心下去也不是办法,你又不能为他做什么。我劝你还是安心为上。”王居逸坐在一旁,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陈瑛沉默地坐在一旁,剑眉紧锁,似乎在思考什么。一时间,书房内陷入静寂。 “逸安,你有所不知。今日传回的军书里面,没有令书的印记。”沉默了好久,陈瑛终于犹豫地开口说道。 “什么意思?”王居逸放下茶盏,坐直了身子。 “之前我与他约定,每日都要在军书里留下一个印记,以便我了解情况。可是今天,什么都没有。”说罢,他抬头望着王居逸,眼神中透出了一丝绝望。 “你别多想,万一是他忘了呢?”王居逸安慰道。 “他不会忘的。” “那是你这么想。” “他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的。”陈瑛低喃道,眼神迷茫。 “我说,你还是…” “他不可能忘记在军书上写日期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懂吗!不只是印章!该写日期的地方没有写,报告军情也不是固定的格式,因为这封根本就不是他要写的军书!” “那说不定是在传回来的路上出了差错,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伪造的呢?” “这个信筒。”陈瑛从袖口摸出一个竹筒,放在了桌上,“内外两层封缄,只有特制的小刀可以拆开,一旦装进去封了口便没有人可以动手脚,就算是在放入的时候出了差错,熟悉的人只要看一眼蜡封就知道有问题。”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你以为我不想放宽心么?我根本就…根本就…” “你有什么想法?”王居逸走近他,把手放在他肩膀上。 “令书恐怕已经被人控制,而横海军并不是我和他的直属部队,其中出了内鬼我们也不知道的…”陈瑛心烦意乱,手绞着玉佩的流苏。 “你先把情况报给圣上,再请求出兵,怎么样?”王居逸关切地看着他。 陈瑛没有看他,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他摇摇头走了。 陈瑛沉浸在回忆里,那样撕扯着的痛,五年后还是记忆犹新。 五年前的平乱,战事吃紧。他们当时还只是抚远宁远将军,带着六千人便出了边关。这场仗打了三个月,最后剩下不到两千人,有一半是伤兵。 他时任先锋,带着五百人的骑兵小队从后方绕出,偷袭步兵。当时南屿只配备了重骑兵,陈瑛和其中的几十个人是刚上手的轻骑兵。事实证明,重骑兵是偷袭失败的最重要因素。 他们被围困了。那样的绝望难捱,陈瑛是体会过的。 四处是尸体、残损的旗子、飞矢,鲜血和泥沙混在一起,早已看不出本色。骑兵早已不能成阵,只有几十个人能借助速度为突围争取一点时间。几番混战下来他们根本就无力招架,筋疲力尽。战马一匹匹倒下,战士们也在飞扬的沙尘里消失了踪影。 援兵迟迟不来,眼见着仅剩的一百来人都要以最惨烈的方式殉葬在这战场上了。所有人都做好了宁死不屈的准备,他们商量着哪怕最后自尽,也不可以死在敌人的手里。 多么悲壮啊,多少人被逼到绝路上去,用仅剩的力气狠狠地把刀横在自己脖颈上。 从此归无计。 后方主帅的失误,间接导致了骑兵突围的失败。陈瑛等人被迫弃马,解下斗篷和铠甲和敌军近身搏斗。几天来没有休息,将士们早已疲惫不堪,甚至还没打上几回合,便又倒下了一片。扬起的尘沙遮住了视线。 就是那么一晃神,就差那么一瞬,沙尘里出现的一道白光闪过,他被死死地按在地上。那人青筋爆出,眼睛像要喷火一样,脸憋得通红,用力地按住他的肩膀。突然间胸口一凉,他眼看着那人的短剑闪着白光。 完了。他心想。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反制住敌人,甚至生生地压断了那人的肩膀。他反压着那人的手臂,把短剑刺向他的脖子。他听见割断气管的声音。他看见那人瞪得老大的眼里有一丝恐惧。 疼吗?疼吗?我千千万万的将士,他们不疼吗? 他实在是支持不住了,指节用力得无法伸直,眼前昏花不清。今天就葬身此地了吧?真是不甘心。他全身脱力一般倒下,倒在那人身边。 忽然之间感觉到有人抱起了他,他睁开眼,看见陆子籍的脸。 “救不了就算了…”他叹了口气。 陆子籍回了句什么,他好像没听清。 “我死了都没轮到你,你给我留着这口气…”当然这是后来问起,陆子籍才不情不愿再说一次的话。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都是后来才听说的 。 最好的药已经用上,但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他归了阎王是早晚的事。除了陆子籍。 陆子籍在帐外守着,把他所有知道神佛都求了个遍。最后是谁灵验也不知道,总之是让陈瑛捡了条命。 陈瑛仍记得睁开眼时看见陆子籍在身边傻笑的样子。从那以后,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下。 他很想知道陆子籍神神秘秘的笑之后,是不是还藏了什么? 王居逸数落自己不要命。可连这条命都是他救的,有什么理由不去帮他? 旧伤隐隐作痛,他忽而有种不好的预感。 【镇南关】 边关四面环山,深秋夜里越发冷起来。群山连绵,黑压压一片,寒风卷起阵阵松涛,听来只有无尽萧瑟。 俘虏营内没有灯火,只有一丝月光洒进来,依稀能看见四周。 也许真的只有鬼才知道陆子籍经历了什么。 五日前他到达镇南关,随机陷入苦战。常年在内陆又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横海军,在面对琉璃铁骑的时候毫无招架之力,三天内仅剩一千余人,尸横遍野,流血成河。 几天苦战下来,大家都吃不消。这样惊人的损耗速度,不仅士兵,就连有十余年从军经历的陆子籍也不敢相信。更让他不敢相信的是,面对琉璃的招安,他们竟然在一夜之间选择了倒戈叛国! 副将被杀,兵卒倒戈,陆子籍无奈被俘,关押进了俘虏营。 “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就是败将的下场。”朱颐轻蔑地笑着说道。 “我南屿男儿,竟然会像你一样背叛国家!当个懦夫!”陆子籍愤恨地说道,眼中似乎冒火。 “别做梦了,这不过是大势所趋而已。”朱颐俯下身子与陆子籍对视,二人的脸贴得很近,“不过我可要拜托你好好活着,”朱颐眯起眼睛,“你可是要用来引诱你那个同袍好友来救你的呀。” 好友?陆子籍一时没反应过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那个好友应该叫陈瑛,对吧?” 陆子籍闻言,心下一惊。他很快镇定下来,抬起头直面朱颐说道:“我的好友又不止他一个人,你怎么肯断定他一定会来找我?” “你还想隐瞒什么?你们俩的关系恐怕不是同袍这么简单吧?”朱颐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戏谑地笑着直起身整理衣领,“京城一下折损两员大将,群龙无首,一旦引起内乱……恐怕未等勤王兵至,这朝廷也早已改换姓名了吧!”黑暗中看不见朱颐的表情,但听上去他很开心。 夜深露重,陆子籍拢紧了斗篷也仍是彻骨寒冷。除了守卫以外,帐中只有他一人,没有点灯,伸手不见五指。 狂风卷起阵阵松涛,听上去像山间野兽的哀哭。 被背叛的痛苦和孤独,在无尽的黑夜里肆意增长。 他第一次对黑夜,还有对未知产生恐惧,它们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远在京城的那个人,是不是也很焦急呢? 陈瑛听从王居逸的意见,写了一封奏折请求带兵支援,却迟迟没有回音。虽然减了上朝,但一下子多了三个州的军务,即便分下去给军事书记去做,自己仍旧是忙得不可开交,每天只休息三四个时辰,还要把演阵的情况整理下来,常写到更深露重的时候。以前仗着年轻底子好,恨不得把所有的精力全都用了;现在是越发的觉得精力折耗太大,再加上之前的重伤恢复得不好,每年都得复发一次折磨人。最近这么忙碌下来,又开始头晕眼花,旧伤也隐隐作痛。他实在是支撑不住,请了几天假在家休息,顺便等消息。 倒是刚当上团练使的陈烨常从校场回来,传达一些情况。他心里仍挂牵着出兵的事,正想着,侍从忽然来报: “公子,内官宣圣旨来了。” “什么?”陈瑛一听,赶紧起身更衣,步履匆匆地赶到正堂,只见那内官坐在主位上喝茶。 “内官大人。”陈瑛拱手行礼,“恕鄙人尚在病中,照顾不周。” “无妨。”李旻胳膊上搭着拂尘,摆摆手道,“将军接旨吧。” 陈瑛一撩衣摆跪下,俯首听旨。 “……钦天监夜观星象,发现北方破军星有异,恐生祸事。念护国将军陈瑛病体未愈,特许其于府中休养一月,免早朝。钦此。”内官读罢,一甩拂尘,“奴婢的差事就这么结了,将军接旨吧。” “臣,跪谢圣恩!”陈瑛连磕三次头,抬手接过圣旨。 “圣上还说了,可以特批将军胞弟陈烨代替将军早朝,封其为从七品翊麾校尉。”内官笑得眼睛眯起来,“这样的好事,八辈子也难遇啊!” “臣再谢圣恩。”陈瑛又行了三次礼,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没摔倒,所幸内官没心思看他。“还要多谢大人。”他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侍从便递上一个礼盒,“一点心意,烦请大人收下。” “好说好说,都是奴婢该做的。”内官笑得更灿烂了,“奴婢不打扰将军休息,先告辞了。” “不送。”陈瑛拱手行礼。 他捧着圣旨回房,只觉胸中一口闷气堵得难受。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屈辱!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内官向将军要人情礼了?什么北方破军星,只怕是他联合起钦天监演戏给皇上看吧!看样子,这群人是铁了心要陆子籍死。他决定不再这样等待下去了。 “把陈烨找来。” “是。” 陈烨一进门便听说陈瑛找他,不敢怠慢,连外袍都没脱就进了无趣斋。他看见陈瑛坐在书案前,靠着椅背,用手捂着胸口。他平日里断不会靠着椅背坐着,今天是怎么了? “大哥?”陈烨轻唤道。 陈瑛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回来了。” “大哥怎么了?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不用…我找你来是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什么?” “方才宣圣旨时你不在…皇帝赐你七品翊麾校尉,虽然品级升了,但实际上还是团练使。皇上叫你明日起替我去上朝。记住,回来把早朝的情况告诉我。” “怎的如此突然?”陈烨惊道。 “若有人问起,你只说我在休养便是,不需多话。”陈瑛把圣旨递给陈烨。 “是。”尽管满腹狐疑,在看了圣旨之后也只能答应下来。“大哥…要注意休息…”他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 陈瑛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很无奈一样点点头。 王居逸好几天上朝没见着陈瑛了。之前听说他病倒在家,很是记挂,偶尔路过他府上,也只见着进进出出的太医令。于是他成日担心陈瑛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但自己也抽不出空去看他,只能瞎担心。 唉。他叹了一口气。抬头看见正在列队的官员们。这其中有一个身影特别熟悉,穿着青色七品官服。 这是……陈烨?!他怎么在这里?难道说,难道说……他不敢细想。 度过了无比煎熬的早朝之后,他急匆匆地追了上去,叫住陈烨。 “王大人?怎么这样神色匆匆?”陈烨行礼道。 “今日怎么是你上朝?陈将军呢?”王居逸语气急促,一把拽住了陈烨的手。他害怕陈烨说出他不想听的答案。 “兄长在家休养,不日将会回朝。王大人若有急事,可以去府上找他。”陈烨安抚似的拍拍王居逸的手。 “多谢,待令兄好些了我再探望他吧。”王居逸松了一口气,放开了陈烨和他被攥出褶皱的袖子。 二人行礼道别,一个莫名其妙,一个心里石头落地般坦然。 刚才的一幕都被萧师杰看在了眼里。他悄悄地攥紧拳头,眼中像是冒火一样盯着王居逸的身影。王居逸并未察觉,他还正想着明天去陈瑛府上探望的事情,全然不知身后的某人打翻了醋坛子,整个宫殿广场上都弥漫着一股酸味。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古代军事密码的化用。陆子籍出征本来就很荒唐(不是说将军就一定要带兵出征),此二人平日只是履行一般将军的职责,护国镇国只是军衔,有必要时才拜官出征(类似骠骑大将军),平常其实不必动用这两个武官之首:)陈烨也是有散官军衔,实际上并不是做这个官,他应该是低级武职官,但军衔比较高。反正古代那一套一套的研究起来很麻烦,我仅有的资料也在学校,有不对的地方请见谅。 第7章 冒险 “公子,有人来访。”侍从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说道。 “不见。”陈瑛果断回绝。 他坐在回廊上看书晒太阳,从今天起太医令不来,终于不用成日闷在房里或者见一些上门探病的人。这么难得的清净,可不能让别人打扰了去。 “公子,是御史王居逸王大人。”侍从双手捧上名状。 “那快请进来!”陈瑛改换脸色,乐得把书一丢,颠颠儿的跑过去迎接。 王居逸原本以为陈瑛病得下不了床不能见人,结果见到他活蹦乱跳地在自己面前,气不打一处来,摘下护耳,狠狠地在他肩上一摔:“原来你是装病!亏我还那么担心你!” “那我可要多谢王大人百忙之中抽空关心我了。”陈瑛嬉皮笑脸地捡起护耳还给他,拉拉王居逸的袖子,“进去说话。” 陈瑛带着王居逸七弯八拐地绕进了一处偏僻的角房。虽然是在府里不大显眼的地方,但很是幽静,房里也不像是没有住过人一样,天蓝色的帐幔像是新的,青锻提花被叠放在床上,床边是一个雕花木架,上面随意地搭着一件披风,架子下则放了一个铜面盆。一张红木圆桌在房内一角,上面还放着一盒点心。 “这里平时有人住么?”王居逸四处打量一番,好奇地问道。 “我啊,我就住在这里。只不过最近几天搬回西厢房了。”陈瑛倒了一杯茶,递给王居逸,“这里僻静,说话不会被听见。” “想不到你这样小心。”王居逸啜了一口茶,“真是好茶。” “你以为呢?那些日日进出我府上的太医令们,表面上是来宣扬圣眷隆恩,实际上是派来看着我的。” “什么意思?” “你在朝会上见着陈烨了,对吧?”陈瑛冷笑道。 “你让他去的?”王居逸奇疑道。 “我没闲得要编派他。” “先不说陈烨,你上奏的事情怎样了?” “就是给陈烨讨了个七品官回来,顺便给我自己讨了个清闲。”陈瑛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清闲?皇上没同意么?” “皇上同意,天也不同意啊。钦天监说了,北方星象不祥,恐怕生祸乱之事,所以让我在府里待着。”陈瑛故作严肃地说道。 “慢着……那你这是……”王居逸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你还没猜到?”陈瑛眨眨眼睛。 “怎么会这样?”王居逸愕然了。还未等陈瑛接话,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流萤在外面说道:“公子,该喝药了。” “进来。”陈瑛露出无奈的神情。 流萤端着盘子,上面放着一只白瓷碗。她轻轻地放下药碗,正要退出去,却被陈瑛叫住:“吩咐他们备菜,今日我要留王大人。” “是。”流萤低头行礼,面朝他们退了出去。她刚关上门,陈瑛便打开窗子,把药汁尽数泼掉。 “你怎么倒了它?”王居逸不解道。 “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吗?要是喝药能好,我倒宁愿天天喝这个。”陈瑛撇撇嘴,像个耍脾气的孩子。“拿来浇花,我还心疼我的花呢。”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王居逸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 “我早就让人备下快马在城外,还有我自己的三十个亲兵也会跟我走。”陈瑛半掩窗子,负手而立道。 “你怎么出城?” “这还难得住我么?你放心好了。”陈瑛转身做了个鬼脸笑道。 “你就这么相信我?你不怕我会参你一本吗?”王居逸故作试探道。 “你如果真的会参我一本,也不差这一次吧。”陈瑛皱了皱眉,没往下说。 王居逸有些感动。他又问道:“可你为什么要放下京中高位,只身赴险?” “险么?横竖不过一死。” “就为这些?” “高位算得了什么…上过战场才知道活命是天赐的恩德…”陈瑛笑得很苦涩。“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救他回来。” “其实他临走前来找过我…”王居逸嗫嚅道。 “他有说什么吗?” “他拜托我时常提醒你注意休息,你身体不好不要劳累…” “以前总想着年轻可以肆意挥霍,现在倒越发力不从心起来。”陈瑛苦笑了一下。 王居逸正要接话,却听见敲门的声音。“公子,小的可以进来了吗?”施恩义说道。 “进来。” 话音刚落,侍从便端着蒸笼鱼贯而入。整间屋子充满了奶香味。王居逸伸手去掀盖子,却被烫的一缩手,差点碰翻茶壶。 “笨手笨脚的,急什么。”陈瑛一脸嫌弃地看着王居逸摸出手帕来擦手。他对门口的侍从使了个眼色,那侍从便领进来一个穿短褐的魁梧男子。 “小的见过公子。”男子跪下行礼。 “起来吧。”陈瑛抬手道。“过来见过你新主子,御史王大人。” “啊?这是…”王居逸不明所以。 “以后他就跟着你,给你做馒头吃,好不好?”陈瑛眼中含笑地看着王居逸。 “无功不受禄,这怎么好呢?你的好意我领了,厨子实在是不敢收下的。”王居逸赶紧起身回拜,推辞道。 “以后你跟着王大人,好生伺候着,听见没?下去收拾吧。” “小的知道了。”男子行礼后离去。 “琬祯,你这是做什么?”王居逸被惊吓到了。 “这是逸安你应得的。”陈瑛转身在床底摸出一个小盒子,“这里是我几处祖产,希望逸安你替我好生经营,等陈烨成婚以后交给他。” “琬祯,你这是……”王居逸惊得说不出话来,舌头打结,脑子里一片空白。一切都太突然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陈瑛把盒子往前一推,“逸安,我相信你的能力,所以放心把产业交给你。今天就算你不来,我也会让陈烨去找你的。” “我不敢收下,你不要这样。”王居逸隐约感觉陈瑛在交托后事,他不想听下去。 陈瑛握住王居逸的手,“当我知道朝廷忌惮世家势力、故意伪造乱贼进家杀我父母族人一事时,我就已经不能回头了。可是现在陆子籍的事让我知道,这仇是不可能报了,顶多会再有一个枉死的冤魂留在世间罢了。” “可你真的要这样冒险吗?值得吗?”王居逸想劝说他。 “值得吗……”陈瑛仰头叹道,“陆子籍就该去镇南吗?逸安这样聪明的人,早该发现我们不是身陷囹圄,而是一直就在囹圄里头,没出来过。”陈瑛看着王居逸,眼前有些模糊,“从一开始就有人打好了算盘,我们早就输了。” “你要是救不回他,怎么办?而且就算是救回来了,你们不就暴露了吗?” “再强大的敌人也一定有弱点,我相信琉璃军并不是不可击溃的。”陈瑛自信地笑笑,“你要信我。” “你能在禁足期之内赶回来么?” “不论如何都得放手一搏,再说为了避免我一个人拖累你,我也必须得回到清阳。” 王居逸一惊,惊于对面坐着的那个人不知何时已经把他和萧师杰的事情了然于心。这使他更加佩服,甚至有些惭愧。 明明是这样的人,却在自己面前毫不遮掩,可见真的对自己信任极深。想到这里,王居逸不禁有几分感动。 “生死有命,逸安不必为我担心了…快吃吧,说了这么久,馒头该凉了。”陈瑛掀开笼盖,把蒸笼放在王居逸面前。 王居逸捧着馒头小口地啃,陈瑛把灯火调亮些,支着头看他。不知何时气氛渐渐变得悲伤,明明嘴上说着“一定会回来”的话,却没有人相信这是真的。 “以后不用来我府上蹭馒头吃了,想起吃什么,叫高安做给你便是了。”陈瑛低沉着嗓音说道,王居逸把头低下来,他怕被陈瑛看见自己在哭。 以后想吃什么样子的馒头都有了,可是能这样跟他说话的人只有一个,以后都没有了。 火苗跳动的光,映着陈瑛湿漉漉的温柔的眼睛。那似乎盛了一湾春水的眼神,很久以后王居逸都没再见到过。直到很多年以后,他再回想起那个晚上,才发现陈瑛难得的温柔之下是无尽的寂寞,可惜当时他没看出来。如果能重来,他一定会再好好和陈瑛说说话,哪怕是无言静坐也好。可是自己当时却是那样迟钝,迟钝得没发觉这将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可惜什么事情都没有重来的机会。 其实错过不是错了,而是过了啊。四十年后两鬓斑白的王居逸回想起依然年轻的故人,心里仍会隐隐作痛。 陈瑛跟陈烨交代好他不在时的事务以后,在天亮以前赶到了城外。城外寓所里的三十个亲兵早已整装待发,一行人换上快马奔赴远安山。到了山里一处空旷地方,陈瑛吹响竹哨,向来人亮出手里的令牌。 来人点点头。吹响另一只竹哨。 刹那间,树林里沙沙作响,从四面八方如鬼魅一般瞬间集结了一支白衣军队。众人齐刷刷跪下,“全听将军指挥!” “弟兄们,换上快马,直奔镇南关!立即出发!”陈瑛号令道。 去镇南关,快马只需两天,但他们进了安平镇之后,为了不搅扰百姓,决定兵分三路,到祁镇汇合,这样就用掉了三天时间。祁镇离镇南关只有三十里,但是要从安平镇穿过,就只能骑马慢走。 “公子,这安平镇好生繁华,客栈酒馆还开着呢。”刘岭惊叹道。刘岭今年三十五岁,成为陈家的亲兵已经十五年了。自他二十岁誓死效忠护国将军起,就一直没离开过清阳。他几乎是看着陈瑛长大成人的,对陈瑛像兄长一样,所以还叫他“公子”。亲兵中有一半都是陈瑛小的时候便已经跟着老护国将军,可以说是陈瑛自己的亲兵了,所以他们都不改口,仍“公子公子”地叫着。 “百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四下一片歌舞升平,当真是太平盛世。”陈瑛轻蔑地笑着说。 “你可是又去见陈瑛了?”萧师杰质问道。王居逸这几日对他爱答不理的,他有些恼火。 “怎么了?有意见?”王居逸不耐烦的答道。 “你离他远点,别给自己找麻烦。” “那你离我远点吧,我很麻烦的。”王居逸赌气地说道,转身就走,留下萧师杰一个人站在王居逸家门口,不知所措,想要去追回时已经被关在门外了。他懊恼地离开。自那以后一连几天,他都没有机会和王居逸再说一句话。他懊悔得想抽自己一巴掌。 “我观察过了,他们为了避风,把营地建在山脚下。最边上那个没有点灯的应该就是陆子籍被关押的地方。”陈瑛趴在草丛里,对刘岭说道。 “公子为何这么肯定?”刘岭问道。 “你想,这么冷的天,只有俘虏才没资格烧炭点灯。再有,那个营帐前有守卫,一个时辰换一次班,肯定是俘虏营。”陈瑛胸有成竹地说道。 “那公子打算如何?” “曾以。”陈瑛低低地呼唤了一声。一阵窸窣声之后,一个声音从后面响起,“属下在。有何吩咐?” “你带二十个人,趁着换班混进去,换上他们的衣服。准备好你们的火水,带在身上。明天晚上,看到三只火箭以后就动手。”陈瑛语速极快,没有丝毫犹豫。“再传下话去,今夜稍作休息,明早按照之前说好的位置排开,等待作战时机。” “是。” “为何如此?”刘岭疑惑道。 “正面强攻,我们根本打不过琉璃的骑兵,他们自以为拥有骑兵便万事俱备,但是没想到建在山脚的营地很容易被我们围困,这时候发动偷袭烧山,再多的骑兵也逃不出偷袭圈。” “原来如此。”刘岭恍然大悟。 此时曾以带的亲兵,行动如鬼魅,已经趁着换班的时机杀了一队守卫,换上他们的衣服,并且成功地在下一次换班时接近营帐。幸好没点灯,给他们做了掩护。 “晓月临窗外。”曾以扒着帐上的小窗,对里面说道。陆子籍正在假寐,一听这句诗立马一骨碌起身,踮着脚尖,惊喜地说道,“浮客空留低。”这两句诗是密码本里代表平安无事与验证身份的,只要能对出来就说明是自己人。 “将军,你还好吗?” “陈瑛来了吗?”陆子籍焦急的问道。 “来了。” “是吗…”陆子籍有些懊丧,他并不希望陈瑛来送死。“他有什么打算吗?” “明天我们将会偷袭烧山,但是一定会保证将军的安全。我们公子说了,要将军逃出来以后在安平镇见面。祁镇的驿馆里有五匹快马,请将军不要担心路途的问题。” “烧山?”陆子籍震惊地瞪大双眼。陈瑛竟然从《犬韬》里头直接搬了一套战术。“那不就会被发现他偷偷过来了吗?” “我们只要说是陆将军为了歼敌迫不得已而为之就好了。请陆将军一定要记住,要到安平镇同归客栈见面。我不能再说了。”曾以防止隔墙有耳,终止了谈话。 “你把这个给你公子,他看见就知道了。”话音刚落,从小窗被扔出来一个物件,曾以赶忙去捡,然后偷偷溜回去交给陈瑛。 “这是将军让交给公子的,他说公子一看就知道了。”曾以说完便赶回营地,继续冒充守卫。 黑灯瞎火的,陈瑛也看不出是个啥,隐约感觉是绣工很好的袋子。罢了罢了,明天见到令书再亲自问他吧。 陆子籍没想到陈瑛真的会来,他有些震惊。放火烧山不是不行,但万一朱颐狗急跳墙直接跑回琉璃,那南屿损失就大了。他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但是自己恐怕不能逃出去。到底,到底该怎么办呢?他仍在思索。 忽然,他想起朱颐昨天同他讲的话,唇角勾起一抹笑。 “所有人拉开战线搭好弓箭,只要有从里面跑出来的一律格杀勿论!”陈瑛发令道,“事成之后全员按照原定路线撤离,三千死士先回玉寨山一带,分散开来隐藏;剩下的亲兵跟我从安平回清阳。” “可是万一陆将军也在跑出来的人群里面怎么办?”刘岭担忧道。 “他不会的。”陈瑛自信地笑着说。他早就跟陆子籍排演过无数次边关战术,死士们也早就知道玉寨山的各个落脚点。而且陆子籍知道一条可以应付紧急情况的撤离路线,这对于常年在内陆和草原训练的横海军和骁骑军来说,却是死路一条。陆子籍一定能平安逃出来的,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四下安静得只有秋虫鸣声,还有阵阵松涛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带我去见朱颐。”陆子籍走出营帐,突然的光亮让他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有些难受。他眯着眼睛,隐约能看见守卫的样子,“我有很重要的情报要告诉他。” 陈瑛,对不起了。我也是迫不得已。希望你能原谅,我今晚做了一个后悔一生的决定。 陆子籍整整斗篷,拂去沾在上面的碎草,在守卫的带领下向主营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六韬》是本好东西…虽然难免有纸上谈兵之嫌,当成兵法的实际应用就好了…… 第8章 失去 要包围一整个营地,还要好好伪装,花费去不少时间。等所有人准备好作战,已经是傍晚了。陈瑛趴在草丛里观察情况,就等着对面升起火箭。 “琉璃人为了避风,特意在山脚下建营,殊不知这可帮了我大忙。”陈瑛自语道。 “都准备好了吗?”陈瑛偏过头问一旁的刘岭。 “一人二十支箭足够了。一旦起火,他们没有地方可以逃,只能往咱这儿来,只要他们一过来咱就放箭,够他们喝一壶的。”刘岭笑着说。 “那就好。准备吧。” “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每个人都屏息凝神,生怕打草惊蛇,功亏一篑。陈瑛全神贯注地紧盯着营地的方向,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了信号。他看得眼睛发酸,寒风一吹疼得难受。 从他们到这里开始,所有人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了,全都紧绷着神经在等待。埋伏几天,对于身经百战的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关外寒冷,真让人有些吃不消。 陈瑛想揉揉眼睛,正要低头的那一刻看见三支火箭从营地的方向升起,生生地割裂了夜空。他定了定神,紧接着,听见从营地方向传来敲锣的声音,渐渐喧闹起来。“吩咐下去,拉弓搭箭,一个都不许放过!”他紧握雕弓,紧张地盯着前方。火着实烧起来了,而且很快蔓延开来,营地后的山脚下也烧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从里面冲出,一窝蜂地涌向埋伏点。 陆子籍在主营里,听见外面嘈杂的声音,心里泛起一阵悲戚,他明白自己是不可能从这里出去了。 昨晚他要求见朱颐,便被带到了主营。 “你有什么情报?”朱颐对此很感兴趣。陆子籍又有什么把戏?他觉得很好笑。 “陈瑛确实会来。并且他一定会过来夺合欢杯。”陆子籍平静地说。 “你怎么可能知道?” “我看见孔明灯了。在这山区里怎么可能有人放灯?以往出征时我们约定,只要是兵分两路就用孔明灯来做信号,绝对错不了。” “万一是别人呢?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他来?”朱颐有点相信了。 “灯上有明显的标记,我昨天在营帐里看得清清楚楚。”陆子籍神色镇定,一点也看不出来是说谎。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和陈瑛约定过放灯或者什么暗号,这一切都是他胡诌出来的。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朱颐还是不相信。 “我被你们关了这么久,总算是想明白了,皇帝就是想要我死,就算我真能活着逃出去,还不是一样要被杀掉?”陆子籍委屈地说。 “看来你还没有那么蠢。”朱颐满意地笑笑,“你早就该这样了。” 陆子籍不能确定朱颐是不是真的相信,便走到他面前,“这是我的印信、玉佩,请大人收下。” “哦?这是何意?”朱颐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大人,我可不想死。请大人收下,这是我的见面礼。想必大人不会不知道,没有印信,哪怕是圣旨也不能调遣军队的规矩吧?”陆子籍谄媚地笑着,挨近了些。 “那我,勉为其难的收下吧。还是你识时务,比你那个所谓兄弟聪明多了,他这时可能正火急火燎地赶来呢。”朱颐笑得眯缝起眼睛,接过印信揣在怀里。 “他要是来了,定会杀过来四处寻我,把我带回去,我可再不想回那个鬼地方了!求大人一定要护我安全!”陆子籍跪在朱颐面前,行礼道。 “好说好说,今晚你就在我这歇息吧。四周重兵把守,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朱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多谢大人。”陆子籍行礼道。 他暗暗环顾四周,找寻合欢杯的身影,却毫无所获。究竟在哪呢?他思索着,却发现营帐里一个空架子上放着一个小木盒,不起眼得不仔细看根本就注意不到。那里面想必就有合欢杯。朱颐可真是遵循了“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的准则,放在这里此地无银三百两,掩人耳目。 这晚,陆子籍彻夜未眠,不知为何眼前闪过的全是父母和陈瑛的身影。 “你在干什么?”朱颐的声音冷不防的响起。 “没什么。”陆子籍拿着一个玉杯,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我没猜错的话,这该是南屿国宝——合欢杯吧?” “你把它放下!”朱颐急了。 “放下?为了这么一个故弄玄虚的东西,折损我这么多兵士,你们好狠!” “你胡说什么!” “胡说?他们流的血你看不见吗!夜夜鬼哭你听不见吗!皇帝装神弄鬼就算了,你们居然帮着皇帝折杀同胞!” “你侮辱皇帝可是死罪,你忘了吗!” “死罪?好啊。”陆子籍嘴角勾起一抹笑,“反正你我都是死罪,今天就死在这也没有关系!”他听见外面的嘈杂声,猛地把杯子往地上一摔,玉杯应声落地,碎成几块。 “你在干什么!你疯了!”朱颐震惊得瞪大双眼,大喊道。 “我没疯。”陆子籍把左手拿着的几支蜡烛一扔,火苗顿时点着了营帐。他本来就打算好,如果陈瑛计划失败,他也要趁着在主营的时候把能毁的能杀的解决掉,不论如何也要护他禁期出逃的周全。所以好不容易趁着朱颐出去小解,陆子籍砸开了木盒,取出了玉杯。 “快来人!给我杀了他!”朱颐气急败坏地咆哮道。 可惜外面也在大喊“走水了”,声音盖过了朱颐的吼叫声。 “你们没有预料到天干物燥,一旦起火将是一发不可收拾,居然把营地建在山脚下。”陆子籍轻蔑地笑着,眼中反映出跳动的火光。“你喊个屁,让叛徒救叛徒,我替你感到可耻。” “我不管!”朱颐咆哮着,抽出佩剑刺向陆子籍。 陆子籍眼疾手快,一把打掉剑,捡了起来,反对着朱颐:“你一个文官,跟我比耍剑,还太嫩了点吧?” 朱颐一步步往后退,想挪到门口出其不意地溜走,却发现火势蔓延极快,出口已经被封死了。他绝望地哭喊着,但是外面逃跑士兵的声音太大,一时间喊叫声、敲锣声、泼水声交织在一处,嘈杂不堪。 “你活该。”一剑毙命,朱颐死时眼睛仍瞪得老大,充满恨意地死死盯着陆子籍。 火越来越大,逃跑是不可能的了。反正本来也没打算跑。陆子籍从朱颐怀里摸出自己的印信和玉佩,扔进火里。整个架子燃烧着轰然倒塌,把陆子籍埋在了下面。熊熊烈火掩盖住一切,火舌肆意窜舔着他的身体,剧痛里他渐渐地失去了意识,在最后的片刻清醒里他看见陈瑛焦急地跑来,喊着他的名字,然后便陷入了混沌。 火光冲天,照得漆黑的夜空也染上了红光,像是天在滴血。 逃兵涌来,密密麻麻如雨点一般的箭把他们都击倒在地。陈瑛等人忙不迭地拉弓搭箭,不肯放过任何一个人。 报仇。他的心里只有这一件事。 也不知道奋战了多久,营地也没什么可烧的了,都成了一片灰烬,只有零星的火苗还在不甘心地吞噬些什么。琉璃残兵仓皇而逃,能活下来的保守估计不过百人。这一招出其不意,居然大大折耗了对方兵力,还是琉璃最精锐的部队。 曾以带着人在逃兵出来以前赶回了埋伏点,但只剩了五个。三千死士也有因为混战伤亡的,能或者撤离的也就剩了两千多人。按照既定路线,所有人分开几路撤离。离开前,陈瑛把玉佩交给领兵头子张庆:“这个你拿着,以后在山里按老规矩,不许随意出来。如果有人来寻,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属下明白。” “保重。” “是。”张庆行礼,和其余人一道消失在夜幕中。 “你们几个先回同归客栈,我去等陆子籍。今晚暂歇一晚,明早就启程回清阳。” “是。”刘岭调转马头,和曾以一行人一起离开。陈瑛则策马奔向另一个方向,去小道上等陆子籍。 才行了没多远,便听见身后马蹄声。陈瑛警觉地回过头,把手按在了弓箭上,却听见刘岭的声音:“公子!公子!” 陈瑛勒住马头,停了下来。 “属下不放心公子,还是跟着来看看。”刘岭抱歉行礼道。 “无妨。”二人一起穿进了小道。 左等右等,还是不见陆子籍身影。一种莫名的恐惧爬上了陈瑛的心头。 “公子,要不我们回去吧。” “不,再等等。他会来的。”陈瑛说道。他不愿离开。 “公子……陆将军可能已经……整个营地已经烧为一片灰烬,想逃也恐怕……”刘岭支支吾吾地说道。 “不许胡说!”陈瑛喝道。 刘岭不做声,安静地在一旁陪着。 其实他们两个心里都清楚,这条路上是不会再出现陆子籍的身影了。 “公子…” “走吧。”陈瑛失落地说。 “公子不等了吗?” “走吧。他来不了了。”陈瑛低着头,话里带了些鼻音。他已经知道陆子籍葬身火场,不会再出现了。 “万一他等一下就出现了呢?”刘岭见他失落的样子,突然不忍让他离去。 “他不会回来了。什么都烧没了,这条路恐怕也断了,哪还会回得来?”陈瑛!是你害了他!是你!他的内心在吼叫。 “公子…” “走吧。没用了。”陈瑛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感情。刘岭不禁奇怪,这究竟怎么回事? 陈瑛恍恍惚惚的,听不进刘岭的问话。二人无言,骑马缓缓走着,陈瑛目光空洞直视前方,好像下一秒他就要神魂俱散一样。 “公子怎么还不回来?”曾以在门口张望,焦急地等着。大晚上的店家已经关门了,硬是被他们叫醒。还好没几个人住店,不然又得大闹一场。掌柜的本来也有些怨言,但当曾以把银票拍在他桌上的时候,就顿时改换脸色,叫小二把店里最好的包间打扫出来,好生伺候着他们休息。此时掌柜的也正和曾以一行人一起,坐在一楼等着陈瑛和刘岭回来。 “曾以,你看那是不是公子他们?”在门外守着的亲兵进来说道。 曾以急忙放下水碗出门去看,夜幕中有两个若隐若现的身影正向他们靠近。 “想必是他们。”曾以欣喜地进门,对掌柜的说道,“快再收拾两间房出来。” “诶好嘞!”掌柜立马忙活起来。 “公子?公子?”刘岭见陈瑛一路上一言不发,不免有些担心。“我们到了。” “哦,好。”陈瑛显得心不在焉。行到门口正准备下马时,突然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落在地上。 “公子,你是不是掉了什么?”刘岭在陈瑛的马后,看见东西掉了便提醒他一句,自己则下马准备牵马去栓。 陈瑛听见他的话,往地上那物事看过去,借着店里透出来的光,他越看此物越觉得相熟,像是在哪见过。 这可不就是他抢去以后还给陆子籍的荷包么!定睛一看,那花纹他也还记得。物是人非,旧日场景一下子涌上心头,堵得难受。他正欲下马去捡,猛然间心里一撞,背上冷汗直出,胸口憋闷得难受。 “公子!”刘岭见他不对劲,便又喊着他。他听到刘岭的喊声便艰难地起身,正要开口说什么,嗓子里一股腥甜涌出,眼前天旋地转,直坠落马下,人事不省。 刘岭原本见他神色不对,便喊他几声,怕夜里撞了邪。眼见着他从马上摔下来,刘岭一惊,赶紧冲过去,一把抱起他就往客栈里冲。 曾以正和掌柜的在里面等候,听见外面的马嘶鸣声,还有刘岭的喊声,紧接着见到刘岭抱着一个人冲进来,他赶紧侧身让开路,让掌柜的带刘岭进厢房里去。同样在等候的亲兵也很焦急,曾以则安抚道:“各位先别担心了,快去歇息吧。外面有我在,大家先回去吧。” 众人听他这样说,才各自进房间休息。曾以看着房里的灯一盏一盏熄灭,才松了一口气,又紧张地进了陈瑛的房内。 “我知道镇上有一个医馆,主人江晚风是这一带有名的医师,要不去请他老人家过来?”李掌柜紧张地说道。从刚才曾以一行人的反应来看,这个人的身份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公子哥儿,身边随从能随手给银票的更是少见。倘若谁惹了这一行人不痛快,只怕命都保不住,更何况他们现在住在自己的客栈里。 “请掌柜的带路。”曾以抱拳行礼道。 “好。”李掌柜与曾以步履匆匆地走了出去,只留陈瑛和刘岭二人。 陈瑛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刘岭不敢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陈瑛就没了气息。他尚未感到疲倦,或许是紧张过度的缘故。他轻轻地给陈瑛盖上被子,坐在他身边。 刘岭仔细端详着陈瑛,以一个兄长的角度。陈瑛长成了所有人希望的样子,除了自己。他希望陈瑛可以平安健康一生,但现在看来他似乎要失望了。 “刘岭!大夫来了!”曾以的喊声打断了刘岭的思绪。他急匆匆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鹤发银须的老者。“这是江大夫。”曾以向刘岭介绍道。 “见过江大夫。”刘岭抱拳行礼,侧身让开。“请大夫看看我家公子。” “那请留下一个人在这吧。”江晚风说道。 “我留下。”刘岭急着接话,“曾以先回去休息吧。” “好。”曾以和掌柜退了出去,悄悄关上了门。 江晚风放下药箱,动作迟缓。实际上他在细细打量着周围的情况。刚才他正在医馆里看书,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吓着。开门去看时,发现是同归客栈的李掌柜和一个年轻人。两人不由分说把他连拖带拽了过来,一路上紧赶慢赶的,也不说清楚出了什么事,只说救人要紧。现下他就站在这房间里,他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这么要紧。从刚才那两个年轻人的反应看来,这个人来头不小。又是什么达官贵人么?他轻蔑地笑了笑。 灯光有些昏暗,他又吩咐刘岭点了一盏灯,放在床边的小桌上。 看清后,他不禁讶异起来:床上躺着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人,只是脸色过分苍白了些。他定了定神,坐在床边,正要诊脉时却看见陈瑛臂上的绑带。他突然就明白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份,还有刚才那两个人为什么总是这样毕恭毕敬,不像是有钱的纨绔公子做派。 “病人有多大年纪?”江晚风一边解开绑带,一边问道。 “未到而立,今年大概是二十六岁。”刘岭眯缝着眼睛,不假思索的答道。他打量着这个老人,想他是不是什么江湖郎中,会不会伤害陈瑛。 江晚风似是漫不经心地一问,把手搭在陈瑛手腕上。