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男友非人类》作者:布丁琉璃 文案: 外婆去世了,夏语冰继承了外婆乡下的老房子。 不料,与她同住的还有外婆半路捡来的便宜孙子——她名义上的‘哥哥’林见深。 夏语冰:“虽然我的哥哥又冷又傲,脾气还坏,老干部爱好,但我知道他会是个好哥哥。”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 “同居的哥哥(男友)不是人类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一句话简介:脾气不好大妖怪X厨艺满满小画家 食用指南: 1.成长型女主,伪兄妹,轻玄幻治愈系美食文; 2.女主的名字取自《庄子》:“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谢绝考据。 内容标签: 乡村爱情 种田文 美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语冰,林见深 ┃ 配角:村民,妖怪 ┃ 其它:治愈,美食,种田 = 第1章 下乡 外婆去世了,夏语冰又梦见了她。 梦里,老太太站在灵溪石桥上,溪水倒映着她慈祥温和的笑容,朝儿时的夏语冰招手:“小语乖乖,回来吃饭啰!” 回忆里的外婆还是健康的老太太,她的手很灵,会做很多好吃的零嘴,会绣一些栩栩如生花鸟湘绣,会搂着幼年的夏语冰坐在竹编的摇椅中,摇着蒲扇,望着星子璀璨的夜空唱不知名的歌谣。 可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 外婆来杭州治病没多久,带着对失踪四十多年的丈夫和早逝女儿的深深思念,与世长辞。 临终前,外婆立下遗嘱,将乡下的老房子和一切物资都留给了夏语冰,唯独提了一个条件:保留林见深在乡下老房子的居住权。 林见深,是三年前外婆认养的孙子。 这些年一直是林见深在照顾外婆,保留他在房子里的居住权也不算过分。何况夏语冰自己就是个富三代,并不贪图乡下的房产,她只想要外婆好好的活着。 到这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奢望了。夏语冰年幼丧母,现在,又失去了最爱她的外婆…… …… 黑色的SUV沿着翡翠镇颠簸的公路前行,驶入新修的水泥山路之中。沿着盘旋的山间公路行驶十来分钟,房屋渐渐变得稀少伶仃,而绿意逐渐增浓,大片大片浓绿的山林像是不要钱的水彩,毫不吝啬地铺染在眼前,暗青色的大山敞开怀抱,迎接流浪的灵魂落叶归根。 吱呀—— 突然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夏语冰身体因惯性前倾,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她惊醒的时候眼睫上还挂着泪水,有些茫然地坐在主驾驶后排的位置上,稍稍调整了一番坐姿,两手抱紧了外婆的遗像。 “怎么了?”夏语冰问。 “刚才有条黑影窜过去,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说着,夏宗泽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站在车前查看了一番。 车门一打开,一股深山野林的凉意伴随着聒噪的蝉鸣声扑面而来,竟是比开了空调的车内还要凉上几分。夏语冰降下车窗,将脑袋伸出窗外看了看,这条公路建在山间,延伸至不知名的远方,道旁参天古木林立,密得几乎看不见太阳,只有星星点点的阳光透过斑驳的叶缝洒入,形成无数道细小的光柱。 他们已离开了镇中心,来到了大山腹地,难怪这么阴凉幽静。 路边草丛里立着一块年久失修的石碑,看不清字,大概是村与村之间的地界碑;还有一尊小小的土地公公石像,布满青苔,侧身倒在杂草丛中,看不清面容。 夏宗泽还在查看车前的状况,副驾驶的徐苗担心地问他:“宗泽,有没有撞着什么东西?” 哦,对了,徐苗是夏宗泽这个鳏夫的新欢,很年轻,只比夏语冰大五岁。 徐苗并不是什么恶毒继母,相反她漂亮又温柔,和夏语冰早逝的妈妈一样温柔……可,夏语冰就是不喜欢徐苗。 夏宗泽只能是她妈妈的男人,她讨厌一切抢走夏宗泽的女人。 没由来一阵烦闷,夏语冰小心地放下外婆的遗像,推门下了车。 “诶,小语,你去哪儿?”身后,徐苗温柔细细的嗓音响起。 “下去透透气。”夏语冰砰地一声关上车门,硬声硬气地说,“还有,别叫我‘小语’,我和你没那么亲密。” 徐苗就不说话了。 夏语冰穿着一身黑色过膝的裙子,因天热,半长的头发扎成松散的丸子头堆在头顶,露出一截修长细嫩的脖颈,袖口和鬓角都别着白花,庄严肃穆。她半蹲在界碑前,被叶缝割得细碎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如同从童话里走出来。 土地石像孤零零地趴在草丛里,有些可怜,夏语冰无聊地伸手,将石像从草丛里拨出来扶正。 是个笼着袖子,长眉长须的老人模样,只是聋拉着脸,表情看上去有些忧郁。 夏语冰心不在焉地盯着土地老爷爷,忽见一阵凉风袭过,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吟唱一首不知名的安眠曲。眼角的余光瞥到有阴影飞速掠过,夏语冰一惊,猛地站起身。 “怎么了,小语?”夏宗泽从车前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她。 “刚才,有东西跑过去了。” “大概是什么动物吧。”夏宗泽说,“听你外婆说,以前这山里多的是狐狸和山兔,有时候还隐约能听到狼嚎。” 夏语冰打了个寒噤。 夏宗泽笑了,四十多岁的老男人,面容依旧俊朗,身形依旧像个三十来岁的小年轻,挽着衬衣袖口,挺拔地倚在车旁看她:“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山里的狼群已经绝迹。” 夏语冰‘嗯’了一声,低头再看土地石像,却见那原本哀哀戚戚的土地公公竟舒展了眉目,笑得十分舒适慈祥…… 夏语冰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石像依旧笑得慈眉善目。 这是怎么回事?刚刚那石像明明不是这样的表情啊! “小语,快上车。”夏宗泽催她。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夏语冰心下疑惑,低头开了车门。 前座,夏宗泽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眼角的湿红,忙问道:“小语,怎么哭了?” 夏语冰钻进车内,没说话,只将头扭向一边,望着道旁岑岑的古木发呆。 夏宗泽扣上安全带,努力回头看她,沉吟半晌才低低地说:“爸爸也不放心将你一个人放在乡下,你要是害怕或者后悔,我们现在就回杭州。” “没,我不后悔。只是听你提起了外婆,有点伤心。”夏语冰抿了抿唇,闷声闷气地说,“回杭州干什么?回去看你老牛吃嫩草,和别的女人谈恋爱吗?” 夏宗泽沉默了很久,两条英气的眉毛拧在一起。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先妻林缈去世后,他更是将对妻子全部的思念和爱意都投射到了女儿身上,渐渐地将她惯得有些娇气,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公主病’。 从他去年和徐苗交往开始,夏语冰对他的敌意越发严重,简直是迟来多年的叛逆期。 半晌,夏宗泽将额前垂下的一缕碎发扒拉至脑后,露出饱满英挺的额头,皱眉说:“小语,你已经大四了,很快就要步入社会,不能再这么任性。你外婆病重那会儿,徐苗天天去医院照顾……” 他话还未说完,徐苗就微笑着岔开话题:“宗泽,快开车吧,山路这么窄,要是后面有别的车要过,我们堵在这不合适。” 气氛总算不那么沉闷,夏语冰在心里哼了一声:惺惺作态。 夏宗泽就顺势止住了这个话题,再说话间已发动了车子,“乡下生活不比大城市,你从小没吃过苦,既然下定决心离开爸爸回到这里,就要做好心理准备。” 夏语冰沉默着,内心中的小恶魔就像是《变形记》里的某某同学,只差义愤填膺地喊上一句:“我夏语冰就是饿死,从这里跳下去,也绝对不回去看你夏宗泽撒狗粮!” 车没开多久,就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那是一条清澈得可以看见水底卵石的小溪,溪水在阳光下泛着碎金般的波光。溪上有一座古朴的石桥,桥头一块界碑,刻着‘灵溪村’三个字。 夏语冰记得这,小时候妈妈带她来这里写生,外婆带她来这里钓鱼,夏宗泽在一旁看着妻子,眼里满是爱意…… 过了桥,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竹林,沿着竹林中的小坡开两百米远,一座中式园林别墅古朴的瓦砾屋檐隐约可现。 那是外婆留下的房子,应该是几年前翻新过了,和记忆中差别很大。 夏宗泽将车停在小院的篱笆墙外,倒好车,夏语冰就穿着一身黑裙子推门下车,抱着外婆的黑白遗像有些茫然地站在院外。正值六月天,红粉二色的藤本蔷薇爬满了篱笆墙,将墙内的风景遮得密不透风,清风徐来,鼻尖萦绕着蔷薇花香,一如外婆衣襟上经久不散的淡淡馨香。 不知道林见深在不在家,夏宗泽按了按车喇叭,当做是打招呼,开了后备箱搬夏语冰的行李。 正午的太阳很刺眼,夏语冰的鼻尖已渗出细密的汗水。她沿着馥郁芬芳的爬藤蔷薇篱笆墙走了三四步,看到古朴的红漆大门,大门上有兽首门环,像是古装电视剧里的富贵人家。她伸手叩了叩门环,才发现门是半掩着的。 吱呀一声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贯穿小院的青石小路,顺着小路望去,姹紫嫣红的花圃扑面而来。而花圃中的樱桃树下,一名穿着简单棉麻短袖T恤的年轻男子正背对着夏语冰,站在重瓣茉莉花丛旁浇花。 许是听到了门开的声音,年轻男子浇花的手一顿,提着洒水壶缓缓转过身来。 夏语冰微微瞪大了眼,因为惊愕,她甚至还保持着推门的姿势,忘了将手收回。 那是一个身量修长、极为俊秀的青年……不,因为太过干净白皙,说是少年也毫不违和,就那么手长脚长地站在花丛之中。 他映着满园红粉紫白的花团锦簇,恍如身处桃源。 作者有话要说:深更半夜暗搓搓开个坑更文!这是一篇美食版的乡村爱情故事,轻玄幻,开坑很久了终于决定将它填平! 艾薇巴蒂伸出你们的手,求收藏求留言,万分感谢~鞠躬! 第2章 见深 夏语冰从未见过林见深,只是有几次和外婆打电话时,从电话那端听到过他和外婆交谈的声音。 在夏语冰的想象中,林见深该是个壮实黝黑、带着一股子乡土气息的年轻人,却不料长得这么俊秀,身高气质一点不比电视剧里当红的小生差。 身后的夏宗泽搬下行李物件,砰地一声合上后备箱,夏语冰这才回过神来,站在大门口抬手朝林见深打了个招呼:“嗨。” 林见深有一双很美的眼睛,深邃通透,看人的时候不带什么温度。他的视线落在夏语冰怀抱的遗像上,唇线抿紧,提着洒水壶的五指紧了紧。 然后,他跨过院中盛开的绣球花,一声不吭地转身回了屋。自始至终,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热脸贴了冷屁股,夏语冰的手还有些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嘴角的笑容也僵住了,因林见深出色的外貌而升腾起来的一点好感转瞬消失殆尽。 院外有一只下了蛋的母鸡咯咯跑过,夏语冰泄气地蜷起手指,闷闷地想:什么嘛!长得人模狗样的,脾气这么差! “小语,站在门口做什么?怎么不进去?”夏宗泽戴着太阳镜,英挺的鼻梁下是硬朗的唇线,正搬着一个装满行礼的硕大纸盒,从纸盒后看她,“林见深在家吗?” 夏语冰有些气愤地说:“在,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进去了。乡下人都这么不懂礼貌的吗?” 话音刚落,却见林见深又推门出来了,换了一身沉重肃穆的黑色棉布唐装,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白色的内衬和一截白皙有力的手腕……大概是见到了外婆的遗像,特意回去换了一身古风古韵的黑衣,以示对死者的尊敬。 夏语冰心中的不满瞬间偃旗息鼓,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牢骚话被他听到了没有,掩饰似的去提自己的拖箱。 “林见深是么?”夏宗泽将纸盒子搬到门口,叉腰对林见深说。 林见深换了鞋子,点点头。 夏宗泽就朝他伸出一只手,示意道:“你好,我是小语的爸爸。这位是徐苗,我的……”夏宗泽顿了顿,见徐苗不在意地笑笑,才继续说道,“我的朋友,特意来送小语外婆一程。” 徐苗朝林见深点头致意,柔柔一笑,“你好。” 林见深望着夏宗泽的大手,犹豫了一瞬,才轻轻地和他握了握手,又极快地松开,说:“夏叔叔,我去给你搬东西。” “辛苦你了。”夏宗泽说,“小语的东西有点多,还有很多物件还在快递的路上,可能过两天要麻烦你带她去镇上取。” 院外车旁堆着三四个大纸箱子和两只行李箱,夏语冰一手抱着外婆的遗像,一手拖着最小的箱子,看着林见深朝自己走来。 夏宗泽将玄关的纸箱子挪进屋,站在院中对夏语冰道:“小语,向你哥哥问个好。” 两人还陌生得很,夏语冰放不下姿态来叫他‘哥哥’,只拖着行李箱尴尬地说了句:“你好,我是夏语冰,‘夏虫不可语冰’的那个。” “林见深。”林见深的态度实在算不上热情,越过她,一手扛了一只纸箱子,轻轻松松地进了院门。 “谢谢,你力气真大!”夏语冰试图夸他。 “还好。”林见深直接屏蔽对面的示好,气场冷冽,简直像人形的冰棍。 夏语冰觉得索然无趣。 午后的蝉声聒噪,黄粉蝶在院中起舞,外婆的老屋并没有夏语冰想象中的那么老,相反在农村的一众土平房中十分出色,一共三层,屋前是花圃,屋后是菜园和竹林。 屋内铺着木质的地板和楼梯,一楼是客厅、厨房以及外婆生前的卧房,还有一间不大的洗浴室,因为外婆年纪大不能爬楼,一楼一向是给她居住;二楼是两间大卧室、书房和摆满多肉、铜钱草的舒适阳台,还有一间很大的盥洗室;三楼是堆放杂物用的阁楼。 林见深在厨房忙碌,徐苗打下手,夏语冰本来想去厨房帮忙——做菜她还是很有天分的。但一看徐苗在那里,她就突然失了兴致,加上天热,长途劳累,更加懒得动。 一楼客厅内,头顶的吊扇吱呀吱呀作响,夏宗泽衬衫汗湿一大块,将外婆的遗像和骨灰在神龛处摆好,又细心地擦拭干净,这才对趴在客厅原木长桌上的夏语冰说:“东西已经给你搬上二楼了,待会休息一下,你自己整理好,爸爸吃过午饭就和你徐姨回杭州。” “这么快?”夏语冰猛地坐起,有些无措地看着夏宗泽,“不休息一晚上?” “公司有事,不休息了。”夏宗泽放下抹布,擦干净手,走到夏语冰身边坐下,大手揉乱她的丸子头,笑着说,“舍不得爸爸了?” 夏语冰鼻根发酸,眼里有些热热的,扭过头逞强道:“从这里开车回杭州要十多二十个小时,太累。” “没事,下午开车去市里睡一晚,明早再出省。倒是你,真的要在这乡下待几个月?” “来都来了,说这些还有用吗?” 夏语冰环顾空荡古朴的房间,除了一台老式彩电、沙发藤椅和随处可见的刺绣之外,再没有多余的现代化家具。虽然和大城市比,这里深山野林的条件十分落后,但她知道外婆家算是整个村镇里的大户了。 父女俩相顾无言。 夏宗泽沉默了一会儿,忽的拿起手机点了几下,不多时夏语冰的微信传来提醒声,打开一看,夏宗泽给她微信转账了五万元。 “给钱做什么?” “你拿着,想添些什么家具就自己去镇上买。” 夏语冰放下手机,没有接受他的。 “小语。”夏宗泽有些无奈。 “我自己有钱,不要你的。”夏语冰有些烦闷地解开皮筋,将松散的头发重新绑了一下,“你也说了我已经大四,再拿你钱不合适。” 夏宗泽望着她,“爸爸给自己女儿钱,还要说什么合适不合适?” 夏语冰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就见徐苗端着两盘热腾腾的菜从厨房出来,“开饭啦!” 针锋相对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夏语冰咽回腹中。她沉默着起身,去盛饭菜。 饭菜是林见深亲手做的,很家常的口味:醋溜藕尖,冷切大片卤牛肉,农家一碗香,再加一碗飘着细葱花的丝瓜肉片汤。林见深洗刷了锅子,关上煤气罐,一边慢斯条理地擦手一边坐下,说:“没准备什么好菜。” 他的嗓音冷冷的,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垂下眼睫,黑色唐装的盘扣扣到了最上一颗,看起来一丝不苟又有些生人勿近,有点高冷。 “都是你做的?现在会做饭的年轻人少了。”藕尖酸爽可口很开胃,牛肉肌理切得薄而漂亮,十分入味,夏宗泽给女儿夹菜,笑着说,“小语也很会做菜,有时间你们可以切磋切磋。” 徐苗在一旁附和:“是呀是呀,小语……语冰做的饭菜很好吃的。” 夏语冰知道他们是在活跃气氛,但一听到徐苗故作熟稔的样子就浑身不自在,心想:我送外婆落叶归根,你个外人跟着瞎掺和什么? 她不说话,林见深也不爱搭理人,两人闷声扒饭,屋内一时安静得只有头顶吊扇嘎吱嘎吱转动的声音。 明明是同龄的两个人,却仿佛横亘这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夏宗泽不由地有些担忧起女儿未来几个月的生活。 第3章 独居 吃完饭,夏语冰将外婆的遗像和妈妈的照片一并挪到一楼的卧房。她想,外婆应该习惯呆在自己的房里些。 卧房里还保留着外婆离开的模样,被褥叠放得十分整齐,床头有用了一半的药瓶和一副瘸了腿的老花镜,窗边的长桌上按照由浅至深的颜色排放着针线,还有一幅绣了一半的《银红鲤鱼戏荷图》。 夏语冰将外婆的遗像摆放在矮柜上,往香炉上插了三炷香拜了拜,这才低声说:“外婆,咱们到家了。”说着,眼圈儿泛了红。 “小语!”夏宗泽在屋外叫她。JSG 夏语冰擦了擦眼睛,起身走到玄关处,就见夏宗泽提着满满两手的烟酒和杭州特产,站在绣球花丛绕的青石小路上朝她抬抬下巴,示意她出门。 “干什么去?”夏语冰蔫蔫的,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太阳,“太热了,不想出去!” “初来乍到,带你去拜访邻居。”夏宗泽戴着墨镜,鬓角全是汗珠,却一点怨言也没有,“要讲规矩,小语。” “来了。”夏语冰认命地换好鞋子,走进一片骄阳灿烂中。 接下来两个小时,夏语冰被热情的老人家和婶娘们强势围观了一阵,不断地重复着“XX好”‘我叫夏语冰’‘下半年就二十一岁了’‘回来住几个月’‘丧事在杭州办过了’……像个机械的复读机。 回到家,夏语冰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脸颊晒得发红,又累又热。 她想上楼去换身衣服,走到一半,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瞥过一楼卧房,从半开的门望去,刚好可以看见林见深跪在木地板上,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抚摸着外婆的遗像,眼睫垂下,淡色的薄唇紧抿着,竟显出几分忧郁悲伤的样子来。 他是在怀念外婆吗? 到底是朝夕相处了三年多的人,外婆去世,身为孤儿的他一定也很伤心吧? 她情不自禁多看了两眼,直到林见深发现了她的存在。 仅是一瞬,林见深又恢复了平常的清冷,站起身出了卧房,轻轻掩上门,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夏语冰一眼。如果不是他眼里还残留着一点湿红,夏语冰几乎要以为方才是自己看错了。 夏宗泽和徐苗迎面走来,对林见深道:“听说家里的事务都是你在打理,今后也要请你多多费心了。小语自小在城里长大,身体也不太好,除了做菜之外没让她碰过其他家务活,请你这个做哥哥的多照顾她些。” 林见深点头。 夏宗泽又抬起眼,对站在楼梯上的夏语冰说:“你见深哥哥要打理菜园和后山的林子,十分辛苦,你也要多帮衬些,别给你哥添麻烦。家务活分着干,衣服自己洗,这里可买不到家政保姆。” 夏语冰没回答,只问道:“你要走了?” 夏宗泽笑得很硬朗:“嗯,再不走就天黑了。” 父女俩沉默了一瞬,夏宗泽对徐苗说:“你先上车。” 徐苗看了夏语冰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身出了门。 林见深见他们父女有话要谈,也很识趣地上楼回房了,一楼只剩下夏语冰和夏宗泽。 夏宗泽示意她从楼梯上下来,低声问:“小语,和见深哥哥相处还好么?” 夏语冰走到他面前站定,低着头说:“才刚开始,就那样吧。” 夏宗泽拿出一根烟含在嘴里,低头要点燃,顾及夏语冰在场,只好又作罢,捏着没有点燃的烟哑声问:“小语,你想好了,真不跟爸爸回杭州?这里的生活对你而言很陌生,别指望林见深能像爸爸一样照顾你。何况,让你和一个陌生男孩同吃同住,爸爸真的不放心。” “我能照顾好自己,就回来住一个暑假,受不了了我自己会买票回杭州!”夏语冰有些恼怒,望着夏宗泽的眼睛发红。 夏宗泽看清了她眼里的怨怼,硬朗的唇线微微下压,说:“你还在怨爸爸,小语,我……” “别说了,爸爸,你不用和我解释什么。”夏语冰握紧手,声音有些发颤,“我能理解你这十多年来的辛苦和孤独,可是,我不能接受她……凭什么呢?徐苗才比我大多少?你和一个可以做你女儿的人交往,有考虑过妈妈的感受吗?” 夏宗泽嘴唇动了动,半晌才哑声说:“小语,你妈妈已经过世十二年了。” 说着,他终是低头点燃了香烟,深吸一口,奶白色的烟雾再呼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拉满了血丝。 父女俩像是仇人似的对峙。片刻,夏宗泽戴上墨镜,遮住眼睛里的痛楚,良久才说:“爸爸走了,你照顾好自己,随时跟我联系。” 夏语冰有些茫然地伫立在寂静无声的屋内,直到夏宗泽推门出去,她才回过神来似的跑出玄关,连鞋也顾不得换,站在阳光热辣的花圃中,朝夏宗泽喊道:“爸爸,我不会祝福你的。” 夏宗泽的背影一顿,汗湿的衬衫在阳光下晕染成一团深色的水渍。 近两年来压抑的不满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夏语冰一点也不会可怜他,接着又说:“你背叛了妈妈。” 过了很久很久,夏宗泽才转过身来,伸指扶了扶墨镜:“晚上睡觉记得反锁好门。” 夏宗泽开车走了,夏语冰仍站在原地。明明是相见时针锋相对的两个人,一旦他们离自己而去,心里又忍不住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满院子蔷薇、茉莉和绣球花争妍斗艳,她却觉得阳光辣眼,不住地用手背揉着眼睛,哭了好一会儿。 上楼的时候,楼上的林见深刚好下楼。 夏语冰哭得眼睛红肿,不愿被林见深看见自己丢脸的窘态,便低着头一个劲地往楼上走。谁知楼梯很窄,夏语冰险些撞进林见深的怀里。见他直直地杵在那,夏语冰没好气道:“让开一下,谢谢。” 林见深没有让开,反而递过来两个厚厚的信封,看得出大概是两万块钱。 “什么意思?”正难受着,夏语冰感觉自己像个炮仗,一点就炸。 林见深说:“你爸放我房里的,我不要,你拿走。” “我也不要,你扔了吧!” 说完,也不管林见深是什么表情,她吸了吸鼻子,埋头快步走到二楼自己的卧室,反手关上了门。 卧室里堆满了纸箱子和行李箱,东西还没来得及归类整理,看得她又是一阵心酸。手机没什么信号,她独自在没有铺床垫的硬板床上坐了一会儿,等到心情平复了,就开始动手收拾衣物和行李。 这次带来的东西不多,只有换洗的衣物、日用品和化妆品,还有笔电、平板和绘图用的数位板等电子产品。 整理打扫完已经是六点钟,屋里就差床没有铺好了,夏语冰找不到铺床的被子,只好下楼去询问林见深。 客厅和厨房都没有林见深的影子,夏语冰轻手轻脚地走到外婆的卧房,果然在房中找到了他。 林见深正坐在卧房窗边的大桌子边,凝神绣着那幅未完成的《银红鲤鱼戏荷图》:深青和浓绿绣成一蜷一展两片莲叶,茎干绣挺,卓然而立;莲叶旁,一支粉白的荷花将开未开;莲叶下,银红二色的两条鲤鱼恣意畅游,神态潇洒。 一个大男孩绣花,夏语冰还是第一次见。尽管她早知道外婆将湘绣的手艺传给了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子,但初见之下,她仍是小小地震惊了一番…… 不为别的,林见深认真的侧颜真的太好看了,从额头到英挺的鼻尖再到下颌,线条流畅完美。尽管捏着绣花针,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女气,飞针走线灵活又坦然,如同以针为笔,以线为墨,在锦缎上恣意泼洒。 看得正入神,林见深绣花的手一顿,扭过头看她。 夏语冰偷看被抓了个正着,只好硬着头皮说:“那个……” 话还没说完,林见深又扭过头,继续穿针引线,当她没存在。 还在为那两万块钱的事生气? 夏语冰拿不准他的意思,但既然是同居的‘兄妹’,关系总这么僵也不太好。夏语冰决定拿出城里人的气度来,轻手轻脚地走进门,给林见深解释:“刚才在楼梯上,我不是故意凶你的,当时我心情不太好,正哭呢,不想让你看见。” 林见深没说话,依旧认真地勾勒鲤鱼的鱼尾。 夏语冰望着锦缎上田田的莲叶,以及那两尾栩栩如生的鲤鱼,没话找话地说:“这是你绣的吗?好逼真,像活的一样!”她是个直肠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林见深终于开了口,抬起漂亮清冷的眼睛看她:“有什么事?” 他的瞳仁偏淡,在夕阳的余晖中呈现出淡淡的碎金般的琥珀色,不像是人类的眼睛,像是某种兽类…… 但定睛来看时,那金色又不见了,成了寻常人的茶褐色。 “找不到被子铺床。”她说。 林见深随手往身后一指:“那个漆花的高柜里有新晒的被子,自己拿。” 夏语冰‘噢’了一声,转身拉开了柜子门。 高柜看起来有些年代了,掉了不少漆,很是斑驳。柜子很高,大红花被叠好放在最上层,夏语冰踮起脚尖也只够得着被子的一角。 屋内唯一的一把椅子被林见深坐着,没有东西垫脚,她干脆扯住被子角一拉,顿时稀里哗啦一片杂物倾倒的声音,被褥劈头盖脸将夏语冰整个儿罩在里头,眼前一片墨墨黑。 “啊……救命!” 林见深听到动静回头,不由眉头一跳:乱糟糟的被褥下,一团人形的物体在不断挣扎。 作者有话要说:夏语冰:爸!妈已经走了十年了!你清醒一点! 谢谢每一位小可爱的撒花留言~感恩! 第4章 炸茄盒 “呼!”夏语冰拼命扒拉着罩在脸上的被子,好不容易才露出脸来,头发凌乱,抱着被子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然后就看到林见深嘴角掠过一丝笑意,很浅,转瞬即逝。 夏语冰瞪他’:“说好的哥哥照顾妹妹呢?” 林见深敛了笑意,淡淡反击:“你也没叫过我一声‘哥哥’。” 夏语冰将被子揉成一团随意抱在怀里,问道:“你哪一年的呀?” 林见深又将注意力放回到绣花上面,半晌才低低地说:“97年。” “哎,我也是97年的!你97年几月的?”夏语冰来了兴致,手撑着地刚要起身,却碰到一个硬硬的物件。 她顺手摸出来,是一只扁平的盒子,打开一看,里头无非是些古旧的物件:蝴蝶胸针啦,钢笔啦,还有一个泛黄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笔记本。 “这是什么?”夏语冰顾郁被转移了注意力,心下疑惑,翻开笔记本一看,只见本子扉页夹着一张照片,黑白泛黄的照片下用清秀端正的钢笔字写道: 1970.10.17,林秀英与XX结婚周年纪念。 林秀英是外婆的闺名,而XX那处应该是外公的名字,但不知为什么浸了水,字迹糊掉了,连照片上也糊了一大截,只看得见年轻时漂亮质朴的外婆扎着两个麻花辫,一脸娇羞地倚在一个男人的宽肩上。 而那个男人肩部以上的位置全部被污渍浸染,看不出本来面目。 出于好奇,夏语冰随意翻了几页,只见上头大多是记录年轻时与外公相处的点滴日记,类似于“今天二叔家送来一只水鸭过来,我给他做了血酱鸭。说来也好笑,他一个大男人,总不忍杀生,最后鸭子还是拜托二叔宰好,取了新鲜鸭血拌入酸水防止凝固,加葱蒜与鸭肉一同翻炒……”每篇日记的最后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详细的菜谱。 夏语冰单知道外婆的菜做得很好吃,却不知原来是为了外公而“修炼”出来的。因年代太过久远,纸张很薄很脆了,夏语冰生怕弄坏了外婆珍贵的遗物,便合上外婆的笔记本,重新放在盒子里装好,说:“你还没回答我呢?97年几月的?” “七月初七。” “七夕啊,这么巧?我是十月二十八过生日,过阳历。” 夏语冰笑得眼睛弯弯,经过一个下午的冷静,她眼里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了,眸子清澈黑亮,笑起来很讨人喜欢。她说,“你只比我大三个月呢,那我能不能不叫你名字啊?你名字这么好听,叫哥哥反而怪怪的。” “……随你。” “林见深!” 夏语冰笑眯眯的,又拉长语调叫了声:“林——见深!” 林见深被她的动静闹得静不下心。他好像特别不喜欢城里姑娘卖萌撒娇的那一套,索性将针往锦缎上一插,摘下中指上套着的顶针。他起身,不甚温柔地抢过被子,叠好抱在怀里,冷言冷语地朝夏语冰说:“被子和凉席我给你拿,你带一床毯子上来。” 他伸手抱被子的时候,宽松的黑色唐装被掀起了一个角,露出了紧致的腰线和隐隐可见的腹肌,夏语冰的目光一下被吸引了。 或许是看得太入神,林见深总算觉察到了,神情不善地整理好衣角,盖住那诱人的腰线。 夏语冰这才将视线从他腰上收回,站起身,欲盖弥彰地说:“那个……” 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打破了她的话语。 林见深眸色一动,放下棉被朝屋外走去。 太阳下山了,屋里没有开灯,有些晦暗。夏语冰一个人待在寂静幽暗的老家中还真有点发慌,也跟着出了门:“哎,你等等我!” 断断续续的鞭炮声还在继续,且由远及近,像是家家户户约定好的那般,你放完鞭炮我接着放。 晚霞散布在暗青色的天空中,山间云雾翻滚,鞭炮声惊起一群白色的鸟儿。夏语冰对这种聒噪的声音实在喜欢不上来,捂着耳朵,不开心地说:“这村里人好端端地放什么鞭炮?空气都污染了。” 林见深扭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锐利,算不上温和。 夏语冰说:“你看着我干嘛?” “他们是在为你外婆送行。”林见深淡淡地说。 夏语冰愣了一会儿,忽然有些尴尬和内疚,心中五味杂陈。半晌,她才捏着身边绣球花的花瓣,小心翼翼地问:“内个,我不知道村里有这个习俗。” 夏语冰肤色很白,眼睛大,下颌小巧,长相娇气又讨喜,拿眼睛小心翼翼瞄人的样子有些可怜。林见深脸色没那么难看了。 “这里有条件的年轻人全都外出打工了,留下来的都是些孤寡老人。每当村里有老人不幸过世,家家户户都会在头七的黄昏放上一串鞭炮,送他落叶归根。” 话音刚落,隔壁二爷爷家响起了一个苍老悲怆的声音,用古朴难辨的曲调高声唱道:“归去喽,林秀英哎——” 这里的乡下多为散居,一家与另一家之间往往隔着几块田埂的距离。此时夕阳滚下,天色暗沉,远山云雾缭绕,那家家户户相继响起的‘安魂曲’回荡在空旷的梯田原野,伴随着归鸟振翅,在大山深处撞出一声又一声的回音。 “归去喽,林秀英啊——” “归去喽——” “归去喽——” 他们在用最淳朴而原始的呼唤,送一个同伴、一个老者,魂归大地。 夏语冰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礼仪,胸中难掩震撼,一种蜉蝣短暂的悲壮之感油然而生。她眼眶发热,聆听余音久久回荡在山间,突然,很想很想外婆。 “你等我一下。”林见深忽然说,然后扭头走进了屋内。 不多时,一楼的点灯亮了,暖黄的灯光透过玻璃窗照出,在庭院花圃中投下一块温暖的光斑。夏语冰觉得自己的心也仿佛暖了起来,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林见深一手拿着毛笔和砚台,一手攥着个白色的纸糊物品出来,展开一看,原来是一只工艺相当粗糙的孔明灯。 “以前婆婆常说,村民相信天灯能将人的灵魂带去天上净土。”借着窗子里透出的灯光,林见深坐在走廊下的石阶上,修长的手指抬笔润了墨,在展开的孔明灯上写上‘林秀英’三个大字。 他的字很漂亮,握笔的姿势十分端正。夏语冰记得,外婆年轻时当过小学老师,也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 林见深又在‘林秀英’三个字旁补上一行小字:不孝孙林见深。写完,他又将笔递给夏语冰:“你也写。”眼睛里有期待,好像这是一件必做的神圣之事。 夏语冰接过笔,也跟着坐在林见深身边,整了整黑色的裙摆,谨慎地摆了很久的姿势才落笔:“我的毛笔字不好看,希望外婆别介意。” 毕竟夏语冰是有美术基础的,字也没那么不堪,只是笔触很细,字瘦得很。 好在林见深并不介意,擦亮火柴点燃了孔明灯下挂着的酒精灯。夏语冰有些惊奇地看着他,开玩笑说:“我还以为火柴这种东西,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呢。” 林见深递给她一个无语的眼神。 暖黄的火光照在两个年轻人的眼中,孔明灯受热膨胀,最终脱离林见深的手,乘着夜风升上天际,越来越高,越来越远,最终成为苍茫群山间的一颗孤星…… 蛙鸣阵阵,虫声呜咽,夏语冰揉了揉眼睛。 见林见深侧首看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红着眼说:“被风吹着眼睛了。” 林见深并未拆穿她这个拙劣的谎言,只垂下眼,有些忧郁地问:“婆婆的骨灰,打算什么时候安葬?” “外婆临终前遗言,让我将她的骨灰洒入灵溪村的小河里。” 一提起这事,夏语冰就有些伤感。她伸手拨弄着臂上的白花,闷声说,“可我舍不得,骨灰洒进河里喂鱼,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老人家这么做肯定有她的理由,不能违背。”林见深提醒。 “我知道。我只是想要外婆多陪我几天……”夏语冰不愿提及外婆的遗愿,有些低落,起身说,“天黑了,晚饭我来做吧,你想吃什么?” “你真的会做菜?” “当然啦,做菜是一个高级吃货必备的技能。” 对吃太过执着,外面的菜反而不和胃口了,倒不如自己动手。说到吃,夏语冰总算有了自信,也不愿让林见深觉得自己懒惰,主动建议,“我看厨房有新鲜茄子,给你做炸茄盒好不好?” “这是杭州菜?” “不是,北方菜,我改动了一点,茄子切片夹香菇肉酿,再滚生粉蛋液油炸,很好吃的。” 说着,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拍拍裙摆起身进了厨房。 没多久,厨房响起了乒乒乓乓的锅碗声,林见深还坐在台阶上,半晌才将头转回来,望着天边的孔明灯出神,眼里有碎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仅是一瞬,又归于平静。 “我会照顾好她的。” 他抬眼,视线定格在夜色笼罩的某处,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一个看不见的人说话,轻声道:“您放心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留言~抱住就是一个么么哒! 第5章 画中鱼 晚饭时间,夏语冰小露了一手。虽然林见深嘴上不说,但从他夹菜的频率可以看出,应是相当满意的。 真是个高冷的闷骚。夏语冰在心里评价这位哥哥。 夜里洗完澡,家里没有吹风,夏语冰只好拿块毛巾垫在肩上,任由湿淋淋的蜷发披下肩头,坐在窗边自然风干。 她开了流量,举起手机四处探了探,信号最好的时候也才两格,至于流量就更不用说,这里别说是4G了,连3G信号都没有,网页半天打不开,微博没法刷新,连微信都很难发出去。 “唉!真是来修仙了。”夏语冰叹了声,有气无力地趴在窗台上,望着屋外黑皴皴的竹林发呆。 她想:哪天去镇上,得把宽带和路由器装上才行。没有网络,那真是比没有饭吃还难受,何况她打定主意不要家里的零花钱了,还得靠上网接活赚钱呢! 窗户正对着后院和院外的竹林,竹林后是一座很高的远山,在黑暗中只能看清楚山峰巍峨的轮廓,像个巨人镇守在灵溪村。农村的月光很亮,星辰如碎钻密布在黑色羽扇上,又像一条发光的河流横亘天际……这里没有灯红酒绿,没有车水马龙,只有星河流转,十里稻香,夜里的山风很凉,伴随着虫鸣和蛙鸣,让人凭空生出一股空阔又安适的心境来。 不知道那盏天灯是不是也带着外婆的灵魂飞上天际,变成星星守护在天上呢? 夏语冰的手指久久停留在爸爸的微信界面,夏宗泽中午转的那五万块钱账还孤零零地躺在聊天界面中,往上翻了翻,近几个月父女俩的聊天少得可怜,无非是夏宗泽提醒她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小语,周末回家来吃饭吗’‘新出版的画册很好看,恭喜你,小语![图片][图片]’‘小语,回来跟爸爸谈谈,好不好?’‘期末考完了没有?什么时候回家?’‘小语,你外婆可能不行了,爸爸马上来接你’…… 夏宗泽其实是个好爸爸,虽然事业繁忙,但从不是那种只顾工作不顾家的男人。当年妈妈生病去世,他比任何人都要难过,短短两个月内瘦了二十多斤,形销骨立,好些年才振作起来。夏语冰也不知自己在固执些什么,总觉得外婆去世了,夏宗泽喜欢上了别的女人,那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谁会记得妈妈。 她不想要妈妈消失在这个家的记忆里。 而且徐苗突然出现在夏宗泽的世界里,总觉得有些突兀可疑……可能是她多想了吧,最近总是疑神疑鬼的。 夏语冰拇指摩挲着屏幕,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气,给夏宗泽发了一条微信:我自己把房间整理好了,好累。[图片] 这么差的信号,微信竟然奇迹般地发出去了。 不到一分钟,夏宗泽的回复就‘叮咚’一声显示出来:各个季节的衣服要分开挂,柜子不够就再去买一个。还有,笔电和数位板尽量避免靠窗放,怕夜里下雨会打湿。 夏语冰突然觉得夏宗泽也挺不容易,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妈的,好不容易有个不嫌弃他又老又丧妻的女人喜欢他,自己还总是从中作梗反对…… 不由地放缓了心情,回复他:嗯,知道了。 夏语冰:你到省城了吗? 爸爸:晚上八点到的,现在在酒店。 夏语冰警惕:和徐阿姨住一起? 夏宗泽的信息立刻跟了过来,有些无奈:没有,分开睡。不信你看[图片] 图片中是酒店客房的全景图,很干净,没有女人的痕迹。夏语冰没想他竟然一本正经地给自己解释,顿时失笑,笑完又觉得有些心酸。 夏宗泽又问:刚才吃省城的菜,太辣,也只有你和你妈妈能吃得下那么辣的东西。小语,你吃过了吗。 夏语冰回复道:我也吃了,你好好休息,明天开车注意安全。 爸爸:晚安,小语。 夏语冰:晚安,爸爸。[月亮][月亮] 过了很久,那边才发过来一条语音。 夏语冰犹豫了一会儿,点开语音。那边先是响起打火机咔嚓的声音,然而才是夏宗泽沙哑的嗓音响起,沉沉地说:“小语,爸爸想你了。” 夏语冰反复将语音听了好几遍,才弯起嘴角嗤笑:“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矫情。”笑着笑着,鼻根又有些泛酸。 “我也有点想你了,爸爸。”她说完,又迟疑了很久,最终将手指往上一划,取消了语音发送。 楼下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开门声,夏语冰走到卧房门口,将门打开听了听,朝楼下喊道:“林见深?” 楼下没有回应,看来林见深是出门了。 她点亮手机屏幕一看,已经是晚上十点了,灵溪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已经陷入酣眠之中。 这么晚了,林见深出门去做什么? 正疑惑着,窗边月色忽的一暗,像是一大片云翳遮住了皎洁的月光。夏语冰转身望向窗边,刚好看见阴影掠过,疾风从窗外灌入,伴随着翅膀扇动的声音,有什么东西飞了过去。 山鹰还是秃鹫? 然而阴影掠过,又是云开见月,窗外夜色深沉,高山巍峨,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鸟类的身影。 夏语冰抓了抓半干的头发,将头伸出窗外看了许久,未果,只好满心疑窦地坐在铺着垫被和凉席的棕榈床垫上,心想:难道刚刚遮住月光的只是乌云,并不是什么大鸟? 唉,不管了。她拍了张窗外的夜色图,借着时有时无的信号发了一条朋友圈:乡下第一夜。 然后将手机丢在一旁的床头柜上,爬上床睡去。 她以前为了赶画稿,经常熬到凌晨才睡,生物钟没有调整过来,即使今天身体很累了,精神却还恨亢奋,辗转到十一点多才浅浅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又隐约听到窗外传来了大翅膀扇动的风声,风太大,甚至将她卧室的玻璃窗吹得哗哗作响。 夏语冰一下就惊醒了,刚好看到阴影掠过,月光重新倾泻大地。 她迷迷糊糊地抓起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零点多,她才睡了不到一个小时。 有些口渴,夏语冰想去厨房找点喝的,但方才两次掠过的阴影令她十分不安,不太敢一个人下楼。 她搓着发冷的胳膊起身,将屋内所有的灯打开,这才小心翼翼地开了门,走到对面的卧房敲了敲,小声喊道:“林见深,你在吗?” “林哥?哥?” 房里没有回应,林见深显然还没回来。 夏语冰只好按亮了楼梯间的灯,自己去厨房觅食。乡下的夜很寂静,偌大的房子只有她一个人,下楼的时候老旧的木楼梯嘎吱嘎吱作响,还真有些害怕。 这里的村民酷爱喝茶——是那种自制的粗茶,茶水褐色略微浑浊。夏语冰喝了两口就放下了杯子,舌根有点苦,但很解渴。回房前路过一楼的卧房,她不敢关灯,略微紧张地四处观望,却不经意间瞥到外婆的房间里竟然有粼粼的波光闪现。 这可奇怪了,外婆卧房的窗外并没有池塘,为什么会有水光? 夏语冰站在楼梯口又望了会儿,揉了揉眼睛,那银色的波光依旧在房中的地板上荡漾,泛起银鳞点点。 那一瞬好奇心太大,竟忘了害怕,她按捺不住,走到外婆的房门前朝里观望,随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那水光,竟是从林见深所绣的《银红鲤鱼戏荷图》中折射出来的! 这是她今生所见的最不可思议的场景! 只见月光入户,薄薄地洒在那幅一米来长的刺绣上,而锦缎上莲叶摇曳,荷花徐徐绽开,两尾鲤鱼在锦缎上畅游,鱼尾带起哗哗的水声,波光透过月色折射在地上,刺绣中的一切就跟活过来似的,如梦如幻。 这……是什么? 夏语冰像是被蛊惑似的,情不自禁地走进房中,在绣品面前站定。锦缎上,两条银红交错的鲤鱼摆动鱼尾,鱼鳃微微张合,栩栩如生,她甚至感受到了水的湿气和莲的清香。她眼里映着波光,缓缓抬起手指,指尖触到锦缎的一瞬,有冰凉的湿意顺着指腹攀爬…… 夏语冰猛的缩回手,呼吸急促,指尖还有带着荷香的水珠滴落……这也,太真实了! 就在此时,门口突然响起一个清冷低沉的嗓音:“你在做什么?” 夏语冰受惊回头,只来得看到一双碎金般漂亮清冷的眼眸,接着,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收藏和评论~笔芯!!! 第6章 大骨面 夏语冰做了一晚上的梦。 梦中的自己站在一片纯白的虚空之地,上不见天,下不着地,脚下是泛着银光的粼粼水波,像是一面剔透的镜子倒映出自己的容颜。她低头一看,两条银红的鲤鱼悠闲自在地摆动鱼尾,在水中追逐嬉戏,而水面上是青色的田田莲叶,两朵将开未开的粉色荷花亭亭而立,馥郁芬芳。 拨开莲叶,就见不远处一座凉亭,亭中一位慈祥优雅的婆婆披着流苏坎肩,正朝笑着她招手。 “小语,好孩子,到外婆这来。” “外婆!”夏语冰眼眶一涩,大步跨过镜湖,奔向亭中外婆的怀里。 涟漪在脚下层层荡开,撩动荷叶微晃,外婆的怀抱依旧那么温暖,暖到令人想要落泪。 “外婆,这是哪儿?”夏语冰拉住外婆干燥温暖的手,迫不及待地问。 “这里,是安放外婆灵魂的栖息地。”外婆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声音很轻,很慢,带着老人家特有的沙哑,笑着说,“小语乖乖,莫哭,莫哭,你一哭,外婆就舍不得走了。” “我不想让你走,外婆,你不要走好不好?”夏语冰红着眼睛说,“你一走,没有人会记得妈妈了。” “乖乖,人不能只活在过去呐,得向前看。听话,按照外婆说的做,接受家庭的新成员,忘记过去的苦难,将外婆的骨灰撒在灵溪村的小河里……” “我不要,你会被鱼吃掉!” 察觉到夏语冰的不舍,外婆笑出了眼角细密的纹路,抬起干枯的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温声说:“那里,是外婆和你外公相遇的地方。过段时间,你就将外婆的骨灰撒在石桥下的小河里,外婆会变成水里的鱼,空中的风,天上的云,变成世间万物守护着子子孙孙。” “外婆,值得吗?”或许是在梦里,夏语冰竟将那禁忌般的传言脱口问出,“他们都说,外公年轻的时候抛弃了你和妈妈……” “你外公不是那样的人呀,小语。外婆相信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既然活着等不到他回来,死了,也要继续等。” 正说着,天边隐隐约约传来雄鸡唱晓的声音,一束金光刺破虚空洒下,四周的莲叶和荷花像熄了的灯盏一般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紧接着,荷叶隐去,鲤鱼像是凝固了保持跃水的姿势定格,亭子的一角已开始消失。 “外婆,这是怎么了?” 夏语冰回头,却惊讶地发现外婆的身体已变得透明。一阵风吹来,外婆伛偻伫立的身形如烟消散,再也无迹可寻。 “外婆!” 梦中的夏语冰扑了个空,大叫一声惊醒。 半开的老式轩窗外,金色的朝阳斜斜洒入,色彩斑斓的大雄鸡站在后院的篱笆墙上,正乐此不疲地拉开聒噪的嗓子鸣唱。 夏语冰揉了揉眼睛,好半晌才适应屋内的光线,头发凌乱地坐在床上发呆:“是梦吗?” 可是梦中外婆身处的地方十分熟悉,那荷叶、荷花和鲤鱼都像是见过似的……想到此,夏语冰一怔,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匆匆穿上凉拖就哒哒哒奔下楼,猛地推开外婆卧房的门。 外婆和妈妈的照片静静地依偎在矮柜上,香炉上已燃上了新的线香,淡淡的白色烟雾在房中升腾聚拢,又缓缓消散。窗边阳光洒入,可长桌上却干干净净的,那幅《银红鲤鱼戏荷图》不见了踪迹。 怎么回事?明明昨晚她还看见了这幅刺绣,且上面的图案在月光下仿佛活过来似的! 想到这,她头有些疼,后面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隐隐约约记得黑暗中有一双碎金色的眼睛…… “你在干什么?” 窗外传来一个清冷的嗓音,夏语冰抬头一看,就见林见深穿着简单的白T恤站在窗外后院中,身披一身金色的晨光,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 后院是一片很大的菜圃,昨天到家时夏语冰就粗略地参观过,菜园子里头的豇豆、青红椒、南瓜、茄子、丝瓜、冬瓜等应季蔬菜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个藤架,种着百香果和葡萄。林见深将园子打理得很好,各色蔬菜井井有条,连害虫都很少有。 夏语冰扑到长桌上,将窗户推开,隔着窗台喊他:“林见深!” “你!”林见深一手抱着一只新摘的西瓜,一手提着一只铁桶,像是吓着了似的往后退一步,“你怎么不……” 夏语冰满脑子都是昨晚发生的事,也顾不得林见深窘迫的神情,手撑在长桌上努力前倾,打断他道,“昨晚是不是你将我送回房间的?” 林见深皱眉,调开视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肯定知道!”夏语冰用手抓了抓披散的鬈发,笃定地说,“昨晚零点多我口渴下楼喝水,看到外婆房里你绣的的那幅画活过来了!真的不骗你!画上的鲤鱼在锦缎上游泳,荷叶摇动,我甚至都闻到了水汽和荷香。然后好像有什么人来了,后来,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林见深,那个人是不是你啊?” 林见深听她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完,才平静地反驳:“你是不是做梦梦游了?” “不可能是梦吧?” “你觉得你这话说出去,有人信吗?” 林见深的反应实在太过冷淡,难道真的是自己在做梦?夏语冰下意识搓了搓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昨晚触碰刺绣时沾染的湿气。 “林见深!”她叫他。 林见深不理,抱着西瓜提着水桶走过后院窗边。 “林哥!哥哥!” 听到‘哥哥’二字,林见深微不可察地一颤,没好气地回过头来看她:“到底干什么?” “你桶里提的是什么?”夏语冰很没节操地撑在窗台上,朝晨光下的美少年笑眯眯说,“今早有西瓜吃吗?” “清早在后山溪水里摸了半桶螺蛳。西瓜不干活就没得吃,快点洗漱下来做早饭,还有……” 林见深顿了顿,红着脸微恼道:“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给我穿好!” “啊?”夏语冰低头看了看自己荷叶边粉色睡衣,不由一愣。 方才太急忘了穿内衣,真空,撑在窗台上的时候轮廓更加明显。 怪不得林见深看她的神情如此古怪! 夏语冰的脸也热得慌,伸手砰地一声关上窗户,然后逃也似的跑上了楼,关上门将自己摔在床上,用枕头盖住脸:“忘了不是住在自己的小公寓了,丢人!” 十分钟后,夏语冰换了身简单的T恤短裤,扎着丸子头下楼,刚好看见林见深将螺蛳用清水养在门口石阶的阴凉处。看见夏语冰下楼,他换了鞋子在厨房忙碌。 锅里的鸡蛋煎得滋啦作响,夏语冰吸了吸鼻子,赞叹:“好香!” 她走过去,帮忙下了一把面,又将新摘的空心菜叶洗净,示好般说:“以后饭菜我来做吧,哥?” 林见深手一顿,低声说:“不是不愿叫我哥哥吗?” “现在愿意了,哥。”夏语冰笑眯眯,“我想吃西瓜,冰的。” 这人为了吃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林见深有些无语地看着她:“家里没有冰箱。” “我看院子里的井水很凉,冰在井里好不好?” “不行。” 林见深将面条捞出来搁在汤碗中,淋上煲了一早的骨头汤——大骨先煎锅,熬出来的汤才是浓郁的奶白色。他头也不抬地说,“没事别靠近那口井,会被吃掉的。” 夏语冰茫然看他:“什么会被吃掉?” 林见深将单面煎得金黄的荷包蛋放在面中,撒上一把切得细碎的葱花,捞出烫好的青菜说:“开饭。” “你还没说呢,什么会被吃掉?” 她穷追不舍,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林见深拗不过她,淡淡地说:“井里有东西,半夜会爬出来……” 他还没说完,夏语冰就吓得一声尖叫:“贞子?!!” 她惊魂未定的样子实在是好玩,林见深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看到他笑,夏语冰就知道自己被耍了,怒道:“林见深——!!!” “又不叫哥了?” “……明天你也带我一起去摸螺蛳吧?我还没摸过呢。” “螺蛳只在清晨天还未亮的时候出来,太阳一升起它就藏进石头缝中了,早晨四五点就要出发,你起得来么?” 见夏语冰有些为难,林见深又说:“不过,傍晚你可以去溪边钓龙虾,有很多,村里人都嫌吃起来麻烦,不怎么捕捞。” 夏语冰眼睛一亮:“我最喜欢小龙虾了!麻小,十三香,没有龙虾和啤酒的夏天是不完整的!对了哥,村里有商店么?去买几罐啤酒吧。” “隔壁村有,再说吧。”林见深将两碗鲜香扑鼻的大骨面放在餐桌上。 不过是普通的家常菜,碧绿的葱花和烫菜衬得汤汁奶白,有种质朴的醇香。林见深擦擦手说,“吃完饭,我们来分配一下家务。” 吃完饭,两人拿出谈判的架势,各自坐在长桌的一端。 “一日三餐我负责吧,院子里的花果和菜我也可以帮忙照顾,至于其他的,我可能不太拿手。”夏语冰率先发话。 她出生在富裕家庭,家务都是请了人定时打理。偶尔一时兴起,她也会研究些自己爱吃的小菜,除此之外连扫帚都没怎么拿过,此时能主动提出帮忙打理园子,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她知道,林见深除了要打理家中的前庭后院,还有许多其他的琐碎杂务要做,也是十分辛苦。 好在林见深并无意见,点头说:“花园、果树、菜园,还有后山的竹林及散养的家畜都由我负责,只是蔬果收成时需要你帮忙加工处理——你不是很会做菜吗?” 夏语冰忙不迭点头:“可以。” 林见深接着说:“家中的卫生由我定时清扫,但你的房间和你的衣物,由你自己负责清理。” 被照顾得妥妥的夏语冰特别有安全感,但林见深的任务一听就很重,她忍不住担忧地问:“你会不会忙不过来?不是还要绣花吗?听外婆说,我家的手工湘绣一幅就能顶普通人家好几个月的收入呢。” 清晨的风带着院前的清香穿门而入,撩动林见深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他幽深的眼眸。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绣了。” “为什么?”夏语冰惊讶。 林见深平静地说:“我的手艺是婆婆传授的,她不在了,我不会再动针。” 正说着,屋外忽然响起了摩托车的轰鸣,接着一个粗大的嗓门响起:“哟,城里外甥女下乡了也不来跟表舅打个招呼?” 林见深眉头一皱,面露不悦之色。 “谁?表舅?”夏语冰问。 “没你的事,待在家里别出来。”林见深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厌恶,“我出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朝不废朝、我不是星星、九九归一、百里透着红、无T 第7章 林直男 摩托车的轰鸣还在继续,那个自称是‘表舅’的人是个黝黑的啤酒肚中年男人,冲林见深嚷嚷:“我来找我外甥女,跟你这个外人有什么关系?你赖着老太婆的房子里不肯走也就算了,难道还要阻拦夏语冰认我这个表舅舅?怎么,怕她知道你林见深是个什么货色?” 那人嗓门很粗,话也有些难听,林见深也带了怒意,沉沉说:“婆婆尸骨未寒,你在她的地方大吵大闹,会遭天谴。” 林见深这人是村里出了名的‘金口玉言’,凡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往往都会应验。听到‘遭天谴’三个字,那表舅瑟缩了一下。 林见深的声音很冷,带着一股子原始的野性,沉沉吐出一个字:“有什么事你同我说。” “你谁啊,我凭什么跟你说?”表舅还在嘴犟,扯着嗓门喊,“夏语冰,你在吗?舅舅给你送吃的来了!” 屋中,夏语冰有些不安地起身,想出去看看这吵吵闹闹的男人究竟是哪个,但又顾及林见深的嘱咐,手搭在门把上,又慢慢缩回。 “她不在。”林见深站在院门外,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眼神像两把刀。 两人在门口争吵了片刻,大多时候是那自称表舅的男人在骂骂咧咧。许是自讨没趣,又或是忌惮林见深过于阴冷的表情,男人骂了片刻就又骑着摩托车扬长而去。 不久,林见深推门进屋,脸上的阴寒之气还未消散。 夏语冰没想到白白净净的林见深也会露出这么凶狠的神情,踟蹰了片刻,才倒了一杯凉茶水给他递去:“哥,喝口茶消消气。” 她现在叫‘哥哥’叫得越发顺口了,林见深听了倒也消气了不少,捞过搪瓷杯仰头灌了几口茶,又用手背抹去嘴角的水渍。 “表舅……我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叫吴鹏飞是吧?好多年没见了,他当初做生意的渠道还是我爸帮忙开拓的呢。” 夏语冰早就不记得这个表舅是圆是扁了,不过听夏宗泽说过,这人功利心很重,不是个能深交的人。这么多年没见面了,那一点亲缘关系早已淡去,不知道他突然来找自己这个后辈做什么? 她想不明白,就去问林见深。 “婆婆以前的湘绣是经吴鹏飞的手在卖,后来我们才发现,客人交货时给他的价钱比最后送到我们手里的价钱要高许多倍。比如一幅锦绣山河双面雕花座屏刺绣,客人明明花了四五万订购,最后送到我们手里的只有不到一万。” “真是太过分了!他就是在靠倒卖你们的刺绣,虚报价格牟取暴利。” 林见深点了点头:“后来我们发现了,刺绣就不再给他卖,他没了赚钱的渠道,自然和我们闹了矛盾。” 原来如此,可是…… 夏语冰不解:“可是他来找我做什么?我也不会绣花呀。”难道是在老一辈那里吃了亏,所以要找小一辈的撒气? “他最近想开发灵溪村为度假村,婆婆家有山有水,有花园竹林和果树菜圃,他想和婆婆合作农家乐,婆婆不愿意,拒绝了他好几回。” “为什么不愿意?”在夏语冰看来,有钱赚不是好事吗? 林见深的眸色一下变得十分幽暗,抬头看她,眼里有厌恶一闪而过。 夏语冰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心里一紧,又有点不服:这个哥哥好凶啊。 “这里是难得的净土,一旦商业化,整座山都会被破坏掏空,山里赖以生存的灵脉全毁了。而且他根本没有足够的人脉和详细的计划,到最后多半会拿了钱跑路。” 林见深顿了顿,起身将空杯子放在厨房料理台上,说:“大概是看婆婆不在了,吴鹏飞想把主意打在你身上来。” 毕竟,外婆的遗产是由夏语冰继承。 “我懂了,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对么?幸好有你在,要是我一个人在家,说不定就要被表舅诓骗过去了。”夏语冰没经历过这些事,对林见深油然而生了一股敬意,觉得他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却要处理这么多糟心的事情,真是太不容易了。 林见深面容稍霁,方才那股若有若无的敌意渐渐淡去。 “我去除草了。”林见深起身换鞋。 “哎,我也一起。”夏语冰兴致勃勃地跟上,决心抛弃偶像包袱做一个合格的村姑。 “你来做什么,你又不会。”皮娇柔嫩的,晒一会儿非得脱层皮不可。 “我可以帮你浇花嘛,你听过一句话没:兄妹搭配,干活不累。” “……是男女搭配吧?别糊弄我。” “一样一样啦,兄妹不也是男女?” 林见深说不过她,从门口拿了一顶草帽扣在夏语冰头上,站在台阶下的树荫里看她:“戴上这个。院里的花别用洒水管冲,当心将它们冲坏。” “好。”夏语冰提起洒水壶,灌满水,开始由里到外一点点浇花。 绣球、茉莉、月季、蔷薇开满了院子,浇起水来不是个小工程,不一会儿夏语冰就累得汗流浃背,裸露在外的皮肤晒得发红。 “哥,我回去抹个防晒霜啊。”夏语冰打了声招呼,就放下水壶上了楼,对着镜子拼命摸着防晒霜。 她头发汗湿,原本白皙细嫩的脖子和手臂通红,已经晒伤了不少。 抹好防晒霜下楼,林见深已经将院子里的杂草除好,脱下工作用的雨靴,正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切西瓜。 “林哥。”夏语冰蹲在他身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皮薄肉红散发出甜香的西瓜,讨好地叫他,“哥哥~” 林见深知道她嘴馋病又犯了,拿起半边西瓜递给她:“自己拿勺子,一边吃去。” “谢谢哥!”夏语冰喜滋滋的进厨房拿了个小勺子,和林见深一起并肩坐在石阶上。 勺子在西瓜瓤上一转,一坨圆溜溜的西瓜肉就舀好了,入口极为清甜。夏语冰望着乡下的蓝天和高山,感受满院子带着花果香气的阳光,满足地眯着眼睛,抱着西瓜说:“这样的日子真是太幸福了!” 和她抱着西瓜啃的模样不同,林见深吃瓜的样子很是斯文优雅:先将瓜切成一瓣一瓣,再小口地咬着吃,吃相干净得很。 夏语冰扭头看着他,只觉得赏心悦目,抻了抻腿说,“对了哥,下次我给你做西瓜冰淇淋好不好?网红款,就是需要买个冰箱。” 林见深对现代化的东西丝毫不感兴趣,像个隐居避世的老干部,很不客气地打断她:“吃完继续干活,给剩下的果树浇完水,还要去菜园采摘。” “噢。”被兜头浇了冷水的夏语冰垂头丧气,恹恹地应了声。 林见深收好吃剩的西瓜皮,瞄了她一眼,低声说:“摘完菜,下午带你去买啤酒。” “好呀好呀!”一听有啤酒了,夏语冰忙不迭点头,三口两口将西瓜吃完,就将绿帽似的西瓜皮往林见深面前一推,急吼吼地起身道,“我吃饱了,这就去干活!” 说话间,人已戴好草帽进了花圃。她尽管穿着简单的T恤短裤,戴着半旧的草帽,却一点也不邋遢,肤白腿细,活脱脱一位不谙世事的娇小姐。 林见深收拾好她吃剩的西瓜——瓜皮上还粘着很厚的红瓤,一点也不如他吃得干净。 到底是没尝过春播秋收之苦的大小姐,林见深在心中如此评价,随即起身将瓜皮带去后山竹林中喂鸡。 两人将园中的黄瓜、丝瓜、青红椒和成熟的西红柿采摘完毕,吃过午饭,夏语冰就急着要出门买酒。 林见深被她闹得没法,只好说:“你等一下,我去借辆车。”说着,出了门。 夏语冰回房换了身亮黄的小裙子,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化了个简单的淡妆,将头发重新绑好——这是她身为一个精致的猪猪女孩必备的技能,出门必定打扮整齐,绝不给夏家丢脸。 正捯饬着,微信提示音响了。 她腾出手划开屏幕一看,是王莎莎发来的语音:“小仙女,快月底了啊,你那新的设计稿什么时候交上来?” 王莎莎是夏语冰的学姐,比她大两届,以前在同一个动漫社待过,极为投缘。王莎莎毕业后和几个朋友合作开了一家改良汉服的网店,夏语冰入了股,也为网店提供改良汉服的设计稿,每隔一个月固定推出几件新款,生意一直不错。 夏语冰回复:“快了快了,本仙女正在乡下找灵感呢。” “昨晚看你朋友圈才知道你下乡了,你家在哪儿啊?欢不欢迎我来做客?” “欢迎是欢迎,就是太偏了。如果从杭州坐飞机到省城,还要坐五六个小时的汽车才到这山沟里呢。” “我的天哪!”王莎莎也是个家境优渥的女孩,一听立即打了退堂鼓,啧啧叹道,“你真去修仙去了?” “对啊,食芳草,饮甘露,看破红尘,参悟大道。”语音还没发出去,夏语冰倒把自己逗乐了。 “对了,跟你说一事。”王莎莎话锋一转,说,“郑彦正到处找你呢,你说你俩怎么回事啊?闹掰了?” 一听到郑彦的名字,夏语冰愣了一愣,手指按在语音键上,却好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才干巴巴回复:“什么闹掰?我们又没在一起,你别胡说,我跟他不是那么回事。” “不是那么回事你躲乡下去干嘛?” “我回来是因为家里有事,不是因为他。” 正说着,楼下传来了车喇叭声,夏语冰匆匆道:“车来了,我还有事,回聊。” “车?你那破乡下什么车?该不是找到新欢了吧?”王莎莎一如既往地打趣她,没什么恶意地笑道,“好了,记得交稿,小仙女!” 夏语冰将手机揣进小挎包里,换上一双低跟的小皮鞋就出了门。 然后呆住了。 林见深坐在一辆‘乖乖兔’电动车上,正扭头一眨不眨地看着戴着墨镜、楚楚动人的她。 夏语冰也一眨不眨地回视他,一阵风卷起一片落叶飘过,万籁俱静。 半晌,她伸手将墨镜拨到头顶,不敢置信地问:“你说的车就是这辆破破烂烂的小电驴?” 林见深也震惊地回问她:“你打扮成这样干什么?裙子这么短,嘴巴红得像吃人的妖怪。” “……”她不过是擦了眉毛和唇釉,哪里像妖怪了? 直男无疑,鉴定完毕。 作者有话要说:真·老干部·直男·林妖怪! 第8章 太阳雨 天空一片瓦蓝,新修的小路贯穿竹林,沿着两三百米的斜坡延伸至山间的大路,小电驴动力不足,上坡的时候十分困难。夏语冰心惊胆战地侧身坐在林见深身后,看着小电驴以龟速在斜坡上歪歪扭扭地攀爬,甚至看着一条老黄狗慢悠悠地从后方走来,又眼睁睁地看着它从身边超过…… 老黄狗转身,递给龟速行驶的兄妹俩一个白眼。十六 “哥,”夏语冰指着那条老狗,一脸冷漠地说,“那条狗是在鄙视我们的车速吗?” 午后的阳光最是热辣,林见深却像是和阳光绝缘似的,皮肤依旧白皙干净,连一点晒红的痕迹都没有,闷声说:“少废话,坐稳了。” 说着,他转动车把加速,小电炉嘟的一声冲上斜坡。 夏语冰吓得连墨镜都险些掉了,下意识伸手抱住林见深的腰稳住身子,在风驰电池中凌乱地喊道:“慢些慢些!哥!哥!” 电动车歪歪扭扭哐哐当当地驶上山道,刺目的阳光被铺天盖地的绿荫所取代,凉风扑面而来,惬意非常。夏语冰受惊的心总算安定了不少,松开抱住林见深的手,改为拉着他的衣摆,说:“哥,你车技真差。” 林见深戴着头盔,即便是骑在破旧的小电驴上也有一种冷酷冷酷的气质,说:“我没载过人,这是第一次。” 夏语冰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说什么?” 林见深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第一次载人,不熟练。” 夏语冰猛地又抱住了他的腰,抓狂道:“你第一次载人就敢带着我出远门?!!我的命不值钱的吗哥!” 山路旁古木葱葱,蝉鸣阵阵,空山鸟语,斑驳的阳光下,林见深嘴角微翘。 邻村叫‘石牛村’,坐落在山脚平原,房舍比灵溪村要密集,良田美池,阡陌交通,村中心有一家由老式合作社改装过来的零售商店。 夏语冰一看到这三间铺面大的小商店就绝望了——又破又乱,因为临街,窗户玻璃和桌椅上都蒙了厚厚一层灰,和城里的大超市真的没法比。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都有,夏语冰要了一箱啤酒,两大瓶雪碧用来做饮品,林见深则要了一袋新鲜的面粉。 夏语冰本还想买些别的零食,但一看这小店子乱七八糟的,生怕买到什么山寨货或者过期食品,只得作罢。她抢着付钱,却被林见深一把按住,说:“不要你付,我来。” 夏语冰不好意思地说:“不用你付!我爸给你的钱你又没收,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再说了,你们乡下挣一分钱也挺不容易的。” 林见深依旧坚持:“我来。” 胖乎乎的老板娘坐在风扇下,用土话乐呵呵地说:“该由男伢子数钱啦,哪有妹子数钱的道理嘛。伢子,这是你女朋友吧?几多好看的类!” 夏语冰听不太懂,一脸茫然。 林见深付了现金,看了夏语冰一眼,用普通话说:“她是我妹妹,不是女朋友。” 这下夏语冰听懂了,见林见深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心下使坏,一秒戏精附体,拉住林见深的手晃了晃:“明明就是蓝吕盆友嘛!” 林见深警惕:“你又搞什么鬼!” 淳朴的老板娘竟然被骗过去了,入戏颇深,叹道:“啊呀,伢子,还讲不是你女朋友!这不是感情蛮好的嘛!” “……”林见深漠然地看着她,挣脱她的手道,“不是,你放开。” 他面色虽然淡定,但微红的耳朵还是出卖了他此时的窘迫。 夏语冰难得见他失态,抿嘴偷笑。 林见深白了她一眼,将啤酒箱和面粉等物搬上小电驴,骑着车慢悠悠地溜达走了。 天高云淡,稻穗飘香,夏语冰眼睁睁看着小电驴远去,也不笑了,拼命追赶道:“喂,林见深!我还没上车呢!” 林见深不理。 “你把你妹妹丢了!” 林见深依然不理。 “哥!宇宙第一帅直男哥哥!我再也不敢啦,我给你道歉好不好?快停下……” 电线杆的麻雀受惊飞起,田间公路上,林见深慢慢地刹车,勉强让夏语冰上车。 哥哥一脸正人君子的清高模样,却原来小肚鸡肠!夏语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朝天翻了个白眼,敢怒不敢言。 回家的时候又从古木林立的绿色隧道穿过,经过灵溪村石桥的时候,夏语冰心血来潮,对林见深说:“哥,你不是说这溪水里全是龙虾吗,我们弄几斤回去做麻辣小龙虾好不好?正好买了啤酒,麻小和啤酒是绝配呢!” 城里孩子真是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 林见深倒也没反对,只将车子停在石桥边,对她说:“需要回去取饵料和地笼。” “你回去取吧,我在这等你。这里风景很好,我拍几张照取材。” 说着,夏语冰下了车,沿着桥边斜坡的石阶朝下走去,有竹子搭建的类似于码头的小平台,刚巧可容两三个人坐下戏水。溪水清可见底,在阳光下泛起点点金光,水中水藻摆动,间或有小鱼小虾窜过。 虽然心里嫌她累赘,但林见深还是点了点头,说:“那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回去放好东西,取地笼和饵过来。” 林见深开车走了几米远,又倒过来,不太放心地叮嘱她:“深山野林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别乱走,也别下水。这水看起来清浅,实际上又深又冷,当心掉下去。” 夏语冰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林见深骑着小电驴,很快消失在绿荫深处。 夏语冰调好光线合适的角度,入神地拍着石桥溪边的风景。正拍得起劲,却听见桥边传来了一个沉稳的男音:“要下雨了呢。” 万籁俱静的深林中突然蹦出一个声音,夏语冰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手机都险些掉进溪水中。循声望去,只见桥边站了一位身穿着衬衫和工装裤的年轻男子,梳着复古的中分,手里拿着一把黑雨伞。 桥头有一棵上了年纪的大柳树,年轻男子的身形隐在柳荫后,五官不太清楚,但应该是十分端正英俊的。 奇怪,这个村里基本都是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极少有年轻人留守,有一个林见深已经是难得了,这个帅哥又是谁?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不像是乡野村夫啊。 不过这人站在桥头,溪边柳丝绵绵,倒是挺有意境的。夏语冰出于专业习惯掏出手机拍了一张桥边男人的照片,然后才笑着打了个招呼,说:“大哥,别骗我了,现在太阳这么灿烂,哪里是要下雨的样子?” 桥头的男人不答反问:“小姑娘,你是不是叫夏语冰?你的妈妈,叫林缈对吗?” 夏语冰惊讶:“你怎么知道?你认识我妈妈吗?” 过了一会儿,男子才说:“很多年前见过,她应该有十多年没有回来过了吧?” “她……已经不在了。” 这是夏语冰最不愿提及的一段往事。她低下头,掩饰似的踢了一脚石子,然后抬头道:“你……咦?” 柳丝随风飘荡,桥头空荡荡的,那男子竟像凭空消失似的,不见了踪迹。 “走了?”夏语冰挠挠脖子,四处张望一番,无果,就坐在码头开始翻看自己刚才拍的照片。 然后愣住了。 相册第一张照片就是刚才拍的桥头男子,可是现在,照片上只有柳树和古朴的石桥,金色的阳光从叶缝中穿过,在石桥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并没有男子的身影。 夏语冰将照片放大,仔细观看了一番,还是没有看到那带着雨伞的年轻男子。 怎么回事?她明明是觉得男子站在桥头意境很美才动手拍下来的,怎么拍到手机里后,反而没有男人的身影了? 难道自己出现幻觉了? 夏语冰越想越不对劲,正此时,一片阴云毫无征兆地笼罩在头顶,接着,豆大的雨点稀里哗啦地兜头砸下。 “妈呀!还真下雨了!” 也顾不得思考那凭空消失的帅哥是怎么回事了,竹码头处没有地方避雨,夏语冰只好抱着脑袋狼狈地朝树荫浓密的马路上跑去。跑到马路上,雨水竟然停了,阳光重现大地…… 不,不是雨水停了,而是她所站的地方没有下雨,但身后的溪水旁依旧是哗啦啦一片雨声。 夏语冰惊奇地望去,只见自己所站的马路中心一派阳光灿烂,而半米之隔的树林连着石桥和溪水处却是乌云密布,大雨倾盆。树叶被雨水冲得油绿发亮,水珠挂在叶尖,折射出璀璨的金色光芒。大雨和阳光在她面前分成一明一暗、泾渭分明一条线! 她往前走一步,下雨。往后退一步,太阳。 真正的局部有大雨!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大概是水汽和阳光交替,一条彩虹出现在阳光与大雨的交界处,衬着幽绿的森林,颜色绚丽,像是一个旖旎的梦境。 夏语冰情不自禁地向前,伸手想要触摸那条近在咫尺的彩虹…… 滴滴——吱! 刺耳的鸣笛声和刹车声响起,夏语冰看得太入神,竟没有留意一辆黑色奥迪小轿车正从盘旋的山路上疾驰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该说啥,给大家拜个早年吧23333 谢谢小可爱们的留言~前面几章都是铺垫,明天开始美食线就会全面浮出来啦! 第9章 好哥哥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的时候,夏语冰凭借本能的反应向一旁退去,堪堪避开那辆横冲直撞的奥迪,但这样一来,她整个人都泡在了局部的大雨里,还没来得及发脾气,那奥迪车主却是来了招恶人先告状,摇下车窗大骂:“娘卖皮的,找死啊你!” 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相貌倒不难看,只是穿着一言难尽的花衬衫,戴着金项链、金手表,三七分的头发抹了一斤发膏似的,浑身散发出暴发户的气息,显得粗俗又油腻。 刚才差点出车祸,夏语冰惊魂未定地站在草坡上,浑身被淋了个透湿,结果对方非但连一句歉意的话也没有,反而一上来就污言秽语问候她过世已久的妈妈。夏语冰难得的好心情被破坏,只剩下满肚子的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说:“在山路上飙车,拐弯也不鸣笛提醒,你还有脸骂人?要是不遵守人类的交通规则,就请回你的动物世界去好吗!” 真是太气人了! 如果刚才站在马路边上的不是年轻敏捷的她,而是一个行动迟缓的老人,恐怕早就丧命于他的车轮之下了! 那车中的年轻暴发户没想到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定睛一看,只见夏语冰肤白齿红,双目明秀,穿着打扮十分精致,又听她操着一口普通话,猜测她多半是城里下乡探亲的娇小姐…… 暴发户有些心痒,将墨镜取下,单手搭在车窗上对她说:“美女,不好意思啊,刚才没看到你。”说话时,他的眼神一直黏在夏语冰淋湿的衣裙上,令人十分不舒服。 他说‘美女’两个字的时候,总有一种令人作呕的黏腻感,见夏语冰不睬他,暴发户又吹了声口哨:“美女,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家里的孙女啊?方便加个微信留个号码吗?” 这个人,即使熏着汽车香水,也能闻到一股子人渣味儿。 “不方便。”夏语冰扭头就走,“电话是人类的通讯工具,但你看起来不像个人,至少,不是个好人。” 被含蓄地损了,暴发户看起来也不生气,依旧油嘴滑舌地笑着,不急不缓的开车拦在夏语冰面前,嘻嘻说道:“别这么高冷嘛美女,你看你都湿了,来我车上避避雨?” 说着,他竟从打开的车窗内伸出一只手,死皮赖脸地去拉扯夏语冰,像是要将她强行拽进车内似的。 夏语冰吓得连退数步,气得浑身发抖:“滚开!再跟着我就报警了!” “报警?”暴发户笑了声,“果然是个外来人,不晓得我是谁啊?告诉你美女,我叫王威,我爸是翡翠镇镇长,那些民警见了我都要叫我一声威哥的。” 夏语冰掏出手机,本想报警吓吓他,但听他这么一说,又怕官府也压不了地头蛇,就翻开通讯录,下意识想联系林见深…… 可是,她没有林见深的手机号码。 不,林见深这个老干部属性的奇葩根本就没得手机,家里唯一能和外界联系的就是客厅里那部老式座机电话! 夏语冰也顾不得捞龙虾了,转身就往石桥上跑,边跑边假装拨打电话:“喂,哥哥,你来了没?我碰见个疯子,好,你快点赶过来!” 可王威压根没上当,立刻跟了上来,依旧不依不饶地纠缠:“美女,别跑啊!交个朋友嘛!” “你跟踪狂变态啊!”夏语冰又怕又急,在雨中狂奔。 她太过心急了,全然没看到石桥那头正迎面走来一个阴沉沉的人。 夏语冰差点一头撞进了那人的胸膛中,抬头一看,不由大喜:“哥!” 林见深一手拎着两只地笼,沉着脸走到夏语冰身边,然后一言不发地拉住夏语冰湿淋淋的手腕,将她扯到自己身后护住,横身挡住了王威的车。 说来也奇怪,林见深一出现,笼罩在头顶的乌云瞬间消散,瓢泼大雨渐渐停了,阳光重现大地,唯有一条绚丽的彩虹横亘在桥头溪上,衬着青山绿水和秾丽的阳光,格外美丽。 叶尖上的水珠滴落,折射出的阳光落在林见深的眼里,呈现出诡异的碎金色,然而那碎金色一闪而过,只顾着紧张的夏语冰并没有捕捉到。这一刻,她只觉得林见深的身躯是从未有过的安稳和高大。 “呸!怎么又是你小子!”王威显然跟林见深有旧仇,骂骂咧咧地停了车,“居然碰见你这个丧门星!怎么,她是你的妞?可惜了,这么水灵灵的姑娘!” “滚!”林见深面色又阴又冷,浑身紧绷着,带着一股子不要命的野性,从喉咙里迸出几个字,“再敢动我家的人,别想活着走出这座林子。” 王威从车窗里伸出脑袋,不屑地说:“哟,威胁我哪?喊打喊杀的,还有没有王法!” 话还没说完,只听见‘哐当’一声清脆的巨响,一块带着河水湿气的大卵石不知从哪里飞来,刚巧落在王威的挡风玻璃上,将玻璃砸出好大一块蛛网裂纹。 王威骇得大叫一声,忙缩回车内骂道:“姓林的,你搞我?!” 夏语冰也被这天外飞石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愤愤地回击道:“喂,你看见林见深动了吗?明明是你自己不要脸遭了报应。” 说着,又是一块卵石从溪水里弹出,准确无误地撞击在王威的车窗上。 自始至终,林见深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抬。 “谁?是谁在搞鬼!”不知道这石头是从哪里飞出来的,王威只好认怂,放了几句类似于‘你等着’这样的狠话,就开着车掉头,狼狈而逃。 微微荡漾的溪水恢复了宁静,林见深眼里的阴影也渐渐消散。 “哥,谢谢你啊!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夏语冰心有余悸,指着王威离去的方向骂道,“这个人跟个神经病似的!” “以后再遇到这种人,直接下狠手揍,揍死了算我的。”林见深松开紧握她的手,用清秀斯文的模样说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话。 但是,很酷。 “刚才是怎么回事,那两块石头谁扔的?”夏语冰趴在石桥上朝下看了看,溪水潺潺,清澈见底,并没有可疑的人藏在下面。 这可就怪了,难道石头成精了,自己从河里蹦了出来? 正想着,一阵风吹来,浑身淋透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下一刻,一件温暖干爽的短袖罩在了自己头上。 雨霁的阳光被遮挡,夏语冰愣了一会儿,将头上罩着的衣服扒拉下来一看——很宽大,也很熟悉,正是林见深身上穿的那一件,很干净,一点难闻的汗味也没有。 转身一看,林见深赤着上身,露出匀称修长的肌肉,六块腹肌的轮廓清晰可见,人鱼线也…… 见夏语冰盯着自己,林见深不乐意了,拿着地笼转过身去,说:“把衣服罩上,山里风冷,别感冒了。” 说着,他有些匆忙地走向溪边,大概是心不在焉,还险些被石头绊倒。 老干部·直男·林其实是个很害羞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恩收藏留言~表白我的小可爱! 第10章 小龙虾 淋湿的衣裳紧紧贴在夏语冰身上,十分不舒服,穿上林见深的宽T恤后就好很多了。 将塞了猪肝和酒糟等饵料的地笼沉在溪水的阴凉处,等待龙虾进笼上钩需要一点时间,夏语冰和林见深就先回家换洗衣物,太阳下山前再去溪边收地笼。 这次收获颇丰,差不多捕捞了五六斤龙虾上来,还有些泥鳅小鱼之类的,分量不多,林见深将它们放生了。 “原来灵溪里的小龙虾这么多的吗!” “平时没这么多的,”林见深垂着头,小声说,“看来,水里的那位很喜欢你。” “啊?谁喜欢我?”夏语冰满心满眼都是麻辣小龙虾性-感热辣的舞姿,根本没有认真听林见深的话。 林见深摇了摇头,提着装满龙虾的地笼说,“回家,该做晚饭了。” “晚饭我来安排!麻小!麻小!”说到吃,夏语冰总是精气神十足的,下午那段不愉快的插曲暂且搁置。 饭前,夏语冰和林见深一起处理了这五斤半的小龙虾。夏语冰和林见深各自戴上塑胶手套,用剪刀从龙虾脑袋三分之一处剪掉,挑去虾囊和虾线,再洗刷干净——溪水很清澈,养出来的虾十分干净,不需要吐沙。 热锅下油,爆香葱姜蒜和花椒等物,下豆瓣酱甜面酱、干红椒炒红油,再清洗好的龙虾下锅翻炒,淋上啤酒去腥增香,加盐少许,出锅前再撒上一把自家院子种出来的紫苏……麻、香、鲜扑面而来! 今天刚好买了面粉,夏语冰还打算做份手工面做主食。可她力气小,揉了一会儿就累得不行,只好向林见深求助:“哥,帮我揉一下面!” 林见深正在做手拍黄瓜,手起刀落,将拍碎的黄瓜切成均匀的长段,闻言放下刀说:“不是说晚饭你全权负责?” “我累了。”夏语冰抬起沾满面粉的两手,强词夺理,“你力气大,揉出的面才筋道。” 林见深给拍黄瓜淋上酱汁,撒上碎红椒,才擦擦手走到夏语冰身边:“让开。” 他根据夏语冰的指示,用擀面杖将揉好的面团擀成薄而均匀的面片,撒上适量干面粉防粘,再将面片叠起,用刀切成细条,一份手工面就做好了,等龙虾吃完后再将煮熟的面下在红油汤汁里,那才叫过瘾! 小彩电里放着新闻联播,主持人字正腔圆地播报,衬着月夜的虫鸣和蛙鸣,倒也不显得枯燥。 “哥,我敬你!”趁着煮面的功夫,夏语冰擦净的红油,从堆满龙虾壳的桌子上举起一杯啤酒,红着脸说,“今天谢谢你给我解围!” 林见深用公筷捞起面条放进龙虾汤汁里,皱着眉说:“我不喝酒。” “吃龙虾哪能不喝啤酒呀!放心吧哥,这酒度数很低的,不会喝醉。”夏语冰继续举着杯子。 林见深不好驳了她的面子,只好倒了半啤酒杯,与她一碰杯,抿了一口,嫌弃地说:“难喝。” 月明星稀,乡下的第二夜在麻辣的龙虾香味和啤酒苦味中悄然降临。 吃饱喝足,夏语冰觉得自己有些醉了,扶着脑袋起身说:“哥,我头晕,先上去洗漱了,碗明天再洗吧,早点睡。” 点灯昏暗暖黄,林见深依旧端正地坐在座位上,只是双目无神,面前桌上是一只空了的啤酒瓶。 “哥,你没事吧?”见他没反应,夏语冰又叫了声。 林见深终于极慢极慢地转过头来,看着夏语冰,眼中有些许茫然,淡色的唇微微张开:“我……”才说了一个字,他就轻轻地打了个酒嗝。 片刻,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没事。” 夏语冰见他面色依旧平静白皙,不像是喝醉的样子,就放心上楼去洗漱。 半个小时后,夏语冰从盥洗室出来,朝楼下喊道:“哥?”餐厅已经收拾干净了,但楼下并不见林见深的身影。 “嗯?去哪儿了?”夏语冰嘀咕着,迷迷糊糊想要回房,可一脚迈出却像是似乎踩着了什么东西。 她擦着头发低头一看,只见二楼楼梯间延伸至走廊的过道上,飘落了好几片黑乎乎的东西。她蹲身拾起地上的东西,借着灯光仔细打量。 “这是什么?羽毛?” 的确是黑色的羽毛,但很大,每一根都比她的手掌还要长出半截来,不像是鸡鸭等家禽的羽毛。 仔细一看,这种羽毛并非纯黑色,它的羽根里像嵌着金丝,正羽上也隐隐闪着金色的碎光,像是万千金粉揉碎在这抹暗夜般的黑里,那光仿佛会流动似的,在昏暗的灯光下婉转流淌,璀璨非常。 夏语冰从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羽毛! “这是什么东西啊……”夏语冰瞪大眼,沿着地上掉落的不明羽毛一路拾捡而去,一共有六片羽毛,最后一片,是落在林见深的门口。 夏语冰拿着六片隐隐流淌着碎金光芒的大黑羽毛,百思不得其解。她不知道这些诡谲而又漂亮的大羽毛是从何而来,但既然是落在林见深的门口,想必是他收藏的什么山货珍品吧…… 一定是这样,夏语冰敲了敲林见深的门。 “哥,门口的大羽毛是不是你落下的?”屋内没有反应,门又被反锁了,夏语冰又唤了声,“哥?你睡了吗?” 还是没人回应。 不过既然是反锁了门,那林见深一定是在房里的。难道真睡着了? 她所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林见深已然不再是林见深——至少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林见深! 只见林见深的卧房没有开灯,窗户打开,月光和星光从窗边斜斜洒入室内,照在古朴的木床上。 而床上,一团巨大的黑影蜷缩着。 阴暗中,林见深眸子里闪着碎金色的光芒,额角不知何时生了两只银白的小角,更诡异的是——一对黑色的羽翼在他肩胛骨下缓缓伸展,黑色流金的羽毛抖动,仿佛破茧而生的神明,妖冶而美丽! 他醉眼迷蒙,俊美清秀的脸庞浸润在月光下,身上镀着银光,呈现出一种凛然不可侵的神圣来。接着,他倏地皱起眉毛,伸手扶住隐隐作痛的额头,身后羽翼的羽毛也一根根竖起,微微抖动,似乎因为醉酒而极度不适…… 接着,他从打开的窗户一跃而出,展翅掠过月光,朝大山深处飞去。 翅膀带起风声呜咽,窗户被吹得噼啪作响。 “好大的风,难道要下雨了?”夏语冰抱着羽毛回房,将半开的玻璃窗关紧。 作者有话要说:【夏语冰:唔,这羽毛不错,可以用来做蘸水笔! 林见深:……】 谢谢百里透着红的地雷~ 谢谢哈哈哈哈哈和二狗砸两位小可爱投喂的营养液哦~ 第11章 闹矛盾 夜里,夏语冰低烧了。 她本来身体就很弱,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从有记忆开始,夏宗泽带着她大大小小的医院都跑遍了,药片当饭吃,成年后才渐渐稳定了些。大概是今天下午遇到王威那人渣受了惊,又淋了雨,所以旧疾复发,半夜就昏昏沉沉地咳醒了。 喉咙痒,鼻塞,头疼欲裂,浑身发冷,她勉强摸到床头柜的手机一看,才凌晨三点。 头昏脑涨地按亮壁灯,夏语冰下床从带来的行李里翻找药片,但只找到了止咳药和碘酒、软膏之类的药物,没有退烧药。她就着杯中的凉白开吞了两片止咳药,又拖着绵软沉重的身子去隔壁找林见深问退烧药。 然而敲了许久的门,屋内都没有回应。 难道他又半夜三更出门去了? 夏语冰难受地吸了吸鼻子,呼吸燥热,只好又慢吞吞地挪回了房间,无力地倒回床上,用薄毯裹住发冷的身体。 月光透过窗户玻璃洒在长桌上,照亮桌上摆放着的六片玄黑流金的大羽毛,碎金的光华在羽毛上亮起又熄灭,像是生生不息萤火虫,极为好看。 夏语冰盯着桌上诡异又美丽的羽毛,视线渐渐模糊,不稍片刻又坠入了深渊般的黑色梦境。 她梦见自己站在石桥靠竹林的这一端,而桥的另一端则是界碑和柳树,在柳树下站着一位身穿衬衫和工装裤的年轻男子,头发是复古的中分,手中握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画面如同蒙上一层水雾,使人看不清男子的容颜。 即便在梦里,夏语冰也记得自己见过这人——正是下午在溪边拍照取材时的遇见的那个年轻人,他说他认识林缈。 “要下雨了呢。”年轻人望着阳光和煦的天空,忽然如此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夏语冰竟从他的语气听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你是谁?”梦中,夏语冰朝他大喊。 可到底是身不由己的梦境,即便她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也只能发出细若蚊呐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她又喊了一声。 这一回,那男子似乎听见了,转过头来看她。 很奇怪,梦里的画面模糊而又扭曲,她应该是看不清男子的样貌的,却总能觉得他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像是浸透了雨水,显得深沉而又悲伤。 “林西。”他说,声音如同从天际传来,空旷辽远。 灵溪村的人大多姓林,夏语冰下意识将他当做村里某户人家的后辈,说:“林西,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这一次,男人久久没有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苦笑一声:“不要和我说太多的话,会给你招来灾祸的。”说着,他扭头走下了石桥。 “喂,你等等!” 夏语冰想要追过去,然而却一脚踩空,从梦中惊醒过来。 闹钟锲而不舍地响着,时间显示为早上七点,是她昨晚睡前特意设置的闹钟。林见深说他基本是早晨五点左右起床,沿着山间公路晨跑一个小时,再回来采摘瓜果蔬菜,洗澡吃饭……所以,她应该早晨七点起床准备早餐。 既然昨天分好了家务活,总不至于第一天就翘班吧? 想到这,夏语冰揉了揉酸涩发烫的眼睛,头重脚轻地下床,谁知脚还没站稳,又仰面跌回床上,一阵天旋地转。 她将手臂盖在眼睛上缓过眩晕,就听见楼下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接着,木楼梯上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响起。 林见深回来了? 半死不活的夏语冰撑着下床,用毯子将自己裹得像只蚕蛹,扶着桌椅勉强走到卧房门口,拉开房门喊了一声:“哥……” 嗓子沙哑得像只鬼。 正掏钥匙开门的林见深哆嗦一下,转过身一看,见一个毛毯人影影绰绰地飘在自己身后,挑眉问:“你弄成这样干什么?” 林见深显然是一夜未归,身上还穿着昨天夜里吃小龙虾喝啤酒的那条棉麻裤子,赤着上身露出线条流畅紧实的肌肉,没穿鞋,脚背上沾着露水和草叶,颇有几分隐士的狂放不羁…… 不过夏语冰没精神琢磨他昨晚去了哪儿,咳了几声,蔫了吧唧地说:“我去给你做早餐,昨晚的手工面还没吃完,就煮面吃吧。” 说着,她裹着毯子幽灵似的往楼下飘。 “等等,你脸色不太对。”林见深拉住她,又被她皮肤上的温度吓了一跳,惊讶道,“你发烧了?” 夏语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没什么精神地说:“有点,有退烧药吗?吃片药就好了。” 林见深拧眉:“你回去躺着,我给你找药。” “那怎么好意思呢。”夏语冰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倒是挺诚实的,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躺回床上了,宛如热锅上的咸鱼,鼻尖和眼角红红的,吸着鼻子说,“你真好。虽然你脾气又冷又傲,偶尔很凶,直男审美,老干部爱好……但,我知道你是个好哥哥。” “……那真是谢谢你了。”林见深想:我真是伺候完老祖宗,又来伺候这‘小祖宗’。 他匆匆冲洗完毕,换上衣裳,就去给她找退烧药。 等夏语冰吃完药,林见深又将一碗热腾腾的清汤面端了上来,站在门外叩了叩,才推门进来,将面放在夏语冰床头的案几上,说:“起来吃点东西再睡,要是不退烧,得去打针。” 也是无意间一瞥,林见深看到了她书桌上的六片大黑羽毛,目光一沉。那一瞬,夏语冰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周遭的空气凉了几个度,以林见深为中心散发出压迫感极强的寒气。 