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贵妻:暴君小心点》作者:闲听落花【完结】 文案 李思浅对自己的未来早有规划,首先要嫁个长相好脾气好能欺能压臭味相投一拍既合的夫君,然后…… 没有然后,她被人算计了!眼前这位,用以上六条核对,只有长相好这一条符合! 某人说过,有些女人嫁给谁都能幸福。 李思浅翻着自己的六条标准,好象,除了长相都能改造么! 那么,好吧,认真备战,咱们要好好唱一曲征服! …… 某人一脸幽怨:我明明每一条都符合的么…… 作品标签:穿越、甜文、腹黑、欢喜冤家 人物关系 以咱家浅浅为中心。 浅家: 父:李燕广 ----妾:柳氏:妾生女:李思汶 ----祖母姚氏,出自京西姚家 母:田太太 ----长子:李思清----议亲宋叶文(父:工部侍郎宋威宁,姑母:常山王小高的娘宋太妃) ----次子:李思明----和常山王小高是结拜兄弟----女儿:李思浅 浅浅的干娘 ----常山王小高他娘宋太妃 常山王府: 老祖宗:小高的祖母:福安大长公主,是皇帝的亲姑母小高他姐:高明蕊,皇帝亲侄子秦王的媳妇儿宋太妃娘家: 分两支,宋太妃是二房这一支的。 ----长房:武宁侯府:出了个现任皇后宋氏,还有一位宋叶盈宋二娘子----二房:工部侍郎宋威宁,女儿宋大娘子宋叶文,由宋太妃作媒,说给了浅浅大哥浅浅的闺蜜 ----姚章慧(京西姚家,父:刑部侍郎姚庆云,浅浅她爹祖母的母族)----浅浅经姚章慧认识了清海王家老四端木守志和二娘子端木睛,以及端木老二端木莲生姚章慧的堂姐:嫁给了靖海王世子 姚章慧母亲:柳夫人----堂妹是清远侯府郑世子的夫人,有个女儿叫郑桔,在姚家认识了浅浅的庶妹李思汶靖海王府:端木家 ----原配:赵王妃----生了老大端木楠(世子),娶了姚章慧的堂姐,留下个遗腹女死了,有个死党就是大皇子----老二端木华(字莲生),大龄钻石王老五,和他哥的死党大皇子也成了死党----继妻:林王妃:林丞相亲闺女,皇帝最宠爱的林贵妃的堂妹;生了老三端木松,字明节;老四端木柘,字守志;老五端木睛,是个闺女林家也是两房: ----长房:宁海侯府,出了个林贵妃,林氏双姝的老二林明月,喜欢端木家老四----二房:林丞相家,出了个林王妃,林氏双姝的老大林明玉,喜欢端木家老二 (每日更新精彩小说,敬请关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现在手机访问可无广告阅读哟~)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第1章狭路相逢 两辆大车进了二门,头一个下车的是一个四十来岁、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这应该是她的父亲李燕广李老爷了。 李思浅好奇的打量着父亲,长这么大,这是她头一回见到父亲。 李老爷身后,婆子扶着个看着只有二十来岁的美人儿下了车。 李思浅忙移目打量美人,这肯定就是那位号称有咏絮之才的柳姨娘了。这位柳姨娘是不是真有才不知道,不过长的是真好看,如弱柳扶风娇花照水一般。 跟在柳姨娘后面下车的,是一个幼版柳姨娘,不用说,这就是那个和她同年,一个生在年头,一个生在年尾的庶出妹妹李思汶。 李思浅偷眼看向阿娘田太太,见阿娘表情安然,不禁松了口气。 李家和田家上上一辈是邻居,后来田家生意越做越好,李家却越来越穷困。 李老爷两岁那年,父母先后病死,祖母吃药、他读书,都是靠田家接济。后来,田老太爷爱他读书聪明、人品俊秀,又把独养女儿嫁给了他。 有田家大把大把的银子做后盾,李老爷得以四处游学会文拜师。在二十九岁那年考中了进士,隔年选到陈县做知县。 一年后,李老爷的上司柳知府因贪腐入狱,女眷发卖,李老爷瞒着田太太,用田老太爷的名义从钱庄借了巨额高利贷买回了柳知府的女儿柳曼柔,养在外宅。 田太太那时正怀着李思浅,急怒之下就早产了。 早产的李思浅奄奄一息,田太太血崩几乎去了半条命。李老爷却在外宅守着柳曼柔,日夜陪伴片刻不离。 那年李思浅的大哥李思清七岁、二哥李思明三岁。 陈县不大,李思清牵着弟弟找到外宅,跪在雪地里求父亲回去,没求回父亲,却把李思明冻病了。 幸亏田老太爷及时赶到,连夜从府城请来大夫,李思明很快就好了,田太太和李思浅却足足病了三四个月才九死一生活过条命。 田老太爷找过李老爷好些趟,谁知道纳了柳曼柔的李老爷失心疯一般,别说田太太,连两个儿子也一眼不看。 田太太身体好了,心却如死灰,带着两个儿子和襁褓中的李思浅,回到了老家寿春府。 这十四年中,李老爷带着柳氏母女,一家三口辗转外任,和田太太及两儿一女竟完全断了往来,但和田家还是有联系的,这联系就是不停的从田家铺子里支银子。 今年秋天,李思清中了举,田太太忙让人打扫了京城旧宅,带着他们兄妹到京城准备李思清的春闱。 谁知道原本已经调任湖广的李老爷竟突然被转调进京,任工部员外郎,比田太太她们晚一天进了京城。 这是场意外的狭路相逢。 李老爷一眼瞥见田太太,那份愕然,李思浅简直有伸手替他接眼珠的冲动。 柳姨娘也看到田太太了,动作优美的摇了几摇就歪在李老爷身上,一幅惊吓过度、立马眼一翻就要晕过去的架势。 幼版柳姨娘可不象她娘那么娇弱,威风凛凛怒目呵斥:"你们是谁?竟敢闯到我们家!我阿爹是新任工部员外郎!我让我阿爹送你们见官!" 李思浅忍不住想笑,有其女必有其母,看来这柳姨娘之才也就是声'呵呵'! "你来干什么?"李老爷仿佛一只护雏的老母鸡,护着柳姨娘拉住李思汶,瞪着田太太厉声喝问。 这回轮到李思浅愕然了,这宅子是阿娘的嫁妆,她爹居然问屋主来干什么…… "老爷这是什么话?"田太太神情淡然:"这若是李宅,我是李氏主母,自然来得,若不是李宅……老爷这话就更不妥当了。" 李老爷眼里都是怒火,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是谁?敢在这里胡说八道!把她赶出去!"李思汶蹦啊蹦的原地跳得欢快。 田太太嘴角弯出丝鄙夷。 唉,没想到一家人久别重逢竟是这幅局面! 李思浅忙和二哥李思明对视了一眼,笑容如花:"阿爹!"李思浅亲亲热热上前硬挽住她爹的胳膊:"阿爹走了小半年的路,肯定辛苦极了!赶紧进屋歇歇。" 李思明紧跟其后,也亲亲热热的叫着'阿爹',上前死抱住李老爷另一只胳膊,和李思浅一起,硬生生把他爹从柳氏和李思汶中间拽出来,连推带拉往里扯。 大哥李思清先笑容可掬的招呼了一句李思汶:"妹妹一路辛苦了,快扶姨娘进屋吧。"说完扶着田太太,施施然然转身就走。 柳姨娘脸色铁青,拽着女儿紧跟进去。 宽敞的上房温暖宜人。 李老爷被李思浅和李思明按在上首椅子上,李思浅快如旋风,接过香喷喷的热帕子塞给她爹,又接过茶捧在旁边,嘴里更是不闲着:"阿爹跟我想象的一样,又威风又可亲,我和二哥,还有大哥可想阿爹了,二哥!是吧?" 李思明点头如捣蒜。 田太太又是宠溺又是无奈的看着李思浅,她这个闺女,心眼多随足了她外翁,可这嘴巴甜的能哄死人是随谁来?! "阿爹,您路上累坏了吧?阿娘让厨房准备了好些阿爹爱吃的,就是不知道这十来年阿爹的口味变了没有……" 李思浅一边忙着递茶布点心给她爹扯衣服按肩膀,一边叮叮咚咚话如流水根本不停,到底是自己亲生的骨ròu,李老爷那张棺材脸就有点儿板不住了。 二哥李思明敬佩的看着妹妹,对着这样的爹说这样的话,妹妹是怎么忍住那份恶心的?回头得好好讨教讨教。 "你们怎么来了?听到我进京的信儿了?"李老爷扫见田太太脸上的温和笑意,怒气上冲,恶声恶气道。 第2章借东风 "老爷想多了。"田太太晒笑。 "我们是昨天才知道阿爹调到工部的,没想到阿爹今天就到了。"李思浅一脸的憨厚天真:"阿爹也没写封信告诉我们,我们来,是因为大哥要考春闱。" "春闱?清哥儿秋闱中了?考了第几?"李老爷又惊又喜,一脸张顿时阳光灿烂。 "考了第九名呢!"李思浅一脸的骄傲。 柳姨娘一张脸却煞白,死死盯着李思清,只恨不能嚎啕大哭一场。她生汶儿时正赶上父亲的案子审结,为了父亲退赃赎命的事,她日日哭泣哀求,后来总算求的老爷拿银子替她父亲赎了命,可她却哭伤了身子,调养了这十来年,什么法子都用尽了,却再没怀上过。她要是有个儿子,哪怕只有一个…… "清哥儿拿几篇文章给我看看,春闱不比秋闱,最讲究中正平和……"李老爷满面春风开始长篇大论教育儿子。 "老爷,汶儿累坏了。"趁李老爷喝口茶的空儿,柳姨娘总算找到话fèng,温柔柔娇怯怯开了口。 "这就是汶姐儿?"田太太在李老爷前头先发话了:"到底是姨娘教导出来的。" 柳姨娘身子一震,一脸的被欺负打击到无法承受,掉着眼泪,无助的看着李老爷,若飘摇在风中的一朵带雨梨花。 我见犹怜,何况老贼!李思浅想起那句名言。 李老爷一张脸迅速睛转阴,怒目田太太正要发火,田太太在李老爷之前又开口道:"也是该累坏了,老爷去歇息前,还有两件要紧的事不得不说:一是常山王府要给咱们接风洗尘的事。" 一句话拍灭了带雨梨花撩起的怒火:"常山王府?给咱们……接风?"李老爷惊愕极了,常山王府是本朝三大世袭罔替铁帽子王之一,跟他这个五品官简直是一天一地,她怎么攀上了常山王府? "嗯,"田太太神情淡然,仿佛常山王府不过就是隔壁王大嫂家之类。"常山王和明哥儿是把兄弟,宋太妃又认了浅姐儿做干闺女,咱们到京城,与情与理,他们都得接这个风。" 李思浅再次有替李老爷接眼珠的冲动。 "还有姚家的接风贴子。"田太太语不惊人死不休:"咱们家跟姚家早就述了亲,老爷想必已经知道了。" "哪个?姚家?"李老爷声音矮了至少一半。 "还有哪个姚家,"田太太还是那么淡然:"不就是阿浅她祖婆婆娘家。" "京西姚家?和靖海王府结亲的那个姚祭酒家?" "就是他家。"田太太话风陡然一转,声色俱厉:"一来,咱们李家常来常往的,都是懂礼数讲规矩、老门老户的大家大族,二来,这是京城,照浅姐儿她干娘的话说,是御史多过狗,咱们府上若就这样不分主婢、目无尊长,让哪家御史听说了,一份折子上去,老爷这官还做不做了?" 柳姨娘死盯着田太太,李思浅仿佛能看到她嘴里白牙闪闪。 李老爷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指着还在冲田太太怒目龇牙的李思汶薄责道:"你这孩子,发什么楞?还不快给你母亲见礼!" 柳姨娘推了李思汶一把,李思汶不情不愿的站起来,似是而非的曲了曲膝,蚊子般哼了半声,算是见过了礼。 "那常山王府和姚家接风的事……就请太太安排吧!我先去吏部交割文书,汶儿她们娘俩的住处……我的意思,汶儿性子清雅,翠梦阁最合适不过……浅姐儿住哪儿了?你是长姐……" "翠梦阁空着。"田太太打断了李老爷的话。 李老爷干笑几声:"那再好不过,柳氏就住到桃花筑吧。" 田太太一声晒笑:"随你。" 送走李老爷,柳姨娘带着李思汶进了桃花筑。 "田氏的话,你都听到了?"屏退众人,柳姨娘拉着李思汶坐到炕上低声问道。 "听到了,怎么啦?"李思汶看着她娘兴奋亮闪的眼眸,不明就里。 "傻孩子,我跟你说过多少回,听话听音。那田氏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让她攀上了常山王府和姚家。这股子东风咱们正好借一借。" 李思汶还是一脸的茫然。 柳姨娘又气又疼的点了下李思汶的额头:"你这孩子!还这么没心眼,你今年都十四了,阿娘最大的心思,就是你这亲事。你到底是庶出……"柳姨娘声音哽了哽:"是阿娘没福,就生了你一个,要是再有个儿子,你早脱了这庶出的身份儿了。" 听柳姨娘这么说,李思汶咬着嘴唇不说话了,去年阿娘想把她说给孙宪司嫡出的大儿子,却被孙宪司夫人一句非嫡出不娶给堵回来了,因为这事,阿娘气病了一场。 "咱们怎么借?" "田氏这趟进京,必定想给大妮子寻门好亲,你就盯紧大妮子,她去哪儿,你就跟到哪儿,那妮子你也看到了,长相不如你,心眼也不如你,这男人,只要先把他的心拿下,就是让他替你去死都容易!" "就象阿爹对阿娘这样?"李思汶目光闪闪,活学活用。 "你这孩子!"柳姨娘带着几丝骄傲嗔怪了一句:"你听着,这两户就有绝好的亲事,一是常山王,他刚承的爵,今年只有十八,还没定亲呢。"柳姨娘说到这里,双手合什闭目祷告了几句。 "你若能攀上常山王,做了这铁帽子王妃……纵不是王妃,那也是你一辈子的大福份。除了这个,姚家还有两位小爷,都没定亲,小的那个和你同岁,这三位爷,你只要抓住一个就成。" 李思汶眨了几下眼,竟有几分跃跃欲试。 第3章闺蜜的亲事 李思浅回到自己的院子,大丫头丹桂迎出来笑道:"刚姚家大娘子遣了人来,说本打算这就过来看望大娘子,可姚世子妃身子不适,她要替世子妃准备明天端木二爷回府的事,实在走不开,说请大娘子多原谅则个,又下了张贴子,请大娘子明天一早去看端木二爷献俘进城的热闹。" 李思浅听的抿嘴笑。 端木二爷回来了,姚世子妃这病,指定得好好儿的病上一阵子。 靖海王端木敬先后娶了两位王妃,发妻赵氏是广川王幼妹,生了世子端木楠和二爷端木华之后,一病死了,靖海王又续了林丞相之女林氏,生了两子一女。 端木楠比端木华大七岁,对弟弟极其疼爱照顾,可惜成亲不到一年,端木楠就一病没了,只留了个遗腹女。 端木楠死前,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匆匆将弟弟送到母舅广川王军中,那年,端木华只有十三岁。 没两年,端木华就独自领军连下数城,声名雀起,到现在,虽然只有二十一岁,却已经是身经百战的本朝第一帅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位端木二爷到现还没订亲。 从姚章慧十四岁那年起,姚家和姚世子妃就盼着她能再嫁进靖海王府。听说端木二爷今年腊月要凯旋回京,几个月前,姚世子妃就将姚章慧接到王府陪伴自己。 端木二爷极敬重嫂子,只要在府里,必定早晚过去问候起居。 李思浅想着姚章慧那些半真半假的抱怨,忍不住笑意更深,抱怨归抱怨,她还是很明显的感觉出姚章慧其实很盼着能嫁给这位文韬武略、英武帅气的端木二爷。 明天一定要好好看看这位端木二爷! 李思浅刚坐下要给姚章慧写张回贴,丫头小棠跑进来传话,说是高家大爷来了,给她带了好玩的东西,请她过去。 李思浅忙扔了笔,往二哥住的桂院过去。 刚进院门,常山王高宗业就哈哈大笑着迎出来。 "浅妹子来了!路上辛苦不?我正说你二哥呢,跟他说了多少回,来前一定要告诉我,我去接你们,敢情我那些话都白说了!这都安顿好了才告诉我!你说说,你二哥是不是太不够义气了?"小高看到李思浅就开始抱怨。 "这可不能怪二哥,是阿娘吩咐的。"李思浅随口答了一口,上上下下打量着小高:一身黑底绣金蟒服,束着玉带,明晃晃威仪十足。 "你刚下朝就过来了?" "是啊!怎么样?这一身威风不?"小高架着胳膊晃了两步。 李思浅笑出了声:"威风得很呢!你给我带的东西呢?" "让人抬到你院里去了。"小高手一挥。 李思浅愣了:"抬?什么东西?还要抬?" "我哪记得!反正从到京城,只要看到好玩的、好看的,我都给你买了扔箱子里,装满好几个大箱子了。"小高比划了下。 李思浅以手抚额,这小高,还是一如既往的土豪气派啊! "走,我在凌云楼定好了,今天我先给你们俩洗尘!"小高招呼着李思明和李思浅就要往外走。 "你们去吧,这是京城,再说我也大了,不能再到处乱逛。"李思浅叹了口气。 小高挠了挠头:"也是,阿浅是大姑娘了,不去就不去吧,你别难过,我和你二哥吃什么,就让凌云楼快马加鞭送一份给你!就算不去,也绝不能亏了你!你放心。" 李思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有那么贪吃么?真是的! 高宗业和李思明刚刚出了桂院,李思汶就急匆匆赶到了,听说已经走了,气的连连跺脚。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思浅就坐车出了门,黑黑的街道上车子倒不少,都是去观看献俘进城大礼的。 靖海王府包下了位置最好的凌云楼三楼。 李思浅跟着婆子上到三楼,姚章慧正站在楼梯口等的着急,看到李思浅转弯上来,急忙提着裙子迎下去。 "你可算进京了!想死我了!"姚章慧拉着李思浅的手,兴奋激动的脸颊泛红。 "我也想你,接了你的贴子,昨天夜里我都没怎么睡好。"李思浅张手抱了抱姚章慧,两人一起上了楼。 楼上一男一女转头看向李思浅。 姚章慧上前介绍道:"这是端木二娘子,单名一个睛字,和你同岁,这是二娘子的兄长,端木四爷,讳柘,字守志。她就是我常和你说的浅姐儿。"姚章慧最后一句话是对着端木二娘子说的。 原来是靖海王继妃林氏所出的一子一女。 李思浅上前和两人见礼,端木守志个子很高,白净脸儿,书卷气很浓,神情谦和里带着腼腆,深回了一礼,就退到旁边规规矩矩坐着喝茶,只眼角余光不停的围着李思浅打转。 端木晴温柔可亲,一双眼睛明净闪亮的看着李思浅笑道:"慧姐儿总说你,我听过你好些事,早就想见见你了。" "怎么样?是不是比我说的还好?" "嗯!看书上用光风霁月来形容人,我就想不出到底是什么样,见了浅姐儿才算知道了。" 看起来端木晴和慧姐儿处的不错,李思浅心下安慰,拉着端木晴的手笑盈盈:"我是见了姐姐,才知道温柔娴雅是什么样的。" 三个女孩子越说越投机,正说的热闹,端木守志提醒道:"前军进城了。" 三人赶紧停了叽喳,倚着栏杆往下看。 最前面举着各色旗帜的殿前五军已经过了,凯旋而回的南路军两两一对,一色黑马黑甲,马的步子起落一致,马上的黑甲军如同钉在了马背上,纹丝不动,浓浓的肃杀之气倾刻间弥满了街巷。 街巷里的欢呼声被这股肃杀之气尽数压下,一时静的只有那整齐如一的马蹄声。 李思浅转头看向姚章慧,这是那位端木二爷带的兵,能带出这样的兵,那位端木二爷身上的煞气得浓成什么样?嫁给这样的人简直是在挑战自己的神经! 姚章慧正微掂着脚尖、脸上带着隐隐约约的期盼往城门口张望,李思浅转回头,厚重的城门下,一匹同样是黑色、却明显比其它黑马神俊得多的高头大马踱进来,马上端坐着的青年将军同样坐的笔直,一件腥红面黑貂里斗蓬微微抖动,那份英武帅气、那股子睥睨傲然的气势直冲上凌云楼。 不知道谁尖叫了一声,打破了满街静寂,顿时,一股接一股的声波气浪简直要冲破云霄。李思浅赶紧捂住耳朵,这尖叫的八成是女人,穿透力之强实在是不捂耳不行。 "二哥真是英武!"队伍过后,端木晴先惊叹出声,李思浅一边点头一边看着姚章慧,姚章慧面色苍白,李思浅分辩不出她这苍白是因为害怕还是过于兴奋。 嫁给一个杀人如麻又万人迷的大将军,实在不算是个好归宿。 第4章带上我! 虽说端木二爷进宫演了礼还有庆功宴,至少午时过后才能回到靖海王府,可姚章慧却不敢耽误,因为姚世子妃已经打发人来请她回去了。 "真高兴认识你,跟你说话又慡气又有趣!明儿我们府上有花会,一来替二哥接风庆功,二来请大家赏梅喝茶,我下贴子给你,你一定要来。"端木晴拉着李思浅邀请道。 李思浅迟疑了下,摇头笑道:"只怕去不了,本来今天就该去常山王府给干娘请安,因为这献俘大礼,干娘要进宫,就改在明天了。" "那正好,反正你明天也得到我们府上才能请得到安呢,明儿的花会,宋太妃是必定要来的。"端木睛笑起来。 李思浅也跟着笑了,可不是,靖海王府这庆功花会,常山王府哪有不去的道理。 三人戴好帏帽下来,端木守志已经等在车边,亲自掀帘子让三人上了车,叫过两个长随吩咐护送李思浅的车子回去。 李思浅隔着窗纱,赞赏的看着端木守志,这是个温厚细心的好少年。 李思浅在二门下了车,回事处的谈大家的忙迎上前:"大娘子回来了。"又压低声音道:"一早上柳姨娘院里的几个婆子到处打听您去哪儿了,就刚刚,听说老爷发火了,就为了您一早上出去的事。" 李思浅皱了皱眉头,昨天李思汶和小高赶了个前后脚,今天又到处问她去哪儿了,嘿,这司马昭之心也太明晃晃了! 李思浅进了上房,李老爷高坐上首,一张脸阴的几乎滴水,李思汶紧挨她爹站着,眼圈红红的。田太太坐的笔直,如同一把脱了鞘准备战斗的长剑。旁边,大哥李思清也在。 柳姨娘却不在。 "阿爹怎么没去衙门?"李思浅一进门,边曲膝边笑语晏晏。 "阿爹昨天就去过工部衙门了,上官说阿爹长途劳累,让阿爹歇几天再去。"李思清答了妹妹的话。 "这上官真好!阿爹累坏了,是要好好歇几天。"李思浅无视李老爷和李思汶,和大哥一来一往说上了。 "咳!"李老爷只好重重咳一声,把两人的视线拉过来:"浅姐儿去哪儿了?" "去看南路军献俘进城的大礼,热闹得很。"李思浅坦诚天真。 话没落音,李思汶就重重抽泣起来。 听到抽泣,田太太眉梢高高竖起,含着怒气重重'哼'了一声。 "出去看热闹怎么不把你妹妹带上?"李老爷皱眉责备。 "咦?"李思浅一脸惊讶,转身问金橙:"昨天不是让你去问二妹妹,难道你没问?" "奴婢不敢,"金橙恭敬回话:"昨晚上领了大娘子的吩咐,奴婢不敢打发小丫头,自己去的,二娘子院里一位姓齐的嬷嬷说,二娘子已经歇下了,说二娘子脾气大,若歇下了,任谁也不能打扰,就是老爷也不行,奴婢只好留了话,说大娘子今天辰初给太太请安,然后去看献俘进城的大礼,二娘子若想去,就早些起来。" "我早上足足等了一刻钟,后来转念一想,自己真是太不体贴了,妹妹年纪小,身子又娇弱,长途跋涉刚回到家,哪还能起这么早?怎么?难道妹妹起来了?" 李思汶愤然大叫:"你光说请安,根本没说看献俘的事!" "怎么?你这意思是:请安你不来,看热闹出去玩却能去了?你的孝道呢?" 李思浅从前擅长在文案中抽丝剥茧找漏洞,这辈子在教训挤兑小高的六七年间,又练出了有理没理都能讲出理的本事。站上道德制高点挤兑对方绝对是她的强项。 李思清嘴角带笑垂眼喝茶,他就知道妹妹不是好惹的。 田太太惊讶的看着女儿,她只知道她惯会撒娇耍赖,没想到还这么会讲理!也是,从前家里就她们娘四个,两个哥哥比自己还宠她,哪有这样讲理的机会? "阿爹,孝字大过天,妹妹这样可不行,您得罚她禁个足抄抄孝经什么的。"李思浅看着李老爷一脸严肃建议道。 "你妹妹不是那意思,她还小。"眼看这事错在李思汶,李老爷打着哈哈开始和稀泥:"好了好了,就这样吧,浅姐儿下回再出去别忘了带上你妹妹,汶儿以后多孝敬你母亲,清哥儿赶紧去温书,我今儿约了几个同年,中午就不回来了。" 李老爷边说边走,话没说完,人已经出屋了。 李思汶恨恨的瞪着李思浅,猛跺一脚,转身跑了。 李思浅根本懒的看她,一步跳过去坐到大哥身边:"你不去头悬梁锥刺骨,跑这儿看什么热闹?" "我是担心你!阿爹那脾气……大哥怕你吃亏!"李思清爱怜的拍拍李思浅,起身告退回去温书了。 田太太有一堆的家务要理,李思浅告退回到自己院里。 "大娘子,明天去靖海王府,真带上二娘子啊?"进了院门,金橙问了句。 "我跟端木家又不熟,怎么带?"李思浅反问了句。 金橙夸张的松了口气。 "那怎么跟老爷说?老爷都发过话了。"丹桂一向想的周到。 "嗯。"李思浅随口应了一声,进屋甩了鞋坐到炕上才回答丹桂的疑问:"等贴子来了,金橙拿着贴子去趟常山王府,老祖宗和太妃指定不在府里,你就寻杭嬷嬷,就说我刚到京城,诸事不懂,请太妃拿个主意。" 第二天巳初,常山王府的车子停在二门,是杭嬷嬷亲自来的。 得到杭嬷嬷已经进了二门的信儿,李思浅才慢吞吞开始换衣服。 海棠红短袄配樱糙黄百褶长裙,外面一件银狐里白底满绣朱红折枝梅花斗蓬。宋太妃和常山王府老祖宗福安大长公主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喜欢女孩子穿的鲜亮喜庆。 现换了衣服拿了手炉,再一路慢悠悠进了上房,田太太已经和杭嬷嬷将两家分手后的大小琐碎事絮叨了一遍。李老爷坐在上首,笑的谦和,听的专心,态度无可挑剔。 李思汶一件浅紫小袄深紫长裙,漂亮的夺人眼目,笑容柔婉、乖巧异常的侍立在李老爷身边,见李思浅进来,亲呢的嗔笑道:"阿姐好慢,嬷嬷都喝了两遍茶了。" "我这就侍候大娘子过去了,就不多耽误了。我们太妃不用说了,老祖宗比我们太妃还想大娘子,一天不知道要念叨多少遍。"杭嬷嬷边说边站起来,和李老爷、田太太曲膝告退。 "姐姐赶紧些才行,干娘都要等急了。"李思汶忙系了斗蓬,一边紧跟上杭嬷嬷,一边亲呢的催促李思浅。 "二娘子这是?"杭嬷嬷惊讶了。 "干娘这么疼我们姐妹,我得赶紧去给干娘请个安才行呢!照理说,我昨天就该去给干娘请安的。"李思汶那一脸的亲热让李思浅叹为观止,这脸皮之厚深得她爹李老爷真传啊! 第5章花会风波1 "老爷太太恕罪则个!"杭嬷嬷看着李老爷说话:"我们老祖宗的脾气,太太最清楚,凡有交待,断不容有半丝走样。今天来,我们老祖宗只吩咐请大娘子过府,二娘子若要请见我们老祖宗和太妃,容我先请了我们老祖宗和太妃示下再说。" 李思汶脸涨的通红,委屈万分的冲李老爷跺脚叫道:"阿爹!" 李老爷一张老脸也泛起红意,杭嬷嬷拿大长公主和宋太妃说事,他哪有胆子说半个'不'字? 常山王府老祖宗福安大长公主是官家嫡亲的姑母,宋太妃则是宋皇后没出三服的堂姐,这两位祖宗,别说他,满朝文武没人敢惹。 "汶儿也是一片孝心,她年纪小,是我疏忽了。"李老爷尴尬陪礼:"汶儿,你先进去吧。" 李思汶委屈万状转身就跑。 杭嬷嬷脸上一丝儿表情没有,和李思浅出门上了车。 "你们……前后脚到的京城?"上车坐好,杭嬷嬷眼里闪着八卦之火、话里有话的问道,李思浅苦恼的蹙眉点了点头。 "不到两天功夫,闹过两场了?"杭嬷嬷知道的还真不少。 李思浅斜睇着她,杭嬷嬷抿嘴笑:"大姐儿又不是不知道,你们府上二爷,跟我们家那位大爷,一对儿口无遮拦!" "呃!"李思浅又恼又羞:"等晚上回来我再找二哥算帐!还有你们家那位爷!" 杭嬷嬷笑出了声:"唉哟,这话大姐儿说了,我就不用再说!是该好好教导教导我们爷!进京城这大半年,他可没少做糊涂事,爷那脾气,也就大姐儿降得住,老祖宗的话也不如大姐儿管用!前儿老祖宗还说……" 杭嬷嬷的话嘎然而止,暖昧的看着李思浅,呵呵笑个不停。 到常山王府时,时辰已经不早,李思浅就没进去,在二门里换到宋太妃车上,往靖海王府过去。 "你阿娘还好吧?"宋太妃话里有话先问了句。 "大哥中了举,老祖宗又举荐二哥进太学读书,阿娘心情好得很。" "那就好!"宋太妃松了口气,也是,田太太是个明白人,早就看清了李燕广的为人品性,这十来年,她心里眼里只有这二子一女,哪还会跟他们生闲气。 "今天这花会,京城能来的小娘子,大约都到齐了。"宋太妃突兀的转了话题:"端木二爷过了年都二十二了,昨天的庆功宴上,官家发了话,说端木二爷年纪不小了,若是看中了哪家姑娘,只管跟他说,他来作主。" 李思浅哑然而笑,宋太妃也笑起来:"有官家这句话,端木二爷这亲事,就只凭他看没看入眼了。虽说不关你什么事,就怕人一多,难免有磕磕碰碰的时候,好在你这孩子一向机灵懂事,也不用我多嘱咐。" "嗯,我知道了,干娘放心!" 没几句话的功夫,车就到了靖海王府。王府前车水马龙,宋太妃的车子径直进了二门。 李思浅刚扶下宋太妃,靖海王妃林氏带着女儿端木晴,身后跟着成群的丫头婆子,春风满面的迎上来。 林王妃比女儿明艳得多,却少了端木晴身上那股子春花般宜人的平和温柔。 "我们王爷今天一早还问我:老祖宗爱吃的、爱看的都备齐了没有?我说他:你也不想想,老祖宗上了年纪,昨儿高兴了一天,今天就算想来,宋姐姐也必定拦着,万一累着了可是大事。可说归说,我这心里还是盼望得很,总想捞个尽孝的机会不是!"林王妃连说带笑,配上她满身的珠光贵气,李思浅仿佛看到了电视里凤姐儿的影子,这林王妃绝对是升级版! "这就是李家大娘子?生的真是好,难怪宋姐姐当亲生闺女一样疼爱。"林王妃话音刚落,旁边一个大丫头就捧着个红漆托盘递到林王妃面前,林王妃拿起托盘里那对赤金累丝嵌宝镯套到李思浅手上。 "你晴姐姐也戴了一对儿。别拘束,好好玩儿,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只管跟你睛姐姐说!"林王妃套好镯子,又拉着李思浅亲热交待,根本不用宋太妃和李思浅答话。 她是宋太妃的干女儿,林王妃就照端木晴的标准赏了镯子,给足了宋太妃面子,都说她会做人,真不是虚传! 林王妃陪宋太妃往老夫人、夫人们说话的后堂,端木晴则拉着李思浅先往后园赏景。 端木晴边走边介绍两边景致,没走多远,端木守志突然从不远处一株绿梅后闪身出来,长揖到底。 "四哥在这里做什么?"端木晴奇怪。 一句话竟把端木守志问的脸红了:"没什么事,能有什么事?就是路过……不知道阿浅妹妹喜喝什么茶,爱吃什么,阿浅妹妹头一趟来,可别怠慢了。" 端木守志这一番话说的零乱,也不知道他是跟李思浅说话呢,还是对自家妹妹说话。 "四哥这是怎么啦?"端木睛失笑出声。 端木守志脸更红了,吱吱唔唔正要解释,只听到远处传来声娇俏的招呼:"守志表哥!" 随声音而来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身明丽的海棠红衬得她娇艳欲滴。 "这是林家二表姐,闺名明月。"端木睛介绍道。 这就是林氏双姝中小的那个了。李思浅仔细打量眼前的小姑娘:嘴唇微嘟、杏眼桃腮,非常漂亮,是那种娇憨可爱的类型。 这位林二娘子是宁海侯府嫡长孙女、林贵妃嫡亲侄女儿,也是林氏一族中最得林贵妃宠爱的后辈。京城一把手数得到的名门贵女。 据说双姝中的大姝林明玉是京城第一才女、第一美女,比她更漂亮,那得漂亮成什么样…… "她是谁?狐狸精!" 第6章花会风波2 李思浅欣赏美女正赏的出神,林明月突然指到了她脸上,李思浅呆着张脸没反应过来,愣呵呵扭头往后看:"狐狸精?在哪儿?" "你!"林明月气的一张俏脸都拧巴了:"看什么看!你就是狐狸精!" "呵呵。"李思浅只觉得这灾无妄的厉害:"狐狸修到能化成人形,那就厉害了,一个眼神,一抬手指,让你怎么样你就得怎么样,你真见过狐狸精?你见的肯定是个好脾气的狐狸精,倒没怎么着你。" 端木睛先憋不住,'噗'的笑出了声,端木守志眼眸闪闪的看着李思浅,脸上眼里都是笑意,林明月气的脸都青了。 "你看中了哪个梅枝?我去给你折。"端木守志上前一步,在林明月爆发前挡在李思浅和林明月之间。 端木睛忙拉上李思浅,一溜烟拐到了旁边的小道上。 "实在不好意思,我替她给你陪个不是。"拐过弯,端木睛郑重曲膝道。 李思浅忙拉住她:"跟你有什么相干?林二娘子又漂亮又有才,肯定很得宠爱,脾气大点也正常。" "我就知道你是个大度的!"端木睛神情一松,眉眼带笑:"你刚才那番话说的太好了,就得这么堵堵她!你不知道,她可烦了,整天缠着我四哥,别的小娘子哪怕多看我四哥一眼,她就骂人家狐狸精,烦死人了!" "她跟你四哥?"李思浅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下。 "没有!是她一厢情愿。我四哥很烦她的,不过我四哥脾气好,大家都是亲戚,她又是女儿家,四哥不好让她很没面子。" "这事得你阿娘作主吧?" "嗯,我阿娘肯定肯的,"端木睛叹了口气:"四哥要是娶了明月表姐,对三哥……肯定好喽,算了算了,咱们不说这个。" 不知道哪一句触发了端木睛的烦恼,挥着手不愿意再谈这个话题。李思浅知趣的指着园子里的景致转了话题。 不大会儿,两人就进了梅林深处的花厅。 花厅里衣带飘摇,已经三五成群聚了十几位华服少女。 靠近花厅门口,一位紫衣少女斜斜的倚坐在窗前,出神望着厅外的梅林。李思浅一眼看过去,目光就移不开了。少女无一处不美,衣饰更是精致的不似人间物,清丽脱俗的仿佛仙子临凡。 "是林家大表姐,林明玉。"瑞木睛瞥了眼林明玉:"咱们别过去了,她不大理人的。" 李思浅有些惊讶,这位林明玉林大娘子是林丞相嫡长孙女,林王妃嫡亲的侄女儿,照理说和端木睛应该很亲近才对。端木睛是个脾气好的,看样子这位号称京城第一才女、第一美女的林大娘子的脾气性子相当不怎么样。 端木睛正要拉着她往里走,花厅外一阵脚步声传来。 两人忙看向厅外。花厅外,一大片五彩祥云迎面涌来。 祥云中间是一位穿着酡红面紫貂斗蓬的老太太,林王妃恭敬的扶在一边,可老太太的关注重心却明显在另一只手里牵着的少女身上。 少女十五六岁年纪,杏眼桃腮,明丽中带着几分娇憨,也穿着件紫貂斗蓬。 "那是我伯祖母,就是林贵妃的母亲,宁海侯府江老夫人,她手里牵的是瑞宁公主。"端木睛介绍的很仔细。 李思浅不禁多看了瑞宁公主好几眼。 林贵妃生的这位瑞宁公主,据说是官家的心头ròu掌中宝,真真正正的天之骄女,没想到看上去这么天真烂漫。 江老夫人牵着瑞宁公主进了花厅,端木睛忙迎上去。 看到端木睛,瑞宁公主露出笑容,从江老夫人手里挣出来,上前拉着端木睛笑道:"我来晚了没有?二哥哥呢?他们开始联诗了?" "还没开始,他们就在那边。"端木睛指了指和花厅一溪之隔的飞云轩,那里是小郎君们赏梅联诗的地方。 "姨母,二哥哥怎么还没来?他在哪儿呢?"瑞宁公主旋身问向林王妃,扬起的裙袂上只只明黄蝴蝶仿佛要脱裙而飞。 "姚氏又病了,你二哥哥下了朝先去探病,然后才能过来呢,姨母这就让你三表哥过去看看。"林王妃态度亲热里透着恭敬。 "那我跟三表哥一起去。"看样子瑞宁公主想见二哥哥的心情很急切。 "外头冷!"江老夫人发话了:"你早上咳了好几声,娘娘是怎么吩咐你的……" "知道了知道了!"瑞宁公主娇嗔不耐的打断了江老夫人的话,上前推着她往外推:"老祖宗累了,姨母你快带她去歇歇,都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江老夫人一脸溺爱的笑,被瑞宁公主推出花厅,怜爱的虚点了点她:"你呀,就掂记玩,睛姐儿好好侍候着,千万不可大意……" 江老夫人盯着端木睛嘱咐了好大一会儿,才扶着林王妃的手,到和花厅回廊相连的暖阁赏梅去了。 李思浅退到处不显眼的角落坐下,打量着花厅、对面的飞云轩和不远处的暖阁。 姚章慧没在花厅里。 端木二爷要探了病再来,那姚世子妃会不会把姚章慧留到端木二爷走后…… 没等李思浅琢磨明白,就听到峥峥几声,一阵节奏明快、铿锵有力的琴声响起。 李思浅惊讶的寻声张望,十几步外横架于小溪之上的小小亭子里,一团浅紫如烟如雾,烟雾中的美人正专注抚琴,这美人,不正是林明玉么!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对面飞云轩里吆五喝六声骤停,齐齐呆看向抚琴的仙子,在这片刻的安静中,今天这场花会的主角,那位端木二爷踩着琴声进了飞云轩。 第7章花会风波3 李思浅升到一半的赞叹立马转成一个惊叹号。 她于琴上不怎么通,可也听出这曲子是赞颂将军凯旋的,这样的曲子,掐的这么准的时辰,相府这位大娘子,这是要将心思昭昭然公之于众了! 没想到那么位清雅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人儿,这情感竟如此炽热! 姚章慧也是踩着琴声进来的。 "我到处找你找不到,端木二爷一来,你就出来了,真是巧啊!"一片安静中,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来,狠咬了姚章慧一口。 李思浅瞪目结舌,这帮贵女,这一个个太让她开眼界了! "她是谁?"瑞宁公主两步冲到姚章慧面前,神情极其不善,手指几乎点到了姚章慧鼻子上。 "她是大嫂的堂妹姚大娘子,大嫂一直病着,心情也不好,就把她接过来说说话,照应一二……"端木晴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这番话不是开脱,而是火上浇油! 瑞宁公主双眉倒竖,猛的扬起了手。 李思浅眼疾手快,冲过去扑开姚章慧,瑞宁公主那一巴掌拍在了李思浅背上。 端木睛看傻了,李思浅推着姚章慧挡在身后,突然福至心灵,指着还在抚琴的林明玉叫道:"真是仙子仙乐!这曲将军凯旋是在说端木将军凯旋吗?这曲子是专程弹给端木将军听的吧?太好听了!你们看,端木二爷都听呆了!" 瑞宁公主一个怔神,急忙转身看向对面的飞云轩。端木晴冲两人拼命挥手,李思浅拉着姚章慧,连跑带跳逃出了花厅。 姚章慧从来没受过这样的羞rǔ,头嗡嗡作响,出了花厅,甩开李思浅的手,晕头涨脑,不辩东西只管往前冲。李思浅只好提着裙子跟在后面跑的气喘吁吁。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姚章慧腿一软扑倒在地,李思浅急忙拖住她进了旁边暖阁。 两人对面大喘气,好一会儿才喘匀气能说出话来。 "别理她!"李思浅劝道:"她这是羡慕嫉妒恨!公主怎么了?看她那德行,等你嫁了……" "不是!"姚章慧猛抬头尖叫一声,把李思浅吓了一跳。 "不是!"姚章慧这一声'不是'充满凄切,抬手捂脸痛哭。 李思浅愣了。 "昨天庆功宴上,说是官家让端木二爷自己挑亲事。"姚章慧痛快哭了一场,心里那股憋闷透出来,声音平和了不少,话也能说成句了。 李思浅点头如捣蒜,她已经听说了。 "昨晚上大姐姐一直遣人守在二门,都快人定了,二爷才回来,说是醉的厉害,大姐姐非让我去送醒酒汤。" "你?去了?"李思浅圆睁双眼惊问道,这是要干什么?生米熟饭?不是说这位二爷最敬重大嫂,事事都听大嫂的么?怎么还要这样? "我不去不行,可去了……我成什么了?我就站在院门外,把他的丫头叫出来,交了东西就走了。" 李思浅大大松了口气,她就知道,姚章慧是个有心眼有主意的。 "谁知道今天……就刚刚,大姐姐当着我的面就问二爷,说他年纪不小了,问他觉得我好不好。" 呃!李思浅呆了。都说这位姚世子妃如何贤惠如何才华出众,可这两件事做的,简直有点缺心眼! "大姐姐死拽着我的手,我挣又挣不开,只恨不能有条地fèng钻进去。偏那位二爷说,我是大姐姐嫡亲的妹妹,他看我也如嫡亲的妹妹一般,若我出嫁,他一定会好好让人添一份妆。你听听这话,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李思浅这回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位世子妃,一点把握都没有,就敢这么死拉硬凑? 姑娘家被自己心仪的人这么当面拒绝,确实太难堪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府?"想想刚才瑞宁公主闹的那一出,姚章慧再不回家就太丢人了。 "一会儿就走!你送我一趟。" "我是跟宋太妃一起来的。"李思浅苦笑。 姚章慧咬着嘴唇:"我就带了两个丫头,你让人给我阿娘传句话。" "嗯!"李思浅忙点头,正要再说话,外面却隐约有脚步声说话声渐近,两人忙住声屏气,站起来往外看。 暖阁外小径尽头,端木二爷和一位三十来岁、面容冷峻、神情低落的男子并肩而来。 姚章慧惊慌的几乎跌倒,李思浅一把拉住她,竖指示意她噤声,两人掂着脚尖摄手摄脚往暖阁后门退。 刚退到暖阁后门,前面已经有说话声传进来,两人谁也不敢去推那扇门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好屏气蹲在门前等着。 "……阿娘的身体更不好,我就怕她熬不到新皇登基,熬不到我接她出宫。不说了不说了,你年纪不小了,到底有看中的姑娘没有?" 李思浅忙看向姚章慧,姚章慧也正睁大眼睛转头看她,两人一起支耳朵等着听端木二爷的回答。 外面话却停了。 静了好大一会儿,端木二爷低缓的声音重又响起:"那年。" 话又停了,又过了好一会儿,低缓的声音才接着往下说:"临行前,大哥有两句话,一句是说他自己,一句是交待我。大哥说他错就错在低估了女人,交待我说:以后娶妻成家时,若我有本事护她一辈子,只要我看中了就可以娶,若我不能护她一辈子,让我一定要挑个能护得住自己、护得住家的女子。" 错在低估了女人!难道那位世子爷是被人害死的?李思浅只觉得口舌发干、心砰砰乱跳,这话稍稍多想一点点,真让人心惊胆寒、浑身冷汗! "我现在没本事护谁一辈子,先等等再说吧。" "唉!你大哥的病……别多想了,不管怎么样,都过去了,别想了,再想有什么用?唉!"叹息声极其伤感,听的人心酸。 "我但活一日,就想一日,一直想到不用再想为止。" 姚章慧也听明白这话里的机锋了,惊恐的看向李思浅,李思浅示意姚章慧往旁边让一让,她们得赶紧开门逃,这话再听下去就到灭口的份上了! 第8章花会风波4 不愧是本朝第一的富贵之家,这么个偏僻的暖阁,门枢里也上满了油,这门开起来悄然无声。 李思浅推出姚章慧,心情愉快的一脚踏出去,没等这一脚落实,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姚章慧一脚踩在了枯枝上。 姚章慧呆若木鸡,李思浅跳起来一把扭过姚章慧,用力一推,两人叠在一起,面朝下、头朝门里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唉哟!"姚章慧痛的大叫,她实在忍不住了,这两人叠,她可是垫在下面的那个! 没等姚章慧叫第二声,端木二爷已经冲到暖阁后门,冷眼看着两人。 李思浅瞄见两只脚后面又露出两只脚,松了半口气,也顾不上形象了,手脚并用爬起来,赶紧去拉姚章慧。 姚章慧一张脸红涨的能滴出血,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她羞的已经没有任何想法了,再一次只恨没有条地fèng让她钻进去。 "刚才,那边,有只狐狸……精,吓死人了!跑的太快,就,摔了。"李思浅两只胳膊往身后胡乱划拉着,期期艾艾解释道。 三十左右的青年男子脸上表情明显一松,嘴角弯出丝笑意:"狐狸精?" "怎么走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了?"端木二爷的目光越过姚章慧,犀利非常的盯在李思浅脸上。 李思浅背着手低着头,脚尖在地上划来划来,声音胆怯吱唔的答道:"刚才,就是,林大娘子弹奏将军凯旋的时候,瑞宁公主说,慧姐姐是和端木二爷一块儿来的,要打慧姐姐,我离得近,打到我身上了,我们逃出来,太害怕了,然后,又看到一只狐狸,不是一只,是,两只,两只狐狸精。" 李思浅冲两人竖起两根指头,这两只狐狸精就在她对面站着呢。 "原来是这样。"青年男子眉头皱起,带着几丝郁气,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端木二爷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眼角余光却正瞄见李思浅歪头看向两人的双眸,莹亮的眸子里闪动的只有好奇,哪有半分胆怯! "瑞宁脾气娇纵,你们……别跟她计较。"男子叹息一般说道,李思浅惊讶的看着他,用这种口气说话,这个年纪,这一定是大皇子了! "好在瑞宁不是个记仇的人,过几天就没事了。"大皇子接着温声宽慰,李思浅心里一暖,垂头曲了曲膝。 "知道他是谁了?"端木二爷盯着李思浅突然问了一句。 "嗯!"李思浅一个愣神,急忙点头:"猜到了,他必定就是端木二爷了!所以才替瑞宁公主这么说话的。" 大皇子瞪着端木二爷'噗'笑出声。 端木二爷一张脸板成了棺材板。这是怎么说话呢?他是瑞宁公主什么人?替瑞宁公主说什么话? 姚章慧缓过来半口气,伸手拉了拉李思浅:"这是二爷。" "啊?不会吧?!"李思浅惊讶的一双眉快从脸上飞出去了:"不是说端木二爷很英俊很威武很年青,所以我才以为英俊威武的这位才是……"李思浅脸上的表情含糊,可这几句话却毫不含糊,绝对确保对面的端木二爷和大皇子听的清清楚楚。 端木二爷一张脸板的更紧了,这话里的意思,是说他不够英俊不够威武还很显老了?好一个刁钻的小妮子! 大皇子脸上的笑容更盛,上下打量着李思浅,这小丫头是故意的吧?莲生今天心情不好,是太凶了点…… "赶紧回去!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端木二爷恶声恶气的斥责。 姚章慧吓的往后趔趄了半步,拉着李思浅就跑。 眼看着两人跑远了,大皇子看着端木二爷笑道:"看样子确是受了惊,慌乱之下误冲进来,应该没听到什么。那小丫头倒是清新可人,聪明得很。" "哼!"看样子端木二爷很有几分耿耿于怀:"自以为聪明罢了!爷英俊与否轮得着她评说?" 端木二爷想着那小丫头莹亮的眸子,又重重'哼'了一声,那丫头确实清新,好象还有几分眼熟。 李思浅和姚章慧一口气直跑到能看到前面人影绰绰的地方,这才停下,一人扶着一棵梅树大口喘粗气。 "另一位……是大皇子?"李思浅勉强喘匀了气,看着姚章慧确认了一句,姚章慧点了下头。 "哦噢!"李思浅虽然之前已经猜到了,还是一声低呼。这又是一位传奇人物! 大皇子的亲娘是侍候官家成人的司礼女官,谁知道却怀了孕,这事相当少见,照规矩,就算怀了也得处理掉,可本朝皇室一连几代都人丁单薄,就没舍得,大皇子才得以出生。 官家今年四十五,大皇子已经三十了。 大皇子既不得官家欢心,又不得乔太后喜爱,之所以能平平安安长大,据大长公主的可靠八卦,是源于钦天监给他批的命,命格上说,这位大皇子能护佑皇家血脉绵延。 官家成亲后果然顺顺当当生了两子两女。同时在世的有三子两女,这在皇族历史上是首次。 大皇子喜武厌文,成亲后就去了南边军中,四年前立了大功,上折子说什么赏赐都不要,只希望能给他娘秦氏升升位。 他娘还是司礼女官的身份。 李思浅记的清楚,当时老祖宗合上邸抄就叹气,说大皇子这是给他娘招祸。 果然,没过两个月,升了贤嫔位置还没坐热的秦氏被官家骂了个狗血淋头,关进了静思院,理由就四个字:丧心病狂。 唉,这中间的水太深太浑太臭了! "这事……"两人同时开口,四目相对,李思浅和姚章慧一起笑了,两人又想到一起了,刚才听到的话太惊心动魄,只能忘不能记。 "你看,他是怕护不了你,不是没看上你,你心情好点了吧?"李思浅笑劝姚章慧,同样结不成亲,被人家看不上和看得上却不能娶那可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心情! "好个头啊!"这是李思浅的口头语,说明姚章慧的心情确实好多了:"他明明是嫌弃我护不住他的家!" 李思浅忍住笑,看着姚章慧认真问道:"咱们姐妹没什么不能说的,你老实说,真想嫁给他?" "我也说不好,象他这样的少年英雄,谁不想嫁?再说阿爹又盼星星盼月亮的盼。" "那你这么想想,要是别人,比如那位瑞宁公主,林家那位大娘子什么的,得了青眼,嫁了,你心里……什么滋味?" 姚章慧仔细想了一会儿,皱着眉头道:"说实话,我觉得林家大娘子和他挺登对的,两个人一对儿只用眼角看人,一个清高的不食人间烟火,一个脸冷的不带人气,一对活神仙!" 李思浅笑弯了腰,姚章慧也笑的靠在梅树上。 两人一通大笑,姚章慧拍拍胸口:"好了,闷气都笑出来了,可算舒服了!" "对了,不是说你那个大姐姐怎么怎么有才,怎么这么做事?太不着调了。" "谁知道!她当年也号称第一才女什么什么的,可我阿娘说她是盏美人灯,中看不中用。" 两人正说笑,端木晴的大丫头青衣气喘吁吁的跑过来。 第9章一家两治1 青衣喘着粗气曲膝禀道:"两位大娘子,我们二娘子让跟姚大娘子说一声,刚瑞宁公主跟我们王妃说……说大娘子……在我们府里住着不合适。" 青衣口齿粘连尴尬不安:"还说,让大娘子回去,在家禁足,好好抄一个月女戒。我们二娘子说:都是她的不是,请大娘子别计较,先回避一二,明儿我们二娘子上门给大娘子陪罪。" 李思浅和姚章慧面面相觑。 怪不得这位瑞宁公主不记仇,有仇当场就报了当然不用记了! 李思浅和青衣一起送走姚章慧,悄悄回到花厅,寻个隐蔽的角落安静坐等。 好在宋太妃走的早,李思浅回到家,总算松了口气,这一场花会,真是够热闹的! 傍晚,李府总管后厨的计嬷嬷看着送走最后一个提盒,曲着手指再盘点一遍:大爷和二爷的夜宵都备好了,姨娘要的醒酒汤已经炖上了…… 盘点好刚和诸人坐下要吃饭,给李思汶送晚饭的婆子淋了一身菜汤水进来:"计嬷嬷,翠梦阁我再也不去了!哪见过这样的姑娘?一句话没有,端碗就砸!" 婆子气的嘴唇哆嗦,计嬷嬷眉头紧皱,这姑奶奶当自己是公主呢!头一趟说饭菜不好,她全数换了一遍,这回倒好,一句话没有,砸了!这样的姑奶奶怎么侍候? "我去找乔嬷嬷说说!"计嬷嬷站起来就往外走。 乔嬷嬷听计嬷嬷说完,站着想了一会儿:"太太今天斋戒,些许小事不好惊动,你跟我先去看看。" 计嬷嬷跟在乔嬷嬷身后进了翠梦阁,翠梦阁的婆子丫头个个一脸的诚慌诚恐,看到两人进来,既不敢上前阻拦,又不敢进上房禀报,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两人径直进去。 上房一片'砰咣'声中夹着李思汶的尖叫:"……她们要饿死我!阿爹不在家!她们这是要虐死我!" "二娘子这是什么话!"乔嬷嬷紧一步掀帘进去,盯着发疯一般狂蹦乱跳转圈找东西砸的李思汶厉声呵斥。 "你算什么东西!敢说我!"李思汶被乔嬷嬷训的呆了片刻后,跳脚大叫。 乔嬷嬷一脸厌恶:"我不算什么东西,可还知道要脸,二娘子是堂堂李府二娘子,你也照镜子看看,这算什么?你们这是怎么当差的?就这么纵着二娘子?" "二娘子还饿着呢。"大丫头岫云回了乔嬷嬷一句。 乔嬷嬷示意计嬷嬷:"怎么回事?" "已经送过两回了,头一回说太腻,要吃蒜泥茄子、清炒莴笋丝,这寒冬腊月的,到哪儿找茄子、莴笋?我没办法,只好照大娘子的菜式送过来一份,二娘子一句话没说,连碗带菜扣张山家的身上了。" "二娘子是尊贵人,不知道这庄稼得按季节长,你也不知道?怎么就不提醒二娘子一句?这要是传出去还得了?上个月瑞宁公主生病,花五千钱吃了一对茄子,御史弹劾的折子听说抬了几大筐!你竟然敢怂恿着二娘子连茄子带莴笋一块儿吃,这是要害死老爷呢?这屋里侍候的,一人扣一个月月钱,院里侍候的,一个人扣半个月!这是头一回,若再有第二回,我立时禀了太太,打发出去另换人侍候二娘子。" 乔嬷嬷眼睛盯着岫云,话却是句句指在李思汶身上,岫云白着脸一声不敢吭,李思汶气的脸青,却又驳不了。 "回去好好挑几碟清淡的点心给二娘子送过来。"乔嬷嬷当众吩咐了计嬷嬷一句,冲李思汶曲了曲膝,转身走了。 计嬷嬷紧跟其后,走的扬眉吐气。 李思浅凝神听乔嬷嬷说了经过,皱眉问道:"嬷嬷是知道阿爹不在家才去的?" 乔嬷嬷一愣,她没想那么多。 李思浅薄责道:"嬷嬷太大意了,柳姨娘能独宠专房这么些年,手段心计都不会差,就是汶姐儿,也不能小瞧了,阿爹又宠她宠的厉害,今天这事,要是阿爹在家,她们真要是一顿板子要了你的命,阿娘又能怎么样?" 乔嬷嬷一下子明白了,吓的轻轻哆嗦了下。 "嬷嬷先躲她们一阵子,这不是怕她们,是不犯着,嬷嬷自小侍候阿娘,阿娘看你和姐妹一样,你若有个好歹,阿娘岂不难过死?还有计嬷嬷,也交待一句。" 乔嬷嬷听的眼圈都红了,连连点头不已:"大娘子的话我懂了,你看看我,这么大年纪,还不如大娘子想的周到。" 送走乔嬷嬷,李思浅默然坐了好一会儿,叫进菊黄低低吩咐道:"让人留心桃花筑,还有,问问外翁什么时候进京。" 人定时分,李老爷带着六七分醉意、一身脂粉浓香回到桃花筑。 柳姨娘捧上醒酒汤:"这是我亲自看着炖的,老爷醒醒酒。" 李老爷接过一口饮尽夸奖道:"今天的醒酒汤味儿好!嗯?眼睛怎么红了?哭了?这府里还有人敢惹你?"李老爷玩笑了一句。 谁知道一句话说的柳姨娘泪水潸潸:"老爷这话……如今不比从前,妾一个奴婢……"柳姨娘哽咽成带雨梨花,说不出话了。 "这是怎么了?"柳姨娘的眼泪比醒酒汤管用多了,李老爷顿时清醒多了。 "老爷别怪老奴多嘴。"柳姨娘心腹婆子王嬷嬷一脸忿然:"老奴没姨娘这么好性儿,实在是忍不住!老爷不知道,汶姐儿一直饿到现在了!" "什么?"李老爷震惊了,这府里竟有人敢饿着他的宝贝闺女?! "唉!"王嬷嬷一脸沉痛:"老爷也知道,汶姐儿今儿闷了一天,心里烦,不想那些油腻腻的东西,只想吃口清淡菜,谁知道厨房推三阻四,汶姐儿饿极了,不过责备了几句,那计婆子就挑动了乔嬷嬷,到翠梦阁把汶姐儿当着众人的面一通排喧。可怜汶姐儿长这么大,哪受过这样的气,差点没哭死过去。老爷不在家,这满府……可怜姨娘和姐儿只好抱头痛哭!" 那边,柳姨娘已经哭成了一朵倒在水里的白莲花。 第10章一家两治2 李老爷气的脖子上青筋都暴起来了,鞋也没穿,跳下炕就往外冲:"泼妇!悍妇!我要休……我去找她问个明白!泼妇!" 柳姨娘扑过去吊在李老爷身上:"老爷要去,先拿绳子勒死我!都是妾的不是,当初就不该跟了爷,如今累了汶儿!妾对老爷唯有一片真心,妾别无所求,只求老爷护住汶儿。妾……妾情愿一根绳子吊死,只要她能消了气,能容下汶儿,放汶儿一条生路……" 柳姨娘这一番话一番哭,只把李老爷哭了个肝肠寸断。 "你放心!且放心,我断不容那悍妇欺凌你和汶儿!" "老爷,"王嬷嬷熟能生巧,接话接的天衣无fèng:"老爷得替姨娘和二娘子想想,姨娘和二娘子一针一线、一糙一纸都得从太太手里过,想喝口热水也得太太点了头,老爷能天天在府里守着不成?姨娘哪敢得罪太太?" 一句话提醒了李老爷:"泼妇岂敢!你放心,我断不让你受她辖制!从明儿起,不,从现在起,桃花筑和翠梦阁一应支出直接从外帐房走,这两处的婆子丫头,还有咱们带回来的下人,还是你管,不必理会那个泼妇!我看她又能怎么样!" 柳姨娘闻声止哭,搂着李老爷柔柔的抽泣了几声:"这是爷疼妾,妾心里只有爷。" "太太的规矩,每日辰初要点卯,那明天?"王嬷嬷更是大喜过望,紧忙又追问了一句。 有老爷这句话,她就又坐回到总管事婆子的位置,和乔嬷嬷平起平坐了! 李老爷眼一横:"爷的话你没听到?什么太太?哪有太太?你眼里只能有姨娘!" 王嬷嬷喜笑颜开,连声答应。 "老爷待妾恩重如山。"柳姨娘柔柔的仰视着李老爷:"妾每思及此,常夜半不能眠,老爷这恩情,妾要怎么报答才好?" "曼柔。"李老爷感动的鼻子发酸, "老爷!"柳姨娘和李老爷四手相扣,含情脉脉。 "为了老爷,妾纵是死,也甘之若饴。只是,妾是无用之人,若能象太太那样多好。"柳姨娘声音低落:"年初老爷任满,想谋份好差使,多少难为!若妾象太太那样,和常山王府、姚家都交好,妾断不让老爷为难成那样。都是妾无能。" "这怎么能怪你呢。"李老爷柔声安慰,脸色却不怎么好,是啊,田氏和常山王府交好,和姚家攀亲不是一年两年了,却对自己一言不发、一事不帮! "是妾自己心里难过。"柳姨娘继续上眼药:"妾还有个小私心,总盼着汶儿能嫁进高门显贵之家,不是为了汶儿,是为了老爷,汶儿跟老爷最亲,若她能结门好亲,必定时时想着老爷,老爷往后的宦途上,也就有了助力,妾心里也能好受些。" "曼柔!"李老爷更加感动:"你放心,我必定给汶儿寻门好亲,后天姚家的接风宴,你一起去!" 李老爷想到姚家,想到田氏,想到整天不是靖江王府就是常山王府的李思浅和李思明,怒意上窜:"姚家本是我太婆娘家,和她姓田的有什么干系?顶着我李家姓氏四处招摇,反倒欺负到我头上了!不知羞耻的泼妇!后天你也去!认认亲,那是咱们的亲戚!" 柳姨娘喜出望外,她要的就是这个!过去的十几年,她把田氏压在老宅寸步难移,现在进了京城,她一样要和她分庭抗礼! 第二天一早,李思浅给田太太请了安,积极主动的要替阿娘分担家事。 "又要打什么鬼主意?"田太太任李思浅挽着往议事厅走。 李思浅三言两语说了昨晚的事。田太太神情淡然:"把孩子娇纵成这样,他能护她一辈子?老乔也是,这性子还跟年青的时候一样,这点小事也沉不住气。" "嗯。"李思浅见阿娘不在意,也就岔开话题,说起昨天花会上的热闹事。 还没到议事厅,乔嬷嬷又气又急迎上来:"太太!刚得了信儿,那边的婆子头儿王嬷嬷说……说是老爷说的,从昨晚上起,老爷带回来的人统归柳姨娘管,不必理会太太,还说往后老爷、二娘子和柳姨娘这三处的用度,直接从外帐房支取,还要另立厨房、采买……" "我知道了。"田太太打断乔嬷嬷:"随他们去!" "太太!"乔嬷嬷急的还要解释,李思浅接过话笑道:"阿爹的意思就是把这府里一分为二,一家两治。" "老爷太过份了!"乔嬷嬷愤怒的眼珠都红了:"太太再忍让,那贱人就得踩到太太头上去了!" "好了!"田太太稍稍提高声音,不愿再多说这件事。 李思浅捏了捏乔嬷嬷的手话里有话:"嬷嬷别急,往后日子长着呢。" 乔嬷嬷眨了下眼,又眨了下眼,看着李思浅,长长吸了口气,拍了拍衣襟:"听大娘子的。" 从议事厅回到上房,李思浅看着歪在炕上,神情疲倦的田太太,挪过去给她捏着肩膀:"阿娘,你没生气吧?" "生气倒不生气,就是恶心。"她这个女儿聪明天成,这么些年,田太太有什么事都和女儿商量,和女儿说话说惯了:"阿娘有你们三个,犯不着理他们,就是搁在眼前看着腻心。" "我也这么觉得!僻如正赏着花,却看到一滩臭大粪,腻心死人!" 田太太被李思浅说笑了:"看到大粪是该让人铲走。不过,你大哥过了年就要下场考试,接着要放定过礼成亲,你二哥和你也该说亲了,咱们一来没空理她,二来,真闹出什么事,咱们也一样没脸,算了,不犯着为了打只老鼠伤了玉花瓶。" "嗯嗯嗯,我也这么想,其实这么分开最好,要是阿爹再让人从院子中间起堵高墙,那就更好了!" "这是我的嫁妆,他凭什么起墙?你该说:他要真有本事,就该给那娘俩别宅另居!"几句话间,田太太神情就舒朗多了。 李思浅又陪阿娘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回去。 第11章不作死就不会死 乔嬷嬷在晚晴轩等的脖子都长了。 "大娘子!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这……"李思浅一进门,乔嬷嬷就迎上去急道。 "我知道。"李思浅打断乔嬷嬷的话,笑眯眯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用急在一天两天,嬷嬷让人看好各处,那边正在兴头上,咱们暂且退避三舍,不管什么事,都先让她们三分。再烦嬷嬷亲自跑一趟,到回事处叫谈大家的到我这儿来一趟。" 乔嬷嬷瞄着李思浅那一脸的笑,心定了,她家太太虽说性子好,可她家这位姑娘还有那两位爷,可没一个肯吃亏的。 交待了谈大家的。晚上李思明回来,兄妹两人又嘀咕了一刻多钟,各自回去,只等那一天。 第二天上午,二门里停了几乎一式一样两辆大车。 田太太和李思浅刚进月亮门,李老爷牵着柳姨娘,柳姨娘牵着李思汶,一家三口中的那对母女光鲜亮丽的出奇,也进了二门。 李老爷扫都不扫田太太和李思浅一眼,只管柔情蜜意的将柳姨娘扶上车,再慈祥的交待了几句李思汶,背手扬长出门上马。 田太太神情古怪,李思浅却笑的眼睛都眯了。 "阿娘,阿爹一定在想:姚家是我的外家!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哼哼哼!"上了车,李思浅架着胳膊一脸的牛气哄哄学她爹。 田太太笑出了声。 二门里停进一模一样两辆大车,车上各下来一对母女。迎在二门里的柳夫人和姚章慧看呆了。 在姚章慧太婆、姚府老祖宗成老夫人正院,神情各异的三对母女迎上李老爷父子三人和迎客的姚家大郎姚章智和二郎姚章聪。 柳姨娘牵着李思汶停步,目如春水勾向李老爷,李老爷顿时眼里只剩柳姨娘了,目不转睛直奔柳姨娘过去。 柳夫人简直看傻了,姚章慧却看着李思浅。李思浅笑眯眯的看着那一家三口。 她觉得她能理解柳姨娘要在这里当众秀恩爱的原因。作为姨娘,她唯一能凭借的就是男人的宠爱,只有当众展示出她受到的极大宠爱,才能让她得到别人的重视。 当然,这只是她的想法。 柳姨娘是被李老爷牵进上房的。 "老祖宗,这就是柳氏。柳氏出身书香世家,知书达礼、贤惠大度,这十几年多亏她不辞辛苦陪在我身边。"李老爷动情的向成老夫人介绍柳姨娘。 见多识广的成老夫人也愣住了。 "柳氏也是清江府人,同为清江柳氏,算起来和夫人还是亲戚。"李老爷又替柳姨娘和柳夫人攀了亲。 "不敢当!"柳夫人这下急眼了,和一个姨娘攀亲,她不用活了!"清江柳氏虽说算不得大族,可也是有族谱的!" "你把浅儿她娘休了?"成老夫人反应过来了。 李老爷愣了下忙摇头。 "你又娶了平妻?虽说这两头大民间也听说过,可你是官身,这是犯律法的事!" "老祖宗误会了,"李老爷再迟钝也觉出不对了,干笑解释:"柳氏虽是妾室,可侍候我多年,又……" "原来是个妾!"成老夫人脸一下子冷了:"听说你也是两榜进士出身,你这是压根不懂礼法规矩呢,还是成心来踩我们姚家的脸的?" "老祖宗……"李老爷头上的汗都出来了,赶紧想解释。 成老夫人却扭头看向儿子姚侍郎吩咐:"你如今在刑部,从前也在礼部呆过,这礼上法上都通,你去教导他,告诉他什么叫法,什么叫礼!再怎么着,他是浅姐儿的亲爹,看在三个孩子面上,你好教导教导他!" 成老夫人刚开口,姚侍郎就急忙躬下身子,成老夫人说一句,他答一句。李老爷后背都是冷汗,也顾不上柳姨娘了,跟着姚侍郎垂手躬身退出上房,大气不敢出。 "来人,带柳姨娘去大厨房吃饭。"成老夫人接着吩咐。 "你也太好性儿了!这样无法无天的贱人,就该立时提脚卖了……"没等李老爷和柳姨娘出门,成老夫人又扬声教训起田太太来。 柳姨娘羞愤欲死,她跟李老爷辗转外任这十几年,到哪家也没被小瞧过,何曾受到这样的羞rǔ?她一直觉得,她和正室相比,不过少了个名份。 李思汶呆站的傻了一般,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后园。 "你比你姐姐长的好看。"一个十六七岁的贵女坐到李思汶旁边,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 李思汶眨着眼,她刚才受到的打击太大,这会儿还迟钝得很,她是独女,哪有姐姐?噢!是了,她有个姐姐!她不是独女,她是庶出,庶出! "我姓郑。"见李思汶还是呆呆的,郑桔觉得很有意思:"单名一个桔字。" "你是清远侯府大娘子。"柳姨娘下功夫打听过姚家,李思汶自然知道柳夫人是清江侯府世子夫人柳氏堂姐,这位郑桔,是清远侯府世子长女,柳姨娘千叮咛万嘱咐过她,一定要想法结交且要交好的贵女之一。 "郑家姐姐过奖了,我哪有姐姐好看。"李思汶活过来了,急忙打点精神,陪出满脸笑容。 郑桔眼里闪过丝无趣,她是来逗呆子取乐的,呆子不呆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姨娘这种东西,就凭个颜色好,有其母必有其女,你是姨娘生的,当然颜色好。一看你这样儿就是姨娘养的。" 郑桔站起来,轻佻的弹了下李思汶的脸颊,昂然走了。 李思汶呆坐的笔直,只觉得整个人都木了。 第12章老郑家的郑桔 李思浅和姚章慧在暖阁另一边。 "她常到你们府上来?"李思浅说的是郑桔,她虽然是第一次看到郑桔,却是第二回听到她的声音,前儿在靖海王府当众指责姚章慧和端木二爷一起来、挑事折rǔ姚章慧的,就是她。 "嗯。她就应了那句: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姚章慧开八郑家闲话:"老清远侯一口气生了六个儿子,除了老大只生了一个儿子就死了,其它五个儿子,一个个比老清远侯还能生!" 姚章慧和李思浅说话向来全无忌惮,从来不管什么大家淑女非礼勿讲。 "郑桔有三个弟弟、三个妹妹。她们府上到底几位小爷几位姑娘,我早就算不清了。老清远侯没本事,也不会经营,不知道他领过差使没有,反正清远侯府在他手里越过越穷,现在也不知道穷成什么样了。" 李思浅听的眨着眼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们府上现在就是个笑话窝儿,听说他们家都是两个、三个,还有四个姨娘住一间屋的。" 李思浅'噗'出来了,这就是集体宿舍么! "听我阿娘说,阿桔阿娘当年脾气性格都极好,郑家大爷死后,阿桔她爹就做了世子,下面四个弟弟个个不服,她阿娘又不厉害又没本事,这个家当的难为的不得了,磨了这么些年,人就越来越尖酸刻薄,现在我阿娘轻易不愿意见她。" "老清远侯今年多大了?"李思浅话里有话,老清远侯一死,郑家就能分家了,分了家至少不用住集体宿舍了吧。 "六十几了吧,谁知道!三天两头病,一病就大张旗鼓的往各处递信,上个月我阿娘让人送了十二回药材点心!" 李思浅呛着了,这一家门都什么人哪! "她,"姚章慧示意靠着窗户,无聊的看着景吃点心的郑桔:"整天在几家亲戚府里串来串去,就是不愿意回家,前儿听说要给你们接风,她就不请自来了,这一来至少得住上十天半个月,我阿娘说她也是个可怜人,不忍心赶她走,只交待看紧她。" 李思浅歪头看着姚章慧只笑不说话,姚章慧会意,俯身过去,声音低低:"我们和她自小就认识,大哥和聪哥儿都厌恶她厌恶的不得了,不怕!我阿爹大事糊涂,小事从来不糊涂,也不怕,就是看着她别在亲戚中间闹出事罢了。" "你阿爹还打着让你嫁端木家老二的主意呢?"女孩子说话不歪楼是不可能的。 "我一说瑞宁公主的事,他就吓破了胆,提也不敢提了。你阿爹,怎么是那么个人哪?太不……咳,我太婆那脾气,你事先没跟他提醒吧?"姚章慧咳回说李老爷不好的话,孝字当前,子不言父过。 李思浅叹气摊手:"他又没问,再说,我压根就不知道他把柳姨娘带来了,怎么说?你不知道,我们家现在一分为二,我们一家四口,他们一家三口,各顾各,就差在院子里树堵墙了,他是真把柳姨娘当正房太太看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姚章慧感慨了一句,两人一起叹了口气。 窗前的郑桔呆站着,不知道看什么出了神。突然转身将吃了一半的点心扔到碟子里,整理好脸上的笑容,又过去坐到了李思汶旁边。 从姚家出来,田太太先看着李思汶被郑桔热情的送上了车,才带着李思浅上车出门。 姚章慧的大哥姚章智明年也要下场,和李思清会文去了,姚章慧二哥姚章聪和李思明被小高叫走,去城外看庙会去了,姚侍郎自然不会送李老爷出门,李老爷一个人讪讪的出了门,上了马,和来时的意气风发判若两人。 李思浅隔着纱帘盯着她爹看了好一会儿,才心情愉快的转过头。 成老夫人第一不喜欢姨娘,第二厌恶不守本份,柳姨娘在姚家这一番表演,成功的把自己黑到了地狱里! 李老爷回到桃花筑时,柳姨娘已经哭成了泪人,这回是真哭,双眼又红又肿,不是雨中梨花,而是淋水的烂桃了。 "老爷……"柳姨娘声音沙哑,李老爷看着两只烂桃,只觉得心里的烦躁浓郁了一倍都不止,姚侍郎的话又在耳鼓里咚咚的敲:"……如今朝里最讲究的,就是嫡庶分明!乱了嫡庶,你是不想活了!……两个儿子前程似锦……你误了自己,也要误了儿子……" "好了!"李老爷厌恶的一声厉呵,吼的柳姨娘机灵灵打了个寒噤。 "去!叫二姐儿过来劝劝她!"李老爷紧皱眉头又向王嬷嬷吼了一句,转身就走。 柳姨娘不哭了,呆呆的坐在炕上,王嬷嬷看着她欲言又止,正犹豫不定,看到李思汶过来,急忙掀帘让进。 "阿娘!"李思汶抖落着一身喜气:"咦?阿娘怎么哭成这样?" 柳姨娘看着喜气盈腮一脸兴奋的女儿,心里升起股茫然的钝痛,原来,她的受rǔ,只是她一个人的事! "姨娘看着二娘子,还有什么好难过的?这当父母的,不都是看着儿女活的?"王嬷嬷上前劝了句。 "阿娘!你知道我这一天都跟谁在一起,一起说话一起玩吗?我告诉你,是清远侯府的郑大娘子!"李思汶心里眼里只有她自己的喜怒哀乐。 "是吗?"柳姨娘想笑却没能笑出来,王嬷嬷忙指挥众丫头给柳姨娘净面换衣服。 "郑大娘子闺名一个桔字,就是桔子的桔!堂堂的侯府姑娘噢,对我可客气了,她知道的真是多!简直什么都知道!跟我说了好些京城贵女的笑话儿呢!对了对了,郑大娘子还说要请我游园,还邀我一起去做衣服……" 李思汶兴奋的满面红光,柳姨娘也渐渐有了精神,王嬷嬷说的对,不就是看着儿女活么,以后的路长着呢,京城也不是只有姚家一家…… 李老爷又是人静时分才回来。 柳姨娘已经恢复成平时的柳姨娘,娇娇柔柔捧了汤水,低眉顺眼曲曲婉婉陪了不是。 李老爷心情大好:"……细想想,这事确实是你失了本份,妾就是妾,我虽宠你……我是说,我疼你就疼你个懂事,你若是因此生了妄心,那就是不懂事!" "老爷教训的极是,是妾想左了,都是妾不好。"柳姨娘含着泪,这回是梨花雨。 "妾是为了汶儿,老爷也知道,汶儿是庶出,老爷又甘于清贫,向来不屑于在银钱上汲汲营营,汶儿往后这嫁妆……如今这样的世情,哪家说亲不先打听这嫁妆银子,妾是担心汶儿……"柳姨娘含泪仰望,楚楚可怜。 "万事有老爷我呢!"李老爷最享受这种被崇拜被依靠的感觉,话满满大包大揽:"你尽管放心,往后浅姐儿有的嫁妆,汶儿一件也不会少!" 柳姨娘喜不自胜。 她留心了这十几年,深知田家有多富有,那妮子的嫁妆必定少不了,田家从来不敢得罪老爷,只要老爷愿意,他想从田家挤多少银子,就能挤出多少银子! 汶儿有这些嫁妆傍身,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第13章这事得解释! 第二天一早,李思浅挑了件酡色长裙,又寻了件厚厚的深妃色素缎面灰鼠斗蓬,正要出门,金橙引着杭嬷嬷进来。 李思浅急忙起身,杭嬷嬷紧几步笑道:"大娘子这么客气,要折了老婆子福份了!大娘子这是要出去?" "和姚大娘子约了去大觉寺给大哥上柱香,再请根签。"李思浅笑语盈盈。 "签就别求了。"杭嬷嬷跟李思浅向来亲近,说话也随意:"大郎必是中的,不用求!这一匣点心是老祖宗挑给大娘子的,这是我们太妃挑的,这些,是我们王爷挑的,还有,明儿老祖宗设家宴,请大娘子和太太,还有两位爷过府,刚才已经禀了你们太太了。" 杭嬷嬷一连串交待完:"我就不耽误大娘子了,让金橙送送我就行。" 杭嬷嬷回到常山王府,径直去了大长公主居住的正院。 宋太妃果然在上房和大长公主说话。杭嬷嬷回了差使的事,停顿了片刻陪笑道:"还有个笑话儿呢,他们府上门房一听我说寻田太太,竟坐回去了,只冲我往西厢努努嘴,我正奇怪呢,谈大家的从西厢出来把我让进去,后来我实在好奇,就问大娘子的丫头金橙这是怎么回事,金橙说。" 杭嬷嬷神情古怪:"说她们府上,太太从寿春带来的人归太太管,老爷从任上带来的人归林姨娘管,说大娘子说了,这叫一家两治。" "这也太混帐了!"宋太妃眉宇间浮起怒气。 "田太太倒还好,"大长公主却嘴角带笑:"浅丫头可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还有明哥儿那个混小子。这位柳姨娘是个真正的蠢货!这一阵子多留心李家,有什么事儿赶紧跟我说。"大长公主又转头吩咐杭嬷嬷。 端木守志在大觉寺门口跳下马,将缰绳抛给小厮,几步跳上上马石,伸长脖子四下张望了好大一会儿,却什么也没看到。 端木守志跳下来,困惑的揉揉太阳穴,他到底是到早了,还是来晚了?还是先进寺找一圈,若是没有,必是来早了,那就安心在这门口等着就是。 直穿过三大殿,端木守志先沿着东线一间间往后找。 观音殿内有人在做法事,端木守志神使鬼差的探头看了一眼,却正正和听到脚步声回望的二哥端木莲生望了个对眼。 是大哥的追思法会,端木守志有些怔神。他记得阿娘好象说过一回,大哥死的时候太年青,算是夭亡,夭亡的人不宜多做法事…… "你怎么来了?"端木守志愣神间,端木莲生已经出了殿,冷着张脸,盯着他沉声问了句。 端木守志心里一阵莫名的紧张,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和妹妹都很怕很怕这位二哥。 "找,找过来的。"端木守志往身后指了指。 "你有心了。"端木莲生一张冷脸仿佛春风拂过,冰凌碎裂,暖意涌现,连声音也柔和了。 端木莲生转身进殿,端木守志跟进去,恭恭敬敬上了三柱香。退后几步,又跪下行了磕拜礼。 端木莲生背着手,仿佛刚认识一般细细打量着同父异母的这位四弟:和老三颇为相似,只是嘴唇略厚,目光清澈,透着股子林王妃和老三都没有的忠厚温和。 "上了香就回去吧。"等端木守志行完礼,端木莲生温声吩咐。 端木守志答应一声,低头出了殿门,脚下微顿,转头看着背对着自己、长身玉立的二哥,不知怎的,心里涌起股酸涩,其实,二哥挺可怜的。 "逝者已逝,二哥保重自己。"端木守志转身回去几步,嗫嗫嚅嚅关切了句。 "知道了。"端木莲生意外而惊讶的看着去而复返的端木守志,停了停,又交待了句:"若有什么事,来找我就是。" "嗯,那我先走了。"端木守志觉得心里一下子轻松了。出来低头走了一射之地,决定还是到寺门口守着,反正守不到来,总能守到走。 端木莲生看着端木守志走不见了,才扭回头,心里涌动着股说不清是温暖还是感慨或是别的什么情绪,真是龙生九种,种种有别。 端木守志刚转过天王殿,迎面却撞上了李思浅和姚章慧。 "端木四爷!"姚章慧先招呼道。 "大娘子、大娘子!"端木守志欢喜的头昏脑涨,也不知道冲哪儿拱手乱揖。 "四爷也来寺里上香?"李思浅被他逗乐了,真是个腼腆孩子。 "是,是!啊!不是不是!不不不,也算是。"端木守志脸涨的通红,汗都出来了,他现在想不起来他到底来干什么了。 "是,二哥给大哥做追思法会,我来上柱香。"端木守志突然福至心灵。 "啊?"姚章慧不由瞪大了眼,忙转头看向李思浅。 这位早逝的世子是她堂姐夫,这追思法会总不好过门不上柱香吧?可上香,她又实在不想见那位二爷! "不知者不罪,这都知道了……你陪我去上柱香吧。"当着端木守志的面,姚章慧也不好多说什么,伸手拉住李思浅,那意思非常明白,说什么你都得陪我去! "在观音殿!"端木守志忙让开路,往后指了指。 端木守志盯着李思浅的背影,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一脚差点踩空,目光还是舍不得移,挥着胳膊摸到柱子,靠柱子站住,直到目光被建筑档住,才长叹了口气,垂下了头。 在这里等她出来吧。 那天在后园梅林里,林家表妹的无礼,总得道个歉,还有林家表妹的事……他跟林家表妹没什么的!等会儿怎么开口最合适? 就说那天林家表妹有些无礼,他来陪个不是……不行不行!林家表妹得罪人,关他什么事?他道什么歉?这话不合适!那就说,那天在他们府里,让她受了慢待,特意来陪个不是……也不合适,那事怎么能算得上慢待?明明是林家表妹无礼,这么说岂不是避重就轻? 唉,这话到底要怎么说呢?要不就直接解释林家表妹的事?他一直把林家表妹当亲妹妹看的……这话更偏了,更不合适! 端木守志越想越苦恼,他其实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那天她受了委屈,他不陪个礼心里过意不去,二来,他也不想让她误会他和林家表妹有什么,他和她真没什么!可这话怎么这么难说呢? "四爷!"小厮拉了拉想的出神的端木守志:"象是林二娘子的车。" 车上下来的果然是林明月,端木守志吓的差点跳起来,几步窜到香炉后,屏气看着林明月进了大殿,猫着腰窜得比兔子还快,出了寺门,跳上马就往京城方向狂奔。 要是再让她撞见他和林家表妹在一起,那他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14章视而不能见 姚章慧和李思浅站在观音殿外。 李思浅一眼就看到了一身单薄的月白素绸衫,盘膝端坐的端木二爷。那一抹素白突显在一片黄红袈裟中,想不一眼看到都不容易。 姚章慧吸了口气,又吸了口气,李思浅抓住她的手,拉着她迈进了观音殿。 端木二爷微微侧头扫了两人一眼,重又垂下眼皮。 进了殿,姚章慧倒不那么紧张了,和李思浅一前一后掂香磕拜。 李思浅上了香,站到一旁,侧头看向端木二爷。 许是沐浴了佛法,这位二爷虽然还是一脸的冷若冰霜、拒人千里,可眉眼间的神情却柔和多了,略嫌薄的嘴唇没抿那么紧,也就显的没那么刻薄寡情了。 这位二爷这张脸长的真是蛮好看的,身材更好,是那种所谓穿衣显瘦……也不知道脱了衣有没有六块ròu,嗯,肯定有!看他这姿态,行动敏捷,蕴满力量,听说他功夫好得很,说不定还有人鱼线……这身材比脸更好! 可惜,这位形神俱全的帅哥,脾气臭架子大,心狠手辣,薄唇寡情……唉,他也就这幅皮相拿得出手,咦,这人怎么越看越有种眼熟的感觉?她肯定没见过他,大概是因为帅哥们都长的差不多…… 端木二爷无比分明的感觉到了李思浅肆无忌惮的打量,却并不怎么在意。作为一名统帅千军的常胜将军,他一直是众人目光的焦点。只是,作为一个小姑娘家,敢这么放肆这么看他,她胆子倒不小! 姚章慧上好香,垂头低眉冲端木二爷曲了曲膝,推着李思浅,小步快挪,出了观音殿。 李思浅依依不舍的从端木二爷身上收回目光,高端帅哥是稀罕物,看不够啊! 转了个弯,姚章慧才松下那口气:"唉哟,腿又软了!我每次见他都怕的不行,阿娘说是因为他杀人太多,身上煞气重,说我命格轻,压不住才怕的,你怕不怕?" "也有点怕。"李思浅想了下,肯定的答道,她刚才光顾看他的脸,想象六块ròu和人鱼线,走神了,要是不走神,肯定也会怕的! "他也挺可怜的。"李思浅感叹了句,姚章慧正要答话,迎面一阵香风,林家二娘子林明月一阵风般卷过来,越过贴墙让路的两人,挨殿推门张望。 "她这是找谁?"姚章慧奇怪。 李思浅笑眯眯:"还能找谁。" 姚章慧抿嘴笑:"都是刚才吓的,糊涂了,端木四爷不就在寺门口,怎么倒一路找进来了?" "谁知道,兴许正好错过,兴许么……"李思浅拖着声音语里带笑:"你来我跑啊、你找我藏啊,人家玩的就是这种小儿女的情趣乐趣呢。" 姚章慧一边笑一边用力点头。 "林家大娘子看上了端木家老二,这位二娘子又看中了人家家老四,看来林氏二姝要改成端木二姝了。"李思浅和姚章慧是一对八婆。 "二娘子和四爷,林王妃必定千肯万肯,就怕林贵妃和江老夫人不肯,四爷是幼子,又不怎么出色,前程上有限,要是他家三爷还差不多。"姚章慧冷静分析。 "嗯,这倒是,那位江老夫人看起来精明得很呢。那林家大娘子和这位二爷,林王妃能答应?" "答不答应由不得她,得看那位二爷和林相了。" "林王妃要是不肯,就算那位二爷她没办法,林相那头肯定是有办法的,阻挠一桩婚姻可比搭桥牵线容易多了,不过……还有位瑞宁公主呢,说不定林王妃两害权衡取其轻,肯玉成林大娘子和那位二爷也说不定。"李思浅掰着手指头细细分析。 "瑞宁公主跟他……"姚章慧扭头看了眼观音殿方向,撇着嘴摇头。 "老实说,我对瑞宁印象不坏。"李思浅先表明立场:"虽然她非要把你赶出靖海王府这事太过份。" "作为当朝最得宠爱的公主,只把我赶走算客气了。"姚章慧叹了口气。 李思浅笑起来,她最爱姚章慧这份明朗畅达,端木晴说自己霁月光风,姚章慧才是真正的霁月光风,将来也必定能耀个玉堂什么的。至于自己,李思浅最明白不过,她的霁月光风底下,全是弯弯绕绕的小心眼儿。 "我是觉得那位端木二不是良人。" "嗯?"姚章慧兴趣来了,忙示意李思浅赶紧往下说。 "他打仗,可是以诡异狠辣著称的!这人啊,都有个基调,心性光明正大的人,狠辣也许能练出来,可绝对打不出诡异两个字。" 姚章慧大睁着眼睛不停的点头,李思浅曲起一根手指接着说:"这是一,第二,咱们一定得忘掉的那番话里,大皇子劝他说他大哥是病死的,让他别想了,他怎么说的?说要一直想到不用想为止,你细品品这话,不用想为止!"李思浅重重咬着最后五个字。 "你的意思是?"姚章慧有点明白又有些糊涂。 "嘿嘿。"李思浅干笑几声:"想到……不用想,什么时候不用想?你要是有仇,什么时候不用想了?" "当然是报完仇……"姚章慧也是个有仇必报的性子,想也不想的答了半句就呆的一张脸定了格。 "嘿嘿,"李思浅笑的意味深长:"这个人,性子诡诈,心机深沉。别的就不用说了,就这两条,他要是真疼真爱瑞宁公主还好,要是有点别的什么想法,瑞宁公主这颗天真傲慢的掌珠,拿什么压他?拿公主身份?嘿,公主虽然尊贵……"李思浅拖着长腔没再往下说。 "唉,这话也是,算了算了,咱们不管这个,他娶谁不娶谁不管咱们的事!还是说说你吧,你有看好的人家没有?我是说,你阿娘有看好的人家没有?还有你二哥,还没看中人家?" "二哥说现在不想成亲,阿娘被他烦死了,说不管他了。你呢?你阿娘有什么想法没有?"李思浅没答自己的事,一提婆家她就想起小高,一想起小高她就烦躁,难道她真要嫁给那个二货? 两人说着闲话,挨个殿里上了香,就出寺上车,往京城回去。 没走多远,端木守志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冲着两人的车子高叫:"真是巧!" 确实,巧! 李思浅大睁眼睛看看端木守志,又看向姚章慧,姚章慧笑容明快:"真是巧!咦?林二娘子没和你一起?我们刚刚在寺里遇到二娘子了。" "没……啊?是吗?我不知道……没碰到她。"一提林二娘子,端木守志浑身不自在。 李思浅看出点儿意思了,眼珠在端木守志和姚章慧身上转过来转过去。这两只倒是挺登对,这位端木家老四长相好脾气好,看这腼腆劲儿,以后肯定压不住阿慧,就是不知道这志趣心性上…… 不行!这位老四再好,他们府里那潭水太黑太深,他娘绝对是杀人不见血骨灰级宅斗高手,阿慧这样光明正大的心性,妥妥的不是对手!还有那位二爷,那心思那打算……越品越让人脖子后面阴风嗖嗖。 算了!人再好也不行,这个世道,嫁人那是七成嫁家,三成嫁人! 唉,这位帅哥的心思,她只好啥也没看见喽! 第15章抢你不客气 李思浅这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的端木守志又是难受又是甜蜜,一颗心砰砰跳的象擂鼓,脸上一阵阵发烫,打好的腹稿早不知道飞哪儿去了,确切的说,他这几天着急要见她的种种理由统统飞不见了,仿佛就是为了见她而要见她。 李思浅打量端木守志的目光越来越放肆,因为端木守志几乎不敢看她,就是看一眼,也是飞一眼赶紧逃,李思浅越看越觉得有意思,端木守志的脸越来越红。 连心性阔朗的姚章慧也觉出不对了,正要问一句,却听到后面隐隐有呼喊声传来。 李思浅忙探头往后看,后面一队车马,最前面一马一人一边疾奔,一边冲她们这边挥着手高喊:"四爷!" 端木守志瞪圆双眼,恼的眼珠都红了,咬牙叫了句:"我,先走了!"说完就纵马狂奔。 姚章慧呆了:"这演的是哪一出?" "这个么,就是一个追,一个逃喽。"李思浅慢慢悠悠意味深长。 李思浅到家,先直接去正院,陪阿娘吃了饭才回自己的院子。 刚进院门,金橙就迎出来:"大娘子你可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李思浅边走边问。 "大娘子刚走,桃花筑就来了个婆子,说柳姨娘要问问常山王府的事儿,免得明天二娘子失了礼,我哪敢跟她们去,只好说大娘子有吩咐,她不在时我们统不许乱跑,大娘子规矩严,我们不敢违了,若一定要立刻就去,请她去太太那边禀一声,太太打发人吩咐了,我们才敢去呢,那婆子走了就没再来。可刚大娘子进府时,那婆子又来了!"金橙咬字清楚节奏分明,语速还比常人快得多。 "人呢?"李思浅停步问道。 "我和她说大娘子规矩严,又抓了一把大钱给她,让她先到半月亭等着。" "嗯,"李思浅沉吟了片刻:"丹桂走一趟吧。" "怎么说?"丹桂答应了又问道。 "她要打听的,不外乎大长公主和宋太妃的喜好,大约还有高王爷的喜好。"李思浅嘴角往上弯起:"择能说的实说,至于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你自己掂量就行。" 丹桂抿嘴笑应,转身去了。 第二天,虽然大长公主说了府里无人相陪,不便请李老爷过府,李老爷还是骑着马一路招摇将田太太三人三辆车送到常山王府门口,看着车子进了二门,才拨转马头,一脸荣光的走了。 田太太在前,李思浅落后半步,和李思汶并肩,进了大长公主居住的正院上房。 大长公主斜靠在南窗下的大炕上,正和坐在炕前扶手椅上的宋太妃说话,见田太太进来,直起上身高兴道:"你可算来了,大半年不见,可把我们娘俩想坏了,你不在,平时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老祖宗天天念叨,说你不来陪她说话,阿浅也不来孝敬她,这日子没意思,早知道就晚半年,跟你们一起进京了。"宋太妃边起身让田太太坐边笑道。 田太太和常山王府这两位老祖宗相交多年,熟捻之极,见了礼就坐到宋太妃对面,仔细打量着大长公主:"老祖宗气色好得很。" "我刚说你阿娘不陪我说话,这日子难过,你阿娘就说我气色好,她这意思是说我不是真想她喽?"大长公主板着脸看向李思浅。 李思浅笑盈盈道:"太婆又想阿娘又想我,气色还能这么好,那肯定是大哥哥最近很懂事,至少没惹事生非!" "我就说这孩子聪明!"大长公主眉开眼笑。 李思浅拉着李思汶往前一步介绍道:"这是我妹妹,叫思汶,阿汶……" 不等李思浅说完,李思汶已经曲膝见上礼了:"汶儿请太婆安。给干娘请安。" 大长公主眉头微皱又舒开:"拿上等荷包赏她。" 宋太妃面上掠过层不悦,她只认过浅姐儿这一个干女儿! "前儿凌云楼文会,听说清哥儿去了,文姐儿他爹急急忙忙就赶过去了。"宋太妃示意丫头拿了个荷包给李思汶,自己只管和田太太说起了闲话。 李思浅忙竖起耳朵仔细听。 这个文姐儿是宋太妃嫡亲侄女儿宋叶文,也是大哥已经说定、就等春闱后下定成亲的媳妇儿。 "见到了?"田太太闻言,上身前倾,带着七八分紧张问道。 这桩亲事是宋太妃做的媒人。 二月里,宋叶文阿娘邵夫人打着给大长公主过寿的旗号,带着宋叶文赶到寿春城相亲,娘俩都看的十分满意,可宋叶文的阿爹、宋太妃的兄长、工部左侍郎宋威宁还没见过准女婿李思清,若宋侍郎看的不满意,一个'不'字,这桩亲事就得泡汤。 田太太对这个儿媳妇、这门亲事可是十二万分的满意! "瞧瞧你!"大长公主横了田太太一眼:"自家孩子什么样,你自己还不清楚?就咱们清哥儿那样的,论品行、论才情、论长相,哪一样不是好的没得挑?" "这么些年,我头一回听大哥那么夸人。"宋太妃被田太太紧张的笑起来:"说那孩子不是凡品,有宰相之才,特特到我们府上谢我来了。" 田太太长长松了口气。 "京城人最爱附庸风雅,一进冬月,凡下雪必有文会,别老让清哥儿关在屋里死看书,他那些学问足够了,不用再学,我跟文姐儿她爹说了,让他挑几户人家带清哥儿去走动走动,那可比什么都强!"大长公主话里有话。 李思浅听的明白,挑的这几家,这个走动,必定和明年的春闱有关,这确实是比什么都强。 她得替大哥表达下谢意,李思浅笑盈盈站起身,去捧大长公主面前的茶杯,不等她手伸到,李思汶敏捷之极的冲到她前面捧起杯子:"姐姐坐着!我来!太婆您喝茶。" 李思浅愣了,大长公主吓了一跳,田太太神色如常,眼皮却垂下了,宋太妃抬手按在眉间揉了揉。 "这丫头跟在谁身边长大的?"大长公主没接杯子,看着田太太明知故问。 "一直跟在她爹和柳姨娘身边。" 第16章先下手为强 "嗯,"大长公主调转目光看向李思汶:"既是姨娘教养的,大约以为不管什么,只要你想要,就敢动手抢,就能抢到手。到底读书少没见过世面,这人的际遇缘分哪是抢得到的?各人有各人的福份,你一个庶出姑娘,这十几年跟在生身父母身边,独养女儿一样长大,已经是天大的福份了,做人要知足,要守本份。" "太婆……"大长公主的话,李思汶听的最懂的,就是庶出两个字,顿时委屈万分。 "叫我老祖宗。"大长公主冷脸了:"我是浅姐儿的太婆,可不是你的!" 李思汶被大长公主一个冷脸吓的小腿肚哆嗦。 李思浅拿过她手里的杯子,拉着她退后坐下,又示意丫头倒了杯茶塞到李思汶手里:"老祖宗教导你,是为了你好。" 李思汶猛转头怒目李思浅,都是她!必定是她设套害她! 可在这里,她不敢发脾气。 大长公主扫了眼李思汶那一脸的怒容,移开目光,和田太太说起闲话,她才懒得多理会这么个小丫头片子。 宋太妃眉头皱紧,示意侍立在旁的大丫头萱糙:"你带她到园子里转转,别走远。" "她怎么不去?"李思汶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点着李思浅,也不知道是质问萱糙,还是在质问宋太妃。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李思浅退后半步,侧身坐到炕上。 她们家这点破事,大长公主和宋太妃一清二楚,用不着她再上前违心做好人。 "你走一趟,把她送回去,跟她们老爷说,就说我的话:所谓教养,教在前,养在后,这孩子万不可一味娇纵,让他看着她好好抄几遍弟子规吧。"大长公主吩咐杭嬷嬷。 杭嬷嬷曲膝答应,走到李思汶面前笑道:"二娘子若能走得动就自己走,若实在走不动,我让人抬你回去也成。" 李思汶'呼'的站起来,冲着李思浅,紧紧攥着拳头,两眼喷火,那样子,恨不能冲上去咬李思浅一口。 李思浅迎着她的目光,暗暗叹了口气,她爹转来转去的做知县,这位二娘子辗转各地,在一县之中称王称霸、唯我独尊惯了,到了这权贵多如牛毛的京城,竟然还是这幅德行,唉! 李思汶是一路哭进桃花筑的。 李老爷回到桃花筑时,李思汶喉咙都哭哑了。 "老爷,你劝劝她吧,这么哭……妾的心都要碎了。"柳姨娘盈盈垂泪无助哀求。 "这是怎么了?"李老爷摸不着头脑。 李思汶一头扎进她爹怀里:"阿爹!她们欺负我,欺负我!"李思汶这愤怒实实在在,脚跺的'咚咚'响。 "太婆……老祖宗刚一见我,特别喜欢我!她嫉妒我!她和她娘一起使坏,她们就当着我的面,明着使坏!不让老祖宗喜欢我!阿爹,我又没惹过她们!阿爹!" "老爷,咱们汶儿怎么样,老爷还不清楚?这么些年,见过咱们汶儿的,哪一个不是爱到心眼里?这事都怪妾,我知道。"柳姨娘掩面垂泪,腰肢款款靠到李老爷身上,委屈万状:"老爷有多疼妾,她就有多少恨,妾心里只有老爷,自知对不起她,她怎么对妾,妾都无怨,可汶儿……汶儿无辜啊。" 柳姨娘泣不成声。李老爷心如刀绞。 "我就知道这个贱人……她没那么好心!"李老爷愤而拍桌。 "老爷!"柳姨娘眼含热泪满怀期待的看着李老爷。 "阿爹一定要好好教训她!打死她!往死里打!打死她!"李思汶咬牙切齿。 李老爷沉吟不语。 柳姨娘眼珠转了半转,抬手虚拍了下李思汶:"你这孩子,怎么能说这样的气话?那是你嫡亲的姐姐,她再怎么样,你都要友爱。老爷,汶儿的性子你知道,最仁义厚道,她是气急了才这么说,你瞧瞧,都把汶儿气成这样了……" 李老爷沉吟却不是因为这个。 回京这些天,一来他发现象他这样的五品官在京城实在太多了,二来,他听到的这样那样的话都让他明白了一件事,在六部,若上头没人,就是做死也没有出头之日,他的上司,工部左侍郎宋威宁,是常山王府宋太妃嫡亲的兄长。 若是田氏肯替他用用心,搭上宋侍郎不过举手之劳,若能和宋侍郎攀上关系,有他关照,他在工部还怕什么?他这前程不说一片光明也差不多了。 "这事……"李老爷含糊了。 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他既不愿意跟柳氏说进京之后无人理会的失落和这几天在工部的不顺,更不愿意提他想让田氏帮忙的打算,一个字也不愿意提,这些事让他有一种难堪的感觉,特别是在柳氏母女面前,仿佛多说一句,都会严重影响他在柳氏母心目中的伟岸形象。 "大长公主那么尊贵的人,喜怒无常也是常理,算啦,都是一家人,回头我说阿浅几句,你昨天不是说想到撷秀坊做几件时新衣服,想去就去吧,你也去!"李老爷慷慨的示意柳姨娘:"刚到京城,你们娘俩是该好好做几件时新衣服穿。我去沐浴,柳氏好好劝劝汶儿,什么大事。" 李老爷话没说完,人已经施施然进了净房。 "阿娘!"李思汶气结,她爹这是在敷衍她! "别闹了。"柳姨娘按住女儿,这些年,她摸的最透的,就是李老爷的情绪,看这样子,再怎么也没用了。 "阿爹怎么能这样?他怎么……"李思汶还在蹦。 "汶儿!"柳姨娘声音严厉。 是啊,为什么?从进了京城,他一天天在变,为什么? "阿娘只生了你一个。"柳姨娘找出原因了:"姓田的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儿子还中了举,若是明年春天再中了进士……" 柳姨娘咬紧嘴唇,如今已经这样了,若是老大再中了进士,往后还有她们娘俩的活路?不行,她不能这样束手待毙! "再中了进士怎么了?能怎么样?还能怕他了!"李思汶脖子梗着很是不屑。 柳姨娘又气又怜的拍了她一巴掌:"你这个傻孩子!你看看你爹,这才中个举人,对那边就这样了,要是再中了进士……"柳姨娘银牙咬碎:"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中这个进士!" "啊?怎么不让他中?"李思汶又是惊讶又是兴奋。 "你别管了,有阿娘呢,回去歇着吧,让岫云好好给你敷敷眼。"柳姨娘送走女儿,坐在炕上,细细盘算。 第17章有钱就有朋友 李思汶受了委屈,这口气又没能出来,从早上起就砸东西打丫头闹的翠梦阁鸡飞狗跳。 午后,门房婆子一溜小跑进来禀报,清远侯府郑大娘子遣人送信来了。 李思汶呆了呆,立刻容光焕发,赶紧吩咐请。 婆子进来禀了,原来是郑桔要邀李思汶明天去撷秀坊试衣服,李思汶忙不迭的连声答应,吩咐岫云拿双封儿赏了婆子。急忙忙往桃花筑找柳姨娘报喜信外加讨主意去了。 第二天,李思汶足早了两刻多钟,就在撷秀坊等着了。 郑桔却足足晚了两刻钟才到。 "你怎么才来?我都喝了三遍茶,吃了两遍点心了。"李思汶急忙迎出去。 郑桔一下子沉了脸:"这出门有出门的规矩,二娘子当我们府上跟你们家一样,说走抬脚就能走的?若等不得,二娘子只管回去,我是来看衣服的,又不是来看二娘子的。" 李思汶被她这一番毫不客气的抢白呛的眼泪汪汪,可想到阿娘的嘱咐,忍下眼泪陪笑道:"我就说说,哪里等不得,她们拿了好些衣服料子过来看,我都没觉着,你就来了。" "哼。"郑桔高抬下巴从眼角白了她一眼,越过她径直进屋,昂然吩咐道:"听说这一阵子出了不少时新样子,拿来我瞧瞧。" 撷秀坊的两个婆子斜着郑桔,哼唧了一声,俩人谁也没动。 清远侯府穷困也不是一年两年了,郑家人隔三岔五的过来看衣服看料子,可从来没买过,若是郑桔自己来,撷秀坊不能不让她进门,可也没哪个婆子肯接待她,谁愿意明知道一分钱生意做不成,还白陪这么位尖酸刻薄的姑奶奶一看大半天。 "还不赶紧去拿!"李思汶厉声呵斥。 两个婆子对视了一眼,不情不愿的将李思汶看过的那堆衣服料子又捧了过来。 "她们说这件是今年刚刚出来的,我觉得这铺金衬着大红特别好看,就订了一件。"李思汶一脸讨好的凑上去。 "这么俗气的衣服你也订?"郑桔满肚皮酸水,嘴角撇成个八字,抖着手里的铺金长袄鄙夷李思汶。 李思汶一张脸涨的通红,撷秀坊的婆子不干了:"唉哟哟,郑大娘子可不能这么说,这件铺金袄子可不止李二娘子一个人订,林丞相家二娘子也订了一件,是嫣红底,靖海王府的二娘子订了件月白底的,说是上元节那天穿,大娘子也该订一件才是呢,就用月白底,等上元节的时候穿出去,一群侯门小娘子,多少齐整呢。" 明知道郑桔买不起,婆子这话就是挖苦的意思了。 郑桔脸涨的通红,李思汶却听的眼睛亮亮:"郑姐姐订一件吧,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灯,就象姐妹一样。" "我才不买这种俗气透顶的东西!"郑桔将铺金袄子摔在几上。 婆子呵呵笑着拎起袄子:"二娘子别劝了,他们府上衣服都是有定例的,可多不出来。" "那我买了送给姐姐好不好?"李思汶满脑门子都是上元节一群侯门小娘子,其中就数她最出彩的场面,急吼吼的央求。 这样的铺金衣服,一件要上百两银子! 郑桔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婆子也呆呆的看着李思汶,敢情她看走了眼,这位土的掉渣一口外地话的小妮子还是个豪客! "两位小娘子一人一件最好不过,大娘子贵气,就用象牙白的底,二娘子这么好看,跟天仙一样,就用银白,唉哟哟,两位小娘子一起出去,那不得满街哄动啊!"婆子赶紧奉承。 郑桔眼珠转了半转,掂起袄子又舒开手:"还是算了,这袄子最挑裙子,我今年做的新裙子虽多,竟没一件配得上的。" "那咱们做一身!要不连斗蓬一起,就做银狐里好不好?姐姐就给我个尽心的机会,我看姐姐比亲姐姐还亲呢。"李思汶赶紧跟上,银子不是问题,送不出去是大问题。 撷秀坊的婆子呆看着李思汶,亲眼见识了什么叫钱多人傻。 "我就爱妹妹这样的人品气度,实话跟你说,这京城的贵女,还真没有几个我能看上眼的,别看什么林家王家的双姝单姝的,跟妹妹差了不知道多少,世人眼拙……"郑桔从李思汶那儿收了一堆贵重衣服,这态度变化之大,让李思汶受宠若惊、喜的发晕。 撷秀坊的规矩,向来是先收齐银子再动手裁衣。 这帐单被管事婆子熟门熟路的送到田老爷子的心腹管事、这十几年来随李老爷到处转任、专一给李老爷一家三口提供付帐服务的黄大掌柜手上。 身团团面团团一团和气的黄大掌柜接过帐单子扫了一眼,笑眯眯的将帐单子又递到管事婆子手上:"我们东家传了话,如今你们府里有我们姑奶奶当家,这帐单子就不用从我们东家这儿过了。" 管事婆子糊涂了,这什么意思?他们东家不就是她家老爷么?这个姑奶奶是谁? 管事婆子回去和柳姨娘禀了,递上单子奇怪道:"什么他们姑奶奶当家,这帐单子他们就不接了,那不是咱们老爷的铺子吗?他这话什么意思?反了天了!" "行了!"柳姨娘烦躁的打断了婆子的话:"放下,你先出去!" "是!"婆子急忙闭嘴,退了半步,不得不小心翼翼道:"姨娘,撷秀坊的人在外头现等着领银子……" "这衣服还没做呢!领什么银子?!"柳姨娘的火冒上来了。 婆子哆嚏了下:"回……回姨娘,说是他们的规矩,拿齐了银子才肯裁。" "什么混帐规矩!"柳姨娘怒声呵骂,婆子低头缩肩准备死捱这一顿风暴。谁知道柳姨娘的骂声戛然而止。 这是京城,有无数权贵,她这桃花筑再华贵也只是偏院,正院还有位正头太太…… 柳姨娘强咽下心头的恶气:"去找捧琴拿银子,外头帐房的事过一过再说!" 老爷这几天心情不大好,汶儿这一趟竟做了一千五百多两银子的衣服,这笔帐,得找个机会再给老爷看。 银子,就先垫上吧。 第18章俸禄风波1 谈大家的脚步紧匆进了晚睛轩。 "大娘子,今儿户部派俸禄,那边的管事沈婆子正在领呢。我家二小子一直守在户部门口,亲眼看到的。"谈大家的脸上带着丝丝愤然。 老爷的俸禄不养正头的太太儿子,竟全交在那个贱人手里! 李思浅眼睛微眯,两根手指节奏分明的敲着炕几。丹桂紧瞄着李思浅的手指,见越敲越慢,最后定在那里,知道李思浅拿定了主意。 "让谈大带几个人,拉上大车,去户部领阿爹的俸禄去,绕几条路过去,不急,别撞上沈婆子,告诉谈大,这俸禄无论如何都要领到,领不到就不许回来。"李思浅吩咐谈大家的。 谈大家的一脸错愕,这俸禄都领走了,还怎么能一定领到?谈大家的连眨了十几下眼,恍然明白,这哪是去领俸禄,这明明是去闹事么! "大娘子放心!那太太那头?"谈大家的转身走了两步,又突然回身问了句,李思浅摆手道:"有我呢,快去!" "小棠走一趟,去太学找二爷,悄悄跟他说一声:发动了,赶紧到会宾楼!"谈大家的前脚出门,李思浅的吩咐一道接一道:"金橙赶紧去一趟常山王府,跟杭嬷嬷说,烦她赶紧遣人去领她们王爷的俸禄,多去几个人,挑机灵的!" "告诉来庆,守好老爷,该找到他的时候,一定要找得到!" "告诉来喜家的,把沈婆子拦在角门外,连人带东西一起拦下,随她怎么说,总之要拦下,不许进也不许走,还不能惊动了人,一直拦到衙门来人把她带走为止。" "告诉来福,从现在起,隔绝桃花筑和翠梦阁两处,不许进,也不许出,别问我怎么说,让他自己想办法!什么时候解除隔绝听我的信儿。" "告诉来安,赶紧去寻黄大掌柜,告诉他,一会儿说不定我就要打官司了,让他到京府衙门候着去!要悄悄儿的,不能让人觉察了!" 李思浅一迭连声的发号施令,丹桂、金橙等人一路小跑往各处传话。 谈大比他媳妇精明多了,听他媳妇原原本本传了李思浅的话,不过眨了两下眼,就明白李思浅的意图。也不急,仔细挑了三四个嗓门亮、会说话的小厮,赶了两辆大车,出了府口,一路走的不紧不慢。 到了户部领俸禄的侧门口,谈大客客气气上前道:"烦劳各位,小的是新任工部员外郎李老爷讳燕广府上的管事谈大,领了我们太太的吩咐,过来领我们老爷的俸禄。" 捧着册子发俸禄的户部赵书办呆了:"你们不是来领过了?刚刚领过!" "官爷真会开玩笑,小的头一趟到贵衙门,难不成刚才官爷看到小的了?"谈大呵呵笑着,仿佛赵书办说的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儿。 "不是你,是一个婆子,已经关领走了,赶紧走吧!"赵书办眼看后面又有人来领俸禄,不耐烦的冲谈大连连挥手赶人。 "官爷!您该不会是把我们老爷的俸禄错发给别人了吧?要不就是官爷被人骗了,或者是官家欺负我们老爷刚进京城……"谈大也急眼了,声音高了一个八度,这话也说的不好听了。 "放你娘的屁!"赵书办也急眼了,跳脚骂了句。 "领不到我们老爷的俸禄,我回去怎么交差?我告诉你,你今天不把我们老爷的俸禄给我,我就……我还……我还就不走了!"谈大一屁股坐到了堂官面前的桌子上。 赵书办气了个仰倒。 旁边小吏忙上前连解释带恐吓:"我们发俸禄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断不会发错,肯定是你们府上差使领重了,你先回去看看,确实领走了!" "不可能!"谈大声音极其响亮:"刚这位官爷说,是一位婆子领走的,我们府上外面往来结帐采买,从来没有用婆子当差的例,大家伙说说,谁家府上派个婆子来领爷们的俸禄?再说了,我们太太治家严谨,谁领什么差使从来不许错半分,领重了?这不是笑话儿?我告诉你,你要是不说个明白,我就报官!" 后面不知道哪家府里的下人开始帮腔:"可不是,我替我们王爷领了小两年的俸禄了,从来没见过有婆子来领俸禄的,错了就认个错,赶紧补给人家。" 赵书办这回真急眼了:"确是你们府上,说是你们奶奶打发她过来领你们老爷的俸禄,你们老爷什么级什么品,该多少米多少炭多少绢折多少银,一清二楚……" "你们听听,这是胡说吧?我们府上就只一位太太,哪有什么奶奶?我们大爷、二爷还没成亲呢,再就还有两位姑娘,哪来的奶奶?瞧瞧,露馅了吧!"谈大抓住话fèng大叫。 巷子里一片哗然,赵书办脸都白了。 "报官报官!光天化日之天,竟有人敢骗领朝廷命官的俸禄银子!这可是天子脚下!这还得了了!赶紧报官!"谈大使了个眼风,几个小厮扯开嗓子叫开了。 大冷的天,赵书办急出了一头冷汗:"快去!去问问,那婆子往哪边走了,快去追!必定走不远!" 几个小吏杂役急忙去追去问。有几个机灵的小吏,悄悄进去寻上官去了。 会宾楼上,李思明气还没喘匀,赶紧伸长脖子紧盯着楼下那条巷子,见几个小吏追出去了,冲小厮五知挥手:"快去京府衙门报案,就说户部有内贼,里应外合把咱们家的俸禄骗走了!" "哎!那状纸呢?"五知冲出几步又猛转头问道。 "笨!衙门口肯定有人,快去!" "哎!"五知几步跳下楼,往京府衙门跑的飞快。 五知奔到京府衙门,还没站稳,就听到来安叫他:"五知!" 五知一个急转扑到来安面前:"安爷!咱家的俸禄被户部的人里应外合骗走了,二爷让我来报案。" "大掌柜?您看?"来安没答五知的话,却转头看向身后的黄大掌柜。 "你跟我来。"黄大掌柜示意五知跟着。身子虽圆润,脚步却快捷无比,带着五知从偏门进了京府衙门。 第19章俸禄风波2 五知跟着位师爷,径直进了关知府屋里。 师爷示意五知站在门口等着,自己上前,先三言两语说了李家这俸禄的事,再上前几步,俯到关知府耳旁叽咕道:"照理说,犯不着因为这点小事得罪户部,可这李家,就是和高王爷形影不离的那位李二爷家,听说已经惊动了高王爷府上。" 关知府上身一下子挺直了:"此是大事!把人家俸禄发没了,这大过年的,这不是要命吗?这事明摆着是户部的不是!走,赶紧瞧瞧去!高王爷到了没?他老人家那么忙,怎么能让这些小事烦着他?" 师爷心领神会,赶紧出去点了几个眼皮活络的衙役和书办,一行人出门上马,往户部衙门紧赶。 户部侧门口,分管六部官员俸禄的陆侍郎眉头拧成了团,一会儿烦恼的看看拉着常山王府管事大声诉苦的谈大,一会儿焦急的往巷子口张望。 事儿明明白白,这个谈大确是工部员外郎李燕广府上的管事,李家确实只有一位太太,两个爷们都还没成亲!哪来的什么奶奶? 难道这京城的骗子真猖獗到敢到户部骗领官员俸禄了?这京府衙门是干什么吃的?回头一定要好好参他一本! 那婆子和俸禄可千万要追回来啊!陆侍郎一个劲的许愿祈告,这要是追不回来,就算参下关知府,自己也逃不过一个失察之罪…… 李思明将会宾楼二楼窗户推开半条fèng,不敢往外探身,只好掂着脚尖伸长脖子紧盯着底下巷子里的动静。 那条窗户fèng太窄了,王爷小高根本凑不上去,急的在李思明身后又窜又跳:"怎么样了?人来了没有?都谁来了?你倒是说话呀!是不是该我出场了?" 关知府一行和揪着沈婆子、押着那几车俸禄的户部差役在巷子口差点撞上。 陆侍郎一眼看到沈婆子和那几车俸禄,眼眶一酸,竟差点掉泪。菩萨保佑,可算追回来了! "五畏!"李思明一声喊:"快去寻老爷!就说咱们家俸禄被户部扣了,请他赶紧过来!" 小厮五畏一声'哎',跑的飞快。 "我什么时候出场?现在?"小高兴奋的两眼放光。 "等着!"李思明一巴掌拍开小高,掂着脚尖伸长脖子继续往下看。 赵书办看清楚了沈婆子,一口气放松,腿一软差点坐地上。人截回来了,他的清白也就截回来了。 "陆侍郎,听说户部发放俸禄出了岔子,让人骗了?"关知府跳下马,人没站稳,先极不客气的扬声问了句。 刚转进巷子没走几步路,他就认出了一脸同情安慰谈大的那位,正是常山王府的外管事。这态度一定要亮明摆正! 陆侍郎一声冷笑:"关知府来的正好,我正想找你问个清楚,这骗子竟骗到了户部衙门,你这知府是怎么治理京城的?" "若没有内贼,这么个婆子,能骗了你户部的积年书办?若她这样的也能骗倒你的书办,那就……呵呵!"关知府一句不让,满脸讥讽。 两人眼看要呛起来,赵书办急忙上前左一揖右一揖再左一揖再右一揖:"两位爷,还是先问案子,人赃俱在,先问个清楚。" 得赶紧问清楚还他个清白啊! 陆侍郎和关知府同时冷'哼'了一声,一左一右昂然坐下,差役按着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沈婆子跪下。 "你姓什么叫什么,哪里人士,做何营生?从实招来!"关知府'啪'的拍了声桌子,抢先开口,厉声呵问。 "小妇人姓沈,陈县人,在工部员外郎李老爷府里当差。"沈婆子这一番话听的众人面面相觑。 "那个……"关知府指着谈大:"叫谈大是吧,你过来认认,这是你们府里的仆妇?" "回关府尊。"关知府问话的空儿,谈大飞快的转了无数心思。 要是认下她是他们府里的婆子……这不成了自己的不是了?不能认!要是不认,往下怎么说……唉哟,赶紧答话,下面怎么说再说吧! "小的不认识。" "咦?你是……谈大?"见谈大瞪着两只大眼说不认识自己,沈婆子困惑了。 陆侍郎拧眉发愣,这事有点不对头,这婆子要是骗子,连人带赃被抓回来还这么淡定,这胆子也太大了,看样子她认识这个谈大…… "这婆子胆大包天!人赃俱获,竟然还敢冒充李府下人!"也不知道关知府在和谁说话,说着说着,'啪'的又一拍桌子:"兀那婆子!老实交待!你的同伙是谁?是谁指使你骗领李员外郎俸禄的?说!" 沈婆子懵了:"这位大老爷,我领我们家老爷的俸禄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怎么就成了骗领了?" 陆侍郎盯上了谈大,关知府也懵了,这什么话?她领她们家老爷俸禄不是一年两年了? "呸!胡说!"谈大心一横,先啐上一口,再咬牙反驳:"你既说你是我们府里的,那我问你,是谁让你来领俸禄的?" "我呸呸呸!你算个什么东西!" 自从两处狭路相逢挤在一个府里到现在,桃花派一向稳稳压过正院派好几头,作为桃花派中坚力量、深得姨娘信任的管事婆子,她沈嬷嬷什么时候把谈大放眼里过?谈大啐一口,她少说也得还三口! "沈氏!你既说是李府下人,是谁让你来领俸禄的?"关知府立场坚定的站在报案的谈大、也就是常山王府这边。 "你不是说你们奶奶让你来领的,你们奶奶是谁?"旁边赵书办忍不住cha了一句。 "回大老爷,奴婢是奉了我们姨娘的吩咐,我们姨娘是得了我们老爷的吩咐的!"沈婆子也算见过几分世面,知道姨娘这两个字拿不上台面,赶紧多了一句,把李老爷这张虎皮扯出来。 "那你们奶奶就是你们姨娘了?"赵书办火大了,直着喉咙吼了一句。 第20章俸禄风波3 沈婆子横了他一眼,作为堂堂五品官府里的婆子,她根本不把一个不入流的书办放眼里。 "府尊,我们府上一向是太太主持中馈,一个姨娘,能越过我们太太,打发人来领我们老爷的俸禄,小的见识少,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这是个刁妇,看样子不用刑不行!"这么大功夫,谈大的思路早就理顺溜了,直指重点。 "嗯。"关知府捻着胡须点头。 沈婆子急眼了,指着谈大开骂:"贼汉子!狗东西!你睁着俩眼说瞎话,也不怕烂了舌头!太太管家只管你们那一份!什么时候敢管过我们姨娘?老爷什么时候让太太领过俸禄?老爷的俸禄、老爷的银子,从来都是我们姨娘领、我们姨娘管!领了十几年了你能不知道?你睁着俩大眼说瞎话!太太算什么……你个狗东西算什么东西!找事找到老娘头上来了,你以为你是太太的人姨娘就不能怎么着你?我呸!算什么东西!照样揭了你的皮!这满府!姨娘一句话,谁敢说半个不字!" 沈婆子越骂越痛快,听呆了一巷子的人。 陆侍郎长舒了口气,掸了掸衣襟,他已经听明白了,哪情这是家务事,太太和姨娘争俸禄,竟拿他们户部当了靶子!是可忍……算了,还是忍了吧。 陆侍郎瞄着一脸坚定站在谈大身边的常山王府管事,咽下了那口恶气,这事有常山王府搅在里面,算了算了,又不是没当过池鱼,就当看场热闹了。 不过工部这位新来的员外郎真够混帐的,宠小妾哪是这么个宠法?简直是不想活了,此等蠢人,以后得远着点…… 关知府当然也听明白了,他审案子一向以有急智著称,'啪'的又一拍桌子:"此婆子身份未明,来人……" 没等他吼完,巷子口一声怪叫:"李老爷来喽!" 会宾楼上,李思明冲小高挥手:"该你了!" 小高兴奋的'哈哈'了两声,一头冲出去,眨眼又回来了:"哎!你看我,看我!这一身!够威风不?要不换上大礼服吧,我带来了!那个才威风!" 李思明气的翻了个白眼:"你是偶然路过,偶然!路过!这一身朝服都过份!还大礼服,你当让你去祭天啊!" "那好吧。"小高遗憾的咂巴了几下嘴:"那我去了,哈哈!你就等着看热闹吧!"虽然不能穿大礼服有点小遗憾,可这也没能影响小高的兴奋,连蹦带跳窜下了楼。 有小一年没这么热闹过了,寂寞啊!浅妹子来了就是好! 李老爷跑的都有汗意了,跳下马急忙上前和陆侍郎、关知府见礼。这两位比他高了好几级呢。 "是这样,"关知府打着呵呵:"本府接了状子,说有人冒领你的俸禄,就……审了审,陆侍郎也在,啊?是这样吧?" "老爷,小的奉了吩咐,来领老爷的俸禄,谁知道老爷的俸禄不但被人冒领了,这冒领之人还往老爷身上泼粪水,说这十几年,老爷的俸禄都是交给姨娘的,从来不给太太和大爷、二爷用,还说在咱们府上太太算什么,只要姨娘一句话,立时揭了小的的皮,还说咱们府上,只要姨娘一句话,没人敢说半个不字,老爷,这恶婆子偷了老爷的俸禄不算,还这么往咱们府上泼粪水,小的实在忍不下这口恶气……" 都到这份上了,谈大心一横,死猪不怕开水烫,上前跪倒在李老爷面前,有腔有调,连哭带诉。 沈婆子已经傻了,她刚才光顾着嘴巴痛快,这会儿醒过神已经晚了,她惹下大祸了! "你们!你们!还有你们!都在这里干嘛?看什么戏哪?啊?"小高骑在马上冲进来,扬鞭一声喝,端的是威风凛凛。 "王爷来了!"关知府立刻殷勤无比的急奔上前替小高牵马:"瞧王爷说的,看什么戏啊,有个小案子,工部李员外郎府上……傣禄不傣禄的事。" 陆侍郎也急忙上前恭恭敬敬见礼,这位高王爷承爵大半年了,小有名头,最得罪不得的一个人,他不一定能帮得上你,可要想祸害你,那绝对是一祸害一个准儿!都不带过夜的! "听说你们户部把人家俸禄发没了?"小高不等关知府说完,冲陆侍郎就来了这么一句。 这一句话把陆侍郎吓的差点魂飞,急的连连摆手:"没有的事!王爷明鉴!是李员外郎府上小妾领走了……" "那还不是发错了!"小高一声怒呵打断了陆侍郎的话:"这京城有小妾敢领主子俸禄的?稀罕了!难不成你们府上都是小妾当家?听说你也是两榜进士出身,怎么能说得出这种混帐话?娘的!怪不得熊老夫子非让二哥、三哥学那什么礼,我还说,这君臣父子夫妻主仆的大俗礼谁还不懂?敢情是这么回事,不是怕二哥、三哥不懂,是怕你们这帮混帐行子欺负二哥、三哥不懂是吧?啊?欺负我读书少不懂礼是吧?啊?" 小高一番话吓的从陆侍郎到李老爷魂儿胆儿一齐飞了。 熊老夫子是皇子师,这位高王爷嘴里的二哥、三哥,不用说了,就是二皇子齐王和太子了! 陆侍郎更是满嘴黄连汁有苦说不出,他户部只管对人发俸禄,难道还要对着人问一句:你是正房派来的,还是小妾派来的…… "李员外郎!"陆侍郎死死盯着李老爷,'李员外郎'这四个字叫的简直是咬牙切齿。 李老爷打了个寒噤,又打了个寒噤。突然上前一脚踹倒沈婆子:"贱奴!竟敢欺上瞒下!我李家和你有仇还是有恨?竟敢这样败坏我李家名声!" 沈婆子被踢的惨叫连连。 "哎哎哎!"小高不干了:"先别打,这到底怎么回事?啊?谈大!你过来,你说说,这婆子是不是你们府上的?" "回爷,小的真不知道。" "这事就怪了!"小高叉腰皱眉:"谈大,咱们两家做了有……七八年邻居了吧?" "有!足八年了!"谈大捧场捧的非常到位。 "你们家……我熟啊!熟的不能再熟了!不光我熟,我们家那两位老祖宗也熟啊,太婆成天说你们家打理的好,井井有条,上下有序,怎么到了京城,你们府上就乱的连人都认不清了?你们府上才几个人哪?这不可能啊!出什么事了?难道是……什么什么,南桔北枳?" 上了几天太学,小高学问见涨,会用成语了。 "唉!"谈大一张脸团成了苦瓜:"爷就别问了,小的不知道,小的真不能知道啊!爷有话,问我们老爷吧,唉!说什么呢?唉!" "是下官治家无方……"李老爷硬着头皮上前解释。 "嗯!"小高立即肯定:"我也这么觉得!熊老夫子说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四件事吧,顺序不能错,他就是得一步走完,再走下一步。要不这样吧,明儿我跟官家说一声,你先把官辞了,回去好好把家治好,齐了家再说治国的事。" 一句话说的李老爷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拼命摆手:"不不不!不用!不用!下官能治好,贱内……王爷也知道,最擅持家……这就能治好!一定治好!王爷放心,下官这就回去治家,一定治好!" 陆侍郎看到这里,魂儿回来了,心也安了,看样子这位祸害王爷不是冲他来的。这位爷跟李家二爷形影不离……看样子李燕广宠妾宠晕了头,惹恼了那位二爷……连自己的爹都敢算计,怪不得跟这位王爷形影不离,一对儿……祸害! 不过,能把俸禄交给小妾领了十几年……嘿!父不慈子自然不孝,千古至理,这一对父子,谁也不能说谁! "既这么着,谈大你去看看东西,看别发少了,你回去好好治治家,我就信你这一回。先就这样吧。好了好了,都回去!该干嘛干嘛!看什么热闹?有什么好看的?"小高挥手轰着众人,一脸的不高兴。 他还在兴头上,还想再好好训训人,最好多训几个,还想再……唉!算了,浅妹子有交待,见好就得收!多说了话浅妹子肯定发脾气,浅妹子发起脾气……那太可怕了! 第21章俸禄风波4 长随小厮驱散众人,小高晃到李老爷面前,微微俯身,一脸真诚低声道:"今天这事,这么多看热闹的,一会儿指定传的到处都是,明儿指定有弹劾你的折子,唉!谁让你是明哥儿他亲爹!再怎么着,我不能不帮!弹劾的事你放心,不过我只能帮你这一回,太子最恨人嫡庶不分,再多,我可就帮不了了。" 李老爷听的一头冷汗,晕头涨脑之余满腹感激,不停的点头'是是是'。 小高退后半步,眉毛掀的高高的打理了李老爷好几眼才转身上马。 唉,这么个怂包!李家两男一女那么出色,真是他的种么?! 直到在二门里下了马,李老爷才恍过神,拎着马鞭呆站着发愣。 他不是笨人,刚才的事太突然太出乎意料,他一时懵了。 这事明明白白是田氏设套害他!李老爷怒火中烧,她竟敢算计他!她就不怕他……她是不用怕他! 李老爷向来会审时度势。 今天这事,常山王府必定cha手了,cha手的也许不光是那位小王爷……或许,这也是王府那两位老祖宗的意思。 一想到常山王府和府里的那两位老祖宗,李老爷满腹怒火立刻熄的半粒火星都没了。 俸禄事小,柳氏向来懂事,暂且退让一步,以大局为重,等他……总之,来日方长! 田太太看着面前一堆破帐册子,神情淡然的听着王嬷嬷的禀报:"这是这些年的俸禄收支明细,本来该姨娘亲自过来禀给太太听的,可姨娘感了风寒,怕过了病气,只好打发老奴过来,这些年的进出都在这里,都是些日常琐细,也没什么特别的……" 王嬷嬷瞄着田太太,话里话外的暗示,就等她说一句不用细禀了,可偏偏田太太一幅要好好听听的架势,王嬷嬷只好看向李老爷求援。 "行了!"李老爷一脸不耐烦皱眉挥手:"这些陈年旧帐有什么好翻的?你下去吧。" 王嬷嬷趁机退下。 "这些年你在家荣养,"李老爷语气不善,一开口就让人堵心:"柳氏跟着我到处奔波,她不容易!" 田太太后背挺的笔直,目光锐利的盯着李老爷,李老爷被她盯的浑身不自在,端起杯子低头抿了口茶。 "你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跟我说?要这么闹?你和我夫妻敌体,我这名声没了,你就能好了?"李老爷一口茶下去,喝出了底气,抬头怒斥。 "老爷还知道夫妻敌体?"田太太气极反笑:"老爷还知道有我这个发妻?老爷还知道名声这两个字么?" "无理取闹!"李老爷板脸怒斥:"你要俸禄,给你了,你要管家,你就管!我不和你这内宅无知妇人计较!这事,就到此为止,你给我听着,你若敢苛待柳氏母女一星半点!哼!别以为巴结上常山王府就能为所欲为!你且给我小心着!" 李老爷说完,拂袖而去。 田太太气结。 李思浅从后面屏风奔出来,扑过去拍着田太太:"阿娘!阿娘你没事吧?你别生气!你别跟他生气!别理那个……人渣!" "我理他做什么。"田太太长出了口气,又长叹了口气:"我要是跟他生气,早就气死了!我没事。" "阿娘,都怪我,让你受这场气。"李思浅又是自责又是心疼,带出了哭腔。 "你这孩子,又傻了吧。"田太太已经缓过来了:"你阿爹这样的人,他要是平白无故杀了人,也会理直气壮的抱怨:杀你是因为你天生一幅该杀相,你长成这样,怎么能怪别人杀你呢?你就不该长这样!这全是你的错!难道你就真认了是自己的错了?" 李思浅破啼而笑:"我和二哥是想替阿娘出口恶气的,要是反倒气着阿娘了,我非得难过死不可!" "这俸禄拿回来,不管阿娘这口气出没出,反正啊,有人是气够怆,阿娘高兴。"田太太哪忍心女儿难过。 "这些年,阿娘都是看着你和你大哥、二哥过日子,那边怎么样,阿娘才懒得理会呢。现在咱家最大的事:就是你大哥的春闱。出了正月你大哥就要下场,这一阵子万事要稳,一来别分了你大哥的心,二来,真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只怕你大哥要受连累。"田太太接着嘱咐。 李思浅点头如捣蒜。 "还有呢!"田太太难得的绷起了脸:"过两天你外翁就到京城了,第一,家里这些烂事,别跟你外翁说!第二,你跟你二哥,别跟着你外翁瞎胡闹!" 一想到自己那个号称憨狐狸的阿爹,田太太很有几分头痛,她总觉得她阿爹一直瞒着她在谋划什么。 柳姨娘是真病了。 老爷的俸禄是她的私房钱。可惜老爷官做的小,俸禄不多,这么些年也没存下多少。如今俸禄没了,往后要是只出不进……那岂不是要坐吃山空?这可不行!得想个进帐的法子。 至于管家的权利,柳姨娘倒没太往心里去,老爷虽说发了句话,以后这李府统由太太打理,可这不过一句白话罢了,她的人还是她的人,太太照样管不着! 端着汤药侍立在旁边的王嬷嬷同样心事忡忡,不过她忧心的不是老爷的俸禄,而是老爷那句统由太太主持中馈的话。 沈婆子被打一顿板子发卖了,就因为这领俸禄的事,这事,她有什么错?老爷明知道她没有错,照样打了卖了!她替姨娘出了那么多力,姨娘连一句话、连看一眼都没看她! 那顿板子打的不轻,也不知道沈婆子能不能撑下来…… 王嬷嬷兔死狐悲,心里悲凉非常。 祭灶隔天,田老爷子风尘仆仆进了京城。 李思浅和两个哥哥直接出十几里。 田老爷子进了和李府足足隔了半个城的自家宅院,四下打量:"这宅子是你娘看着人整理的?" "外翁看出来了?"李思浅挽着田老爷子。 "这还看不出来!你阿娘就喜欢这个调调!"外翁笑眯眯,看起来心情不错。 "这个调调有什么不好?"跟在后面的田太太细细看着阿爹,心里一阵发酸,快一年没见阿爹了,阿爹好象又见老了。 "我还是觉得浅浅那个调调好。"田老爷子的心情不是不错,而是极好:"浅浅啊,外翁这趟给你收了好些好东西,一会儿吃了饭,咱爷俩好好赏宝,好不好?" 李思浅雀跃答应。 第22章太太不是包子 "怎么样啊?"打发走女儿和两个外孙,田老爷子和李思浅坐在一堆箱笼间,田老爷子话里有话的关切道。 "还不错!"李思浅丢开手里的匣子,将前几天俸禄的事说了:"阿娘让我别理他们了,说大哥春闱的事最要紧。" "嗯,听说姚侍郎带你大哥去过好几家文会了?" "姚侍郎可喜欢大哥了。"李思浅笑颜绽放:"去文会也是老祖宗的意思,姚侍郎把大哥夸的啊,简直是天上没有,地上也就这一个!" 田老爷子长舒了口气:"照你这么说,这趟春闱,你大哥十有八九能中个进士!等你大哥中了进士,我就能了结心愿了。" 李思浅歪头看着田老爷子,田老爷子却垂下了眼皮。 田老爷子不肯踏入李府半步,李老爷虽说从田家铺子里支银子支的欢快,却半眼也不愿意看到田老爷子。 田老爷子回来,只是田太太和两儿一女的事。 李思浅头一回过有阿爹的除夕夜。 除夕团圆宴当然不能分设两处,却分了两桌:李老爷高居上首,田太太和柳姨娘一左一右,一共仨人;另一桌,李思清坐了上首,李思明让两个妹妹一左一右坐下,自己陪了下首,这么一分桌,成功的解决了柳姨娘的坐位问题。 其实真要照规矩,柳姨娘根本没有座位,她是奴,只有站着侍候的份儿。 这是李思浅这十来年过的最没意思的除夕宴。 刚撤了碗碟,柳姨娘盈盈而起,冲李老爷娇弱弱道:"老爷,我病着还没好,先回去歇下了,老爷也早些安歇,汶儿,你且好好守这一夜。" 田太太眉梢顿时竖起来了。 所谓守冬爷长命,守岁娘长命,这除夕守岁的本意,就是替父母祈寿祈福!她嘱咐汶姐儿守着,自己不守,还要怂着老爷不守……是了,她父母已亡,老爷自小就是孤儿,只有自己家老爷子还活着,这守岁……自然,是不守的好。 田太太牙都要咬碎了。 "大哥,前儿看了本书,上头仆妇丫头都称主人叫爹、娘,这是什么典故?"李思明跟他大哥请教上学问了。 "主人对奴才婢女负有教引之责,如同父母,所以称主人为爹娘。"李思清明白弟弟的意思,不但解释还要联系实际:"僻如我们府上,下人们就是无父无母,也一定要守岁,这是替主子祈福而守。" "守冬爷长命,守岁娘长命!"李思浅念的有腔有调。 不等她念完,李老爷打断了她的话,怜惜非常的看着泪水盈睫的柳姨娘:"子不语乱力怪神。读书人怎么能信这些荒诞之言!柳氏正病着,回去歇着吧。" 柳姨娘摇摇曳曳曲膝谢了,半扶半靠在婆子身上出去了。 田太太已经压下了怒气,看着李老爷淡然道:"老爷要是累了,也早点歇下吧,汶儿也不用在这里守着了,都回去歇下吧。" 李老爷微微有些尴尬的哼哈了几声,站起来转了半圈,还真回去桃花筑了。 李思浅挨到田太太身边坐下,伸手抓住阿娘的手,田太太十个指尖只只冰凉。李思浅知道阿娘这回是真气狠了,心下一阵怆然,这就是生在这个时代的悲哀,遇上这样的渣货,连离婚都不能。 新年伊始,李思浅在五木汤里泡足一刻钟,一身新衣新鞋出来,今年这屠苏汤还是她们娘四个,还是由她开始到阿娘结束。 等田太太给两儿一女佩好弹鬼丸、避瘟丹,就要出门拜年时,李老爷牵着一身崭新、华丽到恍眼的李思汶来了。 "阿浅,你是长姐,带好妹妹,大过年的,可别惹了笑话!"李老爷话里透着浓浓的警告。 "柳氏好些没有?"田太太却问起了柳姨娘。 李老爷警觉的瞪着田太太:"病去如抽丝,哪能好那么快?等她好了,我自然让她过来给你拜年请安。" "生你养你的亲生母亲病着,你还能有心思穿戴成这样到处拜年看热闹?你的孝道呢?"田太太却转头厉声斥责李思汶。 李思汶怒目,李老爷傻了。 "老爷也糊涂了!不孝是多大的罪过老爷难道不知道?这事要是传出去,不光汶姐儿要被人说长道短,就是老爷,只怕也得被御史弹劾!再说,孩子们都看着呢,老爷也要收敛些!"田太太毫不客气的训斥李老爷。 李思浅绷出一脸严肃,她就知道她娘虽说有点包子,但绝不是真包子,把她娘惹恼了,照样亮白牙咬回去。 "这十几年,柳氏随你四处奔波,她确实不容易,这病只怕也是侍候你累病的,这病,病的有大功!既然这样,这正月里咱们既不摆酒,也不请人,省得闹着柳氏,打扰了她养病,老爷要待客,就到外面酒楼吧。汶姐儿好好侍候姨娘,等出了正月,姨娘彻彻底底养好了,你再出来走动吧。" 田太太这一番话说的李思汶脸都青了,一个正月既不让她出门,家里也不待客……还有上元灯会,阿娘说过,年年上元灯会都牵成好些好姻缘,她早就准备好了,要大展身手…… "姨娘病着,二妹妹还是侍候汤药最要紧,快回去吧。"李思清笑容可亲声音温和。 "阿爹!"李思汶急的声音都尖了。 李老爷尴尬万分,田太太这些话句句说在理上,昨晚上是自己考虑不周,柳氏一向身子弱…… "先回去陪你阿娘说说话,明天……明天再说……再说。"李老爷只好先退一步。 李思汶尖叫着踢了她爹一脚,冲田太太尖叫骂了句:"你个老不死的老虔婆!"怒气冲冲转身跑了。 李思清兄妹三人齐齐盯住李老爷,李老爷被他们三人盯的浑身不自在。 "你妹妹小,不懂事……"李老爷顾左右而和稀泥。 "是啊,小孩子懂什么,不过听大人常说,学了几句罢了。"田太太晒笑。 "柳氏学识渊博,博览群书,绝说不出这等污言秽语!"李老爷断然否认。 "那就是妹妹身边的丫头婆子混帐乱说,这是成心要教坏妹妹!这事断断不能容!"李思浅紧紧接了句,目光一一扫过桃花派的几个婆子。 王嬷嬷机灵灵打了个寒噤,腿肚发软,这是要有第二个沈婆子了么? 第23章下人也是人 "王嬷嬷,这事着落到你身上,午饭前查清楚到底是谁在二娘子面前说这样的污言秽语,若查不清楚……"田太太转眼看向李老爷:"就只好把翠梦阁里的下人全部换了,每人打二十板子卖了。" 李老爷紧紧抿着嘴,好一会儿才阴阴盯着王嬷嬷:"好好查清楚!" 王嬷嬷满嘴黄连汁,找谁当这个替死鬼呢? 李思汶趴在柳姨娘怀里哭的凝声噎气、肝肠寸断。 她们都去拜年了,去常山王府、去姚家、去靖海王府、去宋家,据说还要去秦王府…… 这么多热闹、这么多繁华,无数年少俊逸、身份高贵的少年郎…… 可她,只能凄灯冷火的呆在家里,她都不想活了! 柳姨娘心如刀绞。 自从进了京城,老爷待她们娘俩一天不如一天!是了,那个老虔婆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儿子中了举,一个进了太学,她没能给他生出儿子…… 柳姨娘牙关紧咬,不能再等,得动手了! "姨娘,老爷让查那污言秽语的事,您看?"李思汶哭了一个多时辰,王嬷嬷在门口立等了一个多时辰,午饭前她要回话,实在等不及,只好壮着胆子扬声问了句。 柳姨娘正想的出神,被王嬷嬷这一声问惊的一个机灵:"混帐东西!这点子小事还要扰我?养你们是做什么用的?你说说你们,一个个有什么用?猪狗不如的东西!那老不死的老虔婆一句话,你倒记得牢!瞎了眼烂了心,不知道谁是主子了?生就的下贱!" 王嬷嬷垂头领骂,低声下气的解释:"回姨娘,是老爷,太太的吩咐,老爷点了头,午饭前若不查出来,二娘子院里的丫头婆子就得全数发卖出去了。" 这一句'老不死的老虔婆'是姨娘对太太的称呼,老爷却让查出个别人,这事,就算被骂死,也得从姨娘这儿得个指示,她可不能胡乱冤枉人,这是伤阴德的事。 "从翠梦阁挑个最没用的。"柳姨娘泼口骂痛快了,发了句指示。 "把钱婆子打发了!"李思汶鼻重声哑:"没用的老东西!" "还是汶儿想的周到。"柳姨娘非常赞成。 钱婆子是李思汶的奶嬷嬷,上了年纪,这大半年一直病着,吃药看病没少花银子,正好趁机打发出去。 王嬷嬷心里一阵悲凉。自己也老了,得早点打点打点后路了。 直到傍晚,李老爷才带着两个儿子,意气风发的回到府里。 这一天拜年去了四家,常山王府和靖海王府就不说了,这样的人家,能递进张贴子就是天大的面子了,可他在常山王府领了常山王一揖之礼不说,靖海王府端木四爷竟然特特出来陪他喝了杯茶,这是多大的面子! 这也就罢了,虚名!都是虚名!李老爷捻着胡须得意。最最要紧的是,顶头上司宋侍郎留他吃了午饭!李老爷心情愉快的恨不能高歌一曲。 一进二门,钱婆子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扑在李老爷面前辩白求铙:"老爷,不是奴婢说的,奴婢从来不敢……求老爷明鉴,呜呜呜!求老爷!" 李老爷连眨了几下眼睛才想起来怎么回事,厌恶的退后半步,指着钱婆子和田太太道:"人交给你,随你处置。" "还是老爷处置吧,"田太太话接的极快,她当家理事几十年,若论这上头的精明,得甩李老爷几条街,哪肯接手做这个恶人!"到底是姨娘那边的人,还是老爷处置吧,要不,就让姨娘自己处置。" 李老爷正在兴头上,一个老旧的奴婢,在他眼里跟块破抹布差不多,随意的挥手道:"打二十板子,交给人牙子卖了。" "这么大年纪,又病着,哪受得住二十板子,别打了。"李思浅忍不住求了句请。 这个世间律法和世情都把奴仆最多当半人看待,多数是当成会说话的牲口,这一条,她无论如何没办法趋同,并视作理所当然。 李老爷哪在意这样的小事,挥挥手转身走了。 王嬷嬷瞧到机会,拼命给钱婆子使眼色,钱婆子会意,扑到李思浅面前磕头不已,哀哀哭求。 李思浅扭头看着王嬷嬷:"嬷嬷求我有什么用?她又不是我的奶嬷嬷,也不是晚睛轩的人,连阿娘都不管,哪有我说话的份儿?处不处置,怎么处置,阿娘已经说过了,这该你们姨娘自己处置。" 王嬷嬷一听就明白了,忙拉起钱婆子去求柳姨娘和李思汶。 李老爷已经进了桃花筑,柳姨娘哪会让这样的事扰了老爷,二门都没让钱婆子进,只发了一句话:"老爷发了话,断没有更改的理儿。" 李思汶正抱着她那份冲天的委屈难过无比,别说这样的小事,就是天塌地陷也没有她的委屈重要!只吼了一嗓子:"赶紧让她滚!" 钱婆子孤身一人,又病得重,出去就是个死字,绝望之下,破口大骂,从桃花筑一路骂到二门。直到被人牙子堵了嘴拖出去。 钱婆子不知死活,王嬷嬷更加伤感,桃花派的婆子丫头看在眼里,兔死狐悲,人人都有了点这样或那样的想法。 为了李思汶的前程,柳姨娘的病隔天就好了,跟在李老爷身后,万般委屈千般忍耐的给田太太请安,又道了一声谢,说自己好了,诸事无碍,万不能因为自己误了府里的大事。 这一场守岁不守岁的风波就这么过去了,柳姨娘失了一回脸面,这是最让她耿耿于怀的大事,至于钱婆子,一个只花钱不干活的老病婆子,趁机打发掉简直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初二日,不用李老爷寻借口,田太太压根没叫他,顾自带着两儿一女去给田老爷子拜年。 午饭后,田老爷子只留下李思浅说话。 李思浅先说了守岁的事:"……阿娘气坏了,倒不是规矩不规矩的事,就是这份心肠,太恶毒了。"李思浅忿忿,守冬守岁都是替父母祈寿祈福,她阿爹和柳姨娘这作派,不光不想祈寿祈祈福,只怕还巴不得咒一咒外翁呢! "你阿娘太刚直,她这辈子,吃亏就吃亏在太刚直。"田老爷子感慨里情绪太多,李思浅一时分辩不清,'嗯'了一声,托腮看着外翁。 第24章王爷哥哥 她头一回见外翁,外翁就是这幅模样了,整个人简直就是一只老旧的文玩核桃,透着股古朴而温润的味儿,什么时候都是这么一件略显肥大的棉布长衫。就是位种了一辈子地、连城都没进过的憨厚老农。 外翁的精气神全在一双眼睛里,闭上眼睛他就是块土坷垃,睁开眼,土坷垃就成了荆山玉。 "你们三个小时候,外翁最怕你们这性子随你们阿娘,傻呵呵什么都摆在明面上,外翁老啦,能护你阿娘一辈子,可护不了你们一辈子!好在祖宗保佑,你们三个,就你二哥有点傻,那也比你娘强多了。"外翁一提三个外孙,笑的眼睛陷在皱纹里几乎找不到了。 "外翁有什么打算?"外翁这些年怎么贴补那一家三口,李思浅知道的一清二楚,若是阿娘这么贴补,李思浅一点也不会多想,可外翁…… "外翁能有什么打算?有我家浅浅,外翁什么打算也没有!"田老爷子笑眯眯。 一句话说的李思浅翻了个白眼,这话说的,好象她怎么怎么样一样,她不过就是不愿意睁眼看着阿娘受欺负,偶尔替阿娘出口气什么的。 "外翁真准备搬到塘桥去住啊?"李思浅不打算再跟外翁探讨这个话题。 塘桥离京城五六十里,是离京城最近最大的码头,大宗交易的集散地。 "嗯,外翁要打点生意,住到塘桥便当。老黄留在京城。"外翁还是那么笑眯眯。 初六日,田太太将田老爷子送到塘桥,看着收拾停当才回来。 小高和李思明一对儿会玩爱热闹,一个是离开京城七八年,早忘了京城过年的热闹,一个是头一回在京城过年,从初一起,就玩的几乎不着家。 只可惜这是京城,李思浅也大了,年年的三人组,今年成了两人行。 李思浅不能到处玩,小高比李思浅还难过。 为了安慰可怜的浅妹子,小高眼睛所及之处,只要看到的东西不让人恶心,就统统买下,一趟接一趟流水般打发人送进李府,这些东西中,以花灯最多,也就一天功夫,晚睛轩就挂的满满当当了,李思浅收东西收的几乎抓狂,吩咐统统挂到外面去! 还没到初七日,在闻名天下的京都上元灯节正式开始前,偌大的李府,能挂不能挂的地方,到处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自家先过上灯节了。 柳姨娘和李思汶看着满府花灯,眼睛都红了,这些花灯,这份宠爱,该是她李思汶的! 这家里的好东西统统都应该是她李思汶的!从她一生下来,这就是李家的规矩! 那个蠢丫头,她算什么东西!她凭什么!?这都是她李思汶的!她要抢回来!统统抢回来! 上元灯节从初七开始一直延续到正月十九,这中间最热闹的正日子,是正月十五晚上,这一天,官家整晚都在宣德楼与民同乐,各家的彩棚也会使尽全身节数表演,好从官家那儿多挣几份赏赐,多几个露脸的机会。 十五那天,夕阳还一片亮丽灿烂,小高已经过来接李思浅了。 李思汶紧跟在李思浅身后,含羞带怯不停的瞟着小高王爷,一颗心跳的几乎按捺不住。 这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尊贵王爷,还这样英武威严、这样年少俊逸!他就站在自己身边!他肯定正看着自己!除了自己,他还能看谁呢? 只有这样的男子,才是自己的良配。 李思汶自觉小高紧盯着她不移眼,激动的头重脚轻,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踩。 小高这只天底下数一数二的贵人,向来目中无人,他只看到了他的浅妹子。 "浅妹子,昨天给你送的那盒羊脑签儿,你没吃吧?我跟你说,那东西刚出锅赶紧吃,好吃的不能再好吃了,可就是得现做现吃,放一会会!就腥的没法吃了,刚送出去我就发现了,照我的意思,干脆连人带那摊子送到你们府上,让那婆子给你现做现吃,你二哥废话多,说后头排了那么长的队,咱们把人家摊子截走不好。" 李思浅听的无语。小高呱呱只管说:"你二哥就是差劲,若论疼你,跟我比差远了!人再多怎么了?再多也没有我妹子吃不到羊脑签儿这事要紧!再说了,咱又不是不给钱!现拍十两银子给她……" "这种东西,除了现做现吃,还一样,就得在那个地方吃!比方说吧,把这羊脑签儿搬到御厨房,让你在御宴上吃,你觉得好吃吧?"李思浅打断了小高的唠叨。 "对呀!"小高一摸脑子,悟了!"还真是!御宴上还真有这道羊脑签儿,别提多难吃了!我还以为御厨手艺不行,你说的对,这吃东西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等会儿我带你去吃!我这就让人去排队!" "王爷哥哥,我也想吃。"李思汶总算挤进句话。 这一句'王爷哥哥'把李思浅噎得伸了伸脖子,她想到了那句'御弟哥哥'。 "嗯?"小高这才注意到旁边还跟了个人,点着李思汶问:"她是谁?" "我妹妹,小字思汶。" "噢!"小高拖长声音,就是他们那个庶妹,他听李思明提过一回。"想吃这个,你跟你姐姐说就行。" "王爷哥哥。"李思汶既搭上了话,自然要多说几句加深感情,这一声'王爷哥哥'学着她娘,叫的那叫一个温存消魂。 小高只觉得脖子后面的汗毛树起一片,指着李思汶,直截了当的和李思浅抱怨:"你妹妹怎么这么说话?怎么跟……"小高硬生生咽下了'女伎'两个字,只噎的脖子连伸了好几伸。 "你告诉她,正正经经的人家,没有这么说话的!她在家一直这么说话?要是这样,你告诉她,以后还是当个哑巴算了,还有,一会儿千万别说话!"小高这个人,对上瑞宁公主都是一句不合硬顶回去,何况李思汶,这一番话说的李思汶眼泪夺眶而出。 李思浅郁闷的简直不想活了。 这位怎么蠢到这份上了,勾搭人也得讲点技术不是,难道她娘就是这么教她的?难道她娘就是这么勾搭住她爹的?唉,这样的才女太可怕了,这样的阿爹……李思浅已经无话可说。 李思汶的眼泪刚出眶就赶紧眨回去了,她要的是讨好这位高王爷,不惜一切代价拿下他的心,虽说难堪,可也得到了重要信息不是,至少知道怎么跟这位高王爷说话了。 第25章上元情人节1 宣德楼下的灯棚最讲究身份地位。 楼下左手第一个灯棚,是官家嫡亲的侄子秦王家的,秦王家对面,是靖海王府的灯棚,紧挨着秦王府灯棚的,就是常山王府。 李思浅刚给宋太妃见了礼,还没落座,一个婆子上来笑禀:"太妃,大姑娘说,请大娘子过去一趟,大姑娘刚刚得了几枝新鲜样宫花,让大娘子过去挑两枝戴。" 婆子所说的'大姑娘',就是秦王妃高明蕊,也就是小高嫡亲的姐姐。 宋太妃生了一女一子,高明蕊大小高七岁,高家回寿春府老家前一年,高明蕊嫁进了秦王府,是以李思浅虽说听说过无数关于这位大姑娘的这事那事,却还一次没见过她。 宋太妃笑容里透着说不出的味道:"去吧去吧,她就是不放心宗哥儿。" 李思浅心里又是别扭又是窘迫。高王妃要见她,宋太妃却说她不放心小高,不放心小高当然得好好看看准弟媳了!唉,这话离红果果连半步都没有了,怎么就没人问问自己的意见呢! 李思汶羡慕的眼里冒火,可她总算学乖了,知道了非请不能去的硬道理。 小高心大的能横着装下两三个泰山,无知无觉、责无旁贷的跳起来,护送李思浅下了楼,又上了楼。 高王妃面相比实际年青,看着也就二十出头年纪,明艳端庄,拉着李思浅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仿佛松了口气般笑道:"和我想的一样,果然是个乖巧懂事的。" "她乖巧?"小高头伸过来,一声怪叫:"大姐,你这回可看走眼了!她不是乖巧,她是张牙舞爪!"小高五指岔开举到脸两边,龇牙瞪眼做怪相。 李思浅恨不能一脚踹飞小高,高王妃屏笑屏的表情古怪,到底没屏住,差点笑岔了气。 "唉哟!"高王妃揉着胸口:"那我就放心了,你这样的混帐脾气,还是张牙舞爪好。浅姐儿过来坐。" 高王妃拉着李思浅坐下,细细碎碎问着些平时看些什么书、针线上学得怎么样诸如此类的闲话。 小高在旁边坐的端直,看起来很有耐性,可这耐性也就是听了三五个问题,就一下子窜起来:"今天大十五的,净说这些,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春光?行了行了,等明儿浅妹子没事你也没事,你们再慢慢说这些废话,今天可不行,一会儿我得带浅妹子去看灯,还得去吃羊脑签子,实在没空,浅妹子,咱们走!" 李思浅被他一句'大好春光'说囧了,高王妃咯咯的笑,抬手拍了小高一巴掌:"你是袭了爵的人!怎么还这么一点稳重样子没有?今天人多,别光顾着自己玩,记着护好浅姐儿!" 小高一脸的这还用吩咐,拉着李思浅就走。 回到常山王府灯棚,宋家大娘子宋叶文已经到了,正神情谦和的陪李思汶说话。这位二娘子虽是庶出,也一样是她未来的小姑子,这会儿能交好自然是尽力交好。 李思汶面露飞扬,宋叶文是宋侍郎嫡亲闺女,宋侍郎是李思汶她爹的顶头上司,她爹对宋侍郎的敬仰她最知道,可这位宋大娘子对自己这态度,仿佛自己才是上司家姑娘! 进京小一个月,这是第二回,让她有了从前知县家千金的尊贵感觉。 可见只要没有那个老虔婆和她那个贱人女儿说坏话,这京城贵人跟从前那些县里的人一样,个个都喜欢她! "高家哥哥!"李思汶一边说话一边不停的斜着楼梯口,瞄见人影就跳起来扑上去。 宋叶文吓了一跳。 宋太妃眉头皱起又松开,掂起杯子淡定的喝茶,这样的事如今她不想管了,这是宗哥儿媳妇该管的事。 "姐姐。"冲到小高面前,李思汶总算想起来招呼了一声李思浅。 "表姐来了!"小高对李思汶点了下头,越过她和宋叶文说话:"一会儿咱们一起去看灯!" "姐姐,这是宋家大姐姐,宋家大姐姐对我可好了!"李思汶自信满满,恢复了从前的灵巧,一步挤到小高和宋叶文中间,亲热的挽住宋叶文,仰着一张娇俏的脸看着小高,却是和李思浅说话。 宋叶文又是惊叹又是笑,不动声色的抽出胳膊,和李思浅一前一后后撤落坐。 "高家哥哥,咱们……"李思汶压根没注意到宋叶文和李思浅的后撤,她眼里只有高王爷,可高王爷眼里没她,径直越过她坐到李思浅旁边。 "高家哥哥。"李思汶追上去,紧挨着她的高王爷坐下,正要接着'咱们',楼梯口脚步声响,一个衣着华贵的婆子跟着个小丫头进来。 "太妃,王爷,我们二娘子遣奴婢过来传话:二娘子请王爷过去我们灯棚看灯说话。" 李思浅一听就知道这是武宁侯府的婆子,婆子嘴里的二娘子是武宁侯府嫡长女、宋皇后嫡亲侄女儿、宋叶文的堂妹宋叶盈。 她听大长公主含含糊糊说过两回,宋皇后有意将这位二娘子说给小高,可大长公主看不上这位二娘子,说宗哥儿若是心眼少,那她就是缺心眼,宗哥儿心眼少自己知道,她缺心眼还自以为聪明绝顶。 "我有事,没空!"小高一口回绝。 李思汶松了口气,得意的看着婆子。宋叶文侧头看着李思汶,再看看李思浅,心里涌起股滑稽的感觉。这姐妹两个,这份天渊之别,真是龙生九子! 李思浅却看着宋太妃。宋太妃抿着茶,专心的看着外面的灯山。 婆子干站了一会儿,只好曲膝退下。 没多大会儿,楼梯一阵急促的咚咚声,一个十七八岁、姿容浓丽的小姑娘冲上了灯棚。这是宋叶盈。 宋叶盈身后紧跟着一只庞大的、裹着一身大红绸子的大ròu四喜丸子。 李思浅看呆了。 "那是长乡侯府上大娘子乔娇娇。"宋叶文俯耳介绍了一句。 李思浅更呆了,也就是说,这只大ròu丸子是刚死没几年的乔太后嫡亲的侄孙女了,乔太后的美貌有口皆碑,嫡亲侄孙女儿怎么长成这样?这不科学啊! "姑母!"宋叶盈叫了声宋太妃算是打了招呼就直奔小高:"表哥!我让人请你过去,你说你没空?"嗲味十足却盛气凌人。 第26章上元情人节2 "是啊!"小高愣呵呵点头:"是没空!" "表哥!"宋叶盈跺脚大发娇嗔:"你不用随侍官家,姑母又不要你陪,你怎么就没空了?是我叫你哎!你怎么就没空了?" "就是!"乔娇娇的声音和人一样粗壮,双手叉腰气势汹汹:"除了官家和太妃,你就得陪盈盈!" 李思浅又呆了,太直白了!这是正牌子未婚妻的作派! 李思汶看看高王爷,再看看宋叶盈,再看看高王爷,眼珠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你就得陪我去看灯!"宋叶盈发了命令,小高横着她,没等小高说话,李思汶窜出来:"高家哥哥,你刚才不是说要带我和姐姐去看灯?正好大家一起去。" "她是谁?"宋叶盈半分领情的意思也没有,指尖几乎点到李思汶鼻子上质问道。 "我姐姐是宋太妃的干女儿,我叫李思汶,姐姐叫我汶儿就是。"李思汶出奇的柔顺。 宋叶盈斜了李思汶半眼,上前拉着小高的衣袖摇来摇去:"陪我去看灯!快走嘛!" "浅妹子,要不咱们现在就去看灯?"小高对亲戚还是很讲几分情面的,站起来招呼李思浅。 李思浅摆手笑道:"我和文姐姐想去猜灯谜,让二哥陪我们就行,你们去吧。" 小高踌躇了,李思浅只好站起来,在宋叶盈的怒目中,示意小高弯腰低头,俯耳过去道:"大哥约了文姐姐在相国寺见面,说是猜灯谜玩儿,我只好陪着喽。" "那你在相国寺等我,我出去兜一圈,把她甩了就去找你们!"小高忙点头,以手掩嘴耳语了一句,直起上身,夸张的大声道:"让你二哥陪你去猜灯谜吧!咱们走了!" 宋叶盈心里那股正在往上升起嫉火被这一句'咱们走了'瞬间浇灭。喜气洋洋和宋太妃挥了挥:"姑母我们走了!" 宋叶盈牵着小高的袖子,如一只蝴蝶翩飞下楼。 李思汶冲李思浅甩了一句:"我跟高家哥哥看灯去了!"一个健步越过乔娇娇,紧紧跟在了高王爷身后。 乔娇娇身子太圆,反应慢,下楼梯又是只能看到肚子看不到台阶,等她挪到楼下,李思汶正紧挨着高王爷,一脸娇笑,拍手称赞宋叶盈说的太好了! 乔娇娇怒向胆边生,哪里来的野丫头!竟敢抢到她前面,竟敢抢她的风头,竟敢抢她的闺蜜……还有她闺蜜的表哥! "贱货!"乔娇娇一个箭步扑到李思汶面前,一巴掌扇的李思汶尖叫一声倒在高王爷身上,乔娇娇怒气更盛,一把揪住李思汶的领子,提在手里'啪啪啪'又是一串耳光。 小高眼睛都瞪圆了,他打人前好歹还找个借口,交待两句场面话,哪象这位,一句话没有,扑上来就打! 宋叶盈司空见惯了,眉头都没皱一下:"娇娇就这脾气,凤奴,拿五两银子赏她!表哥,我们走吧。"宋叶盈眼里,李思汶就跟个奴儿差不多。 "杭嬷嬷,让人送她回去。"小高一眼瞥见站在楼梯口的杭嬷嬷,只叫了一句,就被宋叶盈拖走了。 宋叶盈死揪着小高,小高用力甩着袖子,刚走了没几步,迎面撞见李思明,小高急忙猛用力甩开宋叶盈。 "二郎!浅妹子要和你……我大表姐去猜灯谜,你已经知道了吧?"小高冲李思明挤了几下眼,示意他已经知道了他大表姐和他大哥要约会的事。"我有点事,你先陪浅妹子和文表姐过去,还有,你二妹妹……这事一会儿再说,我让杭嬷嬷先送她回去了,一会儿再说!" 小高话没说完就被宋叶盈拖走了,李思明一双眉毛挑的老高,看着小高和死揪着小高袖子的宋叶盈,不停的错牙。 小混帐犊子,敢跟别的女人拉拉扯扯,不想活了!明儿非好好收拾他不可! "那个小郎君是谁?叫什么名字?"乔娇娇目光粘在李思明身上,看的半张着嘴流口水,直到看不见人了才合上嘴,一把揪住小高的小厮激动不已。 "那是工部员外郎李老爷家二爷,姓李,叫思明,字立德。"小厮一边答一边用力从乔娇娇手里扭出来。 李思明没上灯棚,在下面等了片刻功夫,李思浅和宋叶文就从楼上下来了。 一会儿要见未来的夫君李思清,虽说宋叶文根本没什么看灯的心思,可还是强压下那份紧张激动,陪头一回在京城过上元灯节的李思浅进了最热闹的御街。 李思明无聊的转着手里的折扇,悠悠哉哉的跟在两人后面,这灯会他从初七就开始逛,逛的都有点腻歪了。 李思浅三分心思看热闹,七分心思在宋叶文身上,见她脚步不紧不慢,神情淡然温和,心里禁不住犯起了嘀咕,一会儿就能见到大哥了,她怎么一点激动啊紧张啊的表现都没有?这不合常理啊,恋爱中的少男少女哪能这么沉着?难道……她不喜欢大哥? 阿娘最在意媳妇儿人品性情,其次是家风门第,可她最在意的,是哥哥和嫂子能不能两情相悦。 这个世间风俗并不苛刻,一般的人家,定亲前都会让小儿女见上几面,彼此点了头才肯定亲。 大哥对文姐姐的感情那可是老大一片!为了这趟见面,大哥年前就准备好礼物不说,下午还特意把她叫过来替他挑衣服!她长这么大,头一回见大哥挑衣服! 若是文姐姐对大哥其实没什么感情……那就太悲摧了。 "这闹蛾儿真别致。"李思浅心不在焉和宋叶文挑着闹蛾儿,突然惊喜的叫了一声:"大哥!" 宋叶文手里的闹蛾儿应声落地,紧张的浑身僵硬,红头涨脸晕头晕脑,不辨方向只管曲膝。 "噢!看错了。"李思浅紧盯着宋叶文,见她瞬间破功,窘成了一只煮熟的虾子,心花盛开,拖长声音笑眯眯又来了句。 宋叶文呆了呆,立刻反应过来,她被这未来的小姑子捉弄了! "你个促狭妮子!"宋叶文脸更红了,伸手去拍李思浅:"怪不得宗哥儿说你是个鬼灵精,等会儿让你大哥教训你。" "教训什么?"李思清温厚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宋叶文傻了。李思浅笑的前仰后合,风度全无。 第27章从前那只糯米团子 李思浅和二哥李思明并肩走在大哥和宋叶文后面,边看灯,边叽叽咕咕说闲话。 "……杭嬷嬷告诉我的。"李思浅将李思汶挨打的事说了。 李思明烦的不行:"没见过这么蠢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跟那只母大虫呛,她真是活腻歪了,这要是没人看着,那只母大虫能活活打死她!" "是啊,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咱们的妹妹,真有什么事还真得替她撑着,要丢脸丢的也是咱们大家的脸,唉!"李思浅很觉得头痛。 "照我说,这几巴掌打的好,让她知道知道厉害,没坏处!" "嗯。你见过那位乔大娘子没有?一只大ròu四喜丸子!"李思浅转了话题。 "看到过两回,"李思明笑:"她怎么吃的?胖成那样!" "听说乔太后好看极了,她俩,哪个不是乔家人哪?"李思浅压低了声音。 李思明笑出了声,弯腰俯耳:"太学有一套太后行乐图,顾大师的画,活灵活现,我告诉你,画上的乔太后和那只丸子,一看就是一家人。" "呃!"李思浅愕然了。 "怎么说呢?"李思明手指灵活的转动着手里的扇子:"就跟早先咱们庄子里那架葫芦一样,最好看的那个,让人受不释手,最难看的,看了都恶心,可不管好看还是难看,都是葫芦!丸子她爹也跟她长的一模一样,就是瘦点。" 李思浅眼睛眨个不停,俗话说三辈不离姥姥门,不知道官家长什么样,那位瑞宁公主倒没随乔太后她们家…… 两个人一路说一路笑,不知不觉到了相国寺外。 寺外空地上贴着灯谜的灯笼几乎望不到边,李思清和宋叶文肩并肩一个个看灯谜,李思浅和李思明都不擅这个,两人更喜欢旁边小摊上卖的各式各样的假面,一个接一个试的兴致勃勃。 不远处一排走马灯下,端木家二爷端木莲生和大皇子边说话边一个个翻看灯上悬的谜语。 "……常山王府确实比你们府上清静。" "嗯。"端木莲生眼角余光扫到个熟悉的影子,忙定睛细看,果然是花会那天那个刁钻的小丫头。 端木莲生放下灯谜,转身看着李思浅和紧挨着李思浅的李思明。 大皇子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李思浅:"咦!是那个小丫头,旁边的少年是谁?英气勃勃,长相气度都好……" "哼!这丫头这么小,你想哪儿去了?也许是……遇到了歹人!欺她年纪小,真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来人,去查!"小厮黑山应声短促,闪身而出。 "歹人?"大皇子有些愣神,看那两人神情熟捻亲近,再说,那少年怎么看也不象个歹人,可莲生一向眼力过人……到底哪儿不对?自己怎么没看出来? "你怎么看出来那是个歹人?"大皇子忍不住问道。 端木莲生脸一板:"还要怎么看?那丫头年纪太小!" 大皇子呆了,这是什么理由? 黑山办事速度惊人,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就回来禀报了:"回爷,是李大娘子第二个兄长李思明。" 大皇子举目望天。 端木莲生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目光定在李思浅胸前挂着的流苏璎珞上。 怪不得他看她眼熟!原来是她! "你认出来没有?"端木莲生突兀问了句。 "谁?"大皇子茫然了。 "那个小丫头,那年我跟你去南路军,在寿春府迎春驿碰到的那个小丫头!你看她挂的流苏璎珞,就是那挂。"端木莲生声调有些不稳。 "真是她?哪挂璎珞?我没看到。"大皇子看晚了,李思浅和二哥转个弯,看不见了。 "你怎么不早说!"大皇子遗憾的抱怨:"真是那个小丫头?你看清楚了?怪不得我一见她就觉得面善可喜。" 端木莲生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怔怔的看着李思浅消失的街角出神。 那年,他十三岁,大哥的病突然加重,时昏时醒,那天傍晚,大哥清醒了,却命令他立刻启程,追上大皇子,星夜兼程投奔做南路军主帅的舅舅。 大皇子带着他,一路狂奔到迎春驿才头一回住进驿站。 那天,他一个人蹲在迎春驿大门台阶上,夕阳西下,枯藤老树。 大哥生死不明,他心里塞满了恐惶担忧无助,更窝着无数困惑谜团,一连几天不分昼夜的奔波让他身体疲劳的几近虚脱,心与身都站到崩溃边缘,只觉得空茫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孤单空寂的生不如死。 他不知道她从哪儿冒出来的,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蹲在他面前的,他看到她时,这个漂亮的出奇的女娃娃就蹲在他面前,双手托腮,扑闪着浓密的睫毛,莹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女娃胸前戴着挂用各色宝石串成的璎珞,每一粒宝石下都缀着串同色流苏,宝石五颜六色流光溢彩,流苏五颜六色随风轻摇,这样一串夺目耀眼的璎珞戴在她胸前,没夺去她的光彩,反倒显的她娇憨可喜、生机勃勃。 女娃眼眸比宝石更亮,正在不停的惊叹:"大哥哥,你长的真好看!太好看了!太帅了!" 他不同自主露出笑容,这只粉嫩的糯米团子也就五六岁,见他笑了,居然'哇'的一声惊叹,半张着嘴,口水差点流下来。 他又气又笑,伸手捏着她的腮帮:"大哥哥又不能吃,你看你这口水!大哥哥不好看,你才好看!" "大哥哥声音也这么好听噢!"小糯米团子两眼放光:"完美啊!太完美了!大哥哥,让我抱抱你吧!就抱一下!太帅了!我喜欢!" 他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站起来,伸手抱起她,小糯米团子兴奋的大叫,用力搂着他的脖子,扑到他脸上连啃了好几口。 大皇子出来寻他,正看到这一幕。 "又一个帅哥!今天发了!"小糯米团子眼神迷迷看着大皇子,流着口水喃喃念叨。 他笑的抱不住糯米团子了。 小糯米团子站在他和大皇子面前,咬着手指流着口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满足的一声长叹,冲他摇着白胖的都是窝窝的手,一脸严肃:"大哥哥,你要好好长大,要按时吃饭好好锻炼,千万别吃成胖子!千万别长残了!唉,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你,就算那啥……能经常看看也好啊,大哥哥,一定要好好长大!一定啊!" 小糯米团子依依不舍的滚走了,他却呆怔怔出了神。 第28章各种味道的上元节 这么些年,他一直把那只糯米团子当成专程现身安慰他、点化他的精灵。 没想到他又见到了那只糯米团子。她长成了大姑娘,鲜活娇艳的出现在他面前,他只觉得心里一片混沌,理不清是失望,还是惊喜。 "那边,好象是林家大娘子。"大皇子轻轻捅了捅呆怔出神的端木莲生低声提醒。 端木莲生恍然惊醒,顺着大皇子的手指扫了眼,眉头皱起,转身就走。 "我看这位林大娘子对你也是一片真心,这姑娘识书达礼,生的又好,说是京城第一的才女、美女,一点不算夸张,家世又好,配得上你。"大皇子跟上端木莲生。 "才女!"端木莲生一声冷笑:"我大嫂当年就是京城第一才女,这样的才女……"端木莲花鄙夷的'哼'了一声:"再说,她姓林,我岂能娶一个姓林的女子为妻!等着……"端木莲生咽回了后面的话。 "你……唉,我劝过你多少回,你怎么还弯在这根牛角尖里出不来?这只是你的猜想,你大哥当年惊才绝艳,心机智计只在你之上,绝不在你之下,他怎么会……绝对不会,绝对不会!你猜忌的太过了!"大皇子劝的急切,倒象是要说服自己。 端木莲生深吸了口气,今天这是怎么了?他这心绪怎么这么不稳?竟差点脱口说出埋在心底最深处的话! "你说的是,是我莽撞了,一想到大哥,我心里就难受,那些话,就是随口说几句狠话出出气,当不得真,你放心。林家大娘子不是不好,是太好了,好到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咱们打了这么些年的仗,早就成了粗人了,哪里还会侍候这样仙子一般的人物?咱们不自在,更委屈了她,还是寻个踏实本份、粗粗笨笨、能过日子的才最好。" "这倒是,"大皇子不愿意多追究端木莲生这话到底是真是假:"只是你年纪也不小了,官家又发了话,这趟回来,一定要让你成了亲再回南路军,你一直这么拖着不把亲事定下来,万一哪天官家急了,随手指门亲事给你,你怎么办?" "嗯,我知道了。"端木莲生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敷衍了一句,转头看向两边的小摊,仿佛对小摊上成堆的面具突然有了兴致。 "爷。"黑山上前一步,低低提醒。 端木莲生顺着黑山的示意,一眼就看到了侧对着他们,正一张张试面具给哥哥看的李思浅。 "就是那串璎珞!"大皇子细细打量着李思浅脖子上挂的璎珞,惊讶而意外。 "这小丫头倒是越长越好看了。"大皇子看完璎珞又打量人。 端木莲生'嗯'了一声,出神的看着李思浅,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远处的李思浅和二哥挑好面具,一人一个戴上,说说笑笑走远了。 李思浅和二哥刚拐过街角,就看到了小高。 小高瞄见她和李思明,一张脸'啪'的开成了一朵大喇叭花,两步冲过来:"可算找到你们了!不是说猜灯谜?怎么猜到这儿来了?亏我聪明……" "你那个表妹呢?"李思明语气相当不善。 小高浑然无觉:"甩了!你说这女人要是都象浅妹子这样多好……" "你也知道浅妹子好!"李思明没好气的又打断了小高的话。 李思浅郁闷的看着怨妇一般的二哥。合着人人都知道了,怎么就没人问问她的意思呢? 小高的神经真不是一般的粗大:"我当然知道了!我妹子!那是天底下第一好!浅妹子,你这个面具太丑了!" 李思浅心情不好,懒得理他。 "你猜我刚才碰到谁了?"小高眉梢乱挑,一脸幸灾乐祸:"端木家那小子,被林家二娘子拽的死死的,你没看到他那张脸,就这样,这样!" 小高用力往下揪着脸皮:"那小子急的求我,说我要能帮他把林二娘子甩了,他连请我一个月的戏酒,谁不稀罕什么戏酒?我就是看他那张脸有意思!" "端木小四能笨成这样?想溜还不容易,尿遁粪遁、声东击西、明跑暗溜……这人这么多,要跑太容易了,连你都溜出来了,端木小四比你聪明多了,会跑不脱?"李思明顺嘴鄙夷了小高一把,他那口气还没出完。 端木家老四端木守志是他和小高进太学后新结交的玩伴,端木守志性子忠厚脾气好,两人和他关系很不错。 "他是聪明面孔笨肚肠!哎!浅妹子快看,端木小四!你看你看,快看他那张脸!"小高一眼瞄见了端木守志,急忙招呼李思浅和李思明看苦恼的端木小四。 端木守志也看到了小高和李思浅一行,一张脸腾的红成了红灯笼,那份慌乱尴尬,一边往旁边挪,一边用力甩着袖子。 可林家二娘子大概怕人多走丢了,袖子拽的紧,端木守志又不敢狠用力,甩来甩去,倒象两个人在嬉戏玩闹。 "你看清楚!人家俩这明明……那个!"有李思浅在,李思明没敢把'调情'两个字说出来:"还是想甩甩不脱?我就知道你小子笨!小四厉害!有本事!有手段!京城双姝啊!"李思明啧啧有声。 小高嘴撇成了个八字:"双姝有什么好?脾气大心眼小,聪明面孔笨肚肠,还自以为是!" 李思浅歪头看了他一眼,这必定是大长公主的话,小高要是能看到这些……那就不是小高了。 "好歹是名流!"李思明随口答了句,李思浅'噗'的笑出了声,她这个哥哥,阴损。 宋叶盈逛丢了表哥高王爷,哪还有看灯的心情,气鼓鼓往回走。 "咱们要是走了,高大哥到哪儿找咱们?"乔娇娇追上去拉住宋叶盈。 "我才不管他呢!"宋叶盈大发娇嗔:"没见过这么笨的!管他去哪儿找!" "今天是上元节。"乔娇娇咂巴着嘴,甚是遗憾。 这一句上元节差点把宋叶盈说哭了。 好不容易高家表哥回来了,好不容易盼来了上元灯节,好不容易能和高家表哥好好说说话了……居然走散了! "你跟高大哥今年肯定要下定成亲了,这是你当姑娘家最后一个上元节了!真可惜!我阿爹成亲后一趟也没陪我阿娘过过上元节。"乔娇娇是真心可惜,直接把宋叶盈说哭了。 "你烦不烦啦!谁今年要成亲了?你以为我是你啊,整天掂记着嫁人!"宋叶盈带着哭腔,走一步跺一脚。 "呵呵呵呵,"乔娇娇扭捏了:"我就是盼着嫁人。就想嫁李二郎那样的。" "你还真看中他了?"宋叶盈暂时忘了难过,瞪大眼睛精神了。 "是啊。"乔娇娇娇羞的扭了扭,这一扭,连宋叶盈也看不下眼了,拧着头推着她:"又没有外人,你好好说话!李家门第太低了!" "这有什么?到时候让娘娘给他个官,再让阿爹给他挑份好差使就行了。"乔娇娇豪迈的挥挥手,不以为然。 "那倒也是!"宋叶盈和乔娇娇外形天差地别,可脑回路完全一致:"我阿娘说过,低嫁有低嫁的好处,你嫁到他家,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谁敢惹你?" 乔娇娇笑的眼睛深深的陷进了ròu团团里。 第29章努力爬上c黄 李思汶顶着五根手指头印子回到李府,抱着柳姨娘哭了个上气不接下气。 可惜李老爷和同年赏灯吃花酒,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府,一进二门,乔嬷嬷先迎上去禀报了李思汶冲撞了乔太后嫡亲侄孙女、长乡侯掌珠乔娇娇的事。 李老爷吓出了一身冷汗,李思汶和柳姨娘的哭诉头一回,还没哭开头就被驳了。 柳姨娘恨怒交加,只气的手脚冰凉。 她不得不动手了!再不动手,这府里哪还有她和汶儿的活路? 从桃花筑到李思清的香樟院,要穿过整个李府。 转过弯就是香樟院,还有一二十步路,柳姨娘身边最得用的大丫头捧琴从婆子手里接过提盒,打发走婆子,提着提盒,袅袅婷婷进了香樟院。 "大爷,柳姨娘院里的大丫头捧琴,说是奉了老爷的吩咐,给大爷送宵夜来了。"小厮清露神情古怪的进来禀报。 李思清手里的笔顿住,挑眉愣了片刻,眼里慢慢弥出笑意:"送进来吧。" 捧琴将提盒递给清露,仔细理了一遍衣饰,再从清露手里接过提盒,学着柳姨娘的作派,妩媚娇羞的进了书房。 清露看的嘴巴半张直眼了,这捧琴把他当搁东西架子,这份目中无人不说,这样扭捏……他真是开了眼了! "大爷。"捧琴学着柳姨娘和李老爷说话的腔调,娇滴滴软绵绵:"大爷日夜苦读,实在是好辛苦噢,奴家领了老爷的吩咐,亲手做了这些汤羹点心,给大爷宵夜。" "嗯,放下吧。"李思清专心致志的写字。 "大爷学了一天了,还是歇一会儿吧,奴家这就侍候大爷用点汤水点心好不好?"捧琴又往前凑了半步,侧身探头,染的通红豆蔻、白嫩的手指点在李思清手边:"大爷的字写的真好看!" 李思清被捧琴身上扑鼻的浓香薰的连打了两个喷嚏。 "放下……放下吧!清露!"李思清看起来很慌乱,看了捧琴一眼,好象更慌乱更不自在了,趔趔趄趄站起来,拧着身子低着头,根本不敢看捧琴。 捧琴眼睛眨啊眨,目光闪闪,脸上的喜色浓的化不开,姨娘说过,他要是喜欢你,他就不敢看你! 捧琴胆子更大了,娇柔柔扭过去挨着李思清,冲他甩了一帕子嗲声连连:"大爷!清露粗手粗脚的哪会侍候?大爷还是得奴家来侍候才好呢。" "不用不用!"李思清慌乱不堪,一幅想躲又舍不得躲的架势:"烦请姑娘替我谢老爷关爱,清露!" 清露一个健步冲到捧琴身后,怒目捧琴,恨不能一巴掌把她打出去! 这个妖精,把他家大爷逼到这份上了! 不用李思清再多说,清露极不客气的伸手拦在捧琴面前,板着脸往外撵人:"捧琴姑娘赶紧回去复命吧,爷还有几十篇字要写呢。" 虽说捧琴压根没把个小厮放眼里,可清露横在面前,张着胳膊把她往外赶,她总不能和个小厮打起来吧。连叫了七八声'大爷',眼里的秋波一波波几乎把李思清淋成落汤鸡,可李思清身子拧的跟头一回见'老虎'的小和尚一般。 这才头一趟,自己也太心急了,捧琴还没退到门口就想通了,咯咯笑着,转过身,娇娇娆娆退到门口,扶着门框又是一个娇羞回首:"奴家明儿再来看大爷。" 清露一直把捧琴盯出院门,不等她走远,就一迭连声叫人关院门。 回到上房,清露看着已经安然坐着继续写字的李思清,一脸惊叹:"这是什么妖精?!" "一个蠢货罢了,哪够得上妖精两个字。"李思清答的淡然,写完一篇字,李思清斜瞄着提盒看了一会儿,突然吩咐道:"把老黄头养的那只猫抱过来,这汤不能浪费了。" "啊?喂猫?"清露只觉得脑子里有点乱。 捧琴一连送了三四天夜宵,一趟比一趟留的时间长,清露只觉得自己和老黄头那只大花猫一样,都快不行了,他是被妖精薰的,大花猫是撑的,昨天那半碗汤把它撑的直着嗓子嚎了半夜。 "大爷!"捧琴来了几趟,自觉已经摸清了她家大爷的性格脾气,她家大爷,比她家老爷又年青多了、英俊多了,脾气更是好的出奇,真是自己的大福气。 这么好的大爷,赶紧拿下才是正事! 捧琴心急胆大,对着李思清大发娇嗔:"这汤奴家看着熬了整整一下午,奴家一定要看着大爷喝了才走呢!" "清露!"李思清急忙叫清露。 捧琴觉得李思清对上她,好象除了叫叫清露,就没有别的法子了,躲吧他舍不得躲,看吧他又只敢偷偷看,重话更是舍不得说她半句。 "大爷!"捧琴自以为稳稳的拿捏住了李思清的心思,那声调就一路往柳姨娘和李老爷在c黄上时的动静奔过去了:"清露哪会侍候人,叫他做什么?爷,奴家侍候你。" "爷,炭工大常进来添炭了!"清露在外面大吼了一声。 "快进来!屋里冷得很。"李思清急急吩咐了一声,又期期艾艾的对捧琴低声道:"添炭脏,你先出去避一避。" "爷对奴家真好。"捧琴抛了一串媚眼,腰肢轻扭出了门。 "清露,带捧琴姑娘到厢房坐一会儿。"李思清突然从屋里吩咐了一句。 捧琴迈了一半的脚呆在半空,惊喜的双眼放光,添炭……到厢房等着……大爷真是体贴!这是怕她一会儿冷呢! 大常很快添好炭,李思清指着桌上的那碗汤笑道:"辛苦了,喝碗汤润润喉,我还有几句话问你。" "谢大爷。"大常抹了把脸,端起那碗汤一口就喝干了。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回大爷,就一个老娘。" …… 李思清问的都是些家长里短乱七八糟的废话,大常愣愣呵呵问一句答一句。 第30章三片逆鳞 坐没多大会儿,大常就开始不自在的扭来扭去:"这屋里热,太热,刚才炭加多了。" "很难受?你脸都红了,象是得了急病!"李思清口气极其肯定。不等大常说话,伸手按住他,先扬声吩咐了一连串:"快去请姚大夫!请太太过来!还有老爷!就说香樟院出事了!" "你且安心坐着,等大夫诊了脉再说。"李思清又转头安慰大常。 "谢大爷!大爷大恩大德……"大常热的发昏,话也说不成个了。只觉出这股子热极不一般,这股燥热是从心底喷出来的,在身上到处乱冲乱窜,浑身上下,该热不该热、该硬不该硬的地方,统统又热又硬,身为黄花大男人的大常,也觉得自己肯定得了急病,而且病的很厉害。 小棠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头扎进晚睛轩上房:"大娘子!快!香樟院出大事了!乔嬷嬷让我……赶紧……告诉你一声!" 李思浅呆了呆,站起来就往外冲,丹桂抓了件斗蓬,紧跑几步裹在李思浅身上,金橙顺手摸了只手炉,三人一齐往香樟院奔过去。 香樟院里已经挤满了人。 捧琴在厢房里急的团团转,她不知道出什么大事了,但直觉告诉她赶紧走才是上策。 可是,她走不了了!刚才一闹起来,她就想走,却被守在门口的小厮一把推回去,硬给拦住了,说太太吩咐了,这院里出事了,只许进不许出。 李思浅从后角门进了香樟院,熟门熟路,直奔上房旁边的茶水间。 茶水间里,李思明已经到了,正趴在帘子fèng上往屋里看热闹。见李思浅进来,忙往旁边挪了挪,让了块地方给李思浅。 屋子里或坐或站挤满了人,屋子正中的青砖地上,坐着炭工大常,脱的只剩一件汗搭子,红头涨脸,两只手在胸前胡乱挠来挠去,屁股在地上扭来扭去,明显有些神志不清,却看得出他难受极了。 姚大夫刚给大常诊好脉,皱着眉头问话:"象是中了……他吃过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没有?" "桃花筑的丫头捧琴说是奉了阿爹的吩咐,送了许多汤水点心过来,东西多,我也吃不了,看他辛苦,就赏他喝了碗汤。"李思清明显比平时哆嗦得多。 李思明捅了捅了李思浅,李思浅会意,二哥也觉出来了,大哥说话向来简洁,能一个字决不说俩字,从来没这么啰嗦过,这么特特说明……问题肯定在汤里! 清露不等吩咐,已经倒了半碗汤递给姚大夫。 姚大夫用手指沾了点汤,捻一捻细细闻了闻,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李老爷,呵呵干笑两声:"不是毒,不算大事,汤里放了些助兴的药,放的……有点多,量太足……太足,这不是病,不用治,医家也没法治,把他抬回去交给他媳妇吧,那才是药,饮食男女……那个,过一夜就好了,这药量足,量足!只怕得折腾一整宿。" "您闻真切了?"田太太'呼'一下窜起来,眼珠都红了,竟用这种下作法子来害她的儿子!这事她绝不能忍! "这药放的……这么足的量,这味儿浓的……小可虽不才,也不至于把这点东西都断错了。"姚大夫呵呵笑着答了句,同情的看着田太太。这汤这药,明显是算计她儿子的。 "多谢您了,老乔,封五两银子给姚大夫。"田太太果断的先打发走姚大夫。 看着姚大夫出了门,田太太猛转身死死盯着李老爷,只盯的李老爷浑身长了刺一般:"柳氏说大郎苦读辛苦,让人炖了些汤,大约人参放多了……" "哈!"田太太怒极反笑:"来人!把炖汤送汤的贱婢给我拖进来!" "阿娘只有三片逆鳞,她居然捅了最大的那片,唉!"李思浅和二哥叽咕了一句,心里默默为柳姨娘点上一排蜡烛,想想不够,又点了一排。 "竟敢算计大哥,这是找死啊!"李思明看看一脸茫然惶然垂手而立的大哥,再看看被拧着胳膊按在地上的捧琴,叹了口气。 人家都是拣软的捏,她倒好,专挑最硬的踩!他家大哥,那是能惹的?! 屋正中那么空,乔嬷嬷偏偏把捧琴按在了大常身边。 捧琴身上浓郁的香味、女人味一股脑冲进大常的鼻子里,挑的已经被药劲冲的浑身热血沸腾的大常顿时一阵接一阵的发抖,拼命扭着想从小厮手里扭出来,红着眼、龇牙裂嘴要往捧琴身上扑。 捧琴已经吓懵了,干哭哭不出声,一眼看到李思清,竟昏头涨脑猛扑过去,一把抱住了李思清的腿。 李思浅和李思明两个人一起呛着了。 不用乔嬷嬷使眼色,两个粗壮婆子一人一只胳膊揪回捧琴,重又按到大常身边,田太太目光如刀似冰,盯着捧琴却不说话。 乔嬷嬷一只眼瞄着田太太,一只眼还能给两个婆子便眼色,两个婆子瞄着乔嬷嬷的眼色,一会儿手紧一会儿手松,捧琴就离大常一会儿近一会儿远,大常那浓浊滚热的气息一股股喷到捧琴脸上,片刻功夫,捧琴就崩溃了。 "大爷!求大爷……求太太……太太饶了我!不是我!不是我!是姨娘!是姨娘让我来的!姨娘说大爷身边没人侍候,说只要我能讨了大爷的欢心,就把我送给大爷近身侍候,姨娘说只要我一怀上孩子,她就跟老爷说,立马抬我做姨娘……都是姨娘让我来的,我不来……我不敢不来,不是我,不怪我!" 田太太冷笑不已,李老爷一张脸别提多青白难堪了。 "这汤是谁炖的?" 捧琴一听到'汤'字,顿时魂飞魄散:"不是我不是我!是姨娘!是姨娘炖的!都是她!不是我!" "贱婢!混帐东西!竟敢……"李老爷猛的一拍桌子,不等他说完,田太太已经利落非常的截断了他的话:"老爷急什么?还没问清楚呢!" "捧琴,你只管好好答话,只要实话实说了,你放心,我必护你周全,必不会让你没个下场!"田太太的话斩钉截铁。 第31章太太真不是包子 这份直接干脆的保证,听的捧琴稍稍安静了些许,目光避开李老爷,冲田太太不停的磕头。 "我问你,汤里放了什么?" "回太太,奴婢不知道,是姨娘放的,姨娘说这药是好东西,姨娘说她常给老爷吃,姨娘说没事,说这是大补的药,男人吃了大补,只要奴婢给大爷吃了,大爷就再也离不开奴婢了,奴婢不知道!奴婢真不知道!求太太饶命!大爷饶命,捧琴做牛做马,衔环结糙……" 李思浅听的目瞪口呆,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这个捧琴,这也太……那个啥了! 李思明无语的两条眉毛耷拉成了个正八字,他更关心'常给老爷吃'这句,捅了捅李思浅:"哎!就阿爹这样,真象是吃了药中了蛊,这种蛊我听说过……" 李思明迎着李思浅横过来的目光,伸了伸脖子,把后面的话硬咽了回去,他忘了,这事不能跟她探讨,只能跟小高研究。 "你这贱人!竟敢污蔑姨娘!背主的贱人!"李老爷羞怒交加,跳起来对着捧琴连踢带打:"贱货!把她拉出去!打死!立刻打死!贱婢!" 不过这屋里都是太太的人,满屋子的人看着太太,干答应没人动。 "老爷急什么!"田太太冷笑不已:"清哥儿也就算了,在老爷心里值不得什么,可这药,要是哪个贱人真给老爷吃了,这就是天大的事!不能不查清楚。来人!" 田太太一声呵,下面齐声应诺。 田太太却又没了吩咐,只盯着李老爷眯眼笑道:"姨娘就是事主,老爷若信得过,这事儿我就一力担当,一查到底。老爷若信不过……"田太太拖长声音,李老爷紧张的盯着田太太,等她说这第二个方案。 "老爷若信不过,那就请京府衙门过来审理好了!" 田太太一句话把李老爷气的仰倒,这事请京府衙门来审,他这官还做不做了?! "你你你!你这是要看我的笑话?李家的脸面……" "呵呵呵!"田太太一脸讥讽,干笑几声:"原来老爷还知道脸面两个字!呵呵!老爷心里只有脸面和姨娘,可我,这辈子就守着这三个孩子,旁的我都能不计较,可若谁敢害我的孩子,我就跟他拼命!"田太太咬牙切齿,吓的李老爷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命都不要了,还要什么脸?来人,去报官!"田太太一声令,外面立即应诺。 "回来!这是家事!家家家事!你查!查!你是当家主母,你查!"李老爷急的都口吃了。 "请家法!去把那个贱人拿来!" "等等!"李老爷还是有几分急智的,急的站起来拦在了田太太面前:"这贱人满嘴喷粪!背主的贱人!不能光听那贱婢一面之词,背主之人岂可信?柳氏识书达礼,纵有……必定是贱人们在中间做的手脚,柳氏必定一时失察……" "一时失察?"田太太截过李老爷的话:"那好,她不察,我替她察!来人,给我搜桃花筑!里里外外,挖地三尺!给我搜干净!看看那贼窠子里到底还有多少毒药毒物!把桃花筑的婆子丫头统统拿到刑堂,一个个给我审!" 李老爷嘴唇动了动,却没敢再多话,田氏这个疯婆子正疯的厉害!只要柳氏没事,至于丫头婆子……丫头婆子而已,这一批没了,再换新的就是了。 李思浅兴奋的两眼放光,一把揪过金橙:"快快快!去跟乔嬷嬷说,别管是不是桃花筑的,该拿该撵的,统统拿下!一个别漏了!"金橙提着裙子跑的飞快。 李思明放下帘子,掸了掸衣襟:"阿娘要是打仗,也是把好手,攻其必救!有谋有勇,这就叫雷霆手段!这下好了,赫赫扬扬桃花派,从此就是江湖传说喽。" "嗯。"李思浅随口应了一声,继续盯着帘子fèng。 李思明愣了半愣就反应过来,急忙贴过去,对啊,阿娘还没发落那个捧琴呢。 "把这个贱人!拉出去!打死!"李老爷一腔怒火眼看要全部宣泄到捧琴头上,捧琴吓的面无人色。 "阿爹,这些小事您就别管了,刚门房递了信进来,说工部宋侍郎请工部同仁在樊楼吃酒联诗,问您可得空过去?"李思清恰当无比的给李老爷递了架梯子。 李老爷威严的重重咳了一声,抬脚就走。 "你也看到了,这府里你是留不得了。"田太太看着捧琴,声音淡却温和。 捧琴只顾磕头不已。 "这样吧,"田太太回头看了眼快晕过去的大常:"你和大常也算有缘份,大常为人本份,踏实能干,你就嫁给他吧。" 捧琴抖若筛糠,不愿答应,可又不敢不答应。 "别不识好歹!"旁边一个婆子开腔了:"丫头大了,哪个不得拉出去配小子!要不是太太恩典,就你这样的贱货,能配得上大常这么有出息的?" 捧琴吓的一头呛在地上,连连磕头,连连答应。她想起了打了板子被发卖出去的沈婆子和钱婆子,听说两个人出府后,都没能活几天。 "大常是个重情重义的,他这病,虽说由你手得,可如今也算由你得治,你也算偿了这债,往后好好和大常过日子,你不辜负他,他必不会辜负你。"李思清温言安慰。 捧琴喉咙里咯咯有声,拼命忍住几乎要冲喉而出的嚎啕,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可怜大常,老黄,这事交给你安排,赶紧让他们成亲吧。"田太太一边吩咐一边站起来。 黄婆子痛快的答应一声,让人架着大常,拖着捧琴,一脸八卦的走了。 李思浅拍拍手,满足的出了香樟院,走了没几步,突然停住,扭头看到金橙,俯耳过去,笑眯眯交待:"找个机会,把今天这事说给青莲听。" 青莲是宋叶文身边的大丫头。 金橙眨着眼:"又是我多嘴,又是大娘子不知道喽!" "嗯!那是,你家姑娘我从不八卦!"李思浅一脸正义严肃,金橙和丹桂对视一眼,齐齐冲李思浅翻了个白眼。 李府上下直忙了一夜,桃花筑的婆子丫头十不余一,这些丫头婆子你咬我、我攀你,把翠梦阁的丫头婆子也牵扯进去一大半。 柳姨娘哭天呛地,乔嬷嬷只装听不见,李思汶泼口痛骂,没骂两句,就被乔嬷嬷关进黑屋子败火,李思汶怕黑,吓的尖叫,出来就躲在自己屋里,任谁被抓,只一声不出。 李老爷是个聪明人,明白事情至此,他就算撕破脸,也不一定能拦下田太太的清理,想想柳氏的眼泪,又实在让人头痛,作为一个自认坦荡不问琐事的高雅仕宦,聪明的李老爷在工部同僚饮酒联诗结束后,又寻到相熟的伎家喝酒听曲,第二天一早,干脆让人回府取了官服,在伎家换上,直接去衙门了。 第二天,朝阳出来时,桃花筑已经旧院开始换新人。 柳姨娘病倒了,这回病的结结实实,如假包换。 李老爷这下更烦了,一连七八天,不是歇在外书房,就是寻相熟的伎家解闷,从进了京城,他的曼柔就一天比一天不懂事,净给他惹事生非让他心塞! 第32章嫡亲妹妹 进了二月,京城处处花吐香叶绽翠,一派春日景象。 林贵妃风华苑里的茶花开的正好。 常山王府的老祖宗福安大长公主斜靠在暖阁里,和林贵妃品茶赏花说话。 "阿爹来了!"正无聊的趴在一边一瓣瓣揪花叶的瑞宁公主先看到了缓步而来的官家,忙跳起来迎过去。 "姑母上了个纪,不必多礼。"官家面容和气,行动略显缓慢,牵着瑞宁公主的手,示意林贵妃扶福安大长公主坐下。 "老祖宗是长辈。"林贵妃态度亲呢:"您只管安稳坐着。" "大礼不可废。"福安大长公主哈哈笑应了,心里的警惕又浓了几分,单请她赏花,这又把官家叫来,她要干什么? "玉姐儿别跟你阿爹混闹。"林贵妃嗔怪起瑞宁公主。 瑞宁公主冲她抬下巴撒娇'哼'了一声,继续搂着官家的胳膊叽叽咕咕说个不停。 "您瞧瞧,她也老大不小了,眼看着该嫁人的年纪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天天跟她阿爹混闹,就这样子,您看看,谁家肯娶这么个长不大的小丫头?"林贵妃真真假假的和福安大长公主抱怨起来。 "娘娘可不能这么说,瑞宁公主天真烂漫,哪家能娶了她,那可是天大的福气。"福安大长公主奉承了一句。 "姑母说的是实话?可别哄我!"林贵妃嗔笑。 "姑母这把年纪,只说实话!" "那把玉姐儿给你们家宗哥儿好不好?"林贵妃紧盯了一句。 福安大长公主一个愣神,忙摆出一脸的又惊又喜又遗憾以至不敢置信:"宗哥儿那个混小子,他哪里配得上瑞宁?可不能这么委屈咱们玉姐儿!" "我就看着宗哥儿好!"林贵妃态度坚决、语气肯定。"官家,您就说句话吧,咱们家玉姐儿和他们宗哥儿,这一对儿好不好?" "一点儿也不好!"瑞宁公主急眼了,抢在她爹前头尖叫道。 "从寿春回来,宗哥儿是懂事多了。"夹在女儿和爱妃中间,官家只好含糊了一句。 福安大长公主惊出了一身白毛汗。 君王一言九鼎,真要是当场发话要定下亲事,这岂不是害惨了她家宗哥儿和她们常山王府! 她就知道单请她赏花指定没好事! "我这个老太婆年纪大了,在家里说不上几句话就得躺下歇着,贵妃这儿景好茶好人好,我坐了这么半天,竟没觉得!"说着没觉得,福安大长公主却连喘了好几口粗气。 "姑母累了就别强撑。"官家含笑薄责:"姑母是上了年纪的人,朕说过多少回,您最大的事,就是好好保养自己,做咱们黄家头一个百岁人瑞。" 出于一种说上来的原因,官家非常在意福安大长公主的寿数,仿佛大长公主能长寿,他也必定能长寿一般。 "官家说的是,老太婆托大了,那我就不多陪官家和贵妃说话了,也是累了。"福安大长公主顺势起身告辞。 福安大长公主回到常山王府,阴沉着脸进了上房。 "出什么事了?"宋太妃紧跟在后面,一进屋赶紧问道。 "宗哥儿跟浅姐儿的亲事,得赶紧定下来了。"大长公主在炕上坐了,一脸的疲倦烦恼。 宋太妃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浅姐儿今年才十五,宗哥儿又不宜早婚,不是说好了过几年再定?" "先把亲事定下,唉!"大长公主叹了口气,将林贵妃的意思说了。 宋太妃意外之极又无语之极:"瑞宁公主跟咱们宗哥儿?她这是怎么想的?他们俩个哪一回见面不呛起来?林贵妃这是怎么打算的?再说,谁不知瑞宁公主心心念念想着端木家老二,这真是……真是乱点鸳鸯谱!" "唉,端木家老二确实不是好姻缘,"大长公主没再往下说:"咱们不说他,赶紧跟宗哥儿说一声,明儿你就去趟李府,把亲事定下来吧,唉,这桩亲事挑到明处,就怕宗哥儿再有什么不是,浅姐儿反倒不好管了。" "我看倒未必,浅姐儿大气着呢。"宋太妃宽慰了一句,和大长公主细细商量起下定的事。 高王爷一进二门,就被杭嬷嬷撮进了正院上房。 "……你太婆和我商量,想把你和浅姐儿的亲事定下来。"宋太妃关切的问了一遍去了哪儿吃了什么,笑吟吟宣布了这个好消息,只等着看儿子惊喜交加的表情。 小高双目圆瞪嘴巴半张,呆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和谁?浅姐儿?那是我妹妹!" 大长公主和宋太妃一起笑了。 "这傻孩子,浅姐儿这个妹妹给你当媳妇儿不是正好?你记着,以后还跟从前一样,有什么事寻浅姐儿商量,若做了错事,浅姐儿教训你……" "这不行!"大长公主还没交待完,就被小高一蹦三尺高打断了:"那是我妹妹!哪能当媳妇?这这这……乱了套了!这是乱伦!乱伦!这不行!浅妹子是我妹妹!我妹妹啊!" "你这孩子,这是怎么了?浅姐儿姓李,你姓高……"宋太妃皱眉了。 "不行不行!这绝对是乱伦!她姓什么我不管,她就是我妹妹!我亲妹妹!嫡亲!"小高急眼了。 "你是怕娶了浅姐儿,以后被她管的束手束脚不痛快?"大长公主反应很快。 "不是!"小高急的抓耳挠腮、上窜下跳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她以后管我,一直管着我都行!她是我妹妹,管就管了,可她是我妹妹,我就她这一个妹妹,亲妹妹!哪有亲哥哥娶亲妹妹的?这……这……这不行!这乱了套了!这是乱伦!这不行!说什么都不行!" 大长公主看着急的满脸通红,跳着脚话也说不成句的小高,心里突的一沉。 她这个孙子是个实心眼的实诚孩子,小时候她看不上李家,怕孙子对浅姐儿生了情,就让宋太妃认浅姐儿做了干女儿,时时提醒孙子,浅姐儿就跟他亲妹妹一样,谁知道……如今自己看上了浅姐儿,这个傻孩子,却真把浅姐儿当亲妹妹看了! "你这个傻孩子!"大长公主想通了这个过节,哭笑不得:"你和浅姐儿虽有兄妹之情,可你们哪是什么兄妹?浅姐儿和明小子才是亲兄妹呢。" "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这事绝对不行!"小高语气断然坚决:"浅妹子就是我嫡亲的妹妹!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娶我嫡亲的妹妹!" 大长公主和宋太妃傻眼了。 第33章无妄之灾 小高回到自己院里,摸着一脑袋浆糊犯起了嘀咕。 这事浅妹子知不知道?那浅妹子……她什么意思?嗯,自己和浅妹子就是嫡亲的兄妹,浅妹子多聪明,这事她肯定知道!肯定明白! 可是,要是娶了浅妹子……小高呆站着,叉开双脚、抱拳胸前,闭上眼睛细想,没想多大会儿,小高猛的睁开眼睛,脸上的表情仿佛吞了无数只苍蝇,偏还全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 那把苍蝇卡了片刻,小高'呃'的一个长嗝,又一个长嗝,用力拍着胸口,接着拼命摇头,下回说什么也不能再想娶浅姐儿这事了,这太太太……这事没法忍! 唉,太婆那么聪明的人,她这是怎么想的?怎么想起来让他娶浅妹子?呃!这简直太滑稽了!太没法忍了! 可是,浅姐儿怎么想的?浅姐儿那么聪明,她肯定早就知道了,她怎么没跟自己说呢?这事,好象哪儿不对劲儿!可到底哪儿不对?嗯,还是明天问问浅姐儿吧。 正好,明天金明池演礼,见了浅姐儿,得当面跟她好好说说! 金明池紧挨着禁中,是一片极大的湖泊,每年二月,水军都在要金明池做花样军演,一来是汇报训练成绩,二来娱君娱民,是一年一度的大热闹事。 李思浅和二哥李思明都是头一次看金明池演礼,刚寻了处人少的地方挤到金明池边上,就看到湖中船上的小高冲两人挥手大叫。 船靠近,李思浅和二哥上了船,小高带着一脸不怎么正常的小意,对着李思浅嘿嘿陪笑道:"这边不限庶民,人太多,咱们去那边,到我们家楼上看。"小高的话突然顿了下,突兀的接了句:"浅妹子是我亲妹子,我家就是你家,不管啥时候都是。" 李思浅歪头看着表现奇怪的小高,小高浑身不自在的挠着头,看着李思明指了指船尾:"我跟浅妹子说几句,你去那儿!这事你不能听!" 李思明翻了个白眼,他还不愿意听呢! "浅妹子,是这么回事。"盯着李思明在船尾坐下,小高咳咳喀喀半天,才别别扭扭开了口:"就是那事,你早知道了吧?" "好多事,你说的是哪件?"李思浅心跳骤停又猛跳,看他这吞吞吐吐的样子,没别的事了。 "就是……就是……唉!那个,就是!太婆要我跟你成亲的事!"小高牙一咬豁出去了。 "呃!"李思浅头一晕眼发花:"啊?你答应了?" "这哪能答应?这没法答应!你是我妹妹!我亲妹妹啊!亲哥哥娶亲妹妹!这这这……这算什么事?!" 小高的话如甘霖兜头淋下,李思浅瞬间神思清慡容光焕发:"你就这么跟太婆说的?" "是啊!我跟你说,昨天吧,我想了半夜,我跟你说,我不是怕你管我,你怎么管我都行,你是我亲妹妹,这一条没啥说的!我的意思是,你虽然姓李我姓高,可我心里,你就是我亲妹妹,咱们这关系……它没法娶啊!你听明白了没有?" "嗯嗯嗯!我明白我明白,就是吧,咱俩吧,太熟了,没法下手!"李思浅连连点头。 "对对对!"小高一拍大腿,惊喜的眉毛乱飞:"就是这话!我跟你说,昨天夜里我还真想……咳,想了好几回,就象你说的,这没法下手!想都想不下去!浅妹子就是聪明!我就知道,我一说你就懂!"小高如释重负,浑身轻松,眉眼飞扬:"你说的太对了,就是太熟,下不了手!" "你太婆突然和你提定亲的事,肯定有原因,你没问问?" "啊?噢!太婆一说让我跟你……这个这个,我当时懵了,忘了问了。"小高眨巴着眼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不是忘了问,而是压根没想到这茬! 李思浅没理他,望着湖水想出了神。 定亲这事,肯定是要按长幼顺序来的,她家大哥二哥的亲事还没定,眼看又要春闱,大长公主却突然要把自己和小高的亲事定下来,这中间一定有不得不赶紧定下来的原因! 是谁?什么原因? 以大长公主的身份,能让她顾忌至此的,除了官家,还能有谁! 可官家是为了谁?官家还能为了谁,也只有瑞宁公主了! 李思浅抬手抚额,若真是这样,除了自己,大长公主还有没有第二个人选?要是没有怎么办?唉唉唉!这事怎么这么麻烦了呢?! 船离那片权贵楼群还有一射之地,李思浅看到姚章慧站在岸边冲她挥手。 上了岸,李思浅刚拉着姚章慧还没来得及说话,宋叶盈扬声叫着'表哥'奔过来,一身大红的乔娇娇脚步咚咚跟在后面。 "表哥!我有问着你的话!"宋叶盈愤然里掺着委屈,一派正房捉奸、兴师问罪的气势。 李思浅忙拉着姚章慧往旁边躲。 小高还在船上,看到她急忙收回脚,一边顺手拖回李思明,一边指挥船娘:"快走!快!去那边!" 船娘竹篙轻点,没等宋叶盈冲到岸边,船已经离岸两三丈远了。 宋叶盈又是委屈又是愤怒:"表哥!你没听到我叫你吗?我有问着你的话!" 李思浅想笑又不能笑,就是听到叫他,小高才要赶紧跑! 李思浅和姚章慧对视了一眼,两人往旁边躲了几步,准备悄悄闪开,这两只尊贵的二杆子货,躲的越远越好。 "你站住!"没等两人躲开,宋叶盈的怒火就移过来了。 "叫你呢!没听到啊!"乔娇娇双手叉腰,跟在后面一声吼。 "贱婢!你在表哥面前挑拨什么了?一定是你!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以为你巴结上姑母就能痴心妄想了?我告诉……"宋叶盈把听说小高要定亲、新娘子却不是她的那一大腔委屈愤怒全数转到了李思浅头上。 "二娘子酒多昏头了吧!"李思浅不客气的截断了宋叶盈的呵骂。 第34章一巴掌打出来的姻缘 "贱人!"宋叶盈见李思浅态度强硬居然还敢还嘴,暴跳如雷:"敢跟我顶嘴!你这个贱人!敢挑拨我跟我表哥!贱人!"宋叶盈骂人的本领一般,翻来覆去就是'贱人'和'贱婢'这两个词,可她那股子气势惊人,一边骂一边跳啊跳的欺近李思浅李思浅飞快的扫了眼周围,一只手推着姚章慧,另一手往后摸索着去摸刚才看好的那根石柱,一步步往后退。 "不要跟她废话!打她!"乔娇娇爱打人,最爱打美人,越是漂亮打的越兴奋,这会儿紧紧盯着李思浅,两眼放光挽袖就冲。 李思浅已经摸到了那根石柱,紧盯着冲她扑过来的大ròu圆子,只等着闪身一让…… "啪!"一声清脆之极的巴掌声响起,姚章慧一个健步上前,对着ròu圆子用尽全力挥了一巴掌。 这巴掌是从侧面打过去的,正巧带动了乔娇娇往前冲的那股大劲道,乔娇娇原地转了半圈,仰面摔了个四脚朝天。 宋叶盈目瞪口呆,见姚章慧拉着李思浅要跑,厉声尖叫:"打死她!打死人了!打死她!" "你这个疯子!滚!"谁也没留神小高什么时候冲过来的。 小高半边身子全是水,气的鼻子眼睛都移位了,伸手捏住宋叶盈一只胳膊,粗暴的将她甩到了跟在后面的婆子怀里。 "敢欺负我妹妹!我打……我……滚!"小高气的发昏,可还有理智,打女人太下三滥。这要是个男人,他非一脚踹死他再吊起来剥皮! "你没事吧?"李思明伸手拦在李思浅身后,吓的脸都白了。 "我没事,吓着慧姐姐了,伤着手没有?"李思浅答了二哥的话,忙上前拉起姚章慧的手细看。 "我……我……没事!"姚章慧身子抖个不停,脸色发白却神情兴奋,两只眼睛更是亮的出奇,这是她头一回打人,没想到打的这么精彩、这么利落!心里激动的几乎透不过气,至于哪儿痛哪儿不痛,她这会儿哪能觉得出来! 不远处常山王府楼上,宋太妃一口气松下来,跌坐回椅子上,气不打一处来:"这盈姐儿……这长房!这是哪家的规矩?一个姑娘家,跋扈成这样!这往后得招多大的祸事?!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 "这也没什么,咱们去寿春前,宗哥儿比她还跋扈。"大长公主对宋叶盈没兴趣,她正盯着姚章慧看:"你看看那丫头。" "是姚家的姑娘。"宋太妃一眼就认出来了:"也没枉浅姐儿真心待她,这一巴掌打得好!" "嗯,这丫头真是静若处子、动如脱兔,这一巴掌时机挑的恰恰好,眼光胆气都是上佳。"大长公主一边赞赏一边思量:"想必人也聪明,浅姐儿是个难得的聪明人,这姚家姐儿若是笨了,也跟她玩不到一块儿去……只怕人品也不差,人以群分,浅姐儿可是个挑剔的,人品性格儿但凡差一点点的,她都看不上眼……" 宋太妃看着自言自语越说越高兴的大长公主,呆了呆,急忙扭头往下细看那位姚家姐儿。 旁边靖海王府楼上,阔大的二楼只站了端木家老二端木莲生和大皇子。 "宋家也太张狂了。"大皇子叹了口气:"你大嫂这个堂妹有几分胆气,这一巴掌打的好,我看她也算有勇有谋,不见得护不住自己。" "勇气可嘉,心眼太少。"端木莲生的评价非常简洁。 大皇子一边笑一边摇头,端木莲生斜了他一眼,这位大爷,就是个勇气可嘉心眼少的。 "这一巴掌打下去,真要打起官司,乔家姑娘有三分不是,她倒有七分。" "这倒是。"大皇子愣了下苦笑道,再怎么着,是姚家姑娘先动的手。"先挨一巴掌再打回去是占了理,可这……这一巴掌不好挨!"就乔家姑娘那份量,这一巴掌下去绝对轻不了! 端木莲生似笑非笑的看了大皇子一眼,大皇子顿时气短:"难道还有别的法子?你说吧,怎么才算心眼不少?" "那妮子,看样子有几分小心眼。"端木莲生示意李思浅。 大皇子拧眉回想了一遍刚才李思浅的表现,就是个吓坏了的可怜丫头,他就看到了我见犹怜,没看到心眼。 "宋家和乔家姑娘要打人,她往后退前,先看了一遍周围。"端木莲生只好耐心给大皇子解释:"往后退时,一步步没有半分慌乱之意,极有章法,正好退到那根石柱前,抚柱而立。" 大皇子摊着手,表示自己没听明白。 端木莲生一脸无奈,只好再往白了说:"她一步步退到了金明池边上,乔家姑娘若扑上去打她,她只要往旁往后稍稍一闪,自己可抱柱站稳,那乔家姑娘必定一头扑进金明池!她打的是诱敌自踩陷阱的主意。要真能这样,既能让乔家姑娘吃了大亏,又能占了全理,再装作吓坏了,楚楚可怜哭上一场……"端木莲生拖长声音没再说下去。 大皇子呆了好半天才摇头道:"你想得太多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家,哪有这么多心眼?那妮子目光清澈,天真烂漫,绝不是这样的人!你当人人都象你这样,七窍玲珑心九曲十八弯!" "嗯,也许是我想多了。"沉默了好大一会儿,端木莲生才失望的低语了句,心情莫名其妙一阵低落。他说的对,他象她这么大时,也不一定有这么多心眼,他真是想多了。 闹了这么场事,李思浅和姚章慧哪还有心思看热闹,大长公主有了打算,也急着要赶紧回去。 小高和李思明居然让李思浅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受了惊吓,偏对方又是女人,没法冲上去一通暴打,这份懊恼就别提了,更没心思看热闹了,众人各怀心情打道回府。 第35章不哼不哈的彪悍 车子刚进常山王府,大长公主就急忙吩咐:"快去请田太太过府,让她赶紧来,我有急事寻她!" "快到这儿坐!"见田太太进来,正歪在炕上的大长公主坐起来,示意田太太坐到炕沿上。 "宗哥儿跟浅姐儿的事,我一想起来就难过!你说宗哥儿怎么就傻成这样?让他把浅姐儿当亲妹妹看,他就真把浅姐儿当嫡亲妹妹了!"大长公主唉声叹气里透着丝丝歉意。 "宗哥儿是个实诚孩子。"田太太看起来并不太在意这桩亲事没成。 "若是个田舍翁,实诚是福,可咱们这样的人家,实诚成这样,唉,想想我就愁的睡不着觉。" "还是实诚的好!"田太太重重强调:"实诚人有大福。" "托你吉言!我原本想着,有浅姐儿看着,他再怎么傻我都不怕,谁知道他竟牛心左性认定浅姐儿就是他嫡亲的妹妹!唉!"大长公主又是一阵抚掌叹息。 "这都是缘份,你得赶紧替宗哥儿再物色物色。" "可不是急的不行!我请你来,就是为了这事,你跟我说说姚家。" "姚家?"田太太呆了呆,话没出口先笑了:"老祖宗看中阿慧那丫头了?那是个好孩子!" "我就是看那孩子不错!"大长公主将刚才姚章慧掌扇乔娇娇那一幕细细说了一遍:"……是个有胆气的,我想着,浅姐儿能跟她要好这么些年,这孩子必定差不了,就是不知道家里怎么样。" "姚家人口简单,这些面上的事我就不说了,老祖宗都知道。"田太太直接说里子里的事:"我见识有限,老祖宗就当闲话听听,姚家一家六口,我就是不大瞧得上他们家老爷,慧儿她爹眼皮子浅,整天一门心思想着攀富结贵,用得着的下死力巴结,用不着的一眼不看,清哥儿说过他,说他不算很没本事,好歹也是清流出身,姚家门第儿又不差,若不是这样一门心思钻营惹人厌,德行有亏,也许早就做上去了。" 大长公主赞同的点头,田太太和李思清对姚章慧她爹的看法,和她不谋而合。 "慧儿她爹这上头是让人瞧不上,可他也有两件大好处,一是孝顺,是真孝顺,从不敢违了他娘的心意,他娘生一点小病,他都急的睡不着吃不下;二是小事上头不糊涂,私德极好,这么些年守着柳夫人,连个通房都没有,他们府里大小的事都是柳夫人打理。柳夫人这个人,是真正的识书达礼,有见识,为人极好,不瞒老祖宗说,除了您,我最佩服的就是她了。" 田太太对姚章慧阿娘评价极高,大长公主脸上露出笑容,有其母必有其女。 "慧姐儿一兄一弟,老大智哥儿跟清哥儿要好,今年也要下场考试,那孩子本份实在,没他爹那个毛病儿,清哥儿说他是守牧一府的良才。" 大长公主轻轻'嗯'了一声,这话她听明白了,清哥儿的意思,姚章智才具有限,也就是个知府的才能。这个无所谓,常山王府的门第儿足够高,高到已经不用考虑媳妇家是否有助力,何况,还有李家兄弟呢…… "老三聪哥儿和浅姐儿同年,比浅姐儿小了两个月,是个老实腼腆的好孩子,他们哥俩儿的学问文章,都是柳夫人教导出来的。老祖宗一定想不到,柳夫人书读得好,字写得好,她最擅长的,竟是制艺文章!据说当年她阿爹曾经扼腕叹息,说她若是个男儿,必定金榜题名,说不定能中个状元呢!" 大长公主听的津津有味:"柳夫人还有这本事?两个儿子都是她教导的?我就说,姚老爷学问文章一般得很,也没听说姚家请过什么名师,他家老大年纪轻轻就中了举,原来名师在这里!" "老祖宗以后就知道柳夫人的好处了,姚老爷最大的福气,就是娶了柳夫人!她家还有位老夫人,脾气硬规矩大,为人方正,自小读女训,柳夫人刚嫁进姚家头两年,天天跟着她立规矩,日子过得很苦,后来,她最小的闺女生孩子刚出满月,跟在婆婆身边立了一天规矩,听说是累着了,当天夜里大出血死了。" "这事我知道,"大长公主轻轻叹了口气:"是个可怜人,她生的孩子也没保住,听说鲍家老二给她守足了三年孝。" 妻孝只要守一年,鲍二守三年,这是给了姚家极大的脸面。 "听说鲍家老夫人……"田太太看着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点了点头:"早死了,我不喜欢她!她当年做媳妇时受气得很,没想到她当了婆婆,倒比她婆婆还可恶!我不跟她来往!" 田太太舒了口气:"老祖宗也知道,下人们舌头长。" 大长公主笑了,浅姐儿最会使用下人们的舌头! "那时候姚祭酒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姚老爷还没中进士,姚家也没跟靖海王府结亲,可鲍家正兴旺得很,老夫人听到信儿就病倒了,姚老爷……男人也不好出面。"田太太含糊了一句。 大长公主嘴角带出丝讥笑,姚老爷不是不好出面,他是一没胆子,二没本事。 "是柳夫人出的面,听说就写了一篇祭妹文,鲍家就服了软,鲍家老夫人到成老夫人c黄前磕了三个响头,鲍家老二守三年孝,成老夫人怒气平了些,这病才慢慢好了,从此就皈依了菩萨,待柳夫人跟亲生女儿一般。" 大长公主微微皱眉,一篇文章……是了,那年鲍家老太爷正一心要争礼部尚书的位子,这个时候,若是传出虐待儿媳至死的话……这篇祭妹文必定写的极好!柳夫人这份审时度势、四两拨千金的本事让人佩服。姚家大娘子那一巴掌很有其母风范。 "这柳夫人不哼不哈的,倒是个奇人。"大长公主忍不住赞叹。 "可不是!咱们私底下说句实在话,姚家的福份,一是娶了柳夫人,二么,就是他家这三个孩子都随柳夫人!要不,寻个机会,您见见柳夫人?" "我就是这意思,还有她们家那两位小郎君,都得见见。"大长公主对田太太介绍的柳夫人十分满意:"这事儿急得很,你得赶紧给我安排!" "是!那就明天!我这就去约柳夫人,明天就到相国寺吧,正好上几柱香,求菩萨保佑清哥儿和她们家智哥儿考试顺顺当当、平平安安。" "那成!就在观音殿吧,我让人先去打点,清清闲人。" 第36章小高和小姚 送走田太太,大长公主想了一会儿,叫进外管事郑大吩咐道:"去打听打听刑部右侍郎姚庆云家两个小郎君,越详细越好,要悄悄儿的。" 郑大答应一声,垂手告退。 隔天的相看,大长公主十二万分的满意。 她先看中了姚章慧,又从田太太处听到了那些话,接着对柳夫人简直比对姚章慧还满意。郑大打听回来的关于姚家两个小郎君大大小小十几件事也让她十分满意。 至于姚侍郎攀富结贵眼皮子浅这一条,大长公主倒不怎么太在意,一个侍郎而已,她想抬举他容易,想压住他更是易如反掌。 这门亲事,大长公主这一头,这这么拍了板。 李思浅从阿娘那儿听说大长公主看中了姚章慧,惊的呆了半天,跳起来叫道:"阿娘先别急!这事得问问阿慧!得看阿慧肯不肯!这事!"李思浅想着小高那份二货德行,他看中的、喜欢的人,怎么都好,待你那是一水儿的春天,若是他看不上或是不喜欢的人,那真是冬天般的冷酷,而且冷酷完了还得踩上一只脚转上几圈! 若是两人彼此看不对眼,那真是一场大悲剧! "我得问问阿慧,还得问问小高!"李思浅说的极其郑重。 田太太也知道小高那性子与众不同,点头赞成李思浅的话。 姚章慧比李思浅更惊愕,一口茶喷了李思浅一裙子:"你说谁?谁?谁家?" "先顺口气!别急,是常山王府,小高,你又不是不认识。"李思浅赶紧接过茶杯。 姚章慧却一把抢过杯子,仰头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茶,瞪着眼又呆了。 李思浅双手托腮凑到她面前:"喂!你不至于吧?好好想想,你们家跟高家虽说不怎么来往,可小高这个人你知根知底,咱们也算从小一起长大的,他那么个人,不用我介绍,你好好想想,觉得怎么样,要是不想嫁,我回去跟阿娘说,这事就不提了,要是觉得还行,我再去问小高。" 姚章慧双手用力揉着太阳穴。 李思浅停了一会儿,接着道:"我本来想先问小高再来问你,怕万一你觉得行,小高觉得不行,怪伤人的,可后来一想,小高那个脾气,要是我先问他,他说行,你说不行,他指定冲过来问你:凭什么他不行!他一向顾前不顾后,我是怕事闹开了,你那个阿爹要是知道,指定得逼着你嫁他!" "我知道我知道!"姚章慧还在一片混乱中:"我一直以为他要娶你……我是说,他对你那么好……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我跟小高都没这么想过,小高是打心眼里拿我当亲妹妹看,我也是拿他当我嫡亲的哥哥一样。"李思浅一字一句说的很慢。 "唉!"姚章慧长吐了口气,又吐了口气:"照理说,这门亲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他们府上人口简单,大长公主和太妃性子又好,高家门风又好,那么年青的铁帽子王爷,长的又好,我能嫁他,又是发妻,简直是前世修来的福份,可这事……" 姚章慧挠头:"我就怕……怕那个……" "怕你辖制不了他!"李思浅替她说了。 "不是我要辖制……不是我要管他,他那个人,你要是管不了他,他就能翻天,翻的把你踩成脚底泥,让你没日子过。"姚章慧发愁了,这门亲事好是好,就怕她没福消受。 "我知道你的意思!"李思浅拍拍手站起来:"那我去寻小高,看看他的意思,小高这个人你也知道,他要是觉得你好,肯接纳你,那就好办,他那心眼,满打满算也就三五个,你想辖制他简直易如反掌。行了,你等着听我回话吧。" 小高对着李思浅不停的、飞快的眨巴眼睛,直眨巴的李思浅心里发毛,怀疑自己是不是赶巧了,正赶上他眼睛生什么毛病了。 "喂!你没事吧?"李思浅忍不住伸手在小高面前挥了挥。 "那小妮子!"小高总算不眨巴眼了:"就是那个小妮子!就是那个……" "就是那个小妮子!"李思浅截断了小高的结巴乱语。 小高双手一齐挠头:"这个这个!行!就她了!"小高突然放下双手,干脆之极。 太干脆了,李思浅呆了。 李思浅和李思明一左一右趴在李思清那张巨大的书桌上,齐齐看着李思清。 李思清神定气闲的写完一篇字,放下笔,示意李思浅给他倒杯茶,端起起一口口抿喝了,放下杯子,这才开口:"很合适,门当户对,至于小高,让他俩见个面,你们细看看。" "好!"李思浅一口答应,大哥说合适,那她就放心了。至于小高这份心思到底怎么样,就他那样的,一见面就能看个底儿掉! 小高对着姚章慧,两人小眼对大眼。 李思浅和李思明趴在帘子后,紧张的大气不敢出。 姚章慧脸上的红云渐淡,一点点从极度的羞涩局促中挣出来,小高那张脸却越绷越紧,嘴唇越抿越薄,这说明他越来越紧张了。 "咳!"小高突然重重咳了一声,姚章慧吓了一跳,帘子后的李思浅和李思明也吓了一跳。 "我告诉你!"小高一拍桌子,开口了:"浅妹子是我亲妹子!以后!你一定要对她好!你要是敢对她不好!哼哼!我绝不饶你!"小高威武的点着姚章慧。 李思浅一头呛倒在地上,天哪!什么是一粉抵十黑,这就是啊!这哪是十黑,这是千黑万黑! 李思明同情的看着李思浅,伸手把她拉起来。 姚章慧瞪着小高,她对小高的认识还不足,这一番话,把她惊到了。 "我还告诉你!"小高被她看的底气飞快的往外漏,再拍桌子的气势明显不如刚才:"你以后得好好孝敬我阿娘!你以后……" 姚章慧突然'噗'的一声笑了。 小高傻了。 "你放心,我不会欺负你的。"姚慧章柔声细语说了句。 小高的脸腾的血红,一跳三尺高:"欺负我……就凭你?你!你你!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堂堂……我不和你计较……" 小高落荒而逃。 李思明一张脸说不清什么表情,好半天才吐出口气:"堂堂的爷们!一个王爷!太没出息了!我不认识他!丢人啊!太丢人了!" 第37章滴水不漏的大长公主 田太太隔天就登门姚家,下了车,拉着柳夫人的手先低低笑道:"有门好亲事!" 柳夫人惊讶的双眉高挑,田太太低如耳语说了大长公主想求亲姚章慧的事,柳夫人一时呆了。 醒过神,柳夫人左右看了看,低低道:"你今儿是来递话的,还是来说亲的?" "算是说亲吧。"田太太笑意浓浓。 柳夫人脸色却不怎么好看:"咱们姐妹这么些年,不说肝胆相照也差不多,这亲先不能说!常山府是门好亲,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亲!这不消说,可慧姐儿……慧姐儿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也知道她的脾气性格儿,常山王府好是好,可那位小王爷那性情!喜怒不定……得看慧姐儿的意思……门第再高再好,咱们也得看孩子的意思,不是光看门第儿害了孩子,你说是不是?" 说到这里触及自身,柳夫人眼泪下来了:"咱们都是所嫁……都是嫁了人的人,你也该知道,女孩儿家嫁人,就跟投胎一样,嫁了就嫁了,只能那样了,你还能怎么样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府上……这些年我支撑的多难……无论如何,我不能拿慧姐儿攀高门……我!" 柳夫人说不下去了。 "你也真是的!事一关到慧姐儿,你就开始犯糊涂!"田太太的话不客气却极亲呢:"你怎么不想想,慧姐儿和浅姐儿,这俩孩子心眼儿多多胆子多大!你就放心吧,慧姐儿是点了头的,宗哥儿更是点了头的!"田太太想想明哥儿描述的宗哥儿那份狼狈,忍不住笑起来。 柳夫人呆站了好一会儿,拭了眼泪笑道:"我真是糊涂了,这几个孩子也算是自小一处玩大的,小时候那么淘,瞒着咱们不知道淘了多少气,都是知根知底知道脾气的。两个孩子要是肯,这门亲事,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可不是。"田太太颇有几分羡慕的看着柳夫人,这门亲事由浅姐儿换了慧姐儿,她家阿浅原本是不用cao心的,如今得好好花功夫淘门好亲了,可到哪儿找哪儿都合适、四角俱全的好人家呢? 柳夫人去了疑虑,喜气渐渐盈满了脸,拉着田太太笑道:"走!我带你问问我们老祖宗的意思去。"田太太也忍不住笑容满面。 田太太进到上房,给成老夫人见了礼,寒喧了两句,就直入正题:"老祖宗,今儿我是来说媒的。常山王府老祖宗想和咱们府上结门亲。" 成老夫人顿时呆了。 和常山王府结亲?常山王府能结亲的,只有那位刚袭了爵位的常山王! 姚侍郎今天正好休沐在家,得了禀报,呆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回过味来,那一阵接一阵的狂喜无论如何按捺不住,竟站在屋里哈哈哈哈笑了好半天。 没几天就是二月初九,开龙门,李思清和姚章智进了考场。 当天午后,大长公主进宫寻官家rǔ母黄夫人说话,正巧,遇上了官家。 春闱前祭天拈签,直到关龙门开考,一切都顺顺当当,国家抡才大典这等大事,如此顺利,官家心情轻松而愉快。 "前天就想寻官家说几句话,可一想春闱在即,官家必定片刻不得闲,就没过来。"大长公主和官家说话,至少表面上家常而随意。 "姑母有什么事只管进宫寻朕,跟姑母说说话,朕反倒觉得轻松了。"官家亲自给大长公主端了杯茶。 "就是宗哥儿的亲事,我冷眼瞄了有一阵子了,看中了刑部姚侍郎家大娘子,那孩子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性子柔顺宽和,极能包容,极和善没脾气,正合适宗哥儿。"大长公主开门见山。 官家脸上的笑容微滞,似有似无的蹙了蹙眉头。 "唉,贵妃的意思,我懂。"大长公主仿佛没觉察到官家神情不对。"瑞宁那孩子,我自小看着她长大,我看她跟看宗哥儿一样,可她和宗哥儿,不合适!" 大长公主话说的推心置腹:"宗哥儿的脾气,官家最知道,又拧又倔,若论娇纵蛮横,这京城里数得着,从小就不知道什么叫怕,是个二五眼!瑞宁是个极懂事的,可她毕竟是官家和贵妃捧在手心里娇养大的,是朵娇花,断受不得半分委屈!这俩孩子,从小到大,碰到一起说不上三句话就得呛起来,一呛起来谁也不让谁,您说说,这么一对儿,真要是成了夫妻,能不呛起来?一旦呛起来,宗哥儿那样的,又是个大男人,甩手跑出去花天酒地找乐呵去了,瑞宁怎么办?我想想都心疼得难受!" 大长公主揉着胸口。 官家想起瑞宁的哭诉,她说她宁死也不嫁宗哥儿,唉,确实凑不成对! "姑母说的极是,这俩孩子确是一样的娇纵性子。" "唉,宗哥儿要是能娶瑞宁,我做梦都能笑醒。可我思来想去,越想越不敢,宗哥儿配不上瑞宁!瑞宁这样的好孩子,要寻个温润如玉、才华横溢的谦谦君子,这才配得上她,这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宗哥儿这样的,就得寻个性子宽和柔顺,包容大度能忍能让的媳妇儿,凡事让着他容着他,您说我说的是不是?" "姑母想的周到,确是如此。林氏跟朕说起时,朕也觉得不大妥当,只是没姑母想的这么透,林氏只想着把玉姐儿交到姑母手里她最放心,也是没想周全,这日子,还是得小两口投了脾气,才能和和美美。回头朕跟林氏说一声,姑母也替瑞宁多留心,若有合适的少年郎,记得跟朕说一声。" 大长公主笑应了,转了话题一句不再多说,又喝了半杯茶,就起身告退了。 隔天,田太太做了媒人,常山王府的定礼抬进了姚家。 这会儿,整个京城都伸长脖子盯着春闱,以至于京城数一数二的钻石王老五小高王爷的定亲大礼,竟没惊动太多人。 当然,该惊动的都惊动了。 第38章各怀心思 "……说是在寿春时就议定了,这就有意思了,既然早就议定了,怎么直到前儿定亲前,常山王府和姚家还全无往来?"大皇子一边笑一边摇头。 瑞木莲生想的出神,若是在寿春就议定了这门亲事,姚家还会把姚大娘子送到他们府上'陪伴'他大嫂?他大嫂还会那样直言不讳的要他娶姚大娘子? 一边是现成的铁帽子王、官家姑母,一边是他这个前程未定的王府次子,他再有军功,姚家也绝不会舍常山王府而取他! 这门亲事是极仓促定下的,急匆匆定下亲事,还要大力宣扬早就议定,是谁能把大长公主逼成这样? "必定是林贵妃提亲了,要把瑞宁嫁给高宗业。"瑞木莲生一句话把大皇子说愣了。 "瑞宁?她不是对你……" "瑞宁嫁给我有什么好处?"端木莲生清淡的语气里透着不带人味的冷酷:"有林王妃,靖海王府就算不是林党,也绝不会是太子党,我这个大将军身为端木家之一,就是想投身太子一派,太子那脾气,怎么能信得过我?端宁嫁给我,对二爷没什么好处。 可若她嫁进常山王府,那常山王府是太子党还是林党,可就说不准了,大长公主本来就谨守中庸,瑞宁进了常山王府,太子一系必定对常山王府心怀警惕,警惕一起,罅隙必生!罅隙一生,那就是太子一系在自毁城墙,这算盘打的真是精明!可惜,常山王府那位老祖宗比林贵妃精明多了,就这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定下了姚大娘子!" 大皇子呆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你想的……太多了,官家那么疼瑞宁,怎么会让人拿她做棋子!这不可能!" "这是一举两得,常山王府人口简单,高宗业性子直慡,这本来就是一门好亲。"端木莲生的话听着不错,可声调还是冷冷的不带人味。 "常山王定了亲,瑞宁对你又一向亲近,林贵妃说不定就点了头,官家真要是赐下了这门亲事,辞可是辞不掉的!" 端木莲生一声晒笑,懒洋洋道:"放心!我们府上那位,怎么肯让我娶了瑞宁?我若娶了瑞宁,这世子之位,她还有什么盼头?" 端木莲生说的是林王妃,大皇子蹙起眉:"这是官家和林贵妃做主的事,哪是她能管得着的?" "别小看了她。"端木莲生微眯眼睛,脸上没了笑容:"大哥当年就是小瞧了她……" 大皇子看着他,没再说话。 靖海王府另一处,正院上房,林王妃脸上一丝笑容不见,正和儿子,端木家三爷端木明节低低说话。 "……她还真当谁都想娶瑞宁呢,现在知道了吧,哼!就瑞宁那性子,要不是为了这世子,我能看中她?这样的媳妇娶回来,就是请了尊太岁回来!我一想到你跟她在一起要受的委屈,心里就难过的睡不着觉,谁知道!"林王妃气不打一处来。 从她头胎生了松哥儿开始,她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为松哥儿争下靖海王这顶铁帽子。 后来,老大短命死了,谁知道老二竟比老大还缠手,要不是实在是被老二逼极了,她断不会拿松哥儿的婚事当筹码。 只要能把瑞宁给松哥儿娶回来,这世子……自然有林贵妃替他出头。 谁知道她费尽心思,林贵妃竟视之不见,反倒要把瑞宁说给常山王! "娘娘想把瑞宁定给常山王,只怕还是为大局着想。"端木明节长相出众,心眼也出众。"娘娘这都是替二爷谋划呢,而且,就算把瑞宁嫁进咱们府里,嫁给二哥也比嫁给我有用。" 一句话说的林王妃几乎咬碎了牙:"断不能让老二娶到瑞宁!我得去趟宁海侯府!" "阿娘,"端木明节并不想娶瑞宁,他有自己的打算。"娘娘从大局着想,咱们也要从大局着想,这样才好顺势借势,二爷能承下大统,这才是林家和咱们最大的利益,儿子的婚事,阿娘也应该往大局上想一想,阿娘觉得王丞相府上三娘子怎么样?" "幼仪?"林王妃怔了下就抚掌而笑:"你这孩子,心眼就是好使!若能和王丞相结了亲,咱们还愁什么!幼仪长相好人聪明,性子又极好,你是先看中幼仪的吧?" 端木明节但笑不答。 林王妃又细细忖度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更浓,扬声命人净面更衣,她要去宁海侯府。 吩咐完又和儿子笑道:"你这眼力比阿娘强多了,我先去趟宁海侯府,无论如何,瑞宁不能嫁给老二,王三娘子的事,我先寻人好好打听打听。" 宁海侯府江老夫人正歪在炕上和媳妇曲夫人说话,江老夫人脸色阴郁,看样子心情不怎么好。 林王妃心下明了却只装不知道,"今天听说大长公主给高小王爷定了门亲,竟是姚家大娘子,老祖宗听说了没有?" "嗯。"江老夫人的脸色更阴沉了。 "姚家大娘子真真是好福气!"林王妃不看江老夫人脸色,只管自己一惊一喜说自己的:"老祖宗也知道,我们世子妃一心想把这位堂妹说给我们二爷,我眼瞧着姚大娘子那么好的姑娘……唉!我们大爷和二爷不是我生的,老祖宗也知道我的脾气,这种瓜前李下吃力不讨好的事,我才懒的多说,谁知道有福之人不用忙,姚大娘子竟被大长公主看中了!真真是好福气!" "不管论哪条,常山王都比不上你们二爷,这门亲事也不见得好哪儿去。"江老夫人语气不怎么好。 "二爷是外头光鲜,内里……"林王妃说脱了嘴般呆了呆,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嘴,略带几分尴尬低声笑道:"在老祖宗面前,我也不怕老祖宗多想,以为我这是抹黑他。我们这位二爷,我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就跟老祖宗说两件小事,老祖宗一听就知道了。" 第39章二甲第七 林王妃站起来侧身坐到炕沿上,压低声音道:"他刚回来没多长时间,有一次回来时酒多了,他大嫂就让姚大娘子送了碗醒酒汤给他,这碗汤就放在他c黄头,直放了四五天,长了这么长一层白毛……" "这丫头是怎么侍候的?"江老夫人奇怪了。 "老祖宗不知道,"林王妃叹了口气:"他那里,说是以军法治之,他那屋里,没他的吩咐,丫头们连根线都不敢挪动,年前,从小就侍候他的春俏,就因为擦桌子时挪了他的书,他当时就翻了脸,把春俏拉到院子里打了十棍子,打完又撵了出去,可怜春俏,侍候了他小十年,唉!" 江老夫人盯着林王妃,好半晌才呼了口气:"二郎这也太薄情了。" "可不是,他不是我生的,我也不好多说,唉,他在外头杀人如麻,只怕早就不拿人命当回事了,幸好官家发了话,他这亲事让他自己去挑,我可算省了心了,这几年,就为他这亲事,我都愁死了,老祖宗您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哪家女孩子不是娇花儿一般的养大,真要嫁给了他,让他这样军法一治,连命都得搭进去!" "还真是。"江老夫人缓缓点头:"那大娘子?" 江老夫人说的是林家大娘子,林王妃恼的咬牙:"这孩子读书读傻了!前儿我还和阿娘说她的事,阿娘说了,宁可掐死她,也不能看着她往火坑里跳,累得一家人跟着心碎!" "大姐儿还小,谁年青的时候没糊涂过几回,过一阵子就好了。"江老夫人面色缓和,劝了句。 林王妃见好就收,转话题说起了春闱的事。 送走林王妃,江老夫人看着曲夫人道:"娘娘虑事就是周到,你看看,他们二爷c黄头一碗汤的事,她都知道!这样的婆婆,就瑞宁那样的单纯孩子,被她坑死了还得说她好呢!偏她们二爷又真跟她说一样,是个冷酷薄情的,瑞宁要真嫁过去,就是死了,都不知道死在谁手里!" 曲夫人脸上的神情变化不定:"母亲,月儿?" "你劝劝她。"江老夫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答话:"守志是个好孩子,可惜心肠太软,遇事犹豫,没什么大出息,他又是最小的,劝她收收心吧。娘娘前儿提过一回,想让月儿跟韩大将军家结亲。" "韩家?"曲夫人声音微颤。 江老夫人冷冷盯了她一眼:"韩家怎么了?还能rǔ没了你闺女?娘娘只怕人家不肯呢!" "是!"曲夫人抖着声音半个字不敢多说。 韩家世代镇守北边,北边苦寒不说,韩家祖上是蛮人,听说他家男人个个吃过人…… 宋叶盈哭的天塌了一般,高家哥哥定亲了,新娘子不是她,她简直不想活了! 乔娇娇伸着腿坐在宋叶盈对面,被宋叶盈哭的一声接一声的叹气,换了她也得哭死。 盈盈和高家小王爷的亲事,不是早多少年前就定下的吗?怎么临到头上,这定亲的突然换了姚家?姚家那个什么章慧使了什么妖怪手段?竟然把盈盈的夫君撬走了!换了自己肯定不能忍,非得打到姚家,把那个妖女打成个烂猪头不可! 要是盈盈和她高家哥哥这门亲事早早就把婚书写好就好了……前车之啥啥,自己可不能犯盈盈这样的错! 乔娇娇连跳带滚站起来:"我得赶紧回去,让我爹赶紧到李家说亲!赶紧定亲!写好婚书我走了!" 乔娇娇以与其身材极不相符的敏捷夺门而出,宋叶盈忘了哭,呆愣愣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乔娇娇一阵风卷回长乡侯府,一头扎进她爹那间没书的书房,正巧,她爹长乡侯正在屋里。 "阿爹,你今天……就得……给我定亲……去!"乔娇娇揪着她爹,上气一接下气发命令。 "咱不是说好了,等李家大郎中了进士再说,咱不能说哪出是哪出!这都开考了,没几天了,乖,别急,啊!"乔侯爷只有一儿一女,一个心尖一个眼珠,一向疼的不知道怎么疼。 "不行!万一晚了就嫁不成了!盈盈就没嫁成!"乔娇娇急的跺脚。 长乡侯大包大揽:"傻闺女,李家哪能跟高家比?高家什么门第?李家什么门第?李家能跟咱们攀亲,那是他们家烧了八辈子高香!你放心,咱家只要透半句话过去,那李家就得高兴的满门晕过去!" "嗯,那倒是!"乔娇娇渐渐从宋叶盈的悲伤中脱出来,高抬下巴昂然得意。 连考了三天,把李思清考的胡子拉茬、一脸青灰。回到家倒头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放榜那天,一大早,田老爷子就坐到状元楼二楼,在正对着礼部放榜那面墙的窗户下,十两银子买了个座,吃了碗银丝面,又要了壶茶,耐心的等着大红榜单挂出来。 榜单一出来,田老爷子就坐不住了,熬了片刻,十两银子一个的座也不要了,站起来就下了楼。 刚到酒楼门口,胖团的黄大掌柜迎面冲过来:"老爷子,中了!中了!大爷中了!二甲第七!第七!"黄大掌柜手指捻成个七,兴奋的满脸红光。 田老爷子满脸的皱纹瞬间柔软成一朵盛开的菊花,慢慢背过手,后背挺的笔直,一般锐气冲的黄大掌柜不由自主退了半步,田老爷子眯眼盯着前面耸动的人头看了一会儿,后背一点点松软,又恢复了他那幅老农派头,一边往外走,一边笑眯眯吩咐黄大掌柜:"咱们回吧。" 李府门口的巷子里挤满的报喜的闲人,这份热闹就不用提了。 田太太对大儿子高中早有准备,一色都是齐全的,虽忙并不乱,听谈大回来禀报说姚家大爷中了二甲最末,忙又打发人往姚府道贺。 柳姨娘听了喜信,砸了一只杯子,踢翻了炕几,拿起小人拼命扎。 正月捧琴闹的那场风波把整个桃花筑的人都折进去了,如今在桃花筑侍候的,虽说都是新买进府,没有太太指派的人,可谁知道那个老虔婆在中间做了多少手脚,老爷现在也是今非昔比,对她大不如前,她不敢骂也不敢有大动静。 第40章那一家三口 李思汶一早就被郑桔约去樊楼吃茶。 这一阵子,李思汶和郑桔越来越要好,郑桔一天比一天发现李思汶钱多人傻,既然这样,这钱不拘过来给自己享用简直没有天理。 李思汶则发现郑桔不但最理解她,而且眼光极其独到,总能发现她身上那无数美好的闪光点。 两人各得其所,这关系一日千里,没几天就成了亲密无间的闺蜜。 "你大哥中了二甲第七名!"郑桔压根没听到李思汶的抱怨,她正聚精会神听外面的唱报。 "还真让他踩了狗屎运了!"李思汶忍不住啐了一口。 "你怎么这么傻!你大哥中举,对你只有好处,旁的不说,往后攀亲,你们府上一门两进士,谁家不得高看一眼?"郑桔眼珠骨碌碌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你大哥不小了吧?怎么没听你说过你大嫂定了哪家?" "哪有人跟他们结亲,跟他们的娘一样,都是没人要的货……" "真没定亲?不会是人家定好了,不让你知道吧?"郑桔两眼放光,几乎屏着气问道。 "肯定没有!我阿爹说没有!"李思汶不高兴的驳了一句。 郑桔心花怒放:"唉哟,那这下你大哥可就抢手了,年年榜下捉婿,不知道闹过多少笑话儿呢!我还没恭喜你呢!恭喜二娘子!贺喜二娘子!你如今不光是进士之女,还是进士之妹了!这一门两进士,满京城也没几家呢!二娘子真真好福气!唉哟哟,我也得沾沾二娘子的福份,二娘子就这只禁步赏给我吧,这样的难得的大福气,无论如何得让我沾沾光!" 李思汶被郑桔奉承的浑身舒泰,慡气非常的解下赤金禁步给了郑桔,又往前凑了凑,和郑桔咬着耳朵低低道:"我看你比亲姐姐还亲,我告诉你啊,我阿娘可不愿意大哥考中了,阿娘说,她只生了我一个,太太生了两个儿子,要是再中了举,那府里就没有我们娘俩的活路了!" "你真是个傻子。"郑桔爱不释手的抚摸着沉甸甸的赤金禁步,斜看着李思汶带笑道:"你虽是姨娘肚子里出来的,可你是堂堂正正的李府二娘子,正经的主子,姨娘是什么?妾通买卖,就是个奴儿,你和你们姨娘这身份天差地别,哪能论在一起说?太太再不喜欢你,她也不敢怎么着你,更不敢不给你活路,至于姨娘,"郑桔咯咯笑了几声:"一个姨娘罢了,什么活路不活路的,哪家夫人、太太把个姨娘放眼里?打发了这个,还有那个,谁有功夫理会这些个东西!" 李思汶听的一个劲儿的眨眼睛,把她和柳姨娘撕掳开分说,又是这样直白,她还真是头一回听到,呆了一会儿,就有些悟了:"你这话也有道理……" "什么叫也有道理!我说的都是正理!你一直跟着姨娘,没人教导你这些正理罢了,唉哟哟,你可别怪我多嘴,也就是你,换了别人,我向来是逢人只说三分话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这都是为了我好!明儿我请你去相国寺吃素斋……" 李思汶别了郑桔,兴冲冲进了桃花筑。 "阿娘!大哥考中了!"李思汶一进屋就跟阿娘报喜。 柳姨娘一口气冲上来,噎的胸口痛,委屈心酸各种气不打一处来:"人家考上是人家的事,跟你什么相干?你当你就能沾上光了?!" "怎么是人家的事了?他姓李,我也姓李,再怎么说那也是我大哥!大哥中了进士,那咱们府上就是一门两进士……"李思汶根本没注意到她阿娘的脸色,继续兴高彩烈。 "糊涂东西!你怎么不想想,那个老虔婆生了两个儿子,这又中了进士,往后这府里哪还有咱们娘俩的活路?" "阿娘你想哪儿去了!"李思汶只顾沉浸在郑桔那番话带给她的新鲜喜悦中:"太太哪会跟你计较,你一个小妾,没了你还有别人……" 柳姨娘气的浑身发抖,扬手给了李思汶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把李思汶打懵了,她长这么大,头一回……噢不,第二回了,可被自己爹娘打,这是头一回。 李思汶反应过来,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顿足尖叫:"你打我?你打我!你竟敢打我?你凭什么打我?你凭什么?我说错什么了?你竟然打我?你一个妾!一个奴儿,凭什么打我?我是主子你是奴!你竟敢打我?" 柳姨娘听的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只气的两眼冒金星。 王嬷嬷也听傻了,见柳姨娘气的浑身发颤,急忙上前把李思汶往后拉:"二娘子今天撞客了,怎么能跟姨娘说这样的话?那是你嫡亲的阿娘,我送你回去,好好醒醒神,等醒了再来给姨娘陪礼。" 王嬷嬷边劝边示意岫云,两人架起李思汶,连哄带劝拖了出去。 柳姨娘软倒在炕上,放声痛哭。 长乡侯乔侯爷拿到榜单细看了一遍,见李思清高居二甲第七,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备马,径直往工部寻李思明他爹李老爷去了。 李老爷正忙的出汗,兴奋的放光。 进京以来,头一回这么荣光,刹那间又有了知县任上众星捧月、唯我独尊的感觉,甚至比做知县时的感觉更好!因为围在他身边恭贺的,个个都是他从前的上官! 就连韩尚书也把他叫过来,客气热情的恭贺了一通,末了,还给了他一部善本书作贺礼,这是多大的脸面! 姚侍郎更是体贴,听到信儿,不等他说话,就给了他几天假! 李老爷飘飘然刚到工部衙门口,迎面正撞上刚刚下马的乔侯爷。 第41章父亲 "你就是新到任的工部员外郎李燕广?"乔侯爷拦在李老爷面前,尽量客气的先开口打招呼。 "正是下官!"李老爷自然识得大名鼎鼎的乔侯爷,急忙长揖见礼。 "听说你儿子这一科中了二甲第七名?恭喜恭喜!"乔侯爷细细打量了一遍李老爷,对李老爷玉树临风的外表甚是满意。乔家父女虽说自己长的不怎么样,可对别人的外表,还是有相当的要求的。 "谢侯爷垂爱!侥幸之福,侥幸得很!"李老爷躬着身子谄笑客气。 "你还有个二儿子叫李思明?"乔侯爷出了名的直桶桶,自以为已经委婉够了,可以直奔正题了。 "呃?是!"李老爷反应不慢,可还是愣了几个神才从大儿子高中这事转到二儿子身上。 "今年多大了?定了亲没有?" "今年……"李老爷眼睛眨的飞快,老二是哪一年生的?今年是十七还是十八?要不十九? "订亲倒没订定,这个……不知道侯爷问这个……有什么事?"李老爷心虚气短哈腰陪笑。 "大事倒没什么大事,"乔侯爷背着手,一脸的深沉:"你家二小子不错,嗯,很不错!本侯爷我很喜欢,嗯,非常喜欢!本侯爷有个闺女,就这一个闺女,跟你家二小子登对得很,嗯,非常登对,就是不知道你家小子跟我家娇娇这八字合不合,本侯爷特意过来问问,嗯,就是问问。" 李老爷惊的目瞪口呆,这简直是比大郎高中还要好的好事!居然、竟然就这么落到自家头上了?!这简直……这是真是假?莫不是自己高兴晕了,昏了头? "侯爷的意思?侯爷您是说?" "老子看上你家二小子了!要招他做女婿!老子就说这个!"乔侯爷最厌人家跟自己叽叽歪歪,因为这种叽歪他多数听不懂。 李老爷'咕咚'一声咽了一大口口水,喜的浑身发颤,拼命点头:"这是我李家之幸,李家之福!荣幸之至!求之不得!" "行了行了,赶紧把你家二小子八字写给侯爷我,这成不成还得看八字批得怎么样!" "是是是!"李老爷连声答应,握住乔侯爷小厮塞到手里的笔,这才醒过神来,老二这八字,他压根不记得啊! "侯爷,"李老爷拎着笔尴尬片刻,只好硬着头皮解释:"这八字,下官只记得七个字,还有一个字……侯爷见谅,下官在外辗转为官十几年,事务繁多,实在是事务繁多,记的有些个模糊,不敢乱写误了侯爷大事……" "爷的大事?就不是你的大事了?你就俩儿子,这八字还记不住?你也够混帐的!"见李老爷居然记不住自己未来女婿的生辰八字,乔侯爷不慡了,脸一沉话就不客气了,可人家记不住这八字,他发脾气也没用"是是是,是下官的不是,下官罪该万死!"李老爷连尴尬带胆怯,连连长揖不停陪罪。 "行了!赶紧回去给本侯爷我问清楚,好好问清楚!干脆写个糙贴子,一会儿赶紧让人送到我府上!嗯,送我府上!"乔侯爷吩咐完,腼着肚子转身上马走了。 李老爷呆站在衙门口,足足傻了半刻钟,总算理顺了今天的喜事,头一件,大儿子中了进士,第二件,二儿子要当乔侯爷家女婿了! 李老爷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酸溜溜难过,高兴的是以后靠着这两个儿子,自己在这京城也能算得上有头有脸了,酸溜溜难过的是,这俩儿子居然都是田氏生、田氏养的! 姚家也是一片喜庆。 喜庆过后,姚侍郎举着榜单,越看越不是味儿,越看越担心。 儿子考了个二甲末名!这个名次,若是殿试时稍有不慎,就得跟自己一样,落到三甲里去,进了三甲就是同进士,这同进士就是仕林科举官里的姨娘,日后做官,一个三品就算到顶了,什么封疆大吏、六部之首,以至入阁拜相,那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这同进士简直就是美味佳肴里落进了一只苍蝇,倒掉吧,可惜,不倒吧,心里总归横着份恶心! 自己恶心了一辈子,无论如何不能让儿子再恶心一辈子! "智哥儿的殿试,得好好打点打点!"姚侍郎拧眉发话了。 正围着姚章智说笑的众人停了说笑,齐齐看向姚侍郎。 "你赶紧去趟靖海王府,跟咱们姑奶奶说一声……不,你还是直接去寻林王妃,请林王妃出面,求一求林相,智哥儿殿试的时候,无论如何要高抬贵手,不能让智哥儿落进三甲!"姚侍郎指着夫人柳氏吩咐。 "你去趟……还是你去。"姚侍郎的手指从姚章慧移到姚章聪身上:"你赶紧去寻高王……宗哥儿,是宗哥儿!跟宗哥儿说,让他无论如何也得跟俞相打个招呼,嗯,要是能跟太子打个招呼那就更好了,说一声,一定不能让你大哥落进三甲!" 姚章智越听脸越苦,苦着张脸看着他爹,姚章慧无语的扭过头,姚章聪正好背对着姚侍郎,用折扇支着下巴,只看着他大哥和大姐等他俩说话。 "老爷担心的过了。"柳夫人先开了口。 "是啊,这殿试是官家亲自主持,咱们家这样到处打招呼,就怕弄巧成拙。"姚章慧接着道,自从定亲常山王府,她在阿爹面前的份量一举跃过兄长和弟弟,甚至有跃过她阿娘的趋势,不过现在大哥中了进士,在阿爹眼里,她和大哥谁更有份量,这事就说不准了。 "阿爹,"姚章智带笑开口:"刚才在路上,高大郎特特过来寻我说了句话,高大郎说,我这次虽考了末名,也不必太在意,吉人自有天相,万不可轻举妄动,招来祸殃。" "嗯?"姚侍郎眼睛睁大了:"这是高大郎的话,还是他们府上老祖宗的话?" "大郎说,老祖宗让他交待我。" "嗯!那就好!既是老祖宗说的,老祖宗必有安排,他们府上老祖宗,那可是真正的老祖宗!"姚侍郎长吁了口气。 姚章智和姚章慧对视了一眼,一齐无语挑眉,姚章聪用扇掩着嘴,瞄着他爹吃吃笑。 第42章拖 "若是你阿爹自己的事,他哪会如此?凡事一牵到孩子,做父母就容易乱了方寸。"柳夫人忙替丈夫开脱。 姚侍郎也发觉自己过于失态了,正尴尬,听夫人如此开脱,急忙接话道:"你阿娘说的对,就是这样,咳,可怜天下父母心!" "阿爹就是太疼大哥了,大哥一有什么事,阿爹指定乱了方寸!"姚章慧也接话替父亲圆场。 "岂只疼你大哥!那年你病了,烧的浑身滚烫,阿爹这样的圣人门徒,急的跪进了观音堂!阿爹不是一样疼你!"最近大喜的事一件接一件,姚侍郎心情愉快之极,难得放下架子,与儿女同乐。 "阿娘早就说过,能给阿爹阿娘当儿女,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份!"姚章慧很会顺杆子哄她爹开心:"说到观音堂,大哥下场前我和浅姐儿都许过愿的,明天一早我就和浅姐儿去大觉寺还愿去!" "还什么……去也行,聪哥儿,你明天陪你大姐走一趟。"姚侍郎犹豫了片刻,虽说答应了,却又指派了个小护卫。 姚章聪看着他爹没答话,他姐姐整天跑来跑去,什么时候用人陪过?再说姐姐又是和阿浅一起,自己去干什么?他不愿意看到阿浅那个小魔头! "你姐姐已经定了人家,怎么好一个姑娘家到处乱跑?你陪一趟!"姚侍郎加重语调、不容置辩的吩咐道。 姚章聪苦着张脸只好答应,姚章慧看着一脸好笑的姚章智叹了口气。 自从她定给了常山王府,她阿爹就紧张的不知道怎么紧张才好,连她出门订几件衣服、烧柱香都要掂量了再掂量,多数时候是掂量完了还不肯放行。因为她爹一会儿怕大长公主嫌她乱跑没有大家闺秀的教养,一会儿又觉得她乱跑小高王爷会不会想多了…… 唉! 姚章聪更烦恼,他最不愿意见李家那个小魔头,他打定主意,明天不管那个小魔头说什么,他只当没听见!看她能怎么着他! 李府还是一片喧嚣,李老爷一头扎进二门,竟连这份露脸光鲜也顾不上了,一路直奔上房。 "赶紧!把明哥儿八字写给我!不光写八字,赶紧起个糙贴子!快!"李老爷冲进上房,顾不上解释,兴奋的吩咐李思清。 "写糙贴子?你要跟谁家议亲?"田太太一下子窜起来了。 李思清紧紧盯着他爹,李思浅和李思明满脸紧张。 "长乡侯府!长乡府乔家!就刚刚,乔侯爷亲自过来寻我说的亲!快写份糙贴子给我!"李老爷腼腹得意。 田太太跌坐在椅子上,指着李老爷,气怒交加,嘴唇抖的说不出话。 李思浅眼前立刻浮现出那颗通红的大ròu四喜丸子,看着她爹,竟心情平静,她觉得自己已经出离了愤怒! 李思明不敢置信的瞪着他爹,双手握拳直握的骨节咯咯响。 李思清看向他爹的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悲伤,这个爹从来没当他们是他的孩子!从来没有!他不是他们的爹,他们不是他的孩子! "阿爹,还有件喜事。"李思清最先反应过来,脸上的笑容虽勉强,却还能看得出是笑容。"常山王府宋太妃作媒,想把她侄女儿,就是工部宋侍郎家大娘子许给孩子为妻,就等阿爹回来作主了。" "啊?谁家?宋侍郎?宋家?"李老爷觉得自己有些透不过气了,好事太多,幸福太多,他透不过气了。 "是啊,宋家大娘子人品性情如何且不说,宋侍郎如今是阿爹的上峰,若孩子能娶了他家姑娘,与阿爹的仕途大有裨益。"李思清已经抹掉了笑容里的勉强,脸上浓笑,眼底冷冽如寒潭。 "好好好!到底是清哥儿有孝心!知道替阿爹着想!这是门好亲!好亲!"李老爷哈哈大笑。 "阿爹,长幼有序,咱们府上如今不比从前,这规矩礼法上不好错了让人家笑话,您看,要不要把老二的亲事先缓一缓,等宋家这门亲事过完礼再说?"李思清说到了正题。 "嗯……"李老爷沉吟了,清哥儿说的不错,他们李家这一眨眼就奔着名门大家去了,这规矩礼法上……是不能错了。"那长乡侯那边?" 长乡侯脾气一向不好。 "阿爹备份厚礼,上门好好解释解释,咱们府上先和宋家定亲过礼,之后再议老二的亲事,这样才能不落人非议,再说,乔家必定也愿意咱们家和宋家先结了亲。"李思清话里有话。 李老爷一听就明白了,可不是,自己家老大中了进士,再和宋家结了亲,那就和常山王府,和宋皇后都成了亲家,身份大不相同,乔家姑娘嫁进来,才不至于过份委屈了。 "嗯,有道理!让人备份厚礼,我这就去趟长乡侯府!" 这份厚礼备的飞快,田太太特意点了谈大侍候李老爷去了长乡侯府。 "说什么也不能让明哥儿娶那个……泼妇!"田太太恨的眼泪长流。 "阿娘别生气,我们兄弟,还有浅姐儿,断不能让他得逞!"李思清一字一句。 "阿娘放心,二哥不会娶那只ròu圆子!二哥的亲事除了阿娘您,谁也别想cha手!咱们还收拾不了他?哼!"李思浅也忙宽慰阿娘,阿娘气性大,千万不能气伤了阿娘! "好。"田太太脸色灰白,想笑眼泪却落如滚珠。 "阿娘!"李思浅扑到阿娘怀里给她拭泪:"阿娘别哭,有大哥、有二哥,还有我,什么事也难不倒咱们娘四个!阿娘别哭了。" "好,好!阿娘不哭……不哭。"田太太咽下眼泪。她并不是觉得这件事无法解决而伤痛,她的绝望源于李燕广这个父亲全无半分父母心肠,他不配做父亲,可他,却是他们的父亲! "想办法把乔娇娇要嫁给二哥的事传给二娘子听,要快!"李思浅出了上房,想着心事,走走停停,突然吩咐丹桂道。 用大哥定亲的事拖不了几天,这几天里,他们得想方设法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让二哥从这场婚姻中脱身出来。 李思汶挨过乔娇娇的巴掌,这样一个煞神要嫁给她眼中的仇人,她要愿意,那简直是出鬼了! 她和她那个阿娘,很多时候可以左右阿爹的决定! 第43章闺蜜的作用 果然,李思汶话没听完就跳起来了,那个泼妇丑八怪要嫁给老二!那她岂不是要天天挨打?她还活不活了?! 李思汶一阵风冲进桃花筑。 李老爷这一趟长乡侯府之行果然顺顺当当,乔侯爷一听李家大郎要和宋侍郎家结亲,越想越觉得自己眼光独到,给女儿寻了户潜力之家,高兴之下,满口答应,规矩本来就是这样。 李老爷得意洋洋回到桃花筑,头一回觉得田氏也不是全无是处,至少给他生了两个好儿子,这两个儿子大大长了他的脸面。 "爷,听说长乡侯乔家要和咱们府上结亲?"柳姨娘十足小意的侍候李老爷换了衣服净了面,偎倚着他,柔柔媚媚的问道。 "嗯,老二那个不争气的混帐东西,没想到是个有福的,竟被乔侯爷看中了!"李老爷心满意足。 "乔家是太子党还是林党?听说林贵妃独宠专房数十年,官家最疼二皇子,最不喜太子,人家都说官家肯定会把皇位传给二皇子。"柳姨娘目光闪闪。 "无稽之谈!"李老爷断然呵斥:"乔侯爷是乔太后嫡亲的侄子,官家以孝治天下。太子也罢,二爷也罢,还能怎么着乔家?" "这样的事,史不绝书呢。"柳姨娘低低接了句。 李老爷恼怒的紧蹙眉,却没驳柳姨娘的话。 第二天一早,李思浅就坐车出门,会和了姚章慧出城去大觉寺。 姚章聪骑在马上,离姐姐车子足有七八步远,浑身竖毛、满眼警惕的盯着从自己车上下来,再上姚章慧车子的李思浅。 他回回见她回回吃亏。 可李思浅竟象没看到他一般,径直上了车,这让他轻松之余,又有几分诧异,好象有点不正常么。 车上,李思浅带着几分气急败坏,已经三言两语将乔侯爷要招她二哥做女婿的事说了。 姚章慧几乎不敢置信:"啊?乔娇娇看中你二哥?她那性子,你阿爹也太混……"姚章慧赶紧咽下那个'帐'字。 "简直不是人!"李思浅咬牙切齿:"大哥你知道的,难得生气,昨儿气的大半夜还在后园转圈,二哥说,他真敢替他定下这门亲,他非杀了他不可。" 姚章慧听的扬眉瞪眼,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连咳了好几声:"你别急,总归有办法。" "嗯,办法肯定有,这不是大事,就是……你说他怎么能这样!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爹!一丝人味儿没有!"李思浅非常生气,倒不是生气这门亲事,要破坏这桩婚事,她们兄妹三人还是有点办法的,她气的,是她爹丝毫没有父子血脉之情! 姚章慧忙伸手替她抚胸顺气。 这口气在心里憋了一夜半天,这会儿和姚章慧一通发泄,李思浅心情顿时慡快多了,摆着手道:"我没事!他不当我们是儿女,我们也不必拿他当爹,父慈子孝,先有了慈才能有孝呢!" 姚章慧见李思浅神情缓和,松了口气。 姚章慧和李思浅一路叽叽咕咕,很快就到了大觉寺,在门口下了车。 李思浅这才看到姚章聪:"是小聪啊,有一阵子没见你,你又漂亮了!咦,怎么穿这么深的颜色?这颜色你穿不好看,姐姐不是告诉过你,你就穿葱黄葱绿葱白最好看。" 姚章聪拧着脖子,默默念叨:"不理她不理她不理她不理她……" "乖小聪还是这么腼腆,聪聪啊,姐姐前儿得了本兰糙,兰谱上居然没有,你想不想……" "要!"姚章聪果断开口。 "咦?要?要什么?我又没说要给你,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只要有好吃的,让你学青蛙跳你也肯哦,这可不好……" 姚章聪懊悔的恨不能把自己的嘴fèng起来,说好了不开口……可怜小聪含泪落荒而逃。 姚章慧同情的看着一如既往一个回合就溃逃的弟弟。 头一回见阿浅,聪哥儿就被阿浅逗哭了,从那时一直到现在,小时候回回哭,后来大了,回回这样逃。 李思浅和姚章慧发泄了一大通,又欺负跑了姚章聪,心情大好。和姚章慧一起进了大觉寺,从前往后,一间间磕头上香。 上了香,两人从寺院后门出去,往观景亭赏景。 大觉寺后门出去,一边路通往一处接一处或大或小的院落,是供香客或居士可暂住亦可长住的客房,另一条路转个弯,是高高低低、大小不一的四五间亭子,亭子往前数尺就是百丈悬崖,这里就是有名的大觉寺观景台。 刚转过弯,两人就看到前面亭子里有人正舞成一团光影。 光影里杀气逼人,两人顿步看呆了。 那团光影越舞越快,枪影连成一团一片,处处是枪又看不到枪在哪里,杀气开始往四下里弥漫,侵人魂魄。 李思浅紧紧抓着姚章慧的手,被那股杀气冲的浑身战栗,可这没妨碍她一声接一声惊叹,真是太帅了! 姚章慧更是看呆了。 光团突然停了,端木二爷一身蓝衫,枪立身侧,气定神闲的扭头看向李思浅和姚章慧。 李思浅嘴巴半张,看傻了,这不动的时候比舞成光团还好看! 姚章慧手忙脚乱的曲膝行礼,一眼瞥见李思浅的傻相,心里咯噔一声,差点哀嚎出声,这死妮子,花痴病又犯了! 姚章慧这份福礼行到一半就不行了,一把揪住李思浅拖着转身就走,李思浅被她拖的'噔噔'退了两三步才反应过来,指着端木二爷正想说话,姚章慧一声低吼:"快走!闭嘴!别说话!" "好好好!"李思浅这会儿反应快了,她还以为姚章慧定了亲,再见端木二爷自然不好意思兼带着要避嫌,当然得快走了! 端木二爷头微侧,看着两人的仓惶,眉梢轻挑,眼里的笑意渐渐溢出,漫了满脸。 这小妮子,傻呵呵的样子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你你你!"上了车,姚章慧一指头接一指头点着李思浅,气急败坏:"都这么大了还没改?!" 李思浅也知道自己大意了,赶紧认错顺带拍马屁:"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多亏有姐姐,下回再不敢了!也是跟姐姐在一起,才敢不小心大意了,以后再不敢了,我一定改!" "你呀!"姚章慧狠点了李思浅一指头:"那是什么人!你也敢大意?" "哎!"李思浅赶紧转话题:"他居然真会功夫?他们端木家虽说也是军功起家,不是听说第一代靖海王是太祖的军师么?以智计得的军功么?原来他家功夫也这么厉害!刚才那股杀气,真吓人!你觉出来没有?" 第44章另一个闺蜜 "怎么没觉出来!我的腿一个劲儿的抖!"姚章慧的激动一点也不亚于李思浅。"端木家哪有什么功夫!你怎么忘了,二爷的阿娘是广川王府上的!广川王赵家的功夫多厉害呢!" "啊?赵家的功夫肯往外传?这功夫秘方什么的,不都是父传子、子传孙……"李思浅在想葵花宝典。 姚章慧无语的斜了李思浅一眼,根本没理会她这个白痴问题:"赵王妃嫁进靖海王府的时候,陪嫁的家人婆子就不说了,上百口子,除了这些,赵家还陪送了二十个护卫,据说个个本领高强、身经百战,听说啊,"姚章慧往李思浅身边凑了凑俯耳八卦:"赵王妃近身侍候的大丫头中,也有会功夫的。" 李思浅听的不停的眨眼睛,她隐隐约约听说赵王妃是受气瘐死的?这样的阵势,赵王妃还能受气死了,这简直匪夷所思! "他这功夫是赵家护卫教的?那他大哥呢?怎么没学功夫?"李思浅纳闷了。 "这个么……"姚章慧挑帘子左右看了看,李思浅急忙挑自己这边的帘子也往外看。 "他们大爷是早产,听说生下来时跟死了一样,不哭也没气,也不知道怎么救过来的,反正他们家银子成山能人成堆,大爷身体一直不好,我阿娘说,象大爷这样的,要是个笨人,只使力不用脑子,那么多好药喂下去,也能象常人一样活一辈子,可大爷太聪明了,唉!" 姚章慧长叹了口气,大爷一死,她堂姐就成了寡妇。 "听大姐姐说,大爷也会吐纳打坐。" 李思浅眉梢高挑,他这打坐吐纳,只怕跟修道一样的性质,都是为了活的长一点,可不是练功夫! "大姐姐说,大爷活着的时候,盯二爷练功盯的特别紧,每天寅末都起来问一句,二爷开始练功了没有?听说二爷一生下来就泡药汤什么的。" "咱们那天听到的……他们大爷真是被人……"李思浅贴到姚章慧耳边,边说边做了个手势。 "谁知道呢。"姚章慧皱了眉头:"这话除了咱们俩,哪敢跟别人说?大姐姐一提大爷,就说自己命苦,一提林王妃,就由衷的说林王妃怎么怎么好……" "怎么好?" "能怎么好!也就是年年年例她和莲姐儿都是上上份儿啦,她时常生病林王妃如何尽心延医问药啦,吃穿用度如何都是先尽着她和莲姐儿啦,就是这些。" "听你说她这样子,真有什么事,她肯定也是一无所知!"李思浅嘴角往下扯了扯。 "嗯,我也这么觉得,阿娘说她聪明面孔笨肚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好、什么是假好,不过,笨也有笨的好处,搁她那位置,要是个聪明伶俐什么都明白的,还不知道死活呢。"自从订了亲,姚章慧对她这位堂姐和端木家的大事小事,越来越一幅置身事外看戏的态度。 "那倒是!"李思浅点头赞同。 李思浅出门,李思汶跟在后面也出了府,她约了郑桔到越秀茶坊喝茶吃点心说话。 两句寒喧话还没说完,李思汶眼圈一红就开始诉苦:"姐姐,你不知道,我家里……我都不想活了!" "怎么了?"郑桔吓了一跳。 "你不知道,"李思汶掉着眼泪,先说了乔娇娇要嫁给她二哥的事,泪眼汪汪:"阿爹说给大哥定好了亲,就往乔家下聘礼!"李思汶想着上元节那天的漏风巴掌,委屈的说不下去了。 "你大哥要定亲?"郑桔的声音一下子高了一个八度,李家大郎中了进士,她昨天刚和阿娘说过,这两天正要寻人往李家递话,这大郎竟要定亲! "是啊。"郑桔的惊叫把李思汶的眼泪都叫回去了:"就是工部宋侍郎家大娘子,宋大姐姐对我可好了,你怎么了?" 郑桔脸色铁青。 "你没事吧?你怎么了?"李思汶有点害怕了。 "没,事。"郑桔深吸了口气:"我没事。" 郑桔端起杯子一口气喝了茶,又倒了一杯喝了,勉强冲李思汶挤出几分笑容:"没事,刚才突然一阵心痛,我自小身子弱。" "那姐姐可得小心些。"李思汶忙殷勤关切。 "没事!我没事!"郑桔正心如刀绞,她的亲事……她们府上的亲事有多难,她不愿正视却心知肚明,这京城但凡象样一点的人家,哪家肯跟她们府上结亲? 李家虽说门第太低,可他家一来豪富,二来人口简单,李大郎又生的那样一表人材,又是少年进士,她以为捷足先登、慧眼识珠,从此就能从家里那潭烂泥中脱身出来,以后过的就都是富贵清闲日子…… 宋侍郎府上,她们家怎么比得上? "姐姐,你帮我想想办法,说什么也不能让姓乔的泼妇嫁进我们家!"一眨眼,李思汶的心思又全数回到自己身上。 "那宋家的呢?你就愿意让她嫁给你大哥?"郑桔绝望中寻万一之望。 "是啊!宋大姐姐对我好的不得了!"李思汶一脸骄傲。 "她还没嫁进你们府上,当然对你好,可这好,到底是真好还是假好,可就难分了!"郑桔忿忿然心酸ròu酸浑身痛。 "我阿爹说,宋大姐姐和大哥是常山王府宋太妃做的媒人,再说,宋大姐姐的阿爹是我阿爹顶头上峰,就算宋大姐姐再不好,我阿爹也得结这门亲,不说这个,反正宋大姐姐对我很好,姐姐,好姐姐,你帮我想想办法,不能让乔泼妇嫁进我们家!"李思汶拉着郑桔的胳膊来回摇。 "我能有什么法子?你当我是谁啊!"郑桔心里还在翻腾难受,这口气自然也不好听,一脸厌烦的又拍又甩要把李思汶的手从她胳膊上拍开。 "这京城,有什么事能难得倒姐姐?姐姐就帮帮我吧,事成之后,我打幅最时新的红宝石头面谢姐姐!" 郑桔的手顿住了。 "坏人家婚姻这事……唉,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么法子呢!说实话,红宝石头面我还真不怎么稀罕,你们家根子浅底子薄,只怕也没什么好东西,"郑桔眼珠不停的转:"我先教导教导你,头面首饰,时新的是要几件,可象我们这样的人家,讲究的是东西古雅有年头,时新的东西,不瞒你说,我还真看不上。" 第45章姚世子妃 "古雅的东西我家也有!不知道姐姐喜欢什么样的?"李思汶急忙表白,以显示她家根子虽浅底子不薄。 "嗯,让我想想,"郑桔目光在李思汶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停在了李思汶腕上那只通体莹透的福禄寿三彩镯子上:"我是个挑剔的,只爱好些的玉件儿,妹妹这只镯子倒还好,勉强配得上我那枚戒指儿。" "姐姐要喜欢这个也容易!"李思汶只求乔娇娇别嫁进她们家天天打她,镯子不算什么,银子更不算什么,她家有的是,要多少有多少! "这只镯子姐姐先戴着玩儿,明儿我再寻几件更好的玉件儿给姐姐玩儿,姐姐一定要帮我想出办法,无论如何不能让乔泼妇嫁进我们家!"李思汶豪慡的脱镯子赠送。 郑桔大喜过望,这只福禄寿三彩镯一看就不是凡品,这一只镯子就得上千两银子,何况明儿还有更好的玉件儿!不管了,先答应了再说,东西先到手再说别的! "你放心,这京城,咱们姐妹想做什么事还不容易!"郑桔戴上镯子,满口答应。 听到姚章慧定亲的信儿,姚世子妃的病当天就重了好几分,接连让人传了好几次话,让姚章慧过府陪她说说话,姚章慧实在不愿意见她和她的眼泪,可又不能不见,躲无可躲,死拽上李思浅,两人一起进了姚世子妃那间以清雅著称的院子。 上房里还有别人:端木二爷。 李思浅面上羞怯柔顺,心里却连翻了好几个白眼,当初不知道是谁掌眼挑中的这位世子妃,她这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姚章慧已经定亲了,定给了常山王,应你的召唤过来看你,你却把人家定亲前的绯闻定亲对象摆出来,这算什么事? "正巧二郎过来看我,都不是外人。"姚世子妃柔柔的解释了一句。 李思浅微微垂首站在姚章慧侧后半步,无语的连叹气都不想叹了,她们跟端木二爷,真是外的不能再外了。 你家二郎碰巧来了,你大可让我们在厢房等一等!唉,亏得这一趟是自己陪阿慧来的,不然传出什么闲话,老祖宗再大度,心里也会有阴影,至少会觉得阿慧不够聪明想的太少…… 李思浅正想的热闹,外面又有脚步声,端木家老四端木守志手里提着只青竹小篮,掀帘进来,先将手里的竹篮递给丫头,冲姚世子妃长揖先笑道:"今天去城外,正好有新鲜的鸡头米,想着大嫂爱吃这个,特意带了些给大嫂送过来。" "劳你费心了。"姚世子妃看起来很意外,示意丫头拿篮子过来看了看,"鸡头米要过一阵子才最好,这会儿怕是过嫩了。" 端木守志脸上的笑容微滞,端木莲生看着他冷声问道:"太学一没放假,二不是休沐日,你怎么竟去了城外?" 端木莲生这一问,倒解了端木守志的尴尬,端木守志忙躬身答道:"是先生带着去的,出一趟城,一人要交一篇文章十首长短句。" "嗯。"端木莲生脸上的表情一丝儿没变,语气却明显缓和:"好好读书!我那儿有几方好砚,一会儿让人给你送去。" "谢二哥,那我……我回去写文章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得回去做作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听起来端木守志很有几分不情愿。 端木守志出了院门,一路走一路回头,转了个弯,干脆找个隐蔽的高地儿站住,眼巴巴望着院子方向,他听说她来了,赶紧寻了篮子鸡头米赶过来,谁知道二哥也在!二哥怎么也在? 唉!二哥身上煞气太重,他刚才连往她那边多看一眼都没敢!他不敢想别的,就是想多看几眼。 且等等,说不定就能等到了,就算不能说几句话,看看也行。 端木守志走了,端木莲生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姚世子妃在和他长篇大论的说家常,基本上都是在夸林王妃的好:"……前儿玉姐儿也就随口说了一句,想吃韭菜蒌子,王妃真就打发人买了半斤韭菜回来,听说足足花了二千钱,蒸了两三只韭菜蒌子全给玉姐儿送来了。" 李思浅想皱眉,皱到一半赶紧舒开,这是人家的家事,怎么惯孩子怎么捧杀,关自己屁事啊! 端木莲生面沉如水:"这不是真对她好!若这样娇生惯养长大……" 端木莲生话没说完,姚世子妃已经泪水涟涟:"你大哥就留了这么一点骨血,她生下来又弱,难得有想吃的东西,谁能忍心委屈她?再说也就是想吃几根韭菜,难不成咱们府上还吃不起?我一个未亡人,就看着她活了,我怎么舍得委屈了她?" 李思浅听的无语加叹气,再一次感慨,当初是谁选的这位姚世子妃?这么位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的第一才女,娶回来就是个祸害啊! "阿娘。"一声怯怯的童音从李思浅背后传来,李思浅急忙转头,帘后,一个精致细弱的小姑娘怯生生探出头。 这一定就是那位玉姐儿,李思浅知道她今年九岁了,可看她这模样,也就六七岁,那张脸一看就是端木家的人,只是处处都细小精致的多得多。 "玉儿醒了,到阿娘这儿来。"姚世子妃招手叫玉姐儿。 玉姐儿却惧意十足的看着坐在姚世子妃下首的端木莲生,不敢过去。 姚章慧忙站起来将玉姐儿抱到姚世子妃面前,姚世子妃伸着手,玉姐儿却紧紧贴在姚章慧身上,头埋在姚章慧怀里,不时惧怕的溜一眼端木莲生,根本不愿意往姚世子妃怀里去,更不敢下去。 端木莲生眉头拧的更紧了,盯着玉姐儿,看样子对她的表现极其不满意。 姚章慧不等姚世子妃发话,抱着玉姐儿回身坐下,李思浅头凑过去,看着玉姐儿笑着眨了眨眼。 玉姐儿从眼角怯生生看着李思浅,李思浅干脆凑过去俯耳嘀咕:"你二叔好凶噢!我觉得他太凶了,好吓人!" 玉姐儿脸上露出丝笑意。 第46章小才女 "你真可爱!我很喜欢你。"李思浅其实不大会哄小孩子,只好直接夸。 玉姐儿脸上的笑意更多了,李思浅握住她一只手捏了捏:"你今年几岁了?" "九岁。"停了好大一会儿,李思浅都决定放弃了,玉姐儿才声音细细的答了两个字。 "我今年十五了,我比你大几岁啊?"李思浅不知道怎么哄这么只琉璃娃娃,这话问的,姚章慧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玉姐儿却答的很快:"六岁。" "哇!你真厉害!"这句夸奖真心实意。 "我都九岁了。"玉姐儿不满意了,声音细细的抗议。 李思浅不由的有些尴尬,玉姐儿看着李思浅的尴尬,眼波闪闪很是开心。 "我两岁就能背诗经了。"玉姐儿声音还是细细,却没有了怯意。 "哇!"李思浅这声感叹也是真的。这么个瘦弱的女娃娃,两岁就让她背诗经那种东西,怪不得九岁了才长这么点,都是累的啊!这才女太能祸害人了! "你太厉害了!那你还会什么?" "我还会画山水,琴也弹到高山流水了,我的字,连二叔都说写的好。你呢?"玉姐儿答的熟练、问的熟练。 李思浅干笑几声,捻着玉姐儿戴的那挂珍珠璎珞岔话:"你这挂璎珞真雅致,我也有一挂,跟你这挂样子一样,不过我那挂是用五颜六色的宝石做的,俗气得很。" "我也有!"女孩儿天生对珠宝感兴趣,读多少书都改不了!"是用红宝蓝宝绿松石什么做的,什么颜色宝石就配什么颜色流苏,可华丽了,是二叔送给我的,阿娘说太俗艳了,就让人做了这挂给我戴。"玉姐儿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脸颊粉扑扑的比刚才可爱多了。 "哇!你二叔真疼你!那挂璎珞俗归俗,可值不少钱!" "嗯,我也觉得值不少钱,我觉得……少说也得值四五两银子。" 李思浅呆了,四五两银子!买流苏的钱都不够!这孩子要照这么教大,这就是个傻子啊!被人卖了,连数钱都不够格! 有姚章慧带着玉姐儿,看样子姚世子妃放心得很,继续和端木莲生絮叨林王妃怎么怎么好、今年的花露居然没蒸好诸如此类人生大事。 端木莲生坐的端直,眼皮微垂,脸上神情冷峻依旧。可姚世子妃的话,他没听到多少,他的注意力集中在玉姐儿和李思浅那边。 玉姐儿童音尖细,她的话端木莲生听的清楚,李思浅俯耳低语,他听不到她说了什么,不过从玉姐儿的话里大致也能推出来。 她问她几岁,问她学了什么,又说到了那挂璎珞。 那挂璎珞怎么会俗艳呢,他一直希望玉姐儿能和她小时候一样,玉雪可爱、生机勃勃,她是他们端木家的人,端木家不用出才女,端木家的女子要和男儿一样…… 又说到了银子,四五两银子?是说那挂璎珞吗?肯定不是,再怎么着,他的侄女儿……端木莲生突然抬头看了眼姚世子妃,她再蠢也不至于把女儿教的如此全然不通世情……谁知道呢,她刚说,一把韭菜值什么…… 端木莲生心里一阵烦乱,他极少在家,这一趟也不知道还能再呆几天,南边又有了零星战事,不过,也不能怪他没在家,就是在家,他又能怎么样?玉姐儿若是男孩子,他能带在身边教导,可玉姐儿是女孩儿! 也许,自己真该娶个媳妇了,娶个能帮他处理这些事的媳妇…… "二叔!"姚世子妃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端木莲生恍回神,抬头看向大嫂。 "你回来也三四个月了,到底有看中的姑娘没有?你看看……"姚世子妃一脸委屈的指向姚章慧。 "我还有几件急事,先告退,明儿再来给大嫂请安。"端木莲生截断姚世子妃的话,厌烦的皱眉而起,转身走了。 姚章慧恼的脸通红,李思浅极端无语的看着姚世子妃,幸好她的话被端木莲生打断了,不然,天知道她会说出什么话来! "大姐姐!我是定了亲的人,你往后……"姚章慧再好的性子也恼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定了亲,"一听这话,姚世子妃伤感万分:"常山王是现成的铁帽子王,你一嫁过去就是王妃,人往高处走,我又没怪你。" 姚章慧气个仰倒,李思浅瞪着姚世子妃,简直哭笑不得,这什么人哪! "世子妃不能这么说,"李思浅只得替姚章慧出头鸣这个不平:"这缘份的事都是上天注定好的,再说,阿慧姐姐要是不往高处走,世子妃能给阿慧姐姐找到落脚的低处么?难不成阿慧姐姐就算被人家当面拒了,挑挑择择都被人家挑剩下不要了,也不许嫁人只能站旁边干等着?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姚世子妃瞪着李思浅,李思浅不客气的回瞪着她,真是个夯货! "大姐姐,我得赶紧回去了,来前太婆交待过,早点回去给她把经抄完,她昨儿在佛前许下的,改明儿空了我再来看你。"姚章慧放下玉姐儿,赶紧告辞。 玉姐儿牵着姚章慧的衣袖跟了两步,仰头却是和李思浅说话:"这位姐姐,你明儿还来吗?" 李思浅哭笑不得,她都跟她娘呛成这样了,她明儿还怎么来?以后都没法来了!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教的?这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是连身边的事也一声不闻! 假山石后的端木守志站的脚脖子酸,没等到李思浅,却先看到了二哥,吓的一头缩到湖石后,屏气敛声心里乱跳。 路过假山石时,端木莲生的脚步仿佛顿了顿,径直过去了。 这几步的功夫,端木守志就紧张的出了一头汗。 端木莲生不紧不慢的绕过一二架花树,三四间亭子,上了一处小山包,在山上的梅树下站住,从这儿看下去,能清楚的看到猫在假山石后端木守志的背影和那条蜿蜒在花丛中,连着小院的青石路。 第47章眼光和手段 没多大会儿,李思浅和姚章慧就出了院门。两人说着话往端木守志藏身的假山石过去。 端木莲生盯着开始紧张的整幞头、理衣服,上上下下打理自己的端木守志,眼睛微眯又松开,少年慕艾?那刚才那篮子鸡头米不过是个由头了? 是哪个?姚家娘子已经定了亲,爱慕之人定了亲……这心情该是难过、痛楚而不会象老四这般乍喜乍惊。 那就是李家娘子! 端木莲生心里涌起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一直以为那天驿站遇到的,是不属于人间的精灵,上元节重见那挂璎珞,他心里的失落难以描说,那天晚上,他喝的大醉。 端木莲生望着渐行渐近的李思浅,怔怔的出神。 她也要嫁人么?这个念头之前从未有过,今天被端木守志引出,在端木莲生心里挑起一阵怪异的感觉,让他极不舒服,她怎么能嫁人呢? 端木守志从假山石后一步跨出来,人没站稳就长揖到底,直起身子,脚下却是一个趔趄,紧张的笑着招呼:"真巧啊!" 李思浅不动声色,急忙上前一步拦在姚章慧身前,阿慧已经是有主的人了,这位端木四爷也太不检点了! "真是巧。"端木守志看着和自己面对面只有一步之遥的李思浅,晕头晕脑更不知道说什么好,怎么每回面对面的时候就晕头呢?之前明明想的好好的,先说什么,后说什么"真巧。"端木守志傻笑着又重复了句。 "四爷不是早就回去写文章了么?怎么走了半天还在这里?四爷有什么事吗?"李思浅的话就不怎么客气。 "是!是啊!没什么事。"端木守志脸涨红了,更加局促不安:"今天是和李二爷,还有高王爷去的城外,我是说……没别的事。" "既没别的事,那烦四爷让一让。"李思浅护着姚章慧,挥手示意端木守志让开。 端木守志下意识的往旁边退了一脚,这一脚却踩到了青石路外,脚下一个打滑差点跌倒,一张脸涨的血血红。 他这一打滑一脸红的功夫,李思浅已经拉着姚章慧连蹦带跳跑远了。 梅林下的端木莲生目送李思浅和姚章慧,一直到看不到了,再调回目光。 端木守志还在那儿靠着那块石头发呆。居高临下,端木莲生看不到他的表情,端木莲生的表情并不怎么好,不过他那张脸一向冰冷,要说区别,就是冷和非常冷。 端木守志总算发完了呆,站直身子,突然往上挥舞着两支胳膊原地跳了四五下,欢欣雀跃连跑带跳走了。 端木莲生一张脸顿时又冷了几分,看样子刚才得了好话儿了! 那妮子刚刚越过姚家娘子,自己迎上前面对,难道她还真看上了老四?端木莲生心里浮起股滑稽之感,老四有什么好?优柔寡断扭扭捏捏,这么大了还一事无成!他象他这么大时,早就独自领军攻城掠地了! 难道她就这眼光?端木莲生心里莫名的一股忿然不平,她的眼光怎么能这么差?!老四怎么能配得上她?! 端木莲生转身往自己院子回去,越走越快,踹开院门,一路见什么踹什么,踹开上房门,再一脚踹飞了炕几。 郑桔这几天很烦恼。 李思汶一天两三趟的打发人过来,一会儿送包点心,一会儿送饼新茶,一会儿又是几支新摘的莲蓬,送东西是幌子,一趟趟催问她想出法子没有才是正题,可她哪有什么法子好想?乔家是她能惹得起的? 可这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因为她已经收了李思汶一只三彩镯子外加一支翡翠簪、一对红宝耳坠、一对蓝宝帔坠和一个三彩禁步,还加一百两银子活动经费。这些都是谢礼。 连催了两三天,郑桔一来被催的烦了,二来,老这么耗着也不是事,且出去走走,就去撷秀坊吧,就算撞不到什么机会了,那先捞几件时新衣服再说。 李思汶是金主,在郑桔这儿的待遇今非昔比。郑桔先到的撷秀坊,在门口等到李思汶,这才一起往撷秀坊进去。 李思汶哪还有挑衣服的心情,胡乱选了几件,就追着郑桔问想到什么法子没有,郑桔一边精挑细选仔细盘算,一边随口应付李思汶:"……如今还没发动,你也太急了……这裙子边上给我多铺一道金!……" 正挑挑拣拣说说,外面一阵踩地极重的脚步声和粗沉的说话声传来:"……要最好的工,最好的料子,这是我出嫁以后穿的!" 是乔娇娇! 李思汶机灵灵打了个寒噤,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一路往屋角退。 郑桔眼珠连转几圈,几步上前,一把拉住李思汶,一边拖着她往外赶,一边低笑道:"你看,这不是机会来了!走,咱们瞧瞧去。" "我不去!"李思汶吓的脸白,可郑桔这份力气不小,李思汶又不敢狠挣扎,被她一路拖出去。 郑桔死抱着李思汶的胳膊一步踏出屋门,正正好赶在乔娇娇面前。 乔娇娇瞪着两人,郑桔松开李思汶,含笑见礼:"是娇娇啊,好一阵子没见,你可越发漂亮了。" "是吗?呵呵!我也这么觉得!"乔娇娇最爱别人夸她漂亮,这在京城贵女们中间几乎人尽皆知。 "来,汶儿,姐姐给你介绍,这是长乡侯府乔大娘子,娇娇,这就是工部李员外郎府上二娘子,李思汶,汶姐儿是家里最小的,两个哥哥极疼她,掌珠一般呢!" 郑桔这话说的太明白了,乔娇娇一下子这样的,也一听就懂了,不过她并不怎么在乎谁是谁的掌珠,以后的李府,掌珠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她乔大娘子乔娇娇。 "噢!你是二郎的妹妹!那天不知道你是二郎的妹妹,行了,下次不打你了!"乔娇娇的道歉明快极了:"你是来做衣服的?庞嫂子,李二娘子今天的衣服记我帐上!" "多谢乔姐姐,乔姐姐真好!"李思汶又是发晕又是激动,原来那天她不知道她是谁才动的手,那这可不能怪她!她还替她付衣服钱,她对她挺不错么! "那是那是,大家都知道我好!"乔娇娇很得意。 "你看看,我就跟你说,乔大娘子人很好的。"郑桔急忙凑上前,大声和李思汶说悄悄话,乔娇娇更加满意的抬了抬下巴。 "咱们也挑好了,柳嫂子,刚才我们挑的那些,李二娘子都要了!一起结帐,走,咱们一起走吧,正好一边走一边说话。"郑桔先把自己的衣服塞到李思汶的名下,再拉着李思汶赶紧和乔娇娇一起走。 郑桔的小算盘打的噼啪响,如果能劝的李思汶觉得乔娇娇对她很好,好到可以做她二嫂,那她的差使也算办妥了,那些让人爱不释手的珠宝,自然就能拿的稳稳当当了。 第48章一山更比一山高 乔娇娇的态度虽然让李思汶惊喜激动不已,可上回挨的太惨痛了,她对乔娇娇还是惧怕的厉害。 郑桔走在两人中间,左右兼顾逢源,这一路也算气氛融洽。 乔娇娇这样的份量,走到哪儿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这一回也不例外,刚出大门口,一位衣着讲究、眉清目秀,却明显先天病弱的少年目光由乔娇娇看到郑桔,带笑招呼道:"大妹妹也来订衣服?" 乔娇娇横了少年一眼,顾自昂然走了,李思汶看呆了,这是郑姐姐的兄长?果然贵气、果然潇洒,果然……李思汶脸红心跳,挪不动步了。 郑桔面色却不怎么好:"大哥哥能来,我就不能来了?订几件衣服罢了,不值什么!" 少年好脾气的笑了笑,侧身相让,郑桔一把拽过呆怔的李思汶,昂然上车。 "他是你哥哥?你怎么那么对你哥哥?"李思汶替少年鸣不平。 "他是我大堂哥,没用的废物!咱们不提他!"郑桔一脸忿忿。 这位大堂哥郑桦是她们郑家长房嫡孙,一想到长房,一想到她那个面上忠厚其实一肚子坏水的伯娘林夫人,郑桔心里的酸气就不打一处来。 昨儿该放月钱,阿娘实在倒腾不出银子,跟她商量能不能宽几日,到下个月一起放,她咬死口不肯,说她们孤儿寡妇的,就指这几个月钱过日子,若没了这钱,她就只好到祖宗牌位前哭去了,阿娘没办法,把留给她们姐妹当嫁妆的首饰先当了…… 她没钱她那个废物病殃儿子能穿撷秀坊的衣服?一肚子坏水的坏种! 四月初的殿试只考半天,放榜更快,李思清省试考了二甲第七,虽说一个二甲已经稳稳当当的了,可没想到殿试居然又进了几名,高居二甲第三。 这份意外之喜掩盖了几分乔家亲事的忧虑,田太太忙着应酬各方恭贺和李思清下定过礼的种种繁琐礼仪,那份压顶的忧虑被忙碌暂时驱在了一边。 姚家却是喜气盈府,姚章智的名字排在了二甲中间略偏后,只要在二甲,偏前偏后那就无所谓啦! 姚老爷高兴的无缘无故都能哈哈大笑一通。过了年好事连连,这日子实在太称心了! 姚章智自己更是欣喜非常,虽然他没怎么说过,可他比谁都怕自己落进同进士那一榜。 "阿慧,"姚章智站到妹妹身旁:"大哥得好好谢谢你。" "谢我?"姚章慧惊讶而笑。 "嗯。"姚章智放低声音:"殿试的时候,官家到我旁边,先看了我的名字,又停步跟我说了好几句话,问我是不是有个妹妹,是不是和高家结了亲,说看我面相忠厚,让我以后好好为国效力。" 姚章慧一张脸成了惊叹号,姚章智忙将她往旁边推了推:"这事不能告诉阿爹!我觉得我能平白前进这几十名,就是托了官家这几句话的福。所以得谢谢你。" "官家都说你忠厚,哪是因为我?再说,所谓天助自助者,哥哥得有那本事,自己到了那份上了才有的今天,可谢不着我!"姚章慧一脸灿烂,开心不已。 谁不愿意自己是对家人朋友有助力的人呢! 李老爷这几天颇有几分从前做知县的感觉。走到哪儿都有人凑上前捧场恭喜,往哪儿一站就有人围上来请教教子之道,一张张虚心的脸听他侃侃而谈,这感觉,真好! 中午,樊楼雅间里,李老爷边吃边谈,洋洋自得传授了一翻教子之道,眼看时辰差不多,诸人起身准备回衙门。 李老爷腼着肚子刚出了雅间,一个青衣小厮迎面过来恭敬笑道:"李老爷,我们爷请您移步说几句话。" "你们老爷是哪位?"李老爷最近气势很足。 小厮笑容谦虚眼神傲然:"李老爷过去就知道了。" 李老爷上下打量了一遍小厮,见他一身穿戴是那种低调的华贵,举止从容中带着傲气,有这样的小厮,这主子必定差不了。 "嗯。"李老爷示意小厮引路,小厮引着李老爷穿过过厅,进了后园,让李老爷进了一处雅静非常的小院。 小院上房榻上,只有一个四十多岁的蓝衫文士模样的人坐着。 "李老爷请坐,在下身有残疾,未能远迎,多有失礼,冒昧请您过来,还望李老爷见谅。"中年文士长直见礼,客气非常。 "不敢当,不知道先生是?"文士气度不凡,李老爷不敢拿大。 "小可姓雷,现在俞相公门下效力。"雷先生的自我介绍简单明了。 李老爷惊愕万分,俞相爷身边的雷先生,他可是久闻大名,据说俞相爷最信任这位雷先生,简直是言无不从,这样一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寻他有什么事? "李老爷请坐,请喝茶。"雷先生看着愕然失态的李老爷,只是淡然一笑,越发显得气度不凡。 "久仰雷先生大名!"李老爷总算反应过来,长揖到底见礼。 "府里还有好些人等着见我,我就直说了,还望李老爷海涵。小可今天来寻李老爷,是受俞相公之托,有件大事要跟李老爷商问。" 李老爷忙躬身示意雷先生尽管说。 "李老爷两子两女皆是人中龙凤。"雷先生一句话说完,顿了顿,李老爷有点发晕。 "俞相公有位爱女,今年十七,容貌秀美,性子柔婉,听说李老爷府上二爷不管是人品、长相,还是才学,都是上上之上,只不知道这位二爷定了亲没有?" "啊?没……没有!肯定没有!"李老爷只觉得自己喘不过气了,俞相,是俞相!要把女儿嫁进他们李家! "那就太好了!"雷先生也明显松了口气,抚掌笑道:"初时俞相公还有几分犹豫,后来,你父子三人两进士,这样的门第也不算rǔ没相府门第,只不知李老爷意下如何?"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李老爷头点的磕头虫一般。 "那太好了!"雷先生继续抚掌:"看来我这份媒人礼是拿定了!另外还有件事。" 第49章打你没商量 李老爷洗耳恭听。 "我就实话直说,李老爷且见谅。" 李老爷觉得雷先生对他简直是太客气了,正要更客气几句,话到嘴边又缩回去了,以后他就是俞相公的亲家,算是他半个东主了,客气也是应该的! "李老爷如今的官职,实在低微。" 李老爷露出几分尴尬之色,跟当朝相公比,他确实太低微了。 "相公的意思,定亲前,李老爷这官职,还是升一升的好。"雷先生语调淡然,仿佛在说中午吃什么这样的小事,李老爷却听的如雷灌耳,激动的脸都白了。 "吏部正好有个合适的位置。相公的意思,若是刚定了亲立刻将李老爷高升……人多嘴杂,御史台括噪起来,实在惹人厌,不如先升了李老爷的职位,过个半个月一个月的,再议亲事,这就妥当了。" "极是!极是!"李老爷已经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那时候,正好你家大郎也过完了礼,与情与礼,都是极妥当的。"