他探得脉象后不禁心里一惊,面上强作镇定地问道:“此前可有什么症状?” “公子刚才吐血坠马,此后便一直是这样昏睡着。”刘岭皱着眉头说道。 “老朽还想冒昧的问一句,他可有劳累过度?抑或是情绪激动?” “大概都有。” “可惜啊,可惜。”江晚风收回手,捋着胡子说道。 “此话何意?” “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过度,皆会伤身。他脉象芤结而浮,而有这样脉象的人多半积病已久,年老体衰,靠三五剂汤药吊命罢了;但他如此年轻,实在不该如此。如果本来已经体虚气弱,又因为过怒过悲郁结于心不得发,才有急症。此症凶险,别说老朽不才,只怕华佗在世,也难救他一命。”江晚风叹道。 “你胡说什么!他这么年轻,你就咒他早死!你算是什么土郎中!”刘岭急了,拽过江晚风的手紧紧攥着。掌柜的和曾以赶紧冲进来拦下,众人又是解释劝说又是安抚的,刘岭看在陈瑛命悬一线的份上不情不愿地赔礼道歉,江晚风这才作罢,坐下写药方。 “人生有命,老朽只能尽力一试。待老朽开一副药,有什么事,若他能醒过来再说吧。”刘岭闻言,递过纸笔,恭敬地在一旁站着,不敢再妄言。 “这副药是十灰散,我这里还有一些给上个病人配的,你先拿去煎了,分三次喂他喝下,一个时辰一次。”他翻出一包药递给刘岭,“千万不能让他受风,要是添了别的病症,我可就帮不了他了。” “多谢大夫。”刘岭要跪下磕头请罪,却被一把拦住。“医者父母心,这是老朽应该做的。”江晚风扶起刘岭,“明日我再过来,好生照看公子吧。” “是。”刘岭抱拳行礼,目送江晚风离开。 刘岭回头看了看还在昏睡的陈瑛,叹息一声,轻轻地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是写到这一章了。为了江晚风那段话,我花了一周的时间在图书馆找中医书籍和诊脉的书… 但我是不会学医的! 陈瑛的病在西医里面不知道算什么,症状是我胡诌的…为了陆子籍连命都不要了,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怎么这么惨…… 第9章 再见陆子籍 窗外的光亮得刺眼。眼前还有些模糊,呼吸都是滚烫的。环顾四周,看见正上方悬着一顶藕合色帐子,所处的这个房间不大,身侧的桌上还有一盏油灯,一个红木架子上搭着几件衣服。整个房内充斥着浓重的药香。 没有别人。他想要坐起来,但是身上像散架一样酸疼不堪,头也沉重得很。他勉强支撑着够到了桌上的水杯,慢慢啜了一口,嗓子里烧灼的感觉才稍稍平复了一些。仅仅是这样一个动作也耗尽了他大部分气力,又是一阵头晕目眩袭来,他支持不住地向前倒去,杯子摔在地上。 “砰”。几乎是在同一刻,房门被撞开。 “公子!”曾以冲了进来,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刘岭。 “公子!你有没有受伤?”刘岭紧张地察看他的手。 “没有……我就是想起来喝水而已……”陈瑛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 曾以放了一床被子让陈瑛靠着,吩咐刘岭照顾他,自己出去找江晚风。 “什么时候了?” “中午。” 陈瑛摇摇头。 “公子已经昏睡了一天多而已。”刘岭坐在他身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我们两个人之间,不需要这么拘束。”陈瑛抬眼看着他,微微笑了笑。“辛苦你了。” “哪里的话。”刘岭看着陈瑛一脸病容,几缕发丝散乱下来,心疼不已。他伸出手去把发丝拢到一旁,“有什么辛苦的,这么多年你也没少麻烦我。” 刘岭的抱怨引得陈瑛笑意更深,“这次我不是故意的。” “你可真不让人省心!”刘岭佯怒道。 “对不起。”陈瑛低下头去。 “你还打算回去吗?” “回。要是不回,恐怕牵扯进来的就不只是我了。” “什么时候?”刘岭担忧地问。 “过两天吧。”陈瑛坚定地看着他,表示自己并不是在开玩笑。 刘岭沉默了一会儿,“我去拿药。”他站起身来走了。 陈瑛叹了一口气。 远在清阳的朝廷沸腾了。大臣们议论纷纷。皇帝昨夜收到千里加急传信,说陆子籍火烧连营,并且有一支鬼魅军队出手相助,琉璃仓皇而逃,但陆子籍自己却身死火中。 有人痛哭,有人偷笑,有人震惊,有人好奇。芸芸众生,各有姿态。 王居逸在他们之间,冷眼旁观。陆子籍的死,他是不相信的。他不屑于像别人一样在这场阴谋里去扮演什么,也不需要。 朝会倒是进行得很快,主要说了一下陆子籍的死讯,顺便给他母亲封了个三品诰命。 人都死了,说那些有什么用。王居逸冷笑。 他经过镇国将军府的时候,看见下人们正在挂白幔,还有忙不迭接待上门吊唁的。 他停住想了想,没有进去。 你们这些巴不得他早点死掉的人,现在终于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假慈悲了啊。他嗤笑着,转身离去。 萧师杰在暗处看见他在门口流连了一会儿以后离开,悄悄松了一口气。 “公子,这位是江大夫。”曾以的身后跟着一个鹤发银须的灰袍老者。 “见过江大夫。”陈瑛点了点头,“恕我不能下床道谢。” “无妨。”江晚风慈祥地笑着摆摆手。 二人寒暄了一阵,江晚风又再给陈瑛诊脉。刘岭端进药来,陈瑛看着他,撇了撇嘴皱着眉喝下。江晚风和刘岭看着他的表情,心里不禁好笑。 陈瑛喝过药后靠在枕上闭目养神,刘岭以为他睡着了,便没有让江晚风出去,二人直接在陈瑛身边说起话来。 “江大夫……” “不必说了,再诊十次也是一样的。”江晚风捋着胡子,摇摇头。 “当真?” “那日我便已说过,他本就难享常人之寿。现在这样,真的是吊命而已。”陈瑛一听,心里一惊。但他不敢睁开眼,只好默默听下去。 刘岭沉默了一会,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说:“公子方才说打算过两日便启程。” “那便是神仙老子来也救不了他,何况我这个庸医?”江晚风一甩袖子,背过身去。 “大夫……公子也是没有办法……个中缘由,恕我不能直言。”刘岭拉住江晚风的袖子,怕他走掉。 江晚风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医者父母心,我也不会不管他。”他看着陈瑛,又说道,“我回去配一些丸药,路上能用上。萍水相逢是缘分,本来应该永不相见才对。” “多谢……”刘岭深深行礼。送走了江晚风,他回身收拾药碗,却发现本应在睡觉的陈瑛靠在枕上死死地盯着他,目光空洞,把他吓了一跳。 “琬祯,你,你怎么醒了?”他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我都听见了。”陈瑛仍旧盯着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墨的眸子深不见底,看上去着实让人心里发毛。 “他乱说的……你别瞎想……” “哥……”陈瑛红着眼睛,蹙着眉,两行泪水滑落。他抬起手一把擦去,移开视线。刘岭坐在陈瑛床边,摸出手帕给他擦脸。 “这都是命。生死有命,这是注定的。”他说。 “我输了。”陈瑛嗓音低哑。 “我陪你回去,直到禁足期过了吧。既然已经这样,那就让我再照顾你一段日子。” 陈瑛没有作答,兀自躺下闭着眼睛,泪水滑落进发鬓。 刘岭叹了口气。还是这么要强。 “我处心积虑撑了这么多年,还是输给了那个人。”陈瑛把头偏向床里,没有再说话。 沉默而伤感的空气挥之不去,沉闷得令人烦躁不安。夕阳把最后一缕光芒撒向大地,然后静静滑落西山,只留下天边灿烂的最后一抹云霞。紧接着便是无尽的黑暗,像是永夜。 “回去以后,刘岭跟我回府,你们照样在城外待着。”陈瑛向曾以一行人嘱咐道。“分开两路,不要被人发现了。” “是。” 果然是过了两天就走,陈瑛不顾病体未愈,执意要离开,刘岭拗不过,只好陪他收拾行装。 “公子,江大夫来了。”掌柜的特意上来通报。 “江大夫。”陈瑛站起来行礼,江晚风也同时回礼,关上了门。 “麾下这是马上启程?” “是……您怎么会……”陈瑛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虽然不知道麾下的真姓名,但是从麾下的随身侍从还有穿着打扮来看,老朽的判断没有出错。”江晚风微微笑着,眼神似乎在询问陈瑛。 “先生高明。”陈瑛笑道。 “这一瓶是真珠白枇杷丸,老朽昨日特意配的,以备麾下不时之需。”江晚风把一个白瓷瓶放到刘岭手上。 “多谢先生。”陈瑛行礼道。 “麾下不怕老朽毒害么?”江晚风开玩笑似的说道。刘岭一听,立马神色严肃起来。 “我也愿意相信,我的判断是没有错的。”陈瑛微笑着说。 “罢了罢了,老朽不与麾下打哑谜了。你我萍水相逢,我为医者,只希望从此你我不再相见。”说罢大笑着摆摆手,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一路奔波,陈瑛有些吃不消。所幸江晚风配制的丸药足够他撑到回清阳,但一路上刘岭都在提心吊胆,生怕他再出事。而曾以一行人从另一条路回城,掐算着日子,大概会比陈瑛早一天到达。 陈瑛站在城外,看着熟悉的景色。他感到胸口一阵闷痛,喘不上气来。 “琬祯?”刘岭关切地看着他。 “无妨。我们回去吧。”陈瑛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原路返回?” “绕路吧,将军府肯定有人看守。” “好。” 披着微薄的天光,两人在纷纷小雪里静静地走着。经过镇国将军府时,陈瑛看着大门上悬着的白绸,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袭来,几乎要将他击倒。 他脑子里全是陆子籍的笑,和他临别前的身影,他说的话。 “琬祯,我们走吧。别在这待太久了。”刘岭不忍心看他黯然神伤,催促他快走。 “嗯。”陈瑛不忍移开视线,放在胸前衣襟里的旧荷包像是一团火烧灼着他的身体。他的心里只有无穷无尽折磨不已的痛楚。陆子籍曾经跟他提过,这是他娘亲留给他媳妇的物件,而今他又把这个物件留给自己,“令书,要是你真的有这个心就好了。”他抬头望着将军府的匾额低喃道。 雪纷纷扬扬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陈瑛和刘岭的脚印。 远处站立着一个身影若隐若现的人,他摇摇头,转身离去。 雪地上没有脚印。 “二公子,大公子回来了。”一个侍从对床上和衣而睡的陈烨说道。陈烨“噌”地一下跳起来,抓起一件衣服就往外跑。他刚刚才看完堆积如山的府内事务,还没睡熟便被叫了起来。推门一看,见到几个人正步履匆匆地朝这边赶来。 “大哥你回来了。”陈烨行了个礼,转身看见刘岭,又抱拳道:“刘兄。” 刘岭还礼,“麻烦二公子让下人烧水,公子一路奔波已很疲惫了。” “好。我这就去。”陈烨刚想走开,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了一句:“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问的什么弱智问题。”陈瑛白了他一眼,径自走开。陈烨把视线转回刘岭,刘岭苦笑了一下。 “翻墙。” “门外没有监视的人?”陈烨惊讶道。 “所以才从别人的房顶上跳回来啊……”刘岭惊异于陈瑛的武功:病得跟蓬头鬼似的,也不妨碍他飞檐走壁,自己“注意安全”还没说完,就不见了人影,几下就跳进了院里。 “厉害厉害。” “呵呵。”刘岭无奈地耸肩。 “大哥总算回来了。”陈烨说道。 陈瑛无奈地笑笑,不置可否。他走进炭火正旺的暖和房间里,还是感觉身上发冷。他想起江晚风的话,不禁对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感到难过。 “哥,”陈烨倚在门边,头歪着看他,“你什么时候回去上朝?” “你就这么想赶我走?”陈瑛笑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陈瑛低头笑着,“大概再过四五天吧,禁足期一过我就必须要回去了。” “没被发现吧?” “就算怀疑是我干的,也没有能指证我的证据,所以不能拿我怎么样。”陈瑛耸耸肩,“倒是这几天府里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我每天都按时点灯,也派了几个人时不时出门。”陈烨摇摇头。 “那就好。” “哥…”陈烨轻轻唤了一声。 “怎么了?”陈瑛看着他。 “没事…”陈烨摇摇头,“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嗯。” 待送走了陈烨,陈瑛坐在窗边发呆。他忽而悲伤起来:自己已经命不久矣,陈烨却还没有成年,若是旁支族亲想要取代他,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自己如何放心得下? 陈瑛思索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反而越发觉得身上发冷,眼前看不清东西,只好吹熄了灯,兀自躺下睡去。 “公子,这是刚才收到的信。”侍从恭敬的把一个信筒交给王居逸。 他摆摆手让侍从退下,在灯下用小刀割开蜡封,把里面的信纸倒了出来。 “兄已归。”上面只有几个字。王居逸松了一口气,把信纸放在灯上引燃,放进灰盅里,看它渐渐化为灰烬。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王居逸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刚睡下不久,忽而一阵心痛袭来。陈瑛挣扎着坐起来,觉得光亮得刺眼。他记得自己明明吹熄了灯,为什么灯还是亮着?他无暇去管,掀开被子下床,跌跌撞撞地走去倒水喝。 他正撑着桌沿,捂着胸口喘着,忽然余光瞥见房间一角有一个人影。 “谁?”他定了定神,低声问道。 无人应答。 他抬起头,看见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那人神色悲戚,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令书……”他鼻子一酸,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他低下头胡乱地抹泪。一定是自己眼花了。他想。 “你怎么还是这样叫人担心。”那人走过来,站在他身边。“你瘦了好多。” “思君成疾,药石无医。”陈瑛眼里泛着点点泪光。 “对不起,我食言了…”陆子籍抱歉地说道。 “你食言得还少吗?为什么就不能守信一次呢?为什么就不能回来呢…”陈瑛听得又气又悲,他捂着胸口,愤恨地望着陆子籍,唇齿间溢出几个字:“那你为何不跑…我知道的,你肯定是去找朱颐了。” “罪魁祸首死于我的剑下,我也算不负天下苍生。” “可你负了我…你的心里只有苍生!”陈瑛想给他一拳,却想起来他已经不是人了。 “我不敢负你半分。”陆子籍把陈瑛拥在怀里。他望着陈瑛憔悴的病容,心疼万分。“你的命是我救的,你不许这么早死。” “混账…”陈瑛骂道。听了这话又是几分委屈,心里闷疼得难受。他一头撞进陆子籍怀里,“令书…我不是什么忠义之人,我活到今天就是为了报仇,为了养大陈烨,我在人世仅有的一点好、一点留恋,全都给了你…你想甩了我,门都没有。” “我这次不从门里走。”陆子籍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 “你要走了吗……”显然他的玩笑并没有起作用。 “我不能在人世久留了。” “恨我吗?” “怎么会恨你,爱你都还来不及。” “真的吗?” “千真万确,不然我魂飞魄散!” 陈瑛急得要去捂他的嘴,却被抱得更紧。 “我跟着你一路回来,你这个样子着实让我心疼…”陆子籍在陈瑛耳边低吟道,“荷包里的鸳鸯扣是我娘让我给媳妇的,我想我就是死了,也要跟我媳妇拿过的东西死在一起,谁知我媳妇真的来找我了。” 陈瑛眼里噙着泪,在他怀里抬起头望着他。 陆子籍仍旧笑得像个无赖。他把陈瑛的碎发拢好,“别忘了我。” 陈瑛多么希望这一刻永远静止,或者自己这副病躯就此烟消云散了也好啊,总之不要让陆子籍消失。可忽然间陈瑛手上一松,陆子籍就不见了。 灯还亮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陆子籍怀抱的温暖感觉还没散去,手上攥着的袍衫质感是那么真实,他不敢相信。 陈瑛猛地打开门,寒风呼啸着冲进来,夹杂着纷纷扬扬的雪,吹得油灯的火苗簌簌跳动着。外面一片银装素裹,什么都没有。 他颤抖着手,拭去嘴角的血迹。 作者有话要说: 玻璃渣里找糖吃:)麾下是专门用来称呼将领的,所以江晚风知道陈瑛的身份(但不确切知道是谁),陈瑛也知道他知道…啊blablabla 第10章 伤逝 陈瑛原本就生着病,又吹了冷风,结果当晚便发起高烧,早上强撑着起来洗漱,饭还没吃就又栽倒在床上。半夏和流萤在一旁伺候着,刘岭进来看见半夏端着药碗为难的样子,笑了笑:“我来吧。” “多谢刘总卫。”半夏侧身让路,刘岭走了过去坐在陈瑛床边。 “他以前为了不喝药就装睡。”刘岭回忆起陈瑛小时候的模样,只觉得更心疼。这一番话倒是缓解了众人焦虑的情绪,半夏和流萤都掩口轻笑起来。刘岭把陈瑛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接过药碗把药汁强灌进他嘴里。陈瑛昏昏沉沉睡着,或许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慢点儿…别呛着…”半夏轻轻提醒了一句。 黑漆一般的药汁悉数灌了进去,陈瑛根本就没有反应,像是倒进了没有生命的容器里一样。刘岭看着他,红了眼眶。 “刘总卫…” “哭什么,他还有救。” “好。”半夏咬着下唇,欠身行礼道:“有劳刘总卫了。” 也不知灌了多少药下去,陈瑛醒转过来时看见刘岭坐在一旁打盹,便扯了扯他的袖子。 “身体不好还这么晚睡,到外面瞎跑什么?”刘岭见他醒了,便扶他靠着养和,嘴上却不停地责备道。 “昨天夜里已经早早睡下,后来心里难过就起来了,谁知就见着令书了……”陈瑛抬手按着胸口,又是一阵咳嗽,苍白的脸上才有了一丝血色。 “你枕边放着这个,难怪他会来。”刘岭朝他枕边的荷包扬了扬下巴。“人家常说,留恋人世的鬼魂,最喜欢去找自己生前的物件上附身。” 陈瑛望着荷包,伸手打开,把里面的物件倒了出来。果真是一个白玉鸳鸯扣。他想起陆子籍的话,望着鸳鸯扣出神,却被刘岭毫不留情揭穿:“七情六欲皆会伤身,费神看那玩意儿干嘛?” “在你眼里我就像个深闺怨妇吧?”他把鸳鸯扣放回荷包里,嗤笑道。 “小陆将军想必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模样。” “我知道……可我总归是治不好的,现在只是勉强吊着一口气罢了。”陈瑛委屈巴巴地看着刘岭,把被子拉上来盖住脸,只露出眼睛,“所以能不能不喝这苦药了?” “不能。” “求你了,我真的喝不下去。”陈瑛从被里伸出手拽拽他的袖子。 “你在安平昏睡不醒的那段时间,是最乖巧讨喜的。”刘岭摇摇头表示拒绝这个请求。他把那人滚烫的手从衣袖上拽下来,塞回被子里。“你要是再反抗,我就叫二公子去请太医来看你。” “怕了怕了,别让他进来。要叫他知道了,他除了担心以外没有别的用处,又何必呢?”陈瑛缴械投降。 刘岭把药碗递给他,看他皱着眉头一气饮尽,满意地笑笑,给他递了一杯水。 “你可不要告诉我,你现在已经很放心把一切都交给二公子。” “能撑多久是多久吧。到时候不放心也得放心。”陈瑛露出无奈的神情。“所以先不能让旁人知道我不好,让我把事情打点妥当了再跟他说,我走了以后才不怕陈烨被人欺负了去。” “你这样用心良苦,对二公子是极好的,可你自己不是又费心神了么?”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陈瑛耸耸肩。 “那皇帝那边…” “那个老头真是会凑巧,让我因病禁足。要是我最后因病而亡,他最高兴不过了。”陈瑛嘲弄似的笑道。 “这么多年我看着你长大,你就没有叫人省心的时候。”刘岭皱眉道。 “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就会数落我。”陈瑛偏过头去咳嗽了几声。 “还不许我做大哥的数落几句了?你平日里可是没少打陈烨。”刘岭一挑眉,不屑道。 “我是为了管教他!万一我真有个什么好歹,他如何能当大任?” “你难道早就知道…?”刘岭怀疑道。 “我知道什么?”陈瑛装傻充愣。 “没事,我走了。”刘岭摇摇头,起身要走。 “大哥,”陈瑛伸手抓住他的衣带,“声音嘶哑:“替我照顾陈烨,他还年轻,以后肯定会遇到不少麻烦…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求你了。” “我哪次没有答应你?”刘岭坐在他床边,按着他的手。“你这要强好胜的性子不知什么时候能改改。”刘岭无奈道。 “旧仇未报,令书这里又添一笔账…陈烨还没成亲,我好像什么也没做…我怎么去见我爹娘…”陈瑛叹道。“我紧赶慢赶谋划多年,最后还是算不过…” “你做的太多了…别想这些,现在好好休息要紧。” “嗯,知道了。” 刘岭给他掖好被子,起身出去,轻轻地掩上门。 房里炭火正旺,刘岭方才待了一会儿头上便已冒出细密的汗珠,陈瑛盖着两床被子却依旧感觉身上寒冷。小巧的鸭形香炉内正飘飘袅袅地冒出香烟,和药香混杂在一起。他看着烟雾,忽然感觉很好笑。他从不爱香道,除去熏衣服以外的熏香,他都不会主动去用。从前不做现在做的事情还少么? 从前怎么就没想过真的会死呢? “皇上。”何翰向皇帝行跪拜礼,“护国将军陈瑛明日便可归朝。” “一月不见,朕甚是想念他。”皇帝捋着胡子说道。何翰低着头,他没有看见何翰眼里一闪而过的凶光。 “镇国将军新丧,朝中一品大将只剩了护国将军一个。”何翰转了转眼珠,“下臣有个不情之请。” “说。” “下臣想为护国将军讨赏。” “哦?为何?”皇帝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详细说来。” “此二将军皆为先朝老臣,兢兢业业,奋勇杀敌,平定叛乱,从不曾要求些什么,封功论赏也是互相谦让。如今陆将军新丧,朝中已经议论纷纷,如果不能够平定人心,他们将会是朝廷的最大祸患!”何翰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说。 “可是朕已经封赏了陆子籍和他的家人,何必为陈瑛讨赏?”皇帝不明白他的意思。 “当初圣上您派遣陆将军出关之时,陈将军颇有微词;如今陆将军战死,凭着他俩的交情,陈将军未必不会有所怨恨,凭他现在手上的兵力,就是朝廷最大的威胁。”何翰顿了顿,又磕了一个头,“为了圣上,也为了南屿,眼下安抚人心才是最重要的,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最该效忠的人。”字字掷地有声,让人不可拒绝。 “爱卿言之有理,难为你钦天监监子时时为朕分忧……有爱卿如此,朕幸甚。”皇帝看上去赞成这个提议,并且很高兴。他捋着胡子,像在思索些什么。 “那就赐他大凉国进贡的玉壶吧,你找一个好日子,让李闵送到他府上。”皇帝最后拍板,既是对何翰,也是对李闵——首席内监说道。 “臣遵旨。”二人偷偷交换了眼神,会心一笑。 待出了含英宫,何翰对李闵说道:“我前些日子交代李内监的事情,内监大人没有忘吧?” “奴家已经打点好了。”李闵讪笑道,弯着腰,拂尘搭在手臂,一副恭敬的样子。 “我看腊月初三是个好日子,李内监不妨那天送去。” “何大人说的是。”李闵抬头看着他,眼里流露出狡诈的光。 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子话,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已是黄昏,落日将余晖化作天边最后一抹绚烂,然后隐去。 暖阁里,侍女正捧着紫色朝服静静地跪在香炉前,另外两个年纪小的则有条不紊地准备上朝的物品。挂在槐木架上的金鱼袋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着,袅袅的香烟缭绕着它。 陈瑛坐在书案前低头写着什么,连陈烨走进来站了好久都没发现。 “大哥。”陈烨行礼。“我有一事相求。” “何事?”陈瑛抬起头望着陈烨,把纸压在滴砚下。 “我想辞官。” “为何?” “这样的闲职,不过是为了敷衍人罢了。原本只是为了顶替大哥上朝,现在不需要我了,我自然可以辞官。” “你在说什么荒唐话?”陈瑛皱了皱眉,责怪道。 “我不愿徒有虚名,想要像哥一样杀敌换取功名。”陈烨目光坚定。 “陈烨,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陈瑛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今时不同往日——” “哥总会成亲的,等有了孩子,我就不是继承人了,我就可以…”陈烨不以为然。 “混账!”陈瑛顺手把桌上的茶盏朝他扔去,陈烨吓得连忙跪下。 “你自以为有多少本事,要拿命去换这功名利禄?” “是烨鲁莽了。”陈烨跪着,一动也不敢动。 “外敌未兴,内乱已起。连自保都难求,还想保国?”陈瑛冷笑道。“无故辞官这样的事情,你最好想都不要想,免得败坏了祖上的名声。”说罢他挥了挥手,“别跪着了,给我出去。我不敢看见你。” 陈烨见大哥一脸冷若冰霜,便知此事是绝对不可商量。只恨刘岭昨日回了乡下,不然还可以帮着他说话。他悻悻地挪出门去,不敢再看陈瑛一眼。 陈瑛端坐着一言不发,手上摆弄着茶盏盖。 门外守候的半夏和白芷紧张地听着里面的动静。二人似乎争吵了起来,还摔了东西。忽然门“吱呀”一声被拉开,紧接着陈烨退了出来,似有几分怒气在脸上。白芷见状赶紧跟了过去,留下半夏在原地。 陈瑛出门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她发觉他的神情很不对劲,但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半夏没敢说话,带着几个小侍女进去打扫起来。 忽然的心慌让陈瑛差点跪倒在廊上,所幸扶住了柱子没倒下去。手心一片冰凉粘腻,指尖也发麻不能动弹。他勉强起身,却发现自己脚步虚浮,气息不稳。素日习武的安神定气之法亦不管用,眼前也昏花不清。他缓缓走在廊上,每一步都是那样沉重。 这一切都被身后的半夏看在眼里,她想去扶着他,却被白芝拉住。 “姑娘可不能去…不能叫公子知道…” 半夏靠着门框,泣不成声。 王居逸很高兴地看到久违的那抹紫色身影出现在武官队列之前。好久不见,他似乎消瘦许多,少了以往的挺拔英气,倒是憔悴了不少。 可惜下了朝,王居逸也没跟陈瑛说上话,好些从前同陈瑛要好的武官们都赶上去嘘寒问暖,跟他聊天。王居逸闷闷不乐地走开,独自一人出了昭明殿。 陈瑛好不容易抽身出来,急匆匆地出了昭明殿。他想找王居逸,环顾四周,来来往往的下了朝的官员们挡住了他的视线。他随着人流走了一段路,和王居逸擦肩而过。他看见了低头走过的王居逸,像是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他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叫住他。 “公子,李内监来了。”侍从垂手立在一旁,俯身说道。陈瑛依旧按照先前的规定,三日一朝,所以这两天都在家里待着。幸好军队里的文书都转回自己手上了,也不至于无事可做。 “他来做什么?”陈瑛头也不抬地说道,只顾写着文书。 “不知道,还带了钦天监监子何翰还有几个小内监。” “何翰?”陈瑛沉思片刻,“迎至正堂。” “是。”侍从退下。陈瑛不敢怠慢这二位皇帝身边的红人,只得换上礼服迎接。 “恕鄙人招待不周,让二位见笑了。”陈瑛行了个揖礼,笑着说道。 “无妨无妨。”李闵和何翰交换了个眼神,又转头对陈瑛说道,“陈将军接旨吧。” 陈瑛一惊,心想为何突然有圣旨过来?若是降罪于自己,也该由刑部发文书才对呀。难道是陈烨真的不听劝,自己跑去求圣上免官? “臣接旨。”陈瑛跪下磕头。 “奉天承运……陆将军早逝,朕不胜痛心;念其护国有功,倍觉哀伤。护国将军陈瑛,与陆子籍出身同袍,朕念其年轻有为……特赐大凉国进贡玉壶一个,钦此。”圣旨很长,大概说了皇帝为陆子籍的死感到痛心,希望陈瑛不要因此对朝廷失望,继续效忠朝廷,效忠皇帝。这个玉壶,就是安抚一下他,希望他继续为国卖命。 陈瑛跪接圣旨,过了好久才抬起头,眼神里透着一丝绝望。 他看见李旻的笑。 终于有人等不及了。 “施恩义。”他唤道。那是他在府里的贴身侍从。 “小的在。”如鬼魅一般来去悄无声息。 “温一壶酒给我,今天让人把晚饭准备在西厢房里。” “是。”施恩义捧着玉壶退下,陈瑛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轻蔑地笑了笑。他环顾四周,想把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牢牢记住。这自然是徒劳的。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晚些进来收拾。不要打扰我。”陈瑛最后对门口的侍女们吩咐一句,兀自关上了门。 他脱去礼服,换上常穿的蓝色贴里。贴里的襟袖上绣着暗云纹,裙摆上也有松枝缠绕的纹路。因为那个人喜欢蓝色,自己便有许多蓝色的衣服。陈瑛啊陈瑛,你怎么这么可笑? 陈瑛静坐在桌前,桌上只有几碟小菜和一碗粳米粥。他无心饮食,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回忆一股脑的涌来,让他恍惚着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 啊,是了。冬月初三。马上就要过年了呢。 铜刻漏静静地浮出了戌时的牌标。时间就是这样静静流过,悄无声息。 想着想着,忽然鼻子一酸。他仰起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看来自己的命还不算太贱,一滴千金的鸩酒皇帝也舍得。他轻蔑地扬起嘴角。 非要赶尽杀绝不可…有趣极了。 鸩毒是世上无药可救的奇毒,一旦发作,片刻间便口不能言,虽然心神清醒,但只能在清醒中死去。毒酒于他,则是加倍痛苦。此刻毒性发作,似有一柄刀在他心内乱搅,痛苦不堪。他望向玉壶,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它狠狠地往地上一摔,碎片四处飞溅。突然一股温热的液体从口鼻涌出,染红了衣袍。他忽然两眼一黑,倒伏桌上,一只手无力地垂下,没了气息。 外面的人只听得有摔东西的声音,但因为陈瑛的嘱托不敢进去看。陈烨在书斋等了许久不见陈瑛,便到西厢房去寻。他看见侍女一脸惊恐的表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急着进去,却被她们拦下。陈烨拗不过,再加上昨天刚惹了陈瑛发火,不敢造次,只好在外面等。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不顾侍女的阻拦一把推开门进去,却发现陈瑛枕臂伏在桌上,地上是摔得粉碎的酒壶,还有一地的酒。 “大哥,你怎么又喝醉了?”他正埋怨着陈瑛醉酒,走近一看却愣住了。尚未凝结的暗红色液体正顺着桌角流下,滴落在地上。 “哥?”他害怕了。他试探着,把手搭在陈瑛背上。 “哥!”陈烨跪在陈瑛身边,拉住他垂下的早已冰凉的手。“哥……” 这样的哀泣自然是无济于事的。 只是惊起了园子里惨叫的乌鸦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哈,今天是作者的生日,作者理所当然拖稿一天! 养和:一种懒人靠背(捂脸 前面渲染那么多陈瑛有病,不是为了塑造一个专门用来虐身虐心的形象的! 其实你们都看过了发展,所以这主要用来迷惑陈烨和王居逸;) 第11章 噩耗 当天夜里,陈瑛去世的消息便由陈烨加急送信传进了宫里。 “皇上,皇上节哀!”李闵的胖脸上努力地挤出一个悲伤的表情。 “朕在一月之内,痛失两员大将!这是天要亡朕啊!”皇上颓然地坐在龙椅上。偌大漱玉宫,只有皇帝和李闵二人。大殿里灯火通明,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皇帝呆坐了很久,目光直视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李闵微微弯着腰,拂尘搭在臂上。他没有再说话。当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他就跟着服侍了,皇帝只要一开始思考便不容许别人打扰,这个习惯他是知道的。 皇帝挪了挪身子,换了个姿势,衣袍上的金龙纹刺绣摩擦着发出了些低哑的响声。李闵又凑近了些。 “李闵。” “奴才在。” “宣何翰进宫。” “是。” “皇上万安。”何翰今夜在钦天监值班,得了圣谕以后便急忙赶来。此刻已经身在漱玉宫里,面见皇帝。 “平身吧。”皇帝抬手示意。“今日观星,结果如何?” 何翰没想到皇帝会问这么突兀的问题,俯首答道:“一切如常。” “没有任何异状?”皇帝继续追问。何翰抬头瞄了他一眼,正迎上皇帝不经意流露出的凶狠目光,吓得连忙低头。 “有……有,北……北方……星象……有异状……”何翰战战兢兢地答道。其实他根本没有发现任何情况,只好信口胡诌。 “刚才有人从宫外传来急报,说护国将军暴病而亡。”皇帝靠在龙椅上,用手理了理袖子。 “这……这怎么会……”何翰提高了音量,以表示自己很震惊。 “你看,和星象是不是相符合?” 何翰思索了一会儿,抬头看着皇帝。他看见皇帝的表情,心下明白几分,又道:“确实如此。” “该如何是好呢?” “恕臣直言,臣以为一个月后昭告天下,才是最合适的。” “哦?为何?” “今日大凶,出了这样的事情不利国运,尽量解决得悄无声息才好;其次是陆子籍将军新丧刚过,如果陈瑛将军的死讯被别人知道了,难免会军心动摇,甚至还会更加觊觎这个折损两员大将无人守护的都城清阳。臣以为,拖延一时是一时。” 他一口气说完,偷偷地瞄了一眼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他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感觉到那人掩饰不住的笑意。 “就照何爱卿说的做。”皇帝最后发话。“李闵,一会儿去宣旨。” 他们似乎都在笑。 王居逸掐着手指算了三天,还是没见到陈瑛出现在昭明殿。一直下去过了好久也没再见到,连陈烨也看不见。他觉得这朝会越发没意思起来。可偏偏这个恼人的朝会上,他收到了御史台裁员的圣谕。所幸他是所有御史里面唯一一个探花出身,这次裁员没有波及到他。他明白皇帝“醉翁之意不在酒”,说白了就是让他少管闲事。 不要弹劾令还要御史台干嘛?装个清正样子给谁看呢。他冷笑着想。 下了朝他便急匆匆地往陈瑛府上赶,不料被萧师杰一把拽住,险些摔倒。 “何事?”他急着走,不想跟萧师杰说话。 “过来。”萧师杰拽着他的胳膊,到了一个阴凉偏僻处。 “你想去找陈瑛,对吧?”萧师杰凑近他,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看穿一样。 “我……我去找谁与你何干?”王居逸有些心虚。 “不管你是不是去找他,我只告诉你一件事。”萧师杰抬起头环顾四周,然后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昨夜皇上召我和廖栩乔进宫,说陈瑛突然暴病身亡。” “这不可能!”王居逸一把甩开他的手。 “不管你信不信,我只告诉你这一次。”萧师杰按住他的肩膀,脸凑近他说道:“你不信我,可以自己去找找看。” “你滚开。”王居逸不想听,一把推开萧师杰,兀自走开。 “如果是真的,你最好想想为什么你会不知道。”在王居逸第二次推开萧师杰之前,听到萧师杰咬牙切齿地说。 王居逸心里也没个底。他忐忑着走到了陈瑛的将军府门口,抬头望着匾额。什么都没有嘛。他不禁对萧师杰刚才过分的话感到恼怒。 “王大人。”门口的侍卫向他行礼。他们早已认识了这个将军府的常客。 “陈将军在吗?替我通传一声,我要见他。” “将军告了长假,现在在家休养。请王大人先回吧。”侍卫拱手行礼道。 “长假?”陈瑛到底怎么了?“还是让我进去看看他吧。” “不行。” “他的病很严重吗?为什么连太医的车轿也看不见呢?”王居逸眯着眼睛,怀疑道。 “王大人请回吧。”侍卫向他行揖礼。 王居逸满腹狐疑,碍于礼数不能直闯进去,正要离开时,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二公子。”侍卫行礼。原来是刚才王居逸与他们争执时,有一个机灵的赶紧进去通报,陈烨这才出来。 王居逸以为是陈瑛,满心欢喜地走上前去,定睛一看却愣住了:这个穿着厚麻衣裤,腰间盘着麻绳的年轻人有着与陈瑛相似的剑眉桃花眼,只是更稚嫩些,个子矮一些。这宽大的孝服在他身上像是被强行套上的一样,风一吹似乎就要连人也一起吹走。 “陈烨?这是……”他支支吾吾地,话也说不利索。 “王大人,请进。”陈烨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身边同穿素色衣裙的侍女低头行礼。 他跟着陈烨走进穿过回廊,廊上悬挂着白绸,像是紧紧扼住他喉咙一般,让他喘不过气来。 养性堂也悬挂着白绸,一口棺材静静地停放在中央。那样刺目,那样令人窒息。 他宁愿相信这是小狐狸的又一个计策。 “本来今日不该让王大人进来的…但是兄长与大人素日交好,要是王大人来了,兄长在天之灵也会受到几分告慰的。”陈烨低哑着嗓音说道。 在天之灵… “逸安…” 脑海里的声音挥之不去,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不久前还在跟他聊天的人,现在就躺在这口冷冰冰的棺材里,再也不会跟他讲一句话。 他接过陈烨递过来的三支檀香,恭敬地拜了三拜. 琬祯,你怎么舍得丢下幼弟,丢下我......? “王大人,”陈烨低哑的嗓音在身旁响起,“皇上有令,一个月后才可以进行告祭。还望王大人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 “我不会的。”王居逸摆了摆手。他感到一阵眩晕,连忙向陈烨告辞。他在侍女的带领下,从偏门悄悄离开。当他走出几步以后,身后的门缓缓关上。那扇乌漆桐木门,和门上有些斑驳痕迹的虎衔铜环,无声地控诉些什么。 残存的史料里记载,元和三年十月二十二日,镇国将军陆子籍与琉璃交战数日后与敌同归于尽,以身殉国,年二十七。 元和三年十一月初三,护国将军陈瑛暴病身亡,年二十五。 停灵、哭丧、昭告天下……像是早已安排好的一样顺利。除了必要的礼节性哀悼,只有与陈瑛交好的武官们来了好几次。从下葬那天起,陈瑛就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 王居逸没有来过。他不想去这样的场合,假惺惺地哭。他的心里乱七八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不屑于和那些人一起在灵前哭泣,他知道以陈瑛的个性,最烦别人哭哭啼啼的。 今天他没有带任何随从,陈烨因为要回乡守孝三个月也没有跟来。萧师杰……更不可能来。 陈瑛安葬在远眺镇南关的清阳城外武义山上,没有修墓,只是个矮坟和青石碑而已。跟他上来的还有厨子特意备下的食盒,和给陈瑛祭拜的一壶酒。 三杯浊酒,浇湿了黄土。 他也不怕身上脏,就这样坐下,拿出食盒放在碑前。碑上的红漆似乎还未干透。他死死地盯着碑上陈瑛的名讳。那个战功赫赫,足以标榜万世的功臣,此刻就静静地躺在黄土之下。 “琬祯,我来看你了。”他边打开食盒边说道。当看到食盒里东西的时候,他愣住了。他的眼前模糊起来,心里揪着难受,控制不住地流泪。像是失去了心爱玩具很久以后,才反应过来永远都不会再得到下一个的小孩。 原来是几个冒着热气的兔子馒头,静静地卧在食盒里。 馒头还在冒着热气。人却不在了。 “你是不是骗我……”他的眼前又模糊了,“你才二十五岁啊……”他用手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不是在陈瑛坟前,而是在赶考的路上。几个混混从树林里窜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他一个文弱书生正准备交出所有盘缠的时候,远处传来马蹄声,一个英姿飒爽的青年横枪马上,几下就把那些混混制服了。 “在下陈瑛,大同军校尉。” “在下王居逸,穷酸书生。”一番话引得二人开怀大笑。这是八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当时陈瑛被夺情召回进京应试,同年二人得朝廷征召,同朝为官,再续前缘。一直到以后,他们都是很好的朋友。 有一年陈瑛率军平定边乱,在战场上受了重伤。那场仗打了快半年,赢得很艰难,回来时只剩下不到五分之一的人。此后陈瑛一直在府上休养,王居逸常去看他。有阵亡将士的亲属跑到府外闹事,他挺身而出,硬是把几百个人说得哑口无言铩羽而归,回来以后在陈瑛面前洋洋得意地炫耀,每回都被拧鼻子,气得他直跳脚。 “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连个吃馒头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了……”他自言自语道,像是在回答一个问题。至于接收回答的人,已经不在了,这句话就这样轻飘飘地散在风中。他颓唐地倚靠着墓碑,冰冷的酒滑入咽喉,混着泪水,早已不知是什么滋味。 “你知道吗,皇上下旨要御史台裁员了……”他敲敲墓碑,好像在叫陈瑛来听。“我从来不敢相信……我以为我做好自己的本分事情就足够了…我从做御史那天起,一直以为真的是要我监察朝廷…我现在才知道,御史也有管不了的人,管不了的事…”他一抹脸,委屈地说,“还有那个钦天监,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一次又一次干预朝政…可是现在御史台的弹劾令就是废纸一张…谁都敢横着走了,你说这是个什么世道?”他沉默了一会,坐直身子,“你说我辞官退隐好不好?” 只有松涛声阵阵散在风中。 “你不说话,我就当做你支持我了。”过了好久,他努力扯出一个微笑。“不打扰你了,免得你又嫌弃我话多。”他自嘲道。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跺了跺脚,腿麻的感觉才缓和些。他瞥了一眼食盒,“馒头留给你了,我说话算话。”他潇洒地摆摆手,大步下山。夕阳无意间倾洒了些余晖在他身上,身后只有无尽的连绵青山与孤独的青石碑默默注视着他,无言相送。 他说想退隐,绝对不是说着玩玩而已。但他的心里也没有一个确切的决定。真的要放弃寒窗苦读金榜题名换回的官职吗?虽说不做官,以前下海玩商业时积攒下惊人的产业,还有陈瑛的遗产,也足够他活好几辈子的了,但真的甘心吗?甘心放弃自己的追求和抱负吗?退隐以后,真的“曷不委心任去留”么? “公子,萧大人来了。”侍从的通传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知道了。”萧师杰怎么这时候过来?他起身出门去迎他,看见天色已深。 二人行礼罢,并肩进了书斋。萧师杰一撩衣袍坐下,王居逸掩了门,亲自给他倒茶。 “怎么这时候想起过来?”王居逸也不看他,全然没了在外人面前表现出的下级对上级该有的样子,反而是冷着脸对他。 “有急事要找你说,早上下了朝来找你,他们说你出去了。”萧师杰捧着茶碗,眼睛却一直望着王居逸。王居逸一直低着头直到坐下,没有回应。 “说吧。”王居逸知道他看出来自己眼睛肿着,低头玩弄腰佩的流苏。 “我觉得现在是时候把我们的计划提上日程了。”萧师杰眼中难掩喜色。 “计划?”王居逸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忘了?我向皇上上表,镇国将军和护国将军的位子先虚悬着,可以由原来的都尉代理军务,皇上同意了。这样一来,只要想办法拿到将印,清阳便在我的掌控内。到时候这三万大军来一出逼宫…” “好了。”王居逸不想再听下去。他觉得萧师杰怎么这么冷血,只想着自己篡权谋位的事。“你就是特意来找我说这些的吗?” 这下轮到萧师杰摸不着头脑了。“这件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可从来没有瞒着你。” “萧师杰。”王居逸眼神空洞地望着他。“我累了。这种事情,你还是另找一个好搭档吧。” “逸安…这可是个好机会,能让这个朝廷天翻地覆。我们等了这么多年,准备了这么多年,你难道要临阵脱逃么?”萧师杰伸手拉住王居逸的袖子。 “只有你在准备,我不过是旁观而已。” “逸安!你不是不甘心就这样混混度日碌碌无为吗?你不是一直渴望着施展你的才华实现你的抱负吗?你不是希望有朝一日得见太平盛世海晏河清吗!你忘掉了吗!” “我没忘!”他甩开萧师杰的手。“但是我真的累了。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现在的我和废物有什么不同?” “逸安,逃避是没有用的。你不是不知道,现在的情形是如果不去争,就只有死。我一步步走到今天,怎么能就这样功亏一篑呢?你难道甘心连一个小小的钦天监都能压在你的头上么?” “望贤,我需要冷静一下。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做了错误的决定。”他眯起眼睛,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萧师杰。“我们没必要争论下去。” “随你。”萧师杰赌气似的撇撇嘴。“我走了。”还没出门,他又转过头来说道,“我会等你的答复,希望你做一个清醒的决定。”又恢复了命令式的口吻。 王居逸打发侍从送萧师杰,自己坐在房里发呆。他感觉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堵着一样难受。萧师杰这么等不及吗?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出手了吗?为什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好像是特意来嘲讽他一样。他的眼里为什么只有皇位!皇帝还不至于到“民不得不反”的地步,事情万一败露便是粉身碎骨死路一条。为什么还要冒死去做! 他抓起茶杯,狠狠地往地上一砸。碎片飞了起来,散得到处都是。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坟和墓是不一样的,对陈瑛这样的官职和世家公子来说,用坟其实是皇帝对他的羞辱。这里是皇帝对当年没有赶尽杀绝的懊悔心思的体现,只能用这样的阴招来收拾世家。 山河篇 第12章 就当萧师杰的番外吧 王居逸第二天便告了假。皇帝巴不得他不回来,爽快的准了假。他待在家里无事可做,但是也不想回去。他对那深深的宫禁产生了一种抵触的情绪,连在里面的所有人,包括萧师杰,也被他隔绝在外。一想起来,就觉得恶心。 萧师杰上朝没见到王居逸,听说他告假在家,不禁紧张起来,怕他出了什么事。他换下朝服,紧赶慢赶地去了王居逸府上。 结果当然是被拦在外面。 “告诉萧大人,我不舒服,不方便见人。”王居逸头也不抬地说道,提笔写下一个臂窠大字。 萧师杰一听更紧张了,抓住侍从连珠炮似的盘问了一刻钟。侍从表示从来没发现萧大人这么能说。他实在是回答不上来这些问题,只好一咬牙,硬着头皮回去找王居逸。 “怎么了?”王居逸看着小侍从快要哭出来的神情,无奈地摇摇头,放下笔走过去,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他很烦对不对?”侍从点点头。“那也得麻烦你把他拦住。”侍从委屈地抬眼看着微笑的王居逸,心里有十万个不情愿,也得听公子的话。 请问现在辞职来得及吗?侍从内心想。 “知道了。你叫他回去。”王居逸微笑着看着第十二个进来通传的侍女,笑得脸都要僵了。 “公子!那可是当朝丞相!公子!”侍女跪在他面前磕头。 你们明明是被他说得没法了才来找我的吧。王居逸嗤笑。 “我去见他,行了吧。”王居逸撂下一句话,抬脚就走。侍女激动得都要哭出来了,却又听他说:“你们连个人都拦不住,扣三个月月钱。”那也比被说死好。侍女暗想。 “萧大人不累么?”萧师杰闻声抬头。“你就放过我的下人吧,你说死他们谁来伺候我?”王居逸出现在门口,见了萧师杰也没有行礼,而是背着手,倨傲临下。 “原来你没事啊,居然在家躲懒。”萧师杰无名火起,以同样的姿态对着他。 “有事。我得了一种见到你就会生气的病。”王居逸耸耸肩。 萧师杰三步并两步地跑上台阶,吓得王居逸退后了几步。 “你该庆幸我家大门不是对着大街,不然你这个样子真是叫人笑话,连我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王居逸往后躲了躲,嘲讽道。 “你果然在生气。”萧师杰一脸“我什么都看出来了”的神情,往他身边凑近了些,低声说道:“我究竟说错了什么?昨晚你要对我这样无礼?” “呵呵。” “你是为了陈瑛生我的气吧?恨我为什么要打他兵权的主意?”萧师杰不知抽了哪根筋,想故意激他,一时嘴快把话题引到昨晚上去。 王居逸闻言,转过脸来看他,脸上有种说不清的奇怪神情。他看见萧师杰一副“尽在我掌握之中”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又听他提起陈瑛,更是恼怒,一把推开他,“请你出去。” “逸安,你会后悔的。”萧师杰冷笑道。又是那副恼人的神情! 王居逸心里更添一份委屈。“望贤,我不想恨你。”他背过身去,“送客。” 萧师杰真想扇自己俩耳光,怎么这会子对着他又多嘴了呢?他恨自己逞一时口舌之快,戳了人家痛处。现在好了,彻底把人家给惹毛了。 “告辞。” “不送。”从门缝里飘出来一句话。 萧师杰摇摇头,悻悻地走了。 “公子,萧大人走了。这里风大,您回屋里吧。”侍女在他身侧低头行礼道,“您在这已经站了好久,可别受凉了。” “哦。”王居逸听她这样说,才感觉身上衣物单薄,吹着冷风凉得透透的。 “公子既然这样不舍,何苦刚才说那样的重话,况且那还是当朝丞相……”侍女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 “呵,当朝丞相?”他轻蔑地咧开嘴角,想着刚才那人的样子。自己说的话大概可以算是大逆不道了吧?也不知怎么了,好像就吃准萧师杰不会生气一样,步步紧逼得寸进尺,这样看来说重话惹人的反而是他吧? “我才没有不舍他。”王居逸白了她一眼,“少嚼舌根。” 那是谁在门口痴站半个时辰害大家一起吹穿堂风的呢?侍女暗自吐槽。 这几个晚上,王居逸一直梦见同一个人。还梦见那人与好友赛马,斗篷在风里飒飒地响,马蹄踏碎了如玉的溪流,自己小心翼翼地骑着矮马,跟在他身后,跟得慢了还换来几句从远处传来的嘲笑。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梦见这些旧日场景。或许在自己心里,故人永远都是这样英姿飒爽充满活力的样子。好一个“玉面狐狸”。他搞不清究竟是谁起的外号?这使他想起陈瑛每次谈起多少女子为他倾心时的自恋表情,都不禁好笑。 他绝对不肯相信陈瑛的死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确实像陈瑛说的那样,从陆子籍出征那天开始,对于他们两个来说就是一条死路.不管想不想走,也不可避免地踏上. 这个已经消失的人,就像他心上一块永远都不会好的伤,稍微触碰一下便会疼痛难忍,痛得连自己都不敢去面对,更不会允许别人去提起。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想要出去逛逛,他怕再待下去一分钟自己都会疯掉。 “公子要买什么?我跑腿就是了,公子事务繁忙,不必亲自去。”萧安如是说。萧安是萧师杰的贴身侍从,向来为他做跑腿的活计,只是今日萧师杰执意要自己出门,让他不禁好奇。萧师杰可是个只要不上朝不批公文就一定不出门的人,今天怎么会想要出门买东西呢? “不用跟着我了,你只消把我买的东西送到王居逸府上去。”萧师杰摆摆手,披上大氅就要出门。 “诶这……”萧安刚开口,那人就一溜烟地跑没影了。“奇怪。” 萧师杰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不知道买啥好。他思索着王居逸会喜欢什么,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一阵香味飘过来,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市食街?萧师杰笑笑,走了过去。 糖丝钱、蜜麻酥、炒团、甘露饼、玉屑糕、栗黄、花糕、栗糕、豆糕、水晶脍、荔枝膏、枣糕……还有一堆小玩意儿,什么竹丝香盒、编的竹篮子、嵌云母片的砚台,都被萧师杰搜刮了去。他后悔为啥没带萧安来。 店家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热情,毕竟丞相大人亲自来买东西还是第一次,而且出手大方,所有人巴不得好好供着这个东道儿,还派了跑堂的小二给他拎着东西,殷勤得很。 也不知道逛了多久,总之是小二实在拿不了了,才启程回府。萧安怕这个路痴大人走丢,不放心出门找,结果看见了萧师杰潇洒的身影和后面跟着的一摞不明物体。 啥?萧安愣了。小二一脸“兄弟走好我就送到这”的同情神色,友好地看了看萧安,行礼离开。 “公子……我真的要……送这些吗?”萧安吞吞吐吐地,渴望得到自家公子的怜悯。 “是啊。”萧师杰笑着,喝了一口茶。“一定要快。” 有钱了不起啊。萧安露出疲惫的微笑。 啥?王居逸愣了。刚刚侍从来报,萧师杰府上派人送彩礼,不,送礼来了,把门口都堆满了。他怔愣了好一会儿,出门去看时,萧安已经走了,只留下一堆东西。 真败家。王居逸瞥了一眼那些物件,“把吃的送我房里,剩下的收进我那个木箱子里。” 大人您是不是高估了您的箱子容量?侍女露出疲惫的微笑。 好吃是好吃,但是不代表萧师杰就可以轻易用这些好吃的换自己出山!不可能!他还是没搭理萧师杰,可把萧师杰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这可苦了萧安。他按照吩咐把东西送到以后就走,哪想着再问问王大人喜不喜欢?再说了,万一王大人嫌烦,干脆以后不让他去了,看公子怎么收场!谁知道却换来一顿数落,把他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公子,您一股脑儿的送了这么多,王大人就是心比天大,也容不下喜欢这么多呀。”萧安委屈地挠挠头,站在萧师杰身侧。 “有道理。”萧师杰忽然眼睛一亮,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你可真行。” 啊?萧安一脸蒙圈。 “又是什么,怎么老花钱买东西?”王居逸嘟哝着,不耐烦地扔下书,出门去见萧府派来的侍从。 “大人,求大人收下,看在小的有段时间伺候大人的份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大人为了小的收下吧!”萧安跪在他面前,都快哭了。天知道他经历了什么!那天萧师杰灵光一闪,不知闪断了哪根神经,突发奇想要跟厨子学做馒头,差点没把厨子吓得自尽。萧师杰,一个从小养尊处优长大更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不合规矩进厨房就算了,还要亲自做馒头?厨子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无奈萧师杰执意强求,只好一步步教起。从和面开始,萧师杰就遇到了各种麻烦,在毁掉两件衣服三个碗之后,馒头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了。而萧安作为试吃员,曾表示这个馒头让人三天都不想吃饭。萧师杰不以为然,自信还能做出更好吃的,让人五天都不想吃饭的馒头来。于是自信的他让萧安把第三次的成品送去王居逸府上。 公子你是不是对我的话有什么误解?萧安露出无奈的神色,只好接了这个差事。 “不为难你了,我收下就是。”王居逸心想有什么能比得上陈瑛府上的馒头呢?他将信将疑,但却满怀期待,又看萧安一脸受气的委屈样子,给了一吊酒钱才打发他走。 馒头的热气还未散去,虽然没有陈瑛府上做出来的香气浓郁,但看上去不错。他满怀期待地轻轻啃了一口,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想他终于知道萧安为什么三天都不想吃饭了。 “怎么样?”萧师杰一脸喜色看着萧安。 “收下了,看上去挺高兴。”萧安有气无力地说。 “那就好,那就好。”萧师杰松了一口气。 公子你不要高兴太早。萧安心里暗想。 萧师杰我跟你没完。王居逸看着变冷的硬馒头,在心里给萧师杰记上一笔。我记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写点轻松的吧,下周回来写几个新人物。 啊啊啊啊啊我的作业真的没写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暴躁!暴躁! 第13章 陈烨要成亲? 王居逸把玩着萧师杰送来的香合,听着风穿过树叶的声音。 这是大逆不道的。他对自己说。但欲望在他的心里疯狂生长。 不可以。不可以。他抱住头,像在逃避什么。不可以。 “什么?他不是回乡给他哥守孝去了吗?”王居逸诧异地瞪大双眼。他下了朝听见这个消息,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谁知道。”这个在御史台里与他交好的同事耸了耸肩,没有说下去。 陈烨回来了?为了成亲?他第一反应是萧师杰知不知道。 “我知道。虽然是前天下的赐婚圣旨,但是陈烨昨天就奉旨赶回来了。”萧师杰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被强迫着回答的一样,再没有多说。 “陈瑛还尸骨未寒,他弟弟就要奉旨成婚?皇帝这番夺情,不是羞辱他们吗!”王居逸咬牙切齿地说,愤怒得快要尖声喊出来了,怕人听见只能压低声音。他不禁感到一阵委屈,鼻子发酸。 “皇上羞辱他们干什么……好了别哭了……”萧师杰扶住王居逸的肩膀,“广陵侯突然上书请旨赐婚,皇帝看在他们是广陵国君子孙的份上也就答应了,婚期还没定,陈烨就是回来领旨而已。”他凑近王居逸的耳边,戏谑道:“怎么,原来你也有为人打抱不平的时候?你不是什么事情都作壁上观的么?” 王居逸愣了。片刻后他低头微微笑着,轻轻拨开萧师杰的手,“望贤,你我相识这么多年,我是什么人,你难道还不懂得吗?” “那你为什么就不能为了我……” “为什么呢。”王居逸没有回答,把视线移向别处,苦笑着摇摇头,“为什么呢。” 他转身离去,把萧师杰留在身后。那一刻世界仿佛都与他无关,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不想理,浑浑噩噩地走出宫门。 我是个胆小鬼。我对没有把握的事情感到害怕,我害怕我对你的喜欢还不够应对变化无常的未来,仅此而已。 陈烨的婚期定在二月十二,是个好日子。皇帝任礼部尚书柳渊为司礼官,负责六礼的执行。由于离婚期只剩两个多月,广陵又在南屿的西北边,必须得紧赶慢赶地开始准备。王居逸手上还有陈瑛交托给他的田产、祖产,拜托他在陈烨结婚前好好经营。因为送到女家的彩礼也要从这些遗产里面出,这段时间王居逸也没闲着,列出一份清单逐项采买,比平日更忙。萧师杰总是看见他急匆匆地来去,心疼他忙得顾不上吃饭,做了许多馒头悄悄送到他府上。 “望贤,你太费心了,以后就不用给我送饭了。”王居逸一脸无奈地看着萧师杰,拍拍他的肩膀。 萧师杰低着头,没有答话。“你最近一直在忙着陈烨婚礼的事情,都顾不上吃饭……” “我能照顾我自己,你比我更忙。”王居逸不敢看他丧气的模样。 “逸安……” 还想说什么?王居逸冷笑。 “我虽然是一国丞相,但是从小就没做过这些……笨手笨脚的……可我真的只想对你好……我希望我能给你最喜欢最需要的……” 王居逸惊诧地看着他,竟然说的不是预想中一起实现理想这样的话。倒是见他眼圈微红,不由得愧疚起来。他拉着萧师杰的手,看见他手上有几处烫伤,更加心疼。他犹豫再三,还是收回了快要到嘴边准备狠狠刺伤那人的话。 “真拿你没办法。” 萧师杰沉默了好久,才缓缓吐出一句话。 “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 王居逸没有回答。 “我不会再让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情,你不愿意那就由我一个人来做,就算是背上骂名也是我一个人的,和逸安你无关。”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费力地挤出一句话。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不想看你为了这件事痛苦挣扎……我不能让你为了我放弃你自己原有的追求和生活。” “逸安,我只愿你跟我同享盛世太平,其余的,交给我就好了。” 王居逸刚想接话,却被拦住。 “逸安,我相信你也有初心。你在御史台绝对不是混吃等死的庸俗之辈,我一定会让你堂堂正正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不用受制于任何人,不用低声下气看人脸色,不用为了办事四处奔波通融……”萧师杰越说越激动,把王居逸给吓着了。他警惕地环顾四方,见别人都在远处走着,似乎没发现溜号的两人躲在宫墙的阴影下,便有几分安心。他转过头看着萧师杰,叹了口气,道,“你有几分把握,去享盛世太平?” “不多不少,七分刚好。” “你还是这么嘴贫。”王居逸打趣道,心里却暗暗震惊了一把。难道这萧师杰密谋多年真的有七分把握?眼前的这个男人看似深情万分,还有多少事是自己不知道的呢? “逸安……” “我可等不了那么久。” “这样吗……”萧师杰垂头丧气起来,“那我不打扰你了……”说罢转身就要走。 “我可等不到盛世太平那天再出山,不如从现在开始,让我把监察御史的职责好好行使一番?”萧师杰闻声回头,看见王居逸抱着胳膊,戏谑地笑着。 “什么意思?” “当然是监察丞相啊。”王居逸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大跨步地走在前面。 “你……原谅我了?” “没有。”王居逸转过头做了个鬼脸。萧师杰松了口气,紧跟在他身后。 萧师杰,哪有什么初心不初心的。王居逸嗤笑了一下。还不是那个老道理。 ——与猪共事,不如与虎谋皮。 要说那广陵侯真是善解人意,知道京城和广陵来去不便,特意回到京城,在裕园——先帝所赐住宅里行六礼,省了柳渊不少事。陈烨时不时回京和王居逸一道商量着准备婚礼的事,萧师杰有时也过来瞎凑热闹,往往会被王居逸毫不客气地轰出门外。 现在临近春节,那些金银首饰和瓷器摆件都贵了不少,算下来几乎是平日采买的两倍有多,这让王居逸十分心疼。白花花的银子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关键是还不能俭省,都是必须花的钱。 没事没事,都是陈瑛的钱,我不心疼,一点都不。 “琬祯啊,下次去看你就少烧一点钱了啊,有什么缺的少的跟你弟弟要,都怪他结婚,花了好多好多钱。”每次订货时,王居逸都会在心里默念这么一句,瘪着嘴满不情愿地掏出银票。 “这些事你吩咐下人去做不就好了?何苦自己跑一趟。”萧师杰给王居逸倒了杯茶,坐下来给他揉腿。 “下人们不聪明,万一被骗了钱去可怎么办?再说了,琬祯生前十分疼爱陈烨,临终前还说要我替他经营祖产以便日后交给陈烨,于情于理,我都不能不亲自去做这些事。” “苦了你了。”萧师杰叹了口气。 “望贤,我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得了吧你什么时候不大胆了?”萧师杰没放在心上。 “你是不是不想听我说话了?”王居逸把腿从萧师杰膝上抽下来,坐直身子正色道。 “没有没有,哪敢啊。您请您请。”萧师杰忙不迭赔礼道歉。 “我打算倒腾倒腾黄金。”王居逸神神秘秘地凑在萧师杰耳边说道。 “怎么突然这样想?” “以后你就知道了,我现在还没有详细的打算,但是我预感到这波不亏。”王居逸眼含笑意。 “都随你。”萧师杰笑着看王居逸,不舍得移开视线。 夜里王居逸翻了翻陈瑛留给他的盒子,里面装了三千两银票和十五间商铺的地契,还有乡下田产的地契。他关上盒子准备收进柜里时,突然听见里面传出诡异的响声。几张纸怎么会有响声呢? 他奇疑地检查盒子,看看是不是哪里坏掉了。突然,他发现了盒身有一处像是不同的木材嵌进去的痕迹,正思索着如何打开,手不小心按到了盒身上的机关,那个奇怪的夹层便弹了出来。 当看清里面装着的东西的时候,王居逸激动得要跳起来。他定了定神,拿起那枚印章在灯下端详,“护国将军之印”几个线条流畅不失威严庄重的篆体字映入眼帘,上面的朱砂似乎还没干透。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王居逸今天终于亲身体会到了这句话。 他小心翼翼地把印藏进书柜的暗格里,确保它是安全的以后,又不放心,吩咐侍女以后全部不许进书斋打扫,违令者扣一年例钱。 折腾了许久以后他终于安心下来,守着这个秘密沉入梦乡。 婚礼筹备紧锣密鼓地进行,他们也没忘了还有春节这回事。王居逸因为想倒腾黄金,也因为到了例行去田庄收钱的日子,趁着休沐日赶紧动身出城,回到在城外的田庄。还没进门,一个伙计便急匆匆地赶上来对他说道,“有一个自称是公子熟人的年轻公子昨天来了,公子不在,今天他又过来想要找公子,小的们让他在偏房喝茶歇着,您看看这……” “我的熟人?呵,不知是哪个来找关系的‘熟人’呢!”他嗤笑着说道,“来人何在?我去会会我这‘熟人好友’。” “小的给您带路。”伙计带着他走到了偏房,那是田庄里用来待客的西厢房,里面装扮很普通,只是为了一时之用,王居逸就没再装饰上多用心。一张普通的鹤足红木桌在进门几步远的地方,再往里是一个榆木立架,架子的旁边只有一张架子床,上面挡了一个嵌云母片嫦娥奔月的枕屏。 “有失远迎,还望恕罪。”王居逸向背对着门口的那人行礼道。 “无妨。”那人笑道,转身过来对他行礼。这人面容年轻,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光景;眉如墨画,鬓若刀裁;眼神清澈,眉目间含少年伶俐,唇红齿白,一笑似有无边温情。他发髻上戴着一个蝙蝠纹玉扣,垂着珍珠坠脚,身上穿着淡青碎锦直裰,经纬间有万字纹样,足蹬一双黑绒布靴,潇洒利落,又不失贵公子气概。此人面相很是相熟,只是王居逸实在想不起这人是谁了。 那人笑了笑,像是看穿了他的窘态。 “义兄,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为什么我越写越押韵了… 新人物出场了哟~ 下一章将会是很喜庆的一章呢呵呵呵呵~ 第14章 婚礼 “义兄当真不认得我了?”那人眼中含笑,“贵人多忘事。” 义兄?什么时候多出个义弟来?王居逸诧异地打量着面前的青年。 “恕在下失礼,敢问公子姓名?” 青年笑了笑,郑重地作揖行礼道:“在下扶风王田荫,义兄叫我佑堂便是。” 一听“王田荫”三字,王居逸才恍然大悟过来。原来这是他两年前在扶风做生意时给了他不少帮助的朋友,二人又同姓,一合计便拜了把子。说来也有两年多不见了,怎知在这里见到,实在是莫大缘分。 “要是我不过来,岂不是见不到你?怎么不到家里去?”王居逸拉着他的手,“在这里真是亏待你了,这两日可有什么事情没有?我带你寻个好去处喝酒如何?来了连封书信也没有,真是与我生分了。”语气里带着嗔怪,听得王田荫低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倒是没什么事,过来也只是为了看看朋友,你也知道的,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要不是朋友生意的事拜托我,我早就去府上拜访,可惜耽搁了。”二人并肩挽着手,一同跨出门去。 田庄里早就有人准备下了,王居逸吩咐了几句便和王田荫坐着马车往城里去了。 “京城好生繁华。”王田荫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窥视着。 “那你可要常来。”王居逸笑道,“这两年你一直在扶风么?” “没有,我游山玩水,一路去了凤阳、富清,又在山里头待了一段时间,最后去武义住了几个月,才又回了扶风。” “真羡慕你,可以到处游山玩水。”王居逸着实羡慕了一把。 “人各有志,家父希望我和义兄一样做个京官…”王田荫的眼神暗淡了下去,不过很快又闪亮起来:“不过我赚了好多钱,想怎么花怎么花,家父就是有通天大法也管不着我!”眉眼弯弯,笑起来真干净。 王居逸看得愣了。有多久没笑的这么开心了呢?他心下暗忖,移开了目光。 “小姐,老爷喊你去呢。”侍女润玉在珠帘外轻呼道。 “跟大人说我就去。” “是。”润玉低着头退下。 一只白瓷般的手轻柔地拨开帘帐,从里面款款步出一个鹅黄衫绿裙子的女子来。 “一会子由奴婢带小姐去凝晖堂,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吗?”润珠放下帘子,垂手站在一旁。 “不必了。”那女子看上去大约十五六岁,刚及笄的光景。只见她挽着垂云髻,发上插着一支点翠金凤珠钗,略施粉黛,一弯柳叶眉含情脉脉,一双杏眼暗送秋波。体态匀称,自有一股风流。她穿着鹅黄半臂小衣,水绿色百褶裙,腰间系着墨绿宫绦,挂着一只鸳鸯扣,垂着蓝色穗子。一双玉足着青缎子绣花鞋,可谓步步生莲。 这便是陈烨的未婚妻,正三品广陵县主胡霁云,小字晴川,年方二八。 “给大人请安。”胡霁云乖巧地磕了一个头。 “来,过来坐着说话。”胡墨言满眼慈爱地望着女儿,把她拉到身边来。 “明日礼部尚书会过来行纳征礼,想想也快了,五礼行毕,也该要行亲迎礼…以后你就是陈家的人了…”胡墨言怜惜地看着女儿。“怪大人吗?” “不怪您。”胡霁云低头答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是皇帝赐婚,有什么可怪的呢?” “你嫁过去了不会过苦日子,陈家二公子与你年纪相仿,你二人做个伴也好。” “大人和哥哥为我思虑周全,我还有什么怨言呢?请大人放心。” “那就好。” 父女俩又闲话几句,胡霁云才回到木兰阁。 “小姐,”润玉端着一个小巧的银盆,“听闻陈家大公子便是已故护国大将军,想必二公子也不会差吧。” “哪里的话…”胡霁云用绢帕擦了擦手,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越是幼子,便越会得到父母照顾疼爱,往往是不成器的;长子背负宗主之任,即便父母再疼爱,也不能毁了家族的前程。” “小姐说的是,润珠受教了。” “再不下去,我拧你的嘴。”胡霁云掩面而笑. 只剩了她自个儿坐在厢房里,托着腮,望着窗外的梅花出神. “来一坛酒,两碟牛肉。” “好嘞!” 酒馆里人声嘈杂,谈天论地,喝酒划拳,热闹得很。 “喝酒要在这样的地方,去了包间里头安安静静的反而没有意思。”王居逸笑道。 “义兄常来么?” “以前常来,现在没有陪我喝酒的人,就不来了。”王居逸忽然变得落寞起来。 “酒肆里是热闹得很,我倒是很少来这样的地方。和义兄一样,没有喝酒的人啊。”王田荫笑得温柔。 “那今天我们俩可要一醉方休!” “好。” 另一桌的萧师杰看见王居逸和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人坐在一桌喝酒,正想起身去找他们,却被朋友按住:“望贤,做什么这么急着走?来来来坐下嘛!” “没什么。”萧师杰微笑着说,“喝酒吧。” 一场饭局下来,朋友对他说的什么他全然不记得,只记得那人与青年谈笑甚欢,勾肩搭背,喝醉了甚至还…还挂在人家身上!太可恶了!怎么少了一个陈瑛又来一个小白脸!太可恶了!他气不打一处来,扔下几枚银子匆匆辞别朋友,跟了上去。 他勉强压抑住了自己的怒火,咬牙切齿地想以后怎么收拾这个朝三暮四的家伙。 十年前,他被人强行套上一件宽大的孝衣,推进了祠堂。聒噪的嚎哭声让他不知所措。他牵着大哥的衣角,害怕无助。 十年后他再次披上孝衣,跪在祠堂。 两次亲自送走亲人,人们都说他是灾星,嘲笑他,咒骂他,远离他。 失去父母的时候还有大哥护着他,现在连大哥都以那样凄惨的死状在自己面前离开。 从此再也没有人站在他前面护着他了。 这就是长大了吗…… 陈烨的彩礼在一大早就送了过来,浩浩荡荡的人流抬着箱子盒子,上面系着红绸带,引来不少人驻足围观。 孩子们被着场景惊呆了,妇人们指指点点,有夸她好福气的,也有埋怨自己男人不争气的,十分逗趣。侯府门口的司仪官大声地唱名,这场与他无关的婚礼不知怎么也使他的脸上带着喜气。 “蜀锦三十匹…红绸十匹…黄金三百两…木座钟一架…凤冠一顶…珠钗十对…” “小姐你听,陈家真是有钱,对小姐的礼真真的够了。”润珠一边给她盘发一边说道。 “羡慕吗?” “哪有不羡慕的,不知多少人夸小姐福气好呢!” “有什么好羡慕的…虽说是七品翊麾校尉但好歹是护国将军胞弟、陈家宗主,这是叫我知道,一个侯府县主没有什么可怕的,人家有权有势照样压我。” “小姐别这样想…” “我也只能如此…亡了国的公主,怎样都是耻辱的。”胡霁云静静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平和地说道。 润珠不答话,缓缓地梳着瀑布一般的青丝。她灵巧的手把头发挽出一个环髻,在上面插上一只淡雅的玉钗。 “好了。” 胡霁云看着镜中还是少女打扮的自己,忽而有些难过。 掐着日子数,婚礼马上就到了。一大早,从侯府到陈家私宅颐园的路上都用红绸装点,早早的就有人洒水扫地。好奇的人们早就等不及要看这场世家婚礼,在道旁翘首以盼。 “小姐,今天是好日子,上马车的时候不要哭。”穿着黑白斧纹曲裾的润珠说道。 “不会的。”胡霁云淡然地答道。这场婚礼仿佛主角不是她一样,她看上去既不伤心也不高兴,神色漠然。 “小姐…小姐就舍得老爷和大公子吗?” “不舍得…但我不舍得,他们却舍得…”她的眉间似有隐隐不忿,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一会儿马车就要来了,小姐准备着吧。” 胡霁云轻轻地点点头。 润珠拿来一个金线刺绣连心双喜图案的团扇,放在她手上。她头戴累丝金凤,凤口衔着五颗东珠,又穿着一件大红金线万字对襟帔,缎面宝蓝金祥云纹斓裙,襟合处挂着“金七件”,雍容华贵,光彩照人。在陪嫁侍女润玉润珠的陪伴下,她跨出了绣房的门槛,心里忽然像缺了一块一样,有点难受。她赶紧用团扇挡住脸,在众人簇拥下走向凝晖堂。 凝晖堂站满了人,她在侍女搀扶下向老泪纵横的父亲行礼,劝慰了几句便要跟着站在不远处的未来夫君陈烨一起,坐马车回陈家。她从绣扇后努力地观察陈烨,想看清他的样子。陈烨虽然有些清瘦,但个子挺高,宽肩窄腰,和他哥哥一样都继承了父亲的剑眉和母亲的桃花眼,但眉目间还很稚嫩。他穿着玄色虎纹直裾,腰挂蝙蝠纹玉佩,系着五色丝绦,真叫个玉树临风。 颐园里早有一大群宾客在等,礼部尚书柳渊、丞相萧师杰和廖栩乔、御史大夫王居逸,几个将军、校尉、还有家族亲戚等,把院子都坐满了。陈烨逐个敬酒,恨不能□□;胡霁云则在房里静坐等着陈烨。 萧师杰本不打算来,为了看王居逸于是就带着一脸懵的廖栩乔出现在这里,却把人们给吓了一跳,人们争相朝他敬酒,差点忽略了婚礼的主角就站在一旁。 “失陪,失陪……”萧师杰好不容易脱身,急着找王居逸。他不停地在人群中穿梭寻找,还是没看见。 王居逸却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佑堂?” “义兄也在啊。”王田荫微笑着向他行礼。 不远处的柳渊注意到了这个唇红齿白笑得可爱的青年,正准备去搭话,却被王居逸占了先。 “原来他们认识…”柳渊落寞的神情引起了一直在观察二人行动的萧师杰的注意。他刚看见王居逸又在跟那个小白脸说话,气不打一处来。 “柳非浅…” “啊?萧大人!”柳渊被人冷不丁一叫,回头看见是萧师杰,急忙行礼。 “你想认识那个年轻人?” “诶…”柳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萧大人此话何意?” “我有办法。跟我过来。”不由柳渊说话,萧师杰一把拉住他就走。 “王大人原来在这啊!”萧师杰提高音量,阴阳怪气地说。他瞪了一眼王居逸,又看向王田荫:“这位是哪个贵客,王大人介绍一下?” 王居逸白了他一眼:“这是扶风王田荫,我的义弟。”说罢转向王田荫:“这是左丞相萧师杰,萧大人。” “原来是义弟啊!”萧师杰又莫名其妙提高了音量。 “萧大人好。”王田荫笑着行礼。 天呐他笑起来好可爱!柳渊眼里都是星星。 “这位是礼部尚书柳渊,认识一下。”萧师杰指着柳渊说道。 “柳大人。” “诶,不用…不是…诶…”柳渊开心得语无伦次。 “你俩慢聊,我和王大人有事说。”萧师杰狠狠瞪着王居逸,紧紧钳着他的手腕,把王居逸气得踩他的脚。萧师杰吃痛,拉起王居逸就走,不由他挣扎解释,把他拖走了。 “真有意思,他们要说什么呢?”王田荫含笑看着二人的背影。 萧大人好样的!柳渊暗暗点了个赞。 这边厢,人们见萧师杰走了,便都去围攻廖栩乔。廖栩乔不胜酒力,趴在桌上求饶。场面十分热闹。 这好像是我的婚礼吧。陈烨在心里默默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唐代好像是管父亲叫大人来着,书面用语会写作父亲,但是称呼的话还是会写成“大人”,此处不是对官员的称呼。 她跟陈瑛没有什么啦就是我脑子抽了瞎写的:) 第15章 猜疑 陈烨在外间洗漱过后,步履摇晃地走进内房。两支大红喜烛“哔哔剥剥”地燃烧着,跳动的火光映着百子纱帐,一双大红的绣花鞋端正地放在踏凳上。这一切好像一场幻梦。陈烨凝视了一会儿,轻蔑地扯开嘴角,缓步靠近那顶旖旎多姿的床帐。 “睡了吗?”他把脸凑近帐子。 “还没。”话音刚落,从帐子里伸出一双白嫩的手拨开帐帘,腕上的金钏儿在袖下若隐若现。“夫君辛苦了。”胡霁云仍穿着大红内袍,端正地跪坐在榻上,发上的璎珞还没取下。 “那你早点歇息。。。我去外头睡。” “夫君是嫌弃妾样貌丑陋么?”胡霁云问道。 “没有。。。夫人花容月貌,烨心里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夫人…”陈烨冷笑着。 “夫君不愿与妾同衾,也请保留妾的颜面,不然叫旁人知道了广陵县主的夫君新婚之夜落荒而逃,还以为这县主如孟光,还没有“梁鸿接了孟光案”呢!”话音刚落,她自知失言。方才把话一吐为快,无意间说了句唱词,真是不该。 陈烨听到这话,酒醒了几分。他眯着眼,审视着妻子。 “烨没有这个意思。那么为了夫人着想,烨还是不去外头了。夫人早些休息。” “夫君也是。”她身子微微前倾,俯首道。“我们可以慢慢来。” “夫人说的是。”陈烨微微一笑,把胡霁云看得怔了。 陈烨抱了一床被子铺在地上,在外间洗漱完兀自躺下睡了,背对着她。 胡霁云叹了口气,没有拉上帐帘,兀自取下璎珞放在枕边,盖着锦被睡了。 “你怎么回事?在我朋友面前叫我好丢脸!” “朋友?”萧师杰挑眉,“你喝醉了就可以随便趴在你朋友身上啊?” 王居逸一愣,心想什么时候的事情。 萧师杰见他愣神,更气不打一处来,“你不记得了?御史台记性最好的王御史怎么会不记得!” 王居逸觉得脸上发烧,想必现在红得像猴屁股一样。他思索着是不是那天跟王田荫喝酒的事被他撞见了。这下完了。他嗫嚅道:“似乎是有…但你相信我不是随便的人!” “不是?” “他是我义弟!我怎么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王居逸扬起脸,气鼓鼓地对着他。 “义弟……呵…那我让你再想清楚一点,我是你的谁。”一边说着一边横抱起王居逸进房。 “你不许碰我!”王居逸从床上跳起来,跳出几尺远。 “谁让你先乱碰别人…”萧师杰终究是力气大,王居逸只得乖乖束手就擒。 “你喝醉了!你不清醒!” “我就是不清醒!”萧师杰胡乱扯开蹀躞带,玉佩鱼袋香囊散落在地上。 “不行…你真的醉了…下次…下次…”王居逸勉强挣脱开,但仍是被死死按着。 “下次?这次先清你一条账,下一次的再算…”萧师杰撑着身体俯视着他,从里衣摸出一个绢本,“里面的账多着呢,我要你一辈子都还不清…” 什么鬼玩意。真的记账啊……王居逸欲哭无泪。 “轻点儿轻点儿,我害怕…” “明天休沐,没事的……” “望贤…” 萧师杰随手扯下帐幔,一室春光都被关在了帐中。只有一盏灯还在静静地燃着。外面风声大作,室内却是一片暖意。 “萧师杰你混蛋…” “知道就好。” 第二天一早,胡霁云醒来时陈烨早已不在房里。润珠进来伺候她洗漱梳头。嫁作□□以后,全部头发都要挽起来。现下发上插了几支对钗、一支金发扣,更有主妇风范。 “小姐没有休息好么?”润珠偷笑道。 “嗯。” “要多扑些粉才行,怎么神色如此憔悴?”润珠话里有话,正打算拿她开玩笑,却发现她无动于衷,像有心事一样。 “小姐怎么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他们家呢……” 还未等润珠答话,胡霁云又落下泪来:“我自知不可能嫁他,谁知道我还是进了他们家的门…” “小姐…斯人已逝,小姐不要再难过了…小姐也要记得嫁进陈家是为了什么,切莫为了私情,误了大事!”润珠摸出手帕给她抹泪,重新化了一次妆,听见外面侍女催促才扶着胡霁云出门。 陈烨在余庆堂等她,他穿着青色礼服,负手而立,背对着门。 “公子,夫人到了。”流萤行礼道。 陈烨转过身,微笑着看她。“走吧。”他伸出手。 她把手放在他的手上,随他出了门。 “夫人慢些。”陈烨扶着她的腰,待她坐上马车以后自己才一步跨上车内,坐在她身边。 “夫人在想什么?”陈烨偏过头看她。 “在想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胡霁云微微笑着,眼睛弯弯的。“在想妾会有个什么样的家。” “今天去宗祠,就是为了在列祖列宗、父母族人面前,宣告夫人成为主母,以后得享宗祠祭祀,不论是谁都不能改变的。”陈烨握住她的手,“夫人放心了吗?” “夫君太看轻妾了,妾怎么只会看中这样的家族地位?”