他转身喝道:“你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几个度,夏语冰吓得吃面的手一抖,差点呛住,用沙哑的气音讷讷道:“什么什么东西?” 林见深的样子实在太过严肃,眼神又冷,还带着几分警惕,指着书桌上那六片硕大的流金黑羽毛。 “噢,那个啊,我昨天在你门外的过道上捡的,是你掉下的吗?” 不知道哪个字刺激到了林见深,他脸色一寒,没好气地说:“以后不要随便动我的东西!” “不动就不动,是你自己掉在外面的,我只是捡起来而已,原本就打算起床后再还给你。”夏语冰长相讨喜,家境优渥,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委屈,这是第一次被人甩脸色。大概是太激动,她又咳了一阵,咳得脸颊通红,连面也没胃口吃了,气冲冲将面碗一放,就翻过身去装睡,实际上是在生闷气。 林见深眼见着自己小心翼翼地维护的身世秘密就要被撞破,一时紧张,话说得有些重,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现在见夏语冰压抑着咳嗽,烧得通红的眼睛里隐隐有水光,心里更是后悔难受。 过了很久,林见深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看着夏语冰,眼睫在晨曦中颤了颤,放缓声音低声说:“昨晚我喝醉了,意识不清楚,大概是我自己将羽毛落在了门外。” 夏语冰哼了一声,塞住的鼻子里湿痒湿痒的,总有清涕要流出来。她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擤鼻涕很挫,一点也没有吵架的气势,就一直忍着,不停地吸鼻子。 林见深又接着说:“那些东西来自从未有人涉足的大山深处,你不要随便去摸,很危险。” 回应他的,是夏语冰大力吸鼻子的声音。 林见深被她弄得有点想笑,夏语冰自己也想笑,简直想抓狂:还能不能让人家好好地生个气、吵个架了? 正憋得难受,却见林见深体贴地递过来一把面巾纸,说:“擦擦吧,别生气了。” “……” 行吧,休战。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换了醒目的新封面,这样大家就不会忘记天天来看我啦~~(计划通√) 谢谢哈哈哈哈哈、洛言无声、几许、二狗砸几位小可爱的营养液,谢谢大家的留言鼓励~ 这周上榜攒数据,大概是隔日更,希望小可爱们多多支持~收藏评论多多,作者的更新也会越来越多噢! 第12章 去镇上 吃了药刚躺下不久,手机铃声响了,是镇上的快递服务站打来的,她从杭州寄来的东西已经到了,但因为东西太多,需要自己去镇上取。 挂了电话,林见深叩了叩门,给她送了一瓣西瓜过来,问她:“还烧么?” “好多了。”夏语冰自己摸了摸额头,什么也感受不出来,恹恹地说,“头还有点疼。” 家里没有温度计,林见深将西瓜放在床头,用手背给她试了试温度,拧眉说:“烧没退,得去医院。” 他的手背是温凉的,陌生的触感,令人心头一颤。 其实林见深知道一些退烧的土方子,但夏语冰跟个瓷娃娃似的精致,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只好作罢。 而夏语冰一听要去医院,就条件反射地缩回被窝里,弱声抵抗:“能不能别去医院啊,我最怕打针了。” “不行,必须去。”林见深说,“刚才听你说要领快递?不去打针就不给你取。” 被威胁了。 夏语冰只好极不情愿地爬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林见深催她:“把西瓜吃了,换好衣服,我去三叔家借车。” 夏语冰以为林见深又是借来那辆破破旧旧的小电驴,然而收拾好东西下来一看,是辆银白色的微型小货车。 林见深坐在驾驶座上按了按车喇叭,伸手给夏语冰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夏语冰爬上了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干咳两声说:“哥,你还会开农用的小货车啊!” 林见深‘嗯’了一声,给她递来一壶保温杯装着的凉茶,说:“喝点,润桑降火。” 小货车平稳地驶上山道,夏语冰喝了两口凉茶,一股甘甜清香的凉意顺着嗓子滑下,整个人都舒坦了不少。这种茶和她平时喝过的凉茶味道很不一样,有一股奇异的花果香,不由地舔了舔唇问:“这凉茶是你做的吗?好好喝。” “山里的野果和草药熬的,加了蜂蜜水。”那野浆果和草叶生长在峭壁的背光处,很难采摘,不过这对林见深来说是小菜一碟。 车子穿过深林古木,阳光和绿叶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温暖明丽的画卷。夏语冰呼吸燥热地躺在座椅上,和林见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哥,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我大二考的C1,不过还没有单独开车上路的经验。这种车型应该考C3或者C4吧?” 林见深淡定转动方向盘,抛出了一个细思极恐的问题:“驾照是什么?” “……” 车子驶入翡翠镇的田间公路,房舍渐渐多了起来,林见深的侧颜浸润在夏日的阳光里,精致而又不失英俊。 夏语冰眨眨眼,又眨眨眼,好久才鼓足勇气问:“哥,你不会……无证驾驶吧?” 诡异的沉默。 夏语冰僵硬地挺直了背脊,默默攥紧了安全带。 乡下的卫生院有些简陋,座椅是老旧的掉了漆的木质长椅,坐着很不舒服,周围充斥着老人的咳嗽和小孩的哭嚎,夏语冰白皙漂亮,裸露在外的指尖和足踝透着淡淡的粉,坐在一群黝黑质朴的乡民之间,有种格格不入的精致和娇贵。 不多时,林见深拿着挂号单出来,带她去看医生。 “38°3,扁桃体发炎,先挂几瓶水吧。”医生阿姨龙飞凤舞地开了药方,交给林见深,“哥哥是吧?还蛮帅的嘛。送她去隔壁找个位置坐着,然后将单子交给药理室的医生取药。” 隔壁是打针吊水的地方,大多是抵抗力弱的小孩子,电视里放着幼稚的卡通片,夏语冰嫌吵,在最里头的角落找了个清净的地方坐着。林见深给她取了药过来,一跨进门,一旁嗑瓜子聊天的小护士立刻看直了眼,几个小姑娘一直瞄着林见深,时不时捂嘴偷笑。 也难怪,林见深那样的容貌放在娱乐圈都是个祸害,更不用说这穷乡僻壤的乡下,更是惊为天人。 给夏语冰扎针的护士脸红红的,调好点滴速度,别有深意地试探林见深:“帅哥,带女朋友来看病啊?” 夏语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有种自己的宝贝被觊觎的不爽。 好在林见深高冷得很,没有回应护士,冲好退烧冲剂递到夏语冰手里:“喝了。” 护士见状有点小失望,默默走开了,大概是见他们举止亲昵,真将他们当成了一对。 林见深拿了本半旧的杂志在一旁的藤椅上坐下,悠闲自得地翻开起来。他气质冷冽,不苟言笑,往那里一坐,简直是人形冰棍,能止小儿啼哭。 不过别看他一副冷言冷语的样子,做起事来还是很可靠的。夏语冰乱七八糟地想:林见深冷一点也好,免得招惹烂桃花。 等第一瓶水吊完已经是中午了,林见深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合上杂志,问她:“中午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夏语冰已经退了烧,但面色依旧有些苍白,更显得一双眼睛黑得深邃,没什么精神地说:“想吃麻辣烫,撸串串,还有火锅……”嘴巴里苦的很,就想吃点酸辣的东西开胃。 林见深直接忽视她作死的请求,“街上有家馄饨不错。” 所以最终还是买了一碗虾仁馄饨过来,配上一杯冰冰凉凉的绿豆汤,夏语冰用没有打针的右手艰难地舀着皮薄馅多的馄饨,问道:“哥,你吃了么?” “吃过了,快递也给你领好,都放在车上。”林见深擦了擦鼻尖的汗水,坐在吊扇下翻开杂志,问:“你到底寄了些什么东西过来?别人问我是不是在搬家。” “就是纸笔颜料、衣服鞋子,还有我惯用的厨房用品,料理机什么的。”夏语冰抬眼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本来还想把烤箱也带过来,想想还是算了。” 林见深:“……”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下乡终身常住。 吊完水已经是下午三点多,赤脚的老人戴着破旧的草帽,赶着两头黄牛从卫生院门前走过。天空很蓝,空气中弥漫着稻禾和玉米的香气,夏语冰跟在林见深后面,戴着一次性口罩,只留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外头,闷闷地说:“哥,你怎么又抢着给我付了钱?本来生病就已经够麻烦你的了,还让你既出钱又出力,多不好意思呀。” 林见深地给她一个‘你也知道啊’的眼神,手里提着一袋药,淡淡说:“小钱而已,知道麻烦就快点好起来。” “不行,我不能总是占你便宜,你想吃什么?我请客好不好?” 林见深没有兴趣:“吃的家里都有,不需要。” 夏语冰是打定主意要为他做点什么,加之难得来了镇上,就建议道:“不如我们去装个宽带吧,再买个冰箱洗衣机,以后会方便很多……对了,哥,你不是没有手机吗?我送你一个!” 对她来说,送个手机只是小意思。可林见深拧了拧眉,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这个提议。 夏语冰继续劝说:“现在大家都有手机,随时随地可以联系,还可以上网看视频玩游戏什么的。” 林见深站在阳光下,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现在婆婆的房子给了你,你想添冰箱洗衣机就添,但手机没必要。” “为什么?现在是信息化的世界,固步自封不是好事呀!而且没手机很不方便的,像昨天我想找你都找不到。” “不用。”林见深坚持,“我不喜欢这些东西。” 他又犯倔了,好像信息化的大千世界都比不上这一方深山水土。夏语冰深知两人生活方式的差异,不禁沮丧道:“好吧。” 等买好宽带和家电已经是太阳下山了,夕阳宛如胭脂泼洒,将天际染成绚丽的金红色。小货车行驶在山道上,穿过绿色隧道一般的古木深林,金鳞般的溪水在竹林尽头隐约呈现。 见到石桥边上的柳树和界碑,夏语冰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昨夜的梦境。她掏出手机翻开相册,昨天在溪边拍的照片依旧空荡荡的,没有林西的身影。 她皱起眉,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活生生的一个人拍在照片里,却凭空消失了呢? “怎么了?”林见深瞥了一眼她。 夏语冰退出相册主页,揉了揉发红的鼻尖问:“哥,你认识一个叫林西的人吗?” 林见深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眉头轻皱,片刻才说:“不认识。” 夏语冰有些意外:“啊,连你也不认识?难道不是我们村的?外村姓林的不多呀。” 林见深问:“你从哪里知道有这么个人?” 夏语冰总不能说是从梦里见到的吧?想了想,才说:“昨天在溪边见到的,就闲聊了几句。” 林见深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树影斑驳中,他认真地说:“不要随便和不认识的人搭话,尤其是太阳落山后。”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焉兹、我不是星星两位小可爱投喂的营养液~ 本文参加“我和晋江有个约会”活动,每一瓶营养液和一个地雷等于一票,小可爱们喜欢的话就多多灌溉投喂,爱你萌! 另外作者在微博弄了一个转发抽奖,《同居男友非人类》入V当天开奖,抽两位送188,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转发一波哦!反正基数挺小的,中奖率应该比较大吧~为了能早日开奖,小伙伴们帮忙收藏支持一下这篇文呀!(づ ̄3 ̄)づ╭?~ 第13章 口水鸡 从镇上回来的第二天,店主就将冰箱和洗衣机送到了家里。为了给新家电腾出位置,夏语冰戴让工人师傅将厨房的小矮柜挪到外婆空置的卧房,再将冰箱填补至厨房空缺处,而洗衣机则放在了一楼的浴室。 这座沉寂了许久的老房子终于迎来了热闹,连隔壁的二爷爷三爷爷都闻声而动,背着手在外头门口看热闹,笑出满脸深刻的皱纹:“哎呀深伢子,你家这是有什么喜事啦?又是装洗衣机、冰箱,又是到处架电线的。” 后院多出了几根电线,横在瓦蓝的的天空下显得有些突兀。林见深切了西瓜,送给两位年事已高的爷爷一份,说:“这些都是夏语冰买回来的。” 二爷爷拄着拐杖说:“城里妹子就是不一样,比我们这些老古董会享受多喽。” 三爷爷用没牙的嘴巴抿西瓜吃,含混地问:“深伢子,你这个妹妹有没有对象的哦?” 林见深一顿,说:“那您得去问她。” 二爷爷用拐杖戳了戳三爷爷,打趣道:“肯定是有的啦,秀英这外孙女又漂亮家境又好,还是名牌大学毕业哩,追她的人怕要排到翡翠镇上去喽。” 三爷爷不服:“有对象了,怎么还会跑到我们这鸟不拉屎的乡下来嘛。深伢子,我看你们郎才女貌的挺合适,要是秀英外孙女还没得对象,你可要抓紧啦。” 两位老大爷小孩儿似的斗嘴,又将话题引到林见深身上,乡下老人缺乏娱乐,最热心的事也不过是嘴巴上撮合撮合年轻后生们。 林见深只是好脾气地笑笑:“您二位坐着歇会儿,我给您摘两个瓜回去吃。” 两位老人不好意思地拿了瓜,直夸林见深懂事孝顺,就回去干活了。 网线牵进了夏语冰房里,装上路由器,村网通。夏语冰看到手机上满格的无线信号,像是涸泽之鱼跳进了绿洲水源里,头不疼眼不花了,连咳嗽都好了,再三感谢地送工人师傅们出门离去。 房里又清净了下来。 夏语冰送客回来,就看见林见深孤零零地站在四门大冰箱旁,望着厨房里全新的料理机、煎锅和搅拌器出神。阳光从厨房的玻璃窗外透进来,洒在料理台的薄荷蓝色的全套定制厨具上,与周围斑驳的老家具格格不入。 林见深穿着一身复古的亚麻色中式盘扣上衣,却不显得老气,额发垂在眉间,身姿挺拔,看上去干净而又清冷,如同一个误入红尘深处的修道之人。他对电子产品的入侵是十分抵抗,似乎这些俗物会侵蚀他的一身灵气。 不知为何,夏语冰竟觉得林见深的背影有些落寞,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哥?” 林见深回神,望向她。 夏语冰走过去打开冰箱,将先前买的雪碧和啤酒整齐地码放在冷藏处,试图找话题:“以后摘的新鲜蔬菜吃不完,都可以放在这里面保鲜,我特意挑了个大的冰箱,可以放很多的东西。”夏语冰灵机一动,笑着说:“我摘几个百香果,给你做饮料喝吧!” 林见深没回应,岔开话题道:“原本放在这里的小矮柜呢?” 夏语冰一怔,说:“在外婆房里。” 林见深点点头,转身去了外婆的房间。 夏语冰隔着门可以看到林见深蹲在卧房的木地板上,正小心地挪动矮柜,将它安放在那红漆高脚柜旁。他对这屋子的一切……不,应该是对灵溪村原生的一草一木都极富感情,好像在守护最后一方净土。 夏语冰的心情也有些莫名的低落,跑过去帮忙。柜子里塞满了许久不用的碗碟、蒸笼和竹刷,俩人将东西一一清出来摆放整齐,放不下的就转移到一旁的红漆高柜中。 转移东西时,夏语冰摸到了一只扁平的盒子,她想起来,这是前两天翻出来的外婆的日记。 这么珍贵的东西塞在杂物柜里的确可惜了,夏语冰跟林见深打了个招呼,便将外婆遗留下来的日记和老照片放到自己房里保存,也方便时常翻阅,了解外婆的过去。 日记本很厚,夹杂了不少老旧的照片,大多是外婆年轻时的黑白照。有她弯腰插秧的照片,写字的照片,种菜的照片,蒸煮的照片,或是在花田的照片……却极少有外公的照片,即便有,也多半是模糊到看不清脸庞容貌的那种。 其中有一张照片很熟悉,应该是抓拍,照片中的外婆扎着大辫子,穿着花衬衣,正低头擦着一只漆花的矮柜——正是因为冰箱的到来而被淘汰,搬进外婆卧房尘封起来的那一只。 旁边用娟秀的钢笔字写道:【他今天领了工钱,用全部的工钱给我买了这一套柜子,是城里最好的工匠做的,很贵,全村独有我这一套。我埋怨他乱花钱,有钱买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倒不如将钱存起来,将来也能砌一栋亮堂的新屋。他只是傻笑,说:“当初和你结婚时我一无所有,连像样的聘礼都没给你,现在有钱了就要补上。再说,给媳妇花钱不算浪费,我还可以再挣。”我不知他心里竟是这么想的,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问他今天想吃什么,他大概是看出了我最近捉襟见肘的现状,只笑着说:“豆腐吧。”真是个傻子……】 再往下,是用红笔标注的菜谱:海米煎豆腐。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外婆用一把干海米和几块豆腐,做出了鲜香具备的佳肴。 夏语冰眼眶发热,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林见深这么排斥现代化的电子产品入侵这座斑驳的老房子,为什么他望着那斑驳的矮柜时会露出那般深沉的眼神。 外婆一定给他讲述了过去的故事,柴米油盐,粗茶淡饭,桌椅柜子,点点滴滴汇聚的都是外婆对外公深沉的爱意,是一个家生活过的痕迹。 岁月斑驳,年代更迭,只有林见深读懂了这份老旧的记忆。 夏语冰忽地合上日记,起身哒哒哒跑下楼,站在楼梯口看着林见深忙碌的身影,胸中有一股莫名的情绪翻涌。她唤了声:“哥……” 林见深微微侧首看她,手里还拿着一条没沥干水的抹布。 夏语冰张了张嘴,然而话到了嘴边又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最终只揉着鼻尖低低一笑:“我去给你做好吃的啊。” 说着,又抱着日记本一溜烟儿上楼去了。 林见深莫名:“什么毛病。” 夏语冰这几日生病体虚,林见深特意给她宰了只刚养半年的小母鸡。夏天炎热,炖汤喝有些腻,夏语冰就着手做口水鸡。 处理干净的小母鸡入锅焯水,加葱姜花椒去腥,滚水后不盖锅盖小火煮二十分钟左右,捞出煮熟的整鸡浸入冰水中。 另起一口锅做口水鸡最重要的调味,红油辣椒面。加了香料的油烧热,再将热油倒入装有辣椒面和白芝麻的大碗中,用筷子趁热轻轻搅拌均匀。不多久,辣椒面沉淀,红油浮出,上面飘着一层白白的芝麻,一同倒入玻璃罐中密封。 冷透的鸡肉切块,三勺红油辣椒加盐、生抽调味,和姜蓉一起搅拌均匀做成酱汁,淋在鸡肉块上,放上碾碎的熟花生和香菜叶,这道菜就完成了,吃起来微麻微辣,肉质多汁肥嫩,极为开胃。 隔壁的二爷爷拿了林见深一个西瓜,中午就派孙子送了两大块豆腐过来作为回礼。农村人最为质朴,拿了别人一分,就恨不得还上十分。 豆腐得趁鲜吃,正巧夏语冰看了奶奶的日记,对上面的海米煎豆腐十分有兴趣,就照着日记本上的菜谱复制。 豆腐切片下锅,煎至两面金黄,加葱段、海米和鸡汤一同闷煮十五分钟,直至鸡汤的醇厚和海米的鲜一同渗入豆腐中,再加稍许盐、生抽调味,勾芡收汁盛出。 夏语冰整理好料理台,将煎豆腐和口水鸡一同端出厨房,颇为期待地对林见深说:“哥,你尝尝这个豆腐!我照着外婆的菜谱做的,不知道正不正宗。” 林见深刚给菜园浇过水回来,鼻尖有晶莹的汗水滴落,闻言他洗干净手,接过夏语冰递来的筷子夹了一块豆腐送入嘴中。 接着,他皱了皱眉,伸手捂住嘴巴,一副想吐又不能吐的模样。 夏语冰紧张得不行,忐忑地问:“怎么?很难吃吗?” “不是……烫。”片刻,适应过来的林见深将豆腐嚼碎咽下,眉头舒展,微微点头说,“和婆婆做的一样好吃。” 夏语冰如释重负,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奖赏。 作者有话要说:口水鸡好吃!!强推!!! 谢谢百里菇凉的地雷,谢谢浅觞丶子诺、不想上班、几许、哈哈哈哈哈几位小可爱投喂的营养液~ 本文参加‘我和晋江有个约会’活动,需要小可爱们投票~一瓶营养液、一个地雷等于一票,感谢大家的支持~(づ ̄3 ̄)づ╭?~ 第14章 烧烤趴 【今天我向学校支了工钱,买了两斤五花肉和他最爱吃的稻田鱼,他高兴得像个孩子,迫不及待地邀功:“今天的晚饭我主厨,秀英你就洗干净手等吃吧!” 他就费尽心思地砍了几节竹子做竹筒饭,又兴致勃勃地给我弄烤鱼和烤肉,忙得不亦乐乎。他知道我有了身孕,爱吃辣,特意多放了些辣椒面和花椒,陪同我吃得热汗淋漓,还笑话我:“都说酸儿辣女,秀英你这么喜欢吃辣,肚子里一定是个和你一样漂亮的女儿。”】 窗边明媚,零星散落着平板电脑和几张改良汉服的设计画稿。夏语冰合上日记,靠在椅背上长长地抻了个懒腰,穿好凉拖下楼去。 连着几日的响晴,太阳炙烤大地,灵溪村的山水却仿佛吸饱了阳光,非但不蔫,反而迸发出从未有过的欣欣绿意来。夏语冰因为生病连着吃了几日清淡的伙食,嘴里寡淡得很,正巧看到外婆的日记中提到了烤鱼和竹筒饭,她灵机一动,推开玄关的大门朝庭院中喊道:“哥,晚上弄炒螺蛳和烧烤吧!” 那螺蛳养在阴凉处,已吐了好几日的沙,干净得很,夏语冰迫不及待要炒了它做嗦螺,越辣越开胃。 林见深戴着草帽,正在站在庭前花海里修剪花木,怀里抱着一大堆红白蓝紫的绣球花和茉莉、蔷薇,像从这一片芳菲中诞生的仙人。可惜‘林仙人’脾气不太好,头也不抬地说:“哪来的烧烤架?先说好,我可没时间陪你瞎闹腾,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说着,他抱着新裁剪下来的花枝走来,将各色雅丽的花枝一股脑堆放在地上,吩咐夏语冰:“屋里壁橱下第三格有丝带,你将这些花扎成小束,留几束插在家里的花瓶中,其余的送去给隔壁乡邻们。” “我发现一个问题。”夏语冰抱臂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俯视阶下的林见深,说,“我都做了你好多天的妹妹,你还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总是‘你’啊‘你’地喊,多生分啊。” 林见深显然没想到这一层,愣了一愣才不确定道:“我没叫过你名字吗?” 夏语冰严肃地点点头。 阳光下,林见深张了张嘴,复又闭上,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有什么好计较的。” 夏语冰教育他:“礼尚往来懂不懂?我把你当哥哥,你却把我当陌生人?” 林见深自动屏蔽她的牢骚,又认真地投入到农活当中,全然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态度,把夏语冰气的不行,心想:叫一声妹妹有这么难? 然而牢骚归牢骚,林见深交给她的任务她还是要细心完成的。花枝修剪好后扎成小束,挨家挨户地送了一圈,又被迫和大爷大娘们扯淡许久,回来后她脸都晒红了,手里还提着一串肥肠、两只香瓜和二十个鸡蛋,累得直喘气。 花圃里不见林见深的身影,夏语冰拼尽最后的力气将东西提到厨房放下,却见林见深从后门进来,说:“谁给的?” 夏语冰拧开风扇,瘫坐在客厅里:“肥肠是三叔家的,香瓜是二爷爷给的,鸡蛋是三爷爷送的,我说不要,他们硬要塞给我,推都推不掉。” 林见深点点头:“乡里人都是这样,收到东西要回礼的,一来二去感情就深了。” 夏语冰见他手上沾满了灰,问道:“哥,你在弄什么?一手的灰。” 林见深有些不自觉地调开视线,走到厨房水槽处洗手,平静道:“你不是要弄烧烤吗?我在后院给你垒个灶台。” 夏语冰简直受宠若惊,眼睛都发了亮:“真的?!”她推开后门一看,见百香果藤架下果然用板砖砌了个简易灶台,登时笑得合不拢嘴,又跑回来大声说,“哥你真好!” 虽然林见深嫌弃夏语冰的烧烤计划麻烦,嘴上说着不会帮忙,结果一转身还是暗搓搓地帮她砌好了灶台。 夏语冰已经吃透他闷骚的傲娇属性了。 “我不好,你走开。”闷骚的林见深自然不会附和她的夸赞,淡淡道,“烧烤用的铁网你自己解决。” 事实证明,不要低估一个吃货的智商。 “你等等!”夏语冰三步并作两步爬上阁楼,从楼中找到一捆废弃的铁丝网,又哒哒哒跑下来,将那一小捆蒙尘的铁网放在地上,抹着汗水说,“当当当当!Look!” 林见深:“……” 将围护栏防止野兽啃咬的铁丝网做烧烤网,这波操作可还行? 用清洁球将铁网灰尘和细微的铁锈擦净,清洗了好几遍,架在了烧了炭土灶上。 半米长的铁网刚刚好,林见深提着一篮子新摘的百香果经过,看着她捣鼓,不太确定地问:“这东西能烧烤吗?会不会中毒?” 断断续续的蝉鸣声中,夏语冰擦了擦额角的汗,狡黠一笑:“不会的,我会将食材用锡纸包好,很干净的。” 等到夕阳欲颓,黄昏靡丽,夏语冰就开始准备烧烤食材。 猪大肠这种东西要趁新鲜干净时吃,放久了会有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恶心臭味。虽然现在大肠还很新鲜,也处理得很干净,夏语冰还是膈应得很,戴着塑胶手套,用两根手指拎着大肠,满屋子找林见深帮忙:“哥!!!” 林见深正在水井旁处理螺蛳,闻言拿着钳子抬起头,应了声:“干什么?” “……”见他也在忙着,夏语冰想了想,又从门口将脑袋缩了回去,说,“算了,你忙吧,我自己搞定。” 她用面粉和盐搓了几遍,又洗去肥油,直到大肠再无一点异味才放心,将其切成小块,一半用来做锡纸烧烤,一半加醪糟和切碎的酸萝卜翻炒,出锅前淋红油麻油,酸香开胃。 待准备好烧烤用的藕片、土豆、茄子等素菜,林见深也将去尾的螺蛳处理好了。锅中倒油,加香叶、整颗蒜瓣、葱段、生姜片、干红椒、花椒等香料一齐爆香,再倒两大勺豆瓣酱和甜面酱炒红油,红油逼出后下螺蛳翻炒均匀,加啤酒没过食材闷煮去腥,收汁后加盐和香油调味,撒一点紫苏翻拌均匀,又辣又香。 天色渐沉,飞鸟倦归,土灶的炭火也燃烧起来。 夏语冰切了一碗细碎的蒜蓉,架上铁网,将中午剩下的半边鸡肉切块,加盐调味,撒上葱花蒜蓉、生抽生蚝和辣椒面,加土豆块、洋葱丝一起包入锡纸中,剩下的一斤肥肠也是同样处理。锡纸耐热,多包几层并不会被火烧毁,反而能将食材的鲜锁在锡纸中,最大程度地保留了食材的原汁原味。 先将肉类炙烤,再用锡纸做成小碗,将素菜调味刷油后一起放入锡纸碗中闷煮,茄子烤得半软后对半切开,刷红油和蒜蓉,撒孜然粉胡椒粉调味。 林见深摆放好桌椅,时不时给锡纸烧烤翻个面,就见夏语冰端着炒好的螺蛳和酸辣肥肠出来,对林见深说:“哥,冰箱里有我做的水果汽水,你帮我拿一下,我手不够。” 林见深打开冰箱,只见里头放着两大玻璃杯汽水:一杯是百香果加雪碧,一杯是挖成球的香瓜肉加雪碧,细小的气泡附在杯壁上,清新得很,是夏天特有的味道。 林见深嘴角一勾:似乎夏语冰来了之后,自己的胃口就变好了不少,竟有些抵挡不了人类垃圾食品的诱惑了…… “哥?”夏语冰的声音从后院传来。 “来了。”林见深一手拿着一杯饮料,用肩膀将冰箱门合上,穿过房屋走过后门,踏入一片萤火虫浮动的夏夜当中。 蝉声消匿,淡绿的萤火虫与天上的星辰交相辉映,瓜果香与烤肉香飘散沉浮,夏语冰白皙秀丽的脸颊映在火光中,嘴角还沾着一点辣椒油,正努力地嗦着螺蛳肉。 林见深小口啜着饮料,第一次觉得活在人间烟火中也挺不错。 打破这份宁静的,是叮咚作响的视频音。 夏语冰匆匆忙忙擦干净手上的红油,捧起手机一看,是王莎莎发来的视频请求。 多半是催稿,夏语冰也没想着避开林见深,当着他的面点开视频,笑嘻嘻的和手机里的人打招呼:“学姐!” 王莎莎画着精致的妆,红唇张得老大:“我去,你那里怎么这么黑?不开灯的吗?” “在外面烧烤,没灯。”夏语冰问,“设计稿我已经在做了,真的!” “这次不是催稿,有个人要见你。” 王莎莎说着,将手机画面调转,郑彦那张帅气的脸就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视野里,朝她笑笑:“语冰,好久不见!” “噗!”夏语冰险些喷出一口饮料,忙将手机倒扣在桌子上。 默默吃东西的林见深见了,慢斯条理咽下嘴里的食物,抬眼问道:“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夏语冰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郑彦。 视频里的郑彦显然听到了林见深的声音,嗓子似乎紧了紧,故作轻松地问道:“语冰,你跟谁在一起啊?可以介绍一下吗?”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以前是用那种老旧的合金球拍网烤过鱼的,但是有读者说球拍网是特殊的纤维材料,为了避免误会,作者还是改成细密的铁网围栏了~ 伟人曾说过:没有烧烤和汽水的夏天是不完整的! 谢谢焉兹小可爱的地雷~ 谢谢二次元的我投喂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15章 黄大仙 郑彦是大学社团的社长,比夏语冰大两届,一米八的个子,有着阳光俊朗的外形,家境不错,很受女孩子喜欢。 但也因为太受女孩子喜欢了,他本人又是彬彬有礼的中央空调类型,走到哪里暖哪里,是万千学妹的暖宝宝。这样的男生做朋友还可以,要再进一步的话就有些缺乏安全感了,为此,夏语冰一直和他保持着普通朋友的距离。 但郑彦似乎不这么想。 说起来是去年年底的事了,夏宗泽开车去学校接她回家过寒假,不小心被路过的王莎莎和郑彦看到。夏宗泽虽然远比不上什么首富,但在当地还是有些名气的,家里同样是经商世家的郑彦不会不认识,就这样,夏语冰的富二代马甲被扒了个一干二净。 从那以后,郑彦对夏语冰更是热情,原本还只是暗暗地撩拨一下她,现在却是不分时间地点地嘘寒问暖,约饭送礼,弄得她挺尴尬。 单看郑彦的外在条件是很不错的,夏语冰有点轻微的颜控,一开始还很吃他这一款长相。可在感情方面,她总比一般人要慢热些,郑彦这狂风骤雨般的感情攻势让她措手不及。 她不知道郑彦的追求有几分真心,几分功利性,只是自己还不够了解郑彦,郑彦却急着要和她确定关系,这怎么行?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里的郑彦‘喂’了几声,大声说:“语冰,你在吗?听说你去老家消暑了,什么时候回杭州啊?” 总这么晾着他也不太礼貌,夏语冰答道:“学长,开学我就回去了。山里的信号不太好,先挂了啊,下次聊!” “等等!语冰,我正好有个项目要去一趟你们省城的C市,你把你老家的地址发给我一下好不好?我也想体验一把乡间生活,放松一下。” “……”夏语冰将手机拿开一些,“喂喂,听得见吗?不好意思学长,画面卡住了,我先挂,回头给你们带土特产啊!” 她挂了视频,抬头就见林见深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你骗他。”林见深说。 “看破不说破,还有朋友做。” 夏语冰从剥开的锡纸中挑出鸡肉。鸡肉鲜香四溢,汤汁饱满,她一边吹气一边说道:“再说,你不是很不喜欢外人到咱们村来吗?万一他真来这,把你妹妹绑走了怎么办?” 林见深拧了拧眉头,问:“是坏人?” “……不,也不能说是坏人吧。如果邀请他来我家做客,孤男寡女深山野林的,不是挺暧昧的吗?” 林见深认真地听着,似乎在极力理清她话里的复杂关系。良久,他微微点头:“懂了,他想和你谈朋友。” 夏语冰被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发笑,眨巴着眼问他:“哎哥,你总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知道什么是谈朋友吗?” 林见深的眼神很笃定,淡定开口,“交-配。” “交、交……”夏语冰一口汽水呛在喉中,内心仿佛一千只doge魔性闪过!心想:这是什么骚回答?! 然而更骚还在后头。 林见深又问了一句:“你不想和他交-配吗?” “你住嘴!!!” 夏语冰简直和他没法交流,明明是不堪入耳的粗鄙之言,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倒有一种理所当然的野性。 她已经无法深思林见深的高冷人设是否还健在,双方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许久,夏语冰耐不住寂寞了,戳着热气腾腾的烤茄子,问:“哥,那你谈过女朋友吗?” “没有。” “噢。” “我不需要那种麻烦的东西。” “哦。” 两人持续尬聊,忽然,林见深目光一寒,猛然扭头望向菜园的篱笆处。那里草色幽幽,有一抹黑影飞速窜过,带起一阵树叶摩挲的窸窣声。 “什么东西?”夏语冰循声望去,可夜晚黑乎乎的一片,只能隐约看到瓜藤的轮廓在黑夜中摇曳。 林见深望着草木摇动的方向,眯了眯眼:“一只馋嘴的畜生,没什么攻击性,不用理它。” 夏语冰以为他说的是鸡狗之类的家畜家禽,就没多想。不过说来也奇怪,他们坐在藤架下烧烤乘凉,却连一只蚊子都没见到,难道是种了什么驱蚊草? 她自然不会想到,最有效的‘驱蚊草’就坐在她的对面安静地吃烧烤。水至清则无鱼,而灵气充沛的地方,自然也是没有蚊子的。 夏夜的天说变就变,刚才还是繁星密布,转眼就乌云遮月,起了大风。 “要下雨了。”林见深说,“把东西搬回去吧。” 夜空阴沉,风实在有些大,两人又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好在烧烤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点残羹,搬起来倒也方便。 夏语冰将碗碟收进厨房,再回到后院时已经下起了豆大的雨点。她用手机照明,找到放置在窗下的一把破花伞,勉强撑着继续收拾满桌狼藉。 然而下一刻,她‘啊’地一声,发出短而急促的尖叫,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坏了。 碗碟乒乓作响,玻璃杯倒下,在地上摔得粉碎。 “怎么了?” 林见深闻声赶来,只见光线晦涩的夜雨中,夏语冰撑着破花伞连退数步,指着小木桌上的一对绿幽幽的鬼火颤声问:“这、这是什么鬼!” 不,不是鬼火,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对莹绿莹绿的小眼珠。 那是一只长身圆耳,比猫要大、比狗要小的黄毛动物,正趴在杯盘狼藉中拼命翻找肉食。林见深一出现,它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浑身黄毛都倒竖起来,莹绿的眼睛在黑夜中颤抖。 接着,这畜生尾巴一翘,‘噗’地一声喷出一股十分难闻作呕的气味。 林见深匆匆戴上斗笠,冲入雨幕中,伸手将夏语冰拉得后退两步,沉声说:“捂住口鼻,屏住呼吸。” 夏语冰照做,可还是臭味刺鼻,难以呼吸,眉头皱成疙瘩,闷声问:“这到底是个什么?” “黄大仙,俗称黄鼠狼。”林见深挥了挥手,空气中那股难闻的味道消散了不少。 夏语冰有些惊讶:“原来这就是黄鼠狼?好大!” “凡是能长到这么大的,多多少少都带了几分灵气。”林见深说,“放它走吧,它应该不敢再来偷食了。” 趁着这会儿空档,那小畜生扭头钻入菜圃里,大概是慌不择路,它竟冲入了篱笆死角处,怎么也钻不出去,吓得呆立在草叶下,瑟瑟发抖。 “你等一下。”夏语冰将桌上吃剩的肉类收拾到一个盘子里,然后撑着伞小心翼翼地越过地上的蔬菜和藤蔓,走到篱笆的死角处。 黄鼠狼听到了脚步声,徒劳地往角落里缩了缩,湿淋淋的黄毛熨帖在身体上,显得它细长的身体像是缩了水般消瘦,十分狼狈可怜。 它仰起小脑袋,绿眼睛里闪着水光,看起来像是在哀求。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夏语冰轻轻地蹲下身,将盘子中的肉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朝黄鼠狼面前推了推,“吃吧。” 黄鼠狼两根细细的黑须颤了颤,似乎在分辨她这句话的真实性。 夏语冰笑了笑,将破花伞轻轻放到一侧,为这只受惊的不速之客遮挡风雨,自己却冒着雨跑回藤架下,鞋子上沾满了厚重的泥块。她头发都湿了,可眼睛却很亮,跺了跺脚说:“哎呀,我的鞋子!” 林见深摘下自己的斗笠戴在她头上,略带责备地说:“瞎好心,待会淋了雨又感冒。” “有什么关系?反正是我们吃不完的。”夏语冰无所谓地笑笑,“再说了,你不是说它长到这么大有灵气吗?就当是行善积德了。” 林见深眸色一动。 沉默了一瞬,他才说:“很多人见到它们,第一想法就是抓住它们卖个高价,或是剥皮抽骨,将它们变成桌上的野味佳肴。” 夏语冰索性将沾满泥土的凉鞋脱下来提在手里,露出一双精致白皙的脚掌,说:“我又不缺钱。” “可人类的许多欲望,不是有钱就能填补的。夏语冰,你相信这世上有神灵吗?” 夏雷阵阵,雨点聒噪,他的声音模糊难辨。 夏语冰抬头,大声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林见深张了张嘴:“算了,没什么。” 夏语冰眼睛锃亮,额前垂下两缕调皮的鬈发,不依不饶道: “你刚刚——是不是叫我名字了?第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想了好久都不知道男主该叫女主什么,叫‘小语’的话……emmm,好像很多人都这么叫她。叫语冰也不好,叫妹妹也挺矫情的,干脆叫名字好了。 都叫名字了,四舍五入就是叫‘老婆’了啊! 第16章 剁辣椒 夜里风雨大作,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窗户玻璃被吹得哗啦作响。第二天清早起来,雨势倒是小了许多,但还是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停,用这里老人家的方言来说,就是“天老爷被捅漏喽”。 下床换好衣服,夏语冰将玻璃窗推开一条缝,朝后院望去。昨夜风雨那么大,也不知道那黄鼠狼怎么样了。 然而推开窗一看,顿时呆住。JSG 菜园的角落里一片草木凌乱,爬满牵牛花的篱笆墙整个儿被掀翻,坡上的黄土被雨水冲刷下来,压坏了一小片辣椒地。 看到这片花费了大量心血打理的菜园被风雨摧残得一片狼藉,夏语冰心疼不已,匆匆穿上鞋跑下楼,喊道:“哥!” 林见深正披蓑戴笠,站在花圃里侍弄花草,闻言在雨幕中抬起头,问道:“什么事?”昨夜他已经将少量名贵娇弱的兰花和茉莉搬回了屋中避雨,剩下的怕被风吹折,需用柔软的丝带将花茎绑在竹片上固定好,再盖上塑料薄膜。 夏语冰穿着西瓜红的T恤衫,推开门大声说:“菜园的篱笆墙倒了!” “我知道,是大风吹倒的。等过两天雨停了,我再想办法修一修。”林见深甩了甩满手的雨水,将几支被吹折的、还带着晶莹雨水的月季捧回来,顺手插在了玄关鞋柜处的花瓶中。 入夜,雨声似乎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细碎的簌簌声。 那声音是从菜园子里传过来的,窸窸窣窣,很小声很小声,像是有什么小动物来来往往地经过。 “嘘!小声点儿,不要吵醒了本大仙的恩人!”有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透过窗缝模模糊糊传来,“这里还住着一只可怕的大妖怪,你们当心别惊动他!……大妖怪一定是想将恩人养得白白胖胖的,再啊呜一口吃掉她!不过你们别怕,本大仙一定会想办法救恩人的!” 安静了一会儿,那个尖尖细细的嗓音再一次响起:“竹子排列得再密一些,用藤条绑紧!别磨磨蹭蹭的,天快亮了!” 夏语冰浑浑噩噩好像在做梦似的,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她捞起枕头盖在耳朵上,那窸窸窣窣的声音闹腾了好一会儿才消停。 她沉沉睡去,很快将那个尖尖细细的声音忘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清晨起来,雨停了,夏语冰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梦! 因为,菜圃破败的篱笆墙竟然被修好了——翠绿的细竹竿编成簇新的篱笆墙,衬着之前泛黄的老篱笆墙,像是一抹鲜绿的补丁。 林见深站在菜园里,正打量着新补好的篱笆墙,背影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哥!”夏语冰揉了揉眼睛,推开窗户撑在卧房的窗台上,朝外探出身问,“你怎么一大早就来修补篱笆墙啦?我还想帮你来着呢。” 林见深抬头,说:“不是我补的。” 夏语冰一愣:“奇怪,不是你是谁?” 林见深:“我醒来时,这墙就已经修好了。” 夏语冰吃惊:“不会吧!谁这么好心,做好事不留名?”她匆匆换好衣服下楼,进菜园子一看,藤条箍紧的竹条补在缺口处,密得连一只田鼠都钻不进来。 “可是谁半夜三更翻进别人菜园修补围墙?”夏语冰狐疑地看着林见深,“不会是你梦游干的吧?” 毕竟,林见深总喜欢半夜三更跑出家门去。 然而林见深摇摇头,指了指篱笆墙上一行凌乱的污渍:“你看。” “什么?”夏语冰弯下腰拨开带着雨水的菜苗,仔细一行,登时惊道,“一行爪印?” “不错。”林见深沉思片刻,忽然抬起通透的眼睛来,望着夏语冰说,“它们是在报答你的一饭之恩。” “???”夏语冰听得云里雾里,指了指自己,“我?报恩?” “万物皆有灵,善有善果,恶有恶报。”林见深哼了声,像是一声极轻的轻笑,“或许你无意间与善结缘,它们就觉得你是个好人。” “……”莫名其妙领了张‘好人卡’的夏语冰挠挠脖子:“谢谢啊……” 阴雨天持续了一周之久,山间到处都是湿淋淋雾蒙蒙的一片,蓑衣斗笠,老牛白鹭,成了这雨天仅有的几丝点缀。 水汽颇足的清晨,林见深敲了敲夏语冰的房门,隔着门问:“夏语冰,你今天有其他事吗?” “要改图,再摸个鱼,不过差不多一上午就能完成。”夏语冰偶尔会在微博上产粮,给JJ网某部大神级作品画条漫,吸引了一群嗷嗷待哺的粉丝。 她觉得她再不更新点什么,可能会有网友顺着网线爬过来,将四十米长的大刀架在她脖子上催更。 可这些事情林见深是不清楚的,他一本正经地说:“摸鱼?下雨天很危险,不好去捞鱼。” 打开门的夏语冰:“……”这就是代沟吗,林爷爷? ‘林爷爷’开始布置任务:“菜地里许多辣椒红了,再不摘会泡坏在雨水里。你如果有时间,帮我把红椒摘回来处理一下。” 夏语冰十分乐意:“没问题!” …… 【他很喜欢吃鱼,却吃不了辣,每当我腌制剁椒的时候,他即便是隔着很远,也能辣得涕泪双流。今天做了剁椒鱼头,他在我的劝说下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结果……到现在还在水井旁拼命地漱口呢!我们这儿上到八十老太太,下到三岁黄口小儿,都是无辣不欢,也不知他是随了谁!希望将来我们的孩子,不要像他一样……】 夏语冰听着雨声淅沥,缓缓合上了外婆的日记。 客厅里有一面很大的玻璃窗,可以望见庭院花团锦簇、蔷薇热烈,可以看到远山藏雾、烟雨蒙蒙。天空是一片灰白的云雾色,山峦藏在云雾中,被雨水浸成深沉的青黛色,宛如一幅泼墨山水图。 夏语冰一直以为阳光下的灵溪村很美,却不知,雨雾蒙蒙才是灵溪村最美的时候。 因为下雨无法出门,夏语冰交完了稿子,就和林见深一起在家干农活。 林见深负责将菜园的红椒、豇豆采摘回来,夏语冰负责加工处理。 晾干雨水的红椒分成一大一小两部分,大的那一份剪去青蒂剁碎成酱,加姜蒜和食盐,倒高度酒搅匀,装入大的玻璃罐中,发酵一周就成了剁椒酱,用来做鱼头最为好吃。 剩下的小份红椒连同豇豆、白菜和姜蒜一起塞入老坛中,加食盐和凉白开,调入一碗老坛酸水,密封至阴凉处保存,过上一段时日就能吃上酸辣可口的泡椒酸豆角。 林见深忙完回来的时候,夏语冰正在厨房水槽旁清洗沾满剁椒的塑胶手套,谁知一时大意,被冲洗下来的辣椒水辣到怀疑人生,两只嫩手红通通麻麻辣,加点盐和酱油调一下味就是新鲜出炉的麻辣凤爪了。 林见深头发滴水,衣服都湿透了,紧紧地贴着他劲瘦有力的身躯,手里还提着一条用草绳穿腮的胖头鱼。见到夏语冰一把鼻涕一把泪,举着通红的双手直呼气,顿了顿才问:“你怎么哭了?” 夏语冰泪眼汪汪,又不能用手擦眼睛,除非眼睛不想要了,就仰着头艰难地说:“被辣的。” 林见深将鱼放进水槽里养着,抽了两张面巾纸糊给她胡乱地擦了擦脸,淡淡说:“晚上吃鱼。” “哪来的?” “三叔去钓的,我向他要了一条。你不是念叨着摸鱼吗?” 夏语冰呆了三秒,忽的抱住肚子‘哈哈哈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哥,你真是太可爱了!” 林见深自然不知道此摸鱼非彼‘摸鱼’。他拧眉‘啧’了一声,不耐地将面巾纸糊在她的脸上:“疯疯癫癫。”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来数一数男主的名字:大名林见深,长辈叫他深伢子,小妖叫他大妖怪,女主叫他哥哥、老干部·直男·林、林爷爷……(待补充) 谢谢焉兹小可爱的地雷~谢谢大家的留言~啾咪! 第17章 脸红了 晚餐做了双椒鱼头,鱼头撒上姜丝,淋上料酒,配泡椒、剁椒和龙须粉丝一同上笼蒸熟,出锅时撒上葱花淋一勺热油,滋啦一声,汤汁鲜辣,鱼肉嫩滑,好吃到能将舌头吞下去。 晚上七点,林见深会准时打开那台老旧的小彩电看新闻联播,雷打不动,这大概是他这小古板了解外界的唯一渠道了。 这几天下雨,信号不太好,电视画面时不时闪烁出雪花,看得林见深直皱眉。 夏语冰主动借出自己的平板,给她打开视频网页,像个热情的推销员:“哥,你用我的平板看新闻直播吧,我给你下个APP。” 林见深说不用。 “没关系,很简单的。喏,下好了,你想看什么新闻点一下就是。”夏语冰将平板塞到他手里,又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像个唠叨的老母亲,“而且雷雨天不能随便开电视,你不知道吗?” 正说着,微信视频音响起。 “我和我爸视频去了,你先看着啊,看完一个自动播放下一个就是。”夏语冰指了指他手里的平板,一边上楼一边接了视频电话。 二楼卧房的WiFi信号要好一点,夏语冰坐在床上,对电话那头说:“爸爸,吃饭了吗?” 视频中的夏宗泽穿着一身藏蓝的西装,头发往后梳得一丝不苟,眉目锋利,应该是刚下班。见到女儿的笑颜,他似乎楞了一下,低头点燃了香烟,而后才笑着说:“还没吃,刚到家呢。小语,你都好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了。” 夏语冰摸了摸嘴角的弧度:“有吗?” 夏宗泽点点头:“有。在老家很开心?” “开心呀!肯定是你太忙,不关注我,所以才觉得好久没看见我笑了。”夏语冰虽然嘴上逞强,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心想:难道自己对爸爸的态度真的有这么差? “小语,那边下雨吗?” “下呢,下了好几天,将篱笆墙都吹翻了,但是第二天不知道被谁修好了,我还以为是我哥修的,结果不是。” “哟,都叫上‘哥’了?”夏宗泽坐在电脑椅上,抖了抖烟灰,打趣她。 夏语冰揉了揉鼻子说:“哈哈,我突然觉得有个哥哥挺好的,你当年和妈妈为什么不给我生个哥哥呢?” 夏宗泽笑着说:“我倒是很想提前给你生个哥哥出来,但你妈不同意,说不能荼毒学生,坚持等到我过了法定婚龄才正式和我在一起。” 夏宗泽和妈妈是姐弟恋,也是师生恋。妈妈读书早,小学又连跳两级,二十三岁就硕士毕业,后来留校做过一段时间助教。但因为她的导师长期生病,很多课程都是她替导师去上的,一来二去,不知怎么的就招惹了比自己小三岁的校园小霸王夏宗泽。 夏宗泽说,是他先追的林缈老师。 用夏宗泽的话来说,他一个经济学高材生每天跑去听林缈的国画鉴赏选修课,林缈老师还天真地以为他是一位遗落在在资本主义铜臭中的艺术天才,谁知窗户纸一捅破,可把她吓坏了。 夏宗泽平静地说着她和林缈的往事,如数家珍,说着说着,他眼底有些落寞,按熄了香烟。 夏语冰其实知道,爸爸心里一直都有妈妈,哪怕他现在接受了徐苗,心里也还留着一个叫做‘林缈老师’的位置,并且,永远不会动摇。 大清都灭亡一百年了,她却还要求自己的爸爸从一而终,是不是真的太残忍了? 父女俩分开的这短短半个多月,夏语冰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想通了。 “爸爸,我其实……” “小语,感冒好了没有?”夏宗泽转移了话题。 “早好了。”夏语冰没敢说前几天还吃了烧烤,免得夏宗泽担心她复发。 “爸爸给你买了两箱泰国大山竹,多吃点对身体有好处,明天就给你寄过去,加急快件应该隔天就能到。你分一半给邻居们,剩下的你和你哥趁新鲜吃。”夏宗泽觉得这样还不够,问道,“你还要什么吗?爸爸给你买了,明天一起寄过去。” 夏语冰想了想,夏天不吃冰淇淋的话,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可乡下卖冰棍的地方要走很远,而且大多口味她都不喜欢,一直想自己动手做一些吃,反正园子里多得是吃不完的水果,做水果味冰淇淋最好不过了。 想到此,她说:“想喝牛奶……对了爸爸,你再给我买几盒鲜奶油过来吧,还要泡打粉和抹茶粉,小区外的超市就有卖。” “好,我写下来。”夏宗泽拿过笔电一一记下,又问:“还要什么?钱够花吗?” 夏语冰摇了摇头:“不用了,汉服店顾寒的生意一直很好,而且乡下花钱的地方少。对了爸爸,今天我做了很多的酸豆角和辣酱,过几天给你寄一份过去好不好?” 其实,夏宗泽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很少动手做饭,大多是在外面应酬或是交给家政阿姨解决,但女儿盛情难却,见到她生动的笑颜,他心里也是开心的,应了声:“好,谢谢小语。”又说:“你妈妈以前最爱吃酸豆角肉末,下饭。” 两人聊了小半个小时,夏宗泽还饿着肚子,夏语冰就催促他赶紧去吃饭。 挂了电话,她下楼去找林见深。 客厅的灯是十分温暖的黄,照在老旧的家具上,有着油画般的质感。林见深靠在沙发上,修长的手指捧着平板电脑,看得十分投入。 他垂着眼,眼睫投下一片阴影,看上去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美少年似的。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夏语冰笑着凑过去,然后呆住了。 屏幕上播放着一部著名情-色电影的解说。画面中,一对年轻男女一边宽衣解带,一边激烈地拥吻在一起,画面是暧昧的暖黄色,镜头特写不断在他们交缠的舌头和互相抚慰的手上切换,露骨且令人血脉偾张…… 眼瞅着屏幕中的男女已双双倒在床上纠缠,夏语冰大脑空白了一秒,忽地大叫一声捂住屏幕,“你怎么在看这个!” 看得正入神的林见深一愣,茫然地抬头看她:“这个怎么了?是新闻联播放完后,它自动跳出来的。” “这个不健康,不能看。”夏语冰戳两下关掉视频,有些局促地说,“也不知道怎么过审的……” “他们是在交-配……” “不许说那两个字!” 夏语冰脸上一阵燥热,只觉得心跳如鼓。奇怪,为什么看这种不雅视频的是林见深,不好意思的反而是她?明明自己画缠绵悱恻的脆皮鸭小漫画的时候,可是得心应手得很呐! 相比夏语冰的窘迫,林见深可就淡定得多了。 他淡色的瞳仁很清澈,干净得没有一丝杂念,好像这一段视频只是他研究人类行为的素材。他问:“为什么不能看这个?我见过山里的动物,它们发情期也会找配偶交……”他顿了顿,换了个合适的词,“繁衍后代。” “人和动物又不一样,人有羞耻之心。”夏语冰支支吾吾,“总之,你就是不能看。” “你脸红了。”林见深说。 “是,我脸红了。老流氓才不脸红!” 林见深这个人古怪得很,就像是灵溪村的山水,纯净而又富有原始的野性,他表现得这么坦荡,是因为真正地做到了心无杂念。 以前的夏语冰也经常和闺蜜讨论小黄图的画法,自认为‘经验丰富’,但今夜被林见深那样一双干净清冷的眼眸注视着,夏语冰竟觉得有些心慌意乱,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她无法再和林见深继续‘繁衍’的话题,掩饰似的点开一款游戏,干咳一声岔开话题:“不说这个,我们来玩游戏吧。” 作者有话要说:许久之后林见深凝望着夏语冰,目光炙热:“光看这些视频是没用的,实践出真知。” 谢谢百里透着红菇凉的地雷~ 谢谢哈哈哈哈哈、起名废两位小可爱投喂的营养液~ 第18章 叫老公 这是一款卡牌类回合制游戏,夏语冰点开抽卡界面,连抽十张都是精致R卡,非到家了。她索性将平板丢给林见深,说:“哥,你帮我画个符,要一笔连画不能断。” 林见深接过来,在抽卡界面随手写了个‘夏’,召唤出SR;再写了个‘语’,召唤出一只SSR,是个长着黑色羽翼的大妖怪。 “啊!你好欧啊,让我吸一口气!”夏语冰美滋滋,瞥了一眼林见深,见他神情怔愣,就用肩顶了顶他,“你怎么不开心啊?SSR哎,超级厉害的!” “这个,”林见深指了指界面上的建模,拧眉问,“是什么妖怪?” “大天狗啊,旁边不是写着呢么?怎么了?” “没什么。”林见深摇了摇头,又盯着拿着扇子、背负羽翼的大天狗看,半晌才说,“长得有点像我。” 夏语冰没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还笑着瞄了他两眼,说:“你可比这个小矮子好看多了!来,还有一张符,继续!” 林见深自信画符,慢慢写了个‘冰’字,随口问道:“夏语冰,你喜欢妖怪吗?” 夏语冰问:“你是说二次元吗?” 林见深望着她,显然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是二次元的话,我还挺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话说,我还画过妖怪呢。” 正聊着,屏幕又是一阵金光祥云闪过,一双大长腿飘然降临。 这张卡牌颜值很高,在女性玩家中很有人气,夏语冰这个颜控自然也喜欢,不由惊呼一声:“老公!” 她这一句‘老公’实在太过响亮,林见深手指一颤,猛地抬头看她,淡色的嘴唇微张,显得很惊讶无措的样子。 “你刚刚……叫我什么?”林见深问。 夏语冰:“啊?” 沉默片刻。 夏语冰试探道:“……老公?” 林见深的俊脸腾得一下就红了,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夏语冰,良久,他有些难为情地说:“你不是一直……叫我哥哥的吗?” “……” 气氛忽然变得怪怪的,夏语冰艰难地捋了捋思路,心想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林见深却是将平板塞回她手里,猛地起身:“我睡觉了。”说着,他僵硬地转身,匆匆忙忙上楼,还因为心神不宁险些踢到楼梯。 “等等,你是不是……误会了!”夏语冰指着屏幕上的大长腿SSR说,“我可以解释的!” 然而,林见深已经砰地一声关上门,并未听见她的辩解。 夏语冰颓然地坐在沙发上,看了眼时间,才晚上八点。 “这个早睡什么觉?”夏语冰叹了声,“不会以为我是在调戏他,又生气了吧?” 因为担心‘被调戏’的林见深生气,第二天夏语冰特意起了个早,六点钟就打着哈欠下楼准备早餐。 林见深晨跑回来时,夏语冰正用蒸熟的糯米拌烧麦馅儿,听到开门的声音,她从厨房伸出一颗鬈发凌乱的脑袋来,像个岛国家庭主妇似的笑眯眯喊道:“欢迎回来!” 林见深没料到她起得这么早,愣了愣才撩起白棉T恤的下摆,擦了擦鼻尖细密的汗水,说:“早。” 衣服被撩起来的时候,露出了他线条劲瘦有力的腰肢,腹肌和人鱼线隐约可现。夏语冰将拌好的馅料放在料理台上,倚着厨房门笑了一声:“好身材哦。” 闻言,林见深猛地放下衣服下摆,遮住了那诱人的腰线。他盯着夏语冰半晌,像是在研究一个世纪谜题,目光探究且复杂。 夏语冰被他盯得有些犯怵,笑意渐渐敛了,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你总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你昨晚……”林见深说了三个字,忽的又住了嘴,调开视线说,“算了,没什么。” 你这语气是怎么回事?误拿了隔壁‘欲言又止委屈小媳妇’的剧本吗? 夏语冰心中腹诽,朝林见深的背影说:“哥,你是不是还为昨晚那事生气呢?其实是你误会了,我那句‘老公’是开玩笑的,不是在叫你,所以你不要觉得是我调戏了你哦,你是我哥嘛!” 听到解释的林见深脚步一顿,脸色并没有因为这话而变得缓和,反而更加僵硬了。不过他背对着夏语冰,因而夏语冰没有看到那眸中那一瞬的别扭和茫然。 “我没有生气。”片刻,他拿了干爽的衣物进了一楼的浴室,语气依旧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不悦。 夏语冰洗净手,将小面团擀成巴掌大小的薄面片,朝浴室里喊道:“我给你做烧麦,你别生气啦!” “都说了我不是在生气!”浴室里,林见深闷闷的声音伴随着水流声传来。 接下来几日,林见深都有些怪怪的。 也说不出哪里奇怪,只是好像话多了些,时不时会蹦出几个令夏语冰措手不及的问题。 比如:“人类是怎么寻找配偶的?” “婚姻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爱’一个人的具体表征是什么?” 夏语冰答得含含糊糊的,只觉得自己的膝盖隐隐作痛,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说:“哥,你问一个单身了二十一年的姑娘这种问题,良心不会痛吗?” 林见深倒显得有些惊讶:“你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吗?” “爱过啊,我的父母、外婆,还有爷爷奶奶,我都很爱他们。但这种爱不是你说的那种,这是一种亲人之间血脉相连的牵挂,而你说的,大约是夫妻之爱。”夏语冰将成熟的西红柿和茄子采摘好放入竹篮中,回想了自己的中学生活,叹道,“高二时倒是答应了一个男孩子的示好,但是第二天就分手了。” “为什么?”林见深停下了手里的农活,表情认真而又好奇。 “就,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他总想带着我出去炫耀,才一天就弄得学校人尽皆知,好像我只是一件可以给他长脸的奢侈品,不顾及我的感受……再说,我根本不爱他,就是觉得他长得好看,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不到半天就后悔得不行。” “那,你那个学长呢?” “……呃?”夏语冰一噎。 “就是那天跟你视频的那个。”林见深补充。 “他就更不是啦!”夏语冰突然觉得很羞耻,尤其是对上林见深那一双求知的眼睛,总觉得自己的秘密都被窥探了去,忙止住话题说,“你怎么突然对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这么感兴趣?有喜欢的人了?” 林见深垂下眼,良久才说:“我不知道。我觉得,我也许一辈子也无法学会你们人……那些复杂的情感。” “我们人?难道你不是人吗?”夏语冰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我也差不多,不明白‘爱情’到底是什么。” 林见深极短地笑了一声:“我以前觉得‘爱’这种情感是多余的,现在看来真是玄妙,或许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就像是婆婆和她的配偶一样。” “外公?”夏语冰有些不赞同,低头擦了擦指尖的露水,低声说,“外婆为外公付出了那么多,守活寡守了一辈子,自然是深爱着外公的,但外公未必爱她。我看了外婆的日记,她等了外公四十三年,直到死,外公也没有回来见她。” 林见深扛着小锄头走过来,似是安慰般按了按她的肩头,低声说:“也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七月初,雨后的太阳格外热辣。 夏宗泽寄来的水果和甜品材料已经到了镇上,因为比较大件,依旧需要去镇上快递点去取。 夏语冰戴着遮阳帽和墨镜,手里提着两罐准备寄往杭州的泡菜,回身锁好门,就见林见深开着借来的农用小货车过来了。 夏语冰有些担忧,将墨镜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来,“哥,你这无证驾驶行不行啊?” “我经常替三叔跑运输,没事。”林见深打开了副驾驶的门,朝她抬抬下巴,“快上车,下午还要回来干活。” “你得庆幸乡下交通管制不严。”夏语冰嘟囔着,爬上副驾驶坐好。 车辆行驶在山间,周围一片赏心悦目的苍绿,打开窗,有凉爽的山风拂来,吹去夏日的炎热。 夏语冰手按在帽子上,免得遮阳帽被山风吹走。她正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出神,却见林见深瞳仁一缩,忽的踩了刹车。 吱—— 车胎在地面擦出一条长长的刹痕,夏语冰的身体猝不及防前倾,又被安全带勒回,重重撞在椅背上,顿时龇牙咧嘴。 “怎么了?” “前面有东西,是活物。” 说着,林见深解开安全带,开门下了车。 作者有话要说:林见深:“夏语冰,你真是个不矜持的人类!就算你叫我老公,我也是不会和低贱的人类在一起的,你听见了吗?” 过了一阵…… 林见深不开心:“夏语冰,你都叫我老公了,为什么还不愿意和我□□……我是说,交往?” 夏语冰:“不是你说不会和低贱的人类在一起的吗!?” 林见深哼了声,小声:“……你又不低贱。” 【看在霸总外表少女心的小剧场的份上,我觉得大家可以赏林见深一条留言啥的(*^▽^*)】 第19章 狸花猫 夏语冰跟着下了车,才发现地上躺着的是一只很大的狸花猫。 它受伤了,后腿上拖着一只沉重的捕兽夹,鲜血将它原本油亮的鲭鱼纹皮毛浸得凌乱。见到有人到来,它喉咙里发出示威般的‘咕噜’声,脊背弓起,毛色炸开,琥珀色的眼睛很是凶猛,还掺杂着几分惊惧。 它挣扎着想要逃离,却因伤重或是失血过多而徒劳倒下,叫声十分凄惨。 “谁家的猫,怎么会弄成这样?”夏语冰心中一惊,伸手试图取下它腿上紧咬的捕兽夹。 然而手指还未碰到捕兽夹,那惊惧过度的狸花猫却是猛地龇牙,扭头反咬过来。 “小心!”林见深一声低喝,猛地将夏语冰的手拿开。 那猫咬了个空,缩成一团呜咽着,龇出森森的白牙。 “你的手不想要了?山里的野猫也敢随便碰。”林见深拧着眉,松开紧攥着她的手指,然而着怒气显然不是向着夏语冰撒的。他眯眼盯着地上受伤的野猫,阳光下,眼底有淡淡的碎金色一闪而过。 那猫像是见到了什么极端可怕的东西,喉中发出含糊的咕噜声,战战兢兢地伏下身子不敢动了。 夏语冰望着狸花猫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心里难受,竟没有留意到猫儿此时莫名臣服的姿态,自语般说:“是野猫吗?我还以为是谁家养的呢。” “应该是活在深山里的,不小心踩到了山里捕兽的陷阱,自己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咬断了捕兽夹的绳索,一路逃到这里,却没力气横过马路。”说到‘捕兽的陷阱’时,林见深眼中掠过一丝暗色,片刻才说,“它流了太多血。” 太阳热辣,地面滚烫,这猫儿又受了重伤,如果不管不顾它不是晒死就是被车轧死。 到底是一条命。 夏语冰想碰那猫又不敢,着急地说,“哥,镇上有兽医吗?我们救救它吧。” 林见深抬眸看她,眼中有异色涌动,和那夜见她喂黄鼠狼食物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半晌,他提醒似的说:“这猫已经活了很多年,很老了,即便没有受伤,它活不过两年就会老死,无法像小猫一样给你长久的慰藉和回报。尽管这样,你还是要救吗?” 听他这么说,夏语冰又低头看了眼躺在滚烫的水泥马路上的猫儿,它毛色微微发白,的确是老猫才有的样子,虽然呼吸微弱,琥珀色的猫瞳却很亮。 那深深的求生意志感染着夏语冰,她权衡了一会儿,才恳求似的看着林见深:“反正顺路……而且,我觉得它想活着。” 林见深茶色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十分深邃,他没有再说什么,拎着猫的后脖子提起,对夏语冰说:“上车。” “哎,哥,你轻点。”夏语冰有些紧张地望着那只挣扎不已的老猫。 “放心,猫的命硬得很。”说完,林见深低头对乱抓乱蹬的老猫冷声说,“再乱动就吃了你。” 那猫浑身一颤,果然不再挣扎,老老实实的任由林见深提着后颈肉上了车。 夏语冰摘下自己的太阳帽当做临时的猫窝,对林见深说:“哥,你抱着它不方便开车,给我吧。” 林见深看了一眼那精致的太阳帽:“会弄脏。” “没关系,一个帽子而已嘛。” 林见深这才将猫放进帽子里。这只猫矫健且壮大,帽子并不能完全兜住它,头和受伤的猫腿都露在外头。它似乎很痛,又厉声挣扎起来。 “别动。”林见深发动车子,沉沉一喝。 老猫偃旗息鼓,趴在帽檐上不动了。 “它好听你的话啊。”夏语冰望着林见深的眼神充满了崇拜,不知想到什么,又轻轻一叹,“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老猫听懂了似的,恹恹地翻了个白眼。 愚蠢的两脚兽,本喵绝不会被你们驯服! 镇上的兽医站很简陋,布满尘土的玻璃药台后,秃顶的中年男人顶了顶鼻梁上的眼镜,摆弄着龇牙咧嘴的老猫,摇头说:“这个我做不了,我们这儿最多是打打疫苗、骟骟猪卵子。” 夏语冰有些失望,仍打起精神坚持道:“没有别的办法吗?拜托你试一试好不好!” “小妹子我跟你讲,”大叔指了指帽子里奄奄一息的老猫,“这只猫已经老得不行啦,不值得你这么大费周折地去救。而且我看这老猫凶得很咧,救好了指不定还会抓伤别人。” 夏语冰不愿放弃,“不会的,先救了再说嘛。您不能因为这猫年纪大了就歧视它啊,老猫又不会碰瓷讹人不是?” 一旁沉默的林见深撑在柜台上,扬起下巴:“你只要救活它,别的不用你管。” 他声音冷冽,气势又很强,那中年大叔犹豫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从柜台后走出来。 “好吧,既然你们坚持,有个人兴许能救它。”中年大叔抹了把脑门的油汗,嗫嚅道,“就是,那个人脾气不太好哦。” 说着,大叔趿拉着拖鞋,将头伸到卷闸门外一喊:“费朗?费朗!做生意啦!” 不稍片刻,一条高大的身影带着怒意疾步走来,不耐地‘啧’了声:“操,喊冤啊李大头!”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高大壮实,头发蓬乱,下巴有铁青色的胡茬,嘴里叼着一根点燃的香烟,一双眼睛深邃锐利无比,彰显野性和不羁。他穿着简单的背心短裤,露出肌肉虬结的臂膀,如山般挡在门口,遮住一大片阳光,整个人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侵略感极强。 从他进门的一瞬间,林见深的目光就紧紧地锁住了他,微微站直了身子。 那叫费朗的年轻人显然也察觉到了林见深的存在,眼睛一眯,半晌才缓缓取下嘴里的香烟,在柜台上碾了碾,意义不明地笑了声:“我说怎么大老远就闻到了一股子同类的气息,原来是你。” 大叔伸指推了推眼睛,看了看林见深,又看了看费朗:“你们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 同一句话,出自不同的两个人。 然而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并没有消失,两个气场强大的男人视线相对,一个眼底流金,一个瞳色墨蓝,互相警告,互相试探,空气中仿佛有滋啦滋啦的火花迸射。 “那个,”状况外的夏语冰出声打破这诡异的气氛,问费朗,“费先生是吧?请问你能救救这只猫吗?” 费朗率先调开视线,玩味地打量着夏语冰,直到林见深阴沉着脸上前一步,挡在夏语冰身前,他这才嗤笑一声,从烟盒里掏出新的一根烟含在嘴里过瘾,却没有点燃,眯着眼打量着柜台上那只鲜血淋漓的老猫,粗鲁地咒骂:“操他妈,那帮生孩子没□□的王八蛋,又在山里拉网放夹子!” “可不是么,万一伤着放羊砍柴的路人怎么办哦!”大叔摇着蒲扇,啧啧摇头,又问,“费朗啊,人家大老远带着这猫过来也不容易,你看你能治么?” “我试试。”费朗说着,瞄了夏语冰一眼,“就当是为了这个小妹妹。” 夏语冰大喜:“谢谢你啊。” 林见深拉住夏语冰的手,沉声说:“别理他。” “哟,还护食呢。”费朗叼着烟一笑,拎着猫进了里间。 作者有话要说:真香警告林见深,抱住小语:我的,不许碰! 昨天看大家留言猜测男主是大天狗的……内个,长着翅膀的大天狗是日本妖怪呀!男主国籍是中国啦! 谢谢起名废、几许、哈哈哈哈哈、二狗砸几位小可爱投喂的营养液~谢谢大家的留言! 第20章 有一腿 手术做了一个多小时,取了兽夹,伤口消毒,将夹断的骨头正位固定,再上药包扎,全程没有打麻药。镇上条件简陋,哪有什么兽用麻药? 那猫疼得凄惨嚎叫,夏语冰在一旁看着,心都要揪起来了。费朗戴着口罩和医用手套,只露出一双锋利桀骜的眉眼,戳着半死不活的老猫嗤笑道:“亏你还多活了这么多年,这点痛都受不了?” 老猫不怕他,依旧嚎叫不止。 费朗利落地包扎好伤口,起身摘下口罩:“好了,别叫了,死不了。” 说着,他将恹恹的老猫丢到夏语冰怀里,自己躬身在老李叔的药柜里翻找出一瓶外敷消炎药和几包消炎冲剂,懒懒地丢在夏语冰面前,“外敷内服一天两次。” 这一次夏语冰有了经验,怕林见深又会抢着付钱,就提前将他支走去取快递了。费朗只收了她几十块钱的药钱,夏语冰忙不迭道谢:“谢谢。”想了想,她又问,“那个请问一下,给它换药时要注意些什么?伤口怎么包扎?” 费朗不耐烦地说:“刚才我示范的时候你怎么不仔细看?” “你再告诉我一次嘛,这次我肯定仔细看!”夏语冰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凶哦,比林见深还凶! 至少林见深相貌好看,只是性子冷了点,而面前这个费朗却是从内而外透出一股匪气,要不是见他刚刚为老猫处理伤口时还算温柔有爱心,夏语冰险些以为他是这一块的混混头目。 “手机给我。”费朗掏出白色塑料壳打火机,低头点燃香烟。 “啊?” “啧,手机给我!又不会抢走你的,怕什么。” “噢。” 夏语冰掏出手机解锁,递给了费朗。 费朗打开微信按下一行数字搜索,然后将手机还给夏语冰,指尖弹了弹烟灰说:“加了我微信,有什么不懂的微信问我。” 秃顶的李大叔在一旁笑眯眯地看好戏:“哎呀费朗,你看上人家啦?这妹子仙女似的哦,十里八乡都没这么水灵好看的嘞!” 费朗吐出一个字:“滚!” 老李非但没滚,反而更热情了:“就是人家好像有对象了哦,妹子,刚才那个陪你一起来的男伢子是你男朋友吗?” 夏语冰对这种热衷于说媒拉纤的大叔大婶实在没辙,笑着说:“不是,是我哥哥。不过您都说我是仙女了嘛,仙女是不会和凡人谈恋爱的。” 费朗笑了声,眯着眼对夏语冰说:“你家那位……哥哥,可不是什么凡人。”他加重了尾音,带着莫名的危险气息,“当心被吃干抹净。” 林见深正好从快递点过来,见费朗饶有兴致地盯着夏语冰,流露出野兽狩猎般的眼神,他面色一沉,大步走来,拉住夏语冰的手:“弄好了么?” “啊,哥?”夏语冰从费朗古怪的眼神中抽身,点点头,“好了,快递拿到了?” “在车上,你要寄的东西我也按照你给的地址寄过去了。”说着,林见深警告似的瞥了费朗一眼。 费朗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后退一步举起手机,对夏语冰说:“有不懂的随时来问我。”他一反刚才不耐烦的神情,故意说得亲密且黏腻,还朝着她挤眉弄眼,分明是在故意气林见深。 夏语冰不知道这俩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她肯定是站在林见深这边的,心想:我哥那么聪明,才不会中了你的激将法呢! 结果一转头,就看到林见深阴沉着一张俊脸挡在费朗前面,像是要护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冷声说:“走。” 夏语冰:“……”明显是被激到了。 回去的路上,林见深罕见的很沉默。虽说以前也话少,但是今天的气压似乎格外低,连那只受伤的老猫都识趣地闭眼假寐,不敢再嗷嗷乱叫。 “哥,给它取个名字吧。”夏语冰提议。 林见深目视前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它是野猫,不需要名字。如果取了名字就有了羁绊,老、病、死,都将成为磨难。” “从今天开始不是啦。而且尽管它年纪很老了,我也希望它最后的时间可以过得安稳些。” “你打算养它?” “是啊,可以么?” “喵!”一听到要被两脚兽圈养,老猫忽的开始挣扎起来,抬起肉垫以示抗议。 然而它受着伤,肉垫软绵无力,叫起来也像是撒娇似的。夏语冰喜上眉梢:“你看,它说它很愿意成为我们家的一份子呢!” “……” “好不好嘛,哥?” “……随你。” “喵喵喵!”老猫挥舞猫爪抗议。 夏语冰挠了挠猫下巴,浑身冒着少女心的粉色泡泡,“好可爱啊!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斑驳的阳光洒在手臂上,夏语冰忽地有了灵感,“既然是在夏天见到你的,就叫你初夏吧!” “喵喵喵???”如果老猫会说话,一定会忍不住吐槽:我都是黄土埋到猫脖子了还初什么夏?自以为是的两脚兽! “人是不是一种很孤独的生物?”林见深忽然问。 最近他总喜欢抛出一些不明觉厉的问题,夏语冰愣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说:“是吧。因为孤独,所以才不遗余力地寻找朋友、爱人,甚至是能填满空虚的宠物。”说到此,她笑了声,颤抖的睫毛在阳光下呈现出柔软的金色,说,“其实大多数时候不是人类饲养了宠物,而是宠物安抚了人类。” 林见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太自然地问她:“你为什么要了那家伙的联系方式?” 夏语冰抚着睡着的老猫,莫名道:“那家伙?” “费朗。” “噢,他呀!因为我不会给初夏清洗伤口,所以加他的微信方便询问。” “那你为什么要向他撇清我们的关系,说你不是我女朋友。” 夏语冰懵了一会儿:“可我本来就不是啊。” 林见深竟无言以对,薄唇张了张,有些懊恼地说:“他居心叵测,你本可以用女朋友的身份拒绝他接近……还是说,你喜欢他那样的?想和他交……交往?” “……” 夏语冰哭笑不得:“你在胡说些什么啊哥!我求你清醒一点!你怀疑我想跟他交往?我还怀疑你和他有一腿呢!” 林见深:“什么?” 夏语冰说:“费朗在店里看见你的时候,第一句话就说你和他是同类,‘同类’这个词……” 林见深以为自己的身份秘密被发现了,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方向盘。 “……我在耽美小说中经常看到,形容男男相爱。”夏语冰接着将后半句补完。 “???” 一个急刹车,林见深扭头看她,几个深呼吸才稍稍平静些许,强忍住怒吼说,“夏语冰,是我该求你清醒一点!” 见他这副气急败坏又不好发作的模样,夏语冰反而笑了,跟只眯了眼的小狐狸似的:“我逗你玩儿呢哥,别生气别生气!” 夏语冰不腐,但架不住粉丝喜欢。不过,就林见深那个见女孩子抹个口红都能说成是“吃人的妖怪”的性子,妥妥直男无疑……当然了,这句话夏语冰是不敢说出口的。 林见深这才不情不愿地重新发动车子。 “哎哥,那个费朗说你不是什么凡人,还说当心我被吃干抹净,什么意思啊?你跟他有仇?” “……意思就是,你再胡思乱想,我就把你连人带猫从车上丢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本来有事请假的,结果半夜失眠,就干脆爬起来码字啦~ 大家晚安~ 第21章 不速客 阴历七月初七是林见深的生日,夏语冰偷偷给他设计了几套衣服,今天定稿后就将设计图交给了王莎莎。 夏语冰:【一共是三套设计,每套有两个颜色,麻烦莎莎姐加急做一下,下个月七夕节前要寄过来,地址已经发给你啦。】 王莎莎秒回:【七夕?有猫腻哦!】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学姐,我哥七夕节生日,这是给他的生日礼物。】 看到夏语冰的解释,王莎莎才不相信呢,坏笑着回复:【诶,你跟一个没有血缘的哥哥朝夕相对,就不会擦出点什么爱的火花?你拒绝郑彦不会是因为你哥吧?不许隐瞒,从实招来!】 【想什么呢学姐!虽然他长得很帅、对我也很好,还特别有安全感,但……他是我哥啊!】夏语冰越说越没有底气,一个奇怪的念头闪过大脑:林见深除了脾气傲娇一点,哪里都好,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他?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冒了个头,就被她强行压下。 王莎莎回复:【德国骨科了解一下?[坏笑][坏笑][坏笑]】 夏语冰:【我劝你正常一点.jpg】 【好啦,不逗你了,不过你要真交男朋友了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哦!把你哥的尺码发来吧,我联系厂里马上做。】 夏语冰已经事先替林见深量过了,不过当时骗他是做模特用,打算衣服成品出来再给他一个惊喜。 过了一会儿,王莎莎的微信又紧跟着显示出来,【话说,你这几款设计蛮好的哎!简单复古又不显得老气,应该很受男孩子喜欢的,不考虑作为新品出售?】 夏语冰想也不想地拒绝:【不了,这是给我哥的生日礼物。】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只给他一个人。】 【……】王莎莎几乎是咆哮着回复:【还说你俩没猫腻!!?】 夏语冰发了一个只可意会的表情包过去,就放下手机躺回床上,揉着酸痛的肩长舒一口气。这两天为了给林见深设计衣服,熬了两晚才最终定稿。 吱呀—— 半掩着的门开了,受伤的老猫瘸着一条后腿慢悠悠走了进来。 “初夏?”夏语冰抱起它,将它放在书桌上,笑着说,“对了,今天还没给你换药呢。” 老猫年纪大了,行动迟缓,只耷拉着受伤的后腿躺在书桌上发呆,一动不动,猫眼透过窗户望向苍然的竹林和后山,似乎在怀念以前在山间恣意追逐捕雀的日子。 如果不是毛茸茸的猫尾间或摆动一下,夏语冰几乎要以为桌上躺着的只是一只玩偶假猫。 “想回山里去吗?”夏语冰按照之前费朗的指导给猫换好药,重新扎上新的绷带固定好夹板,这才捏了捏猫耳朵说,“等你伤好了,想回去就回去吧。” 猫耳抖了抖,初夏扬起猫尾巴在她手腕上不轻不重地抽了一下,喵喵呜呜的,明显并不喜欢两脚兽的亲近。 夏语冰反而抓住它的猫尾巴握在手里撸了一把,对它的抗议视而不见,嘿嘿笑道:“不用谢我。” 不知是不是错觉,老猫翻了个白眼。 掌心的猫尾巴尖有些奇怪,夏语冰垂下眼一看,惊奇地说:“初夏,你有两条尾巴哎。”其实也不算是两条尾巴,就是在尾巴尖上开了个小小的叉,不知道是先天畸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老猫很不喜欢别人碰它,从书桌上跃下,又拖着一条伤腿出门去了。 趁着这几日天气好,夏语冰按照外婆日记上的记载,将摘回来的一筐子豇豆用开水烫过,再一条条搁在院子里临时搭建的竹竿上晾晒,曝晒几日晾干水分后制成干豆角,方便长期保存。 到了太阳快下山,夏语冰和林见深一起将完全晒干的豆角收回来,一小捆一小捆地扎好,放在干燥阴凉处保存,冬天用来炒肉是个不错的选择。做完这一切,夏语冰才站起身抻了抻腰,回身就看到那受伤的老猫蹲在客厅的玻璃窗前发呆。 夏语冰乐了,指着老猫问林见深:“哎哥,你说初夏整天除了吃睡,就是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台前发呆,它到底是在想什么呢?” 老猫耳朵动了动,显然是听到了她的话,回头冷冷地喵了一声。 林见深一本正经地充当翻译:“它说,在想怎么毁灭世界。” 夏语冰瘫坐在藤椅上用手扇风,哈哈笑着说:“别逗我了,你还听得懂猫语呢?” “猫的愿望,不是统治世界就是毁灭世界。”见夏语冰狐疑地瞪大眼,林见深笑了声,起身将风扇的风速调大一些,淡淡道,“不信算了。” 凉风扑面而来,夏语冰舒爽地喟叹一声,暂且忘了林见深那荒谬的‘猫族毁灭世界阴谋论’。 林见深推开门出去,戴好草帽,腰间挂着一只小竹篓,提着柴刀,像是个英俊清冷的大侠般敲了敲玻璃窗:“我上山摘点野花椒,一会儿回来。”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我还没去过山里呢。”夏语冰急匆匆地找上山的雨靴。 “野花椒长在荆棘丛里,不好走,还有蛇。” 一听到有蛇,夏语冰有些退缩了。 林见深朝她抬抬下颌:“菜园里有个西瓜熟了,你待会摘回来,自己切着吃。” “好。”夏语冰点点头,“太阳快下山了,你早点回来啊。” 林见深走了后,夏语冰玩了会儿游戏,觉得口渴了,就去菜园里找到那只成熟了的大西瓜,搬回厨房切了,一半留着现吃,一半舀出果肉做雪糕。 西瓜瓤去籽,加细糖和淡奶油一起搅拌打发,醇厚绵软的奶油与西瓜汁混合,是漂亮的粉红色,再洒入一点切碎的果脯装饰,一起倒入冰箱自带的雪糕模具中。另取淡奶油稍稍打发,加一点抹茶粉调成清新的绿色,浇在西瓜雪糕的上层,凝成一层浅绿色,像是栩栩如生的瓜皮。 雪糕放入下层冷冻,冻好后脱模,雪糕的西瓜红和抹茶绿层次分明,清新可口,咬一口凉丝丝甜蜜蜜,能驱散一天的疲惫与炎热。 夏语冰咬着刚冻好的雪糕,将大米洗好放入锅中蒸煮,就听到外头传来了大力敲门的声音。 大概是林见深回来了。 “来啦来啦!”夏语冰没有多想,叼着雪糕匆忙走到玄关处,一把打开门说,“你没带钥匙……” 门口站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并不是林见深。 老的那个肤色黝黑,满脑油汗,挺着大腹便便的啤酒肚,胳膊下夹着一只款式俗气的公文包,正眯着眼地打量着夏语冰:“哎呀好多年没见,外甥女都长得这么漂亮了!” 西瓜雪糕融化,顺着竹片滴落在手心,黏糊糊的。夏语冰愣了一会儿,才轻轻开口:“表舅。” “哎哎,是我,你鹏飞表舅。”说着,吴鹏飞对身边那位戴着金手表金链子的年轻暴发户谄媚道,“王公子,给您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外甥女夏语冰,继承了这栋小别墅的人。外甥女,这位是镇长的儿子王威,认识一下?” “不必了。”王威摘下墨镜,黏糊糊的视线来回在夏语冰身上巡视,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来,“夏美女,之前要你的联系方式要了半天,你死活都不愿意给,还好我们有缘,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想起微博上一个段子: 问:怎样把猫驯服得像狗一样? 答:猫可以把你驯服得像狗一样。 第22章 逐客令 吴鹏飞怎么会和王威这个人渣在一起?他们来做什么? 夏语冰满心疑惑,警惕地站在门口,没有放他们进来。现在林见深不在家,还是小心点好。 “原来你们认识啊,那事情更好办了!”吴鹏飞一副自来熟的模样,侧身想挤进屋,对夏语冰说,“外甥女,不请我们进去喝杯茶?表舅和王公子有大生意要和你谈呢!” “表舅,”夏语冰后退一步按住门把手,眼睛一转,刻意压低嗓音说,“表舅,今天林见深在家呢!他心情不好,应该没什么耐心谈生意,要不您下次再来?” 但凡是稍微有点情商的人就该知道她这是借林见深的名儿下了逐客令,那句‘下次再来’也不过是句冷淡的客气话,但吴鹏飞欺负她是个城里来的女孩子,死乞白赖地往屋里走:“唉你这孩子,瞧瞧你说得什么话,我和你才是一家人,难道还怕了林见深一个半路捡来的外人不成?而且二伯说林见深下午上山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吴鹏飞显然是有备而来,特意挑了林见深不在家的时候,点头哈腰地朝王威说:“王公子,外面热,您快进来凉快凉快。” 王威听了,故意倾身挨近夏语冰,半示威半玩笑地朝她吹了个口哨。 烟酒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夏语冰皱了皱眉,后退两步和他拉开距离。王威轻慢一笑,将墨镜取下挂在花衬衫的口袋上,趁着这个空档进了屋。 连鞋都没换,在干净的木地板上留下一行脏污的鞋印。 夏语冰挺讨厌这种没有教养的人,眉头皱得更厉害了,面色也冷了下来。 “你外婆给你留了座好房子啊,有山有水有林地,一块宝地就这么空着未免太可惜了。”吴鹏飞左瞧瞧右看看,自顾自踱进厨房拿了茶壶茶杯,殷勤地给王威倒水。他和王威交换了个眼色,然后朝夏语冰招招手,直奔主题,“你站那么远干什么?来,坐到舅舅这里来,舅舅跟你谈一桩生钱的大买卖。” 夏语冰瞥了一眼神情轻佻的王威,拒绝道:“不了表舅,我站着舒服。” 王威呵了一声,靠在椅背上说:“到底是城里来的妹子,够傲。” 吴鹏飞挤出一个谄媚的笑,打圆场道:“外甥女啊,我和王公子呢一直计划着将这一带开发成度假村,现在方案基本敲定了,就是需要你的配合……” 吴鹏飞说得天花乱坠,哪里要填平,哪里要改造,哪里建果园,哪里养水产,背后又有那些财力支持,说得唾沫横飞,才发现夏语冰根本没有认真听。 她兴趣索然地说:“表舅,我现在就是一学生,这些赚钱的门路我不懂。” “不需要你懂,舅舅给你搞定,你只要等着大把大把的钞票进账就可以。”吴鹏飞顿了顿,才摸着鼻子上的油汗说,“就是,需要你点头同意,征用一下你的房子和院子,搞一个农家乐。” 夏语冰笑了声:“舅舅你知道的,我不缺钱,干嘛要劳心劳力弄什么农家乐?” 吴鹏飞被他财大气粗的语气说得一愣:“这……” 啪、啪、啪—— 突兀的鼓掌声响起,王威站起身来,一边股掌一边笑着靠近夏语冰,“夏小姐大气,我喜欢。” 他啧了一声,装出一副为她着想的模样,“你是不缺钱,可谁会嫌钱多呀?你看看你外婆这房,这地,这前花园后菜地还带着一片竹林,再看看你们灵溪村的山水,不用打广告都能吸引一群人争先恐后的来度假。等你回了杭州,这么好的条件就白白地空着,便宜了林见深那野种?你舍得?” 夏语冰蹙着眉,心想:你才野种!你全家都野种! 王威以为她还在犹豫,忙趁热打铁:“就你一个小姑娘,是斗不过林见深的,与其担心被他骗去遗产,还不如交给你舅舅打理,好歹你舅舅是你亲人不是?你总不会宁可信任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外人,也不肯信任自己的亲表舅吧?而且,我保证你两年之内能赚到这个数……” 他用手势比了个数字,夏语冰很夸张很配合地‘哇’了声。 王威更是洋洋得意,满以为这下夏语冰肯定会同意合作,谁知夏语冰并未上当。 下一刻,她托着腮,用一种极其天真无邪却又能噎死人的语气说:“可是你说的这个数,只是我平时的零花钱哎。” 王威:“……” 吴鹏飞:“……”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吴鹏飞干咳一声,不自然地说:“既然外甥女这么有钱,不如入个股?” “那您得跟我爸去谈。”夏语冰知道吴鹏飞当初做生意时欠了夏宗泽不少人情,肯定是没那个脸皮再去谈入股的事了,何况夏宗泽是谁?商界精英,能糊弄得住? 果然,吴鹏飞面露为难之色,顾左右而言他。 “你这么警惕干嘛,怕我们会吃了你?”王威嘻嘻笑着,“你看天色晚了,夏小姐赏脸。一起去镇上吃个饭怎么样?我们慢慢谈嘛。” “不用了。”夏语冰后退一步,“天黑了开车不安全,我不留你们了,请回吧。” 她下了逐客令,王威继续死皮赖脸:“别这么高冷嘛,就当交个朋友。” “对啊,外甥女,王公子年轻有为,还没得女朋友的呢!”吴鹏飞也横插一脚,言外之意昭然若揭。 “夏小姐还没男朋友吧?我可是对你一见如故呢。”说着,王威要去拉她的手,“走走,今天我请客!” 夏语冰后退一步躲开,厌恶得不行,连假笑也不愿施舍了,心想这王威再敢碰她一下,她非得踢爆他的裆…… 一团黑影扑过来,狠狠在王威手臂上挠了一下。 王威穿的是短袖,登时‘嗷’地一声惨叫,低头一看,手臂上被挠出三条长长的血痕,而始作俑者正伏在地上,朝他龇出森森白牙。 “妈的小畜生!”王威低骂一声,抬腿就去踢猫。 “初夏!”夏语冰眼疾手快地抱起老猫,躲过了王威那全力踢出的一脚。 正此时,门被砰地一声用力推开,门口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逆光站立,手里拿着一把森寒的柴刀,冷眼盯着对夏语冰死缠烂打的王威。 林见深。 而且是,面色极为阴冷难看的林见深。 吴鹏飞嚯的站起身来,而王威也不自觉后退一步,有些忌惮地望着他手里的柴刀,讪笑:“哟,回来了啊……” 吴鹏飞强撑着肥硕的身体,磕磕巴巴地说:“你、你那是什么眼神?我们找外甥女说、说事,跟你没得关系!” 林见深什么话也没说,解下腰间的竹篓丢在一旁,带着新鲜绿叶的花椒枝撒了一地,辛辣味铺面而来。接着,林见深大步走进屋,一手揪住吴鹏飞,一手拎着王威,竟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们两个高壮的大男人拖出房门,一路拖过铺着青石砖的院子,狠狠丢在了大门外的马路上。 力气大到不像个正常人类! 王威刚要爬起,又被林见深一手掐住脖子硬生生地从地上拎起,顿时疼得嗷嗷直叫。 “我说过,不许你来骚扰我的家人。”林见深眼神幽冷,眼底有风暴酝酿,修长有力的手指不轻不重地贴着他的颈动脉,没用力,但极具威慑。 王威怀疑他下一刻就会拧断自己的脖子,吞了吞口水说:“有话好说……你要是伤了我,这事就没法收场了不是?” 残阳如血,鸟雀归巢,缓缓升腾的淡薄夜色中,林见深冷冷地松手,在王威的衣服上擦了擦,仿佛刚才触碰了什么肮脏的物件,吐出一个字:“滚!” 说完,他砰地一声甩上大门,从里头落栓。 “草你妈的野种,你给我等着!”马后炮吴鹏飞狼狈不堪地起身,又灰溜溜地扶起王威,给他拍去裤腿上的灰尘,小心翼翼讨好道,“哎呀王公子,您没事吧?” 王威的脸色阴鸷得吓人,狠狠推开吴鹏飞:“我告诉你吴鹏飞,不想办法搞死这个林见深,你一分钱也别想从我这捞到!” “是是是。”吴鹏飞点头如捣蒜,“是我没考虑好,让王公子您受委屈了!” 王威狠狠咬着后槽牙,回身望着紧闭的林家大门,恨声说:“等着吧!这块地和这个妞,都得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见深深情地拥抱着夏语冰,指着后山说:“这块山头,我给你承包了!”】 说男主是喜鹊乌鸦甚至是雷震子的小可爱,你们是认真的吗??????? 谢谢文泉的手榴弹和地雷~ 谢谢方方土、知欧、聪明花花、几许、文泉和哈哈哈哈哈几位小可爱投喂的营养液!开心转圈~ 第23章 舔雪糕 栓好门,林见深阴沉着脸转身,就看见夏语冰蹲在地上,正在拾捡撒了满地的花椒枝叶。 空气中弥漫着新鲜呛鼻的辛辣味,林见深深吸一口气,大步走过去按亮了门口的灯,同她一起拾捡撒了一地的花椒。 暖黄的光线倾泻,远处传来老鸭戏水的哗哗声,两个人的手不经意间碰到一起,又飞速分开。 顿了顿,林见深才继续手中的动作,低声问:“他们没为难你吧?” 夏语冰无意识地搓了搓指尖,慢慢‘啊’了一声,才抿嘴笑了笑,“我没事!还好你及时回来了。”说着,又撇撇嘴:“差点被他们烦死。” 林见深回想起王威看夏语冰时的那种黏腻赤裸的眼神,心里就没由来涌上一股燥郁,恨不得在王威那张油腻的脸上狠狠揍上几拳。他眸色深了深,说:“他们心术不正,尤其是王威,你以后离他们远一点。如果我不在家,不要随便给别人开门。” “我知道啦,今天是个意外。”夏语冰辩解,“我以为是你没带钥匙才跑去开门,没想到……” “我不可能忘记带钥匙。”