雷先生看起来很满意,李老爷当然更满意。 "既是这样,这件事……李老爷是当世少有之才,这话是我多嘴了,所谓臣不密丧其身,君不密丧其国。" "明白,明白!先生放心!请转告相公,放心!放心!" 李老爷兴奋的深一脚浅一脚、晕晕乎乎从小院出来,一直出了樊楼,灿烂的阳光照在脸上,李老爷仰头看着日渐热烈的太阳,只觉得这蓝天白云和耀目的日轮,美的仿佛只有梦里才有。 李思清结亲宋大娘子这事,平平静静并不哄动。 朝风世风都敬重读书人,进士出身的清流官身份高贵,作为家资丰饶、出身不差的二甲第三,李思清结亲宋侍郎这样的人家,并不算太高攀。 这门亲事是两家早就议定的,一应物什早就备好了,过起礼来既顺且快,在李思清考上庶吉士隔天,小定大定礼就都过好了。 李思明被乔娇娇这座大山压的心事忡忡,眼看大哥定礼过好,实在忍不住,守在二门等到李思清回来,冲上去急吼吼问道:"大哥,那只ròu圆子你到底怎么打算的?你可是亲口答应我的!这事你帮我搞定!我死也不娶那只ròu圆子!" "没事了。"李思清眼里全是笑意,伸手揽住弟弟,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 "嗯?没事了?什么意思?" "就是,好了。" 李思明呆了片刻,挥着胳膊'嗷嗷'叫了两声,跳起来一脚踢在旁边树上,在一片片青翠的落叶中原地转了几个圈,撒欢跑了。 乔侯爷安坐家中等李老爷送糙贴子上门,一等不来,二等不来,乔娇娇急的一天催八百遍,连等了两三天,乔侯爷再也坐不住了,上马又找到了工部衙门。 李老爷磨磨蹭蹭出来,虽说还是长揖到底态度恭敬,可要和俞相做亲家的那股子底气顶着,这气度明显不同。 "你们大郎定礼过好了?"乔侯爷努力让自己显的客气点。"糙贴子写好没有?爷今儿路过,正好拿上,嗯,正好拿上。" "糙贴子?什么糙贴子?"李老爷装傻。 "嗯?"乔侯爷不精明可也不算太傻,一听这话就知道有点不对。"你这话什么意思?啊?什么意思?你要悔婚?我长乡侯府还配不了你姓李的?啊?你敢悔婚?把爷当猴耍?" "侯爷这话下官听不懂。"李老爷只好硬着头皮往下周旋,唉!他这可都是为了儿子! "放你娘的屁!"乔侯爷的耐心只有豌豆那么大。"你给爷说清楚!这门亲,你是不是悔了?不肯了?啊?不肯了?你给爷说清楚!" "下官不敢,"李老爷咽了口口水,"下官哪跟侯爷攀得上亲?实在攀不上,实在攀不上。" "放你娘的屁!"乔侯爷这回听明白确定了,只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堂堂一高贵侯爷,竟然被这个混帐汉子耍了!这回去怎么跟女儿交待? "你这个小人!我打死你这个王八蛋!"乔侯爷干脆直接的扬巴掌就挥了李老爷四五个漏风大巴掌。 乔侯爷牛高马大,这几巴掌饱含怒气,力气用了十足十,把李老爷打的一张粉白脸刹那间肿成了红猪头。 衙门口的衙役小吏急忙上前拉架,这位李老爷是宋侍郎的亲家,可是部里的红人,帮着往乔侯爷身上打回去他们肯定不敢,可一窝蜂上去拉拉架还是没问题的。 李老爷嘴角滴血、顶着一张猪头脸回到府里,先冲到田太太面前,呜呜噜噜含糊不清的叫道:"你瞧!瞧爷这脸!这都是为了你儿子!为了你儿子的前程!" 说完,昂然拂袖而去。 这是怎么了?什么叫为了她儿子的前程?田太太大瞪双眼,傻了。 李思浅在旁边郁闷的几乎吐血,连吐了几口恶气,才俯到阿娘耳边将大哥用俞相女儿和给她爹升官诱她爹回了乔家亲事的事说了。 田太太攥着拳头,一下下用力捶着胸口,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他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也越来越……他怎么能这么蠢!俞相能跟他结亲?结亲前还要给他升官,这样的话他也信?" "我当初也这么和大哥说,可大哥说,当年他在雪地里跪了半天,起来时就知道了一件事,他的阿爹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现在你看到了,大哥说得对,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偏偏还自以为聪明绝顶。" "唉!"好半天,田太太才长长叹了口气。"听说俞相不是个好相与的,这事……怎么收场?" "大哥说没事,"李思浅一脸的好笑,趴在阿娘肩上附耳道:"我听老祖宗说过,俞家大娘子,是备着做太子妃的。大哥让人盯着阿爹呢,等他往俞相府上找过两回,知道那个雷先生不是他见的雷先生,他再蠢也该知道自己中了圈套了,到时候再让人放话告诉他,俞家娘子是内定的太子妃,那这个亏,他只能和血吞下,敢闹事坏了未来太子妃的名声,俞相能剥了他的皮!" "你大哥也胡闹!"好一会儿,田太太明显并不生气的薄责了一句,她这三个孩子,个个胆大包天,这回竟敢拿当朝丞相当枪使!真让人头疼! 第50章愤怒的娇娇 乔娇娇愤怒的狂嚎了一天,越嚎越愤怒,拍着桌子让人给她找李思明在哪儿,她要打断他的腿!活活打死他! 没多大会儿,还真把李思明找出来了,说是就在丰乐楼。乔娇娇拎着棒捶带上人就冲出了长乡侯府,直奔丰乐楼。 丰乐楼前面一条街上就是撷秀坊,乔娇娇没嫁成李思明,这份功劳郑桔不客气的伸手拿了,拉着李思汶直奔撷秀坊,准备痛痛快快的做上十身八身衣服。 正正巧巧,郑桔和李思汶刚在撷秀坊门口下了车,一扭头正看到拎着棒捶气势汹汹直冲而来的乔娇娇。 乔娇娇当然也看到她们俩了。 这是那个王八蛋的妹妹!上回她还给她付了衣服银子!王八蛋!先把这个打一顿,再去打断那个王八蛋的腿! 乔娇娇拎着棒捶,虎虎生威、杀气腾腾冲郑桔和乔娇娇冲过去。 撷秀坊的婆子小厮一看阵势不对,连滚带爬奔进去,慌不迭的上门板关门!这位满京城闻名的母大虫要是打过来,她们挨了白挨,东西砸了那更是白砸!惹不起,躲吧! 郑桔吓的眼睛瞪的溜圆,'嗷'的一声,撒腿就逃。 李思汶晕头涨脑,就紧盯着郑桔,郑桔往哪儿跑,她也往哪儿逃。 乔娇娇太胖,平时不怎么跑得动,可今天那口恶气顶着,竟跑的不比郑桔、李思汶慢多少,直追的两人边跑边哭。 樊楼和撷秀坊一个街头一个街尾,樊楼二楼的雅间里,郑桔的大堂兄郑桦正伸头往下看热闹,见被母大虫狂追的竟是自己的堂妹,惊愕之余,下意识的探身扬声叫道:"大妹妹!" 郑桔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看到郑桦,简直看到救命菩萨一般,一个急转身,奔樊楼就冲了进去。 李思汶跟的一步不落。乔娇娇看的清楚,奔着樊楼直冲进去。 可怜樊楼门口的伙计正看热闹看的热闹,这会儿见火烧进自家楼里,目瞪口呆全傻了。 掌柜看的快哭了,这打架的要是小郎君还好,找几个不怕死的上前抱住,可这几位都是尊贵的小娘子,这一抱……那还不如让她们砸呢! 郑桔一头冲进郑桦的雅间,也不知道郑桦今天要干什么,雅间里居然就他和两个小厮。 没等郑桦反应过来,李思汶又一头扎进来。 郑桔躲在郑桦背后,推着他挡在门口:"大哥哥救救我!我又没惹她,你跟她说说……" 没等郑桔说完,乔娇娇象一块大石头般砸进屋里,正好砸在被郑桔推出去挡在门口的郑桦身上,郑桦一声没出,干脆利落的晕了过去。 乔娇娇冲的太急,砸晕了郑桦,她也绊倒了,手里的棒捶咕噜噜滚到李思汶脚下,李思汶吓的一声接一声尖叫。 郑桔冲上前抓住棒捶,用力砸在乔娇娇头上,爬到一半的乔娇娇一声闷'哼',眼白一翻一头倒在郑桦身上。 郑桔面白如纸,浑身发抖,牙咬的咯咯作响,今天这祸算是闯大了。郑桔紧紧握着那根棒捶,呆了片刻,突然转身将棒捶塞到还在尖叫的李思汶手里,指着两个小厮尖厉叫道:"是她!是她打的!听到没有!说错了,我扒了你们的皮!" 两个小厮早就吓傻了,看着郑桔不停的点头,郑桔提着裙子越过压着郑桦的乔娇娇,要出门时又回头指挥两个小厮:"还不快去请大夫!快去!"叫完转身就逃。 两个小厮一齐往门外冲,肩膀撞肩膀摔在走廊上,爬起来连滚带爬下了楼。 屋里只剩下李思汶抱着郑桔塞给她的棒捶,还在一声接一声的尖叫。 屋角帘幔后,一个长随打扮的精壮男子闪身出来,双手叉腰看着李思汶,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抬手将她打晕,正要打横抱走,眼角瞥见被乔娇娇结结实实压在下面的郑桦,叹了口气,这孩子身子弱,被这么只母大虫压着,万一压死了……唉,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压死不管吧!唉! 长随将李思汶放在地上,弯腰将乔娇娇从郑桦身上翻下去,歪着头盯着面色青灰的死人一般的郑桦皱眉,地上凉,万一再冻着……算了算了,好人做到底。 长随拎着郑桦翻到乔娇娇身上趴着,站起来看了看,顺手扯下乔娇娇那条缂丝满绣描金裙子,捻了捻,嗯,足够厚,长随抖抖乔娇娇的裙子,盖在郑桦身上,这才抱起李思汶,伸头往走廊上看了看,一步窜进对面的空房间,抬脚跳了下去。 李思汶呆坐在自己车里,举着袖子,呆呆看着自己这一身的乱七八糟,刚才是不是做梦了?这一身……肯定不是做梦!既然不是做梦……她明明记的跑到楼上,进了一个房间,死了人,那个恶煞也死了……可怎么一睁眼,她竟是在自己车上? 这是怎么回事? 李思汶一点点往回想,越想越怕,双手紧紧抱在胸前,抖若筛糠。 一定是菩萨保佑自己,是菩萨把自己送回车上了,一定是! 刚才一定是自己做梦!什么事也没有!她没看到死人,没有她的事,一切都跟她无关!她刚才就是在做梦! 李思汶紧紧咬着嘴唇,这件事,就是个梦!没有这事!任谁……她绝不承认,就是没有这事! 当然,长随肯定不是菩萨,他叫张胜,是田老爷子给李思明寻的武师父,当然也兼李思明的保镖。 张胜将李思汶送回车上,绕了个大圈子进了常山王府。 常山王府后园演武场,李思明正和小高练弓箭,见张胜进来,随口问了句:"没什么事吧?" "唉!粗大事了!"张胜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叹了口气,抓起茶壶一边喝茶一边叹气。 "出什么大事了?"小高忙放弓一脸兴奋,出大事就有热闹看! 张胜一句一叹气,将樊楼那场热闹祸事说了。 李思明目瞪口呆:"你!你把郑家大郎翻到那母大虫身上,还把母大虫裙子扯下来了?" "啊!俺怕他冻着!这天儿还凉滴很呢!"张胜很体贴。 李思明以手抚额。小高跺足哈哈大笑:"老张!好!有你的!我就说,你才是人才!真正的大才!做得好!" "张师父!老张!张大爷唉!您老下回能不能别这么好心?你这一好心……你摆好了,就没好好看看象什么?"李思明捶胸顿足。 "我看了!挺好!能象啥?那丫头那么胖,垫在下面,就跟张c黄一样!" "哈哈哈哈!"小高一边狂笑一边急招手叫人:"快去快去!去樊楼!还有清远侯府!还有长乡侯府!给爷好好听听,回来一字别漏说给爷听!快去快去!多去几个人!" "好象……是有点儿不对哈!"小高笑成那样,张胜渐渐品过来味儿了,趴人家身上,把人家裙子还扒了,这不成了……那啥!可他真没想那么多,他就是怕那小郎君冻着! 第51章看热闹和避祸 小高没看成热闹。 樊楼没有热闹,清远侯府没有热闹,长乡侯府也没有热闹。 小高纳闷,李思明也纳闷,乔家一家门脾气狂爆没脑子,女儿被个大男人压在身下还脱了裙子,这事就这么悄无声息算了? 谁知道,隔天两人就听到乔家姑娘要和清远侯府大爷郑桦结亲的信儿。 小高瞪目结舌,李思明两根眉毛挑的落不下去,张胜一个劲的咋巴嘴:"这叫啥事?那小郎君就是只雏鸡崽儿,娶乔家那丫头……那丫头,好在……"张胜捏着下巴想得远:"那啥,那雏鸡崽也是趴在上头,也木啥事。" "噗!咳!"小高呛的捶胸顿足,李思明横着张胜,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外翁怎么找了这么个二杆子给他当师傅! 乔娇娇定亲郑桦的事传到李思浅耳朵里,李思浅只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这太太太神转折了! 李思浅回过神,支着腮想的出神。 樊楼的情形,她听二哥说了,当时她是觉得最好的法子就是一c黄锦被盖鸡笼,这事乔家肯定肯,她觉得郑桦那个娘,那位林夫人必定不肯。 林夫人背后的枝枝蔓蔓,她听大长公主说起过几句:她是正宗的林家嫡支出身,宁海侯和林相兄弟两个其实是林家旁支,这些年发达了,比林家嫡支更显赫,就成了林氏一族的中心,传说林家嫡支和宁海侯这一支关系不怎么好。 但这位林夫人和宁海侯府、特别是林丞相府上关系却很好,和靖海王府的林王妃更是来往密切。 林夫人嫁进清远侯府没两年就守了寡,这些年守着儿子,清静守节,名声极好。李思浅见过她两面,看样子是个心计手段都不差的。 寡妇的儿子都是命根子,她是清远侯府大太太,又靠着如日中天的林党,不见得会怕已经没了靠山的长乡侯府,她怎么会答应了这门亲事? 这中间没有条件、没有交易,她说什么也不相信! 不过,不管有没有条件和交易,也不管是什么条件什么交易,这些都跟李思浅没关系了,只要乔家跟自己家没牵连,她乐得看个热闹。 李思浅也就是好奇之后想看个热闹,另一座深广府邸里,端木莲生神情冷峻,正和大皇子低低说话:"……能让林夫人拿儿子一生幸福做交换的,还能有什么?不过就是她家那个破爵位!" 大皇子神情怅然,无声的叹了口气,那个文弱的斯文少年他见过很多次,一想到这个良善的有些懦弱的少年要娶京城闻名的母大虫,他这心里满是不忍和叹息。 "她嫁进郑家隔年,郑大就死了,她怀着遗腹子,立足未稳,世子之位落到二房手里,她只能听之任之,前些年她和宁海侯府、林府,甚至我们府上那位,来往极频繁,一年多前,却突然几乎断了往来,这往来只所以断,只怕是人家不肯帮她续她的念想。" 端木莲生语调清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大皇子看着他,目光复杂。 这些年他攻城掠地忙成那样,可这京城、林家、这个府上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楚明白,他还说他没什么想法! "她要替儿子拿回清远侯的爵位,就得用嫡长嫡孙才是正统,才得承继的理由,可林党打的却是废嫡立贤的主意,为了她这么点事,林贵妃和林相怎么肯自乱阵脚、自打耳光?好在她看明白了,知道从近亲身上下手,看着吧,清远侯府这世子之争一起,必定要引出立嫡立贤这件大事,你得小心些,到时候再躲就来不及了,现在就得想办法远远避开。" 端木莲生这话说的大皇子神情懔然,三个皇子,两大势力,每回两家较劲,他都是池鱼,九成九的时候都是较劲的两家没事,他这只池鱼倒大霉! "我这就上折子回南边军中!"大皇子重重捶了下矮几。 "不妥!第一,南边如今那点零星小战,用不着你回去。"端木莲生斜了他一眼,他大哥这个结义兄弟,心眼实在太少。"第二,你这会儿上折子要去南边,当心官家想多了,万一再有人进言,说你这是怕离南边久了,兵权旁落……这就是大事了;第三,真要远在南边,万一被人中伤,等你知道的时候早就晚了。" 大皇子皱眉了。 "你好些年没生病了吧?今年时气不好,该生病还是要生病的。"端木莲生表情严肃。 大皇子从眼皮上面瞄着端木莲生,他以为他有什么好主意,敢情又是病遁! 乔娇娇订亲郑桦的信儿让李思汶又是庆幸又是愤恨,庆幸的总算不用担心那只母老虎祸害她了,愤恨的事,郑家大郎那么好一位少年郎,竟被那只母老虎霸占了! 她明明感觉到郑家大爷对她很在意思!他原本是她的! 李思汶咬着手绢恨了一整天,才勉勉强强备了份贺礼,让人给郑桔送去,又约了日子一起去撷秀坊取衣服。 郑桔在撷秀坊门口下了车,李思汶蹙眉打量着她,明明头光衣靓,怎么看着就是有一股蓬头垢面很狼狈的感觉呢? "你象是……累着了?也是,你大哥结了这么好一门贵亲,家里是要忙乱好一阵子,忘了恭喜你了!恭喜姐姐!贺喜姐姐!"李思汶这声道贺真心实意。 没想到郑桔柳眉倒竖,气的一张脸煞白,手指点在李思汶脸上,嘴唇抖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你什么意思?我是坑过你还是害过你?你这么落石下井看笑话?想看我的笑话?你也不看看自己算个什么东西?瞎了眼蒙了心了!呸!" 郑桔猛转身旋的裙子几乎飞成一把张开的伞,两步冲上车,一迭连声的吩咐:"回去!什么东西!呸!真让人恶心!" 李思汶被骂的呆若木鸡。 乔娇娇名虫有主,田太太松了半口气,这一关是过了,得赶紧给老二定门亲事,还有浅姐儿,这两桩亲事一天不定下来,她这心就一天不得安宁,连做梦都怕,万一他真把儿子女儿卖了…… 田太太托了大长公主和宋太妃,出来直奔姚府,又托了柳夫人,再奔宋府托邵夫人帮着留心合适的人家。 田太太虽然半个字没敢提乔家提亲这件事,可含含糊糊一说李老爷也在留心儿子女儿亲事,大家都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得了托付,都赶紧挨个扒拉认识的那些合适人家。 没两天,邵夫人还真扒拉出了一个来,是她娘家远房侄女儿,父亲是五品官,如今在江浙外任,姑娘性格脾气家教都极好,田太太偷偷相看了两三回,又将姑娘家诸人偷看了一遍、打听了一遍,甚是满意,隔天,邵夫人就代表田太太到邵家探话去了。 第52章寿宴开 邵家疼孩子不亚于田太太,也一样一通打听,没几天回了话,邵夫人尴尬万分,竟不知怎么跟田太太开口才好。 邵家太太说了,论家,李家老爷过于荒唐了,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一条不得不慎,若是李家大郎,人品正才学好,那份慎独功夫连熊大学士都赞过好几回,她家自然是求之不得,可这老二,听说读书不成,习武不成,成天跟在高小王爷后头鬼混,在寿春的名声就不怎么好,末了,话里话外还很是责怪了邵太太一番:自家挑了尖,留个渣倒要说给她家闺女。 邵太太郁闷之极,无话可说。 田太太更是郁闷,更无话可说,一肚子邪火,回家把李思明狠狠的数落了好几通。 可怜李思明被人鄙视成这样,又被他阿娘连喷了好几天口水,憋了不知道多少肚子闷气没处发泄,只能找小高拍着桌子扯嗓子吼。 小高比李思明火气大多了,这京城、这天下居然还有人敢瞧不上他们兄弟!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事一定得当面骂回去!一定得找回这个场子!不然他们兄弟这脸往哪儿放?!还在这京城混不混了?! 这骂回去的机会,还真来了。 四月里,常山王府和京城最大的热闹事,就是大长公主的寿诞。 大长公主今年六十八了,是皇家血脉里有史以来最长寿的一位。 大长公主每年健健康康过寿诞时,官家比大长公主还高兴,高贵的黄家人丁单薄和不长寿的毛病儿,到他这一代好象全部治愈了,他生的三子两女全都生龙活虎的活着,他的姑姑健健康康的活到了六十八,也许,他比姑姑活的还要更长一些。 大长公主经得多看得开,从不在意这些虚礼儿,从前在寿春时,大长公主做生日的热闹全都表现在流水般的赏赐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送来的贺礼上,那些赏赐、贺礼堆成好几排小山,甚是壮观。 可今年是在京城,这份热闹不能光表现在贺礼上,得落到实处:常山王府必须得广开盛宴、大摆戏酒! 常山王府人少,能主事的人更少,头几天,田太太就和李思浅住进常山王府,帮着料理一切。 正宴开始那天,李思汶天没亮就缠着她爹将她送进了常山王府。 常山王府没有小姑娘,李思浅要和宋大娘子一起招待过府的小娘子们。这样的好机会,李思汶无论如何不能错过,李老爷更是舍不得女儿错过这个天大的好机会!说什么也得把心眼里唯一的亲闺女塞到李思浅身边跟着。 他就要升官了!要结亲俞相公家了!他的女儿,嫁个王孙公子,那可一点也不算高攀! 李思汶紧跟在李思浅身后寸步不离。 其实,常山王府寿宴的这份无比热闹,九成是在老太爷、老爷和各家老祖宗、夫人、太太那一块。过府的小娘子并不算太多,来的要么身份儿极高贵,要么就是经常走动的亲戚故旧。 当然,过府是小郎君倒是有几个,可离小娘子们远着呢。 李思汶和柳姨娘盘算计划了无数遍的尊贵闺蜜结识计划和年少高贵多金的夫婿捉拿计划,基本上全打了水漂。 前些天,李思汶虎假狐威的给郑桔递了张贴子,请她过府给大长公主磕头拜寿。 这张贴子李思汶得意之极,一是有足够的炫耀效果,也让郑桔看看,她交往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家!二来,也有讨好赔礼的意思,上次的恭贺,路上她就品过来味了,她不愿意有个母老虎嫂子,郑桔当然也不愿意,自己确实恭喜错了。 照理说,这样的机会郑桔是不会错过的,可郑桔没来。 姚家除了姚大娘子,全家出动,姚大娘子这个准媳妇儿,确实不大好意思在这种公众时候上门亮相,也不合京城习俗。留家里看门才最合适。 林家和常山王府极少往来,林氏双姝自然也没有到场。 宋二娘子深恨小高琵琶别抱辜负了她,当然不肯来,只说病了。 李思浅和宋大娘子拖着李思汶,头一个迎来的,是俞相的孙女儿,俞大娘子俞冬卉。 李思浅想着大哥拿来骗阿爹的那位俞相孙女就是她,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俞大娘子个子高佻,面容柔美,气质更是高雅出众,一举一动端庄大气,让人不敢直视。 宋大娘子见了礼,带笑恭敬开口:"大娘子还是吃龙井茶么?" "嗯。多谢姐姐。"俞大娘子甚是客气,目光锐利的来回打量着李思浅和李思汶笑道:"这两位美人儿是谁?看得我都移不开眼了。" "这是工部李员外郎家大娘子,闺名思浅,这是二娘子,闺名思汶。" "你就是宋姑姑的干女儿?这气度品格儿果然不一样,若不是知道高家哥哥是最小的,我指定得把你当成宋姑姑亲生的女儿了。"俞大娘子拉着李思浅,好象认识几百年了,亲呢熟络。 李思汶心里酸溜溜羡慕嫉妒更恨,可站在旁边不敢乱动更不敢乱cha话,这几个月,她总算学会了不少东西。 李思浅却被俞大娘子亲热的浑身不自在,这位俞大娘子说话举止乃至笑容都无可挑剔,可那笑容全部浮在脸上,目光更是居高临下,清冷而傲慢。感觉向来敏锐异常的李思浅,觉得非常难受。 "阿浅!"端木二娘子的招呼解了李思浅的围。 俞大娘子微微侧了侧头,瞄了端木二娘子一眼,松开李思浅笑道:"你先忙,咱们一会儿再好好说话。"说完,松开李思浅,径自进去了。 端木二娘子吐了吐舌头,往李思浅身边凑了凑低低道:"刚才没看到她,不然我就等一等了。" 李思汶在侧,李思浅一句多话不敢说,只冲端木二娘子摇头微笑,示意没事。 "慧姐姐来不来?" "她怎么肯来?三请四请也没请动。"李思浅抿嘴笑。 端木二娘子也笑了:"那我一会儿跟幼仪姐姐一处!我跟你说……算了算了,你这会儿太忙,等会儿你闲下来我再和你说!"端木二娘子眉眼都是喜色,见又有几位小娘子过来,忙松开李思浅,打了个招呼,自己先进去了。 拜寿的小娘子中,瑞宁公主到的最晚。 第53章战五渣 李思汶激动的屏着气,又想盯着瑞宁公主多看几眼,又不敢直盯上去,她可是头一回见到皇室成员!而且还是活生生的! 瑞宁公主气色不怎么好,看起来心事忡忡。 一路进来,神情恍惚的连深曲膝见礼的宋大娘子等人也没看到,直到快过去了,才突然停步,愣愣的盯着宋大娘子呆看了片刻,抬手挥了挥:"起来吧!" 吩咐了这一声就又恍惚回去了,愣呵呵径直进了花厅,胡乱寻了处地方坐下,目无焦点望着窗户,怔怔的出神。 李思浅不动声色打量着她,暗暗叹了口气,这幅样子,明显是失恋了,或者说,是明知求而不得了。看来,就算小高定了亲,林贵妃还是不肯将她嫁给端木二爷。 她这样一位天之娇女,要风得风、要雨有雨惯了,这样求之不得的苦,就更加难捱,唉!也是可怜! 小高应酬好非应酬不可的几个人,急吼吼找到李思明:"那丫头也来了!走!咱们去找她,这事一定要当面好好问个明白!" "算了,她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她呢!有什么好问的!"李思明受了大打击,意兴阑珊。 "不行!她不答应没事,一句高攀不起不就得了?凭什么说咱们兄弟成天鬼混?这不是败坏咱们兄弟的名声吗?这事一定得问个清楚!"李思明被人说鬼混不成器,他自己倒没什么感觉,小高却义愤填膺的厉害。 在自己府里找人当然是便当无比,小高拉着李思明,顺着小丫头的指点,直奔湖边。 小高回京城不过一年,他对女色没兴趣,对贵女更没兴趣,再加上他心大神经粗,京城诸家贵女,除了自家亲戚,他几乎一个不认识。 李思明认识的贵女还没他多。当然乔娇娇这样的名人例外。 小丫头指的方向本来就有点偏离了邵家姑娘的方位,小高忿忿然之下,脚底下又多偏了几分,引着李思明,奔着正站在湖边欣赏初夏新荷的王丞相家三娘子王幼仪就冲过去了。 "喂!那丫头!"小高为人虽粗却不莽撞,离王幼仪有七八步就站住了,牛气哄哄的一手叉腰,一手点着王幼仪厉声质问道:"爷问你!爷跟二爷怎么鬼混了?你好好给爷说个一二三!" 王幼仪愕然看着小高和李思明,小高不认识她,她可认识小高,眉头微蹙随即松开笑了,这位憨王爷必是认错人了。 "你知道我是谁就这么质问?我何曾说过你鬼混的话?"王幼仪觉得有趣,话里带笑。 照小高的想象,那邵家姑娘在他这义正词严的一声质问下,必定心虚胆怯、愧不可当,然后就痛哭流涕的认错求原谅,只要这姑娘态度诚恳陪个礼,他就准备原谅她。 可对面这姑娘,这态度……嗯,是自己疏忽了,她肯定不认识自己还有明哥儿。 "爷是常山王!"小高竖大拇指昂然指着自己,大拇指挪了挪,又指向李思明:"这是李家二爷,这回知道了?那你好好说说,凭什么说我们哥俩成天鬼混?爷教你学个乖!这亲事成不成没关系,咱们爷们还能娶不着媳妇?你不肯,就一句不肯就得了,凭什么诬蔑我们兄弟成天鬼混?你给爷说说,凭什么?" 王幼仪听了头一句,就笃定这位晕头王爷认错人了,听了后面的话,忍不住生出几分怒气,说亲不成就敢这么冲上来质问,还能问的这么理直气壮!这是哪家的道理?亏的今天他错认到自己身上,要是没认错人,再碰巧人家姑娘胆子小些、性子懦些,那姑娘得委屈成什么样? 王幼仪微微侧头,鄙夷的斜了一眼站在小高旁边的李思明,李思明直着眼睛、呆呆的看着她,好象个半傻。王幼仪忍不住嘴角往下扯出丝讥笑,这样一个夯货,怪不得人家姑娘拒了他,那姑娘真有眼光! "王爷这话我就不懂了,都说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亲事成不成难道不是父母的意思吗?难道王爷和这位李爷府上都是姑娘家自己说亲自己拒亲的?" 小高一翻话的功夫,王幼仪已经想了很多,自己既撞上了,就得把他驳回去,也省得他再去祸害那位姑娘。 小高被王幼仪问的张口结舌,这话占尽大礼,没法驳啊。 "喂!"小高赶紧捅李思明,吵架的事他不行,这事浅姐儿最在行,当年吵遍寿春无对手,可惜这事他不敢找浅姐儿。没有浅浅,好在还有明哥儿,明哥儿比他强的多得多了! 谁知道一捅没反应,再捅还是没反应,李思明好象中了邪,木木楞楞呆头鹅一般,就差嘴角再有股口水滴下来了。 "这是一,其二,退一万步,就算是人家拒了,说你鬼混也罢,不鬼混也好,不过是个借口,你心知肚明也就罢了,偏还不知趣,不知趣也就罢了,若要问个清楚,就该到人家府上,当着人家爹娘,当面锣对面鼓问个清楚,这才是爷们所为,你看看你,没胆子到人家府上质问,竟然借着你太婆过寿,以主欺宾,以男欺女,你丢不丢人哪?!" "你!"小高一张脸涨的血红,气的跳脚,这简直是个泼妇,这又是个泼妇!比乔娇娇那泼妇还难缠! "其三:你既问到鬼混了,我就问一声这位李二爷,你今年也不小了吧?文有何成就?武有何成就?你每日读几页书写几篇文章?射几支箭练几个时辰功夫?若是每日只会走鸡斗狗,聚众游乐,不是鬼混是什么?难不成你混得,别人就说不得了?" 李思明原来是只本色呆头鹅,被王幼仪目光一盯,顿时成了只脑袋通红的呆头鹅,王幼仪说了什么他听的清清楚楚,却只会傻笑着不停的点头。 李思明还没上场就残了,小高找人吵架的本事本来就渣渣的厉害,被王幼仪这一二三说的节节败退、灰头土脸。 "我……我不跟你计较!爷懒得理你!我们走!"小高拉着魂魄出窍的李思明,溃败的速度比刚才冲锋时快了一倍还多。 这才是真正的泼妇,太可怕了!快赶上浅姐儿了! 第54章多情苦 不远处的观景亭里,靖海王府三爷端木明节紧紧盯着奔王幼仪而去的高王爷和李思明,虽说听不到三个人说什么,可也能看得出高王爷开头质问后来被王幼仪一通话说的极狼狈而走的大致过程。 端木明节轻轻舒了口气,没事就好……端木明节随即又是一阵庆幸,不知道高王爷和幼仪有什么过节,唉,幼仪是个聪明人,怎么会惹了高王爷?端木明节一阵头痛。 这位高王爷哪是能惹得起的?他如今世子之位还悬而未决,若惹了高王爷……那个祸害睚眦必报,最记仇不过!而且四六不分。 若是在立世子的事上坑他一把……官家现在非常宠信他…… 端木明节看着依旧站在湖边观荷的王幼仪,犹豫了片刻,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算了,这是在常山王府,今天就不寻幼仪说话了,先打听打听幼仪和高王爷到底有什么过节再说。 另一边的花厅里,瑞宁公主突然指着李思浅叫她过去。 李思浅心头突的连跳了好几下,这位天之骄女可千万别出什么妖蛾子! 李思浅一动,李思汶急忙一步不落紧跟其后。 "她是谁?"瑞宁公主气色不善,这声质问里含着不耐和责备。 "公主这儿有我,你去帮一帮姚大姐姐。"李思浅急忙打发李思汶,这会儿她可顾不上她生气不生气,这位天之娇女不生气才是最大的事! 李思汶虽说十二万分不情愿,恨的牙痒,可在瑞宁公主面前,她可没胆子掉脸子发脾气,再不情不愿也只好退到足够远,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盯着李思浅和瑞宁。 瑞宁公主叫过李思浅,却又不说话了,李思浅垂手站在她面前,平心静气等她发话。 "我好象在靖海王府见过你。"瑞宁公主总算开口了。 "是,去年冬天靖海王府的花会上,我有幸见过公主一面。"李思浅态度恭敬。 "嗯。"瑞宁公主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垂头又不言语了。 李思浅只好站着再等。 "端木家……今天都来了?"瑞宁公主歪头看着李思浅又问了句。 李思浅心里'咯噔'一声,果然是奔着那位端木二爷去的。 "端木二娘子来了,公主要寻她?我这就去……"李思浅带着一线希望装傻岔话。 "我不寻她。"瑞宁公主截断了李思浅的话:"端木家其它人呢?" "回公主,林王妃是和端木二娘子一辆车过来的,端木家几位爷不知道来没来。" "你去问问,端木家……都是谁来了。" 李思浅只好答应,出了暖阁,转了几个弯,站住苦恼不已,既问出口了,肯定不会知道了就算了,要是非要见见…… 这桩天底下数得着的八卦,她连围观的打算都没有! 唉!这林贵妃也真是,既然不愿意瑞宁公主跟端木二爷,明知道端木二爷今天肯定来,干嘛还把瑞宁公主放出来?这不是祸害人么! 李思浅磨蹭够了,重又往暖阁回去。 离暖阁两三步远,李思汶突然从一丛花树后窜出来,拦住李思浅质问道:"你干什么去了?公主跟你说什么了?" 李思浅的怒气一下子窜了上来,这么个脑残的妹妹,她阿爹和那位才女姨娘到底是怎么养怎么教才能教的残成这样?她难道不想想,公主说什么做什么,是她能问的?她以为自己是公主她姐呢还是公主她娘啊? "这是你该问的?"李思浅冷冷盯着李思汶,声音虽低却冷厉的象刀。 李思汶身上那股子茁茁逼人被这一句话拍死在地上,在李思浅的逼视下,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守好你的本份!真惹了惹不起的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李思浅越过她,径直进了暖阁。 李思汶呆在原地,心动神摇,半晌恍不回神。她就知道她整天笑眯眯……她从来不敢惹她,没想到她竟凶狠成这样! 不就仗着她搭上了公主!李思汶突然明白了,气的咬牙切齿,你能搭上,我就搭不上了?呸!咱们走着瞧! "端木家三位爷都来了。"李思浅靠到瑞宁公主旁边,一边曲膝见礼,一边低低回了句。 "嗯。这里太吵,烦死了!你带我寻处清静的地方歇一歇。"这一趟,瑞宁公主不发愣也不犹豫了,站起来就往外走。 说是让李思浅带她寻地方,可一路上却是瑞宁公主走在前面,步子不算太急可也不慢。 看样子瑞宁公主对常山王府颇熟,带着李思浅左转右转直奔园子东边,李思浅越走越叹气,她们离那位端木二爷越来越近了。 已经能隐隐听到前面的声声丝竹,瑞宁公主折进条弯弯的小径,左右看了看,进了间极小的六角暖阁。 瑞宁公主上了台阶,转过身吩咐还站在台阶下的李思浅:"你去请端木二爷,就说我有话跟他说。" "公主,是不是……不大合适?"李思浅苦恼的看着那间窗户门一关就严严实实,而且小的简直就是张大c黄的暖阁,忍不住劝了句。 这间暖阁太严实,太小,这位公主把人家叫到这里,这心思……那简直就是……摆明告诉人家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这也太不矜持了吧! "我的事不用你管!"瑞宁公主沉下了脸。 "我哪敢管公主的事?只是担心贵妃知道了,会不会生气?"李思浅硬着头皮再多一句。 谁知道这一句话竟把瑞宁公主说哭了:"不用你管!" 瑞宁公主捂住双眼,好一会儿才哽咽道:"还不快去!不用你管!你让他来!我要听他一句话!听他明明白白给我一句话!" 李思浅怜悯的看着瑞宁公主,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低低答道:"好,我去找他。" 瑞宁公主得了这句话,旋身奔进了暖阁。 李思浅一步步往丝竹声声之处挪。 想着瑞宁公主,只觉得心酸难忍。 这一个情字,伤人最深! 第55章也是二货 那位端木二爷喜欢谁她不知道,但凭直觉,她觉得应该不是这位尊贵的天之骄女。可真要论到娶嫁,那位二爷不见得不愿意娶瑞宁公主,毕竟,若能娶了瑞宁,靖海王府那个世子位就算是稳稳当当握在手心里了。 他肯定是一心一意要拿下这个世子位的。 也不知道那位爷会怎么对待瑞宁公主,若是态度暖昧只等着瑞宁公主闹死拼活克服一切困难嫁给他…… 李思浅一阵恶寒,他要真是揣着这样丑恶的打算,配上他那一身皮囊……这简直就是现实男版画皮啊! 李思浅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磨蹭,前面小厮的身影依稀可见,李思浅停步闪到棵花树后,站了片刻,看到个婆子,忙招手叫过婆子吩咐道:"烦你去请你们王爷过来,告诉他悄悄儿的,就我有事寻他。" 婆子连声答应,急忙去寻她们王爷。 片刻功夫,小高大步溜星过来,双手叉腰站在李思浅面前低头问道:"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出什么事了?" "瑞宁公主,"李思浅手指往身后点了两点:"就在那边停香阁,想见见端木家二爷。" "嗯!"小高两根眉毛往上抬出一额头抬头纹:"端木家老二有什么好?这丫头,还真是鬼迷心窍钻不出来了?" "我刚才路上想了,见一面也没什么坏处,若是端木二爷还有丝人味,肯把话说绝断了她的念想,倒是件好事。" "那要是他不肯呢?" "若不肯,那就说明他愿意娶,那个,"李思浅又指了指背后:"真要闹死闹活,说不定真能嫁了。" "那行!我去叫!" "哎!"小高刚转过身又被李思浅一把揪回来:"我还没说完呢!你听着,一会儿我领着瑞木二爷过去,你绕个弯,到留风轩,在那里留神听着停香阁的动静,只要听到我声音拔高了,你就赶紧冲过来!" "行!放心!"小高眉梢连抖了好几下,搓了搓手,一脸兴奋。 不大会儿,小高背着手,一脸别扭的走在端木莲生前面两三步,看到李思浅,手指越过肩头往后指了指端木莲生,示意人交给你了,转身就走。 看小高这态度,好象跟端木莲生不怎么对付么! 端木莲生斜着小高,看他走远了才收回目光,定定的看住李思浅,嘴角渐渐挑出丝丝笑意。 李思浅敛容低首让到一边,往停香阁方向指了指道:"瑞宁公主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一句话说的端木莲生嘴角的笑容如同雪上浇了桶沸水,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思浅转身走了几步,没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停步转身,见端木莲生背着手、板着张死人脸站着一动没动! "公主就在前面停香阁。"李思浅烦恼的蹙了蹙眉,只好委婉的连指方向带催促,这站着不动算是几个意思? "男女有别。"端木莲生面无表情的吐了四个字,转身就走。 "你等等!"李思浅顿时上火了,一阵风冲到端木莲生身后叫道。 她就不信瑞宁公主那么明显炽热的爱恋他看不出来?肯定明明白白知道,却这么一言不发一事不做,任由瑞宁公主辗转痛苦……哈!她明白了!他这么板着死人脸装不知道才是利益最大化! 瑞宁公主若是闹成了,他捡了大便宜还能卖个乖,瑞宁公主若是没闹成,他更无辜了,人家什么都不知道啊你有什么好怪的?这中间不管出什么事,他都能手一摊一脸无辜说不知道,那就跟他没半毛钱关系了! 至于瑞宁公主的痛苦……这种男人眼里只有利益外加他自己!哪会有别的! 这都是什么人哪! "公主和你是表兄妹,极近的亲戚,她有事寻你,这男女有别,也别不到这上头来吧?"李思浅暗暗吸了口气,压下那股子恼火,和和气气说道。 生气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问题更成问题。 端木莲生慢腾腾转回身,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里也没有一丝表情,居高临下的盯着李思浅。 这货这脸板的千古不变,会不会也象某个硬汉演员一样,之所以一直这么酷,是因为脸上肌ròu坏死根本动不了? "心底坦荡行事自正,二爷是心底坦荡有容之人,公主有事寻你,二爷这样,岂不是显的过于小家子气了?"李思浅这一番话听起来和软恭敬,其实不能细想。 不能感情用事,把事办好了这事最要紧! 端木莲生狭长的凤眼骤然眯起又舒开,眼里闪过丝丝恼怒,那张脸仿佛万年冰山突然裂了条fèng,寒意崩出,冲的李思浅几乎想打寒噤。 这得杀多少人,才能有这么浓的杀气! "听你这意思,我若不随你去见公主,就是我心底不够坦荡了?"端木莲生一个字一个字说的很慢。这肯定是带着怒火的反问句,不过他语气太淡,听起来就成了疑问句。 李思浅垂下眼皮没答话。 "这是默认了?"端木莲生等了片刻,语气更淡。 "公主确实有事寻您。"李思浅想绕过这句话。 "看你这样子,她寻我有什么事,你知道了?想到了?"端木莲生这话问的李思浅更加没法答。"她的事,我帮不了,也不打算帮。" "呃!"李思浅意外之极,不打算帮!那这意思是,他不打算娶她? "就算不打算帮,二爷也该当着公主的面明明白白说清楚,省得人家不知道你肯不肯帮,一直存着念想。"李思浅大着胆子多说了几句。 端木莲生一声轻笑:"置之不理、视若不见,这难道还不明白?" "无言也是默许。"李思浅突然发现,在某些方面,男人个个都是二货! 端木莲生恼怒的眯起眼睛,她这是拿他的话来堵他!这小妮子太会记仇了! "二爷还是走一趟,明明白白说清楚才最好。"对这位二爷的智商,李思浅现在有点不确定,是有那么一种人,打仗考试什么的聪明绝顶,可要让他处人为事过日子,那就是白痴一只了,看这位二爷的状态,很有可能就是这一类。 端木莲生板着脸盯着李思浅一言不发。 第56章想偏了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你一个小姑娘家。"端木莲生这话说的极不客气。 这话听在李思浅耳朵里,就听出了无数层言外之意。 确实不是她该管的事……可她也没想管这事!她不是被瑞宁公主抓了壮丁么!这要不是在常山王府上、她要不是领了接待诸家小娘子的活、要不是怕瑞宁公主闹出点什么事给干娘和大长公主惹了祸事……她管这破事干什么? 她一个小姑娘家……她不过传句话,和小姑娘、老姑娘什么相干……这是指责她违了女训女德?不一定,他心机深沉诡诈……谁知道他晦暗不明的态度后面打的什么鬼主意? 破人阴谋坏人好事是大忌! "端木二爷教训的是。"李思浅向来是闻到风味不对立刻转向,曲膝认了错,转身就走。 端木莲生愕然。 "等等!"端木莲生一个箭步拦在李思浅面前。"你这么回去,怎么跟瑞宁交待?" "就说……没寻到二爷?"李思浅侧头向上看着端木莲生,眼里话里都带着征询的意思,看来真是差点坏了人家的好事,好在自己警觉,及时发觉了,既然发觉了,那就能弥补多少就弥补多少吧,首先,态度要好…… 端木莲生垂眼看着李思浅,眼里隐隐透出笑意,板的硬梆梆的脸上似有松动之意。"这话瞒不住人。" 李思浅眨了下眼,又眨了个眼。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随你去见她。"端木莲生背着手走在前面。 李思浅呆了,他这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是怎么转的?难道这个人象小高一样,说哪出是哪出,是哪出只看心情? 不可能!李思浅断然否定了自己的猜测,眼前这个人,都说极肖其祖,他家祖宗算无遗策,玩阴谋玩的天下无双! 自己大意了,策略得变,一会儿他和她说话,自己不能旁观了,一定要躲的远远的,惹不起就赶紧躲! "你真觉得我见她比不见她好?"端木莲生悠悠闲闲走的很慢,突然一个问句打断了李思浅的胡思乱想。 "嗯,当面说清楚,绝了她的念想,与人与已都是好事。"李思浅顺口答了句。 "噢?"端木莲生长长'噢'了一声,停步侧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思浅:"你就这么笃定我不想娶她?还是……照你的想头,我不娶她最好?" 李思浅懊悔的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今天这是怎么了,屡失水准!这种事,自己怎么能一口说破呢!唉唉唉!都是让他这个大弯给弯晕头了! "你刚才不是说,瑞宁公主的事,你帮不了,也不想帮!"李思浅的好处就是越急越冷静,而且关键时候记性不错。 "你揽下这事,替瑞宁过来寻我,是因为已经猜到了我不想帮她?"端木莲生慢慢往前踱着四方小步接着问。 "不是,你不想帮公主,是你自己刚刚说过的!"李思浅先重重申明自己刚才那话的来源,"今天的寿宴,我替太婆和干娘招待各府小娘子,在这个府里,不光公主,就是别家小娘子有事,也都得过来寻我,公主有什么吩咐,我一要尽臣女之义,二要尽地主之责,这事,我不得不揽、不得不替公主过去寻你。"李思浅态度严肃慎重,解释的仔细无比。 端木莲生却还是那幅似笑非笑的模样斜着李思浅,李思浅仿佛还听到了几声轻笑,只觉得头痛又无语。 "你先回去吧,不用跟过来。"离停香阁不远,端木莲生脚步不停头也没回的吩咐李思浅。 李思浅收回盯在他腰间的目光,脚下微顿,折个方向,往留风轩绕过去。凑近看热闹肯定犯忌,可甩手回去,她还真不是太放心。 李思浅绕了个大圈子,离留风轩还有一射多地,就看到从留风轩方向过来的小高。 "你怎么出来了?人呢?" "走了!早走了。"小高神情廖落,气色也不怎么好。 "你这是怎么了?跟只斗败的公鸡一样,被人算计了?打架输阵了?"相比那两只,李思浅更关心小高。 "没……"小高顾左右而言它:"这府里……谁敢?前头一堆的事,我得赶紧回去,你别累着!" 李思浅看着一脸仓惶逃的飞快的小高,皱了皱眉头,还谁敢,就看他这样子,这一阵肯定输得厉害!回去问二哥就知道了。 李思浅回到花厅没多大会儿,就得了管事婆子的禀报,瑞宁公主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李思汶也不在花厅里,李思浅忙叫过管事婆子问了,说是陪俞大娘子去逛园子了,李思浅心下稍安。 "阿浅!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一会儿了!"端木二娘子双眼闪闪亮,拉着李思浅奔向王幼仪。 "阿浅,这是幼仪姐姐!"端木二娘子的介绍里透着股不同寻常的兴奋,李思浅心里很有几分诧异。 王幼仪看起来很无奈,隐隐约约还有几分不耐。 李思浅见两人神情不太对,应酬了几句,就寻了要看茶点的借口出来。 没多大会儿,端木二娘子又找了过来,见左右没人,拉了拉李思浅的衣袖低低笑道:"阿浅,我跟你说件好事儿!大好事儿!" "什么好事?你阿娘给你寻了门好亲?" "比给我寻了门好亲还好!"端木二娘子是个大方人,脸上笑容灿烂:"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还在议亲呢,传出去不好。" "咦?真给你寻了门好亲?" "不是给我!是给三哥!"端木二娘子兴奋的掂着脚尖跳了两跳。"阿娘看中了幼仪姐姐!阿浅,你不知道,早先阿娘一心一意想让三哥把公主娶回来,可公主那脾气……我不是说她不好,她是公主,那样的脾气也不算什么,可你想,三哥要是娶了她,她身份高贵,又是那样脾气,三哥得多委屈?再说……唉呀呀!不说了不说了!现在阿娘看中了幼仪姐姐!我告诉你,我最喜欢幼仪姐姐了!" 李思浅也被端木二娘子雀跃的心情愉悦:"恭喜你!现在议的怎么样了?你们俩家门当户对,你三哥和王家娘子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是啊是啊!幼仪姐姐跟三哥……多好!"端木二娘子从头到脚一团喜气,"阿娘已经寻人递过话了,王家夫人、老夫人都很喜欢三哥,现在就等王相公发话了,王相公最疼幼仪姐姐,这亲事一定得他发了话才行,唉!真替三哥担心,你说,王相公会不会看不上三哥?" "怎么会?王相公要是连你三哥那样的都看不上,那这天下只怕没他能看上眼的人了。"李思浅捧了一句,这种时候么,只宜好话。 第57章寻奇遇 花厅里没有值得应酬,或是能说得来的小娘子,俞大娘子坐的无趣,就拿逛园子做借口出来,随便逛了几步,就往大长公主她们那边过去。 李思汶没攀上瑞宁公主,就盯上了俞大娘子,打定主意要施展手段结下今天这根次粗的人脉。 可惜她想结交俞大娘子,俞大娘子两句话套出她的身份背景,对她就没有半分兴趣了。 人脉也罢、结交也好,不过是另一种相互利用,彼此至少要在一个平台上。李思浅之所以能在京城这个最势利的圈子里走动一二,最最重要的原因:她是宋太妃的干女儿,深得大长公主疼爱,而且,这会儿的常山王府里没有小娘子。这份结交,说白了,是冲着她背后那两位老祖宗去的。 李思浅明明白白,李思汶和柳姨娘却不明白。 李思汶跟在俞大娘子后头,挖空心思的奉承,俞大娘子也就是偶尔似是而非的'嗯'一声,看了几朵花,就往大长公主那边弯过去。 "俞大姐姐,那边是正厅,都是老夫人……大姐姐……"李思汶哪敢往大长公主眼前凑!眼睁睁看着俞大娘子踩着一声接一声的大姐姐径直往正厅过去。 李思汶呆站了好半天,想来想去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没做好,她那么用力的奉承,怎么一点用处也没有呢? 除了公主和俞大娘子,今天还来了哪位值得接交的贵家小娘子?李思汶把花厅的小娘子过了一遍,除了端木家二娘子,没听宋姐姐再提过谁,端木二娘子……听说她和李思浅早就交好,这个就算了! 还是去那边转转,说不定就能撞出桩好姻缘了,阿娘说了,当年她和阿爹,就是在文会上遇到的! 李思汶打定主意,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鬼鬼崇崇的往园子东边绕过去。 正厅位于园子正中高处,视野最好。俞大娘子给大长公主和太婆等人见了礼,听了一会儿闲话,又无聊的站起来,踱到东边窗前往外眺望,却正好看到李思汶显得很是鬼祟的往东边溜过去。 俞大娘子眉头微蹙,小娘子们都在花厅,花厅在正厅西边,她一个人往东边做什么去? 难道……俞大娘子皱起了眉,这妮子是个厚颜无耻的! 是跟宋太妃提醒一声,还是跟宋大娘子说一声……嗯,不犯着提醒她们! 俞大娘子嘴角带着丝冷笑,宋叶盈和小高王爷这门亲事,娘娘也不是没暗示过她们,谁知道她们就敢不声不响的另订了姚家女!也不知道她们仗着什么,不把娘娘和太子放眼里,真以为官家能百岁千岁么! 那妮子是宋太妃干女儿的庶妹,真闹出点什么丑事,再怎么说打的也是宋太妃的脸,这场热闹娘娘肯定愿意看。 俞大娘子打定主意,交待一声,带上心腹丫头出来,四下看了看,择了处视野好的看热闹地儿,直奔过去。 李思汶提着颗心,一路却很顺当。 不远处有乐声歌声笑声话声,隐隐能看到人影晃动,李思汶不敢再往前,退到路口一棵花树后,四下乱看找机会。 端木守志这几天一直心情郁郁,他在阿娘那里探了好些天的话,阿娘话里话外、明里暗里的意思,都是要给他寻个有助力的姻亲。 他知道阿娘这是为他好,他们三兄弟,二哥不说了,自己有本事,三哥……一想到三哥,端木守志心里的郁结更浓更重,虽然阿娘和三哥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过一星半点,可他知道,三哥对靖海王爵位势在必得。 端木守志烦恼的叹了口气,二哥军功再高,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再挣个铁帽子王回来,他能甘心放手?这争爵事一起……算了算了,争肯定早就争上了,这事他管不了,那就先不管,阿娘一心要给他寻个有助力的姻亲怎么办? 浅浅家哪有什么助力? 端木守志的苦恼只能想不能说,他又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这一阵阵丝竹歌声,一阵阵笑声,只吵得他头疼,站起来往园子里踱过去。 端木守志神情郁郁信步而行,竟踱到了李思汶的目光范围内。 李思汶细细打量端木守志:十七八岁年纪,颀长身材,长衫是缂丝料子,腰间系着的是根最时新样式的金嵌玉带,荷包香坠扇子件件精致贵重,这必定是哪家贵人,人长的又这么好看! 李思汶一颗心砰砰乱跳,紧盯着端木守志,咬着嘴唇鼓足勇气,一脚踩出来,奔着端木守志,几步就冲到了端木守志面前。 端木守志吓了一跳,下意识的退了两步,忙往左右寻找丫头婆子。 "这位小郎君……"李思汶颤着声音,学着她娘的样子,仰脸看着端木守志,娇怯怯曲膝见礼。 端木守志眉头微皱又松开,迟疑的看着李思汶,看她打扮应是哪家贵女,可这作派却又极象伎女伶人……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看不清身份,端木守志态度端正,话问的没有烟火气。 "我姓李,闺名思汶,宋太妃是我姐姐的干娘,我和姐姐,奉了太妃和太婆的吩咐过来帮忙,若有招待不周……还请小郎君恕罪则个,不知道小郎君是……"李思汶羞搭搭揪着小手帕,说一句瞟一眼端木守志,再扭着腰款款摇两下裙子,几句话答的风情万种。 "工部李员外郎府上李大娘子是你姐姐?" "嗯,小郎君认识我?那小郎君是哪位啊?您还没告诉我呢。"李思汶兴奋的眼睛放光闪亮,声音态度也更象柳姨娘了,温柔的啪啪往下滴水。 端木守志眉头越皱越紧,他知道浅浅有个庶妹,是跟着姨娘长大的,没想到……端木守志心里又是厌烦又是庆幸,幸好遇到的是自己,要是让不知底细的人碰上,岂不是伤了浅浅的名声!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回去吧。"端木守志本来脾气就好,对方再怎么也是浅浅的庶妹,他这份和气里就透着关切,说完,转身张目想寻个婆子送她回去。 "你还没告诉我你姓什么叫什么呢,我不走!"李思汶胆子大了,往前两步,秋波盈盈一把接一把往端木守志脸上浇,跺脚摇裙展示风情。 第58章真奇遇 端木守志只觉得心里那股子闷气浓的透不过气了,忙往后退了好几步,也懒得理她,正要叫个小厮去寻个婆子过来,侧后一声笑声传来:"我说老四怎么躲这儿来了,原来是会佳人来了。" "表哥!"端木守志的心猛的一沉,长揖见了礼,急转头想呵退李思汶:"还不快回去!" 李思汶根本没听到端木守志的话,她已经看直眼了。 这位表哥二十三四岁年纪,眉若墨画鬓如刀裁,目若春水唇似点朱,贵气逼人形容风流,李思汶长这么大,就连看戏也没看到过如此风流人物,只一眼就看傻了。 "这是工部李员外郎家庶出二娘子。"端木守志赶紧说明李思汶的身份,却又重重咬在庶出两个字上,浅浅也是李家娘子,可她是嫡出! "竟不是伶人。"表哥上下打量着李思汶,很惊讶,这小妮子长的不错,这股子风情也不错,要是再端庄些就好了,表哥很有几分遗憾,这美人儿,外皮是贵女的端庄,内里是伶人媚骨,上了c黄才最有味儿,这个可惜了,生在仕宦之家,竟从里到外都是伶人味儿。 "还不快走!冲撞了齐王不是好玩儿的!"端木守志急的恨不能一巴掌把李思汶打飞回去,他这个皇子表哥明面上一幅饱读诗书的贤王相,内里有多好色多变态,他一清二楚! 可他自己是君子,以君子之心度李思汶之意……这一声警告的结果就是李思汶激动的两眼放光恨不能一头扎进二皇子怀里再不出来。 跟二皇子比,端木守志就不够看了,李思汶聪明果断的立刻转了目标。 "王爷恕罪则个。"李思汶把全身的节数都使出来了。 二皇子挑了挑眉毛笑了:"不知道这位李员外郎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意思。" 嘴里说着有意思,二皇子却移开了目光,他对这种明晃晃要脱衣解带躺到他身下的女人没兴趣,他不缺美人,想躺到他c黄上的女人太多了。 "还不快回去!"端木守志一脸的气急败坏。 "我寻你有事。"二皇子顺着端木守志的话,扫了李思汶一眼,拉着端木守志一边往回走,一边笑道:"看上了?你这样刚长成人的年纪,最容易迷上这种妖娆女子,她虽庶出,也是官宦之家,你要纳也不好现在就纳,等你娶了媳妇,过个一年半载再纳最好,不过,照我的意思,用不着纳,你真要看上了,不妨先弄到手,玩玩再说,可惜这是常山王府……不然,这会儿就让你上手尝味儿。" 二皇子笑的暖昧,端木守志急的眼都红了:"不是!我没看上她!我是……我让她走……是……李家大娘子跟她天渊之别……我是说,李家大娘子跟睛姐儿关系极好,时常来往。" "是不是有什么打紧?你急什么,我有话跟你说……"二皇子浑不在意,看上也罢,没看上也好,一个女人而已。 李思汶愣愣的看着越走越远的两人,失望的几乎要放声大哭。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先前那个贵人对她那样好,明明是看上了她,怎么说走就走了?还有齐王,那是齐王!那是二皇子!他看她那眼神,明明是喜欢的,怎么就这么走了? 李思汶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跌坐在石凳上,头脑懵懵呆了好半天,才聚拢了神思,重新盘算。 一定是有急事才走的!肯定是这样! 她这一趟,就遇到了贵的不能再贵的贵人! 她竟遇到了齐王,可齐王已经有了齐王妃,李思汶心里一阵刀绞般的痛惜,恨不相逢未娶时! 幸好还有一位贵人,那位贵人没说他是谁,可他叫齐王表哥,齐王的表弟……还能有谁?一定是端木家!是二爷、三爷还是四爷?哪位爷都行!靖木家三位爷都没定亲! 端木家那位爷对自己……李思汶心里一阵甜蜜一阵羞涩,那位爷对自己真好!他说话真温柔,阿娘说的真对,自己生的这么好,谁见了都得动心,看他那样子,肯定象阿爹对阿娘那样,一眼就爱上了。 他比阿爹强多了,他对自己,肯定也会比阿爹对阿娘还好,自己哪一条都比当年的阿娘强多了……李思汶越想越宽广,越想越深入,心里热一阵冷一阵,刚才被人甩下的难过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这心里,满满的都是靖海王的尊贵,都是那个玉树临风的身影。 比常山王府还要高贵的靖海王府!等她嫁进靖海王府那天,一定狠狠的打烂李思浅那张臭脸! 李思汶握着脸,从说亲到下定想到出嫁,想象自己的威风八面风光无限,想象着闺房的旖旎之乐,直想的面如桃花。 好半天,李思汶才从石凳上站起来,一边走一边想着端木家那位爷,粉面含春眼波迷朦,不时露出笑容,比平时更妩媚十分。 太子停步看着迎面而来的李思汶,随着李思汶一点点挪近,太子脸上的恼怒一层层变淡,紧拧的眉头也渐渐舒开,是个美人儿,看样子想什么想出了神,是没看到自己,不是对自己无礼。 他被老二的嚣张堵的心塞难受,出来透透气,竟遇到了如此美人儿,看样子这是常山王府上养的女伎。 李思汶差点撞到太子身上,从旖旎遐想中恍过神,这才发现面前有人。 李思汶呆看着面前男版瘦版乔娇娇,不由自主想到乔娇娇,想到她那巴掌和棒捶,圆瞪着双眼吓傻了。 "怎么?你冲撞了孤,不赶紧请罪,难道还要孤给你陪礼?"太子肆意的打量着李思汶,语调里带着浓厚的调戏之意。 孤?李思汶再懵懂也知道面前这人是谁了,满天下敢自称孤的,只有一个人。 "殿下……恕罪……"李思汶被那张肖似乔娇娇的脸吓的几乎夺路而逃,又被一个孤字惊到,慌的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你叫什么?别怕,孤不怪你。"太子正处在二皇子说的最容易迷上妖娆女子的年纪,眯着眼睛看着李思汶,越看心越热。边说边欺身上前。 第59章撞破 李思汶生的娇小玲珑,太子虽然矮,可还是比她高了半个头,这一欺身上来,颇有几分泰山压顶的味儿。 太子已经贴到李思汶身上,闻着她身上的幽香,两只手自然也不闲着,干脆直接的按在李思汶胸前一通搓揉。 李思汶一颗心跳了个乱七八糟,她已经昏了头,一小半是因为太子身上炽热的男子气息和按在胸前的两只手,她长这么大,头一回跟男人这么亲密,只紧张的气都透不过来。 当然大部分原因是那个'孤'字,这是太子!太子啊! "殿下……嗯……殿下……"李思汶被太子那两只手揉的心慌气短,满脑门子浆糊中只剩这两个字了,这一声接一声连喘带嗯的叫殿下,叫的太子心底的那股热火如同浇了油。 没想到常山王府连个象样的成丁都没有,调教出来的女伎却有这等风情! "小妖精!"太子被撩拨的火气直往一个地方冲,左右看了看,一把搂住李思汶,拖着她就往旁边假山洞里钻。 不远处亭子里,俞大娘子死命揪着帕子,丝帕结结实实缠在手指上,手指都快缠断了也没觉出疼,她已经气晕了。 "贱货!贱货!"没想到她不要脸到这种地步,竟是奔着太子去的!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东西! "去……"俞大娘子只说了一个字,后面的话就吩咐不下去了,她原本是要高调撞破李思汶的丑事,让那贱人和常山王府一起没脸,可现在对方是太子,真要闹出来,就是太子失德,这可不是小事! 这要撞破,火就烧到自己身上了! 俞大娘子死盯着已经搂在一处的两人,一个小官家的庶孽,就是搭上太子成了好事,也不过就是太子身边添个使唤人。不必计较! 翁翁说过,做太子妃,以至于做皇后,头一条就是要大度…… 她不是不大度,可那个贱货敢当着她的面如此嚣张!她实在忍不下这口气!俞大娘子死盯着李思汶,她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她! "去!就说……就说落了东西,宋大娘子吩咐过去寻寻!" 丫头明白俞大娘子的意思,这是要找借口撞破、冲散那一对野鸳鸯,正要领命过去,俞大娘子又补了一句:"那边有人,找几个婆子去,你别露面。" 假山洞太浅,只能容半个人,好在旁边藤蔓浓密,太子顶着李思汶紧贴在假山壁上。 这会儿李思汶脑子里那团浆糊已经有几丝头绪,眼前这位是太子,是未来的官家,天下最有权最有钱最厉害最尊贵的人!这无数光环下,太子的长相身高已经被她完全忽略掉了。 "殿下……您……殿下……"这一声声殿下融透了浓情蜜情。 太子这会儿的激情接近满格,低头咬在李思汶唇上,舌头搅进去,只觉得香甜可口,撑得心里一阵接一阵的渴望。 李思汶懵懵懂懂根本不通人事,可也被太子咬的一颗心乱跳不停。 太子吻个不停,手更不停,连扯带撕,已经拽开了李思汶腰间的丝绦,裙子落在脚下,上衣散开,太子两只手揉在李思汶胸前,用力揪了一把,李思汶痛的叫出了声,只是嘴被堵住,这一声痛呼压在喉咙里,唔咽的更加诱人。太子一把扯脱李思汶的亵衣,撩起自己的长衫,三两下就贴身顶住,急切的想要顶进去。 可这站着不便当,李思汶又不通人事不懂配合,太子扭来拧去,换了七八个姿势,就是不能长驱直入,急的太子火冒三丈,拉出李思浅,就要把她按倒在地上行事。 "爷!有人来了!"刚推倒李思汶,跟着太子的近侍小福子就出声示警。 "嗯,让他滚!"太子更着急了,越急越乱,刚蹬脱李思汶的亵衣架起她两条腿,偏偏长衫又落下来挡了道。 急忙忙撩起长衫,李思汶又哼哼叽叽拧来扭去,她被太子这一通贴身磨搓的本能爆发,这会儿神思模糊,浑身发烫,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却从潜意识里模模糊糊渴望这磨搓不要停,最好再深入些,下意识的扭着身子去迎合,却是越帮越忙。 "爷!人多,小的们可挡不住。"小福子的声音又急又怕。 他们家太子选的这地方,一面假山半面藤,露在外面的两面半还都临着路,这会儿全靠他们两个小内侍挡着,这一挡聊胜于无,也就是个意思,真要有人来了,那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太子自小在林贵妃和二皇子的压力下长大,再怎么精虫上脑也不敢误了大事,要是让人看到他此时此地干的此事,不用明天,今晚上林党能掀出滔天的风波! 太子不用小福子再提醒第三声,按着李思汶干脆利落的站起来,小福子熟练之极的蹲下给他理好衣服,太子恋恋不舍的看着一团锦绣中白生生水嫩嫩的少女胴体,弯腰在李思汶胸前重重揉了一把,转身就走。 在李思汶反应过来之前,太子带着他那两个心腹内侍,已经走远了。 隔着纱屏,李思浅看着衣衫零乱的李思汶,她知道她蠢,却不知道她蠢到这种程度! "身子没破。"杭嬷嬷低低道:"幸好那两个婆子是从前跟着老祖宗过来的宫里人,大娘子放心,这事传不出去,就是……"透过纱屏,杭嬷嬷看着拧着脖子底气十足一脸傲然的李思汶,苦笑无奈。 李思浅明白杭嬷嬷的意思,看李思汶这样子,不以为耻反以为傲,估计想要和她成好事这人身份不低,她以为她这是寻着靠山了。 "看到是谁了?"好一会儿,李思浅才低低问了句。 "没看到,在她身边捡到了这只荷包。"杭嬷嬷递了只明黄绣龙荷包给李思浅,李思浅低头看着荷包上那只金龙的半只爪子。 这龙爪比官家用的少半只,比亲王的多半只。 "荷包被一块小石头压了一半,看样子是匆忙中落下的,不象是留给她的,这事没告诉她。"杭嬷嬷示意李思汶。 李思浅握着荷包,低低'嗯'了一声,心里却是一阵接一阵的后悔,她太小瞧她了,懒得理会她,这才让她得机会惹了这么大的祸事! 第60章眼线和幕后 杭嬷嬷亲自看着李思汶。李思浅转回花厅,和宋大娘子一起送走诸家小娘子,诸人散尽,这才带着李思汶,在二门里上车回去。 李思汶直直的坐在车子中间,下巴微抬,全身戒备,昂然看着跟在她后面上来,坐在对面的李思浅。 如今的她不比从前,她可不怕她! 李思浅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开口:"姨娘难道没教过你,聘则为妻奔为妾?" "你娘难道没教过你,怎么样才能不当个弃妇?"李思汶反唇相讥。 李思浅见她如此,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是水泼石上没半分用,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也就不再多说,抬手敲了敲车厢板,车子还没出常山王府二门,李思浅下车回到了自己车上。 李思汶盯着李思浅下了车,身子一点点软下去,缩进靠枕上,抬手握住脸,只有捂着脸,她才敢一点点回想今天这一番奇遇。 这一回跟遇到端木家那位爷不一样,她没想过下定,没想到十里红妆,也没想到风光荣耀,她脑子里只有唇贴唇的温润,只有两人身贴身的滚烫,这份滚烫仿佛还热浪不退,羞的她几乎不敢想,可又诱得她心里乱跳身上发热,那唇、那手,还有那……是什么呢?她闭上眼睛,仿佛还能感觉到那些游走揉捏,软磨硬蹭。 这就是阿娘说的至爱么? "打听出来没有?叫什么?"见小福子回来,太子左右看了看,往旁边避了两步问道。 "殿下,小的问了杭大管事,说是从老王爷走后,府里再没养过女伎,也没再养过待客的歌女戏子,说是大长公主怕高王爷被美色淘坏了身子,别说女伎什么的,就是略轻浮妖娆一星半点的,都不准入府侍候。" "嗯?不是女伎?"太子茫然了,不是常山王府的女伎,那还能是谁? "殿下,那位姑娘穿戴打扮不俗,头上还有支赤金步摇……可不象使女丫头,说不定是哪家贵女。"小福子小心翼翼、忧心忡忡。 "啊?"太子这下呆了:"你看清了?不可能!那妮子比妓女还骚,恨不能把爷推倒,哪有这样的贵女?!不可能!"真要是哪家贵女,自己这回就闯下大祸了! "小的再去查查?"小福子讨主意。 太子急忙点头:"一定要给孤查清楚,要真是哪家贵女……"太子牙痛般咧着嘴,要真是贵女,还真是麻烦,不知道哪家能养出这样的贵女。太子头痛之余,又生出无数好奇。 杭嬷嬷越过宋太妃,只悄悄和大长公主说了李思汶和太子这桩事。 大长公主一张脸阴的瘆人,好半天才吐了口气:"浅姐儿既知道了,这事就不用再提,那两个婆子,多交待一句,若敢多说半个字,哼!" 大长公主这一声冷哼,杭嬷嬷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寒噤,急忙表态:"老祖宗放心,都是老祖宗使出来的人,就是做梦,也不敢露半个字。" "嗯。"大长公主揉着眉间,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田氏那么好的人,唉!真是前世的冤孽!这要是传出去,浅姐儿还怎么说亲?唉!" "要是王爷不犯倔……"杭嬷嬷小心的跟着叹气感慨。 "要能结了亲,这一回说什么我也得依老卖老替田氏处置了这一对祸害,可如今……不用你这老货多cao心,浅姐儿兄妹几个能料理这事,且看着吧。"大长公主嘴角渗出笑意。 那兄妹三个,可没一个好惹的。 李思浅在二门里下了车,直奔大哥院里。 李思清刚刚到家,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见李思浅这么急过来,惊讶的正要开口问,李思浅指了指前院:"有件小事,到你书房说吧。" 李思清眼神一凝,李思浅说的书房,是他那间隐秘隔音的静室,是什么事要如此谨慎? "说吧,出什么事了?"进了静室,李思清关上厚厚的木门,看着妹妹低低道。 李思浅没说话,取了那只明黄荷包托到李思清面前。 李思清掂起荷包扫了一眼,愕然看着李思浅,李思浅低声将李思汶的事说了:"……两个婆子过去时,她浑身发抖,亵裤还没系好,太子早就没影了,杭嬷嬷让人看了,她还是处子之身,没成事,不知道怎么……都这样了……却走了。" 李思清脸色铁青,好一会儿才咬牙问道:"太子知不知道她是谁?" "不知道知不知道。"李思浅摇头:"她那样子……也没法问。" "就怕她以为太子知道,太子其实并不知道!"李思清冷笑道。 "嗯。"李思浅想着李思汶那幅头上长角的傲气相和满身的蠢气,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仰头看着大哥问道:"现在怎么办?" "先不动,看看再说,"李思清拧着眉:"不过这一阵子不能再让她出门招摇!这事我来安排,你多留心俞相公后宅的的闲话。" "嗯。"李思浅答应了:"要告诉二哥吗?" "暂时不用告诉他。"李思清想了想道。 两人又低低说了几句话,这才出门,李思清将妹妹送到院门口,看着李思浅走远了,脸上的神情越来越阴沉,妹妹还没定亲,就算是定了亲,他也不能容她坏了李家女儿的名声! 靖海王府那间以军法治之的院落里,端木莲生笔直端坐在榻上,抿着杯茶听垂手站在榻前的褐衣男子回话:"……特意落了只明黄绣龙荷包在地上,大长公主那边必定能猜到是太子,那名女子也查到了,是工部员外郎李燕广庶出第二女李思汶。" 端木莲生眼神微凝,褐衣男子停了停请示道:"太子没能得手,念念不忘,要不要透过去?" "不必。"端木莲生垂眼看着杯子里的茶汤,她跟他一样,有个糊涂混帐的父亲,带出一串混帐货! 褐衣男子抬头看了眼端木莲生,不等他张口问,端木莲生吩咐道:"他既喜欢这样的,去买几个这样的清倌人给他,他有了新鲜货,这事也就过去了。" "是!"褐衣人垂手应诺,告退而出。 第61章二哥要高攀 隔天一早,李思明没去给田太太请安,李思浅在田太太处吃了早饭出来,绕道过去看看二哥怎么了,一看到李思明,吓了一跳。 李思明眼圈发黑两眼血丝,一看到李思浅就抱怨:"你怎么才来?我等的脖子都长了。" "你这是怎么了?病了?" "没病,好好儿的,你先坐下,喝茶,二哥有事求你。"李思明殷勤讨好。 李思浅见他如此态度,一颗心放下来,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思明笑道:"上回见你这样,是你要弃文学武,怎么?现在悔了,要弃武从文了?" "我弃文从武是因为大哥是天生的读书种子,他读书比我强,就让他学文,我从武,这样咱们家就文武双全了!你又扯远了,说正事!" "好,你说吧。"李思浅挪了挪坐舒服了,好整以暇的等二哥开口。 "好妹妹,你能不能跟阿娘说说,让她想办法跟邵家解释解释,我其实挺出息的,没鬼混过,你看看,你二哥我,聪明天成,好学上进,能吃苦脾气好,人长的又这样玉树临风,书读的虽然没大哥好,可也不差,练武特别能吃苦,至少比小高强,虽说现在没有功名,可这个……不欺少年穷不是,以后我肯定有大出息,她要是喜欢钱,我就跟外翁学生意去,她要是喜欢当官太太,我就……我肯定能让她当上夫人,咱再求求人家行不?" "呃!"李思浅愕然了:"阿娘说过要跟人家好好解释解释,你不是说犯不着,她不嫁你还不想娶呢,这是怎么了?抽风?" "不是!"李思明期期艾艾将和小高质问邵家姑娘,结果被人家教训的事说了:"……阿浅你没看到,邵家娘子站在湖边,那气度、那仪态,那才叫神采飞扬!我就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姑娘,那么好的气度!她就是满湖荷叶里唯一的那枝荷花,还是半开的!她那声音特别特别的好听,说起话句句在理!态度大方优雅,一看就是个聪明知礼的……" "等等!"李思浅打断了李思明的念叨:"二哥,你确定你看到的这人是邵家娘子?" "啊!小高带我去的,那还能错了?" "小高最不靠谱!" "在他府上还能认错……" "在哪儿他都不靠谱!他认错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也是。"想想小高以往的事迹,李思明动摇了。 "邵家娘子昨天是去了,要是我没记错,她从进了花厅,就一直坐在那儿听戏喝茶说话,根本没出去过!而且,邵家娘子腼腆得很,我多问了她两句,她脸就红了,她那个腼腆样儿,敢那么教训你和小高?不可能啊!" "那不是她,还能是谁?那小丫头明明指着湖边说邵家娘子在那边,这个……"李思明相信妹妹的眼光,困惑了。 "你不是擅丹青么,画出来我瞧瞧。"李思浅站起来走到二哥那张巨大的书桌前,铺纸研墨。 李思明凝神屏气,细细勾勒,大约是情之所至,这幅美人图画的形神兼具。 不等李思明画完,李思浅就呆了,这明明是王相公的孙女儿王幼仪么! 靖海王府三爷正在求娶王幼仪! "这位小娘子我认出来了,她是王相公的孙女儿,王幼仪,二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李思浅叹了口气劝道。 "啊?"听说是王相公的孙女儿,李思明仿佛被人当头敲了一捧捶,相府小娘子,这差距太大了! "那也得试一试,你二哥我这么出色……总得试过才能甘心!"好一会儿,李思明咬牙道,试也不试就畏难放弃,这不是他李思明所为! "昨天端木二娘子和说我,她阿娘看中了王幼仪,正托人往王家说亲呢,是说给二娘子的兄长,端木家那位三爷。"李思浅看着二哥:"端木家是铁帽子王府这一条先不提,他家三兄弟,二爷二十来岁就以军功名满天下,三爷十一二岁就有才名,后来更是因为孝道扬名,有才有德,又早就在礼部领了差使,听说这差使做的也是人人夸奖,这位三爷人长的又好,你也见过,你玉树临风,人家一样玉树临风,有这么位在前,你不算了,还能怎么着?" "再说了,"见二哥垂头但未丧气,李思浅接着打击:"这位三爷,说不定要承下靖海王的爵位……算了吧二哥,天涯何处无芳糙,这话不是你常说的?" "那要是你,你肯嫁给端木家这位三爷吗?"李思明垂头好半晌,突然抬头问了句。 李思浅被他这一问噎的胸口痛,"人家怎么可能看上咱们家!" "你就当他看中了!假如!你嫁吧?"李思明目光闪闪。 "不嫁。可……"李思浅瞪着李思明,闷声答道。 "这就对了!连你都不肯嫁,那王家娘子肯定比你聪明……咳,二哥的意思是,王相公那么精明的人,肯定比咱们精明吧,你都知道靖海王府再光鲜也不是好亲,人家当然也知道!哈哈!"李思明一脸得色。 李思浅郁闷的斜着二哥:"那人家就能看上你了?你别忘了,连邵家都没看上你!" "邵家那是有眼无珠!你二哥我……唉!早知道有今天,你二哥我拼死也得先考个进士举人出来,我努努力,又不是考不上!阿浅,你最聪明,你帮二哥想想办法。" "我又没有王家娘子聪明,能想出什么办法?我没办法!"李思浅支腮看着二哥。 李思明作揖陪罪:"二哥说错了,阿浅多聪明呢,天上没有,地下就这一个!天底下最聪明,就是最,唯一,没有之一!这下行了吧?" "嗯,差不多了,不过我还是没办法。"李思浅表示满意,不过她是真没有办法。"要不我去求求干娘,让她舍一回老脸,替你到王家问问,不过,我觉得没啥希望。" "就这么上门肯定不行!得想想办法!"李思明团团转圈。 "要不,你去找大哥想想办法。"李思浅建议道。 "找大哥?大哥那脾气……嗯!也不是不行!"李思明捏着下巴动心了:"大哥的方正都在面上,其实心里……大哥肯定有办法!我去寻大哥!" 第62章有手段和没手段 李思明等不及,径直往翰林院去寻大哥,李思浅回到晚睛轩,托腮呆坐在南窗下,想着二哥这份突如其来的爱慕。 大哥肯定不会出手帮二哥,就是自己……谁知道二哥这一时兴起能兴致几天,少男少女,一见钟情,也许连自己到底钟的是什么都说不清,要是等他们折腾好了,二哥突然发现不爱了,那岂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再说又怎么收场? 二哥这份一见钟情到底是过眼即逝还是长情不变,谁也说不清楚,还是看看再说吧。 李思浅理清慡这件事,轻松的呼了口气,叫丹桂磨了墨,平心静气开始给大长公主抄佛经。 刚抄了半本,金橙一溜小跑进来禀道:"大娘子,出事了!" 李思浅笔停半空看着金橙,金橙脸上的表情严肃,目光却闪来闪去显的很兴奋:"二娘子要了车出门,刚出门也就十来步,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条野狗,一口咬在马腿上,那马就惊了,马一惊就翻了车,二娘子从车子里摔出来,说是摔坏了腿,太太已经打发人去请大夫了。" "去瞧瞧!"李思浅忙放下笔,站起来就往外走,毕竟是她妹妹,出了这样的事她不能不关心。 可这事也太巧了…… 她昨天也在想这事,昨天常山王府那场事,太子没能得手,肯定掂记,看李思汶那个态度,象是知道太子的身份,把这事当成了一步登天的大好契机,既然如此,她必定要想方设法去寻太子,太子正掂记着,再被她寻到……最好她这一阵子别出门,可她有阿爹撑腰,想要把她拘在家里根本不可能。 病一场或是断条腿是最直接最好的办法,生病这事不好把握……大哥的手段越来越干脆狠辣了。 也不知道太子知不知道道李思汶是李思汶! 李思浅想的叹气。 李思汶摔裂了小腿骨,跌打大夫上了夹板,在李思汶和柳姨娘呼天呛地中连连保证,这样的骨裂之伤,只要百日内不要挪动,绝不会残疾,可李思汶和柳姨娘的悲痛之情丝毫没减。 百日内不能挪动,残疾这事就不会了,可那场天大的机遇呢?谁知道等上百日又是什么样的情景?这机遇还有没有? 李思浅猜得到李思汶和柳姨娘的心结,看着被两人惨哭的一头汗的大夫,瞄着李思汶那条腿暗暗叹气。 得想办法打听打听太子到底知不知道她是谁。 没等李思浅动手打听,杭嬷嬷过府给李思浅送点心了。 "昨儿太子身边的内侍小福子寻武管事打听府里女伎的事,说听说咱们府上女伎调教的最好,太子想看看。老祖宗说,这事得告诉你。"杭嬷嬷脸上带笑,太子这一打听,那就是说他不知道李思汶是李思汶。 李思浅不由舒了口气,谢了句,就转话题不再提起这事。 午后,李思明垂头丧气回来寻李思浅。 "……大哥让我死了这条心,说王相眼光极高,我现在一事无成,肯定入不了他的眼,还说……我现在这个样子,配不上王家姑娘。" "嗯!唉,大哥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太直,他应该委婉点说么。"李思浅跟着李思明叹气。 李思明怒目李思浅,瞪了一会儿,泄气皮球般软在椅子上,一下接一下拍着矮几:"我一事无成是我没去做!我不是没本事!你们一个个,怎么都这么看我?我这块荆山玉难道就没人识了?" "是荆山玉也得雕出来才行啊,二哥,算了吧!"李思浅根本不同情。 "别的事能算了,这事怎么能算?这是你二哥我的终身大事!怎么能算了?不行!无论如何我李思明不能不战而溃!我得……"李思明拧眉咬牙:"我得……让她看看我的本事!" "那你准备怎么展才?展什么才?"李思浅兴趣浓浓。 "阿浅,你说靖海王家求亲,到底能不能求成?"李思明神情严肃:"我觉得王相不一定肯答应,林王妃和林贵妃是堂姐妹,她爹又是林党中坚,王相端方中正,不党不群,他要是和靖海王府结了亲,那岂不是不是林党也成了林党?" "林王妃再怎么着,也是端木家的媳妇,她主内,可主不了靖海王府的外。勋贵们没人愿意沾惹争储不争储的事,再说,靖海王那样的位子,臣子之中头一份的铁帽子王,人家犯得着再搅进这天字第一号的官司?靖海王只要能比猪强点,就不会搅进去,靖海王府不搅进去,王家怎么不能和端木家结亲了?" 李思浅一番话说的李思明头痛了。 "我要让她看清楚我不是纨绔……可要是不等她看到就定了亲,那再看还有什么用?得好好想想,我得好好想想!"李思明拧眉攒额,一路苦思冥想出了晚睛轩,出府寻小高找灵感去了。 小高一听说那天撞到的居然是王幼仪,长长抽了口凉气:"原来是那丫头,怪不得这么凶,我说呢,怎么有点眼熟,小时候见过!长大了倒……"小高眨巴了几下眼,他实在想不起来王幼仪小时候什么样,也没法说她是越大越好看,还是越大越难看。 "你早就认识她?那她喜欢什么?厌恶什么……"李思明兴奋了。 "我哪记得!"小高手一摊理直气壮:"我连她长什么样都忘了,谁晓得她喜欢什么?我就记得浅妹子喜欢什么!" "那你说怪不得那么凶?"李思明这会儿聪明敏感之极。 "嘿嘿,"小高摸鼻子讪笑:"小时候吵过架,她凶得很,就记得这个……说这些没用,照我说,你既然看上了,咱们就去提亲,要不我寻官家赐婚?只要官家发了话,他王家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李思明横了小高一眼,对他这种意想天开,连句话也欠奉。 "要不……先把端木家那小子打发了?那小子弱得象只鸡崽子,他指定打不过你,咱们找个机会,打断他的腿?"小高摩拳擦掌。 第63章此雷非彼雷 李思明看着小高,长长叹了口气,这位倒是肯两肋cha刀的帮他,可惜没本事,有本事能帮的那两位都袖手不肯帮!唉! "你别总叹气,这可不行!走,咱们寻个地方,边喝边聊,就算想不出法子,喝醉了也行,一醉解千愁。" "不行!"李思明断然拒绝:"我要保持头脑清醒,要非常清醒!这样才能好好想想办法!解决这件事之前,我戒酒!滴酒不沾,你也别喝!" "啊?!"小高圆瞪着李思明,脸苦了,那要是他一年没解决,自己难道就要一年喝不成酒? 李思汶摔断了腿的信儿,没等过夜就传到了俞大娘子耳朵里。 俞大娘子急忙打发心腹婆子过去细细打听了,又寻李家请的那位跌打大夫看了脉案,见果然是断了腿,俞大娘子只觉得心情畅快之极,这真叫恶有恶报,这报应来的真是及时慡快啊! 四月将尽,李思清和宋大娘子的定礼早就下好了,这会儿正忙着收拾院子,好日子定在了五月底,宋大娘子眼看就要嫁进李家,可俞相公那边却一丝儿动静也没有。 传说吏部的空缺定好人时,李老爷稳坐钓鱼台,暗笑谣言众多,单等着他的任命下来,惊掉一群人的下巴,谁知道廷寄出来时,吏部那位置竟然不是他! 李老爷惊怒交加,拿了廷寄直奔俞相爷府上,明明说好了给他的空缺,怎么廷寄出来竟成了别人的了? 俞府大门口一长串的马车,门房里坐满了等着候见的官员。 李老爷挤进去,倒没敢拿大,冲门房稽首客气问道:"雷先生在不在?" "找雷先生?你是哪位?"俞相治家严谨,门房不敢过份,可瞄着李老爷的服色,这嘴脸也不怎么好看。 "我是雷先生的……故旧、老友,是老友,你就说工部李员外郎寻他,他就知道了。"李老爷客气中透着丝丝傲然,哼,等这亲事做定……算了,大人大理,也不犯着跟这些小人计较! 自从知道要和丞相做姻亲,李老爷就开始培养自己的肚量,宰相肚里能撑船么,他不会和这起子小人计较。 "故旧?"门房上上下下打量着李老爷:"从没听说雷先生有什么故旧。" "你只管通传就是,只要说工部李员外郎,雷先生自会迎出来。"李老爷火气上来了,背着手抬起下巴很是傲然。 门房见他如此昂然,一时摸不清他的来头,不敢狠怠慢了,撂了一句:"那你且等着!"转身进去寻雷先生禀报。 半盅茶功夫,门房一脸晦气出来,厌恶的横着李老爷:"真是魑魅魍魉鬼计多端!胡说八道你也不怕烂了舌头!害得老子平白挨了一通骂!走!赶紧走!" 门房挥着两只胳膊往外轰李老爷。 "你这是什么话?你到底禀报雷先生没有?"李老爷急了。 "赶紧走!"门房一脸的我知道你的阴谋我懒得理你,继续往外轰李老爷,门房里坐着的官员正等的无聊,一个个伸长脖子兴致十足看热闹。 "你这个贱货!"李老爷恼羞成怒,挥手就往门房脸上打。 "怎么着!冒充故旧你还有理了?要不是我们相爷法度严,老子早一巴掌打你个满脸开花,反正也是个臭不要脸的!你也不要这张脸!"门房挨了骂,正窝了一肚子火,伸手捉住李老爷扬起的手,用了暗劲,只捏的李老爷'唉哟'痛呼。 "赶紧走!"门房捏着李老爷的胳膊将他甩下台阶。 李老爷连连退了好几步,勉强稳住身子,瞪着高高在上的相府门房,只气的口鼻喷火。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自己是和俞相公平等论交的,不必和小人计较!李老爷一口接一口咽下这口恶气,边咽边安慰自己。 可这事是雷先生的首尾,还是得找到他才能问个清楚。 俞府大门是进不去了,李老爷只好守在相府巷子对面的茶坊里,等雷先生出来。 守到傍晚,巷子里一辆榆木小车出来,茶酒博士忙指着车子笑道:"这就是雷先生的车子,雷先生爱吃我们茶坊的绿豆苏,这绿豆苏就是刚出锅最好吃,雷先生几乎天天停车买几块带走。" 李老爷塞了一把大钱给茶酒博士,几步冲出茶坊,车子果然在茶坊门口停下。 李老爷一个健步冲上前,伸手掀起帘子叫道:"雷先生!" 车子里的雷先生吓了一跳,车外的李老爷更是吓了一跳,这车里的人黑瘦如柴,根本就不是他见过那个仪容出色非常的雷先生,这人是谁? "你是……谁?"李老爷傻了,雷先生比他反应快多了,在李老爷问出话之前,已经从惊讶中稳过神,看着李老爷的样子,猜他必是认错了人,挥手示意从人安静,看着李老爷微笑道:"你在这里拦我,难道不认识我?" "你是雷先生?俞相公身边的雷先生?"李老爷脑子里纷乱如麻。 "我就是。"雷先生目光锐利的打量着李老爷:"看足下这样子,难道还见过另一个雷先生?" "俞相公身边……俞府,是否还有一位雷先生?"李老爷眼里又闪出希望。 "雷姓之人,只我一个。"雷先生缓缓摇头,话说的慢而清楚,盯着李老爷看了一会儿,猜他必是被人冒名骗了,他是官身,看样子这被骗的原因不是消灾就是升官,雷先生心里一阵腻歪,这起子官员才是天底下最龌龊的人。 "你是京官?"雷先生又问了一句。 "是。"李老爷已经想到了某种可能,失魂落魄的答了句。 雷先生眼里的鄙夷更浓,京官还能被人如此坑骗,除了龌龊,还有个蠢字!雷先生示意从人,从人上前拉开呆愣愣的李老爷,车子不紧不缓的往前走了。 李老爷呆呆站了半晌,上了车回到府里,睁着眼只想了一夜,无论如何不敢相信在京城、在天子脚下,在俞相眼皮子底下,怎么有人敢如此胆大妄为? 许是自己当时听错了姓,那人不姓雷,不是雷先生?一定是这样!雷先生是俞相公身边第一得用的幕僚,他怎么会做牵线做媒这样的琐事呢?必定是自己听错了,那人不姓雷…… 这事得寻俞相公当面问一句,一定得当面问个清楚! 第64章有心栽花 李老爷也没心思去衙门了,一大早就守在俞府巷子口,眼巴巴等着俞相散朝回来。 将近正午,还真等回了俞相的车子。 雷先生的车旁也就一个车夫两个小厮,李老爷可以直冲上去,俞相的车子旁却围满了长随护卫,李老爷自然不敢硬冲,他也冲不上去。 眼看着车子要经过他转进巷子,急了眼的李老爷心一横,猛冲过去,张手堵在巷子口叫道:"俞相公!下官是工部员外郎李燕广,上回您让人和下官说的那桩亲事,下官有话要和相公当面说!" 李老爷这一翻话听的俞相皱起了眉,他什么时候让人和什么工部员外郎说过什么亲事?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再说,他府里现在适龄待出嫁的,只有卉儿一个,可卉儿是娘娘看中的……难道有什么阴谋? "叫他过来!还是到二门里说话吧。"俞相吩咐了一句,接着又补了一句,这巷子外面就是繁华大街,人多眼杂,还是进了二门再说话的好。 李老爷随小厮进了二门,欣喜非常,这一句话就进了相府二门,看来那天确实是他听错了姓,自己当时太激动了,这错实在错的不应该。 "什么事?说吧。"俞相下了车,打量了一眼李老爷,态度很是平易近人。 "就是贵府大娘子和小犬的亲事……"李老爷点头哈腰满脸是笑。 "谁?谁家大娘子?"俞相愕然了。 "就是贵府……相公的掌珠,大娘子德容出众,实在小犬之福……" 俞相看着李老爷,只觉得他和他的话都滑稽的让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不自量力、自说自话的人?他自觉阅人无数,今天还是开眼了。 "老夫不知你受何人唆使,在老夫面前如此胡言乱语。"俞相的平易近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浑身的冷厉,只吓的李老爷心肝发颤浑身发抖。 "这一次,老夫不与你计较,只当你患了失心疯才说出此等颠狂疯话,若再敢犯第二次,哼!休怪老夫不客气!把他赶出去!"俞相拂袖而去。 李老爷被相府仆从叉出来,这回总算肯定了,和相府的亲事,纯属子虚乌有,李老爷浑身冷一阵热一阵,脑子里更是混乱噪杂到目不能视耳不能闻。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人诓骗自己?为什么骗自己?他想不出原因,要不,这是自己做了个白日梦? 李老爷也不知道怎么回到府里的,怎么进的桃花筑,他病了,发高热说胡话。 俞府的二门对外面是铜墙铁壁,可对府里,却并不那么严密。 李老爷寻俞相爷说的那几句话,没过多长时间,就传进了俞大娘子耳朵里。 俞大娘子没等婆子叽叽咕咕禀报完,就气的浑身发抖,她知道李燕广发的什么疯!他这是替女儿清障碍来了,倒是打的好算盘!把她娶回去,那个不要脸的贱货就能跟太子……原来她竟小瞧了她!她以为她只想挤到太子身边侍候,原来人家心高着呢,打的是要当太子妃的主意! 俞大娘子只气的胸口痛,又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这口恶气不能不出,她绝不能便宜了她! 李思明从未有过的斗志昂扬,方案计划一份接一份,李思浅看了一阵子,明显看出来二哥是真上了心,不禁认真盘算起这件事来。 相比于他们家,王相门第太高了,二哥若是象大哥那样的少年进士,也许还有努力的余地,可二哥考了个秀才就撒了手,说要习武,到如今,还真是文不成武不就一事无成,门第如此,人又如此,拿什么提亲? 李思浅想的头痛,算了,这事不该她想,大哥说的对,这媳妇是二哥的媳妇,真有心要娶,这努力也得他自己去努力。 自己虽说不好帮他忙媳妇的事,可总得在外围帮着打打杂什么的吧,一直袖手总不太好。 这打杂……端木家求亲不知道求的怎么样了,这端木家就是个又浑又臭的烂泥潭,也许自己能在中间做点什么,先把端木家的求亲搅黄了再说,至少给二哥争取了时间。 李思浅打定主意,又细细盘算了半天,跳起来给姚章慧写了张贴子,约她明天去大觉寺上香。 隔天,两人在大觉寺上了香,李思浅拉着姚章慧,先转进观音殿,又往寺后那几间观景亭子里奔。 "你找什么?"姚章慧纳闷了。 "也没找什么。"李思浅嘿嘿笑着含糊了一句。 "你要找端木二爷?"姚章慧和李思浅相交多年,对她知之甚深,再说李思浅要找端木莲生这事,也没打算瞒着她。 "嗯。"李思浅'嗯'了一声算是应了,姚章慧惊讶了:"你找他干什么?" "你先别问,以后再告诉你!"二哥这事没成之前,跟谁都不能说! "你又打什么鬼主意?我告诉你,那位二爷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聪明是聪明,可一没他那份狠心,二没他的权势人力,你可千万别想着占他便宜!"姚章慧正色警告。 "你放心。"李思浅挽着姚章慧解释道:"我岂敢占他的便宜,不过告诉他一件事,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嗯,你要是着急的话,我带你去靖海王府?" "算了算了!"李思浅急忙摆手:"上回我跟姚世子妃都呛到那份上了,哪还有脸上门?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能碰到最好,碰不到就算了。" 两人将大觉寺找了一遍,李思浅忍不住叹了口气,自从端木二爷凯旋回来,她和姚章慧回回来大觉寺回回撞见他,偏这次专程来大觉寺寻他又寻不着了! 真是无心cha柳柳成行,有心栽花花不活! 第65章偶遇 "唉!"李思浅摊手无奈:"算了,不找了,咱们去觉明庵吃素斋去!" 觉明庵的素斋名不虚传,李思浅和姚章慧吃的心满意足,没碰到端木莲生的遗憾被美食冲淡了许多。 两人吃好素斋,顺着小尼姑的指点往后面茶山过去。 觉明庵的半座茶山和素斋一样有名气。这半座茶山的来历还有个故事,据说前朝一位侯夫人成亲多年无出,到处求医拜佛无果,有一年到觉明庵,在观音大士像前祈告许愿:若能得子,就将嫁妆里的半座茶山奉给观音做日常供奉。谁知道这位侯夫人回去当月就怀上了,这座茶山就被欢天喜地的侯夫人奉给了觉明庵的观音大士。 这座茶山出的茶极好,供奉菩萨之余,只供觉明庵和大觉寺的出家人日常饮用,觉明庵不做茶叶生意,却在茶山脚下搭了糙亭,立下许喝不许带的规矩,由着茶农招待茶客,挣些活络钱。这茶也就和觉明庵的素斋一样,要想品尝,只能自己过来。 茶山离觉明庵不算近,可两人说着闲话赏着景,没怎么觉着就到了。 喝茶的糙亭散在山泉沿线,远离几户茶农聚居的地方。这个时节茶客不多,只山泉转角那处大糙亭里有人,糙亭四周散着的十几名长随护卫透着浓浓的肃杀之气。 李思浅和姚章慧一齐顿住步子呆了。 "他还真在这里!"一想到那位端木二爷,姚章慧就有几分打怵:"真去找他啊?" "哪能这么找上去,得偶遇!今天也确实是偶遇。"李思浅也有几分紧张,那位端木二爷身上那股子压迫感确实太强。 "那你打算怎么偶?咱们也要这间糙亭?还是……"姚章慧不擅这个。 "咱们看见他们,他们肯定也看到咱们了,照理说,你是他嫂子的堂妹,他总要打发人过来问候一声,等他过来问候时再说。" "嗯。"姚章慧听说不用过去找那位二爷,心里顿时轻松多了。 两人刚进了旁边糙亭,一个小厮捧着只紫红雕花食盒一溜小跑过来,将食盒递给糙亭外的婆子道:"我们爷问两位姑娘好,这里是我们爷和燕王爷带来的几款精细茶点,给两位姑娘尝尝。" 婆子捧了食盒进来,李思浅走到糙亭边,看着小厮问道:"你们爷是端木二爷?"听小厮应了,李思浅才接着道:"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们二爷,烦你跟他禀一声。"小厮应了,也不多问,垂手退下。 没多大会儿,端木莲生背着手,不紧不慢的踱过来。 李思浅忙站起来出了糙亭,迎上端木莲生曲膝见礼。 端木莲生既没还礼也不开口,负手而立看着李思浅,脸上虽没有笑容,面部线条却很柔和。 "那个……"李思浅被他看的有几分心虚,半垂眼帘看着他腰间的玉带。"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你们府上三爷正和王丞相府上三娘子议亲。" "然后呢?"沉默了好半晌,端木莲生不紧不慢的问了句。 "……"李思浅没想到他居然问了这么一句,忍不住仰头看上去。 端木莲生嘴角带着丝时隐时现的笑意,定定看着她,显的兴致盎然。 "为什么跟我说这个?"端木莲生还是不紧不慢的声调,又问了句。 "那是你弟弟!"李思浅心里涌起股说不清原因的恼火。"你弟弟议亲,我听说了,又正好见到你,就跟你说一声,哪有什么为什么!" "噢!"端木莲生对李思浅的恼怒很意外,嘴角的笑意却更深,"要是今天没遇到我,你打算怎么办?" "呃!"李思浅被他这东一句西一句问的胸口发闷,她今天就是来遇他的!今天遇不到,那明天再想办法遇呗……可他怎么会这么问?他什么意思?他猜到她的打算了?不可能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李思浅警觉了。 "你特意跟我说这个,是……担心我?"端木莲生后一句话轻的仿佛微风掠过水面。 李思浅呆了,她担心他?这是从何说起?他手握重兵、龙精虎壮、杀气腾腾,他有什么好担心的?呃!是了,她告诉他端木三爷要和王相家议亲,那不就摆明了担心端木三爷得到王相的支持,在争世子位时又多了一重助力,对他不利么! 他是姚章慧的堂姐夫,他做靖海王肯定比他弟弟做靖海王对姚家和姚章慧更有利,站在姚章慧的角度,她担心他也是人之常情,很有道理,很说得过去。 "是有点担心!"李思浅想通了,点着头答的很郑重。 这份郑重的承认又给了端木莲生一个意外,端木莲生惊讶之余,嘴角的笑意漫延,声音还是很轻:"不妨事,且放心。" "来这里做什么?专程来喝茶?"不等李思浅说话,端木莲生接着又问了句。 这一句问的李思浅那颗心猛跳了好几跳。 这位二爷就这么盯着人定定的看,总感觉他把什么都看透了!他这份笃定,再加上这前一句为什么后一句为什么,还有那句担心不担心的,说的那样轻飘飘,是说的反话吧? 说不定他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用意,虽说二哥那份心思没几个人知道,可这也不妨碍他猜到自己的用意,总之自己就是想借他的手搅散了这桩亲事,唉,二哥的心意,总有挑破的那天,到那时候他就更明白了。 "虽说我跟你说这些话有我自己的原因,可这桩亲事确实对你没好处。"李思浅看着端木莲生,严肃认真的解释道。 这是双赢的事,她可不希望因为这事在他心里落下她算计他的印象,以至于得罪了这么个杀神,她可惹不起!阿慧说的对,这确实不是个好相与的。 唉,她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这会儿才想起来这是位惹不起的杀神呢?为什么先前一想起他,就觉得他很可信很可近甚至可欺可压呢? 自己的直觉一向敏锐准确,怎么偏偏在他身上出了差错? 第66章二哥的策略 端木莲生惊讶的挑起了眉,转又灿然而笑:"我知道了。" 李思浅不准备再和他多说,多说说不定哪儿就说错了。曲膝就要往后退回去。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端木莲生突兀的来了这么一句。 李思浅脚下一顿,被他这一句话说的恼羞成怒,知道了怎么不早说?既然不早说那就不要说了!偏等她把话说尽了再来这么一嗓子,他这是成心的! 这人真是太可恶了!活该他这么大了还娶不着媳妇! "且放心,老三就是娶了王家娘子也无碍。"端木莲生又补了一刀。 李思浅气的转身就走,这样的货,让他一辈子娶不着媳妇! 端木莲生笑意融融的看着李思浅进了糙亭,依旧负着手,转身施施然回去。 进了糙亭,大皇子迎上来问道:"小丫头找你有什么事?她认出来你了?" "应该没有,当年她年纪太小,哪能记得。" "那她寻你有什么事?"大皇子非常好奇。 "告诉我老三正和王相府上三娘子议亲。" "就这事?"大皇子惊讶了。 "嗯,就这事。" "这小丫头有意思!她怎么知道这事的?为什么特意跟你说这个?"大皇子捏着下巴拧着眉。"你们府上那点事,连她也看出来了?就算看出来了,也不该跟你说这个,这小丫头还跟小时候一样没心眼,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她倒不象没心眼……"端木莲生话没说完却不往下说了,捏着杯子远望着那间糙亭微微的笑。 "连她都能看出来你志在世子之位,你的心思过于昭然了,这样不好。"大皇子最关心的还是端木莲生。 "昭然就昭然了,谁又能怎么样?这世子之位本来就是我的。"端木莲生嘴角一直往上挑着,神情傲然中带着漫不经心。 大皇子瞄着他脸上时隐时现的笑意,挑眉笑道:"刚才还阴云密布,这一去一回的功夫,竟睛空万里了,那小丫头说话还跟当年一样管用。" "当年和今天……"端木莲生瞄着远处的糙亭喝了杯子里的茶,笑了笑接着道:"没有分别。当年她对我这个陌生人温言慰籍,今天她与我萍水相逢却时刻挂心我的安危,有人如此待我,自然心怀温暖。" "上回在金明池,你不是说那小丫头很有几分心眼?"大皇子皱眉看着端木莲生,突然提起了金明池边那件事,"那小丫头既然很有心眼,你就没想过她和你说这事,是有什么地方要利用你?" 端木莲生愣了愣,随即笑道:"小姑娘的的心眼,再多能有多少?就算她有要用得着我的地方。"端木莲生的话突然停了,瞄着糙亭抿完了杯子里的茶才接着道:"她也是先想到了我,而不是别人。" 大皇子瞪着端木莲生,好半晌,突然建议道:"那小丫头不错,你也老大不小了……" 端木莲生摆着手截断了大皇子话:"我没这样的心思,她还小,再说,我现在还护不住她。"端木莲生的声音渐说渐低落。 好一会儿,大皇子叹了口气,顺着端木莲生的目光看着远处的糙亭,见李思浅和姚章慧两人出了糙亭,往觉明庵方向姗姗而去,转头看着端木莲生道:"咱们再坐坐,还是跟她们一起回去?" "再坐坐吧。"端木莲生低低答了句,看着两人远去的方向,笑意渐渐褪去,那张脸重又蒙上了那层冷漠厉色。 直到回到晚睛轩,李思浅心里郁气还结成一团没散开,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糊涂到家混了头,也不知道自己昨天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这是京城,不是寿春城,自己太大意了,下次一定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 李思浅检讨自己的同时,顺手将端木莲生拉进了黑名单。 这天一大早,李思明一头冲进来,人没站稳就挥手往外打发丹桂等人,丹桂示意小丫头出去,自己快手快脚的泡了茶,也赶紧出去了。 "我决定了,就这个策略!"李思明拍了一张纸在李思浅面前,李思浅掂起纸,见上面就写了三行字,头一行五个字:擒贼先擒王,第二行四个字:里应外合,最后一行只有两个字:大婚。 策略真是简明扼要,鲜明的李家二爷风格。 "谁是王?" "当然是三娘子。"李思明盘膝坐在李思浅对面:"所谓知已知彼,百战不殆,这些天我已经打听明白了,三娘子这个人,跟我想的一样,特别有主意,有勇有谋,这一点象你,听说王相公特别疼她,这几年往她家提亲的人不少,可提成的却一家也没有,原因就是这亲事既要王相公点头,还得三娘子自己点了头!" 李思明说兴奋了,两眼放光:"我都打听清楚了,三娘子这亲事,就握在两个人手里,一个是王相公,一个就是三娘子自己,这两个人,有一个不点头就不行!我想好了,先从三娘子那里下手,只要三娘子点了头,有三娘子指点,王相公那头就容易了!" 李思浅瞪着她二哥,这主意是不错,可让三娘子点头就容易了? "你打算怎么打动三娘子?" "就这一条最难!"李思明头痛:"这事你得给我出出主意,你们小娘子家,最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我是说,怎么做才能讨你们小娘子欢心?你好好给我想几招!" 二哥这是要她参谋追女朋友么!李思浅心里涌起股久远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可现世非前世,世风天差地别呢! "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才能见着三娘子吧,咱们跟王相公府上素无往来,你一来没机会见她,二来递不进东西,什么招也没用!"李思浅不客气的打击李思明。 "事在人为!"李思明斗志昂扬,根本不受打击:"我打听好了,明天三娘子要去云隐山,说不定就有机会,你赶紧跟我说说,你们这些小娘子都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怎么才能打动她?" 第67章决心 "二哥,你要想清楚了,这可是终生大事!终生!一辈子!"李思浅神情极其郑重的看着二哥道。 "那自然是一辈子,你二哥我虽说胆大,可从来不莽撞。" "那好!你听我说,这事吧,先要讲个缘份,你看上她,是你这半份缘,她能看中你,这才是另半份缘。" "我就是问你,我怎么着才能让她看中我?"李思明急吼吼。 "没什么怎么着,你往那儿一站,她看中了,就是看中了,没看中,那就是没看中。" "啊?你这叫什么主意?这简直是……还不如撞天婚有谱呢!"李思明跳脚了。 "本来就是啊,我问你,你看上人家,是怎么看上的?是因为她那天穿的衣服好看,还是因为她那天戴的首饰别致?要不就是她声音好听?说的话正对上你的脾胃?" "都不是!这……也是。"李思明领悟的极快,"确实是她往那一站,我一眼看中了,就看中了,可这事……这个……" 要是就这样简单,他还花那么多功夫,费这么些劲干嘛?找个机会往王家娘子面前一站,看中就看中,没看中……要是没看中呢? "她要是和你一样,你就接着努力,她要是看见你就两眼生厌,你只能算了,硬要努力,那就是祸害人家。"李思浅一脸严肃,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 李思明轻轻抽了口气,又抽了口气。 "你想想乔娇娇,她一眼看中了你,你没看中她,当初她执意要嫁给你,你什么感觉?"李思浅举了个例子。 李思明一口气顶在胸口半天透不出来,好大一会儿,才一脸痛苦哀嚎不停:"阿浅!你这不是帮我,你这是专门拆我台的!你这话,简直是拿刀子往我心里捅啊!" "你是我二哥,我才跟你这么说话,咱们不能只站在自己这一边说话,得替别人想想,要是王家娘子没看上你,你还非要想方设法娶人家,那跟当初乔娇娇看上你,不管你愿不愿意非要嫁给你一样,能有什么分别?要是这样,你就该先娶了乔娇娇!"李思浅毫不客气。 李思明一脸痛苦揉着胸口在榻上打着滚哀嚎了半天,拍着榻咬牙切齿道:"好!她若看不上我,我!绝不纠缠,绝不惹她厌恶。" "那咱们说若是她也看中了你之后的事。" "嗯,我看中她,她看中我,后头就该想法子让王相点头了。"李思明赶紧往好的一面转,她看不上他这个念头,想一想就让人痛不欲生。 "你想得倒挺美,我看中端木家老四,看中姚家哥儿,也挺看中董家那位,还有……就不说了,难道他们谁来说亲我都嫁吗?" "啊?你怎么看上这么多?"李思明惊讶的差点跳起来。 "嗯,是啊,个个都那么好看,咱们说正事。"李思浅淡定点头。 "阿浅,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再象小时候,看到人家长的好看就流口水……"李思明忘了自己的终身大事,苦心婆心教育李思浅。 "这是咱们兄妹说话,在外头我从来不流口水,这事一会儿再说,先说正事。"李思浅交待了一句,赶紧转回正题。"从看中到要嫁,就得你自己好好努力了。" "那好……你说,该怎么努力?"李思明上身前倾,神情急切。 "这可说不好,我也不知道。"李思浅这一句话差点把李思明噎死。 "不过么,我知道女儿家都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那你赶紧说!" "头一条,要是有人跟我说,要待我如我待他,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辈子哪怕无子也绝不纳妾不置通房不狎女伎,我肯定就有六分想嫁了。" 李思明呆了呆,毫不迟疑的点头道:"这容易,本来就应该如此,要是男人都能这样,阿娘哪会受这半辈子的苦?我既娶了她,自然不能委屈她。" "嗯,你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没第二条了,就这一条,你若肯,那就能有六成把握了,至于别的,二哥这么聪明,只管见机行事就行了,你怎么想就怎么说好了。"李思浅见李思明比她想象中姿态更低,也不用再多说,这感情的事,原本就不是外人能cha手的。 "好!"李思明低头想了好一会儿,'啪'的一拍榻几,"我就去闯一闯!阿浅,你说我穿哪件衣服好看?这头一回亮相最最要紧!" "二哥穿银白最好看。" "那就银白!我去了!等我好信儿!"李思明跳起来一跃而出。 云隐山脚下,小高紧拧着眉头:"你真打算这么爬上去?这山崖虽说不高,可这也太陡了,又都是大青石头,你看看那石头上,都是青苔,就没几处能着力的地方!万一有个万一怎么办?" "阿浅说了,这头一回亮相最要紧,成不成就在这一眼了,我得让她看看,我文虽然不成,武不是不就!"李思明一边仔细检查绑腿腰带腕扣,一边答道。 "你上回不是在她面前亮过相了?" "那回不算!"李思明吼了小高一句,那一回……那一回怎么能算?他们认错了人,他又傻子一样,无论如何不能算啊! "我看还是算了,这山太陡了,真要摔下来……"小高仰头看着云隐峰,愁眉苦脸。 "跟你说了没事,我是那种没成算的?张师傅在上头拉着绳呢。"李思明又开始细细检查那根缠满青藤野糙的夹牛筋粗绳。 是上去帮张师傅拉绳?还是留在这儿等着这小子滚下来救他一命?小高见劝不动李思明,揉着鼻子,往上看看,再低头看看前面铺满鹅卵石的山谷,犹豫不定。 "上头的张师傅,放心吧,你就留在这儿,我真要滚下来,好歹也有个人接一把。"李思明看出了他的心思,一边往身上绑绳子,一边交待了一句。 "那好!"小高一口答应,仰头看着半山处那座几乎一半凌空的亭子,突然又想起另一种可能:"明哥儿,王家那丫头精明得很,她要是看到你腰上绑的绳子怎么办?" 第68章回护 李思明一只脚上有鞋,一只脚光着,深一脚浅一脚一路奔下山,光脚上血痕隐隐,脸上却笑的灿烂无比,整个人仿佛发着光。 小高象看怪物一般看着他,突然抬手在他那张一直傻笑的脸上拍了拍:"成了?她答应嫁给你了?" "没!"李思明扶着小高,抬脚让小厮擦脚穿鞋。 "没答应?你都乐成这样了,没答应?" "那一眼!就那一眼,中了!成了!"李思明呵呵笑个不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厮擦到脚心了。 "哪一眼?中哪儿了?喂!你醒醒!好好说话!"小高急了,伸手又在李思明脸上连拍了好几下。 李思明抬手打飞小高的手,"你不懂!"李思明仰头看向云隐峰,看的满眼情意、如痴如醉。 "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成没成?"小高急眼了,一把按住李思明的头用力往下按,顺便喷了李思明一脸口水。 "不是告诉你了,成了一半了!"李思明总算从傻笑状态出来,抹了把脸上的口水,答了句小高能听明白的话。 云隐峰另一面山脚下,大丫头秋叶侍候王幼仪上了车,跟在后面也进了车厢,车子轻缓的启动,往京城方向回去。 "三娘子,那个登徒子,太吓人了,他就那么爬上来了,我吓的……万一摔下去……太可怕了!"秋叶惊魂未定。 王幼仪抿嘴笑着,伸手掀起车帘,扭头往车外看,没答秋叶的话。 "三娘子!" "登徒子太难听,他又不是……"王幼仪话没说完,放下车帘,示意秋叶倒了杯茶给她,低头抿茶。 "我看他是冲着三娘子来的!怎么不是登徒子?这人也太莽撞了!"秋叶抱怨道。 "莽撞?倒未必。"王幼仪微微侧头,嘴角的笑意更浓。 "怎么不莽撞?别的不说,单说那山多陡,他就敢徒手往上爬,难道不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他要是摔出个好歹,家里人可怎么活?这既是不思量,又是不孝,三娘子不是常说,不思量的人最交不得?" "他不莽撞,你却粗心!"王幼仪叹了口气:"你居然没看到他背后那根绳子!" "啊?哪有绳子?"秋叶茫然了。 "绳子上大约是缠了藤蔓野糙,若是不留心,是不容易看到,可有两回,他脚下打滑,脚往下滑,后腰看着却十分着力,看着很怪,很不对劲,顺着腰再细看,就能看到有东西跟一直在他后面上方掠过藤蔓树叶,必定是他腰上绑了绳,崖上安排了人提着,虽惊却无险。"王幼仪细细解释。 "啊?不但是个登徒子,还是个骗子!"秋叶气鼓鼓。 "都说了不是登徒子!哪有这么知礼的登徒子?再说,人家也没怎么样,难道咱们在山上,就不许人家爬山了?那云隐山又不是咱们家的。" "话是这么说!可他明明是冲着三娘子来的,这爬山也是爬给三娘子看的,偏还用这样的骗子伎俩,真是太可恶了!"秋叶想想自己当时担心成那样,越想越生气。 "人家哪里骗你了?跟你声明过不用绳徒手爬了?刚才你说人家莽撞,不知爱惜身体发肤,是不孝不思量,现在知道人家不莽撞了,怎么又说人家是骗子了?"王幼仪看着秋叶笑盈盈。 "三娘子真是的,怎么净替他说话?"秋叶被王幼仪说的有些狼狈,忍不住嘀咕道,这一句嘀咕却嘀咕的王幼仪脸上一红:"我不过实话实说,谁替谁说话来!" "三娘子早和我说有绳子就好了!"秋叶没留意王幼仪脸上的红晕:"那登……那位李郎君爬山的样子真好看,我看他爬山,就想起三娘子常说的男子的阳刚朝气,还真是好看!" 王幼仪没说话,只扭着头,出神的望着晃动不已的车帘。 傍晚,燕王府后园里景色宜人,端木莲生端坐在花架下的竹榻上,烹水点茶。大皇子和他对面而坐,赞赏的看着端木莲生从容流畅的煮杯洗茶点茶。 灰衣小厮脚步轻悄到了亭子外,垂手站在亭子口,端木莲生点好茶,推了一杯给大皇子,扫了眼小厮沉声问道:"什么事?" "回爷,今天巳时,王相公府上三娘子自云隐峰下庄子至云隐峰赏景,赏景当中,工部员外郎李燕广第二子李思明攀崖而上,攀至王家三娘子所在赏景台,在赏景台停了一刻钟,李思明自后山下,王家三娘子自前山下,各自回京。"小厮言语简洁,全是述事,没有半分评论猜测,纯粹的端木二爷风格。 大皇子听的满脸惊讶,端木莲生的脸色却不怎么好。 "怪不得那小丫头找你说王家三娘子要和你们府上三爷议亲的事。"大皇子见端木莲生屏退了小厮带笑道。"这小丫头真是长大了,知道替哥哥打算了。" "哼!"端木莲生况味未明的'哼'了一声,怪不得她说她有自己的原因,原来原因在这里!端木莲生心里涌起一阵接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 "这也是人之常情。"大皇子见端木莲生脸色不好,并不怎么在意,他脸色好的时候不多,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打趣道:"再说,你不是说过,就算她有要用你的地方,那她也是先想到了你,没有去想别人,也不算坏事。" "自然不能算坏事!"端木莲生接话极快:"有了事能头一个想到我,这是信任!再说,这事于她兄长有利,于我一样有利,一举两得的事,何乐而不为?" 端木莲生这一番话比刚才小厮的禀报更让大皇子吃惊,这话里的回护意味太浓了,他不容有人说她不好? "这小丫头胆子不小,可惜李家和王家门第差的太远。"大皇子紧盯着端木莲生道,端木莲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抿着嘴一言不再发。 第69章条件 "南周重又启用厉大将军,已经攻下了凉城。"端木莲生转了话题。 大皇子神情一凝:"战报递进枢密院了?怎么没见枢密院报上来?"大皇子兼领枢密院。 "你不是病着么?"端木莲生顿了顿:"枢密院的战报大约只是南周重新启用厉大将军,最多不过说到厉大将军陈兵凉城。" "我就是不病着……嘿!"大皇子一声晒笑:"我这个权知枢密,跟这差遣名称一样,不明不白、不尴不尬!不说这个,南边有变,官家必定让你回去带兵,你这亲事?" "那是小事。"一提亲事,端木莲生眉头皱起,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是留在京城继续生病,还是回前线?" "若能回南自然最好,这京城实在让人憋闷。"大皇子叹了口郁气。 "嗯,战报这几天就该递进枢密院了,你若要回南,明天就该病情渐好。" "好!在这京城呆长了,真要憋出病来!只是,这一去又是一年半载,你老大不小了,若你哥哥还在……"大皇子视端木莲生如真正的弟弟一般,很是忧心他的亲事,他也确实老大不小了。 "成了亲又怎么样?我多数时候在军中,娶回来也是闲搁在这府里……还是以后再说吧。"端木莲生紧锁眉头,不愿意再谈这个话题。 大皇子明白他的意思,叹了口气不再多劝。 李思明全身心的投入到追媳妇的宏伟大业中,忙的脚不连地、神魂颠倒。 李思浅总算捉住他一回,还没追问几句,李思明手摆得跟狂风中的树叶一样:"阿浅!你就别问了!再问我也不能告诉你!我告诉你啊!" "咦!不是不能告诉我?" "我告诉你的不是那事,我告诉你的是:你听着!婚姻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别说女儿家,就是男子,也不能明目张胆要娶谁不娶谁对不对?可你二哥我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跟三娘子……不是我跟,是我对三娘子,这事,不管成不成,都得烂在我心里,任谁也不能说!不然就是你二哥我不尊重三娘子!对不起三娘子!你听明白了?"李思明双手叉腰低头训李思浅。 李思浅惊讶的半张着嘴,她这个二哥,什么时候这么心细了?看这样子,他对这事,是慎重的不能再慎重了!李思浅心里闪过丝忧虑,忍不住劝道:"二哥,这缘份的事得随缘,你别太执着了。" "放心放心!"李思明搓着手:"嘿嘿,放心!你二哥我心里有数!行了,没空跟你闲聊,我去买张好手胡桃苏,也给你带一包?" "好!"李思浅让开路,看着二哥浑身洋溢着热烈之气,脚底仿佛有弹簧一般一路弹出去,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二哥都替王幼仪想到如此地步了,这是真爱啊!李思浅心里涌起股羡慕,能得男子如此敬爱,是福气啊。 羡慕之余,李思浅又忧心忡忡,这桩亲事高攀的太厉害,能结成亲的希望本来就不大,亲事一旦被回绝,二哥这个样子,指定得大病一场! 唉,情之一字,怎么说好呢! 没几天,傍晚,李思浅正在屋里细细描着份花样,李思明一阵风卷进来,人没进屋就打发丹桂:"丹桂到门口看着,我跟浅姐儿有话说!" 丹桂急忙引着众丫头出门,李思浅吹了吹快描好的花样放好,站起来仔细看着李思明:"瞧你这气色……成了?" "算是吧!"李思明跳到榻上,得意的晃了晃肩膀。 "啊?"李思浅惊的眼珠快掉下来了,"王相公也答应了?谁当的媒人?" "还没到王相公那里,"李思明被李思浅一声惊叫叫的有几分泄气:"是三娘子这里成了,只要我……" 迎着李思浅愕然狐疑的目光,李思明顿住了。 "我就是来找你商量这事的。三娘子答应我,只要在明年三月前我能做到六品,她就点这个头,不过王相公那边,还得我自己想办法。" "呃?!"李思浅瞪着她二哥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是答应了?这是缓兵之计吧?明明是让他知难而退么! "你答应了?" "嗯!"李思明眉飞色舞:"好不容易求来了这句话,只要明年三月前我能做到六品官,只要三娘子点了头,王相公那边总会有办法!这不是快成了么?!" "二哥!本朝读书人最贵,这状元才授从六品,还是虚职,大哥考了二甲第七,也就是个正七品,还得进翰林院习学一年才能授实职,就算授了实职,离你这六品还差了两级呢!到明年三月,也就十个月了,你拿什么做六品官?拿银子买?咱们是有银子,可没地方卖这东西啊!"李思浅掰着手指头算给李思明听。 "我知道,我是盘算过了才答应的,过来是找你商量商量细务。"李思明看起来胸有成竹:"我现在在国子监,有这个恩荫监生身份,只要能补实职,出来就是个八品官,好歹入流了,补个八品实职容易。" "从八品到六品中间差了四级,四级!十个月!"李思浅冲李思明竖起一个手掌外加三根指头。 "我打算从军!"李思明答的干脆,"南边已经来了战报,说是南周重又起用厉大将军,已经攻下了凉城,宝安城岌岌可危,朝廷必定兴兵夺回凉城,我这个八品身份,也能带个百八十人了,有了这百八十人,十个月,我指定能挣个六品回来!反正她也没说实职虚职,那就不用实职,虚衔就行!"李思明信心十足。 李思浅听呆了,带着百八十人到战场上挣军功晋升,这是拿命去搏! "二哥!你想清楚了!战场上枪刀无眼,你要是……阿娘还活不活?还有我,还有大哥!"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当初弃文从武,就早晚要上战场上真刀实枪的拼上一拼!放心,你二哥我福大命大,指定能平平安安挣份大功劳回来!"看样子李思明已经打定了主意。 第70章热山芋 李思明要南下征战,李思浅和大哥李思清虽说担忧不安,可象李思明说的那样,从他弃文习武那天起,他们就已经有了这个准备,如今临到此事,很快也就接受了。 至于田太太,兄妹三人不约而同对她只说好的那一半,瞒下了坏的那一半。田太太又是个坚强豁达的性子,很快就收起忧心,忙着李思清亲事的同时,亲手打点起李思明的行装。 常山王府却乱了个底朝天。 小高油盐不进,拧着脖子、咬紧牙关就是要和李思明一同南下参战。他的理由极其充份:哪一代常山王没上过战场?高家祖上的功劳,哪一件不是在战场上挣下的?祖、父也都是独子,不一样上了战场?他已经长大成人,袭了王爵,就得接下高家的责任,高家的威名不能在他手里坠落。 这些都不算什么,他发的绝招是:若不让他南下,他就绝食! 小高晚上真没吃饭,饿的在c黄上滚来滚去睡不着,闻着摆了满桌的饭菜香,还真硬撑住了,一口不吃! 宋太妃差点哭死过去,宗哥儿的父祖是独子,是上过战场,可那也是成了亲才去的,他还没成亲呢!再说,宗哥儿他爹可没能回来! 可问题是,捆住他不让他去容易,可他这不吃饭了,这可怎么办?他可是真没吃饭啊! "老祖宗,得想个办法,要不把浅姐儿接过来劝劝他?"宋太妃急的没头苍蝇一般,"得赶紧,宗哥儿从小就不禁饿,小时候连生病都不能净肠胃,一饿就一头虚汗,老祖宗……" "明哥儿也要南下,怎么劝?"老祖宗脸上的倦色浓郁,"宗哥儿已经定了亲,怎么能再接浅姐儿来劝他?再说,浅姐儿也不见得劝得住,唉!你别哭,让我好好想一想。"老祖宗长叹了口气。 宋太妃不敢再多说,眼巴巴看着大长公主,心里一个劲的祈告许愿,赶紧啊,她的宗哥儿不经饿啊! "让他去吧!"好大一会儿,大长公主极慢极其不舍的吐了四个字。 "啊?"宋太妃惊呆了,"老祖宗!您说:让他去?是让他去?"宋太妃怀疑自己听错了。 "让他去吧。"话既说出来,大长公主眉间的倦郁稍缓,"他说的对,高家子孙是不能不下战场,若从他开始,高家子孙一味在京城荣养,那这常山王府的荣华富贵也就快到头了,让他去吧。他说的对,生死富贵都是命中注定了的,宗哥儿是个福厚的,都说他福泽深厚,让他去吧。" "老祖宗!"宋太妃心乱如麻,惶恐不已。 "唉,宗哥儿那脾气,我一直担心他,我这把年纪,还能撑几年?我若不在了,你们娘俩还有什么依恃?官家身子骨不好,我撑不了几年,只怕他也撑不了几年了,官家百年后,这天下到底是太子还是二爷,谁说的准呢?"大长公主头一回跟宋太妃把话说到这么透彻。 宋太妃听呆了。 "我不看好太子,他那脾气,狂暴易怒,不知轻重,视人命如糙介,二爷虽说虚伪奸诈,言而无信,可做人做事,到底比太子体面好看得多,两害权衡,朝廷诸臣只怕多数要选二爷,宗哥儿跟二爷从小就不对脾气,我和官家百年后,若真是二爷即位,宗哥儿该怎么办?我一想到这个,就睡不着觉。" "老祖宗……"宋太妃听的惊心,从她嫁进常山王府,这几十年,她敬重这个婆婆,更依赖婆婆,从没想过这府里若没有了大长公主会怎么样。 "生老病死,这轮回谁也逃不过,我先你们一步走,你将来也要先宗哥儿一步走,这没什么,你且安心,听我说。"大长公主安慰了宋太妃一句,"趁我还在,宗哥儿去南边历练几年也好,能挣些功劳傍身是一件,最要紧的,是能挣些袍泽之谊,往后真有什么事,军中有些袍泽响应援手,宗哥儿也不至于孤掌难鸣。" "您不是说有李家兄弟?还有姚家?" "嗯,李家兄弟还弱,姚家也是,再说又是文臣。宗哥儿是和明哥儿一块儿去,这对明哥儿大有好处,说不定能让明哥儿早点立起来。"大长公主越盘算越清晰。"这一趟必定还是端木家老二领兵,大约还有燕王,端木家……我若没看错,他对靖海王世子之位势在必得,有这份心就好,有欲望就有顾忌,端木家老二是个聪明人,他既有这个心,自然愿意跟咱们交好,他护住了宗哥儿,这份人情,我就得记着……去就去吧。" "就怕他想护也护不住,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一……"宋太妃还是忧虑忡忡。 "世间哪有万全计!"大长公主长叹了口气,"真要是那样,那就是命,命中注定,就是不上战场,哪里不能伤人死人?好了,你就放开手吧,孩子大了,舍得不舍得,都得放开手,你能护他一辈子?你能护得他万全?且放手吧!"大长公主劝宋太妃,也是在劝自己。 宋太妃万般不舍,可一来知道婆婆说的是正理,二来,服从婆婆的习惯已经深入骨髓,大长公主既做了决定发了话,她再不舍,也只能遵从。 有大长公主点头,小高和李思明这南下参战的折子批转的很顺当。 端木莲生刚领了旨意,就接了一位品级比他高、又是三代单传的宝贝下属,外加当年那只糯米团子的嫡亲哥哥,捧着这两份兵部勘合,端木莲生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李思明不是正想方设法求娶王家娘子,怎么突然又要上战场?难不成是求亲不成自我放逐? 唉,这两个只知跑马赏花的纨绔哥儿,哪知道战场的残酷,说不定把上战场当成散心解闷的打猎场了! 可既交到了他手里,不管怎样,总不能让他们有什么闪失,算了,就放在中军,自己走到哪儿就把他们带到哪儿,等他们过了这新鲜劲儿,再替他们找个借口把他们打发回来就是了。 第71章送行 隔天就要启程,夜幕已垂,京城一条幽静的巷子深处一间老旧却干净的院子里没有一丝灯火,昏暗的月光下,二门内的青砖地面上扫的一尘不染,泛着隐隐约约的碧青苔痕。 端木莲生背着手站在院子中间,对面,一个一身青衣,看起来极普通的中年男子垂手而立。 "就这样吧,"好一阵静默后,端木莲生声音清冷的如同落在院子里的月光,"不要十日一报了,来不及,改五日一报,若有任何不寻常,不必拘时日,随时报给我,这几家府上,哪怕一星半点的事,都不能漏了。" "是!"青衣男子答的简洁有力。 端木莲生跺了两下脚,转身往大门口去,青衣男子跟后四五步相送,端木莲生离大门五六步,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冒出来两个黑衣人,悄无声息拉开大门,端木莲生一脚里一脚外,突然顿住,回头扫了青衣男子一眼,沉声吩咐了一句:"若有工部员外郎李燕广府上大娘子议亲的信儿,随时报我。" "是!"青衣男子这回呆了一瞬才躬身应诺,等他抬起头,端木莲生已经出门走远了。 五月初三,宜出行征战的好日子,端木莲生和大皇子带着随同出征的诸人,在宣德门外遥遥辞了官家,又去兵部领了勘合,踩着吉时出了城。 本朝的规矩,凯旋怎么隆重都不为过,可出征,却一向是越低调越好。端木莲生和大皇子的出征,几乎是悄无声息,还没有大户人家出远门来的热闹。 大长公主和宋太妃只将小高送到府门口,李家昨天已经替李思明饯过了行,可今天一早,李思浅和姚章慧还是等在了城门外。 姚章慧总要过来送一送小高,姚章慧要送,李思浅自然要陪。 李思明眼尖,老远就看到站在亭子口翘首以望的姚章慧和李思浅,忙勒马过去,用马鞭捅了捅小高挤眼笑道:"你没过门的媳妇儿送你来了!" "谁?噢!她来干嘛!真是!浅妹子也来了!我过去看看!"小高用马鞭梢挠挠头,又赶紧落鞭拦住李思明,勒缰绳就要离队往亭子奔。 "回来!你离队总得跟大帅打个招呼吧!你当你出来游春呢?"李思明一把揪住小高。 "这不才刚出城!哪那么多规矩!行行行,我说一声,二郎!我妹子来送我了,我去瞧瞧!"小高一边甩着李思明的手,一边头也不回的冲端木莲生喊了一嗓子。 "你也去吧。"离两人几步远的端木莲生早就看到了李思浅和姚章慧,自然也听到了李思明和小高的对话,挥手应了小高那随意的不能再随意的'请示',瞄了李思明一眼吩咐道,到底是糯米团子的亲哥,果然知礼懂事的多了! "浅妹子!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人捎信给你,告诉你不用来送了?怎么又来了!"小高目不转睛盯着李思浅抱怨。 "你什么时候捎信给我说不用送了?你是跟我说话呢?"小高要指桑说槐,李思浅偏不想当那棵桑树,一句话给顶了回去。 "这个……那个!"小高又挠头了。 "你们说话吧,我正好有几句话要跟二哥说。"李思浅见姚章慧一张脸涨的通红,小高那张厚的不能再厚的脸皮居然也要透红,笑吟吟挥挥手,挪过去和二哥说话去了。 端木莲生挥手示意队伍继续缓缓前行,自己却勒停了马,离得不远看着四人。 大皇子也勒马过来,和端木莲生并肩而立,看看正和李思明嘀嘀咕咕的李思浅,再瞄一眼端木莲生,他总觉得二郎待李家这个小丫头与众人不同,这小丫头他打心眼里喜欢,虽说门第低些,年纪小些,可难得人好,就是不知道二郎是怎么想的……唉,自从大郎故去,二郎性情大变,这几年他越来越看不透他,有时候他竟会让他莫名的心生惧意。 唉,算了,小丫头如此天真烂漫,真嫁了他,就他这性子,不把小丫头吓坏了也得闷坏!这事,且随缘吧。 端木莲生面无表情的看着李思浅和她胸前那挂艳丽夺目的宝石璎珞,这璎珞他认得,璎珞如旧,人却长大了,端木莲生心里又是一阵怅然,他从来没想过当年那么可爱的糯米团子会长大,没想过她会长大,自然也没想过她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儿。 原来她长大后是这个样子。 端木莲生又从头到脚一寸寸看了一遍,她让他要好好活着,别长残了,她果然做的比他好,不管愿不愿意,端木莲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她比当年的她更漂亮几分,她那双眼睛还和当年一模一样,亮闪闪仿佛自己就会发光,一笑起来让人不由自主的心里柔软。 她的脾气性格儿……好象也和当年一样,当年她直直面对着他,一双眼睛闪闪亮,就那么直直的看着他,直直的说他好看,直直的要他抱她,狠狠的亲他!真是个傻丫头! 端木莲生下意识的抬手想抹脸,脸颊上仿佛还有她蹭上的口水。 现在她长大了,可这脾气,还不是和当年一样,一样直直的冲过来寻他,直直的跟他说老三要是和王家结了亲,对他不好!唉,她还是那样的莽撞性子,这么莽撞,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好? 端木莲生越想越远,越想越混乱没逻辑,他已经忘了金明池边上的那一幕,忘了他自己当时冷静客观的评价,也忘了他以往看到的她那些时隐时现的鬼心眼,但凡她的小心眼他全忘了,他只记得她小时候的直接娇憨,只想着她的天真烂漫,然后就把这娇憨天真直接接到如今的她身上,当然,当初的娇憨和天真,也是他想象中的印象。 他竟然开始忧心忡忡,这样的傻丫头,嫁了人可怎么活? 第72章脾气大 "爷!象是四爷来了。"看着队伍后面越来越近的一溜烟尘,小厮黑山不得不上前提醒想的出神的端木莲生。 "噢?"端木莲生竟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守志?他来做什么?" 大皇子也疑惑的看向那队疾驰而近的一主数仆。 "二哥!我来送送你!"端木守志冲到面前,下意识的先扫了眼李思浅,再赶紧和端木莲生交待了一句。见端木莲生顺着他的目光也扫向李思浅,端木守志浑身不自在,赶紧又喃喃解释了一句:"本来打算昨晚上……去找过你一趟,你没在。" "嗯,你有心了。"端木莲生语气淡淡,神情更淡。 "四哥儿长大懂事了。"大皇子对端木莲生的冷淡有几分不满,勒马往前走了两步,对端木守志温言笑道。 端木守志忙欠身先见礼再客气,没等他一句客气话说完,端木莲生就打断他的话,带着几分蛮横吩咐道:"出征不宜送,这规矩你难道不知道?你这出来又是从太学请了假?我看你送我不过是个借口,借着这机会又躲一天懒不上学是吧?还不赶紧回去!" 端木莲生的训斥让端木守志很是狼狈,却无从辩驳,他确实是拿送二哥当借口,不过不是为了又能躲一天懒,他好久没见她了,听到这个机会,实在舍不得不来,他很想见见她,可这份心思比躲一天懒还说不得! "我……不是……"端木守志涨红着脸,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大皇子不满的瞪了端木莲生一眼,四哥儿专程来送他,他怎么能这么对待这份兄弟情谊! "你二哥是担心你。"大皇子赶紧打圆场:"能来这一趟,是你有心了,这会儿还早,太学那边耽误上半天就算了,后半天可不能再耽误了,你二哥也是为了你好。" 端木莲生横了啰嗦的大皇子一眼,大皇子也横了他一眼,眼风正好扫见姚章慧和李思浅,笑着交待端木守志道:"正好,一会儿你护送她们两位小娘子回去,回去要好好念书,别让你二哥牵挂。" "是!"端木守志这一句答的实打实的欣喜感激,怪不得都说大皇子为人实诚忠厚! 端木莲生却似有似无的冷'哼'了一声。 守志的心思他明明白白知道,那丫头好象对他也不一般,可他和她……他怎么能配得上她?! 就算他为人本份……本份有什么好?本份就是笨!笨就是护不住她! 再说,他那个娘,林氏是什么东西他一清二楚,落在这样的婆婆手里,就她那样憨厚天真的性子,还能有个活路?还有老三,老三和林氏真叫有其母必有其子!以后老三再娶了媳妇,这媳妇能好哪儿去?婆婆如此,妯娌如此,老四又是这么个无能笨货! 她不能嫁给他! "你立刻回去!不许耽误!"端木莲生越想越觉得这事令人不能忍,连大皇子的面子也不顾了,阴沉着脸,冷冷盯着端木守志,这一声吩咐不容任何置疑分辩。 "姚家娘子我自会打发人护送她们回去!"端木莲生没回头,却仿佛看到了大皇子的张口欲言,提前一句堵回了大皇子的话。 大皇子挑眉苦笑,莲生越来越喜怒无常。刚才还好好的,还脾气真是来的突然无常。 "还不赶紧走!"端木莲生见端木守志磨磨蹭蹭就是不肯勒马回转,这厉呵就伴上了浓郁的杀气。只吓的端木守志机灵灵连打了好几个哆嗦,见端木莲生象是招手要叫人,急忙点头道:"我这就回去,这就走!" 一边说,一边仓惶和大皇子拱了拱手,拨转马头,赶紧往京城方向回去。 这个二哥真是莫名其妙! 端木莲生余怒未消,迎着大皇子责备的目光狠狠道:"他岂是来送我的,他心怀不良!" "啊?"大皇子呆了,没等他问,端木莲生厌恶的挥手道:"此事不提!黑山!你带人护送姚家娘子和李家娘子回去,记着!快去快回,无关之人一概不许理会,都送到府门口!" 黑山急忙应诺,这个无关之人具体就是指四爷,作为端木莲生最心腹的四小厮之首,黑山对他家爷的吩咐领会的非常准确和到位! 端木莲生吩咐完,心里那股子烦躁之气丝毫没减,他一去千里,老四却在京城,那丫头是个傻的,真要是让他得了手,那岂不是害了这小丫头一辈子?!就凭这丫头当初对他的那份慰籍之情,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跳进火坑? 他没别的想法,不过看到她和他那一面之缘的份上,多怜惜她几分罢了,他能有什么想法呢?大哥临走前交待过他,要寻个能护得住自己、护得住他和她的家的女子,他能有什么想法?他没什么想法! "再跟赵一说……"端木莲生话说到一半却又咽了回去,这是家事,不好让大皇子听到!"不必了!"端木莲生收回了那半句吩咐,晚上歇下来再写信吩咐赵一也不迟,无论如何得盯住老四,不能让他祸害了那丫头! 一想到老四那幅德行,端木莲生心里别提多腻歪了。 姚章慧总算交待好小高,李思浅和李思明一小半心思在说话,一大半心思却是瞄着两人看热闹,见姚章慧曲膝和小高告别,李思浅也忙和李思明挥手,李思明赶紧再交待一句:"一定要看好!真有什么事,你可一定得帮她捱过去!" 李思明说的是王幼仪,李思浅一边挥手一边点头。 李思明利落的跳上马,小高扭头又看了姚章慧一眼,也利落上马,和端木莲生、大皇子一起纵马往前。 李思浅和姚章慧上了车,被黑山带着的十几个护卫围成一圈,往京城回去。 没走多远,就看到慢的几乎不动一般、拧着身子只顾往后张望的端木守志。 端木守志愕然看着将那辆马车团团围住的众护卫,愕然的目光再落到散发着一身杀气、和他擦身而过的黑山身上。禁不住重重咽了好几口口水。 二哥既然如此看重姚家娘子,当初怎么却不肯娶她? 第73章想多了 五月里就开始了夏季的花会和各式各样的聚会,李思浅接到端木睛的贴子,却没打算去,一来大嫂月底要过门,家里实在忙,二来,因为二哥的事和其它一些说不清的情绪,她不怎么愿意到靖海王府去。 可姚章慧却专程过来拖上了她。 姚章慧也接到了端木睛的贴子,也没打算去,可姚世子妃却又巴巴打发人送了封长信给姚章慧,让她那天务必早些过去,自从端木二爷又去了南边军中,她一会儿想到刀枪无眼,一会儿又想到二爷这趟回来竟然还没定下亲事,大约还想到了姚章慧居然另定了他人,直想的彻夜不能合眼,已经病了好几天了,让姚章慧就算不能过去住几天陪她,花会那天也一定要早早的到,好陪她说说话。 姚章慧若硬推了不去,未免显的过于薄情,去吧,她又实在不愿意见这位以悲风伤月为生的堂姐,就过来死拽着李思浅,照李思浅的话说,这叫贫道倒霉道友岂能旁观! 姚章慧和李思浅赶了最早的一拨进了靖海王府,姚章慧去见姚世子妃,李思浅借口和她呛过,坚决不肯去,和端木睛说了几句话,就在大花厅中寻了处僻静角落坐下,喝茶看人赏景,权当偷得浮生半日闲。 林明玉到的也就比李思浅和姚章慧略晚一点点,和平时一样的孤傲作派,进了花厅,径直占了最显眼景色也过得去的位置,抬着下巴,神情忧郁高傲,眼望远处。 端木莲生走了,她没了念想,这大半天除了应酬应酬各家夫人、老夫人,大约就准备这么遗世独立的度过了。 李思浅借着根柱子挡着,兴致十足的看着她,越看越觉得她和端木莲生般配,两人连下巴往上抬起的角度都一样。 这位林娘子长的这么漂亮,足能配得上那位一样漂亮的莲生,她又有才,一个文才好,一个武值高,多般配呢!她这份傲冷,和那位的杀神气质更是绝配,再说,这位林娘子身份又高贵,要是娶了她,对他争世子大位有百益而无一害。 李思浅越盘算越觉得这两人不成一对简直就是没天理! 这两人要是成了亲有了孩子,这孩子只要不是基因突变,毫无疑问漂亮的出奇,要是再兼具娘的才和爹的武,唉呀呀!正太一枚啊! 李思浅想到孩子,突然又想到一个重要问题,这一个冰美人、一个杀神,敦伦的时候难道也这么高冷?那还怎么敦?嗯,她差点忘了那天那一曲炙热的凯旋曲,这林美人的冰壳下面就是一股滚热的岩浆,敦伦的时候指定热情无比、主动无比……各种体会……说不定那杀神也一样是冰壳下面埋岩浆,唉呀,这穿衣高冷,脱衣滚烫,这场面光想想就让人醉了…… 李思浅越想越远,越想越那个啥…… "想什么呢?叫你都听不到,瞧你这一脸傻笑!"姚章慧推了李思浅一把,李思浅一下子恍过神,下意识的先抹了抹嘴角,飞快的否认:"没想什么!咦,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那位?" "玉姐儿闹着要过来划船赏荷,大姐姐被她闹的狼狈,顾不上跟我说话,我就赶紧告退了!"姚章慧笑的开心。 "划船赏荷?那就让她去划去赏好了,这有什么好闹的?"李思浅奇怪。 "谁知道大姐姐怎么想的,一个劲儿的和玉姐儿说,哪家府上哪一年淹死了谁……她一直这样,眼睛盯着玉姐儿,生怕她出什么意外,都这么大了,吃个花生都得切成碎末,说是怕整个儿的呛着,说能呛死人!" "噗!"李思浅一口茶呛出来,一边咳一边笑一边叹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这是打算把玉姐儿养成什么样儿?" "谁知道!"姚章慧不怎么在乎的摆了摆手:"从前……我还真很愁过一阵子,好在现在不用愁了。" 李思浅一个劲儿的点头,她明白姚章慧的意思,若是她真嫁给了端木莲生,这个嫂子还好,捧着敬着随她闹到老就是,可玉姐儿这个大麻烦,指定得落到她头上,这么养大的女孩子,那就是块废物点心!往后怎么嫁人?怎么过日子?别说姚章慧发愁,换了谁都得愁够怆! "林家二娘子还没来?"姚章慧应付完姚世子妃,心情顿时轻松愉快了,扫了一遍花厅,微微探头过来和李思浅咬耳朵八卦。 "噢?"李思浅赶紧四下搜寻,她刚才光顾着深入想象那一对的那个啥,根本没注意谁到了谁没到。"还真是,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倒来的挺早。" 姚章慧和李思浅一块厮混了那么些年,不说心有灵犀也差不多,听她这么说,扭头看了眼林明玉,闷笑着点头。 "有一阵子没见到林家二娘子了。" "看样子人家没看上那位四爷。"李思浅下了句判断。 "嗯,唉!"姚章慧叹了口气:"其实四爷挺好,实诚本份,待人真心,要是愿意过平淡日子,嫁给他挺好。" "人是不错,可他那个娘……"李思浅撇了撇嘴。 "也是,他那个娘心眼太多,眼眶太高。"姚章慧在靖海王府住过,虽然林王妃嘘寒问暖热情无比,却让人觉不出丝毫真心,反倒被她热情的心怀恐惧。 "那个……"李思浅斜着姚章慧,端木家老四喜欢上她了,她竟然到现在还木知木觉!算了,这事还是不知道比知道好!李思浅后半截句到嘴边又改了:"不知道那位四爷看上林家二娘子没有,要是看上了,好好的一对,就是棒打了一对鸳鸯。" …… 李思浅和姚章慧八卦主角端木守志这会儿正在外院抓耳挠腮。 今天的花会请的只是女眷,端木守志原本应该照常去他的太学读书,却告了病在家,可他素乏急智,脸皮不够厚心眼不够活,在自己院子里转了小半个时辰,也没想出去后园的理由。 端木守志想的头痛,跺脚进屋,提笔想写封信,笔提了半天,墨滴落了好几团,也没想好写什么,好象写什么都不合适! 第74章越错越远 端木守志扔了笔,重又站起来转圈,转了不知道多少圈,突然顿住,眼里闪过丝亮光,叫过心腹小厮俯耳吩咐道:"去厨房装几样点心……" 她喜欢吃什么点心?端木守志卡住了,呆站了好一会儿,那股子兴奋就泄了一大半,可还是接着吩咐道:"就让厨房把咱们府上最拿手的点心装两碟,给……" 端木守志又卡住了,专程给她送,好象有点不合适,得迂回一下。 "给姚大娘子送过去,就说是我送给姚大娘子和李大娘子品尝的,一定要交待清楚,是给姚大娘子和李大娘子的!"端木守志重重咬着'李大娘子'四个字,小厮会意,答应一声奔往厨房。 花厅里已经茶过几巡,也观了景赏了花,李思浅心不在焉的和姚章慧说着话,注意力却集中在隔壁花厅里陷在夫人和老夫人群里的王幼仪和端木睛身上。 "你看什么呢?"姚章慧见李思浅心不在焉,顺着她的目光往旁边花厅看。 "端木二娘子和你说过没有?她阿娘看中了王家三娘子。" "说过,是定给她三哥的,怎么了?"姚章慧随口答了一句。 "没什么,你看,林王妃待王家三娘子多亲热。" "准婆媳么,再说又是她自己相中的。" "啊?已经说成了?"李思浅吓了一跳,姚章慧被李思浅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这两家门当户对,两个人又般配,那还不是一提就成!" "原来是你猜的!你猜的不作数!"李思浅舒了口气。姚章慧蹙眉横着她:"看你这意思,是不希望这门亲事能成?你是替王家三娘子不值呢,还是觉得端木家三爷委屈了?这两个你好象都不熟吧?" "不熟是不熟,不过我看着王家三娘子面善,你说,这门亲事,她们到底谈的怎么样了?"李思浅最关心的是这个。 "我哪知道!兴许差不多了。"姚章慧对这个话题兴趣缺缺。 "两位大娘子,"一个婆子托着满满两碟子精细点心,陪笑见礼:"这是我们府上二爷吩咐送来给两位娘子尝尝的,都是我们府上最拿手的精细点心。"婆子边说边放下点心碟子。 姚章慧惊讶的瞪着两碟子点心,这是从未有过的事!那位端木四爷抽了什么风了? 李思浅却大瞪着双眼,看看点心,再看看姚章慧,拖着长音转着弯轻轻'喔'了一声。 这位端木四爷,真是用情良苦啊!可惜!可惜! "都是你喜欢吃的?"李思浅用手指拨着点心,笑眯眯问道,姚章慧仔细看了看点头道:"差不多,一多半是我喜欢吃的,没想到四爷这么心细。" "可不是!"李思浅语声极轻,姚章慧还是不知道的好,嗯,自己无论如何是不会提醒她的! 李思浅心思都在被林王妃亲热拉着的王幼仪身上,姚章慧陪着看了会儿热闹,甚是无趣,两人又坐了一会儿,见有人起身告辞,也忙跟着告辞而出。 两人出了月亮门,没走两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棵金桂树下的端木守志。 端木守志眼睛亮闪的看着两人,脸颊微红,李思浅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拦在了姚章慧前面,虽说小高没托付她什么,可这事还用托付么?责无旁贷啊! 咦!对了!端木家和王家议亲的事,可以问问这位端木四爷么! 李思浅兴奋的眉梢飞上飞下,其实端木睛那里也能打听到,还更方便些,可她总觉得找端木睛打听这事有些心虚理亏,嗯,找这位端木四爷打听真是再好不过! "四爷!"李思浅站在姚章慧前面半步,和姚章慧一前一后曲膝和端木守志见礼。 端木守志早长揖到底,直起身子,在李思浅放肆的打量中,脸早红透了,目光躲躲闪闪,又想看又不敢看,只不停的拱手。 姚章慧忍不住抿嘴笑,这位四爷,越大越会害羞了。 "听睛姐儿说,四爷的兄长正和王相公府上三娘子议亲呢?"李思浅打量着端木守志笑问道,她很喜欢看这样羞涩腼腆的少年,所谓那一低首一脸红的风情真是赏心悦目啊。 "嗯?好象……是。"端木守志晕头晕脑,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刚才还和慧姐儿说,这门亲事真是门当户对,合适的不能再合适了,不知道议成了没有?" "这个……没听阿娘说。"端木守志莫名其妙。 "真盼着早些议成才好,定下了你们三爷的亲事,林王妃也许就要给四爷瞧亲事了。"李思浅有些怜悯的看着脸已红成一片的端木守志。 "喔,啊?是!"端木守志顿时心乱如麻,他探过好些次话了,阿娘一心一意要帮他寻个有助力的媳妇儿…… "要是你们府上和王相公府上的亲事议成了,请你一定递个信给我们,也让我们跟着高兴高兴好不好?"李思浅见端木守志吭吭哧哧只顾脸红,这圈子也不兜了,直截了当请求道。 "好!那是,一定!好!"端木守志拱手躬身,连连答应。 李思浅拉着姚章慧,轻俏从端木守志旁边一步绕过,裙袂微扬走远了。 端木守志拱着手,呆呆看着两人的背影,只看到看不见了,才慢慢放下快拱僵了的双手,往回退了两步,停住,双眼发直呆想了好大一会儿,再走几步,又呆住了。 她问三哥和王家的亲事定了没有,她说等三哥定了亲,阿娘就要给自己瞧亲事了……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还说,三哥的亲事若是定了,一定要递个信儿给她! 递个信儿给她,三哥定了亲,自己就要议亲了…… 端木守志郁闷困顿了不知道多少时候的心里仿佛冰凌乍破,喜气狂涌而出,她这是在暗示他尽早提亲么?一定是这样,要不然她怎么关心起三哥的亲事来?怎么会关心三哥什么时候定亲? 他就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她和他心有灵犀,他想的,她果然都知道!他想的,果然也是她想的!那书上说的心心相印,就是这样的吧?! 端木守志兴奋的深一脚浅一脚,一头撞到棵石榴树上,满脸傻笑看着树,手扶着树干飞快的转了一圈,又跳起来,在浓密的树叶间用力打了一巴掌,兴奋的嗷嗷叫了两声,转着圈连蹦带跳跑了。 第75章乔嬷嬷的提点 李思汶一条腿上绑的直梆梆,除了躺只能坐,自然出不得门。一长夜再加更长的一天,李思汶一遍遍回味那场奇遇,越品越有味,每一遍都潜意识美化几分,添上几丝浪漫,想了几天,这一场奇遇就成了一见钟情的典范、美丽的简直象神话一般了。 可她这腿,少说也要三个月才能好,三个月啊! 李思汶一颗心如同煎在油锅里,三个月见不到她,太子得急成什么样?得憔悴成什么样?万一寻不到她,再出点什么事…… 这么一想,李思汶急的五脏六腑都掉进油锅了,总得给太子捎句话,让谁捎话呢?太子那么尊贵的人,这信谁能捎得过去? 对了!李思汶一下子想到了郑桔,这事托付给她!对她来说,这事简直就是举手之劳嘛! 打定了主意,李思汶精神了,叫过岫云,歪头想了想,要了纸笔列了张单子,递给岫云道:"让人置办好,你亲看走一趟送到郑大娘子手上,请她过府来,就说我想她了,请她来说说话。" 岫云拿了单子出去,没多大会儿又回来了。 "二娘子,"李思汶一向不把下人当人,最近她脾气又特别大,岫云回的这话又指定招她怒,这话就禀的胆颤心惊。"王嬷嬷说,这单子上好些样都是要现银结帐的,王嬷嬷说,外帐房已经有两三个月支不出现银了,王嬷嬷说请二娘子寻姨娘拿了现银才好去买。" "她算哪门子嬷嬷!"李思汶一声吼:"她算什么东西!管到我头上了!" 岫云吓的大气不敢出。 "你去找太太拿银子!"李思汶一脸的蛮横傲然。 岫云咽了口口水,又咽了口口水,却半个字不敢多说就赶紧退出去。 出了院子,岫云一步挪不了四指,找太太去拿银子,她无论如何也不敢。二娘子不懂事,她可不能不懂事,府里各处用度都是有定例的,谁家也没有想买就买什么,想支多少银子就支多少银子的理儿,再说,二娘子又不是太太生的,两下几乎连话都不说,她凭什么寻太太拿银子? 岫云不敢寻太太,自然也不敢寻大娘子,犹豫来犹豫去,只好硬着头皮去寻乔嬷嬷,果然,乔嬷嬷瞄了眼岫云手里的单子,一口驳了回去。 李思汶气的扬手给了岫云两个耳光,盯着岫云恨的牙痒,"没用的东西!白养你了!这点子小事都办不成!恼了我,明儿就把你卖了!" 骂归骂,怒归怒,这银子的事还得她自己想办法,想来想去,她的办法就是打发岫云去寻柳姨娘。 岫云把东西送到了,人却没能请过来。李思汶拍着桌子砸着杯子把岫云一通臭骂,气虽出了,事情还在那里,半点没解决。 李思汶烦恼了一夜,想来想去没别的办法,第二天从首饰匣子细细挑了一对红宝石蝴蝶发钿,嫌岫云不会办事,把王嬷嬷叫过来,吩咐王嬷嬷走了一趟。 王嬷嬷虽没请回郑桔,却带回了点信儿:"……老奴塞了一把大钱给那丫头,那丫头就一五一十都说了,说是最近他们府上林大太太闹的厉害,说当初他们大老爷病的虽急却不重,生生是如今的世子爷拖着不让请大夫,活活给耽误死的,他们府里三太太、四太太、五太太、六太太也跟着闹,这不到一个月,他们府上大大小小闹了小二十件事,世子夫人气病了,郑大娘子又要侍疾,又要替她阿娘支撑家事,实在是忙的走不开。" "不就是些家务事么?这有什么好忙的?再说,是我请她!我请她过来有极重要的大事!那些家务事还能比我的事更要紧?"李思汶根本不关心郑桔和郑府的问题,只顾忿忿而怒,王嬷嬷皱眉瞄了她一眼,暗暗叹了口气,垂手低头,不准备再多说话。 可不管李思汶怎么忿忿怎么怒,怎么一再打发人去请,郑桔一趟没来,连句话都欠奉。 转眼月底,前一天,宋大娘子的嫁妆并没怎么张扬的抬进了李家。嫁妆也就一百二十抬,却实在极了。 嫁妆刚抬进来没几抬,柳姨娘就扶着个丫头过来,从头一抬起细细的翻、细细的看,越翻脸色越难看,把嫁妆盒子塞这么满,这是晃谁的眼呢!嫁给一个弃妇生的儿子也陪送这许多,那贱人真是烧了八辈子高香了! 柳姨娘虽然生气,还是忍着气坚持翻完所有的嫁妆,这才按着胸口,心塞走了。 跟着头一抬嫁妆过来的,还有四五个陪嫁婆子,负责铺新房,其中的头领婆子是宋大娘子的奶娘洪嬷嬷。 洪嬷嬷哪见过这样的作派,惊直了眼,瞪着柳姨娘,差点忘了铺新房的事,早就听说姑爷府上那位老姨娘手段厉害,可这哪是一个厉害能形容的,这不是手段厉害,这是脸皮厉害,这简直就是……洪嬷嬷心里这份感觉无法形容! 没等洪嬷嬷回过神,李思汶一条腿绑的直直的,坐着软兜直冲进来,她也来看嫁妆了! 李思汶和柳姨娘一样,眼里根本没有那几位陪嫁的婆子,冲上前从头一抬一件不漏的翻,柳姨娘是翻一件,鄙夷傲然的撇着嘴不高兴的摔回去一件,李思汶则是翻哪一件都爱不释手,恨不能抱怀里立刻拿走,只看的洪嬷嬷心惊胆颤,紧盯着李思汶那双手,眼睛都不敢眨,这要是一错眼,让她偷了一件半件的,自己几辈子的老脸都得丢尽了! 好不容易熬到李思汶看足看够,依依不舍松了手叫人抬出门,洪嬷嬷一口气松下来,这才觉出来后背都汗湿了。 "洪姐姐辛苦,诸位也辛苦了,这是厨房特意备的一桌席面,诸位领着差使,这酒就算了,等忙好这一场大事,这酒再管够吧!"乔嬷嬷亲自带着几个婆子提着大食盒小食盒进来,不一会儿就摆了满桌。 诸人在廊下坐着吃饭,乔嬷嬷打发走厨房的几个婆子,自己却没走,洪嬷嬷心里微微一动,示意众人先吃,自己却拉着乔嬷嬷,走到走廊另一头低声笑道:"刚才柳姨娘过来细看了一遍,二娘子也过来细看过一遍。" 乔嬷嬷脸上都是讪讪的干笑,看起来很是无奈尴尬。 第76章新人归家 "不是说柳姨娘是知府家嫡出的娘子,识书达礼,以才女著称的?"洪嬷嬷见乔嬷嬷如此神情,就知道这中间必有内幕,她们姑娘初归李家,这样的内幕自然是知道的越多越好,作为姑娘的奶娘,多探听探听这样的内幕,是责无旁贷的事。 "这话一说就远了!"乔嬷嬷拉着洪嬷嬷在廊下鹅颈椅上坐下,摆起了龙门阵:"你权当听个笑话吧,柳家是真正的寒门,柳知府父亲死的早,他娘是个神婆子,偶尔也说说媒,柳知府十七岁那年就中了秀才,当时说亲的在他们家门口排成长队,可他娘眼界高,一家也看不上,一心要等儿子中了举人,娶个名门望族大家闺秀,谁知道柳知府一考不中,二考不中,一直考到三十多岁还是个秀才,而且越过越穷,穷的吃不上饭,也就没人肯嫁给他了,后来,柳知府就娶了孔屠户的女儿,孔娘子我见过几回,五大三粗,听说当姑娘时也杀猪,比她爹还利落!" 洪嬷嬷听的眼睛都瞪圆了,那样的孔娘子竟生出柳姨娘这样的闺女? "娶了孔娘子没两年,柳知府就时来运转,中了举人,又中了同进士。"乔嬷嬷说到这里停住了,好象在想怎么说。 "柳知府中了同进士授了官之后,一口气纳了四房小妾,其中一个是他们府城的花魁娘子,就是柳姨娘的娘,其余三个小妾也都是女伎出身,听说后来陆陆续续又纳了不少小妾,到我们认识他时,他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官,升到了知府。" 洪嬷嬷'噢'了一声,眼里闪过丝了然,她就说,真正知府家嫡出娘子,哪能是那幅作派! "老太爷那时候疼姑爷,听说点了知县,没等到任上,就先替他把上司柳知府的根底脾气打听清楚了,等我们进了河间府,又听到好些他的事儿,他们家那名声……"乔嬷嬷啧啧摇头:"别提多难听了,这柳知府官当的怎么样,怎么糙菅人命就不说了,只说他家里的事,一是贪财,贪到不要脸,他府里姨娘多,哪个姨娘过生日他都广撒贴子,他、他老娘、孔娘子一年都是要过两个生日的!那时我侍候太太跟着老爷在任上,一个月少说也得往柳家跑两三趟贺生日。" 洪嬷嬷听直了眼,见过手长的,可没见过这么捞钱的!脸皮厚不说,也真够蠢的! "还有就是他们府上那份乱劲儿,柳知府的老娘八十多岁了,瞎了一只眼,可身体好,精神健旺,成天坐在二门里骂人,骂孔娘子,骂小妾,骂孙子孙女儿,孔娘子更厉害,喜欢动手打人,最爱打小妾,而且都是自己动手,常把小妾打的起不了c黄,那时候,柳知府好象有十三房也不知道十四房小妾,听说个个都是烟花出身,成天争风吃醋,恶泼骂架都能骂到大街上,是当时河间府一景。" 洪嬷嬷听的直抽凉气,这哪是官宦之家,就是贱籍烟花人家,象这样的也不多! 怪不得柳姨娘是这幅作派! "孔娘子无出,也不知道谁的主意,反正他们府上,儿子女儿不管是哪个小妾生的,统统记在孔娘子名下,我记得他们府上好象有八个还是十个小郎君,小娘子足有十几位,乱的,唉,没法说!"乔嬷嬷摇头叹气。 "唉!"洪嬷嬷跟着叹了口气,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老爷当初纳柳姨娘时,我们老太爷劝太太想开些,说老爷也是贫寒出身,可惜成亲没几年就中了进士,要是成亲后晚些年再中就好了。" 乔嬷嬷这话说的很是隐晦,洪嬷嬷却听明白了,满眼明了的看着乔嬷嬷连连点头。 李家老爷和柳知府出身相仿,都是穷极然后乍富且贵,若是当初修身严谨还好,不至于冲晕了头,若是当初读书只是一心一意奔着科举,读书仅仅为了富贵,根本没修过身修过心,这乍富乍贵后,极易丑态百出。 田家巨富,田太太又是个有见识有底蕴的,若是李老爷成亲后晚几年中进士,也许就不会这么失了形态…… "唉!"想着田太太这些年受的委屈,洪嬷嬷又长叹了口气。 "光顾着说话,耽误了你吃饭,我也得去忙了,明儿是正日子,若是哪儿错了一星半点,太太能饶,大娘子也饶不了我!等忙过这一阵子,咱们老姐妹再说话!"乔嬷嬷站起来告辞。 洪嬷嬷送走乔嬷嬷,回味了几步柳家这堆极品,心思就转到了乔嬷嬷身上。 这位乔嬷嬷自小侍候太太,是这府里总管事嬷嬷,也是太太身边第一心腹得用之人,这一桌子席面哪里要劳动她送来? 她不是来送席面,她是专程过来和自己说话的! 洪嬷嬷也是心思灵透的精明人,几步路的功夫就想明白了。 乔嬷嬷这是特意过来点拨自己……不是点拨自己,是点拨她家姑娘!这必是上面的意思,是太太?还是大娘子? 她们姑娘和李大郎这亲事虽说刚下定没多久,可议却是刚过了年就议定了的,她家和常山王府又亲厚,自然知道那位大娘子在这个家里甚至比太太说话都管用。 不管是太太还是大娘子,能这么特意过来指点她们姑娘,这都是难得的体贴和细心,是实实在在替她家姑娘着想。洪嬷嬷一念至此,心情舒畅之极,有这样的婆婆和小姑,姑娘真是福气! 李思清和宋大娘子的亲事虽然是两家默契的不往张扬里办,可毕竟是李家娶嫡长妇,田太太又准备的早,这一场喜事妥妥当当,极是喜庆。 撒了帐,新娘子坐c黄,新郎倌出新房敬酒。李思浅拉着姚章慧溜进新房,笑眯眯凑到宋大娘子面前细细打量她。 宋大娘子被她看的脸都红了。 "大嫂,我给你带了好些好吃的!"李思浅一脸的讨好,"让青莲侍候你净净面,要不把衣服也换了?头上首饰这么多,多重啊,也去了吧,不然把嫂子累坏了,大哥要心疼的!" 姚章慧'噗'的笑出了声,抬手拍向李思浅:"宋姐姐心里高兴着呢,哪会觉得累?这头钗珠花得等大哥来卸!" "说得对!"李思浅竖大拇指夸奖姚章慧:"我记下了,等你出嫁那天,我一定好好提醒小高,让他替你卸头钗珠花!" "死妮子!"姚章慧大窘。 宋大娘子屏不住笑出了声。 第77章立规矩 李思浅和姚章慧一逗一捧,又说又笑,逗的宋大娘子笑个不停,新嫁娘的那份惶恐和紧张就淡了不少,两人说笑了一会儿,不敢多耽误,看着宋大娘子吃了大半碗饭,就相伴出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家诸人就整齐的聚到了正厅。 李老爷神情昂然得意,虽说俞相家那桩亲事触了霉头,可他如今是宋侍郎的亲家,常山王府的亲戚,连带着和宋后也是亲戚,几乎一步迈进了京城豪门之列,前程一片如花似锦! 李思浅站在阿娘身后,微微掂脚看着从台阶下一步步上来的一对新人。 李思清牵着宋氏的手,微微侧头,低低的说着什么,宋氏脸色微红,羞涩中透着掩不住的甜蜜,两人之间洋溢的那股子情投意合扑面而来,李思浅满意的嘴角上挑,看样子蜜里调油甜得很么! 柳姨娘侍立在李老爷侧后,死盯着两人,眼里的妒恨满的往下滴,脸上却笑的亲热,老爷的心思她摸的明白,这个媳妇是上司的女儿,他不敢得罪,她更不敢得罪! 李思清毫不避讳的一路牵着宋氏的手,将她介绍给她早就认识的家人。 李老爷这杯媳妇茶喝的舒心痛快。 田太太几乎不错眼的看着佳儿佳妇,只看的眼角湿润,他刚生下来时红红皱皱的样子她还记的清清楚楚,一转眼长这么大,又娶了媳妇,她高兴又心酸,接媳妇茶的手竟然微微颤抖,一口喝了茶,田太太从李思浅手里接过对式样古雅、莹润碧透的一汪水一般的玉镯,塞到了宋氏手里。 宋氏低头看了眼镯子,惊讶的转头看向李思清,这对镯子一看就是古物,这样的品相,她只在大长公主那儿看过到一对,这太贵重了! 李思清从她手里拿过镯子,拉过她的手替她戴上,笑容温柔话更温柔:"阿娘给的,好好戴着。" 柳姨娘死盯着那对镯子,李思浅更是恨不能眼里长出勾子,把那对镯子勾出来! 原来她还藏着这样的好东西!柳姨娘紧紧攥着帕子,咬着嘴唇,狠狠的斜了田太太好几眼,目光转回李老爷身上,闪闪发亮,晚上得好好下下功夫,这样的好东西得给她的汶儿弄过来!留在那个弃妇手里就是暴殄天物! 李思清给媳妇戴好镯子,牵着她转向李思汶跷脚坐着的西面,柳姨娘忙掩了眼里的贪意恨意,堆出满脸笑容,李思清却仿佛没看到她一般,牵着宋氏径直走到李思汶面前,李思汶眼睛虽盯着那镯子,笑容却亲热的颇有几分真诚,宋氏以往待她确实十分客气,不等李思清介绍,李思汶抢先笑道:"宋姐姐好!" 宋氏微笑致意,从青莲手里接过只荷包递给李思汶,李思汶接过荷包,却又顺手捏住宋氏手上的镯子来回摩蹭:"姐姐这镯子真好看!" "老爷,汶儿就喜欢这样的玉件。"柳姨娘急忙捏着李老爷肩膀暗示递话,李老爷正是心情大好的时候,捻着胡须呵呵笑道:"难得有汶儿喜欢的东西,你要是爱这个,寻你阿娘要一对就是了!" "阿娘,我也要这样的镯子!"李思汶眼睛放光,紧盯着田太太,这一声阿娘叫的极其慡快。 宋氏呆了,李思清面寒似冰,李思浅似笑非笑的斜着李老爷,田太太却很淡定:"这镯子是我田氏传家之物,连浅姐儿也不能有!" 李思汶顿时怒目相向,李老爷神情一滞,'哼'了一声,看着李思清斥责道:"还不带新妇给姨娘见礼!" "见姨娘这事不急,"田太太挡在李思清前面冷脸开口:"宋氏刚刚归家,这大礼还没走完呢,还是等她成了礼,再让她见府里的下人仆妇吧。" 柳姨娘一张脸瞬间雪白,双目含泪、楚楚可怜的来回摇曳着腰肢,悲啼啼斜靠在李老爷身上:"爷!妾……妾……"委屈的泪水盈睫话语哽咽。 "好了,时候不早了,宋氏是大族,不象咱们家人口少,这认亲只怕要认好一阵子,你们赶紧去吧,别误了吉时。"田太太不打算理会那一对儿,边说边站了起来。 李思清牵着宋氏,团团一躬,转身就走。 看着李思清和宋氏下了台阶,李思浅跳上前一步扶住田太太,施施然转身也走了。 李老爷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再看柳姨娘的眼泪,那份让他欣赏了十几年的娇?崦栏胁恢?跑哪儿去了,剩下的只有厌烦。 李思清和宋氏一直忙到整一个月,吃了满月酒,隔天,田氏让人请李老爷过来。 李老爷进了屋,见除了李思清夫妻,李思浅,常山王府的杭嬷嬷也半侧着身子坐在田太太下首,田太太身后侍立的乔嬷嬷手里捧着两本薄薄的帐册子。 "今天请老爷来,是想把我的嫁妆分一分。"李老爷和杭嬷嬷寒喧了两句,刚刚落坐,田太太就开口道。 "嗯?"李老爷没反应过来:"分什么嫁妆?" "当然是我的嫁妆,老乔,说给老爷听听。" "是!"乔嬷嬷答应一声,翻开手里的帐册,念的飞快:"太太的嫁妆总计……景和二十九年,老爷捎信要银若干,卖了寿春县东南一座庄子,得银……景和三十年……得银……如今只余庄子六座,铺子八间,大爷和二爷各分得庄子三座、铺子四间,黄花梨家什暂不分,各式摆件首饰分成三份,大爷、二爷和大娘子各一份。" 李老爷听呆了,也听明白了,他也是个聪明人,明白田太太这是要断了他的念想,再想想黄大掌柜从过了年就不再支银子给他,李老爷明白,这是清哥儿长大了,田家用不着他了! "好好好!"李老爷咬牙狞笑:"这就是你自诩的贤惠?汶儿难道不是你的女儿?" "我从不敢自诩贤惠,"田太太神情淡然:"从前是我糊涂,如今宋氏进了门,我得替她、也替李家立下这个规矩,从今儿起,我们李家绝不染指媳妇的嫁妆,媳妇们的嫁妆是她们自己和她们的孩子的,庶出孽子绝不许染指嫡母嫁妆!" 第78章新妇理家 "你!"李老爷怒目田太太,却下意识的先溜了宋氏一眼,"难道我李家染指你的嫁妆了?" 乔嬷嬷愕然看着李老爷,这样的话他竟然能说得出口,敢情刚才那一长串儿的帐都白念了! "你同意就好。"田太太一声晒笑,懒得理会他的无耻。 "哈!"李老爷怒极而笑:"我知道你们田家的盘算,清哥儿中了进士,又攀了这么门好亲,你们田家有了新靠山是吧?自以为从此靠着清哥儿和宋家,这生意就照样做的一帆风顺了?" 李思浅紧挨着田太太,怕阿娘生气,忙伸手搭在田太太肩膀上,目光却满带怜悯的看着李老爷,她从来没拿这个便宜老爹当爹看过,既然没拿他当爹,自然也就对他没有任何期盼,没有期盼就不在乎,对于他各种无下限的无耻言行,也就没什么愤怒的感觉,她除了觉得好笑,就是觉得他挺可怜的,能蠢到他这份上,也真是挺不容易。都到如今这地步儿了,他怎么还木知木觉?怪不得外翁说他极聪明又极蠢。 李思清紧紧抿着嘴,冷冷盯着李老爷,宋氏听的一脸惊愕,忙仰头看向李思清,见他目光冷的吓人,悄悄挪过去半步,伸手握住他那只攥得紧紧的拳头,李思清松开拳头,反手紧握住宋氏的手,眼皮微微垂了垂,慢慢吸了口气,用力压下满腔的怒意。 "田家的生意是从老爷中了举才开始做的?不知道老爷中举前,田家做了几十年的生意又靠的是谁?"田太太本来有点动气,李思浅伸手搭上来,田太太明白女儿的意思,抬手拍了拍女儿的手,心里的那丝怒气转了半个圈就消散了,跟他动气不值得。 "汶儿的嫁妆呢?你就不打算?你是嫡母!"李老爷一张脸铁青,他已经思路清慡的盘算了一遍家里的资财:一座庄子,一百四十亩水田,一百一十亩旱田,京城两间铺子,寿春城有一所五进的宅子。京城没有宅子,他记的清楚,这间宅子是列在她嫁妆单子里的。 如今外面帐房一分现银没有不说,还积了一堆欠条,公中就这点资财,怎么给汶儿置办嫁妆?她作为嫡母,将自己的嫁妆分个干净,竟一丝儿也不考虑汶儿!李老爷越想越怒,盯着田太太问的恶狠狠。 "老爷觉得怎么置办好,那就怎么置办。"田太太眼里都是讥笑。 "好好好!好一个贤良的嫡母!"李老爷气的脑袋一阵阵发懵,对上田太太,他头一回这么无力,"我只问你一句!难道浅姐儿你也如此置办?" "那是!"田太太答的飞快。 "阿娘办不办都行,外翁说他给我办嫁妆。"李思浅笑嘻嘻补了一句,看着她阿爹那张被怒气顶的变了形的脸,李思浅兴奋的目光闪闪,忍不住张口补刀。 李老爷猛的窜起来,一脚踹倒旁边的放着盆累累佛珠的花架,暴怒而去。 宋氏被花盆跌落的响声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握紧李思清的手,目光却瞄着李思浅,眼里又是无语又是想笑,她说这句话,是专门气人的吧! 从前宗哥儿总说他浅妹子怎么怎么与众不同,她嫁进来之前,每次见她,她都是规规矩矩,举止言语没一丝可挑剔的,她还纳闷过,想不明白宗哥儿那样的混世魔王怎么那么服贴她,宗哥儿嘴里这个与众不同又是怎么个不同法。 嫁进来这一个月,她总算隐隐约约看到了一点这份与众不同。 十家有八九家都是小姑难处,她待她却大方之极,听说这分嫁妆立规矩也是她的主意。 今天这一场事,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从头到尾看热闹看的兴致勃勃,有父如此,不该象郎君这样悲愤难忍么?偏她这份看戏不怕台子高的热闹劲儿,让人除了忍俊不禁,没有别的想法。 也亏了有她,这一场事好象没那么让人压抑心寒了。 分了嫁妆没两天,田太太就病了,大长公主打发杭嬷嬷带了太医过府诊了脉,脾虚血亏的说了一通,开了方子,又郑重嘱咐:一定要静养,最好到寺里或是庄子里住一阵子。 大长公主正在城外庄子里住着避夏,隔天就打发人接走了田太太,一来让她好好养病,二来也和自己做个伴儿。 田太太一走,这管家的事就全数交到了宋大奶奶手里。 宋大奶奶对着几上摆着几本薄薄的帐册子,郁郁的揉着太阳穴。 "大奶奶,他们府里竟这么精穷!"青莲拎着算盘,看着那几本册子苦笑,早知道这府里的帐这么清汤清水,她还拿什么算盘,口算算就全出来了! "什么他们府里?"宋大奶奶先纠青莲的口误,青莲缩了下脖子低声认错:"我又疏忽了,下次再不敢了。可这家……穷成这样……" 青莲的嘀咕宋大奶奶听的清清楚楚。 "虽说进项少,可好在咱们府里人口少,花钱的地方也少。 真算计统筹:"老爷和大郎的俸禄合计……庄子和铺子里下个月就能交进一笔银子……" 宋大奶奶突然停滞,阿娘说庄子和铺子七月交一年的银子,照常例不都是腊月交帐吗?怎么李家这么与众不同? "青莲,你去找金橙打听打听,咱们府上庄子和铺子,以往是什么时候交帐。 咐道,青莲答应一声,急忙忙出去寻金橙。 要是她没猜错,以往必定也是腊月里交帐,这七月里交帐,只怕是今年新改的。 她嫁的是嫡长,一过门就学着管家理事是常理,可她刚进门婆婆就分了嫁妆,这件事怎么想怎么透着古怪。 李家的事,刚提起这门亲事时,杭嬷嬷就一五一十和阿娘交待过,李老爷成亲前贫无立锥之地,家里的资财都是太太的嫁妆。 可如今太太把嫁妆分了!还立下了那样的规矩! 这不合常理!宋大奶奶按在帐册子上的手动了动,照理说,老爷做了十几年的知县,知县虽小,可出息却不小,这中间的门道极多,她常听父兄说起,大体知道些,粗算算,老爷也该积下份厚实的家底,可这帐上却只有一处庄子两间铺面外加寿春城一处宅子,还都是当初田老太爷替他置办下的,老爷是清廉之极,还是…… 第79章宋氏的规矩 一定是柳姨娘!是了,一定是这样!老爷绝不是清高有品之人,这些年不是没拿那些出息,而是没把那些出息交到公帐上来! 宋大奶奶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怪不得太太要立刻分了嫁妆,怪不得大郎恼成那样,自己也就是这么一想,已经一肚子闷气了! 这柳姨娘也太无耻了,占了全部家产不说,还想把手伸到太太的嫁妆上来,真真是……无耻之极! 宋大奶奶越想越闷气,抬手重重拍在帐册上,等大郎回来,得好好跟他商量商量这'管家'的事! 怒气闷气之下,宋大姐姐一时忘了田太太赶着这时候分嫁妆,让家里空空如也,到底是要难为谁这件事。 李思浅没陪田太太去城外庄子,嫌庄子闷是借口,她留下来是想看看大嫂怎么烧这管家的头三把火,而且,她在旁边看着,真要有什么事,也能助大嫂一把。 就隔了一天,早饭后,宋大奶奶就到晚睛轩寻李思浅说话来了。 "阿娘把管家的事交到我手里,我对着帐册子和花名册子理了这两三天,总算理出了起头绪了。"宋大奶奶没寒喧,直切正题。 李思浅一脸专注,凝神听她说话。" "家里进项有限。 李思浅点头表示清楚,这是明摆着的。 "可花钱的地方却多。"宋大奶奶苦笑叹气:"先说仆妇下人。 叠,闲人极多,别的不说,单说门房,足有十四个人,咱们这样的人家……" "门房是两处合一处,人就多出来了,那里又是处清闲体面的好差使,两处门房各找各的门路,谁都要留下,这人自然就多出来了。"李思浅说根源。 "还有厨房上,也是人事重叠的厉害……"宋大奶奶将各处的重叠浪费细细说了一遍。 李思浅静听她说,并不开口,只等着听她说最后的打算。 "……咱们府上进项实在有限,经不起这样的糜费,我想着,这多出来的仆从下人,若是典来的,就提前放回去算了,我翻了翻,典来的不多,总计十一个,两个厨娘,四个针线上的,还有几个粗使人,干脆一起都放了,再多出来的人都是卖了死契的,若转手卖了,说出去咱们府里脸面上不好看,再说也卖不了几两银子,不如每人赏几两银子,放他们脱籍出府算了。 李思浅一边听一边点头。她自然没什么意见,当初进京城时,她们带来的人就不多,后来阿爹也回到京城,借着几件事,她早就让乔嬷嬷把各处人手清理一遍了,要留该留的,早已经归到各房名下。 "还有各房该用多少人,几个婆子几个丫头,几个一等几个二等,都得有个规矩。 说越顺溜,越说越自信:"我的意思,咱们府上就比照姚侍郎府上定规矩,太太身边四个一等,四个二等,四个三等,不入等的小丫头三个五个都成,至于洒扫花糙等粗使婆子丫头,不算在各人份例里,只随各处院子走,老爷身边侍候的人数另定,我和妹妹一样,就两个二等,四个三等,妹妹看呢?" "大嫂不能和我们一样,"李思浅的笑从眼底溢出来,很是开心愉快:"阿慧家的规矩我知道,她们府上大奶奶们是两个一等,四个二等,四个三等,就照这个吧,大嫂得替二嫂着想。 "二嫂?"宋大奶奶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个二嫂还不知道是谁呢!可阿浅说的对,确实不宜过简,于是慡快的点头笑道:"那就这样。" "还有各房每日饭菜用度……"宋大奶奶一项项和李思浅说她的打算,直说到午正才商量好。 第二天早饭刚过,宋大奶奶就让人请了李思浅、李思汶和柳姨娘,宣布了她这一揽子新制度。 李思汶和柳姨娘当场反对,李思浅替田太太投了赞成票,再毫不客气的顺手把柳姨娘那一票抹了,她是婢妾,没资格参与主子们的决策大事,这样就只剩李思汶一个人反对了,宋大奶奶安慰了李思汶一番,命人叫进诸仆从婆子,将李府新规矩以田太太的名义一二三宣之于众。 柳姨娘气极了,等不及傍晚,打发人一趟趟催回李老爷,哭天抹地诉说这天大的委屈,她是婢妾,照宋大奶奶的新规矩,她只能用两个三等丫头。 李老爷被她哭的心烦意乱,可这规矩是宋氏定的,若是田氏定的,他立刻可以勃然大怒然后冲过去严厉斥责,可宋氏……这眼看年中京考在即,他一心盼着宋侍郎能给他个优异,年底最好能再升一升,宋氏的规矩,自然只能是好的…… "好了!"李老爷从上到下透着不耐烦:"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也没什么错!你是我身边的人,我的份例你不是一样享用?她说过不让你用没有?你还想用什么人,只管叫进来,不过就是自己出几两银子罢了,你要用人要支银子,只管打发人到外帐房!衙门里正忙,以后绝对不可再为了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耽误我的公务!" 李老爷说完,抬脚就走。 柳姨娘眼泪挂在腮边,呆呆看着李老爷不停扬起落下的后衣襟,直看着他出了垂花门,身子一软,一寸寸滑倒在地上。 老爷,变了…… 李思汶还没来得及考虑宋大奶奶的新规矩对她的影响,就听到了俞大娘子被指为太子妃这件大事。 这个消息如无数个天雷一起轰在李思汶头上,直轰得她干张着嘴哭不出来。 这是她的!太子妃是她的!她和太子情投意合!就是因为这条腿!一定是这样!就是因为她断了腿!她又没能递个信给太子,太子找不到她才定的俞大娘子,一定是这样! 李思汶差点哭倒了翠梦阁,哭的声嘶力竭病倒在c黄。 城外的田太太,日子过的休闲。 李思明在军中,虽说没有书信递回来,大长公主却知道小高和他一直平平安安跟在端木大帅身边,三人都是只求平安不求有功,听说这信,这三颗心也就放下了。 两个儿子暂时都不用cao心,田太太腾出手,开始一心一意张罗起李思浅的亲事来,大长公主和宋太妃长日无聊,对李思浅的亲事更是比田太太还要热心上心好几分。 第80章被嫌弃了 三个老太太都是性子豁达看的极开的,三言两语先议定了议亲的标准。 浅姐儿是个疏懒性子,随性不喜约束,这宗妇嫡长就算了,太累太cao心;门第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婆婆一定要明理懂事,大度良善;小郎君性格脾气儿要好,最好别太出息,可也不能太没出息;家族大没事,可家里人口一定要简单;父兄不能有一堆妾侍通房,庶出兄弟姐妹最好没有…… 列完了长长一串条件,三个人把这京城的人家扒拉了一遍,象过筛子一样,筛到最后,大长公主一把掂起姚章慧的弟弟姚章聪,喜笑颜开。 "你们瞧瞧,这孩子好不好?简直就是跟咱们浅姐儿量身定出来的!" "我瞧着好!"宋太妃先抚掌附议:"亲上加亲!浅姐儿跟慧姐儿又极要好,小姑子难处这一条根本不用担心了!" 田太太挑了处小毛病:"这聪哥儿比浅姐儿小两个月……" "正好!"大长公主以一锤定音的气势发话:"年纪小点好!浅姐儿压得稳!" "那也是。"想想阿浅对聪哥儿的一惯欺压,田太太也觉得小这两个月不是坏事。 三个老太太一致通过,宋太妃最兴奋,眼看天近傍晚,还是一迭连声打发人进城,吩咐明天一大早就把浅姐儿接过来问问。 浅姐儿主意大,这事一定得先问好她的意思。 李思浅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大长公主身体好好儿的,阿娘好好儿的,宋太妃也好好儿的,可这么急吼吼天没亮就催她上车赶紧出城是怎么回事? 李思清和宋大奶奶忧心忡忡的送李思浅上了车,见车子刚出大门,马夫就扬鞭急催,李思清更不放心了,犹豫了片刻,叫过小厮清露,吩咐他跟过去,寻金橙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赶紧回来禀报。 问李思浅是否愿意这差使被宋太妃抢了过去。 李思浅刚进庄子,一圈礼还没见完,宋太妃就笑眯眯将她拉到花厅,笑眯眯盯着她低着声音神秘问道:"浅姐儿,干娘问你几句话,你可要老老实实答干娘的话。" 李思浅莫名其妙赶紧点头。 "姚家那位二郎,你可熟?" "姚家?阿慧的弟弟?" "对对对!" 见宋太妃眉开眼笑连声答应,李思浅非常肯定的点了点头。 "那你觉得姚家二郎好不好?"宋太妃紧盯着李思浅,几乎屏着气等她答话。 李思浅明白了,上身前倾,往宋太妃脸前凑了凑,也屏着气声音极轻的问道:"有人提亲?" "这得看你的意思。"宋太妃笃笃定,能娶到浅姐儿这样的媳妇,那是他姚二郎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嗯……"李思浅手指支腮,沉吟起来。 姚章聪确实不错,完全符合她对未来夫婿的要求,姚家也不错,虽然姚章聪他爹大事上头混帐,可这一头有大长公主压着,她根本不用管,嗯,这门亲事,准了! 见李思浅点了头,宋太妃高兴的拍手笑道:"我就知道你这孩子有眼力,你既然觉得好,我这让打发人请柳夫人过来,这事指定一说就成!姚二郎真是有福气!唉哟,我的浅姐儿也要嫁人了!那年我头一回见你,你才这么点儿,梳着两只丫髻,站在假山石上指着你宗哥儿一二三的教训,那话说的,干娘当时都听傻了,不光傻了,还吓的不轻,以为你是被什么精怪附了身,要不然那么小的女孩儿,话才刚说利落,教训起人来竟让人一个字驳不得……" 宋太妃要是老了,指定是个以怀旧为主的话痨,阿慧嫁过来,每天听宋太妃讲半个时辰的陈年旧事,最多一个月,指定就能把小高从生下来就拉了稳婆一手、喂石狮子吃ròu等等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事儿听全了! 可怜的小高! 李思浅一边同情小高,一边托腮带笑,笑眯着眼睛听宋太妃直说了一刻多钟的旧事古话。 宋太妃还要赶紧差人请柳夫人说大事,说到一半意犹未尽收了话题,这才让人带李思浅下去洗漱更衣。 清露在庄子门口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等出金橙,得了信儿赶紧回城。 李思清听说要将李思浅定给姚章聪,眉头微蹙,他对这门亲事不怎么赞同,姚章聪太象个女孩儿,任性娇气,不够稳重大度,他这样的脾气性格,只怕往后撑不起家,人这一辈子很长,总是会起起伏伏,好的时候还好,若到难处,就怕他无心无力,还要阿浅出面支撑,若是那样,阿浅岂不是太苦? 可阿浅点了头,李思清慢慢叹了口气,人无完人,阿浅嫁给谁,他都难全然放心,算了,姚章聪也好,自己和明哥儿虽不算大才,可拱护妹妹半辈子总能做得到,等浅姐儿有了孩子,他就收为学生,替浅姐儿教导出几个好儿孙,往后就算自己和明哥儿先一步走了,浅姐儿也能晚年无虞。 李思清想到极处,心情顿时放宽,重又坐回案前修他的前朝史书去了。 李思浅和姚章聪这门亲事,人人满意,除了姚章聪。 姚章聪急的脸红脖子粗,额角的青筋都暴起来了。 "我不娶她!就是不娶!娶谁都行,就她不行!我宁可……宁可出家……我不娶她!"一向听话的姚章聪梗着脖子简直是以死抗争。 柳夫人顿时心塞胸痛,这么好的一门亲事,原以为一说就成,聪哥儿和浅姐儿是自小一处长大的,小时候一起玩一起读书,金童玉女一般,她那时候就生过这心思,还跟老爷提过,那时候老爷嫌弃李家门第低……今天一听大长公主提了这门亲,她欢喜得什么似的! 可这孩子,这是发了什么疯? "你是怕阿浅欺负你?"姚章慧看着弟弟,隐隐约约有几分感觉。 "谁怕她?哼!我就是不喜欢她!她长的难看!脾气不好!说话难听!走路也难看!总之难看死了!我就是不娶她!看都不想看到她!"姚章聪急眼了,几乎要跳起来。 第81章有压迫就有反抗 柳夫人一个劲的捶胸口,她气坏了。 姚章慧赶紧把脸红脖子粗、眼泪汪汪的姚章聪推出门,端了杯茶递给阿娘,一边替阿娘轻拍着后背,一边劝道:"阿娘别着急,聪哥儿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好的时候好,拧的时候死拧!" "唉!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柳夫人心塞的透不过气:"你们兄妹三个,就数他性子软没主意,我一直想给他寻个人聪明能拿主意的媳妇,小时候我就看中了浅姐儿,可这几年,浅姐儿越长越好,她大哥中了进士,跟宋家结了亲,二哥也眼见着就要有大出息,我就不敢想了,聪哥儿那样的,攀不上人家,如今人家既先开了口,我欢喜的都不知道怎么欢喜好,可聪哥儿……" 柳夫人连喘了好几口气,她气的说不下去了。 "阿娘别急,聪哥儿跟阿浅是打打闹闹的交情,一向闹惯了,我看聪哥儿也不见得真不想娶阿浅。"姚章慧想着弟弟在阿浅手里战无不败、逃无可逃的惨状,同情的暗叹一声,换了小高一直这么欺负自己,要自己嫁给他,自己也得闹一闹,不过,只要把聪哥儿交到阿浅手里……咳,姚章慧有几分心虚,自己这个姐姐,是不是太会坑弟弟了? "他跟咱们能梗脖子胡闹,真见了阿浅,保不准就肯了。"姚章慧接着建议,柳夫人想了想,赞同的点了?阃贰? "我这就去寻阿浅,阿娘您悄悄儿拘着聪哥儿别让他出去,他要不娶,让他自己跟阿浅说。 章慧既决定把弟弟坑到阿浅手里,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立刻下手一坑到底! "倒也是。"柳夫人也觉得有道理:"你弟弟这个年纪,正是口是心非的时候,你瞧瞧他挑剔浅姐儿那些话,竟然嫌浅姐儿难看,这不是笑话儿么?你赶紧去,跟浅姐儿好好解释解释,别伤了那孩子,再怎么着聪明大度,也是个小姑娘家。" "阿娘放心。"姚章慧倒不担心伤了李思浅,那妮子私底下有多放肆、啊!要不然也不敢想出这一招。 李思浅刚从庄子里回来就被姚章慧撮上了车。 姚章聪一抬头看到掀帘而进的李思浅,吓的两条腿发软,转身就要逃。 可这间小花厅是姚章慧挑了又挑的,除了被李思浅拦在身后的那个门,哪还有门?窗户倒有不少,可惜个个长而狭,根本钻不出去。 "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心虚成这样?"李思浅笑眯眯,她就是喜欢看姚章聪涨红了脸盈盈欲哭的样子。 "谁心虚了?"姚章聪退到张扶手椅后强自镇定。 "那你干嘛要逃?" "谁要逃了?"姚章聪看向李思浅背后那一片光明的小门。 "那还不给姐姐我见礼?"李思浅挪了挪,挡住他的目光。姚章聪这才想起来,光顾着惊心了,把最基本的见面礼也忘了。 姚章聪在椅子后面揖了一礼,李思浅理所当然的背手受了,姚章聪也同样没觉得李思浅不还礼有什么不对,他和她自小就这样,他有一点礼仪不周就得被她挑剔还得被她罚,至于她,他从来没想过她要有什么礼仪,她不欺负他就是天大的大礼! "听说你说我长的难看?"李思浅歪着头问道。 "谁说……"姚章聪这句话没说完就没音了,他确实说了。 "我长的难看?"李思浅凑过去,指着自己的脸,姚章聪拼命把上身往后倒,可惜后面是墙,再倒也有限。 "你见过比我再好看的姑娘吗?"李思浅接着问。 "各花入各眼……" "那也得有个底线吧,你要是觉得我难看,那肯定是你是非观颠倒,美丑观颠倒,那我和你慧姐姐得好好训练训练你,得魔鬼训练!"李思浅说的姚章聪脸都白了。 "你现在再好好看看,我是难看还是好看?" "好……好看!"姚章聪被李思浅魔鬼训过一回,两害权衡,当然得好看! "你说不娶我,就是因为我难看,现在好看了,那就是肯娶我喽!"李思浅拍手总结。 "不是!"姚章聪急眼了:"你又不是嫁不出去,干嘛非要嫁给我?你一个小姑娘家,逼着人家娶你,真不害羞!" "你要不这么混帐,用得着我这么逼你?我没怪你,你倒好意思说我!你把我逼成这样,你怎么不害羞?" "我不娶你!"涉及终身幸福,姚章聪总算横下一条心要硬气一回,死也不能屈服! "为什么?" "你这个魔头!"姚章聪被自己的勇敢感动了:"我就是……出家,就是终身不娶,也绝不娶你这个大魔头!我……我堂堂……我下半辈子决不活在你的淫威之下!" "……"李思浅瞪着姚章聪,她有这么可怕么? "你活不活在我的淫威之下,跟娶不娶我有什么关系?你就是不娶我,下半辈子也得活在我的淫威之下。"李思浅淡然肯定。 "……"姚章聪心塞眼湿,牙关紧咬,那也比日日面对强! "你不娶就不娶吧,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乖小聪,回头姐姐好好替你选个媳妇,姐姐知道乖小聪喜欢什么样的美人儿,既然象姐姐这样的是丑八怪,那真正的丑八怪肯定就是乖小聪眼里的美人儿了,姐姐一定替你好好选几个!"李思浅笑眯眯瞄着姚章聪。 姚章聪大喜之后胆颤心惊,这魔头一向说到做到,他不要丑八怪啊啊啊啊! 李思浅出了花厅,郁闷之极的叹了口气,小聪居然不愿意娶她!她原本打算成亲后不再欺负他的! 唉,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居然被小聪嫌弃,再加上夏天来了,京城的夏天干热难受,今年又没有二哥和小高相伴游玩消夏,再加上有了大嫂,家里顺顺当当,李思浅就放纵自己懒懒散散深居简出,一个夏天几乎没出过门,天天窝在晚睛轩看书写字蒸香露做干花折腾吃食,十分的自在逍遥。 可怜小聪天天被姚章慧白眼,挨阿娘念叨,被大哥叹气,就连李思清见了他,也斜眼相向,浅姐儿那么爱玩爱笑的脾气,竟被他伤的一个夏天闭门不出! 第82章捷报和喜信 重阳节后,李思明从前线捎回了他这趟出征唯一的一封信回来。 这信是奉端木大帅命令回京城报大捷喜报的胡将军带回来的。 胡将军明显不是顺脚的溜达进翰林院,寻到李思清,悄悄塞了封信给他。本朝规矩,只要战起,为防泄了机密,前线参战的将士,是不允许写信回家的。 李思清多伶俐的人儿,忙一路跟出来,正好'顺路'和胡将军一路聊一路走,等回到府里,李思清叫过谈大,让他赶紧悄悄打听打听胡将军。 李思明这封信写的只有薄薄两张,极没文采,流水帐般罗列了他到前线这几个月的大事。 先是在端木大帅身边跟了足足一个月,被大帅拘得死死的,根本没机会冲锋陷阵立大功,急的他满脑子火睡不着觉,嘴里嘴外起的全是火泡,后来他去求大帅,怎么求的没写,总之,大帅派他督运粮糙辎重,怎么督运也没写,就说他督得好,大帅说给他请功。 "净写这些没用的,怎么也不写写他身体怎么样,受过伤没有,都说南边湿气大,容易生病,也不知道他病过没有!"田太太来回翻着那两张薄纸,很是不满,她不关心他立没立功,她只关心她的儿子好不好。 "我问了胡将军。"李思清笑接道:"胡将军是端木大帅中军统领,说明哥儿和宗哥儿都好得很,头一个月,常见他俩去寻大帅唱酒闲聊,后来明哥儿和宗哥儿领了督运粮糙辎重的差使,各部再没短过东西,不管什么,只有早到的,再没晚过一天半天,还说明哥儿特别细心,他们大帅爱吃蜜汁方腿,从明哥儿督领粮糙后,这蜂蜜桂花火腿就没断过。 李思清话没说完就笑起来,李思浅跟着笑个不停,为了立功,二哥这份心思算是用足了,"怪不得二哥立了功!" "你二哥这功劳是实打实挣出来的!不短东西,不晚行期这一条可不容易!"田太太对两人的笑很不满意,重重强调:"你们没见识过运货的艰难,十来万人的吃用,还有那些马匹刀箭,从哪儿运过去的都有,这中间不知道要跟多少人打交道,你二哥和宗哥儿年纪又小,这几个月竟不短东西,没晚过行期,这不容易!"田太太是商家出身,知道这运输调度的艰难。 "六月里外翁捎信说月底能进京城,后来又打发人匆匆传了句话,说有急事,要到年底才能回,莫不是……"李思清若有所悟。 "一定是被二哥叫过去了!"李思浅接过李思清的话。"田太太大大松了口气,她对自己的父亲有一种近乎盲目的相"有你外翁在,那是好得多了。 信。 "胡将军还说什么了?"李思浅问李思清道。 "说你二哥酒量好,酒品差,宗哥儿酒量差,酒品好,不过他俩赌品都好,常赌常输,从不赖帐,也从来不恼,还说明哥儿是他生平见过的最大方、最侠气仗义的人,不光他这么觉得,军中诸将领也都这么觉得。"李思清越说笑意越深。 李思浅听的抿嘴笑,她二哥当年在寿春城就声名遐迩,到京城这大半年,至少在国子监已经混的小有名气,这到了军中,居然更加发扬光大了! 田太太微微皱起眉头,李思清知道她的忧虑,忙解释道:"阿娘别担心,前线将士活在生死间,酒和赌平时并不犯禁,我细问了胡将军,说明哥儿和宗哥儿输赢都不多,输个十两八两银子就收手,从不恋战,可见并不沉迷,我觉得,明哥儿这是在故意散银子结交人。" "赌是五毒之首,千万沾不得!万一沉迷进去,再厚的家底都不够赌徒输的!"田太太仍是忧心不已。 "阿娘,"李思浅慢吞吞开了口:"二哥,还有小高,早在寿春城就赌遍了城里城外大小赌场,二哥扔的一手好骰子,要什么随手一扔,绝对不会错,也就玩了一年多就玩腻了,其实挺没意思的,二哥才不会沉迷呢,小高也不会。" "啊?"田太太傻了,她知道这两个小的淘,没想到还曾经赌遍寿春城! "咳!"李思清真是呛咳了,现在再教训就犯不着了,"老二在军中做人做事都极妥当,外翁又在他身边,阿娘大可放宽心。" 田太太想到老爷子在李思明身边,顿时宽了心:"这倒是,有你外翁呢!老二真立了功了?这孩子从前那么爱玩,成天不干正事,就这么说懂事就懂事了,一心一意立功立业去了!"田太太满足的叹了口气。 李思浅看了大哥一眼,李思清正连连点头表示极其赞成阿娘的话,李思浅挑起一根眉梢又落下,二哥明明是色胆包天,亏大哥头点的这么真诚! 李思清陪田太太说了好大一会儿话才出来,刚回到香樟院,谈大就进来回了话。 胡将军下层穷军户出身,家没安在京城,也没在京城置宅子,一个老娘和媳妇儿子住在京城外二百余里的老家营胜镇,听说家里不怎么宽裕。 李思清静听谈大禀报完,略一思忖吩咐道:"去给老黄传个话,让他亲自跑一趟营胜镇,就说是胡将军军中好友李统领府上的,特意过来看望老人家,就照一百两银子置办礼物,要实惠些,再封五百两现银。快去快回!" 谈大答应一声,旋身出去寻黄大掌柜。 李思清嘴角带笑,负手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进了香樟院。 好事总爱连成串,刚接了二哥立了功的好信儿没两天,端木守志又弯拐抹角递了句话给李思浅,他家三哥和王家三娘子的亲事,没议成。 李思浅乐的在炕上滚来滚去滚了好一会儿,坐起来再细细品味这事,看样子王幼仪答应二哥的话不是随口一说,所以才一直拖着靖海王府没回话,直到前天胡将军的捷报传回来。 看样子和捷报一起回来的请功折子里,二哥这份功劳不小,就算不能到六品,也差不多了,所以王幼仪果断回绝了靖海王府。 至于王幼仪是不是有点脚踩两只船的嫌疑,李思浅一点这种感觉也没有。 一家有女百家求,那女自然要把各家拿在手里细细衡量,这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只一眼就情种深种着了魔的是二哥,又不是人家王幼仪。 王幼仪在这个当口回绝了靖海王府,若没有其它原因,这就离二哥的心愿又近了一大步! 第83章议和 知道端木家三爷和王幼仪议亲不成,李思浅就将端木家抛之脑后,可进了十一月,端木守志突然又拐着弯递了个口信进来,他家三哥定下了太子太师熊大学士的嫡长孙女儿熊叶蓁。 李思浅纳闷了,端木家三爷和熊叶蓁订亲关她什么事? 重阳的大捷后,前线的战事就有些胶着,直到十一月里,才又下了一城。 战事胶着,朝廷就分成了两派,负责这趟战事后勤督运的太子和俞相竭力主战,最好一鼓作气灭了南周,那这份功劳就足够太子登基用了。 二皇子和林相则以连年战事,国库已经十分空虚,再打就要把自己打垮了为由,想尽办法要阻止这场功劳再扩大。 朝廷吵成一团,太子党林党势均力敌不相上下,林相另辟蹊径,亲自给端木莲生写了封信,信中将慈祥外翁的亲切关爱表现的淋漓尽致,末了,既心疼端木莲生征战在外的辛苦,又忧虑他年岁日长,却还没定亲成家,极力劝他务必要及时结束战事,在春节前回到京城。 没想到端木莲生竟真的从善如流,虽没回信,却遣了心腹管事拖了两大车东西回到京城,补了份厚重的重阳节礼给林相。 随后,端木大帅的折子就递到官家面前,折子里细细述说了南周厉大将军的足智多谋、英勇善战,他应付的如何如何吃力,军中将士连年征战,又是如何的疲惫,入了冬,天寒地冻,这给养又是如何困难,折子里虽没明说,可对再战下去的胜负很是悲观。 这封折子让官家隔天就下了决断,结束战事,议和吧。 李思清最关心两党之争的过程细节以及议和的主事人和条件,田太太最关心李思明什么时候能进京城,李思浅则最想知道二哥这趟的功劳到底够不够一个六品! 至于李老爷,他只关心已经由帐房转到了他书房桌子上的那厚厚几沓帐单,眼看要腊月了,这帐,拿什么结? 李思汶的腿总算好利落了,给郑桔递了信,连等回话都等不及,送信的婆子出门,她也上车出了门,要赶紧奔往清远侯府寻郑桔诉说她的奇遇、她的思念、她的委屈…… 清远侯府门口,李思汶连人带车被堵在府门外,只等的李思汶急的快要着火了,郑桔才姗姗而出。 看着郑桔,李思汶惊讶的忘了恼火。郑桔比半年前瘦了整整一圈,神情憔悴的仿佛老了好几岁,衣饰和人一样暗淡。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瘦成这样?出什么事了?"郑桔的变化太大,连李思汶都知道得关心一下了。 "我好好儿的!"郑桔一脸的厌烦,她不想看到她,确切的说,她连她的名字都不想听到,都是她害的她!"找我有什么事?快说,我忙着呢!" "有极要紧的大事儿。"李思汶的注意力立刻重新集中到自己身上:"进去再说。" 郑桔沉着脸挡在李思汶面前,根本没有请她进去的意思。 李思汶这会儿乖觉了,忙陪笑道:"要不咱们去樊楼吧,我有半年没去了!他家的茶点味道极好,要不这样,听说撷秀坊这半年新出了不少新鲜式样的衣服,咱们去看看,正好快过年了,咱们多订几件,我送给姐姐!"李思浅使出百试不慡的杀手锏。 郑桔脸上的厌恶冷漠顿时松动了,却还是犹豫了一瞬才勉强道:"我确实是忙……算了算了,别人也就罢了,我总不能不给你几分面子,也就是你,换了别人,我必不理会的!" 李思浅喜笑颜开,上前挽着郑桔:"咱们坐一辆车!回头我再送姐姐回来,姐姐的车子……" "那我就不让人备车了。"郑桔接的很快,脸上的神情又和悦了几分。 "你说有极要紧的大事儿,你能有什么大事儿?"上了车,郑桔斜着李思汶道。 "这车上不隔音,咱们到撷秀坊,边挑衣服边说话。"李思汶眼睛亮亮,神秘郑重中带着傲然。 郑桔瞄着她,很有些纳闷。 "四月里大长公主生辰,我请你去,你没去。"李思汶从这里开讲。 郑桔的脸色一下子沉了,将手里的衣服重重扔到一边,冷冷'哼'了一声。 "你没去真可惜!你猜我遇到谁了?!"李思汶兴奋的脸都红了,郑桔如此明显的掉脸子,她居然没感觉。 "你这话糊涂!"郑桔厉声呵责。 "姐姐,我就这么说说,也没真让你猜。"一回忆起那神话般的美丽奇遇,李思汶心情好的出奇,"姐姐,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我遇到了太子!" "嗯?"郑桔以为自己听错了,"谁?你再说一遍。" "是太子哥哥啊!"李思汶得意洋洋的看着郑桔。 郑桔连连眨着眼睛,她有点晕,"你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李思汶吃吃笑着,享受之极的将那番奇遇细细说了一遍。 郑桔听的目瞪口呆:"你是说!太子!看上你了?他跟你……"郑桔上下打量着李思汶,就她这样的土的掉渣、无德无品的庶出孽生,能得了太子的青眼?!这不可能! "不是看上,是爱上呢!"李思汶揪着帕子挡在眼睛以下、嘴巴以上,含羞带怯,神情象极了柳姨娘。 郑桔一声嗤笑:"太子妃早就定了俞大娘子了,你还在这儿做梦呢!" "都是因为我这腿!"一提俞大娘子,李思汶的羞怯顿时化时咬牙切齿的痛恨:"太子哥哥寻不到我,偏我这腿……我又没个能递信的稳妥人,打发人寻了你好几趟,你只说忙……"李思汶眼泪下来了。 郑桔蹙着眉头紧紧盯着李思汶,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这事的真相。 大长公主的寿辰,太子必定要去的,她说遇到了太子,也许真能遇到,她虽说一无是处,可这长相……郑桔又打量了一遍李思汶,娇小玲珑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男人见了确实动心,太子碰巧遇到她,动了点心,大约就是这样。 若真是这样……郑桔想到另一种可能,眼里顿时迸出光彩,若能助她到太子身边侍候,她长成这样,一年半载的宠爱总是有的,只要有个半年,自己从她的手上借到太子的力,那乔家算个什么东西! 第84章银钱这事 临近冬月,外帐房对着好几堆欠帐束手无策,寻李老爷吧,他胶黏粘牙,一提欠帐,那张脸难看的好象钱都是帐房先生花的,偏难看归难看,一个大钱没有!外帐房管事没法子,只好将一堆欠帐交进了宋大奶奶手里。 宋大奶奶端坐在纱屏后,将那一堆帐单挨张细细的翻看,外帐房管事腿都快站酸了,宋大奶奶才翻过错帐单开了口:"这都是已经消了的帐,照规矩交进来存底的?" "不是,"管事一脸苦笑,大奶奶真会想好事儿,"回大奶奶,这都是下个月一定要清欠的帐单子。" "嗯,那你清欠就是了,拿给我做什么?"宋大奶奶表示出的疑惑恰到好处。 "回大奶奶,"管事是个精细人,立时觉出这位大奶奶不好相与,上身躬的更低,态度更加恭谨:"外面帐上早就没银子了,这才拿进来请大奶奶作主。" "你跟在老爷身边做了几年帐房管事了?" "回大奶奶,六年。" "那以往出了这样的事,都是怎么处置的?总有旧例吧。" "回大奶奶,"管事一口口水咽的艰难,以往都是老爷一处,太太一处,这旧例怎么旧例?"以往也有过短银子的时候,不过数目都小。" "不管数目大小,事是一样的事,你怎么处置的?寻谁想办法拿银子?" "回大奶奶,"管事无奈之极,只好咬牙答道:"都是老爷拿了银子来,不过……" "既有旧例,就照旧例处置!如今太太上了年纪,身子骨弱,虽说不敢拿这些琐事扰她静养,可我也不敢违了府里的旧例,太太的旧例我尚且不敢违,你竟拿老爷的旧例让我处置,是你糊涂呢,还是打量着我是个糊涂人,能任你们摆布的?"宋大奶奶自小跟着阿娘学管家,这事虽说小有棘手,搁她手里不过小菜一碟。 这一番发作的管事只有认错的份。 看着管事捧着那一堆欠帐出去了,宋大奶奶用帕子按了按嘴角,皱着眉头出了好一会儿神。 那堆欠帐老爷的倒没几张,柳姨娘的也有限,可那位二姐儿,一年竟抛洒了七八千银子!这也太过了! 这帐她可不敢接,无论如何先推了再说。 晚上跟大郎说说,若大郎觉得该管,再接过来也不迟。可这银子实在太多了!宋大奶奶想到那厚厚的欠帐,一阵ròu痛。 难道从前她们母女一直这样抛洒银子?要真是这样,老爷这十几年确实存不下银子了。 外帐房管事万般无奈,横下一条心,不管李老爷如何怒呵厉骂脸子难看,硬是把那一堆欠帐堆到了李老爷那张巨大的黄花梨书桌上。 再有人上门要帐,外帐房从管事到帐房一躲到底,引着要帐的直接寻李老爷讨要。 没两天,李老爷就被随时随地都会冒出来的要讨帐伙计烦的生不如死。 这日子没法过了?? 李老爷成亲前虽穷,可太婆疼他,他又要专心读书,再穷也就是吃不好,甚至吃不饱,那也没cao心过钱的事,后来太婆走了,他就被田家接管过去…… 李老爷一阵烦躁,心底隐隐有一丝不安悄悄发芽吐泡,这十几年,田老太爷在银钱上对他予取予求,田家只有田氏一个独养女,田家的银子都是他的,本该如此,可如今,田家怎么敢如此放肆?他就不怕他休了田氏? 一念至此,李老爷呆了,是了,如今两子一女都已长大成人,要休田氏……他还真不敢! 李老爷自以为想通了这个道理,只气的牙咬的咯咯响,过河拆桥、鼠目寸光的东西! 那一堆的帐压在头上,李老爷再怒再暴躁也抵不了帐,无奈之余,李老爷只好让人打听了黄大掌柜的住处,屈尊走了一趟,吩咐黄大掌柜先支两万银子给他用。 "回老爷,柜上一年的利钱前儿刚解往我们老太爷那里,追是追不回来了,如今帐上只有掌柜和伙计们的年利银子,还有就是流水了,实在是没银子。"黄大掌柜态度极好,钱却没有。 "那就先抽一万银子!"李老爷一张脸阴的棺材底一般。 "真对不住,"黄大掌柜态度好是好,话却不怎么客气:"掌柜和伙计辛苦了一年,就等这些银子拿回家养活媳妇儿子,万不敢动,至于流水,柜上要做生意,那是我们田家生意的根本,断动不得,老爷这样的尊贵人儿,想找几万银子还不容易,还是到别处想想办法吧。" "狗东西!"李老爷怒极:"这是田氏那贱妇的吩咐,还是……那个老货?真以为我能欺么?" 黄大掌柜横着李老爷,干笑几声道:"我这条命是田家老老太爷救的,自小在田家铺子里学徒,如今有家有业,儿孙成群,全是托了田家的福,我敬重老太爷和太太,老爷好歹是田家女婿,我没那么忘恩负义不要脸,就算是老爷这样的女婿,我也不能恶言相向,狗咬人,人不能咬狗。老爷请回吧,再多说一句,老爷不用打点着用我们田家的名义拆借银子,这满京城的银号商铺,我都打过招呼了,除非我们老太爷或是太太亲临,否则都是冒充的,若有,只管报官就是。" "你!"李老爷被黄大掌柜外软内刚的回话气的脸都黄了,黄大掌柜懒得理他,袖着手转身进去了。 李老爷气懵了,一群混帐!翻了天了! 可到哪儿弄银子?李老爷头一回被钱难为的彻夜睡不着。 寻田家那老货?算了,姓黄的必是得了他的指使,这一条路必定不通。田氏?她连嫁妆都分了,他就算明知道她有银子却拿不出证据,再说,寻她挪银子,万一她闹起来,只怕宋氏想多了…… 李老爷可不敢惹这个大儿媳妇,又是年底,又要京考! 对了,寻浅姐儿挪用些,她一个姑娘家用不了那么多银子,就怕她手里现银不够,也不怕,若是不够,就卖两间铺子,浅姐儿不象她娘那样面酸心冷,那是个没心眼的好孩子! 李老爷打定主意,急急忙忙往晚睛轩寻他那没心眼的大闺女卖铺子挪银子去了。 第85章凯旋 果如李老爷所料,他这个闺女不象她娘,听说李老爷要借钱,李思浅想也不想就点头答应了:"阿爹要用多少只管用!" 李老爷大喜,歹笋里总算长出了根好竹子! "不过银子不在我这里,"李思浅一脸天真无邪:"干娘,还有大长公主说我太小,又不怎么懂事,成天乱花钱,一会儿怕我把银子乱花花没了,一会儿又怕我被人家把银子全骗光了,就让杭嬷嬷把我银子啊铺子啊庄子啊还有贵重首饰啊全拿过去了,我要用银子啊什么的,再去找二娘和大长公主要。" 李老爷的喜气凝固了。 "不过没事,我回回去要银子,干娘回回都痛快给我了,上回我一次要了十五两!足足十五两呢,干娘也就是多问了我两三句,也给了,要不阿爹把帐单拿给我吧,我拿给干娘,让干娘拿银子替阿爹还上!"李思浅极其仗义大包大揽。 李老爷眼前一黑,要是让宋太妃和大长公主知道他找女儿讨银子,会怎么想?能把这银子给他? "算了算了,就当阿爹没说过,阿爹也不是真想跟你借银子,不过看看你有没有这份孝心,这事过去就别提了,我就是随口说说。"李老爷赶紧收回借银子的话,想想不放心,又交待了几句,这是个傻孩子,得多交待一句,不然她口无遮拦,只怕宋太妃和大长公主听了心生芥蒂。 李思浅垂手恭敬站在廊下,看着李老爷出了垂花门,直起身子,轻轻点着脚尖笑容满面,冲李老爷的背影呸了一口。 李老爷人生头一回为了银子焦头烂额,田太太那边却一片喜气,宋大奶奶诊出了喜脉。 田太太整个人容光焕发,吩咐连着吩咐都是一串串往外发,李思浅不等田太太发话,抢先积极主动的要求接过管家大任。 田太太满意的连夸了好几句类似浅姐儿从前如何懒散,如今也懂事勤快了,知道主动替阿娘和嫂子分担家事等等。 李思浅暗暗叹气,她就是不主动,阿娘也得硬塞到她手里,塞了活还得搭上一通数落,与其那样,倒不如自己主动划算呢! 在大嫂生产前,不知道二嫂能不能进门,二嫂一进门,她就把家事塞给她,以后两个嫂子最好轮着生孩子,可千万别赶一块儿,这样就不用劳动自己的大驾了…… 李思汶腿好后的头一份帐单,就是撷秀坊那张上千两的大单,外帐房接了单子片刻不敢多留,没在手里暖热就递在了李老爷的花梨木大案上。 李老爷正急的恨不能去偷去抢去找个金人咬一口,看到这份崭新的千两大单,惊吓之余,暴跳如雷。 这帐单被摔回帐房管事脸上又拣起来,李老爷冲进桃花筑,对着柳姨娘跳脚狂骂,只骂的柳姨娘在狂风暴雨中飘摇的面无人色。 李老爷狂骂一通出了气,拂袖而去。柳姨娘摇摇欲坠的跌坐到炕上,指着地上的单子,有气无力的吩咐王嬷嬷:"拿给汶儿,告诉她,且省省吧。" 王嬷嬷出去没多大会儿,李思汶一阵风般卷进桃花筑,冲到柳姨娘面前叫道:"什么叫省省?这是能省的钱?你知道后头连着多大的事呢!" "二娘子!二娘子!有话好好说!"王嬷嬷面白气喘的追进来,见李思汶挥着两只胳膊还要再叫,急忙劝道。 "闭嘴!你这种下贱之人懂什么!滚!"李思汶这暴怒的样子,和她爹如出一辙。 "我不是告诉你了!我这是要结交郑大娘子!她已经答应过我了,替我递话给……滚出去!"李思汶话到一半急忙停住,转头呵骂王嬷嬷,要递话给太子这事,可不能让这帮贱奴知道,万一传到那边人耳朵里,她们肯定嫉妒她,肯定要坏她的事! 王嬷嬷看了眼也示意她出去的柳姨娘,眼底一片黯然,看着众丫头退出去,下了台阶站在院子里守着。 片刻功夫,李思汶昂然而出,柳姨娘叫了王嬷嬷进去,指着撷秀坊的帐单子和两张银票子道:"拿去把帐付了,悄悄儿的,别惊动了人。" 王嬷嬷暗暗叹气,拿了帐单子和银票,出去撷秀坊付帐去了。 凯旋回京的日子总算确定下了,李思清听说,等不及落衙,忙打发小厮回来报了信。 田太太高兴的眼泪都出来了,明哥儿头一回离开她这么长时间,她面上没显露,可那颗心一直吊在那里,哪能放得下?如今明哥儿总算回来了! 李老爷为了银子急的眼睛血红,别的事都不在他眼里,更听不进去,仿佛听说了凯旋的事,凯旋就凯旋吧,又不发银子,跟他有什么关系! 今年凯旋进城的日子比去年早了几天,不过今年靖海王府却没人出来看凯旋大礼,听说是靖海王身体不适。 常山王府租下了去年靖海王府租的那层楼面,大长公主虽然极想看着孙儿凯旋入城,可她若出来,这动静就太大了,连凯旋大礼都得重新调整,在这位老祖宗面前,断没有径直过去不见礼的理儿,大长公主掂量了好几个来回,叹了口气,算了,折腾凯旋队伍就是折腾她的宝贝孙子,她还是在家等着吧。 这一层楼面,就来了宋太妃,田太太,还有李思浅和硬被李思浅拖来的姚章慧。 锦衣灿烂的殿前五军张张扬扬过去,后面的黑衣黑甲军和去年一样,依旧踏着整齐统一的马蹄声,弥散出充街盈巷的肃杀之气。 几十对黑甲军过后,是端木大帅,依旧是去年的打扮:黑衣黑甲外笼着腥红面黑貂里斗蓬。 李思浅不得不承认,这位大帅确实英武帅气,特别是这样戎装立于虎狼之师中。 尖叫声又起,声浪一波高过一波。直叫的宋太妃皱眉掩耳:"这是哪家小娘子?太没家教了,怎么能叫成这样?!"外面声浪太响,宋太妃的抱怨连她自己都听不到。 李思清一只手扶着栏杆,细细打量着楼下的虎狼之师和他们的大帅,突然发现今年凯旋而回的端木大帅和去年大有不同。 第86章桃花人面皆依旧 去年的端木二爷眼里根本没有满街欢呼的观众,那些尖叫狂呼搁他耳朵里大约都是噪音,他是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下巴十五度往上,在马上坐的象尊神一样昂然过去的。 可今年的端木二爷,虽说还是端坐马上,还是面无表情,可那脖子扭来扭去是干嘛呢?那眼睛更是瞟过来瞄过去到处乱看。 李思浅叹了口气,这将军凯旋,就得象尊神一样没一丝人气的昂然过去,才够酷够帅够味儿,这么脖子扭啊扭啊眼睛瞄发瞄发,活活把去年那股子气势冲天的睥睨傲然给瞄发没了! 可惜了的! 李思浅以手支腮,又叹了口气,去年因为阿慧有可能嫁给他,她看帅哥时带着偏见,没能好好欣赏,原本打算今年一定要好好看个够,要说酷,这位二爷凯旋入城那一幕绝对是她两辈子加一起见过的头一份,偏偏今年他这样脖子扭扭眼睛瞄瞄,这还酷个毛线啊! 唉!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看个帅哥也不让人好好看。 端木大帅后面是两对黑衣黑甲的亲卫,亲卫后面,紧跟的就是诸统领将军,小高一身大礼服,和一身黑色戎装的李思明走在最前。 这凯旋入城仪式上,骑在马上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必定是规定的极严格。 小高和李思明手握缰绳上身笔直一动不动,可那两张脸上笑容灿烂,脖子没敢动,可眼珠??斜来斜去到处乱看。 宋太妃看到儿子,什么也顾不得了,猛扑到栏杆上,探出半边身子,扬手想高呼儿子,喉咙却哽的一丝声也发不出,泪如雨下。 田太太虽说激动,却比宋太妃好多了,好歹没失态。 小高和李思明已经看到她们了,身上能动、手不能动,头也不能乱动,小高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看看他娘,又看看姚章慧,再看看李思浅,笑的嘴角快咧到耳根子了。 李思明脸上的表情就丰富多了,冲着二楼又是夸张的做口型,又是挑眉挤眼乱抛媚眼。李思明的表情是做给二楼那群女眷看的,可满街的观众看的比李思浅她们更清楚。 小高的笑容松动了端木大帅带来的肃杀压迫,李思明的媚眼大放则几乎把那股子肃杀之气驱了个干净。 笑声欢呼声再次暴起,京城原本就民风开放,有人冲李思明扔了头一个荷包,紧接着就有了第二个,眨眼间,荷包、香袋、帕子落雨般砸在李思明和小高身上,又从两人身上扩散开去。 一身肃杀端坐马上的黑甲军们头一回受到了帕子香包的洗礼,就连前面的端木大帅也不能幸免,谁让他瞄来瞄去把十分酷意瞄成了五分呢!只有五分冷酷,京城的花痴女们还是有胆子的。 李思浅和姚章慧笑不可支,宋太妃已经抹干眼泪,也笑起来:"什么时候兴起这规矩了?早知道这样,咱们也该多多备些香包扔下去,看看!多喜庆!" 这凯旋入城的大礼,端木大帅经过的不是二回三回,可今年这样的状况,还是头一回。 小高早几天就开始碎碎念,他也就知道了常山王府和李家要观看这凯旋大礼。 进了城门,他突然很想知道她来没来,很想看一眼她,要是小时候的她看到现在的自己,会不会还是那样流着口水,哇哇叫着说他太好看了? 可在以往入城的大礼中,他从来没留意过这满街满巷的无聊者,自然更没有在这样汹涌的人群中找人的经验。 目光有了焦距,这才发现往下全是乌央央的人头,往上,沿街两排的酒楼茶楼的二楼,帘子全部撤了个干净,二楼的栏杆上趴的满满的全是人,一眼望去,花团锦簇晃的人眼花。 这条街上怎么这么多二楼?要是就一间两间,他何至于看花了眼找不到人! 怪不得选这条街演礼绕圈子,这么多二楼,这是省得贵人们找不到看热闹的地方,礼部的细心体贴都用在了这上头! 端木大帅的心情相当不快,他没看到她,也不知道她来没来,她看到他没有? 宋太妃扑出栏杆,端木莲生离常山王府所在的二楼,只有几步远了。 端木莲生仰头上看。 临窗风寒,李思浅那件嫣红面银狐里翻毛斗蓬的风帽戴在头上,雪白柔亮的银狐风毛在头上松松围了一圈,正眉开眼笑的看着他……身后。 端木莲生嘴角动了动,要是头一回见她,她就是这样,就这么裹在一团毛茸里,不用那挂璎珞,他一眼就能认出她!原来她还跟从前一样,还是那只糯米团子。 她这位置极好,他一进城,她就该看到了,不知道是不是还象小时候那样傻呵呵的呆看,端木莲生的嘴角往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有几分不舍的收回目光,再看就失礼了。 年初他太忙,没顾上细看她,今天这一眼,他才发现这小丫头好象就是痴长了几岁年纪,旁的竟跟从前一样。端木莲生有几丝恍惚,好象那一年见到的她没那么小,今天见到的她也没这么大。 能如此天真烂漫,许是因为她有两个好兄长。李思明统筹调度之能,远远超过他的预想,惊艳之余,让他有一种拣到宝的感觉。听说李思清之能远胜其弟。有兄如此,这是她的幸运。 李思明说他一定要立大功,要立到能升六品的大功,是为了到王相府上求亲,也许自己能多帮一把,若她再能有个相府出来的嫂子,她头上的天就会更厚更结实些。端木莲生一念至此,嘴角往上弯的更多了。 想的出神的端木大帅被一只香袋惊回了神,下意识的闪身避过那只香袋,不等他反应过来,第二只、第三只、第不知道多少只香袋、荷包、帕子蜂涌而来。 这下惊着了端木大帅,他看不到身后小高和李思明的傻笑和乱送的秋波,自然不知道这香袋所为何来,只道是礼部的新花样,狼狈之余,怒气上冲,他要弹劾礼部! 第87章夜探 进了宣德门,端木莲生等人稍稍休息,准备觐见。 端木莲生态度随意的踱到李思明和小高旁边,背着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若只求一个六品衔,你这一场功劳足够了,准备什么时候提亲?" "当然是越快越好,这都是多亏了大帅的照应。"李思明这话不全是客气,带着六七分真诚,他确实十分照顾他和小高。 "这份功劳凭的是你自己的本领,你既这么说了,我总得照应一二,媒人寻好了吗?"端木莲生笑意虽淡却真。 李思明眼睛一亮,急忙长揖到底:"大帅若肯替麾下劳动一趟,下官求之不得、幸运之至!多谢大帅玉成!" "成不成还不知道呢,先别把话说早了,我尽力吧。"端木莲生竟真的一口答应了,李思明意外之余,喜不自胜,端木大帅肯出面保媒,这门亲事就又多了两分成算。 进了腊月,李老爷身后常缀了几个要帐的伙计,直把李老爷逼的离发疯不远了。 李思明的凯旋归家,李老爷竟丝毫没注意到,直到第二天,李老爷才发现李思明回来了,盯着李思明呆了好一会儿,突然问了句:"我好象有几天没见着你了,你到哪儿鬼混去了?" 李思明愕然的嘴巴半张,他这个爹,是不是傻了? "老爷,二爷去了南边前线军中,昨儿刚凯旋归来。"旁边长随不得不上前提醒李老爷。 李老爷呆了片刻,干巴巴的'噢'了一声,转身走了。 李思明抬手摸着后脑勺,他昨天又是游街又是觐见又是赐宴,很晚才回,又饮了酒,今天一早醒来竟遇到他爹闹了这么一出!李思明站在二门里呆呆想了好一会儿,也不出门了,转身直奔晚睛轩,得问问阿浅,他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晚睛轩出来,李思明心情愉快的直奔常山王府,他还得去给大长公主和宋太妃请安,再把小高接出来,昨天让小高打听王家的信儿,今天晚上他就有大用。 腊月初的夜晚,月黑风高,适合穿墙越户。 李思明一身特别定制的、既帅气又适合穿墙越户的黑色夜行衣,踩着小高那辆高大马车的顶,翻上王府后花园的围墙,借着棵靠近围墙的古树,纵身跃下。 小高和张胜两个人一起仰着脖子什么也看不见的看了半天。 小高低头揉着脖子,吩咐把车赶到王相府正门侧对面的茶楼,和张胜上了二楼,要了茶水点心,两人谁也没心思吃喝,只紧盯着对面挂着一串大红灯笼的王相府门,等会儿要是二郎被捉住押出来,他俩无论如何得冲过去把他救出来! 李思明躲在树影下,对照着记了一下午的那张地形图,先认出了后湖,再闻到了那片梅林,王三娘子酷爱梅花,她的院子就隐在一片梅林中。 梅花多么清雅,也不怪王三娘子爱它,这清雅好,大有好处,顺着味儿就能找过去,这么黑的天,换了什么桃花杏树,大冬天的一丝味儿没有,他到哪儿找去?小高这办事就是不怎么靠谱,那图跟这园子,除了中间有个湖不错,别的简直风马牛全然不相搭! 梅林里一座小巧的院落,院门口挂着两只气死风灯。 李思明度着布局,沿院子走了半圈,找到处女儿墙,跳起来搭上墙头,胳膊用力撑起跳下,落进了院子里。 这是座两进的院子,李思明隐在暗处,先细细打量这间院子。 他应该是在正屋后面,对面是后罩房,李思明轻悄无声的凑近后罩房,耳朵贴在门fèng上细细听了片刻,里面不时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这屋里应是住了仆妇丫头。 李思明退出来,贴着墙壁进了月亮门,到了正屋廊下。 正屋东厢有一丝灯光溢出,李思明盯着那片灯光,眼睛亮闪闪满含着深情,呆看了好一会儿,才悄悄挪过去,蹲在窗户下呆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突然往后挪了几步,跃下台阶,径直穿回后罩房前,跃出王幼仪的这间院子,直奔进来的地方,借古树跳上围墙跃出,沿着黑暗的巷子直奔王相府门前的茶楼。 "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我差点要打进他们王家!"小高一看到李思明,'呼'的一声窜起来,双手按在李思明肩上,上下看了一遍,猛推一把,将李思明转个身,又看了一遍,这才长长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囫囵个儿的回来了!" 李思明拍开他坐到桌前,一手提壶一提拿杯子,倒一杯喝一杯,喝一杯倒一杯,喝光了一壶茶,才放下壶和杯子,长长透了口气。 "怎么样?见到没有?怎么说的?非你不嫁了?"小高见李思明毫毛无损,兴趣就直接跳到了最让人兴奋、让人不能不知道的事上。 "什么怎么样!"李思明横了他一眼,一脸的不愿意多说。 "什么什么怎么样!我问你亲事怎么样!见到王家姑娘没有?你们俩都说什么了?去了这么半天,你看看你看看,快两个时辰了!"小高哪肯放过,一把揪住李思明,那架势摆明了:李思明要是不说,他绝不会放过他! "你松手!"李思明先拍开小高的手,"我没进去见她。" "啊?"小高惊呆了:"出什么事了?难不成……你正好撞上王相公了?"小高的想象力有时候丰富的出奇。 "撞上王相公他还能囫囵着出来?"张胜在旁边补了一句。 "那倒也是,那出什么事了?"小高急的眼巴巴的看着李思明。 "是我!没进去!见她!什么事也没出!"李思明一字一顿的答道。 "啊?难不成……你又不想娶她了?热呼劲儿过了,觉得没意思了?不想娶了?"小高的想象力令人叹服。 "你就不能想点好事?"李思明抬脚背踹在小高小腿上。 "那到底什么事?二郎!二爷!二哥!你赶紧给句痛快话!"小高最猜不得谜语,急的啪啪啪的拍桌子。 第88章送上门的银子 "我一直在她窗户底下蹲着。"李思明神情凝重。 小高和张胜呆了呆,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在人家姑娘窗户底下蹲着,这话说的太猥琐太暧昧,偏李思明这一脸的凝重,仿佛他正在谈论的是第一等的军国大事。 "一直犹豫,你们想想,我又不能敲门,要是摸进去再突然冒出来……"李思明叹了口气:"三娘子不是一般的庸脂俗粉,吓肯定吓不着她,可万一三娘子歇下了……唉,不瞒你们说,这亲事,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就我这样的,就算做到了六品,想娶王相公的孙女儿,想娶三娘子,那也跟癞蛤蟆要娶只天鹅差不多,我就怕万一这亲事没说成,我这么一闯,岂不是害了三娘子的清白?再多想一点,岂不是有坏人清白好要挟人家把人家娶到手的嫌疑?我想来想去,就回来了。" "我就说,二爷是个侠义人!"张胜拍桌称赞。 "你说你这人!"小高也一个劲儿的拍桌,"非得蹲人家窗户底下才能想到这个理儿?早干嘛去了?这不是白折腾一趟?" 你不懂!"李思明眯fèng着眼,满足的长叹了口气:"刚才蹲在她窗户底下,我一想到她就在隔壁,就跟我隔了一层窗户纸,捅破窗户纸我就能看到她,那感觉……那心情……啧!"李思明舔了一圈嘴唇,闷在胸腔里的笑声听起来愉快极了。 "瞧你这德行,还真象只癞蛤蟆。"小高上下打量着李思明,不客气的评价道。 李老爷日夜被人追逼要帐,在家没有片刻安宁,在衙门里也是坐立不安,实在急红了眼,牙一咬心一横,决定回去就去寻大郎,他是他的儿子!他手里有大把大把的银子,难道他敢坐视他爹被要帐的逼死?他的孝道呢? 李老爷打定主意,红着眼气横横出了衙门,冲蹲在衙门口等他出来的要帐伙计恶声恶气呵骂:"王八东西!且等着,爷这两天就把银子砸你们脸上!" 话没说完,人已经跳上了车,这大半个月,被一群要帐的围追堵劫,他的身手倒练出来了。 "唉哟!这不是李老爷么?"刚被李老爷重重摔下的帘子又被人挑开,一个圆胖大脸探进来,那张脸上堆满了李老爷久违的谄媚笑容。 "足下是?"那笑容让李老爷极是舒坦,这话就客气多了。 "小的是秋丰商号的东家秋万年,李老爷守牧汶水县的时候,对鄙商号多有照拂,小的感激得很,去年听说李老爷高升回京,小的就一直掂记,不知道小的有没有福气遇到李老爷,没想到这么巧,竟然真遇到了!"秋万年脸上除了感激,就是景仰,看的李老爷舒心慡气,捻着胡须得意洋洋。 "不知道小的有没有福份请李老爷到前头摘星楼小酌几杯?小的还有些心意想孝敬给李老爷。"秋万年最后一句孝敬,让李老爷眼睛一亮,捋着胡须故意沉吟了片刻才点头道:"这是你一片诚心,怎么好不去?" 秋万年将李老爷让进摘星楼雅间,吩咐茶酒博士,只管拣拿手的摆上来,没多大会儿,几个茶酒博士就摆了满满一桌,又送了瓶三十年的玉泉酒,照秋万年的示意叫了几个标致的歌伎进来。 酒过三巡,秋万年挥手屏退诸歌伎,挪着椅子往李老爷身边靠了靠,"宋侍郎跟老爷是儿女亲家,老爷如今在工部,不说一言九鼎也差不多,外头人都说,这工部,老爷也就排在韩尚书和宋侍郎之后,是第三把交椅呢!" "哪里哪里!"酒醇美人软,李老爷已经有七八成醉,被秋万年奉承的得意洋洋。 "如今有笔大生意。"秋万年进入了正题,"只要老爷肯说句话,这银子……"秋万年捻着手指:"那可就海了!" "什么生意?"李老爷精神了,他穷的都快咬人了! "城外的护城河,还有汴河,五丈河、金水河、蔡河,照定例,每三年疏浚大修一次,明年正是第三年,这河工……"秋万年拖长声音,话里溢出的全是银子味,"那就是金山银山,咱们也不求多,只要能拿到一段,就够吃个三年五年了!" 李老爷的眼睛亮了,却抬手掩嘴,连咳了好几声:"这河工的事,不在我手里,倒没留意。" "老爷一来忙,二来,老爷这样的清雅之人,哪会留意这些?照历年规矩,这疏浚的差使,都是在这一阵子分派出去,出了正月就得动工呢,听说……"秋万年嘿嘿笑了两声:"这差使是宋侍郎管着呢,分给谁不分给谁,就是他一句话!" 李老爷眉头微皱没答话,虽说结成了儿女亲家,可宋侍郎还跟从前一样不冷不热,这让他心里没底之余,也很有几分不快。 "老爷若肯帮忙,"秋万年盯着李老爷直接放饵:"小的先孝敬老爷一万银子,若能拿到这河工的差使,不求多,只要一段就行!只要差使分派下来,小的再孝敬老爷两万银子!" 李老爷听的心砰砰乱跳,有了这一万银子,他还完所有欠帐,还能有富余!不对!不是一万,是三万!三万银子! 被钱逼进死胡同的李老爷如今听到银子两个字就想亮牙咬一块下来,哪受得了秋万年这几句话的诱惑。 秋万年话音刚落,李老爷就毫不犹豫的点头道:"这容易!不就是一段河工,我跟宋侍……跟宋兄说一声就成,一句话的事!" "这事搁老爷手里,可不就是一句话的事!"秋万年更高兴,"小的遇到老爷,那就是遇到了大贵人!" "这银子?"李老爷这会儿没心思听奉承,他只掂记着银子,只想赶紧拿到银子,赶紧把银子砸在那帮子要帐的王八东西脸上! "银子在这里!"秋万年竟真从怀里摸了一叠银票子出来。 李老爷两眼放光死盯着那一迭银票子,激动的眼泪几乎落下来,手指跳动,抬手就要抢过来。 第89章心爱之物 李老爷伸手就要抢,秋万年比他利落多了,一把按住银票子拉到怀里,看着李老爷眯眼笑道:"只是,得请老爷写个手条儿给小的留着,这不是小数目。" "嗯?"李老爷死盯着银票子移不开眼,极不耐烦的'嗯'了一声算是问话。 "拿一段河工,虽说在老爷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毕竟老爷得举举手不是,这差使总是没下来。"秋万年陪着小意解释。 "有话痛快说!"李老爷盯银票子盯的眼睛生疼,可又舍不得移眼,急的声音都高上去了。 "是是是!"秋万年连声答应:"这一万银子,烦请老爷先写个借条,再随便押个物件儿,这就是个过场,等河工差使一下来,小的连这借条带余下的两万银子,一起交到老爷手里,半天都不敢耽误。" 李老爷不过犹豫了一瞬,就慡快的点头答应了,他要领的是河工差使,往后和工部打交道的时候多着呢,他可不怕他赖帐! "押个物件儿?"秋万年转身就拿来了纸笔,李老爷提笔一挥而就,到最后要写押的物件儿时,李老爷卡住了,值一万银子的物件儿,他好象真没有。 秋万年袖手站着,却不说话了。 "押不押东西,爷还能赖了你这帐?"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能押的东西,李老爷烦躁了。 "就是这么个意思,值不值钱不打紧,只要是老爷心爱之物就成,只要是老爷最喜欢的东西,断没有置之不理的理儿,小的就是说句笑话儿。"秋万年瞄着李老爷,不动声色的往某个方向引。 "心爱之物?"李老爷还是紧皱着的眉头想不起来,那目光一直不停的瞟着被秋万年捏在手里的银票子,想那叠银子只想的焦急上火,"你到底想要爷押什么东西?爷没功夫跟你磨蹭,快说!" "听说府上有位姨娘,是老爷的心头ròu,要不?"秋万年哈着腰,陪着一脸小意讨好的笑,试探着说出了口。 李老爷脸上闪过层怒意,想要摔了笔再痛骂秋万年一顿,可一眼正瞟在那叠银票子上,垂下了眼皮,象这老货说的,这借据也就是个意思,等他跟宋亲家说一声,拿到份河工,这借据就能带着两万银子一起回来了。 商人果然目光短浅、卑贱无知,也不想想,这一张借条,就把十分人情活活做成了三分! 算了,赶紧把银子拿到手,天天被一群要帐伙计缀着,他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秋万年送走李老爷,从怀里摸出那张押上了柳姨娘的借据,笑眯眯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仔细折好收起,袖着手,沿着华灯初上、热闹无比的街道一路逛过去,绕过几条热闹街道,进了黄大掌柜那间两进小院。 谈大一头冷汗,一口气将李老爷从衙门出来遇到秋万年,再挨个往要帐伙计脸上打了巴掌、还了银子的事说完,仰头看着李思清紧张道:"……小的没本事,没能跟进去,不知道老爷和姓秋的到底做了什么,这银子必是姓秋的给老爷的……" "我知道了。"李思清温声止住谈大的话:"无妨,你辛苦了,明儿寻大奶奶领五两银子,老爷那边不用盯了,好好歇几天,安心过个好年吧。" 谈大眨了眨眼,干脆的躬身答应一声,垂手退下了。 李思清拉了拉斗蓬,微垂着头,转身进了院门,沿着游廊慢步往上房回去,不知道外翁到底怎么打算的,又安排了多少人给阿浅,阿浅的手段……唉!李思清叹了口气,他和阿明虽恼恨阿爹的无情不慈,可心里到底还念了几分生身之恩,可阿浅……这也不怪阿浅,她一生下来,就算是个没爹的孩子。 许是因为这个,外翁才把这些事交待给阿浅。 李思清站在垂花门下,仰头望着阴云密布暗沉的天空,呆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步进了上房。 端木二爷又是一个凯旋回来,等靖海王小恙痊愈,这接风庆功的宴会就又热热闹闹的开上了。 李思浅接到了端木睛的贴子,不过她对靖海王府没兴趣,正打算回张贴子委婉推辞了,姚章慧找上了门。 李思浅不喜欢靖海王府,姚章慧对靖海王府更是恨不能退避三舍,可靖海王府那位世子妃是她堂姐,三天两头捎过来的信可以不理会,可庆功会这样的热闹大事,姚章慧若还是不去,难免招人口舌,肯定要被人说她攀了高枝就将寡居的可怜堂姐抛之不理,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姚章慧不得不去,哪会不拖上李思浅,所谓有难同当么。 端木睛写给姚章慧和李思浅的贴子一送出去,端木守志就知道了,到庆功会之前的这两三前,他简直象过了一百年那么长,偏偏这份焦急期盼又无人可说。 端木莲生从来不理会林王妃张罗的所谓庆功会,她会给他庆功?真是笑话! 今年的庆功会和往年一样,之前的忙碌是林王妃的忙碌,当天的热闹也是林王妃的热闹,至于庆功会的源头--端木莲生则冷漠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庆功会头一天晚上,端木莲生回来的极晚,背着手,沿着青石小径一边走,一边漠然的打量着已经布置停当的府邸。 真是无聊之极! 这是端木莲生对满园喜庆的唯一评价,和去年一样无聊! 去年!端木莲生脚步顿住,去年的庆功会上,她扑倒在他脚下,端木莲生嘴角挑出笑意,真是个莽撞的小丫头,他那时只看着她眼熟,竟然没认出来她! 她其实一点没变。 不知道明天她来不来,端木莲生从去年想到明天,又从明天想到去年。 她去年是怎么来的?端木莲生眉头微蹙,他对她知道的太少,明儿得让人好好打听打听,总不能让人骗了她、欺负了她…… 明天她来不来……算了,在这府里,他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林氏,不必打听,明天他自然就知道了。 第90章庆功宴1 不知道她到了没有。 端木守志和三哥端木明节一右一左站在大门东侧的偏门内,笑容标准得体,一边不停的或拱手或长揖和诸人见礼,寒喧几句,再吩咐小厮带进去,一边分神想着西侧门那边,她到了没有? 大皇子到的极早,和端木莲生坐在湖的那一边、远离热闹的暖阁里,喝茶说话。 端木莲生负手站在面湖的窗前,迎着寒风出神。 不知道她来了没有,今天天寒,要穿大毛衣服,银狐倒挺衬她…… "过去看看。"端木莲生突然转身招呼了句大皇子,抬脚往暖阁外出去。 "什么事?"大皇子惊诧的站起来,跟在端木莲生后面出了暖阁,"有要见的人?" "嗯。"端木莲生这一声应的没多少肯定的意味,可又绝不是否定。 大皇子皱了皱眉:"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端木莲生回答简洁,"老二说是要来,去见见他。 "见他?"大皇子更加惊讶,惊讶之余又若有所悟,"难道……你真不看好太子?太后走时,官家是跪在太后面前发过毒誓的:官家百年后,必传位给太子,否则就……" "我知道。"端木莲生眉头微蹙,他要做的事,不能也不想和大皇子说。 大皇子眉头拧着:"这趟战和之争,你又上了不宜再战的折子,这会儿再见老二……这府里来了这么多人,必会传到太子耳朵里,太子心胸狭窄,你若……" "南边确实不宜再战。"端木莲生解释起能战不能战的事,"南边诸军疲惫到何种程度,你还不知道?何况连年征战,国库空虚,今年大胜的赏银,户部已经打过招呼了,说要等到明年秋赋上来才能支齐,再打,还怎么打?" 这一番话说的大皇子眉头拧的更紧了,莲生说的都是实话,却是借口,他不该拣在那个时候上那个折子,折子一上,就有了倾向,这会儿又要专程去见老二,这就太过了!他不是和林党誓不两立么?他想干什么? 大皇子越想越严重,端木莲生的脚步却越走越快,他确实有打算,不过这会儿他一点儿也没想他的打算,他并不是想见二皇子,那不过是给大皇子的说法。 沿湖而来的端木莲生先看到的是迎面而来的端木守志。 端木守志看到二哥,急忙站住,惊讶的一时忘了见礼,他怎么来了?噢!对了,这庆功会,就是给他庆功的! 这位二哥从来不愿意在自己的庆功会上露面,他差点忘了他才是今天这场盛会真正的主角。 "二哥,大爷。"端木守志反应过来,急忙长揖见礼。 端木莲生看到端木守志,一下子想起三月里他站在梅树下看到的那一幕。这位四爷,对那小丫头怀有不可告人的非份之想! 一念至此,端木莲生再看端木守志,就觉得他形容猥琐,目光躲闪,明显的心地不纯,德行更不怎么样! "这么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端木莲生声色俱厉,张口就训。 端木守志被训傻了,这位二哥虽说为人极冷,可也只是冷而已,从来没这么严厉的教训过他,他几乎没跟他说过话! 大皇子比端木守志更惊讶。 莲生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甚至面有喜色,他看的分明,这一眨眼的功夫,怎么就恼成这样了? 这样喜怒不定,好象就他刚跟他到南边军中那一年是这样,后来他杀人越来越多,人越来越阴冷深沉,可再也没有喜怒不定过,这是怎么了?难道……他们府上,林氏又使了什么手段?生了什么让他怒到无法忍耐的事? "难道没读过书?没学过礼?"端木莲生恶狠狠又训了两句,端木守志被他训的莫名其妙委屈满腹,怪不得阿娘说二哥是个怪物! "你二哥也是为了你好!好了,你去吧,不可再慌张。"大皇子忙上前打圆场,莲生今天很是反常,一会儿得好好问问他。 端木守志感激的冲大皇子拱了拱手,避猫鼠般冲二哥喃喃了两声,侧着身子从端木莲生身边闪过,急忙远走,以后只要瞄见他的影,他一定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端木二爷的庆功宴会,世子妃一如前例,继续病着。 姚章慧和李思浅一辆车到的,听说世子妃照例病着,姚章慧忍不住连叹了好几口气,一把拽住李思浅:"咱们去看看大姐姐,看一眼,说个三五名话就走!" "唉!"李思浅也跟着叹气,看样子就算拿自己得罪过世子妃这事说事,姚章慧也不会放过自己一个人去! 算了算了,来都来了,也不在乎这一趟了。 姚章慧和李思浅进了姚世子妃的居处。 上房里隐隐有说话声传出,李思浅挑眉看向恭敬侍立在帘外的小丫头,小丫头是个伶俐的,和姚章慧又熟,曲了曲膝低低道:"是林大娘子。" "呃!"林大娘子四个字太出乎李思浅的意料了,姚章慧也一样愕然,两人四目相对瞪了片刻,来都来了,都到这里了,怎么说也不能转身就走,林大娘子在就在吧! 两人进了上房,姚世子妃神情倦倦的歪在炕上,林大娘子坐在紧挨着炕沿的扶手椅上,迎着姚章慧和李思浅曲膝福礼,一只手扶着椅子扶手,似站起来又似没站起来,就算是和姚章慧见了礼,至于李思浅,林大娘子只用眼角余光瞄了她一眼,算是打了招呼。 "怎么来的这么晚?"姚世子妃看着姚章慧怨怨的薄责:"我病着,你该早些来,咱们是嫡亲的,你看看,你还不如林大娘子细心,林大娘子一大早就过来,陪我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 姚世子妃这话责备了姚章慧,那一句'咱们是嫡亲的'说的林大娘子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 李思浅又是想笑又是无语的暗叹了口气,在李思浅见过的人、姚世子妃指定能排进前三!所谓打一击二顺倒三。 第91章庆功宴2 姚章慧被堂姐这一番话说的尴尬,生怕她再说出更让人难堪的话来,赶紧接过话胡乱解释了两句就问道:"玉姐儿呢?她上回说我那个香袋儿好,我做了几个给她带过来了。" "难为你还记着玉姐儿。"姚世子妃的怨气酸气还有不少,"她也病着,我们娘俩都是可怜的畸零人。" "大嫂怎么能这么说呢?虽说世子走得早,可还有二郎呢,二郎最疼玉姐儿,也最敬重您。"林大娘子态度殷勤热络。 李思浅心里惊讶极了,林大娘子这态度、这语气、这用词,难道她和端木二爷的亲事定下来了?若果真如此……这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二弟确实极疼玉姐儿,也极敬重我,可他是个男人,又常年在外,就是疼爱,又能怎么样呢?偏我身子不好,一年里头有十个月都是病着的,玉姐儿也是个娇弱身子,这日常延医用药,实在是多亏了王妃费心,王妃在我和玉姐儿身上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要论对我们娘俩好,王妃排头一位,二弟再怎么好也都是空的,哪能越过王妃去?"姚世子妃这番话明显发自内心。 "这是姨母份内的事。"林大娘子替林王妃客气了一句。 "怎么是份内呢?她是继母,别说生母,连嫡母都不是,都说后娘心肠如何如何,可见这世间后娘歹毒的居多,好的极少,王妃这样待我和玉姐儿,这哪是份内二字可概而括之?"要不是大体知道了她的脾气,李思浅一定认为姚世子妃这番话是恶毒无比的讽刺。 "不知道玉姐儿病的重不重?我也有一阵子没见玉姐儿了,怪想她的,我和姚妹妹一起去看看玉姐儿。"林大娘子没接姚世子妃的话,盈盈起身,看着姚章慧笑道。 姚世子妃一直和林大娘子说个不停,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忘了旁边还站着要去给玉姐儿送香袋的姚章慧,生生把她晾在了那里。 姚章慧和李思浅站的一前一后,李思浅还好,她忙着观察林大娘子,以推测她和那位二爷的亲事到什么地步儿这件大八卦。 可怜了姚章慧,本来面皮就比李思浅薄的多得多,被晾手无措,尴尬难堪之极。听了林大娘子的话,忍不住满眼感激的看着她。 "二爷来了!"林大娘子将将站稳,外面响起小丫头清脆的禀报。 "二郎来了"林大娘子顿时忘了玉姐儿,旋过身一个箭步已经到了门口。 李思浅瞄着她的裙子,这是刚刚流行的十八幅裙,不然旋不出这样喇叭花的形态。 趁林大娘子和姚世子妃都盯着门帘,姚章慧捅了捅李思浅,冲她使了个眼色,李思浅会意,她也是这个意思,等会儿二爷进来,趁着见礼她们俩赶紧告退,省得人家一家人说话,她俩戳在这里碍眼。 端木莲生进了门,脚步微顿,目光已将屋里扫了一遍。 "前头那么忙,二郎怎么又过来了?大嫂这里有我呢,二郎放心就是。"林大娘子站的离端木莲生极近,娇嗔的仰脸望着他,双手在腰间搭了搭,这礼行的随意之极,当然,跟她这番话比起来,这搭了搭手的福礼就又算是极其郑重了。 这明明是贤惠妻子对夫君说的话么!李思浅兴奋的眉梢挑了两挑,看这样子,这门亲事已经议定并且过到明面上了! 大约是要等出了正月过礼。两家都是显贵大族,若是赶在腊月正月里过礼,一来忙不过来,二来,显得太仓促不体面,二爷老大不?二爷老大不小了,出了正月肯定就一件接一件一直过到成亲礼了,就象她大哥和大嫂那样。 姚章慧又捅了捅李思浅,李思浅知道她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抿嘴微笑。 端木莲生眉头微皱,往后退了一步绕过林大娘子,上前长揖给姚世子妃见礼。 "大娘子说的极是,今儿是你的庆功宴,你又来做什么?前头才是正事呢,我这里有大娘子呢,唉。"姚世子妃手握胸口,这一声气叹的仿佛是放下了一个百年大包袱,"大娘子能来,我不知道多高兴,我和你说过好些回,这些女孩儿,我最爱的就是大娘子,大娘子和王妃是嫡亲姑侄,亲上加……" "大嫂请谨言!"端木莲生被林大娘子和姚世子妃弄的有些发晕,一直等姚世子妃说到亲上加亲才反应过来,急忙打断了姚世子妃的念叨。 见有了空隙,李思浅急忙拉了把姚章慧,姚章慧忙曲膝陪笑道:"玉姐儿既病着,我改天再来看她吧。" "去吧去吧。"姚世子妃这才想起来旁边还站着姚章慧和李思浅。 姚章慧和李思浅不等姚世子妃的话音落地,已经轻捷非常的掀帘出了门。 "要不是你!要是换了别人,打死我也不陪她走这一趟!"出了院门,走的足够远了,李思浅一下下点着姚章慧的肩膀抱怨。 姚章慧烦恼的叹了口气:"大姐姐怎么越来越……"姚章慧摊着手,不知道怎么形容她这位堂姐?藕谩? "你这个姐姐就不提了,过成什么样都行,反正她也废了,可她不该祸害玉姐儿!"李思浅不喜欢这位世子妃,九成以上是因为玉姐儿,这样的母爱简直太可怕了,比砒霜还毒! "前两年我们刚从江浙任上回来时,阿娘头一回见玉姐儿,心疼的眼泪都下来了,和大姐姐说了几回,可说轻了,大姐姐装听不见,说重了,她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可怜她成亲不到一年就守了寡,只有玉姐儿这一点骨血,玉姐儿就是她的命根子,她恨不能拿自己的血ròu喂了玉姐儿,这般疼爱,阿娘竟然还挑剔她,阿娘气的什么似的,可又不忍心不管玉姐儿,就想时常把玉姐儿接到我们家教导一二。" "这倒是个好主意!"李思浅拍手赞成。 "好什么啊!先说了接玉姐儿过去玩,大姐姐没答应也没说不行,可临到要接走时,她就变了卦,说不放心,万一有个万一什么的,阿娘千保证万保证,她说什么阿娘都答应,临到末了,她突然来了一句,说她不能让玉姐儿离了她的视线,她只要一眼没看到玉姐儿,这天就塌了!" 李思浅听的瞪目结舌,这位世子妃摆明的心理变态么! 可怜的玉姐儿! 第92章庆功宴3 "算了,咱们不说这个,碰到大姐姐这样的,神仙也没有办法!你说,林大娘子和那位二爷的亲事,是不是真成了?"姚章慧两只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熊熊光芒。 "没有十成也有八成了!"李思浅也来了兴致,"从听说那位二爷上了不宜再战的折子那天,我就知道他跟林大娘子的亲事差不多了!" 姚章慧撇嘴看着她,阿浅又在摆事后诸葛亮的谱了! "你别不信!听我说呀!"李思浅开始分析:"林大娘子要嫁那位二爷,对谁有利,对谁不利?" "你好好说话!别这么问来问去!"姚章慧白了李思浅一眼。 李思浅只好自问自答:"那位二爷要是娶了林大娘子,对于林相来说,这靖海王位是二爷承、还是三爷承,就没什么大分别了,一个是外孙,一个是孙女婿,差不多。这对三爷就非常不利,因为和那位二爷比,三爷的唯一优势,就是背后站着林相,要是连这个优势也没了,三爷凭什么跟二爷争?所以,林氏绝对不愿意那位二爷娶到林大娘子。" "有道理!"姚章慧连连点头,"可现在……咱们也看到了,成了!" "为什么能成呢?我觉得和那份不宜再战的折子有关!"李思浅兜回到折子上,"林党要和,太子要战,那位二爷这次站在了林党这边。 我觉得吧,林党肯定早就很想拉拢那位爷,你想想,如今手握重兵的,南边就是那位二爷和他舅舅广川王,广川王两个儿子,一个病弱,一个喜文厌武,赵氏家族跟皇家一样,代代都是人丁不旺,如今虽有几家旁枝,可别说五服,十几服都出了,而且也没有可造之才,赵家后继无人。 这些年,广川王已经陆陆续续将军中家底全数交到了那位二爷手里,南边诸军以后必定要以那位二爷为首。南赵北韩,未来就要变成南端木家了。北边的韩家不说了,远离中枢,向来不掺合党争,要争取过来太难了,林党要把兵权,能拉拢的,也就是那位二爷,只要拢住那位爷,林党在兵权上就算是立于不败之地了,有了兵权,嘿嘿!" 李思浅意味深长的干笑几声,"林党的大事可期啊!跟这件大事比,林氏想让儿子承爵那点小心思怎么够看?肯定得让道!那位二爷已经用那道折子做出了姿态,林家当然要赶紧投桃报李了!联姻,是最好的结盟手段!" 姚章慧连连点头,她明白李思浅说的林党的大事是什么事,跟二皇子能不能登基做皇帝相比,林氏的小算盘确实完全可能被牺牲掉! "你这有这份眼力!"姚章慧啧啧赞叹:"说的头头是道,这些话都是听谁说的?你大哥?" "嘿嘿。"李思浅干笑了几声,没答姚章慧的问题,她也是最近才知道,自从大长公主看中她那一年起,就开始潜移默化的训练她了……从她意识到自己在受训,到现在也有四五年了,可惜自己到底没能嫁进常山王府接过大长公主的管家棒,大长公主也没时间再去训练第二个孙媳妇了。 她当然要寻找一切机会把自己受到的训练讲给姚章慧听。 两个人一路嘀嘀咕咕往花厅方向回去。 通往梅林的路口有座大假山,怒放的香雪海让两人看的失神轻叹,刚要转过假山,突然听到假山后响起哀凄哭声:"……四哥……求你,救我,四哥!" 姚章慧和李思浅想收脚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假山后,林明玉伏在端木守志怀里,脸贴在端木守志胸前,正哭的凄婉哀伤,端木守志看起来很是紧张,架着两只胳膊,象是想抚在林明玉身上又不敢。 林明玉背对着姚章慧和李思浅,端木守志正对着两人,六目相对,端木守志两只眼睛一下子瞪的溜圆,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一张脸白的无人色!慌乱不堪中,一把揪住林明玉的双肩,硬将她从自己身上拖开,按在离自己一胳膊处。 "四哥……你不能不救我……我宁可死……"林明玉被端木守志的两只手固定住,仰望着端森守志,哭的摇摇晃晃往前扑,看那样子,端木守志要是松了手,林明玉要么再扑进端木守志怀里,要么就得仰面朝天摔在地上。 "你先站好!你站好!"端木守志急的眼睛都红了,却不敢松手,他救不了她,可就这么把她摔在地上,他实在硬不下这个心肠。 这一两句话的功夫,姚章慧和李思浅早已经窜的远远的了,真是跑的比兔子还快。 这端木家破事真多!李思浅一路腹诽回到花厅,两人找了处角落坐下,连喝了几杯茶,这才觉得散了惊气,心不跳了。 端木睛不知道从哪一处过来,一眼看到花厅一角的姚章慧和李思浅,忙紧两步过来,坐下笑道:"去看过大嫂子了?" "嗯……"三个人闲话了几句,端木睛神情怔怔忡忡,呆呆的看着姚章慧,突然郁郁叹息道:?盎?姐姐最有福气,高王爷人那么好,两家又都在京城,真是福气。 "你比我有福气。"姚章慧急忙客气,"以后肯定比我更好。 "怎么会呢!"端木睛情绪低落:"我们这样的人家,看着金尊玉贵,可到底是真尊贵还是假尊贵,一到结亲的时候就看出来了,象明玉姐姐,都说她是宁海侯府的掌珠,最得贵妃疼爱,多尊贵多让人羡慕,可到了结亲的时候……" 端木睛大概是郁闷极了,停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才知道这尊贵都是假的,你们还不知道吧,她们家要把她嫁进韩家,就是北地的韩家,说是议了韩家二爷,韩家……"端木睛轻轻打了个寒噤。 韩家,居说真能架锅煮人ròu吃的! "那你四哥……"想着刚才的那一幕,姚章慧脱口而出,话说到一半,硬生生又咽下了后一半。 第93章心软和心硬 "四哥……唉!"端木睛长长一声叹息:"谁知道呢,小时候对明玉姐姐那么好,长大了……我就看不懂了,我跟他说他们要把明玉姐姐嫁到北地韩家,我难过的都哭了,四哥竟然无动于衷,明玉姐姐给他写了封信,那信都被泪水打湿透了,可四哥看也不看,还责备我不该私递这样违了礼法的东西,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端木睛这最后一句总结差点把李思浅呛咳了。 姚章慧一脸干笑,她觉得端木四爷说的对,做的也不差,确实不应该私相授受,再说,林明玉已经议给了韩家二爷,怎么能再做出这样的事呢?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要是韩家二爷知道了这些事,林明玉又该如何自处? 姚章慧虽不赞成林明玉的所作所为,可端木睛如此态度,她自然不犯着表明态度跟她较这个真,毕竟,林明玉现在如何,以后如何,跟她都毫不相干。 李思浅瞄着端木睛,笑转了话题:"你三哥定下了熊家娘子?那你四哥呢?你阿娘看好哪家没有?等你四哥的亲事定了,你阿娘就该给你挑人家了吧?" "浅姐儿就会打趣人!"听李思浅提到自己的亲事,端木睛脸色微红,姚章慧也探头上前,笑问林氏给端木睛挑人家的标准,三个人头凑到一处,嘀咕起这让人羞涩又兴奋的话题,把林?饔竦?悲剧抛到了一边。 别人的悲剧毕竟是别人的。 端木守志眼看着李思浅眨眼就跑远了,急的恨不能化阵风追上去赶紧解释,他跟她……不是她想的那样! 可林明玉哭的实在太悲伤太让人揪心了,他两只手划拉来划拉去,就是硬不下心肠拉开她。 "你别哭!肯定能想出办法,你别哭了!"端木守志被林明玉哭的汗都下来了。 "四哥,救我!只有你能救我……求你,四哥。"林明玉伏在端木守志怀里抽泣,一通痛哭后,她的心情倒是好多了。 "你真不想嫁给韩二郎?" "我的心意……四哥难道不知道?我绝不嫁他!若逼我……我只有死!"林明玉脸贴在端木守志怀里,含情脉脉。 "我真帮不了你!"端木守志一脸苦难,和韩家联姻意义之重大,他明明白白,林明玉求到他这里,他能有什么办法?"要不,我带你去求一个人!他肯定能帮到你!" 端木守志突然想起了二哥,二哥说过,若有为难事就去寻他!二哥位高权重、文韬武略,明玉的事,自己解决不了,二哥肯定行! "他肯定能帮到你!"端木守志越想越觉得找二哥是无上良策,拉着林明玉就往姚世子妃的院子方向奔,他刚才碰到过二哥,知道他看望大嫂去了。 林明玉被端木守志拽的跌跌撞撞,她不知道他要带她去找谁,她只要他救他,她不要别人! "二哥!"没跑多远,拉着林明玉的端木守志迎头撞上了二哥端木莲生。 "成何体统!"端木莲生正一肚子恶气,阴沉沉盯着端木守志拉着林明玉的那只手,心头那股火浇了油一般,呼呼就窜上来了。 这混帐东西!他不是爱慕那丫头么,怎么还敢和别的女子拉拉扯扯?!他这是欺那丫头门第低家中无人呢,还是根本没拿那丫头当回事? 岂有此理! 林明玉被端木莲生这一声厉呵吓呆了,端木守志趁机甩开她,往前走一步急急道:"二哥,是这么回事,明玉不想嫁进韩家……是这样,宁海侯和林贵妃要把明玉定给韩家二郎,可明玉不愿意嫁进韩家,二哥,你帮帮她吧!" 端木莲生瞪着端木守志,这小子是真傻还是装傻?他为什么要救她?凭什么救?怎么救? 又是林家女子! 端木莲生眼睛微眯,目光如同寒光利刃般扫向林明玉,林明玉被他看的打了个寒噤,不由自主的往后缩,往端木守志背后缩。 "这是你该管的事?你的礼法规矩呢?"端木莲生声音淡淡,却威压极重。 "我!那个……"端木守志额角又冒汗了。 "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若觉得韩家不好,该寻你父母亲长好生解说,不寻父母亲长,却来寻与你毫无瓜葛的青年男子,你的清名脸面,还要不要了?"不等端木守志说出话,端木莲生又移目盯着林明玉冷冷训斥。 林明玉被端木莲生身上的煞气压的缩肩垂头,眼泪一滴滴落到衣襟上。 "二哥!她……"瑟瑟发抖的林明玉看的端木守志十分的不忍外加五分的愧疚,是他出主意来找二哥的。 "你更混帐!"端木莲生骂回了端木守志的解释,"且等着!" "林姑娘请回!纵自己不要脸面,也要替父母亲长着想!"端木莲生的声音冷漠中透着厌恶。 林明玉面皮紫涨,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盯着端木守志仍不死心。 端木守志不忍心看她,只眼巴巴看着端木莲生,低声下气低低叫道:"二哥,她真不想嫁……" "若不想嫁,可以削发出家!"端木莲生一脸漠然,林明玉脸色由紫涨而煞白,踉跄了几步,转身就跑。 "我不知道你竟然混帐至此!"骂走了林明玉,端木莲生开始斥责端木守志:"你要娶她?" "没!我不娶她!"端木守志被骂的脸上青红不定。 "既然不打算娶,又和她拉拉扯扯,你这是想先坏了她的名声,再坏了自己的名声?抑或是,你打着主意,要广纳妻妾,大享艳福,只要看上你的和你看上的,统统拐骗回来?" "我没……"端木守志被骂的委屈万分、狼狈不堪。 "你院子里难道没有镜子?你就不知道时常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你难道没想到?你有何德何能?你凭什么?你打的那些主意也就算了,就算你是年少无知,眼大心空,可你竟还敢欺哄别人?真欺负她家里无人么?" "二哥!我没有,我就是看明玉可怜……"端木守志被骂晕了,也急眼了。 "可怜?她有什么可怜的?父母亲长俱全,锦衣玉食,有什么可怜的?这桩亲事,难道韩家配不上她?若是这样的也算可怜,那天底下只怕没有不可怜的人了,不是她可怜,而是你想??你要怜她!"端木莲生眼里全是怒火和讥讽。 第94章乱了人心 端木守志委屈的差点掉眼泪,可端木莲生的训斥还没完:"天底下的美人佳人多如牛毛,你能怜惜几个?你又想怜惜几个?你听着,你给我记好!弱水三千,只有你一瓢!" 端木莲生拂袖而去,留下端木守志呆呆木木的一下又一下抹着脸上的口水。 姚章慧到靖海王府是不得不来,李思浅则是不得不陪来,两人坐到将将过半,就起身和端木睛告辞而出。 二门内不远的香樟树下,端木守志微微掂着脚尖往院里张望。 这大半天状况太多,又被二哥那样一通训,这会儿的端木守志怎么瞧怎么透着股狼狈慌张。 小径转弯处,李思浅和姚章慧说着话,不紧不慢的转出来。 端木守志顿时紧张的一颗心砰砰乱跳,她来了!他得跟她好好解释解释:他跟她不是她想的那样,他跟她什么也没有……他跟她…… 端木守志用力摇了摇头,不能这么说,太乱了,他就告诉她…… "你不好好随你三哥待客,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做什么?"一声饱含怒气的熟悉训斥声音虽轻,却如炸雷般在端木守志耳朵炸响,只把端木守志吓的连退了好几步。 今天真是撞邪了!怎么到哪儿都能撞上二哥? "我?我!没!"端木守志一向老实忠厚不擅作伪,这会儿正怀着满腔不可告人的心思,被端木莲生这一声呵,仿佛把一下子他的衣服扒光了一般。 端木守志一张脸涨的血红,手足无措,嘴里吱吱唔唔根本说不成句了。 李思浅和姚章慧早已看到了树下的两兄弟,可这条路是通往二门的唯一一条路!要想出门,只能往前。 姚章慧皱眉看着两人,今天这是怎么了?好象到哪儿都能和这两位撞上,一次是偶然,二次三次……姚章慧心里隐隐觉出些不对,她是个极聪明的,只不过心地淳厚,想事想人,从来都是先往好处想,这才显的迟钝了些…… 姚章慧若有所思的看向李思浅,李思浅正一脸同情看向端木守志,可怜的孩子,人家都快嫁人了,他还见一次眼巴巴一次! 端木守志本来就够狼狈的了,再被端木莲生撞上又是一通训斥,偏偏又是在李思浅面前,那份狼狈尴尬无法描述,连常态都维持不住了,这要是个妖精,指定就地一滚就化出原形了! "还不快走!"端木莲生声色俱厉,看那意思,端木守志敢慢上一丝,他就开大脚把他踹飞回去! 端木守志慌不择路,转身就跑。 跑这么快,一是他怕极了这位二哥,他的话,他不敢不听,二来,他这会儿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赤条条不着一缕,以最狼狈的形象出现在心爱的人面前,他唯一的念头,就是逃之夭夭! 端木守志仓惶而逃,李思浅替他掬了把同情泪,好奇的打量着端木莲生,暗暗猜测是不是这位精明厉害的二爷发觉了傻四的心思,特意赶过来把他赶走的。 姚章慧毕竟是他大嫂的堂妹妹,于情于理,他都该维护一二。 "这就走了?"端木莲生背着手,侧身面对二门背对着李思浅和姚章慧,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李思浅和姚章慧面面相觑,两人都不敢确定他是不是在和她们说话。 "怎么这就走了?"端木莲生没听到动静,侧头回看,又问了一句。 "呃!"李思浅呆了,忙看向姚章慧,他肯定是和她说话!姚章慧也正瞪着李思浅,刚才既然已经有所悟,这会儿的姚章慧就特别的耳聪目明,这位二爷,一定是冲着阿浅来的! 可怜端木二爷连问了两句,头一句两人一起发呆没理他,第二句,两人各怀猜测,都以为该对方接话,还是没人理他。 端木莲生沉着张脸瞪着李思浅,难道还要说第三遍么? "也不早了。"姚章慧小心的瞄着端木莲生,曲膝答了句,关键时候,自己得替阿浅顶上去! "是啊是啊!"李思浅笑容满面不停的点头,这位二爷真是怪哉!当年阿慧明锣明鼓的要嫁给他,他不要,如今阿慧定了人家,难道他又回过来味,惦记上了? 唉,男人就是这样,别人不要,他也不要,非得抢着才是好东西!真就一个字:贱! "你母亲身体可好?"端木莲生板着张脸,声音也板的跟脸差不多,李思浅和姚章慧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一脸疑惑,不知道他这话是问的哪个。 "多谢您掂记,阿娘很好。"姚章慧答了话,姚家和他有亲,李家和他风马牛不相及,这话照常理推测,应该是问候姚章慧她娘柳夫人。 "跟你二哥说,不可偷懒落下了功夫,这几日我就要查他的功夫!"端木莲生脸板的更紧了,这话毫无疑问是说给李思浅听的。 李思浅连眨了几下眼,竟问了句:"那小高王爷呢?也一起查吗?" "嗯!"端木莲生极其肯定的应了一声。 "知道了,我回去一定转告二哥。"李思浅曲膝答应了,看起来很是乖巧柔顺的敛眉垂首而立,一幅等他让路的样子。 端木莲生背着手板着脸,双脚分开稳稳的堵在路上,既不说话也不让路。 "请二爷让一让。"姚章慧只好鼓足勇气请他让路。 "嗯。"端木莲生应是应了,却一动没动。 姚章慧抬起头飞快的扫了他一眼,正要再请他让一回,端木莲生却开口了:"你也不小了,凡事要用些心,多想一想!人心难测,看人不能光看家世长相,也要看清楚脾气性格,万不可过于优柔寡断!" 姚章慧听傻了,他这番话她句句都听懂了,可连在一起,这是什么意思? 李思浅更加茫然,他是说她?什么叫她不小了?什么叫人心难测?难道他知道自己挑婆家的事?他在指导她? 这不是滑稽了?李思浅突然想笑,这位二爷怎么突然让她有种面对小高的感觉? 李思浅想笑,脸上的笑意就透出来了,端木莲生瞪着她脸上时隐时现的笑容,突然很生气,他都是为了她好,她还敢笑! 第95章看戏与入戏 "多谢二爷教导。"除了这句客套话,李思浅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端木莲生脸色更加阴沉,这句话里的敷衍之意太浓太明显了,他的话,她竟然没听进去! 年少无知! "二爷,您能不能……让一让。"李思浅伸着一根手指,往后指了指,语调轻轻,一幅小心翼翼的模样。 端木莲生瞪着李思浅,突然转身走了。 她年少无知,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他再多说也无用,好在她有兄长父母……还有自己,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她所托非人。 李思浅和姚章慧同时舒了口气,李思浅一把拉住姚章慧,另一只手揪住斗蓬,掂着脚尖连走带跑,得赶紧赶紧的上车回家!这府里太乱了,再晚一晚,谁知道还会有什么妖蛾子冒出来! 两人挤到车上,车子出了靖海王府二门,李思浅长长舒了口气,拍着胸口庆幸道:"阿慧啊,幸亏你没……算了算了,不说这个,这靖海王府,我再也不来了!你下次别再拉我陪绑啊!我看,你也别来了,你要备嫁,那么忙,哪有空!" 李思浅想着端木守志,就看他这所作所为,就是个糊涂人,这一家子……除了睛姐儿……都有点不正常,万一他发了疯,阿慧岂不被他毁了?! "嗯,我是不来了,以后大姐姐再召我,就让阿娘过来。"姚章慧说的认真郑重,这府里确实不能来了,她不能来,阿浅更不能来! 李思浅呆了下,阿慧这话说的……她看出来了?嗯,很有可能,阿慧是个聪明人,那端木守志又那么明晃晃,不过,就算觉出来,肯定也是隐隐约约的狐疑罢了,这事绝对不能提起不能讨论,只能当云淡风轻啥事没有。 李思浅瞄着目光复杂看着她欲言又止的姚章慧,果断的往后一靠,夸张的打了个呵欠叫道:"累了,我眯一会儿。" 她肯定想和她说说她的狐疑,她不能给她机会,言多必失! 李思浅闭上了眼睛,没看到姚章慧也轻轻舒了口气。阿浅肯定没有觉察!姚章慧这么笃定是有原因的。 她和她四五岁上就认识了,她父亲在寿春府一任十年,这十年里,她和她真比亲姐妹还亲,彼此知之甚深。 阿浅和众人不同。 在寿春时,一起玩的小伙伴很多,难免有些小矛盾小心思小争斗,她现在回想起那时候的阿浅,虽然她确确实实跟她们玩在一起、闹在一起,可她总感觉她一直站在场外,笑眯眯看着她们争她们闹的各种你来我往,好象她们都是孩子,她是大人,她在她们中间,却又不在她们中间,她就那么笑眯眯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们玩。 阿娘也说过,阿浅心智异于常人。 她对她们这样,对小时候一起耍的男孩子更是如此,她记的清清楚楚,和阿爹一起到任的寿春知府没谋到继任,临卸任前,知府家那个小胖墩郑重的对阿浅说,他一定要回来娶她,阿浅仰着头举着胳膊用手捏着他的腮帮,只笑眯眯说了一句:"乖,别闹。" 她对他们也是置身事外笑眯眯看热闹。 姚章慧嘴角弯出浓浓的笑意,阿浅的光风霁月,是真的光风霁月!那些小计较小心思小嫉妒,根本不在她眼里。 靖海王府不是良地,她今天隐隐察觉到的某些人的某些小心思,不提也罢。 李老爷得了笔天下掉下的银子,挥手还清了所有欠债,在头上压了多日的巨石没了,李老爷轻松愉快的脚底生风。 宋大奶奶忙让人打听了,傍晚李思清回来,悄悄将李老爷突然还清了所有欠帐的事说了。 李思清专注的听宋大奶奶说完,伸手拉过宋大奶奶坐到自己身边,"家里多亏了你,能有你为妻,是我的福气。" 宋大奶奶脸上粉红一片:"瞧大郎说的,能和大郎相伴,是我的大福才是。 "阿爹……这帐还的反常,反常为妖,我就怕他被人拿银子驱使,惹下抄家灭门的祸事,可他是亲长,又……那样,谁能劝得了他?"李思清叹了口气。 李思清一句抄家灭门,把宋大奶奶吓了一跳,"何至于!阿翁能有什么让人掂记的?难道是衙门里的事?"宋大奶奶也是个聪明人,"要不,我回趟娘家,跟阿爹说说,让阿爹留心些?" "那最好,"李思清倒不虚客气,"阿爹这样的性子,早日退下静养,才是他的大福。" 宋大奶奶见夫君和她说话如此坦诚直白,心里欢喜,言语更加温柔:"有父如此,夫君真是不容易。" 王相公在二门里下了车,进了老伴安老夫人的正院,临近年底,加之要预备大捷的封赏,他最近忙的天天夜深才回,今天天还没黑就回来了,廊下的小丫头婆子们都很是惊讶。 "老爷今天气色不错。"老伴安老夫人接进王相公,打量着王相公笑道,老俩口相伴了几十年,虽说王相公面色如常,可安老夫人却能看得出他心情相当不错。 王相公'嗯'了一声,抬了抬手指示意丫头婆子们都退下。安老夫人往王相公身边挪了挪,凝神等着听他说事。 "午后,端木家老二寻我说了半天话。"王相公入题徐徐:"说是商量这趟大捷封赏的事,却跟我提了门亲事。" "他要跟咱们家结亲?"安老夫人唬了一跳。 "是跟咱们家结亲,不过不是他。"王相公的声音依旧徐徐缓缓,"是工部员外郎李燕广家二郎。 安老夫人一脸茫然,王相公接着解释道:"就是宋太妃干女儿的哥哥,整天和高王爷一处厮混的那位李二郎。" "是他呀!"这么一说,安老夫人知道是谁了,"咱们家哪有合适的……难道他想娶咱们三姐儿?"安老夫人惊讶的声音一路走高。 "稍安匆躁。"王相公示意 "李家,跟咱们家?门不当户不对!"安老夫人头摇的非常坚决。 第96章机会来了 "对南周这一仗,说打就打了,打有太仓促了!特别是后方的粮糙辎重,朝廷根本没有准备,户部更没有准备,偏后方统总儿的又是太子。"王相公荡开一笔,说起了这场大捷。 安老夫人熟知老伴的脾气,知道他既从这里说,那这里必定有非说不可的理由。 "唉。"提到太子,王相公一阵接一阵的心烦,在这位太子爷心里,排除异已排在头一位,扶置党羽排在第二位。 这调度军需的差使,上任不到半个月,上了一堆的弹劾折子,找各种借口撤了足有一半的大小官员,统统补进了自己人,熟手下新手上,而且新手中象乔侯爷这样的著名糙包不在少数,这一战后方的调度能力用一糟糊涂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粮糙军需,就没有一件能供得上的,不是误了时日,就是少了多了错了,先前端木二郎写过一封信给我,言此一战受后方所累,不敢求胜,只求不败。后来打到如今这样的惨胜,端木二郎不说了,李思明功不可没。"王相公切入了正题,"李思明调度之能,端木二郎赞不绝口,说实话,我也佩服得很。" 安老夫人听老伴如此评价李思明,默然。 "李思明一兄一妹,还有个庶妹不提,兄李思清少年进士,其才具远在李思明之上,是极难得的大才。妹李思浅,听说极得大长公主爱重……" "不用听说,大长公主拿她当嫡亲孙女儿一样疼!"这事,安老夫人比王相公清楚。 "大长公主令人敬仰,她如此爱重这位浅姐儿,这浅姐儿必定差不了,能教养出如此儿女,其母田氏必定不凡,至于其父,数十年不通音信,不提也罢。"王相公随意挥了挥手,把李老爷挥出了考较范围。 "李家不可小觑,咱们家也算不得名门大族,这门亲事,算是上门当户对。 安老夫人一向把老伴的话当成世间唯一的真理,见他说门当户对,就顺着门当户对盘算上了:"既这么说,这李家人口简单,这一条好,人少闲事就少,那田氏我见过一回,看面相是个宽厚良善的,那我打听打听这位李二郎人品脾气?" 等你打听好了,我请李家这哥俩过府吃顿饭。 "嗯。 天已将近傍晚,李思汶却急匆匆出了门。 宋大奶奶听谈大家的禀了,问道:"老爷知道吗?" "问了,二娘子说就是老爷吩咐她出去有事。" "知道了。"宋大奶奶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等谈大家的出了门,宋大奶奶两根好看的柳叶眉蹙起,眼里闪着团恼火,这位二娘子到底想干什么?郑家大娘子是什么名声她难道不知道?成天和人以群分! 郑大娘子混在一起……唉,算了算了,这就叫物以类聚、只盼着她别混帐出大事才好,真出了什么事,不光她一个人没脸,整个李家都得跟着丢脸! 李思汶一路上把车厢板敲的如同落雨,声声催着车夫快快快,郑桔传话要面谈,说是有了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终于有机会了,李思汶激动的脸颊都红了,抬手又是一通猛敲,怎么能这么慢呢?这车根本没动吧?难道这车夫也敢欺负她么?不然怎么能慢成这样?这拉车的是她那两头铁青大走骡么?怎么可能这么慢?! 李思汶心急火燎中,度时如年,好在再慢也有到的时候。 进了摘星楼,郑桔已经到了,点了间二楼的阔大雅间,几个专门侍候女客的使女正流水般将能坐十来个人的大圆桌子摆的满满当当。 郑桔点菜很阔气,手一挥:"告诉铛头,但凡拿手的菜,都做来我尝尝!" 反正用不她结帐! 李思汶一头冲进二楼雅间,她眼里只有郑桔和她的好消息,压根没看到满桌的菜和在屋里忙碌的侍女们。 "什么机会?你快说!"李思汶冲到郑桔身边,拖过椅子坐下,盯着郑桔急的两眼喷火。 "你瞧瞧你,急什么?这成何体统?"郑桔见李思汶急成这样,她倒不急了,尝了块蜜烤野羊羔ròu,半眯着眼睛细细嚼咽了,就这么一小碟子就要二两银子,果然是好东西。 "到底什么机会?你别光顾着吃,说话呀!"李思汶见郑桔一筷子接一筷子吃的欢快,忍了三两筷子,就急的又催道。 "你们先退下吧。"郑桔动作优雅的用帕子按了按嘴角,屏退众女使,挪了挪,贴近李思汶,一脸神秘低低道:"这机会可费了我无数心血!" "你替我cao心,这份大恩,我都记牢了,以后肯定不会忘!"李思汶赶紧表态。 "记不记着……有什么打紧?咱们这么要好,我只盼着你好,别无所求!"郑桔表了下心意,接着道:"再过四天,俞相公府上要广邀宾客……这个广,其实不是你想的那个广啦,说是广,基本能拿到贴子的人极少呢!"郑桔说了一半句话,把广邀宾客四个细细解释了三四句。 "你知道,咱们内宅小女子,可没本事拿俞相家的贴子,没办法,我就求了二哥,让他帮忙,总算要到了两张贴子,到时候我来接你,咱们一起去!" "俞相公要办庆功会,跟太子爷有什么干系?我要见的是太子爷!"李思汶糊涂着没想明白。 "说你什么好?"郑桔斜着李思汶,从里到外透着鄙夷,"俞相公开庆功会,给谁庆功?还不是给太子和端木大帅庆功?太子能不去?再说了,就算不是给太子庆功,俞相公府上的宴会,太子怎么都得过来一趟吧,再怎么说那是岳丈家!" 一听岳丈两个字,李思汶脸色难看了,俞家那个贱人!趁她病着,生生把她的太子硬夺了去!要不是这个贱人,要不是她腿摔断了,这下好定的太子妃指定不是她,而是自己! "那咱们早点去!"李思汶压下不停冒头的愤恨,摩拳兴奋道。 第97章田太太的考虑 田太太瞪着排成一排站在炕前的兄妹三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是有意瞒着阿娘,我也不知道能成。"李思明不安的喃喃道。 昨天端木大帅带他和大哥去王相府上吃了顿晚饭。 对这桩亲事,虽然他摆出来的架势是信心十足,其实他也知道,这事只能尽人力听天命,没想到真成了,还这么快! "阿娘没怪你。"田太太揉着太阳穴,老二自小就不省心,可这事,到底算省心还是不省心? "三娘子是个好姑娘,阿娘这就去趟常山王府,请太妃走一趟。这定了亲,你就是大人了,往后行事为人,一定要多思多想,不是为你自己,是为为妻儿,娶了人家,就要待人家好……"田太太心里诸味俱有,絮叨了半天,才挥手打发了李思清和李思明哥俩,留下了李思浅。 "你老实跟我说,这到底怎么回事?"田太太沉着脸。 "阿娘!"李思浅扑过去搂住阿娘,对付阿娘她最有招数,她从来不怕她沉脸生气,"外翁常说,不聋不瞎,做不得阿翁阿婆,阿娘眼看要做阿婆的人了,要聋一聋,瞎一瞎才行啊,不能万事这么明白,糊涂万事兴么!" "什么叫糊涂万事兴?"田太太被李思浅劝的又气又笑。 "阿娘哎!您这么精明厉害的人,再要凡事都想的明明白白一丝儿不漏,那给您当儿媳妇得多难哪?糊涂!您得糊涂!难得糊涂!" "你个死妮子!"田太太重重拍了李思浅一巴掌,"还一套一套的!我看都是歪理怪话!" "该糊涂一定要糊涂,水至清则无鱼,这可是外翁说的!"李思浅祭起外翁的大旗。 田太太长叹了口气:"都大了,算了算了,我也不管了,管不了了!" "大哥、二哥这么出色,阿娘还要管什么啊?安心享清福就好了,阿娘什么时候去常山王府?我送您去?"李思浅十分殷勤。 "阿娘不用你送!你二哥荒唐,这上头你千万不能学他!你是女儿家,这事儿在男人是风流罪过,搁在女人身上就是万劫不复!"田太太郑重的告诫李思浅。 她偏疼女儿,觉得她闺女本性纯良,之所以这么淘气,都是被她二哥带坏的,发生了这样的事,自然要郑重警告教导一番。 李思浅搂着田太太的胳膊,田太太说什么都乖巧的点头,满口答应。 田太太足说了一两刻钟,才放开李思浅,让人侍候更衣,去常山王府了。 李思浅带着金橙往晚睛轩回。 "二爷真要娶王相家三娘子啦?"刚出正院没多远,金橙就忍不住问道。 李思浅点了点头:"是啊,二哥心想事成,唉!真羡慕王三娘子!" "难得听大娘子说羡慕谁,这事,王家三娘子有什么好羡慕的?她哪有大娘子好?"金橙嘻嘻笑道,她倒觉得她们家二爷才叫人羡慕。 "她有二哥啊!我现在觉得二哥比大哥好!" 二哥为了爱情,潜力暴发,所作所为,简直跟传奇一样,这可满满的全是真爱!感动啊! 唉,这么优秀帅气深情到让人感动的,怎么偏偏是她哥哥呢?!好让人郁闷! 李老爷傍晚回来才被告知。 田太太原本想请宋太妃出现,没想到大长公主嫌宋太妃份量不足,自己亲自跑了一趟,直接拿回了糙贴子。 这糙贴子都拿到手了,自然不能不告知李老爷。 李老爷直瞪着两个儿子,脑子里一团浆糊,他现在是首相王公的亲家了? 直到回到桃花筑,李老爷才真正反应过来。老二定下了王相公嫡亲的孙女儿,成了相府孙女婿……他还升了正六品…… 那逆子升了正六品!李老爷心里除了没有欢喜,其它四味俱全,老大还说什么了?对了,他说他劝老二上了折子,父品秩低而子高,这不合孝道…… 他想干什么?李老爷在某些方面是白痴,可在另一些地方,却又极精明。田氏养的那三个都是忤逆不孝的东西!他被人围堵要帐、狼狈不堪,颜面尽失,三个逆子手握重金却坐视旁观看笑话,现在却有孝心要替他请升? 这不是笑话么! 难道那逆子想逼他致仕?李老爷打了个寒噤,他才四十出头,正是前程大好的年纪,他凭什么为了那逆子牺牲自己? 可那逆子成了相府女婿,李老爷满嘴苦涩…… 李家结亲王相家的消息传到端木守志耳朵里,端木守志呆了片刻,手舞足蹈。 阿浅二哥成了王相孙女婿,李家就不是从前的李家了,自己要娶阿浅,阿娘肯定能点头! 端木守志一阵风往林王妃正院奔去。 果不出端木守志所料,林王妃打发走端木守志,和三儿子端木明节商量了半天,两人都觉得这确实是门好亲,一来李家兄弟前程似锦,二来,借着这门亲,就能和王相结成极亲近的亲戚,这必能得到二爷和贵妃看重。守志又是幼子,前程有限,这门亲事很合适! 林王妃打定了主意,只等年后李二郎和王家三娘子过好定礼,就托人到李府提亲。 端木守志兴奋的坐立不安,只想立刻把这喜信儿告诉李思浅,可这样的事儿,一不好托人传话,二不能付诸于笔,只能当面告诉她。 怎么才能见着她呢? 李府今年分外喜气,宋大奶奶已经做稳了胎,李家添丁之喜在即,李思明立了大功升了官,又结了门好亲。府里上上下下都是脚底生风,一团喜气。 当然,李思汶的翠梦阁和柳姨娘的桃花筑跟这股喜气无关。 李思汶全部心神都在几天后和太子的重逢上,谁跟谁结亲关她什么事?她要当太子的宠妃,这才是唯一重要的事! 柳姨娘则是忧心忡忡,那个没人要的弃妇竟然转了运了!自己真是命苦,没能生出儿子,若她有个儿子,哪轮得着他们如此风光? 自从老二和王相结亲后,老爷又象被人要帐那会儿了,焦躁易怒的跟疯了一样。 十几年来,柳姨娘头一回有了危机感,要是老爷为了儿子,转而和那个弃妇重修于好……柳姨娘不敢再往下想,这太可怕了! 其实柳姨娘想多了,李老爷之所以又发疯,是因为他又被人堵住要帐了! 第98章去一来了二 工部的河工差使,前天就分派完了,李老爷原本以为这是小事,以他这宋侍郎亲家的身份,递过去一句话,就算下手晚分到的不多,好歹也能分个一杯两杯的吧,谁知道差使分派下来,那单子上压根没他什么事。 当天,秋老板就找上门了。 李老爷要是有银子还帐,当初也不会拿秋万年这笔银子了。 开始时李老爷还想用王相公亲家的身份威吓秋老板,谁知道秋老板不是省油的灯,听他提到王相公,嘿嘿冷笑不已,说他这亲家若是俞相公,他就认栽!可王相公断不会做出赖人钱财的事,更不会容许有人仗他的势欺压良民,要是李老爷明天还不还银子,他就拿着借据求见王相公去! 李老爷一下子想到了李思清那番话,这两个逆子正一心一意想让他致仕回家,省得他碍了他们的路!若是让他们知道了,借这事逼自己上折子致仕…… 他才四十!前程似锦! "不是还有抵押么?"这几个字李老爷说的咬牙切齿。 "嗯?"