胡霁云坐直身子,“妾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是我错怪夫人了,夫人竟然只是为了寻得真心才嫁入陈家的。”陈烨表面上微笑着,手却渐渐松开。 “昨天不是才说了,我们可以慢慢来么?”胡霁云主动伸出手去,把陈烨抽离的手按住。“夫君会知道妾的好处的。” “希望如此。”陈烨转过头去,不再看她,但也没有抽出手来,索性就这样坐着。 一路上二人都没再说话,只有车轮碾过地面沙石的声音。突然一阵颠簸,胡霁云没有坐稳,向前倾去。陈烨像看戏一样袖手旁观,没有拉住她。 “没事吧。” “无事。”胡霁云有些恼怒。她转念一想,两个陌生人一夜之间成了夫妻,不仅如此,还要共同生活几十年,现在就要求人家百般温柔呵护,或许太过分了,又转了语调:“夫君不必担心。” “嗯。”听不出丝毫感情。 陈家宗祠经过好几次翻修,柱子上都加刻了翻修人的姓名和官职。不仅正房,其他分支也有武举出身或者是州官县官,这个家族犹如枝繁叶茂的大树。现在陈烨这个七品翊麾校尉成为了家族的宗主,想必很多人不服;这时娶妻,还是等级悬殊的三品广陵县主,真不知他是好运还是霉运。 宗祠早就有人在等,陈烨的婚姻在他们看来是一件奇异的事:堂堂三品广陵县主,竟然下嫁给一个从七品武官,真不知广陵郡王是怎么想的,自己家大业大还要让女儿下嫁。 “夫君…” “夫人不必理会他们,祖上战功赫赫,勋爵加身,他们只会在一旁议论,殊不知自己才是败坏家族的人。”陈烨牵着她的手,与她并肩而行。 “我知道。” “夫人冰雪聪明,想必知道南屿律法有关承袭勋爵的事宜,不然也不会甘心吧。” “妾是闺阁女子,不懂得这些。只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人叫我嫁谁,我就要嫁谁。”胡霁云偏过头去看他。 “但愿夫人今天说的话都是真心的。”陈烨没有回应她的目光。 第一代护国公陈定庵的牌位放在架上,香烟袅袅地缭绕。梁上悬着一块“功护山河”的先皇御赐匾额,落了许多灰尘。两边分列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要一个个过去行三跪九叩大礼,数九寒冬里胡霁云竟也出了不少汗。 陈烨父母的牌位在左边一列,边上有一个新的牌位,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 跪拜到它的时候,陈烨牵着她的手,没有站起来,而是跪着向陈瑛介绍妻子,分享自己成婚的喜悦。胡霁云看着牌位,鼻子一酸,泪水差点涌出来。她没听见陈烨说的什么,只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泪水。陈烨像是没发现她的失态一般,把她扶起来,牵着她出门。繁复冗长的礼节终于过去,刚刚发生的什么她都没有印象,只记得人们的嘈杂庆贺,还有祠堂内的那一瞬间。 “夫人不舒服吗?很快就结束了。”陈烨看着她,安慰道。 “只是想起以前在家的日子,觉得很不舍得。” “明日回门,一会儿回去就置办些礼物给大人吧,他会开心的。” “谢谢你。” 陈烨没有接话,望向窗外。 “小姐今日差点失态,要叫公子知道可怎么好!”润珠心疼地说。 “润珠,他真的只与我相敬如宾……这日子可怎么过下去…他与我只有猜疑,这哪里是夫妻,说是敌人还差不多……”胡霁云坐在镜前卸妆,委屈道。 “小姐莫忘了自己的身份!”润珠正色道,随即又温柔起来:“老爷怕小姐意气用事,让奴婢时时提点,大公子也吩咐过,小姐可千万要沉住气!” “又是哥哥!我一个女儿家,就是被他们利用来利用去的,要我嫁我就嫁,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胡霁云赌气地把梳子一扔,伏案哭起来。 “小姐…小姐别难过了…是奴婢多嘴,奴婢该打!”润珠跪在一旁,低声安慰道,“小姐,只许哭这一次,以后再不许提这些了,好不好?” 胡霁云没有理她,伏在桌上哭得肩膀颤抖。 “小姐…小不忍则乱大谋…” “公子不去看看吗?夫人一直在哭呢。”画屏在陈烨身侧,皱着眉责怪道。 “由她去吧,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换你你也哭。” “二公子这是什么话!”画屏涨红了脸。 “好了,好姊姊,我会去的。” “别太冷落夫人了,她也是可怜的。”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陈烨冷笑道。 画屏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暗自叹息。 “萧师杰我恨你。” “哦?恨我作甚?”萧师杰轻轻地吻着身侧闭着眼不安分的人。 “萧师杰最坏!当朝丞相欺压御史!” “这样不乖哦。”深深一吻,封住有千万句话的双唇。“御史大人原来是这样的人,和朝堂上还真是不一样啊……” “比喝醉了还丢人……”王居逸捂住脸。 “好好睡吧。”萧师杰唇角勾起一抹笑,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我开轮椅,是不是很讲信用? 完了我实验报告还没写,竟然一直在改文。 今年全国卷理科数学真**难(微笑 第16章 金钱至上 “我恨你!”王居逸不顾身上酸痛,爬起来殴打萧师杰。他本以为和萧师杰斗嘴吵架一场也就过了,谁知竟是被吃干抹净,这波亏大发了。 “你已经不止恨我一次了,是谁昨晚说不到天亮不算完的?”萧师杰坐在床边,笑吟吟地看着他。 “我那是…那是…” “嗯?” “啊你不要再说了!”王居逸拉过被子蒙住头。他觉得自己疯了!怎么就…就跟萧师杰…而且还是下的那个! “诶,你以后少吃点,我抱来抱去的累死了。”萧师杰戏谑地看着他笑了起来。他不过是打趣几句,其实王居逸一点都不胖,清瘦得很,他还心疼人家吃得少呢。 王居逸果然羞红了脸,恨恨不平地瞪着萧师杰,“你滚出去。” “这是我家,我滚到哪去?” “……”从床上扔下来一个枕头。 “行了,你好好躺着休息吧,别折腾了。”萧师杰握住他的手,“不然怎么赚钱养家?” “我养家?我还指望你养我呢。”王居逸撇撇嘴,一脸委屈。 “我指条明路给你,如何?” “呸,少说那酸话。” “不听算了……” “别!”王居逸挣扎着坐起来,衣襟扯开来,露出几抹青紫的暧昧痕迹。他拉了拉衣服,身子往前凑,“是什么?” “你要是能像爱钱一样爱我就好了…”话音刚落,他见王居逸面有愠色,连忙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年的盐政新规?” “我老早就想插手了,可是没有人脉连盐纲都进不去。”王居逸垂头丧气的样子被萧师杰看在眼里,他搭着王居逸的肩膀说道:“进盐纲有多难呢?不过是随手加上个名字的事情罢了。”说罢凑近王居逸耳边:“右相廖栩乔,你可别忘了他。今年的巡盐令要下来了,就是他管。” “我和他又不熟,没有人引荐就这样找他,岂不突兀?” “厚德庄的幕后庄主,还有不熟的人?”萧师杰笑了笑,“我就告诉你这么多。” 王居逸一听这话,神情严肃了起来。“我今天就去见他。” “你要不要这么着急…” “不是我着急,而是百姓着急。你难道忘了十方馆开馆就在每个月十六么?” “与十方馆何干?” “十方馆里的贤良们,早就看不惯这条新政了,他们商议着开馆后召集六十人,联名上书,准备入宫陈情。”他看着萧师杰惊诧的神情,奇疑道:“你不知道么?” “十方馆的事情我听说了,但是入宫陈情这事如果连你都知道了,那说明就是真的了。”萧师杰神情严肃,郑重地说:“皇上早与我论及此事,他说想听听民间的意见。不出意外的话,这次陈情御史台不会袖手旁观,多半又是你们出去和他们唇枪舌剑战上一番。” “皇帝真愿意听吗?” “你要是插手了盐政,就会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了。”萧师杰的微笑里带了一层神秘,王居逸是何等聪明的人,马上心领神会,微笑道:“那我还必须得会会这个廖右相呢。” “不许喝酒。”萧师杰一秒变了脸色。 “知道啦……” 陈烨成婚后第三天,和胡霁云一起回了一趟娘家。他吩咐侍从买了些京城的文玩给岳丈,还带了一副上好的马具给内兄,礼物上做得确实体面。 “夫君费心了。”胡霁云看着这些礼物,对陈烨微笑道。 “总不能叫夫人丢脸吧。”陈烨轻轻勾起唇角回应道,眼睛却没在看胡霁云。 “别误了时辰,快走吧。”出门的那一刻,他牵起胡霁云的手,“既然是做戏,那就做全套。” 胡霁云只有苦笑。 “王大人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么?”廖栩乔放下茶盏,慵懒地靠在圈椅上。 “右相大人不觉得这笔交易很划算么?” “划算?”廖栩乔饶有兴味地望着他,“这可是犯法的。我不会帮你。” 他轻蔑地扬起嘴角,“我不是谁都帮的。” “这样啊……”王居逸坐直身子,廖栩乔以为他要走,正准备喊“送客”的时候,却听他悠悠地开口道:“那么,厚德庄的忙,右相大人会帮么?” “什么厚德庄…我不知道王大人所言何意…”廖栩乔一惊,说话时眼睛往其他地方瞟了几下。 王居逸见状暗自窃喜,复又开口道:“南屿律例,三品以上官员不得在钱庄存私财,右相不会不知道吧?” “你违反律例开钱庄,难道不自知么!”廖栩乔有些恼怒,坐直了身体。 “彼此彼此。”王居逸笑着,啜了一口茶。 过了好一会,廖栩乔才无奈吐出一句话:“你想怎么办?”像个败将。 “监盐律例里,入了盐纲的商人才能买盐引。”王居逸没想到廖栩乔这么快投降,于是赶紧提条件,“这是其一。其二,”他顿了顿,“一盐引五百钱,是市面上的价,现在我要二百钱,不过分吧?” “我凭什么给你这么低价?”廖栩乔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也在暗暗思索。 “想赚钱的人多了去了,可世上的钱就这么一点,只有聪明人才会投机赚钱,而普通人只能靠劳力赚点微不足道的钱粮。”王居逸凑近了些,“哪怕仅仅是三百盐引,不出三个月价格就能翻几倍,到时你我分账,岂不美哉?” “你有凭证吗?” “现在写一个,签字画押,谁都跑不掉。”王居逸吐了吐舌头,笑得纯良无害。 “真不愧是萧师杰看上的人。”廖栩乔苦笑了下,“我算是栽你手里了。” 王居逸一听,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他顾不得脸红,赶紧低头写字据。 “下个月初三,民间有六十位贤良将要入宫陈情。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廖栩乔在一旁插嘴道。 “我们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人。”王居逸把纸递给他,廖栩乔接过去盖了私印,又还给他。 “下个月初一,新的巡盐令就下来了。到时我派人跟你去领盐引就是了。” “多谢右相大人关照。”王居逸行礼道,“下官告辞。” 廖栩乔闭眼撑着头,摆摆手让他走。 今天诸事不宜吧……他心里暗想。这厚德庄庄主好生厉害,深藏不露。但在经商这一点,他还是佩服的。 唉…… 王居逸乐颠颠地从丞相府出来,坐上萧师杰的马车。 “如何?”萧师杰拿手炉给他焐手。 “还有我办不成的事吗!”王居逸一脸得意。 “看你那小样…”萧师杰捏了一把那人冻得发红的脸。“睡了一天,早上起来还嚷着疼呢,怎么这会子这么精神?” “你闭嘴!”王居逸耍赖似的撞进萧师杰怀里,“不许再提!”他又想起刚才廖栩乔的话,更觉得脸上发烧,索性靠着那人不再起来。 “真拿你没法。”萧师杰无奈地笑笑,拉过狐裘裹住怀里的人。 马车摇摇晃晃,王居逸很快又睡着了。等再醒来时,已经在萧师杰的私宅里了。 “醒了?”睁眼就看见萧师杰。“起来吃饭吧。” 王居逸一骨碌爬起来,四处张望:“饭呢?” “在这里啊。”萧师杰指指自己,笑着说道。 “萧师杰我恨你!” 据说某个丞相大人今天在走廊上睡了一宿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脸见王大人了…争取再更吧,我真的好困…明明是王大人剥削百姓不许百姓睡觉强迫百姓更文! 嘿嘿嘿想看评论(不许骂我 第17章 省亲 成婚几日,胡霁云渐渐对这个家熟悉起来。陈家虽比不得王侯贵族的气派,但好歹是个公侯世家,规矩森严,全府上下井然有序,可以看得出前家主治家的手段。侍女侍从倒不算多,但每天早上都有人来请安接着,伺候她梳洗;早餐有人接应着按着时间送上来,用完餐以后就得到上房去查账,这是一个新主母应当做的事。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再加上画屏流萤两个总管丫鬟在一旁帮忙,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出尽洋相。 话说陈烨和胡霁云婚后回门,仍去了当初迎亲的那所私宅里。胡墨言想等女儿回门以后再回广陵,所以一直在京城住着。 陈烨夫妻二人从南门进府,胡墨言早早就在仁德堂等着。他看着小两口亲昵携手而入,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原本还担心二人因为这场政治联姻而感情不合,现在看来似乎没有这样的问题。 “侯爷。”陈烨先行了正式的礼仪,随后是家礼。 “不必这么客气,岳丈就是岳丈,不要见外。”胡墨言笑吟吟地抬手虚扶一下,陈烨扶着胡霁云站了起来。 “这些文玩我很喜欢,以前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费心了。”胡墨言端着茶盏笑道。 “哥哥不在么?”胡霁云插嘴道,陈烨看了她一眼。 “昨儿才来了信,说送了一份大礼给你,不知什么时候才收得到。”胡墨言满眼怜爱地看着女儿,捋着胡子说道。 “内兄做生意想必很忙,可惜这次不能相见。”陈烨接话道。 “总有机会的,景云不喜欢做官,十四岁那年就云游四方去了,我也管不住他,二十好几了也没结婚…”胡墨言摇摇头,“还有我这个女儿,和先妻极为相像,就是娇生惯养久了,难免有些坏脾气,你多担待着些。” “大人…”胡霁云羞得低下了头。 “夫人贤良淑德,烨心甚喜,定当与夫人白头偕老,举案齐眉。”陈烨看了眼胡霁云,转头对岳丈说道。 胡霁云正望着门外走神,忽然看见了一个不寻常的身影停留了一会儿后一闪而过。她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心里思索着。 “妾要去里间更衣,夫君先陪着大人。”胡霁云起身行礼道。 “去吧。”胡墨言微笑。 胡霁云款款退出仁德堂,走到廊上,方才那个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 “小姐。”文竹行礼道。她是侯府的密探,武艺高强,平日里只是普通的丫鬟身份。 “文竹?真的是你?”胡霁云把她拉进书斋,关上门。“你不是在广陵吗?” “侯爷叫我跟来的。”文竹平静地说道。“大公子传来消息,他准备的暗军已经隐藏在山林里了,叫小姐紧密盯防着京城的动静。” “又是这些,哥哥就不关心关心我好不好么?”胡霁云失望地撇撇嘴。 “我就知道。”文竹从袖中摸出一个信封,“小姐要记得看完以后做什么。” “好啦,我知道。”胡霁云开心地一把抓过信,在桌前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她脸颊泛红起来。 “哥哥又编排我。”她把信纸放在火上烤,字迹很快就褪得一干二净。 “这不是编排,小姐能给陈家的除了暗军,不是只有这个了吗?” “我和他根本就没感情,见了面也像不认识,怎么会…”胡霁云没有说下去。 “小姐不用着急。”文竹挽着她的胳膊,“谁知道呢?” “好了……” “小姐快回去吧,公子该着急了。”文竹拍拍她的手。 胡霁云点点头,和文竹耳语几句,才转身离开。回到仁德堂时,胡墨言和陈烨聊得正欢。胡墨言越看越喜欢陈烨,长得好看不说,谈吐也大方得体,不愧是世家出身。要是再有他哥哥一半的战功…不过现在这样也很好… “云儿,我过两天就回去了,你和明韬在京城好好过日子吧,别忘了!”他笑吟吟地嘱咐道,特意加重了后三个字。 “是。”胡霁云低头浅笑。 “那么,我们就告辞了。”陈烨拉着胡霁云的手,向胡墨言行礼。 “谢谢你,让大人开心。”在马车上,胡霁云对陈烨说道。 “没什么。”陈烨面无表情地答道。 胡霁云叹了口气,靠在车厢上。两人又是这样一言不发地,在摇晃的车上干坐着,直到回颐园,也没说过一句话。 “夫人早些休息。”陈烨丢下冷冰冰的一句话,转身去了西暖阁里睡觉。胡霁云在房里思索着早上哥哥的那封信,深深地叹了口气,和衣躺下。 这样的难眠夜,恐怕只是开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一还重感冒说不出话来,周末睡五个小时连更六千字…真的太浪… 第18章 决战昭明殿之盐政廷辩 二月十六日,十方馆准时开馆。来自四面八方的士子贤良们聚集一堂,开始对盐政律例发起新一轮进攻。 按照约好的时间,从中选出的六十人将在三月初三日进宫陈情。御史台早就收到消息,于是他们选派了王居逸为首的十余人,代表朝廷应对他们。 “比上阵杀敌还苦。”王居逸垂头丧气地说道。 “好好准备,今晚就不劳累你了。”萧师杰弹了弹他的额头。 “那是不是我明天赢了他们,你就奖励我?”王居逸抬头期待地望着他。 “好啊。” “我先记下来。”王居逸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本子,拿着笔写道:“元和六年三月初四…萧师杰答应奖励王居逸…嗯……十次吧……” “你这是要榨干我啊……”萧师杰欲哭无泪。 “省得你有空想女人。”王居逸从本子里摸出几张揉皱的纸,“改天我去见一下令堂,告诉她老人家萧师杰名花有主,不用相亲了。” “你什么时候拿到的?”萧师杰伸手去抢。 “还抢?”王居逸恼了,“我就是吃了它们也不会给你!” “好好好,不抢不抢。”萧师杰放下手。 “滚!” “好好好,马上滚马上滚。”萧师杰一边哄着他,一边起身出门。 我怎么又被人从自己家里赶出来了。萧师杰百思不得其解。 陈情如期开始,皇帝端坐朝堂之上,左右相分列两旁,六部主要官员还有御史台的十个人在右侧站着,六十个贤良则在大殿的左侧列队。 三呼“万岁”之后,廷辩正式开始了。 等了好久不见有人说话,这时一个贤良走了出来,主张废止盐政律例,理由是不需要盐政来增加国防经费。在场的贤良们纷纷表示赞同,一时间左侧的人们喧闹起来。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南屿地大物博不需要去别国掠夺,我们洁身自好,何必担心他国侵扰?”贤良说道。 御史们默不作声,王居逸简直懒得搭理这样无聊的言论,等别人去接话。果不其然御史宋恪斐站了出来,反驳道:“正是因为南屿地大物博,水源丰厚木材良多,盛产金银铜铁等金属,粮食富足,这些都是边疆的大宛、北凉所稀缺的,他们怎么会不对南屿虎视眈眈呢?” “区区小国有何可惧?倒是不知御史大人是否听过夫差灭国?因为夫差发动战争国力损耗过大,内政崩溃才导致的灭国。只要我们不发动战争,为什么要担心别人来扰?” “简直岂有此理!边境小国尚未开化,怎能跟南屿比呢?”宋恪斐怒道。 “所以要行君子之道,建立仁德维护正义,感化他们,用道德使他们畏惧正义,不战而使人臣服。” “动员军队,整顿国防,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宋恪斐努力压抑自己的怒火。 “哪里会有什么战火连天,无非是你们这些人打着国防的名号,强征劳役敛财罢了!”又一名贤良站了出来。 六部官员不知如何接话,两个丞相又不能开口说话,御史们也都在沉默。形势似乎倒向贤良一边,他们正欣喜着,出来了一个人继续说道:“动员军队去万里外的边疆守卫,让千万个家庭忍受生离死别之苦,这就是各位想要的吗?” “不守卫边疆,万一被外敌进犯,用什么来挡?”宋恪斐已经不想再和这样迂腐的文人吵下去了。 “刚才有贤良说过了,只要我们用仁德…” “用你个头啊!”王居逸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了,这样毫无营养的辩论他实在不想再听下去了。 贤良显然惊住了,他看向皇帝和丞相,希望王居逸会因刚才的话被处置。皇帝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切,并没有什么打算。贤良只得硬着头皮对付王居逸。 “方才足下说不会有外敌进犯,要行君子之道,那么请足下解释解释为什么陆子籍将军和五千横海军会折戟镇南关?” “这…” “大敌当前,还是琉璃最精锐的骁骑军,这时候也用仁德感化吗?” “就算这样,那也不能说明一定要有人守在边关。”贤良还想继续挣扎。 “不治理国家的人自然屁都不懂,没有盐政哪来的经费?没有经费哪来的国防?没有边疆国防,要是琉璃每次来犯都要派一名将领带着大军长途跋涉,快马加鞭赶到,血战以后放火烧山,南屿迟早就完了。” “‘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妻子?如宾如友。’士兵们难道就不是孩子吗?君子为人设身处地着想,若能做到文王武王一般的境界,何愁无人能战?” “你这样讲道理是讲不通的,镇南关距离京城仅仅快马三日,若是今日他们来犯,你根本就不能站在这理直气壮地说话!”王居逸挽起袖子,站在宋恪斐旁边。 “好了,把这放一放。”一位年长的贤良走了出来,“今天我们来陈情,就是为了让朝廷再考虑考虑盐政税收的问题。刚才提到君子,也不无道理。古时候国家拓宽疆土,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我们现在领土比古代大得多,却还要花钱巩固国防拓宽面积,简直是超出限度!” “边疆强而有力,国内才会安定和平。”宋恪斐平静地解释道。 “国内的土地还不够耕作吗?君子不发动没用的战争,不占领多余的土地。可现在呢?南屿放弃了靠近大宛的纯阳县,却在更远的地方建立据点,开辟出国道路,建立外交,花费比守一个纯阳县还大,难道不是得不偿失吗?” “拥有管仲那样大智慧的人,永远不会做一个任由别人呼来喝去的小官。你们自己贫穷就喜欢骂有钱人不对,爱说大话自己却做不到,穷困潦倒叫做独善其身,连基本的礼仪都维持不了却要操心国家大事!”王居逸忿忿不平道。放弃纯阳县是萧师杰和廖栩乔的意思,为了护着萧师杰他肯定不能容忍这样的怀疑。 “追求仁德的人不会有财富,追求财富的人不会有仁德。真正的圣人,是不会靠着权力去追求财富的!” “就是,”贤良们附和道。“君子靠修养德行完成原则,绝不会用原则换取财富!” 一席话说得廖萧王三人心里发毛,但王居逸却不怕,宋恪斐正要还击却被他拦住了:“真理挂在天上,物资则在地下,聪明人用真理掌握物资左右逢源,蠢人才会处处匮乏。如果你们能想到办法,让国内外安定和平、外族归顺,全国的税赋都能禁止,何况一个小小的盐政!王居逸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话是说得漂亮,实际上一点用处也没有。” 贤良正欲开口,萧师杰见情况不对,马上在皇帝身侧耳语几句。 “众爱卿辛苦了!”皇帝打断了他们。 王宋二人转过身来,站在原来的位置。旁边一众看戏的官员和御史也都站好了。 “今日众爱卿畅所欲言,寡人喜不自胜,受益良多。”皇帝笑道。“盐政律例一事,朕还要和丞相商议再行调整,各位贤良进尽忠言,着实有功;每人赏金二两;两位御史恪尽职守,每人赏金五两。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齐跪。廖栩乔和萧师杰暗暗松了一口气,倒是两个御史还觉得不痛快。 “所以呢?皇帝打算如何?”王居逸窝在萧师杰怀里问道。 “都赏你五两黄金了,你说还要怎样?”萧师杰刮了刮他的鼻子。 “好没意思,那群贤良愚蠢迂腐得要命!”王居逸瘪着嘴,用头狠狠地撞了一下萧师杰的胸口。“我要奖励!” “不是有赏金了吗?”萧师杰装傻充愣。“先吃饭。” “五两太少,我要二十次!!!” “…别吧……” “萧师杰?” “好吧……” 丞相大人怎么又请了三天假? 王居逸微笑:我什么都不知道哇。 作者有话要说: 太累了…一天三更… 求评论安抚作者空虚的心 是挺无聊的,历史上的廷辩更无聊,我都没办法模拟那群贤良的语气,太迂腐了…不过时代限制嘛… 其实就是盐铁论记叙的那场…现在看来桑弘羊简直完胜 第19章 清明 陈烨成婚已经快一个月了,他与胡霁云之间的冰山似乎消融了不少。他每日按时上下朝,胡霁云则每天处理家务,清算旧账——不愧是大家出身,打理事情井井有条。全府上下又恢复到陈瑛在世时的秩序。在这一点上,陈烨很欣赏胡霁云的谋略和胆识,而且十六岁就如此治家有方,真的很了不起。倘若这不是一场政治联姻的话,他们或许会非常幸福和谐地生活吧。哪有那么多好事儿啊…… “夫君在看什么?”胡霁云察觉到陈烨的目光,放下手中的绣活,抬头问道。每天晚上二人在无趣斋里待着,一个做绣活,一个看兵书,灯下无言,但总比之前的互相嫌弃要好。陈烨性子温和,但习惯对人警惕防范,不好接近,相熟以后胡霁云的日子总算是好过了些。 “没有。”陈烨移开视线,咳嗽了两声。“夫人治家有方,烨心甚喜。” “哪里的话,这是妾应该做的。”胡霁云突然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些账目都是以前整理好的,只是这几个月乱了一些…妾治家的能力,还是不及先兄一分…” 一听胡霁云提起陈瑛,陈烨的神色立马黯淡了下去。胡霁云自觉失言,偏过头去不看他。 “哥哥自然是有能力的,不论是治军还是治家…”陈烨沉思了一会儿,打破了沉默的气氛。“他把我养大,还要去打仗,还要操心许多事情…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这么年轻就…” “夫君恕罪……妾失言了。”胡霁云凑了过去,轻声恳求道。 “夫人不必自责。”陈烨微笑着看她,“清明要到了,今年是我第一次主持家族祭礼,还要给大哥上坟,这么多事还需要夫人帮忙。” “妾定当尽心尽力。” “夫人早先说的,迟早有一天会知道夫人的好处——”陈烨仍微笑着,语气里却多了几分威严,“现在烨知道了一件,想必还有许多,对吧?” “夫君给妾还有妾家族的,想必也不止是护国公夫人这样的名号吧?” “夫人冰雪聪明,烨有妻如此,何其幸也。” “妾有夫如此,也是幸事。”胡霁云微笑道。 “夫人早些安寝吧。”陈烨放下书起身,看着胡霁云。 “好。” 王田荫那日来田庄找王居逸辞行,二人聊了好一会儿,幸好萧师杰没跟来,不然又是一件醋坛子案。 “你当真舍得他?” “他对我挺好的…”王田荫突然被问了这么一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 “那何不留下?”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的,也不知道能不能长久,假如他只是像那些个达官贵人一样好南风,只是把我当作玩物,那我为何要留下?” “这样也好……你告诉他要走的事了吗?” “说了,他没说什么。”他的神情有些落寞。“只是嘱咐我路上小心,照顾好自己。” “以后就在扶风了吗?还是回老家?” 王田荫摇摇头,说道:“老家没什么生意可做,还不如去同州或者朝歌,以后就在这两地。” “那我明天去送你吧。” “义兄还要上朝,不好麻烦的。我自己去便是,也不是不认得路。” “也好。”王居逸续了杯茶。他望着翠绿的茶叶在沸水中上下翻腾,听王田荫说道:“义兄不想知道那天为何会见到我吗?” “在等你自己告诉我。”王居逸眨眨眼睛。 “义兄还是这样……”王田荫无奈地笑了笑,“说起来也要拜托义兄一件事。” “什么?”王居逸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胡家长子胡景云,与我是多年的好友了,后来做生意的时候很多事情也拜托了他。”王田荫顿了顿,有些难为情道:“景云想见义兄,但我又要走了,他担心没人引荐,所以今天我先和义兄说说,义兄要是想见他,我就告诉他,若是义兄不愿意……” “无事,我也正想多认识一些人。”刚才短短的一句话里,王居逸的脑子转得飞快。他提炼出了几点信息:胡景云和王田荫很熟,是胡霁云的哥哥,未来的广陵侯,有很多人脉势力和钱,做生意应该可以…… “那多谢义兄了,我一会儿就去找他。” “他为何今日不跟来?” “义兄见笑了,我说的找他不是找这个人,而是让他家家奴送信——他最近神神秘秘的不知在做什么,听说是去了大宛,回来以后不知去哪了,连霁云的婚礼也没有来。”王田荫笑道。 “原来如此。”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才依依不舍地分开,王居逸又派人往他车上塞了好些东西,才送他离开。 胡景云…… “吩咐人备车,我要去丞相府。” “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刘岭给陈烨沏了杯茶。 “早朝散得早,禁军里也没什么事,我就过来了。”陈烨受封武骑尉以后便带着一支禁军,专门负责清阳宫禁守卫的事情。虽然武骑尉是闲职,但还是要带兵——只是比陈瑛的轻松很多。 “需要我做什么?” “总卫不要紧张,我就是来看看。”陈烨啜了口茶,笑道。 “清明就要到了,二公子有这功夫找我闲聊?”刘岭表示怀疑。 “准备的事情虽然是多,但也不至于完全抽不开身。”陈烨凑近了些,“我来是想知道一件事。”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刘岭黯然道。“当时我听说的时候也觉得震惊,而且上面还不允许宣扬这件事,就更让人奇怪。” “大哥真的有病么?” “你看不出来啊?”刘岭奇疑道。“镇南关那场大火就是他干的,当天晚上知道陆将军也在里面以后他就病倒了,昏睡了两天才醒过来——当时大夫就说他活不长了。” “一个好好的人,再怎么活不长也不至于在短短一旬以内就暴病身亡!” “他这么多年操劳,早就是积病已久,药石无医了。”刘岭回想起江晚风的话,神情悲戚。 “刘总卫与大哥相处多年,感情自然深厚……”陈烨叹了一口气。“可我总觉得大哥的死,和他的病没有关系。” “可你还有什么解释?” “施恩义在大哥下葬之后就消失了,我派人去找,也没有找到他。还有,大哥那天晚上的饭菜根本就没动过,酒洒了一地,根本就没办法验毒……”他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刘岭:“大哥重病这件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就算知道,恐怕也就是那个大夫知道了吧,除此之外再没有别人。” “我怀疑是施恩义动了手脚,但施恩义是大哥亲手栽培的人,他怎么会下这样的毒手……” “万一有人在背后指使呢?” “那也没法知道了,我根本就没法查……”陈烨懊丧道。 “御史大夫王居逸不是和大公子交好么?或许可以试试找他。”刘岭给他支招。 “唉,再说吧。我这头才接了个烫手山芋呢。”陈烨一脸的懊恼。 “你不是才接了个‘香玉’么?”刘岭揶揄道。 “什么香玉啊,总卫真喜欢打趣人。”陈烨放下茶盏,用手支着头,把玩着茶盏盖。“两家的互惠互利罢了,他们想要的是护国公的世家荫庇,不惜把自己千金贵重的女儿嫁过来。” “广陵侯能给你的恐怕不止这些吧,”刘岭拍拍他的肩膀,“她家有钱有势,虽然是没落皇族,但大户人家的排场还是在的,况且人人都说广陵县主如花似玉,你怎么一点也不动心?” “我……”陈烨红了脸,“我倒是想,可一想到我们俩结婚只是为了政治利益,就对她喜欢不起来了,只想把她赶走。” “皇帝十分忌惮世家势力,倘若广陵侯和陈家联姻,对双方来说都是个保障。这天底下世家又不止这两家,你还不明白么?”刘岭提点道。 “我知道……” “知道就好,你们越是和睦,对双方就越好。” “多谢总卫提点。”陈烨恭敬地行礼道。“我今日前来,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 “我想要掌控陈家亲兵。” “大公子吩咐过,要二公子二十岁那年才可以。”刘岭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 “先给我五十人吧…今年是第一年主持祭礼,还不知会遇到什么事情。”陈烨恳求道。 “真拿你没法。”刘岭无奈地摇摇头。陈烨说的确实有理,少年宗主难免会受旁支的胁迫,搞不好宗主之位都得拱手让人。“五十个人,没有要紧事情绝对不可以要他们出来。这么多人都是大公子用心挑选栽培出来的,你可省着点用。”说罢,从腰间摸出一块木牌,“这是令牌,你我分开各执一半,需要时派人把它送出来。” “多谢总卫。”陈烨把令牌收在怀中。两人又谈了一会儿,陈烨才离开回府。 离清明节还有几天,王居逸怕遇上陈烨一行人,于是早早地来了陈瑛坟前。距离安葬只过了几个月,坟头才长了一些小草。王居逸拍拍衣服,一屁股坐在坟前。 打开一壶酒,尽数洒下。 “琬祯,过了几个月,就发生了好多事情……”王居逸一边摆祭品,一边说道。他絮絮叨叨地对着矮坟说着话,每一个字都飘在风中,不知有没有送到听者的耳边。 “你好聒噪呀,也不怕把死人说活了。”萧师杰冷不丁从树林里冒出来,把王居逸吓了一跳。 “你你你你你……你怎么跟过来了……”王居逸胡乱抹泪,怕被看见他哭红的眼睛。 “你叫我在山下等得好无聊,我就过来了。”萧师杰搂住他,佯怒道:“他又惹你伤心了?好家伙,死了也不安生!”作势要踩坟头。 “你干什么!”王居逸拉开萧师杰。 “怎么回事?我夫人哭别的男人,还不许我吃醋么!”萧师杰叉着腰反问道。王居逸一听“夫人”二字,脸红到脖子根,羞得躲在萧师杰背后锤他:“你说什么呢!” “呵,”萧师杰拉起王居逸的手,对着矮坟说道:“里面的那位你可听好了,现在我要隆重介绍一下,刚才跟你说话的可是丞相夫人——”他看了眼羞得恨不得钻进地里去的王居逸,继续趾高气扬地说道:“以后没事别找他,敢惹他生气惹他伤心——我就铲平你的坟!” “好了……”王居逸拽了一把他的袖子。他已经感受到陈瑛似乎就站在他身后嘲讽地看着他。 “我还没说完呢,”他把王居逸搂得更紧,“看在你和我夫人是好朋友的份上,今天我先放过你!”萧师杰的醋劲儿莫名地冲上脑子,他一把拉过王居逸,在他发红的耳尖上轻轻啃了一口,“看见没,我的!” 王居逸已经恼羞成怒了,他狠狠地踹了一脚:“混蛋!” “我混蛋?欺负我夫人让我夫人哭的才是混蛋!”说这话时他看了一眼墓碑。还好还好没有什么东西爬出来。 “回家!” “好嘞!”一听要回家,萧师杰乐不可支,颠颠儿地前后服侍,闹得王居逸不堪其扰。 “萧师杰你什么毛病!跟个死人争风吃醋做什么!” “我错了我错了……” “你滚!” “我赔礼道歉行不?十次行不?你记下来,无限次行不?” “不行!你今晚滚去厢房里睡!” “夫人说得对……” “……”伴随着一只枕头一床被子还有一个无辜的花瓶,丞相萧师杰大人站在门口吹着冷风。 心里苦。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双叒拖稿。我要被打了。 第20章 清明(二) 陈烨漫无目的地在回廊上走着,不知自己要去哪里。漆黑的夜空中只有几颗忽明忽暗的星辰,廊上的宫灯被吹得摇摇晃晃,园子里的花草树木都黑黢黢的,空无一人,望之可怖。 这里好像是将军府。 这么说的话,一直走下去应该就是无趣斋了吧。大哥以前总在无趣斋读书办公,夜深了也不休息,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去上朝,然后去校场,很晚才回来。平日里这个时候,他一定是在的。自打陈瑛去世以后,府邸便闲置下来,他也没有再进去过。今天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呢?他没细想。 陈烨走到无趣斋,看见里面亮着灯。他敲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看见房里有一个人影伏案写着什么。那人忽然抬起头,把他吓了一跳:那不是别人,正是陈瑛! “大哥…”他揉了揉眼睛,心里狂跳,背上一阵冷汗。他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一愣神的功夫,陈瑛就不见了。他走近书案,却什么也看不清,纸上只有模糊一团的墨迹。风吹得笔架上的“小花枝俏”轻轻晃动,笔上的墨水好像还没干。 怎么回事……他正暗暗诧异,忽然间昏黄灯光映着的房间四壁全都变成了血红;再一看,那血红似乎会动,转瞬之间像洪水一样朝他涌来,铺天盖地将他淹没。他拼命挣扎,怎奈衣服被浸透,身上越来越重,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沉入水中。 一片血红中好像有一束光,他朝着光的方向,挣扎着游过去。光很刺眼,突然间什么也看不见,他又陷入了混沌当中。 陈烨猛地起身,大口喘气。他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将军府。想必又是个梦魇。刚才梦境里的那束光,大概是来自桌上的油灯吧。奇怪,临睡前明明是吹熄了灯啊…… “二公子怎么了?”画屏在门外问道。 “可能是魇着了,我没事。”陈烨惊魂未定,心跳得很快,头也很疼。 “奴婢去取安息香来吧。” “不必了,”他瞟了一眼刻漏,按了按太阳穴,“已经寅时了,我还是起来吧。” “二公子最近忙着祭祀的事情,可不能再这样不好好休息了。”画屏裤脚散开,腰上系着一条墨绿汗巾子,草草挽了一个偏髻,端着铜盆和毛巾推门进来伺候陈烨洗漱。她把杨枝和青盐放在小案上,绞干一条毛巾递给陈烨,叹道:“大公子总是在忙,忙军里的朝里的事情也还算了,家务事也要他亲自过问,要不是这样,怎么会…” 陈烨手上动作一顿,想起了刚才的梦境,怔愣了起来。画屏见状赶紧跪下请罪:“是奴婢失言,求公子恕罪…” “没事…”陈烨安慰似的笑了笑,“我不会责罚姊姊的。” “是。”画屏行礼起身,只顾低头服侍,不敢多言。 这样的奇怪梦境一直持续了好几天,每次都是在将军府,每次都是看见陈瑛在写什么,然后自己又被淹没,然后就惊醒了,再也无法入眠。他隐约感觉这个梦和陈瑛的死有关系,他渴望着出现什么线索来证明他的猜想。 清明节一大早,陈烨和胡霁云换好礼服准备前往宗祠。本应是分两辆马车,陈烨在前胡霁云在后,但临走前陈烨不知怎么,执意要胡霁云与自己同坐。虽然不合礼数,但是拗不过陈烨强求,胡霁云只得下了车,坐在陈烨旁边。 “夫君这是怎么了?”胡霁云不解道。陈烨正静坐着闭目养神,听到这话便握住她的手,朝她笑笑:“你刚才上车的时候,我忽然心慌起来,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还是让你跟我同坐好了。” “夫君终于不再一口一个‘夫人’了。”胡霁云掩口而笑道。她不知道前几天陈烨去朋友家里聊了什么,回来以后对她的态度缓和了不少,她反而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不喜欢么?” “没有。”胡霁云看着他,眼睛亮亮的。“夫君昨夜没有休息好么?”她看着陈烨憔悴的神色,关心地问道。 “这几天不知怎么了,越是到了准备祭礼的时候,越是会梦魇。”陈烨无奈地笑笑,手上攥紧了些。 “那妾给夫君准备一些安神香吧,是哥哥专程送来的。”胡霁云凑近了些。从领口飘出的阵阵香风飘进了陈烨的心里,他看着妻子年轻充满活力的面庞,对她的喜欢又添几分。他想起刘岭的话,那天回家以后他想了很久,胡霁云似乎对他没有什么威胁,既然是互利关系的联姻,那就算是真的喜欢上她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对胡霁云温柔了一点点,确认对方暂时没有威胁以后得寸进尺起来。 “不必了,内兄送来的必定是上好物件,你自己留着吧。”陈烨摇了摇头。“梦只是梦,醒了就好。” 胡霁云凝视着他,以为他睡着了。他和记忆中的那个人长得好生相像,但是那个人已经长久地安眠在山上,况且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是自己一见钟情而已,谁知道以后会发生这么凑巧的事情呢? “大公子的意思是,小姐的任务就是和公子好好过日子,让公子身边再也不能出现别的女子,只有主母的身份在小姐手里,才能保大公子无忧。”文竹的话回响在她耳边,每一个字都敲在她心上。事实上,她本来对陈烨也没有恶意,只是彼此之间互相隐瞒不想透露真心罢了。现在这段感情似乎是好了一些,但倘若自己没有生在王侯之家,是不是也能拥有平常夫妻的爱情呢? 哪能什么便宜都让你占去了啊……她暗笑自己幼稚的想法。 “轰隆”一声巨响,打断了胡霁云的思绪。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她没坐稳,直扑进陈烨怀里。陈烨睁开眼睛,把胡霁云扶了起来。他上下打量着胡霁云,发现她除了脸特别红以外没有什么异常,但还是问了一句:“没事吧?” “没,没事。”胡霁云低着头,几缕碎发垂在鬓边。 “那就好。”陈烨抬手把碎发拢在她耳后,转头拉开帘子问道:“出什么事了?” “回公子的话,后面的车好像遭了埋伏。” 陈烨一听,心里顿时紧张起来。他安顿好胡霁云后跳下了车,走到后面去察看。 “公子,车里捡到了这个。还有,车轮好像做过手脚。”侍从双手捧上一个银刻花镖,上面隐约有一个小小的豹头纹样。 “知道了。”陈烨把花镖收入袖中道。 “需要小的去查么?” “不用,”陈烨微笑,“一个小家贼而已。” 原来陈家祖上,是做兵器出身的。先祖陈定庵入深山学武,归来以后参军立将,加封护国公,这才有了家族现在的繁荣昌盛。