将花椒捡拾完毕,林见深将竹篓挂在走廊外晾着,整理好了才推门进来,问夏语冰:“你有没有答应他们什么……唔。” 话说到一半,就见夏语冰举着一个什么东西塞入自己嘴里,堵住了剩下的半句话。 那东西像是一瓣西瓜,又不太像,入口冰凉清甜,奶香交织着西瓜的清香,醇厚绵滑。林见深拎着冰棍片,将雪糕从嘴里抽出,看了半晌才歪了歪脑袋,有些懵懂地问:“这是什么?” 夏语冰感到会心一击,心想:妈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歪头杀? 她捂着砰砰乱跳的小心脏,被萌得不要不要的,好半天才回神:“西瓜味雪糕,我自己做的……哎呀哥,你快舔啊,雪糕都要融化了!” 在夏语冰热忱的注视下,林见深很小心很小心地伸出舌头,试探般舔了舔融化下来的雪糕水,觉得味道不错,又舔了舔……然后像是冻着似的,红红的舌尖飞速缩回,抿起淡色的唇细细品味。 夏语冰直勾勾地盯着他,头昏脑涨地想:林见深舔雪糕的样子怎么这么情-色?是我不再纯洁了吗! 夏语冰没敢说自己在三秒钟内脑补了十八幅小黄图,只讷讷地说:“你慢慢吃啊,我去做菜。” 林见深点了点头,坐在客厅沙发上认真地吃起雪糕来,眼底的戾气化为惬意,像是一只被成功顺毛的野兽,乖巧地收起了爪牙。 老猫也眼馋,跳到茶几上朝林见深喵个没停,时不时舔了舔黑色的鼻子。 “这是我的。”林见深朝它晃了晃雪糕,沉声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没有保护好她,所以不给你吃。” 老猫十分不服,将自己绑了夹板的伤腿伸出来给他看,喵呜一声,试图博取同情。 林见深不为所动:“受伤不是你偷懒的理由。” 老猫又喵呜一声,挥了挥猫爪,做出一个挠人的动作。 林见深将最后一口雪糕吞下,这才慢斯条理地说:“对付坏人,光挠一下哪够呢。” 老猫眼睁睁看着他将雪糕吃完,气得胡须倒竖,嗷嗷乱叫。林见深被它吵得心烦,干脆一把拎住它的后颈,警告般说:“说我虐猫?信不信我现在就吃了你。” 夏语冰端着炒好的酸豆角肉末和盐蛋黄茄子出来,隐约看见那老猫对着林见深一会儿伸腿,一会儿挠爪,戏精附体似的,到最后林见深居然还跟这只戏精猫聊了起来…… 夏语冰悄悄观察了好一阵子,感觉自己见了鬼。 吃完饭的那段时间最为宁静,世间万物都仿佛沉淀在了夜的寂静中。夏语冰躺在在沙发上玩游戏,林见深在一旁看新闻联播,而老猫则照例蹲在窗台上,望着外面深沉的夜色和山峦轮廓发呆。 用林见深的话来说,它这是“在思考如何毁灭世界”。 岁月静好,洗去铅华。夏语冰突发奇想,忽然抬起头对林见深说:“你看我们这样,像不像是一家三口?” 窗边发呆的老猫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喵呜一声。 林见深看了一眼老猫,又看了一眼夏语冰,认真地说:“一家三口?爷爷、儿子和孙女吗?” 结果收到夏语冰一个愤愤的眼刀:“你说的是祖孙三代!哥,你说你能不能有点浪漫细胞啊?” 两只妖怪和一个人类同处一室,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正此时,手机微信提示音响了,夏语冰拿起来一看,竟然是费朗。 费朗不喜欢打字,所以一般是直接发语音。他打字的速度很慢,偶尔打出来也是错别字百出,夏语冰猜测她应该没上过几年学。 点开语音一听,费朗暗哑的烟嗓在手机里显得格外低沉:“喂,你是学画画的?”接着,又发来一条:“我刚看了你的朋友圈,画得很好。” 夏语冰还没回复,林见深却是目光一沉,也顾不得看新闻联播了,转过头问道:“你一直跟那家伙有联系?” ‘那家伙’就是林见深对费朗的称呼。夏语冰知道他与费朗关系不太好,就笑着说:“你别紧张嘛,我一般就和他聊一聊怎么照顾初夏的伤势。” 说话间她飞快敲下一句话发送过去:【我从小就学的美术,现在专攻设计。还有,我有名字,不是叫‘喂’。】 费朗很快回复,语气柔和了不少:“那正好,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可以每周抽两天时间教一教我弟弟吗?他很喜欢画画,但一直没机会找老师学。” 费朗嚣张又跋扈,脏话不离嘴,夏语冰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温声细语地说话,不由觉得新奇万分,回复:【你是在求我吗?[坏笑]】 语音里似乎有打火机的声音响起,费朗吁了一口气,半晌才别扭地说:“我可以给钱,你开个价。” 说着,他连发了十几张图片过来,应该都是他弟弟的画作,有素描,有水彩。 灯光下拍下的照片不太清楚,依稀可以辨出画纸有些劣质,颜料不够纯正,构图比例不够标准,但笔触细腻认真,看得出这些是画的主人是真的热爱绘画。 【光影处理得不错,色彩感很强,但是有些细节不够专业……他是自学的吗?多大了?】 “他今年十七岁,自学了三四年。” 【那他很有天赋,我建议你还是给你弟找个专业的老师,我还没毕业呢,平时也就漫画画得多一点,他可以往纯艺术方面发展。】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费朗才回复语音过来:“镇上没有专业的老师,没人能教他。而且他看了你的画,很是喜欢,你……你就直说吧,多少钱能教他?” 【别总是钱啊钱的,我不缺钱,只要你不怕我误人子弟,就让他每周一三五下午来灵溪村找我吧,免费的。】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对了,你开一下语音聊天,让他自己先跟我聊聊想法。】 “他不方便语音。” 【为什么?】 信息发出去,那边却是良久的沉默。 夏语冰看到提示框里一直显示着“正在输入……”,但很久都没能等待到费朗的回音。 不会放弃了吧? 夏语冰没多想,扣了手机继续玩游戏。林见深在一旁提醒她:“那家伙不是普通人,你要小心,要是出了事我可不管你。” 夏语冰对他的嘴硬心软早免疫了,要真出事,他不可能不管的。想到这,夏语冰抬起晶亮的眼睛,笑嘻嘻回道:“有你在,我怕什么?再说了,你是我哥啊,你不管我谁管我?” 林见深莫名地心情好了一点,哼一声,抬起遥控换了个台。 正此时,费朗的信息叮咚一声传来,大概是弟弟在旁边不方便说话,他特意切换了手打的字:【我弟声带受损,是个哑巴。】 作者有话要说:日常猜男主是个什么妖怪hhhh谁猜中了有奖励! 我jio得,这篇文章可以改个名字叫《我不是雷震子!!!》唔,从标题的三个感叹号可以看出,不可能是雷震子了!我劝大家清醒。 谢谢M?r和聪明花花两位小可爱的地雷~谢谢文泉的手榴弹~ 也要感谢文泉、哈哈哈哈哈、洛言无声和M?r几位小可爱投喂的营养液哦~么么哒! 第24章 小哑巴 第二天,费朗就骑着一辆拉风的摩托车,将他弟弟送来了夏语冰家拜师。 夏语冰看着牛高马大的费朗一手提着十斤带骨的猪肉和两只拔了毛的肥鸡进门,一手扛着两箱盒装的酸奶,顿时无语:“你带这些东西来干嘛?我家不缺,你拿回去。” 费朗直接将酸奶和肉类甩在厨房里,拍拍手说:“我弟非要给你带拜师礼,拿去喂你家的傻鸟吧。” 夏语冰莫名:“什么傻鸟?” 正说着,林见深从二楼下来,站在客厅里审视费朗:“从我家滚出去,蠢狗。” 费朗眯了眯眼,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你叫谁是狗?” 这两人一见面就针锋相对,也不知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眼瞅着□□味渐浓,夏语冰忙打圆场问道:“费朗,你弟弟呢?” “在后面呢,他有点怕生。”一提到弟弟,费朗的语气柔和了不止一个度。 正说着,门被推开,一个纤细的少年走了进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一手抱着一个厚厚的素描本,一手有些紧张地捻着衣摆,视线在屋内环视一圈,定格在夏语冰的身上,然而才朝她抿嘴笑了笑,有点羞涩。 午后的阳光落在少年柔软的发丝上,折射出金线般温和的光芒,更衬得他眉清目秀,沉静内敛,虽然只穿着普通的条纹衫,但依旧挡不住他满身的少年气……是个很可爱的弟弟。 “你好,费轩对吧?我是夏语冰。”夏语冰知道他不会说话,就笑着朝他招手,“过来坐,吃西瓜呀。” 少年有些紧张,在费朗鼓励的目光下朝前走了两步,在夏语冰面前站定,然而长吸一口气,朝夏语冰深深地鞠了一躬,态度十分恭敬。 夏语冰被他这架势弄得哭笑不得,忙摆摆手说:“哎哎,你别这样!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不用行这么大的礼啊!” 少年站直身子,拿出手机在备忘录上敲了一行字,然后递到夏语冰面前。十六 夏语冰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彬彬有礼地写着几行字:【夏老师你好,我叫费轩,读高二。抱歉,因为我小时候声带受损严重,没办法和您语言沟通。】 “你不用叫我老师的,我们差不多大。” 夏语冰点头表示知道了,有点心疼面前这个乖巧而不幸的男孩子,给他递过去一瓣西瓜。 【尊师重道是中华美德,与年纪无关。】费轩腼腆地接过西瓜,单手飞快地打字给她看,【很高兴认识你,今后还请夏老师对我严格要求,我是真的很喜欢画画的。】 费朗见他们差不多认识了,就懒懒起身,拍了拍费轩的肩膀:“好好学,我还有事,下午五点来接你。” 费轩乖巧地点头,和夏语冰一同上楼去探讨绘画,一楼只剩下林见深和费朗。 费朗看了一眼客厅里的林见深,意义不明地一笑。 林见深身上的气场很强,他非妖非魔,也不是鬼魂精怪,主宰天地灵脉,生来就要令众妖臣服……费朗也不例外。 在隐隐散发着林见深敌意的屋子里呆久了,费朗竟有点喘不过气来,若非身上百年的修为撑着,怕是早就要两腿打颤了。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别的妖怪怕你,我可不怕。我今天来这儿,除了因为我弟弟之外,还有一事要告诉你。”说着,费朗起身走到门口,压低声音说,“山里的狐狸醒了,你注意点。老狐狸生性狡猾,她不敢动你,但你那妹妹也许就没那么好运了。” 林见深拧眉:“不用你提醒。山间妖气横行,我能察觉。” “那就好,是我多虑了。”费朗摸出一根烟咬在嘴里,龇着尖尖的犬牙一笑,两只毛茸茸的尖耳朵从蓬乱的发间顶出,墨蓝的兽瞳流转,赫然就是一只披着人皮的野兽! 然而下一刻,犬牙收回,耳朵复原,兽瞳消散,费朗又恢复了人类的形态,叼着烟推门走了出去。 而这一切,楼上的两位师徒一无所知。 夏语冰端着一盘山竹招待费轩,尽量用温柔的语气对他说:“你别紧张费轩,随便坐。” 费轩羞涩地笑了笑,点点头,等夏语冰在书桌前落了座,他才拘谨地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手里抱着素描本。 “来,先吃个山竹。”见费朗接过硬邦邦圆溜溜的山竹,不知道怎么下嘴,夏语冰猜测他应该是没有吃过,就给他示范了一下,“像这样,先把蒂去掉,用力一掰就开了,吃里头白色的肉。” 费轩照着做,用力一掰,白白胖胖的山竹肉散发出清甜的香气。因为刚刚两人交换了微信,费轩就直接用微信和夏语冰聊天:【谢谢老师,很好吃。】 夏语冰第一次教学生,还是一个这么乖巧可爱的少年,不禁又新奇又开心,对费轩说:“你先吃,我看看你的素描本。” 费轩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本子递过来。 夏语冰翻了翻,有些惊讶地问他:“费轩,你真的没有系统地学过画画吗?” 费轩摇了摇头,发了一条微信:【都是自己瞎摸索的。老师,我画的很差吗?】 “不,是很好。线条很干净,明暗也处理得很好,就是有几处肌肉,还有关节的走向稍微有一点点违和,不过对于自学者来说已经很棒很棒了。”夏语冰感慨,“说真的,你可以走美术专业生这条路。” 费轩难掩雀跃,很是很快的,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的兴奋淡了些许,低头敲打信息:【不用了夏老师,我不想成为专业生。】 “为什么?你不是喜欢画画吗?” 费轩有些为难地笑笑:【哥哥养家很不容易。】 夏语冰有些懂了,学专业很费钱,家里要是没有一点家底,很难培养一个优秀的艺术生出来。费轩乖巧又懂事,大概是不想拖累费朗,才甘愿放弃走美术专业这一条路。 “这个也不急啦,我们先把基础打好,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的。”夏语冰怕触及他的伤心事,忙转移话题,伸手将书桌上一只美术专用的关节人偶递给他,“喏,这个送给你了,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关节或身体比例拿捏不准的,就对照这个人偶的动作来画……你看,这个人偶的关节是活动的,可以摆成任何你想要的姿势。” 费轩诚惶诚恐地双手接过,恭敬得像是领奖品时的三好学生。 夏语冰被这少年逗乐了,一边翻看素描,一边时不时给他指出专业性不够强的地方,提出修改意见。费轩很认真地听着,白皙的手指飞快敲击着手机屏幕,将夏语冰所讲的要点记录下来,态度谦虚,长长的睫毛垂下盖住眼睑,乖巧得不像话。 “费轩,你和你哥的感情很好嘛。”夏语冰忽然感慨道。 费轩抬起头,有些疑惑。 “你看,你画册里十有八九都是在画他呢。但是,你们兄弟俩长得不太像。”费朗是五大三粗的糙老爷们儿,费轩却是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难道一个像爸一个像妈? 似是看出了夏语冰的疑惑,费轩解释:【不是亲兄弟,我哥是我爸捡回来的娃。】 难怪了…… 等等,这个到处捡娃的剧本怎么有点熟悉? 下午的时间一晃而过,外头摩托车的喇叭催了好几遍,是费朗来接弟弟回家了。 临走前,夏语冰送了一份礼物给费轩:“这里有我惯用的颜料和水彩纸,都送给你了。” 大史二十四色的颜料很新,连包装纸都没有拆,一看就不是便宜货。费轩拼命摆着手,不愿意收。 夏语冰‘哎呀’一声,干脆将东西强塞进他手里,“拿着吧,就当是我还你的见面礼,回去好好练习,周五要交作业过来的。” 费轩这才不好意思地手下,又朝夏语冰鞠了一躬,才抬腿坐上摩托车后座,朝夏语冰挥手告别。 送完客,夏语冰才想起今天一下午忙着教徒弟,还没来得及和林见深说一句话呢。 林见深刚除完草,正弯腰在水井旁压水洗脸,夏语冰悄咪咪走过去,从林见深身后探出一颗脑袋,十分狗腿地问:“哥,晚上吃糯米蒸排骨好不好?正好费朗送了排骨过来,新鲜得很呢。” 一听到费朗的名字,林见深眉头皱成川字。他鼻尖滴水,抬手将浸湿的额发抹至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冷声哼道:“随便。” 夏语冰逗他:“随便是什么意思?不想吃?那我就不做了!” “等等,”林见深跨过花丛,抹了把湿漉漉的脸,纤长浓密的半垂着,片刻才不情不愿地说,“我吃。” “……”这人还真是,傲娇属性屹立不倒。 排骨切段腌制,裹上糯米,加入土豆丁吸油,用荷叶包好后上锅蒸熟,打开后荷香、肉香、米香交迭涌出,肉质糜烂入味,糯米晶莹剔透,勾得那老猫喵喵呜呜地馋个不停。 夏语冰先给老猫两块排骨止馋,这才朝客厅外喊道:“哥,吃饭了。” 林见深刚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对夏语冰说:“明天下午我得上山一趟,过两天才回来,你一个人在家小心。” “啊?”夏语冰夹着一块排骨,愣了一愣,才问,“你要在山上过夜吗?去干什么?” “有人在山里偷树,村里要派人上山轮流巡夜,抓贼。”林见深拉开椅子坐下,神情凝重地说,“明后两天轮到我。” 作者有话要说:费朗是负责来误导大家的,不要上当! 我感觉大家快接近答案了! 第25章 狐仙现 第二天下午,林见深果然上山去了,老房子一下空荡了不少,只有老猫和夏语冰相依为命。 不知道为什么,林见深不在家,夏语冰也提不起精神来,连做饭都是敷衍了事。晚上房间空荡,安静得不像话,夏语冰开着灯,辗转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吃过午饭,费朗就送费轩过来学画画了。 “他不在家?”费朗进屋第一句话就问。 夏语冰知道他说的是谁,就答道:“我哥上山守夜去了,明天才回来。” 费朗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他站在走廊外洗完一根烟,才按了按费轩的肩膀,嘱咐他:“好好学,五点半我来接你。” 费轩点点头,目送他哥骑着摩托离去。 夏语冰打了个哈欠,翻看他这几天的练笔画,点评道:“比例协调很多了……咦,还画了水彩?” 费轩有些不好意思,掏出手机发微信给她:【不太会调色,画出来总觉得怪怪的,一不小心就会串色。】 “多观察,多练习,这个是急不了的。” 【要多练写生对吗?】 费轩的话倒提醒了夏语冰。她灵机一动,朝费轩眨眨眼,提议道,“说到写生,有个地方的风景很不错,相信会给你灵感的。” 一个小时后,灵溪石桥边。 青山绿水,阳光像是不要钱的金粉铺满山间。夏语冰抱着老猫,朝前面纤细的少年道:“小轩,你累不累啊,要不我给你拿画架吧?” 费轩扛着一堆的画具艰难回头,耸起肩膀擦了擦鬓角的汗水,朝她笑着摇了摇头,用嘴型无声地说:不累。 夏语冰屈指弹了弹老猫的额头,哼道:“懒猫,你说你残了一条腿还硬要跟着我们上山做什么?害我还要腾出手来抱你。”刚才的出门的时候,初夏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缠着闹着要跟着她一起出门,夏语冰没有办法,只好将它一路抱来了这里,只是连累费轩扛着所有的画具。 老猫喵呜一声,在她怀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根本没把她的训斥当回事。 其实夏语冰提议来这里写生是存了私心的:林见深在这一带巡山,万一能偶遇到他呢? 尽管知道林见深多半在深山里,偶遇的可能性不大,但夏语冰还是抱了一丝幻想,又有些唏嘘:原来在她不曾察觉的时候,林见深已在她的生活里留下了这么深的痕迹,一天不见,就怪想他的…… 胡思乱想着,夏语冰指挥费轩停下:“小轩,就在这画吧,你找一下角度,先构图,勾线,确定明暗,再调色上笔。” 水彩画很重视色彩的层次,夏语冰在一旁指导费轩天空、远山、近林、溪水的色彩浓淡,等到他渐渐上手了,夏语冰就抱着猫蹲到树荫下休息。 天高云淡,溪水潺潺,蝉声一阵接着一阵,像是冗长的催眠曲。 夏语冰抱着老猫眼皮沉沉,直打瞌睡,不稍片刻竟然真的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男音在低唤:“夏语冰,夏语冰……” 这声音奇怪得很,好像远在天边,又好像近在耳旁,飘渺不定,却很熟悉。夏语冰听过这个声音,她努力想抬起沉重的眼,却发现自己像是被魇住了似的动不了分毫。 “太阳雨,雾潮生,狐仙现……”那个缥缈的男声还在继续,忽的变得急促起来,“快走!她要来了!” 谁?谁要来了?! “林西!”夏语冰脚下一空,猛然跌醒过来。 费轩拿着画笔,手上沾满斑斓的颜料,正担忧地看着她。见她醒来,费轩拿出手机按下一行字:【夏老师,你做噩梦了吗?】 夏语冰茫然了一会儿,视线慢慢聚焦,直到老猫从她怀里跳出去,才恍惚回神。 山间阳光明媚,空气清新,粼粼的水波映在在石桥上,一切静谧无比。夏语冰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掏出手机一看,竟然五点了,她竟是不知不觉睡了一个多小时。 见费轩担忧地望着自己,夏语冰撑出一个笑来,拍拍裤子起身:“我没事,大概是昨晚失眠没睡好,刚刚打了个盹。对了,你画好了吗?” 费轩点点头,将刚画好的水彩取下来给她点评。 “你色彩感很强,阳光下的山峦和树叶画的很好,但是溪水过于寡淡了,你看这里,”她指了指向阳的某处,建议道,“多点暖色点缀波光会更好。” 费轩拿着手机一一记下。 正此时,一旁悠闲趴着的老猫却是忽的竖起了耳朵,琥珀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森林深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低吼声。 夏语冰正入神地指导费轩修改画作,全然没发现老猫的异样。老猫抬爪挠了挠夏语冰的鞋子,却被她伸手拨开,轻声制止道:“别闹,初夏。” 在她身后,有丝丝缕缕的奶白色雾气从森林深处涌出,越来越多,越来越浓,于是老猫越发狂躁,喵的一声跃上画板,将费轩手中未干的颜料尽数打翻在地,画纸也拦腰撕破,发出刺啦一声刺耳的撕裂声。 “初夏!”夏语冰大惊,一把抱起老猫。 她揪着猫儿竖起的耳尖,刚要责骂,却发现这猫很不对劲——它浑身皮毛乍起,猫瞳骤缩,龇出白牙,一眨不眨地盯着森林深处,仿佛那里潜伏着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夏语冰顺着它的视线望去,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雾……好大的雾! 那凉丝丝的雾气先是烟一般淡,试探般从林木深处渗出,接着越来越浓,越来越多,一股接着一股,吞噬森林,蚕食草木,如巨浪翻滚而来,又如张着大嘴的白色巨兽,直逼夏语冰和费轩! 老猫喵呜,浑身颤抖不已,显然是怕极了这来历不明的雾气。 夏语冰后退一步,喃喃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大雾会在黄昏时出现?” 她甚至已经闻到了雾水的潮湿阴冷,很快这莫名出现的大雾就会吞噬山林,吞噬溪水,吞噬石桥,将一切都淹没在白色的死寂之中。 就在此时,天上下起来太阳雨。阴冷从脚底攀爬而上,夏语冰甚至感觉有双鬼魅的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一种莫名的恐慌漫上心头,怔愣间,仿佛又听见了那熟悉的男声响起: “她出来了,快跑——” 那声音催促着她,夏语冰来不及思考心中的恐慌从何而来,一把抓住费轩的腕子,从喉咙里迸发出一声急促的呼叫:“快离开这!” 仓皇间碰倒了画板,颜料和画笔散落一地,她却顾不得拾起,只拉住费轩拼命地往石桥上跑。很快,费轩也觉察出那诡异的雾气似乎不对劲,反扣住夏语冰的手,示意她跟着自己跑。 夏语冰喘着气回头看了一眼,那白色的雾潮迅速漫开,朝着四面八方奔涌而来,以极快的速度追赶他们。雾气蒙蒙中,时不时传来两声咔嚓咔嚓的碎响,像是什么巨兽踩碎树枝的声响! 夏语冰忽然想起了刚才做的那个梦,梦里拿着黑色雨伞的青年一字一句提醒她:“太阳雨,雾潮生,狐仙现。” 太阳雨,雾潮生,狐仙现…… 狐仙现,狐仙现…… 刚跑上石桥,大雾就猛地从身后扑来,将他们吞噬在一片白茫茫的诡异中,夏语冰眼前视线受阻,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这座古朴的石桥在突如其来的太阳雨和白雾中,俨然成了阴森可怖的奈何桥。雾茫茫中,有影子飞快掠过,如蛰伏的妖魔。 她和费轩紧紧挨在一起,慌不择路,一头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上。 夏语冰‘啊’地尖叫起来。费轩也想大叫,但他是个哑巴,叫不出来,只能紧紧地攥住夏语冰的手,几乎要将她的手腕生生掰断。 白雾中站着一个影影绰绰的高大身影,轮廓十分熟悉,夏语冰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后退两步打量着那个猝然出现的人影,忽的眼睛一亮,试探道:“哥?” “嗯。”清冷沉稳,的确是林见深的声音。 说来也奇怪,林见深一出现,那滚滚翻涌的白雾却忽的停止了侵袭,接着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那白雾以林见深为圆心争先空后地后退,转眼间就退出了石桥,退回了马路边上的深山古林之中…… 一切像是按了倒退键似的,不到一分钟,太阳雨停,阳光倾泻,大雾消弭,视线恢复了清明。怀中躁动紧张的老猫也软下弓起的脊背,刺起的猫毛一点点顺服下来。 林见深站在离夏语冰三步远的地方,沉静深邃的眼睛盯着古林深处,似是与生命看不见的东西对峙。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小伙伴们很聪明嘛!放个入v通知:本文8月5号请假一天,8月6日从26章入v,掉落万字长更,v后日更加更至完结,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噢~下一章有高能预告! 另外,入v当天微博抽奖两位小可爱,支付宝送188,还没有卷发的快去卷发呀! 第26章 现原形 “哥!”夏语冰大喜过望。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守山的林见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就求救般扎攥住了他有力的手腕, “那白雾……到底是个什么鬼啊!” 林见深身子僵了僵,好半晌才缓缓抬起手, 似乎想抱抱她微微发颤的身躯。然而手抬到一半,却改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用难得温柔的嗓音说:“没事了, 只是山雾而已。” 夏语冰打了个哭嗝,抬起泛红的眼睛说:“别骗我了, 哪有黄昏时候会起雾的, 而且这雾说来就来说散就散, 也太诡异了吧!” 林见深没说话。不多时,深山中惊起一群不知名的飞鸟,接着树叶摇动,有一声浑厚低沉的狼嚎隐隐传来。那狼嚎声悠长雄浑,像是示威, 又像是在宣告什么, 萦绕在山间的诡异雾气彻底消散。 夏语冰两只眼睛都瞪圆了, 声音颤抖地说:“哥, 你听见没?有狼!” 林见深眼中闪过一抹暗色,将膏药似的夏语冰从自己身上‘撕’下来,低声说:“你听错了。” “怎么可能听错!”夏语冰想起爸爸曾说过,这山里以前是有过狼群出没的,心里更是紧张。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无果, 又去问费轩,“小轩,你刚刚听到狼嚎没有?” 费轩正望着深林发呆,直到夏语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恍然回神,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听到狼叫声。 夏语冰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难道真是幻听了? 刚松了口气,马路旁的林子里忽的传来了窸窣的碎响——是细碎的脚步声,而且很急促。 夏语冰才放下的一颗心又悬在了半空中,不住地拿眼睛去瞥林见深,俨然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定心丸。 窸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夏语冰感觉自己坚持不住了,小声提议道,“我们回去吧,这里太吓人了!” 林见深神色不变,只反扣住夏语冰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没事,别怕。” 哗啦—— 一阵灌木丛攒动的声音,接着,一条高大的身影从灌木丛中跃出,稳稳地站在了阳光斑驳的马路上。 这东西……不,这人猝不及防从林中窜出,夏语冰忍不住‘啊’了一声,后退了一步,却被林见深及时扶住身子,两人距离相近,姿势暧昧。 “啧,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粗犷暗哑的声音响起,十分熟悉不是费朗是谁? 夏语冰感觉自己的思维被冻住了,久久回不过神来:费朗不是回翡翠镇了吗,又怎么会突然从灵溪村的深林里跑出来? 费朗刚从深林中跑出来,嘴里叼着一根燃到尽头的香烟,也不知道是和谁打过架还是掉到了荆棘丛里,上衣破了几道口子,隐约露出精装的古铜色肌肉,脸上也有两道血痕,蓬乱的头发上还沾着几片落叶,看起来有些狼狈可笑。 “啧,和那老妖婆打架,沾了一身的骚味!”费朗偏过脑袋嗅了嗅衣服,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配上那一张带着血痕的脸,戾气十足。 夏语冰看了看林见深,又看了看费轩,这两人的表情十分淡定,仿佛对今天这种种反常的现象司空见惯。可夏语冰越琢磨越不对劲,诡秘莫测的林西,大雾,太阳雨……仿佛一个从未涉足的世界在她面前铺展,只待抽丝剥茧。 费轩很紧张费朗的伤势,忙跑过去飞快地打着手语,询问着什么。 费朗摘下嘴里的烟,用脚碾了碾,这才走过来摸了摸费轩柔软的发顶,“放心,杂碎而已,哪能伤到你哥?” 费轩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眼底有掩饰不住的担忧。 费朗道:“收拾东西回去吧。” 费轩点头,走到溪边将画板和画具收拾好交给夏语冰,这才朝她一鞠躬,挥手作别。 等到兄弟的身影消失在石桥尽头,夕阳铺洒,林见深才伸手接过夏语冰手里的画具,对她说:“走,回家去。” 夏语冰从纷杂的思绪中回神,‘啊’了一声,问道:“你不是要守山吗?” 林见深的视线下滑,落在掌心的指尖上。夏语冰的手白嫩纤长,指甲圆润,保养得很好,林见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别扭地挣了挣腕子,“先送你回家。” 夏语冰还想再问点什么,但林见深已经转身往回家的方向走了。她叹了声,抱着窝在脚边打盹的老猫,匆匆跟上林见深的步伐。 颓然欲坠的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夏语冰回头又看了一眼古木林立的巍峨高山,它静谧而威严,庄重且神秘,俯瞰着匍匐在他脚下的一切生灵。 小皮鞋踩在石板路上,竹林在风中低语,夏语冰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刨根问底:“哥,今天的那场大雾到底是怎么回事?山里真的有凶猛的野兽吗?” 林见深穿过竹林的坡道,高大的身影在斑驳的阳光下明灭可现。 “老人家传说,这山里曾有狐狸作乱,后来有人将她封印在了一棵大槐树下,前两天夜里,那棵大槐树被盗树贼砍了,大概破了风水封印……” 说到这,他停了脚步,回首望向夏语冰,通透的浅色瞳仁像是望穿了千万年的秘密,缓缓张嘴说道:“自然深处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要敬畏它。至于野兽,如果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它们是不会下山作乱的,既然被逼出来了,那一定是出现了比野兽更凶猛的东西。” “比野兽更凶猛的东西……是什么?” “贪婪的人心。” 吃过晚饭,林见深准备上山守夜,运气好的话,兴许能逮住那一伙伐木贼……不,夏语冰宁愿他白守一夜,也不愿他碰见那伙穷凶极恶的盗贼,天知道他们狗急跳墙会做出什么事来! 夜有点凉,夏语冰送他出门,又一股脑塞给他许多零嘴当夜宵,问道:“哥,你不害怕吗?” 林见深举着手电筒,愣了一会儿,才摇摇头:“不怕,那里没有你想的可怕。而且,有二叔和我作伴。” “喏,这个给你防身吧。”夏语冰掏出一把红色的美工刀递到林见深手里,没什么底气地说,“虽然,可能没什么用。” 美工刀是可以伸缩的,和二叔的锄头、柴刀相比实在太过秀气。可林见深一点也不嫌弃,很珍视地将美工刀握在手里,低声说了句:“谢谢。” 蛙鸣声衬得夜色格外寂静,夏语冰挠了挠头,没话找话地问:“明早想吃什么?” “粥吧。”林见深站在屋外回答。 这下是真没的话说了,夏语冰只好朝他挥手:“那你注意安全。” 林见深点点头,转身出了大门,手电筒的光束划破漆黑的夜,忽高忽低,一晃一晃。直到那光彻底消失不见,夏语冰才转身回屋,关了房门。 刚回到楼上卧房,就见一片熟悉的阴影遮住月光,接着疾风乍起,玻璃窗扇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然而,夏语冰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并未起太大的疑心。 到了凌晨时分,她被接二连三的狗吠和嘈杂的人声闹醒,匆匆披衣下楼,就看见村里的老人们三五成群地结伴上了山,一个个都是义愤填膺的模样。 夏语冰隐约听到“抓到了”“送派出所”等等字眼,猜想大概是守了几天的山,终于抓到偷树贼了。 一颗心不由地放回了肚里。 第二天清晨,林见深是和二叔一起从派出所回来的,夏语冰正在炖皮蛋瘦肉粥,见林见深带着满身的露水气进门。她从厨房伸出一颗脑袋来,高兴地喊了声:“大英雄回来啦!” 林见深愣了愣,才低低一笑:“别胡说,贼是大家一起抓到的,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夏语冰很少见他笑,今日不经意间的嘴角一弯,倒颇有几分惊艳,看得她都舍不得眨眼了,好半天才元神归位,挥舞着汤勺催促林见深快去洗漱。 一个明丽的早晨就在林见深微翘的嘴角和馨香的粥米中度过,随着偷树贼的绳之以法,灵溪村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太平。 七月中下旬稻米成熟,村里到处都是收割机轰鸣翻起的稻香。 这几日翡翠镇有一个戏班子义演的捐款活动,起因是镇上有一座周家祠堂,据说有四百多年的历史了,年久失修,乡民们几次向镇长申请维修,都被镇长以上头没拨款下来给拒绝了。四百多年的文物,要是真这么荒废了也实在太可惜,于是大家伙一合计,自发邀请了几位本土京剧老艺术家合作发动义演捐款,这不,今天就轮到灵溪村和石牛村看戏捐款。 “按规矩,每家每户要去一个人看戏捐款,钱多钱少随意。”林见深将一个红包递给夏语冰,说,“但是这几天村里忙着收稻,留守的老人家干不了重活,我得去帮忙。” 夏语冰接过红包,明白了他的意思:“要我去捐吗?” 林见深点点头:“二叔正好有事要去镇上,我让他捎一程,晚上七点散戏后我再来接你。” “好,包在我身上。”夏语冰答应得十分爽快,“正好可以去找小轩玩。” 林见深本来准备推门出去,听到这句话又忽的警惕起来,回过头来嘱咐她:“不要靠近那家伙。” ‘那家伙’就是费朗。 夏语冰笑着说:“好啦好啦,我只悄悄地约小轩出来,绝对不靠近费朗半步,放心了不?” 林见深脸色稍霁。 等林见深出了门,夏语冰悄悄打开红包看了一眼,里面是四百块钱,红包上的落款写的是夏语冰的名字。 夏语冰知道,按乡下的规矩,祠堂建好之后会立一块碑,上面刻着所有捐款人的姓名和捐款数额。林见深写的是她的名字,估计是想将这份功德让给她吧…… 夏语冰有点小感动,想了想,她从自己钱夹里抽出八百塞入红包里——她习惯了电子支付,钱夹里的现金只有这么点,不知道够不够。然后用笔把红包上自己的名字划掉,改成了‘林见深’三个字。 趁着还有时间,夏语冰去后院摘了几个成熟的水蜜桃,腌了一份紫苏蜜桃装入便当盒里,当做看戏无聊时的零嘴。 二叔很热情地将夏语冰送到了镇上的周家祠堂。下车时,祠堂门口已经挤满了石牛村和灵溪村的村民,而费轩则穿着干净的白T和牛仔裤,手里提着两只塑料板凳,正站在青苔斑驳的祠堂门口朝她招手。 祠堂里的长凳上早就坐满了人,连过道都挤满了卖风车、麻辣和各色零嘴的小贩,还好费轩有备而来,拉着夏语冰挤过混合着汗味和烟味的人群,在一个清净的角落里找到一小块空地,两个人就坐在塑料小板凳上聊天。 夏语冰新鲜得很:“我还从没有在祠堂里看过演出呢!今天唱什么?” 费轩垂下眼飞快打字:【《铡美案》和《窦娥冤》】 夏语冰还是头一次看这种半露天的‘土味京剧’,新鲜感大过兴趣,她透过人群望去,只见两米多高的戏台上已经摆好了铜锣二胡等京剧乐器,有一个疑似旦角的老阿姨正在化妆,即便是扑了厚厚的胭脂粉,也没能遮住她满脸的皱纹,身材也走形了,演旦角有些不伦不类。 夏语冰脱口而出:“这些演员,怎么都是些老人家?” 【年轻人谁还有兴趣唱这个?这些京剧演员都是业余的,因为爱好唱戏才走到一起,而且从来不收演出费。这几出戏唱了几十年,唱戏的越来越少,听戏的也越来越少。】 费轩微微一笑,又写道:【我爷爷活着的时候也在这戏班子里唱过,他还想把衣钵传给我,不过那时候我太小,贪玩,死活不愿意。后来我哑了,爷爷也没了,我想唱戏都没机会唱。】 他不会说话,可字里行间却透着莫名的伤感。夏语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安慰道:“我倒觉得,你画画比唱戏有天赋。”怕他伤心,夏语冰打开蓝花布包着的便当盒,将脆甜的紫苏蜜桃递到他面前,“来,吃桃子。” 下午三点半,人声鼎沸,剧目开始了。 戏台下的熊孩子嬉笑着来来往往,年轻人也多半是占个位置玩手机,真正认真听戏的只有几个拄着拐杖的老戏迷,跟着唱腔摇头晃脑。这无疑是一次孤独的演出,没有掌声,得不到尊重,服装道具粗制滥造,唱腔略显沙哑粗糙,演员年龄也都是些爷爷奶奶辈,尽管如此,每个人都表演得很认真,用僵老的身躯完成一个个高难度的动作,偶尔嗓子唱破了音也无伤大雅,汗水冲花了脸上的颜料,但并没有人在乎。 哐锵哐锵,锣鼓喧天,热闹的戏台和下面麻木的观众形成对比,夏语冰仿佛听到了一片令人心伤的沉寂。 《窦娥冤》临近尾声时,演窦娥的旦角穿着发黄的单衣跪在戏台上,发完三桩毒誓,她用草绳绑着一只竹篮从戏台垂下,口中咿咿呀呀地哭诉着什么。 麻木的观众们都像是活过来似的,排着队向前,将手里的红包放入从戏台垂下的那只竹篮中。 夏语冰跟着人群起身,一脸茫然地问费轩:“这是干什么?开始捐钱了吗?” 费轩点点头,告诉她要将红包放在竹篮子里,捐款仪式就算结束,事后会有专人清点善款,登记每家每户捐款的数额。 夏语冰生怕自己捐少了,攥着红包问费轩:“你们平时都是捐多少钱?” 费轩回答:【基本都是两百四百吧,如果家里有困难的,捐五十块也可以的,关键是心意到了。】 夏语冰握着手里那个一千二的大红包,总算放下了心,亲手将红包放入竹篮的那一刻,她心里涌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像完成任务了似的,观众捐完款就陆陆续续地离席了,‘窦娥’将那个沉甸甸的竹篮拉上戏台,不住地对着满地瓜子壳的空座位道谢。 偌大的祠堂里,只剩下那几个老道文死马别作死戏迷,还有夏语冰和费轩两个年轻人。 六点半,夕阳秾丽,小镇的热闹渐渐消去,林见深骑着借来的小电驴经过,在周家祠堂门口停了车。 他摘下头盔挂在车把手上,锁了车,转身拐进了祠堂大门。 而与此同时,马路对面一辆黑色的奥迪缓缓停下。车窗摇下,露出王威那张跋扈的脸来,问道:“刚刚进去的那个,是不是林见深?” 副驾驶上,吴鹏飞眯着眼朝马路对面瞅了半晌,附和道:“是他没错!我以前看他骑过这辆电动车,而且今天祠堂里义演募捐,他应该是来送捐款的……” 说到一半,吴鹏飞讪讪地住了嘴,因为王威的脸色实在是太阴狠了,他用脚趾头都能猜到王威在打什么主意。 “呃,王公子,饭局时间到了,您看……”dwsqj “我说过迟早得弄死这小子,今天正好送上门来了。”王威狠啐了一口,朝后座的黄毛青年使了个眼色,“强子,去给他的电动车动动手脚,别太明显,免得打草惊蛇。” 那黄毛嚼着槟榔,痞里痞气地扬扬下巴:“放心吧王公子,您要弄死谁不过一句话的事儿,我保证给你干好,神不知鬼不觉。” 王威眯了眯眼,似乎对自己的计划不太满意,想了想,他咧嘴露出一个阴冷的笑来:“我记得灵溪村后山的公路有个大转弯,护栏下是陡坡悬崖……强子,你派人开车在那弯道上等着,给他制造一起‘交通意外’。对了,二毛的弟弟不是因为偷树被林见深送去坐牢了吗?二毛正寻思着报仇呢,就交给他去做,我就不信搞不死这小子!” 听到这,吴鹏飞有些坐立难安了。他虽然贪财,但从没有做过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此时听王威脸不红心不跳地计划着怎么弄死林见深,他害怕了,战战兢兢地开口:“王、王公子,这恐怕……” “怎么,你的生意不想谈了?”王威冷冷横了他一眼。 “我……” “吴哥,你有意见吗?”车后座的黄毛猛地伸出一条胳膊,从后面勒住吴鹏飞的脖子,越勒越紧,直到他伸长了舌头面色憋得青紫,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冷笑来,“吴哥刚才听到了什么,嗯?” “没……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见!”吴鹏飞眼珠子都瞪出来了,额角青筋暴起,拼命地去抠勒住自己脖子的那只手臂,“饶、饶了我!” 王威使了个眼色,黄毛青年这才松开手,笑嘻嘻地拍了拍吴鹏飞的肩:“开玩笑嘛吴哥,瞧把你吓的!” 空气涌入肺中,吴鹏飞捂着脖子拼命地呛咳起来,难掩惊恐:刚才黄毛下狠手的样子,可不像是在开玩笑啊! 半分钟后,奥迪车开走,黄毛青年揣着口袋吊儿郎当地横过马路,朝林见深的小电驴走去。他的眼神阴冷如蛇,口袋里,一把折叠刀不住地在指尖翻转…… 戏剧刚好到了尾声,窦娥的亲生父亲当了大官回乡,梦见窦娥的冤魂哭诉,于是重审旧案,替窦娥伸冤,奸人伏法,皆大欢喜! 薄薄的暮色中,两盏残灯在戏台上投下一圈光晕,演员对着空荡荡的观众席鞠躬致谢,夏语冰拼命地鼓掌叫好,然后看到林见深披着一身夜色朝自己走来。 夏语冰眼睛一亮,站起身朝他招手:“哥!我在这!” 婉拒了费轩想要请吃饭的请求,告别小徒弟,夏语冰和林见深并肩走出了祠堂大门,随口闲聊道:“哥,稻田收割完了吗?” “二爷爷家的已经割完了,明天要去三爷爷家帮忙……”说着,林见深停了脚步。 夏语冰险些撞到他肩上,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大裤衩的黄毛青年站在小电驴旁,狂妄的眼神盯着林见深,嘴角勾起,然后趿拉着人字拖转身离去。 那个笑容……怎么说呢,有点冷,瘆得慌。 “怎么了?他是谁啊?”夏语冰从他肩后伸出脖子,问道。 林见深皱了皱眉,弯腰检查了一下电动车的车锁,见完好无损,才轻声道:“不认识。” 这时候天快黑了,回去做饭估计会很晚,夏语冰就提议去镇上的小馆子撸烧烤打牙祭。 林见深没有异议,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夏语冰上学的时候身体不好,夏宗泽又对她管得很严,很少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坐在路边的小摊位上撸串,身处市井之中,品人间烟火百味。 热腾腾的烧烤上来,孜然和辣椒面的香味全被激发出来了,夏语冰摩拳擦掌,问林见深:“哥,要啤酒吗?” 林见深酒量差,上一次只喝了一瓶啤酒就醉得不省妖事、满山乱飞,想也不想地拒绝了:“我不喝酒,而且,酒驾是不对的。” 夏语冰笑着说:“你骑个小电驴算什么酒驾呀?之前无证驾驶的时候,怎么就不见你遵守一下交通规则了?” 然而吐槽归吐槽,她还是将啤酒换成了降火的凉茶。 等到吃饱喝足已经是晚上八点半,林见深将唯一的头盔戴在夏语冰的头上,这才低低地说:“上车回家。” 夜里的风十分舒爽,山峰全成了黑越越的轮廓,田间公路上的路灯昏暗,能见度低,倒更显得夜色深邃如海,空置的水田里倒映着几盏灯火,与天上的星星交相辉映。 路灯和田野飞速后退,房舍渐渐变得伶仃稀少,夏语冰坐在小电驴的后座上,将头盔的挡风罩掀开,仰头看着满天碎钻般的星辰,感慨道:“今天的星星好多,好亮啊!” 月光也很皎洁,银河低低地垂在天际,好像伸手就能触碰,美得如同童话世界。 静谧的风声中,林见深清冷的嗓音稳稳传来:“要进山路了,坐稳别乱动。” 电驴驶入盘旋的山道,星空被密密麻麻的苍林古木分割成碎片,叶缝中,月光时而隐匿,时而出现,像是捉迷藏似的。夏语冰的眼里倒映着斑驳的月光,眸光一闪一闪,伸手轻轻环住了林见深的腰,喟叹般说:“哥,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好呢?灵溪村怎么就这么好呢?我才回来生活一个月,就感觉自己在这里住了一辈子,才认识你一个月,却好像认识了你很久似的。” 寂静的山道上,月影斑驳,林见深的嘴角似乎轻轻翘起,却故作冷淡道:“又胡说八道。” “是真的。”夏语冰嘿嘿笑道,“我对你一见如故。” 后来过了很久她才明白,这种感情不叫一见如故,而是‘一见钟情’。 可命运似乎很喜欢捉弄人,每当她感到幸福的时候,总有意外发生……即便过去多年,每当夏语冰回想起这一个月色明媚的晚上,仍然会害怕得浑身发颤。 前面是一个很大的拐弯,一般有车辆经过都会提前鸣笛,但是这一刻没有鸣笛声,没有车灯提示,一辆小货车如黑幽幽的鬼魅般冲过来,猝不及防地,如同失控般直直地冲向林见深的小电驴! 嘴角的笑意化成了惊恐,夏语冰猛地瞪大眼,想要尖叫,喉咙却像是被扼住般发不出一个音节!她紧紧抱住了林见深的腰肢,看见他用最快的反应速度避开了那辆冲过来的货车!但这里是一个急促的大转弯,他虽然避过了货车,却没来得及避开护栏! 护栏之外,是百米高空。 “刹……刹车……哥!”夏语冰死死地抱住他,在疾速的颠簸中溢出支离破碎的字眼。 “刹车坏了!”恍惚中,她似乎听见林见深一向沉稳的嗓音头一次发了颤,“停不下来……” 夏语冰还未来得及思考‘停不下来’是什么意思,就听见‘砰’地一声巨响,她感觉五脏六腑都快震出胸腔,天旋地转中,一双大手紧紧地搂住了她,将她死死护在自己怀里。 “夏语冰,别松手!” 她恍惚中只听到了这么一句,接着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今晚的月光还是那么亮,美丽又凄冷,寂静的山林深处,古木扶疏,吟唱着不知名的哀歌。山风很冷,比风更冷的是人心。 有什么冰冷粘稠的液体滴在夏语冰的脸上,一颗又一颗,先于意识醒来的是全身的痛感……尤其是左手手腕,痛得几乎要断裂。 一颗冰冷的液体滴落在眉心,夏语冰呻-吟一声,浑浑噩噩地想:是下雨了吗? 她悠悠地睁开了眼,然而视线还没聚焦,又一颗液体坠落,刚巧滴进她的眼睛里,视线霎时变成一片模糊的血红色……血红的月亮,血红的天空,血红的悬崖高空。 而后她才明白,那滴在自己脸上和眼里的液体不是雨水,不是露珠,而是血,林见深的血。 来不及惊慌,等到眼里的血色褪去,视线清明,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悬在半空中,而空荡荡的脚下则是岩石突兀的百米高空!林见深一只手拼命地攀着悬崖边古松的老根,一只手紧紧地攥住夏语冰的手腕,两人手拉着手挂在悬崖上,如果不是他拉住了自己,夏语冰此时一定已经滚下悬崖摔得粉身碎骨了。 然而林见深显然在车祸时受了伤,手臂上划了一道深深的血痕,皮肉翻转,黏腻的血液顺着手臂淌下,将他的掌心浸润得越发黏腻,夏语冰的手腕险些要从他掌心滑出。 “死了吗?”撞破的护栏上,一束亮白的手电光束亮起,企图杀人的凶手正伏在栏杆上朝下张望,露出狰狞可怖的面孔。 “妈的!居然还活着!”刺目的光扫过林见深的脸,其中一个黄毛用土话吩咐身边的同伴,“二毛,去车上拿斧头来!我倒要看看这小子能在悬崖边上吊多久!” “强子,算……算了吧。”那个叫‘二毛’的胆怯了,摇了摇黄毛的肩膀,“他手里还攥着一个妹子呢,要是把他弄下悬崖了,那妹子也要跟着死了。” “管那么多做什么,谁叫她上赶着来送死,要怨就怨这姓林的得罪了人吧!拿斧头!” “我……我不去!” “草你妈的二毛,你那赌债还想不想还了?再说了,你那偷树的弟弟蹲了大牢,还不是这姓林的害的?你就不是嚷着要报仇吗?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没有监控,你怕什么!”见二毛不愿动,黄毛青年狠狠咒骂了一身,拿着电筒去了车上,“妈的,老子自己动手!” 他们阴森森的对话,夏语冰全听见了。 林见深浸了血的掌心滑腻腻的,夏语冰的手腕一滑,当即尖叫一声,失重的感觉令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还好林见深反应迅速,更加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只是如此一来。他手背上青筋暴起,血流的更多。 夏语冰感觉浑身血液都被冻结,浑身冰冷,像是挂在空中的破布娃娃,一阵一阵发颤。左手疼到极致反而感觉不到疼痛了,死亡近在咫尺,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脚下的悬崖黑幽幽的一片,光是看一眼就让她头晕目眩呼吸急促。 她面色惨白,血水混着泪渍淌下,抖着唇发出破碎不堪的音调:“哥,我……怕……” 黑暗中,她看不清林见深的的脸,只听见他的嗓音稳稳传来:“不要怕,我在。” 极度的惊恐和疼痛下,夏语冰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不知过了多久,她再也坚持不住,陷入了浑浑噩噩的半昏迷状态,任凭山风刮着皮肉,冷到骨髓。 黄毛青年从车上拖出来一把长柄大斧头,抬腿跨过护栏,站在林见深所攀的大松树下,半晌才冷声说:“小子,谁叫你不长眼得罪了王威王少爷。冤有头债有主,我也是奉命行事,你以后做鬼了要报仇,就找王少去报吧!” 说着,他高高举起了斧头。 二毛念了句‘阿弥陀佛’,忙捂住眼。 然而,久久没有动静,连一句哀嚎都不曾听见。二毛从指缝中窥探,却发现黄毛青年仍然举着斧头一动不动地站在松树下,像是定格成了一座僵硬的黑色石雕…… 不,他还在动,非常微弱的,要仔细看才能看出……黄毛在发抖,而且抖得越来越厉害,最后竟像是筛糠似的,连斧头也握不住了。 “怎么了?”二毛心虚地四处张望,压低声音问,“死了吗?掉下去了吗?” 黄毛总算有了动作。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张着嘴,一双眼睛拉满血丝,几乎要瞪出眼眶,如同荒野里吊死的鬼,显出一种濒死前的极度惊恐,与刚才的嚣张形成鲜明对比! 黄毛初中没毕业就成了镇上的混混,这么多年来伤过人,进过局子,为王威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肮脏勾搭,向来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一条恶犬……这还是二毛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惊惧万分的神情。 “喂,强子!你说话啊!”二毛慌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向前查看。 到底是什么东西将他吓成了这样? “妖……妖……”黄毛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声,张着嘴,“快……跑……” 等二毛意识到黄毛嘴里念叨的是什么时,已经晚了。 疾风乍起,满山的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山里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风,二毛几乎要站不住脚跟,拼命地抬手挡在眼前,试图遮挡那些被风劈头盖脸吹过来的落叶,不稍片刻,风停了,一片诡异的黑色的阴影侵蚀大地。 那一瞬,二毛惊愕地瞪大了眼睛,露出了和黄毛青年一模一样惊惧的神情! 因为他看到,黄毛青年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人形轮廓……不,准确地来说那已经不是人了,没有哪个正常人的后背上会生出一对巨大的黑色羽翼! 林见深的眼睛在月光下呈现出璀璨的碎金色,额角一对银色的龙角兀立,如果仔细看来,他的脖子和手臂上皆有黑色的鳞片排立,如墨玉嵌金丝。他怀里抱着昏过去的夏语冰,身后羽翼扇动,眼睑垂下,睥睨众生,如同审视蝼蚁般审视着两位惊恐万分的凶手。 黄毛站在护栏外,看到自己的身体被笼罩在一双巨大的翼形阴影中,他动了动脖子,似乎想回头看一眼那究竟是个怎样的怪物…… 黑色的羽翼狠狠掠过,站在悬崖边的黄毛因惊惧而脚下一滑,仰面跌下了悬崖,直直地朝着地狱深渊坠去! 惨绝人寰的尖叫声响起,又在碰的一声后戛然而止……月光下生有鸟翼和龙角的神明——那是黄毛临死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有妖怪!妖怪!”二毛抖着发软的两条腿,哆嗦着爬上车,一边神志不清地发动车子,一边发出垂死的尖叫,“救命!救命啊!” 林见深将昏迷的夏语冰轻轻放在地上,清冷的金色眼睛流连于她手腕的伤处,片刻,他站起身,身后的羽翼如黑色而妖冶的花朵绽开,然后猛地朝那辆试图逃跑的小货车扑去! 砰—— 一声巨响,半龙半鸟的怪物从天而降,狠狠压在货车的挡风玻璃上,黑色的大翅膀铺天盖地遮挡了视线,二毛惨叫着,拼命转动手中的方向盘,货车歪歪扭扭如蛇般在公路上挣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接着砰地撞向护栏,半个车头悬在护栏外,熄火了。 二毛头上破了一个窟窿,汩汩淌着血,胸前垫着弹出的安全气囊,软绵绵趴在方向盘上,再没了声息。 夏语冰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可怕又诡异的画面:货车上,黑色羽翼的怪物缓缓站直了身体,冷眼望着车内昏迷的二毛。只要他愿意,站在车头上微微施力一压,里头的帮凶必定会连人带车坠入悬崖下,死得连渣都不剩。 那怪物熟悉而又陌生,明明那么像林见深,却又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林见深。 夏语冰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缩,发出细碎的颤抖的气音。 林见深听见了,猛然朝她扑来,黑色的羽翼如同一片阴云铺天盖地地垂下,笼罩着她的身躯,将她死死地压制! 夏语冰想要尖叫,嗓子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只能徒劳地往后瑟缩着,脆弱的脖颈暴露在林见深的指间,等待死亡的裁决。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万字长更噢,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 本来想改个标签,但在榜不能修改,所以这里还是说明一下吼:大家完全不用担心虐什么的,故事慢慢品,认清哥哥身份之后才好谈恋爱不是?作者保证是亲妈~鞠躬~>3< 第27章 大妖怪 夏语冰在林见深眼里看到了未经雕琢的兽性, 陌生而又凶狠。但仅是一瞬, 林见深眼底深沉的杀意散去,碎金色的瞳仁茫然了一会儿, 渐渐地变得温和。 月影扶疏,他朝她伸出一只覆盖着黑色龙鳞的手来,像是怕惊碎一个梦境似的, 轻轻唤她:“夏语冰……” 可是夏语冰往后瑟缩了一下。这细微的动作令林见深半鳞化的手一僵,最终又缓缓垂下。 “你受伤了。”生有羽翼、长着龙角的林见深欺身向前, 拉住她红肿的左手手腕。 被他触碰的一瞬, 夏语冰下意识地挣扎。她仿佛连呼吸都忘了, 咬着唇,无声地流着眼泪,哆哆嗦嗦的模样实在有些可怜。 林见深攥着她的手,不给她挣脱的机会,接着, 他俯下身, 淡色的唇贴上夏语冰的手腕伤处。 夏语冰的手不可抑制地发抖, 今天晚上发生了太多的变故。所见所闻颠覆了她以往的认知, 连番的轰炸令她丧失了该有的冷静的和理智。那一瞬,她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以为林见深会亮出吸血鬼一般尖尖的獠牙,刺破她手腕的血管,吮吸她甘美的鲜血…… 然而,林见深只是伸出红色的舌尖, 一点一点舔过她的伤处。唇舌湿润,疼痛消弭,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凉和痒意。 “你……到底……是什么?”夏语冰哽咽着,泛着水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见深,断断续续的几个字,却像是用尽了她一生的力气。 她惊慌之下忘了叫‘哥哥’,连称呼也没有了,这对林见深来说无疑是一个打击。他垂着头,额发散乱地垂下,将眉眼盖在一片浓重的阴影中,从夏语冰的角度,只能看见他英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夏语冰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时,一个冷而低沉的嗓音伴随着风声传来:“夏语冰,你别怕。” 那语气,竟有些小心翼翼。 夏语冰浑身僵冷,张了张嘴,可喉咙就像被掐住了般,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沉默浇凉了心头的热血,林见深终于流露出些许受伤的神情。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耷拉着羽翼站起身,朝后退了两步,与夏语冰拉开距离。 “你别怕。”他又重复了一遍,眼底有决然,还有一点眷恋。 几个深呼吸后,夏语冰断裂的理智渐渐回归。她忽然明白林见深想要干什么了,猛然起身,从喉咙里挤出破碎嘶哑的声音:“哥!” 然而已经晚了,林见深展开羽翼掠上天际,卷起的疾风让夏语冰睁不开眼睛。她伸手挡住那阵凌厉的风刃,再抬头时,林见深已成为夜空中一个遥不可及的黑点,盘旋一阵后就掠过月光,飞向了大山深处。 他不是人类,他以为她厌恶自己丑陋又古怪的模样。 为了不伤害她,他选择了离开。 风停,四周一片空寂,小货车半悬在陡崖边上,空气中有难闻的汽油味渗漏。眼前一片夜漆黑,连星辰都失了颜色,夏语冰跌跌撞撞地朝着林见深飞去的方向奔跑着,直到跌倒在地,所有的情绪在夜里被无限放大,她终于濒临崩溃,抱住自己放声痛哭。 “我不怕……”一种比死亡更无力的恐慌蔓延全身,她跌坐在冰冷的月光里,满脸都是泪,自我暗示般哽咽,“我不怕啊!” 可这,无疑是一个迟到的答案。 夏语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死过去的,她醒来时,已经躺在了病房里。 白绿相间的墙,斑驳的天花板,身边吊着点滴的铁架,被褥旁蹲着的狸花猫,还有挤满了病房的长辈…… “哎呀!你终于醒了!”说话的是二婶,一个高壮且大嗓门的妇人。 “二婶……”夏语冰艰难地转动脖子,又看了眼病床边端茶送水的老人们,“二爷爷,二奶奶,三奶奶……” 三奶奶兑了温水送到夏语冰嘴边,浑浊的老花眼拉满了血丝,焦急地说,“哎哎,好孩子别怕,没事了啊,来喝口水吧!作孽哟,喉咙都哑成啥样了!” 夏语冰就着老人家的手抿了两口水,随即又倒回床上,满脑子都是夜里的车祸、月光、还有长了翅膀和角的……妖冶又神圣的林见深。 头疼,她闭了闭眼,苍白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喃喃问道:“这是在哪儿,我怎么会在这?” “这是在镇卫生院,是你家的猫带着我找到你的。”二爷爷抢着回答,“昨天我刚睡着,你家的猫就从窗户爬进我的房间,发疯似的又挠又叫,还咬着我的裤管往门外拖。我寻思着不对劲,跟着你家的猫一路走到了后山大拐弯的马路上,就发现你晕倒在马路边,脸上还有血,哎呀!可把我吓坏了!” 夏语冰望着枕边酣睡的老猫,心中百感交集:是初夏引人过来救的她吗?它怎么知道自己出事了? 经历了昨晚的事,她不得不用新的眼光才审视一切,满心疑窦:一只普通的猫能有这么聪明吗? “还好你家猫有灵性呢!知道你遭了车祸,拼了命地给你搬救兵!”二婶满脸后怕的神色,抚着饱满的胸脯哎呀哎呀地感慨,“我看到你二叔的电驴车被撞了个稀巴烂,那癞子脑壳(小混混)的货车挂在悬崖边上,骇得我魂都没得了!心想完了,夏语冰这孩子肯定活不成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二家的,你乱说什么!”三奶奶重重的打断二婶的话,责备道,“简直是个乌鸦嘴!” “唉,我这不是太害怕了吗三娘。谁知车都撞成那样了,她一点事也没有,只是受了点擦伤,惊吓过度昏了过去。”二婶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用粗糙的手削了个苹果递到夏语冰手里。 “对不起,”夏语冰眼神空洞,轻声说,“把二叔的车撞坏了,我会赔的。” 二婶敛了笑容,严肃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你没事就好,一辆破电动车没了就没了呗。” “好了好了,说话小声点,别吵着孩子。”二奶奶轻声插嘴。 “那两个人呢?”夏语冰咽了咽干涩的嗓子,实在不想再回忆昨晚看到的那一幕,问道,“肇事货车里的两个人,怎么样了?”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二爷爷沙哑的声音响起:“一个脚滑摔下山崖死了,一个撞伤脑袋成了个神经病,刚才还在医院里大喊大叫什么妖怪要杀他……要我说也是活该,这两人整天偷鸡摸狗打架闹事,做了多少坏事,终于遭报应了。” “对了,”二婶想起了什么,岔开话题问道,“昨天林见深不是骑车去接你的吗?怎么你一个人深更半夜地回来,林见深那伢子呢?如果有他在,你兴许就不会遇到这糟心事了。” 三奶奶在一边附和:“就是!哪有让女孩子一个人回来的,深伢子一向会照顾人,昨天这事倒是他办得不妥当了。” “我哥……” 一听到林见深的名字,夏语冰就不可抑制地红了眼眶。她不敢说实话,只攥紧床单说:“他有急事……出远门了。” “这个深伢子,太不像话了!就算有急事出远门,也该先把妹妹送回来再走啊!”见到夏语冰眼睛红红,三奶奶还以为她是因为‘被林见深抛弃’而委屈,忙心疼道,“哎哟瞧把我们姑娘委屈的!别怕别怕啊,等深伢子回来,三奶奶一定好好骂他一顿!” 夏语冰抬起手腕,那里本来因为坠崖而拉伤了,但林见深给她舔过,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唾液有治愈功能,到今早时伤口竟然全好了,细嫩的皮肤上连一点淤痕都没留。想起昨晚疗伤时,她还误认为林见深是要吸自己的血,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视线一片模糊。 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那是一场荒唐的梦,多么希望林见深能冷着脸对她唤上一句:“该起床了,夏语冰!” 她用力侧过头,将湿红的眼睛埋入枕头,沉默了很久才颤声说:“他不会回来了。”声音里夹杂着深深的悔意。 林见深是为了救她才现出原形的,在他最忐忑的时候,她非但没有感谢他,反而躲避他,使得他误以为自己受到了厌恶,所以才仓皇地躲入深山,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该怎么向他解释,自己并没有厌恶他?当时那场面太过血腥混乱,生死一线,她坚守了二十一年的唯物主义在那一刻彻底颠覆,以致浑浑噩噩,害怕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二爷爷敲着旱烟,试图中止这个不愉快的话题:“好了好了,这事就算过去!还好人没事,不然老头子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爸爸交待!” 夏语冰眼皮一颤,难掩焦急地说:“求大家个事,别把车祸的事告诉我爸,我怕他担心。” “那可晚了,把你送到医院后我就给你爸爸打电话了。”二爷爷说,“你爸回杭州前还特意嘱咐我们多照看你,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总不好瞒着他吧。” 话音刚落,二爷爷那部砖头似的老人机就聒噪地响了起来,一边响铃一边用机械的女音提示:“小语她爸来电话了,小语她爸来电话了……” 夏语冰心头一沉,知道夏宗泽肯定担心坏了,说不定一宿没睡,就等着人醒后给他报个平安。 “哎哎,小语她爸……醒了醒了!刚醒呢,没事儿,没受什么伤,就是人不太精神,小脸白得哟!”老人家打电话嗓门大,手机又劣质,即便没有开扩音,病房里都能将对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聊了几句,二爷爷就将老人机递给夏语冰:“和你爸报个平安。” 老人机滚烫,夏语冰将它贴在耳边,哑声唤道:“爸爸,我没事了。” “小语,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待会去详细地做个检查,你知不知道得知你出事后,我打你电话打了一个晚上,就为听你报一声平安?”夏宗泽的嗓音沙哑得像个老头,夹杂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后怕。 夏语冰心酸无比,在床头柜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按了按,才发现关机了。“手机没电了,自动关机……对不起,爸爸。” 打火机的声音夹着电流音传来,夏宗泽声音模糊难辨:“我买了后天的机票,来接你回家。” “爸爸,我不能回去。”至少不该在这个时候…… 林见深不见了,她得等他回来,给他一个解释。 还有,她欠他一声‘谢谢’。 “小语,我不是在同你商量!”夏宗泽猝然提高了音调。 他很少用这么严厉的口吻同女儿说话,一时间,双方都有些沉默,唯有夏语冰低而压抑的啜泣声间或响起。 夏宗泽又颓然地吁了一口气,再开口的时候,声线平稳了不少,“我就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乡下……要是你真出了事,我该怎么向你妈妈交代?” 作者有话要说:从明天起更新时间定在晚上八点半~ 谢谢小可爱们的订阅支持,投喂名单明天一起奉上,感谢大家~ 第28章 你回来 铃声持续不断地响着, 夏语冰迷迷糊糊地醒来, 却被窗外的晨光刺痛得睁不开眼睛。 脖子因趴在书桌上睡了一晚而酸痛不已,小腿一阵一阵地发麻, 她闭着眼缓过伏案而睡的后遗症,手掌在书桌上胡乱摸索了一番,却不小心碰到了笔记本电脑, 屏幕亮起,显出昨夜的搜索界面。 【长了翅膀和角的是什么】 【半龙半人长了翅膀的是什么】 【《山海经》妖怪】 【世界上真的有妖怪吗】 【变异人】 …… 昨天从医院回来, 她就将自己关在楼上, 不断地搜索着和林见深身世有关的一切。可无数打开的网页, 密密麻麻的字眼,到最后连‘伪科学’的东西都查证过了,却没有一条信息能告诉她林见深的身份。 龙角,黑鳞,羽翼……他到底是什么呢?现在又藏在哪儿?外婆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吗? 一时间思绪紊乱, 连夜神经紧绷令她脑仁隐隐作痛, 视线涣散, 连屏幕都成了一片模糊的白, 直到锲而不舍的手机铃声再度响起,将她的神智换回。 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是‘爸爸’,夏语冰揉着酸痛的脖子坐起身,按下接听键,叫了声:“爸爸……” 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趴了一夜, 嗓子哑得几乎成了气音。 夏宗泽果然听出了异常,沉声问:“小语,感冒了吗?” “没有,刚睡醒,嗓子还没开。” 离开夏宗泽一个多月了,尽管父女俩相隔千里,感情倒是越来越近。她已经没法再像以前一样出口伤人不懂事,听到夏宗泽担忧的嗓音,她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般难掩愧疚,清了清嗓子问道:“爸爸,你下飞机了吗?” 她这一问倒是提醒了夏宗泽。他似是叹了声,说:“我正想和你说,这边台风入境,航班取消了,今天来不了。” 今天阳光淡薄,云层很厚,看起来是要下雨了。夏语冰怔了一会儿,心里竟有种莫名的轻松,半晌才轻轻‘噢’了一声,安慰地说:“没关系的爸爸,我现在很好,你不用担心。” 夏宗泽还是不太放心,“过两天让你徐姨来接你?或者你明天坐高铁过来,比坐飞机方便。” 夏语冰抠着掉了漆的书桌边沿,低声说:“爸爸,我不想回杭州。” 电话那边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夏宗泽问:“小语,林见深回来了没有?” 他的语气有些沉,夏语冰觉得他大概是对林见深起了疑心。想了想,她平静地说:“还没有,他有急事出远门了。” 夏宗泽似乎早料到如此,语气又沉了几分,严肃地说:“小语,这种话你用来骗骗爷爷婶婶也就算了,骗不了我。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夏语冰不擅长撒谎,心头一酸,只好说了实话:“爸爸,我觉得这场车祸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她将王威和吴鹏飞上门骚扰以及为了房产和地起争执的事一五一十地同夏宗泽说了,又提起那天晚上两名肇事司机杀人灭口的谈话,总结道:“前天夜里,我坐着我哥的电动车回来,因为天太黑,他们大概只认车没认人,将我错认成了我哥,所以才发生了那样……” 夏语冰特意省略了有关林见深身世秘密的部分,但也足以让夏宗泽惊心。他的语气忽的变得凌厉:“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是不是你真以为自己长大了,什么事都能自己处理,就不需要我这个爸爸了?” “爸,我没有那么想。我只是没想到他们为了一点过节,竟然可以做出这种事。”夏语冰低着头,眼眶有些红,如果夏宗泽能透过电话看到她现在的模样,大概也是不忍再厉声责备的。顿了顿,她又深吸一口气,小声说,“不管我多大了,有没有能力处理问题,你都永远是我爸爸,我永远需要你。” 父女俩的关系在经历了一年多的冰冻期后,终于在这一个不合时宜的时候消融。再威严强势的父亲,在女儿的撒娇示弱面前也永远是一败涂地,夏宗泽也不例外。 再开口时,夏宗泽的声音已缓和了不少,但仍难掩担心:“小语,别怪爸爸想得太多。你们和王家结了仇,林见深却在这个时候丢下你远走避难,是不是做得太不妥当了?” 夏宗泽哪里晓得那天晚上林见深为了救她做了什么?她不敢想象,如果林见深的真身被人看见了,会给他带来怎样灭顶的灾难……到那时,颠覆世界认知的新闻铺天盖地,搜山,抓捕,研究,或者是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成为科学怪人的解剖对象。 夏语冰无数次地冲动,想要同夏宗泽解释,然而话到了嘴边,却又成了干巴巴的一句:“不是这样的,爸爸,你知道林见深不是这样贪生怕死的人。是我误会了他,把他吓跑了……” 夏宗泽问:“你们吵架了?” 这么说也对。夏语冰‘嗯’了一声,“是我的错。” 沉默了很久,夏宗泽徐徐道:“小语,你在象牙塔里长大,以为这个世界很美好,但这种美好是爸爸和你妈妈过滤后才呈现给你看的,我们以为这是对你的保护,现在看来显然错了。这世上有善就有恶,不法之徒多得是,也许就是一言之差,一步之错,就会为自己招来灾难,你是女孩子,要更懂得保护好好自己,能处理好的事情就自己处理,处理不好也千万不能逞强,多和爸爸沟通总是没错的。” 夏宗泽越是温柔耐心,夏语冰的心头就越是堵得慌。她正处于一个尴尬的年纪,既幻想海阔天空任我翱翔,又因社会经历不足而容易迷失方向,夏宗泽的话无疑给了她警示,以前那点天大地大唯我独尊的骄傲都被磨灭得一干二净。 她闷声说:“我知道了,爸爸。现在该怎么办?王威买通的那两个人一死一伤,出事的地方也没有监控,警察问不出什么来,做了笔录就不管事了。” “杭州离你那太远太远,王家势力又根深蒂固,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我的手如果要伸到翡翠镇来,需要时间铺垫。”夏宗泽似乎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场所,有打火机的咔哒声传来,接着他吁了一口气,缓缓道,“你们别着急,别冲动,既然王家敢动我的女儿,我也自然不会忍气吞声。你和林见深小心行事,静观其变,一切有我。” “好的,爸爸。”夏语冰握着发烫的手机,心里的阴云播散,有久违的阳光倾泻。想了想,她又细声补充道,“少抽点烟,还有……对不起,爸爸。” 夏宗泽似乎一愣,过了许久,才干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笑笑:“怎么突然道歉?” “因为你和徐姨的事,我对你不太好。”夏语冰越说越难为情,抠着桌沿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你要说什么。”夏宗泽又笑了,很爽朗,低低地说,“小语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好好珍惜眼前人吧,爸爸等你回来。” 夏语冰忽然想起不知道在哪里看见的一句话: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永远,有些人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那天晚上她挂在悬崖上,生死一线,脑中走马灯似的回顾人生的点滴,除了极端的害怕之外就是深深的遗憾和愧疚。她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夏宗泽,现在,更怕自己再也等不到林见深回来的那一天…… 算是因祸得福吧,她总算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在乎的究竟是什么。 挂了电话洗漱完,隔壁的二婶煲了鸡汤送来,愣是要守着夏语冰喝完才肯回去。夏语冰知道这些淳朴的亲人们是在关心自己,不忍拂了好意,就忍着腻喝了鸡汤,又送了二婶一罐新熬制的蜜桃酱作为回礼。 天气阴沉,竹林在风中呢喃,夏语冰深吸一口气,换上鞋子出门,朝后山走去。 山道上车祸撞毁的地方已经用简易的土栅栏围住了,水泥路上还残留着两行黑色的刹车痕迹,彰显那夜的触目惊心。夏语冰沿着山道,朝林见深飞走的方向走了十来分钟,只见一片苍林茫茫,群山巍峨,辨不清哪里才是林见深的归宿。 “林见深——”夏语冰将双掌拢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对着空寂无人的深山野林大喊,“你回来——” “你回来——” “回来——” 回声撞击着大山深处,惊起飞鸟无数,夏语冰茫然地四处张望,一丁点声响都能让她眼前一亮,却迟迟没有想象中的那对黑色羽翼。 林见深大概真的不会再出现了…… 这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尖,夏语冰沮丧地坐在树荫下的凉石上,眼中的光彩和希冀渐渐消散,孤寂的背影在古木和绿意下显得十分萧瑟。 咔嚓—— 身后传来了脚步踩在落叶上的细微声响,夏语冰浑身一僵,猛然朝后望去—— “喵呜~”狸花猫扬着开叉的猫尾,悠闲自得地跨过碎石和枯枝,蹲在夏语冰脚边,用脑袋蹭了蹭她细瘦的脚踝。 “是你啊,初夏。”夏语冰失望地叹了声,抱起老猫,揉了揉它光滑水润的皮毛,自语般喋喋道,“林见深要是再不出现,我就要一个人去镇上找费朗了,他兴许知道我哥躲去了哪里。” 那天在兽医店里,费朗说林见深和他是同类,那时候夏语冰不明白同类是什么意思,现在看来,大概费朗和林见深一样都不是人类吧…… 一道灵光划过脑海,夏语冰眼神一亮,猛然将怀里的老猫举到面前与自己平视。她望着老猫琥珀色的眼睛,欣喜道:“初夏,你这么有灵性,还有两条尾巴,是不是也是妖怪之类的?如果你是妖怪的话,一定知道我哥在哪里对不对” 老猫冷静地看着她,尾巴水藻似的一摆一摆。 夏语冰:“如果你听得懂我的话,你就点点头。” 老猫任由她举着自己,琥珀色的眼睛眯着,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是妖怪吗?”夏语冰有些失望,将老猫放在地上,挠了挠它的下巴,自嘲道,“也对,妖怪哪是那么容易就能碰见的?” 正说着,老猫轻轻松松越过枯枝和乱石,朝路边的一条山路跑去,跑了两步,它又回过头来,对着夏语冰“喵”了一声。 “初夏?”夏语冰疑惑地站起身。 老猫望了望曲折幽深的山间石径,又回过头来‘喵’了一声,似乎在暗示她什么,琥珀色的猫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像是阳光折射的光彩。 鬼使神差的,夏语冰踩着土坡爬上了山道,跟着老猫的脚步朝密林深处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哥哥不在的第一天,想他…… 谢谢anmi、卫亁、司桃君shintorry、管好你家粉丝、“”、crow苏锡、奥利奥的小白白、我不是星星、海域、阿苑苑苑、聪明花花、M?r、几许、哈哈哈哈哈、M?r、聪明花花、蠢萌的小怪兽、聪明花花、二狗砸等小可爱投喂的营养液~ 谢谢文泉和百里透着红两位小可爱的地雷、手榴弹~ 今天认识了很多新可爱,开心~抱抱你萌! 第29章 找哥哥 山间小路陡而曲折, 周遭怪石和古木林立, 一开始还能透过头顶的叶缝看到细碎的阳光,夏语冰走了两个小时后, 才爬过了后山的半山腰。道路越来越窄,延伸向不知名的山野深处,树木越来越葱茏阴翳, 簇新的绿叶大把大把地拢聚在头顶,密不透风地隔绝了所有的阳光, 分不清是晌午还是夜晚。 四周静得不像话, 唯有怪鸟的嘶鸣和渐渐疲乏的脚步声。夏语冰脚踩在厚厚的落叶上, 枯叶碾碎的声响在密林中被无限放大,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冷之意爬上背脊。 爬过半山腰,雾气渐浓,已经可以看见不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那里荆棘丛生, 古木苍莽, 已经没有路可以走了, 是连本地村民也不敢随意乱闯的大山腹地。 但老猫却十分熟稔, 晃着开叉的尾巴,一会儿穿过杂草,一会儿轻巧地攀过兀立的怪石,一会儿从荆棘丛里消失,转眼间又从皴裂的古树后出现,偶尔走得急了还会蹲在远处等着夏语冰气喘吁吁地跟上来, 神态悠闲,蓄谋已久。 “初夏!你慢点!”夏语冰双腿灌铅,足踝发痛,正弯腰撑着一棵银杏树喘气,面色红扑扑的,被汗水浸湿的碎发贴在脑门上,累的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她艰难地转身坐在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上,伸手揉了揉脚踝,说:“好累,让我休息一会儿。” 老猫踩着优雅的碎步走过来,蹲在夏语冰面前,无声地望着她。 夏语冰抹了把汗,抱起老猫,喃喃地说:“你是故意将我引来这里的是吗,你知道林见深在哪?” 老猫依旧没有反应,夏语冰苦笑一声:“我想我也是魔怔了,病急乱投医,竟然相信一只猫……这荒山野岭的,如果真找不到林见深,我大概要疯。” 夏语冰记得刚将初夏救回来的时候,有天夜里她起床上厕所,隐隐约约看到一楼客厅里有微弱的亮光,趴在楼梯口一看,只见电视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老猫蹲在茶几上,正饶有兴趣地看着深夜档的肥皂剧。 那时,她还不相信那些神神怪怪的东西,只是事后对林见深说:“我们家的猫真有意思,还会自己开电视看呢!” 现在想来,初夏即使不是什么妖怪,也一定接近成精的境界了,所以她才会义无反顾地跟着这猫进了山,期盼它能带来林见深的消息……可这猫既不像林见深那样能化成人形,也不会说话,夏语冰又有点怀疑它了。 不管怎样,现在她已经到了深山之中,辨不清方向,不可能再回去了,只能继续跟着老猫前行,死马当作活马医。 “唉,要是万一迷了路,也不知道二婶他们会不会上山来找我。” 夏语冰坐在幽冷的石头上,汗湿的衣服像是吸足了冷气似的贴着后背,凉到了骨子里。正喋喋不休,不远处的灌木丛里却忽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抖动声,夏语冰瞬间一僵,抱紧了怀里的老猫。 不会是山里的狼吧? 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在继续,夏语冰的心也随着那声音揪紧了。虽然鼓足勇气进山来找林见深,但热度一褪,她还是害怕的。 想了想,她悄声摸到一截枯木,握在手里当做防身的武器,眼睛紧紧地盯着抖动的灌木丛…… 哗啦—— 一颗圆溜溜的黄毛脑袋从树丛里窜出来,夏语冰吓得大叫:“啊!什么东西啊!” 那颗小脑袋也吓得大叫了起来:“啊!怎么有人在这啊!” ……咦?会说话? 夏语冰反而没那么害怕了,攥着木棍问:“你、你是妖怪吗?” 那颗脑袋倏地缩回灌木丛,又猛地伸出来,惊讶道:“恩人!怎么是你?” 声音尖尖细细的,夏语冰总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可又实在想不起来。她四处看了看,然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恩人?你是在叫我吗?” 那东西从灌木丛里跳出来,像个人一样用两条后腿站立,乌溜溜的眼睛像是藏着星星似的,一眨不眨地望着夏语冰。它张着三瓣嘴,胡须随着说话而微微颤动,满是欣喜:“恩人,你不记得我了吗?那天夜里我很饿,误入了你的菜园,是你给了我食物,还给我一把漂亮的花伞遮雨呀。” 它这么一说,夏语冰倒想起来了:“黄大仙?” “在恩人面前,小的不敢自称大仙,您叫我‘大黄’就是。”说着,黄鼠狼匍匐在地,朝她深深地鞠了一个躬,“那天要不是恩人你,我就要饿死或是被大妖怪吃掉啦!” 夏语冰敏锐地捕捉到了‘大妖怪’三个字,忙问道:“对了,你知道林见深在哪吗?” 黄鼠狼歪了歪圆圆的脑袋,疑惑地望着她。 夏语冰满是希冀地补充:“就是有一对银色的龙角,长着黑色翅膀的那个,你认识吗?” 黄鼠狼恍然:“你是说‘应龙’呀!” “应龙?”原来他的真身是应龙吗? 黄鼠狼将两只前爪背在身后,像个老先生似的来回踱步:“听我曾曾曾爷爷说,龙五百年生角,千年生翼,住在大山最深处的那个……” 说着,它指了指远山云雾缭绕的地方,“就是生了羽翼的应龙,他是大荒之主,河川之神,妖怪们都怕他。但是前几年山里起了大火,灵脉受损,他就下山混入人类的村庄生活去了……对了,恩人要离他远一点,会被吃掉的!” 夏语冰大喜过望,高兴得脸都涨红了,蹲下身对黄鼠狼说:“大黄,你能带我去找他吗?” “啊?”黄鼠狼动作定格,呆呆地看了她片刻,才猛烈摇晃脑袋,速度快到几乎化为残影,“不行不行!太危险了!他很凶的,闯入他巢穴的妖怪都会被他吃掉!” 夏语冰放软语气:“求你啦!” 黄鼠狼还是摇头:“真的不行啦,恩人!” 老猫蹲在石头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一人一鼠对话,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夏语冰见黄鼠狼铁了心不带自己去见林见深,就赌气似的抱起老猫,叹道:“那好吧,我让初夏带我去。” 黄鼠狼瞪大绿豆眼:“这只猫?这只猫别说化形了,连说话都不会,是个修为极为浅薄的劣根妖怪,它保护不好你的……” “喵呜!!!”老猫被激怒了,在夏语冰怀里拼命挥舞着爪子,要去挠黄鼠狼。JSG 黄鼠狼后退一步,胡须抖动,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弱声说:“……好吧,我给你们引路,不过,我只能送你们到大妖怪的巢穴外面。” “太好了!”苦尽甘来,夏语冰长长松了一口气,笑着说,“谢谢你哦!等我找到他,一定请你吃好吃的。” 黄鼠狼不在意地挥着前爪:“不用客气啦。” 又是漫长的跋山涉水,因为没有了山路,夏语冰只能一边拨开杂草和藤蔓,一边艰难的行走,还有好几次差点滚下斜坡,过了三四个小时,光线昏暗,雾气已经浓如牛乳,伸手不见五指。 黄鼠狼将夏语冰带到一个布满藤蔓、树枝交错的山谷,透过氤氲的雾气,隐约可以看到交叠的藤蔓下有一个三角形的小洞,黑越越的,看起来刚好可容忍一个人进入。 “好啦,你们从藤蔓下里穿过去,一直往前爬过石洞,就是大妖怪的巢穴啦。”黄鼠狼似乎很惧怕林见深,站在离藤蔓几步远的地方,小声说,“我只能送你们到这,接下来的路,你们自己走噢。” 夏语冰点点头,蹲下身认真道:“谢谢你。” 黄鼠狼还是那句话:“不用客气啦。” 老猫从夏语冰怀里跳下来,一步一步地走入藤蔓交错编织而成的黑洞中,透过淡薄的雾气,夏语冰只看到一双琥珀色的猫眼在黑洞里上下浮动,像是两盏令人安心的明灯。 告别了黄鼠狼,夏语冰钻进藤蔓中,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借着微弱的灯光紧跟着老猫前行。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有多远,只知道手机电量不足之时,她才看到些许亮光从远处透进来,俨然到了尽头。 藤蔓的尽头是一个翡翠似的水潭,水声潺潺,波光在秾丽的夕阳下泛出胭脂色的涟漪。水潭旁边,是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钻入的石洞,洞口垂下些许青翠的藤蔓,仿佛一道绿帘。 老猫钻入洞口,在地上嗅了嗅,随即仰首朝夏语冰喵了一声。 夏语冰走过去,伸手拨开藤蔓,在洞里的碎石上捡到了一根黑色的大羽毛。 萤火虫般碎金色的光芒在羽翼上升起,又缓缓熄灭,与她那夜在家中过道上捡到的羽毛一模一样。 ……这是,属于林见深的羽毛。 夏语冰眼睛一亮,将羽毛紧紧攥在手心。也顾不得浑身酸软的疲惫,她蹬着破损的鞋子艰难爬上洞口,催促着老猫前行:“初夏,快!快带路!” 石洞里别有洞天,错综复杂的岩洞交错,令夏语冰眼花缭乱,时不时有冰凉的水珠滴落在她的脖颈,冷得她浑身一颤。 等到从洞里出来时,已经是月影扶疏的晚上了,她站在洞口感受凉风习习,漫天的星光和萤火虫交相辉映。在她眼前,鲜花遍地,一棵巨大的老榕树参天而起,树冠遮天蔽日,根茎如虬龙起伏,几乎蔓延了整座山峰。 月色轻柔,她踏着一地如霜的月光前行,拨开花海,走向那株如巨灵神般一望无际的古树,投入造物主的怀抱。 老猫喵呜一声,蹲在地上看她。 夏语冰从震惊中回神,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背脊,“辛苦了,初夏。” 有轻微的噗噗声传来,像是羽毛擦过威风的呢喃。声音很轻,夏语冰却出乎意料地捕捉到了,猛地朝后一望,银杏树哗哗作响,萤火虫的微光中,一条黑影一闪而过。 夏语冰本该害怕,却一点也不害怕,甚至淡然地朝着那黑幽幽的地方喊道:“林见深,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 山谷寂静,树叶摩挲,夏语冰忽的声音有些发哽:“我不怕你的,哥,你出来见见我好不好?我走了一整天才来到这,又累又渴,脚疼得就快要站不住了,你出来见见我,听我道个歉好不好?” 一阵风吹来,树叶动了动,有一个熟悉的轮廓从月光倾泻的方向转出,定格成一道黑色的剪影。 夏语冰眼睛一亮,朝他跑去:“哥!” 然而下一刻,疾风卷起,那黑影又沉默着躲开,消失不见。 “我跟你道歉,哥,对不起!那天夜里我是太怕死了,不是讨厌你。”夏语冰有些急了,朝着林见深出现过的方向奔去,却因天黑没有看清脚下,被粗大的藤蔓绊住,直直地朝前扑倒,脑门磕在榕树粗大的根节上,当即闷哼一声。 她脸朝下扑在地上,鞋子也丢了一只,露出磨出了血泡的脚掌,一动不动,宛如咸鱼。 微风拂过,一条黑影出现在她身后。 那条黑影见她摔倒在地一动不动,似乎很是焦急,在原地围着她转了两圈,又轻轻蹲下身,犹豫许久,才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 夏语冰一动不动。 黑影又戳了戳她。 夏语冰依然不动。 黑影明显慌了,也顾不得躲藏,黑暗从他身上一点一点地褪去,露出林见深英俊清冷的面容来。他手忙脚乱地将夏语冰翻过身来。夏语冰双目紧闭,额前一块红肿,状似昏厥。 林见深伸手拍了拍她的脸颊,颤声唤道:“夏语冰,夏语冰!喂,你醒醒!” 夏语冰猛地睁开眼,诈尸似的,一把抱住林见深光-裸的上身,死死地抱住:“我找到你了,不许你再走!” 林见深愣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夏语冰是在装晕,为的就是将他引出来。 眼底的焦急还未消散,林见深忽的有些生气,薄唇抿了抿,开始挣扎,用力地抠夏语冰搂着他的手臂。 可夏语冰就像是黏在他身上似的,怎么也抠不下来,一边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他,一边颤巍巍地说:“别走,哥,别走好不好?” 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 林见深心一下就软了,索性也不再挣扎,任由她抱着自己跌坐在地上。一个不放手,一个不说话,空气里静得只能听见细微的啜泣声。 林见深真是败给她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侧过头,闷声说:“你不该来这的,我是个妖怪。” 作者有话要说:找呀找呀找哥哥,找到一个好哥哥,敬个礼呀握握手,你是我的好哥哥~ 有小可爱提到应龙是女孩子,但是这里的应龙取的是另一个传说的含义:龙修五百年成角龙,千年化翼成应龙……哥哥是男孩子啦~ 投喂名单明晚一起奉上,感谢小可爱们的留言撒花灌溉营养液,给你们比个大大的心!>3< 第30章 没裤子 林见深闷声说:“你不该来这的, 我是个妖怪。” 夏语冰立即补充:“你是我哥哥, 是外婆临终前心心念念的乖孙子,其次才是妖怪。可这又怎么样呢?你长得好看, 心眼不也不坏,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林见深冷冷的看着她,通透的眼睛像是望穿一切直达灵魂深处, 平静的说,“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 叶公好龙而已, 嘴上说着喜欢妖怪, 真要见着了,又吓得要命。” 他看似淡然,可眼底的波澜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平静的语气下是淡淡的嘲讽和委屈。他冷漠,傲娇, 嘴硬心软, 却是第一次流露出脆弱和委屈, 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大狗, 颓然地坐在花香浮动的月光下,竭力挺直脊梁,用垂下的眼睑盖住落寞。 黄鼠狼说他是‘大荒之主,河川之神’,听起来是能让万妖臣服的赫赫威名,却反被人类逼得现出原形, 仓皇地躲入大山深处,守着一份千百年如一日的孤独。 