秋万年的惊讶全在脸上,随即笑眯眯道:"老爷若舍得,那我就认了!" "送到哪里?"李老爷只觉得秋万年笑的象个魔鬼,拧着头硬梆梆问了句。 "哟!真舍得啊?那行啊!"秋万年呵呵一阵干笑,"老爷既然……呵呵,生意人一诺千金!一个老妪……我也认了,不知柳氏是买进、典进还是良家?原身契在何处?" "身契已经被我烧了,我现写给你就是!" "那成!"秋万年看起来真是财大气粗,上万的银子,也不见怎么心疼,就这么慡快的答应了。 要来纸笔,李老爷笔下如飞,写下了柳氏的卖身书契。 "就在这里吧,见到柳氏,小人就把这借据还给老爷,咱们就两清了!"秋万年掂起身契吹干,折好收好,定了交接地点,李老爷冷着脸就走。 这事太丢人,自然是没人知道最好。 李老爷将车停到角门,只说带柳姨娘出去逛逛,诳她出来上了车,带进樊楼那间雅间,吩咐柳姨娘陪秋万年说几句话,就那么扔下柳姨娘,转身走了。 王嬷嬷见李老爷突然要带柳姨娘出去逛,又不许带丫头婆子,正纳闷呢,却见李老爷一张脸阴沉沉回来了,直冲进上房,呵出众人,一脚踹上了门。 柳姨娘呢?王嬷嬷原地转了两圈,掂脚冲到上房廊下,侧耳凝神听动静。 屋里的动静根本不用贴到门边就能听到,'叮叮咣咣'翻箱倒柜的声音响个不停。 王嬷嬷呆了,心砰砰乱跳,慌乱的原地团团转,姨娘呢?老爷这是在抄姨娘的家!出什么事了?姨娘出什么事了? 直到天黑透了,饭后人将静,柳姨娘还是没有回来。 王嬷嬷望着上房炕上李老爷自酌自饮的身影,鼓了不知道多少回勇气,还是没敢进屋问柳姨娘去哪儿了,老爷神情不对,象只要吃人的野兽。 还是得请二娘子过来问问,想到二娘子,王嬷嬷黯然叹了口气,她请过一回了,二娘子正对着镜子一件件试堆了满炕的衣服,没等她说完就把她轰出来了。 姨娘肯定出事了!还是得请二娘子去! 王嬷嬷转身出了垂花门。 见王嬷嬷出了门,柳姨娘的贴身大丫头秋蕊从东厢闪出来,托盘里托了杯茶,眼珠转来转去打量着四周,几步就到了上房门口,站住,将托盘放到地上,细细理了理衣裙,又将脸上的笑容整理好,再飞快的打量了一遍四周,伸手推开了门。 "老爷,婢子给您送汤来了。"秋蕊一颗心砰砰乱跳,成败在此一举! 今儿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姨娘居然不在家,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平时姨娘把老爷看的死死的,但凡老爷在家,根本就不许她们往老爷面前靠近半步。 她这样的人才,可不是来侍候姨娘的,何况,年初被买进来时,买她的人就说过,买她是为了侍候老爷,还告诉她老爷最是怜香惜玉。这倒是实话,看老爷待姨娘那样,真让人羡慕死! 姨娘今天没回来,这样的机会得赶紧抓住,只要成就了好事,等姨娘回来了,她又能怎样?她老了,独宠专房那么多年,也够了! 李老爷郁气满腹,酒入愁肠,醉的份外快。 "老爷。"秋蕊的声音娇娇嗲嗲,隐隐透着丝丝紧张胆怯。 所谓灯下美人,秋蕊长相本来就不差,体态更是妖娆,这么扭扭搭搭款款而来,落在李老爷昏花的醉眼里,竟比柳姨娘还强出几分。 "过来。"李老爷醉醺醺招手叫秋蕊。 秋蕊大喜,急忙扭搭过去,不等李老爷再叫第二声,就扔下托盘,双手捧着杯子,连杯子带人倒进了李老爷怀里。 王嬷嬷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得赶在她回来前入了巷,那老虔婆看她们比姨娘看的还紧! 李老爷温香软玉塞了满怀,心情荡漾,低头就咬在秋蕊红艳艳的唇上。 秋蕊激动的正要抱着李老爷赶紧爬上炕,却听到门轻轻'吱'了一声。 这一声响把秋蕊吓的浑身哆嗦,急忙回头,却看到和她同时进府的另一个大丫头冬烟也托着个托盘进了屋,正狠着着的盯着自己。 秋蕊眼珠一转,已经陪出满脸笑容:"妹妹快来,老爷酒多了,我一个人正侍候不了呢!" 冬烟也是个聪明人,脸上的狠意被这一句话吹散,机会难得,这会儿不是闹事吃醋的时候,她既有心合作,那就一起先拿下老爷再说,谁知道姨娘什么时候回来! 冬烟将托盘随手扔了,扑到李老爷另一边,论容颜论娇媚,她比秋蕊还强几分呢! 有人作伴胆子大,秋蕊和冬烟又各怀心思,一心要在这一场合作中急得先机,两人使尽浑身节数,只要李老爷高兴,怎么都行。 这几个月,李老爷被一件接一件的堵心事弄的心塞气郁,到今天走投无路,一狠心卖了柳姨娘抵债,心塞气郁到了极处,这份塞的满心满腹的郁气加上酒意,让他憋闷之极,却不知道如何发泄。 秋蕊和冬烟这两枝鲜嫩的小花投怀送抱,引的快憋坏的李老爷一心一意要抛开所有顾忌,要肆无忌惮一回。 李老爷酒气上冲,手下粗暴,只几下就扯光了秋蕊和冬烟,又不许吹熄灯,他是老爷,他是这府里的主人,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能怎么着他?! 好不容易请来李思汶的王嬷嬷一踏进垂花门,直瞪着明晃晃印在窗户上那正激烈的纠缠在一起三个人影,吓的回身抱住李思汶急往外推她。 第99章开幕 李思汶只看到了一团不停晃动的黑影,她没看清楚,再加上又没经验,自然不知道那乱晃的黑影是怎么回事,被王嬷嬷一扑推回,登时就怒了。 "混帐东西!反了你了!"李思汶正全心全意准备明天见太子这件天大的事,被王嬷嬷死磨活缠拉过来,已经窝了好大一肚子气,这会儿又被王嬷嬷这一扑,怒气上冲,扬手就给了王嬷嬷一巴掌。 "二娘子!"王嬷嬷委屈的语带哽噎,又没法和她解释那窗内、那屋里那一出是怎么回事,这事,怎么跟二娘子这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解释? "老爷……醉了……睡了,二娘子,咱们还是先回去!" "阿爹明明醒着!那屋里……"李思汶更怒了,她明明看到人影了,在上房,除了阿爹还能有谁? "许是姨娘回来了。"王嬷嬷慌不择言,这会儿只能先把二娘子哄回去再说。 "老王八婆子!"听说阿娘已经回来了,李思汶简直是暴怒,在如此重要的时刻,她竟然敢这么三番五次打扰她!要是误了她的大事,她非活活打死她不可!李思汶暴怒而起,一脚踹在王嬷嬷小腿上,提着裙子,怒气冲冲走了。 王嬷嬷弯腰捂着小腿,老泪纵横。 她担心姨娘,难道不是为了她好?小时候看她象只玉娃娃,多么可爱,怎么长大了,长的这般好歹不分? 她真是何苦! 王嬷嬷一步步挪到垂花门下,扶着柱子看着印在窗户上、纠缠的仿佛一条粗蛇的人影,心一点点发凉,这必是姨娘身边那两只妖精,老爷怎么能这样?姨娘哪儿去了? 直站的脚踝发酸,屋里激烈依旧。王嬷嬷退出垂花门,慢慢挪出院门,靠在院门石台上呆了一会儿,打点起精神,往后院寻今天跟老爷出门的小厮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李思汶就起c黄开始打扮,细细描耐心画,务必做到尽善尽美,一直描画到日上三杆,再细细穿好衣服、戴好首饰,穿了斗蓬,悄悄出门上了车。 到俞家的事,除了柳姨娘,她谁也没告诉,这府里坏人多,她可不想被人坏了好事! 王嬷嬷天一亮就守在了樊楼外,日上三杆,总算守到楼门开了,昨天雅间里的人和事打听起来倒方便,王嬷嬷顺着帮闲的指点,连走带跑的穿过两条大街,进了一道深巷。 俞相公府上这场庆功会,完全当得起广邀宾客四个字,该请不该请的全请了。既然庆的是这场大捷之功,李家诸人当然也在被邀之列。 李思清和李思明不得不去,田太太懒得应酬,好在她早就号称身子不好正在静养,宋大奶奶有了身子,自然也不能去,李思浅能去,不过她不愿意去,一来她跟俞家没什么交情,二来,庆的是那位端木二爷的功,端木家的爷们肯定到的齐,她不愿意碰到他们,三来么,她若去,李思汶必定要跟着……还是算了! 李家女眷一个不去,这俞家邀宴之事,就悄无声息的掩下了。李思汶不知道李家诸人都在被邀之列,李思浅这一阵子忙着外头的大事,见李思汶安静无比,就疏忽了,不知道她竟搭了郑桔的路子,一心要见到太子再续前缘。 刚刚送走了二哥,李思浅刚让人取了二哥的聘礼单子要和阿娘商量,金橙在外面冲李思浅挤眉弄眼让她出来。 "怎么啦?我看你越来越没规矩了!"李思浅掀帘出来,金橙的规矩一向不怎么样。 "大娘子,实在是事急,事急从权。"金橙最会说理:"姚大娘子来了,就在外面,说有急事,就一句话,让你赶紧过去。" 金橙话音刚落,李思浅一边往外跑,一边摆手吩咐道:"你替我跟阿娘说一声!" 姚章慧在二门内不远的亭子里来回踱步,见李思浅急步过来,忙迎下亭子,迎着李思浅劈头道:"你们二娘子怎么去俞府了?嗯?你不知道?"见李思浅一下子呆了,姚章慧明了的接了一句。 "这只夯货!"李思浅气的跺脚,李思汶偷偷摸摸去了俞相府上,不用说,指定没好事! "你等我!我去换件衣服……不用了,就这个也行!你过来,让人给我备车,再去一趟正院,跟太太说,我跟姚大娘子有事出去了,再让金橙过来,就说我要出门,让她越快越好!" 被李思浅招手叫过的婆子连声答应,一溜小跑传话去了。 "你怎么去了?不是说不去的?"李思浅关切的问姚章慧道,端木家老四肯定在,阿慧和他最好不要撞见。 "我是不想去,可昨儿晚上,宋太妃打发杭嬷嬷说,大长公主懒怠动,她要留在府里照顾她,说她们都不去,我再不去不好……还好我去了,也真是正正巧,我的车在后面,正看到你家二娘子下车。"姚章慧解释道。 端木家三位爷中,端木守志到的最早,可惜俞相公府上不是林相公府上,既没有能打听消息的人,也没有能随意指使的人,他只好打发小厮一趟趟往大门外面跑,希望能正巧看到李家的车子。 端木莲生到的最晚,进来一眼寻到端木守志,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过来,声音清淡却不容违逆的吩咐道:"你跟着我,学学怎么做人处事!" 端木守志惊愕的嘴巴半张,这位二哥又发什么疯了? 三爷端木明节更是愕然,目光狐疑的看看弟弟,再看看端木莲生,再看看弟弟,这事太古怪了,老二发什么疯?难道是老四……不可能!自己和他才是嫡亲的,他倒向他有什么好处? 不管端木守志和端木明节怎么想,端木莲生命令端木守志跟在他身边,可怜的端木守志就只能亦步亦趋垂手跟着。 园子一角的塔楼上,俞相公和太子并肩而立观察着园子里的诸人。 "看样子,端木家老二真跟林氏修好了。"俞相公示意太子看形影不离的端木家老二和老四。 第100章急寻 "这个两面三刀的东西!异日孤绝不饶他!"一听提到端木莲生,太子就想到了那份折子和那份唾手可得的泼天大功,恨的咬牙切齿。 "我跟你说过多少回!"对太子这份心胸见识,俞相头痛的不是一天两天了,好话歹话说尽,也让他读过书,可全似水泼石头,半分用没有! "端木华这等人物,只宜拉拢,不可交恶!别说现在,就是异日,也得有人守住边,殿下才能稳坐无忧呢!再说,端木华那折子也是实话实说,这一仗打的朝廷有多难,殿下最清楚!钱粮跟不上,前方怎么打?"俞相忍了又忍,到底没将责备太子统筹钱粮中只顾安cha私人、排除异已的话说出口。 太子干笑了几声,天下想效力朝廷的人多的是,还能少了人守边?哼!他暂且忍一忍,等异日…… "殿下,和南周议和的事,咱们不能袖手让林党得了全功。" "嗯!对!咱们岂能袖手!你有什么主意?"太子一听这话眼睛亮了。 "他要议和,咱们就再进一步,南周太子妃年初病死,不如……" "对对对!把瑞宁那丫头嫁过去!"太子眉飞色舞,南周太子今年三十四五岁了,听说极其好色,把林氏那贱人的心头ròu嫁过去,哈哈!太痛快了! 俞相公气的咽了口气,"殿下,公主是官家的掌珠,若有人提议把瑞宁嫁给南周那个太子,官家会怎么想?官家脾气再好,只怕也要当廷杖打!" 太子讪讪,"是你先说的赏婚,好歹是南周太子,自然要嫁个公主过去……" 太子一向胶黏粘牙,说重了他恼,说轻了他当没听见!俞相公懒得再多跟他争辩,"再说,公主是林贵妃亲女,她嫁过去,跟咱们有什么相干?既要联姻,当然得是咱们自己的人!" "对对对!"这话太子愿意听,眨了眨眼就有了主意,"把谁嫁过去好呢?有了!武宁侯府二娘子,她最合适!就她了!" 俞相公呆了呆,有些怔神的看着太子,武宁侯府二娘子宋叶盈是宋后嫡亲侄女儿,和他自小一处长大,这样的情份,他就这么轻轻松松随口一句话,就把她推进了火坑。他知道他薄情,不想到薄情至此! 另一边,林相公眼底脸上都是笑意,看着寸步不离的兄弟俩,满意的叹了口气:"二郎到底想通了,这是二爷的福气,有二郎相助,二爷至少多了两分拿手。" 二皇子也是一脸笑容,"这都是外翁费心周旋的结果。" "这是二爷的福份!"林相公对二皇子的话很是受用,笑的眼睛细眯,"南赵北韩,赵家无人后续,从二郎起,这南赵北韩,就是南端木北韩家了,两军中二爷已得其一,韩家这门亲事,能结成最好,若结不成,也不是大事了。" "明月妹妹?"听到林相说到和韩家议亲的事,二皇子想到了林大娘子那几乎无人不知的爱慕。 "这妮子!都怪我太溺爱她了!唉,二郎既然如此懂事,这两个傻孩子,能成全自然成全的好。" "我也是这个意思!"二皇子抚掌赞成,"二郎也不小了,年前是赶不及了,过了年可要赶紧!" 李思浅和姚章慧紧赶慢赶赶到到俞相府上,已经是最后一拨了。 两人进了后园,瞪着满园飘动的锦衣绣带,怎么这么多人?!这到哪儿找李思汶去?李思浅深吸了口气,再怎么都得赶紧找到她,这么多人,又是在俞府,真出点什么事,李家的名声就完了! "咱们分开找!金橙去寻大爷和二爷,把这事告诉他们。"李思浅掂量了轻重,这事必须告诉大哥、二哥。 "好!要不要也跟高大郎说一声?"姚章慧建议了一句,李思浅斜了她一眼:"小高肯定跟二哥在一起,二哥知道,他肯定就知道了。" 姚章慧的脸一下子红了,不等李思浅再说话,胡乱交待一句就往前奔:"我先去寻她了!" 李思浅沿着离热闹有些距离,却又不至于太远的花路边走边看,仿佛在观花赏景,其实她的目光都在假山后花丛下。 走走寻寻,直走了小半个园子,还是一无所得,李思浅心里一阵烦躁,转身四顾,往旁边一处高亭上去,且登高看看。 刚转进高亭下的小径上,迎面看见了一件灰蓝薄长衫的端木莲生,端木莲生后面,紧跟着穿着厚厚斗蓬的端木守志。 端木莲生看到李思浅,皱着眉头站住了。端木守志两眼放光的紧盯着李思浅,激动的脸色绯红,往左挪挪,又往右挪挪,想从端木莲生身边挤到李思浅面前,偏偏端木莲生正正当当堵在路当中,端木守志想不动声色挤过去根本不可能。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端木莲生先开了口,居高临下的质问道,李思浅眉头还没蹙起就松开了,曲膝柔声答道:"刚刚和二妹妹走散了,妹妹年纪小,怕她寻不到我着急,这才找到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端木莲生整天板着张棺材脸,对她说话多半恶声恶气,可李思浅却莫名的信任他,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你妹妹不比你小多少,她胆子大得很,你别担心。"端木守志抢在端木莲生之前接了句,边说边掂着脚尖不停的往上跳,拼命想越过挡在前面的端木莲生和李思浅面对面。 李思浅一句话说的端木莲生双眉紧锁,他知道她那个妹妹和太子那一场'巧遇',看来她也知道……就算不知道这事,自己妹妹,总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落了单,她担心也是常理之中,她年纪虽小,倒有很有长姐之风。 "什么时候不见的?"端木莲生仿佛没听到端木守志的话,李思浅倒是听到了,不过端木守志这话说的她实在是懒得理会他。 "刚进府的时候就走散了。"听端木莲生如此问,李思浅突然有一种他什么都知道的感觉。 第101章错情 "嗯。"李思浅似是而非的应了一声,阿娘教导了她十几年,可以不说实话,可不能说谎,她只好含糊。 "你先回去,"端木莲生思忖了下:"我来想办法,一进府就走散了,你该寻你哥哥去,这么乱走乱撞象什么样子?赶紧回去!" 李思浅被他训的有些发懵,她哥哥可从来没这样教训过她!况且,她哪里乱走乱撞了?她走是走了,可没越雷池一步,之所以碰到他们兄弟,那明明是他们兄弟闯过界了好不好! 这四个字,就一个走字说对了! 好吧,她不跟他计较! 郑桔带着李思汶,做贼一样一路避着人进到俞府,再一路躲躲闪闪进了湖东边一间偏僻的暖阁,眼巴巴看着湖边书楼。 这地方是郑桔花了真金白银打听来的,据说太子每次来俞府,必定和俞相在湖边书楼饮茶,在这个地方守着,遇到太子的机率最大。 郑桔又打量了一遍珠光宝气的李思汶,她打扮的这样招人眼,带着她这么一路过来,碰到过好几个认识她们的小娘子,居然没出什么事,真是幸运!看起来自家真的要转运了! 俞家摆的是庆贺大捷的庆功宴,名列大捷功名册前头的李思明和家眷自然在被邀之列,这件事,李思汶不知道是因为她无知,至于郑桔,则是因为选择性无视了,她执意不想知道,那自然就不知道了。 樊楼不远的那条深巷子里,王嬷嬷顺着樊楼帮闲的指点,还真在深巷尽头找到了那间黑漆油亮的大门。 大门里传出阵阵笛音琴声,夹着时断时续的柔媚歌声,王嬷嬷呆站在大门外,一颗心冰凉凉直往下沉,到底出了什么事?老爷怎么能把姨娘卖到这种地方?十几年的恩爱,老爷怎么下得去手?这让二娘子还怎么做人? 该怎么办? 郑桔觉得自己是真的转了大运了。 湖畔书楼方向,太子穿着件紫貂斗蓬,后面跟着两个小内侍,蹓蹓跶跶过来了。 李思汶死死盯着太子,激动的气都透不上来了,站在那儿,脸色通红浑身紧绷,她终于等来了和心上人双宿双飞的机会。 太子今天心情相当不错,正欣赏着远处的梅林和梅林里隐隐约约的窈窕女子,前面转弯处突然冲出一个华服小娘子。 两个小内侍冲上前正要呵斥,却被太子抬手止回。 太子已经认出来了,这不是早前在常山王府遇到的那个妖娆女伎?她怎么到这儿来了? "小娘子!"太子色迷迷紧盯着李思汶,一声小娘子叫的软苏ròu麻。 "爷!"这一声叫的李思汶更加激动,他果然跟她一样掂记着她、思念着她,这一声小娘子里可全是柔情蜜意啊! 李思汶正要奔太子怀里扑进去,太子突然福至心灵警醒了,常山王府的女伎不可能出现在俞府! 太子抬手握拳掩在嘴上,高声咳了几声,顺势往后退了两步,手再放下,已经是满脸正气:"你是哪家小娘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啊?" "爷!是奴家啊!"李思汶又惊又急,太子爷这是怎么了? "你是谁?"见李思汶如此不识趣,太子不高兴了,开始掉脸子。 李思汶先是呆了,接着委屈的泪水盈睫,下意识的学着柳姨娘梨花带雨的作派,娇怯怯泪汪汪看着太子,声音渗满了委屈,柔媚小意的答道:"爷,奴家是工部李员外郎爱女,闺名思汶,爷难道……不是早知道了么?"李思汶最后一句话说的含情脉脉暖昧无比。 "嗯?"太子眼睛睁大了,"李思明是你兄长?" "李思明?是!"李思汶愣了一大愣,李思明?确实算是她兄长。 "噢!"太子抚着没有胡子的下巴,这动作是他从官家那儿学来的,不过官家有胡子,他还没有。 李思明的妹妹!俞相刚才不是说,这李思明是个人才,等他即了大位,有李思明调度钱粮,前方再有一两个能征善战的将军,就算没有端木华那厮,他这江山也不愁边患了。 这小妮子长的不错,虽然品行有差,无妨,贤妻美妾,妾么,只要长的不错就行,再说她还是李思明的妹妹,嗯,就给李思明一个恩典,纳了她也算两全齐美。 太子一念至此,脸上又是一片色眯眯笑眯眯,往前凑了一步,伸手在李思汶胸前用力捏了两把。 "爷,有人来了!"小内侍压低声音提醒道。 太子恋恋不舍的缩回手,"回去跟你哥哥说,孤很赏识他!"说完,太子越过李思汶,扬长而去。 李思汶傻了。这完全不是她的预想。 离书楼不远的院子里,俞大娘子暴跳如雷,不是说李家女眷都没来么?那个贱货是怎么回事?还让她寻到了太子! "都是死人么?!"俞大娘子恨不能一脚一个踹飞跪了一长排的婆子丫头,"去!把她给我赶出去!赶出去!" 她正在暴怒的顶端,丫头婆子谁敢多说半句?只顾一迭连声答应,爬起来就要奔出去。 "回来!"婆子刚跑了几步,又被俞大娘子一声厉呵召回,"清远侯府那个郑桔和她一起来的?" "是!"婆子垂手答道。 "哼!无耻!下贱!既然不要脸,那就休怪我手狠!你!你!还有你!过来!"俞大娘子点了几个人近前,低低交待了几句,几个婆子听的心头狂跳,却一声不敢吭,连声答应了垂手退出。 李思汶正对着郑桔,眼泪连成串的往下掉:"好好儿的……突然就变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爷明明对我……" 郑桔眉头紧拧,将李思汶的描述和自己远远望见的细细对照了一遍,越品越觉得一头乱麻,她明明看到太子伸手摸她,太子那么对她,明显是有意思的,怎么舍得说走就走了?有人来了?不可能啊,她怎么没看到人?这事有点乱。 "我该怎么办?"李思汶还在抽抽搭搭。 "别哭了!"郑桔被她哭的心烦意乱,一心要赶紧拿出个主意来,"哭有什么用?哭肿了眼怎么办?太子爷对你必是有情的,大约真有什么事,我看这样……" 第102章送上门了 "那怎么办?等下回……"还能有下回么?她和她费了多少心思才有了这一回! "不能等下回!"郑桔语调果断,眼珠乱转想主意。 丁姨娘说过句话:猫儿尝过了腥味儿,就由不得它不掂记!丁姨娘最得她翁翁宠爱,连阿娘都得巴接她,这话一定是有道理的! "我看这样,你得……"到底是没出阁的小娘子,太直白的话郑桔说不出口,"生米得先做成熟饭,做成熟饭就是……我的意思是说,你不能总顾着名声,你反正是要当妾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那是太子,林贵妃也是个妾呢,那是太子,是你侍候他,不是他侍候你,你说是不是?" 郑桔语无伦次,这话实在难说。李思汶扑闪着眼睛,她居然听明白了,这一明白过来,上一回那场无间亲密的旖旎暖昧涌上心头,李思汶的脸粉红一片,那旖旎在她梦里不知道出现了多少回。 "这不是害羞的时候!你得想好了!"见李思汶桃腮粉面羞羞搭搭,郑桔急了,话里就带了威胁:"那是太子,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眼前这机会过了就过了,过了这个村,绝没有下一家店!" "我知道,我不是不肯,我是说……咱们……"李思汶双手握脸,羞搭搭里透着渴望。 "那就好!"郑桔长出了口气,她肯就好!"咱们得先找到……" 郑桔一句话没说完,就听外面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传进来,急忙住了声,和李思汶两人屏声噤气支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老姐姐,你不在悦菱阁歇着,怎么到这儿来了?"外面婆子的声音很大,不用侧耳就听一清二楚。 "别提了!昨天得了悦菱阁的差使,我还想着今天能清闲歇一天,谁知道太子爷来了,说是累了,要歇一觉,这不,趁着太子爷刚刚歇下,我得赶紧提壶热水过去,备着太子爷醒了净面用。 "悦菱阁多清静,歇会儿觉可不是那儿最好!老姐姐你赶紧去吧,悦菱阁离水房远,你这一来一回可得小半个时辰呢,赶紧去赶紧去,再慢就误事了!" 两个婆子落脚沉重响亮,一南一北走了。 郑桔两眼放光的瞪着李思汶,她就说,她家的转运了!刚想让她和太子生米做成熟饭,这机会就这么送上门了! "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上天要成全你呢!所谓天予弗取反受其咎!这机会可不能错过!咱们赶紧去!我知道悦菱阁在哪儿!我来过他们府上,悦菱阁就离这儿不远,咱们快走!能有小半个时辰呢,再怎么都足够了,咱们赶快!" 李思汶更是兴奋难捺,哪还用郑桔催,两人一路小跑往悦菱阁奔去。 热闹的大花厅里,会文正是高潮,端木莲生负手站在花厅门外十来步,对着株老梅看的入神,老梅另一边,小厮黑山正低低禀报:"……传了话,是在湖东边拦上去的,小的寻过去,缀上她和清远侯府郑大娘子,到悦菱阁前,郑大娘子躲到了假山后,她一个人进了悦菱阁,遵爷的吩咐,没敢惊动。" 端木莲生转头看了眼正在花厅里品评诗作的太子,眉头轻抬又落下,她竟敢在俞府招惹太子!悦菱阁……只怕是那位未来世子妃的圈套,若是略施薄惩……那是好事,可俞大娘子好象不是这样的善茬! "去,悄悄叫出李家兄弟,别提我,想法子把他们引到悦菱阁,要快!"端木莲生略一思忖,已经有了决断。 "是!"黑山应声简洁,退后两步,绕大圈子往花厅过去。 端木莲生回头看了眼离自己不远,举着张字怔怔出神的端木守志,闪身转过那棵老梅,大步往悦菱阁过去,散在角落里的小厮白水等人急忙跟上。 悦菱阁门帘低垂,里面静悄无声。 李思汶心里除了激动就是渴望,把仅有一点儿理智全数挤到脑子外,见四下无人,静的古怪,只觉得这是才天在帮助她,伸手掀起厚重的帘子,抬脚就进。 帘子打起,光线一涌而进,悦菱阁不大,李思汶一眼就看到了东边榻上横卧了一个人,帘子落下,没有光线,阁内顿晕暗一片。 李思汶站在帘内,想着自己要做的事,只觉得心跳的仿佛要从喉咙里冲出去,想喊一声'太子爷'偏觉得喉咙太紧,叫出来只怕声音不够妩媚,想动,又觉得腿软脚苏。 那榻'咯吱'一声轻响,榻上的人翻了个身。 李思汶轻轻抽了口气,时间不多,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李思汶一步步挪到榻前,想曲膝下蹲,却腿一软半跪在地上,声音发抖,低低叫了声:"爷!" "嗯?"榻上的人声音含糊,带着酒气。 李思汶发出了声,又闻到酒气,竟有了几分胆子,撑着榻沿站起来,呆了片刻,咬着嘴唇低头脱起衣服。 这悦菱阁倒是暖和的出奇,李思汶脱的只剩一件亵衣,倒没觉得冷。 "爷!"李思汶含羞带怕上了榻,往'太子'身上贴。 "嗯?谁?呃!美人儿……"榻上的'太子'大约醉的不轻,一只按在李思汶胸前,用力揉了好几把,才反应过来。 "爷!"李思汶被他揉的气短心跳,上一回,就是这样的迷人感觉啊。 解'太子'的衣服。 '太子'兴奋的气息粗壮,腾的起身,三两下就甩脱了衣服,熟练之极的按住李思汶连咬带揉,只搓揉的李思汶头晕脑涨,没等她反应过来,'太子'已经重重压在她身上,李思汶只觉得下身一阵尖利的刺痛,被分的极开的下身硬生生顶进了一个硬物。 "痛!痛!爷!"李思汶痛的忍不住,死死搂着她的'太子',用力想并起双腿。 压的她身上的'太子'兴奋的闷哼连连,按住她的胳膊撑起上身,用尽全身气力拼命往里冲撞。 第103章连环套 作为端木莲生最得力的小厮,黑山的能干不是一般般,一句没提端木莲生,更没扯出那些乱七八糟的前情,只一句凑巧看到,再加一句上回他们爷酒多了,俞府就安排在悦菱阁暂歇,那是个安静歇息的好地方,至于为什么特特找李思明说这几句话,这还用解释么?今天酒多的人可不少!以他和李思明这大半年的交情,看到不妥,过来寻李思明私底下提醒一句,完全在情理之中。 阿浅她们都没来,她怎么来了?她是怎么来的?这事古大嫂、 李思明一听就急了,阿娘、 怪!李思明忙使眼色叫出李思清,两人面上不显,脚下却一步紧着一步往悦菱阁奔过去。 悦菱阁另一边,宋叶盈和关家娘子等几位贵女正跟着个青衣仆妇往悦菱阁方向去。 眼间满满的都是不耐烦,"到底在哪里呀?走了这半天还不到!" "就到了就到了,就在前面。"侧前方的青衣仆妇态度恭敬的无可挑剔。 "娇娇到底怎么说的?她让我们看什么?这哪有什么好看的东西?"宋叶盈打量着四周,一下下甩着帕子,心情非常不好,刚刚她又看到姓姚的那蠢货了!她一看到她就眼痛心酸。 "到了到了!就在前面,乔大娘子说,就在前面暖阁里,奴婢告退了。 前面不远处的悦菱阁,躬身禀了句,不等宋叶盈等人答话,退后几步,飞一般溜了。 宋叶盈正停步看着前面的暖阁,根本没留意青衣仆妇溜的太快不正常。旁边关家娘子拉了拉她,陪着小心笑道:"象是有古怪呢!" "能有什么古怪?"宋叶盈白了关家娘子一眼,娇娇叫她,有什么古怪?宋叶盈对比她身份低的贵女,一向没什么好脸色。 关家娘子忙陪出一脸笑容,哪还敢再多话,反正她们人多,再说还有宋二娘子这棵大树呢! 一群小娘子走了没几步,假山后,一个小厮闪身而出,躬身垂头拦在宋叶盈等人面前,声音冷冷:"姑娘们留步,前面是爷们歇息之处,姑娘们请回!" "爷们歇息?谁说的?不可能!"宋叶盈本来就有先驳回对方的话的习惯,再说娇娇明明让人传话说在悦菱阁等她,"乔大娘子在里面呢,谁说是爷们歇息的地方?" "姑娘们请回!"小厮躬身垂头,一动不动,话说的更加硬梆梆甚是无礼:"前面确是爷们歇息之处,姑娘们再往前,于清誉有损!" "胡说八道!给我让开!你叫什么名字?我要告诉你们大娘子!告诉你们相爷,非剥了你的皮不可!"宋叶盈讲道理的方式就是用身份威压恐吓。 小厮没答宋叶盈的话,站的象个石头人一动没动。 宋叶盈顿时觉得折了她的脸面,怒气上冲,一步上前,扬手就要掌掴小厮。 小厮没有抬头,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到的,动作比宋叶盈快的多得多了,不退反进,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手里却突然多了把刀出来,刀还在鞘中,可那股子腾腾的杀气扑面撞脸,仿佛要将宋叶盈劈成好几块。 宋叶盈哪见过这样的杀气阵势,吓的一声尖叫,抱头转身就逃。 一群贵女差点吓破了胆,跟在宋叶盈后面,跌跌撞撞,没几步就绊倒了好几个。 小厮红雨翻手收了刀,小心翼翼的扫了遍四周,闪身避到假山后,抬手挠了挠头,有点焉焉的,唉!他就是笨,要是黑山知道他又动了刀……都怪那个女人太蠢! 悦棱阁边一面,小厮青云隐在棵树后,见乔侯爷一步三晃的朝自己这边过去,悄无声息的退了十几步直到青石路上,脚步匆匆,转过弯,正好迎上乔侯爷,青云恭敬上前长揖道:"侯爷,我" 们爷请您过来,说是要商量大捷议功的事。 "嗯?嗯!这是大事!是大事,二爷在哪儿呢?赶紧带我去!快去!"乔侯爷一听要找他商量论功封赏的事,眼睛都亮了,想也没想青云怎么会在这里、又这么巧巧的遇到他。 紧紧盯着悦菱阁的郑桔既没看到红雨接宋叶盈等人,也没看到青云请走了乔侯爷,却看到了匆匆而来的李家兄弟,郑桔瞪着李家兄弟,心惊ròu跳后,却又放宽了心,来就来吧,来的正好,她正愁怎么让李家人知道这事呢,没想到这么巧巧的就来了! 今天真是顺利的让人心情愉快! 这都小一刻钟了,也不知道里面怎么样了,那事……得多长时间?不管,反正有这一刻钟,脱衣服是尽够了!只要脱了衣服就行!郑桔抬脚想走,这会儿她再在这里藏着,让人发觉了可不是小事,走是该走,可郑桔实在舍不得,脚抬了几回落下几回,到底没舍得走。 几乎和李家兄弟同时,几个婆子拎水的拎水、提食盒的提食盒,说着话,一齐往悦棱阁过来。 郑桔呆呆的看着热热闹闹的一群婆子,突然一股惊气上冲,她总算警醒了,怎么会这么巧?这太巧了!有点不对!可哪儿不对? 没等她醒过神,那群婆子已经到了台阶下,提水的婆子看样子是在悦菱阁当值的,众婆子在台阶下停步等着,提水的婆子拚直上了台阶,伸手掀起帘子先探头进去,这一探头,婆子发出一声惊叫,往后踉跄了两步,手里的水壶'咣咣当当'摔在了地上。 见婆子挥着两只胳膊张嘴要喊,李思明纵身跃起,一记手刀砍在她脖子上,婆子身子一软晕倒在地。 李思明砍倒尖叫的婆子,李思清已经抢步上前,掀帘只看了一眼,就甩下帘子,扭头厉声吩咐婆子:"去请你们相爷过来!快去!出人命了!" 提着食盒的两个婆子本来就呆了,李思清这一声吓的两人手里的食盒'咣'的砸到地上,转身就跑…… 郑桔呆愣愣的眨着眼睛,越来越不对了,太子在里面,他们怎么敢这么闹? 第104章多好的一对 悦菱阁的帘子从里面小心翼翼的掀起一角,郑桔嫡亲兄长、清远侯府世子郑荃的嫡长子郑栩从里面探出半个脑袋。 郑桔死死盯着那半张脸,双眼瞪的溜圆,嘴巴半张,根本不敢相信那一脸桃红、心满意足的脸是她哥哥的!这怎么可能? 衣衫零乱的李思汶紧紧揪着郑栩的一只衣袖,亦步亦趋紧跟不舍。她这会儿虽说下身痛疼肿涨的几乎站不住,可那颗心却甜蜜幸福的简直要化了一般。 她是他的人了! 帘子掀起,刺目的光亮恍的李思汶连连眨着眼,好一会儿才看清楚台阶下迎面怒目的李思清和李思明。 李思汶骄傲的抬起下巴,冲李思清和李思明得意非凡的'哼'了一声,她如今是太子的女人了!往后她的君,他们就是臣!阿娘说过,君和臣,这就是天和地的分别!以后只有他们巴结她的,不,她绝不让他们巴结她!她要狠狠的踩他们!从今天以后,她想怎么踩他们就能怎么踩!她要踩死他们! 李思汶的美梦在她含情脉脉看向她的'太子'的那一刻,'啪'的粉碎了! "去!把郑荃叫过来!"俞相公多精明的人,只一眼就看明白了,怒目着郑栩和李思汶,手指点向心腹管事厉声吩咐。 李思明和俞相公齐齐怒目而视,几道凌利目光刺的他心慌意乱。 "你们……"郑栩被李思清、 郑栩虽不算太精明,可也不傻,这会儿再怎么也明白自己好象闯祸了,难道这位过来寻他一度春风柔顺无比的女人不是俞府专程给他准备的女伎?那她是谁?李家兄弟怎么这么瞪着他?关他们什么事! "出……出什么事了?"郑栩在众目睽睽中浑身不自在,用力挤出半脸笑容问道。 "畜牲!我和你拼了!"眼角余光瞄见郑栩的父亲、清远侯世子郑荃一手拎着长衫,跟着管事一路小跑过来了,李思明立刻一脸悲愤,跳起来扑倒郑栩,挥拳就打。 "有话好好说!快拉住他。 挥拳的李思明团团转却不动手,一幅想拉开却无从下手的样子。 "我的儿!"郑荃还没奔到跟前就看到儿子被李思明按倒狂打,心疼的一声大叫,一头扑到李思明背上,死死抱着他大叫:"快拉开!拉开!狂徒!狂徒!" "放开我哥哥!放开他!不怪他!"郑桔从假山后扑出来,一把揪住郑栩一只脚,想把他从李思明手里拉出来,只扯的郑栩叫的更厉害了。 "不是他……"郑桔没拉动哥哥,用力过猛,一头跌倒在郑栩腿上,索性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从看清人的那一眼起就呆若木鸡的李思汶突然双手抱头,用尽全力尖叫起来。 悦菱阁前乱成一团。 "这是怎么啦?死人了?死了几个?"小高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在尖叫、中,他的声音居然还能脱颖而出,音压群声,真是不容易。 "他娘的!两个打一个!二郎别怕,我来帮你!"小高大概还嫌不够热闹,人没冲到跟前,已经开始甩斗蓬绾袖子,只吓的俞相公扑上去一把抱住他:"千万别……小王爷!冷静!冷静!" "爷的兄弟被人打了!冷静个屁!"小高带着俞相公往前冲,吓的一堆俞府小厮管事一个接一个扑过来,在小高前面堆成人ròu栏杆。 "成何体统?拉开他们!"端木莲生声音不高,却威压十足,声音刚落,黑山等人已经纵身跃前,眨眼间就将纠缠成一团的三人各自拖开。 小高见状,拍拍俞相公示意他松手,俞相公刚松开手,小高一跳八丈高,指着在地上倒成一堆的郑家父子三人叫道:"你们父子,我们兄弟,咱们再打!" "怎么闹成这样?"端木莲生皱眉问俞相公,俞相公抹了把汗,指指蹲在台阶上抱头痛哭的李思汶,再指指鼻青眼肿,鼻血滴滴嗒嗒流了一脸一身的郑栩,只恨不能一脚踩死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 "让他们自己说!你们说!好好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俞相公的手指在李思汶和郑栩之间点来点去。 "不是说出人命了?谁死了?在……在哪儿?死哪儿了?"乔侯爷从端木莲生身后探头四下张望。 "这会儿还没死,可跟死了也没什么分别!"俞相公的手指让李思清眉梢挑起又落下,顺着乔侯爷的话,悲愤的扬声答道,"我李家虽算不得书香门第,可也是门风严谨,从无失节丧义之人,如今舍妹被人欺rǔ至此,她哪还有脸面活在世间?生死不过须臾间!" 正抱头痛哭的李思汶吓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畜生!敢欺我幼妹至死!我必不饶你!这丧事绝不能我们一家办!"李思明唱黑脸唱的绝对到位,李思清话音刚落,他就愤怒的又跳又冲,那架势,要不是青云拉着,他那一脚不踹死郑栩也得要他半条命。 "说得对!敢欺负咱们兄弟!就让他家办丧事!爷的鞭子呢?拿爷的鞭子!爷非一顿鞭子抽死他不可!抽死他爷找官家请罪去!"小高跳的比李思明还高,其实他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反正先闹了再说。 "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什么事?啊?"乔侯爷越听越糊涂,满脑门子雾水,他和清远侯可是儿女亲家,真有什么事,怎么着也得帮一把吧,不过,这是二房的事,他女婿他娘和二房誓不两立,他真帮了……好象不能帮…… 算了算了,还是先问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再说帮不帮的事吧。 "郑栩,你说说,到底咋回事?"乔侯爷盯着郑栩问,他是真糊涂。 俞相公用力咳了几声,端木莲生目视黑山,黑山上前半步,俯到乔侯爷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噢!"乔侯爷总算恍然大悟了,这一悟又悟多了,目光在李思汶和郑栩身上瞄来瞄去,打着哈哈笑道:"小人家情不自禁,虽说……那个……咳,这事,那个,俗话说,一c黄锦被盖鸡笼,盖上就好了!多好的一对!" 第105章做个大媒 俞相公眉梢动了动,看看李思清,再看看郑荃,一声没吭。 这是个好主意,这c黄锦被一盖,纵然再有什么闲话传出去,也不伤大雅,否则,这两人在自己府上苟合,知道的,说他们两人丧心病狂无行无耻,可不知道的,说不定……会说是自家设局害了他们两人。 出了这样的丑事,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端木莲生皱着眉头沉着脸一声不出,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思清一脸怒容,眼角余光斜着郑荃。乔侯爷的提议他非常满意,李思汶是庶出,又是这样的人品性情,能正正经经嫁出去就是福气了,何况嫁给郑栩,这是她的福气,只盼她以后知道惜福才好。 再说,出了这样的事,作为女家,还能怎么办? 李思明刚才下手虽有分寸,可郑栩哪挨过打?被那几拳打的晕头晕脑还没清醒,压根没听清乔侯爷说什么。 郑荃倒是听清了,却一脸茫然,他还糊涂着呢。俞府管事只说相公请他过来,又没说什么事,他人还没到,就看到儿子被人家暴打,忙着护儿子,听半句漏一句,两分明白八分糊涂,就知道儿子出了事,可到底出了什么事?那姑娘是谁? 郑家三人,最明白这事的就是郑桔了,一听乔侯爷如此提议,只气的浑身发抖,她哥哥是嫡长,未来的世子,为了给她哥哥挑家门当户对的好亲,这些年她阿娘花了多少心思!难道最后就! 娶了这么个一无是处的破烂货回来? 要是她哥哥再娶了这个破落下贱的庶出孽生,那她阿爹的世子之位…… 姓乔的这是落井下石,他这是想借机害死二哥和她们一家! "姓乔的!你不是人!"郑桔想明白了乔侯爷的险恶用意,一声尖叫,要'揭穿'他的阴谋诡计。 "啊?你?说我?"面对郑桔的怒目指控,乔侯爷惊愕的大张着嘴。 俞相公皱了眉,端木莲生脸更冷了。 李思清冲乔侯爷恭敬长揖,直起身子,一脸正气:"侯爷好心,我们兄弟牢记您这份人情,不过,想一c黄锦被,他郑家没那么大脸!我二妹妹虽是庶出,也不是谁都能配得上的!他以为他算计了二妹妹,二妹妹就得嫁给他?他不要脸,我家李家可是要脸的!" "想娶二妹妹掩下这事?我呸!做他的大头美梦!反正我们李家人不怕死!我先打死你这只王八犊子!"李思明话没说完就往前冲。 "别跟他废话!打死再说!"小高兴奋了,两眼放光,挥拳就上,刚才看李思明一拳拳打人那么痛快,他早就心痒难耐,结不结亲一会儿再说,让他先打两拳。 这一回,俞相公没动,端木莲生也没动,乔侯爷最要面子,好心好意劝了句,却被郑桔骂了'不是人',品过味就勃然大怒,他那脾气,要不是说话的是个小娘子,他早一脚踹上去了,这会儿虽没上场,却在旁边加油鼓劲:"敢玷污人家姑娘清白,就该打死了沉塘!" "女子沉塘,男子打死,江南确是这样的规矩。"端木莲生不紧不慢的发了句话。 俞相公听的心里'咯噔'一声,他面前,李思明下手明显狠多了,小高更是拳扬得高落得重,不分哪儿只管打,只几拳,就打的郑栩叫的惨无人腔。 俞相公心里没底了,看了眼李思汶,想起了关于李家的大致介绍,是了,若能借机逼死这位庶妹,李家兄弟必定乐意之极! "快拉开!快拉开!"俞相公忍不住了?? 李家兄弟想逼死庶妹,端木莲生杀人如麻,人命在他眼里就是只蚂蚁,况且……李思明是他的部下,他本来就是个护短的,又极欣赏李思明。乔侯爷是个四六不分的傻子!他们都不在乎出人命,可他不能不在乎! 这是他府里,当着他的面! 李思明和小高倒是一拉就走,郑荃和郑桔扑过去抱着郑栩,惊恐之下,连哭都不敢哭了。 "听我说一句,"别人都不在乎,俞相公只好出面和这个稀泥,"郑二年纪轻,又有了酒,一时荒唐,有错却不致死,李二姐……年纪还轻,"俞相公绝不认为李思汶无辜,"你们看看,他两人郎……有人有貌,也算般配,你们两家也算得上门当户对。" 俞相公目视李思清,劝的诚恳:"大郎,听我说一句,还是乔侯爷说的对,一c黄锦被盖上,坏事转喜事,皆大欢喜,到底两条人命,有伤天和。" "相公慈悲,后生谨遵教谕。"李思清脸上虽不情愿,态度却端正恭敬。 俞相公很是满意。转头看向郑荃,话没出口,眉头先皱了:"养子不教!我也不多劝你,你自" 己掂量吧。 "只要放阿栩一条生路!放阿栩一条生路。"郑荃离吓傻不远了,只要儿子能活着,怎么都行。 郑桔看着血淋淋的哥哥,哪还敢多话?只目光怨毒之极的死盯着李思汶。 "坏事化成喜事,难得难得!我看俞相公干脆送佛到西天,替他们做了这个大媒吧。"端木莲生看着俞相公,笑意融融。 "行!"这事在他府上,反正也是湿手沾面粉了,俞相公答应的痛快,顺手又扯上了乔侯爷,"我做女方媒人,就烦劳乔侯爷做男方大媒吧。" "好!我就喜欢成全人儿!"乔侯爷这话真心实意。 樊楼不远的那条深巷子里,王嬷嬷跟着个粗使婆子左转右拐进了东北角一处四合院。 "……柳姑娘昨儿刚来,可惜年纪大了,不然指定能住到前面独院里去……"婆子嘴很碎,边走边碎碎念叨,只念叨的王嬷嬷一阵阵腿软心寒,这里果然是处私窠子,她听说过私窠子的规矩,外头买来的二手货,进门当晚都得让男人们好好调教…… "到了,最东边那间就是,别多耽误,最多一刻钟,赶紧走!再迟就要来人了!"婆子交待一句,转身走了。 门没栓,王嬷嬷推开条fèng,屋里就一c黄大炕,炕上,柳姨娘团身缩在一角,一动不动。 第106章身是心非 "姨娘!"王嬷嬷推门进屋,反手栓了门,低低叫了声。 "谁?"柳姨娘一下子弹起来,越过王嬷嬷往外看,"是你!老爷呢?是老爷让你来接我的?" 柳姨娘声音里的惊喜激动让王嬷嬷心酸。 "是我自己……找来的,老爷还不知道……不知道姨娘在这里。"王嬷嬷只觉得难以启齿,昨晚老爷和那两个婢子……唉,她虽不忍心往柳姨娘伤口上撒盐,可也不能瞒心说假话。 "到底出什么事了?姨娘怎么到了这里?老爷知不知道?"王嬷嬷见柳姨娘直着眼睛呆的象个木头人,想想时间不多,赶紧问正事。 "知不知道?哈!知不知道!"柳姨娘一脸惨笑,呵呵了两声,突然暴起痛骂:"他怎么会不知道!他个龟孙王八犊子!那只老王八!该千刀万剐的畜生!他不是人!他连畜生都不如!黑心烂肺狗入的王八东西……" "姨娘!"王嬷嬷扑上去捂住柳姨娘的嘴,她一块二两的银锞子就买了一刻钟时间,可不是来听柳姨娘骂人的。 "姨娘别骂了!看招来了人!姨娘快想想法子,这地方……姨娘得赶紧脱身出去!" 柳姨娘还算有几分理智,住嘴不再骂。她望眼欲穿盼了一夜半天,不就是盼着有人来救她么,如今人来了,得赶紧想办法逃出去。 "是汶儿让你来的?"柳姨娘声音沙哑。 "二娘子!"王嬷嬷满眼同情的看了眼柳姨娘,实在不忍心实话实说,含糊了一句道:"二娘子今天去俞相公府上赴宴了。" "去俞相公府上?"柳姨娘两眼晶亮,她糊涂了不是!这事她早就知道,汶儿今天要去会太子爷! "我得赶紧回去!"柳姨娘咬牙道。 "是啊是啊,姨娘得赶紧想办法脱了身。"王嬷嬷见柳姨娘精神大振,暗暗松了口气,赶紧顺着她的话说道。 "要不,去求求大奶奶?就怕大奶奶不肯瞒着太太。"见柳姨娘两眼发直又不言不语了,王嬷嬷只好建议道。 "他不就是要银子么!"柳姨娘咬牙冷笑,"你到我屋里……"柳姨娘的话戛然而止,目光冷利的盯着王嬷嬷,心里突然生起无数狐疑,她怎么这么好心?她是来救她的,还是来骗她的银子的?要不然就是那只老王八派她来试探她的? "是谁让你来的?"柳姨娘死盯着王嬷嬷恶狠狠问道。 王嬷嬷心里一阵阵发凉,可还是勉强陪笑道:"是老奴自己……" 柳姨娘目光更狠,王嬷嬷跟了她十来年,对她相当了解,话没说完就改了口,"是二娘子……二娘子打发老奴……" "我就说。"柳姨娘长长松了口气,"你给我听好!你有良心,我必有重赏,若你敢生了坏心,二娘子能剥了你的皮!" 柳姨娘恶狠狠的警告让王嬷嬷心里由凉而冰,垂头低应了一声。 柳姨娘以为吓住了王嬷嬷,满意的'哼'了一声,这才接着道:"你过来,仔细听好……" 王嬷嬷听完,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姨娘是说,老爷把你卖了抵债了?" "别提那只老王八!"一提李老爷,柳姨娘恨不能咬他一口,"你快去!拿到匣子立刻来寻我!" 李府翠梦阁,李思汶衣衫零乱,呆愣愣傻子一般。 刚才,都是怎么回事?李思汶整个人已经成了一团乱麻,她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太子,怎么出了门,就换了别人?她的太子哪儿去了? "我要阿娘,去请阿娘。"李思汶声音嘶哑之极。 "姨娘从昨儿起就没在府里。"岫云低低答了句。 "阿娘……"李思汶仿佛没听到岫云的话,身子软软的往下瘫倒:"我要阿娘……" 李思汶晕过去,病倒了。 王嬷嬷取了柳姨娘装私房银子的匣子,极其顺当的赎了柳姨娘出来。 "姨娘往后怎么打算?" "汶儿怎么样了?"柳姨娘最关心女儿跟太子怎么样了,这是汶儿的前程,也是她自己的前程。 "二娘子病了,病的重。"柳姨娘不问也就算了,既然问了,王嬷嬷不敢瞒她。 "病了?"柳姨娘又惊又急,"怎么病了?那弃妇……"自己才是弃妇!"那姓田的婆子欺负汶儿?她把她怎么样了?" "没人欺负二娘子,说是从俞府回来就病倒了,起了高热,我出来时还没退,出门时正好碰上大夫进府。"王嬷嬷上了年纪,一心忙着救柳姨娘出来,实在没精力再多打听李思汶的事。 "我得回去!"柳姨娘断然道,她不放心女儿,再说,不回李府,她又能去哪儿呢? "姨娘!"王嬷嬷呆了呆,却无话可劝,象姨娘这样的女人,没有个依附就无法存活。 李老爷见鬼一般瞪着侧身坐在炕上的柳姨娘,"你?你!你怎么?"李老爷口吃的说不成句。 "我不放心老爷。"柳姨娘款款起身,伸手去接李老爷的斗蓬。 "你怎么回来的?你给了……银子?你有银子?你藏了私房?"李老爷反应过来了,又跌进了另一面:"你不是说你没有?" "我要是有私房银子,还不早拿给老爷救急了?是秋爷放我回来的,秋爷说,先前不过跟老爷开个玩笑,如今听说汶儿定给了清远侯府嫡孙,怕咱们府里要忙的事多,就赶紧送我回来了。" 柳姨娘言下之意,那位秋老爷是听说汶儿定给了清远侯府下下一任家主,不敢不放她回来。 李老爷狐疑不定的盯着柳姨娘,那秋万年连王相公的面子都不给,会看在清远侯府的面子上放她回来?不可能!难道…… 李老爷眼前浮现出秋万年那张可恶之极的笑脸:"……能尝尝官老爷的宠妾是什么味儿,这银子花的也值……" "贱人!"李老爷从牙fèng里挤出两个字。 "老爷,姨娘跟了您十几年,恩爱有加,连脸都不曾红过,又有了二娘子这么好的女儿,老爷……"王嬷嬷觉得自己该劝李老爷几句,卖掉柳姨娘这事,他确实做的太过份了。 第107章王嬷嬷 李老爷盯着她,听她这话意,他把柳姨娘抵了债的事,她知道了? "贱人!敢欺到爷头上了!"李老爷突然暴起怒呵,猛一脚踹在王嬷嬷小腹,王嬷嬷'唉哟'一声痛呼,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来人!给我拉出去打!狠狠的打!你是什么阿物儿?敢教训爷?拉出去!打死算数!"李老爷的怒火越来越旺。 正站在厢房门口偷听动静的冬烟急忙示意小丫头赶快去叫执刑的婆子。 这老虔婆竟然把姨娘接回来了,正该打死! 秋蕊看着冬烟吩咐完,这才左右看了看,一步窜进冬烟屋里,往上房努了努嘴:"爷不是说她不回来了么?" "就是啊!怎么又回来了?肯定是那个老不死的把她叫回来了。 "你说,姨娘她去哪儿了?"秋蕊的眼珠转来转去。 "嗯?可不是!"这么一提醒,冬烟也觉出古怪了,"姨娘能到哪儿去?她在京城又没有亲戚。 "说是在老家倒是有几门亲戚,不过早就断了来往。我都打听过了。 "那她去哪儿了?"冬烟沉思了。 要打死人是大事,乔嬷嬷亲自过来了。 "拖出去打!打一百板子!往死里打!"李老爷目光阴冷,一脸的恶狠狠。 王嬷嬷已经猜到了李老爷的心思,拿陪伴自己十几年,又生养了儿女的姨娘抵债,这说到哪儿都是大丑闻,他要杀她灭口。 "姨娘!"王嬷嬷不敢求李老爷,倒也不是太害怕,姨娘不会坐视不管她,她刚刚救了姨娘回来,这功劳还滚烫呢。 柳姨娘却垂着眼皮仿佛没听到李老爷的话,当然更没听到王嬷嬷的求救。老爷把她抵出去,肯定没想到姓秋的会把她送进私窠子,她在私窠子里呆了两夜这事,这府里只有她和王嬷嬷知道……她死了最好。 "姨娘!"见柳姨娘一声不吭,王嬷嬷心里滑过个不祥的念头,恐惧顿升,这一声姨娘就叫的恐怖凄厉。 柳姨娘还是没听到一般。 "堵住她的嘴!拖出去!"李老爷唯恐王嬷嬷鱼死网破喊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急忙厉声吩咐。 柳姨娘的眼皮还是没抬。 乔嬷嬷示意婆子堵了王嬷嬷的嘴,冲李老爷曲膝陪笑道:"老爷,前儿大娘子去给大长公主请安,听说官家有些不自在,大长公主断了十日荤腥给官家祈福,回来大娘子就吩咐了,咱们府上也要给官家祈福,腊月里只准吃三净ròu,这会儿要是打死了人,只怕不妥当,要不,老奴先带她下去,这一顿板子寄到明年再打,老爷看行不行?" 柳姨娘这下抬眼皮了,拧眉看向李老爷,李老爷一张脸阴沉的鬼脸一般,乔嬷嬷把官家和大长公主架出来,这话,他实在不敢有异议。 "这种眼里没主子的东西一刻也不能留!立刻找个人牙子来,把她卖了,身价不论,给我卖的远远的,越远越好!"得赶紧把这老东西打发了,省得她多嘴多舌! 李老爷的吩咐让柳姨娘松了口气。 "是!"乔嬷嬷这回答应的极干脆。 安排好王嬷嬷,乔嬷嬷进了晚睛轩。 "大娘子怎么知道是要处置王婆子?我看柳姨娘有点不对劲。 "哪儿不对劲?"李思浅忙问道。 "说不上来,就象是……"乔嬷嬷不知道怎么形容,"旧了,破了,也不是真旧,人还跟从前一模一样,就是那个味儿,一眼看上去,就不对了。大娘子见了就知道了,大娘子怎么知道他们要处置王婆子?柳姨娘这两夜都没回? 李思浅没答乔嬷嬷的话,只是抿嘴笑。 乔嬷嬷斜瞥着她,见她不答,不再追问,"大娘子救这王婆子做什么?" "她也算帮了我,"李思浅答的没头没脑,"是谁发作她?"乔嬷嬷皱着眉头,"她对柳姨娘多忠心耿耿!再"是老爷,她求柳姨娘,柳姨娘看也不看她。 没有比她更忠心的了,老爷非要当场打死她,柳姨娘竟一声不吭,也不知道犯了什么大错,让那两个齐心要弄死她。" "她一点没错,就是遇人不淑,可惜了。"李思浅的话还是没头没脑,"她往后有什么打算?" "她哭的厉害,说家里早没人了,没处回去,说愿意到庄子里去。 子也是个可怜人。 "嗯,你安排吧,在我的庄子里挑个适合养老的地方,就照咱们家老了荣养的例。 "大娘子可真是宽厚!"乔嬷嬷斜着李思浅,这话透着浓浓的不满,宽厚过了可不是好事! "我心里有数,她是忠仆,再说……以后再说吧。"李思浅又抿着嘴一脸笑眯眯。 如今的桃花筑指定热闹精彩,而且还会越来越热闹、越来越精彩,可惜不能围观。 柳姨娘回来当晚,歇在了翠梦阁,连守了两三天,李思汶终于退了热,抱着阿娘,哭的止不住。 柳姨娘对这门亲事还是相当满意的,细细替李思汶分析,郑栩是郑世子嫡长子,清远侯府这爵位传李思汶还是心不甘情不愿,若没有与太子的奇遇,这样的亲事,她自然求之不得,可有了太子做对比,郑栩就不够看了。 都是郑桔害她!肯定是郑桔害她!她以后决饶不了她! 不管如何不甘不愿,事已至此,李思汶也只能委委屈屈的备嫁,二月里她就要出嫁了。 柳姨娘却在盘算李思汶的嫁妆,汶儿往后在郑家能不能直得起腰,这嫁妆多少至关重要,太太要不是有那许多嫁妆,老爷早把她休了,汶儿的嫁妆,一定不能寒酸了! 柳姨娘细细算了好几遍,公中的规矩她早就看过了,少的没法看,要风风光光嫁过去,就不能指着公中,她原本存了不少私房银子,可自赎自身拿了一小半出去,余下的再要她拿出来,实在是心痛舍不得,老爷当初答应过,大娘子有什么,汶儿也要有什么,可如今却是汶儿先嫁…… 柳姨娘又陪了李思汶一天,细细盘算了一天,傍晚,回了桃花筑。 第108章仙女要落地 柳姨娘又厌恶又警惕的盯着从上房掀帘出来的冬烟,她有规矩,不经她许可,不许她和秋蕊出厢房半步,更不许进上房。她竟敢违了她的规矩! 冬烟粉面含春,斜了柳姨娘一眼,竟象没看见她,扭搭着细腰只管走自己的。 "站住!贱婢作死!"柳姨娘气的手抖,"反了你了!谁让你……" "哟!"冬烟半分惧意也没有,甩了甩帕子,声音柔柔软软比从前的柳姨娘还要嗲,"姨娘回来了,爷在屋里呢,姨娘且轻些,惊着了爷可不是好玩的。" "谁让你进上房的?贱……"柳姨娘脸都气白了,这贱婢要反天吗?! "当然是爷!姨娘有什么话,只管寻老爷说,都是奴儿,谁敢不听老爷的,哼!"冬烟用力甩了下帕子,昂着头施施然走了。 柳姨娘气的胸口痛,抬手捂着胸口,深吸透过一口气,几步冲进上房。 上房炕上,李老爷手里捏着本书,半歪在炕上,秋蕊侧身坐在炕沿上,正细细的给李老爷揉腿。 李老爷厌恶的的横着一头冲进来的柳姨娘。 他一看到她,就想起秋万年那张俗不可耐的丑脸和那一脸恶毒的笑容,他说要尝尝官老爷的宠妾是什么味儿…… 李老爷心里一阵接一阵的泛恶心。 他以为她出身官宦之家,又饱读诗书,必定是个节烈女子,谁知道……姓秋的这么快就把她放回来,必定是她侍候的他高兴了。李老爷想着她在他身子底下的娇喘婉转,想必她在姓秋的身子底下叫的更欢! 这个贱人! 李老爷只想的羞愤难当,再看柳姨娘,只觉得她烟视媚行、扭捏做作、俗不可耐。再不复是从前那个饱读诗书、出身高贵的才女形象。 "一进来就大呼小叫,你的规矩教养呢?你不是说自己读过书吗?"李老爷厉声呵斥。 "爷!"柳姨娘惊呆了,就这几天功夫,爷变了,变的让她陌生之极,她周围的一切都变了,变的让她不敢认、更不敢相信。 柳姨娘这回是 毕竟十几年相伴恩爱,李老爷心里不由一软,面色微缓,放下书正要宽慰几句,正紧盯着他的秋蕊伸手在他大腿根上柔柔捏了把,怯生生道:"爷,都是您,非要奴家姐妹进来伏侍,姨娘有吩咐,不许奴家姐妹进这屋呢。" 柳姨娘那朵带雨梨花虽有旧情,可毕竟心中已有介蒂,再说又是朵三十多岁的老花了,哪有秋蕊这朵刚得手的鲜嫩嫩、充满新鲜趣味的青春之花好,李老爷刚刚升起的那一点柔软刹间散尽,心倒比刚才又硬了几分。 柳姨娘怨毒之极狠盯着秋蕊,秋蕊从眼角横了她一眼波,根本不在乎,她是过了气的弃妇了,自己才是爷心尖上的宠儿。 这一横眼间,秋蕊头上的赤金嵌宝簪光泽闪烁,闪痛了柳姨娘的眼。 "我的簪子!"柳姨娘失声尖叫:"贱婢!敢偷我的簪子!" "胡说!这是爷赏我的!"秋蕊抬手扶着簪子,片语不让。 "这是我的簪子!"柳姨娘痛极怒极,"爷要赏这贱婢,只管拿银子外头买去,凭什么拿我的东西赏人?这是什么规矩?" 李老爷被柳姨娘质问的面皮泛红,他倒是想外头去买,可他哪有银子? "什么叫你的?连你都是爷的!爷能赏你,自然也能赏别人!" 柳姨娘被李老爷的强词夺理气的浑身发抖,"你把我……把我……"柳姨娘气极却又不敢说出口,李老爷是拿她抵了债,可这事李老爷丢人,她又能光彩到哪儿去?再说她进的又是私窠子,这事抖落出来,李老爷不过伤个脸面,可她却要丢命! "这是我的东西!谁都不能动!"柳姨娘被那根宝石簪子晃的眼里心里刺痛无比,声音尖利的市井泼妇一般,"给我拿回来!把这贱婢给我拖出去!拖出去打!" 屋角和门口侍立的小丫头平时瞄见她一个眼风就动,如今不过抬头扫了她一眼,别说动了,就连吭都没吭一声。 最忠心于她的王嬷嬷走了,来了位黄嬷嬷,黄嬷嬷一到任就严厉交待过,这院子里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老爷,其它的人都是一样一样的,全是奴儿! 老爷可没发话。 柳姨娘见无人应声,心里一片冰凉,下意识的叫道:"叫王嬷嬷来,把她们都卖……" 柳姨娘的说到一半,象被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王嬷嬷已经被卖了…… 秋蕊满脸讥笑、得意洋洋的看着她,手腕动了动,故意露出腕子上戴着的赤金累丝镯,挑衅的冲柳姨娘抖着手腕,扬着眉梢。 "我的虾须镯!"柳姨娘一声厉呼,眼睛都红了,"贱婢!小偷!贱货!还我的镯子!"柳姨娘扑上去就抢,秋蕊吓的尖叫连连,一边叫一边往李老爷怀里钻,秋蕊拱在李老爷怀里,柳姨娘扑在秋蕊身上,三个人在炕上打成一团这一晚的热闹事,不过一盅茶的功夫就传进了晚睛轩。 李思浅抿着杯茶,听婆子绘声绘色说完,示意丹桂赏了婆子一把铜钱,婆子出去,李思浅舒舒服服靠到靠枕上,抿着嘴笑的意味深长。 "柳姨娘霸占老爷那么多年,我还当她精明的不能再精明了,连太太都不是她的对手,没想到竟蠢成这样!"丹桂一边收了杯子一边感慨不已。 "她哪配跟阿娘对手!"李思浅撇着嘴角,"阿娘退走,是不屑于跟那两只你来我往,僻如赏景,正赏的好好的,突然来了一群浑身淫疮、扭捏作态的野娼,你是跟她们吵吵嚷嚷争地方非赏这景不可呢,还是转身就走,另换一处景致?" "大娘子说的怪恶心的。"丹桂做了个作呕的表情,"赏景说换一处就换了,可……没法换哪!"丹桂含糊了半句。 "就是个比喻罢了,他算什么景,嗯,远看是景,近看是臭沼泽。" 丹桂听懂了李思浅的话,看了她一眼,没再往下接。 第109章落单了 今年是李家在京城的第二个春节,与去年的清闲不同,从初三起,从李老爷、田太太到李思浅,就开始连轴转,多数时候,李家诸人得分头赴请,一人去一家。 李老爷在一场场高规格高标准的戏酒宴请中,忘了年前那一桩桩窝心事,也暂时忘了桃花筑里争风吃醋的吵闹,醺醺然只觉得生活真是美好!京城真是福地! 只有李思汶以备嫁为名禁足在家,就算不禁足,李思汶自己也没有出门的心情,到初三日那天,她月信已经迟了四天仍不见动静。 李思浅天天外出听戏赏花赏景赏雪赏梅,端木守志挖空心思打听她的行踪,她往哪家去,他也想方设法往哪家凑,可他的运气背的出奇,十回有五六回消息错了不说,对了的那四五回,他就没一回能凑到李思浅半里地以内过。 端木守志憋了一肚子喜气说不出来,这滋味有多难受就别提了,可运气背能有什么办法呢?到了十三日那天,端木守志又是起个大早赶了个晚集,垂头丧气的半夜睡不着,看来只好等上元节了。 一心等着上元节的,除了端木守志,还有林氏双姝。 林明月总算守到翁翁态度松动,算是默许了她的心思,这心情简直就如同拨开云雾见艳阳一般,她和他之间再没有任何阻碍了,他一定还不知道这事,这个上元节,她要和他好好在一起,只有她和他…… 这个春节,端木守志一心一意要找机会和李思浅说说那个大好消息,林明玉却是一心一意要找他说另一个大好消息,端木守志扑空扑到伤心,林明玉找他找的心头火起,就等上元节吧,就跟去年的上元节一样,她和他,多少快活! 今年比去年更好,阿娘说了,若她执意不肯,也可以不嫁进韩家。可以不嫁进韩家,那就是说,她可以嫁给守志表哥了! 这真是众人期盼的上元节啊! 上元节前一天,大长公主就邀了安老夫人和王幼仪的母亲周夫人,以及田太太到她家灯棚赏灯说话。王相公家虽然搭的也有灯棚,而且位置还相当不差,可安老夫人和周夫人还是齐齐到了常山王府灯棚,无它,就为了好好和田太太聊一聊,一来多增加了解,二来么,是抱着交好之意,毕竟,三娘子后半生可都要在田太太手底下过生活呢。 宋大奶奶有孕,当然要在家静养,李思清亲自挑了上百只灯笼,挂的满院子都是,他哪儿也不去,要陪妻子在家里赏灯。 李思汶的月事还是没有动静,她快愁病了,至于柳姨娘,她在忙着对付秋蕊和冬烟这两只小妖精!连李思汶的忧郁反常都没注意到。 除了姚章慧,李思浅今年又邀了王幼仪一起赏灯,可等五人凑齐,没走几步,李思浅就发现这支五人队有点问题。 她二哥就不用说了,一眼中了情毒,为了王三娘子,命都打算豁出去了,从那一眼到现在,这可是头一回这么正大光明、理直气壮两相面对,他那眼里除了王三娘子,还是王三娘子。 小高大约是受了李思明的传染,李思明紧紧围绕在王三娘子身边,小高就紧紧围绕在姚章慧身边,不过李思浅还是觉得小高比二哥仗义,好歹小高还时不时扭头交待一句:"浅妹子!喜欢什么只管拿,哥哥给你买!" 李思浅夹在这两对儿中间,左瞄瞄右看看,暗暗长叹,再好的哥哥长大了都是嫂子的,去年大哥眼里只有大嫂,她好歹还有二哥陪着,今年倒好,形单影孤了,唉,惆怅啊惆怅! 靖海王府灯棚下,林明玉成功的截住了端木守志,只要能截住,他就跑不了,缠住端木守志这活,她自小练习,做了十来年了,手段纯熟,不说百无一失也差不多。端木守志被林明玉粘上,要想脱身,照以往的经验,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林明月却没有林明玉的好手段和好运气,端木莲生今天一天去了哪儿都没人知道! 其实端木莲生离她不远,他在看人。 左一对右一对中间,李思浅背着手踱着步,仰头看月。 看着她那孤单单的样子,端木莲生不知道怎么的,想笑却又很是心酸。 "把他们冲散。"端木莲生突然没头没脑吩咐了一句。 黑山诺声简洁,示意青云、红雨跟上,转身下楼。 "把谁冲散?爷还没说清楚……"红雨紧跑两步,赶紧提醒。 黑山白了他一眼,青云一巴掌拍在红雨头上,"笨成你这样,当初是谁把你选到爷身边的?" 红雨缩回头,嘟囔了几句。 黑山站到街沿上,左右看了看皱眉道:"人多,咱们三个顾不及,你去挑七八个吧,要身强力壮高大的。"青云点头,转身回去,往护卫群里挑人。 "你去买几根钻天猴,那家店里就有。"黑山接着吩咐红雨。 青云挑来了人,黑山低低交待几句,手指点下,红雨一脸不忍,手下却不慢,点着几根钻天猴,冲李思浅前后左右丢过去。 钻天猴不往天上去,却欢快的尖叫着冒着一长溜青烟往人群里钻。 拥挤的街道顿时叫成一团、乱成一团。 附近警戒的衙役和殿前三军不知道处理过多少起这种意外了,一排排冲过去,隔人群的隔人群,拎水桶的拎水桶。 殿前三军忙碌的空档,几个护卫不动声色的护在李思浅身边,却把那两对和李思浅推散隔开了。 事件突然暴起时,李思明直接扑到了王幼仪身上,小高护着姚章慧冲李思浅大叫:"浅姐儿快过来!" 李思浅随在人潮中,灵巧的象条游鱼,她伤是伤不着,却很郁闷,小高好歹还知道喊一句,二哥太不象话了!要不要跟大哥告个状?还是算了,跟大哥告这样的状估计没用…… "走散了?"李思浅正站在块青石上,掂着脚尖,伸长脖子看二哥和小高这两对被冲到哪里去了,被端木莲生这一声问,吓的她脚下一滑,'唉哟'一声,身子前后晃荡,刚挥了一下胳膊,后背就被端木莲生伸手托住,托得非常稳。 "刚才有人乱扔炮仗……"李思浅放下胳膊,紧忙站直,让后背从那只手上离开。 第110章那盏灯 "我看到了。"端木莲生缩回手背到背后,这一声'看到了'说的很轻飘,没人比他看的更清楚了。 李思浅从青石上跳下来,捋了捋斗蓬上的褶子,规规矩矩站好。 她在端木莲生面前总觉得不怎么自在,头一回见他吧,听到了不该听的话,只好摔了那么一跤,姚章慧到现在都觉得那一跤太丢人了,其实她也觉得非常有损形象,可那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么,她们听到了那些话,这可是位杀神哪! 后来又在哪儿见过他?李思浅有点犯迷糊,见他的次数好象不少,不过他每次都板着这么张脸,这么背着手,浑身上下冷嗖嗖只会冒寒气,形象过于单一,她记成一团浆糊也正常。 后来都是怎么见的他她记不清楚了,可他这两回见面就教训她这事,她记的深刻,想起这事,李思浅很有几分胸闷,这人大概是大帅当惯了,见谁都要训斥几句,训就训了,还训不到点子上,他怎么就不想想,他凭什么训她?她大哥都没这么训过她! 算了算了,她不跟他计较,看人要看长处,他虽说冷酷、刻板、无趣、好为人师等等等等,这些都很让人腻歪,可人家还是有长处的,比如长的帅,脸好看,身材好,气质更是绝佳,这么高,这么直,这气势……啧啧! 说起来,还是前年他入城那回最让人心折,人酷马帅,杀气腾腾,傲气冲天,真是好看极了!可去年腊月的形象就差多了,他只适合走冷酷傲慢目中无人这个路线,实在不该左顾右盼…… 看在他足够帅的份上,他训她这事,她就不跟他计较了,再说,她和他一年半载遇不到一回,忍一忍就过去了。 "我陪你往前面走走。"端木莲生见李思浅理好斗蓬,站在规规矩矩却走了神,不得不开口建议道。 "走散了最忌相互找,从前我……二哥交待过,如果跟他走散了就站着别动,他会回来找我的。"李思浅没敢说从前她跟二哥、小高经常逛着逛着走散了,要是这么说,岂不是暴露了她经常出来闲逛这件事,他这么刻板,肯定又要训她:经常出来闲逛有违闺训啦、人很多啦巴啦巴啦…… 端木莲生绷着张脸不说话了。 侍立在侧前档着人流的黑山悄悄斜了眼两人:一个手握身前站的规矩无比,一个负手皱眉站的笔直,这一眼看的他颇有几分郁闷,爷把人家冲散落了单,难道就是为了陪人家这么站一站?爷就是爷,想法与众不同。 端木莲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说的很对,走散这事确实最忌相互找,她二哥又有交待,他还能说什么? 李思浅站在端木莲生身边,跟在老师面前罚站的感觉差不多,一紧张就容易累,没多大会儿,李思浅就悄悄挪了好几回脚下的重心,心里开始犯起了嘀咕,二哥十有八九不会回来找她,小高和阿慧……好象也不怎么靠谱,再说从前走散了,他们向来是各自到目的地,或是各自回家。 唉!刚才说错了,应该说二哥交待她走散了就直接回家,这么站着太累了,得赶紧把他赶走,要不改个口? "二爷今晚上肯定很忙,不敢耽误二爷,我再等一会儿,要是等不到二哥,我就回去了。 浅站的累,只好开口。 "你一个人……" "我不是一个人!有她们呢。"李思浅指着身旁的婆子和丫头,打断了端木莲生的话。 "她们有什么用?"端木莲生看也没看那几个婆子丫头,"我送你回去。"端木莲生也觉得老这么站着不是事,从这儿到她们府上,要穿过三四条街,也不算近了。 "不敢烦劳二爷,二爷那么忙……"李思浅赶紧推脱,她还想再逛逛呢,就算不逛,也不能让他送她回去,跟他在一起太拘束了。 "我不忙!"端木莲生脸沉了,今天是上元节,他能忙什么?他也没人可忙!她又想哪儿去了?"我送你回去!"端木莲生这一句简直就是不容任何置疑的军令。 好好的一个上元节,撞到这么位无趣无味的大帅,真让人好生郁闷!李思浅觉得她今天相当背运。 李思浅跟在端木莲生后面半步,微微侧头瞄着他,他居然还知道上元节着白的规矩,这件象牙白缂丝素面银鼠斗蓬不错,咦!除了入城仪式上那两回,她这是头一回看到他穿斗蓬,他穿斗蓬的样子真是帅气啊!这个角度看过去,侧脸非常好看,如此大好美男,以后不知道便宜了谁…… 李思浅正看的赏心悦目,端木莲生突然停步,猛回头正逮住她的目光,李思浅吓了一跳,慌慌张张顾左右而掩饰,"那个……那盏灯真有意思!" "噢?"端木莲生眼里溢出笑意,慢腾腾'噢'了一声,还真扭头顺着李思浅的手指认真看了看,"确实有意思,你既然喜欢,我带你过去看看。" "……"李思浅呆愣了,他说的哪盏灯?她明明就是顺手一指! 李??她突然发现自己好象有点欺软怕硬。要是小聪敢在她欣赏的时候这么一扭头,她指定一巴掌拍过去,让他好好站稳了别影响自己欣赏,可换了他,自己怎么就心虚成这样了? 还不是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大帅,小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自己也是看人下菜碟么,怪不得小聪不愿意娶自己……众生平等这句话,真是知易行难。 "是这盏?"端木莲生背着手转身低头问李思浅,李思浅正想的出神,端木莲生这一停一问半分征兆也没有,李思浅一头扎进了端木莲生怀里。 不带这样的!李思浅脑门正好硌在端木莲生斗蓬带头的金坠角上,只痛的李思浅'唉哟'了一声。 端木莲生脸色骤沉,李思浅捂着额头,头上痛心里委屈,眼泪都快汪出来了,他还沉脸,这能怪她么?说停就停,他身手敏捷功夫好,自己又没练过功! 第111章擅长扫兴 "怎么这么冒失!要是撞了……"端木莲生一句话没说完,眼看李思浅汪着眼泪怒目相向,大有他再敢说,她就敢放声大哭的架势,端木莲生赶紧刹住话,他就是提醒她一句,这丫头也太娇气了! 也许刚才真是撞痛了,那坠角隔着衣服都硌到他了,硌在她头上必定极痛。 他从没留意过这斗蓬带头上缀了东西,谁这么多事?带头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做什么! 端木莲生低头仔细往李思浅额头上看,不知道撞破了没有,要是破了,得赶紧找个太医看看,万一留了疤就不好了…… "你说的是这只?这有什么好看的?"李思浅随手指了盏灯笼,心气不顺,口气不善。 端木莲生看清楚李思浅的'伤势',松了口气,红好象是有点红,不过肯定没破皮,没破皮就好! "你不喜欢,那咱们去看别的。"端木莲生没看那盏灯,他的脾气倒好了。 这一排象是卖灯的,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李思浅往前走了两步,端木莲生让她在前,亦步亦趋跟的和她只隔了半步,李思浅仰头看灯,端木莲生心不在焉的看着花灯和花灯下的人儿,一只手摸到斗蓬带子,微微用力揪下那只金缀角,又摸到另一根带头上的金缀角,一起揪下,丢给了黑山。 京城这些花灯还不如寿春城的好呢!李思浅的额头还在隐隐作痛,看这些花灯就不怎么顺眼,一目一大排的扫过,住脚左看看右看看。 今年这个上元节算是毁了,还是赶紧回家吧,可回家,是往这边走,还是往那边走?她也不是不认路,只要走过的路她都记得,可这条街她好象没来过,不是好象,是肯定没来过,没走过的路,她怎么可能知道?这不能怪她! 她分东西南北,只会在大清早或者傍晚,对着太阳伸开胳膊,默默念着上北下南左西右东,花上半刻钟的功夫,多数能分得清,不过偶尔也会出错,因为这个,小高没少笑话她。 这里她不认识,这?? "怎么了?"端木莲生看着她转圈,有些纳闷。 "回家!"李思浅仰头看向端木莲生,他刚才不是说要送她回家。 端木莲生微微翘起的嘴角垂下,李思浅敏感的觉出他又不高兴了,以她两辈子的经验,这种位高权重的'爷'最难侍候,基本上都不能以常理推测! 好在他不是她的老板,有这么位上司,二哥和小高真是不容易。 "这边,还是这边?"见他沉着张脸不动也不吭,连表情都欠奉,李思浅只好指指这边,再指指那边问道。 端木莲生看着她,目光时闪过丝说不清的意味,顺手指了指右手边,"这边!" 李思浅毫不迟疑招脚就走,端木莲生不紧不慢隔半步跟的象个过于高大的影子。 黑山看看端木莲生,又看看李思浅,难道这位李大娘子不认路?爷这兵不厌诈用到人家姑娘身上,是不是有点不厚道? 这条街越走越热闹,李思浅左看看右看看,越走越慢。 一个精瘦的汉子手里一只鸡子大的铁核桃,明明看着他从嘴里塞进去,却从胸口摸出来,明明托在手心上,一抖手就不见了,却从头顶滚下来…… 李思浅看的两眼圆瞪,他是怎么做到的?明明两手空空,她眼睛都没眨,那铁核桃平空就出现了,听说这种全凭手快,可这手也太快了! "不过凭个手快,"端木莲生站在李思浅身后解释,"你要是喜欢这个,改天让青云玩给你看,不比他慢。" 让青云给她玩这个看?可怜的青云,侍候这么位不能以常理推测的主儿已经够不容易的了,还要时不时客串江湖艺人。 汉子旁边是耍猴的,李思浅对耍猴兴趣不大,径直过了耍猴的,居然有人在射覆。 李思浅对射覆这个游戏兴趣最大,这射覆全凭打卦猜物,据说能射覆的都是易学高手,对于易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李思浅敬而畏之,她自己,就是个没法解释的玄妙。 李思浅凑上前凝神细看,这射覆规则很简单,有兴趣的看客拿一样东西扣到桌上的陶盆下,射覆者起卦,猜中了,看客输二十个大钱,东西也要送给射覆者,若是猜错了,射覆者给看客二十个大钱,另外看客扣的东西值多少钱,射覆者就要再给看客多少钱。 这射覆者非常厉害,李思浅看了一会儿功夫,他就连着猜中了三回,收了一块成色不错的玉牌,一只绣金荷包和半只烧饼。李思浅看的两眼放光,不知道是不是做好的局,如若不是,那这无厘射覆者绝对是位易家高人! 俗话说高手在民间,李思浅决定试一回,要真是位高人,是不是请他给自己起一卦呢…… "你也想试试?"李思浅摸着荷包还没上前,端木莲生就觉察到了,皱眉问了句。 "嗯!" "这不是射覆,叫双簧还差不多。砸人家生意的意思,"往右手看,穿灰面狗皮袄的就是看东西递话的,眼力倒不错。" 端木莲生一番话说的李思浅满腔兴致一下子泄的精光,要论扫兴,这位爷绝对数一数二! "你要真喜欢射覆,回头我请张小天师猜射几回给你看。"见李思浅转身就走,端木莲生跟在后面又加了一句。 李思浅几乎想翻白眼,张小天师是什么人,张天师他儿子!让他给自己玩射覆,亏他想得出,真是大帅当惯了,以为满天下的人都是他的部下呢! 就算他有那个面子,自己也不敢请张小天师给自己起卦,万一起出了底…… 真是奇怪,这位爷怎么这么爱多事?难道这才是他的本质?怪不得招惹了瑞宁公主,又招惹了林大娘子,她就说么,苍蝇不盯无fèng的蛋! 第112章买买买 这一带的杂耍幻术,只要是李思浅有兴趣的,端木莲生就起出底给她听,只说的李思浅兴致全无,不带这么扫兴的! 端木莲生皱了眉,他见她夹在李思明和小高这两对儿中间,怜惜她孤单,特意把她带出来,就想让她在上元节这个女孩儿家最喜欢的节日里高高兴兴玩乐一回,她爱看什么,他就陪她看什么,他明明是顺着她的话说话,怎么她反倒不高兴了? 这小丫头与众人不同,端木莲生很有几分烦恼,虽说那时她还小,可是能那么坦然叫着'真好看啊',那么傻瞪着眼睛看他,极与众不同。她刚才看他那眼神……这么些年,她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 算了,先不想这个,既然带她出来,总要让她高高兴兴的,可怎么样才能把这么个小丫头哄高兴了?端木莲生低头垂眼瞄着李思浅,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唉,这真比打仗难多了! 李思浅意兴阑珊的过了一处喷火的,又过了一个吞刀吞活鱼的,就是经过往常每遇必看的空中取物,也没停步,径直越过。 她一停,一惊讶,身后这位爷指定又要揭人家的底,在这个没有网络没有电视的世界里,就这么点儿娱乐,她还想给自己留点不明就里的把戏当念想呢! 再往前,就进了相国寺后面的讲堂巷。 这条街专卖各种稀奇古怪、来历神秘的物件,李思浅常来开眼界,买点不值钱的小东西,不过淘宝就算了,她没那眼力。 今天既逢五又是上元节,这里比平时多了许多摊位和物件儿。 李思浅脚步慢下来,纳闷的看着街两边摆的密不透风的摊铺,这条街她常来,离她家好象比刚才她和二哥失散的地方更远,怎么走到这儿来了?刚才自己在前头顺脚走,好象拐过两回弯,难道就是那两个弯转错了?那他怎么不提醒她一声? 李思浅站着纳闷怎么会走到这里了。端木莲生怔怔的看着讲堂巷,神情怅然。 "这是讲堂巷。"以这句起头,一般来说后面都会有很多话,李思浅歪头看着端木莲生,等他往下说,端木莲生却在示意她往前走,看那意思,他的话已经说完了! 难道他以为她不认识讲堂巷这么有名的地方? 她真不该让他送她回家,好好儿的一个上元节,就这么毁了! 李思浅不肯走前面了,她不认路,走错了他一声不吭又不提醒她,还是让他带路,赶紧回家算了。 端木莲生瞄着她,走的很慢,当然,讲堂巷街窄人多,也没法快走。 "还算精致。"见李思浅停步扭头看着一套木偶,端木莲生扫了眼评价道。 不过李思浅没留意到他说了什么,她正惊讶,这套泥偶放在一套去了的屋顶的房院里,正中堂上坐着一对老人,父陪坐母侍立,五田二女一个比一个略大,从堂上一直玩到院子里。 见李思浅停步欣赏,小贩急忙陪笑介绍:"小娘子真是好眼力!这是正宗吴县袁家的东西,小娘子您看,看这刀功,头发丝儿都不错一根,您看这衣服,真正的吴江细绫……" "咦!这椅子还能动?"李思浅没理会刀功和衣服,小贩一听她如此说,赶紧放下小人儿,伸手指捅开窗户笑道:"何止椅子,这门、这窗,全是活络的……还有这屋顶,在这里,想盖上也能盖上……" "包起来!"李思浅还是挨个捅窗户,端木莲生发话了。 黑山忙上前问价递银子,小贩大喜,他这人偶极贵,卖一套不容易,乐的他也顾不上李思浅了,紧忙着包装人偶。 李思浅还伸着根手指,呆看着小贩飞快的把人偶房屋从她手底下一扫而走。 他是买给他自己的?他……玩这个?李思浅觉得自己这个念头太惊悚诡异了,根本无法想象,要不,是买给自己的?真是买给自己的,他至少得问自己一声吧?就这么一声呵斥,不象啊…… 对了!他还有个侄女儿,大概是买给他那个侄女儿的…… 李思浅正一条条推测这套人偶的去向,端木莲生又发话了:"若是喜欢,把那套也买了?" 李思浅呆了呆,她听的很清楚,他这话最后的声调是往上的,那就是在问她?那就是买给她的? 李思浅呆着没答话,小贩兴奋的两眼放光:"爷真有眼光!这套喜嫁更见功底……" "包了!"端木莲生的目光在小贩托在手心里一身大红的新娘人偶上停了停,吩咐了两个字,这只人偶一脸憨喜,这小丫头要是穿了嫁衣,大约也是这幅模样。 红雨和青云各托了一个大大的人偶匣子跟在最后,李思浅神情有几分呆呆的跟在端木莲生身边。 他给她买人偶!这太惊悚了!李思浅还没恍过神。 "这个也有几分意思。"端木莲生停步,伸手拿了个泥人递给李思浅。 泥人有六七寸高,是位十六七岁的曼妙少女,大眼粉腮,神情娇憨,发丝衣褶纤毫毕现,精美异常。 李思浅瞪着泥人,却不是因为这泥人的精美,而是因为递给她泥人的这人!他什么意思?不对,是他抽什么疯了?难道是他自己喜欢这些东西,平时不好意思买,拿自己当幌子…… 咳,李思浅也觉得自己脑洞开的太大了,这位爷……不能以常理推测。 "这是一对儿!"卖泥人的小贩忙举过另一只泥人,那是个一身红袍、笑容可掬的美少年,"爷和这位小娘子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正好买一对儿回去,又应景,又喜庆!" 黑山吓了一跳,急忙看向他们爷,见他们爷神情不变,暗暗松了口气,心里却泛起个从没敢想过的念头,忍不住瞟了李思浅两眼。 端木莲生扫了眼小贩手里的那位才郎,这才郎捏的也太难看了,一脸傻相!算了,既然她喜欢这样的玩意儿,就买下讨她个高兴吧。 "包了!" 第113章冲动 这一句吩咐听的黑山神情呆滞,就连入职最晚的红雨也觉出不对了,看看端木莲生,再看看李思浅,再看看端木莲生,再要去看李思浅,被青云踢了一脚。 对于小贩的话,李思浅根本没听进耳朵,今天是上元节,成对出来的男男女女十有八九是天生的一对儿或是希望自己一对儿是天生一对,小贩见了谁都会这么说,再说,她也没少被人家称郎才女貌,去年她跟二哥闲逛,也听了不知道多少句天生一对,拿这种话较真儿害羞,那就是笑话儿了! 这一对郎才女貌,黑山亲自捧了。 走没几步,又买了两套石头刻的亭台楼阁、一整套的银刀银枪、一家大小十几口哈哈笑的泥阿福…… 巷子走到一半,黑山等人只好把东西分出来给护卫们抱着,实在太多,他们四个人抱不了了。 李思浅由惊悚诡异到好笑又到麻木再到淡然。这位大帅的土豪气概和小高差不多,也就是说,某些方面,他和小高其实是一样一样的!这个认知让李思浅的心情顿时变的轻松而愉快。 出了讲堂巷就是樊楼。 "进去喝杯茶歇歇脚吧,走累了。"一旦确定了这位大帅和小高可以类比,李思浅对他的畏惧骤然下降,也敢提要求了。 端木莲生看起来心情比刚才好多了,黑山听见李思浅的话,没等端木莲生的吩咐出口,急忙将怀里那一对郎才女貌小心翼翼递给白水,等他腾出手,还没转身,正赶上端木莲生吩咐他看看有没有雅间。 雅间当然得有,樊楼这样的地方,人再多都会留个两三处雅间,备着应付真正的贵人们的突如其来。 这间雅间位置极好,李思浅托了杯茶,站在窗前看远处的鳌山。 端木莲生也托着杯子,看着倚窗而立的李思浅出神。 过了这个春节,她就十六了。想到这个,端木莲生皱起了眉,十六岁的小娘子,好象该议亲了。 老四还在打她的主意?这小丫头对老四……她这么小,懂什么?必是老四一厢情愿。如今她二哥结亲王相家,老四这份一厢情愿,只怕能入得了林氏的眼了。 端木莲生一念到此,神情中就带出了几分凌利。 这小丫头性子如此憨直,若是落到林氏手里……端木莲生的心顿时象被人伸手捏住了一般,他心再硬,再杀人如麻,也不能看着她受苦而无动于衷,他不能看着她落入困境、落入林氏的手掌! 得给小丫头寻门合适的好亲。 姚家?不行!姚庆云利禄心太重,趋炎附势,媚强欺弱,品行有亏,早晚给姚家招来祸患,而且,姚家两个儿子才具平平,护不住她也配不上她。 王相家……不好,有换亲的嫌疑,再说,王相府上也没有年龄合适的嫡出子。 柳家?不行!柳家几个男孙,个子矮小长相平平。 宋家?也不行,宋家几个子弟都爱游戏酒楼歌台,不是良配! 端木莲生几乎将京城各家想了个遍,也否了个遍,看着李思浅,竟愁绪满腹,心烦意乱。 黑山垂手侍立在屋子一角,不停的瞄着他们爷。 从倒了那杯茶,爷就开始盯着人家小娘子看的不移眼,那茶早该凉了吧?看样子爷看上人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这看的功夫,怎么不早托人上门提亲?爷这心思真让人摸不透。 窗外烟花绽放,端木莲生放下杯子,也放下给李思浅过滤女婿这件令人无比烦躁的大难事,起身站到李思浅身后。 "去年是二十日收灯的时候放的烟花,今年怎么改到今天了?"李思浅双手支着下巴,仰望着璀璨无比的烟花,一边惊叹,一边随口问了句。 "今天这烟花是齐王的孝心,官家病了一阵子,到腊月里才渐好。"端木莲生看了眼烟花,视线下垂,仔细打量身边的小丫头。 她眉眼间这股清新透亮真是难得,这丫头心地必定足够坦荡,眉眼间才能有这样的气韵流动,她肤色真好!唇色真艳!端木莲生突然有种伸手捏一捏的冲动,就象那年在驿站里,他抱着她,捏一捏她的腮,她扑上来亲他。 端木莲生用力移开目光,艰难的往下压住那股子想抱起她,在她腮上捏一捏、亲一亲的冲动,她长大了!不是当年。 "齐王的孝心真好看,那太子还怎么尽孝心啊?"这烟花比去年收灯烟花好看多了,李思浅看的目眩神摇,惊叹之余,还没忘了好奇太子怎么办。 "噢!"端木莲生硬生生将双手背在背后,紧紧扣在一起,这抱起她、亲一亲这张脸的冲动让他几乎出了一身白毛汗,李思浅的话听在耳朵里,盘旋了几圈,他才迟迟钝钝的反应过来。 "太子……亲手为官家做了盏祈福宫灯,就是鳌山顶上挂的那盏。" "还是烟花好看!"李思浅瞄了眼根本看不清楚的那盏宫灯,要论这面子功夫,太子那盏宫灯得落后二皇子这通烟花十几条街!这一反常态的烟花眨眼间就把二皇子的孝心传遍京城内外,可太子那盏灯……谁会关心鳌山顶上多了盏灯? 李思浅想到太子,又想到李思汶,听杭嬷嬷说,太子听说俞相公做媒将李思汶定给了郑栩,竟将俞相公狠狠发作了一通。 虽然她和大长公主都认为太子发作俞相,必是以为俞相知道了他和李思汶的首尾,这才作媒将李思汶赶紧嫁出,这通发作是恼俞相竟敢违了他的心意,可谁知道这中间有没有情份,有多少情份? 李思汶那份花容月貌,万里挑一不敢说,千里挑一那是妥妥的,她又豁得出去……柳姨娘能把阿爹迷的神魂颠倒,谁能担保李思汶就没这份本事?阿爹是个糊涂人,那太子就明白了? 若是异日太子成了官家,谁知道会怎么样呢!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着还不如偷不着呢,对于太子,只怕李思汶就是最后那个偷不着…… 真要有点什么事,她和阿娘哥哥指定得倒了大霉! 最好,太子别成了官家! 二皇子这烟花真好看,官家肯定也这么想吧! 第114章礼物 "烟花易散,不是什么好兆头。"端木莲生话里有话。 李思浅歪头看他。二皇子若是做了官家,林家必定水涨船高,林氏必定更加得意,那靖海王的爵位估计就没他的份了,不但爵位没份,说不定他以后还得时时看着林氏的脸色过日子……换了是自己,也不愿意二皇子做官家。 不对!他若是象自己这么想,那为什么要上那道不宜再战的折子向林党示好?李思浅眉头微蹙随即松开,自己大约是以小女人之心度大君子之腹了,说不定人家考虑的都是家国百民,哪象自己,只想自家。 可惜官家儿子太少,不然选个第三者,那就两全齐美了,李思浅暗暗遗憾。 "景和三十二年,上元节这天也放了烟花。"端木莲生语调怅然。 今年是景和四十三年,他今年二十三,十一年前,那时候他十二岁,十二岁那年……噢!是了,那应该是他和他大哥一起过的最后一个上元节! "那年大哥还在,"端木莲生的话印证了李思浅的推测,"还没成亲。" '还没成亲'和'大哥还在'一前一后说出来,听的李思浅心里一个愣神,成亲和不在连在一起要表达什么意思? "大哥带我在摘星楼看烟花,那时我还不懂事,恼他不许我从军,不跟他说话。"端木莲生声音极其低落,神情怔忡怅然,"大哥自小天资过人。" 李思浅急忙点头,她从大长公主那儿听到过许许多多关于这位天才世子的故事,大长公主每次说完,都得感叹一句'慧极必伤'。 "我那时糊涂。"端木莲生的话断断续续根本接不上气。 李思浅转头看过去,他脸上的神情除了哀痛,还有悔恨。 他那时闹脾气不和大哥说话,隔年大哥病重,从此生离死别,和大哥在一起的最后一个上元节,竟然是这么度过的!唉!换了自己,肯定比他懊悔百倍! "你大哥那么年青,后来的事谁能料得到?逝者已逝,往前看吧。"李思浅干巴巴安慰了一句,她不怎么擅长安慰人,再说,从她偷听的一句半句里,很明显,他大哥的死肯定有蹊跷,她跟他不过见面点头之交,这种事这种话,哪里敢多说?万一哪句没说好……嘿!他可是杀人如麻! "嗯。"好半天,端木莲生才轻轻应了个鼻音,她这句话,听他的心里十分温暖,大哥那么年青,那时候好好儿的……大哥走后好几年,他都恍恍然不敢相信。 "前几年,我常常梦见大哥。"端木莲生语气轻柔,听的李思浅心里一软,前些年,她也常常梦见从前的那些,思念极了,就进了梦里。 "你阿爹?"李思浅到底没忍住,犹豫试探着问了半句。他母亲早亡,她只听说他大哥生前如何疼爱他,兄弟感情如何深厚,他父亲不是还活着么,父亲至少该和大哥一样亲吧。 "父亲不问世事多年。"好半天,端木莲生才勉强答了句,李思浅眨了下眼,又眨了下,这话什么意思?她完全没听懂,可虽说话没听懂,可他言外之意却听明白了,他不愿意谈及父亲。 唉!这靖海王府果然是只深不见底的臭泥潭。 两人这一沉默,直默到烟花燃尽。 "还想去哪儿玩?我陪你去。"端木莲生的温柔随和令李思浅受宠若惊。 "不想去哪儿,累了,刚才走的路多,脚累了。"李思浅一句回了,立刻又觉得不妥,赶紧回转。人家态度这么好,听起来这么诚心,自己就这么一口回绝,好象太过份了。 "我平时很少走这么长的路,脚都痛了,再说,天也晚了。"见端木莲生抿唇不语,李思浅忙又解释了几句。 "那我送你回去。"端木莲生这句话说的很有几分勉强,他很想和她再说会儿话,再一起沿着街巷走一走,她和小时候一样,她的目光、笑容、声音以及种种,让他觉得温暖而放松,仿佛冬日午后沐浴在阳光下,很自在,很惬意,舒服的晕晕欲睡。 她却要回家了。 她在前,他在后,下了樊楼,转进人流如织的街巷。 李思浅悠悠闲闲,走的不快,也不算慢,一路走一路看来看去看热闹,一句话不说,端木莲生落后她半步,她看街上的热闹,他只看她,也一样默然无言。 李思清得了禀报,急步如飞出到门口,端木莲生的背影已经离府门十几步远了,李思清迟疑了下,停住步没再追上去,已经走出这么远,再追上去致谢就有些刻意了。 "怎么回事?"李思清看着堆了一地的各种匣子筐子箱子盒子,看着打着呵欠的李思浅问道。 "有人往人群里放钻天猴,把我和二哥他们冲散了,正好碰到他,他就把我送回来了。"说不清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李思浅不想多说刚才的事。 "这都是你买的东西?"李思清指着地上的东西皱眉道,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是小高的风格,可不是他这个妹妹的! "嗯……这些啊,这都是端木二爷买的,我累坏了,这些交给大哥了,你帮我看看有没有贵重的东西……反正交给你了,你看着办。"李思浅瞄了眼东西堆,觉得十分头痛,干脆甩手扔给了大哥,自己打着呵欠,施施然回去睡觉了。 李思清对着摆了满炕满地的各种人偶等物件儿,瞪大眼睛呆了。 一对儿郎才女貌、一套喜迎花嫁、一套子孙满堂、一套夫妻百年、一套五男二女、一套白头偕老…… 阿浅说这是端木二爷买的! 李思清头大了,这是端木二爷买的,现在摆在了自己面前,端木二爷这是什么意思?阿浅年纪小,许是懵懂不知……听阿浅那话……帮她看看有没有贵重东西……她不知道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那端木二爷呢?总不会不知道他自己买了什么东西吧,买这样的东西送给阿浅,他这是什么意思?! 第115章明白人 端木莲生送回李思浅,并没有回府,而是去了摘星楼,独坐楼上喝了一夜酒。 李思浅一夜好睡,第二天刚吃了早饭,大哥李思清就找上门了。 "那些东西,你都看过了?" "哪些东西?"大哥这话没头没脑,李思浅没反应过来。 "昨天买的东西。"李思清紧盯着李思浅脸上的神情。 "昨天……噢!你是说那些人偶?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大哥这么一大早这么认真过来说这些,肯定有哪儿不对劲! 这一句话却问的李思清皱起了眉头,阿浅年纪小,她又是个心宽的,只怕从没留心过这样的事,这事……还是和她说清楚的好,自己知道她的脾气性格儿,知道是她不留心,可外人呢? "那些人偶不是成双成对,就是花嫁子嗣,怎么净买这样的东西?"李思清话说的委婉。 李思浅一听就明白了,大哥这是想多了。 "大哥也真是,你也不想想,昨天是上元节,满街上卖的全是天生一对花嫁子嗣,不买这个还能买什么?再说,那些东西都是端木大帅买的,他买的,能有什么事?"李思浅重重强调。 李思清奇怪了,"他买的怎么就不能有事了?" "大哥!"李思浅瞪着大哥,大哥今天这是怎么了?"要是别人买的,我肯定得多想想,会不会有什么想法、打什么主意,端木大帅买的,你难道还能多想了?" "怎么不能多想?"李思清被李思浅那一脸的'你这人太奇怪了你怎么能这么想'憋的简直内伤,他这个妹妹要是傻在哪个地方,那就傻的不通气。 "那是端木大帅!当世杀神!他又不是二哥,我是说……唉,跟你说不清!总之,端木大帅,和你妹妹我,风马牛不相及,他跟我!哈!不是笑话儿么!"李思浅脸上的表情,仿佛是李思清正告诉她说林妹妹爱上了吃马粪的焦大。 李思清眉头皱着,瞪着李思浅看了好一会儿,心里也嘀咕起来,听阿浅这话,她明白得很,既然她这么肯定,必定有这么肯定的原因,也许自己真是想多了,阿娘天天在他耳边念叨阿浅的亲事,念叨得他也疑神疑鬼了。 "大哥这是怎么了?想哪儿去了!撞邪了一样!"送走李思清,李思浅困惑的和丹桂嘀咕道。 丹桂瞄着她,迟疑了下,左右瞄了瞄才低声道:"我觉得大爷没想多,我也这么想,昨儿大娘子光顾着看热闹,没留意,端木二爷净盯着大娘子看呢,看的都不移眼!" "噗!"李思浅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他盯着我看,你就盯着他看了?" "嗯!"丹桂严肃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没乱说。 "那你看上他了?" "大娘子这是什么话!"这回是丹桂呛咳了,"我跟他……大娘子真敢想!" "你盯着他看,不是因为看上了他,那凭什么他盯着我看,就是看上我了?"李思浅反问道。 丹桂被她问的竟无言以对,可无言归无言,丹桂心里却不服,她看他,跟他看大娘子,那能一样么?! 收了灯,正月将尽,李思汶出嫁的日子也近了。 柳姨娘攒了十几年的体已银子已经去了小一半,一来舍不得,二来,汶儿出嫁,凭什么要她拿私房银子?这该是公中出的,宋大奶奶凭什么扣着银子就是不往外拿?就算公中没银子,那也该老爷拿出私房银子,至不济还有太太,再怎么说太太是嫡母! 这个道理柳姨娘想归想,可她既不敢找宋大奶奶,也不敢寻太太,只能一趟趟先暗示后明求再到后来哭死哭活的缠李老爷。 直缠的李老爷干脆一步不进桃花筑,把秋蕊和冬烟叫到外院书房,三个人一张大c黄过的快活无边。 王嬷嬷走后,柳姨娘就成了孤家寡人,耳目全无,李老爷和秋蕊、冬烟三人在外面直乐了七八日,柳姨娘才无意中从两个婆子的闲话中听到这事。 话没听完,柳姨娘就气的浑身如筛糠一般,她视他为良人,他竟是如此狼心狗肺的东西!汶儿出嫁的日子一天天逼近,这压箱银子还没着落,他竟不闻不问,只顾和那两个贱人鬼混!自己和他这十几年的恩情,他竟将自己换了银子! 柳姨娘气的头晕眼涨,不管不顾直奔外书房,她要好好问问他!她要找他问个清楚! 柳姨娘一口气顶着,也不柔弱了,一阵风卷进外院书院,冲进上房,一眼先看到了桃红嫩绿的秋蕊和冬烟。 "贱货!我打死你个贱货!"一看到秋蕊和冬烟,柳姨娘眼睛都红了,扑不上去就打,她好歹还有几分余威,秋蕊和冬烟虽说不服,却不敢狠还手,只敢护着头脸一声声叫老爷。 "快拉开!拉开这个泼妇!"李老爷又怒又急。 几个婆子答应的利落,扎着手围着打成一团的三人乱转圈,一幅狗咬刺猬无处下口的样子。 "你给住手!住手!"婆子扬着胳膊干张罗下不去手,秋蕊和冬烟的哭声柔嫩凄惨,李老爷心疼的受不了了,亲自冲上去拉架。 "滚!"柳姨娘满腔怒火刚开始发泄,见有人拉她,反手就是一巴掌,正正甩在李老爷脸上。 "贱人!"李老爷呆了呆,暴怒而起,狠狠一脚踹在柳姨娘腰间,只踢的柳姨娘一声惨叫扑倒在地。 "你打我?"柳姨娘浑身发抖回望李老爷,不敢置信。 "贱人!不要脸的娼妇!敢打我!"李老爷还怒的头顶上冒火。 "你?骂我?"柳姨娘定定的看着李老爷,仿佛要看清楚他到底是谁,"呵!我今儿总算看清楚了你!你贪图田家富贵娶了太太,得了富贵却又抛妻弃子,当年你花言巧语,好话说尽骗奸了我,如今又要抛弃我,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连东西都不是!你个狗东西!"柳姨娘越说越气,神情颠狂若疯。 "住口!"李老爷气的青筋暴起,一声怒喝。"满口胡言!我待你不薄!何曾亏待了你?就是田氏,我许她正妻之位,她就是我李某正妻,是我李家当家主母,何曾变过?何曾亏待过她?我待她无愧!待你更是不薄!田氏我不提她,只说你!明明是你恶妒不贤,行止有亏,我还没跟你计较,你竟敢派我的不是!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我问你,你读的圣贤书呢?你不是书香官宦出身吗?就是这等家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柳姨娘捂着腰,直着李老爷笑的眼泪横飞,"待田氏无愧?待我不薄?我告诉你姓李的!别人怕你,我不怕你!你当年花言巧语骗奸了我,如今想象待太太那样抛弃了我,我告诉你,你休想!我若过不好,你也别想过好!我若活不成,你也别想活!你试试!你且试试!" 李老爷瞪着柔弱文雅半分不见,亮着白牙,疯颠的能咬人一般的柳姨娘,心里一阵抖霍霍,这竟是个疯女人! 第116章亲事们 李老爷出了书房,一脸晦暗直奔外帐房,瞪着陪笑躬身的外帐房孙管事,没好气的问道:"帐上还有多少银子?" "回老爷,帐上哪还有银子!"孙管事一脸苦笑,"年前就亏了个大窟窿,亏二爷得了笔赏赐,才算勉强糊过去,这事小的跟老爷禀过。过了年,咱们府上多了二爷一份俸禄,前儿小的和洪嬷嬷细细算过帐,二爷新增了份俸禄,二娘子……这一进一出,今年府里勉强能打个平平,就是二爷成亲的银子,还想跟老爷商量……" 李老爷越听脸越黑,他年前许了秋蕊和冬烟一幅头面,到现在还没给上,刚才又许出一对镯子…… "你是怎么管帐的?"李老爷恶狠狠蛮不讲理,孙管事气的脸青,恭敬躬着的上身不由自主直起来不少,这钱不够用,管他这个管帐的什么事? 他是新来的,只听说老爷刻薄寡情,不是个能跟的主儿,这是头一回领教。 "老爷,小的管帐,只能把这帐管个明明白白,可管不出银子来!"孙管事这话不软不硬,一点也不客气,他来李府,也没打算跟着这位李老爷。 李老爷气的一张脸更黑了,可这前院的帐房、幕僚都是请来的,不是府里的奴仆,没法拖下去一顿打,更不能拉出去发卖,没了这两招,他就想不出别的法子处置这个混帐的管事。把他辞了?年前一连走了两个帐房管事,牙行话里话外的意思,若是再走,他们就没人可荐了。 都是混帐东西!怪不得说京城居之不易,这京城就没一个好东西! 李老爷无限怀念起从前做知县时的日子。那时真是事事顺心,他从来没为银子烦过心,不拘用多少……他也不知道用过多少,本来么,他一个仕宦读书人,岂能在银钱这种事上cao心?还有这些奴才仆妇,柳氏挑剔,一年不知道要换多少使唤人,何曾有寻不到人这种事?!他又何曾和牙行这种下九流的行当打过交道? 不如,再谋个外任? 谋外任这事还远,可眼下,汶儿的嫁妆怎么办? 书房院里闹的这一场,没等柳姨娘回到桃花筑,已经传进了晚睛轩。 李思浅凝神听完,打发走婆子,笑眯眯抿茶。 她真是越来越佩服外翁了。 这十几年,不知道外翁到底花了多少银子,这些银子堆在这位李老爷身上,把李老爷堆成了如今这样百无一用的蠢货。 这也不能怪外翁,李思浅又想到了另一面,李老爷大约觉得他给了阿娘一个名份,这就是天大的恩情,阿娘和田家任他索求这事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哪怕被他吃干血ròu,也得感激他没休了阿娘,既然这样,他自然不担心有一天田家不再供养他。 他不用cao心银子,不用cao心仆从下人,不用cao心幕僚师爷,不用cao心打点上官,不用cao心往京城各处的孝敬,不用cao心……他除了享受百里侯的威风和美人的风情,别的都不用cao心。 十几年,他觉得这一切本来就是这样,生活本该如此,世界就是这样。直到进了京城…… 李思浅轻轻吁了口气,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柳姨娘为李思汶的嫁妆cao碎了心,李思汶自己的心思却没在嫁妆上,她有更严重更急切的烦恼。 她的月信已经过了二十天没来了。 "二娘子,还是告诉姨娘吧。"岫云低低又劝。 "闭嘴!"李思汶眼圈黯黑,抬手砸了岫云半块点心,"我好好儿的!你又咒我!再敢咒我,我让人把你卖到私窠里去!" 岫云曲膝拣起点心,不敢再多话。 二月初,二哥和王幼仪的定亲礼很低调,对于李家来说,能结亲王相公府上,这件事本身已经足够高调,不需要再在定亲礼上喧嚣。王相公一来是个低调的人,二来,官家的身体如何他最清楚,上元节那天,官家又染了风寒,这种情况下,不管什么事都不宜高调。 端木守志对这桩亲事的热情比李思明更甚,盯着李王两家过了礼,就眼巴巴盯着阿娘,催她赶紧托人提亲。 眼巴巴的除了他,还有林氏双姝的大姝林明月。 翁翁既吐了口,那就赶紧定下的好,莲生年纪不小了……躲在屏风后的林明月坐立不安,她实在无法安心,这些天做的全是噩梦,一闭上眼睛就梦到他娶了别人,她得赶紧定下她和他的亲事! "……你也不小了,得赶紧成个家,前儿二爷还提起这事,说你成亲那天,他一定要好好喝上几杯,怎么,有看中的姑娘没有?前儿你太婆还说起这事,说你这样的人品才干,要是我们林家,也就明月配得上你!" 林相说完,自己先哈哈笑了一阵子,仿佛玩笑道:"你觉得呢?明月那孩子就是脾气傲点,倒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多谢相公抬爱。"端木莲生笑容标准无可挑剔,"有父亲、母亲,婚姻之事,实在不敢自专,相公的抬爱,晚辈感激不尽。" "这是你懂事!"林相公眼里闪过丝不悦,脸上的笑容却更加亲热随和,"父母在不自专,这是你知礼!" 林明月听的心如猫抓一般。 他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又说起父母在不自专的话来?官家不是发过话了,他的亲事,只要他自己看中了就行?父母……到底是父还是母?姑母不是说,但凡她提的人家,他都不会同意么?那为什么他又说这个话? 难道……林明月心头一明,一定是这样!他当着翁翁的面,自然要做出敬重姑母这个继母的态度,就是愿意也不好点头,否则岂不是越过姑母,让姑母没脸?姑母没脸,也就是翁翁没脸! 林明月自以为想明了关节所在,兴奋的掂着脚尖轻旋了半转。 那现在怎么办?去寻姑母?不行!姑母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听的明白,她不愿意她嫁给他! 嗯,去寻太婆!让太婆做主,只要太婆发了话,姑母……哼,她也只有听着的份儿! 第117章回绝 姚章慧阿娘柳夫人拧着眉头进了李府正院,示意田太太屏退众丫头婆子,"有人托我来给浅姐儿提亲。" "是哪家?"田太太精神了。 "靖海王端木家老四。" "啊?!"田太太呆了。 "昨儿下午,林王妃特特把我请过去,托我过来走一趟,没说提亲,只说是先探探话儿。我也惊奇的不行,林王妃那样的人,怎么会看上浅姐儿?"柳夫人比田太太还意外。 "我不是说浅姐儿不好!林王妃一向目无下尘,稍一般点的人家都入不了她的眼,她家四哥儿又是她嫡出的,人品性格儿都好,我原以为她怎么着也得替四哥儿说个公侯家的嫡出娘子……"柳夫人赶紧又解释。 "我知道。"田太太恍过神,摆手打断柳夫人的话,"她怎么想的咱先不管,这门亲事……我觉得不好!"田太太语调肯定。 柳夫人急忙点头,"我也这么觉得!照理说,靖海王府门第高,跟其它的王侯之家比,家里人口也算简单,他家老四人也好,也算是门难得的好亲,可林王妃太精明厉害,不好相与。" "就是这话,我虽没经过婆婆的苦,可听过见过的多了,婆婆不好相与,别的再好,都算不上好!"看起来田太太已经拿定了主意,"当初想跟你们家结亲,我没看别的,就是想把浅姐儿交到你手里,可惜浅姐儿没福……" "是聪哥儿没福!"柳夫人连叹了好几口气,浅姐儿这么好的媳妇儿,偏阿聪那个混帐不知好歹,这林王妃别的不说,这份眼力令人佩服。 "走,咱们去趟常山王府,这事得跟宗哥儿他太婆商量商量。"田太太一边说一起下炕,柳夫人忙站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要车往常山王府。 "……听说是贵府四哥儿,田太太高兴的什么似的。"柳夫人出了常山王府,就进了靖海王府,寒喧几句,就切入正题。 林王妃脸上笑容明媚,依李家的家世,能跟她们端木家结亲,自然是高兴的什么似的。 "王妃也知道,浅姐儿是宋太妃的干闺女,自小儿起,跟在宋太妃和大长公主身边的时间比在家的时候长多了,她这亲事,没得大长公主和宋太妃点头,田太太可不敢作主。"柳夫人语气谦和话说的极客气,林王妃却听出了几分不对味,脸上的笑容微敛。 "田太太听我一说,就赶紧往常山王府寻大长公主拿主意,谁知道大长公主竟是不肯!"柳夫人一脸的遗憾,"大长公主的意思,浅姐儿自小跟着她长大,浅姐儿的脾气性格儿她最清楚,不说跟宗哥儿一样,那也差不多,她这样的性子,哪能做得了公侯之家的媳妇儿?大长公主说了,浅姐儿这样的脾气性格儿,最好嫁户规矩别那么大的书香门第,就图个自由自在,宋太妃也是这个意思,说王妃脾气性格儿再好,再疼爱浅姐儿,可咱们府上的规矩礼法在这儿摆着呢,唉!" 柳夫人一边叹气一边笑,"王妃不知道大长公主和宋王妃有多疼浅姐儿,连屈了她的性子都不肯,只可惜了这门好亲!" 林王妃脸色不怎么好看,可柳夫人把大长公主推在前头,她一个字也不好多说,那位老祖宗发了话,谁敢说什么呢?! 端木守志眼巴巴候着柳夫人出了门,急吼吼冲进林王妃上房,兴奋的望着林王妃,只等她说一句成了,这门亲事,他从来没想过有不成的可能。 林王妃耷拉着眼皮,一脸晦怒,"阿娘为了你,硬生生热脸贴了一回冷灶!这亲事,你就死了心吧!" "啊?!"端木守志呆了,"没成?怎么会?不可能!阿娘!这不可能!" "你这个傻孩子!"林王妃看着一脸错愕、不敢置信的儿子,又是恼怒又是心疼,"那丫头有什么好?本事没有,脾气倒不小!也就是人生的好看些,除了这一条,哪还有让人瞧得上眼的地方?算了算了,回头阿娘给你好好挑个好看的媳妇儿!" 端木守志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上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自己屋里的,呆呆坐在炕上,脑子里纷成如麻。 她嫌弃他和他们府上,他哪点不好?他们府上哪点不好?哪一处让她如此嫌弃?这不可能!她怎么会嫌弃他、嫌弃他们府上呢,她对他那样笑语晏晏,她和妹妹是至交,她不止一次到他们府上…… 肯定不是她嫌弃他和他们府上,一定有别的原因! 到底什么原因?端木守志双手揪着头发,只揪的头皮生痛,他这脑子里一团浆糊,怎么想也想不出能有什么原因!他和她,难道不是早就心有灵犀么?到底是哪儿出差错了? 不行!他一定要当面问问她,当面问个清楚! 他要问清楚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对了,说不定她真不知道这事,是别人在中间做梗! 他得见她! 后天外翁家赏花文会,她肯定得去,无论如何,他都要见到她! 靖海王府另一边,端木莲生那间宽敞到空旷的院子正中,放着把扶手椅,椅子上坐着端木莲生,正冷着张脸,凝神听侍立在旁的长随回事。 "……再一件是清远侯府的事,听说前儿半夜,清远侯突然冲出屋,跪到院子里不停的磕头,边磕边哭求,说是自己错了,不该错了规矩,求祖宗放过他。" 端木莲生眉头微蹙,长随瞄了他一眼,小心解释道:"清远侯病的重,这几天更是时晕时醒,说是除了这几句,还说了别的,可惜说的太含糊,都没听清楚。" "嗯。"端木莲生眉头微松,眉梢挑了挑,嘴角露出丝讥笑,他大约猜到是什么事了。 这事真是有意思,那位林大夫人竟有这样的好手段,清远侯身边,难道都是她的眼线人手! 要不要帮她一把呢? 第118章风雨 "清远侯府这边,多加关注。"端木莲生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先静观其变。 "是!"长随答应一声,垂手退出。 黑山目送长随出去,上前替端木莲生换了杯中茶,垂手禀报道:"回爷,今儿柳夫人来了,直接进的正院,也就坐了一顿饭的功夫,柳夫人一走,四爷就跟着出了正院。" 说到这里,黑山抬头看了眼端木莲生,端木莲生两根手指紧紧捏着杯子,听的全神贯注,黑山眼皮微垂,接着道:"四爷失了魂一般,小的叫他,他都没听见。小的就留了心,斗胆往姚府跑了一趟,寻了柳夫人身边的左嬷嬷,只说是咱们世子妃听说柳夫人到过咱们府上,特意遣小的过来问一声,府里有什么事没有?左嬷嬷说,夫人到咱们府上是来给王妃回话儿的,昨儿王妃托她们夫人到李家给四爷提亲……" "李家?李燕广府上?"端木莲生一下子窜了起来,杯子里的茶洒了满手。 "是!"黑山忙上前先替端木莲生擦拭手上淋淋漓漓的茶水,"左嬷嬷说,大长公主替李家大娘子回绝了这门好亲,说是李家大娘子的脾气性格儿不适合做公侯之家的媳妇儿。" 黑山一句没敢耽误,赶紧利落的说了结果。端木莲生舒了口气,重又坐下,示意黑山重倒了杯茶给他。 "大长公主这是真心疼爱李家大娘子。"端木莲生对这个答复相当满意。 黑山瞄了他一眼,等他往下说,端木莲生的嘴角一点点往上挑起,抿了几口茶才接着道:"四郎性子迂笨,这几天盯紧点,别让他惹出什么事。" "是。"黑山明白他的意思,他们爷是怕四爷去寻李家大娘子生出什么事。 林府提亲这事,林王妃托到柳夫人这里是照探话托付的,既然没成,就最好当这提亲的事没发生过,林王妃就假装柳夫人是在李家不知情的情况下探回了话,李家就当从来不知道林王妃有过这样的打算,大家心知肚明,继续一团和气。 既然这样,这事也就没必要再多告诉任何人,包括李思浅这个当事人。 林家的花会,李思浅和往常一样到的不早不晚,姚章慧比她到的早,两人都没有结交谁的打算,寻了处方便看热闹的僻静角落,坐下看着热闹说话。 "清远侯府那事,你听说没有?"李思汶定给了清远侯府郑栩,姚章慧对清远侯府的事更是多关心了几分。 "听说了,这必是林夫人的手笔。"李思浅眉头微蹙,语气肯定,"这鬼神的事不能说没有,可他们府上这事太牵强,你想想,现在的世子郑荃也是嫡出,他承爵位和长房长孙郑桦承爵,对那些祖宗来说,有什么分别?他们会计较这个?这不可能!郑氏一族上上下下,计较这个的,只有林夫人和郑桦。" 姚章慧连连点头。 "再说了,祖宗要有意见,当初立郑荃那会儿就该这么发作了,没道理非得等到现在才发作!这不是鬼神生气,这是有人有了依持,开始动手了。" "照你看,这事有几分成算?"姚章慧很是关切,只是看不出她是希望成算高呢,还是希望成算低。 "也就是前天夜里的事,到昨天晚上就传的满城风雨,我就没想明白,这背后到底是谁家伸了手。"李思浅竖着一根手指顶着上巴,一脸困惑。 "嗯?"姚章慧没想到这个,"还能有谁家?肯定是乔家,林夫人也是个厉害的。" "林夫人厉害有手段我知道,可若是她有这等手段,那她哪还用等到和乔家结了亲才动这个手,只怕早多少年就把这世子位拿回去了。"李思浅白了姚章慧一眼,姚章慧眨了下眼,又眨了下眼,冲李思浅一摊手,表示她不明白。 "唉呀,你怎么不想想,前天后半夜里的事,就算从后半夜就开始往外传这个话,就算这个话不是偷偷摸摸,而是正大光明的传,到昨天晚上,也就七八个时辰,这么大会儿就能传的满城风雨,几乎人尽皆知,这得多少人在中间忙着传话?" "你说的对极了!"姚章慧一点就明白了,"就算是朝廷下告示,敲着锣到处喊,喊得满城皆知,也得喊上大半天呢!这就怪了!难道是乔家?" "不可能!乔家……"李思浅晒笑一声,"他们家谁有这个本事?能这么一天之内满城风雨,一是手段了得,二是人手足够,这两条,乔家哪一条都不占,林夫人么,也许手段上过得去,可人手上,她必定没这么多人手,到底是谁家躲在后面?" "谁家得的好处最多,那就是谁家!"姚章慧说了句真理。 "聪明!"李思浅竖大拇指夸奖姚章慧,被姚章慧一巴掌拍了下去。 "谁家好处多还看不出来,这事才开头,再看看吧。"李思浅揉开眉间,也不知道这事会不会扯到争储上头,清远侯可是没遵无嫡长子立嫡长孙的规矩,这要牵到争储上头,倒是对太子有利…… "这事你们家管不管?"迟疑了片刻,姚章慧才低低问了句,毕竟清远侯府世子这一支是李家的姻亲了。 "怎么管?我们家谁能管得了这事?"李思浅白了一姚章慧一眼,停了停,声音压的低低的接着道:"咱们俩个自小无话不说,我也不瞒你,照我的意思,这世子还给长房最好。" "吓!"姚章慧被李思浅的话吓了一跳,她想到了另一面,眉头一皱,正想着怎么劝劝李思浅,却听李思浅接着道:"郑世子三女两子,郑桔什么脾气性格你最清楚,心高胆大人笨,郑栩也是个眼高手低的,郑世子这个人,本事没有,心气高想法多,我们家二娘子什么样的人,我就不说了,这么一家子,要真是承了清远侯的爵位,难保……不是难保,是必定!必定会掺到争储这事里来要狠狠捞一把好处,你说说,就这么样一家子,能捞到好处?就怕好处没沾上,招来倾家大祸,与其这样,还不如别承这爵位,就老老实实做个富家翁算了,好歹一世平安。" 第119章凑巧 "不承爵也难保不掺搅进去。"姚章慧听李思浅如此说,知道自己刚才想左了,忙接了一句。 "嘿!"李思浅眉梢抬起又落下,"若是承了爵,郑家总是开国勋贵之一,站在那儿好歹能充个数,若不能承爵,就这样一家子,要他们做什么?" 姚章慧连咳了好几声,"阿浅!说话要委婉,委婉!" 李思浅和姚章慧嘀嘀咕咕说清远侯府的八卦事,端木守志正忙的额角出汗,挖空心思要见李思浅一面。 这是林府,是他的外家,小厮仆妇对他不说唯命是从,也是一句吩咐立刻就办,有这个便利,端木守志很快打听到李家大娘子的信儿,照先前盘算好的主意,借口妹妹端木睛有事,打发婆子去请李家大娘子到停林阁。 端木守志这边打发婆子去请李思浅,那边黑山领了吩咐,叫了个小丫头嘀咕了几句,小丫头连连曲膝点头,提着裙子转身就走。 端木守志伸长脖子,等的焦躁不安、望眼欲穿。 远远的一件油绿斗蓬由远及近,端木守志大喜,两步窜出停林阁,大步并小步,没走几步,双眼圆瞪呆了,这油绿斗蓬不是李家大娘子,而是他明玉表妹! 她怎么来了?! 再跑是来不及了,端木守志只觉得两腿发软,这要是让阿浅看到……不行,无论如何不能让阿浅看到! "表哥!"林明玉脚步轻盈,这一声叫的惊喜欢快。 端木守志头嗡嗡脑子发懵,阿浅说不定眨眼就到,不能让她看到她! "我们到那边!"端木守志一把拽住林明玉,拖的她跌跌撞撞,没头苍蝇一般直奔停林阁后面的那片小矮房。 不远处,端木莲生眯fèng着眼,瞄着惊慌的端木守志和被拉的几乎跌倒的林明玉,似有似无的舒了口气,黑山不时瞄一眼端木莲生,瞧着他面容微松,低低禀报:"小的远远看着李大娘子和姚大娘子出到二门才回来的。" "嗯。"端木莲生跺了跺脚,背着手,轻轻松松往后面寻林相去了。 老四被林明玉缠住,那小丫头已经回府,今天是生不出什么事了。 偏在园子一角的小书房内,林相面色沉郁,二皇子站在窗前,脸色很难看。 见端木莲生进来,林相抬手示意:"莲生只管坐,都不是外人。" "出什么事了?"端木莲生长揖给二皇子见了礼,面色惊讶。 "前儿御史台有人上了本禁服妖正礼法的折子,昨儿就传出清远侯府的事,外翁的意思,这事所谋不小。"二皇子先开口解释。 "先从服妖说起,正礼法明规矩,再挑起清远侯立次子不立嫡长孙为世子,违了祖宗规矩而受谴之事,这就能拿大义压二爷!俞奸倒是长进了!"林相握拳捶桌,神情愤忿。 "清远侯府?"端木莲生看起来惊讶极了,"林夫人常到我们府上寻王妃说话,怎么突然生出这样的事?这事林夫人……不会不知道。" "哼!"林相公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她岂会不知!这事只怕还是她的手笔!是我大意了,当初她肯点头娶乔家那蠢丫头,我就该想到她的打算!她是要借太子之力争回这世子之位!无知的蠢妇!" 林相越说越气,直气的脸青,"竟如此不明事理,她这是自毁根基!蠢妇!" 二皇子眉头紧皱,端木莲生一脸的惭愧,也不知道是为谁惭愧。 "你母亲也也是!"林相端着长辈架子,对着端木莲生数落林王妃,"她和郑林氏交往最密,郑林氏有心思有异动,她竟没觉察!以至于生出这样的大事!我竟是白教导她了!" 端木莲生长揖到底,垂头替林王妃受训。 隔了半座城的俞相府上,俞相目光灼灼、满脸喜色:"……这真是殿下的洪福所致!正是天命所归!" 太子嘴角下扯,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若没有海御史这几道请禁服妖的折子,等清远侯府这事出来再发难,就过于刻意,只怕也没什么效果,如今大不一样!我已经安排好了,让他们陆续上折子,咱们只明礼法正体统,长幼有序、嫡庶分明,这就够了!"俞相顾不上计较太子的得色形于言表,这一场明礼法之战堂皇之极,林党能做的,最多也就是在细节上纠结,已方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这一场礼法一定要明的轰轰烈烈、深入人心,这一事过后,林党再想用立贤争夺人心,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位海御史真是可人,这几道折子上的真是巧到不能再巧了,所谓天意啊! 林明月紧紧盯着从上房出来的姑母林王妃,见她面色阴晦,勉强冲自己扯出丝笑容,越过她匆匆而去,满怀的希望顿时如滚水泼雪,瞬间希望散尽,心里空荡难过的无法形容。 翁翁叫她进去,肯定是说自己和二表哥的亲事,她脸色这么难看,理也不理自己,难道她连翁翁的话都敢不听了? 她怎么能这样?她怎么敢这样? 林明月猛转过身,跑的如一阵风,奔去荣暄堂找太婆黄老夫人。 林明月一冲扑进黄老夫人怀里,委屈的干张着嘴说不出话,放声痛哭。 "乖孩儿,乖囡!别哭,这是怎么了?谁委屈你了?"黄老夫人被林明月哭的简直要手忙脚乱了。 "太婆!太婆!"林明月总算能说出话了,"姑母她……翁翁找她……我看到她出去,姑母,她不肯……"林明月又哽噎难言。 "她跟你说的?还是你翁翁?"黄老夫人忙追问,林明月泪如雨下,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乖囡别急,太婆这就让人去问问你翁翁,先问问清楚!"黄老夫人吩咐心腹婆子赶紧去问问,又让人送了热水帕子,侍候林明月净面。 不大会儿,婆子回来,神情茫然的回道:"老祖宗,相爷说,这两天朝廷事多,又都是大事,等他忙过这几件大事,再跟姑奶奶说这亲事的事。相爷不耐烦得很。"婆子最后又加了一句自己的判断。 第120章困住了 林明月滚珠般的眼泪戛然而止。黄老夫人又想气又想笑:"你这个傻孩子!一个姑娘家……让太婆怎么说你?" "太婆!"林明月面红耳赤,她实在是太担心了。 林王妃出林府上了车,只气的胸口痛。 林夫人对清远侯爵位还是势在必得这事,她怎么能知道?凭什么她就得知道?就因为林夫人往她府上多跑了几趟?! 林王妃揉着胸口,阿爹这是听了谁的闲话,竟然如此责备她!还疑她怂勇了林夫人,她怂勇她做什么?!靖海王的爵位该是三哥儿的,和清远侯府这事有什么相干?! 林王妃生气归生气,阿爹的吩咐却不敢耽误半分,车子一路直进了清远侯府。 林夫人接进林王妃,对林王妃的来意也猜到了几分,脸上就淡淡的不怎么热情。 "你们老太爷的病好些没有?"还没进屋,林王妃就问道,林夫人眼皮微垂,先叹了口气:"唉,哪有个好?他心里不安宁,一眼看不住就跪倒磕头,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林王妃皱眉了,听这话的意思,自己只怕劝不住。 "你们老太爷这事,我也听说了,这事也真是怪,要说祖宗计较,当初立你们家二老爷做世子时就该计较,那时候好好儿的,怎么偏偏这会儿计较上了?" "说实话,我也奇怪这事呢。"林夫人神情淡定之极,"老太爷不得安宁,没办法,前儿我就让人请了湛如大和尚过府给老太爷安心,你也知道,湛如大和尚最擅这个,可湛如大和尚过来看了几眼,留了串佛珠就走了,我也问了他同样的话,大和尚说,那时候老太爷龙精虎壮,这阴阳之间的墙就又厚又坚固,老祖宗们想传话,哪是那么容易的?如今老太爷老了,病的又重,这阴阳之隔就薄弱了,老祖宗们想递话也能递过来了。我听着倒有几分道理,你说呢?" 林王妃转身盯着林夫人,这话圆的合情合理,她竟没法驳斥。 "你这是铁了心了?"林王妃不想再跟她打太极,直截了当。 "你这话我可听不懂。"林夫人却不打算跟她直截了当。 "你姓林!"林王妃一如既往的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别忘了根本!" 林夫人脸上的笑容敛尽,直视着林王妃,口气还是那样淡然,"我是姓林,这我知道,可别人却总是该知道的时候不知道,不该知道的时候倒知道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林家还对不起你了?"林王妃眼睛微眯,目光如刀。 林夫人下巴微抬,根本不在乎她的眼刀,"我一个寡妇,林家能有什么对不起我的?王妃今儿怎么有空来?"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林王妃也恼了,"我来,是因为你姓林!我还当你是姐妹!你且仔细想好了,乔家傍的是谁!今儿这事,你若一意孤行,就是自绝于林氏一族!没了林家,你且好好想想后果!" "我早就想过了。"林夫人神情冷漠中带着激愤,"桦哥儿被人算计那会儿,有谁记得我姓林吗?林家记得我姓林吗?你那时就没想过要来一趟郑家,把我当一回姐妹?从前我一直以姓林为荣,我一直觉得林家才是我的根本,不管出什么事,我后头都有林家,呵!" 林夫人一声讥讽的笑刺的林王妃耳鼓生疼。 "我糊涂了十几年,这会儿总算明白过来了,我能靠的,只有自己!桦儿能靠的,只有我!"林夫人说完,看也不看林王妃,转身往屋里进,"我累了,恕不远送。" 林王妃脸色发青,眼里的恼愤没了,余下的,除了怔忡,就是茫然。 她的话如箭穿进她的心,能靠的,只有自己? 端木守志拉走林明玉,再摆脱林明玉时,满府的客人,早就走的一个不剩了。 端木守志失魂落魄的扶着棵树,急的两眼发红,再不赶紧见到阿浅,他和她说不定就真要此生错过! 无论如何,他得赶紧见到她,端木守志仰头盯着已经开始西落的太阳,天要黑了,等明天?明天哪有机会?后天?不行!他不能等,这事不能等,他得见到她,越快越好! 他要去找她,去她府上,找她! 黑山急的脑门上全是汗,他压根没想到四爷还有胆子爬人家墙头! "爷!有急事!"黑山一头冲进摘星楼雅间,不管不顾的问端木莲生禀了句。 "慌什么?成何体统?"端木莲生拧眉教训黑山,却直接站起,团团冲众人拱了拱手,转身出了雅间。 "爷,四爷……"黑山咽了口口水,这话说出来真难听,"正爬李府后园墙头呢。" "他倒有胆子!"端木莲生一个愣神,随既眉毛竖起,脸上有了怒气,"去看看!" 黑山答应一声,急忙紧两步冲到前面带路,至于雅间里满屋的客人要不要有个交待,爷没说,他也不敢问。 端木守志一个养尊处优、四体不勤的富贵哥儿,哪爬过墙头做过这样的小贼,爬李府后花园的墙头还好,有车子垫脚,又有小厮扶着举着推着,墙又不算高,翻上墙再跳下来,倒没费太大事,可要从园子里再翻进李思浅的院子,端木守志围着其实不高的女儿墙转了几圈,就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口。 离女儿墙七八步,有棵歪脖子树,叶子落尽,看枝杈相当粗壮有力,端木守志围着树转了几圈,从树下往女儿墙比较了几回,若是爬到树上,再沿那根最粗的斜出树干爬过去,应该能跳到女儿墙上,再跳进阿浅院里。 端木守志谋划完毕,紧了紧袖口,将长衫前摆塞在腰带,两只手在树上蹭了蹭,笨手笨脚往树上爬,所谓有志者事竟成,累出了一头一身汗,端木守志还真爬到上了树上! 可沿着粗枝往女儿墙爬这件事比他想象的可怕多了,端木守志紧紧抱着根树枝骑坐在树杈上,屁股挪来挪去,就是不敢松手往前挪,这树怎么这么高了?刚才在下面看,明明没多高!这树枝怎么还会动?要是松了手,指定得摔下去! 这可怎么办? 第121章勇于承担 照理说,二月初的天气,又入了夜,依李府这种下人少一向清静的人家,园子里的树上爬了个人是不大能查觉的,可今天巧了,从林相府上出来,姚章慧和李思浅一起到晚睛轩说话,说的酣畅,干脆打发婆子往家里捎了句话,她今天就歇在晚睛轩了。 两人抿茶吃点心说话,丹桂进进出出的忙。 这一进一出的多了,就看到了矮矮的院子外那棵歪脖子树摇的厉害,可今天哪有风呢? 这一留意,就看到了树上黑乎乎象是个人影。 丹桂侍候李思浅多年,经过见过的事多,总算没吓的当场惊叫出声,可也吓坏了,冲进上房,挥手点着后园,半天才说出话来:"大娘子!不好了!后面,是园子后面,那棵树上有人!好象有个人……" "什么?"李思浅一跃而起,拖上鞋就往后园子跑,姚章慧呆了一瞬,手忙脚乱中一脚踩在自己裙子上,幸亏金橙一把扶住才没跌倒。 几个人冲到备茶水的倒座间门口,丹桂拦要最前,姚章慧挨在李思浅侧后,掂脚张目往丹桂示意的那棵歪脖子树上张望,连望连低低问道:"看清楚了?是人吗?" "看那样子,十有六七是人!"李思浅眯fèng着眼睛,仔仔细细打量着树上那团黑影,难道是她们府上进贼了?可这贼不去偷东西,抱在树上干什么?困在树上下不来了?要真是这样,那就是笑话儿了,这贼也算笨到家了,那歪脖子树不过一人高! "去请大哥和二哥过来,悄悄的请,千万别惊动了那东西,免得他狗急咬人。"李思浅吩咐,金橙和松绿领了吩咐,急忙沿着游廊出了大门,奔去请大爷和二爷。 端木莲生纵马急奔,刚刚入夜的街道人流如织,五六匹马速度极快的在人群中起落,仿佛是专程到大街上炫耀骑术的,竟惹来了一路喝彩。 离李府还有两条巷子,端木莲生勒马停下,将马留给一名小厮看着,带着黑山等几个心腹小厮往李府掠去。 端木守志的两个小厮正缩肩抱臂,可怜巴巴等在李府花园墙外,他家四爷干的这是什么事,两个小厮当然一清二楚,可他家四爷那么好说话的人,这回拧的根本没法劝!就这么跳进去了,这要是让人看见……四爷怎么样不知道,他们俩肯定得一顿板子打死! 可四爷已经进去了,除了求菩萨保佑,还能怎么办?两个小厮四目相对,愁眉苦脸。 "四爷呢?"黑山一把扭住个小厮低声呵问。 两个小厮被黑山和白水扭住,见是端木莲生,竟露出满脸惊喜:"二爷!四爷他……松一松!四爷进去了!求二爷赶紧救我们四爷!" "进去多长时间了?里面有什么动静没有?"端木莲生一张脸阴的吓人。 "没多长时间,就一会儿!真就一会儿,里面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小的两个担心死了……" "那就好!"端木莲生轻轻松了口气,没有动静那就说明老四还没见到她,也没被人发现,其实还有另一个可能,那就是端木守志见到了李思浅,说上了话却没惊动人,不过端木莲生自动无视了这个可能。 "红雨带他俩先找个地方等着,你们三个跟我进去寻四爷。"端木莲生一边吩咐,一边已经寻到了一处不易被人看见的阴影地带,几步奔过去纵身跃入,黑山等人紧跟其后,也跳进了李府后园。 李思清的院子里离晚睛轩近得多,李思清没听金橙说完就往外跑,金橙跟在李思清后面跑了两步,忙又刹脚回来,冲莫名其妙但明显受了点惊吓的宋大奶奶解释了一句:"大奶奶别急,没事,就是后园进了个……活物!" 这个解释听的宋大奶奶更加困惑了,活物? 端木莲生几个人进了李府后园,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困在树上的端木守志,因为有一串灯笼正奔着那棵歪脖子树聚拢。 "二哥!"端木守志只有愕然没有惊喜,没等他再说第二句话,端木莲生扬手砍晕了他,黑山和白水伸手接住从树枝上掉下来的端木守志。 "带他回去!"端木莲生吩咐黑山,自己却跃下树,迎着那串灯笼过去。 黑山将晕迷的端木守志塞在白水怀里,推着白水示意他赶紧带人出去,眼睛却盯着他们爷寸步没移,他们爷就这么迎上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趁人家没看清是谁,赶紧跑么? 一串灯笼冲到端木莲生面前,李思清在前,微眯眼睛盯着端木莲生,却没开口。刚才树上那一幕他看的清清楚楚,闯进他们府上后园的另有其人,并非这位大帅,可那人必和大帅关系亲密,他既救走了他,那就看他怎么个说辞吧! 端木莲生迎着李思清先长揖到底,"在下一时莽撞,扰了令妹和尊府,铸下大错,此错在下愿一力承担,明儿一早在下就上门提亲。" 对于端木莲生会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李思清想过无数种可能,就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段,饶是他机敏过人,也被这几句话惊的目瞪口呆傻在了那里,这个地方虽然离晚睛轩近,可毕竟还隔了道围墙呢,怎么能扯到阿浅身上了?还要上门提亲,这是哪跟哪? "在下仰慕令妹已久,今天酒多了,晕了头,一心想看令妹一眼,晕头涨脑,竟做下这等失礼之事,还望恕罪。"端木莲生越说越顺溜。 黑山听傻了,他有点怀疑四爷跳进李府这事,究竟是自己跳进来的,还是被谁扔进来的? "端木大帅言重了……"李思清已经反应过来,飞快的将整件事盘算了一遍,这才谨慎的拱手开口。 "是我酒后无德,伤了令妹清名……"端木莲生打断了李思清的话。 "啊?你混帐!"连跑带窜奔过来的李思明,正好听到了'酒后无德、伤了清名'这句,登时眼睛都红了,借着冲势挥拳就打,端木莲生迎着李思明的拳头,不闪不避,反倒迎了上去。 (每日更新精彩小说,敬请关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现在手机访问可无广告阅读哟~)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第122章哥哥的说法 "二哥儿住手!"李思清出声喝止已经晚了,李思明一拳砸在端木莲生肩上,他还没怒到失去理智,自然没往端木莲生脸上招呼。 李思清暗暗松了口气,再一声厉喝,上前拉回李思明,冲端木莲生拱手道:"大帅言重了!就算大帅酒后失了方向,也不过到我李家后园逛了一趟,大帅若觉得这园子还可入眼,就让明哥儿陪大帅夜游一回,秉烛夜游,这是雅事。" "大郎替我开脱,这份抬爱,在下感激不尽……" "这儿离舍妹居处隔着大半个园子,清名一说,过于牵强,大帅若真是酒多了,就该早些回去歇息,我让明哥儿送大帅回去。"李思清皱起眉头,心生疑惑,这位大帅打的什么主意?为什么非要这么死拉硬拽要把这盆脏子往自己和阿浅身上泼? "大郎大度宽容,在下敬佩之极,大郎如此,在下更不能失德不顾,不然岂不是让世人唾骂?明天一早在上就上门提亲,在下先告退,明早再行登门。"端木莲生和李思清两个人,各说各话,简直跟彼此相望、绝不相交的两条平行线一样。 李思明听糊涂了,这到底怎么回事?!没弄清状况,他不敢乱说话,只握拳瞪目站在李思清身边,摆出一幅打架亲兄弟的架势。 端木莲生从来路跃出李府后园,李思明一头雾水问大哥:"这到底怎么回事?" 李思清眉头紧拧、神情凝重,他正在想上元节那一堆东西,果然不是无缘无故。 "……去晚睛轩,这事得和浅姐儿商量。"李思清简短几句说了刚才的情形,示意李思明往晚睛轩去。 李思明听傻了:"啊?这算什么事?先头那人是谁?这事跟浅妹子根本不相干!他喝醉了?这纯是胡说八道,咱们离这么近,你闻到酒味儿了?要醉成这样,那酒味儿还不得顺风飘十里?这中间有古怪!" "嗯。"李思明一大通连牢骚带分析,只换来大哥心不在焉的一个'嗯'字,先头的人是谁不要紧,也不必理会,就是因为没有酒味儿,这事才严重了,才需要极其慎重的对待……他说要娶阿浅! 李思清越想越觉得乱如麻絮,这事得好好问问阿浅,也只能问阿浅。 晚睛轩上房,姚章慧避进丹桂居住的东厢房,李思浅接进大哥和二哥,没等她问,李思清先直截了当问道:"后头端木大帅进来,你都看到了?" "后来的那几条黑影是端木二爷?"李思浅很惊讶,"我只看到了树上那一半。"她和他们隔了一道女儿墙,只看到了树上的起落,却不知道后头的事,更不知道端木莲生和大哥那一段对话。 李思清将他和端木莲生简短的几句对话一字不漏的学了一遍,"……他既说明天一早登门,明天一早必定要来,这事,你心里可有数?" 李思浅早听呆了,这事的主角要是换成二哥,她一点也不奇怪,可竟然是那位冷面杀神,这太违和了! "他喝醉酒了?发酒疯?"这是李思浅头一个反应,李思明头摇的象拨郎鼓,"你和他还真是……他也这么说,不过他肯定没喝酒,浑身上下一丁点儿酒味也没有!" "上元节他送你回来,又送了那些东西,我就觉得不对劲。"李思清想着那些天生一对,越琢磨越觉得这事必定由来已久。 "上元节?还送了东西?这事我怎么不知道?"李思明惊讶了。 "你眼里只有王家姐姐,你能知道什么?"李思浅一肚皮的没好气,冲李思明吼了一嗓子,李思明缩了缩脖子,没敢答话,上元节那天他是对不起阿浅,阿浅跟他们走散,他当时竟没发觉。 "我细想了想,这倒是门好亲。"李思清开门见山,直说主题,"端木大帅算得上是本朝第一英才,人生的又好,人才这一条配得上阿浅;虽说有个继母,可这继母也有继母的好处,你只要面上应付过去就行,至少不用早晚立规矩;至于争世子这桩隐患……不算大事,端木大帅如此人才,能立上世子是锦上添花,若争不到,凭他的军功,说不定照样挣一个王爵回来;至于林王妃的能干,阿浅应付得了。" 李思清看着李思浅笑,他这个妹妹绝不象表面上那么无害,她才是真正惹不起的。 "哪别的高门大家比起来,靖海王府算是人口简单,污糟事少的。再说,端木大帅如此行事,看来也极愿意娶阿浅,这份心思只怕在上元节之前就有了,这不是坏事。" "二郎人也不错,"李思明接过话,"相当不错!行军在外,一点都不挑剔,有什么吃什么,多脏都不嫌脏,性子随和,好说话!" 李思浅只觉得脑袋发涨,这事太意外了,意外到她只觉得脑子全是乱麻。 "让我想想,先让我好好想想!"李思浅手指戳在太阳穴上,愁眉苦脸。 "是要好好想想。"李思清心疼的伸手到李思浅眉间,替她揉了揉,"别的不用想,你只要好好想想自己的本心,到底想不想嫁给他,愿不愿意跟他相伴终生,若不想,明儿咱们就回绝了他,不是大事。" 李思清温声宽慰,李思明连连点头:"对对对!你想嫁就嫁,不想嫁,咱们就不嫁!管他是谁!" "我知道。"李思浅松开手指,笑容绽放,两个哥哥如此交待,她心里温暖极了。 送走李思清和李思明,姚章慧急吼吼冲进上房,盯着李思浅焦急问道:"出什么事了?没出什么事吧?" "没……也不算没,不算出事……"李思浅唉声叹气的将园子里的事说了,姚章慧听的双眼圆瞪,嘴巴半张,好半天才缓过口气,一屁股坐到炕上,连吸了几口凉气才说出话来,"怪不得!我早就觉得不对劲,竟然是真的!" "嗯?你早就觉得?什么时候觉得?你怎么没告诉我?"这回轮到李思浅瞪圆眼睛跳起来了。 第123章跟着心灵走 "我就是影影绰绰觉得他不怎么对劲,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你也知道,那一阵子,我被大姐姐折腾的整天晕头涨脑,还以为是自己又昏头了!"姚章慧细细回想当初的感觉,那时候她不敢肯定,其实现在还是不敢肯定。 "那也要告诉我!"李思浅跺脚抱怨,姚章慧又气又笑道:"好了,你先别纠结这个,赶紧想想到底嫁不嫁,这才是大事呢。" "你说呢?"李思浅歪头看着姚章慧,姚章慧回望着她认真道:"我觉得这确实是门难得的好亲。" 李思浅皱起了眉,姚章慧眉头一挑,轻轻抚掌笑道:"要不请大长公主拿个主意?太婆看人最准了!" "嗯。"李思浅似是而非的应了一声,这桩婚事,只怕大长公主不肯替她拿主意。 李思浅歪头看着姚章慧。阿慧什么都好,就是对政事和外头的人情世故迟钝这一件让人不慡快。 大长公主看时局政务看人入骨三分,可宋太妃却和姚章慧一样是个迟钝的,当年大长公主将自己带在身边耳提面命,现在想想,不就是想要亲手培养出一个和她一样有眼光的孙媳妇,在她百年之后,象她一样替常山王府掌舵。 自己确实学得了几分大长公主的本事,可惜和小高却成了虽无血亲却嫡亲的兄妹!白白辜负了大长公主这些年的心血。 大长公主百年后,常山王府谁能掌大方向呢? 若是自己有能力照拂一二,李思浅看着姚章慧,自己的话阿慧最听,若能这样……大长公主必定希望如此,可端木二爷……唉,她哪会替自己拿这样的主意呢! 自己若有能力,大哥和二哥可许也能得几分助益。自己嫁谁不是嫁呢! 嫁给他…… 李思浅一寸寸的慢想,从前年入城她头一回看到他想起,长的好这一条,他完完全全当得起,赏心悦目是有了,至于别的,除了杀人,他好象没什么坏毛病,二哥和小高对他评价都好…… 李思浅一下下拍着自己的额头,她想的有些心乱了,其实嫁给他也不错,再怎么着,他也是无数少女心目中的男神哪,他这样的,要是搁到那个从前,那简直了!他虽然那啥,好歹是男神么…… 咳,想远了!李思浅自己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 自己好象并不排斥要嫁给他,难道就因为他长的好看?当然不是,自己这么深沉的人,当然看的全是内在……咳,不能说内在,他还是外面更好些。 某位大哲说过,遇到真正的人生大事,一定不要理性的罗列一二三项理由去分析选项,而是要遵从内心的感觉,跟着感觉走,既然是这样,那她的感觉呢? 李思浅一只手按在胸口,她的心在跳啊跳跃跃欲试的告诉她:那只男神,我们去把他拿下吧! 端木莲生出了李府后巷子,上马直往大皇子府去了。 明天一早就上门提亲,他总要有个媒人,而且要是个不错的媒人。 今天半夜刚刚知道,第二天一早就能上门提亲,肯替他跑这一趟,又不会盯着他追问不休,身份又要足够,除了大皇子,哪还有别人呢? 大皇子迎进端木莲生,还没进书房,端木莲生已经三言两语将今天的事虚虚实实说了一遍。 大皇子惊讶的差点说不出话:"这是……我是说,这事……我看四哥儿是个实在稳妥人,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这中间必有缘故,说不定是中了别人的圈套……" "都过去了!"端木莲生略去了端木守志对李家大娘子之前的事,一脸的大包大揽,"李家也没人看到是他,我不能瞒你,可这事只能烂在心里。" "嗯。"大皇子不再纠缠于端木守志稳不稳重这事,上上下下打量着端木莲生,郑重问道:"你真要娶那小丫头?这不算大事,也没外人知道,李家两兄弟都是明理之人,你也不是非娶不可。" "正因为李家兄弟是明理之人,我才不能甩手不理。"端木莲生绷着张脸,看起来很严肃很认真。 大皇子呆了呆,竟笑了,"你什么时候有这种古君子之风了?我只问你,你真要娶那小丫头?" "我已经答应了。"端木莲生垂着眼皮,还是不正面答大皇子的话。 "你不是说过,你这媳妇,一定要寻个能护得住自己、护得住孩子、护得住家的?那小丫头真行?喔,我想起来了,上回在金明池边上,你说过一回,那小丫头很有几分心计,那几分心计真能护得住?"大皇子神情关切。 端木莲生转着手里的茶杯,没答话,大皇子眉头微蹙,"你那话,当时我虽然没说什么,其实是赞同的,你们府上,人口不多,事可不少,那小丫头年纪太小,就怕她分不清好歹,唉,就算咱们这样年纪,要想真正分出好歹都不容易……" "你放心,我有办法。"端木莲生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渐冷,"放心!从前我只是顾虑牵涉太多,犹豫至今,如今……反正也是早晚的事。"端木莲生看着手里莹晶剔透的薄胎瓷杯,她就跟这杯子一样,美好之极,也脆弱之极,既捧在了他手心里,他无论如何都会好好捧着她、护好她,让她一辈子都能和在驿站那天他看到的那样笑容灿烂。 "你放心!"端木莲生沉默片刻,突然又冒出一句,不知道是说给大皇子听,还是说给手心里的杯子听。 大皇子听的糊涂,皱眉看着端木莲生盯了一句,"听你这话意,小丫头那点小心眼不够,你这打算,是要走你护着她的路子了?年前你还说你这会儿还没本事护住谁,现在有本事了?" "总有办法。"好半天,端木莲生才含糊了一句,大皇子眉头皱的更紧,"难道你打算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不是你的风格,那丫头天真可喜,是个难得的,我看,你还是算了,第一,你进他们府这事,算不得……" "这事已经定下了!"端木莲生截断大皇子的话,一脸的不容置疑,"我是来请你当媒人的!" 大皇子被他这一句话噎的够怆,"我不是为你,是为了那丫头!你别祸害了人家!" "不会,你放心。"端木莲生脾气倒好了,垂着眼皮答了句。 大皇子盯着他看了半天,长长叹了口气,当年他大哥听不进人言,如今换了他,也是这样,聪明之人必定自负,算了算了,也许他和那小丫头真是上天注定的缘份。 第124章禀告 端木莲生从大皇子府出来,径直回府请见林王妃。 林王妃毕竟是他的继母,若是不告而娶,那可是大过错,他可犯不着送这样的大把柄在她手里。 林王妃刚从林府回来,听说端木莲生请见,极是惊讶,她和他在这府里简直就是陌路人,连无意中的照面都尽量避免,他来见她,一定是有什么大事! 林王妃端坐炕上,听端木莲生面无表情、三言两语说了要求亲李家大娘子李思浅的事,一脸愕然,这事太突然,这门亲事完全出乎她的预料,她曾经替四哥儿探过李家的话,原来李家是看上了他……李家娘子……这门亲事真是太好了!李家使了什么手段,竟攀上了他?不管使什么手段,他娶了这么个家世寒酸没有助力的媳妇,真是太好了! 几个眨眼的功夫,林王妃已经尽快的在心里掂量了几个过往,脸上的愕然敛去,露出发自内心的欢喜。 "这可真是大喜的事!李家大娘子我见过几回,是个难得的,这是她的福气!这真是大喜的事!和你父亲禀了没有?" "跟母亲禀告之后就去父亲那里。"端木莲生脸上的表情一丝儿没变,垂着眼皮答了句。 "你肯成个家,你父亲就不知道多高兴了,赶紧去吧!等一等!"林王妃又想起另外一个重要问题,"你明儿就要上门提亲,媒人请了没有?要不要……" "已经请了燕王爷。"端木莲生已经站起来准备出门。 "那真真是再合适不过!"林王妃满面春风,这会儿她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替这桩亲事打算。父亲默许了明月的念想,这件事压在她心头,压得她这一阵子几乎夜不能眠,谁知道他竟然自己看中了李家娘子,这真是太好了! "咱们这样的人家,一个媒人有些单薄,好事总要成双,要不……"林王妃眨了两个眼的功夫,就将京城适合请来做媒人的人过了一遍,"请王相公走一趟?官家曾说过替你做主的话,既有这话,你这亲事也就算是朝廷的事了,请王相公走一趟也不算过。你看呢?" "好!王相公那边就烦劳母亲了。"端木莲生还是没抬眼皮。林王妃的喜悦热情他非常理解。相较与背景深厚的林家大娘子和那位公主,没有娘家助力的李家大娘子自然让她喜出望外。 可他娶的是媳妇儿,不是助力,他,还需要助力么? 林王妃目送走端木莲生,急急让人叫了端木明节进来,将端木莲生要求娶李家大娘子的事说了。 端木明节惊喜交加。 "真是菩萨保佑,你刚生下来,我就请人给你批过八字,批了三回,三回都是一样的说法,你看看,老二放着明月那样十全十美的媳妇儿不要,竟看中李家这样的商户之家,这真是菩萨保佑!你赶紧去一趟王相公府上,请他明天一早无论如何也要走一趟,替老二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明儿一早?这也太急了吧?人家会不会觉得是咱们使了什么手段……"端木明节一向心细。 林王妃抿嘴笑:"你这孩子,就是心细!这事无妨,王相公府上和李家是亲戚,这桩亲事到底是咱们使了手段,还是老二自己猪油蒙了心,他自然能打听的清清楚楚,只要王相公不误会,至于别人,说什么随他们去。" "那我这就去!"端木明节浑身喜悦的出了门。 端木莲生穿过园子,离东北角那座几乎占了四分之一园子的院子门前十几步站住,皱着眉头,厌恶的看着那两扇油漆光亮的院门。 站了好一会儿,端木莲生敛下那些厌恶,深吸了口气,稳步走到院门前,抬手扣了扣门环。 没多大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一个面容娟秀的小厮探出半张脸,见是端木莲生,急忙将大门完全推开,长揖到底一脸恭敬,"给二爷请安。" "老爷歇下没有?去禀一声,我有事要跟他禀告。"端木莲生目光越过小厮看向院内,语调冷冷。 "老爷一向歇得晚,二爷稍候,小的这就去禀报。"小厮由着大门敞开,恭敬后退了几步,转身急奔进去。 片刻功夫,小厮又飞奔而出,引着端木莲生进了正院上房。 上房内不知道焚了多少香,只烧的整个屋里烟雾缭绕,屋里蜡烛点的又少,好在几乎站了满屋的俊俏小厮个个白衣飘飘,把屋里衬出了几星仙气,好歹没让人一眼看成鬼屋。 "什么事?"靖海王端木敬端木老爷披着件白衣,斜靠在一个伏倒的小厮背上,厌恶的斜着儿子,阴阴问道。 "儿子看中了一门亲事,来请父亲示下。"端木莲生一眼也不愿意看向炕上的父亲,低头垂眼,禀报的简单到不能再简单。 "知道了,你看中了就娶好了,去吧!"端木老爷收回目光,一眼也不愿意多看向儿子。 "是!"端木莲生如释重负,应声未落,人已经开始往后退出了。 出了院门,端木莲生头也不回大步而去。 姚章慧天没亮就上车回家,李家这一天还不知道有什么事,她在这里不方便。 进了姚府,在二门里下了车,抬眼正看见弟弟姚章聪一身骑装正往门外走。 瞧着姚章聪那一脸的兴致勃勃,姚章慧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都是他别扭抽筋犯糊涂!要不然,阿浅早早定给他,多少好! "你给我站住!这大清早的,你不好好在家读书,又想去哪儿疯玩?"姚章慧一脸的找岔。 "和人约了会猎,姐姐这是怎么啦?谁惹你生气了?"姚章聪停下,上上下下打量着姚章慧,一脸的奇怪。 "谁能惹我生气?我跟别人有什么好计较的?别人的事我才懒得管呢!我要气,也是跟你生气!" "我怎么惹着姐姐了?"姚章聪莫名其妙。 "你说你怎么惹我了?我看你是忘了!我一直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谁知道你竟是这么个人!你怎么能这么……这么……狠心不负责任?!"姚章慧手指点着姚章聪训斥,把姚章聪训的一脸委屈,他这个姐姐今天是撞什么邪了吧? 第125章仗义的小聪 "姐姐说什么呢!"姚章聪委屈的声音都拔上去了,"我怎么狠心不负责任了?" "你还委屈?你还委屈了?"姚章慧火气更大了,"阿浅都要被你害死了!你还好意思委屈?" "啊?浅姐儿?我怎么害着她了?姐姐你到底在说什么?"姚章聪糊涂了。 "你!"姚章慧越说越气,一手叉腰一手点着弟弟:"你还跟我装糊涂!就是因为你这根糊涂犟筋,浅姐儿哪点不好?你非别扭成那样!如今好了,端木家那个非要娶她,那可不是能得罪的起的!都怪你!当初要不是你混帐糊涂,哪会有今天的事!" "端木家?哪个?端木大帅?他要娶阿浅?"姚章聪惊讶的双眼圆瞪。 "哼!"姚章慧刚刚脱口而出,就隐隐觉得好象有几分不妥当,毕竟这事起因诡异,也不知道有几分准,意识到自己莽撞了,姚章慧的怒气顿时消的一干二净,"算了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没你什么事!你赶紧会你的猎去,我刚才那都是气话,你就当我没说,也别跟别人提。" 姚章慧转身要走,却被姚章聪一把扯住了,"你别说半截话!端木大帅要娶阿浅?是不是阿浅不愿意嫁给他?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我都说了没事了!"姚章慧一巴掌拍开弟弟,转身就走。 姚章聪呆呆的看着姐姐脚步冲冲的背影,心乱如麻。 端木家活着的兄弟三个,老三已经定好亲了,老四……他那脾气,别说阿浅,就是他都能得罪的起,没定亲又得罪不起的,那就只有端木二爷了! 端木二爷要娶阿浅?姚章聪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中间一定有原因,阿浅不愿意嫁给他…… 姚章聪呆呆站了好一会儿,猛一跺脚,出门上马往李府冲去。阿浅那脾气,怎么能嫁给端木二爷那样的人呢! 进了李府,姚章聪先寻到李思明,拖着他就往后园寻李思浅,李思明摆手示意他先回去,"要是没什么急事,你先回去,明儿再来!今天我们府上有点急事,燕王爷已经进二门了……" "是急事!燕王爷……我知道他来干什么!他都进了二门了?那更得赶紧!你陪我去,你得给我做个见证!"姚章聪一听说燕王爷进了二门,用力拖起李思明往外走,竟拖的李思明趔趄了好几步。 "你今天这是撞什么邪了?"李思明急了,姚章聪死拖着他,"我这才是最要紧的急事,赶紧跟我走!" 李思浅起的很早,已经吃了早饭,正在院子周围溜弯。 "端木二爷要强娶的事,姐姐跟我说了!"姚章聪冲到李思浅面前,劈头就来了这么一句,把李思浅听傻了,强娶?看他这份气急败坏,好象她被人强抢民女了,他当生活是演戏呢?! 李思明也听的呛了口气,这话要是让端木大帅听到,指定给他几鞭子。 "我娶你!"姚章聪一脸的大义凛然、视死如归。 "……"李思浅彻底傻眼了,李思明呛的一阵猛咳,脸都憋红了,这傻小子还不错! "你不怕我欺负你了?" "那也比你受欺负好!"这一句话捅到了姚章聪痛处,顿时难过的眼泪汪汪,"我好歹……好歹是个男人,我受你欺负,也不能让你受人家欺负。" "聪哥儿,就为了你因为一点破事就眼泪汪汪,从前我一直当你是个娘们儿,不是阿浅这样的娘们儿,是外头那些真正的娘们儿,今儿二哥给你道个歉,二哥错看你了,你虽说爱哭,可骨子里是个真男人!改天二哥摆桌酒,一来道歉,二来谢你这份仗义。"李思明重重拍着姚章聪的肩膀,感动的眼睛湿润。 "好小聪!姐姐没白疼你,端木二爷不是强娶,是我自己愿意嫁的,你放心,我能欺负你,自然也能欺负他。"李思浅顺手捏了捏姚章聪的腮帮,姚章聪躲闪不及,气的眼泪又汪出来了。 "走走走,咱们不跟她一般见识!"李思明拉着姚章聪就往外走。走出几十步,回头瞄了眼李思浅,拉过姚章聪附耳道:"你是好孩子,阿浅这样的祸害,还是嫁给端木大帅最好,你放心,她绝不会被人欺负了,你看,二哥还能骗你?明儿你有空没有?咱们兄弟几个一块儿喝酒乐呵去!" 前院上房,送走大皇子,田太太揪住李思清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阿娘别急,是这样。"李思清想了一夜,早就把这事理顺了,不紧不慢话答的稳稳当当,"就象燕王爷说的那样,端木二爷跟阿浅有缘分,上元节那天,阿浅被人群冲散,幸好遇到端木二爷,平平安安将她送回来,这不算什么,端木二爷竟给她买了好些她爱玩的人偶景观儿,那天我就疑惑,端木二爷那样的冷峻性子,对小姑娘竟能这么体贴?可疑惑虽疑惑,我也没敢多想,后来老二从军,只怕也是多得他照应。" 李思清含含糊糊提了李思明从军的事,不过他没敢多说,因为端木二爷这份心思到底什么时候生出来的,他实在弄不清楚,自然也不敢确定老二究意得没得过端木二爷的特殊照顾。 "上元节那天的事,我倒有点印象。"也不知道是因为李思清的态度分外从容,还是因为这一番话,田太太渐渐安心,"既是这样,我去趟常山王府,这事得和老祖宗商量商量。" 大长公主比田太太更加意外,呆了好一会儿,轻轻皱眉问道:"阿浅是什么意思?" "阿浅说她听咱们的。" 大长公主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丝笑容,笑容渐渐增多加深,看着宋太妃笑道:"真是门好亲,我就瞧着端木家这个老二不一般,果然眼光好,倒让他占了便宜!" "占了大便宜了!"大长公主又转向田太太,重重强调了句。 "老祖宗觉得好,我就放心了,您不知道,燕王爷上门一说这事,我这心就揪成了一团,这端木家也罢,燕王府也好,都不是好轻易得罪的,这要是不答应……唉!幸亏是门好亲!" "是门好亲!"大长公主看起来心情愉快极了,"端木家老二也算是我自小看着他长大的,聪明能干就不用说了,全天下的人都看得见,难得他人品好,没有那些个花花绿绿的毛病儿,他那府上虽说乱了些,比起别家还算是好的,再说,莲生是个主意正的,又是他自己看中的媳妇儿,有他护着,阿浅日子好过,再说,就凭阿浅那些小心眼,对付他和他们府上,足够了!" 田太太听大长公主说的如此满满当当,一颗心切切实实落了地,"老祖宗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阿弥陀佛,这一眨眼,从清哥儿到阿浅,他们兄妹四个这亲事就这么都定下了,这可真是跟做梦一样!" 三个老太太说了好一会儿闲话,田太太才告辞回去,她得赶紧回去回话,准备正式过礼的事,人家还说要请双媒人,头一回和这样的世家贵勋过礼,她得仔细在意,再说,这是嫁女儿,不是娶媳妇,娶媳妇娶回来好好待人家的时候在后头,可这嫁女儿……一想到浅姐儿要嫁出去给人家当媳妇儿早晚立规矩,田太太只觉得心里酸的难受,她在手心里捧了十几年的宝贝闺女,给谁她都不放心! 第126章厚道的守志弟 和李思清、李思明的亲事一样,李老爷又是在尘埃落定后才被告知这个喜信儿。 不过他对这个消息几乎没什么反应,一来田氏和她那两子一女给他的意外太多了,多到他已经很淡定,二来,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是他那院子里正天天上演全武行,今天早上柳氏还和秋蕊打了一架,他被闹的全无心绪。 离汶姐儿出嫁的日子没几天了,公中的嫁妆早就备齐,可柳姨娘看哪样都不满意,李老爷想着那些嫁妆,满心烦躁,那些嫁妆他件件看过,明面上是挑不出什么毛病,可哪有一样好东西? 想到这个,李老爷烦闷的几乎坐不住。他是没有家底,这些年也没存下银子,李家是没有银子,可田家的家底他一清二楚!这几只狼崽子!难道汶儿不是他们嫡亲的妹妹?竟能狠得下心如此打发汶儿出嫁! 李老爷一口闷气冲的胸口一阵接一阵的痛。 柳氏已经跟他闹了一个多月了,作天作地作死作活不让他安生!他从前真是瞎了眼,这么个泼妇,他竟以为她饱读诗书,是个贤惠温柔的女子! 秋蕊和冬烟这两个小贱货!想到这两只妖精,李老爷心里又恨又痒,回回夜里撩拨的他兴致高了,就伸手跟他要东西,不给就甩脸子转身就走,白天和柳氏不是吵就是打……李老爷想到这个,只恨的牙根痒。 都是让银子这阿堵物给闹的!李老爷归结到根源,忿愤上涌,盯着李思清恶声恶气道:"你大妹妹出嫁,你也准备照汶儿那样打发?" "公中都是一样的例,"李思清眉头微皱,他这个阿爹,越来越不要脸了。"不过外翁说过,他早就替阿浅备下不少添妆的东西,听说大长公主和宋太妃那边也替阿浅备了不少东西。" "添妆?哼!拿我当傻子哄呢?"李老爷忿然而起,拂袖而去。 李思清看着他的背影,挑起的眉梢慢慢落下,轻轻嗤笑了一声。 端木守志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黑山打晕了他,怕他醒的太早扰了他们爷的好事,干脆又给他灌了碗药,端木守志这一觉好睡! 黑山对着找上门的端木守志,老老实实禀报:"四爷酒多了,误闯进李府后园,惊扰了李家大娘子,是二爷带着小的把四爷抬回来的,因四爷失礼在先,二爷就替四爷担了过,已经托燕王爷和王相公到李府提过亲了。" "真的?李家答应了?"端木守志惊喜交加,黑山怜悯的扫了他一眼,垂下眼皮道:"是!李家已经应下了李家大娘子和我们二爷的亲事。" "……"端木守志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自己肯定听错了! "你说谁?谁跟谁?" "我们二爷和李家大娘子,四爷失了礼,二爷说他只好替四爷担下这事,二爷这都是为了四爷好。"黑山垂着眼皮不看端木守志。 "他!我!"端木守志心如刀绞,可他性子温厚,又确实是他有错在先,二哥……好象确实是为他担了责,要让他说二哥多事,这话他说不出口,只急的一个劲跺脚。 "二哥……不用他这样!我自己……我做的事,我自己担责!这是我的事!我自己的事!"端木守志语无伦次,黑山同情的瞄了他一眼,这位四爷真是够厚道的,王妃那样的人,怎么生出这么个儿子?真是龙生九子,各各不同。 "二哥呢?"端木守志叫了半天,才恍然明白,他跟个小厮说这些有什么用?要说也得找二哥去说。 "二爷到王相公府上谢媒去了。"黑山垂头顺眉答的实诚,他估摸着,一时半会的,他们二爷不会和四爷照面。 "我去找他!"端木守志可是无论如何都得和他二哥照上面,跺脚就往外冲。还没到二门,却被三哥端木明节拦住:"四弟!我正四处找你,赶紧跟我去趟车马行,明儿一早宁海侯府太婆要去大觉寺给娘娘祈福,偏偏车子拔了fèng,得赶紧看着修好。" "修个车子,派个管事去看着就是了,我有急事。"端木守志哪有心思管什么祈福拔fèng的事,端木明节一把揪住他,"你这是怎么说话呢?长辈吩咐下来的事,哪能交给管事?赶紧跟我走,你有什么急事,能比这事还要紧?" "我真有急事!"端木守志用力想挣出来,端木明节抱的死紧,"什么急事?你且说给我听听,要真是急事,我就替你在太婆面前担当一回!" "唉!你别拉我啊!真是急事!不能跟你说!你放开我!"端木守志哪敢说是为了李家大娘子,阿娘已经发过话,他就算说了,也得被三哥驳回来。 "说有急事,又说不出是什么事,你这明明是推脱!我告诉你,这等大事可容不得你推三阻四!这关着孝道,还有臣子之道!来人!拖住你们四爷,跟我走!"端木明节喊过两个小厮捉住端木守志,拖着他一路出门往车马行去。 他和阿娘都绝不能允许老四坏了老二的好事!也绝不允许老四坏了他和明玉妹妹的好事! 老二娶了李家娘子,老四若能娶了明玉妹妹,彼消此长,在这场争爵的战争中,他就稳稳占住了上风! 等几天后,端木守志从大觉寺回来,端木莲生和李家大娘子的定礼都过好了。端木守志失魂落魄、心如死灰,若不是他冲动莽撞,阿浅也许不用嫁给二哥,阿浅真愿意嫁给二哥么?是不是他害了阿浅?以后,他还有什么脸面见阿浅? "二哥,我想出家。"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边的端木莲生,端木守志浑浑沌沌说了句。 "这说的都是什么混帐话?"端木莲生皱眉训斥,"若觉得在京城呆的闷气,就出去走走,你读了这么些年书,也该出去走动走动,长长见识,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 "我要出去游学!"端木守志有气无力的抬手捂脸,泪水从指fèng里涌出,出家出罢,游学也好,无论如何他是不能再呆在京城了! "嗯,想去就去吧,去跟你阿娘禀一声,明儿我给你挑几个稳当的护卫,好好游历几年再回来。"端木莲生看向端木守志的目光深处透着丝丝温情,对于这个厚道的有点傻的弟弟,他还是有几分手足之情的,出去游历几年,避开未来一些事,对他只有好处。 第127章极品凑对1 老清远侯的病一天比一天重,传出的闲言也一天比一天多,朝廷里明礼仪运动已经从禁服妖漫延到各个方面,老清远侯的忏悔被人屡次提起,作为违反礼法、触怒祖宗受到惩罚的样板,毕竟这场运动的重头戏和最终目的:是要证明嫡长子嫡长孙继承制是被祖宗认可的唯一法则。 这一场硝烟弥漫的战争中,太子党占据了先天优势,声势逼人,林党节节败退,二皇子甚至病了一场,用上了哀兵之道,一改从前林党进攻,太子党一路防守的惯常模式。 俞相闷气尽吐,太子更是扬眉吐气,洋洋意得。 老清远侯病重,京城流言四起,清远侯府正闹的鸡飞狗跳时,郑栩和李思汶成亲的大喜日子到了。 作为媒人,俞相百忙之中竟亲自到场主持了这场混乱的大婚,这让已经被林夫人逼的几乎走投无路的清远侯世子郑荃又喜又惊又不安,满怀希望又带着恐惧,忐忑不安的紧跟在俞相身边,眼里只有俞相公,仿佛娶儿媳妇的不是他,而是俞相。 将一对新人送进后院,俞相招手叫过郑荃,皱眉板脸问道:"你父亲的病,你是怎么打算的?" "打算?"郑荃糊涂了,这有什么打算的?当然是尽全力救治了! "别跟我装糊涂!"俞相公紧皱眉头生气了,"你父亲被先祖之灵日夜惩罚,你就忍心袖手旁观?你的孝道呢?" "啊?"郑荃这才明白俞相的意思,顿时满脸委屈:"相爷不知道,这都是大嫂的诡计,阿爹他……" "一个爵位,就让你如此丧心病狂,连你父亲都能不管不顾了?你可知道,你父亲如此遭祖宗厌弃,死了都得是孤鬼游魂!你竟能忍得下心弃你父亲于不顾?你若真敢如此不孝……哼!"俞相公阴测测的盯着郑荃,这段话说的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只听的郑荃脖子嗖嗖发凉。 "相爷,这事……"郑荃都快哭出来了,他做了十几年世子,循规蹈矩半步没错过,就因为那个疯婆子造了几句谣言,他就得把这世子之位让出去?凭什么啊?次子承爵的多的很,又不是他们一家! "阿爹一直昏迷不醒,根本没有那些事,都是大嫂弄出来的谣言,相爷您……"郑荃拼命要解释,他不解释还好,越解释俞相公的脸色越阴沉,满眼厌恶鄙夷的斜着他,缓缓背过手,"到这份上了,你若还执迷不悟,我也帮不了你,你且好自为之。" 俞相公抬脚就要走,郑荃吓的脸色惨白,冲上前张胳膊拦住俞相公,急的都口吃上了,"俞俞俞俞……相公!我我……不是!您别走!您听我说!" "官家最重孝道,这不孝是何等重罪,你自然明白,不消我说,"俞相公语气转缓,"我既做了这大媒,自然要替你打算一二,这才多嘴劝你一句,若等到上头降下雷霆,那就不是爵位不爵位的事了。" 郑荃听的心颤,突然有所醒悟,盯着俞相公紧张的问道:"难道……官家……那个,上头有什么……要处置我?" "嗯。"俞相公又象叹气又象是'嗯'了一声,避过郑荃的问题道:"有我呢!我能护你一时,可也只能护得一时,你若明白,那是最好,若一意孤行,唉!"俞相公重重叹了口气,"我也没办法,只可怜了你这一大家子,这不孝可是十恶重罪,遇赦不赦,我想你也不见得真是贪恋这爵位,不过赌这口气罢了,还是想开些吧,你就算不替自己打算,总要替儿女打算打算吧?都是娇生惯养的侯门儿女,真要有个万一……唉!" 俞相公一脸怜悯,连声叹息摇头不已。郑荃听的胆颤心惊,口舌发干,大嫂攀上了乔家,乔家是官家舅家,自己早该想到,那是官家舅父,要怎么着自己,那还不是一句话!唉,爵位和命,还是保命要紧! "相公救我!"郑荃膝盖一软,跪在了俞相公面前。 "你起来!"俞相公急忙避到一边,他又不是真帮他,自然不愿意受郑荃这一拜,"这事容易,不过一个折子,成全了你父亲,也成全了你自己。" 这两个月,在外,郑荃被朝廷里一个接一个拿他和他父亲说事的折子吓的日夜不安,在风,一大家子天天闹腾的没片刻安宁,早就精疲力竭,如今一旦定下要缴还这世子之位的主意,竟然觉得烦恼散去,心安意宁。 这个让人提心吊胆、不得安宁的世子,不当也好! 俞相公干脆看着郑荃写好请求缴还世子位的折子,仔细折好收起,温言软语安慰了郑荃好一阵子,这才告辞而去。 李思汶从一大早沐浴开始,全部注意力就都集中在了她那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一路过来更是只顾盯着自己的肚子紧张,岫云也是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紧紧跟在李思汶身边,心里有鬼,越看越觉得李思汶的肚子显眼,只恨不能伸手按在李思汶那其实看不出什么异样的肚子上。 两人都只顾着肚子,清远侯府的疏忽和混乱,两人谁也没去留心。 进了新房,盘膝坐到炕上,李思汶和岫云总算松了口气,坐下就看不到了。 饮了合卺酒,喜娘刚要剪两人的头发行结发礼,郑桔冲进新房叫道:"二哥快来!阿娘叫你过去!出大事了!"郑栩急忙跳下炕就往外跑,喜娘握着扎的花团锦簇的结发剪呆在了屋子中间,出什么大事了?唉哟,这礼还没成呢,新郎倌跑了,这算什么事! 郑栩跑了,再没回来,几个喜娘等了又等,实在等急了,先退到了外间歇息,李思汶在新房中直等到天明,既没有人来传过一句半句话有个交待,也没有人送来过一杯水半碗饭,幸好柳姨娘备了些点心交给岫云拿着,屋里暖窠里也有半壶凉茶,主仆两人垫了几块点心,勉强捱过了这一夜。 第128章极品凑对2 天色大亮,郑栩回到新房,却是和郑桔一起来的,郑桔目光阴狠的盯着李思汶,恨不能扑上去咬她一口,都是她这个丧门星,刚进门就把阿爹的世子给冲没了! "你这个丧门星、扫帚精!你算计了我二哥还不够,还要祸害我们一家!你不得好死!" "你放屁!"李思汶也是自小由着脾气长大的,这一夜冷落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被郑桔几句话骂的火冒三丈,跳起来就和郑桔对骂:"你嫉妒我!陷害我!你当我不知道?我还没跟你算帐呢!你也不瞧瞧你那长相,就你们家这样的破落户,我能瞧得上你们?我呸!你二哥娶不上媳妇,你就算计我……" "你才放屁!"郑桔大怒,"你这个贱货……" 一句贱货戳中了李思汶的隐痛,李思汶想着自己这几个月的煎熬,都是拜眼前这个恶妇所为,怒气直冲卤门,眼睛红了,理智没了,如下山猛虎般从炕上跳下,张着留着长指甲的五根手指,直叉郑桔面门。 郑桔哪见过这样的阵势,吓的尖叫着往后退,郑栩也吓坏了,脚软腿抖动不了,只一个劲的尖叫:"快拦住她!快!拦住她!" 岫云更是吓的浑身发抖,这是她家姑娘嫁进婆家头一天,就跟小姑子打起来了,这往后日子还怎么过?! 岫云再怎么害怕也得奋不顾身扑上去,好在她侍候李思汶时间长了,这一扑扑的有水平,正好抱住李思汶的腰,脸往下低,错过那指甲尖尖的十根爪子。 "你害得我……害得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李思汶这两个月的委屈、担忧、压抑一起涌上来,让她几近崩溃,委屈的泪水流的象开了闸的洪水,愤怒冲的一张脸扭曲变形,状如恶鬼,'啊啊啊'怒吼着、舞着爪子拼命跳啊冲啊一定要往郑桔脸上招呼。只不过岫云抱得紧,她这两个月吃不好睡不好,力气大不如前,用说全力也没能挣出去扑上前。 郑栩恐惧的看着眨眼就发了疯状如恶鬼的李思汶,后脑勺一阵阵发凉,他娶回来的这个是什么?! 李思汶嫁进清远侯府当天,郑荃上了请辞世子位的折子,柳夫人闻讯病倒,李思汶在柳夫人病榻前不分昼夜侍候了两天,也病倒了,可清远侯府传出来的闲话,却说是李思汶嫌侍候生病的婆婆太累,故意装病。 这话很快就传到了李府,听到闲话当天,田太太就带着柳姨娘,由李思明陪着,上门看望柳夫人,顺便探望李思汶。 李思汶是真病倒了,病的比柳夫人重多了。田太太当场就翻了脸。 李家今非昔比,李思清、李思明都是前程似锦的少年新进,都有得力的岳家,未来飞黄腾达那几乎是一定的,李思浅又刚刚和端木莲生这位手握重兵的大帅定了亲,田太太登门,柳夫人病倒,林夫人不敢失礼,忙带着诸弟媳中比较靠谱的随三太太和周五太太,实行高规格招待。 田太太进了李思汶院子上房,周四太太打着内室帘子,田太太站在门口往里望了一眼,抬手指吩咐柳姨娘:"你进去瞧瞧咱们二姐儿。"柳姨娘早就急的心里猫抓一般,不等田太太说完就几步冲到c黄前。 田太太也不用林夫人招呼,回身坐下,叫过岫云问道:"你们姑娘刚刚嫁过来几天,怎么就病倒了?你是怎么侍候的?请过大夫没有?大夫怎么说?把药方拿过来我瞧瞧!" "太太!"岫云扑通跪在地上,仰头望着田太太,那神情简直就是正被众人欺负的小狗突然看到主人一般,"姑娘嫁进来当天,结发礼还没成,郑大娘子就把姑爷叫走了,新婚一整夜,姑娘和我……生生捱了一夜,连碗热水都没有,隔天郑大娘子又打进来,骂姑娘是丧门星,说亲家太太的病都是姑娘冲撞出来的,非让姑娘立刻就过去侍疾,我求她们,先让姑娘喝口热水,吃点东西,姑爷不肯,还骂姑娘不孝,可怜姑娘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眠……" 岫云边诉边哭,越说越伤心,只哭鼻涕一把泪一把。 田太太沉着脸看向林夫人。 "平时我瞧着二哥儿还好,怎么竟这么不懂事了?"周五太太打了个哈哈。 "照五太太的意思,我们府上这丫头是信口开河了?"田太太张嘴一句话就往回堵。 "我们五太太不是这意思,"随三太太赶紧救场,"亲家也知道,我们老太爷这一阵子病得重,府里忙乱得很,一时顾不及也是有的。" "你们老太爷病重,就往我们李家姑娘头上扣不孝这个屎盆子?要说是子孙不孝才让老人病重不起,那这不孝……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也是放位太太不孝,我们姑娘进门没几天,怎么就不孝了?"田太太接过随三太太的话,语气虽平和,话却说的难听。 林夫人听到这里,心里有数了,李家的事,从结亲乔家那天起,她就细细打听过,要说田太太是真心实意替这位眼里根本没她的庶女出头,说什么她也不能信。果然如她所料,田太太之所以前来,是因为这几天传出去的闲话,会伤了李家姑娘的名声,也就是说,会伤了她亲生的那位宝贝闺女的名声。 也不怪田太太防患于未然,李家大娘子未来的婆婆、她那个堂妹,确实有可能利用到这些闲话,这么些年,她太了解她那个好名声的堂妹了。 二房一窝子真是蠢到家了!一家门没了爵位、没功名、没差使、没人没钱,几乎什么也没有,不赶紧借着这门亲事好好抱上李家的大腿,居然还敢虐待人家!虐待就虐待了,还敢散布李家姑娘不孝这样的话儿,也不看看如今的李家他们惹不惹得起! 林夫人想的暗暗叹气,越想越下定决心,等老太爷一过身,赶紧分家!把这些蠢货都分出去!分了家,再有什么事,虽说还是一族,好歹不是一家了! 第129章林夫人 "亲家太太这话说的极是!"林夫人态度诚恳,先肯定了田太太的话,"确是我们二哥儿不懂事,委屈了咱们二姐儿,亲家太太放心,我们府上也是有规矩有礼法的人家,断不能容子孙如此胡闹!" 林夫人这一通保证田太太只当客气话听,垂着眼皮根本不答话,林夫人瞄着她的神情,接着笑道:"至于外头那些个闲话,必是我们府里下人欺负二奶奶新归家,信口雌黄,这种眼里没主子、没家法的奴儿,我们府上断不能容,亲家太太只管放心,我必要重重惩治这些长舌贱货,给二奶奶一个交待。二奶奶多好的孩子,刚刚归家,我们二哥儿这么不懂事,二奶奶一句怨言没有,不眠不休侍候婆婆,都累成这样了,还不许请大夫,只说怕长辈cao心,这样的孝顺孩子,真真是难得!这都是亲家太太教导得好!" 林夫人连夸奖带许诺,田太太面色微微缓和,林夫人瞄着她的神情,语气更加亲热,"亲家太太也不是外人,老实说,栩哥儿这样的,能娶到二奶奶,真真是他的大福气,前儿我们桦哥儿还说呢,要论学问文章,他最佩服的,就是你们府上大爷,还说呢,如今咱们两家成了亲戚,以后他可就要厚着脸皮寻你们大爷多多求教呢。" "桦哥儿也是个好孩子。"田太太避过郑栩不提,脸上带笑,夸奖起林夫人的儿子郑桦,"我见过两回,看样子就是个好学上进的,我常听清哥儿说他们会文的事,倒有几分意思,桦哥儿若是也爱这个,回头让他跟清哥儿他们一块儿会文去。" "那敢情好!"林夫人喜出望外,"求之不得呢!" "我们杉哥儿也爱会文做学问呢!"随三太太急忙打蛇随棍上,替她大儿子争取机会,李家大爷那个文会圈儿在京城小有名气,里头可全是背景不浅的少年新进。 周五太太的儿子还小得很,嘴角微撇,斜了随三太太一眼,悠悠哉哉旁听热闹。 "二奶奶在我们府上,旁的不敢说,只要二奶奶在这个府里住着,亲家太太就当是交给我了,尽管放心!"得了田太太这个许诺,林夫人急忙投桃报李,大包大揽。 田太太瞄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林夫人和她对视了一眼,会意的抿嘴笑道:"二奶奶贤惠孝顺,这都是明摆着的,谁要敢坏她的名声,我断不能容!可她毕竟年纪轻,又是刚做了媳妇儿的人,咱们都是过来人,这做媳妇儿和做闺女可是两样,亲家太太若不嫌弃,往后我就当二奶奶是自己闺女一样教导。" "那敢情好,我们二姐儿若能得夫人时常指点,那是她的大福气。"田太太笑容温和如春风,微微欠身谢的真诚。 林夫人脸上的笑容更盛,几个来回,两人已经确定了彼此的需要,达成了协议,林夫人许诺李思汶在外面会有个好名声,在府内会有一份严格的媳妇教导,田太太则暗示她家清哥儿会把郑桦介绍进那个少年精英的圈子里去。 真是皆大欢喜。 "太太!"柳姨娘一双眼睛哭的象两只烂桃子,一只手打起帘子站在门内,提高声音招呼田太太。 林夫人眉头皱起,谨慎的瞄着田太太,田太太神情淡然,侧头问道:"二姐儿怎么样了?" "我有话跟太太说。"柳姨娘虽说是个妾,可一家独大充正房太太习惯了,早就忘了怎么做姨娘,自觉已经放低了姿态,可看到众人眼里,还是刺目刺心的厉害。 "亲家太太真是好性儿。"周五太太先忍不住撇嘴道。随三太太刚才力推她家杉哥儿时被林夫人和田太太两人听而不闻,不大不小碰了个软钉子,正恼火着呢,这会儿一脸幸灾乐祸要看田太太的笑话。 "老乔,你进去瞧瞧二姐儿怎么样了。"田太太没理柳姨娘,只向乔嬷嬷吩咐了一句。 乔嬷嬷答应一声,进屋时顺手把柳姨娘推了回去。 不大会儿,乔嬷嬷出来,曲膝禀道:"太太,二姑娘说,她没什么大病,就是侍候亲家太太累着了,二姑娘说,都是她没本事,不过侍候了几天长辈,就累成这样,心里愧疚的厉害,无论如何不肯让请大夫诊脉,说是再惊扰了长辈,她就更加不得安宁了。" 这事古怪!林夫人眉头微蹙,盯着田太太不放过她脸上一丝儿表情,随三太太和周五太太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一脸愕然,这算什么意思?借机拿捏二房?这不是拿自己小命拿捏别人么?这也太傻了! 田太太略一思忖,已经明白了几分,看样子那回的春风一度,留下种子了。 "这是她一片孝心,你跟二姐儿说一声,她有这孝心是好事,可也要替自己、替长辈着想,若她有个什么不好……唉,算了算了,她那性子倔得很,你跟她说一声,就是不请大夫,也得请个医姑过来瞧瞧,免得让长辈放心不下,这事就交给姨娘吧。"田太太温声吩咐。 柳姨娘明显松了口气,看向田太太的目光带着从未有过的感激。 林夫人不知道李思汶和郑栩已经阴差阳错春风一度,自然想不到珠胎暗结的事,只以为是李思汶牛心左性,看看柳姨娘,再看看田太太,忍不住心生敬意,能做到这样,田太太真是难得,也难怪两子一女都养得那样好,就凭这份涵养这份好脾气,就是个有大福报的。 送走田太太,林夫人也不理会二房那一窝子,只管一迭连声吩咐下去,狠打了几个说闲话的婆子,又革了七八个人的差使,发落出府,都是柳夫人的心腹。 林夫人越过柳夫人这个当家人直接发落下人,柳夫人气的病又重了几分,其实柳夫人若能想开些,根本不犯着生气,郑荃的世子位已经没了,郑桦立世子几乎是板上钉钉了,她这个当家主妇自然也当到了头,她们从这府里搬走都是迟早的事!照理说,郑荃上折子请辞世子位那天,她就该把这当家大权交给林夫人,可她光顾着生气,没想到这岔,偏郑桔比她更不甘心,不知道劝解也就算了,还在旁边痛哭流涕边哭边诉给她添堵。 柳夫人这口气就这么堵在胸口,没多久就郁成了病根,再没能好起来。 第130章赐婚 李府后园,李思浅正和二哥李思明、小高三人说话,小高神情阴郁低落。 "想开点吧,你又不是不想帮她,这不是没办法么。"李思明用折扇拍着小高劝道。 "是啊,咱们都没有办法。"李思浅接了一句,重重咬着那个'都'字。 昨天午后宫里下了旨,宋叶盈被册封为抚宁公主,赐婚南周太子慕容显,今天一早,宋叶盈就奔进常山王府,哭成一团,求小高救她,吓的小高赶紧让人请太婆过来救场,自己一溜烟逃进了李府避祸。 "你说,太子会不会不知道那慕容显是个什么货色,这才……"小高话说到一半,迎着李思明鄙夷的目光,舌头打了个转,余下的话又咽回去了。 "那要不就是,娘娘不知道?"小高不死心,又加了一句。 "娘娘就算不知道!"李思浅接话了:"真要替宋二娘子打算,听说要赐婚,总该打听打听对方的品性脾气吧,那慕容显名气那么大,又是那样的名声,都不用往外头打听,随手抓个女使一问都能问出一堆故事来,慕容家那些破烂事,连你都知道了,还能有谁不知道?" 一番话说的小高顿时垂头丧气,"你说,娘娘那么疼阿盈,怎么舍得让她跳慕容家那只大火坑?" 这一句话气的李思明'哼哼'了好几声,"你是真没明白?还是装不明白?我不是告诉过你了!你自己也说过,自从你订了亲,娘娘待宋家二娘子就大不如前,那根本就不是真疼!我告诉你!你要是装糊涂,那就赶紧给我清醒清醒,不然别怪我把你扔井里醒脑子去!要是真糊涂,瞧见没有?大门在那儿,好走不送!" "我不是……我就是随口说说。"小高被李思明训的脑袋耷拉的更低了,"我的意思是说,太子怎么混蛋成这样?你别急!我是说,他要想讨好……不是讨好,是想控制,也不是控制……总而言之,他想在慕容显那个变态身边放个人什么的,那就该挑慕容显喜欢的送过去,到红粉楼什么的……对吧?把阿盈送过去干什么?有什么用?" "说到这个,"李思浅接话了,"宋二娘子这赐婚已经明发天下,只能这样,没办法了,你说的这个红粉什么的,倒能帮帮她。" "啊?啥?"小高傻了。 "嗯?有道理!"李思明手指捏着下巴,有所悟,"阿浅说的对,你不如到红粉楼好好挑几个活好有眼力心眼够的,买回去给宋家二娘子做陪嫁,让她们去对付慕容显那个变态,只要宋家二娘子能熬上几年,咱们下回一鼓作气把南周灭了就得了!" "说得好!灭了他娘的!"小高猛一拍大腿,把李思浅吓了一跳。 "挑人的时候别挑没家没亲人没牵挂的,还有,得防着宋二娘子跟这些粉头争风吃醋,得找几个看人看事明白,说的话宋二娘子又肯听的老成嬷嬷跟过去,还有……唉!"李思浅想着宋叶盈那一脸谁敢跟我比蠢的骄横相,说不下去了,只觉得问题越想越多,多的头痛,还是别想了,再好的主意都架不住蠢货糟蹋。 "算了算了,到红粉楼买人的事当我没说。"李思浅摆着手不想再往下说了,宋叶盈根本分不出好歹,她还是别多事了。 "浅妹子,"小高直视着李思浅,一脸的严肃认真:"我想帮阿盈,就是觉得她可怜,别的真没什么,你别想多了!" "啊?我想多?你想哪儿去了!"李思浅一声怪叫,这小高经常有神来之笔,这会儿又来了。 "我知道你跟阿慧比亲姐妹还亲,你放心,我真没啥!阿盈从小跟我一起长大,她就是笨,其实人不坏,她嫁给幕容显,实在太可怜了。"小高继续严肃认真。 "她倒是想坏,可惜心眼不够。"李思浅不客气的接了句,李思明'噗'一声笑出了声,用折扇捅着小高道:"我告诉你个最彻底的法子,你去求求大帅,发兵把南周灭掉得了,一了百了!" "这法子好是好,就是不靠谱。"小高拍开李思明的扇子,相比之下,还是浅妹子靠谱些,"粉头的事,我回去找太婆……算了算了,阿浅你别瞪我,我也不管这事了!咱们说正事,浅妹子,你出嫁的日子定没定?嫁妆备齐了没有?还缺什么?还想要什么?只管跟哥哥我说!凭你要什么!没哥哥办不到的!" 李思浅无语的斜着小高,他可真敢说! 柳姨娘失魂落魄的上了车,呆坐在车里,只觉得浑身麻木。 汶儿怀了身子!就是自己被老爷抵出去那几天!都是因为自己没在她身边…… 柳姨娘想到人生中最灰暗的那几天,又想起自己院里那两个猖狂无比的贱人,想着当着自己的面就敢和那两个贱人苟合的李老爷,只恨的牙咬的咯咯响,他害了她,又害了女儿! 汶儿怎么办?怀胎十月,难道让汶儿进门七个月就产下足月的孩子?那她还怎么活?她还能活命吗? 这个孩子,无论如何不能要! 汶儿这个傻子,怎么没早点告诉自己呢?也怪自己,光顾跟那两个贱人惹气,竟没看出汶儿的不对,这事怪自己,都怪自己! 柳姨娘捂着脸,压着声音哀哀痛哭。 乔嬷嬷忙了大半天,天色落黑,才回到正院和田太太禀报这大半天的事。 "果然不出太太所料,柳姨娘见了宋医姑,头一句就是问落胎的事。"乔嬷嬷连声叹气,"二姑娘是腊月里怀上的胎,到现在都快四个月了,宋医姑一听柳姨娘说要落胎,唬的脸都白了,都四个月了,还怎么落胎?" 虽说猜到了李思汶坚持不请大夫的原因,可这会儿听乔嬷嬷明明白白说出来,田太太一颗心还是沉了又沉。 刚成亲就有了四个月身孕,这丢的是李家的人! "唉!若是头一两个月,能落掉胎当然是落掉的好,可如今再落胎,说不定就是一尸两命!让人看紧柳姨娘,二姑娘再怎么不懂事,也只是不懂事,她既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也没害了谁的性命,不能让柳姨娘糊涂害了她。" "太太这些年心肠越发好了。"乔嬷嬷不满的嘀咕了一句,那一对母女怎么没伤天害理?至少害了太太! 第131章备用 "你又糊涂了!"田太太放重了语气,"咱们家这些事,柳氏若有三分不对,老爷就有十二分,至于二姑娘,她一个姑娘家,生在谁肚子里又不是她能选的,她能有什么大错?她那性子是不好,可这不好还不是不好到她自己身上了?怎么着咱们没有?如今她陷进这样的困境,要说因果,只怕还有她父亲造下的因,唉!" 田太太捻着手上的佛珠,叹了口气:"咱们看不见也就算了,既看到了,能帮就随手帮一把,所谓积福积善,不就是这么随手积下来的,我不是为她,也不是为了老爷,是为了清哥儿他们兄妹,这是给他们积福报。" "太太的话我懂了,是我又想左了,大娘子前儿还说我,越老越有脾气了……唉哟,我可算品出来味儿了,大娘子这哪是说我有脾气,这明明是说我越老越牛心左性糊涂了!"乔嬷嬷拍手悟了,田太太又气又笑的点着她道:"你还真是越老越活回去了!你去趟清远侯府,寻林夫人……那是个真正的精明人,把二姑娘这事前前后后都坦诚告诉她,二姑娘肚子里这孩子是郑家的,就说我说的,请她做主。" "告诉林夫人?她能?"乔嬷嬷惊讶的看着田太太,话没说完,就被田太太摆手打断。 "她是个明白人,这样的事儿也不是没有,不过看两家怎么处置罢了,她家桦哥儿承爵后,必定还要寻差使做,往后的事多着呢,她必定有用得着咱们的时候,倒是栩哥儿一家,"提到郑荃一家子,田太太厌恶的皱起了眉,"一门上下,怎么就没一个明白人?" "我知道了,那我这就去?" "嗯。" 清远侯府一处虽偏在园子一隅、却宽敞富丽的院落里,林夫人目送走乔嬷嬷,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往外透,显的很是欣喜满意。 "你都听清楚了?"看着从屏风后转出来的冯月娘,林夫人含笑问道。 冯月娘的母亲是林夫人刚出五服的堂妹,当年也是个才情出众、姿色过人的,可惜冯月娘外家虽也姓林,却是林家没钱没势的旁枝,冯月娘的母亲受家世所累,嫁不得高门,又不甘心嫁个市井之家,就榜下捉婿,嫁了位三十来岁、死了发妻的寒门进士冯进才。 谁知道冯进才刚做完两任县令,就一命呜呼,给林太太留下了年幼的一女两子和微薄的家资。 两年前,林太太带着三个孩子进了京城,到清远侯府求见过林夫人,林夫人态度淡淡的,并不怎么理她,郑桦定下乔娇娇没两天,林夫人去了趟冯家,把冯月娘接进清远侯府,一直带在身边。 冯月娘也生的姿色过人,小有才情,只是性子不象她母亲,是个温柔和顺,安份知足的。 "都听到了。"冯月娘在屏风后听的心惊ròu跳,这会儿小心翼翼的瞄着林夫人,陪笑答了句。 "这事儿往大了说,够沉塘了,可毕竟她怀的就是栩哥儿的孩子,若要睁眼闭眼掩过去,也说得过去,这就叫一c黄锦被盖鸡笼。"林夫人示意冯月娘给她捶着腿,半闭着眼睛,慢条斯理好象在自言自语。 "二房的事,李家怎么寻到姨母这里了?"林夫人将冯月娘带在身边,平时行事说话,明显是在教导她,林夫人虽没和她明说为什么教导她,可来前母亲和她明里暗里几乎说透了,冯月娘心里明白,这会儿有想不通的事,不敢不问。 "这就是田太太聪明了。"林夫人嘴角往上挑起,笑容中带着些许傲气,"二房上上下下,哪有个明白人?哼!"林夫人一脸鄙夷,"一窝子蠢货!也不看看自家哪有什么能依恃的,就狂妄成那样,能和李家攀上亲,还不赶紧好好巴结好这门亲戚,如今的李家,正经是份好依靠,他们倒好,不想着巴接,倒拿棍子去捅人家的鼻子眼儿,不喜欢这个媳妇儿,你就往媳妇身上使气,怎么能坏李家姑娘的名声儿呢?打只老鼠却拿出拆人家房子的作法,真是找死!田太太是聪明人,自然也看的明白,二房没有能说话的明白人,她也只好找到我这儿。" "二奶奶都四个月了,就怕不好瞒人。"冯月娘觉得这事棘手。 "先病着,过个半个月一个月的,再诊出来孕脉,不过寻个嘴紧的大夫,多封几两诊金,到生的时候就说早产,早产的孩子自然不能抱出来,养上几个月再出来见人,纵有人看出什么不对,也只好在肚子里想想,没凭没据的,谁敢说出来?" 林夫人稳笃笃胸有成竹,冯月娘听的敬佩不已,阿娘说这位姨母是个真正厉害的,果然!这么大的事,让她这么一说,还真是又轻巧又挑不出毛病! "姨母要结交李家?"冯月娘心里疑惑不定,到底还是问出来了。 "嗯。"这一句话问的林夫人脸色沉了下来,冯月娘看的心里乱跳,深怕自己又说错做错。 林夫人缓缓叹了口气,"咱们没有助力,我这都是替你们打算,桦哥儿那门亲事……虽说乔家比李家势大,可咱们不能多指望乔家,桦哥儿还好,好歹能借用一点,往后的孙儿孙女就必得另寻助力了,李家到京城没两年,眼瞅着他们家就这么一步比一步高,三个孩子三门亲事,一个比一个结得好!往后是个好助力也说不定。" 林夫人这番话把冯月娘听糊涂了,她怎么会没有助力呢?林家正如日中天,她是嫡支长房,和林相公府上、林贵妃娘家都亲近的很,放着林家这样的助力,竟去结交李家,还说没有助力,这是怎么回事? "那林家?"冯月娘到底没忍住,小心翼翼吐了三个字,林夫人的脸色顿时阴云密布,垂着眼皮仿佛睡着了一般,只把冯月娘吓的汗透后背,她又说错话了。 不管柳姨娘怎么威逼利诱,宋医姑只是摇头,死活就是不肯替李思汶落胎,柳姨娘无奈,只好打点主意另寻医姑,可一来医姑稀少,就是京城也没多少,能信得过的就更少了,二来她出门不易,好不容易寻到机会出了一趟门,再好不容易寻到人,一听说四个月要落胎,摇头如拨浪鼓,不等柳姨娘说完就把她推出了门。 日子一天天滑的飞快,李思汶的肚子越来越大,柳姨娘眼睁睁看着束手无策,只急的满嘴火泡,喉咙哑的说不出话,眼看着头发一根根白了。 第132章一月两娶 乔嬷嬷看在眼里,心就软了,忍不住找了机会和李思浅嘀咕柳姨娘的惨状。 "阿娘不是常说么,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你之前看到了她的可恨,现在看到她的可怜,也算看全了。"李思浅听乔嬷嬷描述完,斜斜的看着她道,乔嬷嬷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不过煎熬几天,有什么好同情的?得意时不能留几分,有今天这样的事,完全能够想得到。 "大娘子,你说,要不要把太太已经替二姑娘安排好了这事告诉柳姨娘?她也是一片慈母之心,实在是煎熬的可怜。"乔嬷嬷挪了挪,凑到李思浅面前嘿声笑问道。 "嬷嬷!你的原则呢?你的立场呢?你怎么能这样?你对得起阿娘吗?"李思浅一脸的义愤填膺,一连串的质问让乔嬷嬷顿时溃不成军,"是嬷嬷昏了头,嬷嬷错了!" "唉,嬷嬷,不是我要折磨她,柳姨娘那样的人,煎熬几日对她只有好处,嬷嬷听说过良药苦口利于病这句话没有?这煎熬就是剂良药,柳姨娘受一受煎熬,往后说不定能少生点事,二姑娘有一天煎熬,就有一天不敢生事,等煎熬到生下孩子,有了孩子,说不定那脾气就能改掉不少,这娘俩真能改了脾气,哪怕只改一点点,那就是她们的大福份,嬷嬷要是看不忍心,别看就是了。" "大娘子说的是,极是!"乔嬷嬷自诩立场坚定,一向都是责备别人心不够硬不能下狠手,可自己今天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心里又是惭愧又是不好意思,对上明显教训她的李思浅,赶紧用力奉承,她家大娘子就是明白! 李思浅和端木莲生的定礼过好,林王妃就开始细细盘算起以后的事来。 看的出来,这门亲事在李家的意料之外,至少李大娘子这么早订亲,是田太太意料之外的事,不少东西都是临时采办来的。 李家大娘子听说自小是由着性子长大的,在寿春城时,成天和她二哥,还有高王爷到处疯玩,听说李家上下、还有大长公主和宋太妃都十分宠她,既然成天疯玩,既然受宠,又没打算让她早嫁,这管家理事、人情往来,礼数规矩种种,必定没有从小学起,说不定还没来得及学呢…… 不过那是个聪明的,只要有个一年两年,有大长公主这样的人尖子教导,谁知道会学成什么样,不行,得早点把她娶进来!要教导,也得自己教导,能教导成……说不定能称了自己的心呢! 林王妃打定主意,让人请了三爷端木明节进来,和他细细商量好,第二天就寻了端木莲生,先说了端木明节成亲的日子不能再拖,可长幼有序,总还是李家大娘子这个嫂子先进门的好,问端木莲生的意思,是先娶熊氏进门,等李家大娘子大几岁再娶她呢,还是依礼数先娶她进门,再娶熊家娘子。 端木莲生沉着脸听完就回道:"朝廷正严正礼法,长幼有序,自然是李家大娘子先进门最好,只是这不是咱们一家能做主的事,一来要和李家商量,二来,李家大娘子的事,只怕得常山王府点了头才行,这事就烦劳母亲了。" 他必须先咬定李家大娘子先进门,可要娶人家进门,就得人家点了头,大长公主不吐口,她就不能强娶。自己不吐口,他看她敢越过她先娶熊家娘子进门! "你觉得好就好!"林王妃仿佛没听出端木莲生话里的机锋,笑容可掬,"总要你这头先允下了,我才好去寻大长公主说话儿呢!" 隔天林王妃就去了趟李家和常山王府,送走林王妃,大长公主和田太太细细商量了半晌,把李思浅叫了进去。 "我和你阿娘商量了,你还是早点嫁过去的好,你的意思呢?"拉着李思浅坐到自己身边,大长公主开门见山。 "嫁就嫁吧。"李思浅很痛快,"他们定了日子没有?" "我择的日子,就十一月十六,一娶一嫁都不是小事,端木家要收拾房子,咱们要备嫁妆打家俱,都快不了。"大长公主见李思浅如此慡快,笑起来。 李思浅歪头看着她,等她接着往下说,大长公主笑着拍了拍她:"你这妮子!林王妃精明算计,眼皮子浅,必是打算娶了你,赶紧就娶熊家娘子进门,你们妯娌两个隔个一、两个月进门,这早进门早熟悉早立事的便宜你就占不到了,再有她暗中相助,往后你们府里,对内对外,你就得落到熊家娘子后头,她的打算,必是让熊家娘子先坐实这当家奶奶的身份,这对老三争靖海王爵位大有好处。" 李思浅眉梢挑起,心里很不以为然,这都是小算计,要是真到用得上这种小算计的时候,她肯定就劝端木莲生别争这爵位算了……当然,谁知道人家听不听自己的…… "因为这个,我干脆给你定下了这十一月十六的好日子,"大长公主接着道:"十一月里,十六往后没有好日子了,咱们京城的规矩,腊月正月不办大事,林王妃就是再急,也只能等明年二月里再娶熊家娘子过门,你就能比熊家娘子早进门一年,别小看过这一个年,过年就要祭祖,这可一年里头最大的事,经过了这个大礼,你就占了先步儿,往后你在他们府里也能容易些。" "嗯,我听太婆的。"知道大长公主这是实实在在替她打算,而且拖到年底也非常符合她的预期,李思浅急忙点头答应。 来回几趟贴子定下成亲的日子,田太太刚刚舒了口气,就得了信儿,端木三爷和熊家娘子的亲事定在了十一月十九! 田太太大怒,这简直就是欺负人么! 李思浅赶紧劝:"阿娘跟她们计较什么?你闺女什么样的人,有多聪明多能干,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么?别说一起进门,就是她比我早一年两年嫁进端木家,你闺女我照样日子过的比蜜甜……" 第133章夜访 田太太被李思浅说笑了,"我是不该计较这个,她是后娘,他们府上又明摆着有争爵位这事……唉!这门亲事我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阿娘出身低,这高门大户里的事实在帮不上你,阿娘原本没打算让你高嫁……" 田太太越说越伤感担忧,李思浅急忙打断她的话:"后娘也有后娘的好处,现在又有了这前后脚进门的事,以后我对她只要大礼上不缺就行了,至少不用挖空心思讨好她,阿娘不知道,讨好人这件事最讨厌了,有一个就够了……" "有一个?哪一个?是谁?"田太太这会儿正敏感的厉害,又紧张了。 "哪一个?有哪一个嘛?我说了?哪有哪一个!我就是随口一说,阿娘别当真。"李思浅断然否认,是哪一个可不能告诉阿娘,她这桩亲事既然定下,到现在,已经绝无反悔的可能,那和阿娘就只能只挑好的说,不好的……反正阿娘也帮不上她,说了除了给阿娘添心思,别无用处。 "咱们不说这些没用的,还是说说嫁妆,家俱我要黄花梨的,紫檀太暗了……"李思浅否认完,赶紧转话题,田太太果然被嫁妆这件大事吸引过去,赶紧叫进乔嬷嬷,忙这件大事去了。 大长公主听说了端木明节和熊家娘子的婚期,倒笑了。 "看样子,阿浅往后这日子,咱们能少cao点心了。" 宋太妃不解的看着大长公主,大长公主笑盈盈抿了几口茶,才接着道:"婚期紧成这样,已经失了体统,明眼人都能看出这里头的打算和猫腻,这是成心要打压浅姐儿呢。这林氏是个有小聪明没有大智慧的,格局太小,比咱们浅姐儿可差不少,从前我高看她了。" 宋太妃连连点头,其实她只听明白了一半,至于格局小这一句,什么是格局? 晚饭后,夜幕深垂,丹桂拎起滚开的铜壶,刚迈出茶水间,一抬头却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挡在身前。 "我有几句话要跟大娘子说,去禀报!"黑影气度沉着、声音安稳,丹桂已经认出是她们家姑爷,虽受了惊慌乱够怆,可好歹没失态,这姑爷有功夫绝对不是好事,神出鬼没的太吓人了! 端木莲生赞赏的看着还知道曲膝见礼的丹桂,她这几个丫头调教的不错,沉着冷静,田太太果然治家有方。 李思浅听说端木莲生来了,也吓了一跳,赶紧掀帘出来,差点撞进负手而立的端木莲生怀里。 "有事?" "嗯,有事跟你说,外头冷,你穿的单薄,厢房……"端木莲生透过帘子fèng看了眼温暖的室内,进屋里说话不大合适,可在外面又太冷,厢房……好象也不怎么合适。 "噢!"李思浅明白了,他这话大概不少,至少一句两句说不完,"就在廊下吧,丹桂、金橙,把茶水点心挪到廊下。你等一会儿,我进去穿件厚斗蓬。" 丹桂、金橙动作干净利落,眨眼功夫就在廊下摆好了桌椅,又提了只炭盆过来,取暖带烧水。 李思浅裹了件半旧的灰鼠里桃红素绸面斗蓬,进去出来的很快。 端木莲生盯着李思浅看了好一会儿,他头一回见她穿成这样,一身半旧衣服,头发松松的绾起,浑身上下一件饰物也没有。跟他以往见到的她大不一样,他印象中,她一直跟那串五颜六色、熠熠闪光的宝石璎珞差不多。 这样的她让他心里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可到底是什么感觉,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丹桂往李思浅身后的椅子上放了一个薄坐垫,又放了一个松软的厚坐垫,李思浅坐下,丹桂又在李思浅身后塞了两个靠垫,再拿了个手炉给她,李思浅舒舒服服的团在一堆靠垫里,看着还在瞪着她的端木莲生,努嘴示意对面的椅子,"坐啊,别客气,你喜欢喝什么茶?我这儿的茶不多,只蒙顶、玉津、瑞龙、紫笋四品,有你喜欢的没有?" "瑞龙。"端木莲生回头看了眼他那张光秃秃的椅子,端正坐下。 丹桂泡了茶放到端木莲生面前,和金橙一起,退到廊角垂手侍立。 "出什么事了?"李思浅看着坐的端直的端木莲生问道。 "婚期的事,你知道了?"端木莲生端着架子,人不自在,声音也不自在。 "嗯。"李思浅点头。 "老三的婚期定在十九日,你若觉得委屈,我让她改期!" 李思浅一愣,忙摇头:"不委屈,这有什么委屈的?" 端木莲生眉头微蹙看着李思浅,她年纪小,恐怕不知道这进门前后的讲究,要不要教导教导她?可这该怎么教导?算了,反正有他呢,不管她懂不懂,他都不会让她受了她的委屈! "那就好。"半晌,端木莲生才答了句。 李思浅抱着手炉,微微侧头看着他,他大晚上偷偷摸进她们家,就为了问她这个?有意思! 端木莲生跳墙进来,就是为了和她说这婚期的事,看一看她是否觉得委屈,如今事情办完了,照他以往的脾气,肯定起身就走,可这会儿他半分要站起来的意思也没有,反倒伸手托起茶杯,送到嘴边抿着,目光落在李思浅身上那件边角已经发毛的斗蓬上,突然冒了一句:"怎么穿这么旧的衣服?" 李思浅被他问呆了,这话什么意思?她穿旧衣服怎么啦?这人这是什么脑回路? "旧衣服舒服。"见端木莲生抿着嘴盯着她,看那样子非得要个答案不可,李思浅只好给了个理由。 "不好看!" "……"李思浅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下,无语。 "我那儿收了些上好的料子,明天让黑山给你送来。" 上好的料子,给她送来……他这是什么意思?李思浅风中凌乱,难道他觉得她是因为没有衣服没有料子才穿旧衣服?难道有钱就要时时刻刻一身崭新?连居家睡觉都一身崭新那是暴发户啊亲! "我不要!我有料子!"好半天,被打击够怆的李思浅才咬牙切齿说出话来。 "都是女人的衣料,我收着没用。"端木莲生看向李思浅的目光带着意外和奇怪,仿佛不正常的那个是她而不是他。 第134章都看错了 李思浅仰头望天,她懒得理他了。 端木莲生神情冷峻一脸严肃,李思浅仰头望天满脸无语,廊下安静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悉悉索索声。 端木莲生又蹙起了眉头,他隐隐约约觉得应该是他说错话了,可到底哪儿错了?唉,这小丫头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你这院子的丫头婆子,有没有多嘴的?"端木莲生的话题跳的很快。 "不会传出去。"李思浅明白端木莲生的意思,答的直接。 端木莲生有些意外,顿了下才接了句:"你阿娘确实治家有方。" 她院子里的人,难道不该是她治家有方么?李思浅歪头看着端木莲生,端木莲生不知道怎么想的,神情中竟带出几分不自在:"外头没有你们府上的闲言碎语,能内言不出,你阿娘很能干。" "没有闲言碎语?你打听过了?那是因为我们府上根本没有能让人茶余饭后谈论的事!跟阿娘能干不能干没什么关系!"这话说的好象她们府上多污糟似的,李思浅不乐意了。 端木莲生笑起来,哪家府上掀开了没有一堆堆的污垢?她父亲宠妾到几乎灭妻,这中间不知道有多少招人议论的大事小事,她到底年纪小,天真烂漫,不知世情污秽险恶。 "表面平静,下面不一定没有暗流,你们府上的事,许是你阿娘和哥哥不想让你知道,你且记着,以后要是听说哪家府上平静无事,那不是真正的无事,而是当家之人有手段压制抹平罢了。" 李思浅呆看着端木莲生,他居然跟她这样说话!他跟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以为她不懂?难道他是在教导她?难道…… 难道他以为她是个傻呵呵任事不懂的蠢丫头?所以他才问她婚期的事是不是委屈,担心她院里的丫头婆子是否多嘴,跟她说刚才那一番话? 他不是说过,他娶的媳妇儿,要能护得住自己、护得住家人,难道他要娶她不是看中她有本事护得住自己和家人? 那他为什么要娶她? 端木莲生看着愣呵呵的李思浅,忍不住闷闷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气把李思浅叹的一颗心连跳了好几跳。 他要娶她居然不是因为他有眼光!这太荒谬了。 他到底为什么娶她?这是大事,非常要紧的大事,得弄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府上也有暗流?被我阿娘抹平了?"李思浅小心谨慎的试探了一句。 端木莲生舒了口气,他就知道她不懂是因为没想过这些事,不是因为笨,刚才也不是没听懂,只是自己的话惊到她了,当年自己看到父亲那些事,不也曾经惊愕到根本不敢相信么。 "这些事,哪家府上都有,你也不必多想。"也许是想起了自己当年的恐慌无助,端木莲生声音非常柔和。 "嗯。"李思浅仔细盯着端木莲生脸上的神情,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他好象真是在教导她,这真是太奇怪了,他要娶的是有本事保护自己和家人的媳妇,既然认为自己没这个本事,那他为什么要娶自己? 李思浅绝不认为他喜欢她爱上她了,这不可能! "俗话说有其母必有其女……"李思浅瞄着端木莲生继续试探,拖着声音,话没说完,意思却表达的明明白白,她阿娘那么能干,作为阿娘的女儿,她也会一样能干。 端木莲生笑的低下了头,好一会儿才咳了一声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你那两位兄长象你阿爹吗?" "……"有这么说话的么!李思浅简直要愤怒了,不带这么堵人的!"有其母必有其女,说的是言传身教、潜移默化!大哥、二哥又不是跟在阿爹身边长大的,当然没法有其父必有其子!" 李思浅驳的很有道理,端木莲生赞赏的看着她笑道:"说的好!你既然知道这个道理,以后跟在你阿娘身边,就要多多留心,多多习学。" 果然!他看中的不是自己的能干,他根本就没看到自己的能干!亏太婆还夸他眼光好…… 那他到底为什么要娶自己?因为自己漂亮?这更不可能,自己是长的不错,可跟林大娘子比还差得远呢,那到底因为什么? 李思浅苦恼的看着端木莲生,他要娶她居然不是因为她的智慧能干,她的那些推测居然都是错的,那她准备的那些措施方法岂不是也都准备错了? 李思浅翻来覆去想着这个为什么,想的都快魔症了。 "别担心,只要以后多留心,再能多历练几次,就算不象你阿娘那样能干,也能差不多,你阿娘这样能干,也不是一蹴而就,也是这么一点点经历磨练过来的。"看着李思浅那一脸的苦恼,端木莲生柔声宽解。 "我没担心。"这话倒说的很是那么回事,可惜文不对题,李思浅长叹了口气应了句,听说这位大帅打仗的风格是飘忽诡异,虚实难辨,看来不光打仗这样,人也这样! 那她以后该怎么对他?照他的看法装傻卖痴?可这不是她的强项,再说也不能装一辈子不是! 一点点扭转他的看法……他到底为什么娶她她都不知道,往哪边扭?这事,不说知已知彼,她至少要知道他非要结这桩婚姻的的原因吧,若是连人家的目的都不知道,她岂不成了只没头苍蝇,眼望光明却一头一接一头撞在玻璃上? 怎么问他?直接问?那他能说吗?能说实话吗?怎么问他才能问出真正原因?旁敲侧击?他可不是小高,也不是二哥!他肯定比她聪明,这点自知之明她有! 李思浅苦思无法,神情低落。 端木莲生见她神情恹恹,只当她困乏了,双手撑住椅子扶手,拖泥带水慢慢腾腾站起来告辞:"天不早了,你也该歇息了,我走了,若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和我说。" "好!"李思浅从一堆垫子中一跃而起准备送他出门。端木莲生却一个转身,往隔断院子和园子的那堵女儿墙过去。 "门在那儿!"李思浅急忙指向垂花门,见端木莲生回头看她,忙又加了一句:"走大门吧,以后再来还是走大门好,你寻二哥不就行了?" 端木莲生眉梢高高挑起,好半天才落下,一言没发,转身跃出女儿墙不见了。 李思浅双手叉在腰上,闷了半晌才气哼哼跺脚回屋。 第135章巧 端木莲生上了等在李府后园外的大车上,脸色渐渐沉郁阴冷。 林氏狠毒险恶,心机太厉,时间长了,自己万一有个疏忽不查,她就得着了她的道儿,再说,内外有别,自己也不能时时刻刻跟在她身边…… 反正也是早晚的事…… "去猫耳胡同!"定了主意,端木莲生沉声吩咐了一句,黑山脸色微凛,答应一声,轻轻抖了个鞭花,两匹马调头去向猫耳胡同。 清远侯没能撑进四月,临近三月底,一命呜呼,临死前上了道痛心疾首忏悔过往,并为嫡长孙郑桦请爵的折子,都知道清远侯这一两个月就没个清醒的时候,这折子竟写的哀婉动人、逻辑严密,真是神迹一般。 自从田太太来了那一趟后,李思汶就那么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明不白的病着,可老清远侯丧事这件大事出了,她再这么闷在屋里不露头肯定不行。 "勒啊!让你用力!用力!把它勒回去!"李思汶两手用死力撑着罗汉榻沿,叫的咬牙切齿,让正给她用薄绸缠压腹部的岫云用力再用力。 岫云用力用的手发抖,"二奶奶,差不多了,不能再勒了,万一……" "闭嘴!把它勒回去!把它勒进去!勒进去!"李思汶突然发疯一样用力捶打着腹部,想要把隆起的腹部捶回去、压回去! 岫云只累的胳膊酸软,只勒到再也勒不下去了,穿上孝服,李思汶隆起的小腹真就掩了个干净。 李思汶的小腹掩的太干净了,林夫人皱了眉,垂眼思量了一会儿,一言没发,她要做的是维护住她的名声,至于旁的……何必多事呢。 守灵这事,就是健壮的男子都能累脱了形,李思汶这几个月吃不香睡不好,耽思竭虑,身子早就是强弩之末,守到第二天傍晚,一轮举哀起,没等磕头起来,就两眼一黑,一头呛倒在地,眨眼功夫,裙子就被鲜血浸红了。 她这几个月想尽办法落不掉的孽胎,在老清远侯灵前从她身子里流走了。 郑桔躲在窗户底下,支着耳朵偷听林夫人和她母亲柳二太太说李思汶的'病',只听的郑桔激动的浑身发抖。 怪不得她说她病了,又不肯让大夫诊脉,原来是怀上了孩子!怪不得!她就知道这中间有猫腻!她早该想到了! 活该她流产!活该!流得好!最好血都流光!最好一病死了!死的越快越好!死了才干净! 郑桔激动的屏着气退出来,一口气奔回灵堂,埋头伏在棺c黄旁糙垫上,一句句又细细回想了一遍刚才听到的话'……气血亏的厉害,一定要好好将养上半年一年的,若再有亏损,只怕后头生育上不易……' 生育上不易……仿佛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郑桔只觉得心里一片光明,不易?最好是不生!这到手的机会,无论如何不能错过,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她既然不想生,那这辈子就别生了! 郑桔打定主意,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她,装着如厕,悄悄溜出了灵堂。 九月里二哥要成亲,十一月里她就要出嫁,李思浅一是忙,二是因为上一回见了端木莲生,也有了心思,三四月里的春光虽好,她也没心思出门到处闲逛。 李思浅不出门,李思明倒是经常往城外跑,可他一门心思都在王幼仪身上,哪天出去、要去哪里,都是跟在王幼仪的车子后头随时变化,小高嘀咕李思明的无聊,可李思明不听他嘀咕不说,根本就不让他跟着,小高落了单,极是无聊,每天晃来晃去,到处打听稀奇好玩的事,看完热闹就去学给李思浅听。 李思浅这里,姚章慧来的和小高差不多勤,多数时候,是李思浅坐在中间,捧着帐本子、画册子细细看她的嫁妆,姚章慧和小高隔着她,你来我往说的热闹。 "你说什么?连珠贴?"李思浅耳朵挂了一句,放下画册子忙问了句。 "是啊,就是连珠贴,你也听说过?那可是宝贝!"小高正说的眉飞色舞。 "到底怎么回事?我刚才走神了,没听明白,你再细说一遍。"李思浅放下画册示意小高。 "就是一个南越的商人,要处放话要收王公的法贴,多少钱都成,只求是真迹,前儿说是得了王公的连珠贴,可连找了几个人鉴定,有人说真的,有人说假的,南越商人就在摘星楼包了雅间,挂了那幅法贴,放了话,谁要是能断定这贴子是假的,且能指出这贴子假在哪儿,让人无可辩驳,他就付五千两银子,现银现付,头一天,摘星楼差点被人挤破了门,到第二天,人就少了,往后人越来越少,我也去看了,字写的不错!" 李思浅'噗'笑出声,"你断出真假了?" "肯定是假的!"小高答的斩钉截铁。 "啊?为什么?"李思浅疑惑的看着小高,他知道连珠贴在她们家?二哥告诉他的?他和二哥什么时候关心过这种风雅的东西了? "明摆着么!"小高一脸的这事我懂,"那连珠贴失踪多少年了?肯定早就化灰了!王公的法贴存世那么少,谁家要是有个一张两张,不到抄家灭族的时候,谁肯拿出来?这东西,是他一个商户说收就能收到的?笑话!" "嗯!说的有道理!"李思浅竖拇指夸奖小高,小高眉头连挑,洋洋得意,姚章慧无语的瞥着他,李思浅转头看着姚章慧认真道:"我是真心夸奖他,小高这话完全依常理推测,非常有道理。" "你想赚这五千两银子不?"李思浅转头看着小高问道,小高眉毛高挑,连连点头,"白花花的银子,又取不伤廉,当然想要!谁不想要?银子这东西再多也不嫌多!" "那你去找大哥,大哥当年迷过王公贴,他见过真迹,认真临过几年,大哥的眼力你知道的,他指定一眼就能辨出真假,还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真的?你早说啊!我走啦!赚了银子咱们平分!"小高跳起来就往外跑,赚银子是小事,要是能当场断了那贴子真假,这事太有意思,太露脸了! 傍晚,小高和李思清一起进府,真抬了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回来。 第136章意外之得 "咦!真是假的?"李思浅明知故问,小高乐的哈哈笑:"阿浅你太厉害了!大哥一眼就看出了真假,一二三一说,那南越商人脸都青了,要说那南越人真让人佩服,那脸青成那样,抬手就让人给银子,眼皮都没眨!这还不算!" 小高说的简直手舞足蹈了,"都断定是西贝货了,那南越人把法贴还了,竟然又给了那人一千两银子!一千两!现银!白花花一堆,这气度!啧啧!说是什么千金市马骨,还当场把收价提高了一倍,说是不在乎花多少银子,只求能收到一件两件王公真迹……" 李思浅歪头看向大哥,李思清迎着她的目光微笑道:"那张是前朝黄大家的临贴,比真迹虽说略差,也是件珍贵物儿。" "假的就是假的!什么贵不贵的!阿浅,咱们挣了银子,老规矩!先敬五脏庙,这回挣的银子多,叫席面不够气派,我从摘星楼、樊楼、刘好手家,还有好几家,一家挑了两个大厨带回来……"小高一挥手,真挥进一队大厨,李思浅还好,姚章慧愕然瞪着那一队大厨和大厨后头挑着一挑挑工具、食材的二厨三厨,呆了。 李思浅扫了一眼大厨们,看样子,祭完五脏腑,这银子就泼洒的差不多了。 好在也没闹腾太晚,李思浅回到晚睛轩,刚进垂花门,就看到端木莲生坐在廊下,廊下和他上次来时一模一样摆着桌子椅子茶水点心,金橙和松绿垂手侍立在廊下,见李思浅进来,金橙不停的挤眼睛示意。 "你怎么……"又来了三个字被李思浅吞了回去,换了个问句,"有事?" "嗯。"端木莲生似是而非的应了一声,指着李思浅上次坐的位置吩咐:"坐!" 他倒反客为主了! 她不跟他计较,李思浅坐到那张已经放好坐垫的椅子上,摆手示意金橙不用手炉,端起茶捂在手里,看着端木莲生问道:"等多大会儿了?吃了饭没有?小高替摘星楼那个南越商人断了那张贴子的真假,赢了银子,请来了不少好厨子,你若还没吃饭,让二哥陪你吃点?大哥也在家。" "不用。"端木莲生话答的简短,语气却分外温和,"那张连珠贴上头的字,高宗业能认全吗?" "……"李思浅刚抿了口茶,差点喷出来,小高虽然学问差,也不至于连字都认不全吧?这人这是怎么说话呢? "你大哥熟悉王公书法?听说他见过连珠贴真迹?"端木莲生语气随和,目光神情却很郑重严肃。 "听说?听谁说?"李思浅滑头的反问了一句,得先知道他这听说的出处。 "今天在摘星楼,你大哥言下之意,当是见过真迹的。" "嗯,是见过。"听端木莲生这么说,李思浅极其干脆的点头承认,心里却泛起一个接一个怀疑的泡泡,今天他在摘星楼?不可能!要是他在,大哥不说,小高肯定一进门就怪叫上了,他要是不在,那他怎么知道大哥的言下之意?难道他这么关心这连珠贴真假的事,特意在摘星楼放了人看着? 噢!对了,要买连珠贴的是南越人,他和南越打了这么些年,多关心关心南越人也算正常…… "在哪儿见的?他知不知道这连珠贴如今收在何人手中?"李思浅纷飞的思绪被端木莲生一句话扯回来。 "是你想要连珠贴?"这是李思浅头一个反应。 端木莲生眼里都是惊讶,随既满眼笑意,他就知道她天性聪慧,不过是自小过于娇惯,平时懒散不使心而已,往后自己多用些心教导,这是块难得的璞玉…… 李思浅一句话脱口出来,顿时懊恼,看这样子,这南越商人也罢,连珠贴也好,这事肯定不简单,自己这会儿怎么了?吃的太饱撑着了?怎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呢!要知道,对面这人既不是大哥,也不是二哥! "不算想要,好奇罢了。"端木莲生略一踌躇,还是打了个马虎眼,她虽聪慧,可毕竟年纪小,又天真烂漫,有些事情,少知道一些对她更有好处。 "既然不想要,那管它在谁手里呢!"李思浅打起太极,这贴子在她家收着,这事他以后总有知道的一天,不能实说,可也不能瞎说。 端木莲生认真仔细的看着李思浅,她这些话,听着随意却滴水不漏,是无意而为,还是…… "若能寻到连珠贴,确实能有不小的用处。"端木莲生改了口,若真能寻到王公真迹,对他的事确实事半功倍,而且,对她,他得一步步试着看看能不能信任。 李思浅连眨了好几下眼,笑容灿烂:"真的?你早说啊!那我明天就去找阿娘,让她把连珠贴给我当陪嫁!" 端木莲生脸上表情极为精彩,直瞪着李思浅,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连珠贴在她家!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连珠贴何等贵重,谁家有了不是当传家之物,她竟要讨来当陪嫁,她把连珠贴当成珠花了?真是个宠坏了的小丫头…… 怪不得李思清对连珠贴如此之熟…… 当着他的面就这么叫着'给我当嫁妆',她这脸皮跟当年一样厚!刚才他还以为她说话滴水不漏…… "连珠贴是你阿娘的嫁妆?"端木莲生总算从五花八门的念头中醒过神问道,"你阿爹见过连珠贴没有?" "阿爹……我不知道。"李思浅确实不能确定这件事,看他问这句的意思,是不希望有人知道这连珠贴在她阿娘这里? "太婆喜欢连珠贴,曾经借过去看了好长时间,阿娘看她喜欢,就想要把这贴子送给太婆贺寿,太婆说什么也不要,说她们府上没有读书人,这么好的法贴送到她们府上是明珠投暗,阿娘就另挑了寿礼。" 端木莲生脸上都是失望,李思浅歪头看着他,这失望是什么意思?因为太婆知道这贴子收在她们家这事?他要贴子,好象还不想让人知道贴子出处?这事真是古怪…… 第137章借嫁妆 "你放心,太婆说过不要,以后就肯定不会要咱们的连珠贴,太婆这人一言九鼎,不过就算她要去也没事,王公法贴又不是只有这一本!"李思浅一脸的天真烂漫,口无遮拦继续探话。 端木莲生被她一个'咱们的连珠贴'听的一颗心少跳了半拍,又多跳了半拍,竟乱了节奏,她最后那句最要紧的话竟没听清楚! 李思浅见他紧板着一张脸一言不发,以为自己猜错了,顿时糊涂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唉,果然不愧诡异难猜这四字评语,根本不能依常理推测!唉,跟他在一起呆长了,自己猜谜的本领指定大涨! "你刚才说什么?"端木莲生突然又悟过来,刚才她说什么?又不是只有一本? "我是说,太婆说过不要,以后肯定不会再要。" "我不是问这句,最后一句,你说什么?" "我是说……"李思浅这下明白了,刚才不是自己猜错了,是他溜号了!忍不住一阵郁闷,好好的正说着话,溜什么号啊!溜号还溜的那么一本正经! "王公写的贴子又不是只有一张连珠贴,好象有很多么,我记得……好象我的库房里还有一张贴子,应该也是王公写的。" "……"端木莲生傻了,王公法贴存世极少,她怎么有一幅,还有一幅?她说的王公法贴和他说的王公法贴是不是一样东西?这实在是巧的……太诡异了! "你也知道,我外翁,是做生意的!"李思浅从声音到神情都透着得意,她知道世人轻蔑商人,却无论如何无法苟同,而且,她的外翁别说是商人,就是身份再低上几个层级,也足够拿出来傲视众生。 端木莲生一双眉高挑,看着一幅小人得志模样的李思浅,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想大笑暴笑的冲动。 "外翁开的有典当铺子和古玩铺,外翁以前不做典行和古玩的,之所以后来做,是因为这两个行当给我淘换东西方便,我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说到这里,李思浅神情有些怔然,刚到这个世间,她花过好多心思搜寻这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的联系,找了好几年,后来越过越滋润,才渐渐不找了。 "想外翁了?"端木莲生已经压下那股大笑的冲动,上身微微前倾,看着怔然出神的李思浅柔问问了句。 "是有点。"李思浅叹了口气,当初外翁就为了给她淘换东西方便开了当铺、古玩铺子,她捂在被子里痛哭过一场,过后很久都觉得她那样三心二意,很对不起外翁的疼爱。 "外翁不知道到哪儿了,他就这点不好!让他三天写一封信回来,他就是不写!,唉!"李思浅皱眉抱怨。 端木莲生的目光笼住她,眉梢轻巧的抬起又落下,三天写一封信?写什么?有什么好写的?以后她要是这么要求他…… "好象跑题了,咱们刚才说什么来着?"李思浅总算发现两人的对话离题越来越远,端木莲生脸上闪过丝红意,很有几分尴尬,她不提,他早就忘了那件大事。 "说到……你库房里有一张王公法贴。" "对对对,就是这个!开始么,外翁就是替我淘些奇怪的玩意儿,后来外翁说我年纪也不小了,得开始准备嫁妆了,典当铺子再收进好东西,外翁就拿回来给我收着当嫁妆,收了几年,就收了好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记得好象有一幅王公的贴子,大哥还想借过去临几天,后来他忙着下场考试的事,一混就忘了,回头我让人找出来给你送过去。" 李思浅大方的挥着手,仿佛她要送过去的不过一匣子点心。 "是哪一年带回来的?知道来历吗?"端木莲生看向李思浅的目光带着种说不出的味儿,这小丫头这份大气实在难得。 李思浅摆手摇头:"不知道!东西那么多,哪里记得住?不过库房里都是陈货,肯定不是这两年的,你要是一定要知道,就得等外翁回来了,外翁说过,这些东西都是收来给我当陪嫁的,来历一定要干净,他怕别人万一疏忽了,都是亲自查问把关的。" "既然是外翁亲自查过来历,那就不必再查。"端木莲生靠向椅背,姿态随意。 "你要王公法贴什么用?练字?"李思浅非常关心这个。 "我自小临的谢体,"端木莲生明显犹豫了下,"有别的用处,以后再和你细说,这张贴子算我借……" 李思浅歪头看着他,借?有借就得有还,难道他找这贴子就是看看? "我还别的东西给你,你想要什么?"端木莲生舌头打弯,底气倒还足。 李思浅瞪着他,还别的东西给她!这还叫借?真是大帅逻辑! "你想要什么?"端木莲生探身过来,又追了一句。 "你有什么好东西?" 端木莲生皱眉了,他的好东西倒不少,她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 "我收了把短刀,刀体透明,杀人不沾血,还有一把剑……" "停,停!"李思浅急忙摆手打断他,不是刀就是剑,还杀人不见血,他这是让她挑东西呢,还是要威胁她呢? "你不喜欢刀剑,还有别的。"端木莲生一脸讪讪,自己有些少思量了,她一个小丫头,哪能跟她说这刀剑杀人的事。 "算了算了,你前儿不是送了好些衣服料子过来,那张贴子算是回礼。"李思浅极其大度。 端木莲生皱起了眉,这小丫头到底知不知道一张王公法贴值多少银子?她深居内宅,只怕不知道外头的世情人事,他不能容许别人欺负她,自己更不能欺她无知、占她便宜。 "那些衣服料子再加百倍,也值不了王公几个字,这样吧,"端木莲生自说自话替李思浅拿了主意:"我收的有几匣子金刚钻,明儿让人嵌几件首饰给你戴,你戴金钢钻肯定好看!这只赤金镯子有些俗了,配不上你。" 李思浅抬手看看腕上那只嵌红宝韭叶镯,再看看端木莲生,再一次夜色中凌乱,他怎么又挑上她的穿戴了?他一个冷酷傲慢目无下尘的大帅,挑完她的旧衣服,再挑她的镯子,他怎么好意思? 第138章太闲的话 "我喜欢金子!"李思浅这句话说的咬牙切齿,让端木莲生又是惊讶又是意外,她好象又生气了,他又没说什么,那只镯子确实俗气。 唉,这小丫头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那我明天让人打几套赤金首饰送过来。"端木莲生想弥补自己的失误,却彻底把李思浅气的仰倒在地,她明白了,他不是嫌弃她戴了赤金,而是嫌弃她的品味! "你又是翻墙过来的?"李思浅忍不住挑刺了,端木莲生淡然的点了下头。 "你什么时候养成的翻墙习惯?当大帅的时候?"见他根本没把她那句挑衅问话当回事,李思浅接着挖苦,他居然嫌弃她的品味,这口气实在憋的难受。 "就是找你说几句话,这样方便。"端木莲生神情语气比刚才还要温和,目光笼着她,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她不高兴了,这是在责备他?真是个有意思的小丫头。 "那你要说的话说完了?"李思浅如同一拳打在棉花糖上,又软又粘更不着力,让人闷气不慡快! "嗯。"端木莲生应了一声,却伸手端起茶杯,身子舒适随意的往后靠到椅背上,手肘支着椅子扶手,慢条斯理抿了口茶。 她的意思是他的话说完了就该赶紧走!他这是什么意思?非逼着她把话说的直直白白、大家没脸吗? "明天一早我要启程去清糙马场,傍晚又听说了真假连珠贴的事,总要告诉你一声,顺便问问连珠贴的事。"端木莲生看着气鼓鼓的李思浅,有几分好笑,又有几分心软。 "清糙马场一来一回要两三个月,若有什么事,你就打发人到灯糙胡同最里头一家找赵大,我交待过了。" "我没什么事。"李思浅虽回绝,语气却柔和,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他态度这么好,她总不能太过份吧。 "贴子找出来先收在你这里,我的小厮,黑山,认的清楚吗?"端木莲生这一句问的郑重。 李思浅点头。 "后天我让黑山来取,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端木莲生扫了眼垂手侍立的金橙和松绿。 李思浅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眼两人,想说不会传出去却又咽了回去,这事不用再说。 "你叫什么?"端木莲生突然点着金橙问了句。 李思浅呆了,金橙更呆,好在虽呆还知道答话:"金橙。" "金橙说你喜欢普茶,我那儿正好有几饼上好的普茶饼,是今年的新茶,明儿都给你送来。"端木莲生调回目光,看向李思浅,骤然转了话题。 李思浅被他这一连串的大转向转的一个劲儿的眨眼,话说完了,有了出差的事,交待完出长差什么什么的,不该起身告辞么?怎么又扯到茶上来了? "好!"李思浅慡快答应。吃茶做媳妇儿,她已经做了媳妇儿了,多少茶都吃得起。 "阿娘最喜欢普茶。"端木莲生又是一个大转弯。李思浅微微一怔,他刚生下来不久,阿娘就病没了,关于他阿娘的一切,都是听人说的吧? "是大哥告诉我的。"仿佛看出了李思浅的疑惑,端木莲生解释了一句,"阿娘的陪嫁里有座茶山,出极好的普茶,每年送过来不少,大哥在的时候偶尔喝几杯,大哥先天不足,大夫不让他多饮茶,我小时候不觉得普茶好,是到了军中才开始喝普茶的。" 端木莲生看起来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李思浅听不出他说这些话的目的,这些话甚至连个主旨都没有,却让她听的心里酸软。 "阿娘比舅舅足足小了十四岁,外翁外婆死的早,阿娘是跟着舅舅长大的,舅舅最疼阿娘,阿娘走的时候,舅舅大病了一场,留下了病根,很小的时候我就觉得,天底下最亲的人,除外大哥,就是舅舅,那时候一心一意想到舅舅军中建功立业。" 端木莲生语气沉缓,李思浅捧了杯热茶,缩在一堆垫子里听的专心。 "大哥不许我去,我就和他闹别扭。"端木莲生的话突然停了,靠着椅背,愣愣的看着桌上随风摇曳的烛光。 "后来还是去了。"这句话干巴巴没有情绪,却听李思浅心里一阵凄惶。 "那年大哥吩咐我跟燕王到南边舅舅身边,限我一个月内必须得到,出了京城,燕王就带着我日夜兼程,换马不换人,直到寿春城外,才头一回下了马进驿站歇了一夜,头一站,是歇在寿春驿,就在寿春城外。"端木莲生很强调了一句就在寿春城外,边说边仔细看着李思浅的脸色。 李思浅听的出神,从京城往南边军中去,必得经过寿春府,都是这么走的,他看她做什么?他什么意思?他当年出京城头一站歇在寿春城,当时她就在寿春城里,所以他和她有缘分,他是不是想表达这个意思? 这可太牵强了,一来寿春城里的姑娘成千上万,二来寿春驿是繁华大驿,一天不知道要过多少人,这算什么缘分? 李思浅仰头望天,她就算要讨好他,也没那么厚脸皮把当年你路过我的城这事硬说成缘分。 端木莲生脸上闪过丝失望,她那时太小,果然不记得了,不记得他了。 "不早了,你早点歇下吧,我明天一早启程。"端木莲生这话意是要告辞了,人却依旧坐的安稳,李思浅侧头看着他,好几回她以为他要走了,结果他又转了个弯,这一回……没站起来还是算数。 "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带回来。"端木莲生总算扶着椅子扶手,有几分要站起来的意思了。 李思浅没说话只是摇头,清糙马场那地方,有什么好带的? "你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一路要是看到,我替你收着带回来。"端木莲生总算站起来了,李思浅急忙从垫子中间窜起来,准备把他从垂花门送出去。 可端木莲生熟门熟路的转过身,又从女儿墙出去了。 李思浅深吸了口气,长长吐出来,算了,她不跟他计较。 第139章李家姑娘 清远侯府郑桦是承重孙,要服三年丧,遵老清远侯遗嘱,乔娇娇赶在热孝里嫁进了郑家,李思浅上门恭贺,自然要去看望李思汶。 李思汶这次是真病了,而且病的厉害,她自己折腾了四五个月,气血两亏之下小产,虽说延医取药没耽误过,可正逢在老清远侯丧期,孝子贤孙都要忌荤,别处不知道,反正在她这里,这吃素吃的彻底之极,她正需要大补的时候一点荤星不见,这病哪能见好? 李思汶流产那天,柳姨娘高兴的额首称庆,当天就偷偷跑过来看望李思汶,却被郑家下人拦在角门外:二太太吩咐了,府里忙,请姨娘过一阵子再来。 柳姨娘塞了几个大钱过去,那婆子撇着嘴掂着那几枚大钱,阴阳怪气的说了一通什么二奶奶不过磕头太多才累晕过去啦,什么正赶上经期,其实好好的根本没什么事啦,什么她们大夫人、二太太多疼多疼二奶奶,虽说没事还是请了大夫拿了药啦,柳姨娘听完,一颗心更是放的稳稳的回去了。 还是乔嬷嬷过去两趟,看出了不对,回来和田太太禀报了,田太太连声叹息,默许乔嬷嬷跟柳姨娘暗示了实情,又隔三岔五的打发柳姨娘过去看望李思汶,柳姨娘这才知道李思汶这一场病的极是凶险,懊悔之余,只恨不能住到郑家天天看着女儿、照顾女儿。 柳姨娘的心思都在女儿身上,既顾不上秋蕊和冬烟这两个小妖精,也顾不上对她越来越冷漠的李老爷。桃花筑一时竟现出了虽泾渭分明却和谐同处的局面。 李老爷如今不比从前,手头太紧,可往常大方气派惯了,他既拉不下脸总蹭别人的场,也不肯降低档次去光顾次一等的伎家,这外头的'应酬'就少的可怜,李老爷吃饱喝足的精力,只好都用在了秋蕊和冬烟身上,三个人没有不玩的花样,李老爷玩得还挺乐呵,秋蕊和冬烟深得老爷宠爱,气焰一天比一天嚣张。 李思浅头一趟来看李思汶,进了院子,见院子里的糙木不是已经干枯就是长疯了,忍不住皱了眉。 进了上房,岫云怯生生迎出来,李思浅跟着她走到c黄前,在c黄前高凳上坐了,细细打量李思汶。 李思汶脸色青灰,瘦的两颊塌陷,嘴唇白的几乎分不出轮廓,一双眼睛大的突出在外,正直直的盯着李思浅。 "怎么瘦成这样?"李思浅实在不忍心多看,移开目光,叫过岫云问道。 "姑娘……姑娘……病着……"岫云眼里都是眼泪,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姑娘哪有什么病?不过累着了,照理说好好调养一阵子就好了,怎么反倒瘦成这样?虽说这府上正忙着丧事,姨娘不是经常过来吗?怎么还调养成这样?" 李思汶闭上眼睛,扭过头面朝里。 "大娘子明鉴!"岫云瞄了李思汶一眼,扑通一声跪在李思浅面前,眼泪一个劲往下掉,既然大娘子什么都知道,她就实话直说。"这会儿正是暑天,姨娘带来的汤水放上半个一个时辰就坏了,姨娘两三天来一回,姑娘就两三天吃一顿饱饭,求大娘子……" "姑娘想吃什么,你难道不能去厨房吩咐她们现做?"李思浅看了眼扭头朝里、一动不动的李思汶,依她的脾气,怎么会忍成这样? "开头去过两趟,厨房的嬷嬷们说,大娘子……郑大娘子吩咐过,郑家最重孝字,老太爷孝期,任谁也不能坏了规矩,每日里就是青菜豆腐糙米饭,婢子多说了几句,当天郑大娘子就过来了,把姑娘一通排喧,罚我跪了一个时辰,说姑娘这是不孝。"岫云泣不成声。 唉,是自己想左了,现在不是她能忍,而是她没有办法,这府里从上到下没有一个肯帮她助她、甚至替她说句话的人,她又病的起不得c黄,她不是没有脾气,而是没有办法! "你真是糊涂!"李思浅想通了,皱眉训斥岫云,"姑娘病重需要仔细调养的事,郑大娘子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你找她有什么用?你该去找二太太,或是大夫人,姑娘病成这样,二太太也罢,大夫人也好,断没有置之不理的理儿!" 岫云脸上有几分明悟,对啊,郑大娘子难为姑娘,自己就该去寻二太太做主,二太太要是不做主,那就去寻大夫人! 李思汶也转过了头,定定的看着李思浅。 "这是一,其二,别忘了!你姓李,就算陪你们姑娘嫁到了郑家,你还是李家的婢子,这府里这一阵子又是老侯爷的事,又是大爷成亲,忙乱不堪,上上下下确实有忙不过来、顾不及的地方,这府上顾不及,你就该回咱们府上,姑娘要吃什么用什么,寻姨娘也罢,找太太也好,要什么没有?难不成你出了李家大门,就不姓李、不是李家的人了?" 岫云嘴唇抖了半天,伏身连连磕头:"婢子……婢子糊涂了!谢大娘子……谢大娘子教训!" "起来吧。"李思浅声音转柔,"这一阵子难为你了,你们姑娘能熬过这一关,多亏了你,你的好处你们姑娘心里都明白,往后用心侍候,你们姑娘必定不会负了你。" "谢大娘子!婢子知道……知道!"岫云急忙站起来,一把接一把抹眼泪。 "你们姑娘吃东西挑剔,一时半会的,这府上的饭食只怕不合你们姑娘脾胃,这样吧,"李思浅看了眼已经将头捂进被子的李思汶,叹了口气,干脆好人做到底,"你跟姨娘说一声,让她送些明炭、红泥炉、铁锅炖锅、调料食料什么的进来,就放在这茶水间,日常给你们姑娘炖汤炖水的也方便。" "是!都听大娘子吩咐!"李思浅说一句,岫云答一句。 "别忘了你姓李,李家姑娘可没有受气的先例。"李思浅站起来,看着岫云,这话却明显是说给李思汶听的。 岫云看了眼紧裹住李思汶的那团被子,恭恭敬敬的跟在后面送李思浅出门。 "姐姐!"李思浅刚要迈出门槛,后面传来李思汶含含糊糊的一声姐姐,李思浅眉梢微挑又落下,扭头看了眼从c黄上支起上身的李思汶笑道:"好好养着,有空我再来看你。" 第140章坏人亲事如杀父 端木莲生走后两三天,收王公法贴的南越商人好象着急了,开始提价,没过几天,又提了一回价,将价钱提高了两成,又过了几天,又是提了三成,直到把王公法贴的价格提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天价。 一天傍晚,这南越商人突然收拾东西走了,留下无数话料,京城的闲人们谈论之余,一致认为那南越人对王公贴子势在必得,既然走了,必定是收到了至少一份王公法贴。 六月里,小高送走了宋叶盈,郁郁寡欢了好一阵子才渐渐缓过来。 夏日将尽,七月底,整个京城最热闹盛大的事,是林相公的六十整寿。 李思浅磨磨蹭蹭不愿意去贺这个寿,最主要的原因是林明月。 这位号称京城第一的才女、美女,自觉自己和端木二爷的大好姻缘是被李思浅这个小三硬生生撬了墙角才破坏掉的,看到她简直跟见到仇人一般,恨不能直接用目光把李思浅穿个三刀六洞几百个窟窿。 这几个月,不管在哪里,李思浅见到她都退避三舍,不是怕她,而是觉得不犯着,这会儿自己偏偏要送上门去,李思浅再不情愿,可林相公六十整寿这样的大喜事,却不能不去。 姚章慧特特等在二门一处不显眼的角落里,和李思浅一起进了后园。 "你看看这份热闹,真是锦上添花,烈火烹油,何苦这么张扬!"林府布置之奢华让姚章慧看的眼晕,忍不住凑到李思浅耳朵嘀咕道。 "说是还要鉴宝,不知道是什么宝贝。"李思浅一边看一边估算着得花多少银子,阿慧说得对,是太奢费了,听说去年冬天大捷的赏银还没发全呢,二皇子不是最重名声……噢,是了,二皇子是因为礼贤下士大有贤名,又不是因为节俭出的名,凡礼贤下士,就是拿钱结交文人,那就没办法节俭……今天到底要鉴什么宝?不知道为什么,李思浅心里总有几丝惴惴,仿佛这鉴宝会跟她有关似的。 "熊大娘子!"刚要转进花厅,姚章慧突然捅了李思浅一把。 前面不远,林明月一反惯常不食人间烟火的姿态,正和熊大娘子熊叶蓁说的笑容满面极是投机。熊叶蓁另一边站着林明玉,气度安闲,和熊大娘子几乎并肩而立。 "避一避吧。"姚章慧有几分打怵,忍不住建议了一句。 "怎么避?"李思浅扫了眼四周三五成群的贵女,这会儿一躲就是笑话儿了!"咱们走咱们的。" "嗯!"李思浅的笃定让姚章慧有了底气,微微抬着头,紧一步走到李思浅前面,上台阶准备冲三人一点头就擦身而过。 "咦!这不是李家娘子么。"林明月早就盯着李思浅了,哪容她们点头而过,抬着下巴,如同一只炸毛的小母鸡一般,摆足了气势盯着李思浅一声尖利,明摆着是挑衅。 "大娘子好,熊家妹妹好,林二妹妹好。"李思浅冲她一曲膝,随既笑容甜甜和熊大娘子、林二娘子打招呼。 姚章慧急忙压住几乎要飞起的眉梢,笑容可揖的和三人曲膝见礼,阿浅太坏了,林家大娘子是大娘子好,到熊家娘子和林二娘子,就都是妹妹了,人家明明比她大……咳,谁让她是嫂子呢,这是以妯娌论大小呢。 林大娘子一张脸顿时铁青,熊大娘子仿佛没觉得半分不对,一脸笑容无可挑剔的和姚章慧、李思浅见礼,林二娘子却喜笑颜开,看向李思浅的目光神情明显透着咱们才是一家人的亲热劲儿。 "听说你妹妹病还没好?"林大娘子恨不能用目光把李思浅捅出一身窟窿,连句过渡也没有,直接上干货! "多谢大娘子关心,好是好多了,不过郑家二太太疼她,不放她出门,一定让她多将养几天。"李思浅说起鬼话眼睛都不眨。 "疼她?我怎么听说你妹妹给婆婆侍病,嫌累才说自己病的,老清远侯过世,守了几天孝她又嫌……" "大娘子从哪儿听到的这些颠倒黑白、罔顾是非的胡说八道?"李思浅愤怒的打断了林大娘子的话,"这样要坏我妹妹名声,居心叵测之人,是要下拔舌地狱的!这不光坏了我们李家的名声,还坏了清远侯府的名声!阿慧,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寻林夫人,一定要当众澄清此事!不然……" "大娘子别急,明月不过是觉得咱们都不是外人,听到闲话,随口问你一句真假罢了,李家什么门风,大家不都看在眼里?何怕这些闲话?就是郑家,也是有规矩极讲究的人家,哪里容得下不孝子孙?不过一句话的事,哪犯得着多理会?大娘子且消消气。"熊大娘子上前握着李思浅的手,大方又不失亲热的劝李思浅道。 "大姐姐也真是的!这都是引起空穴来风的谣传,听到时就该一笑置之,谣言止于智者。"熊大娘子劝李思浅,林二娘子就劝林明月。 林明月气的狠瞪了林二娘子一眼,林二娘子根本不在乎她,扫了眼四周,话里带着威胁:"今儿二翁翁做寿,是咱们林家的大喜庆,大家都喜喜庆庆的,姐姐怎么倒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林明月自小和林明玉不对付,平时多数是她占上风,这回竟被林明玉当众训了个不能反驳,只气的头发晕眼发花。 "那儿景色最好,大娘子先跟姚大娘子坐过去喝杯茶,一会儿我去陪大娘子说话。熊大娘子笑语盈盈示意李思浅,李思浅笑应了,拉着姚章慧就走,见好赶紧收,这毕竟是人家的地头,再说,李思汶的事更要见好就收,不能多说,越描肯定会越黑。 "说起来,我们家跟熊大娘子家还有点拐弯亲戚呢。"两人落座端起茶杯,姚章慧坐近李思浅,低低闲话。 "嗯?" "我姑姑嫁了鲍家,熊大娘子的阿娘也姓鲍,是我姑姑丈夫的堂姐,同一个翁翁的,很亲的堂姐弟。" "熊祭酒夫人鲍氏?"李思浅很是惊讶,"从没听你提起过。" 第141章信任开头 "我姑姑……你也知道,是立规矩累倒病死的,我们家跟鲍家闹了一场,后来渐渐就不怎么来往了。我们家回到京城前两年,熊祭酒升了国子监祭酒,阿爹想让阿娘去寻一趟鲍夫人,看能不能让大哥进国子监,是太婆发了话,让阿爹死了这条心,不要打鲍家人的主意。" 李思浅赞成的点着头,姚章慧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又压低了几分声音道:"我只跟你说啊,大哥那时候特别想考中,偷偷去拜见过鲍夫人,去了一趟回来,脸色很难看,再没提过这事。那鲍夫人出了名的贤惠宽厚,乐善好施,我看也不一定,那个熊大娘子,你往后也当心些,你看她刚才说话,话里话外的意思,倒都是你的不对,是你的太小气了。" "我知道。"李思浅烦恼的叹了口气,熊大娘子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听的明白,暗示她小气就不说了,她那话里说李家什么门风大家看在眼里,究竟什么门风可没说,说郑家不容不孝之人,可能不能容李思汶也没说,唉,她最讨厌这样一句话里七八个圈套的人了! 姚章慧陪着李思浅,知趣的窝在那个角落里,勉强捱到时辰差不多,就悄悄告辞出了林府。 李思浅上了车,金橙紧跟上来,车子出了林府,金橙挪近李思浅低低道:"打听清楚了,就是大娘子那张贴子,二爷也真是的,拿大娘子的贴子做人情!" "别胡说八道!"李思浅声色俱厉,这可不是能拿来闲话的事,金橙吓的脸色都变了,捂着嘴拼命点头。 "听说那贴子什么来历没有?"李思浅声音微缓问道。 "听说了!"金橙松开手又是一阵点头:"他们都说这贴子是宝物,贴子的来历简直就是传奇。说是这贴子的本主是河南的一户人家,祖上曾经极富贵过,后来一代比一代败落,到了这一代,虽还能温饱,富贵是远远够不上了,守着这张祖上传下来的贴子,只知道是个值钱物儿,可到底能值多少银子就不知道了,可巧,这家的邻居从京城回去,说了南越人重金收王公法贴的事,这家人一听那张贴子居然能值那么多银子,高兴的带着贴子,一家人连夜启程往京城赶,谁知道到了京城,那南越人已经走了,这家人抛家卖产到京城,原以为卖了贴子就能享大富贵了,这下没着了,一家人抱着贴子在街上哭,碰巧让林大老爷看到,一来看他一家子可怜,二来,林大老爷正发愁林相公寿礼的事,大娘子也知道,林相公最爱王公的字,林大老爷就把这贴子买下,给林相公做了寿礼。" 金橙说的有腔有韵,李思浅听的几乎瞪目结舌,听到这里,她已经可以断定这是个套,是端木莲生做的套,可端木莲生做这个套要干什么?就为了把那张贴子顺理成章的送到林相公手里?然后呢?他要干什么? 这故事编的有意思,还让那河南一家子抛家卖产到京城来,这样太便当了,回头找个偏僻隐僻的地方把他们安置好,这一家子就消失无踪,这件事就成了查无对质。 送礼可没这么送的,那他就是要算计什么……看这动静,所谋不会小了……他用了自己的东西,他那么精明的人……这是没打算瞒着自己,这样的事不瞒自己……李思浅思绪一片片跳来跳去,跳的心情颇为愉快,他不打算瞒着自己,退到最底,对自己至少至少有份信任,还有什么比信任二字更适合做夫妻开始的基础呢? 日子滑进八月,大嫂宋大奶奶的产期将近,李思浅看着大嫂那高高隆起的腹部,忧心忡忡,在这个时代,女人生孩子是道真正的鬼门关,她们家这一年多太顺当了,顺当的让她极其担忧大嫂的生产。 生活跟走路一样,常常都是在最平坦顺遂的时候失足跌倒了。 天色落黑,李思浅从大嫂院子出来,又去看了趟阿娘,这才回到晚睛轩。 一进垂花门,就看到廊下又摆起了桌椅茶水红泥小炉。 端木莲生坐要他那把椅子上,脸上带着丝笑意,正定定的看着她。 "什么时候回来的?"李思浅明显比前几回热情。 "刚进城。"端木莲生笑容更浓,话答的有些心不在焉,将李思浅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一遍,"这一身打扮好!" "刚进城?从驿馆过来的?晚饭吃了没有?"李思浅自动略过他那句夸奖,他这样的酷帅,非要时不时指点指点她的穿戴,这让她觉得非常别扭违和。 "没去驿馆,直接过来的。"端木莲生点着李思浅那把椅子,"你坐,我说几句话就走。" 直接过来?从哪儿直接?难道他的意思是说,他进了城直接就来了这里?连驿馆还没去呢?照规矩,他出差回来,先见官家交差,然后见父母,再然后才能见自己呢,他竟先跑到自己这儿来了?什么事急成这样? 端木莲生看着李思浅先是愣愕,接着又皱起了眉,好象又有了担忧,看的极有意思又想笑,这小丫头,一点点小心思都在脸上,以后得好好教导她知道什么叫不动声色。 "没事,别担心,这几个月,你……还好?没什么事?"端木莲生后半句关心明显是说:我知道你有事,赶紧说! 李思浅被他这样的关心闷住了,她有什么事?她能有什么事?! "我没事,好好儿的!"真是,还能不能让人好好说话了? 李思浅因为信任生出的那点好心情被端木莲生这一句问话问没了,毫不客气的堵了他一句。 "噢。"端木莲生抬着一只眉梢,眉头微蹙看着李思浅,李思浅懒得理他这明显不信的表情,转头吩咐丹桂:"二爷还没吃饭,看看莲子粥好了没有,给二爷盛一碗过来。" "上个月林相六十大寿,你没去贺寿?"端木莲生的心情看起来象是更加好了,上身前倾看住她问道。 第142章桂香 "去了……" 噢!原来他担心的是这个啊!李思浅明白了,一句去了余音袅袅说完,往后靠到椅背上,不说话了。 "那你……没什么要问我的?"端木莲生等了半天,只好再问。 李思浅一脸茫然,端木莲生眉头挑的老高,这丫头不至于这么笨吧? "那张贴子。"端木莲生只好直说:"你听说没有?没什么要问我的?" "那张王公法贴,听说了,在林相公那里,怎么啦?这有什么好问的?"李思浅心里稍稍犹豫了下,反问了一句。 在摸不清底细的情况下,装傻是最谨慎正确的做法,再说,看他这一句接一句的意思,他正等着给她解惑,反正该说的他当然要说。 "你说你临的谢体,临谢体的人一般都不喜欢王公的字,你既然不喜欢,这贴子要么拿去送人,要么拿去卖钱,这有什么好问的?"李思浅前半截聪明后半截装傻。 端木莲生又气又笑:"你这意思,我拿你的贴子换钱去了?好好好!就算……"端木莲生话没说完,却正好瞄见李思浅眼里一闪而过的狡黠,心跳了一跳,后半截话就说不下去了,这丫头真笨到认为自己能拿她的嫁妆卖钱? "你是恼我没跟你说实话?"端木莲生福至心灵,却差点呛咳了李思浅,他这脑回路是怎么长的?他哪只眼睛看到她恼了?! "我不是恼!"李思浅吸了口气,他完全不按常理出牌!这个恼字得解释清楚! "你这样的人,既然开口要那个贴子,必定是有大用,既然是大用,必定是大事,既然是大事,就不是我该问的,你要是觉得能让我知道,不用我问,肯定会告诉我,不该我知道,我就是问了,你肯定也得编个谎话骗我,干嘛总问我有什么要问的,我没什么要问的!" 一番话听的端木莲生呆了片刻,脸上一片尴尬之后,浮出的是欣赏之意和自得之色。 她这份豁达倒在其次,她对他这份信任,让他有一种捡到宝的惊喜和得意,他就知道她与众不同! "你既然能这么想,那我就放心了,这事现在确实不宜多说,等……到时候吧,能说的我都告诉你。"端木莲生看住李思浅,话说的温和而郑重。 李思浅听的又惊又喜,她其实不想知道他要做什么大事,他工作上的事,她没必要知道那么多,她惊喜的是他这份态度,把她当成伙伴郑重交待的态度,这就是说,以后她和他的关系,极有可能是她希望的并肩作战的平等伙伴关系,而不是她什么都不需要知道、无限顺从的夫为妻纲! 她也有种捡到宝的感觉,果然做大决断时是要凭着感觉的! "先吃碗莲子粥,你一路赶回来,肯定很辛苦!"李思浅捧起端木莲生面前的莲子粥送到他面前,一脸的狗腿之色,要投桃报李嘛! 李思浅这弯转的有点大,奉承之态有点过份,端木莲生惊呆了,瞪着李思浅,下意识伸手接过莲子粥,手腕僵硬的举到嘴边就要往嘴里倒,李思浅吓了一跳,"小心烫!" 李思浅这一句还是喊晚了,端木莲生烫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也幸亏李思浅喊了一声,这一口喝的不多。 "烫就吐出来,你怎么咽下去了?"李思浅挥着手在端木莲生嘴边扇的热闹,丹桂和金橙看的无语之极,二爷是烫了嘴里面,大娘子对着他的脸这么扇乎有什么用? "没……"端木莲生也想不通自己怎么不吐还往下咽,好在晾了一会儿了,这一口又喝的是表面一层,不算太烫。 "没事,不烫。"端木莲生轻轻抽了两口凉气,连眨了几下眼眨回那层烫出来的眼泪,端着碗,看着李思浅,"你没事吧?" "……"烫的又不是她,她能有什么事? "你中午什么时候吃的饭?饿坏了吧?我让厨房给你做点吃的?"李思浅这份关切至少有六分真心。 "不用了,我吃了这碗粥就行。"端木莲生这回不莽撞了,取了调羹,一口吃了莲子粥,犹豫了下,放下碗道:"若还有,再给我一碗。" "有有有!"李思浅一迭连声答应,丹桂不等吩咐,赶紧转身再去盛,金橙上前收了碗。 "你这几个丫头不错,这莲子粥熬的极好。"象是解释自己的再要一碗,端木莲生夸奖道,李思浅歪头看着他没答话,他肯定饿坏了,要不然也不会烫着,唉,成天在外面跑来跑去,真是不容易。 端木莲生又吃了一碗粥,放下碗,接过丹桂和金橙递上的热帕子擦了手脸,舒服的长吁了口气,端起茶杯,往后靠到椅背上,看起来很是惬意的抿起了茶,根本没有要告辞的意思。 "你这趟差使顺当吗?"端木莲生舒舒服服抿着茶,看起来好象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李思浅只好先开口找话题。 "嗯。"端木莲生只'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李思浅斜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也端起茶杯往后窝在靠垫里,眯眼看着院子里的月色,闻着似有似无的桂花香抿茶,这是她的院子,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看谁不自在! 丹桂和金橙面面相觑。 "你的嫁妆准备的怎么样了?"抿凉了一杯茶,端木莲生开口了,却问了这么一句。 "差不多了。"李思浅被他问的郁闷,哪有这么说话的?他脸皮真厚! "要是缺什么东西,你列张单子给我……我这些年在南边得的东西,都收在城外的庄子里,你若有空,让黑山陪你过去看看,挑喜欢的添到你嫁妆里。" 端木莲生这话听的李思浅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这是要给她添妆?有新郎给新娘添妆的吗? "不用!我的嫁妆够了。"李思浅吸了口气,一口回绝,以后他的就是她的,不用搬来搬去的折腾。 "嗯,"端木莲生没有坚持,低头瞄着手里的杯子,突然问了句:"这一阵子林大娘子对你很不客气?" 第143章外翁的心结 李思浅不禁茫然,他说的这个不客气指的是什么?林大娘子除了拿目光刺她,别的没做过什么事啊! 李思浅脸上的茫然让端木莲生暗中叹气不止,他就知道她不肯留心这样的阴私暗流。 "你心地坦荡,这是好事,可也不能不留心这样的人心阴私,林大娘子才色出众,顺遂惯了,若折在哪里,必定记恨在心,寻要报复,她和……府里来往极密,你要时时留心防备,若象现在这样一味茫然不知,岂不要吃了大亏?"端木莲生的教导一点也不客气。 李思浅歪头看着他,他真当她茫然不知?真当她是个毫不使心的傻丫头?唉,既然这么看她,那他为什么要娶她? 她既然嫁了他,肯定就得过一辈子,这一辈子得过好,他最好不要误会她。 "她能让我吃什么大亏?若你要娶两个妻子,一个是我,一个是她,我不得不把她放到最重要的位置,甚至放在你前头,可你只能娶一个妻子;若她要进门给你做妾,我也必须慎重对待,得把她放到仅次于你的位置上去看着,可她贵为相公家嫡女,绝不可能给你做妾,这两样她都不能,我理她做什么?"李思浅看着端木莲生反问道。 端木莲生被她这一番话问呆了,李思浅眨了下眼接着道:"在内,她是外人,我何必理她?在外,她想对我如何岂能由得了她?这得看你和林氏一族处的如何吧?这就在你而不在我了吧?我理她做什么?" 好半天,端木莲生才轻轻吁了口气,眼里亮光闪动,嘴角绽丝笑意,笑意越来越浓,突然大笑起来。 "是我多虑了。"端木莲生一阵畅快大笑,站起来伸展了下胳膊,悠悠然然背到背后,边往女儿墙走边道:"天色不早,早点歇下吧。" "哎!等等!"李思浅突然想起件事,唯恐他一纵身就跳没了,赶紧跳起来去追。 "怎么了?"端木莲生刚要落起的脚落回去,回头看向提着裙子飞奔过来的李思浅。 "是这样,我大嫂快要临产了,我怕……那个,听说宫里的稳婆最好,你能不能……" "我知道了,宫里的稳婆……"端木莲生沉吟了片刻:"不见得好,阿娘当年陪嫁了几个稳婆过来,手艺极好,明儿我就让黑山送两个过来。" "多谢你!"李思浅眉开眼笑。端木莲生莞尔,"别多担心,吉人自有天相,我走了,早点休息。" "你也早点休息!"李思浅笑的跟花儿一样,十分殷勤的挥手告别,这个人还是很有几分用处的么! 田老爷子总算赶在重孙子满月和李思明大婚前,赶回了京城。 李思浅跟外翁感情最深,又即将出嫁,外翁不住李府,她就打起包袱搬到隔了半个城的外翁家住去了。 傍晚,李思浅亲自下厨给外翁炒了盘韭菜蛋、一碟清炒丝瓜,又炝了盐水虾,外加一碟醉蟹,温了壶酒,和外翁对酌。 "外翁就喜欢吃浅妮子炒的菜。"田老爷子挟了口韭菜,嚼的很是享受。 "味道怎么样?你孙女儿我的厨艺又见涨了吧?"李思浅给外翁斟上酒,瞄了眼颜色鲜亮的两碟子炒菜,很是得意。 "只要浅妮子做的,外翁都爱吃!"田老爷子答非所问,李思浅嘟嘴道:"外翁也不夸夸我的厨艺!" "妮子啊,外翁是生意人,讲究个实诚,不能乱说。"田老爷子一本正经,李思浅顿时大叫:"外翁太坏了!下次不给你炒菜吃!" 田老爷子抿了口酒,哈哈大笑。 李思浅陪田老爷子喝完了一壶酒,厨娘送了两碗鱼面进来,李思浅没吃几口,田老爷子却吃的痛快。 饭后,丹桂泡上茶,田老爷子舒舒服服躺在摇椅上,轻轻叹了口气:"我家浅妮子也要出嫁了。" "是啊,我居然也要出嫁了。"李思浅长叹一声,比田老爷子还感慨。 "那年你阿娘出嫁,我到你外婆坟前,跟她说了一夜的话。"田老爷子陷在回忆中。 阿娘的婚姻不是愉快的话题,李思浅想着桃花筑内的污糟,顿时觉得心塞。 "有你那年,我收到你大哥的信连夜赶过去,"田老太爷神情怆然,"那一阵子,外翁几乎夜夜梦到你外婆,一闭上眼睛就梦到她瞪着我、伸手掐我。唉!也不怪你外婆生气,都说你外翁我慧眼识人,活到现在就走了一回眼,害了你阿娘一辈子!" 李思浅默然。 "那时候我恨的想杀了他,可又觉得也许他一时糊涂,一辈子谁没犯过糊涂?后来,外翁死了心,他不是糊涂,他是丧心病狂,外翁看透了他,又觉得让他干脆利落倒头死了,那是让他占了便宜,人哪,要是能在舒心畅意中倒头死了,是福气。" 田老爷子闭着眼睛,仿佛在品味女婿那些年的舒心畅快和自己的揪心煎熬。 "他种下因,得自己尝到果,你们娘四个进京,外翁就替他打点,让他也进了京城。"田老爷子嘴角带着几丝笑意,李思浅眉梢挑起又落下,她起过疑心,李老爷临时改任,那一家三口进京的时候怎么会这么巧?果然,所有的巧事后头都有一双看不见的推手。 "没想到你们这仨孩子的福报比外翁想的好多了。"田老爷子笑的皱纹象一朵花,"前儿回来,我中午先去的衙门口,浅丫头,人哪,活的怎么样,全在脸上!我一年看他一趟,就今年看的最舒心,这么些年他心里的猥琐卑鄙丑恶,总算都浮到脸上来了,看舒心了,外翁竟有几分后悔,这么个小人,外翁竟跟他计较了这么些年!怪不得你阿娘常说外翁净计较些不该计较的,你阿娘心胸开阔,这点比外翁强。" "那外翁就……不理他了?"李思浅惊讶了,外翁虽没明说,她却知道外翁布置多年,一心要让她那个爹过的煎熬困顿、内忧外患、不得安宁,难道就这么突然想开了? 第144章添堵1 "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外翁现在做什么不做什么,又何尝不是在给将来种因?"田老爷子绕口令一般,"前儿看到他那张脸,外翁就知道,他前半生种下的因已经结果了,不用外翁再多事,外翁不管他了,你也别再管了。好了,咱们不说他,说说你,浅妮儿,外翁最担心的是你!"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李思浅故作轻松,她知道外翁担心什么,阿娘的遇人不淑,让外翁心碎自责了半辈子,如今她要出嫁了,外翁害怕她也象阿娘那样遇人不淑。 "浅妮子比你阿娘有福气,可外翁老了……"田老爷子长长叹了口气。 "外翁!您一点儿都不老!外翁放心,那个孙女婿您也看到了,本性不坏,您孙女儿我又这么有本事,拿下他那简直是易如反掌!外翁只管放心!"李思浅撒娇卖痴大包大揽。 "好好好!"田老爷子笑起来:"我家浅妮子本事大得很!要论起嘴巴甜脸皮厚脑子活络,你阿娘十个不及你一个,我只担心你一件,别恃强太过,女儿家,一定要柔顺。" "我哪有什么好恃强的?"李思浅嘀咕了一句,她要嫁的是位手握重兵、身经百战、杀人无数的大将军,她怎么恃强? "又跟外翁装糊涂,外翁的话你明白得很!"田老爷子横了她一眼,"从小到大,高家哥儿也罢,姚家哥儿也好,你都敢骑到人家头上欺负!那高家哥儿、姚家哥儿不愿意娶你,难道不是嫌你这只河东狮太凶悍?" "外翁!"李思浅被田老爷子说的又羞又恼,叉腰大叫,"你到底是谁的外翁?" "你阿娘就是太刚强!你不能学你阿娘,做女人,一定要象水,对男人,就得拿出水滴石穿的软磨功夫,要柔、要韧,得谦卑,你这张牙舞爪的性子得收着些!"田老爷子不客气的接着教训。 李思浅长长吐了一口气,跺脚抱怨道:"外翁净瞎教训,你也不看看你那孙女婿是什么货色,我敢跟他张牙舞爪?从定了这门亲事,我就一心一意想着怎么讨好他,您不帮帮我,给我出出主意,还教训我!外翁您怎么能这么当外翁呢?" 田老爷子呵呵呵呵笑起来:"前儿,外翁从一个衙门,又到了另外一个衙门口,外翁运气好,想看到谁就看到谁了。正巧啊,看到有个小子买了匣子银丝糖打发小厮送人,也就半个时辰,外翁就吃到了新鲜脆生的银丝糖。" "……"李思浅呆了,这么巧的事也能让外翁撞见! 田老爷子点着目瞪口呆的李思浅又哈哈大笑了一阵子教训道:"浅妮子,这一回可不能再凶了,记着,要柔,以柔克刚。" "知道了,我都记下了。"李思浅有气无力,不停的点头。 "浅妮子啊,还有件事,就是你的嫁妆。"田老爷子接着道,"靖海王府不太平,外翁的意思,你出嫁这事,最好别太张扬,低眉顺眼的进门,这样才不会多招人嫉恨,也不至于让人家防备太过,你记着,除非你要唱空城计,不然让人家低估你才最好。" "嗯嗯嗯!"李思浅拼命点头,这话她懂,就是扮猪吃老虎么! "你这嫁妆,不易招摇,明面上走个中庸,外翁给你备的嫁妆,你悄悄带过来,让那小子知道就行了。"田老爷子切入正题。 李思浅歪着头,突然笑道:"外翁就不担心那小子贪我的嫁妆?" "哼!"田老爷子抬手拍了下李思浅的脑门:"没出息的小妮子!就你那点嫁妆,人家能看得上眼?你这妮子又犯傻,你也不想想,那小子打了这么多年的胜仗,攻下南周那么多城,别的不说,就各城府库,就得有多少银子?" "外翁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敢把这些银子装自己口袋里?那岂不是……"李思浅话没说完,就被田老爷子横回去了,好吧,算她天真! 难道他真敢发打仗财?李思浅揉着太阳穴,这太颠覆她纯洁的小心灵了。 九月里李家都是大事,李家嫡长孙全哥儿的满月酒过后没几天,就是李思明娶亲这件大事。 从李思浅看望那趟后,李思汶的病就渐渐好了,也开始出来走动,全哥儿的满月酒和李思明的婚礼,李思汶都回来了,李思浅太忙,没顾上和她多说话,只看她黄瘦的厉害,和乔嬷嬷感慨了一回,让乔嬷嬷寻了些阿胶等东西送过去了几回。 进了十一月,田太太、宋大奶奶和刚进门的王二奶奶都开始忙碌李思浅出嫁这件大事。 头一天铺家俱就出了意外。 照规矩,新娘子这家俱都是量好房子,照尺寸做出来的,摆进新房,讲究个恰到好处,可做新房的枇杷院上房,原本的隔断不知道怎么回事,竟往东边移了一尺多,这一移,东厢的家俱就摆不下了,西厢却空出来。 靖海王府管事嬷嬷、林王妃的陪房邵嬷嬷话里话外的意思,这隔断是死的,肯定动不了,是李府量错了尺寸。 乔嬷嬷气的脸都青了,量尺寸是她亲自带人来的,量了两三遍,就是错,也不能错的这么离谱,这明摆着是有人故意使坏,可这事没证据就不能乱说,只把乔嬷嬷憋的胸口痛。 "……量错了尺寸做坏了家俱都是常事,这成亲千头万绪,哪能处处严丝合fèng?这真不是嬷嬷的错……您看年地,这差的也不多,c黄头这柜子摆不下就别放了,先放到厢房去,要是嫌空,干脆放个花架好了!……唉哟,这算什么大事,就算不合适,谁敢说什么?咱们两家不挑剔,看哪个敢多嘴多事?……"邵嬷嬷拼命和稀泥,劝大家别那么讲究,随便摆几件家俱是那个意思就行了。 乔嬷嬷哪肯将就,一面急打发人回家看有没有合适尺寸的家什,一面指挥着几个粗使婆子搬来挪去,想法设法摆进去。 第145章添堵2 "怎么回事?"正乱成一团,端木莲生背手站在门口,冷声发问。 "二爷来了!"邵嬷嬷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又急忙挺胸迎出来:"回二爷,这是有规矩的,这新房明天吉日之前,二爷不能进来,这规矩是大事……" "怎么回事?"端木莲生的目光越过邵嬷嬷,盯着乔嬷嬷问道。 "这房子春天里量好的尺寸,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东厢竟比量尺寸时短了一尺多,西厢倒长出一尺来,姑娘的嫁妆都是可着尺寸打出来的……" "这墙是死的,还会动不成?量尺寸……"邵嬷嬷急急截住乔嬷嬷的话替自家辩白。 "枇杷院粉刷布置是你管的?"端木莲生寒着张脸,打断了邵嬷嬷的辩解。 "是。"在这府里,下人们对端木莲生的畏惧甚至还在林王妃之上,邵嬷嬷下意识的屏声肃容,大气不敢出,也不敢多解释。 "寅末之前,照着家俱把隔墙移好,差一寸晚一分,我就把你和你一家子送去挖矿。"端木莲生口气轻淡的仿佛就是吩咐邵嬷嬷沏杯茶给他。 邵嬷嬷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乔嬷嬷目瞪口呆。 靖海王府正院上房,林王妃凝神听婆子禀报完,挥手屏退婆子,侍立在炕前的张嬷嬷瞄着她的脸色,带着几分忧虑低低道:"真没想到,二爷竟这么护着这位二奶奶。" "是不是真护着她还说不定呢。"林王妃话说的慢条斯理,"这些年他处处跟我作对,我说了是,他必定要做个不,这许是要打我的脸呢,再看看吧,他若真是对那丫头用了心……哼!我正求之不得呢!" 天还没亮,晚睛轩灯火通明,李思浅已经沐浴出来,正裹着件宽大的细布长衣,端坐在屋子中间,闭着眼睛,由着喜娘念着吉利话儿绞脸。 "二姑娘来了!"是金橙恭敬中带着些许警惕的声音,李思浅睁开眼,坐在她对面的姚章慧已经站起来迎上去。 "二奶奶这边坐,大娘子正忙着呢。"姚章慧一颗心提起来,声音里明显带着几分警惕,张着胳膊档在李思汶面前,把她往旁边让。 李思汶好象是嗯了一声,顺着姚章慧的示意坐下,对满屋疑惑、警惕的目光浑然不觉,只目光定定的看着李思浅,怔怔的出神。 姚章慧站在她前面,狐疑的盯着她看了半天,见她一动不动,慢慢退回到李思浅身边坐下,看李思浅绞脸也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瞄李思汶一眼。 李思汶嫁人后,她几乎没见过她,这一眼看见,李思汶的变化之大,让她惊疑不定。 "她来做什么?她怎么象个鬼一样?"趁着李思浅换衣服的机会,姚章慧挤到李思浅身边低低问道。 李思浅正扭着纽子的手顿了顿,下意识的往外瞄了眼呆呆怔怔的李思汶,"一时半会的说不清楚,以后慢慢告诉你,你放心,她不会怎么样。" "还是看紧点好!你看她那个样子!"姚章慧哪能放得下心,李思浅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要是不放心,就跟金橙说,让她找人传个话,让柳姨娘接她过去说话好了。" "对!这样最好!"姚章慧飞眉赞成,出门寻了金橙,不大会儿,就有个小丫头畏畏缩缩的进来请李思汶,李思汶呆了片刻,也不说话,起身跟小丫头出去了。 黎明的靖海王府处处张灯结彩,却是肃穆多于喜庆。 枇杷院不说了,邵嬷嬷吃奶的劲儿都用出来了,总算在黑山等人的帮助下,将两面隔墙往西推了一尺回去,破坏的墙面再粉刷是来不及了,只好用细绢先裱上。 隔墙两面稍稍仔细就能看出修补过又没能修补好的痕迹,乔嬷嬷一句话不说,甚至连看也不多看一眼,她心里一直惴惴不安,这么大的动静,林王妃必定知道了,也许王爷也知道了,自己一句多话,竟招出这样的事!这简直是给大娘子拉仇恨!大娘子可还没进门呢!可她哪想到姑爷竟是这样的性子…… 姑爷这样性子,大娘子嫁了他,到底是福还是祸? 从靖海王府到李府的迎亲线路上,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端木大帅在京城百姓、特别是女子心目中那是相当的有地位,他的婚礼,比他大捷进城更引人瞩目。 毕竟大捷进城的大礼隔几年就能看到一回,大帅亲迎这样的场面,也许一辈子只能看到这一回。 端木莲生的迎亲队伍出了靖海王府,这队伍和靖海王府的氛围差不多,喜庆不足,肃穆有余。 最前面开道的六对年青统领,是端木莲生亲自挑出来的,端木大帅治下严谨,十二名年青统领被挑中身负如此重任,兴奋加紧张,脸上都不会笑了,只顾专心致志的控着马,眼角余光瞄着前后,绝对保证整齐划一,这事可比大捷进城要紧多了,千万错不得! 这六对的紧张严谨感染了其它人,从鼓手到喜娘,竟也肃穆起来,一行上百人,步伐居然起落划一,一场世俗热闹的亲迎礼,竟走成了另一场入城大捷! 小高一身大礼服,挤身在四对男傧相中间,不停的斜着一身吉服、端坐马上、脸色微显阴沉的端木莲生,越看火越大,娘的!他摆出这张脸这是什么意思? 小高的脾气,忍字跟他风马牛不相及,又瞄了两眼,就耐不住了,松开缰绳,上身往后倾向端木莲生,自以为委婉客气,"喂!你把脸板成这样,给谁看的?" "嗯?"端木莲生的心情并不象他的脸色那么不好,挑起一只眉,看着小高反问了一句,"那这脸上该摆什么表情?" "这个……"小高语塞了,他又没亲迎过,哪知道要摆什么表情! "反正!就是不能你这样!对对对!有了,你得笑!就这样,笑!"小高一张脸笑的花儿一般,从端木莲生面前扭过去,再扭过来,就差再竖根兰花指了。 第146章亲迎 端木莲生眼睛都看直了,他知道他二,不知道他二成这样! 端木莲生硬生生扭过头,再多看小高一眼,他怕自己就得暴笑失态,刚刚偏过头,脸上的笑容就再也绷不住了。 "哎!你!笑啊……"小高见端木莲生不但绷着那张脸,还扭头不看他,急了,话没说完,却被周围哄然暴起的'嗷嗷'声打断,这突然爆发的尖叫喝彩声把小高吓了一跳,难道自己这一笑有这么大魅力?小高一时忘了端木莲生的笑,骑在马上,洋洋得意的四下点头致意。 迎亲队伍越来越肃穆的倾向被满街的尖叫喝彩声打断,走到最前的鼓手伎人们最擅趁风转向,在喝彩声中,正演奏着的庄重有余的迎归古乐顺滑的转成了时下最流行的喜事成双。 喜洋洋欢快的节奏一起,就把队伍的节奏打乱了,被刚刚的整齐划一拘的浑身难受的喜娘们兴奋的甩起帕子,舒舒服服的扭起了腰。 专管指挥散吉利市儿的红雨想起掌礼郎倌的交待:哪儿热闹就往哪儿撒!什么时候热闹就什么时候撒!这不正是哪儿都热闹的时候么!红雨手比脑子快,抬着一筐筐沉重的吉利市儿,早就累的胳膊酸的壮丁们跟他的手势一样快,亮闪的铜钱系着大红的双喜结儿漫天飞出,中间不时夹着几个小银锞子、绣金荷包。 这群壮丁是红雨仔细挑认真练过的,要求吉利市儿要撒的跟下雨一样均匀,这一把把铜钱撒出去,金灿灿不怎么象雨,更象是往烈火上猛撒的油,人群里的尖叫声更加刺耳。 小高瞪着密密麻麻笼在半空、几乎没个停歇的吉利市儿,顿时心情大好,嗯!到底是大帅,大方!有派儿! 端木莲生被小高的花儿笑破了功,再看到小高那幅得意洋洋四下致意的模样,这笑差点出了声。 作为一枚以冷酷无情著称的大将军,端木莲生这是头一回在大庭广众之下满脸笑容。 满街的看客痴女们被他的笑容惊呆了,大帅笑起来如朝阳初升,太温暖人心了! 尖叫已经不足以表达心中的激动,好象还该做些什么…… 帕子又飞来了,香袋也飞来了,还有珠花,甚至刚刚抢到手的吉利市儿。 这一趟过去,整个京城……不,整个天下最闪闪发亮的男神就是别人家的了,这密密麻麻砸过来的物件里多半数都盛满了伤感。 小高盯着从自己面前嗖嗖飞过的各式物件儿,眼花缭乱,大帅就是大帅,这么微微一笑,就把自己的风头抢光了! 怪不得敢娶浅妹子……咳!能娶咱家浅妹子是他的福气!哼哼!他跟浅妹子一成亲,自己是浅妹子兄长,那就是他家兄长!哈哈!大帅怎么啦?往后见了自己,照样得先见礼叫声哥哥!他敢不笑,自己就能训他! 小高越想越得意,也不躲闪那些又飞回来的吉利市儿了,头昂的高高的,比刚才更加洋洋得意。 去年进城被砸时,端木莲生不说火冒三丈,也十分恼怒,这一回,看着朝自己飞来的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物件儿,端木莲生只觉得又是新奇又是好笑,笑归笑,出于一种说不清的原因,他极不愿意那些东西落到自己身上,在那些香袋、帕子飞近之前,扬起马鞭一一挑开。 端木莲生心情不错,马鞭舞的如流星似闪电,可也只能护得住眼前那一块,还是红雨眼皮活络,急忙示意撒吉利市儿的众壮丁,一把把铜钱迎向那些饱含乱七八糟感情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红雨挑的这些壮丁都是功夫相当不错的,头两把还有几分别扭,后来越撒越顺手,越拦越兴奋,你来我挡端的热闹非凡。 好在靖海王府到李府虽不近也不算太远,在端木莲生累倒之前,迎亲队伍进了李府大门前的巷子,将大队的看客挡在了巷子外。 李思汶跟着小丫头进了桃花筑。 秋蕊透过门fèng,看着李思汶进了上房,等了一会儿,悄悄开门出来,掂着脚尖走到上房门口,俯到门fèng上侧耳细听。 没等她听清楚,冬烟从后面'啪'的拍了她一巴掌,把秋蕊吓的差点一头撞到门上。 "听到什么了?快告诉我!你听到什么了?"秋蕊急忙转身,推着冬烟往厢房退,冬烟边退边拧头问道。 "二姑娘回来了。"秋蕊没答冬烟的话,意味深长的说了另外一句。冬烟嘴撇的象个倒八字。 "今儿可是大娘子大喜的日子,那屋里……"秋蕊努着嘴:"哭成那样,成心给人家添晦气呢!" "告诉太太去?"冬烟眼睛亮了。 "你也真是,太太那么好性儿,才不会跟那两个贱人计较,再说,太太知不知道……有什么打紧?关键是咱们老爷。"秋蕊话里都是话。 "老爷今儿可高兴得很!要是让老爷知道……哼!她都这样了,再要是惹怒了老爷,非把她赶出去……"冬烟说到一半,突然明悟了,对啊!找机会把那个老虔婆赶出这桃花筑,把那老货赶走,再想办法把秋蕊这贱货赶走,这院子,老爷,就是自己的了! "去告诉老爷!"秋烟想的兴奋,拎着裙子就冲了出去,秋蕊优雅的抖了抖帕子,斜完冬烟,又横了眼上房,一个是过了气的老货,一个笨的不透气的蠢货,岂是自己的对手! "老爷,二姑娘回来了,哭的厉害,还有姨娘,劝不住,眼看要闹出大事了,秋蕊姑娘实在劝不住,请老爷回去镇一镇。"婆子照冬烟的吩咐,压低声音,提心吊胆和李老爷禀报。 李老爷一脸欢畅笑容顿时凝结了,心里的怒火一股接一股往上窜,汶儿有什么好哭的?这必是柳氏这个贱人从中弄鬼!这贱人成天生事,看在汶儿的面子上,他不跟她计较,没想到她越发放肆,竟敢在端木大帅上门迎亲这个当儿闹事! 真当他是泥捏的神像,就是个摆设?! 第147章出嫁 李老爷怒气冲冲冲进桃花筑,一脚踹开上房门,正抱着阿娘痛哭不已的李思汶吓的一声惊叫,柳姨娘急上前抱住她,怒目李老爷。 "贱人!"李老爷看到两人痛哭,那气就不打一处来,跳脚就骂。 李思汶呆了。 她出嫁前全心全意忧虑肚子里的孽种,在孽种之前一心一意盘算和太子的大好缘分,压根没功夫留意李老爷的变化,出嫁后是既没机会也没功夫了,她心目中的李老爷,还和从前一样,心眼里只有她和她阿娘,只要她阿娘一流眼泪,他立刻软成水,对她阿娘予取予求。 这是怎么了?阿爹在骂谁? "老爷!你看看汶儿!你看看汶儿!汶儿瘦成这样!汶儿苦啊!"柳姨娘还沉浸在女儿的痛苦之中,李老爷骂她'贱人',她早就习以为常、麻木了。 "汶儿哪点不好?你这个贱人又调唆她!今儿这样的大喜的日子,端木大帅……二郎眼看就要到了,你偏在这儿嚎!你这是要成心咒谁呢?你这个恶毒的贱人!"李老爷骂的咬牙切齿,李思汶听的目瞪口呆。 "老爷且息怒!"秋蕊和冬烟一前一后风摆杨柳般进了上房,一左一右挨住李老爷,"姨娘也许不是成心的呢,老爷也知道,姨娘上回不是说了,她心里苦呢,二姑娘回来了,姨娘总要诉诉苦……惊扰了二姑娘,都是奴家的不是,老爷,要不您把奴家两个打发了吧,省得姨娘心里苦,老爷!"秋蕊和冬烟抛着媚眼、嘟嘴撒娇,明晃晃火上浇油。 "贱婢!"柳姨娘顿时进入了斗争状态,从炕上跳起来就往两人身上扑打。 "阿娘!"李思汶惊的傻了,坐在炕上直眼看着,不知如何是好。 "贱人!"李老爷一脚踹在柳姨娘身上,踹的柳姨娘往后仰倒,李思汶被这一脚踹醒了,尖叫一声,从炕上直扑下来,一把揪住李老爷,尖叫连连:"你打阿娘?你怎么能打阿娘?阿娘!你怎么能打阿娘?" 这一年来无数的变故已让李思汶精疲力竭,站在了崩溃的边缘,眼前这一幕更让她有种山崩地裂的感觉,她的家,那个阿爹眼里只有她和阿娘,只有她们一家三口的家,在她眼前崩溃了。 "你还我……你打阿娘!你……"李思汶疯了一般,揪着李老爷又撕又打,尖叫连连,失声痛哭。 前院锣鼓喧天,正热闹的不堪。 叩门的曲儿已奏到第五遍了,端木莲生才进到二门里。 京城的规矩,迎亲叩门就是难为女婿的,端木大帅的功夫有目共睹,从李思清到姚章聪,一致选了文斗,对联、猜谜、当场赋诗,以至于破题解,全搬出来了,端木莲生对联、猜谜还过得去,到赋诗就有些难为,再到破题解,就觉得额头汗出。 偏偏小高这个男傧相一点忙不帮不说,还上窜下跳,看谁要开口帮忙就上前捂谁的嘴,一边捂一边威胁:"人家大舅哥考较妹婿学问,关你什么事?""这是大帅娶媳妇儿,还是你娶呢?再多嘴……" 这男傧相原本是替新郎倌挡枪冲锋解难题的,被小高这么一搅和,一个个只好歉意的看着端木大帅,袖手旁观。 端木莲生恨不能一脚踹飞小高,他真是昏了头,竟让他混进了他的傧相队伍! 李思浅已盛装完毕,端坐在榻上,姚章慧盯着她直看的眼泪汪汪。 "阿浅,阿娘让我跟你说,"姚章慧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站起来靠到李思浅身边,声音低低道:"阿娘说,嫁了人不比在自己家里,凡事要长多几个心眼,一定要看好,有时候,对你好的事也不一定真能对你好。" 李思浅惊讶的看着姚章慧,姚章慧不好意思的嘀咕道:"阿娘原话就是这么说的,我也不明白,问她她也不理我。" "嗯,我知道了。"李思浅想了片刻,这话大长公主也说过一回,有些事一年两年看起来非常有利,可再长一些,十年八年,害处就显现出来了。看样子阿慧阿娘对林王妃评价颇高,阿慧阿娘也是个少有的厉害角儿。 李思浅将林王妃的危害等级往上调了一等。 鼓乐声响进了晚睛轩,姚章慧一下子紧张了,"哎!来了来了!阿浅你要出嫁了!你往后……"姚章慧一句话没说完,竟泪流满面,"我不是……替你高兴……" 旁边来观礼的各家贵女忙涌上前,有人挑开姚章慧,有人挤到李思浅面前恭喜连连,有的则指挥这个指挥那个,给喜娘添乱。 周围一片喧嚣嘈杂,李思浅被大哥李思清背出来,站在喜棚前,一层压一层的喜庆大红中,端木莲生一身黑色吉服,和她对面而立,李思浅被他笑的目眩,对面是她要嫁的那位冷酷杀神?不大象啊,是他本人来的还是替身?笑的太喜庆太温暖…… 从前看别人出嫁没觉得,到自己才知道顶着一头沉重的珠翠到处磕头真心辛苦,李思浅被喜娘摆布的头晕,还没来得及心酸少女时代的结束,就被扶上车,围在红彤彤一团喜庆中。 