每一任宗主都要修习内传功法,陈烨虽然不是合法继承人,但多多少少还是从陈瑛那里学了点,家族里的其他人是不会的。方才陈烨一看纹样,便知道是自家的物件。这花镖虽然长得普通,善用者可以一击十,干脆利落。 “现在就等不及了吗。”陈烨唇角勾起一抹笑。他从怀里摸出令牌,放到那侍从手中:“把这个交给刘岭,叫他派亲兵跟着。” “是。”侍从跨上马飞快地跑了,陈烨这才转身回到马车上。 “夫君没事吧?”胡霁云坐直身子,关切地问道。 “没事。”陈烨微笑道。“还好刚才你没有坐在后面的车上。” “多谢夫君。” “谢什么。”陈烨握住她的手,放在膝上。 在这样的静谧里,一颗爱情的种子悄悄地发了芽。 祭祀大礼,向来由宗主主持,大家族的祭祀还有执事在旁司礼,由年长家臣担任。祭祀开始前众人要先拜宗主,不曾想,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环节引发了一场矛盾。 “宗主在上,为何有人不拜?”执事见人群中有几个人孤傲地抱臂而立,怒道。 “为何要拜一个黄口小儿!”为首的青年不屑地答道。胡霁云看着陈烨,不知道他会有什么举动。 “陈烁!休得无礼!”一个长者呵斥道。 “大人!”那个叫“陈烁”的青年穿过人群,走到长者身边。“大人为什么要向他行礼?大人难道忘了宗主被夺的耻辱么!” “够了!”长者怒道。 “大伯息怒,”陈烨立于阶上,缓缓道,“烁大哥说宗主之位被人夺去,岂不是无视了祖宗的权威?烨的冠礼婚礼继位礼可都是在祖宗面前祭过天地的,怎么,烁大哥不服么?” “呸!谁不知道你家那点勾当!当初祖父偏宠嫡子,改了立长的规矩改立嫡子,不然有你小子什么事儿!”陈烁啐了一口。越来越多的人袖手旁观这样一出好戏,陈炜见情形不妙,走上前去拉他:“阿烁,快和宗主赔罪!” “炜弟,你怎么也劝我?我们家低人一等的屈辱你不了解吗?” 胡霁云紧张地看着陈烨,陈烨悄悄地用胳膊碰了碰她。 “屈不屈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规矩!”陈烨正色道。 “笑死我了!你也好意思跟我谈规矩?你不看看你那个被男人睡过的大哥——”陈烁冷不丁提起陈瑛,还用这样的词,在场的人们都紧张起来,连胡霁云都心跳漏了一拍。这个狂妄的人果然口出惊人之语:“祖父多疼爱他啊,巴不得世间所有好事都叫他占去了,连名字都不顺着家谱来——结果怎么样?还不是个短命鬼!” 只听“咻”的一声,一支花镖飞了出去,直擦着陈烁的脖颈飞向院墙,深深地插在里面。与此同时一队着深黑短打的人冲了进来,整齐地分列两旁。 陈烁还没回过神来,在众人的搀扶下颤抖着起身,其他人则被亲兵的架势给震慑住了。突然间没有人敢多言,全都站回了原位。原本陈烨的大伯还想借着陈烁的狂放劲儿再顺势闹上一场,见状只得灰溜溜地低头站着。 “你用暗器!” “谁用暗器谁自己知道!”陈烨怒喝道,“你用暗器伤我妻子,不仅违反国法,还违反家规,这是其一;”他顿了顿,死死地瞪着陈烁:“我大哥的名讳还是宗主的名讳,他有没有跟男人睡,岂容你胡说八道!污蔑宗主,罪加一等;我陈烨堂堂正正继位,岂容庶人置喙?污蔑先祖,罪加二等!数罪并罚,看来烁大哥要去祖先面前惭悔惭悔自己的罪过才是!” “你凭什么…” 陈烨不耐烦地摆摆手,几个亲兵围上来连拖带拽地把陈烁控制住了。“罚你进思过堂抄十天家规,只许送水,不许送饭。” “大人救我!”陈烁的呼喊渐渐远去,只留下原地战栗的众人。陈烨不仅学得了内家功法,还掌控了亲兵,这说明他确确实实是个继位宗主,此后再没人能撼动这样的地位。 “养不教,父之过。伯父是不是也要陪烁大哥一起向祖先请罪才是呢?”陈烨脸上带着嘲弄的微笑。 “求宗主恕罪!老身教子无方冲撞宗主,望宗主饶恕老身……” “大伯起来吧,我怎么会不放过大伯呢?”陈烨抬手虚扶一下,微笑道,“我们来日方长。” “公子,别误了时辰。”执事在他身边耳语道。 “那开始吧。”众人这才跟着陈烨夫妇开始第一轮告祭。 一场闹剧,以陈烨的完胜告终。这次矛盾的解决不仅巩固了陈烨和胡霁云的地位,还顺便解决了家族里本来存在的反对势力,可以说是少年壮举了。 大哥,你会为我骄傲的吧?陈烨伫立在无趣斋门前,看着空无一人的书案想道。 作者有话要说: 姓名那里确实是特例了,烨炜烁都是火字边的名字,只有陈瑛是玉字边的。胡霁云和陈瑛没啥纠葛,她大概是千万个无知少女中的一个。明代命妇要戴翟冠,如果是县主的话估计也要的。这样的话胡霁云扑进陈烨怀里对陈某的脸是个“甜蜜暴击”啊;) 下一步会回归朝堂纷争,让小两口歇一会儿:) 第21章 暴风雨前的安宁 “萧师杰!你怎么回事?”王居逸百思不得其解道。 “什么怎么回事?”萧师杰不明所以。 “我问你,为什么今天要上奏大量进口榘国的丝帛?还要用三十石铜换一匹帛?亏死了呀!”王居逸不满道。 “原来是这个。”萧师杰微笑。 “我们自己也可以生产呀,为什么非要做这个赔本买卖?” “这你就不知道了。”萧师杰用勺子搅了搅酸梅汤,碎冰碰撞碗壁发出清脆的响声。“榘国和多罗国都是面积小但手工业发达的国家,他们不缺钱,就缺兵缺土地,就像暴发户似的,一有钱就要四处欺负人。” “既然有钱,为什么我们还要买他们的东西?” “我没说要买啊。” “那这是…”王居逸更听不懂了。 “你会知道的。”萧师杰眨眨眼睛,笑着说道。 “真恼人!”王居逸也没心思喝酸梅汤了,把碗一放,坐在一边发呆。 “我这样做也是有苦衷的……” “什么?” “这两个国家经常骚扰边境,而且还很善于找帮手,当年陆子籍他俩就是为了平这两个国家的乱,差点全军覆没。” “原来是他们!”那场战役对外只宣称是平乱,但具体国家他是不知道的。 “今年他们又来了,想趁火打劫。可是国库早就亏空了,根本就拿不出粮草和军费。” “难道是因为之前查到的行宫贪污案?” “那只是冰山一角,李旻真正的势力不在地方而在朝中,主管此事的负责人都跟他很熟,如果按每人一百钱来算,国库都会少一半。”萧师杰正色道。 “这么多!”王居逸吃惊得瞪大双眼。 “而且现在遇到了更大的麻烦。” “难道是下个月的京城武举?” “哇你真聪明!”萧师杰惊喜地笑道。“就是这个。” “你别告诉我,皇帝还想要对那两个虚悬的一品官位动什么心思吧?” “对!逸安怎么这么聪明!” “好了好了你别夸我,说正事要紧。”王居逸白了他一眼。 “好好好…”萧师杰把碗放下,坐直身子。“皇帝现在很信任李旻,以至于我跟廖栩乔的权力都被削弱不少。现在武举的京考即将开始,考官是新任兵部尚书,跟李旻有点亲戚关系,你懂吧?” “然后呢?” “我也算才知道,为什么当初皇帝要这样压制陈陆两家,而对其他世家不管不顾。” “为什么?”王居逸紧张起来。“这跟武举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去了。”萧师杰望着他,摆弄着手上的扳指。“南屿靖朝有五个开国功勋,除去陈陆以外还有刘赵秦三氏,但能一直世代拜官立将的只有这两家,甚至能被敕封镇国公和护国公,可想而知他们两家势力有多大。” “皇帝杀尽功勋世家,不怕被万民唾骂么?” “当然不是。”萧师杰微笑道。“陈瑛和陆子籍死的时候三十不到,但已经在军中十几年了,我敢说所有的将军都没有他俩这么年轻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跟武举有关系?”王居逸试探道。 萧师杰投以赞许的目光。“当年陈瑛全家被害,光是戴孝就要三年,肯定会错过武举,所以先帝夺情召他回朝,就是为了让他能够顺理成章成为皇帝的棋子。” “棋子?为了对付皇亲国戚们?” “当年先帝自感时日无多,命太子监国。这时万一有人争夺皇位起兵谋反,朝中的将军又大多是前朝留下的老头子们,没有人能代表正统的朝廷力量出战。先帝吃准了这一点,这两人手握重兵不敢谋反是因为年轻,皇亲国戚们不敢谋反也是因为他们年轻。”萧师杰慵懒地靠着圈椅,支着头看王居逸。 “所以现在的皇帝也希望通过武举来培养支持皇室的力量,效法先帝?”王居逸恍然大悟道。 “可以这么理解。” “那你的意思是……” “这其中的关系错综复杂,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当年武举发生的事情。”萧师杰有点犹豫,迟疑道:“这次不能轻易动手,要是做得太明显被怀疑了,就功亏一篑了。” “你现在大概知道些什么?” “李旻和兵部尚书这一层关系、行宫贪污、清阳河道修缮…还有钦天监的何翰…” “既然你不方便出面,那就由我来。”王居逸坐直身子,正色道。 “我可以用监察御史的弹劾令,先抓个小官去调查,搔一搔御史台的痒,而且也可以避开武举。” “弹劾李旻?恐怕不行。”萧师杰摇摇头。“皇帝对他比对公主还信任喜欢,怎么可能会因为你的弹劾令而对李旻有所怀疑呢?” “我不弹劾李旻,我只是想要抓几个小鱼小虾敲一敲他罢了。”王居逸耸耸肩。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你这样说也可行。”萧师杰点头赞同。 “我再作打算……最近我还是少来,等这阵子过了再说。”王居逸起身告辞。 “我不送你了,你路上小心。” “知道啦。”王居逸在侍女带领下走出门外,却被叫住。 “怎么了?”他奇怪地回头问道。 “不扳倒李旻也没关系,可以再等一个机会…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好。” 话说王田荫辞别王居逸后,就到朝歌安顿下来。他早前在这里有几处田产,生活也不成问题。只是自打从京城回来以后便终日失魂落魄似的,提不起精神来。别人问起来,要给他请个大夫看看,都被他拒绝了。他自己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请医问药这样没有意义的事情,做了也只是心理上有个交待罢了。 能让他好起来的那个奇方妙药,还在千里以外的京城呢。 万一自己单相思,人家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儿,想了也是白想。 可就是控制不住地想。想那个人的笑,想他说的话,想他一站在自己面前就会脸红的样子,想他想得发疯,像是戏里的小姐害了相思病。 我才不去想他呢。王田荫对自己说。 可他还是会在写账本的时候把墨汁弄得一团糟,在看书的时候想象那个人就站在自己身边陪着,连去田庄收租的时候都觉得打开门那人会站在自己面前。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看来只好对自己说:为了那个人放弃自由,从此有人干涉了悠闲自在的生活,不值得。 暂时而言,这样的信念还不至于动摇。他安心下来,自以为说服了自己,开始动手忙前几天堆积下来的事情。 另一边可不是这个情形。 堂堂礼部尚书,竟然差点把千秋节的章程弄错,这是足以杀头的大罪!所幸有人压了下去,不消说也知道那人是谁。 萧师杰本不想管,但是现在他不希望出现任何变动影响自己的计划,所以干脆送柳渊一个人情,但主要为了成全自己。 “柳尚书!你怎么回事?这是你第一次做吗?”萧师杰还是忍不住批评这个失魂落魄的下属。 “不是第一次了……请左相责罚…”柳渊跪着,没精打采地。 “非浅,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萧师杰凑近了些,语气亲切了一点。 “属下没有。” “如果不是因为王大人的义弟,那本相还真不知道非浅出了什么事呢。”萧师杰脸上带着玩味的笑。 柳渊的脸一下子红了,他连忙俯身拜道:“请左相责罚。” “倒不是罚你,”萧师杰抬手示意他起来,“王大人昨儿收了一封信,拐弯抹角地问起你,所以今日我才这么说。要是你没有…” “问我什么?”柳渊未等他说完,急忙抢话道。他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又跪下请罪。 萧师杰哭笑不得,连忙扶他:“不用跪着了。”他打量着柳渊的窘态,“你当真想知道?” “回丞相的话,属下愿洗耳恭听。”柳渊看来是真的急了。 “你既然想知道,要不亲自写信给他?” “太唐突了吧…” “你觉得他怎么样?” “他…挺可爱的…”柳渊不好意思地笑笑,绞着手指摆弄衣袖。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留人家呢?” “留不住的,他那样美好、自由的人,就像深渊里的鱼儿一样,想去哪就去哪。”柳渊无奈地摇摇头道。 “美好的事物转瞬即逝,不抓紧的话,是会消失的。”萧师杰微笑着看着他。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柳渊望着萧师杰,从眼神中读不出他的情绪。“高位于我而言已是浮云,礼部尚书已经是我能去到的最高处;而此后几十年如一日,都要在晋升无望中度过,混到告老还乡的日子,离开京城,在外人眼中的荣华里死去……”他深吸一口气,眯着眼睛,像是看见了未来的自己一样,继续说道:“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我不像丞相大人,我什么都没有。” “非浅…” “我活了这二十八年,才知道我想要什么。今天我也不怕和丞相大人说了,丞相大人要是想责罚我,就请便吧。”柳渊鼓起勇气说道。 “责罚你作甚?还没说上几句话,尽是责罚责罚的…”萧师杰眼含笑意。“非浅,你若是真的这样想,我会帮你向皇帝上书,虽是乞身,面上功夫也得做足了。” “多谢丞相!”柳渊郑重地行礼道。 “不必多礼。”萧师杰抬手虚扶道。“只是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呢?” “我也不知去哪寻他…” “去哪寻,这好说,问问王大人不就知道了么?” “我怕叨扰了他…” “你越是怕,就越是寻不着。”萧师杰眨眨眼睛说道。 “但愿吧。”柳渊神情惆怅地说道。 “余着实佩服非浅,用情至深,干脆利落。余不能及非浅半分。”萧师杰放下茶盏,“再涩的茶,也是香的,只是有没有识他爱他之人独醉其中而已。” 柳渊似懂非懂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他才豁然开朗,感激地向萧师杰行礼:“丞相之恩,在下定当没齿难忘!” “先别急着道谢,我还有事要拜托非浅。”萧师杰神神秘秘地凑近说道。 “何事?” 萧师杰凑近他耳边,低声嘀咕了好一会。柳渊听罢猛地抬起头,差点撞上萧师杰的下巴。 “这这这这……丞相大人真是这么想的?万一不成怎么办?” “你放心好了,我做事哪有不成的?” “好……”柳渊战战兢兢地应答道。 “那么一言为定,本相先告辞了。” 柳渊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夜深了,夫君早些休息吧。”胡霁云放下绣活,低声说道。 “好啊。”陈烨也放下书,笑着答道。 胡霁云看着他出门,突然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明韬,你这是去哪儿?”胡霁云跟了出去。 “你终于肯收起满口的夫君了。”陈烨惊异地回头,迎了过去。“我回房里呀。” 胡霁云方才不自觉地喊了他的字,被他说穿以后羞红了脸,别过头去嗫嚅道:“明…夫君该回西暖阁里呢…” “谁说我要回西暖阁里了?” “那这是…” “我夫人的房间就不是房间了?”陈烨俯身凑近了些,见她没动,偷偷地在她腮边轻轻落下一个吻。 “我…我不是…我…”胡霁云绞着手,脸更红了。 “夫人还忍心叫我睡着冰凉的床榻么?” “当初可是你自己要搬出去的。”胡霁云佯装生气地抬头质问道。 “夫人行行好,赏我替夫人暖床,如何?” “啐,没羞没臊的。”胡霁云羞道。 “那夫人就是同意喽!”陈烨忽然横抱起胡霁云,“小的奉命暖床,谨遵县主命令。” 连送他们远去的晚风里似乎都带着甜香。 “睡了吗?”陈烨轻轻问道。 “没有。” “不习惯了?” “当然,身边多了个碍事的家伙。” “居然说我碍事?”陈烨翻身起来,撑着手臂俯视着胡霁云。他忽然把手放在胡霁云颈间呵她的痒,胡霁云也坐起来挡着,二人缠作一团。怎知少年男女,情窦初开,二人又是正经夫妻,打打闹闹的按捺不住,情到浓时自然顺理成章:香肩微露,酥胸半掩;含情目泪光点点,樱桃唇娇喘微微;青丝凌乱披拂,唇齿缠绵难分。 二人偷食禁果,只道原是这般滋味,更难舍难离,如胶似漆。 “逸安…来不及了…我和廖栩乔苦劝,最后只劝得皇上立一个大将,他最后选了镇国将军的位子,指给今年的武状元。”萧师杰懊丧地说道。 “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线时间线!这两章的时间线很长很长,至少三个月这么长… 第22章 置之死地 “这样一来,皇帝很可能会对护国将军下手…” “不会的,这件事上李旻和何瀚说不过我和廖栩乔。”萧师杰安慰道。 “我还打算明日早朝时把弹劾工部侍郎的奏折呈上去,现在看来什么都晚了。” “不晚,你如果还来得及重写一份,就改成弹劾工部尚书成彦,贪墨河道修缮款项。” “尚书?”王居逸不解地看着他。 “这个工部尚书可是李旻一干人的摇钱树,你动了他,李旻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你的意思是…” “李旻早就想打御史台的主意了,倒不如我们顺杆爬,说不定还能让他露出马脚。”萧师杰的唇角勾出一丝弧度。 王居逸沉思着,他不知道萧师杰目的是什么。他感觉萧师杰有事情瞒着自己,但问了也不会知道。 该相信他么?万一萧师杰… “逸安,你不要顾虑太多,现在时间紧迫,我们不能再犹豫了。”萧师杰走过去,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事,轻轻地捏着他的肩膀。 “好…”王居逸答道。那就相信他吧。 “启禀皇上,臣有要事相奏。”王居逸出列,平放笏板行礼道:“臣要弹劾工部尚书成彦,贪墨清阳河道修缮款项,导致清河决堤,城内三万民众无家可归。” 此言一出,大殿内顿时静穆起来。李旻研墨的动作也停住了,成彦更是愣在原地,连为自己辩解都忘记了。众人心里暗想:这个监察御史真是大胆,连内监面前的红人、工部尚书都敢动,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他们没有把王居逸的话放在心上,都在等着看一出蚍蜉撼大树的好戏。 “有证据吗?”皇帝发问道。 “有,臣将证物账簿放在御史台,下朝后再转交圣上。”王居逸俯首答道。 萧师杰紧张地看着向上望,皇帝的冕旒一动不动,看不出他什么反应。身边的廖栩乔也面无表情地望着皇帝。廖栩乔比萧师杰还紧张,他祈祷王居逸千万别出什么事,不然盐引和厚德庄的事情败露,不知道还要牵扯多少人进去。 “朕一定会给万民一个交代,御史放心。” “臣,替万民感受皇恩,叩谢陛下。”王居逸跪地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无事的话,今日先到这吧。退朝。” 李旻和成彦悄悄交换了个眼神。 “皇上…”李旻把一个奏折递上去,放在桌上。“皇上,这是成彦的辩词。” “他还想要辩解?被御史台抓住了把柄,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懿德帝一把推开折子,奏折散落在地上。 “皇上,成彦向来忠心于朝廷,修建行宫的事情皇上不是很满意么?” 皇帝的神色略微缓和了一些。 “去给朕把两个丞相叫来。” “是。” 萧师杰和廖栩乔在门外已经等候多时,萧师杰长身玉立,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在他身旁的廖栩乔微微弯着背,低着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萧师杰戏谑道:“文卿,怎么这么紧张?” “望贤,王御史这一招不会是你出的主意吧?”廖栩乔转过身子,审视着他。 “我?我可懒得管御史台的破事儿。”萧师杰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文卿以为,皇帝叫我们来做什么?” “我只问你,是帮还是不帮?” “帮又怎样?不帮又怎样?” “上个月武举的事情,你还记得么?有人在朝中的力量很大,有的人……”廖栩乔试探道。 “怕他作甚?自己身子正,有什么好怕的呢?”萧师杰微笑道。“文卿,我说的对吗?” “望贤所言极是。”廖栩乔也笑笑,转过身子面对着宫门。 萧师杰还想说什么,却被开门声打断。李旻走了出来,恭敬地对二人行礼道:“皇上宣二位进去说话。” “走吧文卿。” “二位爱卿,看看这些奏折。”皇帝向李旻使了个眼色,李旻马上意会,捧着一沓折子走过去。萧师杰接过翻开,发现是弹劾王居逸的。廖栩乔接过的则是成彦的辩解书,还有替他求情的奏折。二人悄悄交换了眼色,彼此心领神会。 “恕臣愚钝,求皇上明示。”萧师杰跪地,把奏折高举过头顶恭敬地说道。 “朕,也很为难。” 萧师杰抬头看着李旻,李旻轻轻地摇摇头,把拂尘摆向了萧师杰那边。他顿时明白了。 “皇上,监察御史污蔑工部尚书,其罪当诛。”字字掷地有声。 李旻松了一口气。 “不过,为了此事诛杀御史,恐怕朝廷会失了人心。” “此话怎讲?”皇帝坐直身子,抬手虚扶一下道:“你们俩先起来。” “多谢圣上。”萧师杰起身,整了整衣摆,拱手道:“监察御史此番不过是行使职责,并非信口雌黄,只是判断错误,仅凭一本账簿作为证据,实在难以说服别人。御史纠察纲纪,履行职责,该赏;证据收集不足便急于弹劾,行事浮躁,该罚。这次闹得这么大,不罚不行,但看在他又该赏的份上……”他看了一眼廖栩乔,廖栩乔立刻拱手道:“把他贬出京城,省得皇上心烦。” “贬出京城?这样也好。”皇帝方才听萧师杰一番陈情,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万一杀掉王居逸,惹了一群酸文人闹事,那才叫麻烦。 “皇上,请三思。”李旻忽然说道。 “王居逸罪不至死,按照南屿律例,连栽赃构陷投入大牢都算不上,李内监就这么想让他死么?”萧师杰怒道。 “奴才没有……” “李内监不觉得,有时候手伸得太长,容易打翻东西么?”廖栩乔悠悠地吐出几个字,李旻却惊了一身冷汗。 “皇上恕罪!”李旻跪下求饶。 “无妨,李内监也是希望朕不要操之过急,谨慎行事。”皇帝慵懒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靠在龙椅里,“起来吧。” “多谢皇上。”李旻阴险地瞥了二人一眼。 “那,把他贬到琼州,如何?” “皇上,琼州地势偏远,清阳鞭长莫及之处,最好不要让他去,不然他这样的人在外兴风作浪,根本管不住。” “廖爱卿以为如何?” “臣以为,贬到琼州的确不妥。”廖栩乔低头答道,“臣以为,武林最好。武林物产丰饶,地处南屿中心,把他扔去那里,让他带动经济发展,还省得找人看着他。” “爱卿所言极是,那就这样决定。” “皇上圣明!”二人跪地行礼道。 “不急着给朕歌功颂德,再看这个。”皇帝轻轻一扔,奏折落到萧师杰怀里。 “礼部尚书柳渊,说自己生了重病,请求挂冠。”皇帝不屑地说道。“你们决定吧。” “臣以为,礼部尚书由现任礼部侍郎来任,未尝不可。既然柳渊说自己有重病,防止以后的大事出什么差错,皇上就恩准他吧。”萧师杰说道。 “这样啊,那就一起决定了吧。”皇帝坐直身子,抬手抖了抖袖子。“李旻,传朕口谕。” “奴才在。” “监察御史王居逸降为武林郡太守,下月十五前到任。恩准礼部尚书乞身还乡,赐银二百两。” “皇上英明!” “退下吧。”皇帝不耐烦地摆摆手。 “萧丞相好口才。”李旻阴阳怪气地嘟囔了一句。 “内监过誉了。”萧师杰皮笑肉不笑地接话道。 晚风乍起。正是炎热的六月天。 圣旨在第二天便传到王居逸手上,他自此便不能回御史台,还有二十天让他准备出发到任。这个结果是他从没有想到过的。怎么会,怎么会把自己给打下去了呢? “萧师杰,你好狠。”王居逸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说。 “逸安…” “叫我王太守。” “你别这样…” “我怎么样?你早就谋划好了,对不对?不惜牺牲我,对不对?你明知道皇帝和李旻要包庇他,还要我往刀口上去!如果你没拦住,皇上今天就要我死,你是不是也想过!”王居逸推开他。 “逸安…他们不会的…” “你知道武林离这里多远吗!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一辈子都回不来,从此就在武林…” “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我就是相信你,才会让你用我换他们的信任,我太贱了。”王居逸失望地扭过头,他极力平复自己的心情,避开萧师杰的目光。 “信我,你只需要信我。”萧师杰温柔地说道。 “你想要用我引开他们的注意力,护你自己周全,叫我怎么信你?” “逸安…别这么想我…”萧师杰伸出手去想拉住他,却被他躲开。 “你一直在利用我。从一开始你就是利用我,你根本就不是真心待我。”王居逸冷冷地看着他,“我早该发现的,居然被你骗了这么久。” “我从没有骗过你。”萧师杰委屈地说道。 王居逸没理他,自顾自地翻找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站在萧师杰面前,手上多了一个本子。 “这个本子,是记着你的帐。把它拿走,我永远不想看见它。”说罢把本子往萧师杰怀里一塞。 “逸安…” “还有这个,”他拿出一个木盒,上面有精致的花纹,“里面是陈瑛的将印,你如果用得上就拿走,省得我还惦记着要给你。” “你…” “别碰我,我们两清了。”王居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昔日眼波流转的清亮眸子此刻盛满了失望和恨意,他的每一句话都在剜着萧师杰的心。 “那我走了。” “快滚。”门“砰”地一声关上。 他死死地咬着嘴唇,拼命地眨眼不让眼泪继续流。 终究是错付了,什么谋划,什么情爱,都是错付了。 一开始就错了。 他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一个单身汉有什么能留的念想? 对啊,一个单身汉有什么念想? 柳渊来找他同行,说是挂冠还乡,去找王田荫。当初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着实震惊了,他没想到柳渊会辞职,更没想到皇帝竟然会批准。 看在都是孤家寡人的份上,他同意了。旅途上多一个人也不寂寞。 他就这么走了,没有跟任何人道别。他走之前到陈瑛坟前祭拜了一场,然后下了很大很大的雨。陈瑛也为他的际遇而难过么? 他不知道。他淋着雨走回家,嘱咐侍从送信给陈烨,冲了个澡,躺在床上彻夜难眠。 走得干脆利落,什么都不要留下才最好。 他交代完一切,就是没有留下什么给萧师杰,也不打算给他寄信。 在一个雾蒙蒙的清晨,他和柳渊坐上马车走了。 柳渊要去朝歌寻王田荫,他要去武林寻个清静。 “你就舍得扔下官位?”他问道。 “你不也是?”柳渊笑了。 “我哪里是自己扔的?是有人逼我走的。”王居逸不屑地耸耸肩。“倒是你,走得干干净净,真好。” “这得感谢有人开恩,让我赶紧滚蛋。” 王居逸笑了。 “值吗?你也不是第一年当尚书,心甘情愿放下吗?” “有更值得的人让我去珍惜,一个官职算什么?” “真好。” 车厢内一片安静。他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柳渊有些不忍,忽然开口道:“有时候你看见的未必是真相。” “我以为我看得够清楚了,清楚得像在看戏。” “你会明白的。” “希望如此。” 萧师杰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那天他跟着王居逸到了山脚下,一起淋了雨。他想起以前说过的“丞相夫人”的话,心里五味杂陈。当初看似不经意的玩笑,谁知道真的动了心呢? 他想给王居逸撑伞。可他不敢。 他想告诉王居逸京城很危险要他出京是好事。 可他不敢。 教育柳渊的时候不是还振振有词么?为什么到了自己身上就这样摇摆不定犹豫不决了呢? 萧师杰你真是废物。 第23章 一步之遥 王居逸在途中送别了柳渊,然后一个人走完剩下的路程。 读书的时候学过的那些文人墨客贬谪的诗句,此刻都涌上心头。原来所谓的悲愤不平是这么回事儿。 到任以后认识了同事们,喝了几场酒以后熟络了一些,但总是不如京城里喝得痛快。 陈烨给他寄了几封信,最近的一封里说胡霁云已经怀有身孕,明年开春他就要当父亲了。字里行间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似乎连字都飞舞起来。他欣慰地笑笑,忽然想起了陈瑛。 要是你还在,就可以看到陈烨的孩子了吧。 要是你还在就好了。 他提笔给陈烨写下回信,还是没有提到萧师杰。 柳渊也给他寄来信件,说他寻了一个多月终于寻到了王田荫,现在在给他做账房,两人时常在一处,有空再来武林拜访。 这样看来,还杳无音讯的人只有那位了吧。 当初说好一刀两断,互不相欠,就是不再纠缠。想他做甚?他暗骂自己。 萧师杰最近忙得很。皇帝不知抽了哪根筋,觉得办成了好几件大事必须要告祭天地,听了何瀚的意见以后非要去泰山封禅,拦都拦不住。萧师杰没法,只得帮着筹备封禅大典。 王居逸的近况,他略有耳闻。听说他到任以后受了不少委屈,但他大兴改革之举,用精明的头脑利用资源,短短两个月便让武林改头换面,赢得不少称赞。 萧师杰想到这里,不禁低头微笑起来。 “想什么呢?”廖栩乔从他身边走过,捧着几本书。 “没什么,想到好玩的事情了。”萧师杰抬起头,对他眨眨眼睛。 “得了吧,想他就直说嘛。”廖栩乔表示并不相信萧师杰的解释。 “谁想他了……” “既然如此,当初就不该提议把他贬出去。”廖栩乔拍拍他的肩膀。 “李旻咬得死死的,不把他弄出京城他就死定了。” “这下皇上可对你彻底打消疑心了吧?” “彻不彻底我不知道,贬王居逸不过是杀鸡儆猴,皇上的目的在御史台,不在我。” “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戏呢。”廖栩乔叹了口气,继续搬书。 “你怎么亲自搬书?内侍这么多,放着不用干嘛?”萧师杰没有停下研墨,抬起头来看他。 “自己放才知道在哪不是?越是亲自安排的,才越好掌控,对吧?”廖栩乔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把书一本本放好。 “你知道了?” “得了吧,你做得这么明显。”廖栩乔嗤了一声,耸耸肩。“也亏你想的出来,不然他就得像合欢杯那件事一样,死无全尸。” “你知道的不少。” “萧师杰,你没比我少到哪去,少在这扯淡。”廖栩乔对着他的方向啐了一口,转过身去翻书。 “你不想表态么?” “我有什么好表态的?”廖栩乔低沉着嗓子说,“倒是求你一件事。” “什么?” “成了以后放我走,把我扔进山里待着也行,这个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再留了。” “行,不过得做完该做的事情再走,不是么?”萧师杰微笑道。 “钦天监是主角儿,你想来一出粉墨登场恐怕有点难。” “这次也是何瀚提议的,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名堂。”萧师杰放下笔,拈起架上的描金梅花宣纸吹了几口气,又放下铺平。“总之,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廖栩乔走了过去,瞥见他用的纸。“梅花固然是好,越是严寒,才越有暗香清幽。” “文卿一片苦心,我知道了。”萧师杰把纸折成个漂亮的燕尾,笑了笑。 偌大的宣事府冷冷清清,主殿里只剩得二人和殿外垂手静立的内监们。正是炎热的七月时节,大殿里反而还有些凉意,穿着绛纱袍更觉凉爽非常。萧师杰望向窗外,一朵合欢花被风吹落,轻轻地落在地上。 他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居逸正在府中百无聊赖,却听侍从通报有人求见。 “怎的是你?”王居逸眼中充满了惊喜,“亏得你来,不然我在家里可待的发霉了。” “义兄不去办公,在家躲什么清闲呢?”王田荫掩口笑道,穿着一身青袍的柳渊在他身后向王居逸作揖。 “只是这两日家家户户都忙着中元节,我也没什么事情好做,早早地收拾好回来待着。”王居逸拉起他的手,“里面说话。” 王居逸的府邸比他在京城的私宅小了不知多少,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好歹还有个二层高楼;园林布置精巧,曲水流觞、清泉游鱼、石桥回廊,花窗后若隐若现的一片竹林,尽显隐逸之趣,听雨阁正对着一堵白墙,墙前种着一棵大叶芭蕉,若是闲时听雨打芭蕉,也别有一番意味。 “义兄好享受。”王田荫赞叹道。“武林虽不比京城,但论起舒服来,谁也比不上这里。”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柳渊,柳渊马上意会,把手上提着的纸包放在桌上。 “义兄初来乍到,这里有什么好吃好玩的肯定都不熟悉,我来之前买了一些,也不知道义兄喜不喜欢。” “难为你这么有心。”王居逸早就已经两眼放光了,迫不及待地叫人来装盘。他像是才注意到一直站着的柳渊似的,玩味地看了他一眼:“堂堂昔日礼部尚书,如今竟给一个小商贾当起侍从来了?” 王田荫偏头看了柳渊一眼,笑道:“他心甘情愿,可不是我逼他的。” “是是,我心甘情愿的。”柳渊服服帖帖地点头称是。 “你当日怎么寻着他的?”王居逸好奇地问道。 “我到了朝歌,四处打听,足足花了一个多月,挨家挨户地找,可算是找着了。”柳渊挠挠头,不好意思起来。 “他要是再晚来两天,我就要启程去桐州了。”王田荫笑道。“我总想着会不会再见他,谁知真的见着了。”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真好。”王居逸微笑道。“你还打算去哪么?” 王田荫摇摇头。“在朝歌就算定居下来了吧。” “这可不是你的风格,你不是很喜欢云游四方么?” “以前我是这么觉得的,但是现在有人能为了我连官职都不要了,千里迢迢寻来,我又怎么能为了我自己,让他跟我漂泊不定呢?” “那他不就成了你的累赘么?”王居逸凑近了些,紧逼着等他说出自己希望的答案。 “若是当初莫相见,从此便可不相念。一见倾心的事情,谁能知道呢?”王田荫淡定地啜了口茶。“离了他才知道多想他,不是么?” “那是你,只有你会这样。” “对,只有我这没心没肺的才会离了人家才牵肠挂肚。”王田荫点头称是。“不像有人相思,萎靡不振,做什么都搞砸。”他瞥了一眼柳渊,柳渊神神秘秘地笑着,倒是王居逸听了这话,不由得红了脸。 “我才不去想他,我恨他恨到骨子里,此生此世再也不愿见他一面。” “我也以为我会一辈子逍遥自在,但我还是放不下他。” “你可别反悔。” “从我打开门,门外真的站着他的时候,我就决定了。”王田荫眼里含笑。“我不后悔,他为我付出了,那我也会这样做。两个人即便相爱,也要互不亏欠才是。” 王居逸托着腮,若有所思。 “义兄,你骗得过我,骗得过自己吗?”王田荫拉拉他的袖子,“这又是何苦?” “佑堂一片好意,我心领了。”王居逸转过身子坐好,“我从没有骗过谁。” “义兄……” “佑堂不必再劝…你好容易来一次,别为了这些事情费心…” 晶莹剔透的桂花糕香气扑鼻,但怀有心事的人是不适合品尝美食的,他们根本就不能在心里掏一个位置来放好吃的。 相思的人也不能品尝美食,因为他们心里是苦的。 “你说他会听吗?”告别了王居逸,两人坐上马车离开。 “我没说他什么啊,他自己心里怎么想的,都写在脸上了。”王田荫笑道,抬手捏着柳渊的耳朵。 “希望萧大人的苦心没有白费。” “只怕有的人等不及了。”王田荫笑笑。 “我确实等不及了。”柳渊一把抓住他的手,凑过去轻轻啃咬着他的下唇。 “混蛋。” 南屿建国三百余年,只进行过四次封禅大典。史料记载,元和四年七月初十,末代懿德帝在泰山举行了封禅大典。各路王侯、文武百官都到场参与祭祀,浩浩荡荡近千人,旌旗蔽空,车水马龙,好生热闹。 泰山下修建圆丘形祭坛,号“封祀坛”,皇帝将在此举行祭天仪式。众人列队站好,何翰出列先行祭礼,宣读《封祀坛颂》。第一轮祭礼行完以后,才到皇帝登上封祀坛准备正式的祭天礼。 在内监李旻的搀扶下,懿德帝步上窄小的石台阶。 “奴家不便登上封祀坛,请大家自个儿小心着些。”李旻在皇帝身边小声说道。钦天监的监子们在封祀坛上准备就绪,等待皇帝上台便开始山呼。 “朕知道了。”皇帝点点头。 众人注视着皇帝一步一步地登上石阶。萧师杰和廖栩乔站在封祀坛下,抬头望着。李旻和何翰交换了个眼神,也抬头望着。 忽然一声巨响,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已是地动山摇,站立不稳。原来是封祀坛突然倒塌,巨石纷纷滚落下来,众人惊作鸟兽散,慌乱逃窜。不管是王侯贵族还是文武百官,此刻都抱头鼠窜,躲到安全的地方。李旻凄厉地尖叫着:“大家!大家还在里面呢!快来人啊!” 萧师杰和廖栩乔才跑了没几步,闻言又跑了回去,把摔落在石阶下的皇帝带了出来。 “皇上!皇上!”萧师杰喊着,架起皇帝的手臂便往外冲。 “望贤快别问了,这里烟尘大,赶紧跑出去才是!”廖栩乔大喊道。 一直跑着跑着,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不再有碎石滚落在身上,二人才停下来。 “皇上!”李旻尖声喊着,众人紧张地围上来。 懿德帝缓缓睁开了眼,咳嗽几声。“朕无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李旻用袖子抹了抹眼睛。 “望贤,你怎么样了?”不远处传来廖栩乔紧张的问话。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廖栩乔扶着萧师杰坐在一个大石头上,摸出手帕擦他头上的血迹。 “萧左相没事吧?” “刚才磕着头了,有点晕。”萧师杰用手帕捂着头答道,他和廖栩乔已是满身的灰尘。 皇帝对李旻耳语了几句,李旻立刻站起身对众人喊道:“摆驾回京,禁卫军护送萧左相——” “不必了,我一会儿找个大夫看看就好。”萧师杰站起来摆摆手表示拒绝。“先护送皇上吧。” “这样——” “我和皇上一道回京,不必为我耽搁下去。” 皇帝仍旧惊魂未定,现在谁的话都听得进,萧师杰这样一说便不再坚持,吩咐李旻准备摆驾回朝。 “望贤,你当真没事吗?”廖栩乔关切地看着他。 “没事,到了山外找个大夫包扎一下,回京城再说吧。”萧师杰笑了笑。 “你慢点儿。”廖栩乔不放心,还是决定搀着他下山。 很尴尬,几百年难得的封禅大典就这样狼狈地结束了。非常尴尬。昭告天下祭拜过祖先的封禅大典,就这样草率地结束了。皇帝下令彻查营造封禅坛的事项,最后抓了几个工部的郎中斩首才算结束。皇帝害怕上天的责罚,于是更要钦天监日夜祝祷。说来也怪,回来几天后,懿德帝莫名其妙地病倒了,而且似乎有更加严重的趋势。太医院的诊断是在泰山受惊过度,钦天监尝试作法也没有用。人心惶惶,就怕皇帝就此撒手人寰,留下一个没有继承人的皇位。 “皇上,这是钦天监进贡的炼制七七四十九天的灵丹,皇上服用了就会好的。”李旻捧着一个药盒,面色担忧。 “取纸笔来。”皇帝没有理会。 “大家……” “朕要纸笔。” 李旻使了个眼色,一个小内监捧来了纸笔。皇帝在李旻的搀扶下坐起来,逐字写下圣旨,写几个字便要停下来歇一会儿,喘口气,再继续写。 “萧左相护驾有功,朕要封他做相国。”皇帝把圣旨递给李旻,脱力一般躺下。 “大家!大家龙体康健,封相国应当慎重!”李旻一惊,赶紧跪下劝道。 “朕意已决,不用再劝了,朕相信他。”皇帝长叹道,“把灵丹拿来吧。” “是。”李旻目光阴郁地望着皇帝,低着头把药盒递了上去。懿德帝服用了灵丹以后又陷入了昏睡。 深宫里真是冷。李旻死死地盯着皇帝,抬起头直视着垂幔。萧师杰,你等着瞧。 王田荫差人送信过来,王居逸才知道相国一事。他拿着信纸的手一直在颤抖,尤其是看到了萧师杰为了保护皇帝而受伤的时候,一不小心把信纸都撕裂了。 萧师杰受伤了?伤得严不严重,疼不疼,会不会死……他好想飞奔回京城亲自看他。他再也忍不了了。 他以为他再也不会爱了。他以为真的一刀两断了。 什么隐逸,什么出世,都是假的!王田荫说得对,他再也瞒不下去了,他根本就接受不了没有萧师杰的日子,一天都不可以! 他终于理解为什么王田荫会在遇见柳渊以后立刻决定哪也不去,从此守在朝歌。原来决定一件事这么难,又这么容易。 更让他震惊的是,萧相国这个名号。 皇帝恐怕对萧师杰和李旻都怀有戒备,权衡之下宁愿把相国交给萧师杰也不愿意它落入阉人手里。皇帝知不知道他这样费劲心机的算计,最后会换来什么呢?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第24章 胡霁云遭绑架 元和四年七月十四日,怡园。 春晖堂里供着祖先和父母的灵位,日夜香烟不断,袅袅萦绕着,着实有些呛人。陈烨特意吩咐下去,不许胡霁云走春晖堂一边的回廊道。 胡霁云如今有两个月的身孕,两人都是初次为人父母,有时不免手忙脚乱的。画屏年纪长些,明白事理,还能帮着照顾胡霁云。倒是孩子生下来还得请个乳母,不然可真是麻烦。 流萤和半夏带着小侍女们折纸灯,有几个年纪小的为了比灯好看还拌起嘴来,被流萤好一顿训斥。胡霁云坐在亭子里看她们玩闹,润珠在一旁给她扇扇子。她今日穿着鹅黄衫子浅绿百褶裙,腰间系着紫色宫绦,婷婷玉立,好似仍待字闺中的少女。她和陈烨对这个孩子非常期待,但又很焦虑:要把孩子培养成什么样子,让他像父亲和大伯一样做个武官,还是让他去做个文人?