山谷深处的风很冷,夏语冰更紧地搂住了他,全然不顾两人肌肤相触渗出汗来,涩声说:“林见深,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夏语冰’吗?” 她直呼他的名字,并且抛出了一个南辕北辙的话题,林见深愣了一愣,才回想起初见那天夏语冰自我介绍时的话:“夏虫不可语冰?” 夏语冰点了点头:“夏虫朝生暮死,认知狭隘,又怎么知道冬天是什么样子?小的时候,很多人都问妈妈为什么要给我取这个不吉祥的名字,我记得妈妈回答说,一来我从小体弱多病,算命先生说要取个恶名才能消灾减难,二来也是警示我不能管中窥豹,坐井观天。她说,这世上有很多未知的东西值得我们去敬畏,小时候我不懂‘未知的东西’是什么,现在看到你,却有些懂了。” 林见深静静地听着,忽然问:“你的妈妈,见过妖怪吗?” “我不知道,或许是见过的。听说体弱多病的人多多少少带有一点灵异体质,她又从小在灵溪村长大,也许见得比我还多呢。”夏语冰揉了揉发红的鼻尖,眨眨眼,小声说,“我承认,就像我的名字一样,我是一个胆小又无知的人类,那天晚上的害怕和震惊使我没有做出正确的反应,我的退缩和恐惧伤害了你,我向你道歉……对不起,哥。” 夏语冰大概是很少服软的,声音小得一掐即断,但眼神很真诚。跋涉了一天,她头发散乱,白嫩的额头上还顶着一块红肿,手臂和小腿上也有几块擦伤,鞋子也坏了,脚上有明显的水泡。 林见深的视线从她身上的伤痕处扫过,她皮肤本来就白,更显得触目惊心,于是,林见深心底的那一丝不平之气也彻底消失了。他说,“你先把手放开。” 夏语冰搂着他的腰,只觉得他的肌肉尽数绷紧,硬得像铁块垒起,坚定地说:“不放!除非你原谅我,跟我回家去。” 林见深瞪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气,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臂强行掰开。夏语冰吃痛,闷哼一声,有些紧张地说:“哥,你别走嘛!我今天爬了一天的山,已经没有力气再追你了。” 林见深掰开她,只是颓然地坐在地上,嘴唇张了张,无力道:“你先起来,地上湿气重,容易感冒。” 夏语冰不敢违逆,乖乖起身,在林见深身边找了一段枯树当凳子坐下,乖巧得像是个等待成绩的小学生。老猫将自己蜷成一团,缩在她身边打瞌睡,似乎对眼前的一幕毫无兴趣。 月光皎洁,幽绿的萤火虫星星点点地从眼前飞过,点亮了夏语冰忐忑不安的眼睛。林见深沉默着,伸手在草地里摸索了一阵,找到了她丢失的那只浅口羊皮单鞋。 鞋子被荆棘和石头刮花了,有些可惜。林见深拂去鞋子上的污渍,又将它递到夏语冰面前,侧颜在夜色中显得深邃而完美,他说:“我没有不原谅你,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我是个妖怪,与人类世界格格不入,如果妖犯了错,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了它,可是人类犯了错,我却不能这么做,这意味着我要面对更多的危机和考验,如果一步走错,或者身份暴露,很有可能还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危险,比如说……你。” “人类的世界不是那么不讲理的,我们有自己的规矩,只要你愿意……” “我不愿意。” 林见深打断她:“我不愿意这么小心谨慎地过日子,也不想再看着一批又一批的人出生、成长,然后又迅速苍老奔向死亡,这大山深处才是我永远的归宿,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接下来的几百年也不例外。” “可是,我不想你走啊。”直到这一刻,夏语冰才发觉自己的语言竟是这么贫乏。她看着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树皮,轻轻开口,“在我心里,你和外婆一样重要。” 她其实很想求林见深一句:能不能借用你几十年的光阴陪陪我呢?哥? 但仔细一想,这句话要是说出了口,未免太过自私。几十年以后,自己死了,林见深送走了外婆,又送走了她,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呢? 夏语冰还记得当初她送外婆的骨灰回来时,林见深跪在卧室的地板上抚摸外婆的遗像,那双湿红和哀伤的眼睛令她记忆犹新。 “夏语冰,你回去吧,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林见深起身,矫健的身躯披着一身月光,宛如神祗。 他背对着夏语冰,看不见她此时的表情,但明显听到她倒吸了一口气,半晌,才听见她委屈而可怜的声音响起:“那,我真走了啊。” 林见深轻轻颌首,‘嗯’了一声。 夏语冰穿好鞋子起身,望着他挺拔的背影说:“天这么黑,深山野林这么可怕,我会不会遇见豺狼或妖怪?” 林见深没说话,可垂在身侧的双手却攥紧了拳头。 夏语冰故意后退了几步,将浅浅的草丛踩得哗哗作响,弄出动静来:“算了,被妖怪野兽吃掉也好,摔下山崖也罢,都是我活该,谁叫我不要命了,偏要来山里找什么哥哥呢?” “夏语冰!”林见深终于听不下去了,猛地转过身。 夏语冰并没有走远,站在远处笑着看他,将他眼里的担忧尽数收归眼底。她笑得很狡黠,可心却是柔软的。 “明明这么担心我,为什么要狠心赶我走呢?”她说,“哥,你就不能诚实一点吗?” 林见深偏过头,生硬地说:“别闹。” 夏语冰坚定的说:“林见深,不管你是人是妖我都不怕,也不怕和你一起生活。你不愿回家也可以,但是我希望可以经常看到你,你偷偷回来也好,我偷偷进山找你也好,总之,我不想和你形同陌路。” 林见深沉默了很久,才说:“你不怕我,是因为你没有见到我真正的模样。等我现出原形,别说是你了,所有人都会怕我。” 夏语冰疑惑,朝他走了两步:“你真正的模样我不是已经见过了吗?那天晚上,我看到了你的翅膀和龙角。” “那并不是我真正的模样。”林见深淡淡抬眼,像是做了一个什么重要决定般深吸一口气,“你转过身去。” 夏语冰呆呆的。 “转过身去。”林见深又重复了一遍,“如果你能接受我真实的模样,我就跟你下山。”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太过严肃认真,夏语冰像是被蛊惑般,乖乖背过身,望着远处遮天蔽日的老榕树出神。 脚步声远去,林见深似乎躲在了灌木丛中……不多时,迅猛的风卷起而起,花海被吹得左摇右摆,卷起花瓣和草香,萤火虫像是星星陨落,在疾风中摇摇晃晃。 夏语冰几乎睁不开眼睛,勉强在风中站直身体,伸手挡住了眼睛。 一大片阴影袭来,遮挡月光,将她笼罩在彻底的黑暗中。 是乌云吗? 等到风停,夏语冰疑惑地抬起眼,却并未看到乌云蔽月,皎洁的残月挂在树梢,万里无云。 那么,挡在她头顶的阴影只能是…… 她怔愣地转过身,果然,盘踞在她身后的是一条银角黑翼、身长足足超过十米的巨大黑龙! 夏语冰后退一步,要拼命仰着脖子才能看到他威严而英俊的脑袋——说来也奇怪,她竟然会觉得一条龙的脑袋英俊!? 现在,尖叫,惊呼,都不足以表达她内心中翻涌的情感,夏语冰彻底石化了。 和画像上那种大脑袋大鼻孔、眼睛凸起的龙不同,林见深的脑袋即便兽化了也是眉目深邃清秀,两只银色的龙角如雄性麋鹿一般英气逼人,它缓缓低头,将一双灯笼大的碎金色兽瞳凑近夏语冰,屏气凝神,似乎在观察着她的神色,试图从她眼中找出一丝恐惧。 然而一阵风袭来,他不小心吸入了一片花瓣,顿时鼻腔一痒,狠狠打了个喷嚏。 你知道一条龙的喷嚏威力有多大吗?夏语冰今天算是领教了。 她被一股强大的气流掀翻在地,一个屁股蹲摔坐在地上,登时疼得眼前一黑。 那龙也慌了,扑腾着翅膀向前,伸出前爪似乎想扶起夏语冰,然而前爪指甲锋利,他怕抓伤夏语冰,犹豫了一会儿,才改用脑袋顶了顶夏语冰,将她扶稳。 温顺的大家伙小心翼翼地伏在地上看她,碎金色的兽瞳一眨一眨,似乎在问她怎么样了。 夏语冰回神,仍是有些不可置信。她以为人身羽翼龙角的林见深就已经是原形了,谁知还有超级变化形态?怎么说呢,这条长着黑色羽翼的大黑龙……真的太帅了! 哦,神奇的世界!还有什么是自然界不能创造的? 见她怔愣,大黑龙又小心翼翼地用脑袋蹭了蹭她,轻轻地,像是撒娇的大狗。 “好了好啦,我没事。”夏语冰哭笑不得,犹豫着想要触碰黑龙,却被它身上嵌着金丝的、威风凛凛的鳞片吓到了。 她有点怕蛇。 最终只是摸了摸他坚硬温润的龙角,说:“我不怕的,你快点变回来吧。” 在触摸龙鳞前的一瞬间犹豫并没有逃过林见深的眼睛,他对她的隐瞒有些生气了,猛地转过身去,龙尾重重地拍在夏语冰身侧,将一截枯树拍得粉碎。 夏语冰像只渺小的仓鼠,费了好大的劲才绕过他修长庞大的身躯,跑到他的龙首面前,小声问:“怎么又生气啦?” “嘴上说着不怕,还不是不敢摸我?”大黑龙从鼻腔里喷出一股气,闷闷的说。 说是‘说’,其实也不太准确。龙没有人类的嘴唇,是不会张嘴说话的,那声音更像是从夏语冰的脑袋里传来。 “好好好,我摸你。”夏语冰颤巍巍伸出手,强迫自己不要将林见深的真身和蛇联系起来,摸完后整个人都不好了,恳求道:“现在可以变回来,和我回家了吧?” “不能。”黑龙将脑袋搁在地上,大翅膀的羽毛在风中抖动,不自然地说,“你先背过身去,我没穿衣服的。” 夏语冰茫然:“啊,我知道啊,你不一直打着赤膊吗?” “……”龙噎了一会儿,“刚刚为了化形,裤子也脱了。” 作者有话要说:惊!兽人哥哥公然耍流氓为哪般!! 谢谢M?r、文泉和forget三位小可爱的地雷~ 谢谢以下小可爱投喂的营养液:“聪明花花”,“恒河沙数”,“卫亁”“二狗砸”,“冰之月舞”,“长安”,“????”,“lululu”,“恒河沙数”,“粉墨”,“聪明花花”,“韶衣”, 第31章 烤面包(修) 黑蓝的夜空下, 星光如炬, 远山的轮廓嵌在夜幕中,成了一段起伏的黑色的剪影。幽绿的萤火虫在花蕊中安眠, 夏语冰坐在盘根错节的榕树下,大黑龙盘旋着修长矫健的身躯,温顺且安静地匍匐在她身边, 一人一龙在深谷夜幕下定格成一大一小的两个黑点。 自从刚才林见深说他没穿裤子后,夏语冰就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连瞄他的眼神都小心翼翼的, 点到为止, 生怕看到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 深山里幽冷无比,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夏语冰身上那点长途跋涉的热度退得一干二净,也不敢再催着林见深回家,只是偷偷地搓了搓双臂, 打了个寒战。 正冷得直哆嗦, 却见头顶一片阴影笼罩, 龙的黑色羽翼张开, 如一片温暖的黑云罩在她身后,为她遮挡夜里刺骨的寒风。 夏语冰扭头,就看见大黑龙闭着双目,悠闲自然地张开翅膀,将她小心翼翼地护在羽翼下。温暖的羽毛拂过手臂,夏语冰心中一暖, 索性将龙的翅膀当做沙发靠垫,靠在了他的臂弯中。 大黑龙似乎被她的动作惊到了,翅膀上的流金的羽毛一根根竖起,睁开眼睛瞅了瞅她。 夏语冰从来没有听说过“应龙”这种生物,虽然生着羽翼,却与西方传说中的恶龙大不相同。林见深的真身修长有力,鳞片宛如嵌着金丝的墨玉严密排列,威严且华贵,如果换个颜色,倒让她想起了一部著名动画片里的男主小白龙,可又偏偏生了对大翅膀,奇奇怪怪的。 经历了几天时间的沉淀,夏语冰已经说服自己接受另一个和科学截然不同的灵异世界,最初的恐惧和慌乱褪去,剩下的就只有对林见深的无限兴趣。 她扭头,用手去摸他龙脊上横生的羽翼,摸到鳞片和羽毛相接的地方,她就新奇地叫出声来,像是发现了一个什么好玩的玩具。 林见深被她摸得发痒,抖了抖翅膀,从喉咙深处含混地说:“别动手动脚。” 夏语冰一点也不怕他,反而‘咦’了一声,问道:“原来你也怕痒的吗?我还以为你鳞片这么硬,应该是没感觉的呢。” 林见深没说话,趴在长满了野雏菊和花菖蒲的草丛里看她,抬起翅膀轻轻一扇,将她扇得朝后仰倒,然后又在她后脑勺落地前用翅膀兜住她。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玩乐。 夏语冰从他翅膀里爬起来,又作死地去挠他翅根处的鳞片,于是又被翅膀温柔地扇倒。接着,她又爬起来作乱,两个人乐此不疲地闹腾,笑声在空寂的深山中回荡。 夏语冰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只记得昨晚的星辰很亮,月光柔和,林见深的翅膀十分温暖,不知不觉闭了眼,就陷入了深沉的梦乡。 睡梦里,有翅膀扇动的声音和轻柔的风声,像是一首摇篮夜曲。 醒来时,睁眼看到的就是卧室里熟悉的摆设:老床,粉色系的被褥,漆花矮柜,书桌上凌乱的画稿和各色充电线…… 她恍惚了一瞬,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慌,猛然坐起下床,一把拧开卧室的门,朝外喊道:“哥!” 对门响起了沉稳且缓慢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对面卧房的门才被人从里头拧开,林见深穿着居家的纯棉短袖,头发翘起一缕,抬起冷清深邃的眉眼来,不太自然地哼了声:“干嘛?” 原来昨晚的一切不是梦啊…… 夏语冰长松了一口气,悬起的心总算落回了肚里,笑吟吟地说:“你真的回来啦!”说着,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摸了摸手肘和腿上的擦伤,疼得‘嘶’了一声,“好疼!看来真不是做梦。” 林见深转身进屋,不一会儿拿着棉签和药水出来,递给她:“自己涂。” 夏语冰接过药水,回屋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说:“我先洗个澡,昨□□服都没来得及换,脏死了。” “昨天看你睡得太沉,就没叫醒你换衣服。”林见深侧身给她让路,想了想,又叮嘱道,“注意伤口别沾到水。” “昨晚在梦里,好像听到了风声,你是飞着带我回来的吗?” 听到她发问,林见深点头默认。 夏语冰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进了二楼过道尽头的浴室,想起什么,又拉开门笑道:“那天晚上我的手腕扭伤,你给我舔一下就好了,昨天怎么不赏赐点龙涎啊?” 话说出来才觉得太过于亲昵暧昧,她脸上有些燥热,又将脑袋缩回去,一边揉着散乱的头发一边咕哝:“当我没说。” 关门的一瞬,听到林见深低声说:“脏死了,鬼才舔。”虽然语气嫌弃万分,可夏语冰分明听到他是带着笑说的。 夏语冰也笑了,对着浴室的镜子拆下皮筋。片刻,她拉开门伸出脑袋,四处张望了一番,见到林见深站在楼梯口的过道上,才放心地吁了一口气:“哥,这回不走了吧?” 林见深自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故意逗她:“走,等会就走,再也不回来了。” 夏语冰两条秀气的眉毛耷拉下来,哼道:“我本来还给你准备了礼物呢,既然你要走,我就送给别的野男人了!” 一听到‘礼物’两个字,林见深简直耳朵都要竖起来了,偏偏又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倚在楼梯扶手上问她:“什么礼物?” “秘密。”夏语冰嘿嘿一笑,转身关了门,不一会儿就从浴室里传来了水声和轻快的歌声。 等到洗漱干净出来,屋里已经没有林见深的身影。夏语冰担心他真的走了,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下楼,到处找他。 最后还是在花圃外面的蔷薇篱笆边找到了他。林见深和老人家们待在一起,夏语冰安了心,索性坐在走廊外的石阶上远远观望。 距离有点远,蝉声聒噪,她只隐约听到三爷爷拄着拐杖数落他:“……突然就出远门,让你妹妹一个人骑车回来,出车祸了你知不知道!男伢子做事怎么能这么不小心?送你妹妹回家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啊,哪能让她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开摩托?” 林见深像是个听训的学生,低着头,也不反驳。直到三爷爷数落完了,他将一叠钱塞到二叔手里,说:“这钱您收下,去买辆新车。” “一辆破电驴哪能值这么多钱啊?再说,你妹妹已经赔过钱了,不用你再给,拿回去吧。”二叔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吐了个烟圈,“男人啊,家人最重要,责任最重要,不管有什么急事,都急不过家里的事。” “我晓得。”林见深沉声点头。 等到他与老人们寒暄完回来,夏语冰的头发都已经干透了。她将毛巾搭在膝上,手朝后撑着石阶仰头看他,说:“他们不知道那天晚上的真相,所以才以为你让我一个人骑车回来,遭遇了车祸。” “我知道。”林见深随手关上大门,踏着一地花泥走来,在夏语冰身边坐下,满身都是干净温暖的阳光气息,问道,“王威派来撞我们的那两个人,怎么样了?” 提起那晚的事,夏语冰还是有些后怕,低声说:“一个摔下去死了,一个疯了。估计王威怕自己的阴谋暴露,就将责任全部推给了那个疯了的二毛,警察也查不出什么,这事就不了了之。” 她本来想让夏宗泽出面施压,将车祸背后的主使王威揪出来,但仔细一想,要想指控王威有罪,势必要牵连到那天晚上车祸的细节,她怕连累林见深,只好暂时压了下来。 闻言,林见深似是犹豫,欲言又止,好半晌才转过来,看着夏语冰轻轻开口,“你……” 夏语冰知道他在顾忌什么,忙抢先回答:“你放心,我不会拿你的安危开玩笑,你的身份秘密我一定守口如瓶,连我爸都不会说的。”她学着电视剧里的台词,“保证仅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林见深‘嗯’了一声,屈起一条腿,将手搁在膝盖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哎,要是我没有守住秘密怎么办?”夏语冰不怕死地问。 林见深侧首,索性也不隐瞒了,眼底的碎金流淌,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会吃了你,杀人灭口。” 夏语冰没有深究他这句话中玩笑的成分占了多少,只伸过一条白生生的胳膊,眯着眼笑道:“那我一定会是你吃过的,最好吃的小孩!” 面前的胳膊太过于细嫩,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留下淤痕。林见深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良久才说:“我一直以为我的鳞片够厚了。” 夏语冰:“???” 林见深继而道:“可还是没有你的脸皮厚。” 夏语冰气结之余,又有些欣慰:“哥,我发现你身上人情味越来越重了,还会开玩笑损我啦?” 谁知,林见深毫不犹豫地说:“我没有开玩笑,你的脸皮真的越来越厚了。”一开始见面的时候,夏语冰一副‘全世界都欠我几个亿’的厌世脸,着实不怎么讨喜,相处久了才知道她只是性子慢热。 夏语冰还沉浸在那句‘脸皮越来越厚’的打击中,沉默了一会儿,起身作势要揍林见深。 林见深比她更快一步起身躲开,说话间已拿起了放在走廊下的小锄头,戴上草帽,岔开话题:“我才离家几天,这园子里的杂草都快长到膝盖高了。” 夏语冰果然上了当,也顾不得生气了,反驳道:“我光想着找你去了,哪还有心思照顾园子?” 这句话明显取悦了林见深。他嘴角轻轻勾起,又被强行压下笑意,站在阳光下看她:“来帮忙浇水。” 夏语冰懒病犯了,丢下一句“我受伤了,还没涂药”就一溜烟儿上了楼,赖在阴凉的卧房里不肯下来。 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仿佛曾经那段揪心的插曲从未发生。 七月底的时候下了好几天的雨,下雨没法干农活,夏语冰就接了几张插画的单子。插画是晋江某位大神的新书,因为大神粉丝众多,在新书上市之前就有人画过人气颇高的同人图,珠玉在前,稍有差池就会被粉丝喷得体无完肤。 夏语冰花了几天的时间将大神的原著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揣摩人设,没事就将自己关在房里反复对接修改,等到能松一口气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王莎莎发来了几张图片和一条消息:【[图片][图片][图片]厂里将你定制的衣服送过来了,你看行不行? 夏语冰关了绘图软件,合上笔记本电脑,看了眼手机主屏幕的时间:2018年8月10日星期五 14:09 离七月初七只有一周,夏语冰点开图片看了看,回复:【蛮好的,谢谢莎莎姐!加急发过来吧,快递费待会微信给你。】 王莎莎发了个‘OK’的表情:【等我把它包装得美美的,明天就按地址给你发过去,保证在七夕节之前到,给你哥哥一个惊喜!】 夏语冰设计了不少的衣服,却没有一件衣服的成品能像这次一样令她激动。光是想象林见深穿上她亲手设计的衣服的样子,她就兴奋不已,嘴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下去。 笑着笑着,又觉得少了点什么。夏语冰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了一圈,忽而灵光一现,风风火火地下床拿了纸笔,参照网上画好了设计图,又跑去隔壁,从准备起新房的二叔家借了水泥和砖块等材料。 林见深正在菜园里浇水,见她拿着设计图纸跑来跑去,忍不住问道:“你干什么呢?” 夏语冰在后院空地上比划了一阵,然后手搭凉棚遮在眉前,挡住雨后过于火辣的阳光,笑吟吟的建议:“哥,我们砌一个披萨窑炉吧!” 林见深没听懂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举着水管问:“什么东西?” 和林见深捣鼓一下午,才勉强建成了窑炉。 窑炉建成的第二天,夏语冰就急着试用,先是切了半个老南瓜去皮蒸熟,将蒸熟的南瓜捣成泥倒入面粉中,加兑了温水的酵母和少许盐揉成光滑的面团;等待面团发酵的同时,红豆浸泡下锅,加白糖熬煮软烂粘稠,加适量食用油制成手工豆沙。 林见深见她在厨房里忙来忙去,走过去搭了把手,帮她将发酵好的面团切成小块,问道:“好端端的建什么窑炉?家里的东西还不够你吃吗。” 夏语冰但笑不语,将红豆沙捏丸放入面团中,包圆封口,然后将填了馅儿的面团放入提前烧热的窑炉中烘烤。 不多时,诱人的甜香散发出来。 这第一炉面包烤得不算太成功,因为这种土窑炉很难把控温度,面包略微发干,边角也有些焦黑了,但掰开一看,热气裹着麦香和红豆馅的甜香冲鼻而来,还是十分诱人的。 林见深吃了一个,点头道:“还不错。” “今天只是试用一下,好戏还在后头呢。”夏语冰叼着热腾腾新鲜出炉的南瓜红豆馅面包,低头调出手机备忘录,在公历八月十七、阴历七月初七的清晨按下一行字,设置行程。 然后,逆着阳光灵动一笑,眼里满是神秘的期许。 作者有话要说:说龙有双鞭的小可爱,我们出来谈一谈!要双鞭干什么呢,拧麻花还是跳绳玩?纯洁的我表示并不懂噢,好茫然……_ 谢谢文泉和惹是生霏两位小可爱的地雷~ 谢谢00000000000000、几许、聪明花花、二狗砸、卫亁、滚滚,有多远(⊙o⊙)、寒烟、不是椰奶、管好你家粉丝等小可爱投喂的营养液~抱抱你萌~ 第32章 过生日(修) 林见深晨跑回来, 就见夏语冰系着一条粉色的背带围裙, 正在厨房里呼哧呼哧地擀面。 做手工面费时又费力,她应该是起来有一段时间了, 鼻尖和脸上都沾着面粉,垂着眼睫认真干活的样子倒真有几分可爱。见到林见深回来,她眼睛一亮, 手忙脚乱地揭开锅盖烧水,口中喊道:“哥, 你等十五分钟啊, 马上就有面吃了。” 她今天的干劲格外足, 林见深小小的疑惑了一下,并未将今天和某个特殊日子联系起来。 等到他冲完澡出来,夏语冰刚巧将热腾腾的面条摆上桌,还贴心地给他取了筷子。林见深在餐桌前坐下,这一碗面条显然花了不少心思, 汤汁清透鲜美, 面条柔韧筋道, 上头还摆着烫好的蔬菜、肥瘦相间的叉烧肉, 还有一个火候恰到好处的荷包蛋,闻起来香气四溢。 林见深用筷子戳了戳荷包蛋,见夏语冰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眼里有闪闪发光的希冀。他迟疑了一会儿,才问:“夏语冰,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夏语冰没料到他开口竟然是这么一句, 顿时一愣,茫然道:“啥?” 林见深将面拌了拌,低声说了句:“无事献殷勤。” 夏语冰露出一个受伤的表情,无言半晌,不死心地问道,“林见深,你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林见深一怔,反问:“什么日子?” 他怔愣的模样不像是在装,而是的的确确不知道。夏语冰顿时有些挫败,心想自己提前一个月就开始策划他的生日惊喜,无数次幻想过他收到这份从早晨开始就精心准备的祝福会是什么表情,唯独没有想到他会忘记自己的生日……这还怎么玩下去? 感受到夏语冰的失落,林见深莫名地有些坐立难安,放下筷子起身道:“我去看看日历。” “哎,别。”夏语冰按住他的胳膊,叹了一声说,“世界面条日,所以给你煮面条,吃吧!” 林见深显然不信:“有这么个节日?” “有世界读书日、世界粮食日,为什么就不能有世界面条日?”夏语冰说着说着,倒把自己逗笑了,摆了摆手,“趁热吃吧,全部吃完。” 到了中午草草吃过饭,夏语冰又躲在厨房叮叮当当地折腾着什么,林见深几次路过,好奇的想要进去看看,都被夏语冰挡在了厨房门外,只说自己在研究新的甜品,让他不要进来。 林见深虽然满腹狐疑,倒也没说什么,扯起衣服下摆擦了擦汗,出门料理菜园子去了。 直到下午,在竹林里喂鸡的林见深又看见夏语冰鬼鬼祟祟地端着锅碗瓢盆等物进了后院,在窑炉里烧火。她显然是干不惯这种活儿的,被浓烟呛得直咳嗽。 林见深有些担心,下意识地朝她的方向走了两步,又缓缓停住,最终还是沉默着撒了把玉米粒在地上,引得一群小母鸡咯咯咯扑腾过来。 他倒想看看,夏语冰在捣鼓什么。 夏语冰在窑炉边守了半个小时,然后将两盆带着浓郁糕点甜香的东西从炉子里拨出来——似乎太心急了,还被烫到了手。 林见深心里一紧,从竹林里转出来,推开了后院的篱笆墙。夏语冰听到了动静,受惊似的转过身,将刚烤出来的东西背到身后,警惕地看着他,小声说:“你怎么在这?” 这一整天,夏语冰都怪怪的,也不像平时那样粘着自己了,一个劲地自己捣鼓。林见深按捺住心底的一丝失落,视线落在她背在身后的手上,“你的手,没事吧?” “啊?没事没事。”夏语冰敷衍地催他,“你快上楼去,不许偷看。” 这种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了夜幕降临,林见深躺在床上看书,单手枕着脑袋,听见光线昏暗的窗外传来喜鹊的叽喳声,才猛地想起:今天是七月初七! 怪不得…… 他一个挺身坐起,说话间已经伸手拉开了房门:“夏语冰,我想起来了……” 楼梯口站着一个人,不是夏语冰是谁? 趁着林见深怔愣的时候,夏语冰朝他招手,神秘兮兮地说:“哥,你下来!” 林见深已经猜到她想要干什么了,虽然少了几分惊喜,可那颗平淡了几百年的龙心还是砰砰砰急促跳动起来,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笑意一路从嘴角爬上了眉梢。 他情不自禁地迈着长腿下楼,等走到最后一阶楼梯时,夏语冰忽的伸手按灭了电灯,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不多时,几根摇曳的烛火从客厅方向传来,夏语冰笑着将林见深推往客厅,一边推一边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当当当!” 沙发前的旧茶几上摆着一个六寸大小的生日蛋糕。林见深并不知道这个盖了奶盖和木薯珍珠的戚风蛋糕是时下最流行的网红蛋糕,夏语冰在那不能恒温的破土窑炉里烤坏了两个蛋糕坯子,才勉强成功了一个。 他只知道,这是他这么长岁月里收到的第一个生日蛋糕。 以往三年,每年七月初七,婆婆也只是会下一碗长寿面给他。婆婆去世后,连生日都被他刻意淡忘了,却不料夏语冰还记得。 “其实,七月初七并不是我的生日。”蛋糕的烛火跳跃,映在林见深的眼睛里,折射出十分通透温暖的光芒。他喉结动了动,垂下眼睑缓缓说,“我没有生日,七月初七,是婆婆收留我回家的那一天。” 林见深的嗓音清冷,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流露出一个见证沧海桑田的大妖怪对人类蜉蝣一生的最后缅怀。 月光从玻璃窗外投入,轻轻的,像是怕惊破一个美好的梦般铺洒在地上。连老猫都嘴馋,跳上桌子嗅着蛋糕,‘喵喵呜呜’地凑热闹。 夏语冰将老猫抱在怀里,制止住它试图偷吃的爪子,笑着说:“没关系啊,以前是外婆陪你,从今往后,我给你过生日。” 话音一落,不知为何,两人同时一怔,心中莫名地酥麻,说话的人和倾听的人视线对接,又在看到对方眼里的一点波光后各自调开视线。 “快吹蜡烛许愿吧!”夏语冰清了清嗓子,放下猫,将那个六寸的蛋糕端起来,小心翼翼地举在他面前,在摇曳的烛光中催促他,“这是过生日必不可少的仪式。” 林见深笑了声:“妖怪要许什么愿?”虽然嘴上这么说,林见深到底闭了闭眼,然后轻轻一呼,吹灭了蜡烛。 夏语冰打开灯,屋内一下亮堂起来。她问:“哥,你许了什么愿啊?” “没许什么愿。”说着,林见深慎重地用小刀切开戚风蛋糕,奶盖混着珍珠丸子淌下,像是雪崩似的好看。 “又骗我,你刚刚明明闭眼睛许愿了。”说起这个,夏语冰又噗嗤一笑,说,“哎哥,刚见那会儿我问你是那一年出生的,你跟我说你是97年……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撒谎不眨眼了啊。” 装97年小鲜肉,好意思么? 林见深倒是很坦然,“我又没有说是哪个世纪的97年,公元997年出生不行吗?” “……”这话没毛病。 夏语冰竟无言反对,噎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行,太行了。” 林见深切了一小块蛋糕给她,因为是自制的蛋糕,没有纸盘子,两人就用瓷碟装着吃。夏语冰分了一小半给老猫,漫不经心地问道,“哥,你活了多久了?” “不知道,可能差不多一千年。不过在化形之前,我没什么记忆,大概就跟普通的花草野兽一样浑浑噩噩地活着,直到能化成人形之后才有智慧和记忆。按化形的时间来算,也就两三百年吧。” 林见深咽下嘴里的蛋糕,回忆道:“婆婆收留我的时候要上户口,但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她就说自己有一个外孙女,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就将我的出生日定在了97年七夕。” “你还上了我们林家的户口?”一条龙怎么上户口!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林见深舔去嘴角沾染的一点奶盖,缓缓道:“婆婆托了关系,不然一直是黑户也不行。”说着,林见深起身在电视柜下的抽屉里翻了翻,摸出一张身份证给她看,“你看,人类挺有意思的,每个人还要办一张身份证作为活着的证明和出行证明,跟狗牌似的。” “身份证不是狗牌谢谢!”夏语冰接过他的身份证一看,果然注册的是‘1997年7月7日’出生,又惊叹,“你身份证照片好好看!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证件照!” 林见深却是不给她看了,将身份证抽回来,说:“谢谢,你的身份证照……也不错。” ‘也不错’三个字是迟疑着说出来的,十分敷衍且没有真实度。 夏语冰咬了口戚风蛋糕,轻轻‘哼’了声,指了指茶几上包装极美的四个偏平大盒子,“喏,给你的礼物。” 她竭力说得平静,林见深却是难得露出诧异的神情:“还有礼物?” 拆开一看,却是几套古香古色的中式男装,布料柔软舒适,设计简洁大方,从夏到秋都兼顾齐全,看得出花了不少心思。 林见深指尖拂过衣料,停留在暗青色的盘扣上,眼里一派未知的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转过头,手指不断地捻着衣服布料,对着夏语冰笑了笑,嘴唇微张,似乎有话要脱口而出,然而还未出口就化作了笑意。 夏语冰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像是毫不在意,又像是开心得话都不会说了,有点可爱。想来,应该是很满意的。 “快穿上。”夏语冰一边吃着蛋糕一边含糊地说,不住地用余光瞄他。 林见深抬眼望着她,视线久久落在她的嘴角。 夏语冰被他看的发麻,下意识用手背蹭了蹭脸颊,问:“你看着我干嘛?” “你嘴角有东西,没蹭干净。”林见深说着,伸出一只骨节修长有力的手来,拇指轻轻抚过她湿润的唇瓣,“在这里。” 猝不及防。 温润的指腹如羽毛划过,彻底吹乱了夏语冰平静的心湖。她一时有些慌乱,浑身像是过电似的微颤,抬眼呆呆地望着他,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一瞬的心悸究竟是为了什么…… 林见深却已收回了手指,指腹摩挲,满意地说:“现在干净了,你吃东西像个小孩似的……你怎么了?” 夏语冰倒映在他干净通透的眼睛里,几乎无从遁形,垂下头掩饰发热的脸颊,干咳一声说:“没什么。” “你……” 林见深张了张嘴,屋里的电灯却是在一阵闪烁后吧嗒熄灭,四周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怎么回事?”突如其来的黑暗,夏语冰紧张地站起身,却因为视线阻碍而踢到茶几角,登时朝前扑去,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没事吧?”两人都只穿着单薄的短袖,触感如此清晰,又在静谧的黑暗中被无限放大。林见深扶稳她,镇静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大概是电压不稳,跳闸了,我去看看。” 林见深拿了手电筒,推门出去了,夏语冰仍站在原地,回味手上温暖的触感。 她在象牙塔里生活了二十一年,终于窥见一缕天光,那是一个她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叫做心动。 夏语冰也不知道这是否是传说中‘心动的感觉’,但她至少明白对于自己而言,林见深对她的关照和夏宗泽对她的关照,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体会。 咔哒—— 点灯亮了,光明再次来临,笼罩着她那份模糊不清的小心思。 林见深走进来,将电筒搁在鞋柜上,忽然露出一个极淡极淡的笑来:“刚才没好意思说……谢谢你。” 夏语冰‘啊’了一声,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个生日,我很喜欢。”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新晚啦,嘤嘤~感谢大家的地雷和营养液,名单明天一并奉上! 上一张的农历8月17日纯属笔误,应该是公历8月17日,作者已经改过来了,多谢小可爱们的提醒~ 第33章 黑雨伞 阴云沉沉地压在山头, 一片风雨欲来之势。费轩收好画具, 在手机上敲下一行字:【要下雨了,夏老师, 我送你回家吧,不然会淋湿感冒的。】 夏语冰也收了蓝牙笔,退出平板绘图软件, 起身抻了个懒腰:“不用送我了,你快去村口吧, 晚了就没车回镇上了。” 费轩还有些犹豫:【还是送送你比较好, 听说上次你看戏后一个人回家就出了车祸, 太危险了。】 “上一次是意外。从这里到家中都是小路,没什么车子经过,你放心好了!”阴凉的风吹来,带着潮湿之气,夏语冰催促费轩, “快走快走, 真要下大雨了!” 等到送走了费轩, 阴云翻滚的天果然下起来大雨, 开始还只是撒豆般零星的几点雨打在身上,到后来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密,视线所及之处全笼罩了一层蒙蒙的雨雾。 这么大的雨也不好回家,夏语冰被困在了石桥边的树底下,虽然不至于淋个透湿, 但心里一直记着“下雨天不能在树底下避雨”的教诲,总担心一个雷劈下,自己会化作一具头发蜷曲炸裂的焦尸…… 偏偏林见深那人连个手机也没有,夏语冰想叫人来送伞都找不到方法,只能蹲在树下苦苦捱着。 二十分钟过去了,雨势一点也不减少,夏语冰叹了声:“这雨没完没了了。”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夏语冰期待见到林见深,可一转身,见到的却是一个白衬衫工装裤的年轻男子,朝她微微一笑,露出嘴角边一个不太明显的笑涡。 “林西。”虽然只是在梦里听过他的名字,可不知为什么,夏语冰就笃定他叫这个名字似的,开口叫他时连一丝迟疑都没有。 林西撑着他时常带着的那把黑色的旧雨伞,轻轻点头,算是回应。大雨在风中斜飞,连夏语冰都湿了裙子,他却丝毫不受影响,身上连一点水渍都没有,干爽得不太正常。 自从接受了林见深的秘密后,夏语冰就学会了用另一个灵异的角度看待世界。她只是小小地惊讶了一会儿,然后就站起身微微仰首,望着林西那过于英气白皙的面容,问道:“你……是人类吗?” 林西一怔,而后缓缓摇头。 果然…… 夏语冰朝身后看了一眼,似乎在期待什么人的出现。然而大雨冲洗的石桥尽头空荡荡的,并没有林见深修长高大的身影。 孤身一人在雨中遇到异类,她明明该害怕,心里却平静得很,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同他搭话道:“上次那场大雾,是你提醒我‘雾潮生、狐妖现’对吧?” 所以,他应该是个好妖怪。 雨声穿林打叶,林西不置可否,只定定地望着她说:“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那是一声极低的喟叹,包含了许多深沉的、夏语冰读不懂的情绪。见到她疑惑的目光,林西握着黑伞伞柄的指节紧了紧:“抱歉,我是灵溪水生的妖怪,灵力衰微到无法凝聚成人,只有在下雨天借助水为媒介,以灵体的姿态与你搭话。” “没关系的,是我该谢谢你,上次要不是你提醒我,我很有可能就被那阵妖雾卷走了。”夏语冰想了想,笑着说,“说来也巧,我几次见到你都是在这石桥上。” 树梢的雨水滴落在雨伞上,又顺着伞骨的弧度滑下,在伞檐停留了片刻——那里有一抹小小的刺绣,用银粉二色的丝线绣了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 林西静了静,才说:“我在这等一个人,等她回家。” 莫名的,夏语冰忽的心尖一疼,问道:“记得第一次在桥边见你时,你曾问我,我的妈妈是不是林缈……林西,你认识我妈妈吗?” 一提到林缈,林西的目光忽的柔和起来,微笑着说:“你的妈妈,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姑娘。” 夏语冰微微瞪大眼,再联想起他刚刚说的‘等一个人回家’,忍不住猜测:这妖怪莫不是曾经暗恋过妈妈? 然而未等她发问,林西却是看透她心中所想,哑然一笑,将手中的雨伞递到她面前:“这把伞送给你,撑着回家去吧,别淋湿了。” “可是……” “没关系的,我用不上它了。” 林西将伞塞到夏语冰手里。他的手掌很温凉,像是玉石,没有人类该有的温度。 顿了顿,他没由来地说了一句:“如果你见到了我要找的人,请带她来见我,好吗?” 夏语冰张了张嘴,很想问一句“你要等的人叫什么名字”,然而话还未说出口,就见林西的神色有了细微的变化,望向前方轻轻一笑:“我等的人还未见到,你等的人却已经来了。” 夏语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见烟雨蒙蒙中,林见深撑着一把深蓝的雨伞大步走来,明明是风雨交加之时,他却走出了一股乘风破浪的气势。 她眼睛一亮,忙朝他招手:“哥!” 林见深穿着夏语冰送他的衣服,更显得挺拔飘逸,手里还拿着一把新的折叠花伞,明显是专程来给夏语冰送伞的。见到她笑吟吟地望着自己,林见深眉头轻皱,轻声说:“你站在这做什么?”话音未落,他瞧见了她手里的黑伞,当即神色一紧,问道,“你拿了谁的伞?” “林西给我的……”她朝身后一指,然后愣住。 树下空荡,哪里还有林西的影子? “都说了不要随便和山里的东西搭讪。”林见深沉着脸说,“把伞收起来,打我的。” “哦,好。”夏语冰也没多说,乖乖收了雨伞,接过林见深递来的花伞撑开,“哥,林西是什么妖怪,你认识他吗?” “水里的,不认识。”林见深沉吟了一会儿,才说,“不过,既然他有人类的名字,就说明他曾经和人类结了缘。” “结缘?” “那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和人类结了姻缘的妖怪。妖与人注定不能在一起,要是一意孤行,最终只会害人害己。” “……” 猝不及防一阵山风刮来,夏语冰险些连人带伞被风刮倒,还好林见深及时伸出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替她稳住了吹得伞面上翻成蘑菇的花伞。 林见深的手心贴着她的手背,温暖而有力。夏语冰心中蓦地一紧,仿佛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的不是她的手背,而是她怦怦乱跳的心脏。 还未思考这份悸动从何而来,夏语冰愣头愣脑地问道:“哥,妖怪和人类真的不能在一起的吗?” 林见深看了她一眼。 夏语冰忽的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望着自己的脚尖笑了声:“没啥,我随便问问。” 林见深松了手,皱眉帮她将翻上去的伞面复原,这才低声道:“好了,快回家去。” 某个苗头还未生根抽芽,就被狠狠地扼断,只是多少有些不甘心罢了。 回到家,夏语冰冲了个热水澡出来,一边用毛巾擦拭头发,一边回复夏宗泽询问她何时回杭州的微信。 林见深在楼下喊道:“夏语冰,剪刀在不在你那?” 夏语冰想起来了,前两天她借了林见深的剪刀,一直忘了还,忙道:“在的,你等等,我给你拿下来!” 当时用完剪刀后也不知道随手放到哪里去了,她回房一阵翻箱倒柜,终于在书桌上一堆凌乱作废的画稿底下找到了它。 她将废弃的稿子拨到一旁,却不小心碰倒了桌角叠放的一摞书本,一本陈旧的日记从桌上跌落,泛黄的照片洒落了一地。 那是外婆的日记本,她偶尔翻看,一直忘了收回抽屉中,不由心疼万分,忙蹲下-身去捡拾散落的照片…… 指尖在一张黑白照上久久停留,她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微微睁大了眼。 楼下,林见深提高音量问她:“夏语冰,找到了没有?” 夏语冰却恍若不闻。 她的指尖开始微微颤抖,艰难地吞咽了一番,才抖着手捡起那张黑白泛黄的旧照片:年轻的外婆剪了齐耳的短发,腹部微微隆起,手撑着一把黑雨伞站在凋敝贫穷的院落里,正冲着镜头回眸一笑…… 夏语冰心想,当时站在镜头后的一定是外公,因为即便岁月磨灭了相片的颜色,也没能抹去外婆当时眼里的温柔。 此时,夏语冰的视线定格在外婆手里的黑雨伞上——在雨伞的边沿,有一个不起眼的浅色花纹,仔细一看,可以隐约辨出是一抹刺绣。照片最底下用黑色钢笔写着:1972年10月18日。 夏语冰呼吸一窒,疯了似的翻开日记,终于在其中某一页找到了属于1972年10月18日的日记: 【……他送了我一把雨伞,说有了它,我再去石牛村小学上课就不会被淋湿了。但是今天很抱歉,雨伞放在教室里的时候,不小心被王红军同学划破了一个小口子,我心疼得很,又怕他责备那孩子不懂事,就自作主张地在破损的地方绣了一朵荷花。谁知他见了,非但没生气,还一个劲地夸我手艺好,转身就拿出家里唯一值钱的那台红旗相机,硬拉着给我拍了一张……】 看到这,恍如灵光乍现,照亮了一个尘封了四十多年的秘密……她攥紧了手里的照片,猛地推门下楼,也不顾在客厅里忙碌打扫的林见深,一头扎进了雨帘之中。 “夏语冰!”林见深放下抹布,匆匆推门出来,“你去哪儿!” 雨势急骤,夏语冰刚换好的衣服转眼就被淋了个透湿,紧紧地裹在身上,缠住她的理智。她满脸雨水,几乎要睁不开眼睛,耳边除了聒噪的雨声外什么也听不到。 她茫然地跑了两步,又折回来,在林见深诧异的目光中拾起晾在走廊外的那把黑雨伞。上面的莲花刺绣刺痛了她的眼睛,令她眼眶湿红,呼吸发颤…… 不管不顾的,她毅然转头,朝后山的石桥拼命跑去。 林见深不知道她受了什么刺激,如果不是顾及现在是白天,而他又处在人类的村庄中,否则他非得化形飞去,将那在雨中狂奔的夏语冰抓回来不可! 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撞破胸膛,肺部因极限奔跑而灼痛不已,又被冷冷的雨水当头浇下,令她难以呼吸……可这些,她都顾不上了。 鞋子灌满了泥浆,她索性将碍事沉重的泥鞋脱下提在手里,赤着脚一路跑到后山石桥边,在雨中狼狈地撑着膝盖,红着眼急促大喊:“林西!你在吗!” 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 她抹了把雨水,将照片死死地贴在心口,试图阻止雨水的侵袭,茫然而又颤抖地哭喊:“外公!我知道是你,我认出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真香警告:妖与人注定不能在一起。 外公的身份,很多小可爱都猜出来啦~抱抱大家! 谢谢我不是星星、文泉、M?r三位小可爱的地雷~啾咪! 谢谢花夕雪湮、管好你家粉丝、九九归一、张黑桃、聪明花花、几许。肉肉肉肉肉肉、柒月、深、琢谙、不是椰奶等小可爱投喂的营养液~再次感谢! 第34章 外公... 【……他最近越来越忙, 有时候要好多天才能见他一面, 问他在忙些什么,他笑着说:“秀英, 我在市里的工地上找了份活干,你身体不好,别去生产队里上工了, 该我养你。” 他装作轻松的样子,笑得勉强, 我又怎会不知道他有所隐瞒?可我到底不忍心追问他, 因为他的模样实在是太过憔悴。我们的孩子才一岁, 不能长时间没有爸爸,有时候我感觉自己真要撑不住了。】 【他只有下雨天的时候才会回来,每次都会拎一大串活鱼回来,但几乎没有挣到什么钱。他说物资匮乏,他就将工钱折算成粮食和鱼肉了, 下雨天不好施工, 老板会放他两天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就翘首以盼大雨的来临, 只为能和他见上一面,为他做一顿热腾可口的饭菜。尽管我和缈缈都吃腻了鱼肉,一闻到鱼腥味就反胃,但只要能见到他,我心里仍是无比欢喜的。】 【他已经四个月没有回家了,每到下雨天, 缈缈都在哭着喊爸爸,可门前曲折的小路上,再也没看到他撑着黑伞回家的身影。今天下定决心去他所说的那个工地上找他,不料负责人说,他们那里根本没有一个叫‘林西’的人,我不死心,一遍又一遍地问,直到被赶出工地。缈缈在我怀里被吵醒了,哭着喊饿,那一刻,我感觉天都塌了,全世界都在跟我作对……他骗了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年了,缈缈已经不再吵着要爸爸,他还是没有回来。我知道村里人都在议论,他要么是和别的女人跑了,要么就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不相信他会背叛我们之间的感情,但如果必须在灾难和背叛之间选一样,我宁可希望他背叛了我。】 【缈缈今天上小学了,教她的是我曾经的同事。我站在校门口很久,亲眼目送缈缈扎着羊角辫、背着我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书包,蹦蹦跳跳地和我挥手告别……我哭了,多么希望他能和我一起见证这一刻。 【……门口又莫名其妙的多了两条活鱼,水缸的水也被挑满了,有时候我突然会觉得,他就在我身边,从来没有离去过,可我的眼睛怎么也看不到他的身影。我能感受到风,感受到雨,感受到疼痛和孤独,唯独看不到他回家来。】 石桥下的水位上涨,温顺了许久的灵溪翻滚波浪,变得污浊不堪,一如夏语冰失控的情绪。 她脑海中不断地回想着外婆日记中的内容,感受她从热恋到相思再到绝望的过程,心如刀绞,颤抖着呼喊:“外公!” 雨水呛入气管,引得她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她扶着石桥的围栏,抱着黑色的雨伞缓缓弯腰蹲下,任凭大雨劈头盖脸浇下,和滚烫的眼泪融为一体。 夏语冰怎么也不会想到,林西结缘的那个人类……竟然是自己那可怜的外婆! “我找到你要等的人了,外公……”她紧紧攥着手中的照片,直到泛黄的相片纸皱成一团,“可是,你为什么不肯出来?” 雨声太大,很快淹没了她这点微弱的呼喊。 “夏语冰!” 清冷而着急的嗓音由远及近,踏破这满世界的雨点而来,林见深站到她面前,将雨伞撑在她的头顶,自己却大半个身子暴露在大雨中,冷声说:“你突然跑出来淋雨,是发的什么疯!” 他没有控制好自己,语气稍微重了一点。可在见到夏语冰湿红的眼睛和抖动的嘴唇时,他眼底的那点怒意忽的偃旗息鼓,心中像是有千万根针扎般难受。 只是那时他还不明白,这种难受叫做‘心疼’。 “你怎么了?”林见深举着伞蹲下-身,在大雨中与她平视。 “哥……”她缓缓抬眼,眼底映着满山的烟雨,有着无法言说的无助和脆弱。 她将额头抵在林见深宽阔的肩上,像是要寻求一个支点般,失声啜泣:“林西……是我的外公,他给我的这把伞,是以前他亲手送给外婆的。” 一阵风吹来,深蓝的雨伞在地上滚了一个圈,又停在桥头的柳树下。 不知是得知这个消息后太过于震惊,还是因为夏语冰无意间的亲昵而茫然无措,林见深竟然没有抓住那把被风吹走的雨伞,任由两手空空,最终缓缓抬起双臂,安慰似的抚了抚夏语冰的肩膀。 “到底是怎么回事?”被雨水打湿的额发紧紧地贴在眉眼上,林见深冷静地开口询问。 夏语冰抬起紧攥的拳头,半晌才一根根打开蜷曲的手指,露出了里头湿润的、皱巴巴的照片。 齐耳短发的孕妇,绣了莲花的雨伞……只这一眼,林见深就什么都明白了。 “外婆等了他四十多年,到死都不知道,她等的人是个妖怪。”夏语冰打着哭嗝,一字一句地说,“哥,你知道四十多年对于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林见深回想起三年多来,林秀英时不时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望着远方曲折的小路发呆的模样,目光一沉,轻声道:“我知道。” “为什么?刚刚他还和我搭话,为什么现在却不肯出来见我?”夏语冰浑身发抖,红着眼睛说,“他抛弃了外婆和妈妈……” “夏语冰,你别哭。”林见深抬手给她擦了顾颜擦脸,却见泪水雨水混为一体,怎么也擦不干净。他叹了声,起身拾起滚落在地的雨伞,重新将它撑在夏语冰头顶,对她说,“也许,你外公不是不想见你,而是不能。” 那只水妖的灵力已经衰弱到几乎没有了,每一次强行现形都会大损元气,短时间内没有力量再聚一次灵,直到下一场大雨的来临。 林见深放缓了语调:“你先回去。”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保证,等到下一次下雨,你们很快能再见面。” 他生涩而又别扭地规劝,明显是很少安慰人的,但眼神诚恳坚定,有着令人信服的力量。夏语冰翻涌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理智渐渐回归,觉得自己这么不管不顾地冲到大雨里来确实太冲动了。 生活不是在演偶像剧,她这么做除了给自己和别人添麻烦之外,又有什么用呢? 等到冷静下来,夏语冰望了眼桥下翻滚的水流,终于狠狠抹了把眼泪,哑声说:“好。” 回到家后没多久,夏语冰就发起了高烧,裹着薄被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一直折腾到夜晚还不见退烧。 雨已经彻底停了,湿润的空气使得灯光变得模糊不已,林见深拧着眉来送药,将药片和冲剂往她床头柜重重一放,就抱着双臂退到一旁,目光沉沉地盯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因为不管不顾地跑出去淋雨导致发烧感冒,夏语冰自觉有愧,挣扎着爬起来,老老实实地吃了药。哪怕药苦得能噎死人,她也不敢多说什么,又爬回被子里老老实实地躺好。 玻璃杯残留着褐色的药渣,静静地摆在床头,林见深并没有收回它,依旧抱臂站在原地。 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有压抑的咳嗽声间或响起,打破夜的沉寂,有些尴尬。 “你……” “我……”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闭嘴。 夏语冰咳了一声:“你先说。” “你的身体,一直这么差吗?”林见深问。 “啊?”夏语冰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怔了一会儿才说,“是吧,妈妈从小就身体不好,我大概是随了她。” 昏黄的灯光中,林见深沉默了一会儿,望着她的目光有些复杂。 “怎么啦?”夏语冰哑声笑了笑,故作轻松的语气,“说来我还算是四分之一的妖怪呢,身体怎么这么差呀?要是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妖和人的孩子……”话说到一半,林见深忽的闭了嘴。那句‘活不长久’在嘴边绕了个圈,又被生生咽下。 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的好。 “妖和人的孩子怎么样?”并不知道内情的夏语冰眼睛明亮,哑声追问,“人妖混血是不是特别酷?可是以前看妈妈也就像个普通女人一样,除了身体弱一点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没什么。”林见深弯腰伸手,取走了床头她喝药的空玻璃杯。 夏语冰换了个姿势,侧身躺着,吸了吸堵塞的鼻子,望着窗外说:“雨停了,下一场大雨是什么时候呢?” 林见深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夜空墨蓝,纯净得如同黑曜石。 “等你退烧了,就会下雨了。”他说。 夏语冰笑出声来:“你别逗我啦。下雨和我退烧有什么联系?” “我说有联系就有联系。”林见深清冷而强硬地说着,转身出去,关上了房门。 夜里睡得迷迷糊糊,夏语冰似乎又听到了熟悉的大翅膀扇动的风声,她睁开眼,刚巧看到一抹黑影掠过窗外,朝深山飞去。 …… 林见深料事如神,睡了一觉醒来,夏语冰果然退烧了,只是还有些鼻塞咳嗽。下了楼,厨房里传来小米粥的馨香,她胡乱地抓起蓬松的鬈发,在头顶扎了个松散的马尾,带着浓重的鼻音说:“真是不好意思啊,说好了一日三餐我负责的,结果还是要麻烦你。” 林见深盛了粥,问她:“退烧了?” “嗯,没事了。”夏语冰去厨房洗手。 林见深站在她身后,轻轻开口:“白天多睡会儿,晚上十点,跟我进山去。” “啊?”夏语冰愣愣的,“去干嘛?” 林见深没再说话。这个谜底,一直到夜里十点钟才揭晓。 八月底,夜里的风已经有些寒凉,林见深领着夏语冰来到灵溪的源头:那里大树参天,草木掩盖的地方有一座小瀑布,瀑布下是幽蓝的深潭,在月光下荡漾着银色的水波。 这深不见底的潭水,就是灵溪的源头所在。 “你在这等我一下。”说着,林见深将那把黑雨伞递给她,吩咐道,“打伞。” “嗯?”夏语冰抬头看了眼满天繁星,疑惑地问,“可是没有下雨啊,为什么要打伞?” “待会就会下了。”林见深将黑雨伞强硬地塞给她,静了一会儿,又道,“背过身去,不许偷看。” 夏语冰满心疑惑,但林见深的语气太过强硬,根本不给她质疑的机会,她只好照做,转过身望着荡漾的水波发呆。 身后穿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夏语冰竖着耳朵倾听,不知道林见深在捣鼓什么。 到底按捺不住抓心挠肺般的好奇心,她撑着雨伞,偷偷转过半张脸——JSG 林见深赤-裸着上身,衣服整齐地叠在一旁的圆石上。他弓着腰,强劲修长的背部肌肉被拉扯出好看的弧度,腹肌块块明显,修长好看的手指正提着裤头往下扯,似乎要脱裤子。 夏语冰呼吸一窒。 林见深发现了她的偷窥,猛地站直身子,耳尖上浮现出有可疑的、羞恼的红晕:“你!” 夏语冰赶紧转过头,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感觉自己像是偷看织女沐浴的偷窥狂牛郎。 林见深索性转到树林子里去了,防贼似的防着她。不多时,疾风乍起,夏语冰险些被吹到潭水里去,忙往后退了几步,回头一看,只见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着自己,一条黑色有翼的巨龙缓缓舒展身体,展开羽翼,仰首喷出一股雾气,发出雄浑的龙吟之声…… “林见深!”夏语冰惊讶地看着他的原形,“你怎么……” 满山的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化龙的林见深自然听不到她渺小的呼喊,展开羽翼振翅一飞,直冲天际。 夏语冰看见云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聚,黑色的应龙在凝聚的乌云间盘桓,吞云吐雾,呼风唤雨,不多时就电闪雷鸣,下起豆大的雨点来。 “他这是……在唤雨?”夏语冰忽然明白,昨晚林见深所说的“等你退烧了,就会下雨了”是什么意思了! 好厉害,又有点感动! 雨势越来越急,越来越大,密密麻麻地打在潭水中,溅起细小的水花。这雨声似乎打破了潭水的静谧,惊醒了沉睡在里头的神秘的水妖…… 咕噜咕噜—— 潭水荡开涟漪,那涟漪越来越大,有什么东西在水面下畅游,划过一道浓重的阴影。 夏语冰也顾不得欣赏林见深的英姿了,忙握紧了伞柄后退一步。 哗啦—— 水下的黑影摆动鱼尾,慢慢浮出了水面。 夏语冰首先看到的是一颗湿漉漉的人头,苍白而英气的眉目,接着是如白玉般结实□□的胸-膛……尽管这东西生着半透明的耳鳍,半截身体浸在潭水里,腰腹以下的位置还有暗青色的密密麻麻的鳞片,但夏语冰依旧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林西。 她的妖怪外公。 “外公……”她望着那半人半鱼的妖怪,喃喃张嘴,明明有千言万语要说,到了嘴边却化成了带着哭腔的一句,“你为什么不回家看看外婆?” 在这个特殊的雨夜,所有的悲伤都被无限放大,等待一个谜底的揭晓。 “孩子,我一直都在她身边。” 林西的脸在月光下尤显苍白,像是一触即碎的梦境,良久,他才抖动着嘴唇,趴在岸边的岩石上仰头看她,红着眼睛说,“只是很久之前,她就看不见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夏语冰:外公外公,谁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姑娘? 外公:你妈妈。 夏语冰:……嘤。 林见深:别听他的,你最美! PS:写得顺手,多更了一点点,所以更新晚了,么么哒小可爱们~ 第35章 水中妖 骤雨初歇, 雨水垂在叶尖上, 折射出皎洁而清冷的月光。寒潭荡漾,林西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攀附在岩石上的手臂有暗青色的鳞片排列,手肘和背脊皆有半透明的鱼鳍……尽管如此,他依然英俊无比。 夏语冰收了伞, 拇指不自然地摩挲着伞檐上的刺绣。她得知外公的身份后,第一反应就是要找到他, 质问他当年出走的真相, 现在好不容易在林见深的帮助下见到了, 却又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好。 此时月色凉薄如水,心底的那丝伤感萦绕不散,她憋了半晌,终于轻咳一声,哑声说:“外公还是那么年轻好看, 外婆去世时却已经苍老得不行了。” “我知道。你爸爸接她去治病时, 车子开过石桥, 我见到了她。”林西垂下过于浓密的眼睫, 声音低哑而哀伤,“她头发都白了,隔着车窗望向溪水,却看不见我。” 这是夏语冰一直没有想通的地方,她深吸一口气问:“外公,你说外婆看不见你了到底是意思?为什么会突然看不见你了呢?” “你能与妖怪通灵, 把手伸过来,我会告诉你一切的真相。”说话时,林西颈侧的腮微微张合,明明是怪异的模样,嗓音却十分温柔低沉。 夏语冰顿了顿,才缓慢而坚定的点了点头,将手朝他伸去,握住了他湿润冰冷的、带着指蹼的手掌。 霎时间,以手为媒介,眼前的寒潭月影像是被吸附进了一个无底的黑洞,意识抽离,一束刺目的强光射来,画面陡然翻转,无数陌生的场景像是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浮现! 视线所及的画面暖黄而斑驳,透着陈旧的气息,阳光透过碧波潭水,照亮了水底的藻荇和卵石,夏语冰站在石桥上,呆呆地望着波光荡漾:水草温柔地摆动,水面下有一条暗青色的大鱼恣意畅游…… 过了好一会儿,夏语冰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外公的记忆!她被迫进入到外公的回忆里,以旁观者的视角见证陈旧的过往。 这是灵溪石桥,一切故事的开端。 夏语冰趴在石桥上朝下看,忽见水面上一阵阴影扑下,水里的鱼来不及躲避,被一张大网罩住……拉网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壮实村民,浓眉大眼,正踩在竹筏上收网,爽朗笑道:“嘿!好沉哪,大丰收啦,英子!” 竹筏上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尽管穿着一身蓝靛色的、打了补丁的旧衣裳,但依然遮不住清秀的眉目和满身灵气。她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着光,指着捞上来的渔网拍手笑道,“你看你看,爹!这条鱼好漂亮!” “哟,这鱼看起来不大,倒挺沉的!可以卖个好价钱,给你买新衣服啦!”壮实的男人喜笑颜开,伸手按住渔网中拼命扭动挣扎的暗青色大鱼。 “……爹,这条鱼好奇怪,鳞片像是宝石一样好看,要不,咱把它放生了好不好?” “傻英子!放了它,咱们吃什么?快回去了!” 英子,林秀英……这个小女孩是童年时期的外婆吗? 夏语冰正迟疑,却见画面一转,日影倾斜,从清晨跨越到了黄昏,那疑似外婆的小姑娘哐哐当当提着缺了口的木桶跑过石桥。 “喂,等等!”夏语冰伸手想要抓住她,那小女孩却恍若不闻,如同一阵青烟似的从她身体里穿过,竟然不是实物。 夏语冰有些失望,跑下石桥,就见姑娘一步一步费力地将木桶挪到灵溪边的竹码头上,溅出了一阵水花。 她抬臂擦了擦红扑扑的脸蛋,撸起袖子,从桶里抱出一条青黑色的、泛着幽蓝玉石光泽的大鱼,迟疑了一下,才将大鱼放回了溪水中。 “下次小心点,不要再被渔网抓到啦!”女孩抹了把汗水,然后起身,提着空荡荡的木桶从夏语冰身边跑过,回家去了。 在女孩看不见的地方,那条大鱼绕着码头游了三圈,尾巴一摆,化成了一个人身鱼尾、生有耳鳍和指蹼的俊秀少年。金红色的夕阳镀在少年的鱼鳞上,闪着璀璨的光泽,他伫立在水中,怔怔地望着女孩离去的方向,许久才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化成水底的一道阴影溯流而上…… 那是,外公林西。 接下来的画面像是快进一般一闪而过,十多年过去,小女孩渐渐长大,出落成一个水灵清秀的大姑娘。她时常在溪边梳头,将油黑的长发编成两条□□花辫拖在胸前,质朴而美丽,只是她不知道,每当她在溪边梳洗浣衣时,总有一条青黑色的大鱼藏在暗处,偷偷地陪伴着她。 事情的转机,是在1969年的夏天,雷雨大作。 那晚的风雨来势汹汹,二十岁的林秀英从隔壁村的小学教书回来,因为下雨路滑,回到灵溪村时已经是黑漆漆的夜晚,又刮着大风,她浑身湿透,举着破伞顶风前行,在黑暗中一寸一寸朝前挪动。 走到石桥上时,一阵凌厉凄狂的大风卷来,她整个人连带着雨伞被掀翻,腰部在石壁上重重一磕,身子顿时失了平衡,直直栽入了波涛汹涌的灵溪中! 在她尖叫着掉入水中,被翻腾的巨浪吞噬的那一瞬,一条黑色的身影拼命逆流而上,朝她游去! 第二天早晨,风停雨止,林秀英在溪边的草地里醒来,金色的晨曦中,有一个英俊的男子逆光坐在她身侧,朝她笑出一口白牙:“你醒啦!” 林秀英怔愣了一会儿,一时分不清男人的笑和夏日的暖阳相比,哪个更耀眼。 不过很快,林秀英发现有些不对劲:白皙英俊得有些过分的男人除了腰间围了一块破布,堪堪遮住重点部位外,其余地方皆是不着寸缕!他的头发湿淋淋地搭在额前,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紧致匀称的肌肉上划过一道晶莹的弧度,再配上那样张扬的笑容,没由来让人脸红心跳。 “你……”那是一个含蓄的年代,孤男寡女在溪边,一个浑身几-近□□,一个浑身衣裳湿透,总归不是什么好事的。 林秀英下意识推开男人过于靠近的身躯,又在他欺身向前想要解释的时候,恼羞成怒地给了他一巴掌:“你耍流氓!”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林秀英才知道原来是男人救了她,将她从滚滚的洪水里捞了出来。 一时有些尴尬,林秀英望着耷拉着脑袋、一脸委屈的男人,干咳一声,腼腆地说:“不好意思误会了你,谢谢你昨晚救了我。还有,你叫什么名字呢?” “……名字?” “嗯,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该知道你的名字。” 男人明显有些为难:“我是灵溪……” 南方的妖怪,又是刚刚学会说话的年轻水妖,一时前后鼻音没有说清楚,让林秀英误会了:“你叫林西?哪个西?西边的西吗?” 男人云里雾里,懵懂点头,稀里糊涂地定下了自己人类的名字。 第二天,林秀英送了林西一套她亲手缝制的衣裤。 从此画面交叠而过,每一帧都有林西的影子:每天早晨林秀英出门,石桥边的石碑上都会放着一束带着露水的、新采摘的野花,碑上有一行新鲜的水渍,一笔一划写着‘赠林秀英’几个字……林西躲在水里,看到林秀英四下张望一番,然后将花束放在鼻端轻嗅,笑容温婉而羞涩。 每天下午,夕阳欲颓,林秀英从学校回来,林西就会忽地从身后跳出来,大声喊她的名字:“秀英!” 等到她回过头来时,他又笑出一口白牙,一溜烟跑回林子里去了,只从叶缝后露出一双眼睛,偷笑着打量她涨红的脸。 “秀英,这人是谁呀?面生的很,是特意跑来咱们村向你求爱的吗!” 同行的女伴们打趣她,林秀英脸红如熟透的苹果,支吾着否定:“别胡说!”然而那双眼,分明又是甜蜜的。 在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类时,林西也是有过挣扎的。他的修为太浅,才刚刚学会化形,无法离开水源去人类的世界长期生存,可明知如此,他的心仍然不可抑制地追随林秀英而去。 他贪恋她的笑容,贪恋她的温暖,贪恋她给予自己的一切美好与希望,如同饮鸩止渴。 他试着逃避,在水里躲了几日。路边的石碑上不再有鲜花,夕阳的归途中也没有他突然窜出的身影,有好几次,她都看到林秀英站在石桥上四处张望,呼喊他的名字,最终又在夜幕降临时落寞而归…… 他听到同村的女人取笑她:“秀英,你的野男人抛弃你了吗?” 林秀英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掐住般,什么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那一瞬,林西几乎想不顾一切地跃出水面,抱一抱她单薄萧瑟的身躯。 但,从那天以后,林秀英已经半个月没有路过石桥了。 又过了半个月,林西再也按捺不住思念,终于在一个朦胧的雨天再次化出人形,前往村庄,敲响了林秀英家的门。 记忆里的夏语冰站在破旧的院落里,被迫旁观一切。当林西出现在林家家门口时,她清楚地看到了外婆眼里的惊喜和泪意。 那时,外婆的父亲去世已经半年了,村里的长辈欺负外婆无依无靠,逼着她嫁给一个她不爱的男人,这几日,外婆都是以泪洗面,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这时,林西再次出现在了她面前,像是从天而降的救世主,劈开黑暗,给了她希望和光明。 只是,这个‘救世主’很紧张,一步一步地跟在外婆身后,眼里的挣扎和痛楚交织,最后败给了名为‘爱情’的甜蜜。 过了很久,林西凝望着外婆,两手紧张地交叠在一起,一字一句地说:“秀英,要不……我娶你吧。” 雨声滴答,落在长了杂草的石阶上,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外婆消瘦的身姿明显一怔。 她背对着外公,双肩不住轻颤。过了很久,她才回过身来,俏丽的眼睛里满是泪水,重重地点了点头,笑着说:“好。” 他们办了简单的婚礼,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林西勤快大方,舍得吃苦,捕鱼尤其在行,渐渐的,外婆的日子好过了起来。 很快,他们有了孩子,但林西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他只是个未蜕化成神的水妖,与人类的血脉格格不入,生下来的孩子多半活不长久。从林秀英生下女儿的那一天开始,林西就开始不断走访查阅,请教山中的老妖,试图延长女儿过于衰弱的生命…… 然而,为女儿续命的方法才刚查出一些眉目,他就遭遇了更大的危机。 有一天他从梦里醒来,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开始变得透明!他明明就睡在妻子旁边,可他的妻子却再也看不到他。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半年多,他总是莫名其妙地无法维持人形,开始只是‘消失’一两个小时,到后来慢慢变成一两天,十来天……他看着自己的妻子抱着女儿到处找他,数次从他身边跑过,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有一次,他的女儿就在他眼前跌倒,他想伸手扶她,手掌却穿过她的身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摔倒在地上,头破血流。 他是水中的妖,每当下雨天空气潮湿的时候,他能勉强再化出人形来,于是他撒谎了,骗妻子说他在市里找到了一份工作,只有下雨天才会歇工回家。 妻子将信将疑。但他知道,这个谎言瞒不了妻子太久,很快,他最后这一丝妖力也会消耗殆尽。 果然,他再也幻化不出人形了。 女儿林缈是个半妖,天生体弱,但眼睛灵异非常,大概三四岁开始,就能瞧见灵体状态下的他。偶尔,林缈会望向他所在的方向,脆生生地叫他:“爸爸!” 但每次和他说话过后,林缈都会发起高烧。林西这才知道,体质的灵异的人和妖怪说话,是会招来灾祸的…… 林西连家也不能呆了,他怕会害了女儿。 他搬回了石桥的水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着林秀英从石桥上送林缈去上小学,去上中学,最终又送她走出大山,去繁华的城里上大学……女儿越来越大,越来越漂亮,比妻子年轻时还要漂亮,但是他那可怜的妻子,却越来越老,越来越沧桑,也越来越孤独。 他什么忙也帮不上,非但如此,他甚至没来得及阻止女儿的死亡。 收拢女儿的残魂花掉了他好不容易积攒的修为,他又沉入水底,陷入十年如一日的沉睡,等到再次苏醒时,看到的却是女婿匆匆忙忙接她去城里治病的车子。 那一天,阳光很灿烂,如同他与妻子初见的那个早晨。头发花白、老态龙钟的妻子靠着车窗,浑浊的眼睛望向粼粼的溪水,似乎在怀念,又似乎在期待。 林西在水中呼唤她,但到了妻子的眼里,也不过是看到一条修长的大鱼在笨拙地摆动鱼尾。 妻子走了,再也没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很多小可爱问,在外公眼里女儿是最可爱的姑娘,那外婆呢? 对此,外公公开回应:女儿是最可爱的,老婆要去掉那个‘可’字,是我最爱的姑娘! ……这是一只求生欲旺盛的外公啦。 小夏:……等等,我哥呢?谁能告诉我我哥去哪了?】 谢谢百里透着红小可爱的地雷~ 谢谢“卫亁”,灌溉营养液+10“聪明花花”,“哈哈哈哈哈”,“长安”,“哈哈哈哈牛”,“哈哈”,“绣桌子”,“蝉时暮夏”,“我不是星星”几位小可爱投喂的营养液,笔芯! 第36章 来生见 夏语冰从记忆中抽离, 只觉得眼眶一阵酸涩, 回过神来时,脸上已是一片湿痕。 “所以, 他们说您死了,说您背叛了外婆……原来,这都不是真的。”夏语冰还沉浸在悲伤的回忆中, 难以抑制地呼吸颤抖,抬手捂着眼睛哽咽道, “外婆一直盼着您回家, 妈妈去世前也念着您。” “夏语冰……我叫你小语吧。小语, 每次看到你,都让我想起了缈缈。”林西垂下眼睫笑了笑,悲伤道,“你和她长得很像,眼睛鼻子最像她。这些年来, 我无数次想过不惜一切也要化形, 让你们见到我, 可是……” 雨水从伞尖滴落, 夏语冰红着眼睛问:“外公,为什么你和人类结合就会变成这个样子?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你,让你像林见深一样能以人的身份长期生活?” 林西摇了摇头:“妖,分为很多种,大妖怪修炼到一定境界就成了一方神明,寿命和灵力都不是普通小妖能比的, 不会因为和人类混居而弱化。但我这种水妖离不开水源,如果放弃修行和人类在一起,久而久之,我身上的灵气会逐日减少直至完全消失,无法维持人形,直到大限之期。” 夏语冰怔愣,呆呆地看着他,“什么是……大限之期?” 林西沉默不语。 “外公,什么是大限之期?”夏语冰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答案,却死活不愿相信,颤声说,“妖怪不是可以永生的吗?怎么会死!” “这世上没有谁是可以永生的。” 一个熟悉的嗓音响起,夏语冰回头一看,只见林见深不知什么时候穿好了衣物,一手拿着一个盒子,一手拿着一卷帛画之类的物件,从树林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夏语冰的视线定格在他的手上,眼睛微微睁大,说:“你带来了外婆的骨灰?” 林见深点点头,继续解释:“妖怪只是比普通人活得更久一点,但这个‘久’也是有期限的,少则百来年,多则千余年,总会走向衰弱和死亡。” 这无疑是一个残酷的答案,远没有影视剧和小说中描写的那般美好,夏语冰心中沉重,堵得几乎无法呼吸,半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见到她眼睛红红的,林见深又有些不忍,将手中的骨灰盒递给夏语冰:“婆婆的遗愿,交给你来决定。” 夏语冰指尖颤抖,接过骨灰盒抱在怀里。再抬头时,她刚好撞进林西哀伤的双眸里。 “孩子,我能抱抱秀英吗?”林西恳求地问。 夏语冰有什么理由拒绝他呢? “外婆临终前嘱咐,让我将她的骨灰撒在石桥下的溪水里,她说,那里是她和您相遇的地方。”尽管夏语冰一万个不舍得将对外婆最后的这一点念想洒入水中,但还是郑重万分地把骨灰盒给了林西,“见到您,外婆一定很开心。” 林西颤巍巍接过骨灰盒。他望着这只小小的盒子,又抬头看了一眼夏语冰。 那一眼是茫然无措的,带着浓重的悲伤,哀痛到连耳鳍都在月光下颤抖,然后又缓缓绽开一抹苍白的笑来。 “她变得好冷,比我还冷。”林西轻叹般说,一颗晶莹的珠子在他眼角凝结成形,又吧嗒一声落入水中。 他将骨灰盒紧紧地攥在胸口,靠在岩石突起的岸上,难受地弓起了身子,用指蹼捂住眼睛。 水波荡漾,夏语冰和林见深站在岸上,只看见他毫无血色的唇抖着,一句话说得支离破碎:“我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她的残魂,并不在骨灰里。”林见深将卷轴展开,原来就是之前林见深绣的那幅《银红鲤鱼戏荷图》。那细密的丝线在月光下反射出丝丝缕缕的光芒,美丽而又诡谲,栩栩如生。 在夏语冰诧异的目光中,林见深淡然地将绣图放入水中展开,沉声说:“当初婆婆头七归乡,一缕残魂久久停留不走,我就猜她一定有心愿未了,就用灵力编制了一幅绣图,作为她灵魂的栖息所。” 随着林见深低沉好听的嗓音稳稳传来,那卷轴在水底舒展,里头的荷花和游鱼竟仿佛活了过来,画中蜷曲的荷叶以肉眼所见的速度从水底抽芽,莲茎钻出水面,荷叶舒展,粉红的莲花抖了抖露水,在月光下缓缓绽放…… 这一汪清冷的水潭很快莲香四溢,在浮动的金色萤光中,一个伛偻苍老的身子渐渐成形。 半透明的、慈祥的老人,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美丽与温婉,夏语冰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她,在第一时间脱口喊道:“外婆!” 要不是林见深及时拉了她一把,她险些就要不管不顾地扑到水里去了。 林西显然比她更激动。月下的鲛人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半空中的一缕残魂,鱼鳍在水中震颤,荡出无数细密的波纹。 “秀英,秀英……”林西伸出指蹼,小心翼翼地抓住林秀英干瘦的手,“我终于,可以再触碰你了。” 那一抹魂魄实在是太弱了,风一吹就散,外婆眼里有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夏语冰看着都揪心,转头望向林见深:“哥,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在一起吗?我可不可以帮什么忙?” “我帮不上什么忙了。”林见深沉思了一会儿,才对林西说:“这幅画是用从我身体里抽出的灵力编织的幻境,但婆婆的灵魂撑不了太久,夙愿完成,她该走了。” 本以为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团圆,没想到最终还是要走向分离。夏语冰心脏一紧,忙问道:“哥,‘该走了’是什么意思?外婆已经不是人类了,她不正好可以以异类的身份和外公长相厮守?” 林西倒是并不意外,了然道:“傻孩子,灵魂停留太久就会变成一抹游荡的执念,永远无法步入轮回,也不再有记忆和感情。”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夏语冰好不容易落下的心又悬起,“如果外婆转世成了别人,外公还能从亿万人中找到她吗?” “只要秀英愿意,我就是穷其一生也能找到。”林西郑重地说着,从水中人立而起,轻轻拥住了妻子消瘦的肩,认真地说,“秀英,人妖殊途使我们相隔几十年,在你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候,我都没能给予你一个丈夫该有的支撑,你……愿意原谅我,给我一个来世吗?” 外婆眼里含着一汪泪,笑出眼角细密的纹路,重重点了点头,一如四五十年前回应他求婚的那样,无声地说了句:愿意。 外公忽地笑了,嘴角一个浅浅的梨涡。 他拉起外婆干柴似的手腕,没有一丝犹疑,虔诚地吻上她干皱的手腕处,用自己少得可怜的灵力在那里烙下一个印记。 是一片扇形的青色鱼鳞纹路。 “秀英,你放心去。”林西抚了抚她的白发,“有了这个印记,即便是海角天涯我也能感知到你……这次,我绝不骗你。” 鸡鸣声响起的时候,外婆的灵魂终于在林西怀里分化,化作千万金色的光点散去,奔向不知名的远方。 夏语冰匆匆向前,却只来得及从外婆透明消失的手掌中穿过,她目送一个灵魂归去,又期待这束光从另一个陌生的家庭中亮起。 她见证了一个故事的结束,也见证了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林见深不动声色地看着悄悄抹泪的夏语冰,长眉拧了一下,又很快松开,对林西说:“以你现在的身体状态,怕还没等到婆婆转世成人,自己倒先魂飞魄散了。” 夏语冰正悲伤着,一听这话就更是郁卒,哭唧唧地瞪他:“不准你说丧气话!” 林见深对于人类的忌讳与迷信一无所知,平静地扫了她一眼,继续说:“水里的画卷是我用自己的灵力编织而成的幻境,和你一样属水,可以保证灵力不消散。如果你愿意,可以入画修炼,几十年后兴许能再次修成人形。” 龙是一方神明,灵力强大无比,能得到他的帮助自然是如虎添翼。 林西眼里总算有了一丝希冀,低声问:“可以吗?” 林见深没有明确表态,只是侧过头有些不自然地说:“不过,也是看资质的,资质好的话或许只要二十来年。” 夏语冰感激地望着他,一颗心如同坐过山车,从泥淖直飞天际。 林见深哼了一声,欲盖弥彰地对夏语冰说:“先说好,我是为了婆婆,才不是为了你。” 于是第二天中午醒来,夏语冰惊讶地发现外婆的房里没有了骨灰,取而代之的是墙上一幅精美的荷花绣图。 绣图的莲叶下没有银红两条鲤鱼了,反而多了一条人身鱼尾的强健鲛人。鲛人从荷叶下的水波里探出头来,朝夏语冰微微一笑。 夏语冰知道,那是她的外公林西。 他在画里,等待几十年后的重逢。 夏语冰揉了揉眼睛,对着画里那只英俊的鲛人说:“早上好,外公!” 鲛人摆了摆鱼尾当做回应,随即又变回了一条青色的大鱼,静静定格在莲叶下。夏语冰知道,外公灵力弱,要重新修炼,大概是进入休眠期了。 她打着哈欠出门,身体是从未有过的惬意轻松,一路朝厨房走去,懒洋洋道:“哥,早上想吃什么呀?” “什么早上?麻烦你看看头顶的太阳!”林见深从院子里推门进来,没好气地说,“午饭早准备好了,洗手再吃!” “嘿嘿。”夏语冰捻了一块藕夹放入嘴里,眯着眼品了品,背起手摇头晃脑的说,“一般般吧,凑合。” 林见深淡定地将饭菜挪到自己面前,回了句:“并不委屈你凑合,自己做去吧。” “凑合是不可能凑合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凑合的。炸藕夹又不会炸,只能靠蹭哥哥的饭维持生计这样子……”碎碎念着,夏语冰又将菜抢了回来。 林见深又露出了那种‘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 两人小孩似的闹了半天,手机短信音响了,夏语冰一边夹菜一边摸出手机,就见屏幕上大喇喇地躺着一条信息: 【郑彦:学妹,我来你老家了,刚下大巴。】 作者有话要说:林见深:恋爱是不可能恋爱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恋爱的,撩妹又不会撩,只能靠修炼维持生计这样子! 不久后的林见深:真香! 谢谢百里透着红和我不是星星两位小可爱的地雷~连同小可爱一起抱走啦! 谢谢袁头头、红人醉、卫亁、聪明花花、哈哈哈哈哈、长安、哈哈哈哈牛、哈哈等几位小可爱的营养液,开心! 本书由JSG团队独家整理,仅供内部阅读,盗文必究!!! 第37章 郑学长 夏语冰见到郑彦的短信, 一口饭噎在喉咙里, 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他,索性将手机扣在桌上。 感情这种事情, 两情相悦是一种幸福,但要是一厢情愿,对方又在不尊重你的意愿的情况下过于热情, 那就成了一种负担了。 夏语冰现在觉得双肩略微沉重,身上压的都是名为‘郑彦’的负担。 见她没回信息, 郑彦又紧跟着发了条信息过来, 有点解释的意味:【学妹不欢迎我吗?】 夏语冰咬着筷子回复:【哈哈, 没有没有。学长日理万机,过来一定是有事处理吧?】 郑彦:【来这边跑了个大项目,干脆放自己几天假,来你的老家看看自然山水,不会打扰到你吧?】 夏语冰有些疑惑:他玩他的, 又不知道我是哪个镇哪个村的, 何来打扰一说? 林见深在瞥了她好几眼后, 终于忍不住问道:“有什么事吗?” “没事。”夏语冰锁了屏, 心想:郑彦应该不知道我住哪吧? 但事实证明,她猜错了。 当郑彦捧着一束鲜花、带着礼物笑吟吟地敲响夏语冰家的房门时,夏语冰一愣,被过于灿烂的阳光刺到了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学长,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 “跟随心的指引。”郑彦并没有说实话, 微微一笑,“冒昧打扰,这是见面礼。”说着,他将那束新鲜的洋桔梗和礼品袋递上来。 他这束花送得刁钻,不是暧昧的玫瑰,而是清新淡雅的洋桔梗,用复古的英文油纸包着,叫人不好拒绝。夏语冰的手按在门把手上,过了一会儿,才接过花,轻轻说了声‘谢谢’,忽略了他手里那只价值不菲的礼品袋。 郑彦也不窘迫,收回了提着礼品袋的手:“天好热,学妹不请我进去坐一会儿吗?” 夏语冰还没来得及作答,就听见老旧的楼梯传来轻微的吱呀声,林见深从楼上下来,问道:“谁来了?” 夏语冰侧开身子,回答道:“是我的学长,来这边度假的。” 一听到‘学长’两个字,林见深莫名地警觉。他穿过客厅而来,郑彦也警觉地朝屋里走了一步,两个男人的视线对上,像两头争夺猎物的雄狮一样各自眯了眯眼,气压陡然低了几个度。 夏语冰感觉自己就是那只可怜的猎物,有点尴尬。 郑彦依旧笑着,只是眼波沉了几分,主动朝林见深伸出手来:“你好,我是郑彦,你是语冰的哥哥对吧?” 他故意加重了‘哥哥’这两个字,似乎在强调什么。夏语冰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感受:自己的家事,还有什么是郑彦不知道的? 谁说长得帅的跟踪人,就不是跟踪狂了? 林见深并没有回握,他并不在乎失礼,视线从郑彦的手上扫过,又定格在夏语冰怀里的洋桔梗花束上,原本清冷的面色又冷了几分。 郑彦的手僵在半空中,笑得不那么好看了。 夏语冰知道林见深对外来人十分排斥,而郑彦又心高气傲,她真怕这两人在门口杠起来,忙打圆场道:“学长跑这么远过来一定累了,进来坐一会儿吧。” 郑彦收回手,意义不明地看了林见深几眼,说了声‘打扰了’,就弯腰去脱鞋子。 “哎不用换鞋,家里也没有多余的拖鞋给你。”夏语冰让郑彦在客厅里坐下,顺手将花束放在茶几上,给他去调风扇。 林见深冷眼望着夏语冰忙来忙去,目光更沉,索性推门出去。 夏语冰听到了声响,端着凉茶出来,喊了声:“哥?” 林见深没回应,自顾自走入了花圃中。夏语冰以为他在修剪花卉,便没再说什么,给郑彦倒了一杯凉茶解渴,随口问了句:“从省城过来这很远吧?” “转了三趟车,差点找不着路。”郑彦顺手将礼品袋放在茶几上,望着她继续说,“好在能见到你,这一趟也不亏了。” 夏语冰忽略掉他言语里的示好,刚要岔开话题,就见林见深哐当一声推开门,将一大把茉莉、蔷薇、月季、绣球插满了房中所有的花瓶,顿时客厅的茶几上、餐厅的餐桌上、窗台上、花架上,全是姹紫嫣红的各色花朵,不仅新鲜,而且好看,衬得茶几上那束淡雅的洋桔梗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屋里变成了花的海洋,馨香无比,盖住了洋桔梗的味道。郑彦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哥哥蛮好客的。” 夏语冰哈哈干笑了一声。 她一开始还不知道林见深这么做的目的,直到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要将那束洋桔梗插在花瓶里养着时,才蓦然发现…… 根本没有空花瓶了,所有的花瓶都被林见深采来的鲜花侵占,连一只漱口杯都不放过,于是那束可怜的洋桔梗只能无力地躺在茶几上,在高温天气下没坚持半天,蔫了。 林见深这孩子气般争宠的表现,倒让夏语冰心中莫名一阵欢喜,心想:难道林见深对我也有那么一点超出兄妹之外的喜欢? 咦,为什么要说‘也’? 她胡思乱想着,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在林见深沉默着插花的背影上,直到郑彦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唤回她的神智。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郑彦刻意压低了嗓子说话,显得亲昵而又深沉,伸手想要去摸她披散的头发,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没什么。”夏语冰掩饰般笑了笑,拿起水果刀切了几瓣西瓜装在果盘中,对郑彦说,“学长,吃点西瓜,都是我家地里长出来的,健康又好吃。” “好。”仿佛刚才那一幕没有发生过,郑彦神态自然地咬了一口,“很甜。”然后就将西瓜放在一旁,没有再继续吃。 这副故作的矜贵的模样,倒让夏语冰想起了初来乍到时的自己,有着一种自诩‘城里人’的优越感,现在想想,真是傻到没边了。 她笑着问:“学长在这玩几天啊?” 郑彦反问:“你希望我玩几天?” “……学长是个大忙人,我可不敢留你。” “只要你想留,自然是留得住的。” “……”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不是单纯的撩妹了,可夏语冰也是众星捧月的姑娘,哪里会那么轻易上当? 夏语冰笑而不语,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见身后咔嚓咔嚓修剪花枝的林见深放下剪刀,平静地回了句:“提前约好才登门拜访,这是基本的礼仪,你没觉得你让她为难了吗?” 这句话明显是对郑彦说的,郑彦当然也知道他是在针对自己,不由地收敛了笑容。 家境优渥、锦衣玉食的郑少何时受过这种委屈?夏语冰一时间以为他会生气,谁知郑彦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才将敌意的目光收回,望着夏语冰歉意一笑:“是这样吗,语冰?” 夏语冰回答‘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毕竟来者都是客,又是曾经给予过自己很多建议的学长,没必要闹得太僵。 “还好,不过确实很吃惊,没想到学长真会找到这里来。”气压越来越低,夏语冰只好竭力自然地岔过话题,“学长找到住的地方了吗?这里是村子,没有五星级酒店噢。” 郑彦环顾这栋布置温馨的老房子,一句“我看你家还蛮大的”还没说出口,就被林见深打断:“镇上有住宿。” 这句话多少含有点‘赶人’的意味,何况林见深一向学不来‘口蜜腹剑’那一套,直白野性得很,眼里的敌意根本不用掩饰。 郑彦神色不变地回视他:“不用,我就喜欢在村里住。” 林见深瞳仁浅了几分,更加冰冷锐利,手中没控制好力度,咔嚓捏断了一支刺玫瑰。夏语冰站在旁边,真是看了一场好戏。 两个男人一台戏,赤鸡! 不过,她还是蛮担心林见深一时激动就现出大翅膀、龙角什么的,只好干咳一声,插嘴道:“那个,隔壁二叔家应该有空余的客房,要不学长你住那儿?” 郑彦微笑,索性将话摊明白了说:“可以住这吗?我很安静的,不会打扰你。” “我家只有外婆的房间空着,老人家刚过世,还是不要打扰她的好。”夏语冰故意这么说,果然,郑彦皱了皱眉,随即笑道,“是我唐突了,抱歉。” 现在离吃晚饭的时间还早,郑彦就提起自己的行李包站起身,神情恳切地对夏语冰说:“我不知道你二叔在哪,可以麻烦学妹带路吗?” “我给你带路。”林见深将最后一枝花狠狠插入花瓶里,拍拍手,朝郑彦微微抬起下巴,“走吧。” 