车子走几步停一停,外面你方唱罢我接腔,一阵接一阵的铜钱响,喜娘坐在车外,透过车帘fèng喜笑晏晏的解释:"……是长乡侯世子,还有武宁侯家的几个小郎君……大爷这场破费可不小……是枢密院……几位衙内……爷可真是大方,这得撒多少银子出去……" 从李府到靖海王府,几乎几步一拦,这是京城的规矩,花檐子出了门,街坊邻居、亲朋好友都要出面拦一拦,拦者要吟诗唱曲出题难为,新娘家请来的喜倌喜娘要答要应,对歌一般,诗歌若是对不好,那就得赶紧散喜钱,喜钱撒的足够多也行,来时是新郎倌一路撒喜钱,回去,则要新娘家一路散钱了。 李家送亲的是李思明,不管喜倌喜娘唱的好不好,铜钱、银瓜子、金豆子只管雨点般往外撒,这般银子开路,李思浅就觉得这喜车走的跟扭秧歌一样,走两步退一步扭一扭再往前,节奏分明。 第148章热闹的坐c黄 花檐子到了靖海王府,李思浅被喜娘扶下车,踩火盆跨马鞍,又被射了一箭,进了端木家大门,行了礼倒牵着端木莲生进了新房,端木莲生退出新房待客,李思浅端坐到红彤彤亮闪闪的炕上,暗暗松了口气,总算能暂时歇一歇了。 "阿浅,噢!二嫂!"没等李思浅这口气松下来,帘子掀起,端木睛笑吟吟一脚踏进来。 照规矩这会儿不是该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帐的么?要认亲也是明天啊! 站在门口的三四个喜娘让进端木睛,半分要拦的意思也没有,站在李思浅身边的两个李家请来的喜娘看着门口的喜娘,再你看我我看你,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既喊二嫂,这必是端木家那位二娘子了,她这身份不一般,真赶她出去,只怕新娘子要恼,小姑难处啊,巴结还来不及呢,哪能得罪? "呀!你这一身装扮,我都要认不出来你了!"端木睛站在炕前两三步,细细打量李思浅,抚掌调侃了一句:"二哥好福气!你能做我二嫂,我也好福气!我是不是该……先恭喜你?" 李思浅看着她只好微笑,照喜娘的交待她要安静坐帐,那是不是不能说话?她还是很在意这些规矩的,这桩婚姻里能导致她不幸的因素太多,可她又不希望自己的婚姻有什么不美满,要是那样,阿娘会伤心,外翁会伤心死! "你不知道我多盼着你快点嫁进来,你居然做了我二嫂!"端木睛看起来很兴奋,"头一回见面,我就知道咱们有缘……" "夫人,大姐儿。"门口传来的招呼声打断了端木睛兴奋。 "咦,大嫂也来了,玉姐儿今天气色真好。"看到大嫂姚世子妃和侄女儿端木玉,端木睛顿时浑身拘谨不自在。 站在李思浅身旁的喜娘傻眼愣了,既然刚才没拦下二娘子,如今再来个大嫂也没法拦了,这拦一个不拦一个可没这个理儿! "二郎的媳妇儿,我总要来瞧瞧!"姚世子妃语气不善,至少没有半分欢喜。 李思浅有几分意外,难道她真觉得林家大娘子才是最佳弟媳人选?还是……她说话就是这么个调调?李思浅先往好处想。 "女人穿嫁衣最好看,你这一身打扮竟还不如平常,到底是底子差。"姚世子妃一手牵着女儿,一手扶着个丫头走到炕前,斜眼瞄着李思浅,评论了这么一句。 端木睛呆看着姚世子妃,显的意外极了,确实意外,今天是人家大喜的日子,一般人说不出这样的话。 丹桂和金橙面面相觑,据说二爷最敬重这位大嫂…… "唉哟!真有比我们腿快的!你看,我就说吧,她们家哪有那么多规矩,不用明天就能看!" 门口一阵脚步声,涌进来一群人,打头的是位打扮的明晃晃闪人眼的少妇,下颌微尖,一对眼珠灵活的停不住。跟在后面的少妇看起来比她年纪些,一件靛蓝底暗纹缂丝长袄,脖子上挂着串粒粒完美的蓝宝长链子,只这一串链子,就将前面那位全身上下所有明晃晃的华丽全数压了下去。 跟在蓝宝后面的,是位穿戴普通,气度极好的少妇,迎上李思浅的目光,脸上都是笑,眼神里却看不到笑意。 "这是二伯家枫大嫂子。"端木睛呆了呆,忙上前给李思浅介绍,李思浅被她这一介绍闷的胸口痛,她在坐帐,也不知道能不能说话,她这么介绍,她说话怕坏了规矩,不说话……那不是明摆着得罪人么? "唉哟!新娘子这么漂亮!怪不得二爷笑成那样!"明晃晃的少妇--就是端木睛刚刚介绍过的枫大嫂子走到炕前,轻佻的伸手指勾起李思浅脖子上的珠串,掂了掂又掐了掐,仿佛要鉴定鉴定真假。 李思浅更不愿意说话了,好在她是新娘子,至少今天,可以尽情的只羞涩不说话。 "这是四叔家桂大嫂子。"端木睛继续介绍那串蓝宝,桂大嫂子站在李思浅侧前,挑剔的一件件打量她身上的首饰,从头看到脚,脸色倒比进门时好看了。 "这是大伯家朴大嫂子。"端木睛介绍到最后那位气度极好的少妇,下意识的曲了曲膝。 这就是端木家族长嫡长媳,未来的宗妇了,李思浅羞涩之中,还是多看了她一眼。 靖海王端木敬,就是她那位崭新的公公,一共兄弟四个,全部是庶出,四个兄弟四个娘。 当年老大端木敏最有贤名才名,占长,既贤又有才,原本是承爵的不二人选,之所以落了空,据说是因为如今的靖海王娶了广川王的幼妹,当时南周强盛,步步紧逼,年青的广川王被夺情统军,不但拦住了南周的铁蹄,还能一步步往回压制,广川王对幼妹的疼爱人尽皆知,端木敬袭爵没人觉得意外。 端木敬袭了爵,族长之位却给了老大,李思浅总觉得老靖海王其实是不想把爵位传给端木敬的。 "二爷成了亲,大嫂没了心事,这病也就该好了。"朴大嫂子没理会李思浅,却和姚世子妃说上了话。 "楠嫂子哪有什么心事?她这病是因为身子弱,楠嫂子跟咱们这样的粗人不一样,就是得好好养着,可劳累不得!"没等姚世子妃说话,枫大嫂子先急急的抢过话头。 朴大嫂子瞥了她一眼,笑的意味深长。桂大嫂子用帕子掩着嘴,鄙夷的斜了枫大嫂子一眼。 "不成亲是小心事,成了亲倒是大心事了。"姚世子妃看起来满腹幽怨。 朴大嫂子的眉梢下意识的挑了挑,指着李思浅笑道:"你们看看,这么漂亮的媳妇儿,大嫂子难道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是故意挑话呢!李思浅垂下眼皮,看样子,来的这一屋子里,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这结亲讲的是门当户对,好看有什么用?纳妾才纳色呢!"姚世子妃象是恼了,甩了这么一句,站起来牵着玉姐儿就往外走。 第149章小伎俩 靖木睛脸涨的通红,她在替李思浅难堪,大嫂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还当着朴大嫂子她们! 朴大嫂子仿佛突然对炕角摆的一只香炉有了兴趣,看的十分专心;枫大嫂子笑的又欢快又响亮,她出身永安伯府,最爱听出身门第、门当户对的话,"唉哟哟!我们楠大嫂子这性子,她就是说话太直!" 桂大嫂子脸色就不怎么好了,她们赵家虽说算是浙东旺族,却是商户起家,楠大嫂子的话也就罢了,枫大嫂子这笑真是恶心!那么个破落户伯府,穷成那样,靠给人家打理产业过活,还有脸笑?! "听说新娘子又能持家又会打理庶务,朴大嫂子您看看她,这么好看一个小人儿,竟然这么能干!这下好了,二嫂这一进门,往后你们府上的庶务就不用麻烦别人喽!"桂大嫂子可从来没受过枫大嫂子的气。 枫大嫂子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李思浅心里一万匹糙泥马奔过,拿她当枪使!这是欺负她只能害羞不能说话吗? "二哥回来了!"几个嫂子在新房你来我往,端木睛虽说接不上话,还是能听得懂的,一急之下,把端木莲生这尊大神搬出来了,三个嫂子一听二爷回来了,一个比一个走的快。 "唉哟哟!瞧瞧咱们,光顾着看新娘子,差点忘了时辰!新娘子真是好看,二爷好福气……"话没说完,人就没影了。 "我也走啦!对了,你要是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就打发丫头去跟我说,我拿给你!"端木睛拉着李思浅的手,亲热的交待了一句,也赶紧走了,她也不想撞上二哥。 "闹了这么一场,咱们就不该来,二奶奶该生气了。"出了院子,端木睛的丫头青衣嘀咕道。 "你说的什么呀!"端木睛对李思浅成了她二嫂是真高兴,对青衣的话是真不高兴,"阿浅不是那样的人!我跟阿浅多要好呢!她头一天嫁进来,我总要过去看看她,后头……谁知道大嫂子她们都来了,她们也真是的……算了算了,不提她们!阿浅怎么会计较这个呢?你以为都象你这么小气啊!" 青衣不说话了,二娘子这话说的也对。 新房里总算安静了。 丹桂和金橙看看满头珠翠的李思浅,再看看门口站了一排的喜娘,再看看李思浅,再看看喜娘,你看我一眼,我瞪你一下,纳闷了:来前大奶奶交待过,进了新房,等姑爷退出去,就能侍候大娘子去了大礼服,洗漱再换上吉服,坐着等姑爷回来饮合卺酒、行结发礼就行了,可二奶奶又交待了一句,最好等姑爷府上的喜娘先开口,可这几位喜娘怎么不开口呢? 又等了半盅茶的功夫,金橙忍不住了,挪了挪,看着李思浅正要开口,却看到李思浅冲她使了个眼色,那是不许的意思,金橙顿时低眉敛容退了回去。 李思浅坐的端正,眼睛却不闲着,先将屋里看了个遍,再一个个打量站了满屋的丫头、婆子和穿的彤彤红的喜娘。 太婆说的真对,这林王妃就是格局太小,看样子心眼都用在随时掐你一把、绊你一脚这样的小伎俩上了。 进门头一天就使这样的手段,这些手段跟虱子一样,除了恶心人,还能怎么样?好歹也是相府出身贵为王妃,怎么这么不上台盘呢?难道她能将靖海王府紧紧握在手里,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没人不夸、无人不赞,就凭这样的手段? 不可能啊! 这些小虱子一定有她没想到的大用处,柳夫人对她可警惕得很,嗯,小心为上,摸不清情况之前,最好的应对,就是不应对! 丹桂和金橙半分要动的意思也没有,李府跟来的两个喜娘看着丹桂和金橙,她俩不动,她俩更不动,李思浅坐在炕上,看起来看人看的兴致十足。 茶房门口,端木莲生院子的大丫头秀英急了,一会儿二爷就该进来了,要是看到二奶奶这一身大礼服还没换下来……爷那脾气……可这满屋的喜娘和管事婆子,哪轮得着她开口?这一多嘴万一惹了王妃不高兴……秀英左右为难,急的四下乱看。 这一看还真看到了救星。 茶房一角,朱嬷嬷正和韩嬷嬷对面坐着,嘀嘀咕咕的说闲话。 朱嬷嬷和韩嬷嬷都是先王妃、也就是端木二爷的生母赵王妃的陪嫁丫头,朱嬷嬷嫁给了府里的管事,做了管家娘子,端木莲生的大哥、先世子死那年,朱嬷嬷告病回了家,从此再没领过差使,韩嬷嬷一辈子没嫁人,一直在赵王妃身边侍候,赵王妃死后,到先世子院里做管事嬷嬷,先世子死后,韩嬷嬷自请出府,一直在家庙住着。 这两位是前一阵子二爷亲自接进府,说是接来侍候二奶奶的,由这两位出面说一句,那可是再合适也没有了。 "两位嬷嬷,二爷就回来了,二奶奶还没……" "唉哟!光顾着说话,差点耽误正事!我得出去兜一圈,今儿这样大喜的日子,就怕有人灌多了黄汤,误了事不说,万一火烛上不慎……那可不得了!"秀英的话没说完就被朱嬷嬷打断,看着朱嬷嬷一脸笑容和她擦肩走了,秀英只好看着韩嬷嬷接着道:"嬷嬷,二奶奶还一身大礼服呢,烦劳嬷嬷……" "今儿这样的喜事,一言一行都得讲规矩,该怎么着不该怎么着,都得听喜娘调度,要不然,请那么些喜娘过来做什么?"韩嬷嬷声音听起来很温和,神情也很温和,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温和却让秀英有一种莫名其妙毛骨悚然的感觉。 "当然,你们爷脾气大,他眼里只有自己的'规矩'!你在你们爷身边侍候的时候长,自然知道你们爷的脾气,该怎么着,你自己拿主意吧。那屋子里有讲究,我一个未嫁之人,是不祥之身,哪能往那屋里去?"韩嬷嬷一团和气,可那团气不带温度、冰冷透骨。 第150章结发 秀英连碰了两个钉子,可这会儿她什么也顾不上,除了急还是急。 爷的脾气她最清楚,哪怕有一星半点不合心意,不由分说就是撵人!今儿这样的大事,真要惹恼了爷,她这份差使就不保了,这几年,为了保住这份差使,只要爷在家,她就没睡过囫囵觉! 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这份差使! 秀英顾不得其它了,绕进上房,走到领头的喜娘身边陪笑道:"都这时辰了,爷一会儿就得进来,二奶奶这大礼服还没换下来呢。" 李思浅将屋内众生相看得差不多了,见秀英如此,冲丹桂和金橙使了个眼色,不等喜娘开口,金橙就上前陪笑禀道:"姑娘,该更衣了。" 李思浅微颌首表示同意,丹桂和金橙上前,李府陪来的两个喜娘也急忙上前,那几个原本象看客一样只看热闹的喜娘顿时想起来自己的职责了,这一动起来倒是利落非常,各忙各的,不大会儿,就侍候李思浅洗漱出来,站在屏风后绞头发换衣服。 可端木莲生似乎回来的早了,没等李思浅更衣完毕再坐到炕上,就听到屏风外脚步声起落,接着是秀英透满了恐惧的颤音:"爷,二奶奶在更衣,一会儿就好,您……您先……" "怎么回事?"端木莲生顿时怒了,铺嫁妆时闹了那么一场,屋子隔断的事是他疏忽了,愧疚之余,他这心里一直绷着根弦,唯恐再出现一回昨晚的事,让她刚进门就受了委屈,从他出去到现在一个时辰了,还在更衣……难道又有人不知死活? 李思浅听到端木莲生饱含怒气的声音,心里'咯噔'一声,她知道那些虱子是做什么用的了! "丹桂快去,给二爷倒杯茶,说我一会儿就好,请他稍安匆躁!"李思浅故意提高声音吩咐丹桂,丹桂应声而出。 屏风外,端木莲生听到李思浅柔柔的吩咐声,心情顿觉松缓,这声音里没有委屈!顺着明显有些战栗的喜娘的指引坐到炕上,接过丹桂奉上的茶,端在手里看着丹桂问道:"侍候你们姑娘吃过东西没有?" 丹桂能在李思浅身边做掌总大丫头,这份聪明不用说了,瞄了眼惊恐的盯着她的秀英,曲膝笑道:"今天一大早,先是大奶奶拿了碗参汤,后来二奶奶又送了鸽子汤,高王爷干脆抬了一大桌席面,可今儿这日子,姑娘哪里吃得下?" "那倒也是。"端木莲生脸上的神情更加缓和,微微带有几丝笑意,抬了桌席面,这高宗业虽二货,倒也知道心疼妹妹。 丹桂虽说成功的将端木莲生的发问移花接木带进沟里,可也吓出了一身冷汗,说来也怪,这位姑爷每回见她们都客客气气,多数时候还能看到几丝笑意,可她和金橙她们还是怕他,姑娘说这是因为他杀人太多,身上有杀气,可姑娘一点也不怕他,真是一物降一物…… 端木莲生刚喝了半杯茶,李思浅一件大红绣金压黑边短袄长裙,头发绾的极简单,cha了支华丽的红宝步摇,从屏风后转出来。 端木莲生手里的杯子僵在半空,愣愣的看着李思浅,他头一回见她这样华丽到奢靡的打扮,只觉得心驰神摇,这就是所谓的浓妆淡抹总相宜?这样一身奢丽,难得她竟能稳稳压住,小丫头果然长大了。 "二爷?二爷?"端木莲生举着杯子,定定的看着坐到他对面的李思浅,喜娘手里的酒卺递不上去,只好叫了一声,又叫了一声,端木莲生却浑然不觉,喜娘求救般看向李思浅,不等李思浅有所反应,端木莲生已反应过来,冷眼看向喜娘,喜娘吓的一阵哆嗦,都有些口吃了:"二二二……爷,该饮合卺酒了。" "嗯。"端木莲生将手里的杯子递给秀英,接过喜娘递上的合卺酒一口饮了,那喜娘接回酒卺正要扔出去,端木莲生抬手制止道:"放下!还有什么礼?" "是是是!还有结发。"喜娘听出端木莲生的催促之意,哪敢计较端木莲生此举合不合规矩,赶紧放下酒卺,去端结发礼的东西。 李思浅看着那一对酒卺没说话,不扔也好,看今天这样的作派,这一扔出去,真不知道会扔出什么妖蛾子,万一又惹恼了对面那位爷,打打杀杀,自己这个婚礼就成笑话儿了,不知道得被人议论多少年! 喜娘捧着盛着剪刀的金盘,拿起剪刀,先剪下李思浅一缕头发,伸手就要去剪端木莲生的头发,端木莲生下意识侧身闪过,伸手接过剪刀,自己剪了厚厚一缕下来,从喜娘手里拿过李思浅那缕头发,细细包在自己头发中间,用红绳系好,握在手里问道:"就这样?礼成了?那好,退下吧。" 喜娘已晕了,不停点头,听到一声'退下',真是退出去的,难得她退也能退的飞快。 这位爷果然不是一般人,自己给自己成了礼了! 李思浅瞪着端木莲生,不让扔酒卺有情可原,这结发礼,他要做什么?是什么意思?吸气呼气,今天不能生气,一生气,那些人的那些小伎俩就得逞了! 端木莲生对李思浅的怒目浑然不觉,理好那缕头发放进荷包,收进了怀里。看着正轻轻呼气的李思浅,关切了一声:"累不累?" 累不累……李思浅无语,她能说累么? "你一身酒气,先去洗……"李思浅话没说完,对面的端木莲生已笑的跟花儿一样了,李思浅立刻觉悟,这会儿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这话里的意思……她明明什么意思也没有!她就是没话找话!他怎么能笑成这样?他什么意思?他想到哪儿去了? "我先洗漱!"见李思浅怒目瞪他,端木莲生这回觉悟的快,笑容是收不回去了,赶紧跳下炕,边走边吩咐秀英:"让厨房给我送碗粥过来。" "我也要一碗!"李思浅赶紧不客气的加了一句,他饿着,她也饿着呢! 第151章全了礼 李思浅以为这两碗粥就是两碗粥,最多搭几碟子下粥的小菜,谁知道秀英去了好半天才回,指挥着几个厨娘摆了七八样,有荤有素,有汤有菜,甚至还有个明炉小锅子,两碗粥可怜兮兮混在中间,半分主角的样子也没有,更象是添头。 这两碗粥摆出这样的动静,自己是先吃呢,还是等他呢?这是个难题,没等李思浅难为第二遍,端木莲生就浑身清新水气,披了件黑色深衣出来,走到炕前,伸袖子跟李思浅那身大红比划了下,"这红太浓艳,也就黑色能压得住。" 李思浅窘窘有神,这话什么意思?配情侣装呢?也就黑色压得住……他要压她?他还要拿这个压她?他堂堂一个大将军,丢不丢人哪? "你也饿了?是了,刚才你那个丫头……叫金桂?" "丹桂!"李思浅咬牙纠正。 "嗯,比金桂好听,丹桂说你早上就吃不下,一碗粥够不够?再添……"端木莲生心情相当不错。 "够了!"李思浅急忙打断他的话,一碗粥就搭了这么一桌子,再不够就得摆一炕了! "让人拿点酒,我陪你喝两杯?" ……难道他刚才出去不是敬酒去了?难道他还没喝够? 迎着李思浅的疑惑,端木莲生解释了一句:"刚才怕酒多,以茶代酒,也就陪几位相公喝了几杯。" 噢!是了,他这么个位高权重的杀神,他说以茶代酒,估计连敢吱声的人都没有。 见李思浅没出言反对,端木莲生示意秀英,片刻功夫,秀英送了壶温温的黄酒和两个茶杯大小的杯子过来。 端木莲生示意秀英放下,提起酒壶先给李思浅斟了大半杯,又给自己斟了,举起杯子,张了张嘴,却化成笑容示意李思浅。 李思浅也端起杯子,出嫁最难过的关就是一会儿的洞房,跟一个几乎陌生的人……李思浅下意识的瞄了眼旁边的水漏,其实不用看,她进靖海王府时就天色近黑,时辰肯定不早了。 喝点酒最好,酒能壮胆,能让人放松,还能……总之这会儿喝点小酒,百益而无一害! 瞧着端起杯子,埋着头,啜的虽不快却不停,一口气喝光了杯中酒的李思浅,端木莲生几乎看呆了,等李思浅喝完酒,杯子离开嘴边轻轻舒了口气,端木莲生这才想自己的酒,赶紧一仰头喝光,伸手拿起酒壶,又给李思浅斟了大半杯,却顺手将杯子往旁边移了移,示意那碗粥道:"空腹喝酒容易醉,先吃点东西。" "嗯。"这句话说晚了,李思浅已酒气上头,晕晕乎乎的看着那碗粥,说来也怪,刚才还饿的看什么都香,这一杯酒下去,再看那粥就有些腻歪。李思浅一只手肘放到炕几上托住腮,嗯,这样舒服多了,另一只手掂起筷子,拎了筷子看了一圈,唉,竟无下箸处!放下筷子,李思浅又去端她的酒杯。 端木莲生正看她看的双眉高挑,想笑又不好笑出来,他没想到她量这么浅,这样的微醺醉态实在有意思。见她又去端杯子,急忙抢在她之前拿过那杯酒,"酒多伤身,这杯我替你喝。"说完一口喝了,又端起自己的酒也喝了,扫了眼桌子上的粥菜,迟疑了片刻吩咐道:"侍候安歇吧。" "嗯,歇就歇吧,总得歇。"李思浅头晕的厉害,脑子却清醒,松开支腮的手,撑着炕沿要下来,端木莲生已快上一步,伸手去扶她。 几个丫头都极其利落,眨眼功夫替两人收拾好,一层层放下帘幔,退了出去,只留下两根巨大的龙凤烛散发着幽幽的清香。 李思浅坐在c黄沿上,看看自己脚上的鞋子,又看看端木莲生已脱在旁边的那双大鞋子,穿件衣服,他也要一身黑色压她的大红,这么小气的人,要不要把鞋子压上去呢?李思浅一只脚挑着鞋子,眼角斜着身后,好象他已躺下了,要不……还是压上去吧! "寿春府也有压鞋子的规矩?"李思浅咬着嘴唇,屏声静气挑着鞋子正在挪,端木莲生突然在她背后慢条斯理说了句,李思浅顿时象被人施了定身法。 "你说什么啊?没听懂!"李思浅脸不红心不跳,断然否认。 "京城没这规矩,南边挺信这个,我有个马夫,睡觉沉,怕新婚那天被压住鞋子一辈子受媳妇管,就把鞋子放到了房梁上,是这么压吗?"端木莲生从李思浅身后探过头,一只手虚虚的圈着她,另一只手拎起李思浅那两只绣花鞋,端端正正摆在自己鞋子上。 李思浅心情大好,装模作样哼哼两声不置可否,既然压上了,架子还是要摆一摆的! "要不……这么压?"端木莲生又拿起那只绣鞋,笑眯眯看着李思浅,底朝上作势要扣在自己鞋子上。 "这样不好!要刚才那样!"李思浅赶紧纠正。 端木莲生哈哈大笑,伸手圈住李思浅把她拖到自己怀里,"想压我一辈子也行,咱们得先全了礼。" 还有什么礼没全……呃!李思浅紧贴着端木莲生结实的胸膛,顿时被他身上那股带着清新水气的温暖包围,本来就头晕,这会儿更添了心慌气短,她早就忘了和男人肌肤相亲是什么感觉了……好象就是这种,暖洋洋象泡在温泉水里。 "别怕。"端木莲生的声音在她耳边,热气吹的她耳垂发痒,"有我呢。" 就是有你才怕的!李思浅只觉得那热气吹的她耳朵又痒又热,挪了挪,往端木莲生怀里挤了挤。 端木莲生的笑声离她耳朵好象远了一点点,有只手却从穿进她的衣服,从她后背往前揉。 李思浅顿时浑身紧张,她虽然酒多头晕,可人清醒着呢,她知道他要做什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知道自己……该……自己到底该彻底被动?一般被动?还是稍微主动点呢?这个问题从定亲那天她就开始思考了……这手动来动去,哎!往哪儿捏呢! 第152章怜 李思浅头晕晕心慌慌,身体却格外敏感,那只手越来越放肆,一只手成了两只,她的耳垂被他咬住,咬的她半边身子都是苏的,又咬到她肩上,再往下……他怎么能……她还没准备好! 李思浅只觉得自己已乱成一团,本来就晕晕的脑子更晕了,他怎么这么烫,太烫了,她喘不气,他压到她身上来了! "等……我还……"李思浅脑子里闪过一丝清明,他和她紧紧贴在一起,她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心跳的仿佛要冲出喉咙,她还没准备好! "浅浅,浅浅,别怕。"他的动作缓下来,唇贴在她的唇边,温柔的叫着'浅浅'辗转亲吻,他的身体在她身上蹭来蹭去,她只觉得他把滚烫都蹭给了她。 "我进去了。"他在她身上顿了顿,脸颊紧贴着她的脸颊,在她耳边低低呢喃了一句。 他进去哪里?李思浅在晕晕的混乱中正要思考下这个问题,下身一阵刺痛传来,她知道他进去哪里了! 刺痛让她清醒,可压在她身上的端木莲生却好象失控了,他用力压着她,压得她喘不过气,他在她身上冲进,刺痛如潮水涌涨,新婚之夜的痛,她有所准备,却准备不足,太痛了!他怎么能这样! 李思浅用力把端木莲生往外推,她痛的受不了了,她已哭出来了,怎么能痛成这样呢! 端木莲生总算停了,却还停在她身体里面,"很痛?"端木莲生声音暗哑,带着迟疑,他从没见过痛成这样的。 "嗯!"李思浅哭的都说不出话了,端木莲生僵了片刻,慢慢从她身子里退出来,李思浅翻个身,一边哭一边去摸索被子,端木莲生拉过被子裹住她,从后面揽住低声问道:"让人来给你上点药?" "好。" "先洗一洗?"看着头埋在被子里,好象还在痛哭的李思浅,端木莲生迟疑了下,又问了句。 "好。"李思浅这会儿已清醒的差不多了,他一退出来,那痛倒是不怎么痛了,可她清醒过来,就是羞的厉害了,这个洞房,怎么洞成这样了?他好象还没有……那啥,自己的衣服呢?她被他脱个精光居然都不知道怎么脱的……刚才自己到底怎么表现的? 端木莲生一只手支着头,看着背对自己,团成一团的李思浅:头埋在被子里,后背却露在外面,后背线条极好,连着柔软的腰肢……端木莲生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不敢再往下看。 这不能怪她,她年纪太小,又娇生惯养长大,刚才,自己肯定是吓着她了。 "先穿上衣服再叫她们进来?"端木莲生试探着将手搭在李思浅肩上,又问道。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不愿意让人看到李思浅现在的样子,哪怕是她的丫头也不行。 "好。"李思浅的声音透过被子含含糊糊传出来,端木莲生不由松了口气,她虽惊着了,倒还肯让自己碰,这就好。端木莲生手再往前探,稍用力将李思浅连人带被子抱到自己怀里,伸手摸过件衣服,"我给你穿。" "不用你,我自己穿。"李思浅被他抱起来,光光的后背紧贴着他胸膛,肌肤相亲的感觉让她再次窘迫,想往前坐却无处用力,见他拎了件衣服过来,急忙伸手去抢。 四只手都在那件薄薄的衣服上,李思浅身上的被子滑下来,端木莲生低头呆着怀里的风景,李思浅更窘了,夺过衣服胡乱套上,赶紧四下扭头找她的裤子。 端木莲生突然轻笑出声,李思浅恼羞成怒,一巴掌拍在端木莲生胸前:"笑什么笑!"端木莲生伸手抱住李思浅,下巴抵在她头顶上,笑声还在继续:"浅浅,你长大了,还跟从前一样。" "你见过我从前?"李思浅被他抱的又是一阵慌乱,胡乱回了句,挣扎着再去找衣服,"快松开!我要找衣服……" "来人!"端木莲生手扣得更紧了,拉起被子裹紧怀里的李思浅。 丹桂和秀英几乎同进冲进屋,丹桂怀里抱着李思浅的衣服,秀英怀里抱的自然是端木莲生的衣服。 在端木莲生毫不客气的注目下,李思浅示意丹桂拿了条裙子给她裹上,跳起来就往净房冲。 端木莲生裸着上身,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看着穿在她身上的那件自己的衣服,很是欣赏,这衣服,她穿着倒比自己穿好看。 洗干净上了药,清清慡慡回到已全数换过的c黄上,李思浅觉得舒服多了,闯过了最难的一关,从身体到心灵,都有了种初步适应,李思浅心情渐渐放松,也觉得自在多了。 "怎么了?还痛?"见李思浅微蹙着眉坐在c黄上,已躺下的端木莲生支起上身,俯身看住她问道。 "不是,是,饿了。"李思浅揉了揉肚子,老老实实答道,这会儿饿得厉害,这么躺下肯定睡不着。 "正好,我也饿了。"端木莲生忍着笑,答的极快。 没多大会儿,秀英带人摆了四五样炒菜和一个锅子上来,李思浅晚饭一向只吃六成饱,虽饿也只吃了大半碗粥,端木莲生却吃光了一碟子馒头,菜和锅子也吃下去大半,李思浅看的惊讶,难道他也跟她一样饿了大半天了? 重又躺到c黄上,端木莲生头枕在一只胳膊上,撑开自己身前的被子示意李思浅:"到我怀里来。" 李思浅看看端木莲生那张笑眯眯的脸,再看看那支起的被窝,犹豫了下,一头滚了进去。端木莲生搂着李思浅,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满足的叹了口气:"睡吧,明天你还要辛苦一天。" 好象刚刚睡着,李思浅就被人抱起来。 "时辰到了,醒一醒。" "知道了。"李思浅根本没睁眼,含糊答应,脚顺着c黄沿垂下,蹭来蹭去好象在找鞋子,丹桂和金橙急忙侍候她穿上鞋子,李思浅一只手划拉住丹桂的胳膊把自己拉起来,被丹桂拖着,跌跌撞撞进到净房,眼睛还没睁开。 端木莲生看的又是想笑又是心疼,他洗漱很快,出来等了两盅茶的功夫,李思浅才一件大红素绸紧身小袄,一条大红底满绣花开富贵曳地长裙出来。端木莲生细细从头看到脚,这才点头:"这裙子绣花虽繁,颜色配的好,还算雅致。" 李思浅对他挑剔她的衣着已习惯了,听而不闻,见早饭已摆了满桌,赶紧坐下,扫了一遍,应该都是他爱吃的,也有几样自己至少不讨厌,李思浅盛了碗汤先喝了,又吃了两个小馒头。 端木莲生看着她喝完了汤,这才掂起筷子,边吃边看着她,从今天起,他就是有家有室的人了,她还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无论如何,他都要好好护住她,他不许任何人任何事伤害她! 第153章队友 寒风中拜了桌上明镜,再拜祠堂,出来时天已大亮,朝阳洒在身上,至少看起来很温暖。 李思浅被端木莲生带着,往靖海王府正殿过去,他要带她认亲,把她介绍给整个端木家族。 离大殿还有很远,就看到一对对靛青袄裙的婆子沿着青砖甬道垂手侍立。端木莲生走了两步,顿住步子,侧头看着李思浅,伸手牵住了她的手。 李思浅呆了,有这规矩吗?没这规矩吧?她家也认过亲,她没看到大哥和二哥牵大嫂和二嫂的手……不对,这不是规矩,他这是给她助阵造势,向众人宣示他的宠爱,以他这凶名在外的杀神身份,这一牵手确实能给她笼上一层保护罩。 想到这个,李思浅嘴角不由自主往上挑起,仰头看了眼紧绷着脸的端木莲生,被他握在手心里的手动了动,曲起一根手指在他手心里划了两下,又乖乖放好任他牵住。 端木莲生脚步仿佛停滞了下,侧头看了李思浅一眼,眼里都是笑意,她明白他的意思了?这小丫头倒是个鬼精灵。 上了台阶,进了大殿,厚重的帘子在身后垂下,在阳光灿烂中乍进到室内,李思浅只觉得眼前有些发黑。 端木莲生顿步停住,拉过李思浅和他对面而立,慢条斯理的替她解下斗蓬,随手扔给丫头,往后退了半步,上下打量了一遍,这才抬手解了自己的斗蓬,伸手牵住李思浅再往前走。 随着端木莲生脚步踏进殿内,原本喧嚣的殿内顿时寂然,无数双眼睛呆呆的看着端木莲生牵着李思浅的那只手,看着他替她解下斗蓬,看着他替她整理仪容,看着他再牵起她的手,看着他带着她走到他们面前。 上首主座左手空着,只有林王妃满面笑容的端坐在右边的椅子上,端木莲生的父亲、靖海王端木敬没来。 端木莲生目光漠然扫过那张空椅子,直接越过林王妃,将李思浅牵到左边第一张椅子前。 "这是大伯、大伯娘。"端木莲生的介绍中颇有几分恭敬,李思浅曲膝一福,早有婆子将崭新的厚垫子准准的垫到李思浅膝下,李思浅磕了头,接过丹桂递上两双新鞋,恭敬托上。 新娘子认亲,长辈送鞋袜衣服平辈荷包扇袋等自家的针线活,送晚辈就是荷包里加一对银锞子,这都有规矩,靖海王府里没有要用心讨好的人,李思浅就省了事,长辈清一色一双鞋,平辈全是荷包,晚辈荷包里加一对金锞子,省事,也省得让人有分说的余地。 端木家族长、大伯端木敏从看到端木莲生牵住李思浅的那只手起,就一直留意着李思浅的一举一动,这会儿却半垂着眼皮,端坐不动,大伯娘沈氏笑吟吟放了对赤金嵌红宝镯在那只托盘上。 接着是二伯端木攸,旁边的二伯娘王氏只有二十来岁,是继妻,见李思浅跪下磕头,忙侧身站起,没敢受这份大礼。 再下一位,就是林王妃了。 林王妃受了李思浅的磕拜,看着李思浅,亲热笑道:"二郎总算成了家,你父亲高兴得很,可偏偏他前儿受了风寒,病倒了,今儿原本想挣扎着过来,可偏他得的是风寒症,怕过了人不好,这才没过来。" "父亲病了?我怎么没听说?请的哪位太医?"姚世子妃气势汹汹发话了。 李思浅无语之极。这位世子妃屡屡刷新她对她的认知新低。靖海王不出来受她这个新媳妇的礼,病重过不来是最好的理由,她非要当众证明他不是病重,是不愿意来,这是要打谁的脸? 偏偏她是二郎嫡亲的哥哥的遗孀,是她不能推卸的天然伙伴,一想到此,李思浅只觉得头顶上有一群接一群的乌鸦飞过。 "你父亲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讨厌大夫,再说,不过是风寒,不是大病。"林王妃一脸心虚的陪着笑,含含糊糊躲闪其词。 "父亲什么时候讨厌过大夫?他好好儿的,自然讨厌大夫!"姚世子妃一声,傲然挑明了真相。 林王妃一脸歉意的冲大老爷端木敏等人挨个致意陪完了礼,这才放了对碧玉压步到托盘上,放李思浅往四房认亲。 二老爷端木攸背后,嫡长媳枫大奶奶齐氏看热闹看的眉梢乱动,盯着李思浅幸灾乐祸。 四婶鲍氏是熊叶蓁母亲鲍氏的族妹,李思浅多看了她一眼,林王妃为挑这个亲生儿媳妇儿,得花了多少心思啊! 认完长辈,平辈中间,头一个先到了姚世子妃面前。 李思浅曲膝,姚世子妃没理她,搂着玉姐儿,眼泪汪汪看着端木莲生:"你大哥要是还活着,看到你成亲,不知道多高兴。" 听到提起大哥,端木莲生神情怆然,姚世子妃眼泪一串串往下掉:"你总算成了亲,虽说门不当户不对,可你大哥不在,我又成天病着,谁肯替你cao心?谁肯真心替你打算呢?一想到你这门亲事……我心都碎了!可我一个女人家,又病成这样,哪里帮得上你?眼看着你被人算计……" 李思浅听的眼前全是飞速旋转的黑圈圈,好吧,她承认,从前她太高看她了…… 林王妃端正坐着垂眼抿茶,仿佛没听到姚世子妃的哭诉,长房从大老爷到刚会走路的小孙子,虽说看热闹,好歹脸上没什么表情。二房二老爷看的笑眯眯不停的捻着胡须,枫大奶奶更是几乎要抚掌喝彩;四房四老爷一脸的疏离,目光从姚世子妃身上扫到周围,嘴角往下撇了撇,一窝子牛鬼蛇神! 端木睛急的脸都白了,可这会儿哪轮得着她往前凑?再说,她见了大嫂一向躲着走,她怕她怕的厉害。 端木明节眯眼盯着端木莲生,表情淡然,眼底却有得色闪过。有这么位大嫂,又娶了这么个商户出身小家子气的媳妇,往后……且看着! "大嫂别哭了,明儿我带阿浅出城给大哥上香。"站了满屋的人,却没人出面相劝,端木莲生只好自己干巴巴的劝了句。 不劝还好,这一劝姚世子妃哭的更凄惨了,李思浅垂着眼帘,曲膝蹲在玉姐儿面前,递了个荷包上去,声音虽低却足够让姚世子妃听到:"明儿我带你去城外给你父亲上香好不好?" 第154章铁板一块 "这寒天冻地的,玉姐儿身子弱,哪里出得了城?"姚世子妃的哭声戛然而止,一把搂住玉姐儿,堵回了李思浅的话。 "那等春暖花开了再带玉姐儿去!这是大伯家大哥、大嫂。"端木莲生虽不会劝人,不过抓时机倒抓的稳准狠,趁着姚世子妃这一句话的空儿,推着李思浅一步跨到了长房嫡长端木朴和媳妇曹氏面前。 曲膝见礼,再受别人的礼,一圈下来,李思浅头晕眼花,都说端木家人口简单,这简单的已让她认的快吐了,要是嫁进太婆说的那种对着册子也能认错的人家,是不是认亲就得把她认晕过去? 还是她们家好! 李思浅舒舒服服的坐在自家厅堂里,满意的看着端木莲生危身端坐和外翁说话。 她原本打算去常山王府前先和端木莲生去一趟外翁那里,没想到外翁竟过来了。李思浅心里酸酸的,她知道外翁是怕她为难,外翁宁可难为自己,也绝不会让她难为。 宋太妃是她干娘,大长公主又最爱喜庆热闹,这认亲自然不能落下常山王府,李思浅和端木莲生从常山王府出来再回到李府,李思浅一直赖到夜深,才和端木莲生坐车回去。 这一天,那面糊着薄绢的隔墙又刺的乔嬷嬷眼睛疼。 李思浅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累了一整天,好在端木莲生相当体贴,搂着她安安生生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睁眼,李思浅看着满屋晨光,一咕噜窜了起来,把正支着头一缕缕揉她头发的端木莲生吓了一跳。 "怎么了?" "天亮了!天都大亮了!怎么没人叫醒我?完了完了!"李思浅急的掀被子就要往c黄下跳,端木莲生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她:"天亮怎么了?你急什么?" "我是新妇!得请安……" "给谁请安?"听她如此说,端木莲生心定了,手下用力把李思浅拖回c黄上:"这府里有谁能劳动你请安?安心歇着,明天老三娶亲,你又得累一天。" "王妃?"李思浅被端木莲生拖到怀里,挣扎着回了一句。端木莲生轻蔑的一声:"她受不起,大约,她也不想受你的这个礼,不必理她!" "那大嫂呢?"李思浅在端木莲生怀里转个身,和他面对面仰头问道,端木莲生脸色一沉,顿了片刻才回道:"你有空就去看看她,她一直病着……她……"端木莲生烦躁的叹了口气:"你有空……看着办吧,不是大事。" "好。"李思浅看着他那一脸烦躁,知道这个话题不能再多说了。有那么位大嫂,换了谁都得烦躁。可这位大嫂,以后就成了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一贴狗皮膏药了,嗯!无论如何,自己可不能让这贴膏药贴上身! "你今天不上朝?我是说,不去衙门?"头一句话没说完,李思浅就知道自己犯了常识性错误,这天都大亮了,上朝的都该回到家了。 "我,大婚了!再怎么着朝廷也得给几天假吧,再说,我最近不忙。"端木莲生伸手捏了捏李思浅的鼻子。 "那你今天没什么事?不出门?再睡个回笼觉?" "想睡回笼觉?过几天吧,不早了,起吧,我今天得去趟王相公府上,还有林府,中午你自己吃饭,晚上,到时候我打发人告诉你。"端木莲生搂着李思浅,艰难困苦的坐起来,唉,温柔乡果然最消英雄志。 送走端木莲生,李思浅手指头支着下巴琢磨了片刻,他说林王妃受不起她的礼,让她别理她,这话气派是够气派的,可这礼上和理上都站不住脚啊,继母也是母不是,不行,这事不能听他的,林王妃那边还是得走一趟! 李思浅穿了斗蓬,带着丹桂和秀英,一路往林王妃居住的正院过去。 靖海王府分了中路、东路和西路三道建筑线,她的院子在东路靠前面,林王妃居住的正院,在中路正中。 过了隔着东路和中路建筑群的那条蜿蜒的小河,李思浅发现整个靖海王府正忙碌不堪,明天是三爷端木明节成亲的正日子,今天熊家娘子的嫁妆要进门。 秀英引着她直奔林王妃居住的正院,离正院还有几十步,李思浅就感觉到了正院里扑面而来的繁忙和喜气,进了上房,果然,林王妃忙的连受她一礼的空也没有,李思浅是个识趣的,见了礼,交待到这个请安,赶紧告辞出来。 出来看着充盈满府的喜气洋洋,李思浅心里微微一动,扭头看着秀英笑道:"今天真热闹,你带我走一走,咱们也看看热闹去。" 秀英当然明白她的意思,看热闹也是凑趣,常理之中的事。 说是秀英引着她,其实是李思浅自己引着自己,哪家热闹她就往哪儿看一看,看着有管事婆子模样的人,她就故意从管事婆子面前走过,秀英跟着她,也就在她问的时候指一下路。三个人绕来绕去,绕了好一会儿才到了三爷端木明节的新房院子。 李思浅在院门旁站住,看着斜前方林王妃正院的粉墙黛瓦,这个院子和正院非常近,从她院子到正院足足走了两刻来钟,从这里到正院,也就一盅茶的功夫吧,亲疏远近一目了然,这也是人之常情。 熊大娘子的嫁妆已从院子里摆到了院子外,李思浅看了院子外的几抬嫁妆,没进院子,就带着丹桂、秀英回去了。 熊家到底清贵,跟富字不搭边,这嫁妆里的东西,外翁指定看不上眼。 过了桥,回到东边,忙碌热闹就在背后了。李思浅心神稍松,脚步也缓下来。 她在那边走了一圈,那些管事婆子个个视她如无物,唉,这种状况她也想到了,端木老大死前她家莲生就去了南边军中,到现在十年都多了,这些年里,她家莲生数年回来一趟,一趟能住过一个月就算是长的了,林王妃那些手段治家那是绰绰有余,这府里,没有象这样被林王妃打造的铁板一块才不正常呢! 现在她嫁进来,想在这块铁板上建立并扩大自己的势力……这难度太大了,大到得不偿失,得找机会和她家莲生说说这事,不知道他是怎么打算的…… 第155章下人和旧人 "二奶奶小心脚下。"秀英提醒了一句。 李思浅转头看了眼秀英。唉,她想远了,摆在眼前的问题还没解决,想什么府里的地盘啊! 现如今摆在眼前的问题,是她那个院子,李思浅看着已从前面古树掩映中露出粉墙飞檐、粉刷一新的院子,目前最紧要的事,是先把她的院子打造成铁桶一只,否则,以林王妃的手段,那可是防不胜防,她早晚得着了她的道儿! 那些小手段,李思浅蹙了蹙鼻子,她小看她了,也小看那些小手段了,前天进门后那一连串的糟心事,要不是自己胸怀大度,要是个真正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被人搅了坐帐,又听了几个大嫂一翻奚落,再到喜娘的怠慢,只怕早就委屈满腹,莲生进来那一通脾气肯定省不了……要是自己没拦上一拦,不知道他会不会发落人,会怎么发落呢?秀英肯定知道。 李思浅回头看了眼秀英,算了,还是别问了,她虽说不知道她的底细,可她是林王妃的人的概率绝对在九成以上。 细想了一遍大婚那天的事,李思浅颇有几分后怕,要不是自己不一般,要不是他去看过她那么多趟,两人早就熟悉了,那天的结果也许就是他大发脾气,发落喜娘和丫头婆子,自己就得是委屈上头再加委屈,既然委屈,新婚之夜必定别别扭扭,头一回同c黄必定是个极不愉快的历,特别是对自己来说,这样一个极其糟糕的开始,必定带来一连串的糟糕…… 幸亏……李思浅突然一阵心虚,好象……那个……头一回自己哭成那样,也不算愉快吧?他好象……那个啥,唉,这也足够糟糕的了…… 李思浅前脚进上房,乔嬷嬷后脚就跟进来了。 "二奶奶,嫁妆点好了。"乔嬷嬷斜了秀英一眼,秀英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忙寻了要去厨房看看的借口,赶紧告退。 李思浅一直看着她出了门,这丫头聪明有眼色,很知进退,看面相也是个忠厚的,能在他身上当大丫头,还一当好几年,说不定身家清白,这么出色的丫头,又熟知这府里情形,不知道能不能收为已用?她侍候他那么多年……噢!是了!她跟他……也许她跟他……李思浅想呆了,他一个二十多岁大男人,精力正是最旺盛的时候……李思浅一念至此,心里顿时腻腻歪歪跟吞了苍蝇一般。 "姑娘,你快来瞧瞧这个!"乔嬷嬷被那堵隔墙憋了好几天了,总算得了机会,一把揪住李思浅,将她拖到那片用白绢暂时糊上的烂墙边,"你看看,你看看这个!" "这是?啊?怎么会这样?"金橙挤在前面,伸手将那片白绢揭了个角,里面的疮痍露出来,金橙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李思浅也愕然了,新房装修成这样,这也太过了吧?莲生能忍下这个?林王妃这不是授人把柄吗?她不会这么蠢! "是这么回事……"乔嬷嬷憋了这么些天,总算能将铺嫁妆那天发生的事痛痛快快说出来了。 李思浅听呆了,靠!敢情她进门之前还有道大菜! 李思浅双手叉腰瞪着那面烂墙,这回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了,再大度、再好的修养,也搁不住这么折腾! 这隔墙挪过来一尺,不过就是让她的嫁妆摆得乱七八糟,给她添堵让她心塞罢了,可他这一通脾气,把墙移成这样算什么?她一心一意要低调进门,连嫁妆都是藏着捂着抬进来的,他这一移墙,她不是白低调了? 李思浅只觉得胸口痛,这一家子怎么就没一个省心的呢! "……这房子,总不能这样住吧?这一修房子,姑娘就得搬出去,刚嫁进来就搬出去,这成什么了?再说,眼看就进腊月了,哪还来得及?可要是现在不修,一拖就得拖到明年二月里,唉,这是新房!新房啊!破成这样,这多不吉……这成什么了?"乔嬷嬷又是伤心又是愤懑,这太委屈她家姑娘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先放着,等回来……等他回来商量商量再说。"李思浅再愤怒,也得先压下去,乔嬷嬷也罢,丹桂她们也好,跟她一样,都是初来乍到,都看着她呢,她这根主心骨就是生气也不能表现出来,更不能乱,乱了,就中了人家的计了。 "嬷嬷回去一趟,跟阿娘说我很好,再去趟大奶奶那里,问问她,明天熊家娘子进门,她有什么要交待我的没有。"这是大事,乔嬷嬷忙答应去了,李思浅又吩咐丹桂:"去跟秀英说,我这会儿空了,要见一见在这院子里当差的。"李思浅吩咐丹桂。 秀英动作很快,一会儿功夫,就来请李思浅。 李思浅进了花厅,端坐到东边炕上,细细打量着站了满屋的丫头婆子,暗暗松了口气,她总算有了点好运气。 大约是因为端木莲生常年不在府里,他院里的丫头婆子名额严重不足,能进上房侍候的,除了秀英,还有两个二等丫头,两个三等小丫头,除此之外就是在院子里侍候的粗使丫头和婆子了。 两个二等丫头,其中一个在她嫁进来前十几天,不知道怎么惹怒了端木莲生,说是被撵出去配了小厮。原本能进上房的,加上秀英,一共只有四个人。 这等清慡的下人队伍,李思浅看的赏心悦目。 "……这是朱嬷嬷,这是韩嬷嬷。"秀英介绍最后进来的两个五十多岁、看起来气度很不一般的老嬷嬷。 "朱嬷嬷和韩嬷嬷从前在先王妃身边侍候,后来出府荣养,半个月前,二爷亲自将两位嬷嬷接进府,专程侍候二奶奶。"秀英的介绍简单之极却又丰富之极。 李思浅心一沉,先王妃,那就是端木莲生的母亲了? 朱嬷嬷和韩嬷嬷步子稳稳上前就要行大礼,李思浅急忙起身示意丹桂和金橙:"快扶两位嬷嬷坐下!两位嬷嬷是长辈旧人,怎么能行这样的大礼?松绿,把我带来的好茶给嬷嬷沏一杯。" 朱嬷嬷无论如何不肯落座,韩嬷嬷不说话,站的稳稳也没有落座的意思。 第156章小院八卦 "我年纪小不懂事,以后多赖两位嬷嬷指点。"李思浅坐回去,危身含笑很是恭敬。 "可不敢当!二爷去召唤老奴的时候,老奴就跟二爷说,老奴都是过了五十的人了,老了,眼神不好,耳朵也不好,这一进府,不是给二奶奶分忧,倒是添乱来了,可二爷既吩咐了,老奴又不敢不听,还望二奶奶多体谅,人一老就不中用了。"朱嬷嬷笑容谦恭,话说的更是谦卑。 韩嬷嬷微微一颌首表示附议:"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哪还有什么用?老奴只盼着早日过去侍候我们姑娘。" 李思浅哑然了,都这么说话了,端木莲生把她们接来干什么?难道另有用处?李思浅不知根底,自然不能随意安排,那两位也摆明了不怎么愿意跟她多交流加深感情,这场主仆双方见面会就这么蛇头蛇尾的散了。 回到上房,李思浅坐到炕上,瞄着隔墙边已绽开的细绢,想着外面那两位祖宗,一肚子闷气,怪不得太婆说男人不能cha手内院的事,果然,除了制造灾难就是添乱! "二奶奶,"丹桂侧身坐到炕沿上,低声禀道:"这院里当值的事,我们几个商量着都安排好了,原来这院里的人,都分开了排班,不让她们落单,这上房里,我和金橙、菊黄、松绿必有一个在的,就是秀英,姑娘看怎么安排?" "她……"李思浅想着自己那个猜测,自己最好别直接安排她,还有那两位祖宗,更是两块嫩豆腐。"等晚上我问问莲生。" "好,"丹桂接着道:"再就是小厨房,这院子处处人手不全,偏小厨房人手齐全一个不缺,姑娘看怎么办?" "小厨房人手齐全,这话是谁说的?" "是秀英姑娘,说府里小厨房一共五处,王爷那里不说,世子妃那一处因为有大姐儿,再加上太子妃和大姐儿吃的药多,那里的小厨房比别处多了四个人,一个专管世子妃的药,一个专管大姐儿的,还有两个,一个专门给世子妃熬香露窨茶什么的,一个专做大姐儿的点心。"至少小厨房这一块,丹桂已打听的一清二楚了。 "再就是王妃那里,一是王爷时常要过去,二来二娘子是跟着王妃一起吃的,就这,王妃那里的小厨房也跟咱们这边一样,都是十二个人。" 李思浅一听十二个人,差点呛着,怪不得两碗粥能搭出那么多菜,这哪是小厨房的规制,她们府上的大厨房还没这么多人呢! "再就是三爷和四爷院里,四爷春天里出门游学走后,小厨房暂时撤了,没撤前和三爷一样,都是四个人。" 丹桂瞧着李思浅,李思浅长叹了口气,同样是爷,那两位的小厨房四个人,这一位的跟王妃并肩,十二个!谁敢说王妃不疼二爷?说不疼简直没天理! "世子妃的小厨房统共多少人?" "十六个。"丹桂也有些咋舌,到底是本朝头一位的王府,这气派! 李思浅更加无语,林王妃这捧杀策略极其到位! "这事,也等晚上问问莲生再说吧。那两位嬷嬷,还有秀英,打听到什么没有?" "秀英姑娘,"丹桂神情有些古怪:"来前二奶奶交待过,这府里不比别家,不能随意打听,乔嬷嬷就和菊黄轮着,多去了几趟世子妃那里,谁知道菊黄一说秀英,那边就问哪个秀英,说是这十来年,爷身边前前后后用了七八个大丫头,都叫秀英。" "啊?"李思浅呆了,原来秀英是职位名么? "现在这个秀英,说是在爷身边当了快三年的差了,算是侍候的最长的一个,说她人老实,话少,几乎不出院子,旁的就打听不到什么了。" 李思浅点头,这位深居简出,世子妃那边也不是个消息灵通的地方,就这么两天,能打听到这些,也多亏了是菊黄。 "那两位嬷嬷,就知道是先王妃带过来的陪嫁丫头,朱嬷嬷后来嫁给了府里的管事,做了管事娘子,生了两子一女,大儿子说是脱了籍,自小学做生意,听说现在生意做的不错,二儿子在先王妃的陪嫁庄子上做庄头,女儿也嫁到了外面,大爷死那年,朱嬷嬷告病回家荣养,再没领过差使,韩嬷嬷没嫁人,一直在王妃身边侍候,王妃死后,又到世子爷身边侍候,世子爷死的时候,她自请守灵,王妃没许,就把她安置到家庙里住着了。" 李思浅听的轻轻抽了口凉气,都是大爷死那年出府的,唉,大爷死的那一年,是这府里权力交接的分水岭。 这两位,这把年纪了,舒舒服服当了十来年的老祖宗,莲生突然把她们拖进来起早贪黑侍候人,也难怪人家不高兴,就是高兴,出府十来年,能帮得上什么…… 不对,莲生那么聪明的人,不会想不到这个,他把这两位接进府,一定有别的用意?是不是有自己不知道的内情?嗯,一定是这样,李思浅这么一想,就通顺了,晚上回来问问他,呃,好象要问的东西很多么,不知道会不会惹他不高兴,还有头一夜……晚上,要不要忍rǔ负重讨好讨好他呢? 傍晚,黑山回来传了端木莲生的话:林相公留饭,让李思浅自己吃,如果累就早点歇下,别等他。 好象自从那场战与和的争吵后,莲生和林相公的关系就越来越好……也许之前关系就不错,自己不知道罢了。 可他怎么会跟林相公关系好呢?李思浅本能的觉得这不对劲,他跟林相公关系好,却视林王妃如敌人一般,这不合常理,太诡异了! 一定有自己不知道的原因。 唉,这家的烂事太多了,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可能打听的地方太少了,李思浅窝在炕角一大堆垫子里,望着黑洞洞的窗户,又有了刚到这个世界的感觉,茫然无知,孤单无助。"怎么还没歇下?" 抱着本书正看的磕睡点头的李思浅被这一句话加一阵寒气惊的一个机灵,手里的书就甩了出去。端木莲生伸手抄住书,笑起来。 "爷回来,怎么不禀一声?"李思浅又失态了,扭头责备丹桂,不等丹桂答话,端木莲生先答了李思浅的话:"是我不让她们禀报,怕吵醒了你,累成这样怎么还不去歇着?不是让黑山告诉你别等我?" "你不回来,我怎么睡得着?"李思浅随口答了句,推开膝上的垫子挪下炕。 端木莲生听的眉梢一挑,满眼满脸的笑意,一歪身坐到炕沿上,正好堵住李思浅,探头过去,几乎贴到李思浅脸上:"我不回来,你真睡不着?" 第157章夫妻 "嗯,有好些话要……和你说。"李思浅吸了吸鼻子:"酒气这么重,你喝了不少酒吧?醉了没?厨房备了好几种醒酒汤,有乌梅汤、梨汁、好象还有鱼汤什么的,你想喝什么?" "没喝多少酒,也没醉,你想让我喝什么?"看样子端木莲生心情相当不错。 "那就……梨汁?"李思浅真替他作了主,这屋里火墙烧的足,她也想喝碗梨汁。 "好,我去洗漱,一会儿就好,等我回来陪你喝。" 李思浅连连点头,这么顺从好脾气的端木莲生真让人喜欢,李思浅吩咐盛两碗梨汁,想了想又要了乌梅汤。 都说她家莲生是凶神恶煞,她家莲生这么好,哪里凶啦?可见很多传说都是臆想谣传! 端木莲生很快就洗漱出来,一身本白细绢短衣裤,光着脚,头发半湿,甩了鞋跳到炕上,伸手揽过李思浅,"没有酒味了吧?跟我说说,今天在家都做什么了?累着没有?" "没做什么。"李思浅顺口答了一句,端了碗梨汁递给端木莲生,端木莲生接过仰头一饮而进,李思浅刚啜了一口,他已把碗放下了。 李思浅端着碗看呆了,这就叫牛嚼牡丹? "跟我说说,今天做了什么,"端木莲生圈住李思浅,低头在她脖颈间蹭来蹭去:"熏的什么香?这味儿好。" 李思浅赶紧几口喝了梨汁,再不喝光就要被他摇洒了,唉,这人怎么这么毛糙! "没做什么,就是见了见你这院里的人……"李思浅准备先探探秀英的事,这事这一整天都梗在她心里,时不常冒出来硌她一硌。 "这院子里的人你理她们做什么?看你刚才都快睡着了,累坏了吧?我抱你去歇着。"不等李思浅答话,端木莲生就抱起她从炕上直接站起来跳下去,几步进了屋,将她放到c黄上。 "我不累,不是和你说了,等你回来是想和你说话儿。"李思浅被紧跟后面扑到c黄上的端木莲生压的几乎动不了,端木莲生嘴里的热气更是喷的她耳朵发痒,李思浅抬手托着他的下巴往外推。 "唔,好好,说吧,想说什么?" "你屋里的丫头,我是说秀英。"李思浅翻个身,仰头看着他,细节都在表情里。 "嗯,秀英怎么了?你要是觉得不好就撵出去。"端木莲生的心思根本不在说话上,眼睛盯着李思浅露了一半的肩头,手一点点往上探。 "不是不好,我是问你,她……"端木莲生的手已摸进了李思浅的衣服。 "哎!你!不是说说话么……" "你说,我听着,听着呢,浅浅,咱们上回……没算成礼……"端木莲生半边身子压上去,低头吻在李思浅唇上,两只手利落的褪着李思浅的衣服。 李思浅被他滚烫的嘴唇和热热的口气中带着微甜的梨子的清新冲的顿时头晕了,他说的是,上回确实没算成礼,他的吻……她快透不过气了,她本来不就打算讨好他么……嗯,现在就讨好…… 李思浅笨笨拙拙的伸手抚在端木莲生肩上,怯怯滑下去搂住他,试着探出舌头。 "浅浅……乖浅浅……"端木莲生的激动仿佛被浇上了油,"浅浅……好了没有?我进去了……" "嗯。"李思浅一颗心提起来,把头埋在端木莲生怀里,这次应该不会痛了,只要她不是太紧张……她好象不是那么…… 下身没有痛,却一点点涨的难受,这份感觉怪异而新奇,李思浅忍不住搂紧端木莲生,想挪一挪,动一动,这一动却让比她更紧张的端木莲生再也控制不住,耸身直顶入没到底。 李思浅只觉得整个人一片混乱,混乱中只有身体里的他。怀里的他是依靠,她和她的身体都渴望他,离不开他,她只想和他亲密无间,融为一体,他在她的身体里颤动驰骋,她在他怀里陪着他,这感觉如此美好、如此激动人心。 "浅浅,浅浅……"端木莲生强健的身躯上布满细汗,搂着李思浅,声音沙哑而甜,呓语般喃喃叫着浅浅,回味着刚才她对他完完全全的接纳,他和她那份无以明说的鱼水至乐,这小小的人儿,这身子如此完美、如此迷人! 端木莲生微微支起上身,看着怀里的浅浅,柔嫩的肌肤上泛着粉红,还有斑斑点点的深红,是自己太用力了?端木莲生俯身吻下去,李思浅轻轻战栗了下,她还在羞恼交加中,急抬手推过去:"都是汗,还有……脏死了!" "不脏……"端木莲生看着红涨着脸、明显羞怒交加的李思浅,不知道为什么,喜悦想要放声大笑:"我的浅浅怎么会脏,那东西……是好东西,不脏。"端木莲生带着忍不住的闷笑,顺着李思浅的目光看了眼所谓的脏东西,突然低头在她唇上琢了下。 "你!"李思浅被他笑的简直要无地自容,一巴掌甩过去,端木莲生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伸手接过她的巴掌,顺手将她抱在怀里坐起来,"好好好,你说脏就脏,我侍候你沐浴,算我陪礼。" "不用你……放开我呀……"李思浅被他抱在怀里,顿时唤起刚才的感觉,脸上通红,声音顿时软软的含糊不清。 端木莲生轻轻抽了口凉气,身子僵了一会儿,缓缓松开李思浅,李思浅推着他坐起来,顺手抓了件衣服裹在身上就往净房跑。端木莲生低头看了眼双腿间,叹了口气,伸手抓过薄被裹住身体,起身也去沐浴。 李思浅沐浴干净回来,端木莲生已躺到清慡干净的c黄上,见她过来,细长的手指点了点,示意她到他怀里来。 "我累了!"李思浅站在c黄前迟疑了下,先重重申明了一句,端木莲生笑出了声,连连点头,他说话还是算数的,李思浅舒了口气,一头滚进他怀里,挪了挪,舒服的哼哼了几声,他这怀里确实舒服得很。 第158章大帅的智慧 "你刚才说,秀英怎么了?"端木莲生理着李思浅的头发,李思浅那会儿说的话,他居然还真听到了。 "我是说,"李思浅一下子精神了,秀英的事是大事,现在这事好象更严重了。"秀英是你的大丫头?" "嗯。"端木莲生肯定的'嗯'了一声。 "你的大丫头都叫秀英?" "嗯。" "为什么?" "嗯?"端木莲生看起来比李思浅还奇怪,"这还有为什么?" "我是说,你用了不止一个大丫头吧,难道每一个都取名叫秀英?"李思浅郁闷了,双手支腮在端木莲生怀里抬起上身看着他。 "我叫惯了,那些丫头的名字一个比一个怪,我哪里记得住?都叫秀英,省事。" "……"李思浅无语了,"这个秀英,听说她侍候你的时间最长?" "是吗?"端木莲生看起来很困惑:"浅浅,这个秀英到底怎么了?开始耍奸作耗了?我这就让人把她撵出去!"端木莲生支起身子就要叫人,李思浅吓了一跳,扑上去拦他:"不是!你这人怎么这样!还让不让人说话啦?" "好好好!你说你说。"端木莲生一把搂住李思浅,顺势躺倒。 "这个秀英能在你这种人身边侍候两年多,真是不容易!我看她有心眼有眼色,人也本份,长的也好看,确实……她平时都怎么侍候你啊?"李思浅趴在端木莲生身上,尖尖的粉红的长指甲在他下巴上划来划去。 "你想哪儿去了。"端木莲生努眉看了眼那水葱般的手指,这小丫头凶得很,这么尖尖的指甲,真能把他脸上划出血来!嗯?难道?她这是……醋了?端木莲生又想笑出声,急忙用力咳回那阵大笑,赶紧解释:"她确实不错,不过不能用。她母亲是林氏陪房邵婆子的小姑子,这人不能用,你那么多好丫头,还能看得上她?我正要告诉你,她年纪也不小了,年里年外,你找机会把她打发回去嫁人。" 李思浅尖尖的指甲刺在端木莲生嘴唇上,呆了,他居然跟她这样的说话,这么直白,他居然防备林王妃到这种地步儿,他居然……这么信任自己啊! "乖浅浅,你的手指……你冷静,听我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跟她……我怎么会跟她?这府里的丫头没有一个……乖浅浅,你想想,这府里上上下下都是林氏的耳目,她巴不得我跟哪个丫头有胡为苟且之事,我有一,她就能做出二三四,万一生个孩子,非说是我的庶长子、庶长女……" "噗!"李思浅噗笑出声,一头栽在端木莲生胸膛,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他想的可真周全!她喜欢! 端木莲生暗暗舒了口气,李思浅笑的满脸桃红,眼水媚媚的看着他,突然在他唇了亲了下,端木莲生心驰神摇,翻身压住她,"小丫头,竟敢疑爷这个!你说说,怎么陪这个礼?" "你说怎么陪就怎么陪么。"李思浅伸手圈住端木莲生的脖子,声音软软,媚眼丝丝,想的这么周全的郎君,怎么陪她都愿意咯。 第二天端木明节大婚的正日子,李思浅居然睡了个自然醒,睁开眼看到满屋光亮,再翻身看到支着头、眼里嘴角都是笑意、正专注看着她的端木莲生,心情顿时一松。 同为新妇,她今天的任务基本上就是别添乱,可他呢?他是哥哥!这都什么时辰了?他这个哥哥还赖在c黄上! "别看了,还早呢,饿了没有?" "你三弟今天大婚……" "关咱们什么事?放心,今天这样的日子,她只怕咱们添乱,你我就是想帮忙……只怕她还得疑心咱们居心不良,下午我过去应酬应酬就是尽了全礼了,你累坏了,只管好好在家歇着。"端木莲生从后面搂住李思浅,懒洋洋解释道。 "那倒也是,我饿了。"李思浅缩回去,她确实累坏了,也确实饿了。 两人起来吃了早饭,端木莲生不易觉察的瞟了几眼那面白绢遮丑的隔墙,伸手握住李思浅的手笑道:"明天老三夫妻认了亲,我带你到城外庄子里住几天怎么样?" 李思浅看到了他瞟那面墙,又听到这个话,心里很是纳闷,带她到庄子里住几天,这是把她带走好修这面墙么?难道他以为她还不知道这面墙的故事?是他太天真,还是他觉得她傻到了那种份上? "虽说是冬天,好玩的地方也多得很,咱们庄子里有很好的温泉,看样子这几天又有雪,落雪的时候泡温泉最有意境!我带你去打猎,到河里凿冰捉鱼,比窝在这四方小院有意思多了。"见李思浅沉吟不语,端木莲生赶紧诱惑。 "是府里的庄子?"知不知道,她都得搬出去几天,这墙总得修吧。 "不是,是我自己置的庄子,是咱们的庄子。"端木莲生重重咬着'咱们'两个字,李思浅笑的眯着眼点头:"好!明天就去吗?" "嗯!认好亲咱们就走!咱们两个好好乐几天,到腊八再回来。" "好!"李思浅眉开眼笑,这算是个小蜜月了,她和他新婚夫妻,能有这么个不算太短的二人世界,她再用心些,他和她就能积下个不错的感情基础,往后就算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出来,有这个感情基础垫着底,也就不怕了。 端木莲生衣冠不整、懒懒散散腻在李思浅身边,嘀嘀咕咕说废话,好象一眨眼的功夫,林王妃就遣人来请端木莲生,端木莲生在李思浅连推带拉下,不情不愿换了衣服,出院门应酬满府宾客去了。 看他出了垂花门,又等了一会儿,李思浅叫了乔嬷嬷进来,将明天午后启程去庄子住几天的事跟她说了,指了指那面烂墙问道:"他交待过修这面墙的事没有?" "还没有,"乔嬷嬷一脸困惑不解,"这墙的事,你还没跟爷提过?爷也没跟你提过?唉哟!我想起来了!"乔嬷嬷突然一声惊叫,吓了李思浅一跳。 第159章第二个媳妇 "想起来了!就那天,移墙那天,爷还真交待过我一句,说这是小事,不用告诉你。我答应是答应了,可他就不该交待这句!这哪是小事?再说,我是姑娘的人,这么大的事能瞒着姑娘吗?别说大事,就是小事也不能瞒着姑娘!他还真当我一曲膝就真不告诉姑娘了?这不是笑话儿吗?" 李思浅一下下拍着额头,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可他确确实实以为她不知道这事,唉呀呀这个人!李思浅想着他待这院子里下人的态度,就是简单粗暴四个字!可他要是个简单粗暴的人,又怎么能做常胜将军呢?他可是以诡诈闻名的啊……李思浅快把额头拍红了,好吧,她承认,她需要了解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隔天认亲,李思浅拖着端木莲生,比预定时辰早了半刻钟就到了大殿。 照端木莲生在府里这么些年的蛮横霸道,这认亲他早了晚了、哪怕他不到,都没人敢多话,可如今她嫁进来了,若是晚了,他们会把所有的不是都责备到她头上来,人们总是习惯责备他们敢责备的人。 可她和端木莲生还是来的晚了,林王妃已端坐在坐子上,正和长房沈夫人、四房鲍太太说话,见端木莲生牵着李思浅进来,众人齐齐停了话看向两人。 林王妃盯着端木莲生眉间眼角的柔情蜜意,眼眶微眯又看到李思浅身上,他要娶这妮子,竟然真是看上这妮子了!这就掉进温柔乡了?果然是个没出息的! 长房大老爷端木敏眯眼瞄着仿佛一夜之间柔和了棱角的端木莲生,心里五味杂陈,难道三房又出了一个因妻得福的么? 李思浅恭恭敬敬团团见了礼,顺着婆子的示意站到那天坐着姚世子妃的空椅子旁。 今天空了两把椅子,靖海王端木敬和姚世子妃。王爷的病应该好了,姚世子妃应该病倒了。李思浅笃定的判断。 果然,大殿后一阵慢腾腾拖沓的脚步声,帘子掀起,靖海王端木敬一身常服,背着手,阴着脸进了大殿。 殿内一片乱响,除了大老爷端木敏,其它人都站了起来。 端木莲生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挡在李思浅身前,李思浅有些惊讶,那是他亲生父亲,他怎么会戒备成这样?唉,这府里一团一团全是污糟不明的烂事。 李思浅从端木莲生身后挪出半边身子,悄悄打量靖海王。 很高,不胖,年青时一定非常英俊,可如今松垮的厉害,仿佛连骨头都一节一节松的错了位,脸形很好,五官很好,可眼袋很大,黑灰色,脸很白,是不见日月的青白,这张脸看起来更象个鬼物,偶一抬眼,目光冰冷没有半分人气。 李思浅轻轻抽了口气,这哪是人,这明明是鬼!据说他很守规矩,逢初一、十五必定歇在王妃正房,李思浅同情的看了眼林王妃,也不知道这个歇要不要同房,要是同房……李思浅心里一阵恶寒,跟这么个鬼物同房,这不是恶心能形容了,这简直是恐怖! "坐吧。"靖海王落座受了礼,有气无力的抬起一根手指头,发了话,这声音也很好听,可惜好象一团雾,没有温度,更没有底气,一出口就散了。 "老二家的,快过来!"林王妃热情洋溢的招呼了一句,李思浅一个愣神后才明白过来,这老二家的叫的是自己!忙甩开端木莲生的手上前。 "你这碗媳妇茶,王爷还没喝呢!王爷,这就是老二媳妇,您瞧瞧,长的多好看哪!"林王妃站起来,扶着李思浅,亲亲热热的推到靖海王面前,已有婆子塞了个垫子在李思浅面前,李思浅跪倒磕头。 靖海王眼皮往上抬成了一个三角形,冷冰冰的目光在李思浅身上扫了一遍,面无表情一抬手指:"起去!" 李思浅那杯媳妇茶还没来得及接过来,听了靖海王这句话,手僵在半空,让她'起去',那这茶呢?算她敬过了? "听父亲的吩咐,起来。"端木莲生从后面拉起李思浅,将她拖到自己身后,推着她退了回去。 靖海王冰冷的目光带着怒意盯着端木莲生,端木莲生握着李思浅的手,毫不示弱的怒目看回去,靖海王躲闪开目光,嘴唇动了动,象是骂了句什么。 殿门口,三爷端木明节已牵着熊叶蓁的手跨进了门。 大老爷端木敏的目光在端木明节和熊叶蓁握在一起的手上停了停,嘴角往下扯了扯。 李思浅站在端木莲生身后,没看那双扣在一起的手,而是细细打量端木明节和熊叶蓁的神情。端木明节看起来神清气慡,眉宇间略带飞扬,看样子新婚相当愉快。熊叶蓁神情端庄上抹着层羞涩,去了斗蓬,一转眼正迎上李思浅的目光,李思浅冲她绽颜而笑,熊叶蓁嘴角还没扯动,就垂下了眼皮。 李思浅眉梢挑了挑,这位熊三奶奶太端庄太贤惠了,肯定不会象自己那么痛哭失声,肯定咬牙忍下来了,唉!女人真是不容易…… 姚世子妃病了,熊三奶奶这认亲自然顺顺当当,没有任何波澜。 回到院里,端木莲生一进门就吩咐备车。 "你和王妃说过了?"李思浅拉住他问道。 "和她说什么?"端木莲生对李思浅这一句很觉奇怪,李思浅暗暗叹了口气,她果然没想错,他从没把林王妃放眼里过! "你到城外一住那么多天,难道不跟王妃说一声?" "这有什么好说的?她还能管得着咱们?"一提林王妃,端木莲生明显态度不好。 "唉!"李思浅重重叹了口气,"别的统统都不说,就算是一个门里合租房子的,你要出门,而且一出好些天,那也得跟同居之人打个招呼吧?你不去,我去!" "浅浅!你也太仔细了!咱们不说,她还能不知道?行行行,说一声也行,那也不用你亲自过去,叫个婆子过去说一声就是了。"端木莲生一把拉住李思浅。 第160章关于内鬼 李思浅瞪着端木莲生,几乎不知道跟他说什么才好。林王妃的捧杀策略极其成功,这一位被捧的目无长辈,至于另一位……那一位已不能用常理来分说了。 "这事……这个道理,等到了庄子里我再好好跟你说,现在你放开我,我得去跟王妃说一声,你要是不让我去,我就不去庄子了。"李思浅看着已一箱箱抬出来的行李,有些急了,这已是先斩后奏了,再晚真就不用去了! "好好好!"端木莲生一脸忍耐,"你要去就去,我陪你去!" "也好。"李思浅微一踌躇,伸手拉住端木莲生的手就往外走。 林王妃春风满面、气色很好,见李思浅后头还跟着端木莲生,露出几分没掩饰住的惊讶。 李思浅恭恭敬敬曲膝见礼,端木莲生脸面上的客气做的还不错,长揖行了一礼才落了座。 林王妃听李思浅说的是要去庄子的事,笑意浓浓情真意切:"去吧去吧,趁着年纪轻,正该好好玩玩!二郎那座温泉庄子可是咱们京城方圆百里数得着的好庄子,去了就好好玩玩,别牵挂家里,家里有我呢!既然今天就走,这天儿也不早了,赶紧启程吧,不然就得走夜路了。" 林王妃又关切的交待了几句诸如外头冷带好手炉之类的叮嘱,竟起身将两人送到了上房门口。 看着两人出了垂花门,林王妃脸上的笑意更浓,张嬷嬷递了杯茶笑道:"没想到二爷倒是个体贴的。" "哼,一对儿没脑子!"林王妃斜斜的靠在靠枕上,"要到腊八才回来,腊八……有这半个月,这府里,老三媳妇也该能摸出几分门道了。娶了两个媳妇进门,这个年,我可要好好歇一歇了。" "真是没想到,头前二爷把朱嬷嬷和韩嬷嬷接进府,我还真担心了一回,看这架势,这打算不能小了,谁知道……二奶奶进门都两三天了,那两位连上房都没进过呢!这又要去庄子里,等回来都腊八了,唉哟真真是!等腊八回来,王妃把这过年的事一放手,三奶奶眨眼就能上手,这二奶奶可怎么办?说句难听话,这府里都还没走一遍,东南西北还没分情楚呢!这可怎么当家理事?"张嬷嬷又说又笑。 林王妃听提到朱嬷嬷和韩嬷嬷,眼底一凝,没接张嬷嬷这些凑趣奉承话,只淡淡道:"两位嬷嬷是侍候过先王妃的老人,又上了年纪,老二也真是的,只想着拘人家出力,也不替她们想想,这么大年纪,万一有个好歹……唉!" 张嬷嬷见林王妃的兴致居然不在三奶奶和管家理事这事上,微一怔神就反应过来,忙陪笑道:"可不是,那两位养尊处优了十来年,哪还吃得了这当值管事的苦头?" "找机会劝劝二奶奶,还是放她们回去荣养吧。"林王妃吩咐了一句,张嬷嬷虽有几分不解,答应的却一丝儿也不慢,应声未了,就盘算起该怎么才能'劝'二奶奶放那两位嬷嬷回去。 端木莲生没骑马,和李思浅一辆车出了靖海王府。 "有心事?"端木莲生看着明显闷闷不乐的李思浅问道,从林氏院里出来她就这样了,刚才忙着收拾启程,忙乱中不好问,现在车子出了府门,端木莲生忙关切道。 "刚才我跟王妃说话,你都听到了?" "嗯,听到了。" "我跟她说咱们要去哪个庄子了吗?" "没有……嗯?你是说林氏提到了温泉庄子?大冬天去庄子,自然是要去温泉庄子……"端木莲生说着说着没音了,林氏那话意,不是猜到,而是确切的知道。 "咱们要去的是温泉庄子,这事你都交待给谁了?"李思浅见他脸色变了,知道他意识到她说的问题了。 "黑山,我的小厮不会多嘴。"端木莲生非常肯定,李思浅点头赞同,"那就是院里那些丫头婆子了。" 端木莲生脸色一沉,李思浅说的不错,如果不是外头的小厮,那就只能是那些丫头婆子。 "统统送去挖矿!"端木莲生脸色变了。 李思浅傻了,她知道他简单粗暴,可这也太简单太粗暴了! "然后呢?"李思浅瞪着端木莲生问道,"然后呢?" "再挑好的,这次我看着挑!"李思浅对他无语胸闷,他看着李思浅那样子,好象也很是无语很有几分胸闷。 李思浅被他打败了,车子大概硌了块石头,一个摇晃,李思浅一头扎进端木莲生怀里,顺势猛拍了他一巴掌,"以前你也这样?看谁不好就发去挖矿,然后再挑人上来?" "以前我没领铜矿的差事,都是打二十板子卖了。我最恨背主的恶奴!绝不能轻饶了!你放心,这事交给黑山,绝不会走脱一个!想卖主求荣,哼!"端木莲生一声,听的李思浅后背凉气嗖嗖。 "我要让这帮恶奴知道,背了你我,下场就是个死字!任谁也救不了她!我倒在看看,有多少不怕死的!"端木莲生咬牙切齿,浅浅进门才不过几天,就已生了好几件事,这让他又是愤怒又觉得丢脸。 李思浅感觉到他的愤怒,被他的愤怒惊的微微战栗,这是她嫁给他……不对,是她跟他定亲以来,头一回,他发怒,让她害怕。 她的颤栗惊动了他,"怎么了?冷?" "不冷。"李思浅顿了顿,从定亲那天起,她就打算好好和他过这一辈子的,既然是要好好过一辈子,她对他的感觉,最好坦诚。 "我害怕。" "害怕?不过是些恶奴,你放心,有我……" "是怕你。" "……"端木莲生一张被定了格一般,她怕他?怎么可能?这不可能!端木莲生断然否定,当年她只有三五岁,就敢扑进他怀里,扑到他脸上亲他,流着口水说他好看,现在她倒怕他了?不可能! "浅浅,我说的恶奴,是咱们府里的,不是你的陪房,这事肯定跟你的陪房无关,你这是怪我?"端木莲生脑子转的很快,错的很远。 第161章主内主外 "不是,是你发脾气让人害怕。"李思浅窘了,她就是害怕,他怎么能错成这样,她跟他怎么总是鸡同鸭讲! "这不可能!"端木莲生说的极快极肯定。 "怎么不可能?你是统率千军的大帅,又杀过那么多人,你一发脾气,谁不害怕?难道你不知道别人怕你吗?"李思浅急了,这人怎么这么认不清自己呢! "别人怕,你肯定不怕。"端木莲生极其笃定,李思浅呆了,"我为什么不怕?你说说看,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我就不能怕了?" 看着对他怒目而视的李思浅,端木莲生竟有几分委屈,有这么怕他的吗?她从小就没怕过他! "大概是……因为我长的好看?比较帅?" 李思浅瞬间崩溃,三观尽毁,节cao全碎。这是那个冷酷傲慢的大帅吗? "咱们不说这个了,"李思浅败退,"男主外,女主内,这事我自己处置,我就是跟你说一声!" "别小看了那些恶奴,你年纪小,事少,一不小心就得着了她们的道儿。是听我说要把她们发去挖矿心软了?浅浅,你听我说,大仁不仁,小慈乃大慈之贼,居上位者,须赏罚分明,不能心软。"端木莲生很欣赏李思浅要男主外女主内的勇气,却压根不相信她的能力。 "往外漏话的不过是一个两个人,可枇杷院里从秀英到粗使丫头有近二十人,难道因为一两个人的错,就全数去挖矿?这叫赏罚分明?这是一,其二,这话漏出去,也许是专程递出去的,也许只是嘴快,不小心说漏了,被有心人听去,这有心和无心难道也是一样罚?其三,吩咐去庄子这事,我没有交待不许外传,你交待过没有?我从前在家……在娘家,给我院里的丫头婆子立过规矩,但凡我院子里的事,不管大小,一概不许出去说嘴,我到枇杷院还没来得及立这个规矩,我来之前,你立过这样的死规矩没有?若有便罢,若没有,你这叫不叫不教而诛?" 端木莲生被李思浅一二三问的大出意外,眉头高挑怔了片刻,突然大笑出声,一把抱过李思浅,"说的好!那我问你,你怎么从这二十个人里头找出递话的人?若找不出,就放任不罚?那咱们岂不是要吃第二回亏?第二回也不见得能找出来,那咱们得吃多少回亏?" "那就宁可错杀?" "当然!"端木莲生答的理直气壮。 "好吧,"李思浅发现跟这位大帅讲道理真是太困难了,"我能找出来!" 端木莲生这回真有些怔了,这小丫头倒挺固执,"好,那就给你……十天?从庄子回来算起,十天够不够?不能再多了!" "嗯,够了。"李思浅琢磨着院子里几个要紧的人,那两个嬷嬷……干脆现在一起问了。 "听秀英说,朱嬷嬷和韩嬷嬷是……母亲的陪嫁丫头?"李思浅在端木莲生怀里仰起头看着他。 端木莲生神情没怎么变,"嗯,我记事的时候,韩嬷嬷在大哥身边做掌事嬷嬷,朱嬷嬷管着厨房上的事,除了林氏院里的小厨房,府里三处大厨房和父亲、大哥院里的小厨房都是她管,我那时跟大哥一处吃饭。" 说到这里,端木莲生脸上怅怅然都是怀念,母亲走得早,他没有印象,他的亲人只有大哥一人。 "听大哥说过,韩嬷嬷七八岁就跟在母亲身边侍候,立过誓,要一辈子侍候母亲,也就没嫁人,母亲走后,她就跟在大哥身边侍候,大哥说她对母亲最是忠心耿耿。" "母亲走的时候你还没满周岁,她怎么不在你身边照顾?"李思浅有些纳闷,赵王妃死的时候,端木莲生还在襁褓中,正是需要韩嬷嬷这样忠心耿耿之人精心照料的时候,他大哥那时候已十来岁,她不在端木莲生身边侍候,怎么倒跟了他大哥呢? "大概是我小时候比较淘,韩嬷嬷,其实一直都不怎么喜欢我。"端木莲生沉默了一会儿,勉强给出了个解释。 李思浅看着端木莲生没说话,太淘?这个理由就是个笑话儿!这中间还不知道有多少事儿呢,他们端木家破事真多! "秀英说朱嬷嬷和韩嬷嬷十年前就出府荣养了?说是你亲自去把她们接回来的?怎么想起来接她们回来?"李思浅纳闷了好几天了。 端木莲生瞪着李思浅,非常意外她怎么问出这句话来。"你身边总得有几个能信得过又能指点你一二的人,早年在母亲和大哥身边侍候过的人,死的死散的散,也就她俩还能用一用,有她们两个在你身边侍候,万一朝廷有什么事,我也能安心外出。" 李思浅抬手揉着额头,她现在知道他的意思了,可她已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他真心一片、好心一片的给她添了两堆麻烦。 这两位祖宗看那样子压根没准备帮她,不过照莲生说的这意思,最多不帮忙而已,也不会添什么乱,那就先在枇杷院荣养着吧,要是现在跟莲生说送她们回去,估计费尽口舌也不见得能送回去,算了算了,还是等她收拾好莲生这只榆木脑袋,腾出手再说。 "不是说议和了,以后……我是说,至少一年两年不会再打了吧?" "议和……"端木莲生一声轻笑,满是鄙夷不屑,"一时权宜之计罢了,反正今年不会打。" 今年这都十一月底了!李思浅白了端木莲生一眼,拿她当小孩子哄呢? "今年确实不会再起战事,至于明年,谁能说的准?南周的厉大将军野心勃勃,一心要收复失地,谁知道战事什么时候起。"李思浅听的出来,端木莲生这话有些心不在焉,应付的成份居多,这是朝廷大事,本来就不是她该过问的,李思浅乖巧的转了话题。 车子走的不快,到庄子时已人定时分,李思浅在车子颠了大半天,这几天又确定疲劳,连饭都没吃就睡下了。 第162章雪夜佳人 睡到半夜,好象是梦中,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喊'二爷',李思浅一向睡觉极轻,这一回累了,又在端木莲生怀里窝的太舒服,睡的比平时沉,迷迷糊糊正要问一句,喊声却没了,端木莲生在她背后动了动,轻轻抽出胳膊,用被子裹紧她,按在她身上俯下了身,好象是在确认是否惊动了她。 李思浅已清醒了,却闭着眼睛没动,看样子他不想惊动她,没等李思浅犹豫好是醒还是不醒,端木莲生已轻巧的跳下了c黄。 李思浅睁开眼,端木莲生已不见了,屋里屋外静悄悄没有一丝动静,李思浅往旁边摸了摸,不是她做梦,他确实出去了。 李思浅等了不知道多长时间,迷迷糊糊又睡着了,中间醒了一回,身边没人,又伸手摸过去确认了是空的,再睡过去就睡不着沉了,朦朦胧胧似睡似醒。 半睡半醒中,李思浅只觉得身边突然袭过股刺骨的寒气,急忙扭身,是端木莲生回来了。 此时已天光大亮。 "吵醒你了?"端木莲生甩掉了斗蓬,掀被子进去,一把搂住李思浅,头埋在她怀里,重重一声感叹:"还是浅浅的温柔乡好!" 这一句感叹里渗着沉沉的阴郁,钝钝的压进李思浅心里,什么事让他如此感慨? "真凉!你去哪儿了?"端木莲生贴上来的脸颊冷的冰块一般,身上也一片冰凉,李思浅用手揉着他两边脸颊问了句。 "早起了一会儿,到外面看看下雪没有。"端木莲生头也不抬的含糊了一句,李思浅哑然失笑,他明明是半夜就出去了,这是不想告诉她了。她很能理解,两人就算彼此都打算要好好相伴一生,也不是要知道对方所有的事情,况且她这个夫君位高权重,肯定有更多不能让她知道的秘密。 "下雪了吗?" "下了,院子里已积了两三寸厚。"端木莲生头埋在李思浅怀里,停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狠狠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李思浅的手指早就在端木莲生头上脸上抚过一遍,雪积了两三寸厚,那他出去的时候就已下了,可他头上脸上没有湿意,看样子没出院子。 "浅浅。" "嗯?" "我不会辜负你,也不会伤害你。" 李思浅呆了,他怎么突然说起这样的话了?他出去一趟回来就怪兮兮的,出了什么事?他见了谁? "浅浅,我想你!" "我就在这里呢!"李思浅哭笑不得,她就在他怀里呢! "嗯,想要你……"端木莲生的吻热烈急切,一只手急切的探进去。 "哎!天都亮了!唔……"李思浅刚挣扎出一句,就被端木莲生重重吻住,刚刚还冰凉的身子滚烫如火,不等她反应过来,身上的衣服已被他扯脱。 "浅浅,浅浅……"端木莲生的呢喃急急碎碎,仿佛透着压抑不住的痛,压上她身子就往里顶。 他跟平时完全不一样,李思浅心里生出几分仓惶,却无暇多想,他已进来了,仿佛要把她辗碎一般,李思浅紧紧搂着他,他搅起了狂风暴雨,可在这狂风暴雨中,他是她唯一的依靠。 雨收风停,端木莲生紧紧搂着李思浅,喃喃的叫了几声'浅浅',头抵在她头上,竟沉沉睡着了。 李思浅身上汗水淋淋,也分不清是自己的汗水还是端木莲生的,见他就这么沉沉而睡,呆了片刻,从他身下慢慢挪出来,拉过被子将他裹好,刚要撑起来,端木莲生一只胳膊重重搭过来,将她揽入怀里,李思浅想挣扎起来又怕吵醒了他,只好安静的窝在他怀里,谁知道没多大会儿竟然睡着了。 这一觉睡的深沉,李思浅睁开眼,端木莲生没在c黄上,丹桂探头进来看了一眼,打起帘子笑道:"二奶奶醒了,爷早就走了,吩咐不让吵着你,说你累了。" 李思浅脸上一红,她确实累了,他走时她竟然不知道! 吃了早饭嫌晚、午饭嫌早的一顿饭,李思浅站到廊下看着还在密密飘洒的雪花,这才问丹桂:"他说去哪儿没有?" "没说,就说让姑娘别等他,晚上若是回来晚了,让姑娘自己先歇下。"丹桂眉头微蹙。 "昨儿是你值夜?是谁来寻二爷?"李思浅问起另一个重要问题。 "是白水,我说爷歇下了,吩咐过不许打扰,爷脾气那么大,白水却说是极要紧的事,爷吩咐过,不管何时必是要禀的,我问他怎么跟爷说,他说就说白水请见就行,我就没敢再拦。"丹桂低低答道。 李思浅凝神听完,默然不语,这个白水真是滴水不漏。 "外院门房上呢?" "昨儿夜里正好是张婆子当值,一早上我就去问她了,说是后半夜白水敲门,她开的门,除了白水,还有三个裹的严严实实的黑衣人一起进来的,那三个人连头脸都裹的严实,不过张婆子说,有一个肯定是女的,而且是个绝代佳人。" 丹桂的话停了,看着听的专注的李思浅故意笑道:"我就说她又乱说,这样的大雪天赶过来,得穿的多厚才不冷呢,况且连头脸都裹得严实,又是大半夜,她能看出什么?张婆子就是爱乱讲。" 李思浅眼睛微眯,没接丹桂的话。张婆子是个孤寡婆子,原来在各个酒店串来串去卖蜜饯为生,外翁发现她看人的眼力好的出奇,就把她收进府里,交给了李思浅,进府后一直在门房上当差。 张婆子说是个绝代佳人,就是不绝代,也是位佳人,她不会看错。 他比她年长很多,年少从军,历有多少,故事就会有多少,这大雪夜赶来、能让他不管何时必定要禀要见的佳人,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今天的突然外出,也是因为昨夜的佳人到访么?还有今天凌晨的他,那么反常,难道也是因为佳人么? 李思浅怔怔的想出了神。 "姑娘,外头冷,还是进屋吧。"丹桂带着几分担忧看着李思浅,李思浅'嗯'了一声,转身进屋。 嫁了这样一位夫君,她做了很多准备,其中就有这样的事,只是这几天他待她太好,未免让她生出了许多奢望。 第163章一窝子关系户 她还有另一件要紧的事。 "咱们过来前,你分派人收拾东西的时候,说没说咱们要来的是这间温泉庄子?"李思浅坐到炕上,接过杯茶,看着丹桂问道。 丹桂惊讶的看着李思浅,点了点头:"说了,我先是和秀英说了这事,商量好她留下我跟着,然后叫了金橙她们三个,还有花枝、花叶进来分派时也说了要到的是温泉庄子,出什么事了?" "嗯。"李思浅将林王妃知道的事说了,丹桂眉头紧蹙,"姑娘,这一趟只怕不好找,知道的人太多,还有……" 丹桂看着李思浅,一脸苦笑,"爷原来枇杷院里的人,我和金橙打听到现在,竟全是有头有脸的,秀英姑娘不去说她,其它从花枝她们到那几个五百钱一个月的粗使小丫头,这中间最没体面的一个,也是府里果蔬局大管事的外孙女。" "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李思浅叹了口气,倒没太多意外,端木莲生两年三年回来一趟,听说从前回来一趟,也就住个十几二十天,在这样常年没主人的地方当差,月钱一分不少,活一点没有,这不是当差,这是养老呢! 李思浅心里微微一动,这院里的丫头婆子都是大管事、管家娘子的近亲,那些管事、管家娘子都是林王妃手里用出来的,只要林王妃愿意,这院子里所有的丫头婆子都是她的耳目眼线! 怪不得她肯高价养着这一院子闲人,除此……李思浅突然重重抽了口凉气,这是小手段,也是大手笔!要是昨天自己没拦住莲生,把这些人全数送去挖矿,只这一次,她们两口子得和满府的管事和管家娘子们结下多么大的仇啊! 真是好手段,好算计,怪不得她敢当着她的面,那么大剌剌说到温泉庄子,不管自己是明白还是糊涂,她其实都无所谓。自己要是明白了要处置最好,这些是莲生院里的旧人,自己要处置必定要和莲生说,她深知端木莲生以往的处置手段,她不怕她处置,就怕她不处置呢! 李思浅一阵心寒,这样的算计,不但算计了她,更算计了满府的管事和管事娘子们,哪些算计,她就不怕折福折寿么? "从今天起,咱们院里不养闲人。"李思浅很快就拿定了主意,以她目前的处境,这些人不能得罪,得想办法赶紧让她们自己走。 "把咱们晚睛轩的规矩拿过来用,先让她们一条条背规矩。你记好,咱们规矩既然说出来,就必定要做到。" "我记下了。"丹桂连连点头。 "垂花门以内,除了你们四个,嗯,还有秀英,其它人没有召唤不许擅入,若有违反,就……"李思浅想着端木莲生的做法,"打二十板子撵出去!" "除了严守规矩,还有就是别让她们闲着,一会儿就开始打扫这院子,从里到外一尘不许染,打扫好之后用白绢帕一处处擦,还有,每个人都要做针线,活好的做帕子衣服,活不好的先学着做靠垫、枕套,总之,日夜不能闲!" 丹桂呆了片刻,'噗'的笑出了声:"我知道姑娘的意思了,她们闲惯了,这一忙,只怕没几个能撑下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没几天就得想法子出支,再去找旁的好差使了。" 端木莲生回来时已半夜了,一身寒气进屋,见李思浅一身家居短打扮窝在炕角一堆,脸上笑容立现,几步上前,伸手抱起李思浅,搂着她转了个圈,一起倒在炕上。 "有什么喜事?"李思浅趴在他身上,拍着他的脸问道,端木莲生在她手上亲了下:"如我所愿!浅浅,想我没有?" "想了,想了整整一天。"李思浅最会说好听的话,"你去哪儿了?怎么没带我?什么事如你所愿?说给我听听?" "小浅浅问了这么多……放心!是好事儿,你放心,我必定会护得你周全,浅浅只管安心过好日子,今天做什么了?闷不闷?"端木莲生在李思浅唇上点了下。 李思浅听的一肚子闷气,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把她当宠物养了?什么都不用管,只要天天吃饱喝足卖好萌? 可她是他的妻子,夫妻敌体,她应该是他的最信任的战友和伙伴,象从前那谁说的,她要和他并肩而立,共迎风雨,这才是夫妻长久之道,她从没想过靠爱宠过日子,爱宠能维持几年?青春不在时,宠也就不在了。 唉,她明白了,在他眼里,她现在就是只宠物妻,要做他心目中能护得住自己、护得住家人的真正的妻子,这路还漫漫着呢! 半夜里雪停了,第二天一早,端木莲生拖着李思浅,出门欣赏那一片银装素裹。 黑山和丹桂各带着人远远跟着,看着端木二爷拉着李思浅在雪白无暇的雪地上踩下一行大、一行小的一圈脚印,抱着李思浅纵身跳到圈子中间,抱着她环顾左右哈哈大笑;看着他替李思浅戴好斗蓬上的兜帽,然后一脚踹在积满了雪的老树上,积雪訇然扑落,端木莲生两只手左击右打,击飞所有要砸到李思浅身上的雪块,只有雾一般的雪沫落在李思浅那件大红斗蓬上,李思浅惊叫,端木莲生纵声大笑。 黑山看的木呆,他跟了二爷七八年,头一回知道二爷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丹桂更是看的呆傻了,这真是那个冷酷傲慢、杀人如麻的大帅吗?对了,上元节他送姑娘回来,姑娘好象说过一句'也是个二货',她当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从庄子东边玩到庄子西边,李思浅兴奋的脸色潮红、额角渗汗,她没想到原来他还会玩,而且玩的还不错! "下午我们去庄子后面追兔子吧!"李思浅指着一直绵延到山边的庄子后面。 "追兔子?"端木莲生没听说过这种说法。 "可好玩了!这雪积的厚,兔子腿短,跳不起来也跑不快,就能追上了,我七岁那年,寿春府下过一场大雪,我们在花家园子看到一只野兔,当时手里什么也没有,又舍不得那只肥兔子,就跟在后面追,后来把那只兔子追的跑不动了。" "你把兔子追的跑不动了?"端木莲生一双眉毛抬的老高,能把兔子追的跑不动! "是啊,可惜后来寿春府再没下过那么大的雪。对了,你跑的太快,一会儿你得跟在我后面追,咱们得把兔子追的跑不动!"李思浅摩拳擦掌。 端木莲生放声大笑,正要说话,却听到黑山远远的禀报:"二爷!太子爷和高王爷来了!" 第164章真二和假二 端木莲生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李思浅也呆住了。太子,和小高? 远远的,就听到小高大呼小叫:"……这雪下的……痛快!这庄子不错!那是什么?柿子?象红灯笼,好看好看!哎!浅妹子,哥来请你去打猎!" 李思浅咬牙看着跑在太子前头,傻呼呼只顾咋呼的小高,真想一脚踹飞他!他来也就算了,把太子带来算什么?他怎么这么没脑子呢! 端木莲生早就疾步上前,恭恭敬敬的给太子见了礼,又冲小高拱了拱手,亲热笑道:"高王爷眼力见涨,这庄子后面确是极佳的猎场,先进庄子歇一歇,我让人准备,下午你我陪太子爷好好猎几样拿得出手的东西。" "殿下是从京城过来的?"端木莲生又转向太子,态度谦恭,看起来,太子对端木莲生的态度很是满意,抬着下巴微一颌首:"嗯,孤和宗业散朝后出的城。" "早就听说殿下弓马娴熟,尤其是骑术精湛,果然如此!"端木莲生坚指称赞,太子脸上有几分懵懂,大约是没听明白这骑术精湛是从何夸起。 "散了朝到这会儿,不过小半天,这路上积雪又厚,就是在下过来,也要赶一赶才行,殿下能从京城赶到这里,竟还如此神闲气定,可见骑术精湛,高王爷知道,就算战时急行军,也不过如此,殿下弓马如此之精,真是国家社稷之福。" 一番话夸的太子顿时红光满面,连眼睛都亮了,李思浅看的无语,她一没想到她家莲生马屁功夫这么不错,二没想到太子如此浅薄,前天她和莲生坐着车,也不过大半天功夫就到了。 可是,莲生不是跟林党交好么,怎么又对太子拍这样的马屁?这是所谓的脚踩两只船? 小高被端木莲生一拍肩膀,赶紧点头,其实他正在困惑端木莲生说的从京城到这里,和他们的从京城到这里,是不是一个这里,从京城过来,就这么点路,浅妹子那样的骑术都能笃定赶到,这跟精湛半个大钱的边也沾不上啊!再说,太子那弓马,根本提不起来!连他都看不上眼,对他和明哥儿的功夫从来没看上眼过的大帅能看上眼? 奇了怪了! 进了庄院,端木莲生亲热恭敬的引着太子进了正堂,李思浅寻到机会,一把揪过小高问道:"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嘿嘿,知道你们小两口正蜜里调……"小高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思浅,眉梢乱动正要打趣,却被李思浅猛拍了一巴掌,"少废话!说正事!" "好好好!"小高被李思浅一巴掌拍的额头生痛,知道她恼了,赶紧说正事:"是这样,昨天吧,我在樊楼……你也知道,自从你二哥成亲后,越来越不象话,原来说好的,昨天我和你二哥,还有姚家哥儿,还有几个,要好好乐一乐,结果你二哥说要陪你二嫂上香……" "你能不能别扯那么远?" "这是由头!"小高先往后退了半步,见李思浅没扬手,这才站回去接着道:"就因为你二哥一点也不仗义没信用,我心情不好,心情一不好,就跟隔墙俞相家老二他们那一帮有点不愉快,没大事!真就只有一点点不愉快!" 小高见李思浅竖眉,赶紧解释:"后来太子来了,我们就说一赌分胜负,后来我就输了。" "赌注是什么?"李思浅一听就明白了,小高这是着了人家的圈套,也懒的再多问细节,直截了当问赌注。 "要是俞家那小子输了,就输我一场大戏,当众一跪,要是我输了,就请他们到你们家庄子后山打猎。"小高声音越说越低。 "你输了凭什么把我们家后山输出去?凭什么?"李思浅听的气不打一处来。 "不是,没把后山输出去,就是过来玩玩,打打猎,我原来也说输戏酒,可俞家老二都跪了,我又不能跪,浅妹子你也知道,咱们兄弟是有气节的!膝盖一定得硬!后来他们就说,端木大帅城外的庄子后山没人敢去,养了这么些年,野物肯定多的下不去脚,要是我有本事带大家来一趟……就这么……我真没想到我会输。" "那怎么就你和太子来了?"李思浅已经听明白了原委,这必定是俞家布的局。 "本来就没几个人,俞老二昨儿酒太多,听说醉后冲撞了俞相公,被罚跪祠堂去了,别的几个,也有事,说实话,真没想到会输,昨儿我一晚上都没睡好,大帅肯定没事,他是个大度的,我就知道你得发脾气!早上他们说有事,我正巴不得,要是太子也有事就好了,唉!" 小高一声叹息,把李思浅气乐了,她家莲生是假二货,这小高是真二货! "你听着,这事从昨儿起就是个圈套。" 小高的眼睛立刻瞪圆了,李思浅懒得多跟他解释,她跟他解释了十来年了,他到现在还是没学会分辨什么是套。 "今天早上俞二他们不来,就剩你和太子了,你就该当机立断,跑肚拉稀赶紧赖帐!" "啊?"小高觉得脑子又不够用了。 "你这个二货!动动脑子!太婆平时怎么教导你的?跟太子也罢,跟二皇子也好,若是跟着众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你怎么应酬都行,可要是就只你和太子或是二皇子在一起,那就赶紧想办法溜,你又忘了?" "没忘!我是想,这不是到你这儿来了,到了这儿,不是有大帅,还有你,我跟他,也就路上那一小会……" 小高总算觉出了不对,后面的话含含糊糊不敢再说下去了。 "是啊,还有大帅,你开窍了?你家大帅刚离开京城到了庄子,你就带着太子急急忙忙赶过来了,你想干什么?太子想干什么?你家大帅想干干什么?啊?你让人家怎么想?你说你是凑巧输了个东道,有人信吗?我告诉你,就这会儿,京城那些大人物肯定都知道这事了!你太婆肯定也知道了!你就等着吧!" 小高被李思浅喷着口水训的连连后退,"唉呀呀!浅妹子,你别发火,别生气!那现在怎么办?" 第165章到底哪条船 "怎么办?凉拌!"李思浅气不打一处来,事情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 "太婆……唉哟唉!这回惨了,回去非得抄那什么臣不密!唉哟,惨了惨了!浅妹子,我得回去了,就说我跑肚!我自己去说,唉哟!殿下,大帅!肚子痛!" 李思浅那句太婆肯定知道了,吓坏了小高,反正这里有浅妹子,还有大帅,他还是赶紧溜吧。 李思浅吓跑了小高,稍稍呼了口气,能摘出一个是一个,能摘出多少是多少。 莲生,不用她cao心,太子由莲生对付,也不用她cao心。可这个小高,怎么这么让人不省心呢!大哥看好二皇子,看样子莲生也看好二皇子,关于这个,自己点过他,二哥肯定跟他说的更明白,他怎么还敢往太子身边凑?不但凑了,还敢引太子来见莲生!莲生现在明明是林党……至少是眼看要倒向林党的!要是莲生真又犹豫了,或是又准备倒向太子,林党那帮人得吃了小高……还有自己! 太子来见莲生必定是俞相的安排,俞相……难道就是因为自己嫁了莲生,他就觉得有机可乘、有利可图了?自己可是一心一意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 照理说,她家莲生这么个人,肯定意志坚定,胸有成竹,可看他对太子这份恭敬、这份热情……唉,实在让人看不懂! 嗯,这是个机会!李思浅想起了她的大事,急忙叫进丹桂,低低问道:"太子过来的事,这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知道了吧?" 丹桂点了点头。 "那就好,你挑四个人,现在就打发她们回去,就说咱们漏带东西了,列个单子让她们寻秀英取过来,明天中午前必须回到庄子。" "姑娘这是放她们回去报信的?"丹桂睁大眼睛问道,李思浅抿嘴笑着点了点头:"这院里的规矩已经颁下了,谁要是再多嘴,那就不是不教而诛了,枇杷院统共二十来人,轮个几拨也就知道有几个多嘴的了。" "还有,打发金橙一起回去一趟,让她直接去寻二娘子,就说爷今天猎了不少好皮子,我挑了几件最好的,要鞘了送人,可光送皮子太单薄,我一时半会又赶不回去,庄子里也没有合适的东西,请她帮着配几样贵重些的礼物,让金橙别急着回来,等二娘子配好了东西一起带回来。 "姑娘的意思?"丹桂若有所悟。 "二娘子性子单纯,见我如此郑重,只怕要找王妃讨了主意才敢选东西,王妃听说这个,必定要召那几个丫头过去问话,让金橙留心些,必能看出端倪。"李思浅声音渐低,上回坐帐是林王妃利用了端木睛的单纯,今天自己又在利用了她,端木睛待她真心一片,这让她心里别别扭扭,并不是很舒服。 小高肚子痛遁走,端木莲生陪太子吃了中午饭,下午真备齐了走狗猎鹰,带着小厮、护卫去后山打猎,飞禽走兽猎了无数,端木莲生又亲自带人将太子送到城门口,看着太子进了城,招手叫过白水吩咐道:"你去传令,今夜明早,将两句话传到二皇子耳朵里,一,你们二奶奶深得爷的恩宠,二,二奶奶刚进府就受了诸多委屈,爷这才陪她到庄子里暂住散心。 复了一遍,见端木莲生点了头,纵马进城。 端木莲生这才拨马回庄子。 太子兴奋的头晕脑涨,这一趟可是名符其实的满载而归! "去俞相公府上!"这一趟收获太大,他等不及明天,他要赶紧告诉俞相,要赶紧重新打算、新布局,老二……哼!他早晚将他碎尸万断! "……二郎还说,孤这样的主上正是臣子之福,你听听这话,这是效忠之言!他这话真心实意,孤听的出来!"太子激动的脸色潮红,不厌其烦的描述完端木莲生如何如何热情招待他,如何如何恭敬,打猎的场面如何宏大,收获如何丰盛之后,说出了最重要的一句话,然后抬着下巴,志得意满的睥睨着俞相,仿佛已经君临天下。 "端木大帅只说一句臣子之福?有没有说别的?"俞相公凝神听到这句,眼睛一亮,急忙追问道,根本没留意到太子的志得意满。 "嗯,说孤天生品行贵重,性子厚重清静,有前朝景帝之风。"太子一番昂然没得到回应,颇为悻悻然。 俞相公舒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冲太子拱手笑道:"端木大帅待殿下果然是一片真心,这是殿下的大福,恭喜殿下!" 太子脸上忍不住再次放光,昂昂然四下顾盼,俞相公瞄着他,捻着胡须哈哈笑起来。 送走太子,雷先生拄着拐杖从屏风后出来,满眼笑意的看着俞相公。"俞相公边说边伸手扶住雷先生坐到炕上,雷先生看着"紫云看的极准,端木华果然另有打算。 黑漆漆的窗外叹了口气:"端木大帅文韬武略,心气高傲,此言必是发自本心,这是实话,唉,太子如此愚钝浅薄,若是即位,就是主弱臣强的局,到时端木大帅手握南军,就是一方霸主,谁能奈何得了他?" "此是后话,暂且不论,且等太子即位再说,没想到端木华倒会说话,厚重清静,有景帝之风!"俞相公一声嗤笑:"他如此蠢钝不明,确实厚重,如此无能只能清静,景帝之风,景帝在位十数年,只会说个'诺'字!" "太子若能如此,于臣子而言,也没什么不好。"雷先生缓缓说道。 "确是如此!"俞相公也亢奋的有些坐不住,站起来,背着手在炕前来来回回转了几圈,看着雷" 先生笑道:"端木华既有如此打算,咱们的成算又多了一分。 "不止,至少三分!"雷先生常年阴郁的脸上难得露出丝笑容:"我就觉得林党错看了他,果然,林相必是觉得已经得了端木大帅,南军在握,年初传说的与韩家联姻也再没提过,与韩家联姻之事,咱们倒应该打算打算,一来可以让林党觉得咱们争取端木大帅无望,这才转向韩家,二来,若真能拉近与韩家的关系,于现在是个后备,于将来……将来太子即了位,以端木大帅之强横,与相公必定有所争执,相公提早交好了韩家,到时对付端木大帅就有了后援。 "此言大善!"俞相公抚掌大笑。 第166章连锁 李思浅又是等到了半夜才等回端木莲生。 "还没歇下?"端木莲生风尘仆仆进到上房,俯下身,几乎贴到李思浅脸上问了句,没等李思浅答话就直起身子笑道:"我先去洗漱,让人备饭,饿坏了!" 李思浅殷勤的侍候端木莲生吃了饭,又亲自端了杯茶递给他,这才凑过去问道:"小高把太子引来,你没生气吧?" "小高?你是说高宗业?小高,这称呼好!小浅浅这小心眼还不少,我生什么气?太子过来,正好!"端木莲生神情十分愉快,抬手弹了下李思浅的额头,"这几天爷事事顺心,浅浅真是爷的福星!" "你不是跟林党交好吗?怎么太子来了倒正好了?" "咦?你还知道林党?谁告诉你的?你大哥?"端木莲生脸上的惊讶十分夸张,李思浅知道他取笑她,一巴掌拍在他胸前恨恨道:"我知道的多呢!这么显而易见的事还用大哥告诉我?不过大哥倒常常和我说外头的大事。"李思浅说到一半,心思一转,话也跟着转。 "你大哥常跟你说外头的大事?什么大事?"端木莲生这回是真有几分惊讶了。 "比如你上的那道折子啦,比如他觉得二皇子比太子更适合做皇帝啦,比如前一阵俞相发起的正礼法其实没什么大用啦,就是这些大事!"李思浅掰着手指头说完,歪头看着端木莲生。 "噢?你大哥还跟你说这些?" "嗯!大哥说,虽说女主内男主外,可女子也要有眼光有见识,要做贤内助,就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大哥还说,夫妻敌体,要做贤妻,就得能做夫君的伙伴和助手,这才是真正的贤内助!"李思浅郑重认真盯着端木莲生道。 端木莲生却哑然失笑,"你大哥真这么说?这见解极是难得,不过,这是你大哥说的,还是你说的?" "你先说这话对不对?" "对是对,只是,浅浅,外头的事可不象你这小脑袋里想的那么简单,别多想了,万一累着你怎么办?放心,有我呢。"端木莲生有几分感动,但更多的是好笑。 "我问了小高,他说昨天他在樊楼遇到俞家二郎,打了个赌输了,这才带着太子到咱们这里来,这事必是俞相设的圈套,所谓南赵北韩,如今是南边这赵家就是你了,俞相的意思,必定是想让太子过来探探你的意思,若能打动你最好,若不能打动,小高带太子来这一趟,说不定就能惹起林党对你的疑虑,让二皇子和林相对你生疑也是好处!" 李思浅盯着端木莲生,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端木莲生越听越惊讶,不由自主坐直,盯着李思浅看了半天,突然失笑道:"你这丫头果然聪慧!想的不错,不过……"端木莲生拖着长音,带着笑意,"这事不全是俞相的圈套,你的夫君也不是林党,想了这么多,头痛了没有?" "当然没有!"李思浅揪住端木莲生的衣服,"你听着,我要做你的贤妻,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林党还是太子党?" "好好好,做贤妻!我不是林党,也不是太子党,我是浅浅党!浅浅你松手。"端木莲生被李思浅揪住摇来晃去,一边笑一边求饶。 "那你要把我当贤妻看,有些事你要告诉我,我要是不懂,你就教我!"李思浅揪着他,大发娇嗔。 "好好好!"端木莲生干脆一起抱起李思浅,低头看着她,见她脸上神情极其严肃,微微怔了下,心里微微一动,刚才一番分说,虽说离真相很远,可若站在俞相公的立场推测,确是如此,她确实聪慧,若她真能做到她说的那样,就能护得住自己,护得住家…… 端木莲生想的微微出神,护得住自己和家,就要心思深沉,就是心狠手辣,手上就不能不沾血,若是那样,他的浅浅还能是现在的浅浅吗? "怎么样嘛?"见端木莲生怔怔的出神,李思浅揪着端木莲生的耳垂,声音却软软糯糯。 "浅浅,世事险恶,你有我呢。"端木莲生犹豫不定。 "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高兴,你有什么难处,你是安全还是危险,我想和你站在一起,我是你的妻啊,就算帮不了你,我也想在你累的时候给你擦擦汗,莲生,我就想跟你站在一起,我们是夫妻,是要生共枕、死同穴的最亲的人!"李思浅伸手搂住端木莲生的脖子,望着他说的极是动情。 "浅浅!"端木莲生喉咙一哽,眼泪差点下来,"好,我跟你说,我教你,咱们俩个要生共枕、死同穴,要最亲!" 太子到访端木莲生的庄子,一同打了猎,端木莲生又亲自护送太子到城门下的消息,没等过夜,这传进了朝廷那些大人物的耳朵里。 第二天中午,林相公就被林贵妃召进了宫。 "听说莲生媳妇一进门,松哥儿他娘就给她没脸?逼得莲生带着她去庄子避着去了?"林相公躬身见礼还没直起身子,林贵妃劈头盖脸就质问上了。 "松哥儿阿娘一向做事稳妥……"林相公想解释,却被林贵妃冷笑截断:"稳妥?我原来也看着她稳妥,可这一阵子,我看她跟郑林氏一样,越来越往糊涂里走了!她还不如郑林氏呢,郑林氏那是舍了儿子,搭上了姓乔的,搭上了太子,她难道也想往太子那一头搭?她是你嫡亲的闺女,她能搭得上去?鼠目寸光的东西!她怎么不想想,二爷若有什么不好,林家能好了?林家若树倒猢狲散,她能保得住自己?她那一窝子一样连命都保不住,还想什么爵位!" 看样子林贵妃气的不轻,"我早就嘱咐过她,要待莲生媳妇好,如今拢络住莲生是大事,只待二爷有了结果,她想要什么没有?我的话,她都当成耳旁风了?这回好,莲生媳妇进门没几天,就生出那么多事,大过年的,把莲生和莲生媳妇逼到了庄子里,你去告诉她,莲生和莲生媳妇在庄子里,松哥儿和他媳妇也不能在京城呆着,这会儿就到庄子里去!真当我治不了她了?!" 第167章出招 "娘娘息怒,松哥儿阿娘断不敢如此,这中间必是误会了。"林相公代女受过,一把年纪,被训的尴尬不堪,"娘娘,太子虽说和莲生打了一回猎,不是大事。" "不是大事?唉!"林贵妃一声叹息,发完了脾气,由硬转软:"二哥,你也别怪我发这么大脾气,你不知道这枕头风的厉害,你也听说了,莲生成亲后,待他那个小妻子那是百依百顺,简直是捧在了手心里,李家娘子是宋太妃的干闺女,和常山王府过往极亲密,常山王府和太子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她又受了松哥儿他娘的气,正委屈着,能不说太子的好话?万一……唉,这不是小事!我实在是急坏了,也气坏了!" "娘娘忧虑的极是。"林相公急忙宽慰,"不过,娘娘且宽心,莲生是个心志坚定的,断不会因为妇人之言而决断大事,娘娘的话极有道理,我这就去一趟靖海王府,好好跟松哥儿阿娘说说,这就让她把莲生和莲生媳妇接回去。"林相公对端木莲生相当笃定。 "嗯。"林贵妃用帕子按了两下眼角:"二哥也知道,前儿闹了那场什么礼法不礼法的风波,伤了多少人气,现在一波未平,若是因为一点小事让莲生离了心,万一官家百年后就是太子,咱们可都是死无葬身之地。" "娘娘且宽心,礼法不礼法的,不是大事,莲生的事,也请娘娘放心。娘娘,二爷的续娶是大事,太子成了亲,过个半年一年若是有了嫡子,这可是大事,二爷到现在还没有嫡子,齐王妃过身也快一年了,得赶紧给二爷再定门亲事,早些成亲,早些生下嫡子才好。" "嗯。"一提到齐王续娶之事,林贵妃微微蹙眉,随既又松开了,她有了人选了! 林相公又说了几件事,告退出去。 林贵妃歪在榻上细想了一会儿,让人请了二皇子进来。 "宋氏过世也快一年了,也该给你再定门亲事,我想来想去,你看睛姐儿怎么样?"林贵妃开门见山。 二皇子眉梢一挑,想着端木睛的温婉娇憨微笑道:"倒也可人。" "你呀,你到阿娘面前就跟没长大一样!你这是娶妻,什么可人不可人的!松哥儿阿娘是铁了心要先把靖海王这爵位抢到手了,可莲生对这爵位也是志在必得,这会儿靖海王真要是死了,咱们要是让松哥儿承了爵,那就是把莲生硬生生推到太子怀里去!这岂不是自断生路?唉,她糊涂成这样,少不得我得替她打算一二。你娶了睛姐儿,一来让她安心,你若好了,睛姐儿以后自然是大位可期,这好处也不比那靖海王爵位差,若不好……" 林贵妃一声冷笑:"睛姐儿就更加不好,睛姐儿是她的心头ròu,我倒要看看,她能不能狠得下这个心!" 李思浅又睡了个懒觉,吃了早午饭,换了身利落打扮,端木莲生还真带她去追兔子了。 两人玩的身上又是雪又是泥,端木莲生亲自提着那只可怜的兔子耳朵,一直提进院子才扔黑山,拍着手大笑道:"好好养着!这可是你们二奶奶亲自追回来的!" 李思浅一眼瞥见金橙随众人迎了出来,可直到临近傍晚,李思浅才寻到空儿,金橙递上了礼单道:"遵姑娘的吩咐,回府直接进的咱们枇杷院,把人交给松绿交待好,这才寻的二娘子,果然跟姑娘说的那样,二娘子一听,就听略等一等,她去问问王妃。" 李思浅已经扫了一遍礼单,嘴角微挑,专心听金橙回话。 "等了整整半个多时辰,二娘子才回来,回来就递了这张单子给我,郑重嘱咐我赶紧回庄子,还说一定要让姑娘好好看看,若是不合适就别用了,赶紧打发人现采办去。" 李思浅慢慢叹了口气,连睛姐儿都看出不合适了,林王妃还真是能做得出来,李思浅又扫了一遍礼单,净是些点心药材,这怎么往外送?难道不知道忌讳吗? "回到枇杷院,松绿说我走后两刻来钟,王妃院里的陈婆子过来寻小桃,说她太婆病了,想她想的厉害,问她能不能回去一趟,松绿回绝了,说要回去得等请了二爷或是二奶奶的示下,她不敢做主,陈婆子就走了,一会儿功夫,邵婆子来了,拎了包东西,还是寻小桃,叽叽咕咕了几句就走了。我和松绿对了对时辰,正好是我寻二娘子,二娘子寻王妃,王妃再让人到咱们院里打听,正正对得上。" "嗯。"李思浅轻轻舒了口气,掂着单子转了几圈道:"小桃太婆真病了?" "小桃听说太婆病了,竟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出来的时候,我探了探话,小桃那性子……随口就说了,她太婆常年的病在c黄上,都病了两三年了。" 李思浅失笑:"这小桃!行了,就算不看单子,只看这事,也有六七分准,这就够了,跟丹桂说,寻个由头,把小桃打发出去,越快越好!" 这是金橙早就预料到的吩咐,又禀了几件府里的杂事,就出去和丹桂商量合适的办法去了。 晚上,李思浅和端木莲生快要歇下了,姚世子妃身边的沈婆子到了。李思浅心头划过丝不祥,端木莲生霍然坐起,"这么晚还赶过来,出什么事了?" "怎么这么急赶过来?出什么事了?"叫进沈婆子,端木莲生劈头问道。 "回二爷,夫人正病的重,偏偏大姐儿又病倒了,也病得重,夫人急的哭,就打发婢子过来请二奶奶回去照看照看我们大姐儿。" 都病的重,怎么没听金橙说起?难道是下午刚'病'重的? 李思浅歪头冲沈婆子不时瞟她的沈婆子笑笑,扭头看着端木莲生,她只看他的意思。 端木莲生拧着眉,脸色很不好看,这么些年,他自然知道大嫂的'病'和'病重'与常人的'病'和'病重'不大一样,可玉姐儿病了。 第168章事情来了 端木莲生犹犹豫豫的看向李思浅,李思浅看着他建议道:"那咱们明天一早就赶紧回去吧。" "玉姐儿病了……可是……"端木莲生还是有几分犹豫,原本是打算带浅浅出来好好玩几天的,可过来这几天,头一天他有要紧的事出去了,第二天又陪了太子一天,就今天算是陪了她一天。 这一天太快乐,他舍不得就只有这一天。 "咱们要在一起一辈子呢,以后你每年带我出来玩一趟好不好?"李思浅将手塞进端木莲生手里,笑容暖暖。 "好!"端木莲生心里一热,握住李思浅的手,"你说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第二天中午,端木莲生和李思浅就回到了靖海王府,李思浅先去见林王妃。 林王妃上房,熊三奶奶侍立在炕前,端木睛坐在林王妃旁边,见李思浅进来,熊三奶奶微笑致意,端木睛从炕上起身迎上来,"阿浅你回来了!" "你瞧瞧这妮子!"林王妃点着端木睛嗔怪道:"一点规矩也没有!她再小也是你二嫂,这是怎么叫的呢?" "二嫂不会跟我计较这个的!"端木睛回身冲林王妃笑了一句,接着问李思浅:"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住到腊八前的?" "玉姐儿病了。"李思浅只好解释了一句,上前给林王妃请了安,又和熊三奶奶见了礼。 "玉姐儿病了?"端木睛有几分怔忡,她怎么没听说? "玉姐儿先天弱,一到冬天就没个好时候。"林王妃感慨了一句,"你能回来再好不过,我正和老三媳妇说过年的事儿呢,我上了年纪,前儿连着两桩喜事,实在是忙的狠了,从前儿夜里起就晕晕沉沉睡不着,唉!" 林王妃捂着额头叹了口气。 李思浅这才意识到她额头上那根扎眼的宽抹额是做什么用的,原来那是在明示:她病了。 "要是往年,说不得我只好死撑到底,今年你们两个归家,我总算有了依靠,今年过年这事,你们妯娌两个可得辛苦辛苦。" "媳妇儿新归家,又年青,只怕做不好,还请阿娘多指点。"熊三奶奶声音柔和先接下了,李思浅未语先陪笑:"这是母亲爱重,大嫂和玉姐儿都病的重,二郎吩咐我一定要照顾好大嫂和玉姐儿,大嫂是个爱静的,若我过去侍病,却又引的人来人往的,只怕大嫂厌烦,这病……" 李思浅为难的看向林王妃。 熊三奶奶眼底闪过丝意外,她竟然不想接这管家之权?林王妃也很有几分意外,撑起上身,看着李思浅笑道:"若是这样,老三媳妇,说不得你就多辛苦些,这过年的事实在是繁得很,我又病成这样,哪还有精力管这管那的?你是嫂子,好歹体谅体谅老三媳妇,这样吧,既然你一早一晚要去照顾你大嫂,这一去一来总要穿过园子,就顺便一早一晚巡查一遍,也就看看各处,有没有人吃酒睡觉,各处是否妥当,若有什么不好,只管当场处置就是,若是这样。" 林王妃边说边想:"这油烛帘幔灯火上,你也能顺便管一管了。唉,嫁到咱们这样的人家,尊贵是尊贵了,可这家务事千头万绪,不知道多繁吧!今年实在是没法子,连睛姐儿都被我分派了差使呢。" "是,媳妇儿听母亲安排。"李思浅垂眼低眉,顺从的接了差使,什么都不做那是不可能的,想做巧活面子活那也是不可能的,想顺顺当当办差没人为难使绊子,那更是不可能的,既?蝗绱耍?接哪桩差使其实没什么分别。 "我就说,老二媳妇不象老二,是个乖巧孝顺的。"林王妃眯着眼笑的满意,熊三奶奶垂眼微笑,这是王妃跟老二家的事,事不关她。 端木睛听的发愣,大嫂和玉姐儿病重?她怎么没听说?阿娘病了?她也没听说,让阿浅去当巡海夜叉、镇山太岁,就阿浅这样娇滴滴的小娘子? 李思浅从林王妃院里出来,直奔姚世子妃那处府里次大最幽雅的院落。 姚世子妃照例歪在炕上,盯着李思浅,神情恹恹里透着厌恶不满。 "你年纪小,出身又在那里,我也想到了你不懂事,可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不懂事!"姚世子妃连句客气话也没有,声音柔弱,话却凶狠。 "二郎在这府里的处境,但凡长眼睛的都看的清楚,你嫁进来,不赶紧想方设法在这府里立住脚根,倒唆怂着二郎带你出了城!你是三媒六聘娶进来的妻,又不是妾,要这么急着讨二郎欢心?" 李思浅听她越说越难听,心头火起,眯眼看着她笑道:"有大嫂在这府里经营十数年,我嫁进来,有什么不好立脚的?我也读过几本书,学过些道理,原以为万事须以顺应夫君、孝敬父母为先,这会儿听了大嫂的教导才知道,原来夫君是不用管的,要紧的是在这府里想方设法站稳脚跟啊。" 姚世子妃被李思浅不软不硬顶的恼羞成怒,一把撑起上身,瞪着李思浅,没等她说话,李思浅笑意融融先递上了台阶:"我知道大嫂这都是为了我好,大嫂的教导我都记下了,这会儿大嫂和玉姐儿病着,二郎吩咐过,在我们这里,万事以玉姐儿和大嫂为先,等玉姐儿和大嫂病好了,我就遵大嫂的吩咐好好去立脚跟。" 李思浅这一冷一热转的又快又顺畅无比,姚世子妃被她转的怔忡了,李思浅见好赶紧溜:"大嫂也累了,我先去看看玉姐儿。"话一说完转身就走。 一回到京城,端木莲生比李思浅忙多了,直到夜深,才一身酒气回到枇杷院。 "浅浅,一想到你正在家里等我,心情好!"端木莲生沐浴出来,带着六七醉意,一把搂住李思浅,俯到她耳边喃喃。 "我也是啊,一想到有你,不管什么事我都不生气,我有你啊!"李思浅一头扑进端木莲生怀里,圈住他把脸贴在他胸前。 她今天真的受了好多委屈。 第169章进步 "浅浅!浅浅!"端木莲生用力搂着李思浅,他最爱听他的浅浅这么跟他说情话,听多少遍都象头一次听到那样欢喜,欢喜到他不知道怎么表达,只想用力抱住她、抱紧她,恨不能把她揉进自己身子里去。 "你今天喝了好多酒,和谁一起喝的?"两人相偎相依坐了不知道多大会儿,李思浅从端木莲生怀里抬起头,声音柔软含糊的问道。 "和几个旧友。"端木莲生顿了顿才接着道:"是我从军前常一起玩的朋友,有武安伯家老二、常家第六,还有江宁侯府老五、淮阳侯府大哥儿,都是些爱胡闹的混帐货,爷被他们灌多了。" "武安伯家老二,就是做马司都虞侯的那个?" "嗯?是!你还知道这个?"端木莲生有些惊讶,李思浅白了他一眼:"都告诉过你了!我不是两耳不闻窗户事的无知妇人!常家?是先前的常丞相府上?" "是!"端木莲生被李思浅这一句郑重声明说的想笑忙又忍住,连连点头,顺便在她脸颊上琢了下。 "老六……是在府衙做推官的那个?" "对!"端木莲生这回是真惊讶了,"你再说说,还有两个呢。" "江宁侯家,没听说过呢,淮阳侯如今领着步司,听说他最疼这个嫡长孙,疼的没边,不过没听说这位在哪里当差,肯定是这两个人的官都不够大,所以我才没听说!"李思浅非常笃定。 端木莲生哈哈大笑,"浅浅!我真是……"端木莲生目光灼灼的盯着李思浅,不知道怎么表达他对她的喜欢,他喜欢她说话这么有趣,喜欢她的娇嗔,喜欢她这样跟他说话,喜欢她这么看着他…… "我说的对不对嘛?"李思浅捶着端木莲生的胸膛,他这么盯着她,看的她要脸红了。 "对对对!我的浅浅说什么都对!唉哟,打痛了,是真对,江宁侯府老五如今是殿前司的千户,那个被疼的没边的孙子入殿前司晚了几年,如今才做到百户,确实官不够大,入不得浅浅的法眼。" 李思浅高兴的轻呼一声,伸手搂住端木莲生的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下,他肯和她说他和谁在一起了,这是值得纪念的巨大进步。 第二天一早,端木莲生起来练功,李思浅也闭着眼睛跟在他后面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净房奔。 "浅浅,你不用起来,我是去练功,不用你侍候。"端木莲生看的心疼,从后面抱起李思浅就要把她抱回去。 "不是侍候你,我是要去……巡海了。"李思浅挣开端木莲生,跌进净房,留下端木莲生瞪眼发愣,巡海?难道他听错了? 端木莲生练好功,吃好饭出门时,李思浅巡海还没回来,这让端木莲生很不高兴。 林王妃靠在c黄上喝着燕窝汤,张嬷嬷带笑禀报:"二奶奶起得可真早,打扮的整整齐齐,带了四五个人,还真巡上了,倒挺象那么回事,就是不知道她知不知道从哪儿巡,该看什么不该看什么。" "也别小瞧了她,"林王妃将碗递给张嬷嬷,拿帕子拭了拭嘴角:"听说在家时也是个能管事的,常山王府那两位那么疼她,总有点缘故。" "这家跟家哪能比。"张嬷嬷抿嘴笑:"那皇家也是家,贩夫走卒也叫家。" 一句话说的林王妃抿嘴笑,"也不能大意,姚氏那边的帐又该送进来了,可今年咱们忙,实在抽不出人手,你提醒提醒她,如今二郎有了媳妇,这帐该她们妯娌两个自己核自?豪砹恕!? 张嬷嬷闻言一怔,"那帐?"那帐能给二奶奶看吗? "这个脓包儿早晚得戳破,这会儿正是好机会。这又不关咱们的事。"林王妃听出了张嬷嬷言下之意,语调淡然。 "那倒是,这些年,那些产业一直是二房枫大爷和枫大奶奶管着,当年也是世子妃求着人家管的,这好不好,可不关咱们的事。"张嬷嬷立刻会意的笑道。 "老三媳妇那边你多盯着些,若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欺生作乱,一顿鞭子赶出去!"林王妃又交待了一句,张嬷嬷连声答应。 李思浅巡完回来,吃了饭先赶到林王妃正房请个安,再往姚世子妃那儿赶。 "天天这么走,我腿都得走粗了!"李思浅腿真酸了,她这会儿觉得,这靖海王府这么大,纯是为了折磨她! 这一大早她先围着这么大个园子兜了一圈,回去吃饭再到正院再到姚世子妃院子,她住在东路前边,王妃住在正路中间,这还好,可姚世子妃竟是住在西路后面园子里的! "姑娘也真是,就坐了轿子又能怎么样?"金橙也走的腿酸。 "不能怎么样,就是话不好听,王妃还从没在府里坐在轿子呢,我倒先坐上了,继母也是母,认真算起来,这能算进不孝里去,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拿着手炉!以后不用拿手炉了,走走就热了,哪还用得着手炉。"李思浅将手炉塞给金橙提着,放慢脚步,扭头四下打量着景致。 "看看景吧,这园子空气多好,就当锻炼身体了。" 姚世子妃院子里竟是难得的热闹,枫大嫂子的声音在院门外就能听到:"……唉哟哟,您是贵人,哪知道那市井里的艰难,我告诉你!今年这收成也罢,生意也罢,就没个好的!咱们这几处已经算很好的了!也不算亏。隔壁清远侯家,好几个庄子根本就没收成,唉哟哟,可怜哟,也不知道他们府今年这年怎么过!……" 李思浅踩着这聒噪进了上房,见枫大嫂子大剌剌坐在炕上,说一句拍一把身边放着的绣金包袱,直说的口沫四溅。 姚世子妃一脸柔弱歪在旁边,微蹙着眉,带着几分厌烦。 见李思浅进来,枫大嫂子嘴往下撇了撇,用力掸了几下衣襟,抬了抬下巴算是打了招呼,姚世子妃扫了李思浅一眼,没等她说话,李思浅先曲膝笑道:"我先去看看玉姐儿。" 第170章嫁妆和家务 "先等等。"姚世子妃神情恹恹,声音恹恹。 "我最受不得这些铜臭味儿,如今二郎娶了媳妇,虽说……唉,她商家出身,这上头必是熟的,你把这些劳什子交给她吧,让她拨着算盘珠对一对去。"姚世子妃又转向枫大嫂子,缩着手伸出半根指头点了点那只绣金包袱,一脸厌恶道。 李思浅呆了,她跟她连招呼都不打,就给她指派上活了?! 枫大嫂子听的咯儿咯儿的笑,"可不是!这商家出身也有商家出身的用处!看帐本子倒是把好手!说句笑话儿哟,你这样,我这样侯门深闺出来的,不成亲前哪见过算盘珠儿什么样儿?不象人家,就是抱着算盘珠儿长大的,要论算帐,怎么算得过人家?" "这是枫大嫂子家的帐本子?"这种没水准的嘲笑,李思浅眼皮都懒得抬,指着帐本子直问正事,要她盘帐,那得看是谁的帐、什么帐。 枫大嫂子脸上的笑容顿时凝滞,'哼'了一声没答话。 "这是母亲留下的嫁妆,我病成这样,又要照顾玉姐儿,哪有精神再管这些,就托了枫大爷打理。"姚世子妃似乎有几分不自在,多解释了几句。 原来是莲生母亲的嫁妆,那就是说,这中间至少有一半是自己的了!嗯,这事不能不管!莲生的就是自己的。早就听说先王妃嫁妆极其丰厚,她前儿还想起这事,不过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今天这机会送来的真是正正好。 "那真要谢谢枫大嫂子了,"李思浅笑眯眯曲膝道谢:"枫大嫂子这么忙,还替我们打理这些琐事,也就是自家妯娌才肯这样帮忙呢,也就枫大嫂子这样的出身,这样的高风亮节,才肯一两银子不拿帮这个忙,要是放到外头,请个这样的管事可得花不少银子呢。" 一翻话说的枫大嫂子一张脸涨成猪肝色,瞪着李思浅说不出话,李思浅笑眯眯看着她,拿了钱帮人打理产业,那就是做了掌柜管事,既做了掌柜管事,那就能和府里的下人相提并论了,这身份可远不如商家身份高,她居然还敢嘲笑她,真是无知者无畏。 "你枫大嫂子家里艰难,这些产业交给外人总不放心,我就作主,比给外头多了一分利,也就是因为有这个贴补,你枫大嫂子家这些年才好过些。"姚世子妃体贴的解释道。 李思浅低头抿嘴笑,这位这是帮她呢,还是损她呢? 枫大嫂子一张脸由紫转青又转白,偏又发作不得,又羞又气,连气息都不怎么稳了。 "我家里忙着,这一年的帐本子都在这里,我走了!"枫大嫂子站起来就冲了出去,姚世子妃皱着眉头抱怨道:"好好儿的,这是怎么了?" 李思浅强忍着笑,硬生生扭过头,她现在深刻怀疑这位世子妃是不是先天智商有点问题。 李思浅气走了枫大嫂子,意外的拿到了莲生母亲的嫁妆帐册子,心情大好,转了一圈看了玉姐儿和姚世子妃的补药,刚要找个不显眼的地方歇一歇,一个小丫头进来请李思浅,'油烛帘幔上好些嬷嬷在等二奶奶回话呢'。 李思浅只好从姚世子妃院子直奔离正院不远的议事堂。 议事堂分了两处,一处人进人出、有条不紊,那是熊三奶奶理事的地方,一处挤了一堆婆子正在嘁嘁喳喳乱成一团又说又笑,这一堆肯定是自己的了。 李思浅越过那堆几千只麻雀一般的婆子,径直进了屋。 屋里烧的暖烘烘的,笔墨纸砚、茶水点心一色齐全,李思浅转身看了一圈,脱鞋坐到炕上,小棠熟练的坐到几前,倒水研墨,小樱从旁边柜子里寻出算盘放到小棠对面,自己在算盘前坐好。 李思浅瞄着两人,她从前从来没注意过她的丫头做这一套工作这么熟练,还真是……颇有大商家老帐房的风彩! "叫她们进来吧。" 丹桂打起帘子吩咐出去,几个婆子一起往里挤。 "这是什么规矩?"不等李思浅吩咐,丹桂先呵斥了一句,几个婆子根本没把丹桂放眼里,撇嘴斜着她道:"唉哟大姑娘,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子饥,我们等的腿都麻了,外头还一堆的事儿呢,你看看,三奶奶那边都走了好几轮了!要说规矩,这什么点儿该回事也是有规矩的。" "既然急,那就都进来吧。"李思浅从屋里吩咐了一句,丹桂退后半步,高高打起帘子,一群婆子蜂涌而进。 "二奶奶,我的事急……" "还是我的事最急!我比你来的早!" "你们让让,我那边都断顿了!" …… 李思浅端起茶抿着,饶有兴致的看着闹成一团的众婆子。 众婆子你挤我、我推你吵了好一会儿,发现李思浅一句话没有,只喝着茶笑眯眯看戏一般看她们,渐渐气势往下低,声音归于无。 "不吵了?"李思浅这才放下杯子,端过自己带过来的蜜饯匣子,低头拨拉了半天,寻了块咬了一口,看着众人问了句。 众婆子看呆了,这位二奶奶喝茶吃蜜饯看热闹,半分要理事的态度也没有么! "就这样,站站齐。"李思浅手里捏着蜜饯指着众人吩咐了一句。 众婆子莫名其妙,却不敢不动,左右看看,挪了挪站的稍稍齐整了点。李思浅满意的点了下头,指着头一排最左边的婆子吩咐道:"从你开始,说吧,什么事。" "回二奶奶,"那婆子跟众人一样,也被李思浅这不依常理弄的心里颇有几分七上八下,"奴婢姓柳,管前院客房的灯烛,现灯油没了,来寻二奶奶拿对牌领灯油,统共是……"婆子从袖子里摸出张纸瞄了一眼:"二十斤。" "嗯,你管着前院几间客房?几间住了人?各住了多久了?几间空着?这二十斤灯油是多长时间的量?" "回二奶奶,"婆子被李思浅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有点发懵:"是十天的量,统共十一个小院,从前一直空着,二爷回来后就住满了,都是二爷的偏将亲卫。" "那这个量少了,再回去算算。"李思浅一句话打发了婆子,示意下一个。 第171章累 "回二奶奶,奴婢在三爷院里专司火烛,来领腊月的灯油蜡烛。 桂接过递上。李思浅扫了眼问道:"怎么蜡烛有三种?" "回二奶奶,河阳无香烛是我们三奶奶屋里用的,龙涎香烛是我们三爷读书时用的,冰片香烛是柔儿姑娘用的。" "柔儿姑娘?" "是我们爷身边的大丫头。"婆子看了李思浅一眼才答道,她不相信二奶奶会不知道柔儿姑娘是谁。 "这哪一种灯烛该用在哪一处,府里有规矩没有?"李思浅明白了,这必是老三心爱的丫头了,可这跟她没关系,她这个主管没什么权利,只能照规矩来。 "规矩是规矩,柔儿姑娘可从来没用过别的,这事……" "若有违了规矩,却又是非用不可的地方,该怎么处置?"李思浅打断婆子的话问道。 "王妃点了头就行,可这是从前……" "那你先去寻王妃,请她核准了这一项再来。下一个。"李思浅将纸条递给丹桂,直接叫下一个。 "回二奶奶,奴婢专司正殿火烛,下一旬正殿没什么大事,奴婢要关领的份例也照常。 了两个钉子,这第三个明显乖觉多了。 丹桂接过单子递上,李思浅扫一眼,看着婆子道:"腊月里动用正殿的时候多,到时候用的又吊烛,今天先把下一旬的领回去,明儿就匡算匡算腊月的香烛用量,早点领回去,一都是大?颉? 件件查过,早些准备,免得到时候出了差错。" 婆子连声答应,垂手退下。 …… "……二奶奶要是觉得这数不对,奴婢一会儿就算好送过来,可这灯油得先领了,不然今儿晚上可就断顿了。"一个婆子被李思浅点出数目不对,接回单子陪笑道。 "灯油十日一领,照规矩提前三天来领,怎么今天领,今天就断油了呢?" "规矩是规矩,可哪有那么准的?这一阵子忙成这样,一个月里头二奶奶进了门,三奶奶又进门……" "府里这许多管事娘子,别人都好好的,偏你忙不过来了,唉,所谓多大头戴多大帽了,看来你这头小,帽子太大,这差使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丹桂替我记着,一会儿跟母亲说一声,这一处的管事娘子得换一换了。" "不是不是!二奶奶息怒,是奴婢……奴婢混了头!"婆子吓的脸色煞白,抬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猪油蒙了心,在二奶奶面前敢犯糊涂,二奶奶放心,断没有断油的事,奴婢这就回去核数,二奶奶大人大量,宽恕奴婢这一回。" …… 打发走所有的婆子,李思浅捶了捶腰,靖海王府确实人多事杂地方大,王妃平时管家也够辛苦的。 李思浅这头一天听回事的每一个细节,都被详详细细的报到了林王妃耳朵里。 "我就说,她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对李思浅的表现,林王妃只评价了这一句,就让人请三爷端木明节。 "你那个丫头,叫柔儿的,你打算怎么处置?"端木明节长揖还没起,林王妃就开门见山问道。 "柔儿?她一个丫头,处置她做什么?"端木明节有一丝不自在,摊手笑道。 "你别跟我打马糊眼儿,从前你那院子怎么胡闹我都懒得管,可如今不一样,你媳妇刚过门,那个柔儿丫头不象丫头,主子不象主子的,你让你媳妇怎么想?" 端木明节皱着眉头,抿着嘴没答话。 "我告诉你,咱们府上是有规矩的,你媳妇进门一年内,断没有纳妾抬通房的理儿,那个柔儿,要么让她收敛些,好好做回她当丫头的本份,要么就别怪我这就打发她嫁人!"林王妃盯着儿子接着道。 "叶蓁又没说什么……" "她一个新媳妇,能说什么?你别犯糊涂,至少这会儿,你和你媳妇得恩恩爱爱!这个柔儿,先让她到我这里侍候一年半年!" "阿娘!"端木明节十二分的舍不得。林王妃气的'哼'了一声:"你也是个没出息的,一个女人罢了,以后你要多少没有?这事就这么定了!" 端木明节只好垂了垂头。 李思浅从议事堂出来,又去姚世子妃院里转了一圈,再回到自己院里,还没坐稳,又到了该巡海的时候了。巡好再回来,李思浅趴在炕上,看着那堆帐册,一声接一声哀叹,丹桂给她揉着酸涨的腿,金橙捶着腰,李思浅哀叫连连道:"累死你家姑娘了!这巡海从前是谁巡的?这一天你家姑娘我净在路上了!走断腿了!" "已经打听过了,从前是管事嬷嬷们轮着巡查的。"金橙嘟着嘴道。 "我就说,要是天天如此,我都觉得累,王妃怎么可能做得下来!" "别说天天这么巡,就是今天这回事也有猫腻呢,王妃不说了,隔壁三奶奶那里都是一层层回上去的,就跟从前咱们府上一样,乔嬷嬷决断不了的事,才递到姑娘这儿呢,可咱们这儿倒好,哪间屋子用油还是用烛都得姑娘拿主意!"她家姑娘累坏了,金橙又心疼又忿然。 "回事先这样回也没坏处,正好从底子上了解,就是这巡海的事,得想个办法!" 李思浅捏着下巴,打起了主意。 夜幕深垂,端木莲生回到枇杷院,一进垂花门就示意丫头噤声,到上房门口,掀着帘子,就吼吼呵呵做怪相。 看到丹桂举着面铜镜,李思浅正对着镜子龇牙裂嘴、"你这是做什么?"端木莲生看的又是奇怪又是好笑。 "哼哼!看着我!好好看着我!看我凶不凶?你是不是怕了?"李思浅转身看到端木莲生,忙摆出个大义凛然的造型,并着食指和中指,指着端木莲生断呵道。 端木莲生再也忍不住,'噗'的暴笑起来,笑的扑到李思浅身上,搂着她笑的声音都变了。 "不许笑!严肃点!我告诉你不许笑!"李思浅两只手捂在端木莲生脸上,气急败坏。 "好……哈哈哈……再笑一……会儿……不笑……笑了。"端木莲生总算停了笑,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看着叉着腰,冲他怒目而视的李思浅,忍不住又想笑却赶紧忍住:"浅浅,你这是……玩什么呢?" 第172章算计 "你这个人,太可恶了!"李思浅气鼓鼓,猛一转身,一头扑倒在炕上:"不理你了!" "生气了?浅浅,我不是笑你,你刚才实在是太……咳,我是说,你刚才可爱得很,我看着喜欢,才笑了,浅浅,真生气了?"端木莲生趴在李思浅身后赶紧哄。 "要陪礼道歉!" "好!陪礼道歉!"端木莲生慡快之极。 "还得教我怎么样才能象你这样,只要往那儿一站,手一背脸一板,眼睛这么一看,就能让人小腿肚打颤。" "……"这怎么教?端木莲生只好摊手:"这怎么教得了……当然教得了,这事肯定能教,让我想想,这事……这个也容易!多杀几个人就行了。" "……" "杀一个人不行,太少,得杀……上百个吧,杀个百八十个就差不多了。"端木莲生笑眯眯的看着瞪目结舌的李思浅。 "杀人……杀鸡行不行?" 端木莲生一下子呛着了,"咳!浅浅,你这……杀鸡不行!肯定不行,就得杀人。浅浅,好好儿的,怎么想起来要让人害怕?" "唉!"李思浅一头倒在端木莲生怀里,一声长叹,"我现在不是领了巡海夜叉的差使么,可那些婆子丫头都不怕我,有什么错处,被我看到了还嘻皮笑脸,我想着,要是能让她们一看到我、一想到我就害怕,她们一想到做错事被我发现就害怕的不行,那这样我就不用早一趟晚一趟一处不落到处看了,只要每天抽查一块地方,因为害怕被我发现,她们就不敢轻易犯错。" 端木莲生听的眉头皱起来。 "咱们府里这么大,我一早一晚走这两趟就得两三个时辰,这事本来不用花这么多时间的,这太浪费时间了。"李思浅瞄着端木莲生的脸色接着道。 "林氏这是想难为你……" "不是,至少表面上不是,我只管巡查各处,外加管管灯油帘幔的事,其它的事都是三奶奶管着呢,她都没说辛苦,我倒先辛苦上了?没这个道理!再说我也没说辛苦,我不怕辛苦,就是觉得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太可惜了,真的只有杀人一个办法吗?你再想想,还有别的办法没有?" "若是用来解决这件事,还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李思浅兴奋而期盼的看着端木莲生,这个办法一定一定要是她预想中的那个办法! "我陪你查几回不就行了。"端木莲生敲了下李思浅的额头道。 "噢?真的假的?你说话算数!"李思浅笑的眯起了眼睛,唉呀呀!不枉她一通上窜下跳,目的达成! "当然,明天早上我就陪你去走一趟。"端木莲生搂着李思浅,笑意融融,"姜太医今天来过没有?玉姐儿的病怎么样了?好些没有?" "没怎么好,今天一早姜太医就来诊脉了,说虽说身子弱了些,也是常有的,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没给开方子,只让平时多吃些五谷杂粮,每天一定要走动半个时辰,好好养着就行了。" 端木莲生脸色顿时阴了,这哪是重病,这是连病都没有!在庄子里他就有些疑惑,玉姐儿怎么会突然病重了,大嫂怎么越来越不象话了?端木莲生气的闷哼了一声,"太医既说静养,明儿你就不用过去了,这一阵子都不会过去!省得吵着大嫂。" "嗯,好!"李思浅一脸明了,答应的干脆,端木莲生看着她那一脸的明郎喜悦,被大嫂激起的那股怒气转眼烟消,她是个聪慧的,肯定见到大嫂和玉姐儿时就知道这个'病重'是怎么回事,她没跟自己抱怨,反倒让自己请了姜太医过府……端木莲生心里一阵喜悦和感动,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下,含糊道:"浅浅,委屈你了。" "这两天,我把大嫂和玉姐儿这些年的脉案翻了一遍,大嫂和玉姐儿病了这么些年,竟没正经请过大夫,怪不得一直不好,姜太医最擅调理内府女眷的疑难病症,常山王府太婆就只认他,要不,咱们隔半个月请姜太医过府一回,给大嫂和玉姐儿诊一诊脉,调一调方子,大嫂倒也罢了,可玉姐儿还小,这病不治好,以后可怎么办哪?" 李思浅言语温软提建议,以后玉姐儿病不病的,不能由着姚世子妃说了算,得大夫说了算,反正他们靖海王府既请得起,也不差钱。 "好!"端木莲生满口答应,这确是实心实意为玉姐儿打算,"浅浅,你别跟大嫂计较,多照顾些玉姐儿,大哥就留了这一点骨血。" "嗯!你的侄女儿,就是我的侄女儿啊!"李思浅吊在端木莲生脖子上,语笑嫣然,只看的端木莲生耳热心跳。 第二天一早,端木莲生的好用远远超过李思浅的预想,如果她原来的想象是鸡飞狗跳的话,实际的效果就是她家莲生一趟走过之后,那是千里无鸡鸣。 真是太好了,李思浅一脸敬仰的看着身后的这尊大神,有这么一位大杀神撑腰……以后得要好好利用利用才是! 林王妃没顾上端木莲生陪李思浅巡查这件事,她一大早就被林贵妃召进了宫。 解决了巡查的事,又不必再去姚世子妃院里侍疾,李思浅花了小半天处理了油烛帘幔那点小差使,就回到枇杷院核对对一叠子帐册。 这帐记的可不是一般的乱,李思浅简直怀疑这记帐的人压根就不想让人看明白!勉强看了半页,菊黄进来禀了一句:王妃回来了,听说脸色很不好。 一早进宫,回来时脸色不好,能是什么事?李思浅捧着那本乱帐,不过琢磨了几个眨眼,就不再多想,这个脸色不好的理由太多,无从猜起。 可这事不用李思浅多琢磨,没多大会儿,端木睛就送来了答案。 端木睛紧绷着一张脸,生生绷出一脸的愁苦不悦,可眉眼间的喜悦如同清晨第一缕朝阳,亮的刺目。 第173章端木睛的亲事 端木睛示意李思浅屏退众丫头婆子,歪在炕上,垂着眼皮,一下下揪着帕子,先叹了口气,"唉!阿浅,你知道吗,贵妃说……"端木睛咬着嘴唇,脸上泛起了红晕。 "贵妃要把你嫁给谁?"李思浅的心思还在那些帐册上,干脆直截了当问道。 "阿浅!你怎么知道?你真真是……要把我嫁给二表哥。"端木睛拎起帕子挡住了脸。 "啊?"李思浅真是被惊到了,嫁给二皇子?做续弦?续弦不续弦的倒无所谓,可二皇子后院那些莺燕都各成一群了,再说,大哥说二皇子虚伪自私,这样的人根本不是良人! 怪不得王妃脸色不好。 "你阿娘……肯答应?" "这是贵妃的意思,外翁也觉得好,阿娘说,"端木睛羞答答中都是喜悦:"只看我的意思,我想来想去,我哪有什么主意啊!阿浅,你帮我拿个主意吧。" "……" 这事我能帮你拿主意?李思浅瞪着喜悦的满身放光的端木睛,暗暗叹了口气,你都高兴成这样了,这还有什么主意好拿? "二爷比你大很多呢。" "嗯,二哥也比你大很多呢,二哥对你多好!"端木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一个劲儿的往上挑,笑意无论如何掩饰不住了。 李思浅被她这一句话说的败退,可心里的担忧却更浓,若她有这个期望……自己当初可没敢有这种期望! "你是续弦,他后院美人儿成堆。" "二表嫂只留了一位郡主,她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她。"端木睛明显的避重就轻。 "那他后院的美人儿呢?" "咱们这样的人家,哪家不是这样?二哥常年不在家,我不知道他外头的事,三哥,柔儿姐姐不说了,还有轻烟、玉软,都等着三嫂怀孕时好抬姨娘呢,就是四哥也有身边人,其它府上,哪家没有几个姬妾?二表哥后院那些,也不算多。再说,咱们是做妻的,倒不必跟她们计较。"端木睛说的认真。 好吧,是她小家子气了,李思浅再次败退。 "你也知道,你二表哥不是一般人,以后……我是说官家百年之后,你想过没有?"这话李思浅不敢明说,端木睛不是姚章慧,不是可以随意说话的人。 "我知道,阿娘也跟我说这个了。"端木睛歪着头,目光清澈,"我没贪图过这个,我也不在乎这个,我只是……只是……阿浅,你别笑话我,我就是……二表哥那么好看,那么可亲,他说话那么好听,我就是……" "就是想嫁给他。"李思浅实在忍不住,替她接了下句。 "嗯,我不在乎那些富贵荣华,就算他不是皇子,我也……愿意。"端木睛脸色绯红一片,总算说出了愿意两个字。 李思浅暗暗一声长叹,怔忡的看着端木睛,她现在发现,她和莲生总是鸡同鸭讲,这事不能怪莲生,得怪自己,是自己这想法与众不同……自己真福气,有大哥、二哥这样从小就能理解自己的哥哥,有小高这样的损友,虽不理解但坚决附和,更有阿慧,三观相同,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这十几年,自己真是太福气了! "阿浅!"端木睛嗔怪的推了推想出了神的李思浅。 "我不是那个意思,"对着天真温婉的端木睛,李思浅还是决定把话说透,"母仪天下和当普通的妻子不一样,就跟……" "我知道,"端木睛低低一声,打断了李思浅的话,"我和明月表姐她们,从小就读过贤后传,我知道。" 李思浅无语了,看着端木睛,"你阿娘到底什么意思?" "阿娘说,"端木睛犹豫了下,咬着嘴唇低低道:"她不放心我落到娘娘手里。" 李思浅轻轻抽了口凉气,下意识的伸手挡在端木睛面前,"傻妮子,这种话怎么好跟外人说!" "阿浅,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端木睛信任满满的看着她,直看的李思浅一阵发懵,什么时候她成她最好的朋友了? "唉!睛姐儿,你既然拿定了主意要嫁二皇子,这一条先记住,你没有朋友,除了自己,谁都不能全信,你阿娘……没告诉你?君不密丧其身。"李思浅咬牙劝道。 端木睛呆了呆,眨了下眼,又眨了下眼,突然笑道:"阿浅又吓人,你就是我的朋友,我怎么会没有朋友呢?我不想听这个,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但是,你们不要吓我啊!" "……" 好吧!不吓了,反正吓也没用。 不管李思浅想不想听,爱不爱听,端木睛还是腻着她,从小时候第一回见二表哥说起,絮絮叨叨直说到夜幕将垂,这才依依不舍的出了枇杷院。 今天端木莲生难得早回来一次,和李思浅一起吃了晚饭,看着不时出神,明显心不在焉的李思浅,在她额头弹了下问道:"怎么心神不宁的?又有什么难题了?" "唉!这个难题大了,我没办法,你也没办法!"李思浅叹气摊手。 "噢?"端木莲生来兴致了,"说来听听,就你这里?还有你夫君我没办法的事?" "就是二爷要娶睛妹妹的事,唉!"李思浅重重一声叹息。 "二爷?哪个二爷?二皇子?"端木莲生惊讶了,神情中有了几分凝重。 "是啊,你还不知道这事?"李思浅也很惊讶,"今天一早贵妃把王妃召进了宫,王妃回来时听说脸色很不好,午后睛妹妹就来寻我说这事了。" "阿睛不想嫁?"这是端木莲生头一个反应。 "不想嫁倒还好了呢,阿睛……非常愿意,非常非常愿意。"李思浅慢吞吞说道。 端木莲生意外的呆了下,高挑眉梢失笑出声,"有意思!林氏这三个孩子,一个不如一个!" "睛妹妹人很好!心地平和宽厚,一点坏心眼都没有!"李思浅无语之余,替端木睛辩道。 "是没心眼吧?不过你说的也是,阿睛和老四都是忠厚性子,真是有意思!忠厚的就笨,不那么笨的那个,心地又过于不堪。"端木莲生撇着嘴评的刻薄。 第174章斯人已逝 李思浅知道他跟林氏是仇人,他这番话就当没听见,只管说自己的:"阿睛还小,这个年纪的小妮子,最容易因为人家长的好看就迷上人家……" "真的?"这一句话勾起了端木莲生的巨大兴趣,"阿睛比你还大呢,你这个小丫头迷上过谁没有?" 一句话问的李思浅差点背过气去,都这会儿了,除了他,她还敢迷上谁?不想活了? "就是迷上你了,所以就嫁给你了。"李思浅斜着他,至少态度很认真。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端木莲生的喜悦发自内心,给李思浅一种扑天盖地压过来的感觉。李思浅晕了,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谈到这个话题,他这智商就直线下降呢?他虽然很帅,可也没帅到让自己过目不忘,到帅绝人寰的程度啊,他哪来的自信?自己这一句话他还真信了?果然大人物都超强自负吗? "浅浅,我也迷上你了。"端木莲生凑到李思浅脸上,深情款款。 "我知道了,"李思浅一把推开端木莲生的脸,"正事还没说完呢,阿睛还小,要是过两年发现自己当年只看那张脸犯了巨大的错误……" "肯定不会错,浅浅,你家夫君不光脸好看……"端木莲生继续深情款款。 "唉!你这人!我跟你说正事呢,你严肃点!"李思浅再一把推开端木莲生的脸,再上一只手把那张脸扶扶正,"就这样,别动,听我说正事。" "我说的也是正事……"迎着李思浅的怒目,端木莲生咽回了后面的话,"你先说,你的是正事中的正事!" "我说到哪儿了?"李思浅的思路都被他扰乱了,"对了,我是说,阿睛肯定会后悔的,可等她后悔的时候就晚了,我真觉得她嫁给二皇子不是好事,不但不是好事,这事还非常糟糕。" "你不想让阿睛嫁给二皇子?" "嗯!不过……"李思浅又有些犹豫,谁知道阿睛是一时之惑还是真爱呢,万一是真爱呢?还是那种爱到宁愿将一生在几个小时内燃尽,只求和爱人相伴,这事也是史不绝书啊!真要是这种爱,她阻了她,那她就该千刀万剐下地狱! 唉,阿睛今天干嘛要来找她,干嘛要跟她说那句最好的朋友,干嘛要把她阿娘跟她说的法不传六耳的话说给她听,干嘛……害的自己现在不得不拿她当最好的朋友对待! "你放心,"端木莲生看着怔怔忡忡出神的李思浅,捏了捏她的耳垂,俯到她耳边低低道:"她肯定嫁不成!" "啊?" "嘘!"端木莲生冲她眨了下眼,"这下放心了?" 李思浅狐疑的看着他,慢慢摇了摇头。 "浅浅,你不要这样!你得记住,你的夫君不但长得好看,还非常能干,非常非常能干,而且一向一言九鼎!嗯,他不但迷上了你,还能护得住你!"端木莲生甚是自傲,李思浅瞪着他,他这自信从何而来? 端木莲生的话不管真假,反正有了这句话,李思浅这心情还真是好多了。 大概是因为端木睛的婚事,林王妃没心情理会李思浅,姚世子妃被端木莲生扔了几个冷脸,也安份了不少,这让李思浅的日子顿时自在好过多了。 金橙回来八卦三爷院里的柔儿姑娘被调到王妃身边侍候这件事当天,熊三奶奶打发人送来了一枝玉管笔,说是刚得的新鲜玩意儿,她觉得好,送一枝给李思浅赏玩。 李思浅捏着凝白玉润的上等羊脂白玉笔杆,觉得很是好笑,她明白她的意思,这是谢她那天拒了柔儿姑娘冰片香烛的事,因为她拒了香烛,这事就捅到了王妃那里,然后柔儿姑娘卷铺盖去了王妃院里。 看来女人都一样么,谁也不愿意看到别的女人在跟前碍眼。 不过送了这么贵重一支笔,这就是要和她现时结帐、人情两清的意思了。李思浅摇头而笑,她想多了,她根本不是要帮她,更没有交好她的意思,她和她哪有交好的余地? 花了几天功夫,李思浅总算把那一包袱乱的不能再乱的乱帐理出来了,可一理出来,李思浅觉得头更痛了。这事,得先和莲生打过招呼再处置,怎么跟他说呢?这也得讲究讲究。 "前天我去大嫂那儿,她给了我一包袱帐,让我帮着理一理,说是,阿娘的嫁妆?"饭后,李思浅抱着端木莲生胳膊腻在他身边,挑起了话头。 "阿娘的嫁妆?噢!"端木莲生片刻怔神后就反应过来,"是枫大嫂子送过来的帐?" "嗯嗯嗯!"李思浅急忙点头,他果然知道端木枫夫妻打理产业的事。 "你会不会看帐?我找几个积年的老帐房给你用?" "不用,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外翁学看帐,丹桂她们都会看帐,阿娘的嫁妆,一直都是枫大哥和枫大嫂子他们打理的吗?" "那就好,不过别逞强,阿娘留下的产业庞杂,那帐没那么好理,要是觉得难理就跟我说。"端木莲生一边说,李思浅一边点头。 "大哥在时,阿娘的嫁妆一直是大哥看着人打理,那时候……"端木莲生满脸怅然,"大哥每次对帐都叫上我,经常手把手教我怎么打理产业,大哥说,等我再大些,就把阿娘的嫁妆全数交到我手上。" 李思浅听的发怔,这是什么意思? 端木莲生停了话,一片怅然中带着悔恨,"我那时受人教唆,不懂事,以为大哥是要我替他打理庶务,不想让我上进……"李思浅呆了,受人教唆!谁教唆的? "大哥没那意思,"端木莲生摇着头,"后来我才知道,咱们家,"端木莲生转向李思浅,"祖上定的有家规,诸子析产时,承爵继宗者分得七成,余下三成由诸子均分,当时大哥是世子,他让我打理阿娘的嫁妆,是打算把阿娘的嫁妆全部留给我。" 端木莲生扭过头,定定的看着窗外。李思浅搂着他的胳膊,把脸贴在他胳膊上轻轻蹭了蹭,若是这样,那他大哥真是完完全全替他打算了,唉,斯人已逝!她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和思念,若是大哥、二哥哪天离自己远去,自己肯定比他更痛苦。 第175章烂帐 "大哥很能干,做什么都比别人强,"端木莲生转过身,抬手抚了抚李思浅的脸颊,强笑道:"阿娘的嫁妆在他手里打理那些年,不知道扩增了多少,大哥走后,我去了南边,这些事就落到了大嫂头上,你也知道大嫂那脾气,后来大嫂捎信给我,说要把产业托给枫大夫妻打理。这帐你好好看看,这是阿娘和大哥留给咱们的东西,以后最好是咱们自己打理,这些都留给咱们,我临行前,大哥这样交待过。" "嗯!我知道了,这是阿娘和大哥留下的东西,咱们一定要让它完完整整,越来越好!"李思浅看着端木莲生咬了一句。 "对!就是这样,阿娘和大哥留下的东西,咱们都要照顾好!"端木莲生低头看住李思浅,她的善解人意真是让人心生欢喜。 第二天,李思浅先遣人和姚世子妃说了,等小丫头回来禀说枫大嫂子到了,这才起身往姚世子妃院子过去。 枫大嫂子一看到她气就不打一处来,却没敢象上回那样出口伤人,毕竟,她打理的产业,也有这商户之女一半儿,真闹僵了,还到哪儿找这样打几百个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差使去! "大嫂,"李思浅和两人见了礼,先看着姚世子妃说话:"帐差不多理清了,只是有几处出项,得当面问一问枫大嫂子。" "嗯。"姚世子妃这一声'嗯'里透着对李思浅的厌恶,从李思浅一进门起,姚世子妃就目光极其不善的斜着她,自从她嫁进来之后,二郎待她们母女就远不如从前,必是她在中间调唆了! "枫大嫂子,甲字本里记着二月初十从德隆号支了一万三千两银子,说是弥补庆丰号流水不足,庆丰号是收到了这笔银子,可当天又转了六千两到丰隆号,五千两到京西庄子,还有两千两说是还荣源堂旧债,可丰隆号没有收到这六千两银子,京西庄子倒是收到银子了,可当天又转到了荣源堂,没注明用途。"李思浅捻起头一张纸问道。 "荣源堂?我记的是你的嫁妆,不是间药铺吗?"姚世子妃皱眉问道。 枫大嫂子脸色发白,没理姚世子妃的话,意外之极的盯着李思浅,喉咙紧的笑声尖利的刺人:"二奶奶查得可真细,这点子细帐,谁能记得?" "一共二十四间铺子,今年一文钱盈利没有,倒亏进去一万七千两,这一万三千两不是小数目,若是错了帐……"李思浅低头翻着手里的一叠纸:"再有两处错的,就能翻出利润来了。 枫大嫂子那张脸更白了,猛转头看着姚世子妃咬牙道:"这银子大嫂子知道,二月里大嫂子寻我,说你娘家哥哥想找根百年老山参补一补,这百年老山参那是什么价?大嫂子大约是不知道的!我怕大嫂子不高兴,只能花高价到处搜罗,这银子就是这么用的!" 枫大嫂子的言语铿锵有力,说完,撇着嘴傲然斜睨了李思浅一眼。 李思浅转头看向姚世子妃,姚世子妃用帕子掩着嘴,一脸的痛苦,好一会儿才移开帕子,眼泪汪汪道:"我们孤儿寡妇的,那时候哥哥病的重,照理说一根老山参也不值什么,你大哥在时,何曾把什么百年山参当好东西过?" 李思浅无语的看着她,你就说一句是你拿了就得了,扯这么一通什么意思?噢!对了,一直以来,大约她一提到'孤儿寡妇'四个字,再扯一句'你大哥在时',莲生立刻就溃败了,他大哥是莲生的死穴! "还有第二桩……"虽然知道一根百年老山参撑破七八个天也用不了一万三千两,李思浅也只好绕过这件,接着问第二桩,一连问了七八件,枫大嫂子几乎件件都能扯出姚世子妃,什么替玉姐儿买了根多难得多难得的紫檀备着打嫁妆啦,什么替姚世子妃往哪间寺里舍了多少多少了,什么给姚世子妃置办生辰礼啦…… 李思浅将那叠帐本交给丹桂,默然看着眨眼功夫就病重了的姚世子妃,和浑身上下象撑满钢筋一样昂然挺立的枫大嫂子,看了一会儿,站起来,轻轻掸了下衣襟淡然道:"二郎昨儿交待过,阿娘和大哥留下的这些产业,搁他心里重若泰山,他无论如何都要把阿娘和大哥留下的东西保护周全。" 李思浅转向枫大嫂子:"二郎的脾气,枫大嫂子肯定比我还清楚。"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枫大嫂子跟乍了毛的母鸡一样,几乎要跳起来。 李思浅看着她,突然绽放出灿烂笑容:"我虽说不是商家出身,噢,对了,忘了告诉你,我父亲是两榜进士,我大哥是两榜进士,父子两进士,这还是京城的佳话之一呢。我虽说不是商户出身,可这帐本子啊,生意上的事啊,我七八岁上就能帮外翁拿主意了,我算计别人的时候时常有,被人算计的时候么,还真没有过。" 李思浅说完,也不理会一脸青气,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她这警告之意的枫大嫂子,转头看向姚世子妃道:"今年这帐上的事,我还没跟二郎说,是大嫂自己跟二郎说呢,还是我跟二郎说?" 姚世子妃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了,冲李思浅挥着手,仿佛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李思浅晒笑:"既是这样,丹桂,把你记下的东西留给大嫂,让大嫂自己说给二郎听吧。 丹桂曲膝将那几张纸递上,姚世子妃以手按胸一阵猛咳,她真得好好病一病了。 傍晚,端木莲生从姚世子妃院里回来,脸色铁青。 李思浅拉着他的手坐到炕上,看着他先叹了口气。 "我没事。"端木莲生握了握李思浅的手,勉强扯出丝好象是笑的表情。 我不缺银子,就算没有阿娘留下这些产业,我也不会缺银子,可那是阿娘和大哥留下的东西!"好一会儿,端木莲生声音低沉,象是解释,又象是表白。 "我知道。"李思浅抱住了他的胳膊,"阿娘和大哥留下的东西,咱们都要保护好,莲生,你有我呢!" 第176章早就布下的局 "是,我有你,"端木莲生答了一句,却又失笑,"你能做什么?" "能做很多很多事!"李思浅很严肃,"阿娘的嫁妆册子还有吗?" "嫁妆册子和大哥走那年的帐本子都在,我去南边那年,大哥把这些东西都送到大爷府上收着。" 这个大爷是大皇子,这个李思浅知道。 "为什么没交给大嫂收着?"李思浅顺口问一句,端木莲生呆了呆,好半天没答话,是啊,大哥为什么没把这些交给大嫂收着? 姚世子妃院子里这一幕,当天就原原本本几乎一字不落的传进了林王妃耳朵里。 张嬷嬷又是惊又是叹:"没想到这位二奶奶娇滴滴的,查帐倒是把好手,枫大奶奶请的那几个帐房先生可是花了大价钱,是正经的积年老帐房!" 那几个帐房先生还是她奉命牵的线,她自然清楚。 "一个个借着她商户出身贬低她,偏到事上又忘了她出身商户。 她掩饰的非常好,一脸的笃定,仿佛她早就料到了,一切都在她预计掌握中。 "她就是查出来又怎么样?这银子可都是她大嫂子用了,也怪不到别人头上。 张嬷嬷听的抿着嘴儿笑,"可不是!能怪谁去?枫大奶奶刚刚让人送了一对羊脂玉对瓶过来,也算她懂事,要不是王妃指点她,就她那幅蠢样,能知道事事拉姚氏顶在前头当替罪羊?" "以后这话别再提起,"林王妃横了张嬷嬷一眼,张嬷嬷急忙点头:"是奴婢大意!这事跟咱们可没半个大钱的相干!王妃前儿说这个脓包儿该捅破了,我还不懂,这会儿可明白了,就是捅破了,又能怎么着?二爷整天横成那样,这一回啊,也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林王妃抿着嘴儿笑,"那你可看错了,老二那脾气,什么时候吃过亏、妇把这事当面捅开,那就是没有要吞下的打算。" 林王妃笑的很开心:"今年这帐本不过是个线头,要算帐,光这一本可不成,他只要往前查,抽开了这个线头,那可就热闹了,等他发现他娘的嫁妆被人吞的没剩什么了,他能忍?他无论如何忍不下!看着吧,他必定得要打要杀逼着二房和姚氏归还,等到那时候……" 张嬷嬷听的发呆,林王妃咯咯笑的欢快:"二房也不是省油的灯,再说,吃也吃了,用也用了,怎么还?这事必定得闹到族里,端木家嫡支四房这几十年一直和和睦睦,偏老二媳妇一嫁进来,借着本帐把族里闹成这样,这份挑拨离间的功夫可厉害,要知道,七出里头可有一条多口舌,一旦闹起来,不管她怎么说,老二和二房闹起来,就是因为她,这一条无论如何辩不过去,到时候……" 林王妃眯起眼睛,神情甚是笃定自得:"端木家嫡支四房,长房大老爷不喜欢老二,更厌恶老二这个媳妇,二房不用说了,咱们这一支……"林王妃咯儿咯儿笑了几声:"到时候族里决议一出,长辈做了主,老二再凶悍又能怎么样?他独木难支!这媳妇他宠成这样,真让族里给休了,他岂肯罢休?" 林王妃愉快的笑起来:"不怕他闹,就怕他不闹,这一场事闹下来,这媳妇他休也罢,不休也好,他和他媳妇儿这臭名声可就出去了,有了这样的名声儿,族里能不能容他都是两说,至于别的……他就做梦吧!" "就是就是!"张嬷嬷听的心驰神摇,没想到这帐里藏着这么大一个局,没想到王妃?严卟嫉恼?么长,怪不得二奶奶进门,王妃这么不急不躁,原来早已布好了局,一切就绪,只等那两口子一步步踩进来,再死进去。这一场事后,靖海王这爵位,可就没有任何悬念了! "唉哟哟哟!王妃真真是……老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真比智多星还智多星……王妃不说,想死我也想不到这个,唉哟哟,这可不是!只要二爷和二房闹起来,那就是二奶奶话多挑拨,有查帐这事,她说什么也说不过去,族长大老爷又厌恶她,到时候王妃再点个头,不管四房什么意思,长房、二房、三房都点了头,二奶奶也就只好大归喽!怪不得王妃一听二爷怎么怎么宠二奶奶就笑,可不是!宠的越厉害,到时候啊,唉哟哟!王妃可真是神机妙算!" 张嬷嬷不遗余力的奉承,林王妃正笑着,突然想起端木睛的亲事,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了。 睛的亲事贵妃是当恩赐给的,这恩赐是要换什么?她手里有什么能换得了未来的皇后之位?林王妃心里涌起股淡淡的不安。 明天得回趟娘家,她这一阵子总是心神不宁,总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李思浅拿到莲生阿娘的嫁妆册子和当年的帐本子,细细理了几天,让丹桂照她的指划录了一份出来,命人请了黄掌柜过来,将丹桂录的那份册子递给他道:"这是先王妃当年的嫁妆,你替我好好查一查,看看这些庄子、铺子跟当年有什么不同没有,这是一,第二件,你替我好好查查端木枫和枫大奶奶这十年来名下产业的变化,什么时候置办了什么东西,花了多少银子,越详细越" 好,还有。 李思浅顿了顿,垂着眼皮停了一会儿才接着道:"查一查世子妃名下产业这十年的变化,也是越详细越好。" "是。"黄掌柜接过册子,看了两眼,小心的塞到怀里,看着李思浅道:"姑娘上回让乔嬷嬷吩咐查朱嬷嬷几个儿子的事,昨天倒是查到了点东西。" "嗯?"李思浅先示意丹桂,丹桂会意,亲自站在门口守着,黄掌柜这才接着道:"朱嬷嬷嫁的那个钱大钱顺财,是端木家家生子儿,可十年前,她们一家子却脱籍出了府。 没查的十分清楚,"黄掌柜皱着眉头,"据说是钱家大郎钱文宣先脱的籍,这是景和三十三年的事,钱文宣脱籍出来就开始做生意,刚出府就盘了两间不小的铺子。 "景和三十三年?"李思浅有些惊讶,这一年莲生的大哥没了。 "是,隔年他们一家子就都脱籍出来,还有件事,只是影影绰绰听到些风声,说是有一年钱文宣被人追着骂,说天网恢恢,他杀了人总有一天要偿命,我还没来得及多打听。 "这事一定仔仔细细打听清楚。"李思浅有一种直觉,这风声背后必有让她惊喜的东西。 第177章原形 "那钱文宣生意做的怎么样?"李思浅接着问道。 "实在不怎么样,两间大铺子如今只有一小间了,日子过的并不宽裕。象靖海王府这样的人家,脱籍出来的,要么是想让子孙走科举,要么就是有大本事,象他们这样,既没有子孙走科举的路子,出来后日子过的还不如在府里的,倒不多见。"黄掌柜评价了一句。 李思浅'嗯'了一声,这脱籍,倒更象是不得已,是什么事让她们一家子不得已脱籍出府?难道是世子死后被逼出府?若是这样,如今被莲生接回来,不是正该积极主动好好表现表现么?他们一家这日子过的又不好,可看朱嬷嬷这样子,至少她并不想回来,或者说不想依附于她和莲生。难道这一家子是宁贫苦也得要自由,思想先进追求平等的?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缘故! 忙碌中进了腊月,这是李思浅出嫁后的第一个春节,靖海王府这个年,就一个字:忙! 脚不连地忙到年初二,一大早李思浅就起来了,眼巴巴等着时辰启程回家,初二,她要回娘家了! 进了二门,二嫂王幼仪迎上来,李思浅有些意外,王幼仪笑着解释道:"大嫂怀孕后身子笨重,就没回过娘家,我平时倒是常回去,今儿就让大嫂回家,我留下来替她忙一天,二妹妹已经到了。" 二妹妹?李思浅一怔,随即明白李思汶已经到了,她竟回来的这么早! "二妹妹,还好吧?"李思浅低声问了句,王幼仪明白她的意思,也放低了声音:"知礼多了,大了,又做了别人家的媳妇,也该懂事了。"王幼仪话里有话,李思浅明白,经历了那么些事,就是泥人儿,也该懂几分是非了。 二哥李思明将端木莲生让进正堂,李思浅和王幼仪则直接进了田太太居住的正院。 上房帘子掀起,李思汶从里面迎出来,李思浅意外的顿住脚步,这真真是太让人意外了,她居然没在桃花筑。 "姐姐。"李思汶曲膝曲的不自然,这一声'姐姐'叫的更是别扭,嫁进郑家这快一年的煎熬,她确实懂事多了,也知道李思浅去看她、屡次打发人看望她、送东西给她,跟她说的那些话完完全全是为了她好,她这小半年日子渐渐好过许多,也是多得两个哥哥和这个姐姐的援助,她很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可那么些年的隔阂却让她连见个礼都很难自自然然。 "二妹妹气色好多了。"李思浅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微笑回礼。 "嗯。"这一句话说的李思汶竟有几分腼腆,这让李思浅觉得很是新奇。 看着李思浅进了屋,李思汶踌躇了下,到底没再跟进去,和王幼仪打了个招呼,就往桃花筑去了,前儿听说姨娘又病了,她很担心。 "阿娘!"一进,李思浅一头扎进田太太怀里,田太太搂着她,又是笑又是心疼,"你瞧你,都嫁了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让阿娘瞧瞧,瘦了没有?莲生待你好不好?你婆婆呢?" 李思浅对着满桌吃食挑挑拣拣,和阿娘叽叽咕咕净挑好的说,直说的田太太笑个不停,正院热热闹闹,一片喜气。桃花筑里却静的没一丝人声,一脚踏进上房,扑面而来的寒气让李思汶连打了几个寒噤。 "阿娘!"李思汶带着几分惊恐,扬声喊了句。 "汶儿回来了?快进来!"柳姨娘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李思汶几步奔进屋内,看着正寒颤颤从被子里往外坐起的柳姨娘,心里堵的透不住气。 "阿娘,她们欺负你?连炭都不给你用?我去找她们!"李思汶又气又痛,不过一两个月没见,柳姨娘仿佛老了好几岁。 "东西都有,都是那帮子贱奴儿,看我病着,不能怎么着她们,一个个就跑的没影!等我好了再收拾她们!"柳姨娘并不怎么生气的发着怨气,大约她已经习惯了。 李思汶却无法忍受,扬声叫进岫云,吩咐她去找管事嬷嬷说说这些事,岫云领了吩咐刚要出去,李思汶又吩咐了一句:"去找找老爷,就说我回来了,请他回来一趟!" 岫云出去没多大会儿,两个婆子身上带着酒气,匆匆进来,看着满脸怒容的李思汶,忙曲膝解释道:"婢子们奉了老爷的吩咐,都在前院书房……正忙着,婢子们?桓彝道痢!? "前院书房?"李思汶一起想不起来前院书房有什么好侍候的。 "是那两个贱货!等我好了,我非撕碎了这两个贱货!两只贱货!"一听到前院书房四个字,柳姨娘顿时精神抖擞,蓬着头发,市井泼妇一样拍腿恶骂不已。 李思汶呆呆的看着柳姨娘,她那个温雅美丽、大方得体的美人儿阿娘呢?她的阿娘怎么变成这样了? "都在前面书房院里做什么?"仿佛要阻止柳姨娘的污言秽语,李思汶提高声音问婆子道。 "回二姑娘。"两个婆子不时瞟着柳姨娘,一脸干笑,"昨儿老爷梳拢了小桃姑娘,今儿老爷替小桃姑娘叫了两桌席面,让大家伙儿给小桃姑娘贺一贺。" "小桃?"李思汶无论如何想不起小桃是哪个,柳姨娘圆瞪着双眼,不过看那样子,她也不知道小桃是哪个。 "是书房院里的粗使丫头。"婆子解释了一句,嘴角似有似无的往下撇了撇,极是不屑,老爷如今可真是不挑的很,就小桃那么个五大三粗的样子,他也下得去手! "阿爹!他疯了么?"李思汶听说是粗使丫头,又惊又怒。 "都是那两个贱货唆怂!你可不知道,你阿爹如今不挑食,什么香的臭的,就是头母猪,他都肯趴上去弄!这个老贱货!"柳姨娘拍c黄恶骂。 李思汶一屁股跌坐在c黄沿上,只觉得头目森森。 "阿娘,你别骂了。"好半天,李思汶总算能说出话了,"别骂了,阿爹……你别理他了,别再理他了,你就象太太那样,过自己的日子,别再理他了!"李思汶乎要哭出来。 第178章绝处的希望 "他倒是想!做他的千秋大梦!他以为我跟那姓田的一样好欺负?他做梦!他骗了我,负了我,我让他不得好死!让他不得安宁!死了也不能超生!老贱货!" 柳姨娘越骂越起劲,李思汶呆呆的看着她,看着她直骂到脖子脸通红,骂的眼睛放光,这一通恶骂,这让她焕发出一种崭新的、泼妇的容光。 "泼妇!闭嘴!"门外一声厉呵,岫云还真把李老爷请回来了。李老爷一进垂花门就听到柳姨娘的恶泼大骂,怒火中烧,一头冲进内屋,冲上去揪打柳姨娘。 "阿爹!"李思汶一声尖叫,惊呆了,等她反应过来,扑上去拦时,李老爷已经揪住柳姨娘的头发连扇了三四个漏风巴掌了。 "你这只老王八!你这个贱货!你打我!你打我!"柳姨娘厉声尖叫。 "住手!阿爹!你住手!"李思汶拼命往外拉李老爷,边拉边放声大哭。 李老爷一身酒气,被李思汶哭的一个愣神,踮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这才看清楚李思汶,不免有几分皮臊,忙掸了下衣襟,抬手扶正幞头,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汶儿回来了?嗯,气色不错!早点回去!" 说完,又旋了半旋,点着柳姨娘恶狠狠道:"泼妇!你给我等着!老子早晚掐死你!" 李老爷威胁完,往后踉跄了几步,竟转身出门走了。 李思汶木呆呆的看着李老爷出了门,又转过头,呆呆的看着比刚才骂的更加恶毒的柳姨娘,突然悲从中来,转身扑到柳姨娘怀里,摇着她边哭边叫:"阿娘!阿娘!你别骂了,别骂了!你别骂了!" "汶儿,你别怕,阿娘没事,阿娘不怕他!那只老王八!那只……"柳姨娘拍着李思汶安慰了一句,破口又要接着骂。 "阿娘!"李思汶猛的提高声音:"你住口啊!" 柳姨娘明显一惊:"你也跟我……" "阿娘!别骂了!"李思汶一脸的泪,"别骂了,阿爹混帐,你就别理他了,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行吗?象太太那样,你别这样,你何苦这样呢!" "象太太那样?我没那么好性儿!凭什么?他这只老王八这样待我,我拼了命……"柳姨娘咬牙切齿。 "阿娘!"李思汶打断柳姨娘,"你又能拿他怎么样?你看看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阿娘,别理他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好好过日子,你还有我呢。" "你?"柳姨娘抬手揉了把李思汶的脸,又'啪'的拍了一巴掌,"你有什么用?你让我学太太,我能学得了太太?她生了两个儿子,一个两个都当了官,一个闺女嫁的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你呢?你顶什么用?当初我还当你好歹能做个伯夫人,如今倒好,你看看你,你看啥?屁也不是!我学得了太太?别说这些没用的屁话!你要是个一品夫人,有权有势,我就靠着你!你有什么?你也不看看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自己都活不下去了!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屁用不顶,还劝我学太太……" 柳姨娘越说越有劲,边说边拍打着李思汶的脸,李思汶被她打的半边脸麻木,她的话更让她心里悲凉麻木到欲哭无泪。半晌,李思汶木症症的站起来,神情呆滞的出了门,径直出了府。 这一年的上元节大概是有史以来最没意思的一个上元节了,李思浅侍立在一群贵妇贵女中间,看着坐在前面又说又笑看起来和谐无比的宋后和林贵妃,作为端木华的妻子,她今年有幸被召到城楼上与皇家同乐。 可事实的情形是现在这样:宋后和林贵妃坐在中间谈笑风生,她们旁边陪坐着几位老的不能再老的老夫人,缺牙漏风一笑媚笑小心的凑趣奉承,紧围着宋后和林贵妃的,是一圈林王妃这类的贵妇,再往后,才是李思浅这样有头有脸的小辈。 她看不到城楼下,就是城楼上,她能看到的,也只有眼前这一头又一头耀眼的珠翠,这个上元节,真是太没意思了,而且,站的时间太长了,她脚很酸。 离城楼不远的一条巷子口,李思汶呆呆的仰视着耀眼辉煌的城楼,假如那一年没被那个贱人算计了,假如没有跳进那个火坑,假如那一年没有所托非人…… 李思汶看着城楼想的痴痴呆呆,要是没有那么多假如,该多好,李思汶又一次想起那年的邂逅,那场已经被她无数个午夜不眠中细细品味、美化到极致的邂逅,太子,他还记得她吗? 李思汶心里一阵苦涩,低头往巷子里缩了缩,从前她和他隔得虽远,可总还有邂逅的可能,如今,李思汶叹了口气,脚下蹭了蹭,从墙角又探出只眼睛,眷恋之极的望着那辉煌温暖的城楼,如今他在天上,她落进了地狱。 眼前人来人往,李思汶全无感觉,只痴呆呆盯着城楼,痴呆呆一遍遍想着那越想越美好的邂逅和她的太子爷,直看到想到人影渐稀,仍恍然无觉。 "咦!"有人从她旁边经过,又退回几步。 "是端木大帅的小姨子。"新选进来的小内侍赶紧提醒太子。 "多嘴!"太子手里的折扇重重敲在小内侍头上,他认出她了,不是因为端木大帅,而是……她是那个被俞相强行嫁了的、原本应该侍候他的女人。 李思汶仍痴呆的看着城楼,她没听到这说话声,她其实听不出太子的声音,她心目中的太子,跟眼前的太子,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小娘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太子上前,用折扇托了托李思汶的下巴。 "你!"李思汶的怒斥只说出一个字,要打向轻薄男子的手才刚刚想抬起,就看清了眼前的人,顿时呆若木鸡。 她站的太久,做梦了么?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太……子?殿下?"李思汶声音抖的不成腔调。 "噤声!孤这会儿可是微服出行。"见李思汶激动成这样,太子很是满意,从头到脚又将她细看了一遍,满意的咋了咋嘴,这小美人儿虽说瘦了些,瘦的好!他就喜欢这样清瘦纤弱、娇花依人的美人儿。 第179章未来和过去 "小娘子越来越漂亮了。"太子伸手在李思汶脸上摸了一把。 "殿下!"李思汶悲喜交加,五味俱全,浑身抖成一团,腿软的站不住。 "唉哟小娘子,这是怎么了?"太子趁势上前,一把抱住李思汶,在她腰上狠捏了一把,嗯,这腰又小又软,可人! "殿下!"李思汶呜咽一声,眼泪就落了下来,太子脸一沉,"孤最讨厌女人哭哭嘀嘀!晦气!" 李思汶的呜咽当时就咽回去了,太子抽出李思汶手里的帕子,在她脸上抹了两把,"这就对了,来,笑一个,孤喜欢看你笑。" "殿下。"李思汶声音由惊转软,人总算回过神了,诸神保佑,让她再次见到了太子,这机会无论如何不能再错过,她不光是为了自己,还有阿娘…… "殿下。"李思汶又一声软软的'殿下',人也软软的紧靠住太子。 太子被她又挨又蹭的心猿意马,推着她进了深黑的巷子,这本来就是他的女人,俞老儿算计他,这帐以后再算,可这美人儿……本来就是他的! "小美人儿,想孤了没有?" "嗯,殿下,奴家夜夜独眠,就是想念……殿下。"李思汶是无论如何也要抓住这上天恩赐的机会,被太子推着靠在巷子墙上,胳膊圈住太子,笨拙的把脸往他脸上蹭。 "美人儿,真夜夜独眠?怎么想孤?是这么想的?"太子上回到门口未能入,正经遗憾了好一阵子,再经了俞府那一场事,以为俞相设计把他的美人儿另嫁他人,这份怨气窝的时间更长,这会儿再见到李思汶,他这心里猫一般,迫不及待只想赶紧成就了好事,俞老儿使尽关,他还是得了手,这事多么痛快! "美人儿,孤也想你了!"太子话没说完,两只手已经熟练的扯开李思汶腰间的丝绦,拽下亵衣,将李思汶顶在墙上就往里顶。 李思汶胳膊架在太子肩上,热烈的吻着他的脸颊,她是他的,他想做什么、什么时候做,她都是他的! 太子从来没在这种地方,没这样听着几步外的喧嚣热闹做过这样的事,这太刺激、太痛快了! "小美人儿,不错!痛快!你侍候的孤很痛快!"太子退出来,在李思汶身上压着又蹭了好一会儿,才往后退了半步,由着小内侍整理衣服,看着抖着手提起衣服裙子的李思汶,表达了他的满意。 "殿下!"李思汶衣服还没理好,见太子转身要走,急忙伸手拉住他,"殿下,奴家要是……想您……想再侍候您,殿下!" "小美人儿还想侍候孤?孤就知道你刚才也痛快得很!哈哈!"太子得意的笑了几声,慷慨的褪下手上的板指递给李思汶,"赏你了,你既然这么知情知趣,孤得空就去寻你。" "殿下,奴家要是……要寻殿下……怎么寻殿下?"知道现在就跟太子回府这事不可能的李思汶,直觉的知道,等太子找她这事不靠谱,得有个法子能随时找到他。 "这个,"太子踌躇了下:"这样吧,真要有急事寻孤,就去东直门,就说寻小悦子,就是这奴才,有话让小悦子转给孤。" 太子说完,甩开李思汶,心满意足的出了巷子,眨眼就混入人群不见了。 李思汶靠在墙上,看着太子走不见了,长长吁了口气,往后退了两步,低头整理衣服,这会儿,她才觉出来两腿间火烧一般,痛的难受,腿上更是湿淋淋、黏乎乎冰凉刺骨,李思汶理好衣服,并紧双腿,头靠在墙上,仰视着被巷子截开的半轮圆月,闭上眼睛,将太子刚才每一句话,第一个动作细细回想了一遍,是的,她刚才确实很痛快,那是太子,是她所有的希望。 正月十六衙门启印,端木莲生更加忙碌。 隔天,黄掌柜就抱着一卷东西请见李思浅。 "姑娘,当年的事都查清楚了,说来真就是一个巧字。"黄掌柜将怀里的东西递给丹桂。 "钱文宣被人追骂说杀人偿命的事,是汇福茶楼的宋掌柜跟我闲话说到的,那天我拎了瓶子老酒,和宋掌柜喝了顿酒,打听出来是大前年的事,追骂钱文宣的,是常到汇福茶楼卖果子的吴老六,我就让人寻了吴老六,这吴老六是个泼皮破落户,沾酒就不要命,说是他从前的街坊,儿子被钱文宣打死了,不过那一家子出了事后就搬走了,问他那街坊姓什么,这吴老六也说不上来,瞧他那意思,估计也是道听途说。" 李思浅拿着那卷子东西却没翻看,只专心听黄掌柜说经过。 "我算着这该是景和三十三年前后的事,就让人到吴老六家前后几条街打听,可他住的那地方多是贩夫走卒,人来人往,搬家是常事,这一条线就断了。" 丹桂递了茶上来,黄掌柜正口渴,接过一饮而尽,接着道:"后来我一想,若真是人命案子,衙门里头必定有卷宗,我就去府衙,想找熟悉的师爷翻一翻当年的卷宗,谁知道从衙门里出来,签押房的书办头儿任大成就在衙门口等我了,凑过来问我要寻的是不是靖海王府下人打死人那件卷宗。" 李思浅听的心里猛跳。黄掌柜满脸笑容。 "我一听对得上,就细细问他,任大成说,当年靖海王府下人杀了人,是被人当场捉住的,当天审完问完画了押,已经定了案,谁知道后来有人出面关说,苦主也出面翻了供,说是人是自己碰死的,隔天就有人来抽卷宗,这案子是他爹经手的,就留了心眼,把原件带回了家,现抄了一份送出去,他爹死前把这事告诉了他,说是若是有大事急用银子,只管把这卷宗往钱家一送就能换银子,可他往钱家看了几回,嫌钱家太穷,只怕拿不出银子,这卷宗就一直裹在油纸里吊在他家房梁上了。" "当真是官清似水,吏滑如油,这样的生财之路也能想到!"李思浅惊叹。 "这都是祖传的门道,我给了他两千两银子,拿到了那份卷宗。"黄掌柜指了指李思浅手里的那个油纸卷儿。 第180章各忙各的 李思浅忙打开卷宗,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转头看着黄掌柜愕然道:"怎么这关说之人是林府管事?怎么不是世子爷?" "这案子是四月的事,五月里钱文宣脱籍出府,立刻就有了两大间铺子做生意,那两间铺子我也查了,从前是林府的产业,就是说,是王妃的陪嫁。"黄掌柜声音唏嘘,他是经老了事的人,一叶知秋,早就想到了这中间无数令人不忍想、不敢想的事。 四月里钱文宣杀人被林府管事出面关说救了,五月里钱文宣脱籍出府,从林王妃手里拿了至少两间铺子,七月里世子病重,八月莲生奔逃出京,去了南边军中,九月底,世子死了。 李思浅轻轻抽了口凉气,又抽了口凉气,突然觉得心里愤懑憋屈的难受,眼睛更是酸涩,她从前总觉得莲生是不是多疑了,现在才知道,也许,根本不是他多疑。 "姑娘打算怎么办?这事得告诉二爷。"送走黄掌柜,丹桂忧心忡忡。 "嗯。"好一会儿,李思浅才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现在就告诉莲生吗? 李思浅低头看着手里的卷宗,虽说钱文宣杀人被林王妃救下这事是确凿了,可难道因为这个就推断朱嬷嬷对世子不利?这也太武断了。 莲生那脾气,他不是没有心计诡计,而是……李思浅想着端木莲生那幅睥睨傲然的样子,他是不愿意把他的聪明才智用到府里这些婆子丫头身上,他大概觉得不值得,对这些下人,他就用最粗暴的方法,但有嫌疑就拉去挖矿!唉! 这事关着他大哥的死因,也许他肯用点心……可谁知道呢?还是等他回来探探话再说,朱嬷嬷和韩嬷嬷是先王妃身边旧人,若是因为自己一句话冤枉了,谁知道以后他会不会怨恨自己,他对他阿娘和大哥留下的东西可执着的很呢。 "把这个好好收起来,别让人看到。"天色不早,李思浅将卷宗递给丹桂,净了手,细细盘算起等会儿该怎么和莲生说。 端木莲生又回来的极晚,李思浅握着本,在炕上打磕睡。 "不是跟你说过,你只管去睡,别等我。"端木莲生一身寒气进来,从李思浅手里抽走书,话是抱怨的话,听起来却满满的都是喜悦,他喜欢屋里亮着暖暖的灯,喜欢一进屋就看到她窝在炕上睡眼迷离的在等他回来。 "嗯,本来想去睡的,可你不在,睡不着。"李思浅一身亵衣,打了呵欠嘀咕道。 "傻丫头,我不在你身边就睡不着了?那等明儿我去打仗,你可怎么办?"端木莲生捏着李思浅的鼻头,欣喜而满足,他非常享受被这个小丫头如此依赖。 "不是议和了么。"李思浅又打了个呵欠,"你怎么还这么忙啊?你都忙什么呢?" "这个……"端木莲生起身将她抱进内屋,她这个问题可不好答,"忙大事,等我忙完这件大事。" 你就能安安心心做日子了。 "真的?那你得忙到什么时候?我也有件大事,很大的大事,想跟你商量商量,你什么时候有空?"李思浅吊在端木莲生脖子上,困意没了,目光清亮的看着他。 "什么大事?要是不急,就等我忙完这件大事。" "急的!"李思浅表情严肃认真。端木莲生失笑,"好好好,你这丫头,能有什么急事?浅浅,我最近确实忙,确实有大事,这事需要我全力以赴去做,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错,你那件大事先等一等好不好?就等一两个月?两个月,就两个月,行不行?" "要两个月啊,那你借我……一个人吧,我用一天就还你,就借黑山,你是不是最信任黑山?" "嗯,黑山跟了我七八年,一向妥当,你借黑山做什么?"端木莲生有些奇怪。 "你既然这么忙,这么没空,那我借黑山做什么你暂时不能问,等你忙好了,有空管我这件大事的时候,才能问黑山给我帮了什么忙,做了什么事,行不行?"李思浅讲条件。 "还有这规矩?好好好,我不问。"端木莲生失笑,这小丫头花样还挺多。 "那明儿你把黑山叫进来,当面跟他说,他帮我做的这件事,没有我的许可,不能告诉你!"李思浅郑重道,她可不能犯莲生交待乔嬷嬷那样的错误。 "好好好!都依你!"这不是大事,端木莲生一边笑一边应。 第二天,丹桂站在炕几前,见李思浅提着笔一边嘀咕一边列单子,忍不住问道:"姑娘到底要做什么?"对着已经写了满满一张纸的各式稀奇古怪的东西,丹桂纳闷了。 "唱一出戏!"李思浅看起来很有兴致,"你不是说朱嬷嬷是居士,最虔诚不过,那就好,可以唱一出戏喽。" 朱嬷嬷到底对世子做过什么没有,世子的死,她到底有没有责任,十年前的旧事了,想从府里查出什么来那就是痴心妄想,唯一也是最佳的突破口就是让朱嬷嬷自己说出来,可她既不?芏?刑,也不能用言语威胁她,她甚至都不能闹出什么动静,一旦让林王妃知道她在查当年的事,那她可能再也查不到任何东西了。 要让精明而老于世故的朱嬷嬷心甘情愿、老老实实说实话,看来只能试试鬼神之道了,虔诚的居士,是会深信地狱的铜汗铁水。 怪不得外翁常说,虔诚于神佛的人,一小半是真善人,一大半是做了亏心事。 正月底收了过年的陈设,这个大节又是顺顺当当过去了,照惯例,这一天满府下人要聚在一起吃个庆贺宴,酒是管够的。 枇杷院也备了几桌酒席,金橙等人推着朱嬷嬷和韩嬷嬷坐了上座,一个个敬酒敬的殷勤热情。 朱嬷嬷被众人围着奉承,敬酒的人一个接一个,不知不觉就喝了几大杯酒下去,朱嬷嬷只觉得面热心跳,头已经晕了,不敢再喝,扶着个小丫头起来,跌跌撞撞回到自己屋里和衣躺下,闭上了眼。 第181章鬼气腾腾 迷迷糊糊中,她被人拉起来,象是有人扶着她,可又看不到人,酒劲上头,她脑子里一会清醒一会儿混沌,觉得自己象是在做梦,可这梦太真切,她觉得眼睛睁开了,可却看不见东西,是周围太黑了?还是自己在梦里根本没睁开眼? 她的脚明明没动,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在往前移呢? 这感觉太诡异,朱嬷嬷越来越惶恐,周围的漆黑好象淡了薄了,四周都是浓的化不开雾,雾里中不时闪动的……象是有无数的鬼火,耳边不停传来呜呜咽咽、明的歌声,还有遥远的隐隐约约的惨叫,这是哪里?朱嬷嬷浑身发抖、恐惧异常。 浓雾渐渐有了颜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雾中不时有白色、象人,朱嬷嬷拼命眨着眼,她一定眼花了,抬手想揉眼,手上明明什么也没有,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这是做梦,这是梦!她一定是在做梦! "禀大君,京城朱氏带到。"耳边突兀的一声禀,这声音前一句还在耳边,后一句就远的几乎听不见了,朱嬷嬷浑身都麻了,张着嘴,她觉得她尖叫了,可怎么没有声音呢? "京城朱氏。"朱嬷嬷眼前突然现出个一身大红官服、目若悬铃的雄壮官人,朱嬷嬷吓的圆瞪双眼,眼角几乎要瞪出血,这一回,她那一直僵直不能动的身子象是突然被松了绑,朱嬷嬷立刻软软的瘫在了?厣稀? "朱氏,你以仆害主,犯下大罪,快将你如何害了端木楠,从实招供!"那红衣官人忽远忽近,声音飘渺。 "快说!"周围一声凄厉的暴喝。 "我没有!没有!"朱嬷嬷恐惧之极,趴在地上抖成一团。 "恶妇!你在人间诸恶行,本官无一不知,若不肯招,先开膛破肚。 话音刚落,朱嬷嬷面前的迷雾一下子散开,一只惨白的只剩枯骨的人手握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一刀剖在具不见头脸,只有胸膛的人身上,那胸膛'噗'的绽开,心脏肝肺肠扑通通往外涌,朱嬷嬷捂着头尖叫,仿佛那被开膛破肚的真是自己。 "我招!我招!我没有,没有害世子爷,没有,是她,她让我把落魂糙放进世子爷汤里,她说没事,那落魂糙是安神的,她说没事,我没害……我没害世子爷,不是我……世子爷死了,不怪我,我不敢,我害怕……" "谁让你放的?落魂糙谁给你的?说!" "是王妃,王妃,我不敢……不敢……" "她什么时候给你的?她给了几回?你放了几回?" "五月……那天是端午,给了六回……不不不,七回,七回!" "让她画押。" 一只惨白冰冷的手塞了只笔在朱嬷嬷手里,朱嬷嬷混混沌沌,也不知道在哪儿画了押,一阵浓雾喷上来,朱嬷嬷身子一歪就晕了过去。 黑山一身大红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下来,一脸掩饰不住的惊惧,垂手立在李思浅面前,他没想到她让他装神弄鬼,竟问出这样一桩惊心动魄的丑闻。 跟了二爷那么多年,虽说不止一次听二爷咬牙切齿的说世子爷之死是被人谋害,可这样真真切切听到,又是两回事。 二奶奶怎么知道朱婆子心底这桩密事的?看这样子,她必是已经知晓,这装神弄鬼不过要拿一份画押口供,再让自己做个见证,这位二奶奶看着娇憨天真,这份心计可不简单,跟爷倒真是天生一对儿。 "你们爷的吩咐,你听到了?"李思浅声音郁郁的发话了。 "是!"黑山赶紧垂手应诺。 "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你们爷,要是你们爷问起,你就说……"李思浅沉吟了下,"就说我让你演" 了场鬼神戏,看了场热闹。 "是!"黑山脆应,这么说,倒没有说谎。 "这事,我自会跟你们爷交待,你就烂在心里吧,就当没有这回事。 道这些事,对一个下人小厮来说,没什么好处。 "是!"黑山再诺,他巴不得赶紧忘记这件骇人的事。 朱嬷嬷直晕迷到第二天天光大亮,睁开眼,看着满屋亮光,这才觉得那是场梦,可梦,怎么会那么真实?会问到那件事?难道自己真到阴间受审了?朱嬷嬷一念至此,只觉得身上如披冰水,她快死了吗?世子爷真是死在那几根落魂糙上?自己死后,要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吗? 朱嬷嬷只觉得头目森然,浑身滚烫,她病了,病的很重。 李思浅默然听完婆子禀报,吩咐请了大夫,请韩嬷嬷帮忙照看朱嬷嬷,又指了两个小丫头过去帮忙。 这个朱嬷嬷不能出府,可这会儿她也不能死,她不想也不该是她处置她,她得活着,最好好好的活着,活到……她查清整件事,告诉莲生那天。 对着药典查了几天,又让乔嬷嬷出去问了几家老字号药铺,都说这落魂糙吃了不过让人神情恍惚,没什么大害处,李思浅纳闷了,林王妃抹平钱文宣杀人案,这番力气费的指定不小,钱文宣脱籍出去,给了铺子,说不定还给了银子,花了这么大代价,就是为了让朱嬷嬷把这落魂糙放进世子汤里,那这落魂糙必定是有大用处的,绝对不止于让世子神情恍惚一下! 可到底是什么大用处呢? 李思浅寻了机会,悄悄找了黑山问道:"大爷当年的脉案和药方都收在哪里,你知道吗?" "大爷是封了世子的人,照规矩,每回诊脉后,太医院都录一份脉案、要找脉案、药方,这一处最便当。"黑山明了的看着李思浅,直接回答了李思浅的言下之意。 "能不能不惊动二爷,把大爷最后一年的脉案和药方抄一份给我?"李思浅非常满意黑山的伶俐。 "能,这事容易,明天我就去一趟太医院。"黑山点头。 第182章事启 "这事,能不能也不要告诉二爷?"李思浅有几分迟疑的问了一句,黑山看了她一眼,点了下头,停了停,又抬头看着李思浅道:"二奶奶,小的也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李思浅忙示意黑山,最好大家各有所求。 "二爷……正忙着件大事,极紧要、极凶险的大事。"黑山边说边抬眼看着李思浅,李思浅神情微凝,却并不怎么惊讶恐慌,她也想到了,能让莲生这样的人如临大敌的事,也就只有争储这件动不动抄家灭族的事了,这事,她管不了,既管不了,干脆想也不要再想。 "二奶奶要是查出什么,能不能等二爷忙完这件大事再告诉他?" 李思浅一怔,黑山垂头解释道:"事关大爷……之死,二爷要是知道,只怕乱了阵脚,逝者已逝……小的意思是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这是替你们二爷着想,我知道了,"顿了顿,李思浅眉梢微挑问道:"二爷这件大事……怎么才知道凶险已过?总不能等着你告诉我吧?" "二奶奶放心,"黑山咧嘴笑了:"等凶险过去的时候,二奶奶自然知道凶险过去了。" 李思浅眉梢高挑,她明白他的意思,该知道的时候自然知道,不该知道的时候……还是别旁敲侧击的打听了! 莲生的小厮还真是个个聪明伶俐、滴水不漏! 二月初的头一批京官调动,大哥李思清由翰林院入了中书省跟着王相公提点笔墨,端木莲生回来就恭喜李思浅,难得的和她细细解释了半天,从前朝旧例说到如今的官制,从官制说到王相公的履历脾气,最后一声长叹:"……浅浅,王相以识人著称,他居然看中了你大哥,看样子要传衣钵了,这是你的福气!" "这有什么福气的?噢!"李思浅抬手揪着端木莲生的耳垂,"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是不是说,大哥飞黄腾达了,就有人给我撑腰,以后你要是待我不好,我就可以让大哥收拾你了?" 端木莲生呛坏了,"浅浅,就你大哥……我是说,我哪会欺负你?我只会疼你,我的意思,世间多是世势人,你娘家哥哥势壮,那些势利小人就不敢小瞧你。" "噢!"李思浅这一声'噢'拖出长长的尾声还转了几个弯,"我还以为……嫁了你,就是妻以夫贵呢!" "小丫头!你这是故意歪解我的意思……" "我一直觉得吧,宫里的妃嫔们才得讲究娘家是不是得力呢,要是你以后纳了贵妾贱妾一堆妾的,我这娘家确实得得力些,不然你只见新人笑,不闻我这旧人哭,我娘家再没有得力的父兄,唉,那时候我真就惨透喽。"李思浅脸上嘻笑,眼神却认真异常。 "你这小丫头,怎么净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哪有功夫贱妾贵妾的?你明天要不要去一趟李府?这事不好明着庆贺,可到底是大喜的事。"端木莲生弹了下李思浅的额头,压根没把她这番话放到心上。 "嗯,那我明天回……是去一趟。"李思浅郁郁道,唉,自己又小心眼了,算了算了,以后不想这事,也不提这话了,车到山前……再说吧。 第二天下午,李思浅回到李府,直到天黑,没等回大哥,只等回了二哥和小高。 二哥紧紧抿着嘴,脸上的忧虑多于愤怒,小高则是一脸的愤怒,不停的绾起袖子又放下,放下再绾起。 "出什么事了?"李思浅惊讶道。 "姓厉的那只匹夫!"小高捶桌大骂。 "你还小是不是?生气了就骂人?要不要让小厮陪你出去,挨墙刷上'姓厉的是个匹夫'给你解气啊?"李思浅不客气的教训小高,小高讪讪的嘀咕了一句,气倒被骂平了,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开始抿茶。 "南边十万火急信报,厉大将军带了几百人,偷偷溜进咱们腹部,截烧了几百车粮糙。"李思明说的简单明了,李思浅听的目瞪口呆。 "这姓厉的怎么敢?他偷偷溜进来,是冲着粮糙来的?还是碰巧?要是碰巧,那他的目标是什么?是不是还要出事?"李思浅脱口冲出一连串问题。 "浅妹子就是厉害!"小高急忙把大拇指竖到李思浅鼻子底下卖力夸奖,"大帅一听说这事,也是这么问的,你们两个,不愧是两口子!哈哈,你说是吧?" 李思明没理小高,看着李思浅道:"大帅说,厉大将军一向谋而后动,绝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他这趟冒险深入,是不是专程为了粮糙,也就这两天就知道了。" 李思浅怔了片刻,"他这一劫烧粮糙,这行踪就暴露了,若是以粮糙为目标,那这会儿就该已经后撤了,只要沿途布防,就算拦不住他,也能知道他回去了,若粮糙只是顺手……那这两天还会有坏消息传过来?" "大帅的意思,只怕还有坏消息传过来。"李思明眉头拧的更紧,李思浅默然看看他,又看看神情困惑、明显又没怎么听懂的小高。 "二哥,你那粮糙督运的差使好象还没撤掉?"好一会儿,李思浅低低问道,李思明重重捶了几下高几,就因为他还领着南军粮糙督运的差使,这一趟粮糙被烧,他才如此忧虑惊惧。 "有大哥呢,还有莲生,还有……王相呢。"李思浅声音极低的安慰二哥,李思明垂着眼皮点了点头,这话,大帅也说过了。 端木莲生半夜回来的时候,李思浅正摊着一炕几的帐本子算的专心,她心神不宁,要找点事来做,以分散一下注意力。 "这么晚了,还看这个做什么?要是人手不够,我让人找几个帐房给你?"端木莲生看起来很疲惫。 "不用,要等你回来,怕困才看的。" "以后别等我……" "要等的!"李思浅一脸固执的打断了端木莲生的话,从炕上膝行过来,伸手圈在端木莲生脖子上,"不等你回来,我心不安,今天更加心不安。" 第183章蚕食 "嗯?听说了?今天怎么想起来给我送饭?"端木莲生低头在李思浅唇上点了下,他更关心另一件事。 "听说了厉大将军烧粮糙的事,想着你肯定赶不回来吃晚饭,怕你在外头吃不好,现炒的菜送过去会凉,也怕时候长了不好吃,就备了锅子,以后你要是晚回来,就打发人回来说一声,好不好?不要在外面凑和,家里有我呢!" 李思浅趴在端木莲生胸前温柔的絮叨。 "好!"端木莲生一把搂住李思浅,从里到外柔软成一片,他有了家,家里有她,真好! "那个厉大将军,没事吧?"李思浅忧心忡忡,"他怎么会知道粮糙在哪儿?会不会?" "别担心,粮糙的事……是个意外。"端木莲生含糊了一句,李思浅听的心里一惊,是个意外?这话什么意思?那什么不是意外? "厉大将军能潜进来是个意外?还是烧粮糙是个意外?我觉得这是因为边关防范松驰!"李思浅想确认端木莲生的话,也想表达自己的看法,端木莲生笑的别的意味,在她唇上点了下,"他怎么会知道粮糙的事,我已经让人去查了,你放心,你二哥不会有事。" "我是担心你!"李思浅嘟着嘴,声音软软的嗔怪,端木莲生顿时从心里往外骨都都冒出一串串幸福的小泡泡,"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就算出了粮糙的事,也没有大碍,倒是……不算坏事,放宽心,为了你,我也要好好护住自己。" "嗯。"李思浅看着端木莲生,还是忧虑忡忡,她想起了黑山的话。 能让黑山那么紧张,怎么会没有大碍呢?他到底要做什么?真要帮二皇子除去太子么? 黑山送进来的脉案和药方,李思浅挑出那年端午以后的方子,亲自抄了,将落魂糙添在最后,让乔嬷嬷拿了方子和脉案亲自跑了趟塘桥,交给外翁找名医验看。 黄掌柜很快就把李思浅要查的几处查好,细细录了几本帐递进来。 李思浅先翻莲生阿娘的嫁妆,只看了头一页,就目瞪口呆不敢置信,这一页上列了莲生阿娘在京郊一处三百亩地的陪嫁庄子,这十年里每年卖一点,到今年,就只余下五十来亩了。 李思浅急惶惶一路翻到底,嫁妆里十一处庄子,最多的一处剩了二百来亩,最少的,到今年只有五亩地了。 二十来间铺子一间不少,可李思浅能想象这些铺子空虚到何种程度,架子都在,ròu全没了! 李思浅一口接一口的抽凉气,这就是所谓的蚕食! 端木家二房的产业正好相反,十年前二房只有一处一百二十几亩的旱地庄子,外加一处不值钱的柴山,这十年里每年增加一些,到现在,已经有五座庄子,一千四百多亩地,外加三间铺子。 姚世子妃嫁妆的增加也极其可喜,到现在,已经翻了一番了! 真是损了一家,肥了大家! 莲生要是知道这些,会气成什么样?李思浅托着腮发呆,这事,要不要现在就告诉莲生呢? "二奶奶,这帐不大对。"丹桂和松绿的算盘声停,丹桂掂了张纸递上来,"您看看,这是二房每年增加的产业合计银子数,这是世子妃的,这是先王妃嫁妆里少的数目,少了不少。" 李思浅接过细看,丹桂列的非常清楚,嫁妆里哪一处能卖多少银子,一年统总卖了多少银子,二房和姚世子妃这两处新置的地产值多少,总计多少,差额多少。 "二奶奶您看,年年都是这样,世子妃也就一成,二房四成左右,那余下的五成呢?就算低卖高买,也差不了一半。" "那就是说,"李思浅微眯着眼睛,声音里满是讥讽,"还有个第三家,而且这第三家,还是主谋。" "谁这么大胆子?"丹桂脱口问道,李思浅一根眉毛高高挑起,斜了她一眼,"笨!这还用问,还能有谁?" "噢!"丹桂顿时醒悟,"好歹也是相府出身,何至于此?这眼皮子也太浅了!太丢人了!要不要让黄掌柜把她名下的产业也查一查?" "不用,那是个精明的,不象这两只这么蠢,查她估计也查不出什么来,不用多费这个劲,这事……让我好好盘算盘算!"李思浅一根手指支着腮,眼珠慢慢转过来,再慢慢转过去,敢偷她的银子,真是不想活了! 晚上端木莲生回来,李思浅支着头,盯着他那满脸的疲惫看了好一会儿才问道:"莲生,你的事,是不是现在正是最吃重的时候?" "我的事?噢,算是吧,谋划已定,只看天命。" "天助自助者,你这么努力,天命肯定站在你这边!"李思浅直身上前,伸手揉着端木莲生一直似蹙非蹙的眉间,语调极其乐观坚定。 "天助自助是这么用的?嗯,这么解很好!"端木莲生失笑,这一笑,眉眼就舒展开来。 "莲生,阿娘的嫁妆,我查的差不多了,这年很不好,要不,咱们把阿娘的嫁妆拿过来自己打理好不好?" 莲生的事要紧,嫁妆的事也要紧。 "噢?谁打理?你?" "当然是我了!"李思浅一脸的理所当然,"我至少算是半个商户出身,我告诉你啊,我两岁就会打算盘,三岁就会看帐,五岁那年,就能帮外翁管铺子了!" 要不是怕惊世骇俗,她一生下来就直接成人了! 端木莲生紧绷着脸瞪着李思浅,突然暴笑出声,只笑的倒在炕上不停的用力捶炕。 李思浅无语望房梁,又一个把她的话不当真话当笑话听的! "浅浅!"端木莲生笑的太厉害了,一边说一边咳个不停,"浅浅你……真是……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浅浅,我真喜欢你!" "嗯嗯嗯,我也很喜欢你!"李思浅不停的点头,暗暗却叹了口气,好吧,人家不信任自己,那她还是老老实实找别的借口吧。 第184章第一步 "就算我没这本事,外翁你总信得过吧?外翁第一会用人,第二才是会做生意呢,咱们跟外翁要几个上好的掌柜,打理这些产……那些铺子。"庄子差不多没了,能打理的只有铺子了,"不说象大哥打理的时候那么挣钱,再怎么着也不会象现在这样年年亏空。 "外翁确实令人敬佩,去年你二哥督运粮糙时我和他打过交道,可他上了年纪……"端木莲生有些迟疑。 "我没说让外翁亲自打理,外翁是做大生意的,才不会替咱们打理这些呢,我是说,找外翁要几个掌柜来打理,阿娘和大哥留下的产业就应该红红火火,一直象现在这样,阿娘和大哥要是知道,肯定很难过。" 东西都被偷光了,换谁都得难过。 "那……也好!"端木莲生下了决心,"反正早晚要拿回来,只是要好好跟大嫂解释解释,大嫂凡事想得多,还有二房那边,这些年一直靠打理这些产业过活……我看,最好不要一下子全部接过来。"端木莲生想的很周到。 李思浅看着他,心里眼里全是怜惜,可怜的人,钱都被人家偷光了,他还怕饿着了肥的流油的小偷! "那当然!"李思浅答的极其慡快,"咱们先接铺子,那些庄子,枫大嫂子他们愿意交咱们就接,要是不愿意呢,"李思浅拖了个长音,她已经有了主意,不怕她不愿意,"那就还让他们管着,就是铺子,我也得先把这十年的帐好好理清楚,理好了帐才能交接帐,你放心,就算他们不义,咱们也不能不仁,我可是最讲道理的,我是说,咱们都是最爱惜羽毛要名声的人!" 这一翻话听的端木莲生有一种古怪的感觉,细品品,说的很是,可这味儿怎么这么怪呢?嗯,好象她这表情和语调有点怪。 "这事就交给我了!由我全权处理!放心!"李思浅拍着端木莲生的胸膛,大包大揽,气度豪迈。 端木莲生被李思浅逗乐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犹豫后,端木莲生还?堑懔送贰? 隔天一早,端木莲生带着几分心虚,因为心虚,脸却绷的更紧,生硬的和姚世子妃说了以后让李思浅打理阿娘嫁妆的话,不等姚世子妃反应,转身就走。 姚世子妃呆呆的坐在炕上,眼里都是惊惧,李思浅曲膝送走端木莲生,看着脸色青灰的姚世子妃,怜不起来又恨不起来,瞄了眼在帘子后面怯怯偷望的玉姐儿,李思浅暗暗叹了口气,还是劝劝吧,不为她,为了玉姐儿,为了莲生大哥的女儿,为了莲生呢。 "前儿莲生看了大嫂的脉案,这几天一直担忧的不行,前儿又问了趟姜太医,姜太医说,大嫂这病一定要静养,千万不能劳神劳心,就是看书写字也是越少越好,莲生愧疚的不行,说大嫂这病都是使心累的,明知道大嫂最厌铜臭气,这些年却一直让大嫂cao劳产业上的事,大嫂这病,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才病根一直不除的呢,莲生说,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大嫂辛苦劳心,不能让大嫂一直病着。" 随着李思浅的话,姚世子妃的脸色一点点见好,李思浅说完,姚世子妃就从冬天的死气里重又回到明媚的春天了,捏着帕子拭着眼角:"要不是为了你们……可怜我们孤儿寡妇……" 李思浅无语凝噎,又是孤儿寡妇…… 李思浅拖了十年的帐本子回来,刚回到院里,就听到了厉大将军的另一只靴子落地声。 在火烧粮糙隔天夜里,厉大将军劫了南边五城运往京城的税银。也不知道是事急没处理周全,还是有人故意,被厉大将军烧了粮糙、劫了税银的事,风一般在京城传开了,街巷之间,贩夫走卒乎个个都在谈论这事,一个个义愤填膺,绾着袖子。捶胸顿足要如何如何…… 端木莲生当天夜里就启程赶往南边,以挽救税银,挽救南边五城,挽救京城愤然的民意。 莲生走了,却留下了黑山和白水,说是照顾李思浅,可李思浅知道自己没什么地方需要黑山和白水的照顾,而且,除了或一早或一晚进来请安,李思浅根本看不到两人。 李思浅提着颗心,却空落落不知道从哪儿担心起,睁着眼躺了一夜,将她知道的莲生的事从头到尾细细想了一遍又一遍,越想越挫败,他的事,她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同意订婚那天起,她不就打定主意了么,嫁了他,先要信任他,相信他会待她好,这会儿也要相信他,相信他一定平平安安,一切平平安安! 送走莲生隔天,乔嬷嬷就回来了,从脉案上看,端午之后,世子的病是一次比一次不好,可那药方没有问题,几个大夫都将落魂糙划了去,说方子开的极是高明,可这落魂糙却放的多余,与病人没有任何用处,可是,也没有害处! 李思浅被闷住了,她知道这落魂糙肯定有大用,端午后世子的病确实日渐加重,可这会儿却看不到落魂糙到底作用在哪儿,那就是说,一定还要一块,也许还有几块,她还没找到,这个拼图,她还没办法拼完整。 将药方和脉案收起,也将困惑收起,李思浅正要细细整理那些不知道烂成什么样的铺子,小棠一溜小跑进来,枫大嫂子往世子妃院里去了! 李思浅一下子从炕上跳下去就往外赶,丹桂急忙抱一件斗蓬跟出来,一边走一边给李思浅穿好,两人急急忙忙往姚世子妃院子里赶过去。 自从她前儿让人传话到二房,以后铺子产业他们要自己打理那天起,她就让人盯着姚世子妃院子,枫大嫂子是个没脸没皮的,这会儿丢了还没被他们糟蹋干净的米囤,不知道得多愤恨多恼怒,有莲生站在自己背后,她断不敢过来寻自己的晦气,李思浅担心她要去寻姚世子妃发泄这股子愤恨,这一件事是因她而起,她不能让姚世子妃代她受过。 莲生一走,她果然就来了! 第185章宜男之方 李思浅在院门口止住要通传的婆子,带着丹桂径直进去,她要看看这位伯府出身的枫大嫂子一幅嘴脸到底能让人恶心到什么程度,也算让自己长长见识。 进了垂花门,门以内竟一个丫头婆子也没有! 是谁把人打发出去的?想干什么?李思浅又惊又怒,脚步如飞,奔到游廊一半,就听到了上房里传出的枫大嫂子尖利的声音:"……你忘恩负义还有脸说我挟恩?你自己说说,要是没有玉姐儿,那一丝儿人味儿没有的端木华能这么待你?他狠成那样,说不定早把你殉葬了!" 李思浅听的脚底下一个趔趄,一颗心狂跳不已,忙伸手扶住廊柱,转身示意丹桂,丹桂会意,掂着脚尖奔出垂花门守着去了。 屋里,枫大奶奶尖利的声音又起:"没有办法?你怎么会没办法?我还不知道你,你这辈子除了替自己打算,什么时候替别人打算过?你就等着别人替你出头,别人要是找到你头上,不管什么事,你统统王八脖子一缩,你没办法了!笑话儿!这是你的东西你的事,你没办法?哄鬼呢?当初你跟我要方子的时候,怎么不说你没办法?" 李思浅慢慢挪到上房窗下,侧耳细听。 "那方子是你要送我的。"姚世子妃的声音没有任何底气,也不知道是病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唉哟哟哟!瞧这话说的,敢情当年是我犯贱,上杆子非求着你要我的方子?是谁哭的不成人样,说世子不行了,无论如何你得生个儿子,你要不要脸?是谁追在我后面千求万求,差点下跪的?是谁啊?啊?做人不能这么不要脸!就大爷那样的病殃子,要不是有那方子,他能让你怀上玉姐儿?这孩子生下来了,也养大了,你就不认帐了是吧?唉哟哟哟,这人怎么能这么忘恩负义!今儿我可算开了眼了!"枫大嫂子的声音刺耳,话更刺耳。 李思浅听的心突突乱跳,玉姐儿是遗腹女,生在二月末,九月怀胎,受孕当在六七月,姚世子妃确认自己怀了孕,也要八九月份,那就是说,在九月之前,世子也许一直在吃这所谓的宜子药? 自己魔症了!这宜子药都是女子吃的!一定不是,一定不是…… 可她说的是:'就大爷那样的病殃子,要不是有那方子,他能让你怀上玉姐儿……' 李思浅慢慢退出来,退到垂花门外,额头上的汗已经涔涔然渗出。 "二奶奶?"丹桂担忧的看着李思浅,上前扶住她。 "禀一声,就说我来了。"李思浅吸了口气,吩咐丹桂。 赶走枫大嫂子,李思浅扶着丹桂出了垂花门,看着守门的婆子,低声吩咐丹桂道:"拿十两银子赏她。" 拿了银子,聪明的话,她自然知道哪些事该装不知道。 回到枇杷院,李思浅叫过小棠问道:"枫大嫂子进了府,直接去的世子妃那里?" "先去给王妃请了安再过去的。" 果然!枫大嫂子要闹事,得先跟背后的手打个招呼。 那张宜子方一定要拿到!李思浅低头想了一会儿,吩咐请了乔嬷嬷进来,屏退众人,低低吩咐道:"嬷嬷,枫大嫂子手里有一张宜子的方子……" "啊?姑娘现在就要求子了?你嫁进来才几天?"乔嬷嬷一脸的愕然。 "嬷嬷!"李思浅被乔嬷嬷一句话说的又气又笑,从听到那些话就郁闷之极的胸口倒是透过了一口气。 "我求什么子?您老先把话听完!" 好好好!姑娘要求子,我这儿有现在的方子。" 李思浅白了她一眼,没理她,接着说正事:"那张宜子方当年世子妃用过,听说就是用了这张宜子方,世子妃才能怀了玉姐儿。" "啊?"乔嬷嬷这回真惊着了。 "那张方子是枫大嫂子给她的,嬷嬷多转几个弯,从三姑六婆里找个妥当的人,让她寻枫大嫂子去买这张方子,最好寻个常往林相公府上走动的,要记住两年事,第一,要的是当年世子妃用过的那个方子,第二,"李思浅眼角微眯,"一定要打听清楚,她这方子是从哪儿得来的。" "那就找何姑子!"乔嬷嬷立刻就有了人选,"她还没出师就常到林府去,就是跟王妃也熟着呢,她闺女女婿正在咱们老爷子铺子时学生意。" "嗯,世子妃那边有没有相熟的三姑六婆?" "会仙庵的庵主陆师太常到她那院里去,那会仙庵一窝子漂亮尼姑,瞧着满庵的仙气儿,其实不怎么干正事,咱们跟会仙庵不熟。"乔嬷嬷撇着嘴,她跟着田太太和李思浅,品味还是有的,故此十分瞧不上姚世子妃。 "谁跟陆师太熟悉?" "她从前受过柳夫人的恩惠,如今虽说柳夫人没怎么去过会仙庵,可陆师太逢到年节,必到姚府给柳夫人磕头。" "那就……你去寻阿慧,让她寻个和陆师太相熟的婆子,再拿一百两银子当香油钱,就说听说世子妃手里有一张极灵验的宜子方,让陆师太帮忙抄一份。" "这方子不就是枫大奶奶手里那方子?怎么还抄一遍?"乔嬷嬷很惊讶。 "嬷嬷别管那么多,只管照我说的去做!"李思浅不打算跟她多解释。 "好好好!姑娘神机妙算,回回都是这样,打发嬷嬷做事,就是不跟嬷嬷说个为什么!嬷嬷知道你嫌嬷嬷笨呢!唉,谁让姑娘是姑娘呢!"乔嬷嬷假假的抱怨着站起来,李思浅抿嘴笑着推着她道:"嬷嬷快去!办好差回来,让厨房备了菜备了酒,您老再好好和丹桂她们抱怨!" 何姑子隔天一早就捏了方子来回了话。 枫大奶奶张口就要两千两银子,拿到银子就极其痛快的寻了张泛黄的竹纸,当面抄给了何姑子。 这方子,果然是给男子吃的,来历也和李思浅想到的一样,号称是林家的祖传秘方,据说林王妃就是给靖海王用了这个方子,才连生了两个儿子,最后生端木睛时没用这方子,就生了个女儿。 第186章送上门 李思浅细细看着那张方子,一共七八样,除了一味墓头珠,其它都是阿胶、ròu桂之类的温补之药,这墓头珠是什么东西?她从来没听说过。 李思浅亲自收起方子,只等陆师太从姚世子妃那儿抄来方子,两相对一对,若是一样,就能确定这张就是当年枫大嫂子拿给世子妃,又吃到了世子嘴里的那张宜男方了。 夜深人静,城外一处林子里漆黑幽静,远远的,一阵沉闷的马蹄声踏破夜的静寂,直奔林子而来。 黑山从树枝上站起来,眯眼看向流星一般飞奔而来的十数骑,片刻,纵身跃下,在空中一个翻滚,落在了林子前。 黑山落定,箭一般射来的十数骑也冲近了林子,急勒马停住,最前面的黑衣骑士不等高高扬起的马前蹄落下,就从马上扔下一个人样的包袱,正正扔到黑山面前。 黑衣骑士随即下马,将缰绳扔给后面的骑士,挥了挥手,后面数十骑整齐的退后几十步,跳下马,动作飞快娴熟的饮水喂马。 "这个,就是粮糙被烧的原因。"黑衣骑士踢了地上的人形布袋一脚,说话了,原来是红雨,"爷吩咐你把他放给二皇子。" "是个人?"黑山用脚探了探布袋。 "根本就不是人!是那个太子身边的中贵人!"红雨往袋子上啐了一口。 "审过了?"黑山迟疑的问了一句。 "嗯,说是嫁到南周的宋二姑奶奶想吃汴河的无鳞鱼,捎信给太子,太子就让人装了车鱼,和粮糙一起带到南边五城再送到南周,这个阉货,竟让人捎信给厉大将军,让他过来拿鱼!还说是太子吩咐的!"红雨又往布袋上踢了一脚,"这种丧心病狂的东西!也叫人?呸!" "行了,"黑山把红雨往后推了推,"爷还好吧?" "好!山哥,你说太子这算不算丧国之君?他要是真做了官家……咱们在前头浴血奋战,还得留神别被这个丧国之君倒手给卖了……" "闭嘴!这多嘴的毛病怎么还没改!"黑山一声低低的厉呵,打断了红雨喋喋不休的抱怨。 红雨打了个寒噤,缩着头一句不敢再多说,"那我……回去啦,山哥你小心点。" "嗯,你路上也要小心,让着,多听多看少说话!"黑山抬手拍了拍红雨的肩膀。 "记住了,我走啦。"红雨退后几步,转身跃起,众黑衣人急忙上马,一行十几人打马如飞,片刻功夫就融入漆黑的夜色中。 二皇子骑在马上,押了辆裹的严严实实的青绸小车,直冲进林相府门,下了马,竟让人抬起小车,大步溜星直奔进林相公的内书房。 进院门时,脚下一绊,矮矮的门槛竟差点把二皇子绊个仰倒。 林相得了禀报,急匆匆赶过来,一进垂花门,就看到二皇子站在廊下,急的团团转。 "出什么事了?"林相公吓的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是好事!天大的好事!"二皇子两眼放光,两颊犯起两抹艳丽的潮红,他这一路紧绷着喜悦,绷到现在,脸都僵了。 "在屋里!你看!"二皇子揪着林相公,将他连拖带扯拽进屋里,指着地上团成一团的布袋,声音都变了:"太子!这回他死定了!哈哈哈哈!"二皇子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林相公被二皇子颠狂惊到了,也顾不得叫下人,上前就去解那只布袋,布袋猛的弹了一下,把林相公吓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粮糙!粮糙!是那个蠢货!那个贱人!蠢货!"二皇子身子一歪靠到炕沿上,捶着胸口猛咳起来,他激动的太过了。 林相公先镇静下来,扬声叫了心腹小厮进来,吩咐打开布袋,从布袋里倒了下二十来岁的中贵人出来,中贵人嘴里卡着哑木,鼻涕一把泪一把,不分东西南北只管磕头。 中贵人问一答十,没多大会儿,林相公就问清楚了来龙去脉,激动的在屋里一圈圈疾走,这事铁证如山!有了这个,看他怎么……不行,不能这样直接抛出去,这事说到底就是个疏忽,官家这几年特别感情用事,万一再说他敦厚有爱心……不行,这事得好好想想,一定要想好,这一击出去,一定要让他再无翻身的余地! "二爷,您稍歇一歇,得赶紧回宫,这事发作之前,一定要隐秘,万万不能惊动了对方,二爷,咱们成败在此一举了!"林相公目光灼灼的看着二皇子交待道。 "好!好好!发动要快!明儿就让人递折子上去!"二皇子满脸桃红。 "二爷,老臣刚才有了几分念头,这事若只是上折子弹劾,那就太可惜了……"林相公说着,俯耳过去,低低说了几句话,二皇子目光大亮,用折扇重重敲着林相公的肩膀:"好好好!妙!妙计!若是如此,那可真是一战毕全功!异日我即了大位,相公就是首功之臣!" 枇杷院。 姚世子妃的方子也送到了李思浅手里,和从枫大嫂子手里买来的方子一模一样,李思浅确定了方子,打发乔嬷嬷又走了一趟塘桥。 隔天傍晚,乔嬷嬷赶回来,将方子还给李思浅,带着几分困惑道:"看了好些个大夫,还有位退休的御医,说这方子上都是温补之物,哪有什么宜子的功效?就是这一味墓头珠,都说不知道什么东西,说许是墓头回写错了?这是姑娘亲自抄的,怎么可能错?我就说没错,后来,有个走南闯北的江湖神医,说确实是有墓头珠这个东西,也就在一个叫什么海城的地方有,药典里没收,除了海城人,知道这东西的人极少,他说他年青的进修在海城住过几年,这才知道,还说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听名字就能听出来,这东西吃了都不宜人,肯定不会宜子,还说这墓头珠不能和落魂糙同吃,同吃要死人的!" 李思浅手里的杯子一抖,茶水洒了一手,果然! 第187章刺杀 乔嬷嬷告退,李思浅坐在炕上,怔怔的看着摊在炕几上的卷宗、朱嬷嬷的供词和那张宜子方。 先是借着朱嬷嬷儿子杀人案买通了朱嬷嬷,将落魂糙放到世子汤里,再借枫大奶奶的手将这张宜子方送到姚世子妃手里,墓头珠就又被送进了世子嘴里,好一出双食记! 姚世子妃给世子吃这宜子方时,告诉世子了吗?一定没有,李思浅低头看着手中的方子,别说世子那样的精明人,就是自己,拿了这样的方子,也得先找人看看再吃呢,他要是知道这墓头珠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吃呢?要是不知道……王府长大的嫡长子,会吃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姚氏的蠢……这件事已经不能用蠢来概括她了,她这是自私,极端的自私! 世子身子弱,她就想着赶紧生个儿子,她以为她生了儿子就有了依靠,就可以功德圆满由世子妃直接升太妃了,哈!怎么能有人蠢成这样呢?真生了儿子,没有世子,她和她的儿子就只有一个死字! 莲生要是知道这些会怎么样?他一定会杀了朱嬷嬷,那姚氏呢?也许不会杀了她,毕竟有玉姐儿,玉姐儿是世子唯一的骨血,她是玉姐儿的亲娘。 那林王妃呢?她刚到京城那年,在靖海王府撞见他,就听他说过,他一直坚定的认为大哥的死不是因为病……他一定要争靖海王这个爵位,也是因为要报复林王妃么? 他肯定想杀林王妃,但林王妃不能现在的他能杀得了的。 李思浅愣愣的看着屋角,她有种直觉,莲生总有一天会杀了林氏,他一直在往这一天努力。 枫大嫂子、姚氏、林王妃手上都沾着世子的血,她不用多考虑,更不用手软了。 厉大将军深入几百里烧了粮糙,接着又劫了税银,若说是无意而为,说给白痴听白痴也不能信,所以在消息传来次日,官家就命以枢密院杭枢密使为主、当天,李思明就被押进了枢密院看管。李思浅听到信儿就急急回了趟李府,见二嫂王幼仪很是淡定,又等到大哥回来,听大哥亲口跟他确认二哥不会有事,只是例行关押几天,这才放下一颗心,安然回去。 李思浅忧心端木莲生,却一无所知,要本就是无从忧虑起,忧心二哥,可二嫂那样淡定,大哥也说了没事,她再多忧那就是矫情,算了,她还是专心做她的正事吧。 金橙三人趴在炕上,将这十来年所有的卖契按庄子接时间一张张排好,再和李思浅和丹桂、 黄掌柜打听出来的某处在某人手里一一核对,卖契和黄掌柜的单子所列相合的,收起来,不合的一一列出,还要让黄掌柜再打听这中间的转手情况。 隔天,李思浅正在里看着一排四五个算盘盘帐算银子,黄掌柜跟着婆子进来,脸色腊黄,进门时踩在光光的地上,竟一个趔趄,差点跌个狗啃泥。 "出什么事了?"李思浅惊的一下子绷直了身子。 "出……太吓人了!"黄掌柜抬手抹了抹满头的冷汗,"刚刚在府门口,就在那块下马石,我是说……"黄掌柜重重咽了口口水,手一个劲儿的挥动,却一个字也没能再说出来。 "快给黄伯倒碗养心汤来,黄伯别急,先缓口气!别急!"李思浅急忙吩咐,丹桂一边答应,一边倒了碗汤递上去。 黄掌柜接过汤一饮而尽,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再长吁了口气,再吸再吐,连吐了几口气,再睁开眼,神情已经明显安宁了些。 "我来时在府门外十几步的地方,迎见了三爷和齐王爷,让过两位贵人,刚走到府门口,就是那块下马石那儿,就听到巷子口一声惊叫,一回头,正看到两把雪亮的白刀正往齐王爷身上砍,天上还飞着炊饼,好多人往齐王爷身上扑,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全是血!我看着齐王爷和三爷被人贴墙护在中间,地上全是血,也不知道死了几个人,到处全是血,那腥味……" 黄掌柜几乎要呕出来,"我还看到一只人手,就在我眼前不远,还在动,太吓人了!光天化日之下,就在京城,在王府门口,竟有人行刺齐王爷!看样子又要出大事了!"黄掌柜重重叹了口气。 李思浅听的目瞪口呆,有人行刺二皇子!就是她们府门口! "刺客都死了?有没有捉到活的?二爷受伤没有?老三呢?" "二爷和三爷好象没受伤,就看到一地的血,到处都是碎ròu。 李思浅默,黄掌柜在府门口,行刺是在巷子口,他哪能看的十分清楚! 在巷子口,看样子刺客是守在巷子口等着的,满天飞烧饼,是扮作卖炊饼的么…… 这案子是归到府衙,还是……由杭枢密使管? 先是粮糙、接着是税银,现在又是二皇子遇刺……这一环接一环,到底要环到哪里?要把谁套进去? 林相公府上。 二皇子吓的几乎小便失禁,惊恐万状的冲林相公挥着胳膊尖叫:"他要杀我!他真要杀我!他杀我!" "安静!"林相公突然一声暴喝,二皇子的尖叫戛然而止,胳膊在半空僵了片刻,'啪'的一声落下,呆了呆,生硬的扭过头,看了眼同样惊魂不定的端木明节,挤出丝笑容,"不怕!不……不用怕。" "不过几个刺客。"林相公缓声安慰:"让二爷受惊了,二爷虽受了场惊吓,可此事,大有好处……" 隔了小半个城的俞相公府上。 俞相公正指着太子气的发抖,"你个蠢……蠢……"一个蠢货,他到底没敢骂出口,"我再三问你,你竟敢一言不发,这是多大的事!几百车军粮!几百车!就为了你无知妄为!如今……如今……老夫日日打雁,今天竟被雁琢了眼!我问你,现在怎么办?怎么办!" "这是小事,我没想到……"太子被训斥的焉头耷脑,"谁知道阿贵那贱奴逃了……" 俞相公气的连看都不想看太子一眼了。 第188章赎产是大事 他竟让押粮车给南周太子妃送东西,他用的阉货果然跟他一样蠢不可及!竟敢递送粮车地址,让厉大将军遣人来取他们太子妃的礼物! 一个人,怎么能蠢到如此程度呢?俞相公只觉得心在滴血,他低估了他的愚蠢和破坏力,粮糙被烧,他竟然一言不发,天真的以为能瞒得过去!俞相公怒极反笑,现在好了,他不知此事,端木不知此事,竟走脱了一个贱阉。 俞相公微微颤抖的手拿起几上的书信,又看了一遍,四个押送礼物的阉货,端木拿住杀了三个,那个叫阿贵的逃脱了,却没回来寻太子,他能逃到哪儿去呢? "相公!出大事了!"小厮在垂花门外叫的又急又慌。 "慌什么!"俞相公一声怒喝:"出什么事了?" "齐王爷在靖海王府巷子口遇刺!" 俞相公'霍'的一声窜了起来,"进来细禀!" 太子呆呆的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突然一跳八丈高,兴奋的手舞足蹈尖叫问道:"老二死了没有?死了没有?" "蠢货!"这两个俞相公忍了又忍的字,终于还是骂出了口,"蠢货!蠢货!你怎么不动动脑子?怎么不想想?除了你,谁会行刺齐王?这是京城,那是靖海王府门口!谁敢?谁能?齐王死了,除了你,谁能得到好处?你怎么不用用脑子?你没杀他,他这是自导自演!" 俞相公简直太痛心疾首了,"阿贵必定落进了姓林的手里,他们发动了,这是头一出戏,你还问他死了没有?你该问问自己可还有活路!" 太子被俞相公骂的神情呆滞,阿贵落到老二手里了?怎么可能?不可能啊!落他手里又能怎么样……不对,落到他手里!那就瞒不过阿爹了!那些粮糙……太子一念至此,顿时吓的魂飞魄散,阿爹一向不喜欢他,这回出了这么大差错,阿爹会不会废了他?这是他这十几年来日夜忧心的事。 "俞公!孤该怎么办?俞公你要救孤!孤有王妃!对对对,孤的王妃是你的女儿!你不救孤,你总得救她吧!"太子急忙求救,一番话却将俞相公气的差点背过气。 李思浅带着人连查了两三天,总算理清了十一处庄子田地的变动情况,也算清了依如今的市价,赎回这些庄子需要多少银子。 对着摆着满炕的字条,李思浅又细细盘算了一遍,从那一堆卖契中挑挑拣拣拿了二十张出来,交给乔嬷嬷吩咐道:"嬷嬷现在就走一趟,把这些交给黄掌柜,告诉他,把我陪嫁铺子、里能用的掌柜、管事和小厮全部挑出来,如果人不够,再寻外翁借些人,明天一人拿一张卖契去寻买地之人,就说。" 李思浅停了停,眯fèng起眼睛,"就说这是我们二爷生母的陪嫁物,二爷这些年在外征战,竟没能看管好生母的遗物,令亡母遗物星散,二爷得知此事,痛心疾首,夜不能寐,声声只说自己不孝通天,本来二爷要亲自上门请求赎回遗物,可国家急召,二爷不敢以私废公,这才将事托于二奶奶,遣他们上门求赎,万望各位高抬贵手,只求能允二爷以他田换回亡母旧物。 乔嬷嬷听的仔细,一边听一边掐着手指,李思浅说完,歪头看着她,乔嬷嬷清了清喉咙,将李思浅的话重复了一遍,几乎一字不差,李思浅满意的点了点头,"告诉他们,怎么悲切怎么说,总之,要悲、要哀、要痛,要委屈,能哭出来最好。还有,记着,这二十张,全部用我陪嫁庄子里的田去换" "啊?姑娘,这可不行!姑娘陪嫁的那些庄子,都是老太爷亲眼看着挑的,个顶个的好,拿出去可就再没有第二个了!这不行!咱们又不缺银子,那些银子放着白发霉不用,倒要拿奁田换!姑娘也有犯糊涂的时候!" "嬷嬷!是你糊涂!那庄子是我嫁妆,有地契有嫁妆单子,一看就知道,那银子呢?拿出去了,谁知道那银子是我的?谁知道我到底拿出了多少银子?回头我要是想要回来,奁田能一亩不少原样要回来,银子怎么要?再说,人家一看咱们那么多银子,就不会觉得咱们赎田赎的艰难,就是要以物易物!我倒是想卖身为奴呢,就怕你家姑爷不肯!" 丹桂'噗'的笑出了声,乔嬷嬷斜着李思浅,"姑娘这鬼心眼太多!算了算了,算嬷嬷多话,好了,我去了!" 第二天午后,先被烧粮糙、劫税银激动了一番,又被二皇子的突然遇刺震惊了一回的京城骄民们发现又有大好热闹看了。 当天傍晚,那位文韬武略、英武俊逸的端木大帅泣着血到处奔走,噢,不对,是他的代表们泣着血跑到各家要替亡母赎回遗物的各种传闻,在街头市井中传的比风还快,一时势头无二,瞬间秒压厉大将军和二皇子遇刺这两件大事。 事关后娘谋财、兄弟夺产等好几个八卦最佳热点,当然,就算不是热点问题,单单一个端木大帅,就足够让京城的骄民们象打了鸡血一般兴奋了。 夜都深了,京城的闲以及不闲的人们还三五成堆,围在一起议论的兴致高涨、论起来更是脸红脖子粗,动了手脚打的满脸开花的都不在少数。 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才是掌握了真相的那个。 流传的版本没什么变化,细节却越来越多,端木大帅是在唯一的兄长死前,是仓惶逃出京城的,只有十岁出头噢,可怜! 亡母留下的嫁妆一向由世子妃和端木家二房打理,这十来年,世子妃和端木家二房日渐富贵,可那位英武俊逸的端木大帅的亡母的嫁妆,却一点点被卖了个干净。 可怜的大帅到现在才知道这事,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为拿回那一点念想,到处求人要赎回母亲的遗物,那么帅气那么好看的端木大帅,可怜噢! 满京城的人、特别是女人,都在为他们的大帅掬一把同情泪。 第189章借风兴浪 李思浅听小棠等几个小丫头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的禀报,稍稍松了口气,目前舆论环境不错,过几天再接着加火! 李思清当天就听小厮说了端木大帅赎产的事,又让人仔细打听了那些市井传言,眉毛高高抬在额头上,好半天才落下来,看来那位整天病着的世子妃和端木家二房真惹恼阿浅了。 李思清背着手,在廊下站了好一会儿,叫了心腹小厮进来,吩咐他盯着靖海王府和市井动态,阿浅没开口,就是不用他帮忙,不过,他这个大哥总要在后面掠个阵什么的。 林王妃也听说了赎产的事,意外的愣了半天,她没想到这位二奶奶竟打出了这么一招,她有多少银子能赎回赵氏的嫁妆?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这一番苦情,只怕是为了下一步找二房讨要产业银子打的铺垫,她倒小看她了,竟还知道如此铺垫! 李思明关进了枢密院,小高极其仗义的天天一早到傍晚走的过去陪他,倒闹的一心要好好静思反省的李思明很有几分烦他。傍晚回到府里,小高才听说了端木大帅替母赎产的事,圆瞪着眼睛呆了半天,直奔进去寻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脸色不太好,从过了年,她就一直病着,这会儿懒懒的歪在炕上,听小高说完,又是笑又是叹气,抬手示意小高坐下,"你这孩子,你浅妹子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你这都是白担心!你想想,这铺子也罢,庄子也好,交帐都在腊月里,阿浅必定在腊月里就看到这些帐目了,到今天才发作,这中间不知道花了多少准备功夫,你放心吧,她既发作了,必定是都准备好" 了,再说,她后头还站着莲生呢,没事儿。 "太婆说的也是!"小高顿时释然,"浅妹子吃过谁的亏?她不坑别人就算好的了!" "这事我会让人看着,你就不用管了,还有,这些小事就别跟明哥儿说了,他在枢密院虽说不受罪,可心里头不知道多煎熬,不是大事,别再给他添心思了,反正他也帮不上忙。 大长公主又多交待了一句,小高忙连声答应,这才留意到大长公主的脸色,一下子又急了,一迭连声让赶紧多请几个太医来,最好随身侍候,把大长公主逗的笑不可支。 她这个孙子虽说心眼不多,却是真孝顺。 闲话一波又一波传进端木二房,枫大嫂子撇着嘴不屑一顾,这座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种闲话,她家富贵怎么了?难道富贵不行吗?他们打理的田地少了,那又怎么样?做生意亏了自然要卖地,卖那些地时可都是姚氏点了头的,不但点头,还画了押,她卖地有字有据有中人,还到官府备了案,看谁能挑出半点不是! 越想底气越足,不就是瞧她们家富贵了,嫉妒么! 至于姚世子妃,她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别说这些市井闲话,就是二皇子遇刺,税银被劫这样的事,也传不到她耳朵里,这会儿,她正忙着生病。 这闲话传到雷先生耳朵里,正被太子的愚蠢和林相的凌厉攻势逼的夜不能眠的雷先生眼睛一亮,急忙吩咐小厮推起他,去寻比他更焦头烂额的俞相公。 "俞公,这是个机会!"雷先生三言两语说了端木莲生赎产的事,"我让人打听了,这事属实,不过不是端木大帅主理,而是他那个小妻子,到处寻人苦求赎回田地的,也都是李氏的陪房,和李氏外家铺子里的管事,如今市井里人人议论此事!" "这是个机会!这确实是个机会!"眼圈发黑的俞相公脑子转的飞快,"这是明摆着的,赵氏嫁妆之丰厚,前后几十年都无人可及,又经过这么些年的生息……这银子就端木家二房那样的,他吞不下去,这背后必有主谋,这事明摆着!" "对!"雷先生抚掌赞同,"这必是林氏的手脚,说不定背后还有林相!" "对啊!"俞相公眼睛更亮,"好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谋夺亡人财产,他怎么下得去手?" "二皇子要结交士人,这银子可少不了!"雷先生凉凉的说了句。 "嗯,端木大帅既要赎产……咱们总要帮一帮,这事大有可为!"俞相公搓着手,看样子已经有了主意了。 "端木大帅心向太子,这两件事可都算是帮了大忙,这事宜早不宜迟,要快,要闹的越大越好,用这样的手段谋夺嫡妻嫁妆,林氏这几十年的虚伪面孔就再也保不住了,倒了林氏,林相那边,想不下水可不容易,最最少,一个纵女作恶是少不了的,大帅那边,有信儿过来没有?" "暂时没有,咱们先动手吧。"俞相公眼睛眯起。 端木家那些事,象被浇上了油,一夜之间就沸腾了。 李思浅听乔嬷嬷和小棠一替一句的学着一大早新鲜出炉的各种细节,只听的目瞪口呆,佩服的五体投地。 什么时候市井之间的创造力、想象力这么丰富啦?什么二房纯粹是林王妃的打手,什么林相公出身穷困,王妃当年的嫁妆都是虚抬,如今可都实打实还冒尖了,什么林王妃恶毒虐待先世子的遗腹女,要不然,你们见过王府那位大姐儿吗?…… 李思浅听的头晕,林相公的出身和嫁妆虚抬,这事有点怪,市井之人不大可能编得出这样的话,难道背后多了推手? "叫黑山来见我。"呆了片刻,李思浅吩咐道。 黑山不知道去了哪儿,直到中午,金橙才寻到他,带到李思浅面前。 李思浅屏退众人,看着黑山问道:"我替二郎赎产的事,还有外面的闲话,你听说了?" "是!" "今天早上这事热闹的太过了,矛头齐齐掉转,都指向了王妃,我总觉得有人在借风兴浪。 思浅顿住话,看着黑山。 黑山低着头,沉默了好半天才抬头看着李思浅,"赎产的事,小的昨天就飞信报给二爷了。 "那你的看法呢?"李思浅盯着黑山追问道,黑山是莲生最心腹的小厮,从他话里她听的出来,莲生要做的事,他一清二楚,她要赶紧确定这事件是需要立刻收手呢,还是可以趁热打铁。 可如果现在收手,她所有的谋划就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第190章老辣的王相公 "是不是等爷……"黑山仰头看着李思浅,话语迟疑。 "你也知道,时机稍纵既逝,我已经等你一上午了。"李思浅眼皮微垂,她不能等莲生的回话,一来,确实是时机稍纵既逝,二来,莲生一直把她当小孩子护着,他回信会说什么,她能想象得到。 "小的的意思,"黑山垂下头,"这些产业总是要赎的,二奶奶赎产,这事二爷必定也是愿意的。" 李思浅长长舒了口气,这意思是,她现在做的事情正常产生结果,是顺着莲生的计划的,那就好! "多谢你!"李思浅谢的真诚,黑山仰头看着她,咧嘴笑的也真诚,"二奶奶要没什么事,小的先告退了。" "去吧去吧!"李思浅愉快的挥着手。 传言一夜之间转了方向,林王妃听的心惊ròu跳,既占了好名声又占了无数便宜的她,深知这流言的杀伤力,急忙让人备了车赶往娘家,这事得和阿爹说说,让他出手压下这些可怕的谣言。 林相公不在府里,因为这些谣言的事就让人请林相公回来,林王妃还不敢,如坐针毡直等到傍晚,听说林相公的车子进了二门,林王妃急急忙忙迎出去,却见二皇子也在,两人说着话,身边围着几个幕僚,林王妃迟疑了下,还是一步上前,正要说话,却被林相公抬手阻住:"你回来了,去找你阿娘说话吧。"说完,转头继续和二皇子低低说着话,径直走了。 林王妃呆站了半晌,长长叹了口气,出在厉大将军的事,二爷刚刚又遇刺,阿爹确实忙的没法,这事,还是先找大哥想想办法。 王相公府,李思清急匆匆冲进府里,老仆忙迎上前长揖,"大郎随我来,相爷早就吩咐老奴等在这儿了。" 李思清忙还了半礼,示意老仆在前,沿着逶迤的花间小径,往书房过去。 老仆步子慢吞吞很是安然,李思清却心急如焚,今天朝会上,相公突然晕厥在地,御医施了针才醒过来,官家吩咐将相公抬回府,他本打算一路随侍回来,可相公不许……相公毕竟上了年纪,这些天又cao劳太过…… 李思清不敢再往下想,跟在老仆后面,慢慢深吸着气,得稳,相公教过他,泰山崩,也要先稳住自己。 "发什么呆?这儿坐。"简朴的书房内,王相公一件松江细布长衫,正握着本书舒服的靠在张摇椅上,见李思清瞪着眼睛呆看着他,笑着招手示意。 "您没事了?"李思清扑过去,仔细打量着王相公。 "有事,怎么没事?人老了,就浑身的毛病,都是老毛病,你坐,"王相公看起来气色真的不错,放下书,往上坐了坐,看着李思清坐下,才接着道:"我算着你得过来。" "先生当庭晕厥,我……"李思清按了按胸口,他当时吓的,说魂飞魄散都不为过,"恨不能当时就飞过来,先生到底怎么样了?" "没大事,都是老毛病。"王相公随意的挥了挥手,上身微微直起,盯着李思清眯眯笑道:"你说说,我为什么突然晕厥了?" 李思清一怔,眉头一抬,突然露出丝笑容,"因为林相那些指控?" "嗯,往下说!"王相公满意的点了点手指,往后靠回椅背,点着李思清示意他接着说。 "厉大将军烧粮糙在先,劫税银在后,这很明白,厉大将军必是冲着税银去的,林相公指责太子泄了粮糙行踪,我总觉得,林相公手里应该还有更要紧的东西,他在等时机,还有二皇子遇刺的事,林相公直指太子,太子却指二皇子自伤,这事扑朔迷离真相不可辩,先生是不是觉得他们要图穷匕首见了?" "说得好!"王相公拍了拍椅子扶手,很是满意,"厉大将军一向先谋而后动,若没有确切消息,他断不肯突入我国腹地几百里,这消息是谁递出去的?要做什么?唉!争储争到勾结敌国,真是闻所未闻!" "先生觉得是……两位皇子?"李思清简直不敢置信。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所谓的借兵,这种事史不绝书!一对儿蠢货!"王相公毫不留情评价了一句。 "那先生?" "这趟混水咱们不趟!"王相公干脆利落,"所以我得病倒,至于你,位低言微,只管跟着听好看好,多学着些,俞相公也罢,林相公也罢,都是阴谋诡计的高手,这一场,只看谁技高一筹了。" "先生就关心到底是谁递出的信儿?若是让这样的人承了大统,那这国这家?"李思清心情沉痛。 "等端木华回来再说。"王相公神情不变,"谁递出的信儿这会儿不重要,唉!"王相公一声长叹,"我就怕两个人都不干净!" 李思清打了个寒噤。 "别担心,官家有三个儿子,他眼里只有两个,可天下人眼里,是三个!"王相公慢吞吞说了句。 李思清眼睛一亮,好象想起了什么,看着王相公道:"端木大帅和大爷一向交好。" "你想远啦,这会儿还谈不上这个,且看这场闹剧谁胜谁负吧。" 李思浅得了黑山肯定的答复,当天下午就放出第二批苦情赎买的管事,不过这回不是用地换地赎买,而是用东西换了,管事们拿着李思浅的陪嫁单子,挨个寻买了莲生母亲嫁妆的人家,要让人家折价,折多少都行,而且地价可以加两成。 这下更是哄动,京城小民看热闹看的几乎炸了窝,个个惊叹不已,这林氏和二房手也太狠了,一个庄子六百多亩地,卖的只剩五亩!听说十一个庄子个个如此,唉哟哟,真是开眼,敢情这些贵人们才真正不要脸! 林王妃兄长、林家大爷寻到衙门,先把关府尹骂了一顿,再责令他派人下去,不许再传这些荒谬的谣言。关府尹正为二皇子遇刺的事忙的焦头烂额、心火旺的简直要自燃,被林家大爷再一通骂,又不敢还嘴,只气的脸都青了。 第191章当嫁妆 送走林家大爷,关府尹连喘了半天气,才觉得胸口不那么痛了,恨的咬着牙,眯眼想了想,招手叫进差役头儿吩咐道:"去找几个人,大街小巷敲一通锣,就说什么王府夺产都是谣言,不许再乱传乱讲,否则就要官办!快去!" 衙门里的差役头儿消息最灵通不过,端木家这事听了不知道多少个版本的闲话了,听关府尹如此吩咐,瞪着眼睛半天才重重'哎'了一声。 这一通锣一敲,岂不是火上浇油?原来是谣言,这锣敲完就得全成真的了!看样子,关爷是真气坏了,也是,林家那几位爷太狂妄,太讨人厌。 第二天一早,从靖海王府又张张扬扬抬出长长一溜各式各样的东西,挤在靖海王府巷子口等着看热闹的闲人几乎立刻就知道了,这些都是端木大帅的媳妇儿、那位李氏姑奶奶的嫁妆,李二奶奶要把自己的嫁妆都抬进当铺,好当了银子替婆婆赎产! 这一下,京城那些心软的女人开始抹眼泪了,这位二奶奶真是孝顺,这姓林的和那个二房一家子太不是东西了,看看把人家两口子逼成什么样了! 松绿奉命回李府打招呼。 三言两语和宋大奶奶交待完,松绿急急忙忙就跑了,她们府上事情都堆成堆了,晚了丹桂姐姐要骂的! 宋大奶奶听完就傻了,她这个小姑子平时看着好好儿的,怎么突然闹了这一出?当嫁妆?这算什么事?她长这么大,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事! 这事怎么跟太太说?宋大奶奶呆了好一会儿,站起来往桂院过去,还是先和二奶奶商量商量,两个人总归比一个人强,再说,这么大事,她一个人可担待不起! 王二奶奶听的瞪大眼睛,呆了好一会儿,突然'噗'的笑出了声,"怪不得她二哥说,要论损主意,谁也比不了浅姐儿,我还当他又瞎说,还真是这样!" "你先别笑!这话怎么跟太太说?她这刚嫁过去,就当上嫁妆了,这嫁妆真当进去,往后她拿什么靠身?"宋大奶奶和李思浅处得时间长,生产时又得她从靖海王请的稳婆相助,对她感情很厚,很是替她忧虑。 "太太那里,倒不用愁,"王二奶奶抿嘴笑,"大嫂想想,浅姐儿自小到大就是这个脾气,太太还能不知道?从前听说她和高王爷玩遍了寿春城,这样的事肯定闹过不止一回,说不定太太早习惯了呢。" "嗯,这倒也是。"宋大奶奶点了下头,这话有道理,昨儿她和大郎说浅姐儿那么张罗着赎婆婆产业,不象是赎产,倒象是闹事,大郎就根本不当回事。 "那她这嫁妆都折腾光了,往后可怎么办?她这日子长着呢。"宋大奶奶真心替李思浅着想。 "大嫂。"王二奶奶站起来到门口看了看,"端木大帅在南边带兵这么些年,净打胜仗,又拿下了南周五城,要说他没银子,那就是个笑话儿,只不过这个银子不能明晃晃摆出来罢了,浅姐儿这是替婆婆赎产,端木大帅还能让她吃了亏?" "可不是!都说打仗最挣钱,我把这事忘了。"宋大奶奶恍然笑了,"老二就没少挣。" "大嫂和大哥就是不肯入公帐!"王二奶奶嗔怪了一句。 "入什么公帐?公中又不缺钱,再说,这是老二拿命换来的银子,你大哥说得对,谁拿命换的银子,就是谁的。"宋大奶奶笑回道,她嫁过来前,压根没想到李家的家底竟丰厚至此,大郎定的这项新家规她非常赞成,今天是老二挣的钱不入公帐,赶明儿就是大郎,也许还有大哥儿,这规矩对大家都好。 宋大奶奶和王二奶奶一起进了田太太上房。 田太太正抱着孙子忙个不停,听宋大奶奶说了李思浅当嫁妆的事,眼皮也没抬,"这妮子又闹什么呢?唉哟宝贝儿,这东西可不能吃!她在寿春城还没闹够?敢明儿在京城也闹得当铺看见她就关门?" 宋大奶奶和王二奶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呆了。 "快抱抱你儿子,这小子劲儿大的不得了!"田太太将大哥儿塞到宋大奶奶怀里,坐下先喘了口气,"你们不知道,旧年里,阿浅七岁还是八岁来,和宗哥儿到处淘,那天,也不知道她们要干什么,她就把宗哥儿随身带的什么玉佩、护身符都当进了当铺,当完了才告诉人家那都是御赐的东西,还把人家吓唬了一通,可怜那当铺直接关了门,上上下下几十号人眼睁睁盯着那块堆东西,可她和宗哥儿玩忘了,直到第二天,老祖宗才派人去把东西赎回来。这又当东西,不知道祸害哪家当铺去了!" 一番话说的宋大奶奶和王二奶奶面面相觑,果然,太太不担心浅姐儿,倒担心上人家当铺了。 姚章慧和小高得了信儿,几乎一起奔进了枇杷院。 "浅妹子,你缺多少银子?说个数!要多少银子没有?哪用得着当东西?"小高胸口拍的啪啪响。 "你先坐下!这肯定不是银子的事,你听浅姐儿说!"姚章慧皱眉瞪小高,小高嘀咕了一句,不情不愿的落了座。 "阿慧说的对,根本不是银子的事,你先别问,看着吧,对了,你来的正好,我那些东西一定要当在和记,你帮我看看去,第一,看着别让人故意难为,不给当什么的,第二,看着别当少了银子,别让他们黑了我的东西。"李思浅肯定了阿慧,顺手指挥起小高。 小高一声脆应,"好咧!交给我了!敢黑我浅妹子一个银子渣儿,我把他家铺子踩成渣儿!" 和记掌柜刚开了铺子门,铺子里就涌进一堆东西,铺子门口围满了闲人,只打听一句,就知道这是端木大帅的媳妇来当嫁妆了! 掌柜当时就傻了,这东西太烫手,怎么接?好象接了不太合适!可不接,掌柜看着摆了长长一条街的东西和抬进铺子里的那几件东西,眼睛都花了,这可都是精品中的精品,又这么多,这一趟接下来,简直能抵一两年的收益了!他们家这铺子背景深厚,就是端木大帅,他们家主也不用怎么买帐呢! 第192章事大了 掌柜正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小高上门了,一声厉呵:"掌柜呢!东西堆着,怎么不赶紧入库?好好儿的估价!爷就在这儿看着,若是估少了,或是弄坏了东西!哼哼!" 掌柜一看到高王爷,头顿时嗡嗡的响,得,有这位爷搅和进来,这生意他可不敢做了,这事他也做不了主,得赶紧找东家去,他们东家是宁海侯府的姻亲! 当铺不让往里抬,高王爷的脾气那是满京城都知道,又跟李思浅拍过胸脯,哪肯退让半步,横着眼硬是让人把东西从当铺里面摆到当铺外面,又让人搭了棚子别晒坏了他浅妹妹的嫁妆,自己昂然坐在小厮不知道从哪儿拖来的摇椅上,喝着茶吃着点心,话说的明白,今天那是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一早上浇过油添过料的闲言传进来,林王妃就坐不住了,再跑娘家不合适,如今靖海王府处在风口浪尖上,她往娘家跑的太勤,又不知会传出什么难听的闲话,说不定要连累了阿爹。 林王妃想来想去,只好一趟趟打发人请来了大哥,问明白他居然责令关府尹强压流言,只气的胸口痛,阿爹人中龙凤,生的儿子却没一个象他的! 可她刚说了两句,就被大哥瞪眼斥回,他为了她跑到府衙搭上了老脸,她还抱怨他! 林王妃只好闷回这口气,在屋里团团转了好一会儿,咬牙往枇杷院去寻李思浅,得赶紧劝她把嫁妆抬回来! 李思浅正对着摆了满炕的各式首饰指指点点,丹桂拿着纸笔在记,金橙抱着盘算打的啪啪响。 "这是做什么呢?"林王妃看的心惊ròu跳,强笑问了句。 难不成连首饰衣服也要拿出去变卖?她还要不要脸了?老二娶进门的这是什么东西?她怎么就不能正常些?这简直是个疯子! "我让丹桂算过了,我嫁妆少,卖不够赎产的银子,所以把这些首饰盘点盘点,留几件撑门面,其它也都当了算了!"李思浅挥着手,大方无比。 林王妃听的摇摇欲坠。 "你这孩子,"林王妃强笑道:"如今满京城都知道你是至孝之人,这一片孝心可叹可嘉,你就不用这样了,你把嫁妆当了,这首饰又当了,往后还怎么过日子?这不成了笑话儿了?你这什么都没有了,往后可怎么出门见人?" 李思浅看了她一眼,没脸出门见人的指定不是她,把她当小孩子哄呢? "你听我说,你们年纪小,不知道这父母心,当父母的,只盼着你们好,这赎产不赎产的,只要你和莲生有那份心,赵姐姐就能心到神知了,哪用得着当这当那的真赎回来?你这嫁妆都用光了,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女人可不能没有嫁妆!只要你们日子过的好,赵姐姐就高兴了,真要是为了赎产,闹的过不了日子了,赵姐姐就是在天上,也没法安生!" "怎么会呢?"李思浅一脸天真,"我读过孝经的,那二十四孝有割ròu疗亲,有卧冰求鲤,还有埋儿奉亲,我这才当了嫁妆,比那些孝子还差远了呢,母亲在天之灵,只有高兴的!" 一番话堵的林王妃差点吐血,好一会儿,才用力咽下喉头的那股子甜意,这一回笑是笑不出来了,"你就听我一句,把嫁妆抬回来!你要赎产也行,要赎多少,只管从公帐上支银子!" "那可不行!"李思浅断然拒绝,靠,她可真会做人,她家莲生将来是要承爵的,照他们端木家家规,承了爵这府邸是她的,七成的家产也是她的,她拿她的银子给她做人情!当她傻子啊! "公中是公中,我要赎的是阿娘的嫁妆,阿娘的嫁妆可不是公中的,若是拿公中的银子去赎,岂不是损公中利自己?这事我绝不能做,莲生也绝不会答应,母亲不是病着么,赶紧回去好好将养,母亲放心,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替莲生把阿娘的嫁妆全部赎回来!" 李思浅斗志昂扬,林王妃脚下一个趔趄,那股子甜意又往喉咙口翻上来。 "王妃!王妃!"一个婆子急匆匆过来,"曲夫人来了,让赶紧请您过去,说有急事,十万火急!。" 林王妃一听,也顾不得李思浅了,急忙往正院回去。 一进上房,就看到曲夫人'呼'的窜了起来,指着林王妃怒道:"你做的好事!" 林王妃愣了,这话从何说起? "你跟她说!"曲夫人性子急,这会儿又气着了,怕自己气不择话,指着心腹赵嬷嬷吩咐道。 "是这么回事,"赵嬷嬷上前先行了个礼,"今儿一大早,贵府上二奶奶就抬着嫁妆把曲家的当铺给堵上了,掌柜胆小,不敢挣这个钱,可偏偏高王爷掺合进来,压着掌柜非当不可,如今二奶奶的嫁妆把当铺门口半条街都堵了。" 林王妃听完,只气的头目森森,她这会儿是确信了,那位看着傻呼呼一脸天真的二奶奶才是个真正的狠毒角儿!敢情当东西的这当铺也是特意挑选出来的! "大嫂别急,刚才我正在劝我们二奶奶呢。"没办法,林王妃只好忍着气好言相对,"我这就让她把嫁妆抬回来。" "这是把我当孩子哄呢!"曲夫人怒极而笑,"你要是能劝下那位二奶奶,这嫁妆哪还会把我们当铺门给堵了?如今外头都传开了,说我们曲家必是占了二爷阿娘这嫁妆的便宜,要不然人家怎么堵我们家铺子,不堵别人家的?这话我们曲家可担不起!从前赵王妃的嫁妆确实金山银山,可关我们曲家什么事?你们分你们的,我们曲家可没占一文钱便宜!" "大嫂这话什么意思?"林王妃听到一句'你们分你们的',戳中了隐痛,脸子顿时沉了,她可没让过她! "什么意思你还不懂?做了就得敢当!别拿我们曲家当软柿子捏!"曲夫人盛怒头上,当然她也没怕过林王妃。 第193章欠债还钱 "什么叫做了就敢当?市井流言,大嫂还真信了?赵氏那嫁妆是二房不擅经营赔进去了,我再怎么着,也不能贪她这份嫁妆!"林王妃急眼了。 "哈!"曲夫人一声讥笑,"别在我面前装这幅贤德相,咱们都是知根知底的,你什么样的人,我明白着呢,无风不起浪!这是流言?笑话儿!" "你!"林王妃气的简直要喘不过来气,大嫂今天真是疯了! "真当别人不知道你是什么样人?贵妃为什么说什么也不让瑞宁嫁进你们端木家?我们老祖宗为什么抵死不肯让明月跟你们老四,你还不明白?不就是怕落到你这种人手里,被吃个骨头渣儿也不剩,就是死了都得被你糟践!"曲夫人今天真是气极了,气晕了头,口不择言,赵嬷嬷在旁边拼命咳嗽,她也听不见了。 "你!你!好好好!你既然里外不分,你这是要站在老二那边了?你当我怕你了?你随便!你站在老二那边我就怕你了?"林王妃也气极了,话也说不成个了。 "做了亏心事还倒打一耙,算你厉害!真当没人治得了你了?我不跟你说,我去寻二叔,我去寻贵妃!"曲夫人'呼'的窜起来,一头冲出去,只走的裙子如惊涛骇浪。 看着曲夫人冲出了门,林王妃连喘了几口气也没能透过气来,只气的一头晕倒在炕上。这几十年,她何曾受过这样的rǔ骂! 林相公知道李思浅大张旗鼓赎产这事,是因为御史台上了折子,不是一份,而是一筐,一大筐!有弹劾靖海王治家不严的,有弹劾林相公教女无方、纵女谋产的,还有请求严查此事,理由是事关广川王赵氏,为免将士离心,请查明谋产一事,严惩谋产者,责令物归原主……甚至还有几张折子暗指这产业其实是林相公谋了,用处么,不言而喻。 朝堂顿时乌烟瘴气、乱上加乱。 林相公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一直觉得这个女儿懂事明理,没想到竟做下这样上不得台盘的下作事!在这等关键时刻被人翻出来,这种时候出这样事,这简直是要坏了二爷的大事! 林相公即刻召了林王妃过来,手指头几乎点到了她脸上,"你听着,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去跟你们二房说,还有你,把人家的东西都给我吐出来!她要什么,都给她!"林相公一声暴喝,吓的林王妃膝盖一软,她自小最崇拜阿爹,也最怕阿爹。 "阿爹,那产业……我没……" "别跟我狡辩!"林相公气的眼珠都红了,大好的形势啊,他已经万事备齐,只等今天发动,没想到今天的朝堂上却抬上了一筐弹劾这事的折子! "别怪我没跟你说清楚!我给你一天……没有一天,半天!老子给你半天!把东西还给人家!统统还回去!若少了一星半点,若晚了一息半息,你就等着一杯毒酒!我告诉你,就算我能容你,贵妃也容不下你,二爷更容不下你!听清楚没有?" 林王妃被林相公这阵狂风暴雨打击的浑身发抖,她想不答应,可阿爹根本没给她不答应的余地。 "你听着,"大约是一阵狂暴发作把怒气宣泄了,林相公声音渐平和,"现在,就这会儿,二爷和我,还有贵妃,整个林家,都站在刀尖上,都到了生死关头,进,则万事大吉、天下可有,退,没有退路,只有死路,原本……偏偏这个时候,翻出这些恶事,都是你做的好事!我告诉过你多少回,眼光要放远,要往远处看!一切以二爷为主,二爷好,你自然好,万事都好,若是二爷……玉碎,你以为你能活着?端木华能让你活着?你做过什么事,你当我真不知道?你真当端木华不知道?蠢妇,蠢妇!" 林相公的指头几乎就点在了林王妃的脸上,"我没空再跟你多说,让黄先生跟你回去,你能明白最好,若执迷不悟……你虽是我亲生,可林氏一族的死活才是真正的大事,若不悟,就让黄先生送你走吧,你走了,东西还是要还的!" 林王妃这回是真骇极了,惊恐万状的瞪着她爹,她不知道阿爹口中的生死关头是怎么回事,可她却明白了,这会儿,她阿爹绝不容许她有一丝一毫的偏差和拖延,否则,他真要杀了她! 林王妃浑浑噩噩,也不知道怎么回的府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坐了满屋的人。 "这事是该有个说法了!"大老爷端木敏瞄着一脸寒气的黄先生,先开了口。 "大老爷您可算开金口了!三房老二媳妇这是要做死呢!她赎产闹出这么大动静是什么意思?我家大姐儿刚刚议好的亲被人退了,二哥儿的亲事定礼都下了,硬是被人家抬回来了!你们可得说句公道话,他老二再大本事,她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大老爷您作个主,让她给我个说法!她一定得给我个说法!让她赔我这两门好亲!" 枫大奶奶听大老爷开了个头,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哭诉,说到最后,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大老爷板着脸,阴阴的盯着她看了半天,扭头看着老二端木攸道:"这个媳妇,当年是怎么挑的?这是个搅家星,我看,让她大归吧。" 端木攸顿时脸涨的通红,抬手挥了长子端木枫一巴掌,"好好管教管教你媳妇!" 这一巴掌把端木枫和枫大奶奶同时打愣了,难道聚在一起不是为了声讨端木华两口子吗? "咳,"黄先生见林王妃呆呆愣愣坐着,一言不发,轻轻咳了一声开口了,"我算是替王妃,也是替我们相公说几句。" 众人齐齐看向他,他既说替王妃和林相公说话,那这话就有份量了。 "我们相公的意思……相公的意思也就是王妃的意思,先赵王妃的嫁妆到底怎么空的,大家明人不说暗话,如今事情闹到这份上,连官家也惊动了,断没有糊涂掩过的道理,也掩不过去,相公的意思,等着衙门查上来,端木家这上百年的脸面就都丢尽了,不过一点银子而已,从哪儿拿的,就还哪儿去吧。" 第194章相府的执行力 "你胡说!谁拿他银子了?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有证据吗?你这是血口喷人!"没想到听到的竟是这么一番话,枫大奶奶顿时急眼了,忘了刚才大老爷的警告,忘了那句大归,尖利的叫着,点着黄先生,恨不能冲上去咬他几口。 这些天她简直就是活在地狱里,先是女儿的亲事,她心心念念想了几年,花了不知道多少心思,总算求来的一门好亲,在那个泼妇赎产隔天,就被人一句'不与无行之家结亲'回了个干净,接着就是二哥儿的亲事,那么好的媳妇,那么好的家世,那么好的助力,已经定好的亲,硬被人抬回定礼,立逼着退了婚,她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都是那个恶妇!都是她!这几天,她家门口,她的铺子,围了一堆一堆的人,她们一家被人戳尽了脊梁骨,大哥儿、二哥儿不敢出门,三哥儿恨不能哭死过去,说学里的人都笑话他,骂他,连学都不肯去了。 都是她害的!那个恶妇! 族里不给她作主,还要她还银子!凭什么?他端木华还缺这点银子?怎么就这么没有手足之情?这还是人吗? 枫大奶奶的愤怒简直要把头发烧起来。 "若是这样,就当我们相公多事,诸位且好自为之。"静默片刻,见大老爷端木敏和二老爷端木攸都不说话,黄先生缓缓开口道:"证据不证据的,三木之下,都是证据,大奶奶要能撑得住才好。" "闭嘴!"二老爷端木攸这回扬手给了枫大奶奶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打的枫大奶奶往后跌去,丫头急忙扶住,枫大奶奶圆瞪着二老爷,又慢慢看向垂着头的丈夫端木枫,再看了一圈一个个垂目低头的诸人,悲从心来,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地面号啕痛哭,"噢嚎嚎嚎!老天啊!你睁睁眼啊,明明是她拿了人家的产业,明明是你们拿的,凭什么让我们受过?我可怜的桃姐儿!我可怜的哥儿,我可怜的……噢嚎嚎嚎!" "把她拖下去。"大老爷端木敏再也忍不住,闭开眼睛发话了。 几个婆子上前拖起枫大奶奶,连拖带拽架了出去。 "商量商量吧,怎么替老二家把产业赎回来。"大老爷又瞄了眼神情傲然又冷漠的黄先生,就算林相公背后没站着二皇子,也不是没有端木华的端木家族能惹得起的,这一回,林相公是替端木华张目,大老爷脸上露出丝丝苦笑。 "王妃是什么意思?"二老爷端木攸紧盯着林王妃问道,银子是她拿了大头,还有姚世子妃那份,得有个说法! "相公交待过,王妃出五成。"黄先生淡淡道。林王妃垂着眼皮,还是没说话。 "五成不行!"端木攸断然拒绝,"还有世子妃那一份,这都是他们靖海王府的!" "五成!"黄先生重复了一句,语调虽淡却极坚定。 "这不成!"二老爷扭头和大老爷说话:"端木氏四嫡支,我们二房最穷,你们也知道,就是把二房砸巴砸巴全卖了,也凑不出那么些银子!" "你能出多少?"大老爷开口了。 "三成……不不不两成五,两成!最多两成,两成都是多的!"端木攸一边说一边改,最好一文不出,四房有钱,最好能让四房多出些银子。 "四成!"大老爷垂着眼皮下了定论。 "四成?你这是要让我们一家子喝西北风?"二老爷脸红脖子粗,"不成!就两成!多一分也没有!" "那就见官吧。"大老爷没理二老爷,转头看着黄先生道。 黄先生漠然的看着二老爷,"二老爷可要想好了,今天朝堂上弹劾二老爷侵吞赵氏嫁妆的折子足足抬了一大筐,官家发了话,此事可恶,不但要退赔,还要重罚,西北风……二老爷要是想喝,在下倒是能帮一帮这个忙,发配到西北,这西北风自然是想喝多少就有多少。" "你!"二老爷又惊又怒又怕,脸颊上的ròu抖个不停,好一会儿,才拧头看着大老爷道:"最多三成,再多,抄家也抄不出!" 大老爷低头想了想,看向四老爷端木效,"我出一成,老四也出一成吧。" 四老爷端木效毫不客气的摇着头:"我们四房一文钱便宜没占过,问心无愧,不出!" "你!"大老爷怒目而视。 "大哥别这么看着我,我怕!只不过我不怕见官,我有银子,可这亏心事跟我们四房没关系,这银子,我不出!"四老爷翘起了二郎腿。 "这一成,我们相公出了。"黄先生接过了话,"这事是王妃治家不严,也是我们相公教女不严,出一成,就当认罚了。" 黄先生的执行力真是没话说,第二天午时还没到,就握着厚厚一叠子地契,请了李思浅过到正殿,递上地契客气笑道:"先赵王妃嫁妆的事,相公昨儿晚上才知道,立刻责令在下办理,端木大帅在南边为国奋力,岂能让他因为这样的小事分心?这是在下替二奶奶收回的地契,还请二奶奶核一核。" 李思浅一脸惊讶到呆滞的看着黄先生,半晌才呆呆的接过丹桂递上来的地契,呆呆的举到眼前眨着眼,再呆呆的看着黄先生迟疑道:"先生能不能等一等,这么多,得对一会儿呢。" 黄先生又好气又好笑,这丫头怎么傻呼呼的? 林王妃看着李思浅,恨不能扑上去挠烂她的脸!她这个奸妇,明明黑心烂肺坏到家了,偏还装出这幅模样! 黄先生还真坐在旁边喝着茶,足等了两刻多钟,才看到李思浅一张脸笑的阳光灿烂的奔出来,冲着他连连曲膝谢道:"多谢您!您太厉害了!我赎了几天,一张没赎回来,您一出手,居然全赎回来了,一张都没少!太谢谢您了!唉呀,我该给您多少钱?我没有多少现银银子,嫁妆有几个庄子还有不少好东西,卖了两天了,没人肯买,这银子您能不能宽限几天……" 第195章风云变幻快 黄先生被李思浅喜悦的碎碎念的竟笑起来,边笑边稽首道:"二奶奶过虑了,这些产业原本就是先赵王妃的东西,不过是重新拿回来,这银子自有人出,二奶奶不必多管,既然一张不少,在下就告退了,若有什么事,二奶奶只管打发人到林相公府上寻我,我姓黄,单名一个堂字。" "啊?原来是这样!那太谢谢您了,您慢走!"李思浅春风满面,送走黄先生,眯眼笑看着林王妃,认认真真曲膝谢道:"这一定是母亲鼎力相助!等二郎回来,我一定告诉他,这赎产都是母亲的功劳呢!" 林王妃脸色铁青,眯眼盯着她冷笑道:"这会儿没了外人,何苦还如惺惺作态!" "母亲这是什么话?"李思浅一脸愕然加茫然。 林王妃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李思浅抬手用力揉了揉脸,转过身,笑眯眯回去了,什么叫没了外人,难道你不是外人? 京城局势瞬息万变,李思浅一早醒来,就听到俞相公府邸被围的信儿,呆站着想了好半天。 她赎产这事,能逼出林相公,俞相公必定在后面出了不少力,她问过黑山,黑山说过无妨,那就是说,莲生实际上是在替太子谋划?那现在俞府被围…… 黑山从前天晚上就不见踪影,李思浅顺着游廊踱了一圈,要不要回去一趟找大哥问问?唉,回去也找不到大哥,听说大哥一直随侍在官家身边,这些天天天到深夜才回…… 算了,不想了,李思浅停住步,莲生既让她安心,那她就安安心心在家里做她该做的事,就是最大的帮助。 李思浅转身进屋,对着那些庄子、铺子直忙了一整天。 第二天一大早,李思浅正在净房洗漱,小棠一头扎进来,圆瞪着双眼,一脸惊恐:"二奶奶!抄了,抄了!抄家了!" 李思浅手里的杯了'咣'一声摔在地上,靖海侯府被抄了? "你的规矩都学哪儿去了?天塌下来也砸不到你!好好说话!"丹桂扬手打了小棠一个耳光,小棠一个机录,话说利落了:"二奶奶,林府被抄了!林相公家被抄了!" 不是靖海侯府!李思浅一口气呼出来,指着杯子道:"再给我倒杯水,牙还没刷好呢。咦?谁家?你再说一遍!" "是林府,林相公府上,王妃娘家!" "啊?是林府?那俞府呢?"李思浅高举着杯子,瞪着小棠问道,她有点晕! "是林府,绝不会错,俞府上……不知道呢!" "去看看俞府怎么样了,快去!" 小棠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好半天,李思浅才放下杯子。低着头,慢慢刷了牙,出来慢腾腾换了衣服,只觉得脑子乱成一团浆糊,昨天是俞府被围,今天是林府被抄,这个反转也太让人眼花缭乱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思浅实在没法静心看她的帐本子、安排她的生意了,坐在炕上,眼巴巴看着窗外,等小棠等人打听消息回来。 傍晚,杭嬷嬷提了几匣子点心过来了,低低交待道:"林相公唆怂着二爷犯了事,如今都收监了,老祖宗让你这几天小心些,没事别出去,就是你们府上也要留心些。" 杭嬷嬷交待完,匆匆走了。 李思浅双手揉着太阳穴,一个字一个字的抠杭嬷嬷那短短几句话里的意思,林相公唆怂二爷犯了事,这唆怂的是什么事?还能是什么事!难道林相公和二皇子有不轨之心有迹可查?不可能啊,如今太子之位还在,他要是对官家不利,那岂不是成全了太子?那就是对太子不利?难道他要杀太子?太乱了! 唉,总之,能让林相公唆怂二皇子的事,除了那个储位,没别的事了,这一点可以确定。若是这样,这个罪名一旦明定,林相公和二皇子再想翻身,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留心府上,是了,林府被抄查,林王妃岂能坐视不管……这事真是太突然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思浅头一回觉得自己好象有点脑子不够使。 这一夜睡的很是不安,李思浅迷迷糊糊只觉得一夜都在做梦,偏还知道自己在做梦,真是混乱的一夜。 "二奶奶!您醒了吗?"是丹桂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李思浅一轱辘爬起来,若不是出了大事,丹桂绝不会在不确定自己醒没醒时吵着自己。 "外头全封上了!寅初封的,咱们府大门小门角门全锁上了,连夜香桶也不让出,外头还站着兵,是殿前司的兵马。"丹桂声音颤抖。 "是咱们一家还是……"李思浅的话没说完就咽了回去,府门全部被封,里外消息断绝,自然也就不知道是不是只封了自己一家。 "许是出大事了,净了街,你去告诉咱们院里的人,该干嘛干嘛,没咱们什么事。"李思浅倒镇静了,抬手慢慢绾了头发,慢条斯理的接着吩咐:"把院门关上,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出去,该当值当值,不当值的好好做针线!" "是。"见李思浅镇定自若,丹桂心下顿安,隐隐有几分羞愧,刚才自己表现的太不镇静了,有失首席大丫头的风范。 直到午后,靖海王府外的兵马撤去,府门重开,李思浅这才知道,一直围到现在的不只她们府上,整个京城一直戒严到现在。 二皇子昨天夜里死在了大理寺后院。 黑山两眼血丝进来请安,李思浅示意丹桂在门口守着,看着黑山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把能说的都告诉我。" "是!"黑山满脸疲倦中透着丝丝轻松,"事情还是因南周厉大将军劫了粮糙税银起来的。先是林相查到了太子身边的中贵人不知因何原因跟在粮车队伍中,后来二皇子……是在咱们府门口那次遇刺,也说是太子指使,只是除了那个中贵人,别的证据都没有。 大前天,有几个乞丐拿了一厚叠千两一张的银票子到钱庄兑换,被扭送到府衙,乞丐交待是从城外一个死人身上翻出来的。" 第196章病倒 李思浅听书一般,只听的乱眨眼。 黑山看了她一眼,接着道:"府衙派人跟着乞丐寻到那具尸体,抬回府衙,原是想让仵作查一查是怎么死的,到底是那几个乞丐谋财害命,还是象他们说的,他们只是从死人身上拣到了那十几万两银票子,谁知道剖开胃,却发现有碎纸,纸上有字,关府尹是个聪明人,一看到有张纸片上有南周太子的名讳,赶紧报了杭枢密使,杭枢密使接管了尸首和银票,从尸体胃里又挖了不少纸团出来,居然拼出了个七七八八,是南周太子写给俞相公的,当天晚上,俞相公府上就被围起来了,连太子也被监视在宫中不许出寝殿。" 李思浅听的惊心,黑山抬头看了她一眼,咧嘴笑了笑,接着道:"杭枢密使是仔细人,又差人查那些银票子的出处,这一查,竟查到了那年收购王公法贴,闹的满城哄动的南周商人身上,银票子是他的商号开出来的,杭枢密使立刻让人查封了那南周商人在京城的铺子,拿了掌柜回去,三木之下,那掌柜就招了,说他前四五天就收到东家书信,说这几天会有人送银票子过来,他拿到银票子就去寻林相公,只说求购王公法贴,把贴子买回来立刻烧掉就没他的事了,他一直等到现在,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两天了,一直没等到送银票子的人。" "王公法贴?"李思浅脑子时闪过丝明悟,难道那年大张旗鼓收购王公法贴的套儿在这里等着呢?她那张法贴还在林相府里收着呢。 "是,事涉两位相公,杭枢密使不敢大意,飞鸽传书让河南查证当年的卖贴人,河南谍报回复说查无此人,杭枢密使赶紧禀了官家,连夜带人查抄林府,抄出法贴和通敌书信数封,官家大怒,也是气极了,不许府内看管,让杭枢密使将林相公和二爷收监到大理寺后院,谁知道当天夜里二爷就吊死了。" 李思浅目光复杂之极,定定的看着黑山,突兀的说了句:"你辛苦了。" 黑山呆了下,赶紧垂下头,"爷今天凌晨已经回来了,进了宫就没再出来。" "什么?"李思浅'呼'的一声窜了起来,莲生被关在禁中了?官家知道了? "二奶奶安心!是小的不会说话!"黑山急忙解释:"二爷没事,官家……因为齐王的死,官家心神不宁,一定要二爷守在身边才能睡得着,二爷已经递了话给小的,让小的告诉二奶奶,二奶奶安心,是小的没说明白。" 李思浅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上,这片刻功夫,她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抬手拍着胸口透过口气,李思浅冲黑山摆着手道:"不怪你,是我……没事就好,你去吧,去忙你的,二爷的事,千万当心,告诉二爷我很好,玉姐儿很好,大嫂……也很好,府里一切都好,让他别担心,更别分心。" 李思浅又啰嗦,又有点语无伦次,黑山却仰视一般看着她,嘴角咧开忙又收回去,利落的一垂头:"二奶奶放心!小的告退。"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这一切的?李思浅端坐在炕上怔怔出神,原来他真是要扶佐太子的,就因为他和林王妃的恩怨吗?这是不是太儿戏了?大哥说过,太子和二皇子两害权衡,倒是二皇子还好些,可如今二皇子死了。 太子,一定很高兴吧。 "二奶奶!"外面传来一声急呼,李思浅下意识的直起上身,丹桂已经掀帘迎出去。 "二奶奶,王妃晕过去了,三奶奶请您赶紧过去。"丹桂边传话,边拿了斗蓬出来,跟着李思浅一路急急往正院过去。 正院上房,林王妃直挺挺躺在炕上,熊三奶奶侍立在炕前,不停的用帕子拭着眼角,端木睛趴在林王妃旁边,呜呜咽咽哭的两眼红肿。 看到李思浅进来,端木睛象是有了主心骨,"阿浅!太医到现在还没来,阿娘!阿浅,阿娘不会有事吧?" "请的哪位太医?去了多大会儿了?"轻轻拍了拍端木睛,李思浅这话却是对熊三奶奶说的,熊三奶奶眉头轻蹙,"给阿娘诊脉的一直是太医院正郭大夫,去了……"熊三奶奶看了眼屋角的滴漏,"有小半个时辰了。" "官家也病着,郭大夫只怕抽不出身,要不,让人去请姚大夫过来看看?"李思浅看着熊三奶奶商量道,熊三奶奶一脸迟疑的看向端木睛,端木睛拉着李思浅哽咽:"阿浅,你听说没有?外翁家被抄了,我怕……外头都是些势利眼儿……他们不肯来……" 李思浅心里微微一动,看端木睛这个状态,虽伤心倒还正常,是不是她还不知道二皇子死了的事? 迎着李思浅探询的目光,熊三奶奶垂了垂眼皮,"王妃突然病倒,我让人不准乱传闲话,内言不许出,外言不许入。"李思浅明了,果然,端木睛还不知道二皇子死了的消息。 怪不得他让她放心,说嫁不成。李思浅突然想起莲生那天的表态,震惊的呆了,难道…… "阿浅!"端木睛嗔怪的提高了声音,拉了李思浅一把,李思浅恍过神,急忙应道:"我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让人拿你二哥的贴子走一趟,请姚太医,要是郭医正在,也请郭医正!" 熊三奶奶惊讶的看着李思浅,什么事让她这个时候失了态? 也不知道是端木莲生的贴子管用,还是本来就打算过来了,没多大会儿,郭医正和姚太医一起进来。 诊了脉,送走两位太医,端木睛忙着看着人赶紧熬药,熊三奶奶却拉了李思浅站到一边,垂着眼皮低低道:"二嫂,刚才你也听到了,阿娘这病来势凶险,只怕一时半会离不得人,阿娘这里我和睛妹妹轮流照顾,这府里就得烦劳二嫂了。" 李思浅并没有太多意外,熊三奶奶能被林王妃挑中,自然是聪明人,林家被抄,二皇子一夜暴亡,所谓的林党和林家,已经烟消云散了。 第197章返 林党山崩,林王妃失了依靠,老三端木明节就失去了和端木莲生一争高下的所有依持,这座府邸,以后就是她和莲生的,熊三奶奶再主持府里中馈,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这会儿,倒不如主动交还,至少和未来的靖海王府留一份相见的余地。 "这样也好。"李思浅也不虚客气,大大方方的点头答应,熊三奶奶大约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利落,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李思浅看着端木睛努了努嘴,"二爷的事,她还不知道呢?一会儿,你找个机会告诉她吧,这事瞒不了几天的。" "好。"熊三奶奶微一迟疑,点头应了。 李思浅出了正院,召集齐满府下人宣布了管家权利的交接,接着宣布了她的几条纪律,拿来花名册子一个个对名字对人,直忙到天黑透了,才背膝酸软的回到枇杷院。 莲生还是没有回来,却来了个小内侍,传了端木大帅几句话,无非是让她不要牵挂,他还要忙几天才能回来诸如此类。 第二天一早,李思浅一睁眼,丹桂就禀报了端木睛病倒的消息,李思浅叹了口气,看样子熊三奶奶把二皇子的死讯告诉她了。 请太医给端木睛诊了脉开好方子,刚要坐着软轿各处看一看,熊三奶奶遣了人急急寻她。 "二嫂,这事……只好跟你商量。"熊三奶奶看起来十分为难,"刚刚三郎回来说,林家的案子虽没最后落定,却能确定与府内女眷无关,官家宅心仁厚,已经下旨放了林府女眷和未成年男丁,可林家家产全部抄没入官,这放出来的女眷在大理寺门口,竟无处可去。" "宁海侯府呢?"李思浅下意识的脱口问了句,熊三奶奶一脸苦笑的看着她,只叹了口气。 "母亲是什么意思?"李思浅看向上房门口垂着的腥红锦帘,熊三奶奶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锦帘,声音轻飘飘,"阿娘一句话没说,只是流泪。" "毕竟是……还没结案,这是大事,还是让人问问父亲的意思。"李思浅想到了这座靖海王府的正主儿,那位沉寂的跟死了一般的靖海王。 "父亲,"熊三奶奶也是一脸的困惑,"昨儿阿娘突然晕倒,我就让人去禀过父亲,可人却被拦在院门外,说父亲正在闭关清修,就是天塌了也不能打扰他。" 李思浅愕然,这位靖海王脑子是不是不正常? "那,老三的意思呢?"李思浅只好再接着往下找能作主的人。 "三郎说,我们听二嫂的安排。"熊三奶奶垂着眼帘答的温顺。 李思浅一口气噎进去差点吐不出来,这话也是,论长她和莲生是长,论……现在争斗已明,这爵位这府邸是她和莲生的,要不要收容林氏女眷,莲生不在,当然得她来拿主意! "要是接进府,只怕不妥当。"李思浅沉吟了一会儿,斟酌着开了口,熊三奶奶脸色微变,李思浅扫了她一眼,接着道:"可毕竟是母亲的嫡亲,若说撒手不管,这种事,咱们端木家无论如何做不出来,不知道母亲有没有陪嫁的宅院?" "有!"熊三奶奶眼睛一亮,她也是这个打算。 "挑一处合适的,把她们接过去,再挑些人、送些急用的东西,还有银两什么的过去,她们自家人一处居住,也能过的自在些,你的意思呢?" "如此最佳!我也是这个意思。"熊三奶奶露出丝微笑,"我这就去跟阿娘说一声,多谢二奶奶。" 下人们自有下人们的智慧,林家被抄了,二皇子死了,朝里一片新天新地,靖海王府,自然也要开始一片新天新地,这个认知非常浅显、非常明白,所以,李思浅接手主持中馈极其顺当,一众管事、婆子恨不能掏心挖肺捧给李思浅看,以证明自己不但能干,而且可靠。 等几天后端木莲生回来时,一时府门,就明显感觉到府内气氛不同,从前他回来,下人从没这么热情殷勤过,不过他这会儿没心思理会这个,大步溜星直冲往枇杷院。 他归心似箭。 "呀!你回来了!"帘子掀起,李思浅看到一脚踏进门的端木莲生,惊喜的从炕上一跃跳下,鞋也顾不上穿,光着脚扑上去,端木莲生一把抱住她,这一扑,扑的他心里激荡到无法自抑,一股子强烈的酸辣味儿混着甜蜜,其实他已经分不出这心里涌的是什么味儿了,七情六欲齐齐冲上来,堵在喉咙口,堵的他一句话说不出,只用力抱着李思浅,脸紧紧贴在她脸上,热泪盈眶。 这是他的爱人,他的媳妇儿! "我很担心你!"