要是女孩又该怎么办呢?还有漫长的八个月,仿佛已经把孩子的一生都规划好了。她常常幻想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子,会像陈烨还是像自己呢?每每想到这里,总是会满足地嘴角上扬。 “又想什么高兴的事呢?”陈烨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她身边。他接过绘春手上的扇子,轻轻地摇着。 “再想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子,像你还是像我?”胡霁云浅浅笑着,脸上有两个可爱的梨涡。 “那自然是像我多一点,我那么厉害,对吧?”陈烨得意地笑着说道。 “浑说什么呢……”胡霁云嗔怪道。“若是女孩子生得你这副模样,我倒担心她能不能嫁出去呢。” “怎么?我很难看么?”陈烨轻轻地捏着她的耳垂,凑近道:“万一是个男孩子像你,我也得担心他能不能娶到媳妇呢。” 胡霁云佯怒,扭过头去不理他。 “好了好了,怎么又跟我怄气。”陈烨用力扇了几下风,“外面太阳大,正热呢,夫人要不要回去歇着?” “屋子里怪无聊的,回去没意思,看她们折纸还有趣些,要不是我不能去,我折得比她们还好呢。”胡霁云掩口笑道。 “你可消停会儿吧,在这安稳待着还好。”陈烨捏捏她的肩膀,负手而立。他看着不远处廊下坐着的半夏和流萤,感慨地说道:“流萤画屏,也算是我们家的老人了。” “为何这么说?” “大哥那么忙,家里的事情很少管。我自打来了京城,一个月也见不了他几面,画屏姊和流萤姊一直照顾着我。” “画屏和流萤是很不错的,以后物色个好人家才好把她们送出去。”胡霁云抬头望着陈烨。 “你想得周到,以后再说也不迟。”陈烨把她的碎发拢在耳后。“说起来,我过几日要出趟远门,你在家里要好好待着,别出去外面瞎跑,知道吗?” “出远门?”胡霁云脸上写满了不解,“那我去收拾行装。” “不用了,叫半夏来做就是。我会很快回来的,你放心。” 胡霁云点点头。她隐约有种预感,陈烨此行并非寻常。他肯定有事瞒着她。 她抬头看着身边的他,见他面色从容淡定。当初成婚时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令人不寒而栗。 七月十五,鬼门开。千千万万的幽魂涌入世间,贪恋人世的一瞬。他们尚在人世的亲人准备好了引魂灯和纸钱,洒在回家的路上。 夜幕化作一团浓墨,昏黄的灯光摇摇晃晃,穗子在风中摇动披拂。陈烨负手立于门外,看着侍女把河灯放进门前的小溪里。 “你说,他们真的会回来么?”胡霁云悄悄地站在陈烨身边。 “会的。”陈烨望着前方答道。“你怎么出来了?” “老是闷在房里,不如出来走走。”胡霁云挽起他的胳膊,靠近了些。 一个小侍从爬上高处,把铃铛系在门沿上,风一吹,发出清脆的响声。 陈烨拍了拍她的手。“明日我就走了,可能要五六天才回来,这段时间你也不要出门了,外面危险。” “知道了。”胡霁云甜腻腻地偎在他肩上。她忽然眯起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 “王大人送信来,叫我一定要到安平镇去。”陈烨从怀里摸出一张信纸,放在桌上。 “我就知道…”刘岭擦着佩剑,对着油灯仔细端详。佩剑上有繁复精巧的陈家族徽,亲兵善使的兵器各有不同,但都按秘法所制,做工和质量都属上乘,甚至比兵部的还要好。 “陆将军的三千死士,就在安平镇对不对?” 刘岭斜着眼看了看他,继续擦剑。 “你还嫌搅合得不够多么?大公子拼了一辈子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你还想怎么样?” “可是他争了一辈子,到最后呢?皇帝都管到大臣的家事上去了!草草落葬、三月孝期,哪一项是合乎礼法律例的?明摆着的羞辱,为什么还要忍受下去!”陈烨用拳头狠狠砸了一下桌子。 “你以为事情像你想的这么简单吗!”刘岭怒道。 “我当然知道这不简单。”陈烨拂了拂衣摆。“萧相国也派人送信来,要见内兄,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他和胡家有什么关系?” “当然不是他和胡家,而是广陵侯和曾经的广陵国。”陈烨望着刘岭,眼神复杂。“你应该能明白现在的形势,有的人不是随随便便就做相国的。” “安平镇离这里有三天的路程,县主一个人在家,你放心吗?” “应该没事,怡园是私宅,平常没有人来拜访的。” “那我们明天就启程。” “越快越好。”陈烨点点头。 王居逸虽然还是矜持着没给萧师杰写信,但是偷偷跟京城有联系,这其中就有陈烨。他依稀记得陈瑛说过陆子籍有三千死士,还说过在安平镇能联系上他们。这或许能够帮到萧师杰。 还是不敢给他写信,连问好都不敢。陈烨像是看透他心事一样,会告诉他萧师杰的近况,他也算是在千里之外有个小小的慰藉。 曾经叱咤朝堂舌战群儒的监察御史,如今沦落到在武林这么个小得难以容身的地方遭人排挤。别人不知从哪听来的话,以为他是得罪达官贵人、被他们所弃的玩物,又见他生得面容清秀,什么不堪入耳的话都传到他的耳边。好歹是个太守,却处处被人设计,御史台傲视群雄的得意已不复存在,只有满腹的委屈,甚至不知跟谁说。明明已经委屈成这样了,听见那个人做了相国的消息,还是按耐不住焦急的心情,加急传信给陈烨,还要他一定得帮着萧师杰。 一身傲骨,可不是对谁都委曲求全的。 “这批死士,收作陈家亲兵吧。”陈烨把令牌收在怀里,走在下山的路上对刘岭说道。 “这可是不小的损耗,而且你不怕被怀疑谋逆么?” “养着他们,总会有用的。现在不知道胡景云在和萧师杰打什么如意算盘,但我陈家想要在这场棋局里苟活,就必须得有筹码。”陈烨面容冷峻,一点不像是少年口气。 “也好。” 二人骑着马缓缓走着,突然陈烨的马受惊嘶鸣起来,撞翻了路边晒药的摊子,行人纷纷躲避起来。陈烨赶紧勒马,待它安定下来以后走上前去找摊主。刘岭也赶紧跟上去。 一个鹤发银须的老者拄着拐杖,从医馆缓缓走了出来,陈烨迎上去拱手道:“老人家,刚才在下马匹受惊,撞倒了摊子,实在是不好意思。如果需要赔偿,我可以现在拿银子。” “无妨,摊子倒了扶起来就是。”老人笑了笑,摆摆手。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不禁惊喜道:“这不是刘总卫么?” “正是。”刘岭微笑道,向老人行礼,“别来无恙,江大夫?” “老朽好得很。”江晚风捋着胡子笑道。他上下打量着陈烨,觉得他的面容似曾相识,但又比记忆中的更稚嫩年轻,犹豫着不敢开口。倒是刘岭发现了他的神情,主动说道:“这是我家二公子烨,我随着他出来办事,恰巧路过。” “好啊,故人相见实属不易,二位不妨进来喝杯茶再走。”江晚风相邀道。 “那就失礼了。”三人推让着进了医馆。 寒暄了好一会儿,陈烨终于知道这个老人家就是当初救了陈瑛一命的人。他心里思索着一些事情,却听江晚风试探着问道:“令兄近况如何?” 陈烨迟疑了一下,缓缓答道:“先兄…去年冬月病逝了。” “恕老朽唐突…”江晚风愣了一下,赶忙道歉。 “先兄去得突然,我也措手不及。” “此话怎讲?”江晚风奇怪道。 “江大夫当日就已经诊断出先兄的病症了吧?” “是的。” “如果确实重病身亡,会是怎样的症状呢?” “过度操劳,外强中干,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会极度嗜睡,最后在昏迷中…” “可我大哥,是吐血而死的。”陈烨皱着眉答道。 “不可能,老朽行医多年,这样的病人接手不下四五十个,怎么会出错。”江晚风摇摇头。 “可我也不会忘记我大哥惨死的景象!” 江晚风沉默了。 一时空气似乎都凝结起来了,甚至连风都停了,不敢打扰这样的死寂。 “公子有没有想过,或许不是因为重病呢?”江晚风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可我不知道还能因为什么!大哥虽然年轻,但那段时间确实身体不好,我没有办法不去相信他是因为重病……”陈烨抬起头,眼眶泛红。 “吐血而死,老朽没有亲自查看,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但老朽自己猜测,可能是中毒。” 短短一句话,却像一声炸雷,轰得二人无法思考。 “老朽不敢妄言,只是猜测而已。公子先不要着急。”江晚风关切地望着他。 陈烨和刘岭对视一眼,他看见刘岭紧张的神色,心下明白几分。他转过头来,脸上带着安慰的微笑:“斯人已逝,真相总会大白于天下的。” “老朽才该道歉,悬壶济世一辈子,也有无力回天的时候。”江晚风叹道。 “人各有命,江大夫也该好好保重才是。” 三人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陈烨才和刘岭向江晚风辞行。此时已经将要黄昏了。 “你相信吗?” “不一定。大哥死因蹊跷,没有证据,什么都不好说。” “你心里已经知道是谁了吧?” “费尽心机害他要他去死,不让他下葬不让验尸,三天内封棺守孝三个月……还有谁能做出如此绝情,把人羞辱得一无是处的事情?不管是不是真的,我们都得找个棵大树靠一靠了。”陈烨冷笑道。 待回到清阳,已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刘岭陪同陈烨回到怡园,发现门打开着,门口没有侍从。二人顿时紧张起来,四处察看。 空无一人。 没有打斗痕迹。一切都完好如初。 陈烨心里记挂着胡霁云,正要拔剑冲进内房,却被刘岭一把拉住。 “散魂香。怕是进了贼。”刘岭低声说道。 “贼能把人都偷去啊?”陈烨皱眉反问道。他们四处寻遍,仍是不见园子里的人。夜色深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笼罩着这片土地。 忽然草丛里一阵窸窣。 “谁!”陈烨拔剑指向草丛。 “二公子…”一个人影从草丛里爬出来,抓住他的衣摆。 “绘春?”陈烨认清眼前的人,把她扶了起来。“人呢?你怎么在这?夫人呢?” “奴婢不知…”绘春哭道。“奴婢今天一早在外面取柳枝打花样儿,后来闻到一股怪味儿,头也发晕起来…” “然后呢?” “有一个人过来要拉奴婢,把奴婢拽倒了,还踩了好几脚…奴婢认不清那个人的样子,只是胡乱抓着他…把他的衣带抓下来了…他拼命打奴婢…奴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绘春抽泣着,把一条内衣带拿出来。 “其他人都不见了,你知道吗?” “奴婢不知…” 陈烨把剑狠狠地插在地上。刘岭接过衣带仔细端详了一下,收进怀里。“找人要紧。”他对陈烨说。 他们安置好绘春就提着灯四处找,约莫过了两三个时辰,才在假山下的一个地道里找到消失的人们。 可就是没有胡霁云。没有人知道当时独自在房间里的她去了哪里。 “二夫人也许是被贼人掳走了。”刘岭拍拍陈烨的肩,“我们得找。” “废话。你知道上哪儿找去么!”陈烨懊丧地支着头。他想遍了所有可能,就是不知道是谁会抢走一个女子。 “当然,这幸好绘春抓住了一样东西。” “那条破衣带么?”陈烨不屑道。 “衣带里有东西。” “什么?”陈烨惊醒一般,赶紧凑过去看。 “你看这是什么。”刘岭把衣带边上的缝线抽出来,把布料展开在桌面上。 一个足以撼动整个南屿的秘密就这样□□裸地暴露在他们面前。 “果然是施恩义这条三姓家犬…” “他们发现这个丢了,肯定会回来找,但下次就不一定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刘岭轻轻点着衣带。 “事到如今,只有那个人才能救夫人。” “事不宜迟,我明天就去见他。”陈烨望着刘岭,眼里尽是杀意。 外面是黑黢黢的夜色,夹杂着几声蝉鸣。 起风了。 作者有话要说: 要准备考试了,周更一定会有,相信我能写完的:) 第25章 小番外 王居逸到任两个月,武林旧貌换新颜。大街小巷出现一种奇异景象:流言蜚语夹杂着阿谀奉承随着王居逸走来走去,凡是他所到之处,就会有人又骂又夸,搞得他哭笑不得。 当然,还有想要把女儿嫁给他的。 武林有个姓萧的书香世家,和萧师杰同姓。世家不仅出如玉公子,还出如花小姐——这是非常俗套的故事。这个俗套的故事还有俗套的背景:萧家家长萧文生是前朝举人,夫人是进士之女,夫妇二人得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爱若掌上明珠,十八岁还未嫁。二人看中王居逸年轻有为,想给女儿提亲,于是送了个帖子请王居逸吃饭。 萧家是武林的名门望族,就算王居逸不愿意,也不能不给人家个面子。但这不代表他就不紧张——萧师杰知道了可怎么好? “大人,再不去就误了时辰…”侍从面露难色,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好了…”王居逸慢吞吞地换好衣服,戴着幞头出来。他穿着礼服,腰间系着一条长玉佩饰,更显肤色白净,温润如玉。 到了萧府,早有人出来迎。三进三出的大宅子,无声地耀武扬威。 “王大人远道而来,在下有失远迎。寒舍潦草建成,勉强收拾出一间屋子,望大人不要嫌弃。”萧文生向王居逸行礼道。 “不会不会,萧氏乃书香门第,是鄙人玷污此地。”王居逸微笑着还礼。 萧文生打量着他,满意地捋捋胡子,“请。” 王居逸同时做了个手势。 二人落座后,萧文生吩咐请茶,又与王居逸聊了一会儿读书的事,见他对答如流,颇有见识,心里更欢喜起来。王居逸注意到自己对面摆了一架纱屏,后面有人影晃动,心里突然就明白了:那萧家小姐,此刻就坐在屏风后面。 话题不知怎么,就到了王居逸单身的事上。 “吾有小女十八,自幼琴棋书画精通,未曾婚配。王大人可有意让小女出来见礼?” 哇这么直接的嘛?王居逸暗想。萧师杰对不住了啊! “恐怕不合礼数吧。”王居逸显得很为难。 “还望大人不要取笑。”萧文生笑道。他对一旁的侍女耳语几句,侍女便走到屏风后搀扶着萧小姐出来。 萧家小姐乳名念念,今年十八岁。她刚才在屏风后听到王居逸和父亲的对话,对他的聪慧机智颇有好感,而且王居逸的声音也非常好听,沉稳又不古板,透着一丝狡黠。等走出屏风见到其人,更觉心神倾倒——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眉目清秀如卫玠在世,唇红齿白似粉郎重生。她心里定下这位王大人就是她的如意郎君,眼神里更含情脉脉。 可怜王居逸,只觉得萧小姐虽然娇俏可爱,但不是他喜欢的。萧小姐似乎对他有意,炽热的目光看得他浑身不自在。他轻咳两声,萧文生果断会意,吩咐侍从上饭菜来,二人继续说话。 王居逸只想逃离,但他还是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和伪装。原来以前陈瑛老说自己有很多姑娘喜欢,也不是什么好事啊。他欲哭无泪。 萧家这架势像要吃了他一样,让他害怕得不行,尤其是萧小姐,虽然已经回了内房,但他仍能感觉到从远处射来的充满炽热爱意的目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于是饭局刚毕,他立马推说公务繁忙,赶紧告辞,溜之大吉。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王居逸坐在马车里远去,才感受到一丝呼吸的畅快。 “那王大人虽然是被贬到武林的,但他确有真才实学,为人处事也得体可亲,我看他是个好人。”萧文生送走王居逸以后,满意地对夫人说道。 “念念喜欢他么?”夫人有些不放心。 “你放心好了,我看念念这回可真是要对他念念不忘了。”萧文生笑道。 我想回京城。王居逸欲哭无泪。 七月十五鬼门开,千千万万的魂灵涌入人间。陈瑛也是其中之一。 刚开始还不习惯做一个鬼,轻飘飘的,还怕光怕热。原来鬼也不能想去哪就去哪,只有晚上才能出来,白天会被晒死的。 当然了,他在幽冥地府里遇见了陆子籍。初遇时陆子籍惊讶了好久,听闻他是饮了毒酒身亡以后更是立誓,此后生生世世护他无虞。 “你立的誓还少吗?我可不信你。”陈瑛嘲讽道。 “我以为你会好好活着的…”陆子籍在忘川彼岸被一只鬼拦下,这才知道陈瑛正四处寻他。 “你当初为了找我,散尽魂魄,到了幽冥地府还受了不少苦,我怎么忍心…”陈瑛皱着眉头望他。 “都做了鬼害怕什么,被火烧死我都不怕呢。”陆子籍笑道。他本想开玩笑,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话又触了陈瑛心头痛处,惹得他难过。陆子籍自知失言,忙拉过他搂在怀里:“是我不好,又笨嘴拙舌的说错了话。你不高兴了,就把我推河里去吧。” “又混说什么,真是气人。”陈瑛扭过头去。“我真是瞎了眼,怎么就看上你了。” “别生气了…”陆子籍摇晃着他的肩膀。 “走吧,回去看看,今天十五了。” “好嘞。” “傻子。” 路上来来往往各色的鬼,有衣衫褴褛邋里邋遢的瘸腿,也有大腹便便穿金戴银的官员。 “不论生前是什么样的,死了以后都得到这个地方来,来去什么都不留下。”陆子籍感慨道。 “以后托生,你可不许忘记我,不许喝孟婆汤,我要你生生世世都护我无虞。”陈瑛认真地说道。 “好,我把它倒了,我天天陪你。”陆子籍嬉皮笑脸地说道。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在人间的清阳城里。 “你不回去看看么?”陈瑛问道。 “有什么好看的,他们都不认我这个儿子,我看他们做什么?”陆子籍耸耸肩,表示不屑。 陈瑛听言,不再执着下去。他私心里一直都希望陆子籍不再跟他家人冷战,可惜至死也没能实现。当初陆子籍被毒打好几次,也没能成功换上官袍接新娘子,陆父又是几番严刑拷打加上关宗祠,才迫不得已供出他和陈瑛的感情。 从此陈陆两家,彻底决裂。为此陆家还特意找了陈家族长来商议,并且叫族长看见陆子籍被关在宗祠背家规。陆父说,陆子籍平时怎么兴风作浪都没关系,但这亲不能不娶。 陈家族长说,你们随便,只要敢伤陆子籍,他就跟陆家没完。 陆父说他们不怕。 陈家族长说干脆茬架,他要是输了从此不踏入陆家家门一步,辞官回乡;要是赢了陆家就得放过陆子籍。 后来他赢了。陆子籍被放了出来。他以为陆子籍可以和陆家人好好谈谈,但他没想到陆子籍竟然选择跟他们决裂。这意味着他要放弃镇国公的爵位,还有家族的荫庇。 陈家族长愕然了,他劝陆子籍冷静。 陆子籍骂道:艹他大爷的一个个都来劝老子,老子上战场差点回不来的时候没人管,当初老子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差点死掉,现在他娘的要给老子塞不喜欢的女人传宗接代,真是放狗屁! 你别骂了。族长又劝。 你还劝我!我差点就要把你给埋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也痛!我也会痛! 族长不说话了。他任由陆子籍收拾好东西,狠狠地关上门留下里面错愕的人。 你以后怎么办? 以后?陆子籍嗤笑道,我有什么以后?我又不靠他们,我拿命换来的光耀门楣屁都不是。我自己有官职有田地有宅邸,要女人干嘛。 嗯。 况且,我还有你。 嗯… 那个陈家族长,就是陈瑛。陈瑛才不怕,他自己是族长,家里长辈就是有通天大法也管不着他。他只是觉得可惜,觉得愧疚。是他造成的这一切吗?他该为这个负责吗? “倒是我亲娘不管我,可惜当时她已经走了…父亲扶正的那个女人,还靠着我的死做着诰命夫人,想起来我就痛恨,还看他们做什么?”陆子籍一番话,把他从回忆里拉回来。 “好,你不去就不去吧。陪我去看看陈烨他们。” “成。” 已经是晚上了。怡园灯火通明,说实话陈瑛自己都没在这里住过几天,找路还找了好久。才走到门口,就看见陈烨站在那,胡霁云站在他身边。 “我弟媳好看不?” “没你好看。” “油嘴滑舌。” “你说他们会回来吗?”胡霁云偎在陈烨肩上,略显期待地说道。 “会的。”陈烨望向前方,殊不知陈瑛二人就站在他面前。 陈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当他看见陈烨去了无趣斋时,就知道陈烨收到了他用鬼魂的灵力换来的梦境。 他知道陈烨在想他和父母。 “他们会回来看我们的。”他听见陈烨对胡霁云说道。小侍从在挂铃铛。 陈瑛笑了笑,伸手拨了拨铃铛。 清脆的响声散在风中。 作者有话要说: 内啥…要考试了…虽然是被大神学校虐…但是也要好好准备…请个假先… 第26章 结局前篇 这书很好看,我有点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拒绝那个收藏家。故事似乎有点无聊,但我总是被吸引进去,以至于像是身临其境窥探一般。 我又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真奇怪,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看下去呢? 夜色渐深沉,枝头鸟儿忽然飞起,摇动着树枝沙沙作响。 偌大的宅院里灯火通明,各处房屋门前都有侍女伫立,一片静穆。 萧师杰坐在主位,面对着的雕花嵌珐琅黄花梨木门半掩着,透进一丝微凉的秋风。陈烨和胡景云分别坐在两旁。陈烨成婚时胡景云没有出现,直到今天才是二人的第一次见面。胡景云身长八尺,身材壮硕,比起萧师杰来说要黑得许多,络腮胡子略显凌乱,双目炯炯有神,看着不过三十多岁光景。只是这模样倒叫人诧异,这等彪形大汉如何能有胡霁云那样如花似玉的水灵妹子? 此时此刻,胡景云也在打量着陈烨。陈烨哥哥陈瑛的名声,他是有所耳闻的,只恨无缘相见。眼前的这个青年肤色白净,眉宇间有股少年的冲劲儿,浑身上下散发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此刻坐在这里面对着两个堪当他长辈的人,却丝毫看不出任何的胆怯神色。这不是个可以小瞧的人物。 “陈烨,没有证据就抓人,你忘了王大人的下场么?”萧师杰把玩着扳指,声音慵懒。 “烨当然没有忘记。”陈烨微微笑着,眼神明亮。 “烨弟,晴川失踪,我也很着急。但现在不是找人的时候。”胡景云突然插了一句话。 “那可是你的亲妹妹!”陈烨怒道,随即又改换了戏谑的神色。“证据我当然有,只是看相国肯不肯帮我这个忙而已。” “皇上只是委托我处理部分政事,很多事圣上还是亲自过问的,本相国也没有那么重要。”萧师杰故作谦虚地摆摆手笑道。 “相国大人看中的只是这一点点政事么?”陈烨望着他,逼问道。“我们也别在这打哑谜了,干脆把所有事情挑明,怎么样?” 倒是惹得另外二人开怀大笑道:“黄口小儿,说什么大话呢!” “怀远兄和相国大人最近这一个月常在一处,我想相国大人该没有做生意的意思吧?”陈烨瞥了他们一眼,只见二人神色渐渐凝固。“萧相国怎么做上的相国,恐怕只有你自己才知道吧?” “放肆!”萧师杰喝道。 “还装什么!泰山封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心知肚明吗!为天下人所耻笑,街头巷尾都在热议,好好的封禅台怎么就塌了,萧相国奉命查办,居然会不知道么!”陈烨身子前倾,步步紧逼,不容萧师杰有任何的反悔。电光火石之间,萧师杰早已想好对策,脸上变了自信的微笑,又道:“陈烨,空口无凭的话没有任何意义。我现在就可以把你给解决掉。” “呸!”陈烨啐了一口。“我不管怀远兄跟你达成了什么协议,我也不怕,你如果想要扳倒那个人,就必须得靠这一条罪名。” “谋反?” “谋害县主,罪当死。”陈烨冷冷地说道,字字铿锵有力。 胡景云和萧师杰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我要怎么相信你?” 陈烨一听,顿时明白了几分。他坐直身子道:“我手上的亲兵,虽比不得京城驻军的数量,但控制禁卫还是绰绰有余的。” 萧师杰眼睛一亮,脸上带着几分玩味的微笑。“我不是说了吗,没有证据是抓不了人的。”他眨眨眼睛。 “抓人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只要能救出我夫人就行了。”陈烨说这话时乜斜着眼看了看胡景云的反应,只见他捋了捋胡子,没有说话。 “我们还可以再商议一下…”萧师杰看向胡景云。 王居逸一脸颓唐地坐在书案前,面前是一张烫金冰裂纹梅花笺。这是一张请帖,地点就在武林最有名的得月楼,请客的是武林的一个有钱商人,名唤成端元。王居逸刚到此地时偷偷查过当地商贾的资料,还有一些有势力的人的背景。那成端元早年间落第,连个秀才都不是,一气之下去经商,又晓得几分投机取巧的门道,竟成了暴发户,腰缠万贯。王居逸听说此人风流成性,又仗着手里有几个钱,跟他相好的名妓有的是,更听说他偷着在府里养了几个颇有姿色的男宠,浪荡不堪。 恶心。想想就令人作呕。 王居逸想要推脱,但是成端元还邀请了武林郡里一些有钱有势的富家子弟,要是再推辞有事不去,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祸事。可硬着头皮忍着恶心上吧,又不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以那成端元的性子,肯定是听说了武林郡里关于他的流言蜚语,才特意来了这么一出。 “大人,成家的人等着回话呢,大人是去还是不去?”侍从俯首行礼道。 王居逸轻蔑地一笑,推了推花笺。 “去,当然得去。” 得月楼在武林郡的淮安河边上,淮安河一带到了夜里可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是有名的文人聚会场所。像成端元这类胸无点墨腹内空空却腰缠万贯的暴发户们,也喜欢仿效文人,到淮安河边上打着灯笼喝酒。他们当然吟不出什么好诗,只是装装样子而已,喝得差不多了就该干正事儿:到得月楼这样的地方听名妓们唱新曲儿。 这次也不例外。 王居逸一干人刚落座,成端元便招呼了一声。这时从艳俗的紫藤花鸟描金黑漆屏风后款款走出三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靓丽女子,一人持箫,另外二人则抱着琵琶和阮咸,走到众人面前娇羞地行了个礼,然后坐在屏风前。 箫声响起,和着琵琶乐音,叫人心旌荡漾。王居逸淡淡地笑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他没有注意到成端元看他的眼神,放下酒杯,听着众人说话,时不时微笑一下示作礼貌。他今天穿着月白绫子宝蓝色团花袍,腰间扎着蹀躞带,脚上一双乌皮靴,显得十分精神。他坐在主位上,就像一尊白瓷美人,美则美矣,却又冷冷的不容人靠近,唇边似有似无的一抹微笑又叫人心神都被吸引了去。王居逸原本生得眉清目秀,肤色白皙,刚抿过几口酒之后唇上带着点点水光,这份唇红齿白的诱人滋味与所见过的那些美人都不一样。况且王居逸不是那种看着他的钱对他投怀送抱的人,这样的美人叫人更有征服的欲望。 王居逸感受到一旁热辣的目光,真是难受极了。他没有做出回应,只是静静地听着曲子。 “……见梅枝,最是相思。”屏风后忽然传出婉转的歌声,清丽通透不带一丝献媚。“何日见君说如此,”那女子穿着武林正流行的织金襦和大红撒花长裙,刺绣在灯下隐隐闪光,每一步都摇曳生姿,娇俏可人。“唯有明月似旧时。”女子手执团扇,立于琵琶女身侧,款款行礼。“奴家燕燕,见过王大人。” 王居逸还没接话,在座已经有人奉承道:“成公子真阔气,连燕燕都请出来了。”王居逸认得那人是前太守的儿子罗华,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一个,长相还可以,估计也是想要攀附成端元。成端元没理他,转头过去对王居逸笑着说:“王大人可还喜欢?” “曲子倒是不错的。”王居逸微笑着。“成公子费心了。” 那罗华见自己被晾在一边,心里好生嫉妒。 “王大人喜欢就好。”成端元举杯,“请。” 王居逸点点头,用左手虚掩着抿了一口酒。 “王大人不如再听一曲?” “也好。” 箫声又起,燕燕走到离众人近一些的地方,樱唇轻启唱道:“江国寂寂…万里纤云凝碧……休唱阳关离别意…” 王居逸原以为馆娃乐妓唱的不过都是淫词艳曲一类,谁知唱者哀婉,听者更添忧愁。听着听着不由得心酸起来,远离京城的苦楚,难诉的相思,全都涌上心头。成端元见他似有心事,忙叫燕燕改换曲子来唱,特意要求她唱武林流行的南歌子之类的艳曲。 燕燕点了点头,眼睛却望着王居逸,眼神中似乎有几分无奈,几分不甘。若换做了旁人,早就投怀送抱主动唱曲,还要缠着人不放,可这燕燕却不同,自打从屏风后出来,就没再挪腾过地方。燕燕虽然打扮得满头珠翠,浑身上下的绫罗绸缎,但浓妆艳抹之下的眼神仍是那样清婉。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他想起一句诗,觉得特别应景。别人倒是没察觉出来,听了新曲以后又开始杯盏交错,相谈甚欢。 “王大人继续喝呀,这可是上好的琼枝酿。”罗华举杯道。 “好。”王居逸也举杯,“确实是好。”他感受到罗华的异样目光,心里冷笑道:谁同你在这赶着抢男人了?才没喝上几杯就翻了醋坛子么? 酒过三巡,众人都带了些醉意,有的已经抱着琵琶女和箫女调情,有的在旁边起哄,只有王居逸和成端元坐着说话。 成端元借着醉意,凑近王居逸道:“王大人今天这酒喝得可还满意?” “还好。”王居逸有些嫌恶地避了避。 “逸安…” 王居逸打了个冷战。他有点想吐。逸安也是你能叫的? “逸安今夜不如去我府里吧…我的宅邸在武林可是数一数二的豪华…你肯定喜欢…” “你怎么就知道我喜欢?”王居逸忍着恶心,语气里带着几分媚惑。 “我肯定不比你以前那位差…”成端元拉着他的手道。 哦?你不比相国差?你个童生跟连中三元能比?王居逸冷笑。 “不许提他,我不喜欢。”王居逸撒起娇来。呕。好恶心。 “好好好,不提他…”成端元伸过手来揽着他,王居逸绝望地闭上眼。“我肯定会对你好…” “你们最是负心,嘴上说着对人好,心里早就不知装了什么莺莺燕燕去了…”王居逸嗔道。 “我保证。”成端元不知从哪摸出一方印来,印在他衣服上,“你看,我保证了。” 老子的衣服!!!天呐这是什么神经病! “答应过的事情,可不许反悔。”王居逸就着他的手喝了一杯酒,索性倚在他怀里。 “好,不反悔,以后就对你一个人好。”成端元大笑道。 酒席散了,成端元送王居逸上了马车,等马车远去,还回味着美人身上的香气。 王居逸洗了好几次澡,想把衣服扔掉。他瞥见上面的成端元私印,心生一计,把衣服收了起来。 元和四年七月二十六日,京城。 被施恩义软禁了十天的胡霁云回了家。 “夫人…” “跪下。” 陈烨有些为难。 “县主之令,你敢不遵?” “是。”陈烨一撩衣摆,跪在地上。“夫人…” “不要解释。”胡霁云关上了门。 陈烨听着里面传出的抽泣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只是山河篇的结局…还会有新篇的呀……我保证很快完结的:) 第27章 结局中篇 时间还要倒回五天前,元和四年七月二十日。 胡霁云被施恩义带走,关在郊外一处宅邸里。她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她当时只是在房里给孩子做包被的绣花,结果突然有人闯了进来,捂住她的脸,把她连拖带拽地扛在肩上带出门去。一路上被蒙着眼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粗暴地扯下她眼前的布条,把她推进了一个房间。 房间不大,但是很华丽,不知道是谁的住所。实际上她连发生了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幸好一直藏在身上的短匕还在,万一……万一……有个什么好歹…… 说来也怪,府邸里有侍女,却从不说话,只会默默服侍。不管她怎么问,怎么贿赂,她们也从不开口说一句话,只是低着头,也不看她一眼。 奇怪… 更奇怪的是,那个绑了她来的人从来没有露面,不论为财还是为色,总该有个说法吧。他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永远也出不去了吗? 这边厢,皇帝病势日益沉重,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醒转也只是说上几句话。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的时间不多了。现在更要命的是,皇帝没有子嗣,膝下只有一个公主。万一龙驭宾天,没有太子,谁来继承大统? 朝中大臣有许多已经倒向了李旻,他们知道,李旻是皇帝身边的红人,皇帝肯定不会亏待了李旻,不管谁是下一任皇帝,靠着李旻这棵大树总没有错。 钦天监干脆就驻扎在未央宫不走了,天天作法,大殿里烟雾缭绕的。听说这也是李旻的意思。南屿一直很看重阴阳术数,何翰作为钦天监监令,自然是最受信任的。萧师杰不信这些个星象命运的东西,但是架不住皇帝信,只要皇帝说什么那就得是什么。 皇帝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要求李旻进贡灵丹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政务倒是都推给了廖栩乔和萧师杰。关于灵丹,萧师杰没有拦他。 萧师杰有自己的安排。 谁知道有人沉不住气,突然出手,把陈烨的妻子广陵县主给绑了。那天晚上陈烨急匆匆地要求见他时,他正在和陈烨的内兄胡景云商议事情。听着陈烨的叙述,他心生一计,可以一举把李旻铲除。 从那天晚上开始,所有人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都逃不掉。 “施恩义肯定会回来找绘春,我们只要做好埋伏就行了。”陈烨对刘岭分析道。 “施恩义是大公子带出来的人,对亲兵的套路尤其熟悉,如果想设埋伏抓他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刘岭摇摇头。 陈烨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道:“我们用绘春做诱饵,把施恩义引出来,让曾以带人跟着他。” “曾以手上能用的只剩十个了。” “够了,十个够了。”陈烨笑笑。 “你怎么知道凭施恩义就一定可以抓到李旻?他可以说衣带诏是伪造的,把他逼急了万一他自尽怎么办?”刘岭反问道。 “曾以手下的听奴说,有人看见施恩义进出李旻在郊外的宅邸,搞不好夫人也在那里。他不敢死的。” “可他的目的也太奇怪了……” “或许他们一开始是冲我来的,可我却不在…”陈烨叹道。 “你觉得他真的会来吗?” “这么重要的东西,他肯定不敢告诉李旻把它丢了,只怕还得用上次的方法,找到绘春把衣带抢回来。” “那试试吧。” 二人又商量了一会儿,悄悄地布置下去:一切如常,今晚便会有五十个亲兵埋伏在园里,曾以和他带的听奴会藏在园外还有进城的路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可以跟着施恩义到城外,和萧师杰的人汇合。 十五天,只有十五天。能救出胡霁云的时间只有十天。 十五天之后,皇帝选出的下一任继承人——年仅六岁的长平王王太子李岱,便会抵达京城清阳。选太子的事情,是皇帝亲自决定的,连诏谕都拟好了。长平王是皇帝的同父同母弟弟,三年前去世,只留下一个儿子,就是李岱。李岱的母亲长平王太后垂帘听政三年,约定待长平王十五岁还政。而现在,李岱即将成为南屿太子,当他抵达京城的那天,在长平的王太后便会被送进长平王陵中早已为她准备好的合葬棺内,陪着早已化做一堆白骨的长平王,直到死去。 李旻和朝内大臣,就等着李岱到达京城。 要快,要快,一定要快。 现在不只是胡霁云,也不只是广陵侯,也不只是陈家,也不只是萧师杰……每个人的命运都交缠在一块,不知是从哪一步开始,这根导线就悄悄埋伏下了。假如王居逸没有搅和进来,假如陈瑛没有死,假如陆子籍没有出征,假如那年世家没有被灭门,王居逸没有考中和陈瑛素不相识,假如他自己没有连中三元做上丞相,假如皇帝不是懿德帝,假如……追溯起来,说不定某一朵花恰到时机的开放,某一滴雨恰到好处的落下,都导致了现在这个局面。 施恩义打开了房门,走近胡霁云。 “广陵县主果然花容月貌。” 胡霁云腰带上别着一把匕首,此时她的手悄悄地握住了短匕。 “不过我对你不感兴趣。” 嗯?胡霁云愣了。 “你求财?” 施恩义摇摇头。 “求官?” 施恩义冷笑出声来,“官?我是当不得的,我也不求官。” “你想要干什么…” “我替人行事,当然要竭尽全力才是。”施恩义冷笑着,让人心里发毛。他像是黑夜里贪吃的狼,眼睛闪着绿光。 他越走越近,胡霁云绝望地闭上眼睛。短匕出鞘,闪着寒光向着她自己的胸口刺去。 这时窗外飞来一块石头,砸破窗户纸打中她的手,把短匕打落在地。 “什么人!”施恩义一脚踢开窗子,却被房檐上翻下来的人踢个正着,踹得老远。他看不清来人面目,只知其身手矫健,功法不像是官府衙门里的人。待他反应过来时,胡霁云早已不在房里。他心下大呼不好,无心恋战,翻出房外,夜色下哪还看得见人影? 该死。他暗骂道。侍卫们的灯摇摇晃晃,晃得他眼花。他一脚踢开一个侍卫,骂道:“混吃赖死的东西!好大个人不见了也不知去寻,跑这里来做甚!不知爷爷功法厉害么!” “是奴才不对,奴才来迟了。方才说丢了谁?” “滚!”施恩义扇了他一巴掌,警惕地张望了一圈,翻出墙外跨上马跑了。 曾以带着胡霁云跑了老远,终于赶到城外见到等候的刘岭等人。萧师杰派出的人已经在府邸所有可能的路都埋伏住了,就等施恩义出现。 “县主赎罪,奴才护驾来迟!”刘岭曾以等人跪成一片请罪。 “速速回府…”胡霁云惊魂未定,但还是勉强说了几句话,没吓晕过去。 “主子,奴才暴露了。” “暴露了?” “刚才有人强抢县主,看那身法,多半是陈家的人。” “哼,你上次办事手脚不干净,定是被抓住了把柄,才引来这样的事!” 施恩义心里一惊,背上密密麻麻一层冷汗。 “陈瑛的死,他们肯定发现是你做的。” 施恩义松了一口气。 “那县主认识你么?” “不。” “你最好小心点。” “是。”施恩义唯唯诺诺地应着,向李旻磕了一个头。他庆幸李旻不知道他弄丢衣带的事,但他不知道,这场闹剧只是一个开端。 大幕拉开,谁都逃不掉。 “陈烨。”胡霁云靠着床头,颐指气使地说道:“本县主允许你起来了吗?” “没有。”陈烨继续跪着。反正陈瑛在世时罚跪都罚习惯了,跪一跪也没什么。“夫人别生气,别伤着孩子。” “你心里还有‘夫人’,还有孩子吗!”胡霁云怒道。 “夫人…烨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你哪来那么多的迫不得已?你为什么非要去掺和呢!” “夫人…” “陈烨,你我夫妻一场,我真的没有想到你非要去趟这浑水…”胡霁云摸出手帕抹泪,“你同他们去争,为什么要赔上孩子?”她前天逼问刘岭,才得知陈烨和萧师杰那天商量了一些事情。刘岭没有多说,但胡霁云早已猜到,也就直接跟陈烨说了。 “夫人…覆巢之下无完卵,他们要争,我们就不能坐以待毙…”陈烨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为什么是我…”胡霁云哭得肩膀抽动。 陈烨隔着帘子跪着,看着光影下胡霁云的侧脸。那一瞬间他后悔了。不只是胡霁云伤心,当他向萧师杰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同样心如刀割。这也是他的骨血,陈氏一族的血脉,是他心心念念盼着的孩子,他难道不痛吗!是他亲自说要把孩子作为交换的条件,是他抛弃了亲骨肉,他是罪人!罪人! 可他不能后悔。 “如果不这样做,夫人和烨都会没命,也请夫人想清楚才是。” 胡霁云没理他,把头偏向一边。 “夫人,小不忍则乱大谋……” “相国。”内侍行礼,“派出去的人跟着施恩义,到了李旻的私宅里。李旻那天没有上夜,应该在的。” “可以确定吗?” “李旻登记在户的宅邸有三处,只有这个是没有登记的,但是通过画像比对指认,可以确定是李旻的宅邸。”内侍拿出了画像,递给萧师杰。 还有五天,李岱就会抵达京城。萧师杰想了想,对内侍耳语几句,把画像放在灯上烧了。 远在武林的王居逸收到了一封密信。 “公子,这是京城传回来的。”侍从单膝跪地行礼道。 “退下吧。” “是。” 王居逸找出一把小刀,熟练地刮开密封,把信倒了出来。待看清上面的内容以后他不禁心里一惊,用衣袖挡住信纸,左顾右盼发现只有自己在房里。他咽了一口口水,定了定神。 他想起萧师杰的样子,心情复杂。 逸安,你只需要信我。他耳畔响起萧师杰的声音。 我要信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李岱:李代桃僵:) 唉我不是划水…下一章结局…我是真的有点着急,因为我十天以后就高三了,不论如何都得把结局和一定要写的番外写出来…压力特别大…不管有没有人看,至少也得给自己一个交代不是么?我先写会儿作业… 第28章 山河篇结局 元和四年七月二十日,李岱抵达清阳城。他们一行人到达城门即被拿下,关押起来。 李旻听闻拍案而起大骂道:“肏他爷爷!好大的胆子!”何翰在一旁劝道:“内监消消气,长平王兴许是叫人当成流民抓去了也未可知。只要内监打声招呼,叫他们放人不就是了?” “有道理,有道理。”李旻一拍肚子,大笑道。 “他萧师杰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把大臣们的妻妾全请去御街,还自掏腰包把所有名贵首饰全买了下来。”李旻嘲弄似的说道。 “他也想讨好大臣们,让他们站在自己那边,殊不知我们早已先下手为强…”何翰笑得很阴险。他捏着李旻的肩膀,在他耳边说道:“内监可想尝尝那龙椅的滋味?” “诶,不敢不敢…哈哈哈哈哈…”李旻大笑起来,满脸横肉堆叠在一起,丑陋不堪。 