郑彦没理他,只望着夏语冰,似乎在等她一个裁决。 “一起去一起去。”夏语冰将两人推出门,头疼道,“唉,走吧走吧,都走吧。” 立了秋,天气依旧有些炎热,三个人以一种诡异的排位走在田间小路上,郑彦在右,林见深在左,夏语冰夹在中间,像是夹心饼干,承受着来自一人一妖两位帅哥的低气压,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 沉默,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好不容易捱到二叔家,夏语冰长舒了一口气,向前介绍郑彦,说明了来意。 二叔很是热情,当即命妻子将屋里最好的客房收拾出来给郑彦住,趁着林见深和二叔交流的片刻,郑彦不动声色地挪过来,倾身对夏语冰说:“语冰,你和你哥没有血缘关系吧?有没有觉得你哥看你的眼神怪怪的,不安好心。” “……”这么说林见深,夏语冰就有点不开心了,好像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却被别人说垃圾。 “没有吧,”夏语冰说,“他照顾我很多,是个很好的人。” “这样啊。”郑彦勉强一笑,“可能是我想多了,你别介意。” 他把话压得很低,几乎是凑在夏语冰耳边说,林见深和二叔寒暄过,转身就看到这两人几乎贴在一起去了,顿时脸色一沉,大步走过来,将夏语冰拉到自己身后护住,像是护食的野兽般盯着郑彦:“房间给你弄好了。” “哦,谢谢。”郑彦提起行李包,在二叔的热情邀请下进了屋。 走了两步,他又回头朝夏语冰招招手,笑得缱绻万分,意味深长。 “我不喜欢他。”林见深开门见山,对夏语冰道,“他看你的眼神令人十分不爽,肯定不安好心。” 咦?夏语冰无力吐槽:这句话怎么那么耳熟? 你们男人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呢! 作者有话要说:很抱歉,从今天开始更新要改到晚上10点左右啦,每天回来时都比较晚,码完大概就是晚上10点啦,希望小可爱们见谅~ 感谢雷震子实名赞助本文,感谢郑学长实名推动爱情线! 谢谢M?r小可爱的地雷~ 谢谢洛言无声、蝉时暮夏、卫亁、forget等小可爱投喂的营养液~ 第38章 醋坛子 夏语冰思来想去, 知道自己老家地址且和郑彦有联系的人, 只有王莎莎一个。 难道是学姐瞎助攻,告诉了郑彦? 心里不太舒服, 她还是发了一条微信给王莎莎:【郑学长怎么知道我老家在哪里的?我记得,我只告诉过学姐你。╭(╯^╰)╮】 【???】 王莎莎发来三个问号,【他去你那儿了?!!】 夏语冰:【是啊, 惊喜吗?】 王莎莎:【……】 王莎莎:【不是的!不是我!我可以解释!】 夏语冰:【呵呵。】 【我想起来了,那天不是给你寄你哥的衣物吗?当时店里几个妹子一起聚餐, 顺便拉上了郑彦, 当时快递小哥上门取件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王莎莎解释, 【然后我填写你的地址,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被他看到了吧。】 夏语冰:【……】 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桌上还摆着一个黑色的礼品袋,绑了淡雅的绸缎蝴蝶结,看似平常的一个包装盒,打开一看, 却是某款时尚圈力捧的项链, 算不上价值连城, 但也绝对不便宜。想必是郑彦担心她觉得太贵不肯收, 才特意换了个低调的盒子包装。 挺有心的,但捧在夏语冰的掌心里却如坠千斤。 郑彦这个人若说坏也不坏,相反,在大多数女孩眼中,他应该是阳光俊朗又舍得花钱的富二代公子哥,起初夏语冰也对他有过欣赏和喜欢, 但随着相处的时间越久,看得越透,这点喜欢也就淡了。 他继承了商人的血统,总喜欢把自己的利益摆出,待价而沽。他目的明确,行动力强,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从来没有问过夏语冰喜欢什么。 就像是她喜欢路边摊上的煎饼果子,郑彦却送来了价值不菲的黑天鹅蛋糕,出发点是好的,可哪怕东西再好,也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瑰丽的晚霞散布在天边,山头有归鸟盘旋,绿意清浅的田间小路上,三爷爷伛偻着背脊,双手背在身后,牵着一头滚了一身泥浆的老水牛缓缓走过,望着从菜地里抬起头来的林见深说:“哎呀,这伢子真是越看越好看啊,跟电视里的明星似的。” 林见深取了一根稻草,将刚□□的二十来株秋白菜秧子轻轻捆了,穿着雨靴轻巧地跃上田埂,对三爷爷说:“谢谢爷爷的菜秧。刚巧夏语冰新做了一炉红豆面包,说要给您和二爷爷送几个过去尝尝。” “哎,我这几根破白菜秧子也不值钱,你们就是太客气了。” “应该的。” 老水牛贪吃,时常伸长脖子去偷吃地里的菜,三爷爷年纪大了拉不动它,林见深就主动上前握住了牛绳,说:“我来吧三爷爷。” “啊哟,谢谢你了。”三爷爷咧开笑容,颇为赞赏地看着面前这个孝顺勤快的年轻人,忽然叹道,“小夏心灵手巧,你也勤快懂事,我看你们两个人郎才女貌的般配得很嘛!” “您又来了。”林见深怔了一会儿,才扭过头低声说,“她是我妹妹,将来……将来是要回城里的。” “你莫要害羞,虽说秀英认了你做孙子,但你和小夏没得血缘关系的呀!又不妨碍你们结婚。”三爷爷乐呵呵地劝他,“小夏是城里人,你也可以跟着去城里嘛,老是在村里守着我们这群老人家做什么?男人啊,出去闯一闯总没错。” 老牛又要偷吃田里的晚稻,被林见深一个眼刀甩去,那牛的舌头僵在半空,牛眼瞪得老大,最终只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稻叶上的水珠,乖乖将舌头收了回来。 三爷爷见林见深总是闷着不说话,也为他的终身大事着急得很,问他:“深伢子,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成天在你跟前晃荡,你就没一点动心?” 林见深不太明白‘动心’是什么意思。夏语冰对于他来说,好像有点特别,又好像没有。 “我还年轻,才二十一岁。”千年老妖为了逃避未解的问题,竟然厚着脸皮说自己还年轻…… 林见深在心里狠狠地唾弃自己。 “不年轻啦!遇见合适的要把握住,不然就被别人抢走啦。”三爷爷啧啧摇头,负着手戴着草帽,在林见深耳边念念叨叨,“你看昨天来的那个年轻人,叫那啥那啥的……” “郑讨厌。” “啥?真讨厌?居然有叫这个名字的……” 三爷爷震惊了一会儿,又本着‘近水楼台先得月,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尽职尽责地试图激起林见深的斗志,“你要是喜欢小夏呢,就先表个白哄一哄她嘛,我看小夏平时对你蛮上心的。你要是再不出手,小夏那么好的姑娘就要被‘真讨厌’抢走啦!” 林见深忽的停住了脚步。 山峦起伏,稻田青葱,飞鸟满载着夕阳掠过云层,将金红色的光泽洒满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村落。门前的小路上,蜻蜓低飞,一老一少两个人连同老牛定格成一道剪影。 林见深的眼底闪过一丝挣扎,渐渐的,这丝挣扎就化成了将懂未懂的茫然。晚风拂过,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拉了拉牛绳,轻声说:“她喜欢谁是她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就见前方曲折的竹林小道上,夏语冰和郑彦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来。 林见深的脸一下就黑了,那句‘她喜欢谁是她的事’如同一个高高立起的flag在他身后飘扬! “夏语冰,天要黑了知不知道?”他将牛绳塞回三爷爷的手中,拧眉看着并肩行走的两人,冷声说:“别跟着闲人去山里游荡,伤着了谁管你?” 被说做是‘闲人’的有为青年郑彦先生挺身而出,平淡道:“是我让语冰带我四处逛逛的,而且,我会保护好她。” “你让一个女孩子陪你这个大男人闲逛?”林见深神态清冷,可说出来的话却让郑彦无地自容,“先不说安不安全,我妹妹穿着高跟鞋,你让她陪你走这么久的山路,有没有问过她累不累?” “我……”郑彦低头看了看,才发现夏语冰为了搭配衣服,穿的是一双中跟的黑色系带尖头鞋,鞋跟大概五厘米,不算高,但鞋底薄,在不太平坦的山间小路上走上这么久还是会累的。 回想起夏语冰时不时坐在石头上休息的模样,郑彦的脸上显出险些尴尬内疚的神色,转头对夏语冰说:“抱歉,我没注意……” “没事,也不是那么累,学长千里迢迢来这里,我总要一尽地主之谊的。”夏语冰还沉浸在林见深那句‘我妹妹’里,一身的疲惫都仿佛被熨平似的,笑着对郑彦说,“今天太晚了,我还要回家做饭,就不留学长了,明天再找我玩吧。” 听到夏语冰为郑彦开脱,林见深莫名地有些不爽,盯着郑彦时,眼神里像含着刺。 三爷爷牵着老水牛从林见深身边走过,面无表情地说:“哎哟,是谁说小夏喜欢谁,不干他的事来着?” 林见深选择性忽略。 夏语冰说要回家做饭,却并没有邀请郑彦一起吃,郑彦自然知道她这是委婉地拒绝自己的追求,却仍然不死心地问:“你今天太累了,我能帮你做吗?” 夏语冰低低一笑:“不用啦!我记得学长这双手金贵得很,从不碰油盐的。” “我可以学着做菜,”郑彦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别嫌弃我,我帮你打打下手还是可以的。” “真不用了,二婶炖了鸡招待你,别浪费她一片心意嘛。”夏语冰挥挥手,就朝林见深笑道,“哥,晚上吃啥?” 她一笑,林见深积攒的那点不悦瞬间消散了不少,脱口而出道:“我来做,你一边歇着。” 夏语冰有点受宠若惊,生怕林见深反悔,欢呼一声进屋去了。 她脸上的生动笑颜是郑彦从未见过的。以前夏语冰也爱笑,但娇气得很,像是个经不起触碰的精致瓷娃娃,不像现在这般阳光鲜活。 林见深握着一小捆菜苗,与郑彦擦肩而过,却被他叫住:“我知道你和语冰没有血缘关系,但身份地位差距都摆在那儿,就算是为了她好,我也要劝你一句:不要对她有非分之想。” 林见深看都没看他,径直越过他去推红漆大门。 “我不是瞧不起乡下人,只是说两句实话,语冰对乡下的山水感到新鲜,偶尔回来住一住是情趣,但不可能跟着你一辈子在这交通闭塞的地方吃苦。”郑彦握了握双拳,继而道,“你知道她最想去哪个国家进修?知道她有着怎样的梦乡?甚至,你知道你要耕作多久,才能买得起她一件衣服首饰吗?” 林见深猛地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终于将视线定格在了他身上,目光如冰。 郑彦以为戳到了他的痛处,为了让他知难而退,他使出了他曾经所不齿的手段,趁热打铁道:“我会给她最好的生活,所以,请你与她保持兄妹间该有的距离,我以后,也会把你当兄弟一样敬佩。” “说完了吗?” “什么……” “说完了的话,就让我说几句。”林见深冷静地看着他,眼眸深沉,流转着千年如一日的野性,缓缓说道,“之前你说什么‘乡下’‘梦想’的废话时,我没有搭理你一句,不是因为我理亏,而是我知道,夏语冰的未来掌握在她自己手里。” 没料到他会这么说,郑彦愣了一愣。 “你跑到我跟前来示威,除了彰显你的急躁和无能之外,又有什么用?她喜欢谁,跟谁交……”他顿了顿,一个P开头的字到了嘴边,又被他硬生生改口,“跟谁交往,都是她的自由,我也无法替她决定,你也不能。” 郑彦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所以,不是你单方面觉得能给她花钱,她就必须和你在一起的。反正,她又不喜欢你。”说完这句,林见深就转身推开了大门。 花圃鲜妍,小道曲折,前方的房舍有灯光透过玻璃窗,投在暗青色的石阶上。身后,郑彦不甘地下了战书:“那我们公平竞争吧,看她会选择谁。” 林见深没有说话,手搭在门环上,微微侧首睥睨他。 那是一种怎样强大的、目空一切的眼神? 郑彦没由来后退一步,只觉得林见深看他的时候,仿佛在看一只朝生暮死的蝼蚁…… 林见深推开房门进屋,绕过厨房,就见夏语冰坐在沙发上打电话:“……坐高铁回去吧,市里就有高铁站,坐飞机的话还得多转一趟车去省城。啊?郑彦?你怎么知道郑彦来乡下了?”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夏语冰垮了脸,敷衍道:“跟他一起回杭州?不要吧,太尴尬了……哎呀有什么不放心的?好啦,不用担心,你来东站接我嘛。” 好不容易等她挂了电话,林见深神情复杂地站在餐桌旁,问道:“你……要回去了?” “啊?”夏语冰望着他复杂的眼神,心里忽然挺不是滋味的,酸酸涩涩,揉着鼻尖低声说,“嗯,要开学了。” 林见深‘哦’了一声,垂头站了半晌,才慢慢转身进了厨房。 夏语冰跟着进来,发现林见深把手里一把带着泥土的青菜直接放入了锅里,不由大惊:“哥,这是什么菜?不洗干净的吗!” 林见深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走了神,竟然将白菜苗丢到锅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雷震子~ 唉,放过雷震子吧,他还是个孩子啊…… 谢谢文泉的地雷~谢谢木梓、顾矢苒、几许、╰つ戏子ヽ躲不了尘世繁华、forget等小可爱投喂的营养液~谢谢大家的留言!鞠躬~ 第39章 心意 一大早, 林见深就将一筐蔬菜放在走廊下的阴凉处, 竹筐中,蔬果沾着晨曦的露水, 闪着新鲜的光泽。 他坐在石阶上纳凉,就听见身后的房门被推开,夏语冰拿了个扁平的大竹筛出门架在竹制的支架上, 将被开水烫过的青椒一点点平摊晾晒在竹筛中。 这是当地的一种配料,叫做白辣椒, 用来做鱼最为好吃。 晾晒了辣椒, 夏语冰又急匆匆回屋取了个玻璃罐子, 准备腌酸黄瓜和泡椒。回家的票定在三天后,她好像攒着一股劲,要在这三天内把几个月的吃食都准备好似的。 林见深撩起T恤下摆,擦了擦下颌的汗——夏语冰最喜欢他不经意间的这个动作,随意且性感, 会露出一小部分紧实的腹肌。 他起身搬了条小马扎坐在夏语冰面前, 拿起剪刀, 帮她将红椒去蒂, 随意问道:“做这么多农产品,是要带到杭州去吗?” “不是啊,给你留的。”夏语冰兴冲冲地说,“你平时那么多活要干,光是打扫卫生就要花掉大半天,哪还有时间做好吃的?我给你多准备些配菜和面食, 可以保存很久的。” 林见深顿了顿,才说:“我不吃东西也不会饿。” 夏语冰摇着头:“那不行,你活在人类的世界里,哪能没有一点烟火气?再说了,以后你看到这些吃的,就会想起你可爱又善良的好妹妹,睹物思人呐。” 林见深想问她什么时候能再回来,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句:“我不会想你。” “口是心非。”夏语冰乜了他一眼,“说句好话哄哄我就这么难吗?” 两人在这个清凉而湿润的早晨插科打诨,不一会儿听到院子里的大门被人叩响,郑彦提着行李包站在门口,朝她挥挥手:“早啊,语冰。” 一听到他的声音,林见深明显不悦起来,剪辣椒蒂的力气都大了几分。 夏语冰一看到郑彦手上的行李就明白了:“学长要回去了吗?” 郑彦笑了笑:“是啊,公司有事,老头子催得紧。” “有车送你去市里吗?” “你二叔替我叫了一辆小车,就在后山的大马路上候着,我走过去就是了。” 郑彦嘴上说着自己走过去,可一双带笑的桃花眼却一眨不眨地望着夏语冰,眼里的希冀显而易见。 夏语冰在村里待了两个月,迎客送客是最基本的礼仪,想了想,她放下手里的活计,跑去院子里压水洗手,说:“你等等,我送你吧。” 她转身去屋里捣鼓了一阵,提了一只杏黄色的纸袋子出来,里头一大堆自制的土特产,虽然不值钱,但郑彦还是明显高兴了不少。 “夏语冰,活还没干完。”林见深忽然叫她,语气并不开心。 “啊?”夏语冰匆匆换好鞋子,抬头看了林见深一眼,笑道,“我一会儿就回来,耽误不了的。” 林见深就垂下头不说话了,手起刀落,咔嚓咔嚓,辣椒蒂弹飞了满地。 “这是给我的吗?”郑彦望着夏语冰递过来的纸袋,里头隐约可以看见几罐果脯和零食,难掩惊喜地说,“这是第一次收到你的礼物,我很开心。” “没什么,村里人的习惯,客人临走时要送点回礼。”穿过荫蔽的竹林小马路,阳光倾泻,令夏语冰眯了眯眼。她说,“我自己做的番茄干和牛肉脯,不值钱,学长拿在车上当零食吃吧。” “我会舍不得吃的。”郑彦笑着说。 夏语冰讶然地看他。 郑彦接过纸袋,转移了话题,“你外婆这挺好的,风景美,人也热情。刚从你二叔家出来,他也是送了许多鸡蛋和土豆之类的土特产,我不要,他还急红了脸。” 灵溪村的人真是过分淳朴善良,郑彦给二叔家住宿费,二叔说什么都不肯要,还要倒贴许多特产给他。郑彦实在应付不来这种情况,只好包了个红包偷偷塞在枕头下。 “你要是不接他的回礼,他会觉得是自己招待不周,令你不满意的。” “这样啊……” 想起什么,郑彦又问:“语冰,你也要开学了吧,真的不想跟我一起回去吗?” 夏语冰摇摇头:“过几天吧,我还不想走,这里实在是太舒服了。” “我看你好像很辛苦,每天起早贪黑,要帮你哥干那么多活。记得以前见你,在太阳下多走两分钟都会喊累的。夏叔叔将你照顾的那么好,怎么舍得你来乡下受苦?” 郑彦说得很委婉,夏语冰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在含沙射影地指摘林见深? 不由辩解道:“那你可错了,不是我帮我哥干活,是我哥帮我干活。要是没有他,外婆生前精心打理的花圃和菜园不知道要被我荒废成什么样呢。” 郑彦怔了一下,侧首看着夏语冰越发水灵的眉眼,良久才若有所思地说了声:“是吗。” 过了竹林,就是潺潺流水的灵溪和古朴的石桥,石桥尽头的山间水泥马路上,一辆普通的家用小轿车正停在那,应该是二叔叫来的司机。 夏语冰说:“那我送你到这,等我回杭州了再找你玩。” 郑彦看了她一会儿,手指不自觉地握紧,像是憋着一句什么话。夏语冰也没催他,就站在树荫下等待他离开。 秋蝉的声音冗长而无力,像锯子似的在耳边拉扯,过了好一会儿,郑彦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语冰,你考不考虑和我……” “学长。”夏语冰料到他要说什么,轻声打断他,“从大一至今你帮了我很多,我也很珍惜你这个朋友,也很尊敬你,但如果要涉及其他方面,我可能没办法回应。” 太阳那么大,郑彦却像是被定身了一样,愣愣地站在原地,浑然不觉炎热的侵袭。 “语冰,你……”郑彦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手下意识地去摸口袋的烟盒,又慢慢放下,“你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听到郑彦问这句话的时候,夏语冰脑中第一个闪过的就是林见深的脸。 郑彦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缓缓道:“是不是林见深?” 夏语冰抬眼看她,绯色的嘴唇微微张开,欲言又止。她想摇头否认,告诉郑彦她与林见深是不可能长久的,但始终说不出违心的话语。 她一直在遏制,在掩饰,却原来只是拙劣的伪装,可以轻轻松松被外人看破。 唯一看不破的,就是她那傻哥哥…… “只要有林见深在的地方,你的眼睛永远是看着他的,其实你心里,根本就没把他当哥哥看对不对?” “学长……” “你叫我怎么甘心呢,语冰?”郑彦苦笑一声,“我和你认识四年,比不过一个才出现了两个月的男人。” 夏语冰回过神来,有句话在喉咙里堵了太久,终于没忍住不吐不快:“既然认识了四年,早三年半的时候,学长干什么去了呢?” 她的声音很轻,但落在郑彦的耳朵里,却恍若雷鸣,令他无言反驳。 “缘分这种东西,跟时间长短没有关系对不对?”司机按了按喇叭,夏语冰也不想再多说,怕再说下去两个人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就笑着道,“快上车吧,当心赶不上高铁了。” “你特意来送我,就是为了断了我的念想?”郑彦久久站在原地,艰难开口:“语冰,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夏语冰说,“快上车吧学长,有什么事我们手机联系。” “这位老板,你还走不走啦?”司机摇下车窗,朝郑彦喊道。 郑彦深吸一口气,像是一个落败的贵族竭力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沉声说:“再见,我在杭州等你。”说着,他将行李包放在后备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手里杏黄色的礼品袋不小心被碰倒了,玻璃罐和油纸包滚了出来,郑彦忙伸手去捡,却不经意间看到了纸袋子的最底层静静地躺着一只礼品盒。 黑色低调的绒面盒子,装的是他前几天送给夏语冰的项链,物归原主,态度果决。 郑彦一时百感交集,心里堵得难受,抬头望去,车窗外夏语冰笑着朝他挥手作别,转身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车子启动,夏语冰的背影越来越远,郑彦忽然有些眼眶发涩。满山起伏的绿意中,她活得依然像个公主,却没有了满身尖刺般的公主病,相反更加耀眼明媚,只是,这么好的她,却不再属于他。 “哥,我回来啦!”夏语冰推开院门,就见林见深依然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拿着剪刀发呆。 见到她回来,他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像是一台卡壳的机器缓缓转动齿轮,继续剪辣椒。 夏语冰也搬了条小马扎坐在他身边,笑吟吟地问道:“哥,你是不是担心我会跟郑学长走掉啊?” 林见深说:“你不会。” “那你刚刚松了一口气是什么意思?”夏语冰笑了,眉眼弯弯,“我今天啊,可是干了一件大事。” 她明确了自己的感情方向,并且在不连累林见深的前提下,决意勇往直前。 林见深投来疑惑的一瞥。 “哎,哥!”夏语冰望着他,试探着问道,“你想不想去杭州看看?我可以包吃包住包玩的。” “不去。”林见深拧眉想了想,才低声说,“妖怪无法离开他的故土太远太久,会变得衰弱的。” 一方水土,养一方妖怪,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夏语冰有些失落。 “但是,你可以给我打电话。”林见深垂着头,睫毛微微抖动,说,“每天都可以打。”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昨天因为回来太晚没有更新,今天晚上十点还有一更,会尽量粗长一点补偿大家~么么哒! 第40章 小离别 夏语冰找了个纸箱子, 将自己要带回杭州的东西都装了起来。一旁打盹的老猫见到盒子, 就跟狗见到了肉骨头似的,无法抗拒地将自己日渐肥胖的身子塞入了纸盒中。 “初夏, 你又胖了,满身都是秋膘!”夏语冰将它从盒子里抱出来,伸指点了点老猫黑色的鼻头, 叹道,“说起来还真舍不得你们呢。可惜妖怪不能离开故乡太远, 否则我一定会带你去杭州吃海鲜, 我们那有一个很大的海鲜超市, 你一定喜欢的。” 老猫支棱着两只尖尖的耳朵,琥珀色的猫眼俨然变成了两条小鱼干的形状,直咽口水。 林见深从后院进来,将一箩筐蔬果和肉食在餐桌上,然后动手给夏语冰整理。 “哥, 你把这些东西拿到屋里来做什么?”夏语冰翻了翻箩筐的樱桃番茄、茄子、南瓜等物, 甚至还翻出了两只腊鸭和新宰的小母鸡。 “给你带回去吃。”林见深将用麻绳串着的腊鸭放入纸盒中, “这个也给你。”说着, 又拿起了那只洗净拔毛的小母鸡。 “还有这个。”几大串红艳艳的樱桃番茄也放了进去。 “这个。”放入泡椒罐子和两捆干豆角。 “这个也……” 眼瞅着十来斤重的灯笼南瓜也要被强塞进堆积如山的纸盒,夏语冰忍不住了,哭笑不得地制止他:“这个就不要了,我搬不动这么多东西。” “你不是还有个拖箱吗?去拿下来,我给你塞到箱子里,拖着走会轻松些。” “真不用了……” 林见深抱起南瓜掂量掂量, 的确是有点沉,只好作罢。想了想,他又道:“你不是爱吃甜糯的地瓜吗?带几斤走吧。” 这架势,恨不得要把整座菜园的东西都搬给她似的,夏语冰情不自禁地盯着他微微汗湿的鼻尖,说:“你给我留着,下次我回来吃。” 林见深或许是没想到她会说‘回来’二字,愣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嘴角微扬点点头,说:“好。” 下午两点的高铁,从村里开车去市里的高铁站还需要两个小时,现在差不多要准备动身了。 夏语冰将笔电和数位板装入大书包中,下楼时顺便撸了撸初夏光滑柔软的皮毛,出了门,就见林见深替她将行李箱搬上了车。 临走前,几家常来往的婶婶奶奶们都送了饯行礼过来,基本都是自家的鸡蛋鸭蛋,加起来差不多有二十斤,于是夏语冰的行李又重了许多,不得不再拿个箱子过来装上。 车子驶上山道,道路蜿蜒,山峦在视野里起伏,当初来的时候绿意正浓,现在走的时候却发现有几片叶子泛了黄。 林见深沉默的开着车,目视前方,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当初二叔要叫个司机送夏语冰去市里,林见深不肯,坚持要自己送。夏语冰看得出他对自己的不舍,但不敢细想,只是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将那一点绵绵的小心思深藏心底。 到了镇上,夏语冰说:“哥,你把我放在路边吧,我坐班车去市里。” 林见深并没有减慢车速,绕过拥挤的集市,淡淡道:“我送你去市里。” “这怎么行?你没驾照呀。”虽然可以和林见深多待一会儿,但安全第一,夏语冰也只好按捺住心底的那一丝喜悦,劝道,“市里交通管制很严的,扣了车会给二叔添麻烦。” “不会有事的。”林见深坚持。 夏语冰劝解无效,只好作罢。 万幸没有遇到查车的交警,一路平安顺遂的到了高铁站广场,林见深帮她把行李搬下车,又送她进站安检。 “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林见深隔着安检的铁栏杆问她。 夏语冰核对了身份证,将箱子放上安检传送带,“最近的长假也得十月份的国庆,不过那时候车票很紧。” 女工作人员拿着安检仪催促夏语冰:“好了你们俩长话短说,后面排着队呢,小情侣就是腻腻歪歪的。” 夏语冰有些不好意,正了正书包背带,微红着脸说:“回去吧哥,我上车给你信息。” 然后猛地想起,林见深这个老古董并没有手机,只好改口:“我到家给你打电话,大概□□点吧。” 林见深站在护栏外看她,轻轻点头。 夏语冰这才过了安检,拖着箱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车站人流量大,她夹在人群中踩上电梯,看到林见深还站在原地,视线随着她的身影移动。她心里一酸,朝他挥手告别,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经典散文《背影》。 以前她不理解一个背影有什么好感动的,现在却有些懂了。不管是情人还是亲人,藏在背影里的是永恒的、无声的牵挂。 夜晚八点,夏语冰拖着行李箱出了车站,在攒动的人头中一眼看到了倚在车门上的夏宗泽。 “爸爸!”夏语冰取下耳机,笑着奔过去。 “小语,欢迎回家。”夏宗泽自然而然地接过她的箱子,送她上了车。 而与此同时,林见深一个人坐在空荡的房子里,抬头望了眼墙壁上古老的挂钟,又将视线定格在家庭电话上。 八点了,铃声还没响起,林见深摩挲着手里的便签纸,望着上面夏语冰留下的手机号码出神。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人类吗?因为他们自私、多情而又极其不负责任,我讨厌与人类结缘,因为不论是死亡还是变心,他们终有一天会抛弃我。” 老猫喵喵呜呜地叫着,用只有林见深听得懂的兽语说:“几十年后,他们带着所有快乐的回忆解脱,却将孤独而又漫长的岁月留给了我们。可笑,一个习惯了糖果甜味的人怎么可能再吃得了苦?一个被人类教会了七情六欲的妖怪又怎么能再适应百年如一日的孤独?所以才会有那么多被抛弃的小妖自杀,或是陷入永久的冬眠。” 如果人类能听懂它的话,就会惊讶于这么老的一只猫,竟然有如此倨傲而又清澈的少年音。 林见深抬眼,冷冷地说:“不喜欢人类,你可以回山里去。” 老猫摆摆尾巴,悠闲道:“我把他们当奴隶使唤,不动感情,即使将来奴隶死了,我也不会伤心。” 林见深毫不留情地拆穿它:“你修炼突破不了瓶颈,资质太差,会比她先死。” “……”老猫沉默了一会儿,才抖了抖耳朵说,“那也好。因为相处时间短,即使我死了,她也不会伤心。” 老猫趴在矮柜上,正嘀咕着‘人类啊就是麻烦,动不动就眼睛里流盐水’,电话铃声就响了。 林见深将便签纸放在茶几上,几乎是立即起身接了电话。 他不习惯主动问好,但电话那边已经传来的了夏语冰欢快的声音:“哥,我到杭州了,正和爸爸在吃饭!” 听筒里有细微的电流声,让声音有些失真。林见深握着听筒‘嗯’了一声,说:“那就好。” 电话被夏宗泽接了过去,成熟的男音传过来:“小林,这两个月辛苦你照顾小语了,有时间来杭州玩玩。” 林见深说:“好。” 不一会儿,手机又回到了夏语冰手里:“哥,你吃饭了没有?” 林见深:“吃了。” “哎呀不得了,大荒之主、河川之神也学会撒谎了,被人类污染的可怜大妖怪。”老猫趴在桌上喋喋不休,“明明一天没开灶火了,没有小鱼干,没有汤泡饭,饿死老子。” 夏语冰听到了猫叫,忙问:“初夏是想我了吗?叫得这么厉害。” “没有,发情……”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夏宗泽在旁边,这话说出来有辱斯文,只好改口道,“没事,你吃饭吧。” “好,那我先挂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 林见深张了张嘴,最终只吐出了两个字:“再见。” 夏语冰:“拜拜。” 这栋房子,好像比以前更空旷了。 “今天等她的电话,明天等她回家,以后你还会一直等下去。”老猫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可怜的神明。” 林见深终于忍无可忍,投射在墙上的影子无限拉长变大,生出龙角和羽翼,碎金色的眼睛盯着老猫,沉声道:“再啰嗦,我让你提前寿终正寝。” “喵~”老猫歪头,抬起前爪上下作揖,试图萌混过关。 夏语冰回了杭州,紧张的大四生活如期而至,即便是周末也会被各种聚会和活动塞得满满当当的。从前她很享受这种奢侈的生活,现在却觉得空虚和枯燥。 这里没有漫天的星河,没有起伏的绿意,没有虫鸣鸟叫、柳暗花明,也没有林见深。 她每周会固定和林见深通话几次,因为林见深没有手机,能联系的只有家中那部老式电话,夏语冰就会挑在晚上给他打电话,每一次,电话都是在响铃三声以内被接起。 “喂。”这一个清冷的字眼,是林见深惯用的问候语,但听起来却是如此令人心潮澎湃。 九月底夏宗泽生日,就在西餐馆订了位置庆生,徐苗也一并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夏语冰不再对她冷脸相待,虽然还是不太愿意主动搭话,但至少没什么敌意。回乡的两个月让她见证了太多,尤其是外婆等了外公四十多年,其中的辛苦与委屈数不尽数,她不愿爸爸也受这种苦。 所以,只要他喜欢徐苗,只要徐苗是个好女人,能照顾他剩下的半辈子,她愿意接受。 烛光,红酒,牛排,悠扬的小提琴乐曲,餐桌上气氛正好,夏宗泽将切好的牛排移给徐苗,状似无意地问夏语冰:“听说,郑家那小子在追你?” 夏语冰有了一瞬的失神,倒是不惊讶夏宗泽为什么会知道郑彦的事,而是以前林缈还活着的时候,也是要夏宗泽切好牛排后才肯动叉子吃。 而现在,这份温柔终将属于别的女人。 不难受吗?多少有一点的。 “我只是把他当学长看,至于其他的,没可能的。”夏语冰握起酒杯抿了一口,没敢抬眼去看徐苗幸福的表情。 “一点可能也没有吗?我看那孩子挺好,有能力有家世,一听到你的名字眼睛都亮了。”夏宗泽笑着揶揄她。 “爸爸,我跟他认识四年,期间他态度摇摆不定,你知道他从什么时候才开始追我的吗?”夏语冰顿了顿 ,才说,“今年年初,在知道我是夏总的独生女之后。” 夏宗泽微微点头:“原来如此。男孩子年轻气盛,功利心重也是在所难免,不过小语要是不喜欢就不必勉强。你尽管找你喜欢的就好,爸爸给你撑腰。” “谢谢爸爸理解,生日快乐。” “来,碰个杯吧。”徐苗今天心情很好,笑着提议。 叮—— 三人碰了杯,又各自陷入了沉默。 片刻,夏宗泽开口:“最近郑家有意和我的公司合作,下周约了我一个饭局,两家人一起参加,可能需要你露个面,郑彦也会去……” 夏语冰只是犹豫了一下,就打断他:“好。” “小语,”夏宗泽微微一笑,俊朗的眉目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我是说,你不愿意见郑彦,可以不去。” “吃个饭而已,我没关系的。”夏语冰淡然道,“既然有生意上的往来,我总要去给爸爸撑面子的。” 夏宗泽切牛排的动作一顿,微微讶然道:“这可不像你,要是以前的你,怕早甩盘子走人了。” 夏语冰嘿嘿一笑,望着黑屏的手机出了会儿神。 到了赴宴那天,郑彦果然也在。他西装革履,头发也精心打理过了,看上去风度翩翩颇有精英气质,望着夏语冰的眼睛里依旧带着笑意。 餐桌上,长辈们聊着生意往来,突然话锋一转,就落到了两个年轻人身上。 郑爸爸说:“……唉,阿彦也不小了,二十四五的年纪,有合适的对象也该好好谈谈。” 郑妈妈一双眼睛就没舍得从夏语冰身上挪开过,笑眯眯说:“要是冰冰是我的儿媳妇就好了,可惜小子不争气,暗恋了这么久也没追上。” “妈!”郑彦低声打断郑妈妈过于热情的话语,又转头看向夏语冰,温声说,“我妈胡说的,你别介意。”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嘛!两个人是校友,又是朋友,两家人生意也有往来,天大的缘分呀,就怕冰冰瞧不上我家阿彦呢。” 未等郑彦制止,郑妈妈又问,“冰冰呀,我冒昧问一句,你有男朋友了吗?” 夏语冰这才知道,郑家多半是借着谈生意的幌子,给自己的儿子说媒拉纤呢。 作者有话要说:估算失误。。。明天哥哥和小夏可以见面!相信我!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和评论,明天一并奉上感谢名单! 第41章 小惊喜 “语冰, 可以等一下吗, 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宴会过后,夏语冰随着夏宗泽下楼, 却被郑彦叫住。 夏语冰回过头,看到郑彦站在楼梯口,一手搭在铁艺扶手上, 身子微微前倾,似乎想要向前靠近她, 又怕她厌恶。 夏宗泽拍了拍女儿的肩, 轻声说:“我在车里等你。” 夏语冰点点头, 等到夏宗泽一转身,她脸上的笑渐渐淡去,没什么温度地说:“学长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我……” 楼梯上有服务生来往,不方便谈话, 郑彦就示意夏语冰下楼, 略微歉疚地说道:“对不起, 我得跟你道个歉。” 夏语冰忽的笑了一声:“替你父母道歉吗?” 她清澈的眼里倒映着郑彦窘迫的模样, 令他无所适从。郑彦‘嗯’了一声,单手插在裤兜里,说:“我以为这只是两家人生意往来,促进合作的一次家宴,并没有想到爸妈他们还带了其他的目的……老人家比较热情,一时冒犯了你, 我替他们说声对不起,请你和夏总不要介意。” 郑彦是极少低头的,这一番话说得极其艰难,更多的是羞耻。回想宴会上,郑妈妈不管不顾问出那句“你有男朋友了吗”时,夏语冰是如何回答的呢? 一般女孩子哪怕有了心仪对象,也多半会顾及长辈的面子含蓄说上一句“还没定下来呢”,而夏语冰偏不。她只是抬头微微一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有啦。” 两个字彻底断了郑家的念想,郑妈愣住了,郑彦自己也愣住了。郑爸勉强打起精神劝酒,将话题岔开,可之后气氛明显尴尬了许多,没多久就草草收场。 “伯父伯母关心你也是正常,我自然不会和他们计较,但对你就未必了。” “语冰,我真的不是……” “伯父伯母安排的这一场戏,你敢说你一点也不知情?” 灯光下,绾起长发、颈项修长的夏语冰美丽非常,可说出来的话仍带着几分骨子里骄傲又任性的坏脾气,轻而尖锐地说:“你和你爸妈的热情,我消受不起。那天在灵溪村,我可能没有把话说明白,今天再说一次,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请学长退到我的朋友线以外,公差公事可以商讨,感情私事互不干涉,可以吗?” 就是精心打扮的西装革履也没能掩盖住郑彦此时的狼狈,他侧过头望向一边,勉强笑了笑:“当然可以。” “谢谢,也祝福学长。”夏语冰伸手制止郑彦跟上来,微笑道,“不必送了,回去陪陪你爸妈吧。” “我送到门口,否则也太不绅士了。”郑彦很快收拾好脸上的落寞,做了个‘请’的手势,“别紧张,这是对待女士的基本礼仪,和感情无关。” 夏宗泽的车就在餐厅门口停着,夏语冰拉开了车门,对郑彦点头致意:“谢谢。” 郑彦撑出一个完美的笑来:“不客气,再见。” 车门关上,郑彦的眼神也随之黯淡下来。 但夏语冰并不关注这些,车内响着悠扬的乐曲,夏宗泽伸手将音量调小了些,问道:“还好吗,小语?” “还好。”夏语冰松了高跟鞋的系带,将身子歪在后座中,长舒了一口气。 “抱歉,爸爸来之前并不知道郑家在打你的主意。”夏宗泽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气,越是强迫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她就越是反叛,郑家打的这如意算盘算是彻底惹恼她了,没有当场翻脸已算是理智。 夏宗泽故意逗她:“该怎么给你消气?要不,两家公司的合作就算了吧,让他们着急去。” “别呀,能赚他家的钱为什么不赚?”夏语冰反被气笑了,将手机递给夏宗泽,着急道,“爸爸,给我手机充一下电,今天还没给林见深打电话呢。” 车子开动,霓虹灯夜景在视野里飞速倒退,舒缓的钢琴曲中,夏宗泽从后视镜中瞄了一眼,夏语冰捂着手机小声地打电话,不用说也知道电话那头的是谁。 “……唔,没买到票呢,国庆回不来啦。”夏语冰压低声音,故作低落地说着。 “不回来了吗。”林见深沉默了一会儿,才装作无意地说道,“花园没人照顾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担心花会被霜冻坏。” 拙劣的借口。夏语冰忍笑:“以前我不在的时候,你不也将花园照顾得好好的吗?” “……”片刻,林见深又说,“爷爷奶奶们都挺想你的。” “噢。” “老猫也想你了。” “哦。” “……” 听筒里静了一会儿,夏语冰能听到林见深沉稳绵长的呼吸声。片刻,她问:“你就不想我吗?” “不怎么想。”明显是假话,林见深低低一笑,挂了电话。 夏语冰也笑了,望着通话记录里那个熟悉的座机号码出神,却不知自己的模样被夏宗泽尽收眼底。 “小语,爸爸能不能问一下。”夏宗泽游刃有余地把持方向盘,笑着问道,“你说你已经有男朋友了,是真的吗?” 夏语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选择如实相告:“我有喜欢的人了,不过……” “不过什么?” “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也不知道我们能走多长远,所以……” “所以现在关系还没挑明,你们还没交往对吗?”夏宗泽了然,“犹犹豫豫的可不像我的女儿啊,你有家世有相貌,学历也不低,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她所担心的,是一个正常人类永远不会了解到的世界,夏宗泽又怎么能猜得到? 这是夏语冰长期以来所规避的问题。她与林见深的感情就像一朵刺玫瑰,美丽芬芳,在安全距离以外观赏,只觉得馥郁芳香,可一旦妄求摘下占据,势必会被刺得遍体鳞伤。 蝼蚁之命,怎敢妄想与日月同辉? 良久,她问:“爸爸,如果我喜欢的人与我并不是一个世界,我们或许会有短暂的幸福,可最终必定会走向离别……这样的感情,我还应该继续吗?” 夏宗泽有些惊讶于她话语里的悲观。 “小语,你的描述有些笼统,我不清楚其中的内情究竟是怎么样的,但是爸爸要告诉你,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无时无刻不在变动的,绝处逢生,因祸得福,也都大有可能。” “就像你和妈妈一样。妈妈先你一步离开世界,让你独自承担一切苦痛,这十多年来,你有后悔过吗?” “小语,我从未后悔过。”夏宗泽沉声说,“如果一个人因为害怕死亡而拒绝生存,因为担心失去而从不拥有,因为害怕摔跤而选择停滞不前,那这样的人生即便再长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番话令夏语冰耳膜震动,胸腔闷疼。不知为何,她忽然红了眼眶,拼命睁眼深呼吸,也没能制止眼泪的滑落。 那颗泪只在眼角停了一瞬,就被她飞快抹去。一瞬的情绪崩溃,她很快又振作起来,长长吐出一口气,轻声说:“爸爸,我犹豫不决不是因为我胆小,而是我不想害了他,我注定是要先一步离开他的。” “小语,不要说这种丧气话!”夏宗泽打断她,沉吟了一会儿,他问,“你喜欢的人,是不是林见深?” 听到这个名字,夏语冰有了一瞬的恍惚。十六 “是。”她承认了,“爸爸怎么会知道?” “你是我的女儿,我自然看得出来。”夏宗泽笑了笑说,“我对林见深没有深入的了解,但第一印象来看,应该是个话不多但很可靠的男孩子,既然人靠得住,其他的学历、背景、家世都不需要你担心了。小语,爸爸的能力还是有的,不需要靠你联姻来巩固事业,你大可放心去追逐你喜欢的男孩子,不管他是农村人还是洋人,只要你喜欢,爸爸都绝对支持。” “爸……” 该怎么告诉夏宗泽,横亘在她与林见深之间的不是地域差距,而是种族鸿沟? “你其实早买了回乡的票,对吧?”夏宗泽将车停靠在路边,扭身伸手摸了摸夏语冰的脑袋,问道,“为什么要骗他呢?” “……”夏语冰红着眼睛没有说话。 “票别退了,回去吧,就当给他一个惊喜。”夏宗泽微笑着注视她,鼓励道,“我想,你妈妈临走前也一定不后悔当初嫁给了我。勇敢点,至少要去问问林见深的意见,别急着替他做决定。” 十月,阳光和煦,山林泛黄,稻田里只剩下一片金色的稻茬。灵溪村的山水在经过了一个春夏的热闹后,终于陷入了秋的寂美。 家里的电话响了,林见深从屋外推门进来,顺便将一束小粉菊插在餐桌的花瓶中,擦干净手,在铃声断掉前的最后一秒接听了电话:“喂?” “哥!”熟悉的嗓音响起,朝气蓬勃。 林见深愣了一会儿,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时钟,微微惊讶地说:“今天怎么这么早打电话?” “给你个惊喜嘛。”话筒那边的声音起伏不定,有些微喘,间或还能听见几声母鸡下蛋后聒噪的啼鸣。 与此同时,篱笆墙外,刚巧有一只芦花老母鸡扇动翅膀咯咯鸣叫,与听筒里的声音合二为一。 林见深平静的心忽的被揪紧。他呼吸一窒,期待而又小心地问道:“你在哪?” “你猜!” 不用猜了,嗅觉灵敏的大妖怪已经闻到了专属于她的气息,若有若无的香味浮动在空气里,那是他曾经忽略过的,失去后却倍加思念的味道。 “你在原地等我。”他说完这一句,就匆匆挂了电话,急不可耐地转身推门出去,还因为太急躁,险些一脚踩扁在石阶上晒太阳的老猫。 屋里的门和花圃的红漆大门被同时推开,林见深收了脚步,站在一片金色的阳光下,隔着满院子鲜妍依旧的花丛与门口的人对视。 夏语冰穿着一身酒红色的汉元素背带长裙,戴着同色系刺绣贝雷帽,脚踏黑色小短靴,披散长发,一手提着拖箱,一手握着手机,像是个嵌在画框中的公主,对林见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哥!我回来啦!”夏语冰索性抛下行李,穿过花丛,朝愣在院子里的林见深奔去。 许多年后,林见深仍记得这一天的光景:阳光是最好的颜料,将她全身镀得闪闪发亮,他记得她此时的笑,记得她奔跑时摆动的裙摆,记得她在微风中飞扬的鬈发,就这么怔怔的,像是失了魂似的看着她扑进自己怀里…… 然后,残缺的灵魂在那一刻圆满。 夏语冰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身上沾着几片深粉色的蔷薇花瓣,香味诱人。或许是有些紧张的,她柔弱的手臂微微发颤。 林见深的手臂动了动,终是轻轻搭在了她的肩上,轻声问道:“不是说没买到票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因为我想你了。”夏语冰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他,退后一步,望着他的眼睛轻轻一笑,“特别、特别想。” “……” 林见深的嘴唇动了动,右手下意识抬起,轻轻覆在左胸上。他似乎有些疑惑,歪着头沉思着。 “夏语冰,”他忽然开口,新奇而又探究般地说,“我的心脏跳得好快。”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M?r和百里透着红两位小可爱的地雷~ 谢谢几许、滚滚,有多远(⊙o⊙)、顾矢苒、聪明花花、卫亁、长安等小可爱投喂的营养液,笔芯! 第42章 捡栗子 费轩受伤了, 夏语冰也是国庆回来后才知道这事的, 本来想趁着假期给他训练一下油画,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怎么回事?”夏语冰问。 【没事, 就是不小心手臂被抓伤了。】费轩回答道。 既然受伤来不了了,那也就算了,夏语冰发了几条语音嘱咐费轩记得去医院打针。国庆假期天气好得出奇, 碧云蓝天,阳光不浓不淡不温不火, 舒服得直让人打瞌睡。 夏语冰保存好画稿, 关了绘图软件, 决定起身去做点零食吃。 刚巧是苞米成熟的季节,灵溪村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满了黄澄澄的玉米,二奶奶给林见深送了一小筐玉米过来,夏语冰烤了一部分新鲜的玉米当做早餐,剩下的几个老玉米就晒干了, 将玉米粒剥开来做成焦糖爆米花, 装在玻璃罐子里密封, 想吃的时候拿出来啃两颗。 林见深对这些小零食没什么兴趣, 每次只是象征性地吃一点,多半进了夏语冰的肚子里。 爆米花吃多了有点口干舌燥,夏语冰就临时起意做起了奶茶,红茶加牛奶煮沸,没有珍珠就用炒米代替,热腾腾的一锅倒在玻璃杯中, 醇香四溢,轻轻抿上一口,奶茶的丝滑和炒米的干脆交融在一起,幸福得连眼睛都要眯起来了。 林见深推门进来,就见夏语冰歪在沙发上,怀里抱着那只馋猫,一口奶茶一□□米花,小日子过得挺滋润。 “哥,给你留了一杯在桌上。”夏语冰懒懒地指了指餐桌。 刚去村口扛了新米回家,林见深正口渴着,就洗了脸顺手抄起桌上温热的奶茶,先是小小的抿了一口,然后发现味道出乎意料地好,于是就仰首一口气灌了个底朝天。 夏语冰嚼着爆米花,看见林见深仰头喝奶茶时滚动的喉结,莫名地性感,不由地入了神,心里的小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 昨天见面之后,那句“我的心跳的好快”像是一根羽毛撩动心弦,她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只好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戳破。 “哥,”她叫他,问道,“你说人类有什么方法可以增加自己的寿命吗?我是说,修真御剑,羽化登仙之类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林见深放下杯子,嘴唇边一圈奶泡,又被他用舌头舔去。 “当然是我想活长一点啦。”夏语冰喂了老猫一颗爆米花,撸了撸它顺滑的皮毛,随意地说道,“否则几十年后我不在了,你怎么办?” 夏语冰不在了他该怎么办……这个问题是林见深始料未及的。 他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心想:自己大概会躲回山里去,在编织的梦境里陷入永久的沉睡吧。 “人类修仙成神都是电视里用来骗人的,如果一个人摒弃杂念归隐山林,在灵气充沛的地方清新修炼、吐故纳新,的确可以增长寿命,多活个几十百来年也有可能。” “不能像妖怪一样活个几百上千年吗?” 林见深摇了摇头:“我没见过活过三百岁的人类,而且他们并不能像妖怪一样可以保持青春的皮囊不变,哪怕是得道的高人,也是会渐渐衰老的。” 竟然是这样…… 夏语冰有点小失望,又很快打起精神来,“活两百岁也挺好,哥,你教我修炼吧!” 林见深有些为难,半晌才抿了抿唇,低声说:“我不会。” “啥?” “我不知道人类该怎么修炼。” “……”夏语冰震惊,“怎么会这样?那你平时怎么修炼出人形的?” “妖怪活到一定年岁积攒足够的灵力,七窍全开,自然而然就会了。”林见深缓缓道,“我们修炼大概就跟人类吃饭一样简单,天生就会,跟学习无关,所以我教不了你。” “这样啊。”夏语冰满腔热忱都被浇灭,长叹一声倚在沙发上,连老猫喵呜叫着要吃东西,她都没心思再喂。 “真希望我能路遇高人,捡到一颗仙丹什么的。”她失神地说着,索性做起了白日梦。 林见深看着她蔫蔫的模样,也有些不忍,迟疑道:“其实我知道一个法子,虽然不能人类变成神仙妖怪,但是可以……” 夏语冰来了兴致:“可以什么?” 林见深却止住了话头,低声道:“没什么,我记不太清了。” 于是,刚恢复了一点生气的夏语冰又蔫了。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修仙也不是人人都能修的。”夏语冰是四分之一妖的体质,身体先天缺陷,别说是修仙,能否平安活过百年都是个问题。林见深将沾着奶渍的玻璃杯放在餐桌上,朝她走了两步,哄道,“后山有颗百年的板栗树,现在栗子熟了,要不要去捡点做零食吃?” 一听到有吃的,夏语冰总算提了点兴趣,掀起眼皮问道:“你陪我去吗?” “陪你去。”林见深说,“怕你丢在后山了,还要麻烦我去捡。” “别嘴硬了,你就是担心我。”夏语冰眯着眼,笑吟吟地哼道,“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藏心里藏心里不能告诉你~” “少胡说八道。”林见深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快去换身旧一点的长袖衫,山里荆棘多。” “好嘞。”夏语冰点点头,却在林见深转身的一瞬淡去了笑意,轻轻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的是,屋外的林见深坐在石阶上,捂着闷疼的胸腔轻轻皱起了眉头。 从夏语冰向他打听修仙的事情、想多活几年开始,他的心里就像是堵住了一团棉花,闷得慌。 …… 后山的路果然很陡,落满了松针和枯叶,林见深拿了把柴刀在前头开路,自己将杂草和荆棘条踏平了,才伸手将夏语冰拉上斜坡来。 这样一边开路一边爬山,曲曲折折走了个把小时,才终于看见了那棵足有十米高、三人合抱粗的板栗树。 枯叶上落满了一层开了口的成熟的板栗,有成群的松鼠和野兔在树下捡拾,见到有人前来,它们一窝蜂地散了,还因跑得太快差点撞上树干。夏语冰擦了擦汗,走到树下的一颗凉石上歇息,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那些藏起来的松鼠和野兔又从四面八方的叶缝中探出脑袋来,暗中打量。 “别管它们,不会伤人的。”林见深将背篓放在地上,见夏语冰弯腰去捡地上带刺的板栗壳,忙阻止道,“别碰!” 但是已经晚了,夏语冰被刺得惨叫一声,忙缩回指尖喊道:“有刺猬扎我!” “……不是刺猬,是没脱刺壳的板栗。手给我看看,没事吧?”林见深蹲下身-子,将夏语冰缩在身后的手强制性拉了出来。 细嫩的指尖被扎了几个红点,好在没出血。林见深松了口气,从背篓里取出一双白棉手套给她,“戴上这个。” 夏语冰被扎得怕了,只好老老实实戴上了手套。林见深教她怎么取板栗,先是将板栗刺壳放在脚底碾一碾,使其裂开口,露出里头红褐色的硬壳板栗果子,将果子取出来,就成了集市上常见的那种红皮栗子。 不一会儿,两个人就捡了差不多一背篓的栗子,林见深将背篓提起来掂量掂量,点头说:“差不多了,回去吧。” 夏语冰还没玩够,有些念念不舍,林见深只好哄她:“太阳要下山了,下次再带你来捡菌菇。”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话一点也不假。方才爬山时夏语冰只觉得累,下山时看到陡峭的山路,才发觉危险。 山路又陡又滑,林见深偶尔递手扶她一把,遇到实在是太高太陡的地方,他就干脆打横抱起夏语冰行走,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将她放下来。夕阳穿过叶缝打在林间,视野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金红色,夏语冰被林见深抱了几回,一张脸竟是比夕阳还要红。 山林的最后一段路程是个接近于45°的斜坡,路面相对平坦,林见深想着不会再跌跤,就将夏语冰放在地上站稳,打量了她一眼,问道:“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很热吗?” “是啊。”夏语冰翘着嘴角,掩饰似的用手扇风,“好热。” “等出了林子,有风就凉快了。”林见深并未怀疑,背着背篓继续走在前面。 夏语冰等他走出了十来米远才冷静下来,忙追上去喊道:“哎哥,你等等我!” 可她忘了自己脚下的是个斜坡,一旦提高速度奔跑就根本刹不住脚!于是那一句‘等等我’硬生生地被颠簸成了‘等等我我我我我我喔喔喔喔’…… 林见深想这丫头好端端的干嘛要学公鸡打鸣?转过头一看,才发现她面带惊恐地一路狂奔过来,一边跑一边抓狂地喊道:“哥我停不下来啦啦啦啦啦!!!” 斜坡的尽头是一排枫树,夏语冰要是再刹不住脚就要一头撞上去了。林见深忙稳住身子张开双臂挡在前面,喊道:“你别急!慢点!” “慢不下来啊啊啊啊啊!” 到底是一头撞进了林见深怀里!林见深被冲击得后退一步,背脊顶上树干,坚硬的胸膛和柔软的胸脯紧密相贴,令人心旌一颤。 更可怕的是,夏语冰站在斜坡上头,林见深站在斜坡下头,身高差被斜坡扯平,两人的鼻子撞在一起,嘴唇贴着嘴唇,来了个结结实实的吻。 背篓里的板栗子撒了一地,稀稀落落地滚在枯叶间,可并没有人在意。 最后一丝余晖从两人紧张相贴的轮廓缝隙中射-出,变成窄窄的一道光线,鸟雀无声,连风声都变得和缓,一时间只有两人怦怦乱跳的心跳和紊乱的呼吸声,在静谧的林中此起彼伏……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谁叫你们说男女主一直停留在拉小手看腹肌的阶段!!!我要为我自己正名! 第43章 不喜欢 林见深的嘴唇薄而柔软, 奇异的触感, 浑身宛如过电,令她紧张得忘了呼吸。 直到林见深推开了她。 他的表情是惊讶的, 惊讶中有带着微微的慌乱,结实的胸膛急促起伏,白皙俊朗的面容浮上一层羞恼的微红, 望着夏语冰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夕阳的余晖在他眼中静静地湮灭,连风都仿佛停滞了, 林中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紊乱的呼吸。 夏语冰也看着他, 脸蛋红扑扑地发着烫, 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合,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林见深不敢看她的嘴唇,避开视线,掩饰般蹲下-身去捡撒了满地的板栗子,正巧无所适从的夏语冰也蹲下-身去捡, 两人的手指碰在一起, 又像被烫到般飞快地松开。 气氛正尴尬着, 林见深的喉结动了动, 开口说:“我来吧。” 夏语冰于是默默地缩回了手,涌到嗓子眼的话语呼之欲出。终于,她孤注一掷地开口:“刚刚,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林见深没有抬眼,只是捡栗子的动作更快了些,骨节分明的手背映着满地金黄的枯叶, 格外养眼,让人很想握住他修长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走很远的路。 “可是,我并不后悔。”夏语冰吞咽了一番,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那是我的初吻……” 林见深的手一紧,攥着一颗圆溜溜的栗子,沉默好久才抬头问道:“那又怎样?我亲吻过花草石头,山川树木,早不记得初吻丢在了哪里。” “不一样的,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和草木石头相提并论?” “……在我眼里,你们没什么不同。” 一样只是天地过客,朝生暮死,不足以留恋。 夏语冰半晌说不出话来。或许是被刚才那一个意外之吻迷惑了心智,心底里的情感再也按捺不住,令她不管不顾地问道,“林见深,你有没有想过和人类谈恋爱?” 林见深惊异于她竟然问出这样离经叛道的问题,她明明是知道林西和林秀英的爱情悲剧的,人和妖怎么可能长久? “你……你疯了吗,夏语冰?” “我没有,我很清醒。” 夏语冰垂在身边的手悄悄握紧,紧到掌心都发了疼,她却毫不在意地一笑:“我也许会后悔今天问你的这番话,但要是不问出口,我亦会后悔一辈子。” 她虽然笑着,可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决然。林见深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拧眉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夏语冰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改变我们之间相处的关系,比如说,不做兄妹了……” “没可能。”林见深几乎是不假思索,低声道,“婆婆让我成为你的哥哥保护你,你永远都是我妹妹。” “……” 怎么说呢,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回答,夏语冰早就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但一见他回绝得这么干脆,心里依旧是堵得慌,疼得紧。 夏语冰垂下眼没说话,林见深心里的难受不比她少,明明该安慰她,明明想要拥抱她,最后说出来的却只有故作平淡的一句:“刚才那事……我会忘掉,你也忘掉。” “我要是忘不掉呢?”夏语冰反问。她也想潇洒揭过这段尴尬,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但终究是抵不过心里的不甘和不舍,攥着手指低声说,“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将来有一天我会嫁给别的男人,成为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从此不再回来这里?” 林见深忽的抬眼看她,淡色的眼珠里情愫交叠,深不见底。 夏语冰一帆风顺地过了二十一年,直到这一刻才体会到刀尖悬在头顶的决然。成与败就在这一瞬,她想哪怕是林见深亲手将刀落下,刺破她最后一丝希望,她也了无遗憾了。 她想,自己真是一个自私的人,明知道人妖之间不可能长相厮守,却还想着要将林见深拖下水……真是坏透了! 拒绝我吧,让我死心。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林见深,心里不断祈祷最坏的结果,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回去吧。”然而,林见深只说了这一句。 那一把刀没有拿走,也没有落下,依旧明晃晃地悬在头顶,令她坐立难安,想生气又气不出来。 她低着头,去踢脚下的碎石子。 夕阳落下,林子里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色彩,林见深将最后一颗板栗反手装入筐中,转身朝坡下走去。 “哥。”夏语冰踩着落叶向前,叫住了他。 林见深顿了顿,停住脚步,微微侧首看她……直到这一刻,夏语冰才看清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与挣扎。 她忽然痛恨自己的自私与盲目,在看不见前路未来的情况下依然妄想拥有林见深,她怎么可以这么可恶? “我刚刚说的那些话,是开玩笑的。”她走过去,想了想才说,“你别当真啦。” 她听见林见深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像是解决了一个未解之谜,抛下了一个千斤重负。 这一声轻轻的叹气已经给了她答案。夏语冰也笑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笑有多么苦涩,又有多么幸福。 这种滋味她再也不想品尝了。好在林见深还并没有深陷其中,现在悬崖勒马也还来得及,她舍不得他吃苦。 回家后不久就下了雨,这一下就是两三天,仿佛连老天也在为她的失恋制造气氛。 捡回来的栗子还堆在厨房里没有处理,夏语冰有点提不起兴致,索性让它摊在料理台上晾干水分,成为老猫的玩乐的道具。 夜已经深了,客厅里只有老旧电视里传来的声音,没有夏语冰咋咋呼呼忙碌身影,家里还真安静了不少,这种安静令林见深很不舒服。 林见深看完了新闻联播,心不在焉地拿起遥控器换台,眼睛却不自觉地瞄向歪在沙发上发信息的夏语冰。连换了几个台后,某个地方卫视正在热播一部偶像剧,里头帅气的男主角正和傻乎乎的女主角发脾气,可这气撒着撒着就变了味道…… “真是个蠢女人!”男主角撂下这么一句话,就搂过女主,低头狠狠吻上了她的嘴唇。 这一幕是特写,镜头变化角度地拍摄男女主舔咬交缠的唇舌,配着温柔的主题曲,浪漫得不得了。 林见深盯着荧幕中接吻的两个主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然忘了换台。 接吻的‘唔唔’声有些大,很容易勾起某段隐秘的回忆,夏语冰坐不住了,在脸颊彻底滚烫起来之前抬起眼,对林见深说:“换个台吧。” 林见深握着遥控,却没有动,眼睛望着电视里亲吻相拥的主角,话却是朝夏语冰说的:“你说,人类为什么要接吻呢?这种交换口水的行为,有什么好崇尚的?” 夏语冰觉得自己的心真是麻木了,听到他这样尖锐的问题,也只是微微钝痛了一下,笑道:“还能是因为什么,大部分是因为喜欢对方啊,所以想和他做这样亲密的动作。” 冗长的吻终于结束了,男主角气喘吁吁、口是心非地威胁女主:“你是我的!不许你再找其他男人!” 听到这句台词,林见深的目光终于从电视上挪开,轻轻落在了夏语冰的身上。 他望着她,即便是隔着半个沙发的距离,夏语冰也依然能感觉到他视线的深沉,灼热的,探究的,仿佛要将人生生灼烧。 这几天,他探究的视线总是越来越多地落在自己身上,像是在研究一个未知的物品,令夏语冰难以回应。 她像是陷入了一个僵局,进退两难。 她干脆起身,到厨房里去剥板栗。 厨房的灯泡很老了,光线黄而昏暗。板栗壳很硬,需要用小道开口,将硬壳剥下,再用温水浸泡去皮。繁琐而枯燥的工作,刚好用来平静她蠢蠢欲动的思绪。 “夏语冰,”不知何时,他站在了她的身后,小声问道:“你是生气了吗?” “没有。”夏语冰机械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视线失了焦点。她手里还拿着刀,这样走神实在是太危险,只好停下动作深吸一口气,哼了一声问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林见深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因为你喜欢上了一个妖怪,而他不能回应你,所以你生气了。明明你刚回来的那天还很开心,自从你亲了我后,就不开心了。” “……”最初表白的勇气已经用光了,现在更多的是对未来的顾虑。夏语冰干巴巴地反驳,“我没有喜欢谁。” “撒谎。” 夏语冰能感觉得到通透的视线落在她的背后,看穿一切。林见深说,“你刚刚说喜欢一个人才会想和他接吻,而那天在小树林,你说你不后悔和我接……” “别说了。”手中的小刀失了力道,轨道一歪,擦过栗子皮割破了她的食指。 她痛呼一声丢了刀,捂着左手食指疼弯了腰,疼出了眼泪。 “怎么了?”方才还气定神闲的林见深一下子慌了,蹲下-身抓起她的左手,着急道,“给我看看!” 夏语冰捂着食指,紧紧地攥着,死也不肯打开,生怕一松手就看到皮肉翻卷的恐怖画面。 她抽气,半晌才挤出一个字:“不……” “别闹了,你在流血!”林见深的语气沉了几分,拧着眉说,“松手!” 大妖怪还是很有魄力的,冷着脸说话的样子真是可怕。夏语冰怂了,将眼一闭心一狠,松开了手。 林见深没有说话,但她知道这一刀肯定不浅,因为她能感觉到血液瞬间顺着指缝淌下,滴在地板上。 还好伤到的是左手,疼痛之余她还有力气庆幸,如果划伤了右手那真是得不偿失了,以后画画肯定会受影响。 正胡思乱想着,受伤的手指被林见深轻而坚决地握住,接着被送入一个湿软温暖的地方…… 夏语冰讶然地睁开眼,顿时身体宛若雷劈般僵住!只见林见深垂着浓密的睫毛,双手握着她的食指,正用唇舌一点点舔去她手上的血迹,将她的伤口送入嘴里,湿软有力的舌头在她伤口处打着转,别人做来兴许是情-色的动作,他来做却仿佛理所当然似的,让人生不出一点下-流的想法。 可夏语冰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脸,开始挣扎起来。 “别动,给你舔舔会愈合得更快。”林见深强势地按住她,含糊地说。 这是什么三流言情小说的桥段?夏语冰在心里吐槽,可身体却像是被蛊惑般失了反抗的力气。 想起林见深因车祸显出原形那会,他也曾用龙涎给自己疗伤,但后来进山去找他时擦破了皮,他却不愿意再舔舐了,只说了一句:“脏死了,鬼才舔。” 现在又为什么不嫌脏了呢? 夏语冰刚按捺下去的心思又争先恐后地冒了头,如藤蔓在她心中疯长。她脸上燥热,抽了抽手,轻轻叹气:“脏。” “还好。”林见深吐出她的手指,望着上面愈合的伤口说。 “林见深,”夏语冰再也憋不住了,一眨不眨地盯着林见深,直呼大名质问,“你觉得普通兄妹会做这种事情吗?” 林见深怔住。 夏语冰晃了晃自己的手指,说:“我不喜欢黏黏糊糊暧昧不清的关系,这会让我很迷惑。” 作者有话要说:林见深还没有区分爱情和亲情的区别,他以为自己和小语之间是社会主义兄妹情,却爱上了而不自知。 不过,他能通过电视研究男女恋爱行为,就离开窍只有一步之遥啦!小语骂醒他! 第44章 山中险 夏语冰抽回了手。食指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不再流血, 只留下一线淡粉色的新肉。 “我只是想要照顾你。”林见深望着她说,“婆婆说我们是兄妹, 兄妹之间彼此照顾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夏语冰心中万般滋味,摇了摇头:“成年的兄妹之间不会做这些事,更不会一辈子住在一起。对我而言, 你也不仅仅是我的哥哥,我既然已经将我的心意坦白, 或许就到了该在更近一步还是后退一步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正如你所说, 我是个贪得无厌的人类, 你要是想打消我的非分之想,就明确地告诉我你不会喜欢我。” 林见深还维持着单膝蹲下的姿势,这么久了也不觉得累似的,微微侧首,神情专注而认真, 极力理解她话里的含义。许久, 他问:“我们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这样是哪样?”夏语冰抬起头笑了笑, “兄妹之上, 恋人未满?” 林见深张了张嘴:“夏语冰,我……”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希望你好好考虑清楚,不要害怕伤到我,更不要抱着试一试的新鲜感盲目答应。”厨房的电灯泡接触不良,灯光闪了闪, 明暗交替的光落在夏语冰的眼中,模糊了她的神情。 顿了顿,她又轻松一笑,补充道,“哥,很抱歉给你添了麻烦,但你不要有压力,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理解你尊重你。” “夏语冰,我还是不太明白。”林见深起身,眼里是真真切切的疑惑,“你明知道妖和人殊途不同归,为什么还会存有那样的心思呢?” 夏语冰想了想,才说:“谁知道呢。大概,因为你足够好吧,哪怕是飞蛾扑火也想要拥抱一下。” 林见深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波深沉。 “哥,你有时间慢慢思考,不急于这两天。”一口气说出了积郁在心里许久的话,夏语冰莫名地轻松,起身绕过他高大的身躯,轻声道,“早点睡,晚安。” 夏语冰一晚上没睡好,又有点后悔晚上太冲动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林见深对于爱情一片空白,又何必这么逼他呢? 可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再要收回来就难了,她辗转一夜,直到天色微明才昏昏沉沉地睡下,不知道第二天该怎么面对他。 好在清晨费轩前来拜访,给夏语冰送了一腿羊肉过来。他这学期已经高三了,学业很忙,但一直坚持在画画,还抽空在市里接受培训,素描基本扎实了,油画和水彩也进步很大,夏语冰和费轩讨论油画的刮涂,倒也没空再去想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 一个小时眨眼就过去了,窗外的秋雨已经停了,屋檐上淅淅沥沥地滴着水珠,像是一道透明的水帘。夏语冰靠在椅背上抻了抻腰,视线落在费朗包着医用纱布的右手臂上,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伤了右手?是被狗抓咬了吗?” 费轩一怔,将蓝白校服的衣袖往下拉了拉,罩住伤口,轻轻摇了摇头,用口型说:不是。 夏语冰又问:“和人打架了?” 费轩还是摇头,用小刀去刮画布上多余的颜料,原本就安静的大男孩更是安静了不少,似乎不太愿意提及这事。 夏语冰猜测他大概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说出口,只好换了个话题。 费轩下午还要去学校上课,在夏语冰那儿呆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就要走了,夏语冰只好起身送他出门,到了后山竹林,刚巧见林见深背上挂着一个小竹篓,手里拿着一把小锄头,正从竹林的另一端款款走来。 “哥!”夏语冰朝他招手,“你去哪儿?” 林见深没说话,只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她。 费轩见林见深在,就摆手示意夏语冰留步,打字告诉她:【朗哥在前面马路上等我,夏老师不用送我啦。】 夏语冰点点头:“那你小心点。”说完,她大步朝林见深跑去。 “你怎么和费家那小子在一起?”一见到她过来,林见深拧眉问道。 “他是在我这学画画的学生,你忘啦?” 昨晚的事情好像没有发生似的,经过一个晚上的沉淀,两人间又恢复了最初的沉静,即便平静的外表下波澜起伏,也被掩饰得很好。 “费家出了事,这一阵子少和他来往。”林见深告诫。 费轩家出事了?难怪刚才问他伤口的时候,他神色躲躲闪闪的。 到底是个乖巧听话的弟弟,夏语冰难免有些担忧,问道:“他家出什么事了?” “他们家祖上损了阴德,闹妖怪,祸及子孙。”见夏语冰瞪大了眼,林见深又安慰她,“你也别担心,费朗会保护他。” 夏语冰记得费轩曾经提过,费朗是费爸爸收养的儿子,又和林见深是‘同类’,这么说的话…… “费朗也是妖怪咯?他是什么妖?厉害吗?” “狼妖。”林见深言简意赅,“没我厉害。” 夏语冰本来还想追问费家闹妖的事,但一见到林见深背着的小竹篓,注意力就被转移了,问道:“你要去哪儿?” 林见深转身,头也不回道:“刚下过雨,山里的菌菇很多,采一点给你带到杭州去。” 夏语冰心里一沉,没想到一周的假期过得这么快,明天她就该回去上学了。强压住心里的那一点不舍和伤感,她在薄雾缭绕的石桥上跑过,追上林见深的步伐:“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下过雨的山路十分湿滑,空气中弥漫着清新而潮湿的味道,沿着杂草丛生的山路朝西走半个小时,可以看到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树林,松树之下铺着一层厚而绵软的松针,间或可以看见几朵蘑菇从松针下顶出,颤巍巍地探出小伞来。 这叫松树菌,用来煲鸡汤鲜美无比,夏语冰顾不得抠去鞋底厚厚的泥层,欢天喜地地采了满满一衣兜。林见深蹲下身,方便她将菌子放入竹篓中。 这只竹篓是上次捡板栗用的那只,夏语冰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个不合时宜的初吻,以及满地滚落的栗子…… “分开找吧,我去那边看看。”夏语冰清了清嗓子,指了指前方那片更为茂密苍老的树林。 林见深犹豫了一下,想着自己在这守着,应该没什么问题,就点头应允:“别走远了。” 夏语冰应了一声,沿着小路采摘过去,抬头时不经意间看到了不远处倒塌的一截枯木。枯木中空,上面布满了斑驳的苔藓和黑乎乎的东西,走近一看,才发现那些密集的黑色耳状物体是新鲜的木耳。 夏语冰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回乡度假,也和外婆来采摘过木耳,晒干后保存一个冬天,炒肉炖汤都很合适。 她跨过荆棘条,蹲下身小心地将木耳摘下,扯起衣服下摆当做容器装好。正摘得入神,忽然感觉背后一阵阴凉,有丝丝缕缕的白色雾气从她脚下蔓延开来。 一开始她还没在意,直到这雾越来越浓,藤蔓似的顺着她的脚踝攀爬而上,冰凉湿冷的触感令她浑身一颤,她才反应过来……这不详的浓雾不正是她之前遇到过的么! 她猛地起身,张了张嘴,一声‘哥’还未喊出口,就见头顶吧嗒一声落下一颗雨珠,接着越来越密,竟是下起了太阳雨! “你身上,有我最讨厌的味道。”身后忽然想起了一个空灵的女声,如丝如媚。 这声音古古怪怪,明显是不属于人类的嗓音,蛛网似的缠缚住夏语冰,令她手脚冰凉,半晌才用尽全身力气转身…… 她看到了一个女人。 不,严格地来说那是一个生了两只雪白狐狸耳朵的半人半妖的怪物——她墨黑的长发拖在脚踝,穿着一身明制的嫣红袄裙,手里握着一把靛蓝色折扇,娥眉淡扫,眉眼细长上挑,红若樱桃的嘴唇似笑非笑地勾着,皮肤白得像纸,更衬得眉目唇舌浓艳无比,美艳得没有一丝人气,就这么似飘非飘地立在滚滚的白雾中,翠绿色的兽瞳盯着夏语冰,似乎想要将她生吞活剥。 这是夏语冰所见的,除了林见深、外公和费朗之外,第四个可以幻化出人形的妖怪。甚至,她比林见深更可怕,因为在她周身妖气纵横,除了无尽的憎恨之外没有一丝的善念。 一个真正的,嗜血的怪物。 “哥……” 她后退一步,求救的话还未来得及喊出口,就被那狐妖欺身逼上来,用长满尖利指甲的手指扼住了喉咙。 窒息的感觉十分难受,喉管被捏住,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说!他在哪儿!”狐妖恶狠狠地说,“那个负心人在哪!” 夏语冰根本就不知道她嘴里的负心人是谁,只瞪大胀满血丝的眼珠,眼睁睁看着狐妖将手越收越紧,殷红的唇裂开,露出了尖锐的森森白牙! 她要吃了自己! 这是夏语冰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林见深!林见深! 她徒劳地张着嘴,在心里疯狂地喊着林见深的名字,企图不远处采摘的林见深能发觉这片浓雾中的杀机…… 或许是心有灵犀,下一刻,疾风扫荡浓雾,一条黑影铺天盖地冲来,将狐妖撞出十多米远,狠狠地将她按在了地上! 扼住的喉咙终于被解放,空气争先恐后地拥入肺部,夏语冰瘫软在地上,捂着隐隐作痛的颈部疯狂咳嗽起来。 她急促喘息着,勉强睁开眼,看到半人半龙的林见深死死地扼住狐妖的喉管,背后一双羽翼张开,黑色的羽毛根根炸起,显然是动了杀念。 “我警告过你,不要再出来作乱!”林见深压低了嗓音,胸腔中有浑厚的龙吟声震颤,令百妖战栗俯首。 “呵,哈哈哈哈哈哈!”那狐妖露出癫狂而挑衅的笑,龇着白牙恶狠狠地说,“你最好杀了我,否则百年千年,我还是会想尽一切办法下山杀了他!” “他死了几百年了。”林见深冷声说。 “光杀他一个怎么够!他招惹了我,给了我名字,教会我爱-欲,将我带入那万丈红尘之中,然后又嫌弃我是个妖怪将我狠狠地抛弃在人世,转而娶了别的女人为妻……” 狐妖在林见深掌下战栗,仍是咯咯地笑着,“我们妖怪向来是爱憎分明,当初有多爱他,现在就有多恨他!光杀他一个怎么够呢?我要杀了他的子孙后代,杀了沾染上他那讨厌气息的所有人!此仇此恨,非死不能消弭!” 妖气纵横的恶语彻底激怒了林见深。他掌下用力,狠声说:“看在同类的份上,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你,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伤了她!” 说罢,他低吼一声,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长变大,白皙的皮肤被黑硬的鳞片取代,衣服爆裂撑开,他竟是在夏语冰的眼皮底下划出了龙形,盘踞在古木岑天的松林之中! 黑色的应龙长啸,有力的龙爪像是捏着一个玩具似的捏住狐妖的身躯,用力一握,狐妖当即惨叫一声,化作一阵白雾爆裂,然后消散在空气中。 唯有一把靛蓝色的折扇从空中飘落,缓缓落在夏语冰面前。 这是一把很老很老的扇子,扇骨不知道断了多少回,又被人用胶水和红绳小心翼翼地修好。扇面以靛蓝为底,画着雪山、雪花和一轮弯弯的残月,旁边用小楷写着一行小字: 【明天启六年,辰州秀才费元安曾爱妻胡阿雪】 费元安,费轩……都是费家人。 费轩今天来找过她,所以狐妖才会说她身上有费家人讨厌的味道。 明代的辰州距离费家现在居住的翡翠镇十分近,再联系之前林见深说‘费家损了阴德,闹妖怪’的说法,夏语冰不难推测出:想必是费轩的祖先费元安无意之间遇到了这狐妖,并与她相爱,却又抛弃狐妖另娶她人,从而导致她怨恨至今,频频下山害人作乱,骚扰费家后人…… 正想着,一个巨大的龙头缓缓凑了过来,碎金色的兽瞳担忧地打量着夏语冰,又用脑袋轻轻顶了顶她的肩。刚才还凶气横生、杀妖无形的大黑龙,此时却温顺地不像话。 “我没事,哥。”夏语冰回神,将折扇收拢放在地上,抬手摸了摸林见深银色的龙角,叹气般说,“我现在愁的是,你把衣服撑破了,待会是要裸着回家吗?” 大黑龙一怔,金色的眼睛瞪得老大,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夏语冰被他呆愣无措的样子逗笑了,可没一会儿,她又渐渐敛了笑意,指腹抚过脖子上的淤青,陷入沉思。 “他招惹了我,给了我名字,教会我爱-欲,将我带入那万丈红尘之中,然后又嫌弃我是个妖怪将我狠狠地抛弃在人世……” “我们妖怪向来是爱憎分明,当初有多爱他,现在就有多恨他!” 狐妖临死前所说的话字字如针,狠狠地刺痛了夏语冰的心。狐狸在骂负心的费元安,又何曾不是在骂痴心妄想、自私自利的她呢? 她要是真招惹了林见深,将来又抛下他孤独度日,林见深会不会也和这狐狸一样陷入百年如一日的痛苦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留言和营养液,询问双鞭啥时候能用上的小可爱,我假装看不懂啦~(捂脸!) 第45章 生日夜 没了衣服的林见深很为难, 总不能光着身子下山吧? 夏语冰看着他努力将自己庞大的身躯藏在树干后的模样, 忍不住好笑,提议道:“要不你在这等等, 我回去给你拿衣服裤子?” 大黑龙从茂密的松针中钻出一颗脑袋,碎金色的眼睛落在夏语冰淤青的脖子上,终是摇了摇头。 夏语冰不放心:“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你不会要等到天黑才回家吧?” 大黑龙没说话, 只是将身子往树冠中一钻,消失不见了。 “?”夏语冰跑到那棵松树下抬头望去, 只见树枝纵横, 并没有林见深的身影。她不由有些急了, 将手拢在嘴边喊道,“哥!” 她被狐妖掐过脖子,情急之下声音有些破音。正茫然着,只见头顶的树叶一片窸窸窣窣,接着一条黑黑细细的东西从树枝上坠落, 正巧落在夏语冰肩上。 夏语冰下意识一模, 摸到了温凉如玉的细密鳞片……顿时骇了一跳! “有蛇!”她一声尖叫, 眼疾手快地抓起那条小指大小的条状物用力一甩! 吧嗒—— 黑色的‘蛇’被甩在树干上, 粘了一会儿,又吧唧一声掉在枯松针中,仰面朝天,两只小翅膀歪七扭八地支棱着,四肢小爪子不住地划啊划,好半晌才翻过身来, 甩了甩长了两只银角的小脑袋…… 等等,翅膀和角? 夏语冰回过神,匆匆蹲下身定睛一看,这小小的黑龙不是缩小版的林见深吗? “你没事吧?”夏语冰慌忙捧起他,望着掌心不到小指粗细的小黑龙,又新奇又好笑,“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大概是变小了不方便说话,又或者是因为刚才被摔懵了,林见深没出声,只沿着夏语冰白皙的手腕盘成一圈,首尾相连,像是一条龙形的黑色手链。 这倒方便了不少,于是夏语冰将它带回了家,刚放下竹篓,才发现腕上空落落的,一直盘旋着的小黑龙不见了。她生怕不小心将林见深遗落在了山路上,就屋里屋外地喊了一声:“哥,你在家吗?” 没人应答,只是二楼林见深的卧房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夏语冰不放心,将篓子里的菌菇往墙上一挂,连鞋也顾不得脱就小跑上二楼,推开林见深的房门:“哥……” 话还没说完,她看到了一条矫健修长的肉躯一闪而过……没穿衣服。 接着是一阵乒乒乓乓慌乱的声音,她迅速关上门,呆站在门口,慢慢红了脸颊。 “你都不敲门的吗?”林见深恼怒的嗓音隔着房门传来。 “我以为将你弄丢了,急得要死谁还记得敲门!”夏语冰的尴尬一点也不比林见深少,不甘示弱地反驳,“我叫了你名字的,谁叫你不回应我。” 门忽地被人拉开,林见深穿着一身干净的新衣裳从屋里走了出来,白皙俊秀的脸上有可疑的红晕。 他穿着夏语冰亲手设计的衣服,没敢抬眼看她,低着头闷声下楼去了。夏语冰想了想,也跟着下去。 林见深忽的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说:“你的伤……”他伸指想要触碰夏语冰的伤处,却被她后退一步地躲开。 没料到她会抵抗,林见深明显怔愣了一下。夏语冰捂着脖子不自然地笑道:“没关系的,睡一觉就好了。” 林见深看了她半晌,才迟疑道:“真的不用我帮忙?” 夏语冰一想起他治疗伤口的方式就忍不住脸红心跳,忙摇头:“真不用。” 林见深没再说话,只是转身去柜子里拿来了一瓶活血化瘀的药油,对夏语冰说:“那我给你上点药。” 夏语冰不好拒绝,就坐在沙发上乖乖仰起脖子,让沾了药水的棉签轻轻落在自己的脖颈处,冰凉而又微痒。她索性闭了眼睛,不去看林见深凑得太近的脸,可以闭上眼,满脑子都是狐妖临死前憎恨的话语。 如果不能和妖怪长相厮守,又何必因一时贪恋而招惹他们呢? 她神情恍惚地想着,直到林见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提醒道:“上好药了,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哥,今天你做菜吧。”她将自己陷入沙发里,没什么精神地耍赖,“我想吃你做的菜。” 也许,以后都吃不到了。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你倒是越来越娇气了。”林见深嘴上嫌弃,可到底还是乖乖进了厨房。 夏语冰听着厨房里淘米下锅的动静,心中百感交集,有不舍和牵挂,也有淡淡的、如丝拉扯般的痛意。 这夜,夏语冰做了个梦。 她梦见她曾去过的那片人迹罕至的深谷,萤火虫和月光依旧,一条漆黑的应龙盘旋卧在枝干虬结的老榕树下,黑色的羽翼被藤蔓纠缠锁住,历经春花秋月夏雷冬雪,日复一日,像是一座会呼吸的坟冢,陷入永久的安眠。 梦境沉寂,有种令人压抑的悲伤,她记得自己就站在黑龙的脚下,却怎么也唤不醒他,耳畔不断响起的是狐妖带着憎恶的声音:“……你招惹了他,最终又抛弃了他,你真是个自私罪人!” “不是的……” “是你!是你害惨了他!” “我没有!”夏语冰大叫一声从梦中猛地惊醒,脸上湿漉漉的一片,全是眼泪。 梦醒了,可慌乱不已的心脏还是久久都没能平复。擦干眼睛,摸出床头的手机一看,凌晨五点,天还没亮。 她睡不着了,干脆点开浏览器,胡乱地搜索一些和延年益寿、妖怪神明有关的奇闻异事,刚点开度娘,就见下方搜索历史的方框里弹出来几条搜索记录: 【妹妹生气了该怎么哄】 【妹妹突然不理我了是怎么回事】 【如何确定自己有了喜欢的人】 【妖怪和人可以谈恋爱吗】 …… 一开始夏语冰还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搜了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难道是做梦梦游干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想起来,昨天她因一直想着狐妖临死前的话,明着暗着都在回避林见深的靠近,没怎么搭理他。林见深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已经感觉到了异样。 入睡前,林见深敲开了她的房门,站在卧房门口看了夏语冰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可以借你的平板电脑用一下吗?” 夏语冰平板的百度账号和手机是共用的,搜索记录一目了然。两人相处这么久,夏语冰经常会将平板借给他看新闻,或是让他帮忙做一下游戏任务,所以这一回林见深来向她借平板,她也以为林见深只是想用来看新闻而已,没想到竟是在查这些。 夏语冰按照他搜索的记录一条条点进去,越看越觉得心酸。她揉了揉眼睛,握着发烫的手机壳仰面躺着,心想:他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喜欢我了呢?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用被子捂住脸,辗转到天亮。 今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她得回杭州了,照例是林见深开车送她去市里的车站。夏语冰晚上没睡好,一上车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到了站她才恍然反应过来,这一路上她都没有和林见深说过话。 进站告别的时候,林见深实在耐不住沉默问了她一句:“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未等夏语冰回答,他又补充道,“我可以来接你。” 阳光是淡金色的,落在身上没有什么温度,风一吹就能感觉到秋风萧瑟的凉意,夏语冰拉着拖箱站在来往的人群中,过了好久才笑着说:“再说吧。” 答案变了,林见深的心情也变了,他甚至有一瞬的慌乱,唯恐夏语冰转身离去就再也不会回来。 “你还会给我打电话吗?”他又问。 夏语冰想了想,才坚定点头:“会。不管怎样,你永远都是我的亲人。” 林见深这才笑了,轻轻点头:“好。” 夏语冰朝他挥手告别,转身的时候听见林见深的嗓音稳稳传来,没有丝毫的犹豫:“夏语冰,那天你问我的问题,我会给你答案。” 夏语冰讶然地转身,看见林见深清清朗朗地站在人群中,卓然而立,神情认真地补充:“很快。” 意料之外的,夏语冰并没有想象中的惊喜,只是眼眶微微发涩,极力克制住想要挥退拥抱他的欲-望,轻声说:“不着急。” 依旧是天高云淡,依旧是眉目清朗的少年站在对面,但和回来的那天相比,却更多了几分秋的萧瑟。 大四基本已经结束了课程,创业的创业,实习的实习,夏语冰在夏宗泽的公司下挂了个实习证明,从学校搬回了自己的小公寓,每天除了画稿就是做菜,偶尔和朋友出去纸醉金迷地浪一把,每天将自己的行程安排得满满的,像是要刻意遗忘一个不该惦记的人、一些不该奢望的事…… 只是偶尔,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会一个人躺在被窝里思念乡下的萤火虫和月光,以及月光下那条孤独的应龙。 转眼到了夏语冰的生日,按照以往的规矩,她中午会在家里和夏宗泽一起过生日,晚上则是和朋友们一起。 王莎莎给她办了一个生日派对,吃饭K歌打桌球和电玩一条龙服务,宴会上除了几个玩得好的女孩子,还有不少女生家属以及有意追求夏语冰的男孩子,郑彦也送了礼,不过是托王莎莎带过来的,本人没露面,想必是不想让她尴尬。 一群年轻人闹腾到了夜里十点多也不肯罢休,夏语冰切了生日蛋糕,就借着上厕所的理由离开了那群唱歌唱到鬼哭狼嚎的朋友们。 在厕所补了个妆,包里的手机响个没停,她一手拿着口红,一手艰难地掏出手机一看,熟悉的座机号码,来自遥远的乡下。 这是林见深第一次主动给她打电话。 嘟—— 手指不受控制地按下了接通键,听到熟悉而清冷的嗓音透过听筒传来:“喂,夏语冰?” “嗯,哥?”大概是喝了酒,嗓子竟然有些干涩,像是被眼泪泡过似的,苦得很。 过了一会儿,林见深低声说:“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轻轻的一句话,将遥远的记忆勾起。 【“你还没回答我呢?九七年几月的?” “七月初七。” “七夕啊,这么巧?我是十月二十八过生日,过阳历。”】 没想到当初随口一提的生日,没想他悄悄记在了心里。夏语冰的喉咙像是堵住似的,词汇量在一瞬降到了负数,半天才干巴巴地‘啊’了一声,说:“谢谢。” 又是一阵沉默,千言万语都藏在了两人起伏的呼吸声中。 “你怎么不接电话?” “你怎么还没睡?” 两人异口同声,又不约而同地住了嘴。 夏语冰反应过来,忙调出通话记录一看,果然有不少林见深的未接电话,从晚上七点开始一直到十点半,每隔半小时一个。 “抱歉,哥,手机放在包里,而且包厢里很吵,我没听到。”夏语冰可以想象出林见深守在那部老旧的电话跟前,一遍又一遍地拨打她电话的神情,心中难受不已,又急切地解释,“我真的没有听到。” “我知道了。”顿了顿,林见深深吸一口气,问道,“你能把你的住址告诉我吗?我给你做了一份……” “夏语冰!快来唱歌啦!”王莎莎和几个女生吵吵嚷嚷地挤入洗手间,拉着夏语冰的手闹道,“寿星躲在厕所里干嘛呢?陪客去!走走走!” 夏语冰被她闹得没办法,也没听清楚刚才林见深说了什么,匆匆地打断他道:“哥,我等会再给你打电话!” 