李思浅圈住他的脖子,脸贴在他脸上,声音有些含糊,很软很动人,她心里也很酸,也想流泪,他总算好好儿的回来了,这些天,她担了多少心,总怕他再也回不来了,他做了那么多的事…… "我知道。"端木莲生总算能说出话了,声音却十分暗哑,三个字说完,松开李思浅,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李思浅也仰头看着他,她好象好久好久没看到他一样,他瘦了,也黑了,眼里有血丝,脸上全是疲惫,他一定很辛苦、很累。 端木莲生脸上突然如烟花绽放般,笑容盛开,低头在李思浅额头上重重一吻,暗哑低沉的声音里却溢满笑意:"浅浅,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李思浅伸手去摸他的脸,"你瘦了,憔悴得很,你在外面吃的好不好?歇的好不好?受过伤没有?你这个样子,我很心疼的!" 端木莲生被她摸着脸,听她絮絮叨叨的问这些废话问题,只觉得满屋春花盛放,如沐暖阳,"吃得不好,歇得也不好,不过没受过伤,浅浅,你在家好不好?" "我在家当然好了,不过你不在家,我夜里睡的不太好。"李思浅老实回答,她这几天确实睡不安生。 端木莲生突然抱起李思浅,转了个圈,哈哈大笑。 第198章运气 第二天半夜,端木莲生起来上朝时,李思浅还在睡梦中,窝在莲生怀里,她总算睡了个好觉。 端木莲生散了朝匆匆回到枇杷院,院里安安静静,只有几个小丫头坐在廊下做针线,一见端木莲生,急忙站起来,端木莲生直奔上房,掀帘往里看了一眼,扭头问小丫头:"二奶奶呢?" "回二爷,二奶奶在议事堂理事。" "嗯?"端木莲生一个愣神就明白过来,黑山和他说过,如今府里是浅浅主持中馈。 端木莲生呆了片刻,一个转身,大步溜星直奔议事堂过去。 议事堂院子是个半敞开的空间,端木莲生抬手示意婆子丫头不必通传,从侧面绕到窗户下,轻轻将窗户推开条fèng,看端坐在议事堂炕上的李思浅理事。 李思浅一身淡蓝衣裙,手里捧着杯茶,正凝神听面前的婆子回事,靠炕右边摆了张窄长几,两个小丫头从在长几后,一个正运笔如飞记帐,一个对着算盘打的噼啪清脆,靠炕左边,丹桂和金橙各捧着本厚大的帐本子,一个看着婆子听的专心,一个飞快的翻着册子。 端木莲生的挑眉而笑,她这架势十足,这班底好象也不错。端木莲生目光移到婆子身上,凝神听她回话。 "……统共十七处,都要换春天用的新帘子、挂屏。" "二爷的书房在哪里?我好象没去过。"李思浅问道。 "回二奶奶,就是清韵斋,在枇杷院前头。"婆子答的极是恭敬。 "今年一年,二爷去过几趟清韵斋?" "回二奶奶,一趟没去过。" "那之前呢?我是说前几年,一年去几趟?" "回二奶奶,二爷去南边后,就没再去过清韵斋,可清韵斋毕竟是二爷的书房,王妃的意思,就算二爷不去,也不能就把这一处裁撤了,若是裁撤了,二爷在府里没个书房总不大好。"婆子赶紧解释。 "这一处暂时裁了,二爷的书房,回头我再和二爷商量,这十来年,二爷一趟没去过清韵斋,可这些年……"李思浅翻着金橙递上来的帐册子,"清韵斋一年竟要支出两千多两银子,这太过了,王府虽不缺银子,可也不能如此靡费。" "是是是!"婆子吓的弯下了腰。 "这不怪你,"李思浅声音温和,"王妃想的周到,若因二爷长年不在府里,就裁撤了他的书房用度,只怕王妃不忍心,这一项用度也只好我来裁撤。" "二奶奶仁慈……" "浓桃院是怎么回事?"李思浅摆手止住正想发力奉承的婆子,接着问道。 "回二奶奶,浓桃院里住的都是王爷的人,里面……奴婢不太清楚。"婆了吞吞吐吐,李思浅眉头微蹙又松开,接着问道:"庆云堂一共几间房?竟要用一百七十挂帘子?" 婆子一呆,'扑通'一声跪倒,"奴婢糊涂了,庆云堂只要七挂帘子就够了,是奴婢粗心,奴婢写错了……" "把单子发还给她,拿回去一处处核对,再有下次,照规矩就要退一赔一了。"李思浅声音淡淡,却威严十足,婆子如蒙大赦,双手过头接过单子,躬身退出。 端木莲生轻轻推上窗户,悄悄出了议事堂,背着手,悠悠闲闲往枇杷院方向走。 他离京这些天她做的事,黑山早就禀报了他,没想到她竟有这份心计,端木莲生嘴角不由自主的往上挑起,看来那回在金明池边,自己果然没看错。 端木莲生停住步子,转头看着已经浓绿一片的园子,入目的青翠,让端木莲生心里鼓荡起满满的喜悦和勃勃生气。 她和他说:她是很能干的!他以为她在说笑,当年的小丫头……是啊,很多年过去了,小丫头也要长大的,而且,如此之好! 端木莲生突然跳起来,一脚踹在旁边一棵拧着身子的老树身上。 他挑到了块宝贝,也许,她就是大哥说的能护得住自己、护得住家人的女子。 李思浅回到枇杷院,端木莲生正懒洋洋歪在炕上,一看到她进来,忙翻身坐起,拍着自己身边道:"快过来我看看!累了没有?" "有点累,肩膀酸。"李思浅蹭到端木莲生身边靠过去,"你怎么有空在家?不是说整个枢密院忙的恨不能人人生六只手了?" "枢密院忙的是林相公的案子,这个案子我要避嫌,别说枢密院,就是朝会,要不是官家不肯答应,我也要避几天嫌。"端木莲生答的笑眯眯。 李思浅侧头斜看着他,端木莲生伸手点了下李思浅的鼻尖,大方无比道:"想问什么,问吧!知无不言!" 李思浅示意丹桂出去守着,挪了挪,靠近端木莲生俯耳低语道:"二爷是你杀的吗?" "不是!"端木莲生极其意外,他没想到她先问这个问题,不过答的却是飞快,李思浅狐疑的看着他,端木莲生微微低头,学着她的样子俯到她耳边,"作为臣子,手上无论如何不能直接沾皇族的血,再说。" 端木莲生眼里聚满了郁闷,"齐王这一死,官家必定不会再对林相下狠手,哪怕他里通外国,不但不会下狠手,只怕还要加恩林贵妃和林氏一族,齐王死的不好!" 李思浅这下不怀疑他了,确实,他是和林家,确切的说,是和林氏有仇,杀了二皇子,确实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那会是谁?太子?"李思浅总觉得太子没这个魄力。 "应该是俞相。"端木莲生叹了口气,"要是官家也这么想,俞家的末日就不远了,太子登基前,官家肯定要清理掉俞氏一族。" "俞相?"李思浅声音低低,确实,若不是太子,那就只有俞相了。 "还有什么要问的?"端木莲生提高声音,显的十分轻松惬意。 "那张法贴?" "嗯,是我让人送进林府的。"端木莲生答的慡快之极,又极其遗憾,"浅浅,法贴拿不回来了,官家很喜欢那张法贴。" "能拿回来也不能拿了,不要了,我还有呢。"李思浅大方的挥着手。 第199章闲谈 端木莲生失笑,"还有?我怎么没看到?嗯,认亲那天,你……外翁给过我一本册子,说是他给你添的另一份嫁妆,我差点忘了这事。" "那我的嫁妆单子你从来没看过?" "是啊,这有什么好看的?那是你的嫁妆,是你的私产,浅浅,这一趟折腾赎产,听说你把嫁妆都抬出去了,有没有磕着碰着损坏的?我再买新的给你!你的嫁妆好象不多,要不,我再给你添点产业!" "你居然没看过我的嫁妆单子!"李思浅一脸郁郁的看着端木莲生,"那现在看!丹桂!"李思浅扬声让丹桂拿嫁妆单子,端木莲生一边笑一边摇头。 "你不是还有好些事要问我?"端木莲生提醒她,李思浅'呃'了一声,将丹桂递上的嫁妆单子拍在炕几上,看着丹桂出去了,抱住端木莲生的胳膊问道:"林相真的通敌卖国了?" 端木莲生笑着没说话。 "整件事都是你在后面做那只……推手?"李思浅及时的把'黑手'改成了'推手',自家人么,不能说的那么不好听。 "噢?这个嘛……" "我先说说!"端木莲生的话没说完,就被李思浅打断,"我不知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但肯定开始的很早很早,到南周商人大张旗鼓买王公法贴,已经开始发动了,其实南周商人能不能买得到王公法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让众人知道这个南周人,记住他,记住他的商号,当然如果能买到那是最好不过。" "嗯!"端木莲生一边笑一边点头,一只搂着李思浅靠在靠枕上,神情惬意。 "拿到王公法贴后,南周商人撤离,你让人扮成什么河南来的卖宝人,把王公法贴扔到林家大爷面前,一大半卖一小半送给了他,林家几位爷么,确实不怎么精明,虎父生了一堆犬子,林家大爷真以为自己撞了大运,拣了大便宜了,林相公警惕不到这上头,所以,林相公生辰那天,就出了哄动一时的巧买王公法贴的事,其实当时很多人都心怀疑惑,林相公那张法贴,到底是南周商人送的,还是真是林家大爷撞大运撞上的?都是人精子,自然知道所谓巧合,就是巧妙的让它合,所以,那件事,其实在众人心中已经种下疑惑。" 李思浅侃侃而谈,端木莲生神情渐渐郑重。 "厉大将军怎么敢深入咱们腹部几百里这事我猜不出,离的太远,没有能用的信息,但这肯定是你的手笔。" "为什么?" "这还不简单么,你在南边带兵带了十来年,之前南兵是广川王……" "舅舅!"端木莲生重重纠正,李思浅从善如流,"是舅舅带的,舅舅带兵不比你差。" "嗯,比我强。" "不比你差,可也不会比你强,没人比你强!"李思浅买一送一,顺手送句奉承,端木莲生脸上笑意隐隐闪动,将她往怀里搂了搂。 "南军不是乌合之众,厉大将军若能这么轻易的说潜进来就潜进来,那丢了五座城的就不是南周,而是咱们了!这是明摆着的事!" 端木莲生笑出了声,"确是如此,你接着说。" "你虽然不在京城,舅舅虽然病着,可南军还是你的南军,若你不点头,厉大将军肯定进不来,不过我不知道你扔的诱饵到底是粮食还是税银,哪一个是凑巧。" "那你猜猜。" "我想么……"李思浅拖着声音,捏着端木莲生的手指扭来扭去,"肯定是税银,因为粮食不好带,又不值钱,但是能烧,厉大将军看到粮食肯定烧掉,烧了就没了,不划算,如果是税银就不一样,第一税银是现银,银子很重的,厉大将军轻骑闯入,根本带不走多少,肯定是找个地方藏起来,只要派人紧盯住他们,这银子也就找出来了,其实没什么大损失。" "浅浅,你比朝廷那些大佬聪明多了。" "不是我比他们聪明,是他们太聪明了,想的太多,嗯,是压根没想到你。"李思浅这一回没给自己脸上贴金。 "之后就简单了,你把准备好的东西扔出来,比如那个死人,林相就成了和厉大将军里应外合的人,不过要想让朝廷大佬们、还有官家相信这事,肯定还有许许多多别的安排,这我就不知道了。"后面的,李思浅确实不知道了。 "你知道的已经很多了。"端木莲生惊叹而喜。 "税银找到了吗?"李思浅仰头轻声问道,端木莲生没回答,捏了捏李思浅的鼻子,"粮糙的事,是太子愚蠢,南周太子妃捎信给他,说想吃汴河的鱼,毕竟是自小一处长大的,太子就让人带了几车汴河鱼,随粮车往南去,若是将这几车鱼送出关,送到厉大将军军中让他转送,或是直接送到南周太子妃手中,也都无可厚非,只能赞一句太子重情,可太子遣的几个中贵人愚蠢之极,行到昆城,竟嫌前路难走,春天要生瘴气,竟送信到南周厉大将军军中,给了地址让他们派人来取鱼,被厉大将军套出粮车信息,顺手一把火烧了粮车,这件事是意外。" "真要重情,当初就不该把宋二娘子远嫁南周!"李思浅撇嘴鄙夷,"太子蠢成这样,你真打算……太子啦?" "嗯,蠢……没什么不好,挺好,齐王这样的说聪明不算太聪明,说不聪明又有几分小聪明的,真要即了大位最难侍候,太子么,等太了即了位,咱们就把家搬到南边去,昆城比京城舒服多了,以后咱们就在南边定居,太子好便好,不好,他也不能怎么着咱们。" 这是要拥兵自重了!李思浅轻轻吸了口气,将脸贴在端木莲生胸前,这京城没有他牵挂的人,可她母亲兄长都在京城,她不想离开京城,不过虽这么想,李思浅却没开口,事情还早,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呢。 第200章感恩 "大爷呢?他不也是皇子么?"李思浅仰头看着端木莲生,端木莲生脸色一黯,"他立过血誓,哪怕国祚断绝,也不许他承继大宝。" 李思浅抽了口凉气,这是儿子,还是仇人? 半夜,端木莲生又被内侍宣入宫中,官家夜不能寐,又叫端木莲生去守夜了,李思浅送走莲生,支着头呆了半晌才又重新躺下,她查到的那些事,还是过几天再告诉他吧。 隔天,黄婆子过来禀了安置林相公家女眷的事,偷看了李思浅一眼,又偷看了一眼,迟迟疑疑的陪笑道:"二奶奶,还有件事,世子妃听说了林家的事,这会儿现要打发人去接林大娘子过来,说是不放心她,要接过来看看。" 李思浅眉头身蹙随即松开,点了点头,她要接,就让她接吧。 天近傍晚,黄婆子寻到枇杷院,二娘子把林大娘子留下陪她。李思浅这回眉梢都没动,留就留吧。 端木莲生直到第二天早朝后才回到府里,刚进了二门,林大娘子不知道从哪儿闪身出来,不等端木莲生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端木莲生面前,连磕了几个头,仰面看着端木莲生,泪如雨下哀声请求:"表哥,求你救救翁翁!求求林家,求您了,表哥,翁翁要是死了,林家……我们……弱女子,只有死路一条,表哥慈悲心肠,求求你,救救翁翁!表哥,明月求你了,只要能救得翁翁性命,明月……明月愿以身相报,做牛做马报答表哥……表哥,救救你……救救你……" 林明月哭倒在地上,端木莲生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林明月膝行跟前一步,哀哀哭求。 "你翁翁性命无碍。"端木莲生又往后退了一步,声音淡漠,"这是官家的恩典,除了天恩,你不会谢任何人。"说完,端木莲生侧身从林明月身边径直而去。 "表哥大恩,明月铭记在心,明月愿粉身碎骨报表哥大恩……" 林家被抄,林相囚于大理寺,二皇子的死有了定论,是暴病而亡,可围在俞相公府外的殿前司兵马一直没撤,俞府除了能在殿前司检查后进些菜蔬果米,还是人不能进,也不能出,太子也照样被囚在自己的寝宫。 朝廷和京城都还在一片战战兢兢中。 李思汶头一回到靖海王府来看望姐姐。 李思浅打量着她,跟年初二见她相比,她没怎么胖,可气色却明显好了很多,上回的她兼收并闷沉沉笼在一片灰蒙蒙的绝望中,这一次,她脸上虽满是掩饰不住的焦急担忧,可浑身上下,却没了那层闷沉和绝望。 她想开了?若是那样,那倒是福份,可看她急成这样,什么事能让她急的上门来寻她? "若有事,你直说就是了。"李思浅不想难为她,不等她开口,先温声问道。 "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姐姐好不好。"李思汶倒拿捏了,李思浅笑着不再多问,只随口问她些家常琐事。 没说几句,李思汶又急了,在椅子上挪了挪,又挪了挪,满脸焦灼却又想摆出一脸随意的扯开了话题,"姐姐听说没有,齐王爷死了!" "嗯?听说了。"李思浅听到提到二皇子的死,划过丝不妙。果然,李思汶接着问道:"那姐姐有没有听说,为什么俞相公府上还被殿前司重重围着?" "这是朝廷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哪能知道这个?"李思浅心里一沉,难道她还在关心太子?她疯了?她已经嫁了人了! "姐姐,你说,齐王爷死了,官家就太子和燕王爷两个儿子了,你说,官家会不会让燕王爷承了大统?太子会不会……" "这不是咱们该议论的!"李思浅扬声打断了李思汶的话。 "姐姐。"李思汶突然抬手捂住脸,泪如雨下。 她本来就是个急脾气,从得知俞相公府被围那天起,她就紧张的度日如年、分分煎熬,这几天的变幻一会儿把她抛进地狱,一会儿又扔上天堂,二皇子死了,可太子……她找过不知道多少趟,递了话进去都是泥牛如海,她觉得她的头发在一根接一根的变白,实在熬不住,她才来找李思浅,除了李思浅这里,她没有任何一个能打听消息的去处。 这根弦本来就绷到了极致,这会儿既和李思浅说开了,她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求姐姐告诉我,太子到底怎么样了?会不会被废掉?外面都说大爷好……" "你?"李思汶这话说明了,李思浅无语之极的看着她,他废不废关你什么事?嗯!不对劲,她对太子的关心如此强烈,若只有那次的没入巷的露水情份,肯定不至于才对! "太子废不废,这是皇家的事,废也罢,不废也好,跟咱们又不相干,你这是怎么了?郑家把注压到太子身上了?到底怎么回事?你要说明了,我才好帮你分析一二。"李思浅荡开一句。 "不是郑家!我跟郑家……是我!姐姐,太子到底会不会被废掉?他到底……"李思汶只盯着李思浅一句接一句紧问太子。 "到底怎么回事?"李思浅紧盯着李思汶。 李思汶生硬的拧过头,一声不吭,好半天,李思浅以为她不会说了,李思汶却开口了:"我是他的人。" "什么?"李思浅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的他的人?这话什么意……你又见他了?什么时候?" "上元节。"李思汶拧着头,声音虽小,却没有丝毫羞愧不安。 李思浅呆呆的看着李思汶,"你已经嫁人了,你跟他……" "嫁人怎么了?嫁了人又入宫的,史不绝书!"李思汶直视着李思浅,一句话堵了回去。 "太子没事,至少现在看,太子不会有事。"沉默半晌,李思浅给出了李思汶想要的答案,李思汶脸上闪过阵狂喜,一下子窜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多谢姐姐,我知道了,多谢姐姐!" 李思汶满身喜悦,连告辞都忘记了,一个旋身,脚下雀跃的一路跳走了。 李思浅呆坐在炕上,两根手指不停的揉着太阳穴,怎么会这样呢?! 第201章靖海王 李思汶的事太让李思浅震惊了,以至于婆子和她说林大娘子跪拦端木莲生的事,她都没怎么往心上去。 朝中动荡,南周的厉大将军趁机大军压境,官家如今离不得端木莲生,往南边统军的最佳人选,就是大皇子了,大皇子领命连夜疾驰往南边统军迎击。 三月初,林相的案子移交到病情好转的王相手里,糊糊涂涂结了。 二皇子是自杀,官家却又下旨重重夸他品行高洁,以亲王礼落葬皇陵。 林相确实收受了南周的厚礼,里通国外这一条铁证如山,论律当斩,可官家却法外开恩,极其宽厚的将林府后园一处幽静小院围墙加高到一丈多,高墙圈禁了林相。 林相公圈进去那天,俞相公府外的殿前司兵士半夜悄然撤去,凌晨早起的打更人又看到了俞相公上早朝的车子。 太子也出宫了,李思汶喜悦不已的往相国寺施舍了一百两银子还愿。 朝廷很快恢复了秩序,二皇子和林相一案,成了没人愿意提起的禁忌话题。 林明月听说林相公圈禁不斩那天傍晚,又迎在二门内,见端木莲生进来就长跪不起,要以身相报,不过没等她说完,端木莲生已经绕过她走远了,林明月扶着丫头,慢慢站起来,目光坚定的直盯着端木莲生的背影,他的大恩,她无论如何也要以身相报! 林相公被圈进高墙那天,林王妃半坐半躺在c黄上,听张嬷嬷细细说完,目光怔忡的看着帐顶繁华的绣花,好半天,缓缓坐起来吩咐道:"让人准备热水,沐浴,侍候更衣。" "这天都要黑了,王妃要去哪里?您还病着……"张嬷嬷急忙上前要劝,林王妃厌倦的抬起一只手止住张嬷嬷。张嬷嬷不敢再多说,忙叫人准备热水,亲自扶着林王妃进了净房。 林王妃沐浴出来,细细画了眉眼,又拿胭脂抿了唇,对着镜子转着头细细看了一遍,这才满意的站起来,让人将衣服一件件拿来,挑了件樱糙黄长袄,白绫长裙穿了,虽说已经三月里,可林王妃病着,张嬷嬷让人取了件猞狸皮大衣过来,林王妃却皱了皱眉头,"换件獭兔的吧,他爱看人穿白。" 张嬷嬷忙换了件月白织锦缎面獭兔皮斗蓬,给林王妃披上系好,林王妃们起斗蓬裹住自己,缓步出了门,跟着一盏琉璃灯,往靖海王端木敬那间常年不开门的院子过去。 张嬷嬷用力拍了半天门,那扇红亮的院门开了条fèng,一个面色微显苍白的清秀小厮探出半个头,一眼看到林王妃,手抖了抖,急忙将门推开,长揖见礼,"王妃来了,王爷已经歇下了,吩咐不许打扰。" 林王妃仿佛没听到他的话,抬脚进门,从他身边径直进去。 小厮只看了林王妃一眼,也不多话,只垂手跟在她后面,穿门过院,一径往上房进去。 正院只在上房门口的台阶上放了两盏小小的琉璃灯,除此就只有月光了,上房也是灯火暗淡,细纱窗棂上只有浅浅一薄层晕黄。 "去跟王爷禀报,就说我有极要紧的事,一定要现在见他。"林王妃站在琉璃灯前,淡淡吩咐小厮。 小厮垂眼答应,几步上了台阶,轻轻扣了扣门环。 好一会儿,门悄无声息的开了条fèng,一个面容秾丽、唇色红艳的小厮一身雪白绸亵衣零乱不整,从门里探头出来。 "王妃来了,说要极要紧的事,一定要现在见到王爷。" 秾丽小厮漠然看了眼昂然直立在琉璃灯中间的林王妃,一声没吭的关了门。 没多大会儿,上房灯光亮起,房门再次打开,一个接一个身着雪白绸亵衣的柔美小厮走出来,沿着游廊往外走,清泠的月光下,如同一个个艳丽的鬼物。 林王妃垂着眼皮,仿佛没看到那一串出来的小厮们,等最后一个小厮出了垂花门,林王妃提着裙子,抬脚上了台阶,缓慢庄严的踏上台阶,进了上房,反手关上了房门。 "什么事?"东边一张占了半间屋子的巨大炕上,靖海王端木敬也是一身松跨不整的白绸亵衣,其实他整个人就象是用一堆失了光泽、满是折子的旧布折出来的。 "二爷死了,林家被抄,父亲高墙圈禁。"林王妃直直的看着端木敬。 "你找我什么事?"端木敬一双眼睛还是混混沌沌,林王妃的话仿佛没带给他任何冲击。 "立明节为世子。" 端木敬看着林王妃,面无表情,目无表情。 "莲生爪牙锋利,端木家大约只有那几位先祖有他的本事,他已经是南军大帅、枢密副使,他不需要这个爵位,可明节还小,还没入仕,若没有这个爵位,往后,他如何在京城立足?还有守志和睛儿,他们都是你的孩子,你忍心把所有的生路都给莲生,逼的明节、守志和睛儿生不如死么?" 林王妃泪眼盈盈,端木敬依旧神情漠然。 "他们都是你的孩子!都是你端木敬的骨血,你忍心独活一个,忍心看着明节、守志和睛儿走上死路?父母心,难道不是希望孩子们个个都好,希望有本事的成年儿孙帮一帮、让一让那些弱小的弟妹么?你是他们的父亲!你说话呀。" 端木敬还是一言不发,林王妃软软的跪倒在地,"王爷,念在我侍候你这么些年的份上,念在我替王府cao劳了这么些年的份上,念在我替你生了三个孩子的份上,给明节一条活路,也给守志和睛儿一条活路。" 端木敬的脖子慢慢转动,目光直视着黑漆漆的窗户,还是没说话。 "若立了莲生,明节他们断断没有活路,你忍心看着我身后无着,看着我血脉断绝吗?"林王妃声音凄厉。端木敬恍若未闻。 "你真要独活赵氏血脉,真要断了我林清燕这一支么?"林王妃绝望的看着如傀儡一般的端木敬低低吼叫道。 端木敬猛的转过了头,混沌暗淡的眸子瞬间大亮,脸上肌ròu一阵抖动。 第202章揭穿 "王爷!"林王妃的眼眸比端木敬的更亮。 "你这些年不易,我明儿就上折子。"端木敬说了自林王妃进来的第三句话。 靖海王请立的折子送到了新任右相黄相公手里,黄相公一目十行扫到端木松的名字,眉头就拧紧了,靖海王府老二端木华和老三端木松争爵位这事,京城里就是不明眼的人也一清二楚。林党山崩,大家都以为必是端木华承继这靖海王爵位时,端木敬竟上了这么一道折子。 这道折子,端木大帅知不知道?若不知道……黄相公顿时觉得这折子十分烫手,这折子不能循例照呈,直接拿给端木大帅?不妥,这样做岂不成了巴结?太有失丞相的威严了,还是寻王相公商量商量,他是孙女婿是端木大帅的小舅子,有话好说。 傍晚,端木莲生一脸红怒,冲进府门,一鞭子抽在月亮门前的石礅上,扔了鞭子,直冲园子最后面的那座不带人气只有鬼气的院子。 折子递到礼部,林王妃就使人时刻盯着枇杷院,端木莲生往后园那座院子冲,林王妃也冲出屋,急的一路急跑也往那座院子去,端木明节推回熊三奶奶,自己猛跑几步跟上阿娘,急急往那座子里赶。 李思浅听了禀报,愕然,出什么事了?什么事惹得莲生这么愤怒?往那座院子去了,李思浅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看,小棠急奔进来,"二奶奶!二奶奶,王妃也去了!是跑去的!是跑!还有三爷!" 李思浅吓了一跳,急忙提着裙子就往外跑,指定出大事了,她得过去看看,打架得有帮手,不能让她家莲生落了单! 端木莲生一脚踹开院门,脚步咚咚直接穿过院子,直冲到上房门口,没等他踹门,上房门先开了。 端木敬紧靠着墙角,一身华服坐在炕上,目光仇视的盯着直冲进去的端木莲生。 "那折子,是你写的?"端木莲生直斥端木敬。 "什么折子?" "你不知道?"端木莲生气势顿时弱了,难道是林氏假冒他的名义?林氏可真有胆子! "我只写过一张请立松哥儿为世子的折子,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折子。"端木敬眯眼看着端木莲生,看起来很是愉快。 "为什么?凭什么?"端木莲生一愣。 "这爵位是老子的,这靖海王府也是老子的,这一切都是老子的,老子想给谁就给谁,轮得着你问?"端木敬话说的恶劣,神情更加恶劣。 "这爵位不是你的,是端木家族的,当年若没有阿娘,这爵位、这府邸都轮不上你,轮不着你想给谁就给谁!"端木莲生眼睛一点点眯起,怒意上点点往上升。 "老二,你想干什么?"林王妃一头扑进来,人没进屋,先尖利的斥责上了。 "二哥,你这是怎么跟阿爹说话呢?这是孝道吗?"端木明节上前一把扶住林王妃,义正词严责备端木莲生。 "孝道?父慈子孝,父不慈,子怎么有孝?"端木莲生头也不回的驳了端木明节一句,仍旧盯着端木敬,"当年舅舅跟你约法三章,其一就是这爵位须得赵氏后人承继,你若忘了,我这里提醒你,舅舅还没死呢,广川王府还在,赵氏一族还在,你就敢食言毁约?" "端木华!"不等端木敬说话,林王妃挺身而出,指着端木莲生痛心斥责:"你是兄长,你功成名就,你已经是南方统帅,枢密副使,满朝文武还有人比你更威风更得意吗?你已经是超一品大员,你就不能给弟弟一条生路?你非要逼死他吗?你的兄弟之情呢?你的手足之义呢?" 林王妃大义凛然斥责端木莲生时,李思浅悄悄进了屋,绕到端木莲生身边,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兄弟之情?就是因为兄弟之情,我问你,我大哥是怎么死的?你害死我大哥,现在居然有脸口口声声跟我说手足之情,让我把这爵位拱手让他,我若不让,你是不是也要杀了我?"端木莲生盛怒之下,没感觉到身边多了个李思浅。 "二哥!"端木明节一声厉呵,"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大哥是病死的,太医院脉案药方张张清楚,你怎么能这么血口喷人?怪不得你有家不回,原来这么些年,你一直疑心这个!阿娘是什么人?能做出这种事?所谓看佛是佛,你心思苛薄阴暗,就把别人也想的和你一样吗?" "原来你疑我这个!"林王妃昂着头一阵冷笑,"既说我杀了你大哥,那你告诉我,我是怎么杀的?用的刀还是毒?凶器在哪里?凶手又是谁?你指我杀了你大哥也行,你拿出证据来,你拿得出证据,我林清燕就一头碰死在这里!替你大哥抵命!" "景和三十三年四月,母亲身边的陪嫁朱嬷嬷的大儿子钱文宣犯了杀人案,"端木莲生身后,李思浅声音清亮温和的开了口,"府衙判了斩立决隔天,林府周管事到府衙关说,苦主改口说是失足跌死,钱文宣无罪脱身,五月,钱文宣自靖海王府出籍,立刻就有了两间生意兴隆的大铺子,这两间铺子之前都是您的陪嫁。" 林王妃直直的看着李思浅,手指一阵接一阵的轻颤。端木明节听的莫名其妙。 端木莲生这才发现李思浅,听的也有几分莫名其妙,只下意识的伸手将她挡在身后。 "端午那天,你找到朱嬷嬷,给了她落魂糙,逼她放进世子的汤里,自端午至世子病逝,你一共找了朱嬷嬷七趟,给世子吃了七回落魂糙。六月,你错枫大嫂子的手,将一张宜男方送到大嫂手里,方子上一共八味药,其中一味叫墓头珠,墓头珠知道的人极少,只产在海城,和落魂糙同吃,必定死人,这个方子只有海城的人知道,我没记错的话,林家祖籍就是海城的吧?" "你?你?你?"林王妃浑身颤抖,软软的就要摔在地上,端木明节上前抱住林王妃,惊恐万状的看着李思浅,仿佛她突然化身成了鬼。 端木莲生木呆呆如同石化。 第203章不孝 端木莲生被李思浅牵回枇杷院,木头人一般在炕上不知道坐了多少时候,总算僵硬的动了动,将头转向李思浅,声音暗哑的低低叫了一声:"浅浅。" "我在这儿呢。"李思浅急忙坐过来。 "真是大嫂?真是大嫂吗?" 李思浅垂下眼皮,挪到炕角,将博古架边上放着的一卷东西抱过来,从里面抽了张纸递给端木莲生,"这是托常往枫大嫂子那里走动的何姑子花了两千两银子买来的林家的祖传宜子方。" 端木莲生接过,低头看。 李思浅又递了一张过去,"这是托经常往大嫂院里说话的会仙庵的主持陆师太从大嫂那儿抄来的宜子方,两张一模一样。" 端木莲生接过,李思浅一样样递过去,"这是朱嬷嬷大儿子钱文宣当年杀人案的卷宗,是黄掌柜从府衙书办手里买来的,这是那两间铺子的官府底契,这是朱嬷嬷的口供,那回我找你借黑山,就是为了这张口供。" 端木莲生一样样接过,一样样看过,抬头看着李思浅,"你怎么……" "你把朱嬷嬷和韩嬷嬷接过来,她们两位是阿娘旧年侍婢,照理说该十分尽心才是,可两位嬷嬷都十分不情愿,韩嬷嬷一辈子没嫁人,脾气古怪也是常理,可朱嬷嬷全家脱籍出府,过的并不好,远不如当年在府里时,照理说,这个机会她该十分珍惜才是,不该这样,反常为妖,我就让人查她,就查出了她大儿子当年杀人和那两间铺子的事,就这样找出了线头,一路牵出了当年的真相。" 端木莲生并不太关心其它,只捏着那张宜子方定定的看,看了好一会儿,端木莲生突然额头抵在盘起的双膝间,闷声痛哭。 李思浅轻轻叹了口气,挪过去,温柔的抚着他的后背。 第二天,天还没亮,守院门的婆子就急匆匆奔进来禀报,三爷端木明节在院门口跪着。 李思浅刚要直身起来,端木莲生一把按回她,"你只管歇着,我去看看。" "别发脾气。"李思浅拉住嘱咐了句。 "我知道,就是让他回去。"端木莲生柔声答应,他要上朝,已经穿戴整齐。 出了院门,只见端木明节只穿了件单薄的棉衫,没穿斗蓬,寒噤噤跪在院门口,一看到端木莲生出来,急忙俯身磕头,"二哥,我替阿娘给您、给大哥请罪……" "别提大哥,你不配!"端木莲生声音淡极了,"用不着请罪,请罪有什么用?她欠了大哥一条命,那就用她的命,用林家的富贵来偿还,欠帐还钱,天经地义。" "二哥。"端木明节声音微抖,二哥身上这会儿散发的阴寒杀气,比这凌晨的寒气更冰冷可怕。 "告诉你阿娘,她不是愿意用一死来换你的爵位吗?我答应她,她死了,我就把这爵位让给你,以全了咱们的兄弟之情。"端木莲生眯着狭长的眼睛,嘴角全是轻蔑。 "起去!别在这里跪着,恶心!"端木莲生大步从端木明节身边越过,扬起的斗蓬角划过端木明节的脸颊,仿佛打在脸上。 端木明节慢慢爬起来,一步步挪到正院。 挥退殷勤的送手炉、拿衣服的丫头婆子,端木明节径直进了上房,站在林王妃内室门口,低着头呆了一会儿,将帘子掀起条fèng,呆呆的盯着侧身向里的林王妃看了好一会儿,慢慢放下帘子,转头看着站在他背后,正满眼关切的看着他的熊三奶奶。 "阿娘睡着了?"端木明节声音微颤,熊三奶奶一怔,声音这么大,阿娘要是睡着了,岂不得被一声就吵醒了? "阿娘……"不等熊三奶奶说阿娘没睡着,端木明节抬手捂住她的嘴,推着她靠到帘子旁边,"我跟二哥说,愿替阿娘以命换命,可他说,他一定要阿娘的命,还有林家的富贵要抵大哥那条命。" 熊三奶奶呆呆的看着端木明节,他自顾自说话,并不看她,好象这话不是说给她听的。 "他说,他只要以命抵命,只要阿娘抵了命,他就不争这爵位,我宁可不要这爵位,也不能让阿娘……"端木明节突然重重抽泣起来,越哭越伤心,直哭的蹲在地上起不来。 熊三奶奶呆呆的看着他,慢慢抬手捂住嘴,拼命压回那涌到喉咙口的尖叫,紧紧贴着墙往旁边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直挪到博古架旁边。 他这是故意说给阿娘听的,他知道阿娘会成全他,他是故意的,他要阿娘用命成全他的爵位! 林王妃凝神听着门口的哀声,要她的命和林家的富贵……林家的富贵!林王妃'呼'的一声坐起来,林家的富贵!阿爹被人构陷,是他下的手!是他! 林王妃抬手捂着脸,重重跌回c黄上,只觉得天旋地转,是她害了林氏一族! 夜半,林王妃从c黄上支起身子,轻轻叫着张嬷嬷,"嬷嬷,我活不了了。" "王妃胡说什么!大半夜的,王妃别胡说!"一句话说的张嬷嬷毛骨竦然。 "自作孽,不可活,我也不打算活了,嬷嬷,你听着,"林王妃很平静,"从明天起,你脱籍出府吧,你们一家都走,那个匣子里有一张三百亩的庄子地契,还有五千两银子,你都拿去……" "王妃!"张嬷嬷'扑通'跪倒,泣不成声。 "起来!你让我好好说话!"林王妃十分不耐。张嬷嬷急忙爬起来,不敢再多表态。 "只要替我做一件事,想办法见一面阿爹,告诉她是我毒杀了先世子,这事端木华早就知道了,他要用我的性命和林氏一族的荣华富贵做先世子的祭礼,告诉阿爹,我对不起他,对不起林家。" "老奴就是拼了一条命,也必要这几句带给老相爷。"张嬷嬷跪倒表态。 "要尽快,一定要快,一个月之内,实在递不进去,就把这话告诉阿娘,让她想办法递话给阿爹。"林王妃平静的令人惊心。 第204章打算 "王妃,您不能走……四哥儿和二姐儿还小,还没成人,还没定亲呢,您这一走,王爷那样的性子……就怕三爷支撑不住,二爷二奶奶心狠手辣,连您都……三爷三奶奶哪里支撑得了?王妃,您走不得……"张嬷嬷泣不成声。 "别哭了。"林王妃声音虚浮空洞,"我走了,王爷自然也得走,我怎么能放心他……死在我后头呢!" 张嬷嬷机灵灵打了个寒噤,呆呆的看着林王妃。 "去叫三哥儿来。" "正半夜里……" "去叫他!"林王妃的话不容置疑,张嬷嬷忙站起来,出门拿了灯笼,亲自去请端木明节。 "你听着,若你父亲也死了,你就把他葬到赵氏身边儿去,赵氏的墓地……挖开就是,让他们夫妻合葬,让他们好好合葬,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林王妃眼里满是诡异的笑,"他们夫妻合葬,老二必定求之不得!你不说,他必定肯,真是好孝子!都是好孝子!" 端木明节机灵灵连打了好几个寒噤,惊恐的看着林王妃,她说孝子……她知道了?她在说他么? "至于我,你把我葬在陵地西面,离你父亲越远越好,越远越好!"林王妃手指痉挛般紧紧抓着被子,浓烈的厌恶让她的脸都变形了。 "阿娘……"端木明节恐惧的声音颤抖。 "四哥儿和睛儿,阿娘就托付给你了,我死前就替你们把家分了,你一定要好好儿替他们挑门好亲,不许攀富结贵,只要人好,只要他们两个过得好,你记着,他们什么也没有,阿娘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留给你了,你要照顾好他们,不许拿他们攀结权贵,替你铺路,你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许你伤害四哥儿和睛儿,不然,我死了也饶不了你!"林王妃撑起上身,恶狠狠盯着端木明节。 "儿子不敢!儿子绝不敢!阿娘放心,阿娘放心!"端木明节一个劲儿的磕头。 枇杷院。 "你真要把这靖海王爵位和府邸让给老三?"李思浅趴在端木莲生怀里问道。 "只怕林氏舍不下自己那条性命。"端木莲生的抚着李思浅后背,声音疏懒。 "肯定舍得的,她如今的处境,已经站到了绝路上,要逼死她易如反掌,她的死能换来她挣了半辈子的爵位,她怎么会不肯?再说,真正为人父母的,什么都舍得的。" "嗯,那就让给他们,你舍不得?"端木莲生突然抬起头,他这才想起这事还没跟李思浅商量。 "不是,你不稀罕,我就不在乎,我只是觉得,老三不是好人,他不该得到端木家最大的一份基业。" "那就好。"端木莲生长长吁了口气,刚才一反应过来,他竟然连惊带吓,后背都有几分汗意了,以后得时时记得自己是成了家的人,是有媳妇儿的人,和家里、和媳妇儿有关的事,得和媳妇儿商量了再决断,可不能再独断专行。 "你听我说,官家现在最听不得争产争爵的事,咱们若执着于这个爵位不放,必定要招官家厌弃,得不偿失,官家……"端木莲生顿了顿,翻个身,和李思浅面对面,"齐王是被人缢死在c黄上的,官家一得了信儿就让人捆了太子亲自审问,官家说太子并不知情,齐王的死,至今没有任何头绪,官家很怕,怕自己也象齐王那样,他现在疑心很重,唉!" 端木莲生翻个身,仰头看着帐顶,很是烦恼,"这事是我疏忽,早知如此,该事先派人护住齐王,没想到俞相公竟如此狠辣利落,官家其实心向齐王,只是忌讳齐王外家势大,怕未来有外戚专权之患,这一趟若齐王不死,官家必定借此将林家满门抄斩,就连宁海侯府也不能幸免,灭了林家,官家就该立齐王为太子了,借官家的心意将林家齐根斩断,这才是我原本的打算,可惜!" 李思浅听的目瞪口呆,敢情这中间还有这么多弯弯圈圈! "这个爵位是根鸡肋,若是袭了爵,我再想统帅南军,朝廷里说话的人就得多如牛毛,过于位高权重,我不想要爵位,只想要南军,有南军在手,灭掉南周不过早晚的事,这些天我已经想好了,太子这个蠢货承位也好,等打下南周,就让他封我个周王,也世袭罔替,再把南周给咱们做封地,哈哈!那就是海阔天空!" 端木莲生说的眉飞色舞,李思浅听的十分无语,原来她这个夫君还有这么大的野心,这是要裂土称王了!这可是她从来没想到过的事,李思浅觉得头痛了。 "这爵位就算我不想要,也没打算交给老三,他不配,林府被抄那天,我就让人去接老四了。"端木莲生眉梢抬起又落下,显的很是愉快。 李思浅手支着腮,被他这份野心招出来的烦恼有了一丝发泄口,"唉,你怎么总是不肯在家里这些事上多花点心思呢!你想想,你跟老三说的那几句话,是在咱们院门口,旁的我不敢说,咱们院里没人敢传话这一条是敢保票的,林王妃要是知道,那必定是老三直接说给她听,或是想办法透给她的,连以母命换爵位这样恶毒到不能再恶毒的事他都能做出来,你就不怕他害了老四?老四是个老实人,老三要害他太容易了,你这么做,是要害了老四!" "这容易,老四立世子后,请族长和族老出面,让他先立下身后事,若他死时无子,爵位由咱们的儿子承继,若他死时有子,由其子承继,其子死时无子,还是由咱们的子孙承继,其子有子,则由其子承继。"端木莲生答的飞快,象绕口令、李思浅重重拍在端木莲生胸口,"你儿子在哪儿呢!" "在这里!"端木莲生翻身压倒李思浅,"来吧,咱们努力多生几个儿子!" 林王妃的病一天比一天重,靖海王也病倒了,那张请立世子的折子慢腾腾流转,在端木守志日夜兼程赶回京城的隔天,总算递到了官家手里。 第205章得利的渔翁 官家捏着折子,感慨万千,让人召了端木莲生进宫,举了举手里的折子,"这是你父亲请立世子的折子,你看过没有?" "臣看过了。" "噢,你父亲给你看过了?" "不是臣的父亲,是……王相。"端木莲生老老实实答道。官家失笑,"你也实诚的太过!王相拿折子给你看,那是他一片好意,你怎么就这么跟朕实说了?" "不说也瞒不过陛下。"端木莲生恭顺的垂下头。 "嗯!有这份敬畏之心,很好!"官家看起来非常满意,"你就没什么要求朕的?"官家晃着手里折子,只等着端木莲生开口。 "有!"端木莲生垂头,官家笑容微敛,眼底闪过丝失望。 "臣想请陛下施恩,立臣四弟端木柘为世子。" "噢?"官家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意外而惊讶的看着端木莲生,"端木家三兄弟,你居长,又是元嫡所出,这爵位理所当然要由你来承,你怎么倒要让异母幼弟来承爵?" "陛下,"端木莲生仰头看了官家一眼,神情坦诚,话语直白,"臣自小跟着大哥,从没想过世子之位,后来大哥故去,有继母在,臣也想过这世子之位,如今臣蒙陛下恩典,已经官居一品,就是不做这世子,也能自立,可臣两个弟弟一个虽成家未立业,一个既没成家也没立业,这爵位让臣弟袭了,他们兄弟也好有个依恃。再说。" 端木莲生垂下了头,停了停才低低道:"自从林相坏事,继母就病倒了,病情一天比一天重,臣知道她的忧虑,臣幼弟幼妹尚小,连亲事都没定,臣自幼失母。" 端木莲生低着头,好象说不下去了,官家感慨非常,一下下拍着端木莲生的手背,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也就是你,朕没看错你,难得你如此重情重义,好好好!" 端木莲生垂头不语。 "你三弟哪里不合适?" "四弟性子宽厚温和,心地坦荡,不失端木家风,再有,三弟和二爷交情深厚,四弟和高王爷、姚家兄弟等交情极好。"端木莲生言语破碎,官家却是一听就明白了,脸色一下子阴沉了。 "若立子你三弟,你怕异日招来祸端,以至端木家不保?你倒想的长远!"好半天,官家才开了口,语气里满是愤忿之气。 端木莲生垂着头,一声不敢吭。 "行了,不用吓成这样。"官家的怒气过去,神情疲倦的挥了挥手,"这是你想的长远,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唉,朕当年若是……算了算了,你也别顾虑太多,你领着南军,他……唉,朕准了,就端木柘吧,那孩子我见过几回,确实宽厚温和,就他吧。" 册封世子的诏书是礼部堂官送来的。 端木明节一身湖蓝色缂丝暗纹长衫,头戴金冠,中间用羊脂玉簪固定,迎风站在正殿前,人品俊秀,神采飞扬。 他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要承继这靖海王位,要振兴靖海王府,他生下来,就是为了这靖海王位的,为了这王位,他奋斗了十几年,今天总算天不负他! 过了今天,过不了多久,这座王府就是他的了,这京城,除了官家,还有谁比他更尊贵?他绝不会象父亲那样,他要做个真正的靖海王,他有无数的抱负,他要让世人看看,端木家这一代,究竟谁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 端木守志失魂落魄的站在后面,二哥定亲阿浅……是二嫂,他避出京城,他不想听来自京城的任何消息,他觉得他快能寄情山水了,二哥把他召了回来。 怎么会这样?表哥怎么会自杀呢?外翁……想到外翁一家,端木守志心如刀绞,他昨天去看了外婆她们,外婆病的厉害,怎么会这样?他从前读史,兴替存亡看过无数,到这兴替落在眼前,他这才体味到这中间的残酷悲痛…… 物是人非! 端木守志慢慢扭头,看着一身素白,憔悴苍白的靠着林明月的端木睛,妹妹病了,阿娘……端木守志的眼泪又要夺眶而出,阿娘病了,却不肯吃药,难道外翁出了事,她就不想活了?这不是阿娘! 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们一定还瞒着他什么事,三哥的神态不对,二哥……二哥不见他。 钦差站好了,端木守志浑浑噩噩跟着跪倒。 二哥承了爵,阿娘一定很高兴,可三哥肯救外翁吗?三哥……端木守志从后面看着情绪昂扬、喜悦到掩不住的三哥,三哥凡事只顾自己……阿娘让他照顾好妹妹,他哪有本事?他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也许这爵位给二哥更好些,二哥不是阿娘说的那样,再说,还有阿……还有二嫂,表哥死了,外翁被圈禁,爵位不应该是二哥承吗?为什么会册封三哥? 端木莲生的目光又落在跪的笔直的端木莲生,三哥承了爵,二哥怎么办?要搬出王府吗? 自己该怎么办? 端木守志只顾想自己的心事,诏书的内容他一句也没听到,他只听到了三哥一声愤怒之极的尖叫:"这不可能!" "三弟,快过来!"端木莲生招手叫他,端木守志莫名其妙上前,礼部堂官一脸堆出来的笑,"恭喜四爷,噢不!现在是世子爷了!恭喜世子爷!"堂官说着,双手捧着那张明黄闪亮的诏书送到端木守志面前。 端木守志傻了,再怎么着,他也知道怎么回事了。 "不是三哥……三哥……" "什么三哥二哥的!快接诏!这是官家的旨意,二哥、三哥都没用!"端木莲生推了一把端木守志。 端木守志机械的接过诏书,几个小厮急忙上前接过世子金册、礼服冠带等物。 礼部堂官瞄了眼还呆呆跪在地上,仿佛被抽空了精气神的端木明节,又看了眼一脸茫然明显不知道怎么回事的端木守志和哈哈笑着拍着端木守志的端木莲生,暗暗叹了口气,所谓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第206章孽缘 外面册封的一字一句、一举一动都时时被传给林王妃。 听说竟是册封了守志,林王妃呆了片刻,突然'噗'的笑出了声。张嬷嬷惊恐的看着她,王妃这是气疯了? "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呢。"林王妃声音娇柔婉转,听的张嬷嬷毛骨悚然。 "这只怕又是那个恶妇的主意,也就是她,能想出这样的坏主意,这样的恶妇,当时真该花点心思,给四哥儿娶回来。"林王妃抬手理着长发。 张嬷嬷听她说话条理清楚,暗暗松了口气,"王妃,没想到竟是册了四爷,那您那些嫁妆是不是重新分一分?要不然……" "不用!这样很好!"林王妃掀开被子要下c黄,"我这个要赶紧上路的人,哪还有功夫重新分去,这样,就很好!好得很!让人侍候沐浴吧。" 张嬷嬷上前扶住林王妃,她明白她说上路是什么意思,心里顿时堵的透不过气。 当天夜里,林王妃咽了气,凌晨,靖海王端木敬病逝。 熊三奶奶病倒,端木明节也病倒了,病的还很重。靖木睛病的更重了,这个时候,姚世子妃自然也是病着。 李思浅只好统总起无数家务和靖海王、林王妃的丧事。 殓了棺,就得赶紧定穴。 端木明节先开了口:"阿娘和阿爹总要葬在一起。"侍立在旁边的张嬷嬷浑身一僵,不敢置信的直瞪着端木明节。 端木莲生没说话,只看着端木守志,没等端木守志说话,张嬷嬷在后面一曲膝道:"二爷、三爷、四爷,恕老奴多嘴,王妃临行前交待过,说王爷和先赵王妃是结发夫妻,理应合葬,她想葬在陵地西边,好望着京城,望着哥儿和姐儿。" 李思浅听的一怔,疑惑的看着张嬷嬷,不争反让,这可不是林王妃的个性。 "老四的意思呢?"端木莲生看向端木守志,端木守志呆了呆道:"要不都葬在一起?" "这也是个好主意!"端木明节接的飞快,"阿爹居中,一左一右。" 张嬷嬷怒目端木明节,李思浅瞄着张嬷嬷,这张嬷嬷是林王妃最心腹之人,她必定最知道林王妃的心意,看样子林王妃不想和王爷葬在一起,可老三……是了,老三这是报复他阿娘呢! 那莲生母亲愿意和王爷葬在一起吗? 李思浅想着那个鬼物一样的王爷,正常一点的人,都不愿意跟他在一起吧,活着不愿意,死了也不会愿意。 "这事也不用今天就定下主意,又到举哀的时辰了。"李思浅在旁边提醒了一句,打断了这次讨论。 李思浅悄悄拉了端木莲生出来,低低说道:"刚才的事,我看,林氏是不想和父亲葬在一起。" "我也这么想,老三……哼!"端木莲生冷'哼'了一声。 "那是葬在一起,还是不葬在一起?"这是他们端木家的家事,得听他的。 "她既然不愿意,就不葬。"见李思浅歪头看着他,端木莲生摊手解释了一句,"人都死了,鞭尸的事我做不出来,再说,一命抵一命,事情已经过去了。" "不知道阿娘愿不愿意跟王爷葬在一起。"李思浅看着端木莲生,声音极轻,端木莲生皱起了眉头,阿娘死时,他还在襁褓中,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个,大哥也从来没跟他提过这些话。 "我去问问韩嬷嬷。" "我跟你一起去。" "先不用。"李思浅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没瞒端木莲生,"菊黄,看着象个没嘴的闷葫芦,其实人缘最好,韩嬷嬷那里,一直是她来往走动,韩嬷嬷说过一回,她看到你就厌烦。" 端木莲生愕然,李思浅伸手握住他的手,"我去找她说说话,你且等我。" 端木莲生木然的点了点头。 李思浅带着菊黄,进了韩嬷嬷和朱嬷嬷居住的小院,先去东厢看了朱嬷嬷,朱嬷嬷吃了汤药,已经沉沉睡着了。 西厢炕几上摆了三四样精致小菜,一壶酒,韩嬷嬷吃的脸色粉红,已经七八分醉。 "嬷嬷,二奶奶来看你了,我再给您温壶酒?"菊黄熟捻的掂起酒壶问道,韩嬷嬷点了点头,眯眼看着一身缟素的李思浅,嗤笑一声:"总算死了!死的好!" "谁死的好?王爷还是林王妃?"李思浅侧身坐到炕沿上,看着韩嬷嬷问道。 "都好!都该死!最好统统死绝!"韩嬷嬷'啪啪'的拍着炕,忿忿之极。 "嬷嬷,我来是想问问您,如今王爷要落葬,您看要不要和母亲合葬?"韩嬷嬷这种状态,李思浅干脆直截了当的问了。 "呸!"韩嬷嬷重重啐了一口,用力过猛,差点摔下炕,"让他离姑娘远点!越远越好!呸!杂碎!恶心!" 李思浅给菊黄使了个眼色,菊黄上前给韩嬷嬷斟了杯酒劝道:"二爷和二奶奶那么孝顺,王妃既然要远,那必定要葬的远远的。" "二爷?那个孽种!"韩嬷嬷今天真喝多了。 李思浅心里猛然一震,孽种?这话什么意思? "看嬷嬷怎么说话呢!二爷可是王妃的骨血!"不等李思浅示意,菊黄已经诱开了话。 "王妃的骨血?要不是没打下来,姑娘能把他生下来?要不是因为生他,姑娘怎么会死!姑娘……"韩嬷嬷捂着脸,哀哀痛哭。 李思浅心里冒起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难道莲生不是端木家的…… "嬷嬷这话就不对了,二爷是端木家嫡子,可不是什么孽……种,二爷要是,那大爷岂不是也成了孽种?"李思浅极不愿意说出这两个字,她用这两个字来说莲生,这让她竟生出几分愤怒。 "胡说!他怎么能跟大爷比?姑娘跟他分开,姑娘不管他,由着他要买多少小戏子就买多少,要男人就给他男人,姑娘就当他死了,姑娘什么都由着他,他凭什么还糟践姑娘?他凭什么糟践姑娘啊!姑娘不想生,姑娘死都不想再生他的孩子!他凭什么?畜牲!他是畜牲……" 李思浅听的起了一身密密的鸡皮疙瘩,她知道她为什么说莲生是孽种了,莲生……原来如此,李思浅心里酸涩的真想大哭一场,莲生有什么错呢? 第207章处置 "哭什么哭!姑娘既然不愿意,你们是做什么的?不知道拦吗?菊黄!告诉怎么做下人!"李思浅被她哭的心痛如刀绞,'呼'的站起来喝斥道。 "姑娘既然不想,咱们做奴婢的,拼死也要把人拦在外头,只要这口气还在,就不能让他糟践了姑娘!王爷怎么了?丈夫怎么了?凭他是谁!还能比姑娘更要紧?这是你糊涂!连谁是主子都分不清了!"菊黄斥起人也是毫不客气。 韩嬷嬷脸上挂着泪,半张着嘴,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百日发丧,林王妃葬在了陵地西边,端木敬被葬在山腹之中,离赵王妃很远,离林王妃也很远。 送完葬当晚,端木莲生就让人提了朱嬷嬷过来,因那场鬼事,朱嬷嬷时刻在煎熬中,已经瘦的病骨支离,看到端木莲生,没等他开口,就一口气将那件缠了她十几年的事全数倾出,"奴婢不是人,奴婢是畜牲,奴婢的家人……他们不知道……求……求爷……" 朱嬷嬷俯在单架上,不停的磕头,那句求二爷饶了家人的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念你还有几分廉耻,你的家人爷不追究。"端木莲生面无表情的看着朱嬷嬷,"至于你……" "奴婢只求速死!"朱嬷嬷一听端木莲生说不追究家人,一口气松下来,人就软在单架上。 "我有几句话问她,"李思浅拉了拉端木莲生,"你回避下。" "嗯。"端木莲生顺从的转身出了屋。 "我问你,赵王爷怎么会把你们姑娘嫁给先王爷?" "王爷原本没看上他,他生母是个戏子,是他……那年我们是八月里到的京城,我们王爷设宴,那天是晚上,月色很好,姑娘说,要是有管笛子就好了,他就找了管笛子站在湖边亭子里吹,只吹到宴席结束,还一回,姑娘说湖里的秋荷好,他就扑到湖里去采,八九月的天,差点冻死,没人对姑娘这么好过,姑娘就嫁给了他。唉!" 朱嬷嬷悠悠一声长叹里,充满了说不清的滋味。 "你们姑娘嫁进来之后呢?他既对你们姑娘用情如此,后来怎么又相见两生厌到那种地步儿呢?" "他根本不是对姑娘有情,他娶姑娘,就是因为姑娘是我们王爷唯一的胞妹,是我们王爷的命根子,他不过要借我们王爷的手好夺下这靖海王的王位。呸!"朱嬷嬷厌恶的啐了一口。 "他有个青梅竹马的相好,是他表妹,姑娘怀世子时,那个贱货爬上了他的c黄,也怀了孕,他跪在姑娘面前,求姑娘给她个名份,给她名份?他想的倒好,姑娘岂能受他这个气,名份没有,一碗汤药倒是有的,是我去的,一碗药下去,没想到那贱货血崩死了,真是大快人心!" 李思浅听的堵心难受,半晌才低低问了句:"从那以后,王爷就变了?" 朱嬷嬷惊讶的看了李思浅一眼,慢慢点了点头。 李思浅缓缓起身,看着朱嬷嬷问道:"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没有,我对不起姑娘,我死后,求二奶奶把我送进庵里,把我火化了,我没脸入土。" "好!"李思浅答应一声,退了几步出了屋,黑山端了杯酒,上前递给朱嬷嬷。 "问了什么?"李思浅出来,背着手看天的端木莲生转过身问了句。 "没什么,几句闲话。"李思浅笑的有些勉强。 "若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端木莲生凝视着她,关切的说了句。 "嗯,没什么事,我就是问问母亲当初怎么会嫁进端木家。" "噢!"端木莲生明显松了口气,"这事舅舅跟我提过一回,说当初是他瞎了眼。" "大嫂那里?你有什么打算?"李思浅不想和他多说这个问题,岔开了话,"她毕竟是玉姐儿的生母。"看着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的端木莲生,李思浅低低加了句。 "看看她把玉姐儿带成什么样了!玉姐儿离开她更好!往后,让玉姐儿跟着咱们吧?"端木莲生这话看样子是想和李思浅商量,不过居上位的味道太浓了,还是更象一声令下。 "好。"李思浅没有迟疑,一口就答应了,玉姐儿的事,从拿到那张宜子方时,她就在考虑了,莲生的性子,断不会容任何一个害了他大哥的人逍遥在外,自然也不能容姚世子妃还象现在这样活在福窝里作天作地,甚至不会容许她还活着。 莲生要处置姚世子妃,就要安置玉姐儿,玉姐儿是世子唯一的骨血,莲生必定要把她带在身边养大,确切的说,是自己把她带在身边养大。 这件事,她早有准备。 "你就别去了,一会儿我先让人把玉姐儿送过来。"沉默了一会儿,端木莲生低低道。 "好,玉姐儿身边的人,过来的越少越好。"李思浅嘱咐了一句。 "嗯。"端木莲生答应了,低着头站了好一会儿,突然抬脚就走了。 玉姐儿是一脸惊恐,裹在被子里被黑山背进的枇杷院的。 李思浅只气的差点背过气去,要接手玉姐儿这样的问题大儿童,她已经够难的了,他还给她开了这样一个头! 黑山放下玉姐儿,丹桂和金橙等人不用吩咐,急忙上前解开,李思浅一把搂过吓的满脸青黄,连哭都不敢哭的玉姐儿。 "玉姐儿别怕,婶婶在呢,别怕,没事了。"李思浅搂着玉姐儿柔声安慰。 "二婶,救阿娘,快去救阿娘!"玉姐儿往李思浅怀里钻了又钻,总算哭出了声,也能说出话了。 "救你阿娘?怎么回事?别怕,也别急,好好跟婶婶说,婶婶要知道怎么回事,才知道怎么救你阿娘,你说是不是?" "阿娘说救她,让我别走,说我走了她就会死。"玉姐儿仰脸看着李思浅,李思浅呆了下,用帕子拭去玉姐儿脸上的泪,搂了搂玉姐儿道:"玉姐儿别急,阿娘肯定不会有事,婶婶先问问怎么回事好不好?" 玉姐儿把头往李思浅怀里一埋,声音细细的说了一声'好'。 "怎么回事?"李思浅问跟过来的婆子。 第208章分家 婆子'扑通'一声跪倒,"求二奶奶救我们大奶奶!回二奶奶,刚才二爷去了,二爷从没那样吓人……二爷说要把大姐儿接到二奶奶身边教养,还说……" "好了!"李思浅厉声打断了婆子的话,"慌什么?那是二爷!二爷还能害了你们家大奶奶不成?简直是笑话儿!真是没事打事!丹桂,把她带下去交给黑山,告诉他,这个人不能用,交给大奶奶。" 丹桂答应一声,不等那婆子说话,已经招手叫过几个小丫头,七手八脚把婆子推了出去。 "阿娘……" "阿娘不会有事的,有二叔在,阿娘怎么会有事呢?"李思浅将玉姐儿抱到炕上,吩咐金橙摆上早就准备好的茶汤点心,拿过一碟子蜜饯笑道:"你尝尝这个,上回那个你说太甜,这回用了槐花蜜,看看是不是好些。" 玉姐儿看看那碟蜜饯,摇了摇头,固执的看着李思浅,"阿娘!" "玉姐儿,我问你,阿娘有没有跟你说过,谁对你们娘俩最好,谁跟你们娘俩最亲?" "是二叔,没有二婶。"玉姐儿声调怯怯。 "对啊,二叔是对你和你阿娘最好的人,那你说,他会做对你不好的事吗?"李思浅只当没听见后面半句'没有二婶'。 "不会。"想了好一会儿,玉姐儿声音比刚才略高。 "你阿娘病了,这你知道吧?" 玉姐儿点了点头。 "那玉姐儿是希望阿娘长长久久的陪着玉姐儿呢,还是一两年后阿娘象阿爹那样没了?" 一句话差点把玉姐儿吓哭,"要阿娘……长长久久……" "那玉姐儿就要懂事了,阿娘的病很重,医生说了,她的病在京城治不好,得挪到城外寺里,天天听着佛经,清清静静的将养,这样才有可能治好,不然的话,那就治不好了。" 玉姐儿吓的脸又白了,"玉儿……要陪着阿娘。" "玉儿,阿娘平时是说她病着都是因为要照顾玉姐儿cao心累的,还是说,玉姐儿长大了,能照顾阿娘了?" "阿娘照顾玉儿累的。"玉姐儿一脸愧惭。 "那你一定要跟在阿娘身边,是照顾阿娘呢,还是想继续累阿娘,让阿娘这病好不了啊?" "不是!玉儿是想照顾阿娘,玉儿不……累阿娘……"玉姐儿绞着手,纠结的大哭起来。 "好玉儿。"李思浅忙搂住她哄。 唉,她这都十一了,还什么都不懂任人哄骗,自己象她这么大时,已经在寿春城混的威风凛凛,打遍全城无敌手了! "二叔是为了你好,要不,这样吧,你跟着二婶学着怎么照顾人,等你学会了,嗯,婶婶觉得你学的可以了,那时候你就能跟你二叔说,去照顾你阿娘了,你说这样好不好?" 玉姐儿眼泪汪汪的纠结了好半天,勉勉强强点了下头。 姚世子妃久病不愈,被送到城外觉明庵静养,几年后,悄无声息的死在庵里,直接葬在了庵后的荒山上。 几天后,端木莲生就请了大老爷端木敏等人过府,三兄弟心平气和的分了家,官家赏了座府邸给端木莲生,隔天,李思浅就带着玉姐儿搬了家。 端木明节和熊三奶奶都病着,熊大学士却突兀的cha了手,打发熊三奶奶的阿娘和兄嫂过府,在端木莲生搬走后隔天,把两人挪进了端木明节分得的一座五进小院。 父丧母亡,分成三处的端木家三兄弟都要闭门守孝,端木莲生一来是武职,二来,他领着南军统领一职,这丁忧是不能了,忙过百日,端木莲生就照常上朝了。 小高三月里成了亲,遵大长公主的严令,本该热闹喧天的亲事低调到几乎到京城百姓几乎没看到什么热闹,年青的高王爷就把王妃娶回家了。 李思浅守孝不能外出,小高和姚章慧就上门来看她了。 姚章慧拉着李思浅去看她的新宅子新园子,进了园子,见四下无人,低低道:"有几件事想问问你,一来是老祖宗的交待,二来,我也不放心,大姐姐究竟怎么了?怎么呼哧巴拉的就送到城外去了,还是觉明庵,老祖宗说那不是个好地方,到底出什么事了?" "世子的死,世子妃也担着干系,二爷才刚知道。"李思浅低着头走了十几步,才含糊了一句。 "真让老祖宗猜中了!"姚章慧抚掌感叹,"老祖宗说,依二爷的脾气,只要大姐姐没对不起先世子和玉姐儿,他就绝不会委屈她,果真是这样!" "老祖宗身子怎么样?前儿听二嫂说,看着脸色不大好。"李思浅转开话题。 "唉,不光是脸色不好,这小半年,老祖宗一直不怎么好,夜里睡不沉,盗汗,前一阵子又添了头晕目眩的毛病儿,胃口也不好,吃的只有从前的一半,人瘦了很多。"一提大长公主的身体,姚章慧顿时愁容满面。 "太医怎么说?" "能怎么说,每回都说没大碍,问急了,就说上了年纪,这些都是要经历的事。" 李思浅听的心凉,上了年纪,经历了疾病,下面就要经历死亡了! "也别光指着太医院,外面的好大夫更多。" "上个月你外翁荐了位宗先生,细细诊了大半天,说太医诊的极好,药方也极好。"姚章慧连叹了好几口气,她也知道,老祖宗这一趟只怕是大限到了。 李思浅呆呆的站着,突然悲从心来,老祖宗要走了,外翁有一天也会走,一想到外翁会走,李思浅顿时心如刀绞,扶着棵树,垂着头泪如雨下。 靖海王府,林明月送走婆子,慢慢挪回屋里。 屋里,靖木睛还睡着,林明月摸着椅子扶手,慢慢坐下,呆怔怔望着窗户出神,翁翁要见官家,让寻三哥想办法,可三哥…… 还是听翁翁的安排,若是翁翁能翻了案出来……表哥已经没了……就算表哥没了,宫里有姑母,翁翁若能翻了案,自己至少不必寄人篱下! 林明月站起来,吩咐婆子备车,她要去看望三哥和三嫂。 第209章反击 四月底,大长公主在一个晴朗的夜晚,长睡没再醒。 官家听内侍禀完,眼一黑就晕了过去,又病倒了。直到五月中,大长公主三七那天,官家才算健复,不顾劝阻,到常山王府亲祭了姑母,痛快哭了一场,这才上车回禁中。 车子在殿前司拱卫下,沿着长街缓缓而行,官家透过绡纱帘,看着外面慢慢往后移过的白墙青瓦,心里一片苍凉,二哥儿走了,姑母也走了…… "那是林家后园,从前以雅致闻名京城。"垂手半跪在车厢一角的内侍掂量着官家的神情,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 "林家?"官家正怔怔的出神,他伤心太过,反应有些迟钝。 "就是从前林相公的府邸。"内侍更加小心,"听说林公也病了,跟大长公主病情差不多。" "噢。"官家干巴巴'噢'了一声,还是怔怔的看着窗外。 内侍眼里全是失望,错过这次机会,下次的机会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绕过去看看。"就在内侍已经失望死心时,官家突兀的开了口,内侍压住心底的狂喜,轻轻应了一声,探头吩咐了下去。 林相公头发已经全白了,蓬乱的绾在头顶,面容青黄干瘦,身上的夏布夹衣上到处都是斑斑点点的污渍,从前的相爷风采半分不见,如今的他,走在街上,和那些一辈子活在最底层的老者没有任何分别。 只除了那双眸子,依旧亮的出奇。 官家负手而立,静静看着俯身跪在地上的林相公,好半天才缓步走到旁边椅子上坐下,"起来吧,朕的姑母走了,你倒还活着,果然是祸害活千年。" "陛下,"林相公声音里只有卑弱臣伏,"罪臣活不了几天了,罪臣早该死了,能强撑至今,只因为盼着再见陛下一面,罪臣……只想再见陛下一面,就能安心去了。" 林相公跪伏在地,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官家听的心里凄惶,恻然鼻酸。 "你这个老货负了朕,罪该万死!见了朕又能如何?还想求朕饶了你不成?" "罪臣不敢、也不想求陛下饶恕,罪臣没脸求陛下的宽恕。"林相公仰起头,满眼孺慕的看着官家,"陛下,罪臣昨天又梦到初见陛下那天的情景,陛下问臣:想做什么样的臣子?臣说,愿效先贤,伴名君做能臣,可罪臣负了陛下!每念及至,罪臣痛彻心骨,夜不能眠,罪臣不敢求陛下宽恕,罪臣没脸……没那个脸面!" "你能如此,也算长进了。"官家的声音柔和多了。 "陛下,二爷冤枉,臣对不起陛下,更对不起二爷,罪臣死有余辜,死有余辜啊!"林相公重重捶着自己的胸口,再次老泪纵横,"是罪臣,二爷为国,罪臣却是满怀私念,一心想借着粮糙的事逼迫太子,却落入了人家的圈套,害死了二爷!二爷!我对不起你!怎么不让我死!怎么不是我死啊!" 林相公放声痛哭。 听他提到二皇子,官家更加怆然,那是他最疼爱的儿子。 "死者已逝。"官家喃喃道,更象是在安慰自己。 "陛下一定保护自己,护好太子,请陛下护好太子,远离端木华,远离……"林相公猛然抬头,声音决绝凄厉,听的官家毛骨悚然,登时就怒了,"到如今你还敢污蔑他人?" "罪臣不敢,陛下,罪臣将死之人,二爷又死了,罪臣早已万念俱灰,污蔑?陛下,罪臣如今这样,早就没了从前的机心,罪臣快死了,罪臣只是担心陛下,担心太子,二爷活着时唯愿陛下安康喜乐,罪臣也只愿陛下好,罪臣之罪,万死不足以抵罪。" 林相公神情怆然,官家沉默了,好一会儿,点着林相公道:"你说,端木华怎么了?" "陛下,太子随粮车给宋家二娘子送了四五车东西,作为南军主帅、枢密院副使,端木华竟然不知道此事,陛下,这是天大的笑话!" 林相公紧盯着官家的脸,官家沉默不语。 "他明知道太子随粮车送东西的事……说不定太子还托付过他,却听任内侍做出给南周递信的蠢事,他到底是何居心?他奉命追击厉大将军,在我国腹地,却让厉大将军带着银车跑了,陛下,厉大将军和他对阵三十余战,从来没胜过,这样的常败将军,却能在我国腹地,带着银车,以数百疲惫之军从端木华手里逃出去,陛下,这不是笑话吗?" 官家脸色变了。 "粮车的事重击了太子,借税银栽脏于二爷,陛下,罪臣为相十数年,要贪墨,我朝如此富庶,臣想贪墨多少没有?却要丧心病狂贪南周那一张字画?十几万两银子?臣万万没有想到端木华爪牙竟已锋利至此,心肠又如此之黑,臣大意了,没护好二爷,让他命丧歹人之手,臣只想死,只想一死!" 林相公重重磕头,直磕的头破血出。 "你胡说!你这是要替自己脱罪,要污……要拉个替罪的么?"官家的话明显没底气不带怒气,林相公的话他一句也不想信,可他竟驳不倒! "陛下,端木华和大爷情同手足,端木家都是重情之人,只可惜他和太子、和二爷都没有情份。"林相公悠然一声长叹,最后点了题。 官家'呼'的一声窜起,"他敢?他怎么敢?" "唉!"林相公用一声长长的叹息回答了他。 "你大约还不知道,靖海王死了,你的外孙承了爵,他连这世袭罔替的王爵都能拱手相让,你说他是这样心思歹毒之人,朕不信,朕不信你!" "陛下,"林相公晒笑,"我那没出息的女儿为了这爵位,和他争了十几年,这十几年他寸步不让,势在必得,这临到手了,却撒手相让,陛下不觉得奇怪吗?真要是光风霁月心怀坦荡之人,十几年前就该撒手了,陛下想想,为什么这个时候他撒手了?因为,他知道这么做最能讨得陛下欢心,他知道这爵位早晚还是他的,不过小忍一时,以图大事。" 第210章守制 伏在地上,看着官家明黄的斗蓬一角出了那扇窄窄的小门,林相公慢慢爬起来,弓着腰,一只手轻轻捶着背,慢腾腾坐到椅子上,好一会儿才直起腰,长长吐了口气。 坐了一会儿,林相公佝偻着身子站起来,慢吞吞走到屋,又慢吞吞走出来,重新坐到椅子上,冲守门的老卒招了招手,递了块小金锞子过去,"给我炒几个新鲜蔬菜,再去买一斤虚汁羊ròu,一斤爆肚,油爆一半,汤爆一半,再去张好手家买条清蒸无麟鱼,再买两斤玉露春。去吧。" "相爷,这太多了吧?您一个人可吃不完。"老卒很会过日子。 "这一顿总要多吃点,去吧,快去!"林相公笑容和煦,"余下的就赏你了,这些日子多亏你照应我。" "相爷这是哪里话?小的就知道相爷您是冤枉的,肯定在这里住不长,小的常听戏,晓得这些事,哪个大人物没有个几起几伏的?这不,官家都来看您了!您老眼看又要……" "快去吧。"林相公温声打断了老卒的话。 老卒捏着那块金锞子,喜滋滋的开门出去了。林相公往后靠到椅背上,仰望着高墙围着一方蓝天。 二爷死了,他还往哪儿起?他不想东山再起了,他只想替二爷出一口气,二爷,死的冤哪! 都怪自己,大意了,着了端木华的道儿。 没想到端木楠竟真是女儿下手毒杀的,那个逆子!林相公闭上眼睛轻轻吸了口气,不能生气,不能再生气了,一饮一琢,都是前定,她搭上自己的命,搭上了二爷的命,搭上了林氏一族,总算替儿子争来了爵位,她真以为她争到了爵位? 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太小瞧端木家的人了,他忘了端木家祖宗以智计著称,以诡道闻名,他大意了。 唉! 老卒很快就买齐了东西回来,依林相公的示意,抬了桌子出来,一样样摆了满桌,给他斟上酒,退出去锁上了小门。 林相公慢慢吃慢慢喝,这是他给自己准备的最后一餐,吃饱喝好,就好上路了。 该种的种子他已经种下了,他得让这种子生根、发芽,至于长大成树,林相公眯起眼睛,那就是俞相的事了,他和俞相斗了半辈子,也默契了半辈子,不管端木华是心向太子,还是心向大皇子,他这样心机深远、手握重兵的人太可怕了,只要有机会,俞相一定愿意踩上一只脚,再踩上一只脚,直到将他踩死! 端木华什么都好,就是锋芒露的太早,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就想上台叫板,还嫩了点,唉,要不是自己两只眼睛只盯着俞相,何至于着了他的道儿?可惜!可叹! 该走了,人只有将死,那话才是可以听的良善之言,官家,他侍候了他三十多年,他太了解他了,他死了,他的话就有了足够的份量! 林相公喝的七八分醉,伸手进怀,摸摸索索掏出个小瓷瓶,打开,将瓶内清亮的几滴液体倒进酒里,扔了瓶子,端起杯子摇了摇,举着杯子四下环顾,"诸位,老朽先走一步。" 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官家又是一夜不眠,第二天刚散了早朝,林相公死了的信儿就报了进来,官家呆呆会了好半天,颤抖着手想将自己撑起来,连撑了几回却都跌坐了回去,旁边的内侍想动又不敢动,想看又不也看,只吓的浑身发抖,官家这是气极了。 "着林家抬回去,好生安葬。"官家往后靠到靠枕上开了口。 "宣俞相、黄相,还有杭枢密,王相公不是说身体一直不好?让他回去好好歇一歇。"不等内侍答话,官家又发了话。 林相公死了,一夜之间,朝廷就变了天,王相公突然被勒令在京致仕,枢密院一纸急令召回大皇子,另委了南军统帅,至于端木华,则被责令在家守制。 接了口谕,端木莲生大步回到上房,脸色阴沉青灰。 "怎么了?"李思浅迎上去问道。 "让我在家守制。" 李思浅脸色顿时变了,回眸示意丹桂等人退下,这才低低问道:"还有别的事吗?就让你在家守制?" "已经让人去打听了,昨天官家祭奠大长公主后,去看了林相。"端木莲生咬着牙,"我一时心软,忘了舅舅的教导,打蛇不死,必遭其害!" "他跟官家说了什么?他能跟官家说什么?"李思浅紧拧眉头。 "再看看就能推出来了,老匹夫!"端木莲生狠狠一拳捶在炕上。 "官家只是让你在家守制,先别往最坏处想……" "夫人,黑山来了。"丹桂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李思浅忙扬声叫进。 黑山进来,瞄了李思浅一眼,躬身禀道:"禁中同时出了两拨内侍,一拨到咱们府上,还有一拨去了王相公府上,也是口谕,说王相公年老多病,着在京致仕休养。另外,枢密院刚刚发了一封急递,召燕王回京,另委吉老将军接任南军统帅一职。" "嗯。"端木莲生神情顿时凝重如山,挥退黑山,看着李思浅低低道:"只怕连累了你。" "官家疑心你和燕王?怎么把王相公也牵进去了?"李思浅看起来很轻松,只是有几分惊讶。 "看样子是,王相公,他孙女婿不是你二哥么。" "噢!"李思浅失笑,一边笑一边摇头,"我觉得肯定不是因为这个,朝廷不带这么论亲戚的,王相德高望重,若就是因为这点亲戚就让他致仕,仕林怎么会心服?" 端木莲生想起那天官家和他说册立世子的事,大约是因为这个了,端木莲生也有几分要失笑的感觉,都说官家有些小孩子心性,果然如此。 "王相,不会有事吧?"见端木莲生神情略有轻松,李思浅将手伸到他手里,低声问了句。 "不会,王相这辈子起起伏伏不止一回,在京致仕这也是第三回了吧,他为人谨慎,慎独功夫算得上仕林第一,他不会有事的。就是大爷……"端木莲生握着李思浅的手,神情又沉郁下去。 第211章挑拨 "燕王也不会有事,我听老祖宗说过,燕王当年之所以能留下一条命,就是因为钦天监批他的命格,说有他在,能护佑皇族血脉绵廷,老祖宗说过,官家跟她说过不一回,说钦天监批的准,要不是有燕王,他也许会象先祖那样,生的孩子都养不大。"李思浅低低劝道。 "有这事?"端木莲生惊讶非常,李思浅更加惊讶,"你居然不知道这事?" "我怎么会知道?不光我不知道,只怕没几个人知道,这是皇家秘辛,老祖宗连这都跟你说?"端木莲生打量着李思浅。 "嗯,当年,老祖宗是把我当孙媳妇养的,不过小高那个混蛋有眼不识泰山,怕我欺负他,死活不肯娶我!"李思浅抬手敛着鬓角,尽量显的很淡然的说道。 "我就说……怪不得,他怎么敢娶你?你的我的媳妇儿!高宗业配不上你!"端木莲生嘴角都是笑意,高宗业确实非常怕他这个媳妇儿,当初在南军,他看到过好几回,李思明一说要告诉浅妹子,立刻就能让高宗业噤声,积威如此,他这个媳妇儿从前得把小高欺负成什么样儿? "若有这个说法,大爷这一趟就能有惊无险,左不过高墙圈禁,也就是闷上几年就出来了,也许……很快就能出来了。"端木莲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挑着眉头,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 李思浅看着他,有几分茫然,朝局她关心不多,知道的信息更少,她不太明白他据何判断。 "你不用上朝,咱们什么时候去给大哥做场法事去?总要……告诉大哥一声。"李思浅从来不会不多想她暂时想不明白的事,还是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把眼前的日子过好。 "好,明天就让人去准备,就去相国寺吧,我以往都在大觉寺做法事,一来是大哥当年是在大觉寺停的灵,二来,主要是怕人叨扰,今年还是别去大觉寺了,离京城太远,别让官家担心。" 端木莲生看起来心情舒缓很多,李思浅趴在他身边,絮絮叨叨和他商量了半天该怎么做法事,又从法事商量到晚上吃什么,再到她觉得院子里的那株紫藤不好,要把它挪出去…… 端木莲生从来没有跟谁这么絮叨过这样琐屑的小事,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听起来居然也令人兴致盎然,等李思浅一路扯到松花蛋不如皮蛋好吃,端木莲生最初听到那一连串坏消息的坏心情已经无影无踪。 隔了两天,端木莲生和李思浅带着玉姐儿,一大早出发,去大相国寺给莲生大哥做法事。 端木莲生骑马,李思浅带着玉姐儿坐在一辆车上,玉姐儿气色不怎么好,上了车,也不理会李思浅兴致十足的介绍,只恹恹的窝在车子一角发呆。 "玉姐儿这是怎么了?"李思浅放下帘子,柔声关切道。 "你骗我!"玉姐儿半点心眼儿没有,自然也不懂什么叫不露声色,李思浅问,她就直通通说。 "我怎么骗你了?谁告诉你我骗你了?"李思浅歪头看着她。 "是林大姐姐!林大姐姐说,阿娘不是你说的那样,阿娘好好儿的,你们嫌弃阿娘,把阿娘扔到城外去了。"玉姐儿的哭腔已经出来了,她已经把林明月的千叮咛万嘱咐扔到九霄云外。 李思浅心里一紧,昨天可不是端木睛带着林明月过来过,那会儿正好有内侍来,她没能象前几次那样,一眼不眨的盯在旁边。 "那林大姐姐有没有说,是二叔嫌弃你娘?还是二婶嫌弃你娘了?为什么要嫌弃你娘呢?林大姐姐告诉你没有?" "大姐姐说,你们都嫌弃阿娘!你们都是坏人!大姐姐说,阿娘一直病着,你们肯定嫌她吃药费钱,大姐姐还说,都是你!二叔以前对我和阿娘那么好,都是因为娶了你,二叔就嫌弃我们了。"玉姐儿痛哭失声,李思浅目瞪口呆。 这位林大娘子失心疯了吗! "怎么了?"听到哭声,端木莲生探头进来。 "二叔!"玉姐儿脸上泪痕纵横,委屈无比的一声声叫着二叔,李思浅耷拉着肩膀,无语的望着她。 "玉姐儿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委屈跟二叔说。"车子只好停下,端木莲生柔声安慰。 "二叔,我不要二婶,她坏!我要大姐姐,二叔,我要让大姐姐陪我。"玉姐儿且哭且诉。 李思浅眉梢微挑又落下,林大娘子这是什么意思?要进府吗?甘心做妾?那可真是感天动地了! 跟她玩这个心眼儿!老虎不发威,真当她是病猫了! 进了大相国寺,磕了头一轮头,李思浅让人点了支安息香,看着玉姐儿睡着了,出来叫过刚拨过去、在玉姐儿身边做大丫头的菊黄问道:"昨儿二娘子和林大娘子来,都和大姐儿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就是些怎么合香,怎么熏香之类的,不过,"菊黄脸上有些不安,"后来林大娘子说天气好,要到园子走走,大姐儿和她们一起走,丫头们都离得远,那会儿没听到她们说什么。" "你等会儿探探大姐儿的话,看看林大娘子都和她说什么了,还有,"李思浅转向丹桂,"你传话下去,以后看紧林大娘子,只要进了府门,她身边就寸步不能离人!" 李思浅出来坐到端木莲生身边,端木莲生低低问道:"玉姐儿怎么了?" "没什么,听到些闲话,说咱们嫌弃她阿娘吃药太费钱,就把她阿娘扔城外去了。"玉姐儿的状态,李思浅不打算瞒着端木莲生。 端木莲生惊讶的眼睛都瞪大了,"这种话她也信?她都十一了!谁跟她说的这些闲话?" "我在查。"至于谁说的,李思浅没打算说,何苦让他知道她的心意呢! "你别跟她计较,她跟着大嫂……唉,也怪我,这些年一直在南边,竟让大嫂把她带成这样!"端木莲生懊恼非常。 第212章姐妹 "十一不算大,咱们多留她两年,到十九、二十再出嫁,还有八、九年呢,教得好!"李思浅这满满的自信顿时让端木莲生一颗心落定笑道:"也不用多。能有你一两成就行。" "说不定青出于蓝呢。"李思浅笑接了一句,端木莲生正要接话,金橙膝行过来,拉了拉李思浅,上前耳语,"二姑娘要见你,还不让惊动爷。" 李思浅眉头一蹙既开,转头握了握端木莲生手,"有人寻我,我去去就来,没事,回来再跟你说。" 出了大殿,金橙引着李思浅进了旁边一间偏殿,高大狰狞的神像后,李思汶探出半边脸往外看。 "你怎么这一身打扮过来寻我?出什么事了?"李思浅打量着李思汶那一身市井常见的靛蓝粗布衣裙,很是惊讶。 "你到门口看着!"李思汶指着金橙吩咐道,"姐姐,我有要紧的话跟你说。"李思汶拉着李思浅躲到神像后,声音压的几乎低不可闻,"昨天太子来找我了!" 李思浅看着她眉宇间的幸福和得意,没说话,只等她往下说。 "我特意问了姐夫的事,姐夫这样的武官,照理说是不用丁忧,太子说,"李思汶左右看了看,李思浅凝神细听。 "太子说,姐夫骗了他,说姐夫以为他能骗得过他,其实他早就知道姐夫根本不是心向着他,他是将计就计,还说姐夫的打算他早就知道,说姐夫傻,还说,让我不要理你,说你和姐夫这辈子也别想翻身了!" "就这些?你再想想,他还说过过别的什么没有?一个字也别漏了。" "没有了,"李思汶拧眉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一提姐夫,他特别生气,对了,他还说他知道俞相净在他面前说别人坏话,他什么都知道,他还说……"李思汶看了李思浅一眼,很是犹豫,"是说太子妃,说他早晚要废了太子妃,还说要接我进宫。" "我知道了,多谢你冒这么大风险过来告诉我。"李思浅郑重道谢。 "咱们是姐妹。"李思汶说了一句,呆了呆,又说了一遍,"咱们是姐妹。" 李思浅惊讶的看着她,李思汶眼睛笼着一层雾,嘴唇抖了几下,又说了一遍,"是姐妹!" 李思浅让她说的心里一酸,上前搂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是啊,咱们是姐妹,没有谁比咱们再亲的了。" "姐姐放心,下回见了太子,我再求他……" "不用!"李思浅赶紧制止她,"太子性子……不太好,不用,咱们女人家的话没用,求了也没用,你放心,你姐夫肯定好好儿的,你自己千万留心,如今俞家势大,太子妃又不是个能容人的,有什么事来找我,或是回家找大哥和二哥。"李思浅柔声交待,李思汶迟疑了下,低低道:"有什么事我就去找姐姐。" 送走李思汶,李思浅让人叫出端木莲生,将李思汶的话原封不动学了一遍。 端木莲生愕然之极,"她到底还是搭上太子了?" "嗯?你这话什么意思?"李思浅反应极快,"到底?什么意思?" "先说正事。"端木莲生失了口,抬手掩嘴连咳两声,准备拿正事说事。 "这也是正事,为什么'到底'?" "那年在常山王府……"端木莲生只好将那年撞见李思汶和太子那桩没入巷的风流事说了,"那时候太子身边的小内侍正好是我送进宫的,有人使唤,就让他借口人来了,叫走了太子,又留了个明黄荷包在那里以作警示。" 李思浅眨了下眼,又眨了下,原来是这么回事,她和杭嬷嬷还奇怪够怆,想着太子身边的人再粗心,也不能落下那样的明黄荷包,原来如此。 "好吧,说正事吧。" "可以推出三件事,"端木莲生树起三根指头,一个个往下曲,"第一,太子是只真正的蠢货,第二,俞相想借机除掉我,第三,太子深恨俞相。大约是俞相心里把太子当蠢货,脸上也把他当蠢货了。"端木莲生狭长的凤眼一点点眯起,"想吃了我,他真觉得自己有那个牙口?" 端木楠的法事连做了七天,第二天玉姐儿就撑不住了,可李思浅还是让人抱着她每天过去,到大殿磕个头,就到后面静室歇着。 端木莲生和李思浅则每天盘膝听经,从早坐到晚,做完大哥的法事,又接着做父亲、母亲和林氏的追思法事,好象打定主意,要把这大法事一直做下去一样。 皇城后宫的两片天,一片塌了,另一片神清气扬,这天总算睛了! 宋后对着镜子,细细看着自己,都说自己这几天年青了好几岁,可不是,这眼角的鱼尾纹都快看不到了,也不知道那个贱人死了没有,那个贱人就这么一直病着也好,过不了多久,等太子登了大位,等自己升了太后,到那天,她就把那个贱货带在身边,让她好好看着,等她看清楚了,就把她那双狐狸眼挖掉!活生生的挖! 宋后想的咬牙切齿痛快无比。 "娘娘。"宋后宫里的掌总内侍黄少监在外面柔柔叫了一声。 "什么事?说吧。"宋后被打扰了,很不高兴。 "娘娘,"黄少监用眼神示意走屋里的女使,静悄无声的走到宋后身边,躬身低低道:"娘娘,昨天宁海侯府往林娘娘那儿送了个大夫,姓吉,小的想起娘娘教导过,林娘娘那里,哪怕一个蚂蚁爬过,也得细细查细细问,小的就让人打听了这个姓吉,原来,这姓吉的最擅催孕保胎,人称送子圣手。" "什么!"宋后手里的铜镜'咣'的落到了地上。 "娘娘!"黄少监急忙上前捡起铜镜,用袖子仔细擦了擦,小心放到桌上,看着宋后接着道:"娘娘,小的又到太医院打听了林娘娘的脉案,据说,还是能受孕的。" 黄少监已经很注意言词不刺激宋后了,可宋后还是勃然大怒,一把将满桌的东西扫落在地,破口大骂:"贱人!不要脸的东西!她还想生孩子!也不看看她那张老脸!" 第213章傻也不傻 "娘娘,您看,要不要跟俞相公说一声?"看着宋后骂的差不多了,黄少监小心翼翼、轻声细语的建议道。 "跟他说有什么用?"宋后断然拒绝,黄少监太熟悉她那自以为聪明的偏执性子,赶紧住嘴,一个字不敢多说。 "她这是做梦!做梦!让赵秀去!我非彻底断了她的念想不可!我非要了她的命不可!"宋后错着牙,面容狰狞。 黄少监一个字不敢劝,用赵秀就用赵秀吧,这是唯一一个埋在林娘娘宫里的棋子了。 玉姐儿懒懒的躺在大相国寺殿后的静室里,心情烦闷,也不知道阿娘怎么样了,二婶真那么坏么?阿娘说二婶不好,说林姐姐好,林姐姐也说二婶不好,她觉得她也应该觉得二婶不好,可她怎么总觉得二婶其实不是不好呢? 玉姐儿低头看着手上笼的五彩珠串儿,还有二叔,阿娘说二叔自从娶了二婶,就对她和阿娘一点也不好了,可她怎么没觉出来呢?二叔给她的东西比从前多,也比从前好,这个珠串她就非常喜欢……要是阿娘看到,肯定又要说太俗…… "大姐儿睡着了?"门外传来小丫头刻意压低的询问声。 "睡着了。" "还是再去看看吧。" 极轻的脚步声渐近,玉姐儿赶紧闭上眼睛,肯定又要叫她到前面磕头听经,她不想去! 脚步声渐远。 "告诉你睡着了,还不信,这下放心了吧,坐吧,咱们做着针线说话儿。" "嘻嘻,大姐儿真是个傻大姐儿!" "你这是什么话!不能这么说大姐儿,大姐儿人多好呢!" "我知道她是个好人,可她还是傻!林家大娘子那么坏,连我都看出来了,可大姐儿还对她贴心贴肺那么好,林家大娘子会害死她的!" "你又胡说!" "我才不是胡说!上回你们不也这么说?我都听到了,他们都说林相公死了,是咱们爷害的,林家把咱们家当仇人呢,林家大娘子是来报仇的!" "就你聪明,不许胡说!" "姐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嘛?哼哼!我就知道我说的对!咱们府上除了大姐儿,没有第二个傻子,所以林家大娘子就把主意打到咱们大姐儿身上了,哪天说动大姐儿,往咱们爷或是夫人碗里放点毒啊药啊什么的,咱们爷和夫人那么聪明,毒是毒不死的,可这事一闹出来,满京城一传,咱们府上的名声就坏透了,爷和夫人还怎么做人哪?要不然呢,就把大姐儿往沟里带,毁她的清白啊,坏她的名声啊,把她教唆成不孝不悌的人啦,总之,大姐儿那么傻,肯定会被林家大娘子带坏的!" "好啦,就你话多,有夫人呢,哪能容林家大娘子得了手。" "那可不是,你看看大姐儿现在,一见夫人就甩脸子,要不是林家大娘子调唆,能这个样儿?唉,我觉得吧,林家大娘子说不定是想害死咱们世子夫人!" "又胡说!" "你想啊,咱们世子夫人那病,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病根儿,唉呀对了,你说,怎么那么巧,王妃一去世,这病根儿就找到了?姐姐,我听说,王妃对咱们世子妃还有咱们大姐儿根本不是真好!你说说,咱们世子妃这病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吃了那么些年的药,吃的可都是王妃的银子,王妃跟咱们世子、跟咱们爷、跟咱们世子妃,那可是八竿子打不着,世子妃那么吃药,比吃银子还厉害,王妃得多心疼啊,肯定巴不得世子妃早死呢!" "这也是人之常理,大姐儿跟咱们爷是嫡亲的叔侄,打断骨头连着筋,林家姓林,林大娘子跟林王妃亲,跟大姐儿有什么亲的?" "就是啊就是啊!世子妃病着这么些年不好,肯定是王妃不想让她好,想让她早点死呢!如今可算好了,王妃先走了,咱们世子妃总算能清清静静的养养病了。" "唉,大姐儿这些天总说要过去陪着世子妃……" "我醒了!"玉姐儿突然坐起来,大叫了一声。把门口奉命闲话的几个丫头吓的差点一头跄在地上。 "大姐儿醒了!"菊黄急忙收了针线奔过去,"刚醒吗?渴不渴?" "我都听到了!"玉姐儿鼓着腮帮,十分生气。 菊黄心里一阵乱跳,竟有几分手足无措,这位姑奶奶也太不照常理行事了! "大姐儿都听到什么了?"菊黄只好陪笑接话。 "菊黄姐姐,你告诉我,阿娘真的要到城外静养才能好么?"玉姐儿眼泪汪汪看着菊黄,只看的菊黄心里酸软,"是。" "阿娘说过,她离了我一天也活不了,可阿娘离开我这么多天了,我想阿娘,我很担心她,菊黄姐姐,我没听林大姐姐的话,我就是想阿娘了。"玉姐儿抽泣起来:"我梦见阿娘……梦见阿娘跟我说,她活不了了……" "怎么会呢!怎么会……"菊黄忙搂住玉姐儿,她本来就有些嘴笨,这会儿更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菊黄姐姐,你带我去看看阿娘好不好?我想阿娘,我就看一眼,看看阿娘是不是还活着……菊黄姐姐,我害怕……害怕阿娘……菊黄姐姐……求求你。"玉姐儿搂着菊黄边哭边求。 菊黄一阵胸闷,到底是这位大姐儿傻呢,还是她们傻?这一惊一乍、一哭一求,有章法的很么,果然是姓端木的,天生的会使手段! "大姐儿,奴婢哪有本事带你走那么远?要不,奴婢想办法去一趟,替大姐儿看看世子妃,你说好不好?" "不好,我要亲眼看见阿娘,菊黄姐姐,你就帮帮我吧!" "要不,菊黄姐姐去跟夫人说一声?让夫人带大姐儿去一趟?" "二婶肯定不肯的,菊黄姐姐,我想阿娘……" "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夫人不肯呢?夫人那么疼大姐儿,肯定不舍得大姐儿难过,一会儿夫人来了,咱们跟夫人说好不好?"菊黄柔声劝说,玉姐儿靠在她怀里,时不时抽泣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第214章请她回去 玉姐儿要见姚世子妃这事,李思浅可做不了主,端木莲生冷着张脸,半分通融的余地也没有,"你干脆告诉她,她阿娘已经死了。" 李思浅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站起来往后面静室去。 "夫人,大姐儿总这样不行,您还是想想办法吧。"丹桂紧前一步,再一次建议。 "我不是跟你说过么,大姐儿跟我不是一天两天,我得拿她自己的孩子待,感情的事,没有捷径,最笨的法子才是最好的,大姐儿不是笨人,不过老关在笼子里,有点养残了罢了。" "大姐儿这边不行,二娘子那边得想想法子,林大娘子老这么跟着二娘子一趟趟往咱们府上跑,时不时的提起世子妃,真是烦人!"丹桂很恼火,林大娘子提世子妃,她也不能捂她的嘴不是。 "嗯,这个倒可想想想办法。"李思浅步子一顿,是啊,林明月老呆在端木睛身边不回家,这事可不行! 玉姐儿没得到允许,哭的声嘶气短,李思浅只好坐在旁边看着她哭,心下也跟着凄惶,这所有的人事中,玉姐儿最无辜,她被拴在姚世子妃腰带上长大,如今却一下子被抛出来,失恃之痛确实难捱。 "今天法事就结束了,明儿回去,你就该开始读书、习字、练琴,做针线,每天还要有半个时辰跟我学管家,好了,累了就歇一会儿,等一会儿我让人来接你到前面磕头。" 见玉姐儿哭声渐弱,李思浅站起来,声音虽柔却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玉姐儿眼睛红肿,泪眼汪汪的看着她,不肯点头,李思浅不等她点头,轻柔的抚了下她的头顶,转身就走了。 转出来,李思浅叫丹桂近前问道:"王府那边,就吩咐回事处的袁婆子吧,让她递话给林二娘子身这的人……" 丹桂附耳上前,连连点头,转身出了大相国寺侧门走了。 林明月号称要陪伴端木睛,住在靖海王府不走,林明玉心里说不出的什么滋味,忍不住一趟趟往端木睛那儿跑,每趟看到林明月,都觉得碍眼无比。 林明玉从端木睛院里出来,想着林明月那幅比睛姐儿还象主人的派头,林明玉心里一阵接一阵的泛恶心。 上了车,随行的邵嬷嬷挤上车,脸上想挤出愤怒显出来的却全是兴奋,"二娘子!可不得了了!" "出什么事了?"林明玉正心情不好,自然没好气。 "二娘子,您也知道,这府上门房里的袁婆子,是我二侄子的表姑的妹妹的小姑子……" "有话快说,我不知道你们这些破亲戚!" "是是是,就是因为有亲戚,那袁婆子跟我说了件事,袁婆子说,前儿晚上该她值夜,如今他们府里人少……" "有话快说!"林明玉没耐性了。 "是是是,袁婆子说,她看到大娘子去了她们王爷屋里!" "什?么!"林明玉差点跳起来,"你仔细说,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袁婆子说,那天夜里该她当值,现如今她们府里人少,她就想偷个懒,从她们王爷住的书房后头绕过去,正好看见大娘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袁婆子说,真是女要俏一身孝,大娘子那一身雪白,真跟天仙一样,说是大娘子提了个食盒,就那么进了她们王爷的屋子,袁婆子吓坏了,就没敢走,幸好也就半盅茶的功夫,大娘子就出来了。" "无耻!无耻!"林明玉觉得自己快要气裂了,她就觉得她不对劲,果然,她把主意打到守志表哥身上!真是无耻之极,无耻! 车子一进宁海侯府,林明玉跳下车子就往阿娘院里冲,一头扎进曲夫人怀里,话没说出来,先哭了个气断肠回。 "这是怎么了?"曲夫人吓坏了。 "阿娘,她无耻!无耻!"林明玉好不容易从痛哭里抬起头,将邵嬷嬷的话说了,"阿娘,要是守志表哥……守志表哥……" "娇儿别哭,你守志表哥还是孝期,他不至于……" "不行!阿娘,不行!万一……万一……" 林明月比她漂亮比她有才,万一守志表哥被她迷住了呢! "这话也是,你别急,我这就去找你太婆商量,明月不回自己家好好给她翁翁守孝,老在王府呆着,孤男寡女的也不怕人家笑话。"曲夫人也很生气,二房败落了,这脸也不要了! "阿娘!"林明玉拉着阿娘不松手,这是重点,可不是最重点。 "我知道我知道,你跟守志的亲事,也得赶紧定下来,我先去跟你太婆商量,这两天就去趟他们二爷府上,把这亲事定下来!" "嗯。"林明玉蚊子般'哼哼'了一声,松开阿娘,又推着她往外去。 江老夫人没等曲夫人说完,脸上就浮起了浓浓一层恼怒。 当年林相在时,二房处处盛气凌人,便宜占尽,如今到这个时候了,还要便宜占尽!这都不是占便宜的事了,明知道二姐儿跟守志自小儿青梅竹马,她还要下手抢,不要脸的东西! 至于她当年嫌弃守志没出息,嫌林氏太精明,对这桩亲事死活不肯的事,自然要略过不提啦。 "你去!去一趟棋盘胡同,就说我的话,明月一个没出阁的女儿家,又不是没有家,成家累月在人家住着,成何体统?林家的脸都让她丢尽了!就说我的话,立刻把她接回去!好好在家给她翁翁守孝,哪儿也不许去!"江老夫人大发脾气。 婆子领了话,赶紧出门去棋盘胡同住着林家女眷的林王妃那间陪嫁院子,黄老太太病重,林明月的阿娘盛太太气的浑身发抖,却一句话没敢驳,只好叫了个婆子出去雇了辆车,到靖海王府去接林明月。 李思浅回到府里,就听说了林明月被接回棋盘胡同的事,嘴角翘起,笑眯眯进去了,这林大娘子,得意时不知道留三分,失望的时候竟还敢往她身边伸手,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第215章找岔 第二天,曲夫人就上门寻李思浅说话来了。 端木家三兄弟父母皆无,所谓长兄如父,这亲事自然要和最年长的端木莲生和李思浅商量。 李思浅早就料到她要来,却不敢答应,端木守志愿不愿意娶林明玉,这事她可说不准。 送走曲夫人,端木莲生从后面踱出来,脸色不大好,自从被勒令在家守制,他哪儿也不方便去,平时忙极了,骤然闲下来,很有几分不适应,这心情也就不大好。 "那妮子太毛糙,不行!"端木莲生坐到炕上,话说的不容置疑。 "这是老四的亲事,虽说长兄如父,你还真打算当这个父啊?我看咱们还是别多cao这个心,有人来说亲,就和老四说一声,他点头咱们就说行,他不点头就说不行,管那些干什么?"李思浅挪过去,趴在端木莲生背上给他捶肩。 "不能这么说,"端木莲生这会儿很有大哥风范,"老四太老实,有点傻。"端木莲生想着困在树上的端木守志,得给他挑的好媳妇。 "傻?"李思浅傻了,端木守志傻?怎么可能! "脾气也太好,得给他寻个能支撑王府的媳妇儿,林家二娘子不行!林家更不行!"端木莲生态度非常明白坚决。李思浅不说话了,这话很对,林二娘子那样的,确实不适合支门立户,端木守志脾气确实太好。 那明天就借口守孝,先拖个两三年再说吧。 林贵妃病的重了,官家传了口谕,着发还林家被抄没财产府邸。京城一直暗流涌动,整个朝廷都在揣摩官家的意思,难道林相要翻案了?难道…… 隔天,就有密折弹劾端木华和俞相公,还有王相,官家留中了其它所有的弹劾折子,只将弹劾端木华失职的折子发到了中书省。 这一张折子如同热油锅里浇了一瓢冷水,顿时热闹了。 端木莲生脸色铁青,狭长的凤眼眯成一条fèng,盯着手里的折子:厉大将军火烧火粮糙劫了税银是他失职,失职当斩! 李思浅瞄着他的脸色,轻轻将折子从他手里抽出来,一目十行扫了一遍,重又塞回到他手里。 "头一回碰到这样的事?要不要找王相公讨些经验?"李思浅建议道。 端木莲生一双眉抬的老高,她居然给他提这样的建议! "被人弹劾啊,起起伏伏啊,王相公不是最要经验么?"李思浅更奇怪。 "浅浅,这不是经验,这件事……"端木莲生'啪啪'弹着折子。 "不就是官家要找岔么,扔了这么张折子出来,又不说话,真要是觉得你失职了,粮糙啊税银啊都是你的责任,老早把你下大狱了,现在就是不知道官家这岔要找到什么程度他才觉得可以了,这事不得找王相讨教么?我觉得他肯定非常非常清楚官家的脾气性格儿,不然也做不了这么多年的首相。"李思浅也伸手过去弹端木莲生手里的折子。 端木莲生被李思浅说乐了,"你这话……也是,确实应该去找王相公讨教一二,不过,这个时候我可不能明目张胆找他,等晚上吧。" 入夜,李思清拎着包张好手清酱羊ròu,一瓶摘星楼的玉壶春,进了王相公的书房。 "好东西!快坐快坐!"头发花白、一身布衣的王相公最爱这两样,耸着鼻子连闻了好几下,忙将桌子上堆的书推到一边,不等小厮摆好,先伸手捏了一块扔嘴里,招呼李思清道:"快坐!这羊ròu是张好手亲手做的,这味儿正!" "先生,官家这到底什么意思?好端端的,端木莲生怎么会失了圣意?"酒过几巡,李思清开口道。 "大长公主三七那天,官家不是去看了林相?当天夜里林相就死了,服毒自杀。"王相公抿了口酒,语气感慨。 "这事我知道,难道是林相?" "除了他还能有谁?以死相陷,他还真豁得出去!" 李思清默然,林相这个案子,他和老师分析过很多回,端木莲生的可能性最大,他们能想到,林相自然也能想到。 "先生,您说,齐王到底是俞相还是……"李思清不敢再往下说。 "齐王的死,我也想不通,"王相眉头紧皱,"俞相若有这等狠辣手段,早就除掉齐王了,他不敢,若是端木华……没有道理,鹤蚌相争对他才最有利,齐王的死,我想不通。" "官家会不会疑心齐王的死和端木华有关?" "不会,"王相公头摇的干脆利落,"哪怕只是疑惑,官家都绝不会饶了端木要莲生,也不知道林相公临死前,到底和官家说了什么,我觉得,"王相公瞄着手里的酒杯,"端木莲生只怕想来找我说说话。" "王相公好眼力。"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端木莲生一跃而进。 "我可没看见你!"王相公放下杯子笑道,李思清忙站起来添了杯子,端木莲生坐下,这一场酒,三个人直饮到夜半才散。 六月中,大皇子被一道道急令催促,急匆匆赶进京城,却在内侍传了口谕,责令他在宣德楼外跪着,这一跪,就直跪了一夜,天明时分,疲惫之极的大皇子一头跄在地上晕了过去,被几名内侍抬进了燕王府。 当天,秦妃以忤逆罪名,贬为杂役。创下了本朝皇妃做杂役的新记录。 大皇子得了信儿,只恨的以头跄炕,几乎跄出血来。 黑山半跪在炕前垂着头,声音低却清,"我们爷说了,请大爷且宽心,娘娘那边,我们爷已经安排人照顾,娘娘让小的传句话给大爷:娘娘说她没事,习惯了,让大爷别太放心上,保重自己。" "阿娘!阿娘!"大皇子一声声仿佛声音都在滴血,"儿子不孝!" "我们爷说,是他连累了大爷,请大爷……" "连累?"大皇子一脸惨笑,"这几十年,这样的事有多少回?我把命都拿出来了,只求他抬抬手,让阿娘……能活的象个人,天下有这样的父子吗?" 黑山垂着头,一声不能吭。 第216章变生 弹劾端木华的折子越来越多,罪名越来越五花八门,直到有一张折子,弹劾端木华伙同燕王通敌卖国,妄图裂土自立,官家总算打破沉默,将这份折子发到中书,吩咐彻查。 脾气梗直的杭枢密告了病,案子由俞相亲自主理。 隔天,俞相请了旨,燕王封爵差使全部夺撤,令闭门待查,端木华则被收入大理寺监中,住进了二皇子曾经住过的那个小院。 李思浅挥手送走端木华,叫过黑山,"我不知道你们在外头还有多少人手,不管有多少,如今最要紧的事,是保护好你们爷,日夜不能断人,要眼睛不眨的盯着,听到没有?" 李思浅声色俱厉,黑山心里凛然,急忙重重答应,垂手退出。 李思浅跌坐回椅子上,怔怔的看着炕上那只崭新的靠枕,那是莲生这几天天天坐着的地方。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能…… 不要想这些没用的,李思浅抬手拍了拍脸,得冷静,做最好的打算,做最坏的准备。 "去请黄掌柜,叫乔嬷嬷进来,叫松绿和菊黄来。" 乔嬷嬷就在门外,李思浅吩咐道:"丹桂帮着嬷嬷,看着人赶紧把家里东西理一理,金银细软、贵重细巧的东西打包装箱,送到……"李思浅沉吟了下,"就送到南桥胡同。" 南桥胡同那座宅子是在另一本陪嫁册子上,那里紧邻南桥瓦肆,胡同里的人家又杂又乱,不象别的巷子,来个陌生人能让一巷子的人侧目,以后进进出出不引人注目。 "姑娘?"乔嬷嬷本来七分害怕,让李思浅一句话说成了九分九。 "没事!早预备下而已,你们爷位高权重,往后这样的大事多着呢,不必大惊小怪!"李思浅神情冷厉,乔嬷嬷下意识的挺了挺腰,看姑娘这样子,这回是真出大事了。 "要悄悄儿的送出去,多走几趟,然后清理府里的人手,可用可不用的,统统打发到庄子里去,不愿意去的,一人五十两银子,把身契退给她们,之后把各处家俱陈设清点造册,除了正院,大姐儿那一处,还有外头书房,其它的地方统统锁起来。" 停了停,李思浅又补充道:"所有的柜子、抽屉都放上银票子,十两一张,柜子大就多放几张。" 迎着乔嬷嬷愕然的目光,李思浅又转头看了眼围在身边的丹桂等人,淡淡道:"准备好抄家,你们自己的东西,也收拾好。咱们收拾的太干净,那些抄家的若抄不出油水,只怕要使坏,银票子多放几张,好了,赶紧去吧,悄悄儿的,别闹出大动静。" "是!"乔嬷嬷一句话不再多说,转身匆匆忙去了。 "菊黄回去悄悄收拾好你们大姐儿的东西,爷进了大理寺的事,缓缓告诉她吧,安抚好她,更要看好她。" "松绿把帐核一核,看能调出多少银子,把能调的银子全部调出来。" 安排完诸人,黄掌柜匆匆赶到,李思浅也不让他进来,站在廊下低低吩咐道:"黄叔,莲生的事你也该听说了,咱们得做最坏的准备,把莲生阿娘那些铺子里的帐理一理,随时准备抽空流水,另外,把你手头能动用的关系写个单子给我。" "我这就写。"黄掌柜至少脸上神情不变,接过纸墨,就着栏杆写了满满两张纸,递了头一张过去道:"这一张上头都是多年的交情,只要不是杀头的事,差不多都能办,这一张上的得使足银子。" 李思浅接过纸,扫了一遍,眉梢微挑又落下,能用的人还真不少。 刚安排完诸人,宋大奶奶就赶到了,宋大奶奶没坐稳,姚章慧也匆匆赶到,接着,端木守志和端木睛一起到了…… 李思浅心里酸酸的,这个时候赶过来,就是患难不弃、真情所在了。 傍晚,李思浅命人备了饭菜,换了身靛青衣裙,黑山赶车,李思浅带着金橙上车往大理寺给莲生送饭。 车子轻轻晃动,李思浅也跟着车子晃动不停。皇权下的福祸不定,她刚到这人世间曾经无比恐惧过,那时她远在寿春城,不过一介升斗小民,离皇权很远很远,那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的事,都在老祖宗的闲话里。 如今老祖宗远行,她活进了老祖宗的闲话里。 嫁给莲生前,她不也想过这种可能么。 李思浅心里一阵苦涩,她以为她已经想到了最坏,事临到头上,才知道想象毕竟是想象,想到多坏都没有用。 要是莲生被判了斩立决,她该怎么办?劫法场吗?怎么劫呢?若是劫了法场,会不会连累阿娘、连累大哥他们?若不劫……莲生会死吗?李思浅心里一阵剧痛,若没有了莲生……她的心为什么这么痛呢? "二奶奶,到了。"车子稳稳停下,黑山从外面打起帘子,李思浅和金橙下了车,守门的大理寺差役惊讶的看着三人。 黑山上前,客气恭敬的长揖到底,见了礼,又上前两步,袖出几个小金锞子塞过去,"这是我们二奶奶,来给我们二爷送饭,烦各位通融通融。" 李思浅站在后面,面容沉静的打量着大理寺这扇偏门和门口的两三个差役。 站在中间的差役当着黑山的面将金锞子一人分了一个,看着黑山,牙痛般咧着嘴,"你们爷可是钦命囚犯,实在没法放你们进去……这样吧,你且等着,我去请个示下,你放心,能说的好话一定替你说到。" 差役说完,转身不紧不慢的往里去了。 李思浅嘴角微挑,能说的好话?她家莲生这样的,能见不能见全在上头,他这好话就是一大车一大车的说,也是半点用没有。 她今天过来送饭,并不是为了送饭,她要探探上面的态度,若还能允许她见他,这事情也许就没她想的那么糟,至少不会斩立决,只要不是斩立决,只要她家莲生人还在,一切皆有可能。 第217章探 过了好大一会儿,差役不紧不慢的晃回来,身子往旁边一侧,挥了下手,"进去吧!" 李思浅大喜,也不掩饰脸上的喜悦,竟冲差役曲了一膝,倒把差役吓了一跳,虽说人家现在撤了册封,那也是曾经的一品夫人,这一礼他真惊着他了。 黑山提着食盒在前,李思浅带着金橙,很快到了院子中间看起来普普通通,门口坐着个老卒的小院前。 老卒坐在椅子垂头打盹,听到黑山的招呼,仿佛吓了一跳,睁眼看看,打着呵欠指了指门,示意他们进去。 李思浅惊讶又好奇的看着老卒,这老卒,很有书里绝世高手的风范么! 端木莲生正端坐在桌前抄书,见李思浅进来,很是意外,忙放下笔,"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饭呀。"李思浅关切的上下打量着端木莲生,只有一天没见,他怎么好象瘦了? "你瘦了。" "怎么会?我才进来一天……"端木莲生想笑,却看到李思浅眼里涌出大滴大滴的眼泪。 黑山急忙示意金橙,两人放下食盒悄然退出,轻轻带上了门。 "我害怕!"李思浅一头扑进端木莲生怀里,刚才的沉稳镇静、举重若轻什么的全没了,"刚才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真要劫法场,我不知道怎么劫,还有,你说,我要是劫了法场,会不会连累阿娘和大哥他们?" "……"端木莲生傻了,他这个小媳妇,这脑子想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莲生,我不能没有你。"李思浅眼泪汪汪仰脸看着端木莲生,只看的端木莲生整个人简直要化成一摊水,一颗心化成了一群白鸽,扑棱棱飞上了天。 "浅浅,我在,我永远都在!我也不能没有你。"端木莲生抚着李思浅鬓角的一缕发丝,心痛的如一根细线在不停的抽,他把她吓坏了。 "我让人把东西都收拾出来了,暂时用不着的人手也遣散了,又提现银……"李思浅一件件说她今天做的事,在没看到他之前,她很镇静很坚强,可不见到他,她心里的恐惧担忧就全冒了头崩发出来,纷乱的和他说着她的准备工作。 "浅浅,别怕,我不会有事的。"端木莲生心如刀绞,他竟把她置于这样的境地,这她这弱小的肩膀没了依靠,让她直面这样的恐惧和未知的风暴。 这种情况必须尽快结束,无论如何,他得出去! "二奶奶,差役来催了。"黑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李思浅勉强从端木莲生怀里抬起头,"我拢了拢,现在手头总共有四十三万两银子可用,都调出来了,随时能用。" 端木莲生眼里精光猛闪了闪,搂着她重重在她额头亲了下,"我知道了,别担心,我很快就回家。" 李思浅依依不舍的出了门,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院子,端木莲生站在窗内,贪婪的满含不舍的看着她,眼睛都不愿意眨。 分开不过一天,他却觉得仿佛已经分离了不知道多少年,他是如此的渴望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黑山如一只黑魅荡进屋里,端木莲生手里的笔顿住,声音压的极低,"我要尽快出去,让宫里动一动,咱们的折子也递上去,太子不是想要美人儿么,给他!" 夜色深垂,李思汶全身裹在件黑斗蓬里,鬼鬼祟祟的绕到端木府侧门,拍了拍门。 婆子带着裹的严严实实的李思汶进到上房,看着婆子出去了,李思汶这才解开了斗蓬。 "你怎么来了?就你一个人来的?"李思浅惊讶的问道。 "岫云在巷子口的车上等我,你?没事吧?"李思汶眼里都是担忧。 "我没事,你最近还好?"李思浅站起来给她倒了杯茶,顺手拉过她的手腕,刚才她脱斗蓬时,一闪眼间,她看到她手腕上似有青痕,果然,李思汶手腕上两三道淤青,是人手的形状。 "这是怎么了?谁动的手?郑栩?" "嗯,他也没捞着好,我抓烂了他的脸。"李思汶缩回手,不自在中又透着几分满不在乎。 "他一个大男人,跟你动手?"李思浅一阵胸闷,她最恨跟女人动手的男人! "我没事,打架我也不怕他!姐姐,姐夫不会有事吧?我今天让人递了两三趟信,可太子说有事,我本来想见了太子求求他的。" "你费心了,你姐夫不会有事,没大事,不过几句话惹恼了官家,官家要教训教训他罢了,你别担心。"李思浅轻描淡写。她在太子面前哪有什么说话的余地?太子……只怕也没什么用。 "你真打算就这样不明不白跟着太子?"李思浅关切的皱着眉。 "嗯。"李思汶微微别开脸,一声'嗯'虽轻却坚决。 "嫁了人又入宫的,史上确实不绝书。"知道她铁了心了,李思浅不准备再多说,象她说的那样,象她这种嫁了人又入宫,生下儿子当了太后都不是一个两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她一定要走这条荆棘密布的艰辛之路,这是她的选择。 "这里头是五万两银子,拿回去用。"李思浅站起来,从炕角柜子里取了个小匣子出来,递给李思汶,"你既然……用银子的地方就多,你手头不宽裕。" "姐姐,我不要!我不是来要银子的!我不……"李思汶通红着一张脸用力往外推。 "咱们是姐妹!银子我还里还有,这五万银子早就给你预备下了,如今你既然打定主意……拿去用吧,太子身边的内侍宫人,平时多打点,你也要好好将养,再买几个粗壮的丫头放在身边,别再让人这样欺负你,衣服也去做几件,银子用完了,就打发岫云过来找我。"李思浅将匣子塞到李思汶手里交待道。 "姐姐!我!"李思汶双手捏着匣子,眼圈发红,她确实已经穷极了,她的嫁妆差不多已经当空了,"太子……我要是见了他,一定求他放了姐夫!" 送走李思汶,李思浅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慢慢挪进去歇下,又是一个不眠夜。 第218章暗流 李思汶回去,枕头下压着那匣子银票,也是一夜没睡好,想着姐姐的好,想着那些银票子,想着如今疯了一样的阿爹和阿娘,想着这仇人一样的婆家,想着太子,想着从前,想着将来…… 从前的阿娘待她好,可现在阿娘疯了一样,现在只有姐姐待她好,李思汶手按着银票匣子,她得帮帮姐姐,她得见到太子!越快越好! 第二天一早,李思汶就打发岫云去寻太子身边小内侍,给足了银子,小内侍话就传的利落。 太子这一阵子春风得意,偏偏太子妃俞氏天天在他面前念叨得意不可忘形,要比平时更加谦谦虚谨慎诸如此类,他大笑两声,她要谏一番,他走路快了,她也要谏,直谏的太子几近抓狂。 偏偏他的东宫地方狭小,只要回去,他就避不开她,散了朝,听说俞妃在宋后宫里,他连给宋后请安也不去了,只说要去户部看看,一溜烟出了宫,直奔李思汶那间陪嫁宅子过去。 为了和太子约会方便,李思汶早就将自己唯一一处陪嫁宅子重新布置,做了她和太子的安乐窝。 李思汶待太子完全学着她娘待她爹,她也没别人可学了。李思汶学自柳姨娘的这股子柔弱和对太子的崇拜,正好挠到了太子的痒处,就是c黄第之上,相比于身材高佻、至少不比太子矮的俞妃,身材娇小的李思汶让太子感觉极好,她完全在他的掌控下,她让他觉得自己是那样高大威猛,雄风昂然,他在她身上,真的比在别处更加畅快。 太子见了李思汶,一向是先办事再说话,或者是只办事不说话。 这一回太子在c黄上折腾累了,天色还早,太子躺在c黄上,半闭着眼睛听李思汶说话。 "……姐姐说,我姐夫对殿下最忠心了……" "这不是你该管的闲事!"太子打断了李思汶的话,突然一抬眉毛,啧了一声道:"端木华那个温泉庄子真是不错,以后不知道便宜了谁。" "殿下要是喜欢,我让姐姐送给殿下。"李思汶眼睛一亮,急忙接道,太子横了她一眼,却没说话,他真心喜欢那个庄子,要是得了那个温泉庄子,就带上她去住上一两个晚上,在温泉池子里游龙戏凤,肯定有趣! 送走太子,李思汶顾不上歇息,急急忙忙赶过去,将太子想要端木莲生那间温泉庄子的事说了,眼睛亮亮的很是兴奋,"姐姐,你赶紧让人把庄子送给太子!快送过去!肯定有用!说不定能救出姐夫呢!" 李思浅心里猛的一跳,这是个机会! 送走李思汶,李思浅在屋里急急的转了几圈,命人叫了黑山进来,说了李思汶过来递的信儿,直视着黑山道:"我想把温泉庄子送给俞大爷,我记得听人说过,他一直想买个上好的温泉庄子。" 黑山眼睛里亮光一闪,迎着李思浅的目光,"二奶奶,这是大事,我就这去跟爷禀一声?" "快去快回。" 也就一顿饭的功夫,黑山跑的一头细汗,"二奶奶,爷说送给俞大爷极好,说这事就全凭二奶奶作主。" "那好,这件事就交给你,把那座温泉庄子送给俞大爷,就……明天转契,还有,我嫁妆里有处小庄子,有山有水,就是景色好,拿去送给太子,就说,那温泉庄子俞大爷非要不可,说是专程买去备着俞太子妃省亲时用的,因为是太子妃要用的,所以不敢不给,这座庄子离那座温泉庄子很近,景色又极好,而且出产极好的桃杏,就送给太子陪罪。" 黑山听的一脸笑意,接过金橙递过的两张地契,赶紧出去了。 夜深,雷先生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两进小院。 他性子孤僻,这些年,不管多晚,他都要回到自己这间其实算不上家的家里歇着才安心。 雷先生进了屋,小厮侍候他净了手脸,泡热了脚,侍候他躺下,熄了灯退了出去。雷先生眼皮渐沉,这一天太耗心血,他累坏了。 "先生好宽的心。"c黄头对面的角落里传出一声清凌如月光的声音。 "谁!"雷先生'呼'的坐了起来。 "别动,也别叫,不然……" 一支银闪闪的三棱针几乎无声无息的扎在雷先生枕头上。 "我不过想跟你说说话儿。" 雷先生眼睛盯着漆黑的角落,垂了下眼皮,伸手拨起那枚三棱针,轻轻放到炕上,人已经镇静,"你说吧,老朽洗耳恭听。" "先生的身后事都预备好了吗?" "有话请直说,老朽累了,想早点歇息。" "俞相危若累卵,先生是相公的左右手,这事没人不知道,先生的后事,可以预备了,再不预备,只怕来不及了。" 雷先生直视着角落,没接话。 "从前朝里有王相坐镇,有林相制衡,如今王相致仕,林相灰飞烟灭,至于黄相,哈哈。"黑暗里干笑了几声,"俞相公如今可是一家独大啊,先生自诩智计过人,怎么竟让俞相陷入如此危险境地?先生害人可不浅!" "荒唐!" "官家登基近四十年,大权一日不曾旁落,先生怎么不细细想想这近四十年的朝局?曾经有人跟我说过,若有朝一日二皇子承了大统,二皇子登基之日,就是林家倾覆之时,官家,绝不容皇权旁落,哪怕他死了,也要先斩掉所有能看到的苗头,如今二皇子死了,太子登基之日……不用等到太子登基,太子之位如今已无人能够撼动,官家的刀,已经扬起来了。" "你是谁?谁让你来的?"雷先生眼睛不由自主的睁大了。 "先生好好想想吧,螳螂扑蟑,黄雀在后,先生蓄势待发,要捕别人的性命时,可别忘了,你背后一时站着官家这只黄雀呢。" "你到底是谁?" 角落里一声轻笑,随即静寂无声,雷先生死死盯着那个角落,好半天才喉咙紧张的叫道:"来人!" 角落里依旧没有动静,雷先生心里一松,扬声高叫:"来人!" 第219章较力 雷先生匆匆赶到俞相公府上,俞相公已经睡下了,被丫头叫起,更是又惊又急,连衣服都没穿好就出来了。 内书房,雷先生已经坐到炕上,见俞相公进来,微一欠身,"俞公匆慌,是极重要的事。" "出什么事了?"俞相公一边往炕上坐,一边急问道。 "俞公,咱们大意了。"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雷先生不愿意将刚才那个神秘声音的事说给任何人听。 "大意?难道有什么事咱们没想到?" "不错。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咱们忘了这个了。"雷先生重重的、伤感的叹了口气。 "飞鸟尽良弓藏……"俞相公喃喃念着,被这一句话勾起了无数想法。 "官家在位近四十年,换过五任首相,大权一日也不曾旁落过,官家,深通帝王之术,极懂御人之道,制衡!牵制!这才是朝廷稳定,皇权稳定的不二法门,如今王相罢黜,林相惨死,若是端木华再倒下,朝里还有谁能制衡俞公?无人可比,大权独揽,相公危矣!" 雷先生声音虽轻,这话却如炸雷响在俞相公耳边。 枪打出头鸟,俞相公莫名其妙竟想起了这句话,如今他可是一枝独秀,他还是太子妃生父,是外戚!官家最忌外戚专权…… "俞公,再往深了想,林相一案,只怕没那么简单,就凭一幅来历不明的法贴,凭几张银票子,几封真假难说的书信,就认定一国之相通敌卖国,荒唐啊!林相已经位极人臣,又是外戚,未来若二爷即位,他也罢,林家也好,这富贵荣华至少三代无虞,他为什么要通敌?为了二爷通敌,那就更是笑话了。可官家,就抄了林府,关了林相公,一天数个口谕要严审严惩,可没说严查!" 雷先生的话让俞相公更加心惊,"你的意思,林相公一案,是官家……" "嗯,即便没有授意,也是默许了的,只是没想到二爷竟折在里面,二爷一死,林相就不用死了,所以就糊涂了案,所以官家才去看他,看着吧,这发还家产,翻案,是早晚的事,若二爷没死……"雷先生眼睛眯起,"二爷若没死,林相公只怕早就身首异处,林家,只怕早就不知道发配哪儿去了,二爷……" 雷先生话说的不慢,心思转的更快,轻轻抽了口凉气,"俞公,真是天佑太子,天佑你我,二爷死了!二爷若不死,除了林相公,只怕这会儿二爷已经册了太子了!" 俞相公喉咙里'咯咯'了两声,雷先生跟了近二十年,他深知他识人见事之明,这一翻话又字字入骨,俞相公也是聪明人,立刻想到了自己,太子既位前,官家是不是要除掉自己?再连根拨掉俞家? "先生所言极是!极是!你我都大意了!大意了啊!"俞相公抬手抹着额头的冷汗,"端木华不能死,也不能倒!" "俞公错了!端木华不能死,可不能不倒!他若死了,大爷必定从此高墙圈禁,再没有人想起他,可端木华若不死,就算大爷高墙圈禁,官家也会时时看着他,有端木华在外策应,不知道什么时候,大爷也许就翻了身,有这根刺在,太子稳如泰山。可若端木华不倒,俞公,不管是在官家面前,还是在太子面前,你可争得过他?" 俞相公厌恶的皱着眉头,诚实的摇了摇头。 "所以端木华必须倒!可不能死。"雷先生眼睛眯成了一条fèng。 "那这制衡?王相?" "对!想办法让王相出山,反正王相在京城致仕又出仕,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王相德高望重,制衡俞公绰绰有余,可王相老了,老的侍候不动下一个官家了。"雷先生脸上浮出笑意。 "妙计!"俞相公抚掌称赞。 深黑的后宫,林贵妃宫里灯火通明,林贵妃身边的近身宫人月容蹲在炭炉前,拿小扇轻轻扇着风,眼睛不眨的看着炭炉上一直翻滚不停的药汤。 赵秀站在门外,四下看了看,又看了看,鬼鬼祟祟踏进屋里。 "月容姐姐,早上柴炭房送错了炭,这炭不好,灰多,还有烟,听说这烟对眼睛最不好,刚柴炭房新送了好炭过来,我想着姐姐要看着熬药,用这有烟的炭最伤眼睛,就赶紧先拿了一篓子过来给姐姐用。姐姐,我现在就帮你换炭好不好?" 月容听到这话,忙将身子往后闪,"怪不得!我说今天怎么呛成这样!眼睛痛就不说了,嗓子也痛上了!柴炭房失心疯了?连咱们这里的炭也敢送错?" "姐姐,二爷不是没了么。"赵秀凑上去抖着手换炭,心理实在太紧张,把不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胡说什么呢?!"月容厉声训斥,关于二爷的话题,这会儿是这宫里最大的禁忌。 "是是是!姐姐,换炭这会儿最容易有烟,姐姐眼睛都红了,最好用水洗洗,不然眼睛里要留红丝的。"赵秀今天殷勤的出奇。 听说眼睛红了,月容有些急了,忙往身上摸小铜镜,摸了一圈却没摸着,赵秀忙笑道:"姐姐忘了什么了?姐姐只管去拿,顺带洗洗眼,我替姐姐看着。" 一句话说完,赵秀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却又不敢盯着月容看,深怕月容看出她的紧张恐惧。 "嗯,"月容浑身上下,最漂亮的就是那双眼睛,她平时连针线都不敢多做,唯恐累坏了眼,这会儿听说眼睛里有红丝,心里猫抓一般难过,一心想看看她眼睛到底红了没有,到底红成什么样,迟疑了片刻,"那好,仔细看着,眼睛不许离开半寸!我去去就来!" 月容站起来跑出去,赵秀紧盯着她出了门,急忙从怀里掏出个纸包,两只手抖的没办法打开纸包,干脆用力撕,没等撕开,就听到门外脚步声快的好象一下子冲到了她面前,赵秀大急之下,手里的纸包掉进了炭火里,一阵绿光窜起,月容正好进屋。 第220章毒杀 赵秀吓傻了,月容却没看见那缕绿光,一脚踏进门就嗔怪道:"小丫头大惊小怪,哪有什么血丝?是有点红,炭火熏着,这算好的了!赶紧走吧,我让你看药这事,可千万别跟别人说,不然咱俩都有不是!" 赵秀如蒙大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门,游魂般晃回自己屋里,缩在屋里,双目呆呆然失神的看着屋角。 失败了,他会怎么处置自己?自己肯定会死,那大哥他们呢?他说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大哥、大嫂,还有小侄子……赵秀眼泪一个劲儿的淌,她自小没娘,要是有娘,也就能象大嫂那样疼她吧,她进宫,就是想让大哥别那么辛苦,让大嫂能时常吃顿饱饭,让小侄子冬天有鞋穿,可如今…… 她不能再帮大哥了,无论如何,她连累了大哥他们,赵秀抹了把眼泪,又抹了一把,自己太笨,怎么办呢?自己要是死了……死了,就不会连累大哥他们了…… 赵秀眼神空洞的望着窗外,她才十七,她不想死,可大哥他们……她得赶紧去死! 赵秀用力撑起自己,推开门挪出去,沿着墙根挪到后园那口井旁,闭上眼睛,一头扎了进去。 月容小心翼翼的将药倒进碗里,刚要放下药钵,窗户吱了一声,一阵风来,竟将蜡烛吹灭了,幸好还有炭炉的微光照着屋内,月容放下药钵,转身去取蜡烛过来引火,就在她转身时,窗外,一个黑影如落叶般飘进屋里,往药碗里弹了股粉末进去,等月容取了蜡烛转回身,黑影已经不见了。 林贵妃当天夜里暴亡。 官家没上早朝,青灰着脸坐在炕上,立等大太监顾明的调查结果。 临近正午,顾太监一溜小跑进来,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跑的太快,脸色苍白,一头跪倒不敢抬头,"陛下,太医院已经查明了药渣和汤药,药渣与药方一致无误,可药汤却有剧毒,当是有人往药汤里下了毒。" "是谁?"官家恶狠狠的神情象要吃人。 "昨天夜里贵妃宫里一个叫赵秀的使女莫名其妙投了井,小的让人去查了赵秀的来历和家人,赵秀是五年前进的宫,隔年选进了贵妃宫里,赵秀自幼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大哥,她是被大哥赵才、大嫂吴氏抚养大的,赵秀选进贵妃宫里那年,赵才得了一处庄子,一间铺子,一个叫黄富贵的送给他的,黄富贵是皇后宫内总管黄少监的堂弟。" 顾太监说完,垂下头不敢看官家,更不敢再说话。 "好!好好好!"官家怒极反笑,"果然是她!果然是她!" 官家只觉眼前发黑,她竟敢就这么明目张胆鸩杀了林氏!如此猖狂!视他若无物!就因为二哥儿死了?难道她以为他只有太子一个继承人了?她难道忘了,他还有个长子? 官家一阵接一阵的剧烈咳嗽,只咳的眼泪流了一脸。 这一回她押对了宝,他不能现在就处置她,二哥儿已经死了,他再动她,太子何以自处?朝野内外将如何震动?只怕要朝局动荡,他上了年纪,他的身体不行了,他已经不是当年可以连杀三相的他了…… 他甚至不能公开这件事,这样的丑闻,这样蛇蝎心肠的国母…… 官家伏在炕上,咳的痛彻心骨,他的二哥儿…… "端木华的案子,议定了没有?" 顾太监只觉得那一阵阵揪心的咳嗽震的他心神俱裂,在他崩溃前,那咳嗽总算停了,官家声哑气短的问了句。 "这是朝政,没有陛下的吩咐,小的不敢多听,小的这就去中书省询问?"顾太监不知道端木华的案子议的怎么样了,先解释了一句,又用了个疑问语句,官家这会儿心神不守,别待会儿明白过来,发现他逾矩了,这可是死罪! "不用,宣黄相进来。" "是!"顾太监刚退到殿门口,听到官家又慢腾腾加了一句:"还有俞相。" 黄相和俞相小心翼翼进了殿内,林贵妃暴亡的信儿,他们两个都已经听说了。 "端木华的案子,议定了没有?"官家半躺在榻上,面如金纸。 "回陛下,刚有了初议。"黄相公看了俞相公一眼,硬着头皮上前答话,这本来该由俞相公回答的,可他眼风如刀,非让他说! "说说。" "端木华通敌证据不明,可失职酿成大祸却确凿无疑,初议:端木华流放漠北予蛮人为奴,遇赦不赦,家产抄没,以抵粮糙及税银之失。"黄相一边说一边不停的瞄着官家。 官家半闭着眼睛,黄如金纸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重了,端木华于朝廷有大功,虽有大错,也是出于无心,不至于重罚至此,这跟斩立决有什么分别?岂不是要寒了将士的心?" 俞相愕然呆看着官家,也就是昨天,他探官家的话意,提了流放,官家不还咬牙切齿说不可便宜他么? 黄相暗暗松了口气,俞相公一心想搞死端木华,他看的明明白白,说他通敌也罢,失职也好,明摆着都是硬栽上去的,端木华是国之栋梁,南边若没有他……唉,厉大将军只在他手下吃过败仗!俞相这手下的太狠!一心为私,半分国家社稷也不考虑! 如今官家转了心意,黄相公只觉得老天有眼,国家有救! "家产抄没,发到琼州,"官家停了好一会儿,接着道:"所带从人不得超过三名,一路严加看管,三日内启程,拟旨吧。" 俞相呆了,这叫什么处置?这是算流放呢?还是算贬谪?还能带从人,又不能超过三人,这严加看管怎么个看管法? 俞相有一肚皮疑问,却一个字不敢问,他跟在官家身边十几二十年了,官家这会儿心情极其不好,他看的清清楚楚,这旨,先发出去再说吧。 黄相更是一头雾水,却一丝儿要问的打算也没有,他初初为相,用不着事事做主,反正不明白的地方,他问俞相就是。 第221章发配 李思浅对着黑山抄来的这纸诏书,没等她看明白,抄家的队伍就到了。 乔嬷嬷早就带人准备好让人抄家了,大理寺、刑部、户部加上枢密院四方组成的抄家队伍一进大门,就见端木家下人带路的带路,开门的开门,没事的不等差役们赶,自己先往指定的地方集中了。 直把抄老了家的众小官小吏差役书办们看直了眼,到底是本朝第一家,不愧是本朝第一帅,这份临危不乱,这份崩泰山而面不变,令人敬佩啊! 这个家抄的前所未有的便当,根本不用抄检,对着册子点就是了,一张纸不带错的,柜子抽屉都是空的……咳,也不是空的,柜子底抽屉里铺有全是银票子,拿的抄家小吏们有史以来头一回扭捏脸红了,这位大帅也真是的,这也太那个啥了。 李思浅坐在门房里,透过窗户看着满院的黑衣差役和小吏,心里却在一句句细想那纸诏书,这到底算贬谪,还是算发配?路上严加看管,好就是说,是有人押着莲生去琼州了,若是贬谪,哪有贬谪还押着去的?一路押送,这是发配的待遇,可若是发配,哪有发配还'着所带从人不得超过三个'的?一个也不能带啊! 唉,君心似海,搞不懂。 "已经查抄完了,请你们家太太出来,看一看册子,画个押。"门口,领队查抄的刑部郎中客气的对守着门口的乔嬷嬷道。 李思浅出来,随手翻了翻册子,一张张画了押,她一张张画押,丹桂就一张张往里夹一千一张的银票子。 刑部郎中看的眼直,收了册子,呼了口气,飞快的扫了眼李思浅,竟抱着册子长揖到底,"大帅号称天下第一帅,果然名不虚传,大帅此次虽遭劫难,贵人天相,必将逢凶化吉,下官盼大帅早日劫满难过,重归帅位!" 李思浅微微垂目,曲膝致谢。 这宅子是官家赏的,自然一起查抄,乔嬷嬷叫了车,李思浅上车,众人步行跟随,一路往李思浅早就定好的陪嫁宅子过去。 一路行来,街上的行人避到路边,街两边店铺里的掌柜、伙计和客人齐齐涌出,站在街边默然看着这一辆车和车后长长的仆从队伍。 这真是眼看他威赫赫,眼看他锦上添花,又眼看跌落凡尘一路行来。 李思浅刚进了陪嫁宅子,还没收拾停当,小棠飞奔进来禀报,后面,黑山紧跟在端木莲生身后,已经进了二门。 李思浅惊喜交加,提着裙子飞奔上前,一头扑进端木莲生怀里,"你回来了?他们让你回来了?" 端木莲生被李思浅扑的心情激荡,紧紧搂着她,喉咙发紧,心里又酸又涩又满是温暖感动。 "让你受苦了。" "我不苦,你才苦,你是回来看看?这就要启程吗?不是说三天内启程吗?怎么这就要启程?我还没给你准备好东西!"李思浅仰着头,看着端木莲生,焦急的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 端木莲生低着头,贪婪的看着她,也不顾满院的下人,低头在她额头吻住,好半天才松开她,哑着声音道:"大后天一早启程,我回来……陪你到大后天。" 端木莲生这句话说的剜心的痛,琼州远在天崖海角,他这一去不知哪一年才能回来,自大后天之后的无数日日夜夜,他不知道得多思念她!他不敢想象那些日子,这蚀骨思念又会将他折磨到何种程度! "莲生,诏书上说,你能带个从人。"进了屋,李思浅迫不及待的拉着端木莲生的袖子道。 "我带青云和红雨去,黑山和白水留给你,这几年,你在京城必定不易,有他们两个在你身边,我也能放心些。"端木莲生轻轻抚着李思浅的脸颊,声音轻柔似水。 "莲生,我想好了,我跟你一起去!"李思浅眼睛亮闪闪,直视着端木莲生宣布道。 "嗯?"端木莲生呆了,"浅浅,你不能去,此去山高路远,路途辛苦不说……" "我想好了,我跟你去!"李思浅打断端木莲生的话,"这样我们还能再带两个人,你带一个小厮,我准备带上小厨房的袁嬷,袁嬷从前是阿娘身边的大丫头,为人仔细,针线做的好,又做的一手好茶饭,最重要的是,她身体强健,特别能干、特别有力气,性子又开朗,她两个孩子也大了,带上她最合适不过,咱们带的人少,最好带吃苦耐劳的,反正细活我来做……" "浅浅。"端木莲生只觉得心里又酸又甜,鼻子发酸眼眶发热,"我知道你的心意,我明白,我都知道,浅浅,你不能去,太苦,你怎么受得了?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很快!你放心。" "莲生,我是你的妻,我要跟你同甘共苦!"李思浅仰脸看着端木莲生,郑重宣布,"我能吃苦,我都想好了,有我一路跟着,你就不会觉得那么苦,而且。"李思浅眯眼笑,"我想好了,让黄掌柜带个商队,远远跟着咱们,外翁的商铺最南开到了海城,过了海城,就是琼州了!" 端木莲生眉梢高挑,正要再劝,丹桂在外面扬声禀报,李思浅大哥李思清和二哥李思明来了。 迎进两人,不等两人说正事,端木莲生先苦笑道:"阿浅非要跟我去,两位兄长劝劝她吧。" "我也有此意。"李思清却看着李思浅笑道,"浅姐儿若能跟你一起去,这路上我和她二哥就放心多了。" 端木莲生愕然看着李思清,他万万没想到他竟说出这么句话。 "大帅……成亲时间还有点短,浅姐儿……让她去吧,她早就想四下走走,这一趟有她跟着,你们夫妻……这路上正好。"李思明这话说的乱七八糟。他和大哥一是担心端木莲生这一去不知道多少年,万一耐不住寂寞,在那边纳了小妾什么的,阿浅那脾气,这俩人这辈子就算完了,二来,大哥另有打算。 第222章启程 "我刚从先生那里回来。"李思清接过了话,直视着端木莲生,话说的直接明白,"先生的意思,他这趟只怕在家也歇不了多久了,昨天官家打发顾太监去看望了先生,先生说,国家离不开大帅,请大帅珍重自己,这一趟……" 李思清看了李思明一眼,李思明吭吭哈哈道:"阿浅跟你去就去吧,也就出京这一阵子艰难点,这押什么的人,也不知道是刑部挑人,还是大理寺挑人,我觉得该咱们枢密院挑人,这事回头我跟小高得找杭枢密好好说道说道,你们路上……那个……慢慢走,别急,反正琼州那地方,一年四季都是夏天,什么时候到都行,路上,慢走,慢走!" 李思浅眯眼笑起来,冲李思清一个劲儿的点头,"那大哥要快一点,离京城越近越好。" 端木莲生高抬着眉头,看着自己这两个大舅哥,竟有几分哭笑不得,他下了大狱,抄了家,如今又被发配到琼州那样瘴气横生、十去九不返之地,这两位这态度,居然有几分送他郊游的感觉。 送走李思清和李思明,端木莲生原本沉甸甸的心里竟轻松许多,他十来岁就去了南边军中,前些年只知冲杀,从没想过在京城结交助力,后来一心想着大哥的仇,原打算大哥的事了结后,再打算结交助力的事,没想到这趟事出的这么快、这么突然。他原以为他在京城只有仇敌,没有助力,就是因为这个,这一趟琼州之行,他才隐隐心生绝望。 他没想过浅浅这两位兄长,毕竟他们入仕太短,两个五品,能有什么用? 端木莲生想的出神,王相重新出山他想到了,没想到的是,王相竟递了这样的话,有王相相助……端木莲生顿觉心情轻松,这一趟至少不是死途了。 "我让人收拾东西,放到黄掌柜的商队里,得赶紧跟黄掌柜说,这商队不能太不象样,做戏也要做成十足十!还有咱们随身带的东西,银票子不能少,得换成小额的,五两、十两,但愿这押送的人眼皮子浅贪财,银子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 李思浅一边念叨,一边转圈,为什么她对这趟琼州发配竟有七分兴奋十分期待呢?琼州啊,海南啊,好多水果…… 端木莲生看着她,一边笑一边摇着头,背着手踱出去,叫过黑山等四人,沉声吩咐道:"这一趟红雨跟我去,黑山和青云留在京城统总,往太子身边的人再多加几个,俞府,无论如何想办法塞进去几个,白水去一趟南周,告诉若玉,用心经营,不过一两年,就有大用,回来直接去舅舅身边,南边军中诸人,好好看着,不得有失……" 黑山等人一一答应,黑山抬头看着端木莲生,迟疑道:"爷身边只有红雨,万一路上有什么事,小的怕红雨一个人应付不了,爷的安危是大事。" 端木莲生沉默了片刻,点头道:"嗯,京城就交给你,青云跟过来,不能直接跟着我,就跟着黄掌柜的商队吧,正好照应照应商队。" 俞府最深处那间书房里,俞相公满脸怒容,正拍着桌子和雷先生大发雷霆:"……蠢妇!愚不可及!她竟然做出这种事!林氏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分别?她这是失心疯了!她竟敢偷偷鸩杀了林氏!气死我了!她在官家眼皮子底下,杀了林氏!杀了活着跟死了一样的林氏!" 俞相公一只手用力按着胸口,扶着炕几喘粗气,他快气死了。 "龙威不可触!她连这个都忘了!蠢妇!" "唉!"雷先生肩膀往下耷拉着,无奈的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俞公息怒吧,事情已经这样了,林贵妃死了,官家决定放过端木华,也许还想再把他放出来,让他重新长出翅膀,这才是大事。" "是啊!"俞相公满脸疲倦的靠到靠枕上,"先生,我不止一次想过,辅佑太子,我是不是错了,这样的太子,这样的皇后,简直就是一滩臭不可闻的烂泥!" "官家没有选择,咱们也没有。"雷先生声音缓慢,充满无奈。 "大爷……唉,当年,他那年才六岁,六岁的孩子,懂什么?官家……唉!" "他刺伤了官家,这是官家身上唯一一道伤口吧?官家本来就厌恶他,这一刀,父子情份已尽,要不是钦天监那句护皇族血脉,要不是皇族历代子嗣过于艰难,官家断不容他活到今天。"雷先生声音平静里透着更多的无奈。 俞相公长长一声叹息,两人相对沉默,屋里静的落针可闻。 好半天,雷先生动了动,"俞公,端木华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原本咱们议的,他活着比死了好,可如今……宋后做下这样的蠢事,官家既然准备放了他,还想再养大他,官家有了这样的打算,端木华就不能再活着,否则,一旦他重新得势,咱们就危险了!"俞相公眼神阴沉。 "我也是这个意思,端木华不能再留了。"雷先生神情惋惜,这样的帅才可遇不可求,可惜,可惜了! "多准备几拨人马,端木华武功超群,不宜强攻,最好……"雷先生手指动了动,"用毒。" "嗯。"俞相公眼眶骤缩又松开,"这押送之人,我要好好替他挑选几个,离京百里,就送他和他大哥团聚吧。" 大后天就是一眨眼,天刚蒙蒙亮,刑部和大理寺的两个押送差役就到了李思浅那间陪嫁宅院前。 红雨打扮的跟脚夫差不多,挑着担子,袁嬷背了个大大的包袱,李思浅一身靛青松江细布衣裙,包着靛青包头,端木莲生一件布衫,也背了个包袱,牵着李思浅的手,已经站在院门口等着他们了。 差役瞪着李思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傻了,这还能带媳妇儿?没这规矩啊! "陛下有旨,随行从人不得超过三人,正好三个。"端木莲生微笑解释道。 "可这个!"差役想指李思浅又不怎么敢,媳妇儿能算从人吗? "二爷等等,且容小的去请一声示下。"另一个差役看样子灵活些,微一躬身交待一句,拉着同伴,急急忙忙,一个往刑部,一个往大理寺请示去了。 第223章路上 刑部是俞相公分管,刑部尚书一个照转,直接让差役去找俞相公了,反正这个差役也是俞相公亲点的。 大理寺卿听的牙酸,这半发配半贬谪的,还有带媳妇儿的?这一路可都是靠两张脚板子走过去,他那小媳妇儿能走得动?他当这是小孩子玩过家家呢?这简直是玩笑!可这话虽是正理却不上台面。 差役眼巴巴的看着他,大理寺卿指着幕僚问道:"这贬谪带家眷可有前例?" "前例是没有,可再贬谪也是赴任,赴任带家眷是常情,若照贬谪,不让带可说不过去。"幕僚一脸苦笑,这位大帅,可真会找事儿生妖蛾子。 "他这也不能算发配,发配要戴枷,更没带从人一说,这事……这不是难为人么!难不成为了这点子小事,还得请陛下做主?" "要是请陛下做主,指定得误了今天的行期,那就是违反旨意,就成大罪了!有了,"幕僚看着差役,有了主意,"那刑部不是也派了一个差役?刑部有俞相公呢,且看他们的意思,他们说行,咱们不必多管,他们说不行,那就让他们去说!" "极是!"大理寺卿抚掌称赞。 俞相听了差役的禀报,闷了好半天,好个端木华,他当这琼州之行是游山玩水么?一个深闺娇养大的小媳妇,一路风餐露宿步行去琼州,好好好!想带就让他带!收尸倒是方便了。 "官家说允他带三个从人,他带了三个,不算违旨,随他去!" 差役得了话儿,赶紧又赶到李思浅那间宅院前,端木莲生和李思浅悠悠闲闲从旁边茶楼里出来,这么回功夫,俩人又吃了一笼灌汤包,喝了碗汤,下回再吃到这迎春楼的灌汤包,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这一通耽误,等一行人出了城门,已经日上三杆了。 刚出城门,田太太红着眼睛就迎上来,李思明一个箭步上前,利落的塞了两张银票子给两个差役,两个差役一个心怀鬼胎,反正也不急,另一个眉开眼笑,捏着银票子退到一边,刚出城就有银票子拿,这开门红的彩头真是好! "阿娘,你放心,大哥跟你说过了吧?都安排好了,不用担心。"李思浅抢先开口安慰田太太。 "我知道我知道,"田太太强忍回眼泪,送行流泪不好,她更不能给这个心肝宝贝闺女添心思,"路上要好好照顾莲生,患难夫妻最难得,你们两个经过这场事,有了这个情份在,往后再怎么也不怕了,我不担心你,你自小儿就有本事,阿娘不担心,赶紧走吧,路上小心,记着写信报平安。"田太太将李思浅拉到一边说了悄悄话,就把她往外推,一边推一边拉,依依不舍。 宋太妃、小高、姚章慧几个上前饯了行,又有姚家诸人,这一通送行,又磨蹭了大半个时辰,别了众人上路没走几步,两个差役就饿了,他们两个天不亮就起来,早饭吃的早,又来回跑了一趟,自然饿得早,这一行七人,就在城外三五里远,看着熙熙攘攘的城门吃了离家后的头一顿饭。 这一晚,他们自然没赶到两个差役预算好的驿站,而是住进了离京城二十多里的刘家老号。 红雨包下了客栈里最好的一个院子,挑了两间上房给两个差役钱仁和袁义。 中午饭两个差役一人要了碗热汤吃的干粮,晚饭端木二爷做东,虽说不是水陆毕陈,那也是羊ròu鱼虾俱全,一人一瓶上好的女儿红,两个差役吃的满嘴流油,痛快淋漓。 回到客房,红雨使足了银子,钱仁那边两个体贴机灵的伙计专程侍候,袁义那边也是,提茶送水,搓背捏脚,屋子四角放满冰盆,侍候的钱仁和袁义舒服妥贴,头一回知道做有钱人是什么滋味儿。 "你这是要做什么?"站在院子二楼,端木莲生居高临下看着忙进忙出的四个伙计,很有几分无语。 "咱们要想路上自在些,当然得先让他们舒服了,简单的说,我准备拿银子砸晕他们。"李思浅手肘支着栏杆,托腮看着下面答道。 "浅浅,你嫁妆不多,那是你傍身的东西,再说,这一路到琼州,差不多要走一年,你这么泼费……"端木莲生蹙着眉。 "我不是还有一张嫁妆单子,你一直没看?到现在都没看过?"李思浅愕然了。 "那是你的嫁妆,我看不看……怎么了?" "唉!"李思浅长长叹了口气,"莲生,你媳妇儿我有个非常、非常、非常有钱的外翁,那个非常、非常、非常有钱的外翁最疼你媳妇儿我,所以,你媳妇儿的嫁妆,那一张单子,就三样东西:银子、铺子、庄子,我把外翁一半家底儿都带过来了,不说珍珠如土金如铁,那也差不多,所以,你不用担心银子。" 端木莲生呆了好一会儿,"外翁银子多我知道,去年你二哥主理军需,户部饷银迟期了半个月,就是你外翁调银子先顶了半个月,两天功夫,调了一百七十万两银子,外翁把一半家私都给你做了嫁妆?" "嗯,外翁说,女儿家和男儿不能比,一定得有足够的银子傍身,外翁说,有了这些银子,万一你对我不好,就让我跟你析产分居。" 一句话说的端木莲生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那张册子,到底有多少银子?"端木莲生有些好奇了。 "不知道,没算过,等咱们回到京城算算才能知道。"李思浅笑眯眯看着他,他不知道,那就不告诉他了。 第二天,钱仁和袁义起个大早,准备路上赶一赶,看看能不能把昨天的路赶回来。 刚起来开了门,红雨就到了,一人送上一张十两见票即兑的银票子,拱手笑道:"我们太太说了,昨儿个两位辛苦了,这一点辛苦费,还请两位赏光收下,前头已经让预备好早饭,两位先慢慢吃着,太太梳妆洗漱慢,我们爷说,女人家都这样,没办法,还请两位爷见谅……" 第224章和义县 红雨态度恭敬客气,一路说一路引着两个差役进了大堂二楼,早饭丰盛的让钱仁和袁义瞠目,一张大圆桌摆的满满当当。 钱仁和袁义拿了十两银子,对着满桌精致点心,再要催就有点开不了口,算了算了,明天再赶路吧。 又走了一天,这一晚,算是歇到了原本应该昨天夜里歇的驿站。 这驿站是靠近京城的大驿站,地方大东西全,只要有银子,不比昨天的客栈差,钱仁和袁义这待遇也不比前一天客栈里差。 押送了那么多年犯人,两人头一回知道,原来驿站的厨子手艺这么好,原来驿卒们这么会侍候人,原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真是好。 第二天一早,钱仁和袁义又收到红雨送来的十两银票子。 "……我们太太说了,皇帝不差饿兵,两位差爷这一趟也不能白辛苦,以后每天送十两启程银子,这是规矩……" 日上三杆出了驿站,钱仁和袁义看着戴着幄帽,缓缓步行的李思浅,各打各的算盘。 钱仁心里有鬼,他领了俞相公的吩咐,到和义县驿就要做掉端木莲生,原本打算四五天就赶到和义县,如今……钱仁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的银票子和挨着银票子的那只小瓷瓶,相公只说到和义县就别让他往前走了,也没说死几天到和义县,这一天十两,钱仁舔了舔嘴唇,五天五十两,要是拖长十天,那就是一百两,要是能拖到十五天……女儿的嫁妆就有了。 袁义的打算更美好,这一路走到琼州,少说也得一年,照太太这么走,一年都不够,一天十两,十天一百两,一百天一千两,三百六十五天,那就是三千六百五十两!袁义脚下一个打滑,差点绊倒,三千六百五十两!要是两年……这一趟回来,他就不干了,有了这些银子,能买好几千亩上好的水田,就买一千亩,再开间铺子,就做南北货,他押送犯人走南闯北了大半辈子,哪里有什么好东西他最清楚,这南北货生意指定能红红火火……这一趟回来,就是财主了! 袁义咧着嘴,一路上根本合不上。 端木莲生看着两个差役,不易觉察的摇了摇头,银子真是个好东西,这才两天功夫,这两个差役就被浅浅的银子砸晕了,说停说走,怎么都行,不过他们倒也不算太慢,这一天也要赶四五十里路。 端木莲生低头看着李思浅,他没想到她竟然真能走下来。 "累不累?我背着你走一会儿?"端木莲生低低关切道。 "不用,"李思浅撩开帏帽,冲他灿然一笑,"我告诉过你,以前在寿春城,我经常和小高、二哥他们沿着东钱湖走,东钱湖一圈二三十里呢,就是进了京城,我每天也要到园子快走上一个时辰,这么走没事的。" "我怕你累着,这里离京城太近,等再走几天,就雇顶轿子。"端木莲生声音温柔,仿佛这盛夏里的一缕凉风。 "嗯,我也这么想,再走上一个月,咱们就买辆车赶路。" 象端木莲生说的,虽说磨蹭了一点,他们赶路还是专心的,既没游山,也没玩水,也就是歇的时间略长,吃饭的时间略长而已,一天赶的路也不算少。 到第十天,他们赶到了和义县驿。 到和义县驿时还早,不过午时刚过,原本照端木莲生和李思浅的打算,再往前走一走,进和义县城找家客栈歇息,可钱仁只说脚痛,歇在和义县驿,无论如何不肯再往前走。 和义县驿是家极小的驿站,正赶上农忙时候,驿站没有要紧的人经过,就只留了一个老卒守着,驿丞和驿卒都回家农忙去了。 李思浅和袁嬷打扫,红雨带了银子,赶往和义县城采买和请人。 没多大会儿,红雨带了辆车,两个厨子,三四个婆子回来,开始烧水、洗菜备饭。 钱仁心神不宁的洗了个澡,拖着鞋出来,看着对面忙着蒸炒炖的两个厨子,见袁义出来,拉上他干笑道:"过去瞧瞧,看看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天天吃好吃的,你还没吃够?"袁义刚洗好出来,容光焕发,这一趟差使真比过年还舒坦,就是在家,也没象现在这样,天天热水尽用,香豆香蜜尽管用,这大热的天,洗个澡就是舒服! "你吃够了?"钱仁瞄着袁义这几天就明显胖了一圈的肚子,撇着嘴道。 "那倒是,说起来他们有钱人就是会吃,前儿吃的那什么没骨鱼,说就那地方有,真是好吃,不知道这和义县有什么好吃的,走走,去瞧瞧!"袁义心情好着呢。 两人踱过去,果然两个厨子做的一多半是和义县特色,袁义不停的问两个厨子这是什么,那有什么讲究,钱仁却不动声色的打听:这碟子菜是谁的?那碟子是不是端木二爷和太太用的…… "这谁用什么菜,俺们还真不知道,那位洪爷说了,只管照菜单子做出来就行。"袁义的问题两个厨子问一答十,钱仁的问题,两个厨子一问三不知。 "老钱,别怪我说你,这做人得知足,咱们这一趟,这别说打着灯笼,就是撞天昏都撞不到这样的好事,你可真有意思,还计较东家吃什么,咱们吃的什么,怎么着?跟东家吃的不一样,你就不高兴了?做人不能这样!"袁义真有点生气了。 "哪里哪里,我就是好奇,我也就是问一句,你看你想哪儿去了!行了行了,不问了,晚上咱们好好喝两杯。"钱仁心怀鬼胎,赶紧岔话。 钱仁被袁义从厨房拖出来,两人在树下坐着喝着茶,钱仁心不在焉,不行,还是得弄清楚到底哪一样是给端木二爷吃的,不然他这毒怎么下? 一口喝了茶,钱仁又站起来,"老袁你坐着,我去厨房烤贴膏药贴贴,老毛病又犯了,腿酸。" 钱仁说着,不等袁义答话,进屋取了贴膏药就往厨房去。 第225章中毒 进了厨房,钱仁也不说话,蹲在一只红泥小炉前,慢慢烤着膏药,眼珠转个不停。 "这熬的什么汤?"闻着前面红泥炉里诱人的香味,钱仁问道。 "野鸡崽子炖小磨菇。" "就这一点点,这够谁吃的?"估着那只小钵的大小,钱仁故意道。 "不知道来,那位洪爷特意交待的,还说一定要用小火,要炖的浓浓的。"厨子答道,钱仁眼珠乱转,红雨特意交待的,还一定要小火,要浓浓的,就这么一钵,也就几碗,这指定是端木二爷夫妻吃的! 钱仁悄悄掏出那只小瓶,掀开盖子,飞快的将瓶里的药全部倒了进去。 两个厨子正忙,根本没留意他。 钱仁膏药也不要了,团成一团扔到角落里,站起来出去了。 不大会儿,两个厨子做好饭菜,一个个端上来,钱仁和袁义一张桌子,摆了三荤三素四个凉碟,外加两壶酒。 两人先碰了一杯,袁义拿起筷子先吃那碟子上汤小青菜。 "你说,咱们自家炒的青菜啥味儿没有,怎么这一路吃的这素菜味儿都这么好?这青菜好吃!你尝尝!真是香!" "要说这个,"旁边厨子接腔了,"我今儿这一趟算是跑值了,学了一招,你说这青菜怎么这么好吃?我告诉你,那是用一整只野鸡崽子熬出来的!敢情窍门在这儿呢!我可长了见识了!" 钱仁听到野鸡崽子四个字,心头一阵狂跳,急忙追问道:"这青菜怎么是野鸡崽子熬出来的?我怎么没听明白?你刚才熬的那钵野鸡崽子汤……" "就是那钵汤!敢情那汤不是留着喝的,是专门给素菜做浇头的,熬的浓浓的,但凡炒素菜,就浇上一勺子……" 钱仁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都麻了,袁义快把那碟子青菜吃光了,自己这碟子豆腐丝儿…… "这豆腐丝儿里也放了……那汤?"钱仁声调都变了。 "啊!豆腐没好汤哪成!这野鸡崽子配磨菇,这味儿……" 没等厨子说完,钱仁已经弓着腰,手伸进喉咙里,拼命的抠,一边抠一边呕一边吓的干哭。 一院子的人都看傻了。 "你这是怎么啦?中邪了?"袁义含一嘴菜问道,今天一下午,这钱仁都奇奇怪怪的。 钱仁哪还顾得上别的,只顾拼命抠拼命呕,那毒说是见血封喉…… 袁义正要站起来看看这钱仁到底怎么了,站到一半,只觉得肚子一阵绞痛,忍不住痛哼了一声,没等直起腰,就一头扑倒在地上,浑身抽搐。 众人看傻了,一个婆子尖叫一声,钱仁鼻涕眼泪外加呕吐物蹭的满脸满身,扑到奔过来看看怎么回事的红雨面前,磕头咚咚,"红爷!红爷救命!快救救我!救救我!我中了毒,鸡汤里有毒!这素菜里有毒,快救救我!" "是什么毒?"红雨跟在端木莲生身边多年,虽说比黑山他们是差点,可跟其它人比,那就是精明人中的精明人了,抬起袁义的脸,见他已经七窍出血,知道不行了,放下他盯着钱仁问。 "不……不知道!小的真不知道!"袁义那张七窍流血的脸快把钱仁吓疯了,"救红爷快救我!救我!" "蛇毒有蛇毒的解法,鹤顶红有鹤顶红的解法,我不知道你中了什么毒,怎么解?" "有瓶子!瓶子!在厨房……厨房!"钱仁连滚带爬,奔进厨房找到那只瓶子,跪在红雨面前递上去,"求红爷快看看,是什么毒,求红爷救命!救命啊!" 院门口,端木莲生牵着李思浅,轻轻眯着眼睛,盯着快吓疯了的钱仁,这是谁想要他的命?林家?太子?俞相? 李思浅怜悯的看着横尸院中的袁义,往端木莲生怀里靠了靠,只觉得后背发冷。 "这药是你放到鸡汤里去的?药是谁给你的?"红雨接过瓶子,闻了闻。 "是……是小人,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肚子痛!爷!爷!救命!救命!" "救他。"端木莲生冷冷的发了话。 "是。"红雨答应一声,从怀里取了只药丸塞进钱仁嘴里,钱仁吃了药丸,片刻功夫,又是一阵狂呕,只呕了浑身痉挛,黄胆水都吐出来了,红雨这才又塞了只药丸到他嘴里,拍拍他道:"在地上躺着别动。" 钱仁躺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端木莲生扭头看着已经看傻了的老卒道:"老人家,麻烦你去寻驿丞来,驿站出了人命了。" "哎!"老卒年纪虽大,经过见过的却少,头一回看到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吓的软着腿往驿丞家奔去报信。 "红雨赶紧去一趟和义县,请知县过来一趟,越快越好。"红雨答应一声,飞掠而出。 "今天惊到诸位了,一会儿知县和驿丞就到,知县来了只怕还有话要问诸位,还请诸位稍等一会儿。"端木莲生客气的和两个厨子以及几个婆子道。 厨子和婆子也吓傻了,机械的点着头。 知县来的比驿丞快,带着几个衙役、忤作,骑着马来的。 端木莲生迎出去,知县先上前和他见礼,"在下丙寅科进士黄明尚,见过大帅。" "不敢当!"端木莲生忙侧身避过这一礼,往里让黄知县,"黄知县的座师是俞相公?" "正是。"黄知县边答话边拎着长衫进了院子。 端木莲生眼皮微垂,果然是俞相公的人,怪不得选在这里动手。 黄知县精明干练,几个衙役和忤作也动作利落,很快将两个厨子、几个婆子隔开问了话,那边,忤作已经验了袁义的尸体,又验了那只盛毒的瓷瓶。 这会儿,驿丞才气喘吁吁的赶到,老卒比驿丞又晚了一会儿才到。 黄知县又问了老卒,这才皱着眉,示意端木莲生走到旁边低低道:"这背后之人,大帅一定要问个水落石出么?" "罪余之人,大帅二字不敢当,这背后之人,黄知县的意思呢?"端木莲生盯着黄知县,反问了一句。 第226章适得其反 "证据不足。"黄知县耷拉着眼皮,"单凭一人之言,很难取信,再说,这目击之人,除了你的从人,就是你请来的厨子佣妇,这一路上你又出手重赏两人,钱仁的话不可信。" "那黄知县的意思呢?"端木莲生沉默片刻,知道黄知县这话说的实在,单凭钱仁说是从俞府管事手里得来的毒和管事的吩咐,这管事肯定找不到了,钱仁的指证就没了用,而且,象黄知县说的,今天的目击证人,都是他的人! "死者已已,报个中暑吧,一死一病,端木二爷就在这里多呆几天,待刑部、大理寺另委差役来后,再启程赶去琼州府。" 黄知县语直白慡快。端木莲生很是欣赏,点头笑道:"听黄知县安排。" "盛夏炎热,为防疫病,我让人请几个和尚过来,给袁义做场法事,就地火化了,送骨灰回去吧。"黄知县走了几步,又回头多说了一句。 端木莲生忙点头,袁义七窍流血,若让人看到尸体,一眼就能看出这无论如何不是中暑。 端木莲生送走黄知县,回到里院,李思浅正站在廊下等他。 端木莲生几句话将黄知县的打算说了,李思浅眉头微皱,"黄知县是俞相的人?这事就这么算了?就怕俞相公铁了心一定要你的命,万一哪一天防不胜防。" 李思浅打了个寒噤,今天的事,也是巧了,虽说她和他的饮食都是袁嬷一手cao办,从不吃外面送进来的东西,可都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要是我没猜错,这黄知县应该有密权专递权。" "嗯?"李思浅很惊讶,本朝也有密折专递这个东西吗? "这密折就是一个浑圆的瓷筒,就中间一个小孔,写了密折,卷成纸卷从小孔里塞进去,再要取出来,就只能砸了瓷筒,这瓷筒外观都是一样,直接送到官家手中,所谓出你口入我耳,从前我也领过这样的差使。这间驿站后面养了七八匹极好的川马,马腿上打着急递的烙印,看样子这间驿站担着急递的差使,有急递的州县,大多领着密折权。"端木莲生细细解释。 "你的意思是,黄知县既有密折专递权,就算是俞相公的人,他也不犯着往俞相公那边靠的太近?" "是这意思,有密折专递权的,都是官家很信任的人,得了官家信任,实在不犯着再过于靠近某位权臣,而且,"端木莲生顿了顿,一脸笑意,"带着你启程,我总要小心些,但凡要路过的州县,都让人打听过,这位黄知县虽是俞相公的门生,却不见得心向俞相,俞相有个庄子就是这和义县境内,半年月前,临收成了,俞家庄头突然在加租一成,租户闹的厉害,俞家老大就亲自过来了一趟,压着黄知县非要将领头不肯加租的几个人枷号示众,这黄知县算是个好官,多劝了几句,就被俞家老大当众甩了一耳光。" "喔噢!"李思浅一声轻叫,这俞大爷够厉害的,掌掴朝廷命官,太猖狂了。 "黄知县这份密折,十有八九能实话实说,除非他让人下毒这事是官家授意,否则,违逆官家的意思,嘿嘿。"端木冷笑了几声。 端木莲生猜的不错,第二天凌晨,黄知县的密折就递到了官家手里。 官家慢慢看了密折,象是自语,又象是和躬身站在榻前的顾太监说话,"都说人老长智慧,这俞相,怎么越老越傻了?他以为杀了端木华他就能大权独揽?如今,朕都不在他眼里了,异日,他能把太子放在眼里?唉!" 官家出神的看着窗外,弹了下密折,又弹了下,"王相已经老了,朕百年后,他也差不多了,他选的那个李思清,根基太浅,朕等不及他羽翼丰满。" 官家沉闷的咳了一声,又咳了一声,"朕的日子不多了,等不及了,端木华……老顾,你觉得端木华真要和朕抗争,要扶佑那个逆子?你说说,随便说,朕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陛下,"顾太监后背渗出一层冷汗,"小的不懂这些大事,就是觉得,前一阵儿端木二爷在您宫外守着,看那样子,是打心眼里担心陛下,就是小的这眼神,小的一向没眼力,看不透。" "嗯。"好半天,官家示意顾太监端过化纸盆,将密折扔进盆里化了,轻轻拍了拍手道:"华哥儿小时候,朕还抱过他呢,他对朕有几分真心,也是常理,他既然知道担心朕,朕就再给他个机会,传旨,端木华改谪明州奉国军教头,就让他从和义县自己赴任去吧。" "是!"顾太监躬身答应,将官家的重复了一遍,见官家点了头,刚要退出,只听官家轻轻笑了一声,缓声道:"传了旨,再去寻一趟俞相,告诉他,再有什么事,朕就把端木华提回来入中书做个副相。" "是。"顾太监大气不敢出,轻手轻脚退出去传旨了。 从俞相公屋里出来,顾太监不紧不慢往回走,路过一片盛开的牡丹花圃,顾太监指着几朵娇艳非常、花开一半的牡丹花,示意正在侍候花糙的中年杂役剪来给他。 杂役捧了花送过来,顾太监眯眼看着花,低低道:"官家忧虑他扶佑大爷。"说完,捧着花径直走了,杂役依旧埋头干活,理好花圃,垂着头,沿着墙角出了园子,只奔东角门。 俞相公呆坐在他那间小办公室里,一张脸雪白,他还不知道和义县驿到底出了什么事了,但可以确定的是,钱仁确实动手了,肯定失败了,官家知道了。 袁义是暗桩?还是官家别派人暗中盯着?或是……俞相公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他那个门生,和义县的黄知县,第一不象他以为的那样是他的人,第二,他有密折专递权! 自己成了傻子! 俞相公一张脸白里透着青气,官家只是警告了他,那就是说,太子地位稳如泰山。 俞相公心情稍稍好了些,只要太子地位稳固,那么,来日方长。 第227章下沙集 当天午时前,和义县驿来了四五拨送信的长随小厮,急着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端木莲生和李思浅。 旨意更改,端木莲生召了黑山和十几个护卫随行,并将丹桂等人一同带到了和义驿,李思浅则忙着重新安排布置,又让红雨去和义县车行现赶做了几辆大车,两个人在和义县忙了四五天,由四人小队一晃成了几十人、十几辆车的大队伍,这才又重新启程,早发晚歇,一路急行往明州赶路。 夏去秋来,日子进了十一月,端木莲生李思浅总算进了明州地界。 奉国军驻地在明州城往西略偏南百十里的沙头镇上,奉国军不归明州府管,而是归浙西行营的王指挥使统管。 王指挥使的驻地在沙头镇南边、离明州城只有五六里路的下化城,因此,端木莲生决定先到沙头镇,安顿好李思浅等人,再去下化城面见上峰王指挥使。 进了明州,端木莲生吩咐放缓速度,沿途看一看明州风土人情,行到第三天,到了离沙头镇还有半天距离的一个叫下沙小集镇。 下沙是一个四岔路口,因为交道便当,附近九村十八乡就在这里自发形成了一个市集,隔天有集,逢五是大集。 午后,端木莲生他们一行人住进下沙集唯一的一家客栈时正好是十四,隔天据说是下沙集一个月里最大的一个集,两人决定第二天看了这个集再走。 傍晚,一个七八个人的小商队也住进了客栈,不大的客栈顿时满满当当,端木莲生吩咐黑山等人挤一挤,又腾出三间客房,小商队才算安置下了。 端木莲生和商队的人喝着酒聊了半天,才回到房里,摊开手脚躺到c黄上笑道:"这几个是徽州商人,今年是头一回走浙西这条线,说是这一带生丝便宜,专程来收生丝的。" "为什么这一带生丝便宜?"李思浅很奇怪。 "说是这一带这些年不太平,浙西山多地少,地形复杂,最容藏匪,听掌柜的说,浙西这几百里,少说也有四五股大匪帮,小匪帮就更多了,这些匪帮有些还好,不伤乡亲,专抢外来的商队,有些也就不抢自家村庄,别的照抢不误。唉,这地方。商队经常被抢,多数商队就不再走这一条线,没有人收,这生丝自然便宜。"端木莲生叹气摇头。 李思浅心里顿时滑过'倭寇'两个字,"是不是还有从海上面来的海匪?" "海匪?有是有,一来不多,二来海匪极少上岸,明州是大港,往来商队极多,这些商队几乎都有自保之力,再说,浙西海上大小岛屿几百个,能住人的岛上几乎都驻着水军,有当海匪的功夫,还不如给人行船出海赚钱来的便当。" 李思浅恍然,她这个世间是完全不同的世间,至少到现在为止,她看的史书上,还没有哪个朝代禁过海,不但不禁,还十分鼓励海上贸易,本朝税收中,海上商队占比极重,外公也有船队,她糊涂了。 想到这个,李思浅一边笑一边长长舒了口气。没有倭寇,她心里舒服多了。 "这一带一是匪患,第二,就是械斗。"说到械斗,端木莲生很几分无奈。 "械斗?"李思浅有些发愣,两辈子加一起,她都是大城市长大的姑娘,没听说过械斗是件什么事。 "浙西民风彪悍,说是悍不畏死也差不多,若有了冲突,就是打,一打就拼命,而且一上就是一村一姓,打死人是常事。"端木莲生皱起眉,他早就听说过浙西的械斗,对这种,他很厌恶。 噢!就是打群架么,李思浅理解了,"械斗?归你管么?" "说不上来,照理说这是民政,不过,真碰上械斗,总要隔开,算了,先不想这个,还不知道这明州奉国军怎么样,到地方,总要先练兵,练个一两个月,爷就拿这几窝山匪练练手,给奉国军开荤!"一提练兵打仗,端木莲生眉梢飞起来了。 走了几个月的路,临近沙头镇,两人都有些兴奋,李思浅拉着端木莲生,嘀嘀咕咕说了半天她对新家的种种设想,直说到眼皮抬不起来,才窝在莲生怀里睡着了。 端木莲生搂着李思浅,手指在她乌黑柔亮的发丝间揉来揉去,只觉得心里安宁而温暖。 他真庆幸去年的当机立断,有妻如此,他很满足。 第二天天还没亮,客栈外就嘈杂不堪,李思浅被吵醒,急忙起来洗漱,穿了条松江白布衣裙,披了件蓝粗布斗蓬,和差不多装束的端木莲生一起下楼,匆匆吃了几口早饭,出了客栈,去逛这浙西大集。 他们还在孝期,只宜这样的装束,这一身,除了白色有些碍眼,别的倒和当地人打扮类似。 不愧是大集,热闹的人挤人、人挨人。 端木莲生和李思浅两个都是不喜欢和别人挤挤挨挨的人,这么挤起来哪受得了,勉强挤过一段,就偃旗息鼓,灰溜溜挤出人群,站在外面远远看了一会儿热闹,就挤回客栈,命人收拾东西,准备启程。 可客栈是这大集的中心,他们人挤出去还行,那些大车想出去根本不可能,李思浅和端木莲生等到吃了中午饭,集散了,这才启程。 车队刚离了客栈没多远,一支十几个人的迎亲队伍,吹着稀稀拉拉的唢呐出面在他们斜后面。 李思浅打起车帘,好奇的看着这支简陋的民间迎亲队伍。 迎亲队伍刚过了客栈,那顶蒙着红布、扎着红绸花的两人小花轿突然往旁边一溜斜过去摔在地上,从花轿里连滚带爬出来个一身大红的女子,搂着裙子往客栈狂奔,迎亲的男子在后面跟成一串,一边骂一边追。 李思浅看傻了,这是哪一出? 大红女子还没跑到客栈门口,就被追的最近的一个壮汉抱住脚扑倒,扭住双手扛起来就往回走。后面几个人跟上,七手八脚将女子扎住双手双脚,重又塞进了花轿,那花轿晃晃悠悠抬起来,摇摇晃晃只管往前走。 第228章一穷二白 "去问问怎么回事。"不等李思浅发话,端木莲生先皱眉吩咐道,他一生下来就是站在权力顶端的人,他看不过眼的事就要管,至于是不是管闲事,这个问题他从来没考虑过。 黑山忙叫了两个懂当地话的护卫一起过去,不大会儿,黑山神情古怪的回来禀报:"说这是他们当地的规矩,这嫁人就是要闹,闹的越凶越好,越凶越说明姑娘舍不得娘家,是个孝敬的。" 李思浅听呆了,她听说过哭嫁的规矩,可这闹嫁,而且是闹成这样,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端木莲生也皱起了眉头,看着护卫问道:"你是当地人,小时候听说过这样的规矩没有?" "回爷,浙西这地方十里不同俗,五里不同音,小的家乡出嫁要哭,可没这样闹的规矩,可别处就不一定了。"护卫仔细解释。 端木莲生看向李思浅,李思浅也看着他,这闲事不好管,看这样子,也许真是闹嫁,他们若是管了这闹嫁的闲事,闹了笑话事小,耽误了人家姑娘的终生大事就不好了。 "回头我再人打听打听。"端木莲生和李思浅交待了一句,李思浅急忙点头。 下沙集离沙头镇很近,傍晚,端木莲生一行人就进了沙头镇,黑山连问了三四个人,才有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人指着镇外一处破破烂烂、东一堆西一堆堆着糙垛的地方道:"你们去那里看看,咱整个沙头镇,就那里有个老兵住着,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啥奉国军。" 黑山回来禀了,先奔过去看看,没多大会儿,就带着个沾了一手面粉、干瘦的老头回来,那老头身上的那件破烂的上衣上隐隐约约有个圈,圈里好象有个卒字。 "大爷!"老头不停的点头哈腰。 "你?那里是奉国军驻地?奉国军就你一个人?"虽说知道奉国军是厢兵,厢兵不堪,可不堪到这份上,几乎连驻地都没人知道,端木莲生还是被惊到了。 "回爷,哪只小的一个,咱人不少,还有四五个呢,家里有事,都回去了,实在是不知道爷来,前头,有好些天了,咱们王指挥使派了位大爷过来传过信,说来一位爷要来,单来管咱们的,小的们候了几天,爷没来,他们都一大家子,家里事多,天天候着熬不起,就先回去了,小的没家没院,就在这儿看着等爷来,爷您是住到镇里头,还是住到咱们明州城?" 老卒嘴碎话多。 "四五个?"端木莲生站在镇外,迎着初冬的冷风,看看不远处破烂的根本不能住人的'军营',再看看面前还是说个不停的老卒,风中凌乱。 他堂堂南军总帅,麾下大军一向以万计,精兵强将列阵如林,如今这只有老卒三五名的奉国军教头,让他怎么当? "这沙头镇奉国军编制上是多少人?"李思浅走到一脸茫然的端木莲生身边,拉了拉他的袖子。 "一百二十人。" "不知道这沙头镇有多少人,不过一百二十个人总能挑得出来,你不是说浙西民风彪悍吗?民风彪悍的地方,是不是挑出的兵比较好练出来?练出来之后打仗也会特别厉害?"李思浅仰头看着端木莲生问道。 端木莲生低头看着李思浅,眼睛闪亮,脸上有了笑容,笑容渐浓,重重握了握李思浅的手,"你说的对,什么都没有也有没有的好处,就从挑选新兵开始,浅浅,这回一定让你好好看看夫君的本事,最迟明年开春,就把雁回山那股子山匪收拾了。" 这一晚端木莲生和李思浅只好住到沙头镇的客栈里。 第二天天刚亮,端木莲生带着红雨和几个护卫往下化城拜见上司王指挥使,李思浅和黑山等人先去奉国军军营。 围着军营兜了一圈,李思浅拍拍手,整个营地,除了那个老卒老孙头住的那一间小房还算不错,别的房子烂的根本没法修,这样也好,就一穷二白从头开始吧。 端木莲生傍晚才回,气色并不怎么好。 吃了饭,端木莲生这才和李思浅说起这趟下化城之请。 王指挥使是本地人,接到上峰转来的旨意,听说端木华要到他手下做奉国军教头,当时就傻了,端木华,本朝第一的帅才,天神一样的人物,要给他当手下,这事他想也不敢想,这就是个笑话儿么! 听说端木莲生在门外等着见他,王指挥使吓的一路小跑迎到门口,再一路不停的躬身作揖将端木莲生迎进大堂,反正一直到端木莲生走,到底谁是谁的上峰,这事也没能理顺。 端木莲生的所有问题,都得到了详细的不能再详细的解答。 这奉国军最初驻守沙头镇的时候,确实是一百二十人实编,可这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自从十五六年前,朝廷将地方厢军一多半军费交由地方筹集后,那一多半军费就再没拿到过,没有饷银自然就没人当兵,十年前,这奉国军就名存实亡了。 王指挥使将自己手底下的厢兵花名册,饷银收支和端木莲生交待了个底朝天。 照编制,一个指挥五百人,可他手底一共只有一百四十人,这一百四十人分在整个浙西,其中就包括奉国军这四个老卒。 至于银子,端木莲生捧着那本帐册子,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朝廷拨的银子都在这里,身为指挥使他总要吃饭,这些银子,差不多刚刚够他吃饭。 李思浅听端木莲生连发牢骚带解释说完,呆了片刻,竟'噗'的一声大笑起来。 本朝第一名帅,杀人如麻的端木大帅,竟然被官家发配到了这么个地方。她突然觉得,其实官家也是个妙人儿。 端木莲生被李思浅笑的脸都白了,李思浅笑过一通,拍着端木莲生的胸口问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没人好办,没银子可不好办,我倒是有银子,可这不是咱们有没有银子的事。" "我明天去一趟明州城,找孟府尹讨要军费!" 第229章攀亲 第二天一大早,端木莲生就赶往明州城寻孟府尹讨军费,李思浅送走他,就带着黑山、丹桂等人逛这沙头镇,今天逢集,正好体查一遍民情不是。 进了浙西她就发现这一带民风相当开放,街上的女子居然不比男子少,绾袖露腿,该干什么干什么,真让人欣喜。 考虑到她家莲生的身份,李思浅还是戴上了顶面纱垂肩的幄帽,丹桂和小棠一左一右跟着,沿着横贯沙头镇的那条石条街,一路逛过去。 三个人虽说都是和当地人一样的粗布衣裙,可到底长相气度完全两样,街道两边的店铺也罢,行人也好,都伸长脖子看稀奇。 小孩子更是成群结队跑前跑后,歪着头看了一遍又一遍,这几个姐姐真好看啊! 繁华的沙头镇其实就一横一竖两条街,花了不到两刻钟,李思浅带着丹桂、小棠,就将整个沙头镇逛了一遍。 离客栈门口不远,围在三人身边跑来跑去的小孩子们突然哇哇叫着,扭头就跑,各往各家奔,李思浅三人对面,一个一身紫红绸衣,歪带着绣花幞头,衣服领子上cha了把折扇,整个人七歪八斜的年青男子象螃蟹一样横过来,男子身后,跟着三四个七歪八斜的长随。 "小妞!爷来了!" 李思浅叹了口气,站在青石街中间看着那只红螃蟹,丹桂微微蹙眉,这么快就有不长眼的拿鸡蛋碰石头了!小棠则满眼满脸的兴奋,她只从姐姐们那儿东一句西一句听过太太当年的威风,这回看样子能亲眼领略一回了! 黑山从后面上来,站在李思浅斜前半步,象看老鼠蟑螂一般斜着那只红螃蟹。 "你小子没诳爷!这小妞真是好看!嘻嘻!妞!跟爷回家,爷给你买花,扯细绸做裙子,这两个都不错,爷都要了!"红螃蟹看看丹桂,再看看小棠,喜的眉毛乱抖,搓着手看的差点流口水。 这般没品!唉,这种小地方,连地痞流氓都这般没水准! 李思浅想眼皮都懒得抬,挥苍蝇般,"赶他走!" 黑山上前一步,伸手卡在红螃蟹脖子上,只卡着红螃蟹脸涨的真跟刚出蒸笼的螃蟹一般,黑山推着他往后退了两三步,抬手将他扔到正作势要扑过来的长随身上,将红螃蟹着几个长随砸成了滚地丸子。 李思浅看也没看,只管不紧不慢的进了客栈,丹桂也懒的看那一地丸子,只小棠看的很有几分失望,这流氓太弱,太不精彩了。 "敢打爷!不想活了!你等着!等着!"面对抱拳胸前站在他面前的黑山,红螃蟹连站都不敢站起来,屁股蹭地一个劲儿的往后挪,一边挪,一边放话威胁。 黑山放重声音'嗯'了一声,抬脚往前踏了一步,红螃蟹吓的一声'娘呀',一个翻身,连滚带爬往回跑。 客栈门口,掌柜腿肚子一个劲儿的发抖,"太太,您不该惹他,这下可闯了大祸了!可不得了!惹了王大爷,这还怎么活?可不得了了!" "能有什么事?我倒要看看他能怎么着。"李思浅哪把这种水准的小混混放眼里,正要招呼掌柜坐下,好好问问盖房子的工料的事,只听外面一声吼:"刘老头听着!我们爷说了,敢收留跟爷作对的人,就是跟爷作对!" 刘掌柜吓的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忙手扶着凳子站起来,哭丧着脸,冲李思浅一个劲儿的作揖,"实在对不住!实在对不住!这大冬天的,原本店里没生意,小的巴不得太太在小店多住几天,可是,太太您也听到了,小的实在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刘掌柜不停的作揖,看的李思浅眼花。 "刘掌柜,绝不会连累你,你坐下,我有几句话问你,刚才那个混帐东西姓什么叫什么,凭什么这么嚣张?" "王大爷姓王,叫王大虎,他爹叫王有才,他家可不得了!背景大得很!京城常山王府,你们听说过吧?" "……"李思浅囧了,难道是常山王府的亲戚? "常山王王妃姓姚,这王家跟姚王妃娘家有亲,那姚家也是不得了的大官,有权有势,原本就惹不起,如今姚家又跟常山王府结了亲,这王家后头又多了常山王府,满明州府哪有人惹得起?好在这王家虽说老宅儿在咱们沙头镇,他一家子早就搬进明州城了,也就隔三岔回回来看看,这位太太,您可惹了惹不起的人了,赶紧躲躲吧,等他走了再说,唉!" 李思浅听的囧囧有神,姚家在明州城有亲?这事姚家知道吗? "姚家有人姓王?" "姚家下人那么多……"丹桂抿不住一脸的笑,摊着手答了句。 "这王家,真是姚家的亲戚?"李思浅看着刘掌柜确认道。 "千真万确!这事整个沙头镇没人不知道!"刘掌柜见李思浅这个态度,一个劲儿的摇头,到底年纪小,不知道厉害。 "那就好,黑山,带两个人去一趟王家,把那个王大虎给我揪过来,我倒要好好问问他。"李思浅吩咐黑山。 黑山忍着笑,答应一声,出门叫了两个护卫,问了路,直奔王家大院,也不多说更不客气,一脚蹦开门,横冲进去,揪到王大虎,三两下捆成只大ròu棕,提回来扔到李思浅面前。 王大虎哪经过这样的阵势,连吓带痛,晕的找不着北。 "听说你跟京城常山王府有亲戚?是跟谁有亲啊?"李思浅翘着二郎腿,捧着杯茶,离王大虎四五步远,语调悠闲,透着浓浓的居高临下。 "敢惹爷……是常山王妃。"王大虎晕了头,还想骂,黑山鞋尖点在王大虎鼻子上,王大虎立刻就乖了。 "常山王妃姚氏,那你是跟姚家有亲喽,跟姚家谁有亲戚啊?" "姚老爷最宠爱的姨娘。" 姚老爷有最宠爱的姨娘吗?姨娘倒是有,哪有姓王的? "身边最心腹的嬷嬷的小姑子,是我二堂婶。" "噗!"李思浅嘴里的茶喷了王大虎一脸。 第230章欠条 沙头镇离明州城不过百十里,不过一两个时辰,端木莲生就进了明州城,直奔府衙。 孟府尹听说端木华请见,赶紧让请。 这位端木二爷,贬是贬了,可人家端木家是本朝首屈一指的高门,再说,这位又是名符其实的本朝第一的帅才,这贬,呵呵,能贬几天?转眼就上去了,到时候别说攀,见都见不着! 孟府尹一路迎出来,端木莲生为官多年,不是初出茅庐,当然知道怎么谦和有礼,怎么适当奉承。 孟府尹只觉得如沐春风,这贵人就是贵人。 "孟府尹,在下这趟来,是要寻府尹解决几件小事,其一就是奉国军的军费,您看?"客套够了,端木莲生直奔主题。 一听到军费两个字,孟府尹一张脸顿时皱成了一根苦瓜,"不瞒二爷,这奉国军名存实亡已经小十年了,为了这军费,王指挥使年年跟我打擂台,我也不是不想把军费给足,可明州府实在是穷,您看看我这府衙,不瞒二爷说,连衙役都没凑够,为什么?没钱!请不起!" 端木莲生眉头微皱,这个他来前就想到了,也没指望能拿全,但总不能一分没有吧? "去把这两年的帐册子都搬来!"孟府尹吩咐长随。 "不必不必!府台客气了。"端木莲生急忙制止,搬来帐册子有什么用?真假不知道,就是真的,他哪有功夫查这个! "这又年底了,府库如今穷的只剩老鼠了,等明年收了秋税……不敢跟二爷乱说,明年收了秋税,也得看看,要是收成好,我这边省省,看看能不能给二爷省出三五百两银子。二爷,您不知道,这明州是个穷地方,民风又不怎么省心,下官从不敢轻易加税,万一激起民变……二爷您肯定也知道了,咱明州哪有能用的兵?真激起民变,指定连这府衙都守不住!二爷要是能把兵练出来,不说多,能有个一两百,有二爷这样的大帅领着,我就敢多加几分税了……" "……"端木莲生差点喷了,敢情他还指他当打手呢! "咳!"端木莲生放下杯子,重重咳了两声,冲孟府尹拱了拱手道:"既然这样,这军费的事,在下只好自己想法子。" "唉!"孟府尹一脸的不好意思,"实在对不住二爷,这明州太穷,穷极了!" "在下倒是有个法子,府台能不能出面替在下贴张告示,谕告这明州城百姓,有没有哪家有收不回来的烂帐坏帐,如果有,看看他们愿不愿意把欠条献给奉国军,只要献上欠条,奉国军负责讨回欠帐,一分不少,只不过,这欠帐讨回来,就归奉国军了。" 孟府尹呆了,好一会儿才干笑道:"二爷也真是,这个,这谁愿意啊。" 孟府尹声音很轻很飘,让人家献欠条,收了钱又不给人家,那人家干嘛献给你?这简直是……到底是京城的贵人,想得美! "府台只管替我把这告示贴满明州城各处,再让差役敲锣打鼓晓喻百姓,务必做到人尽皆知,府台放心,这里头考较的是人心。"端木莲生自信满满。 "行!"孟府尹痛快答应,人家不找他要军费,就让他贴几张告示,再派差役到处打打锣敲敲鼓,这么简单的事,有什么不好的! 端木莲生将青云留在明州城等着收欠条,自己辞了孟府尹,赶回了沙头镇。 进了客栈,见刘掌柜一脸惊恐的看着他,也不说话,只用手指一个劲的往镇外那片奉国军营地划拉。 "在……在……在……那里!"刘掌柜话根本说不成个。 端木莲生皱了下眉,径直往镇外奉国军营地寻李思浅。 营地正中已经搭了个密不透风的棚里,李思浅坐在里头,看着一个干瘦的老者在地上写写画画。 "你回来了!"端木莲生掀帘进来,李思浅笑容绽放,掂着脚尖扑上去。 "这是做什么呢?"端木莲生揽着李思浅,低头看着老者摆了一地的图纸。 "我找到一位行家,准备让他统筹咱们盖房子的事,咱们的房子,不能盖的太难看!"小棠轻轻拉了拉浑身局促的老者,将他拉出来。 "钱要到了吗?"李思浅比划完图纸,这才关切端木莲生的军费问题。 "有个法子,"端木莲生将准备收欠条讨帐的主意说了,李思浅连连点头,"那些拿着欠条要不回来钱的,指定非常愿意把这欠条交上来,欠债不还这事最招人恨,能让欠债的不痛快,钱虽然拿不回来,可心情痛快!"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想着孟府尹那一脸的这怎么可能,再看李思浅,端木莲生只觉得心情慡快极了。 "太太,王家来人了。"黑山在帐外禀报。 "嗯?"端木莲生疑惑的看向李思浅,李思浅俯在端木莲生耳边,连说带笑,将姚家这桩扯到没边的亲戚说了,"……我让黑山打听了,这王家是沙头镇一霸,而且是恶霸,他们扯着阿慧她们家的旗号,这坏的可是阿慧家,现在又扯上了常山王府,坏的是这两年的名声,咱们不能不管不是,我就让黑山把那个王大虎捉过来,让他在那边干活呢。" 端木莲生听的高高抬着眉,好半天才'噗'出口气,这简直是……他已经无语了。 "这王家既来了人,我已经想好了,他们扯着姚家大旗,这旗不能白扯,正好你这边军费不够,我这边盖房子也缺钱,非好好敲笔竹杠不可!"李思浅摩拳霍霍。 王家管事留了一大笔银子,也没能赎回他们家王大虎,在王大虎的呼天呛地中,急的连夜赶回明州城禀报他们老爷去了。 忙到傍晚,李思浅和端木莲生回到客栈,刘掌柜现在看他们,比看王大虎可怕多了,可算见着什么叫黑吃黑了! 第二天中午,青云就让人送回了第一批欠条,李思浅亲自打算盘,算了这头一批欠条连本带利的银子,"银子倒是能收不少,可这事就是一捶子买卖,这些钱够你用多久?以后怎么办?" 第231章有你真好 "练出了兵,还能缺钱?"端木莲生歪在c黄上,懒散的语调里透着傲气,"先把这浙西路的匪帮清剿一遍,也不知道浙西路的匪帮争不争气,若能争气点,这一轮清剿下来,兵带出来了,至少能收够一年的银子,清了匪帮,商路一通,就可以收商税,有了商税,就是长久之道。" 李思浅听了,默默在心里为浙西路匪帮们点了一排蜡,唉,好好过好这个年吧,明年的年,你们指定过不成了。 傍晚,青云送回第二批欠条,顺带送来了个王老爷。 王老爷是从客栈外头一路磕头磕进来的。他在明州城打听到这新来的奉国军教头是谁后,所有的底气就泄了个干净。 李思浅和端木莲生谁也没见他,黑山跟他传了李思浅的话,头一条,自己找个锣敲着,好好说清楚硬攀姚家的事,第二,拿出一半银子给沙头镇百姓修桥补路,以补前罪,第三,他家王大虎居然敢调戏太太身边的丫头,罚干一年苦力。 王老爷想晕过去,不过他没敢,老老实实敲锣去了,这一趟敲下来,端木莲生这个奉国军教头的威风就被他敲出来了。 青云带着人在明州府各处讨债,端木莲生开始亲自跑各乡各村招兵,李思浅则看着人盖房修院,打理庶务。 热火朝天忙到腊月初七,照规矩都要回家过年了。 李思浅和端木莲生的新家的墙才垒了半人高,两人一商量,决定悄悄进明州城过这个细想十分心酸的新年。 明州城的上元节自有一番热闹。 夜幕刚刚垂下,李思浅一身月白衣裙,穿了白色细布面银狐里斗蓬,和同样一身月白,却没穿斗蓬的端木莲生,从客栈小院出来,汇入人流,看灯看人看热闹。 端木莲生是在京城那样的地方,都是能引发满城花痴的英俊美男,在明州这样的地方……两人也就走了半条街,就成了众目所瞩。 上元节是女子最能放肆的时候,明州又是个民风开放的所在,没多大会儿,就有大胆的小娘子无视李思浅,嘻嘻哈哈凑近来,将头上的闹蛾儿取下往端木莲生身上抛。 有人开了头,后头学样的就多了,更有大胆的小娘子,拉着同伴再壮一把胆,竟敢凑到端木莲生身边搭话:"……哥哥姓什么?家住哪里?……" 完全无视李思浅。 端木莲生揽着李思浅,无视众花痴,微微俯身笑道:"咱们还是去镜湖看水灯吧,这里人太多,太吵闹。" 李思浅侧头横着他,抿嘴笑道:"我替你想到一桩生财之道,一年一回,这军费绰绰有余。" "嗯?"端木莲生带着几分警惕。 "咱们找个稍稍开阔点的地方,摆个摊,我负责收银子,一两银子摸摸你的手,二两银子可以亲亲脸,看这样子,这一晚上怎么着也得收个几千两。"李思浅这话怎么听都透着酸溜溜的味儿。 端木莲生大笑出声,弯腰抱起李思浅,"胡说八道!爷是有家有室的人,除了你,闲人匆近!咱们去镜湖,这里没意思!" "哎!放我下来!成什么了!"李思浅被端木莲生一下子抱起,在众人尖叫嘘声中,脸都红透了。 "爷抱自家媳妇儿!谁能怎么着!"端木莲生既不理会李思浅的抗议,也不理会满街尖叫口哨,抱着李思浅大步转进巷子,上了早就等候着的车子,黑山抖动缰绳,车子绕了几个弯,往城外镜湖缓缓而去。 镜湖极大,靠近明州城这边的湖面上漂了数不请的大小灯笼,岸边虽然也有很多游人,可一来岸边不象城里那么处处明亮,二来跟城里相比,这里游人的密度小了不知道多少,端木莲生和李思浅漫步湖边,倒没有象在城里那样引人哄动。 端木莲生牵着李思浅,两人也不说话,只看着湖中轻轻摇动、烛光暖暖的灯笼,信步慢慢沿湖而行。 "浅浅,你能陪我来这里,我很欢喜。"在一株大树下,端木莲生牵着李思浅停步,双手揽在她腰间,低头在她耳边,叹息般低低说了句。 "我也很喜欢。"李思浅伸手挽在端木莲生的脖颈,掂起脚尖,在他唇上点了下。 端木莲生象是被李思浅的大胆吓了下,随即低低笑起来,推着她靠到树上,俯身吻在她唇上,细细辗转缠绵。 "浅浅,这是我有生以来,最美最好的上元节。"端木莲生脸颊贴在李思浅脸上,声音微哑。 "嗯。"李思浅把头埋在端木莲生怀里,她不想说话,这会儿多好的情话都是多余的,她就想这么偎依着他,耳鬓厮磨,两唇相接,他吻过她那么多回,可接上他的唇,她头一回心跳如急促的鼓点,她喜欢这样,喜欢现在,喜欢他。 "浅浅,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嗯。"李思浅不想说话,不想动,"不回去。" "不是回去,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端木莲生轻轻的笑,俯身抱起李思浅,跟着前面黑山手里的一盏小灯,大步往湖边过去。 不远处湖边,泊着只不大、却精致干净的画舫。 端木莲生抱着李思浅上了船,黑山和青云一前一后撑起船,船离了岸,缓缓驶向湖中。 "今晚咱们不回去,就在这船上看灯赏月,喜欢吗?没告诉你,是想给你个惊喜。"船行湖中,黑山和青云不知道去了哪里,端木莲生从后面抱着李思浅站在船头,月亮的清辉洒满湖面,不远处湖面上的灯光随风轻摇。 "莲生,谢谢你!"李思浅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转过身抱着他,"莲生,我喜欢你!喜欢得很!有今晚,我很满足!" "浅浅,只要你喜欢,以后我年年我带你坐船游湖,不管我们在哪里。" "我就想和你在一起,就象现在,就我们两个,你眼里只有我,只看着我。"李思浅踩在端木莲生脚上,掂起脚尖凑上去吻他。 第232章野花香 上元节一夜游湖回来,李思浅发现端木莲生好象变了。 他变的非常放肆。吃饭的时候,他在她面前挑挑拣拣,这是从前从来没有过的!他从前在她面前披着衣服,衣冠虽说不整,可那也是用了心的,是优雅的,有节制很讲究的,如今他是真真正正的衣冠不整,他当着她的面张着大嘴打呵欠,有一回她甚至看到他抠鼻子,有一回他甚至在她面前放了一个屁! 李思浅晕头了,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 他还是叫她浅浅,可多数时候,他叫她'媳妇儿',他的脸皮也厚了,她那张脸都板的比石头还硬了,他照样馋着脸叫着'媳妇儿'往她脸上凑。 李思浅有种要崩溃的感觉,这还是男神么?还是那个高冷的大帅么?说好的傲然冷酷不食人间烟火呢?! 难道她天生的体质不好?就象她从前养过那只狮子狗,活生生把一只傲娇的贵族狗养出了整天在泥地里打滚、追鸟打狗的土狗相。 高大上的端木大帅,这也是毁在她手里了么? 唉! 好在李思浅想得开,如今虽说形象有损,可确实比从前实用多了,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是好事一件。 明州城这个年假一直要休到出了正月,端木莲生和李思浅打算二月初二启程赶回沙头镇,回去早了他们得露宿,沙头镇上那家客栈还关着门呢! 月亮渐弯,月暗星繁。 "浅浅?"端木莲生在李思浅耳边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李思浅立刻就醒了,这语调、这态度,又来了! 李思浅压回冲到喉咙口的一声'嗯',闭着眼睛装睡着,这回跟上回一样,他叫她,是在试探她是不是睡沉了。 唉,笨蛋啊,她睡觉有多轻,他难道还不知道吗? 端木莲生手脚轻的几乎没有声音,李思浅半是听到半是感觉到那厚重的门帘掀起又落下。睁开眼,披了件衣服走到窗前。 院子里那株高大的香樟树下,端木莲生背对着她,他对面的人,露出一个侧面,垂地黑袍,戴着风帽。 是个女子,就是那年冬月的绝代佳人么? 李思浅的目光全部落在那半片黑袍上,她的心好象院子里的月光,晦暗,却安静。她甚至没去猜想这是谁,她来做什么。 她在屋里,她在外面,他多数在屋里,有时候,他也会站在外面。 李思浅头慢慢靠到窗棂上,又想起上元节那夜湖上的月光,太美的东西,果然都不太现实。 黑袍轻轻抖动,仿佛月下娇花被冷雨敲打,佳人的风姿,就是这样一低眉一回首,一个脚步,就风情万种,这一角黑袍的抖动,如此悦目。 她扑在他怀里,莲生的手慢慢抬起,生硬的拍在黑袍上,一下,又一下。 李思浅的心,跟着那手的节拍,敲了一下,又一下。 黑袍退了一步,又退一步,她的脚步在退,她的目光肯定没离开他,一直到她退出了院门。 院门悄无声息的关上了,黑山真是擅长这个,这客栈的门,他想让它无声无息,就能让它无声无息,强将手下,果然无弱兵。 院门关了,端木莲生还是那么站着,只是手慢慢背到了身后,仰头看着月和星,他头仰的那么高,是为了把眼泪仰回去吗?很久以前,她经常这样高傲的昂着头,为的是让眼泪流回去。 李思浅往后退了一步,转过身,安安静静走到c黄前,放好衣服,重新睡好,身后,门帘掀起了,莲生俯下身,一丝丝寒气扑到李思浅脖子上脸上。 "浅浅?" 她闭着眼,人吧,太敏感、睡觉太轻,都是坏毛病,今夜,她从未有过的厌恶自己,她怎么就不能闭上眼睛就睡成死猪呢! 端木莲生在她身后躺下了,她背对着他,可她仿佛看到他仰面躺着,头枕着双手,正出神的看着帐顶,她若是他,也睡不着呢。 千里之外的京城,东宫。 太子妃俞氏气的浑身发抖。太子已经两夜没回来了,她才知道,那个贱人!她竟敢引诱太子做下这样丢人现眼的事!这是淫人妻女,这是失德! 俞太子妃用力捶着胸口,她这口气气的太厉害,胸口一阵阵刺痛。 太子!俞太子妃恨的牙都能咬碎,他越来越不象样!她苦口婆心,磨薄了嘴皮,他怎么就听不进去呢!为君不易,他难道不知道么?官家对他日渐不满,她劝他,他竟然毫不在乎! 后宫新添了七八个年青貌美的贵人,个个都是一幅宜生养的模样! 她说给他听,他居然哈哈大笑!俞太子妃仿佛又听到了太子那笑声,心里堵的几乎透不过气。 她想方设法提醒娘娘,可娘娘!一想到娘娘,俞太子妃这气又不打一处来,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一样的蠢货! 他们母子,怎么就觉得这天下一定是他们的了?官家还有一个长子呢!那七八个美人儿,若真有人生了儿子……谁知道会生出什么样的变故来? 怎么就不能谨慎些呢? 俞太子妃越想越闷气,越想越心塞。 阿爹说的对,太子也罢,娘娘也好,只宜束之高阁,当面旗子用一用,都不是能一起谋事的主儿! 他和那个贱人,这事不能听之任之,若是传出去…… 俞太子妃简直不敢想。 得把那个贱人远远的打发了! 俞太子妃眼睛微眯,叫了内侍进来吩咐道:"叫邵大伴进来。" 自从缴还了世子位置,郑荃就一直病着不肯出门,后来老清远侯死了,要守孝,他有理由,就更不愿意出门了,如今他避在园子深处,竟跟隐居一般,万事不听不问不管,郑家二房在外面跑来跑去张罗大大小小事的,是长子郑栩。 郑栩觉得他的晦气霉运,就从那年那天在俞相公府上那次艳遇开始,顶在头上就没消散过! 他刚娶李家二姑娘时,确实厌恶她,恨不能她立时死了才好。 可后来,李家兄弟平步青云,她大姐又嫁了端木大帅,她跟兄长姐姐,也不是不走动,他有些回心转意,可她却拿起了乔! 第233章和离 郑栩只觉得心里堵的难受,自从从清远侯府搬出来,他才知道养家糊口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一家人坐吃山空了一年多,就分了那点产业,再吃下去,就只能卖地卖房了,地不多,房更少,能卖几天? 他不得不四处钻营,若能寻个差使做做,好歹先养了家。 现成的助力,李家大哥如今跟在王相身边,说一不二,要说给他寻个差使,那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他也寻了几趟,没等说到差使,李家大哥就问他二妹妹好不好,都在一个京城,他不敢乱说,自然也就没脸再提差使,就是有脸提,人家这话堵在这里,也不会帮他这个忙。 可天地良心,不是他不想对她好,她根本不理他,不光不理他,一家人她谁也不理,想出门抬脚就走,回到家院门一关,谁也不理,因为这个,阿娘气病了好几回。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机会,川南县县丞,虽说远点,可川南多富庶的地方,这机会打着灯笼都难找,偏偏人家缀了一句,要去就得带着他媳妇去。 郑栩呆站着发愣,人家那话说的明白,他听懂了,给他寻这差使的人,为的就是让他们小夫妻远远离开京城单过,就他们夫妻两个,处的长了,这情份也就好了。 这必是李家大哥在后头使力,人家为的是人家妹妹,可李氏……郑栩只觉得满嘴黄连,李氏都三天没回家了。 李思汶听岫云说了郑栩着急寻她的原因,一阵冷笑,她就说呢,他怎么会管她死活! 他要带她去川南?要好好过日子?哈!当她是傻子么?她真跟他到了川南,她死了,谁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她知道他的居心! 再说,她压根没打算再跟他过!这个机会正好,她早就想脱身了! 李府正堂上,李思明看看李思汶,再看看郑栩,这夫妻两个能凑到一起,可难得的很! "二哥,是这样……"郑栩态度相当恭敬,将寻了份川南县丞的差使,要带李思汶赴任,李思汶却不肯,他带她过来,是想请二哥劝一劝李思汶。 李思明连连点头,这是要好好过日子的态度,值得肯定! "二哥,我想和离。"李思汶看着李思明,直接就要和离。 郑栩傻了,李思明手里的杯子差点摔到地上,好在他见多识广,托住杯子,已经镇定的若无其事,看着眼睛溜圆的郑栩干笑道:"二郎先坐一坐,容我们兄妹说句话。" 说完,站起来示意李思汶,两人转进后面的偏间,李思明高抬着一只眉梢,看着李思汶,带着几分不耐烦,"我不想管你的事儿,不过浅姐儿走前交待过我,浅姐儿说了,我也没办法,不能不管,你说吧,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和离?" "二哥。"经过这几年的磨练,李思汶不管是脸皮还是心,都厚的结了不知道多少层茧子,李思明这样跟她说话,已经算是有情有义的了。 "我怎么嫁进郑家的,二哥一清二楚,我这脸早就没了,这些话就跟二哥明说,当初我是不要脸,可他郑栩又好到哪儿去?他就要脸了?凭什么事后他没事人一样,把所有的污水都往我身上泼?这几年,他张口淫妇,闭口不过妇道,我在他心里就是个淫妇,这日子,我怎么跟他过?" 李思汶这话说的李思明一愣接一个愣,慡气成这样,嗯,不愧姓李! "他郑家有什么好?他郑栩有什么好?要钱没钱,要本事没本事,要人没人,要什么没什么,他郑家满门拿我不当人,他还要我这样那样的三从四德,他凭什么?难道我嫁了他,凭他怎么对我,我都得给他做牛做马还得毫无怨言?凭什么?我想不通!我跟他在一起有什么好处?一丝儿好处都没有,只有坏处,那我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 李思明还真被李思汶问住了,抬手挠着头。 "二哥,不瞒你说,嫁进郑家,我连月钱都没拿过,若是算上郑桔那个贼妇从我这儿偷走的东西,我还倒贴了他们郑家几百两银子,从嫁出李家门,我靠的就是自己的嫁妆,穷到没法,也是姐姐给了我一匣子银票子,既然这样,我干嘛还要做他们郑家妇?" "和离……之后呢?你有什么打算?回家再嫁……"李思明动摇了,他原本就是个离经判道的,只比李思浅略好一眼眼。 "我不回家!"李思汶答的飞快,她要是就是自由身,这个家无论如何不能回! "我就自己过,先过几年再说。"李思汶答的坚决。 李思明更加挠头,"这是大事,要不?你先回去?等晚上大哥回来,得跟他商量商量,你可要想好了,这和离……真不是什么好事,还有你刚才那话,从前浅姐儿一直说,有些错误在男人是风流雅事,在女人就该沉塘,是不公平,可世情如此,你可千万别赌气。" 李思明这话完全是替李思汶着想,李思汶深曲膝几乎到跪,"我知道,我都想好了,前前后后想了大半年了,只求和离,求二哥成全。" "你别这样!再怎么你姓李……浅姐儿走前交待过……我跟大哥说说,替你好好说说,这事先听听大哥的意思。" 晚饭后,李思清听了李思明的话,一张脸顿时阴沉。 "你过来。"李思清将李思明带进内书房,关了门,这才低低道:"二姑娘这是铁了心了!"李思清将李思汶搭上太子的事说了,"前几天,太子一连三天没回禁中,三天都在她那里。" 李思明目瞪口呆,他这个庶妹,竟干出如此大事! "和离就和离吧,与和离之妇有私,毕竟比淫臣民妻女好听多了。"李思清一脸苦笑。 "阿浅知道这事?"李思明头一个想到交待他照顾李思汶的浅妹子。 "就是她告诉我的,让我留心二姑娘,我这才让人时时盯着她,唉!"李思清用力揉着眉,"这事就交给你,和郑家好好商量,和离算了,郑栩那桩差使……" 第234章抬举 李思清目光凝重,"能提这样的条件,十有八九是俞太子妃,唉!"李思清又是一阵头痛,又得罪了一回俞家! "有意思!"李思明轻笑出声,"咱们跟俞家……这个巧劲儿!你也别烦这个了,俞相公压根不是个大度的,反正咱们也把俞家得罪够了,也不在乎多添这一件!" "嗯,跟郑栩说,川南的差使若不成,我想办法把他放到江浙,也做个县丞吧。" "有大哥这句话,这和离指定一别两宽,皆大欢喜!"李思明笑眯眯。 俞太子妃几乎砸了满屋的东西。 她知道的晚了,郑栩已经拿到吏部的委任,到湖南路做县丞去了,李思汶从郑家脱身出来,搬进了那处三进宅子。 太子醉醺醺回来,一头闯进俞太子妃上房,几步冲到炕前,来回摇晃了几下才站住,没等俞太子妃吩咐使女拿醒酒汤,太子已经摇摇晃晃、抬手点着俞太子妃骂上了:"你!你个……歹毒……好你个歹毒心肠!你就见不得孤高兴是吧?你以为你是谁?孤大度!孤让着你,和你……老子,你当孤怕你?呸!" 太子用力呸了一口,差点把自己摔倒。 "孤的庄子你抢了,孤不跟你计较,孤的女人,孤心爱的女人,你也敢算计!你个妒妇!孤告诉你!你听好了!孤早晚废了你!孤早晚杀尽你们俞家!杀尽!" 太子恶狠狠的挥着手。 他真是气坏了,她居然要害李氏,她居然又要害李氏! 从认识他那天起,李思汶就是跪在地上仰视着他,他在她面前最威武最气概最象个太子,就连c黄第之上,娇小玲珑的李思汶都让他觉得自己是那么的伟岸高大,雄风傲世。 这种感觉太美好了,太子极其享受。 "你疯了!"俞太子妃一张脸雪白,他真是失心疯了! "你!你敢跟孤顶嘴!"太子酒多了,还沉浸在李思汶带给他的伟岸感觉中,"给孤跪下!到外头跪着去!来人!拖她出去!出去!跪!给孤跪着去!" 太子暴跳如雷,俞太子妃目瞪口呆傻住了,跪还是不跪? 俞太子妃被太子责罚,在廊下跪了半刻钟,这事飞快的禀到官家面前,也传进了宋皇后的耳朵里。 宋后连急带怒,急忙赶过来安抚俞太子妃。太子真是昏头了!就算老二死了,还有个老大,只要没登基,他就不能得罪俞相公!她跟他说过多少回!直是个糊涂东西! 官家听了俞太子妃罚跪的事,目光微闪,笑起来。 "朕就知道,太子毕竟是朕的骨血,总不至于让臣子拿捏住了,去查查怎么回事。" 没多大会儿,顾太监就回来禀报:"说是因为太子妃嫉妒,下手整治太子爷心爱之人,太子爷这才怒了。" "噢?他又有心爱之人了?是哪个?" "是……"顾太监咽了口水,先跪倒在地,"回陛下,是清远侯郑氏二房和离之妇,端木华的媳妇的庶妹。" "呃!"官家错愕,呆了片刻,脸上露出丝笑容,笑容渐盛,放下手里的折子,看着顾太监道:"你仔细说,这个李氏如今养在宫外?他是什么时候搭上的?必不是和离之后!哼!给朕仔细说说!" 顾太监听官家这声音无论如何不象生气,一颗心落定,面上仍战战兢兢道:"陛下英明,确是和离之前,有大半年了,李氏前几天刚刚和离,前夫郑栩领了湖南路县丞的差使,昨天刚刚启程,李氏如今住在自己的陪嫁宅子里。" "李氏生的如何?" "说是也还算好。"顾太监答的很委婉。 "也还算好,一个也还算好的有夫之妇……"官家眼睛微眯,沉思了好一会儿,看着顾太监却在自言自语:"从前姑母说过,皇家没有没心眼的,没有不算计的,朕的太子,还不至于被一个也还算好的有夫之妻迷住,他要了这李氏……是因为李氏是端木李氏的妹妹?嗯!端木家只有一位小娘子,又许给了二哥儿,虽说二哥儿……" 官家伤感和叹了口气,"端木华很疼他这个小媳妇儿,李家若有人侍候在太子身边……嗯,这想法不错,确实是一条拉拢之道!郑栩这个县丞,是谁去关说的?" "回陛下,是东宫属官符大志。"顾太监还真是什么都知道。 "嗯,这事处理的不错!"官家看起来心情不错,"一个县丞,想来这郑栩不但欢喜,而且感激,太子,到底长大了。" 顾太监急忙点头,表示欣慰,太子,长大了! 官家两根手指愉快的敲着炕几,既然太子长大了,知道利用后宫平衡朝堂,知道拉拢端木华防范俞氏一族,他总得帮一把吧。 调端木华回来?不行!这是头猛虎,如今到明州的时间太短,还不足以磨掉他的锐气,磨平他的爪牙,还得再磨一磨,再熬一熬才能交给太子。 端木家也要平衡……端木松?端木华以帅才武力著称,端木松极尽孝道、品行高洁,是仕林典范,这也是个可用之才,把端木松好好养大,未来许就能挡在端木华面前,这只猛虎身上,就又能多套上一条绳索…… 嗯,就这样! "传旨,宣端木松觐见。" 明州城沙头镇。 端木莲生看着手里的纸条,眼睛渐渐眯起。 "怎么了?"李思浅忙凑上去,这是今天刚刚从京城传来的密报。 "官家特旨,让老三入礼部观习。"端木莲生将纸条递给李思浅。 "老三去了?他还在孝期呢!"纸条上只有一行字,李思浅下意识的挑毛病。 "可不是!"端木莲生一脸的笑,"他走的是品行高洁的路子,当初成名,就是弄了个滴血疗亲,挣了个孝子名声,有了官,名声也不要了?礼部?官家也是糊涂了!" 李思浅歪头看着端木莲生,照理说,老三是飞黄还是腾达,跟他们没关系,可看莲生这态度,他好象容不下。 第235章镇上的小日子 "你要弹劾他为了仕途不守孝道?"李思浅反应很快。 端木莲生点头,"正好他入的是礼部,我倒要看看,他是做他的品行高洁呢,还是一定要这个礼部习学。" "我觉得吧……"李思浅抱着端木莲生的胳膊,拖着长音慢吞吞道:"就这么弹劾太直接了,你说,要是官家让老四到什么礼部、户部习学,老四会不会去?" "嗯?"端木莲生一下子反应过来,眉开眼笑,"这主意好!老四要守孝不肯应诏,我看老三有什么脸接这纸诏书!" "你别净往好处想,你又不知道老四会不会去,万一去了呢?" "你放心,这点手段你夫君还是有的!"端木莲生捏了捏李思浅的鼻子,扬声叫进黑山,吩咐了下去。 京城。 端木松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这个四弟! 人家不过上了个折子,提了句让他兼理刑部的话,八字还没一撇呢,他竟然就上了那封泣血的破折子,什么孝道、什么父母皆丧痛心疾首……这不是打他的脸么? 他连跟他商量都不商量一句,他真是他嫡亲的弟弟? 大好机会,只能忍痛放手。 熊大学士说的极是,这会儿不放心,伤的是名声,名声坏了,前程也就坏了。可端木松觉得,他的前程全坏在他那个嫡亲弟弟手里,他生下来就是为了祸害他! 他真想一刀杀了他! 沙头镇上。 端木莲生一记小手段,轻巧巧把端木松差点憋死,可他自己,也正因为征兵的事,几乎憋死。 年前他跑了不少乡村,没招来人,他倒没十分在意,眼看进了腊月,不愿离家也是常情,可如今过好了年,也不愿离家无论如何说不过去了,这明州之民,怎么就不愿意当兵呢?他又不是不发饷银! 李思浅对着闷的一脸青气的端木莲生,非常同情他。 堂堂南军大帅,从前手下不说百万雄师,十几万大军总归有的,如今一抹到底,把他打发到这穷乡僻壤做个厢军教头,大约相当于民兵队长,手底下只有四个老的没法站直的老兵,一穷二白一无所有,为了搞点军费,兼职先做了讨债好汉,好不容易解决了钱,这人,又没办法了。 "唉!要是招女兵就好了。"李思浅凑到端木莲生面前,讨好的替他揉眉头。 "嗯?招女兵怎么好了?女兵更招不着!"端木莲生微眯着眼睛,虽然烦恼,还是很享受李思浅的服务。 "你忘了上元节的事了?你要是招女兵,这会儿放出风,明天一早这沙头镇就得挤满了,能一亲端木大帅芳泽,另说当兵,当什么不行啊!"李思浅语笑颜颜。 "小丫头!敢调笑你家夫君!"端木莲生翻身扑倒李思浅,"今天非给你点厉害瞧瞧!" "我说实话呀!你松手!" 端木莲生伸手去呵李思浅腰间的软ròu,李思浅怕痒,急忙往他怀里挤,一边挤一边叫道:"我还没说完呢!有正事!你招长随吧。" "嗯?"端木莲生住了手,扶起李思浅,"招长随?咱们又不少人用,招什么长随?" "唉,你天天天不亮就走,黑透了才回,还不知道呢,天天都有人找到这客栈,还有人贿赂刘掌柜,想投身到咱们家为奴,有的还拖家带口,天天烦死了!"李思浅长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她压根没想到这个世间、这么个地方,居然一点高尚的理想也没有,一点若为自由故,什么都能抛的觉悟都没有! "这也……有情可原。"端木莲生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你想想,那王大虎,不就仗着和姚家姨娘身边的下人……"想着王大虎攀的那亲,端木莲生没法说下去了,"这根本攀不上的关系,都能让他在这十里八乡横行霸道那么些年,若真有人进了咱们府上……咦!这倒是个办法!" 端木莲生眼睛亮了,高抬着两根剑眉,一脸贼笑,"有办法了!黑山!" 端木莲生一声暴喝,黑山应声而到。 "给爷放出话,就说爷招这奉国军另有用处,这用处就是爷要从奉国军中挑些亲卫带走,这亲卫一旦挑走,那可就是跟爷一辈子了!快去!赶紧把话放出去!越快越好!越多越好!" 黑山赶紧应声而去。端木莲生捏着李思浅的鼻子,"媳妇儿,多亏你提醒!" "你真打算走的时候挑一批人带着?这事……" "嗯,那当然!你夫君我一向说一是一,一言九鼎!咱又没说挑几个,到时候挑一个,就挑一个带上就行了!" "……" 唉,跟他比,自己太纯良了! 这流言一出,听到的人都以为这好事指定是自己的,端木莲生跑了一个多月,几乎跑断腿也没招来的奉国军,隔天就招够了。 李思浅抱着算盘给端木莲生细细算过帐,他收的欠帐虽说不少,可要是养兵可就不够用了,算来算去,端木莲生忍痛将奉国军编制从一百二十人,精减到五十人,这还是算上四个老兵的人数,兵贵精不贵多,端木莲生只好这么安慰自己。 四月底,李思浅的房子总算先起好了一间小院,可以搬进去住了,端木莲生的兵也训的颇有成效,两人到沙头镇小半年,总算安下了家,每天一个练兵一个忙家务,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小镇上,日子过的竟然每天都是愉快的。 遥远的南边,清平如镜的湖边,一个身材高大,却瘦的病骨支离的老者半躺在一张竹椅上,半闭着眼睛听一个留着山羊胡须、清瘦的中年人禀报:"……招了四十六个乡农,日日训练,李氏辟了个大园子,种菜种花,他常帮着浇水,赶着沙头镇逢集,就陪李氏赶集,从最东头逛到最西头……旁的没什么动静,看样子,象是喜欢上沙头镇了。" "没出息的东西!"老者没抬眼皮,"京城那边动一动,明州,也布置布置!总不能让他这样下去!" 第236章隐忧 当初端木莲生是发配,去的又是琼州那样的地方,又不能带从人,所以李思浅跟着端木莲生出来时,思来想去,只能将玉姐儿托付给端木睛,如今在沙头镇安稳下来,就赶紧打发人回去接玉姐儿。 七月末,去接玉姐儿的长随婆子回来了,玉姐儿却没来。 "……二娘子说,大姐儿一直病着,这么长途过来,怕她承受不起……大姐儿说,她身体是好好儿的,可她不愿意到沙头镇来,大姐儿说,这必是太太的意思,二爷断不舍得让她到沙头镇受罪。" 去接玉姐儿的,是自小就侍候在李思浅身边的管事婆子,有话直接就说,没什么掩掩遮遮。 "照太太的吩咐,我就没急着回来,在靖海王府住了七八天,细细打听了大姐儿的日常起居。大姐儿确实没怎么生病,倒是二娘子,这一年多就没好过几天,王爷又没成家,家里也没个照应的人,就求了三爷,将三爷三太太又接回了靖海王府,如今府中中馈,是三太太主持着。" 李思浅神情没变,老三两口子又搬回靖海王府这事,她已经知道了。 "这一年多,说是二娘子最爱和林大娘子说话,隔三岔五的就接林大娘子过去陪她住几天,听说三太太就把照应大姐儿的事委给了林大娘子,还把二娘子旁边一个院子收拾出来给大姐儿住,又拆了围墙,和二娘子的院子连在一起,在两个院子的围墙上开了个小门,又是两个院子,又象一个院,听说多数时候,林大娘子是和大姐儿歇在一起的。" 李思浅脸色微变,端木莲生的人从来不会打听这样的琐细家务事。 林大娘子想做什么?熊三太太想做什么? 都昏了头了! 端木莲生回来,李思浅只和他说了玉姐儿身子不大好,又不愿意离开京城,所以才没接来,端木莲生并不怎么在意,'嗯'了一声,这事在他就算是过去了。 玉姐儿一向身体不好,沙头镇这么偏僻荒凉,她不愿意来也是常理之中的事。也就是他的媳妇儿,才这么肯吃若不嫌弃,他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 "我已经探好一处匪窝了,就定在明天一早!爷我要试试手了!"端木莲生的兴奋点在他练的兵和剿匪了,"明天?太仓促了吧?"李思浅惊讶又不安,剿匪!那可是真刀实枪,跟训练不一样,说不定会死人!他就这么说去就去了?也不准备准备什么的…… "练了四五个月了,这窝山匪青云盯了一个来月了,万事俱备,怎么仓促了?害怕了?"李思浅的话,把端木莲生说笑了。 "嗯,匪徒都是亡命之人,这跟打仗也不差什么,是有些担心。"李思浅承认。 端木莲生笑的肩膀耸动,"浅浅,剿几个山匪……跟打仗不差什么……浅浅你头发真黑真长……" "我头发长怎么了?你头发也不短!没听说过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就你这样,你这叫轻敌!早晚得吃大亏!"李思浅恼了。 "你说的是,很是!非常是!为夫受教了!"明天好歹也算一小仗,有仗打,端木莲生心情相当不错,认错认的难得的慡快,"浅浅,你放心,那窝山匪青云盯了一个来月,一个小山包,统共三十来人,要不是为了练新兵,让黑山和青云两个人就剿个底朝天了,真没事!" 好吧,算她多管闲事! 李思浅嘟着嘴不说话,也不理他了,玉姐儿的事让她心情非常不好。 端木莲生哄了好一会儿,见李思浅说是好了,眉眼间的郁气却还在,心里很是懊恼,她一个内宅妇人,年纪又小,听说他杀人打仗的,怎么可能不担心害怕?是他多嘴了。 下次再剿匪什么的,不能再告诉她了! 第二天,端木莲生果然一个字没多说,跟往常训练一样,带着一众新兵出去,午后没多大会儿就回来了,三十几个山匪有死有活,不过活的居多,拿绳串蚂蚱一般拉了两串,在沙头镇绕了两圈才回奉国军军营。 奉国军只轻伤了八九个人,算是大获全胜,端木莲生先开总结分析会,狠批一通几个伤兵,要不是害怕慌乱,他们根本不会受伤。 晚上,端木莲生就在营地里大摆宴席,放开酒禁,奉国军营地直喧嚣到临近天明。 第二天一早,黑山带着二十来个奉国军往明州城押送匪徒,端木莲生则带人盘点收获。 这一头仗实在不怎么样,虽说见了血,又没死人是好事,可这匪徒实在太穷了,什么都算上,端木莲生统共才抢到手二百七十几两银子。 端木莲生这会儿的心情就跟李思浅那天撞到恶霸王大虎时一样,充满了对这个穷乡僻壤的失望,这地方,连个象样的土匪都养不出来! 质量不行,只能以数量取胜,当天,端木莲生就命青云扩大搜索范围,他原本打算清剿方圆百里的山匪,如今只好往方圆二百里、三百里扩了,可要是跑这么远,没马可不方便,要是买马的话,哪有银子? 端木莲生一阵头痛,唉,真是没钱寸步难行! 这一趟下来,李思浅一是眼见这般成果,放心了不少,二来,她也不得不想开,她这个夫君早晚要重返战场,也许有朝一日真就马革裹尸回来了,象老祖宗说的,她们除了自己劝自己一句人命在天,还真没有别的办法。 而且,玉姐儿和林大娘子的事,她想一夜,不但没放下,反倒更加忧虑。 林大娘子是小事,可玉姐儿这个年纪,正是培养三观的时候,偏偏这个时候她跟在林大娘子身边,林大娘子会把她教成什么样?她真是不敢想。 她得把玉姐儿当女儿看,玉姐儿好,万事大吉,玉姐儿不好,那可就是她一辈子的麻烦! 思来想去,却没什么好办法,天高皇帝远,她天大的本事,也没那么长的胳膊不是,唉,唯一的办法,就是他们尽快回去京城! 可她真心舍不得这沙头镇的小日子! 第237章杀 初冬的浙西依旧花木葱茏,只不过那绿色变的极深极黯。 夜幕将垂,雁翎山前山,端木莲生一身黑色劲装,负手站在一棵垂满老旧藤蔓的古树旁,宽肩细腰,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寒气逼人。 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几个奉国军已经是一派老兵模样,啃着饼子低低说闲话,"咱们教头真是……太好看了!" "别啃了,教头身上杀气都出来了,要攻山了。"旁边一个眼神灵活的一边收饼子一边提醒。 "黑队长说,这雁翎山可有钱了,这一仗下来,说不定就够娶媳妇的银子了。" "你妹妹的嫁妆挣够了?" "够了够了,亲事都定好了,嘿嘿。" "嘘!" 前面,端木莲生轻轻抬了抬手,笔直的指向雁翎山顶那片隐约的灯光。 远处杀声盈耳,端木莲生背着手,慢条斯理的往山上走,闲散的仿佛正在花间月下陪他家浅浅散步。 这些山匪实在是好生无趣。 红雨落后两三步跟着他,不时眼巴巴的看着杀声喧嚣的山顶,这一回是黑山和青云带队,二爷说,这是今年最后一回剿山了,这才十月里,唉,离下回至少得三四个月,红雨越想越觉得手痒,看看前面悠悠闲闲的端木莲生,搓搓手暗暗叹了口气,爷身边不能离人。 等端木莲生晃到山顶,山顶战事已毕,黑山和青云一个带人搜刮细软,一个带人将清点俘虏的山匪。 端木莲生站在寨门前仰头看了看,这大半年剿了十来处山匪窝子,就数这家的寨搭的漂亮,可惜中看不中用! 慢慢踱进寨门,站在聚义堂前那片空地上,转头看了一圈,端木莲生慢慢踱到抱头蹲在一起的山匪前,踱着步挨个打量,这窝山匪看样子确实有钱,穿绸衣的居然占了多数。 一个一身褐色布衣、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山匪紧盯着端木莲生的脚尖,仿佛极其畏缩的往后边挪了挪,又往左边挪了挪,在端木莲生的脚尖落到他算好的那个位置时,突然暴起,手里的狭长的薄刀黑魆魆没有一丝亮光,直刺端木莲生的心脏。 几乎在褐衣暴起的同时,端木莲生急往后掠,仿佛被褐衣刺客的杀气冲起的一根轻盈的雁翎。端木莲生往后掠,红雨往前冲,人在半空,剑已出鞘,砍向褐衣人握刀的手腕。 端木莲生身后的大树上猛然晃动,一个黑衣人如一只大鸟般,紧握着长剑,凌厉之极的刺向端木莲生后背。大树旁的屋脊上,另一个黑影几乎同时扑出来。 青云纵身跃起,将手里的弯刀抛向树上的黑影,人却迎向屋脊上扑下来的刺客。 端木莲生往后掠时已经拨出长剑,背后如有眼睛般反手背后剑,格挡住树上的那一剑,剑鞘带着凌厉的啸声抛向屋脊上冲下的刺客。 屋脊上的刺客被剑鞘一阻,再举剑换位刺向端木莲生,青云的刀已经砍向他的肩膀,刺客根本不管不顾青云这一剑是斩下他的胳膊,还是要了他的命,只管义无反顾极端决绝的刺向端木莲生。 端木莲生格开树上的刺客,刚要剑锋回挑,斩向屋脊上的刺客,蹲成一堆的山匪中,一个灰衣汉子突然站起,手里的飞镖连成串打向端木莲生。 端木莲生将身子几乎扭成一种不可能的姿势,红雨尖叫一声,飞身扑向那些飞镖,飞镖有几支打在红雨身上,屋脊上刺客半边身子被青云劈下,刀却扎进了端木莲生的肩膀。 黑山从屋里直扑村上的刺客,手里的弯刀几乎将树上的刺客砍成了两断。 从刺客暴起到结束,不过一两息,周围的奉国军和真正的山匪呆若木鸡,还没反应过来。 四个刺客被斩成数段,红雨手臂、肩胛中了三镖,刺客那把黑黝黝的刀还扎在端木莲生的肩膀上。 "刀上有毒!"黑山一把拨了刀,伏在端木莲生伤口就往外吸毒血,青云手指微抖,上前解开端木莲生的荷包,倒出几颗青色的药丸就往端木莲生嘴里塞。 "慌什么!一颗就够了。"端木莲生皱眉薄责青云。 "是。"青云眼眶一酸,大帅已经好些年没受过伤了,都怪他们无能! "去看看红雨怎么样了。"端木莲生看向已经被两个机灵的奉国军扶起来的红雨。 "谢爷……小的没事,镖上没毒……"红雨正自己咬牙往外拨镖。 "我没事,细细搜查!一根线也不能放过!"端木莲生目光阴沉之极,这是谁又想要自己的命? 奉国军一路疾行,进了沙头镇地界,将将丑末。 端木莲生躺在单架上,侧头看着星光下静谧的沙头镇,松了口气,往后一仰,晕了过去。 李思浅看着浑身血污、晕迷不醒的端木莲生,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差点站不住,莲生死了?他怎么会死?这不可能! "太太!爷中了毒,爷肯定没事,您别急!"黑山同样浑身血渍,见李思浅死死盯着端木莲生,面白如鬼,急忙上前解释。 李思浅似乎没听到他的话,已经扑到端木莲生身上,抬手放到他鼻子下,见有呼吸,喉咙'咯'了一声,长长透了口气,挥手示意丹桂扶她起来,"快!把他抬进去!黑山进来!不不不!青云进来侍候,黑山,你看着外面,奉国军、营地,还有外面……你懂我的意思?" 李思浅言语混乱,黑山忙曲膝半跪,"小的明白,太太放心,请太太只管照顾大帅。" 李思浅一声'噢'没说完,提着裙子疾奔进去。 青云帮着,李思浅和丹桂、金橙几个将端木莲生的血衣脱了,李思浅从头顶一处处细摸细看,确认就左肩那一处伤口,没等一口气松下来,又想起黑山那句'中了毒',一颗心顿时又高高提起。 "青云!爷中了毒?你懂医术?爷这毒?"李思浅抖着手摸了摸那只受伤的左肩,又摸向端木莲生额头。 第238章借机 "已经吃了解药,爷脉象还好。"青云底气不怎么足,那毒他闻过,常见的见血封喉,爷吃了解药应该没事,怎么会晕过去了? "沙头镇没有能解毒的大夫,小的这就让人去明州城请个大夫过来。"青云接着道。 "挑几个稳妥人,多带银子,多去几个人,多请两个大夫过来,再去个人跟孟府尹禀一声,爷剿匪受重伤,生死未明。"李思浅泪汪汪看着端木莲生,吩咐青云,青云答应。 李思浅让丹桂端了放了盐的热水进来,用帕子给端木莲生一点点擦试脸上身上的血污。 "浅浅。"端木莲生眼皮动了动,轻轻叫了声,李思浅一下子窜起来,"你醒了?怎么样?伤口痛不痛?" "我没事,刚才困了,睡一会儿。"端木莲生声音平静。 "你明明是晕过去了……"李思浅声音哽咽,低头抵着端木莲生的额头,"青云说你没事,可我听得出他没有底气,你伤口不深,可是中了毒,我很害怕,莲生,我害怕。" "别怕,我不会有事的,浅浅别怕。"端木莲生抬起右手,微显苍白手指抚着李思浅的脸,"我就是累了,睡了一觉。" "嗯!"李思浅眼睛汪汪,重重点了点头,"黑山在营地,青云在外头,已经挑几个人去明州城请大夫,多请几个,也让人去和孟府尹说你剿匪受重伤的事,人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了,你怎么会受伤?有刺客?" "嗯。"端木莲生眼底狠厉闪过,"你做的很好,有人想我死,哼!让青云进来给我诊脉。" "嗯!"李思浅急忙站起来,亲自叫了青云进屋。 青云屏气凝神,细细脉了一刻多钟,才明显松了口气道:"脉象平稳,爷没事了,稳妥起见,十二个时辰后,再吃一粒解毒丸子最好。" 李思浅轻轻舒了口气。 青云垂手退出,李思浅重新侧身坐到端木莲生身边,不等她说话,端木莲生就将遇刺的经过简单几句说了,"是早有预谋,他们知道我最近在做什么,看来,他们一直派人盯着咱们。" "他们在雁翎山,是知道昨天你要去,还是……就伏在那儿等着?"李思浅先问了这个问题。 端木莲生赞赏的看着她,"雁翎山是附近百里最大的一股山匪,我既剿匪,断没有放过雁翎山的道理,只怕守株……守在那里的可能性大,黑山几个我信得过,这些奉国军卒都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就算牵涉,也不会牵得太深,就算有,被人利用的可能性更大。" "那就好。"听端木莲生这么说,李思浅长长舒了口气,外敌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内鬼,信任的人在背后捅刀,这才是最致命的。 "你是不是……病一病?"李思浅歪头试探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端木莲生瞄了眼伤口,"至少三个人是死士,刀上又淬了毒,既然他们一心要置我于死地,咱们就先示个弱。" "咱们现在是真弱。"李思浅嘀咕了一句。 "浅浅,你家夫君什么时候都没弱过!" 李思浅看着他没说话,男人都这样,面子比什么都重要! "浅浅,咱们得回京城,先回京城,等咱们回到京城,我的孝期也满了,不能再耽误在这穷乡僻壤,再耽误下去……就真弱了。"端木莲生看着李思浅商量道,他知道她很喜欢这里的生活。 "好!"李思浅毫不犹豫的脆应,"说你重伤?要回京城寻医调养?" "嗯,"端木莲生一脸笑容,抬手捏了捏李思浅的鼻子,"你先让人八百里急递给高宗业送个信,让他寻解毒药,再问他能不能请胡太医走一趟,胡太医是解毒国手。" "好!也给大哥捎个信,说我想带你回去养伤。" "嗯……" 两人嘀嘀咕咕商量了一会儿,李思浅叫了丹桂和金橙进来打下手,也不用其它人帮忙,亲自动手给端木莲生洗干净,又叫青云进来重新包扎了伤口,端木莲生吃了碗黑鱼汤,这才又沉沉睡着。 第二天辰时刚过,去明州城请大夫的奉国军卒还没到,孟府尹带着护卫从人一路快马先到了。 李思浅先看端木莲生的脸色,见他虽说脸色苍白,精神还真是不错。 "你装过病没有?"李思浅问了句。端木莲生迟疑了下,摇了摇头,装病这事,他还真没做过。 "那你等会儿就闭着眼睛装晕迷好了,这脸色……丹桂!咱们昨天是不是熬了一锅山蓝水,要染蓝印花布的?快拿一碗给我!"李思浅吩咐丹桂。 "要山蓝水做什么用?"端木莲生很惊讶。 "给你涂涂脸,你不是中毒了么,中毒的人面色发青发乌,这是医书上写的!"李思浅认真解释,端木莲生高挑着一双眉头,想笑又忍了回去,"好吧,你下手轻些,别涂的太重,反倒让人看出端倪。" "放心!" 说话间,丹桂已经端了碗山蓝水过来,李思浅一根手指沾水,细细给端木莲生往脸上涂,端木莲生闭着眼睛,被李思浅那根手指涂的竟心猿意马,几乎控制不住。 孟府尹等了半盅茶的功夫,李思浅才红肿着眼,一路走一路拿帕子按着眼睛出来。 "二爷怎么样了?"孟府尹紧几步迎上去,满脸焦急,这位本朝第一帅真要是折在他辖地……其实跟他没什么关系,他这把年纪,早就不想升不升的事了,他是真心钦佩这位端木大帅,这份关心,也发自内心。 "多谢孟府尹……二爷从昨天半夜回来,到现在也没醒……"李思浅一句话没说完,已经开始呜咽了,"昨天夜里就是晕迷着抬回来的,中了毒……" 李思浅泣不成声,孟府尹呆木木,心里一阵酸痛怜惜,端木大帅那样的天才,那样的人品,若是就这么折了…… "太太先别哭,二爷福大命大……" "府尊,还是先进去看看吧。"紧跟在孟府尹后面一个幕僚打扮的中年男子突兀的催了一句。 李思浅瞄着幕僚,目光微闪。 第239章中毒 "对对对!"也不知道是孟府尹脾气好,还是这位幕僚身份不一般,孟府尹连声答应。 李思浅曲膝示意,在前头带着孟府尹和幕僚进了上房。 上房炕上,端木莲生仰面躺着,呼吸绵长,气息尚好,只脸色发蓝,嘴唇发乌,透着诡异。 李思浅站在炕头,抽抽答答看着端木莲生的脸,唉,他皮肤太白,这染料涂上去蓝的不怎么对劲,一会儿得在染料里调点墨汁进去,黑里透青才好看。 "二爷!"孟府尹看的痛心,这皮肤透青发蓝,是毒汁漫延的表现,他读过几本医书,这么明显的症状还是知道的,原来端木二爷真中了毒,这毒只怕已经弥漫了…… 真是天妒英才! 幕僚却眉头微皱,下意识的往前踏了一步,想看的仔细些。 李思浅重重一声抽泣,身子一歪扑在炕前,紧握着端木莲生的手哀哀痛哭,"爷,你醒一醒!你睁开眼,奴家害怕!爷!" 李思浅正挡在幕僚和端木莲生中间,幕僚自然不能往前靠的太近,看看捶胸顿足的孟府尹,再看看痛哭不已的李思浅,重重咳了一声劝道:"府尊,太太,先别哭,照在下看,二爷许是没事,府尊,咱们不是把邵大夫带来了,赶紧请邵大夫进来看看。" "对对对!糊涂了!真是糊涂了!快请邵大夫进来!太太莫哭,黄先生说的对,许是没事呢!"孟府尹急忙叫邵大夫。 李思浅也抬起头问丹桂:"青云不是去请大夫了,怎么还没回来?" "回太太,去明州城请的大夫到了!"青云在外面回了句。 "快请进来!都请进来!"李思浅急忙叫道。 也不知道来了几个,越多越好!如今这个世间,看病全靠望闻问切,这问是不能了,诊脉么,她从前可没少见识几个大夫各说一词,硬生生把个好生生的健康人诊成重病的! 外面一排进来了五位大夫,除了孟府尹带过来的邵大夫,还有四位,都是奉国军卒请来的明州名医。 李思浅瞄着五位大夫,果然,这五位你瞧我我瞧你,明显的互不服气,李思浅轻轻松了口气,不服气,那就好办! "爷,孟府尊来看你了,还带了位杏林国手,青云也请了四位国手,他们肯定能治好你的伤。"李思浅又呜咽了,说完,起身冲五位大夫曲膝道:"请大夫救救我们二爷。" "一定!""一定尽力!""太太放心!" 几个大夫七嘴八舌答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干笑让着,谁也不肯先上前诊脉。 先上前吃亏,哪有最后一个诊脉做总结好! "邵大夫先诊吧,救人要紧!"孟府尹发话了,邵大夫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将手搭在端木莲生手腕上。 诊了一盅茶的功夫,换了只手,又诊了半盅茶,再换回来,再按了好大一会儿,邵大夫这才站起来,紧拧眉头,捋着山羊胡子一脸沉思道:"你们先诊,我要细想想,二爷这脉象古怪!古怪得很!" 四个大夫齐齐鄙夷了一眼邵大夫,依次诊了脉,不是说古怪,就是说诡异,竟都要细想。 孟府尹又急切又担忧的看着这堆名医,不停的问:"到底怎么样?这毒能不能解?脉象如何?你们倒是说话呀!到底怎么样了?能不能救?" 幕僚眉头都快拧成一团了,挨个看着大夫,那份急于知道到底有救没有的神态几乎都露在外面。 李思浅暗暗叹了口气,就看这幕僚这幅蠢相吧,真象是太子的人! "府尊大人,"见其它四个大夫个个沉思,明摆着他不开口,他们肯定不会先说,邵大夫只好硬着头皮先发表意见,"二爷这脉象表面上象是好好儿的,可内里却怪,确是中毒的症状,只不知是什么样的毒,竟是十分的诡异,要解这毒,不易,非常不易!" 反正先往难了说总不会错。 其它四个大夫一起点头:"邵大夫所言极是,确是如此!这毒十分的棘手,难治得很!" "那到底能不能治好?"孟府尹急了。 "先开个方子试试吧。"邵大夫不敢多说。 几个大夫其实谁也没诊出毛病,可端木二爷直挺挺躺在面前,胳膊受了重伤,一片血腥味,脸色发蓝,人晕迷不醒,伤的这么明显,要说脉象正常,没什么毛病,那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跟笑话儿一样! 可到底什么毒,这好好儿的脉象,是什么毒?如今听邵大夫这么说,自然是人人附议,彼此也都明白了,大家半斤八两,自己没脉出毛病,其它几位也没脉出来,大家伙儿一起闷声掩着脸儿吧! "容我等议议,这方子需慎重。"这会儿,几个大夫心倒齐了。 丹桂将五人引到外间,送上纸墨,五个大夫凑在一堆,嘀嘀咕咕连争带吵足足'讨论'了一顿饭功夫,才开了张方子出来,话说的还算好,"这毒必是极少见极难得之毒,我等诊不出来,这张方子能护一护心脉,大约能让这毒发作的缓一缓,太太还是赶紧再寻名医,或是从太医院要些解药的圣药。" 李思浅接过方子就哭出声了,孟大夫脸色灰败,也滚落了几滴才泪,"太太且止泪,还是赶紧想办法往京城求救,下官回去就写折子,把这事禀报上去,太太若有能用的人家,赶紧让人进京,越快越好!" 李思浅连连点头,眼角余光却一直瞄着那个幕僚。 那幕僚神情比刚来时轻松,却仍微蹙着眉,时不时瞄一眼直直躺在炕上的端木莲生。 李思浅心里微动,难道他知道莲生会中什么毒?知道这毒的症状?自己抹的颜色不对?这才让他疑心不去? 要不要让人把他捉回来审问? 还是不要,她和莲生要扮病重,要示弱,一捉人就瞒不住了。 怎么才能让他深信莲生中毒快不治了呢?李思浅紧紧捏着帕子,一边抽泣一边飞快的转心思。 第240章京城 "端木二爷这会不会……"幕僚干笑几声,"会不会是劳累过度,脱了力,这才……没醒?" 孟府尹皱眉看向幕僚,却没说话。 邵大夫和其它几个大夫对视了几眼,看向李思浅,李思浅却先开口了,"几位都是国手名医……"后面的话,李思浅一声哽咽,仿佛说不下去了。 邵大夫等人脸色顿时难看了。邵大夫重重咳了一声,"老朽行医四十余年,难不成连睡着还是晕迷都诊不出来?"其它几个大夫也跟着或冷'哼'或翻白眼以示不满。 "府尊,若真如这位先生所言,妾……"李思浅用帕子掩着嘴,悲伤的差点又要说不下去,"妾唯愿夫君安好,另无所求,求府尊,叫醒夫君!" 李思浅掩着脸哀哀哭泣,孟府尹尴尬万分,狠盯着幕僚。 幕僚极其不自在的来回挪着脚,厚着脸皮冲邵大夫拱手道:"要不,邵大夫扎一针试试?说不定就扎醒了呢,啊?是吧?呵呵,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孟府尹脸上已经有了薄怒,邵大夫人斜了他一眼,看看孟府尹,又扫了李思浅一眼。 李思浅回身扑过去紧握着端木莲生的手,"莲生,你醒醒,求你醒醒!我一个妇道人家,该怎么办啊?" 端木莲生的手指在李思浅手心里轻轻划了一划,李思浅又哀哀哭了两声,仰头看着邵大夫道:"求您施针,若能唤醒夫君,妾必定厚谢。" 邵大夫冲李思浅揖了一揖,冷冷横了幕僚一眼,取了银针,半跪到c黄前,稳稳的进了一针。 端木莲生一动不动。 孟府尹虽说早在意料,却还是满脸失望,幕僚却几乎掩饰不住脸上的喜色。 李思浅放声痛哭。她家莲生白挨了这一针,受苦了! 送走孟府尹和邵大夫等人,青云拿着方子十万火急去抓药,李思浅站在窗前,侧耳听着马蹄声从院子门口渐渐远了,这才回过身,端木莲生已经坐起来了。 李思浅急忙扑过去看他被银针扎的那个地方,"疼不疼?"一边问一边用嘴吹。 端木莲生失声大笑。 端木莲生剿匪受伤中毒的消息经由各个渠道,飞快的传进了京城各家后院书房。 王相公在二门里下了车就问:"大郎来了没有?" "已经到了,正在书房候着。"管家急忙答话,看相公这气色,今天心情不好,得小心着侍候。 王相公脚步匆匆进了书房,见李思清正对着红泥炉调弄茶粉,站在门口顿了顿,一颗心已经略略放松。 "收到明州的信儿了?" "收到了,舍妹八百里急递,说是莲生受伤中毒,一是想请高王爷到太医院求些解毒丸子,二来,莲生这病只怕要静养些时日,明州缺医少药,舍妹的意思,若能回到京城静养最好。"李思清说着话,手下不停,调了碗茶汤递给王相公。 王相公凝神听完,眯fèng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笑道:"能静养,那就是无碍,真受伤了?" "伤是真伤了,四名刺客,三名外来,一个是当地人,四个人都是当场死亡。舍妹信中附了半片小衣,说看着象是景和三十七年松江府奉旨织的那批细布,她看着象,却不敢断定,让我拿给当年经手过这批细布的乔掌柜看看。"李思清还是不紧不慢,仿佛说的不过是一件喝茶吃饭的小事。 "确是那批布?" "是。" "那批布后来是都赏了死了的二爷,可当年监督织造的,是长乡侯乔康顺!欲盖弥彰!"王相公脸上浮起层薄怒。 李思清手下顿了顿,看着王相公道:"这事难说,林家……" "不会是林家!"王相公摆着手,"林相公一死,林家还有谁?如今他们倒巴不得端木华重掌兵权,好歹也是亲戚,端木华死了,与他们有什么好处?报仇?" 王相公摆着手,"林家没那个志气,你以为人人都象端木华那样?这必定是俞相公……唉!"王相公一下接一下重重拍着椅子扶手,"鼠目寸光!短视!无知!" 李思清抬头看着王相公,"解毒丸子我已经让明哥儿寻高王爷去太医院寻了,回京静养的事?" "嗯,他也该回来了。"王相公点了点头。 李思清暗暗松了口气。 小高一听端木莲生受伤就急眼了,"什么?这是哪个王八龟孙干的?敢伤我妹夫!" "行了行了,你在这里叫有什么用?赶紧去寻解毒丸子是正事!"李思明一巴掌打在暴跳的小高头上。 "对对对!赶紧走!拿个大筐!咱们得把太医院的解毒丸子都拿了,谁知道用到哪一种!" 小高跳起来就往外奔,李思明一把揪回他。 "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就不能稳重点?阿浅这两年不在京城,你看你看毛糙的!弟妹平时怎么教导你的?" "这多急的事!"小高要急眼了。 "坐下!"李思明一把按下小高,弯腰凑到他耳边,"急什么急?你也不想想,几号中的毒?咱们药丸子送过去又得几号了?你急什么?药的事不急,阿浅是想回来,你怎么这么笨呢!" 李思明忍不住又照小高的脑袋拍了一巴掌。 "嗯?"小高圆瞪着双眼,根本没觉出李思明那一巴掌,"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咱妹夫没事?真没事?" "不是没事,是一时半会死不了,至于以后,就得看咱们能不能把阿浅和莲生接回来静养了!这回听明白了?" "噢!"小高长长一声'噢',又长长吐了口气,"早说啊你!哪有你这么说话的!我还以为……那这解毒丸子还要不要?" "要!当然要!阿浅让你要,那肯定得要,不过我琢磨着吧,这事吧……"李思明岔开拇指食指托着下巴,"咱们跑过来要吧,不妥,咱们不能这么要,过来,我跟你说!" 小高急忙伸头凑过去,李思明在小高耳朵嘀咕了好一会儿,小高拍着桌子连连点头,"这法子好!好!就这么办!你等着,我这就去!你就瞧好吧!" 第241章返京 太子带小高去了趟太医院回来,一张脸铁青,东宫属官、如今正得太子宠信的太子洗马刘成林忙迎上前,"殿下回来了,怎么气色不大好?" "端木华在雁翎山遇刺的事,你听说没有?"太子劈头问道。 刘成林双眼立刻瞪的溜圆,"什么?端木二爷遇刺?这岂不是要……"刘成林硬生生咽下了后面的话。 "要什么?跟孤说话你也跟吞吞吐吐?"太子瞪眼了。 "不是吞吞吐吐,"刘成林抬手轻拍自己的嘴,"殿下也知道我,这张嘴不好,说话太直,我的意思是说,端木华是国子良将,将来殿下的南半边天,还得打发他去守着,殿下,到底谁这么胆大,非得要了端木二爷的命不可?" "你难道不知道?还好意思问我!"太子突然怒了。 "唉!唉!唉!"刘成林竟一口接一口叹上气了。 "你唉什么唉!孤这口气……刚才孤陪高王爷去了趟太医院,要了些解毒丸子给端木华快马递过来。"太子烦躁的拧着眉,他被小高那些话说的满肚皮火气和不自在。 "这事蹊跷。"刘成林捏着下巴紧拧着眉头。 "嗯?有话干脆点!" "是!殿下,高王爷那身份,跟您就不说了,您多宠他,这是官家,也疼他得很,他要想到太医院要点药丸子,太医院还敢不给?他为什么要拉着殿下?" "嗯!这话极是!"太子重重一拍桌子,然后又想起来了,"他说了,去过一趟,太医院说,解毒的药丸子一来制的少,二来极珍贵,不肯多给,这才叫上孤跟他去一趟。" "那太医院哪来的胆子,敢驳高王爷的面子?再说,太医院该存多少解毒丸子,那可都是有定数的,怎么会少了?殿下,这中间有蹊跷。"刘成林一脸的高深莫测。 "嗯?你细说!细说说!" "殿下,先分两头说,一是高王爷,他会不会欺骗您?" "肯定不会!他那脾气,他那人,憨得很!"太子还算给小高留面子,没用那个傻字。 "那就是太医院有问题,要么,太医院故意少制解毒丸子,要么,太医院有足够的解毒丸子,就是不肯给高王爷,照臣看,这两条,哪一条太医院都不敢,除非……"刘成林拖长了声音,"有人指使,指使这人位高权重,这才能让太医院连高王爷也敢堵回去。" "对呀!说的有道理!孤也是这么想的!谁这么大胆子?反了天了!给孤查!"太子怒了。 刘成林垂着眼皮,眼底满是鄙夷,"殿下,这哪还用得着查,这满天下,敢让太医院驳高王爷面子的,哪有几个人?掰着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嗯?" "我给殿下数一数,头一个,官家," 太子一个劲儿的摇头, "第二个,殿下您,第三个,王相公。" 刘成林看着太子,太子皱着眉头,片刻,摇了摇头,"王相公……不可能,端木华是他孙女婿的妹夫,一家亲,再说,王相公那人,不会干这事!" "第四个,那就是俞相公了!"刘成林紧盯着太子,太子呆了呆,眼神一闪,象是突然悟了,"怪不得高宗业跟孤说那些话!孤还想,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人竟让他打怵成那样,孤竟忘了,他一向忌讳俞相公!对呀!" 太子一拍巴掌,越想越对,"阿……给孤说过,俞相公和端木华若摆在一起,就是一个山上放两只老虎,就是要你咬我、我咬你才好!咳!" 仿佛意识到自己说兴奋了,太子手捂在嘴上,连咳了几声,刘成林眨着眼,只装听不懂。 "不用说了,这事指定是俞相公干的,让孤想想!"太子背着手转了几趟,看着刘成林问道:"你是个直性子,你跟孤说说,那端木华对孤如何?" "咦?"刘成林一脸的惊愕,"殿下怎么这么问?端木华不是殿下最得力的武士之刀?谁不知道,端木家二爷是太子党……咳咳咳!" 刘成林一阵犯咳,十分不好意思,"殿下恕罪,臣这嘴!真是该死!臣的意思,太子怎么会这么问?端木华不是殿下您的人,还能是谁的人?" 太子眉头连动了几动,"你说的这些,孤怎么不知道?" "殿下这话说的。"刘成林左右看了看,欲言又止,又左右看了看。 "你到底要说什么?" "殿下,您怎么不想想,您那东宫,那是俞太子妃主理,这外头,您身边的人,哪个不是俞相公亲自挑给您的,就臣……唉,臣要不是运气好,早就死过好几回了,臣这嘴!"刘成林把自己的嘴打的啪啪响。 太子一张脸阴沉了,越来越阴沉。 "你说的对,孤被这厮蒙蔽至今!混帐东西!" 太子一边说一边抬脚就走,刘成林急忙拉住太子,"殿下!您要去哪里?您可不能冲动啊!" "松开!当孤是三岁小孩子?孤去寻阿爹,得赶紧把端木华调回京城!要不然……"太子甩开刘成林,大步疾走了。 刘成林慢慢理着衣服,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京城允端木华回京养病的旨意一出,没两天,端木莲生和李思浅就收到了线报,两人只当不知道,耐着性子等到传旨的礼部官官走后,才动手收拾行李。 端木莲生是打着回京养病的幌子,旨意也说的是重伤回京将养,这路上就是再着急,也不能赶路,不但不能赶,还得慢慢走。 李思浅干脆晚启程了几天,让人打了两辆宽大舒适的大车,一路慢慢悠悠往京城返。这一趟直走了大半年,过了重阳节,一行人才到了离京城最近的迎阳驿。 离驿站还有四五里路,远远就看到前面烟尘傍起,直冲过来。 离得近了,才看清楚是小高。 小高直冲到大车前,拨转马头,伸马鞭挑起帘子,从马上探身往里看,"浅妹子!我妹夫的伤怎么样了?" 第242章来了 "还好。"端木莲生伸手挑起帘子,另一只手拍开小高的马鞭。 小高一看端木莲生应了声,条件反射一般急忙往后缩,"是大帅,大帅您没事吧?" "没大事。"端木莲生斜着眼打量他,只看的小高浑身不自在,急忙下马,将缰绳扔给小厮,步行跟在车旁嘀咕解释:"我是担心大帅,还有浅妹子,不是成心冲撞大帅。" "什么大帅?哪还有大帅?"端木莲生这话严肃,声音却比刚才温和多了。 "就你一个人来的?你怎么接到这儿来了?我没事,莲生也没事,你看过了,放心了就赶紧回去,别又招人眼惹出闲事。"李思浅从端木莲生身边探出半个头,笑语盈盈。 小高看到李思浅,眉开眼笑,"你没事我就放心了,那行,我先回去了!" 一行十几辆大车进了驿站,李思浅扶着端木莲生刚进内院,就看到林大娘子牵着玉姐儿迎在门口。 李思浅漠然打量着一身浅青衣裙,飘逸的如同云中仙子的林大娘子,暗暗叹了口气,还没进京城,她就来了,果然是该来的只会早不会晚。 玉姐儿缩在林大娘子身后,怯怯的看看看起来病的很重的端木莲生,又看看李思浅,看向李思浅的目光却充满了恼恨厌恶。 "玉姐儿长高了。"李思浅没法跟玉姐儿一般见识,先出声招呼她,玉姐儿横了她一眼,别过眼。 "玉儿,过来我瞧瞧。"端木莲生拄着杖,示意玉姐儿,玉姐儿却回头看向林大娘子,林大娘子一脸鼓励的笑,牵着玉姐儿的手却不肯松开,"玉儿别怕,那是最疼最爱你的二叔,来,林姨带你过来。" 林大娘子说着话,牵着玉姐儿走到端木莲生身边,仰头看着他,眼眶溢满了泪,"表哥,你受苦了。" 李思浅心里一阵腻歪,这叫什么事啊! "嗯,玉儿长高了不少,是个大姑娘了,玉儿,最近都学了什么?"端木莲生看着玉姐儿,很是激动,这是他大哥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 "还是进屋再说话吧,这儿风凉。"李思浅上前挽住端木莲生,端木莲生忙咳了几声,弯了背示意玉姐儿,"玉儿,二叔病得重,来,扶二叔进屋。" "还是我来吧,玉儿哪有力气。"林大娘子甩开玉姐儿,急忙上前去扶端木莲生。 李思浅看着玉姐儿被甩到一边的手和玉姐儿脸上的愣忡,眉毛抬起又落下,有意思! 端木莲生不动声色的往李思浅身上靠过去,躲开林大娘子的手,看着李思浅道:"你先送林大娘子上车回去,我自己挪进去,你放心,我这儿没事,赶紧送林大娘子回去,她一个姑娘家……" "嗯,玉姐儿过来扶着二叔,二婶送林家姑姑回去。" "不让林姨回去!我要跟林姨一起!"玉姐儿没理端木莲生,一把揪住林大娘子,林大娘子颤巍巍我见犹怜的看着端木莲生,目光微转,示威般狠狠剜了李思浅一眼。 李思浅无奈的看着玉姐儿,她这是哪辈子亏欠了这娘俩个? 端木莲生皱起了眉头,李思浅上前扶住他,垂着眼皮不说话,这会儿可轮不着她说话,他们叔侄的事。 "那你跟林家姑姑一起回去吧,二叔是待罪之身,原本就不应该先见你们,赶紧送她们回去。"端木莲生看着玉姐儿,片刻就拿定了主意。 "这天都黑了。"林大娘子这句幽怨却是看着李思浅说的,李思浅被她闷了口气,又不是她要打发她回去,她盯着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让青云带几个人送她们回去。"见林大娘子盯着李思浅说话,端木莲生蹙着眉头有些不悦,他最看不得有人让他的浅浅受委屈,这声音就透出了明显的不悦。 林大娘子泪水盈盈,委委屈屈的挪了半步,拉着玉姐儿低低道:"玉儿,咱们看到你二叔了,这颗心也能放下了,咱们回去,咱们不能让你二叔为难。" 玉姐儿'嗯'了一声,冲端木莲生曲了曲膝,走的干净利落,要不是林姨左劝右劝,她压根就不想来。 林大娘子被玉姐儿牵着,幽怨的看着端木莲生,一步三回头出了院门。 李思浅叹了口气。 "玉儿怎么跟她在一起?"进了屋,端木莲生皱眉道,"二娘子呢?她干什么去了?" "二娘子一直病着……"李思浅将去年接玉姐儿时婆子的话说了,垂着眼皮道:"这事都怪我,要不是我想跟着你去琼州……那时候若知道半途改任明州……我就是舍不下你,能舍得下玉姐儿,却舍不下你。" 李思浅将头埋在端木莲生怀里,这一翻话听的端木莲生又酸又甜麻苏苏受用之极。 "浅浅,这怎么能怪你?再说,玉姐儿不是好好的么?她愿意照顾,那就让她照顾好了,往后她嫁人时,咱们添份厚礼也就是了。"端木莲生揉着李思浅的头发,柔声宽慰。 "嗯。"李思浅头埋在端木莲生怀里没动,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啊!人家这摆明了要跟他,还嫁什么人哪! "浅浅,"端木莲生低头吻住李思浅,"咱们,也生个孩子吧,我都二十六了……" "好!"李思浅嘴角笑容浅浅,她怀了孕,她更有机会了。 第二天两人也不着急,太阳出到头顶才离开驿站,启程进京城。 进了城,李思浅带人往已经让人收拾好的陪嫁宅子去,端木莲生则半躺在车上,往枢密院交割差使。 端木莲生回来的很快,李思浅刚洗漱换了衣服,端木莲生就回来了。 "见的杭枢密,说我既病重,就安心在家静养,虽说他没说这是谁的意思,可看他那态度神情,应该是官家的口谕。"端木莲生收拾好换了衣服,坐到炕上,这才和李思浅说起杭枢密关于静养的话。 "咱们就是打着静养的招牌回来的,不是正该这样吗?官家能传这样的口谕,要么他相信你是真的病重,要么,就是明知道你借病回京,那也要先让你将养一阵子,免得闲话多。"李思浅宽慰。 "浅浅,我不是这个意思。"端木莲生伸手拉过李思浅。 第243章哥仨好 端木莲生正要接着往下说,金橙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二爷,太太,靖海王府王爷、三爷、三太太,还有二娘子、大姐儿都来了。" 李思浅和端木莲生惊讶的对视了一眼,这一来,怎么全来了? 李思浅扶着拄着根拐杖的端木莲生迎出来。 新一任靖海王端木守志一眼看到拄着拐杖的端木莲生,脚下一个踉跄,眼泪出来了。 端木明节和熊三太太跟在后面,两个人都狐疑的细细打量端木莲生。 端木睛骨瘦嶙峋,眼泪汪汪的看着李思浅。 最后面,玉姐儿牵着林大娘子,一脸挑衅的看着李思浅。 让进众人,端木莲生喘着粗气,手抬了好几回,也没说出话,李思浅正要说话,端木守志先开口了,"二哥!你怎么伤成这样?我……"端木守志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就开始往下掉。 端木明节鄙夷的斜了端木守志一眼,就是因为他这马屁拍的好,老二才非要他承了这个爵位,这巴结也真是巴结的值了! "知道二哥和二嫂这几天到京城,我和守志早就打发人出城几十里守着了,今天一听说二哥和二嫂进城,守志就要过来,是我拦住了,二哥到底领了皇命,没觐见交了差使,不好见家人,刚刚听说二哥回来了,我和守志就赶紧过来了,二哥这病……到底怎么样?"端木明节语调不紧不慢,气度从容。 "中了毒,没什么大碍,就是伤了肾肺二经,往后再想象从前只怕是不能了。"端木莲生声调缓缓,跟从前的凌厉果断判若两人,端木守志眼泪又下来了。 李思浅微微挑眉看着他,她从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娘娘腔,这眼睛比女人还多! "二哥,您得回家,我和三哥商量过了,二哥如今这样,我和三哥不能不管……" "阿浅,你可算回来了,我一直想你,想和你好好说说话儿。"端木晴挨到李思浅身边,拉着她要往外边说私房话。 可李思浅这会儿哪有心思和她述旧说私房话,端木守志要他们回家!这是多大的事儿呢! "先等等,你二哥病着,我不能离开。"李思浅随口打发了端木睛一句,凝神听端木守志说话。 "咱们兄弟本来就不该分家,三哥已经回来了,二哥说什么也得回来,三嫂已经给二哥二嫂收拾好院子了,还是二哥的枇杷院。"端木守志殷切的望着端木莲生。 "是啊,二哥伤成这样,家产抄没,又没了差使,我和老四早就商量好了,不能不管二哥,还是回王府住着吧,延医用药也方便得多。"端木明节的诚意明显差了很多,这也有情可原,照理说,在靖海王府,他也是客居,邀请起来自然不能象端木守志那么十足十的诚恳。 李思浅看向熊三太太,熊三太太迎着她的目光笑道:"二嫂无论如何得回府去住,这两年我帮四弟管这么一大家子,我是个没本事的,二嫂也知道,这几年不知道捅了多少篓子,就等二嫂回去替我描补一二,二嫂若不回去,我也不管了。" 熊三太太瞄着李思浅半认真半说笑,李思浅笑容羞涩,没接她的话,也没接她的目光,只一脸依赖的看着端木莲生,这事得莲生发话,轮不着她说什么。 "不用了,我一个待罪之人……唉!"端木莲生一脸颓唐,"你和老三的心意我领了,这里就挺好。" "二哥!"端木守志有点急了,"这里毕竟是二嫂的嫁妆,三哥说的对,你如今没有产业,又不能领差使,这日常用度都靠二嫂的嫁妆,毕竟……还是回去吧,咱们兄弟三个是至亲之人,没道理我和三哥呼奴使婢,让二哥在这里清苦!" 端木莲生脸色微沉,指了指李思浅,"怎么能这么说话?你二嫂就在这里,我和她结为夫妻,这辈子就是要同甘同苦,今天我困顿,用她的嫁妆也罢,连累她日夜辛苦也罢,这是我们夫妻的情份,异日若是她遇到难处,或是病了,我待她一样如此,要说用她的嫁妆,也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用的,从前年抄了家到现在,不管是钱,还是人,哪一件哪一桩不是你二嫂在支撑?" "二哥,我不是这意思。"端木守志一张脸涨的通红。 "我发配琼州,你二嫂无怨无悔一路跟从,没有从人,没有车马,一路步行,我转到明州,到沙头镇一无所有,全凭你二嫂cao劳支撑,剿匪中毒,生死不知,说是你二嫂救了我这条命也不为过,如今总算回到京城了,倒因为用不用嫁妆扭捏作态,行了,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没别的意思,既分了家,王府我是不能再回去了,我和你二嫂夫妻一体,嫁妆不嫁妆的,用就用了,大不了我用这辈子来还。" 端木莲生抬手止住端木守志的解释,一句话堵死了端木守志和端木明节后面所有的劝说。 李思浅眉梢微抬又落下,他这番话说的大出她的意外,想想还真是,他从来没因为用她的嫁妆有什么心结啊什么不好意思过,照他这么说,她这钱花的很值得么! 端木守志脸涨的通红,羞愧难当。 端木明节脸色很不好看,老二这是拿话挤兑他呢! "二哥这话倒让我惭愧了,"端木明节也不是任人挤兑的主儿,"我这个人心软,老四哭的什么似的,非求着我和他三嫂回去,睛姐儿病着,玉姐儿病着,府里乱的不象话,当初我就该有二哥这份心性,也省得熊氏累的病了好几场。" 端木守志脸白了,垂着头仿佛受气的小媳妇。 李思浅无语的看着他,端木莲生神情淡漠,仿佛没听到端木明节的话。 "老四的心意我领了,回不回去都无关咱们兄弟情份,二哥是待罪之身,还是现在这样好,对了,我明儿就让人把玉姐儿接回来,这一两年,烦劳三弟和三弟妹了。"端木莲生冲端木明节和熊三太太微微颌首致谢。 第244章挑事 "我不回来,我舍不得林姨。"玉姐儿昂着头发话了。 端木莲生眉头一下子皱起来,看着玉姐儿,没等他说话,林大娘子忙拉着玉姐儿劝道:"玉儿怎么能这么跟二叔说话?二叔最疼你,我以后常来看你就是。" "那你要天天来!"玉姐儿拉着林大娘子的手不松。 "好!"林大娘子一脸的宠溺,一边答应一边含笑看着端木莲生,"表哥不知道,玉儿最想的就是表哥了,天天问我二叔什么时候回来,听说你要回来,高兴的好几夜睡不好呢。" "嗯。"端木莲生从玉姐儿脸上移开目光,看着李思浅,"大姐儿的院子收拾好了,就打发人过去把她接回来。" 李思浅笑着点了点头,微眯眼睛,看起来笑眯眯的看着林大娘子,这位,好象比从前聪明多了么! 从端木莲生的住处出来,转了几个弯,熊三太太掀起帘子一角,示意端木明节,"我去寻太子妃说说话。" "我送你过去?"端木明节忙带笑问道。 "不用了,你去寻翁翁吧,今天晚上的文会,太子要过来,你还是多准备准备的好。"熊三太太温声细语,端木明节点头应了,看着熊三太太的车子转了弯,才策马往熊大学士府上过去。 多亏阿娘给他结了这门亲,如今二爷没了,作为太子的座师,熊家如今正炙手可热。 熊三太太和太子妃俞氏做姑娘时就交好,见熊三太太进来,俞太子妃笑着欠身让她坐下,客套几句就问道:"听太子说熊老夫子今儿又要办文会了?" "是!" 俞太子妃明显松了口气,熊三太太眼底闪过丝明了,抿着几口茶,想好了,才看似随意,其实极谨慎的笑道:"这一阵子,翁翁办的文会,太子可是一场不落呢,去的早走的晚,听说好几个年青才子都得了太子的青眼。" "是吗?"俞太子妃更高兴了。往熊三太太那边挪了挪,微微倾身过去道:"我也不瞒你,太子在外头,旁的事我倒不担心,就是那个贱人,你也知道,这事不是我嫉妒,那么个贱人,我哪能犯得着嫉妒她?别说她,就是这宫里的诸人,我待哪个不好?我这个身份地步儿,嫉妒谁都犯不着,若没这份大气,也做不了这太子妃不是。" 俞太子妃照例先旁引博证标明自己不嫉妒,滔滔说了一通,这才接着说正题:"那个贱人是嫁过人的和离之人,是个天生的狐媚子,太子被她迷了魂,你说这算什么事?付出去就是太子失德!失德!这是多大的事儿呢!我能怎么着?只好帮他捂着按着,想方设法劝劝他,能少让他去一趟,就少一趟,如今那狐媚子的姐姐又回来了!" 俞太子妃抬手按着胸口,一提这事,她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我跟阿爹说,朝廷里这些人都晕了头了,这么个祸害,不远远打发了,怎么还让他又回京城了?我就所那狐媚子借机生事,真要在太子面前下蛆,岂不是要害了太子?" "这事。"熊三太太左右看了看,又给俞太子妃递了个眼色,俞太子妃忙挥手屏退屋里侍立的几个心腹。 "这话不该我说,可不说……咱们两个自小的交情,我拿你当嫡亲的姐姐看,虽说知道这话说出来就是大逆不道,可我也不能不说。"熊三太太先做铺垫。 "这是咱们两个的私房话,你只管说!" "您也知道,我们府上那位二爷,被官家黜落前,是南军统帅、枢密院副使,虽说不比俞相公,可差的也不算太远。" 俞太子妃皱眉看着熊三太太,不知道她为什么从这么遥远的地方扯起。 "前儿您和我说过一回,太子和您说,官家总跟他说制衡,这制衡怎么个制法?我的笨想头,就该跟那翘翘板一样,一头不行,至少得有两头,这边高了,就抬抬那边,那边高了,就抬抬这边,您说是不是这样?" 俞太子妃连连点头。 "如今朝里,有王相,有俞相,黄相不提了,您也知道,他就是个老好人,出了名的墙头糙,可有王相和俞相,这就有了翘翘板,可……" 熊三太太以手捂嘴,胆怯的四下看了看,这才凑到俞太子妃耳边低语道:"官家百年之后呢?太子既了位,王相还能做几年?说不定王相得走在官家前头呢。" 俞太子妃不停的点头。 "到那时候,这翘翘板可就只剩一头了。" 俞太子妃皱了眉头,熊三太太看着她,叹了口气道:"这是一,二来,您也知道,咱们嫁人,叫归家,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断没有再回去娘家道理,象我,虽说和娘家亲,可要做什么事,想什么事,都是先把端木家放在第一位,之后才能替娘家想想,您是太子妃,这太子妃,太子好,您才好,万事当以太子为先,有您在,俞家不会不好,可就算俞家怎么了,您还是太子妃。" 熊三太太不敢说的太透,只好绕来绕去,好在俞太子妃听明白了,一把拉住熊三太太的手,"妹妹这话我听明白了,你这话是为了我好,我也没把俞家放到太子前头,就是……妹妹这话点醒了我,我还是替太子想的少了。" "俞家这一头总得有人压着,与其让官家替太子着想,倒不如……" 熊三太太余音袅袅。 "你的意思是?你们二爷?" "我倒没想到这个!"熊三太太一脸惊喜:"可不是,您一提,再一想,我们家二爷还真是合适,可他中了毒,好象是伤了身子呢。" "伤了正好!"俞太子妃眼睛眯起,"阿爹说过,虎伤了才好拿捏呢,让我想想,听说你们二爷身边除了李氏,没有妾侍?" "可不是,我们家刚出了孝呢。" "那好,我替他物色几个上好的妾侍!"俞太子妃抚掌,熊三太太眉头微皱又松开,算了,能劝到这份上已经不容易了,裙带关系也没什么不好,有时候比什么都管用! 第245章蠢招 端木莲生和李思浅回到京城隔天,就收到了太子妃送来的一对美人儿。 "我们娘娘说了,芝兰和玉树姑娘跟在我们娘娘身边侍候了四五年了,最是知冷知热、心细体贴,二爷受了伤,身边没几个细心体贴的房里人可不行,我们娘娘交待了,往后就让芝兰和玉树贴身侍候二爷,有芝兰和玉树照应二爷,我们太子爷也就能放心了。" 送美人儿的婆子态度傲然。 端木莲生面色沉静的看不出表情,李思浅站在旁边细细打量着俞太子妃的这两个丫头,深深觉得这位太子妃绝对是个善出昏招的猪队友。 "多谢娘娘,多谢嬷嬷指点。"端木莲生气弱面白,欠身道谢,婆子大剌剌的受了礼,一边告辞,一边又加重交待了一句:"我们娘娘可是吩咐过,芝兰和玉树姑娘可是来贴身侍候二爷的,这名份上头,我们娘娘敬重二爷,还请二爷别委屈两位姑娘。" "不敢。"端木莲生微垂头,态度恭敬。 婆子和芝兰、玉树颌首告辞,昂然走了。 "辛苦两位姑娘了,我让人带你们下去歇息。"端木莲生冷漠的看着芝兰玉树,话虽客气,却没有半分温度。 芝兰玉树对视了一眼,陪笑曲膝道:"二爷太客气了,奴家是来侍候二爷的……" "带她们下去!"端木莲生这脾气,哪有功夫跟她们两个磨嘴皮,直接吩咐丹桂。 丹桂上前往外让芝兰和玉树,两人踌躇着看向李思浅,李思浅微笑道:"两位一路过来,确实辛苦了,要侍候二爷也不急在这一时,先下去歇着吧。" 芝兰和玉树这才不情不愿的蹭出门。 "怎么办?收了?"看着两人出去,李思浅努了努嘴笑问端木莲生。 端木莲生黑着一张脸,"收了?哼!她送了两个心腹丫头过来,指明要近身侍候我,她想做什么?她还没升位做皇后呢,就是宋后,也不敢如此!" 端木莲生是真怒了,俞太子妃送了这么两个丫头,再捎上那么几句话,这是高调张扬的打他的脸!他就算是撤差待罪在家,就算中了毒受了伤,可他还是他,该有的傲气一分没少。 "那我……"李思浅趴在端木莲生胸前,"要不我去找二嫂哭一场吧。" "嗯?" "你没听二哥说么,你这回遇刺,明眼人都知道跟俞相脱不开干系,你有点什么事,至少他得益最大,这趟咱们要回京,他反对的最厉害,如今……"李思浅拖长声音,手指在端木莲生下巴上划来划去。 "太子妃送了两个心腹过来,还指定非得近身侍候你,这要是下个毒啊,扎个刀啊什么的,多方便,我当然得找二嫂哭一场去喽。" "你难道不该先嫉妒一番?"端木莲生被李思浅这一番话说郁闷了。 "你都病成这样了,我还嫉妒什么?你有力气……对呀,这也是一条,明知道你体弱病重,还送了这么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这不是想把你累死么?用心险恶啊!" 李思浅赶紧曲指加上一条。 端木莲生一巴掌拍在李思浅头上,"我有力气!我真要纳了那两个丫头,你真肯?" "这两个丫头你肯定不会纳。"李思浅很笃定,托腮看着端木莲生,"我跟你说正事呢,我现在就去找二嫂?" "那我要是纳了呢?"端木莲生揪着不放,李思浅嘻嘻笑着看着他,心里却滑过上元节院子里那件黑袍他纳了,她又能怎么样呢?她嫁他之前,不是早就做好准备了么。"反正这两个你不会纳。" "那以后呢,我要是纳了哪个……"端木莲生拖长声音看着李思浅,李思浅别过目光,他在给那件黑袍打埋伏么? "以后再说以后的事啊,人活着,只知道今天,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我从来不想明天的事。"李思浅弯起眼,笑眯眯顾左右而言它,端木莲生捏着她的鼻子,"我可看不出你是个大度的,这嘴倒挺硬。" "说正事啦,你说,我要不要去找二嫂哭一场?"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去吧,让人看好那两个丫头,我也写份……就写遗折吧,就先放到常山王那里。"端木莲生点头笑道。 "这事得快,我再在就去。"李思浅跳起来,扬声叫进金橙,吩咐取衣服,刚要出门,又回头交待了一句,"已经让人去接玉姐儿了,大约一会儿就该到了,若是玉姐儿来了,你别高兴过了,露出马脚,玉姐儿到底还是个孩子,只怕口无遮拦。" 李思浅多交待了一句,玉姐儿是莲生最大的软肋,他对她不设防,可那丫头,李思浅暗暗叹了口气,她对她二叔可不象她二叔对她,可这话,她没办法跟莲生说。 李思浅揪着二嫂王二奶奶一通痛哭加痛诉,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王二奶奶也就算了,可把李思明心疼坏了,跟着李思浅一块儿掉眼泪,一边掉眼泪一边骂,看的王二奶奶瞪大了眼,这位二爷对这个妹妹可真是疼到心眼里了。 "妹妹跟我明说,是不是想让我跟翁翁说说这事?"王二奶奶拉着李思浅,直截了当的问道,李思浅倒也干脆,一边抽泣一边点头,"除了王相公,还有谁……有谁敢在官家面前替莲生说句话?我命好苦,老祖宗没了,要不然……呜呜呜呜。" 李思浅又哭起来。 "这事你不能不管!我陪你去,莲生要是有个好歹……这俞家也太欺负人了!真当我们李家没人!这笔帐先记着!"李思明咬牙切齿。 王二奶奶不过一个转眼,就拎清楚这件事了,这事,也确实该去和翁翁说说。 王二奶奶回去娘家,李思明不放心妹妹,一路将李思浅送进大门,这拨马去王相公府上等媳妇去了。 李思浅红肿着眼睛进了二门,一眼就看到二门里堵了一排大车,最前面一辆车上,林大娘子正扶着玉姐儿下车。 第246章眼药水 林大娘子目光灼灼,紧盯着李思浅红肿的双眼,李思浅迎上她的目光,却一迎而躲,将帕子按在眼上,竟不理俩人,转身从侧门进去了。 林大娘子一颗心砰砰乱跳,她怎么哭成这样?竟不理玉姐儿径自走了,出什么事了? 俞太子妃给端木华送了两个婢女的事,熊三太太很快就得了信儿,听婆子禀完,熊三太太一屁股跌坐在炕上。 她怎么也没想到俞太子妃竟愚蠢傲慢到这一步,送两个婢女过去,这算什么?是算婢还是算妾?算婢就跟赏物件儿没什么分别,若不算婢,送个婢女给端木家二爷做妾? 熊三太太失笑出声,她以为她是谁?她还没做上皇后的位置,没到那份上呢! 就算是皇后的贴身婢女,赏给他们端木家为妾,那也不过是个贱妾,有什么份量?更算不得拉拢! 她以为她要从俞家挑个或旁枝或庶出的小娘子送到端木二爷身边,连林大娘子都打定主意要委身端木华为妾,她俞家的姑娘又能高贵到哪儿去? 熊三太太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发闷,她真没想到俞太子妃能蠢到这个地步儿!看来,以后东宫不能再去了,这位太子妃,只怕做不了多长时间的太子妃了! 李思浅急匆匆绕道回到正院,一进屋先和端木莲生说看到玉姐儿的事:"大姐儿已经进了二门了。"李思浅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嘟嘴道:"哭的太过,你看我这眼睛,刚在二门看到大姐儿,怕她担心,也怕她问起来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就绕道先进来了,一会儿你替我描补一二。" "过来我瞧瞧,怎么哭成这样!"端木莲生拉过李思浅,仔细看她的眼睛。 "没事,就是红的厉害,要哭当然要哭个痛快喽。"李思浅微眯着眼睛,任由端木莲生怜惜非常的低头吻在她眼上。 "委屈你了。"端木莲生心里很难过,他当初自己对自己许下诺的,他娶她,就绝不会委屈她,他却让她因为他哭成这样。 "大姐儿要来了,我得赶紧进去让丹桂给我敷一敷,你病着,我再哭成这样,就怕大姐儿心里不安,她年纪小,不好担惊受怕。"李思浅推开端木莲生,笑吟吟,话里话外都是替玉姐儿考虑。 "嗯,好好躺一会儿,不会急着出来,玉儿来了有我呢。"端木莲生将李思浅送进内室。 还没等丹桂给李思浅眼睛上敷上药,外面连禀报带脚步声,玉姐儿和林大娘子来了。 "二叔。"是玉姐儿的声音,"你好些没有?那个院子是二叔给我挑的吗?" "是你二婶给你挑的。"端木莲生声音很柔和。 "我就知道是她,我不喜欢那个院子,红红绿绿,一般子小家子气,二叔,我不想住在这里。"玉姐儿声音里都是委屈。 "你要是不喜欢那个院子,就去其它几处看看,喜欢哪一处就住哪一处好了。"端木莲生随和的出奇。 "二叔,我是说,我不喜欢这里!我不喜欢这个宅子!"玉姐儿不象从前那么娇弱胆怯,这份昂然骄纵听的李思浅很是惊讶,也许她从前就是这样,她只和她见过匆匆数面,压根就不了解她。 "嗯?这个宅子哪儿不好了?"端木莲生的语调温和如旧。 "这不是二叔的宅子!这宅子姓李!咱们姓端木,我不想住在李家!"玉姐儿的委屈让人心疼,李思浅暗暗叹了口气,这孩子倒是有骨气。 "你从哪儿听的这样的混帐话?什么姓李姓端木,这是你二婶的宅子,自然也是你二叔的宅子。"端木莲生声音里渗了几分恼怒。 "二婶的陪嫁怎么能是二叔的呢?咱们端木家什么时候贪过人家的嫁妆?当初林氏太婆没打理好太婆的嫁妆,二叔不是逼着她变卖自己的嫁妆赔上了?怎么到二叔自己身上,倒要贪占他们李家的嫁妆了?" 李思浅听的赞叹,到底是端木家的人,这位大姐儿厉害起来,也是话锋如刀。 "玉儿,怎么能这么跟你二叔说话?"是林大娘子的声音,温软中带着责备,"你二叔……你要懂事,你二叔如今这样,这也是一时权宜,我知道你是心疼你二叔,那就要替二叔着想,你这些话,这不是拿刀刺你二叔的心么? 林大娘子的话里充满了对端木莲生的心疼、关爱和回护,听的李思浅差点想吹声口哨,林相公的种,也很不一般,这一番话,也算没损了她这第一才女的大名。 "表哥,刚刚我和玉儿在二门里遇到表嫂了,"林大娘子的语调怯怯,透着不安和关切,"表嫂脸色不好,眼睛又红又肿,看到我和玉儿……" 林大娘子的话顿了顿,似乎叹了口气,再开口,声音低落又难过,"就避开了,玉儿难过的差点哭了,我劝了又劝,表嫂必定是有别的原因,别的不得已的原因,才对玉儿视而不见,表哥也知道,玉儿是个可怜的,她盼着人疼,越是盼着,越是怕家人嫌弃她,要不然,玉儿也不会和表哥说刚才那番话。" 李思浅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这眼药水滴的,浑然天成,滴水不漏啊! "玉儿,你想多了,你二婶……是别的事,与你无关。"端木莲生的声音温和而低。 "玉儿是个懂事的孩子,"林大娘子接过话,"她是心疼表哥,表哥,我有句话,你就……"林大娘子大概是咬帕子,李思浅脑补林大娘子的动作。 "若是说的不对,表哥就当没见,表哥如今这样,里里外外,银钱人手,全靠表嫂支撑,表哥……总要对表嫂更好些,就算不看在表嫂辛苦支撑的份上,也得看着表嫂陪你南下明州这个情份,表哥若是再委屈表嫂,让表嫂难过,外人怎么看表哥?岂不要说表哥是无情之人么?刚刚看到表嫂眼睛红肿成那样回来,我这颗心……" 林大娘子这一口气叹的重,李思浅听的分明。 第247章男人和女人 "表哥许是无意,可外人看了会怎么想?表嫂为表哥付出那么多,自然要盼着表哥对她加倍的好,就算有些过份,有些无理,表哥也该让一让,这是我一点笨想头,表哥别笑话我,我只想表哥好,盼着表嫂也好。" 林大娘子结束了陈词建言,李思浅在屋里都想鼓掌了,这位从前只知道摆谱的第一才女加美女,如今也长大了,这一番话全心全意替表哥打算,从里到外充满了对表哥的爱戴、对表嫂的理解,换了她是表哥,也会感激她的真诚,可她这个表嫂,这会儿却只想咆哮。 她这话什么意思?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自己出了钱出了力,那莲生就得对她分外的好,就得接受她的非份想法、非份要求,这不是以进为退让莲生生出厌恶她的逆反心理吗!一个性子傲慢目空一切的大男人,落到住进媳妇陪嫁宅子、一纸一糙用的都是媳妇嫁妆银子的地步,本来就够伤自尊、够憋曲的了,她还要火上浇油劝上这么一大通! 他那啥的,他半夜会佳人,自己都闷着一句话没敢多问,何曾有过非份之想? 她受了委屈就从外面哭肿了眼回来,这不是劝莲生,这是告诉莲生,她在打他的脸! 听她这么一劝,她就成了借着莲生落难,恃银生骄的蠢货了! 李思浅仰面朝天,眼上涂着药,暗暗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这位林大娘子,经历了家破人亡,果然蜕变成精了,怪不得玉姐儿也凌厉至此,看样子,这一对成了真正烫手的山芋,自己可不能轻视了。 虽说玉姐儿苦苦相留,玉姐儿搬回来这头一天,林大娘子还是回去了,只不过在玉姐儿的强烈要求下,林大娘子答应明天一早就过来,而且要陪玉姐儿一整天。 敷好了药,李思浅洗干净出来,莲生正站在桌子写悬腕写字,见李思浅进来,扭头看着她笑道:"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嗯。"李思浅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她不准备就此做出任何评价,一来越描越黑,二来,这事得看他的心了,要是这种事也要她费心机解释,唉,那还是不解释算了。 "世间女子多半如此,都是睁眼的瞎子,爷是被抄了家、问了罪,中了毒,难道就以为爷真落魄了?笑话!"端木莲生看起来很恼火,"我端木华人在,万事都在!" 李思浅一脸敬仰的看着端木莲生,男人和女人果然是两个星球的而且还是一个动物一个植物,林大娘子那一番表白,落在莲生耳朵里,居然让他恼怒的发了这样的声音! 李思浅在心里默默替林大娘子点上了一排蜡。 俞世子妃的这两个婢女的事,经由王相公和其它许多途径,很快就传进了官家耳朵里。 官家脸色铁青,让人召了宋后过来,就让她跪着也不叫起,劈头问道:"俞氏送婢女给端木华的事,你可知情?" "啊?"宋后一脸茫然,这事她确实一无所知。 官家更怒了,"你是后宫之主!你是她婆婆!她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居然不知道?你这皇后是怎么当的?你是死的吗?" 宋后被骂的一头雾水,又是委屈又是茫然,俞氏到底犯下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惹的官家怒成这样? "说给她听!"官家厌恶的不愿意看宋后,指着顾太监吩咐:"说给她听!" "是!昨儿个,俞太子妃将自己两个自幼侍候的贴身婢女赏给了端木华,并让人吩咐端木华,以后端木华贴身侍候的事,就由这两名婢女打理,端木华当天就写了遗折,送到了常山王府交给了高王爷。" "俞氏不过送了两个婢女,端木华写什么遗折?"宋后脱口而出,刚一说完就恍然而悟,端木华这趟遇刺中毒,大家不是心知肚明是俞相的手笔么,那俞氏送这两个婢女,又指明贴身侍候……唉,这俞氏也太心急、太猖狂了! 官家被宋后这脱口而出的话气的连吸了两口气,一时气的没能说出话。 "俞氏毕竟姓俞,我瞧她平时挺稳重的,怎么这事做的这么毛糙?"自从林贵妃死后,宋后就一天比一天笃定,今天虽说一进殿就跪在这儿没能站起来,她也没怎么太害怕,如今只有太子一个了,他还能怎么着她呢? 官家眼眶微缩又松开,紧紧盯着神情自若,明显没怎么当回事的宋后,脸上突然露出丝丝笑容,只是这笑容看起来狰狞可怕。 "她毕竟姓俞!好好好!你贵为皇后,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你好!这事难道就一个毛糙?"官家满腔怒气、满腔说教,看着宋后看似恭敬,其实满不在乎的脸,突然一个字也不想说了。 如今他只有一个太子了,她不怕他,他还敢废了太子不成! 官家一只手用力揪着衣襟,只觉得胸口堵的几乎无法呼吸。 "传旨!俞氏干涉朝政,不忠……俞氏干涉朝政,有失妇德,令:入静明庵抄经!"官家咬牙切齿。 宋后不敢置信的看着官家,他疯了!就这点小事,他竟把俞氏送进静明庵!静明庵里,住的可都是犯了罪该赐死的后宫罪人! 可宋后再笃定,她也没胆子跟官家哪怕解释几句、求几句情,就那么脖子一缩,顾自回去,也没遣个人给俞太子妃递个话,反正旨意一会儿也就到了,用不着她送信。 宋后只忙着打发人去寻太子,也不知道太子知不知道这事,唉,官家这脾气越老越怪,这点子小事,说不定又得拿太子出气! 太子是被传旨的内侍从李思汶的温柔乡里硬叫出来的。 听内侍传了官家的口谕,太子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一把揪住小内侍的衣领,又急又慌的问道:"阿爹还说什么了?哪?说孤没有?把俞氏发到静明庵,他准备怎么处置孤?快说!" 小内侍被他揪的透上来气,"殿下!殿下!官家没说……没说……" 第248章父子 太子猛一把甩开小内侍,"不行,孤得避避!你回去,就说没寻到孤!听到没有?没找到孤!" 太子说完,转身就走,慌不择路,没头苍蝇般奔了半条街,到了路口刹住步,往哪儿去呢?躲到哪儿最安全? 俞相说过,紧要关头就去禁卫营寻马指挥使,对!到马指挥使那儿躲躲去,等明儿回来,就和阿爹说去禁卫营看看,没赶回来! 太子眉开眼笑,觉得自己这主意太妙了。 太子寻到马指挥使,没等将禁卫营走上半圈,他进了马指挥使的禁卫营这事,就递到了官家耳朵里。 官家坐在笔直,脸色阴沉的可怕。 "老顾,你听到没有?"好半天,官家短促的笑了一声,"他去了禁卫营,他真以为一个禁卫营就能把朕怎么样?他这是等不及了?" 顾太监腰躬的低低的,一句话不敢答。 "朕老了,他们开始欺负朕老了!"官家语调里全是愤懑,"要投靠新主子了!好聪明、好机变!好眼力!好一群畜生!" 官家抓起手边的瓷杯,连杯子带水重重砸在地上。 顾太监吓的跪倒在地。 "朕都是为了他好,他竟然……"官家一张脸煞白,"他等不及了!哈!好!好好好!他既然能杀了二哥儿,他自然也能……" 顾太监听的魂飞魄散,这哪是他该听到的话! "去趟东宫。"官家那半句话之后,沉默了足有半刻钟,再开口,语调清冷无波,令人心寒,"传朕的口谕,俞氏不必去静明庵,朕一时脾气大了,让她在东宫思过三天吧。" 顾太监惊愕的抬头看了眼官家,这个口谕太让人震惊了。 "再去挑两个身家清白、内外兼美、性子柔顺的女使,你亲自走一趟,给端木华送去,再把俞氏的两个丫头要回来,就说……俞氏离不开那两个丫头。" 官家接着吩咐,"国子监今天要开讲经义,让人给太子传个话,让他替朕去一趟,好好听几天经义。" "是!"官家说一句,顾太监答一句。 "先将太子送到国子监,再去趟燕王府上,看看燕王身子好点没有,若是好了,让他进宫来见朕。" "是!" "给太医院传旨,自今天起,每天派人去给端木华诊脉,务必治好他的病,越快越好,再告诉端木华,觉得好了,就过来见朕。" "是!"这一趟,顾太监等了一会儿,见官家没再有其它吩咐,将他的吩咐重复了一遍,垂手退出。 李思浅和端木华在家里送走一对丫头,接了天上赐下来的两个美人儿,又听了官家吩咐太医院每天来人诊治的话,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李思浅先开口了,"出什么事了?" "一定是出大事了。"端木华神情冷峻,叫了白水进来吩咐下去。 直到午后很晚,白水才回来,垂手禀报:"回爷,听说先是官家下旨要将俞太子妃送到静明庵抄经思过,一个时辰后,又让人到东宫传口谕,让俞太子妃不必去静明庵,在宫里思过三天既可,这中间。" 白水抬头看了眼凝神听他禀报的端木莲生和李思浅,"太子从李二姑娘家出来,去了禁卫营马指挥使那里。" "官家下旨让俞太子妃到静明庵抄经在太子去禁卫营之前?又传口谕是在太子去禁卫营之后?"端木华上身一下子挺的笔直,神情凌利。 "是!" "你接着说!" "是!都是顾太监传的旨,先去的东宫传俞氏不必去静明庵的口谕,又到了咱们府上,接着又去寻了太子,把太子送到国子监听经,又去了燕王府上,给燕王的也是口谕,问燕王身子骨好些没有,若是好了,就进宫去见官家。" 