三天前。 “太守。”侍从行礼。“广陵侯起兵,军队先要经过武林…要不要拦?” 王居逸沉思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不拦。打开城门,全部放行,不许驻军拦截。误杀一人,统领抵罪。” “当真?”侍从惊讶地瞪大双眼。 “当真。”王居逸点点头,靠在圈椅上。他拈起一张烫金版刻冰裂纹宣纸,上面是写好的文书,还盖了太守的印章。 “张贴出去,叫百姓回避。” “是…”侍从隐约感到有些不妙。 从武林出发的广陵军,三天快马可抵京城。萧师杰,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王居逸的手心沁出了汗。 “皇上…”萧师杰跪在榻旁,“广陵侯起兵,意图谋反。” 皇帝在榻上虚弱地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凑近了一些才知道,皇帝断断续续地念着“杀”“杀光他们”这样的话。 “那么臣,就要奉旨出征了。”萧师杰勾起嘴角,俯身磕头。 萧师杰以雷霆手段将抵达京城的李岱一行人拿下,又用军印召集了原来护国将军手下的建雄军,封建雄军统领杨元为主将。杨元原是陈瑛手下的副将,在陈瑛死后代理军队,此次升为主将也没有什么可顾虑的。 另一边,他将大臣们的妻妾扣留,要挟大臣们供出衣带诏,在奉命领兵的第二天带着所有人签字画押的供书进了宫。 皇帝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完全没办法理事。萧师杰没法,正着急的时候,廖栩乔忽然出现了。 “我来吧,你管好外面的事情。”那么波澜不惊的神色,也就廖栩乔能在这时候有。 “多谢。”萧师杰行礼。 廖栩乔摆摆手,站在殿外。 李旻听说衣带诏败露,气急败坏,嚷嚷着要抓施恩义。谁知施恩义早就叫陈烨扣下了,说是陈家家事要在家里处理,不劳烦李旻动手。朝中大臣已经被萧师杰控制,李岱也被关押起来,皇亲国戚们没有一个能用的,兵权又不在手上…等等… 兵权?! 新进封的镇国将军,手下就有一支八千人的武安军,这不就有可以跟萧师杰抗衡的力量了吗? 萧师杰身披铠甲,黑色云纹斗篷在风中散开。他站在城楼上,望着城下集结的建雄军,黑压压一片整整齐齐,肃穆无声。他喊话道:“弟兄们,外敌入侵,到了我们忠君报国的时候!有信心把敌人赶走吗!” “有!” “一死以战!” “一死以战!”战士们斗志高昂,齐刷刷喊道。 萧师杰满意地笑着,把军印交给了统领。 “做好你该做的。”萧师杰拍拍杨元的肩膀。 “是。”杨元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 胡霁云给陈烨系好斗篷的带子,用手顺了顺,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衣领。 “保重自己。” “你也是。”陈烨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妻子指尖的轻颤。“别怕。” 胡霁云点点头,送他出了门。 他的样子,和他哥哥真像。 陈烨带着三千亲兵把宫城围个水泄不通,亲兵统领张庆把四个禁军教头给杀了,还把他们的首级挂在宫门上;其余禁军见状纷纷投降,放下武器任由亲兵处置。 李旻在宫内听见风声赶出来,正好和进宫的陈烨撞个满怀。 “大胆!你敢造反!”李旻气急败坏地指着陈烨骂道。 “我造反?我这可是勤王护驾!广陵军兵临城下,靠你个阉人救皇上吗!”陈烨也不甘示弱。 “好啊,好啊……你那个死鬼哥哥死得还不够,果然当初就该赶尽杀绝…”李旻咬牙切齿地说道,“当初就该赶尽杀绝以绝后患!居然留下你!”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李内监醒醒,不是自己本分的事情,就不要去做。”陈烨带着嘲讽的微笑说道。“我可没功夫在这跟你吵架,先走一步。”陈烨抱拳行礼,手向后一撇,斗篷“刷”地散开,扬了李旻一脸灰。 镇国将军吴能接到何翰替李旻传的命令以后,带着武安军赶到清阳城西门,拦截广陵军。殊不知广陵军绕一大圈从武林借道,直逼南门,根本就没有走朝歌通向清阳城西的官道。等吴能再带着军队赶到南门时已经晚了,门前已经混战起来,城门也被攻破,广陵军直指宫城。 “外面好生聒噪……”皇帝悠悠醒转,听到外面吵闹的声音,“李旻!李…” “皇上不用叫了,李内监不在。”廖栩乔从屏风后站起身,走到榻边跪下,“皇上有什么吩咐?” “怎么是你?” “是臣,皇上没有看错。”廖栩乔冷冷地说道。 “李旻呢?”皇帝急了。 “李内监恐怕正忙着在外头混战呢,没工夫管圣上。” “混战?” “皇上不是知道吗?广陵侯起兵谋反,皇上还派了萧相国领兵抵挡,不是么?”廖栩乔平静地说道,薄唇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那他李旻去干嘛!” “皇上别急,先吃了药再说。”廖栩乔接过药碗,亲自服侍。 皇帝一把推开,药汁洒在廖栩乔的紫袍上。 “皇上着急了,这又是何苦呢?”他站了起来,抖抖衣服,直接坐在床边。“皇上很久没有听过故事了吧?臣给皇上讲故事。” “萧师杰!你才是要谋反的吧!”李旻站在武安军阵前大喊道。 “李内监消消气,你看我这来护驾一趟容易吗?”萧师杰苦笑着耸耸肩,“死伤的是百姓,本相也很心痛啊。” 李旻走向萧师杰,萧师杰跳下马看着他。 “现在当务之急是把广陵军赶出去,你我恩怨以后再说。”李旻凑得很近,瞪着萧师杰。 “我请来的贵客,怎么能随便赶他们走呢?”萧师杰笑了。 “你…我告诉你,皇上驾崩照样有继承人,你别嚣张,这天下还没改姓呢!”李旻指着萧师杰道。 “怎么这么不讲礼貌…”萧师杰推开李旻的手,笑道:“继承人?继承人恐怕已经在不知哪个地窖里关起来了吧。” “是你?” “衣带诏,你还想瞒多久?”萧师杰冷冷地盯着他,嘴角带着玩世不恭的微笑。 李旻愣住了。 “皇上见到的衣带诏,就是李旻谋反的证据。朝中过半大臣都签字画押,供出了李旻。现在长平王太后恐怕已经陪着长平王往生了吧。”廖栩乔笑道。皇帝气得脸色青灰,说不出话来。 “皇上可是还想听?臣还有故事要说。”廖栩乔微笑道。 “你以为你得到朝中大臣的支持就很了不起吗?”萧师杰嘲笑他道。 “那你以为你有陈家支持就了不起吗?”李旻反讽道。 “算了吧,有这心思跟我吵架,倒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的安危。”萧师杰轻松地说道。 “什么意思?” “我不像你,”萧师杰跨上马,俯身说道,“清阳城周围郡县的驻军都是我的人,几个重要中郡的太守也是我的人,你说这一次是谁赢呢?” “皇上猜猜看,究竟是谁做出这种事的呢?”廖栩乔语气轻松。皇帝脸色发白,眼睛通红。 “皇上没有这个心思猜,那臣就告诉皇上,祭坛倒塌是工部侍郎的错,皇上吃的剧毒灵丹是钦天监做出来的,他们都在李旻的掌控之中……哦对了,不出意外的话刚才那碗药里也加了料呢……” “为什么要这样…”皇帝仰面躺着,气喘吁吁道。 “为什么…”廖栩乔轻蔑地扯开嘴角,“养蛊的人都知道,过度了会被反噬。皇上以为自己在养人,殊不知,是在养鬼。” “朕不相信!来人!来人!” “皇上省点力气吧,毕竟这宫里可全都是萧相国的人了,叫也没有用的。”廖栩乔轻抚袖子上的花纹,“皇上自己不明白吗?皇上杀了多少无辜的人,自己不知道吗?那个所谓的南屿国宝合欢杯,如果不是陆将军死在了镇南关,要过多少年才能被人知道这就是个谎言!” 皇帝用尽力气坐起来,死死地攥着廖栩乔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是大逆不道…” “走到这一步,你活该。”廖栩乔一把扯开皇帝的手,狠狠地甩下去。皇帝躺在床上喘着粗气,愤恨地望着廖栩乔。 “皇上,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清阳城周围郡县全是萧师杰的人,连武林朝歌也有他的人在。” “好个相国!好个萧师杰!” “好啊……好…”廖栩乔用手指轻轻捋了捋胡须,大笑着走出殿外。 皇后和一干嫔妃都跪在大殿外求见皇帝,只见一个瘦高人影朝这边走来,紫色衣摆被风掀起了一角,露出皂底靴来。 “臣,恭请皇后圣安。”廖栩乔手举过头顶,俯身行礼道。 “大胆!内宫也是你随便进得的?还冲撞众多妃嫔!来人!把他给本宫拿下!”皇后颐指气使道。她穿着明黄广袖凤袍,戴着六翅点翠翟冠,浓妆之下是掩饰不住的苍老憔悴。 “皇上病重,后宫嫔妃竟然还有心思梳妆打扮,真是荒唐!”廖栩乔露出嘲讽一般的微笑。 “你!” “皇后别动怒,晚了可就见不到了哦。”廖栩乔微笑着走了。皇后带领着妃嫔进了内殿,廖栩乔只听得身后传来哭声,心里一惊:莫非已经龙驭宾天了?而后又听皇帝在里面大骂、扔东西,心里又觉得好笑。他顾不得再笑,急匆匆地出门去找陈烨。 宫里面已经乱了套:广陵军冲进了宫中,沿着宫道砍杀宫女太监;还有一部分在宫外和武安军混战,血流遍地;另一部分则在城外和赶来勤王的沧州大同军混战。萧师杰带着军队在城内保护疏散百姓,陈家亲兵则在宫城外守着不许人逃出来。 “行了吧,差不多得了。”胡景云偷溜出来找到萧师杰,寻了个安静地方说话。 “等那几个郡县的驻军赶来再说吧。”萧师杰摇摇头。 “我们可是有盟约的,你别忘了。” “你还不信我?”萧师杰一挑眉,斜着眼看他。 “信,当然信。” “倒是你叫你的人下手看清点。” “知道啦……”胡景云大笑着跨上马,扬长而去。 已经是深夜,城中只剩下零星的砍杀声。几个郡县的驻军已经赶到,将整个清阳城围个水泄不通;百姓全都安全撤离清阳,到了郊外安置区里。 皇宫内静悄悄的,灯火通明。皇后和嫔妃被关在乾安宫里,离皇帝寝宫保和宫很近。朝内大臣也全部被集中在昭明殿里,不许与外界联系。 武安军死伤惨重,吴能也被砍伤,李旻急得团团转。待在宫里的何翰抓住守卫换班的机会,趁其不备想溜出去联系李旻。殊不知一出门就撞上一个人,抬头一看,惊得目瞪口呆,在地上连滚带爬。“你…你…你怎么…啊啊啊啊!!” 陈烨正纳闷自己为什么老被人撞上,低头一看此人好像是何翰。他正要抓住他,却见何翰屁滚尿流地爬走,嘴里还大喊着“你不要来!”“不是我害你的!” 陈烨心下纳罕道:他莫不是把我当作大哥了? “都是李旻!都是他干的!” 陈烨站在背光处,心想正好趁这个机会整他一整,便更走近了些。 结果何翰吓晕了。 “没劲…”陈烨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你干嘛呢?快过来。”廖栩乔过来拉他。他没看见地上的何翰。 “这样真的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 “你说行就行吧……”陈烨无奈,接过缨盔戴上,转身进殿。 大殿里烟雾缭绕,皇帝躺在屏风后的御榻上,奄奄一息。灯光昏暗,他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什么也看不清。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谁…” “皇上,别来无恙?”陈烨缓缓走近,在屏风上投下影子。 “你是谁…” “皇上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吗……”陈烨错身避开屏风,让皇帝看见自己。 “是你!” “皇上…臣好苦啊…”陈烨低沉着嗓音说道。他穿着陈瑛生前的衣服,身量又差不多,长相也很相似,皇帝就相信是陈瑛的鬼魂来找他了。 “臣好冤啊……” “你想怎么样…” “臣想念皇上…” “你快走!快走!” 陈烨阴冷地笑起来,大殿里回响着诡异的笑声。 “臣等着…不许将军见太平…好啊…”陈烨俯身行礼,飘飘然而去。 “怎么样?” “信了吧……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明天还有一场仗要打呢,着什么急?刘总卫在外头等着你呢。”廖栩乔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你呢?” “我?我自有我的去处。”廖栩乔神秘地笑着,二人行礼后道了别,廖栩乔就回了议事府。 落笔的那一瞬间,他犹豫了。他在干什么?这是在干什么?这不是在谋反么?他什么时候竟然也成了不忠不义的叛徒了? 今天跟皇上讲故事,着实让心里痛快了不少,有种复仇的快感。这么多年,他一步步爬上高位,起起落落,被追捧被疏远,人情冷暖什么滋味他没尝过?他冷眼旁观着朝堂,人们似乎都快忘记了谁才是右丞相。萧师杰和李旻的斗争不知卷进去了多少人,他们步步为营站好立场,谁知道最后会是这个结果? 太险恶了……谁又能有王居逸那样的好运气,在武林躲得远远的?一步错,步步错,不知哪一步棋下错,满盘皆输。 他定了定神,忽然有种沧桑感。这个统治了南屿大陆三百余年的王朝,今天就要终结了吗?自己站在了历史的节点上,谁知道这一步是不是对的呢? 但时间不会给他回头的机会。 上好的狼毫笔蘸饱了墨汁,黄纸平铺在书案上。此刻,曾经的文状元,现在的右丞相,正文不加点地写着一封或许会让他遗臭万年的诏书。 那便是象征着南屿大陆李氏王朝三百八十二年统治结束的——禅让令。 他写完以后松了一口气,再三确认过没有问题以后,把它收在怀中。 明天太阳依旧会升起,等待着李氏王朝的却是落幕的命运。 每一个人都是历史的改造者。 以上是我从野史当中翻译来的资料,不知怎的出现了断档;而正史——姑且当我手上的残卷是真的吧,里面则记载了剩下的内容。那个收藏家把这几本废物——他原本打算拿去垫桌子的,拿来给我,说是免费送的,因为他不相信这些是真的,送我当小说看。我愉快地收下了。正史里面的记载远没有野史好看,干巴巴冷冰冰的。为了我的记录完整,我还是把它摘录下来了。 元和四年七月二十五日,广陵军攻入平阳郡。武安军死伤惨重,镇国将军及统领殉国,生者仅余四百余人。大同、建雄、昭义军出兵拦截,广陵侯同意和谈。 元和四年七月三十日,帝崩。帝仅有一胞兄长平王,三年前崩。遗一子李岱,亦因故身亡。皇后及嫔妃无子,帝遗禅让令,将皇位禅让于相国萧师杰。相国推辞不就,众人再三请之,乃强受。 相国即位改年号“顺政”,是为顺政皇帝。诛谋逆大臣四十余人,流放二百余人,清党羽,杀乱贼,命钦天监监令自裁祭天。自此,南屿再无钦天监。 萧师杰封先广陵侯之子胡景云为广陵王,制十万户,拥军五千。 自此,南屿再无战乱,一派海晏河清之景,称“顺政盛世”。 故事好像完了,但还差那么点儿。等我再看看野史里的有趣故事,再写下来吧。 夜深了。满月在银色的云朵里穿行。 如果真的有南屿大陆,每当这样的时候,王居逸和萧师杰或许会看着月亮喝酒,柳渊和王田荫在花下漫步,陈烨和胡霁云儿女绕膝,陈瑛和陆子籍正牵着手走上回家的路——如果真的有就好了。 山河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最重要的一篇终于完结了……接下来可以写点别的,把之前的伏笔解释清楚了…… 啊啊啊我还有八天就开学了!可怕! 太平篇 第29章 登基 元和四年八月初三,懿德帝驾崩。帝无子,临终遗诏:禅让皇位于相国萧师杰。 八月初四萧师杰与胡景云和谈,广陵军退兵。 帝崩,按制,自八月初三起,举国服丧二十七日,俱缟素,禁乐舞。 元和四年九月初二,禅让令昭告天下,萧师杰正式成为南屿下一任君主。只不过正式的登基大典,要在十月十五举行。 礼部正忙不迭地准备着登基典礼事宜,连柳渊都赶回来帮忙。今时不同往日,萧师杰是皇帝,而柳渊连官职都没有,按理柳渊不该直接面圣,应该隔着屏风和皇帝说话。 “教了别人一辈子规矩,现在是自己要按着规矩办事,真是累。”柳渊自嘲道。 “你也可以不用这样…”萧师杰不忍心,想让他站在屏风里说话。 “皇上还是立下规矩比较好,免得落人口实。”柳渊拒绝了,仍低着头说话。屏风是纱制的,能看见对面的人一举一动。 “不必这么拘束…” “皇上叫草民来,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朕想问你,过得好吗?” “皇上想问的恐怕不是草民过得好不好吧?”柳渊终于抬起了头,露出了笑容。萧师杰心里松了一口气。 “你既然知道,还卖什么关子?” “皇上想知道,为什么不把人调回来呢?皇上可是皇上,还有谁不敢听皇上的话么?” “有理,有理。”萧师杰连连称是,思索着怎么把那人迎回身边。 “只是他能不能原谅皇上,就得看皇上的心意了。”柳渊笑着,跪地行礼:“草民告辞。” “去吧。”萧师杰挥挥手,摆弄着扳指,愁眉紧锁。 王居逸远在武林,听说了加急传来的禅让令,心里松了一口气。 萧师杰真的成功了……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可以放下了。从那次的争吵之后他便时刻担忧着,但凡萧师杰有一点需要的,他都会发动自己所有的人脉力量,哪怕萧师杰只是想在武林找根针,他都会竭尽全力去找。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萧师杰写过信了,天知道当他收到萧师杰的信时有多么欣喜若狂!他好想马上就赶到萧师杰身边,倾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去帮助他,他总想着陈瑛的军印是不是还不够,他是不是得多培养几个人脉网络,才能帮到萧师杰。 可同时他的心里还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如果这只是一场单相思,还有什么意义? 这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把他所有的热情全部浇灭,心里的那一点点小火苗也全都浇熄。他颓唐地坐在椅子上,胡乱翻着早就不知看了多少遍的公务本,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满脑子都是那个困扰了他很久很久的问题:萧师杰,究竟是不是真心? 可他不敢问。他不敢说。 王居逸你真是胆小鬼。几个月不做御史胆小成这样,真好笑。 当他再一次被这个问题困住的时候,一纸调令,把他调回了御史台。 他急忙收拾东西,草草交代了郡府的事情,拿着诏书就踏上了归程。 归程?呵。他冷笑。 京城不是自己的故乡,却有着自己一直渴望着的家。 如果真的是回家就好了。 他掀起帘子,望着马车外的景色。现在已经是秋季,黄叶遍地,枝桠光秃秃的,一点也不像是那个鸟语花香莺歌燕舞的武林。忽然一阵风吹来,钻进他的领子里,让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京城也这么冷吗? 御史台倒了一批人,廷辩时和他统一战线的好友宋恪斐升任了台长。王居逸一到京城,便拿着调令到御史台报到。 将近半年,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御史台每一级阶梯都是那样熟悉,踏上第一步时恍如梦境。 他就这样回来了。没有酷炫的登场,有的只是一个风尘仆仆的归客。他拿着调令,穿着熟悉的青色公服皂底靴,站在御史台前整了整帽子,深吸一口气,缓缓走了进去。 “回来了?”宋恪斐低着头写字,手上还捧着一本书。 “回来了。” “坐吧。”宋恪斐目不转睛地盯着桌案,没有看他。 “下官……是来报到的。”王居逸有点不知所措,赶紧说明来意。 宋恪斐抬起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望着他。 “听说你当个太守,受了不少委屈?”宋恪斐接过调令,翻出一本名录,在上面盖了个章。 “下官没什么委屈的。”王居逸淡淡的说了一句。 “何苦来…”宋恪斐揭开杯盖,摇着头吹了几口气,压着嗓子,又像是唠家常一样对他说道。“监察御史有什么好的…官职又小,在武林当个太守,一年赚得比京城要多。” “台长说笑了,王某怎么做得出压榨百姓的事。”王居逸微笑着说道。 “你做不出…那倒也是…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您升迁了,当然不同往日——” “我说的不是这个。”宋恪斐打断了他,抬起头望着他。 “我知道…” 宋恪斐沉默了一会儿,有点犹豫地开口道:“我本不应该说这个的…但是劝你好好想想…天子三宫六院再正常不过了,再加上那几个不安分的又在打皇后的主意……” “我知道…” “你呀……这又是何苦来…”宋恪斐捋了捋山羊胡,摇摇头叹道。 “台长一番好意,下官…心领了。”王居逸郑重地长揖道。 “你去吧……” “是。”王居逸缓缓走向门口,宋恪斐在后面沉默地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向着阳光。 他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皇上,监察御史王居逸回来了。”萧安在他身侧,低声说道。 萧师杰正在写字,听了这话面上虽无表情,但笔下一震,洒了好几滴墨。 “奴才给皇上换一张纸吧。”萧安叹了口气,拿起原来的纸放在香坛里烧掉。 “命他来见朕。”萧师杰的声音近乎冷酷。 “皇上当真要这样吗?”萧安忍不住劝道。 “朕还要怎样?” “皇上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要跟王大人闹别扭呢?皇上忘了当初是为了谁淋雨为了谁买一堆东西无处可送?好端端的把那人送出去又把人调回来,皇上这是何苦!” “他是回来了,可朕一想到他当初那么决绝,朕就觉得难过,朕就想报复他。”萧师杰抬眼望着萧安,眼里盛满了委屈。 “皇上当初什么都不说就把人赶走,论谁会不生气不委屈…王大人在武林被人欺负,您不是还派人到武林监视保护他吗?您冷静冷静…”萧安捧上一杯茶,萧师杰接了过去,轻抿一口。 “您不就是怕他不肯接受您吗……” 萧师杰,我们两清了。这句话里的失望,他读了几万遍。 那人清冷眼眸含泪的样子,紧抿着嘴唇、眼睛通红硬装坚强的样子,通通都在刺伤他的心。他坐拥天下江山,什么都有了,可就是怕失去这一缕白月光。 白月光回来了,可白月光还会是他的吗? “皇上,您亲自去一趟比较好吧。” “不,朕不愿见他。是他先对朕绝情的。”萧师杰像小孩子一样闹起别扭来。 “皇上!他若是绝情,当初就不会放广陵军过境,您忘记了吗?” 萧师杰当然没忘,但他觉得那份以公文形式传过去的文件,和私人信件大有区别,那人不过是秉公办事,和他萧师杰并无关联。 “王大人从来不是趋炎附势之人,不然怎么会在武林过得那么苦,身为太守还处处遭人作践…您不是很心疼他么?” “朕…” “皇上,糟糠之妻不下堂……”萧安跪下来劝他,“您再想想…” 萧师杰本就有些动摇,可又放不下身段亲自求他,萧安这么一劝,顿时又有了理由,成功说服了自己。 “好,朕去就是。”萧师杰突然从失落状态变得兴高采烈,把萧安吓了一跳。 “记得带上这个。” 萧师杰瞬间明白,满意地看了看萧安。 先帝丧期还有几天才过,天色刚暗下来,街道上仍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人出来。萧师杰偷偷从宫里溜出来,只带着萧安。他穿着黑色云纹长袍,只戴着小冠,打扮得很平常。但周身的清冷气质和眉宇间不容抗拒的威严,显示着他与众不同的身份。 “皇…萧大人,确定是这里吗?”萧安不敢喊他皇上,慌忙改口。 “是。”他又想起了当初和王居逸在门口斗嘴的事情,笑着笑着有些心酸。 “里面的人说太晚了不见客。”萧安丧气地说。 “太晚?再去问问。” “是。” “公子,皇上已经亲自来了,公子还是出去见见吧。”侍女劝道。 “我知道。”王居逸心乱如麻,坐立难安。他不敢抗旨,但他又怕见到萧师杰。 “逸安。”醇厚的嗓音在门外响起。看来是侍女放他进来了。 “你来做什么。”王居逸一说出这话,自己都愣了。他在干嘛?这可是当今天子啊!他这可是大逆不道的! 但萧师杰似乎没理会。 “你…好吗?” “不好。”王居逸用手帕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想见你。” “皇上不该用这样的称呼说自己。” 萧师杰听出他的声音带着些许哭腔。他叹了口气,“你还不肯原谅我吗?” “皇上说笑了,臣哪敢不原谅皇上?” “那你为什么还不开门?” 王居逸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萧师杰见对面沉默了,又兀自懊悔起来。 “你怕我变心?” 王居逸继续沉默。他想起了宋恪斐说的话。 “臣,早已不求什么真心。臣在武林,人人都说臣是达官贵人玩腻了不要的下贱东西,臣固然生气,可转念一想,不正是这样吗?”王居逸鼻音很重,但声音仍是冷冷的。 “我没有嫌弃你。” “皇上难道不知,以色事他人能有几日好的道理吗?” “那御史大人不知,糟糠之妻不下堂的道理吗?” 王居逸的心里忽然小小地震动了一下。 “臣自知没有什么能帮助到皇上的,皇上不如选一个良家女子长厢厮守,或者是选个有权有势大臣的女儿做皇后,巩固朝纲,也总比我这个不明不白的下贱东西好。”王居逸靠着门,每说一个字都十分用力。 “逸安,你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也会心痛?”萧师杰也觉得很委屈,甚至有点生气,但他还是软着性子和和气气地说道。 “臣不敢想皇上所想…臣日日夜夜盼着回京城,却怕回京城;臣盼着回京城,像游子盼着回家,臣不敢回京城,是怕物是人非,徒增伤心。” “逸安,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听了很多闲话…现在你怕什么?有我在,你只需要信我…” “皇上今天说是这样说,以后碰着新鲜的不知又要把臣放在什么地方…再说了,臣…不能给皇上生孩子…皇上现在无所谓,以后呢?叫臣无依无靠的,皇上可以有孩子可以有妃嫔,可臣什么都没有。” “逸安…我若对你无情,又怎么会来找你?我知道你担心大臣们担心流言蜚语,可是有我在,我能护着你。” “好了。时间不早了,皇上请回吧。”王居逸冷冷地说道。 外面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然后归于沉寂。 真的走了吗……是被问到难堪的问题了吗?走得真绝情。 他有点不甘心,有点委屈。他猛地拉开门,萧师杰正望着他,把他吓了一大跳。 他愣在原地,萧师杰走了进来。他把王居逸拥在怀里。 “望贤…”王居逸的防线彻底崩溃,他仅有的那一点点高傲都被打得烟消云散。相思不能相见的苦楚,被欺负的委屈…全部涌上心头,化作泪水,肆意地流着。他不知道要怎么说他的想念,他不知道要怎么去表达他的感情,他贪恋那人怀抱的温暖,只有这一刻,他才真真正正地感觉自己回到了原有的生活。 萧师杰明白他担心的什么,他早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打算,就等着王居逸回来。那么高傲、目无下尘的王居逸,那么纯洁无暇的白月光,放下了所有,终于回到他的身边。他笨拙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绢本,塞进王居逸手里。 “我的账还记着呢,你保管好…” 王居逸哭得更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好了好了,再哭,宫里的人还以为我出去游泳了。” 王居逸消停了一点,在他怀里抬起头,声音软软的,但认真地说道:“望贤,我不是为了做皇后,而是为了做你的皇后。” “我记住了。”萧师杰也同样认真地一字一字说道。 月色正好,天空中几缕如纱一般的云轻轻地拂过,几颗星星像爱人的心一样跳动闪烁。 白月光终于回来了。 元和四年十月十五,萧师杰奉先帝禅让令,登临帝位。改年号“顺政”,是为“顺政元年”。 文武百官穿着最正式的公服,腰间挂着玉佩,手持笏板,排列整齐。廖栩乔已经辞官归隐,今天是他出发的日子。这是萧师杰答应过的。 萧师杰着玄衣纁裳,上有日月星辰等十二纹章,戴着十二旒冕;腰上系着有四样纹章的蔽膝,腰侧挂着提醒仪态的组玉佩,缓缓走向大殿。王居逸看着他缓缓前进,每一步都是那样庄重威严。他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汉白玉石阶不长,但每踏一步都像是踏碎了所有血和泪。萧师杰眼前闪过许多场景,每一个人的样子都像走马灯一样,历历在目。 群臣山呼万岁,号角声庆祝新帝登基。 这么多年,这么多人,这么多血和汗,终于换来了今天。十二旒冕有这样让人不可抗拒的诱惑和威严,他终于尝到了这滋味。 顺政盛世,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累哦…… 第30章 平反 萧师杰登基后,封陈烨为正七品军器监监丞,掌缮甲弩,以时输武库。虽然散官职没变,但军器监丞也算是陈家老本行了,交给他们总比交给别人放心。 王居逸仍在御史台,萧师杰想让他进宫,但王居逸不肯。萧师杰哪里受得了不见他,平日里总要微服私访一下。只是今日去了,萧师杰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王居逸觉得奇怪,坐到他身边问道:“望贤怎么了?” “逸安,我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和你说…” “怎么了?” 萧师杰深吸一口气,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一样,握着他的手。王居逸感到他手心发烫,以为他怎么了,正要开口时,萧师杰缓缓道:“陈烨想查陈瑛的死因…” 王居逸的表情变得凝重了起来。 “你答应了吗?” “答应了。” “那就好…可你要怎么查?”王居逸疑惑不解地问道,“即便所有的线索都显示他遭人谋害,但是没有证据没有方向,你怎么查?就算我们都知道凶手会是谁,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就是无罪的。” “所以才来问你,想让你理理思路。” “你现在知道了什么?” 萧师杰叹了一口气,眼梢带着些忧愁的神色。“你可记得施恩义?” “当然。”王居逸仍是不解,“他怎么了?” “你还在武林的时候,施恩义把广陵县主给绑了,陈烨带着亲兵抓人,把他关进祠堂里吊着——” “绑了?”王居逸瞪大了双眼。 “你先听我说下去…”萧师杰点点头表示赞同,“施恩义原本一个字也不肯说,但陈烨用家法逼他,他把什么都招了。” “他说了什么?” “他说李旻找过他,要他趁着陈烨不在家,把胡霁云绑了。至于陈烨出门的事情,或许是买通了侍卫才知道的吧。” “可怎么保证他说的是真话?万一他被逼急了撒谎呢?” “陈烨说他要是真那么舍生取义,就不会做三姓家奴了。”萧师杰耸耸肩。 “你的意思是,他还被李旻和另外的人指使过?” “你知道那人是谁。”萧师杰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还有呢?你还知道什么?” “陈烨还说,那段有个医馆大夫给陈瑛看过病,他后来见到那大夫,大夫说陈瑛很有可能死于…中毒。而且大夫名望很高,应该不会出差错。” 王居逸愣住了。中毒?陈瑛自己想不开,服毒自尽?不,以他的性子做不出自裁这样不光彩的事情。难道是施恩义下毒?施恩义跟陈瑛能有什么仇?还是说,真的有人指使? 他抬起头,正对上萧师杰的目光。萧师杰好像看穿他在想什么,眼神里多了几分认同。 “还有就是…太医院的医正是我的人,他早年间在山里跟着老道士学过江湖术法,他说江湖奇毒也好、市面上能买的□□也好,少有这样死后还能面色如生的,十有八九都是口吐白沫脸色发黑眼珠爆凸;而水银之类更不必说,根本没有发作这么快的。” “我还是觉得太乱了……让我再想想,问问陈烨…总之,我会再联系你的。” “逸安受累了。”萧师杰轻轻在他额上一吻。 王居逸回京以后第一次去怡园拜访陈烨一家,也是感谢他们对萧师杰的帮助。 胡霁云因为怀孕而体态丰满,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韵味,只是不知为何她面带愁容。陈烨比以前更稳重了,或许是要当父亲的缘故吧。王居逸忽然有种看着晚辈长大成人的沧桑感,情不自禁地低头微笑起来。 “大人笑什么呢?”陈烨好奇地问道。白芷给王居逸倒了一杯茶。 “在笑自己老了,连明韬都有孩子了。” “大人说笑了。”陈烨不好意思地笑笑。 二人寒暄了好一会儿,王居逸像是才注意到给他倒茶的是白芷,问道:“怎么不见画屏姑娘和流萤姑娘?” “她们在上房里头,先兄亡故后让她们做了大丫头,管着这群小丫头们。” “半夏姑娘也是么?” “半夏跟着县主,此刻正在园里呢。”陈烨疑惑地问道:“大人怎么问起这群丫鬟来?” “说起来,今天我来还有一件正事,就是来帮忙查令兄的事情。”王居逸向前倾了倾身子,正色道。 陈烨略沉吟片刻,眼前一亮道:“我让她们过来,但能不能帮到王大人就不好说了。” “我也是奉皇上的命令帮忙而已,况且令兄与我多年至交好友,我也该尽力去做。”王居逸认真地说道。 画屏和流萤挽着偏髻,穿着缂丝月白袄水绿色百褶裙,一齐走到王居逸面前欠身行礼,半夏则穿着次一等的鹅黄半臂衫蓝缎裙站在她们身侧。 “几位姑娘请起,我只是问几件事,不必这么拘束。”王居逸抬手虚扶一下,示意她们起来。 “谢大人。”画屏见是故人,心里不由得泛起几分悲戚。当年陈瑛在时,这位大人没少来过,可如今物是人非,叫人怎么不伤心? “几位姑娘可还记得当日情形么?有没有什么与往日不同之处?要细细说来。” 这又是提起人伤心事的时候,她们不愿去想,也只能尽力去想。 “奴婢只记得当日公子的晚饭是叫施恩义伺候着的,此外再不记得。”半夏回忆道。 “施恩义?”王居逸惊道。 “大人,先兄平时公务太忙,有时晚饭也是草草对付,有时他想起叫谁伺候就叫谁,画屏她们倒不常管饭菜的事。” “那这不是很明显了吗?”王居逸更惊讶了。 “大人,”陈烨苦笑着说道,“烨也不是没有想过施恩义有可能下手,但后来拿一些饭菜喂狗,狗一点事都没有,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当时只有酒壶酒杯碎了一地,只有使劲儿摔才能把他们完全毁掉,烨一直在想是不是先兄故意的…” 王居逸沉默了。他仔细回想了一下陈瑛死后众人种种反常的表现:萧师杰让他不要声张、陈烨延迟发丧、孝期缩短到三个月… “我冒昧地问一句,当时先帝因为钦天监的话要求延迟发丧,那三月孝期又是为了什么?”王居逸忽然想起来,转过头问道。 “烨不知,先帝圣旨只说让烨速速回朝。”陈烨摇摇头叹道。“就算再违背礼制,圣旨一下来就必须得遵从。” 呵,这跟那年世家灭门案里某人的“夺情”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会不会是令兄之前几日的食物里有什么问题?”王居逸又问。 陈烨转头看着画屏,“姑娘说吧。”然后又充满歉意地笑说道:“先兄不许烨去请安,烨也不敢去。” 王居逸望向画屏,温柔地说道:“姑娘如实说来即可,不用紧张。” 画屏欠身作了个万福,低着头说道:“大公子此前一直病着,每日就是喝药,哪里还吃得了饭…” “会不会是药?” “药都是我们几个亲自煎的,也是常用的方子,平日府里也有试药的小厮,刘总卫也日日陪着,如果要下毒根本无从下手…”画屏不卑不亢地答道。 刘总卫?他好像听陈瑛说过,有个亲兵总卫对他像大哥一样。会是他吗? “总卫当时也在吗?” “刘岭在大哥回朝前一天就出城了,当天是不在的。” 原来是刘岭。 “那个大夫,现在还能见到吗?” “他就在城外刘岭那儿,县主回来以后请他给看脉来着。” “可以请他来么?” “可以,那明天烨带他去府上拜访,您看成吗?” “当然,越快越好。”王居逸凑近了些,压着嗓子说道:“李旻还没完全倒台,如果真的是他,我们就得尽快。” 陈烨听了,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待离开的时候,要再去拜见县主。胡霁云不知怎么的,一直冷冷地对他。陈烨忙在旁赔礼,说县主最近身子不适,脾气也大,要王居逸多担待着些。王居逸表示理解,然后就随着陈烨从园里出去了。 “王大人。”陈烨忽然叫住了他。 “怎么?” “烨突然想起来,带兵进宫那天廖右相让烨扮作先兄的样子去见先帝,在宫里烨见到何翰了。” “他说什么了?” “他见到我,就开始大喊‘不是我害你’‘是李旻害你的’…我突然想起来这事儿,不知道有没有用…” “好,我记着了。”王居逸拍拍陈烨的肩膀,一头钻进马车。他掀开帘子对陈烨说道:“明晚带那大夫来吧。” “是。” 马车晃晃悠悠的,王居逸快要睡着了。但他的脑子一直保持着思考的状态,他试图把所有线索联系起来,看看它们会不会指向那个一直被怀疑的人。陈瑛临死前的举动到底说明了什么?他在暗示什么?王居逸仍是一头雾水。 萧师杰那边也获得了一些新的线索。太医院的医正报告说,元和三年十月到十一月,有人仿造太医令的字迹伪作了记录。字迹十分相似,如果不是因为纸张内侧的毛边,根本不能发现这几张纸是另外装钉上去的。这也就意味着,这两个月里所有的记录恐怕都是在掩盖些什么。 “这可能吗……在太医院里动手脚,一下子就被发现了啊!太危险了,这不可能。”王居逸表示不相信。 “你想这时间这么相近,再说了,在太医院里找的难道不比外面保险?”萧师杰敲了敲他的额头。 王居逸沉默了。突然他眼前一亮,抱着萧师杰,脸埋在他肩上蹭来蹭去,还一边叫着“望贤太聪明了”这样的话。 萧师杰哭笑不得,按住怀里的疯兔,柔声问道:“你怎么了?” “等明天我问了那大夫就知道了。”王居逸笑着,眼睛亮亮的。 陈烨和江晚风倒是按时来了,几个人寒暄了一会儿,王居逸先开口进了正题。 “老人家可知道太医院每五年便要到各地收集药材的事?” “老朽当然知道,还帮了好几次忙呢!”江晚风笑吟吟地,他捋着雪白的胡子,笑起来活像个房顶上的寿星公。 “那您可知道,有没有什么药材是获得途径很少甚至只有一条途径,是只有皇家才有可能拿到的稀世珍品?” “皇家能拿的东西多了去了,在宫里的不都是稀世珍品?”江晚风笑了起来,笑声爽朗,“大人这问题没头没脑的,老朽不知说什么好。” “江大夫知道我问的什么。”王居逸微笑着,往前坐了一些。 江晚风略微沉吟片刻,突然眼前一亮。他看着王居逸,明白了些什么。 “老朽年少时学医,听闻这世间有一种毒,叫做鸩毒,取自鸩鸟的羽毛。鸩毒可在片刻间置人于死地,中毒者口不能言,但心神清醒。鸩毒比鹤顶红强上千百倍,然而一滴千金,传闻只有皇家才能拥有这样的绝世珍品,谁也没有见过。”江晚风一口气说完,又添了一句,“老朽也没见过,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王居逸一听到鸩毒,心里立刻明白了。他昨天以为萧师杰拿什么志怪故事哄他,原来世间真有这奇毒。他没作反应,又提起了别的事情,三个人聊了一会儿才分开。 “我叫那医正特意去查,和你说的一样。逸安,你怎么这么厉害?一下子就猜中了?”萧师杰惊喜地望着他。 “是你给我的启发呀。”王居逸看着他。 “我?” “你那天说什么‘太医院比外面的保险’我就突然想到,能让他李旻亲自动手的,恐怕只有这些外头没有的东西;再者,能在片刻间置人于死地,还能用陈瑛的病情掩盖,蒙混过关,并且能让他亲自毁掉证据,除了这一滴千金的鸩毒以外还有什么呢?而且陈烨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拿去验毒,验出来鸩毒可就是满门抄斩的罪过了!陈瑛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特意留了个线索吧。” “李旻他怎么敢…”萧师杰疑惑不解,皱着眉头说道。 “那可是李旻啊……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呢?”王居逸轻轻地点了点萧师杰的鼻尖。 “在外人看来,陈瑛因为重病告假,最后不幸病逝,谁知道其中有怎样不为人知的事情。”萧师杰叹道。 “当时的那几个太医令招了吗?” “招了,他们把李旻供了出来,包括当初监视陈瑛的几个太医,也在出逃的路上被截了。他们没有想到李旻真的会垮台,还等着他东山再起的一天呢。” “终于结束了…” “这次就由你亲自来审吧,也算是给你一个交代。” 王居逸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 李旻在天牢里被关了三十多天,这三十多天里萧师杰召集所有精英力量暗查李旻底细,顺藤摸瓜连根拔起,力求一网打尽。让人震惊的是,不少皇亲国戚也卷入这次事件当中,还有许多大臣亲属也或多或少的和李旻有纠葛。倘若李旻真的上位,这庞大的支持根系无异于重建一个王朝。 王居逸戴着獬豸冠,穿着朱衣,手上拿着令牌。成王败寇或许只是一念之间,或许今天就是他李旻来宣判王居逸的死刑。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谋杀朝廷重臣、谋害县主、结党营私贪污国库…条条死罪,权倾一时的宦官李旻今天就得死在他面前。而他的帮凶施恩义,也被陈烨杀了。 “朱颐是我的兄弟,我杀了陈瑛给我兄弟报仇,有错吗?何翰是我的兄弟,你们抓他去祭天,我想杀你,有错吗?我只是给我兄弟报仇而已!” “你要是这么舍生取义,还做太监干嘛。”王居逸不想理他。 “太监也是人!我和你有什么区别!” “草菅人命压榨百姓,这是你为人做的事吗?这就是我跟你的区别。” “伴君如伴虎,王居逸,自古以来男宠就没有几个好死的。你小心点,我在下面等你!”