嘟嘟—— 电话里传来一阵忙音,林见深垂下眼盖住眼底的落寞,轻轻搁了电话。 在客厅的茶几上躺着一个精致的红漆木盒,盒子装着一套手工餐具:带着猫耳的木盘子、木碗、木勺、叉子、筷子,一共十二件,以山中古木为原料,以灵力为刀,一笔一划,一削一挫,每一件都是林见深精雕细琢出来的,期间因为晾晒上油的时候不小心做坏了一个盘子,导致重新返工,。 木盒的旁边还躺着一张快递单,可惜却没机会填上收货人信息。 作者有话要说:傲娇一时爽,追妻火葬场。哥哥缺少一个追妻的收货地址,在线求助! 另外,你们要的甜甜甜和谈恋爱很快就上线啦~ 谢谢M?r的地雷~ 谢谢“╰つ戏子ヽ躲不了尘世繁华”,“琢谙”,“跟我上山吧”,“ZIQING”,“百里透着红”,“Amy最近好爱吃栗子”等小可爱投喂的营养液~ 第46章 圣诞夜 “你跟林见深怎么样了?”在家住了两天, 夏宗泽就看出了她的不精神, 问道,“最近都没见你和他打电话了。” “就那样吧。”夏语冰咽下嘴里的饭粒, 搁下筷子说,“就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有很多东西不是我想要就可以去拿。”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只有足够在乎一个人的时候, 你才会愿意舍弃自己,设身处地地为对方考虑。”夏宗泽给她盛了一碗野菌鸡汤, “这是上次你从乡下带回来的野菌, 我让李嫂帮忙晒干煲了鸡汤, 尝尝看是不是特别好?” 夏语冰恍惚又回忆起了和林见深采摘松树菌的情景,就在那一天,她从别人的故事里明白了爱情不是占有,而是理解和给予。 夏语冰将鸡汤碗推开,闷声闷气地说:“我不喝, 一喝又忍不住想他。”可推到一半又有些舍不得了, 很没节操地将汤碗拿回来小口小口地抿着喝。 “如果努力了还是有缘无分, 那也就算了, 少一个男朋友就多一个哥哥。你还很年轻,一切都会过去的。”夏宗泽放下筷子,笑道,“何况,还有爸爸在呢。” “噢。”夏语冰搅着鸡汤说,“谁知道你以后和徐阿姨结婚了, 还会不会想起我这个灰姑娘?” “小语。”夏宗泽正色,纠正她,“灰姑娘是死了父亲的,别这样咒你爹。” “哈哈哈对哦。”夏语冰反而被逗笑了,心情明朗了不少。 不过,她倒想起自己确实好几天没有给林见深打电话了,自从生日之后,林见深没再打过电话,夏语冰也刻意回避,有时候三五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不是不想他,而是知道自己不能想他。夏语冰不愿林见深步入外公和狐妖的后尘,让这份没有结果的感情到此为止,互不越界,再好不过了。 从心里硬生生剜去一块,刚开始的时候可能有些疼,但疼着疼着,终会习惯的。 之后通话频率更是接近于零,林见深忙着秋收,夏语冰和王莎莎的网店也要参加一个‘最美汉服少女’的活动,整日忙着设计改稿参赛拉票,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杭州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平安夜和店里的人聚了个会,第二天又被王莎莎拉着去看了西湖雪景,给店里冬季冷香系列的汉服拍了宣传照,等到终于忙完回到萧山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七点。 萧山还是蛮冷的,广场耸立着圣诞树,街道上挂满了圣诞彩灯,圣诞老人在玻璃橱窗里和蔼可亲地微笑,戴着尖尖的红帽子和麋鹿角的情侣手拉着手,一对又一对地在街上来往…… 夜空下的雪十分寂静,与热闹的街道格格不入,夏语冰夹在人流中,默默将围巾拉高了一点,遮住被冻得通红的鼻尖。 路过一家咖啡店,店里正放着日剧《朝九晚五》的片尾曲,清澈的日式男音唱着:告白后你给出的答案/即使不是我想要的/我也绝不会因此而抹去对你全部的爱意…… 当时你和我不过是偶然遇见/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无法控制/每天都想要见到你/多么想要你明白这一点……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一首恰到好处出现的歌曲,一段直北北北北北北北击回忆过往的歌词,轻而易举地就能勾起一个人内心中最脆弱的部分。 夏语冰此时站在彩灯闪烁的大街上,仰头看着霓虹灯光中簌簌飘落的雪花,明明身处人潮深处,却仍然有一种可悲的残缺感、孤独感漫上心头。她明明有才华,有家世,有疼爱她的爸爸,有一大群呼之即来的朋友,可仍觉得少了点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名为‘林见深’的位置在隐隐作痛,听着这首日语歌,她忽然间想念林见深,很想很想,想到鼻头泛酸,胸口发闷。 压抑的思念一旦释放,如洪水决堤,冲垮理智。她站在寒风凛冽的街头,任由雪花开遍眉梢眼角,只哆嗦着拿出小挎包里的手机,翻出了一个她烂熟于心的电话。 有好几次,她的拇指控制不住地想要按在通话键上,理智和情感相互撞击,令她冻得通红的手指微微发颤,几乎要握不住手机…… 正凝神,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一串再熟悉不过的电话号码在屏幕上方跳跃。夏语冰瞪大眼,霎时间以为自己太过思念出现了幻觉。 哆哆嗦嗦按下接听键,还差点因为激动而摔了手机,接通的一瞬,林见深清冷的嗓音传来:“喂,夏语冰?” 夏语冰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哥,是我。” 林见深‘嗯’了一声,绵长的呼吸透过听筒传来,间或伴随着几声猫叫,定是那老猫又闹着要吃小鱼干了。 “哥,有什么事吗?”长久的沉默令夏语冰很不安,她试探地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好久没和你说话了。”林见深的嗓音很沉,不是故意抱怨,语气平静得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却拨动了夏语冰心里最脆弱的那根弦。 “你生日的时候,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说这话的时候,林见深清冷的声线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腼腆,“但是不知道你的地址,一直没机会给你寄过去。” 原来生日那晚,林见深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是这个。夏语冰没想到他还给自己准备的礼物,一时间什么理智什么担忧,全都抛之脑后,她急切道:“你给我准备了礼物?为什么不早说?”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难道不是自己一直在逃避,没有给他说出口的机会吗? 好在林见深并不介意,只是平静地说:“最近有点忙,忘了再问你。”JSG 圣诞树七彩流光,世界仿佛又恢复了色彩,夏语冰站在街道旁握着手机一笑,报了一串地址。 “好。”电话那头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林见深很认真地将她所报的地址记下,然后又说,“天变冷了。” “是啊,杭州都下雪了。”夏语冰抬头仰望雪夜,涩着眼睛说,“家里天气怎么样?” “湿冷,下了两场冰雹,差点冻坏地里的萝卜白菜。” “哥……” “嗯?” “没什么,我就是……” 夏语冰吸了吸通红的鼻尖,闷在声音藏在围巾里显得模糊不清:“我就是,挺想你了。” 但林见深还是听清了,听得很清楚。 电话里有了一瞬的空寂,他似乎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地问:“你说你……想我了?” “哥,圣诞快乐。”虽然,她知道林见深并不会凑这种洋节日的热闹,但这是她现在唯一能说出口的话。 用拙劣的手段岔开话题,又在情绪决堤之前匆匆挂了电话,夏语冰靠在咖啡店的橱窗边,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她真讨厌因为爱情而变得当断不断的自己,讨厌这颗不受控制怦怦乱跳的心。 真渣!渣女!她不吝于给自己贴上最恶毒的标签,以平息自己汹涌而至的痛苦和负罪感。 最热闹的夜,夏语冰回到自己的小公寓,将自己裹进毛毯中。屋里没有点灯,只有些许的霓虹灯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投射进来,夏语冰窝在床上,一方蓝白的屏幕荧光镀亮她的眼,她一遍又一遍地搜索回乡的高铁票信息,一遍又一遍地刷新,终于在夜晚十一点前抢到一张明天最早的班次车票…… 然而经犹豫之后,又淡然地退了票,将手机关了机,闭上眼强迫自己睡去。 梦里很冷,她想念林见深黑色羽翼下的温暖。 夏语冰是第二天才知道,夏宗泽和徐苗分手了。 她匆匆回到家的时候,夏宗泽刚从公司回来。他一贯整齐的大背头垂下了几缕,西装随意地搭在沙发靠背上,衬衣袖口挽到了手肘,扣子解开了两粒,正坐在客厅里独自品着那瓶珍藏了十多年的红酒,疏朗的眉目间有几分颓靡的英气。 夏语冰认得那瓶红酒,是当年林缈准备用来过结婚十年纪念日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品尝就成了一段不能触及的回忆。 “你和徐阿姨是怎么回事?”夏语冰挨着夏宗泽坐下,小心地问。 “不合适,不想耽误她。”夏宗泽笑了声,将高脚杯里的红宝石色酒液一饮而尽,“搞到现在,我都弄不清自己是喜欢徐苗,还是喜欢像林缈的徐苗。” 夏语冰道:“爸爸,您不是一个会将别人当做替身聊以度日的男人,要是没有一点感情,您会和她在一起两年?” “我知道,只是最近出了点事。”夏宗泽揉了揉眉心,并没多提,“也许是我想太多了,年纪大了就总是患得患失。” 说着,他揉了揉夏语冰的脑袋,“别担心,我会处理好,我还没老糊涂到需要女儿操心的地步。” 夏语冰想起了林见深,不禁靠在夏宗泽宽阔的肩上,叹道:“说起来我们也算是难父难女哟,太可怜啦!” 一家子失恋的人互吐苦水,陪夏宗泽聊完天回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夏语冰下了车,踩着碎雪进了公寓小区。小区门口昏黄的路灯下,隐隐约约站着一道修长高大的身影。 有点模糊,但又很熟悉。 夏语冰还未反应过来,那倚靠在路灯下的男人倒是先一步嗅到了她的味道,缓缓站直身子,就这样顶着肩头的一层薄雪望着她,叫她的名字:“夏语冰。” 还是一样清冷的嗓音,低低的,像是一片雪花落在心里,转眼融化成热泪。 她猛地停住了脚步,像是被抽去灵魂一样傻站在原地,使劲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那道身影依旧还在路灯下站着,映着百家灯火和枝头的碎雪,唤她:“夏语冰,你上次回来时问我的问题,还作数吗?”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今天想多写点甜甜的,但是刚好搬家,还要照顾家里新养的狗子,又当爹又当妈实在太累了,明天我多写点,谢谢大家的留言和营养液~么么哒! 第47章 在一起 你坐过云霄飞车吗?那种上一秒还是低谷, 下一秒就直冲云霄的紧张刺激感, 像极了夏语冰现在的心情。 她从没想过林见深真有一天会离开他困守了几百甚至千年的地方,追随她来到毫无钢筋水泥垒起的都市之中。夏语冰的视线落在林见深的肩头, 黑色棉衣里就只有一件单薄的短袖,眉梢和睫毛上都凝了细细的霜花,也不知道在这天寒地冻中等了多久。 夏语冰机械地朝他走去, 解下自己的红色围巾挂在林见深脖子上,几乎调动了自己全部的意志力, 才勉强装作不在乎的样子问:“什么问题?我不记得了。” “你记得的。”拙劣的谎言并没有瞒过林见深。他抓住夏语冰的红围巾, 布料轻柔而温暖, 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淡淡香味,平息了他两个多月以来执念。 “我不冷。”骨节修长的手指捻着围巾,又将它重新围回了夏语冰的脖子上,还细心地缠上几圈,只露出了她湿润的眼睛和微微发红的鼻尖。 围巾一解一缠之间, 温度已经散去了不少, 但夏语冰还是被烫红了脸。林见深实在靠得太近了, 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自然干净的气息, 是她最贪恋的味道。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公寓楼下的保安大叔尽职尽责,背着手在传达室门口走来走去,时不时朝夏语冰的方向张望两眼,最终忍不住问道:“小姑娘,你认得这小伙子吗?在门口站了好久了呢, 也不爱搭理人,只说是来找人的。” 最近网上总爆出独居女生遭陌生男子尾随的消息,想来保安大叔也是怕她遇见什么奇怪的纠缠者。夏语冰回神,对保安大叔笑道:“王叔,他是我哥,不是坏人。” 林见深试图纠正她:“我不想做你哥了。” “你就是我哥。”夏语冰轻声反驳,又拉了拉他的衣袖,“走吧,上楼说话。” 狭窄的电梯内,楼层显示灯一层接着一层地亮起,林见深提着简单的行李站在夏语冰身边,一直侧首盯着她,半晌才说:“你还没回答我。” ……你上次回来时问我的问题,还作数吗? 夏语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她低着头,一只手不断地摸着围巾柔软的布料,许久才呼出一口白气,说:“哥,你有没有想过,横在我们之间的问题太多,多到我无法解决。当初我不管不顾地表白,自以为很勇敢,现在想想真是太草率了。” 她这话说得委婉,林见深想了想,才问:“夏语冰,你是后悔了吗?这几个月,你一直在避着我。” “我……” 叮地一声,电梯到了指定楼层,门外还站着一对准备出门的年轻夫妻,夏语冰只好打住话头,拉着林见深的手出了电梯门,说:“这边。” 她掏出钥匙开门,林见深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进门开灯的一瞬,他轻声说:“你是因为不想回乡下,所以后悔了吗?如果是这样,我可以留在这里陪你。” 夏语冰手里拿着一双没拆封的男士拖鞋,震惊地看着他。 怕她不信,林见深又重复了一遍:“我可以留在杭州。” “哥,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夏语冰站在门口,满眼的不可置信,“你是个妖怪,你不能离开你赖以生存的地方。” “我可以。”林见深笃定道,“灵溪村的灵脉的确有利于修炼,但我活了这么久,化了翼,成了人,没必要再活更久,能陪着你比一切都重要。” 门口的感应灯在这一刻熄灭,林见深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垂下眼睫说:“你不在的时候,我常常想你,在电话里听到你和别的男人说话,心里也会难受。这两个多月我最高兴的一刻,就是那天晚上你和我打电话,你说你想我了……” 林见深很少表达自己的情感,或许因为他是个妖怪的原因,对于人类的感情概念十分模糊,这种话如果不是经过深思熟虑百般权衡,他绝对不会说出口。 那一刻,夏语冰形容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当这个孤傲的林见深为她低头时,她竟是心疼盖过了欣喜。 “哥……” “夏语冰,我不想做你哥了。” 林见深站在鞋柜旁,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婆婆没有教会我如何去爱一个人,是你教会了我。你不要后悔好么,我们可以试着在一起的。” “他给了我名字,教会我爱欲,将我带入那万丈红尘之中,然后又嫌弃我是个妖怪将我狠狠地抛弃……” 狐妖的话犹在耳侧,夏语冰有了一瞬的恍惚,低声说:“不可以的。” “为什么不可以?”林见深攥住她的手腕,目光沉沉地问她,“是不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对?你可以和我讲,我第一次喜欢人,没有经验,你要说出来我才会明白。” “我不是后悔,我是害怕,比任何人都要害怕。”夏语冰抬起头,凝望着她面前高高帅帅的大妖怪,“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是亲眼看着爸爸一个人撑过这十来年的,可是林见深,将来等待你的可是无数个十多年,你要怎么活?如果你能忘了我倒也算了,要是像我爸爸一样傻,为了亡妻和一个不懂事还老是伤害他的女儿孤独终老,我就是死也不会安心的!” 林见深目光一怔,手上的力度松了不少。 夏语冰用力挣脱他,关上门道:“比起伤害我自己,我更怕伤害你,更怕把所有的孤独和痛苦留给你一个人去承受,你明白么?”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林见深反而松了一口气,低低一笑,“这么说你还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我不喜欢你!”夏语冰被这几天跌宕起伏的遭遇弄得神志不清了,红着眼睛推了他一把,“以前我下定决心表白的时候你无动于衷,现在我好不容易想通了你又要缠上来!妖怪了不起吗?妖怪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你凭什么这么讨厌啊!一直做我哥哥不好吗?让我死心各自欢喜不好吗?” 憋了这么久,总算一吐为快,林见深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索性不解释了,单手将她圈在冰冷的防盗门上,低头吻住了她…… 大妖怪的吻技并不好,只是嘴唇碰着嘴唇轻轻拉扯,但对于凭本事单身了二十一年的夏语冰来说足够震撼了。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瞪大了眼,感受嘴上湿湿软软的热度,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脑中密密麻麻的弹幕飘过:他亲我了! 他居然亲我了?! 他怎么可以亲我! 从来没有想过去看骨科的我终于要沦为德国骨科中的一员了吗? 他怎么还在亲?都不紧张的吗?我该怎么向我爸交代她女儿喜欢的哥哥是个大妖怪! 她这里满脑子奇奇怪怪乱七八糟的念头,全然没有注意到林见深微红的脸和紧张到停止的呼吸。 毕竟是凭本事单身了几百上千年的大妖怪,夏语冰这二十一年的‘修为’又算得了什么呢? 暖黄的门灯下,两人接吻鱼一样地贴了许久,或许是几分钟,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大妖怪是很能憋气的,但夏语冰不能,再这么亲下去她要死了。 她一把推开林见深,湿润泛红的嘴唇隐在围巾中,呼吸不稳地说道:“你干什么?”说完,她扭过头,发丝中露出一只红得充血的耳朵。 “夏语冰,你担心的那些问题我们や还有好几十年去慢慢处理,我足够强大,不会像你外公一样突然消失,如果你担心后代,我们可以不繁衍小孩。”林见深也侧首调开了视线,抬起手背抵在嘴唇上,好半天才低低地说:“所以,我们交往吧。” 他脸上还有未散的红晕,但说话的神情却前所未有地认真。 夏语冰连思考的能力都快没了,哪还能说出拒绝的话?为了这一刻孤掷一注的少年,她就算是死也值了。 她低着头,将手中的拖鞋拆封递给林见深,又站了一会儿,终是轻轻‘嗯’了一声,说:“好。” 林见深如释重负,眼里的紧张化为一丝笑意,他一边换鞋子一边问道:“这么说我们算是同居了吗?” “是借宿。”夏语冰红着脸瞪他。 林见深‘哦’了一声,从行李袋中拿出一个红漆木盒子,犹疑着递给夏语冰:“你的生日礼物,本来想给你寄过来的,但你前天晚上给我打电话……我就想,不如亲自给你送过来。晚了这么久,你还要不?” “要,白送的为什么不要?”夏语冰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只见精美的绒布中嵌着一套木质餐具,纯手工制作,刻花细致,古色古香,每一件都质感十足,也不知是什么木制作而成的,握在手里竟然如玉般光滑温润。 夏语冰抚摸着碗碟,绷不住笑意问道:“做了多久。” “也没多久。”林见深环顾了一下她这间小小的复式公寓,一楼是客厅和阳台,二楼则是独占整层的卧室,只有一张床。于是,林见深天真中又带着一点期待地发问,“我们……要一起睡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也是被狗子折磨的一天…… 第48章 带回家 “要不我还是给你在附近酒店开个房吧。”夏语冰像是第一天才认识林见深似的, 面对他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局促感, “我这公寓有点小,当初买了是方便上学用的, 没想过要住进来其他人……” 她越说越小声,因为自从她提议让林见深住酒店那句话开始,林见深就将嘴巴抿成了一条线, 也不反驳,只握着茶杯坐在沙发上, 拿一种失落的眼神直直地望着夏语冰, 眼里写满了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好吧, ”夏语冰简直败在了他的眼神里,投降道,“你是要睡床还是睡沙发?” 林见深眼睛一亮,提起一口气正要说话,夏语冰忙打断他, “我们还没有约会, 不可以睡一起。” 被戳破了心思, 林见深将提着的那一口气吁了出来, 低低说:“沙发吧。” 夏语冰将沙发调整清理了一下,三人位的布艺沙发,带一张贵妃榻,一米来宽,睡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还是显得有些拘束了。 “要不还是去酒店吧。”夏语冰抱臂端详着自己家的沙发,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沙发太小了,你睡这会不舒服。” “舒服的。”洗漱干净的林见深躺在沙发上,小心地将被子盖到胸口,像是幼稚园的乖孩子。 原来大妖怪来到陌生的地方,也是会小心翼翼地讨好人的呀。夏语冰觉得好笑:“那好吧,你赶了一整天的车应该很累了,早点睡。” 林见深点头,夏语冰又问:“对了,你为啥不用妖力什么的飞过来呀?居然还像个人类一样挤车抢票。” 杭州这边都是电子支付,可想而知连智能手机都没有的林见深一路摸索过来有多么艰难。 林见深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问题,躺在沙发上小心地侧过头来说:“化形飞过来的话,会被人类发现。” 夏语冰叹了声,不知为什么,突然很想过去抱一抱他。 “晚安啦。”她说着,熄了灯,只留下铁艺楼梯旁的一盏浅黄色壁灯。 林见深眼里氤氲着淡淡的灯光,很轻地说了声,“晚安。” 夏语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治愈感涌上心头。从在自家楼下看到这个男人的那一瞬,她就想完了,这辈子只能是他了。 林见深肯为她离开深山来到这里,她又有什么理由不为他勇敢一次呢?如此想着,她陷入了梦乡。 夜里正睡得深沉香甜,突然听见楼下砰地一声闷响,夏语冰一下就惊醒了,忙起床按亮壁灯,下床趴在二楼栏杆上朝下看去,只见林见深正扇着大翅膀从地板上爬起来。 大概是沙发太窄了,他翻身时没注意从上头摔了下来,摔下的一瞬又依靠本能展开翅膀保持平衡。 大翅膀带起的疾风鼓动一楼客厅的窗帘,茶几上的东西哗啦啦散落了一地,夏语冰被风吹得直哆嗦,抱着手臂问:“你没事吧?” “没事。”林见深揉了揉眼睛,慢慢化去翅膀,轻手轻脚地去捡被他扇落的东西,刚睡醒的嗓音十分暗哑低沉,“吵醒你了,抱歉。” 明知道妖怪体质的林见深不会受伤,可夏语冰还是心疼死了,可这么晚了出去开房也十分麻烦,想了想,她道:“你来我床上睡吧。” 林见深一下子来了精神,瞌睡全无,抬眼看她。 夏语冰伏在栏杆上,继而道:“我身子比你小,我睡沙发。” 林见深眼里光彩又淡去,垂下头往沙发上一扑,被子一盖,闷声说:“不用。” 不用就不用吧,倔龙。 夏语冰又躺回被窝中,将空调温度调高一点,熄了灯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担心林见深又从沙发上掉下来。后来她偷偷趴在二楼栏杆上看了一眼,黑暗中隐约看见林见深仰面躺着,手搁在腹部,睡得安稳。 她放心了,像个爱操心的老妈子一样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床上躺好。 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时已经是早上八点多。 以往她可能会赖床到很晚,早饭午饭一起解决,今天却破天荒地一跃而起,用最快的速度在二楼洗漱更衣完毕,然后精神抖擞地下楼同林见深打招呼。这是两人正式交往的第一天,一定要过得有意义才行! 然而有人比她更精神。 客厅里收拾得整整齐齐,那套手工餐具被摆在了陈设架上,沙发上的被子叠成整整齐齐的小方块,靠垫列兵似的摆放工整,窗明几净,地板被擦得锃亮发光,连空气都仿佛闪闪发光似的,险些闪瞎夏语冰的眼睛。 林见深从洗手间出来,晾干抹布,摘下塑胶手套和粉色围裙,朝夏语冰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来:“你醒了。” 夏语冰简直不敢下楼,生怕自己的脚会玷污这闪闪发光的地板,发自内心地问道:“林见深,你是田螺姑娘吗?” 林见深微微偏头,露出疑惑的样子。 “没什么,你……”夏语冰踮着脚尖下楼,感慨道,“你太勤快了,真好。” “人类是很脆弱的,我比你大,比你强,比你活得久,当然要多照顾一下你。”他理所当然地说,“本来想顺便炖点粥,但你家的厨具……我不太会用。” 夏语冰笑了,心里舒坦得不得了,说道:“早餐去外面吃行不?外头有家蟹黄包特别好吃,吃完咱们出去玩。” 林见深点点头:“我们这是在约会吗?” “是呀,约会。”夏语冰张开手臂在他面前转了一圈,“第一次约会,你希望自己的女朋友扎头发呢还是披头发?穿裙子呢还是穿裤子?” “披头发吧,”林见深说,“昨晚下雪了,你耳朵会冷。” 说完,他又问:“约完会我们可以睡一起了吗?” “你可闭嘴吧。”夏语冰回答。 林见深是个合格哥哥,更是个优秀的男朋友,陪逛街一整天也不会喊累,唯一一点不好就是喜欢抢着付钱结账。夏语冰知道有些男孩子自尊心挺强,不喜欢女孩子花钱,但她更知道林见深涉世未深,钱来之不易,她舍不得花他的,有时趁他掏钱包的时候偷偷用手机扫码支付了,林见深发现后就会转过头严肃地看着她:“夏语冰,不可以这样。” 夏语冰嘻嘻哈哈地糊弄过去,挽着林见深的手臂道:“走啦走啦,我们去电玩城夹娃娃!” 于是到了晚上林见深一手拎着大包小包的各色纸袋子,一手提着刚从盒马买回来的海鲜,身边还跟着一个哼着小曲的夏语冰,像是普通陷入恋爱的男人一样满心满足地回了家。 路过小区门口一家药店,药店的名字叫‘迎春-药店’,但因为接触不良第一块灯牌熄灭了,于是在夜里就变成了‘春-药店’三个字,夏语冰见了,拉着林见深笑得肚疼。 原来两个人在一起,有了爱情的催化,哪怕是一件日常琐事也会变得有滋有味。 晚上夏语冰主厨,做了灵溪村不常见的海鲜大餐,帝王蟹三吃配白葡萄酒,灯光暖黄,两人不经意间对视,又各自傻笑着低下头,桌上的两只手碰到了一起便再也没有分开。 两个人去了西湖,去了云溪竹径和千岛湖,趁着雪景好好的约了几次会,倒越发地蜜里调油,腻到拉丝。 夜里吃过饭,夏语冰教林见深怎么用水槽式洗碗机洗碗,然后问他:“你出远门了,家里的菜园和花圃谁照顾?” 林见深按照操作摆弄着洗碗池,随口说道:“托付几位爷爷奶奶帮忙照看,家里老猫会看家,不用担心。” “可爷爷奶奶们也不能替咱们照顾一辈子啊。”那么漂亮的园子,凝聚着外婆和林见深的不少心血,荒废了实在可惜。 “再说吧。”林见深说,“园子荒了可以重新再打理,但要是错过了你才是一生的遗憾。” 夏语冰全身麻麻的,揉着胳膊嫌弃地说:“这些土味情话你跟谁学的?” 林见深笑着不说话。 两个人腻腻歪歪的,还带着点小羞涩,晚上一起挤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电视剧中男女主角接吻的镜头,林见深就笑了,指着荧幕对夏语冰说:“这种事我们也做过。” 笑着笑着,电视里画面一转,拥吻的两位主角开始往床上发展,林见深就收敛了笑意,盯着夏语冰的眼神有些深沉。 夏语冰也望着他,半晌才往后缩了缩,将靠垫横在胸前,警惕地问:“你盯着我做什么?” “想亲你。”林见深倒是坦诚,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像电视里那样……” “想都别想!”夏语冰将靠垫砸向林见深,却被他轻轻松松地兜住。 林见深从靠垫后露出一双眼睛来,笑得很是得意,夏语冰就知道他是在逗自己玩儿呢,不由恼怒,欺身压过去拧林见深的耳朵:“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了!” 林见深顺势捉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拉在自己怀里拥住,末了还轻轻在她腰上环了环,似是在估量什么,说道:“以前没发现,你身体怎么这么软。” “……”夏语冰觉得自己被调戏了。 两人身体贴着身体,呼吸交缠,视线对接,温暖的灯光均匀地洒在他们身上,宁静中又蕴藏着一股陌生的躁动。 不知是谁先凑近,唇瓣贴着唇瓣,正旖旎着,门铃声突兀地响起,惊破了两个情窦初开的年轻恋人。 夏语冰先推开了林见深,红着脸从他身上爬起来,‘啧’了一声嘀咕道:“谁这么不识趣……” 林见深也不开心,凑过去抵着她的额头:“要不继续?” “继续你个头。”夏语冰白了他一眼,起身去开门,然后瞧见了站在门口的夏宗泽。 “爸……”夏语冰条件反射地想关门,但为时已晚,林见深那个高个子挡都挡不住。 夏宗泽在门外,夏语冰在门内,林见深从夏语冰身后探出一个头,三个人面面相觑,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夏宗泽将手里的礼品盒放在地上,淡定地说:“小语,这燕窝记得吃,对你身体好。” 夏语冰机械点头,竟有些紧张。 林见深倒是比她淡定,开口朝夏宗泽打了个招呼:“夏叔叔。” 夏宗泽点头回应,说道:“见深什么时候来的,小语也没和我说一声。”顿了顿,他又看着脸色绯红的夏语冰,“什么时候带回家吃个饭?” 第49章 见岳父 夏语冰没想到和林见深的恋爱关系才进行了三天, 就被夏宗泽发现了。 发现了倒也没什么不好, 夏宗泽本身就是个开明的父亲,断不会因为两人异地或者是名义上的兄妹关系而阻止, 可问题是,林见深压根就不是人类!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不是地域阻挠,而是物种隔离啊! 后天刚好是元旦节, 夏宗泽临走前提议让夏语冰和林见深在那一天一起回来吃个饭。夏语冰还沉浸在恋爱被发现的紧张中,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 “怎么办?”夏宗泽走后, 夏语冰瘫坐在沙发上, 捞起抱枕捂住脸, 闷闷地说,“要不先别告诉爸爸你的真实身份,他肯定接受不了。” “应该不会吧。”林见深坐在她身边,将她绯红的脸从抱枕中挖出来,“我看夏叔叔挺好说话的, 看见我和你住在一起了也没说什么。” “你不懂, 我爸对女婿不挑剔的前提, 得建立在这女婿是个正常人类的基础上。”夏语冰伸手戳了戳林见深的额头, “你看看你时不时冒出来的龙角。”又戳了戳他漂亮的肩胛骨,“还有摔一跤就现形的大翅膀,哪点像个人类?” 林见深顺势握着她的指尖,认真地说:“我会很小心地伪装成普通人类,不会被发现。” 夏语冰盯着他看,林见深也回视她, 目光坦然。 有个问题夏语冰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出来:“林见深,你老实告诉我,这几个月以来你是不是在想办法报复王威?” 大妖怪还没有学会撒谎,被这么一问,答案都写在脸上了。不过他也没打算瞒着夏语冰,直言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在乡下的时候,有好几次深夜都听到你化形飞出去的声音,后来不久就听说王威家里被小偷撬了保险柜,有次他夜里飙车回来还在路边看到了长着翅膀和尖角的‘魔鬼’,吓得差点出了车祸……那时我就猜到,这些只可能是你做的。”说到这,她摇了摇头,伸手捏了捏他挺直的鼻子,“太危险了知不知道!还说要小心地伪装成人类呢,人类能做到这个地步?” 林见深哼了声,似乎很不愿提及这个话题,“难道他不该受到惩罚吗?” “多行不义必自毙,王威设计害你,自然该受到惩罚,但不是用这种方式。”夏语冰忧心忡忡地说,“你太不了解人类的世界了,现在角落旮旯里到处都是监控,万一被拍到了你不同寻常的样子怎么办?” 林见深低着头,将身子一歪倚在夏语冰身上,还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颈窝,讨好般说:“我知道了。” “我爸也在查王威老底,已经掌握了不少证据,你别急,迟早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两人耳鬓厮磨,湿热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令寒冷的冬夜急剧升温。夏语冰被他闹得咯咯笑个不停,好半天才停下来喘口气,搂着林见深的脖子说,“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混过我爸那一关。” 瞒着吧,总有愧疚感;说实话吧,又怕信奉了几十年唯物主义的夏宗泽大受打击,棒打鸳鸯。 正思索着,林见深问:“夏叔叔喜欢什么?后天第一次去你们家,我总得带点见面礼。” 夏语冰笑了:“这还没开始呢,你就想着怎么讨好我爸啦?” “希望他对我印象好一点,说不定就不介意我是个妖怪了。”林见深是很认真地在思索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我爸也不缺啥,以前喜欢收藏红酒,现在大概是年纪到了,开始对茶道有点兴趣。” “红酒,茶叶。”林见深点头记下,又说:“早知道应该给他做一套茶具过来的。” “你不用这么客气,红酒太贵了,买包茶叶送些水果就够了。”夏语冰觉得林见深这副认真筹划的样子十分可爱,一言一行都是她最喜欢的样子,忍不住弯起眉眼笑着说,“再说了,你对我爸的女儿好一点,比送什么都重要。” 元旦那天清早,夏语冰就带着林见深回了主宅。 夏家在高档别墅区,进门前,一身正装的林见深不自在地正了正领带,一手拎着水果一手提着两支红酒,有些紧张地问夏语冰:“你确定我这样可以吗?需不需要再准备点别的什么?” “不用啦,我男朋友最帅。”夏语冰踮起脚尖,将林见深额角垂下的一缕头发抹至脑后,用发胶固定,只觉得露出全额的林见深眉目疏朗英俊,好看得不得了。 她美滋滋地欣赏了一会儿,才拍了拍林见深的肩:“没事,我爸早就见过你了,今天就走个过场而已,别紧张。” 林见深笑得有些腼腆,说:“我不紧脏。” “……”夏语冰笑得直不起腰。 “我不紧张。”林见深若无其事地改口。 夏语冰按响了门铃,开门的是李嫂,这个勤劳瘦小的南方妇人善于煲汤,一向是负责夏宅的卫生和饮食。 “小语和男朋友来啦。”李嫂笑得很是淳朴,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侧身站到一旁,忍不住打量林见深几眼,夸赞道,“小语好眼光,好俊的男孩子呢!” 早就做足了功课的林见深朝她点头微笑:“李嫂。” 见他彬彬有礼,李嫂欢喜的不得了,连连点头夸赞夏语冰会挑男朋友。 “谢谢李嫂!”夏语冰蹦跶着换了鞋,又从鞋柜里拿了一双新的拖鞋给林见深穿上,问道,“我爸呢?” “夏先生在客厅里等着呢。”李嫂使了个眼色,低声笑道,“今天夏先生推了公司所有的事情,老早就在沙发上坐着了,一个小时内看了十几次手表。” “哈哈哈!”夏语冰那点担忧也烟消云散了,只觉得林见深和夏宗泽两个男人一个比一个逗,平时冰冰冷冷正正经经的两个人,一到了见岳父和女婿的时候,就紧张得像个毛孩子。 “快进来!”夏语冰热情地挽着林见深的手,给他撑腰,将这个英俊得不像话的大妖怪领到夏宗泽面前,笑道,“爸爸,我们来了!” 闻言,刚才还在看手表的夏宗泽放下手腕,交叠起双腿,缓缓拿起一张报纸展开,俨然就是一位威严的商界精英,令人肃穆。 “夏叔叔。”林见深主动和他打招呼,将水果和礼盒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难得毕恭毕敬地说,“初次登门,也不知道您喜欢些什么,一点心意。” 平时温和有礼的夏宗泽只是从报纸后抬起一双深邃的眼,轻轻‘嗯’了一声,就将视线落回报纸的某处,冷淡得很。 夏宗泽不说话,林见深就站在一旁不动,神情淡定看不出喜怒。 我爸这是搞什么呢?夏语冰心想:他突然装得这么高深莫测,是想给自己未来的女婿一个下马威吗? 原来再成熟稳重的男人,一涉及到女儿的终身大事,也会变得像个患得患失的糟老头啊! 夏语冰解了围巾摘了帽子,歪身坐在夏宗泽身边,将他手里的报纸抽走叠好放在茶几上,忍着笑说:“好了爸爸,别装深沉吓人家了!您又不是第一次见林见深,搞得这么正式干什么呢?” 夏宗泽这才破功,紧绷的脸总算露出了笑容,变回了曾经那副谈笑风生的模样,揉着夏语冰的脑袋顶说:“你呀!我让你回去认哥哥的,你倒好,直接认了个男朋友回来。” 林见深敏锐地捕捉到了‘男朋友’三个字,眼里也有了一丝笑意,忙问道:“这么说,您同意我和语冰在一起了?” “不同意有用吗?小语一从乡下回来就心神不宁的,只有和你打电话的时候才会露出开心的模样,你们没确定关系那会儿,她还在我面前掉过眼泪呢,字字句句都是为你担忧考虑……” “爸爸!”被揭了老底,夏语冰恼羞成怒地打断夏宗泽,“哪有您说得那么严重!” 林见深是个不擅长言辞的人,听到夏语冰还曾为两人间的感情掉过眼泪,眼底流露出明显的心疼。尽管如此,他还是连一句花言巧语也说不出,只是深深地凝望着夏语冰,认真地说:“小语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子,以前我不太懂这些,让她受了委屈,但今后不会了。” 质朴的话,却比任何海誓山盟都要打动人心。 夏语冰藏不住笑意,感动得不得了。夏宗泽倒是不置可否,只微微颔首:“先吃饭吧。” 餐桌上的夏宗泽拿出生意人的精明来,时不时盘问林见深,比如两个人在一起后是异地恋还是同城恋?如果决定同城,是留在杭州还是回去乡下?两个人未来有什么规划?打算几年内结婚? 譬如这些,数不胜数,林见深倒是一一回答了,没有丝毫不耐。 “你可以为小语留在杭州,我自然很开心。”夏宗泽放下碗筷,用餐巾擦了擦嘴,才说,“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以后从事什么行业?该怎么养家糊口?这很重要。” “爸爸!”一旁沉默的夏语冰忍不住插嘴,替被盘问得连一口囫囵饭都吃不到的林见深开口,“我想好了,我的职业相对自由,以后可以和林见深定居在乡下,过自给自足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林见深显然没料到夏语冰会这么说,怔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小语,你……” 夏语冰伸手制止他:“就这么定啦。” 夏宗泽沉默了一会儿,两条英气的眉毛皱起,说:“小语,作为你的爸爸,我还是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下自己未来的方向。乡下虽然轻松自在,但相对闭塞,很多事情都需要你自己动手解决,一月两月你还可以忍受,但要长期劳作生活,你受得了吗?再者,你身体不好,又是我唯一的女儿,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留在爸爸身边。” “那这样,我回乡下过半年,再过来陪您生活半年?”夏语冰撒娇似的笑道,“爸爸,我就喜欢林见深天然的样子,不想让他来城市生活。而且乡下没有您想象的那么苦,林见深很会照顾人的,手艺也好,您别担心会饿着我。” 夏宗泽沉吟了一会儿,终是退了一步:“我再考虑考虑。” “爸爸最好了!” “不过……” 夏宗泽话锋一转,望着两个连眼神都透着甜蜜的年轻人,肃然道:“你们住在一起可以,但一定要做好安全措施。两个年轻人头一次恋爱,很难把持住自己也是正常,但爸爸希望你们是因为相爱而结婚,而不是奉子成婚。安全套要……” “爸爸!”夏语冰已经不再是夏语冰了,她该叫‘夏语火’,因为一张脸实在是臊得发烫,只差头顶冒出轻烟了,“我们没有那个!” “我知道,但未雨绸缪总是好事。”夏宗泽淡定地喝了口茶润喉,“你妈妈不在了,这种事只能我教你。” 说着,他又望向林见深:“这种事,总是男孩子的责任要大点。见深,你要记住,不要因为贪图一时享乐而让小语受苦,这是很不负责的行为。” 奇怪,一向懵懂的林见深居然听懂了!还郑重地点了点头,沉声说:“夏叔叔放心,我会小心地同小语交……” “交往!”夏语冰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的话,生怕听到某个会被和谐的词语。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才发现多了好多营养液!开心!谢谢小可爱们~~~ 第50章 嘿嘿嘿 吃过饭, 夏宗泽单独留林见深谈了许久。书房的门紧闭, 夏语冰好奇的不得了,蹑手蹑脚地趴在实木门上偷听。一旁打扫卫生的李嫂见了, 好笑道:“家里隔音效果这么好,听不到的啦,小语。” 夏语冰将耳朵贴得更紧了点, 细弯的眉毛皱成川字,“都谈了两个多小时了, 怎么还没出来?爸爸不会又在吓唬林见深吧?” “怎么会?小林长得俊又有礼貌, 我看夏先生对他还算满意的呢。”李嫂收拾完毕, 将新被褥抱进客房,絮叨道,“夏先生只有你一个女儿,是怕你受欺负才单独留下小林细谈的。” 夏语冰只好悻悻离开。 过了十几分钟,书房的门终于被打开了, 夏宗泽和林见深一前一后地出了门。夏语冰闻声而动, 从隔壁卧房伸出脑袋来, 朝林见深招招手:“林见深, 这里。” 林见深见到夏语冰鬼鬼祟祟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整了整衣袖朝她走去。夏宗泽抱臂站在书房门口,似笑非笑道:“不要在一个房间里待太久,多少顾及一下你那老父亲的感受。” “知道啦!”夏语冰攥着林见深的手臂,将他一把拉进自己的房间里, 又迅速地关上门,将林见深抵在门板上问道,“我爸和你说什么了。” “谈了很多。”屋里的空调温度有些高,林见深就脱了西装,只穿着白衬衣和羊毛背心,像个涉世未深的偏偏贵公子,垂下头望着她说,“夏叔叔很爱你。” “那是自然!”夏语冰骄傲地说,“以后,你得比他更爱我!” 林见深紧紧地扣住她的手,低声说:“好。”刚说完,他眉头一皱,侧过头连打了两个喷嚏。 “怎么了?着凉了吗?”夏语冰连忙抓起西装给他披上,全然忘了大妖怪体质特殊,又怎么会着凉? “没事,有点过敏。”林见深握住她的手,两人一起坐在柔软的粉色床铺上,肩膀抵着肩膀。 “为什么会过敏?因为今天中午吃了海鲜吗?” “不是,这里的空气太咸,和灵溪村的水土不同,有点儿不适应。”林见深轻轻吸了吸鼻子,又怕夏语冰担心,低声安慰,“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夏语冰皱皱鼻子,并没有察觉杭州的空气与灵溪的有什么不同,不过确实临海,或许其中细微的变化只有妖怪才能辨别吧。 想起林见深曾说,妖怪如果长期离开它赖以生存的故乡,灵力会渐渐衰竭乃至死亡。林见深这种级别的大妖怪,虽然不至于因背井离乡而死,但身体多少会受到影响,修为也会停滞不前。 虽然她舍不得繁华世界,但更舍不得林见深出什么意外。仔细权衡了一会儿,夏语冰提议,“要不等我毕业设计的选题定下来后,我就陪你回老家吧。” 林见深知道她是担心自己,轻轻摇头道:“不用,在这里挺好。” “别说违心话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待在城里,何必这么委屈自己?”夏语冰叹了一声,望着林见深说,“哥,灵溪是你的信仰,你是我的信仰,我先陪你回灵溪村,过年了再回来陪爸爸,好不好?” 自从两人确定关系后,她就再没有叫过林见深‘哥哥’,不然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羞耻感,而林见深也曾提议让夏语冰换个亲昵的称呼,比如‘阿深’‘老公’之类的,被夏语冰一个白眼驳回。 这一声‘哥’,倒像是在撒娇。 林见深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首,顺势吻住了她的嘴。 半晌,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各自微红着脸相视一笑。 夏宅虽然宽大,但架不住有个爱女心切的岳父大人时不时冒出来当电灯泡,夏语冰在家住了两天就闹着要回小公寓过二人世界去了。夏宗泽深切地体会到了‘女大不中留’的伤感,只得由着他们两人搬回去住。 一离开夏宅,夏语冰就像是出笼的小鸟,一路上叽叽喳喳笑个不停,大大方方的牵着林见深的手走在绿化带的小径中。 这几天放了晴,绿化带中还残存着一点斑驳的白雪,夏语冰蹲下身子,和林见深一起捏了个巴掌大的雪娃娃。 夏语冰指尖冻得通红,用小树枝给雪娃娃画了个笑脸,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林见深聊天:“哎林见深,你看过雪孩子的故事没有?小时候看到小雪人化了的时候,可把我哭惨了。” 林见深自然没有看过这动画片,轻轻摇了摇头,才说:“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个什么故事,但我知道每年冬天下雪的时候,灵溪村深山里就会出现一种妖怪。” 一听到‘妖怪’,夏语冰就来了兴致,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林见深:“快说快说,是个什么样子的妖怪?” “大概只有一寸大小,浑身雪白,有一双黑点似的小眼睛,但是没有鼻子和嘴巴,会走会跑。”林见深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大小,继续讲述山中的志怪轶事,“每年的第一场初雪,它就随着雪花落在深山的角落里,胆子很小,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藏在厚厚的雪层中,需要仔细找才能找得到。” “找到它有什么用呢?” “它浑身散发出寒气,是个天然的冰箱。以前我还没化形的时候,就会捉一只这样的小妖怪藏在树洞中,冬天可以给野果保鲜,夏天可以降温驱暑,很方便的。” 夏语冰想象了一下小雪妖在大黑龙的巢穴里瑟瑟发抖的模样,就觉得又可怜又好笑。她用胳臂肘戳了戳林见深的腰,问道:“你以前是不是老欺负山里的妖怪?我看那黄大仙之类的小妖,都怕死你了。” “我不仅欺负它们,要是又不听话的,我还会吃掉它们。妖怪又没有什么法律可言,强大就是权威。”说着,林见深垂下眼,语气带着些许愤懑,“有时我太凶了,它们都不喜欢我。” 夏语冰自然而然地接住话茬:“我喜欢你就够了呀。” 要是以往的林见深,肯定要不屑地哼上一句:“油嘴滑舌。”但今天,林见深只是转过头看她,愣了愣才说:“你怎么这么会说话的?” 他嘴拙,不像夏语冰这般会甜言蜜语地讨人欢心,心里有些失落,很想说两句好听的讨好自己喜欢的姑娘,可憋了半天也憋不出一句。 偶尔硬着头皮说上一句,还要被夏语冰嫌弃是‘土味情话’,真是够了。 “吃可爱多长大的人说话都好听。”夏语冰将雪娃娃放在花坛上,伸手拉起林见深,“走吧,出去打车回公寓。” 她刚堆完雪人,手指有些冷,林见深就将她的手掌揣入自己口袋里捂住,不一会儿就捂得热烘烘的。 两人有说有笑地出了别墅区的大门,就见门口的小凉亭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浅米色羊毛大衣,裹同色系围巾,长发披散,身量窈窕,不是徐苗是谁? 徐苗也见到了夏语冰,失神了一会儿,才从四面透风的凉亭中站起来,朝夏语冰笑了笑:“小夏,好久不见。” “徐阿姨。”夏语冰和林见深对视一眼,才向徐苗走去,问道,“天这么冷,您站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路过。”徐苗伸手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撩至而后,依旧笑得温婉动人,只是眼底多了几分疲色,“你爸爸还好吧?” “还行。” 夏语冰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徐苗温声打断:“小夏,不怕你笑话,我对你爸爸的感觉十分奇妙,第一眼见到就不可抑制地爱上了他。我知道自己这么说挺掉价的,但这是实话,哪怕他忘不了你妈妈,我也依旧爱他。” 夏语冰无言。 “小夏,说实话我以为我会嫉妒你妈妈,直到见到你妈妈的照片,我心里反倒平静了下来。说来奇怪,你妈妈比我大那么多岁,却像是我的姐妹一样,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令我嫉恨不起来。”顿了顿,徐苗笑着说,“你爸爸念着她十几年,情有可原。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这,本来想坐一会儿就悄悄地走,没想到遇见了你,还请你替我保密,哪个女人恋爱时不会做一两件傻事呢?” “你要去哪儿?”夏语冰情不自禁地问出口。 徐苗迟疑了片刻,方笑道:“我父母都在国外,是时候去陪陪他们了。” “徐阿姨。”夏语冰叫住她,“既然你没和我爸在一起了,我还是叫你苗姐吧,你本来就和我一样是九零后,叫你阿姨怪怪的。” 想了想,她说:“我为我以前一些不正当的言行向你道歉,你其实……是个很好的女人。” 徐苗一愣,温柔的视线落她与林见深五指紧扣的手上,没由来地说了句:“从见小林的第一眼开始,就觉得你们俩出奇的般配。我的眼光挺准的,祝福你们。” 说罢,她挥挥手,转身拦了辆计程车,朝夏语冰点头告别,像是这冬天的第一场雪,来的平静,走的也潇洒。 “林见深,”望着计程车远去,夏语冰忽然有些沉重,抬起眼睛看着沉默的大妖怪,“你说,爸爸是不是做错了?” “别人的故事,我不太懂。”林见深回答说,“我只知道如果是你,我一定不舍得放手。” 夏语冰捏了捏他的手指,“还说你不会说情话?这不挺能撩的么。” 林见深低低一笑。 两人坐车回公寓,顺便在楼下的超市买了点蔬菜和小零食。夏语冰正认真地挑选着鸡肉,全然没看见林见深正盯着小货物架上的某种小盒子出神,等到收银付款时,她才发现购物车里莫名其妙地多了几盒杜蕾斯。 “……” 她望着林见深,林见深也望着她。收银员大姐举着扫码器,催促道:“避孕套还要不要啦?” 后面还排着队伍,夏语冰的脸在那一刻红到爆炸,头顶几乎冒出白烟来。 “夏叔叔说要用……” “你闭嘴!” 夏语冰恼羞成怒,将那几盒少儿不宜的东西丢回了货物架上。林见深没说话,可眼神明显黯了黯,甚至还轻轻的叹了声,似乎十分惋惜。 这人一谈恋爱就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夏语冰有点手痒想揍人。可是没办法,自己选的男朋友哭着也要谈下去啊。 十分钟后,夏语冰红着脸从电梯里出来,白色的购物袋里有两盒安全套若隐若现。到底是没架住林见深深情的凝视,她鬼使神差地又将安全套放入了购物车。 林见深眼角带笑,满脸的冰冷都像是春风融化似的,伸手去拉夏语冰的手,却被她挡开。 “你走开!”夏语冰掏出钥匙开门,叽叽歪歪地念叨,“满脑子交-配、交-配的大淫-虫!” 吧嗒—— 客厅的灯刚亮起,又被身后的一只大手按灭。黑暗中,林见深关了门,将夏语冰搂在怀里,鼻尖在她颈窝里蹭了蹭,含糊低笑:“明明是你买回来的,还买的超薄款,到底谁才是大淫-虫?”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冒牌□□”,“聪明花花”,“流年忆景”,“百里透着红”,“么么哒”,“张家小哥名起灵”等几位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51章 回乡下 两个人在黑暗中静静地交换了一个吻, 间或有衣料的摩挲声传来, 不知道谁的手碰到了哪儿,夏语冰忽然急促地挣脱了桎梏, 轻声喝止:“不可以。” 林见深立刻松开了手,黑暗中,他晶亮的眼睛中带着些许疑惑, 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太快了。”夏语冰重新按亮了灯, 嘴唇红润, 脸颊绯红, 看着林见深说,“我们才在一起几天呐,你就这么着急?” “这个还要看时间的吗?”林见深偏了偏脑袋,淡色的嘴唇也染上了些许色彩,更显得唇红齿白英俊无双。 夏语冰摸了摸林见深的脸颊:“倒也不一定, 只是……只是我还没做好准备, 像是做梦一样。” 闻言, 林见深深吸一口气, 等待腹中那股躁动渐渐平息。片刻,他低哑地哼了一声,说:“你就是叶公好龙,买了安全套又不敢用。” 被戳到痛处的夏语冰红着脸瞪他。 林见深笑了笑,将她整个人包在自己的怀里,两个人连体婴儿似的往客厅里走, 又双双倒在沙发上。夏语冰压在林见深身上,额头撞到他的下巴,顿时疼得嗷呜一声。 林见深忙撑起身子,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心疼道:“撞疼了吗?我看看。” 夏语冰额头红了一块,有些无奈地拨开他的手,“你离我远一点。” “做不到。”林见深十分诚实,轻轻拉下夏语冰捂住额头的手,倾身在她额角舔了舔,直到泛红的皮肤渐渐白皙,才在她耳边轻叹一声,“我忍不了太久的。” 夏语冰纳闷:“什么叫忍不了太久?” “咳,”林见深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一声,才目光灼灼地说,“春天要来了。” “……”夏语冰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脑中自动响起《动物世界》的配音:春天来了,又到了交-配的季节…… 龙也有发情期的吗? 看来‘龙性本淫’,古人诚不欺我。 “忍不了也给我忍。”夏语冰戳了戳林见深饱满的脑门,叽歪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样一个人啊,满脑子黄色废料。” “繁衍生息是万物的本能,只是你要是不愿意,我绝对不会强迫你。”林见深笑了笑,“学会尊重对方,是人与兽最大的区别。” 夏语冰赞赏地看着他,林见深补充道:“这句话,是婆婆告诉我的。” 因为有了与林秀英相处的那三年,才有了现在的林见深。夏语冰不止一次地感激外婆将这么好的林见深送到她身边,出于好奇,她问道:“林见深,你和我外婆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那好像是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因为林见深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先是愣了一愣,而后眼底才渐渐地蔓出一点痛楚和恨意来。林见深是一条被驯服的龙,夏语冰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他流露出这样野性而憎恨的眼神,心中一紧,正要反省自己是不是问错话了,林见深神色松动,抱抱枕似的将夏语冰整个儿搂在怀里。 他将脸埋在夏语冰的颈窝,低低地说:“三年多前,山上起了火灾,大火蔓延了整座山,灵脉被烧毁,我无处可去,就化了人形在后山乱逛,遇到了上山拾柴火的婆婆。” “然后你就跟着她回家了?” “也没有,一开始我对婆婆很是提防,一见她出现在林子里我就躲开。那时我很凶,婆婆也不害怕,依旧温声细语地安慰我,大概以为我是山里狼养的野孩子。她每天偷偷给我带些吃的进山,和我说会儿话,渐渐的我就和她熟络了。有一天,她问我要不要去她家住,我想了想,觉得自己一个人活着也挺没意思的,就答应了。” “为什么会突然起火呢?”夏语冰问,“是天气干燥的原因?” “不是,人为的。”林见深皱着眉说,“灵溪村西边有一座荒山,树木都被砍完了,只剩些杂草灌木,每年秋冬季节,镇长都会命人烧山。” “放火烧山不是违法的吗?”夏语冰震惊道,“王威他爹这么大本事?” “年年烧山,再年年以种树为由请求拨款,上头拨下来的绿化款项都被王家私吞了。”一提起王威那人渣,林见深的面色阴沉了不少,冷声说,“一五年烧山时没有控制好风向,火星飞向了深山里,烧了两天一夜才停歇。灵脉被毁,这两年才稍有修复,只是被烧死的古树和精灵却再也活不过来了。” “所以,你才那么讨厌王威和我表舅。”夏语冰了然,“他们为了一己私利,好几次差点害死了你。” 林见深‘嗯’了一声,抬起清冷的眼来,搂着夏语冰说:“别提他们了好不好,太扫兴。” 夏语冰特别喜欢他抱着自己,暖暖的,很有安全感,不由笑道:“好啦好啦,不提了。正好饿了,做饭去吧。” 两人在外头吃了些炸螃蟹、桂花圆子汤之类的小吃,回家只简单地做了两样家常小菜,吃完饭,林见深在洗碗,夏语冰歪在沙发里看电视,落地窗外有满城璀璨的霓虹灯火,日子十分惬意。 她摸出手机,向导师确定了毕业设计选题会议的时间,然后打开软件买了两张回C市的高铁票。刚买完票,林见深一边擦手一边坐在她身旁,问道:“开着电视又不看,在干什么呢?” “没什么,明天我去学校开会,后天咱们就回老家去吧。”夏语冰笑吟吟地说,“我买票了。” 林见深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又有些顾虑夏爸爸的感受。 “我爸没意见的,咱们回去过小年,然后再回来陪我爸过大年好不好?”夏语冰说,“虽然跑来跑去有些麻烦,但是下学期开始我就有更多的时间陪你在老家生活了。不过即便我们以后再在乡下定居了,也还是得常回来看看爸爸,他只有我一个女儿。” 林见深想了想,觉得可行,点头道:“应该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不怕麻烦。”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夏语冰,我向你申请个事。” 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挺吓唬人的,夏语冰愣了愣,“你说。” “今天晚上开始,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唯恐夏语冰不同意,他眨眨眼低声说,“你看天这么冷,我可以给你暖被窝。” “你……”夏语冰真是拿他没办法,笑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粘人的啊!” “不睡一起,都没有谈恋爱的感觉。”林见深认真地说,“总感觉我们还是兄妹,一点变化也没有。” 夏语冰无语半晌。 迟疑了片刻,她起身在林见深侧脸上飞快地亲了一口,又逃也似的离开,靠在沙发的另一端红着脸笑道:“兄妹之间会接吻吗?” 柔软的嘴唇贴上林见深脸颊的一瞬,夏语冰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肉一僵,整个人像是生锈的机器一般卡住。好半晌,他才慢慢抬起右手,摸了摸被她亲过的地方,耳尖成了可疑的血红色。 除去那一次意外的初吻,这是夏语冰第一次主动亲他,那种感觉宛如过电,让林见深半天回不过神来。 原来大妖怪能忍受自己对别人耍流氓,却忍受不了别人对他耍流氓。夏语冰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摸着林见深绯红的耳尖笑个不停,却反被他压在沙发上狠狠地‘欺负’了一顿,直到两人都面红耳赤气喘吁吁才放开。 这天晚上,两人到底还是睡在一张床上了。黑夜中的林见深倒是尽职尽责地暖床,不多时,夏语冰的身体从内到外都热得不行,两人相拥着沉沉睡去。 磨了两天,夏语冰的毕业设计终于敲定了题目,准备好相关资料就和林见深安安心心地回老家过小年了。 几个月不见,灵溪村像是一个沉睡的老者,到处都是金黄的落叶和光秃的枝丫。两人从市里租车回村,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金黄与枯灰,一种从未有过的归属感油然而生。 下了车,林见深提了行李,一手紧紧地扣住夏语冰手,两人相视一笑,走过静谧的石桥和铺满落叶的竹林,沿着下坡朝老房子走去。 “哎呀,深伢子和小夏回来啦!”路上遇见了放牛的三爷爷,老人家一手牵着牛绳,一手敲着旱烟,朝两个年轻人笑了笑,“兄妹俩感情真好哦!” 林见深晃了晃两人紧握的手,纠正三爷爷道:“不是兄妹,小语现在是我的女朋友,我们在谈恋爱。” “啊?哦……”三爷爷瞪大眼睛,砸吧着掉了牙的嘴,小声嘀咕,“当初是谁说‘小夏是妹妹,喜欢谁都跟我没关系’来着?” 林见深假装没听见,拉着夏语冰的手继续朝前走。 “你们兄妹回来啦!”二婶赶着一群大白鹅经过,朝两人打招呼,“我昨天还跟你二叔念叨你们呢,再不回来,你们那院子名贵的花花草草就该被我这个粗人给养死啦!” “二婶好。”林见深晃了晃与夏语冰紧扣的手,炫耀般说,“重新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朋友夏语……” “你够了!”夏语冰将脸埋进厚厚的围巾里,拉着林见深赶紧闪进了屋,简直羞得没脸见人。 作者有话要说:炫妻狂魔林见深! 第52章 雪中月 腊月下了雪, 灵溪村的田垄和山谷全部笼罩在一片雾蒙蒙的雪色之中, 淡雅而静谧,唯有天边间或飞过的一只飞鸟勾勒出山边, 成为冬季雪景下的最后一抹点缀。 林见深从屋外回来,将一筐新砍的白菜放在厨房里,这才轻轻掸去肩上的碎雪, 换了棉鞋走进客厅。客厅里烧了暖炉,夏语冰用一支铅笔当簪子绾起头发, 正趴在一堆中英文书籍中查找毕业设计所需的资料。 见到林见深过来, 她抬起头长叹了一声, 将笔一甩,抻着懒腰说:“累死我了,毕业使我秃头。” 老猫在窗台上休憩,结了霜花的玻璃窗外,是静卧在厚雪中的田垄和绵延数里的雪山。林见深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这才挨着她坐下, 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嘴角。 “你头上插支铅笔干什么?”林见深将她发间绾着的铅笔取下, 顿时, 黑色波浪般的长发倾泻而下,柔柔地扫过他的掌心,带起一阵微凉的馨香。 “别动。”夏语冰将铅笔抢回来,重新挽好头发,“皮筋断了,一时找不到能扎头发的东西, 只好用铅笔当簪子糊弄一下。” 林见深点点头,盯着她的侧颜看了一会儿,突然问:“小语,你冷不冷啊?” 他这人挺有意思的,平时连名带姓地叫她,一旦示好或是有事相求了,就会叫她的昵称‘小语’。夏语冰已经看透他的花招了,故意逗他:“不冷啊,怎么了?” “你要是冷的话,”林见深不动声色地挨过去了一点,低声说,“可以抱一抱我,我很暖和的。” “不要,抱你还不如抱炭盆。”夏语冰伸手将他推开,“你这大淫-虫,离我远一点。” 被嫌弃了的林见深抿了抿唇,直直地看着她。夏语冰被他的视线搅和得静不下心来,干脆将书一合,扑过去将他压倒在沙发上,恨恨地说:“不许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老师不提倡早恋了,有这么个人在一旁盯着,哪还有心思学习? 林见深顺势搂住她,面色虽然岿然不动,可眼底却又一抹阴谋得逞的狡黠。窗台上的老猫掀起一只眼皮,见到腻歪的两人,鄙夷地‘呜’了一声,索性跳下窗台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晚上十点,灵溪村已经陷入了酣眠。林见深不知道在房间里捣鼓些什么,一晚上都没看到他的人影,夏语冰心下好奇,却也没多问什么,直到她洗漱完路过林见深的卧房,才被他一把拉了进去,将她抵在门上紧紧抱住。 夏语冰愣了愣,方意识到两个人这样的姿势实在有些危险,忙挣扎道:“你又要搞什么?先说好,老实点别乱来……” 本以为林见深兽性大发,又要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这样那样一番,谁知竟误会他了。林见深却一丝睡意也无,兴致勃勃地邀请夏语冰去深山里看月亮。 “下雪的时候,月亮最好看。”林见深笑着说,“以前我一个人生活,每年都会在下雪天出来看月亮,一看就是好几个晚上。后来成了婆婆的孙子,我有几次都很想带她去看看山里的雪景,但是婆婆年纪太大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直到最后我也没能实现这个愿望。” 他都这么说了,夏语冰哪还忍心拒绝呢?她笑着牵住林见深的手,说:“好啦好啦,我陪你看就是了,干嘛说得这么煽情?” 林见深眼睛一亮,猛地起身开始脱衣服。 “哎哎,你等等!”夏语冰一看到他腹部紧实的肌肉,就忍不住鼻根湿热,忙伸手按住他掀衣服的手,“脱衣服干什么!” 林见深只是轻轻扬了扬嘴角,将外衣和T恤衫脱下,赤着上身站在温暖的屋内。而他背后,一双黑色的大羽翼缓缓展开,将她整个儿包裹在羽翼下,压低嗓音对她说:“我飞着带你去。” 于是,夏语冰体验了人生中的第一次飞行——在林见深的怀里。 月光下,黑色的羽翼掠过山林,投下一片深重的影子。山谷的风又冷又猛,将翅膀上的羽毛吹得哗哗作响,尽管夏语冰穿了羽绒服围了围巾,但还是冻得鼻尖通红,只能拼命将脸颊埋在林见深宽阔紧实的胸膛避风。 也就过了二十多分钟左右,林见深抱着夏语冰落在大榕树的树梢。巨大的羽翼急促地扇了几下保持平衡,而后慢慢收拢,林见深将她放在平稳粗大的枝丫上坐稳,这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说:“可以睁眼了。” 夏语冰颤颤巍巍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一抹轻白的月光,接着便是起伏绵延的深山雪域。记得夏天她来这里寻找林见深的时候,这片山谷还是繁花似锦,现在却陷入一片一望无际的银白中,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色,在月光下宛如琼林仙境。 大榕树翠绿的叶子上结着无数冰棱,月光穿透,冰棱像是无数盏明灭可现的萤灯,衬着白雪和夜空,像是一幅湿淋淋的水墨画。夏语冰坐在虬结交错的榕树枝丫上,惊讶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天地浩渺,感慨浮生如蝼蚁般渺小。 林见深在夏语冰身边坐下,压得枝丫往下沉了沉。接着,他轻轻拉起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指打开,然后从裤兜里摸出一样东西放在她的手心,再将她的手指合拢,轻声说:“送给你。” 夏语冰打开手指一看,掌心躺了一支水灵光滑的木簪。 木簪打磨得很光滑,簪身曲线优美,簪头雕了两朵并蒂花,点缀着一抹珠翠一点嫣红,看上去简单而又不失古韵。夏语冰喜欢得紧,眼睛里仿佛藏着星星似的,坐在苍穹下笑吟吟地看他:“你一个下午和晚上都闭门不出,就是在捣鼓这个?” 林见深没有回答,只是侧过头不太自然地说:“用这个绾头发,比铅笔好用。” 他用手背抵着嘴唇,目光定格在不知名的远方,似乎不愿让她看见自己此时的羞涩与紧张,只是,那微红的耳尖依旧出卖了他。 夏语冰伸手摸了摸他血红的耳朵,果然,烫得很。她心里暖洋洋的,将身子靠在他肩上低声笑道:“害羞什么呀?我还没和你说谢谢呢,这簪子我很喜欢,特别特别喜欢!” 说着,她当着林见深的面将头发松松抓起,再用簪子一绕一绾,红着脸补充:“因为,这是你送的呀!” 这句话显然取悦了林见深,他张开羽翼,将夏语冰笼罩在一片黑色的温暖中。雪谷中,月光下,这对翅膀像是蚌壳一般合拢,将他心爱的姑娘圈在其中,而后他微微低头,准确地捕捉到了她柔软湿润的嘴唇,与她交换了一个长长的湿吻。 夏语冰几乎被他压在了树干上,看到黑暗中他的眼睛因为动情而变成了漂亮的碎金色,掌心下的胸肌蓬勃紧绷,有沉稳的心跳声传来……世界静谧,连风声都被硕大的羽翼隔绝,唯有两人唇舌辗转的声音清晰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夏语冰实在受不了才与他分开,捂着酸麻的嘴唇含糊说道:“停一下,我嘴巴都疼了!” 林见深有些意犹未尽,但还是乖乖停了下来,将翅膀展开,露出一片皎洁的月色。 “我想和你用安全套。”林见深忽然说。 旖旎的气氛停滞了那么两秒,接着夏语冰一巴掌糊在他脸上,愤愤地说:“你还敢再毁气氛一点吗?用安全套一起吹气球玩好不好?” 那一巴掌不重,轻轻挠过林见深的脸颊,倒像是在调情。林见深反手捉住她的腕子,将她一把拉入怀中拥住,两人对视片刻,林见深忽然侧身一倒,拉着她从几十米高的大榕树上直直地坠下! 狂风在耳边呼啸,心脏因为强烈的失重感而骤缩,夏语冰的尖叫响彻山谷,惊起月下栖息的飞鸟。 她以为自己会摔个粉身碎骨,然而在离地面只有几米高时,林见深展开羽翼一个俯冲,带着她再次飞向天际…… 重新落回地面的时候,夏语冰踩在深谷里绵软的厚雪上,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没有着力点,两条腿吓得直打颤,如同煮熟的面条。林见深扶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又好气又无奈道:“泥奏凯!” 气得变了音。 夏语冰从来不敢做过山车,今天倒是被逼着享受了一把:很刺激,很想杀人。 林见深是真没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因为是自己喜欢的事情,所以他希望夏语冰也能体会一番。他站在一旁笑,两只翅膀抖啊抖的,勾着嘴角说:“我以前挺喜欢这么玩。” “分手!老子不跟你过了!”夏语冰捂着怦怦乱跳的心脏,有些喘不过来气,指着林见深怒道。JSG 一听到‘分手’两个字,林见深怔了一下,然后彻底慌了,小心翼翼地凑到夏语冰面前,讨好似的勾了勾她的小指:“小语,你开玩笑的对不对?” 夏语冰抱臂,像只河豚似的瞪着她。她其实已经不生气了,但就是想看看林见深着急的样子,心里舒坦。 谁叫他捉弄自己呢?男人啊,就是不能惯着。 见她真的不理自己了,林见深忙往后退了两步,蹲下身在雪地里摸索着什么。 夏语冰悄咪咪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不知过了多久,林见深终于眼睛一亮,从雪地里捉住一个什么东西,用拳头攥住递到夏语冰面前,干咳一声轻轻地说:“送给你,别生气了。” 打开手掌,里头是一只毛茸茸散发出白色寒气的、瑟瑟发抖的小雪妖。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芥子”,“LDYMC”,“聪明花花”,“百里透着红”,“桃花三两三”,“方方土”,“九九归一”,“冒牌□□”几位小可爱的营养液~ 另外,昨天没有隐形车,我小布丁就是死,从晋江跳下去,也绝对不开隐形车! 第53章 打糍粑 雪地泛着蓝光, 夜空在天际弯成一条深蓝的弧度。 小雪妖毛茸茸的一小团, 几乎和地上的白雪融为一体,两只黑点儿似的眼睛滴溜溜乱转, 像是一只可爱的手机挂件。只是这小妖现在吓坏了,整个儿缩在林见深的掌心,时不时噗叽一声喷出一股白气。 女孩子对可爱的东西都没有抵抗力的, 夏语冰不到一秒就举手投降了,满眼新奇地伸手去摸雪妖, 却被林见深制止。 “它温度很低, 直接用手碰会冻坏的。”月光下, 林见深黑色的发丝折射出丝丝缕缕的银光,背后的羽翼轻轻合拢,有碎金般的荧光宛转流淌。 夏语冰从兜里掏出手套戴上,轻轻摸了摸毛茸茸的小雪妖。小雪妖第一次被人类触碰,有些怕生, 噗叽一声喷出一股白色的霜气, 原本圆溜溜的身子漏气似的扁了不少。即便是隔着手套, 夏语冰也依然感受到一股寒意从指尖蔓延, 这妖怪虽然体型很小,但制冷效果堪比大冷柜。 夏语冰缩回冻得通红的手指,摘下手套哈了口气,搓着手对林见深说:“好啦,快把它放生了吧,怪可怜的。” 林见深一直小心翼翼地观摩着她的表情, 闻言偏了偏头,试探问道:“你不生气了吗?” 夏语冰哼了声,扬了扬眉毛说:“暂时存档,以后别这么吓我了,小心脏哪经得起你这么折腾啊。” 林见深松了一口气,郑重地答应:“好。” 夏语冰勾了勾他的手指,说:“走吧,回家睡觉了。” “我要和你一起睡。”林见深反扣住她的手,问道,“可以吗?” 夏语冰眯着眼,呼出一口白气:“也许大概可能可以吧。” 不得不说,晚上抱着大妖怪炙热的身体睡觉还是挺舒服的,一夜无眠。 腊月二十往后,村里开始宰年猪。灵溪村宰牲畜有一个传统,就是须得在天亮之前宰杀,林见深作为村中难得的青年劳动力,已经连续四五天凌晨从被窝里爬出来,帮着爷爷和叔伯他们宰杀牲口。 三爷爷家是最后宰杀年猪的一户人家,凌晨五点不到,林见深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下床,又替熟睡的夏语冰掖好被角,这才披上冬衣摸黑出门,谁知才刚将卧室的门打开,夏语冰就惊醒了,揉着眼睛起身问:“今天又要去帮忙吗?” “嗯,最后一家了。”林见深又折回来,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低声安慰,“天还没亮,你再睡会儿,早晨不用做早餐,我们去三爷爷家吃杀猪菜。” “记得买几斤五花肉,到时候我们熏些腊肉腊肠,带到杭州送给我爸过年。”夏语冰迷迷糊糊地说着,又没骨头似的缩回温暖的被窝中,侧着身子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等到夏语冰彻底熟睡,林见深才缓慢地起身,轻轻推门下楼。 古朴静谧的山间村落,已有几盏模糊的红灯笼亮起,远处间或传来鸡鸣狗吠声,给这一方山水增添了几分年味。 刚宰的肉还热乎着,趁热切片煮成肉汤,只要撒一点盐和蒜叶调味,肉汤就甘美柔嫩无比。夏语冰吃了好几天的杀猪菜,胖了三四斤,白皙的脸颊满是胶原蛋白,到更显得红润可人,连夏宗泽都夸灵溪村的水土养人。 年关是最忙碌的时候,这种忙不是辛苦,而是幸福。老人们盼了一年的子孙回来团圆了,家家户户杀鸡宰猪,好不热闹。如果说宰年猪是男人们的活计,那么打糍粑则更像是女人们的聚会。 灵溪村很是团结,不管是谁家打糍粑,其他各户人家都会派一两个劳动力来帮忙,男人们抬木杵打糍粑,女人们则坐在大堂的长凳上帮忙给热乎的糍粑印花,一时间男人们的号子声,女人们的谈笑声,七七八八的交融在一起,别具情味。 夏语冰夹在一群姐姐婶婶之间,听着这群务工归来的女人操着天南地北的口音,一时有些生疏紧张,好几次忘了给印花模具抹油,害得糍粑黏在模具上,怎么也抠不出来。 “撒点面粉呀小夏,再用牙签把缝隙里的糯米挑出来,刷一层猪油就行了。”坐在旁边的二婶将自己的印花模具推给夏语冰,又将那粘了糯米的模具拿到自己的面前清理干净,朝着夏语冰爽朗一笑,“没干过这种活吧?” “是呢,第一次印糍粑。”夏语冰重新拿了个热乎的年糕团,滚上一圈面粉,然后趁热倒在模具中按压均匀,这下成功了,一个圆圆的印花糍粑完美诞生。 “一回生二回熟,你瞧,咱们小夏的这个糍粑印得多漂亮!机器印出来似的清晰!”二婶拿着夏语冰印出来的糍粑到处炫耀,啧啧赞叹。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夏语冰身上,有个波浪卷的大姐一边印花一边朝着屋外打糍粑的林见深挤眉弄眼,故意逗笑道:“小夏,你和林见深到底是兄妹还是男女朋友关系呀?” 夏语冰顺着大姐的视线望去,屋外摆了一只大石臼,林见深和二叔一人抬着一根二十来斤的木杵,正有节奏地轮流捶打石臼中热乎的糯米。或许是因为热,他解下外衣围在腰间,上身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袖,手臂的肌肉和青筋随着动作微微鼓起,背部的衣衫湿了一块,鼻尖也有细密的汗珠渗出,在冬日的晨光下熠熠生辉。 他并没有听见屋里女人们的调笑,神情认真,侧颜完美,是最令夏语冰心动的模样。 “我和他啊,以前是假兄妹,现在是真情人。”夏语冰毫不避讳,宣示主权。 女人们笑得更大声,但没有一丝恶意,全是热情的,爽朗的。甚至有人问道:“小夏,你们以后是在老家办婚礼还是去杭州办呀?去杭州的话,我们可不方便的哦!” “干脆两边都办一场呗。” “哎这个好!两边都不落下!” “那就这么定了,小夏!”二婶大声中止了这个话题。 正巧林见深端着新打好的糍粑团子进门,夏语冰伸手在铜盆中扯了一块热乎粘稠的糍粑送进嘴里,望着林见深含糊地笑道:“好啊,一定回来办酒。” 众人一阵哄笑,林见深一脸莫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整整一天都在马不停蹄地印糍粑,夏语冰手指都按疼了,指腹变得光滑平整,仿佛连指纹都被磨灭。林见深更是劳累,几十斤重的木杵,他一抬就是一整天。 “要不,明天我们也打一点糍粑,给夏叔叔送过去?”林见深洗完澡,用毛巾擦着湿淋淋的头发,坐在夏语冰身边说道。 “不用啦,我爸肠胃不好,吃多了这些不消化。”冬天干燥,夏语冰贴了张补水的面膜,小心翼翼地抚平脸上的褶皱,“而且费轩和村里的长辈送了不少糍粑给我们,够吃了。” 林见深点了点头,又望着她看了半晌,忽然说:“你不用贴面膜还好看些,贴了这个我都看不见你的脸了。” “你说你好好的一条龙,干嘛非要学直男思维呢?什么‘不化妆最好看啦’‘贴面膜麻烦啦’,也只有我才受得了你了,要是换了别的女人,三天就跟你分手。”夏语冰从沙发上起身,去厨房挖了几勺调甜酒用的醪糟,用开水冲开,再糍粑切成小方块倒入甜酒中一起煮沸,直到糍粑软糯成团才倒入搪瓷杯中,加了一勺糖递给林见深,“累了一天了,喝了早点休息吧。” 糍粑冲甜酒正热乎着,既暖身又果腹,林见深接过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喉结因为吞咽而上下滚动,看得人心痒痒,很想凑上去给他咬上一口。 但夏语冰也只敢想想而已,如果真的咬了林见深敏感的喉结,他非得以另一种脸红心跳且少儿不宜的方式咬回来不可。 窗外有雪融化的滴水声,滴答滴答,清脆好听。夏语冰关上窗户,按熄床头的壁灯,然后缩进林见深早已暖好的被窝中,抱着对方强劲的腰肢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本以为是一夜安眠,谁知她想错了。 她不该给林见深喝那一杯酒的。 因为睡到半夜,她感觉脸上痒痒的,随手胡乱地一摸,摸到了满手光滑的羽翼。 “怎么回事!”夏语冰惊醒,忙起身按亮了壁灯,顿时呼吸一窒! 只见林见深脸颊微红,目光迷离,额上探出两只银色的龙角,黑色的大翅膀如同一片夜色铺了满床! 奇怪奇怪,明明喝的是甜酒又不是雄黄酒,怎么会现出原形呢? 夏语冰睡意全无,摇了摇林见深强健光裸的肩膀,问道:“林见深,你怎么了?” “热。”林见深无疑是地往她身上拱了拱,含糊地唤她的名字,“小语……” 现在夏语冰一听到这个昵称就浑身发麻,不由推了推他的胸膛,推不动,只好无奈道:“干嘛?” 林见深没说话,只是难耐地拱了拱身子,用泛着水光的迷离的眼睛望着她,身下可疑的雄伟巨物慢慢苏醒,用尺寸告诉她他想干什么。 “……”夏语冰有了一瞬间的失言,浑身像是煮熟的虾子,从脸红到了耳朵尖。 那一刻,她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原来小黄漫里的那种……尺寸,真的存在啊! 作者有话要说:林·阿Q·见深:小语,我想同你困觉! 第54章 引魂种 清晨, 夏语冰穿着棉衣在盥洗台边漱口, 就见林见深赤着上身精神抖擞地走来,手臂以一个半圈着的姿势越过她, 拿起漱口杯站在她身边挤牙膏。 老房子的洗漱间有些小,站两个人太挤,胳膊碰着胳膊, 皮肉的热度透过衣料传来,勾起了昨夜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回忆。夏语冰脸颊发烫, 用胳膊肘顶了顶林见深的胸腹, 含着满是泡沫的牙刷不耐道:“哎呀, 你走开!” 她一害羞就有些色厉内荏,林见深也不恼,只后退一步,眉梢眼角都透着愉悦,在她耳边低声说:“昨天晚上很舒服, 你握着我的时候……” “林见深你不要再说了!”夏语冰差点原地爆炸! 不要试着同一条龙谈羞耻心, 或许因为他是妖怪, 许多观念都野性而直白, 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内敛和难为情,舒服就是舒服,爽就是爽,没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可问题是,当他用那种愉悦且满足的低音说着带颜色话题时,夏语冰总是不可抑制地浑身酥麻, 巨大的羞耻感席卷而来,令她想打人,想分手,想将面前这个撩人而不自知的混蛋丢出门去! 林见深默默的开始刷牙,一边刷牙一边拿斜着眼睛看她,眼底有淡淡的笑意晕染开来。 夏语冰顿时气消,教育他:“以后我们之间的事不能拿出去随便说,很丢脸的知道吗?” “为什么?”林见深吐掉嘴里的泡沫,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又没做坏事。” “昨天晚上,你就是在对我做坏事。” “明明是你对我做……” “闭嘴!”夏语冰拿眼睛瞪她,没什么底气地反驳,“还不是你喝醉了老是缠着我,我才……那个的。” 林见深仰首咕噜咕噜漱了口,吐掉嘴里的水,乖巧点头:“我知道了,以后悄悄地做坏事,不说出去。” 夏语冰浑身舒坦,爪子不老实地在他腹肌上抹了一把,哼唧道:“这还差不多。平时你是哥哥,看在你照顾我的份上我听你的,但是谈情说爱的事情你得听我的。” 话音刚落,林见深忽的俯身在她嘴上一啄。 “你干嘛?”夏语冰捂着嘴后退一步,背脊抵在冰凉的瓷砖上。 “刷牙后的早安吻。”林见深抓住她的手腕抵在瓷砖上,欺身向前,很会举一反三地说,“你教我的。” 也不知是谁先主动的,两人唇舌很快贴在一起,交换了一个薄荷味的深吻。身体严丝合缝地契合,唇舌交缠,激动间碰倒了洗漱台上的玻璃牙杯,哐当一声跌落摔碎,但谁也没心思去收拾碎片。 饿了一晚上没吃到小鱼干的老猫在二楼的楼梯口转悠了一圈,透过门缝隐隐看到两条纠缠的身影,喵喵呜呜的直挠门,却被哐当一声拒之门外,顿时气得胡须都蜷曲起来。 第一场雪化之后,到了挖冬笋的好时节。 林见深说,冬笋是长不出地面的,如果不及时挖出,就会腐烂在地表之下。为了不浪费资源,到了年关,村里的人都会去后山挖些冬笋储藏,煲汤和炒牛肉都是极其鲜美的。 林见深穿着雨鞋扛着锄头上山挖笋,这挖笋也是讲究技巧的,须得观察竹子的长势和竹鞭的走向,没有经验的人即便是挖上大半日也收获不了多少。这种靠山吃山的活计夏语冰帮不上忙,干脆拿了相机在灵溪边上取景,灰青色的山水之间点缀着斑驳的残雪,衬着融冰后冷冽的溪水,如同浓淡适宜的山水国画。 空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莽莽的竹林之间隐隐能听到林见深的锄头叩击土地的声音,分外令人心安。 夏语冰握着相机四处搜寻最佳的拍摄角度,镜头扫过石桥尽头的山间马路的时候,却发现原本空无一人的山路上多了一位负重前行的老人。 那老人须发皆白,衣衫褴褛看不清原本的颜色,赤着脚在积雪未化的路上行走,背上沉重的麻布袋压弯了他的腰,看上去格外可怜。 是个拾荒老人? 正想着,那老人家脚下一滑,‘哎哟’一声跌倒在地,背上的麻布袋也摔落下来,洒出一堆黄黄的东西。 老人家最经不得摔,夏语冰在灵溪村受了爷爷奶奶们的许多照顾,最看不得老人家受苦。她忙收起相机,踩着碎雪抄小道上了马路,气喘吁吁地问道:“老人家,你没事吧?” 那老人家抬起眼来,夏语冰才发现他干枯的头发下,眼睛是浑浊的暗绿色,身形也过于嶙峋瘦削,简直就是在骨头上包了一层枯皮……这奇怪的模样,像极了一棵失了水分的枯树。 夏语冰伸出去的手顿了顿,有些怀疑自己面前这个样貌奇怪的老人是不是妖怪。 她的视线落在一旁散落的麻布袋上,袋口松开,露出了一点黄色的泥土……应该是个妖怪吧,正常的老人家谁会在大冬天去背一袋黄土上山? 老人家浑浊的绿眼睛望着夏语冰,杂乱的胡须动了动,却没有说话,只是撑着竹竿似的两条腿,颤巍巍地试着站起来。 夏语冰实在不忍心,终是向前一步,扶稳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说:“您小心点。” 老人家似乎有些惊讶,绿色的眼睛盯着夏语冰看了许久,直将她看得发毛。半晌,老人微微点了点头,用暗哑的、用砂纸打磨般的声音轻声说:“谢谢。” 挺有礼貌的,应该不是什么坏妖怪。 夏语冰指了指地上的泥土袋子,问道:“这个东西您要搬去哪儿?我可以帮你。” 老人家伸出一截枯树般的手指,朝前方林间小路的入口处指了指。 夏语冰点了点头,‘嘿咻’一声伸手提起那袋子泥土,连搬带拖地弄去小路上,老人家伛偻身子跟在她身后,感激地说:“好了,就送到这里,真是谢谢你!” “不客气。”夏语冰抹了把鼻尖上的汗水,笑着说,“以后下山得小心点啦,要是被别的人类发现你的身份秘密,怕是会招来麻烦呢。” 老人家眼睛黯了黯,可粗粝干瘦的面容却缓缓展出一抹慈祥的笑来,那笑容像是看透了生死,通透且安详。 老人家伸手在衣兜里摸索了许久许久,然后摸到一个东西攥在掌心,颤抖着递给夏语冰:“这个是谢礼,请你务必收下。” 林见深说过,不许她随便接受妖怪的涵涵赠礼,因为有些东西上带着诅咒的邪气,会给她招来灾祸。她忙摆手不要,那老人却固执地伸着枯瘦的手,平静地望着她。 夏语冰只好摊开掌心,下一刻,一颗核桃大小的黑褐色硬物落在了她的掌心,看起来像是一枚种子。 “这个是……”还未等她发问,再抬头间,老人家和那袋子神秘的黄土都不见了踪影,茫茫苍林,唯余飞鸟几点,残雪遍地。 “夏语冰!”林见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夏语冰捧着那枚黑乎乎的种子,不知所措地回头,看到林见深一手提着一篮子新鲜出土的冬笋,一手扛着锄头,正站在石桥尽头唤她。 夏语冰求救似的跑过去,将手掌心的树种递给他看,问道:“刚才有个干瘦干瘦的老爷爷给我的,你认得是个什么东西吗?” “引魂种。”林见深平静地说。 “什么?” “你刚刚遇见的那个老人家不是人类,他是个木灵,也就是传说中的千年树妖。木灵根植大地,与所有归葬土地中的灵魂相连,有通灵之术,你手里的这颗种子就是木灵修行一生的结晶,叫做‘引魂种’,仅此一颗,可以召唤任何死去的、你想见到的灵魂……不过,只有一次召唤的机会,引魂过后,即刻枯萎作废。” 没想到这干巴巴黑乎乎的一颗种子,竟然有这么神奇的魔力。夏语冰捻着它左看右看,叹道:“早知道这东西这么珍贵,我就不该收下的。” “你帮了他,他给你谢礼,这是妖怪间约定俗成的规矩。”顿了顿,林见深拧眉说道,“何况他就要死了,这颗种子要是再不送出去,就要随着他一起腐烂在大地里,岂不是更可惜?” “……什么意思?” “你刚刚见到他时,他是不是背了一袋黄土?” 夏语冰愣愣地点头。 “这是木灵的习俗,他们来源于大地,也将在大地间安眠。每到木灵临死之际,他们会不远万里寻找最珍贵的土壤回到家乡,然后在这一片土壤中枯死坐化。” 活了千年的大妖怪,早见惯了生老病死,平静的语调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没有一点波澜。明知这是大自然的定律,可夏语冰还是十分难受,嗓子眼涩涩的,说不出话来。 她敬畏每一个来之不易的生命,更敬畏每一次无可逆转的死亡。 “用一张黄纸写上亡魂生前的生辰八字,焚烧成灰洒在引魂种上,晚上睡前将它放在枕边,就可以召唤出你最想见的亡魂,哪怕那个魂魄已经投胎转世了,也同样可以召来他的转世。” 林见深提议,“你可以试着召唤婆婆的转世……不过婆婆这会儿应该刚出生不久,即使召唤过来了也该是个婴儿形态,怕是无法交流。” 夏语冰思索良久,握紧了树种,垂下眼轻声说:“我再想想。” 她有一个很想见的人,不知道她现如今在茫茫众生的哪个角落,是否还是她最熟悉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Amy最近好爱吃栗子”,“聪明花花”,“百里透着红”,“”投喂的营养液~ 第55章 私生子 夏语冰和林见深提前半个多月就买好了回杭州的高铁票, 腊月二十九赶回杭州与夏宗泽团圆。 这是夏语冰第一次带男朋友回家过年, 既新鲜又甜蜜。她倚在林见深宽阔的肩膀上,六个小时的高铁车程也不过是眨眼一瞬。 回到夏宅已经是晚上八点, 夏宗泽还在公司年会,要十点以后才能回家,不过已经嘱咐好李嫂准备了一桌热腾的饭菜, 招待远道而归的小情侣。 两人吃完饭洗完澡,就回楼上的卧房腻歪着了。 夏语冰穿着睡衣, 裹着被子靠在床头, 正摆弄着掌心的引魂种。林见深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推门进来, 坐在她身边问道:“你是想见你妈妈对吗?” 被看破心事的夏语冰条件反射地将手指握紧,藏住那枚能给她带来水月镜花般希望的种子。过了一会儿,她大概觉得这么做也没什么意义,又将种子摊开,皱着眉叹道:“我是很想见她, 不过我想, 也许爸爸比我更需要它。” “我知道夏叔叔和你妈妈感情很深, 不过, 我不建议你将种子给他。”林见深说,“夏叔叔见到了你妈妈的转世又怎么样呢,他们不能在一起了,给他希望又让他失望,不是更残忍吗?” “所以啊,我一直犹豫到现在。”夏语冰抬起眼睛问道, “我是不是很纠结?” “有点儿。”林见深诚实地说。 “……”夏语冰哭笑不得,“正常情况下你不是得安慰我吗?不带这么打击人的。” 求生欲旺盛的林见深立即抱住她,温暖的手掌在她后背抚了抚,低声说:“好,安慰你。” 眼看着林见深越抱越紧,鼻子也不老实地在她颈窝嗅来嗅去,夏语冰浑身一激灵,忙伸手推开他:“你老实点,待会儿我爸要回来了。” 林见深只好意犹未尽地停下动作。两个人在房里看了会儿视频,楼下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是夏宗泽回来了。 夏语冰忙掀开被子下床,趿拉着兔子棉拖鞋下楼去,喊道:“爸爸!” 林见深也紧跟着下楼,朝夏宗泽打招呼:“夏叔叔。” “回来了?多住几天再走吧,我啊是越老越怕孤独,平时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寂寞的。”