白水一口气说完,端木莲生听的眼睛一点点眯起。 挥手屏退白水,李思浅托腮看着端木莲生道:"官家就算让俞太子妃去静明庵,也不关太子什么事,太子去禁卫营做什么?想逼宫?" 李思浅想着太子那个蠢相,摇着头笑道:"怎么可能?官家比他强多了,再说又积威多年,只凭一个禁卫营能做什么?" "怕是吓着了。"端木莲生一句话就点明了真相,"俞氏被送往静明庵,必是犯了极大的错,这个错……" 端木莲生拖长声音,嘴角挑着丝丝讥笑:"说不定不是俞氏的错,而是太子犯下的,太子听说罚了俞氏,自知瞒不过官家,害怕了,慌不择路,就去了禁卫营,以他的愚蠢,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唉!" 端木莲生一声感慨的长叹:"也就他能做出蠢到这种地步的事儿!这样的太子……"端木莲生不停的摇头。 "那官家?难道不知道他儿子蠢成这样?后面又是让燕王觐见,又是暗示你赶紧病好,这什么意思?"李思浅一向信奉能做你领导的人,必定会比你想象的更精明,不敢相信官家会误判太子。 "当局者迷!再说,官家原本就是个疑心极重的人,他从上往下看太子,跟咱们自下而上看,"端木莲生轻笑一声,"咱们能看到的事,他哪里能看得到?叫燕王觐见,他打的什么主意?真起了心?还是……要拿燕王牵制太子?" "牵制还好,就怕逼燕王做磨刀石!"李思浅眉头紧蹙,"别想别人了,想想你自己,官家怎么打算你的?难道要把你和燕王捆一堆?还是有别的打算?官家这个年纪了,他们皇家除了老祖宗,根本没有长寿的,以后这天下可是太子的!这么个蠢人,得罪了他,他可不跟你讲什么以国为重,讲什么大局平衡!" "嗯,"端木莲生拧眉沉思,好半天,才长长吐了口气道:"现在还想不出,他既让我快些好,反正我也躲不出这个局,那就如他所愿,我就渐渐好转,过几天就进宫觐见,见了他就知道了。" "那两个美人儿,你打算怎么办?"李思浅想着新收进的两个温婉娇俏的美人儿,十分发愁。 第249章菊黄 "你作主安置吧,"端木莲生顿了顿,隐隐带着几分小意多交待了一句,"毕竟是官家赏过来的,不好太委屈。" 李思浅斜了他一眼,她至于那么不懂事么? "官家赏了这么两个美人儿,虽说没说点明给你做侧室,可这意思也明白得很,顾太监也说的明白,官家交待的时候,指明要身家清白、内外兼美,这至少是选侧室的标准,我看,咱们干脆直接照姨娘的标准对待好了,反正空院子有的是,就西路靠梅林那两间院子,一人一间,明天再让人牙子带几个小丫头进来,让她们自己挑,咱们府上的姨娘,以后也照靖海王府的姨娘标准?一人两个二等、两个三等?" 李思浅这份大度真不是装的,这一生一世一双人,上一辈子那么大好环境她都没捞着,到这辈子这种境况下,她早就不想了,嫁莲生前,她定下的一二三,其中一条就是妾室既然要有,那就最好多,以夷制夷么,只要他不爱上哪个独宠专房就行。 端木莲生的脸色沉了,盯着李思浅,好半天才似讥讽一般的夸奖道:"你可真贤惠。" "那是。"李思浅抬了抬下巴,"别的不敢说,贤惠大度这一条,我还是很说得过去的。" 端木莲生脸更黑了,似有似无的闷'哼'了一声。 "我的意思,这圆房就晚一晚,"李思浅接着以大局为重,继续贤惠,"毕竟你现在号称病着,病成这样还坚持圆房,有点说不过去,我看……"李思浅托腮看着端木莲生,"还是等你病好些,能进宫觐见了,再圆房就说得过去了,等你圆了房,就给那两个美人儿正式的名份,皆大欢喜,你说呢?" "以后再说吧。"端木莲生声调不慡,明显有些恶声恶气。 李思浅仔细看着他的脸色,十分纳闷他这一脸的不慡,难道他想现在就圆房?不至于吧,他在女色上头没那么猴急,又不是太子那样的蠢货色种。 唉,男人的心,也跟海底针差不多。 陪着小意安顿好两位美人儿,天色已经晚了,李思浅到玉姐儿院里晃了一圈,再要叫松绿过来细问玉姐儿的事,就有些来不及了,李思浅悄悄吩咐松绿隔天寻空过来找她,就出了玉姐儿的院子,回去忙着侍候她家那个'病人'了。 第二天一大早,林大娘子就进了二门,留在玉姐儿身边的小丫头槐花赶紧迎上去,叽叽喳喳将昨天官家赏了两个美人儿,二太太将两个美人儿一个一个院子,照靖海王府姨娘的标准安置到西路院子的事详详细细说了。只听的林大娘子目光越来越阴沉。 "你去请大姐儿,就说我请她出来赏菊,我在那边菊亭等她。"槐花话音刚落,林大娘子就吩咐道。 槐花答应一声,沿着小道一溜烟回去请玉姐儿,林大娘子理了理斗蓬,沿着花间小径,袅袅婷婷、不紧不慢的往菊亭过去。 菊亭正好座落在两个美人儿所在的院子中间,三者成品字形,菊亭的位置还略高,确实是赏花的好地方,林大娘子往这宅子来了这么几趟,就将这所五进套院大宅摸的这样清楚,才女之名不是白担当的。 端木莲生早起必要练功的,如今玉姐儿搬了回来,府里又添了一对美人儿,他就不敢象从前那样只在有人来时才抹白了脸、拄上拐杖,早起练好功,不情不愿的让黑山给他披上厚斗蓬,拄着拐杖从加高了围墙的书房院子出来,也不敢快走,只慢慢腾腾往正院回去。 李思浅这间宅子一直有得力的人打理,园子里的花糙尤其好,这会儿正是秋菊怒放之时,端木莲生一路慢走一路欣赏着路两边这一丛那一簇的旺盛开放的各式菊花,不知不觉,步子竟越走越慢。 也就她这样的心境,才会把菊谱上列为上上品的贵重菊品象种野花一样布在墙角石头边,和遍地都是菖蒲为伴,又会把遍地黄这样的野菊花种在碾玉盆里,摆在雕梁画栋的暖阁窗台上,任那片欢乐的黄色扑泄而下。 端木莲生双手拄着拐杖站住,眯眼看着从菊亭一路漫延、一直灿烂到湖边的那条菊花的小溪,这花开的这样恣意,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二叔!"是玉姐儿的薄带喜气的惊呼,林大娘子一袭淡银绣折枝梅花斗蓬,一只手牵着玉姐儿,一只手稍稍提着裙子,如同仙女一般,从菊亭笑盈盈飘过来。 李思浅刚从大厨房看好冬天要备的腌菜出来,远远看着菊亭下的三人。 端木莲生一件银蓝斗蓬,许是拄着拐杖,头微微前倾,他侧对面的林大娘子身上的淡银斗蓬和那银蓝很搭,林大娘子的笑颜比这满园的菊花还美,那股子浓浓的爱恋一直冲到李思浅面前。 玉姐儿站在两人中间,掂着脚尖,一只手牵着林大娘子,一只手拉着端木莲生的衣袖,一样的笑颜如花,不时的转头说着话。 好甜蜜的画面。 李思浅心里突然涌起股酸涩,只冲的鼻涕眼泪都要出来了。 怪不得阿娘避而不见了李老爷和柳姨娘,这样的画面,眼不见也就算了,若象现在这样看到了,这份刺目刺心…… 若****这样被刺被扎,谁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怨妇? 还是不要看了,走吧走吧! 李思浅仓惶的往后退,脚下一个打滑,踩脱了路边的圆石,丹桂忙扶住她,李思浅转过身,急步往前冲。 端木莲生练功之人,耳聪目明之极,石头的打滑声惊动了他,急忙扭头往回看,正看到李思浅急匆匆的背影和丹桂的回望。 那背影斗蓬飘动,仓惶中透着说不出的萧索落寞,端木莲生的心象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把,转身就要追上去。 "二叔!陪我去湖边。"玉姐儿动作极快,两只手一起揪住端木莲生的衣袖,上身后倾,用力拉着他。 "让林家姑姑陪你去,二叔有事。"端木莲生蹙着眉头敷衍了句,想用力从玉姐儿手里扯出衣袖,又不忍心太用力。 第250章训斥 "不行!要二叔陪我!"玉姐儿用力拉着端木莲生,不肯松手。 "玉儿别闹,你二叔最疼你,怎么会不陪你呢?"林大娘子话是对玉姐儿说的,目光片刻也不愿意离开端木莲生,看他简直要看痴了。 "我都好几年没见二叔了,二叔不能走,二叔要陪我一整天!"玉姐儿闹的更凶了。 "好,二叔陪你一整天,不过二叔病着,不能多站,这会儿实是乏的受不住了,你扶二叔回去吧,烦劳林大娘子一大早过来看望玉儿,就不多留你了。"端木莲生玲珑心肝,反手拉住玉姐儿,抬脚就走。 "我要二叔和林姨一起陪我!"玉姐儿没想到她二叔来了这么一句,乱了阵脚,伸手去抓林大娘子。 "胡闹!"端木莲生板起了脸,"那是你林家姑姑,什么林姨?连称呼都能乱了?林家姑姑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你这么说话,是要坏她的清名?走!跟我回去,我看你是得好好学学礼法规矩了!" 端木莲生身上的煞气重,不过略一板脸,玉姐儿就连打了几个哆嗦,一句话不敢多说,扭着身子,眼巴巴望着林大娘子,被端木莲生扯走了。 林大娘子一张脸煞白。 不远处的院门后面,传出似有似无的讥笑声。 李思浅回到自己院里,心绪已经平复。 松绿已经来了,正和金橙说着话等她,李思浅招手示意她进了屋,正要问话,端木莲生拖着玉姐儿,大步溜星的冲进来。 "出什么事了?怎么走这么快?你正病着!怎么总不在意呢!"李思浅吓了一跳,人还没下炕,赶紧先出言提醒她,若知道他是装病,他最疼的这个侄女儿指定会把这事告诉林大娘子,告诉了林大娘子……现在看来,那是个不择手段的! "有点累,头也有点晕,着急想回来躺着。"端木莲生松开玉姐儿,伸手扶住李思浅,坐到了炕上。 "从今天起,你每天抽一个时辰,好好教导教导玉儿,她如今连人都不会称呼了,居然称林大娘子叫林姨,林大娘子明明是她林氏太婆的侄女儿,真是乱了套了!" 端木莲生板着脸,话是对李思浅说的,目光却盯着玉姐儿。 玉姐儿固执的歪着头,不肯看向端木莲生,也梗着脖子以示不顺从。 "林姨?"李思浅看看玉姐儿,又看看端木莲生,挪几步站到玉姐儿身边,看着她笑道:"玉姐儿是个懂事的,再怎么说也不会叫错了人,是林家姑姑让你叫她林姨的?" 玉姐儿抬起下巴'哼'了一声,头拧的更厉害了,表示她懒得理会李思浅。 "那就是了,这林家娘子也真是的,好好的姑姑不当,怎么偏要当这个姨娘?难道姨娘能比姑姑更亲了?"李思浅笑眯眯看着玉姐儿,指了指暖炕示意道:"炕上暖和,到炕上坐吧。" "你才不懂规矩呢!还没过开炉节,你就烧上炕了!一点规矩也不懂!"玉姐儿抓住李思浅的话叫道。 "你二叔病着,这炕当然要早点烧起来,虽说是有不到开炕节不升火这种风俗,可家里若是有病人、老人、体弱之人,什么时候升火就要看情况而定了,以后你当家理事,也要记着这个,规矩是死的,人可是活的,我记得你和你阿娘住一起时,年年都是开炉节前就烧上地龙的吧?" 李思浅一丁点过错不想让玉姐儿揪,人跟人是讲情份的,她跟她没这情份,她跟莲生有血脉情份,可她跟莲生……谁知道有没有情份、有什么样的情份呢! 这会儿犯不着先委屈了自己。 "你!"玉姐儿眼泪汪汪,瞪着李思浅连连跺脚。 "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端木莲生不高兴了,再怎么着他也看出来了,玉姐儿从一进门就横着鼻子竖着眼的没好气。 "二叔!连你也说我?可怜我没爹没娘……" 李思浅睁大眼睛看着玉姐儿,天哪!她这一哭一诉,活脱脱的就是一少女版的姚世子妃! 端木莲生神情骤然凌利,眼眶猛的一缩,好一会儿才慢慢舒开,盯着被他身上突然释放的杀气吓的半张着嘴定了格一般不敢再哭诉下去的玉姐儿,好一会儿才咬牙道:"你是我嫡亲的侄女儿,大哥不在,我自然要教养你!断不容你象……绝不容你长成个无知无畏无耻之人!从明天起……不,从今天起,你每天跟在你二婶身边两个时辰,听教导学规矩!" 玉姐儿骇然直瞪着端木莲生,吓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她二叔怎么突然凶狠成这样? "金橙,扶大姐儿到厢房先缓一缓。" 金橙忙应了,半扶半拖着玉姐儿去了厢房。 "你脾气太大了,看把玉姐儿吓的。"李思浅将茶递到端木莲生手里,"你这是怎么啦?" "你刚刚去菊亭那一带了?" "嗯,看到你正和玉姐儿、林大娘子一起赏花,就没打扰你们。"李思浅伸手去端炕几上的蜜饯,声音平静温和。 端木莲生蹙眉盯着李思浅的脸细看,他看到她背影的寥落萧索,他对自己的眼力极其自信,他不会看错,就因为看到他和林大娘子站在一处赏花,她就难过了? 也许是,毕竟林大娘子从前那份灼灼心事,连他都知道了,她是个聪明人,自然也知道。 "浅浅,你别多想,林家与我是死敌……也不光是因为林家,林大娘子……聪明太过,她待玉姐儿有几分真心,几分利用,谁能说得清?你别把她往心里放,若不想看到她,不过一句话,别再让她上门就是了,只是玉姐儿那儿,你得多用些心,玉姐儿无辜,说起来也是咱们耽误了她。" 端木莲生温柔款款,李思浅斜睇着他,点了点头,"我昨儿就叫了松绿过来,你回来前,正准备好好问问松绿玉姐儿的事,你拿玉姐儿当自家女儿看,我自然也是拿她当自家女儿看,你放心。" 第251章祸害啊 端木莲生看着她,沉默。 "我是觉得,林家大娘子进不进门,也没什么要紧的,反正,以后你这后院也少不了美人儿,也不多她一个。" 李思浅听他这么说,想了想才道,她只要他不专情倾心于哪一个,他既然能这么说,那对林大娘子也没什么太特别的情感,他又是个谨慎的,林丞相死在他手里这一件,就注定他不会待林大娘子有太深的感情,真纳了她进府,说不定连孩子都不会让她生。 若是这样,把林大娘子抬进来也不错,那是把利剑,又一心一意倾心于他,既倾心,必定嫉妒,嫉妒就好,以后她可以看着她清理他的后院。 李思浅想的弯了眼。 "想什么呢?"端木莲生一直盯着她的表情,紧追问道。 "没什么,你放心,我不会嫉妒的,跟你定亲前,大哥就跟我说过,说象你这样的世之英才,身边自然要满围各式美人儿,若我不能大度,那就不要嫁,你看,我和你定亲前,就想过这事,想通了,也想好了的。" 李思浅笑语盈盈,端木莲生却看的刺心刺目。 "你大哥既然跟你说这样的话,那就是你从前还有别的打算?" "嗯,嗯?"李思浅看着端木莲生笑:"从前当然有无数想法啦,我还想过死后要葬在哪儿呢,行了,咱们不说这个,我去找几本合适玉姐儿看的书给她,玉姐儿的字画都极好,这一两年也不知道耽误了没有,只怕还要另请师傅,还有松绿,你不知道,如今玉姐儿最得用的大丫头是林大娘子从前的大丫头如烟,也不知道这个如烟好不好,也得细问问,你歇着吧,我有一堆的事儿呢,以后,你享受美人儿,我替你做管家婆。" 李思浅笑吟吟站起来,步子轻快的出了门,叫上松绿,往她作为书房的西厢房说话去了。 端木莲生紧蹙着眉,捧着杯子靠在炕上发呆,这会儿,他突然异常怀念在沙头镇的日子,怀念在沙头镇的浅浅,回到京城,仿佛是从桃源仙境一头跌进了污浊俗世! 西厢房里,李思浅双手捂着杯热茶,凝神听松绿说玉姐儿的事,"……林大娘子极宠大姐儿,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大姐儿提到了,林大娘子必定想方设法替她办到,也有实在没办法办到的,林大娘子就愧疚的不行,有一回大姐儿冬天想吃根嫩黄瓜,林大娘子就和王爷说了,王爷说,物反为妖,而且一根黄瓜上千的银子,就是宫里也没这么破费过,就没答应,隔了两天,林大娘子偷偷拿了根黄瓜进来,让如烟拌了给大姐儿吃,后来如烟告诉大姐儿,那根黄瓜是林大娘子当了当年贵妃赏给她的一套头面才买来的,大姐儿感动的哭了一场……" 李思浅听的脸都青了,这是要把玉姐儿往死里祸害么!就是自己这样的,有外翁这么强大的财力后盾,若没有原因,就因为想吃,就敢吃一千两银子一根的黄瓜? 玉姐儿惯成这样,以后怎么嫁人?有几家能养得起她的?就算养得起,人家凭什么这么养着她?到时候这份落差,这不是要她的命么? "你接着说。"李思浅抿了口茶,吩咐松绿。 "嗯,还有一回,就是您和二爷回来前半个月的事,三太太带大姐儿去黄相公府上做客,林大娘子也去了,席间,武宁侯府宋四娘子和大姐儿呛了几句,太太也知道,武宁侯府的人原本就骄纵,宋四娘子口齿又伶俐,大姐儿吃了亏,林大娘子就说,林家就算败落了,她就算没本事,也绝不能看着大姐儿受气,就是拼上一条命,也要给大姐儿出了这口气,林大娘子借着清远侯府乔夫人的名义,把宋四娘子诓过来,让大姐儿把她推进了湖里,幸亏当时还不算太冷,林四娘子连惊带吓,听说现在还病着。" 李思浅这回不是脸青了,而是目瞪口呆,林大娘子这是想干什么?! "这些事,那边府里王爷、三爷,还有三太太知道吗?" "三太太都知道,不过她只装不知道,王爷……怕是真不知道,三爷,我的就不知道了,许是知道。" "如今时时在大姐儿身边侍候是如烟?你可cha得进手?" "cha得进手,可cha不进话,"松绿叹了口气,"太太走前嘱咐过,能劝就劝,不能劝就看着,后来我实在没法劝,再劝大姐儿就得厌弃我了,可我又不能象如烟那样,凡事都顺着大姐儿的喜恶说,就只好装哑巴不说话。" "如烟凡事都顺着大姐儿的意思说?" "嗯,跟林大娘子一样,有一回柳夫人到府里来,三太太请大姐儿出来见见,大姐儿懒怠动,如烟就说三太太太不体谅大姐儿了,明知道大姐儿身子弱,这阴着天还要把大姐儿叫过来,说柳夫人也不懂事,真要想见大姐儿,就该自己过来,从前她到府上来,不都是过来看望大姐儿的么,何曾这么把人叫过来去,大姐儿就没去。" 李思浅胸闷的不停的拍着胸口,林大娘子先不说,这个如烟是不能留了。 "除了如烟,大姐儿身边还有几个这样的丫头?" "还有小丫头槐花、柳叶,这两个也是林大娘子送给大姐儿的,别的除了几个世子妃从前用过的旧仆,别的都是太太安排过去的,咱们的人,我都约束着,只干活少说话,世子妃从前用过的旧仆,也算明理,至少能看出来如烟她们这样待大姐儿不是真对她好,不过大姐儿脾气大,她们也不敢多说话就是了。" "嗯,我知道,你先回去吧,这一阵子还和从前一样吧,等我先把如烟她们打发了。" 松绿答应了,悄悄出门回去了。 李思浅抿着那杯凉茶,出了半天神,吩咐叫了乔嬷嬷进来吩咐道:"你替我寻几户上好人家,家境殷实,人口简单,子弟俊美,多寻几户,要快,越快越好。" 乔嬷嬷莫名其妙,不过答应的飞快,她早习惯了领这样事后才能恍然大悟的吩咐。 第252章慈爱 端木莲生干脆利落,既然打定主意要好了,不过十数天,就往宫里递了折子请求觐见。 官家看起来心情很好,等端木莲生行完了大礼,示意他近前些,仔细看了看微笑道:"气色不错,你们年青人,好好儿的,偏一个两个病着不起,倒要朕这个年近半百之人日日cao劳,真是岂有此理。" 端木莲生一脸愧疚,曲膝就要再跪请罪,官家抬手止住他,端木莲生目光诚恳中带着孺慕,看了官家一眼,赶紧垂下头道:"谢陛下厚爱,要不是太医日日给臣用心诊治,臣这病断不能好的这样快。" "中的毒清干净了没有?" "大体没什么了,只是中毒的时候长了,影响了气脉,这些年的功夫废掉过半。"端木莲生垂着头,看起来很难过。 官家有些怔忡,功夫损废过半……也不算坏事…… "功夫慢慢再练回来就是了,只要性命无碍,别的就随它去吧,南边如今还算好,你不用挂心,再好好将养几年就能好了。" "是!谢陛下教导。"端木莲生感激的看了眼官家。 "你还是回枢密院吧,去好好训训禁卫大营,禁卫大营这几年松驰的厉害,非得你这样的替朕调教调教他们才行,也不用天天去,你身子骨还没全好呢,隔个三五天去一趟就行。" "是!"端木莲生赶紧答应。 "去看过燕王没有?"官家陡然转了话题。 "臣……不敢。"端木莲生愕然带着惧怕,看了官家一眼,身子往下躬了躬。 "燕王视你如手足,你该去看看他!"官家这话里带着责备,端木莲生心里滑过丝异样的感觉,官家这是想干什么? "去看看他吧,好好劝劝他,这头倔驴!朕算是拿他没办法,你看看,朕这把年纪,还得替他们cao心,都说养子是还债,看样子朕上辈子是欠了这头倔驴!" 官家的语调透着浓浓的父亲之爱,端木莲生只听的诡异非常,官家何曾对大爷如此爱惜过! "跟他说,他病了这一两年,也该病够了,该好就好起来吧,他是朕的长子,不出来替朕打理天下,成天在府里病着算什么?这是不孝!" 这语调里满满的都是恨铁不成钢,满满的都是父爱啊! "还有他阿娘,他也不去看看,这孩子,让朕说他什么好?你替朕好好说说他,再这么跟朕打赌气打擂台,朕可不饶他!" 官家这话里透着慈祥父亲的无奈和虚张声势,端木莲生听一肚皮愕然惊讶,官家,这是要干什么? 端木莲生从宫里出来,先奉旨去了趟枢密院,跟杭枢密报了到,就转到了燕王府。 燕王府前的禁军和将府门围起来的围墙已经不见了,这会儿的燕王府看起来和别家王公府邸并没什么不同,只除了大门紧闭,门口杳无人迹。 端木莲生在大门口下了马,亲自上前拍门。 他在奉旨来的,须得从大门进入。 停了好大一会儿,大门响着刺耳的'咯叽'声,开了一条小fèng,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仆从门里露出半张脸。 "谁啊?" "我来看望王爷。"端木莲生打量着老仆。 "这不是二爷么?"老仆先认出了端木莲生,"二爷怎么来了?二爷您请进,我去给您开偏门,这大门我们王爷不让开……" "老董回来!"端木莲生也认出了老仆,"把大门开开,全部打开,我得从大门进。" 老董是燕王府的老门房,一听就明白了,眼睛睁大,惊讶中仿佛透着喜色,"二爷是奉了旨来的?那您先等等!先等等,小的这就去叫我们爷!" 老董也不关门,转身就往里面跑,边跑边叫:"小九!快去禀王爷,二爷来了,得开中门!快请王爷出来,快!" 端木莲生从洞开的大门中进了燕王府,进了书房,还在直直的看着燕王。 燕王两鬓已经斑白,目光暗沉,三十多岁的人,看起来说五十岁都有人信。 端木莲生只觉得一阵酸涩直冲鼻尖,急忙扭过头。 "我还好。"燕王声音轻缓,"你怎么来了?我阿娘……"燕王满眼期待的看着端木莲生。 端木莲生急忙点头:"娘娘很好,我没敢去见她,张显家的常往她那儿去,娘娘身体还好,夏天里小病了一回,很快就好了,娘娘很关心你,总问你怎么样了。" 燕王神情明显一松,闭着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是官家让我来的。"端木莲生看着他,"让你出府,象……从前一样,还说,你该去看看娘娘了。" 燕王目光冷淡的望着窗外,好一会儿才转头看着端木莲生问道:"朝廷出什么事了?" 端木莲生一愣,现在的燕王比从前敏锐了很多。 "算是吧,十几天前,太子做事荒唐,官家很生气,太子躲进了禁卫营。" "太子这就等不及了?"燕王一脸讥笑。 "也许吧,可官家……身体还好。" "他想干什么?是替他挡箭?还是替他挨刀?或是给太子做一做磨刀石?"燕王脸上泛起层怒红。 "大哥!"端木莲生站起来四下望了望,"大哥,与其身在砧板做鱼做ròu,不如趁机搏一把,来的路上我细细想过了,官家突然放出你我,不外乎两个打算,一是对太子彻底失望,真有了别的打算,二是,把你我推前,挡一挡太子的锋芒,顺便搅混朝堂诸人视线,让朝中诸臣不敢过早臣服示好于太子,不管哪一种,你我都能放手一搏。" 燕王面无表情,好半晌才摇了摇头,"我没兴趣,我对他黄家这天下没有兴趣!" "大哥!你就不替娘娘想想?不替王妃想想?不替几个孩子想想?你想让他们陪你一起圈死在这高墙里?让娘娘日日想你,望眼欲穿盼瞎眼?我知道你没有野心,可这不是野心,这是为了活下去!" 端木莲生语调高昂,情绪激动。眼前未老先衰的燕王,让他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第253章李府 听提到娘娘和孩子,燕王紧紧攥着拳头,喉咙发出一声低低的压抑之极的吼哭声。 "大哥,你再想想,若是太子即了位,难道就能比现在好过了?太子什么样的人,宋皇后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只怕比官家还不如,与其这样慢慢瘐死,还不如奋起争一回,赢了海阔天空,就是输了,也强象你这样!" 端木莲生几乎在吼了。 "好!"好半天,燕王紧攥的双拳慢慢舒开,极轻的应了一声。 端木莲生站起来,双手搭在燕王肩上,用力摇了摇他,"大哥,咱们兄弟联手,怕谁来?!" "好!"燕王的声音虽没怎么高,却坚定了许多。 …… "那我先走了,你明天就递折子请见吧,我去趟李府,看能不能通过我浅浅大哥搭一搭王相的脉。"坐着说了一会儿话,端木莲生站起来道。 "我送你出去。"燕王站起来道。 燕王的神情比端木莲生刚来时好了些,但这个好却没有好进眼底的沉寂里去,端木莲生看着他,暗暗叹了口气,这位大爷什么都好,就是毫无雄心这一桩,让人无奈。 端木莲生离了燕王府,径直赶去李家。 他被贬离京,回来又一直病着,如今病好了,到丈人家拜望,这是情理之中的事。 端木莲生刚进了二门,迎头竟撞上了李思汶。 李思汶怒气冲冲,脸色煞白,一条裙子走的如惊涛骇浪,几乎一头撞到端木莲生身上,见是端木莲生,李思汶连勉强笑一笑都没法做到,竟硬生生扭过头,和端木莲生擦身而过,径直上车走了。 端木莲生微微蹙眉,李家这位庶出二姑娘如今很得太子的宠,也算春风得意,这是谁把她气成这样? 正踌躇着要不要让人打听打听,李思明脚步匆匆迎出来。 "莲生来了!快请进!你大好了?"李思明关切的上下打量着端木莲生。 "好了。"端木莲生微笑和李思明见了礼,"母亲最近身体可好?这几个我和阿浅不能常来看望母亲,实在是不孝得很。" "得了,你就别说这些虚套客气话了,你和浅妹子远在明州,倒是想常来,怎么常来?你们平平安安回来,阿娘不知道多高兴,对了,有一件。" 李思明凑过去俯耳道:"见了阿娘别说太多实话,我是说你中毒这事,你跟外头怎么说,就跟阿娘怎么说,我告诉你,阿娘如今年纪大了,嘴碎,大哥交待过,家里家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许和阿娘乱说,一来免得她担心受怕,二来么,也省得她说话的时候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和人摆龙门阵摆的不痛快。" "中毒的事?阿浅写信说什么了?"端木莲生想笑又不好笑出来,挑眉忙问最要紧的问题。 "信里能说什么?从明州过来几千里,谁知道路上都碰到什么人什么样,那信里哪能乱说,浅妹子哪会干这样的事,是大哥说的,大哥说你也该回来了,老在明州呆着也不是个事。" 李思明难得在端木莲生面前优越一把,横了他一眼很是得意。 "噢!"端木莲生没再往下问,也是,浅浅大哥是王相公青眼相加的少个英才,若是连这个眼力推断都没有,也不能入了王相公的眼。 有这样一个精明的出奇的大舅哥,也不知道是祸是福,端木莲生想着刚才和燕王的计议,心里升起股忐忑。 若能得他倾力相助,这股助力能让他如虎添翼,若他和他目标不同……端木莲生想到了李思浅,这岂不是让浅浅为难? 端木莲生突然顿住步子,他怎么会先想到浅浅为难?他难道不应该先想到军国大事么? "怎么了?"李思明见他走神走的连自己说话都听不见了,只好伸手拍了拍他。 "噢!没什么,大哥没在家?"端木莲生恍过神,掩饰的问了句。 "大哥这会儿哪能在家!他天天都回来的极晚,他在王相公府上的时候比在家的时候多,我前儿还和王氏说,大哥可比我更象是王家的女婿!"李思明说话随意的脾气一如既往。 端木莲生笑起来。 几句话间,两人就进了田太太居住的正院,田太太见到端木莲生,所谓丈母娘看女婿,怎么看怎么好,何况端木莲生真心出色,这一趟过来又加倍用心奉承,只把田太太哄的一会儿抹眼泪,一会儿笑的看不见眼睛。 陪着说了好一会儿话,端木莲生才和李思明一起出来,往前面书房院子喝茶说话,等李思清回来,他这趟来,最重要的事,就是要见见李思清。 "官家赏了你两个美人儿?听说国色天香?对了,浅妹子发脾气没有?"两人坐下没说几句话,李思明就八卦上了。 端木莲生挑眉斜着他,李思明揉着鼻子嘿嘿干笑,"咱说说家事,那大事正事国事什么的,等大哥跟你说就够了,你也知道,这两年,我没干过啥正事。" 端木莲生眉梢落下,看着他有几分哭笑不得。 他说的倒是实打实的实话,自从那年粮糙转运的差使因厉大将军劫粮撤了,一直到现在,他不求起复,如今在家偶尔帮外翁打理打理生意,大多数时候,就是和小高一起呼朋唤友,四处喝酒赌钱打猎鞠球无所不玩,端的是逍遥自在。 "大哥也不管你?"端木莲生忍不住问了句。 "大哥……"李思明满不在乎,"他自小就习惯了我跟浅妹子,他也管,怎么不管,隔三岔王的问我到哪儿去了,跟谁一起,又结交了谁,我这个随性,又没规矩,就喜欢和粗人糙根一处玩乐。" "糙根?" "嗯,这是浅妹子的话,你们这样的,叫金枝玉叶,那平头百姓,就是糙根。"李思明随口解释了一句,"我这糙根,就是六部的小吏啦,禁军里的百夫长、千夫长啦,都是这样不上台面的人,我们一起玩的痛快得很!" 第254章指点 端木莲生心里微微一动,看着李思明笑起来,李家老大果然精明,这老二更是个妙人儿。 "浅妹子到底发脾气没有?"李思明最关心这事。 "没有,阿浅是个大度的,照姨娘的例安置了她们,前儿还说圆房的事,我倒不大想收这两个美人儿,毕竟是官家赏过来的,一旦收了……麻烦。" 端木莲生笑吟吟,显见对李思浅非常满意。 李思明一双眉差点挑进头发里去,"大度?哈!女人有大度的?阿浅?大度?哈!" "你什么意思?"端木莲生正色看他。 李思明却打起呵呵来,"啊?这个啊!咳,随便说说,你知道我这个,口无遮拦,就随便说说。那个,你还记得那年我死活要跟你从军这事吧?" "记得。"端木莲生皱眉,怎么突然又说到从军上了?不过他是个有耐心的,看着李思明,只等他往下说。 "那年从军是迫不得已,"李思明翘着腿晃了晃,长叹了口气,"阿浅二嫂嫁给我,正正经经是低嫁,低的不能再低了,当初我压根没敢想能娶到她,不过死马当作活马医。" 端木莲生听他说了句'死马当作活马医',嘴角抽了抽,无奈的看着这位大舅哥。 "也多亏了阿浅,左一个主意,右一个主意,出的全是好主意,就是有一条,我可是被浅丫头坑到天坑里去了!" "噢?"听提到李思浅,端木莲生明显有了兴致。 "那年吧,我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能和阿浅二嫂说上几句话,只能说几句话,就找阿浅讨主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这几句,说什么才最有用!" 李思明说话铿锵有调,简直跟说书一样,说到这里,还猛的一停,看向端木莲生,端木莲生看他这一幅说书先生的作派,无奈的蹙着眉,示意他赶紧说。 "阿浅就说了,我只要和她说一句话就行了,这句话就是:若我能娶了她,必定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辈子除了她,别的女人我连一眼都不看。我就说:这话能管用?阿浅说,但凡女人,没几个能挡得住这句话。我就信了,说了,后来,我就从军了,唉,我可算被浅丫头坑进天坑了,如今再怎么玩都不敢往青楼里去,连喝个花酒都不敢!咱再怎么着是堂堂大男人,说句话砸个坑,唉,我就这么把自己给坑了!" 李思明唉声叹气,端木莲生端着杯子的手僵在半空,眯眼看着李思明,他这是提点他?还是…… 浅浅这个二哥,看着粗鲁荒唐,这心眼也一样九曲十八弯! "阿浅最擅洞察人心,她既知道但凡女人都挡不住这句话,难道当初她没替自己打算过?" "阿浅年纪那么小,哪会打算这个?"李思明打着呵呵,"对了,常山王妃怀上了,你听说没有?嘿,这可是大喜的事,小高乐坏了,宋太妃高兴的散了不知道多少银子,说是给小孙孙积福。" 端木莲生眉头微蹙又舒开,抿着茶,安闲的听李思明接着往下说。 "姚氏是个贤惠人,一知道怀孕,就张罗着要给小高纳房小妾,高家人丁单薄,子嗣艰难,宋太妃高兴的什么似的,到我家府上,跟我阿娘将姚氏夸了又夸,姚氏当初是我阿娘给掌眼挑的,连带着我阿娘脸上都有光,后来还是小高说了,姚氏还没生下嫡长子,现在抬小妾太早,后来实在没办法,宋太妃就将自己房里一个大丫头,还有姚氏身边的一个大丫头,一起开脸给小高做了通房。" 李思明八卦的比女人还女人。 端木莲生眼眶微缩又松开,斜睇着李思明突然道:"听说先大长公主曾有意要将阿浅娶回去当孙儿媳妇?" "啊?噢!哈!这个?有这事?我这人粗,从不留心内宅这些事。"李思明摆着手,端木莲生差点气乐了,从不留心内宅事,那刚才那通不亚于三姑六婆的八卦是谁说的?! 李思明厚着脸皮,只管打呵呵,"喝茶喝茶!凉了没有?来人!换热茶,再拿几碟子点心来!" 端木莲生瞄着他,他在提点他,看样子,浅浅当初果然是大长公主相中的孙媳妇,高家这样的境况,自然不容她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也就不能有这个打算,到后来,她嫁了自己…… 象她说的,自己这样的人,一双人更是奢望。 她是个聪明人。 可她未必就不想! 端木莲生出神的看着窗外,当初她不是非嫁给自己不可,为什么不求个一生一世一双人?若她得了一双人,又会是什么样?象在沙头镇那么吗? "咳!"李思明用力犯咳了一声,"你得了起复,以后你忙,阿浅指定也忙,要不,这几天让阿浅回来一趟吧?看看阿娘,阿娘想她想的厉害,当年在家时,我们兄妹三个,阿娘最疼她。" "好!明天我就送她过来。"端木莲生一口答应。 "对了,刚才我在二门里撞见二姑娘,她象是……有些失态。"端木莲生另找了话题,兼带打听打听李二姑娘生气的原因,这位李二姑娘如今是太子心头之人,他自然要关注些。 "嗯!"李思明重重'哼'了一声,神情别扭了几别扭,才皱着眉一脸厌恶道:"一帮子通房,我阿爹……柳姨娘也是,都这个年纪了,她是经了官府的贵妾,又生了二姑娘,照理说该清清静静养着,她总是看不下眼那帮通房丫头作耗,今天早上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跟几个丫头打起来了,正好二姑娘来,唉!没办法!" 端木莲生一点意外也没有,李老爷和柳姨娘,还有那边院里的污糟事,李思浅早就断断续续讲给他听了,相比于他父亲、他们府上,李老爷和柳姨娘这点事简直不够看。 "父亲这个年纪,也该荣养了。"端木莲生看着李思明,凉凉的说了句。 "谁也跟他说这个话?提都不敢提!"李思明又是一声叹气,他这个阿爹,就是滩烂泥,害不了人恶心死人! 第255章纠缠 端木莲生心里闪过丝冷意,真要事起,这样的李老爷若不致仕,只怕要被人利用,这事他们兄弟身为人子,必定不好出手,自己倒是可以动一动。 嗯,回去看看浅浅的意思。 两人接着没说几句话,李思清就回来了。 端木莲生知道李思清这么早回来,必定是因为自己来了,心里微喜,王相公是只真正有道行的老狐狸,官家放自己、放大爷的心思自己都能猜着,说什么他也不相信王相公看不出,既然看出来,还让李思清赶紧回来,这中间当然是喜非忧。 端木莲生直到很晚,才带着一身酒气回来。 李思浅已经洗漱换了衣服,困的打着呵欠将他接进去,裹着斗蓬,一边看着丹桂端醒酒汤,一边嗔怪道:"大哥也真是的,明知道你大病刚好,还敢灌你酒!明儿我非找大嫂说说这话不可!" 端木莲生笑起来,抬手捏着李思浅的鼻头,"你怎么不说我把你大哥灌醉了?他酒量不如我,我走的时候,他已经醉的认不出人了。" "很得意是么?二哥呢?他也没喝过你?"李思浅横着得意洋洋、明显心情极好的端木莲生。 "你二哥……他也不行,浅浅!你夫君……我!人品好!酒量好……" "赶紧熬管用的醒酒汤!"一看端木莲生这德行,李思浅知道他这回是真醉了,忙指挥众丫头正要替他宽衣,端木莲生一手一个拨拉开几个丫头,跌跌撞撞扑到李思浅身边,"浅浅,你给我……让她们出去!看着烦心!就咱们俩个……说说话儿。" "行行行!"李思浅一阵头痛,醉酒之人没道理可讲! 李思浅动手替他宽衣,端木莲生大约是想帮忙,不过实际是添乱,李思浅直折腾出一身薄汗,才算把端木莲生的大衣服去了,接过丹桂递上来的管用的醒酒汤,往端木莲生嘴里喂。 "是你让我喝的?那我喝,浅浅,来!咱们说说话儿。" "你先汤喝完!" "喝完了,你来,到我怀里来,咱们说说话儿!" 端木莲生还算乖顺,喝了醒酒汤,划拉着手,一定要李思浅到他怀里来。 李思浅不理他,命人抬了热水,拿了帕子,给他净了头脸,又洗了脚,自己出了一身汗不说,衣服也湿了半截。 "浅浅!过来!"端木莲生揪着李思浅的衣袖不放,李思浅气的一巴掌拍在端木莲生额头上,"松手!衣服湿了,我要去换衣服,等我换好衣服陪你说话!" "你刚才说喝了汤陪我说话,又说净了面陪我说话,你还没陪……" 李思浅斜着他,这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真醉了还这么逻辑分明? "这回是真的,不换衣服我要冻病了。" "让她们拿来,我给你换!"端木莲生揪着衣袖就是不松手,李思浅气个仰倒,这人喝多了酒,怎么就无赖上了! 丹桂从旁边递了衣服过来,李思浅转身脱了被端木莲生死揪不放的上衣,端木莲生一把甩了衣服又扑上来抓。 "浅浅,你来!我有话跟你说,有要紧的话!" "来了来了!"眼看端木莲生要扑下炕,李思浅胡乱裹了上衣就过去把他往里面推。 "浅浅,小高……收了两个通房,你知道不?" "知道,怎么了?你不也有两个美人等着圆房吗?"李思浅斜着脸上粉红一片、艳若桃花的端木莲生,他醉成这样,杀气没了,这醉眼朦胧、眼波盈盈,倒添了无数几分妖媚味儿,这么漂亮的男人,怎么可能不招蜂引蝶? 唉,就是这样,丑男人别人恶心,自己也恶心,漂亮的吧,自己看着养眼,别人也一样觉得养眼。 算了算了,丑男人一样左拥右抱,同样都是公用货,那还是漂亮点的好。 "浅浅,我要是收了那两个美人儿,你真不难过?"端木莲生的嘴唇几乎擦到李思浅的脸,一股子带着酒气的灼热气息扑的她有几分窒息之感。 她错了,他这不是妖媚味儿,这明明浓烈的男人的气息。 "你这个人!到底想说什么?醉成这样!你明天还要上朝吧?赶紧休息!"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真不难过?浅浅,看着我!看着我的眼,说!你真不难过?"端木莲生捏着李思浅的下巴,托着她的脸对上他的脸,两个人鼻尖顶着鼻尖,端木莲生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看着我的眼睛,说话!真不难过?" "下巴让你捏肿了!放手!我明天非找大哥好好问问不可,把你灌的醉成这样,他真是……"李思浅顾左右而言它。 "浅浅,我喜欢你,喜欢了好些年好些年,我要你跟我说实话,我纳了别的女人,你难不难过?" 端木莲生今天执着的让人火大,李思浅被他禁锢在怀里又挣不出去,恼的脸都红了。 "你没听说过,论孝论心,论淫论行,我这个,你就得论行!这心没法论!你这么大的人,又位高权重的,怎么这点道理都不懂?你别跟我装醉!手拿一边去!" 李思浅怒了。 端木莲生搂她搂的更紧了,把头埋在她胸前,肩头耸动,李思浅吓了一跳,这是哭了?他一个大男人……他是个真正刚强的大男人,哭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哎!你这是怎么了?你抬起头!"李思浅用力想把端木莲生的头扳起来。 "浅浅,你真是可爱!"端木莲生仰起头,竟是一脸笑容。 李思浅一口气没松完,就又恼了,"你今天这是疯了!你放开我!" "不放!浅浅,为什么不能论心?我对你就是论心的,你也要对我论心!"端木莲生的纠缠不休让李思浅简直要抓狂,他这是发什么疯! "快睡觉!有话明天再说!你不困,我困了!" "不睡!浅浅,我要你的心,连人带心!"端木莲生嘴唇吻上来,人也压上来。 "你……"李思浅的话被端木莲生热的发烫的唇堵了回去。 第256章回归社交圈 第二天天还没亮,端木莲生就起c黄上朝去了,李思浅醒倒是醒了,却累的实在爬不起来,论体力,她比莲生差的太远。 早朝,端木莲生又站到了杭枢密下首,满朝官员人人都盯着他,人人又都装着没注意到他来了。 偏偏散朝后,官家招手叫过端木莲生,和他说了好一会儿话,才上了步辇回去。 俞相公目光阴沉,太子妃和太子的愚蠢再一次超出了他的预计,太子竟敢去禁卫大营躲避,偏偏他细细问过太子,那个蠢货竟然真是只是害怕要找个地方避一避,半点旁的心思也没有,只把他气的差点背过气去,他真有点什么心思倒好了!现在好!避出个父子离心,生生便宜了燕王和端木华! 他知道太子愚蠢,每次太子出事,他都觉得这次太子该是蠢到底了,可每次都有下次,每次都能让他发现,比起这次,上一次怎么能叫蠢呢? 端木莲生病愈,头一天上朝就引得人心浮动,在府里,他这病愈也引得人心浮动。 "太太,越姑娘和钱姑娘来请安,我说太太有点不舒服,还没起来,请她们先回去,她们两个非要在院子里等着!"金橙一脸的不高兴。 李思浅正穿衣服,她今天心情不错,伸手拍拍金橙的脸笑道,"她们愿意等就等呗,以后起早等着请安的时候多着呢,你鼓成包子脸干什么?要有风度,要有喜怒不形于色,以后姑娘我还得靠你们扎台型呢,你一生气可就塌台了!" "谁生气了?哪里包子了?"金橙不好意思的嘀咕了两声,也就将赵姑娘和钱姑娘的事抛开了。 "太太!黄相公府上来了两位嬷嬷,要请见太太。"小棠的声音在帘外响的有点急。 李思浅一愣,这么一大早就上门请见?出什么大事了? "快请进来!" 两个嬷嬷跟着小棠进到上房。 李思浅打量着两个嬷嬷,一样的靛青绸袄,一个着紫裙,一个着深青裙,浑身上下不见一件多余首饰,干净利落,李思浅心里赞叹,黄相公夫人世家出身,治家有方,果然名不虚传。 "嬷嬷不必客气,我年纪轻,可受不得嬷嬷们的大礼!"李思浅示意丹桂、金橙拦住两位嬷嬷的跪磕大礼,欠身客气道。 两个嬷嬷一脸笑容,顺势起身,紫裙嬷嬷深深福了福笑道:"这么早就来请见太太,实在是失礼得很,我们夫人让婢子替她先跟太太道句歉。" "不敢当!"两个嬷嬷再行福礼,李思浅忙起身微微曲膝还礼,人家这是替她们夫人致歉,她断没有坐着受礼的礼儿! "因为事情赶得急了,这才一大早过来打扰太太。"深青裙嬷嬷接着话:"今年我们府上养的几株茶花开的极好,我们夫人不敢独享,定在今天,请大家伙儿一块赏赏花,喝花说话,前儿因为二爷一直病着,我们夫人斟酌再三,没敢打扰太太,今天听说二爷的病已经好了,我们夫人高兴的什么似的,一大早就遣了婢子们过来,一来给太太道一句贺,二来,想请太太一起过去喝杯茶说说话。" 嬷嬷客客气气说了一大通,李思浅暗暗松了口气,黄相公府上一大早遣人来,她心里不免打鼓,如今听说是请她去花会,鼓不打了,倒有几分好笑,莲生今天上朝,她今天就回归京城贵妇社交圈,这速度还真是……谁说女人磨蹭来? 今天……李思浅心里微微一动,莲生昨天请见的官家,今天上朝,今天自己就去了黄相公家的花会,知道内情的自然知道是黄相公夫人谢氏一大早上门邀请,不知道的呢?是不是得以为黄相公早知内情? 这份内情王相公不知,俞相公不知,连当事人、她家莲生也不知道,黄相公倒知道了,这份圣眷…… 谁说黄相公是老实人来,这老实人心眼可不少! 黄相公夫人这花会李思浅没有任何不去的理由。 金橙抢了送两个嬷嬷出门的差使,再回来,才和赵姑娘和钱姑娘笑眯眯道:"两位姑娘赶紧回去吧,太太一会儿要去黄相公府上赏花,今儿肯定是没空见两位姑娘了。" 赵姑娘和钱姑娘挪出正院,互相看了一眼,赵姑娘先开了口,"真是……这么巧。" "金橙姑娘也真真……既然太太要去黄相公府上,倒不早告诉我们。"钱姑娘明显带了薄怒。 "人家是太太,算了吧,唉!"赵姑娘郁郁的叹了口气。 被顾太监挑出来,奉了官家的旨意送到端木二爷身边,两人当时都是狂喜,那是端木大帅啊!能跟在端木大帅身边侍候,能做端木大帅的女人,两个当时简直不敢相信,真比做梦还美好! 那是端木大帅,天下女人心目中共同的男神! 可进府快一个月了,她们两个关在那个四方小院里,连端木大帅的影子也没看到! 先是说二爷病着,不许人打扰,她们打心眼里盼着端木大帅的病赶紧好起来,可后来,明明二爷好了,二爷没见她们,连太太也不见她们! 她们两个可是领了官家的旨意,要近身侍候二爷的,这人都见不着,怎么近身?她们明白这必是太太阻着,可这是抗旨! 二爷怎么能由着太太这样呢?赵姑娘和钱姑娘想象太太的可恶,忍不住连声叹气。 端木大帅那样天神一般的人物,怎么娶了这么个不懂事的妻子呢?果真是有好汉没好妻么? 李思浅挑了件酡红裙子,一件鸦青绣暗纹小袄,丹桂比着裙子和小袄,挑了件黛蓝底绣百蝠葡萄的斗蓬出来,李思浅衣服换了一半,想起玉姐儿,犹豫了片刻,叫过金橙,"你去趟大姐儿院里,我要去黄相公府上赏花,问她去不去。" "那两个嬷嬷没提大姐儿呢。"丹桂低低提醒了句。 "没事,她还算是孩子,就算谢夫人没请,带过去也不是大事,再说,她不会去的她现在这个态度,怎么会跟我一起出门?"想到玉姐儿,李思浅带着几分郁闷叹了口气。 第257章没ròu的丸子 果然,玉姐儿一口回绝。 大约是因为这场花会只请了女眷,黄相公府门口并不是太热闹。 李思浅在二门里下了车,黄相公小儿子媳妇王三太太忙迎上来笑着见礼,"二太太可安好?有一阵没见过你了。" "是啊,"李思浅急忙回礼,"上次见您,已经是两年多前了吧?三太太气色真好,看着比上回见您还年青。" "二太太真会说话!"王三太太一路客气,一路引了李思浅进去。 后园子暖阁里已经聚了不少人,看到李思浅,宋太妃急忙招手,"浅姐儿到我这儿来!你今儿怎么来了?可难得见你出来。" 李思浅忙上前先给宋太妃见了礼,又和谢夫人等人一一见了礼,这才坐到宋太妃旁边,回答她诸如你们二爷到底好利落了没有?在明州怎么熬过来的等问题。 这一屋子的人,除了几个一面之交,别的李思浅几乎都是知道是知道,可见是头一回见,毕竟她不是长在京城,婚前身份又不高,成了亲又是一连串的事,并没有正经在这个京城一等一的贵妇圈子里混过,属于新挤身进来的生面孔。 再加上端木莲生如今前途并未十分明朗,认真说起来还有些尴尬,李思浅就安安生生的坐在宋太妃身边说话,并没有展开社交的打算。 不断有各家老夫人、夫人到来,宋太妃压低声音一一给李思浅介绍,顺带八卦几句。 暖阁外,清远侯……现在是清国公府了,清国公府老夫人林氏身边跟了个干瘪邋遢的青年妇人进来。 "你快看!还能认得出来不?"宋太妃竟有几分激动的推着李思浅。 "这不是清国公府林老夫人么,我怎么会不认识她,她身边的妇人是谁?"李思浅很诧异那位妇人的邋遢,那她那一身大红缂丝,绝不会是婢女。 宋太妃一口气叹的让人难过。 "那是乔夫人。" "乔夫人?"李思浅还是没反应过来。 "乔娇娇!"宋太妃嗔怪地拍了把李思浅,"你这孩子,怎么连她也认不出来了?!" "啊?"李思浅几乎惊叫出声。 这是乔娇娇?是那个大红的四喜ròu丸子?大红还是大红,可ròu呢? "这怎么可能?"李思浅惊讶过度,直瞪瞪呆着乔娇娇,瞧眉眼,好象确实是她,只是满脸晦气、双目无神,神情中又带着浓浓的焦躁仓惶,已经有些混浊的眼睛四下乱看,却是一掠而过,明显的根本就没看到什么。 "她怎么这样了?"李思浅心里五味杂陈,这是当年那个拎着棒槌满街追着打人的乔娇娇?林老夫人到底使了什么手段,把她生生折磨成这样? "唉,这孩子可怜,走,咱们到那边说话。"宋太妃指了指旁边一处突出在外的小暖榻,那儿远离众人,视线又好,确是避着人说闲话的好地方。 两人在小暖榻上坐定,李思浅挑了几样宋太妃爱吃的茶果,要了风炉茶壶,亲自看着小炉烧水点茶。 "这孩子命苦,"宋太妃以一声感叹开的头,"跟阿盈一样,都是命苦。好个林氏,不是个好东西!我看她们姓林就没有好东西!" 宋太妃远远瞄着正和谢夫人谈笑风生的林老夫人,轻轻啐了一口。 "当初要不是乔候爷下死力帮她,那郑桦能袭到这国公?能轮得到他?靠着这门亲事得了大好处,把人家姑娘娶回来,总得好好对待吧,她倒好,娇娇还没进门,她就不知道从哪儿接了个表侄女儿过来养在身边,娇娇刚进门没两个月,就要把这位表姑娘抬成贵妾,那时候娇娇还有脾气呢,乔侯爷也还能压得住郑桦,娇娇的性子你也知道,一言不合就要动手,那个表姑娘也算不错,至少是个要脸的,闹了几场,无论如何也要家去,这头一场事,就这么算了。" 李思浅递了杯茶给宋太妃润喉,这位表姑娘的事,她走前好象听说过,不过那时候还是当表姑娘养在林老夫人身边。 "后来,林氏不知道从她们林家哪一支寻来个族侄女儿,这个族侄女儿是个厉害角儿,能撕能打,能哭能闹,听说身边还有两个孔武婆子,片刻不离的跟着,这明摆是林氏要弹压娇娇,娇娇多傻的孩子。" 宋太妃大约想到让她生气的事了,蹙着眉,将杯子重重放到几上,"娇娇也就算了,姑娘家不懂事,谁知道乔侯爷更傻,为了讨好姑爷,让林氏和姑爷对他姑娘好些,他竟下死力将郑桦荐到了太子身边。" 李思浅也蹙起了眉,"如今郑桦很得太子欢心?" "很得倒也不能算很得,我听宗哥儿说过好几回,还算不得至心腹的那一帮去,可耐不住郑桦处处顺着他、奉承他,再加上他是乔家女婿,太子待他还算不错。" "大哥跟太子现在怎么样?"李思浅最关心小高,cha问了句。 "还那样,他太婆临走前嘱咐过,就算太子即了位,也不许太亲近,宗哥儿这一辈子,只许求个平安。" 李思浅暗暗松了口气,小高这样的心智才能,求一世平安是最明智的选择。 "我就说这郑家没良心,郑桦能到太子身边侍候,这又是托了娇娇的福,谁知道这郑桦得了太子青眼,倒对娇娇变本加利,处处护着小林氏,一家子下死手欺负娇娇,偏偏郑桦在太子面前说话比乔侯爷管用,乔侯爷竟就那么束手无策了,你看看,都成这样了,前儿我还和你嫂子说,也不知道这娇娇还能活几天!唉,这孩子当姑娘时脾气是大,可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摊上了这么一家子?" "宋娘娘呢?乔娇娇以前不是常往宋娘娘宫里去,她怎么不替乔娇娇说几公道话?" "别提了,自从林氏借着娇娇搭上宋娘娘,宋娘娘就喜欢上林氏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们林家人,嘴甜心苦,多会哄人,宋娘娘那样的,哪经得起她哄!" 宋太妃嘴一路往下撇。 第258章口角 李思浅叹了口气,乔娇娇凶名在外,林老夫人可是贤名在外,宋皇后又不是个精明人,这两下一对比,自然是乔娇娇吃这个亏了,就是现在,也不见得能有几个人说林老夫人的不是。 李思浅回望了眼谈笑风生的林老夫人和呆站在旁边一脸愤然不停扯袖子的乔娇娇,就是这么看一眼,也觉得乔娇娇不懂事,到人家家里作客,这脸上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我回来也有一阵子了,竟没听说过这些事。"李思浅转回头,看着宋太妃话里有话。 "娇娇打走林氏那个表侄女儿的事,满京城没人不知道,如今娇娇名声不好,恶妒、不孝、不敬夫君,口舌,象凶悍暴躁这些就都不用说了,据说因为娇娇,林氏曾经在祖宗面前跪了一整夜请罪,为了校娇娇这些毛病儿,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吃了多少苦,要不是这个媳妇儿是娇娇,他们郑家早就休媳妇儿了,唉,反正里子面子都让这林氏占全了,也不怕遭了报应!" 宋太妃愤愤然,李思浅递了杯茶给她,"干娘喝口茶润润喉,如今朝里不算太平,您以后要是看着那一对儿不顺眼,她们出来,您就避一避好了。" "你这孩子!"宋太妃拍了李思浅一巴掌,"凭什么我避她?不顺眼是不顺眼,这天底下不顺眼的事情多了,我能有什么办法?你太婆当年常说,且看着,没有看不到的报应。我也是,且看着,说起来,我比她还小一岁呢,我倒要好好看着。" 宋太妃示意林老夫人,李思浅抿嘴笑起来,她这个干娘就这点好,生气也就一会儿,转眼就烟消。 午宴时,谢夫人因为请的人不多,老夫人们就排在了一桌,宋太妃当仁不让的坐了首座,因李思浅一直侍候在宋太妃身边,谢夫人就悄悄让人添了张椅子,把李思浅也排在了老夫人们这一桌。 李思浅度着座次,哪里肯坐,执意站在宋太妃身后,要侍候宋太妃用饭。 宋太妃一来不算太笨,二来被大长公主教导多年,心眼比一般人自然强了太多,也知道李思浅不该坐在这一桌,而且因着端木莲生,她更该放低身段,就拉着她笑道:"谢夫人别管她,她是我干女儿,离京一二年不在我身边尽孝道这事,我就不挑了,偏回来也不到我府上去,我正要提点提点她,借着夫人这顿饭,正正好,让她好好在我面前尽尽孝!" 满桌的老夫人或老的夫人忙凑趣笑起来,七嘴八舌,有替李思浅分解的,有凑热闹说应该应该的,也有出主意让李思浅坐到别的桌的,宋太妃塞了双筷子到李思浅手里,只让她布菜。 谢夫人也是聪明人,见如此,笑着打趣了宋太妃几句,又命人给李思浅另外备了饭,也就归了座。 "照我说,林夫人该打发乔氏跟她们年青媳妇们一起玩玩去,乔氏又不象我家浅姐儿,常年不在我身边,她可是天天侍候你用饭。" 宋太妃看着侍立在林老夫人身边,布菜动作麻木却极熟练的乔娇娇,到底忍不住说了一句。 众老夫人们个个顾左右没人敢接腔,一个是除了宫里那位之外最尊贵的老太妃,一个是宋后和太子眼里的红人,说的又是这样的话,谁愿意触这个霉头! 林老夫人脸上的笑容一僵,用帕子按着嘴角斜了宋太妃一眼,慢慢放下帕子,慢慢再笑起来,转头看着宋太妃,先叹了口气,"我可没有太妃这样的好福气,有个又贤惠又懂事的好媳妇儿,娇娇能有姚王妃十分之一,我除了把她捧在手心里瞧着笑,旁的就什么也不用做了,偏娇娇是这样的脾气,为了教导她,我真是cao碎了心!" 林老夫人痛心疾首的说了半天,却是半句没让,自然也没给宋太妃半丝面子,乔娇娇依旧麻木熟练的站在她身后布菜,只是眼珠木木的看了李思浅好几眼。 宋太妃脸色就不怎么好,李思浅只好笑劝道:"干娘光知道心疼别人家的媳妇儿,也不知道心疼心疼我!" "你这妮子!干娘怎么不心疼你?你这是没地方让干娘心疼,你若有个恶婆婆,就知道干娘怎么心疼你了,干娘非打她个烂羊头不可!" 李思浅听宋太妃这样说,心里一突,知道宋太妃有了恼意,这话,简直就是照着林老夫人脸上打了一巴掌! 满桌的人老夫人没法装没听到自顾自说闲话了,谢夫人正要站起来和几句稀泥,林老夫人青着张脸,看着李思浅开了口,"这不是浅姐儿么,怪我这眼拙,刚看到,好一阵子没见了,你妹妹还好吧?好长时间没听到她的信儿了,她现在过的怎么样?" 宋太妃脸一下子冷了,瞄着林老夫人,却没答话,多少年她已经习惯了,大长公主和浅姐儿,都不用她挡在前头。 "她过的挺好,前儿她打发人给我送了一篓子葡萄,说有人孝敬到她那里,她驳不开面子只好收了,知道我爱吃这个,特特送了给我,我开了篓子,竟看到了你们清国公府的印记,原来这葡萄是你们府上出来的?只不知道托哪家商行往外卖?刚才看到老夫人我就想问呢,偏偏光顾着和干娘说话,混忘了,老夫人一提我妹妹,我这才想起来呢。" 李思浅连说带笑,林老夫人一张脸由红而白。 李思汶是和离了,是跟了太子,是名声不好,可你们清国公府不照样大冬天送葡萄挖空心思巴结她? 她是不好,你们却更加不堪! 宋太妃咯儿咯儿的笑,"浅姐儿是爱吃葡萄,恨不得一年四季都能吃上,当初在寿春城还折腾过什么暖房,把我和她太婆笑坏了,这冬天结葡萄,那可都是人家祖传的手艺,没想到你们郑家还有这手艺?也别托哪家商行卖的,我看哪,干脆一股脑都卖给浅姐儿得了,反正她有的是银子!" 第259章委屈来了 谢夫人脸都青了,两个她不愿意得罪也得罪不起的人,在她的花会上起了口角! 谢夫人忙给儿媳妇王三太太使了个眼色,王三太太踌躇了下,要劝两位老夫人她可不够份儿,只好上前一步,冲李思浅笑道:"原来二太太爱吃这些新鲜物儿,今儿倒备了些,就不知道入不入得了二太太的眼儿。" "瞧三太太说的,您的眼光我是知道的,必定是好东西!"李思浅捏了捏宋太妃,示意她也别再多说了,"跟干娘告个假儿,干娘知道我最馋。" "去吧去吧,要是觉得哪样好,让她们打包你带走!"宋太妃见好就收,席间气氛顿时一松,众老夫人忙跟着凑趣打哈哈,一阵热闹,算是把这场事掩过去了。 李思浅使了个眼色,三太太会意,顺手又拉了乔娇娇,这回林老夫人一句话也没说,只点了点头,放乔娇娇跟三太太走了。 吃了午饭没多大会儿,端木莲生就从枢密院出来。 他真真假假算是大病初愈,头一天上朝领差,一来大家总要客客气气,不能让他太劳累,二来,枢密院一个萝卜一个坑,一时半会儿的,他还真没什么活干。走的自然早些。 中午乔嬷嬷遣人送饭,已经禀了李思浅去黄相公府上赏花的事,端木莲生出了枢密院就问黑山:"黄相公府上花会散了没有?太太回去了吗?" 黑山急忙遣人打听,听说李思浅还在黄相公府上,端木莲生信马由缰走了一会儿,调转马头,往黄相公府邸方向过去。 浅浅不在家,他突然半点想回家的欲望也没有了,家里空空的,回去做什么?一个人形影相顾吗?还不如在外面逛一逛。 去哪儿逛呢?端木莲生十分茫然,他还真没逛街的经历,从前他一直非常忙,忙到一睁眼就有一堆的人等着请见他,有一堆的文书等着他看等着他批复,有无数的事情等着他作主,去明州之后他闲下来了,好象就是从明州开始,自己才知道逛街为何物,可那时都是陪浅浅逛的,他从来没留意过要去哪儿、逛什么。 没有浅浅,这逛……怎么逛? 端木莲生心情一点点开始烦躁,该干什么呢? "爷,黄相公府上花会这两年常开,听说一向散的早,午宴后也就一个来时辰就散了,有时候也就半个时辰。"黑山瞄见端木莲生脸上越来越浓的烦躁,催马上前几步,多禀了一句。 要是这么说,也快散了,端木莲生度了度时间,不如绕个圈子过去看看,要是散了,正好和浅浅一起回去。 "去看看。"端木莲生有了方向,抖动缰绳加快了马步,虽说撤差撤了一两年了,浅浅不在身边,他还是不适应慢悠悠的走路。 黄相公府里的花会还没有散,端木莲生左右看了看,指着离黄府不远的一处茶楼吩咐:"我渴了,进去喝杯茶。" 黑山会意,忙紧几步寻了处靠窗户,正好对着黄府的位置,又悄悄打发红雨去黄相公府门口守着,等太太出来。 端木莲生没用等多大会儿,一杯茶刚喝完,李思浅的车子就出了黄相公府。 车子出了巷口,端木莲生迎上前上了车。 "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怎么这么巧?你专程在这儿等我呢?"李思浅问了一串,端木莲生伸手板过她的脸,仔细看了看才笑道:"没什么我就早回来了,今天的花会怎么样?有什么热闹没有?" "没有热闹,有让人寒心的事。"李思浅将见到乔娇娇和郑家那些事说了,看着端木莲生一声接一声叹气,"你没看到,从前乔娇娇那么胖,那么壮,凶悍成那样,如今就跟个纸人一样,就还有口气,真是太可怜了,郑氏母子既然厌恶她厌恶成这样,当初干脆咬牙不要娶,看着真让人难受!" 李思浅嘟着嘴,端木莲生捏了捏李思浅的鼻子随口笑道:"这世间不平事多了,你要是看不过眼,怎么不伸手帮一把?乔家就是个笨傻,不过倒没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林老夫人……林家的女人最擅自作孽。" "我哪本事帮她?就是看着难受,跟你说说罢了,说说你吧,今天可还顺当?早朝官家没难为你吧?"李思浅转话题不准备再谈乔娇娇这件让人心塞的事。 "顺当的不能再顺当了,早上散了朝,官家还特意把我叫过去,嘱咐我药还是接着吃几天,又说吩咐了太医院,太医还是要三天诊一回脉。爱重有加。" 端木莲生一脸讥笑,李思浅歪头看着他,"当众问的?" 端木莲生点了点头。 "那就是关心给大家看的了?示宠?" 端木莲生又点了点头,李思浅一只手顶着下巴,叹了口气:"看样子我明天还能收到象今天这样的邀请,说不定比今天还得多几个。" 端木莲生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点头。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回到府里,刚到正院门口,还没踏进院门,就听到后面一阵号哭大喊,"二叔!二叔给我作主!我不想活了!谁都能欺负我!" 李思浅和端木莲生齐齐停步回头,看向一路大哭过来的玉姐儿。 "怎么了?谁欺负了?谁敢?"端木莲生见玉姐儿哭成这样,又恼又疼,急忙迎上去,可对着号哭不已的玉姐儿,他又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扎着手一脸尴尬。 "还有谁?我不在这里住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家!我不活了!"玉姐儿哭的更厉害了。 "这是怎么回事?"看样子玉姐儿哭的已经说不出话了,端木莲生的怒火冲着刚匆匆迎来的乔嬷嬷发脾气问道。 "刚听到大姐儿的哭声出来,我这就去查。"乔嬷嬷看着玉姐儿,有几分明了,又有更多的不敢确定。 "就是她欺负我!"不等乔嬷嬷去查,玉姐儿扯着端木莲生的袖子,指着乔嬷嬷大叫道。 "大姐儿您这是?"乔嬷嬷糊涂了,不过她倒不怎么怕。 第260章花季 李思浅的脸冷了。 "林姨……"玉姐儿飞快的扫了端木莲生一眼,改了称呼,"林姑姑来看我,她不让林姑姑进门!她成我的主子了!二叔!" 玉姐儿又大哭起来。 "怎么回事?"李思浅眉头微蹙,在端木莲生前头问乔嬷嬷。 乔嬷嬷神情自若,"太太出门后也就一刻来钟,林大娘子就来了,先是问爷在不在府里,我说爷今天上早朝,林大娘子又问,说这早朝早就散朝了,爷去哪儿了?爷去哪儿这事,太太没交待过,老奴就说不知道,林大娘子又问太太在不在,听说都不在,林大娘子在二门里站了好一会儿,掉头走了,从林大娘子一进门,老奴就以为她必定是来寻大姐儿的,可她从头到尾一句没问大姐儿,老奴也没敢多嘴。" "你胡说!"玉姐儿尖叫,"你颠倒黑白!你胡说八道!" "大姐儿,二门里又不是我一个人,门房上从来都是两个人当值,大姐儿若觉得老奴哪里做的不对,就摆出一二三,不光让老奴,也让这府里的下人们心服口服,难不成以后大姐儿嫁了人,当家主持中馈,也这么大哭跺脚尖叫就能理好家了?大姐儿可是先世子的女儿。" 乔嬷嬷板起了脸,她是老资格的管事嬷嬷,又是李思浅自小的教引嬷嬷,依老卖老教训玉姐儿几句,很说得过去。 端木莲生一张脸板成了石头,李思浅只看着端木莲生,玉姐儿气的恨不能扑上去挠乔嬷嬷几把。 "林大娘子来过这事,你怎么知道的?"端木莲生问玉姐儿。 "槐花看到的!" "槐花是林大娘子送给大姐儿的小丫头。"李思浅在旁边解释了一句。 "叫槐花过来。" 槐花就在不远处看热闹,抖抖瑟瑟挪过来,眼珠骨碌碌转个不停。 "林大娘子过来这事,是你亲眼看到的,还是听别人说的?"李思浅拉了拉端木莲生,示意由自己来问。 "是婢子亲眼看到的。" "什么时辰?你站在哪里?林大娘子看见你没有?" "就是……太太刚走,我就站在那里,"槐花指向月亮门里的一块假山石,"大娘子大概没看到我。" "你站在那块假山后头?" "是。" "站在那里做什么?你在大姐儿院里司什么差?今天当不当值?站在那里是奉了谁的差遣?" "我……婢子……是昨天,大娘子说一早过来看大姐儿,婢子想着大姐儿必定盼着大娘子早点过来,这才等在这里。" "也就是说,你是自作主张跑到这儿来的了?"李思浅没理会槐花的申辩,只盯着自作主张这一条,槐花看向玉姐儿求助。 "府里的规矩都跟她们说过没有?"李思浅问向乔嬷嬷。 "回太太,大姐儿搬回来当天就说过了,照太太的规矩,一条条都背过了。" "那就好,看样子,"李思浅转向槐花,"不奉差遣不许越界乱走这一条,你忘的干净,你是林大娘子送给我们大姐儿的,如今你的身契还在你们林大娘子手里,我也不便罚你,乔嬷嬷,挑两个稳妥人,把她给林大娘子送回去。" "你敢!"玉姐儿气的脸都变形了,紧捏着拳头冲李思浅怒发冲冠。 "你跟我过来。"端木莲生一张脸铁青,点了点玉姐儿,转身就走。 玉姐儿一时茫然,李思浅微微侧头看着她,都说女儿的智商是父母的平均,这位大姐儿但凡能从她爹那里分到一星半点,也不至于这么蠢吧,自己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还这幅德行! 人家送人给她却不给身契,她竟一丝不妥没觉出来,唉,就算当年姚世子妃把她关笼子里养出来的,可她被放出笼子也有两三年了,怎么还是一点长进没有? "你跟我来!"李思浅暗暗替玉姐儿叹了几口气,就收拢起精神,点着乔嬷嬷。 乔嬷嬷跟着李思浅进了上房,李思浅坐到炕上,看着乔嬷嬷,神情冷峻,"嬷嬷是个懂规矩的,我和二爷不在府里,有客人上门,照常理,嬷嬷就该禀了大姐儿,哪怕她年纪小不知道怎么处置,你也要禀了她,再告诉她照旧例当如何如何,是这个理儿吧?" 乔嬷嬷缩了缩脖子,"理是这个理儿,可林大娘子……" "就是因为来的是林大娘子,所以你就自作了主张把她打发了是吧?"李思浅打断了乔嬷嬷的话。 "太太也知道,那位大娘子没脸没皮,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乔嬷嬷很是忿忿。 "那又怎么样?"李思浅心平气和。 "姑娘!"乔嬷嬷张嘴想解释加劝说,"这事不能不防……" "有什么好防的?进不进门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后院多一个姨娘少一个姨娘,你什么时候这么心眼小眼光短的了?"李思浅淡然依旧。 屋外,端木莲生正抬手制止要打帘子通传的丹桂,摆手示意她退后,自己却悄步上前,站在了窗外。 "我不是早就跟你们说过么?咱们这后院的妾侍美人,就跟枝头的花一样,一季开过,还有一季,一直开到你们爷死了为止,你防这个做什么?何苦呢?" "姑娘得想想柳姨娘!" "呵!"李思浅一声轻笑,"你是担心林氏做了第二个柳姨娘?你放心,莲生不是阿爹,做不出那样的混帐糊涂事,再说,这是京城,莲生是个有雄心大志的,象阿爹那样宠妾灭妻坏了名声,他舍不得,再说,我也不是阿娘,嬷嬷,我这是最后一次跟你说,若还有下回,下回你再这样替我打这个压那个,恨不能爷后院光秃秃一朵花没有,我就把你送回去,你跟阿娘做伴好了,我是不敢用你了。" "唉!"乔嬷嬷长长叹了口气,"好吧,姑娘教导的对,是我又多事,姑娘这么说也是,当初老太太要是有姑娘这份心境,也不至于苦了这么些年,算了算了,以后不管了,说起来做男人真是好,这一岔接一岔的花,一直开到死!啧!" 第261章打算 乔嬷嬷掀帘出来,一眼看到端木莲生,唬了一跳,端木莲生没理会她,径直进了屋。 "我刚才在外面听到了几句。"端木莲生这句话说的李思浅一个愣神,他听到了? "这件事乔嬷嬷也有错,她倒不是欺负玉姐儿年纪小,只是厌恶林大娘子,我和她说了,若再有下回,就送她回李家荣养。" 李思浅委婉解释,玉姐儿她尽量不得罪。 "虽说林相公没了,可林家到底是簪缨大族,断没有让嫡长女与人为妾的理儿,你……乔嬷嬷想的太多了。" 李思浅解释李思浅的,端木莲生却顺着话只管说自己的,李思浅不由自主挑了挑眉,他这话什么意思?解释?表态度? "嗯,我也是这么想,若是你真纳了她,只怕有人说闲话,能不纳最好不要纳。"李思浅表示赞同端木莲生的意思。 林大娘子对端木莲生有意不错,可端木莲生对她可没什么多余的情份,这一条李思浅和端木莲生定亲前就看的清清楚楚,也是因为知道端木莲生对林大娘子没什么情意,她才对林大娘子进不时府无所谓,进来不过多了个美人儿,不进来,自然有别的美人儿顶上。 "浅浅……"端木莲生神情郑重,可他的话却被外面的通传声打断,"老爷,太太,赵姑娘和钱姑娘过来请安。" 李思浅一根眉梢挑起,一脸的笑,不等端木莲生说话就吩咐道:"叫进来吧。今天早上来过一趟了,偏黄相公府上临时来人送了那张花会贴子,我就没顾上见她们。" 李思浅后面的话是跟端木莲生解释的。端木莲生的脸色却很难看,他有又急又重要的大事要跟浅浅说,这会儿哪有功夫应付什么赵姑娘钱姑娘的! 帘子掀起,打扮的鲜亮娇嫩的赵姑娘和钱姑娘一起进来,冲炕上的端木莲生和李思浅袅袅婷婷曲膝见礼。 端木莲生沉着脸一句话没有,连眼皮也没抬,他的话被这两人打断,正烦着呢。李思浅看着从进屋起,目光就粘在端木莲生身上,压根没移开过的两人,态度闲适的端起茶杯慢慢抿起茶来,人家明摆着不是来给自己请安的,那自己就不犯着热脸去贴那个冷什么了! "请了安怎么还不退下?" 赵姑娘和钱姑娘只顾看着端木莲生看的痴呆,李思浅抿着茶看热闹,端木莲生有话要和李思浅说,又被两位美人看的心烦,他耐不住,只好恶声恶气的开口。 "二爷,"钱姑娘上前半步,"奴家领了官家的旨意,是过来侍候二爷的,如今竟一直闲着,奴家心里不安。" "请容奴家侍候在二爷身边。"赵姑娘也急忙接了一句,尖儿不能让钱姑娘掐完了! "这是什么话?你们是官家赏过来的,是御赐!官家赏的东西岂能随便动用?退下!" 端木莲生明显更加恼怒,偏偏赵姑娘和钱姑娘被端木莲生的美色迷晕了头,又仗着官家赏赐的身份,辩解道:"二爷,官家赏奴家过来时,指明了要奴家近身侍候二爷的!" "退下!"端木莲生恼了,"我的话竟一点用没有?若觉得这府里委屈了你们,我明儿就禀明官家,还送你们回去!" 赵姑娘和钱姑娘脸色发白,进府一个来月,好不容易见了二爷一面,竟是这么个结果,两人满腹不甘,可这会儿也看出来端木莲生心情不好,已经恼了,不敢再强求,委委屈屈的曲膝告退。 等两人出门走远了,李思浅放下杯子微蹙眉道:"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这么大的脾气?钱姑娘说的对,她们确是官家赏你给近身侍候的,你这样晾着她们怎么行?从前你病着,这没法圆房还能说得过去,如今你都能上朝领差使了,要不把房圆了?" 端木莲生的脸色更阴沉了,"这事不用你安排,这两个人也不能再留,这事我会想办法,我有话跟你说。" "嗯,你说。"李思浅挪了挪,坐直上身,端正的看着端木莲生,以示自己非常认真。 "你曾经和李二郎说过,但凡女人,没有哪个听到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句而不动心的?" "是,这是当初二哥想娶二嫂,辗转不得时我说给他的话。"李思浅虽有些莫名其妙,答的却极快极利落。 "既然但凡女人都动心,难道你就没动过心,打算过?"端木莲生紧紧盯着李思浅的神情。 李思浅这回是真惊讶了,仰头看着端木莲生,心里滑过丝莫名的情绪,说不上来是伤感还是别的什么。 "我很早就知道自己没这个福份,所以很早很早就没想过这样的事,没机会动心,从来没打算过。" 李思浅答的干脆利落。端木莲生眉头蹙的更紧了,"为什么不能打算?早先许是因为大长公主,那之后呢?高宗业订下了姚家女,你大可照自己的心意挑一个如意郎君。" "我有阿娘,阿娘自小就希望我顺顺当当嫁人,嫁了人之后生儿育女,夫妻合美,阿娘这辈了很苦,我不能让阿娘再因为****碎了心。" 李思浅神情严肃郑重,"我能嫁给你,阿娘很高兴,不是因为门第,就是因为你,端木大帅。" 李思浅露出笑容,"知道你求了亲,你不知道阿娘有多高兴,又有多担心,我怎么能让她失望难过?这是一,其二。" 李思浅思索了片刻,"怎么说呢,这个世间,虽说也有一生一世一双人,却是凤毛麟脚,我到哪儿找这样的凤毛麟角去?难道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就不嫁人了?就做一辈子老姑娘?我倒无所谓,阿娘得多难过?还有大哥、二哥他们。" 端木莲生直直的瞪着李思浅。 "我记得跟你说过,这辈子,我一定要好好孝顺阿娘,真真正正听她的话,让她因为我高兴,而不是因为我过的不好而难过,嫁给你,是最好的选择啊!" 第262章缘分 "难道你嫁给我就是因为你阿娘?" "当然不是,"李思浅答的飞快,"你刚刚问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嫁给你,"李思浅笑容嫣然,"是因为我觉得好,大家也都觉得好,你对我也很好。" 端木莲生一张脸还是阴沉沉的。 李思浅蹙了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以为我娶你,就是因为大家都觉得好?" 李思浅有几丝烦恼的看着端木莲生,纠结这个有什么意思呢?他难道不知道,有多少爱就有多少妒?这后院若是充满了妒,特别是自己这样的,祸害他个家宅不宁都是轻的,家破人亡都有可能。 男人这种旺盛的没有理智的占有欲真是可怕。 "你娶我,不是因为替人担过吗?"李思浅慢吞吞答了一句。 端木莲生被她噎的梗了一梗,突然抬手拍在李思浅头上,"我对你怎么样,你难道不知道?我娶你,就是因为我想娶你,你嫁给我竟都是因为别人觉得好!" "我也觉得好啊!都告诉你了!我觉得好,大家也觉得好!"李思浅被他打的委屈。 "我娶你时,你只是个天真直慡的小丫头,"端木莲生顿了顿,解释了一句,"后来知道你足以担得起宗妇之职,我很意外,非常意外,象是随手捡了块石头,却发现是块美玉!" 李思浅瞪着他,什么意思?他眼里,她就是块石头? "我没贪图你任何其它,你不能干也好,家世平平也好,母族没有助力也好,我都没想过,你怎么能想这么多呢?" 端木莲生这话意好象很委屈。李思浅瞪着他,很是意外,如果他说的真的,那他为什么娶她?喜欢她?喜欢到娶回来? 这简直是笑话。 "后来发现你远比我想象的能干,你两个兄长都是难得的大才之人,你和常山王府交情极深,这些都是意外,可若是没有这些,我对你还是这样!" 李思浅愣愣的看着他,他今天没受什么刺激吧?这是怎么了? "景和三十九年的事,你还记得吗?" "景和三十九年?"李思浅算了算,那年她六岁,六岁那年有什么事跟他相关?那几年她正忙着和二哥、小高三个人在寿春城打地盘,跟他八杆子打不上啊! 李思浅摇头。 "那年我十三,和大爷一起,从京城日夜兼程赶往南边军中投奔舅舅,出了京城头一回休息,就是在迎春驿。" 端木莲生说的很慢,一边说一边紧盯着李思浅看她的反应。李思浅还是一脸茫然,迎春驿不是在寿春城外么?那周围有山有水,道路曲折,适合打架。 "那天是傍晚,我累极了,坐在迎春驿台阶上,有个女孩子,五六岁,戴了挂五颜六色的宝石缨络,冲到我面前……" "噢!我想起来了!"李思浅听到这里总算想起来了,当年她花痴过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帅哥,不过迎春驿那个,她还是有点印象的。 "你长变了。"看他这么说,这事他一直记的清楚,肯定也早认出自己了,自己却是跟他做了夫妻也没认出来!李思浅有些汗颜,赶紧找借口。 "你那个时候是个阳光少年郎,现在……我是说后来,一身杀气,我哪还敢认,原来真是你啊!"李思浅仔仔细细打量端木莲生,不过她记忆中迎春驿的少年已经模糊了,眼前这个……他既然说的这么详细,那一定是他了! "你说要我好好长大,要好好锻练,别吃成胖子,也别长残了,你看,我都做到了。"端木莲生摊开手示意李思浅。 李思浅只觉得一股热辣辣的水汽直冲进鼻腔和眼睛里,冲的她眼泪汪汪,五脏六腑一片滚热,不知道怎么说怎么做,一头扎进了端木莲生怀里。 "莲生!"李思浅扑在端木莲生怀里,拉着他的衣服抹眼泪。 她竟然和他早有渊源,那么多年了,他居然还记着她说过的话,她现在相信,他娶她,也许真不是多方衡量的结果。 "莲生!"李思浅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一声声叫'莲生'。 端木莲生下巴抵在她头顶,好半天才开口:"我没想到能再见你,到了南边,我后悔了好些年,当时忘了问你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有时候我觉得你是寿春城外的花仙树精……" "莲生!"李思浅仰头看着他,若他那时问她姓什么叫什么,她也不会老老实实告诉他吧…… "这是你我的缘分,浅浅,我只会对你好,以后你别想那么多,也别管什么林姑娘赵姑娘,何苦让她们夹在你我中间?" "好。"李思浅极其乖巧,她这会儿只觉得感动,感动的不知道怎么表达、怎么对待他才好。 "浅浅,你想要我做什么只管说,我不会委屈你,你更不要委屈自己。"端木莲生手指托起李思浅的下巴,声调温软。 "好!"除了这个'好'字,李思浅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真没经历过这样的情感,从前不提了,她对她那半辈子没什么不满意,就是感情……她几乎谈不上什么有过感情,至于这辈子,唉,都说性格决定命运,大约就是这样,她这辈子的这十几年,也是没什么不满意,只除了感情!从前的小高也罢,小聪也罢,他们其实都怕她多过爱她,至于其它人……有其它人吗? 两辈子加一起,李思浅是个彻头彻尾的感情空白者,这是头一回,听到配得上她的男人的表白,说他从十几年前见过她那一面起,就在心里时时念着她,转而再见,就想方设法娶了她,这太让她感动了,感动的她完全不知所措。 "莲生。"感动非常的李思浅发现自己只会一声声叫'莲生',她该说点什么吧?说什么呢? "莲生,我一定会对你好,比从前更好,比……" "浅浅,我只好你好,你对自己好,你虽然嫁了人,可你嫁的是我!你还象从前在家一样,就做从前在家做姑娘时候的你,你放心,我不会容许任何人欺负你,有,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莲生低头直视着李思浅的双目,神情郑重认真。 第263章诱之 直到第二天端木莲生上早朝走了,李思浅还晕晕乎乎没理清楚这事。 不过作为一家主妇,她要忙的事情很多,回事的婆子们已经等着了,她得赶紧处理她这个家里一堆的烦心事。 刚理完一天的杂事,乔嬷嬷就过来回话,前儿李思浅让她寻的人家,有回话了。 "统共那到了四家……"乔嬷嬷一一说了四家情况,看了眼侍立在旁边明显竖耳细听的丹桂笑道:"太太这是要给这几个丫头寻婆家了?" "这几户人家里若有她们看中的,那就再托人打听打听人品,也不是不行,不过我不是替她们对的。"李思浅看了丹桂一眼。 丹桂被两人说的脸红,"嬷嬷不好好的办差,编排我们做什么?" "嬷嬷说的是正经事!难道你不嫁人了?"乔嬷嬷笑眯眯堵了丹桂一句,丹桂红着脸拧过头不理她了。 "这是给如烟挑的人家。"李思浅看着乔嬷嬷道,"如烟虽说是林家的家生子儿,可一家人早就脱籍出了林家,不过日子过的并不算好,温饱有足而已,这几家既愿意寻高门贵第之家的贴身大丫头做媳妇,你让人把如烟说给他们听,让他们到如烟家里求亲去。" "太太这是拿这丫头当丹桂她们待了?"乔嬷嬷惊讶,连丹桂也扭头看向李思浅。 "从前外翁教导过我,要想让别人心甘情愿的照你的想法走,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他想要的东西诱他,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用了才不会伤阴德,不过给她寻几户富贵人家让她挑,离我待丹桂她们差得远着呢!" 李思浅笑眯眯,丹桂脸又红了,不过这回倒没再别过脸,看着李思浅提醒道:"太太,如烟的身契还在林大娘子手里,这亲事,就怕由不得她愿不愿意。" "你放心,她自己会想办法去求大姐儿,求林大娘子,只要她把这事闹出来,不过推一把,她想嫁也就嫁了。" 丹桂拧眉看着李思浅,一时猜不透她到底想做什么,若只是想调开如烟,实在用不着这么费劲。 乔嬷嬷刚出去,金橙就捧着厚厚一叠子请柬进来,李思浅看的错愕,这也太多了吧! 将厚厚一叠子请柬过了一遍,挑出几张不得不去的。李思浅这才发现,今天一天玉姐儿到现在还没闹什么事! 不知道那天端木莲生跟玉姐儿说了什么,一连两天,玉姐儿都安安静静,一件事没生。李思浅想问莲生,想了几想,又忍了回去,玉姐儿的事,她现在还是少管比较好。 李思浅应酬猛增,至少隔天就得出去一趟,这天又是天近傍晚才回,刚进院门,金橙就忙迎上来禀:"如烟来过两三趟了,说有急事要求见太太。" 李思浅脚下顿了顿,随口'嗯'了一声,进屋看了看沙漏才吩咐道:"就说我刚回来,要先沐浴更衣,她若要见我,就一个时辰后吧。" 一个时辰莲生就该回来了,她要是没猜错,如烟急着要见她,必是已经有人到她家里提亲了。 莲生果然不过半个多时辰就回来了,如烟踩着一个时辰的点进了正院,冲李思浅跪倒求道:"太太,婢子求太太恩典!太太也知道,婢子父母兄姐都在外头,早就想赎婢子回去,林大娘子说大姐儿身边得有个妥当人,让我尽心侍候大姐儿两年就放我出去,如果婢子父母年迈,身子骨一天比一天不好,婢子求太太恩典,许婢子赎身。" 李思浅一脸惊讶的看着她,"你要赎身?那大姐儿怎么办?你跟大姐儿说了?大姐儿允了?" "回太太,"如烟垂着头,"婢子禀了大姐儿,可大姐儿说,她管不得我,让我去寻林大娘子。"如烟抬头,一脸苦笑。 "让你寻林大娘子……对了,你的身契呢?在大姐儿手里?" "婢子不……太清楚,大约在林大娘子手里。"如烟的话开始含糊。 "既在林大娘子手里,那大姐儿说的不错,你确实应该寻林大娘子说话。"李思浅看起来是力挺玉姐儿。 "回太太!林大娘子早就说过,她将婢子送给大姐儿,婢子从此就是大姐儿的人,大娘子没送身契过来,想是觉得大姐儿年纪小,这才替大姐儿收着,太太,婢子是大姐儿的丫头,是端木府的下人,怎么能找林大娘子呢?" 如烟急了,这一番话倒说的有理有据。 李思浅看样子踌躇了,如烟急切的紧盯着李思浅,李思浅犹豫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吩咐金橙:"你去请大姐儿过来,就说如烟的事,我要和她商量商量。" 如烟脸色微变,却又忙敛了那些焦灼慌乱,下意识的挺直了后背,要找太太前,她就知道事情没那么顺当,叫大姐儿就叫大姐儿吧,她倒要看看,大姐儿怎么个说法! 冷着脸坐在榻上的端木莲生捏着本书,看样子仿佛沉迷在书中,其实他什么也没看进去,他正专心的听李思浅和如烟的话,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这个如烟去意已决,难道玉姐儿连这也没看出来?抑或是看出来了却不肯让如烟赎身出府? 不管哪一条,她都足够愚蠢! 玉姐儿跟着金橙进了上房,先给端木莲生见了礼,垂着头又曲了一礼,接着才在端木莲生威严的、警告味儿十足的目光下,象征性的转了转身,冲李思浅蜻蜓点水般做了个见礼的姿态。 李思浅笑容亲切温暖,指着很有几分寒瑟的如烟,将如烟刚才的请求简单说了一遍,看着玉姐儿笑道:"你的意思呢?她是你的丫头,你觉得怎么打发好?" "她胡说!"玉姐儿脸色发青发白,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她根本不是什么想父亲,她是想嫁人,她自己说的,有人到她家给她提亲!她要走,就是要嫁人!"玉姐儿非常生气,指着如烟尖叫。 "好好说话!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了?"端木莲生突然一声怒吼,吓的玉姐儿机灵灵连打了好几个寒噤。 第264章婢人 "女大当嫁!她嫁人,难道有什么不对?"端木莲生的质问中已经满是怒气。 "她是我的丫头,她就得一心一意侍候我!她就是不该……除了侍候我,她什么都不该想!她心里只能想着怎么侍候我!只能这样!"玉姐儿看样子是气极了,也伤心极了,一脸的泪,瞪着端木莲生跺脚大叫。 端木莲生气的脸都青了,这是什么话?下人心眼里只能有主子,连嫁人都不能想,这是谁教她的混帐观念? "你的丫头心里只能想侍候你的事,这是谁教给你的?谁教你的?"端木莲生'啪'的一声把书扔在炕上,点着玉姐儿问道。 "这是正理!从前阿娘告诉过我,林姨也告诉过我!难道不是这样?什么叫下人?下人就是主子的影子!让她生她就生,让她死她就得死!"玉姐儿冲端木莲生大吼。 李思浅目瞪口呆看着玉姐儿,这话也没什么不对,奴婢都是物件儿,奴婢守则里确实是这么规定的,可是,奴婢也是人啊! "玉姐儿,下人也是人,不过因为穷困,不得已卖身为奴,她们和你我一样,有爱有憎,有恩想报,有仇也想报,想要她们一心一意待你,只能以心换心……" "你闭嘴!你胡说!奴通买卖,你竟敢把我比成她们?她们是天生的贱种,生下来就是侍候人的!"玉姐儿头发都散了,脸上泪水和泪痕纵横交错,眼神疯狂,竟有几分癫狂的样子。 李思浅直视着她,吓的不敢再说话,这丫头过于执拗了。 "林家被抄,若再进一步,就是女眷发卖!若是那样,你那个林姨就得跟她眼里的这些贱种一样侍候人!若再落到你这样的无良之主手里,就得从此心眼里只能有主子,若是那样,你的林姨也是天生的贱种?" 端木莲生怒极。 玉姐儿昂头直视着他,"林家没落到那一步!她是我的丫头,她眼里心里只能有我!她违了规矩,我不要她了,可她不能出府,她骗了我!她不是要嫁人么?那就把她配小厮!配给最脏最下等的小厮!" 玉姐儿指着如烟咬牙切齿。如烟一张脸顿时吓的惨无人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咚咚'磕头不止。 "你!"端木莲生气的头一阵阵发晕。 "不要就不要吧,明儿我让人再挑好的给你使唤,不过如烟的身契不是咱们府上,要处置得先跟林家打个招呼,至少先要回身契,这件事就交给我吧。别哭了,回去洗洗脸,消消气。" 见两人僵了,李思浅忙出面打圆场,一边说一边提心吊胆的看着玉姐儿,生怕她再来个不识时务,还在继续和莲生闹,莲生已经离暴怒只有一线了。 玉姐儿不知道是听进了李思浅的话,还是本来就打算拂袖而去了,反正,李思浅说完,玉姐儿就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你今天别回去大姐儿那儿了,先去寻乔嬷嬷找个地方安置,等我寻林家说了身契的事再说。"李思浅又吩咐还跪在地上,磕头磕的脑门青紫的如烟。 如烟面如死灰,勉强磕头谢了,站起来退了出去。 "大哥那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她真是大哥的女儿?"端木莲生看样子是气极了。 "她自小跟在姚世子妃身边,几乎没接触过外人,也不出门,能学的只有姚世子妃,她和姚世子妃如出一辙不是正常的么。" 李思浅叹了口气,可她和姚世子妃不同,莲生能对姚世子妃一上狠手,却无论如何不能对玉姐儿下狠手。 "她都这么大了……"端木莲生双手一起揪头发,"浅浅,难道她真要长成第二个姚氏?我怎么对得起大哥?九泉之下,我有什么脸面见大哥?" "你也想开点,"李思浅沉默好一会儿,才低声劝道:"玉姐儿还小,如烟这事,我倒觉得不是坏了,至少她现在明白了,她身边的人,侍候她的人,都是有所求,并不是姚世子妃教导她的那样,玉姐儿是个聪明人,多经些事,说不定就长大了。" "唉!但愿如此!"端木莲生一声长叹,也只能这样想想了,玉姐儿都这么大了,连他她都敢顶,敢面对面、眼对眼吼他,他又能怎么样了? 打,他下不去手,罚,轻了没用,重了,他还是下不去手。 "各人有各人的福份,玉姐儿是大哥的女儿,自然命大福大,往后她肯定有她自己的机缘,你别太忧心。" 李思浅劝端木莲生,也是劝自己。 玉姐儿这事让端木莲生过于生气忧虑,第二天早朝出门时,还面沉如水。 端木莲生重归枢密院,大皇子也开始日日早朝,大皇子头一早朝,散了朝,官家特意留下他,陪着他进了禁中,第二天早朝后,官家竟叫了大皇子,面露疲备,示意大皇子扶他回去,第二天又叫了大皇子扶他回去,一连四五天,竟天天如此。 这让朝廷上下暗流狂涌,大皇子扶着官家缓缓而归禁中的背影让朝廷内外人心浮动,有人兴奋,有人忧虑,有人欢欣,以为官家之后的朝廷有救了,更有人摩拳擦掌,若能借此机会谋得个慧眼识人、甚至拥立之功,那荣华富贵可就唾手可得了! 俞相公亲自去见了趟俞太子妃,严厉异常的批评了她的愚蠢,如今这些,都源于俞氏往端木莲生那儿送的那一对婢女! 送走父亲,俞氏呆呆坐在炕上,五内俱焚一般,都是熊氏害了她!都是熊氏!她竟然给她出那样的主意! 现在怎么办? 太子更是浑身不自在,每天早朝后看着大皇子扶官家进去,他恨不能冲上前一脚踹飞大皇子。 因为端木莲生是李思汶的姐夫,连带着李思汶这些日子也极不受太子待见。太子倒不是不去,他心情抑郁憋闷,把他当天一样仰视的李思汶是他最喜欢最愿意面对的人,可喜欢归喜欢,这并不耽误他一边享受李思汶的身体带来的放松愉悦和对自尊心的治疗,一边不给李思汶好脸,甚至骂她。 这让李思汶又担忧,又苦恼,她想不明白太子这是怎么了。 第265章援手 俞太子妃想着自己误听人言,一记晕招招来这么大的危机,心里七上八下十分不安,犹豫来犹豫去,咬牙决定投太子所好,他不是喜欢郑家那个出妇那样的吗,那就买几个给他,无论如何,得挽回因为那记晕招的负作用以及捉回太子的心。 两个玲珑雅致、千娇百媚的女子送到太子身边,太子果然大喜过望,他这喜倒不全是因为这两个美人儿可心意,更重要的是,俞氏总算知道怎么样当个太子妃了! 太子贪着两个小美人儿,一连十来天都没去李思汶那里,李思汶左盼不见、右等不至,急的几乎要上火,让人捎了几回话也没不见人来。 李思汶又急又怕,呆想了半天,发现她连个能说说话、商量商量事儿的人都没有,又愣愣了好大一会儿,李思汶吩咐备车,能和她说说这事、这话的,也只有姐姐李思浅了。 李思汶的到来让李思浅很惊讶,忙迎了她进来,只留了丹桂在屋里侍候。 没说几句话,李思汶就直入正题,"姐姐,朝里最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听姐夫说过没有?" "怎么了?"李思浅惊讶。 "是……太子他……"李思汶将太子前一阵子冲她大发脾气和这一连十数天没来的事说了,眼圈发红,"这话我就敢跟姐姐说,也就姐姐不笑话我、骂我无耻,我如今……就靠着太子了,这十来天,我就跟在油锅里生煎一样。" "好象是有件事。"李思浅蹙着眉头,犹犹豫豫思量了好一会儿,才谨慎的开口道:"大爷出府了,这事你听说没有?" "大爷?燕王爷?"李思汶一愣,不过反应倒快,李思浅点头,"听说这几天早朝散朝后,官家都叫大爷陪他回去,我想来想去,大约就这件事能让太子不高兴了。" "难道官家?不是说大爷生母卑贱,官家嫌大爷血统不干净吗?怎么会?"李思汶想事的方向很对。 "所谓圣心难测,谁知道呢,再怎么是官家亲生的儿子,这血统都是以父亲来论的,我听莲生说,如今朝里乱得很呢。"李思浅多说了几句。 "原来是这样。"李思汶呆了好半天,看样子是恍然大明白了。 "还有件事,你难道没听说?"李思浅疑惑的看着李思汶,李思汶一脸茫然,"什么事?" "太子新收了两个美人儿,听说太子对这两个美人儿非常满意。"李思浅看着李思汶,话说的很慢。 李思汶倒没有太多的意外,但脸色还是灰败下一为,看着李思浅苦笑道:"我想到这个了,只恨我如今不明不白跟着他,想求个名份都不敢提,若不是这样,我何苦管他?如今……" 李思汶握着脸,哽咽难忍。 "别哭,"李思浅忙劝道:"象你说的,你也想到这个了,太子身边总少不了新鲜的美人儿,名份的事……" 李思浅看着李思汶,皇帝的后宫向来和朝局密切相关,她还站在普通女子、普通男人的高度看待她和太子,要不要提点她呢? 她毕竟姓李,不管自己和哥哥想不想承认,她都是他们一个父亲的妹妹,在外人看来,他们是一家人,而且……李思浅又想到了端木莲生和自己,帮她一把,与她得利,与自己和莲生,也能留一条后路,也未尝不是一件两全的好事。 "后宫从来和朝堂分不开。"李思浅很谨慎的开口了,李思汶看着她,很有几分茫然。 "比如太子妃,太子并不喜欢她,甚至还很讨厌她,对不对?" 李思汶点头。 "可太子想过废掉太子妃这件事没有?肯定没有,为什么?因为俞相,因为俞家,这会儿他不敢,未来若是他登了大位,只有俞相还在,俞家不败,他也不会废了她,因为废了俞氏,就等于舍弃了俞家,这就是大事了,后位如此,妃嫔也是这样,你看,若是三品以上,特别是一品大员家的嫡支贵女入了宫,晋位至少是个嫔,小官之家,或是白衣入宫,官家就是再喜爱,能封个贵人就不得了了。" 李思汶不停的点头,她不是笨人,李思浅这一番话让她悟了不少,神情怔忡不定。 "姐姐,我……还算李家的姑娘吗?"好半天,李思汶口齿粘连,含含糊糊的问道。 李思浅一脸的惊讶,"你怎么不算李家的姑娘?为什么会这么问?这不是傻话么!" 李思汶脸上顿时笑容绽放,"姐姐!" "虽说有姨娘那些事,可你毕竟是我们的小妹妹,这一条再怎么着、任谁也撕不开,我是你的姐姐,大哥、二哥更是你的哥哥,二哥也就罢了,他自在惯了,是个不求上进的,可大哥如今跟在王相公身边,很得依重,王相公……太子只怕看他比看俞相更重,这一条你心里要有数,该点给太子听的时候要点给他的,太子这个人想的不多,有时候很多话很多事,你要点给他,还要点的很明白。" 李思浅这番提点就更明白更露骨了,李思汶点头如捣蒜,"姐姐,我就知道你能帮我!" "你银子还有多少?手头紧不紧?" "还有些……还有呢。"李思汶有些扭捏,太子手头紧,有时候还从她这儿拿银子用,上回李思浅给她的几万两银子,已经所剩无几,她如今自己当家过日子,早就知道了柴米油盐,更知道几万的银子是个什么概念,一提李思浅提银子,顿时羞愧。 "嗯,"李思浅看出她的窘迫,没再多说,转了话题:"还有件事,莲生……"李思浅踌躇了下,象是在考虑怎么说,"自幼和大爷一起,情同手足,这事朝堂内外没人不知道,如今官家看重大爷,至少在外头人眼里,多是将莲生和大爷视为一体,这一条,你在太子面前要当心。" 李思汶的脸色顿时变了。李思浅瞄着她,端起杯子抿着茶不再说话,只等她自己好好思量。 第266章巧 李思汶脸色变了又变,好半天才咬牙道:"姐姐的交待我记下了。姐姐拿我当亲妹妹看,我心里,姐姐就是我嫡亲的姐姐,不管谁跟谁,我心里只认姐姐。" 李思浅慢慢放下杯子,很是意外。 "不怕姐姐笑话,从前我看着阿爹那样待姨娘,就想着等我长大了,也要嫁个阿爹那样的男人,为了我什么都能做、什么都不顾,这几年才知道,男人一个也靠不住!"李思汶语调里都是激愤,"郑家不管我是死是活,我和离了,阿爹连问都不问我一句!不问也就算了,他竟还有脸问我要银子!太子!" 李思汶顿了顿,"他只管自己高兴,我只敢跟他说好听的,一丝难处也不敢和他说,只怕惹烦了他,他就再也不来了。" 李思汶突然抬手捂着脸无声痛哭。 李思浅轻轻拍拍她的肩,叹了口气,无法安慰,她一路走到现在,能怪谁呢?可她已经难过成这样,她至少不能再雪上加霜。 "姐姐拿我当人看,我知道,也就姐姐爱惜我。"李思汶眼睛红红,哽咽不已,"我不会……" "我知道!"李思浅轻轻拍着她,"这都是你的心里话,我都记下了,你在太子身边,这些话不提也罢,咱们姐妹的情份也不用多说,如今官家日益依重大爷,太子必定极想扩充势力,你拿大哥连着王相,还有二嫂,放些话给太子诱诱他,让他抬你进府,在你没进府、没得到足够的身份前,不管太子怎么说、怎么发脾气,一句也别答应他。" 李思浅交待李思汶,李思汶眼睛一下子亮了,"可是,万一他真抬我进了府,那怎么办?" 李思浅明白她的话意,抿嘴笑道:"有大哥呢,到那时候,你只管找大哥,把这话告诉他就是了。" "大哥……"李思汶迟疑的看着李思浅,那是她的大哥,难道也是她的大哥吗? "放心吧,大哥肯定给处理的好好的。"李思浅只当没看到李思汶的扭捏不安,故意把话往另一个方向说。 "我不是担心大哥没……"李思汶一句话没说完就不好意思了,"姐姐都这么说了,我还担心这担心那,我知道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谢姐姐……" "自家姐妹,谢什么?"李思浅笑。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李思浅也不留李思汶多坐,示意丹桂取了只和上次差不多的黄花梨匣子,接过递给李思汶,"这里头是两万银子,你先拿去用,别推辞,若觉得过意不去,那就算我借给你的,等你以后有银子还我就是了。" 李思浅堵回李思汶的客气,将匣子塞到她手里,李思汶抱着匣子,眼泪亮闪,突然深曲膝几乎跪在地上,"姐姐待我……汶儿都牢记在心里!" 送走李思汶,李思浅轻轻吁了口气,她姓李,不管是庶是嫡,她都是他们的妹妹,这一点谁也不能抹杀,既然这样,她要过得好才于他们更好。 傍晚,端木莲生脚步里带着几分兴奋大步直进正院。 这几天总算能闲一点,他特意到凝翠居订了位置最好的雅间,准备和浅浅赏菊品酒,回来京城这么些天,浅浅天天cao劳,十分辛苦。 进了上房,端木莲生去了大衣服,正要说带李思浅去凝翠居的事,外面金橙的声音传来:"爷,太太,松绿来了,说大姐儿病了,病的很重。" "病了!"李思浅一下子跳起来,好好儿的怎么突然病了?"怎么回事?快把松绿叫进来!" 端木莲生也吓了一跳,病的很重! 松绿进来,垂手禀道:"回爷,回太太,大姐儿昨天夜里就有点不自在,婢子本来准备过来禀报爷和太太,可大姐儿无论如何不肯,只说没事,谁知道刚才大姐儿大哭了一场,还没哭完,身上就有些发烫,婢子不敢耽误,赶紧就过来禀告爷和太太。" "丹桂,赶紧让乔嬷嬷去请胡太医,不还严太医,太医若来了,直接带到大姐儿院里!"李思浅先吩咐丹桂,丹桂答应一声,赶紧提着裙子奔出去传话。 端木莲生比李思浅更急,没等松绿说完,就已经穿好鞋子,心急如焚的等着李思浅听完交等完,好一起去看玉姐儿到底怎么了。 李思浅边交待边下了炕,穿了鞋子、斗蓬,和端木莲生一起出了门,脚步急匆匆往玉姐儿的院子过去。 刚过了垂花门,就听到上房传出一阵接一阵、一阵高一阵低的痛哭声,中间夹杂着哭诉,"……阿爹……可怜我……苦命……阿爹……" "好好儿的,这是哭的什么?"端木莲生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又是伤感,几步冲进上房,瞪着歪在炕上哭的声嘶力竭的玉姐儿。 "可怜我……无父无母……我不活了!"许是看到端木莲生来了,玉姐儿的哭声凭空高了一个八度。 李思浅皱眉看着屋子里侍立的丫头婆了们,玉姐儿可有个什么不好,这院子里所有的丫头、婆子都难逃责罚,难道这些规矩丫头婆子们不知道?怎么会由着玉姐儿又闹了起来? "你看看她身上烫不烫。"端木莲生看着也不知道是哭的、还是发热烧出的满脸可疑红晕的玉姐儿,伸向她额头的手到一半忙又缩了回去,玉姐儿长大了,当然,小时候他也没机会抱过她。 李思浅上前摸了玉姐儿的额头和脸颊,看着红晕的不正常,可摸起来倒不怎么热,李思浅又摸了摸,迟疑了片刻才看着端木莲生,极其不确定的低低道:"看样子象是发了热,身上倒摸不出热,还是等太医了再说吧。" 端木莲生随口'嗯'了一声,李思浅侧身坐到炕沿上,仔细小心的给玉姐儿又拭了试额头,拧着眉只等太医过来。 没多大会儿,胡太医和严太医几乎一起进了后院。 一看到两人,端木莲生急忙侧身让过,示意两人赶紧给玉姐儿诊脉。 第267章闹 在端木莲生的注目下,两位太医提着颗心,轮流诊了脉,两人对视了一眼,默契的又诊了一回,这才看着端木莲生笑道:"大姐儿没什么事,不过有些脾胃不调,想是平时吃饭挑剔,我开个方,想吃就吃几幅,若不想吃,不吃也行。" "庸医!"玉姐儿指着说话的严太医尖叫。 端木莲生的脸色顿时变了,她让他想起了姚氏,姚氏就是这样的'病',就是这样抱怨所有说她没病的医生是'庸医'! 李思浅瞄着端木莲生脸色不对,忙笑让两位太医到外间开方,端木莲生暂时收了怒气,送走两位太医再转回来,玉姐儿还在边哭边骂,"……混帐庸医!阿娘的病都是他们误的,阿爹也是他们治死的……" "住口!"端木莲生怒的额头青筋暴起,一步上前,抓了玉姐儿的胳膊将她从c黄上拖下,拖着她大步往外走,玉姐儿吓傻了,不哭也不叫,圆瞪着眼睛,整个人木头一般。 李思浅也惊呆了,下意识的往前扑了两步,心念一动,又收住步,顿了顿,赶紧提着裙子跟出去。 端木莲生将玉姐儿拖到供着他大哥牌位的静室里,甩手将玉姐儿扔在地上,指着牌位怒斥:"你看看你!你看着你父亲!看着他!你真是大哥的女儿?大哥怎么能有你这样混帐的女儿?我告诉你!我绝不容你胡闹!大哥的女儿,绝不能象你这样!你给我跪着!好好跪着!" 端木莲生一声断喝,玉姐儿吓的浑身哆嗦,直挺挺跪在父亲牌位前,不敢动不敢哭。 "跪到你想明白了为止!"端木莲生拂袖而去。 李思浅看着衣衫单薄的玉姐儿,犹豫了下,低低吩咐松绿去给玉姐儿取件厚毛斗蓬来,又站住看着人生了火盆,这才退出来,吩咐松绿等人好好看着,自己急步回去寻端木莲生了。 "天气太冷,玉姐儿身子又弱,不能跪久了,再说,你让她想什么?她若能想明白,也不至于一直闹成这样,这事急不得,慢慢来吧。"李思浅软声细气的劝说怒气未消的端木莲生。 端木莲生一声长叹,这一声叹气不但把满腔的怒气叹没了,仿佛连意气也叹没了一样。 "浅浅,玉姐儿这样,我该怎么办?" 李思浅看着他,无法回答,玉姐儿这样的问题少女,确实是极其棘手,她也没什么好办法。 "大哥要是还在……"端木莲生耷拉着肩膀,李思浅挪过去挽住他的胳膊,"莲生,你别太着急,孩子都有这样胡闹别扭的时候,等大了就能好了。" "浅浅,她不小了,"端木莲生一脸苦涩,"她这岂止是胡闹?大哥怎么能有这样的女儿?浅浅,你有什么办法没有?你替我想想办法,我能治三军,却对她束手无策!" 端木莲生的话让李思浅无奈的蹙着眉,没法答应,可又没法不答应,她对上玉姐儿也没什么好办法,再说,玉姐儿这会儿好歹不分,以后也不见得就能分出好歹,她是为了她好,就怕她反倒以为她在害她,拿她当了仇人。 "让我想想。"李思浅拖延了一句。 "浅浅,你一定要想出办法,玉姐儿若……"端木莲生重重捶着自己的额头,"我有什么脸去见大哥?我这心里……" "办法是试出来的,会有办法的,玉姐儿以后肯定明白懂事。"李思浅看的竟有些揪心,不由自主半是安慰半是应承道。 "浅浅,你就当担待我,就当为我。"端木莲生拉着李思浅的手,放软声音低低拜托了一句,李思浅心里发酸,莲生何曾求过人,玉姐儿竟能让他这么揪心难过。 "我知道了,你放心。"李思浅不由自主应承。 直到歇下,端木莲生才想起来在凝翠居还订了雅间,今天本来是打算带浅浅去凝翠居把酒赏菊的! "……让玉姐儿一闹,把这事给混忘了!"端木莲生将定了凝翠居的事说了,满腹懊恼,"回到京城,你就没能好好歇一天过,今天又闹成这样!浅浅,真是辛苦你了。" "你有这个心意就够了!"李思浅笑容从眼底往外漫。 "我明天再让人去订!"端木莲生俯身在李思浅眼睛上亲了下,"这一阵子枢密院没什么事,明天午后我就回来接你过去,咱们先赏菊,吃了晚饭我陪你去马行街逛逛。" 李思浅不停的点头,"天太冷,马行街这会儿也没什么好逛的,要不吃了饭咱们去听折子戏吧?" "好,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端木莲生又在李思浅眼睛上吻了下,外头冷雨寒风,可他有了家、有了这么一位妻子,有了温暖的所在。 可第二天一早,端木莲生就打发黑山回来传了话,早朝上,官家点了他陪同大皇子去巡查驻扎在京城几十里外的禁军大营,午后他不能陪李思浅去赏菊了,不但不能陪,晚上还要歇在禁军大营。 李思浅倒没怎么太在意,他有差使在身,哪里再能有从前那么多的闲暇呢。 第二天是宁海侯府花会,前几天宁海侯府来送请贴的婆子,竟是曲夫人最心腹的陪嫁婆子赵嬷嬷,转了她们曲夫人的话,说是请李思浅务必要去,她们夫人本来是要亲自过府来看太太的,不过怕扰了太太,又想着过几天就是花会,李太太总是要去的,这才没过来,只在府里恭候太太。 李思浅捻着贴子,想着赵嬷嬷的话语神情,看样子,曲夫人是要想法设方促成女儿和端木守志的亲事了。 可林明月?李思浅想着林明月的冒失和莽撞,端木守志那样的性子,以后必定是个对月亮门内的事撒手不管的人,若是这样,林明月有能力撑起整个靖海王府吗? 别说撑起王府,就是打理一户中等人家,李思浅对林明月都持怀疑态度,这两个人要是凑一对,不是摆明了一对包子等着狗掂记么! 第268章打算 可这毕竟只是她自己的想法,谁知道端木守志是怎么想的,只要他愿意娶,这事还真是谁也管不了! 不知道莲生会不会管端木守志娶亲的事,看样子是不会管的,李思浅想着莲生的做事风格,他不是那种肯管这种事的人,而且他跟端木守志虽说是兄弟,可这兄弟之情却薄弱的提不起。 再说,端木守志有嫡亲的三哥和三嫂呢,轮不着她多cao心! 李思浅了随手将贴子丢到一边,这花会是肯定要去的,这闲事是肯定不管的! 宁海侯府的花会比李思浅预想的热闹,刚进了后园,李思浅就被一看到她就眉开眼笑的常山王宋太妃招手叫了过去。 "浅姐儿快过来!" "干娘有什么喜事儿?"李思浅见宋太妃一脸的喜不自胜,挑眉问道。 "你过来我跟你说!"宋太妃显的很神秘,凑到李思浅耳边:"在相国寺挂单的忘川和尚,医术高明的不得了,你听说过没有?" 李思浅眉梢挑的更高了,医术高明?常山王府谁生病了?阿慧? "这医术也就算了,忘川和尚最会断男女!" 宋太妃这句话差点让李思浅喷出来,断男女!这宋太妃真是盼孙子盼的眼睛都绿了! "怎么断?抽签?算时辰八字?" "那都是唬人的!"宋太妃横了李思浅一眼,一脸的你怎么能相信这些,"得诊脉!" "你让这忘川给阿慧诊脉了?"李思浅瞪着宋太妃,宋太妃又横了她一眼,"是悬丝诊脉!我不是跟你说了,忘川和尚医术了得,他会悬丝诊脉!我是头一回见这悬丝!就这么细的红丝绳,得用三根,忘川和尚诊的可仔细了,足足诊了两刻多钟,我告诉你,那忘川和尚说了,慧姐儿这一胎,十有八九是男孙!" 宋太妃笑出了声,李思浅让她说的窘窘有神! "干娘,这诊脉断男女,还有什么悬丝诊脉……"李思浅拖长声音,从语调到神情都明明白白的表示出她根本不相信这些。"阿慧这一胎是男孙也罢,女儿也好,有什么要紧的?只要这一胎顺顺当当,以后你抱孙子的时候在后头呢,干脆让阿慧给你生个五男三女,让一堆孙子孙女吵得你头痛!" 希望越多失望越大,李思浅忍不住给宋太妃泼凉水。 "虽说头胎生姑娘是好事,可咱们这样的人家……你大姐也这么说我,不过我还是喜欢孙子,算了算了,孙女也行,阿浅,你和华哥儿出了孝期也好些日子了,怎么还没动静?请太医过府诊过脉没有?是不是往南边折腾这一趟累着了?"宋太妃眼睛盯着李思浅的肚子,发现了另一个差不多和孙子同样重要的问题。 "干娘!莲生中了毒,身子一直没好……"李思浅话没说完,就迎上了宋太妃横过来的鄙夷目光,她跟她还敢说这样的鬼话,莲生这毒,她心里明白着呢。 "干娘。"李思浅很有几分尴尬,说起来也是,她和莲生这恩爱的次数还真不少,可比她成亲早、成亲晚的,除了乔娇娇,都怀上了身子,就她,一切正常,可一点动静还没有,这事,好象确实有点问题。 "咦!娇娇也来了!"宋太妃一眼瞥见刚刚进来的林老夫人和乔娇娇,惊讶道。 李思浅闻言看向落后林老夫人半步的乔娇娇,几天没见,乔娇娇整个人更加憔悴枯萎,带着浓浓的苍颜白发的枯槁味儿。 "她这是……"李思浅诧异非常。 "唉!"宋太妃的叹息透着难过、怜悯、忿懑等等种种,"这孩子虽说当年脾气确实是不好,确实娇纵的太过,可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当年你和宗哥儿也没少淘气,可见这娇纵淘气也不能算折福的事,你说她这前世到底欠了郑家什么?要被郑家折腾成这样?" "又出什么事了?"李思浅细细打量着越走越近的林老夫人和乔娇娇。 "她们府上那位林姨娘怀上了,唉,林氏真是昏了头了,让姨娘生头生子,咱们京城老门老户的人家哪家也没这规矩!娇娇再怎么也是个有脾气的,闹了一场,谁知道郑栩竟动手打了她,还说她悍妒,残忍不慈,要休了她,娇娇竟跑过来寻我,哭的什么似的,直说不想活了,唉!" "乔家呢?难道真管不了了?"李思浅奇怪了,乔娇娇那脾气可是从乔侯爷身上承继下来的。 "你这一阵子不在京城,唉,乔家如今不比从前,宋娘娘一天比一天不待见乔家,他们府上女眷都有小半年没能进过宫里了,一趟趟递折子,宋娘娘就是不见,太子也不待见乔侯爷,说是嫌他蠢,倒是郑栩,如今很得太子欢心,你见过乔侯爷没有?他也瘦得很,如今见谁都没脾气,唉,人哪!"宋太妃的语调里透着沉甸甸的伤感。 李思浅默然。 原来乔家这脾气也是可以改的啊。 "唉!"宋太妃又叹了口气,"那天娇娇哭的我一直难过到现在,我没本事,明知道她委屈也帮不了她,要是你太婆还在就好了,你看看这孩子,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林氏这样狠心狠手折磨媳妇儿,难道不怕报应?" 李思浅想着乔娇娇当年的凶悍,跟着叹了口气。 "要不,你帮帮她?"宋太妃看着李思浅,突然冒了一句,李思浅忙摆手,"我可帮不了她!不是不帮,是帮不了!干娘想想,这居家过日子的事,怎么帮?她自己顾不住自己,别人能有什么办法?" 宋太妃歪头斜着她,正要再说话,却被林明月一声招呼打断:"二嫂,原来你在这里!" 林明月脚步轻快,几步上了台阶进来,先和宋太妃见了礼,裙子旋成花儿转向李思浅连说带笑:"前一阵子听说二哥病的重,阿娘和我都担心的不行,阿娘本来想去府上看望,可太婆说,越是病重的人越经不得打扰,阿娘就没敢去,后来听说二哥康复了,真是好人自有天保佑!" 第269章突然的驾临 不等李思浅致谢,林明月亲亲热热的上前拉住李思浅的手,"二嫂这一阵子只忙着照顾二哥,指定闷坏了,我们家暖房里的茶花今年开的特别好!我陪二嫂和太妃过去赏花好不好?" "你们去吧,我不爱暖房里那个味儿。"宋太妃笑着摆手,林明月不由分说拉起李思浅就往外走。 她不去找端木守志,拉着她去看茶花是什么意思?李思浅被林明月挽着胳膊,边走边纳闷。 "二哥是不是也最爱茶花?表哥最爱茶花,听说三哥也极爱茶花。"林明月几句话后就露出话风,李思浅恍然明白,拉她看茶花是个幌子,要撞见端木守志才是真意。 端木守志今天来了? 从前她找端木守志都是冲上去直接拉,多么痛快淋漓,今天怎么还要拉上自己当幌子?改了脾气了?不可能!那就是…… 李思浅眼神里流露出同情,只怕是端木守志不愿意见她,或是不肯单独和她说话,所以她才打上自己的主意,拉上自己这个二嫂,端木守志好歹得给上几分薄面,再怎么也得应酬几句…… 难道端木守志硬了心不想娶她?若真到了这份上,这林明月就该放手,端木守志人再好,可对她没有半分心意情意,她也只好放手!强扭的瓜不但不甜,还很苦涩。 可看林明月这样子,根本没有收手的打算么! "二娘子!"一个管事打扮的婆子急忙忙冲上前,"夫人让您赶紧过去,有极要紧的急事!" 李思浅掩住脸上的惊讶,什么事能让她们府上的管事嬷嬷慌的失了礼?李思浅的目光从婆子身上收回,看向林明月,林明月一脸怔忡,婆子又催了一句,李思浅忙笑推她道:"必定是极紧急极重要的事,你赶紧过去吧。" 林明月和李思浅告了不是,被婆子催着几乎一路小跑走了,李思浅站住看了好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往前去。 宋太妃看着林明月挽着李思浅走远了,端着茶抿了一口,突然招手叫过随侍过来的杭嬷嬷:"去看看乔家那妮子做什么呢,要是有机会就把她叫过来,我有话跟她说。" 杭嬷嬷答应一声,没多大会儿,就引着乔娇娇进了暖阁。 宋太妃一脸温和笑容,招手示意乔娇娇在自己身边坐下,低声道:"前儿你过来求我,我跟你说的都是实话,我也是个没本事的,送走了你,我这心里堵的难受,你跟盈姐儿都是不懂事的傻孩子,阿盈可怜,你也是个可怜的,我帮不了阿盈,可你就在我身边,我爱莫能助,这心里……唉!" 宋太妃长叹了口气,"堵得难受!可巧今儿我见了一个人,我帮不了你,她也许能帮一帮你也说不定!" 乔娇娇眼里闪过丝亮光,定定的看着宋太妃。 "端木家二太太你还记得不?就是浅姐儿,李思明的妹妹。" 乔娇娇连连点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泪夺眶而出。 "她是个有主意的,你去求她!刚刚我跟她说过你的事了,她这会儿去暖房看茶花去了,你这就去寻寻她,好好求求她,你记着,一直求到她肯吐口帮你为止,浅姐儿也是个心软的,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乔娇娇连连点头,心里说不出的酸涩,要不是当初阴差阳错,要是当年自己嫁的是李二郎,要是……自己何至于有今天呢? 李思浅没赏成茶花,或被乔娇娇揪住了,乔娇娇一开口,李思浅就知道必定是宋太妃让她来寻自己的,虽说无奈,可有宋太妃的人情在,她无论如何不能一口回绝,只好先敷衍道:"乔夫人先把眼泪擦一擦,你和宋二娘子如此姐妹一般,宋二娘子是我大嫂的妹妹,我看着你也跟自家亲戚一般,若能帮,我必定不会袖手,你先别哭,容我想一想,看看能不能想出法子。" "你得救救我!我快死了!我活不长了!"乔娇娇哭的让人心酸。 李思浅捏着她瘦得都是骨头的手腕,只想叹气,遥想当年那颗大ròu圆子,那个气势汹汹、虎虎生风的乔娇娇,她说她快死了,还真不是虚话。 劝走乔娇娇,李思浅转进贵女贵妇集聚的花厅,应酬了些熟悉不熟悉的贵妇,正准备回去寻宋太妃说话,一个管事婆子喜气盈腮、脸上放光的奔进来,声音宏亮的宣布:"诸位老夫人、夫人、太太、奶奶、姑娘们,官家带着太子、燕王爷,还有瑞宁公主,一会儿就要到了,还请各位暂时不要随意走动!" 婆子说完匆匆而去,花厅里一片惊叹,都以为二皇子和林贵妃走后,林家就算是败落了,没想到竟还有这等宠幸! 李思浅心里微微一动,宁海侯府这场花会似乎只请了女眷,官家带着太子、燕王和瑞宁公主突然驾临,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打算? 李思浅又想起了刚才急匆匆把林明月叫过去的婆子,不管官家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打算,宁海侯府肯定是刚刚才知道这个信儿。 带了太子、燕王和瑞宁公主……官家肯定很思念二皇子和林贵妃……官家在怀念过往……怀旧…… 李思浅眼睛里亮光一闪,怀旧! 李思浅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不动声色的转到侍立在宋太妃身边的杭嬷嬷耳边笑道:"烦劳嬷嬷去寻一趟乔夫人,跟她说,一会儿官家来了,让她去寻官家诉委屈。" 杭嬷嬷满眼惊讶的看着李思浅,李思浅抿嘴而笑:"你告诉她,只有官家能帮她,也只有这一回机会,要么把所有的委屈都跟官家诉出来,要么,她就只能等死了。" 杭嬷嬷眉头皱成一团挑起,李思浅推了推她,"嬷嬷放心,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宋太妃听不到李思浅在和杭嬷嬷说什么,一脸好奇的看着两人,杭嬷嬷看了她一眼,李思浅忙推着她,"你快去,我跟干娘说,不然来不及了。" 第270章冲驾 杭嬷嬷笑应去了,李思浅侧身坐到宋太妃身边,压着声音轻描淡写道:"我让杭嬷嬷去跟乔夫人说一声,让她拦着官家诉委屈去。" 宋太妃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嘘!"李思浅急忙示意宋太妃别动了声色,"乔家再怎么着也是乔太后娘家,乔家就乔侯爷这么一支,不管是看往日情份,还是顾着乔太后脸面,官家都不会看着乔娇娇这样受气。" "官家要真肯顾着乔家,娇娇何至于此?"宋太妃神情黯淡,"太子……"宋太妃没再往下说,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干娘放心,至少今天,官家不会不管。"李思浅笑的笃笃定,宋太妃看着她也笑了,"你是个稳当人,干娘就不多cao心了。" 暖阁和花厅内外的老夫人、夫人们早就没了赏花说笑的心情,各怀心思,却不约而同的悄眼打量着宋太妃和李思浅。 这两位,一个是曾经最得宠的人家,大长公主在世时候的常山王府简直宠冠本朝,就连林家也要退避三舍,若今天在这儿的是大长公主,只怕早就召去陪驾说话儿了,可今天在的这位是宋太妃,大长公主已经死了。 另一个是从云彩眼里跌落,如今却又翻身依旧、大为得宠的端木华的媳妇儿。 官家突然驾临,她们是不敢指望着特别的赏赐,可这位两位呢? 宋太妃受人瞩目这么些年,根本不在意这一拨接一拨的探究目光,可李思浅却有几分不自在,她低调惯了,不习惯这样成为众目之的。 "也不知道娇娇能不能见到官家。"宋太妃微蹙眉头,远远望着前院方向。 "只要她真能不管不顾豁出去,怎么会见不到?" "真要那样,会不会再问个冲撞之罪?"宋太妃担忧非常,忍不住远远瞄了眼林老夫人。 没等李思浅答话,通往后园的路上一片脚步声动,七八个婆子一脸紧张的跑过来,冲众人用力挥着手,暖阁里、花厅里的贵妇贵女们几乎一起站起来,看这样子,是官家要过来了。 宋太妃忙扶着李思浅的手站起来,两人一起看向花径转弯的地方。 果然,明显衰老的官家一身明黄,一只手牵着瑞宁公主,缓步过来。 没等众人看清楚,乔娇娇一声凄厉尖叫冲上前:"舅舅陛下!救救我!" 这一声叫的李思浅顿时窘窘有神,舅舅陛下,这是什么称呼? 乔娇娇虽骨瘦如柴,可这一冲出来却完全是当年大ròu丸子的气势,官家愣神的看着眼前既陌生又熟悉的人影,被官家牵在手里的瑞宁公主先认出了乔娇娇:"是乔大娘子!怎么瘦成这样!?" 瑞宁公主一声愕然惊叫,官家也认出了乔娇娇,竟不由自主瞪大子眼睛,这一把骨头是自小胖的象个球的娇娇? 跟在官家身边的内侍都是人精,瞄着官家和瑞宁公主的神情,悄悄闪开通道,将乔娇娇放到了官家和瑞宁公主面前。 "舅舅!陛下!我快要死了,我活不成了,我不想死!"乔娇娇扑到官家面前,腿一软跪在地上,以头跄地,放声大哭。 花厅里,林老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牙错的咯咯作响,她一时疏忽,竟让她闹了这么一出,她想做什么?林老夫人一颗心提在半空,目光从乔娇娇身上移到官家身上,越过官家,又看到紧跟在官家身后的太子和太子身后、露出半张脸的儿子郑栩。 "我活……活……噢嚎嚎嚎嚎……"乔娇娇扑在官家脚前,满腔的委屈如决了堤的黄河水一般狂涌而出,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乎上不来气一头闷死,那话更是说不出来了。 "你是娇娇?这是娇娇?怎么瘦成这样?病了?到底怎么回事?"乔娇娇嚎啕痛哭,听到官家的话,却还能摇头。 "怎么回事?"官家回头看向郑栩,神情不善,语气更加不好。 郑栩一颗心猛跳了好几跳,中间又漏了几拍,急忙躬身小心回道:"禀陛下,臣妻身体康健。" "既康健,怎么瘦成这样?"官家目光移回到乔娇娇身上,上下打量着她,这是受了多少委屈才能哭成这样?这妮子虽说蠢笨,却是个要强的,在这之前,他好象就没看到过她哭! "说话!"郑栩迟迟疑疑不知道怎么答才好,官家突然一声怒呵,郑栩吓的一个趔趄,急忙一个长揖脱口答道:"陛下,是她悍妒,不遵家母教导……" "悍妒?怎么个妒法?你好好说给我听听。"官家斜着郑栩,目光里冷意闪现,悍妒能把自己妒的骨瘦如柴? "臣有个小妾怀了身孕,她一个劲儿的闹……"郑栩被官家看的后背发凉、浑身冷汗,脑子里更是糊涂一片,平时的机灵劲儿不知道都跑哪儿去了。 "小妾怀了身孕?"官家上下打量着郑栩,"你是承重孙,朕要是没记错的话,你这孝期满了不到半年吧?就有了小妾?小妾就有了身孕?" "臣是独子,子嗣是大事,乔氏无出,臣这才……"郑栩更加紧张。 "乔氏无出?"官家声音高了不少,乔娇娇突然弹直上身,指着郑栩怒目而斥:"你欺负人!你一回也没碰过我!你说我是猪,你说你不能跟一头猪过日子,你欺负人!" 乔娇娇骂声凄厉高亢,几乎传进了园子里每一个人的耳朵,林老夫人身子歪了歪,忙伸手扶住几案,栩儿和她说过这样的话?她嘱咐过他多少回,不能在她面前多说一个字,这是个只会惹祸的蠢妇! "这话是你说的?"官家的语调淡淡,听不出情绪,郑栩心慌的没有半分主张,没敢答官家的话,下意识的看向太子,官家眼眶骤缩又松开,目光移到正好整以暇看热闹的太子身上,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问道:"这事你怎么看?" "噢?"太子一个愣神,看了郑栩一眼才答道:"郑乔氏冲撞了圣驾……" 第271章郑氏的新规矩 "朕不是问你这个!"官家眼里闪过怒意和不耐,眼睛不由自主眯了眯。 "乔氏自幼暴躁不讲理,没想到出嫁后脾气还是不改……"太子被官家眼里的怒意闪的心神恍惚,刚要退缩,一眼瞥见旁边长身而立的大皇子,立即挺起胸膛,语气昂然恼怒,却透着不易觉察的犹疑惶恐。 官家的眼睛又眯了起来,郑栩下意识的抬手抹了把额角,乔娇娇的哭声骤停,愣呵呵的看着太子,一脸的不敢置信。不远处的林老夫人舒了口气,有太子这句话定调,这场事就是乔娇娇自己作死! 宋太妃紧张的抓住李思浅的手,李思浅轻轻拍了拍她以示安慰,官家如此不拘小节驾临已经死去的二皇子和林贵妃的外家宁海侯府,这明摆着是在怀念过去的人过去的事,官家和乔太后母子情深,太子真是蠢的可以! "郑颉生了六个儿子,到你这一辈……你有几个堂弟?"官家打断了太子的话,却是转头问向郑栩。 "回陛下,十六个。" "噢!"官家拖长声音,一脸讥讽,"你们郑家这子嗣果然是大事!我记得郑颉临死前被郑氏祖宗责罚,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不重长幼,不辨嫡庶。"郑栩喉结连连滚动,心底涌起股浓浓的不安。 "要不你们郑家祖宗显灵责罚,这郑国公也轮不着你来当。"官家语气轻淡极了,郑栩却听的心惊ròu跳。 "长幼!嫡庶!长幼!嫡庶!"官家脸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将长幼嫡庶四个字连念了好几遍。 太子斜着乔娇娇,神情极其不慡,听到了官家的念叨,也没往心里去。 大皇子面无表情,只是过于面无表情了,倒显的有些不自然。 这两句话不能细想,到底是长幼呢,还是嫡庶呢? "你们郑氏祖宗既然如何注重长幼嫡庶,身为郑家宗子,这规矩礼法更不能错了半分,"官家的话说的慢吞吞透着冷意,"孝一道最讲究个顺字,你身为郑氏宗子,自然要顺从祖宗心意,朕以为,这郑家宗子、还有这爵位,当非郑氏原配嫡子不得承继,这才算合了你们郑氏祖先的意思,你说是不是?" 郑栩愣愣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远处的林老夫人差点晕过去,非原配嫡子,那岂不是说只有那个蠢妇的子嗣才能承继郑家?那个蠢妇!她的血脉只会污了她的子孙! 官家那句'你说是不是'不是问郑栩,而是冲着大皇子说的,大皇子怜悯的看着乔娇娇回道:"这事郑家有失厚道,若是嫌弃乔家女,当初就不该结亲,既娶了乔家女回来,就该宽厚待之,乔氏枯瘦至此,实在可怜。" "嗯。"官家微微转头斜着郑栩,一脸晒笑,"岂只不厚道,这等用心简直可诛!" 郑栩机灵灵打了个寒噤,急忙将求援的目光投向太子,官家脸上的冷冽更浓,重重'哼'了一声,转回头,牵着瑞宁公主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乔娇娇面前,稍稍欠身仔细看了看她问道:"你要朕怎么救你?" "我!"乔娇娇脸上涕泪纵横,仰头看着官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只想着让人知道她不是悍妒,她是受到了绝大的虐待,可往后到底要怎么办,她还真没认真想过。 "唉!这是个傻孩子。"官家直起身子,看着瑞宁公主轻轻感慨了一句,瑞宁公主同情的看着乔娇娇,虽说从前她极其厌恶她,可看到她如今这样,竟生出满腹的兔死狐悲之意。 "阿爹,我陪您一辈子,不嫁人!"瑞宁公主往官家身边靠了靠,低低道,官家另一只手抬起拍了拍她,又看着乔娇娇道:"你虽是郑家妇,可也不必拘于郑家,要不,你还回乔府居住可好?" 乔娇娇拼命点头,能重回乔家,能重新回去,她做梦都想。 "回到乔家,你也是郑家妇,且收收脾气,往后清静宽和些,好好过日子,听到没有?"官家的交待温和如春风,乔娇娇眼眶一酸,眼泪又夺眶而出,一边哭一边不停的点头。 "乔氏虽居于乔家,可她还是你郑栩的发妻,是郑氏一族的宗妇,日常供奉不可简慢。"官家看着郑栩吩咐,郑栩一边躬身答应,一边偷眼瞄向太子,官家冷冷的盯着他,又扫了眼太子,慢吞吞加了句:"朕会有旨意给你,给乔氏,还有郑氏一族!" 不远处的林老夫人扶着高几,身子软的几乎站不住,郑氏非发妻嫡子不得承宗子位爵位,就算她退一万步,让这蠢妇生下嫡子……可如今乔氏回了娘家,她的儿子还哪来的发妻嫡子? 她拼了半辈子心力,几乎搭上了一切争来的这爵位、这宗子之位,又要眼睁睁落到别人手里了么? 宋太妃低低念了句佛,脸上露出笑容,李思浅捏了捏她的手,看着惶恐的郑栩和一脸事不关已的太子,心里生起股怪异之感,官家这样的精明人,怎么生出太子这样的蠢货?都说儿子随娘,这宋皇后得蠢成什么样儿?不过看宋后面相,倒是一脸的精明。 若太子真能即了位……李思浅想着端木莲生那些话,若真是那样,朝里就是一片乱相了,自己能预想得到,官家一定也能想得到,那大爷…… 李思浅的目光落在大皇子身上,若是大爷能即位就好了。 被乔娇娇这一冲撞,官家的兴致象是也被冲撞没了,连杯茶也没喝,就牵着瑞宁公主出了宁海侯府回去了。 李思浅先送宋太妃在二门里上了车,看着车缓缓动了,这才转身上了自己的车子,车子刚转出宁海侯府巷子口,小厮红雨一路小跑从街旁茶坊里冲到李思浅车旁,隔着帘子禀报道:"太太,爷早朝领了训练禁卫营的差使,散了朝就奉命直接出城去了禁卫营,让小的留在这儿等太太出来禀一声,爷说这一趟得在禁卫营呆上五天才能回来。" 第272章重药 李思浅微微一怔,禁卫营等同是官家的私人卫队,一向只听官家调遣,前儿官家带着大皇子和莲生去巡营,现在又让莲生去训练禁卫营,而且一住就是五天! 李思浅想着刚才那一幕,坐在晃动的车上出了一会儿神,示意红雨坐到车前横板上,将刚才的事低低说了一遍:"……可记下了?" 红雨急忙点头,李思浅微垂眼皮吩咐道:"说给二爷听,一句不能漏!" "是!"红雨虽不是太明白,也知道这事重要,忙重重答应,李思浅歪头想了想挥手道:"没别的事了,你赶紧赶回去吧。" 红雨答应一声跳下车,上马往城外禁卫营驻地赶过去。 李思浅回到府里,在二门里下了车,没回正院,先去看望玉姐儿。 玉姐儿这两天消停了不少,可对李思浅的敌意却更重了。 李思浅看了今天的脉案和药方,又细问了松绿几句,笑看着玉姐儿道:"看脉案,这几天好多了,你且放宽心好好养着,有什么想吃的、要玩的没有?今天在宁海侯府有一碟糟货味道极好,我记得你爱吃糟货,就和林二娘子讨了些带回来,一会儿让松绿拿给你吃。" "二叔呢?"玉姐儿盯着李思浅,没答她的关心和讨好,只直通通问了一句。 "你二叔去城外禁卫营公干去了,得四五天才能回来,好好将养,别让你二叔担心。" 玉姐儿死盯着李思浅没答话,这几天她一直这样,李思浅心里腻歪,压着性子又嘱咐了几句,站起来准备回去。 "是你害死了我阿娘!"玉姐儿突然声音细细的说了一句,李思浅后背一僵,慢慢转过身看着玉姐儿,玉姐儿直直的、挑衅的看着她。 "我一定会替我阿娘报仇,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杀了你!"玉姐儿咬着牙一字一句。 李思浅失笑,"你今年十四,照京城的规矩,女儿家十三岁就及笄可以嫁人了,你已经长大了。" 玉姐儿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瞪着李思浅的眼睛里恨不能喷出火来。 "你阿娘是谁害死的我不知道,不过,你阿爹是谁害死的,这件事我倒知道些,你要听吗?" "我阿娘是你害死的!就是你!是你害死的!"玉姐儿尖叫。 "你二叔怜你自幼无父,有个母亲还不如没有,你十四了,他也当你还是个孩子,我看在你二叔的面子上,也怜你孤苦,怕伤了你的心,就把从前那些肮脏污秽事瞒住你,如今看来,我和你二叔都错了,怜你太过,反倒害了你了。" 玉姐儿紧咬着嘴唇,她说不过李思浅,越是这样,她心里这怒意恨意就越浓。 "你阿爹自幼身体孱弱,这你应该知道。"李思浅对玉姐儿那几乎喷薄而出的怒意视而不见,语调清淡直白。 "你阿娘嫁给你阿爹时,你阿爹的身体不比结婚前好,也不比结婚前差,可你阿娘想的多,日日担心你阿爹命不长久,一心要早点生出儿子好有个依靠,婚后一两个月不见动静,你阿娘就急了。" 玉姐儿愕然瞪着李思浅,从前没有人当着她的面说这样直白粗鄙的话,都说她出身商家,最没教养,果然! "这个时候,你的林氏太婆对你阿娘伸出了援助之手,你林氏太婆给了你阿娘一个宜子方,世间流传的宜子方很多,可十有八九,这宜子方都是女子吃的,可你林氏太婆这张宜子方,却偏偏是给你阿爹吃的,这张宜子方一直收在你阿娘妆匣里,这方子上都是些滋阴温补的常见药材,只有一味药物奇怪,这一味药叫墓头珠,坟墓的墓,长在坟墓上的珠子,你阿娘拿到这方子,瞒着你阿爹,将药汁渗在你阿爹日常汤水里给他吃。" 玉姐儿直怔怔的看着李思浅。 "你太婆当年陪嫁过来的丫头中,有一个姓朱的,嫁了靖海王府家生子儿,做了管事娘子,那时正管着你阿爹那间小厨房,你阿娘喂你阿爹吃宜子汤前,朱婆子的大儿子惹下了人命官司,你林氏太婆立刻出手,不但将朱婆子大儿子的人命官司彻底抹了干净,还给了他铺子银钱,让他从靖海王府脱籍出去做生意,朱婆子受了你林氏太婆的大恩,也只好受她差遣,当时的朱婆子深受你阿爹信任,要做手脚很容易,朱婆子领了你林氏太婆的吩咐,将一味叫落魂糙的东西悄悄加进了阿爹的汤水里,落魂糙单吃也没什么,就象那墓头珠,虽说名字吓人,可若是单吃,也没什么,只是!" 李思浅顿了顿,目无表情的看着玉姐儿,"这两样却不能同吃,同吃就是剧毒,朱婆子加落魂糙,你阿娘给你阿爹吃墓头珠,一共吃了四回,你阿爹就死了。" "你胡说!你污蔑!太婆不会……阿娘不会!"呆了好半天,玉姐儿突然失态尖叫。 李思浅没理她,只转头看着丹桂交待道:"把那张宜子方、朱婆子画了押的口供,还有大爷当年的脉案,都拿来给大姐儿。" "你污蔑!污蔑!太婆为什么要害阿爹?她为什么……"玉姐儿的狂叫戛然而止,她不是笨人,那个最疼她爱她宠她的林氏太婆为什么要害死她阿爹,那是明摆着的事,如今的靖海王府,就在林氏的子嗣手里了! "阿娘不会……阿娘不会……" "你阿娘就在城外庵里,你若想见她,我可以做主,这就送你过去见她,你可以当面问问她,问她当年知不知道那张宜子方不妥当,问她为什么要偷偷给你阿爹吃这宜子方?问她为什么不敢告诉你阿爹,问她你阿爹死后这十几年,她可曾心安过?问她死后可敢见你阿爹?至于你,能把你养成如今这样不知好歹不辩是非一味自大混帐狂妄无知,你的林氏太婆泉下有知,一定相当愉快,你总算没负了你林氏太婆的期望,成功的长成了一个丢人现眼的废物!" 李思浅语调清淡,话却极刻薄。 玉姐儿急急的抽气,眼看一口气上不来,就要晕过去,李思浅看着她,仿佛又看到了另一个姚氏。 第273章地震 "我不相信!你胡说!胡说!"玉姐儿扑倒在榻上,松绿等人却一直瞄着李思浅,没人敢上前扶她。 "你若想去城外见你阿娘,打发松绿去跟乔嬷嬷说一声就行了。"李思浅不打算再理会她,交待了一句,转身就走。 玉姐儿呆呆的趴在榻上,只觉得刚才还温暖无比的屋里寒气彻骨。 "大娘子,我扶您起来喝杯茶润润吧。"松绿上前,想把一直一动不动趴在榻上的玉姐儿叫起来。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玉姐儿目光呆直,喃喃自语。 "大娘子,恕我多嘴,您今天确实过了,太太从嫁进来,事事把大娘子放到前头,大娘子对太太不客气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太太也没计较过,可大娘子连杀人的话都说出来了,太太再好的性儿也……唉!" 松绿一边手脚利落的扶起玉姐儿,一边瞄着她的脸色劝告。 "她又不是为了我,她对我好是讨二叔的高兴,我又不是不知道。"玉姐儿眼泪一串串往下落。 "大娘子既知道这个理儿,那就该明白,大娘子跟太太没有天生的血脉情份,要有情份,也是你敬我让处出来的情份,可大娘子怎么还能说这样的话呢?您说是太太害了世子妃,太太为什么要害世子妃?别说太太害了世子妃,就算太太对世子妃有一丝半点的不恭敬,二爷能答应?二爷那样有大本事的明白人,太太能瞒得过他?您怎么能说那样的话呢!" 见玉姐儿比往常乖巧多了,松绿也敢往深里多说几句。 "她不喜欢我阿娘,我知道……我觉得出,我阿娘……"玉姐儿想着李思浅说的那些冰冷刺人的话,轻轻打了个寒噤,"你说,她说的是真的吗?我阿娘……真……那个宜子汤?" "我跟着太太进靖海王府头一天,就认识朱嬷嬷了,因为她是先王妃身边的丫头,二爷很敬重她,我们也很敬重她,后来,就是林王妃死前没两天,听说她被二爷赐了酒,后来听说朱家满门都被二爷发落到了矿上,也就是那几天,世子妃的病一下子就重了,挪到了城外静养,还有林王妃……大娘子是聪明人。" 松绿垂下眼皮,不再往下说。只留下玉姐儿愣愣怔怔的象个木头人。 是啊,她早该想到了,太婆……林王妃那么年青、身体那样好,说没就没了,还有阿娘,还有好些人……都说二叔厉害,都说二叔惹不得…… 玉姐儿觉得自己想通了很多事,又觉得有无数疑惑谜团堵在胸口。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阿娘…… 阿爹…… 李思浅回到正院,带着几分郁气,沉着脸坐到炕上。 "太太今天莽撞了。"丹桂给她倒了碗红枣汤递上来,"大姐儿的脾气性子,太太又不是不知道,她那样的,哪知道太太对她的好?太太就这么把什么话都对她说开了,等二爷回来,我看二爷指定不赞成太太这么做!" "嗯,"李思浅似是而非应了一声,停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我原本没打算理她,可她今天这话说的太过,一味瞒着她也不是办法,我一向不赞成这种说是为了你好,连问都不问就隐瞒一切的做法,她是个聪明人,什么她阿娘生病需要送到城外静养这话瞒不过她,那是她阿娘,就这么不明不白关进城外尼庵,换了谁都得思量原因,都得想方设法找个幕后黑手出来,这个家里,我自然是最合适当黑手的人了!我不想当这个'黑手',也不想被人时时盘算着怎么杀死。" 李思浅眉宇间很是疲倦,"莲生回来,我和他解释,他能理解最好,若不能……"李思浅没再往下说,虽说莲生不是那种拘泥不化之人,可事关玉姐儿,谁知道他会怎么样呢? 端木莲生宿在城外不回,李思浅坐着软兜巡了一遍府里各处,回到上房就洗漱上了c黄,就着c黄头一盏小灯,捧着本前朝传记慢慢细看。 一直看到人定时分,李思浅才觉得困倦了,放下书刚要躺下,只觉得c黄突然摇了摇,没等李思浅反应过来,c黄头的那盏琉璃灯'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上,火头沾上灯油,眼看就要烧起来,金橙动作极快的拿了只靠垫猛压上去,火是压熄了,可放着琉璃灯的那只高几'匡当'一声摔在地上。 李思浅从c黄上滚上来尖声急叫:"快出去!这是地震!地震了!快出去!到院子里,到空地上!" 金橙吓的抱着沾满灯油的垫子就往外奔,丹桂一把扯住李思浅把她往外推,金橙跑了两步,猛一下顿住脚步,见丹桂拽着李思浅从她身边越过,一把丢了垫子,顺手抄起件厚斗蓬,紧跟后面奔出了屋。 院子里已经站了几个婆子,见李思浅出来,忙围上前,李思浅接过金橙披上来的斗蓬裹住,急急的吩咐道:"这院子太狭小,赶紧出去!到园子里,哪儿阔朗去哪儿呆着,你们几个把人都喊起来!也许后头还有大震!各处看一看,有没有震坏的地方!还有,丹桂走一趟,赶紧去大姐儿院里看看!" 李思浅一迭连声的吩咐虽细碎却还算有条理,几个婆子和丹桂一齐往外奔,李思浅带着金橙等人,也一路紧走往园子那些阔朗安全的地方去。 还没出院门,又一阵晃动,这次的晃动明显比前两次剧烈的多,李思浅竟被晃的头晕目眩,脚一软差点扑倒在地,金橙一声尖叫扑到李思浅身上,两人面前不远处,结实的院门轰然倒地,围在李思浅身边的小丫头尖叫着四下逃窜。 李思浅也吓呆了,要是她们再上前几步,这倒下的院门就得砸在她们身上! "赶紧走!赶紧去园子里!大家别聚在一起,去找阔朗安全的地方,离房子、离墙、离树都要远远的!"李思浅扶着金橙的手,一边深一脚浅一脚越过青石砖瓦往外走,一边高声吩咐众人。 第274章震 相传京城是风水宝地,承平已久,别说地震,平日里就连个干旱雨涝都几乎没有过,这一场地震,不光端木府上乱了手脚,整个京城都惊恐成一团。 李思浅被丹桂等人簇拥着冲进园子空旷之处,还没站稳,就急急打发人往李府问询,阿娘一向歇的早,若是睡沉了……她心里急的油煎一般。 遣去李府的人没能赶回来,李府的管事先到了,问了句李思浅平安就急忙忙赶回去报信了,李思浅听说家中诸人皆平安,长长松了口气,又想起了莲生,莲生在城外禁卫营,莲生不会有事的,他睡觉警醒得很,身边几个小厮又一向谨慎。 想是这么想,可李思浅心里还是七上八下不能安生,城里肯定已经乱成一团,城外的情形也不见得好,禁卫营这会儿肯定不许任何人靠近了。 其实她都是多担心,自己都没事,莲生怎么会有事呢? 城外禁卫营,头一阵晃动,端木莲生就从c黄上一跃而起,冲到屋外。 京城从未地震过,可在南边却不是太稀有的事,他在南边军中这些年就经历过两三回,一感觉到晃动,他就知道地震了。 "是地震!把人都叫醒,去演武场集合!京城必定乱了。"端木莲生冲出屋,一边接过白水递上的衣服往身上穿,一边吩咐道。 黑山等小厮护卫都是跟了端木莲生好些年的,镇静自若,黑山应诺了声,奔出去将端木莲生的话传给禁卫统领。 端木莲生衣服穿了一半,脚下传来一阵猛烈的晃动,晃的他差点跌倒,周围并不怎么结实的营地房屋如同玩具般轰然倒塌,烟尘四起,呛的人睁不开眼,几乎不能呼吸。 "是大震!快躲!"端木莲生一声惊叫,喊声未落,人却呆住了。 禁卫营离京城不过十来里路,这里大震,那京城肯定是一样的大震,浅浅! 自己不在家,她肯定歇得早,她夜里从来不让人在屋里值夜,万一…… 端木莲生想到这里,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如同火浇油煎一般,家里的房子能撑得住刚才的地动吗?浅浅怎么样了?她会不会…… 端木莲生不敢往下想,可那些令人无比恐惧的念头如同无孔不入的寒风,只吹往他心底! 浅浅! "回京城!"端木莲生决断极快,低沉的吩咐一声,提气纵身,往马厩飞跃而去。 白水和青云四目相对,瞠目结舌,爷有公务在身,又赶上这样的祸事,不赶紧稳住禁卫营,怎么要回京城? 可瞠目归瞠目,两人却没耽误半分,一边跟在端木莲生后面往马厩赶,一边指挥红雨:"你留在这儿等黑山,告诉他爷赶回京城了。" 红雨答应一声,硬生生收住脚步,团团转着在原地等黑山。 端木莲生寻到自己的马,也顾不上安慰吓的一个劲的嘶鸣的马,跃上马背,策马往京城急奔。 浅浅她怎么样了?她不会有事,她一定吉人天相,浅浅不会有事! 狂奔中的端木莲生一句接一句念叨的出了声,浅浅不会有事的! 那一波大震之后,大地仿佛知道自己冲动了,重又归于平静。 李思浅脚上还穿着单薄的绣花拖鞋,只觉得寒气从脚尖往脚面、往小腿、再往大腿一路上浸,李思浅忙紧紧裹着斗蓬,不停的跺着脚取暖。 身边的丫头婆子除了正巧当值的,其它人几乎都是单鞋薄衣,有些人聪明些,还知道抓件厚衣服出来,更多的丫头婆子却是只顾逃命,什么也没顾上,这会儿冻的脸色发青,抖成一团。 "前面空阔,看看谁带的有火镰子,找些软糙木头来生堆火,不然大家没震坏,倒要冻坏了。"李思浅膝盖以下已经冰凉一片,看着那些只有一身单薄内衣的小丫头和婆子们,能想见得到她们得有多冷,再不生火,指不定就能冻死一两个了。 火很快生起来,分成三堆,诸丫头婆子们挤挤挨挨围在火堆旁,虽说前面烤得滚热难受,后背却是冰冷难受,可到底比一味冻着舒服多了,诸人烤着火,心渐渐安定。 "玉姐儿呢?"李思浅左右转头看了一遍问道,玉姐儿说她从没把她放心上过,这话倒是真话,她刚才真把她忘了,她确实是现在才刚想起她。 "我去看看!"金橙忙接了一句,李思浅点了点头,她知道金橙和松绿最要好,金橙这么积极领差事,这是想赶过去看看松绿是不是没事。 金橙提着裙子,一路小跑,没多大会儿,李思浅就看到了跑在前面的金橙和后面被丫头婆子架在手里的玉姐儿。 "大姐儿没事吧?别怕,地震罢了。"李思浅看着面无人色的玉姐儿,忍不住柔声安慰了句,玉姐儿'哇'的一声痛哭出声,"阿娘!二叔!二叔!二叔救我!" "你二叔在城外禁卫营,没事,不过是地震,已经过去了,玉姐儿别怕。"李思浅将手里的帕子递给玉姐儿,示意她擦擦眼睛。 "我要二叔!"玉姐儿哭的更伤心了, "二叔很快就能回来,大姐儿别哭,地震已经过去了,别怕。"李思浅上前半步,试探着轻轻揽住玉姐儿的肩膀安慰她。 玉姐儿的身子轻轻拧了拧,仿佛想摆脱开李思浅又没好意思用力,李思浅只装没感觉出来,只管揽着玉姐儿坐到火堆前,"先烤一烤,别冻着,我已经让人去库里取厚实的细白布出来,就在这园子里搭几只帐蓬,一会儿搭好了帐蓬就不冷了,玉姐儿别哭,没事,你看,地震过去了,你二叔很快就能回来。" "我害怕……我怕……二叔……"玉姐儿没再别扭,泪眼汪汪的看着李思浅,一脸恐慌。 "别怕,已经过去了,不过倒了些房屋,没事的。"李思浅抚着头抵在自己肩膀的玉姐儿的后背,暗暗叹了口气,玉姐儿被保护得太好,太容易受到惊吓了。 第275章最在乎的人 端木莲生一路疾奔,直冲到永定门下,仰头看着永定门东边那条巨大的裂fèng,人在马上晃了两晃,京城这城墙是青石用糯米浆灌注,坚固无比,竟也被这场地震震的裂成这样,那城内的房屋呢?府里呢?浅浅呢? 一想到府里可能的惨状,一想浅浅生死未测,端木莲生五内俱焚,挥起鞭子重重抽在马背上,纵马跃入永定门。 "二爷!危险!咱们得绕……"白水的喊声未完,端木莲生连人带马已经跃入城门内,白水咽回后面的话,急忙挥鞭催马,和众小厮、护卫一起,咬牙跟进城门。 看着端木莲生如离弦的箭一般疾冲出了永定门,还在城门内的白水长长松了口气。 紧挨着城门的那一排茶坊酒肆半倒半立,瓦砾遍地,哀号一片,端木莲生目光扫过还散发着烟尘之气的街巷两边,心里更是油煎一般,纵马如飞,直奔回家。 丹桂不知道从哪儿找到只手炉,从火堆里挟了些木炭放进去,李思浅示意她递给玉姐儿,玉姐儿正觉得寒冷无比,急忙接过抱在怀里。 几个婆子抱着成卷的厚实粗布过来,李思浅命人叫进几个从前跟端木莲生打过仗会搭帐蓬的家将护卫进来,拉着玉姐儿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用靛蓝粗布搭帐蓬。 端木莲生冲进完好的大门和半倒塌的二门,跳下马,飞掠而进。 后园那片空旷地上燃着四五个火堆,衣服零乱的丫头婆子你挤我、我挨你围在火堆旁,一派灾难降临仓惶逃生的景角,火堆旁站着李思浅,披着件杏黄斗蓬,搂着玉姐儿,神情安宁,如同一支静谧的百合。 这幅画面后来端木莲生描述过不知道多少回,让人画了不知道多少遍,可不管怎么描述都让他觉得说的太浮浅,不管怎么画,他都觉得没能画出神韵。 端木莲生的心顿时安稳下来,这在李思浅四五步远处停住脚步,呆呆的看着李思浅,心里涌起阵阵劫后余生的喜悦。 李思浅看着端木莲生飞掠而进,看着他满脸的惊恐,看着他直直的盯着自己,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停下,看着他满脸的惊恐化作惊喜…… 地震刚过去不久,他一定是从禁卫营直接飞奔而回的,他先回来寻找自己,他担心自己胜过其它一切! 李思浅只觉得五脏六腑酸酸软软却又透着甜,那股子酸酸软软的甜冲上来,眼泪忍不住要落。 "莲生!"李思浅张了张嘴,这一句'莲生'却哽在了喉咙里。 "浅浅,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端木莲生一步冲前,一把搂住李思浅,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下巴抵在李思浅头顶,话没说完就哽咽住了。 玉姐儿也看到了飞掠而来的二叔,二叔的目光越过她,落在搂着她的李思浅身上,玉姐儿呆呆的看着只看到了李思浅的二叔,呆呆的看着搂着李思浅的二叔,看着二叔的眼泪,只看的呆然心凉。 原来,二叔心里不是只有她,原来二叔不是最疼她,原来她不是二叔心里最重要的人,原来二叔对她比对自己好…… 玉姐儿紧紧抱着手炉,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看着还在四目相对又哭又笑、旁若无人的两人,又退了一步,松绿紧盯着她,悄悄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后低低道:"大姐儿觉得冷?火堆不能靠的太近,大姐儿的衣服都是丝绸,怕火。" "我不是……"玉姐儿喃喃了半句,转头看着松绿,突兀的低低问道:"松绿,我以前是不是很傻?傻的象个傻子?" "大姐儿这是什么话?大姐儿怎么会傻呢。"松绿有些摸不清状况,只好先陪笑安慰,唉,这都什么时候了,大姐儿还闹这样的小性子。 "松绿,你最在乎的人是谁?别说是我,肯定不是我,我现在不傻了,松绿,你说,我最在乎的人是谁呢?"玉姐儿往松绿身边靠了靠,仿佛要找个依靠般紧紧挨着她,语气酸涩伤感。 松绿吓了一跳,忙借着火光仔细打量玉姐儿,见她神情虽有些寥落,断没有平时要生事时的戾色,虽不明就里,心里却稍稍安定,掂量了下陪笑道:"还能有谁?当然是自己的爹娘兄弟了,大姐儿最在乎的人,难道不也是这样么?" "嗯。"好半天,玉姐儿的目光从还在旁若无人低低说话的端木莲生和李思浅身上移开,低低'嗯'了一声,又停了半晌,玉姐儿耳语般问道:"松绿姐,你能找个人去看看我阿娘吗?我阿娘在城外,不知道会不会……" "太太已经打发人过去看望了,大姐儿放心。"松绿十分意外,一是因为那句松绿姐,这是她头一回这么称呼她,二是因为她的语气,三是她竟然知道关心她阿娘了! "太太昨天说让我过去看望阿娘,她说的……她真让我去看我阿娘?" 松绿虽疑惑于玉姐儿的态度突变,头却点的干脆,她家姑娘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说错了也是算数的。 "那……等……过两天,你陪我去看看阿娘好不好?"玉姐儿仰头看着松绿,态度是从来没有的柔婉,松绿急忙点头。 "浅浅,你没事就好!"端木莲生声音微哑,眼神清亮非常。 "我也很担心你,虽然知道你睡觉警醒,可还是怕你太累睡沉了。"李思浅仰头看着端木莲生,突然抬起手抚过他的面颊,眼里汪的都是泪。 "京城是风水之地,象这样的地动极其罕见,可南边却时常地动,不过没京城这次这么厉害过,头一回摇动,我就冲出屋了。"端木莲生显的有些细碎的和李思浅解说。 "我是头一回经历地动,京城众目所瞩……"李思浅的话突然停住,眼里闪过丝亮光,看着端木莲生低低道:"昨天我让红雨捎的话……" 端木莲生眉梢迅速抬起又落下,"天下异动件件关着天子德行举止,京城这场地动……倒可以借借力。" 李思浅嘴角上挑,眼睛弯起,他和她又想到一块儿去了。 第276章兄长 "浅浅,我现在得赶紧进宫,还有……这异动的事,家里你能支撑吧?我让白水留下来……" "不用,家里都是些琐碎事,白水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你也正急用人。"李思浅打断了端木莲生的话。 "那好,我就知道家里有你万事无碍,那我去了?"端木莲生说着要走,却握着李思浅没松手,李思浅微垂眼皮看着紧握着她的手的那只手,嘴角弯起丝笑意,笑意越来越浓,直漫了满脸,漫进了眼底深处。 李思浅目送走端木莲生,转头正迎上玉姐儿的目光。 李思浅这才想起来,端木莲生从进来直到走,竟好象没看到站在自己旁边的玉姐儿,自己刚才也把玉姐儿给忘了! "你二叔急着到宫里去……"李思浅很是赧然,少有的话语喃喃不清。 "从前阿爹也是这么等阿娘的吗?"玉姐儿目光闪闪,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李思浅被她问愣了,这句话该怎么答?她阿爹当年怎么待她阿娘的,她怎么可能知道?她一定是有所思才这么问,可她思到了什么?这话,该怎么答? "想来是的吧。"李思浅只好含糊了一句。 "明天我想去看看阿娘。"玉姐儿垂着头沉默下来,李思浅等的以为她不会再说话时,玉姐儿抬头冒了句。 "呃!"李思浅又是一愣,她刚说过的话当然记的清楚,她可以随时去看她阿娘,这是她昨天刚答应了她的。 "好,我一会儿就让人给你收拾车子,虽说你阿娘肯定没事,不过去看看最好,总要亲眼看到才放心。"李思浅干脆的一口答应。 玉姐儿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怔怔的看着远处,又出了神。 头一间靛蓝粗布帐蓬搭出来了,李思浅让人抬了矮榻、炭盆等进去,先让人陪着玉姐儿进去歇着。 刚将玉姐儿送进帐蓬,就看到李思明大步溜星奔过来,李思明后面,一个婆子连走带跑的跟在后面,老远就扬声禀报,以示自己没失职。 "阿浅!你没事吧?"李思明几步冲到李思浅面前,拉着她的胳膊上下打量。 "我好好的!家里怎么样?刚才大嫂打发婆子过来报了个平安,阿娘没吓着吧?还有大哥儿,肯定吓坏了。"李思浅急忙问起家中诸人。 "阿娘没事,咱们家房子倒的不多,不象你们府上这样……"李思明环顾四周,一边叹气一边摇头"你这院子是从别人手里买来的,到底不如自己家盖的结实,咱们家没倒几间房,我还以为地动不严重,刚才一路上看过来才知道这场地动有多厉害。" "还好,虽说房子倒了不少,万幸没伤了性命,伤了几个也都是轻伤。"李思浅语气轻松,"你过来做什么?二嫂她们没事吧?" "就是你二嫂有事,我才来晚了!"李思明又是懊恼又是兴奋,"你二嫂前天刚诊出孕脉,阿娘吩咐不许往外说,说是胎儿太小,说早了不行,昨天地动时,你二嫂刚喝了碗汤,正呕的厉害,一口气呛着,差点动了胎气,我看着请了太医过府诊了脉,说是没事才得过来。" 李思明细细解释,李思浅眉梢高挑,急忙道贺:"恭喜二哥!要做阿爹了!" "嘿嘿!"李思明嘿笑几声,揉了揉鼻尖,仔细看着李思浅,陪着小意笑道:"你别怪二哥先顾你二嫂,二哥不是不疼你,就是觉得一场小地动,没大事,你一向能干,肯定没事,二哥没想到这场地动这么厉害,咱们府上倒的那几间房都是柴房什么的粗使屋子,我就大意了,以为外头也跟咱们府上一样,这场地动没大事,要是早知道这么严重,我……" 李思明越解释越乱,越乱越急。 "二哥!"李思浅又打断他的话,"我什么时候怪你了?你先顾二嫂,还有阿娘,以后还有孩子,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刚刚莲生也是先奔回我这里,看我没事了,才去的宫里呢,人情如此,我怪你什么?二哥也真是的,也太看扁我了,我不至于那么不懂事吧?" 李思浅半真半假的嗔怪,李思明慡快的笑道:"也是,我妹妹岂是那种蠢人,莲生回来过了?他没事吧?听说他昨天去了禁卫营?" "嗯,他好好儿的,就是从禁卫营赶回来的,回来看了一眼就赶紧进宫去了。"李思浅答着李思明的话,"二哥来这一趟,就是要亲眼看到我平安无事,既看到了,我就不多虚留你,你赶紧回去吧,对了,你最好现在去趟常山王府,阿慧也怀着身子,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也算是替我在干娘面前尽一尽孝了。 "好!我这就绕过去看看!你没事就好!"李思明答的干脆,动作更加利落,话没说完,人已经转身准备走了。 "对了!"李思浅想起昨天花会上太子和官家那大相径庭的态度,上前半步,凑到李思明耳边,将昨天的事低低说了一遍:"……赶紧告诉大哥,这两件事巧合到一起,说不定后头还会生出事,可至于生出什么事,可就说不准了,再说,也许还会有什么闲话传出来,"好,我一回去立刻告诉大哥,这是大事,还有王相……嗯,大哥知道,王相也就知道了,好了,我得赶紧走了,先去常山王府看一趟。"李思明说走极干脆,冲李思浅拱了拱手,转身就走了。 后面靛蓝粗布帐蓬门口,玉姐儿掀着帘子,探出半张脸,盯着李思明一直看到他转身走远了,才慢慢放下帘子,两只肩膀不由自主耷拉下去。 "二嫂真好,二叔那样对她,她还有哥哥,有个哥哥真好!"好长好长时间,玉姐儿慢吞吞坐回榻上,裹紧榻上的薄毯,象是在和松绿说话,又象是在自言自语。 "好的时候好,吵的时候也吵的厉害,有时候还会打架。"松绿不敢多说兄弟姐妹的好,又不能说不好,自地动后,玉姐儿就怪得很,她说话不得不十分的谨慎。 第277章地动人心 玉姐儿仿佛没听到她的话,紧抓着薄毯的手指头动了动,将薄毯紧紧裹在身上,怔怔的看着帐蓬一角出神。 端木莲生策马冲近禁中,远看着虽有倒塌,却明显比街市民房好了许多的禁中高耸的楼台,离宫门还有很远,端木莲生就勒停马下来,示意黑山等人远远等着,自己大步过去宫门请见官家。 如今这样混乱的时候,这礼法规矩上要更加谨慎,以免让有心人得了机会弹劾他或是让官家生出警惕质疑之心。 端木莲生也就是略站了站,就被内侍宣了进去。 文华殿前的空地上,官家面色青黄难看,裹着件长到脚踝的紫貂长斗蓬,看着端木莲生,脸上露出丝笑意,从斗蓬中伸出根手指,示意端木莲生近前。 "从禁卫营赶回来的?禁卫营怎么样?有伤亡没有?" "回陛下,禁卫营诸人警醒,只有几个人一时不慎砸伤了腿脚,无人死亡。"端木莲生利落的见了礼回道。 "嗯,那就好,朕已经宣他们进京了,京城……你一路过来,京城怎么样了?房屋倒的多不多?情形如何?" "臣从永定门进的城,永定门震裂了一条半尺来长的fèng,从永定门过来,臣所经过处,街巷两边的民房倒塌过半。" "永定门裂了……"官家脸色更加灰暗了,"朕已经知道了……"官家的话说的极慢,仿佛想叹气又强咽了回去。 "你很好,逢此大灾,知道先关心朕的安危。"官家话里有话,若有所指。 端木莲生却是听的心头一跳,垂着头没敢答这句话,他是先回的家再进的宫,这肯定不符合官家那句'先关心朕的安危'这句话意。 "看样子他安心了!"没等端木莲生想好措词,官家突然冒了这么一句,端木莲生惊讶而莫名的抬头看了眼官家,顺着官家的目光看向斗蓬飞扬,正往这边疾走而来的大皇子,一眼间就明白过来,大爷这必定是去看秦娘娘了。 官家象是很不满意,官家从前不是从来不理会这些事的吗?怎么跟大爷计较上这个了?大爷视秦氏至孝,与官家从不亲近,确切的说,是官家从来没理会过他,自然也没亲近过他。 计较这个……一瞬间的功夫,端木莲生已经转了无数心思,这是小事,却是件极不寻常的小事,官家关心这个、计较这个,难道说,官家想过那件事?他开始考量大爷的心地了? 一定是这样!端木莲生一颗心连跳了好几跳,左右瞄了瞄关切道:"陛下和大爷皆安好,不知道殿下可好?" 官家眼睛眯了眯,没搭理端木莲生这一问。 大皇子走到近前,给官家恭敬见了礼,垂手退站在一边,只用眼神和端木莲生打了个招呼。 "走吧,早朝不能误了。"官家说完,转身就走,大皇子和端木莲生对视了一眼,急忙跟侍其后。 "虚伪奸诈!"站在勤政殿右前的俞相公紧盯着随在官家身后的大皇子和端木莲生,无声的骂了句。 官家脚步虽慢却很沉稳的踏上勤政殿台阶,俞相飞快的扫了眼勤政殿,正要上前一步建议官家暂时不要进殿,熊大学士的声音已经响起:"陛下!请留步!余震未息,陛下一身关着天下安危,还请陛下于殿外升座。" 俞相公顿时又是一阵怒火上冲,这个老匹夫仗着是太子的老师,处处和自己作对,这余震未息殿内不安全谁不知道?轮得着他出来说?要劝也得是自己这个百官之首来劝,轮得着他出头? 俞相公从眼角狠狠的斜着熊大学士,恨不能一脚踹在他身上。 官家看向熊大学士的目光温和,满意的'嗯'了一声吩咐道:"着人搭芦棚。" 直到散了朝,端木莲生也没看到听到关于太子的消息,端木莲生悄悄打量了好几眼俞相公,见他神情如常,心里更加困惑,太子哪儿去了? 散了朝出来,刚出了宣德门,一个青衣青帽、长相可喜的小厮飞奔上来长揖道:"二爷,我家大爷让跟二爷说一声……" "你家大爷是谁?"这个小厮面生得很,端木莲生不客气的打断了小厮的话,小厮脸上的喜色却更浓,又揖了一揖:"回二爷,小的大爷就是李大爷,我们大爷说,后海子边上的跑马场里,二爷别疏忽了,虽说殿下被官家责令在后海跑马场呆着避难,可没说不让殿下见人,二爷可别疏忽了太子爷这一处,别失了礼。" 端木莲生没听小厮说完就反应了过来,这位大爷是他的大舅子、李府那位人中龙凤李思清。 "太子怎么会去了后海跳马场?你们大爷提过没有?" "回二爷,小的听我们大爷提过一回,说是地动一起,太子就想到了北海跑马场,那儿地势空旷,最安全不过,后来官家听说了,就下了旨,让太子在北海跑马场暂进呆着避一避,等这场地动大事过去就好了。" "嗯,替我回去多谢你们大爷。"端木莲生听明白了,地动时太子肯定吓坏了,慌的什么也顾不上,慌的失了主张,只顾自己逃命,他以为北海跑马场最安全,就奔去了那里,他忘了他是太子,他得先想到官家,先尽孝道,然后还要想着他的子民百姓。 可这一场动,把他什么都吓忘了,吓的只知道自己逃命,官家一定怒了,才传话把他禁在北海跑马场以示惩罚。 他总算知道太子在这场地动中的表现和官家对太子的处罚。 小厮牵着马,退后几步上马而去,端木莲生不紧不慢的信由马步回到府里。 "玉姐儿想去城外寺里看看。"接进端木莲生,李思浅捧了杯茶递给端木莲生,直截了当的将玉姐儿要见姚世子妃的事告诉他。 "去城外?城外哪里?要去看她娘?我不是吩咐过,谁也不许扰她清修?"端木莲生张口就驳回了李思浅的话。 第278章压 "姚氏当年用宜子方的事,我已经告诉她了。"李思浅没答端木莲生的话,垂着眼皮说了另一件大事。 端木莲生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你?!" "照理说,玉姐儿去年就该行及笄礼,她不是小孩子了,这些事不该瞒着她。"李思浅迎着端木莲生的目光,"换成你,你是要知道真相自己作判断,还是觉得这样的事全瞒着你好?" "嗯?!"端木莲生被李思浅问的一时语噎,他当然要知道所有的直相,可玉姐儿不是他,玉姐儿…… "玉姐儿虽是女孩儿,可她也姓端木,"李思浅仿佛看出了端木莲生心思,接着道:"骨子里有端木氏的骄傲,也有端木氏的精明,再说,她以后总要嫁人,要持家,要经历无数的事,若能稳妥经过这事,往后你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若不能……她就在我们身边,我们总还能弥补一二。" "她一个女孩儿,又一向娇养……唉!" "从你送走姚氏那天起,她就不能再象从前那样娇养了。"李思浅眼皮垂了垂,委婉的堵了端木莲生一句。 端木莲生胸口一阵堵,半晌才闷闷的哼了一声。 "再说,咱们一味瞒着玉姐儿,玉姐儿只当你无缘无故将她阿娘送走,就算没有有心人在她面前挑拨,只是她自己乱想,能想出什么好事?别说你只是个叔叔,就是父母,这样的事都能生出芥蒂,心里有了芥蒂,不说她跟咱们亲不亲,往后她嫁了人,有了什么事,还肯来求助你我么?照你们端木氏的脾气,是不是宁可自己苦死,也不会开口?你这是爱她?还是害她?" 端木莲生斜看着李思浅,慢慢重重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玉姐儿的事,你做主吧,不贤不慈之母,她要看,随你安排吧。" 李思浅暗暗松了口气,大哥的事极易让莲生执拗不讲理,她真怕端木莲生又犯了倔病,幸好幸好! "我让人去城里各处看了看,说是房屋倒塌过半,死人很多?"李思浅看着端木莲生岔开话。 "嗯,我在家也呆不多大会儿,大约一会儿就有旨意来,朝里正忙得很。" 地动发生在人定之后,多数人都已经睡下了,房屋若是倒塌……唉! "朝里会不会号召城中富户施舍救济?" "这是应有之理,你的意思?" "外翁和阿娘在善事上最舍得银子,这是积福的事,我嫁妆里还有不少银子,就是……"李思浅斟酌了下才接着道:"你是被抄了家的,现在虽说从前的罪名糊涂不提了,可家产却没发还,若是咱们出面施舍,就怕有人嚼舌头,毕竟我当年嫁给你时,嫁妆也没都亮到明处。" "你的嫁妆?你嫁妆里到底陪送了多少银子?"端木莲生看着李思浅,仿佛觉得她的话很是好笑。 "百万两总是有的。"李思浅瞄着端木莲生,语气轻淡。 "百万?"端木莲生吓了一跳,"这么多!" "嗯,外翁做了一辈子生意,银子总是要挣一些的。" 端木莲生满脸惊讶的瞪着李思浅,好一会儿才失笑道:"我的媳妇儿竟有这么多银子!你又让我刮目相看了!真有这么多银子……以你我的名义都不太合适,以你阿娘的名义?你大哥和二哥必定也是要施舍的,咱们现用你阿娘的名义不妥,用大爷的名义?大爷的穷是出了名的……对了!就用秦娘娘的名义!" "秦娘娘?"李思浅对这个提议很惊讶。 "嗯,大爷若要成就大事,秦娘娘的位份得提一提,至少提到嫔,若是有了散尽积蓄救济灾民的功劳,这个封赏,就由不得官家不给!"端木莲生微眯起眼睛。 "你不是说官家的脾气不一定吃软,可肯定不吃硬,这样硬逼着他给秦娘娘进位份,会不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让官家心甘情愿给秦娘娘升位……唉,我和大爷早就不敢想了,可大爷若想得这大位,秦娘娘这位份就是要紧关键的大事!只能如此,只好如此!" 李思浅托着腮想了想,看着端木莲生,两人异口同声叹了口气,确实,软的不行,只能硬来了。 可这硬来,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但愿不要出什么与他们意愿相逆的事! 禁中宋后宫里,院中的军用牛皮帐蓬里,宋后脸色铁青,盯着跪在面前的俞太子妃,目光愤恨的能将俞太子妃身上穿出几个透明窟窿。 "不贤之妇!你想害死太子?害死太子你能有什么好处?我还当你是个贤惠的!你的家教呢?你的心眼呢?让太子去北海跑马场!你的脑子呢?太子他有爹还有娘!爹娘都不要了?你个不孝之妇!" 宋后的训斥重点不明逻辑混乱,俞太子妃虽说跪地垂头受教,心里并不服,她让太子去北海跑马场避地动有什么错?太子的安危最重要,重要过官家还有面前的宋后,这话她不好说出口,可宋后难道自己不明白? 太子真要伤在地动中,哪怕只是伤残了哪一处,自己不说了,她宋后还有什么?她的心眼在心里,她才是个没有心眼的蠢货! 宋后本能的感觉到俞太子妃的不服,紧盯着跪的端正的俞太子妃,一时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恼恨之下,咬牙切齿道:"别以为我不能怎么着你!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你且等着!" 宋后到嘴的话在舌尖滚了滚,总算没蠢到让那句话滚出嘴唇,硬生生收了回去,她要给太子纳侧妃!纳个和她俞氏家世人品不相上下的侧妃! 她想好了,就从熊家选!熊家那位二娘子贤惠温柔,她早就看好了!她要让这不贤不孝之妇知道,她什么时候都在她手心里捏着! 端木莲生在家不过坐了两杯茶的功夫,就接到了宫里的旨意,吩咐他统领已经进城的禁卫营,会同京府衙门维持京城秩序,清点死者,送往城外或埋或烧。 第279章风波起 当天宫里又发出两道旨意,一是命大皇子燕王代天子巡查慰问京城受灾诸民,二是命太子代天子去地坛祭祀,并代天子宣罪已诏。 这两道旨意让因为地动而人心恐慌悲伤的朝廷一下子安静了。 代天子巡查慰问京城灾民,这是揽收人心的好事,可代天子去地坛祭祀又是无上荣耀,若只祭祀倒不用多想,太子代天子行祭祀事天经地义,可还要代宣罪已诏! 罪已诏还有代宣的?官家这是什么意思? 随着两道旨意还流出了许多闲话,一是地动前一天,太子在宁海侯府的不孝之言之行,当然这是个被人裁裁补补后的版本,太子的不孝包藏祸心,是这祸心引动了天怒,引发了这场地动,在太子代天子宣罪已诏前,一直被官家囚在北海跑马场…… 大皇子在城中查看慰问,很快就听到了这些流言。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么些年,有无数人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想把他推出去,他早就习惯了,这一回……唉,只祈盼娘娘别又受了他的连累。 王相公虽说忙的恨不能生出四手四脚,可这样的流言,还是及时的传进了他的耳朵。 宁海侯府的事他昨晚上就听说了,这些话很有意思,句句都是实话,可连在一起却让人品出了完全不同的味儿,昨天他听到的那些话,让他觉得太子真是太蠢了,可今天这些话,却让人听的心惊胆颤,这手笔很不简单! "宁海侯府那些闲话,你听到了?"王相公忙里硬是抽出了片刻功夫,把李思清叫到屋子一角,压低声音问道。 "听到了。"李思清看着王相公,话答的简洁,目光谨慎。 王相公嘴角带笑,满意的看着他。 "大爷生性仁厚,最近也没听说他收过门客幕僚,端木华昨天又在城外。"王相公的话支离破碎,边说边看着李思清。 李思清明白他的意思,拧眉思忖片刻才斟酌道:"虽不在城里,这样的大事也不会不知道,宁海侯府这场事,京城里不知道的人家只怕不多。" "嗯,这话极是。"王相公捋着胡须,岔开话题说起地动救济的诸项,不再提这件事。 俞相公比大皇子和王相公更早几分听到这些别具用心的流言,只气的脸色蜡黄。 "狼子野心!"俞相公骂的咬牙切齿。 看起来比前一阵子黄瘦许多的雷先生从手里的折子上抬起头,看着俞相公,微蹙眉道:"昨天宁海侯府出了那事,今天这事咱们早就想到了,太子如此行径,唉!"雷先生疲倦异常的抬手揉着眉头,"也难怪大爷生出念想。" "哼!"俞相公满腔愤懑,一只手攥成拳头,极其用力的捶在堆满几案的案卷上。 "端木小儿!可恶!" "端木华擅回京城的行踪已经查明了。"雷先生眼底闪过丝不耐,最近俞相公脾气越来越大,越来越暴躁不能忍,算从二爷死后,他就把太子当成只差登基的天子,把自己当成理所当然的第一权臣了。 这是件极其危险的事,可却半分劝不得,因为俞相公以为自己这明晃晃的司马昭之心还象从前一样深藏心底,他以为他还和从前一样掩饰的极好,他以为无人可以看透他的心思。 就是雷先生,也不敢捅在这里。 "先去见的燕王?"俞相公上身一下子倾过来。 "是先回了趟家。"雷先生的话让俞相公很是意外。 "回家?他家里有什么?看他那个小媳妇?没出息的东西!"俞相公一脸鄙夷。 "不管他去了哪里,只要不是径直进了宫就行。"雷先生声音缓弱,"这事不宜弹劾,算不上错,只是,官家赏的是他的心,如今他既不是自城外径直见的官家,官家当众褒赞时又一言不发欺瞒君上,这心不但没了,而且有欺君之嫌,只是,这信递到官家面前一定要巧、要不露声色。" "这容易。"俞相公随口应了句,扬声叫了心腹小厮进来,俯耳交待了几句。 "太子……"提到太子,雷先生下意识的皱紧了眉头,"太子身边得有得力的人跟着,不能再出事了。" 俞相公'嗯'了一声,是不能再让太子做蠢事了,可这得力的人…… "人你亲自去挑,先把郑家小子弄走!"俞相公想着宁海侯府那场事,要不是郑栩这个蠢货,怎么会生出这场事?要不是这场事,怎么能让人有了这样的可乘之机?生出这样棘手的流言蜚语? "郑栩是小事,太子那里,相公得好好寻他劝谏几句,还有……"雷先生的话顿了顿,犹豫了片刻才接着道:"太子妃那里,相公也需交待一二,地动一起,太子就去了北海跑马场,这事许是太子妃也是知道的。" 雷先生的话说的极其委婉,俞相公听的明白,脸色极其不好,太子的性情他最清楚,但凡遇到大事,他必定慌乱失措,半分主意没有,谁的话都听,去北海跑马场躲地动的事,必定是太子妃出的主意。 他确实得好好和太子、以及太子妃谈谈。 京城虽灾后凄惶惨烈,可到底是京城,不过一天功夫,已经到处在搭棚屋,或是在修房修舍,大大小小的粥棚也在冒着热气往外散粥,那白雾雾的热气驱散了灾难的阴霾,带来了未来的希望气息。 玉姐儿坐在车里,透过车窗绡纱,怔然出神的看着外面的凄惨和希望。 她真让她去看阿娘了。 她说的都是真的吗?阿爹真是死在…… 玉姐儿用力眨了下酸涩疲倦的眼睛,她昨天做了一夜的噩梦,她都不知道自己这一夜是睡着还是醒着。 见了阿娘,该怎么问?还要问阿娘吗? 玉姐儿的目无焦距的盯着外面坐在瓦砾堆里、怀里抱着孩子的妇人。 问什么呢?她是她阿娘。 玉姐儿收回目光,头抵在车窗沿上,用力闭上了眼睛。 她不想问阿娘,一句话也不想问,她虽然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承认自己不愿意承认,可是,她知道,她说的肯定都是真的。 第280章探母 姚世子妃不敢置信的看着立在面前的玉姐儿,目光从玉姐儿脸上看到到头上的碧玉步摇,再从步摇看到玉姐儿身上的葱绿蝈蝈缂丝面银狐里斗蓬,似哭似笑的喃喃道:"玉姐儿,你总算来了!阿娘总算把你盼来了,阿娘以为……你把阿娘忘了……" 玉姐儿如今的心境和从前大不相同,这话听的她刺心无比。 "我怎么会忘了阿娘呢?阿娘可……还好?" 玉姐儿看着一身本白厚茧绸衣裙、朴素却干净整洁的阿娘,从阿娘的衣服上看到头上简素的发髻和发髻间那根莹润的羊脂玉云头簪,再看到屋里的陈设,和阿娘的衣服饰品一样,虽朴素却不简陋。 屋里很暖,松绿上前给玉姐儿去了斗蓬。 姚世子妃幽怨的盯着玉姐儿,语气愤然,"姐儿眼睛难道还看不见?还问我好不好,你看看,你好好看看!看看你阿娘好不好?看看阿娘如今这过的什么日子?受的这是什么罪!都说母子连心,你还问阿娘好不好?这些年,你都干什么去了?可怜你阿娘我……" 姚世子妃捂着脸放声痛哭。 玉姐儿却蹙起眉头,她没看出来她哪儿可怜了。 "我就知道你不中用,可怜我命苦!你要是个男孩儿……阿娘怎么会受这样的罪?阿娘疼了你十几年,把你当命根儿一样,阿娘受罪,你竟只顾自己!你再晚来几天,说不定就见不到阿娘了!可怜我……" 姚世子妃边哭边诉,越诉越伤心,越诉越委屈,越诉越兴奋。 玉姐儿眉头紧皱,一张脸越来越难看。 "……你总算还有良心,还知道来接阿娘回去……" "我不是来接您回去的,我只是来看看你好不好,前天京城地动,伤了很多人。"玉姐儿语气生硬的打断了姚世子妃的哭诉。 "呃!"姚世子妃眼睛红肿、一脸泪痕的瞪着玉姐儿,脸上先是愕然,愕然还没褪尽,突然暴怒而起。 "我拿你当命根子疼了十几年!阿娘遭了难,等你盼你这几年,眼睛都瞎了!你来看看我?看我死了没有?你的良心呢?你还是不是人?我生你养你有什么用?" 玉姐儿连往后退了好几步,眼睛圆瞪着姚世子妃,这是她阿娘?是那个高雅美丽、与世不同的仙子一般的阿娘? 她怎么能这么说呢?难道她疼她,就是为了她有用?不是说,母亲对儿女只盼她们好?母爱只付出而无所求?难道母亲不是只要儿女过得好,别无所求吗? "我生你有什么用?你有什么用?当初我还不如不生你!"姚世子妃的口水几乎喷到玉姐儿脸上。 "阿娘当初要是不生我,阿爹也不会死!"玉姐儿忍不住凄声紧接了句。 姚世子妃的哭骂戛然而止,面容扭曲,仿佛见鬼般盯着玉姐儿,双手抵着炕,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又挪了挪。 玉姐儿死盯着被她一句话说的惊恐万状的阿娘,心里最后那丝希冀崩的粉碎,眼泪夺眶而出,却喉咙紧哽发不出声。 "她跟你说什么了?他跟你说什么了?他们想干什么?不是我!她胡说!她要害我!我是你阿娘!天底下我最疼你!天底下只有我疼你!他们都想害你!他们是要害你!害死我!再害死你!" 姚世子妃突然一头冲过来,直直的跪在炕边,两只手紧紧抓住玉姐儿的肩膀,猛力摇着玉姐儿狂叫。 玉姐儿被她摇的头上的步摇都掉了,松绿急忙上前去拉姚世子妃的手,"夫人!夫人!您快松手!大姐儿身子弱……" "滚!"姚世子妃抬手甩了松绿一巴掌,趁着这一巴掌的空隙,玉姐儿被松绿推开,连往后退了四五步,远离姚世子妃,惊恐的盯着姚世子妃,不停的摇着头,仿佛在告诉自己:这不对!这不是她阿娘!这不对! "连你也信她的鬼话!可怜我自小命苦!可怜我孤儿寡母!怀着身子就没了夫君……可怜我守了这么些年,可怜我……可怜……" 姚世子妃再一次放声痛哭,这一回哭的真有几分心酸之意了。 玉姐儿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跌坐到一把扶手椅上,呆呆看着姚世子妃。 松绿抚着脸捡起地上断成两截的步摇,退到玉姐儿身后,失望的看着玉姐儿,姑娘让她侍候大姐儿,让她尽心尽力的侍候她,她尽了全部心全部力,可这样的主子…… 乔嬷嬷说姑娘那样的主子少见,李家这样的主家不多,可无情到大姐儿这样的,只怕也不多吧,她为她挨了打,这脸还不知道肿成什么样,她仿佛没看到……也许她真没看到…… 她不想再侍候她了,以后她没办法再尽一切心尽一切力了…… "……你怎么这么傻?除了我还有谁疼你?他们是要害你!他们要害死你!你怎么这么傻?可怜我守了这么多年……" 玉姐儿突然站起来,转身冲了出去。 姚世子妃的哭声被这一转身斩断,半张着嘴,泪挂在腮边,呆若木鸡。 玉姐儿昏头涨脑一路狂奔,松绿抱着斗蓬,在后面跟在气都快喘不上来了,直追到庵门口,玉姐儿被高高的门槛绊的一头扑在门框上,松绿吓的将手里的斗蓬一扔,一把扑上前抱住玉姐儿。 "大娘子!大娘子!" "走开!"玉姐儿面白若纸,神情却凶狠非常,一把推开松绿,提起裙子冲出门槛,直冲车子上去。 车子走到一半,玉姐儿象是恍过了神,低低吩咐松绿:"让车子慢点,颠的难受。" 松绿忙吩咐了车夫,玉姐儿头靠在车厢壁板上,眼皮半垂,又过了好大一会儿,玉姐儿抬头看着松绿喃喃的象是问松绿,又象是自言自语:"阿娘怎么会这样?阿娘从前不是这样!" 松绿怜惜的看着玉姐儿,没答她的话,这话她没法答。 玉姐儿回到府里,径直回了自己院子,她不愿意见她,也不愿意见二叔,她谁也不想见! 松绿侍候玉姐儿躺下,交待诸丫头在外间小心侍候,出院子去往正院,寻李思浅禀报这一趟城外之行。 第281章自私 李思浅一眼看到松绿,先吓了一跳。 "你这脸上?是姚世子妃?" 松绿眼眶一酸,心里顿时暖了,"嗯,不碍事,姑娘别担心。" "怎么打上你了?你仔细说!"李思浅心里一股火起,上身绷的笔直,脸上怒色浮起。 她这些丫头中,就数松绿最厚道老实,且极有眼色,从不与人争呛,要不然也侍候不了玉姐儿,姚世子妃若打了她,必不是她的不是! "姑娘……真是没事。"松绿看着李思浅,声音里带上了哽咽,"夫人也不是针对我……" 松绿从玉姐儿进了姚世子妃房门说起,细细的将这母女相见的经过说了,松绿为人仔细,记性又好,竟一字不漏的述说了一遍。 李思浅听的皱起了眉头,两根手指捏着杯子,抿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 姚世子妃这样怪罪玉姐儿,她也想到了,都说母爱伟大,可自私到极处的人,就是当了母亲,也一样自私,何况姚世子妃这样自私愚蠢到令人发指却还自以为品格高尚聪明绝顶,凡事自己绝对不错都是别人的错这样的人呢!她疼女儿,说透了,不过是为了粉饰自己的多么慈祥多么有爱,从不肯真正替儿女着想! 她只怪玉姐儿不早些来看她接她,却不想不问玉姐儿没有母亲在身边,想不想母亲,日子过的好不好,有没有人疼爱,受了委屈没有? 唉!可怜玉姐儿…… 可玉姐儿,李思浅看了眼松绿脸上通红的指头印子,松绿的话里没有了从前对玉姐儿若有若无的回护,姚世子妃这一巴掌,玉姐儿压根没看在眼里,自然也没往心里去。这一对母女,果然是母女,彼此不体谅,都是心里只有自己的自私人! "姑娘,我……"松绿默了一会儿,不安的绞着手,目光微微有些躲闪的看着李思浅,期期艾艾的开了口。 "我知道了。"李思浅截断了松绿的话,松绿一个愣神,"姑娘,我是说……" "我知道,你是我的丫头,我打发人你去侍候大姐儿,可没说把你给大姐儿,我的丫头从不送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姐儿如今……正是艰难的时候,你先安心侍候她一阵子,反正你还小,放心吧,不会耽误你出嫁,过两天让乔嬷嬷挑几个灵俐的丫头送过去,你好好调教调教,大姐儿身边总得有几个得力的丫头。" "是!"松绿的声音一下子松快了,这一声'是'答的清脆无比。 "去让丹桂给你敷敷脸,一会儿披块帷巾回去,回去别再出门了,等这掌印消了再出来。"李思浅多交待了一句,松绿一脸的笑,连连曲膝。 看着松绿出了门,李思浅抿了口凉了的茶,烦恼的将杯子递给金橙,金橙换了热茶上来,李思浅接过,握着呆了片刻,长长叹了口气,将杯子递给金橙,"给我拿斗蓬,你跟我去吧,总得去看看她。" 玉姐儿侧身半躺在南窗下的炕上,面无表情,出神的看着已经昏黄的几乎看不见什么的窗外,对丫头的禀报声闻若未闻。 李思浅站在炕前看了片刻,退后半步坐到炕前扶手椅上,温声宽慰:"你阿娘身子康健,这比什么都让人高兴,你说是不是?" 玉姐儿一动没动,只瞬了下眼珠,不知道是表示不屑,还是有所触动。 "你阿娘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你生身母亲,在她心里,你肯定是这世上最让她心疼的人,她这几年一直住在城外,心情必定抑郁,突然见了你,心情激荡之下,难免语无伦次,你别往心里去,多体谅体谅她。" "你倒是会做好人!"玉姐儿突然'呼'的窜起来,手指直指在李思浅脸上,神情凛寒狠厉,竟看的李思浅想打寒噤。 不愧是端木家的人,这股子凌利劲儿极似莲生。 "我阿娘……我和我阿娘……我们好好儿的,都是你!"玉姐儿的凛利化成悲伤,眼泪一串串往下落。 李思浅默然看着她,她明白她的意思,她和她阿娘过的好好的,是她捅开了那些陈年旧事,是她拽出了那些污脏不堪的旧恶,让她从童话中跌进了现实。 "昨天的因结出今天的果,都是自己种下的。"李思浅轻缓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怪不怪我不是大事,可若你这样思绪行事,于你自己不利,做姑娘时是娇客,你身份又特殊,大家都担待你,可你总要出嫁,就算不出嫁,你也要长大成人,长大了,谁还担待你?至少,你得讲道理。" "我不想看到你,你走!"玉姐儿拧过头。 李思浅站起来,怜悯的看了玉姐儿一会儿,转身走了。 熊叶蓁从母亲鲍夫人院里出来,面无表情的在二门里上了车,车子出了院门,熊叶蓁身子一软靠到车厢板上,郁郁的叹了口气。 娘娘要挑二妹妹给太子做侧妃,这个时候,满城疮痍,遍地灾民,娘娘却要给太子挑侧妃,还要赶着年里年外抬进宫! 熊叶蓁烦躁的揉着眉间,阿娘问她的意思,她还能有什么意思?她能说不行么?事是好事,可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二妹妹进了太子宫中,那俞太子妃……熊叶蓁抛开宋后偏要赶在京城灾中给太子纳侧妃的事,反正她也是没办法三个字,不如想想有用的。 俞太子妃是个蠢货,可她身后有俞相公,树大根深,她又早早占了嫡位,二妹妹初进宫,只能先避其锋芒,可这避却不好避,最好能寻个挡箭板竖在俞太子妃面前,李家那个孽庶? 熊叶蓁眼睛微眯,最好让她先进宫,让她先和俞太子妃对上,二妹妹再进宫就能好过多了。 自己出手助李家那位二姑娘进宫得了名份,二太太那里……这事对李家二姑娘,对二太太只有好处,她自然也只有感激的。就连太子只怕也要感激几分。 这事简直是一举数得! 熊叶蓁脸上露出笑容,若能让李家二姑娘先进宫,那这灾中纳妃的非议自然也由这位李二姑娘来承受了! 第282章孩子 京城这场地动百年未遇,官家遣太子祭天祭地,又下了罪己诏,令相国寺连做百日法会为国祈福,朝中百官和京城的名门大族除了大开善门,又忙着到相国寺添油上香,到京城内外的大寺小庵祈福做法会。 相国寺原本就有腊月做法会祈福的传统,得了官家旨意,这规模越发盛大庄严。 祈福法会没两天,就是每年都热闹非凡的莲池放生会,原本这放生会就是各家老太太、太太们施舍银钱善心的聚会,今年的莲池会前两天,宋后就让人往各家递了话,今年这莲池会她要亲自主持,为京城的灾民们祈福。 李思浅也收到了口谕,晚上,端木莲生回来,李思浅见他虽然疲倦,精神却好,笑着将宋后的口谕说了,端木莲生先是笑着摇头,接着却皱起了眉头。 "燕王妃必定也接了口谕,还有秦娘娘,秦娘娘……"端木莲生犹豫了,秦娘娘在宫中身份尴尬,这样的场合,他真不敢确定宋后有没有传口谕给秦娘娘。 李思浅歪头看着他,等着他往下说。 "燕王妃你见过几回,也知道她的脾气,本份的太过!这魏氏是大爷亲自挑中的,就是看中了她这个本份,唉,大爷……"端木莲生带着几分烦恼摆了摆手,今天一天他被这位死拧着不肯争大宝、简直就是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一般的大爷气的够怆。 "魏家没什么根基,没有人也没有钱,魏王妃嫁妆菲薄,不擅经营,大爷也从不在银钱上留心,他府上日子过的简朴,分府时得了那些庄子、铺子的收益,就足够他们府上用度了,可这施舍做善事的银子只怕拿不出多少,明天的莲池会上,你要留心些,别让魏氏被人挤兑的太过,毕竟……如今不比从前。" 最后一句话,端木莲生说的含糊,李思浅听的心里明镜一样,从前燕王只想一世平安,可如今,不管他想不想,他都不得不谋图大宝了,自然,魏王妃在这样的慈善****上即便不能替自己、替燕王府争得贤名善名,也不能被人挤兑,被人贬斥,被人抓到把柄渲染传播,伤了燕王的名声,更伤了燕王的大业。 "接到口谕,我就让金橙去了趟常山王府,干娘明天肯定要去的,秦娘娘那边,她也没什么信儿。"李思浅眉头微蹙又松开,摊开手带着丝苦笑,"太婆走后,常山王府就大不如从前,干娘又是个不使心的,那边也没什么有用的信儿,大哥那边,救灾的事忙成那样,我也就没打发人过去。" "我也没留心这事,"端木莲生的手指温柔的按在李思浅眉间,"不是大事,再怎么不过内宅妇人之间的琐事,影响不了大局。浅浅,这几年我连累你吃苦了,你这眉间都快有皱纹了,别想太多,放宽心,你有我!" 李思浅被他揉的心里暖洋洋,不由把头抵进他手心里蹭了蹭。 端木莲生笑出了声,一把抱起李思浅,"浅浅,看到你,跟你在一起,我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浅浅,你说,咱们是不是该要个孩子了?" "嗯?"李思浅一个愣神,要个孩子?难道她和他这之前一直没要孩子?想不要也没措施不是,可也奇怪,她和他可恩爱得很,她怎么就没怀孕呢? "你说……要个孩子?难道这孩子是咱们想要就有,不想要就没有的?你从前没想要?"难道他有什么办法没告诉她?李思浅眼睛里隐隐带着光,仰头看着端木莲生。 端木莲生却被她问愣了,"咱们刚成亲,父亲就过世了,守了三年孝,到处奔波,还没出孝,我又受了伤,怎么会有孩子?好在你还小,要不真耽误了。" 李思浅无语的看着他,也是,这种怀孕生孩子的事,书上没有,全凭女人们口口相传,他这样的性子,自然不会去听这样的事,不知道也是常情。 她前一阵子就想到过这事,不过没往深处想,他正当盛年,她二十左右,也是最易受孕的年纪,一次就中的都多的是,可她…… 李思浅心情渐沉,又忙劝自己,象他说的,她和他虽成亲已经好几年,可连守孝带奔波,许是这个原因,守孝不说了,奔波不定肯定不利于受孕…… "你怎么了?"感觉到李思浅的沉郁,端木莲生搂着李思浅的手紧了紧,关切的问道。 "我在想,怎么我还没怀上孩子呢?三太太已经有三四个月的身孕了。"李思浅没瞒端木莲生,仰头看着他,满脸忧郁。 "这怎么能比?"端木莲生失笑,"他们在京城何等安逸,再说……也没有这么比的。" "那我要是真生不出孩子呢?"李思浅掩着心底的阴影,玩笑般道。 "怎么会?"端木莲生先是失笑,声音轻松的接着道:"要是真生不出……那我就纳一堆妾,生一堆儿子!" "你!"李思浅心里猛一阵刺痛,瞪着端木莲生,端木莲生哈哈大笑:"醋了?说着玩呢,你怎么会生不出孩子?就算生不出……生不出就生不出,我守着你就知足了。" 端木莲生声调轻快,李思浅心里酸软痛涩什么味儿都有,伸出两根手指捏住端木莲生胸前一小块ròu用力拧,端木莲生夸张的'唉哟唉哟'的求饶:"轻点!痛啊!我错了,说错话了!浅浅,我这辈子只守着你一个,下辈子也只守着你一个,下下辈子……不管多少辈子,我都守着你一个。" 李思浅松开手指,脸贴在端木莲生胸前,"我不要下辈子,也不要下下辈子,只要这辈子,我只修现世,这辈子你对我好,只对我一个人就好,我就知足了。" "一辈子不够!浅浅,那年在寿春城外驿站看到你头一眼,就知道你是我的,这辈子是,下辈子是,一直都是!" "咦?你不是说,那回见我,以为我是山精花妖,是专程过去点化你的,你还说你以为再也见不到我了!"李思浅揭短。 端木莲生咳起来,"浅浅,你能不能别煞风景?你应该说……不用说话,你该含情脉脉的看着我!只看着我就行了。" 李思浅笑的眼睛弯成月牙,用手指划着脸羞端木莲生,只羞的端木莲生抱起她直立而起,从炕上跳下,径直进了内室。 "浅浅,看我怎么罚你!" 第二天,送走端木莲生,李思浅就开始摊了一炕的衣服,挑了件银蓝底绣兰糙的宽幅裙,一件同色厚茧素长袄,既精致亮丽,又不是太招人眼,她今天不能显的太弱,又不能过于招人眼,这衣服上就先要用心起来。 挑好衣服,李思浅想起玉姐儿,呆了片刻,得去看看她怎么样了,再问问她肯不肯跟自己一起去这莲池放生会,她这样的性子,多出去走动走动,交几个能说话的朋友,她这性子也许能改一改也说不定。 玉姐儿还是半躺在南窗下的炕上,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 "刚才进来,恍恍惚惚,我以为看到了你阿娘。"李思浅欠身坐到炕前扶手椅上,看着玉姐儿,话里有话的点着她。 果然,玉姐儿微微侧头,斜了李思浅一眼。 "今天是相国寺莲池放生会的正日子,很热闹,你也去看看热闹,散散心。"李思浅神情温和,语气平和带笑。 玉姐儿依旧冷着脸斜着她,李思浅正要收了笑容起身回去,玉姐儿突兀的开口了:"好!" 这一声干脆之极的'好'字让李思浅又是意外又是无语,掩住脸上的惊讶和郁气,带笑点头,转头吩咐松绿:"多拿几件衣服出来挑一挑,今年这放生莲会,宋娘娘要亲自过去主持。" 玉姐儿紧紧盯着听了李思浅吩咐就转身进去取衣服的松绿,一只手撑着炕慢慢坐起来,微眯着眼睛,嘴角带着讥笑,"我知道,你天天过来看我,是来看我笑话的,你巴不得我天天以泪洗面,天天哭,哭瞎了眼,一直哭死,那你就称心了,我告诉你,我不会再哭了,也不会死,我要好好活给你看,好好活到看着你死了!"玉姐儿最后一句话说的咬牙切齿。 李思浅被她这几句话说的又是无语又是好笑,长长叹了口气,站起来抖了抖手里的帕子,看着玉姐儿笑道:"你能这样想就好了,你比我小,好好活到我死也是常理,你能好好活着就行。" 出了院子,李思浅脸上的笑容渐没,心里的郁气浓的几乎化不开。 她这真是无妄之灾。 玉姐儿这样的年纪,本来就是最逆反最容易受伤的时候,她是姚世子妃亲生骨ròu,被姚世子妃养的几乎与世隔绝,脾气性格极似姚世子妃用脚根头也能想出来,姚世子妃就极擅转移目标,寻找假想敌,寻找借口,推卸自己的责任。姚世子妃被送走后这几年,又被林大娘子这样别有用心的人别有用心的教诱,唉!自己成了她的假想敌,简直是太理所当然的事了! 偏偏那些事还真跟她有扯不清的关系! 第283章林氏双姝1 "请乔嬷嬷来。"李思浅吩咐了一句。 回到正院,乔嬷嬷也到了,李思浅屏退众人,低低吩咐道:"过几天,玉姐儿必定要调换身边侍候人,你做好准备,好好挑几个可靠仔细的送进去,她那里,往后须仔细看好。" "出什么事了?"乔嬷嬷惊讶非常,李思浅没答她的话,只敷衍道:"她也大了,知道她日常起居,喜恶心事,也能帮的有目放矢。" 乔嬷嬷虽疑惑,却知道李思浅既不答,那就是不便说,不再多问,揣着心事出去悄悄挑人做准备。 李思浅站在二门里等了半刻钟,玉姐儿才姗姗而到。 李思浅飞眼打量了一遍玉姐儿:斗蓬是极娇嫩的樱糙黄,上面错落有致的绣着花糙虫蝶,雪白的狐皮从斗蓬边缘翻出来,显的整个人娇俏非常。头上梳着时下流行的双丫髻,丫髻上套着莲子米大小的珍珠串儿,珠串儿上垂着颜色娇艳的流苏,李思浅认出这珠串是她挑给玉姐儿的,她戴着确实好看。 嗯,她肯出门,肯用心打扮,这就是好事。 李思浅和玉姐儿两辆车,赶在车辆最多的时候停在相国寺前莲花池前。 莲花池其实算是个园子,平时四门洞开,游人香客随意进出,这会儿除了正门,其余的园门都有人守着,不再允许未经宋后邀请的闲人进去。 玉姐儿乖巧的跟着李思浅,悄眼打量着四周,她极少出门,在京城长大,竟是头一次到莲花池这样的热闹地方。 刚进园门,一眼就看到一身茜色的林明月站在假山旁,不停的看向园门口,见李思浅进来,脸上顿时笑容绽放,一个急转身,旋的斗蓬角都飞起来了,冲着李思浅边奔边笑:"二嫂来了!我也刚到,真是巧!一进门就碰到二嫂。" 林明月也不知道是没看到玉姐儿,还是看到了也不愿意先和她搭话。 和林明玉不同,从前林王妃在的时候,林明月就几乎从来不去姚世子妃的院子,既不喜欢也懒得搭理玉姐儿,她的心思都在表哥端木守志身上。林王妃去世后,林明玉就是当妾也要跟端木二爷的心思林明月自然知道,林明玉若是跟着端木二爷做了妾,她和端木守志的亲事就会变的艰难而尴尬,因为这个,林明月对林明玉由厌恶而深恶痛绝,因为林明玉极其亲近玉姐儿,林明月连带着对玉姐儿也极其厌恶。 李思浅闪眼间已经到想到这个,可玉姐儿想不到这些,盯着林明月,脸上就浮出了恼意,她养在笼中这些年,从不知道冷落和白眼是什么物什。 不过她还没学会如何反击和怎么亮爪牙,这会儿只会瞪着林明月撂脸子。 "玉姐儿头一趟到莲花池来看放生,我正给她说这放生的规矩呢。"玉姐儿是晚辈,照理该让她先给林明月见礼,可看玉姐儿这脸色,李思浅可没敢让她见礼,只好委婉的提起玉姐儿,以免她和林明月说上话,让玉姐儿更加觉得自己受了冷落。 唉,带上这么个患了中二癌的琉璃脆娃娃,真是让人头痛。 "噢!"对李思浅委婉的提醒,林明月不过答了个'噢'字,一步上前,挤走玉姐儿,挽着李思浅连说带笑:"二嫂,上回花会上官家竟来了,一家子都乱了套了,阿娘懊恼的不行,说这么一乱,竟把二嫂疏忽了……" 话没说完,后面传来林明玉柔润的招呼:"阿玉!" 一行三人齐齐回头,李思浅看着一身桃红的林明玉,心下微晒,从回到京城,她见她的时候,她多数是着桃红粉红,这志向倒也令人佩服。 林明月脸上的恼意明显,挑衅味十足的瞪着林明玉。 玉姐儿侧头斜看着林明玉,脸色也不怎么好,李思浅看的有些奇怪,她不是最喜欢林明玉么,怎么这脸色看着不对,出什么事了? "阿玉!我很想你!你可还好?怎么瘦了?气色也不如从前,又病了?夜里睡的好不好?"林明玉一步上前,握住玉姐儿的手,语带哽咽,仿佛多日不见嫡亲骨ròu的母亲。 "我很好。"玉姐儿别扭的抽出手,竟还往后退了半步,李思浅更加惊讶了。 "大姐姐怎么来了?"林明玉是个沉不住气的,眼睛只盯着林明玉,也没留意到玉姐儿的不对,当然她也不知道玉姐儿对待林明玉跟往常有什么不同。 林明玉脸色一僵,脸往边上拧了拧,只当没听到林明月的问话。 "我问你呢!你怎么来了?娘娘请你来的?"林明月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下一句紧紧追上。 林明玉脸上一片恼意,李思浅眉头微皱,这样的林明月,怎么主理得了靖海王府?玉姐儿斜了眼林明月,又斜了斜林明玉,不知道在想什么,李思浅的目光又回到玉姐儿身上,心里更是纳闷。 "我跟三嫂来的,你跟谁来的?难道娘娘请你了?"林明玉忍不住反击。 林明月傲然的抬起下巴,"公主请我来的!" 一句话说的李思浅很是惊讶,公主?瑞宁公主?宋娘娘出面主持的放生会,她怎么出面请上人了? 林明月一句话堵住了林明玉,心情大好,上前挽住李思浅拖着就往里走,"咱们进去!二嫂不知道,里面都是排好的位子,那跟人家蹭来的,都得站着呢!" 林明月故意挑高最后那句话,这句话压了林明玉,却也打到了玉姐儿,玉姐儿一张脸又不好看了,横着李思浅,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思浅郁闷的暗暗叹气,这刚进了园门,就碰到这么两只净在鸡毛蒜皮上吵嘴搅事的'才女',这两只年纪也不小了,赶紧嫁人吧,嫁了人,至少不会一个两个都盯着烦她了。 想到这里,李思浅瞄了眼林明玉,从前她没把她放在心上,如今莲生搅进争储这桩无所不用其极的天下第一大事,保不准有人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嗯,得赶紧让她定亲嫁人,不能留着这条fèng让人掂记。 第284章林氏双姝2 莲花池边上团团搭了华丽的宝蓝毡顶幄帐,每个幄帐角落都垂手侍立着一对蓝裙白袄的侍女,帐内摆着大圆桌,桌上已经布满了甜咸点心,真是一场华丽的莲池会。 玉姐儿到底还是被林明玉捧着去四周逛逛,林明月也不回去自己的幄帐,挤着李思浅坐在一起,唠唠叨叨只围着靖海王府、端木守志说个不停。 李思浅捉住话fèng笑道:"公主也要来参加这放生会?" "嗯!是官家特意吩咐她来的,官家还说让她替他多放生几只生灵,为天下人祈福。守志表哥……"林明月赶紧答了一句,又要说回端木守志。 "公主的年纪……"李思浅准确的截回林明月的话,"好象不小了,她这亲事……"李思浅轻轻叹了口气,"你太婆肯定cao碎了心。" "嗯!"林明月重重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看着李思浅,抿着嘴笑起来,"你不知道,前一阵子,太婆跟阿娘说话,我偷听到几句,太婆说,早知道今天,当初就该劝姑母把瑞宁嫁给二表哥呢。" 李思浅无语之极的看着林明月,她竟然跟她说这些! "那现在,有合适的人家没有?" "我跟你说,你可别跟别人说!"林明月往李思浅身边挪了挪,声音压的低低的,"是瑞宁跟我说的,官家要把她下嫁韩家!" 林明月双目闪亮,充满八卦和兴奋。李思浅心里猛的一跳,把瑞宁下嫁韩家!官家这是做是因为疼爱瑞宁,还是因为别的?莲生知道这事吗? "二嫂,你说官家是怎么想的?他那么疼瑞宁,怎么舍得把瑞宁下嫁韩家?韩家男人都吃人的!"林明月的好奇多过同情。 "那都是传说,韩家世代镇守北边,和南边的广川王一样,都是世族大家,官家疼爱瑞宁,肯定是看着好才舍得把瑞宁公主下嫁呢。"李思浅应付了一句,笑转了话题:"那你呢?你也不小了,这亲事定下没有?" "二嫂!"林明月脸上泛了红晕,嗔怪的叫了声'二嫂',李思浅含笑看着她,直看的林明月脸上红晕漫延,揪着帕子低低道:"二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二嫂真是的……" "你的心思……也不知道我猜错了没有,"李思浅语气很是亲密,"你真有这心思,只闷在自己心里可不行,得让你阿娘知道。" "阿娘知道的。"林明月感激的看了眼李思浅,她就知道她是个好的,她这话是为她好,这点好歹她还是能分得清的。 "那?"李思浅疑惑的拖着声音,"那倒在赶紧才好。"李思浅不知道想起什么,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忧虑。 林明月揪着帕子的手一下子定住了,睁大眼睛看着李思浅,李思浅忙拍了拍她的手,神情很是犹豫,"这事……我也不知道怎么说,照理说……唉。"李思浅的神情更加犹豫,抿了抿嘴,仿佛不准备说了。 "二嫂,好二嫂!我拿你当嫡亲的嫂子看,到底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放心,你说了,我就当你从没说过!"林明月一下子急了,事关守志,她不能不急。 "唉!"李思浅细长的手指重重按着眉间,为难之极,"都是我多嘴,算了,说就说吧,你就当我胡说八道,我是说,你阿娘真要是觉得我们家老四好,就得赶紧,你也知道,你们大娘子……也是有心思的,她这心思,我倒没什么,爷们身边总得有几个象样的姬妾丫头,她若是肯,我是求之不得,至于你二表哥……" 李思浅看着林明月,脸上带着丝哀怨和委屈,"虽说没说过什么,可你们大娘子的人品相貌摆在那里,那样的美人儿,连我都爱,从前因为守孝,后来遭了贬斥,接着又是中毒,不过没得空儿罢了,如今……也快了,若是你们大娘子先进了我们府里,你这心思……那不是成了笑话儿了?你们可是三服以内的嫡支嫡亲!" 林明月的脸一下子白了,林明玉的心事她知道,这事她也想过,不过她以为这只是林明玉一厢情愿,她以为李思浅断不会让林明玉进门,没想到李思浅竟是这样的打算!若真是这样,林明玉做了端木守志哥哥的小妾,象李思浅说的,她还有什么脸再嫁进端木家? "守志确实是个极难得的,倒不是看这王位什么的,就说人,也是个极其难得的,你既有这心,就别光顾着害羞,赶紧和你阿娘说明,赶紧把这门亲事定下,往后……唉,虽说还是难堪,可守志是个有情有义的,断不会因为这个再去退亲什么的。" 李思浅象是在劝说林明月,却听的林明月一张脸更加白的没血色,做了妾就入了奴婢之流,这不光是打她的脸,还是在打守志的脸! "二嫂!你怎么能这么贤惠?你不能这么贤惠!我告诉你!林明玉不是个好东西!她肯定是看你出身低,不过一个商户,她肯定是想着先进门,进门后再想法子把你……她肯定想害死你,然后她就能扶正了!她肯定是这么打算的!二嫂,你不能让她进门!"林明月急眼了。 "你这是什么话?"李思浅脸色一下子沉了,恼怒非常的训斥了林明月一句。 "二嫂!我这是为你好!"林明月急的直跺脚。 "我知道。"李思浅脸上的恼怒散去,抬手按了按脸颊,一脸苦涩,"你这话全是为了我好,可是……你刚才也说了,我出身低,娘家又不得力,从前还能仗着大长公主的爱宠,可如今大长公主又没了,我能有什么法子?这男人想纳想收,咱们能有什么法子?我若能当得了家,岂会……" 李思浅声音哽住,扭过头,悠悠叹了口气,"唉!你二表哥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打定了的主意,谁能劝得了?也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明月妹妹,守志这样的脾气最最难得,往后你就知道了,至少这样的事上,他肯听听你的意思,不至于视你如无物。" 第285章骄傲的公主 林明月同情的看着李思浅,她从来没觉得嫁给端木华那样的凶恶男人是福气,守志那样的温润郎君才是真正的良人呢。 林明月对李思浅的同情只有一会儿,就替自己又急又气上了,林明玉真给端木华做了妾,那就堵死了自己和守志的良缘! "二嫂,你……我……太婆说……也不知道阿娘……"林明月想赶紧找借口去找阿娘说这件大事,可大急之下,她竟语无伦次,连个借口也找不好了。 李思浅无语的看着她,只好替她找说辞:"你阿娘指定到处找你呢,你赶紧过去应个卯。" "哎!"林明月急急的答应一声,跳起来,提着裙子就跑了。 李思浅悠悠然然站起来,顺着金橙的指示去找玉姐儿,虽说有松绿跟着,可她也不能让玉姐儿和林明玉呆在一起太久,林明玉虽说不算精明,可玉姐儿更傻。 李思浅没走几步就看到了林明玉和玉姐儿:玉姐儿梗着脖子,浑身的别扭,狠狠的捏着手里的鱼食,一下接一下甩进莲花池,林明玉脸上的恼怒多于尴尬,往另一个方向拧着头。李思浅更加莫名其妙,只装没看见这些不对,先和林明玉打了招呼,不等她多说,玉姐儿转身就跟在了李思浅身后。 林明月急急慌慌寻到曲夫人,曲夫人正陪在江老夫人身边,翘首以盼等着瑞宁公主。 "阿娘!太婆!"林明月挤到曲夫人和江老夫人中间,又气又急的说了李思浅的话,曲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也跟着急慌的看向江老夫人,江老夫人眉头皱起,却不惊慌,横了曲夫人一眼,不满的责备道:"这是什么大事?就算是大事,这是什么地方?你看看你那脸色!且镇静!放心!我自有主意!" 曲夫人听江老夫人说的笃定,顿时心下大定,脸上的急慌散去,重又一脸的雍容华贵,林明月也长舒了口气,拉了拉江老夫人,嘟着嘴低低的撒娇道:"老祖宗!我也不小了,您倒是管管我呀!" "这死妮子!"江老夫人失笑,抬手拍在林明月头上,"女大不中留,也没你这个急法!好了好了,太婆知道,这事确实越快越好,拖久了只怕要多生枝节,一会儿莲池会散了,你去寻一趟李二太太,就把话挑明吧。" 曲夫人欢喜的答应一声,林明月一双眼睛亮的几乎要放出光! 李思浅带着玉姐儿刚回到幄帐内,外面一阵骚动,李思浅忙示意玉姐儿站起来,是宋后到了。 宋后的派场很大,一排排锦衣内侍之后,是一对对的娟秀严肃的侍女,宋后一件大红底百鸟朝凤缂丝面黑貂内斗蓬,戴着沉重华贵的九凤赤金嵌宝步摇,一派母仪天下的皇后气派,脸上笑容得体,目光往下,极其享受的看着伏跪了一地的老夫人、夫人们。 落后宋后三五步,是一件亮丽非常的明黄斗蓬,面无表情的瑞宁公主,瑞宁公主身旁略后,紧跟着微微躬身、一身谦卑的顾太监。 落后瑞宁公主几步的,是一位着了件靛青素面白狐里斗蓬、沉静大方,潇洒如风中白杨一般的贵妇,跪在后排的李思浅心里一跳,这位必定就是大皇子的生母秦娘娘了,果然如莲生所说,是个极大方有气度的。 李思浅的目光从沉静安然的秦娘娘身上移到顾太监,眼眶微缩,心思转的飞快,她见过顾太监,认得他。 听莲生说过,他是官家最心腹最信任的人,却从没恃宠揽权生过任何事,虽然知道他从不生事,可满朝文武却没人敢轻视他,一多半是打心眼里敬重他,如王相公之流,一小半则是怕他,这样深得官家信任,偏又从不多言是非的人,若是在官家面前说谁一句不好,那那人可真能万劫不复! 他不是片刻不离官家左右吗?怎么跟在瑞宁公主身边了?官家打发他侍候瑞宁公主了?不可能!官家这个年纪,身体又不好,又是这样没有可信可依之人的时候,断不会把这样的一个最信任最心腹、侍候了自己几十年的老奴赏给别人。 李思浅抬头扫了眼顾太监的穿着,还是那身仿佛从没换过的太监服饰,看样子不是有什么变化,那让顾太监跟在瑞宁公主身边到这莲池放生会来,是什么用意?给瑞宁撑腰?盯着宋后?让瑞宁和宋后打擂台?李思浅觉得这个想法简直有几分滑稽。 正胡思乱想,前面几步处,瑞宁公主停步,弯腰挽起江老夫人:"老祖宗快起来!您上了年纪,怎么能这么跪在冷地寒风里?快起来!您可是在官家面前也不用行这样大礼的人!" 瑞宁公主声音清亮,话说的慢悠悠一字一句,让众人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宋后猛的停步,'呼'的一声旋身瞪着瑞宁公主。 瑞宁公主视若不见,扶起江老夫人,往前两步,又弯腰扶起跪在江老夫人后面几个人的谢老夫人,谢老夫人是大皇子的座师、黄大学士的夫人,谢老夫人意外而惊,一边不停的曲膝谢瑞宁公主,一边忍不住一个劲的偷瞄一张脸气的铁青的宋后。 瑞宁公主嘴角眼角都是笑意,脚步不停,弯腰不停,一连又扶了四五位上了年纪的老夫人起来。 李思浅扫了宋后一眼,目光又盯住顾太监,顾太监垂手躬身,一脸温和的谦卑没有丝毫变化。李思浅眼睛微眯,正要移开目光,顾太监的目光突然看向李思浅,目光如电如炬,只一眼就看的李思浅心头一阵狂跳。 他真是敏感。 果然!能在官家身边侍候几十年,能做了几十年的心腹,果然不是一般人! 瑞宁公主的礼敬,宋后铁青的脸,让满园的贵妇们个个提心吊胆,园子里一时鸦雀无声。 "公主怜老惜弱,懂事知礼,真真是长大了!"熊叶蓁的母亲、太子的先生熊大学士的儿媳妇鲍夫人感叹出声,"公主小时候,我记得官家可没少说她娇憨任性,如今跟在娘娘身边几年,就出落的这么懂事了!" 第286章施舍 这一番话说的宋后脸色顿时阴转晴,瑞宁公主的身子僵硬了下,侧过头,冷冷的盯着鲍夫人。 李思浅惊讶的看向鲍夫人,熊大学士虽说是太子的先生,可熊家一向低调,低调到根本不能确定熊家是不是高干子弟,可今天,鲍夫人怎么突然这么高调了? 李思浅下意识的看了眼顾太监,顾太监的意思就是官家的意思。可顾太监身形不变、脸色不变,什么也看不出。 顾太监身侧的秦娘娘也和顾太监一样,对一切恍若未闻,动作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李思浅的目光移开,悄悄在人群中寻找燕王妃魏氏。 "可不是!瑞宁从前是娇养的太过,那时候她年纪小,也难免,好在这几年一直跟在我身边,总算懂事多了,也算没枉了我这片苦心教导!"宋后最后一句高挑着尾音,斜斜的横着一脸愤怒的瑞宁公主,一脸的得色。 瑞宁公主眯眼回瞪着她,突然退后几步,一把挽住秦娘娘,堆着一脸的笑,声音扬的很高,"娘娘有好两年没来过这莲花池放生了吧?其实来不来也无所谓,就是不来,娘娘的慈悲也是满京城都知道的,谁不知道娘娘的粥棚是咱们京城头一个立起来的?救灾活人才是大慈悲呢,娘娘您说是不是?" 瑞宁公主这话象是在问秦娘娘,眼睛却眯fèng成一线紧盯在宋后身上。 李思浅忍不住皱了眉,莲生不是说宫里宋后一家独大,诸人安宁么?瑞宁公主在这样的场合都敢和宋后如此针锋相对,在宫里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这叫诸人安宁? "秦娘娘的粥棚是南城第一,武宁侯家的粥棚是东城第一,还有秦王府,算是北城第一?"王相公夫人安老夫人连说带笑,出面和稀泥。 "那常山王府就是西城第一了?"常山王小高的长姐、秦王妃高氏赶紧接上话凑趣打岔。 "还有长乡侯府呢,就挨着俞相公府上,这两家算得上是中城第一!"姚章慧的阿娘柳夫人也赶紧接话,众人七嘴八舌,都赶着凑趣打岔说闲话和稀泥,都是和稀泥歪楼的高手,从各家的粥棚说到这场地震,又从莲池会说到因果报应佛法故事,成功的把这一片剑拔弩张按进了废话里。 这样的场合,李思浅身份低不便接话,带着玉姐儿,在人群中靠近燕王妃魏氏,魏王妃身边跟着长女悠娘和次女娴姐儿。 魏王妃和李思浅点头致意,伸手把玉姐儿拉过去,细细打量着她微笑道:"象是长高了些,这一阵子身子骨好些没有?" 大皇子和玉姐儿的父亲端木楠相交莫逆,待端木华如亲弟,视玉姐儿自然也如同亲生女儿一般,魏王妃是真正的贤惠人,以夫为天,心里自然也视玉姐儿如亲生女儿一般。 大皇子长年在南边军中,和端木华一样,对玉姐儿的关切也只表现在不停的给她捎东西上,魏王妃倒是在京城,可当初姚世子妃在时,却极不愿意见魏王妃,每逢魏王妃相邀就道病,魏王妃偶尔有机会到靖海王府,要看望姚世子妃,姚世子妃多数时候也是托病不肯见。魏王妃也只好如同大皇子一般,不停的给玉姐儿送东西以示关心。 玉姐儿对大皇子夫妻,人虽没见过几回,可隔三岔五收东西,总还是收出了不少感情,这会儿神情柔婉的答着魏王妃的话:"好些了,多谢王妃关心。" "跟伯娘客气什么,若是好了,明儿我接你到我们府上来玩,你和悠娘也有好一阵子没见了,你们姐妹年纪相仿,要多在一起、多亲近才好。" "嗯。" 李思浅见玉姐儿答的柔顺,又看看神情明郎、笑容灿烂的悠娘,心里微微一动,玉姐儿这样年纪,若有个年纪相当的妥当朋友在旁纠引,那可是事半功倍。 李思浅心里有打算,却不敢多话,玉姐儿如今拿她当假想敌,她怕自己一说话,反倒激起玉姐儿的逆反之心,那就弄巧成拙了。 看着悠娘和玉姐儿并肩,牵着娴姐儿的手一起往旁边看僧尼做放生法事去了,李思浅暗暗松了口气,顺着魏王妃的目光看向目光一直紧粘在悠娘和娴姐儿身上的秦娘娘,心里猛的一酸,刚才看到魏王妃竟带着悠娘和娴姐儿来这样的放生法会,她还有些纳闷,原来她是带来给秦娘娘看的。 悠扬的诵经声中,宋后从相国寺方丈手中接过盛着只大红鲤鱼的小桶,弯腰将鱼倒进莲花池中,瑞宁公主紧跟在宋后后面,竟一模一样也倒了只大红鲤鱼进了莲花池。 李思浅愕然看着昂着脸、挑衅味儿十足的瑞宁公主,目光掠过还是侍立在瑞宁公主身边,依旧一身谦卑的顾太监,心里划过丝异样的感觉,这一定是官家的意思,官家要把瑞宁公主扶到和宋后对立的位置么?他要做什么? "公主越来越有贵妃的气度了。"李思浅靠近魏王妃,意味深长的耳语了一句。 "嗯,女儿随娘,公主身段眉眼还真是越长越象贵妃了。"魏王妃声音温婉,语带感慨。 李思浅怔神的看着她,她听莲生说过,当年大皇子挑王妃时,是奔着本份贤惠去的,可身为皇家媳妇儿,再本份再贤惠,这最基本的觉悟总该有吧,可听魏王妃这话意,她根本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没等李思浅怔过神,宋后已经开口进了今天放生法会的正题,"……今儿请大家来,一来是为天下百姓祈福,二来,京城逢此大劫,又是这样寒冷的腊月,可怜满城灾民无衣无食,无屋可居,一想到这个,我就夜不能眠,咱们不能袖手旁观,总要尽心尽力才是,我先带个头,从前施粥施衣不说,我出五千两银子!" 顿了顿,宋后直接点了秦氏,"你既有银子,这回可不好吝啬,免的辜负了你这慈悲的好名声!"秦氏淡漠的看了她一眼,微一曲膝,声音清泠的答道:"我出一百三十两。" 宋后顿时眉梢倒竖,脸色红涨,一百三十两!她这是要当着众人的面打她的脸!这个贱妇! 第287章心愿 晚上,屏退众人,李思浅细细说了莲池会上瑞宁公主的怪异言行,端木莲生沉默片刻,"官家要晋大爷为燕亲王。" "啊?" "说是抚慰灾民尽心竭力,成效卓著。"端木莲生嘴角都是讥笑,李思浅失笑,"这点子功劳就能晋亲王,那从前大爷那些功劳……想晋就晋了,这些不过是个借口。" "这不是坏事,"端木莲生脸色却不轻松,"晋了亲王,大爷就能开府建衙,属官也能增加几倍。" 李思浅想着魏王妃,将手塞到端木莲生手里,低低道:"你说过,魏王妃是大爷亲自挑中的,成亲后夫妻和美,那魏王妃……"李思浅将她和魏王妃那两次对话说了,"……王妃根本没往大位上想,大爷若有什么打算,这样的大事,难道不和王妃透露一二?你说大爷和王妃夫唱妇随,王妃这样,大爷会不会也这样?" 端木莲生脸色更加沉郁难看,半晌才点了下头,"大爷……稍微好一点,不过……"端木莲生想着大皇子那幅这江山社稷与我分毫不相干的态度,一阵郁气上涌,这事得想想办法,得逼一逼他。 "若是大爷也和王妃一样,你也息了这心思吧,适了志才是神仙一般的逍遥日子。"李思浅仰头看着端木莲生劝道。 端木莲生烦恼的紧拧着眉头,"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若要过的适志哪有那么容易?他若不争这大位,太子那样的品性,真登了基,能饶了他?能饶了我?不是要争,是不得不争。" 李思浅默然,这就是这个世间的无奈,人人都活在皇权下,有时候想做个富家翁都不行,要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么就是一家人到黄泉路上团聚去。 "别担心,有我呢。"端木莲生轻轻按着李思浅的头靠进自己怀里,声音柔软。 "嗯。"李思浅挪了挪,伸手圈在端木莲生腰间,脸贴在他胸前,莲生怀里温暖而可靠,李思浅那烦乱了一天的心绪渐渐安稳。 "莲生,太子……真是没什么办法么?你说,要是你辞官归隐……" "我不想辞官归隐。"端木莲生打断了李思浅的话,"浅浅,我从没想过辞官归稳,我还没有那样的心境,我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有做,有很多心愿,我要建功立业,要麾下千军万马攻城掠地,要手握重权一言九鼎,我不想做一介平民!" 端木莲生好象在发表宣言,这确实是他的人生宣言。 李思浅仰头看着他,"你跟大哥一样,都是有雄心大志的人。" "你大哥?"端木莲生微挑起眉,"确实是难得的大才!若遇明君,我武他文,必能一统天下,开一片盛世!" 端木莲生说的眉梢飞动,很是兴奋。 "唉!"李思浅拍着端木莲生的胸膛假假的叹了口气,"好吧,你要建功立业,我就夫唱妇随,不过你可不要掌了天下权,又去夜夜美人怀里醉。" "你不就是我的美人儿?我要醉,就只醉在你怀里!"端木莲生捏着李思浅的鼻头,"就你这醋劲,我眼里哪敢有别的美人儿?!" 李思浅嘿嘿干笑了几声,心里不由自主滑过那夜那袭风情万千的黑斗蓬。 夜深人定,勤政殿后面的寝宫里不时响起官家的咳声。 "陛下,叫太医进来诊一诊吧。"顾太监半跪在c黄前,一边给官家揉着腿,一边担忧的低声劝道。 "不用。"官家声音沉落,又低咳了一声,"你跟在朕身边多少年了?" "四十六年。"顾太监的声音里透着感慨。 "四十六年了……"官家缓缓重复了一遍,"朕一直以为,朕不用象朕的祖宗那样,为子嗣,为能有个承位的子嗣费尽心机,朕有三个儿子……从前是三个,现在还是三个,可朕……还是跟朕的祖宗一样!" 顾太监一声叹息轻的几乎听不到。 "朕不怕!"官家声音骤然高昂,"朕的祖宗从来没怕过!朕有什么怕的?朕也是幼冲之年即的位,照样做了这一代雄主!" 官家的语调太急,话没说完,一阵咳嗽,顾太监急忙回身,一手梨水汤、一手漱盂端过来,官家不耐烦的摆着手,"朕没事!" "你说,这将相是和好,还是不和好?"沉默良久,官家突兀的问了句。 "老奴看书上都说将相和是国家社稷之福。" "若君强,将相和自然是国家社稷之福,若君上幼弱,这将相就不能和!"官家半闭着眼睛,语调狠厉冷酷。 顾太监看了他一眼,垂下眼没敢再答话,他就是猜到了也不能猜到,官家的心思不容人猜。 "朕赏给端木华的那两个女子,听说一直闲着?" "是,好吃好喝养在内院,从没当过差应过事。"顾太监答的委婉。 "倒是琴瑟和美。"官家停了好一会儿,"林相那个孙女儿,叫林明玉?听说痴迷端木华?定了人家没有?" "还没有,不过,听说宁海侯府江老夫人想把她定给武宁侯府一个庶出子。"顾太监的消息灵通之极。 "武宁侯府?哼,"官家这一声'哼'有恼怒,更多的是鄙夷,"林家出了林相,还有贵妃,也就这两人,就拨尽了林家的灵气,许给武宁侯府庶出子!" "韩征到哪儿了?" 官家的思路跳跃的极快,顾太监立刻答道:"过了山东了,再有三天就能进到京城。" "去宁海侯府说一声,武宁侯府庶出子配不上林相的孙女儿,贵妃的至亲,不能轻易让人作践了,让她……"官家的话含在嘴里,犹豫了,把这个林明玉赏给端木华?还是让她另寻门好亲? 毕竟是林妃的至亲,瑞宁的外家,若赏给人做妾,于瑞宁脸面有损,林氏两府虽说没有一个能堪大用的人,可毕竟是份助力,对瑞宁来说,虽然没有大本事,却胜在忠心无二,瑞宁得有几个这样的助力。 "让她好好给她挑户好人家,她是林相嫡亲的孙女,贵妃嫡亲的侄女儿,哪家都配得上。" 顾太监垂头答应了一声。 第288章嫌弃 "林明月不是想嫁进靖海王府?议成了没有?"官家又问起林二娘子。 "还没有。" 官家沉默,就在顾太监以为他睡着了时,官家的声音又响起,"端木柘忠厚无用,可惜了,端木松聪明外露,没有大节,不堪重用,端木家也是钟秀集于一人……可惜!去跟瑞宁说,让她出面成全林明月吧。" 南赵北韩的韩家嫡长子,世人评议以为,当今之世只在端木华之下的青年将军韩征,三天后进了京城,直接进了禁中,官家单独召见了将近两个时辰,赐了饭,人刚回到韩家在京城的府邸,官家一连串的赏赐也跟着到了。 满朝官员都明白,甚至连灾后的京城万姓也都知道了:这是瑞宁公主的如意夫君到了。 在韩征的厚宠之侧,端木莲生也得了赏赐,从前赏给过他、又抄没走了的那座宅子,重又赏还给了他。 李思浅正在看写在一份小折子上、和韩征一起进京、随后几天到京城的韩家诸人的介绍。 和韩征一起进京的有韩征的祖父,如今的韩家家主韩随韩老爷子,韩征的母亲、韩家当家主母简夫人,韩征嫡亲的妹妹韩洁,还有堂兄韩和妻子金氏。 李思浅想着那天莲池会上瑞宁公主肆无忌惮的挑衅和她身边的顾太监,再低头看着手里的折子,北地到京城,再快也要一个多月,韩家这样的进京阵容,明明白白是专程来替韩征尚公主成亲而来。 官家必定是早有打算,那瑞宁呢?是早就知道,还是刚刚知道?官家把韩家放到瑞宁公主身后,是要她支持谁?太子?若是支持太子,断不会有莲池会上那场针锋相对,大爷? 只有大爷了,还能有谁呢?可她这心里,怎么会这么抵触这个想法?心底总有个声音在叫:不可能,绝不是这样! 对了!李思浅一下子挺直上身,林贵妃死那年,她听莲生说过一回,说官家后宫新进了不少年青貌美的女子,那些女子怎么样了? "丹桂!"李思浅扬声叫了句,丹桂应声而进,李思浅呆了下,却又摆了摆手,"没事了。" 这不是急事,还是等莲生晚上回来再问他吧,说不定自己想多了,这些女子个个都和那些旧人一样,困在深宫虚度流年。 莲池会上的瑞宁公主,让自己这些天几乎没有片刻安宁,唉!莲生要争未来的话语权,要投到这场天下最大的争斗中去,他是她的夫,她自然也要投身进去,是替他争斗,也是替自己争斗,她和他,确实不到归隐退休的年纪,也没有那份心境。 白水进来禀了官家赏还了原来那处府邸的事,又禀了端木莲生的话,尽快搬过去,越快越好。 禁中后园,面对梅林的暖阁中,官家斜靠在临窗的暖座上,常山王小高站在官家左手边,无聊的瞄着梅林,他对赏花这种事向来没兴趣,这绿梅再好看,看一眼就行了,老这么盯着看有什么意思?! "……朕有了年纪,这记性竟也差了,竟忘了你这府邸的事。"官家声音轻缓,小高看向端木莲生,咧着嘴笑,他的府邸,就是浅妹子的府邸,浅妹子又搬回去了,这是件大喜事,等她一搬好他得赶紧过去恭贺,嗯……送什么好呢? "你的妻……李氏?"官家象是不怎么确定,"她这诰封你打算什么时候给她请?还要再等一等?" 小高听愣了,什么?他还没给她请诰封?是了!浅妹子现在还是二太太!他怎么不赶紧给她请诰封?连个诰封都没有,她怎么在这京城各家走动?到处给人家见礼? "臣问过礼部……"端木莲生也被官家说愣了,忙开口解释,却被官家摆手打断了话,"礼部有礼部的规矩,端木李氏的诰封早就该请了,当然,这是你的家事,朕不过问一问,你别往心里去,若觉得还要再等一等,那就等一等,端木李氏家世人品才情皆一般,确实委屈了你。" 小高听的眼睛都瞪大了,瞪着端木莲生,眼里已经有了怒气,他竟然嫌弃浅妹子家世、人品,还有才情!他竟然嫌弃浅妹子的才情!浅妹子比他聪明不知道多少倍! 官家都知道了,他这得多嫌弃浅妹子,嫌弃的连官家都知道了! 端木莲生愣的恍不过神,官家怎么会这么说话?难道有谁在官家面前说他什么了?这是谁?说这种话有什么意思? 端木莲生被官家留住多说几句话,小高从禁中出来,打马一路疾奔端木府邸去寻李思浅。 "浅妹子!"小高大步溜星,将两个婆子远远甩在身后,直奔议事厅,人没进院子,声音先到了。 "有大事跟你说!让她们都退下!"小高一头扎进议事厅,手指划拉一圈,一脸郑重严肃的吩咐。 李思浅两根眉毛高挑,抬手挥退满屋的丫头婆子。 小高背着手,拧着一双粗眉盯着丫头婆子出了屋,猛后退一步,头探出屋,左右看了看,再猛缩回头,几步窜到李思浅跟前,劈头问道:"浅妹子!哥问你!端木华对你好不好?他是不是瞧不起你?是不是欺负你了?你都忍下了?这事你可不能忍!" "啊?"李思浅被小高这一番话说的目瞪口呆,"你胡说什么?这是哪跟哪?你听到什么闲话了?撞客了?" "他没欺负你?这不对啊!"小高一拍脑袋,将官家那几句重复了一遍,"你听听!听明白没有?他不给你请诰封!官家都急了!都催他了!你说,他为什么不给你请诰封?还有,官家说:端木李氏家世人品才情都一般,委屈了他,这话什么意思?这肯定是端木华那小子说的!他不嫌弃你,官家怎么会知道?官家怎么会说这个话?浅妹子!你受了委屈可不能憋着!就算他是端木华!是什么天纵奇才的大帅,我一样不饶他!" "真没欺负过我,也没有瞧不起过,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是那种肯吃闷亏的人?官家这么说,必定有原因,这话你别往心里去,就当没听见,你放心,我吃过谁的亏?" 李思浅压下心里的古怪和别扭,笑着宽慰小高。 第289章挑 "浅妹子,你要是受了委屈,一定得跟哥哥我说!千万不能自己个儿闷着!"小高不放心的重复了一句。 李思浅心里一暖,不停点头,"我记下了,你放心,委屈谁也不能委屈自己。" 小高放心了许多,又不是完全放心,又念叨了几句,这才告辞:"那我走了,阿慧快生了,等她生好孩子,我就让她隔三岔五过来看看你!" 李思浅哭笑不得的送走了小高,想了一遍诰封不诰封的事,没怎么往心里去。 傍晚,端木莲生回来的比平时略早,带着几分探究,观察着李思浅的脸色问道:"高宗业来过了?" "嗯!"李思浅不等端木莲生再问,就先答道:"来跟我说什么诰封不诰封的事。" "浅浅,你听我说,这诰封不是我没给你请,照理说,我官复原职,不用我请封,礼部就该依常例请旨诰封,所谓夫贵妇荣,礼部一直没提这事,你也知道,我复官也没多长时候,又出了这么多事,想着礼部一时顾不过来也是常情,就没去催,这事怪我,我是存了些私心。" 端木莲生细细解释,李思浅惊讶的看着他,对这诰封不诰封的,她以为他和她一样,一笑置之,不会当回事,现在他解释的这么详细郑重,看样子他很看重这件事,很看重这个诰封了? "我刚复职,过于小心谨慎了,一心想着取悦官家,生怕哪里没做好,又惹官家厌弃,加上又一心想着大爷的事……这是我不对,存了私心,把你这诰封的事摆在了后面,委屈你了。" 端木莲生一脸歉意,李思浅看着他眨了下眼,又眨了下,失笑道:"照这么说,不光你有不是,大哥也有不是,礼部可是王相公分管着的,大哥又在礼部当员外郎,他竟然没提醒你?可见也有不是!" 端木莲生神情却是一滞,李思浅心里'咯噔'一声,是了!他说礼部该循常例给她诰封,这言下之意,错既便不全在礼部,至少也得有一半是礼部的原因,自己这么说,岂不是责怪他把责任推到大哥身上? 自己好象确实有这个意思! "我不是说大哥……" "我知道我知道!"李思浅赶紧解释,"你不是怪大哥,我也没说你怪大哥……我是说,这诰封的事,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压根没放心上,你不提,我都把这诰封不诰封的事忘了,你也知道,我又不在乎这个,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怎么不是大不了的事?你嫁给我时,不是说嫁给我,至少是个现成的诰命?"端木莲生话没说完就停了,他这话说的极不合适,她说不在乎,他认真驳她这句话做什么?今天真是昏头了! 李思浅被端木莲生堵的只好干笑,心里竟然一阵别扭,既然认为她在乎,那为什么不放心上?难道为了他的权倾天下,为了大爷的争储大业,在他心里,她是可以牺牲的? 一念至此,李思浅心里如同撒下一片冰水,有雄心壮志的男人好象都是这样,为了功业,没什么不能牺牲的。 "浅浅,我已经替你请了诰封了,若是明天旨意没到府里,我再进宫去请。"端木莲生伸手握住李思浅的手,郑重的象在盟誓。 "我都说了没事了,我真不在乎这个。"李思浅莫名的有点恼火,语气里就带出些不耐烦。 端木莲生眼神微黯,握着李思浅的手用力又松开,她生气了,是自己疏忽委屈了她。 第二天上午,礼部的诰封就送到了,李思浅正忙着看人收拾东西准备搬家,官家赐还了原来的府邸,又格外施恩让钦天监择了吉日,可这吉日就在后天! 新府邸收回后空关了这几年,光打扫就是大工程,这边还要收拾东西,那么多的东西!这样焦头烂额急的恨不能咬人的时候,偏偏下了诰封! 接旨就把满府忙了半天,接着她还得进宫谢恩,还没从宫里回到家,府里已经挤满了贺礼和道贺的人。 李思浅忙的分身乏术、狼狈不堪,累极了,忍不住暗自腹诽,莲生也真是!都跟他说了她不在乎,他还这么急吼吼催这诰封干什么?这会儿知道急了,早干什么去了?这不是给她添乱么! 隔天的搬家乱成一团,直收拾到半夜,李思浅的正院才算勉强可以过日子了。 第二天,李思浅累极了,起的晚了些,刚用了早饭,小丫头进来禀报,黄大掌柜着急要见夫人。 李思浅忙让人请了黄大掌柜进来,黄大掌柜见了礼,身子没直起来,就直入正题,"今天早朝上,有御史弹劾太子与臣妻通奸,夫人可听说这事了?" "勾搭臣妻?是说二姑娘?"李思浅惊愕。 "是!直指名姓,连二姑娘居于何处也写的明明白白,一是弹劾太子失德,二是……"黄大掌柜拧眉看着李思浅,"说二姑娘毫无廉耻,德行败坏,要诛二姑娘以净世风。" 李思浅抽了口凉气,"哪个御史?是谁的人?他们想干什么?" "是……"听李思浅这么问,黄大掌柜眼神竟一下子黯淡不少,看样子夫人丝毫不知情,这不是好兆头。 "是华盛华御史。"黄大掌柜顿了顿,看着神情茫然,明显不知道这位华御史背景的李思浅,解释了一句,"华御史和姑爷有交情。" 李思浅呆了,她明白这个交情的意思,弹劾太子、要诛了李思汶的,不是华盛,是莲生! 是了,京城地动,官家下了罪已诏,可不管是地动时官家囚了太子在跑马场也罢,还是后来那些关于太子不孝的传言,都将这罪过指向太子,是太子、国之储君失德,才导致了这场天灾,这是上天的警告。 这个时候,如果再揭一件太子失德的大事,再有一件……通奸臣妻真是太合适!这样一来,太子就是不孝不慈无耻无行、几乎十恶俱全了! 确实是个好主意,不过牺牲了一个李思汶罢了! 这张折子对莲生、对大爷太有好处了……可他怎么连跟她说都不说一声呢? 第290章乱 李思浅笔直的端坐在炕上,心里翻江翻海一般。 她见识过政客的无耻,她读过的那些史书上,连篇累牍的记载着争权夺利中的不择手段,莲生,位高权重,正在这场夺嫡中奋勇向前,要谋取更高的位置、更大的权利、更多和利益…… 不过牺牲一个不但不亲近,还有无数怨仇的庶妹…… 李思浅的心抽成一团,今天他能牺牲一个不亲近的庶妹,那明天呢?明天会是谁?后天呢?如果需要,是不是连她也能牺牲? 这不是莲生,不是她的莲生!这事不是莲生做的,一定不是!莲生一定不知道! "姑娘!"黄大掌柜见她呆若木偶,忍不住声调微提叫了声。 "噢!"李思浅打了个机灵,"得去跟二姑娘说一声……"话没说完,李思浅眼睛突然睁大,一下子扑到炕几上,急的叫起来:"快!快让人……黄叔快!去找二哥!叫张胜去看着二姑娘!要快!越快越好!迟了就灭了口了!" 黄大掌柜被李思浅吓了一跳,忙站起来道:"我这就去,姑娘别急,赶得及。"说完,拱了拱手赶紧去找张胜了。 李思浅坐不住了,从炕上下来,叫丹桂拿了件斗蓬穿了,出了屋,围着檐廊一圈圈的转,丹桂担忧的看着李思浅,听说姑娘小时候常常围着檐廊这么转,可自从她进来侍候姑娘,就几乎没见姑娘围着檐廊转过圈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李思汶那间小小的陪嫁院子里,上房内,李思汶正站在窗前犹豫不决。 要不要去跟姐姐商量商量?那嬷嬷说这事要机密,可这样的大事……这是欺君的大事! 要是说了,姐姐能点头?这事要是出了差错,虽说犯了欺君大罪的人是她,可李家必定受牵连,阿爹……他死有余辜!大爷和二爷要是受了牵连……姐姐必定不肯! 可这机会实在难得! 若失了这个机会,只怕她再也没机会进宫侍候太子、得个名份了。 当初是她傻,看不清人,太子比她爹还不如!到现在,她总算明白过来了,可她还能怎么办?入不了太子后宫,难道她就在这小院里困一辈子?太子就是不来,她难道还敢嫁人?就算她敢嫁,谁敢娶她? 说不定太子已经把她给忘了…… 李思汶越想越乱,只想的心乱如麻……端木府,到底去不去呢? "姑娘!二爷来了!"岫云的声音又惊又慌,李思汶吓了一跳,哪个二爷?二爷!他怎么来了?他来干什么? 李思明身后紧跟着张胜,黄大掌柜一只手撩着狗皮长袄,跟在最后连走带跑,一行三人挟着风,一头冲进上房,李思明一眼看到活生生、完完整整的李思汶,一口气松下来,抬手抹了把汗,"你活着!那就好!那就好!" 李思汶吓的圆瞪着眼睛,紧紧靠在炕沿上,岫云惊恐的挡在李思汶前面,浑身发抖。 "二姑娘别怕,大姑娘担心你,是大姑娘让二爷过来看看你,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黄大掌柜也抹着汗。 "我跟她说吧。"李思明这句话是对黄大掌柜说的,黄大掌柜忙点头,张胜不等李思明说话,转身出了屋,抱拳站在门口守着。 "二妹妹,是这么回事,"李思明伸手拉过把椅子,大马金刀的坐下,"今天早朝,华盛华御史上了道折了,弹劾太子勾搭臣妻,与之通奸,这臣妻就是说你。" 李思明指了指李思汶,李思汶下意识的也指了指自己,睁圆了眼睛,她都和离了,怎么成臣妻了? "折子上一是弹劾太子失德,二就是说你毫无廉耻,德行败坏,要官家诛你以净世风。"李思明说的直截了当。 李思汶腿一软,就要往地上倒,岫云忙抱住她,推着她坐到炕沿上。李思汶吓的干着嗓子哭都哭不出来了,官家要诛了她! "你别怕成这样啊!你看看你!咱们李家……我是说,你是李家姑娘,一点小事就吓成这样?不就是个死……"李思明话没说完,李思汶身子摇了摇,眼看一翻白眼就要晕过去。 "你别这样!你死不了!至少这会儿你不会死!你别怕成这样好不好!唉,真是!浅妹子断不会这样!"李思明对李思汶没什么感情,话里已经带出了不耐烦。 "二姑娘,别怕,大爷和大姑娘都在想办法,刚刚路上,二爷也让人去寻常山王爷了,你且宽一宽心。"黄大掌柜温声宽慰了句。 李思汶听他这么说,一口气缓过来,吓的不知道飞到哪儿的心也开始往回飞。 "你是和离后才跟了太子的,这事就有开脱的余地,"李思明见李思汶心神微定,开始说正事:"再怎么着,你姓李,李家不会袖手,大哥正在替你奔波,一会儿我也出去找找人,我急赶着过来,是怕有人要杀你灭口。" 李思明一句话又把李思汶吓的几乎魂飞魄散。 "谁?要杀我?"李思汶恐惧问道。 "你镇静点!你当初勾……跟太子的胆子哪儿去了?还能有谁?当然是******人!杀了你一了百了,御史再弹劾死无对证,当然这是个蠢的不能再蠢的蠢招,也就太子那样的……才会使这样的招数!你听着,我把张胜留给你,还有几个护卫,已经安排下了,这一阵子你哪儿也别去,就呆在屋里,等事情过去再说,行了,我走了。" "二哥!"李思汶急叫了一声,"我怀上了!我有身孕了,是太子的!" 李思明圆瞪着眼睛,愕然看着李思汶,这孩子怀的太及时了! 端木莲生紧绷着张脸,浑身散发着冷厉的寒气,在大门口下了马,冲进府直奔正院。 李思浅坐在炕上,脊背笔直的看着掀帘进来的端木莲生,紧紧抿着嘴,一脸怒气的瞪着他。 "弹劾的事,你知道了?"端木莲生迎着李思浅的怒目,弥满全身的寒厉顿时化成尴尬和不自在。 第291章迷局 "为什么要这样?"端木莲生那一身明显的不自在让李思浅的心一路往下落,他这是心虚吗? "浅浅,我是今天早朝上才知道……"这句话没说完,端木莲生就被心里那股子浓烈的羞愤冲的说不下去了。 他一直以为华盛是他的人,是他可以信任的伙伴,可他竟然瞒着他写了这么一份奏折,直到今天早朝上从官家手里抛出来,他才知道。 他知道自己遭遇了背叛,或许还有陷阱,他不怕背叛,也不怕陷阱,可他竟然毫无觉察,直到那份折子由内侍声音清亮的读出来。 这份毫无觉察让他羞愤难当! 所有的目光都瞄向他,他没法辩、不能驳,官家问他'卿以为如何'时,他都不知道自己答了什么,散了朝,大爷看向他的目光失望极了,"莲生,她毕竟是你的妻妹,一个可怜的出妇,你何苦拿她做祭品?今天妻妹可以牺牲,那明天呢?你想走到哪一步?象官家那样吗?" 他没答大爷这样的问话,他不想解释,怎么解释呢?说他被人欺被人骗了?说他信错了人?这是借口,也不是借口! 现在浅浅在问他'为什么',他不能不答,端木莲生紧攥着两只拳头,愤郁难当,能为什么?因为他蠢! "你今天早朝上才知道?你不知道华盛要上这折子?不是你?那折子是华盛自己的主意?还是……背后另有人?"李思浅听到端木莲生那句'才知道',正滑落的心得到支撑,骤然跳起,一路往上,一把抓住端木莲生,急急的问道。 端木莲生直直的盯着李思浅,突然伸手抱住她,紧紧抱在怀里,直把她勒的几乎透不过气。 "浅浅。"端木莲生声音沙哑,"是我大意了,华盛……我错看了他,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背后另有其人,我还不知道,已经在查了,浅浅,让你难为了,二姑娘那边,我已经让人过去暗中守护,浅浅,得你相伴,何其幸也!" "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李思浅鼻子酸酸的,从听到消息起就紧揪成一团的心渐渐舒开,至少能透过气了,她的莲生肯定不是那种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政客,肯定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莲生,你答应我,以后,不管到什么时候,无论遇到什么事,我们都不能拿家人做筹码。" "好!我答应你!"端木莲生低头在李思浅额头上亲了下,"浅浅,我答应你,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事,我都不会拿家人做筹码,绝不会伤害你和我们的孩子。" "还有,再有这样的事,你要先告诉我一声,我是说,有牵涉到李家、高家,还有我们几家亲戚的事,你要事先告诉我一声!"李思浅紧拉着端木莲生,神情郑重非常。 "我答应你。"端木莲生答的很快。 李思浅一颗心落回腹中,眉头却没松开,"二姑娘这事会怎么处置?你?"李思浅仰头看着端木莲生,话没说完,哪怕不是主动作为,可现在这个局势对他太有利了,他要顺势而为吗? "官家在今天早朝上抛出这折子,大约是为了敲打太子和宋后,宋后要替太子纳熊大学士孙女熊叶莹为侧妃。" "三太太的妹妹?熊家肯让她给太子做侧妃?"李思浅惊愕。 "嗯,俞世子妃气量心智都不够,熊家只怕想的多。"端木莲生仿佛被什么提醒了,话题突转,"我一直在想这幕后之人,抛出太子和二姑娘的事,谁能得利?谁最得利?若是连上宋后要替太子纳熊氏这事……" "俞相?" "嗯,也只有他了,太子和二姑娘这事,朝中知道的人极多,这个脓包早晚得破,与其这样,不如象现在这样,挑个对自己有利的机会挑破,这事既被挑明,就是过到了明路上,对太子来说,杜绝了往后被人拿捏利用的后患,对俞相来说……" 端木莲生眼睛微眯:"更是有利!官家若要严惩,二姑娘有一分不是,太子的不是得有二分,断没有处置了二姑娘,对太子毫无处罚的道理,这处罚,十有八九是读书清心,若是这样,纳熊氏的事就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了,若是官家不下重手,和了稀泥,那就必定要抬二姑娘进太子后宫,若是这样,这一纳就不是熊氏一个了,有二姑娘挡在前头,这水就混,变数就多……必是这样!" 李思浅凝神听端木莲生分析,深以为然,"还有件事,二姑娘说她……怀了身孕。"李思浅的声音极低而轻,这个身孕她根本不敢相信,李思汶嫁进郑家前后的事她都知道,她要受孕只怕没那么容易,而且,这个身孕来的太巧了! "怀了身孕?"端木莲生惊愕,"这么巧!" "我也觉得太巧了,"李思浅斟酌道:"而且,她身子受过损伤,受孕不易,今天中午,二哥已经请大夫过府诊了脉,确是孕脉,不过……我还是觉得太巧了,要不,我过去看看?" "你别过去,如今她那儿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去太招人眼,让乔嬷嬷过去一趟?" "乔嬷嬷和二姑娘有旧怨,让丹桂去吧,她最合适。" "嗯,这事你安排。" 李思浅叫了丹桂进来,低低交待了几句,丹桂先去库房寻了些保胎安胎的药材,又拿了几匹新鲜样的绸缎细绫,上车去往李思汶处。 李府正院门口,柳姨娘坐在门槛上,正拍着大腿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你们好狠的心……啊呵呵呵!可怜我的汶儿……没个娘家啊呵呵呵!那到底是李家的姑娘……她姓李……我可怜的汶儿……竟没人接她回家……" "姨娘可不能这么说话!"一路急走过来的宋大奶奶听到最后一句,人没站稳就发话了,"当初二姑娘离开郑家,大爷、二爷都要接她回来,她死活不肯回来,你不还求了老爷,也象今天这么哭,说二姑娘可怜,回来必定受气,不如让她住到自己的陪嫁宅子里自自在在的好,难不成姨娘连这都忘了?" 第292章套中套 宋大奶奶当家多年,恩威并重,柳姨娘怕她早就怕进了骨子里,见她过来,已经下意识低了哭声,听宋大奶奶这一通数落,不敢反驳,只一把把抹着眼泪哀哀的哭:"可怜汶儿……就算是姨娘生的,她好歹也姓李……太太就不能救救她……" "她是被御史写进了递到御前的折子里,太太怎么救她?她这事是朝廷的事,你要求也该去求老爷,你也是读过书的,你是真不知道这事该求谁呢,还是欺负太太好性子?"宋大奶奶脸色冷了。 柳姨娘的哭声骤低,缩了缩肩膀,屁股抬起一半,刚要起来,又想起李思汶眼看要杀头了,腿一软,屁股又重重落回台阶上,哭声又高了上去,"汶儿……活不了了……" "你是二姑娘生母,怎么能这么咒她?谁说她活不了了?"宋大奶奶示意跟来的婆子,"扶她起来,把她送回桃花筑。" 柳姨娘被宋大奶奶一句'谁说她活不了了'说的顿时没了哭声,"求大奶奶……" "用不着你求这个求那个,你既然知道二姑娘姓李,是李家的姑奶奶,那就该知道,不管是大爷、二爷,还是大姑奶奶,断不会置之不理,好了,你要是真疼二姑娘,真为她好,想让她活命,就安份些,别再给家里添乱!" "只求大爷、大奶奶肯救汶儿……"柳姨娘一听宋大奶奶这么说,赶紧站起来,冲宋大奶奶连连曲膝。 看着柳姨娘走远了,宋大奶奶这才上推开院门,沿着抄手游廊进了上房。 上房炕上,田太太一只手捻着串念珠,正含笑看着大哥儿紧绷着胖嘟嘟的脸,认真的描红。 "没吵着阿娘吧?我说了她几句,让人送她回去了。"见了礼,宋大奶奶仔细瞄着田太太的脸色关切道。 "我正要问你,二姑娘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说要杀头?"田太太放下念珠,蹙着眉问宋大奶奶。 宋大奶奶示意奶娘丫头将大哥儿带到厢房写字,侧身坐到炕上,将折子的事几句话说了,"……大爷和大姑奶奶都打发人捎了话回来,二爷去看过她一趟了,这会儿没什么事,就是不知道后头有什么大祸事没有。" 田太太脸都白了,宋大奶奶急忙陪笑道:"是我没说清楚,大郎捎了话,让我跟阿娘说一声,这事是对咱们府上不好,可也不过伤些名声,好在咱们府上就两位姑娘,都嫁了人了,再要说亲就是十几年后的事了,伤的这点子名声也没什么大事,别的……关不到咱们府上,大郎说,就是二姑娘,这一场也不见得是坏事,过了明路,说不定就能明了身份了。" 田太太听宋大奶奶这么说,长长舒了口气,按着胸口道:"唉!浅姐儿两口子刚回来,可别再出什么事了!我知道阿清是个稳妥的,可……伴君如伴虎!自从阿清进了礼部,我这心……算了算了,不说了,阿清说的对,我就是爱多cao心,年纪大了,人就开始糊涂,好了好了,我不管了,明儿我想去趟相国寺,上几柱香。" 宋大奶奶忙答应一声,又陪着说了好一会儿话,明里暗里宽解了半天,这才告退出来。 柳姨娘回到桃花筑,虽说宋大奶奶那么说了,可这样杀头的大事,她哪里放得下心,坐立不安的熬到李老爷回来,不管不顾的冲进李老爷居住的青云阁。 "我不是不让你进我这屋!"李老爷一看到柳姨娘,'啪'的一声就摔了手里的茶杯。 "我就问你一句!汶儿怎么样了?他们要怎么处置汶儿?"柳姨娘和李老爷恩爱了许多年,又撕打哭闹了许多年,她不怕他。 "你还有脸提那个贱货!贱货养的贱货!一对贱货!胆大包天!竟敢勾搭到太子身上去了!都是你这个贱妇生而不教!"一提李思汶,李老爷如同被蜂蛰了一般,跳起来破口就骂。 "不要脸的老东西!忘恩负义的坏种!无情无义的汉子!虎毒还不食子呢!你连畜生都不如!"跟以往每次一样,两人一个暴跳,一个扎腰,又开始恶泼对骂。 李老爷官小,坐的又是衙门的冷位子,也没什么人缘,能听到的消息极其有限,华盛弹劾太子勾搭臣妻的事,因为关着他,自然有好事者特特跑过去告诉他,他自然知道些,可这个知道,多半是传言,多半是传言者出于各种心思浓墨重彩描了又描之后的话,这些话只听的李老爷肝颤胆寒,吓的几乎要弃官而逃。 正惊恐万状中的李老爷被柳姨娘骂的怒火中烧,急怕中的怒火烧没了理智,李老爷一脚踹在柳姨娘小腹上,踢的她重重砸在门口的花架上,花架上的紫砂盆磕在柳姨娘额头,顿时血流如注。 "畜生!我跟你拼了!"柳姨娘血糊了半边脸,扬着两只手,尖叫着要往李老爷脸上抓,李老爷顺手抄起托盘,没头没脸的往柳姨娘身上砸。 柳姨娘被砸的惨叫连连,舞着留着长指甲的双手,没抓到李老爷脸上,却被茶盘砸中,长指甲带着指根崩出,柳姨娘痛的长声惨叫,痛晕在地。 李老爷正在狂暴中,攥着茶盘往软瘫在地上的柳姨娘身上猛砸,直到砸裂了茶盘,李老爷顺手抛了茶盘,跳起来,一脚接一脚狠往柳姨娘身上踹。 外面当值的婆子叫来李思明时,柳姨娘已经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丹桂回来的很快,和李思浅悄声禀报:"二姑娘说,今天一早原本打算到咱们府上跟夫人说一声的,正巧出了事,没能过来,二姑娘说,前儿她到相国寺上香,遇到个婆子,那婆子说她从前在宫里侍候过娘娘,后来赶着大恩赦时出了宫,到熊大学士府上教导了几年行止礼仪,那婆子给了二姑娘一个方子,说配了药吃了,那脉象就是孕脉,还说皇家的规矩,断没有让皇子皇孙留落宫外的道理,只要二姑娘怀了胎,就算太子不接她进宫,官家也会让人抬她进宫的。" 第293章失手 李思浅愕然,怎么又扯出熊家?熊家这么做是什么意思?要让她进宫?这水越来越混了。 端木莲生面色沉郁,隐隐有怒气,"都把主意打到李家头上了!真当咱们都是泥塑的?!" 李思浅微垂着头,将手塞在端木莲生手里,轻轻叹了口气。 俞家的打算里,有把李思汶推过去对付熊氏这一条,熊家何尝不是这么打算的,李思汶因为怀孕进府,进了府必定要流产,这一流产,就可以大做文章了,被熊家捏住假孕这个把柄的李思汶,怎么敢不听熊家的摆布呢! 真是把李思汶当成最趁手的工具了,他们是没把李家、没把莲生放眼里,还是认定李家和莲生不会管李思汶的死活? 可这事,不是单单一个李思汶死活的事了。 假孕的事,李思汶跟二哥说了没有?只怕没说,她虑事简单,性子冲动,这事一定得告诉大哥。 "这事得告诉你大哥,就让丹桂走一趟吧,你再交待一声,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没等李思浅开口,端木莲生先说道,李思浅点头应了,重又叫了丹桂进来吩咐了,这事出她口入大哥耳,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丹桂回来的很快,带回的消息却又让李思浅和端木莲生惊愕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柳姨娘被李老爷暴打重伤,命悬一线,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没多大会儿,李思清心腹小厮清露过府求见,大夫诊了脉,柳姨娘只怕熬不过去了。 李思浅心里酸涩不堪,和端木莲生急忙穿了斗蓬出来。 "你先过去看看,我去接二姑娘。"李思浅和端木莲生并肩出来,低落道,端木莲生低头看着她,伸过手揽住她的肩膀,"我陪你去,夜深,外面不算太平,我不放心你。" "嗯。"李思浅心乱如麻,往端木莲生怀里靠了靠。 李思浅坐车,端木莲生骑马跟在车外,沿着已经渐渐恢复繁华热闹的街道,没多大会儿,就到了李思汶那间小院门外。 端木莲生等在院门外,李思浅下了车,跟着一路小跑迎出来的岫云,径直进了上房。 上房一股子浓郁的佛香味儿,李思汶浑身紧张的站在门侧,目光惊恐的盯着掀帘而进的李思浅,抖着声音问道:"你这会儿来……出什么事了?要杀我了?" "不是!"李思浅看着双眼圆瞪,惊弓之鸟一般的李思汶,不知道怎么跟她说柳姨娘的事。 "是……家里,老爷和姨娘……"李思浅口齿含糊,顿了顿,迎上李思汶的目光苦笑道:"得回家一趟,让人给你拿件大毛衣服,咱们上车再说。" "好!"李思汶顺从而信赖,岫云急忙进去取了件带风帽的狐狸皮斗蓬,李思汶穿了,李思浅伸手扶住她,出门上了车,车子微微晃动着往李府过去,李思浅垂眼沉默了片刻,咬牙开口道:"说是……姨娘不大好。" "不大好?"李思汶不解的看着李思浅,姨娘怎么会不大好?她前几天刚见过她,她康健的很呢! "说是因为今天弹劾太子那份折子的事,姨娘和老爷吵起来,老爷动了手,你也知道,老爷和姨娘脾气都不好,丫头婆子没人敢上前,等二哥赶到时,姨娘已经晕过去了,请了大夫,说是不大好,大哥也赶回去了,让清露过来报了信,嘱咐我接你回去。" "阿爹又打姨娘了?"今天一天事情太多,李思汶脑子里木木的,没能反应过来。 "嗯,这一趟老爷下手太狠,清露只说姨娘伤的重,我就赶紧过来接你,还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李思浅不敢说太多,又不能不事先给李思汶打个预防。 "伤的重?多重?"李思汶呆了呆,心里突然涌起股不祥,"他把姨娘打的起不得c黄,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怎么这回惊动到姐姐这里了?是……"李思汶眼睛一点点睁大,恐慌的盯着李思浅。 "就是说重,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李思浅垂下了眼帘。 李思汶打了个寒噤,又打了个寒噤,李思浅伸手按在她肩上,用力按了按,低声宽慰道:"一会儿就到家了,不会有事的,别怕。" 李府门口早有人候着,车子没有停顿,直驶进李府二门,李思汶抢在李思浅前头跳下车,提着裙子往桃花筑狂奔,岫云抱着斗蓬追在后面,一直追进桃花筑。 端木莲生一把抱住被李思汶撞的跌撞要倒的李思浅,皱眉看着狂奔向前的李思汶,叹了口气,"你没事吧?撞疼了没有?" "没事。"李思浅在端木莲生怀里站稳,端木莲生接过丹桂递上的斗蓬,替她穿上,又拉起风帽戴好,二门内,李思清已经大步迎出来。 "姨娘怎么样了?老爷呢?"李思浅劈头问道。 "你大嫂和二嫂都到桃花筑看着去了。"李思清答非所问,李思浅轻轻抽了口凉气,端木莲生轻轻拍了拍她,和李思清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华盛这份折子,过于孟浪了!"李思清神情语气都不好。 "大哥,莲生事先不知道,华盛背后另有其人。"没等端木莲生说话,李思浅先开了口,李思清闻言一怔,目光锐利的看向端木莲生,端木莲生垂眼点头,"是我大意了,已经让人去查背后主使之人。" 李思清仿佛舒了口气,侧过身让了让端木莲生,"咱们到书房说话,阿浅去桃花筑看着二姑娘,好好劝劝她,她怀了身孕,不可过于悲伤。" 李思清重重咬着'身孕'两个字,李思浅会意,将手从端木莲生手里抽出来,带着丹桂径直往桃花筑过去。 李思汶一口气冲进桃花筑上房,一头扎到柳姨娘c黄前,柳姨娘头上裹着细纱布,血色从纱布里渗出来,眼角、嘴角乌青肿涨,脸上、脖子上横七竖八伤痕叠着伤痕,鲜艳的触目惊心。 "阿娘!"李思汶一声惨叫,腿一软扑倒在c黄前脚榻上。 第294章回光 李思浅进来时,李思汶已经哭的声哑气短,柳姨娘直挺挺躺在c黄上一动不动,李思浅心里猛的一紧,脱口问道:"已经没了?" "还没醒,有口气呢。"迎上来的王二奶奶急忙使了个眼色,低低答了句。 "大夫怎么说的?"李思浅探头看了看哭的几乎要背过气去的李思汶和正劝着李思汶的大嫂宋氏,没往里进,拉着二嫂往后退了几步,咬耳问道,王二奶奶回头看了眼c黄上的柳姨娘,同情的低叹了口气,"请了三个大夫,都说不中用了。" 李思浅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爷打的?" "嗯,伤了内腑,这手……怎么狠成这样?"事涉长辈,王二奶奶不能多说,只含含糊糊说了句。 "一直这么晕迷?没清醒过?"李思浅看着哭软在c黄榻上的李思汶,最好能清醒一会儿,她肯定有好些话要交待李思汶。 "我和大嫂来时,她就这样了。"王二奶奶也转过头,看向李思汶。 王二奶奶话音未落,c黄上的柳姨娘突然很大声的长吐了口气,睁开眼睛,整个人仿佛一下子焕发出光彩。 李思浅心里一沉,这是回光返照了? 见柳姨娘醒了,侍立在屋角的一个小丫头左右看了看,趁着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柳姨娘身上,心虚的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退到门口,将帘子掀起条fèng闪身出去,飞快的跑出了垂花门。 "阿娘!阿娘!"李思汶又惊又喜,一把抱住柳姨娘的胳膊,一声声叫个不停。 宋大奶奶见柳姨娘突然醒了,也猜大约是回光返照,松开李思汶道:"姨娘醒了就好,我去寻大夫过来看看,姨娘好好跟二姑娘说说话,二姑娘别光顾着哭,姨娘好不容易醒了,赶紧跟姨娘说说话!"宋大奶奶伸手在李思汶肩膀上重重捏了捏,回身示意了王二奶奶和李思浅,三人出了上房,站到廊下。 "二姑娘这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姨娘这一没了,她那事……唉,还不知道怎么样。"宋大奶奶裹紧斗蓬,连接过小丫头递上的手炉,低低叹息道。 "真是种什么因,结什么果。"王二奶奶脸上并没有太多同情,李思浅扫了她一眼,跟大哥比,二哥就是只大嘴巴了,他们夫妻又是自由恋爱,估计家里大大小小、可说不可说的事,二哥都一股脑子说给媳妇儿听了。 "二哥儿这两天不慡利,这儿……也就这样了,你先回去吧,正好去跟阿娘说一声,这儿有我和大妹妹就行了。" 听宋大奶奶这么说,王二奶奶干脆的点头应了,和李思浅笑道:"大妹妹今天早上让人送来的那碟子酸梨酪二哥儿特别爱吃,满满一碟子都吃光了,咳嗽还真是好的多了,我正要打发人寻你要这酸梨酪的方子,一会儿你记着抄给我。" 李思浅刚应了一句,只听到垂花门外一阵急乱拖沓的脚步声,三人齐齐看向垂花门,李老爷大步溜星,一头扎进来,迎面看见廊下的三人,猛跺了下脚,回身甩了紧跟其后的小丫头一个耳光,竟冲下台阶,从院子里直冲向上房。 李思浅一个愕然,随即明白过来,原来他知道自己下手有多重,他就是要打死柳姨娘的,不但打死,他还在等柳姨娘的回光返照,他等她回光返照做什么?是了!他常常逼要柳姨娘的私房,回光返照时,必定要交待这个的…… 李思浅眼眶不由自主眯起,厌恶的盯着直冲进上房的李老爷。 王二奶奶呆了呆,眉梢微挑,嘴角却往下,和李思浅、宋大奶奶微曲膝别了,转身就回去了。 宋大奶奶皱着眉头,盯着被打的捂着脸,想哭又不敢哭的小丫头,转头问侍立在旁的管事婆子,"那丫头在哪儿当差?刚才在这院里?" "回大奶奶,那丫头叫红翠,是老爷身边的侍读丫头,咱们来时,她就在屋里,是奴婢大意了,刚才看到她匆匆出去,没拦住她,也没禀给大奶奶。"管事婆子话没回完,就跪倒在地磕头告罪。 "你起来,既知道、看到,没禀报是你的不是,革半个月月钱吧。" 婆子听了宋大奶奶的话,明显松了口气,站起来垂手退到一旁。 宋大奶奶发落完婆子,看也没看小丫头,李思浅扫了眼小丫头,也没理会她,两人都是当家主事之人,小丫头不过听本主吩咐,并无不是。 "我进去看看。"李思浅侧耳听着屋里的动静,和宋大奶奶道,宋大奶奶忙点头,她是儿媳妇,不便进去,可屋里李思汶骤然拨高的哭声让人心惊。 李思浅进了屋,宋大奶奶转身吩咐自己身边的二等丫头水清:"去看看大爷来了没有,若没有,就说我说的,请他赶紧过来。" 水清应了,急匆匆去请李思清。 李思浅进了屋,示意小丫头将内间帘子挂起,只见屋里c黄上,柳姨娘竟坐了起来,两眼圆瞪,指着李老爷,声音尖厉的简直不象是人的声音,可她说了什么,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清。 李老爷站在c黄前,厌恶中带着几丝恐惧,这会儿的柳姨娘七分象鬼、三分象人。 这恶婆子凶悍成这样,这哪是回光返照?李老爷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想转身回去,没等转过身,又想起大夫的话,他问的清清楚楚,这恶婆子断活不过今夜,若真是回光返照,这会儿抽身走了,岂不是误了大事? "二姐儿,让你娘别发疯了,问问她,钱都放哪儿了,她快死了,这是回光返照,再不赶紧交待,想把爷的银子都带到阴曹地府去?那银子她也带不去!赶紧问她!"李老爷斜着恶鬼一般的柳姨娘,不敢上前,恶声恶气吩咐李思汶。 李思浅一阵心凉,猜到是一回事,可象这样亲耳听到,这份感觉让她只觉得从里到外寒恻恻阴森森。 眼前若有恶鬼,也不是柳姨娘。 "你来,就是为了问阿娘要私房银子的?"李思汶声音凄厉又绝望,李老爷眉头拧的更紧了,"你看看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赶紧问她,银子放哪儿了?" 第295章情随 柳姨娘的声音更加凄厉,带着呜咽,听的李思浅毛骨悚然。 "阿娘,你受了重伤,你躺下,好好歇着,你别这样……"李思汶扑上去,边哭边抚慰柳姨娘,想把她按回去。 柳姨娘喉咙发出一声惨嚎,竟真住了声。李思汶心里一松,忙站起来,想扶着柳姨娘躺回去,可柳姨娘的身子却直挺挺硬梆梆,纹丝不动。 柳姨娘直勾勾盯着李老爷,突然往李思汶耳边凑过去。 李老爷一步冲上前,低头俯耳。 柳姨娘嚎叫一声,两只手曲的仿佛是从地狱伸出来的恶魔之爪,狠厉的扣在李老爷肩膀上,满头暴着青筋,喉咙里嘶嘶叫着,眼珠几乎要突掉出来,张着嘴,白牙闪动,拼命要往李老爷脖子咬上去。 李思浅圆瞪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李思汶已经吓傻了,她的阿娘这会儿是恶鬼是凶兽,已经不是人了。 李老爷惊恐极了,奋力窜起,一把揪住柳姨娘的头发拼尽全力把她往外扯,柳姨娘却仿佛根本不觉得,只死盯着李老爷的脖子,张着白牙要咬下去。 "快!快!来人!来人!"李老爷叫的没人腔,柳姨娘却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法,上身奋起,双手扣在李老爷肩上,张着白牙,双眼圆瞪,一动不动了。 "阿娘!"母子连心,李思汶最先觉出了不对,痛声惨叫,往柳姨娘身上扑去。 李老爷猛直身甩开柳姨娘,厌恶的将手指间厚厚一把头发扔在柳姨娘怒目金刚般的脸上,喘着粗气,越想越气,突然一步上前,冲着已经死了的柳姨娘猛甩了一掌。 "贱货!死有余辜!" "是你!是你杀了阿娘!是你!你才是贱货!你才是死有余辜!"李老爷手里的那把头发,那一巴掌,狠狠的甩在李思汶心上,直打的她眼睛都红了,冲着李老爷一头猛顶过去,李老爷没提防,被李思汶这疯了一样的一头顶在胸口,只痛的惨叫一声,脚绊在c黄前的脚榻上,直挺挺往后倒去,砸倒c黄头的高几,高几砸倒花架,花架上那盆佛甲糙重重砸在李老爷头上。 "浅浅!你没事吧?"看呆了的李思浅被一双有力的胳膊一把抱进怀里,端木莲生的声音里透着丝丝惊惧。 李思清越过端木莲生,直冲进去。 "没事……快把她拉起来!"李思浅下意识的往端木莲生怀里挤了挤,指着还扑在李老爷身上挥拳乱打的李思汶叫道。 李思清弯腰抱起状若疯颠的李思汶,将她递给紧跟上前的丹桂等人,上前一步,半蹲半跪在满头是血的李老爷面前,伸出手指到他鼻子下,片刻,转头冲端木莲生和李思浅,以及跟着冲进来的李思明示意李老爷还活着。 李思浅刚要舒出的那口气堵在胸口,她不知道这口气是该松下来呢,还是该叹出来,那到底是亲爹…… "快去请大夫!父亲!您怎么能这样?姨娘去了,您就是再伤心,也该保重自己,您真要随姨娘而去?您怎么能就这么随姨娘走了?您怎么忍心抛下儿孙们?父亲,您让儿子们情何以堪?"李思清突然捂脸大哭起来。 端木莲生一双眉毛挑的差点从脸上飞起来,直瞪着李思清,竟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这也太太太……那个了吧! "阿爹!您怎么这么狠心?您不管阿娘,难道连我和妹妹也不管了么?阿爹,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啊!"李思浅一把扯起端木莲生的衣袖按在脸上,也放声哭诉起来。 "父亲啊!你不要儿子,也不要孙子了啊啊啊……"李思明也跟着嚎的极其大声。 外间,披头散发、泪痕纵横的李思汶被丹桂和宋大奶奶按在炕上,呆呆的看着地上那一片狼籍和血泊里的李老爷,再看看一个比一个哭的大声的兄姐,脑子木木的反应不过来。 "你要节哀,逝者已逝,你肚子里的孩子要紧。"李思浅用帕子按着眼角,用力捏了捏李思汶的手,见李思汶转眼看向她,目光虽呆滞却还有几分生气,往前俯到她耳边低低道:"姨娘走了,你不能再有什么事,不能让姨娘走的不放心,刚才……是阿爹伤心太过,一心要跟姨娘一起走,咱们一时不防,没拦住,阿爹和姨娘的情份,这也是应该的,如今这个时候,你再有点什么事,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姐……"李思汶只喊了一个字,就喉咙紧紧哽住,只哽的一声接一声抽着气,一个字说不出,也一声哭不出,只眼泪如开了闸的水一般。 "哭出来!快哭出来!"宋大奶奶急忙用力拍打着李思汶的后背,李思汶一声长噎声,那口气抽过来,放声痛哭。 "大郎,老爷这会儿死不得。"端木莲生一步上前,紧挨着李思清同样半蹲半跪,低低耳语,"朝局变幻万千,三年丁忧……若夺了情,于你德行不利,以后就有了把柄。" "父亲福大命大,总要让我等儿孙尽心侍候几年。"李思清垂着泪,一脸的悲凄,端木莲生无语的看着他,怪不得浅浅总说大哥笑眯眯却最惹不得,果然如此!连这会儿、当着他的面,他都滴水不漏! 华盛一纸弹劾,让李家陷入了多事之秋,先是李思汶的生母柳姨娘惊惧交加,原本就重的病情骤然加剧,当天夜里竟撒手西去,李老爷和这位柳姨娘情深似海这件事,在整个京城也算无人不知,柳姨娘西归,李老爷情之所至,竟要一头碰死,好不容易也只救回了李老爷半条命,从此瘫痪在c黄,连话也不会说了。 李思清痛心疾首,先因为李思汶的事代父亲上了道请罪折子,又因为侍父不当,替自己上了道请罪折子,又上折子要辞官回家侍候瘫痪在c黄的父亲。 "你有孝心也不在这上头,"官家拎着李思清要辞官回家侍候父亲的折子,晃了晃扔到案上,看着跪在炕前,面容憔悴,神情哀戚的李思清,声音淡然。"侍疾这事,有这份心也就是了。" "陛下,"李思清俯身垂泪,"臣心里难过,臣当时若能快上哪怕半步,父亲也不至于如此……是臣的过错。" "这怪不得你,"官家带着几分兴致看着李思清,"你父亲为了个妾侍,竟置发妻子孙于不顾,这是他咎由自取。"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李思清先磕了个头,"臣父待柳氏情深意重,乃所谓情之所至,臣和臣母亲及弟妹,从没有对父亲用情柳氏有过怨言,如今父亲受此大罪,若不能亲至c黄前侍候,臣这心不能安宁,求陛下恩准。" 官家目光变了几变,重又捻起那张折子,沉默片刻道:"有此孝心,甚是难得,辞官就不必了,朕给你一个月,好好尽尽孝心就是了。" "陛下……"李思清还要磕头再求,官家摆了摆手道:"就这样了,朕还有重用你的地方,去吧,如此父亲,尽尽心就行了。" 第296章祸不单行 李思汶怀了身孕的消息,比李家这一连串的糟心事更早一步递到了官家案上,也递进了宋后,以及俞太子妃、朝中关注此事的诸多人的耳朵里。 官家捏着写着脉案的那张细棉纸看了一会儿,将纸片扣到案上,面无表情,一句话也没说。 宋后又痛骂了一阵子妖女、小娼妇,出了恶气,总算开始盘算起这件事的好处和坏处。 太子还没有一子半女,这小妖女这一胎若能生个儿子……宋后想的眼睛一亮,若能生个儿子,太子这位置那就是固若金汤了,皇家人丁单薄,上几代屡次差点子嗣不继,这子嗣最最要紧!这个儿子一定得平平安安生下来!到时候去母留子就是了,俞氏气量太小,这孩子不能放在她身边教养,那就抱到自己身边亲自教养! 宋后想的眉梢飞舞,这孙子要是跟在自己身边长大,那就是佳儿之后又有佳孙! 想办法把那个小妖女接进宫吧。 俞太子妃面白如纸,从听到这个消息,她就象被定住了一般端坐在炕上,连眼神都呆呆直直一动不动。 她心里的痛和恨浓烈到让她想撕碎这个世间,怎么能是她?她怎么能怀了太子的孩子? 从看到她骚狐狸一般勾引太子那一眼起,她就发过狠,她绝不让她如愿,她绝不允可她进到太子的后宫!谁都可以,就是她不行!她厌恶她! 她毁了名声,她嫁了人,她是个弃妇,她无德无行……她竟然怀上了太子的孩子! "去!杀了她!把她杀了!"俞太子妃从牙fèng里挤出几个字轻飘飘没有半分份量。 她怀了太子的孩子,皇家一向子嗣艰难……她早就应该杀了她! 从知道华盛递了那个折子起,熊三太太那颗心就开始七上八下,没有片刻安宁。 华盛是二爷的人,一定是二爷让他上的这个折子,二爷要捅破这事,确实,这个时候捅出这样的事,于太子是雪上加霜,至于李家……听说李家兄妹三人压根没把这个庶妹当成自家人,就是自家人又怎么样?为了家族百家大计,有谁、有什么不能牺牲的? 自己太急躁了,也不知道那位李二姑娘跟谁说了假孕的事没有,若是说了……唉,平白给别人送了把柄,得让人去打听打听,这事李二姑娘到底跟谁说过没有…… 没等熊三太太打听出什么头绪,李思汶怀了身孕的消息就传了进来。 熊三太太更加惶惑不安,这事是巧了?不可能!二爷早有此打算?自己是多事了?还是二爷正好借上自己那个方子?抑或是……李家二姑娘真怀上了? 熊三太太再怎么惶惑,也不敢让人再去打听了,这位二爷的手段她亲身经历领教过,赫赫扬扬的林相府败落在他手上,翁婆死在他手上,只怕二皇子也是死在他手上的……这样满手血淋淋的人,不过到浙东避了几年,就重又站回朝堂,眼看又要权倾一时,碰上他,不能碰,只能避,远远的避开…… 瑞宁公主正试着件云纹窄袖长袄,听了内侍的禀报,眉梢挑起,嗤笑出声,"怀了孕?这可真是巧!竟有这样的胆子……"瑞宁公主的声音越来越低,神情越来越凝重,阿爹还在,还康康健健的坐在龙椅上,他们就有这样的胆子,就敢做出这样的事! "听说韩六娘子最爱珊瑚?"出了好一会儿神,瑞宁公主突兀的问了一句,心腹女使青叶忙答道:"是,听说最爱珊瑚饰物,喜欢金石碑拓,爱围猎,擅马球。" "你走一趟,把阿娘的库房开开,好好挑几串珊瑚珠子出来,要最好的,还有,我记得阿娘有一块譬珀,一起找出来。" "殿下,也许李二姑娘真有了身孕。"瑞宁公主另一个心腹女使翠蔓一边给瑞宁公主束着腰带,一边低低道。 瑞宁公主鄙夷的轻笑一声,"那个女人,还在别人家媳妇时就跟太子勾搭成奸,成了弃妇却不回李家,不就是为了跟太子勾搭,这样的贱人,你说她最想的是什么?是进到太子后宫!真要是怀了孕,会等到现在?只怕月信晚一天,她就敢嚷嚷的满京城都知道,说她怀了孕让太子接她进宫!" "都说刚怀上时最易滑胎,等胎儿坐稳了再说也是常理。"翠蔓束好腰带,又多提醒了一句。 瑞宁公主对着面前的大铜镜旋了下身子,"等胎儿坐稳了?哈!那个蠢货要是有这样的心智耐心,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华盛这弹劾,倒是成全她了,要不然,最多一年半载,太子也就玩腻了,这样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去迎祥殿看看准备的怎么样了,还有,去吩咐一声,端木家大姐儿到了赶紧报给我。" 翠蔓答应一声,出去吩咐下去,往后面迎祥殿查看去了。 今天要在迎祥殿给公主未来的婆婆、韩家当家主母简夫人等人接风,虽说用的是宋后的名义,可从宫里到宫外,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一场接风宴是在官家的默许下,由瑞宁公主来主持的。 重新搬回来的端木二爷府上,接到了两份来自宫中的邀请,一份是给李思浅的,另一位邀请者不是惯常的内侍,而是一位举止打扮都极其得体的中年嬷嬷,是奉了瑞宁公主的口谕,专程来邀请玉姐儿的。 这位嬷嬷径直见了玉姐儿就走了,李思浅并没有见到。 听婆子细细禀报完,李思浅脸上神情没变,眼神却沉郁了。 从前几天的封诰到华盛那份折子,再到今天这两份邀请,李思浅越想心越不安宁,这背后一定有原因、有图谋,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李思浅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封诰的事应该是一个误会,华盛的折子是朝堂的大事,虽说牵出李思汶,可这事明明白白是针对太子的;今天这两份邀请……瑞宁公主当初倾心于莲生,就是现在,那份情也不见得就能斩断拨除,因为这份情,她看自己不顺眼也在情理之中,依瑞宁公主那份骄纵,下两份邀请给自己添堵很正常。 好象都很正常,可她这心里,为什么总有种心惊ròu跳的不安呢? 第297章歧途 李思浅和玉姐儿在宫门外下了车,刚进宫门,一个小内侍迎过来笑问道:"可是端木使相府上?小的奉公主殿下吩咐,特意在此迎候端木大娘子,殿下吩咐了,请端木大娘子先到睛暖阁一起说会儿话。" 玉姐儿下巴往上、嘴角往下,挑衅的斜了李思浅一眼,跟着小内侍径自走了。 李思浅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顺着指引,不紧不慢的往迎祥殿过去。 也不知道是她来的太早了,还是今天请的人不多,走了一刻来钟,她竟然一个外命妇也没看到! 李思浅心里生出一股子不安,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悄悄往四下打量。 又转了个弯,只见前面一个青衣女使冲她欠身示意,这一路上都是或女使或内侍这么欠身指引着的,李思浅微微颌首还了礼,顺着女使的示意,跟在她后面继续往前走。 转了一个弯,又转了一个弯,再转一个弯,李思浅跟在青衣女使后面,不禁心生疑惑,这一路过来,都是一个内侍或使女指引一个转弯,转第二个弯时她还以为将要到迎祥殿了,可这是第三个弯了,怎么这个女使引着她一直走不停了?李思浅疑心越来越浓、越来越烈,停下脚步正要叫住女使询问,谁知道青衣女使仿佛觉出了什么,脚步突然加快,只几步就转到了假山后。 李思浅急冲几步,假山后是条曲折的花径,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李思浅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转头打量着四周,饶是她一向镇静,这会儿也惊恐不安起来。 这是宫里,就算是迷了路,那也算是乱走乱闯,若是闯到了不该到的地方,那就是大罪!何况这宫里又勾心斗角、危险重重,刚刚的事,又摆明了是有人要诱引她过来! 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李思浅深吸了口气,压下心里的纷乱,辨清方向,准备沿来路退回去。 刚走了几步,透过花墙fèng隙,李思浅一眼看到一片明黄闪动,李思浅一颗心顿时高高提到了喉咙里,明黄!这宫里能穿明黄的还能有谁?不管是官家还是太子,她最好的选择都是赶紧躲起来! 李思浅飞快的瞄着两边,一头扎进了旁边的假山洞里。 假山洞里居然很深很宽敞,并不算曲折,能看到前面的光亮,李思浅略一思忖,提着裙子,掂起脚尖往假山洞另一头悄悄过去。 她不知道那是官家还是太子,她不知道他来这里干什么,她不知道他身边是不是带了高手护卫,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尽量离他远一些,再远一些,越远越好,既然这假山洞是通连的,看样子又离的不远,那赶紧离开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李思浅一口气奔出另一面出口,放轻放慢脚步,左右看了看,悄悄出了假山洞,轻轻松了口气,站住辨了方向,往来的方向走了没几步,刚要拐弯,却听到前面有嘤嘤的哭声。 李思浅急忙掂起脚尖,往旁边靠了靠,拨开前面的花墙往前看。 花墙正对着一片小湖,湖边石凳上并排坐着两个宫装打扮的小丫头。一个小丫头以帕子掩面,正哭的悲伤。 "……我又没说什么……呜呜呜呜,她凭什么打我?我又没说什么……"小丫头哭的委屈极了。 "你到底说什么了,苗姑姑一向宽厚,真不是那种没事找事最喜欢打人的人,你到底说什么了?"坐在小丫头旁边的女使看起来年纪大些,微蹙着眉,一边温和拍着小丫头的肩膀,一边追问道。 "我没说什么!我就说了句,这温庆殿空了都一年多了,也不知道刘才人现在怎么样了,玲花姐姐说,刘才人肯定早就病没了,什么病都病一年多?要是病好了,早就该搬回来了,肯定是人没了,所以这温庆殿才空到现在,我就说,刘才人的病肯定没事,就是病也是好病,刘才人请太医诊脉那天,是我当值,我记的清清楚楚,先是逢五逢十过来诊脉的胡太医,后来又来了一个太医,然后又来了一个太医,再后来瑞珠姐姐出来,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然后瑞珍姐姐出来,也是笑的看不见眼睛,说才人说了,放赏,一人一个小银锞子,再后来官家就来了,第二天就说刘才人病了,要搬出温庆殿静养,姐姐你说,什么病能让瑞珠姐姐、瑞珍姐姐高兴成那样?肯定不是病!" "我的小祖宗!"旁边的大丫头目瞪口呆听完,急忙伸手去捂她的嘴,"快别说了!你这是要死了!" "姐姐你也这么说!我说什么了?那天就是这样的……"小丫头委屈的抽泣不停。 "你怎么这么傻!"大点的女使不停的左右扭头,"你听着!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还有刘才人、瑞珠瑞珍的,你给统统忘了!全忘了!一个字不准再提!一个字不准再想!" "姐姐,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个怎么都这样啊?"小丫头扁着嘴,又是委屈又是茫然。 "别问那么多!你只记着,若还想活着,就照我说的做!不然,你就等着半夜里被人填到井里吧,就象翠儿那样!"大点的使女的警告郑重之极,小丫头缩着肩膀,虽说一脸茫然和委屈,却不停的点头。 "好了,得赶紧回去了,你记牢了,刘才人的事,统统忘掉!忘的越干净越好!" "嗯,我听姐姐的。" 两人站起来,鬼鬼祟祟的左右看了看,急步走了。 李思浅紧紧靠着棵花树,只听的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后背汗如雨下。 那个刘才人的病是喜病,她怀了龙种,诊出来隔天就被官家移出去养病了,移哪儿去了?一年多了,这'病'早该养出孩子来了,可怎么半分动静也没有?是这个刘才人没能保住?没能生下来?还是…… 这事太巧了!她被人诱上歧途,这一眨眼的功夫竟能撞上穿明黄衣服的人,躲进假山,竟撞上这两个女使,那个小丫头笨成那样,刘才人这事她从前一定没少说,她怎么活下来的?她怎么能活下来? 是有人故意把这话说给她听? 是谁?为什么要说给她听?被挪出温庆殿养病的刘才人是怀上了龙种,然后呢?他们到底想说什么?想告诉她什么?抑或是,想挖个什么样的坑给她? 李思浅心乱如麻,奔着来路方向疾步出来,远远看到两位外命妇姗姗而来,不由的长舒了口气,稳了稳心神,看好方向,放慢脚步,在两个外命妇前七八步,慢慢往前走去。 第298章解说 迎祥殿内到的人不多,李思浅不动声色的扫了一遍,基本上都是生人,只有一两个有点眼熟,李思浅犹豫了下,往旁边临窗的位子过去坐下,示意侍女倒了杯茶,捧在手里慢慢喝着。 她得先压压惊。 "李夫人?" 李思浅忙抬头,一位五十岁左右,面容微黑,眼神明亮,神态慡明的妇人一脸笑容看向她。 "您是?"李思浅忙起身含笑答礼。 "我果然没认错!老妇人姓赵,夫家姓华。"老妇人语调慡朗。 姓华!华盛的妻子?华姓并不多见,李思浅一下子就想到了华盛。 "我家那老头子单名一个盛字。"赵太太的话印实了李思浅的反应,李思浅顿时神凝心凛,她是华盛的太太,她找她干什么? "夫人成亲前后,我正在老家侍候寡嫂,您不知道,我家老头子是个穷出身,这么大点就没了爹娘。"看样子赵太太是个极其慡快不拘礼的,也不用李思浅让,在李思浅对面扶手椅上坐下,抬手比划的比椅子扶手还低。 "跟着哥嫂过日子,哥嫂日子过的穷,我家那老头子自小聪明得很,都说他是读书种子,他大哥为了给他凑读书的钱,大冬天出去拉纤,结果出事死了,大嫂做的一手好针线,是大嫂日夜做针线把他养大的,唉!他小时候那份苦噢,不能提,一提就是满把的泪!" 李思浅听的直眨眼睛,这位赵太太这是要干什么?专程找她忆苦思甜? "大嫂那些年太苦,不到四十岁眼睛就瞎了,唉!好在我家老头子中举中的早,就把大嫂接出来当母亲一般孝敬供养,前些年,大嫂病的重,想家想的厉害,我就侍候着大嫂回老家住了几年,送走了大嫂才回的京城,回来那年,夫人陪端木二爷去了南边,这就错开了。" 赵太太这话甩得起,可说拉一把就拉回来了,李思浅看着她,打心里涌起一阵佩服。 "我想着,今儿宫里这场热闹,指定能见着你,来前我先叫我那大姑娘过来问她,李夫人长什么样?你给我形容形容,免的认错了让人笑话!我那大姑娘就说:李夫人最好认了,你只看着人群里长的最好看、气度最高贵、举止说话最温柔可亲的那个就是了,我照着大姑娘说的,果然没认错!" 这一翻话说的李思浅忍不住的笑,这位赵太太是个厉害角儿,太会奉承了! 