李旻咬牙切齿地说道。 王居逸不想再听下去,他把令牌扔了出去,“斩。”同样地咬牙切齿。 刽子手手起刀落,李旻人头落地。同样被斩的还有那几个皇亲国戚,他们站错了队,同样不得好死。刑场上血腥味弥漫,让他有点犯恶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王居逸没有资格去怜悯任何人。 这天晚上,王居逸彻夜无眠。他起身点灯,灯火在风的吹动下一跳一跳的。他翻出了以前的书信,在灯下细细地看着。好像故人就坐在他身边,支着头看他。 今天是十五,月亮很圆。 陈瑛坐在王居逸身边支着头看他。谢谢。他说道。 好像刚和故人分别,刚吃完热气腾腾的馒头,刚喝完一壶酒,两个人还在说笑。他胡乱地抹着眼泪,低着头避开光,好像怕被谁看见一样。纸上那样熟悉的清瘦字迹,那样熟悉的“见字如面”,只可惜现在是见字难面了… 不许哭,酸文人小哭包。陈瑛点点他的鼻子。 王居逸想起自己以前总是被一个人嘲笑是“酸文人小哭包”,只是那个人现在再也不会来笑话他了。 他扭头望向窗外,咬着拳头把哭声咽下去。月光洒在他身上,清冷似水。 别再哭了,我走了。陈瑛站起来,拨弄着他的头发。 一阵风拂过王居逸的肩头,吹起了他的头发。他任由泪水肆意地流,打湿了衣服。 故人还在,人却已故。你留我在世间,好不孤独…… 月华朗照,清冷如水,像是为离人洒下的眼泪。 ——————————————— “作者有话说”里有惊喜哦~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自己躺在一个漆黑的山洞里,不知道为什么。起床以后看了个新闻,这更加确定了我认为南屿国确有其事的想法。 近日考古队在武义山发掘出了一座古代墓葬,时间尚未确定,大约在一千年前。这是一座合葬墓,保存完好,从里面出土的陪葬品看来,墓主人的身份是个贵族,还是个武将。墓葬内出土的大量兵器很多已不可考究名称和作用,许多精美的瓷器也是稀世珍品。这座墓葬还有一个令人疑惑的地方,就是主墓室的棺木。两具棺木里竟然有一个是空棺,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十三件衣物,还有玉佩之类陪葬品,初步判断是衣冠冢。另一个棺木里长眠着一个年轻男子,年纪在二十五岁左右,尸骨保存完好,双手呈交叠姿势放在胸前,手下是一枚白玉鸳鸯扣。墓主人身份尚未确定,只有一刻着“陈瑛”字样的铜印,但历史上是否有这个将军还尚不确定。这个同性合葬墓或许是揭开学术界争论已久的“南屿大陆”之谜的关键因素,这其中的故事还等着人们深入考究。而墓主人之间或许有着一段美好的故事,还等着人们去探索。 我关了电视。我知道,这是一个美好而又残忍的故事。 第31章 人质 入了冬,天就冷了。时不时的下一点雪,寒风刺骨。 王居逸走在街上,拢了拢衣襟。他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我就知道你会来。”陈烨打开门让他进去。没有别人在场,他也不加敬语了。“进屋吧,外面冷。” “好。”王居逸跟在他身后。 他今天来,是为了弄明白一件事——那天晚上这三个人究竟商量了什么? 萧师杰昨天告诉他,陈烨自愿把儿子送入宫中作为人质。他惊得说不出话来,直愣在原地。 “不行。” “不行?朕给了他军器监丞的职位,给了他掌握亲兵的权力,还有护国公的爵位朕也会一并给了他,他总要付出些代价。” “真是不可理喻。他跟这件事有什么关联?” “你自己去问他。”萧师杰就这样把他打发了。他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今天才会在这里。 “我狠心?你疯了吗?”陈烨冷笑道。“你可是未来的皇后殿下,皇上可是要把这个孩子作为未来的继承人培养的。” “第一,我不信你会为了这所谓的荣华富贵送走自己的儿子;第二,我也不会抚养他,我对不起你大哥,我有愧于心。” “你会,皇上不会。” “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王居逸焦急地问道。 “发生了什么…”陈烨冷笑着,没有看他。 那天晚上陈烨和胡景云萧师杰三个人在萧师杰家里谈判,与其说是三个人的谈判,倒不如说是两头饿狼对着一只待宰羔羊的各取所需。 “县主被施恩义所劫,恐怕李旻已经知道了丞相和内兄的谋划吧?”陈烨试探着说,小心翼翼地看了二人一眼。 “那如此说来…”萧师杰和胡景云对视了一下,陈烨忽然感觉有些不妙。 “也不是不能帮…只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陈烨紧张起来,手心沁出了汗。 “胡兄帮我夺得帝位,我可以保他广陵国无虞…只不过,这样一来你的夫人就是公主了…” “所以呢?” “你娶了外国公主,为了安定内外,总得付出点代价吧?” “关我什么事?” “怎么不关你事?你还求我帮你找杀你哥哥的凶手不是吗?” “你欺人太甚!”陈烨恼了,拍案而起,怒目圆睁直瞪着萧师杰。 “妹夫坐,别激动…”胡景云去拉他,被一把甩开。 “除非你觉得以你的力量可以亲自做到这些,不然你今天也不会来求我救你的夫人对吧?” 直到那一刻陈烨算是明白了,胡景云和萧师杰是一路的,而他陈家坐拥的最精良的军备技术、陆子籍留下来的精锐部队、富可敌国的家业,全都在萧师杰的野心范围内。如果不是看在王居逸的份上,萧师杰或许理都不会理他,而胡景云从一开始就没有半分对自己妹妹的疼惜之情,只有把自己妹妹当作工具来使用。他也是在那一瞬间明白,为什么别人都传言陈烨差点娶了大嫂,要不是大哥百般推辞,胡景云动手的时间可能还会更早一些。 “夫人现在身怀有孕,如果生下了男孩,烨就把他送进宫中做人质…但是,烨要求的事情一件也不能少。”陈烨冷静下来,直视着萧师杰说道。 “一言为定。” “怎么会…他竟然会…” “你就别想这么多了,他总不至于害你。”陈烨递了杯茶给王居逸,安慰道。 “可你真的要送孩子进宫?” “这只是缓兵之计,我也没办法,县主还有阵子没生呢,如果不答应,你现在都不会见到我。” “为什么?” “萧师杰拿亲兵做要挟,如果我不帮他,他就先弹劾我私养亲兵,然后把我给收拾了。”陈烨啜了口茶,像说别人的故事一样轻描淡写。 “不行…我要去劝他…” “你别去了,皇上铁了心不放过陈家,你去劝完,他再一生气,我们都得玩完。” 王居逸低着头沉默不语。 “不过办法我也不是没有,只是看你想不想而已。” “什么办法?” 陈烨凑近他耳边,王居逸听着听着忽然睁大双眼。 “真的可以?” “试试呗。如果你狠不下心来。”陈烨微笑道。“他也是铁了心要娶你,不然你这皇后没有子嗣,迟早有一天是要被人废掉的。” 王居逸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当初为了萧师杰什么都放下了,弹劾工部、去了武林,然后再次回到御史台。这个地方是为了那个人留下的,他明白萧师杰的心意,可这未免对陈烨太不公平。他离开了怡园,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逸安,别的事情我们都可以商量,但这件事不可以。广陵国君一日在位,陈家一日与他们有关系,对我们来说就是威胁。是陈烨自己舍不得家业,不是我非得要他儿子。”萧师杰用近乎冷酷的语气说道,他的目光像是寒冰,望得王居逸直打了个寒战。 你疯了。王居逸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随你。” “我打算立你为后,过了年就册封,以后财政大权都交给你,好不好?”萧师杰又换了一副亲昵的样子,拉着他的手说道。 “好。”王居逸微微一笑。 “夫人…这也是迫不得已…现在才告诉夫人…”陈烨跪在坐榻边,低着头说道。 “你起来吧,我不愿看你跪着,倒像是我错了一样。”胡霁云没有看他。她的内心充满了绝望。是啊,早该想到的,哥哥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为自己着想,他只是为了他自己而牺牲掉亲妹妹而已。真让人寒心。 “烨对夫人的心意,不会再改变。夫人一定要相信烨能处理好这件事,能保全家族和孩子。”陈烨诚恳地说道,目光真挚。 “你最好说到做到。”胡霁云仍带着她惯有的平淡表情,冷静得反常。 突然间一个惊天的消息在京城炸开了,街头巷尾纷纷议论此事,事件热度不断攀升。大家都在好奇:陈烨居然要再娶一位妻子,还和广陵县主平起平坐? 那天在怡园听到此事时,王居逸同样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梁家小姐与大哥在儿时有过婚约,只是大哥又推辞不就,这桩亲事算是黄了。可那梁员外不同意,非他不嫁,结果现在好了,那小姐彻底嫁不了了。” “所以你就娶她?你还说她生了你的子嗣?”王居逸像连珠炮一样发问道。 “反正她也嫁不了别人,倒不如成全她父亲的意愿。你别忘了,我肩祧两房,两个都是我的正妻。”陈烨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也不怕坏了名声?况且这小姐可有二十三岁了,比你还大——” “名声?”陈烨转过头,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我就想知道,陈家做错了什么?军备是祖上一直做的,功名利禄是世代军功挣下的,我大哥也是堂堂正正考了武举做了官,用命换功名——我们做错了什么,这样被对待?杀我父母杀我大哥,我自己深受骨肉分离之苦——父母被人暗杀害死了,大哥死在我面前,现在连我的妻儿也要遭受这样的苦吗?这一次我就是做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也不能再袖手旁观下去了。”王居逸刚要接话,陈烨又继续说道:“我大哥待你不薄吧?他的军印不是给了你吗?他也帮了大忙吧?功臣就活该被忌惮吗?” “这不是我想的…我压根就不知道…”王居逸心如乱麻,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皇上忌惮是应该的……”陈烨不屑地嗤笑着说道,“我叫人从保婴堂抱了个孩子回来,就说是那小姐生的。而陈烨我现在见纸包不住火,事情败露,心中有愧要娶那小姐过门。这个孩子就算是我陈家的嫡长子了,送进宫里不过分吧?”他一把攥住王居逸的手腕,“看在大哥的份上你最好这么做,假如你还有半点良心的话。”他轻蔑地望着王居逸。 “我知道了。”王居逸报以微笑。 那梁员外巴不得女儿快点嫁进陈家,陈烨说要她以别院的身份带着孩子进府,员外一开始不肯,后来想想府里还有个三品县主,女儿嫁过去以后又是正妻,没有孩子可怎么过日子?左思右想,还是同意了。 陈烨打听到这梁小姐梁锦绣常年吃斋念佛,为人和顺温柔,容貌端庄。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可员外一心想让她嫁入高门,等着等着,也等到了二十三岁。小姐自己不急,员外可急死了,陈烨一提亲他立马答应下来;况且陈烨礼节也足,给他赚够了面子。不知怎的在他眼里,女儿嫁得好也成了光耀门楣的事情,至于什么凭空而来的私生子,也会成为人家的嫡长子,身份更尊贵。 就这样,八抬大轿把这锦绣小姐抬进了怡园。新婚当天陈烨在胡霁云房里,揭了新娘盖头就回来坐着,喜服都还没脱。胡霁云虽心中窃喜,但嘴上还是劝着他去陪人家。 “她说她已经是心如死水形如枯木,被人怎么利用都无所谓,她只顾吃斋念佛的事情。”陈烨无奈地摊手。 “玉纹真有个性。”胡霁云赞道。 “你还夸她…别人都说我有福气,我看我可是惨了。”陈烨叹道。 琉璃馆里灯火通明,梁锦绣坐在蒲团上念佛;另一头的绘晶堂里两个人悄悄说着私房话,甜蜜至极。 一个月后,王居逸抱着一个粉团似的婴儿出现在朝堂上,又引起了轩然大波。 第32章 封后 萧师杰背着手站在窗边,黑衣上的银线刺绣盘龙平添了几分肃穆,越发衬出他帝王的气概。王居逸站在他身后的书案旁,一身月白袍子,白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陈烨这一招够狠。”萧师杰攥紧了拳头,望着窗外盛开的梅花。一片雪花轻轻地落在腊梅花瓣上。萧师杰皱了皱眉。 “外面的人都传言,陈烨娶的两个妻子,差点都成了他大嫂。” “他就这么喜欢吃老草么?”萧师杰冷笑道,薄唇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太狠了,不惜赔上自己和那小姐的名声,做这么个亏本买卖。” “为了能嫁进陈家,还是正妻的身份,不管说什么那梁家人都会同意的。”王居逸摇摇头叹道,偏过目光望着书架的一角。他想起了陈烨对他说的话,泛起阵阵心酸。陈家的人,哪个不是牺牲品?不管是从前的广陵国公主胡霁云,还是宗主陈烨和他死去的大哥,再到这个为了嫁进陈家不得不扣上所谓“别院”、“私生子”帽子的姑娘,他都没有资格去可怜。 “那孩子虽然是陈烨的私生子,但那姑娘嫁进陈家,那孩子就是陈家的嫡长子,陈烨把他送进宫已经是…” “你真相信那是他的孩子吗?”萧师杰蹙着眉,转过身来厉声问道。 王居逸一愣,突然有些难过。他微微一笑道:“陈烨不惜开宗祠把这孩子认了,不管这孩子以前是谁的,现在就是陈烨的,皇上不应该再这样逼迫他。”他想起陈烨说的,用一个孩子去换家族的平安,换自己的无虞,用自己的名声去换家族的名声,似乎很有道理,可那是自己的孩子,是剜心的痛。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被迫卷进朝堂的斗争,一个家族的光耀门楣同样带着伤痕累累,不得半分安生。 “他真狠得下心来。”萧师杰无奈道。王居逸看着他的眼神,忽然心里一紧。他连忙说道:“陈烨已经做到这份上了,现在街头巷尾没有一个不说他坏话不嘲笑他的,皇上就放过他吧……” “罢了,朕找好乳母在宫里,到时候这孩子还得变成朕的私生子呢。” “啊?” “朕总不能说是你生的吧?”萧师杰一挑眉,玩味地笑着看他。 王居逸红了脸,偏过头去。 萧师杰掩了窗子,走过去环住了他,带着温度的檀香钻进了他的鼻子。“逸安,我一定会封你为皇后,要天下人知道,朕不是负心之人。”萧师杰在他头顶说道。 “皇上可要记住了。”王居逸把脸埋进他怀里。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孩子在怡园养了两个月,长得可爱极了,眼睛圆溜溜的,一眼就把人的心看化了。陈烨请了乳母来带孩子,胡霁云也时不时来看望他。这个注定与陈家无缘的孩子,倒是暂时驱散了一直笼罩在所有人头顶的阴霾。 过了年以后的二月份,有人看见陈家突然又挂起了白绫。流言传来传去,又传回了王居逸的耳朵里。他们说陈家不知是不是亏心事做多了,人丁不旺,好容易接来的长子长到半岁就病死了。有人附和道,是陈烨这个灾星,克死父母兄弟还有自己的儿子。 话越说越难听,王居逸不忍心听下去,换了一个座位。一个星期前陈烨偷偷把孩子送到萧师杰在宫外的私人府邸,由那里的侍从代为抚养。他没见到陈烨,也不敢去见。他心里有愧。 怡园里举办了一个假葬礼,人们抬着空棺到墓地安葬。陈烨觉得他简直没脸见列祖列宗还有大哥,竟然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倘若大哥在世,定要将他毒打一顿。 ——倘若大哥在世,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朕今日宣召诸位,是要解决一件事。”萧师杰在龙椅上正襟危坐,冕旒一动不动。“有大臣频繁上奏,朕应该选秀,充实后宫,绵延子嗣,还应该有个皇后——诸位爱卿是这个意思吧?”他望向朝臣们。 大臣们沉默了。 “怎么不敢说话?” 他们当中有人知道王居逸和萧师杰的过往,不敢出声。有胆子大的老臣,颤颤巍巍地走出来。 “陛下…臣等也是为了皇家着想…” 萧师杰沉吟片刻,“那朕作为明君,好像也要时时听取忠言,对吧?” “圣上英明。” “那好,现在拟旨:封监察御史王居逸为皇后,择日册封。” 大臣们躁动起来,到处去找王居逸,却发现他今天根本没来。而前面已经跪倒了一片:“陛下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 “偏重男色,是昏君所为!陛下三思啊!” “昏君?可王大人替朕做了很多事啊,朕喜欢他,就想让他做皇后,怎么了?” “陛下…”有一位年老的大臣摘下帽子,跪在前面磕头道:“陛下固然喜欢,可子嗣…陛下三思!” “娶一个不喜欢的人来做皇后,绵延子嗣,然后再被外戚利用对吧?” “皇上,立皇后是严肃的事,皇上再怎么喜欢那个男人,都不能让他做皇后!自古以来,男宠篡权夺位的事情还少吗!” “那外戚干政的事情也不少吧?朕曾用王居逸的计策,让南屿以商止战,减轻赋税,难道这还不够吗?”萧师杰使了个眼色,萧安便走到帘子后面去叫王居逸。 王居逸本不愿意,但萧师杰硬是要他这样做,他也没法。 王居逸叹了口气,从乳母手中接过一个襁褓,小心翼翼地抱着,缓缓走上朝堂。 王居逸感受到千万个如炬目光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那个老大臣直接惊得晕了过去。 人们好久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操作? “大惊小怪什么?”萧师杰走到王居逸身边,王居逸感觉自己的脸一片滚烫。 “皇上…这…这是…”他们差点就说出来:一个男人怎么可能生孩子! “朕的孩子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怎么,有人不服?”趁大臣们还没接话,萧师杰说道:“朕有孩子,就可以立后了对不对?” “这…” 萧师杰开始洗脑:“你们看,我立王居逸为皇后,首先可以稳固朝纲,不用担心后宫干政牵连外戚甚至外国,是吧?其次不用担心争宠的问题,前朝后宫一片和平,不好吗?从前多少大臣就盯着在后宫女儿的肚子,巴不得她们生十个八个孩子,自己也可以沾光,还有多少权臣费尽心思把女儿送进宫里,不知是皇帝管大臣还是大臣管皇帝,不知吹了多少枕边风,生了多少祸事,所以朕立男后,这些问题都可以避免,多好!” 大臣再次沉默了,他说中了好多人的心事。 “就这么定了,三月初五,朕要正式册封王居逸为皇后。” 大臣们愣了,金口一开这事就算定下来了。他们看着王居逸,不知是要拜还是要怎样。这时王居逸怀里的粉团突然哭起来,王居逸赶紧抱着他落荒而逃,直跑进了内廊,才松了一口气。 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同时,萧师杰安排好的人已经开始传播流言,这孩子是萧师杰去年出公差的时候一夜情留下的,为了他王居逸差点没把萧师杰打死… 王居逸再次换了一个位置坐下。 王田荫和柳渊是大典的特别来宾,被容许在百官之后观礼。王田荫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大典,索性有礼部尚书柳渊在,衣服装饰都准备好了给他,省了不少事儿。王居逸的家人直到昭告天下时才知道他竟然成为了皇后,并表示不会派任何家人参加大典。而萧师杰远在武林的父亲光是知道他接受禅让做了皇帝以后,就一直都推辞去京城的事,勉强接受了一个侯爵,就带着妻女进了山中别院,不见外人。册封当天,王田荫会陪同王居逸进宫,而柳渊作为册封使会把象征皇后身份的册宝交到王居逸手里。 册封之前按照礼节,要进行保密和封院。王居逸在自己的府里不许见任何人,只有王田荫会陪着他。册封前两天会有各种礼仪排练,还会把衣服首饰送来。 准备工作进行得热火朝天,可王居逸却像是一点也不感兴趣一样,脸上常露出疲惫的神情。 “义兄,怎么了?不高兴么?终于可以和他长厢厮守了,多好的事情!”王田荫坐在他身边,关切地看着他。 “高兴,怎么会不高兴?”王居逸安慰他似的笑了笑。 “你又骗我了,你有心事,对吧?” “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像梦一样。” “每一个陷入爱情的人都会这么说吧?” “不,我是觉得…”王居逸犹豫了一下,“或许我不做这个皇后会比较好吧。” “你说什么呢!不许胡说!”王田荫急得去捂他的嘴。 “佑堂…” “你怕他不爱你了吗?” “我从没怀疑过…可是你要知道…”王居逸望着他,“比起你和柳非浅的感情,比起你们的逍遥自在,我要承受的太多了。” “可感情就是这样啊,我也为非浅放弃了很多——” “这不一样…”他叹了口气,“我们就是感情再好,终究是君臣,做了这皇后,他是君,我是臣,这不能比的。” “你后悔跟他吗?” “不后悔,可我不知道怎么说…我知道他的性格他的为人和他对我的感情,但今时不同往日,这个皇后确实有点难做。” “义兄,自古以来,帝后也不是没有感情好的。你要相信他会对你好,你们两个可以共创盛世,可以有本事去规划你们的未来…什么样的人该做什么样的事,我和非浅只能做点买卖,而你,终究要站在睥睨天下的位置上,做属于你的事情。”王田荫眼睛亮亮的,真诚地看着他。 “谢谢你。” “相信他,也相信你自己。已经走过这么多了,不差最后一关。” “好。”王居逸终于露出了笑容。 册立日天刚亮,文武百官等在昭明殿外。萧师杰戴着通天冠,穿着绛纱袍,从内宫降舆到昭明殿,等待着王居逸。 王居逸穿着最隆重的皇后礼服——绣一百四十八对翟鸟纹和织金五彩云龙纹的袆衣,腰系织翟纹三等,饰织金云龙纹的蔽膝,穿着描金云龙纹青袜舄,舄首缀珍珠五颗,手拿套黄绮玉圭,戴十二龙九凤冠,坐着金龙肩舆到琼华门前。柳渊在昭明殿内受册宝出殿,走到殿的偏门出去,到玉阶前等候。乐队奏正安乐的同时,王居逸走下肩舆。 经过繁琐的仪式以后,王居逸从柳渊手中接过册、宝,正式确立了皇后的身份。百官先行三跪三叩礼庆贺,然后王居逸会走到萧师杰面前接受百官三跪九叩大礼。 宫道不长,但凤冠很重,几乎要把他压垮。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只有一条不能停止的往前的路。该哭还是该笑?此生永远都要在宫中度过,再也不能愉快喝酒吃馒头,还有很多繁文缛节要应付——可同时还有最爱的人在宫里,还有一个粉团似的太子。 接受吗,王居逸?萧师杰他再爱你,也有自己的野心和资本了,而你呢? “册封礼成,拜!”司礼官扬鞭喊道。 不知不觉竟已走到萧师杰身边,就算二人今日都穿着华服,还是那样熟悉的不会改变的感觉。 我接受。王居逸对自己说道。他此时正看着萧师杰,看着文武百官。萧师杰悄悄揽着他的腰,“信我。” 王田荫和柳渊站在人群中,看着上面的人。 “这是圆满的结局吗?” “不知道,但愿是。”王田荫眯着眼睛,看不清上面的人有什么表情。 在此,王居逸总算是成了皇后。我松了一口气。幸好忍住了没往后翻,我熬到了这一段,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吧。书上说王居逸婚后掌握国家财政大权,说来也怪,南屿竟然有近六十年风调雨顺,年年丰收,人民的生活也好起来了,大家都说是这个皇后带来的运气。谁知道呢? 谁知道一千年前宫门关上的那一瞬间,王居逸的脸上是不是带着笑呢? 第33章 成全 自打梁锦绣嫁进陈家以后,终日在琉璃堂念佛。虽然同为正夫人,她也每天去给胡霁云请安,再不见别人,包括陈烨。陈烨有愧于心,总想着劝慰她,但总被拦在门外。梁家比不得胡家的出身,连陪嫁的侍女都只有两个,更别提嫁妆的档次了。陈烨倒是安排妥当,和当初娶胡霁云时给的彩礼一样,不知是不是他心里有愧呢? 琥珀见她又把陈烨关在外面,实在不忍心,劝道:“小姐,这样不好吧?” “他愿意娶我就娶我,愿意休我就休我,反正我的名声坏了,他想怎样就怎样。” “小姐……” “我以为我念佛,佛祖就会救我,可我躲得过一个躲不过另一个…连我爹都这样对我,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梁锦绣眼含泪水,端坐在蒲团上。 那胡霁云本有意来陪她,她总推脱不见,胡霁云还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时常叫人买了新鲜玩意儿送去,却只是得到对方一句不冷不热的谢谢而已。 “琉璃堂那位可真是冰美人,对谁都冷冰冰的,小姐对她这么好,她却只知道吃斋念佛。她的笑脸可是都给了那佛祖不成?”润珠回来以后气愤地说道。 “休要乱讲,冲撞了佛祖,真是不懂事。”胡霁云责备道。 “小姐,琉璃堂那位连她的丫鬟都冷冰冰的,真吓人!” “好了!你再说,我可要掌嘴了!” “奴婢知错了!”润珠赶紧跪下请罪,“奴婢多嘴了!” 胡霁云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望着她:“你可知道她受了多大的委屈?家里当个明珠似的捧着护着,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又成了攀龙附凤的工具,说不定她自己也有爱慕之人,可嫁进这样的家族里处处都要守规矩,没有半分自由。这样的苦,哪里是送一些礼物就能弥补的呢?”说着说着,又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我又何尝不是呢?” “小姐…” “罢了,她不愿见,收下东西总是好的…”胡霁云叹了一口气,抚着肚子,“我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呢?” 陈烨虽然娶了梁锦绣为正妻,但心里却把她当作姐姐来敬重。他打心底里可怜她,敬重她,但他也知道当初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让她嫁给自己。原来操控一个女子这么简单,只需要她有利欲熏心的父母,只需要有如天命一般的礼教,就可以轻轻松松把她控制住,让她无处可逃。他叹了一口气。他想让梁锦绣知道自己的心意,可一见到她就觉得愧疚得想逃跑。而那梁锦绣只叹自己命苦,不愿见到这个葬送自己一生的帮凶。她见到陈烨和胡霁云夫妻和睦,心里好生羡慕,不由得悲从中来,哭自己没有这样的命,一个黄花大闺女被人扣上了别院的帽子,被人娶了也就算了,可清清白白的名声就算是这么毁了。 她已经做好青灯古佛一世的打算了,可猝不及防,初春里悄悄绽开的一朵桃花,轻轻地掉进了她原本孤寂的生命里。 那日她正在园子里的桃树下坐着绣佛图,却听回廊上有人说话的声音,抬头望去,只见陈烨正和人一边说话一边走着。那人个子高大,虎背熊腰,穿着蓝色圆领袍子,扎着蹀躞带,十分利索。白芝告诉她,这是陈家的亲兵总卫刘岭,不用回避,她这才又安心地继续绣佛图。 可刚才那一瞬间心里的暖流是怎么回事?她忽觉脸上发热,不敢再想,低头绣着,针却总是扎了手。她偷偷望了一眼白芝,白芝在旁边折柳枝编篮子,没注意她。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白芝,我们回去吧。” “好。”白芝放下篮子扶她起来。 那个人的身影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一直想着,默默低头走路。突然白芝“哎哟”一声,一撒手把她也往后扯了扯。原是走到转角的地方撞了人。 白芝整了整衣服,有些恼了,指着来人骂道:“好没了眼色!在这横冲直撞的,冲撞了夫人可怎么好?” 来人只顾低头赔罪,连连说是。 梁锦绣定睛一看,这不正是方才和陈烨说话的人吗?再仔细打量打量,那人面容俊秀,看着是个老实可靠的人。他应该和白芝她们很熟,白芝一边数落他,他笑着赔罪,笑得很好看。 “罢了,白芝。总卫也是不小心,你就饶了他吧。”她开口解围,实际上是不敢再看下去。 “愣着干什么,还不谢过夫人!”白芝柳叶眉一拧,佯怒道。 “谢过夫人,谢过夫人。”刘岭急忙长揖道。 梁锦绣点点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刘岭原是在廊上疾走,要在城门关闭前赶回城外,不曾想就冲撞了白芝。那个夫人估计就是陈烨为了逃圣旨而娶的,闹得满城风雨的梁家小姐。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她的样子,只记得她通身的水绿衣裙,发上戴着一支朴素的玉簪,略施脂粉,自然一股清冷的美。不知怎的这女子平静娇美的面容一直浮现在眼前,还有她刚才说话时平淡的语气,不知怎的竟这样摄人心魄。直到她走过了自己的身边,都还在回味她留下的檀香味道。 刘岭猛地清醒过来,这可是陈烨的夫人!自己怎么能有这样的非分之想!真是该死! 他抬头见天色渐暗,赶紧加快脚步出了园子。 三月二十日胡霁云生下了一双儿女,陈家终于有了一桩喜事。陈烨天天都在胡霁云房里看孩子,琉璃堂算是彻底的冷清了下来。刘岭最近也经常过来帮忙,二人时不时地能见到。白芝还觉得奇怪,梁锦绣怎么最近这么愿意出门?以前常在佛前打坐,现在喜欢在园子里逛,而且还总能见到刘岭。而梁锦绣只有在见到刘岭以后,才会露出少有的微笑。白芝有种奇怪的预感,但她不敢跟别人说,万一主子和总卫私通,可是不光彩的事情。但不说吧,公子又被人扣了绿帽子,好像也不大好。她左思右想,还是去告诉了胡霁云。 胡霁云一愣,随即明白了。她是何等聪明之人,梁锦绣这表现明明就是对刘岭有意,可二人还要故作偶然遇见,实际上就是为了多看两眼。想着想着她不禁笑起来,打发了白芝:“你回去吧,梁夫人什么时候有空过来,让她来就是了。 梁锦绣作为另一个夫人肯定要来祝贺,毕竟也是孩子们名义上的母亲。她带着自己绣的佛图,还有陪嫁的银项圈去见胡霁云。 陈烨在军器监述职,乳娘哄完孩子们就把他们抱来房里。胡霁云靠在养和上,梁锦绣接过襁褓,看着熟睡的小女孩,不禁带着几分笑意。 “好可爱的孩子!眉眼和妹妹像极了!”梁锦绣夸赞道。 “阿弥陀佛!可是要像我,一个姑娘家长得像她爹那样,我可愁死了。”胡霁云打趣道,二人都笑起来。“姐姐绣的佛图真好,我要把它挂起来日夜供着。” “哪里,技法粗糙,也就有个诚心在罢了。”梁锦绣谦虚道。她想起那日绣佛图的情景,又不禁低头微笑起来。 胡霁云使了个眼色,乳母把她怀里的男孩抱走了,两个人退了出去。房里只剩下两个夫人和孩子,侍女也都退下去了。 “姐姐。” “嗯?”梁锦绣回过神来,发现只剩了她们两个人在。 “我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说…” “妹妹怎么了?” “姐姐觉得,陈家人怎么样?” 梁锦绣一时间不知道她什么意思,迟疑了片刻:出去强行成亲这件事以外,家里的人都待人平和有礼,从上到下秩序井然,还算是挺好的吧。“挺好的,妹妹和公子待我也很好。” “那姐姐觉得,刘岭如何?” 梁锦绣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这是来兴师问罪的吗?是要责罚自己吗?她在脑海里快速闪过所有的可能性,看了一眼胡霁云,发现她脸上带着微笑,再看看怀里抱着的孩子,像是胡霁云有意让她留下的一样。她突然明白了。 “我不知道,他或许是个好人。” 胡霁云的笑意更深。“他确实是,从亡故的大伯开始,他就一直照顾着这个家。虽然说是大伯临终前求刘岭照顾公子,但是刘岭也做到了十全十美,样样周到。他是个极好的人,如果你…” “我怎么敢…不,我没有…这…”梁锦绣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姐姐再想想,他不会亏待了姐姐。” 梁锦绣沉默了。 另一边厢,刘岭也被劝了。刚开始陈烨跟他提起的时候,他立马要自杀谢罪。好在是陈烨死活拦住了,不然又酿成大祸。不过这也确定了一件事:刘岭确实爱慕梁锦绣。陈烨巴不得赶紧成全这桩好事,洗清自己的一些罪孽,他劝刘岭答应,刘岭愕然了。 “当初你说要人家嫁你人家就得嫁,现在你要把她像送礼一样送我吗?”刘岭质问道。 “什么送礼啊……有情人终成眷属不好吗?”陈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可这终究是…夫人的清白就彻底没有了…” “诶?我陈烨亲自休掉的妻子,谁愿娶谁娶,堂堂正正的国法摆在那里,谁敢说个不是?” “不是娶不娶的问题……” “我要让她一辈子只能在琉璃堂吃斋念佛吗?这不是更大的罪孽吗?” 刘岭沉默了。 “亲兵总卫,年例银子不少,再加上各种赏钱,你们两个肯定能过日子,实在不行还有我,不是吗?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大不了我陈烨再做一次负心汉,让全天下的人都来骂我抛妻弃子的狗东西,可以了吧?” “你啊……要是你大哥还在,非把你打死不可。” “他打了我那么多回,不差这一次。”陈烨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再说了,如果他还在,这些事情还会发生吗?” 刘岭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 “你考虑考虑吧,忙,我可只帮这一次。”他又压低了声音,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刘岭,“毕竟负心汉,谁都不好做嘛。” “我答应。”刘岭抬起头。 胡霁云惊喜地看着梁锦绣,“真的吗?” “真的…” “总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太好了。”胡霁云欣喜地微笑着。 梁锦绣觉得很奇怪:哪有人帮着自己丈夫张罗休妻的? “公子心里一直都觉得对不住你,倘若你和刘岭没有这样的感情,他恐怕就得在愧疚中度过一世,让你孤寂一世。”胡霁云拉着梁锦绣的手,“姐姐,我们真心希望你好。之前公子利用了你,我替他道歉。姐姐想要什么补偿,我们一定能给,虽然不能补偿姐姐受的苦…” “没事,谢谢你们…”梁锦绣掉下泪来。 “孩子过了百日,你再走,好吗?” “好。”梁锦绣感激地看着她,“谢谢。”二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他陈烨什么毛病啊!”萧师杰狠狠地把旒冕一扔,气呼呼地说道:“他这个名字一天到晚都在京城各种八卦里头出现,他什么毛病啊!亏得朕还想着护着他,他可真是丢人!” “怎么了,惹得皇上这么大气?”王居逸抱着萧文浦在膝上,逗得孩子咯咯地笑。他用孩子似的语气对萧文浦说道:“你父皇又生气了,咱们快跑!” “他陈烨才结婚半年,又把人家休了赶出去,惹了民愤,朕还得去给他平了,怎么这么闹心!” “文浦,你父皇当初要你爹进宫,不少人骂他呢!” “皇后!你在乱说什么!”萧师杰表示他听见了。 “在跟文浦聊天,怎么了?”王居逸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文浦才多大,你跟他聊什么!” 萧文浦伸出有小肉窝的小手,指着萧师杰含糊地叫着些什么。王居逸抱着他走到萧师杰身边,“文浦要你抱。” 萧文浦倒是很配合地大哭起来,萧师杰无奈地接过肉团子,在怀里哄着,任由他把眼泪鼻涕抹了自己一身。 “皇后不要教坏了太子,这是圣旨!”萧师杰故作严肃地说道。 “好,我不教他,他以后没有牛奶馒头吃。”王居逸在萧文浦的屁股上轻轻地拍了拍,“皇上有旨,太子以后没有馒头吃。” 萧文浦眨眨眼睛,本来已经安静下来,一听这话哭得更厉害了,小手死死地抓着萧师杰不放,乳母怎么抱他都抱不走,又怕伤着他不敢再抱。萧师杰白了王居逸一眼,“你给我等着。” “谨遵圣旨。”王居逸笑着行了个礼。 刘岭的婚礼远没有陈烨的隆重,但这不重要。陈烨抱着女儿淑慎,胡霁云抱着儿子汝清,作为来宾在一旁观礼。胡霁云送了梁锦绣一对花钗,一个金项圈,还有许多镯子耳环之类的首饰;陈烨给刘岭准备了房子,以后他们俩可以在清阳郊外定居下来。 故事到这里好像就结束了。另一本野史书还在寄来的路上,我还在等。试想一下,婚礼上的人们一定都是最幸福的模样。两厢安好,方是成全。 我今日得见千年前的太平盛世,是莫大的幸运。还有什么,等我看完剩下的书再说吧。 今夜的月亮很圆。 太平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部分就算完结了哦~我要安心闭关准备高考了!一年以后的6月8号我们再见吧! 爱你们! 第34章 一个后记 这是一篇后记,关于这半年来的十二万字。 首先要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你居然能够忍受我在山河篇和太平篇的赶稿;其次也要道歉,我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只能草草完结,不然我还能写番外,或者回忆篇。 这长篇的十二万字,一开始只是上课溜号的无聊脑洞。当我在宿舍打着手电写下“元和三年…”时,永远也不会想到最后会是这个结局。我草率地给人物取名为王居逸、萧师杰、陈瑛、陆子籍,第一稿写到现在故人篇的结尾时,只有五千字左右,非常简短,非常尴尬。我每个星期在学校想好写什么,周末再打下来,所以这个结局,我并不是一开始就想好的,我甚至都不觉得我能写完。 这篇小说,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断句的,总之我心里想的是“合-欢悲”,有欢乐的事情,也有悲伤的事情。除了一些画风比较奇怪的篇目(比如打赌输掉的那篇),总的来说,我想写的是一些比较无奈的事情,想写无力的抗争,想通过上帝视角去展现一个故事,想写现实。除了一丢丢主角光环以外,整体上我不想让人物开挂,他们会有生老病死,会有失败的时候,会有面对现实无力的时候。他们都是这个国家最上层的人们,但他们也渺小如沙尘。我有时候觉得这篇小说不怎么好看,因为没有轰轰烈烈的情节,没有特别聪明的句子,没有可以摘抄可以流传的描写,连唯一的刻骨铭心爱情故事的主角,都已经一处心两处坟。我看了很多小说、札记、散文随笔,想要学习一些方法去描写一个人,讲述一件事。我知道我学得不怎么样,但好歹是有进步了一些,仔细推敲下来漏洞也少了很多,这是可喜的事情。 还想说说我自己创造出来的他们。 有的人说陆子籍很鸡肋,出场几章就挂了,对行文也没什么用处。但我提过,他出身将门,也是世家公子。他和陈瑛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没有那么多要背负的东西,从小他接受的教育就是保家卫国做男子汉,这在他后来面对朱颐时的种种表现里有反映出来。在这场斗争里,他是个无辜的炮灰;但在他和陈瑛的感情线里,十分重要。他对陈瑛很好,救过他的命,为他和家人闹翻,出征前为他着想好一切,临行前的嘱咐是要陈瑛保重身体。他是那种值得依靠的人,有时候油嘴滑舌,但对你好这件事是真心实意的。 陈瑛是我最心疼的人(那你干嘛还把他弄死!),不管正面还是侧面都写出他是个很勇猛善战的将军,同时也是一个出门都能收到好多花的翩翩公子。他有钱有颜有权有背景,简直是人生赢家。但他命很苦,家里死剩下自己和弟弟陈烨,一个庞大的家族压在他肩头,他还要抚养弟弟,要报仇,要打仗。年纪轻轻的就折耗了大部分精力,再好的底子也掏空了,所以他就算不喝毒酒,也撑不了多久。他是很有责任感的工作狂,敢爱敢恨,虽然他没有说过自己多爱陆子籍,但行动上已经表现出来了。 王居逸和萧师杰,没有陈瑛陆子籍那么刻骨铭心,相比之下真的很平淡了。我觉得有一对轰轰烈烈的就够了,剩下的人好好过日子吧,写的虐文太多太伤心。如果有了解监察御史职责的朋友,就会知道为什么要安排萧师杰为丞相了。 每一个人物的前因后果,爱恨纠葛,我会再写,这个我保证,因为我也受不了太平篇的赶稿。。。 且慢!先让我刷几套卷子!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纠葛,这也是最难写的地方,也是我觉得最奇妙的地方。某一刻某一件事的发生都会导致最后结局的改写,我没有资格写人生这样的大话题,但是我想通过上帝视角去展现,去铺开,每一章都有一点线索是影响后文的,因果循环是很奇妙的事情。 起名之类的我也是故意的,比如施恩义,实际上是个无情无义之人;陈瑛字琬祯,象征吉祥平安的祯和他最后的结局相对照;李岱取自李代桃僵,陈瑛安葬之处武义山,音取“无义”;其余人的名和字都是对应的,文章没有直说是哪个朝代的化身,但有较多宋明元素,官职、家具、服饰、礼仪等都是经过考究的,当成科普也没关系;地名之类,我实在不会编,就瞎写了几个,不要怪我。 至于为什么山河篇的展开那么快,我想我解释过了,我是真的没有时间去写。高考以后或许会回来改吧。不知道你们怎么看这个结局,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对王居逸而言可能是圆满的,也可能不是,怎么看都行。 要感谢一直在催稿的王隽雅同学、认真探讨剧情的金主谢赢盈同学,和画同人图的陈淑蔚同学,还有一直视奸并冷不丁催稿的同学,谢谢你们的喜欢让我一直写下去,我想我没有辜负这份喜欢。 最后的最后,要说一句谢谢各位看到这里。番外我会继续写,最后的后记也会写,作者视角的剧情分析也会写,但一切都要给高考让路。希望我回来的时候还会有人想起哪怕一个名字吧哈哈哈哈。 江湖路远,你我相逢实属不易。我只是个说书人,谢谢你听到这些。有缘自会再见,以此为记,来年的初夏会是我们重逢的时候。 我走啦,要去高考了。 再见。 贺兰宁晖 2018.8.3 作者有话要说: 月考写到手断。理科怎么有这么多字要写!我哭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