夏宗泽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西装笔挺地朝着两个后辈笑了笑,视线落在茶几上堆放的腊肉腊肠和干货上,“哟,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夏语冰抢着说:“都是林见深送给您的,他呀帮着村里人宰了一个星期的猪,得了不少猪肉,全做成腊肉腊肠送过来了……哦对了,这糍粑也是他亲手打的,不过带得不多,怕你肠胃弱吃了不消化。” 林见深望了她一眼,嘴角微扬:“大部分都是小语做的,我只是帮了点忙。” 这一对小情侣还没结婚,就学着互相吹捧对方,夏宗泽觉得周围的空气都成了粉红色的泡泡,只留他一个孤寡老人格格不入。不过对于一个父亲来说,还有什么比看到女儿开心的笑颜更幸福的事呢? “好了,你们的心意我收下了。以后都是一家人,不需要这么客气。”夏宗泽松了松领带,见夏语冰站在面前欲言又止,便问道,“有话要说吗?” 夏语冰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掌心攥着的引魂种硌得皮肉生疼。然而那颗种子在手心里捂得炙热,终究是没能送出去。 “没什么。”夏语冰笑了笑,将种子揣进睡衣的口袋。 “那就早点睡,别穿着睡衣到处晃悠,当心着凉。”夏宗泽起身按了按她的肩膀,转身上了楼。 “你不是打算把引魂种给夏叔叔的吗?”夏宗泽走后,林见深疑惑地问。 “我改主意了,你说得对,爸爸即便见到了妈妈的转世,也没法再和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再续前缘。”夏语冰低声说,“除了勾起他的伤心往事,又有什么用呢?” 深夜,夏语冰的卧房里只亮着一盏暖黄的小台灯,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烧焦的纸灰的味道。林见深看着夏语冰将引魂种放入装了清水的玻璃杯中,撒上由林缈的生辰八字烧成的纸灰,沉声问道:“你决定了吗?” 纸灰入清水,瞬间就被引魂种吸收,种子像是吸足了养料似的亮起微弱的绿光,又一抹柔嫩的芽儿从壳中钻出,颤颤巍巍地露出了头。夏语冰将玻璃杯放在床边的矮柜上,点点头说:“就当是求个心安吧,我想见见她现在是什么样子,过得好不好。” 那抹绿芽还在继续生长,林见深没再多说,只握着夏语冰的手在她额间一吻,“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 闭上眼,她将进入另一个世界,在睡梦中见到她最想见到的人。 梦,一望无际的、黑色的梦境。 夏语冰不记得自己在梦里奔跑了多久,直到看到前方的一抹亮光,她欣喜若狂,跌跌撞撞地奔跑过去,却一头撞进一片陌生的、蒙上陈旧暖黄色调的画面中。 像是电影里回忆的场景,暖色调,嘈杂的人声,模模糊糊的影子,陌生而熟悉的大学校园,周围来来往往的都是穿着衬衫和喇叭牛仔裤的年轻男女,唯有一抹窈窕的身姿如此清晰。 浓密的大波浪头发,剪裁合体的高档旗袍,描画精致的淡妆,这个年轻且漂亮的姑娘就踏着一地碎金色的阳光款款走来,娴静淡雅,美得仪态万方。 只一眼,夏语冰的眼睛就湿润了。 林缈,她的妈妈。 这应该是属于林缈的记忆。记忆中的她依旧年轻,看起来不比夏语冰大多少,像是浸透了优雅,浑身上下透着一种精致的美。她手里抱着一叠牛皮纸包着的文件袋,高跟鞋有节奏地叩击着地面,旗袍的开叉处露出一截雪白漂亮的小腿,优雅且自信地行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时不时有男生女生嬉笑而过,朝她鞠躬问好,而她则会淡笑着点头回应。 哗啦—— 突然冲出来的莽撞少年打破了画一样静谧的回忆,林缈被冲撞到,手里的资料文件撒了一地,漫天飞舞的白色纸张中,少年抬起手背狠狠抹了把带着淤青的嘴角,低声咒骂:“操……” 这一声低咒很轻,更像是骂到一半生生止住,将剩下的半截话吞入腹中。 少年望着面前受惊的漂亮姑娘,微微一怔,眼底的凉意一点点褪去,浑身的戾气还未来得及爆发就偃旗息鼓。 旁观的夏语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爸爸年轻的时候,竟然是这么个令人发憷的刺头吗? 不错,林缈面前的少年虽然眉目青涩,但的的确确是夏宗泽的模样……这应该,就是林缈和夏宗泽的初遇。 林缈愣了一会儿就回过神来,右腿后退一步,按着旗袍的下摆缓缓蹲身,去捡拾地上散落的文件资料。那天的阳光正好,将林缈瓷白的肌肤镀成如玉般的暖黄色,黑色的长发从肩头散落,散发出柔和细腻的光泽。 夏宗泽盯着她看了半晌,也蹲下身帮她一起整理散落的资料,自始至终没有多余的言语,沉默而锋利。 少年有着很漂亮修长的手指,但擦破了皮,结着血痂,林缈整理资料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抬起浓密卷翘的睫毛,看了一眼夏宗泽过于英俊锋利的面容,终是轻轻指了指自己的嘴角,说:“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夏宗泽哼了声,说:“没事,碰着脸了。” 林缈是不信的,她将最后几张资料整理好,才微笑着说:“有事不要硬抗着,找辅导员。” 夏宗泽在心里哂笑:连院长都奈何不了他,区区辅导员又有什么用? 可面前的姑娘太过精致耀眼,刻薄的话终是没能说出口。 “喂。”林缈转身的那一瞬,少年单手插着裤兜,冷酷地唤住她,“九一级金融系夏宗泽,你呢?你是哪个院校的?学姐还是学妹?” 林缈愣了一会儿,才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夏宗泽拧眉,不知道她为什么发笑。 两个年轻男孩拍着篮球从身边经过,笑着同林缈打招呼:“林老师好!” “你们好。”林缈朝他们点头致意,再回过头来时,方才还嚣张冷酷的少年已是红了耳根。 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看上去和他一般大,竟然……是个老师! 林缈赶在下班之前将资料送去了导师办公室,很快将那个萍水相逢的英俊少年忘得一干二净,直到有一天,她代替病重的导师上半学期选修课,却在讲台下看见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英俊冷酷的少年坐在最后一排,视线越过黑压压的人群与她相望,锋利而直白。他似乎很认真,时不时转动手中的圆珠笔做一做笔记,后来林缈才知道,他只是看她看得很认真,本子上记录的也并非什么笔记,全部都是献给她的速写。 “九一级金融系是不是有个叫做夏宗泽的男孩?”下班后,林缈望着自己选修课名单上的某个名字,如此问道。 女同事一脸八卦的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哦,那个夏宗泽呀,金融系系草哦!不过听说挺不好惹的,打架斗殴一样不落下,要不是家里有点背景关系,早被开除了。” “有这么差吗?” “也……不算很差吧,虽然挺令人头疼的,但好像成绩不错。哎,林老师怎么突然关注起金融系的学生来了?” “他选了我的课。”林缈合上花名册,轻声问,“他这么不服管,家里人知道么?” “知道啊,可知道有什么用?”女同事讽刺一笑,“私生子而已,他爹管生不管养。” 作者有话要说:夏爸爸的中二黑历史要被挖出来了…… 第56章 林老师 林缈年轻, 漂亮, 有才华,是大学里许多情窦初开的大男孩的梦中情人。二十多年前是一个叛逆而又相当保守的年代, 许多男生也只会将爱慕藏在心底,极少有像夏宗泽那样毫不掩饰、直白得甚至有些侵略性的学生。 林缈白甜,但不傻, 那个总是一脸冷漠的高大男生对她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每次上国画鉴赏课, 他永远是第一个到达阶梯教室的人, 却不抢第一排的位置, 而是在最后一排不显眼的角落里找个位置坐下,光明正大地欣赏林老师优雅的课堂。画卷很漂亮,但比画卷更漂亮的是林缈老师。 夏宗泽的个子很高,即便是坐在最后一排也十分打眼,人也长得冷冷俊俊的, 同班的女生十个有九个是在偷偷地打量他, 可他从没有看过她们一眼, 只认真地盯着林缈的课堂。偶尔, 林缈的视线会和他对上,他就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拿起笔在速写本上添上几笔。 下了课,别的同学陆陆续续地走了,夏宗泽总是会留在最后,有时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林缈微笑着同他告别, 有时会向前和她单独说两句话,帮她搬送资料去办公室。 这一次,林缈带了几幅唐代的仿画来讲课,画是她自己临摹仿作的,足以以假乱真,讲完课后收拾有些困难,夏宗泽依旧沉默着向前,帮她将画卷小心地整理好。 奇怪,这个打起架来不要命的大男孩,干活时倒是挺小心仔细的,对待她的画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品,小心翼翼得近乎虔诚。 “这画是我仿作的,不值什么钱,你不用这么麻烦,随便抓着就是了。”林缈含笑看着他,墨色的眼睛弯弯的,像是揉碎了一汪星光在里头。 夏宗泽没有抬眼,只是熟稔地将卷轴装入特制的布袋中,冷冷的说:“不麻烦。” 到了办公室,林缈才发现装卷轴的布袋中还有一支金色的钢笔。钢笔质感冷冽,很有分量,造型却很秀气,适合女孩子用。 “啊哟,这牌子的笔可不便宜呢。”女同事端着搪瓷茶杯凑过来,啧啧叹道,“林老师魅力大,又是哪个暗恋者送的呀?” 林缈笑了笑,将钢笔重新放入了布袋里。 秋天梧桐落叶,满世界都是耀眼的金色,空旷的办公室内,白色的窗帘随风撩动。 办公桌是老旧的黄漆木桌,但收拾得很整齐,林缈细白的手指将钢笔推到面无表情的大男孩面前,说:“谢谢你的礼物,但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 夏宗泽五指蜷了蜷,挺着脊梁说:“林老师要是不肯收就丢扔了吧,送出去的东西,我绝不收回。” 不肯收就丢了吧……这人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强势霸道。 林缈微微一笑,轻声说:“钢笔没有犯错,为什么要丢了它呢?” 夏宗泽抬起锋利的眉眼,问道:“钢笔是没有错,难道我喜欢你就是犯错?” 林缈依旧笑着,沉默了一会儿,才望着窗外纷飞的落叶说:“你喜欢我也不是犯错,但如果身为老师的我答应了你的追求,那才是犯错。” “为什么?”夏宗泽几乎是立即打断她,“这都什么年代了!” “为人师表,制度使然,与年代无关。而且,我只想简简单单的活着,流言蜚语不适合我。”林缈望着他说,“所以,我不会和自己的学生谈恋爱。” 夏宗泽的眉骨很深,笑起来的时候十分俊朗,但如果绷着脸,却又十分吓人。他的眼睛隐藏在阴影中,过了许久才问了一句:“你是在介意我的身份吗?” 林缈微微侧首,目露疑惑。 夏宗泽勾了勾嘴角,自嘲般说:“介意我是夏家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你怎么会这么想?”林缈很震惊,“绝对不是这个原因!” 夏宗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很久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眼里野性难驯,冰冷如霜,林缈觉得,这傻小子什么也没明白。 从那以后,画面匆匆而过,林缈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过夏宗泽了,每周的选修课他也总是缺席。偶尔林缈一个人搬着资料会办公室时,也会在不经意间想起那个叛逆的少年,想起他锋利的戾气深重的眉眼。 再次听到夏宗泽的消息已经是期末考试的隆冬时节,女同事扯了两张卫生纸擤鼻涕,用浓重的鼻音说:“林老师,你听说了吗,上你选修课的那个夏宗泽……要被开除学籍啦!” 林缈上课回来,正在解脖子上的驼色羊毛围巾,闻言顿了顿,问道:“怎么回事呢?” “打架,打得真狠,把体育学院的三个大三学生活活打进医院了。学生家长闹得厉害,学校也没得办法,加之这个夏宗泽是打架闹事的惯犯,又没人肯出面保他,于是就这样咯。”女同事将卫生纸团成团丢进纸篓,啧了一声说,“可惜,都大三的人了,很快就可以毕业的,可惜要折在这儿了。” 林缈莫名地心情沉重,轻声问道:“他爸爸不是挺有背景的吗,不管他?” “私生子嘛,夏老又不止他一个儿子,而且不听话,自然就放弃咯。”女同事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戏谑道,“不过夏宗泽长得那么好看,说不定可以去当个男演员什么的。” 林缈有些失神,直到女同事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林老师,我听说了一件事……我也是听说的哈,如有冒犯,你别介意。” 林缈将视线收回,微笑着说:“什么事呀?” 女同事含糊了一会儿,支吾道:“我听院长说,夏宗泽之所以打架,是和你有关呢。” 林缈的笑容淡了下去。 她怔了一会儿,解下的围巾又重新围回脖子上,终于,她起身推开椅子说,“张老师,我还有事,先走了。” 辅导员出差去了,夏家老头子似乎也忘了自己还有个不受待见的私生子,林缈赶到的时候,夏宗泽还蹲在警察局,高高大大的一个男孩被拷在凳子上,有点可怜。 林缈交了罚款,温温柔柔的姑娘家低声下气地给闹事的家长赔礼道歉,好在家长们看在她老师的面子上,没有将话说得太难听,只让林缈管好自己的学生,就拿钱骂骂咧咧地走了。 林缈拖着疲惫的身子签字领人,等到手续办完,才有警察拿了钥匙给夏宗泽开手铐,嘱咐他:“小伙子,以后别这么冲动了,好好读书做人!” 夏宗泽扬着头站在林缈面前,一言不发,像是一个永不服输的斗士。 出了警察局,林缈慢慢停住脚步,转身看着身后这个沉默的大男生。接触到她的视线,夏宗泽立即低下脑袋,两只手掌握成拳头垂在身侧。路边刺目的车灯一闪而过,照亮了他嘴角和手背的伤痕……露在外面的尚且如此,身上裹着衣服的地方,或许伤势更加严重。 对手是体育学院的学生,还是一挑三,他怎么敢? “给我看看你的伤。”林缈伸手去摸他的嘴角,却被他不耐地挡开。 “我送你去医院。”林缈也不恼,只平静地提议。 夏宗泽反而后退一步,眼睛在夜色里格外深沉,没好气地说:“我没事。” “为什么打架?”林缈缓缓垂下手,看着他问。 夏宗泽侧过头,侧颜线条硬朗倔强,沉默了片刻才说:“看他们不爽。” 林缈眼神通透,说:“你撒谎。” “你赔的医药费,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夏宗泽顾左而言他,将黑色的羽绒服往身上一罩,沉声说,“谢谢你,林老师。” “为什么打架?”林缈提高了音量,站在冬夜里的身影是那样的柔弱而又坚强,问道,“和我有关系吗?” 夏宗泽的脚步一顿,高大的背影竟有些瑟缩。 路边自行车和红旗小轿车来往不绝,夜空被划成光怪陆离的色彩,寒风呼啸中,男生转过桀骜不驯的脸来,冷冷地‘哈’了一声,嗤笑般说:“别自作多情了,林老师。” 路灯下,林缈久久没有说话,她或许明白了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有明白。 自始至终知晓内情的,只有旁观一切的夏语冰。 她亲眼见到了爸爸的秘密,知道他为什么会下狠手去揍那三个体育学院的男生……因为,他们活该。 “……那个林老师,就是国画鉴赏课的林缈,听说比我们大不了两岁呢!那腰,那腿,啧啧!” “黄东来,你丫挺有种的啊,居然把主意打到老师头上来了!” “有什么关系?有多少男学生把她当做春-梦对象她会没点数?偏偏还喜欢穿旗袍裙子,骚得可以。” “不知道干起来爽不爽啊,要不咱哥儿几个打个赌,看谁能在毕业之前操上她哈哈哈哈……呃!我艹你他妈谁啊!为什么打我!” 夏语冰站在冰冷的回忆里,看着夏宗泽像是一头阴郁的狮子从香樟树下冲上去,狠狠两拳撂倒帮凶,再一把揪住鼻青脸肿的主谋,将他的脑袋按在树干上,一下又一下,撞得咚咚作响。 自始至终,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阴狠得吓人。 “夏语冰,夏语冰……” 林见深的嗓音由远及近,将她从沉重的过往中唤醒。 夏语冰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却被窗外亮白的光线刺痛了眼睛。她呻-吟一声,仓鼠似的缩回柔软的被褥中,含糊地嘀咕了一声:“爸爸……” “天亮了,你已经不在梦里了。”林见深摸了摸她的脸,担忧道:“你一直在哭。” 夏语冰睁开眼,摸了摸眼角,的确摸到了湿润的水渍。 “见到你妈妈了吗?”林见深问,“她现在是什么样子呢?” 过了许久,夏语冰的意识才渐渐回笼,身体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痛感。她扭头看了看床边的引魂种,树种已经抽芽生长,开枝散叶,但并未枯萎。 “我见到了他们的记忆,可记忆里……没有妈妈的来世。”夏语冰睁着发红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林见深,我没有看到妈妈的来世。” 林见深一愣,不可思议地望向矮柜上的引魂种。 引魂种不可能失灵。如果没有在梦中见到亡魂或者亡魂的转世,那只有一种可能:死去的人早已魂飞魄散,无迹可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留言和营养液~抱住么么哒! 第57章 驯养我 大年三十夜, 团圆饭是夏语冰和林见深携手做的, 牡丹虾,佛跳墙, 卤猪手,鸡茸豆腐,乳鸽汤, 上汤白菜……海陆空都有,一顿饭从天色微暗吃到灯火辉煌。 电视里正在播放今年的春晚, 满屏幕都是喜庆的红色, 可谁也没有心思留意小品内容。夏宗泽关了提示铃声不断的手机, 正在教林见深打牌,林见深很聪明,教了两把就上手了,自然而然的加入了斗地主的行列。 唯有夏语冰兴致不高,神魂游散, 连输了几把。 夏宗泽看了眼腕表, 已是晚上十点多。他问道:“小语, 是不是累了?” 夏语冰还想着引魂种的事, 闻言勉强打起精神说:“我不累,再打两把吧。”她的确是很累了,满腹心事,可今天是大年夜,她不能抛下爸爸一个人去楼上睡安稳觉。 有好几次她起夜路过夏宗泽的主卧,夜已经深了, 他的卧房还留着一盏孤寂的灯,透过门缝望去,她看见夏宗泽一手夹着燃到尽头的香烟,一手拿着妈妈生前的照片,就那么一眨不眨地望着,眼睛红红,久久未眠。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夏宗泽掩饰在洒脱之下的彻骨痛意,又有谁能明白? 她惦记着孑然一身的夏宗泽,夏宗泽又何尝不能看出她眼底的疲惫?他索性将手中的牌摊开,揉着夏语冰的脑袋说:“不用硬撑着,别守夜了,上楼睡觉去吧。” 年过四十的夏宗泽成熟稳重,举止得体大方,处处透着一个成功人士的英姿,可夏语冰在记忆里清楚地看到他曾经竖起浑身的尖刺,扬起铁一样的拳头,不服管,不认输,被抛弃,被鄙夷,活得那样狼狈…… 是谁将他从淤泥里拉出来,一点点磨去他尖锐的棱角,教会他如何以一个正确的姿态征服命运? “爸爸,你和妈妈是怎么在一起的呢?” 听到她忽然提起亡妻,夏宗泽愣了回神,手指下意识去摸烟盒,却只攥在手里捏了捏,笑着说:“还能是怎样,厚着脸皮追嘛,你看看见深怎么追你的就知道了。” 夏语冰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与林见深对视一眼。 “好了,早点睡吧,明天我们出去吃。”夏宗泽说,“总是让你主厨也挺累的,吃不完还难得收拾,不如出去定一桌。” “晚安,爸爸。”夏语冰没再询问,起身拥抱了一番夏宗泽,朝楼上卧房走去。 林见深也起身要去,却被夏宗泽一把按住,说:“见深留下,陪我聊聊天。” 林见深看了眼神色疲惫的夏语冰,有些犹豫。夏语冰反倒宽慰他,朝他挥手笑道:“你陪着爸爸吧,我先去睡觉了。”顿了顿,她又压低声音说,“我今晚,还是想再试一次。” 林见深知道她还是不死心,要入梦去追寻林缈的亡魂。他喉结动了动,终是点点头说:“好。” 这次入梦比昨夜要轻松,几乎是一闭眼,她就置身于斑斓的暖色回忆中。 校办公室里,林缈温温婉婉地站着,原本瓷白的面容又白了几分,细细的嗓音请求领导再给夏宗泽一次机会,并保证自己会以老师的身份好好规范夏宗泽同学的品行。 领导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欲盖弥彰地将左边几缕稀疏的梳到右边,盖住锃亮的脑门。他躺在皮椅中,端着茶杯吹了口气,才慢悠悠地说:“这个学生已经没得救了,成绩好又怎么样?将来出了社会就是个高智商犯罪分子,危险得很,林老师又何必为了这么个学生损了自己的清誉呢?” 林缈依旧笑着,温声说:“这怎么又扯上清誉了?教书育人是老师的天职,他既然选了我的课就是我的学生,老师对学生负责有什么不对吗?” 领导神色不变,眯着眼说:“我自然是相信林老师的,可外人未必信。听那三个被打的学生说,夏宗泽打架是和你有关,瓜田李下,还是要避嫌的。” “既然是和我有关,我就更加不能坐视不管。我相信夏宗泽不会无缘无故听到我的名字就打人,也许,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和误会呢?至于其他的,我会拿捏好分寸,绝不给您和学校造成负面影响。” 领导没说话,林缈只好又说道:“如果您执意要开除他,那不如将那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调查清楚,看他是为什么打人,那些人到底做了或者是说了什么,该道歉的道歉,该受罚的受罚,公平公正地将此事处理干净。” 夏宗泽为什么打架,那些人说了什么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双方人心知肚明,闹大了总归影响不好。林缈连姑娘家的名声都不要了,领导自然顾及几分,磨蹭了大半天总算松了口,让夏宗泽留校察看一学期。 林缈一出了办公室,脸上的笑意就淡了几分,加快步伐朝外走去,直到看到了寒着脸站在梧桐树下的夏宗泽。 “我不需要你为我向他们低头。”夏宗泽眼里藏着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意,握着拳头说。 林缈怔了一秒,才抬脚朝他走去,轻笑一声说:“世界逼仄,有时候不得不低头。”她擦了豆沙红的口脂,盖住了原本苍白的唇色,以至于夏宗泽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她的不对劲。 夏宗泽深吸一口气,林缈却打断她:“你不要多想。我帮你,是因为我亏欠与你,你替我教训了那几个出言不逊的学生,如果我不做点什么,恐怕会良心不安。” 夏宗泽神色一沉,嘴角动了动,才说:“你替我交了赔偿金,欠我的早就还清了。” 林缈没说话,只是轻微地踉跄一下,扶住了身边的梧桐树干,慢慢地吁出一口冷气。旧疾复发,强撑的身体终于土崩瓦解,她没有了以往的笑意,皱着眉似乎十分痛苦。 半个小时后,一个满头是汗的年轻人背着一名陷入昏厥的女子闯入市人民医院,他大口喘气,粗重的呼吸像是破旧的风箱,绝望而慌张地大喊:“医生!我老师突然昏迷了!快来个医生!” 医生和护士闻讯而动,手忙脚乱地冲出来检查那名女子的身体,自始至终眉目冷峻的年轻人一直紧握着女子的手,紧紧地,像是握住最后一根稻草,用带着哭腔的声音不断喃喃道:“没事了,林老师……没事了,医生来了。” 医院里每天都在上演生离死别,上演劳燕分飞,可没有哪一个人会像这个年轻人一样令人震撼,光是看到他的眼神,就足以令人感受到彻骨的痛意,仿佛他握着的那只苍白的手掌不属于一个老师,而是他视若珍宝的爱人。 林缈得了什么怪病,医生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是她会突然停止心跳好一会儿,器官也陷入短暂的衰竭,就像是被妖怪吸干生命力一般……除了建议她去更大的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医院别无他法。 当时病危时需要家属签字,夏宗泽才知道一直微笑着的林缈老师并没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她除了一个在乡下生活的母亲外,再无其他亲人。 夏宗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医生问他和林缈什么关系,他毫不犹豫地说:“未婚夫。” ——自然是撒谎的,刚才惊慌失措地闯进来时,他叫她‘我的老师’。可人命关天,联系不到其他人医院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夏宗泽眼底有血丝,心事重重地推开病房的门。 林缈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倚在床头,黑色的鬈发柔柔地披在肩头,面色几乎和白墙壁融为一体,有种病弱的美感。她依旧笑着,对夏宗泽点头道:“昨天麻烦你了,宗泽同学。” 夏宗泽拿了一袋苹果,坐在病床前默默地给她削皮,好久才哑声问:“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老毛病了,娘胎里带出来的。”想起了什么,林缈‘啊’了一声,“辛苦你给导师通个电话,让他给我请个假好么?”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夏宗泽握了握刀柄,抬起通红的眼睛问,“你昨天差点死掉知不知道?你为了我低声下气去求他们,差点把自己折腾死掉知不知道?你这样,你这样……” 大男孩胸膛急剧起伏,一滴眼泪藏在眼眶中,将落未落。他咬紧了嘴唇,握着苹果的手微微发颤。 “……”林缈看着他,许久才轻声说,“夏宗泽,你给我读一读文章吧。” 夏宗泽埋着头,几度深呼吸,又悄悄侧过头狠狠地擦了擦眼角,才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林缈,起身在床头挑了一本书。 包装精美的硬壳书,是汉译版的《小王子》。 “‘我的生活很简单。我捕捉鸡,而人类又捕捉我。所有的鸡全都一样,所有的人也全都一样。所以,我感到厌烦了。但是如果你驯服了我,我的生活就一定会充满欢快。’” 夏宗泽翻开其中一页,用波澜不惊的声音冷冷读道,“‘我会辨认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脚步声。其他的脚步声会使我躲到地下去,而你的脚步声就会象音乐一样让我从洞里走出来。你看到那边的麦田没有?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我对麦田没有什么感觉,但是,你有着金黄色的头发。那么,一旦你驯服了我,这就会变得十分美妙。麦子,是金黄色的,它就会使我想起你,而且,我甚至会喜欢那风吹麦浪的声音……’”注① 或许是狐狸的话触动了他内心中最脆弱的弦,原本只是机械的声音,读到后面竟然慢慢软化,有了几分哽咽。 “请你驯服我吧。”夏宗泽红着眼,目光深沉地看着林缈,孤注一掷。 作者有话要说:①处出自法国作家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我很喜欢的一本书~ 今天有客人在家里,码字晚了一点,待会给大家发个小红包哈~另外不用担心,我不是后妈啦! 第58章 生与死 林缈在学校外租了一间安静的小公寓, 已经住了好几年了, 但对门的房间一直空着没有住人,直到有一天她出门丢垃圾, 沉寂了几年的邻居却突然传来了声响,正疑惑着,铁门被打开, 一个熟悉的大男生悄声推门出来。 夏宗泽见到林缈,也是一愣, 而后忽的有些局促起来, 掩饰似的从门后闪出, 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按在门把手上,低低地叫了声:“林老师。” 林缈诧异,朝他身后半掩着的屋子看了一眼,问道:“你住这儿?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夏宗泽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难得心虚一回, 调开视线支吾着说:“就……昨天租的, 准备出去买点日常用的东西。” 林缈提着黑色的垃圾袋, 欲言又止:“你……” “我不是……要跟踪你, 也没有别的恶意。”夏宗泽抬起眼来,有些紧张地为自己辩解,“我只是不想住寝室了,恰巧看到这里的房子出租,觉得很不错……” 大概觉得这谎言太过浅显拙劣,他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索性闭了嘴。 之前林缈住了一个星期的院,又不敢让在老家独居的母亲知道担忧,就一直瞒了下来,多亏夏宗泽鞍前马后不遗余力地照顾她,一日三餐都是顶着寒风骑了半个小时的自行车赶去街上老字号店铺里买的。有许多次,林缈躺在病床上看书,高挑冷峻的大男生就满头热汗地推门进来,气都没喘匀,解开羽绒服从怀里摸出一个保温盒轻轻递过来,对她说:“林老师,吃饭了。” 一周过去了,林缈被各种药膳汤水养得越发水灵,夏宗泽却反倒瘦了一圈,站在那儿像是一把锋利的剑。 如果一个年轻的斗士披荆斩棘而来,却心甘情愿放下手中的刀剑匍匐在你的脚下,用一种近乎乞求的语气虔诚地说:“请你驯服我吧。” 谁又能真正做到不为之动容? 林缈感觉到自己一直坚守的某些东西在渐渐消融。她叹了声,微笑着说:“搬家是个麻烦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不,不用!林老师!”夏宗泽有些慌乱地挡在她面前,难为情地说,“屋里没有整理,很乱。” 他怕那些堆积如山的杂物和满地的尘土,会玷污了林缈那双娇贵白皙的脚。 林缈没再坚持进门,只点了点头说:“要买生活用品是吗?这附近有家超市的东西物美价廉,我带你去。” 沉默的男生跟在她身后,看到林缈用红色的围巾缠了一圈又一圈,只露出半张秀丽的脸和精致的眉眼,像个刚刚进入大学校园的小姑娘。话说回来,林缈读书时连跳两级,所以现在虽然硕士毕业了,却并不比夏宗泽大多少。 他看得入了神,直到林缈觉察到了他痴呆一般的视线,眯着眼将一袋红苹果放入他的购物篮中,问:“看什么呢,宗泽同学?” “没什么,林缈老师。”夏宗泽刚毅的嘴角轻轻弯起,第一次品尝到了幸福的滋味。 “你搬出来住,生活费用要大很多,能支撑得住吗?”夏宗泽的家庭情况,林缈是知情的,不由为他的独居生活而担忧。 “我……有钱。”他那个不负责任的爹虽然风流成性,但绝不在金钱方便苛待他,当然给钱的多少和时间都是不定数的,偶尔想起他这个私生子了会一次性给很大一笔数目,有时流连于花丛中忘了这茬,就会连着几个月都不见一分钱。 花瓶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生病死了,亲爹又不靠谱,夏宗泽成年后养成了存钱和投资的习惯,以便于那天老爹彻底不管他了,也能够支撑他生活……他从不向亲爹乞讨,那会让他觉得自己低贱肮脏。 林缈看着他皱起的眉头和垂下的眼睫,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沉默着将一袋面粉和黄油放入篮子中。 夏宗泽这才发现自己的购物篮里装满了奇奇怪怪的东西,什么香草荚啦,黄油啦,奶油啦,苹果和香蕉啦……沉甸甸的,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林老师,这些都是要我买的吗?”他拨弄着篮子里的东西,闷闷地说,“这些水果黄油之类的,我用不着。” “用得着的。”林缈笑着说,“回去之后我做点小饼干和甜品给你,你去送给单元里的邻居们,以后大家互相有个照应。” 闻言,孤僻冷峻的大男生皱起了眉头,偏过头不说话,明显不太情愿参与这种无聊的社交活动。 “你初来乍到,于情于理都是要去拜访邻居的呀。”林缈弯着眼睛说,“要懂规矩,宗泽同学。” 站在一旁旁观的夏语冰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还记得去年刚回灵溪村时,夏宗泽也是拎着大包大包的特产站在烈日下,似是无奈地对她说:“初来乍到,带你去拜访邻居。要讲规矩,小语。” 爱一个人最深的表现,就是将自己活成了她的样子。 纷杂的画面渐渐淡去,黑暗袭来,夏语冰从睡梦中醒来,睁开湿红的眼睛,正巧对上林见深担忧的视线。 他倚在床头似是松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她微微湿润的眼角,轻声说:“新年快乐,小语。” 正月初一,天已大亮,新的一年在晨曦中悄然来临。 “新年快乐,林见深。”夏语冰有些失神,条件反射地攀上林见深的肩膀,将自己的头依靠在他的胸膛,像是寻找安慰似的蹭了蹭,哑声说,“还是没有见到妈妈的转世,林见深,你老实告诉我,身为半妖的妈妈是不是没有来世?” 林见深张了张嘴,复又闭上。 仅是一瞬的迟疑,依然被夏语冰察觉。她直起身子,捏着林见深的脸颊说:“你给我说实话。” 林见深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作乱的手拉下来攥在掌心,片刻才缓缓说道:“妖怪没有三魂七魄,所以妖怪没有来世,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入轮回。” 夏语冰呼吸一窒。 “但是,你的妈妈有一半人类的血统,按道理说是可以轮回转世的,引魂种不会找不到她的转世和游魂。” “可是我已经连着找了两晚,见到的只有妈妈的回忆。” “或许……”林见深更加用力地握住夏语冰的手指,深吸一口气,才竭力用平稳的语调轻声说,“或许你妈妈出了什么意外,魂魄已经……” ‘灰飞烟灭’四个字太过于沉重,他望着夏语冰呆愣的眼神,怎么也不忍心说出口,只搂着她安慰道:“我们再想想办法。” 夏语冰摇了摇头,扭头望向床头的引魂种,它已经开枝散叶,绿得发亮,呈现出生命力最旺盛的姿态。如果第三天还没有找到林缈的转世,这颗种子就该枯萎了。 她摇了摇头,掀开被子下床,默默地去了浴室。 夏家已经没有什么亲戚来往了。以前夏语冰还非常疑惑,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爷爷奶奶,而她却从未见过自己的爷爷奶奶……直到看了林缈的记忆,见到了夏宗泽曾深埋心底的阴暗与疼痛,她才恍然大悟。 如果爸爸没有爱上妈妈,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不敢想象。 浴室里蒸汽四溢,热水哗哗地从头顶浇下,冲散了她满腹心事。直到浴室的门被叩响,林见深的轮廓投在毛玻璃的门外,形成一个高大的模糊的影子,难掩担忧地问:“小语,你没事吧?洗了那么久,别着凉了。” “没事。”夏语冰回神,拿起浴巾擦干身子,换上干爽的衣物,然后拉开门扑入林见深的怀里,闷声说,“林见深,你抱抱我吧。” 带着浓重的鼻音,显然是想哭了。 林见深没说话,只是给了她一个沉默且安心的拥抱。 “大过年的,我也不想弄得这么丧气。”夏语冰的皮肤泛着湿气,像是带露的花朵,氤氲着沐浴露淡淡的芬芳。她说,“可我实在是太心疼了,妈妈那么好,她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今晚再试试,实在不行我再回灵溪村想办法。”林见深轻抚她的腰肢,沉声说,“我认识许多妖怪,他们见多识广,总会帮上忙的。” 夏语冰心里好受不少,点点头,在他胸膛上蹭去泪渍,才仰起白嫩的脸问:“我眼睛红不红?” 林见深捧起她的脸认真端详了一会儿,说:“还好。” 夏语冰这才放心了,调整心情道:“走吧,下楼去,待会儿还要出去吃饭呢。” 春节各大酒店人气爆满,夏宗泽让助理找了点关系才订到一家装潢雅致的家庭式私厨。一家三口吃完饭,顺便去西湖周边看了夜景,逛了生鲜超市,等开车回家时已是深夜。 床头的引魂种的叶片有点儿蜷曲萎缩了,绿意也淡了不少,像是营养不良。夏语冰坐在床头出神,等到叶子落下,树枝枯萎,她就再也见不到妈妈,无论生死,与她永远错失交臂。 正发着呆,却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卧房的门被林见深猛地推开。他站在门口,喘息着,眼里却有亮光,望着独自坐在床沿的夏语冰道:“我突然想起还有一种可能。” 夏语冰愣愣地回望他,有点没反应过来。 林见深悄声掩上房门,背脊靠着门板说道:“引魂种只能召唤来死去之人的魂魄或轮回,却不能召唤还活着的人。我们一直陷入了一个误区,就是认定你的妈妈已经去世了,但假设你的妈妈没有死,也没有魂飞魄散,她还以另一种我们所不知道的姿态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引魂种搜寻不到她。” 听到这,夏语冰缓缓站起身来,声音因激动而发颤:“你……说什么?” “有一半的可能,你的妈妈已魂飞魄散;还有另一半可能,因为她妖怪体质的原因,又或者是在你外公的帮助下……她没死,她还活着。”林见深大步向前,拉住夏语冰的手说,“我们再试一次,小语。”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文泉、29453280、吃不胖的胖薇三位小可爱投喂的地雷~ “吃不胖的胖薇”,“枕雨听风”,“重磅芝士”,“╰つ戏子ヽ躲不了尘世繁华”,“天涯无悔”,“重磅芝士”,“冰之月舞”几位小可爱的营养液~ 明天周末,可以加更啦~~~ 第59章 梦里人 “哎, 你猜我今天看到什么了?就学校后门西四门街那块, 林缈老师和夏宗泽从一栋楼里并肩走出来,有说有笑的, 关系蛮好的样子哎!” “夏宗泽?就是那个金融系总是打架闹事差点被开除的夏宗泽?” “是啊,除了他我们学校还有别的夏宗泽吗?” “你确定是他们?他们真的住一起了?” “我亲眼所见,哪能有假?确定肯定以及笃定!” “啧啧, 看不出来啊,老牛吃嫩草!” “林老师也不老好吧?比我们大两三岁而已啦。” “大几岁都是师生恋!没想到林老师平时看起来正正经经的一个人, 竟然也会做这种拐带学生的龌龊事!话说那个夏宗泽, 天天打架斗殴跟小流氓似的, 每次考试照样能拿前十,我说他怎么这么厉害呢,原来是有这层关系在里头!怕是卖身得来的高分吧,哈哈哈哈……” 关于两人的八卦像风一样,在校园里不胫而走。教务处内, 林缈穿着柔软的高领毛衣, 驼色及膝包裙, 踩着黑色的高跟鞋标致而优雅地站着, 伸手接过了刘处长递过来的‘大字报’。 报上用血红的颜料指名道姓地写着【Z大讲师林缈不要脸!勾引男学生!】【狐狸精不配为人师表,滚出Z大!】【林缈去死!】 血淋淋的字乍看之下十分惊悚,但仔细一瞧,就可以发现字迹端正笔触娟秀,明显是出于女孩子之手。 戾气这么重,大概是某个标榜正义或者是暗恋夏宗泽的姑娘吧。 林缈心平气和地看完, 然后将这份声讨书放回刘处长的办公桌上,平静地说:“夏宗泽是我的邻居,仅此而已。何况大学是高等学府,讲究自由平等,我想,我校老师和学生有权选择自己住在哪里,不是么?” “林老师,你是个教学能力和专业能力都很突出的新秀,是许教授最得意的门生,学校也是拿你当好苗子栽培的。的确,学生和老师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但现在我们的国家是很矛盾的,经济飞速发展,思想水平却远远没有跟上,社会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宽容。”处长推了推眼镜,意有所指地说,“三人成虎啊。” 从教务处出来,明明是阳春三月,林缈却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她搓了搓自己的双臂,仰头望着叶缝间稀薄的阳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夏宗泽正在公寓楼下等她。过了一个冬天,他的眉眼似乎沉稳了不少,望向她的时候满眼都是欲言又止的深情和挣扎。 林缈不由地放慢了脚步,站到他面前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口。 无需多言,夏宗泽一定是知道了学校的风言风语,知道他一时无法抑制的爱慕给她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他在自责,在忏悔,所有加在她身上的诋毁,都化作心痛千倍百倍地还给了他。 可喜欢一个人,不是他的错。 她迈动脚步上楼,夏宗泽沉默着跟在她的身后。上四楼,拐过楼梯口,高跟鞋和球鞋一前一后地敲打着地面。 林缈掏出钥匙开门,却发现防盗铁门上插着一张纸,不像是传单。拿起来一看,上头写着血淋淋的几个字:林缈去死! 她怔了一会儿,手里的单子就被夏宗泽抢去,狠狠地撕成碎片攥在掌心。 他喘着气,冰冷的眼中有什么东西快要溢出来似的,艰难地说:“你不用理他们,该死的是我,是我纠缠你。” 林缈回神,微微一笑说:“我没那么脆弱,哪有别人叫我死我就去死的道理?你也别生气,这件事我们两个人都没有错。” “你不用辞职,我会向学校解释。”原来,他早就看穿了一切。 “算了吧,越描越黑,而且,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林缈看着他,嘴角依旧笑着,温温柔柔地说,“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没必要向社会交代我们喜欢谁、不喜欢谁,别惯着他们。” 何况,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违背原则喜欢上了自己的学生,这是事实,无须争辩。 夏宗泽紧紧地攥着碎纸片,像是要将纸上那些恶毒的话捏成齑粉。良久,他下定决心地说:“林老师,我知道你为学校付出了很多心血,也知道这份工作对你和你母亲有着多么重要的意义。我已经没有妈妈了,但我希望你的妈妈能过得好……所以,你不用辞职,我离开。” 林缈微微睁大眼,几乎立即问:“你去哪?” “我联系了几个合伙人,打算打拼自己的事业。”说着,他自嘲似的一笑,“反正将来读完大学出来也是要找工作的,早一年晚一年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是林缈离开学校前,最后一次见到夏宗泽。 一个月后,她结束了手里的工作,向学校递交了辞呈。而她的邻居,早已人去楼空…… 半年后,林缈也搬了家,在城郊租了一座田园式的小房子,专心致志搞艺术。临走前她将自己新家的座机号码写给了房东,告诉那位慈祥的老阿姨,如果有一个高高帅帅的男孩子回来找她,请阿姨将这个号码留给那位男孩…… 又过了半年,炎炎酷暑的夏夜,林缈沾着满手的颜料坐在窗边给母亲写回信。近来在老家独居的母亲几次写信过来,让她别往家里寄那么多补品,她一个人吃不完。 林缈纳闷:她什么时候往家里寄补品了? 这事得问个明白,于是提笔回信,谁知才写了个开头,屋里的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擦擦手,忙起身去接,却在电话那头听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 “林缈老师,是我,夏宗泽。” 灯影摇曳,虫鸣低沉,林缈的脑海空白了一瞬,思绪才慢慢回归,被酷暑折腾得心烦气躁的心像有了着落,忽的沉淀下来。她轻轻‘啊’了一声,才带着笑意说:“是宗泽同学啊,好久不见了,有事吗?” “没事,就……挺想你的。”他似乎喝了酒,咬字有些含混,情绪因酒精的作用而放大。 林缈握着听筒的手紧了紧,问道:“你喝醉了吗?在哪儿?身边有没有同伴可以帮你?” “我一个人,在上海。”那边的风很大,听筒里呼呼作响,模糊了夏宗泽的声音。他似乎吸了吸鼻子,许久才说,“刚应酬,喝了点酒,散步到黄浦江边的时候我突然想,要是林缈老师在我身边该多好啊。” 年轻人的事业起步有多艰难,林缈又怎么会不知道?短短交谈的几句话,她已经能想象出这个初入社会、踌躇满志的男孩子是怎样一点点被磨去锋芒,拼命地喝酒应酬,拼命地奉承拉拢,低三下气地说着好话,应付那群满肚肥肠的商业老油条……今晚,他或许拼命喝酒也没能拿下合作客户,一个人在江边呕吐,挣扎,望着天上的月亮回忆自己唯一的牵挂。 “林缈老师,你在吗?”电话那头的呼吸很轻,小心翼翼的,“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我只是,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挂了,晚安。” “宗泽同学,累了就好好睡一觉,身体最重要。”林缈听着话筒那边骤然一紧的呼吸,轻声说,“开春我会在S市内首展,虽然规模不大,名气不高,但到底实现了我的梦想。连我都能成功,你也行的,加油。” 电话那头陷入良久的沉默,唯有呼呼的江风夹杂着颤抖的呼吸,一点一点搔刮着林缈的耳膜。许久许久,久到林缈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夏宗泽用哽声说:“好。” 挂了电话,那带着哭腔的一个‘好’字,久久地盘旋在林缈的耳畔。有什么情愫如藤蔓般疯长蔓延,侵占了她整颗心。 开春的画展办得很成功,她的画风清新淡雅,很受年轻人尤其是学生的欢迎,但在收藏家眼里却够不上档次了。林缈本来也没指望能卖出几幅画,谁知好运来了,负责人说有一位大老板出高价买走了她参展的所有画作。 多高的价呢?够她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买上好房好车了。 她问负责人买画的是谁,负责人只笑着说:“买方不让我们透露姓名,不过是很年轻英俊的男人,大概是林老师您的爱慕者吧。” 林缈猜到那个买她画的金主是谁了。 时隔近三年再次见到夏宗泽实在公益活动的晚会上。林缈将买画所得的一半资产捐给了慈善机构,因而受邀参加晚会,一同前来的还有其他参与慈善的社会名流。她端着红酒杯坐在不起眼的角落,一眼就看到了西装革履从楼上大步走来的夏宗泽。 两年多不见,夏宗泽成熟了不少,眉目愈发深邃,却不再显得冷漠和锋利。他周旋在一群寒暄的商界精英中,言笑晏晏,游刃有余,已然褪去了所有的青涩和锋芒,像是一块打磨好的上等璞玉,温润流光。 他的视线穿过人群与她相接,各自怔了一怔。 刹那间音乐声淡去,人群褪色,唯有他带着鲜明的色彩款款而来。年轻男人的步伐因惊喜而显得急促,甚至险些撞翻了别人,他一边不住地道歉一边越过衣香鬓影的人群朝她走来,如同一个披荆斩棘的斗士踏着满地的鲜花走向他心爱的公主。 “林缈……”他顿了顿,大概觉得这么称呼有些不礼貌,又轻声加上两个字,“……老师。” “啊,宗泽同学。”她的视线扫过他剪裁合体的高档西装,发自内心地笑道,“不,夏总。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你真是很不一样了。” “叫我名字吧。”方才还风度翩翩、言笑晏晏的青年才俊像是被打回了原形,在她面前局促而紧张地说,“老师,我穿成这样是不是很怪?” “没有。”林缈说,“很好看。” 是她无数次在夜深人静中想象出来的模样。 画面匆匆而过,他们很快交往同居,很快结婚怀孕,夏语冰看着温婉的林缈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望着厨房里忙碌的夏总笑道:“宗泽同学,今天可别再炸厨房了。” 夏宗泽擦了擦额角的汗,勾着嘴角说:“保证成功,林缈老师。” 夫妻俩一时兴起,还是会以‘老师’‘同学’互称,看得夏语冰心中既甜蜜又心酸。甜蜜的是两人终于苦尽甘来,心酸的是她知道这份幸福不会长久…… 果然,她看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那一幕:年幼的自己趴在病床边掉眼泪,夏宗泽握着妻子苍白的手掌,红着眼不住一声不吭地看着她,眼底是深深的痛苦和眷恋。 林缈停止呼吸和心跳的那一瞬,他没有褚画掉眼泪,只是红着眼怔怔地坐在抢救室外,像是失了魂魄般。好久好久才扯了扯嘴皮,哑声说:“幸好……” 他说:“活着的人是最痛苦的。幸好先走的人是她,不必承担这份痛苦,我舍不得……” 说完这句,他才猛地捂住脸痛哭出声。 林缈的记忆本该到此为止,但画面却并没有停歇。作为记忆的旁观者,夏语冰清楚地看到原本盖着白布的妈妈身上飘出来一抹淡蓝的荧光,荧光渐渐聚拢成形,竟是半透明的灵魂状态。 这灵魂还未苏醒,岌岌可危,仿佛风一吹就散。接着,一条黑影飞速掠过,将那抹脆弱的灵魂收拢入琉璃瓶中。 那黑影显然不是人类,旁人对他视而不见,夏语冰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那人白衬衫工装裤,面容苍白清隽,俨然就是她那失踪多年的妖怪外公——林西。 医院外电闪雷鸣,竟是下起了大雨。林西没有久留,只是留恋地将发着蓝光的瓶子按在胸口,如同在守护一个脆弱的梦境,接着,他重重地抹了把发红的眼睛,纵身从窗户跃出,落在马路上。 下一刻,画面陡然翻转。 滂沱大雨中,灵体状态的林西带着女儿的灵魂横穿马路,似乎是赶着将她带回老家。无奈天降大雨,林西那水妖的特殊体质竟在这一刻显灵,现出了人形! 马路上,一辆车子失控地冲来,刺目的灯光照在林西脸上,令他瞳仁骤缩! 刺耳的刹车声后就是一声巨响,琉璃瓶坠落在地,瓶口松开。林西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伤势,挣扎着想要塞上瓶塞,但是为时已晚,数颗蓝光从瓶中分离飘出,如萤火虫飘向天际,很快在这个混乱的雨夜无迹可寻。 当夜,同一所医院,一个原本因车祸宣布死亡的十三岁女孩奇迹般睁开了眼,却记忆全无。 夏语冰看到了走廊里那痛苦而灰败的爸爸,而与爸爸相隔不到十米远的另一间病房里,中年夫妻喜极而泣,疯狂大喊道:“医生!我女儿没有死!我女儿醒了!”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如同电影散场落幕,夏语冰又陷入了一片虚空之中。 她站在茫茫的黑色虚空里,不住地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十六 林缈的灵魂阴差阳错地进入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体里,起死回生,所以引魂种才召唤不了她的灵魂,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死,她借助另一个人的身体活了下来! 可既然是重生,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看家人?为什么不和爸爸相认?她现在是谁?在哪里生活? 正想着,一道亮光从头顶打下,照亮了她前方的方寸之地,而亮光之中,一个熟悉的背影优雅站立。 “妈妈!”她欣喜若狂,扑过去拉住她的手,唤道,“是你回来了吗,妈妈?” 掌心的手指微颤,那抹身影缓缓转过头来,疑惑且惊讶地望着她,轻声道:“……小语?” 夏语冰呼吸一窒,倏地瞪大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妈妈的故事,我在BE和HE之间想了很久,到底是不忍心让爸爸孤独一辈子。但是林缈的身体确实是死了,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再以以前的那具身体活着,如果让妈妈重生到了过去,那对于生活在现在这个平行时空的夏语冰和夏宗泽来说又是毫无意义的,所以只能是这样的一种方式啦。 至于为什么林缈没有过去的记忆,大家可以猜一猜啦~ 猜对了给个红包! 第60章 情人节 床头的引魂种开花结果, 叶片枯萎, 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伛偻枝丫,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在枯枝之中, 一抹微弱的蓝光如同萤火虫上下浮动。 夏语冰睁开眼睛,思绪因为大起大伏而混乱不已,好一会儿, 她才在林见深安抚的亲吻中渐渐回神,紧紧搂住了他的脖颈, 低声说:“我明白了, 全部都明白了……我和爸爸一直苦苦思念的人、追寻的人, 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就跟随命运的指引来到了我们身边。” 林见深摸了摸她被冷汗浸湿的额头,问道:“你见到了谁?” “徐苗。”夏语冰说,“我看到外公聚拢了妈妈的魂魄,却因为车祸打碎了琉璃瓶,魂魄融入了另一个因车祸死亡的女孩体内, 重新活了过来。” “难怪引魂种找不到你妈妈的转世, 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入轮回。”林见深点点头, 又问道, “你在医院见到的那个女孩子,就是徐苗?” 夏语冰‘嗯’了一声,心里还是疑团重重,皱眉问:“可是如果徐苗的身体里有妈妈的魂魄,她为什么不与我们相认?” 之前和徐苗相处,只觉得她的言行举止很像林缈, 夏语冰还一度以为她是为了博取爸爸的欢心才甘愿做妈妈的模仿者,现在看来却是另有原因。但是与夏宗泽交往的这两年,她不像是记得前尘往事的样子,如果是重生,怎么会没有记忆呢? 夏语冰百思不得其解,林见深倒是想通了其中的曲折,侧首望着床头枯枝间的那抹莹蓝微弱的光说:“你看见记忆里的林西带走了你妈妈的魂魄,却因车祸发生了意外导致魂魄进入了别人的身体,我想,这兴许就是你妈妈没有记忆的原因。” “什么?”夏语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枯枝间蓝光浮动,像是一只温柔的眼,满是眷恋。 “人有三魂七魄,或许那天的车祸导致你妈妈的一魄消失,而这一魄恰巧掌管记忆,所以你妈妈重生后才会没有以前的记忆。” 林见深伸手,将那颗淡蓝色的星光拢在掌心,交到夏语冰的手里,“引魂种召唤不了生魂,所以只能替你找来你妈妈丢失的记忆一魄,这就是为什么你只能重复的在梦里看到你妈妈的回忆,却见不到她的来世。” 蓝色的光落在夏语冰的掌心,像是找到了血脉归宿,光芒倏地亮了不少。蓝光映在夏语冰的瞳仁中,仿佛倒映着璀璨的星河。她轻轻合拢手指,将那温暖的光芒贴在心口处,想要笑,眼泪却先一步流了下来。 “你是说,这是我妈妈丢失的记忆?”那一刻的心情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夏语冰掀开被褥下床,匆匆套好衣服,随手找了个香水小样的小玻璃瓶,将那一抹脆弱的记忆魂魄装入瓶中。想了一会儿,她对林见深道,“我去找爸爸!” “等等。”林见深拉住她,“还魂这种事情太过灵异,你想好怎么和夏叔叔解释了吗?” 夏语冰摇了摇头,“走一步算一步吧,大不了将一切都告诉他。” 妈妈重生成了徐苗或者李苗都无所谓了,年龄也不成问题,只要她能记起一切,能和爸爸再续前缘,那么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时钟指向早晨八点,夏宗泽正在厨房忙碌。夏家和林家都没有什么需要走动的直系亲属了,正月间反而更加清闲,除了做做饭逛逛街也没别的事情可做。 看着爸爸熟稔煮面的身影,夏语冰蓦地眼涩。她还记得记忆里的夏宗泽是如何生疏地拿起锅铲照顾怀孕的妻子,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从一个厨房杀手修炼成了‘家庭煮夫’,而这种成长源于生活赐予他的苦难…… “爸爸。”夏语冰唤他,声音有些发哽。 “夏叔叔。”林见深不知何时也下了楼,站在夏语冰的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紧攥的拳头。 拳头的中心攥着一抹魂魄,一个秘密。 “起来了?今早吃鸡汤面,等你们洗漱完就能吃……”话还没说完,捞面的手被按住。夏宗泽回头一看,看到了女儿微微发红的眼睛。 “怎么了?”夏宗泽拧眉放下漏筛,拇指擦了擦夏语冰湿润的眼角,又抬头看向林见深,问道,“你们吵架了?” “没有吵架。”夏语冰张了张嘴,许久才下定决心迟疑地问,“爸爸,你和徐阿姨……还有可能吗?” 夏宗泽恍惚了一瞬,哑然笑道:“你这两天神情恍惚的,就是在想这个?” 夏语冰没说话,只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徐阿姨很喜欢你,不久前她来咱们家找过你,只不过在小区门外没有进来,所以你不知道。” 夏宗泽沉吟了片刻,问:“什么时候的事?” “年前。”夏语冰说,“爸爸,以前我不懂事,说了很多伤害你和徐阿姨的话,我知道你和她分手的很大原因是因为我……” “小语,不是这样的。”夏宗泽索性关了火,放下漏筛认真地说,“当初我和她在一起,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很像你过世的母亲,这样的感情即便再动心也掩盖不了‘替身’的事实,对她而言并不公平,我不能耽误她,所以选择了分手,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将爸爸感情的失败归结于你的头上,小语,爸爸希望你能快乐。” 父女俩谈话,林见深并没有插嘴,只是默默地走到炉灶面前,将煮熟的面条捞出来放在汤碗中,撒上切碎的葱花,就着热水烫了一把青菜。 “可是爸爸,你有没有想过徐阿姨为什么会那么像妈妈?言谈举止,生活习惯,甚至是夹菜的一个小动作都和妈妈极其相似?”夏语冰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听说徐阿姨初中时曾出过车祸,就在妈妈去世的那一夜,本来是救不活了的,可是却奇迹般的苏醒了,只是没有了以前的所有记忆……爸爸,你不觉得太过于巧合了吗?” 夏宗泽认真地听她说完,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小语,以前我思念你妈妈的时候也曾幻想她能突然活过来,以另一种姿态回到我的身边。可是,那是不可能的,生活不是小说和电视剧,哪有那么多再续前缘、破镜重圆的狗血情节?” 夏语冰着急地说:“但是爸爸,不管怎么样,徐阿姨喜欢你,你心里也有她,就不能再试一次吗?” 犹豫了一会儿,夏宗泽还是摇了摇头:“都是成年人了,当断不断的像什么样子?藕断丝连未免太不负责任了。” 夏语冰还想再劝,她甚至动了动手臂,打算将那抹魂魄碎片的来历和盘托出,然而夏宗泽没有给她机会开口,轻声打断她:“吃饭吧,小语。” 夏宗泽之所以和徐苗分手,说到底还是因为林缈在他心中的地位太重了,重到无人能取代,好不容易遇到另一个心动的女子,却因为担心她会成为亡妻的‘替身’而选择分手。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夏宗泽这儿行不通,夏语冰只好打算联系徐苗试试。 和林见深回到房间,夏语冰将妈妈的残魂放入包中藏好,掩上门翻找手机通话记录,喃喃道:“如果能让妈妈恢复记忆,说不定就能和爸爸在一起了,我们去见徐苗一面试试看。” 之前对徐苗存在误解,所以夏语冰一怒之下没有保存徐苗的任何联系方式。好在去年夏宗泽生日时,徐苗因为送礼物的事情同她打了个电话,通话记录应该还保存在手机里…… 林见深见她整天为夏宗泽的事苦恼,不禁心疼道:“我们可以将一切告诉夏叔叔。如果他不相信这世上有妖怪,我可以证明给他看。” “现在还不是时候。”夏语冰摇了摇头:“即便他相信这世上有妖怪,也不一定相信徐苗就是妈妈,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妈妈恢复记忆,主动来向他坦白。” 说着,夏语冰眼睛一亮:“找到了!” 等待电话接通的那几秒格外漫长,夏语冰情不自禁握住了林见深修长的指节,直到电话那头传来温柔的一声:“小夏?新年快乐哦。” 夏语冰与林见深对视一眼,在他鼓励的目光下唤了声:“新年快乐,徐阿姨……” 电话那头笑了,“不是说我只比你大五岁,要改口叫徐姐了吗?” 夏语冰一时语塞,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徐阿姨,以前你和爸爸的事,我非常抱歉。” “都过去了,怎么又提这事?”徐苗笑了笑,“人之常情,我能理解,而且你也做得不过分呀,为什么要一直道歉?” 夏语冰深吸一口气,“如果可能的话,你能可不可以给爸爸一次机会?” 她情不自禁握紧了手机,屏息等待电话那头的裁决。不知过了多久,徐苗才柔柔地问:“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爸爸心里有你,他不是把你当成妈妈的替代品……”因为,你就是林缈。 只可惜后面半句没有机会说出口,徐苗轻声打断她说:“小夏,我不是一个喜欢吃回头草的人。当年对你爸爸的感情来得热烈且突然,就好像前世注定一样,我为此付出了飞蛾扑火的勇气,哪怕家里人因为我俩年龄差距太大而极力反对,我也没有想过退缩。但是,你爸爸先放手了……无论他出于何种苦衷,我都不会再回头找他。” “抱歉。”她说。 徐苗真的将记忆丢得一干二净,竟然拒绝得如此干脆。夏语冰沉默了许久,才勉强笑道:“你不用道歉,该道歉的是我。”顿了顿,她又说,“徐阿姨,昨晚我梦见你了。” 闻言,徐苗似乎很诧异:“那可巧了,我也梦见了你。我梦见你拉着我的手,叫我妈妈……”说着,她低低嗤笑了一声,“没想到梦醒后,就真的接到了你的电话。” 徐苗也梦到了昨晚的事……直到这一刻,夏语冰才彻底确认徐苗的确是自己的妈妈。她咬着唇,呼吸有些颤抖,好几次张口想说话,却像是丧失言语能力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最后还是林见深拿走了手机,在徐苗挂断之前开口道:“徐阿姨你好,我是林见深,小语的男朋友。” “啊,你好。”徐苗笑了声,“你也是来做说客的吗?” “不是。”林见深说,“有很多事,电话里可能说不清楚,如果您有时间的话方便同我和小语见一面吗?我们手里有一样东西,本该是属于你的,如果你拿到这样东西后还坚持自己的原则,我们绝对不再干预你和夏叔叔的事。” “……” 电话那头犹疑了一瞬,徐苗终是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现在在M国陪父母过年,这样吧,正月初十我回国,那天晚上七点在你们小区门外的私人咖啡馆见。” “好的。”林见深三言两语搞定,挂了电话,将手机递还给夏语冰。 “总算有希望了。”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夏语冰倒在林见深怀里,歉疚地说,“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和你说会儿话。” 林见深立刻顺杆而上,意有所指地对她说:“那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夏语冰眼珠一转,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般,猛地起身搂住他道:“你知道正月初十是什么日子吗?” 林见深条件反射地去看墙上……可夏语冰卧室的墙上并没有悬挂日历,他只好疑惑道:“是什么日子?” “情人节。”夏语冰露出了这几日难得的笑容,扬着眉梢说,“是每一对的情人的节日,包括你和我。” 林见深点头表示明了,说:“白天我们过节,晚上我陪你去见徐苗……”顿了顿,他又改口,“……你妈妈。” 夏语冰笑着说:“或许很快,你就得和我一样改口叫她妈妈了。” 林见深微微偏头,疑惑地看着她。 夏语冰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咬着他的耳朵小声说:“等你和我结婚了,我的爸妈不就是你的爸妈了?” 林见深‘哦’了一声,眉头微微一皱,说:“有点别扭。” “因为徐苗的身体年龄很年轻,所以叫她妈妈才别扭吗?”夏语冰安慰他,“没事啦,一开始我也觉得别扭,不过只要想到她身体里住着的是我妈妈的灵魂,我就很能接受了。对了,你还没见过我妈妈的样子吧?我给你看照片,她真的很漂亮的,性格也很好!” 夏语冰兴冲冲地去翻屉子里的相册,林见深在一旁含笑望着她,“倒不是因为年龄感到别扭,对我而言,你和夏叔叔甚至是村里的爷爷奶奶们,他们都是我后辈的后辈,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我从来没有过爸妈,突然之间要改口,有些适应不过来。” 夏语冰趁机使坏:“那我给你时间慢慢适应呗。跟你讲,以后少对我动手动脚的,能下定决心改口叫爸妈了再碰我。” “那我现在就冲下楼去叫爸,叫完给不给我碰?”林见深一本正经地说,“过完年就是春天了,你要做好准备,龙发起情来连我自己都怕。” 我这是捡了个什么怪物男朋友? “你少贫嘴!”夏语冰翻了个白眼,将厚厚的一本相册砸入他怀里。 正月初十很快到来,家里莫名多了股紧张的气氛,夏宗泽反而是最淡然的,一边坐在沙发上审查财务报表,一边对从楼上下来的小情侣说:“年轻人要多出去走走,今天正巧过节,放你们一天假,不用在家陪我这个糟老头。” 夏语冰看了一眼连白发都没有几根的英俊爸爸,笑着说:“爸爸一点都不老,说是三十来岁也大有人相信呢。” 夏宗泽被说得心花怒放,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情人节是难得的好天气,风不急,阳光微暖,小区的树梢已然有新绿跃然枝头。时间还早,夏语冰将手揣进林见深的衣侧口袋中,漫无目的地走出小区,也不知该去哪里过节。 乌镇和河坊街商业气息太重,一般都是游客居多,春节假期更是人流爆满,实在没必要去。思来想去,夏语冰索性和林见深一起乘地铁去了广场那一带,找了家不错的音乐餐厅坐下。 餐厅白天没有演出,倒也清净,落座后点好菜单,夏语冰从包里摸出一只黑色系蓝缎带的礼物盒,轻轻推到林见深面前,“今天是我们过的第一个情人节,送给你。” 林见深明显一怔,望着面前精致昂贵的盒子道:“这个节日,要送礼物的吗?”他一脸茫然的样子,还夹杂着几分愧疚,低声说,“我……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你不是送过我簪子吗?就当那是提前给我的情人节礼物啦。”夏语冰不在意地挥挥手,催促他说,“快拆礼物呀!你都不想看看我送了你什么吗?” 林见深拿过盒子,满脸好奇地解掉丝带,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只夜空蓝表面、黑色钢带的机械手表。这表设计奇特,不像是店里卖的,夜空般深蓝的表盘上镀着几片黑色羽毛形状的轮廓,隐隐有金色的光华流转……赫然就是仿照林见深妖怪真身的羽毛制作的。 “这是……”林见深欣喜得很,抬眼望向夏语冰。 “我设计的,全天下独此一只。”从他俩确定关系在一起的时候,夏语冰就着手设计这款手表了,当时找了许多轮关系才找到一个造表商愿意接手,价格还是其次,从机芯到手工组装实在花了不少心血。 本来要一个月之后才能到货,夏语冰要赶在情人节送,又追加了一笔加急费。 但这些没必要让林见深知道,他开心就好。 夏语冰迫不及待:“手伸出来,快戴上给我看看。” 林见深乖乖地伸出手,夏语冰就将表套在他的腕子上,表带有点松,摘了两节后刚刚好。黑蓝流金的手表衬着林见深白皙有力的手腕,时尚而不浮夸,很衬他的气质。 表面可以看到机械的齿轮有规律地运转,林见深简直爱不释手,又或者是因为这表是夏语冰送的,他更是难掩开心,像个孩子似的抬起手腕,去听机械表指针转动的细微咔嚓声,神情专注,嘴角带笑。 “好啦,瞧你这傻样!”夏语冰伸手将他的手腕扳下来,忍不住笑道,“回去再看吧,先吃饭。” 都说穷比车富比表,她这块表虽然不是什么名表,但胜在心意,见到林见深喜欢就比什么都值得。 “我也要送你才行。”吃完饭,林见深忽然犯倔,拉着夏语冰往高档化妆品区走,像个大佬一般阔绰道,“你喜欢什么,尽管买。” “不用不用,我家里的口红唇釉唇膏都快泛滥成灾了。”夏语冰连连摆手,有点心疼林见深那来之不易的钱,“再说,这里的东西太贵了,不划算。” 林见深没说话,见商场一楼有金店,二话不说将她拉了进去。 半个小时后,夏语冰紧紧捂着无名指上的硬物,红着脸支吾着说:“要不,还是摘下来吧!我们又没订婚……” “不许摘,戴回去给夏叔叔看。”林见深握着她的手,修长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款与她同出一款的男式素戒。 夏语冰看了一眼手上亮晶晶的铂金钻戒,险些闪瞎狗眼,“太贵重了,我担心被抢……话说回来,没想到你挺有钱的,卡里的存款比我还多!” 大概是前几年卖刺绣所得。他身有妖力,一月就可以绣一幅价值数万的大满绣,如果不是表舅吴鹏飞从中牟利,他现在的存款会更多。 可惜了,那么好的手艺,却因外婆的去世而从此断送。 正胡思乱想着,林见深打开钱包抽出银行卡,将卡递到夏语冰手里:“从今天开始,财政大权是你的了。” “……”夏语冰诚惶诚恐地双手接过,“好的,老公。” 林见深被她那一声‘老公’叫得面红耳赤,愣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大庭广众的你干什么呢,要叫老公回去叫,叫到你哭为止。” 他恶狠狠地威胁,夏语冰视若不见地晃了晃手里的银行卡,明目张胆地塞入了自己的钱包中,顿时感觉腰也直了胆也肥了世界都敞亮了。 两人正闹着,信息提示音突然响起。 来自徐苗的手机号码发来短信:【小夏,我下飞机了,咖啡馆见。】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我很膨胀,因为更新及时且粗长! 恭喜几许、Bbbbbook、crow苏锡、可爱的彭彭几位小可爱非常准确的猜到了妈妈失忆的原因是因为瓶子破了,一部分灵魂失散~奖励红包还有么么哒! 谢谢吃不胖的胖薇和八原里的妖怪两位小可爱投喂的地雷~ 谢谢“芽儿芽芽儿”,“八原里的妖怪”,“八原里的妖怪”,“八原里的妖怪”,“芊酱超甜”,“范范梦游中”,“百里透着红”,“”,“聪明花花”,“梧雨忪”“. ? ? ? .”等小可爱投喂的营养液~鞠躬! 第61章 神助攻 夏语冰和林见深在咖啡馆里等了不到半个小时, 门口的风铃响了, 一身浅米色羊毛大衣的徐苗推门进来。她顺手摘了围巾挂在臂弯中,温和的视线在店内巡视一番, 定格在夏语冰那一桌上。 夏语冰愣了一会儿神,直到林见深轻轻握住她的手,两个人新买的戒指碰在一起, 微凉的触感唤回了她的思绪。她定了定神,朝徐苗走来的方向招了招手。 徐苗将手中的一只撞色拼接的礼品盒递给夏语冰, 微笑着说:“我记得你习惯用这款颜料, 刚巧在国外时碰见了, 给你带了一份。”说着,她又望向一旁的林见深,玩笑道,“女士优先,就没给小林带礼物了。” 夏语冰起身接过礼物, 一时间思绪万千, 眨也不眨地望着徐苗, 连谢谢都忘了说。以前徐苗也会偶尔送她一两样小礼物, 但那时候的她对徐苗心存偏见,总恶意揣测她讨好自己的背后一定藏着什么阴谋……而如今再见,一切都不同了。 在她出神间,徐苗已经敏锐地看到了他们无名指上的戒指,愣了愣,才眯着眼笑道:“哎呀, 看来我这礼物送小了,恭喜恭喜!” 她眼里的温柔不减,可却再也不记得自己的丈夫和女儿。夏语冰心里难受,勉强笑着说:“谢谢,徐阿姨。” 服务生过来,徐苗点了杯炭烧咖啡,又问道:“对了小夏,你们着急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似乎预料到夏语冰要说什么,她又半开玩笑似的说:“如果是为了感情的事,那还是算了。我好不容易才选择重新开始,不想再走回头路了。” 林见深知道此时再多说些什么都是于事无补,干脆替夏语冰开口道:“徐阿姨,小语有件东西给你。”说着,他递给夏语冰一个示意的眼神。 夏语冰会意,将挎包里的小玻璃瓶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捧去徐苗的面前,满眼期许。 掌心温暖的蓝光闪烁,徐苗蓦地一怔,双眼有了短暂的失焦,手掌下意识地按住胸口。忽的,她眼前一花,有零碎的片段毫无征兆地闪入大脑,又在转瞬间消失,仿佛石沉大海,只留下一圈圈心悸的涟漪…… 徐苗微微皱眉,心中一股莫名的充实感伴随着疼痛袭来,就像是残缺的灵魂找到了归宿般,有未知的情感沸腾,即将喷涌而出。 她将那小瓶子握在手里,好半晌才问:“小夏,这是?” 夏语冰眨了眨酸涩的眼,竭力用平常的语气问道:“徐阿姨,我能不能冒昧问您一下,十二年前六月二十二日,您是不是在放学路上经历了一起车祸,后来被送进市人民医院抢救?” “你怎么知道?” 徐苗露出讶异的神色,又看了看掌心蓝光愈发明亮的瓶子,许久才说,“不错,那年我的确因严重的车祸在市人民医院住了很久的院,虽然奇迹般苏醒,但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当年我爸妈怕这事给我带来阴影,出院后就搬了家换了学校,很少有人知道我的过去了,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那就没错了。”夏语冰反而露出笑容,眼眶微微发红,“徐阿姨,您相信前世今生,命之所向吗?” “小夏,你到底在说什么呀?”徐苗失笑,“你怎么也迷信起这些来了?” “徐阿姨,这其中的许多事情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这样吧,这瓶子里的东西本就是你当年遗落的,现在算是物归原主,还请你收下它。” 顿了顿,林见深补充,“我们还是那句话,如果你知道了一切丢失的记忆,仍然不想和夏叔叔复合,我们会尊重你的意见,绝不插手。” “丢失的……记忆?”徐苗越听越糊涂,诧异道,“和这瓶子有关?” “是的。”林见深说,“想要知道一切过往秘密,只需要打开这瓶子。而打开与否,决定权在你手里。” 春节末尾,夜色依旧浓烈璀璨,正月的红灯笼挂在街头,衬着灯火热闹非凡。夏语冰目送着徐苗搭乘计程车远去,一颗心被揪起,转而问道:“林见深,你说她会打开瓶子吗?” “应该会的,人类是一种好奇心很重的生物。”林见深握住她的手,不禁皱眉,“这种事也不急于这一两天,回家吧,你的手好凉。” 夏语冰点了点头,将手揣进他的口袋。 回了家,客厅的灯还亮着,夏宗泽正从楼上浴室下来,听到开门的声音笑问道:“回来了?今天约会感觉如何?” “挺好的。”夏语冰也笑了笑,和林见深并肩进了门。 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妈妈可以恢复记忆,和爸爸顺利的在一起。这样,即便她将来和林见深回乡下生活了,爸爸和妈妈在一起不至于太过孤独。 谁知夏宗泽眼尖,视线从小情侣身上扫过,忽然叫住他们:“等等,你们过来一下。” 他的视线落在夏语冰的无名指上,夏语冰条件反射地捂住手,但是为时已晚。夏宗泽笑了声,从楼梯上缓步下来,对她说:“手伸出来。” 夏语冰有点扭捏。林见深倒是大方,对她说:“给夏叔叔看看吧,反正迟早要知道的。” 夏语冰这才磨磨蹭蹭地伸出爪子,露出无名指上闪闪发亮的铂金钻戒。 “哟。”夏宗泽挑了挑眉,拉着女儿的手端详了片刻,笑着说,“还挺大的,花了见深不少钱 吧?” “我又没让他帮我买,他非要。” “买戒指是喜事,不过爸爸要提醒你们,终身大事马虎不得,既然交换了戒指就多了份责任,你们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我就认定他了。”夏语冰有些不好意思,忙将手抽回,对夏宗泽嘻嘻笑道,“我上楼去睡啦,爸爸!” 说着,拉住林见深要走。 “站住。”夏宗泽声音沉沉的,叫住他俩。 “又怎么啦?”夏语冰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住脚步,转身看着夏宗泽,可与林见深紧握的手却不舍得松开。 “小语,还没嫁出去就嫌爸爸碍事了?”夏宗泽将半干的头发捋至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意有所指地笑着说,“今天这么好的日子难免激动,你们是不是忘了买什么东西?” 他说得前言不搭后语的,夏语冰一头雾水,“要买什么东西?” “真不需要?”夏宗泽挑眉,朝她摆摆手,“安全第一,到时候别后悔。” “???”夏语冰在心里呐喊:你怎么了爸爸?爸爸你还好吗?是因为妈妈要回来了所以你的磁场也产生了变化? 直到回了卧室,夏语冰仍然在思考:“我们是不是真忘了买什么?” 林见深刚洗漱完,浑身带着水汽,更显得眉眼朦胧英俊。他连头发也顾不得擦干,穿了一件松散的浴袍就坐在床沿,拿起夏语冰新送的那只表贴在耳边,听齿轮和指针走动的细微声响,神情有种孩子气的认真,仿佛在倾听世界最美的天籁。 夏语冰顿时哭笑不得,扑过去按住他的手,将表夺了过来,“别听啦,有什么好听的?我问你话呢,我们是不是真的忘记买什么了?” “把表给我,我要戴着它睡觉。”林见深说。 夏语冰也顾不得思考到底忘了买什么,戳着林见深的脸颊说:“睡觉和洗漱要把表摘下来,否则很容易弄坏。” 林见深听了,越发小心,想供奉什么宝贝似的将表小心翼翼地放入屉子里收好,只差把它捧在手心,虔诚地焚香…… 夏语冰想,被珍视的感觉真好。 浴袍有点松散,露出了他漂亮的锁骨和结实的胸膛,夏语冰有点心痒,凑过去在林见深脸上吧嗒亲了一口,又飞速推开,捂着嘴笑眯眯地看他:“今天是情人节呢。” 她莫名其妙说了这句话。 林见深怔了怔,才红着脸颊擦了擦被她亲过的地方,严肃地说:“不要随便撩我。” 或许是第一个情人节难掩心动,或许是妈妈的事情终于有了眉目心情放松,夏语冰偏不信邪,凑过去与他鼻尖对着鼻尖,翘着嘴唇啄了他一下,杨树林的口红沾在了他淡色的唇上,留下一抹令人心驰荡漾的艳色。 林见深的眸色一下变得很深。他一把攥住夏语冰的手腕,将她压倒在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床上,俯身恶狠狠地吐出一个字:“你……” 最初的惊讶过后,夏语冰得意地笑起来,满头乌黑的鬈发散开,铺在床上好像夜色流淌。 “你真是,比我还像个妖精。”林见深说着,最后一丝理智在初春的夜晚绷断,俯身准确地含住了她的唇瓣。 这一吻绵长而热烈,夏语冰几乎喘不过气来,好半晌才挣扎着逃离他唇舌的扫荡侵略,皱眉不轻不重地屈膝顶了他一下,“老是含着我舌头干什么?咬疼我了!” 林见深敏捷地将她乱动的膝盖压下,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金色光华流转。他像是变了一个人,褪去最初的羞怯和茫然,变得野性而热烈,满眼毫不遮掩的情-欲。 “我说过,春天到了。”他轻而易举地制住她,在她耳边低哑地说,“很危险的。” 浴袍在情动间松散,露出了他里头不着寸缕的雄健身躯。夏语冰不经意间瞄了一眼,顿时意识炸裂,满脑烟花砰砰啪啪齐放,好不热闹! “你没穿衣服……唔!”话语被尽数吞回腹中。 两具身躯纠缠抚摸,不多时,连那微弱的反抗声也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既期待又紧张的陌生情绪。柔和的灯光下,林见深眸色幽深,勉强从情-欲中剥离一丝理智,喘息着问道:“等等,你这有没有套?” 夏语冰一愣,满脸的红晕未褪,恼怒地问:“我这是闺房!哪里会有这种东西!” 说完,两人齐刷刷一颤,异口同声道:“夏叔叔(我爸)要我们买的不会是这个吧!” 难怪…… 没有套,夏语冰望着林见深,林见深也望着夏语冰。 继续,或者不继续,这是个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夏语冰颤巍巍的声音响起:“要不……算了吧?” “不。”林见深态度坚决。 “那怎么办?” 外射?听说会造成早泄…… 正僵持着,卧房门外传来了轻微的声响。在夏语冰和林见深惊讶的目光中,门外的人蹲下身,从门缝下塞进来一个四四方方的小袋子…… 安全套。 夏语冰:“……” 林见深:“……” 如果要夏语冰评选人生中最尴尬的一刻,这个晚上绝对首当其冲。夏语冰已经没有脑子去思考夏宗泽只是恰巧路过还是其他,只烧红了脸发出一声抓狂的怒吼:“爸!!!” 作者有话要说:夏爸爸真的只是不放心恰巧‘路过’一下啦! 第62章 摊牌了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爸爸!”第二天早晨起来, 夏语冰头发蓬乱地在洗漱间洗漱, 叽叽歪歪念叨着昨晚的事,“终于明白我那些谈恋爱的朋友为什么不想回家住了, 太尴尬了!” 林见深在一旁换衣服,闻言赤着上身走过来,伸手搂住她的腰说:“我觉得挺好的, 就是那东西没来得及用上。” “好你个头!”夏语冰吐出漱口水,将牙刷插回杯子中, 扭身挣开林见深的桎梏, 瞪着他说, “你还觉得可惜是吧?一想到我们做那些事爸爸都会知道,我就浑身瘆得慌,什么兴致都没有了!” 当然了,林见深的‘兴致’倒是很不错的,直挺挺翘起的大东西戳得夏语冰面红耳赤。如果不是因为她实在太过尴尬, 说不定昨晚两个人就真成了。 两人又磨蹭了一会儿才下楼, 李嫂正在厨房忙碌, 见到两人下来, 便笑着说:“起来啦?今天做了灌汤包,是小语最喜欢的,快来吃吧。” 按照习俗,年后职工上班要给个红包的,林见深摸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递给李嫂,“新年快乐, 李嫂!” “哎哟不可以的见深,小语爸爸今天早上已经给过我一个大红包啦!”李嫂又惊又喜,连连摆手,“你们还是学生呢,不用给我红包的!” 夏语冰拉着林见深的手,两人的戒指明晃晃地映在李嫂眼里。她眨眨眼说,“那是爸爸给你的,这是我们给你的,不一样,您收下吧。” 李嫂再三推辞无果,挺不好意思地手下了,将红包捏在手里说:“谢谢你们啦,等你们将来结婚,李嫂一定给你们包个大红包。” “好呀。”夏语冰和林见深在餐桌边坐下,林见深给她夹了一只汤汁饱满皮薄透明的汤包放入勺子中,夏语冰咬破皮吸汤,烫得直呼气,含混地问:“李嫂,我爸爸呢?” “夏先生上班去了呢。” “咦?这么快就上班了?” 李嫂整理着厨房的锅碗,回答说:“夏先生说了,他怕他待在家里会让你们尴尬,所以才提前去公司上班的……咦,小语你怎么了?呛着了?” “咳咳……”夏语冰脑海中又浮现起昨晚‘中国好爸爸贴心送套’的场面,一时被汤水呛住,半天顺不过气。 林见深赶紧将热牛奶递到她嘴边,一边给她顺气一边吩咐:“快喝两口。” “怎么吃东西还跟孩子似的?”李嫂忧心忡忡,“慢点吃啊,当心烫着呛着。” 夏语冰连灌了两口牛奶,嫩红的舌尖舔着嘴唇上的奶渍说:“不行,年后我们还是回小公寓住吧,爸爸太讨厌了!” 林见深看得入了神,视线一直定格在她红润的嘴唇上,连包子也忘了吃。夏语冰发现了,直觉猜到他肯定是联想到了和春天有关的行为,不由脸红道:“不许看,吃饭!” 林见深这才调开视线。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他嘴角却勾起笑来,侧颜在杏色薄纱窗帘的映衬下,显得年轻且英气。 吃了饭,夏语冰回房间折腾了几个小时的毕业设计,只觉得头都秃了。回头一看,林见深倚在书架边,拿着一本画册看得入神。 那是夏语冰卖出版权的第一本画册,明丽而稚嫩的少女风,满页面的清秀精灵和洋娃娃,现在回想起来挺玛丽苏的,林见深却看得非常认真。 “别看了,爸爸中午兴许不回来吃饭,我们出去玩吧。”夏语冰走过去合上他掌心的书本,踮起脚尖将自己挂在林见深脖子上,就像是个大型挂件。 “去哪儿玩?”林见深想了想说,“如果去海边的话,我可能有些过敏。” “不去海边。等过了年,我们去苏州玩吧,那里的园林和小巷挺不错的。”夏语冰越说越觉得可行,眼里都藏着光,嘿嘿笑着说,“我们白天可以去艺圃和耦园,那里人比较少。晚上坐地铁去同里古镇,找个民宿过夜,晚上和清晨最适合去古镇走一走,看小桥流水灯火阑珊,挺有感觉的……走累了,我们就回去睡觉。” 林见深被她说得有些心动,不禁将她抵在书架上轻轻一吻,低声说:“好。” “你已经来杭州十多天了,会不会有些想家?”计划虽然很美好,但夏语冰还是有些不放心,靠在他怀里喃喃说,“你要是身体不舒服或者想家了,我们就早两天回老家。” 反正老家的风景也很美,大山巍峨,流水潺潺,重要的是和林见深待在一起,怎样都会很幸福。 林见深却摇摇头:“虽然龙的本性使得我很想将你抓进巢穴囚禁起来,但我知道那样不可以,你该属于更广阔的世界,而我愿意陪你一起见证。” 一番话说得夏语冰心花怒放,当即轻笑着踮起脚尖,与他交换了一个温柔且缠绵的亲吻。 然而他们的苏州之行还是没能成功,下午,夏语冰突然接到夏宗泽的电话。 电话中,夏宗泽的嗓音出奇的沙哑,好半晌才在夏语冰的追问下疲惫道:“小语,你和林见深立刻来我公司办公室,我有话要问你们。” 夏语冰与林见深对视一眼,心有预感似的,紧张地问:“爸爸,徐阿姨是不是来找过你了?” 电话中,夏宗泽长舒了一口气,哑声说:“她现在就在我身边。” 徐苗主动去找爸爸,是不是意味着她最终还是选择打开了瓶子,释放出了生前的记忆? 如果真是这样,妈妈算是彻底地回到他们身边了? 夏语冰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起了波澜。她不敢耽搁,当即抓起钱包和林见深匆匆出了门。 徐苗果然坐在夏宗泽的办公室,依旧是最得体的打扮,最熟悉的笑容,可是望向夏语冰的眼睛却有些红。她哭过了,夏语冰就知道,她的妈妈真的回来了。 “怪不得当初我一见你们,心里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拼尽一切也要向你们靠拢……却原来,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徐苗……不,林缈缓缓站起身,望着掩上门进来的一对小年轻,笑得满眼都是泪:“小语,妈妈曾想过你带男朋友回来是什么样子,想了好多好多遍,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这一天了。” “妈妈……” 夏语冰一时哽咽,颤声问:“您都记起来了?” 林缈点了点头,“都说好奇害死猫,你们给了我那样一只奇怪的瓶子,留下那样一段奇怪的话,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昨晚睡前她没忍住打开了那只泛着蓝光的小玻璃瓶,顿时记忆涌出,如洪流一般塞入她的大脑,过往一切纷纷叠叠……她陷入了深沉的回忆之海,醒来后灵魂归位,一切都记起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夏宗泽指尖夹着一根香烟,却并未点燃,只拉着满眼的血丝平静地问夏语冰,“徐苗突然来同我说她是林缈,这怎么可能?小语,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同徐阿姨说了什么?” “爸爸,我……” “还是我来解释吧。” 林见深拉着夏语冰的手向前一步,解释道:“夏叔叔,接下来我说的事你可能觉得不可思议,但每一个字都是真的,请你务必听我说完。” “这世上有很多你所想象不到的灵异事件,譬如鬼怪灵魂,譬如妖怪。”林见深顿了顿,抬起深邃英气的眉眼,冷静的说,“我就是妖怪,林阿姨的爸爸——小语的外公,也是妖怪。” “什么?”夏宗泽满脸不可置信,沧桑地笑了声,“见深,今天是愚人节吗?” 林见深没说话,用行动证明了自己所言非虚。 他抬起碎金的眼睛,额间有尖锐的东西从皮囊下生长,竟是像电影特效般化出两只龙角来。他脱下外衣,似乎还想幻化出羽翼,但是被人开口打断。 “他说的是真的。” 这一次,说话的是林缈,她红着眼睛说,“小时候我在桥边见过一个男人,他长得很像我爸,我叫他,他也朝我招手,可是妈却告诉我:桥边什么也没有。她看不见我爸,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怀疑爸爸已经不是人类了,只是我并不知道他是妖怪,还以为他早已去世,留在桥头的是他的鬼魂。所以,我不敢告诉我妈,瞒了许多年,直到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 “林外公再次出现,是在林阿姨去世的那天夜里……”林见深将十二年前那个雨夜的事情和盘托出,三言两语概括了林缈离奇的身世和重生失忆的谜团。 夏宗泽听他说完,夹着烟的手指微微发抖,半晌才动了动嘴皮:“这怎么可能?太难以置信了……”JSG 林缈也红了眼圈,在夏宗泽身边坐下,温声说:“我们遇见的那天是94年9月18,开学期间我去送研修资料,被你冒冒失失地撞翻……” “你追我那会儿,从宿舍搬到了我的隔壁,我的门房号康柏是西四街锦苑公寓402,你住在403。因为你总是冒冒失失忘了带钥匙,所以你都是将备用钥匙藏在我门口的信箱里面。” “我们正式交往的那日是97年的元宵,你约我出去看喷泉,中途却下起了冰雹,路上堵车你回不了家,最后是去了我那儿。” 说着,林缈轻轻一笑,“因为紧张,你失手打碎了我亲手做的茶杯,难过了好久。我说没事,这杯子不值钱,你却……” 后面的话林缈没再说出口,因为夏宗泽夹烟的手抖得厉害。他艰难地将烟递到嘴边,想要猛吸一口,才恍然间反应过来烟并没有点燃。 最终,他只是用手捂住了眼睛,有一行清泪透过他的指缝渗出,划过刚毅的下巴。 他知道林缈没说出口的那半句是什么。 那天晚上,凄风苦雨夹杂着冰雹捶打大地,可林缈的房间却是一派温馨宁静。碎了的杯子还躺在地上,夏宗泽却按住林缈的手,交换了彼此间最热烈深沉的初吻…… 那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我一直觉得你很像林缈,却从未想过,你就是她。”夏宗泽抬起满是血丝和泪渍的眼,风度翩翩的成熟男人第一次在孩子面前流露出那样脆弱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夏爸爸:我是谁?我在哪儿? 第63章 禁欲龙 夏语冰知道爸爸一定有很多话想对妈妈说, 想了想, 还是擦干眼泪,拉着林见深推门出去, 又贴心地掩上了办公室的门。 外面的职员各司其职,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此起彼伏。林见深此时已经收回龙角,恢复了人类的外貌, 望着眼睛红红的夏语冰说:“你还好吗?” “我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夏语冰吸了吸鼻子,和林见深并肩入了电梯。此时电梯内没有其他人, 夏语冰毫无顾忌地抱住林见深, 将脸埋在他怀中, 低声说,“突然好想回去看看外公,如果不是他当年冒着危险聚拢了妈妈的魂魄,爸爸和妈妈就真的再续无缘了。” 林见深摸了摸她的头,“如果想回去了, 我们就早点回去。” 夏语冰‘嗯’了一声, 今天是皆大欢喜的日子, 实在不该掉眼泪。想了想, 她将脸在他胸口蹭了蹭,强打起笑容说:“我们先回公寓去住吧。” “为什么?”林见深问。 “当然是给爸爸妈妈留点私人空间啦!而且你在我爸面前坦白了自己是个妖怪的事实,他现在是顾及妈妈没时间管你,等他反应过来肯定要找你算账。”夏语冰哼了声说,“还不赶紧躲得远远的。” 林见深只是笑,“是妖怪也没什么不好的, 夏叔叔会理解。而且我比你活得长,可以一辈子照顾你。” “话虽如此,但他这个做爸爸的,顾虑总是会比别人多一些。而且有外公和外婆的悲剧在前,有点难说。”夏语冰想了想,又补充说,“到时候再说吧,实在不行我就撒撒娇求他。” 林见深皱起眉,张了张嘴说,“小语,其实我们可以……” 话还没说完,电梯叮的一声到了一楼,大厅里人来人往不方便交谈,林见深就住了嘴,拉着夏语冰的手出门去。 因为出门急,夏语冰特地开了车来,谁知回去时正巧赶上下班高峰期,车子堵在路上龟速前行,放眼望去,车队蜿蜒看不见尽头。 “对了,你刚才想和我说什么?”夏语冰手指敲着方向盘,扭头问林见深,“我们可以怎样?” 当初林西为了寻求能与人类共生的方法,几乎访遍了方圆百里的各种大小妖怪,终于从某只见多识广的老妖那里得到了一点传言,可惜没来得及用上。林西在画卷里陷入沉睡前,将这个未经证实的传言告诉了林见深…… 人无法变成妖,但妖可以变成人,只是风险诸多,牺牲巨大,且记载中尚且未有成功的先例。 “没什么。”林见深岔开话题,指了指方向盘问道,“要不要我替你开回去?” “不用啦,你没驾驶证,不敢让你开市区的路。”夏语冰笑了声,没再继续追问,只说,“待会儿我们去趟超市,晚上我们做点好吃的庆祝一下。” 厨房里煲着番茄牛腩,夏语冰正在挤给生蚝调味用的柠檬汁,林见深则用剪刀在修剪新买回来的向日葵。肥硕鲜美的生蚝处理完毕,夏语冰擦干净手,顺手帮忙插了两支花在餐桌上,自言自语般说:“不知道老家的花圃怎么样了。” 正说着,包里的手机铃声响了。 林见深放下剪刀,替她将手机拿过来,望着屏幕上跳动的名片说:“是夏叔叔打来的。” 夏语冰如临大敌,赶紧毕恭毕敬地接过手机,试探着唤道:“爸爸?” 父女两在电话里交谈了几句,夏语冰的眉毛拧得像疙瘩,最后只得悻悻地说道:“事情没您想的那么严重,严格来说,妈妈也不是人类啊……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明天见。” “夏叔叔怎么说?”林见深手里拿着一枝沾着水汽的唐菖蒲,剪刀比在花枝的下方,却久久忘了剪下。 “让我们明天回家吃饭,应该是要好好谈谈。”挂了电话,夏语冰反而松了口气,“爸爸的语气还算平静,应该不会为难我们。再说,我们戒指都有了。” 说着,她晃了晃纤细的手指。 林见深嘴角轻轻一勾,是个极淡的笑容。暖黄的灯光下,他将修建好的唐菖蒲衬在花瓶中,伸手将夏语冰拉入怀里,“别担心,明天我去同夏叔叔说,我会给你未来。” 关了窗,拉了窗帘,一切车水马龙的喧嚣都被阻隔淡去,唯有耳畔他沉稳的嗓音如此令人安心。 夏语冰心情舒畅,手从林见深的衣服内钻入胡乱地摸了一番,摸到紧实的肌肉,两人都是倒吸一口气,眸色越发晶亮深沉。 两人静静地拥抱着,在小向日葵的淡淡芬芳中轻轻一吻。厨房的牛腩沸腾着,冒着热气,咕噜咕噜,像极了两颗因爱情发酵而沸腾的心。 或许是晚上吃了生蚝的原因,又或许是为明天即将到来的谈话而紧张,夏语冰竟有点小小的失眠,在床上辗转反侧,换了几个姿势也没能睡着。 在她身边,林见深仰面躺着,被子盖在胸口位置,呼吸平稳,似乎是睡着了。 搁在床头的手表滴答滴答,黑暗中勉强能看出他英挺的轮廓,夏语冰光明正大地打量着,正准备偷吻一个,却见林见深翻了个身,面对着她问:“睡不着吗?” 嗓音清朗,显然也是久久未眠。 “睡不着。”夏语冰捏着他的睡衣下摆说,“你呢?” 林见深没说话,只是被子下的手摸索过来,扣住了她的五指。掌心温暖干燥,夏语冰怔愣了一会儿,也反扣住他的,尾指在他掌心画着圈。 或许是一时情动,又或许是按捺许久,说不清到底是谁先主动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林见深已撑在她的身上与她吻得不可开交。舌头勾着舌头,气息交缠着气息,黑暗中火热的两具身体成了并蒂而生的藤蔓。 亲吻俨然不足以填补内心的空缺,深吻的间隙,林见深的手臂撑在床头柜上,哑声说:“上次买的套,还没用。” 交-配是所有动物的本能,他并不觉得这羞于启齿,尤其是面对自己心爱的姑娘,总是坦诚得令人脸红心跳。夏语冰在他深沉的眼睛里看到了欲求和渴望,仿佛有火在燃烧,灼烧着她的理智。 她没办法拒绝。 “我怕疼,特别怕……”过了一会儿,黑暗中的她有些羞恼地说,“你能不能温柔一点?” 林见深摸了摸她的鬓角,低头吻过她的脖子和嘴角,低声说:“好。” 夏语冰穿的是一套粉色的纯棉睡衣,肚子前有一只巨大的兔子形状的口袋。被掀起衣服的时候,夏语冰着急地按住了林见深的手,别扭道:“别,我自己来。” 女孩子习惯睡觉不穿内衣,她忍着羞耻脱了衣服,已经是不着寸缕,林见深偏偏在此时按亮了床头的小灯,温暖朦胧的光线一下子倾泻下来,镀在她白皙细腻的肌肤上,像是一幅上等的油画。 夏语冰气得想打人,一把扯过被子盖在身上,怒道:“开灯干嘛?” 林见深特别想作死地说一句:“干你。” 然而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敢说出口。夏语冰面子薄,他也不是什么霸总,说这种流-氓话怕是到嘴的肉都会飞掉。 “第一次,我想看着你做。”他安抚地亲吻她的眼睫,趁她神情恍惚之时脱了衣服悄悄钻入被子,与她肌肤相触…… “不舒服。”套有点小了,林见深皱着眉头抱怨。 夏语冰朝下看了一眼,顿时有点怯场,然而已经晚了,被某条正值发-情期的大黑龙按在身下吃干抹净。 一夜灯火阑珊,二楼卧房的屏风上,英俊的妖怪在情动之时化出龙角和翅膀,将他最珍贵的战利品护在羽翼之下,抵死缠绵。 纵欲的结果就是第二天醒来后,等待夏语冰的是满床黑色羽毛凌乱,一身狼藉。 活久见,夏语冰还是第一次知道林见深做到一半会失控,化出黑色羽翼和龙角,动作不算太温柔,导致羽毛掉了满床,清理是件麻烦事……这都是其次,重要的是夏语冰发现自己腰酸背痛,又羞又疼,喉咙嘶哑,完全没力气下床了。 “你看看你,今天弄成这样子还让我怎么回去见我爸?”她像是一条失了梦想的咸鱼躺在床上,徒劳地瞪着眼,望着赤身在床头收拾忙碌的林见深说,“说好的温柔呢?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林见深并不懂‘大猪蹄子’是什么奇怪的梗,只将掉落的羽毛收拢起来端详半天,抬头问道:“你想要羽毛蘸水笔还是要羽毛扇?” “扇你个头。”看到他那一副餍足、神清气爽的模样,夏语冰就莫名来气,气呼呼地说,“我饿了!” 林见深觉得自己的羽毛做蘸水笔应该挺不错的,格调高且优雅,只要夏语冰喜欢他就是拔光了翅膀毛也愿意。如此想着,他将厨房温着的海鲜粥端出来,伺候夏语冰吃早饭。 他嘴角含笑,用瓷勺舀着粥水说:“我用你的手机给夏叔叔打了电话了,说你身体不舒服,我们过两天再回。” 夏语冰猛然坐起,又痛呼一声捂着腰躺下,“你竟然!什么时候?” 林见深将粥送到她嘴边,“早上七点,你还没醒。” 夏语冰感觉自己真无颜见江东老父亲,节操值降为负数,只好拿着罪魁祸首撒气,含着粥水呸了一声,说:“难吃!” 两人才开了荤,林见深就莫名被这夏语冰喷。他干脆放下勺子,倾身过去咬住她的嘴唇说:“乖一点,我发-情期还没结束,正忍得辛苦呢。” 夏语冰头顶大写的‘真香’二字,彻底老实了。 “我觉得我们要禁欲。”夏语冰歪在床上提议。 出乎意料的,林见深非但不反对,竟然还表示赞同:“的确,按照我的需求来说,你肯定会吃不消。”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天一次就行。” “???”夏语冰回想起他那龙精虎猛的‘一次’是多久,不由惊悚,“林见深,你是不是对禁欲有什么误解?”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完整版,这就是完整版…… 我不想再被评价“车写得比正文好”了,我是个正经作者(捂脸) 第64章 不后悔 夏宗泽又打了电话过来, 让夏语冰和林见深中午务必回家吃饭。 “一家人聚一聚, 算是欢迎你妈妈以全新的身份回到我们身边。”想来是经过两天的思量,夏宗泽已彻底接受了身边那些神神怪怪的灵异事件, 语气是难得的轻松平静,“还有见深身份的事,我们好好谈谈。” “好。”夏语冰没多问, 挂了电话。 林见深倒是比她紧张,登门拜访之前还特地收拾得很精神, 挑了高档香水和茶叶作为拜访岳父岳母的礼物。夏语冰笑着打趣他, “怎么, 拱了夏家视若珍宝的白菜,心虚了?” 林见深一手拎着礼品盒,一手牵着夏语冰,认真地说:“不是心虚,而是希望你爸妈能够看到我的诚心, 放心的将你交给我。”说着, 他又垂首看她, 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圈阴影, 说,“我是个妖怪,不太懂人情世故,如果做的不好你要教我。” “你别老说自己是个妖怪,妖怪也没什么不好。”夏语冰说,“而且, 我觉得你做得很好,这世上连性别不同的人都能在一起,咱们种族不同的为什么不行?” 一听到她这歪理,林见深就忍不住想笑,嘴角扬起一个轻轻的弧度。 到了夏宅,夏语冰小心翼翼地从玄关探入一颗脑袋,朝客厅望去,没人,厨房里倒是传来了模糊不清的说话声,大概是夏宗泽在和林缈交谈些什么,说到开心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夏语冰有些恍神,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年幼的时候,她坐在客厅里胡乱涂鸦,妈妈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而下班回来的爸爸总是第一时间脱下西装挽起袖子,握住妻子切菜的手,心疼道:“说了多少遍了,你是靠这双手吃饭的,以后做菜这种事就交给阿姨和我。” 夏语冰掩上门,换了鞋子,拉着林见深的手轻手轻脚地进了客厅。林缈还是听到了动静,系着围裙出来,见到夏语冰眼睛一亮:“小语和见深来啦?我刚还在和你爸说,许多年没有进过厨房了,手都生了,连盐该放多少都拿捏不准,让你爸笑话。” “我可不敢笑话你。”夏宗泽满眼都是妻子,眼波深沉,“我说要帮你,你还不愿意,非得亲手为孩子们做饭。” 夏语冰其实挺能理解爸爸那种失而复得,恨不得寸步不离地将妻子捧在掌心的心情。她嘿嘿一笑,说:“林见深给你们带了礼物呢。” 林见深于是将手里的礼品袋分别递给夏宗泽和林缈,说:“一点小心意。” “瞧你,又不是第一次见了,这么客气做什么?”林缈笑吟吟地接了。虽然她顶着一张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年轻皮囊,却因记忆的归位而彻底抹除了违和感,仿佛生来就该是这般模样。 夏语冰脱了外衣,撸起袖子跨进厨房,兴致勃勃地说:“妈妈,今天我主厨。” “我帮你。”林见深也挽起袖子想要进门,却被夏宗泽一把拦住。 “让她们去忙,见深留下,我们聊两句。”夏宗泽的视线落在夏语冰的高领毛衣上,似乎有话要说,最终还是选择了缄默,拍拍林见深的肩膀说,“来吧,尝尝你新买的茶。” 厨房里,夏语冰捂着毛衣领对林缈说:“爸爸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林缈觉得好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像儿时那般温柔地说:“爸妈都是过来人,哪会不晓得你们遮遮掩掩的是因为什么?”说着,她又轻声教育女儿,“还是小心点,留下痕迹不太好的。” 被自己的妈妈教育这种话题,夏语冰觉得莫名的羞耻,尤其是这妈妈新换了皮囊,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更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其实夏语冰已经很小心了,自从那天晚上开荤,她腰酸背痛养了两日,一直不准林见深碰她,可今天早上差点没忍住,到底被林见深捞在怀里啃了两口,于是留下印记。 “那天爸爸一定吓坏了吧?”夏语冰岔开话题,笑吟吟地问林缈,“记忆里的爸爸和现在的爸爸很不一样,冷冷酷酷的,带着一股子少年人的匪气。” “他一向如此,现在也差不多,只不过在你们面前保持着成熟男人的风范而已,私底下嘛……”林缈朝她眨眨眼,“还是老样子,跟在身后老师长老师短的,真是讨打。” “还不是您给惯出来的。”夏语冰一边削土豆皮,一边由衷地感慨道,“真好……我差点以为,爸爸就要一个人过下去了。” “小语,你是我们的福星。”林缈说,“我还是徐苗那会儿,因为没有记忆,一方面受缘分指引对宗泽念念不忘,一方面又痛恨自己这么没有原则,如果不是你给我找来了那一缕残魂,我怕是早坚持不住了,迟早得和宗泽分道扬镳。” “其实我能做的很有限,您该谢谢外公和林见深。” 一提起林西,林缈忍不住红了眼眶,“想必你已经见过你外公了,他和你外婆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语冰不由地放慢了手中的动作,将外婆如何弱化变成灵体守护在外婆身边,而外婆又是如何看不见他的存在一一道来。她说:“外公自从替你收拢灵魂后元气大伤,一直沉睡水底,等到再次醒来时,外婆已经不行了……他一直很自责,因为怕给我带来厄运,每次都是在石桥边上远远地守望我,如果不是因为那天我没有带伞,他将外婆绣的那把黑伞给了我,我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他就是外公。” “我从小和你一样能通灵,偶尔远远瞧见他的时候,我都以为他是一只鬼魂,早就死了。”林缈轻叹一声,抬起食指摸了摸眼角,问道,“我想回去看看他,他还好吗?” “林见深给他织造了一幅幻境。”夏语冰说,“外公与外婆的灵魂约定好了来世,就沉入幻境之中,大概要修炼几十年才能再次化形成人。” 两人边聊边做菜,时间倒也过得快,等到开餐的时候,夏宗泽和林见深也恰巧一前一后从楼上书房中下来。 夏宗泽特地开了香槟,一家四口干杯庆祝,倒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爸爸和妈妈还要再办一次婚礼吗?”餐桌上,夏语冰夹了一只吸满老鸭汤的豆腐泡,问道。 夏宗泽和林缈对视一眼,又各自笑着调开视线。 “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既然故人健在,就没必要来第二次。”夏宗泽给林缈夹菜,自然而然地说,“而且徐家很宝贝自己的女儿,一直不同意将独女嫁给一个比她大十八岁的老男人。” “你哪里老了?一根白头发都没有。”林缈给他盛了汤,笑着说。 “徐家那边有点阻碍,不急,慢慢来。”夏宗泽平静,“倒是你和见深,有些事我们不得不摊开说清楚。” 林见深向来话少,闻言就放下筷子,抬眼直视夏宗泽说:“夏叔叔请说,我知无不答。” “见深,你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但是你的身份……” “我的确是妖怪,和小语的外公一样。但我比林西强大,不会因和人类结缘而弱化消失,所以请您相信,我能给小语一辈子。” 林见深背脊挺直,说得很认真,那是夏语冰第一次见他这么恭敬谦卑地同人类说话,心里有些酸酸的。想要开口替他辩解两句,撒一下娇,林见深却是不动声色的从餐桌下拉住她的手,示意她没事。 “你是什么妖怪?”夏宗泽又问。 “我一向独居,准确地来说,在成为一个有思想和情感的人类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只是从别人嘴里知道我这样的是千年化翼的应龙。” “龙?你生活在水里?能离开水源以人类的身份生活吗?” “能,如您所见,我现在和普通人类并无区别。” “做一年两年的人类很简单,而能做一辈子的人类才难。” 夏宗泽微微皱眉,叹道,“现在的社会太复杂,稍有行差踏错,对于身份如此特殊的你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何况,你们寿命不对等,也没办法孕育健康的孩子,这些你们有没有想过?” 林见深想了想,才说:“如果不能延长她的寿命,我愿缩短我的寿命。只要小语不介意,我们可以暂时不要孩子……我的基因太过强大,它会蚕食人类的那一半血液,使得我与小语的后代不能久活。”顿了顿,他垂下眼说,“除此之外,我什么都可以给她。” “要不要孩子,不能由你一个人决定。”夏宗泽望向一旁坐立难安的夏语冰,问道,“小语,你呢?” “我可以不要孩子的,爸爸。”夏语冰轻而坚定的说。 “小语,我希望你考虑清楚。爸爸不认为生孩子是结婚的最终目的,但你们之间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我不希望你将来后悔。” “孩子可以领养,但林见深只有一个。”夏语冰红着眼笑着说,“所以,我绝不后悔。” 春节末尾,阳光和煦,大地褪去沉重的冬衣,开始抽芽生绿,连风都变得活泼起来。 小公寓里,林见深倚在沙发上看书,夏语冰歪在他怀里敲论文,笑眯眯问道:“我爸算是同意了吧?” “应该是。”林见深回答。 不经意间从书后抬眼,发现夏语冰正眯着眼看着自己。他忽然觉得有些发热,干脆合上书,伸手遮住她过于璀璨的眼睛,凑过去低声说:“再这么看着我,就吃了你。” “怎么吃?”夏语冰将他的手拨下来,挑着他的下巴不怕死地问道,“清蒸还是红烧?” “生吃。”林见深说着,伸手合上她的笔记本,将她翻身压在自己身下吃了个透。 第二天清晨,夏语冰穿着林见深宽大的T恤衫在厨房煎蛋,吐司在机器里烤着,小小的公寓里充满了食物诱人的香味。 “林见深,没开水啦,给我烧一壶泡牛奶!”她拿着锅铲在厨房里喊着。 “好。”林见深摘下擦洗用的塑胶手套,取了烧水壶去接水。 “我买了一周后的车票回家,等我报完到咱们就出发回去,爸爸妈妈和我们一起……” 说还没说完,只听见身后哐当一声巨响,水渍溅了她满身。 夏语冰‘啊’了一声,顾不得拖鞋湿透,匆匆忙忙回头一看,笑容瞬间凝固,不由大惊:“你怎么了!” 林见深捂着胸口半跪在地上,眉头紧皱,面色苍白,似乎十分痛苦!他急促地喘息着,手攀着料理台拼命地想要站起身,然而终是徒劳,在乒乒乓乓杯盘坠落的脆响中,他忽的展开双翼倒地,竟是因极度的痛苦而现出了半妖形态!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的车神们一个接着一个陨落,可悲可叹…… 谢谢“?”,“梧雨忪”,“”,“飙^O^歌”,“╰つ戏子ヽ躲不了尘世繁华”,“云深不知情意暖”,“喵呜卡卡西”,“彗星”,“倔强的猪”,百里透着红”等小可爱投喂的营养液~ 谢谢吃不胖的胖薇、百里透着红两位小可爱的地雷~ 第65章 失控 林见深的身体很烫, 像是着火一般, 手臂和颈侧隐隐有青黑色的鳞片浮现,衬着因痛苦而暴起的青筋, 看上去颇为可怖。 夏语冰彻底慌了,想伸手扶起林间,但他的身体实在太过沉重, 最终两个人双双倒地。因惯性,夏语冰的脑袋磕在料理台的边角上, 顿时疼得她眼泪直飙。 她顾不得揉一揉钝痛的后脑勺, 只竭力扶住林见深异常滚烫的身体, 着急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哪里不舒服?” 冷汗顺着鼻尖滴落,林见深单手撑在地上,手臂经脉凸起、鳞片密布,肩胛骨下的羽翼不安地耸动,似乎即将不受控制冲破衣服的桎梏飞出……他喘息着, 另一只手死死地攥住心脏, 许久才颤抖着张嘴说了句什么。 他的声音实在是太微弱, 夏语冰没听清, 只好又将耳朵凑过去,一边安抚他背后横冲直撞的羽翼,一边问道:“你说什么?不要急,慢慢说。” 她从未见过林见深这么脆弱的模样,一时间心如刀绞,除了笨拙地擦去他额头的汗之外, 她什么也做不了。 “老家的……灵脉……出事了……”林见深艰难地说着,随即因疼痛而紧咬牙关,眉头皱的更深。 他身为守护河川和大荒的大妖怪,灵力和修为都是一等一的强大,能将他伤到这个地步,想必是灵脉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老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身体实在太烫了,要不要去水里降降温?”夏语冰觉得这计划可行,龙司水,多少能减轻他一点痛苦。 如此想着,夏语冰艰难地爬起身,站起来的那一刻,她眼前一片眩晕,后脑勺钝痛不已。她扶住料理台站稳,跌跌撞撞地打开浴室的门,拧开龙头往浴缸里灌满清水。将林见深搀扶进浴缸后,她已经累得浑身发软,好在林见深躺在浴缸中,眉头倒是舒展了不少,总算不似先前痛苦。 水流不断从浴缸中漫出来,林见深双目紧闭,脸朝外靠在浴缸上,一只手搭在外头,湿淋淋地滴着水珠。等到他呼吸平稳,夏语冰才扶着墙慢慢地往外挪,长舒一口气瘫软在沙发上。 没等喘匀一口气,她摸到茶几上的手机,调出通讯录。刚才用力太猛,手指有些发抖,好几次才点开老家二叔的手机号码,刚要拨号,那边却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先一步拨过来了。 “喂,二叔!”未等对方出声,夏语冰就抢着问道,“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大事!小夏,深伢子在不在你身边?让他接个电话,赶紧!”电话那头吵吵嚷嚷,夹杂着方言的叫骂声,二叔的声音几乎被淹没其中,夏语冰开了扩音,用力贴着听筒才勉强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夏语冰猛地坐直身子,握紧手机,“到底出什么事了?林见深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您跟我说是一样的。” “起火啦!好大的山火,从秃头山一路烧到了深山中,风又急,再这么下去村里都要被烧着了!” 二叔声嘶力竭地喊:“你们快回来!家里有什么贵重物品就赶紧搬走,以防万一!” “起火?怎么会起火?村里没组织救火吗?” “秃头山那座荒山,镇上每年都会放火烧净杂草,好来年申请绿化款项种树!镇长捞钱的老把戏了,今年大概也是他们当官的造的孽,一把火没控制好风向,火星子飞到了深山里,一点就燃!比几年前那场大火更严重!” 二叔义愤填膺,“王镇长倒是组织了人员救火,可是来不及啦!他那利益熏心的龟儿子王威却跑了,肯定是做贼心虚!” 夏语冰大概弄清了来龙去脉:姓王的为了捞绿化款的油水,每年偷偷烧山种树,今年烧山时风向不对,使得深山古林一并着了火,火势在干燥的冬季蔓延迅速,几乎快烧到了灵溪村的后山……怪不得林见深会这么痛苦! 别说了灵脉了,再这样下去连村子都要被烧个一干二净! 回想起林见深痛苦的模样,夏语冰就气得浑身发颤,她深吸一口气说:“二叔,如果这事真是王家做的,我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您先安顿好村里的老人家,还有,请您想办法翻进我家去,在一楼的卧房里挂着一幅刺绣,请您务必将那幅绣图安全带出来!还有我家的猫……拜托您了!” 夏语冰几乎语无伦次:“我和林见深挑最快的车次回来!” 挂了电话,她深吸一口气,准备给夏宗泽打个电话知会一声。 从去年‘车祸’事件开始,夏宗泽一直在请人暗中调查王家,无奈杭州和老家相隔太远,调查进度缓慢,且王家在翡翠镇的势力根深蒂固,掌握的有效证据并不太多,谁知就出了这种事…… 号码还未拨出去,就听见浴室里传来咚的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巨物坠地,接着就是噼里啪啦器物倒地的声音…… “林见深!”夏语冰握着手机慌忙跑过去,就见一只巨大的生有银色龙角的龙头撞开浴室的门,又无力地摔倒在地,在地板上砸出一声沉重的声响。 夏语冰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林见深竟是维持不了人形,彻底变回了龙形! 黑色的大羽翼和盘虬的矫健身躯塞满了整个浴室,还有一截脑袋脖子塞不下,就从浴室里探了出来,横亘在厨房中。 “你别吓我,还好吗?是不是很痛?”夏语冰抱着他滚烫的、布满鳞片的龙头,将脸贴在他的龙角旁,不断地抚摸他的脸颊,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我能为你做什么?林见深,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我带你回家好不好?那些灵脉,我们一定还有办法修复的对不对……” 感受到她的焦急和无助,大黑龙掀开眼皮,束缚在浴室里的翅膀动了动,艰难地抬头蹭了蹭她的颈窝,又慢慢地垂下头闭上了眼睛,好像累极而眠。 不多时,黑龙的身体迅速缩小化形,又变回了人形,只不过刚才化龙时撑破了衣服,现在浑身赤条条地趴在地上,露出了全身结实完美的肌肉线条。 可是现在的夏语冰根本没有闲情雅致欣赏,她找了条毯子盖在林见深腰上,费尽全身力气将他挪到客厅地毯上,就这么坐在他身边等着他醒来。她看着林见深略微苍白的睡颜,没忍住又有些眼眶发酸。 拨通了夏宗泽的电话,她哑着嗓子说:“爸爸,我和林见深要急着回老家一趟,就不陪你和妈妈过元宵了。” “怎么突然急着回去?”夏宗泽很诧异,“你不是正月十六要开学报到吗?” 夏语冰艰涩道:“爸爸,老家起了火灾,火势已经快烧到灵溪村来了。林见深是灵溪山脉中孕育而生的妖怪,他……” 夏宗泽立刻就明白了,语气严肃了几分:“见深没事吧?” 电话那头传来林缈关切的声音,似乎在询问什么,夏宗泽捂着听筒回复了她几句,然后又对夏语冰说:“你们现在在公寓里吗?不要急,我和你妈妈立刻过来。” “好。”听到夏宗泽的声音,夏语冰平静了不少。她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已恢复了镇定,“爸爸,你和报社的蒋叔叔还有联系吗?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好在等到夏宗泽夫妇赶到公寓的时候,林见深已经恢复了意识,只是面色仍有些病态的白。 “给你们添麻烦了。”林见深洗了澡换了衣服,从浴室出来就垂着头站在夏家母女身边,满眼都是歉意,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林缈叹了声,“怎么突然就这样?你还好吗见深?” “好多了,已经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林见深说着,挨着夏语冰的身体坐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抱歉,吓到你了。” 夏语冰摇了摇头,起身拿了块毛巾站在他身后,“你别动,我给你擦擦头发。” 林见深于是乖乖地垂下头。 “也不知你外公怎么样了。”林缈满眼忧惧,十指紧紧地绞在一起。 “订了今天凌晨的机票,到了C市机场后直接包车回老家。”夏宗泽挂了手机,回过头沉声说,“已经请了最好的律师,你蒋叔叔也和我们一起去,非得连根拔起王家这毒瘤不可。” 林缈担忧地问:“见深,你身体怎么样?能坐飞机吗?” 林见深抬起幽深的眼睛,只说了斩钉截铁的一个字:“能。” 一夜奔波,飞机落地时是凌晨三点半,约好的车已经停候在机场外。夏家夫妻和女儿女婿同乘一辆,律师和蒋叔叔坐在后一辆中,又是几个小时的公路颠簸,夏语冰带着复杂的心情再一次回到了翡翠镇。 林见深正歪在车窗上睡着,眉头紧锁,仿佛连梦也是不安生的。夏语冰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了抚他眉间的褶皱,没由来一阵心疼。 天际一线蓝白,一轮诡谲的红月挂在西山上,星辰黯淡,群山缄默。黑越越的山路上,唯有车灯明亮,照亮了曲折的方寸之地。 “你们要去灵溪村?是有什么亲人留在那里吗?”或许是车内太过沉寂,司机操着一口塑普开口搭讪,“不然谁还敢往村子里走?那里正起大火哩,一天一宿了都还没扑灭!” 正说着,夏语冰看到车窗玻璃上隐隐浮现出了金红的火光,抬眼望去,灵溪村方向的天空已然成了一片胭脂色的火红! 那是火光,是无数古木山林燃烧的光! “喏,就那儿。”司机说,“我只能送你们到村口,再往前就走不了了,火太大!” 车子停下,一直沉睡的林见深似乎听到了火海中充斥着同伴们的哀嚎,倏地睁开眼,眸色如冰。他眼睛在黑夜里流淌着碎金色的光芒,杀气四溢,浑身肌肉绷紧! “林见深……”夏语冰抱了抱他的手臂,安抚道,“冷静点。”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更新晚啦~明天要加班,桑心! 这两周内可以结局啦,应该不很虐的,至少我觉得甜甜的居多,然后必须是HE呀!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嘛!。 第66章 报复 元宵的破晓, 就在这场轰轰烈烈的大火中悄然降临。百年的栗子树、松柏、枞树, 火红的枫叶和金色的银杏树,大部分都在这场大火中化为焦土。 不止灵溪村的村民, 连镇上的人都赶来救火了,清晨有风,使得火势越发不可控制, 站在灵溪村的桥上能看到山火呈燎原之势越过山头而来。 树木哔哔啵啵地燃烧,空气中到处都是焦味和烟尘气息, 黑色的草木灰打着卷儿飘满天空, 如同一曲丧葬哀歌, 不详之气笼罩大地。 一时间燃烧的声音,吆喝声,救火声齐发,远处人影攒动,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警车和摩托。 “消防设施太落后, 光靠人力是不行的。”夏宗泽叉着腰站在山间的马路上, 仰头望着不远处被火光照耀得血红的天空, “这么大严重的火灾,为什么外面一点风声都没有?仅凭镇上那一点人手哪够……” 正说着, 一高一矮两个男人簇拥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步履匆匆忙忙, 险些撞到了一旁的林缈。夏宗泽忙将林缈拉过来护在自己身后, 就见那个戴眼镜的瘦高男子对中年男人说:“王科长,再这样下去这火真要烧完整座山了……” “封锁消息, 叫那些村民赶紧走,救火不是他们能干的事。烧掉几棵树、一座山算什么?别到时候因为救火出了人命,那事情就真闹大了。”那姓王的大肚子科长擦了擦额头的油汗,低声说,“树没了可以再种,只要不出人命,就不是大事。” “可是王科长,村民都很着急,山里有不少奇花异木和百年千年的古树,烧了实在可惜。” “去区市调人手动静太大,恐怕会对我们不利……”王科长还想说点什么,忽然看见站在路边的夏家一家人。 刚才太过心虚焦急,他竟然没发现黑暗里还站了几个外人,不由面色一变,立刻警觉道,“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让他们赶紧走,立刻封锁这里,将那些村民暂且转移到石牛村小去避一避,都别闹了!” 这科长姓王,联系到他的职位,不难猜出他就是王威的爹——翡翠镇镇长王利民。 林见深盯着王利民,将拳头握得咔嚓作响。 王利民的两个下级正要驱赶夏宗泽等人,就见远远有一人狂奔而来,一边跑一边喊:“镇长不好了,山里火星乱飞,马上就要烧到石桥!灵溪的村民拿了锄头镰刀讨要说法,闹成一团了!” 那王利民也顾不得驱赶外人,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问:“怎么办?” “要不,您还是露个面稳定一下局势吧。”高个推了推眼镜,镜片折射出火光,冷静地说,“当务之急是稳定民心。” “唉!”王利民重重地叹了一声,看得出是真着急了,焦头烂额道,“我那不孝子造的孽!” 一行人远去,林见深也从阴影中走出来,大步朝着火的山林跑去。跑了两步,夏语冰着急地叫住他,“林见深!” 林见深的脚步顿了顿。他回过头来,眼里的火光明灭可现,薄唇紧抿,没有一丝血色。 “搬救兵已经来不及了,这场火只有我能控制。”他折回来,在夏语冰额上轻轻一吻,平静地说,“放心,不会有事。” 未等夏语冰回应,他大步跃上公路旁的山道。夏语冰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抓他,却只来得及触碰到他单薄的衣袖,眼睁睁看着他敏捷地闪入晨曦初降的山林里。 接着,一股熟悉且神秘的大风席卷而来,翅膀扇动的声响中,一条黑影掠过苍穹,消失在茫茫火光中…… 不多时,晨曦消散,乌云蔽日,厚重的云翳如墨般笼罩在灵溪村的上空,如有神灵聚集在此,呼风唤雨。果然,不到一分钟,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而来,专门挑着起火的山林降雨。 夏语冰知道,在云层之巅有她最心爱的大妖怪在布云施雨,用自己的力量守护这片来之不易的净土。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下雨了!好大的雨!” “天老爷显灵了!灵溪村有救了!” 她听到了远处救火的村民的欢呼,不由眼眶一酸,一种坚定的东西在她胸中扎根生长,驱使她迫不及待地想为这片长过野菌、捡过栗子、养育过一代又一代人和妖的土地做点什么,哪怕是精卫填海,哪怕是夸父逐日,她当义无反顾。 夏宗泽伸手挡在林缈的头上,似乎还把她当做以前那个体弱多病的林老师,提议道:“先回村子去避雨,顺便商量一下下一步该怎么走,王家人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 夏语冰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竭力平静紊乱的思绪,“火势应该很快就会控制,村里不会有事,我们先回家。”更何况,外公还在墙上的绣图里沉睡呢,得先确定他的安危。 夏宗泽又朝不远千里赶来的葛律师和好友蒋景点点头,歉意一笑:“要辛苦你们了。” “哪儿的话,我们多少年交情了你还给我说这客套话。”蒋景摆摆手,“交给我和老葛,你放心好了!” 一行人小跑着回村子,路上遇见了几个扛着水管救火回来的村民。二爷爷和三爷爷满脸都是黑色的尘烟,笑得格外沧桑。 二爷爷扛着塑料水管,背脊压得弯如一张弓,用被烟熏得沙哑万分的嗓子道:“哎呀,小夏和爸爸回来啦!还带了客人来帮忙吗?唉,大家被这一场火折腾得够呛,还好村子没事,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山……我以后还想着要埋入这山里的呢,谁知我老头子还没死,山就没了。” “二伯,您是要长命百岁的,山也会万古长青,有这场雨不用担心。” “可不是吗!可见天老爷也可怜我们,下了这么大一场雨!”三爷爷接过话头,指着被雨水朦胧的前方殷勤地说,“你们好久没回家了,家里怕是没什么吃的,不如来我家歇会吧。” “不麻烦您了,小语说家里有许多干货腊肉,吃饭不成问题。您辛苦了两天一夜,更该好好休息。”说着,夏宗泽向前,被雨水浸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他接过老人家身上的重担,笑着说,“都给我吧,我年轻,搬得动。” 他这么一说,葛律师和蒋景更不好意思干站了,纷纷卸去老人肩上的救火工具,搬在自己肩头扛住。 “谢谢你们啊,谢谢!”二爷爷连连道谢,锤了锤腰背不好意思地说:“真是老了,以前挑百来斤干柴都毫不费劲,现在不行了!村里都是些老骨头,一出了大事,连个主心骨都没有……唉!” 进了竹林,雨水都被茂密的竹叶遮挡住,只零星滴下几滴晶莹的水珠。夏语冰冷得发颤,打了个喷嚏说:“二爷爷,这场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叔同我说,是有人为了绿化款项放火烧山才引发祸端。” “可不是姓王的那鳖孙子么!年年都是他叫人放火,烧了山却不种树,就为骗取上级政府拨下来的绿化植树的钱。”说起这个,二爷爷就义愤填膺,其他几个人也是言辞愤愤,恨不得将王威千刀万剐。 “断子绝孙的玩意儿,净损阴德!”三爷爷也啐了一声。 “对了,深伢子没回来吗?怎么没瞧见他?”三爷爷四处张望一下,问道。 “他……”夏语冰抬头看了眼云墨聚集的天空,微微一笑,“他在后面,很快就到。” 家里还是老样子,只是窗台上飘了不少黑色的草木灰,老猫正炸起浑身的猫毛,在窗棂外不安且虚弱地嚎叫,似乎痛苦至极。 森林被毁,最先遭殃的就是他们这些赖灵脉生存的妖怪们。夏语冰顾不得换下湿冷厚重的外衣,一路小跑着进门抱起老猫,不断安抚他干枯炸起的皮毛,低声安慰:“没事了初夏,我回来了,不会有事的!” 感受到她急促的心跳,老猫挥舞了几下猫爪,又虚弱地倒在她怀中,总算是安静了下来,喘息的模样有些可怜。 回到家后,夏语冰安排几个人轮流冲了热水澡,换上带来的干净衣物。夏宗泽坐在沙发上,正同蒋景和葛律师说着什么。 “找到那几个放火的帮凶,有他们指证,我们的起诉会容易许多。”葛律师在平板电脑上飞速敲着什么,斯斯文文地推了推眼镜,随即说,“光是纵火烧了这座贵重古木众多的山林,就够他判刑十年以上了。不过听说你们这儿的王镇长背景挺强,要想彻底扳倒这一家有点难度,像挪用公款、私吞贫困救济金这种罪名可不能口说无凭。” “所以,我才请蒋景帮忙。”夏宗泽指间捻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半干的头发梳至脑后,压低嗓子说,“我们管不到的地方,就交给舆论。百姓想要知道真相,舆论关注施压,上级自然会彻查……虽然有点不正当,但这是当下最有效的法子了。” “稿子我已经写好,但我家报社拒绝登报。”蒋景耸耸肩,“你知道的,我们这行业多少有些地域歧视,都会优先登本地的新闻,而外地大多拒收。” “你是行业翘楚,辛苦你再想想办法。”夏宗泽说,“我家女儿女婿被王家用不正当的手段坑害了几次,这口气我咽不下,这样的毒瘤留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逍遥法外,实在是不行。” “你看你,又整这套客气的说辞了,举手之劳的事情,谈何辛苦?”蒋景笑了笑,倚在老旧的藤椅中摇啊摇,伴随着吱呀吱呀的声音缓缓说,“报纸不行,我们用微博嘛,好歹我也是个大V,网络的力量可比报纸强多了!” “可行。”葛律师点头。 夏宗泽不动声色,“先这么定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夏语冰站在餐厅听了很久,本来她有许多计划要说,谁知她的想法葛叔叔和蒋叔叔都想到了,只好悻悻作罢。直到林缈端着热腾腾的姜茶过来,对夏语冰说:“不用担心,你爸爸做事一向是最雷厉风行的。来,先喝点姜茶驱驱寒,千万别感冒了。” “谢谢妈妈。”夏语冰接过她手中的茶托,说,“我来吧。” 暴雨还在噼里啪啦地下着,可空气中的焦土味消散了不少,夏语冰心想:不知道林见深什么时候能回来呢?这么大规模长时间地消耗灵力布雨,他的身体能不能承受住? 正胡思乱想着,二叔的大嗓门在院子外响起:“二伯三伯,怕是天老爷降下报应了!王镇长掉进火海里去了,秃子让我赶紧回来叫你们去救人!” 几个老人才回来休息不到两个小时,就听说王镇长被困在火里的消息,不由震惊,纷纷从各家各户聚拢,以二叔为圆心七嘴八舌地议论:“怎么回事?他不是溜得比兔子还快吗,怎么会掉火里?” 夏语冰和夏宗泽对视一眼,各自起身推开客厅窗户,朝外望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不是为了安抚我们吗?说什么他是一镇之长,自然要奋斗在前线,就带着两个人进山指挥灭火去了……本来只是装模作样的弄一弄形式主义,好让我们安心不要闹事嘛,结果过了半个小时,他带去的那两个人回来了,镇长却不见了踪影,大概是在林子里烟雾大,迷了路,给困在山里了。” “啊哟,起大火呢!不会真被烧死吧?我们还是救人要紧!” “我看烧不死,这不下着大雨吗?剩下的几块林子也该被扑灭了,应该不会有事。” 大家议论纷纷,二叔灌了一壶茶,抹了把嘴继续说:“我觉得也是这个理,火是他们家人放的,活该他受罪。再说了,刚才王威那鳖孙听说他老子出事了,一溜烟就跑来找人了,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众人嗤笑:“这小王八蛋没少仗势欺人,没想到对他老子倒是孝顺。” 二叔摆摆手:“放心,火很快就彻底熄灭了,烧不死,就是吓唬吓唬他……” 话音未落,瓢泼的雨势忽然停了,就跟变魔术似的连一滴雨也没再落下。 众人:“……” 王家这种贪赃枉法的人,果然是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么? 第67章 火海 骤雨初歇, 火势已经得到控制, 只有少数几块林子还冒着星星烟火。 被雨水一浇,滔天大火都变成了滚滚浓烟, 在密林深处,焦黑的树枝如枯骨倒地,时不时传来哔哔啵啵火星爆裂的声音, 烤得人的皮肤都要裂开。 “咳咳!”到处都是浓烟和零星的火焰,几乎寸步难行。剧烈嘶哑的咳嗽声接连响起, 接着, 一个年轻人扶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从浓烟中冲出来, 摔倒在火星四溅的焦土上,随即被烫得嗷呜惨叫。 正是王威和王利民父子。 “爸!爸!你醒醒!”王威脱下自己的外衣捂在王利民那被烟尘熏黑的口鼻处,不住地用手拍着他的脸颊,嗓子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爸, 你别吓我!” 因为用力太猛, 他吸入了浓烟, 咳得更加撕心裂肺。 王利民掀开眼皮,悠悠转醒, 半睁着眼虚弱地看了王威一眼,随即颤抖着抬起手, 在他布满黑灰的脸上轻轻一刮, 怒道,“不是让你出去……避避风头吗?捅出这么大篓子, 你竟然……还敢回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爸,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怪我?烧荒山再申请绿化款的把戏不是你教给我的吗?我替你办事,反倒要被你责备?谁能想到今年风向突然变了啊,我才不信是什么报应!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灵溪村的刁民早对咱家有意见,还傻乎乎地来指挥灭火,不是自寻死路吗!” 王威做人混球,说话也嘴欠,王利民气得直抖嘴:“我如果不……这么做,他们非得闹事……将你抓起来判刑!” 王威不耐地打断他:“好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是我亲老子,我对外人再狠心混蛋,也不能对自家老子不孝……妈的!外面那群见死不救的家伙,迟早得弄死他们!”他猛按了几下手机,没信号,只好蹲下身,没好气地骂骂咧咧,“上来,我背你出去。” “出去……出的去吗?”王利民趴在王威背上,干咳两声,喘气如破风箱,哑声说,“我一进来就迷了方向。” 王威抬头四处看了一眼,“我也不清楚,操,跟鬼打墙似的,烟雾又大,眼睛都睁不开,皮肤都快干裂了……”说着,他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忽的停了嘴。 “怎……么了?”王利民艰难问。 “爸,你看!”王威将王利民扶到一旁没有被烧焦的空地,指着浓烟的某处问道,“那是什么东西的影子?” 王利民抬眼,被烟熏得发红的眼睛眯着,视线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他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再定睛一看,透过燃烧的枯草和滚滚的烟雾,的确可以看见十米开外的地方站着一只兽类的影子…… 看轮廓,像是一只身影健硕巨大的狗……不,不是狗,那影子的尾巴下垂,肩背足有半人多高,明显是头狼! 那狼的影子一动不动地在烟尘后站着,透过满目疮痍焦土注视着两个罪行累累的人类,像是一个幽灵。 王利民惊恐地推搡着儿子,用嘶哑破音的嗓子大喊:“快跑!林子里有野狼!”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巨大的苍狼腾身跨过火海扑来,将惊惧万分的王家父子狠狠拍在爪下。王家父子在地上翻滚几圈,摔进火星未灭的灌木丛中,顿时被烫得惨叫数声! “快起来,走!”王威到底年轻,飞快地爬起身,一把拽住王利民肥硕的身体就跑。 正此时,一阵诡异的大风平地而起,被雨淋过奄奄一息的火苗就像是被召唤般瞬间苏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蔓延形成一个火圈,将作恶多端的王家父子包围在火圈中,再无路可逃。 那有着墨蓝色眼睛、通体灰褐色皮毛的大狼王踱着步子而来,前爪低伏,摆出攻击的姿势,朝王家父子猛然扑去! 寒光一闪,大狼的脸颊被利器划伤,深处细微的血渍来,而王威不知何时拿了一把军用小刀防身,正胆颤心惊地盯着大狼。 这下,狼王彻底被激怒了,龇出森森白牙,一爪子将王威的小刀拍落,随即矫健的身躯一扭,反扑向他的咽喉! 熊熊火光中,狼爪按在王威的胸膛,几乎要将他的胸膛踩碎,尖锐的狼牙离他的颈动脉只有毫厘之差,仿佛随意一动就能刺破他的血管,喝血啖肉。王威彻底怂了,满脑门都是冷汗,浑身僵冷地躺在地上,竭力侧过脖子,免得被盛怒的苍狼一口咬断颈项。 王利民更是吓得昏厥了过去。 然而,更可怕的还在后头。 “愚蠢的人类,为了一己私利让千年灵脉毁于一旦,林中生灵全部葬身火海!”那苍狼龇着牙,喉咙呜咽,竟是口吐人言,“让你死在自己所放的这把火中,为所造下的杀孽陪葬,不亏!” “你是谁!谁搞的鬼把戏!”惊惧之下,王威崩溃地大喊,“别装神弄鬼的,出来!” 他竟是愚蠢的以为狼皮之下是别人假扮! “不敬畏自然的人,当被自然所毁灭。别叫了,这是你应得的报应,九泉之下,要好好给死于大火之中的妖灵精怪赔罪。”说着,苍狼张开血盆大嘴,露出尖利的獠牙,狠狠朝王威的脖子处咬去! 王威大叫一声,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然而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 那苍狼似乎有所顾忌,尖尖的耳朵竖起,墨蓝色的瞳仁锁定浓烟深处。不多时,那阵诡异的大风再起卷起,吹的人几乎睁不开眼睛,有大翅膀扇动的风声响起,如同神秘的野兽在哀嚎。 一个比苍狼更为巨大的影子降临在烟雾火海之中,有角有翼,身形盘旋修长,吞云吐雾,看不出是个什么怪物,光是一个影子就令人心生恐惧。 “怪、怪物!”王威的嚣张跋扈已然不见,浑身抖如筛糠,像是一只被按在猫爪下的阴沟老鼠。 “为什么不让我杀他?”苍狼眸色冰寒,熟稔地来了句国骂,说话的强调比人类更像人类。 巨大的妖怪回答:“他是该死,我比你更想要咬断他的喉管,撕碎他的血肉,但是,我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你怕了?你忘了他都做了些什么!” “就这么让他死了,充其量只是泄私愤,未免太过便宜他。”修长巨大的妖怪在烟雾后动了动身子,清冷的嗓音十分熟悉,“我要让他的累累罪行公之于众,让他死在人类自己缔造的法律里。不过,在此之前,你只需要留他一条狗命,至于其他的……” 巨大的妖怪顿了顿,灯笼大的眼睛紧紧地锁住吓得尿了裤子的王威。 “我懂了。”苍狼低吼一声,淌着涎水的獠牙逼近不断后退的王威。 “啊啊啊啊——”嘶哑的惨叫回荡在深山的浓烟上空。 …… “听,好像有声音!” “发生什么了?” “是王威的声音吧?能叫出声,说明还活着。” “还是想想怎么救人吧,别到时候真出人命了。” 林外的马路上,一群人用湿毛巾捂着口鼻,吵吵嚷嚷。有人立刻反驳道:“烟尘这么大,怎么进去救人啊!” “唉,火灾中丧命的人十有八九都不是烧死的,而是被浓烟呛死的。”二叔将湿毛巾扎在口鼻上,长叹一声说,“不是我说丧气话,这人呐还是得行得正坐得直,多积些阴德啊,否则要遭报应的。” “林红军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王科长在位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不救人净在这里造谣离间,我看你才该积口德!”说这话的是一个矮胖的男子,正是镇长王利民的秘书兼狐朋狗友,也是同王利民一同进山‘救火’逃出来的人之一。说是狐朋狗友,他倒也有几分仗义,此时满面尘土,原本一丝不苟的三七分油头也被大火烧得蜷曲爆炸起来,狼狈又可笑。 “王镇长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另一个村民愤愤地说,“现在浓烟这么大,我们都是些种地的农民,没有专业的防护设备,谁知道进去还有没有命出来?我看,你们还是赶紧请市里支援吧!非得封锁消息硬撑着干什么?” 大伙纷纷表示在理。 议论来议论去也没有订下最终的救人方案,正此时,巨大的阴影掠过,一阵妖风席卷而来,将众人吹迷了眼睛。再睁开眼时,只听见两声扑通扑通的沉重声响,伤痕累累的王威父子像是被什么东西丢出来似的,重重地摔在了那一堆准备好的湿棉被上。 “快看!这不是王公子和王镇长吗!”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率先反应过来,大呼一声。 过了一秒,众人才像是被惊醒似的一拥而上:“真是他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天爷!伤得好重!” “怎么回事?除了烧伤之外,两个人的手脚都像是被野兽啃咬似的,嘶……我看着都疼。” “还活着!愣着干什么,快叫救护车!” 众人手忙脚乱,谁也没注意到天空中阴云迅速集结,大雨像是有灵性似的再次降临大地,将山中最后一点火星扑灭。 “哎哟,又下雨啦!天老爷显灵!” “还说不是王家造孽呢?他们一进山就被火海包围,停了雨;一出山,雨就继续下着,天老爷明摆着是要他们偿罪嘛!” 见民心不复,矮胖的秘书灰溜溜钻出人群,正准备开溜,手机铃声却突兀地响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紧张地按掉,谁知铃声锲而不舍,只好愤愤地接起:“喂!哪位?” “你好,请问是段松同志吗?我是XX台新闻快车栏目的记者,是这样的,关于翡翠镇监管不力、纵火烧山导致的灵溪古树损失惨重的事,想调查采访一下你,请问有时间吗?” “……”段秘书抹了把脑门的冷汗,结结巴巴地反驳,“没有这回事,你打错了!” 挂断电话,另一个号码又接踵而至。 “您好,是翡翠镇办公室段秘书吗?就网上疯传的灵溪古村被毁一事,请问您能否给出合理的解释,这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您好,现在火灾是否得控?初步估计损失多少?” “您好,我想采访一下您……” 段秘书挂电话都来不及,一怒之下将手机狠狠砸碎,踢下山沟。原本以为世界就此清净,谁知高个眼睛男一路快跑过来,着急道:“快走,上级来人调查了!” 段秘书浑身一僵,汗出如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眼镜男压低声音说,“事情都这样了,只能实话实说,现在国家打击贪官污吏这么严,王家这棵大树靠不住了。” 大雨仍在继续,铺天盖地而来。密集的雨帘中,谁也没注意到一条黑色的身影飞速划过天空,飞向灵溪村某处。 “小语,怎么又发烧了?”林缈摸了摸夏语冰滚烫的额头,秀气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歉疚地说,“都怪我不好,偏偏将这麻烦的体质遗传给了你。” “我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夏语冰飞快敲击着平板编辑微博,再第一时间转发了蒋叔叔关于灵溪村大火的报道,并配上一段视频资料,证实大火确有其事,一时间引起了粉丝的广泛关注,不到半天时间,网上铺天盖地都是灵溪古林因烧山被毁的报道。 她没忍住咳了几声,林缈伸手将她的平板拿走,“有你爸爸和两位叔叔在,还怕处理不好这件事吗?快去楼上休息,待会见深回来了看见你病成这个样子,又该着急心疼了。” 话音刚落,只听见二楼传来哐当一声巨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撞开中式老别墅二楼的玻璃窗闯了进来! 那是林见深房间传来的动静! 夏语冰心中一紧,又惊又喜,不顾头疼发热的身体快步跑上楼,推开门唤道:“林见深!” 果然,屋内站着一个浑身湿淋淋、赤-裸着身子的年轻男子,正慢慢收拢滴着水的黑色羽翼。 第68章 白鹿 经过一天一夜的发酵, 灵溪村森林大火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网络, 尤其是夏语冰联合几个大V做了灵溪山脉被毁前和被毁后的对比图,网友俱是对这场疑似人为纵火的灾情既愤怒又惋惜。 “……上级政府官网第一时间采取行动, 指挥灾后修复工作,同时对翡翠镇镇长王某某隐瞒灾情、疑似恶意纵火等行为下达了处分通知书,一旦纵火犯核实, 将追究相关人员刑事责任,案件正在持续调查中。” 夏语冰躺在床上, 嘴里含着体温计, 刚关了平板电脑中的新闻页面, 就听见卧房的门被人敲响。林见深端着一杯感冒冲剂推开门,朝她走来。 “体温计给我看看。”他坐在床边,摸了摸夏语冰的额头,随即皱眉,“还是有点烫。” 夏语冰取下温度计一看, 果然, 三十八度三。 眼看着林见深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夏语冰反倒笑了,不在意地说:“没事, 过两天就好了,我都习惯了。” 说着, 她伸手端走林见深手中的那杯感冒冲剂, 不料手有些抖,药汁差点洒在床上, 多亏林见深眼疾手快地扶住。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药别喝了。”林见深忽的伸手,将那杯冲剂重新取走放在床头柜上。 “为什么?”夏语冰讶然,放下手里的平板,翻身侧躺着,拉了拉林见深的袖子,“你不用担心,喝完这杯药我就退烧了。” “没有用的。”林见深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情晦涩道,“你的病根本不是这些普通的药能治好的,林西那四分之一的、虚弱的妖怪血脉流淌在你的身体里,蚕食着你人类的那一部分精力。” 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引爆。 “你别这样林见深,我看了难受。”夏语冰叹了一声,撑起身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勉强笑着说,“当初我退缩了,不愿答应你的示好和追求,就是害怕我的虚弱和死亡会给你带来痛苦,一晌贪欢,抱憾终生。不过,既然我们在一起了,有些问题就要勇敢的面对,你看,爸爸和妈妈都能再次团圆,我们也可以的对不对?即便我死了,我还有下一世,下下世……” “小语,我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不想等你的来世,我害怕你变了样子我会认不出来。”林见深打断她,凑过身去与她额头抵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过了许久才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说,“明天,我带你去见一只妖,就在十里开外的另一座山中。” 能让林见深放下身段去找的,一定是一只和他一样厉害的大妖怪吧?说不定是另一处的山神,能够有让半妖长寿的方法? “那妖怪能帮我吗?”夏语冰来了兴趣,呼出一口滚烫的气息问道,“是只什么妖怪呢?” “白鹿。”林见深将她拥在怀里,说,“林西入画休眠前曾告诉我,白鹿是他所知的唯一一只存活了五百年的半妖,我们去拜访他,请他告诉我们使半妖长寿的方法。” 总算有一线希望了,夏语冰也挺高兴,蹭了蹭他温暖厚实的胸膛,“那我好好睡一觉,明天养足精神了就和你一起去。” 或许有林见深在的地方总是安心的,没过多久,夏语冰果然枕着他的手臂沉沉睡去。林见深凝望了她许久,才俯身在她微微发烫的额头上虔诚一吻,随即轻轻抽出手臂,起身出去,掩上了房门。 “怎么样?”林缈站在楼梯口,轻声问林见深,“小语不会有事吧?” 林见深摇摇头,“身体太虚了,长此以往恐怕会和您当年一样,得想想办法。” “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夏宗泽从楼梯下走上来,“实在不行就只能像她外公一样,想办法让小语的魂魄依附别人的身体而活。” “不行,借尸还魂太过危险不说,我也不希望她变成别人的样子。”林见深笃定地说,“小语就是小语,谁也没法替代她。” 铿锵的话语掷地有声,夏宗泽眼里有血丝,没忍住掏出香烟低头点燃,奶白色的烟雾在空气中晕染,四周一时陷入沉静。 “明天傍晚,我带她去一个地方,那个人兴许有办法延长她的寿命。”顿了顿,他抬起一双通透干净的眼睛来,缓缓说道,“不过,去了之后我可能就没办法回来了。” “等等,见深你……” 林缈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忙按住林见深的肩说:“你别做傻事,要是小语回来见不到你,即便是再长寿对她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知道,您别急,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世间万物守恒,想要得到一些东西,总要付出一点代价,不过,既然是我能力范围内能承受的事情,就没必要说出来让小语担心。”林见深站直了身子,神情恳切地说,“所以,请您二位替我保密。” “你真的不会有事吗,见深?”林缈担忧地说,“你是小语最爱的爱人,也是我们最重要的家人,如果你要牺牲自我去换取小语的平安,我们不会开心且坚决不同意。” “没有那么严重,只是有点风险。只要能和她一辈子在一起,就是付出再多我也愿意。” 林见深笑了笑,迟疑了一会儿,才侧过头低声说,“我一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对她的感情,更不会甜言蜜语哄她开心,甚至连陪她在灯红酒绿的都市生活都十分为难。有时候我想,当她看着别人的男朋友能陪女友天南地北地玩,能在大城市里一起打拼筑巢的时候,她一定也是羡慕的,可是,她从来都不说,她离开繁华的都市,名贵的商场,心甘情愿陪我回到这里……” 有时候,他只要一想到这些,心里就有一股名为‘疼痛’的感觉蔓延。 “她把她的余生托付给了我,我欠她一个未来。”林见深一字一句,极为认真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过了许久,林缈才红着眼睛微微一笑,“你这股倔强的劲儿,和宗泽年轻的时候真是如出一辙。” 夏宗泽将手中的烟按熄,搂着林缈的肩说:“所以说,你们母女俩的眼光一样好。” 第二天,听说纵火的两人被抓了,稍加审讯就供出了王威父子,紧接着又被人匿名举报王家借用职务之便私吞镇上贫困资助金、翻修公路占用的田地租金等大小十余项款项,贪污款项巨大,即将面临法律的制裁。 听到这个消息,灵溪村的老人家可是高兴了好久,还特地杀猪宰牛庆祝。 傍晚,夕阳照在灵溪饱受烈焰折磨的焦土枯枝上,满目疮痍,曾经的青山绿水大部分都化作焦土,只有几点斑驳的绿意还在苟延残喘,不知道要过几十、几百年才能恢复如初。 十里之外的鹿鸣山,树木青葱如夏,一点也看不出来是萧瑟的冬春之际。夏宗泽送走了葛律师和蒋景两位友人,这才开着车送林见深和夏语冰来这里找白鹿妖。 听林见深说这白鹿半人半妖,竟然活了数百年之久,只是行踪缥缈,已经有好几十年没有现身过了。有些妖怪揣测,白鹿兴许已经死了。 “天上星位未陨,他没死。”林见深替夏语冰整了整红围巾,低声说,“别担心,我有办法让他现身。” 前方道路越来越窄,怪石林立,杂草丛生,很快车子不能通行。 “还有多远?下车步行吧。”夏宗泽停车,提议道。 林见深想了想,说:“白鹿不喜欢见生人,我带小语飞过去,您二位留在这里或者回镇上,最迟明天早晨会有结果。” 夏宗泽权衡了一番,点头说:“也好,我们在车里等你们的消息。不管能不能成,明天早晨日出前一定要回来。” 林见深说了声‘好’,抱着夏语冰下了车。 他飞速地脱去上衣,露出修长匀称的肌肉,一双羽翼在背后展开,随即抱着夏语冰起飞掠过林木,朝大山深处飞去。 风有些冷,夏语冰本就体寒低烧,忍不住打起了颤。林见深感觉到了,在一颗大树上停下稍作休息,伸手将她的衣服裹得更紧些,吻了吻她苍白的脸颊说,“还好吗?” “挺好。”夏语冰笑了笑,眼底倒有些精神了,“你抱紧一点,我就不冷了。” 林见深依言抱紧了她,等她身体稍稍暖和了些,才继续起飞。 金红色的夕阳从山头滚了下去,最后一抹余晖收敛的时候,林见深终于带她来到了一座藤蔓遮蔽的石壁面前。 这石壁有百米来高,直入云霄,上面爬满了干枯虬结的藤蔓,密密麻麻几乎看不出一点石色,而更令人惊奇的是,外头树木青翠如春,这石壁处却是一派寒冬萧瑟,藤蔓间甚至凝结了百年不化的霜雪,尤为凄寒。 林见深徒手撕开藤蔓,露出了一个一人来高的山洞,想必就是白鹿的巢穴了。 “以前林西虽然打听到了白鹿的存在,但因为他那时的妖力实在太过衰弱,以至于他没力气离开灵溪来这里求助。”林见深拉住夏语冰的手,说,“里面会很狭窄崎岖,你跟紧我。” 他们一进洞口,洞外分开的藤蔓就自动合拢,遮挡住了外头的光线,夏语冰眼前一片漆黑,好在不久后林见深的羽毛亮起了碎金色的微光,勉强能照亮脚下的路。 从洞口深入进去的路程是艰难而漫长的,不知过了多久,洞口越来越大,溶洞交错互通,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林见深牵引她前行,从其中一个洞口进入岔道,便看见石壁上有星星点点的淡蓝色荧光亮起。 “那是什么?”夏语冰指着黑色溶洞里一闪一闪的幽光问道,“好像是萤火虫。” “一种会发光的石头,没什么了不起的。”林见深回过头说,“你累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点儿。”夏语冰吸了吸堵塞的鼻子,“身上没什么力气。” “快到了。”他握紧她的手,轻声鼓励,“坚持一会儿。” 果然,没过多久,洞中隧道豁然开朗,一个约有数百平方米的巨大山洞呈现眼前,而山洞顶上,无数的蓝色萤石熠熠生辉,恍若银河浩荡,万千星子陨落。 夏语冰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惊呼,仿佛置身在浩渺的银河之中,瑰丽而又神秘。 在石洞壁下,有一座石台,石台之上雕刻着一座盘腿而坐的男人雕像。那雕像有些奇怪,通体灰绿色,五官发丝皆是栩栩如生,看上去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十分清秀精致的长发男子…… 更奇怪的是,男子的左额生着一只崎岖漂亮的雄鹿角。 这就是传说中半人半妖的白鹿?怎么看上去成了一座斑驳的雕像,一点生气也没有? 正想着,林见深拉着夏语冰的手走到白鹿的雕像前站定,开口道:“灵溪山脉应龙,前来拜访白鹿。” 雕像依旧垂着眼,毫无反应。 淡蓝的荧光折射在林见深眼中,如同寒潭月影。他提高了音调,继续说道,“听闻白鹿一直在寻找一个女子的转世,我知道她转世在什么地方。” 话音刚落,那座‘石雕’像是苏醒似的,灰青色的硬壳龟裂掉落,像鸡蛋剥壳般露出了里头的白皙的血肉之躯……原来,这石雕就是打坐休眠了几十年的白鹿半妖。 白鹿化作一道散发出银白光点的亮光冲出桎梏,在萤石密布的石壁上奔走,姿态灵敏矫健,赫然就是一只白色的神鹿!再落地时,他化作了一袭交领古袍、白发白眉的年轻男子,面容俊秀,姿态飘逸,就像是小说中各种华丽辞藻堆砌而成的谪仙。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鹿垂下雪白的睫毛,淡色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盯着林见深,脚步一移,如轻烟飘至眼前,开口声音冷冽如玉:“应龙,你说你知道凤姑娘的转世?代价呢?” “我心爱的人也是半妖,我想让她长寿。”林见深直接抛出了自己的筹码,“你帮我,我就将你心上人转世的地方告诉你。” “……” “原来如此,”白鹿看了林见深身边的夏语冰一眼,眼眸中满是嘲讽,又点头低低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接着,白鹿以袖掩唇,越笑越大声,癫狂的嗓音回荡在空悠悠的洞内,显得有几分诡谲可怖,那只突兀的鹿角在空中微颤,几乎笑出了眼泪。 “你笑什么?”林见深拧眉,将夏语冰护在自己身后。 “我笑你们这些痴妖!人人都好奇我是如何以半妖之身存活至今的,可他们哪知道,我原本不是半妖,和你们一样只是森林中白鹿修炼而成的妖怪而已。我不甘心为妖,不甘心几百年后身死,没有三魂七魄的我连个轮回转世都没有。所以,我想变成人……” “你的过往,我早就知道了,不必再多说。”林见深开口打断他,“你只需要同意帮我就行。” 白鹿红着眼睛,勾着淡色的唇,嘲弄般说道,“应龙,你确定要如此?” 当年,还是纯妖的白鹿得到那本秘籍纯属偶然,秘籍上说,若是人与妖相爱,一方想获得长生,只需要挖出对方的心脏植入自己体内,便能以妖身人魂而获得永生。 白鹿挖出了她的心脏,他成功了,这就是他永生的秘密。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应该可以完结,大家喜欢看古言的话可以收藏一下《与宿敌成亲了》,多谢~ 第69章 沉睡 白鹿的语气实在太过奇怪, 夏语冰心中怀疑, 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林见深的手,问道:“林见深,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蓝色的萤石一闪一闪,林见深望着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轻声安慰, “没事,我很强大。” “这不是强不大强大的问题。”夏语冰半张脸埋在红围巾中, 呼出一口白气道, “我不要什么的秘诀了, 我们回家!” 她拉了拉林见深,林见深没动,只是站在原地深深地凝望着她。 那样的平静令她害怕。 “林见深,你听见没有?我说回家!”她加大了音调,喉咙几乎破音, 嘶哑的呼唤在空荡的石壁内回响。 “不用担心, 我不会有事。”林见深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 抵着她的额头说,“睡一会儿好不好?等你醒来, 一切都会变好的。” 夏语冰倏地瞪大眼:“你想干什么!你……” 一句话还未说完,林见深眼中泛起诡谲而又美丽的碎金色光芒, 随后黑暗袭来, 夏语冰身体一软,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将夏语冰的身体平放在石床之上, 林见深轻轻拨开她脸上散落的发丝,随即在她额上轻轻一吻,这才抬头望着一旁冷眼旁观的白鹿,说:“你不用吓唬我,我知道外面的传言并不是真实的,因为一个人如果失去了心脏,注定心魂缺失,无法进入轮回转世。既然你所爱的凤姑娘还有转世,就说明你并没有挖去所爱之人的心脏,你以半妖之身存活至今一定有其他的秘密。” 顿了顿,林见深清冷道,“前几天灵溪村大火,毁了一棵千年灵树,我可以将遗留下来的引魂种给你,前提条件是你要告诉我让半妖长寿的方法。” 说着,他摊开掌心,掌心躺着一颗小小的褐色种子,比之前夏语冰得到的那颗种子要小,但招魂足够了。 白鹿淡色的眼珠第一次流露出了光彩,薄唇动了动,眼角泛起一抹湿红,衬着白发白眉,有一种脆弱的美感。 “你要想清楚了,应龙。”白鹿说,“我可以帮你,但是这种方法虽然不至于要了你的命,但一定代价重大。” “我想清楚了。”林见深笃定地说,没有一丝犹豫。 …… 夏语冰做了一个梦。 梦里似乎回到了遥远的年代,那是一片苍苍莽莽的林子,林子旁有小溪蜿蜒淌过,一只犄角漂亮的雪白雄鹿悠闲自得地涉水而过,有不知名的鸟雀停留在它的鹿角之间,构成夕阳下一幅和谐静谧的景象。 忽然,纷杂的马蹄声和厮杀声打破了林子的寂静。鸟雀振翅,白鹿惊逃,树林之后,白鹿化作白光一闪,下一刻,一个五官俊秀的美男子披着松松垮垮的袍子,从苍松后探出头来。 “拿下那逆贼!”官兵的追喊声由远及近,追赶着一名浑身浴血的红衣女子。 那女子趴在马背上,马尾高束,红衣飒爽,沾满血腥的脸勉强可以辨出眉目的清丽,可眼神却十分冰冷肃杀,仿佛凝着寒霜。她于马背上弯弓搭箭,数箭连发,射杀追兵,又掏出长剑将为首的追兵斩于马下,自始至终,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是个女刺客或女匪徒吧?白鹿心想:长得还算漂亮,身手矫健,想必她的心脏也是十分健康,用来换给自己长生正巧合适。 殷红的血流淌入河,连同夕阳一起将粼粼的水波染成血红色,红衣女剑客挽剑立于马上,冰冷的眼睛定格在面前那白发白衣、精致得如同妖孽的男子身上。仅是一瞬的惊讶,她剑指前方,抵在神秘白衣男子的心口,冷声问道:“你是谁?” 男人歪头一笑,眼如月牙,两片洁白羽毛似的睫毛簌簌抖动,朗声作揖道:“山中白鹿,仰慕姑娘英姿,可否请求结为佳偶?” 奇怪的男人,和一个满手血腥的女剑客,在夕阳下定格。 画面一转,许是多年以后。客栈里,用妖力将头发染成墨黑的白鹿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给一袭红色武袍的女剑客夹菜:“辣炒猪心,猪心汤,卤猪心,酱猪心,吃心补心,凤姑娘多吃一点。” “你为什么总喂我吃猪心牛心羊心?”凤连心冷漠地望着面前堆积如山的猪心片,挑眉说,“我心脏很好,不需要补。” 白鹿依旧笑着,眼睛里是妖类无法掩藏的狡黠,“补补总是好的,我呀,最想要得到凤姑娘的心了。” 凤连心一怔,随即侧过头去,轻声说道:“疯子,若不是见你出入人世孤苦无依,我早将你丢出去了。” “凤姑娘,我追随你一年有余,只见你打打杀杀躲避追兵,可是惹了什么麻烦事?” “……” “比如说,什么江洋大盗、刺客杀手之流?” “……” “凤姑娘是坏人吗?” “如果我是坏人,你还愿意追随我吗?” 这次,凤连心没有保持缄默,只是抬起那双冷漠美丽的眼睛来,如此问道。 白鹿一怔,随即笑道:“那是自然。坏人更好,坏人我更喜欢,我就喜欢凤姑娘这样的心。”这样,将来挖心之时才算是她罪有应得,才没有负罪感。 白鹿将算盘打得很好。 “凤姑娘,你我结为夫妻好不好?” “凤姑娘,你什么时候爱上我呀?” “凤姑娘,凤姑娘,我心悦你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凤连心总是很冷漠,好像对一切刀剑以外的情爱都提不起兴趣,白鹿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得不到她的爱了,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失落难受。 事情的转机是在那一个雨夜,不知为何,凤连心行踪被泄,引来新一轮的追杀,混乱之中,白鹿找准时机,很有技巧地为她挡了一剑……那一夜,白鹿第一次见到了凤连心的眼泪。 原来,俘获一个人的心竟是这么简单。 “我不计较你是妖,但有一点我需向你说明白。”确定感情的那一天,凤连心眸光闪动,一字一句地对白鹿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许欺我,不许骗我利用我,如有违背,我定让你万劫不复!” 新婚前一夜,酒楼灯火阑珊,白鹿与化为人形的乌金蛇妖举杯对酌。蛇妖咬着杯沿笑着问白鹿:“白鹿啊,你真的喜欢上了那个人类?” 白鹿迟疑了一会儿,见到了乌金蛇妖眼里的戏谑,笑了声,半开玩笑似的说:“哪儿能啊?我只是等待她彻底爱上我的那一刻剖出她的心脏,好移植在我体内,助我永生罢了。” 蛇妖问:“为何一定要爱上你?普通人的心脏不行吗?” “不行的,如果那人不爱我,挖心之时势必有怨恨痛楚,将化成怨气反噬我的灵力。”白鹿抱着酒坛说,“所以呀,须得她心甘情愿。” 酒肆门外,面色苍白的凤连心握着手中的长剑,力气大到指骨发白。她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直到屋内酒酣谈论的两只妖换了话题,她才抿着唇决然转身,再不回头。 酒肆内,白鹿面色微红,眯着狡黠的眼睛笑眯眯地说:“可是,我怎么就舍不得她了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新婚之夜,被一杯酒药倒的白鹿迷迷糊糊地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凤连心手中那把明晃晃的尖刀。 “还记得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天,我警告过你什么吗?”凤连心一身凤冠霞帔,明艳若神仙妃子,可眼里却满是决绝,一字一句地重复,“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许欺我,不许骗我利用我,如有违背,我定让你万劫不复……” 每说一个字,她眼里的痛楚就多了一分。 “你不是想要我的心吗?”凤连心举起尖刀,忽的笑了,“给你。” 尖刀落下,胸口一阵刺痛,夏语冰尖叫着醒来,捂着心口急促喘气。 “小语,你醒了?”林缈眼里有泪,一把抓住夏语冰颤抖的手指,关切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夏宗泽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低声说:“还好,果然退烧了。” 夏语冰瞪着湿红的眼睛,好久才回神似的,僵硬而缓慢地转动脖子,眼睛巡视卧房的摆设,问道:“林见深呢?” 屋内似乎沉默了一秒。 “见深他……”林缈顿了顿,才说,“睡着了。” “我要去见他!”夏语冰一把掀开被子,跌跌撞撞地扑下床去,脚一落地才发现不对劲。 她从梳妆台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陌生且诡谲:眼珠颜色淡了,成了极淡的琥珀色,敞开的衣襟处露出了胸口的一点青黑色印记,是龙鳞,几片小指盖那么大的龙鳞。 与林见深身上的如出一辙。 “这是……”她颤抖着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几个字,“这是怎么回事?” “小语……” “林见深!” 夏语冰一把拉开卧室的门,林缈想要拉住她,却被夏宗泽摇头制止,“让她去吧,这事本就不该瞒着她。” 林见深的卧房空荡荡的,夏语冰赤着脚,又在楼下和院子里找了一圈,依然没看到林见深的影子。夏语冰彻底慌了,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因害怕而发着抖。 她颓然地站在冬日萧条的花圃中,缓缓回身,望着欲言又止的父母说:“我这里,为什么会有林见深的龙鳞?”她一眨眼,眼泪就掉了下来,“我梦到了白鹿和凤连心的故事……爸爸,妈妈,求你们告诉我,林见深是不是将他的心脏……”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哽咽了一声,艰难地说:“……给了我?” “不是的,小语。”林缈和夏宗泽对视一眼,随即走下台阶拥住她单薄的身子,“见深具体和白鹿做了什么交易,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唯一知道的是,见深没有死,他的心脏依旧在他体内跳动。” “到底怎么回事?”夏语冰松了口气,红着眼问,“那他在哪?” 林缈摸摸她的头,叹了一口气,终是说出了一个地点。 遮天蔽日的大榕树在大火中毁了一半,一半枝丫焦黑干枯,一半枝丫绿意如云,一半死,一半生,傲然的兀立在天地之间。 而树洞之中,她心爱的应龙正陷入了酣眠。 夏语冰满身狼藉,跋山涉水来到深谷之中,除了衣服凌乱了一点,却并无半点疲惫,想必是林见深给她的那一半心头血起了作用。 山脚雾气如仙,覆盖莽莽苍原,虬曲的树干之间,黑色的巨龙收拢羽翼沉睡。出乎意料的,夏语冰在榕树下见到了白鹿。 未等夏语冰开口询问,白鹿似乎早预料到她要说些什么了,负手望着苍穹缓缓说:“当年,凤姑娘亲手挖出了自己的心脏,我拼了命地将心脏给她按回去,可是已经晚了。她的心头之血融入我的体内,使我得以半人半妖的姿态长存于世。” 夏语冰听了,心口又是一阵尖锐的疼痛。威风吹动雾气,撩动白鹿如雪的衣袍。许久,夏语冰才问:“所以,林见深是用自己的心头血为我续命?” “龙血洗去了你体内那一半羸弱的人类血脉,使你彻底能以妖身存活,不过此举对应龙伤害极大。他寿命减半,灵力折损十之七八,剩下的六百年寿命也甘愿与你共享,从此你们只有生死,没有老病。” “那他……” “不用担心,山川神明没那么容易陨落。他休眠一阵,正巧也可以聚灵复苏这片焦土,用不了多久,你们自会团圆。” 说完这一句,白鹿转身,踏着一地潮湿的雾气飘然离去。 “白鹿。”夏语冰叫住了他,“我梦见了凤姑娘,她……不是盗匪和坏人,她是一位将军的孤女,因身上藏着老将军临死前的机密手札才引来奸宦的追杀。还有,她虽然言辞冷漠,却到死,心中都没有一丝怨气。” 白鹿身形一颤。 过了许久,他才轻声说:“我知道啊。” 第70章 结局 四月草长莺飞, 春光明媚, 仿佛连空气都闪着金色的光泽。田野里,禾苗油绿, 山脚下的油菜花田一片金黄,引来蜂蝶无数。 而大山腹地,隐蔽的山谷之中, 黑色的应龙仍进闭着眼,呼吸匀称, 在榕树的树洞中酣眠。 夏语冰放下背篓, 拨开齐膝深的山花野草, 带着一身的芳香朝鳞如墨玉的应龙走去。 “妈妈和爸爸又打电话来了,问你最近怎么样。这些日子,村里的人也都在询问我你去哪儿了,什么时候能回来……他们很想你,我也很想你。”夏语冰探身钻入树洞中, 看到金色的阳光透过藤蔓垂条照进洞中, 在应龙丰满的羽翼上投下斑驳的树影。她将身子靠在龙起伏呼吸的躯干上, 枕着他的羽翼自言自语般说,“院子里的花我总照顾不好, 月季生了虫,死了好几棵, 后院也不知道该种些什么菜, 只是听从二奶奶‘清明前后,种瓜点豆’的俗语, 撒了点四季豆、豇豆和南瓜的种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不过,如果有你在的话,一定能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吧?” 洞外有风拂动树叶的沙沙声,伴随着黑龙起伏的呼吸声,宁静而空远。 经过一个春天的生长,灵溪村被烧毁的树木陆陆续续抽芽染绿,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龟裂的焦黑树干外又横生嫩枝,生长速度比其他地方的树木要快上许多,几乎是一夜一个样。 村里的老人家抹着眼泪说是山神显灵了,不忍心断了灵溪村的好山好水,全村合力弄了一次大的春祭,杀猪宰羊,舞龙舞狮,着实热闹了几天。 “今天我和二婶上山采了蕨菜和竹笋,刚下过雨嘛,小笋子都是一窝一窝密密麻麻地生长着,一会儿就采了一箩筐,不过剥了壳用开水烫过晒干后,就没有多少了……等你哪天醒来,我们就可以用笋干炒腊肉吃。” 应龙的眼睑动了动,却没有睁开。夏语冰叹了一声,“希望你和这里的灵脉都能快快好起来。” 自顾自地说了会儿话,趁着太阳还未落山,夏语冰起身摸了摸大黑龙的脸颊,弯腰在他眼睑上轻轻一吻。 自从元宵前的那场大火过后,老猫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毛色干枯发白,基本走两步就要趴在地板上歇息一会儿。夏语冰赶完稿的时候,偶尔会抱着它在走廊下晒晒太阳,这个时候,老猫就会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抬头蹭了蹭她的掌心,又继续眯眼睡下。 那场大火仿佛在一夜之间烧尽了这猫的生命,夏语冰不知道它还能活多久,只捏了捏猫耳朵,轻声说:“你要好好修炼,等你哪天能像林见深一样化为人形,我就带你去杭州玩,那里有很多你最喜欢的海鲜和鱼类,我还可以带你去逛街,去看电影,去电玩城抓娃娃,去好好的体验一番人类醉生梦死的生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猫也不知听懂了没有,耳尖抖了抖,扬起三叉尾在她小腿上轻轻刮过。 夏语冰一个人在老家住了几个月,憋得发慌,就将老猫当做倾诉对象,轻笑一声说:“那就这么定下来了。” 五月中旬,夏语冰告别了山中沉睡的爱人,动身回学校准备毕业答辩。 杭州的天气已有些热了,按照本校的规定,艺术生除了要交毕业设计外,还需准备毕业论文。夏语冰忙得焦头烂额,毕业论文定稿装订的那一天,她像是卸去了千斤重担,连呼吸都舒畅了不少。 接到二叔的电话是个意外。 “小夏,你们家的猫怕不行了。”二叔在电话里惋惜地说,“今天动不了了,趴在地上直喘气,眼睛都睁不开了,真作孽。” 夏语冰喉咙紧了紧,攥着手机恳求:“二叔,我明天就要毕业答辩,实在没办法回来。麻烦您送它去镇上的兽医站瞧瞧好不好?去兽医站找一个叫费朗的人,一定有办法的。” “举手之劳的事,倒不麻烦,正巧我今天也没什么事要忙,就开车送它去一趟。不过小夏,你不要抱太大希望哦,这猫的年纪实在太大,年纪到了就该走了,无论人还是猫都是这样。”二叔说,“你别太难过。” 挂了电话,夏语冰久久没有回神,明明只是一只猫而已,竟然也能撩痛她的心弦。 她发了条微信给费朗,向他说明了初夏的身体情况。费朗像是早预料到了这一天似的,只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一颗心悬着,半天不得安生。 夜里,夏语冰实在没忍住向费朗询问老猫的情况,过了好一会儿,费朗才回复了一条:它想见你一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看到这一行字,夏语冰眼眶瞬间就湿润了,删删减减打了几行字,最终只化作一句:让它多撑几天,我明天答辩完就回来。 四年大学生活眨眼就过了,从答辩教室里出来的时候,阳光正盛,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 夏语冰穿着一件打着领结的雪纺白衬衣,米色包裙,捧着答辩资料走在林荫道上,猝不及防的,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的男生。 看上去像是个大一大二的学弟,穿着简单的兜帽卫衣和牛仔裤,两手插兜,栗子色的卷发,像只小绵羊,却偏生笑出一颗可爱的小虎牙。 “答辩完了,这就算是毕业了?”男生走到她面前站定,笑着说,“恭喜恭喜。” 咦,这个人是谁?我认识他吗? 夏语冰有些莫名其妙,四下张望了一眼,发现有同班的女生嬉笑着经过,捂着嘴窃窃说:“好可爱的学弟哦!” “别看了,夏语冰,我就是在和你说话。”男生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栗色的卷毛不服帖地翘起一缕,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夏语冰搜肠刮肚也没能想起这人是谁,不禁有些尴尬。 “我是你老乡,你不认得我没关系,我认得你就行。”见她没认出自己,男生有些不开心地哼了声,说,“不说这个了,我大老远来这连东西都没吃的,你今天毕业,你请客。” “哈?”夏语冰像看傻子一样看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吧,我请客,反正也就今天一天,也不是花我的钱。”男生瘪瘪嘴,从兜里掏出一叠钱数了数,嘴里念念叨叨:“一百,两百,三百,四百,四百五……四百五……四百……多少来着?” 竟然数到一半就忘了数目,数学‘奇才’。 “一共六百多一点的样子。”夏语冰提醒。 “好吧,够了。”男生去拉夏语冰的袖子,“走吧,我们去吃饭,我想吃海鲜,你带我去。” 夏语冰躲开,怀疑自己遇到了变态,好半晌才镇定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男生一怔,随即说:“我知道啊,林见深嘛。” 一听到林见深的名字,夏语冰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她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的陌生卷毛男,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知道林见深的?” “都说了是你的老乡。”男生不情不愿地说,“你答应要陪我的,还去不去吃海鲜啊,我快饿死啦。” 夏语冰心想: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话说,你谁? 这个男生没有危险性,夏语冰能感觉得到,所以她带男生去了盒马。男生似乎特别喜欢鱼类和虾蟹,整个人像八爪鱼似的趴在玻璃箱上,瞪圆了眼睛望着里头游动的各色怪鱼大虾,咕咚咕咚直咽口水。 他赖在这不肯走了,指着大龙虾和帝王蟹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吃这个!” “……”夏语冰好心提醒他,“你裤兜里的钱不够。” 男生听了,眼巴巴地望着她,表情酷似绝望的咸鱼。 夏语冰受不了了,只好叹道:“算了,AA制,我们平分行了吧?” 男生这才笑了起来,兴冲冲地拿大网兜去捞帝王蟹。 盒马超市可以加工海鲜,夏语冰就让店员帮忙烹饪了帝王蟹和蛏子,试探地问男生:“你是灵溪村谁家的儿子?来杭州多久了?怎么感觉对杭州很不熟悉的样子?” 男生只顾着吃,嘴塞得像仓鼠,根本没空搭理她。 夏语冰望着男生琥珀色的眼睛,一股怪异的熟悉之感涌上心头。“你吃东西的样子,好像我家养的一只猫。” 男生动作微妙地一顿,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两个小时后,电玩城门口。 夏语冰望着提了一大塑料袋娃娃、背上还背了一只超大毛绒熊的男生,坦然接受周围顾客的注目礼。 “还想去哪?”夏语冰问。 “看电影!”男生兴致勃勃,随即又耷拉下脑袋,很小声地说了句,“可是,我没钱了。” “没事,我请客。”夏语冰觉得这么个人也挺有趣的,摸出手机点开软件,随即递给男生,“你想看什么电影?” “这个!”男生指着一部爱情喜剧说,“这个好看。” 夏语冰古怪地望着他,男生也坦然地回视她,琥珀色的眼睛里十分纯净,带着几分熟悉的慵懒之态。过了许久,夏语冰才说:“我家的猫也挺喜欢看这种爱情肥皂剧。” 男生只是笑笑,没说话。 电影散场已经是晚上十点,马路边上,夏语冰望着背着毛绒大熊的男生,忽的眼睛发酸。 “你大几的学生?家住在哪里?”夏语冰问。 男生停住脚步,逆着霓虹灯火看她,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犹豫了片刻,才向前两步,将那袋子电玩城夹来的娃娃和大狗熊塞到夏语冰怀里,虎牙咬了咬嘴唇,说:“送给你了,谢谢你今天陪我。” 夏语冰将脸埋在大熊柔软的绒毛中,肩有些抖,没说话。 “再见。”男生朝她挥手,垂着头后退一步。 汽车的灯光从身边的马路呼啸而过,夏语冰抬起微红的眼睛,从毛绒熊后艰难地探出脑袋,无比清晰地唤了声:“初夏!” 风过无声。 男生猛地抬起头,眼里有欣喜和错愕。他懊恼道:“原来你一直知道是我啊,真没趣。” 夏语冰张了张嘴,有很多话想说,关于友情,关于妖怪,关于那短暂的岁月所留下的温暖…… “初夏,你还想要毁灭世界吗?”夏语冰红着眼,笑着问。 小卷毛的男生一怔,随即笑出两颗小虎牙:“不了。” “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界里有你呀。” 两人的分别是必然的,只是在它生命终了之际,夏语冰没想到他竟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到自己身边,去完成当初她随口许下的一个诺言。 他们吃了海鲜,逛了街,去了电玩城,看了电影……然后,她亲眼看见他离去,年轻的背影是轻松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沉重。 天亮时,费朗打来了电话:“夙愿完成,它走了,没有痛苦。” 六月,校图书馆前,夏语冰穿上了学校统一租借的学士服,让画面定格在学士帽抛向天空的那一刻,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青春澎湃的笑意。 “夏语冰,毕业晚会一定要来啊。”同学拍了拍她的肩膀,朝她挤眉弄眼,“就等着你拉高我们一班的颜值呢。” “一定。”夏语冰捏着学士帽,比了个OK的手势,眼角无意间瞥到前方的梧桐树下,她一愣,手僵在半空中,半晌没有回神。 透过无数来来往往摆拍姿势的毕业生们,她看到树下有一条熟悉的身影笔直挺立,仿佛自带光环和仙气,含笑望向她所在的方向。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女同学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又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呀,看帅哥啊!妈呀,的确又高又帅!不过夏语冰,你不是有男朋友了吗?” 夏语冰眨了眨发酸的眼眶,忽的笑出声来:“是呀,我有男朋友了。” 女同学啧啧两声,“那你还看着别的男狐狸精出神,当心你男人吃醋!” “因为,树下的这个大帅哥就是我男人呀!”夏语冰抛下这么一句,就迎着六月的阳光、逆着人群朝梧桐树下走去。 最开始有些迟疑,接着,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竟变成了急不可耐的小跑。夏风拂来,黑发飘逸,夏语冰宽大的学士服在风中扬起又落下。 她一路大笑着,像是从未有过的开怀和快乐,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眼光,笑着扑进那眉目深邃俊秀的男人怀里。 “欢迎回来,林见深!”她笑出了眼角的眼泪,死死地搂住林见深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笑着说道。 “毕业快乐,小语。”林见深亦是紧紧地抱住她,手腕环在她的腰肢上,露出了上头一只黑蓝镀金羽毛的机械手表。 初夏的阳光在这一刻定格,数百年寿命共享,从此只有生死,没有老病,千山万水,生死相随。 或许有一天,夏语冰牵着林见深的手回到母校,会看到一头栗色卷毛的大男孩拍着篮球从自己身边跑过,而他却不再记得她是谁。 或许有一天,夏语冰同丈夫儿女上街游玩,会撞见一个手腕上有一块青涩鱼鳞状胎记的姑娘,而她也同样不再认得她是谁。 命运穿针引线,但愿所有的失去都将在另一个轮回重逢。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啦~感谢的话太多,谢谢小可爱们一路相伴,陪我将这个早就想写的小清新童话故事写完~ 番外过两天会放在微博上,指路微博名:晋江布丁酱 我们十月新文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