见李思浅笑,赵太太跟着慡朗大笑,"我是个粗人,直通通就一根筋,不会说话,夫人可别笑话我!" "赵太太说哪儿去了,您太会说话了。" "咱都不是外人,我跟你就是个有啥说啥,"赵太太不但慡利,还自来熟。"我不识字,啥朝里啥大事小事的听都听不懂,我家老头子那个啥折子的事,就是前天,我那大姑娘特意过来告诉我,我才知道这事,当时我就把我家老头子一顿好骂,你说说,他们男人的事,他们男子这事那事的咱们又管不了,管不了也不知道,这个好那个不好的,他们爱怎么的怎么的,咱们不管,你说是吧?" 听赵太太从八百里外绕回来,一掉头竟直接说到核心问题,李思浅只觉得有点晕。 "咱们女人不管男人的事,那他们男人的事也别扯上咱们女人,你说是不是?我不识字,又粗,不懂那什么大事,可他不该把二姑娘这么个可怜人扯进来!我骂他,你说说,没骂亏他吧?" 李思浅抬手揉了揉额头,看着赵太太,仔细听着她的话,这位赵太太,精明得很呢! "唉!"赵太太一拍巴掌,深深一声长叹,"二姑娘是个可怜人!她受的苦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的一清二楚!我家大姑娘的小姑子的婆家弟弟,娶的就是郑家的姑娘,他们郑家的事,我可听了不少,当初二姑娘在郑家,那受的什么罪?婆婆给气受也就算了,小姑子也欺负她,那郑家爷们不提了,更不是个东西!郑家上上下下,都是欺负她的人,就没一个肯帮她一把,替她说句话的,你说说,这样的人家,这日子,还怎么过?照我说,早就该和离!这要是我家大姑娘,我拼上一条命,非把他郑家打个稀巴烂不可!" 赵太太义愤填膺,李思浅一脸谦和的笑,等着她描完背景,再把话题一把拉回来。 "这女人哪,嫁进这样的人家,好不容易逃出条命来,这是多苦的命?我就我家老头子,这么个苦命人,你怎么忍心跟她过不去?我家老头子被我骂的狠了,垂着头就是叹气,一口接一口的叹,叹的我这火就上来了,我就骂他:你个死老头子,你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你跟我说说,你是撞了邪了,还是失心疯了?" 李思浅下意识的往周围扫了眼,她和她这会儿的闲话,不太好让无关闲人听到,好在这会儿迎祥殿到的人不多,赵太太的话起伏有调、铿锵有力,声音却不高,也就是她和她之间而已。 "老头子被我骂急了,一个劲儿的抖着手叫:老婆子,你就消停消停,别骂了,我也是没办法,要不是没办法,说什么我也不做这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恨人家欺负寡居之人,老太婆,你别骂了,我这心里够难过了,你再骂我就不活了!李夫人,你听听你听听!这死老头子,他竟然拿不活了威胁我,他当我怕他呢?!" 李思浅听的心里猛的一跳,没办法?谁能让他没办法? "李夫人,我跟我家老头子磕磕绊绊几十年,我知道他是个什么人,虽说人又臭又硬不讨人喜欢,可他真不是那种欺负孤儿寡妇的人,我也不知道他这回是中了什么邪了,你说说,就算是有人拿刀搁在你脖子上,这不能做的事,咱就是不能做,你说是不是?你说他个死老头子怎么这点子骨气都没有?我就觉得他是中了邪了,我家老头子骨头硬,真不是那种软骨头,可这回,人家要他写,他就写了,你说说,这是不是中了邪?" 李思浅越听越心惊,紧紧握着手里的杯子,脸上的笑容都有点僵硬。 "赵太太这是哪里话,我家二妹妹行为不检,是我李家教女无方……" "李夫人可别这么说!二姑娘是个可怜人!唉,算了算了,这话没法说,女人苦哇!咱不说这个,这话一说起来太长,前儿吧,我知道了这事,我就说了,我得找李夫人说说这事,我家死老头子还不让我找你说话,说什么这是朝里的事,说我一个女人家别瞎掺和,我就生气了,骂他:你个死老头子,你要是不把二姑娘扯进来,我们女人想掺和也掺和不进去不是,噢!你把人扯进来,还不许我们说说话儿,不得了了你!" 赵太太简直象在说书,李思浅惊心之余,又忍不住想笑,这位赵太太倒是个妙人儿! "我这心里愧疚,不管他个死老头子说啥,我都得找你说说这话,我家老头子说用不着我跟你说,说这些事端木二爷都知道,端木二爷还能不跟你说?还用得着我这个碎嘴子找你说道?你听听他这话,糊涂吧?端木二爷说那是端木二爷的事,我跟你说,那是我跟你说的事,这能一样吗?你说是不是?" 李思浅连连点头,端木二爷都知道?都知道?都到什么程度? "前儿我又听说二姑娘有了身子,夫人不知道,我当时听了有多高兴!这都是老天有眼!从知道我家老头子写了那破折子起,我就心惊ròu跳没片刻安宁,你说说,要是二姑娘真因为这折子有个好歹,这是多大的罪孽?我和我家老头子几辈子都还不完的大罪孽!老天有眼!二姑娘竟有了身子,这是多大的喜事!你不知道我多高兴!" 赵太太又说又笑又双手合掌,李思浅看着她,跟着点头微笑,华盛有这么位太太,真是好福气。 赵太太交待完正事,又开始有声有色的说起掌故古话儿,各家早就公之与众基本正面的八卦事。 李思浅笑盈盈听着,不时点个头,感叹几句,这位赵太太倒真是位可以常来常往,令人可学可敬的,如此慡快,却又如此滴水不漏,实在难得! 正说的热闹,离两人不远的迎祥殿侧门后一阵脚步声渐近,赵太太忙停了话,和李思浅一起看向侧门。 侧门内,瑞宁公主在最前,亲热的挽着位四十多岁,气度安然的美妇人,在她后面半步,一左一右跟着玉姐儿和一个身着大红石榴裙、十七八岁,明艳非常的少女,再后面,是眼神亮闪、一脸喜不自禁的林明月,林明月后面,跟着位面容可亲、一脸笑容的青年妇人。 今天这场热闹是为了给韩家女眷接风洗尘,这样子,那位四十来岁的********人就是韩家当家主母,瑞宁公主未来的婆婆简夫人了,和玉姐儿并行的,应该是瑞宁公主的夫君韩征嫡亲的妹妹韩洁韩六娘子,最后那位,想来应该是韩征的堂嫂金二奶奶了。 第299章挑衅 "二嫂!"林明月扬声和李思浅招呼,"你也来了?我以为你没来呢,我们都在那边说话儿,你怎么没过来?" 李思浅冲她含笑致意,却没答她的话,这话,她没法答。 简夫人脚下一顿,转头看向李思浅,李思浅迎上她的目光,忙含笑曲膝,没等她笑容绽全,简夫人却仿佛没看到她一般,目光越过她径自收回,和瑞宁公主说着话接着走人家的路了。 李思浅脸上笑容一半,膝盖曲了一半,也只好垂下眼皮,直起膝盖,状若若无其事。 林明月看的清清楚楚,顿时呆愣了,玉姐儿下巴往上抬,嘴角往下撇,斜着李思浅,脸上的表情看起来痛快极了。 韩六娘子仿佛没看到她阿娘刚才对李思浅的故意冷落,笑容明丽,冲李思浅热情的点头致意。 金二奶奶极不客气的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思浅。 赵太太紧挨着李思浅,见瑞宁公主一行人过去了,极轻的叹了口气,"心眼真小!" 李思浅听的惊讶,忙转头看她,赵太太一脸神秘的笑,"京城就这么大点,从前那点小破事,谁不知道!这些贵人就这样,天生的!" 李思浅想笑又不好笑出来,只好转话题,"宴席要开始了,咱们过去吧。" 这场以宋后名义召集的接风宴,宋后连面也没过来露一露,只遣了个女使,低眉垂目的宣告了一声:娘娘身体不适,今天的宴席就由瑞宁公主代为主持。 瑞宁公主仿佛没看到那位传话的女使,正进行中的乐起安座并没有因为传话女使而有分毫停顿。 最上首的两席空出,瑞宁公主坐了左手第一,紧挨着她的,是简夫人,简夫人对面陪坐着黄相公夫人谢氏,李思浅看的怔神,王相公夫人怎么没来?俞相公是铁杆******,瑞宁公主主持的宫宴,俞家不来人是常理之中,可王相公府上怎么没人来呢? 谢夫人下首,坐了宁海侯府江老夫人,简夫人下手,坐在却是玉姐儿和韩六娘子。 李思浅被女使带到了金二奶奶下首,和华盛妻子赵太太斜斜相对。 乐起杯举,无趣的宫廷礼仪后,伎乐退到对面阁楼慢弹轻捻,迎祥殿渐渐热闹。 "您就是李夫人?"对面,韩六娘子语调热情的和李思浅招呼。 "是。"李思浅含笑应声。 "总算见到你了!"韩六娘子轻轻抚掌,神情怅然,"我一直想,莲生哥哥那样的人品才情,他娶的女子一定才情出众、人品出众、姿容绝世,一定象谪落凡间的仙子一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莲生哥哥,刚才要不是玉姐儿告诉我,我真没敢认你呢。" ……李思浅一头黑线,这是什么意思?不敢认她,那就是说,她完全要她的想象之外了?唉!她就说,她娘、她嫂子对自己都那幅德行,怎么偏偏这位六娘子对自己如此热情友善,原来刺儿在这里等着她呢! "莲生能得六娘子如此看重,我真是替他高兴。"李思浅含笑客套,她也只能客套了,不然还能怎么样?和这位六娘子斗嘴?那也太有失身份了,这个人,她可丢不起! "你的马球一定打的非常非常好吧?"韩六娘子还是一脸的活泼泼,眨着天真的眼睛问道,李思浅摇了摇头,她骑术还行,不过打马球么,她不喜欢,也不擅长。 "啊?"韩六娘子一脸震惊,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怎么可能?你是莲生哥哥的媳妇儿,你怎么能打不好马球呢?" "我不会打马球。"李思浅干脆的一句话说到位,把关于马球的惊讶意外拢个总算了,省得她再惊讶一次。 果然,韩六娘子惊的嘴巴眼睛一起张大,生硬的扭头看向玉姐儿,"阿玉,你二婶,她说她不会打马球,我没听错吧?怎么可能?她不会打马球?" "是啊!"玉姐儿一脸的理所当然,"咱们这样的人家,打马球是常事,李氏不是咱们这样人家出身的,她嫁进我们端木家之前……唉呀,你知道的呀,她们家怎么会打马球?恐怕见都没见过呢!" "李夫人,莲生哥哥最爱打马球,你知道吗?"韩六娘子诚恳的问了句,李思浅摇头,她真不知道莲生爱打马球,她从来没见他打过马球。 "唉……"韩六娘子脸上的难过怅然让人看了心痛,"莲生哥哥真是可怜……"这句话大约是要低低叹息的,不过韩六娘子声音没降低多少,连李思浅在内诸人听的清清楚楚。 赵太太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茶,同情的看了眼李思浅。 "六姑姑,你教我打马球吧,我马球打的一点也不好。"玉姐儿和韩六娘子亲热熟捻的令李思浅瞪目。 "好啊,下午咱们就去打!"韩六娘子开心而兴奋,"莲生哥哥说要好好打场球!他和我约好了,今天下午就痛痛快快打一场!你不知道,莲生哥哥的马球打的漂亮极了!下午你跟着我,咱们一起挑战莲生哥哥!从前打马球,莲生哥哥每次都得让让我呢,他要是不让,我就掉眼泪,可管用了!" 韩六娘子又说又笑,欢快的如同迎着朝阳的百灵鸟。 李思浅默然看着她,她竟不知道莲生和韩家熟捻到这种程度,她和他说到过好些回韩家,他从来没说过他和韩家有这样的交情。 "我们六姑娘的马球,当初还是端木二爷手把手教的呢。"金二奶奶在李思浅身边开口道:"从没见端木二爷那么耐心过,真真是……"金二奶奶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 李思浅侧头看着她,心里涌起股荒唐之极的感觉,韩家这是要干什么?韩六娘子可是韩家嫡支嫡女,韩家当家主母简夫人肚子里出来的尊贵千金,这是要干什么?给莲生做……要取而代之吗? 这简直是个笑话儿! "李夫人。"对面上首,简夫人气度雍容的看着李思浅开了口,李思浅忙微微欠身,摆出一脸的恭敬倾听状。 同样是夫人,简夫人是正一品,她只是从三品,再说,简夫人的年纪跟她阿娘相仿,不管从哪方面讲,她在简夫人面前,都要足够恭敬。 "听说玉姐儿她娘一个人在城外庵里静养了好几年了?" 听她直截了当提到姚世子妃,李思浅心里猛的一沉。 "从前靖海王府的事,我虽离得远,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些,都是上一辈人的荒唐事,玉儿她娘我自小就认识,深知她的脾气性格儿,最是和善不和人争的,可惜命不强,成亲不过一年,世子就先走了,这些年她守着玉姐儿,孤儿寡母的,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唉,怎么说呢,玉儿她娘识书达礼,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件件精通,就是这打理产业庶务,做生意上头,她不擅这个,莲生名下的产业、莲生母亲的嫁妆,这些年托在她手里,打理的不好,我想也能想得到。" 李思浅越听心越沉,心沉下去,人也沉静了,稳稳的坐着,看着简夫人说话。 "你嫁进来,自然要清点产业,这些年没有生息,唉!要说不是,玉儿她娘也确实有不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没能忠人之事,受些责备也是应有之理,可任由她住在城外清修,唉,姚氏未亡之人,一心只盼着早日和世子团聚,想来住到城外庵里,她正求之不得,只可怜玉姐儿,这么大点孩子,一生下来就没了父亲,母亲又要生离,别说她还是个孩子,就是大人,怎么受得了?" 简夫人说的眼泪盈盈,李思浅默然看着她,心里翻起无数滚浪,这一场接风宴,倒更象是她的鸿门宴! "我知道,玉儿她娘到城外清修,若没有莲生点头……唉!李夫人,咱们女人,一是要心善,慈悲才能积福,二来,不可调唆夫君,第三,夫君若有不是处,无论如何都要劝谏一二,万不可因势利导,为了自己如何,把夫君的错处由一引成十,这就过于有违妇道了。"简夫人歉意的四下环顾致意:"今儿我可是妄言了,诸位可要担待我人老话多,只怕要讨人嫌了,李夫人,你别嫌弃才好。" "怎么会呢,夫人教导的极是,一会儿回到府里,妾就将夫人的教导说给夫君听。"李思浅只好低头答应。 姚世子妃出城清修的原因是端木家的大丑闻,是让莲生和逝去的世子颜面扫地的恶逆大罪,就算简夫人的话比现在再难听十倍,她也只能听着! "李夫人真是玲珑心肝,"简夫人呵呵干笑了几声,"我这话,能跟你说,也能当着莲生的面说,不瞒你说,我已经教导过莲生了,他是我的子侄辈,我自他小时起,教导他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今儿说给你听,说句不好听的话,这是为了你好,我们这样的人家,可容不得心地刻薄的奸滑之人!" 李思浅后背下意识的挺直,迎着简夫人的目光,驳斥的话冲到嘴边,李思浅轻轻吸了口气,将那些话一点点压下去,微垂眼皮,以无可挑剔的客气恭敬致谢:"多谢夫人教导,夫人的话,妾记下了。" 第300章猜想 "能得夫人教诲,妾受益良多,妾自幼在家随兄长识字读书,家母家兄常常教导:出嫁后不可恣意自专,切记从夫从子,妾自归端木家,时时刻刻不敢忘记家母家兄教导,礼敬夫君,孝顺父母,友爱兄弟姐妹,不敢稍有懈怠,今天听了夫人的教导,才知道以往所受教导尚有偏差,妾受教。" 人在屋檐下,李思浅纵有一肚子回击的话,也只好都按回肚里,认认真真道谢。 简夫人嘴角似有似无的往下扯了扯,瑞宁公主眯眼看着李思浅,似笑非笑道:"原来李夫人还读过书?" 李思浅迎着她的目光,只笑不再说话,这里没有她说话的余地。 好在韩六娘子和简夫人大约觉得可以了,李思浅一直坐到宫宴散了。 出了迎祥殿没多远,赵太太不动声色和李思浅走到一起,左右看了看,低低道:"低低头让过去算了,让过去就过去了,别往心里去,林子大了,啥人没有?可别往心里去!" "多谢您。"李思浅心里一暖,低低谢道,赵太太笑着岔开话,两人并行了一段路,李思浅顿住脚步笑道:"我就在这儿等一等玉姐儿,不敢耽误您。" 赵太太不避嫌疑,她不能不替她着想,华盛寒门出身,不管后头有人没有、有什么人,今天赵太太这样的态度,她都不能让她们因为她受到牵连。 "那我先走了,有空儿咱们再说话!"赵太太一脸的明了,慡快的应了一声,和李思浅曲膝作别,径直出宫去了。 李思浅脚步极慢,等赵太太走远了,才快步往宫外出去。 玉姐儿被韩六娘子牵着手,和瑞宁公主一起往宫里进去了,她不用她等。 李思浅出宫门上了车,长长吐了口气,示意丹桂往背后多放了一个软垫,放松后背靠上去,闭上眼睛,一丝丝细细回想进宫之后的每一步、每一句话。 她听到的那话绝对不是巧合,是谁?让她听到那些话是什么用意? 还有韩家,韩六娘子的话和简夫人的话,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对她的挑衅和欺凌,她们想干什么?因为她嫁了莲生?因为瑞宁公主看她不顺眼? 不可能!韩家传承过百年,作为如今韩家的当家主母,简夫人断不会愚蠢至此!韩家这么做,必定有值得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她听到的那些话和韩家这样的态度,会不会有什么联系?会不会……李思浅突然弹起来,大瞪着眼睛,抬手按在了嘴巴上,难道…… "去……"李思浅一个'去'字卡在喉咙里,呆了呆才接着道:"去李府,我要找大哥……" 丹桂被李思浅这猛一弹起吓了一跳,听了她的吩咐忙转给车夫,扭头看着又陷入沉思的李思浅,紧紧抿着嘴,不敢发声打扰。 李思浅心里乱纷纷一片。 照理说,她应该赶紧找莲生说说这事,可是……李思浅抬手抓在胸前,可是,她心里怎么这么别扭?这么不愿意去找莲生?去和他说这些事呢? 她心里怎么会这么忿然,这么委屈,这么难过,这么不想、不愿意见他?她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韩六娘子说到的马球?难道是因为她和他所谓的世交? 李思浅只觉得越理越乱,越理越心酸,不想了,先不想了,不能想了,先见了大哥再说,先和大哥说了正事再说,那些才是大事…… 李思浅的突然上门让李思清非常惊讶。 "有要紧的事得赶紧跟你说。"李思浅推着大哥进了书房,又回身到门口,探头往两边看了看,这才回转回来,掂着脚尖,凑到李思清耳边,将刚才在宫里被人诱听的事及听到的那些话,以及简夫人和韩六娘子的话和态度一口气说完,看着李思清,目光灼灼:"大哥,你说,会不会?"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思清长长抽了口气,目光闪亮,背着手在屋里来来回回踱了片刻,停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寒瑟,微微眯眼道:"算着日子,刘才人这孩子生下来,早该满周岁了。" "刘才人确诊有孕,应该在秋天里,八九月份,要是真有这个孩子,现在已经一周半了。"李思浅仔细看着时间。 李思清点了点头,"若是这样,一切就都能说的通了,官家把瑞宁公主结亲韩家,韩家在朝中自有自己的势力,瑞宁公主借助韩家,就有了一方势力,若再有位皇子握在手里,就和从前二皇子活着时一样,又成了三方相争的局。" "这是官家的意思?"除了官家还能有谁呢?可李思浅却很抵触这样的想法,李思清抬手拍了拍李思浅的肩膀,轻轻叹了口气:"皇家无亲情,你从前不是常说,天下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和皇帝,身为天下之主……唉,太子无行,大爷过于慈悲,也不是合适的人选,若能有个幼子,时时带在身边悉心教导,或许又是一代英主也说不定。" "官家身体又不好,能活几年?那孩子才一周半,官家能活到小皇子成年?" "官家即位时虚龄四岁,也不比这位小皇子大多少,"李思清又拍了拍李思浅的肩膀,在她说话之前接着道:"官家即位时有乔太后站在背后,如今看来,官家是要把瑞宁公主立在小皇子身后,你也读过史,前朝不说,本朝就有公主监国、扶佐幼弟直到成年,居功甚伟,令朝野敬仰的,官家打算让瑞宁公主监国,也不算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李思浅想了想,长长叹了口气,若是这样假设,倒真是一切都想得通、非常合情合理了。 "宫里的人……你听莲生说起过什么没有?"李思清对引李思浅听话的人忧虑忡忡。 "没有,莲生说过一回,说他对宫里一无所知,还说他对宫里一无所知也就算了,大爷居然比他更无所知,秦娘娘虽然在宫里,却跟不在宫里没有什么分别,他既然这么说,可见在宫里没有人手内应。" "若不是莲生和大爷的人,那还能是谁?"李思清眉头紧锁,手指微微曲伸,想的入神,李思浅也皱眉思量,能是谁呢?是敌是友? 第301章难过 "会不会是……"李思清声音压的极低,犹犹豫豫道:"大长公主从前的旧人?" 听大哥提到大长公主,李思浅呆了呆,神情黯然悲伤,"要是太婆还在就好了。"顿了顿,李思浅仰头看着大哥,"太婆行事有多谨慎,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引我听话这事,这么莽撞,怎么可能是太婆的旧人?再说,太婆说过不止一回,她说官家看着温缓宽厚,其实心思深沉精细,对臣下极其苛责,看人最重心田,对待这样的官家,就好的办法就是赤诚交心,我觉得,太婆不会在宫里放人,也不会有什么旧人留在宫里。" "除了大长公主,还能有谁呢?"李思清苦笑道,李思浅低着头,半晌没说话,是啊,不是莲生的人,不是大爷的人,她们李家压根没有这样的人,除了常山王府,还能有谁呢? "问问莲生,也许他知道。" "嗯。"李思浅低低应了一声,神情低落。 "怎么了?"李思清敏锐的觉察出妹妹的情绪变化,急忙关切道。 "大哥。"李思浅仰起头,张了张嘴,话没说出来,头却低下了。 "有什么话不能跟大哥说?莲生欺负你了?"李思清声音温缓。 "不是……"李思浅垂头看着脚尖,这话怎么说呢?就是一种感觉…… "今天在迎祥殿……"李思浅将韩六娘子那一翻马球的话和简夫人的训斥说了,"……当时虽说没想到刘才人许是有了位皇子的事,因为瑞宁公主对莲生倾慕过,简夫人的训斥虽然让人难堪,我也没往心里去,可六娘子……莲生从来没跟我说过他和韩家关系竟亲密成这样,还有……" 还有那个月夜、那个黑袍佳人! 话到了舌尖,李思浅却吐不出来,说不清什么原因,她不愿意说出这件事,不愿意说出那个黑袍佳人,仿佛不说,那就只是个梦,月光下的梦,若是说了,这梦就成了现实。 "……我就是觉得难过,如果韩家没进京城,他不提和韩家这一段亲密过往也有情可原,可如今韩家有人到京城,又是为了迎娶瑞宁公主这样的大事,我和韩家诸人必定时常见面,他怎么也不说呢?还有马球,他从来没跟我说过他爱打马球,马球打的极好,我不知道他还有多少事瞒着我,还有刘才子和新皇子的事,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 李思浅抬手掩着脸,话语凌乱,"大哥,我很难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告诉我……我没怪他,我就是难过……"李思浅忍不住哽咽不成声。 "这不怪你!"李思清一脸心痛的看着只几声就抽的几乎上不来气的李思浅,忙乱的抚着她的后背,舌尖牙利的他,这会儿只觉得嘴笨的不会说话。 "别难过,不怪你,别难过,莲生不是那样的人,别难过……" "我不是吃醋,我不在乎的!我难过是因为……因为……他没把我当伙伴,夫妻敌体,他没把我当成妻,我是因为这个才难过的,不是因为我在乎他!"李思浅一字一句放重强调的这几句,与其说是说给大哥听,倒不如说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阿浅,别哭了,你听我说,也许你误会莲生了,莲生也许根本没把和韩家曾经交往密切的事放在心上,没放在心上,自然就想不起来,也就没和你说,你回去问问他,看他怎么说,还有,以前你不是常说,男人和女人就象鸭子和鸡,是两个物种,你这话说的对极了,所以你要是有什么疑问,就问莲生,把话说清楚,不要自己猜想,也许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呢?" 李思浅哭声渐停,李思清总算思绪清慡,舌头也利落了。李思浅低头听着,半晌低低'嗯'了一声,"我知道了,下午莲生陪韩家娘子打马球去了,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我会等他回来,等他回来问他。" "大哥,要是真有个小皇子,你打算怎么办?"李思浅又抽泣了几声,抹干眼泪,又想起了正事。 李思清神情一下子冷峻了,"太子过于荒唐愚昧,只怕连官家也要弃他如敝履了,大爷……"李思清长长呼了口气,"性子宽厚端方,可也过于宽厚端方了,为臣为将都是上上之选,可要是为君……也不是良君,若有了个小皇子,唉!可惜年纪太小,可毕竟……" 李思清眉头紧拧,"我得去趟王相府上,这是大事。" "嗯,那我先回去……还是去看看阿娘和嫂子再回去吧,反正莲生指定回去的极晚。"李思浅站起来,犹豫了下,还是决定留下来吃了晚饭再回去。 李思浅进了自家府邸,刚踏进月亮门,端木莲生从树后闪身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吓我一跳!"李思浅被他吓的一个机灵,看清楚是端木莲生,长长松了口气,一边轻拍着胸口,一边嗔怪道。 "等你。"端木莲生踩上挡在面前的湖石,一步跳到李思浅面前,"本来想去李府接你,又怕路上错过了,就在这里等你了,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你下午不是陪韩家六娘子打马球去了?没留饭?韩家和端木家不是通家之好吗?"李思浅忍不住一口气问了许多话,语调里透着股她自己觉不出来的酸味儿。 端木莲生看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奇怪道:"留饭?谁留饭?下午在宫里打了球就出来了,官家极少留臣下用饭,韩家和端木家算不上通家之好,简夫人的姐姐和母亲是极要好的手帕交,简夫人刚成亲那几年,常在京城一住就是半年一年的,那时候倒是常来常往,你怎么了?韩家有什么不妥当?还是……出什么事了?" "是有点事。"见端木莲生一幅坦荡之极的模样,李思浅心里几分不好意思混着几分不高兴不自在,下意识的岔开了话题,她是真有重要的事跟他说。 第302章委屈 "后园的梅花开了,今晚月色正好,我陪你到后完赏梅?"端木莲生听李思浅说有事,没接话却建议起赏梅。 "好。"李思浅犹豫了下,点头答应。 端木莲生伸手将她圈在自己斗蓬里,丹桂忙示意几个丫头,远远落在后面缀着。 "嫁进靖海王府前两年,母亲就到了京城,刚到京城就结识了余姚简家大娘子,就是简夫人的姐姐,简大娘子和母亲一见如故,相知相交,情同姐妹,简大娘子早就定了韩家大郎,谁知道出嫁前几个月,韩家大郎已经到了京城准备迎娶,简大娘子突然感上了风寒,竟一病没了,后来,简二娘子代姐姐嫁进了韩家,就是如今的简夫人。" 仿佛不知道从哪儿说起,端木莲生先讲起了这一段往事。李思浅听的发愣,姐妹易嫁?余姚简家是江南世宦大家,怎么做出了姐妹易嫁的事? "简大娘子和如今的简夫人是一母同胞?"李思浅忍不住问了句。 "不是,简大娘子的生母在她三岁那年病没了,隔年她父亲继了简夫人的母亲。" "噢……"李思浅低低的'噢'了一声,不知道简夫人的夫君、那个眼看要当韩家家主的男子长相如何,想来必定是位英俊倜傥的美男子,这确实是门可遇不可求的好亲! "简夫人生下现在的六娘子后,身体虚弱,北方严寒不利于休养,简夫人就带着儿女回到京城住了几年,那几年,因为母亲和简夫人姐姐情同姐妹,简夫人对我格外爱怜,常接我去她们府上玩耍,那时候六娘子还小,不到避嫌的年纪,后来,大哥出了事,我去了边关……以后就几乎没了联系,没想到如今又聚到了京城。" 李思浅往后靠着端木莲生的手臂,仰头看着他。 他这么郑重详细的和她交待这一段过往,是要说明和韩家的交情深厚,还是……要解释什么?韩六娘子吗? "怎么想起来说这些?" "也没什么,"端木莲生顿了顿,"没想到六娘也到京城来了,看到他们就想到大哥在的时候,那时候我不懂事,没少给大哥惹事……" "简夫人是不是想过把六娘子嫁给你?"李思浅突然问了一句。 "呃!"端木莲生脚下一顿,呆了呆才揽着李思浅继续往前走,"嗯……也许有过,六娘那时候还小得很……大哥说舅舅掌着南军,韩家手握北军,若是我娶了韩家女子,只怕要招起官家的警忌,当年母亲嫁给父亲,其实也不妥当……" "你大哥不同意,你跟你大哥闹过别扭?"李思浅这会儿敏感的出奇,仰头直盯着端木莲生追问。 "那时候大哥在,我年纪小……不懂事的很……不过很快就明白了……"端木莲生尴尬的沉默了片刻,勉强开口解释道,他不愿意提这段往事,"那时候我还没遇到你。" 李思浅心里猛一阵酸涩上涌,直冲的眼睛鼻子一起酸,酸的她实在没法忍,抬手用帕子按在鼻口,眼泪夺眶而出。 "浅浅!你?"端木莲生急忙用袖子去按李思浅脸上流个不停的眼泪,"我知道你今天受了委屈,是我没想周全,简夫人脾气温和,没想到她今天竟对你了那些话,都是我的错,你别理她……" "我不是为了她,你从前那么爱打马球,突然不打了,就是因为韩家六娘子?因为不能娶她,你就再也不愿意打马球了?再也不愿意看到马球了?"让李思浅难过受伤的不是简夫人,而是爱打马球、和莲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韩六娘子。 "……"端木莲生呆了,他从来不知道他这个小妻子想象力这么丰富,这是哪跟哪?他打不打马球跟六娘有什么关系?当年他酷爱打马球的时候,六娘小的还不能骑马呢! "你想哪儿去了!"李思浅伤心的泪如暴雨下,一会儿功夫就蹭湿了端木莲生的袖子。"谁我不打马球了?在南边军中,我没少上场打球,不过军中打马球和京城完全不一样,我觉得军中的马球打起来更痛快慡利,所以就再没打过京城这样的马球,这跟六娘有什么关系?再说,当年我在京城打马球的时候,六娘刚能走稳,连马还没骑过呢,我怎么会……你说的……怎么可能?" 一翻话说的李思浅那汹涌的眼泪立刻了,呃!她真是糊涂了,这个这个,算算年纪就什么都明白了,自己今天真是……晕了头了! "我不是说这个,不是哭这个,我是说……是哭你,你都没告诉过我你喜欢打马球,喜欢和同袍一起打,还有简夫人的事,你明明知道她们一家要进京,明明知道她们一进京必定要进京拜见娘娘和公主,明知道娘娘和公主肯定会替她们接风洗尘,明知道她们肯定会把我叫进宫里……你、还有母亲和简夫人这些往事,你竟然一点也没告诉我!" 李思浅说到最后,委屈又跟刚才一样多了,眼泪又开始往外涌。 "这是我的错!没想周全,浅浅,别哭了,让人看见了笑话你。"李思浅的眼泪让端木莲生心里酸痛的也想跟着哭,"是我不好,我娶你前就说过,以后绝不让你哭……是我不好,浅浅你别哭了,哭的我心都要碎了。" "你刚才说,那时候没遇到我,要是一直没遇到我,你是不是就要娶韩家六娘了?简夫人肯定是因为这个才不高兴的,你也……"李思浅头抵在端木莲生胸前,越哭越委屈,她也说不清楚,怎么就委屈成这样,她一向明理懂事,从来不无理取闹的,这会儿好象……挺能闹的…… "浅浅,这姻缘都是前生注定的,怎么会遇不到?你别哭了,我对六娘真没什么……我离京去南边的时候,她小的路都走不稳……别哭了,我知道你今天受了大委屈,我心里难过得很,连妻子都护持不住,我端木华枉为男人……浅浅,你放心,不会再有下次,这次,是我没想周全,今天的宫宴,不该让你去……" 第303章仇恨 "不是,我不能不去……我是说……"李思浅用力把自己从那股子莫名其妙的酸涩不自在中拉出来,直直的将话题拉到在宫中的奇遇上。 端木莲生将她圈在斗蓬里,凝神听完,好一会儿才声音低低道:"刘才人确实生了位小皇子,过了年三岁了。" "三岁?噢!"李思浅刚低呼了一声,就反应过来,按虚岁算,可不是三岁了!"你已经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的?" "今天上午。"端木莲生看起来心情很是沉重烦闷,"早朝后,官家把王相公、黄相公和我留下,让人抱了小皇子进来。" "啊?"李思浅呆了,官家这是要做什么?真要废了太子? "官家说小皇子命格极贵,说是批命时上师说过,只要能平安过去两个冬至,往后就平安吉祥,万事无虞了,官家准备新年朝贺时宣布这件大喜事,并要将小皇子封为秦王,亲王位。" "秦王?"李思浅被端木莲生这一番话说的惊愕连连。 王位以单字王为尊,单字王中,以秦、晋、齐、楚四个封号最尊,再往后排是周、鲁、赵、魏、梁、燕等,大皇子战功累累,现在虽是亲王,封号却只是个'燕'字,这位小皇子一面世就封了秦亲王,这中间的意味,真是连路人都能猜到了。 "官家要是到现在没有儿子,这么做无可厚非,可现在……"李思浅无语之极,端木莲生苦笑连连,"王相公和黄相公都劝官家,说小皇子年纪尚幼,过于尊贵怕有伤福德,官家却说,他一生下来就封了太子,四岁登基统御天下,说小皇子三岁晋封亲王,算不得过于尊贵。" 两人一起沉默了,好一会儿,李思浅打破静默道:"其实……只要不是太子就好,我是说对咱们,大爷知道这事了吗?" "嗯,下了朝我就去找他了。"端木莲生脸色更加沉郁,"他说他想回到南边军中,官家若能把大位传给小皇子,至少不会比传给太子更坏。" "官家和大爷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官家,"李思浅顿了顿,"似乎没把大爷当成皇子。" "这事我让人查过,七八年前就查过,只知道秦娘娘出身低微,是当初教导官家成人的两个女使之一,照规矩,女使每次侍侯官家后,必定要喝避子汤的,秦娘娘怀了三个多月身孕,换春装时掩不住了才发现的。"端木莲生声音微低,有几分不自在。 李思浅默然,秦娘娘用了心计,而且很有心计,这避子汤喝时必定有人盯着,秦娘娘能避开紧盯着的人倒掉避子汤,而且肯定不止倒掉一回,这份胆量心计都不弱,至于后面怀了三个月身孕,换春装掩不住才被人发觉…… "后宫侍寝宫妃不是每十天要请一次平安脉的吗?"李思浅忍不住问道。 "秦娘娘怀孕后就被接到太后宫里将养,之后不到一个月,太医院医正和三位太医被抄家,男丁发配矿山为奴,女眷官卖到平康坊,后宫……也死了很多人。" 李思浅轻轻抽了口气,这真是个血泊中养出来的孩子,李思浅心里,对秦娘娘莫名有了种隐隐的厌恶。 "这些教导皇子成人的女使,后半生怎样?"李思浅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本朝宽厚,教导皇子成人的女使给五品衔,在宫内荣养,"端木莲生顿了顿,"这些女使都是从宫女中挑出来的,侍侯好这件差使,就给五品衔,俸禄加厚一倍,有侍女侍候起居,不用再当差,若娘家宅院宽敞,能够隔绝市井,还允许回娘家静养。据说宫女们都盼着能被挑中……自秦娘娘这件事后,太后就改了规矩,侍侯皇子成人的宫女侍候前都要先断了生育,之后依旧是五品衔,不过却要继续在官家或是皇后身边当差,也没了侍候起居的侍女。" 李思浅听呆了,端木莲生苦笑连连,"秦娘娘在宫里处境艰难,缘由很多。" "太后真是睿智。"李思浅有点突兀的接了一句。秦娘娘冒险怀孕,所求只能是逼人的荣华富贵,甚至母仪天下,偏偏她怀的这位皇子还被钦天监说成护佑皇家血脉廷续的保护神,偏偏皇家血脉一向单薄之极,唉!秦娘娘这份算计……再想想她见到的秦娘娘那份大方豁然,李思浅对这位秦娘娘真是佩服之极,甚至很好奇和想向看到这位秦娘娘若是登上了太后之位,又会有什么样的表现、什么样的动作,算计至此、隐忍至此,一旦心想事成,谁知道会做有什么事? "其实小皇子挺好的,白玉无暇,若能有几个智慧有德的先生从小教导,不说一代明君,至少差不到哪儿去,那位刘才人脾气品性如何?"李思浅的想法偏到了另一边。 端木莲生低头看着她,李思浅仰头掂脚,突然在他唇上点了下,"女人发起疯来很可怕的,何况大爷那份孝心,比二十四孝都孝得多,你在女人身上吃的亏不少了。" "嗯,吃你的亏我心甘情愿,求之不得。"端木莲生面容一下子变的柔和非常,紧搂着李思浅,在她唇上温柔的贴了一会儿,"有你真好!浅浅!这位小皇子,确实非常好。" 禁中景福宫,宋皇后觉得她快要气疯了。 宫里突然冒出个小皇子,而且已经快三岁了! "娘娘!娘娘您千万不能生气!您平一平心。"自小侍候宋皇后的心腹姜嬷嬷急忙上前,轻柔的抚着宋娘娘的后背连声劝解。娘娘是脾气暴,怒极了都能背过气去。 "你!你给我仔细说!仔细说!到底是谁?是谁?这到底怎么回事?"宋皇后指着垂手侍候在侧前的严尚宫,声音凄厉。 "娘娘想想,瞒天过海到这份上,这手段整个禁中,除了秦娘娘还能有谁?听说刘才人和小皇子就住在秦娘娘院子后面,就是那处只有四五间屋子的小院,娘娘您想想,大爷想承位,陛下无论如何也是不肯的,秦娘娘多聪明的人,现在有了小皇子……娘娘,说句不该说的话,陛下真要是……太子殿下哪还有活路?就是娘娘也没有活路,还有宋家……要真是这样,陛下百年后,这宫里就只有秦娘娘了,到时候她想干什么不行?娘娘,这一回,您无论如何都得当机立断了,不然……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严尚宫忧思忡忡,急切非常。 她确实急切,她恨死了秦荷叶!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断! 当年是她和她一起选去侍候官家成人。 她进宫那时候家里穷,她不象秦荷叶,她是自愿进宫的,有了她进宫的那十两银子,他大哥才有了做生意的本钱,他大哥是个有本事的,没几年,生意就越做越大,家里有钱了,银钱多的是,可宫里却没来宫人内侍赎身的例。 家里越过越好,她父母哥哥们心疼她在宫里当差受罪,不知道花了多少冤枉钱,总算打听到侍侯官家成人这个的差使,又花了上千的银子,才帮她谋到这差使,她去侍侯官家,家里重新买了宅子,把她的院子都准备好了,她天天数着日子盼着官家大婚……却等来了秦荷叶怀了身孕! 她差点死在那场大祸事中,她熟悉的、认识的人,死了好些好些…… 秦荷叶生下了那个据说能护佑皇家子嗣的孩子,却绝了她回家的路,她受了五品的衔,进了皇后宫里侍候,她不在乎几品,更不在乎那些俸禄,她只想回家,和父母哥哥、还有侄子侄女们一起…… 她恨她,恨不能把她碎尸万断,恨不能喝她的血、吃她的ròu! "娘娘,您就是太慈悲了,当初要是……"严尚宫做了手势,"当初娘娘要是能狠下心,哪会有今天这样的祸事?秦氏这样的贱人,她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她可不象娘娘这样心慈,娘娘今天再不下狠手,到明天……娘娘!您想想前朝的王皇后,心慈手软,到后来,生生被人做成了人彘!" "你这是怎么跟娘娘说话呢?"姜嬷嬷受了俞相公嘱咐,娘娘和太子如今这样的地步,最需要的不是做什么,而是不做,什么都不做,这样才不犯错,对于太子来娘娘来说,只要不错就万事大吉!严尚宫的话太过份了,姜嬷嬷不得不抢在娘娘前头厉声斥责。 "嬷嬷!"严尚宫一改平时的温婉随和,神情急切凌厉中带着丝丝疯狂,竟看的姜嬷嬷一阵心悸。 "嬷嬷不要以为这祸事就是娘娘一个人的!娘娘不好,你!我!这满宫的人!哪个能逃得了?小皇子都三岁了,娘娘竟一无所知,这样瞒天过海的本事,除了姓秦的贱人,还能有谁?谁还能有这个本事?当年她能偷怀龙胎,还能平平安安生下来,今天她就能借腹生子,借别人的儿子当太后!你不让我说,是要害死娘娘吗?当初要不是你拦着娘娘,一杯酒毒死了她,哪会有今天这样的祸事?你还要劝!还要拦!你就不能让我说几句真话?让娘娘有条活路吗?" 严尚宫越说越激动,直激动的浑身发抖,满脸泪痕。 这回她再杀不了她,也许她就真要看着她做太妃、做太后,儿孙满堂,享尽天伦之乐了! 第304章黄雀 "你别说了!"宋皇后厉声呵止姜嬷嬷,"当初!"宋皇后咬牙切齿,恨的不停的拍在炕几上,"当初太后要鸩杀她,是我替她求情!如今她竟这样……是我瞎了眼!我小瞧了她!这个贱人!" 宋皇后越说越气,直气的浑身发抖。 "你去!给她杯酒!把太后当年那杯酒给她!她要母仪天下、她要当太后!她休想!休想!贱人!她不配!" 严尚宫大喜过望,急忙答应,不等宋皇后的骂声结束,就急急匆匆的往外奔。 姜嬷嬷急的团团转,想追严尚宫,追了两步觉出不对,又赶紧转回来,急的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打跌摔在地上。 "娘娘!不能冲动!您不能冲动啊!"姜嬷嬷嘴唇发抖,"您想想俞相公的嘱咐!想想太子……想想太后!太后临大行前嘱咐过您多少回!让您凡事三思!三思而行啊!娘娘……" "三思?还怎么三思?她从前欺瞒太后生下了陛下的长子,现在又欺眶我!又生下陛下的幼子!你还要怎么三思?思到阴间地府里去?"宋皇后急愤稍退,悲怆涌起,这几句话听的姜嬷嬷心酸的几乎想放声痛哭。 "娘娘!您不能冲动!您想想,陛下有多厌恶秦氏,连个秦字都听不得,陛下怎么会让秦氏再生皇子?这小皇子跟秦氏只怕扯不上关系,再说,大爷如今也生了心,有个小皇子,对咱们不是好事,难道对他就是好事了?娘娘!赶紧把严尚宫叫回来!老奴这就出去一趟,这事得跟俞相公商量商量!娘娘您不能冲动啊!"姜嬷嬷苦口婆心。 宋皇后一张脸铁青,笔直坐在炕上,好半天,突然抬手挡在姜嬷嬷面前,仿佛要挡住姜嬷嬷那些话对她的影响。 "她该死!她早就该死了!这是太后的遗命!那是太后留下给她的一杯酒!她早该喝了!早该死了!我不想再看到她!再听到她!我不想知道这宫里、这世间还有个她活着!让她去死!让她死!"宋皇后咬的牙咯咯作响,她说的她,仿佛也是他,她恨他,他早该死了!他怎么不死呢! 严尚宫取了鸩酒,脚步如飞,直奔秦妃宫中。 要快!一定要快!谁都别想拦住她!什么事都不能拦住她!她要亲手把这酒灌进她嘴里!她要亲眼看着她扭曲、痛苦、七窍流血! 她就要杀了她,她就要替自己、替许多许多人报仇了! 勤政殿内,官家神情疲倦的半靠在引枕上,正慢慢批着折子,他身边不远,幼小的皇子睡的香甜。 "死了?"顾太监轻悄无声的进来,垂手站在炕前,官家没抬头,手里的笔没停,语调冷漠之极的问道。 "是。" "嗯,说说。"好一会儿,官家放下手里的折子,又换了一份,冷冷吩咐道。 "景福宫的严尚宫奉了宋娘娘的谕旨,说是遵太后遗旨,赐秦氏酒。"顾太监垂着头,语调平平,听不出情绪。 "秦娘娘不肯奉旨,严尚宫亲自动手将酒灌进秦娘娘嘴里。" "严氏说什么没有?" "酒灌进去后,严尚宫状若癫狂,狂笑狂骂,说秦娘娘是天底下最让人恶心的祸害,说她工于心计、害人终害已,说她明明是一只癞蛤蟆却非要当凤凰,说她浑身上下沾满了姐妹的血,说她做梦都想杀她,今天总算如愿了,说她看着在地上扭动的象条蛆虫,她真是太痛快太解恨了。" 顾太监停了停,抬头看了眼官家,官家嘴角带着说不出什么意味的象是笑意的弯角,笔头动了动,示意顾太监,"接着说,秦氏说什么没有?" "鸩酒性烈,秦氏没说几句话就再也说不出话了,秦氏说,她知道严氏恨她,她不怪她,秦氏说她不是严氏想的那样,她生下大爷,不是为了荣华富贵,也不是为了母仪天下,她就是想要个孩子,想有个自己的孩子。" 官家眼睛微眯,顾太监不敢再看,垂下眼帘接着道:"秦氏死后,严尚宫在秦氏尸身旁坐了一刻多钟才走,走时脚步蹒跚,神情衰老。" 严尚宫的故事和心愿,作为这几十年宫禁奴仆的实际掌控者,顾太监很早很早就非常清楚,也利用过不止一次,严尚宫的癫狂和突出其来的蹒跚衰老,他虽说不是感同揣受,也明了之极。 一个可怜人罢了。 "传旨,令严氏出家礼佛,允她自择庵堂。"官家这一声吩咐让跟了他几十年,早就稳如泰山的顾太监愣的差点失态。 "……是!" "你亲自走一趟,毕竟侍候了朕和皇后几十年了。" "是!" 顾太监已经回过了神,让她出家,却允她自择庵堂,这就是官家给的大恩典了。自择庵堂,却没限制什么样的庵堂,那就是说,若是严家园子里建有庵堂,那严氏是可以选择严家园子里的那间庵堂的。 跟她从前的愿望比,就是头发没了么! 顾太监微微抠搂着背,眼睛看着脚前面三五步的地方,走的慢吞吞事着乱如麻团的心思。 官家,越来越让人猜不着心思了,他以为以官家的脾气,这个严氏必是要赐死的,没想到官家竟成全了她几十年的愿望! 第二天天还没亮,随着三声净鞭,百官入朝,宫门启钥。 李思浅刚送走端木莲生没多大会儿,正盘算着几件琐事,白水一头冲进来,额角渗着汗急禀道:"夫人!爷让跟您知会一声,秦娘娘仙去了。" "嗯?哪个秦娘娘?呃!什么?仙去?怎么突然仙去了?"这一句话听的李思浅差点反应不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仙去?秦氏、大爷的亲娘,死了?这不对!这中间一定有蹊跷!出什么事了? "怎么死的?急病?怎么回事?" "爷说,让夫人稍安匆躁,秦娘娘已经走了,他和大爷先去送娘娘一程,别的事,让夫人等他回来再细说。"白水忙答道,他只领了几句话过来回禀夫人,至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还一无所知。 第305章表面之下 白水急匆匆走了。李思浅呆愣的一时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秦妃死了! 昨天,她听到了秘闻,一个小皇子突然出现在朝臣面前,昨天,秦妃死了! 是谁?官家?宋后?秦妃死了,会发生什么事?谁会得利谁又会因此失去一些什么? 李思浅只觉得脑子纷乱如麻,莲生说过:大爷至孝,在他眼里心里,秦妃比他的儿女、比他的王妃都要重要得多,秦妃突然死了,大爷会怎么样?大爷性子一向温和,可就是这样性子温和的人,一旦被人触犯到底线,发起疯来会更加可怕! 大爷会发疯……李思浅呆了呆,心里一道亮光闪过,那杀了秦氏的人,这是和大爷结下了不死不休的大仇! 是宋皇后杀了秦妃!是官家要秦妃死! 她听说过许多许多乔太后的故事,那个绝大部分男人都得仰望的奇女子,可她怎么会看中宋皇后这样的蠢人?李思浅目无焦距想的出神。 宋皇后成功的把原本对皇位、对她和太子毫无想法的大爷推成了她和太子的死敌!如今的燕亲王,只怕拼上性命,也要把太子拉下来,把宋皇后拉下来。 看来官家是打定好主意了,他要立的继承人,是那位小皇子! 瑞宁公主在宋皇后面前的肆无忌惮,是因为官家早就告诉了她?把小皇子托付给了她?因为这个,官家才让她联姻韩家,所以才召韩征进京? 瑞宁公主对自己的敌意不光是那段情案,还有这大位之争?莲生几乎是摆明了要替大爷争一争这天下最尊贵的一把椅子的。 若是这样,简夫人的态度她完全能够理解,可是韩六娘子……是了,她一个小娘子,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这样的大事,简夫人知道,韩征也会知道,可家里人却不会告诉她。 李思浅想的通了,轻轻吁了口气。 可是,为什么是现在放出了小皇子的消息?两个冬至?李思浅嘴角往下扯了扯,一周半的孩子还太小太小,这个世间,小孩子夭折这件事真是太简单了,哪怕没有阴谋也极易夭折,何况宫里朝里是现在这样的情形。 小皇子甫一露面,秦妃就死了,秦妃的死,把宋皇后和太子架成了燕王的死敌,燕王一定会出手…… 李思浅思绪纷烦,官家很着急,他身体不?难道他去日无多?他才这么着急要赶紧解决掉太子和燕王? "夫人,燕王府那边,这会儿就去还是等一等?"丹桂见李思浅一直怔怔的出神,忍不住提醒了句。 "现在去。"李思浅起身下炕,燕王府上还不知道什么情形。 燕王府和平时没什么分别,进了燕王妃正院,李思浅才感觉到一份已经很浓厚的压抑和不安。 燕王妃已经一身素服,见李思浅进来,两个女儿悠娘和娴姐儿忙起身曲曲膝给李思浅见礼。 "悠娘带你妹妹先去歇一歇,往后几日只怕辛苦。"魏王妃柔声吩咐女儿,悠娘答应了,牵着妹妹出了门。 魏王妃示意李思浅坐到炕上,"多谢你过来看我。" 李思浅仔细看着她的脸,魏王妃神情安稳,透着股说不清的怅然和……轻松! "我记的清清楚楚,成亲那天晚上,大爷喝醉了进来的,一进门就哭,听的人撕心的难受,大爷说,他成亲了,娘娘却不能来,不能坐在明堂上亲眼看着他成亲、看着媳妇娶进门,接受儿子媳妇的大礼。他知道,只要他好,只要他平平安安,娘娘就很高兴了,可他却很难过,养心重在顺意,他是个不孝子。" 李思浅一时呆了,不知道魏王妃怎么说起这么遥远的话题。 "这些年,大爷无时无刻不记挂着娘娘,大姐儿出生时,他一时高兴,一时悲伤,娘娘最喜欢孩子,若娘娘在,看着大姐儿,她得有多高兴,她必定抱着大姐儿不肯松手!过年过节,大爷更是时时悲伤,天下人都能阖合欢聚,尽享天伦之乐,可是娘娘一个人困在深宫,却不能和子孙同乐,花开了,月圆了,庄子里送了新鲜的瓜果,大爷都会难过,美景美食不能先尽孝娘娘,大爷一直很悲伤……" 李思浅越听越觉得怪异,只听的浑身别扭。 这过的什么日子?燕王这是心理变态了吗? "大爷一直盼着有朝一日能将娘娘接到府里,可以日夜尽孝,聊以弥补这些年的不孝,可如今……娘娘却先走了。"魏王妃语气黯然,神情却没什么变化。 可秦妃这一走、这样的走法,对魏王妃和几个孩子是好还是坏? 她知道燕王是个孝子,可没想到竟孝顺到这个份上!既然如此孝顺,为什么燕王竟丝毫没有夺嫡的念头?难道秦妃真没有母仪天下的野心? 这会儿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不管她有没有这样的想法,不管她是怎么想的,她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 "王妃节哀,父母总要先我们离开,"李思浅干巴巴的劝了句,顿了顿,目带谨慎的打量着魏王妃,声音低了不少,"大爷虽说一时痛苦,可一时之痛总会过去,以后的日子,有王妃和儿女们相伴,大爷只会越来越好。" "多谢你来看我,"魏王妃仿佛没听到李思浅的话,"大爷性子执拗,还请李夫人代我和端木二爷说一声,让他劝一劝大爷,只看在……娘娘的份上吧,娘娘一直盼着他过得好、平平安安。" 李思浅急忙答应,看着魏王妃,心里五味杂陈,她一直羡慕魏王妃好福气,燕王没有侧妃没有侍妾,性子温和脾气又好,谁知道……唉! 她这番话言下之意她明白,秦妃死了,死的不明不白,谁知道燕王能做出、会做出什么事来?谁知道他会不会不顾一切、拼着粉身碎骨报杀母之仇呢?若是那样,谁知道燕王府会面临什么样的危机和后果? 唉! 从燕王府出来,坐在车上摇摇晃晃直到回到府里,李思浅神思恍恍惚惚都没能缓过来。 直到天色黑漆,端木莲生还没有回来,只让白水又传了趟话,他陪正在燕王身边。 李思浅想着燕王妃秦氏的话,端木莲生这个陪,是怎么个陪法呢?燕王有恨,莲生有野心! 丹桂摆了饭,李思浅刚端起碗,金橙进来,回身又打起帘子,李思浅忙看向帘外。 从头到脚密不透风的裹着件靛青粗布斗蓬的李思汶一步跨进屋,甩掉了斗蓬。 "秦娘娘死了?"李思汶劈头问道。 李思浅点了点头,李思汶手里的靛青斗蓬滑掉在地上,往前趔趄了两步半坐半靠在炕沿上,神情呆滞。 "你这是怎么了?听到什么话了?"李思浅见李思汶神情不大对,示意丹桂送碗安神汤来。 "姐姐,"李思汶脖子生硬的扭向李思浅,声音发出,眼泪也跟着往下滴,"赫嬷嬷来了,跟我说,宫里又多了位小皇子,秦娘娘是皇后毒杀的,说太子已经失了圣意,说她准备回乡归隐,那幅药的事她对不起我,让我三思。" 李思汶的话零零碎碎,李思浅却听的很明白,熊家准备收手了,这样特意告诉李思汶,是婉转的向自己和莲生解释吗? "是这样。"李思浅直言不讳,"昨天早朝散后,官家留下几位重臣,将小皇子抱了出来,小皇子过了年就三岁了,今年元旦,官家还要将小皇子封为秦王,亲王位。" 李思浅的话停了停,看着脸色更加苍白的李思汶,"秦妃死了,我不知道是不是皇后动的手,不过熊家既然说是,那就应该是……" "熊家?" "赫婆子是熊家下人,也是熊家派到你身边的。" "熊家?熊大学士家?我不认识他家,为什么……" "这件事以后再说,我还没查清楚,先说现在的事,秦妃的死若是宋皇后动的手,只怕太子这位置已经坐不住了,官家或许会改立太子,有可能是这位刚满三岁的小皇子,你还要进太子的后宫吗?" 李思汶一脸呆木,李思浅将安神汤推到她面前,"先喝口汤润一润。" "怎么会这样?"李思汶没动那碗汤,看着李思浅又是愣神又是苦楚的问了句,李思浅冲她苦笑,这话让她怎么回答呢? "你想清楚,还要进太子后宫吗?你要是不想进去,我来想办法,先小产,然后病重,就死遁吧,到寿春老家,或是到南边躲一年两年,等到新皇即位,这件事慢慢淡了,你若想……" 李思浅话没说完,李思汶已经在不停的摇头了。 "若不想死遁,先病一阵子……" "我想进!我是说,我想跟着太子。"李思汶声音轻的仿佛一阵风吹出的水面上的一阵涟漪,不等让人听清楚就没有了。 "你是说?你还要进太子后宫?"李思浅惊讶的不敢相信,她这个庶妹,向来扒高踩低,眼睛只盯着权势地位,这一回怎么变了?难道是她没把话说清楚?还是她脑子没转过弯?或是,她还要赌一把? "我知道姐姐的好意,太子这太子只怕当不了几天了,不光这太子当不了几天,也许他都活不了几天了,我知道。我还是想去。" 李思汶看着李思浅,目光悲伤,"姨娘走后,我想了好些好些事,这些年,我和姨娘……小时候总听姨娘说,等她生了儿子,等有了儿子,她就能当个堂堂正正的孺人,她就让阿爹带着我们回寿春老家祭祖,把我还有她的名字写进族谱,有时候遇到寿春府的人,我从来不敢去和她们说话,怕她们用那样的眼光看我,我说我也寿春人,她们就笑,笑啊笑就是不说话,后来我不想当寿春人,我想我就当泾县人,阿爹是泾县知县,我就是泾县人,可我不是泾县人,她们说哪个村哪个庄谁和谁有亲,跟我一文钱关系也没有,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 李思浅听的动容,这份感觉她曾经也有过,没有家乡没有根游子的飘泊让人的心空落落没个可归处。 "姨娘说等她生了儿子就能回到寿春了,后来阿爹要回京城,阿爹说京城寿春很近,等回到京城,他就请一个月假,带我和姨娘回趟寿春,带我和姨娘见一见族里的亲戚们,我特别盼望,总觉得如果能回趟寿春,我就有个老家了。" 李思汶呆呆的突然停住了,她这是怎么了?这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她说这些做什么?她真是越来越昏头了。 "我是说,我不想一个漂在外面,我不喜欢一个漂着,很害怕,很难受,我也不喜欢郑家,郑家就跟泾县那些人一样,她们从来没拿我当她们自己人看过,郑家也是,我在郑家,她们所有的人都把我看作外人,我也不想回李家,姐姐,我不是说你和大哥、二哥不好,可李家,不是我的家,从前还有姨娘,如今连姨娘也走了,我不想回李家,我很想进太子宫里,在太子宫里,我觉得我肯定能活的心安理得,我想进去。" 李思汶盯着李思浅,她不确定她能不能听懂她的话,毕竟她说的这样乱,乱到连她自己都纷乱如麻。 "我知道了,既然这样,进就进吧,进去之后再找机会落胎,落胎……越快越好。"李思浅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答的却干脆非常。 李思汶松了口气,垂头揪着手里的帕子,好半天,李思浅正想开口问她吃了晚饭没有,李思汶突然抬头问道:"姐姐,太子真会死吗?" "是人都会死的,你我也要死的呀。"李思浅滑了一句,她的问话,她怎么答?她没法答! 端木莲生直到天近黎明才回来,李思浅坐在炕上一瓣瓣细细的描画一幅红梅图,一直等到莲生回来。 秦妃的死如同一粒小石头落入大海,几乎悄无声息。可就在这悄无声息下面,涌动起无数的暗流。 年初一,熊三太太的妹妹熊二娘子骑马外出,竟摔断了腿,这事还惊动了宋皇后,宋皇后不光遣心腹女使数次到熊府探望,还亲自点了几名擅长跌打的太医上门诊治。 熊家姑娘的腿,确实是摔断了,李思浅唏嘘不已。 第306章走到底 官家默认了李思汶肚子里的孩子,李思浅寻了两个宫里出来的嬷嬷,又挑了两个机灵有眼色的丫头,许了重金,悄悄送到李思汶身边,大年二十九晚上,两个宫里的嬷嬷带着几个内侍,一顶小轿将李思汶悄悄抬进了禁中。 俞府后园深处那间隐在竹林里的一处小院里,上房里地龙烧的简直燥热了。俞相公面如蜡纸,从腰往下裹着条薄丝被,半躺半坐在炕上。秦妃死那天,他就病了,一直强撑到封衙,回到府里,就搬到这间静室,几乎不见任何人,他得好好休养几天,否则,年后他就站不起来了。 在他对面,雷先生瘦的双颊凹陷,须发花白,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数岁。 俞相公连咳了几声,沉闷的咳声仿佛是从胸部以下传出来的,雷先生担忧的看着他,一声叹息压在了喉咙深处。 "先生辛苦了。"俞相公这一声辛苦道的情真意切。 "总算没白辛苦。"雷先生的声音虚浮的没半天根基,仿佛一丝微风就能吹散了,"官家,命不长了。" 俞相公眼里骤然闪过团亮光,上身直起,"看清楚了?确实无误?" 雷先生点了点头。 "万幸万幸!宋氏这个蠢货!"俞相公咬牙切齿,"我看住了太子,谁知道她竟然做出这样的蠢事!秦妃一个废人,她杀秦妃干什么?!我都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她怎么能蠢成这样!"俞相公一口气呛上来,咳的撕心裂肺。 雷先生神情疲倦中透着厌烦,"都过去了,当初我就劝过相公,宋氏母子愚蠢刚愎,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儿了,也只好一条道走到黑。" "先生说的是。"俞相公一阵剧烈的咳嗽后,脸上一片潮红,神情黯然。 "相公保重,如今太子危急,相公还能压得住他,一旦太子既位,唉!"雷先生苦笑连连,"昨夜我妄窥天机,折了寿数,只怕活不了几年了,跟相公说话,也不用想的太多,相公的危机,不在现在,而在龙椅易主之后。" 俞相公仿佛想叹息,那口气没叹出来,却哽在了喉咙里。 "熊家二娘子断了腿,若太子不得天命也就算了,若能得了天命,没了熊家娘子,还有张家娘子、李家娘子,选中熊家二娘子这样的,宋后只怕是存了换下太子妃的打算的,太子的心性比宋后更加凉薄,太子若既了位,俞家的灭族大祸也就不远了。" 俞相公脸色青灰,目光冷厉,却没打断雷先生的话。 "太子若不能即位,若是大爷,大爷心性宽厚,虽然天子过于宽厚不是百姓之福,可对俞家来说,只要舍了权和钱这两样,性命是无碍的,不过沉寂十几年、几十年,厚积薄发,到下一朝,说不定又是一个今天的俞家。" 雷先生根本不理会俞相公的脸色,只管顺着自己的想法侃侃而谈。"若是那位小皇子,官家命已不长,看官家这一阵子的安排,命不长久这事,只怕他自己也有了察觉,小皇子即位,必有文武辅政和宫内主事之人,会是谁?文官官家会选谁?王相?王相太老了,小皇子太小,断不会是王相,黄相公?黄相公为相最晚,在朝中立足不够稳,压不住朝局,再说,黄相公中举那年隐瞒母亲丧信入考这件事,他又咬死只说是家人瞒了他,德行有亏,官家不会用他,那还能有谁?武官上,韩家娶了公主,如今看来,瑞宁公主必是官家圣心默定的宫内护持之人,那韩家就再做辅政,如果不是韩家,那就只能是端木华了。" 雷先生越说眼睛越亮,"宫内有瑞宁公主主持,端木华为武官之首,文官谁最合适……" 俞相公猛咳了一声,打断雷先生的话,"如今讨论这个还太早,太子不能废!就算……"俞相公眼睛眯起,目光狠厉阴冷,"他那样的蠢货!真当老夫是好惹的?不过替他充实后宫,只要生了儿子……就算没有儿子,不是还有个小皇子?老夫能扶起得他,也能废得掉他!" 雷先生看着俞相公,神情漠然,没接他这些话,只顺着自己的思路道:"相公既然打定主意扶太子上位,那宋后愚倔,倒可以用一用。" "先生请详说!" "所谓釜底抽薪……"雷先生上身前倾,俯到俞相公耳边,一阵低语,俞相公脸上神情变幻不定,听雷先生说完,深吸了口气,猛一把拍在炕几上道:"她这样的蠢妇,屡次替太子招祸,这也算是她替太子做了件好事!" "相公,燕王事母至孝,秦妃这一死。"雷先生张开枯瘦的手指抚在炕几上,"燕王过于平静了,秦妃仙逝那天,端木华和燕王长谈彻夜,谈的什么?燕王不过一个愚孝之人,虽有几分才具,也就几分而已,他性子又过于宽和,若没有端木华,燕王根本不用理会,可如今端木华站在他身旁,相公有什么打算?" "韩家那个六娘子迷上他了?"俞相公笑容狞狰,"成全她!" 今年的上元灯节跟往年一样热闹,粉饰的京城内外一片太平繁荣。 直到十四日,端木莲生才从燕王府忙过一阵子出来。 端木莲生刚进到正院换了衣服,玉姐儿就赶过来求见。 李思浅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就垂下眼帘只管让人端她爱吃的汤水点心上来。 "二叔,你去哪儿了?过年也不在家,我问夫人,夫人就是不肯告诉我二叔去哪儿了。"玉姐儿委屈的眼泪汪汪。 "寻二叔有事?"端木莲生眉头微蹙又分开,声音温和。 "二叔不是说要教我打马球?那天二叔答应了六娘子要陪我们打一场马球,后来二叔哪儿去了?人没有影儿,连句话也没有!六娘子一点也没计较,可二叔让我的把脸往哪儿放?我找二叔找了十来天,夫人咬死不告诉我二叔在哪儿,难道我找二叔是要害了二叔不成?"玉姐儿越说越委屈。 李思浅侧过头,不忍心再看她,照理说她是端木大爷的骨血,这理智该是端木大爷那位世之英才和姚氏的平均啊,可如今看,就她这样,比姚氏都不如! 第307章良药苦口 端木莲生直视着玉姐儿,直看的她脸色一点点发白,下意识的想往后退,可血脉里的一丝莫名的骄傲却撑住她,不许她往后退,更不许她转身逃走。 "我跟她说几句吧。"眼看端木莲生目光里的狠厉越来越浓,李思浅忙笑道,大过年的,她可不想家里鸡飞狗跳。 "哼!"端木莲生站起来拂袖而去。玉姐儿的眼泪夺眶而出。 "知道你二叔为什么生气吗?"李思浅没理会玉姐儿的眼泪,既没让她坐,也没吩咐丹桂等人送帕子汤水等等。 对上李思浅,玉姐儿的气势升起来了,直直的怒目着她,咬着牙不说话。 "你肯定不想惹你二叔不高兴,更不想惹他发怒,所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根本不知道你二叔为什么生气。"李思浅迎着玉姐儿的怒目,目光平和中透着居高临下。 "秦娘娘仙逝,燕王爷身为人子,痛不欲生,你二叔和燕王爷的情份你应该清楚,所以,你来质问你二叔怎么没教你打马球,怎么没去陪六娘子打马球以维护你的面子,就极没眼色,更不知道什么叫轻重;其二,燕王爷和你父亲交情深厚,这十几年,燕王爷和燕王府上对你照顾良多,如今秦妃没了,你毫不在意,这叫寡情薄义。" "我就是寡情薄义了!你想怎么着?你能怎么着?"玉姐儿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怒的额角青筋暴起。 李思浅微微侧头看着她,"这个世间,不管你无知混帐到什么程度,仍能对你不离不弃的,只有你的父母,你父亲在你出生前就死了,死于你母亲的愚蠢,至于你母亲,你可以当她已经死了,在你二叔有生之年,她就只能困在庵里赎罪,如果你二叔死了,他肯定会在死之前先杀了你母亲。" 玉姐儿被要李思浅这样直白无情的话的目瞪口呆,从来没有人跟她这样说过话。 "你二叔对你有责任,可这责任并不包括你的脸往哪儿放,你的脸放哪儿,没人关心。"李思浅示意丹桂把茶递给自己,捧在手里慢慢抿了口才接着道:"你责备他没教你打马球,没去陪你的朋友,凭什么呀?" "你这个卑鄙的商人妇!"玉姐儿咬牙切齿。 "你再出言不逊,我就让人掌你的嘴,然后把你关起来。"李思浅语调随意,玉姐儿却立刻住了口,她听的出来她不是吓她。 "头一回见你,我很可怜你,后来嫁给了你二叔,我是想把你当自己孩子看的,不过,"李思浅眉头蹙起又松开,叹了口气,"没想到你没随了端木家的聪明,倒把你母亲那份愚倔继承而且发扬了,林王妃得偿所愿的把你养成了如今这样……" "太婆是真疼我!我明白得很!我明明白白!你再胡说也没有用!"玉姐儿仿佛一只斗鸡。 "林氏在九泉之下,一定很欣慰。"李思浅移开目光,不想多看她,"你喜欢谁不喜欢谁都可以,我没有替你再纠正什么的打算,你不用担心这个。咱们接着说刚才的话,关于你的脸面,以后大概还会有其它类似的东西,这些,是你自己的事,不要再拿来责备……至少不要再拿来责备我,你二叔么,随你。" 玉姐儿大约压根没想到过李思浅会这么跟她说话,呆站在屋里瞪着李思浅,脸上愕然多于怒气。 "你这个……"玉姐儿把一句恶骂硬生生咽下,下意识的斜了眼离她不远的丹桂,不知道为什么,她打心眼里怕这位二婶。"都是你!二叔都是你挑唆的!你挑唆二叔这样对我!都是你!" "就算是,那又怎么样?"李思浅眉头蹙的深了不少,姚氏的愚蠢她领教过,玉姐儿怎么跟她这么象呢?真让人悲伤! "你?!"玉姐儿气结,眼泪汪汪却发现自己竟无计可施。 "象你刚才说的,我是不能怎么着你,可你也不能怎么着我,你既然觉得我挑唆你二叔了,那你就去挑唆回来啊,在这个府里,我从来没拦着不让你见你二叔过,在这京城,我没拦着你做任何事,你大可巧施妙计,再挑唆回来么!邪不胜正,你既然觉得自己万事不错,永远正确,那就找你二叔告诉他。" "你!"玉姐儿一声接一声抽泣。 李思浅抿着茶,看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我是你二婶,在我嫁进端木家之前,咱们没见过几次面,没说过几句话,咱们没什么交情,更没什么感情,你二叔对你是责任,我对你只有责任,你必须明白这一点,你哭没哭,是不是伤心,生病了没有,过的好不好,你觉得我会放在心上?你觉得你若是过的不好,我会难过吗?就好象……我要是病了、死了,你会难过吗?" "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玉姐儿气极叫道。 "你看,就是这样!你是这样,别人也是这样!"李思浅抚掌赞同,玉姐儿呆了呆,瞪着李思浅明白过来了,她是要告诉她,她伤心难过、她病了、她死了,她会很高兴! "你这个……" "你不也是高兴都来不及吗?怎么?你可以高兴,别人就不能高兴了?"李思浅嘴角带着笑,"我不怪你,因为我对你不够好,没有好到让你喜欢我,让你替我伤心的程度,你也一样,好好想想。" 玉姐儿直直的瞪着李思浅,突然转身跑了。 李思浅好半天才叹出口气,她真的不擅长对付这样的熊孩子! 半夜,玉姐儿院里的婆子过来禀报,说玉姐儿病了,端木莲生顿时黑了脸,吩咐去请太医,却不象以往那样过去看望,也不许李思浅过去。 一个时辰后,婆子送了太医的脉案和药方过来,端木莲生扫了眼递给李思浅,李思浅见又是惯常的神思不稳,暗暗松了口气,莲生不打算去看,她很是赞同,半个字也没劝。 上元节,玉姐儿继续病着,端木莲生朝贺回来,换了衣服,就带着李思浅出府,先往樊楼听曲儿,他早就打算好的,今天要好好陪浅浅一天。 第308章烟火 出了府门,转过巷口,眼前一片繁华,竟仿若那场地震已经过去很久很遥远了。 "这里离宣德门不远,今年元宵灯节是俞相公cao办的,从宣德门上看下来,这一片繁华祥和,和往年没什么不同。"端木莲生语调平平,听不出情绪,李思浅歪头看着他,伸手过去,将手塞进他手里,轻声笑道:"灾难过去,就看到这样的繁华祥和,多让人开心,也能让人心生希望。" "花了很多银子,外城很多人家过年吃不上一顿饱饭……"端木莲生话没说完就转了话题,"今天不说这个,咱们到宣德门看看。" 宣德门前的热闹里透着肃整,少了往年的活泼泼,李思浅被端木莲生揽着,细细打量身边一派悠闲的看灯赏景之人,这些人的姿态太笔直,步子太方正,笑的太灿烂,唉!为了粉饰出这一派太平景象,俞相公真是呕心沥血了! "大爷在前面。"端木莲生捏了捏李思浅的手低低说了句,李思浅顺着端木莲生的目光,前面不远的一处阴影中,站着一身黑衣、负手而立的燕王。 上元节的习俗,女子着白,男子则黑白皆可,燕王这一身暗黑,倒不突兀。 "你们也来了。"没等端木莲生说话,燕王先开了口。 李思浅被端木莲生牵着走近,看着几天功夫就瘦了一圈,老了十年的燕王,心里一阵酸涩沧桑,这是个可怜人。 "你一个人?嫂子和侄女她们呢?"端木莲生带着笑,语调轻松。 "我来看看。"燕王没答端木莲生的话,负手转头又看向宣德门,那儿是官家每年接受万民朝贺、与民同乐的地方,今年这个上元节既然粉饰的和往年无异,看样子今年的与民同乐也要与往年无异了。 端木莲生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揽着李思浅往旁边靠了靠,没多大会儿,宣德门上灯光大亮,欢庆的乐声响起,官家和往年一样,神采奕奕的出现在高高的宣德门上。 可和往年不同的是,官家怀里抱着个一身明黄的小孩子,那孩子一只胳膊圈在官家脖子上,兴奋的看着楼下的灿烂辉煌。 官家身后,几乎紧挨着的,是看不清什么表情的太子。 宣德门下的子民跪成一片,燕王动了动,却只是往阴影里靠了靠,端木莲生看着燕王,顿了顿,拉着李思浅也往阴影里挪了挪,笔直的站立着仰头看着宣德门的那三人。 宣德门下的万岁声比往年整齐:"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未停,紧挨着又是一样整齐有力的欢呼:"太子殿下千岁!千岁!" 端木莲生眼眶猛的一缩又松开,燕王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仰着头专注的看着城门,不知道是在看官家、太子?还是那个活泼泼的秦亲王。 '千岁'的欢呼还余了一个'岁'字,又一阵宣战般铿锵有力的呼声猛然响起:"秦王千岁!千岁!秦王千岁!千岁!" 端木莲生嘴角勾出冷笑,官家真是老糊涂了!南北外患虎视耽耽,朝廷内人心惶惑动荡,京城地震,江南水患,北地已经三个月滴雨未下,他居然还要捧出个牙牙学语的奶娃娃,这是要自掘坟墓吗?! "我走了。"燕王突然收回目光,转身就走。 "去城外?"端木莲生拉着李思浅,紧追一步问道,燕王'嗯'了一声,端木莲生伸手揽在李思浅腰间,手下用力推着李思浅赶上燕王,"一起去吧,正好,我要带浅浅看烟火。" 李思浅听的一愣,却聪明的没抿着嘴一声没吭,他要带她看烟火?今年哪有什么烟火看? "不必了,这是我……" "我知道。"端木莲生打断了燕王的话,往四周扫了扫,燕王垂下眼皮,没再发声,只大步往前走的很快。 出了内城,燕王上了辆青布小车,端木莲生和李思浅也上了车,车子往前走了一会儿,端木莲生掀帘子看了看,这才俯到李思浅耳边低低道:"秦娘娘爱看烟火,大爷一直盼着有朝一日能孝敬秦娘娘一场天底下最好的烟火。" "秦娘娘爱看烟火?"李思浅喃喃了一句,她有些明白了。 "嗯,娘娘突然仙逝,唉!"端木莲生烦躁的叹了口气,"如今不是任性的时候,可大爷……算了,这也不怪他,丧母之痛,身为人子……还在三七里头,娘娘生魂还没走,大爷一定要放烟火给娘娘看,我怕他闹出事,就用我的名义让人接手买了原本给宫里用的烟火,只说是要放给你看。"顿了顿,端木莲生神情极认真的又解释了句:"我本来也打算放烟火给你看。" "我知道。"李思浅忍不住露出笑意,"你放烟火给我看,人家要弹劾、要说你,最多也就是行为不检,若是燕王……秦娘娘的丧事,官家有明旨,唉,娘娘的丧事,除了棺椁,别的,跟死个杂役宫人有什么分别?也难怪燕王伤心。" "嗯,这烟火的事,我劝不住,也不忍心多劝,只好咱们顶下这事,不然让人拿了把柄,借机生事,如今大爷的名声不能让人污了。" "嗯。"李思浅应了一声,"秦娘娘远走前能看到燕王奉给她的这场烟火,一定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今天看到烟火的人,都是托了秦娘娘的福,只盼着秦娘娘来生福报深厚,事事都能如意。" 端木莲生看着她,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将她搂在怀里,低低耳语,"浅浅,我从不盼来往,也不修来生,我只修今生,只求这一生、这一辈子,咱们两个同生共老。" 城外汴河上的烟火璀璨了全城。 官家裹在厚厚的团龙面紫貂斗蓬里,目光阴沉的看着点亮了半边天空的烟火。 "陛下,问清楚了,确实都是进上的烟火,因为今年京城地动,这批烟火耗费巨大,俞相公请了旨,今年不放烟火,这批烟火暂时收在城外货栈,前几天,端木华寻到掌柜,要买下这批烟火,说是要和夫人一起观赏,掌柜求之不得,就将这批烟火以六折价全数转卖给了端木华,如今端木华和夫人李氏正在汴河中的船上。"顾太监进来,躬身禀报。 官家轻轻'嗯'了一声,阴沉沉问道:"燕王在何处?" "已经回府了,明天……三七,"顾太监小心的看了眼官家,顿了顿,小心翼翼的接着道:"进上的烟火造价昂贵,就是六折也是一笔巨款,燕王府一向寒薄,若要买下这些烟火,只怕得卖掉一多半庄子、铺子才够。" "端木华倒是大方。"官家这句话里透着无数意味,顾太监偷偷看了眼官家,腰不由自主的往下又弯了弯。 "倒是夫妻情深!"官家轻飘飘又说了句,"可惜了……" 第309章烟火 这一场烟火几乎惊动了整个京城。 李府后院,李思清和李思明站在梅树下,仰头看着远处汴河上流光四溢的烟火,李思明看的不停惊叹:"这是进上的烟火吧?这一场下来得烧掉多少银子?莲生对阿浅倒是大方,跟阿浅登对得很,都会花钱!" "莲生怎么能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李思清却一脸阴沉,"大灾之年,他这岂不是把阿浅架到火上烤?" 李思明脸上的笑容一凝,渐渐敛了笑容,皱起眉头,"大哥想的周到,他们两个大约没想那么多。" "阿浅想不到还能说得过去,莲生想不到……"李思清声音渐低渐冷,"初时我以为一定另有隐情,可细想了一遍,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隐情,莲生不是那等浮浅之人,真要对阿浅好,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张扬成这样,这都是要做给别人看的,他要做给谁看?要干什么?" "做给咱们看?"李思明想开个玩笑活跃下越来越低沉的气氛,话一说出来,心里莫名咯噔了一声,难道真是做给他们看的? "我就怕是……做给咱们看。"李思清一字一句,"阿浅的脾气你也知道,真要出了什么大事,她不一定会和咱们说,她性子太倔,骨子里太刚强。" "嗯?那怎么办?明天我让幼仪过去看看她?幼仪心细……"李思明急了,李思清摇了摇手,"明天我过去看看,你……最近越来越懒散不用心,阿浅若是连你我都不肯说,难道会让你媳妇看出来?" "倒也是,常山王妃还在月子里,不然托她走一趟最合适。"李思明想到了姚章慧。李思清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仿佛没听到李思明的话。 内城,更靠近禁中,和端木府隔了四五条街韩府里,韩六娘子仰着头,痴痴的看着满天灿烂的烟火,韩征负手站在不远处的枯树下,盯着韩六娘子看了好一会儿,见她浑然不觉的只顾仰头看烟火,长叹了口气,慢慢走过去。 "怎么连个手炕也没拿?冷不冷?"韩征带笑关切道。 "嗯?噢!是四哥,不冷,你不是说跟咱们家比,这儿就是春天么?四哥你看,烟花!真好看!"韩六娘子不过扫了韩征一眼,又仰起了头。 "大灾之年,不知道哪家竟放了这么多烟火。"韩征仔细看着妹妹的脸色,试探了一句。 "四哥竟不知道?"韩六娘子一脸的向往,"是莲生哥哥,真是好看!她们说,这是莲生哥哥专程给夫人放的烟火,是莲生哥哥送给夫人的礼物。" "端木二爷和夫人真是鹣鲽情深。" "是啊。"韩六娘子随口应承,明显注意力都倾注往天上的烟火。 "六妹妹,别看了,四哥有话跟你说。"韩征皱起了眉头,韩六娘子根本不舍得垂下头,"四哥有急事?要是不急……唉呀呀!真好看!真象百花盛开……" "六妹妹!"韩征的声音高了两个八度,"这是端木老二给他夫人的烟火,与你无关!" "四哥!"这一句总算让韩六娘子低下了头,嘟着嘴冲韩征跺脚不高兴。 "外面冷,咱们到暖阁里说话,透过暖阁窗户也能看烟花,六妹妹!"见妹妹连身子带头一起摇,韩征沉下了脸,韩六娘子身子和头一起停了,不满的嘟着嘴,只好跟在韩征身后进了暖阁。 "六妹妹,你也看到了,端木莲生对李氏情份非同一般,公主提的那事,你要慎重考虑,不一定非答应不可,这事对你不好,太难为你了。"韩征神情郑重。 "我没觉得难为,"韩六娘子不解的看着哥哥,"而且,阿娘也说好,说这桩亲事对我再合适不过,难道阿娘会对咱们不好?" "我不是说阿娘会对咱们不好……"韩征的话猛然顿住,"阿娘对咱们的好,和真正的好……当初阿娘要是肯放放手,肯放我到边镇领兵,如今的韩家少帅就是我而不是五弟!阿娘若不是想的太多,何至于落到如今这样进退维谷的境地?" "四哥,阿娘是为你好,阿娘不是跟你说过好些回了,刀枪无眼,而且,翁翁……" "翁翁不喜欢阿娘,不是不喜欢咱们!"韩征打断了妹妹的话,"咱们不说这个,都过去了,六妹妹,如今咱们这样的境地,我娶公主是没办法的事,可你不必如此,我让人打听过,李氏是端木莲生自己求娶的,之后李氏陪他贬谪浙东,两人同甘共苦、情投意合,就算公主真能让官家下旨令他休了李氏再娶你,他对你也必定是满腹怨恨,不会象待李氏那样待你,六妹妹,你可不能犯傻。" "可是,四哥,"韩六娘子神情游疑,"莲生哥哥认识我在先,而且,从前莲生哥哥对我多好,你又不是不知道,阿娘说,是咱们没在京城,阿娘说,当初端木大爷活着的时候,莲生哥哥和我有过口头婚约的,不过后来端木大爷早逝,莲生哥哥是不知道这事才……" "就算有,如今端木莲生已经另娶,这事再提有什么意思?阿娘怎么能跟你说这些话?"韩征脸上有了一层薄怒。 "四哥,我觉得,阿娘是为咱们好,你总想到边镇打仗,阿娘不是带你去看过那些残了的家将,多惨!那还是好的,至少能活着,好些好些人命都没了,翁翁还非要韩家人冲锋在前,阿娘只有你一个儿子,冯姨娘有三个儿子呢!四哥,这两年你总怪阿娘,阿娘真是为了你好!"韩六娘子的眉头也蹙到了一起。 "咱们不说这个!"韩征脸上的郁气更浓,"这事都过去了,说你的事,四哥不赞成!" "四哥!"韩六娘子叹了口气,这两年,她可没少在阿娘和四哥中间劝来劝去,"是我自己愿意,我从小就觉得莲生哥哥最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莲生哥哥对我本来就极好,他跟李氏的事,我又不会做什么,公主要怎么样,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莲生哥哥那么明理的人,难道会怪罪到我身上?不可能的!我知道,他跟李氏有情份,肯定会难过一阵子,可总是会过去的,时候长了,他对李氏就淡了,就会看到我的好,阿娘说了,让我耐心等个半年一年,以后就什么都好了。" "阿娘跟你这么说?让你等半年一年?"韩征脸上的表情古怪,似哭又想笑,"她自己,等来了?" "四哥说什么呢?阿娘等什么?"韩六娘子一脸的莫名其妙。 "没什么!"韩征矢口否认,"没什么!你既然打定了主意,随你,你只不要后悔!"韩征神情低落颓然,"别象我一样,当初听了……话,如今****悔恨噬心!要是能重来一回就好了……" 玉姐儿半夜病了,管事婆子领着太医过来诊了脉,不大会儿就送了药进来交给松绿,玉姐儿见药都熬好了,还没见端木莲生过去看她,挥手打翻药碗,盯着松绿质问道:"我病了,你们没往上禀报?还是,她没告诉我二叔?" "大娘子真会说笑,"松绿一边示意小丫头过来收拾,一边吩咐了再熬一碗药,这才笑着答玉姐儿的问话,"没夫人允可,怎么请得来太医?才刚宋嬷嬷带太医过来时我就问了,宋嬷嬷说,请太医是爷吩咐的,爷和夫人一直等到看了大娘子的脉案才歇下的呢。" "看脉案?歇下了?我还病着!"玉姐儿简直不敢置信,她病了,她药还没吃,她们看了脉案就歇下了? 松绿移开目光不再看玉姐儿,她病没病自己心里明白得很,不过就是又不高兴了,要闹一闹,夫人那性子……嘿!松绿伸手摸了摸炕,倒了杯温水递给玉姐儿,"炕有点热,大娘子要多喝杯水,免得上火。" "我都快病死了!她们歇下了?"玉姐儿抬手又要打飞那杯水,松绿眼疾手快,捧着杯子闪过玉姐儿的巴掌,顺手抄起炕几上的暖窠,一起拿到了旁边高几上。 "刚听宋嬷嬷说,爷这几天一直陪在燕王爷府上,累的人都瘦了一圈了,大娘子一时走了困,这病也不急,爷累极了的,要看大娘子,只怕也要等到明天再过来,再说,大娘子看看这天,都半夜了,爷和夫人真要是过来看大娘子,岂不是扰了大娘子歇着?大娘子先把药喝了,真有什么委屈,等明儿见了爷再说也不迟不是。" 药又熬了出来,松绿捧过来,柔声劝道,玉姐儿白着张脸,好半天才伸手接了碗,仰头把药喝了。 可第二天一早,就听到端木莲生和李思浅已经出门看灯的信儿,玉姐儿呆了,恍过神就放声大哭,除了哭,她一时想不出怎么办。 看了烟火,端木莲生和李思浅在船上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端木莲生径直上早朝,李思浅回到府里,刚重新洗漱换了衣服,黄大掌柜就在外头请见。 第310章故事 李思浅急忙叫进,黄大掌柜一脸喜气进来,见了礼,李思浅示意丹桂守着门,黄大掌柜先呵呵笑了几声:"姑娘吩咐的事已经打听妥当了。" "黄叔越来越能干了。"李思浅惊讶的高挑着眉梢,她吩咐的事可不容易。 "哪是我能干,托老东家的福。"提到田老太爷,黄大掌柜习惯性欠了欠身,"年前领了姑娘的吩咐,我就愁的不轻,北地地极广人极稀,打听事最不容易,再说打听的又是韩家,北地谁敢议论韩家?正愁得很,老东家递了口信和一张贴子,让我拜会个人,这人姓成,成老爷,我去了一聊才知道,这成老爷老家是咱们京郊的,成年在北地做生意,专做韩家的生意,姑娘这差使就容易了。" "外翁回来了?现在在哪儿?"李思浅满脸惊喜,一下子站了起来。 "姑娘且别激动!老东家没回来,是递的信,说是老东家如今人应该到洛宁了,四五月里能回到京城。"不等李思浅多问,黄大掌柜赶紧把田老爷子的行程说了。 李思浅失望的'噢'了一声,又跌坐回去,"这成老爷跟外翁是老相识?外翁让你拜会成老爷做什么?" "听成老爷说,他跟老东家是十来年的老交情了,说是老东家救过他,老东家这人就是这样,见谁有难都伸手拉一把,老东家只说让拜会这成老爷,说成老爷老家没什么人了,让我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没有。" 黄大掌柜先答了李思浅的问话,李思浅点了点头,这确实是外翁的一惯做派。 "去前并不知道成老爷长年在北地做生意,更不知道他长年做韩家的生意,一聊才知道这事,我就多打听了几句,成老爷听说姑娘是端木家二爷夫人,只说真是太巧了,竟是一家人!" "一家人?"李思浅呆了,这一家人,怎么个一家法?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这成老爷是先头成安抚使的族侄,成安抚使的独养女儿成氏嫁进了余姚简家,生下长女简大娘子后没半年就一病没了,这位简大娘子,后来和咱们二爷的生母赵氏太妃交情深厚,因为这个,成老爷才说的一家人。" 李思浅又是惊讶又有点晕,这么说来,这位成老爷竟是那位本该嫁进韩家、却不幸早死的简大娘子的娘家人! "因为是一家人,成老爷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话得从几十年前说起,成家祖上一直住在京郊三十里外的成家寨,成安抚使之前,就出过几个秀才,到成安抚使,中了进士,又一路做到安抚使,成氏一族骄傲得很,成安抚使是个好官清官,做官做的精穷,用不起仆役书办,就从族里找了两个族侄过来帮衬,其中之一就是成老爷,后来,成安抚使外放北地做安抚使,和如今的韩老爷子成了莫逆之交。" "成安抚使怎么和韩老爷子成的莫逆之交?"李思浅cha了一句,黄大掌柜摇了摇头,"这话我也问了,成老爷说,那年成安抚使启程赴任,让他陪夫人和姑娘随后过去,一路上夫人病了一场,他们比成安抚使晚了将近一年才到,等他侍候夫人和姑娘到时,成安抚使已经和韩老爷子莫逆了,至于怎么莫逆的,他倒没想起来问。" "噢!"李思浅微微有些失望,这必定是个精彩的故事,可惜了。 "后来成安抚使一病没了,是韩老爷子出人出钱送夫人和姑娘扶棺回的乡,这些就不说了,听成老爷说,成大娘子和余姚简家这门亲事,是韩老爷子出面做的大媒,连成大娘子的嫁妆,也都是韩老爷子一手置办的,简大娘子和韩家大爷的亲事定的极早,听说简大娘子刚一生下来,韩老爷子就让人上门说亲放了定。" 李思浅听的心情感慨而激荡,不知道韩老爷子和这位成安抚使是什么样的莫逆之交,能让韩老爷子尽心至此! "成安抚使过世后,另一个族侄另谋了出路,成老爷一来念着成安抚使的好,二来不忍心抛下夫人和成大娘子母女两个不管,侍候夫人和成大娘子母女两个扶棺回乡安葬后,就从夫人手里领了些本钱,出门做生意,成老爷说,夫人和成安抚使一样,都是倔脾气,不肯多要人家的资助,他自小跟着成安抚使读书,书没读成,农活却抛了个干净,也只能出门做生意试试,好在他读书虽不成,做生意却有几分天份,挣的钱竟也让夫人和成大娘子宽宽裕裕过了好些年,成大娘子出嫁没两年就一病没了,夫人跟着病倒也没了,韩老爷子就捎信让他到北地去了,在北地一呆就是这几十年。" 李思浅听专注,想到后来简大娘子的死,暗暗叹了口气,这成家,就是一堆杯具。 "成老爷说,简大娘子没等嫁进韩家就一病没了,因为这事,韩老爷子还病了一场。" "简二娘子代嫁的事,是韩老爷子同意的?"听到这里,李思浅心里微微一动,打断黄大掌柜问了一句。 黄大掌柜带着丝明了的笑容看着李思浅道:"代嫁这事,是韩家大爷自己做的主张,听成老爷说,韩家大爷带着简夫人回到府里,韩老爷子才知道简大娘子死了,韩家大爷娶的是简大娘子同父异母的妹妹简二娘子,当时,简二娘子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韩老爷子当天就病倒了。" 李思浅眼睛眯起,看来这姐妹易嫁中间,韩家大爷也脱不了干系。 "余姚简家,简家一直在余姚?听说韩家大爷是到京城迎娶的简夫人,简家什么时候进京城的?"李思浅想起了另一个重要问题。 "简家的起起伏伏,见成老爷前我就细细打听了。简家在余姚算是旺族,也出了几个官身,都是五六品的州县官,简大娘子的翁翁也是这几个官身之一,简大娘子和父亲和成大娘子定亲后,这位简老太爷的官运就一路通达,到成大娘子嫁进简家时,已经由七品一路做到了四品京官。后来成大娘子病故,简老爷续了当时刑部侍郎的女儿,就是如今这位简夫人的母亲,简家就更加发达了,简老太爷、简老爷都一路做到三品大官,在京城也算权倾一时。" "只怕他们并不清楚这一路官运亨通是怎么来的,"李思浅极轻的说了句,"成大娘子的病死……"唉!谁知道这中间有没有什么事呢? "简二姑娘嫁进韩家后第二年,简老太爷就被牵进了一桩贪腐案,后来人虽然周全出来了,官路却是断了个干净,简老爷也受了连累,隔年,简家少爷又涉嫌科举舞弊,虽说后来没能查实,简老爷却因此被夺了官,简老太爷急怒交加,一病没了,简家扶棺回乡,从那以后再没回到京城。" 黄大掌柜脸上带着笑意,不知道想到什么,一边叹息一边摇头。 "韩家男儿个个都要从军守边,韩家大爷回到北地,就去了边镇云城,在云城一直镇守到现在,简夫人是韩家嫡长媳,自然要留在府里主持中馈,为了照顾韩家大爷日常起居,韩家老祖宗就给韩家大爷纳了一房贵妾,就是如今的冯姨娘,冯姨娘生了三子两女,长子韩徹,七岁那年就跟着韩老爷子上战场了,如今是韩家这一代里的佼佼者,比他还大一岁的嫡长孙韩征倒退了一射之地了。" "不是说韩征武艺高强,精通兵法,是韩家的骄傲,若论将帅之才,本朝仅次于莲生的吗?"李思浅非常惊讶。 黄大掌柜一脸的笑,"我跟姑娘想的一样,成老爷说,这都是外头传的不实闲话,韩征长这么大,连一回战场也没上过呢。" "呃!"李思浅愕然了,"韩老爷子不让他上战场?不是说韩家的男人个个都得上战场吗?" "不是韩老爷子不让他上,韩家的规矩,男儿满八岁就要上战场历练了,韩征八岁那年,是简夫人跪地不起,苦求了韩老爷子,允了他九岁再参战,可那年,韩徹却主动要跟韩老爷子打仗杀敌,到第二年,韩征又病倒了,一病就是半年多,据说,从此韩老爷子再没提过让韩征到军中历练的事,如今韩家有三帅,老帅,大帅和少帅,老帅就是韩老爷子,大帅就是韩家大爷,这少帅,却是冯姨娘所出的五爷韩徹!" 李思浅眉梢一下子高高挑起了,敢情这位仅次于莲生的少年将帅是位纸上将帅! "韩老爷子如今身体如何?"李思浅突兀的问了一句,黄大掌柜笑答道:"康健着呢,老爷子年岁也不大,明年才过六十寿呢。" "那就好。"李思浅抿嘴笑起来。 韩征这次尚主,看样子应该是简夫人的主意,韩征这位嫡长孙被人夺了少帅的位置,在韩家这样的军中世家里,其实已经失去了这一代的当家人位置,进京城尚主,这是想要走另一条……捷径了! 第311章帝师 送走黄大掌柜,李思浅呆坐着想了好一会儿,吩咐丹桂去请韩嬷嬷过来。 朱嬷嬷毒害端木大爷的事被揭出来后,韩嬷嬷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整个人一下子就萎顿老迈了,不过对李思浅的态度却有了大变化,至少能问一答十了。 小丫头搀着韩嬷嬷进来,李思浅欠直上身含笑颌首请韩嬷嬷坐了,丹桂递了茶上来,李思浅关切了几句才问入正题:"嬷嬷可记得简家大娘子?" "简家大娘子?噢!记得记得!"韩嬷嬷一个劲儿的点头,"又漂亮又慡利,姑娘和她最要好,可惜死的早,她死那会儿,姑娘还伤心的大病了一场,唉,嫁衣都绣好了,病了一场,人就没了。" "嬷嬷可还记得母亲是怎么认识的简家大娘子?" "记得,是在姚祭酒家的花会上,那天正好是我侍候姑娘去的,简大娘子一件半旧织锦缎长袄,夫人也知道,织锦缎最怕旧,一旧就灰头土脸,偏偏简大娘子那件半旧织锦缎袄子就不一样,穿的让人看上就移不开眼,那才真真叫气质清华,姑娘就是看中了她那份大气脱俗,才跟她结交的。" "简大娘子和简二娘子长的象吗?" "不象,简大娘子就跟那山崖上的一根兰糙一样,简二娘子象花房里的牡丹,简二娘子那时候才十三四岁,打扮的又光鲜,真跟朵牡丹花一样。" "噢……"李思浅长长'噢'了一声,年青的韩家大爷必定是爱牡丹的。 "母亲跟简大娘子情份如何?" "姑娘凡事都极讲究,不是谁都能让姑娘看的入眼的,也就简大娘子那样的人品气度才入得了姑娘的眼,从姑娘进了京城,一直到简大娘子病故,姑娘跟简大娘子真比嫡亲的姐妹还亲,简大娘子走的时候,姑娘哭的人都快虚脱了,过后大病了一场,足病了大半年才好。" "我记得听莲生说过一回,母亲当年的遗物都封到库房里了?"李思浅掉了话题。 "是,是大爷亲看看着人封存的,姑娘性子高洁爱干净,大爷知道姑娘的性子,就让人把姑娘的东西统统收进库房封存了,省的有人弄脏了姑娘的东西,让姑娘在九泉之下腻心!"韩嬷嬷狠狠的啐了一口。 "能不能烦劳嬷嬷一趟,到库房里找一找有没有简大娘子当年的旧物。" "好!"韩嬷嬷一听李思浅这么吩咐,眼圈一下子红了,声音哽了半天才应了一个好字。 刚散了早朝,端木莲生就被小内侍召往宫中,李思清盯着端木莲生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出了禁中,正要吩咐去端木莲生府上看看李思浅,王相公身边的小厮飞奔过来叫住他:"大爷!我们相公请您过去一趟,有要紧的事。" 李思清忙跟着小厮回到禁中,中书省内王相公处理政务的三间厢房内,王相公一身半旧靛青棉袍,正坐在炕上专程等他。 "出什么事了?"见王相公竟专程等着他,李思清愕然之余,心里竟浮起股极其不好的预感。 "沉静!"王相公脸一沉,为相者讲究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李思清脸上明显的愕然让王相公不高兴了。 "在相公面前,又没有外人,我失态了。"李思清忙恭敬揖手,委婉的替自己解释了一句。 "没有外人更不可放纵,所谓慎独!" "学生受教!"李思清神情一凛,急忙长揖到底受教认错。 "嗯,坐吧,以你这样的年纪,也算不错了。"王相公神情缓和,抬手示意李思清。 李思清去了斗蓬,盘膝坐到王相公对面,取了茶碗茶粉,提起刚刚滚开的红铜小茶壶冲了碗茶汤推到王相公面前。 王相公捻着胡须,微眯着眼睛看着动作安然舒缓的李思清,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越来越深。 "好好好!不用几年,你就能雏凤清于老凤声了!"一句话说完,王相公发出一阵舒畅愉快的大笑声。 李思清不由自主露出笑容,"有什么好事能让先生这么高兴?" "极其难得的好事!你我读书人从不敢想的好事!" 李思清手里的茶碗滞了下,差点脱手跌落,不敢想的好事……除了当皇帝这事他没想过…… "官家点了你做秦王的先生!"王相公俯身探头几乎贴到李思清脸上,咬的字字如刀刻般说道。 "我?秦王的先生?"李思清这回是真的愕然了,让他做秦王的先生,那个号称已经三岁的奶娃娃? "怎么样?没敢想过吧?真是没想到!没想到啊!"王相公激动的几乎不能自抑,"官家不愧是一代明君!这一着落得好!君实,你一定要名垂青史,一定要做个能臣、忠臣、名臣,要做我朝第一的名臣!不光我朝,你目光要放远,你要做前后几百年、上千年第一的名臣能臣!机遇!这就是机遇!我老了,要不是我老了,这帝师之位,说什么我也要和你争一争!" "先生!"李思清急忙跳下炕,掂着脚奔到最近的窗户前,猛的推开窗户,探身出去左右看了看,重又关上了窗。 "我安排人守在外头了,且放心!"王相公满意非常的看着警惕的李思清,点着对面示意他坐回来。 "君实啊,官家点了你做秦王的先生,在我料想之中,又在我意料之外!你毕竟太年青,我以为官家会给秦王寻个年高德威之人,可确实,实在没人比你更合适了!"王相抚着胡须笑容满面。 "官家真要废太子了?"虽说早有预想,李思清还是觉得一阵惊心。 "既点了你做秦王之师,自然是要废。"王相公脸上的笑容仿佛盛夏突然转了严冬,艳阳高照却寒气逼人。"这先生之位除非你不接,不但不接,还要赶紧病遁,连我也要致仕退避,这样,许能在太子既位之后,保得你我一家老小一条生路,可是……" 王相公眯fèng着眼睛,拖着着声音:"这还要看官家肯不肯,太子,不该为帝!你和端木华结了姻亲,我那孙女儿嫁了你那宝贝弟弟,太子既位后,怎么饶得了端木华?既然不饶端木华,你我两家就站在悬崖边上。"顿了顿,王相公长长叹了口气,"秦妃已经被宋皇后一杯酒毒死了,太子不能比官家,宋后和乔太后相比,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咱们选无可选!" "秦王一个刚满周岁的幼儿,能不能长大尚在两可,即便能够长大成人……未来不可预料的事情太多,燕王,先生怎么想?"李思清想着燕王,就想到端木华,接着想到李思浅。 若他做了这秦王之师,和拥立燕王的端木华就得站到对面、生死相搏,到那时,阿浅怎么办? "这就是官家点你做这先生的妙处,"王相公一脸狡黠的抚着胡须,"官家对燕王几十年心结,除非子嗣断绝,否则……哪怕太子死了,没有秦王,官家宁可从燕王的儿子中挑一个储君,也不愿意燕王即了大位,这是燕王第一条不宜为君,第二,燕王性子过于梗直,人望太低,第三," 王相公眉头微拧,"要是我没看错的话,燕王不愿意为君,那个帝位虽说天下几乎无人能抵得了诱惑,可不愿意坐那位置,不愿意执掌万民的人,我还是见过一两个的,燕王就是!" 李思清眼皮垂下,王相公说的那个第三,他三分信七分疑,王相公是已经打定主意要他做这个帝师,亲手培养一个他和他心目中的帝王,那他就要先打消他的别心和顾虑,他必定还要让他去游说莲生……若他拿定了主意,也要去游说莲生的! 这先生之位,到底接不接呢? "燕王和端木华在南军多年,却是端木华为帅,燕王为先锋,这更让我日夜忧思,不能释怀,燕王,其实唯端木华之命是从,若燕王既了位,谁来制衡端木华?我已经垂垂老矣,俞相必定土崩瓦裂,黄相公……呵呵!"王相公用两声呵呵表达了对黄相公的不屑。 "端木华是个武夫,杀伐过重,是良将,却不是良相,你才是治世的良相!燕王的朝局,我没法想象,也许是旷古盛世,也许灾难深重,朝廷和百姓都赌不起,可若是秦王为帝,却是清明盛世可待。" "若是先生,必定是清明盛世可待,可是我比先生差的太远太远,先生对我这样的期许过重了,我心不安。"李思清只觉得肩头沉的几乎直不起腰。 "你怕什么?老夫虽说老了,再给你当几年先锋还是当得了的!"王相公眉梢飞动,"君实啊,秦王为帝,与天下,与朝臣,与你我,与端木华,与燕王,都是最好的选择,官家百年后,若能你为相端木华为将,将相齐心,统一天下,太平盛世指日可待!老夫虽说看不到那一天了,可就是想想,这心情都激动的不能自抑!不能自抑啊!" 第312章分歧 李思清出了禁中,在车里端坐的如同一尊塑像。 "大爷,还是去大姑奶奶府上?"清露在车外问了句,李思清一下子恍过神,迟疑了下吩咐道:"先回家。" 回到李府,李思清一边径直往园子深处的小书房院子过去,一边吩咐道:"去请二爷到小书房说话,不管在不在府里,让他赶紧过去。" 李思明倒没出去,跟李思清前后脚进了小书房。 "出事了?"李思明看着李思清的脸色,心里一沉。 "没什么大事,坐吧。"李思清将刚才王相的话简单的复述了一遍,抬头直视着李思明,"我没敢答应,这一答应……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这事关系着咱们整个李家,还有阿浅,"顿了顿,李思清又补了一句,"宫中还有位二姑奶奶。" "大哥的意思呢?"李思明神情肃穆,他知道这件事的份量。 "先生的话确是正理,秦王幼小,若能从现在教导起,纵不能长成一代明帝,也不至于昏聩到太子那个份上。" "就怕跟太子一样笨,朽木不可雕。"李思明低声嘀咕了一句。 "真要那么笨,那就教他学会听话就行了。"李思清的回答轻而淡,李思明眉梢高挑,'嘿'了一声。 "也是别无选择。"李思清叹了口气,李思明垂着眼皮,呆了片刻,也跟着叹了口气,"这话我一直没敢说,大帅……我是说莲生,莲生扶持燕王,燕王人是不错,领军需军粮什么的,好点孬好从不计较,人大度,可是!" 李思明挠着头,"他在军中一直做先锋,我不归他管,总是觉得他跟我一样,莲生才是大帅,如今一想到他要当官家,我也就算了,一想到莲生得听他的,总觉得别扭,而且……唉!小高跟我一样,也是觉得别扭!" "嗯。"李思清心事重重的应了一声,李思明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看着眉头拧成川字的大哥,两人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李思明才低低道:"若是燕王做了官家,莲生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大哥做了秦王的先生,秦王做了官家,大哥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大哥还是莲生,我无所谓,就是……大哥得替阿浅着想,不能让她夹在中间为难,至少不能为难的太过。" "我知道。"李思清垂着眼皮答了三个字,李思明看着他,半晌移开目光看向窗外,阿浅早就说过,太有抱负的人,一般来说,给家人带来的祸端远远多于福祉。 端木莲生阴沉着一张脸回到府里。 李思浅见他脸色难看的厉害,悄悄屏退丹桂等人,亲自沏了杯茶递给他问道:"怎么了?你看起来很生气。" "嗯,不是生气。"端木莲生接过杯子,却又重重的放到了炕几上。 "官家让我统办瑞宁下嫁韩征的事。" 李思浅眉头微蹙,这件事值得生气成这样?一定还有下文! "宁海侯府大爷和林府二爷为辅。" 李思浅低低'噢'了一声,宁海侯府大爷是林明月的父亲,和林府二爷都是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著称的,有这么两位做副手,这么桩简单的差使就很有几分让人腻歪粘手了。 "刚领了差使,公主说要见我,你知道她跟我说了件什么事?"端木莲生一脸讥笑,"她说,老四和林明月门当户对、青梅竹马,老四没了父母,我这个二哥应该代行父职,让我这两天就托人到宁海侯府替老四求亲去!" "啊?"李思浅呆了,"让人传话给你的?还是……" "隔着珠帘直接吩咐。"端木莲生倒不怎么在乎这些细节,他的恼怒在于这桩婚事,"瑞宁怎么敢这样公然给靖海王府指婚?就是官家,指婚前也得先问靖海王府一句!小时候我看着她还好,怎么如今越大越混帐了?!" "老四和林二娘不合适。"想着那天放生法会上瑞宁公主的张狂,李思浅抛开她一个未婚小娘子公然给别人做媒这件让人掉下巴的事,直说重点。"林二娘太单纯,担不起靖海王妃的职责,老四脾气又太好。" 李思浅和端木莲生各讲各的话。 "唉!这事官家知道吗?"李思浅拧着眉头,想着紧跟在瑞宁公主身边的顾太监,想了想还是问了句。 "要是没有官家的默许,瑞宁她也不敢!"端木莲生眼睛眯起,"这桩婚事,仅仅是瑞宁看在和林二娘的情份上要成全她,还是另有打算?还是……这是官家的打算?靖海王府在老四手里,不过是个空架子!" "莲生,中午二哥过来了一趟,说,"李思浅顿了顿,看着端木莲生,"官家有意要把秦王交给大哥教导。" 端木莲生神情一滞,立即问道:"他答应了?" "要是不想答应,二哥也不会走这一趟了。"李思浅看着端木莲生,自从二哥走后,她这心就翻来覆去没安宁过,大哥做了秦王的先生,这中间意味着什么,她太清楚了。 端木莲生脸上的怒色反倒渐渐敛了,神情越来越沉静无波,"二哥还说了什么没有?" "二哥说,若你方便,去寻大哥说说话,二哥说大哥想找你的,不过大哥手脚笨,翻不了墙越不了户,也不会爬树。" 端木莲生不禁失笑,他这个二妻兄办正事也总带着胡闹气。 "莲生,你和大哥会不会……"李思浅看着端木莲生,话没说完,端木莲生明白她的意思,挪了挪,伸手揽过她,下巴抵在她头顶,好半天才低低道:"没事的浅浅,不会有事,今天夜里我就去找大哥说说话。" "大哥打定主意的事,跟你打定了主意一样。"李思浅往端木莲生怀里窝进去,声音低落。 "官家让我主理瑞宁的婚事,也是要把我往秦王身边推,"端木莲生慢慢捻着李思浅鬓角散下来的一缕头发,声音低缓温和,"秦王……也不是不可以,这也是大爷的意思。" "大爷?燕王?"李思浅听的愕然。 "嗯,大爷的脾气……古怪,我记得大哥在的时候,和我说起过好几回,说大爷是皇室里的一个异类,过于重情,过于执拗,过于坦直,就是太坦直了,人家不相信他,反倒觉得他虚伪有心机,其实他这个人,说的话确确实实就是心中所想。当初我劝他出府,借的也是秦娘娘和孩子们,他事母至孝,他和我说过,若为了秦娘娘不得不坐上那把椅子,他也只坐一年半载,等稳住大势,他就逊位给世子或是旁的宗室子弟,他说他厌恶那把椅子。" 李思浅听的入神,却并没有太多惊讶意外,那天在燕王府,她已经听燕王妃说过一回这样的话了。 "官家推出秦王,大爷其实很高兴,如果没有秦娘娘的事……唉!"端木莲生长长叹了口气。 "大爷想报仇吗?"李思浅挪了挪,侧身仰头看向端木莲生。 "他没说,"端木莲生顿了顿,"秦娘娘死后第三天,宋后宫里放出了一位姓严的尚宫,灌鸩酒毒死秦娘娘的就是她,我就让人把她捉了过去。" 李思浅听的身子一僵,她家莲生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唉,莲生一点也不高尚! "这中间都是渊源,恶渊恶源。"端木莲生的下巴在李思浅头上蹭来蹭去,半天才接着说道:"严尚宫是当初和秦娘娘一起侍候官家成人的两个宫人之一,因为秦娘娘的缘故,一直在宫里当差,不能回家荣养,深恨秦娘娘,这才请了鸩秦娘娘的差使,以泄她积了几十年的心头之恨。" "真是……恶源!大爷没怎么样吧?严尚宫能放出宫,必是官家的意思。"李思浅一听就明白了,就是因为秦娘娘怀了大皇子,乔太后改了宫里的规矩,这位严尚宫,大约家境不错,父慈母爱,兄弟和睦,一心盼着能回家荣养,享受家人天伦之乐的。 "一个宫人而已,官家若要护她,不会在这个时候放她出宫,既放她出宫,未尝没有任她死活的意思。"端木莲生解释了一句,"大爷没怎么样她,我就让人把她送了回去,大爷是个极明白的,秦娘娘的死,不是死于严尚宫的手,也不是死于宋后之手,是官家不想让她活,想让她死,她就死了。" 李思浅默然,她也是这么想的,宋后那样的蠢货,根本没有能力控制后宫。 "这仇……"端木莲生一声苦笑,"自从秦娘娘走后,大爷几乎没说过什么话,官家有旨,不许办丧事,大爷也只能在府里搭了间静室,写了个牌位,这仇怎么报?我没法劝他,我也没办法。" "当初是你怂勇大爷出府争夺,现在你又改了主意,大爷那边怎么交待?而且,官家怎么想?你知道大爷从来没起过夺嫡的心思,官家相信吗?我总觉得他会……"李思浅轻轻打了个寒噤,没敢说出来。 "大爷不能有什么意外,这事我会和你大哥商量,别担心,不会有事,有我呢。"端木莲生低头吻在李思浅额上,嘴唇冰凉。 第313章劝 散了朝,端木守志脚步微微有些拖沓的往外走。 "四郎这一阵子都忙什么呢?可有功夫陪老夫喝杯茶?"王相公轻轻拍了下端木守志的肩膀,亲热笑道。 "谨遵相公吩咐,这是小可的荣幸。"端木守志急忙长揖答应,心下惴惴,王相公日理万机,要是没事,他可没有闲功夫叫他喝茶! 端木守志落后王相公半步进屋落了座,王相公亲自点了碗茶推给他,"老夫象你这么大的时候,这点茶的技艺还是很说得过去的,后来忙于俗务,这茶就点的越来越匠气了,四郎可别嫌弃。" "若相公亲手点的茶有匠气,那天下哪还有清雅二字?"端木守志恭敬欠身欣赏着茶汤答道。 王相公哈哈笑着,又随意聊了两句,就切入了正题,"四郎今年二十多了吧?" "是,二十二了。"端木守志忙答了一句,心里轻轻跳了下,问他多大做什么? "真是少年英才,这亲事定下了没了?" 听王相公问的是亲事,端木守志顿时心里一松,"谢相公关爱,父母之孝未远,小可还没考虑过这些事。" "这孝期也过去快一年了吧?听说当日你父母在时,曾打算替你定下宁海侯府林二娘子?林家和靖海王府也算门当户对,林二娘子和你青梅竹马,倒也登对。"王相公干脆直截了当一句话说到底。 端木守志顿时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忙摆手,"相公莫信谣言,没有这事!明月妹妹对我……和我……断没有这事,我父母之孝未满,从没考虑过这些事,相公不要玩笑。" "男大当婚,再说……" "实在是不敢!"端木守志急的打断了王相公的话,"我越过两位哥哥承了爵位,我家的事,相公必定也听说了,实在是……我立过誓……我是说,父母之孝我得加倍……也不是加倍,我是说,父孝三年,母孝三年,这六年孝我不能不守满,孝期未满,这婚姻之事,实在是不敢!还请相公见谅!" 端木守志站起来,长揖到底。 "四郎,不要急,你坐。"王相公皱眉看着急的额角几乎出汗的端木守志,心里很是纳闷,这守孝六年是借口,真要守孝六年,那他现在还该闭门府里!到底什么原因让他这么坚决的拒绝? "四郎,你坐下听老夫说。"王相公缓和的声音让端木守志心情缓和了些。 "四郎,老夫虽说老迈啰嗦,可若没有缘故,也不能这么冒失的跟你提这婚姻之事,这事,事出有因。" "事出有因?"端木守志呆了呆,"愿听相公教导。" "瑞宁公主一心想要玉成你和林家二娘子的亲事,这,你总该知道吧?" 端木守志茫然的摇了摇头,王相公仿佛没看到他的摇头,接着道:"瑞宁极得官家宠爱,在官家心目中,甚至还在太子之上,如今你们兄弟没有父母长辈,长兄如父,瑞宁公主要玉成你和林二娘子,自然要去寻你二哥,你二哥……" 王相公紧盯着端木守志的神情,拖长了声音。 "相公是说,瑞宁公主去逼迫二哥了?请恕小子无礼,这事,是相公的猜测?还是?"端木守志心思单纯,人却不笨。 王相公目含深意的看着他,没答他的话,"林家二娘子和你青梅竹马,这是门难得的好亲,何不顺水推舟、周全各方呢?" 端木守志一动不动垂着头,好半天才抬起头,看着王相公,慢慢摇了摇头,"我知道相公这是一片好意,可我……另有打算,一是要替父母守这六年之孝,二来……我与相公明说,我没打算娶亲成家,当初我在外游历,原没打算再回京城……我自有打算,官家疼爱瑞宁公主,也不会因为这个责怪二哥,相公的好意我心领了,可实在不能从命,小可先告退了。" 王相公拧眉看着仓惶而出的端木守志,心里闷闷的夹着丝丝愠怒。 "我去劝劝他吧。"屏风后,李思清悄声闪出,看着目光里闪着愠怒的王相公低声道。 "嗯?"王相公调转目光看着李思清疑惑的'嗯'了一声。 "他有些心结,"李思清不打算多说,"我去劝劝他。" "嗯,一定要劝下他!"王相公端起茶碗仰头喝了茶,将茶碗重重放到几上,"莲生和瑞宁公主不能生了罅隙!这必定是官家的意思,瑞宁虽是女子,可她姓黄!她是官家的血脉,在拱卫秦王的队伍里,一定得是瑞宁主导!主导莲生,主导其它所有人,这才是最合官家的心意,也是对秦最有利、最合适的安排!" 王相公目光锐利莹亮,"瑞宁虽是皇室血脉却是个女子,又嫁了人,待秦王长大亲政,要想把她从后宫屏退出去简直易如反掌!莲生一定不能任性,不能让官家觉出不妥,端木拓和林家的亲事是试探也是考验,一定不能有闪失!" "我知道,先生放心。"见李思清答应的笃定,王相公轻轻舒了口气,他这个放室弟子的脾气他非常清楚,他能这么笃定,那必是有了十成的把握。 "王爷!"端木守志的车子出来刚转了个弯,车子被拦住,李思清的声音从帘外传进来。 "是大……大哥!"端木守志听出李思清的声音,急忙掀起帘子,一句'大哥'就要脱口而出却又急急咽回,刚咽下又发觉不妥,一句'大哥'还是可以叫的。 "果然是你,真是巧,王爷若不忙,不如一起喝杯茶?"李思清神情疏朗,站在车前笑道,端木守志连连点头,急忙跳下车,客气非常的让着李思清进了路旁的茶楼雅间。 "王爷必定看出来了,我拦下王爷是有话要说。"看着茶酒博士煮好了茶,又摆满了一桌子茶点出去,李思清直接切入正题。 "我视大哥如亲兄长一般,大哥有话请讲。"端木守志微欠上身以示恭敬。 "就是刚才王相公说的事。"李思清神情坦诚非常,端木守志一脸怔忡。"你视我如亲兄长,我也拿你当亲弟弟一样看,就是如此,这些话不能不和你说。" 李思清神情严肃,"你和林家二娘子的亲事,牵连甚广。自从林相走后,林氏一族后继无人,眼看着一天比一天衰败,官家怜惜瑞宁公主,自然也怜惜林家,这桩亲事只怕是官家借着瑞宁透的话,你若娶了林家二娘子,林家就和端木家重续了姻亲,有了靖海王府做依靠,林家总不至于几年内就被别人吃个干净,还有,最要紧的是,你二哥很疼你,你娶了林家二娘子,也许能替林家消解掉那些余恨余怒。" 听到最后几句,端木守志的脸色一下子煞白,二哥和阿娘有仇,因为阿娘,和林家有仇无亲,这份仇抵进去了阿娘的性命,林家的一半富贵和外翁的性命…… 二哥的脾气,谁知道这仇报的……他觉得够不够? "大哥,我知道阿娘对不起二哥,对不起死了的长兄,阿娘已经……死了,这爵位我不想要,是二哥给我的,我早就打算好了,我不能不受,可我没准备成亲,也不打算生儿育女,等二哥有了儿子,等我老了,就把这爵位还给二哥,这本来就应该是二哥的。"端木守志声音哀苦。 李思清听的愣忡了片刻,"你竟有这样的打算!这真是……荒唐!"李思清两根修长的手指用力揉着眉间,好一会儿才接着道:"真是荒唐!你要多替别人着想!你要想想……你若孤老终身,你二哥……二嫂心里得多难过?就是我们,又如何能忍得下心?再说,"李思清看着垂着头、仿佛没什么触动的端木守志,声音低下去,"你说你是为了替母亲赎罪,要还情给你二哥,可别人会怎么想?别人岂不是怎么想的都有?说你是……情伤?你这岂不是伤了不该伤的人?伤了人家的清名?再说," 李思清紧盯被他一句话说的身子微微抖动的端木守志,打铁趁热,"你若真想帮你二哥,那就更应该好好结一门亲,你是个聪明人,你二哥的处境该看的清清楚楚,你不肯结亲,官家却视为你二哥从中作梗不肯顺从圣意,这中间的凶险你难道想不到?若你执意不肯结这门亲,你这不是报你二哥以恩,而是报仇,你二哥、二嫂,前程性命都不知道如何呢,那爵位,还要它有什么用?" 那一晚的树上还有另外一个人,李思清清清楚楚,这个人就是眼前的人,李思清也早就知道了,这中间的缘故简直就是明摆着的,事急从权,他虽说觉得不怎么合适,可还是拿来用了。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端木守志只觉得脑子凌乱如麻,他是个主意很定的实在人,打定了的主意,突然被人几句话撼动了,可这份被撼动的难过却远远不及李思清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是那几句话让他瞬间心乱如麻。 他伤害了她?他这么做会伤害她?他只愿意看着她好,他最不愿意、最不能做的事,就是伤害她!他宁可自己伤痛一生,也决不愿看到她眉头微蹙,他却伤害了她吗? 第314章请柬 端木守志失魂落魄,车子回到靖海王府,小厮掀帘子扬声请了两三遍,端木守志才恍然听到,刚要起身却又坐回去吩咐:"去姚府,去看看姚二爷,去寻姚二爷。" 姚章聪去了国子监,端木守志追到国子监,寻到姚章聪,拉着他进了旁边花家茶楼。 "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出什么事了?"姚章聪见端木守志脸色青灰、神情恍惚,关切的问道。 "二郎,你说,从前那些事,二哥会不会计较?会不会迁怒?"姚章聪被端木守志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的莫名其妙,又气又笑道:"你这是怎么了?你二哥计较什么?迁怒谁了?你总得先把前因后果说一说吧。" "我!"端木守志用力捶着自己的额头,"都是我!都怪我!" "哎哎哎!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今儿这是怎么了?撞客了?"姚章聪吓了一跳,急忙扑上去抱住端木守志的胳膊。 "是我……亲事,是我的亲事……"端木守志深吸了几口气,从姚章聪手里抽回胳膊,没提王相公寻他,只从李思清寻他说起,"……二郎,我对……我从前想的那些不该想的事,二哥是不是都知道了?" "你这话问的!"姚章聪横着眼看他,"是你二哥把你从树上拎走的,你说他知不知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你心里明明白白知道,你从前那些心思,你二哥不但知道,还知道的清清楚楚,不过这都是从前的事了,那时候……大家都是男未婚女未嫁,你二哥又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你不用想那么多。" "可李家大哥的话……那话里的意思,我越来越觉得可怕,这话必定有因,无风不起浪……" "都过去好几年了!"姚章聪打断了端木守志的话,张了张嘴,却咽回了后面的话。 他和守志认识这些年,相交莫逆,他知道他几乎所有的秘密,包括当初他对浅姐儿的那些痴恋,以及,他对自己未来的打算。 他要孤苦一生,要将爵位还给二哥的儿子,这种自虐他极不赞同,可他那性子,牛性上来,他根本劝不动,现在也许是个机会……也许这就是浅姐儿借她大哥的口劝他呢…… "不过你一直不愿意成亲,难免让人多想。"姚章聪想到了这一点,话风就转了。 "你也这么想?"端木守志愣了。 "你一直不愿意成亲,你说让人家怎么想?"姚章聪斜着他,端木守志的脸色顿时白了,"我不是……"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明白得很……我不是说这个,你怎么想的别人不知道,别人想别人的,换成你是你二哥,你会怎么想?我早就说过,你不能这样!" "我!"端木守志紧攥着拳头,"二郎,你怎么也这么说话?我以为你最知道我,我对……对她只有敬,别无他意!" "我知道!可我知道没用不是?你二哥知道吗?你知道你二哥是怎么想的?你能跟二哥象跟我这么说话、这么解释不能?你就算跟你二哥这么解释了,你二哥能不能信?他就算不信他能不能告诉你?"姚章聪一连串的问题至少把端木守志问晕头了。 "二哥不是这样的人……"好半天,端木守志有几分失魂落魄的喃喃了一句。 "我早就跟你说过,你那些打算不行!你看看,李家大哥发话了吧?本来这事过去就过去了,也没几个人知道,知道的人也都是不会多嘴的,偏偏你要什么终身不娶,还要把什么这靖海王位传给人家家孩子,你这样反常,满京城谁不得多想一想,多问一句,你为什么不娶妻?这一问……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得让你折腾出事来,看看,事来了吧?我早就跟你过!"姚章聪点着端木守志,一口气说完几乎没有停顿。 端木守志脸色变幻不定。 "你要是不想娶林家姑娘,娶不娶林家姑娘倒不要紧,关键是你得娶一个王妃,"姚章聪的话突然停住,脸上神情更加严肃,"不能随随便便娶,娶妻是大事,要是娶个不贤的,你这辈子可就惨了,得好好挑一挑,要不……我明儿去一趟常山王府,跟我姐说一声,让她帮你挑一个合适的好姑娘?" "不用。"端木守志神思还在恍惚中,"既然要娶,那就娶林家表妹吧,正好……大家都觉得好,二郎,你说,二哥会不会因为我怪罪她?她会不会受了委屈?受了很多委屈?二郎,我总觉得对不起她,要不是我,也许她不会嫁给二哥,自从她嫁给二哥,事事波折,又遇贬谪之难,都是我……" "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胡话混话了?"姚章聪气的'啪'的一巴掌打在端木守志肩上,"我跟你说过多少回!浅姐儿不是你想的那什么柔弱无依的小姑娘,她就是个女修罗!她凶着呢!她跟你二哥那个凶神正经是天生一对!咳!" 姚章聪突然想起这次谈话的主旨是要借着他对浅姐儿的那份愧疚让他收了孤苦终身的打算,实在不宜过于宣传浅姐儿从前的恶行,忙用力咳回那些话,赶紧描补:"我是说,她小时候脾气直慡,是爱打人了点,不过到底是女孩子家,再怎么着,跟咱们……跟你二哥比,总归柔弱,你真要娶林家二娘子?" "嗯,既然要娶,就娶她吧。"端木守志恍恍惚惚神思不属。 "听说林家二娘子对你好得很,也好,也好!"姚章聪想了半天才想起个模模糊糊的样子,姚家和林家几乎没什么往来,对林家二娘子,他几乎没什么印象。 "我回去了,我去找三哥,让三哥去提亲。"端木守志微微有些摇晃的站起来往外走,姚章聪忙跳起来扶住他,"你回去先好好歇一觉,提亲的事又不是急事,还有,看你这样子,我觉得你还是好好想一想,要是真不想娶林家姑娘那就不娶,你这身份地步儿,满京城的姑娘差不多的都能挑,天下好姑娘多的是……唉,我就没想明白,浅姐儿有什么好?那么凶!我一直觉得她肯定嫁不出去……" 端木守志垂着头,由着姚章聪啰啰嗦嗦扶着他出来,送他上了车,又不放心的跟在后面,看着他在二门里下了车,脚步还算稳当的进了月亮门,这才转身走了。 刚进巳时,简夫人遣来的两个婆子进了端木府请见李思浅。李思浅忙让人引进来,两个婆子一色的靛青绸袄裙,穿戴大方却精致讲究,恭敬中带着隐隐的傲然,磕头见了礼,就奉上了两份请柬。 李思浅微微一怔,又是两份,接过请柬翻看,上面一份赫然写着世子妃姚氏。 "两位嬷嬷辛苦,"李思浅不动声色的放下请柬,示意丹桂收起,带笑和两个婆子说起了闲话。"从北地到京城路途遥远,你们夫人赶了小半年的路,腊月里才进京城,这一路一定劳乏透了,偏到了京城又要忙过年这桩大事,如今年节刚过,就又要张罗开春的花会,早就听说你们夫人极利落能干,果然名不虚传。" "李夫人过奖,我们夫人主持韩家中馈多年,今年虽说赶路辛苦,可跟在北地过年相比,照我们夫人的话说,今年这个年她过的最闲,正经是好好歇了一年呢。"递请柬的婆子看样子是两人中的主使,含笑答话。 "两位嬷嬷都是跟你们夫人从北地过来的?"李思浅的神情看起来很好奇。 "是。" "那两位一定是你们夫人身边最得用的老人儿了,不知两位嬷嬷在你们夫人身边侍候了多少年了?"李思浅挑着眉,显的很惊喜的问道。 "有二三十年了,我们两个是我们夫人的陪房。" "原来是这样!"李思浅轻轻抚掌、一脸欢喜。"听我家二爷说,你们夫人和我们二爷的生母、先赵氏太妃是最知已的手帕交,处的比亲姐妹还亲!" "和贵府先赵氏太妃交好的,那是我们夫人的长姐大娘子,大娘子福薄,已经殇逝好些年了。"婆子神情别扭,语气隐隐透着丝丝生硬。 "是你们夫人的姐姐?那大约是我听错了,二爷也说过,那时候他年纪小,好些事他不知道,还有些,大哥只和大嫂说了,倒没告诉他,正正巧,"李思浅抬手按了按几上的那两张请柬,看着神情很有几分别扭的婆子,目光闪闪接着道:"我们二爷前儿还说起接大嫂回来的事,二爷说,我们府上和你们夫人算是通家之好,不管是你们夫人也好,你们夫人的姐姐也好,和先赵氏太妃都是亲姐妹一样,这情份一般,我们二爷年里年外可没少往库房翻东西,总想翻出些当年先赵氏太妃和你们夫人姐姐往来的旧物来,睹物思人,你们夫人必定也愿意看到这样的东西,可惜我们二爷那时候年纪太小,两位位嬷嬷也知道,先赵氏太妃故去时,我们二爷还在襁褓之中。" 李思浅抬帕子按了按眼角,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前几天二爷还和我说,想把大嫂接回来住几天,烦劳大嫂找一找当年的旧物,我们二爷说,当年我们大爷故去前,关于母亲的旧物是交待给了大嫂的,大嫂回来,必能寻出许多你们夫人姐姐当年和先赵氏太妃往来的旧物,若能寻出来,一定给你们夫人送过去。" 李思浅一边说一边用帕子按着眼角,目光却紧紧盯着领头的婆子,凭着直觉,她觉出简夫人这代嫁背后一定有许多故事和污秽,简大娘子和莲生母亲亲如姐妹,也许,当年简大娘子和莲生母亲说过什么也说不定…… 这张请柬,让她突然起了要借这事探一探那位简夫人的念头,也许真能探出点什么事呢,只要有事就好,有事就有了做文章的地方。 婆子微垂下头,一脸得体笑容,却一个字不接李思浅的话,李思浅见她如此,知道不用再多说,轻轻推了推那张请柬,"大嫂的病缠绵了好些年,搬出城静养了这几年,已经有了些起色,你们夫人的心意,大嫂必定感激不尽。" 婆子闻声知意,忙笑容满面应和了两句,就躬身告退。 "夫人真要把世子妃接回来?"送走两个婆子,丹桂借着递茶,担忧的低低问道。 "这指名道姓的请柬都来了,"李思浅冲那份请柬抬了抬下巴,"第一,如果刚才那两个婆子是简夫人的心腹,第二,如果当年这姐妹易嫁真藏着见不得人的污秽,第三,照韩嬷嬷说的,简大娘子是个聪明人,又和赵太妃逾姐妹,只怕简大娘子觉出了这污秽,既觉出了,说不定就会告诉赵太妃,嘿嘿!" 李思浅嘿嘿笑了几声,"她不送这张请柬,我还没想起来这事,这请柬送的好,今天这机会正正好,这话我递出去了,明天且看她的反应,看了就能知道我这一二三对不对了。" "夫人说的这一二三,"丹桂按着太阳穴,"让人头晕,夫人就是看出了这一二三又能怎么样?那么多年前陈谷子旧芝麻的事了。" "有什么用……"李思浅拖着声音,"我还不知道,只不过,若这一二三真让我猜着了,有今天这一番话,她至少不会再这么咄咄逼人非逼着接回世子妃了,确切的说,她再也不会提什么接回姚氏的话了。" "夫人,再怎么说,世子妃是大姐儿的亲娘,二爷真能关她一辈子?" "嗯!"李思浅非常肯定的应了一声,又重重叹了口气,"若真能逼回简夫人这只多管闲事的手,玉姐儿……唉!莲生这杀神的名声是白得的?真逼上来,他宁可……杀了……也不会放她回来重享往日的荣华富贵。" 丹桂轻轻打了个寒噤,"二爷?真会?" "嗯,他是真的杀人不眨眼,你,还有我,咱们都别惹恼了他!"李思浅极认真的答道,许是这表情太认真了,丹桂反倒满脸狐疑的看着她。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你家姑娘我说的都是真的!"李思浅抬手弹了下丹桂的鼻头,"至少姚氏这件事上,全是真的。" 第315章旧物与新人 简夫人遣来的两个婆子能做了简夫人的陪房,且一直深得重用,自然不是笨人,知道当年简家姐妹易嫁这事是有几分蹊跷的,听了李思浅的话,心里七上八下,赶紧回来和简夫人禀报。 简夫人听婆子极其仔细的说李思浅那些寻旧物的话,眼睛一点点眯起,紧盯着两个婆子,突然打断婆子的话发作道:"她寻几件旧物,你哆嗦什么?我看你是晕了头了!下去!再敢多嘴多舌,就拨了舌头!" 两个婆子被骂的老脸通红,垂着手赶紧退下。 简夫人深吸了口气,端起茶抿了几口,斥退众丫头婆子,只留了自小侍候的心腹婆子黄嬷嬷,黄嬷嬷看着她的脸色,度着她的意思低低道:"大娘子当年跟靖海王府那位赵氏太妃确实比亲姐妹还亲。" 顿了顿,声音比刚才更低,"大娘子病着的时候,常给赵太妃写信来着。" "都死了那么多年了!"简夫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声音微颤。 "人死如灯灭,如今的靖海王府早就跟从前不一样了,再说,这旧物不旧物的,谁知道寻不寻得到,就是寻到,大娘子那样的脾气,可不是个肯把那些事拿出来说嘴的。"黄嬷嬷紧盯着简夫人的脸色忖度着说道。 "姓李的妮子说了这么一番话,她是什么意思?她怎么想起来说这样的话?"简夫人想的是另一件事,"姚氏被囚到城外的庵里这前因后果,打听的怎么样了?" "正要跟夫人禀报,有几分眉目了,"黄嬷嬷赶紧答道:"夫人也知道,先是寻了几个早先在姚世子妃院里侍候过的婆子,可惜一个个都是傻的,一问三不知,姚氏这边不中用,我就开始寻从前林氏太妃身边侍候的人打听,林氏太妃身边侍候的人放出来的倒不少,一连找了十二三个,都是不知情的,想着夫人等这些信儿也许有用,我正急的不行,菩萨保佑,就寻到了一个知情的媳妇儿。" 简夫人眉头微皱,黄嬷嬷赶紧切入正题,"说这事都是李夫人挑出来的,先是李夫人黑眼珠子盯上了先赵氏太妃的嫁妆,挑着端木二爷要把赵氏太妃的嫁妆拿回来,也是姚氏不争气,拿着嫁妆单子一对,这十来年,先赵氏太妃的嫁妆竟在她手里亏出了好大一个窟窿,李夫人就闹起来了,因为这嫁妆一直在端木家二房手里打理,端木二爷为人凶悍,非要二房把亏空赔出来,他们二房穷得很,要不然也不能做替人打理产业这样的事,这么大一笔银子二房自然拿不出来,二房长媳齐氏急了,就去寻姚氏说话,就翻出了一张宜子方,说是齐氏从林相公家得的,拿给了姚氏,姚氏就是用了这张宜子方,才生下了玉姐儿。" "这宜子方有蹊跷?"简夫人敏感的问了句。黄嬷嬷连连点头,"事情就出在这张宜子方上,这宜子方竟不是女人吃的,倒是给男人吃的,先世子爷就是吃了这张宜子方才病重死的,因为这宜子方是从齐氏从林家得来的,那端木二爷就逼死了林氏太妃,把姚氏送到了城外庵里。我细细问了那媳妇说,那媳妇说,这些事,二爷都不知道,都是李氏想独吞赵氏太妃的嫁妆,使尽手段挑出来的事。" "林太妃那么精明的人,竟栽在了李氏手里。"半晌,简夫人才白着脸说了句。 "我看也就是巧了,"黄嬷嬷陪着一脸的笑,"齐氏要是不找姚世子妃闹那一场,也不能有后面的事,李氏运气好,就是一个巧字。" "算了算了!"简夫人突然烦躁异常的摆着手,"我也是看在玉姐儿这孩子可怜,想帮她把她娘接回来,也没想过旁的事,这天底下就是好人难做!算了,不管她了!" 黄嬷嬷眉梢似有似无的动了动,她家夫人从小就这样,明明是这样想的,非要那样说。 "你亲自跑一趟,看看六娘的骑马装做的怎么样了,还有二爷的几套衣服,你再去看一遍,从里到外,千万不能少了东西,还有,再对一遍尺寸,长一分短一分都不行!就交你手里收着,明儿就要用了,一丝儿差错也不能有!"简夫人突然调转话头吩咐道,黄嬷嬷急忙答应。 "回来!"黄嬷嬷正要出去,却又被简夫人叫了回去:"林家大娘子的亲事有什么准信儿没有?" "还没有,头前提的一家,官家发过话,说是林相公的孙女儿不能让人轻贱了,后头江老夫人又提了好几家,都是门当户对,人品俊秀的,可林大娘子一家也不肯吐口,因着官家有话,谁也不好委屈了林大娘子,这事就耽在这儿了。" "嗯。"简夫人眉头又往里皱了皱,林家这位大娘子真够不要脸的,堂堂的相府姑娘,好好的正头夫妻不做,非要上杆子给人家做妾!这么不要脸的人,六娘那个傻孩子可对付不了,得赶紧把她嫁出去! 还有那个李氏……也太精明了些,这根糙斩了,一定得除根! 端木守志一个人坐在屋里一杯接一杯,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只喝的浑浑噩噩,脑子却分外清明。 天黑了,三哥该回来了,他该去找三哥去求亲了,明月妹妹明知道自己心里没她,为什么还非要嫁给自己呢?自小到大,她就是这性子不好,算了,她要嫁,他就娶,他无所谓,娶谁都是个娶字,除了这心……这心已经没了,他想给也给不了了。 端木守志脑子里纷乱无比却又清醒无比,脚步踉跄一路跌撞冲进三哥端木明节的院子,一头扎进上房。 "怎么醉成这样?快让厨房赶紧做醒酒汤送过来!四弟散了朝回来象是没出去,怎么醉成这样?"熊三太太大着肚子,正和端木明节对坐在炕上吃饭,见端木守志酒气冲天一头扎进来,吓了一跳。 端木明节忙下炕扶他坐下,端木守志两只手乱挥,"我没事,是多喝了两杯,不过没醉,你看我,好好儿的,清醒!三哥,我有要紧的事找你,大事!" "先喝杯茶。"端木明节接过丫头递上的茶汤递给端木守志,"喝了茶再说话。你能有什么大事。" "是大事,三哥,我想通了,我得娶个媳妇,不娶……我不想娶,可是不行!还是得娶一个,明月妹妹,你认识吧?我是说,你知道吧?她一直……"端木守志脑子里还真是清明,一句'想嫁给我'到了舌头尖上,又硬生生压了回去,这么说一个姑娘家,太有伤姑娘的清名,传出去,林明月这脸就丢尽了。 "一直挺好,就她吧,三哥明儿就替我去她们家求亲,越早越好,反正要娶,我想通了,我知道了,就这事,三哥看行不行?还有三嫂。"端木守志两眼晕花,眼前一片乱闪乱动,自然看不清端木明节和熊三太太脸上的愕然和震惊。 端木明节和熊三太太对视了一眼,熊三太太吩咐丫头取了冰水和帕子,屏退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亲自拧了帕子交给端木明节,端木明节将冰凉的帕子按在端木守志脸上,激得端木守志连打了好几个寒噤,眼神看起来清明了不少。 "怎么突然要求娶林家表妹了?你不是说不想早成亲,要给阿爹、阿娘守满六年孝?出什么事了?或是,谁跟你说什么话了?"端木明节俯身几乎贴到端木守志脸上,一句紧一句追问。 "没有!我就是想通了!"端木守志咬着牙,一边用力摇头,一边从牙fèng里挤了这么几个字出来。"就是!想通了!没有!" 端木明节紧皱眉头,回头看向熊三太太,熊三太太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问了,都醉成这样还不忘紧咬牙关,可见是打定主意不肯说的,至少这会儿多问无用。 端木明节轻轻'哼'了一声,直起身子放开端木明节,眉眼里闪着几分厌恶看着端木守志,熊三太太拉了拉他低低道,"四弟醉了,让人先扶他回去歇下,求亲的事,等明天他酒醒了,再问一问再说。" 端木明节扬声叫了人,将已经前仰后合几乎要滑下椅子的端木守志扶回去。 熊三太太将窗户推开条逢,看着端木守志出了垂花门,这才关了窗户,看着端木明节道:"求亲林家二娘子,倒不是坏事……很不错。"熊三太太露出笑容。 "老四这又是犯了什么混?先前怎么劝他,他都说不愿意娶妻,说游学在外时已经有志于遁入空门,这怎么突然就说起求亲的事了?"端木明节明显的极为恼怒。 "四郎才多大,那些话哪能当真,"熊三太太看着端木明节那张恼的发青的脸,叹了口气,"这爵位,四郎一直承的是二爷的人情,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他一个人过一辈子,往后要挑人过继,也必定要从二爷那里挑选,他能想开最好不过,他肯娶林家二娘子,这是好事!" "好事?你真觉得秦王?"端木明节反应很快,眉头一下子皱紧了。 "你不是常说太子在朝中人望极差?担心俞相独木难支,太子妃和宋后为人行事,比太子还不如,就是我,也觉得若真是秦王,至少不会比太子更不好。"熊三太太声音低的只可耳闻。 端木明节轻轻'嗯'了一声,他确实极其看不上蠢笨如猪的太子。 "四郎若能结亲宁海侯府,咱们就立于不败之地了。"熊三太太眼睛里闪着笑意。端木明节眉头渐渐舒展。 "我的意思,"熊三太太手抚在膨起的肚子上,边思量边说:"太子这头无论如何不能抛开,要不,你看这样行不行,这事得给宋娘娘递个信儿,我不能亲自去,也不能让阿娘去,亲自跑一趟动静太大,必定会惊动瑞宁公主那边,那就得不偿失了,就让随嬷嬷去寻一趟姜嬷嬷递话。" 熊三太太眉梢微挑,"正好,二娘伤了腿这事,正好错姜嬷嬷跟娘娘解释解释,得多破费些银子,你看呢?" "这样最好!"端木明节满口赞同,"太子毕竟是太子,这天命的事谁知道,若是这样,两头都能妥当,这就万无一失了。" "二爷那边也得先打了招呼。"熊三太太虑事周到,"不知道四郎跟二爷说过了没有?说过了还好,若是没说过……二爷和林家算是有仇,这门亲事只怕他不高兴……"熊三太太拧起眉又松开,"明天韩家的花会,我还是走一趟。" "你身子笨重,我跟老二说一声就是,别累着你。"端木明节怜惜的握住熊三太太的手道,熊三太太笑容甜甜,"离生产还有三个月呢,我是懒得动,刚刚才说不去的,我没事,你和二爷一向没有多话说,要说,也就是交待一句两句,到底是咱们的主意,还是四郎自己打定的主意,不过跟咱们说了一声,这些话必定没机会说,倒是我们女人说话便当,我得和李氏把这些话都说清楚,这是四郎自己的主意,话得说清楚,二爷怪不怪的,咱们不能平白夹在中间。" "辛苦你。"端木明节目光柔软的看着熊三太太,对于阿娘千挑万选出来的这位妻子,他真是万分满意。 韩家这场花会,几乎请了京城所有的名门望族,算是韩征和简夫人等人回到京城头一回正式的亮相和宣告,再加上韩征和瑞宁公主的亲事,以及那个挟着风雷横空出世的秦王,都让韩家和韩家的这场亮相花会显的格外重要,接到请柬的人家到的前所未有的齐整。 端木守志宿醉刚醒,倒掩盖了他因为要结亲的灰败,一路敷衍的和人拱着手打着招呼进了正厅,打着呵呵拱了一圈手,就寻了处角落坐下,垂着眼皮喝茶,他窝着一肚皮心事,实在没心情多应酬。 "你这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姚章聪边说边坐到端木守志对面。 第316章韩家1 "昨天酒多了。"端木守志用力揉了揉脸。 "自己喝的?"姚章聪简直要唉声叹气了,他这是要定亲,定的又是京城数得着的美女才女,至于难过成这样? "今天这花会真是热闹。"端木守志眼睛瞄着入口,心不在焉。 "嗯,那是,韩家足有十来年没人进京了……" "我问过了,二哥一会儿也来。"端木守志打断了姚章聪的话,他满腹心事,压根就没听到姚章聪的话,姚章聪干脆不说话了,端起茶,送到唇边抿着只听端木守志说话。 "二郎,一会儿你能不能……咳,我是说,你不知道,那个,我昨天做了一夜噩梦。" "做噩梦?定个亲你居然做上噩梦了?" "不是因为定亲,也是因为定亲,不光噩梦,今天早朝后我跟二哥说要定亲的事,二哥脸色不好看。" "他不愿意你和林家结亲?"端木家二爷和林家算是有仇,这事姚章聪清清楚楚。 "他说他已经知道了,正想找我问问愿不愿意,不象是不愿意我跟林家结亲,他脸色难看得很,我很担心,越想越担心。"端木守志忧心忡忡,姚章聪呆愣愣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恍然悟了,"你还是担心昨天说的那事?你担心他怪罪浅姐儿?" "嘘!"端木守志一脸惊吓,扑上去捂住姚章聪的嘴,"你轻点!万一让人听到!" "你真真是……迂魔了这是!"姚章聪一把扒开端木守志的手,又气又笑。 "我二哥心眼小,"端木守志小心谨慎的四下扫来扫去,"最记仇,大哥的事,都过了这么多年,但凡沾得上边的,他一个也没放过,他又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换了别人,我也不担心。" 姚章聪让他说的连连眨着眼睛,也觉得这事好象真有那么一点点让人担心了。 "二哥一会儿也来,你认识他吧?" "他娶亲的时候我还是男傧相呢,你说认不认识?"姚章聪没好气的堵了端木守志一句,端木守志又往左右扫了一遍,上身前倾低低道:"一会儿他来了,你能不能探探他的话?看看他到底迁怒二嫂没有。" "啊?"姚章聪一张脸顿时苦成一团,这话怎么探?再说,他虽说认识端木二爷,可他跟他就是点头之交,根本不熟啊! "算我求你了!"端木守志的神情郑重之极,姚章聪苦恼的两只手乱抓,早知道他托他这事,刚才他就该说他不认识他们家二爷! "这事……它不好打听!这是人家的私事……" "你姐姐和二嫂是自小的手帕交,你替你姐姐问候问候二嫂,不就打听了?这件事你无论如何得帮一帮我,你知道,是我害……" "好好好好!"姚章聪听端木守志又要从'是我害了她'开始他早就听的耳朵长茧子的那套忏悔,吓的连连摆着手答应,先答应了再说,有机会就打听,没机会么……没机会他也没办法,总之他尽力就是了。 听说韩家的园子之大气之雄浑冠绝京城,他还打算趁着今天这难得的机会好好逛逛,唉!接了这棘手的活,看样子这一场热闹他只好盯着端木二爷从头看到尾了。 不知道端木二爷跟韩家这园子哪个更好看…… 李思浅和玉姐儿在韩府二门里下了车,韩征的堂嫂金二奶奶忙迎上来见礼,"刚刚我们六娘子才打发人过来问大姐儿到了没有,可巧就来了。我让人带大姐儿过去,我们六娘子交待了,大姐儿一来,先请到她那儿去呢。" 金二奶奶转头吩咐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大丫头,李思浅含笑看着她招呼好了玉姐儿,才微微颌首和她见礼,金二奶奶曲了曲膝陪笑:"夫人别见怪才是,实在是我们六娘子急着见大姐儿,一会儿功夫打发人过来问了好几趟了。" "金二奶奶客气了。"李思浅微笑答礼。 "贵家三太太刚才已经到了,留了话,若是夫人到了,就打发人给她传个话,她身子不便,可知道熊三太太在哪一处呢?"金二奶奶回头问婆子,一个干净利落的青衣婆子忙上前答话:"回夫人、回二奶奶,说是在春水间喝茶赏花呢。" "多谢你。"李思浅笑谢了,"早就听说你们府上这园子是京城一绝,今儿来了,可要好好看一看,二奶奶且忙,不用多管我,让我自在些逛一逛。" "这是夫人爱惜我。"金二奶奶倒也慡快,"那我就不陪夫人进去了,春水间离这儿不远,从这儿一路过去,景色绝佳处还真有好几处,夫人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沿途的丫头婆子。" 李思浅别了金二奶奶,带着金橙脚步悠闲,认真的欣赏着韩府的风光,信步往园子里进去。 玉姐儿心情愉快的跟着丫头沿着另一条路往园子进去。 临水背山的一处布置精雅、花木丛笼的暖阁里,韩六娘子迎到门口,亲热的牵着玉姐儿的手进了暖阁。 暖阁里坐着两三位十来岁的小娘子,上首却坐着位三十五六岁、大方温婉的贵妇人。 "这是贾太太,是浙东旺族汪家的当家太太,前儿刚进的京城,听说今天能见到你,贾太太高兴的一夜都没合上眼,表嫂,玉姐儿来了,你赶紧好好看看,都说她比姚姐姐当年还要好看,可惜我没见过姚姐姐。"韩六娘子牵着玉姐儿的手,将她推到了贵妇身前。 玉姐儿莫名其妙的看着贾太太,她不认识她,也从来没听说过什么贾太太、什么浙东汪家的。 "我的儿!快过来让我看看!"贾太太看起来激动万分,一把拉住玉姐儿的手,眼泪就滚珠儿般的往下落。 "大姐儿跟你阿娘当年一个模样,你阿娘当年就是这样,往哪儿一站,就跟仙女下凡一样,姐儿这品貌、这气度,我就跟又回到当年,又看到了你阿娘一样!" 贾太太一只手拉着玉姐儿,一只手抹眼泪,还不忘回头示意身后侍立的丫头,丫头递了只荷包上来,贾太太接过抽开,取了串莲子大小、只只匀净滚圆,品相极佳的东珠出来,不由分说套到玉姐儿手上,"头一回见姐儿,这是贾姨的心意,姐儿别嫌弃才好。" "这太贵重了!六姨……"玉姐儿吓了一跳,她没经过这种场合,早就晕头了,急忙扭头找韩六娘子求助。 "玉儿只管收下,贾太太不是外人,咦?"韩六娘子一脸惊讶好奇,"你阿娘没跟你说过贾太太?你可别说你不知道贾太太是谁!" "真没听阿娘说过。"玉姐儿一脸窘迫。 "玉姐儿是个老实孩子,六娘别促狭。"贾太太忙爱怜非常的替玉姐儿解围,"我来跟姐儿说。"贾太太拉着玉姐儿坐到自己身边,抚着她的鬓角,柔声温语道:"我跟你阿娘自小儿就交好,一直到你阿娘出嫁,这十来年,真比亲姐妹还亲,后来我嫁到浙东,来往不便,唉,这十来年,我天天想你阿娘,想你,一眨眼,你都长这么大了。" 贾太太说的动情之极,一边说一边掉眼泪,直把玉姐儿说的心里暖暖的眼睛发酸。 "我竟没听阿娘说起过……" "唉,你阿娘神仙一样的人物,当姑娘时是真正的金尊玉贵,哪受过半点委屈?你是没见过,那时候大家都说,若真有神仙,真有神仙日子,那必定就是你阿娘,谁知道你阿娘嫁了人……"贾太太一把接一把抹眼泪,"说起来是靖海王世子,也是一样神仙风流人物,谁知道内里……你阿娘嫁过去才知道,她过的苦啊!这些年,真苦了你阿娘了,你阿娘守着你苦熬,从前当姑娘时那些神仙一样的日子,只怕她想一想就痛彻心骨,你阿娘常跟你说她做姑娘过的什么日子吗?" "也说过……不过,好象是说的极少。"玉姐儿犹豫着道,她常听她阿娘说在家当姑娘时那些诗会、花会,她如何的技惊满座,这些好象不能算过日子…… "我就说,你阿娘嫁了那样的人家,有苦说不出,那从前的神仙日子,她怎么忍心多说?提一回岂不痛心一回?你阿娘过得苦。" "阿娘也说她过的苦,阿娘天天哭……"玉姐儿带着哭腔连连点头,阿娘总是长吁短叹,悲伤命苦,这是她从前和阿娘在一起天天都能看到情景。 "可怜的妹妹!"贾太太再也忍不住,一把搂住玉姐儿哀哀哭出了声。 "贾姨!"玉姐儿心里窝着的万般委屈被这哭声勾起来,一头扎在贾太太怀里,竟放声大哭起来。 "我的儿,你哭成这样,贾姨这心都被你哭碎了,你跟贾姨实说,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了?你二叔,还有二婶待你不好是不是?你跟贾姨实说,你可别瞒着贾姨!"看玉姐儿一场痛哭由高转低,哭的差不多了,贾太太让人拧了热帕子上来,一边细致爱怜的给玉姐儿拭脸,一边大包大揽忿忿问道。 第317章韩家2 "他们……她……呃!"玉姐儿哭的太厉害,一连打了几个噎隔,贾太太急忙压着她后背往下顺气。 "二叔……李氏……她不配!我才不叫她二婶!"玉姐儿总算顺过了气,红着眼仰视着贾太太,只觉得这贾太太就跟从前没发生变故之前的那个阿娘一般了。 暖阁里的其它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光了,玉姐儿十来年的人生里,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谨慎什么叫小心,人来了人走了,她根本看不到这中间的古怪,自然也不会放到心上。 在她那有限的人生里,眼睛所及的所有人对她的好,都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这位突然冒出来的贾太太视她比亲生女儿还亲,那当然也是再理所当然不过。 今天的花会一切顺利,该来的都来的正好,该叙旧也正叙的热泪横流,简夫人满意的喝了碗浓香的茶汤,起身往外走,宁海侯府的江老夫人已经到了,还有件小事得赶紧办妥了。 简夫人满面春风的和江老夫人见了礼,落了座笑道:"我们在北地,也常听到些京城这边的热闹事,这几年一说起京城的名门闺秀,必定先提到贵府两位小娘子,品貌才情就不说了,听说性格儿也极好,最是温柔贤惠,老夫人今儿带这林氏双姝过来没有?若没带过来,我可这就打发车马去接的。" "来了来了。"江老夫人笑容愉快,"夫人过奖了,不过略齐整些,会认几个字罢了,哪有那么好?一会儿夫人见了可别笑话!" 简夫人一脸惊喜的一迭连声让人去请,片刻功夫,林大娘子林明玉和林二娘子林明玉一后一前进了花厅,曲膝给简夫人见礼。 "真真是名不虚传!真是娇花软玉一般,我都不知道怎么夸了。"简夫人拉着林明玉的手,满眼挑剔的上下打量了两三遍才放手,拉起林明月时,眼神倒温和多了,不过扫了一遍就放开林明月,从托盘里取了一式一样两支红宝头钗给两人做了见面礼,就扬声叫人带林氏双姝'去寻她们姐妹玩儿'去了。 "有这么好一对孙女儿,老夫人真是好福气!"简夫人又夸了一句,转入正题,"昨儿刚听说二娘子要和靖海王议亲了?这一对儿真叫郎才女貌,再没这么般配的了!" "夫人过奖了!"一提林明月和端木守志议亲的事,江老夫人打心眼里笑出了花,"夫人也知道,我是个疼孩子的,跟端木家议这门亲,我可没看这什么爵位不爵位的,我只看守志那孩子是个好孩子,这门亲事,我就冲着这孩子好!" "可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哪看什么爵位银钱的?咱们只怕委屈了孩子,我刚到京城,孤陋寡闻,二娘子议了靖海王,不知道大娘子定的是哪家?" "大姐儿……"听简夫人直截了当问了这么一句,江老夫人满脸笑容顿时一滞,笑容里夹杂着尴尬,"夫人也不是外人,不怕您笑话,大姐儿这亲事还耽误着呢,前几年因为她翁翁出事,一家子遭了场大难,如今虽说缓过了口气,可我们这个大姐儿是个挑剔的,官家又发过话,前前后后给她挑了不少,就是没有合适的,照理说长幼有序,大姐儿的亲事还没着落,二姐儿倒先议定了亲……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总不能耽误了大姐儿,再耽误了二姐儿吧?唉!" 提起林明玉的亲事,江老夫人满肚皮怨气,先前给她看的那家庶子有什么不好?偏有人捅到官家那里,也不知道是谁在官家面前下了什么蛆,官家竟发了那么句话,竟成了这亲事得她自己点了头肯了才行! 江老夫人越想越闷气,这妮子那点子心思她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可她断不能让她自甘下贱拖累了林氏一族的女孩儿们,可如今这亲事……唉!想着林明玉油盐不进的可恶样儿,江老夫人只觉得头皮都是麻的。 "不知道大姐儿想寻个什么样的,我也帮着寻寻。"简夫人看起来很认真,江老夫人巴不得有人伸手,忙答道:"她也不小了,咱们这样的人家,不过求个人好,她这亲事原本也容易,只不违了官家的话就行。" "大姐儿再怎么聪明,毕竟年纪在那儿摆着呢,她还是个孩子,这亲事上头也不能光听她的,官家不过是想让她嫁得好,我看哪,不如这样,咱们挑几户好人家请官家看着选一家,官家看中的,必是极好的,这样不就妥当了?"简夫人一眨眼就有了主意,江老夫人连声赞同,却又迟疑道:"就怕官家哪有这样的闲空……" "无妨,"简人人大气淡然,"也不过烦劳瑞宁公主走一趟。" "这敢情好!"江老夫人大喜,也是,她怎么忘了这个法子,都说这位简夫人非同一般,果然名不虚传。 林明月和林明玉一起从花厅出来,林明月脚步轻松雀跃,左看右看看什么都惊叹不已。 昨天端木家来探话的事她已经知道了,想了那么些年的事终于美梦成真,林明月只觉得从昨天晚上起,就踩在云端里没下来过。 林明玉斜着看什么都乱拍手乱称赞一脸傻笑的林明月,厌恶的几乎要吐出来,她和她阿娘,和江氏那个老虔婆,都是该下地狱五雷轰顶的泼妇! 就因为她要嫁进靖海王府做个现成的王妃,她们怕她丢了林家的脸,怕误了她做王妃,就生生逼着她嫁那些猪狗不如、面目可憎之极的纨绔之流! 翁翁没了,连她们也敢欺负她了! 林明玉用力错着牙,她真想一巴掌把眼前这张可恶脸上的可恶笑容拍个粉碎! "姐姐,前儿太婆又挑的那几户人家,你还是看不中啊?太婆说了,要是这几家还看不中,往后的可就远不如这几家了,姐姐可别错过了机会。"想着林明玉不定亲,自己先定了亲总归不怎么好,林明月忍不住半是劝、半是威胁的说了句。 "你也是侯门出身,云英未嫁的小娘子,竟说出这种话来,连羞耻也不知道了。"林明玉一脚踩到道德的高台上,用言语打向林明月的脸。 "我是好心,偏有人当成驴肝肺!算了,算我多管闲事!不过么……人家娶了妻,夫妻情深,某人哪,还是死了那心、好好修修下辈子吧。"林明月心情好,可这不代表她肯让林明玉一句半句,几句话干脆利落的顶回去,看着林明玉铁青到几乎变形的那张脸,林明月心情顿时好的跟刚才一样了。 "话不投机真是半句多,算了!你看你的寒梅,我赏我的山茶,各看各的吧!"林明月拍了拍手,昂然转上了岔路,林明玉冷冷的斜着她,'哼'了一声,转上另一条路。 李思浅一路赏着景,脚步极慢的进了园子,问了仆妇,一路逶迤进了春水间。 春水间三面临湖,宽敞阔大非常,这会儿地龙烧的热气烘人,唯一不对着湖面的一面两扇半开的窗户前,熊三太太大着肚子,正斜靠要榻上,抿着果茶闲看窗外的风景。 见李思浅过来,熊三太太动作轻缓的坐直欠了欠上身。李思浅忙摆手笑道:"你身子笨重,别讲这些虚礼,你只管舒服坐着。" "在二嫂面前,我就不讲那些俗礼了,横竖二嫂是不会挑剔我的。"熊三太太顺从的坐回去笑道。 "今儿怎么出来了?你身子这么不便当。"李思浅侧身坐到熊三太太对面,熊三太太温柔的抚着肚子笑道:"一是想和二嫂说说话,二来,我在家也闷坏了,正好借着机会出来走动走动,散散闷气。" "嗯?"听熊三太太这么说,李思浅微微有些惊讶,看样子,这是专程过来和她说话的了?什么重要的事让这位三太太这么郑重? "是四郎的亲事。"熊三太太声音舒缓、不紧不慢的将端木守志要求亲林明月的事说了,"……三郎和我都听呆了,四郎这几年,二嫂也知道,消沉的厉害,先是说早前出京城游历的路上,就打定主意要出家的,后来又说要替父母守孝六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喝的醉熏熏的,突然就要他三哥立刻就替他到宁海侯府求亲去,三郎纳闷极了,偏偏问他他又不说,只说想通了,打定了主意要娶林家二娘子,问他跟二哥商量了没有,他也不说话,唉!" 熊三太太看起来烦恼非常,"四郎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要娶林家二娘子?这门亲事……唉,我实在想不通,想着二嫂必定知道,昨儿实在太晚,上门怕扰了二嫂歇息,本来想今天晚上到二嫂府上问一问二嫂,可四郎一大早又催个不停,非要立时就替他到宁海侯府求亲去,我这心被他催的实在没法安生,干脆让人备车过来了,一来见见人看看景,散散闷气,二来,也好早点见着二嫂问一问。" "我也是刚知道这事。"李思浅笑容坦诚,"莲生今天散朝回来才跟我说的这事,虽没说想到,我倒没怎么太意外,林家二娘子和四郎算是青梅竹马,倒是一门好亲。" 第318章跟踪 "二嫂也这么觉得?那我就放心了。"熊三太太一只手温柔的按在肚子上,神情顿时轻松,李思浅看着她变化明显的表情,微一迟疑笑道:"听莲生说,三郎如今差使做的很好,莲生给我说时很高兴,莲生也常说起小时候和三郎打打闹闹淘气的事,也常常感慨,说后来一从军就是十数年,兄弟之情都生份了不少,可到底血脉在那里,兄弟之间,不管多少年不见面,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是至亲中的至亲。" "三郎也常这么说!"熊三太太急忙接上李思浅递上的好意,"常说起当年大哥和二哥怎么疼他,说二哥自小就一身好功夫,就有大将之风。" …… 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眼看春水间里人渐渐多起来,熊三太太犹豫了片刻,"二嫂,这人一多,我看着就有些闷气,我想我还是先回去吧,想来简夫人也不会跟我这样笨重身子的人计较。" "你身子最要紧,我送你出去。"李思浅点头赞同,起身要送熊三太太,熊三太太扶着李思浅的手站起来笑拒,"我自己出去就行,二嫂一送我,未免动静大了些。" 李思浅将熊三太太送到春水间外四五步,看着她扶着丫头慢慢走远了,转过身,没再进春水间,让金橙问明白哪一处靠近小娘子们玩耍的地方近,带着金橙慢步过去。 这一场花会,她不能不来,可照简夫人待她的态度,她还是低调的找个不惹人注目的地方呆着就安稳,也正好看看玉姐儿在外面和同龄人一起是个什么情形。 园子另一面贵人雅仕云集的花厅里,端木莲生已经到了,正和韩征、王侍郎等人站着说话。姚章聪站在离两人最近一堆人里,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众人谈诗论词,一边时不时的瞟着端木莲生。 端木守志躲在后面,不时冲姚章聪抛个眼风使个眼色催促他,姚章聪被他催的耷拉着眉毛,挪着脚尖,进一寸退八分,往端木莲生那一处挪了半天,也没挪出四指远。 端木守志急的狠盯着他,可又不敢再有其它动静,二哥进来,他只远远躲在后面见了个礼,连往前凑近都没敢,动静大了,他怕惊动了二哥。 姚章聪树着耳朵听到端木莲生那一群人正说到腊梅和红梅以及绿梅的分别,这个他擅长,正要鼓足勇气一步上前,外头一个婆子迈着急促的碎步进来,先曲膝给韩征见了礼,又冲端木莲生连福了好几福,低低说了几句话,端木莲生团团拱了拱手,跟着婆子出了花厅。 端木守志一下子窜了起来,姚章聪冲他比划了个手势,跟在后面也出了花厅,端木二爷既出去必定得回来,他到外面等着,然后巧遇,然后就能理所当然的说上话,然后……能不能探话再说吧。 端木莲生和那婆子脚步极快,姚章聪跟出来,两人已经远远的转了个弯,姚章聪急跑了几步跟上,见端木莲生竟跟着那婆子径直往女眷那一边过去。 姚章聪脚下一顿,随即快走紧跟。 他到人家女眷那边干什么?那婆子进来先跟韩四爷见礼,明显是这府里的下人,请他往女眷内园干什么?这里又不是常山王府,也不是他们姚府,更不是王相公府!要是这几家,女眷都是浅姐儿的长辈,请他过来问点什么事说句什么话人之常情,可这是韩府!韩府! 他刚听来的八卦,可是说那位韩四爷嫡亲的妹妹,跟端木二爷小时候青梅竹马! 姚章聪是个心细如发的,心思转的跟脚步一样快,越想越多。 端木二爷功夫好必定耳聪目明,姚章聪不敢跟的近了,眼看端木莲生转弯了,姚章聪急忙紧跟几步,刚一探头,就看到也就十来步外,一个锦衣丫头正态度恭敬和端木莲生说话,"……六娘子是这么说的,说二爷过去看了就知道了。" 这也太近了!姚章聪吓的两只手紧紧捂着口鼻,身子绷的笔直,紧紧贴着后面高大的花树,唯恐呼吸声惊动了端木二爷。 脚步声起,渐远。姚章聪又等了一会儿,才松开手,屏息探头,见早就没了人影,吓的连跌了几步,这长敢长长深深的连吸了十来口气。 '六娘子是这么说的,说二爷过去看了就知道了'! 六娘子!韩四那个嫡亲的妹妹,那个和端木二爷小时候青梅竹马的,不就是行六!这话说的真是娇俏,'说二爷过去看了就知道了'! 二爷的人品……不是那样的人吧? 姚章聪甩着手垂着头拖着脚步,想的出神。 这事跟不跟守志说?不能说,守志整天柔肠百结九转十八弯的,要是知道这事,一是得把他自己纠结死,二是得把自己烦死! 那浅姐儿呢?要不要告诉她?照理说这事得告诉她,可怎么开口呢?浅姐儿那么厉害的脾气,这事她指定不能忍!万一闹起来又没什么事,自己岂不成了多嘴长舌妇……噢不!夫!就算有什么事,浅姐儿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其实也不能怎么样,可是,就算不能怎么样,那也得知道吧!浅姐儿最恨人家欺瞒她,可是,阿娘不是交待过自己,成了亲该糊涂就要糊涂些,两夫妻不能太较真,也许浅姐儿觉出不对也装糊涂呢,她那么聪明的人…… 这事真头痛!怎么偏偏让自己看到了! 端木莲生不在,端木守志也不用催姚章聪了,他满腹心思,半分应酬的心情也没有,干脆铺开张纸,提了支笔,对着盆盛开的山茶拧眉发呆,仿佛在苦思诗句,那份投入让人不免觉得这诗句若能写出来,必定是流芳千古惊叹世人之作! 姚章聪站在端木守志对面,也拧着眉一脸苦思相,只不过端木守志呆的出神,他那目光却不停的从屋角的滴漏看向花厅门口,再从花厅门口看向滴漏。 都快两刻钟了,什么事要耽误这么久? 端木莲生出现在花厅门口,姚章聪一下子浑身紧绷,回来了!咦? "守志,你快看,你二哥好象换了身衣服。"姚章聪这句话说的轻的象微风拂过水面,端木守志奇怪的看着他,"换衣服?嗯,象是换了件,二哥爱洁,又讲究,换件衣服有什么不对?难道你出门小厮不带件衣服备用?你这是怎么了?奇奇怪怪。" "没!没奇怪!我是说,我好好的,没事!"姚章聪已经看清楚,也确定端木二爷确实换了身衣服,他去见韩六娘,却换了身衣服回来…… 姚章聪只觉得浑身芒刺一般的难受,这事……不能跟浅姐儿说,不能不跟浅姐儿说……对了,去找姐姐!把这事告诉姐姐,告诉姐姐就没他的事了! 林明月在林明玉面前展示她的心想事成以及未来目光能及的幸福,心情舒畅昂然而去,留下林明玉死死揪着帕子,用恨不能一口吞了她的眼神死盯着她直到看不到。 翁翁!林明玉从来没象今天这么思念翁翁,若是翁翁还在,她林明月,甚至宁海侯府,哪个敢如此轻贱她?翁翁在时,林家,谁敢不看着翁翁的眼色行事?翁翁走了…… 林明玉悲从心生,痛的浑身发抖,跌撞一步扶住旁边的花树,泪眼婆娑。 今天表哥也来了吗?林明玉远望着什么也看不见的另一面园子,表哥比翁翁更让她心痛如刀割。 翁翁走了,她不想、也不能再没有表哥!这一生,她就这一点点要求,她要跟在表哥身边,哪怕为妾,哪怕为奴! 林明玉直起身子,一点点挺直上身,远远看着园子另一边,脚跟着目光,沿着一步一景的花径往园子另一面过去,表哥就在那边,她心里苦,太苦,她想过去看看他,问问他好不好,和他说上几句话。 "大娘子!"眼看着林明玉步履坚定的往园子那一边走,大丫头青波忙紧几步跟上提醒,"韩府今天还请了各府老爷,说是就在园子那边,大娘子……" "我知道!"林明玉打断青波的话,脚步更快了。 "大娘子,别过去了,万一撞到人,大娘子的清名!"青波侍候了林明玉多年,深知林明玉的心事,不敢明说,却不敢不劝。 林明玉没理她,脚步更加急促。青波急的后背出了一层白毛细汗,一边连走带跑紧跟在林明玉身后,一边惊慌的东张西望。 "大娘子!"前面不远横着的花径上仿佛有人影晃动,青波正全神贯注在这上头,一眼看到,急忙上前去拉林明玉。 林明玉倒也没失了理智,顺从被青波拉着,藏在路边高大的湖石后。 前面路口,端木莲生紧绷着一张冷脸,大步转向另一面,见真是端木莲生,林明玉只觉得喉咙发干、腿脚发软,想往外扑,却往后跌了半步,差点跌坐在青波身上。 "大娘子!"青波一把抱住林明玉,一声压的极低的'大娘子'里满透着规劝,林明玉恍过神,一把推开青波就要冲出去。 第319章疑惑起 "有人!"青波用力搂住林明玉,眼睛紧盯着小径,又急又慌的提醒道。 林明玉急转头,正看到韩六娘子扶着个丫头,半垂着头从小径转过来,往林明玉这边不紧不慢的过来。 林明玉眼睛睁的溜圆,不敢置信的看着韩六娘子,青波一把把她推到湖石另一面,林明玉透过嶙峋的湖石fèng隙,死死盯着韩六娘子嘴角那似有似无的甜蜜笑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这背后的意味。 李思浅隔着栏杆,寻了几遍,看了半天也没看到玉姐儿,没有玉姐儿,也没有主家韩六娘子,李思浅微微蹙眉,玉姐儿是被韩六娘子接进去的,难道两个人一直避着人说话到现在?玉姐儿也就罢了,她不懂人情世故,想的更少,可韩六娘子今天是主人家,就算自己想不到,也必有教导嬷嬷提点的,怎么也不见露面? "要不我去找人问问?"金橙问了句,李思浅想了想,摇了摇头,"不用了,许是在哪儿坐着说话,咱们没看到,这府里不比别家,让人知道咱们一会儿看不到玉姐儿就到处找,谁知道传成什么样的闲话。" "咱们大姐儿也就算了,他们府上六娘子怎么也这样?怪不得大姐儿跟她交好。"四下无人,金橙说话很随意,李思浅也想到了这个,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看那天宫里这位六娘子的口无遮拦,只怕真跟玉姐儿差不多,是个放在温室娇纵长大的,玉姐儿跟她要好,对脾气是对了脾气,可这么两个人相互学,可是半点好处也没有。 韩家这场花会人来的虽多,却不如李思浅预想的热闹,很快就有人告辞,李思浅远看着告辞的各家夫人,王相公府上老夫人说是身子不慡利没来,两位夫人来的不早,这会儿走的却早,江老夫人怎么也走了? 李思浅正挨个看个告辞的各家夫人,金橙轻轻拉了拉她,"夫人,大姐儿来了。" 李思浅忙回头,玉姐儿垂着头径直往她这边过来。 "大娘子这是怎么啦?眼睛肿成这样!"金橙迎面看见玉姐儿明显是哭的红肿的双眼,实在惊讶极了,忍不住出声问了句。 玉姐儿狠狠瞪了她一眼,往李思浅身边一站,极其生硬的扔了一句,"我要回去!你走不走?" "一起回去吧,怎么哭成这样?"李思浅站起来问道,什么事能让玉姐儿哭成这样?而且玉姐儿这态度和来时明显不同,这会儿的玉姐儿,对她那份仇视浓的让人无法忽略。 玉姐儿拧着头,理也不理她。 李思浅吩咐金橙先侍候玉姐儿往二门出去,自己过去告了辞,出到二门上了车就吩咐金橙,"立刻让人到城外看看世子妃怎么样了,找个骑术好的,立刻就去,越快越好,一定要亲眼看到世子妃,就说……不用说什么,也不用请安,亲眼看到世子妃安好就立刻回来禀报!" "是!"金橙忙答应了,掀帘子叫了管事婆子过来,低低吩咐了下去。 能让玉姐儿哭成这样,也许是见到了姚氏,李思浅眯眼看着越来越远的韩府,这位简夫人可真是让人刮目。 "是李夫人的车子吗?"车外是姚章聪的声音,李思浅忙示意停了车,将帘子掀起条fèng,看着车外骑在马上的姚章聪,没等她说话,姚章聪先揖手笑道:"多谢夫人前儿送的几株名品,二爷没跟夫人一起?" 姚章聪的话跳跃很大,李思浅眉梢挑起又落下,微微歪头看着他,姚章聪果然又是一个跳跃,"我还以为二爷是坐车来的,二爷换了身衣服,守志说二爷一向讲究,我觉得也是,也没见衣服脏,耽误夫人了,我去寻姐姐说话,姐姐很想夫人,有空夫人去看看姐姐。"姚章聪顾自说完,不等李思浅答话,拱手勒马就走。 "二爷这又是怎么了?又莫名其妙胡言乱语了!"金橙嘀咕了一句,李思浅半响才放下帘子,淡淡道:"他是来告诉我,莲生莫名其妙换了身衣服,大约还有别的事,他不好和我说,要去告诉阿慧。" "爷换了身衣服?不对呀!爷出门时没带过衣服,换的谁的……"金橙话没说完赶紧打住,这不是她该多嘴的。 李思浅怔怔的看着晃动的车帘,莲生个子比一般高不少,韩征差不多比他矮一头,莲生换的这身衣服合不合身?若是合身…… "二爷进宫了?" "是,白水传的话,说是官家召他议移军就粮的事,说这事繁琐,只怕回府要很晚。"金橙忙一字不漏的答着白水的话。李思浅'嗯'了一声,等他回来问一问好了。 回到府里,李思浅一下车就看到了玉姐儿堵在她面前。 "韩家六姨说了,后天起我们要开始练习马球,你赶紧让我给我准备马球服!多告诉你一句,六姨说了,她请了二叔教我们。"玉姐儿说完,转身就走。 李思浅皱眉看着她,这个熊孩子今天简直有恃无恐,她在韩府这一两个时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后天开始练习马球,请了莲生教她们?莲生是说请就能请的?今天这一趟韩府花会,怎么总让人有种诡异古怪的感觉? 韩家这一场热闹非凡的花会,正被细细的描述给宋皇后听,宋皇后听说不过一个来时辰,就有许多人告辞走了,眉眼带笑,松了口气往后靠了靠,"走这么早,这叫不得不到,不敢多留,韩征攀了瑞宁,再怎么着那简氏也算皇家亲戚,她要请个花会,这场不能不捧,总得到场站一站,那简氏在北地呆了这么些年,人都傻了!" "娘娘说的极是!"宋后自小跟在身边侍候的心腹婆子姜嬷嬷先奏承了一句,"娘娘,我今天出宫,还遇到了一个人,就是常往熊家走动的那位置梳头姚婆子,我跟娘娘说过,娘娘可还记得?" "一家子全在熊家当差,单放她出来四处走动传话打听事的那个梳头婆子?"宋皇后看来对这位姚婆子印象深刻。 "可不就是她!" "嗯,她梳的头又轻巧又好看,式样也最时兴,她跟你说什么了?" "姚婆子说是领了熊三太太的吩咐,有件事要禀给娘娘请示下,姚婆子说了,她们三姑娘的话,原该亲自进宫禀给娘娘,可如今这个时候,实在不敢莽撞。" "哼!"宋皇后想着熊家姑娘断的那条腿,一脸恼怒,这种上不得台盘的鬼把戏,她一眼就看穿了,不过就是觉得官家生了别心,熊家就犹豫不决另有了打算,又不敢得罪自己,就玩了这摔断腿的把戏,只说熊家姑娘这腿摔的厉害,就是好了,逢着阴雨天也必定要疼痛,哼,真是活该! 第320章宋皇后 "娘娘听我说了这事,就知道熊三太太说的是实诚话,这事确是姚婆子传个话合适。姚婆子说,靖海王端木拓要求娶宁海侯府那位二娘子,昨晚上端木拓突然找到他三哥端木松,一开口就要求娶林家二娘子,熊三太太说她和端木松不敢做主,得请娘娘的示下。" "什么?哼!"宋皇后一声惊叹未完,又一脸意料之中的'哼'了一声,"林家又拿姑娘攀上高枝儿了!" "娘娘,林家是公主嫡亲的外家,如今公主……可是站在那一头,靖海王端木柘要是娶了林家的姑娘,他本来就是林氏外孙,清海王府世袭罔替,是勋贵里的头一家,后头不知道多少人家盯着他们呢,再说,端木家祖上也是军功起家,端木二爷打仗如有神助,都说那是端木家家传的本事,如今军中只看三家,****南赵还有端木家,韩征尚了公主,赵家如今人丁几乎断绝,娘娘,端木家可是极要紧!" "我知道要紧!这门亲事不能让他结!" "娘娘,不让结只怕说不过去,再说,一个不许,岂不是得罪了靖海王府?照老奴看,结还是让他结,端木家这头,娘娘只管抓紧端木家老三,也就把老四一道儿握手里了。" "嗯!"宋皇后想了想,赞同的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儿,老三和老四一母同胞,老三可比老四精明能干得多了,可熊家……"宋皇后想着熊家姑娘的断腿,一阵薄怒又起。 "娘娘,熊家二娘子这事,端木家三太太倒说了几句话,这几话,咱们还真没想到。"姜嬷嬷一脸的感慨,"三太太说,年里年内出了秦王这事,朝里不知道起了多少风波,太子爷这头多亏有俞相公一力镇压,这才算没动了阵脚,三太太的意思,这个时候要是传出您要给太子爷纳熊家嫡女的事,太子妃那脾气,娘娘也知道,不是个能容人的,指定得闹,谁不知道俞相公疼闺女,这一来二去,三太太说,她就怕俞相公见女儿闹成那样,心疼过了,难免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那岂不是误了太子爷的大事?这桩亲事事小,太子爷的事才是大事,只要太子爷的事妥妥当当的,这纳不纳、纳谁家姑娘都不是事儿!" "这是她想的周到!"听姜嬷嬷这么说,宋皇后蹙着的眉头渐渐舒开,"既是这么想的,也算有几分忠心,可也不该自做主张,难道事先说了,我能拦着她不成?" "娘娘责备的是,年里年外那一阵子乱,一般人家都不敢多走动,听说今年各家拜年贴子都卖断了,拜年的事,人不去,贴子总得到一张吧,熊家一向谨慎,听说今年他家老太太一个年节,就去了趟大相国寺上香。"姜嬷嬷得了熊三太太一张千两银票子,倒也出力。 "嗯。"宋皇后舒了口气,脸色明显又好看了很多,"谨慎的太过也不是好事!照你的意思,这亲事就让他们结去?" "娘娘英明,这事让娘娘看到了熊家和端木家三爷向着太子的心地,这是要紧事,恕老奴多嘴,娘娘前一阵子大意了些,乔家那事,若不是娘娘一时疏忽,也不至于……老奴的意思是说,乔家毕竟是老太后的娘家,是官家的外家,再怎么也有几分血脉之亲,老太后将乔家托付给娘娘,这中间的深意娘娘也知道……" "我知道了!"宋皇后厌烦的打断了姜嬷嬷的话,乔娇娇的事她早就知道,乔家是求到了她这里,她没管那是因为……她哪想到这宫里居然还藏了位皇子,这皇子甫一露面,就封了秦王! "也不是大事。"宋皇后的脾气,做了错事,第一绝不愿意再想,更不愿听人提起,扔在一边只装没发生过,扔一阵子,她就真忘了,第二么,实在不能不提,她会极力劝说自己:不是大事! "娘娘说的是!"姜嬷嬷深知宋皇后的脾气,不敢再多说,"老奴的意思,乔家那头,娘娘还是要多施恩,乔家、熊家、端木家、常山王府,还有姚家、黄相公府上,这些人家,这一阵子,娘娘都要费些心思多施恩。" "行了,我知道了,熊三太太不是怀着身子?你去库房挑几样能用得着的东西送过去,还有乔家,年前新进的料子挑几匹送过去,熊家姑娘断了腿,你也去看一趟,沁芒阁的茶花开了,明天请这几家女眷进宫赏花吧。" 宋皇后一边说一边拧眉头,一脸厌烦,她是个不擅应酬的,因为不擅,所以不喜,现在又要象从前那样辛苦打点,刚由着心意轻松了一两年,再要打点应酬,心里的烦躁几乎不能控制。 "娘娘,最要紧的是俞相公府上,还在太子妃那边。"姜嬷嬷又提醒了一句。 "你也真是!"宋皇后越听越烦躁,错处越来越多,要应付的也越来越多,在她面前堆成了小山,让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视而不见,也让她满意腔的烦躁积成了怒火,"你跟在我身边不是一年两年了,当年太后看重你,又把你带在身边教导了几年,我以为你怎么着也是个懂事的,这些话怎么不早说?早干什么去了?别跟我说什么说了我也不会听的话!还有这各处的赏赐,这还用我一件件交待?太后大行前让你在我面前多尽心,真是白嘱咐了!你这不是辜负我,你这是辜负了太后!" 姜嬷嬷深知宋皇后的脾气,垂着头一声不敢分辩,她哪里是没说!从前她觉得高枕无忧了,根本不容她把话说完! 宋皇后的赏赐和请乔家女眷以及乔娇娇进宫说话的口谕送进乔家,乔侯爷激动的围着那几匹绸缎转圈。 娘娘又想起了乔家,这一回可不能再惹娘娘和太子爷生气了,不能象上回……可上回,到底娘娘和太子爷为什么生的气? "娇娇,娘娘最疼你,明儿进宫,你可千万……" "最疼我?"没等乔侯爷说完,乔娇娇就冷笑连连打断了他的话,乔娇娇回到娘家也有一阵子了,已经没那么瘦了,这会儿略显削瘦,倒很有几分清秀之意。 "要是真疼我,我在郑家生不如死的时候,她做什么了?我求她,阿娘求她,你也求她,她连面都不给我们见!这就叫疼?她疼盈姐儿,把盈姐儿疼给了南周那个混帐太子,盈姐儿那信纸都被眼泪打透了!那还是她嫡亲的侄女儿呢!谁稀罕她疼?她不疼还好呢!" "噤声!噤声!你小声点!快别说了!让人听到!"乔侯爷听的又怕又急,"娇娇儿,你可不能这样!太后临大行千叮咛万嘱咐,让咱们好好跟着太子爷和娘娘,那是娘娘!快别说了,娘娘疼你,是你的福份,你说的那些,那是你的命,娇娇儿啊,你命不好,别再说了,啊?" "哼!"乔娇娇一脸忿恨,"好事都是她的恩典,不好了就是我的命!我就想不通这是个什么理儿?!明天我不去!你别逼我去!我想不通!去了我也没好脸给她!" "唉!唉!"乔侯爷扎扎着手,连声叹气,娇娇吃了那么多苦,说起来都是他这个当爹的没本事,护不住她,她生气也应该,他实在狠不下心责备她。"好好好,不去就不去,告个病吧,你前一阵子亏损的厉害,反正也一直病着,娇娇啊,太子爷和娘娘今天是太子爷和娘娘,以后就是官家和太后,你……" "阿爹不是说宫里新添了位皇子,刚刚封了秦王?我看往后谁当官家还不一定呢!"乔娇娇一脸的幸灾乐祸。 "唉!"乔侯爷重重叹了口气,烦闷的一下接一下拍着额头,乔娇娇这句话勾起了他最深最重的烦恼,真要是太子不是太子了,他们乔家该怎么办?太后当年没交待这事! "阿爹,我出去一趟。"乔娇娇站起来就往外走。 她心里憋闷,要先去郑府门口转一圈,再去找李夫人好好说说这事。那天李思浅指点她,不但让她从郑家脱出来,还把郑家打进了泥潭里,让她从郑府门口经过一回就痛快一回,从那天起,在她基本上塞满了单细胞的脑袋里,李思浅就是天底下对她最好最有本事最可信赖的人。 这会儿这几匹绸缎和激动的阿爹让她又恨又怒,她需要先到郑家门口兜一圈散散气,再找李夫人说说这事。 乔娇娇直到天黑才走,丹桂看着人摆了饭,李思浅不时看向门帘,心不在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从韩府回来,确切的说,是自从姚章聪过来抛下那几句话起,她这心里掂过来捻过去,就再也没安宁过。 李思浅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饭粒,莲生已经让人递了话回来,他得很晚才回。 要很晚才回……李思浅心里闷闷的,干脆放下了筷子,他又不是头一回很晚才回,这一阵子,他不是几乎天天很晚才回么,有什么好闷气的? 很晚才回,阿聪说的那事,问还是不问?就是没有很晚才回,这事,问还是不问? 第321章吵 李思浅心里又一阵烦躁,自己这是怎么了?不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象她身边所有的主妇一样,不去计较男人的风流,只要他不乱了规矩……是了,自己烦躁,是因为这件事会乱了规矩! 韩家那样的门第,怎么可能容许女儿为人做妾,也不会容许有坏了门风的事…… 对啊!李思浅一下子坐直上身,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真是晕了头了,怎么这一下午,光想着要不要问,风不风流的事,没想到这个呢? 韩家进京不过月余,外头就有了韩六娘子和莲生青梅竹马、自小投合的话,所有的流言,背后都有推手,这些话背后的推手是谁?若是传出韩六娘子和莲生的风言风语,谁是得益者? 李思浅呆呆的想的出神,若莲生和韩家都是受害者,那今天这换衣服是怎么回事?自己要魔症了!换衣服有没有还在两可,阿聪做过的乌龙糊涂事还少吗?再说,就算换了,原因也多着呢…… 不能再想了! "丹桂研墨,我要抄会儿经!"李思浅一下子从炕上跳下来,边急步往旁边书房走,边扬声吩咐丹桂。 端木莲生回来时,李思浅抄废了一篓子纸,刚刚静下心,抄了两三张工整无误的经文。 "怎么抄起经来了?"端木莲生看起来有些疲惫,李思浅上前替他去了斗蓬,盯着他身上那件她从没见过的长衫,只觉得颜色刺目之极。 "这件衣服好象不是早上走时穿的那件。"这句话好象是自己从李思浅嘴里滑出来的,她什么时候这么沉不住气了?就是要问,也该等一等,至少得先寒暄几句吧,自己怎么象个妒嫉的无知妇人? "嗯,衣服湿了,换了件。"端木莲生眼底一寒,声调也不怎么好。 李思浅咬着舌尖,压回一连串的追问,努力要大方贤惠,"天还寒,受了凉没有?先喝碗热汤?要不,让人先侍候沐浴?" "先沐浴吧。"李思浅正咬着舌尖懊恼说什么沐浴,没想到莲生似乎正想沐浴,话没说完就往后面净房去。 没等李思浅吩咐,金橙先跳过去,"我去侍候!" 丹桂奇怪的看看李思浅,又看看金橙,侍候爷沐浴一向是几个三等丫头的事,侍候沐浴这差使可不是什么好差,金橙怎么抢上这差使了?夫人也有点不对,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也就一会儿,金橙就窜出来了,紧绷着张脸,凑到李思浅耳边,"夫人,从里到外,连鞋袜在内,都不是咱们府上的,荷包什么的倒没多没少,就是,爷的带勾,夫人还记得吧?爷今天用的带勾是金扣玉,玉扣里头还有个如意结,那个结不见了,爷脸色不好,我没敢问,夫人一会儿问问,那个如意结有机关,肯定不会不小心丢了。" 李思浅垂着头没答话,心乱了一下午,这会儿竟有些空空的。 端木莲生换了身家常半旧衣服出来,看起来神清气慡,脸色仿佛也缓和不少。 "先是移军就粮的事,后来又是瑞宁的嫁妆,有一船铜器翻进了江里,我让他们别捞了,这样的天下水,能冻死人,就地重新采买吧。"话没说完,端木莲生的脸色又阴下来,要他管这样的琐碎事,他实在是不耐烦得很。 "是啊,这样的天容易冻着,你怎么湿的衣服?冻着没有?"李思浅神使鬼差,又问上了,话一出口就懊悔不已,她这是怎么了?难道不问个清楚明白,就不能过日子了? "淋了茶水,立时就换了,没事。"端木莲生答的简洁到极点,不等他岔开话,李思浅又紧追了一句,"是在韩府湿的衣服?我看你刚才穿的那件衣服眼生得很,是谁的衣服?" "我没带衣服,韩府还能有谁的衣服?没什么事,你不会担心。"端木莲生根本不愿意多答一个字。 李思浅心里由乱而渐静,可这衣服的事纠缠在她心里,不问个清楚,她无论如何没法安心,"玉姐儿说要多做几件骑马服,说你要教她和韩家六娘子打马球?说是明后天就得开始练习了?"李思浅调转了方向。 "嗯,官家发了话,说瑞宁想好好练一练马球,准备三月金明池演武的时候,打一场马球给官家看,官家点了我给她们做教习。"李思浅不再提换衣服的事,端木莲生莫名松了口气,答的很详细。 "官家什么时候发的口谕?也没听你回来说,玉姐儿平时极少骑马,这骑马装要做出来,再赶也要三两天,你该早和我说。" "午后官家才吩咐,你打发人到成衣坊先给玉姐儿买几套先用着就是。"端木莲生随口答了句,眉头一直没松开,先是打理瑞宁的嫁妆,再是给一帮小丫头当马球教习,这差使一件比一件让他腻歪,官家真是老了,老糊涂了! "玉姐儿从韩府出来就让我给她准备骑马装,说韩六娘子说了,你答应了要教她们打马球了。"李思浅直盯着端木莲生,声音轻而平,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不该惊动的东西。 "你这是疑我?"端木莲生浑身的气息一凝,整个屋里顿时寒气逼人。 金橙不敢置信的看着端木莲生,爷真是杀神……爷怎么能跟夫人这么说话?他怎么能这样? "淋了茶水就要把衣服从里到外换个干净?韩家这衣服还真是合适,韩征比你矮多少?这教习,官家午后才吩咐你,韩六娘子却早知道了,未卜先知?是什么事?你不肯告诉我?"李思浅被逼面的寒气激的也是一身的凌厉,上身挺的笔直,直盯着端木莲生,话语咄咄。 "你这是信不过我?你以为是什么事?你觉得是什么事?你疑心我?你竟然信不过我?"端木莲生额角青筋暴起,双手撑着炕几,头昂过来直盯着李思浅,怒气冲冲。 李思浅紧紧抿着嘴,迎着他的目光直盯回去。 他是心虚了么?因为心虚才这么虚张声势?他做了什么?他和韩家六娘子能做什么?难道真是韩六娘子?他疯了么?!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如此无理取闹?"端木莲生怒气上冲,"我待你如何,你难"道不知道?你竟要疑心这个?我若要如何,你能怎么?我用得着欺瞒你?你真是……糊涂!" 和着'糊涂'两个字,端木莲生猛一下拍在炕几上,一把撑起,跳下炕冲出了上房。 李思浅身形笔直,呆呆的坐在炕上,一时恍不过神。 她和他,这是吵架了吗?成亲这几年,这是头一回吵架?是头一回!他竟然冲她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他一点也不顾忌她的面子,就这么冲她大发雷霆,就这么怒气冲冲甩手而去?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是这么个混帐糊涂货? "夫人?夫人!"金橙和丹桂侍立在旁边,直惊的目瞪口呆,吓的几乎魂飞魄散。夫人竟跟爷就这么顶上了,爷居然冲夫人发脾气,爷竟然就这么……走了? "我没事。"李思浅被金橙和丹桂两个叫回了魂,轻轻抽了口气,又抽了口气,低低道:"别怕,我没事,我真是……晕了头了……" "夫人,爷……"金橙指了指外面,"我去看看?爷就穿了件单袍,外头冷,我去看看?" "嗯。"好半天,垂着眼帘、一动不动端坐着的李思浅才'嗯'了一声应了,金橙急忙奔出去。 丹桂倒了杯茶捧过来,打量着李思浅小心道:"夫人,您没事了?爷刚才……刚才那样子,肯定不是冲您发脾气,夫人?" "说了我没事。"李思浅语调里带着一丝丝不耐烦,话不出口觉察出来,呆了呆,后背渐渐萎顿,低低道:"我没事丹桂,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是晕了头了,没事,我睡一觉就好了。" 李思浅的心一半空的难受,另一半却纷乱的如同世界末日。 她这是怎么了?不过换了身衣服,不过玉姐儿和她早知道一会儿某个消息,不过如此而已,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如此计较,如此难过?她难过什么?她不是一向自以为是世间最理智最大方的那个吗? 是谁……是什么事让自己竟然如此昏聩?是什么蒙蔽了自己的眼耳鼻身意?让自己这样明智明白之人,竟做出了这样市井泼妇一脸捉奸相质问不停的事? 李思浅心里由纷乱而慌乱,又渐渐由慌乱而趋于安静。 可是,莲生,去哪儿了? 第322章心事 "夫人,爷在湖边,就站在风口上。"金橙一头扎进来,气喘如牛。 "夫人?"丹桂担忧的看着李思浅,想劝她过去一趟,又不敢开口,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却能感觉到这不是普通的口角生气,再说,夫人和爷成亲这么些年,从来没生过口角。 "给我拿件斗蓬。"李思浅垂下脚,垂头看着金橙,低落的吩咐了一句。 丹桂急忙抱了两件斗蓬出来,取了件厚实的大毛斗蓬给李思浅披上,将另一件斗蓬抱在怀里。 李思浅出了门,站在门口微微抬了抬头,象是看看外面有多冷,风有多硬。 金橙走在前头,走一步回头看一眼,她这会儿心里七上八下的厉害,脚底下不知道快慢,只好不停的回头看李思浅,看着她的脚步走。 李思浅紧裹着斗蓬,双目平视,根本没注意到金橙的异样。 她心里正说不出的痛楚难受。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成了市井妒妇一般,因为她有了爱。是从什么时候生了来的?从他那天说他和她在寿春城外的偶遇?从他说了她曾经跟他说过的那几句话?从他说从那天起,她就在他心里起? 还是,从那年上元节的那个月夜?从她和他相拥在船上,天地仿佛只有她和和起?或者,是源于她刚进京城那一年,站在楼上看到他那一眼起? 李思浅踩到一块小石块,脚底下一个踉跄。 "夫人!"金橙一声低低的惊呼。 "我没事。"李思浅被这一个踉跄晃过神,退后半步,借着丹桂手里的灯笼看着路上的小石块,抬脚尖将石块踢到一边,轻轻跺了跺脚,"一块小石头罢了,走吧。" "我看到爷时,爷就这么站着,我去禀报夫人时,爷也是这么站着,现在,爷还是站的一样,站的象个石头人。"金橙挨在李思浅身边,低低嘀咕道。 "嗯,在这里等着。"李思浅目光一直在端木莲生身上。 端木莲生背着手站在笔直,若不是长衫在风中飒飒飘动,真就象一尊石像一般。 李思浅看的心里酸涩,他站在那里,一个背影就能让她酸涩心疼了吗? "你怎么来了?外头冷。"端木莲生仿佛背后生了眼睛般,李思浅离他还有两三步,回头瞥了她一眼,声音低沉道。 "外头冷,你穿的那么单薄,我拿了斗蓬给你。"李思浅将丹桂塞到她怀里的斗蓬抖开,端木莲生顺从的低下头,由着李思浅将斗蓬给他披上,系好带子。 "我不冷。"看着李思浅系好斗蓬带子,端木莲生直起身子,声音低低,听不出情绪的说了句。 "我不该问你。"李思浅声音低低,"我知道不该多问。"李思浅声音里透着压不住的委屈。 "我没怪你,我不是怪你。"端木莲生握住李思浅的手,"浅浅,你不该疑我,你以前不是这样,从没这样过。" "我知道。"李思浅心里的委屈更浓,这也是以前从没有过的,她这委屈是从哪儿来的?照理说,她没什么好委屈的。"我知道我以前从没这样过,我也知道……我……很难过。" 李思浅低下头,不想让端木莲生看到她眼眶里的眼泪,"我难过是因为我现在这个样子,我以前不是这样,我没这么……莲生,我很难过,我不想这样,我很害怕,怕自己以后比现在更不好,会开始不讲道理,会……象个妒妇、象个泼妇,我害怕,我不想做那样的人,从很小很小起,从我到了这个世间,从我知道我到了这样的世间起,我就怕自己会成了那样的人。" 李思浅泪水婆娑,声音发哽。 "浅浅,你怎么……你这是,怎么了?"端木莲生弯下腰,直视着泪水婆娑的李思浅,又惊又慌,浅浅从未这样过。 "莲生,你不该告诉我你曾经见过我,你不该提醒我记起那些事。你问过我,我让二哥和二嫂说的话,我自己难道没想过吗?我不敢想,自小到大,我见过的人,不管是好是坏,是贵是贱,是贫是富,能做到那一句话的一个也没有,太婆,先大长公主,贵为长公主,品貌俱佳,若论才干,老常山王也就能给她提鞋,可她怀孕时,一样给老常山王安顿侍妾,一样要抚养不是她生的孩子,在寿春时给我家送山泉水的挑夫,一天不送水就要饿饭,年节得了赏钱,也要去一趟私窠,我不敢想,若想了,努力了,自以为寻到了,三年五年,或许只有半年一年,他在教坊里有了红粉知已,他在家里收了丫头,他要纳个妾进门,我如何自处?如何面对自己?象我阿娘那样?那又何苦?你不该告诉我那些事,我已经忘了我见过你,你不该提醒我,我……" 李思浅泪水滂沱,哭的说不下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她以为她说出来就不委屈了,可怎么她越说,委屈越浓烈了呢? "浅浅,你别哭,你且放心,别哭。"端木莲生有几分手忙脚乱,他没想到李思浅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更没想到她哭的这样泪水滂沱。李思浅越哭越委屈,干脆一头扎进端木莲生怀里,双手揪着他的衣服,放声痛哭。 他不能专心一意待她,又何苦招惹她? "浅浅,是我错了,今天……"端木莲生喉结抽动,"你相信我,没有那些事,就是……衣服湿了。我不会辜负你!我怎么会辜负你呢?"端木莲生觉得有很多话要说,可那些话只在胸腔翻来滚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要相信我,你得相信我!" "好!"半晌,李思浅哽咽着重重应了一声。 姚章聪被那个丫头和端木二爷那袭新衣闹的几乎一夜没睡,第二天一大早,就顶着一对黑眼圈奔往常山王府寻姐姐姚章慧。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这么一件小事,怎么就让他闹心成这样了?因为那是浅姐儿的夫君?姚章聪坐在车里,随着车子摇头晃脑想的出神,因为浅姐儿?唉!姚章聪抬起手,用力揉着自己的脸,当初他拒了浅姐儿的婚事,现在……他一点也不后悔,自己这样的,配不上浅姐儿,浅姐儿就得嫁端木二爷那样的,可是……姚章聪又用力揉了几把脸,可是端木二爷那样的,要是他委屈了浅姐儿,浅姐儿该怎么办? 姚章慧见姚章聪顶着两只乌青大眼圈、两眼红丝进来,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怎么熬成这样?你准备考进士了?" "考什么进士!我有话跟你说。"姚章聪重重咬着后一句话,一脸严肃。 姚章慧心里诧异,忙屏退满屋的丫头婆子,上下打量着姚章聪,"出什么事了?" "是这样!"姚章聪用力咳了一声,又咳了一声,连咳了四五声,才清好了嗓子,期期艾艾将昨天韩府的事说了,"……姐,你说会不会出什么事?端木二爷跑人家后院换了身衣服出来,我怎么也想不通,换了我……" "好了!"姚章慧提高声音打断了姚章聪的话,"你看看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跟个女人一样,眼睛净盯着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简夫人跟二爷的生母赵太妃关系深厚,情同姐妹,这事满京城都知道,你难道没听说?换件衣服怎么了?从前田太太也没少给你做衣服吧?你看你都想哪儿去了!收了这些没用的心思,赶紧回去好好读书是正事,要是真不想科举,就赶紧寻点差使做做……" "好好好!算我多事!"姚章聪听他姐姐一路数落到读书和差使上了,赶紧跳起来就往外走,"我还有事呢,有空再来看你!" 看着姚章聪出了垂花门,姚章慧一下子泄了气,一屁股坐倒在炕上,愣愣的出了神。 如今满京城都知道端木二爷的生母当年待简夫人比亲妹妹还亲,也都知道韩家六娘子和端木二爷是自小一处长大的,青梅竹马的情份…… 难道真是青梅竹马的情份?再青梅竹马的情份,那是韩家嫡女,这么高贵的身份,又能怎么样?就怕韩家姑娘不想怎么样,端木二爷要想,这男人……唉,姚章慧看着炕几上那件鲜艳的小衣服,昨儿王爷又歇在那院里了…… 算了算了,不想了,再怎么着,韩家嫡女断没有给人做妾的理儿,端木二爷就是想,也就能想想。 "聪哥儿来了?人呢?"小高的声音从屋外响进屋里。 "走了。"姚章慧忙打起精神,一边笑应一边下炕。 "怎么走了?听说他来了我就往这边赶,他怎么走这么急?昨儿说好的,今天一起看大帅怎么教导那帮小妮子打马球,他回府了还是去学里了?我去找他。"小高一脸懊恼。 "教导哪帮小妮子?大帅?端木二爷?"姚章慧比平时敏感了许多。 "韩家那小妮子,说是还有大帅那个侄女儿,说是还有瑞宁公主,不光大帅一个教习,还有韩家那小子,打马球我最在行,不知道这是谁挑的教习,大帅就算了,韩家那小子肯定不如我打的好!"小高成亲前和成亲后的生活区别不大,基本上还是以玩为主。 第323章危机 "二爷教韩家六娘子打马球?"姚章慧的心差点漏跳半拍,"二爷还会打马球?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大帅马球打的极好!在军中常下场,不过他那马球……"小高捏着下巴不停的摇头,"跟杀人一个路子,杀气腾腾,让他教那帮小妮子,嘿嘿,嘿嘿!"小高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只怕大帅一挥杆,就得吓趴下几个! "我是说,我在京城也好些年了,竟没听说二爷还擅长马球,韩家倒是知道的多。"姚章慧有几分心神不宁。 "说是大帅当年常陪韩家小妮子打马球,韩家毕竟是韩家,将门不但无犬子,连犬女也没有,当年她才多大,就能跟大帅打球,大姐儿呢?听说夜里又闹了?要不要请个太医过来瞧瞧?"小高四顾寻找女儿,对那个粉嫩嫩、手脚片刻不停的女儿,小高爱极了。 "睡着着呢,你别去闹她了。阿娘昨夜里过来看了,说没事,就是闹夜,白天让让她少睡点,折腾几天就好了,你要去看二爷教韩六娘子她们打马球,记着……记着……"姚章慧口齿粘连。 "记什么?"小高等着姚章慧吩咐,姚章慧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记着留心些,就是……不是说二爷和韩家六娘子自小就情份好?" "是啊!就跟咱们跟浅妹子一样!" "他那个怎么能跟咱们跟浅姐儿一样?!"姚章慧一大早被姚章聪一通八卦正憋的内火旺,被小高一句话挑起了火。 "你说得对,他那个,哪能跟咱们跟浅妹子这情份比。"小高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赶紧附和。 "你这人!什么话不说的明明白白你就不明白!二爷那样的人,从前凯旋进城,哪一回不看晕几十个小娘子?韩家六娘子那样的,谁知道想过什么没有,我这话说的是难听了点,可不这么说,你又听不懂!" "大帅不是那样的人!"小高极其肯定的接了一句。 "二爷不是那样的人,可也架不住别人这样那样,行了,我也不跟你多说,你只记着,你既然去看,就看好二爷,别闹出什么闲话,伤了二爷的名声,伤了浅姐儿的心。"姚章慧按着太阳穴,自从嫁给了小高,她说话越来越直白,越来越粗鄙了。 "你们女人……我听到了!我记住了!你放心,你交待的事,我哪回不经心过?我走了,看眼大姐儿就走!"小高跳起来掂着脚进旁边厢房看他闺女去了,姚章慧蹙着眉发呆,这事,照理说不可能有什么事,可她这心里,怎么总是耿耿的不舒服呢? 腾空杀出的小皇子秦王,让宋皇后感到了重重危机,也把太子再次打回了从前二皇子在时的那路惶惶不安中。 俞相府邸,园子深处那间小书房内,雷先生正一边神情悠闲的点茶,一边陪眼圈微黑,正心神不宁的太子说话。 "……相公昨天歇息的时候都过了三更天了,四更刚过就起来上朝,散了朝一直忙到日落,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实在撑不住,太子爷来时,相公刚刚歇下,还吩咐了任谁来也不许打扰,没想到太子爷就来了,这一下,不许打扰也得打扰了。"雷先生语调轻松随意,边说边呵呵笑两声。 "是啊,"太子不停的瞟着门口,"相公是该好好歇歇了……孤是说,相公为了江山社稷,实在太辛苦了,这会儿还早,孤也没什么急事,先让相公歇一会儿,孤略等一等也无妨,无妨!和先生说说,也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太子爷过奖了,太子爷,请茶。"雷先生语笑谦和,将刚点好的茶推给太子,太子心不在焉的嗯呵了两声,既没看,也没端那杯茶。 "殿下来了,老夫多有失礼。"门帘掀起,俞相公一身宽大舒适的道袍,神情疲惫非常,一脚踏进来,冲太子拱了拱手,语气清淡的道着歉意。 "是孤来的不巧,"太子见俞相公进来,眼里顿时有了神采,"相公辛苦了。孤不请自来,没想到相公已经歇下,是孤扰了相公了。" "不敢当,殿下请安坐。"俞相公抬手往下虚按了按,示意长坐而起的太子,又冲雷先生道:"先生点杯浓茶给我,老了,不中用了。" "相公春秋正盛,哪里老了。"太子看着一坐上炕,就疲惫的靠在大引枕上的俞相公,有些讪讪,倒不是因为俞相公累了一整天,又上了年纪,刚歇下就被他叫起,有什么不好意思,而是因为俞相公的态度过于冷淡,让他十分尴尬。 "殿下突然驾临,是出什么事了?"俞相公接过雷先生递上的茶,欣赏着茶面上那支正慢慢变化的花枝,问太子话,却并不看他。 "没出什么事……相公目光如炬,确是……相公肯定不知道吧?这几天,阿爹天天让人将小四抱到勤政殿,一呆就是大半天一天,听说,阿爹还说,让小四自小就说着听政。"太子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一个字比一个字愤恨。 "秦王连话都不会说,听不听政也就是句笑话儿,殿下何必在意。"俞相公眼底猛的一沉,话却显的满不在乎。 "现在不能听政,以后就能听了!相公,阿爹这是什么意思?去了一个老二,又拎出来一个老四,他就这么厌憎孤?相公,你说怎么办?孤该怎么办?"说到最后,太子几乎带出了哭腔。 雷先生皱着眉头,厌恶的斜着太子,俞相公额头青筋跳了几跳,深吸了口气,"殿下稍安勿躁,秦王还小,官家偏疼点也是人之常情,殿下万不可自疑疑人,殿下是国之储君,当时刻想着为君分忧,燕王爷从年前病到现在,一直不见好转,他原领了安抚京城灾民的差使,这才是大事,殿下该为京城百姓着想,把这安抚灾民的事儿接着做好才是。" "一群贱民,安抚他们有什么用?相公,孤如今这样,可谓危机重重,相公不能一直袖手啊!"太子急了。 第324章旧事重演 雷先生被太子的愚蠢闷的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俞相公一口气闷住,忍不住用力捶了几下胸口,深吸了口气,太子的蠢,每次都让他有新的认知。 "我何曾袖手过?老夫为了殿下,cao劳的几乎油尽灯干,原来搁殿下眼里,竟是一直袖手?"俞相公厉声质问,太子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孤不是那个意思,孤也就是说话急,一时说脱了口,相公何必计较?相公既没袖手,那赶紧给孤想想办法啊!就算不替孤着想,相公您也得替太子妃想想吧?她可是您嫡亲的女儿!" 太子眼巴巴的看着俞相公,自以为这几句话妥当之极,必能打动俞相公,俞相公却差点被这几句气的一口气上不来憋死过去。 "相公只看个长远吧,"雷先生气极倒笑了,忙劝俞相公道:"太子爷的为人,这么些年,相公还不是清楚明白得很,以大事为重。" "先生说的极是!"俞相公长长吸了口气,他不能跟这个蠢货计较,"我让你去安抚灾民,不就告诉你该做什么了?年前,燕王得了那好大名声,哪儿来的?不就是从这安抚灾民上来的?小民无知,眼睛看到谁,从谁手里接的东西,谁就是好人、就是圣人!口碑相传,这就是民心!你统总管着赈灾的差使,这事就不必再去烦扰官家,你自己作了主,官家也只能夸你不辞辛苦、勤劳为民,别的事,自有老夫,从明儿起,殿下就只管在京城各处安抚受灾百姓。" "原来是这样!你一说孤就明白了,先前你没说清楚,孤知道了!"太子顿时眉飞色舞。 "还有件事得提醒殿下一句,"见雷先生使了个眼风,俞相公顿时明白,又提醒道:"那位李氏,殿下还是要宽厚些,多施些恩,若她能给殿下生个儿子出来,那就又是一大优势,皇家一向子嗣艰难,这你知道,再说,她到底姓李,李思清如今头角日渐峥嵘,不可小视,还有端木华,听说李氏进宫前和端木华的夫人来往频繁,后宫和朝廷从来都是一体,殿下后宫祥和,朝廷自然也祥和。" "相公该好好跟俞氏说说这样的话!"听俞相公这么说,太子顿时觉得满腹牢骚,"孤正要跟相公说这事,孤把后宫交到俞氏手里,她没帮过孤,净给孤惹祸!李氏肚子里这孩子,孤跟她说过了,孩子好,她就好,若孩子有点什么不好,她也不用活了!孤这话难道有什么不对?她竟当着孤的面掉脸子!她连君臣大礼都忘了!相公不提孤差点忘了,相公得好好教训教训俞氏!养不教,父之过!" 雷先生听的差点目瞪口呆,俞相公气极反笑,"好好好!殿下的教训老夫记下了,老夫的女儿,老夫自然会教训,且请殿下放心。" "那就好,孤走了,明天一早,孤就去安抚那些灾民。"这收拢民心的主意很得太子的欢心,太子苍惶而来,志得意满施施然而回。 雷先生持着腿疾,不过直起上身,颌首相送,俞相公被太子气狠了,看着他走,动都没动,不但没动,还不耐烦的挥着一只手,那意思明白得很:赶紧走吧!烦你呢! 看着太子出了门,雷先生悠悠叹了口气,"从前总觉得没有虚度的光阴,至不济也能让人沉淀成熟。现在……"雷先生拖长声音,一脸讥笑,"还真有年纪都找到狗身上的!" "朽木不可雕也!也好!"俞相公咬牙切齿,"不过拿他做个一时的幌子,等他登了大位,等他有了儿子,老夫立时就废了他,扶个奶娃娃为帝,也好尽情一展你我心中抱负!" "此言大善!"雷先生抚掌赞赏,"官家命不久矣!与其便宜别人挟天子以令诸侯,不如相公来做了。" "韩家有什么信儿没有?"俞相公身体松驰,脸上疲倦更浓。 "韩家倒有意思。"雷先生面露笑意,"前儿的花会上,韩六娘子的丫头请端木华进了内园,等端木华再出来,竟换了一身衣服,这事儿看到的人可不少。" "故意为之?"俞相公很惊讶,雷先生轻轻点头,"看样子,那位简夫人倒是不拘小节得很呢。" "若拘了小节,这韩家当家主母能轮不到她头上?看样子是要故技重演了。"俞相公一脸鄙夷,"韩家真是沦落了,竟容她如此胡为。" "若真得了手……"雷先生手指轻轻点着炕几,眼睛微眯,"简夫人这位当家主母在韩家可一直尴尬得很,韩家有老帅,有大帅,可这少帅,却不是韩征这位长房嫡长孙,不是早就有信儿,说那位老帅打算将韩家家主之位越过儿子,直接交到孙子手里?若真是这样,象韩家这样一切以军功论说的世家,这家主之位必不会交到韩征手里,真到那时候,韩征在韩家可就难以自处了。" "简夫人带这一双儿女进京,怕就是要破这难局来的,真是荒唐!挺而走险哪有能成大事的?"俞相公一脸不以为然。 "韩征尚了公主,若韩家六娘子真能嫁给端木华,韩家那位老帅就不能不重新掂量一二,"雷先生轻轻抚掌,"相公的话虽对,可凡事都有例外,这挺而走险,也不是没有成就了大事的。再说,当年这位简二娘子若不是挺而走险使了手段,又怎么能嫁进韩家这样的人家?又做了当家主母?也是个聪明人,成了亲又拖住韩大帅,直到坐稳了胎才返回北地,这做过的事再做一遍,熟而生巧,若是韩六娘子怀了身子,端木华可就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了。" "端木华不是那么好招惹的。"俞相公被雷先生一番话说的连叹了几口气,世家之中如此不要脸皮,如此豁得出去的,也就是简家……还有如今的韩家了。真是丢尽了祖宗脸面!简家已经败落了,韩家,若如此一味自甘下贱,离败落也不远了! "再怎么也是热血男儿,韩家六娘子又是自幼的青梅竹马,再有几杯好酒,要成事也不难。"雷先生不知道想到什么,笑的猥琐而暖昧,"这位简夫人也真是舍得出去,怪不得韩家那只老狐狸到现在不让她进韩家祠堂拜列祖列宗,这是早就看的明白了。" "嗯,就因为这个,韩征尚公主这事,我就没怎么往心上放,顶着韩姓的外人罢了,真以为嫁给韩征,就是握住了韩家?天真!"俞相公眯fèng着眼睛,不知道在说谁天真。 "若是韩六娘子嫁了端木华,那就不一样了。"雷先生轻轻叹息,"是我想错了,还以为若传出了韩家六娘子和端木华的闲话……谁能想到简氏竟要自证污秽,这人……"雷先生连连摇头,感慨不已。 "何止你想错了,老夫不也一样想错了?"俞相公一声失笑,"不瞒先生说,当年我还打过和简家结亲的主意,幸亏幸亏!"雷先生高挑眉梢,也跟着笑起来。 "既然这样,你让人多留意些,韩家和端木华这门亲,还是不结的好。"笑了一阵子,俞相公吩咐道。 常山王高王爷看热闹向来不嫌累不嫌烦,大帅教导一群娇滴滴的小娘子打马球这样难得的事,更让他兴奋不已,离开始的时辰还很早,小高就已经找好地方,好整以瑕准备认真看热闹。 今天这场热闹他还领着媳妇交待的任务,可不光是看热闹玩儿! 端木莲生不早不晚,踩着点儿进了场,小高伸长脖子,愕然看着他家大帅上场头一杆子就挥出了无穷的杀气,那一杆子挥出,整个球场的温暖阳光就象那球一样被挥没了,只余下森森寒气。 小高机灵灵打了个寒噤,他就知道大帅这球技根本不适合这些娇滴滴的小娘子!看,这下热闹了吧! 满场的小娘子们已经不是打寒噤,而是浑身哆嗦了。林二娘子抖着手,一把揪住玉姐儿,声音寒颤颤,"你……二叔……你平时怕不怕他?" 玉姐儿心头正乱跳的难受,只拼命摇头,却说不出话。 只有韩六娘子神态自若,拨马一边往端木莲生身边靠,一边笑语如银铃碰撞,"莲生哥哥球打的真好!" 韩家诸人最不缺的就是杀气,韩六娘子见的多了,自然就不会受到惊吓,也就不会惊慌失措了。 小高瞪大眼睛看着马头紧挨着端木大帅马头,仰着一张笑颜如花的脸和端木大帅说话的韩六娘子,恍然而悟,怪不得阿慧让他盯着韩家六娘子,这位六娘子果然有几分胆色,至少这胆色上头配得上大帅……呸呸呸!想哪儿去了这是!要是让阿慧知道又得一顿排喧他。 这事得看端木大帅的意思,端木大帅……小高往前凑了凑,睁大眼睛盯着端木莲生,只看他对这位胆色不一般的韩家六娘子是个什么态度。 第325章要争取 端木莲生面无表情,往后一勒马,指着众人冷冷吩咐:"整队!"韩六娘子吐了吐舌头,忙拨马过去,招呼大家赶紧列好队。 端木莲生架势摆的足,一张脸冷到结冰,可训练起来……小高捏着下巴,看的眉头紧皱,他这哪是当教习,这明明跟他一样,看热闹呢! 这教习不是大帅,明明是白水! 小高是个没耐心的,他对莺莺燕燕没兴趣,他要看的是大帅训练娘子军,既然大帅和他一样作壁上观……小高无聊的打了个呵欠,这还有什么看头? 小高拨马走人,端木莲生从眼角斜着他,看着他走远了,停了片刻,示意白水可以歇一歇了,白水发了号令,一群养尊处优、四体不勤的小娘子如蒙大赦,一个个滚下马,叫着丫头婆子喊腿疼手疼身上哪儿都疼。 端木莲生看向韩六娘子,韩六娘子看样子确实是常打马球的,依旧精神十足,连汗都没怎么出,迎着端木莲生的目光策马上前,端木莲生拨马往旁边走了几步,韩六娘子跟上,两人在众人视线内却又远离众人,低声说着话。 这一趟练习回来,玉姐儿恨不能再也不去打什么马球了,可不打马球这事,她不敢跟端木莲生说,跟李思浅说又拉不下面子,只好硬撑着去,好在端木莲生这个教习根本不管谁练习谁没练习,包括她在内,玉姐儿就骑在马上站在旁边看热闹,偶尔装模作样挥挥杆,混了几趟,觉得也很不错。 瑞宁公主也间或过来了几趟,头一趟过来就宣称:她要跟官家要求在金明池演武那天打一场马球给官家看,到下一趟,瑞宁公主就郑重宣布了这件大事:官家已经答应了,在金明池演武那一天,让她们这队女娇娥和殿前侍卫组成的那只有名的马球队比赛一场,瑞宁公主豪气十足,挥着手叫喊着一定要打的殿前侍卫们从此不敢提'马球'两个字,至于殿前侍卫们这一队的领队,官家已经答应了让端木莲生带。 李思浅听说了这场即将进行的热闹赛事的同时,也听到至少七八个版本的端木莲生和韩六娘子场间当众密谈,端木莲生表情如何,韩六娘子表情如何,两人如何有默契,如何端木莲生一个眼神,韩六娘子就策马过去,如何谈的忘了要练习,韩六娘子表情如何欢愉,以至于整个练习期间,端木莲生目光就没离开过韩六娘子,种种细节描述不一,虽说一多半是传话者癔想和添油加醋,但一连四五天当众交谈却没人听到他们谈了什么是真的,这些谈话是莲生主动必定是真的,韩六娘子的欢乐也必定是真的,至于其它……不用其它,这些就足够了。 李思明听到的闲话更多,一天没撑过,就忍不住直奔端木府过来。 "你忙什么呢?"李思明一头冲进来,见李思浅神情恬淡,好象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那两耳朵闲话外加一肚皮疑惑郁闷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坐下一口气喝干杯子里的茶,没话找话般问了句。 "有事?"李思浅太了解这个二哥了,直截了当问道。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过来看看你,看看你好不好。"李思明犹豫了,那些话多半是闲话,阿浅那脾气……就怕没事让他几句话挑出事来,象大哥说的,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可若是不是空穴来风,真有点什么事呢?他最知道这个妹妹,最恨的就是被人欺瞒,最厌恶为了她好瞒着她这样的事,她不喜欢别人替她作主,自己知道了却不告诉她,这种事他给她当哥哥这二十几年,可一回也没做过!再说,浅浅性子虽烈,却并莽撞,她一向谋定而后动。 "是这样!"李思明打定主意,猛咳了两声,清好喉咙,先指向丹桂,"你们先出去,丹桂在门口守着。" 丹桂扫了眼李思浅,驱走满屋的丫头,自己出到帘外守着。 "莲生给人家当什么马球教习的事,这你知道?" 李思浅点了点头,心里一沉又很凉,她知道,她也猜到二哥要说的是什么事了。 李思明一口气将听到的那些闲话倒了个干净,"……就是这样,我觉得肯定都是瞎传八讲,不过既然听到了,总得告诉你一声,你别往心里去,莲生什么样的人,你还能不知道?再说那是韩家嫡出的六娘子,又不是勾栏里的女伎,喜欢了就能玩玩的……咳!我是说,莲生那人不是那种不知道轻重没分寸的,就是喜欢他也不能喜欢……呸呸呸!我是说,他怎么可能喜欢韩家六娘子那样的傻乎乎的傻大妞儿……我不是那个意思……算了算了,我不劝你了,总之你别多想,千万别跟莲生闹,男人最怕女人闹,一闹就落了下乘了……算了算了,我还是走吧。" 李思明站起来就往外走,走到门口猛一个转身又折了回来,凑到李思浅面前,一寸寸打量着她的神情,极其认真道:"阿浅,你得记着,你有阿娘,有大哥,还有你二哥我,无论如何,你可不能……" "我知道啦二哥,"李思浅打断了二哥的话,"你都成亲这么些年了,儿子也有了,怎么还这么一惊一乍的?你放心吧,我哪会那么想不开!" "那就好那就好!"李思明忙缩回头,一边往外逃一边摆着手,"那我先走了,我去寻趟大哥。" 李思浅伸手挑着窗帘,看着二哥大步溜星出了垂花门,慢慢放下帘子,垂下头,手指在裙子上的绣花上无意识的划来划去,愣愣忡忡的想出了神。 "夫人。"丹桂见李思浅呆呆坐着,除了手指一动不动,有些担忧的叫了一声。 "啊?我没事!"李思浅飞快答道,答完又愣住了,"丹桂,这一阵子,我是不是看起来很……"李思浅挥了下手,又挥了下手,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想说的意思。 "夫人是跟往常不大一样,"丹桂跟了她小十年,明白她要问什么,"我一直觉得夫人是我见过的最想得开的人,没想到夫人也有想不开的时候。" "你知道什么……"李思浅让她说的想笑又笑不出,只不停的挥着手。 "唉!"丹桂长长叹了口气,"夫人还记得那件事吗?那时我刚跟了夫人没两年,离咱们府上两条街外的姚举人家那事?姚举人媳妇那么温婉柔和的一个人,毒死了连自己在内姚家满门,就因为姚举人中了举回来,带回了一个能诗善书的妾侍,我和夫人说,姚家奶奶做出这样的事,指定是鬼上身了,姚家老爷中了举,富贵了,自然要纳个妾,怎么能因为这个就杀了全家呢,夫人跟我说,那上身的鬼叫'情',姚家奶奶必定是极爱姚家老爷,这才容不下妾侍,这才走了这样的极端。" 李思浅看着丹桂,目光变幻不定。 "夫人还说,情之一字,能生死相许,也能毁天灭地,所以富贵之家的夫妻,最好相敬如宾,男子可以有情,女子却动不得情,因为规矩不同。"丹桂看着李思浅,声音轻轻。 李思浅垂下脚,穿了鞋子,示意丹桂拿斗蓬过来穿了,低着头慢慢往外走,出了门,沿着游廊慢慢转圈,直转了七八圈,才在上房门口站住,看着一直垂手立在上房门口的丹桂,渐渐露出笑容,"你刚才说的对,不过,我觉得也许我可以赌一回,总要搏一搏才能不后悔,你说呢?" 端木莲生回来时,李思浅已经换了件葱黄绫裙子,一件月白薄夹袄,手腕上笼了串蜜蜡,清新的如同新吐芽的嫩柳,迎上前替他去了斗蓬,端木莲生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笑道:"我这一阵子忙的都忘了已经春天了。" "你这一阵子辛苦,这几天夜里睡的也不安稳,我今天让厨房往汤里加了几片参,我还让人热了酒,酒能解乏,我陪你喝一杯。"李思浅笑容明快,语笑晏晏,端木莲生心里一暖,"这几天夜里老是做梦,扰了你没有?" "你睡不好我也睡不好。"李思浅点头,"也不知道什么事让你累成这样,从前在浙东,那么辛苦,你也没现在这么累,外翁常说,做事累不着人,做人才累人呢,朝廷人情复杂,牵一动百,唉,我真的很心疼你,真想帮帮你,要是能帮帮你多好!"李思浅牵着端木莲生坐到炕上,一边指挥丹桂摆饭,一边絮絮的念叨。 "你在,就是帮我了。"端木莲生脸上渐渐浮出笑意,眉宇间浓浓的郁气也仿佛散了些许。 "真的?"李思浅歪头看着他,先盛了碗汤递给他。 "当然!"端木莲生笑意更浓,两人对坐吃了饭,喝了半杯果酒,李思浅又让人送了红泥炉和茶壶茶碗上来,亲自沏茶给端木莲生。 "莲生,我真的想帮帮你。"李思浅递了杯茶给端木莲生,仰头看着他眉宇间浅浅的川字,心疼的叹了口气,"到底什么事能把你愁成这样,都愁老了。" 第326章噩梦 端木莲生失笑出声,"哪里就老了?你这是嫌弃我了?" "你眉间都有皱纹了!"李思浅凑过去,伸手按在端木莲生眉间揉了几下,端木莲生习惯性的皱眉忙又舒开,抿了口茶没说话。 "浅浅,那些闲话,你都听说了?"好半天,端木莲生低低问了句,李思浅几乎不加思索的点头,"韩六娘子的?嗯!听说了,好事者众。" "你?"端木莲生探究的目光看向李思浅,"没生气?" "开始想生气来着,"李思浅坦白之极,"后来想了想,想不通,就不生气了。" "想不通?"端木莲生被她说怔了,"想不通什么?" "第一,我风华正茂,一没年老二没色衰,没谁能把我比下去啊!第二,韩家六娘子天真烂漫,不过你可不喜欢这种天真的,在你眼里,这就是傻!第三……"李思浅一指指竖着手指,认真的一二三,没等她说完,端木莲生就笑出了声,"浅浅,你可真是!聪明!" "这我知道!"李思浅眼底闪过丝丝喜意,弯眼笑的明媚。 "我只是有些事要问她,也就马球场上便当些,我总不能到韩府找她吧,若是那样,传的就不是闲话了,你能这样相信我……浅浅,有你真好。"端木莲生解释的这一点点,离李思浅的期望差的何止千万里,李思浅心里一阵失望,脸上却没显露出来,只笑眯眯道:"我也这么觉得呢!" 也许是喝了半杯酒,也许是今天心情松驰了些,端木莲生几乎躺下就睡着了,李思浅却双目炯炯,侧身看着纱帘外清泠的月光,有所思却又无所想。 "啊!阿……良……"远处传来更鼓声,李思浅正数着更鼓,身边的端木莲生突然说起了梦话,这一声叫的那样凄凉惨痛,直听的李思浅心里一阵抽痛。 "莲生!你醒醒!快醒醒!"借着月光,李思浅看到端木莲生脸上痛楚扭曲,被他那狰狞的面孔吓的心几乎漏跳半拍,急忙坐起来,用力推着浑身僵直的端木莲生。 "我做了噩梦!"端木莲生艰难的睁开眼,直愣愣的看着李思浅,哑着声音问道。 "是,象是被魇着了。"李思浅用袖子给他拭额头上满满的冷汗,既心疼又心惊,"你梦到什么了?怎么吓成这样?什么东西能把你吓成这样?" "我,"端木莲生用力咽了口口水,伸手抱住李思浅,脸颊贴在她头发上,"梦到阿娘了。" "阿娘?"李思浅想着他刚才那一声嘶哑的喊声'阿良',原来是阿娘。"你记得阿娘的模样?"李思浅低低问了句,听说先赵太妃仙逝时,他不过一周左右。 "大哥常给我看阿娘的小像,好些幅,阿娘跟画上一样……"端木莲生半晌才回答李思浅的问话。 "阿娘那样的兰质惠心,怎么会嫁给父亲?"李思浅见端木莲生根本没有要细说他那噩梦的打算,岔开了话。 "父亲遇到阿娘的时候,有个情投意合的表妹。"端木莲生没答李思浅的话,却又好象在答李思浅的问题。 "靖海王府那一代没有嫡子,都是庶子,一直没立世子,当时大伯最得祖父爱重,父亲几乎是个弃子,"端木莲生声音缓慢单调,"阿娘那年进京,父亲花了很多心计,让阿娘认识了他,也记住了他,浅浅,父亲那时候很聪明,很好看,很落落寡欢,后来,舅舅说,阿娘迷花了眼,非他不嫁。" "那个表妹呢?父亲不是……舅舅不知道?"李思浅往端木莲生怀里钻了钻,这些陈年旧事重新翻出来,件件都带着丝丝阴冷的鬼气。 "舅舅说他当时大怒,父亲配不上阿娘,舅舅让人打听,把表妹的事说给阿娘,可阿娘硬了心要嫁,舅舅说他当时怒极了,就叫了父亲过去说,想娶阿娘也行,只有个条件,舅舅让他亲手勒死表妹。" 李思浅倒抽了口凉气,带着丝丝侥幸问道:"那后来呢?父亲没……动手吧?" "父亲亲手勒死了表妹,却恨极了阿娘和舅舅。"端木莲生脸上似喜还悲,说不清什么表情。 "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真勒死她?他凭什么?他杀了人!"李思浅惊怒交加。 "舅舅说他后悔极了,父亲勒死表妹时,他就该知道他是个什么样人,舅舅说他晕了头,说是因为他的愚蠢、他的晕头才害了阿娘,阿娘嫁进靖海王府前,父亲就封了世子,阿娘嫁进来……我不知道阿娘什么时候开始恨父亲的,大哥说那是长一辈的恩怨情仇,不让我多打听,更不许我过问,我从来没怀疑过大哥为什么不让我多管,甚至不许我多问一句半句,我从来没怀疑过大哥,大哥都是为了我好。" 端木莲生紧挨着李思浅的耳朵,好象在和她说话,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我从来没想过,大哥和死去的大姐相差不过岁半,我和大哥、大姐却差了那么多年岁,我竟然从来没想过这是为什么!"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李思浅见他自责越来越深重,忙伸手搂住他,"我和大哥也差了好些岁……" "不是那样,浅浅,不是那样!我是个不该生出来的人!就不该有我!如今我活着,大哥却早早的撒手走了,阿娘在九泉之下,一定很难过,她一定非常难过,浅浅,我以前也想过,要是我死了,大哥还活着多好,现在……现在……"端木莲生头抵在李思浅怀里,痛苦的几乎说不下去了。 "莲生,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生出这样的念头?你别这么想,生死由命,大哥……" 李思浅没说完,就被一声压抑的哭声打断,胸前衣服也隐隐觉得有些凉凉的湿意。 "莲生,你还有我,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我就是因为你才来这个世间的啊,莲生!"李思浅双手圈住端木莲生,温柔的安慰他。 第327章动手 端木莲生极力压抑的抽泣听的人心里酸苦,李思浅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以至于此,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必定和韩家有关,和那位简夫人有关! 第二天,李思浅头一回比端木莲生醒的早,平躺在c黄上,小心的转头看着沉沉而睡的端木莲生,慢慢理着夜里听到的那些阴秽旧事,她记得从前听大长公主说过一回,先赵氏太妃性子高傲,目无下尘,后来必定和先靖海王由爱成仇,爱有多深仇就有多深。 赵太妃那样的性子,绝对不可能象林太妃那样,无论如何都会顾全大局,内里再烂,外面都是光鲜的,赵太妃一旦和老靖海王生了仇,断不会再和他同c黄共枕,那莲生…… 莲生面容身形具有所有端木家男人的特点,他和老靖海王一看就知道是父子,断不会有什么旁逸斜出的事,他是端木家血脉,他也是赵太妃亲生……莲生说他不该生出来、阿娘一定很难过…… 那就是说,赵太妃不想要这个孩子?这一点血脉不是她想要的……老靖海王强迫了她? 这些事简夫人怎么会知道?是了,简大娘子和赵太妃亲逾姐妹,赵太妃在京城几乎是孤身一人,那些苦闷心事,若要说,必定是和简大娘子说,简大娘子活在后娘手底下,外家又空无一人,这日子过的可想而知,简夫人如此,其母可想而知,只怕简大娘子身边不知道都是谁的人呢,简大娘子一举一动,简夫人母亲若想知道,必定能知道的清清楚楚!简夫人知道当年靖海王府那些秘闻,也就说得通了。 可简夫人和莲生说这些做什么?她若想拉近莲生和韩家娘子的亲近,那也该说些让莲生高兴的事,说这样让莲生大受伤害的事,岂不是适得其反? "你醒了?"没等李思浅理清这堆乱麻,端木莲生睁眼看着她问了句。 "嗯,后半夜没怎么睡好,你睡也不太安稳,没再做噩梦吧?"李思浅侧过身子,和端木莲生面对面,端木莲生抬手整着李思浅散在肩上的头发,"我没事,你再睡一会儿,天色还早。" "好。"李思浅犹犹豫豫答了一句,支起上身坐起来,伸手从后面圈在端木莲生腰间,脸贴在他背上,"莲生,我离不开你,你不在我身边,哪怕一刻钟,我都会想你,你要早点回来。" 端木莲生动作一滞,浅浅从来没和他说过这样直白、这样感情热烈的话,他只觉得心头如一阵热浪卷过,炽热之气冲的他颤栗了下。 "我会……我知道。"端木莲生回过身,一把搂住李思浅,重重在她唇上亲了下,"晚上等我回来用饭。" 离金明池演武没几天了,一群娇滴滴小娘子至少看起来象模象样了,玉姐儿虽说就没怎么练习过,到现在也不过能稳稳当当骑在马上,至于击球,她基本上找不到球飞到哪儿去了,饶是如此,瑞宁公主还是点了她进了金明池演武那天的比赛队伍。 玉姐儿兴冲冲挑了衣服又挑首饰,正想着是不是换匹纯白的马更好看些,门房婆子送了封信进来,玉姐儿拆开,原来是那天在韩府遇到的贾太太,玉姐儿目光扫向炕几,炕几上正放着贾太太昨天打发人送过来的一盆山茶,玉姐儿伸手捻了捻山茶花瓣,这盆山茶真是漂亮极了,前儿送的那一叠飞花笺也雅致的让人爱不释手,还有大前天送来的那团茶…… 玉姐儿越想心越暖,贾太太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她和阿娘感情深厚,对自己也如亲生女儿一般,就是阿娘也不如她待自己用心,原来世间待自己最好最用心的,竟是一个丝毫没有血脉关系的外姓人。 "让人备车,我要去……"玉姐儿看着信上让她不可声张的嘱咐,想了想才接着吩咐道:"我要去韩府去一趟,得寻韩家六姨借根好些的球杆。" 丫头忙出去叫人备车,再去寻李思浅禀报,玉姐儿斜了眼松绿,又扫了眼信,信末嘱咐她看后即焚,可这样温暖的信,她实在舍不得,犹豫了片刻,玉姐儿吩咐松绿取了只带锁的匣子过来,小心的将信放进去锁好,让松绿出去,自己抱着匣子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将匣子藏到了c黄前脚塌下面。 玉姐儿坐车子出了府门,连到韩府门口打个花胡哨儿也没想起来,径直吩咐车夫进了樊楼。 樊楼内园一间雅静的小院里,贾太太早就等着了,一见玉姐儿进来,眼里闪着泪花,伸出手臂颤声道:"玉儿来了,可想死姨母了!快过来让姨母看看!怎么又瘦了?你看看这手腕,握在手里都快没有了,可怜的孩子,今天想吃什么?只管跟姨母说,就是龙肝凤髓,姨母也得想法子弄来给你吃!" 玉姐儿被贾太太这翻疼爱的从里到外暖烘烘一片,"也没什么很想吃的,若有新鲜的瓜果让他们多上些就行,姨母最近可好?昨儿您打发人送过来的茶花真是好看,多谢姨母费心了。" "你这孩子,跟姨母还客气什么!只要你好,姨母可是什么都肯!"贾太太慡朗的笑着,看向玉姐儿目光慈爱无比,"本来没想把你叫出来,姨母知道你跟着叔叔婶子,在府里不容易,可姨母实在想见你一面再走。" "姨母要走了?去哪儿?"玉姐儿惊了。 "姨母要回去老宅了,唉!这些天一想到要走,姨母这心就揪成一团!姨母舍不得你,苦命的孩子,你跟在婶子身边,姨母实在放心不下。"贾太太一个劲的掉眼泪。 "我才不怕她呢!姨母不用担心我!"玉姐儿昂起下巴。 "傻孩子!你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你那婶子是个厉害的,她要名声,自然不会在吃穿用度、日常起居上为难你,要是在上头为难你倒好了,满京城的人谁不长眼?自然个个看得见看的明白,若有什么事,你就占足了情理,可如今她这样,唉!"贾太太一声叹息,"傻孩子,你怎么不想想,你今年也不小了,眼看要议亲,可怜的孩子,你这亲事可握在你婶子手里呢!女孩儿嫁人就跟再投一回胎一样,她要真把你嫁了不好的人家……" 贾太太脸上满是浓重的担忧,"好孩子,你那婶子你最知道,你说,她会不会借着婚事难为你?你平时跟她闹过别扭没有?你跟姨母实说,姨母……唉,你跟姨母说实话。" "我也没把她放眼里过!"玉姐儿咬着嘴唇,别别扭扭的答道:"我讨厌她!一个商户女,一股子铜臭,她也不喜欢我。" "唉!这就对了!"贾太太仿佛有什么事得到了验证,重重拍了下手,"好孩子,你是个明白人,又聪明又懂事!这人这事,一眼就看穿了!可不就是这样!你知道姨母为什么这么担心你?唉!实话跟你说,姨母这几天没少听闲话,听几个专走王侯之家的官媒说,你婶子在给你说亲呢!" "啊?"玉姐儿惊的目瞪口呆,"我怎么不知道?她怎么没告诉我?" "傻孩子,这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姑娘家发话的余地?这要是你生身父母在,自然要先相看好了,可你如今……可怜的孩子,这亲事她定好不告诉你,你也说不出半个'不'字,这大礼儿在那儿放着呢!可怜的孩子!" 贾太太不停的抹眼泪,"孩子,你不知道,你那婶子打听的都是什么人家!那男孩儿不是丑的不能看,就是吃喝嫖赌五毒俱全,要么就是个傻子,那公婆家世就更不用说了,我担心的成宿成宿睡不着觉!" 玉姐儿吓呆了。 "姨母!你要救救我!"玉姐儿连吓带急,汗都要出来了。 她被姚世子妃拘的太过,自私凉薄又不通世情,可大礼儿是知道的,她知道贾太太说的都是实话,李思浅要想给她结门极其不堪的亲事,不说易如反掌也差不多,她还真一点办法也没有。 "好孩子!姨母断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跳进火坑!姨母断不容别人欺负你!好孩子,你放心,有姨母!"贾太太急忙又是安慰又是大打包票。 "姨母,我该怎么办?"玉姐儿惊恐依旧,贾太太对她再好,和她阿娘再怎么如海深的交情,毕竟是外人,对她的亲事可说不上什么话。 "让姨母想想!"贾太太紧拧眉头一脸慎重,"唉!玉儿,你这亲事,你婶子打定了主意,她是长辈,又能怎么着?除非……" 贾太太一幅痛下决心状,"为了你,我就拼着死后下拨舌地狱了!玉儿,若要解开这个结,没别的办法,只能让你这婶子,不是你的婶子。" "姨母这话我没听懂。"玉姐儿愣忡的看着贾太太,她是真没听懂。 "玉儿聪明是极聪明,到底年纪小,又心善,玉儿,你婶子如今硬了心要将你嫁进火坑,这事谁也没法子,唯一的法子就是,把她赶出端木家,把她从你们府上赶出去,她不是你婶子了,自然也就不能再左右你的亲事,把你嫁进火坑了。" 贾太太声音虽极低,却是一字一句,字字句句都送进了玉姐儿耳朵里。 第328章栽赃 玉姐儿大瞪着眼睛听傻了,"姨母,你是在说笑话吧?她是二叔三媒六聘娶进来的,又替翁翁守了三年孝,把她赶走?姨母你可真是……"玉姐儿失笑。 "我就说姐儿年纪小没经过事,"贾太太神情极其笃定,"你只要听姨母的,准保把她赶出你们端木家,让你二叔再给你娶个你看中的婶子回来。" "那姨母且说说。"玉姐儿还是不信,贾太太站起来,把三面窗户一面门都探头看了一遍,这才重又坐下,凑到玉姐儿耳边低低道:"现在就有个机会,明儿金明池演武,姐儿是要和瑞宁公主、韩家六娘子她们一道儿去跟御林军比试?" "嗯,是这样!"玉姐儿点头,这跟要赶走李思浅有什么关系? "机会就在这上头!"贾太太笑容森森,"姐儿看看这个东西。"贾太太掏出只粗布荷包,解开抽线,倒了两只黑乌乌一圈全是极细倒刺的东西来,玉姐儿又是惊讶又是好奇,伸手就想去拨那两只全是刺的铁东西,贾太太急忙伸手挡住她,"可不能乱动!为了这两个东西,姨母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花了上千的银子呢!" "这两只丑东西就能把她赶出我们端木家?"玉姐儿一脸你开什么玩笑逗我玩儿呢! "只要姐儿听我的话,就这两只丑东西,就能把你那个黑了心的二婶赶出端木家,让咱们玉儿再也不受她的气,再也没人敢欺负咱们玉儿了。"贾太太的笃定让玉姐儿疑惑了,"姨母赶紧说说,这两只东西怎么就能把她赶出去?姨母别卖关子了,快点说,急死人了!" "你那个婶子,李氏,性子奇妒,一点儿也不贤良。"贾太太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玉姐儿的神情,玉姐儿一脸愣忡,她那个婶子不贤良是肯定的,奇妒?她还真没留心过这事。 "你韩家六姨,和你二叔是自小儿一处玩大的,你二叔待她跟亲妹妹一样。" 玉姐儿重重点头,韩家六姨和二叔亲近,二叔也常和韩家六姨单独说话,这事她见过好些回,二叔待她情份不一般,这话她也没少听公主还有六姨的几个丫头说。 "就因为你二叔待你韩家六姨略好了些,你韩家六姨又处处比她强,这一阵子,那李氏可没少闹腾。" 玉姐儿茫然了,闹腾?怎么闹的?她怎么不知道? "我就说姐儿心地善良,心里没那些龌龊念头,眼里自然也看不到那些龌龊事,那李氏这一阵子不知道使了多少阴秽手段,多亏了你简家阿婆见多识广,少有的精明强干,这才保得你韩家六姨平安至今,那李氏好几回都要置你和你六姨于死地呢!你这孩子还统不知道呢!" "她怎么敢!"玉姐儿被贾太太说的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怎么不敢?你想想你阿娘,那张宜子方上什么墓头珠,明明是她自己加上去的,你和你二叔说过这事没有?"贾太太紧盯着玉姐儿,又试探了一句。 "没有。"玉姐儿顿时心虚,那天她一时激动把阿娘害死阿爹的事告诉贾姨后,没到家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这样的阴私丑事是绝不能说到外头去的,二叔要是知道她跟贾姨说了这事,不知道会怒成什么样,她哪敢跟二叔说这事? 再说,不知道为什么,偷偷给阿爹吃墓头珠求子这样的事,她总觉得这确实是阿娘做出来的事! "没说就好。"贾太太见玉姐儿答的毫无心计,暗暗舒了口气,这蠢妮子就这点好,能藏得住话! "你二叔被她哄的团团转,你就是说了,你二叔也不能信,反倒打糙惊了蛇,倒不如现在什么也不说,等把她赶走,给你二叔再娶个真心待你好的二婶,到时候万事都容易。 玉姐儿,姨母再教你一句话,你记着,这往后宅门里,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得把对方打的再无翻身的余地,你是个聪明的,不用人教,自己就知道这个道理,那李氏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她手段毒着呢!咱们既然出手了,就得一掌打死她!" 玉姐儿愣愣了半晌,慢慢重重点了下头,"姨母说吧,这两个东西怎么用?" "姐儿就是果断!"贾太太大喜,急忙凑过去,咬着玉姐儿耳朵嘀咕了半天,玉姐儿眼神忽明忽暗,听贾太太说完,咬着嘴唇垂着眼,呆了片刻,抬头紧盯着贾太太点了下头,"我也不全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二叔,我不能让二叔被那个商家出身的贱妇误一辈子,还有阿娘,我这是为了端木家。" "可不是!姐儿就是明白,可不就是这样!"贾太太急忙鼓掌赞同。 年年的金明池演武本来就热闹,今年又有瑞宁公主率领的贵女要和御林军打马球,这件事几乎把京城所有的名门望族、官宦大家都搅动了,往远了算一算,几乎哪家都有儿女子弟或是表兄弟表姐妹、侄儿外甥的要上场,御林军里可全是官宦勋贵子弟! 加上大灾初定,不管是官家还是百姓,大家都希望借着金明池演武再现往昔的太平盛景,这一年的金明池演武,盛大热闹的没法形容。 瑞宁公主点了头一轮上场的贵女,其中就有玉姐儿,端木莲生先是皱起眉头,随后又释然了,经过那场母兄俱亡的巨变,瑞宁公主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单纯的小姑娘,这头一轮上场的贵女,凭的不是球技,而是家世和助力,玉姐儿会不会打球不要紧,她上场,是因为自己。 御林军的那支马球队自从得了要和瑞宁公主带领的贵女们打一球友谊赛的旨意,就开始刻苦训练,当然,他们不是训练如此更强更厉害,而是训练如何能够对上一群马术不行、球技不行、沾不得碰不得娇滴滴的贵女时,怎么样才能显出他们是在奋力打球,怎么才不会一上场就秒杀她们,用什么办法把这一场球从头打到尾,还有就是,无论如何不能伤着这群娇女们。 御林军们练的极其辛苦,效果卓著,信心满满要将这一场马球赛打成金明池演武最精彩的部分。 这是一场万众期待的马球比赛。 金明池演武正日子那天,天公也作美,暖风习习,花香扑面。 李思浅到的很早,莲生是贵女马球队的教习,玉姐儿是要首发上场的队员,两个人都要早到,她也就跟着早早到了马球场外。 李府今天没有女眷过来,李思清做了秦王的先生,这位置过于敏感,如今的李家被整个京城众目所瞩,这会儿能多低调就多低调才是正理,再加上田太太不喜应酬,也不擅长应酬,自从大长公主故去后,就一直深居简出,大太太宋氏和二太太王氏也都不是爱热闹的,这一场热闹的金明池演武,李家和往年一样,并没有女眷过来看热闹。 李思浅站在还几乎空无一人的看棚下,寻到常山王府的位置,正要让金橙过来问一句常山王妃姚氏来不来,玉姐儿身边的小丫头水纹一路小跑过来请她,"夫人,大娘子请您过去一趟,大娘子说马鞍上那块垫子不好看,让夫人过去瞧瞧。" 李思浅眉头微微蹙起,垫子不好看……唉,算了,只怕这一帮小娘子都跟玉姐儿一样,压根就不是来打球的,这形象才最最重要! 李思浅跟着水纹往球场侧后的临时马厩过去。金明池演武不禁庶民,满京城的人谁都可以来看,自然就拥挤不堪,往年是不许车马进入的,今年有马球比赛,马不能不进,礼部就临时搭了两个马厩,一个给诸贵女们放马,另一个给御林军那支球队用。 远远的芦棚里,瑞宁公主透过帘子fèng紧盯着马厩入口,心腹使女青叶掀帘进来,走到瑞宁公主身边,曲膝低低禀报:"看守马厩的几个婆子都支开了,这会儿马厩里除了端木大娘子没别的人了。" "嗯。"瑞宁公主眯眼盯着李思浅,她头一回见她就看她不顺眼,这一回能除掉这个眼中钉……除掉这个又怎么样呢?她还得再给自己种上一个,瑞宁公主突然一阵烦躁酸楚,'啪'的甩下帘子,冷着脸吩咐青叶:"给简氏传个话,让她盯紧了,一丝差错也不许有!" 马厩里,玉姐儿不时摸着腰间的荷包,神情紧张,一颗心提在嗓子眼,马厩里的几个婆子什么时候不见了,她根本没留意。 李思浅进了马厩,一眼就看到了一只手不停的抓住松开、松开抓住腰间荷包,另一只手紧紧握成拳头抵在胸前的玉姐儿。 她怎么紧张成这样了?李思浅随即失笑,大约是因为一会儿要上场,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小姑娘,就是不打球干站着,也足够紧张了,到底是小孩子。 这马厩里怎么连个看管的人都没有?李思浅有几分纳闷,想了想,没再往里面走,站在马厩门口,扬声叫道,"玉姐儿出来说话吧,里面味儿太重。" 第329章黄雀 "我不要这块垫子!你赶紧让人给我换一块!"玉姐儿更紧张了,拧着头也不看李思浅,狠着声音劈头就扔了一句。 李思浅一愣,苦笑道:"你的马呢?哪一块垫子?先让我瞧瞧,免得换错了又耽误事。" 这会儿她怎么胡闹,她都得先忍下,不然误了上场,这不是就得莲生出头顶着了。 "你进来看!"玉姐儿生硬的站着一动不动,李思浅微微皱眉,四下打量了一圈,眉头皱起,这里是怎么回事,怎么这里一个人影不见?贵女们的马都集中在这里,如此疏忽,万一惊了马,或是这些马急糟闹腾起来,这可都是大事! "大姐儿先出来,别在马厩里站着,里头一个人也没有,万一惊了马,非得伤了你不可。"李思浅心里掠过丝不安,收了笑容吩咐玉姐儿,玉姐儿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一只手紧紧握住荷包,往后退了半步,冲李思浅叫道:"你走吧!我不要你换了,反正你也不会替我着想!" "你先出来!"李思浅心里那股子莫名的不安更浓,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我不出去!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赶紧走!我不用你了!"玉姐儿紧张的声音尖利。 李思浅盯着玉姐儿身边那匹明显被玉姐儿一声尖叫吓的猛甩尾巴的白马,心一下子提起来,她再叫几声,说不定就得把马叫惊了! "夫人是来看哪匹马的?"李思浅正着急,身后一个婆子的声音传来。 "你是看护马厩的?怎么里面竟一个人也没有?万一惊了马,岂不是大事。"李思浅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婆子看起来脾气极好,曲了曲膝陪笑道:"今儿事实在太多,人手又少,夫人放心,断不会有一星半点的差错。夫人来看哪匹马?" "我不看马,我们府上大娘子在马厩里头整马鞍呢,我们大娘子的马有劳嬷嬷照应了。"李思浅客气的微微颌首致了谢,不用她使眼色,金橙取了只份量十足的荷包塞到了婆子手里。 婆子捏着荷包,竟是一脸尴尬,想伸手还过去,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捏着荷包又曲了一膝,"夫人过奖,都是份内的事,都是上头的意思,奴婢们哪有什么好谢的,都是上头的意思,夫人多见谅。" 李思浅见她说话凌乱,笑了笑没再多讲,只看着玉姐儿交待了一句,"姐儿再看看,若真不喜欢,打发个丫头拿给我,我想办法给你换一块就是。" 玉姐儿盯着李思浅,紧紧抿着嘴唇一声没吭。 李思浅刚转个弯,马厩门口的婆子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玉姐儿,竟转过身,悠悠闲闲的走了。 玉姐儿高高提着的那颗心稍稍往下落了些,紧捏着荷包的手松开,用力在裙子上蹭了几把,蹭去满手心的冷汗,深吸了口气,抖着手从荷包中取了那两粒丑陋的铁荆棘出来,一步窜到韩六娘子马前,掀起马鞍,将两颗铁荆棘抖到了马鞍下。 玉姐儿一头扎出马厩,心里狂跳,脚下连跌了四五步才站稳,好了,事情办好了,果然跟贾姨说的一样,贾姨果然都替她安排好了! 马厩最后面的角落里,几匹高大的大苑名马身后,林家大娘子林明玉闪了出来,飞快的左右看了看,几步窜到韩六娘子马前,探手进马鞍,只一下,就摸出了颗铁荆棘。 林明玉轻轻抽了口凉气。 玉姐儿这是要干什么?要害韩六娘子?不可能!林明玉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她和韩六娘子几乎形影不离,比亲娘俩都亲近,玉姐儿不可能害她!她伴了玉姐儿好几年,她知道她是个傻货,她不会做戏,更不会两面三刀,既然不是要害韩六娘子,那就是要嫁祸给她婶子李氏! 这简直是明摆着的!林明玉心里一阵兴奋,左右看了看,仔细挑着位置,将铁荆棘放好,退后半步,转身躲了出去。 在韩六娘子马鞍下放铁荆棘,这是要害韩六娘子落马?韩六娘子若是落马,这铁荆棘必定掉出来,顺着铁荆棘,也就查到了那只黑手…… 玉姐儿准备怎么让人认定是李氏?玉姐儿没有这样的心计,是谁在她背后?那位简夫人?她要把韩六嫁给莲生表哥? 一定是这样!又一个蠢货!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莲生表哥!倒是够狠的,竟做这样的局,就不怕自己一对摔死了? 一头摔死……林明玉心里如闸门突开,韩家若要陷害李氏,必定一环连着一环,李氏有什么本事躲过去?李氏若被栽上了残害韩家六娘子的罪名,就是不斩立决,也得流放三五千里,她跟莲生表哥就得义绝! 若是韩六娘子演戏太过,一头摔死了呢? 林明玉激动的不能自抑,若是那样,莲生表哥就又是自由身,又是她从前那个莲生表哥,莲生表哥,是她的了!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错过了,她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蠢货! "那两粒东西已经放好了,一会儿上马可要小心,千万别碰着,等上了场,应付几杆子就行,往下按那两粒东西的时候少用点力,别把马惊的太厉害,马一惊,你赶紧跳下来……"简夫人低若耳语的细细交待韩六娘子。 "知道了!我又不是没跳过,从前在北地我跳过多少回!阿娘放心啦!"韩六娘子兴奋的脸色绯红,不时掂起脚尖,越过简夫人往外看。 过了今天,她和莲生哥哥就能重新在一起了!阿娘真是太有办法了! 官家的肩舆踩着吉时进了那片虽说临时圈出、却绝不简陋的马球场,顾太监抱着秦王紧随其后,顾太监后面,是一张脸板的仿佛全天下人都欠他钱的太子,太子后面,跟着神情冷漠、落落寡欢的大皇子燕王。 清一色英俊帅气的御林军组成的马球队已经列队站在自己一方,对面贵女们的马厩前,玉姐儿紧张的盯着一只脚踩上马蹬,就要纵身上马的韩六娘子。 第330章地狱之花 "傻站着做什么?赶紧上马!"瑞宁公主拍了下玉姐儿,把玉姐儿吓的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这就上……上马!"玉姐儿双手攀住马鞍,却扭头看向韩六娘子,韩六娘子已经稳稳的坐到了马背上,正飞扬着眉梢,看着瑞宁公主笑着说话:"一会儿咱们可要打出咱们马球队的气势来!不能让人家小瞧了咱们!" 玉姐儿暗暗舒了口气,吸了口气屏住,抓住马鞍,双手用力翻上了马。 御林军马球队和以瑞宁公主和韩六娘子为首的贵女马球队一东一西相对成列,这球打的怎么先不说,两队衣饰鲜亮,人马精神,那份悦目好看先让人眼前一亮。 常山王府只有姚章慧来了。自从高家添了位孙女儿,宋太妃就定下了规矩,她和姚章慧必要留一个在府里照看孩子,宋太妃对孩子的兴趣远远大于出门上应酬,今天这样的热闹事也是催着姚章慧过来,自己留在府里照看孩子。 李思浅过去和姚章慧坐在了一起,两个人很长时间没见,一时只顾低头说话,听到哄然的叫好声,抬头看了眼场内,随口叹了声真是好看,姚章慧就扭回头,接着和李思浅说她们府上那些虽说都是小事、可件件让人烦闷的糟心事。 "这些御林儿郎可真是不容易。"李思浅一边和姚章慧说着话,一边不时溜着场内,玉姐儿在场内,莲生骑马在马球场入口也盯着玉姐儿,玉姐儿的球技就不提了,提不起来,就是骑术也不怎么好,这一场马球赛,来前莲生就交待过她,让她离球远着些,离众人远着呢,就在外围跑几步马,平平安安下了场就是大功。 可看起来,场上的玉姐儿压根没理会莲生的交待,抖着缰绳,不停在众贵女中间冲过去、冲过去,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玉姐儿这是怎么了?"姚章慧也看出玉姐儿的乱无章法,"她拨马往前面冲什么,球在她后面!咦?怎么又往后退,韩家娘子往前击球,她怎么又往后跑?这个玉姐儿怎么跟只没头苍蝇一样?" "出来前莲生还交待过她,让她别往场子中间去,她还没学会击球,骑术又不好。"李思浅蹙起了眉,玉姐儿跟她一直别扭,跟莲生一向还好,今天这是怎么了? 场中的贵女也发觉了玉姐儿的不对,林明月不停的冲玉姐儿又是喊叫又是用球杆指挥她,武宁侯府宋七娘子和玉姐儿冲突过不知道多少回,眼看她在自家球队里东一头西一头的当猪队友,一边打球一边笑的前仰后合的看笑话。 林明玉紧紧盯挥着杆子打的痛快的韩六娘子,眼角余光瞄着周围的贵女,一颗心高高提起,她的终身、她的未来,成败在此一举!玉姐儿……她这会儿可没功夫理她! 瑞宁公主厌恶的斜着玉姐儿,好歹也是姓端木的,那么一点小事,就吓成这样了?怎么能没出息成这样! 瑞宁公主纵马往前,冲韩六娘子使了个眼色,韩六娘子不易察觉的垂了垂眼皮,瑞宁公主扬杆将球击往武宁侯宋七娘子方向,韩六娘轻轻咬了下嘴唇,一声轻啸,双脚用力蹬住马蹬,上身几乎站起,迎着那球,奔着武宁侯府宋七娘子就疾冲过去,宋七娘子也是个球技稀烂的,见球向她飞来,竟下意识的横过球杆挡在面前,韩六娘子扬杆击飞球,重重落回马鞍上。 韩六娘子那匹马一声凄厉的惨叫,韩六娘子早就等着这一刻了,几乎和前蹄腾空竖起的马同时,两只脚甩开马蹬,松开缰绳,曲膝抬脚跨过马背,纵身往下扑去。 正拿捏着要把这球漂漂亮亮的再送回去的御林军少年郎吓坏了,下意识的抬手抓住正朝自己飞来的马球,旁边一个御林军反应快,拨转马头,纵马追向韩六娘子那匹莫名其妙惊了的坐骑。 林明玉激动的浑身心砰砰乱跳,象是被这一幕吓坏了,一只手挥着球杆,另一只手狠狠的拧在马脖子上,嘴里尖叫着,痛极的马从侧面一头撞到同样在尖叫的宋七娘子马身上。 球杆砸向在她前面半个马身的林明月的马腹,林明月的马被林明玉和宋七娘子等小姑娘尖利如刀的正吓的苍惶,这一杆子打下来,那马惊恐的'咴咴'一阵惊痛大叫,头一低,扬蹄猛冲出去。 林明月马蹄前面正正巧巧是跌落马下、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的韩六娘子,那马两只打着铁掌、沉重可怕的前蹄高高扬起又落下,正踩在韩六娘子身子两侧,离踩到韩六娘子身上,不过差了一寸许。 韩六娘子吓的汗透衣背,什么也顾不得了,一轱辘翻个身,正要手脚并用爬起来,被林明月猛力撞到的宋七娘子不管是球技和马术都和玉姐儿水平差不多,哪应付得了这样突出其来的撞马,大张着嘴巴尖叫着,两只手舞的好象在打王八拳,那马被撞之下又失了控制,身子一歪,轰然倒地,正正压在刚要爬起来的韩六娘子身上。 韩六娘子的马刚嘶叫出声,端木莲生已经动了,纵马往前,可他前面拦了四五个吓的呆若木鸡的贵女们,端木莲生绕过贵女,冲过玉姐儿身边,探身过去将她从马上提起,往前冲了几步,松手将她扔到场外,再回头,正看到韩六娘子被宋七娘子和她那匹马重重砸下,宋七娘子已经吓傻了,圆瞪着眼睛只会尖叫。 端木莲生纵身跃起,一只手拎起宋七娘子扔到一边,另一只手抓住马鞍,硬生生将那匹马从韩六娘子身上拎起来甩到旁边。 韩六娘子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端木莲生一把翻过她,只见她口鼻正往外咕咕涌血,浓稠腥咸的鲜血喷在韩六娘子身上,喷到地上,如同从地狱盛开出来的彼岸花。 端木莲生抬头看向官家,张了张嘴,那一声快叫太医哑在喉咙里喊不出来,韩六娘子已经没救了。 简夫人不顾一切的往球场中间扑,韩征纵身跳下,直落到球场内,几步冲上前,用力推开端木莲生:"滚!" 还在咕咕涌血的韩六娘子被韩征紧紧抱在怀里,韩征用力拍着妹妹的脸,声音凄惨的不似人声:"六娘!六娘你醒醒!你醒醒!你不要吓我!六娘!六娘!"韩征看着满手淋漓的鲜血,抱着韩六娘子,哭的撕心裂肺一般。 简夫人扑过来,离那一滩还在缓慢扩展的鲜血两三步,象是再也走不动了,两眼直直的盯着那刺目无比的艳红,腿一软扑跪在地上,喉咙咯咯了几声,仰面往后晕了过去。 官家脸色铁青,紧紧抿着嘴盯着场中的那滩鲜血,这么小的一件事竟闹成这样!这血,太不吉利了! 太子兴奋的按捺不住,在椅子蹭过来,又蹭过去,俞相公目光如刀狠狠瞪过来,太子才不情不愿的收了嘴角的兴奋笑意,往下撇着嘴唇,在脸上扯出一幅难过的表情。 燕王怔忡的看着场中凄惨号啕的韩征,慢慢闭上眼,眼角滑出滴眼泪,又一个牺牲品。 顾太监已经将秦王背对场中,替他掩住了耳朵,在他通往龙椅的路上,又添了一抹血红。 玉姐儿站在不远处,死死盯着仿佛整个人都要化成一滩鲜艳的血的韩六娘子,突然抬手揪着头发,一声接一声尖叫起来。 是她杀了韩六娘子! "闭嘴!闭嘴!"瑞宁公主一张脸惨白如鬼魅,突然扬鞭子抽在玉姐儿身上,玉姐儿被抽的机灵灵打了个寒颤,仰着头,恐惧万分的盯着瑞宁公主,突然转过身,手指如利箭,指着李思浅,仿佛要拼尽性命一样大叫:"是她!是她!是她害的!是她害死了她!是她!我看了了!我看到的!是她害人!她要害死她!就是她!" 正被韩六娘子那汹涌的鲜血刺的心惊的李思浅,被玉姐儿那一根尖利的手指和那声声不似人腔的指控惊呆了。 她说什么?是她害了她?是她……是了,早上的马厩空无一人,是她叫她去的马厩,她那时不就觉得她古怪么,还有那空无一人的马厩,她不是起过疑心么…… 她竟然在指控她!她竟然要指控她!她要做什么?她知道她在做什么吗?她疯了! "地上是什么?那是什么?地上有东西!"林明玉指着地上那枚乌黑丑陋的铁荆棘叫道,"从六娘子马鞍里掉出来的,我亲眼看到的!" 林明玉眼睛亮的渗人,死死盯着李思浅,激动的浑身发抖。 同样激动的浑身发抖的还有官家身边的太子,竟有这样的事!端木家的人指控端木家的人!好好好!窝里斗!斗死他们!最好死绝了! 正闭目拧头不忍看不忍听的燕王忍不住站了起来,圆瞪着玉姐儿,又看向端木莲生,他这个府上,这个侄女儿,这是怎么了?他不问世事几个月,怎么就有了这样的事? 第331章先关起来 端木莲生震惊双目圆瞪,沾满鲜血的双手突然握紧鞭子扬起,鞭梢眼看要抽到玉姐儿身上,却又被端木莲生突然收手往回收,鞭梢挽了个响亮的鞭花,紧贴着玉姐儿后背擦过。 瑞宁公主一口气松下,身子一软,只觉得后背一片冰凉。这鞭子没有抽下,那就是端木华不舍得伤她,既不舍得,那他就一定会护她安全……那就好,很好!虽说计划出了意外,韩六死了,可计划还是成功了……也许,更成功…… 瑞宁公主看着抱着韩六哭的撕心裂肺的韩征,心里突然生出股妒恨,韩六死了,死了也好! "玉儿!你不能这样!亲亲相隐!"端木莲生的鞭梢卷开,林明玉叫着扑上去,张着手护在玉姐儿身后,"玉儿,别说了,想想你二叔!" "来人!把她抓起来!把她抓起来审!"瑞宁公主从马背直起上身,急切而愤怒的大叫。 "浅浅!你快逃……你不能逃!二爷……阿浅……你二哥来了!"姚章慧乱了方寸。 "安静!急也没用。"李思浅用力抓着姚章慧的胳膊,厉声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 这是个局,一个布了很久的局,这会儿必须冷静!先冷静,看清楚她们要做什么……总有办法…… 李思清今天没有来,王相公发了哮喘病,在家休养,瑞宁公主带着贵女们和御林军比赛马球这样的事,虽说新奇热闹引人眼球,却不是什么大事,李思清本来就谨慎,自从做了秦王的老师后,又比从前更谨慎许多,这样的没有用的热闹,就算王相公没发哮喘病,他也不会去。 李思明是不肯错过这样的热闹的,和小高占了官家侧后那个几乎最好的位置,伸长脖子正看的兴致十足,一直看到韩六娘子倒地被压,看到韩六娘子血涌如泉水,两人正互相拍着肩膀感慨,就听到了玉姐儿尖利的指控。 "她喊什么?是说浅妹子?这也太能胡说八道了!这死刀妮子失心疯了!"小高抱臂胸前,嘴角几乎撇到耳根,一脸鄙夷。 "好象不对劲!"李思明一向是在关键时刻发挥聪明才智,目光迅速从玉姐儿身上移看,先看向端木莲生,见他一脸震惊,心里一松,旋既移开目光,只要不是莲生的手脚,这事的严重程度就直接轻了一个等级了。 李思明先看向林明玉,她跟阿浅有仇有怨有动机,这两年又跟玉姐儿情同母女,能指使得动玉姐儿这个夯货,林明玉那双亮的闪光的双眸让李思明眼眶猛的一缩,她脱不了干系! 瑞宁公主脸上半分惊讶慌乱也没有,连莲生都震惊成那样,她这样镇静可就太反常了,反常为妖,第二只妖! 李思明的目光又移到林明月身上,林明月已经傻了,这应该是条池鱼,李思明的目光从林明月身上移开,迅速扫了遍场中其它人,包括已经跪了一地的御林军们,她他们身上,他没看到异样。 瑞宁公主那一声'把她抓起来'惊的李思明三魂出窍,脑子'嗡'的一声,窜起来就往李思浅那边冲。 "啊?哎!等等……"小高完全反应不过来,不过这没影响他跟在李思明后面往李思浅和姚章慧那边冲。 "玉姐儿受了惊吓,她晕头了!这事必定跟李氏全无关系!我端木华能以性命担保!这里流血不吉,臣请公主暂避,究竟是谁害了韩六娘子,京府衙门和刑部、大理寺必能查个水落石出!给韩家、给所有的人一个交待!"端木莲生一步冲前,背对李思浅,紧紧抓着鞭子横在胸前,扬声昂然道。 李思明还没冲到李思浅身边,听到端木莲生这番话,一口气松下来,腿一软顿时慢了,小高正全力猛冲,一头撞上李思明后背,两人摔成了一串滚地糖葫芦。 "你这只猪……咳咳咳……"李思明气晕了,一句话没骂完,又被小高连踢带打带起的尘土呛的一阵猛咳。 "你突然一停,也不打个招呼!"小高手脚乱抓边爬边分辩,"快去看浅妹子!这算啥事……好在有大帅。" "无风不起浪,此事兹大。"见御林军和内侍都迟疑不决的看着他,官家阴着脸缓缓发了话,"先收监,所有涉事诸人,全部收监,由……"官家顿了顿,眼皮微垂,"顾太监,你会同大理寺查明此案。韩六娘无辜,晋封荣安公主,着礼部办理丧礼。" 端木莲生脸色煞白,李思明紧紧盯着端木莲生,浑身微微发抖,算计阿浅的人,好象不止那几个…… 俞相公眼睛一错不错、紧紧盯着官家,眼睛里亮着光,这是必是官家默许的,官家,他想干什么?掐掉端木莲生?不是!难道……官家这是要熬鹰训虎么? 太子脸上的喜色已经无法掩饰,大皇子一步踏前,正要说话,官家又开口了,"端木华!朕把诸贵女交给你教导,是想着你是个谨慎仔细的,交给你,你必定能把这些娇弱女子照顾的周全妥当,朕不是没交待过你!要好好看顾她们!朕的交待,你就这样对待的?你眼里还有朕没有?来人!" 官家脸上满是怒气,"将端木华关进大理寺后牢!没朕许可,任何人不准靠近大理寺后院!端木华!你先给朕好好想想,想想你的心!想想你的错!" 李思明脚踝发软浑身打颤,关了大帅,不许任何人靠近,那阿浅怎么办?官家,这是想要了阿浅的性命吗? "你!快去找大哥!快去!把这事告诉大哥!无论如何!快去!"李思明转身推小高,小高被李思明的惊恐吓呆了,在一起这么些年,他从来没见他这么恐惧过! 小高转身就跑,跑的耳边的风呼呼作响,他没看到,也没想明白,不过李思明的惊恐让他明明白白知道:浅妹子极度危险! 俞相公露出豁然的笑意,官家果然是要熬鹰训虎!好!既是这样,那就有机可乘!端木华莲生这样的,想熬想训,他就不怕反噬? "去请高王爷!就说太子有急事,无论如何……哪怕……"俞相公狰狞着脸做了个手势,"你可便宜行事,只要把高王爷请回来!请到了就把他给我送到太子那里,告诉太子,看住高王爷!看死他!快去!" 管事连声答应,连退几步,拎起长衫疾奔出去。 李思明直勾勾看着被殿前侍卫左右押着往外走的端木莲生,端木莲生飞快的扫了他一眼,做了个手势。 第332章入狱 李思明喉结连连滚动,他一定是让他护住阿浅。 阿浅,他们是要她死么?李思明回头看了眼阴森着脸,正扶着内侍站起来的官家,他要她死?阿浅怎么惹着他了? 小高什么也顾不上了,打马狂奔,一口气冲进李府,扬鞭问知李思清没在府里,而是到王相公府上探病去了,掉转马头,又疾奔往王相公府上。 路上遇到俞相公遣来请他的管事,管事根本没能凑上去,就被小高嫌他挡道,一鞭子抽飞,纵马而过。 李思清正一边对着红泥小炉、古旧茶具,优雅从容的碾茶沏茶,一边陪半躺在他对面榻上的王相公说着话。 "出大事了!"小高一头冲进来,老远就大吼。 李思清斜了小高一眼,正一手提壶、一手舞动茶匙正在点茶的手纹丝未动,听到小高吼声,支起上身看了眼小高的王相公回过头,看着李思清纹丝没动的手和淡然的神情,满意的点了点头,君实确实长进不少,这份临危不变的大将之气已经让人刮目相看了。 "浅妹子出事了!大帅出事了!都出事了!"小高一头扎上来,喷了正神仙一般淡然潇洒的李思清一脸口水。 "大帅出事了?你细说说,别急!"王相公撑着大迎枕坐起来。 "是这样……"小高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将马球场上那一幕说的乱七八糟,"……就是这样!老二让我赶紧来找大哥,老二那样子,跟见了鬼一样!不对!见了鬼他肯定不怕,就象……算了算了,不说了,我文章写的不好,你们自己想!总之,我也认识他十几年了,头一回!真正头一回!我没夸张,头一回见他吓成那样!把我吓坏了!大帅被抓起来了,浅妹子也被抓起来了,大帅不说了,他是男人,功夫又好,浅妹子怎么受得了?大理寺监狱我去过!那哪是人呆的地方……" "扶我起来!"王相公越听神情越凝重,将手递向李思清,却不等李思清扶他就站了起来,小高惊讶的瞪着王相公,刚才还病的七倒八歪,这一眨眼,怎么就精神成这样?这么看着,他好着呢!哪有什么病? "传衣服,送到车上,我要进宫!"李思清紧一步上前扶住王相公,王相公边往外走边吩咐。 李思清见小高还愣头鹅一般呆站着,忙回身冲他招了招手,小高这才反应过来,猛跑几步追上健步如飞的两人,"王相公……病好了?我?我该干什么?老二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你去问问阿浅收监到哪儿去了,阿浅被关在哪儿,老二就在哪儿,你告诉他,我不管他用什么法子,一定要保住阿浅的性命!"李思清回头交待了一句。 "哎!啊?"小高傻眼了,这什么话?一定要……保住阿浅的命?有人要害死阿浅?要……可不是,有人想害死阿浅! "我去!我看谁敢!"小高爆发了,旋风一般冲走了。 "你就是府里等我,哪儿也别去!"二门口,王相公吩咐李思清。 李思明不敢错眼的紧跟其后,出了金明池,押着李思浅和诸贵女的队伍分成两队,一队是林明玉等诸贵女,连同玉姐儿,另一队,只有李思浅一人,顾太监躬着谦卑的背,看起来落步轻缓,速度却丝毫不慢的走在前面,这一队殿前侍卫中押着唯一的疑犯李思浅,径直进了大理寺内院大牢。 李思明一颗心顿时抽成一团,这内院大牢关的都是罪大恶极之辈,怎么把阿浅一个弱女子关到这里?怎么偏偏把阿浅一个人关在这里? 这是明摆着的,李思明用力甩了甩头,他不想想这个,小高一定找到大哥了,大哥一定知道了,大哥会想出办法,会没事的…… 他得进去看看阿浅,他得进去看着阿浅,那间大牢里黑的不见天日,若有人要下黑手简直易如反掌! 在大哥想出办法之前,在大哥告诉他怎么做之前,他得护住阿浅的性命,阿浅得活着! 李思明拎提长衫前摆,一头扎进旁边的深巷,冲到两扇漆黑的大门前,用力拍的'啪啪'响。 "谁啊?"里面一声透着大牢阴晦之气的声音,随着声音,大门'吱呀'一声从晨面打开。 "唉哟!是二爷!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快请进!寒舍……"牢头老沈一见是李思明,一张阴森凶恶的脸上顿时堆满笑容,竟显出几分诡异。 "我要进内牢!"李思明劈头就是一句。 "呃!"老沈被李思明这一句话差点噎着,二爷这是怎么了,跟失心疯一样。 "沈爷若还记得几分旧日的情面,就帮我这一回,这份大恩,李某感激一辈子!若沈爷推脱,那就算李某瞎了眼,从此你我桥归桥、路归路!"李思明直截了当,张口就把话说到了底。 "二爷放心,只要沈某能帮得上!"老沈一拱手,说的极慡利干脆。 李思明舒了口气,"不瞒沈爷,如今内牢关了官家亲口吩咐收押的犯人,此人是我妹妹,端木大帅的夫人,沈爷若帮我,是要担大风险的,不敢不跟沈爷说明,沈爷再想一想。" "我进去交待一声,二爷准备怎么办?劫狱?"老沈极其光棍,不愧是街头混混滚刀ròu出身。 "那倒不必,舍妹此次入狱是有人陷害,我怕有人在牢里伤她性命,想进去看着护住她性命。"李思明哑然,怪不得这老沈跟小高更合得来,都是一样的二货! "那容易!二爷且等等,我进去交待一声,再给二爷取件……二爷还是跟我进来吧,就在家里换好衣服过去,倒更便当!" 李思明连声答应,忙跟着老沈进了大门,没多大会儿,李思明一身漆黑大理寺狱卒号服,裹着头巾,跟在老沈后面出来。 两人走后没多大会儿,老沈家大门重新打开,一个壮硕的妇人探头看了看,见左右无人,怀里抱着个一岁多的婴孩,后面又跟出一串由小到大四五个,关了院门,沿着巷子拐了几个弯就没影了。 老沈带着李思明刚到内牢门口,正迎上顾太监背着手,微垂着头从里面不紧不慢的出来。 李思明心里猛一阵跳,这位官家最信任的太监认识他,这么个精明过人的人,别说他换了衣服,就是再抹个脸易个容什么的,他也能一眼认出他! 躲已经来不及了! 顾太监脚下仿佛更慢了,在李思明面前似有似无的顿了顿,叹了口气,直接越过李思明,竟加快步子走了。 这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已经让李思明汗透后背。 "跟着我!"老沈也吓的缩着脖子,见顾太监径直走了,暗叫侥幸,赶紧回头招呼了一句李思明,直奔内牢。 李思明跟在老沈身后,下了几十级台阶,转了五六个弯,又上了几十级台阶,前面一排鸽子笼大小的单人牢房。 牢房最里面,破烂的已经不能称作c黄的c黄上,李思浅盘膝坐的笔直。 第333章家国 虽说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内,李思浅不会有什么事,但亲眼看到李思浅完整无缺的坐在那里,李思明还是心里一松、脚底一软。 "二爷等等,我调几个兄弟过来。"老沈扫了眼李思浅,伸手拉住李思明,低低交待了句。李思明站住,学着周围狱卒的样子垂手站住。 "都听着!上头有交待,这几天都给老子打起精神!孙六、王三、赵瞎子!你们三个给老子守牢门去!记好喽!没老子点头,任谁也不准进来!吴七跑一趟,叫袁麻子、宋大头赶紧过来,告诉他俩,跟着老子玩命干活的时候到了!" 吴七眼眶一紧,下意识的扫了眼李思明,一把抄起根水火棍,飞奔而出。 "二爷过去说句话吧。"听着孙六等三人拖拖沓沓的脚步声走远了,老沈示意李思明。李思明几步奔到李思浅牢房前。 李思明一进来,李思浅就认出他了,眼看老沈一连串的布置,李思浅开始抬手取头上的金钗珠簪,耳饰指环,脖子上的璎珞、手腕上的南珠串,李思浅是个爱珠玉首饰的,身上戴的珠玉一向多而且贵重,李思明奔到她牢房前时,李思浅才褪到手腕,铺在牢房外地上的斗蓬里已经堆了一堆。 "阿浅!你?"见李思浅飞快的褪下那些珠玉,李思明有些莫名其妙,虽莫名其妙却心疼万分。 "二哥,把这些拿给他们,皇帝不差饿兵,光许诺不行!"李思浅又取下腰间的玉饰和宝石压步,直取到身上全无饰物,将斗蓬往外推了推。 "都是受过我……好!"李思明刚要说老沈受过他大恩,随即明白,以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银钱确实少不了。 "二哥,我得出去。"李思浅靠近牢房栏杆低低道,李思明神情一凝。 "二哥是不是也看出来了?这事不简单,我不想死。"李思浅直视着二哥,李思明面色青灰中透着愤怒,他确实看出来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着急进来看着阿浅。 "怎么出去?你想出办法了?硬闯不行,害了老沈他们不说,也逃不出去,这是大理寺,内城!"李思明满眼期待的看着李思浅,李思浅垂了垂眼帘,李思明忙附耳过去。 赵瞎子步子拖沓走在最后,到牢门口,在太阳下伸了个懒腰,目光落在对面墙上,那里不知道被谁扔了块白石头上去,看到那块白石头,赵瞎子的懒腰顿了顿,慢慢转身身,晃了几下腰,和孙六、王三带着几分怨气抱怨道:"娘的!指定又有肥水了,有油水只叫自己人!一点油渣都不给咱们留!呸!什么东西!老子早晚收拾他!饿了,你们两个先看着,我家去喝碗热汤!" "快去快回!这些话少说几句,别招惹沈头,不然这牢里你可就呆不下去了!"孙六好心提醒赵瞎子,赵瞎子嘴撇的快到耳朵根了,呆不下去?真惹了他赵瞎子,还不知道谁呆不下去呢! 赵瞎子出了大理寺,脚步放慢,眼睛不停的溜来溜去。前面一条窄巷口,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伸出一只手招了招。 "唉哟!怎么是崔爷您亲自来了?"赵瞎子一看到小厮,身子一躬,一溜烟跑过去,堆着一脸笑点头哈腰。 "有大事!"小厮一脸严肃,"刚才内牢送了位贵人进去?是个女的?" "是是是!" "关哪儿了?都和什么人关一起了?有什么……"小厮捻着手指,"不寻常不对劲儿的事没有?跟平时有一星半点的不一样都别落下了。" "还真是不对劲!小的还奇怪呢,那是位贵妇人,竟没关女监,关到天字一号了,不过要论实惠,倒是天字一号最好,那儿正空着,倒清静,就关了那贵妇人一个人,要说这不寻常……" 赵瞎子捻着稀的没几根的胡子,"还真是不寻常!就是我们那位沈牢头!那贵人刚送进来,他就奔过来了,昨晚上一堆的大事,千请万请叫不过来他,今天一有穿金戴银的贵人被押进大牢了,他就奔过来了,不就是瞧着有好处了?对了,他还带了个人,虽说穿着我们的衣服,可我敢打保票,那人肯定不是我们的人!他领着那人一进牢里,就把我,还有孙六、王三打发出来了,我跟孙六、王三不是他的人,他还叫吴七去叫袁麻子和宋大头,袁麻子和宋大头是他铁死的心腹……" "看清楚姓沈的带进去是谁没有?"小厮提着口气问道,赵瞎子连连摇头,"没看清楚,不过挺年青,个子挺高,挺英气。" "你先在这儿等我,哪儿别去!我去去就来!"小厮交待了赵瞎子一句,转身就跑。 连拐了几个弯,小厮纵身跳进旁边一人多高的围墙,围墙后,黑山刚打发走另一个中年男人,小厮忙上前揖手禀报了赵瞎子的话,黑山神情凝重之极,'嗯'了一声:"去跟赵瞎子说,盯紧沈牢头和那个青年男子,只盯紧了就行,不许打扰。" "是!"小厮转身就要走,黑山又补了一句:"告诉他,若能帮就帮一把,都是一路的,赏他一百两银子。" 小厮又应了声,转身跳出了围墙。 黑山抬起手,用力揉了几把脸,深吸深吐了几口气。 今天一早到现在,这些变故让他这个跟着二爷见多识广的人也心惊不安,二爷连句话都没来得及吩咐就被拿走,他和白水该做什么只好自做主张,别的不说,夫人和爷的性命先得护住,如今李家二爷顺顺当当进了牢里,夫人在牢里一时半会总是安全的。 二爷那边,不知道白水打听的怎么样了…… 李思清送走王相公,先打发清露回自家传话,这样的大事,消息一会儿就得传进他们府上,别人还好,阿娘听到阿浅被拘进牢里,指定方寸大乱。 打发走清露,李思清寻了间离二门最近的暖阁,让人送了泥炉茶具并几本书,却无论如何坐不安稳,索性扔了书,看着红泥炉上'突突'翻滚的小壶,拧着眉头一遍遍细细的想这几个月的大事小情。 王相公回来的很快,李思清却几乎等了个地老天荒。 "见到官家了?怎么说?"李思清上前扶住王相公,迫不及待的问道,王相公垂着眼皮,示意他扶着他一路进了园子深处的书房小院,进屋上了炕,这才长长叹了口气,看着李思清却问了一句仿佛很不相干的话,"君实,自古以来,成大事者,必能忍常人之不能忍,才能做常人之不能做,你才能出众、志向远大,又恰逢良机,这常人之不能忍,你要忍得。" 李思清心里猛的一沉,直视着王相公,"还请相公明示。" "我见到官家了,官家只问了我一句话:若是主幼臣强,这将相是和好?还是不和好?"王相公直视着李思清,声音缓慢却极清晰。 李思清脸色瞬间煞白。 "君实,"王相公悠悠叹了口气,"官家点你教导秦王时,我就想过这事,这武事上最合适的人是谁?端木华!非他莫属!可你和端木华郎舅之亲,将相联手,未来,秦王何以自处?今天这场事,动手的是瑞宁公主,幕后却是官家,此事一举三得,李夫人折在瑞宁公主手里,瑞宁公主和端木华从前那一段儿女旖旎、亲戚情份不但断了个一干二净,还种下了杀妻大仇,瑞宁公主是官家留给秦王掌管后宫、照顾起居的人,这就断了瑞宁公主勾结军权坐大的可能,李夫人一死……官家必定还有后手,你和端木华也得结下仇恨。" 李思清身子微微颤抖。 "唉!"王相公抬手按在李思清肩上,"君实,官家既要如此,你……只能如此!可你得记牢:李夫人之死,是死在官家手上,非端木华之过,就是瑞宁公主,也是迫不得已,你和端木华在明面上要水火不能容,可你心里得明白,你和端木华要肝胆相照,彼此携手,如此才是国之福、社稷之福!端木华那里,我会找他好好说说话儿。" "先生,让我想想,舍妹……我要想想。"李思清只觉得浑身冰凉,喉咙干涩的几乎挤不出声音。 "君实!以大局为重!以国家社稷为重,以百姓为重!"王相公重重的提醒李思清,李思清机械的点着头,站起来,晃晃忽忽出了门。 李思清的车进了李府二门,还没停稳,帘子就被小高一把掀开,"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活活急死在你家二门里了!" "我不是让你去帮老二?你怎么在这里?"眨眼功夫,李思清仿佛苍老了不少,神情凌厉冷峻的吓人。 小高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你这是……老二让小厮跟我说,他去那里……就是你说的那里,让我别去找他,说我太招眼,惊动了人,让我到家里听你吩咐。" "你跟我进来!"李思清浑身寒冷气森森,径直往他那时孤零零座落在园子中间的书房。 第334章初心 "这事跟阿浅无关!"进了屋,李思清转身盯着小高,直入正题。 "啊?噢!那当然……" "韩六娘子的马确实被人做了手脚,那,是谁做的?" 小高被李思清这一句话问傻了,对啊!谁动的手脚?他哪儿知道啊! "贼喊捉贼!"李思清咬牙切齿,"他做这样的手脚,瞒得了别人,岂能瞒得过我?" "大哥,你到底说什么呢?咱们现在是要救浅妹子!阿浅在大理寺牢里关着呢!"小高被李思清说的晕头转向,有点急了。 "要救阿浅,只有一个办法。"李思清垂下了眼皮。 "什么办法?快说快说!有办法就行!"小高顿时高兴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韩六娘子的马,是端木华的侄女端木玉做的手脚。"李思清直盯着小高,小高眨了下眼,又眨了下眼,大张着嘴,听傻了。 "韩六娘子是端木玉害死的,至于端木玉是主谋还是被人利用,这不重要,现在要紧的是端木华要保哪个?是护住他大哥留在世间的唯一血脉,还是说出真相,放出阿浅,让端木玉为韩家六娘子抵命。" 李思清的话戛然而止,微眯眼睛,紧盯着已经一脸凌乱的小高。 "阿浅的性命握在端木华手里,你去见端木华,问他,难道真要为了端木玉害了阿浅的性命吗?" "等等等等!让我理理,让我好好理理……"脑子里一片混乱的小高摆着手,好一会儿才吃力的把李思清短短几句话理清了。"你是说……有道理!可不是!我去找端木华!他自己侄女儿混帐,要抵命那自己去抵!凭什么把浅妹子的性命搭进去?我去找他!" 小高一阵风没影了。 李思清站的笔直的身形突然晃了晃,连往后跌了好几步,一屁股跌坐到矮榻上。 李思清神情木然的呆坐了片刻,两只手撑了好几回,才咬着牙撑起自己,站了片刻,缓步出了书房,哑着声音吩咐道:"流响!让人备车,去大理寺。" 离大理寺还要拐一个弯,李思清叫停马车,下了车,径直往大理寺进去。 大理寺前院被送进一群说要收押、却又没人交待到底怎么个收押法的贵女,收押罪大恶极犯人的内牢关了端木大帅的夫人,后院又软禁了端木大帅,大理寺卿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被顾太监请走商量案情去了,余下诸官吏个个提心吊胆,谁也不敢多说多动,连眼珠都不敢多转,以免说错做错,可是被人推出来顶缸。 李思清大步如飞,一脚踏过大理寺那高高的门槛,沉声吩咐门房:"我是内牢收监的端木夫人李氏的兄长,来探监,请通禀你们上官。" 大理寺的门房自然认的李思清,门房头儿顿时一身冷汗,这是来探监,也是来问罪的吧? 门房头儿点头哈腰,一溜烟奔去禀报,可主官不在,满屋子副官属官个个正襟危坐,忙的抬不起头。 门房头儿只好硬着头皮再禀报一遍:"诸位爷,李夫人的兄长李家大爷在门口,说要探监,请爷们示下。" 满屋子的副官、属官更认真更忙的没法抬头了,门房头儿咽了口口水,看来只能点名了,虽说这会儿直接找谁就是得罪了谁,可若不找,那自己立马就得倒大霉!两害权衡取其轻吧。 门房头儿瞄上位平时最好说话的:"田爷,您……" "等等!"田爷这回也不好说话了,"我正写到要紧处,万万错不得,有什么话,半个时辰后再说!" 门房头儿差点呛死,这位平时老好人一个,没想到关键时候也这么滑不溜手啊! "洪爷……" "唉哟!内急!你且等等,我出趟恭,回来再说!"洪爷尿遁了。 …… 门房头儿喊遍了一屋子人,就没人让他说一整句话!门房头儿心一横,干脆就在门口蹲下了,你们个个不发话不担责任,他一小门房,也一边称蹲蹲吧! 李思清扣着时刻,见门房头儿该回来还没回来,冲门房里两三个带着从未有过的谨慎小心神情的门房淡然道:"这么长时候,两三趟也跑个来回了,既然这样,无声便是默许,我进去探望舍妹了。" 李思清抬脚就走,几个门房缩在门房内,一声没敢吭。 李思清顺顺当当进到内牢,抱着根水火棍坐在牢房条凳上的李思明一眼看到他,心酸眼热,眼泪差点冲出来。 "大哥!你总算来了!这牢里到处都是臭虫跳蚤!阿浅最爱干净,都这半天你才来!"李思明扔了水火棍,喜笑颜开的迎上去。仿佛大哥一来,万事都能顷刻间烟消云散。 李思浅也从c黄上站起来,隔着栏杆看着大哥,不过她没有二哥那样的乐观,她是官家钦点的疑犯,要想脱身哪会那么容易! "这是牢头老沈!铁哥们,绝对信得过!"见李思清紧盯着牢头老沈,李思明急忙解释道,李思清'嗯'了一声,"烦劳沈牢头到外面看着点。" 老沈和李思明举止随便如同兄弟,可对上李思清,却拘谨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听李思清吩咐他到门口看着,忙揖了揖手,一溜小跑奔上台阶。 "你也去。"李思清象是犹豫了下,又吩咐李思明。 李思明一个愣神,不过还是顺从的哪在老沈后面上台阶出去了。 "怎么回事?"李思清站到牢栏外,没等他开口,李思浅先低低问道。 "官家下了决断,大位是要传给秦王了。" "这是好事。"李思浅低低接了句。 "秦王读书由我教导,武事,大约是要交给莲生了。"李思清头一回觉得笨嘴笨舌,王相公说的那些事,那些冷酷之极的话,怎么说给阿浅听? "这不合适……是要断了端木家和李家的姻亲吗?"李思浅其实比大哥李思清更明白这些权谋之道,她看过的比他看过的,多了几百上千年。 "是。"李思清头抵在牢栏上,"阿浅……" "大哥,我不想死!"李思浅直视着大哥,"我知道我再要和莲生做夫妻是不能了,甚至再做李家的女儿也是不能了,可我不想死,天大地大,哪儿都能容得下我,我只要活着,隐姓埋名也要活着。" 李思清愕然看着李思浅,李思浅却冲他露出丝丝微笑,"大哥,你自小疼我,眼睁睁看着我被他们害死,你怎么舍得?阿娘岂不心疼死?还有二哥,二哥那样的血性侠义人,怎么肯眼睁睁看着我赴死?还有外翁,外翁最疼我,大哥,你要帮我逃出去!" 李思浅一边说一边紧盯着李思清的脸,见他神情渐渐轻松,眼神一点点清明,心里驰然而松,好了,大哥肯帮她,她逃出去的把握就由刚才的四成,提高到至少八成了! "出去后,去南边寻外翁,先躲个……躲个三五年吧,以后的事,容大哥慢慢安排。"李思清打定了主意,将手伸进栏杆,温柔的抚了抚李思浅的头发。 "大哥,我记得你小时候说过,你要好好读书,要出人头地,是为了保护阿娘,保护我,保护二哥,大哥,别忘了你的初心,以后,你要保护好李家的妇幼,阿娘,嫂子,还有你的孩子们,不要象父亲那样,为了美色,为了权势,为了金钱,把自己的亲人舍出去。" "你放心……我没有……"李思清从未有过的狼狈。 "我知道,大哥以后必定权倾天下,我以后……也许再也见不到大哥了。"李思浅声调柔而低,"大哥,你一定要永远是寿春城那个大哥,我和二哥、还有小高的那个大哥。" "我知道!你放心……放心!"李思清泪如雨下。 李思清站在拐角,抹干眼泪出来,叫了李思明过去低低说了半天,李思明依旧留在牢里,李思清径直出了大理寺。 出去跟进去时一样,一路看不到人,大理寺前所未有的满是人,却又一个人没有。 李思清出了大理寺门,边上车边吩咐流响:"立刻去找张师傅,告诉他,让邢家兄弟到铺子里见我,要快,越快越好!"流响答应了,急忙上马去寻张胜。 小高一路纵马,走到一半,又撞到上俞相公府上的管事。那管事一看到他,两眼放光,连抽了几马鞭奔着小高就冲过来。 "王爷!王爷!太子有请!太子让您赶紧进宫见他,迟了就有欺君之罪呢!王爷!万万不可耽误!是太子!太子!"管事急的嗓音都变了。 小高勒停了马,错着牙看着冲着他冲过来的管事,扬手就是一鞭子,"去你娘的!老子这会儿还顾得上谁?天王老子也给老子滚一边去!再跟老子嚷嚷,信不信我一鞭子抽死你?滚!" 小高这会儿正火大的恨不能抽刀杀人,这一鞭子下去,只抽的管事惨叫连连,鞭梢甩在脸上,顿时皮开ròu绽,血流如注,眼睁睁看着小高纵马而去,哪还敢追在后面。 第335章渐悟 大理寺后院原来是个小园子,后来改成关押没定罪名的官员的地方,虽说叫大理寺后院,却是归刑部管,另外开门,和大理寺高墙相隔,既不相通,也不相属。 小高一口气冲到大理寺后院门口,下了马就往里冲。守门的狱卒急忙扑出来拦,"喂!干什么的!哎!王爷!王爷您不能进!您也不能进哪!" "凭什么不让我进!"小高犯拧了,梗着脖子横着眼,狱卒头儿只咽口水,这让他怎么答? "也成!爷我不难为你,难为你们有失王爷我的身份!我问你,我!现在!就是得进去!我要见端木华!你自己想想办法!"小高摇着手里的鞭子,横着在他面前排成人墙,个个神情悲壮的狱卒,退了一步。 狱卒头儿松了半口气,连连躬身答道:"回王爷,王爷您也知道,咱们这大理寺后院,它归刑部管,王爷只要有咱们刑部尚书……还有田侍郎,他是咱们的上官,只要这两位爷的……" "那太子呢?这刑部可是归太子管,总不至于太子的话在你们面前,还不如你们田侍郎的话管用吧?"关键时刻,小高这话里也会下套,狱卒可不傻,腰躬的更深了,一脸苦相,"王爷!王爷!您这话说的,太子那是……那就是天,看您说的……" "少跟王爷我打马糊眼!爷我告诉你,你听清楚了!爷这趟就是奉了太子的口谕,有话要问端木华,给爷让开!"小高交待了一句,虚扬着鞭子就要抽下去,狱卒头子吓的急忙缩脖子,一边缩一边挥手,既然是太子的口谕,进就进吧。 小高大步溜星往里奔,一边走一边挨门找端木华。 "你怎么来了?"看到小高探进来的脑袋,端木莲生'呼'的站了起来,"浅浅怎么样了?你见到她没有?" "怎么样?还能怎么样!在牢里呢!大牢里!地牢里!死囚牢里!"小高看到端木华,想着李思清的话,这火蹭蹭的往下窜。 "姓端木的……端木华!我问你,你侄女儿害死了一个,又要栽脏陷害另一个,你打算怎么办?你好好给我说清楚!你说!"小高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手指几乎点到端木莲生脸上。 "玉姐儿?这话是谁跟你说的?是谁告诉你的?"端木莲生脸色铁青,杀气四溢,小高竟控制不住自己,连打了几个哆嗦,舌头打着结,刚才点在端木莲生鼻子上的气势丢到爪哇国,乖乖答话:"是大哥,李家大哥。" "李思清?"端木莲生眼里闪过绝望,李思清说的,那必定不会错了,果然是玉姐儿,玉姐儿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害死韩六娘有什么好处? 当时他在场中,他看的清清楚楚,韩六娘子不是跌下马,而是跳下马,或者她知道马要惊,或者她反应快,毕竟是韩家的人,骑术精湛,马一惊就知道怎么做,她原本只不过跌下了马,根本不会有事,她是被宋七娘的马压死的,宋七娘的马是被林明玉的马撞惊的,在宋七娘之前,林明月的马差点踏死韩六娘,林明月的马是被林明玉手里的球杆打惊的…… 是了,不是玉姐儿要害死韩六娘,是林明玉,玉姐儿一定也是林明玉调唆的,玉姐儿不是跟她情同母女么!先害死韩六娘,再将韩六娘的死栽脏浅浅,浅浅死了,自己就成了鳏夫…… 端木莲生牙错的咯咯作响,他大意了,是他害了浅浅! "喂!我问你的话你还没答呢!"小高被端木莲生刚才那股子杀气杀掉了气势,这会儿虽说声音高,却高而空洞,尾音甚至打着颤。 "是我的错,我不会让浅浅受苦。"端木莲生下意识的抬手捂在胸口,他的心里,仿佛有把利刃在搅动,痛的他几乎不能呼吸。 挑破林明玉的阴谋,玉姐儿就得担下害死韩六娘的罪责,韩六娘是韩家长房唯一的嫡女,身份贵重甚至胜过玉姐儿,断没有葫芦提抹罪的可能,玉姐儿是大哥唯一的血脉…… 若不挑破,浅浅怎么脱罪?浅浅脱罪…… 瑞宁公主绝不象不知情,官家呢?端木华越想越心惊,猛抬头直盯着小高沉声道:"你赶紧回去!告诉大郎,无论如何护住浅浅!这事没那么简单,告诉他,护好浅浅!余事有我!" 小高顿时晕头了,又一个护好浅妹子,这明明是个误会,连他都能看出来这是有人要栽脏陷害浅妹子,怎么还'护好浅浅'?别说浅妹子是大帅的夫人,就是自己也不是吃素的,谁敢害浅妹子? "快去!"见他愣呵呵发呆,端木莲生一声怒吼,吓的小高跳起来就跑:"知道了知道了!" "来人!"没等小高脚步声远,端木莲生冷静的一声低吼,仿佛这会儿的他是在他的军中,正统领着千军万马,而不是身陷牢笼。 李思清路上拐到铺子里买了点心让人送进大理寺牢里给李思浅,又进了药铺,买了驱臭虫跳蚤的香药,进杂货铺买了厚席子、子孙桶等一堆东西,最后出来,在半仙摊子上请了几道符,一趟趟打发人送进大理寺牢里。 进进出出买了将近一个时辰的东西,打发人送走最后一道符,李思清神情轻松的上了车,该布置的都布置下了,谁会咬勾动手?官家?俞相公?一定是瑞宁公主,她是那个沉不住气的!而且,她动手才最合官家的心意! 李思清在李府二门下了车,径直往田太太居住的荣芝堂过去。 丫头禀报声还没落,帘子掀起,竟是宋大奶奶亲自打着帘子,看到李思清,竟眼圈一红低低道:"你可算回来了。" 李思清冲她点了点头,忙紧走几步,里面榻上,田太太已经站起来了。 "阿浅怎么样了?你见到她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浅不会有事吧?"田太太一迭连声问个不停。 "没事,阿娘且宽心。"李思清安慰了田太太一句,转头吩咐宋大奶奶:"先带孩子们回去歇下,王氏呢?"李思清扫过正睁大眼睛看着他的侄子侄女儿,蹙眉问了句。 "娘心里急,弟妹回去娘家看看了。"宋大奶奶低低解释道。 "嗯,你先带孩子们下去歇着,看好他们,家里没事,你别担心,更别吓着孩子。"李思清几句交待温柔体贴,又挨个拍了拍孩子们的肩膀,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宋大奶奶愣了片刻才反应,竟有几分慌乱的应了句,赶紧带着孩子们回去了。 第336章各路神怪 "浅姐儿到底怎么样了?你媳妇说有人栽赃她,她和今儿打马球的贵女们都被关进大理寺牢里了?"不等宋大奶奶走出门,田太太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比这还要严重些。"阿浅的事已经大到没办法瞒过田太太,李思清索性以实相告,"瑞宁公主要置阿浅于死地。" "瑞宁公主?就是因为浅姐儿嫁给了莲生?她不是要嫁给韩家大郎了?这是昏了头了!"田太太惊讶多于气愤,李思清理了理思路,"是因为浅姐儿嫁给了莲生,不过不是因为妒嫉,而是……" 李思清顿了顿,阿娘虽然不爱听政务上的事,却是个难得的明白人,要不然当年大长公主也不会和她那么说得来。这缘由因果,实说最好。 "因为儿子,"李思清将王相公关于将相和与不和的话简单说了,田太太的脸色一下子急的煞白,"你从哪儿听来的这样的混话?那官家能是这样的糊涂人……就是官家糊涂,你可不能糊涂!莲生也不是这样的糊涂人!浅姐儿……她碍着谁了?官家这是……这是……昏君!" 田太太怕极气极,一双手抖若筛糠,真要是这样,她的浅姐儿必死无疑! "很早以前,阿浅就说过一句话,她说,这世间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和皇帝。阿娘养了三个孩子,最通透明白、最聪明的,是阿浅。"李思清低低发起了感慨。 "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你赶紧想想办法!那媳妇儿活着,和姻亲闹的仇深似海、你死我活的多的是!只要浅姐儿活着,端木家这门亲戚,官家想让咱们两家有仇,有仇还不容易?你赶紧想想办法!浅姐儿若有个好歹,我怎么活?你让我怎么活?"田太太放声大哭。 "阿娘别哭!您先别哭!"李思清递帕子轻拍后背安慰田太太,"您听儿子说,先别哭,听儿子跟您说。" "你赶紧说!"田太太的哭声立刻停了。 "阿娘,这一趟,咱们只能先保住阿浅的性命。"李思清侧身坐到田太太身边,俯耳过去低低道:"阿浅往后得隐姓埋名,远走他乡避几年。" "只要能……"田太太连连点头,她知道轻重,如此境况,能保住浅姐儿命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有你外翁呢,这……跟着你外翁,不是大事,你真有把握?这不是别的事,可是一星半点也错不得!还有你自己,浅姐儿是我的心头ròu,你也是,老二也是,你们谁都不能有事!" "阿娘放心,那边我让二郎亲自守着,回头阿浅出来,让张胜带人送她走。"李思清胸有成竹,田太太双手合什胸前,闭着眼睛喃喃许愿:"诸天菩萨保佑,若我的浅姐儿能平安无事,我愿自此终生茹素,遇困济困,遇难助难。" 李思清又陪田太太说了一会儿话,将自己的安排拣能说的都说了,见田太太心情稍宽,这才告辞出来,径直去了自己的书房。 进了书房,屏退众小厮,李思清跌坐在椅子里,一只手撑着头,想着自己从王相公府上出来路上诸多纠结心思,只觉得一阵阵后怕,后背汗津津一片。 呆坐了好一会儿,李思清双手用力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倒水缓缓研了一池墨,铺了纸,取了支大狼毫出来,饱蘸墨汁,一笔一顿,在纸上写下了'不忘初心'四个字,放下笔,吹了吹墨,提起纸细细看了半天,李思清团起那四个字,扔到焚纸盆化了,重又铺了纸,更加郑重认真的写下了'初心'两个字,细细看了半天,扬声叫小厮进来,吩咐拿出去装裱好,就挂在这书房柱子上,让他一抬眼就能看到。 大理寺后院那间小院里,随着端木莲生一声招唤,白水也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就冒出来,垂手侍立在端木莲生身侧。 端木莲生横着他却不说话,白水躬身答道:"已经清查过了,很干净。" "传令雲娘,厉大将军既然一心要收复失地,让他收!越快越好!"端木莲生轻轻错着牙,"传令十一,随时待命!"前一个吩咐还好,听到后一个吩咐,白水心里一凛,让十一待命,爷对谁动了杀机? "夫人怎么样?又递过来什么信儿没有?"白水等了片刻,刚要离去传令,端木莲生突然问了句,白水忙答道:"回爷,没有,李家大爷走后,还没有新的消息。" "一有消息立刻报我,去吧。" 白水垂手应了一声,退了两步,几个纵身,不见了踪影。 端木莲生背着手,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开始灰起来的天空,有些事他想透了,有些事,他还没想的十分明白,那些纠结困惑的念头堵在心头,让他烦闷到几乎不能自抑。 不知道站了多长时间,端木莲生动了动,正要进屋,院门外远远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脚步声渐行渐近,到院子门口停下了,一阵钥匙响,院门'咯吱'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身着青色道袍,眉目干净中带着笑意的老者闲闲的一脚跨进了院子。院子外,狱卒陪着一脸讨好的笑,轻轻掩了院门走了。 "你怎么来了?"端木莲生意外之极的看着老者,这不是舅舅最倚重信任,视为兄弟一般的幕僚袁先生吗?他什么时候进的京城?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前年年中,我就到京城了,一直住在棋盘街那间老宅子里,刚刚听说你身陷囹圄,过来看看你。"袁先生神情安然里透着笑意,仿佛端木莲生身陷囹圄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好事。"进屋说话吧,来了快两年了,京城冬天这个冷字,还是让人受不了。" 袁先生很有几分反客为主的意思,抬手让着端木莲生,径直先进了屋。 "舅舅让你来的?"端木莲生跟在袁先生身后进了屋,没等袁先生答话,紧跟着又问了一句,"你怎么进来的?" "是我自己要来,还是你舅舅让我来,没有分别。"袁先生四下打量了一遍,一屁股坐在屋里唯一一把铺了棉垫的椅子上,"你也坐,这屋里火烧的足,倒也暖和,这是大理寺后院,又不是宫里那片小树林,还用怎么进来?怎么都能进来。" 端木莲生坐到袁先生对面,没有答话,确实象他说的,他的意思和舅舅的意思,向来是一个意思。 "现在……都这样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袁先生翘起脚,微眯的眼睛象是带着笑意,紧盯着端木莲生,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重回军中,越快越好。"端木莲生的答话简洁之极。 "不错,然后呢?" "我和浅浅不再回京城,若不让我领军,辞官就是!" "就这些?就这样?"袁先生上身前倾,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端木莲生垂下眼皮,"先生还想怎么样?" "没想怎么样,"袁先生一眨眼功夫就收起了那幅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换上了刚进小院时的飘然淡定,"我早就说过,哪怕你万人之上,可还在一人之下,只要在一人之下,你想怎么样,就得先看人家想不想怎么样,可容不得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端木莲生微微拧着头,一言不发,袁先生往后靠到椅背上,也沉默了,沉默了好大一会儿,袁先生深吸了口气,郑重提醒,"加派人手看好李氏,省的一时疏忽成终身恨。" "李家大郎看着,不会有事。"基于对李思清的了解,端木莲生非常笃定,袁先生却短促的笑了几声,仿佛听到什么极有意思的笑话儿。 "李家大郎?李思清?未来帝王之师?未来的百官之首?你既然觉得不会有事,那就不会有事!好了,看到你平安,我就安心了,走了!对了,"袁先生站起来悠然晃到门口,又突然停步,"且安心,你这一趟没什么事,官家不过略关你几天也就放了,你病过一阵子,趁这机会好好歇歇。" "那李氏呢?"端木莲生紧追问了一句。 "不知道,"袁先生舌头隐隐约约有点打结,"只要你平平安安,这世间就没有大事。" 夜幕垂落时,李思清那间孤单单座落在园子一隅的书房里开始热闹起来。 从前的小厮,如今的管事疏桐脚步急急进来,匆匆一揖手就着急的禀道:"大爷,出了点意外,长乡侯府归家居住的乔家大姑奶奶乔夫人,突然进宫寻到咱们府上二姑娘,没多大会儿,乔夫人就和二姑娘跪到勤政殿大门口去了,说是要以性命担保咱们大姑娘的清白,替大姑娘求情,小的过来的时候,说是还在勤政殿门口跪着呢!" 李思清一脸惊愕,二姑娘李思汶替阿浅求情倒也有情可原,是阿浅伸手把她从泥潭里拉出来,这么看来,她还知道感恩,可乔夫人是怎么回事?进宫寻李思汶,再跪到勤政殿院门口,这是豁出去了! 第337章人死如灯灭 "把这个带给二姑娘,再捎句话,是时候小产了。"李思清一时想不明白乔夫人抽的什么风,却敏锐的意识到,现在正是让李思汶小产的最佳时机。 疏桐接过蜡纸包着的一丸药,急急出去了。 禁中,瑞宁公主一脸焦灼中透着丝丝慌乱,搓着手,来来回回转的裙子不停的飞起落下。 "怎么样了?见到玉姐儿没有?她怎么说?"看到青叶进来,瑞宁公主一步扑上去急问道。 "回公主,见到了,公主别担心,玉姐儿说没人找她,咱们知道的早,已经交待玉姐儿了,又留下了庆嬷嬷,玉姐儿年纪小,庆嬷嬷是个老成,公主放心。"青叶赶紧细细答话。 刚才有人递了口信,说李思清要买通狱卒,抢先拿到玉姐儿的口供,瑞宁公主一听就急了,玉姐儿那么个娇滴滴、全无见识的蠢货,不管是谁,想从她嘴里套出真相,简直是易如反掌! 还好还好,青叶赶在李思清之前见到了玉姐儿,有庆嬷嬷看着玉姐儿,这心总算能放下来些了。瑞宁公主轻轻拍着胸口,韩六娘的死吓傻了玉姐儿,也把她吓坏了,简夫人话说的那样满,说韩六娘骑术精湛,这跳惊马在家也是专门练过的,韩家的人可不怕惊马,怎么就死了呢? 瑞宁公主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韩六娘口鼻耳往外涌泉般往外涌血的情形,机灵灵打了个寒噤,她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公主,婢子刚才出去的时候就听说乔夫人拉了太子宫里那位姓李的答应,一起在勤政殿门口跪着,替李夫人求情呢。"青叶瞄着愣愣出神的瑞宁公主,低低禀报道。 "谁?乔夫人?哪个答应?"瑞宁公主一时没恍过神。 "就是乔家那位归家的姑奶奶,乔娇娇,李答应就是……那个怀孕……"青叶只好解释了一句。 "噢!不用说了,我知道了。"瑞宁公主抬手止住青叶的话,眉头紧皱,"李答应?哼,她是李家庶孽,自然要赶紧摆姿态示好,好让李家兄弟也能助她一二,可真是!连孩子也舍上了?乔娇娇?她跟李氏有什么交情?失心疯了?" "可不是,"青叶附和了一句,往前走了两步,凑近瑞宁公主,几乎俯耳禀道:"公主,婢子回来的路上,可巧不巧竟碰到顾太监了,顾太监跟我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走。" "顾太监说什么了?"瑞宁公主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神情竟十分紧张,顾太监的话,就是官家的话。 "顾太监说,韩家嫡支嫡出一儿一女,进京没几个月,竟在官家眼皮子里下折了一个,顾太监说官家气极了,发誓非要多杀几个替韩六娘陪葬,顾太监还说,朝廷里那些人一点也不让官家省心,说李家兄弟纠了几个强项御史,明天要递折子求旁听大理寺审这个案子呢,说端木玉虽说是侄女儿,可她却一直是李夫人教养,有这份养恩,当视李夫人为养母,端木玉这样当众指说李夫人,李夫人清白不清白先不说,端木玉一是犯了不孝,二来,就算李夫人不清白,端木玉也不该违了亲亲相隐的规矩,顾太监说,因为这事,官家很生气。"青叶几乎将顾太监的原话重复了一遍。 瑞宁公主一张脸铁青,当初简夫人提议让瑞木玉出头做这事并指认李氏,她只想到这能让端木华左右为难,不得不牺牲李氏,却没想到端木玉出头指认如今正抚养她的婶母,确是犯了不孝重罪。官家生气,恐怕不只因为李家兄弟不能领会圣意,太不安份,也许还生气自己做事不周,让人抓了把柄…… "公主,大理寺那头还有人递了话,说李家兄弟已经去看过李夫人了,还说……李家送了好些金银珠玉给大理寺里从狱卒到上头诸人,说是别无所求,只求大理寺拖上几天,只要拖个两三天就行。"青叶这一趟出去,得到的信儿还真不少。 瑞宁公主脸色更难看了,李家兄弟是有大才之人,要不然官家也不会选了李思清做阿弟的先生,他们说两三天,说不定……不是说不定,是肯定!要是李氏脱了身,自己这一翻安排岂不是全落了空?韩六娘岂不是白死了,不光韩六娘白死,只怕还会扯出端木玉,再扯出…… 瑞宁公主往后踉跄了两步,真要让李家兄弟兜底翻过来,官家会怎么处置?官家说过,三方鼎立,她须得撑得起来!这是她头一回做这样的大事,若是被李家兄弟翻转了,官家说不定就……换了自己! 阿弟的生母还活着呢! 不行!不能让他们有机会翻过来!不定不能给他们机会!怎么办?怎么办才好?瑞宁公主急的搓手转圈,青叶看着她,犹豫了片刻低低道:"公主,要不要跟官家说一声?" "你懂什么?!"瑞宁公主一声尖利的呵斥,呵斥声止,瑞宁公主的眼睛也突然亮了,从前阿爹说过一回,人死如灯灭!若林相公不死,那案子冤不冤才值得翻一翻看看,人都死了,就算冤又能怎么样呢? 林相人死了,冤也就冤了,二哥死了,明知他冤,又能怎样?李氏若死了,一了百了! "叫铁嬷嬷来,快!"瑞宁公主急切的吩咐道。青叶轻轻哆嗦了下,铁嬷嬷管的,都是毒与杀的事。 目送走袁先生,端木莲生心里一阵接一阵的不安,因为袁先生那些赤祼祼、令人惊心的劝说,更因为袁先生走前那两句话:'你活着,天下就没有大事。' 这是他的想法,是舅舅的想法,可不是自己的,浅浅活着,天下才没有大事! "白水回来没有?"端木莲生低低问了一句,阴影里一个哑涩的声音回了一个'没'字。端木莲生仰头看着梁上残余的几丝蛛网,官家为什么想要浅浅死?浅浅死了,对他有什么好处?还有瑞宁公主,浅浅死了,于她又有什么好处? 是谁哄骗了玉姐儿?真是林明玉?她怎么会和瑞宁公主合到一个槽里去?不太可能,还有韩六娘,他再细想想,韩六娘当时跳下马背,太及时太利落太干脆太胸有成竹,她仿佛早就知道马要惊,地上那几粒带血的铁荆棘……她知道马鞍下有铁荆棘? 若是这样,那就能通了,是瑞宁公主和韩六娘……不只韩六娘,是韩家,瑞宁公主和韩家合伙做了这个局,林明玉能说动玉姐儿,瑞宁公主只怕也能,也许连韩六娘都能说动玉姐儿……端木家怎么出了这样的蠢货?大哥的血脉,怎么能这样? 想到玉姐儿,端木莲生只觉得胸口闷痛的喘不过气,该怎么处置她?该怎么处置她呢?!那是大哥的血脉!最疼最爱他的大哥!唯一的血脉! "爷,您找我?"白水的声音从窗外低低传来,端木莲生用力甩开那些纷乱如麻的念头,'嗯'了一声。 等白水闪身进了屋,端木莲生垂着眼皮吩咐道:"你去寻一趟李家大爷,就说我的话,夫人处境极其危险,请他务必多加小心,夫人不容有任何闪失。只要夫人能平安熬到大理寺审理此案,让他放心,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是。"白水答应一声,急忙退出去,往李府奔去。 "枯叶,我这里没事,你去守护夫人,夫人一定要安全。"端木莲生扭头对着灰扑扑的屋角,客气的吩咐道。 "好。"好一会儿,刚才那个哑涩的声音应了一个字,端木莲生轻轻舒了口气,有李家兄弟再加上枯叶守护,浅浅一定不会有事的。 俞府后园那间孤零零的书房里,俞相公不停的来回踱步,显的十分焦躁犹豫,暖炕上,比前一阵子更加黄瘦的雷先生用银签细细拨着手炉里的炭,他身子骨越来越不好,这样的天气,坐在暖炕上,还离不开手炉。 "相公,当断则断。"雷先生拨好炭,盖好手炉盖子,往怀里搂了搂,疲倦的眼神看向俞相公,缓缓说道。 "看这局,官家是要李氏死!官家……先生,你真觉得李氏死了,端木华会和官家翻脸?那是官家!"俞相公神情变幻不定,他实在下不了决心,李氏如今关在大理寺,那是他分管过十几年的地方,若想要了李氏的性命,简直就是举手之劳,可是,李氏死了,真对太子有好处?还是给秦王做了嫁衣裳?成全了官家? 一个女人而已,能让端木华反出朝廷,和官家作对?俞相公觉得这个念头真是太滑稽了。 "端木华绝情寡义、无法无天,非同常人,你看他为报兄仇,隐忍了那么些年,一动手就绝了整个林家的根基,逼死林王妃,林贵妃和二皇子也是死在他的手上,端木楠生而体弱,抱病多年,到底是不是林王妃害死的……就算是林王妃动了手脚,这样的事,哪家没有过?可哪家象他那样,宁可让林家、端木家都断了根基,也要报这个仇?而且,皇家子嗣多少贵重,又是二皇子,他都敢动手。"雷先生目光悠深,带着深深的恐惧。 "二爷?不会!"俞相公摇头,"他哪有那样的胆子?再说,若真是他动的手,官家岂能饶他?" "相公!"雷先生一声晒笑,"第一,你把官家想象的太过精明,官家也是人,他老了,他虽既位早,可从这些年看,不过中人之姿,相公不必把他想的太过英明。至于端木华的胆子,相公别忘了广川王,端木华可是在广川王的教导下长大的,那位广川王……"雷先生干笑连连,"得知广川王病重愈时,相公是怎么说的?我记得那天相公还小酌了几杯。" "那个传说是真的。"俞相公突兀的说了一句。 "什么?"雷先生'呼'的一声挺直了上身,眼睛亮的吓人,俞相公扫了他一眼,垂了垂眼皮,"是真的,皇室和赵家当初确实有约,等取下洛川,就许赵家建国自立,仁宗皇帝死后,乔太后鸩杀了老广川王,至死也没将这个约定告诉官家。" "相公是怎么知道的?"雷先生紧盯着俞相公,屏着口气问道。 "太后临大行前,告诉了宋娘娘,让她提防赵家,一两代内,务必斩尽杀绝。"俞相公声音平平,听不出太多情绪。 雷先生眯fèng着眼睛紧盯问道:"那赵家这一代人丁单薄不旺,也是大有原因的了?端木楠生而体弱,和赵家子女如出一辙,太后是借着广川王进京替妹妹选婿的时候动的手?殃及了端木家?"雷先生的思维跳跃的极快。 "可赵家是赵家,端木家是端木家。"俞相公的话没什么底气。 雷先生'嗤'的一声笑,斜看俞相公没说话,俞相公脸色渐沉。 "相公,当机立断啊!" "真逼的端木华反出京城……"俞相公眉头拧成一团,"必定战起,天下生灵涂炭,我身为辅相,当是协调阴阳……" "相公,你可要想明白了。"雷先生不客气的打断了俞相公的话,"太子如今已经踏入死局,相公若真要替天下万民着想,这自然好,只是相公这济世之心,也济不了几天了,相公得赶紧想办法送走几位小爷,为俞家留下一丝血脉。" 俞相公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相公!"雷先生盯着俞相公的目光神情,接着道:"所谓雷霆雨露皆是恩泽,这济世为民,有人济的一时,有人却能济得一世,相公有这份心,他日若能位极人臣,没有了如今这些党争,没了那些擎制,该能做得多少大事!为百姓谋得多少福利!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相公何苦拘于一时一事一人一地?相公,请三思。" 俞相公脸色变幻不定,依他的本心,确实想以家国百姓为重,可是……若是那样,俞家满门只怕鸡犬无存,自己那些抱负……自己还有那么多的抱负! 是的,成大事者,不必拘小节! "先生教训的是!是我着相了!来人"俞相公几步走到门口,伸手掀起帘子,扬声吼道。 第338章杀手开会 宋皇后那间富丽阔大的宫殿里,只炕上坐了宋皇后,炕前立着兴奋的坐不住的太子。 "咱们不能束手坐着!机会难得!你没看到燕王那张脸,哈哈!"太子兴奋的挥着手,"真是叫难看!活该!还有官家,他也活该!没想到端木家出了这样的丑事吧!活该!咱们不能束手!" "你有什么打算?"宋皇后也是一脸的喜色,太子脸上浮满狠意,"孤的意思,杀了李氏!嫁祸瑞宁,让他们狗咬狗!李氏一死,孤再让人上折子弹劾端木华,说他治家不严,侄女儿以下犯上,违了孝道,让他回家!" "嗯,这是个好主意!"宋皇后拍手赞成,又是怜惜又是骄傲的看着儿子,她的儿子历练出来了! "母亲这里有绝对可靠的人没有?"太子问道,宋皇后急忙点头,"有几个,是当初你太婆走时留给我的。" "那好……" 没等太子说完,殿外传进怯生生一声通禀:"娘娘,太子妃打发人过来要见太子爷,说有不得了的急事,无论如何要面见……" "滚!"没等这通禀声说完,就被太子一声吼回去了。 太子妃俞氏得了一个'滚'字的回禀,笑眯眯靠回大引枕,李氏被乔娇娇哄去跪门这事,她可是让人禀报过了,你不肯听,那可就怪不得自己了! 前儿就听说李氏有些个胎象不稳,外头这天还冷着呢,这会儿跪在凉冷的金砖地上……倒是姐妹情深,可她肚子里那孩子……嘿嘿,最好跪上一天半天的! "来人,去跟顾太监说,李氏跪着的事,已经去跟我们太子爷禀过了。" 她确实遣人禀过了,是他叫'滚',滚就滚了,那也算她禀过了不是! 宋皇后殿内的太子还沉湎在对未来的推演中:李氏死后,端木华一是要落个治家不谨的罪名,二来他和李氏感情深厚,这个感情深厚的话来自于李答应,是绝对可信的,李氏一死,这端木华肯定就废了,端木华一废,燕王就只好偃旗息鼓,最好再找机会一杯酒把他彻底了! 除掉了燕王,还有个秦王……太子压根没把秦王这个奶娃娃放眼里!官家还能活几年?只要除掉端木华,这天下稳稳当当就握在自己手里了! 正说的眉飞色舞,兴奋的不能自抑,外头宫人仓皇的声音响起,"娘娘,太子爷,勤政殿来人,说是……说是……"宫人的声音不只仓皇了,还充满了恐惧。 "怎么回事?"宋皇后听宫人声音不对,又听到勤政殿三个字,急忙扬声问讯。 宫人引了个青衣小女使进来,一进门就磕头不已,"回娘娘,回太子爷,李答应见了红,请太子爷……" "什么?你不是在勤政殿当差的?刚才说勤政殿来人是哪个?"宋皇子脑袋嗡一声,顿时懵了。 "回娘娘,奴婢是在勤政殿当差,李答应和乔夫人跪在勤政殿门口,刚刚李答应跪着跪着突然歪倒了,见了红……" "那个贱人跪到勤政殿门口干什么?她昏了头了?太子妃呢?她干什么去了?"太子暴怒,李答应是根没味的鸡肋,可她肚子里的孩子关系重大,皇家子嗣如此艰难,她怀着孩子,意敢跪到勤政殿门口去! "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宋皇后更急,乔夫人?哪个乔夫人?乔娇娇?她怎么跟李答应一起了?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嬷嬷就让奴婢过来禀报娘娘和太子爷,说李答应见红了。"小女使吓的脸都青了,她哪知道怎么回事? "赶紧!抬我的肩與!人在哪儿呢?赶紧过去瞧瞧!"宋皇后一迭连声吩咐,急匆匆奔了出去。 勤政殿内,官家脸色铁青,捏着折子的手时不时抖几下,顾太监不时瞄着他,知道他这是气极了,忙示意旁边炕前站着的奶嬷嬷,奶嬷嬷忙弯腰抱起正伊伊呀呀咬着手里的布偶的秦王,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你去瞧瞧。"官家突然没头没脑的吩咐了一句,顾太监却明白这是吩咐他去看看李答应怎么样了、孩子能不能保住。 顾太监答应一声退出,片刻功夫就进来垂手禀报:"见了红,胡太医说保不住了。" 官家手里的茶杯'咣'一声砸到地上,"一群混帐!"一句没骂完,官家就咳的惊天动地,顾太监急忙上前给他抚着胸,边抚边示意小太监递了止咳的汤药。这一阵子官家咳的厉害,这止咳的药汤一直备着不敢断,里头的杏仁越放越多,汤药碗一端上来就能闻到杏仁的味儿。 "太子呢?他干什么去了?他连子嗣也不要了?"官家一口喝干汤药,脸色潮红,怒气依旧。"宋氏呢?太子妃呢?人都死绝了?朕还让你传了话……你别说你一个人也没找到!" "太子爷在宋娘娘那里,说是在商量要紧的事,除非是陛下到了,否则不许打扰,太子妃得了信儿,又让人传话给老奴,说已经让人去禀报太子爷了。"顾太监说完,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官家怒极反笑,"好好好!好得很!又要谋什么大事?什么事能大过他的子嗣?真是……好得很!" 殿外一阵零乱急促的脚步声,宋皇后的尖利的声音传进来,"这是谁要害太子?要害皇子家子嗣?我要见陛下!" "赶出去!"官家一脸的厌恶,浓烈到让顾太监心惊。 李思汶晕晕沉沉,半夜里只觉得下身又一阵热流涌出,人倒清醒了。 "姑娘,你醒了,喝几口参汤吧。"她进宫时随侍进来的柳嬷嬷见她睁眼,忙上前关切道。 "下身……换一换。"李思汶声哑气弱。 柳嬷嬷忙叫了岫云进来,两人利落的侍候李思汶换了内衣等物,柳嬷嬷从暖窠里取了参汤,扶着李思汶一口口喂她。 "姑娘,落黑时大爷让人捎了话,说药性子猛,不然怕掩不住,只怕血出的多,姑娘这一趟必定亏损的厉害,让人捎了两根百年老参,还有几斤极品阿胶进来,让我和岫云侍候姑娘好好休养。"柳嬷嬷边喂李思汶参汤,边俯到她耳边,低低禀报。 "能去了这心病……"李思汶一口气喝完了参汤,轻松的舒了口气,这个假胎自从怀上,她就日夜惶恐,没片刻安生,如今脱了这假货,大病一场就大病一场吧,病倒了,她就不用cao心那么多事,要是能这么安安静静一直病着,也不是坏事…… "姐姐怎么样了?"李思汶想起李思浅。 "不知道,一点信儿也没有,落黑大爷的人来时,我倒问过了一句,说是大爷说了,让二姑娘安心调养,不用cao心大姑娘。" "嗯。"李思汶应了一声,只觉得浑身绵软,一阵接一阵晕沉袭来,头沉沉又陷入了晕睡中。 人定之后的大理寺,安静的沉在夜幕中。 "老沈!出来一趟!"安静的大理寺内牢外,传来一声挺好听,老沈侧耳又仔细听了一遍,转头和李思明笑道:"是我们上官,这个时辰照规矩要巡查一遍,不过这规矩归规矩,要是往常,大半夜的哪有人天天过来巡查?今儿过来,大约是这牢里关了贵人,我去看看。" 牢头老沈提了把刀,沿着台阶脚步轻快的往上面去。李思明皱起了眉头,大哥说今夜必有险情,现在过了人定,正是动手的好时机……李思明冲藏身各处的众人打了个手势。 牢门口,赵瞎子不等老沈靠近,就殷勤无比的将牢门推到底,一步站上前,冲老沈点头哈腰。 "门开这么敞干啥?你是头一回在牢里当差?规矩都不懂了?"老沈劈头盖脸骂赵瞎子,赵瞎子目光四处溜着,陪着笑不停的点头不停的哈腰,正要关门,上官田侍郎背着手,一身阴晦,张口骂道:"混帐东西!爷在这儿,轮得着你大呼小叫?爷来了半天了,怎么才出来?" 老沈一个怔神,这位田侍郎一向待人客气,莫不是真象李二爷说的那样……老沈只觉得后脑勺一阵凉风,赵瞎子也觉得脑门上一阵接一阵的凉风,人定之后鬼出没,还真是,鬼还不少! 田侍郎带了高高矮矮六七个长随小厮,沉着脸背着手下台阶进了牢房,台阶到底,背着手站在一排牢房起始,远远看了眼最里面点着一豆灯火的那间,c黄上厚实的棉被鼓起,田侍郎脸色更加难看,明天李夫人没了命,今夜里就他过来巡过牢,他能推脱得了?端木大帅和李家大爷都不是好惹的,可那位,田侍郎嘴角抽动了几下,事已至此,能有什么办法?以后再说以后的事吧! 田侍郎满腹心事,呆站了片刻,转身就走了。 田侍郎走后没多大会儿,袁麻子和吴七两个突然呵欠连天,东倒西歪就要往地上倒,老沈也一阵头晕目眩,知道着了道儿,急忙大叫:"牢里混进了东西!这是迷药,快……"一句话没喊,老沈也跟着吴七几个一头跄在地上,晕过去了。 第339章逃之夭夭 一条灰色影子疾冲到李思浅牢门口,没等站稳,斜刺里一柄微微泛着蓝光的薄薄长刀悄无声息的刺向灰影后背,灰影仿佛后面长了眼,扭腰避过,举刀劈向悄悄出手的刀客,两人都快如鬼魅,在狭小的牢房门口打成一团。 李思明窝在老沈身后,一眼不眨的看着缠斗在一起的两人,两个人动作太快,谁是谁他根本分不出来了,怪不得张胜总说他的功夫算三脚猫,至于自己,连三脚猫也算不上,这两个都是高手,果然,自己确实连三脚猫也算不上。 牢房台阶上,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刀剑撞击声,这一声直直刺进李思明心里,还有人?还有谁?怎么打起来了?刺客和刺客打起来了?李思明心里泛起股滑稽的感觉。 台阶上两个人都是一身黑衣、紧裹着头脸,你击我刺,动作快的让人目不瑕接,两人身后,突然又窜出一个同时打扮的黑衣人,没等李思明看清楚,第四个黑衣人又出现在台阶尽头。 这牢里,刺客开大会了! 南城外那片拾荒场,李思浅从一堆碎布头破麻布里钻出来,没等她站起来,张胜就冲了上来,"大姑娘?真是你!大姑娘快跟我走!快走!有人来了!" 李思浅被张胜拉着衣袖,直跑的喉咙发甜。 "姑娘快进去!"张胜拽着李思浅一口气跑到辆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两轮车前,拉开车厢门,李思浅忙爬进去,张胜一把牵起拉车的健驴,一巴掌打下去,那驴头一梗就往前狂奔。 李思浅在车里被颠的七荤八素,车子直跑了一夜,东边泛起鱼肚白时,车子停到了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河湾里。 "大姑娘,把车里的衣服换了,得换船了。"张胜隔着帘子说了句,李思浅用力拍了几下连颠带困,晕沉极了的头,在车子打到衣服,重新又换了遍衣服,这一套男子的青布絮棉长袄,李思浅打散头发重新绾了,缠上青布包头,掀帘子下了车。 "三爷,"张胜上下打量着一身男装的李思浅,递了块缠头细白布,指了指不远处河湾里的船,"人托人托了十几道找的船,船家是湖南的,这趟回去就在家养老,不出来了,咱们是说三爷发了急病,急着进城找大夫,搭他的船到马头镇,那儿有咱们老太爷的船等着。" "嗯。"李思浅接过细布缠在额头上,搭着张胜显的虚弱不堪的往河湾里走。她也确实虚弱不堪了。 船很小很旧,旧到李思浅很怀疑这船怎么能千里辗转回到湖南,船主是一对老夫妻,话都极少,这一天李思浅半躺在c黄上,看着船家来来回回撑篙,直看的晕睡过去。 天落黑时,船停进了马头镇,张胜多给了船家十个大钱,扶着李思浅上了岸,两人在马头镇上兜了个大圈子,回到码头另一侧,上了条收拾缆绳准备启程的新船。 人定后的大理寺牢里,没多大会儿,就腾起火焰,走了水。 禁中,身心俱疲的官家已经歇下,顾太监遥看着大理寺那团红光,脸上说不出什么神情,呆了半晌,一径往官家寝宫,叫醒官家,将大理寺内牢走水的事禀报了,官家话没说出来,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混帐!蠢!这一点小事,就走了水?用得着纵火?就不想想后果?京城刚经了地动!" 官家用力按着胸口,气的说不下去了。 顾太监正要劝几句,殿门口传来了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一个小内侍躬着腰进来禀报:"陛下,树园来了,说有要事。" "树园!快叫进来!"官家'呼'的一声坐了起来,树园,那个人!他有事? "陛下,"一个一身青布衣,粗糙的仿佛一棵老树的老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仿佛很多年没说话了,语调生硬干涩的禀报:"大师不见了,都不见了。" "你说什么?"官家一下子从c黄上站到了地上,几个小内侍急忙扑上去给他穿鞋,顾太监忙取了衣服赶紧侍候官家穿衣,宫里那个最神秘的园子里的那个人不见了,官家必定要去亲眼看过的。 园门洞开,这次顾太监没有等在园门外,他紧跟在官家身后进了那个破败的小门,门外是茂盛的树林,如同人迹罕至的某处山林,官家站在园门口,直直的看着林间,脚下一个踉跄,那条他不知道走了多少趟的林间小路,没有了,这林子处处弥散了没有人烟的味道。 "陛下,这里走。"老仆走在前面,顾太监扶着官家,走了一刻多钟,在一片和别处根本没什么不同的林地里,老仆停住步,指了指前面:"就这里。" 官家推开顾太监,往前踉跄了几步,是了,是这里,那不就是那间木屋依着的那棵银杏,还有那棵香樟,可屋子呢?人呢? 他答应过自己,他答应过护持黄家…… 自己……要死了? 官家突然吐了一大口血,往后仰倒在顾太监怀里。 腾起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内城,李思清站在园子高处,盯着那片渐渐窜起的火光,轻轻舒了口气,背着不紧不慢下来,边往书房走边吩咐道:"二爷回来,让他立刻过来见我。" 端木莲生呆站在院子里,直直的盯着那近在咫尺的雄雄火焰。 她逃出去了?她逃出去没有?李思清是个稳妥的,有他照应浅浅,能有什么事?浅浅必定平安无事……可他这心里,怎么如此七上八下无法平静? 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浅浅死,枯叶怎么还没回来?是谁用了纵火这个最蠢的法子?浅浅逃出来没有?还有黑山,他不是盯着那边?这样的大火,浅浅怎么逃出来? 端木莲生只觉得脑子里纷乱如麻,黑山没有递信,枯叶没回来,浅浅怎么样了?火……好象烧的更厉害了。 "爷。"枯叶半边身子鲜血淋漓,如同一片沉重的枯叶,从墙外落进来。 "怎么样?你怎么伤成这样?"端木莲生只觉得眼前一黑,枯叶的功夫他知道,谁能把他伤成这样? "总共五拨刺客,有两个身手极好。"枯叶答的简洁,"火起的急,牢门换了精钢门,先前没想到,火起后就来不及想办法了,一直到我走,夫人在c黄上一直一动未动。" 端木莲生喉头一甜,"夫人还在里面?在大火里面?" "在下以为,在下进牢房时,夫人已经死了。"枯叶仰起头,目光冷静的看着端木莲生。 "已经死了?"端木莲生慢慢抬起两只手,用力揉在额头上,"这不可能!浅浅明明好好儿的!这不可能!李思清足智多谋,浅浅肯定不会有事,你肯定看错了,等我问了李思清就知道了,你肯定看错了。" "是,在下也觉得看错了,夫人必定不会有事。"见端木莲生两眼发直,枯叶急忙改口,他也希望夫人平平安安。 李思明连滚带爬逃出来,老沈回头挨个又点了一遍人,往后仰倒在水淋淋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喘粗气。 "我走了,过一阵子再找你喝酒。"眼看人越来越多,李思明手脚并用爬起来,和老沈道了别,被旁边侍卫扶着,沿着墙根很快走远了。 天光大亮,李思浅登上那条要回湖南的小船时,大理寺的这场大火也渐渐熄灭,大理寺的内牢远离各处,又深在地下,并没有波及别处,烧的一干二净的牢里,清出了烧成炭的一截人形,那就是关在牢里的李夫人。 官家半夜病倒了,停了早朝,可旨意却不断的从宫里传出来。 头一道是责令大理寺彻查走水原因,第二道是李氏既已丧身火海,诸事不究,尸首交端木家领回安葬,第三道,就是将端木莲生放了出来:诸事不究,着其领回李氏尸首安葬。 端木莲生由大理寺后院直接去了一片废墟的大理寺内牢,那一截黑炭一般的尸首已经先殓在只简陋的薄皮棺材里,除了这截黑炭,大理寺还交了一包烧残的首饰给端木莲生,端木莲生将包袱摊在地上,用手指一样样拨过那些或烧的变了形,或经了火不过略烧黑沾了些灰的簪子、手串、珠链、禁步,越看越心惊,越看越恐惧,这些都是浅浅随身的饰物,这串珠串,那天早上看她串在手腕上,他还摸了摸…… 浅浅到底怎么样了? 端木莲生强压着心里的恐惧慌乱,刚吩咐了收拾诸物奉回府,就看到李思明一身素白,两只眼睛肿的桃子一般,有气无力的扶着个小厮,跌跌撞撞闯进来。 "阿浅!阿浅!你在哪儿?阿浅!二哥来晚了!阿浅啊!你在哪儿啊!"李思明一看到废墟就放声号啕,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往前扑,扑上去被两个小厮拉起来,拉起来再扑上去,直哭的东倒西歪,没个人腔。 端木莲生直勾勾的看着哭的全无形象的李思明,一颗心滑下去,再滑一步,眼看要直直的坠落到无尽的深渊里去。 第340章混打 "浅妹子!老二!浅妹子真出事了?"没等端木莲生上前揪住李思明细问,常山王小高纵马如飞,后面跟着一长串小厮长随,再后面是高高扬起的烟尘,笔直的冲过来。 "老二!浅妹子没事吧?"没等马停稳,小高就纵身跳下,几步过来一把揪起李思明,圆瞪着眼睛,急的声音都变了。 "阿浅……"李思明被小高揪着衣襟,身子软的象摊泥,人一歪就倒进小高怀里,头抵着小高的肩胛一边蹭眼泪一边嚎嚎着叫'阿浅'。 "浅妹子到底怎么样了?你说话!快说话!"小高忙往外推他,边推边急的大叫。 "我来晚了……啊呵呵呵……阿浅啊!啊啊啊……"李思明越推越往小高身上粘,两只手缠在小高的胳膊上,哭的鼻涕眼泪一大把。 "老二!你别哭了!你别吓我!浅妹子……浅妹子到底怎么样了?"小高见李思明哭成这样,吓的哭腔出来了。 "阿浅……啊啊啊阿浅啊……"李思明仿佛痛苦的连胳膊也抬不起来了,手指抖来抖去点着那截人形黑炭的方向。 "那是?人?"小高瞄了眼黑炭,机灵灵打了个哆嗦,"是谁?是……是浅妹子?不可能!怎么可能?老二,你别吓我!浅妹子到底去哪儿了?浅妹子那么聪明,这火……再大的火……" 李思明揪着小高,哭的抽的透不过气,泪眼朦胧看着他,只不停的摇头,小高呆木了。 "这不可能!浅妹子!怎么可能?这不可能!不可能!"小高傻了,只不停的叫着'不可能'。 "阿浅啊!二哥没能护住你,二哥对不起你!阿浅!你在哪里啊?阿浅,一路走好……啊啊啊阿浅啊!"李思明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对着那一截黑炭边哭边念叨,拍几个地抹一把鼻涕眼泪,几把鼻涕就抹的一张脸泥一道灰一道。 "这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小高扎着两只手,呆站还在念叨那句'不可能'。 端木莲生看的浑身如披冰水,那个……真是浅浅?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端木莲生不敢再看那截黑炭,那一定不是浅浅!不能是浅浅!李思清怎么可能连自己妹妹都看不住?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是你!是你害了浅妹子!你说!你不是说,浅妹子没事,你说她没事,是你说的吧?你是大帅,我信你,你说没事,说你没事!浅妹子呢?浅妹子呢!你混帐!你要是不说没事,你要不是大帅,我要不是信你,我要是守着浅妹子,我就能护下她!是你说了……你混帐!你还我妹子的命!你还……"小高突然暴起揪住端木莲生的衣襟,咬牙切齿咆哮如雷。 "高王爷止怒!松开莲生。"李思清也骑马急急赶到了,转弯看到揪着端木莲生咆哮的小高,急忙扬声制止。 见李思清来了,端木莲生目光大盛,一把拨开小高,纵身跃起,从马上提起李思清落到地上,揪着李思清衣领的手没松,紧紧盯着他就急急问道:"浅浅没事吧?" 李思清躲开端木莲生的目光,两只手用力往外掰端木莲生的手。"阿浅的后事还得你cao办,节哀顺变吧。" "我问你!浅浅是不是没事?是不是?"端木莲生急了。 "你不是都看到了?事已至此,还能怎样?你还要我怎样?"李思清别扭的扭着头,还是不看端木莲生。 "你告诉我!浅浅没事!快说!"端木莲生突然暴怒失态,揪着李思清的衣领将他硬生生举了起来。 "放我下来!"李思清稳稳的声音里饱含怒气,"你都看到了,还纠缠什么?还不赶紧把人接回去,好好打发她入土为安,你这样,岂不是扰的亡灵不安?" "我把浅浅托付给你!那是你嫡亲的妹妹!我信你!我这么相信你!我才把浅浅托付给你!"端木莲生的声音里饱含悲痛,听的李思明真眼泪都下来了。 "你辜负了我!你辜负了浅浅!你看着我!看着我说一句:你尽心了!你说啊?那是你嫡亲的妹妹,你说,你尽心尽力了!你怎么不说?你不敢说是吧?你……" "混帐!"李思清突然一声暴喝,扬手挥了端木莲生个巴掌。 端木莲生被他这一巴掌打的呆若木鸡,片刻之后,如困兽般一声悲吼,扬起巴掌,狠狠拍在李思清脸上,只把李思清打的往后飞,鼻子嘴一起往外涌血。 "敢打我大哥!"李思明急眼了,'嗷'一声从后面扑上端木莲生,挥起拳头就打,端木莲生这会儿已经不怎么清醒了,只凭着本能格挡打击,小高半张着嘴,愕然片刻,一头扑上去,"打架亲兄弟!别打了……来人!快来人!" 小高扑上去前和扑上去后都没决定好是帮李思明打端木莲生,还是把两人拉开,挥一拳拉一下,高叫着'来人',来的人也傻了眼,这到底是打呢?还是拉呢? 黑山一看他家二爷要被人群殴了,急的一边往上扑,一边尖叫,"快!打回去!" 跟着李思明和李思清过来的李家长随、小厮不用李思清和李思明吩咐,也挽袖子打上去了。 大理寺那片废墟前,四人三家两派,外加几十个长随小厮,打成一团。 大理寺卿又吓又急,忙招呼大理寺众差役仆从狱卒等等诸人上前拉架。 这是大理寺,一个王爷、一个枢密副使,外加一个也许是未来的帝王之师,打伤了哪个,他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大理寺上上下下挨了不知道多少冤枉拳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混战一团的四人拉开。 李思清被端木莲生一巴掌打的半边脸紫涨肿成了发面大馒头,端木莲生被扯的腰带崩开,袖子裂成两片,李思明和小高最惨,鼻青眼肿不说,衣服烂了,鞋子飞了,连头发都散了。 "几位爷,李夫人的后事要紧,你们看,人……还在……你们看看!于心何忍?先料理后事,各位爷,先料理李夫人的后事,余事……"大理寺卿团团长揖正劝着,端木莲生一把揪住他,"我问你!大理寺内牢在你大理寺内,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若没有内鬼……内牢给出这样的事?你给我听着!爷必要查个一清二楚!谁手上沾了浅浅的血,爷就灭他满门!" 大理寺卿吓的魂飞魄散,"不是我!二爷……二爷!" "放开他,别发疯了,带阿浅回去吧,料理好阿浅的后事,否则,我兄弟定不饶你!"李思清嘴肿的厉害,言语有些含糊,可眼神凌利的丝毫不含糊。 端木莲生手一松,大理寺卿跌在地上,急忙手脚并用爬离端木莲生。 "浅浅,我带你……回家。"端木莲生踉跄几步,跌跪在那截黑炭前,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的捧起,包好,温柔的抱在怀里,低着头,踉踉跄跄出了大理寺。 第341章自家打算 大理寺这一场大火烧的京城不知道多少人家夜不能眠。 天刚放亮,宁海侯府江老夫人的车子就悄悄出了侯府大门,很快进了离宁海侯府不远的林府。 林相公死后,黄老夫人心如死灰,避居庵堂,除了几个来往说法的姑子,谁也不见,如今林府主事的是嫡长媳、林明玉的母亲盛太太,盛太太急忙迎出来,江老夫人阴沉着脸,进了上房径直在上首坐了,厌恶的看着指挥众人沏茶上点心的盛太太道:"不用忙了,让她们都下去,我这趟来,有极要紧的事!" 盛太太心头猛跳,忙屏退众人,陪着一脸笑意道:"我就说,老夫人这么一大早的过来,必是有极要紧的事。" "明玉呢?"江老夫人打断了盛太太后面的话。 "昨儿个惊着了……"盛太太笑的越发勉强,昨天马球赛上明玉不小心惊了明月的马,如今不比从前,她正提心吊胆,没想到竟是江老夫人亲自过府问罪来了! "昨天马球比赛上的事,你都知道了?" "那么大的事,哪能不知道……"盛太太一脸干笑。 "你打算怎么处置?" "老夫人,虽说确实是明玉惊了明月的马,可明月也没伤着不是,明月受了惊,明玉也惊着了,如今还病着……"盛太太觉得自己不能太势弱,马球场上,你碰我、我碰你,也不算什么大事不是,至于韩六娘的死,真是赶的不巧! "明玉用球杆打惊明月的马,又纵马撞翻宋七娘的马,宋七娘的马倒地,生生砸死了韩六娘,这些要命的事你不说,你跟我扯明月伤没伤、惊没惊?若只是她们姐妹谁撞了谁,谁惊了谁,能算得上要紧事?我能这一大早的过来找你?"江老夫人手里的拐杖一下接一下的捣着青砖地,越说越怒。 "老夫人不能这么说,谁说宋七娘的马是我们明玉撞上的?谁看到的……"盛太太强辩了半句,就被江老夫人截断,"满京城的人都看到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从前我看着明玉也象个聪明人,原来比驴还蠢!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下,她能骗得过谁?她以为能骗得过谁的眼睛?明月命好,那马没踩在可怜的韩家姐儿身上,没算计着明月,她竟又算计上了宋家姐儿,场内场外上千的人,哪个不是明眼人?哪个不是看的清清楚楚?你还敢跟我说这种糊涂混帐话!你也是蠢到家了!" 江老夫人越说越怒,离泼口大骂也差不远了。 "这是谁在老夫人面前嚼舌头?这是要害死我们明玉!这是要害死我们小大房呢!这是要害死我们林家二房!这是谁在老夫人面前作践我们?"盛夫人最擅长的就是歪搅胡缠,捂着脸大哭起来。 江老夫人气的肋骨一阵刺痛,捶着拐杖叫人:"来人!去请大老爷!请大老爷过来!我有话问着他!" 林大老爷正巧在府里,官家病倒,大理寺走水,各部也跟着乱纷纷都无心理事,林大老爷到衙门打了个花呼哨就溜回来,他最近正和外书房新进的大丫头娇蕊情浓心热。 也就一盅茶的功夫,林大老爷就进了上房。 "昨天马球场上的事,也不用我再多说,你是个什么单程?"不等林大老爷长揖直起身子,江老夫人直截了当问道。 "听说昨天夜里大理寺走水,李夫人没逃出来,烧死在里头了?"林大老爷脸上居然浮出笑意,"人死帐了,人都死了,还能有什么事?一命抵一命也就了了。" "你?!"江老夫人目瞪口呆,从前她知道二房大老爷虎父犬子,是个糊涂人,没想到糊涂到这份上! "说到打算,还有要麻烦老夫人的事呢,"林大老爷脸上竟一片春风,"明玉跟明月一样,明月跟端木家老四处得好,明玉跟二爷处的好,二爷如今成了鳏夫,也是天作之合,侄儿想请……" "你竟有脸打这样的主意?你以为端木华……"江老夫人象看怪物一样看着林大老爷,怒极反笑,"好好好!算我白cao心了,是我老糊涂了!竟把你们这一窝子当人看!你要招端木华当女婿是吧?你且去招招看!看看是招来女婿呢,还是招来追命的牛头马面!老相公那样的聪明人,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的儿子来?林家这二房,林家,真是该败了!有这样的子孙,这就是败相!" 江老夫人撑着拐杖站起来,痛心疾首的边说边往外走,脚步快的与她的年纪极其不符,仿佛身边这两个是恶鬼一般。 诺大的端木府如死了一般,玉姐儿从没这么孤单恐惧过,抱着被子蜷缩在c黄头一角,瑟瑟发抖,不停的咬着指甲,二叔不在,她没想到二叔……都是贱人!一群忘恩负义的禽兽!二叔不在,她们就欺负她!她们就敢欺负她!她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她害怕!她从来没这么害怕过!六姨……那些血……那么多血,血淋淋…… 玉姐儿尖叫着紧紧抱住头,不怪她!不是她!是二婶……不不不!是李氏……贾姨说的那个贱人!那个根本配不上她们端木家、根本配不上她二叔的贱人!是她!是她害了六姨!是她!不是自己!不是! 玉姐儿紧紧抱着被子,放声大哭! 韩府正堂,韩征木然跪坐在地上,两眼直直的看着那些婆子们小心而恭敬的给韩六娘子净身、更衣、含饭、装殓,仿佛什么都看到了,又什么也没看到。 他眼前一幕幕都是活着的妹妹,笑着跳着叫着哥哥,旋着闪亮的销金裙子,要到京城来了,她偷偷的哭了一场又一场,当着众人、甚至自己,又是那样高兴,因为阿娘想回京城,阿娘回到京城,就不会天天那么劳累又那么难过郁结,就不用天天听人说少帅又立了什么功,就不用再天天在太婆面前立规矩,立的脚肿…… 他疼爱的妹妹,最心疼他的妹妹,这世上唯一一个只把他当成哥哥,而不是别的什么的人,因为他、因为她、死在她们的算计里,死在自己的袖手旁观下…… "四哥儿,起来,回去歇一歇,六娘走了,这是她的命,你不能这样,你这样,让阿娘……你这样糟践自己,这不是拿刀捅阿娘的心吗?"简夫人扶着小丫头过来,眼睛红肿,哀痛的几乎站不稳,伸手搭在韩征肩上,痛惜的劝道。 韩征木然呆坐,仿佛没听到简夫人的话。 婆子送了锦凳过来,简夫人跌坐在凳子上,哭声哀哀,伸手去拉韩征的手。韩征仿佛被火烧了一般,猛然甩开简夫人的手。 "四哥儿!"简夫人又惊又怒,她教养孩子一向重规矩,他怎么敢如此?他是她的命根子,可也容不得他没规矩! "你杀了六妹妹!是你杀了她!你亲手杀了她!"韩征直视着简夫人,手指几乎点在她脸上。 "你?你在跟我说话?你是在跟我说话?"简夫人又惊又怒又有些隐隐的恐惧,浑身抖作一团。 "你杀了她,你怎么忍得下心?你还想要什么?为了你的野心?你连自己亲生的女儿都能杀?你的心呢?你有心吗?"韩征的目光里都是仇恨,死死盯着简夫人,简夫人上身往后仰,仰到不能仰,踉跄站起来,旁边婆子丫头吓的一个个脸色煞白,这样的话让她们听到,韩家的规矩,夫人的规矩,这是要灭口的! 不用简夫人吩咐,满屋的婆子丫头眨眼退的精光。 "四哥儿!娘都是为了你!"半晌,简夫人才说出话来,她头一回不知所措了。 "为了我?连我不都是你手里的棋子吗?你究竟想要什么?你是韩家当家主母,你还缺什么?你还想要什么?是什么?能让你舍了亲生的女儿,舍了儿子,舍了一切,你想要什么?你还想要什么?"韩征站起来,一步步紧逼,简夫人一步步往后退,恐惧越来越浓,恐惧只想尖叫,这是她的儿子吗?这不是她的儿子! 端木莲生抱着那截黑炭,茫茫然一步步走回端木府,怀里的,就是浅浅!那个戴着五颜六色的宝石缨络,活泼泼精灵一般的浅浅,那个高高仰头看着他惊叹、嘱咐他'要好好的长大'的浅浅,那个陪他流放、陪他贬谪的浅浅吗? 这不是他的浅浅!这不是! 端木莲生已经觉不出痛了,他唯一的感觉就是空洞,心里空空、眼里空空,只有怀里沉甸甸压的他几乎挪不动步子。 也许他不该娶她,她嫁了他,那样的家,他累了她,累的她见了那么多污秽罪恶,累得她跟着他贬谪奔波,累得她日夜劳心,她嫁了他,何曾过过一天好日子?如今,他累的她送了命!她的死,是死在他的手里…… 端木莲生脚下一个趔趄,几乎跌倒,手里那截黑炭几乎滑脱,端木莲生惊出一身冷汗,往前扑了一步,用力抱紧,哽咽出声,"浅浅,对不起。" 第342章以直报怨 端木莲生抱着那截黑炭走到府门口,整个端木府已经白茫茫一片。 玉姐儿一夜恐惧,临近天明倒迷迷糊糊睡着了,一觉醒来,睁眼就看到松绿一身粗麻孝服,钗环全无,头发松绾在一侧,眼睛又红又肿坐在c黄头矮凳上,见玉姐儿醒了,松绿站起来,跪倒冲玉姐儿磕了个头,起来肃了肃,垂着眼皮道:"奴婢是来跟大娘子道别的,托大娘子的福,我们夫人……" 松绿的声音一下子哽住,眼泪一串串往下掉,哽了好一会儿才又能说出话来,"我们夫人走了,我自小侍候我们夫人,来侍候大娘子是我们夫人的托付,如今夫人不在了……往后请大娘子好自为之,只愿大娘子前世福泽深厚,能抵消得了这一世造下的业!" 松绿说完,也不看玉姐儿,又曲了曲膝,转身就走。 "你回来!我还有话问着你!你们夫人怎么了?什么不在了?"玉姐儿缩在c黄上一夜不见人,刚一睁眼就听到松绿这一番明显极不恭敬的话,顿时恼怒上来,捶c黄叫道,松绿却象没听见,理也没理她,径自掀帘子走了。 "来人!人都死绝了?"没叫住松绿,玉姐儿莫名其妙一阵心慌,呆了片刻,见竟无人进来,又气又急高声叫人。 没多大会儿,两个很是眼生的小丫头怯怯的先探了个头,你推我、我推你挪进来,瑟缩的曲膝应道:"大娘子,她们都走了,松绿姐姐把东西都收拾走了,说是去给夫人守灵去了。" "守灵?二婶死了?她死了?"玉姐儿心头猛的一跳,心里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却充满了恐惧不安,怎么会死了呢?她没想让她死,她只是想让她离开端木家,离开二叔,她不过想给她点厉害瞧瞧…… "二叔呢?二叔回来了吗?"玉姐儿的声音忍不住发抖,两个小丫头对视了一眼,再看玉姐儿,眼里就没有刚才的害怕了。 "回来了,是爷把夫人带回来的。"两个小丫头开始打量玉姐儿。 "侍候洗漱,我要去见二叔!"玉姐儿听说二叔回来了,如同溺水将亡的人抓到了浮木,脸上顿时有了神采,一边吩咐一边下了c黄。 玉姐儿顾不上挑剔,匆匆洗漱,挑了身月白底暗纹衣裙穿了,急急往前院去寻二叔。 一截黑炭,擦洗含饭什么的,也无从下手,不过换了身衣服,就匆匆殓进棺木,立了灵位。端木莲生一只手扶着棺木,木楞楞站的象个石头人。 "二叔!您总算回来了!"玉姐儿冲进灵堂,一眼看到端木莲生,顿时热泪盈眶。 端木莲生眉头一点点皱起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直看的玉姐儿浑身不自在,"二叔,您怎么了?二叔!" "是你!"端木莲生双眼突然迸出刺心的寒光,猛一推棺木,两步迈到玉姐儿面前,一把将她拖到灵前,脚尖在玉姐儿膝窝一点,按着她跪在那具黑沉沉的棺木前。 "说!那铁荆棘是不是你放的?是谁挑唆你做出这样的事?说!"端木莲生每一个字都是从牙fèng里硬挤出来的。 "二叔!我没有……是她……是二婶……是她……"玉姐儿被贾太太千叮咛万嘱咐过,一定要咬死……没等她说完,端木莲生扬起巴掌甩在她脸上,玉姐儿被端木莲生这几乎失了控制的一巴掌打的整个人飞起砸在旁边香案上,几棵牙齿和血一起从嘴里涌出来。 跪在旁边的松绿下意识要起身去扶玉姐儿,却被金橙一把拉住,丹桂等人更是一动没动,只眯眼看着被这一巴掌打的傻了,连哭也不知道哭的玉姐儿,若能拿她血祭夫人才最好! "说!是不是你放的?是谁挑唆的你?"端木莲生欺近一步,咬牙再问。 "是贾姨……是贾姨让我做的,是她给我的,是她说的,是贾姨……" "哪个贾一?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六姨……是韩家六姨带她来,说她是我姨母,说她……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怪我!不是我!是贾姨……是她们……别打我……"玉姐儿心里的恐惧压住了浑身的疼痛,两只胳膊紧紧抱在胸前,想逃又挪不动,想哭又不敢哭,这不是那个疼她爱她的二叔,这是魔鬼!这不是她的二叔! "拖她回去,不许她到这灵前来!她不配给浅浅守灵,大哥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端木家怎么会有这样无情无义蠢如猪狗的东西?拖她下去!"端木莲生厌恶之极的扭过了头。 乔嬷嬷示意两个婆子上前架起玉姐儿,将她抬回了她那间富丽雅致的小院。 "去查这个姓贾的!给爷查个一清二楚!"端木莲生恶狠狠的吩咐道,白水应诺而出。 魂幡树起,大门洞开,端木府前巷子里,除了李家、常山王府和王相公府三辆车,另无他家,李思浅罪名未定,死因未明,这拜祭,还是晚一晚的好。 燕王一人一骑,从角门悄悄进了端木府。 灵堂旁的静室里,端木莲生端坐笔直,燕王仔细打量着他的神情,想劝却又不知道从何劝起,沉默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昨天夜里,一共有五拨刺客。"端木莲生看起来冷静非常,"我在她身边放了暗卫,暗卫受了重伤,五拨刺客互不统属,挑唆端木玉的老虔婆自称姓贾,贾氏身后是韩家。" 燕王目光幽幽的看着他,沉默不语。 "我知道。"端木莲生的话东一句西一句仿佛很乱,"我知道是谁不想让浅浅活着,我对不起浅浅,我累她甚多,她先我而走,我总不能让她就这么走,浅浅喜欢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她走了,我替她报,我没能护住她,得替她把仇报了。" "不过是些傀儡。"燕王干巴巴接了句。 端木莲生转过头,目光清亮的出奇,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我知道,"端木莲生的嘴角竟带出丝浅笑,"傀儡就无辜了?不光是傀儡。" "你想干什么?"燕王吃惊的盯着端木莲生,"你能干什么?你又能怎样?" "我为什么不能?"端木莲生语气淡极了,"父慈子孝,君明臣忠,我为什么不能?" 燕王呆呆的看着端木莲生,端木莲生侧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说过,我要替浅浅报了这仇,无论是谁。" "你疯了!我没听到你这些疯话!"燕王站起来,走了两步又顿住,转身看着端木莲生,"你知道我,生跟死没什么不同,不过苟活罢了,你要想开些,想想你大哥,还有你舅舅,想想赵家,三思而后行。" 燕王说完,慢慢背过手,缓缓出了房门,从背后看,仿佛日薄西山的耄耋老者。 端木莲生依旧端坐笔直,只是眼神更加阴寒凌利。 午时刚过,顾太监竟进了端木府,祭奠成礼,冲端木莲生拱了拱手就转身出府门回去了。 顾太监过府祭奠李夫人的信儿传的比风还快,不到半个时辰,端木府前的巷子里就被一辆接一辆的车马堵塞了。 靠前的一辆马车里,林明玉一身缟素,扶着丫头的手,和母亲盛太太一起,在二门里下了车。 第343章浮现 盛太太心神忐忑,神情不怎么自然,林明玉却目光灼灼,带着审视的味道四下打量,这两年,她越来越坚定不移的以为,她和莲生表哥本来是天生的一对,都是因为当年姑母一心一意要夺靖海王爵位,从中作梗,等到姑母去世,莲生表哥已经娶了李氏,如今总算君鳏妾未嫁…… 这府里一糙一木、一砖一瓦都透着铜臭味儿,等她嫁进来,得好好打理打理,那片茶花也太艳太浓了,俗不可耐,回头让人拨了…… 端木府上如今没有女眷主事。 老四端木明志还没成亲,自己府里都没有女主人,熊三太太临盆在即,断没有再到灵前的规矩,至于端木家其它几房,都是被端木莲生和李思浅狠得罪过的,人家不愿意来,端木莲生更不愿意她们来,李家诸人,田太太病倒了,李思清被端木莲生打伤也病倒了,宋大奶奶和王二奶奶一个忙着侍候丈夫,一个忙着侍候婆婆,哪还有人顾得上这边,就这样,李思浅这场白茫茫的丧礼,除了端木莲生和已经赶到的端木明节、端木守志,再没有旁人了。 盛太太和林明玉被小丫头引到灵堂,盛太太悄悄四下打量,忍不住心里一阵苍凉,想当年靖海王府端木家赫赫扬扬何等的排场,不过几年功夫,竟眼看要烟消云散。 "表哥,"盛太太还在怔忡的伤感,林明玉已经甩开她的手,直奔端木莲生,"表哥……" "你?"端木莲生目光由散而聚,直直的盯着林明玉看了片刻,才恍然认出了她。 "是你?出去!"端木莲生脸色一沉,出口极不客气。 "表哥!"林明玉又惊又慌,这一声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出去!来人!"端木莲生脸上布满冰霜,乔嬷嬷应声而至,从林明玉一迈进门槛,她就横着她咬牙切齿了。 "赶出去!脏了夫人的灵堂!"端木莲生声音冰冷。 林明玉一张脸紫涨,眼泪夺眶而出,盛太太又羞又恼,直瞪瞪看着端木莲生侧后、一身素服的端木明节。 "二哥,舅母来祭奠嫂子,又是长辈……"端木明节也被端木莲生一句话说的羞恼,那到底是他嫡亲的舅家!"舅母请里面用茶,表妹请。二哥哀伤过度,有些迷糊了。"端木明节站起来往旁边歇息之处让盛太太和林明玉。 盛太太不停的溜眼看着端木莲生,见他眼皮微垂,嘴角挑着丝似有似无的冷笑,犹犹豫豫推辞道,"不怪他,不必了,吊唁的人多,都忙着,我们这就回了。" "表哥是难过的狠了,表哥……这里竟没个人照应,我不怪表哥。"林明玉直直的看着端木莲生,鬼迷了心窍一般。 端木莲生微微侧头看着她,眼睛一眯,脸上突然露出一抹笑容,这一眯一笑看的端木明节一颗心几乎漏跳了半拍,下意识的张开手拦在林明玉面前,"明玉妹妹上了香就赶紧回去吧,你也受了惊吓。" "我没有!表哥……"林明玉恼怒的瞪着端木明节,没等她说完,盛太太上前拉住她低低道:"先回去吧。" 端木莲生那一抹笑容,也让她莫名心惊ròu跳。 "回去吧。"最后面一直跪着、形容憔悴之极的端木守志,也挪出来劝了一句。她死了,他这心里刀剜油煎一般,昨天他也在,他都看到了,她的死,这位表姐脱不了干系,她怎么还敢来?还敢到她灵前来?真以为就她那点小聪明就能玩天下人于股掌之间?她真是个无知无畏的笑话儿! 自己都看明白了,二哥会看不明白?赶紧回去吧,再在二哥面前不知进退,谁知道会给她自己、给林家招来什么样的祸患? "表哥!"林明玉一边被盛太太推着往外走,一边拼命扭头看向端木莲生,仿佛被天兵天将生生从牛郎身边押走的织女,端木莲生看着她,微眯着眼睛,笑吟吟看着她。 李思浅又换了一条船,一脚踏进船舱,就看到黄大掌柜垂手站在舱门内,微笑看着她。 "你……来了。"李思浅心里一酸,竟呛出一串眼泪。 "姑娘总算平平安安。"黄大掌柜眼角也湿润了。 "黄叔,京城怎么样了?有什么信儿没有?"李思浅坐到榻上,疲惫却急切的盯着黄大掌柜问道。 "半夜里大理寺内牢走了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我来前听说姑爷已经放出来了,临来前,大爷交待了几句话,一是让姑娘离开京城暂时避上一两年,二是要我告诉姑娘,京城一切安好,要姑娘照顾好自己。二爷也交待了几句,二爷让告诉姑娘,昨天夜里一共五拨刺客,牢里拼死护着姑娘的,有一个不是咱们的人,二爷说肯定是姑爷派来的人,这事要紧,得跟姑娘支会一声。" 李思浅神情微滞,呆了片刻,慢慢点了几下头。 "二爷还说,让姑娘去寻老太爷,还说,"黄大掌柜顿了顿,声音低了至少一个八度,"等官家做了先皇,新王即了位,大爷自是帝师首辅,姑爷这个使相自然要统领天下兵马,到那时,他俩都忙,姑娘还是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黄大掌柜说的很慢,一个字接一个字咬的清清楚楚。 李思浅听的手上一抖,茶水洒了满手,二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哥是帝师、首辅!莲生要统领天下兵马?帝师,那即位的一定是秦王了?帮来官家已经打定主意了,二哥怎么知道的?是大哥?大哥做了帝师……官家病成那样,活不了几年了,秦王还小得很,这首辅、这统领天下兵马……这一文一武…… "姑娘,二爷还说,姑娘最聪明,一丁点儿大就知道这将和相要压翘翘板,压的平平的最好,要是不能压的平平的,那也要差不多,最忌讳一头死沉。" "多谢你。"李思浅难过的喉咙发干,她明白了,二哥要告诉她的那些话,她听懂了,她全明白了!她要死,她必须死,是因为那未来的一将一相得是翘翘板的两头,而不是一对郎舅坐在翘翘板一头! 这亲要断,这仇要结,她这个人,要死,活不得! 怪不得大哥……李思浅紧紧捂着脸,不能想!不能想那一幕,有些事绝对绝对不可以揭开了去看真相!人心可不细究,人心不可考验…… "昨天半夜,大爷身边的流响亲自抱了大爷写的两个字过来,让赶紧装裱,说大爷吩咐了,要挂到书房柱子上,让他时时都能看到。" "什么字?"李思浅神情有些呆呆。 "初心。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李思清莫名松了口气,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要找回初心守住初心。那一瞬间的动摇已经过去了,大哥,还是她的大哥! 第344章人手 "姑娘有什么打算没有?"黄大掌柜看着怔怔发呆的李思浅,轻声问了句。 "外翁在哪儿呢?"李思浅恍过神,没答黄大掌柜的话,反问了一句。 "半个月前说是在邓州,姑娘一出事,我先是飞鸽传了信给老爷子,也没法多说,只说姑娘有难,又打发了可靠人,当天就启程去寻老爷子了,都还没收到回信。"黄大掌柜低低答道。 "我想到塘桥等外翁。"李思浅低低道。 黄大掌柜略想了想,点了点头,"塘桥南来北往的人多如牛毛,就是长住的,十有八九也是外地人,在那儿等老爷子回来确实妥当,我让人赁座宅子?" "好。"李思浅略一思忖,点头应了又问道:"这只船是咱们名下的?"黄大掌柜点了点头,"是,太太带爷和姑娘进京那年,老爷子接手了个叫同升行的绸缎庄,这几年往里投人投银子,生意做的不小,这船是同升行名下的。" 李思浅惊讶的看着黄大掌柜,黄大掌柜一脸钦佩,"老爷子说,做官凶险,这是替两位爷准备的退步,说是再经营几年,等底子再厚厚,就交到姑娘手里管着。" "大哥和二哥知道同升行吗?还有阿娘?"李思浅敏感的问道。 黄大掌柜摇了摇头,"老爷子没打算告诉大爷和二爷同升行的事,老爷子的意思,大爷的脾气,真要做什么事,必要使尽力气,要是大爷知道同升行,只会把同升行当作暗子筹码,绝不会只把同升行留做万一的退步,老爷子说,大爷万事都好,就是做事拼尽全力不留退步这一条不好,所以才准备把同升行留到姑娘手里。" "给我?"李思浅更加惊讶。 "老爷子说,"黄大掌柜脸上露出笑意,"姑娘刚会走路就知道狡兔三窟这个理儿了。"一句话说的李思浅也露出笑容,那时候她初到这里,惊魂未定,处处小心的过了份,没想到落到外翁眼里,就成了狡兔三窟了。 "既是这样,那宅子也用同升行的名义赁吧,不用太大,寻个热闹的地方。" 黄大掌柜点头应了,李思浅抬头看了眼坐在舱门口的张胜接着问道:"黄叔手里有没有可靠稳妥的护卫?张爷不能跟我到塘桥,他前几年跟二哥出兵打仗,认识他的人多。" 李思浅的话,张胜听的清楚,扭头看着李思浅和黄大掌柜,没说话。这是实情,他从前跟着二爷和高爷进进出出,认识他的人太多了。 "有。"黄大掌柜答的很快,"这个我先想到了,姑娘见一见?"见李思浅点了头,黄大掌柜稍稍提高声音招呼:"吴三!" 张胜掀起帘子,一个身形不高却极精悍、船家打扮的中年男人先进来,后面紧跟着一个面容黧黑、笑容明朗的中年妇人。 两人一进来,不等黄大掌柜说话,就先冲李思浅跪倒磕头,黄大掌柜指着两人介绍道:"吴三是精武镖局吴大当家嫡亲的弟弟,早年走镖时得罪了人,吴大当家就求了老爷子,让他到咱们商号来寻碗饭吃,这是三嫂,一身的功夫比吴三不差什么。" "以后就有劳吴三爷夫妻了。"李思浅微微欠身,客气致意,吴三忙长揖还礼,吴三嫂一边曲膝行福礼,一边笑道:"姑奶奶这样客气,小的夫妻哪里受得起?姑奶奶但请放心,我们夫妻必定护得姑奶奶周全!" 张胜抱拳胸前,晃到吴三旁边,突然曲膝顶向吴三小腿,吴三纵身跃后,吴三嫂飞脚踢向张胜,张胜抬手虚挡在吴三嫂已经停下的脚前,很是满意,"不错不错!三嫂这功夫果然不比吴三差,倒象是还要强上一分半分的。" 李思浅微笑看着三人,她倒不太关心吴三夫妻的功夫到底好到什么程度,只要比一般人强就行,她要他们保护,不过是因为她一个弱女子,若身边无人护卫,实在没法独自行走,要说能护得住她……真要是被人寻到,那些人若想要她的命,他们这样的武师是护不住她的。 吴三也罢,张胜也好,都是做武师做镖师的,照莲生的话说,做武师做镖师学功夫多讲究套路,有招有式有规矩,这样的功夫正面对敌自然好,可若对上专门训练出来的杀手暗卫之类,根本对不上几招,甚至连对招的机会也没有! "这里有吴三爷夫妻,你就先回去吧,跟大哥说一声,我一切都好,不要让阿娘和二哥他们牵挂我。"李思浅吩咐张胜,张胜拱手答应,转身正要出舱下船,李思浅又叫住了他,"且慢一慢。" 张胜停步转头看向李思浅,李思浅却扭头看着黄大掌柜说话,"我身边没人侍候,总不大方便,我想让张胜顺路给邹嬷嬷是递个信,让她过来侍候我一阵子。邹嬷嬷是我自小的教导嬷嬷,进京城前一年就回老家荣养了,她老家就在离塘桥不远的邹家镇。" "都听姑娘安排。"黄大掌柜谨守本份,这是他做人处世的座右铭之一。 "嗯,"李思浅转向张胜,"你绕点路去趟塘桥西南的邹家镇,那邹嬷嬷,请她过来陪我一阵子,让她到塘桥先寻黄大掌柜。" 张胜应了,李思浅顿了顿,仿佛又想起什么,"记着交待邹嬷嬷一句,让她别忘了跟给余七留个话,告诉余七她去哪儿了,跟余七把话留清楚,邹嬷嬷有点年纪了,一定别忘了交待她。" 张胜一脸的不解,不等他问,李思浅先开口解释,"邹嬷嬷是自梳,无儿无女,邹家镇本家亲戚虽多,可最关心她孝敬她的,却是这个余七,余七是个孤儿,早年得过邹嬷嬷帮助,后来又认邹嬷嬷做了干娘,心里拿邹嬷嬷当亲生母亲一样看,邹嬷嬷过来照顾我,别人也就算了,这余七要是不说清楚,他指定得到处找,甚至报官,得跟他说清楚,不然……惹了麻烦。" 李思浅含糊了一句,张胜连连点头,"姑娘放心,这话必定交待到。" 第345章不该来的 张胜下船赶去邹家镇,黄大掌柜吩咐起锚,正好顺风,船起了半帆,不紧不慢启航赶往塘桥。 半夜泊进塘桥,天一亮,黄大掌柜托人去找合适的宅子,傍晚回来时,赁好了宅子,也带回了邹嬷嬷。 一看到李思浅,邹嬷嬷话没说出来,眼泪先掉下来了,"姑娘……没想到……姑娘真……姑娘竟……叫我……" "嬷嬷听到什么闲话了?"李思浅打断邹嬷嬷的话,"我没什么事,你别多想,嬷嬷见老了,气色倒还好。" "一恍都四五年没见姑娘了,乡下不比府里,风吹日晒的,可不是显老!姑娘放心,嬷嬷身体比从前还好,顶用着呢。"邹嬷嬷从看到李思浅,目光就没离开过她,上上下下看的舍不得移开。"余七也交待过了,就说我从前的老姐妹接我过去住几个月,说说话儿,姑娘放心。" "那就好。"李思浅压下突然涌上来的一阵恶心,平息了片刻,接着和邹嬷嬷又说了几句闲话,才转向黄大掌柜问了宅子的事。 隔天,黄大掌柜和邹嬷嬷看着简单收拾了宅子,傍晚,李思浅就搬了进去。宅子一共两进,邹嬷嬷陪李思浅住内院上房,吴三夫妻住外院,算是门房和粗使,黄大掌柜又从同升行寻了一个厨娘,两个粗使婆子,算是安顿了下来,对外只说是自北边返乡路上得了重病,只能先养好了病再启程回浙东老家。 好在塘桥本地人十成不占一成,各式各样的外地人来来往往,搬进搬去,邻里淡漠的简直比得上后世,黄大掌柜替李思浅准备的这一番说辞,也就请厨娘和粗使婆子时用过一回,之后竟再没用上。 安顿好李思浅,李思浅就打发黄大掌柜回京城去跟大哥说一声,并告诉大哥,等外翁回来,她就和外翁往南边去。 厨娘送了晚饭进来,邹嬷嬷盛了碗鱼汤递给李思浅,李思浅闻到鱼汤味,猛涌而上的恶心再也忍不住,连声呕了起来。 "姑娘!姑娘这是怎么了?"邹嬷嬷吓了一跳,李思浅呕的眼泪汪汪,冲邹嬷嬷摆着手,示意她轻声,"嬷嬷,没……事。" "姑娘病了!我这就让吴三去请大夫!" "嬷嬷!"李思浅一把拉回邹嬷嬷,"不用请大夫。"李思浅口齿有几分含糊粘连,"嬷嬷,我的小日子过了有快十天了,怕是……嬷嬷噤声!"李思浅止住邹嬷嬷的惊讶,"京城到底怎么样了还不知道,这事……先别声张。" "我知道我知道。"邹嬷嬷呆了呆,急忙将鱼汤端的远远的,擦了手,坐回李思浅身边,抬手想象小时候摸摸她的肩,手抬到一半,眼泪却掉下来,"姑娘……命苦!这要是早个半个月一个月的……如今……" "嬷嬷,会好起来的,我饿了,咱们先吃饭吧。"李思浅打断邹嬷嬷的感慨难过,她这几句话说的她的心已经酸涩的象灌满了醋。 "嬷嬷没想到姑娘真用上嬷嬷了。"吃了饭,邹嬷嬷沏了淡茶递给李思浅,侧身坐到炕沿上,又是感慨又是难过,"姑娘那时候让我跟余七带着银子带着人回邹家镇,说什么万一之备,我只当姑娘是变着法儿劝我回家养老享福,就是余七,心心念念等姑娘召唤,前年姑娘和姑爷遭了贬,余七那会儿什么都准备好了,说姑娘指不定就得召他,后来姑娘回了京城,我还以为难处都过去了,谁知道……姑娘命苦,这又……怀了,姑娘这往后的路,可怎么走?" 李思浅显的有些懒散的靠在引枕上出神,邹嬷嬷的话有些过耳既散,有几句却是刺心的难受,是啊,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她有了孩子,这往后的路,她的路,该怎么走呢? 她已经死了!李思浅垂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她的死给很多人带去了很多好处,官家……这是官家的意思,官家在一日,自己就只能死,若是官家不在了?李思浅抬起头,怔怔的看着窗外那盏随微风轻轻摇动的灯笼。 官家死后,十有八九是秦王即位,大哥就是帝师,也许还要做首辅,莲生也许会掌管枢密院,她若是活过来……他们会怎么宣布她的活呢?大理寺内牢化为灰烬,她在大火前逃出来了?她得天神保佑于火中无恙?她死了,韩六娘的死也就不用提了,她若活过来,韩六娘的死必是要再提起来的,那样的话,大哥会棘手无比,莲生会左右为难。 李思浅垂下头,她往后的路,该怎么走?该怎么走呢?李思浅只觉得心里堵满了棉絮一般,她回不去了,她和莲生虽未死别,也跟死别没什么分别了,她不能再和他做夫妻,不能再和他同吃同睡同一辆车,他很快就会再次成亲,他会娶谁呢?一想到莲生的再娶,李思浅只觉得心中如同捅了刀子一般。 不能再想了,她又想远了,他会很好,不用她想,不用她cao心,她要想想自己,往后的路,她该怎么走?难道象大哥安排的那样,找个偏僻之地,隐姓埋名,一个人孤孤独独过完这一辈子,活的象墙上褪色的人物画?象挂在墙上的画像一样听着外界的热闹? 那她和活死人有什么分别?那她的莲生怎么办?若是有一天,她听到莲生又娶了谁,她会不会心如死灰,人如死灰? 李思浅轻轻打了个寒噤,她不想做活死人,她不想离开莲生,这会儿她才知道、才确定,她会想他,想的夜不能寐,想的满心悲苦,他也想她吗? 她死了,他还能怎么想? 李思浅下意识的抚着小腹,她一定是怀孕了,她对自己的身体一向敏感而了解,她能感觉到身体的变化,这个孩子……可怜的孩子…… 她该怎么办,她要好好想想,抛开大哥,抛开莲生,抛开所有的局中人,她要好好想想自己,想想这个孩子…… "姑娘,来了。"邹嬷嬷轻轻推了推想的出神的李思浅,低低说了句。 第346章狡兔的后手 窗外,一只剪影般的猫头左顾右盼。李思浅扭回头看了眼,示意邹嬷嬷开门。 余七闪身进屋,看到炕上斜斜坐着的李思浅,眼里迸出惊喜,扑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头,"总算又见到姑娘了!我还以为姑娘忘了我和邹嬷嬷……姑娘没事吧?您脸色不大好……" "我没事,起来说话。"李思浅忍不住微笑。 余七是她到这个世上认识的头一个'外人'。那年她四岁,余七八岁,她和二哥出府玩,他病的几乎死了,突然从街角一团破棉絮里伸手拉住了李思浅的裙子,从棉絮堆里推出个瘦的一把骨头、闭着眼睛不知道死活的小孩子,求她救救他妹妹。 田家一向广结善缘,李思浅让人把余七兄妹送去医治也就忘了这事,一年后,余七却来找她,一身青绸长衫,眉目飞扬,仿佛府学的书生,见了她就磕头,说是知道姑娘必定不收无用之辈,这一年他收服了一帮兄弟,已经打下了四五条街。李思浅那时候正处在对皇权父权的惶惶不安中,一心一意想那儿留条后路,那儿留处退步,见余七如此,大喜过望,就收下余七算一着暗子,好在外翁和阿娘在银钱上几乎从不约束她和两个哥哥,头两年,她每年偷偷省下几百两银子给余七用度,后来她跟着外翁学做生意,开了自己的铺子,有了钱,就一年给余七三千两用度,在寿春那几年,不管是逼走转运使钱谦,还是和金陵王家抢东湖银鱼生意,余七都出力极多。 后来她们一家进京,余七也要跟过来,'到皇城根下闯一闯',李思浅托小高替他在邹家镇落了户,这几年李思浅自己事情多的顾不及,除了每年的银子,别的就没多关心过,也不知道余七在京城混的怎么样,能有多少用处。 "怎么才来?"邹嬷嬷皱眉责备,余七冲邹嬷嬷咧嘴笑道:"干娘先赏我杯茶喝,姑娘召我,我得把该知道的、该打听的打听好了才行,有好些事儿要跟姑娘禀报。姑娘,"余七转向李思浅,"得了姑娘的传话……不是,是从听说大理寺那场火,我就知道姑娘必定没事,从听说姑娘出了事,我就把所有的兄弟都打发出去专一打听姑娘的事了……" "这事不急,你先说说,这几年你都做了些什么营生?日子可还过得去?"李思浅打断余七的话微笑问道。 余七一脸敬佩的看着李思浅,"姑娘就是姑娘!泰山崩而色不变。京城的山头不好打,那些地头蛇勾勾连连,个个通天,我想着姑娘的嘱咐,姑娘和姑爷这份力不能借,想来想去,就做起了包打听的行当,姑娘也知道,咱到京城,也就带了六个兄弟,旁的人没个六七年磨练,说什么我也不敢全信,人手少,生意做的慢,也就去年年初,网子铺的差不多了,才算能多打听点事,正好用上了。" "噢……"李思浅轻轻'噢'了一声,"你在外头号称七少?" "是!姑娘听说了?"余七一脸喜色,李思浅点了点头,"去年听小高说起过,说是从你这里买了几桩秘闻,说你开价虽高,东西倒还靠谱。" "咱们人手少,照从前姑娘的教导,叫'走精品路线',这精品路线多是大家秘闻,本钱高得很,这价钱要是上不去,兄弟们不得喝西北风去了?高王爷那桩生意,我本来想打个七折八折的,后来一想,高王爷财大气粗,也不差这点子小钱,就没打。"余七一脸的笑,李思浅忍不住笑意加深,"先说说这几天京城的事吧。" 余七忙敛了笑容,压低声音道:"从姑娘出事那天说起?"李思浅点了点头。 "也是巧了,前些天接了件大活,要打听简家在京城时的几件旧事,这事打听不易,那几天我正好在京城想法子,听说金明池出了事,就调集人手赶紧打听。" 李思浅听他说接了打听简家旧事的活儿,眉梢微挑又落下,这事一会儿再问不迟。 余七看着李思浅挑起的眉梢,顿了下,见李思浅没有问话的意思,才接着道:"从姑娘进了大理寺内牢到后来走水,大理寺牢里一共进去五拨半人,头一个是跟沈牢头进去的,这个信儿是当天在牢里当值的孙六说的,说沈牢头带着个狱卒打扮的陌生人进去,把他和王三、赵瞎子打发去守牢门,调了沈牢头几个心腹兄弟进去。" 李思浅点了点头以示知道了,头一拨进去的,是二哥。 "接着是个半拨,孙六说沈牢头带人进去没多大会儿,就有人寻赵瞎子,我就去寻了赵瞎子,花了一百两银子,赵瞎子说是姑爷的人打听姑娘关在哪一处,第二拨也是赵瞎子经的手,说是姑爷的人递的话,让他亥初听到三声蟋蟀叫,就把牢门打开十几息,赵瞎子说他刚把牢门打开,身边就一阵阴风刮过,看样子是有高手进去了。" 李思浅垂着眼皮,亥初她已经走了,他遣了人,是去护着她么? "大理寺门房裘大柱子说,亥初一刻,议司高侍郎说是巡查,带了五个人进去,出来的时候只有四个,那天是高侍郎当值,他能进牢里,少的那个人肯定有蹊跷,这是第三拨,治狱司代书办说,他那天当值,有个小厮,很傲慢,拿了太子的手令,调了块通行大理寺各牢的腰牌,还要了内牢的钥匙,这是第四拨,还有一拨,也是门房裘大柱子说的,说亥初两刻前后,有个裹着一身严严实实黑色衣服的人,拿的是大理寺卿的手令,他没看清楚人,只听那声音不男不女,还有走路举止,象是宫里来的,这第五拨看样子是宫里来的。" 余七一口气说完,抬头看着李思浅,李思浅边听边一一对应,宫里来的人,是和瑞宁公主?还是官家?拿着太子手令的,太子那样的蠢货,确实会自己给自己写个手令,可太子为什么要杀她?或者是去保护她? 李思浅轻轻揉着太阳穴,高侍郎又是谁的人? 第347章余七 二哥说刺客一共是五拨,余七说的这五拨半,去了二哥和一拨半莲生的人,还有两拨不知道怎么进的大牢,不过,大理寺大牢对于专门训练的杀手来说,进进出出大概比进自家庭院难不了多少。 "你接着说。"李思浅看起来有些疲惫,余七迟疑了下,看向邹嬷嬷,李思浅留意到他的犹豫,不等邹嬷嬷开口就摆手道:"我没事,余七接着说。" "亥正不到,大理寺内牢就能看到明火了,第二天一早,姑爷一被放出来就去了内牢,二爷也去了,高王爷和大爷随后也到了,先是高王爷责骂姑爷,说姑爷答应了护住姑娘却没护住姑娘,接着大爷到了,姑爷就责问大爷,问他怎么没护住姑娘,大爷说姑爷失心疯了,先打了姑爷一巴掌,姑爷还了一巴掌,姑爷手重,大爷见了血,二爷和高王爷就扑上去打姑爷,小厮们护主,几十个人在大理寺打成一团,大爷受了伤,不过都是皮外伤,不重,就是看着凄惨,姑爷没事,二爷也还好,就是一只眼乌青了,高王爷脸上留了两个巴掌印儿,都没大事。打完架,姑爷把一截子……说是烧焦的尸体,带回府里设了灵堂。" 李思浅听的有些愣神,这一架是故意打的?莲生责怪大哥没护住自己,自己死遁的事,大哥没告诉莲生?那他还打算告诉莲生吗?二哥呢?那天她走的匆忙,好多事没问也没说清楚…… 莲生……真以为自己烧死了? "咱们府上,我是说姑娘和姑爷府上,从来没敢寻人打听过事,想来想去,我就去寻了松绿。" 余七小心的看着李思浅的脸色,见李思浅微微颌首,松了口气接着道:"姑娘也知道,松绿聪明得很,我没敢多问,进去上了柱香,就问姑爷怎么样了,丧事办的怎么样。松绿说,姑爷从回到府里,就跪坐在灵前,不吃不喝不动,也不睡觉,只跪了两天一夜,到天黑的时候,有个说是南边来的袁先生去寻姑爷,关着门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姑爷出来就让人送汤水菜饭,吃了饭就蜷在灵前睡着了,从那以后,饭食起居都好。" 南边来的袁先生,是广川王身边的人?还是莲生从前的旧部?不过巧了,就算是自己真死了,莲生又能怎样?不过难过一阵子,日子总还要接着过下去,总还要过的五彩缤纷。又能怎么样呢?就算他死了,自己不也是这样吗? "头一天到咱们府上祭灵的不多,常山王府就不说了,高王爷哭死过去好几回,姚家也到了,姚二爷到的最早,哭的厉害,也不枉姑娘从前拿他当亲弟弟看,王相公亲自去祭了一趟,林府也去了,宁海侯府是隔天顾太监上了祭才去的。" 余七抬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李思浅,"第二天上午,顾太监就过府祭祀,之后祭祀的人就多了,有……" "不用细说了。"李思浅止住余七,"玉姐儿怎么样了?" "大娘子,"余七脸上闪过层忿恨,"我特意问了松绿,松绿说,一听说姑娘没了,她想一头碰死跟姑娘去了的心都有,无论如何没法再在大娘子身边侍候,就寻了乔嬷嬷,乔嬷嬷一听她说就准了,除了松绿,姑娘后头遣到大娘子院子里的人,乔嬷嬷放了话,不想侍候的都回去另行安置,姑爷一回府,大娘子就迎上去哭,被姑爷打了,后来,安顿好灵位,成服的时候,姑爷说,大娘子已经跟姑娘义绝,不用给姑娘着孝,姑爷还说,他和姑娘夫妻一体,大娘子义绝于姑娘,就是义绝于他,松绿还说,姑爷说了,以后大娘子的事不必禀他,由大娘子自便。" 李思浅嘴角露出丝似有似无的讥笑,玉姐儿那样好歹不分、人情世故半分不懂的人,他不管了?不管她怎么活?他能狠得下心看着大哥这唯一的骨血活不下去?这是句气话罢了……算了,她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还想这样的闲人、这样的闲事做什么? "头七那天,大爷、二爷,还有高王爷都去了,几位爷先是跟姑爷关着门说话,后来就听到高王爷嚷嚷的厉害,高王爷象是气极了,踹开门走的,把门都踹裂了。" 李思浅皱起了眉头,头七还魂,这天吵起来了,为什么?什么事把小高气成这样?在莲生面前踹裂了门,那是真气极了,小高性子直,会是什么事呢? "朝里……一直没听到有什么事儿。"余七的声音低而忿忿,李思浅知道他这句'没什么事儿',说的是她受冤又被人害死这件事,没人提、也没什么说法,如水落河中,转眼就能无影无踪。 "还有件事,"余七有几分迟疑,"不知道跟姑娘的事有没有什么关联,林府大娘子,叫林明玉的,昨儿去云隐山随喜,回去的路上,竟然遇到歹徒,被掳到半山,被人追到救回时,衣服被撕的稀烂,大约是被人污了清白了。" "歹人呢?"李思浅两根眉毛一起挑起,忙追了一句,余七摇了摇头:"我今天早上从京城出来前,还没听说捉到歹徒的信儿,昨天晚上,衙门的黄捕头还发愁,说要找这歹人跟大海捞针没什么分别。" 李思浅眉毛落下又蹙起,这是谁干的?小高?二哥?莲生?小高心眼少心地厚道,想不出这样阴损的法子,再说,林大娘子在这件事中到底是主谋、从犯还是顺水推舟,小高不一定清楚,不大会先拿林大娘子开刀。 是二哥?还是莲生?李思浅想的出神。 "姑娘,韩府里还有件事,姑娘也知道,韩府从前一直没有正经主子,也就是几个管事、婆子各个府里走动送送节礼、走走人情,我就渗了几个自己人进去,原是想着以后能有机会到别的府里侍候什么的,没想到赶上这事,那府里一个在正院管灯烛的洪婆子说,从韩家六娘子死了那天起,她进进出出,就没见韩四爷跟简夫人说过话,洪婆子还说,有两回她看到夫人跟四爷说话,四爷梗着脖子只当没听见。" "韩四一直守在六娘子灵前?"李思浅敏感的问了句,余七忙点头,"说是韩四爷难过极了,一直守在六娘灵前,几乎哭死过去。" 李思浅眼睛微眯又松开,韩六娘落马这事,要说简夫人不知道,她是说什么也不信的,说不定这简夫人就是主谋,只是不知道她所图何事,或者是瑞宁公主授意?是官家的意思? 韩四这般态度,那就是不满意母亲的做法? "你再去寻松绿,打听清楚玉姐儿那天指认我,是不是受了谁的唆使,还有,出事前半个月,玉姐儿都去过哪里,见过谁,打听的越清楚越好。"李思浅想了想吩咐道。 余七声音里透着兴奋又硬要压下去,猛一垂头干脆应诺:"是!姑娘!" 一句应了,余七抬起头,目光灼灼看着李思浅,"咱们不能白让人欺负了,姑娘只管吩咐,就算天王老子,咱们也要把他打个满脸开花,连本带利全数讨回来!" 李思浅一脸苦笑看着他,她如今假死在外,又要顾忌大哥的态度,这一回受的这欺负,怕是只能和血吞下了。 京城端木府,白茫茫中透着沉沉的暮气,园子深处那处房舍精致、花木扶疏的院子里,玉姐儿裹着厚厚的狐裘,缩在炕上一角,望着渐渐暗沉下来的窗外,心里的恐惧一点点升起。 "来人!快来人!"窗外的亮光好象一眨眼就落没了,玉姐儿把自己缩成一团,声音尖利刺耳。 "把灯点上!"两个小丫头跑进来,玉姐儿厉声吩咐,小丫头冲她横了个白眼,磨磨蹭蹭一边点灯一边嘀咕,"一个人当十个人用!牛马也没有这么累的!早晚得把人累死了!" 见玉姐儿只顾咬着手指盯着灯烛发呆,仿佛根本没听到她的牢骚,小丫头将手里的灯台重重的砸到炕几上,直瞪着玉姐儿道:"大娘子!这院子人都快走光了!就剩我们几个可侍候不了大娘子,大娘子再不找乔嬷嬷要人,反正我是要累死了!" "大娘子天天跟个活死人一样蜷在这炕上也不是个事儿。"另一个小丫头见玉姐儿仿佛没听到一般,走过来推了推玉姐儿,"我跟大娘子说过好几回了,从前有夫人理家,府里没谁敢怠慢,如今夫人没了,又是大娘子害死的,这府里可没人再替大娘子cao心,大娘子得自己cao心这院里的事了,你看看,今天的夜点心到现在也没送过来,还有炭,这天虽说不算太冷,可大娘子一向身子弱,再说昨天夜里下了半夜的雨,又潮的厉害,这屋里熏炉肯定不能断……" "我让你去靖海王府,让三婶接我回去,你去了没有?"玉姐儿被小丫头烦的简直想尖叫,小丫头横着她,"前儿不就跟大娘子禀过了,三太太说靖海王府的事她做不得主,大娘子要想到王府去住,得问了王爷才行,三太太还说了,她如今身子重,实在顾不了大娘子,王爷就在前头正堂呢,大娘子要问王爷就自己去问。" 第348章拿什么报仇 玉姐儿神情愣怔,这才突然恍悟过来,这些天,她打发人去过靖海王府,去宫里寻过瑞宁公主,去林府寻过林姨,去宁海侯府寻过林家二姨,甚至去韩府寻过贾姨……没有人帮她,没有人来接她过去…… 一定是二叔,他不让她们接她……二叔最疼她,阿娘说过,二叔最疼她……玉姐儿刚刚有几分清醒的脑子又是一片混乱混沌。 "玉儿,咱们都被人家骗了……"恍恍惚惚中,玉姐儿看到韩六娘站在炕前,一脸灿烂笑容,"她们骗了你,也骗了我,咱们俩都是傻子呢!" "六姨,你好了?你又来了?"玉姐儿只觉得头痛欲裂,六姨怎么又来了?不对不对!六姨不是死了么?一滩血…… 眼前的韩六娘头上缓缓渗出血,越渗越多,流过那张笑容灿烂的脸,"玉儿,咱们被人家骗了噢……" "不是我!你走!六姨……不是我……你走啊……"玉姐儿抱着头,尖叫痛哭,两个小丫头紧紧靠在一起,惊恐而又厌恶的看着玉姐儿,不约而同转身就跑。 穿过大半个府邸的前院,白渗渗的灯笼中透着暖暖的烛光,端木莲生一身素白,乌黑的头发散在身后,负手立在堂后,透过稀薄的麻纱帘,怔怔忡忡的看着那具黑沉沉的棺木。 莲生身后,黑山和白水垂手侍立。 "南边还没有动静?"端木莲生头也不回的问道,白水上前半步,小心答话:"回爷,还没收到信儿。" 端木莲生的脸色更加阴沉,白水抬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想解释又没说出口,从飞鸽传令到现在,还不到二十天,雲娘就算收到传令立刻就能说动南周君臣,南周朝廷旨意传到厉大将军手里,厉大将军再有动作,这也不是二十天能来得及的,自从起了这灵堂,爷就有些不怎么正常。 端木莲生慢慢踱进灵堂,抬手按在黑沉的棺木上,抚着棺木,围着棺c黄一步步往前挪,连转了两三圈,端木莲生站住,神情怔忡的看着棺木前的魂幡,浅浅说过,人是有魂灵的,他从前不怎么相信,可现在,他比任何人都深信人是有魂灵的,人若有魂灵,浅浅一定就在某个地方看着他。 端木莲生伸手出,动了动魂幡,他只是看不到她而已,她还在,就在这里,在自己身边。 浅浅死了,烧成那样,也许是死后才着的火,他宁愿相信是死后着的火,若是活活烧成那样……端木莲生一颗心抽成一团,痛的不能自抑,浅浅死前,要痛苦成什么样? 他们害了她!他害了她! 娶她的时候,他承诺过她,这一生要好好护佑她,他竟然让她死的这样凄惨!端木莲生双手用力抠在棺木上,只抠的指甲惨白。 他食了言,他没能护住她,无论如何,他要替她报了这仇,那害了她的罪魁祸首……他一定要替她报了这仇,哪怕大逆不道,哪怕与天下为敌! 樊楼二楼一间宽敞的雅间里,小高一个人坐在张巨大无比的桌子前,桌子上各式菜品点心摆的满满当当,小高一手执壶,一手捏杯,倒一杯仰头喝了,再倒一杯,再仰头喝了,一口气喝光了一壶酒,扯着嗓子叫小厮又添了一壶,再倒再喝。 连喝了两壶,再让添酒,小厮期期艾艾苦着脸上前不停长揖,不敢再添,小高'啪'一声猛拍在桌子上,两眼圆瞪,"连你也敢欺负爷了?" "王爷,您酒多了,王妃有吩咐,不许您多喝,求王爷体贴小的们则个……" "我听着是你的声音。"帘子掀起,姚思聪探进头。 "小聪……你进来!进来陪哥喝几杯。"小高见是姚思聪,招手叫他。 "你要请人?"姚思聪进了屋,看着那张巨大的桌子和桌子上摆的满的都摞起来的碗碟问道。 "请个屁!"小高又猛拍了一把桌子,震的桌子上的碗碟一阵叮咣。 "还真不是请客。"姚思聪看着桌子边小高坐着的唯一的一把椅子,小厮已经搬了椅子过来,姚思聪坐了,和小高碰了杯酒,小高仰头一口喝了,姚思聪抿了半口就放下了,看着小高皱眉道:"怎么一个人跑这儿喝闷酒来了?" "哥心里难受!"小高猛的将杯子摔到墙上,"小聪,浅妹子……我是说,你浅姐,待你不薄吧?浅妹子,李家兄弟,你姐姐,你们兄弟,还有我,咱们几个是一处长大的,就是亲兄弟也没咱们亲,你说是吧?浅妹子……浅妹子她……" 小高抬手掩面,放声大哭。 "我心里难过!难过!难过啊!" "姐夫,别哭了!别哭,这墙不隔音,让外头的人听到……姐夫!快别哭了!"姚思聪手忙脚乱。 "小聪!小聪!我这心里难受!那是浅妹子,浅妹子啊!"小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的不成体统。"浅妹子死的冤!比死还冤的冤,我这个当哥的,没护住她,没救下她,她死了,可她冤啊!浅妹子那脾气,她冤成这样,这仇得报,害了浅妹子的人,浅妹子不能给自己报仇了,咱们得替她报!" "那是,李家大哥还有二哥有什么打算?"姚章聪极其赞成,阿浅的仇不能不报! "就是……就是,他没有打算!他竟然没有打算!"小高一脸愤恨,一下下捶的桌子上的碗碟咣噹乱响。 "谁?李家大哥?李家大哥怎么说的?"姚思聪很清楚自己这位姐夫的脾气,直来直去的过了份,向来讲究现时报,只怕李家大哥晚一晚,他就得怒了,这事他得问清楚。 "小聪,你比我聪明,从前你浅姐也说你聪明,你说说,这事能不能这样?大哥说这事没法追究,说韩六娘的死咱们管不着,这事咱们确实管不着,大哥说浅妹子的死,就是因为端木家大娘子诬指,可端木大娘子是端木大帅嫡亲的侄女儿,又是个遗腹女,浅妹子如今已经死了,难道还要逼死端木大娘子?我没说要逼死她……真要是她害了浅妹子,凭什么不能逼死她?" 小高说的凌乱,这是他一惯风格,姚思聪听的明明白白,皱起了眉头。 第349章各有打算 "姐夫,你先别急,阿浅……我是说浅姐,"姚思聪听的心里一跳,"浅姐这事,还有韩家六娘的死,背后肯定不简单,端木家大娘子!"姚思聪对这位玉大娘子知道的可不少,那丫头被她娘养的跟个傻子不差什么! "姐夫,那位大娘子就比傻子多口气,要说韩六娘的死,还有浅姐这事都是她干的,说死我都不能信,这背后肯定另有其人,李家大哥那么精明的人,要说连这个都看不明白,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儿!"姚思聪边说边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我觉得吧……姐夫,李家大哥和二哥都是护短的人,浅姐被人害死,他们肯定不会不管,我觉得吧……照李家大哥那脾气,一向不出手而已,一出手必定连根拨了,这事,李家大哥肯定没查清楚、没准备好,他肯定怕你嘴巴不牢,又太冲动,所以不告诉你、瞒着你,肯定是这样!你看着吧,要不了多长时间,肯定就得发动了!" "小聪,我总觉得不是这样,"小高的情绪比刚才好些了,"虽说说不清楚,可我能觉出来,大郎真不打算替浅妹子报仇,老二……快醉死了。" "肯定不会!"姚思聪接的飞快而肯定,"他心思多深,怎么打算的你能看出来?我都看不出来!你别急,先安心等等,浅姐还没出殡,等出了殡再看,要是李家大哥还没动作,我跟你一起去问问,他要是真不打算替浅姐报这个仇,肯定得有个说法,咱们听他怎么说。" 小高横着姚思聪,姚思聪忙接着道:"要是你……我是说咱,要是咱觉得他说的不对,咱们自己动手!" "好!就这么定了!"小高猛一拍桌子,算是拍板定了。 那位'李夫人'的灵位停足了七七四十九天,压地银山一般从端木府出来,浩浩荡荡前往云隐山大觉寺。 田太太依旧病着,没去祭奠,也没跟出来送殡,大觉寺远离京城,棺椁到大觉寺时,天色已晚,李思清和李思明看着落了棺,又听了半卷经,就先到寺旁边事先备好的别院歇息。 李思清比半个月前削瘦了几分,李思明脸色青灰,微微有些浮肿,这些天,他酒喝的太多。 "大哥,虽说……可就这样无声无息算了,我总觉得心里憋闷!虽说不是真没了命,可阿……从此隐姓埋名,跟死了有什么分别?她那样的性子……"李思明声音发哽,"你说不能让莲生知道,他以为真死了,也不过一年半载,他总不能一直一个人吧,总得续娶,莲生再娶,那她……除了命,她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活着也不过就是比死人多一口气!大哥,我越想越觉得不能这样……" "那你说怎么办?"李思清看起来心情极其不好,李思明噎的'咯'了一声,"当初就不该让她……什么真死假死!我知道现在再说这些没用,我的意思是说,前头错过一回,现在不能再错第二回!得让阿浅活回来!" "怎么活回来?说那寺里那棺材里的是个西贝货,说阿浅没死?韩六娘那桩案子不说,这假死潜逃一件,就足够阿浅再死三回五回!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怎么还不明白?阿浅这死,是官家要她死!你能怎么样?我能怎么样?我跟你说过,一件件一桩桩剖开了揉碎了说给你听过!就算我不当这帝师、不当这未来宰辅,不要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官家也不可能容阿浅活着!那是帝王!那是皇权!你让我怎么做?你让我能怎么做?" 李思清脖子青筋暴起,几近失态。 "我……"李思明肩膀一路往下耸拉,"我难过……" "阿浅是个心宽的。"半晌,李思清哑着声音,劝李思明,也是在宽慰自己,"有外翁陪她,她从前一直跟着外翁游山玩水,她不是说过,要有朝一日走遍这大好山水?阿浅心宽,也不过一年半年,也就过去了,以后说不定她还能遇到合心的人……" 李思明直直的看着李思清,拧过头,接着转身就走。李思清呆呆看着李思明的背影,好半天,仰头长长重重叹了口气,垂着头,拖着步子往回挪。 大觉寺偏殿,端木莲生一身麻衣,盘膝坐在蒲团上,旁边一只蒲团上坐着大皇子。 "入土为安,你这样把她放在寺里不落葬,这岂不是让她也无法安宁?我知道你心中有气不能平,可是……"大皇子一脸苦笑,"你又能怎么样?玉姐儿是个可怜的傻子,就算不傻,你也不能要了她的命,韩家已经自食了恶果,林家大娘子……我知道是你动的手,如今生不如死,瑞宁……至少现在,你还动不了她,其实," 大皇子声音低的几乎听不到,"她也不过是只棋子,就象你我一样,阿娘死的时候,我好几次都想一头碰死算了……又能怎么样?那是君父。" 端木莲生目光阴冷的横着大皇子,见他抬头看过来,扭头掉转目光看向殿外,"也没什么不平之气,不落葬,是我舍不得,她怕黑,我舍不得把她一个人埋在漆黑的土里,没什么平不平的,雷霆雨露皆恩泽么,从前浅浅常这么说。听说南周又不安宁了?" 端木莲生岔开了话题,大皇子狐疑的盯着他,轻轻'嗯'了一声,"昨天枢密院接了奏报,早朝上议了这事。" "你请战了?" "我?"大皇子一脸讥笑,"让我去南边统领大军,他能信得过我?枢密院推了韩征,王相公推举了你,俞相公推举狄将军,黄相公觉得这几个都挺好,官家问我觉得谁去合适,我说除了我,谁都合适。" 端木莲生听到最后一句,眼神微斜盯着大皇子,突然露出丝诡异的笑容,"咱们跟厉大将军打了十来年的交道,知根知底,和他交上手,十战也不过多胜个三回两回,如今官家老病,储君未定,朝廷动荡在即,若是你我拒不出战,说不定这十几年的局势眼看就要翻转,南周若是破了荆江一线,这国运就堪忧了。" 大皇子迎着端木莲生的目光,沉默片刻苦笑道:"他不放心我出领南军,总不能也不放心你吧,国运……这不是我该cao心的事,真到了城破的那一天,不过一个战死,越说越远,明天回到京城,说不定官家就要召见你,你若不想出战,好好想个说辞。" "若有上命,我自然要出战,这是为将的本份。"端木莲生声音清淡,大皇子却隐隐觉得这清淡中透着丝丝令人心悸的冷酷。 第二天安顿好棺椁,刚出了大觉寺,小高就冲上来,揪着李思清的衣袖,急吼吼的问道:"你到底打算怎么办?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你又在胡说什么?"李思清眼里都是血丝,用力抽回衣袖,紧拧着眉头,也不看小高,抖动缰绳纵马往前。 小高呆了呆,一把揪住随后的李思明,"老二!你跟我说清楚!浅妹子的事,到底怎么说?他!"小高指着前面的李思清,"他到底什么意思?就这么算了?" "嗯。"李思明被小高揪的在马上摇来晃去,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嗯什么嗯?嗯是什么意思?你别跟我嗯,你跟我说清楚!说人话!到底什么意思?这仇!到底什么意思?"小高急眼了。 李思明长长的叹了口气,示意小高往斜刺里走了一射多地,勒停马,看着小高,脸色灰败,"这事我以后再跟你说,先别提了,我知道你……"李思明抬手示意小高别抢话,"你看看我,好好看看!我后悔!难过!这心哪,天天跟几百万只虫轮番不停的咬一样,要不是有媳妇有孩子,还有阿娘,我就……我恨不能一头碰死算了,这事,没法子,没办法,先忍忍吧,这事我以后再跟你细说。" "放屁!"小高额头青筋高高暴起,"凭什么不提?浅妹子!那是浅妹子!死了!没了!不提?凭什么不提?什么叫没法子?这满天下,我怕谁?你怕谁?浅妹子这条命,我告诉你,这事你们兄弟不管,我管!" "满天下你怕谁?你说你怕谁?我问你!当年你太婆带你躲到寿春城,是为什么?你太婆怕谁?没跟你说过?怎么交待你的?你太婆临走前是怎么交待你的?你怕谁?哈!"李思明一声怪笑。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说浅妹子的事,你扯什么呢?"小高瞪着李思明,李思明一脸好笑不停的摇头,"就你这心眼?我眼你说你听得懂不?阿浅的事,是我们李家的事,你好好想想你太婆临走前交待你的话,想想你娘,想想你媳妇,想想你家那娃,老老实实关上门过你的小日子!" "你!"小高气的脸都青了。 "我是为了你好!"李思明打断小高的话,"你浅妹子要是知道,肯定也得说这样的话,也得这么劝你,小高,咱们一处长大,咱们三个,你,我,阿浅,从打了那一架认识一直到现在,就是亲兄弟姐妹,也没咱们亲,阿浅的事,你的心情我知道,我这心情……难道能比你好了?好些事我现在没法跟你说,你听我的,先放一放,过了这一阵子,我再跟你说。" 李思明苦口婆心,小高眯fèng着眼,一声冷笑,猛抽了一鞭子,纵马而去。 第350章出头 塘桥那间小院里,李思浅趴在c黄上,刚才那一阵翻江倒海的哎吐,吐的她一身细汗。 邹嬷嬷心疼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姑娘,得请个大夫过来看看,你这吐的太厉害了,这双身子的人,吃不进东西可不行。" "没事,"李思浅差不多连黄胆水都吐光了,觉得舒服清慡了许多,"这头几个月没事,嬷嬷,我想要这个孩子,不能让人知道这孩子的事,请了大夫就瞒不过了,我不想……"李思浅的话戛然而止,顿了顿才低低道:"我没事,嬷嬷不用担心,你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儿戏,一会儿让人炖碗白米粥,我吃那个还受得住些,明天再让吴三出去看看,市面上有什么新鲜的瓜果没有,若有,不拘多少银子,买些回来。" "我知道了,姑娘躺好,好好歇着,我这就去!"邹嬷嬷忙出去传话,李思浅半躺半坐在c黄上,目光沉郁的看着窗外廊下微微摇动的红灯笼,怔怔的出神。 窗棂响起几声有节奏的敲击,李思浅低低吩咐了句:"进来吧。" 余七闪身进屋,利落的伏地磕了头,起来又揖了一礼,这才侧着身子,半边屁股在凳子上了坐了,双手扶着膝盖,微微往前探着头直接禀道:"这两天倒有几件大事,一是太子又被官家斥责,这回比上次厉害,听说官家不光在早朝上破口大骂,还把太子的折子明发下去,让百官议议,折子在这里。" 李思浅接过余七递上的纸,是呈祥瑞的折子,李思浅扫了一遍,随手放到几上,看来官家已经开始动手要换掉太子了,这是打太子脸、给朝廷内外递信号呢。 "二姑娘流产后一直病着不见好转,前天搬到城外离宫静养去了。"余七瞄着李思浅的脸色,开始说第二件事,李思浅'嗯'了一声,这是官家给李家,看来大哥这个先生当的不错。 "韩征进兵部领了差使,瑞宁公主改封秦国公主,赐了府第,和韩府隔了一条街,不过后院却是挨着的。"余七接着禀报,李思浅面无表情,韩六娘的死,和自己的'死',都象大海中的一把泡沫,转眼就消逝了。 "还有两件大事,"余七眼睛闪亮,"乔夫人昨天一早竟跑到京府击鼓,递状子替姑娘鸣冤,京府里从府尹到衙役,个个吓的腿软,后来是乔侯爷拿绳子把乔夫人绑回去的,绑回乔夫人,乔侯爷就跪到了宫门外,跪没多大会儿,王相公出来把他劝回去了。" 李思浅眉头拧起,脸色很不好看,"怎么跪到宫门口去了?有人挑唆?" "那倒不知道,"余七忙答道:"跪宫门口……"余七话没说完就反应过来,神情一凛,"姑娘不说,我竟没反应过来,乔侯爷往宫门口一跪,那岂不是说是官家拦着不让查的?这真是……这是有人明着坑乔侯爷呢!" "不一定。"李思浅想着乔侯爷和乔娇娇这父女俩的辉煌历史,倒真不敢确定是有人调唆而不是乔侯爷自己发晕。"还一件什么事?"李思浅接着问道。 "还一件是今天早朝的事,早朝上,高王爷头一个站出来递了份折子,据说也是替姑娘叫冤,要求彻查韩六娘之死幕后黑手的。"余七说的有些慢,明显边想边说,刚才他就大意了。 "噢。"李思浅只淡淡应了一声,小高替自己出头,这事在她预想之中,二哥这一阵子天天醉在酒里,没有二哥和自己,大哥想说服小高只怕得费些周折,不过,小高远不是大哥的对手,也就是费一点点周折而已。 "昨天傍晚就听说乔侯爷把乔夫人送进家庙清修去了,我让人留心了,总不能让乔夫人因为咱们受了委屈。 "她不会有事,"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李思浅才低低道:"乔家是疼孩子的人家,家庙肯定要住一阵子,日常起居上必不会亏待了她,就怕她自己不肯安宁。" "乔家、常山王府,我都让人多留心了,毕竟是替姑娘出头说话。"余七的话里透着隐隐的忿然。 李思浅听出余七话里的意思,忍不住心里涌起股凄惶和酸涩,是啊,到头来,替她鸣不平的,只有这样两个外人。 她还活着,可也就是活着而已,她曾经拥有的一切,家人、夫君、银子和爱,就在一眨眼间,烟消云散! 李思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张开又握住,握住又张开,想透了真是好没意思,人,糊涂了才能活的热热闹闹,才能觉得温暖,才会觉得幸福。 "姑娘?"见李思浅怔怔的出神,余七忍不住担心的叫了一声。 第351章苛刻 "你做的很好。"李思浅看着余七,郑重的夸了一句,余七被她这一句话夸的竟有几分扭捏,"姑娘过奖了,这哪叫好?" "咱们人手少,都盯着盯不过来,把人集中起来,首先盯着禁中,特别是瑞宁公主那里,其次是俞相公府上,就这两处,盯紧了,一举一动都记下来报给我。"李思浅想了想吩咐道,余七痛快的应了一声,又说了几句闲话,磕头告退出去。 邹嬷嬷进来,放下手里的瓦钵,盛了碗浓香的米粥递给李思浅,李思浅接过,也不用邹嬷嬷随即摆上来的几碟小菜,只慢慢喝着粥,喝了一碗,停了停,又让邹嬷嬷给添了半碗,一口一口又喝了,停了两刻来钟,胃里平和了,这才睡下。 迷迷糊糊中,仿佛做梦一般,外翁一声声叫着她:"浅妮子,阿浅!" "外翁?外翁!"李思浅一下子睁开了眼,一豆昏沉的灯光下,田老爷子神情微显憔悴,正站在她c黄前,弯腰低头看着她。 "外翁?是你?我不是做梦吧?"李思浅伸手触过去,这一两个月她反应重,夜里晕沉的厉害。 "是外翁,浅妮子受苦了。"外翁侧身坐到c黄沿上,眼里仿佛有泪花。 "外翁!外翁!我……"李思浅只觉得那无数委屈扑天盖地从四面八方直冲上来,冲的她一句话没说完,就一头扎进田老爷子怀里放声痛哭。 "我的乖孙儿!外翁知道,外翁都知道,好好哭一场,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李思浅这一场哭还真是哭痛快了,这一两个月的无数郁结闷气委屈,都随着痛哭声和眼泪从胸腔释放出来,心里通畅,哭声渐低。 "外翁,怎么回来的这么快?不是说还在汪家集?"李思浅哭的差不多了,一声接一声的抽泣着问道。 "船走的慢,我着急想见到我的浅妮子,就走了陆路。"田老爷子说的随意,李思浅心疼的差点要接着掉眼泪,走了陆路,这么快回到了塘桥,外翁必定是骑着马,几乎日夜兼程赶回来的,外翁这么大年纪了…… "外翁,您都这么大年纪……我还拖累你!"李思浅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浅妮子又掉眼泪喽!你看看你,小时候摔的膝盖淤青,肿的都走不动路了,还梗着脖子一声不肯哭,怎么长大了,倒这么爱哭了?小时候没哭,现在要找补回来了?"田老爷子带笑调侃了一句李思浅。 李思浅一脸的泪嘟起了嘴,"外翁笑话我!" "外翁哪舍得笑话你?心里舒服点没有?外翁一听说那些事,就担心你担心的不行,你这孩子自小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外翁担心你!"田老爷子抬手拍了拍李思浅。 "外翁都知道了?"李思浅猛抽泣了一声。 "知道了些,你大哥、二哥,还有你阿娘,都写信给我了,"顿了顿,田老爷子又接了一句,"莲生也给我写信说了金明池和之后的事。这几天又有什么信儿没有?" "有几件,"李思浅斟酌着将余七禀上来的事说了几件,田老爷子听的专心,目光幽幽如同星光,看了李思浅一会儿,叹了口气低声道:"浅妮子,别怪你大哥。" "我没怪!"李思浅飞快的答了半句又戛然而止,她答的太快了! "官家虽说算不上英明神武,可帝王心术却不差什么,金明池的事,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谁敢在他面前动手脚?这事,是官家的意思,这不用你大哥、二哥,还有莲生多说,外翁自己也能猜出来。"田老爷子说的缓而沉,"这是官家的意思,你大哥看出来了,可他能怎么样?" "外翁,我没怪大哥。"李思浅声音低而软。 "唉!"田老爷子一声长叹,"你大哥不光是你的大哥,他还是你二哥的大哥,是你阿娘的儿子,是你嫂子的丈夫,是那些孩子们的父亲,一大家子的人,还有你,你让他怎么办?" "我知道,我没怪大哥。"李思浅低下了头,是啊,大哥又能怎么样呢?要陷她、要杀她的是官家,大哥就算只顾她而不顾李家诸人,难道就能救下自己吗? 是自己过于自私,苛刻了! "外翁,是我想的左了。"见李思浅声音越来越低,田老爷子轻轻舒了口气,拍了拍李思浅温声道:"这不能怪你,骤然生了这样的大变,换了谁都得乱了方寸,再说,唉,别说你,我都怪过大哥儿,不怪他怪谁?谁让他是大哥呢!"田老爷子叹了口气,"刚听到你这事,我很生你大哥的气,功名利禄,流芳千古,就能比嫡亲的妹妹要紧了?可过了一天,外翁这心能静下来点,再想这事,就没法再生你大哥的气了。" "外翁。"李思浅垂着眼帘,低低叫了一声,田老爷子拍了拍她,接着道:"那是官家,他再……就是作恶,就算恶贯满盈,咱们造了他的反,那也得先忍一忍,先筹划准备,不然,岂不是拿李家满门填进去?" "外翁,"李思浅想笑却没能笑出声,"我不怪大哥了,其实我能想得通,道理都能想通,就是……心里难过,也没怪大哥,没怪莲生,怪不到他们头上,外翁放心,我知道……我能想得开,从小……我就害怕,可我能想得开。" "你这孩子,我记得有一回你问我,官家是不是人。"田老爷子脸上露出怀念的笑容,"说官家要是人,那人都会犯错误,要是官家犯了错该怎么办?现在,官家就犯了错了,又有怎么样呢?"田老爷子声音一路走低,直低到听不到。 李思浅也沉默了,半晌,李思浅看着田老爷子,扯出丝笑意转了话题:"外翁,还有件大事等您回来商量。" "什么大事?"田老爷子忙问道。李思浅沉默了片刻才垂着眼帘低低道:"外翁,我怀了身孕。" "嗯?莲生……莲生知道吗?你大哥呢?都有谁知道?"田老爷子软耸下来的眼皮一下子绷起,一双眼睛亮闪的寒星一般。 "没人知道,"李思浅摇了摇头,"以前就我和邹嬷嬷知道,现在还有外翁,我也是逃出来之后才知道的。" 田老爷子明显松了口气,眉头拧起又松开,站起来背着手连转了几圈,带着笑意道:"好好好,这是喜信!这是好事!塘桥不能多呆了,咱们明天就启程,南下!" "外翁,您真觉得这孩子是喜信?是好事?我一直犹豫……"李思浅仰头看着田老爷子。 "说什么傻话呢?犹豫什么?那是孩子!你的孩子,我的重孙子!要!当然得要!你难道不想要?"田老爷子侧目李思浅。 "嗯……"李思浅不怎么想答,田老爷子笑起来,"你这妮子,我还不知道你,胆大包天,最有主意!真要是不想要,从你知道都快两个月了吧?这会儿还能有?你能告诉外翁?" "我是想要,可是……"李思浅被外翁说的底气都要不足了。 "外翁知道你担心什么,"田老爷子坐回去,仔细打量着李思浅的气色,"你气色还不错,都有娘的孩子有福气,这孩子有你做阿娘,这都是他天大的好福气!没娘才叫命苦,象你你阿娘,才是真正的命苦,好在她有你大哥、二哥,还有你,那么些年总算熬过来了"。 田老爷子打断李思浅的话,"咱们明天一早就启程,这京城不是个好地方,你看看,老天谁也不亏待,你如今有了孩子,你看看外翁,就因为有你阿娘,外翁才能活着,才打心眼里愿意到处走、到处跑,到处赚钱,就因为有你阿娘,后来有你们,如今你们都长大了,你阿娘就有福气了!" 田老爷子感慨万千,李思浅因为外翁的感慨崦感慨,从知道怀孕起一直压在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好象凭空没了,从知道怀孕那天起,虽说不愿意正面直对,可她一直非常担心外翁不赞成她生下这个孩子,虽说她可以一意孤行,可外翁若是不赞同,那她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要告诉大哥吗?"李思浅犹豫问道。 "不用,"田老爷子谨慎的答道,"咱们先离开京城,往后……浅妮子,你从前不是一直想跟着外翁游历,还说要观遍天下名胜风景,好水好山?现在不是正好?从明天起,咱们爷儿俩四处走动走动……" "好!"李思浅响亮肯定的答了两个字。 京城,端木府侧门,余七正和松绿说话,巷子入口,一辆靛青棉布围子的结实大车转进来,不紧不慢的停在端木府门口,车子刚刚还没完全停稳,就有小厮上前摆好脚凳,打起帘子,袁先生态度闲适从容的下了车,正要进府,一眼却瞄见正长揖别了松绿,转身要走的余七。 "是你们府上的?"袁先生眉头微紧又松开,看着门房头儿谈大家的问道。 "好象……是……又不象,小的没见过,至少在这府上没见过,我是说,从前也没见过。" 第352章忿 谈大心里犹豫,他自然认识余七,这位当年在寿春城可是威风八面,后来怎么到了京城他虽说不知道,可在京城见余七那几次,余七对他那份亲热里透着明显的不一般,当年姑娘和二爷、还有高王爷在寿春城可狠混过几年帮派行会,这余七跟他们姑娘,跟二爷或是高王爷许是有什么瓜葛,这事……姑娘和二爷、高王爷从没吩咐过,他要是说了那就是多嘴,可这位袁爷又不一般…… 没等谈大犹豫完,袁先生已经抬脚进了门。谈大松了口气,不问最好,省得他为难。 进门转了个弯,袁先生停步回头,见四下无人,叫过小厮吩咐道:"刚才那个人,看清楚了?" "是!"小厮的答应极其简洁干脆。 "让人盯着他,盯死了。" 小厮答应一声,转身退了出去,袁先生抖开折扇,不紧不慢的往里自去寻端木莲生。 丰乐楼后湖那间直通湖中间,有座九曲桥连着岸上的水阁里,小高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首椅子上,一只手端着杯茶,一只手来回摇着把折扇,眼睛横着对面的端木守志,一脸的没好气。 打横陪坐在姚章聪也端着杯茶,一脸干笑看着两人,端木守志没请他,他是被小高拉来压阵的。 "说吧!找我什么事?干脆利落点!"小高极不客气,自从浅妹子出了事,他听到端木两个字,那气不打一处来! "高王爷那份折子,我读了好些遍……"端木守志陪着笑,态度却极好。 "读了好些遍又怎么了?爷写错了?说错了?我告诉你!别跟说什么事情已了,不可过于穿凿的屁话!什么叫事情已了?浅妹子死了!死了!死的稀里糊涂!凶手呢?谁是凶手?为什么不能查?凭什么不让查?是你哥让你来找我的是吧?我呸!没骨头的东西!亏我以前还拿当他当大帅看!我瞎了眼了我!我告诉你……" 端木守志话没说完,小高就扬手摔了杯子,一只手'啪啪'拍着桌子,吼的脖子青筋暴起。 "姐夫,姐夫!"姚章聪急忙上前拍着小高给他顺气,"您先别生气,别生这么大气,我瞧着守志不是那样的人。" "就是就是!"端木守志急忙接上了话,"我不是说客,真不是!我是说你那份折子写的好!我请你来,是想跟你说,我要附议!"端木守志急的舌头打转赶紧解释,小高这一通暴跳把他惊着了。 "附议?"小高呆了呆才转过弯,"你说你附议?你到底什么意思?"小高狐疑的打量着端木守志。 "阿……嫂子的事,我心里不知道多难过,虽说人死如灯灭,可嫂子实在是冤枉,这凶手到底是谁?二哥说他自有打算,他怎么打算我不管,我总不能……总得说句话吧,不瞒你说,我也写了折子,打算早朝的时候递上去,你比我快。"端木守志神情哀伤黯然,当初要不是他莽撞,嫂子是不是就不会嫁给二哥?就不会有今天的祸事?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二哥的意思?"小高被端木守志这一通话说晕头了。 "是我的意思。" "我就知道!"小高狠狠啐了一口,"从前我当他是英雄好汉,临到事上才看明白,他就是只缩头乌龟!你们姓端木的这一代,就你还有点人样!" 端木守志被他说的一脸苦笑。 "守志愿意附议,这事就有把握了,咱们得商量个章程出来。"姚思聪一脸兴奋探头上前建议。小高和端木守志一起点头。 端木守志和小高分手不到一个时辰,白水就立在端木莲生面前禀报了。 端木莲生面色阴沉,眼眸深处却隐隐透着丝丝温和,一言不发的听白水禀报完,沉默片刻吩咐道:"你去一趟,请高王爷过府,我有话跟他说。"白水躬身答应,垂手退出。 前后不过一个来时辰,小高就从端木府回到自己府里。 "叫你过去有事?"小高刚一进屋,姚章慧就迎上前问道,小高脸色不怎么好,'嗯'了一声,甩了鞋坐到炕上,接过茶仰头一口喝了,将杯子重重摔在炕几上。 "怎么了?没什么事吧?"姚章慧有几分神魂不定,自从那天出了那样的事,眨眼间,韩六娘死在当场,隔天阿浅命丧黄泉,这一连串的事故让姚章慧应接不瑕、惊恐不定。 "都说了没事!"小高发了句小脾气,"能有什么事?他能怎么着我?我又不怕他!" "到底什么事?"姚章慧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小高后背一下绷直,"说了没事……让我别多管浅妹子的事,说他自有打算,还说我帮的都是倒忙!" 小高一脸忿然,姚章慧一口气松到一半又咽回去,小高上折子这事一直让她左右为难,站在她和孩子、还有这个家这一面,她极不赞成小高上那样的折子,连李家兄弟和端木二爷都隐忍了,这人就不是她们常山王府能惹得起的,可站在李思浅这头,她们和她数十年的交情,她死的那样糊涂冤枉…… "那你的打算呢?"姚章慧紧紧盯着小高问道,小高往后仰倒在炕上,摊着手脚,"说给他半年时间,我就答应了。" "你放宽心,"姚章慧心里那根一直绷着的弦一下子松了,侧身坐到小高身边,"我早就跟你说过,二爷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二爷对阿浅那情份,你又不是没看到,阿浅这事背后不知道藏着多少人多少事,这话我跟你说过好些回,二爷不象你这个莽汉,你想想二爷做事,哪一件不是谋定而后发,一出手就要拨根的?他大哥的事,他等了、忍了十几年,一出手,你也看到了,打的林家这辈子是别想翻身了,阿浅的事,他肯定早就开始了,人家不象你,先叫的唯恐有人不知道!" "唉!"小高长长叹了口气,"你不知道,这事眼他大哥那事不一样,这事后头……唉,跟你说不清楚!算了算了,我应也应下了,君子一言!就等个半年吧。" 第353章一饮一啄 姚章慧看着一脸怅然难过的小高,犹犹豫豫,张了张嘴却又闭上,想了想含糊劝道:"有件……也不算事,你也想开些,往好处想,咱们和李家兄妹算是一处长大的,李家大爷、二爷怎么疼阿浅,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两位又都是有本事有胆量的,阿浅的事,说不定人家早就备下先后手了……" "我问过李大!问了不止一回!"小高瞪着眼。 "就你这脾气,人家真有什么打算,敢跟你说?你那心里有点什么事不是摆在脸上?"姚章慧一口将小高堵了回去,小高闷'哼'了一声。 "阿浅有兄长有丈夫,都不是一般人,能就这么算了?再说,人家要真是只能这么算了,就凭你,又能怎么着?行行行!明知不可为也要为,我知道我知道,那你也得先等一等,李家也罢,二爷也好,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急什么急?你先别急,"姚章慧放缓了声调,"我总觉得阿浅这事,也许没咱们想的那么坏,后头有什么惊喜也说不定,你先耐一耐性子,不多,就耐上半年。" "还能有什么好事?浅妹子人都烧成灰了。"小高一声长叹,眼泪又出来了。 姚章慧斜瞄着他没说话。就是因为烧成了灰,她这心里才时不时冒几个疑惑的泡泡,再说,李家老太太也平静的太过了,虽说也伤心,可她总觉得田老太太那伤心还不及自己,还有她们家那位老太妃,一提阿浅的死就是满口的大道理,她家老太妃什么时候有这份大智慧了? 她一时想不出这中间有什么曲曲弯弯,可凭直觉,她总觉得阿浅不象是个短命的…… 禁中勤政殿,官家半坐半靠在炕上,腿上搭着条蓬松的丝绵毯,脸色青灰,顾太监站在炕角,正慢慢压灰熏香。 "南周又下了一城。"官家声音缓慢,象是说给顾太监听,又象是自言自语,"又下了一城……呵……呵呵!"官家几声干笑里透着说不出愤然,"一群蠢货!"干笑声还没落,官家突然暴怒,猛的将折子甩在地上,"蠢货!" 顾太监眉棱微动,手下稳稳的压下最后一匙香灰,躬身过去捡起折子,轻轻递回几上。 官家微微仰头,半闭着眼睛深吸了几口气,一只手抚着炕几边沿,神经质般来来回回的划,顾太监盯着官家在炕几沿上划来划去、紧绷的手,眼底有阴郁越来越浓,官家,越来越不好了,不管是身体还是情绪。 "真要把他放回南军?"官家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往外吐,顾太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紧忙垂下头。 "朕总觉得,他还没熬熟。"官家半闭着眼睛,声音很轻,顾太监眼皮颤抖了下,垂着手一声不敢出。 "时不待我!南周贼子!"官家抬手一下下拍着炕几,语调里的愤忿更浓,"子嗣艰难是苦,朕有四个儿子!四个儿子!可朕……"官家竖着四根手指,脸上浮起一片潮红,迸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 顾太监急忙取过药浆递上,官家一阵犯咳过去,喘息着连喝了几大口,抖着手将药瓶递给顾太监,闭上眼睛平息了好一会儿,才底气轻浮的低低道:"今天一天,这是第五回了?朕这药越用越多了。" "才第四回,也没多多少,陛下这几天折子看的多,劳累着了。"顾太监忙宽解安慰,官家脸色疲倦,好一会儿,低低吩咐道:"把四哥儿抱来我瞧瞧,召端木华觐见。"顾太监答应一声,垂手退出。 傍晚,端木府虽说灯火通明,却象是垂死的病人,处处透着沉沉的死气。 书房里,端木莲生背着手站在窗前,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被夕阳映的红彤彤的粉墙。袁先生意态闲适的坐在南窗下的榻上,不紧不慢的辗茶、点茶。 "二爷重回南边为帅,这是王爷的最大的心愿。"袁先生点好两杯茶,推了一杯到对面,自己端起一杯,低头欣赏着杯面上的茶沫画儿,带笑说道。 "我后天启程,你随我回南?"端木莲生侧回头,居高临下的斜着袁先生,袁先生笑着摇头,"南边有王爷,再说,二爷打仗可用不上我,我还是留在京城替二爷和王爷做一做眼睛和耳朵。" 端木莲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扭回头没答话,袁先生笑盈盈看着他问道:"二爷是怎么打算的?不妨跟老朽说一说,不管二爷要做什么,在京城总要有个呼应之人,还能有谁比老朽更合适?" "不烦劳你,我自有安排。"端木莲生语气疏离,袁先生哈哈笑了几声,"二爷跟老朽实在不犯着生份,老朽心里,二爷就是主子。" "主子?"端木莲生一声冷笑,"我可当不起,先生还没有死心吗?我再告诉你一遍,哪怕真有什么应诺,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也是赵家的事,跟我端木氏半分关系也没有!" "唉!"袁先生一声叹息里透着浓浓的哀伤,"若不是赵氏绝了子嗣,王爷又怎么会铁了心非要拿回赵家那份应得不可,当年王爷若不是送你母亲进京结亲,也不会着了乔太后的道儿,若不是你大哥遭人算计,你也不会十来岁就托避到王爷身边,若不是有你天纵之才,王爷就算再怎么愤恨,又能如何?这一饮一啄,当真都是天定。" 端木莲生横着袁先生,没搭理他。 "就算没有王爷这一段瓜葛,二爷也是天命所归之人,"袁先生话锋一转,"大殿前的那株铁树是不是枯萎了?黄家气运已失,师弟大约已经走了。"袁先生目光幽幽的望着禁中方向,"师弟是个慈悲人,和师父一样,可惜这天道不慈,天命既归于二爷,二爷就推辞不得,二爷肯挟军威以胁官家,这就是第一步了,第二步么……"袁先生拖长声音,话里带笑,"老朽虽不知道这机缘在哪里,却知道必有这一场机缘,也知道天命必归二爷,老朽就留在这京城,替二爷打好前站。" 端木莲生大约被他啰嗦的次数多了,一番话听下来,连眼皮也没抬,抬脚就往外走,"后天就启程,我事情很多,就不陪你了。" "二爷只管去忙。"袁先生欠身拱手送走端木莲生,慢吞吞喝了杯中茶,站起来,叫进小厮,披了薄斗蓬,背着手不紧不慢的出了书房,往二门上车回去。 刚上了车,小厮在外头轻轻敲了几下车厢板,得了允许闪身进来,先见了礼,低声禀道:"先生,余七……就是那天在这府门口先生让盯住的男子。"袁先生点了点头,示意小厮接着说。 "小的盯了两天,今天天还没亮,余七就出了城,骑马直奔塘桥,小的盯到塘桥,一直跟着余七兜转了一个多时辰,才见余七钻进了一处两进小院,守院的对夫妻有些功夫,小的从后院进去,正好看到有人从屋里出来。"小厮抬头看了眼袁先生,声音放的更低了:"看着象是已经死了的李夫人,小的以为看错了,又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真跟李夫人一模一样。" 袁先生神情一滞,眯起眼睛随即又舒展开,轻轻拍着手笑道:"这就对了,我就说,李家兄弟那样的人物,怎么能坐视嫡亲的妹妹活活烧死,原来如此,这一把火……也只好一把火才好烧出条生路!" 李夫人金蝉脱了壳,二爷知道吗?看样子二爷并不知情,袁先生细细回想了一遍端木莲生言行举动,下了断论,二爷并不知情,不知道李家兄弟是怎么打算的?又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二爷?或者一直瞒二爷到底? 袁先生慢慢捻着胡须,想的出神。李夫人还活着,要是知道她还活着,二爷会怎么办?袁先生眉头紧拧,二爷到底对那位李夫人有多深的情份?二爷心思深沉却又常做出些超出常人想象的事,比如要借南军之势威胁官家,却又不准备造反这样的蠢事! 李夫人活着,二爷要是知道了会做出什么事变数太多,既然这样…… 袁先生眼睛一点点眯起,微微探头俯到小厮耳边低低吩咐道:"把李夫人还活着这个信悄悄传给雲娘,再提一提,二爷不知道李夫人还活着。" 小厮连个疑问的眼神都没有,垂首应了一声,告了退,掀车帘跳了下去。 袁先生往后靠到大引枕上,下意识的掐着手指,一步步细细推算。 离城四五里的一处小茶棚前,余七跳下马,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这才拴了马,坐到茶棚下吩咐沏壶热茶,店伙计送了热茶上来,余七又下意识的往棚外四下打量。 从前天起,他总觉得象是有人时不时的看着他,可四下寻找,又明明没人,今天这感觉更重更诡异,这茶棚外都是农田,连树都少,照理说藏不住人,可他明明极其明显的感觉到有人看他,却怎么看都看不到人! 余七心神不宁的喝了半壶茶,上了马走了几步,突然拨转马头,朝塘桥纵马而去。 第354章嫁祸 心里有了疑惑,余七就不象从前那样直来直去,往塘桥方向奔了四五里路,到一处岔路口,不往塘桥去,纵马直冲另一个方向,再过几个路口,转弯再转弯,才又绕到往塘桥的路,却是进了离李思浅住处最远的塘桥西头。 余七找了家茶坊寄了马,要了壶茶两碟点心一口气喝好吃好,出了茶坊,大步溜星直奔码头。 这会儿正是塘桥码头最热闹的时候,码头上船挨着船,扛夫一排排、一行行忙着卸货,扛了东西时吆喝着一路小跑。 余七在扛夫中间灵活如同游鱼,跳上一条船,从船头直奔船尾,转个弯,从船尾跳上另一艘紧挨着的大船,一会儿功夫,就连跳了七八只船,跳上已经开了一半的渡船,去了河对岸。 直到天近傍晚,余七光着脚,裤腿撸的老高,挑着担水进了李思浅那处两进小院。塘桥人家多数会买些甜水沏茶做饭,李思浅也不例外。 余七将水倒进大缸,目光四下不停的瞄,正好看到邹嬷嬷从角门出来,余七忙陪笑上前大声道:"正要去寻嬷嬷,这水十个大钱一挑子实在没法再卖了,烦嬷嬷跟东家说一声,好歹涨几个……" 邹嬷嬷见是余七,一个怔神,忙用紧绷起脸掩饰,"我看你是想钱想昏了头了,你那一挑子水向来是半桶,当我不知道呢?" "嬷嬷这话真冤枉小的了,哪回不是满的溜着沿儿?要是不信,您问问这些嬷嬷,是不是回回满桶?小的一年到头就靠这水养活全家,求嬷嬷在东家面前说一声……"余七一脸老实巴结,邹嬷嬷一脸不悦的紧皱着眉头,"十个大钱一挑子水,这价说到哪儿也不能算低,我家这生意你能做就做,不能做那也没办法,不过……"邹嬷嬷一番话下来,已经有了主意,"我们主家还要买点泉水沏茶,你要是想做这生意,就跟我进来一趟,跟主家说说这泉水的事,只一样,若做了这一桩生意,涨钱不涨钱的事,一个字也别再跟我提!" "东家若能一天买一挑子泉水,那这水十个大钱就十个大钱!"余七看起来喜不自胜,忙放下扁担和桶,垂手躬身跟着邹嬷嬷进了角门。 "出什么事了?"李思浅看到一身卖水挑夫打扮的余七,一下子绷直了上身。 "现在还没出!"余七赶紧答了句,李思浅绷直的上身没怎么动,抬手示意邹嬷嬷,"烦嬷嬷到门口看着些。" 邹嬷嬷忙退到门口,不等李思浅再问,余七忙开口禀道:"也许是我想多了,姑娘先别急。是这样,这两天,我总觉得有人盯着我,本来不想跟姑娘说,就是觉得……" "以前没有,就这两天觉得有人盯着你?"李思浅打断余七期艾的解释,盯着他问道,余七点头,"就这两天……两三天吧,从前从来没有过,要不然也不能拿这样的话打扰姑娘……" "你细想想,两天前有没有碰到什么不一般的事?或是碰到什么让人感觉不怎么好,或是让你一直印象深刻的事?" "有一件……"余七紧拧眉头一件件细想了一会儿,有些迟疑的答道:"也不知道算不算,大前天我去府上寻松绿,松绿送我到侧门口,站着跟我说了两句话,当时府上正好有客人下车,一个老头,可后来……"余七眼底闪过层懊恼,"是我大意了,隔天我又去给松绿送点东西,一进门谈大就拉住我说话,杂七杂八说了许多废话,中间不停的探话,问我是不是跟了哪个东家才到的京城,我当时没多想,谈大不知道都是自己人,我是知道的,末了,谈大又说,前一天那位袁先生还问我是不是府里的下人,又说我看着真象府里的下人。" "袁先生?"李思浅忍不住一声低呼,"你听清楚了?是袁先生?去寻二爷的?" "是。"余七心里猛的一沉,看样子他这回感觉又没错,这个袁先生只怕要坏事!唉!都怪自己! 李思浅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她听莲生说过很多袁先生的事,莲生对他的评价只有八个字:野心勃勃、精明狠辣。 她死的过于仓促,难免让有心人心生疑惑,只怕袁先生有所疑惑、有所觉察,就派人盯上了余七,如今只怕还会有所发现! "这里不能多呆了,"李思浅喉咙微紧,可声音里却听不出异样,"我和邹嬷嬷这就启程,我一走,你必定有危险,你这一身打扮,看样子暂时脱了身,别再回去了,赶紧走吧,去……" "我跟姑娘一起走吧。"余七忙接了一句,神情羞愧,"这次是我大意了,不会再有下次,求姑娘……" "也好。"不等他说完,李思浅就点头答应了,她这会儿极缺人用,这一趟也不能算余七的过错,而且要不是他的敏感,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叫邹嬷嬷进来,咱们这就启程。"李思浅示意余七叫进邹嬷嬷,三言两语交待了,接着道:"也亏了外翁想的周到,早早备了船,邹嬷嬷找一套仆妇衣服给余七,你把担子挑出去,"李思浅转向余七,"找个地方换好衣服,要快,然后到码头找同升行去梁州的船,就说是姚掌柜娘子派来打扫的,掌柜娘子一会儿就到,让他们这就准备启程。" 邹嬷嬷听到一半就赶紧到旁边屋里寻了一套自己的衣服出来,又另找包袱包了抹布等物,一起塞给余七,余七将包袱揣在怀里,长揖出门,急步走了。 "嬷嬷,让吴三备车,咱们去一趟成衣铺子,再让吴三家的去码头寻咱们前儿订的那只船,让吴三家的把单子拿上,让他们照着单子备东西,不管多晚,今天都得启程。"李思浅接着吩咐,邹嬷嬷呆了呆,忍不住问了句,"不收拾东西?" "没什么好收拾的。"李思浅神情淡然。 "也是。"邹嬷嬷环顾一遍四周,用力拍了把衣襟,转身出去传话。李思浅起身下榻,寻了身极普通的靛蓝绸衣裙换上。片刻功夫,邹嬷嬷回来,取出帷帽给李思浅戴上,扶着她出了门。 和占地极广的广川王府紧挨着的一间三进小院里,袁先生一身便服,斜靠在大引枕上,正阴沉着脸听细作禀报:"……离城门四五里,突然掉头往回走,一路曲曲折折、绕来绕去,看样子是知道有人盯梢,小的不敢掉以轻心,一直紧紧盯着,到了塘桥码头,余七突然上了船,小的怕他看到,不敢跟到船上,谁知道他突然从船尾跳上渡船,小的实在追不及,等小的坐船到对岸,已经没有了余七的踪影。 小的想着余七必定要去李夫人那里,就直奔李夫人院子守着,中间一趟送炭的,一趟送粮食的,还有一趟送甜水的,都是平时那几家,午后,李夫人突然坐车出了门,吴三赶车,去了成衣坊,小的想着还是夫人要紧,就一路缀后,夫人进了成衣坊有两刻来钟,邹嬷嬷出来,吩咐吴三说夫人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要添的衣服多,让吴三先驾着车帮吴三家的采买东西送到船上,小的听他们如此说,就跟着去了趟码头,先认了船,再回来,一直守了一个半时辰,吴三赶着车来来回回了四五趟,也没见夫人出来,小的就有点急了。" 细作额角一层细汗,磕了个头才接着道:"让人一问,说是夫人早就走了,小的急忙赶到码头,那船果然已经走了,小的记得那船,打听了去向,一路飞奔,不过小半个时辰就追上了,那船一路往南,小的想着这事得赶紧禀报先生,就一路快马赶了回来。" "那船不用盯了,"袁先生眼睛微眯,"李夫人没在船上,不愧是二爷看中的人,果然不一般,你亲自盯梢她也能觉出来!这事是你大意了,"袁先生看向单膝跪地的细作,"去找老戴领五鞭子。" 细作象是松了口气,重重的答应一声,垂手退出。 "传话给宫里,把李夫人假死遁逃的事透给官家。"沉默了好一会儿,袁先生吩咐一直垂手侍立在身后的中年长随,长随低应了一声,退后几步,正要出去,袁先生又问了句,"雲娘那边,话都递过去了?" "是,走的府里老人的旧路。"中年长随沉声答道,袁先生轻轻'嗯'了一声,摆了摆手,中年长随这才垂手退出。 大觉寺偏院,端木莲生端坐在那具黑沉沉的棺木前的蒲团上,目光呆痴的看着漆黑静寞的棺木,直坐了小半个时辰,端木莲生双手撑起,有些艰难的站起来,踉跄几步到棺木前,抬起手,缓缓抚到棺木上。 "浅浅,我明天就要启程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很舍不得。"端木莲生的手轻缓温柔的抚着棺木,声音细碎几不可闻,"我答应过你,却负了你,我说过要护你一生安福喜乐,却没能做到,浅浅,我欠你太多! 浅浅,你放心,我必要给你讨个公道,不管他是谁!浅浅,你等我回来,等我回来陪你。"端木莲生头抵在棺木上,好半天才慢慢直起身子,往后退了几步,又退了几步,转身大步走了。 第355章纷乱 李思浅伏在船舱c黄上,一阵接一阵干呕,直呕的眼泪鼻涕一起流,气都喘不上来。 余七蹲在船舱前,手指头在地上划一横、再划一横,再划一横,猛的摇几下头,用手在船舱板上猛擦一遍,双手托腮呆呆的发愣。 "干娘!姑……大奶奶这是……"见邹嬷嬷出来,余七一下子窜起来,一把揪住邹嬷嬷,指指船舱,欲问又止。 "害喜!大奶奶这都第二胎了,还害喜害的这样厉害!唉!照理说,这都快五个月了,要害喜也该过去了,这真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受罪啊!当初大奶奶怀头一胎也是这样,这害喜啊,竟是从头害到尾!都快生了还呕着呢!看样子这回也是这样,唉哟,受罪哟!" 邹嬷嬷又拍又叹,答的很是响亮,一边答,一边冲余七使着眼色,余七略一思忖就明白了,赶紧接道:"要不怎么说养儿方知报母恩,大奶奶这真是!受老罪了!" "可不是!你跟船老大说一声,咱不赶行程,就是得稳着点,大奶奶害喜害成这样,可经不起大风大浪。" "晓得了!您老放心!"余七响亮一声应,眼珠迅速溜了一圈,近到邹嬷嬷身边耳语道:"姑娘真……有了?" "嗯。唉!"邹嬷嬷'嗯'了一声,长叹了口气,"再去跟船老大说一声,看能不能网几条鱼上来,大奶奶喝鱼汤倒还好,就是鱼得新鲜,越新鲜越好。" "您老放心,咱在河上,说什么也不能短了少奶奶的鱼汤!"余七应声极脆。 看着邹嬷嬷转身进了船舱,余七重又蹲在船舱前,眉眼明显都是喜色,姑娘有了身孕,若再生个男孩……自己这运道就是好!一定得好好侍候,跟主子有了这一段患难的情份,往后几辈子的前程都有了! 禁中,勤政殿,官家身上的生气仿佛又散了不少,脸色灰败的半躺在炕上,"这是欺负朕老了?竟跟朕玩这样假死脱逃的花样!"官家的手用力攥起又缓缓松开,松开又攥起。 顾太监瞄着官家的手,小心翼翼的劝道:"自古罕有纯臣,哪有不替自家打算的,这臣子最要紧的是大节,这是陛下从前常说的话。" "你说的是,"官家的怒气仿佛散了些,"朕确实不必跟他们计较,"顿了顿,官家声调微微有些阴森的吩咐道:"把李氏还活着这话,透给俞相!朕倒要看看,他有多少本事,敢做到什么份上!朕也想看看他那颗心到底有多黑!" "是!"顾太监眉棱跳了半跳,垂手答应。 庆丰楼雅间里,端木守志紧绷着脸,两根手指捏着杯子,一动不动坐在榻上,出神的望着窗外的浓绿嫣红。 "高王爷来了。"门口小厮一声禀报,端木守志弹簧般窜起来。 小高抬右脚扬右手,浑身不自在的进了门。 "正忙着!非要找我!到底啥事?"小高一进门先气势汹汹的发了话。 "就想当面问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咱们说的好好的,就是拼了这爵位前程,也要替嫂子讨个公道,你怎么突然就缩头了?你把话说清楚!我不怪你!"端木守志瞪着小高,说不怪,却是咬牙切齿。 "我不是跟你说了,来日方长,这会儿做什么都没用!" "放屁!"端木守志喷了小高一脸口水,"你这个懦夫!没胆量就明说!来日方长?什么叫来日方长?等仇人都死了?你到坟上骂一顿报仇?" "什么叫仇人都死了?你知道仇人是谁?你知道害死浅妹子的是谁?这是什么话?"小高被他喷的又羞又恼。 "难道你不知道?这是明摆着的!除了瑞宁,除了简家,除了林家,还能有谁?还能是谁?"端木守志气的眼都红了。 "林家?你不还要和林家结亲?要娶林家的姑娘呢?我告诉……" "谁说我要娶林家的姑娘?"端木守志气晕了头,"我怎么会娶林家的姑娘?我去退亲!我自会去退亲!" 小高被他这一句话吓了一跳,急忙劝道:"你可别冲动!就算跟林家有关,那也是林相公府上,跟宁海侯府可没什么关系,你别说孩子话,订者定也,订了亲哪是你想退就能退的?可退不得……" "退不得我就一辈子不娶!我剃了这三千青丝当和尚去!你把话说清楚!为什么临阵脱逃?"端木守志一脸的决然。小高看着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你们姓端木的,怎么个个都这幅德行?好好好!我告诉你!这是你二哥说的,半年!他说他半年必定给浅妹子一个交待,浅妹子是他媳妇儿,要寻仇也是他去寻,不劳别人,我觉得他说得对,就答应了,就半年!这回交待明白了吧?你那亲事,跟这可没关系,你可别冲动乱来,这几年你们端木家出了那么多事,这名声够臭的了,你要是再无故退亲……" 没等小高啰嗦完,端木守志'啪'一拍桌子站起来,"我的事不用你管!"说完拂袖而去。留下小高双手按着头揉了半天才站起来,仰天长叹了好几声,背着手拖着脚步下楼去了。 自从浅妹子出事后,李家大郎、二郎不正常,端木大帅不正常也就算了,怎么连守志也不正常了?唉!好象连世道都变了似的! 林明月得了端木守志不退亲就出家的话儿,真如晴天霹雳一般,炸的她哭都哭不出来了,谁也拦不住,非要找端木守志当面问个清楚。 端木守志盘膝坐在靖海王府花厅榻上,一幅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真有几分离世出家的样子,林明月一眼看到,打心底涌起的心疼就将满腔的愤怒冲散了大半。 "表哥!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你得跟我说清楚!"林明月眼泪与哭声齐飞。 "你们林家陷害我二嫂,咱们已经义绝了。"端木守志一句话说的林明月目瞪口呆,"什么?我们林家什么时候害你二嫂了?你是说林明玉?"话没说完,林明月就反应过来,那天在马球场上,林明玉做的太明显,在场的个个看在眼里,可那是林明玉,不是她,也不是林家!而且林明玉还要害她…… "那是林明玉!跟我们林家……就算……那也是跟他们二房有关系,跟我们府上有什么关系?她还要害我呢!那是她,不是我!也不是林家!"林明月急的跺脚。 "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端木守志看样子是铁了心了,林家女子害死我二嫂,林家与我端木家就再无瓜葛!" "你!"林明月急的泪如雨下,"你不能这样!这不对!明玉是明玉,我是我,林家是林家!害死你二嫂的也不是明玉……"林明月急中倒生了智,"明明是玉姐儿害的你二嫂……" "玉姐儿难道不是林明玉教唆的?林明玉处心积虑接近讨好玉姐儿,不就是为了害死我二嫂?她以为害死了我二嫂,她就能取而代之了!"端木守志从牙fèng里挤着字,听的林明月连打了好几个寒噤。 "不是,表哥,肯定不是,太婆说过,明玉没那样的本事,表哥,太婆说了,这主谋肯定不是明玉,表哥……" "哼!"端木守志一脸讥讽的冷'哼'了一声,扭过头闭上眼,不打算再理会她。 "表哥!"林明月又急又气,"你怎么能这样?你这是……这是不讲理!我告诉你……我……我去问明玉!还有玉姐儿!我们林家要是没害你二嫂,你就得娶我!" 端木守志的头往另一面又拧了拧,林明月气的跺脚大哭而出。 李府二门里,小厮打起帘子,田老爷子踩着脚凳下了车,和往常一样,笑眯眯的赏了二门内所有的下人每人一个小小的银长生果,在众人喜笑颜开的谢恩声中,微微弯着腰,背着手,乡下老农一般进了院子。 田太太一直迎到正院门口,"前儿不是说正忙着,没空进京,今儿怎么说来就来了?没什么事吧?"田太太看起来有几分不安。 "没事,能有什么事?刚刚忙完,一空下来就想起我那几个重孙子孙女,想的厉害,就让人套车过来看看。"田老爷子眼睛笑眯成一线,只看到笑,看不到别的。 "一个个淘的不行,简直比浅姐儿小时候还淘……"田太太一句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脸上的笑容凝滞,好一会儿才郁郁的叹了口气,上前扶了田老爷子,低低问道:"见过她没有?好不好?我这心里……" "好,你别担心。"田老爷子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 "有您,我不担心,就是……" "进屋再说。"田老爷子温和的打断了女儿的话。 刚进了屋,大奶奶宋氏和二奶奶王氏就带着孩子过来给田老爷子请安,几个孩子最喜欢这个又和气又大方的太翁翁,欢呼着扑在田老爷子周围,田老爷子让人拿了几大匣子珠玉和各种稀罕玩意儿过来,上房里惊叫声、欢呼声响成一团。 田太太陪坐在下首,看着被孩子们围在中间的田老爷子,和侍立在身旁的两个媳妇笑道:"你们外翁就是这样,不管多贵重的东西,在他那儿都是玩意儿,浅姐儿喜欢各色宝石,他每回都给她带几大匣子……"田太太的话顿住,用帕子按住眼角。 第356章老爷子的心结 "这几趟去相国寺,抽的签支支都是上上大吉,阿娘且放宽心。"王二奶奶忙笑着宽慰。 "是啊,那六爻卦不也说了,这一阵子正该小有灾难,这灾不过是尺水之阔,抬抬脚就能过去了,往后就都是大福大贵了。"宋大奶奶也忙陪笑开解。 田太太叹了口气,看着田老爷子分完几个大匣子,就让两个媳妇带着众孙子孙女离了正院,自己陪田老爷子往后面的小园子,连走边说话。 "真见到浅姐儿了?"田太太提着颗心问道。田老爷子点了点头,"她很好,康健,人也想得很开,你放心。" "她身边有人侍候没有?衣服够不够?在哪儿找的厨娘?还有……"田太太一肚子的各种担忧各种问题。 "都好!"田老爷子打断了田太太的话,"有妥当的人侍候,你都放心,大郎什么时候回来?我得见见他,有几件事得跟他商量商量,还有二郎,也要见一见,今儿我还得赶回去,这就得启程往南边去。" "我让人叫他们回来!浅姐儿跟你一起去?她这会儿……我真想见她一面。" "不用叫,引人注目不好,你放心,一切都好,孩子们大了,你把心放宽,李燕广最近好些没有?" "好什么好!他还能好了?"一提李老爷,田太太嘴角就撇下去了,"就是熬着,我也不亏待他,吃得好喝得好,十天请一次脉,人参ròu桂尽着他用,能活几天就让他活几天。" "他是自作孽,听说二姐儿现在城外离宫养着?"田老爷子话题转的很快。 "嗯,说起来也真是,好不容易怀了一胎,偏还为了浅姐儿跪没了,"田太太眼眶红了,"从前我看她就是个小泼妇,这会儿想想,她也是个可怜人,摊上那样的爹,那样的娘,唉!浅姐儿对她好,她待浅姐儿就真跟亲姐妹一样,她在太子宫里过的苦,清哥儿就连花银子带托人,总算把她挪到城外离宫里静养,刚挪出来隔天,我就过去看了一趟,倒还好,虽说病得重,倒是能养得过来,前儿老二媳妇又过去看了一趟,说是看着好多了。" "嗯,你得空给二姐儿递个话,让她安心在离宫静养,先别忙着好,一两年内不要回禁中,别让老大和老二媳妇捎话,你自己过去和她说,出你口入她耳,这是为了她好。"田老爷子缓声交待,田太太惊讶的看着田老爷子,"您这是要避开大郎、二郎?出什么事了?" "没事!"田老爷子重重应了声,"能有什么事?这是小事,大郎、二郎都在忙大事,这些小事还烦他们做什么?" "好,您说的是。"田太太虽说心有狐疑,却还是赶紧答应了。 田老爷子一年到头进府的次数曲指可数,宋大奶奶和王二奶奶退出正院,就打发妥当人悄悄寻李思清和李思明送了信。 夜幕刚刚垂落,李思清和李思明就难得的一起提早回来了。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顿饭,田老爷子、李思清和李思明就进了内书房说话。 一进屋,田老爷子的神情就阴沉了,"我已经把浅妮子送走了。"田老爷子的开场白直截了当,"有人跟踪下人,应该已经发现她了。" "什么人?谁的人?"李思明一下子跳起来,李思清脸色也变了。 "不知道,浅妮子警觉,发现不对就让人给我递了信,浅妮子走后,我让人远远看着那院子,天快明的时候,有人闯进院子里翻检。"田老爷子坐到扶手椅上,满脸疲倦的揉着太阳穴。 "阿浅没事吧?"李思明紧张的屏着气。 "当然没事!"田老爷子瞪了他一眼,李思明长呼了口气,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看着李思清道:"大哥得想办法查一查是谁这么紧盯着不放,非要斩糙除根?这事不能忍,得把这手打回去!打的他痛!痛到不敢!" "你说的容易,怎么查?我们手头压根就没几个能查这事的人!"李思清眉头紧锁。 田老爷子伸手倒了杯茶,一边抿茶,一边看着李思清。 "外翁打算把阿浅安置到南边?找好落脚地没有?"李思清问道。田老爷子摇了摇头,"我往南边去,阿浅不去,大家都觉得我要把她带到南边安置,那南边就不安全,我让她往北去了,一直往北,外翁当年和韩家几位外掌柜有几分交情,可以托庇一二。" "嗯。"李思清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又沉默片刻,抬头看着田老爷子道:"我觉得还是南边更安全些,一直往南,离莲生近些,要么就进南周,外翁在南周的生意不少,要托庇极容易,这是一,二来,莲生点了南军主帅,这两天就启程了,他脚程快,有他在南边,真到万一之时,只要递个信给他,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置阿浅于不顾,阿浅已经被人盯上,不管盯的人是谁,能找到阿浅就不简单,阿浅想摆脱只怕不易,往北去,真有个万一,没有救难之人。" 田老爷子露出丝笑容,眼里的神情温暖而和蔼,"你说的也是,让我想想,倒真是这样,回头我再跟浅妮子商量商量,她这几天都在京城一带兜圈子,不管去北边还是南边,总得把尾巴甩掉了才行,要不就先往北去,走上半个月一个月再调头南下……好了,这些都是细务,我寻你就是说这盯梢的事,这是大事,你心里要有数,我得走了,一堆的事,二哥儿这趟不跟去南边统筹粮糙了?" "不能再去了,再去就把咱们银子赔光了。"李思明忙站起来,上前去扶田老爷子,田老爷子哈哈笑道:"赔什么?外翁还有得赚呢!不去也好,好好在京城帮帮你大哥,你记着,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孙子记下了。"李思明急忙答应,李思清紧随其后,和李思明一起将田老爷子送上了车。 第357章打算 俞府那间在花木的掩映下显的有几分阴森的书房里,雷先生盘膝坐在炕上,他又瘦了不少,脸颊都有点往里吸了,这样的天,手里还抱着只手炉。 "这消息来的确实有些巧了,"雷先生声音轻缓,"可这事得分两面说,万事都从一个巧字上起,当初你我相遇,也是一个巧字,若太子天命所归,这样的巧事也不算什么,若这个巧字不是真巧,就算有人故意为之,咱们也得接招走棋。" "官家气色越来越差,看样子也差不多了,如今正是紧要关头,纵真是一个巧字,也得照着不巧来谋划,万事小心总无大错。"俞相公眼圈微青,他这一阵子也熬的厉害。 "嗯,"雷先生青白的手指在手炉上来回擦摩着沉吟道:"若是有人故意放信儿给咱们,能得这信儿的人,其一,必定和李家或是端木府上来往密切。" "嗯,李氏假死脱逃,不是李家就是端木华使的手段,与这两家来往密切之人确实容易看出罅隙,你接着说。" "端木华和李氏兄弟都不是好相与的,端木华就不说了,李家兄弟多的是银钱,有钱能使鬼推磨,人手上必定不差,能在他们手上探得李氏下落,这份底蕴手段都不会差,林家无人无财,不可能,瑞宁公主羽翼未丰,再说,她也笨了点,不会是她,简夫人和韩征和瑞宁一体,可这两位说是韩家人,简夫人和韩南星勾搭成奸,害死长姐,李代桃僵,她以为生米煮成熟饭,韩老爷子看在儿子和孙子的份上,也只能认了她,嘿嘿。"雷先生鄙夷的冷笑了几声,"她就从来没真正进过韩家门,连韩征,也在韩家门外,何曾进过门?!韩家的底蕴他们不知道,就算听说一二,也断然指挥不动,简氏,没这个本事。" 雷先生断然否定了韩家,俞相公连连点头,确是如此,韩六娘稀里糊涂死了,韩家一点声响也没有。 "还有三家,熊家,王相公,"顿了顿,雷先生才低低道:"官家。"俞相公端着杯子的手猛的一抖。 "熊家,自从熊二娘子断了腿后,就一直做壁上观,cha手李氏这事对他们没什么好处,不会是熊家,王相公……"雷先生眼睛微眯,"那是只千年老狐狸,官家要李氏死,李家兄弟和端木华下不了手,他不愿意下手,借咱们的手除掉李氏,四角俱全,换了我,也会这么做。" "嗯!"俞相公微眯着眼睛,眼里弥出怒气,想拿他当枪使,他是那么好使唤的? "还有就是官家,"雷先生声音极轻,"若是官家,这里头的意味就难猜了。" "若是王老头儿,咱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理会他,可若是……官家!"俞相公看向雷先生,雷先生一阵闷咳,脸色潮红,深吸了几口气才说出话来,"官家一日没废太子,那就是他还犹疑不定,放这个信儿给相公,不外乎要看一看相公的心,我的意思,杀!" 俞相公神情犹豫不舍,"若是拿住李氏,端木华……" "除了端木华,还有李家兄弟,还有王相公,咱们双拳难敌四手,相公,不可贪多,官家才最要紧,至少现在是这样。"雷先生神情疲倦。 俞相公背着手来来回回踱了十来趟,顿住脚摇头道:"不能杀!官家如今老糊涂了!咱们得靠自己,陷害李氏的是瑞宁,这是明摆着的,老四一系已经和端木华结了仇,咱们若能拿到李氏,好生对待,就算不能拉拢得来端木华,也能让他和老四一系决裂!端木华的主意是明摆着的,他想扶老大上位,可是……哼哼!" 俞相公冷'哼'连连,"就让他做做春秋大梦吧,官家那样的执拗性子,宁可国亡,也不会立了老大,咱们只要他对付老四,这就够了!" 雷先生面色更加晦暗,一只手攥成拳头堵在唇边,仿佛要堵回那些压抑不住的咳嗽。 "相公既定了主意,那就这样,这办事的人,最好不要用府里的人,从外面请最好,一来防止走漏风声,二来,真有个什么不好,也能干干净净脱身出来。" "先生说的极是!"俞相公眼里闪动着兴奋,"就让汪大汪二他们去,万一事有不谐,要灭口也容易!" 天边刚泛起几丝鱼肚白,端木莲生白袍白马,和大皇子一前一后出了城门。 纵马跑了十来里路,端木莲生勒住马,"千里相送,终有一别,你回去吧。" "喝杯茶再走。"大皇子指了指路边十里亭,端木莲生看了他片刻,知道他有话要说,下了马,两人并肩进了十里亭。 长随小厮铺了毡毯,在亭子后面避风处生火准备沏茶。 "你既打定了主意,我也不劝你。"大皇子手里捻着串佛珠,神情寂然如同久离红尘的僧人,"只是,不要穷追到底,也没法穷追到底,他是君,万民之主,就是错了……他的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我,又能怎么样?要穷追他的错,那岂不成了造反?你打算造反吗?" 端木莲生背着手站的挺直,听大皇子说到'造反'两个字,眼睛微眯,"我没想过造反,不过要讨个公道,替浅浅,也替我自己。" 大皇子平静无波的脸上浮起层烦恼,"怎么讨?这公道怎么讨?你准备怎么讨?让他下罪已诏?让他替李氏正名?还是让他……到大理寺受审?" "退位,既无为君之德,就不要忝居其位。"端木莲生轻轻错着牙,大皇子失笑,"你这和造反有什么分别?他自幼为帝,当年因为一点意气,和乔太后一年多不见面不说话,就连年前地动的罪已诏,字里行间也多是怪上天不仁,他什么时候错过?就算错,他什么时候认过?你竟是这么打算的,好好好,就算你有本事逼得他退位,那他退位之后呢?谁登大宝?太子?老四?" 大皇子比划了下老四的大小,还抱在怀里呢。 "你也是皇子,文韬武略,德行出众,既是长,又是贤,名正言顺!"端木莲生看着大皇子,大皇子呆了呆,一脸苦笑,"我已经皈依佛门,人在红尘中,心已经不在红尘中,再说,自小到大,这登大宝的念头,我连一回也没有过!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吗?何苦把我逼上绝路?" 端木莲生紧紧抿着嘴没说话,大皇子默然望着他,低声道:"就算不逼,他也离大行不远了,我是不会当这万民之主,别说他还有两个儿了,就算没有……亡了国我也不会坐到那把椅子上。" "官家执拗,你也一样,在这一条上,你们两个最象父子。"端木莲生嘴角微微扯动了下,看不清是笑还是讥讽。 "李思清找过我。"大皇子放低了声音。 "替老四游说?"端木莲生反应极快。 "嗯。"大皇子缓缓将手背到身后,和端木莲生并肩而立,看着亭子远处那片水墨画儿一般的晨雾远山。 "其实不用他游说,世人多以已度人……官家大行之后,也就太子和老四,太子无德无行无智,老四虽小,可就是因为小,才好一点点教导,李思清很不错,他说,旭哥儿和老四年纪相仿,他愿意一处教导。" "嗯!"端木莲生慡快的点了点头,"若是旭哥儿能和老四一处长大,有这份情份,两世的平安就有了,你既然无论如何不肯承继大位,那也只能是老四了,可是,老四若承了帝位……"端木莲生垂下眼皮,大皇子猛转头盯着他,好一会儿才哑声道:"你这是失心疯了?你想逼死他?你这是……十恶都不足以言过!天下人谁能容你?谁还敢信你?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你若真敢如此,那就是跟满朝文武、跟天下人为敌!莲生!你不能昏了头!这是要灭族的大错!" "你放心,我看有分寸。"端木莲生目光幽深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皇子站在十里亭台阶上,看着端木莲生一行百来人远到消失进了地平线,这才收回发涩的目光,慢吞吞下了台阶,上了马,神情恍惚怔忡的往回走。 他总觉得,官家这回真铸下大错了。 猫耳胡同尽头那间几乎整天大门紧闭的院子里,白水一身香铺伙计打扮,开门出来,如同所有整天忙忙碌碌挣钱养家糊口的市井小民一般,沿着寂静的巷子快步往闹市去。 穿过马行街,白水怀里抱着一大抱佛香,左转右转,越走越僻静,又转了一个弯,进了一条狭窄的只能容一人通过的青石巷,白水脚步重重踩地,直踩的咚咚有声,一路进了巷子尽头。 尽头有扇黑沉沉的小门,白水脚步声到,小门悄无声息的从里面打开,一个一脸晦气的婆子探头看到白水,眉头一皱正要发话,白水躬身陪笑先开口道:"嬷嬷安好,小的是张家香烛店的,我们东家昨儿崴了脚,脚脖子肿的比发面馒头还大,实在动不得,这才打发小的过来送佛香。" 第358章人面桃花 说着,白水递了个白布包上前,"这是我们东家让小的带给嬷嬷的,正经经霜的丝瓜藤,小的跑了两三天,总算找到这梨树下经了霜的丝瓜藤,统共就一棵,小的都要来了。" 晦气脸婆子一把接过白布包,脸上立刻由阴转阳光灿烂,"难为你们东家这么上心,我就说了一句,快进来快进来!难为你跑这几天,你不知道,我那老头子,这气喘的毛病儿,就得这梨树下经霜的老丝瓜藤配川母才管用!快去吧,庆嬷嬷正等着新香供佛呢!" 白水抱着佛香,和婆子一路说着家常话,曲曲折折转了五六个弯,进了一处干净精致的小院子,沿着抄手游廊,没几步就到了上房门口。 "庆嬷嬷,佛香送来了。"婆子垂手站在门口,屏息敛气禀报了一句。屋里木鱼声顿了顿,又敲起来,白水忙看向婆子,婆子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别急。白水提着颗心,屋里的木鱼又响了二三十下,一个温厚的声音响起:"老柳把香拿进来我瞧瞧。" 婆子伸手刚要接白水怀里的佛香,白水忙躬身陪笑道:"今儿这香有几分讲究,东家交待了,得当面和庆嬷嬷说一说。"婆子正迟疑,白水已经掀帘径自进去了。 屋子正中那尊一人多高的观音像前,和玉姐儿交好的那位'贾太太'一身居士服,正双手合什跪在蒲团上念念有词。 "庆嬷嬷,今儿这佛香是我们东家特意从大觉寺后面那片松林采了几根竹子,锯灰制了这几束香,这香供观音菩萨最好不过……"白水半蹲半跪在'贾太太'身后,紧盯着她的背影,将怀里的佛香在地上慢慢摊开。 "你们东家好大脸面……"'贾太太'转身扭头,白水猛一抖手里的香,一阵粉末直扑到'贾太太'脸上。不等'贾太太'反应过来,白水上前捂住'贾太太'的嘴,片刻功夫,药力发作,'贾太太'软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嬷嬷闻一闻,是不是与平常那些佛香不一样?我们东家说,嬷嬷是修行高深的居士,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佛香的好处……小的这就把这些佛香都理好,也就两刻钟,一会儿就好。" 白水一边说着话,一边动作利落的将'贾太太'紧紧裹成一只棕子,甩到肩上扛好,跳上窗户一跃而出。 端木莲生离了京城,日夜兼程,没两天就到了寿春城外。 "去迎春驿,明早再赶路。"端木莲生突兀的吩咐了一句,黑山一个怔神,下意识的看了眼还高高挂在天空的太阳,也不过才未末申初,就算不赶路,这歇的也有些早。不过黑山纳闷归纳闷,答应的却依旧利落非常,爷如今简直就是神鬼莫近,话少说,事做好! 端木莲生在迎春驿前下了马,冲紧张的额角冒汗,不停长揖的驿丞摆了摆手,"这里不用你侍候。"驿丞抬头看向端木莲生正要说话,眼角瞥见黑山冲他连连摆手,驿丞急忙咽下到嘴的话,赶紧垂手退了下去。 端木莲生挥手屏退黑山等人,背对着夕阳眯眼看着驿馆前那几级宽长的台阶。 那年,他就是蹲在这台阶上看到了她。 端木莲生仿佛又听到了那几声还带着奶气的惊叹:"大哥哥,你长的真好看!太好看了!太帅了!""大哥哥声音也这么好听噢……让我抱抱你吧,就抱一下,太帅了,我喜欢!" 端木莲生眼睛酸涩的几乎睁不开,透过眼里蒙蒙的水雾,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一身闪亮宝石,生机勃勃,糯米团子一般的浅浅。 "浅浅。"端木莲生低低呢喃了一声,"你回来了吗?你在不在?" 四周的浓翠随风摇曳,发出细细碎碎的天籁声,端木莲生沿着迎春驿慢慢兜着圈子,直到今天,他还是不愿、不敢相信浅浅已经走了,这个世间已经没有浅浅了。 端木莲生呆呆看着不远处叶绿花红的小山岗,他和她要百年好合,要终身厮守,要白头同老,要…… 他怎么就把她牵丢了呢?他怎么就让她活生生烧死在烈火里了呢?他怎么……熬?这余生,他要怎么才能熬得下去? 端木莲生步子粘连踉跄上了驿馆台阶,慢慢蹲下,"大哥哥……"端木莲生急促四顾,暖暖的夕阳下空无一人,端木莲生僵直的伸着双手,呆了片刻,突然双手捂脸,号啕大哭。 被端木守志一句话从天堂打进地狱的林明月总算熬到端木二爷离开京城,头一天找了无数借口都被母亲驳回,第二天又没能得到许可,到第三天,林明月实在熬不住了,带着已经吓的半傻的大丫头春糙,一声不吭从角门溜出去。林明月心里那把火烧着,连车都不用了,大步溜星直奔端木府。 好在宁海侯府离端木府不远,两家又都在内城权贵聚集之地,没多大会儿,林明月和春糙就平平安安到了端木府角门。 守角门的婆子一眼就认出了林明月,听说是来看望大娘子的,竟开门就放林明月进去了,既没说要通传一声,也没多问半句,连春糙手里扣着的一块小银锞子都没来得及送出去。 进了角门,林明月一口气长长松下来,放慢脚步,边走边打量四周,没看几眼,眉头就皱起来了。 哪有几个月,这府里怎么破败成这样了?这青石路上的荒糙都长出来了,还那间亭子,她记得那儿一直有婆子值守,还有那一处,怎么都没人了?虽说李夫人没了,可二爷还在,这府里的管事嬷嬷怎么敢疏忽到这种地步儿?唉唉唉!那边野糙都把花儿盖上了,这还是人住的地方吗?二爷前几天刚走! 林明月皱着眉头停下步子,扭头吩咐春糙,"去找个人来,我有话要问,这府里也太不象话了!" 自从她和端木守志订了亲,她太婆和阿娘就对她进行了一系列作为一族之宗妇要如何如何的教育,这会儿看,这教育相当管用,端木府下人竟敢疏忽成这样,作为未来的宗妇,她必须得过问一二。 第359章人去宅空 春糙去了好大一会儿,才带了一个婆子过来。婆子显然认识林明月,赶紧'扑通'跪倒连磕好几个头。 "你起来!"婆子的恭敬让林明月非常满意,示意春糙赏了婆子,指着四周皱眉问道:"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我进来这么大会儿了,一个人影不见,你看看这园子,都荒成什么样了?如今还是乔嬷嬷统管着?怎么就这样了? 林明月的语气还是相当客气的,毕竟是端木二爷的府邸,不管是端木二爷还是从前的李夫人,都是让林明月从心眼里打怵的人,这会儿虽说一个远赴南边,一个已经死了,可在这间府邸里,林明月还是不敢过于肆无忌惮。 "回林娘子,乔嬷嬷已经走了,还有丹桂、金橙她们,都走了,唉!"婆子一脸悲伤,一把把抹着眼泪,"可怜我们夫人,呼哧巴拉就那么没了,我们爷那个难过……就是不难过,一个爷们,也没有管内宅这些小事的道理,后来李家两位舅爷来了,说要把我们夫人的嫁妆抬回去,还要把我们夫人的陪房都带回去,照理说,夫人没有一儿半女,抬嫁妆也说得过去,可我们爷还在呢,总之这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满府就这样,其实也没乱,都好好儿的,这些花花糙糙,花匠老钱也是夫人的陪房,从夫人没了那天,老钱哭的死去活来,就没再管过这些花糙,乔嬷嬷也是,从夫人走那天,除了夫人的丧事,她也是任事不管,可怜见的,林娘子还没看我们府上的暖房呢,唉哟哟,多少值钱的花啊糙啊,都干死了,要不就是烧死了,这花啊糙啊的也不好侍候……" 春糙找来的这婆子话是真不少,一说起来就跟成语接龙一样,一句话头接着上一句话尾,一会儿功夫就歪的没边了。 林明月听的头晕。 "……我跟你说,我们实在没地方去,这个月的月钱还没放,魏嬷嬷原本答应的好好儿的,四月里就让我家二小子进府当差……" "行了!行了!"林明月忍无可忍打断了婆子的话,"你别说了,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不许多说!" "是是是!林娘子您问吧,问一答一……林娘子,不瞒您说,我们府上是有规矩的,从前乔嬷嬷教导我们,主人问话,要问一答十……" "你闭嘴!问一句只准答一句!"林明月简直要抓狂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饶舌的妇人! "你们夫人的嫁妆还有陪房一个没留全回李家了?不准多说,只准说是或者不是!"见婆子深吸了口气,林明月吓的赶紧补了一句,婆子幽怨看着林明月,泄气的点了点头,"是!一件东西没留,一个人没留。" "现在府里是谁统管呢?不许多话!" "不多话不行啊!没有统管!从前是乔嬷嬷,可乔嬷嬷走了,爷就没指人统管!从前黑山大爷在,大家伙儿都去寻他拿个主意,如今黑山大爷又跟爷出兵去了,这府里……" "没个统管的人!那你归谁管?" "奴婢是洒扫上的,从前归姚嬷嬷管,可姚嬷嬷也是我们夫的陪房,也走了!奴婢也不知道归谁管!反正奴婢就照旧例,每天过来该扫扫该……" "行了!那你们大姐儿呢?怎么不去回她?" "我们大姐儿啊……"婆子拖了个长音,"就别提了!从前我们夫人在的时候,她就当她的美人灯,时不时给我们夫人添点堵惹点气,如今总算把我们夫人害死了,得了,她这美人灯也当不成了,我是个粗使的,凑不到她跟前去,就是能凑,我也不想去!听说如今天天坐在屋里抹眼泪,看看,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吧,再想过从前那样的日子,没有喽!林娘子不知道,我们府上其实精穷,从前瞧着富贵,那用的都是我们夫人的钱!唉哟哟……" "好了!"林明月不得不高声打断了婆子的话,"行了行了,我不问你了,你带我去你们大姐儿院里,我有事……我今儿是来看望她的。" "林娘子真是慈悲,也是,往后林娘子就是大姐儿的婶子了,也是该关心关心,林娘子听说没有,我们夫人刚走那几天,大姐儿小包袱一拎,要搬到你们靖海王府去……" 林明月被婆子这一句'你们靖海王府'说的浑身舒畅妥贴,顿时觉得这婆子其实嘴碎的挺可爱的。 "……我是没见找着,不过我听到的这话儿原汁原样,句句都是真的,因为那天送大姐儿去你们靖海王府,是我一个老姐妹,她跟我说的!林娘子还没嫁进去,你们靖海王府是熊三太太当家,熊三太太见倒是见大姐儿了,可没容大姐儿说话,板着脸把大姐儿那一通训啊!说大姐儿不孝,嫡亲的婶子死了,竟还浑身珠玉绫罗,简直是大逆不道,这话一点儿也没说错,从我们夫人过世到现在,大姐儿一天孝也没穿,林娘子您说说,这叫什么事?还有这大逆不道,更是一点没错!不过不在这珠玉绫罗上,就说大姐儿那天在金明池干的那些个事,都够得上沉塘了,沉一回都不够!这话句句说的都对,这样无法无天,这简直是十恶不赦!就是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奴婢之家,也不能容……唉呀,林娘子您没看到啊,大姐儿就那么一路号啕回来的,她还有脸哭!就那么一路号啕一路骂,说这个负了她,那个负了她,说的好象满天下的都欠她的,她当她是谁呢?那天正好我当值,亲耳听到的,咱们端木家从没出过这样的小娘子,真真是噢……到了,林娘子自己进去吧,大姐儿指定哭着呢,我还一堆的活,如今我们人手可少得很……" 婆子也不等林明月答话,转身就走。 林明月站在半掩的院门口,深吸了口气,又深吸了口气,这府上居然成了这幅样子,她恍恍然觉得象是在梦中。 第360章诱饵 推开院门,林明月站在门槛外看着垂花门,一眼望进去,这间院子仿佛已经荒芜了很多年,虽然油漆还是一样鲜亮,地上勉强还算干净,她也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可她站在那里,一眼望过去,看到的只有荒凉。 "春糙。"林明月下意识的回头叫春糙,她一个人竟然不愿意迈进这间院子! 春糙在前,林明月紧跟在后,两人进了垂花门,才看到垂花门外两个小丫头正挤在角落里斗糙,一抬头看见春糙和林明月进来,吓的手里的糙掉了一地。 林明月见了两个小丫头,长舒了口气,这院子里还有人侍候,那就好,那就好! "你们大娘子做什么呢?"春糙虽说不满,不过这不是她那一亩三分地,她也犯不着管教这两个小丫头。 "刚才还睡着呢,姑娘自己进去吧,我们还要去园子里摘花呢。"小丫头也就是片刻的惊慌,等看清楚人,也就一脸的不在乎了,随口交待一句,拉着手转身就跑了。 见林明月又竖起了眉头,春糙忙拉了拉她的袖子:"姑娘且耐一耐性子,这府里……多管了能有什么好处?" 林明月深吸了口气,越过春糙,径直进了上房。 上房跟院子一样,说不上哪里不好,可就是让人觉得荒凉衰败。 "大姐儿!大姐儿?怎么连个人都没有?"春糙打着帘子,林明月站在门口叫了两声,竟无人应答。 "姑娘睡着,谁这么大声?!一点规矩都没有了?"里屋一声斥责,比林明月的声音高多了,随着声音,一个丫头睡眼惺忪,摔帘子出来。 "是姑娘睡着,还是你睡着?你的规矩呢?"林明月这回真火了。 那丫头见是林明月,急忙曲膝见礼,"是林娘子来了,姑娘早上醒了一回,哭的厉害,后来哭着哭着又睡着了。"丫头一边说,一边退到里屋门口,打起了帘子。 屋里帘子都拉着,林明月乍一进屋,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是谁?"一声浸透了眼泪的哽咽声问道。 "是我,是玉姐儿?来人,把帘子拉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是怎么侍候的?这府里简直是……"林明月看到现在,气的已经说不出话了。 不等那个睡眼惺忪的丫头动作,春糙已经利落的打起了窗户以及门帘子。 "明月姑姑。"玉姐儿认出了林明月,喊了一声就开始号啕大哭。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怎么还在c黄上?是不是病了?请了大夫没有?"林明月忙几步到c黄前扶住玉姐儿,玉姐儿一双眼睛肿的睁不开,看样子肿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姐儿眼睛都这样了!你给我进来!你就是这么侍候你们姑娘的?真当没人收拾你们了?我告诉你,这京城能剥了你皮的多得很呢!请了大夫没有?"林明月再一细看玉姐儿,又惊又怒,回身点着那个丫头就开始骂,"你叫什么名字?管事嬷嬷呢?去叫来!还有刑房的,今儿我非处置几个不可!"林明月一阵乱骂。 那丫头脸上一片恐慌,'扑通'跪在地上连哀求带解释:"林娘子饶命!婢子叫秋明,实在不是婢子的错,昨天夜里大娘子直哭到过了子时,婢子劝的口都干的,大娘子只是哭,请过大夫了,请了不只一个,说大娘子好好儿的,这哭也不算病,从我们爷走到现在,大娘子这哭声就没断,婢子们也实在没法子,求林娘子劝劝我们大娘子,不能再哭,再哭真能哭死人了!" 秋明说到最后,怨气都上来了。 春糙同情的看着秋明,宁海侯府、靖海王府、林府还有这端木府,下人之间总有点亲戚朋友的关系在,彼此通连,很多事瞒上不瞒下,这端木府的情形,她倒是比林明月知道的早,也知道的多,站在下人们的立地上,大娘子确实作的让人没法侍候。 "你二叔往南边统军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哭什么啊?"林明月看着从喊了她一声后一直哭到现在没断半声的玉姐儿,有点不满了。 "我命……好苦……"玉姐儿呜咽道。 玉姐儿一句命苦说的林明月一个机灵,想起了正事,她才是命苦呢!都板上钉钉的事了,偏偏金明池闹了那出,生生要把她的亲事闹成仇事! "你先别哭,我有话问你呢!"一想到这个,林明月火气就上来了,再看玉姐儿那红肿的眼,可怜劲儿往下褪,讨厌味儿往上升。 "我问你,到底……你出去!"眼看要问出口,林明月反应过来,指着还跪在地上的秋明喝她出去。 "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林明月声色俱厉,"到底是谁调唆你陷害二嫂的?你跟我实说!" 这一句话问的玉姐儿哭声戛然而止,神情恐慌的四下乱顾,"就是她!我没陷害……就是她……我没陷害……"玉姐儿声音越来越低。 "你以为你能骗得过谁?满京城谁不知道是你害死了韩六娘嫁祸二嫂?二嫂是为了救你才命丧火海的,你二叔也是为了保住你,才没替你二嫂申冤,你竟敢跟我说这种鬼话!你老实说,到底是谁调唆你的?是不是林明玉?你老实说,不许胡说八道!" 林明月心眼不多没经过事,这话问的简直是给玉姐儿递梯子,玉姐儿目光闪烁,"就是她……" "你胡说!"林明月急的一下子跳起来,"敢这么胡说,你就不怕报应?就不怕半夜三更鬼上门?" 一个鬼字吓的玉姐儿抖成一团,"不是我!我没想害死谁!是她,是贾姨,我都告诉二叔了,是贾姨,都是她让我做的,东西也是她给我的,是贾姨……是二叔不让我说,二叔……" 玉姐儿这几句话听在林明月耳朵里,简直就跟仙乐一般,"哪个贾姨?哪家府上的?你赶紧给我说清楚,说清楚了,我把你接出去,接到我们府上去住好不好?" 林明月兴奋的信口开河乱许愿,春糙想拦,刚揪住林明月的衣袖,林明月这几句已经说完了。 玉姐儿眼睛一亮,急忙答道:"我是韩府认识的,还是六姨把她带过来的,她说她家在南边,说是看了金明池演礼就回南去了。" "韩府?是韩六娘带她认识你的?我就说!韩家是害人不成反害已!我知道了!你先歇下,回头我就来接你!" 林明月一阵风跑了,没回家,直奔靖海王府去了。 林明月冲进靖海王府,还没见到端木守志,先被过来捉她回去的老嬷嬷逮住了。 大约是江老夫人发了狠话,两个嬷嬷按了林明月就往外走,全然不理会林明月的请求和保证。春糙早就被捆绑上了,林明月急眼了,被两个嬷嬷拖架着一边挣扎,一边扭着头大叫:"表哥!表哥你快出来!我查出来了!不是明玉!是韩家,是韩家自己,有叫姓贾的,玉姐儿叫她贾姨,姓贾的就在韩家,表哥!你出来啊!" 林明月一路跳一路叫,直到被塞进马车。 入夜的端木府,比白天更加阴森破败。 玉姐儿倒没再哭,梳洗干净,穿着件夹袄坐在南窗下的炕上,望着窗外昏暗的红灯笼发呆,明月姑姑说明天就来接她,她不喜欢宁海侯府…… 灯笼下垂的流苏猛的晃了晃,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的靠到上房门上,停了片刻,黑影动了动,抬手要去推门,没等他手碰到门上,廊下突然垂下一个人,一掌砍在黑影脖子上,身随掌落,在黑影倒在地上前,一把捞起扛在肩上,往后退了几步,闪过月亮门不见了。 猫耳胡同那间小院里,白水正襟踞坐在扶手椅上,冷脸看着两个护卫将刚才玉姐儿门口那个黑影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搜查。 "回水爷,什么也没有。"两个护卫看动作都是常干这事的熟手,一会儿功夫就搜的彻彻底底禀道。 "扎个大字押起来,这是个死士,不能死了。"白水吩咐一句,站起来往外走了。 人已经捉到,就不用再把大娘子放在那个宅子里了,一个小姑娘也是可怜……唉,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老话从来就没说错过。 李思浅的船虽说走的不快,却早发晚歇,若没风就雇上几十个纤夫,这脚程其实一点也不慢,连走了七八天,这天午后,船泊进处大码头,邹嬷嬷出来吩咐歇半天,明天一早再启程。 余七一身船夫打扮,又喊了几个壮实的船工,下了船,往各处采买。 直卖了大半天,几个船工一个接一个押着大筐的东西回来,最后,余七才怀里抱着一大包,带着个挑夫回来。 上了船,余七大声指挥挑夫将东西交给船上的厨子,这才小心翼翼的抱着那一大包东西进了船舱,在桌上摊开,原来是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精致的蜜饯。 余七从中间挑了包递给邹嬷嬷,"嬷嬷,这是奶奶点明要的糖渍青梅,好不容易才买到。"邹嬷嬷忙接过,象抱婴孩一般抱进了内舱。 第361章反思 内舱,李思浅肚子突的很高,正半躺在榻上,手里拿着本书却没看,正透过纱窗看着外面出神。 "大奶奶,青梅买来了。"邹嬷嬷咬着青梅两个字,李思浅忙丢了书,伸手接过那包青梅,邹嬷嬷搬了小炕几过来,李思浅将那包放到炕几上,解开绳子,桑皮纸里面是一个粗绸做成的精致果盒子,李思浅将盒子里的青梅倒在炕几上,邹嬷嬷递了小剪刀过来,李思浅剪开绸子,剥出个粗糙的硬纸内盒,将硬纸小心的剥开,一叠薄如蝉翼、写满字的绵纸露出来。 绵纸有大有小,一共十来张,李思浅一张张细看,邹嬷嬷拎了红泥炉过来。 "没什么大事吧?"见李思浅看完烧完了,邹嬷嬷忙问道。 "外翁已经在咱们前头了,让咱们到临江府换条船。"李思浅看着邹嬷嬷用火钳埋那些纸灰,"韩征冲撞了靖海王,被靖海王当街抽了一顿鞭子。" "啊?"邹嬷嬷吓了一跳,"当街抽鞭子?这可是多少年没有过的事了,不是听说靖海王性子好得很?" "这中间必有缘故,"李思浅垂着眼帘,转着手里的青瓷茶杯,"大皇子皈依了佛门,搬到城外别庄修行去了。" 邹嬷嬷脸色变了好几变,皇子皈依佛门的,开国以来这是头一个。 "厉大将军连下三城了。" 邹嬷嬷念起了佛,怎么都是这样让人糟心的事儿呢! "别的就没什么事了。"李思浅有些心不在焉。 "那位大娘子……"邹嬷嬷语气小意的低低问了句,"就没人处置她?" "二爷走后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府里。"李思浅放下杯子,"我的嫁妆和陪房都被二爷送回了李家,二爷分家时除了自己的小厮、长随、护卫,没点几房家人,用的都是我的陪房,这些人一走,那宅子就没多少人手了,一个小姑娘……" "活该!"邹嬷嬷恨恨的啐了一口。 "嬷嬷,这些天我一遍遍细想成亲后的件件种种,别的还好,就是玉姐儿这件事,我没法释怀,玉姐儿做出这样的事,我如今这样,我自己脱不得干系。" "姑娘怎么这么说!"邹嬷嬷吓了一跳。 "唉!"李思浅悠悠叹了口气,"玉姐儿是被她阿娘带的自私无知,不知是非,可我刚嫁过去的时候,她还小,还不至于象现在这样,是我的懒散和私心,我不愿意多花心思、多担责任是非管她,我总觉得她又不是我的孩子,我何苦多管?" "姑娘能有什么办法?那小孩子生来就是个坏坯的多的是,哪能都管得好?"邹嬷嬷忙劝道。李思浅摇着头,"玉姐儿虽说算不得性本善,可也不是那种至恶的,多花点心思,不是教不好,是有办法的。" 邹嬷嬷看着李思浅,轻轻叹了口气,"姑娘话既然说到这里……唉,姑娘从小就是这样脾气,不爱管闲事。" 李思浅看着她,露出丝笑容,邹嬷嬷疼她疼到溺爱,这话说的好听,刚到这儿时,她还是从前的思想,别说族人,就连嫡亲的兄弟姐妹,各人爱怎样就怎样,好是自己的,不好也是自己承,后来见多了一族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实例,想法改了不少,可到底不能象这里的土著那样,从骨子里认可宗族和那些礼法,不然,她也不会放任玉姐儿到现在这种境地,要管,她有的是办法。 "姑娘都这样了,二爷也没怎么着那位姐儿,您就别替人家担心了,先想想自己,今儿一天,统共就喝了一碗半汤,你是双身子的人,这样可不行,不等孩子长大,大人倒要垮了!"邹嬷嬷岔开了这个让人相当不愉快的话题。 "这蜜饯吃起来倒舒服,让厨房做碗鱼丸吧,我看看能不能多吃些。"李思浅顺着邹嬷嬷的话也转了话题,过去的错已经错了,反省一遍就够了,反反复复除了折磨自己没有别的用处。 南周京都,和皇城隔了四五条街的一处富贵流淌的五进小院里,雲娘站在廊下,一件桃红绣折枝红桃花紧身短袄,一条鸭青宽幅罗裙,亭亭玉立、弱不经风,如同一枝半开的娇艳桃枝,站着不动,却有风情万种。 "您真要回去?拿定了主意?那边可没有令……"垂手侍立在雲娘侧后的中年妇人满脸担忧,低低说道。 "我一定要回去!"雲娘声调透着义无反顾的决绝,顿了顿,短促的笑了几声,慵懒中带着几分疲赖,"也不能怪我!太子要亲征,我有什么办法?他亲征非要我跟着,我能有什么办法?" "小姐!"中年妇人皱起了眉,神情和声音顿时变的严厉而气势十足。 "菊姐,我的心思!我这心!你都知道,你最清楚,"雲娘沉默片刻,再开口,神情凄然,"这几年我已经死了心了,我的心已经死了,我的人也快死了,可现在!"雲娘猛转身面对菊姐,"她死了!她死了菊姐!二爷有了想法!二爷要做大事!二爷正是用人的时候,二爷需要我!菊姐,我拼尽浑身节数才让太子相信此一战南周必能大获全胜,才说动太子亲征,从厉大将军手里去抢这份天大的功劳,太子这趟亲征,就是我送给二爷的大礼!" 菊姐眉头拧的更紧了。 "这趟回去,我一定要跟在二爷身边侍候,再不离半步!菊姐,这里有你,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到二爷身边!"雲娘神情激荡。 "小姐,府里老人前儿传了个信儿,"菊姐犹豫了片刻,低低说道:"说是李夫人没死,假死,早就逃出来了。" 雲娘一下子呆若木鸡,好半天才带着嘨声猛抽了口气,"你说什么?是二爷?" "传来的信儿说,好象不是二爷,"菊姐看起来正艰难的做着决定,"说李夫人娘家兄弟也不简单,还说,二爷象是不知道,小姐,你可不能做傻事,二爷不是个能欺的,你可别糊涂犯傻!" "二爷不知道?二爷会不知道?这信是谁传过来的?原话是怎么说的?一个字也别漏,你告诉我!"雲娘气息紊乱。 "小姐且镇静!府里如今在京城主持诸务的是袁先生,这信儿只能是袁先生递回府里的,袁先生说二爷不知道,二爷也许是真不知道,这中间必有无数曲折,不知道藏了多少隐情,二爷就算现在不知道,以后总会知道,断没有能一瞒到底的理儿,小姐可别犯了傻!"菊姐看起来很是懊悔。 雲娘在屋里转着圈,只走的裙子飞起落下、落下飞起,惊涛骇浪一般。 "我现在就走!现在就回去!"雲娘猛的停步,厉声宣告。 李思浅的船歇了半天,第二天天刚亮,就又启程南下。 李思浅已经梳洗整齐,吃了半碗粥,取了地舆图志出来,对着外翁那引起流水帐一般的记录,和地舆图一点点对着各处地形。 "大奶奶,"刚看了没多大会儿,帘子掀起,邹嬷嬷探进头禀道:"刚遇到几只船,说前面津梁府在河中间拦了浮桥,不管是南下还是北上,统统要查检一遍才放行,要不要让余七去细问问。" 李思浅心里顿时一紧,忙点头:"让余七去问吧,最好是检查后过来的船,让他问清楚,知不知道要查什么,都是什么人在查,以往有没有这样检查的先例?其它地方有没有这么检查的例?还有,其它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没有,让船家稍慢一慢,这几天不用急着赶路。" 邹嬷嬷答应一声,忙出去寻到余七和船老大传了话。 过了小半个时辰,余七在帘外禀报了进来,带着几丝忧虑禀道:"连问了五条船,都是从津梁府检查后过来的,问查什么,说什么的都有,看样子没人知道查什么,大约津梁府不想让他们知道。" 李思浅点了点头,这话极是。 "说看打扮是津梁府的衙役,还有好些长随打扮的人跟着查看,东西和人查的都极细,有两条船说塞银子了,可一两也没塞出去,都被推回来了,连平常手长心黑的衙役也没敢拿,五条船的人都说这样的检查不算稀奇,一年总有那么几回,哪个县走脱了江洋大盗,或是有钱人家被盗了,总要查一查,有几个在这条线上来来回回走了几十年的船工说,有一年这河上还对着路引挨个查过呢,说是哪国的质子跑了,还有个租船的商人,说他觉得象是走脱了人口,那些长随看人脸比看东西仔细多了,他还说,他有几大包货连拆都没让拆。" "他贩的什么货?"李思浅皱眉问了句。 "莲子、芡实这些东西,送到京城正赶上要用的季节。"余七答的说细,李思浅眉梢微挑又落下,要是查人的话,这些东西都是用麻袋装的,藏不了人,自然不用查,如果是能藏人的货物呢? "有没有用大箱子装货的船只?比如贩卖扇子、香包、丝线之类。"李思浅话音刚落,余七就明白了,"是小的疏忽了,有一家贩丝线的,我这就去问。" 片刻功夫,余七就回来了,"奶奶,都不用问,掌柜和几个伙计正忙着整理箱子里的丝线呢,说都翻乱了。" 第362章查 "大奶奶,要不要?"余七问道,这明显是查人,这么直接过去就有些冒失了。 "不用,"李思浅声音平缓,神情淡然,"都到这儿了,只能往前走,不然就反常了,反常为妖,这里离津梁府不远,应该放人看着了,你这就下船,先去津梁府,找当地最有名的大夫,就说我怀胎不好,不管多少银子,都要请他出来,一定要在船到津梁府那道浮桥前,把大夫请上船,快去,路上怎么急怎么赶都行,关着两条人命,再怎么着急都不过份。" 余七忙答应一声,出船舱寻邹嬷嬷拿了几张银票子,叫船工靠了岸,急往津梁府请大夫去了。 "大奶奶,不会跟咱们……"邹嬷嬷神情忧虑,李思浅微笑安慰道:"哪有什么事,不过是小心无大错,再说,咱们启程也走了这么些天了,我一直吐的厉害,却一趟大夫不请,怕那些船工生了疑惑,就算没这检查的事,我也打算到津梁府停一停,请个大夫诊一诊脉。" 邹嬷嬷见李思浅神情悠然,一颗心稳稳放回去笑道:"我也是昏了头了,要是在家里,大奶奶怀了身子,这平安脉至少要十天请一次的,如今在路上,平安脉原该多请,都怪我!这一趟过后,照我的意思,以后这平安脉不能断了,五七天总要请一回的。" "好。"李思浅微笑答应。 进津梁府又行了小半个时辰,果然看到一道浮桥横在河中,船老大早就得了话,不慌不忙的照衙役的指挥将船往浮桥靠过去。 离岸还有十几丈远,就看到余七在岸上一跳老高,两根胳膊挥的简直要甩出来,邹嬷嬷急忙叫道:"老乔!跟差官说一声,允咱们先靠岸接了大夫,阿弥陀佛!谢天谢地!总算请来大夫来,这大夫再不来,我都想抹脖子跳河了!" 邹嬷嬷声音很大,船老大听的清楚,浮桥上的衙役也听到了,顺着邹嬷嬷的话往岸上看去,船老大陪笑凑上去,袖了块银锞子塞过去,"差爷行个方便,我们大奶奶都七八个月身孕了,从昨儿晚上起突然吐的厉害,两条命呢。" 衙役犹豫了下,眼巴巴看着银子却不敢收,"俺们津梁府规矩严着呢,收起来收起来!你们不怕靠岸再起锚麻烦,靠岸就靠岸,俺们无所谓,随你靠什么!"船老大千恩万谢,忙指挥众人靠岸落了锚。 余七那样子,急的都恨不能飞起来了,抱着一个花白胡子老者的胳膊,说是扶倒更象是架着拖着两步并作一步往船上奔。 船上放下跳板,余七挥着胳膊叫:"快下来两个人!快!把张老先生背上去!快点快点!迟了来不及了!" 一个健壮的船工下来,背起张大夫,几步上了船。 张大夫的脚刚落到船甲板上,邹嬷嬷就忙上前见礼,一边曲膝一边念叨不停,"唉哟,可算请来了!大夫您可来了!可不得了!我们大奶奶这都第二胎了,可还是这么不顺当!唉哟啊!真是急死个人哪!这都七个多月了,什么都好好儿的,昨儿个突然就呕起来,吃什么吐什么,连喝水都吐!先头我还当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可到现在也没好!张大夫您这边请!" 邹嬷嬷打起帘子,让进张大夫。 "张大夫,您可得给用心诊一诊,我们大奶奶前头生了个姐儿,都说这一胎必是个儿子,您看了就知道了,都在前头,又不显怀,七个多月了,看着还跟四五个月一样,跟头一胎可大不一样,您说这儿子怎么就这么闹呢?这都快八个月了,怎么又吐上了?真是急死个人哪!" 邹嬷嬷又打起一道帘子,张大夫进了船舱,见窗户下的榻前临时挂着幅纱帘,帘子那边,清清楚楚的看到一个年青妇人的身影,妇人半躺着,肚子明显隆起,垂着头,看起来精神很是萎顿。 帘子前已经放好了一把椅子,张大夫端正坐好,轻轻咳了几声,调均呼吸,示意邹嬷嬷将李思浅的手拿出来。 张大夫凝神诊了一回脉,皱着眉头捻了半天胡须,示意邹嬷嬷,又开始诊第二遍。 第二遍没诊完,船舱外响起余七的声音:"邹嬷嬷,几位差爷奉了上命,要进船舱查检。" "舱里都是女眷!"邹嬷嬷的声音里透着不满。 "上头有严令!"衙役的声音很严厉,邹嬷嬷掀帘子讨李思浅的示下:"大奶奶您看?" "既是上命,咱们怎么能违呢?"李思浅语气轻浮,时断时续,透着无奈。 "请进吧。" 帘子掀起,一个衙役打头,后面跟着两个一身皂衣、长随打扮的精壮男子。一进舱门,衙役'唉哟'一声,先和张大夫见礼,"是张老先生!刚听说这船上请了大夫,没想到是张老先生您哪!有一阵子没过去给您请安了,张老爷子可安好?" "好。"被衙役这一打扰,张老爷子正诊着的脉就乱了,虽应了句好,却蹙着眉很不高兴。 "原来是双身子人,冲撞了。"两个长随倒十分客气,拱了拱手。 "好在都快八个月了,不怕冲撞。"邹嬷嬷虽说曲膝代李思浅还礼,可语气并不怎么客气,两个长随大约被白眼惯了,只干笑两声,眯fèng着眼睛仔细看着纱帘里的李思浅道:"八个月了?看不出来。" "妇人怀胎有的外显,有的内陷,哪能用看?"张大夫这第二趟脉诊不下去了,未免有几分愠怒。 "真有八个月了?这诊脉还能诊出月份来?"一个长随紧盯问道,话象是闲话,神情却认真严肃。 "那是自然!"张大夫声音提了上去,"妇人怀胎,这胎儿越大,妇人血流越是洪大,这脉象上自然不同,学医之人,这是入门之道!" "真八个月了?"长随一脸干笑的又追了一句。 "嗯!"张大夫瞪着长随,重重的'嗯'了一声。 "王兄弟不知道,张老先生是咱们津梁府人尽皆知的名医,张老先生不光医术极其高明,学问也厉害得很呢,早就中了举人了,张老先生的三个儿子,一个进士,一个举人,小儿子更是不得了,都说有状元之才!"衙役急忙上前打圆场,同时也暗示长随,这位张老先生惹不得。 第363章津梁府 两个长随听张老先生说的如此肯定,顿时没了兴致,顺着衙役的话忙自找台阶,"原来您就是张老先生!小的们失礼!失礼了!这里查好了,就不打扰张老先生了。" 衙役和长随退出,张老先生这才重新凝心调息,细细诊了一回脉,皱着眉头道:"你们大奶奶这脉象可不大好,七个多月的身孕,这脉息当洪大有力,可你家大奶奶这脉象有些弱了,这要是两三个月倒还好。" "唉哟!老先生您不知道!我们大奶奶头一胎好好儿的,这一胎就不对了,先是一直吐到五个多月,吃什么吐什么,后来好不容易不吐了,又没了胃口,除了看到鱼汤还算想喝几口,旁的竟是见什么厌什么!您说说,这不吃东西怎么能行?您看看,七个多月了,照理说……唉!" 邹嬷嬷抹起了眼泪。 "无妨无妨,"张老先生忙安慰邹嬷嬷,"你们大奶奶这脉象,除了弱了些,别的都好,倒不是大事,这脉息弱不过是孩子瘦弱些,胎儿只要健健康康,瘦些倒不怕,生下来找个健壮的奶娘好好喂养,一个半载也就养过来了,可别哭,这怀胎之人,心情好最要紧。" 张老先生劝了邹嬷嬷,又看着纱帘后的李思浅温声劝道:"这位奶奶更要放宽心,若能消化得动,就多吃些,若实在不能,不吃也无妨,多喝鱼汤就很好,奶奶这不算病,我给你开个健胃消食的方子……这样吧,我开了方子,让你那个长随到药铺把药用蜜团成药丸子,你就当零嘴儿吃好了。" 李思浅在帘后郑重的躬身谢了,邹嬷嬷更是千恩万谢。 张老先生出到外舱开了方子,余七拿了方子,送张老先生回去,顺便去药铺团药丸子。 "这老先生真是个好人!怪不得几个儿子都那么出息!真真是好人!"送走张老先生,邹嬷嬷喜不自胜。 李思浅靠在大引枕上,神情冷峻。 那黑衣长随紧盯着她这怀胎的月份,若她没有这快八月的身孕,是不是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了?她假死脱逃,原本就瞒不过朝里那几个人老成精的千年狐狸。 津梁府府尹是俞相公的人,当然这只是明面上,明暗是否如一谁也不知道,就算明暗都是俞相公的人,能指挥得动俞相公的人的,至少还有两位…… "大奶奶,喝碗汤吧,这是用刚刚捞上来的鲜鱼熬的。"邹嬷嬷递了碗浓白的汤过来,李思浅接过,慢慢啜着,细细盘算着这津梁府和自己能动用的人手。 余七回来的很快,抱着满满一大包东西,进了船舱,将东西放到桌子上,指着道:"都是张老先生让买的,这个,老先生说让放鱼汤里,说是好东西,这个,老先生说若闻得了这个味儿,就用这个泡茶喝,茶叶姜葱什么的就别用了,还有这个,老先生说当零嘴儿吃很好……" 余七指着摊了满桌子的各样东西一口气介绍一遍,连喘了好几口气,接过邹嬷嬷递过的茶一口气喝了,接着道:"就是药丸子,药铺里说快不了,再快也得明天午后,我先作主让他们做了,要不要等?" "等。"李思浅毫不犹豫的点头,连药都不等,那就有问题了。 "这张老先生是个什么来头?儿子都进士了,怎么还出来行医出诊?"邹嬷嬷忍不住八卦道。 "这老爷子是津梁府出了名的善人,他的故事特别多,他中举那年才十九,津梁府出了名的少年才子,中了举人后,突然说自己福小命薄,从此扔了经书,开始学医行医,治病救人,从那到现在,五十多年,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积了多少福报,他儿子中了举、中了进士,他还跟从前一样,每天天一亮就开门给人看病,整个津梁府,说是就连府尊,在他面前也要执个晚辈礼,我特意请了他来给大奶奶诊脉。" 余七说的很简洁,李思浅看着余七笑道:"这人请得好,你有心了。" "大奶奶,今儿这事?"余七躬身谢了李思浅的夸奖,指了指外面,压低声音忧虑道。 "嗯,我也这么想,最好能试一试。"李思浅眼帘微垂,伸手取出个杏仁大小的蜡丸,示意邹嬷嬷拿了只青橄榄过来,剥开青橄榄,将蜡丸塞进去,递给余七道:"你含在嘴里,再去买些蜜饯干果回来。" 余七会意,接过青橄榄含在嘴里漱着,出了船舱,又去买蜜饯了。 第二天午后,余七取了药丸子回来,李思浅吃了,傍晚,邹嬷嬷和余七带着几个船工,挑着礼物,往张家诊铺千恩万谢,张老先生很是高兴。 隔天天一亮,李思浅的船启程,余七却留下了,因为张老先生的方子实在管用,余七留下来要配够这一路上要吃的药丸子,要配的太多,余七不得不在津梁府耽误两天再去赶船。 第三天傍晚,一幅等药丸子实在等的无聊,整天在码头上蹲着看热闹寻人闲磕牙的余七正托着包盐烤白果,和几个不当值的衙役边瞎聊边吃的快活,浮桥上的衙役突然跑动起来。 几个正吃着白果的衙役忙站起来,将手里的白果丢到余七手里的桑皮纸包里,紧忙往浮桥上跑。 余七站起来,没往前去,反倒往后退了几十步,找了棵树利落的爬上去,坐在树枝上居高临下的看热闹。 靠着浮桥,一只不算豪华、却显的精洁非常的大船上站满了如临大敌的衙役,守在船舱门口的是两个黑衣长随打扮的男子,没多大会儿,浮桥让出条通道,船工撑着船,带着满船的衙役、长随,缓缓往前,泊进了津梁码头。 余七的心渐渐揪成一团,那船尾挂着一长串鲜艳的木鱼,正是姑娘交待的标识,果然是有人知道姑娘还活着,这浮桥果然是用来捉拿姑娘的! 姑娘还活着这信,正是自己不小心走漏的,余七心里一阵接一阵揪心扯肺的懊恼难过,要捉姑娘那人能摆出这么大阵势,姑娘的安危…… 余七坐在树上,连吸连吐了好几口气,姑娘说过,遇事一定要镇静,要镇静!他还要下去找那帮衙役说话呢,一定要镇静,一定要淡定,就象姑娘那样,他那天求过签,连摇了三回,次次都是同一支,大吉大利! 第364章求仁得仁 京城,离大相国寺不远,是一处占地宽广,景色幽静的庵堂。 林明月从大相国寺离庵堂最近的偏门鬼鬼祟祟的溜出来,左瞄瞄右看看,突然提着裙子,飞快的往庵堂方向奔去。 庵堂的门几乎没有开的时候,林明月用力拍着厚沉的木门,直拍的手掌都疼了,眼看耐性用尽,正要泄气回去,门'吱扭'一声,开了条fèng。 "我是看望端木二娘子的!我是宁海侯府二娘子,你去跟端木二娘子说,她肯定要见我的,我有极其极其要紧的事找她,你跟她说,她一定得见我!"林明月大喜,对着门fèng里那半张脸,又是说又是比划。 "等着。"林明月话音落了好一会儿,那张脸上嘴唇才动了动,吐出干巴巴的两个字。 林明月对着'咣'一声重又紧闭的大门错着牙,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睛姐儿花一样的年纪,怎么能在这样的地方一住好些年? 直等到林明月心神不宁,几乎要转身逃回去,那扇木门总算又开了,这次开了一尺多宽的fèng,那张干巴巴、好象生下来就不知道表情为何物的脸闪到一边,手抬起来抬了抬,示意林明月进去。 林明月急忙挤进门fèng,"睛……端木二娘子呢?她怎么没出来?算了算了,你赶紧带我去见她!" 婆子没理林明月,只顾一板一眼关了门,栓了门,再检查一遍,转身,抠偻着背不紧不慢的往前走,林明月连跺了好几脚,可这间庵堂的传说她听到的太多了,不是她能发脾气的地方,再恼怒,也只能往下咽,林明月深吸了好几口气,跟在婆子后面转了六七个弯,才到了一明两暗三间青砖硬山房前,婆子冲屋子指了指,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林明月几步奔上台阶,边叫着睛姐儿边掀起帘子。 "你来了。"微微有些昏暗的屋里,端木睛一身缁衣,目光平和却漠然疏离的看着她,抬手往里让了让,"进来坐吧。" "睛姐儿,你怎么穿成这样?我是说……"林明月慌乱的看着端木睛,这样的端木睛太出乎她的意料了,这让她突然害怕起来。 "你听说我择好日子剃度的事了?这才过来的?"端木睛盘膝坐到榻上,一边倒茶,一边问了句。 "啊?你要剃度?你疯了!你真是……你不是说过一阵子就好了?进来住一阵子静静心就回去?二爷都化成灰了,你……"林明月目瞪口呆,她找端木睛是为了玉姐儿,可端木睛这一句话却打的她晕头转向,暂时把玉姐儿扔到了一边。 "我不是为了他。"端木睛眼里的平静如同被投了块石头,可那波也就是片刻,就又平静如初了。 "不是为了他,那你还要剃度?你……" "你来寻我做什么?"端木睛打断了林明月的话,林明月滞了滞,这才想起她这趟偷跑过来的正事。 "是玉姐儿!出了好多事……"林明月零零乱乱的先说了金明池那一场马球打出来的祸事,大理寺那一场大火怎么惨,守志怎么不讲理非说义绝,一直说到她被太婆从靖海王府捉回宁海侯府,"……我答应了玉姐儿要去接她,可太婆说什么也不肯,说二嫂没了,玉姐儿这个侄女一定得在府里守孝,哪儿也不能去,什么大规矩不能乱了什么的,总之说什么就是不肯,不但不肯,还拘着不让我出府!" 端木睛原本一只手捏着杯子,这会儿已经双手紧紧握住杯子,只脸上的神情还是平静的看不出异样。 那个霁月光风一般美好的女子,死了…… "后来我听说李家大奶奶把她从府里接出来,送到她阿娘……就是姚世子妃那里去了,后来因为要成亲么,太婆总算肯让我出来一趟两趟的了,我就说要去大觉寺上香,就是非去不可,太婆就放我去了,我好不容易才见到玉姐儿,唉!睛姐儿你不知道,姚世子妃现在跟疯子一样,见了谁都说不怪她,她不知道那药里有毒,她是好心,不能怪她,可吓人了,你说,玉姐儿怎么能跟一个疯……我是说,太吓人!而且那里又苦的不得了不得了……" "这是她的缘法。"端木睛突然打断林明月的话站起来,"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这是求仁得仁,大嫂也是,阿娘也是,我也是,四哥是个有福运的,你也是,你走吧,我已经是出家人了……你回去吧。"端木睛说完,转身就走。 "哎!你!你回来!我还没说完呢!你们……你们姓端木的,除了表哥,个个都是怪物!"林明月气的跳起来就往外冲,她算是错看她了!以后,她就当她死了! 韩府,东轴线上位置最好的那间院子里,韩征半躺在c黄上,神情晦暗,似睡非睡。 "今儿怎么样?饭进了没有?"门口传来简夫人的声音,韩征厌恶的扭过头。 "回夫人,饭进的还好,还是不肯用药。"当值的丫头小心翼翼的回禀。 简夫人双眼微微有些浮肿,站在c黄前盯着儿子看了半天才开口,"你就算生气,也不该折磨自己,更不该拿你身上那伤出气,这是何苦来?" 说到最后,简夫人声音颤抖。 "这鞭子印就该留在身上,好让我不至于忘了六妹妹是怎么死的。"韩征的盯着简夫人,目光里都是寒意。 "我都是为了你……"简夫人再也忍不住,掩面抽泣,"这些年咱们在府里有多难,你这个嫡长子有多难……我能有什么办法?公主说的明白,咱们护佑四爷登基长大,别的不说,就是跟四爷这份护佑长大的情份,也就够了,你妹妹的事,岂是我能做得了主的?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ròu,她没了,我……" 简夫人哽咽的说不下去了,只一声紧一声的抽泣。 "翁翁为什么那么厌恶你?厌恶我?"简夫人抽泣声稍缓,韩征盯着她,一字一句问道。 "你?"简夫人眼睛猛的瞪大又缩回去,"我……" "韩家和简家订的是娃娃亲,这门亲事是翁翁亲自上门求的,阿爹成亲前,翁翁连个通房都不许他收,翁翁为什么会厌恶你?"韩征一句接一句紧逼。 "你听到什么混话了?你这是跟阿娘说话?"简夫人象觉察到危险的野兽,瞬间就从头到尾武装起来,紧盯着韩征,仿佛随时要扑上去撕咬。 "阿娘这么精明的人,当年……这么多年,难道还没处理干净?难道还能让人说出什么话?"韩征悲伤的看着简夫人。 简夫人一口气堵住,外头的人,当年她的阿娘替她处理的干干净净,只除了她身边的人。浓翠已经失踪好几天了,她遇到征儿他爹之前,她就是她屋里的大丫头,她都知道,她失踪了…… 简夫人满嘴苦涩,浓翠失踪的事,她一个字不敢提,公主……或者说是上头交待的事,她的失手太多,不能再多了! "阿征,你得赶紧好起来,阿娘……"简夫人脸上的疲色尽显,"撑不了多久了,你再这样,咱们娘俩就没几天活头了。" 韩征目光沉沉的看着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端木莲生日夜兼程,一连赶了十四五天,离南军还有两三天的路程,端木莲生却命令放慢速度,日头还挂的老高,就住进了驿站。 黑山提着几个半尺长三寸多宽的锦袋进来,交给端木莲生验看了锦袋和封口,取刀剪开,将里面的军报、文书等取出,整齐的摆放在炕几上。 端木莲生一张张看的极慢,有时候看着看着,跳下炕对着那张行军用的地舆图拧眉沉思。直看到夜深人静,端木莲生才全部看完,站起来走了几个来回,吩咐黑山收起军报,自己出了屋,站到天井里,动作舒缓的打了套长拳。 打了套拳再进来,黑山侍候着净手净面又奉上茶,端木莲生坐回炕上,黑山禀道:"回爷,京城和南边的信儿都到了,还有封广川王府的信,走的府里内线。" 端木莲生眉头一皱,走王府内线送过来的信,只能是舅舅广川王的,他写信来,有什么事? 黑山呈上几个薄铁管,端木莲生接过,慢慢捻开,一张张看了,最后才打开广川王那封信。 端木莲生看的很仔细,看完信,轻轻'哼'了一声,将纸抖进黑山端过来的化纸盆里。在那件大事上,舅舅和袁先生就是一个人,可他没有这个想法。 "爷,"黑山看着他,微微有些迟疑的禀道:"刚刚有几个贩药材的商人,说是从上上个月起,三七等南边特有的药,突然就买不到了。" 端木莲生神情一滞,突然一巴掌重重拍在几上,这一定是广川王府的手脚,是舅舅的意思,真是小家子气! "不必多管。"端木莲生冷声道,黑山忙躬身答应,正要退出,只听端木莲生又吩咐道:"你做的很好,正该如此。" "是!谢爷夸奖!"黑山心里一震一喜,知道这是让他继续关注这一类的消息。 第365章返京 药丸子配好,余七特特过去辞了张老先生,雇了两匹马,快马加鞭追赶李思浅的船。 这两天都是逆风,追到第二天午后,余七就追上了船。 小船接了余七,邹嬷嬷接过那一大包药丸子,余七脸色白中透青,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看到船了,刚靠上浮桥就被他们撑走了,先是停在码头上,天一黑就移走了,遵姑娘的吩咐,我只远远看着,既没敢靠近,也没敢盯上去,隔天和那些衙役闲聊天,说昨儿那船怎么没了,几个衙役统不知道,还说大约是一早启程走了,第二天,那几个黑衣长随打扮的人不到浮桥上来,问衙役们,他们简直就是一问三不知,既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不去了。" "津梁府知府是俞相公门下。"李思浅凝神听完余七的话,轻轻说了句。 "是俞相公!"余七一声惊呼,"他怎么知道……"余七猛抬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李思浅没有答话,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余七看了邹嬷嬷一眼,邹嬷嬷一脸的担忧。 "你辛苦了,先去歇着吧。"李思浅示意余七,余七垂手退出,李思浅看着满脸忧虑想要说什么的邹嬷嬷笑道:"没大事,嬷嬷也去歇歇吧。"邹嬷嬷明白李思浅这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替她倒了杯热汤,轻手轻脚退出了船舱。 李思浅直起上身,伸手将绡纱帘子拉开到底。这会儿她心情极其郁塞难过,从金明池她被玉姐儿指认,到大理寺的牢中,再到塘桥那座逼仄的小院里,再到这条船上……难道她从此就是这么仓惶恐惧?不知什么时候落到谁的手里? 她不是个愿意活在阴影中、随人摆布的人,她也不是一点抗争的力量也没有,可是…… 李思浅烦躁的闭了闭眼睛,可是她有外翁,有阿娘,有二哥,有小侄女、侄子们,还有……大哥,至于莲生,她不担心他,他跟她的家人不一样,他有自己的力量,很强大,而且他现在在南边军中,他也不是个顺从的人,至少现在,没谁能伤得了他,她不担心他。 她只担心她的家人,她若抗争,会引起引起什么样的连锁反应?会给外翁、阿娘她们带来什么样的祸事? 李思浅想的心烦意乱,起身下了榻,在船舱里来来回回踱着步。 可是象现在这样一味躲避不是办法,百密一疏,她就万劫不复了!躲,是处理危机最糟糕的办法,她至少要搅混这池子水,至少要让那些人不能用很多精力来对付她,至少……要挑点事出来…… 李思浅步子顿住,她要回京城,他们既然认为她已经南下或是北上,京城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只有在京城,她才能让他们忙起来…… 回京城的事,最好瞒下所有的人,只除了……外翁! 李思浅站到窗前,看着岸边郁郁翠翠、深深浅浅的绿,再细细过了一遍,打定了主意,也不叫邹嬷嬷,自己取了竹影纸,研了墨,取出那支特制的纤毫细笔,仔仔细细给外翁写了信,封好,叫了余七进来,俯耳交待了几句,吩咐他傍晚落锚后下船一趟,再把信送出去。 第二天,余七奉了邹嬷嬷的吩咐去早市买几样李思浅想吃,却不大好买的菜蔬,直买到太阳升了老高,余七才背着不大的篓子回来,一上船就抱怨:"这地方再怎么说也是个万人大县,怎么连点子菜都没有卖?真真是!要是长年累月住这种地方,还不得把人憋坏了?!" "余爷是天子脚下见过大市面的,"船工们笑起来,"到县城当然觉得小不便当,余爷要是到我们村里,那才知道什么叫不便当呢!" 几句说笑间,余七将一篓子菜蔬送到厨下,船工们开始起锚,正要张帆赶路,岸上一个家仆打扮的中年人冲船上扬着手高声问道:"可是同升行刘掌柜的家眷?" "是啊,你是?"余七扬声答了句,那中年家仆一脸喜色,"可算迎到了!小的是刘家管事,我们老太太遣我来接大奶奶!" 余七一听,急忙让船工重新落了锚,放跳板接了中年家仆上来,禀了李思浅,将他引到船舱门口。 "回大奶奶,年里年内,老爷在府城置了宅子,过了年,老太太就打发人开始收拾,上个月初,收拾停当,老太太就带全家搬进了府城的新宅子,大奶奶回家的信儿递到了老宅子里,一来一回耽误了几天,老太太接到信儿就打发小的沿河来迎大奶奶,要接大奶奶往府城的新宅子里去。"中年家仆喜气盈腮,毕竟,能在府城置办宅院把全家搬过去,这可是大本事! "辛苦丁管事了,嬷嬷,赏他。"李思浅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丁管事谢了赏,又细细说了一会儿府城新宅子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阔气,直说的余七瞪大眼睛很是佩服,怪不得能在老太爷面前挂上号,光这份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就令人景仰!值得好好学习! "……从这儿到府城坐船倒不便当,大奶奶怀胎辛苦,小的已经备了顶大些的暖轿,从轿夫行挑了几个抬过官轿的轿夫,说是抬起轿子,稳的轿子里的茶都不带晃一晃的,大奶奶只管放心。"看样子这丁管事很能干。 李思浅在帘子里笑应了,吩咐照丁管事的安排,弃船乘轿,走陆路回府城新家。 轿子抬的很稳,走的就不快,连走了七八天,才到了离府城最近的镇上,镇子离府城不过大半天的路程,丁管事只说家里要来人接的,打发了轿夫。 客栈里,田老爷子已经等了一天了。 李思浅和田老爷子几乎说了一夜的话,第二天天还没亮,田老爷子就悄悄启程,继续南下,李思浅则在太阳高高升起后,上了府城'家'里来的轿子,不紧不慢往府城去。 午时,李思浅一行在一家茶坊歇脚。 吃了饭,邹嬷嬷扶着李思浅出来,却是上了刚刚停下的一辆车里,丁管事和几个轿夫依旧抬着轿子往府城去,李思浅的车岔上另一条路,往京城方向去了。 第366章大帅到了 南周,傍晚,太子亲征的队伍正忙着安营布防、埋锅做饭,这里离厉大将军的驻城也就三四天的路程了,整个营地没有即将面对厮杀的紧张,有的只是一片兴奋,仿佛再过几天到达的不是战场,而是一场盛大的表彰庆功宴。 营地正中的那座巨大的明黄顶牛皮毡帐中,三十多岁、已经发福很厉害的太子满满当当的填在扶手椅里,眉头紧拧,一脸不悦,盯着掀帘进来的菊姐恼怒道:"你们姑娘到底哪儿去了?别再跟孤打马糊眼儿!" "太子爷!"菊姐深曲膝见礼,一脸苦楚,"不是婢子要瞒太子爷,实在是姑娘临走前话说的严厉,太子爷也知道姑娘那脾气,一向说一不二……" "怕你们姑娘,难道你就不怕孤?你若再跟孤吱吱唔唔,不用等你们姑娘回来,孤这会儿就能杀了你!"太子'啪'的一拍桌子,这么多天没见阿雲,又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儿,太子这心里急的就象几百只猫一起挠! "太子爷饶命!"菊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饶不停,"不敢瞒太子爷,实在是……婢子这就说!这就都告诉太子爷!" "别废话!快说!起来说!"太子急的心如火燎一般。 "是!"菊姐先站起来,"谢太子爷,太子爷,我们姑娘……唉!"菊姐先长长叹了口气,"自从知道太子爷要亲征,我们姑娘就没睡过安稳觉!姑娘说,太子爷这趟亲征都是因为信了她的话,她心里很不安,虽说她说的话她有把握,可什么事都有个万一,万一事情跟她推断的不一样呢?万一……太子爷不知道,姑娘那些天翻来覆去就想这一件事!人愁是愁得来!没法说!" 太子眉头还是紧紧皱着,不过没打断菊姐的话,菊姐一边说一边紧瞄着太子,接着道:"太子爷启程前两天,姑娘一夜一夜睡不着,那天还没亮,姑娘突然说,她得先行一步,先到厉大将军军中,先面对面看一看战况,最好能见一见端木家那位年青大帅,姑娘说,太子爷这一趟出来,无论如何要毕了全功!" 太子脸色微变,"糊涂!她一个女子,虽说会点功夫,可是……" 菊姐这一番话说的太子心里五味俱全,又酸又软,这些年,这么些年,真真正正替他着想,一心一意只替他着想的,只有阿雲! "她要是有个好歹,让孤……孤岂不能痛死?"太子的语气让菊姐顿时觉得轻松了。 "唉!可不是,我也是这么劝姑娘的,可姑娘说我不懂,不知道太子爷的难处,姑娘说她这辈子别无所求,只要太子爷顺心称意,不受那些鼠目寸光的小人的腌臜气!姑娘说,她这一趟,必要让太子爷从此顺心遂意。"菊姐又替她家姑娘表了一遍忠心。 太子紧紧抿着嘴,沉默半晌,突然叹了口气,示意菊姐:"你下去吧,有你家姑娘的消息,不管什么时候,哪怕三更半夜,不管何时,立刻过来禀报孤知道。" 永安城里,端木莲生勒慢马步,四下打量。 永安城是通往京城的必经之地,也是通往南周的交通要道,从前是梁地面对南周最前沿的重镇,他驻守南边这些年,和南周年年打仗,战场一次次往南周推移,从没后退过,永安城早就成了梁地和南周商人心目中来往梁地和南周最近最便利,又是最安全的地方,往年一到战起,永安城就热闹的挤不动,可今年…… 端木莲生越看脸色越阴沉,这会儿的永安城,几乎就是座军镇了,街上可以跑马!端木莲生猛的抖了抖缰绳,纵马冲到高高悬着帅旗的从前的府尹衙门,跳下马,没等脚落地,黑山那嗓子喊了多少年、早就喊的熟练之极威风之极的'大帅到'就如平地炸雷般响起。 门内一片叮咣嘈杂,中间夹着又惊又喜的吼声:"快快快!大帅来了……快让开!我的甲呢……" 随着杂乱声,门里涌出一群喜笑颜开的将官,跪成一片,"大帅,您可算回来了!您再不回来,标下就没活路了……" "起来!成何体统!"端木莲生眼底一片温情,脸上的神情却严厉异常,"何标!怎么穿的衣服?刘全!你的佩刀呢?……" 一群将官急忙收了笑容,一脸严肃开始手忙脚乱的整理军容军姿。 "爷几年不在,你们就成了脱了缰的野马了?明天统统丑末去教场,爷要好好cao练cao练你们!"端木莲生将鞭子扔给黑山,厉声吩咐,黑山接过鞭子双手捧着,冲那群大气不敢出的将军挤了挤眼,爷回来了,这整天被揍的死去活来的日子也回来了。 "二爷好大的军威。"正堂台阶上,现统领南军的高大帅眯fèng着眼睛,看着端木莲生干笑道。 "嗯。"端木莲生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抬了抬手,从高大帅身边擦肩而进,高大帅脸上愠怒顿时,又重又响的'哼'了一声,转身抢先几步,在端木莲生之前进了正堂,端坐到正中的帅位上。 "二爷来的正好!这群刁滑之徒既是二爷手里使出来的,某就请教请教二爷,抗令不遵该当何罪?阳奉阴违该当何罪?敷衍塞责该当何罪?临阵脱逃又该当何罪?"高大帅大约实在是憋急了,不等端木莲生坐稳,就一句紧一句,茁茁逼人。 已经规规矩矩垂手站了两排的将官们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全是兴奋加幸灾乐祸的小火苗。 "本帅治下没有刁滑之徒。"端木莲生正襟危坐,答的严肃认真,高大帅气的手指连抖了几抖,重重一拍厚重的长案,指着站在右排第二的何标道:"昨天我令他出城冲杀,他竟当面抗令不遵!他是你手里使出来的,我敬你忠心为国,就暂且按下,留给你处置。"高大帅横着端木莲生。 端木莲生微微侧头看了看高大帅,点着何标道:"说!" "是!"何标上前半步出列,干脆利落的答道:"昨天早上应卯前,标下和几个同伙在这正堂外说话,标下嘴快,说当年大帅统领咱们的时候,从来都是向前进,什么时候后退过?如今倒好,一退再退,竟一路退进这永安城,退到大帅十四岁那会儿了,这也太丢人了,我要是主帅,早一把抹了脖子了!一不小心,让高大帅听到了,点了卯就扔帅令让标下出城冲营,虽说知道……大家伙儿都心知肚明对不对?虽说明知道这是报复标下嘴快,让标下去送死,可标下还是准备接了这帅令,问高大帅两冀谁配合?侧后谁接应?冲到哪儿?万一冲了下对穿,还冲回来不?高大帅统统不答,标下这就没办法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标下就没为,照理说,大帅前儿就该到咱们军中了……诏书来了,大帅也快到了,照理说,大帅又没发话,标下觉得,标下这不算抗令不遵!" 何标这一番话说的一口气下来不带喘气儿的,端木莲生拧着眉头,郑重的点了点头,"何标知道考虑两冀、侧后,长进了,高侯爷,一兵养成不易,一将养成更加不易,为帅者当怜惜兵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让将士枉死……" "为国捐躯是我等荣光!朝廷养你们,就是为了用在此时!怕死惜命,你等的爱国之心、忠君之义呢?"高大帅'啪啪'拍着桌子打断了端木莲生的话。 "高大帅说的精彩!说得好!高大帅身为主帅,当为全军将士之楷模!请高大帅为诸将士做个榜样吧。"端木莲生接的飞快,"请高大帅现在就出城冲杀,以壮我军气势,以展爱国之心、忠君之义!在下愿为大帅掠阵,如何?" "你?"高大帅一张脸由紫涨而青白,端木莲生轻笑几声:"高侯爷,南周侵边不过三两个月,你一路退了四百多里,丢了五座城池,那五城,都是你眼中这些刁滑之徒浴血打下的,高侯爷,你是人,男人,得要点脸。" "你……你你……"高侯爷气的嘴唇抖浑身抖,黑山上前一步,满脸恭敬的架起高侯爷,"侯爷这一阵子累坏了,小的送您回去,您老离家也好几年了,家人得多想您,小的这就送您启程回京城吧。" 永安城外,连绵的营帐中,已经五十来岁的厉大将军背着手站在帅帐门口,怔怔的远眺着不远处的永安城。 又是功亏一溃!不是说他被梁帝彻底厌弃,再无翻身机会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而且这么快!厉大将军心里都是凉意,梁地再无端木华,是太子那边传过来的信儿,这一回极力主战的也是太子,太子就在离他几十里外的池州城……这是圈套吗? "传令!退进池州城。"厉大将军突然吩咐道,不管是不是圈套,端木华既然来了,既然是他统帅梁军,一路高歌猛进的胜利就到此为止了,从今天起,他们就必须由攻转守,能守住夺回来的城池,这一仗依旧是大获全胜! 第367章急切 "将军,不可!"跟了厉大将军将近二十年的幕僚姜先生急忙劝阻,"万万不可!将军三思!" 厉大将军眉头锁成一团,脸色阴沉的可怕。 "将军,三思啊!"姜先生连连叹气,神情晦暗,"太子亲征,刚到前线,将军却要回撤进池州城,由攻势转为防守,将军这不是打太子的脸么?" 姜先生跟在厉大将军身边久了,说话直截了当,"将军蹉跎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一展抱负的机会,不可因小而失大,就算要回撤,也要再打几仗、最好是打几场漂漂亮亮的胜仗,才能回撤啊。" "你看看城头上的帅旗,端木华已经到了永安城,这南军是他练出来的,如臂使指,这几个月,虽说咱们攻城掠地,一路推进到这永安城下,可并没有歼灭多少南军,甚至根本没歼灭过南军,永安城里,就算不是以逸待劳,至少比咱们强,这仗怎么打?闭着眼睛往里填将士的性命吗?"厉大将军直视着姜先生。 姜先生叹气连连,"将军,将军!您得变通!您一定得学会变通!你说的都对,这会儿立即回撤进池州城,只防守绝不出战,将战线控制在池州城和永安城之间,把咱们的胜利巩固住,这才是上上之计,若还有余力,当在梁国京城使力,端木华失过一次圣意,就能有第二次,就算这离间计不成,梁帝年事已高,疾病缠身,命不久矣,若是梁太子即位,那位太子还不如咱们这位,咱们再要使离间计必定轻而易举,若不是,梁太子做太子多年,不管谁即位,必生事端,到时有无数可利用的机会……" 姜先生话没说完,后面接上的是一连串的唉声叹气,"唉!可太子亲征来了,将军要后撤,太子怎么肯?太子……也有难处……"姜先生的话意味深长,厉大将军明白之极,和梁帝子嗣艰难相反,南周皇室的孩子简直跟春天里的糙芽一样冒的欢快无比,太子有十一个成年弟弟,还有四个半大的弟弟,个个虎视眈眈,而厉家,也出了位嫔,生了一位皇子,一位公主…… 厉大将军一巴掌拍在帐门立柱上,只拍的帐蓬'哗哗'乱响。 "将军三思啊,太子亲征,领可是总领天下兵马,将军后撤,太子若不肯,立时就能撤了将军的兵权,若是那样……"姜先生摊着手一脸苦楚无奈,"咱们肯定是一败涂地,这五城保不住,恐怕连这五城后头的五城也保不住,将军,以大局为重。" 厉大将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明知不可打而打,这是让他亲手把将士们送去断头台!也把这场难得的胜利送上不归之路。 端木莲生带着七八个心腹之将,沿着永安城城墙一边走一边远眺着绵延的南周军营。 "几年不见,老厉这扎营的本事没怎么长进。"端木莲生从东踱到西,微眯眼睛讥讽了一句。 "打仗的本事也没长进,不过运气好,碰到了姓高的那个稀松软蛋,大帅,您发个令,让标下这就出去冲杀一场,让您亲眼瞧瞧标下说的对不对!"何标一边说一边磨拳擦掌、跃跃欲试,大帅总算回来了,他真是太兴奋了。 "明天丑末演武前,你先到校场射满五十箭。"端木莲生看也没看他,何标一声'啊'没叫完,两只手一把紧捂住嘴,一声不敢再吭,大帅虽说回来了,可瞧着象是心情不好……对了,大帅他媳妇刚死了!何标瞟着端木莲生从上到下、连鞋子在内的素白,心里一阵懊恼,他这废话多一样,又坏了事了,估计这一回头功又没他的了! "南周太子驻进池州城了?"端木莲生眯眼看着池州城方向,冷声问道,刘全上前半步,拱手答道:"是!前天半夜进的池州城,全幅仪仗,光女使和太监就有一百来号人,带了很多军械辎重,光重弩就有三十驾,还有攻城的大云梯、云车各十驾。" 刘全比何标机灵太多了,早就看出端木莲生这一趟回来神情不对、气色更不对,答的详细,却一句废话不敢有。 "打的一手好算盘。"听了刘全的禀报,端木莲生眯眼仿佛在笑,"老厉真是可惜了。"端木莲生看着城外的军营,声音里透着几分实实在在的惋惜。 厉大将军打仗勇猛谨慎,思虑周全,他刚到南边时,南周就是厉大将军驻守,那时候他在他手里吃过不知道多少亏,也亏了厉大将军,他才飞快的成长起来,从十仗几乎不能胜一仗到十仗能有三四场大胜、两三场小胜,都是托了厉大将军这个陪练的福。 陪练……端木莲生的思绪突然一顿,他学成出师前,南军的主帅是舅舅,他名不见经传,那年舅舅病重,他开始代理南军,也是那一年,厉大将军被南周皇帝猜忌,调回闲置,厉大将军走后,那几年,他势如破竹,连下南周五城,名震天下,成了闪亮无比的新一代将星…… 舅舅,到底藏了多少秘密,多少后手?端木莲生心里五味俱全,舅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策划的?他为什么选中自己?为什么不是大哥? 是了,最初也许是大哥,大哥也是少年成名,惊才绝艳…… "你们先回去,每人写一份节略,各自反思这一战的得失体会,亥初前交给我。"端木莲生沉默了好大一会儿,吩咐众将道,众将长揖告退,一个比一个跑的快,这会儿离亥初可没几个时辰了! "雲娘也在池州城?"城墙上,除了远处钉子般钉着的卫卒,端木莲生身边只有黑山跟着。 "没有确切消息,照理说,南周太子在,雲娘也应该在。"黑山答的谨慎。 "雲娘没在池州城。"端木莲生一声轻笑,"我来了,我在这里,雲娘若随在太子身边,她会不来见我?她必定早就迎在永安城外了,雲娘去哪儿了?"端木莲生象是问黑山,又象是自言自语。 黑山眉头紧皱,爷这话,他也想到了,当年爷成亲以及被贬谪,雲娘身在南周,就敢私自千里迢迢跑去见爷一面,以往这些年,雲娘可没放过任何一个能见二爷一面的机会,池州和永安城快马也就不到一天的路程,他前一阵子担心过雲娘会发疯,天天来往于池州和永安城之间。 "去查!无论如何都要查清楚,雲娘去做什么了,现在在哪儿!"端木莲生轻轻错着牙,黑山急忙应诺,这确实是极其要紧的事,雲娘做什么去了? 端木莲生背着手,低着头往前踱步,军靴踩在粗砾的城墙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南周太子居然亲征进了池州城,这件事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照他的打算,他回到南军,依厉将军的谨慎多虑,一定会缩进池州城由攻转防,和他形成对峙局面,他压根没打算收复池州等五城,他的打算和厉将军一样,也是对峙,他要的,是重新将南军握回手里后,就发动京城的布置,上折子要求查清金明池之事,他先要替浅浅讨回公道! 可南周太子竟然带着破城弩、攻城云梯驻进了池州城,厉将军还怎么敢撤回池州城?他敢撤,太子就敢撤了他! 端木莲生突然顿住步,一拳砸在城墙上,他和厉将军都被这愚蠢之极的南周太子捆在战车上非得打一阵子不可了! 端木莲生满腔满腹的郁结愤忿,那城在那里,仗永远打不完,都可以从长计议,可浅浅不能等,都说人魂魄离体,投生之前,在这天地间不能飘荡太久,若久了就灰飞烟灭,他知道他的浅浅,他在她灵前许过愿,她一定听到了,她一定飘荡在哪一处,期盼着他,等着他为她伸了冤屈,他怎么能让浅浅在没看到他替她伸了冤屈之前不得不投生转世?又或是让她因为执意要看到那一天,而飘荡太久,灰飞烟灭? 这一仗是免不了了,这一仗必要大胜,大胜了,他才有足够的筹码,对面是厉将军,要大胜,就急不得…… 怎么办? 端木莲生折回头,踩着沙沙的石头墙,两害权衡取其轻,仗要胜,浅浅的仇不能拖,那就只好……端木莲生顿住步,远远望着永川王府的方向,那就顾不上再防备舅舅那些野心和动作了,随他吧,大不了,报了浅浅的仇,他隐姓瞒名,从此浪迹天涯,或是象大爷那样,削发为僧,四海云游,没有浅浅,活着也不过有一口气罢了。 连绵的阴雨让今年京城的初秋仿佛比往年来的早,不过刚进八月,夹被就要换上薄棉被了。 离国子监不远的西四胡同一带,是家境殷实、家风传统的老门老户聚居之地。整洁的青石条胡同两边,隔个十来丈就是一个双扇黑漆院门,进胡同第四家,黑漆院门从里面打开,邹嬷嬷恭敬客气的将常在这一带走动的王大夫送到院门口。 第368章发动 送走王大夫,邹嬷嬷刚要关门,斜对门出来的中年仆妇笑着和邹嬷嬷打招呼:"老邹,你们奶奶快生了吧?" "可不是,快的话,就是下个月!"邹嬷嬷一脸喜气。 "唉哟!那可是快了!怎么样?王大夫怎么说?大人孩子都好吧?稳婆请好了没有?我跟你说,一定得请到姚婆子,现在就得请她来看看,不过多花几两银子,万一胎位有点儿不正,她都能给你调回来,可厉害着呢!有她守着,大吉大利!"仆妇站住,邹嬷嬷也下了台阶,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好一会儿闲话,才各自买菜的买菜,关门的关门。 邹嬷嬷进了上房,李思浅的身子这回是真正的笨重了,正架高双脚,靠着个厚实的大引枕,仔细看着手里一页页棉纸。 "奶奶少看一会儿!看多了眼睛痛!你这会儿可不比平时,女人怀孕坐月子这几个月,无论如何不能累着,不然哪,老子可就有得罪受啰!"邹嬷嬷一进来就开始唠叨。 李思浅放下手里的纸片,看着邹嬷嬷,脸上说不清什么表情:"厉大将军和南周大军被诱进永安城,放了把火,大火整整烧了两天两夜。" "啊?!"邹嬷嬷合掌念佛,"在哪儿放了把火?永安城?佛天菩萨!这不是真的吧?永安城?那得死多少人?都说慈不掌兵,爷……这真是……佛祖啊,这得活活烧死多少人哪!那城里的平民呢?也一起烧了?" "不知道,大约事先清离了吧。"李思浅下意识的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声音极轻,她不敢确定,清民也许会打糙惊蛇……就算没有平民,南周整整七万大军,和那座古老的永安城一起,烧成了一堆灰烬,从此,世间又多了一座鬼城。 莲生打仗虽说以狠辣刁钻著称,可他不是个喜爱杀戮的人,他从没这么残暴过,这一回,他怎么能用了这样的手段?连百年永安城也一起烧了,莲生这是怎么了?难道出什么事了? 烧了南周七万精兵,厉大将军也丧身火海,南周已经几乎没有可以抵挡莲生大军铁蹄的屏障了,南周太子又被困在了池州城……南周几乎唾手可得…… 李思浅低头翻着手里的纸片,莲生明发递进了一封折子……要查简夫人和瑞宁公主,以及她们背后的指使者,谁能同时指使得动瑞宁公主和简夫人呢? 莲生,想干什么? "奶奶润润喉,歇一歇吧。"邹嬷嬷见李思浅怔怔的出神,倒了杯牛rǔ递给她。 李思浅接过牛rǔ,抿了几口,"嬷嬷到后门看看宗掌柜来了没有。" "好。"邹嬷嬷听说迎宗掌柜,忙答应了,赶紧往后角门迎宗掌柜。 没多大会儿,衣着干净,整个人普通的扔进人堆就找不到的宗掌柜带着一脸谦和的笑,跟在邹嬷嬷身后进了上房。 邹嬷嬷退在门口守着,宗掌柜上前见了礼,家常的如同在说今天米价几何、ròu钱多少,"今天早朝吵的很厉害,就因为二爷的折子,文御史态度激烈,极力主张严查到底,不但要查清背后指使之人,还要查清这背后指使之人意图何为。" 李思浅眼睛微眯,就在几天前,这位文御史捡了个妇人,这位妇人竟自称是简夫人自小的丫头,一股脑儿供出瑞宁公主和简夫人如何计议,如何让她假扮贾太太取得了玉姐儿的信任,又如何指使玉姐儿在韩六娘的马鞍下放铁荆棘,再嫁祸给李夫人,韩六娘又如何知情配合,却意外惨死。 文御史如获至宝,当天就带着妇人闯进中书省,让妇人当众供认画了押,没两天,端木莲生上了折子,态度激烈,措词严厉,要求彻查金明池事件和李思浅的死因。 文御史是俞相心腹,铁杆******,一查到底,对太子就太有利了。 "王相公说这妇人出现的太巧,背后必有阴谋,说不定是南周的诡计,大爷几乎没说话。"宗掌柜看了李思浅一眼,他说的大爷,是李思清。 "除了文御史,态度就激烈坚决的就是端木王爷和高王爷了,姚家大爷也赞成彻查清楚,韩征还是一句话不说。" 李思浅静静听着,这些人的态度一如往常,只是韩征,她有些琢磨不透,这几个月她听到的关于他的消息,就是没有消息,他仿佛一具行尸一般,不说不做没有态度。 "昨天午后,俞家大爷又去了趟四海钱庄,要拿几件宝物和一处庄子押十万两银子出来,俞相公夫人今天一早又进宫了。"宗掌柜不紧不慢一件接一件说。 李思浅嘴角带笑,太子一直缺钱,缺的厉害,她决定回京之后,就先让黄大掌柜去联系上李思汶,让她拿银子拢回太子的心,这几个月通过李思汶的手,她已经送了二三十万两到太子手中,心眼狭小目光短浅的俞太子妃果然耐不住,开始一趟趟往俞家讨要银子……若没有银子,这未来的后位也许就要姓李了! "跟四海钱庄说,不要庄子,只要宝物,要咱们过了眼才行。"李思浅思忖了片刻吩咐道,宗掌柜听完就领悟了,"大奶奶怀疑俞相府上有进上的贡物?" "这是官场的规矩,那进上的东西,经手的都得分润一二,俞相公做过礼部尚书,俞家虽不穷,可也算不得豪富,做礼部尚书前的俞家可跟现在没法比。"李思浅慢声细语解释了几句,宗掌柜心领神会,"大奶奶的意思小的明白了,虽是官场规矩,却见不得光,一旦撕开,断没有用这些黑规矩替自己辩解的道理。" "嗯,就是这样。"李思浅微笑。 宗掌柜接着道:"今天早朝还没结束,官家就让人取了大引枕半躺半坐在御座上了。" 李思浅端着杯子的手一滞,官家竟连早朝也撑不下来了?既撑不下来,不命散朝,也没有退到后面休息,而是直接躺在了御座上,那就是说,他很关心百官对莲生这份折子的态度,他不怕让人知道他的身体状况,或者,他的身体状况根本瞒不住了…… 第369章旧债 "四皇子有什么消息没有?"李思浅很关心另一个关键人物。 "倒没什么特别的,还是那些,前儿说他担心蛙虫秋天了会不会冷、会不会冻死,如何仁慈宽厚。"宗掌柜眼里闪过丝不以为然。 "这样的小事一点点放出来,潜移默化,先把人心拉过来,再做那最后一步的废立就众望所归、水到渠成了,有大哥教导,四皇子就算不能成才,至少不会长歪。"李思浅嘴角带笑,边说边想,"只要四皇子身边没有能带坏他的人……" 李思浅的话没说完,眉头渐渐蹙起又渐渐松开,眼睛里闪着丝丝亮光,怪不得大哥一言不发,王相公虽说不赞成彻查金明池那件事,却也只是不赞成而已,瑞宁公主的品行欠佳,学问没有,她却是四皇子的姐姐,官家大行之后,也许她就是四皇子唯一的亲人。 四皇子即了大位后,作为小官家唯一的亲人,瑞宁公主那样的脾气,必定会脾气见涨,弄权干政,到那时候,在小官家亲政前,虽说除掉瑞宁公主很容易,可谁肯去动这个手? 对于小孩子来说,他站不到家国大义的高度去评判姐姐的所作所为,他只知道那是疼他爱他的姐姐,是他唯一的亲人,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死去的姐姐留在他心目中的印象会越来越美好,那动手之人,自然就会越来越十恶不赦,直到在小官家心中成为一个必须杀而后快之,也许不光累死自己,还会被愤怒的小官家诛灭九族。 王相公也罢,大哥也好,都是世间罕见的聪明人,站立在朝堂之中的没有笨人,他们当然也能想到这个,若是能趁着现在这个机会除掉瑞宁公主,那就谁也不用做小官家心目中的恶人了,而且没有瑞宁公主的存在,小官家成长过程中会更加可控。 还有韩家。 简夫人和韩南星勾搭成奸、鸩杀异母姐姐,姐妹易嫁,这些事随着那位'贾太太'的古怪出现,几天里就传遍了整个京城,京城那些上了年纪的老祖宗们都还记得当年这件大事,当年简大娘子的暴病暴死和那场令人侧目的姐妹易嫁不是不让人心生疑窦,这些'真相'传过来,那些老祖宗们立刻就认可了这些'流言',这不是流言,是确确实实的真相。 简夫人的名声污秽不堪。韩家也成了令人唾弃的人家,毕竟,那位和小姨子勾搭成奸,害死未婚妻的韩南星,是如今韩家的大帅。 这样的人家,不适合做未来官家的护佑者。 借金明池的事和自己的死,除掉瑞宁,排除韩家,看样子几乎是整个朝廷的默契。 官家在大殿上的那一躺,也是示弱吧。 "放出'贾太太'的人查出来没有?"李思浅想通了一些事,心情顿时轻松。 "一点头绪也没有,"宗掌柜苦笑摇头,"余七在韩府放的几个人都在外院,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儿,也不知道这位'贾太太'是什么时候失踪,又是怎么失踪的,实在是无从下手。" "袁先生那边,没什么大动静吧?"沉默片刻,李思浅低低问道,袁先生是京城里最让她忌讳的存在,她可以确定他知道她的假死遁走,也许还把这个信儿故意透给了他想让知道的人,所以才有了津梁府那一场检查。 他是广川王的心腹,可莲生极其警惕他,看现在这样子,莲生确实需要警惕,他知道自己没死,却不告诉莲生! "他那里防卫森严,连沏茶的山泉水都是从城外广川王府的庄子里送进去的,实在没法靠近。"宗掌柜又是一脸苦笑。 李思浅凝神听着宗掌柜的话,感受到肚子里胎儿的滚动,手抚在肚子上,待胎儿翻了个身,又停了停才开口,"不用再查了,若不是袁先生,那就应该是莲生了。" 宗掌柜连连点头,"我也这么想,姑爷那折子到的太巧,也实在早了些。" 文御史'捡'到'贾太太'第三天,端木莲生的折子就到了,这实在太快了。 "若真是姑爷,看样子,这局早就布下了。"宗掌柜看着李思浅,又看看李思浅那高高隆起的肚子,话里有话的笑道,"姑爷一心要替奶奶讨个公道,哪怕那是公主,有官家护着,唉,姑爷这份心意难得。" 李思浅垂着眼帘没说话。 莲生这样的手段,官家不可能不查觉,为大局着想,官家会选择容忍莲生、牺牲瑞宁公主和韩征以及简夫人,可自己若是死而复生,这事就在官家的底线以下了,难道要让莲生看着自己再死一次? 算了,莲生能这样替自己讨个公道,她心里满足得很,此生的缘分到此已尽,相忘于江湖是最好的选择。 "宗叔,三件事,一,瑞宁自小娇生惯养,性子娇纵,你上次说的她那个教引嬷嬷的儿子想买铺子的事,给他办!二,咱们给太子的那些银票子的去向,理出来放给袁先生。" "放给袁先生?"宗掌柜惊讶的看向李思浅,李思浅点了点头,"袁先生知道我还活着,就算顺着银票子知道这些银票子跟李家有关,也没什么,放给他,看看他怎么做,也好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宗掌柜拧着眉,缓缓点了点头,"大奶奶说的有道理,他毕竟是广川王的人,总不至于……" "就算要害我,他也不会自己动手。"李思浅接着宗掌柜的话,"第三件事,做几桩天降征兆出来,四皇子才是真命天子。" "好!这容易。"宗掌柜笑了,这事是真容易,比仿做假古董还容易。 和公主府一墙之隔的韩府,正院小佛堂,简夫人跪缩在观音大士前,头低的几乎跄着地。 "算我瞎了眼!"瑞宁公主坐在简夫人侧前的扶手椅上,点着简夫人,怒气冲冲,"就知道躲在这儿成天念佛,有什么用?要是念几句佛就万事大吉,那就好了!你怎么还有……" "你闭嘴!"韩征人没进来,呵斥声先响起。 瑞宁公主吓的差点跳起来,一个愣神过后,见是韩征,顿时勃然大怒,"混帐!你竟敢跟我这么说话!我告诉你……" "出去!"韩征拦在瑞宁公主和简夫人之间,冷冷横着瑞宁公主,虽说没真正杀过人,可毕竟是将门出身,愤怒的韩征眼里渗着浓浓的寒气,瑞宁公主被他横的胆寒,下意识的站起来往后面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连退了四五步,甩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带着几丝狼狈转身奔了出去。 "四哥儿,你何苦……"简夫人神情憔悴苍老,仰头看着儿子,眼泪先于语言流了满脸。 "你回去吧。"韩征弯腰扶起简夫人,态度疏离冷漠。 "回去?"简夫人怔怔忡忡,一时没反应过来。 "回吧,"韩征扶起简夫人,松开她,退后几步,"再怎么你也是韩家妇,翁翁和阿爹待你不薄,回去韩家,好歹有个容身之地。" "待我不薄?"简夫人不敢置信的看着韩征,"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韩家……" "阿娘!"韩征一声吼,额角的青筋猛然暴起又迅速隐回,"韩家要娶的不是你,翁翁是要让简大娘子做儿媳妇!天底下有永远不透风的墙吗?自欺欺人,能欺得住谁?何苦呢?" 简夫人脸色雪白,直直的盯着韩征,整个人竖的笔直。 "回去吧。"韩征仰头看了眼慈目低垂的观音大士,"家里也有佛堂,你既要修佛,从此就好好修行吧。" "逆子!"简夫人突然冲上前,狠狠甩了韩征一巴掌,韩征被她打的上身一歪,下意识的往后退一步,站住看着她,满眼悲伤,"阿娘,你还想要什么?六岁那年,有一回我听到阿爹这么问过你,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要做韩家的主妇,你不是做了韩家的主妇了?你还想要什么?还有什么事能让你舍了我的婚事,舍了六妹妹的命?别说你是为了我们,你不是!你从来没替我们打算过!六妹妹死了,现在只怕连白骨都没有了,我生不如死,可你还不死心!你口口声声为了我们,你扪心自问,好好问问!你心里何曾有过我和六妹妹?我和六妹妹不过是你拿来要挟阿爹、要挟翁翁的物件!是你拿来争这个夺那个的物件!自始至终,你爱的,除了你自己,就是你的野心!" "逆子……逆子……"简夫人象是怒极了,指着韩征怒目而视,浑身抖的如狂风中的树叶。 "明天一早,我让人护送你回家。"韩征萧瑟满身,往后退了几步,绕过简夫人,垂着头出了小佛堂,拖沓的脚步声慢慢远了。 脚步声远到听不到了,简夫人仿佛被抽空了全身的骨头,软瘫在地上团成一团,双手捂着脸,好半天,突然传出一声突兀的、重重的抽泣声,抽泣声一声比一声急促,连成了一片号啕大哭。 第370章田御史 文御史的同僚、今年已经年过六十的田御史走的是两袖清风的路子,踏入宦途十来年,凭着分纹不取四个字,一路往上升的飞快,四十来岁就点了寿春路藩台,可谓踌躇满志,原本一举拿下寿春一霸、当时还没正式承爵的高宗业,谁知道他刚刚发动,就遭人暗算,吃了一场飞来的官司,差点前程尽毁,后来多亏大长公主看到他清廉难得,伸出援手,上折子荐他进了御史台,如今他在这御史台熬了十几年了,寸步没往前走! 文小人真是踩了狗粪运了,那婆子偏偏让他撞上了!田御史一起到文御史这些天的风光以及已经清清楚楚看到的如锦前程,心里如猫抓一般,他虽说过了六十,可正是老当益壮,再替新皇分个十年二十年的烦忧一点问题也没有,这样的好事怎么就没轮到他头上呢? 田御史干咳几声,用力捶了几把胸口,一想到文小人,实在胸闷的厉害,这世道,不便小人当道,而且小人走运! "六叔,有人拦车喊冤。"从老家叫来侍候日常起居的族侄田壮透过帘子上的那只大洞喊了一声。 "嗯?什么?喊冤?"田御史两只眼睛一下子瞪圆了,难道他转运了?运气好到一渴睡就有枕头来了?"快叫进来……等等,先别叫,带他回去,回到家再好好说话!快走!赶紧回去!"田御史兴奋劲一下子窜到最高。 "说!怎么回事?快说!"一下院子,没等田壮把院门关了,田御史就迫不及待的点着喊冤的中年男子急切道。 "青天大老爷作主啊!田青天给小民做主啊!"中年男子一脸的老实巴交,一把鼻涕一把泪,两只手一替一把抹眼泪,哭的惊天动地,"小民就指望田青天了!求田青天救我全家性命啊!这世道,穷人没活路啊……" 中年男子抹着鼻涕眼泪,看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成这样,却一点儿没误了有腔有调的诉冤屈。 田御史很快就听明白了,中年男子姓魏,在马行街上有一家专卖贵重香料的铺子,铺子生意一直非常好,前一阵子,有个年青人,说是瑞宁公主身边教导申嬷嬷的儿子,要买他的铺子,那铺子是魏掌柜祖传的产业,一家人就靠这铺子吃饭了,自然说什么也不肯,可那姓申的年青人说就是看中了他家的铺子,非买不可,昨儿带人将他和家人赶出铺子,扔了一小块银锞子给他,就算是买铺子的银子了。 魏掌柜哭的呼天呛地,"……青天大老爷作主啊!我那铺子可养了小的一家十几口人哪!这块银子……青天大老爷!这就是明抢着!求青天大老爷作主啊!求田青天作主啊!小的不要银子,小的只要小的的铺子啊……" 田御史听明白,只兴奋的原地转了几个圈,竟然真是渴睡送来了枕头!瑞宁公主身边的教引嬷嬷纵子抢劫行凶!那就是瑞宁公主纵奴抢劫行凶! 他要弹劾瑞宁!他要为民作主!他要……瑞宁已经陷在金明池事件中,看样子是脱不出来了,若再有了这件事,说不定就能扳倒瑞宁!若能扳倒瑞宁公主……田御史兴奋的小心肝子乱抖,这份功劳那就大了! 扳倒了瑞宁公主,官家病成这样,太子即位简直是眼睛看得着的事了,等太子即了位,靠着扳倒瑞宁的功劳,一个三品总是少不了的! "大壮!套车!拿上我的片子,送他去府衙……不不不不!不用拿我的片子了,我亲自送他去!"田御史连声吩咐,迫不及待的带着魏掌柜出了门,直奔京府衙门击鼓告状! 公主府里,瑞宁公主听到的却是另一番说辞。 "是他听说奴婢儿子正给公主看铺子,托人寻到奴婢儿子,说了不知道多少巴结的话,非要献上铺子,全家人托到公主门下为奴,公主也知道,想进咱们府里当差为奴的多的是了,咱们要是都收下,这府里人挨人也装不完,奴婢儿子哪里敢吐口,只说得了请了公主的示下。" 申嬷嬷是真委屈,"也怪奴婢儿子心软,经不住那姓魏的苦苦哀求,就回来求了奴婢,说这姓魏的如何如何诚心,奴婢想着,公主正少会做生意的掌柜,这姓魏的经营了几十年的香料生意,那间铺子打理的红红火火,不过三间门脸,一年竟有四五千银子,这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公主若能收进门,往后也算是个助力,奴婢就禀了公主……" 瑞宁公主点了点头,申嬷嬷确实给她说过一回,有个很有几分本事的香料行掌柜想要投靠门下,她是点了头的。 "谁知道这个小人!"申嬷嬷咬牙切齿愤怒极了,"临到头上却改了口,说公主害了瑞木大帅的夫人李氏,这回绝逃不过去了,他可不能跟着公主跳了绝路,奴婢气的恨不能一脚踩死这个小人,公主面前,哪能容这样的小人作耗?奴婢儿子又最最敬仰公主,气的疯了一样,说什么也不能容他如此无赖放刁,就让人扔了块银子给他,把他那间铺子拿了过来,也算是惩罚一二,谁知道这个小人,竟跑去找田御史告状,说奴婢儿子依仗公主的势力,强抢他家祖传的铺子!公主明鉴,这简直就是颠倒黑白!公主……" "混帐东西!"瑞宁公主只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韩征连个招呼也没和她打,就擅自送走简夫人,这口恶气还堵在她胸口上不来下不去,这会儿又听到这样让人气炸肺的事,瑞宁公主怒火中烧,恨不能拿刀劈碎几个,才能解了心中这股恶气。 "去衙门!"瑞宁公主一头冲了出去,"我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他不是要过堂问询,好好好!本公主这就过堂让他问个够询个够!我倒要看看,本公主是他能欺的?" 申嬷嬷心下大定,急忙跟在瑞宁公主身后,一迭连声吩咐备车,去京府衙门。 第371章角力的各方 新任京府黄府尹一手支腮坐在案后,无语之极的看着和田御史吵成一团的瑞宁公主。这位公主真让他大开眼界、看掉眼珠,蠢也不是这么个蠢法啊! 她是君他是臣,她用得着和他吵?她只要吩咐一声,她身边还能少了和他吵架的人?用得着她亲自上场?当然,姓田的这战斗力在朝廷里虽说不能数一数二,可也排得上号,她身边可能真没有能吵得过他的人,那就打啊!'啪啪啪啪'一顿大巴掌把姓田的打成烂猪头不就得了! 要不然,还可以指挥自己,这公主真要是发了话,说姓田的以下犯上,让自己处置,自己还真不能当耳旁风! 当了这么多年公主,居然没学会以势压人!也好,自己不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了。 可是……唉!这叫什么事! 黄府尹换了一只手撑脸继续无语,一眼瞄见袖着手站在旁边,明显看热闹不怕台子高的魏掌柜,心里的郁气更浓了,这姓魏的指定背后有人,是谁指使的?俞相公?嗯!极有可能!端木大帅?很有可能!王相公?也有可能…… 黄府尹一颗心颤了好几颤,这位公主这幅德行、一脑袋那啥水,她当四爷的姐姐,真不合适啊! 官家这四男一女,能让朝廷上下不分党派一致认为死了比活着好的,也就这位有脾气没脑子的公主了,能把所有人得罪个一干二净,还真是不容易…… 黄府尹越想越远正想的出神,堂下一声响亮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被田御史劈头盖脸骂的完全没有招架之力的瑞宁公主,终于动了手,亲自甩了田御史一巴掌。 "无德泼妇!你竟敢无缘无故殴打朝廷命官!你这是要乱了律法吗?你纵奴强夺民财在前,行凶殴打朝廷命官在后,就算你是公主,我田清就算舍了这条命,也必要替百姓讨个公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给我打!"瑞宁公主愤怒几乎要烧起来了。 申嬷嬷更是恨极了多管闲事的田御史,身先士卒,带着几个健壮仆妇冲上去揪着田御史就打。 "哎!不能打!不能打啊!"黄府尹满肚皮小念头,叫的响亮着急,手挥的厉害,却忘了吩咐衙役们上前拉架! 打一顿……也好! 田御史顶着烂猪头一样的头脸,官服撕的更烂了,上面沾着斑斑血渍,一只脚上有鞋,一只脚光着,穿街过巷,一头冲进中书省,跪在院子里放声大哭。 俞相公看着田御史,一脸幸灾乐祸,天道有眼,这事一件接一件,件件都让人看的舒心,四爷党里的猪队员真是太让人心花怒放了! 黄相公眉头紧皱,唉声叹气,一脸痛心,却一句话不说,他打定了主意,忠于官家最安全。 王相公阴沉着脸看着在院子里大哭的田御史。 田御史到前,他已经知道了京府衙门那一出热闹,这绝不是一件意外发生的事,这个局本来是要指控瑞宁公主纵奴强夺民财,瑞宁自己却主动添了大闹衙门、殴打御史两样! 端木华这是一定要置瑞宁公主于死地了!瑞宁公主爱慕他多年,他还真能狠得下心! 这样……也好! 白水紧锁着眉,手指不停的敲着头,怎么突然冒出了田御史这件事,他一时想不出头绪。 袁先生在京城,这他知道,可这事不象是袁先生的手笔,袁先生行事阴沉狠辣,这事却是一派轻松儿戏,完全不是袁先生的风格,这件事除了狠狠踩了瑞宁公主一脚,还给京城百姓提供了一个足够说上大半年的热闹话题,这倒象是……夫人的风格。 白水猛敲了几下头,他最近想事太多,睡觉不好,老是疑神疑鬼……离宫里那位李二姑娘的银子真是李家兄弟给的?有点说不通,李二姑娘消声匿迹对李家才最有利……如果不是李家兄弟,那会是谁? 白水想的呆呆怔住出了神,说实话,他总觉得,夫人葬身火海这事太容易太凑巧了,夫人多聪明的人,他明明看到李二爷跟进了大理寺牢里,李二爷都好好儿的,夫人会活活烧死了? 田御史这事得盯,李二姑娘那边也该留心,万一自己不是昏了头呢? 广川王府隔壁的那间清静小院里,袁先生面沉似水,一张张翻着手里的细棉纸,把这些东西送到他手里,她想干什么? 袁先生将那叠看了四五遍的细棉纸重重拍长案上,猛的站起来,背着手来来回回走的很快。 李思清的妹妹,果然不可小瞧了。她这是利用他,也是警告他? 袁先生停在窗前,烦闷的长叹了口气,她明示他她知道他知道她还活着,他就只能束手不能任何动作,二爷记仇,心眼也不大,他虽说单身一人,也早看开了生死,可他有族人,有师门,有朋友…… 唉,不愧是二爷自己看中的媳妇,她就敢这么直截了当送这些东西上门,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些东西……袁先生站在长案前,又翻了一遍,这是小东西,却能翻出大风浪,看来李家二姑娘的重新得宠,果然是她的手笔,田御史的事呢? 她想做什么?她这些动作和二爷一呼一应,默契到令人发指,二爷真不知道她还活着? 南边的信儿,二爷前一阵子大醉长号,不象作伪,二爷也不是个擅长作伪的人,他是个骄傲的人,哪屑于做这种伪言伪行? 袁先生轻轻拍着额头,难道她的想法跟自己、还有王爷一样? 在大梁,就算二爷知道她还活着,她也不能再'活'过来!她这么聪明的人……袁先生弹了弹那叠棉纸,她应该知道,除非二爷反了,她才能死而复生,再和二爷双宿双飞,厮守终生…… "来人!"袁先生的脸由阴云密布多云转睛,"把这几张放给雷先生,这几张,送到太子妃手里,这些,送进御史台,分给他们,这个,"袁先生指着最后那张银钱流向远在京郊、名声不显而且并不怎么好的巴宁寺的纸片,嘴角带着丝丝冷笑道:"送给瑞宁公主,她这会儿正需要这样的东西翻身呢!" 细棉纸分光了,袁先生看着原来放着细棉纸那块地方,低声问道:"雲娘到京城了?" "是!一路找进京城了。"竖在百宝架旁的一根木头动了动,答了句。 "送这些东西的人看清楚了?透给雲娘。"袁先生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吩咐道。 池州城里,十几天内,太子暴瘦了二三十斤,因为瘦的太快太厉害,太子脸上、身上的皮肤往下耸拉成一片片往下的水波纹。 他进池州城隔天,端木华就到了永安城,从那天起,势如破竹的南周大军就寸步没能再进,永安城和池州城之间,大战小战几乎没断过,双方各有胜负,他原以为,最多也就是不再往前推进,能夺回丢失的五城,这份大功也足够了,谁知道…… 想着那场大火,太子心里的寒意透骨侵髓,那火烧红了半边天,在池州城,他都能感觉那炙烫的火苗!南周十万大军,还在厉大将军,一夜之间化为灰烬! 端木华,他一定是地狱出来的罗刹,他不是人! "殿下。"随侍而来的太子属官章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快进来!怎么去了这么久?见到没有?怎么样?"太子急忙叫进,渴望的看着章成,章成躲闪过太子急切的目光,微微垂头低声道:"见是见到了。" 章成的话顿住,仿佛在想怎么说,"说是大帅忙,一直在外面帐蓬里喝了将近一天的茶才叫我进去。" "见到就好!见到就好!怎么说的?他答应没有?"太子浑身一松,脸上的喜色掩不住,章成皱了皱眉,暗暗叹了口气,"臣见了端木华,跟他说了殿下的意思,端木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盯着臣看了半天,说……" "他说什么?"太子连急带吓,脸都白了。 他被端木华大军团团围在这池州城,池州城不比永安城,就是比永安城更加坚固又能怎么样?那是端木华,一把烧了厉大将军的端木华!他的生死全在端木华一念之间!他要活,要活着回到南周都城,他还年青,未来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大丈夫能伸能屈,低一低头不算什么。 "端木华让臣转告殿下:且放宽心在池州城住着。"章成垂着眼皮答道。 "嗯?没了?就这一句?没了?他没说别的?这话什么意思?放宽心在池州城住着?孤要回国!回京都!你没跟他说?你跟他都说了没有?"太子又怕又急,脸上的折子抖个不停。 "从臣下进去,见礼,原原本本一字不漏的转告了殿下的话,端木华就说了这一句话,说完,就把臣下打发回来了。"章成话里透着浓重的酸涩难堪,不为自己,而是为了太子,堂堂南周太子,竟如此贪生怕死、没有风骨,也难怪端木华自始至终那么鄙夷的斜着他。 "他到底什么意思?孤要回去!回京都!"太子几近崩溃的大吼大叫。 第372章万一的万一 确实象对门仆妇所说,姚婆子接生的本事在整个京城都小有名气,邹嬷嬷去的早,银子使的又足,在姚婆子那排的满满的日程里定了整整三个整天,以及生产前一个月五天一趟的诊看。 离生产不到一个月了,送走姚婆子,李思浅扶着腰站起来,慢慢走到廊下,沿着游廊不紧不慢兜着圈子。 女人生产是道鬼门关,虽说姚婆子话说的满满,几乎要打包票,可她心里明明白白,这一场生产以及后头的月子对她来说,生死各半。 她相信自己是个有福运的,她来到这个世间,总不是为了难产而死来的,可……万一呢? 万一她有个万一,她的孩子,她得有所安排。 李思浅扶着廊柱站住,外翁大后天就能赶回塘桥了,外翁是最好的人选,可是,外翁年纪太大了,他照顾不了孩子几年。 阿娘?阿娘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大哥?二哥?大嫂和二嫂都是聪明的厚道人,可这孩子身份太过敏感,大嫂和二嫂有自己的孩子…… 莲生? 李思浅低头看着自己有些肿胀的手指,莲生总要续娶……就算不续娶,他那样的男人,知道怎么带孩子吗?他会把自己的孩子带成什么样? "大奶奶,外头起风了,进屋吧。"邹嬷嬷送走姚婆子,抱着一大包药糙进来,见李思浅呆站在廊下,忙扬声提醒道。 "知道了。"李思浅恍过神,进了屋,皱嬷嬷一边往外拿药糙,一边絮絮叨叨:"两个奶娘,四个专门侍候月子带孩子的媳妇子都定下了,我又作主多定了一个厨娘,咱们现在这个厨娘汤水上不行,太粗糙了,这个厨娘有个姑姑是宫里出来的药姑,知道好些产妇保养的汤水方子,虽说价钱高,咱们也不在乎那点子钱……" "嬷嬷,"李思浅听邹嬷嬷絮叨的差不多了,微笑道:"还有件事,也得提前预备下。" "还有事?什么事?"邹嬷嬷惊讶了。 "万一有个万一……" "呸呸呸!"邹嬷嬷脸色一下子变了,"大奶奶这说的什么话!什么万一万二的!没有万一!" "嬷嬷。"李思浅轻轻拍了拍邹嬷嬷的手,"女人生孩子闯鬼门关,谁也不能打包票,嬷嬷别怕,我福大命大,必定母子平安,只是,咱们如今情况特殊……" 邹嬷嬷张了张嘴,却没再驳回去,她也怕得很,这一阵子常做噩梦,梦见姑娘泡在血泊中……每次都吓的浑身冷汗。 "嬷嬷,若是我和孩子都没闯过来,你去寻外翁,后事就由外翁安排吧,他知道该把我葬在哪儿。"李思浅语调轻缓随意,邹嬷嬷的眼泪却夺眶而出,"姑娘……" "不过说说,我还要长命百岁、富贵逼人呢!"李思浅忙宽慰了一句,邹嬷嬷拼命点头,却说不出话。 "万一,我没能挺过去,你好好照顾孩子,让人去寻外翁,跟外翁说,让他把这孩子给莲生送去,再给莲生带句话:不许把我儿子教成杀人魔王!" "好!"邹嬷嬷努力想笑一笑以示不在意,眼泪却又一次夺眶而出。 "嬷嬷眼泪真多。"李思浅交待完,心情顿觉轻松,看着邹嬷嬷笑道,邹嬷嬷扭过头,"姑娘这话说的……真是……我得赶紧把这药拿厨房去,还得看着熬水,还得泡被子、衣服……还得……姑娘从小花样就多,大了大了,花样更多!姑娘可得好好儿的!" 邹嬷嬷边说边抱起那包药糙,抹着眼泪出去了。 勤政殿,官家脸色青黄,半躺在榻上,眼皮半垂,看着正襟端坐在榻前两排凳子上的王相公等人,厌恶的指着顾太监手里的折子道:"又来了,看看,议议吧。" 顾太监将折子先递给了王相公,王相公仔细看了,递给了俞相公,等几个人都看完了,王相公轻轻咳了一声,看着官家,上身微微前倾恭敬道:"陛下,端木华夫妻情深,丧妻之痛,也是可怜。" 俞相公鄙夷的斜了王相公一眼,欠身接话道:"陛下,如今看来,端木华夫人李氏确是遭人陷害致死,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端木华重创南周,连南周太子也被困在池州城,唾手可得,如此大功之人,不可不安抚一二。" 官家的脸色更加阴沉难看,看着王相公,却是对黄相公发话:"黄相的意思呢?" "陛下,臣的意思!"黄相公忙欠身答话,"王相公说的极有道理,少年夫妻情深意浓,骤然生离死别,确实令人痛心,端木华幼年丧母,未及成年又痛失兄长,刚成亲父亲又病亡,如今又失了爱妻,确实可怜!可怜啊!" "朕不是让你叹他可怜,朕是问你,这折子怎么办?"官家不客气道。 "这个!"黄相公双眉紧锁,看起来正要极其用力的思考,"此事蹊跷,可此案早有定断,臣觉得此案可查,亦可不查,全凭陛下圣裁!" "哈!"官家气乐了,"万事都是全凭圣裁,朕还要你们做什么?王相,你说说吧。" "陛下,臣觉得黄相公说的对,"王相公看着官家,神情严肃,"原因有二:其一,此案当时疑点重重,为朝廷大局着想,快刀斩乱麻结案是最好的法子,端木华为人虽有些执拗,却不是个不明大礼、不识大局的,其二,此案中,陷害李氏的是端木华嫡亲的侄女儿,当初结案时端木华为袒护兄长唯一骨血未发一言,如今再上这折子,其实有些荒唐了。陛下若觉得此案需彻查清楚才对朝廷最有利,那就彻查,若陛下以为此案已结,不需再查,端木华的折子可驳之处不少。" 官家眼睛微眯,盯着王相公看了好一会儿,又转向俞相公,再看看黄相公,沉默了好半天,失笑道:"好一个圣裁,有理!那你们三个都说说,这案子是彻查对朝廷有利呢,还是维持案结对朝廷最有利,都不要滑头,彻查,还是不查,答两个字,朕就照你们的意思'圣裁'。" 第373章恩仇要快意 "臣以为!此事宜彻查到底!给端木华一个交待,不能寒了前方将士的心!再说,"俞相公抢先开口表态:"彻底此事,也好还瑞宁公主和韩征母子一个清白。" 黄相公眼角余光却瞟来瞟去,俞相公要彻查,王相公要是赞成不查,那自己岂不成了拍板的那人?得在王相公之前表好态,那是赞成还是不赞成呢?要是赞成…… "陛下,臣也觉得彻查清楚最好。"没等黄相公衡量明白,王相公表态了,出乎黄相公的预料,王相公极其干脆的赞成了俞相公的意见。 "臣也觉得彻查清楚才是对家国社稷好。"黄相公急忙表明态度,再不表态来不及了! "三位卿竟是一样的意思,难得,难得!"官家脸色发青,发出几声短促的干笑,"既然如此,那就查!这事就交给王相公,十天之内彻查清楚报朕。" 王相公等退出,官家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顾太监垂手侍立,不时用眼角余光瞄着官家,他侍候他几十年,太了解他了,他没睡着,正想的很多而且心情不好。 "唉……"官家悠长的叹了口气,"老顾,你说,朕要是早早下定主意,立了二哥儿,是不是就没有现在这些事了?" 官家这一句话问的顾太监下意识抻了抻脖子,这话他答还是不答?别说答,听到就是死罪! 官家真是难过狠了! "陛下累了。"顾太监只能表关切表忠心。 "朕总嫌二哥儿轻浮了些,想磨练磨练他,为人父母,总希望孩子好上加好,没个知足的时候。" 听到这话,顾太监心里微微一松,官家这是闷极了自言自语发泄,不用他劝也不用他接话,站着当个人桩就行了。 "太子太不成器,他蠢,可若是虽蠢却老实肯听人言,也不是不能为君,可他蠢却刚愎自负,且不辩是非不识忠奸,跟他母亲一样!朕若把祖宗交到他手上,只怕大梁就要至此而终。" 顾太监听的惊心动魄,垂着手大气不敢出。 "瑞宁那孩子一点也不象她哥哥,小时候朕看着还好,娇憨可爱,到底心眼少,脾气太大,四哥儿跟着她……朕原想着,她这样也好,不至于乱起萧墙,算了算了,她脾气大不是大事,可这不识大体……唉,她要是有姑母一半就好了。" 顾太监头都不敢抬,官家说到姑母大长公主,一时怔怔的想出了神,他父、祖不说了,天纵英才,就是姑母,虽身为女子,心计见识胸怀样样不缺,比绝大多数男人都强太多,自己虽然不如父、祖那样天纵英才,也不过是因为自小身子弱,能文不能武,也不是平庸之人,怎么孩子个个如此不堪?只除了早殇的二哥儿。 官家一念至此,只觉得心里酸楚难忍,四哥儿还小,自己却已时日无多。 "让礼部拟旨,"官家又缓缓开了口,"韩南星二子韩战屡立战功,其生母冯氏育子有功,教子有方,母以子贵,着册封为一品吴国夫人。" 顾太监愕然看向官家,官家冲他摆了摆手,"去吧。" 看着顾太监出了门,官家闭着眼睛躺了好一会儿,声音轻缓的吩咐道:"召瑞宁进来见朕。" 礼部这道突兀的册封旨意如同在暗潮汹涌的京城又投下了一块巨石,车水马龙的公主府门口一夜间门可罗雀。 李思浅捏着那道册封旨意,嘴角往上挑起,没等笑容盛开却又散去,冯氏封了一品吴国夫人,和简夫人平起平座,还个吴字,照古礼,还排在简夫人的封号越国夫人的'越'字前! 官家以母凭子贵为由册封冯氏,这就是承认了韩战的宗子身份,韩征,就成了弃子,韩征做了弃子,瑞宁公主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官家一向以大局为重,这一回也不例外。 韩六娘惨死一案和自己丧身火海的事,看样子会重新给个说法,会把谁推出来做主谋?瑞宁?简夫人?韩征?或是已经死了的韩六娘?不管是谁,断不会是自己了,也许,过一阵子自己就会有个隆重的册封和一个相当不错的谥号,以安抚莲生。 李思浅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莲生心愿已了,这一年妻孝眼看也要满了,这会儿就该张罗着续娶的事了吧…… 李思浅低头看着隆起的腹部,但愿母子平安,等孩子满了月,她们娘俩就启程回南吧,找个安静平和、富足淳朴的小镇,过一份岁月宁静。 池州城外,端木莲生一身素白,上身靠在椅背上,嘴角挑着丝冷笑,正凝神听黑山读完一封信,再读另一封信。 "都念完了?"厚厚一叠信从黑山手上移到宽大无比的长案一角,端木莲生淡淡问了句。 "念完了。"黑山瞄了眼端木莲生。 端木莲生冲着那叠信勾了勾手指,黑山忙将信全数递到端木莲生手里,端木莲生先捻起最上面一封俞相公的信,摇了两下,扔到地上,又捻起第二封,这是黄相公的信,端木莲生微微侧着头扫了两眼,也扔到了地上,又拿起一封,这是端木守志的信,端木莲生眯fèng着眼睛看了片刻,甩到了长案上。 一叠信,要么扔地上,要么甩到长案上,到最后,手里只余了一厚一薄两封信。 厚厚一叠的是王相公的信,是王相公亲笔,语气亲近随意,仿佛溺爱晚辈的长者絮絮叨叨爱之不尽、交待不尽。 端木莲生头往后靠着,抬着眉,带着股说不出的神情,一页页看着王相公的信。 官家的苍老病弱,因为子嗣不肖的痛苦,顾全大局的苍凉可怜,四皇子的聪慧可喜、与众不同,对端木大帅的欣赏以及敬仰,以及朝臣们的默契。 端木莲生非常明白这封信的意思,虽说不着一字,可字字都是在告诉他,官家对他予取予求,那是因为对他寄以厚望,他要的已经给了,从今往后,他须竭尽全力效忠新皇。 薄薄的两张纸,是李思清的信。 端木莲生一字一句看着李思清短而平淡的字句,"……不使李氏女蒙不白之冤,清叩谢……夫贵妇荣,妹之清誉赖君成就……" 到底是浅浅的兄长,他知道自己不会就此罢手,写这封信是提醒他还是威胁他? 浅浅的清誉……端木莲生一声晒笑,是李思清不了解自己嫡亲的妹妹,还是他以为自己不了解浅浅? 浅浅那样的性子,在清誉和快意恩仇之间,她怎么可能选清誉呢?活着她都不会选,何况是死后,浅浅看待生死的那份豁达,他当初曾经无比惊艳过…… 浅浅! 端木莲生心里一阵绞痛,那几张薄薄的信纸从手里滑落。 天底下只有一个浅浅,他没能护住她,没有她,他就活在了煎熬里,他还要什么名重天下、权倾四海?没有她,这天地都是死的,他还在乎什么? 他只要替她快意恩仇,哪怕十恶不赦、大逆不道,哪怕与天下为敌! "研墨!"端木莲生一脚踩在地上掉落的两封信上,淡淡吩咐黑山,他要写折子,明发。 "雲娘有消息没有?"写完折子,端木莲生将折子推平放好,头也不抬的问了句,黑山心里一紧,急忙答道:"回爷,没有任何消息。" 端木莲生手里的笔重重拍在案上,脸色阴沉,"菊娘呢?也没有消息?" "要不问问府里?"黑山说的府里,是广川王府。端木莲生沉着脸半晌,摇了摇头,"南周谍报正常,菊娘必定还在南周主持,雲娘不在,若她也失踪,南周谍报早就乱了,派人潜入池州城,在太子身边找菊娘!"顿了顿,接着吩咐道:"若找到了,带回来见我。" 池州城里,菊姐……也就是端木莲生所说的菊娘,正侍立在太子身边,担忧的看着他。 "真要另立太子?你这信儿?"太子脸色青灰,嘴唇抖的几乎说不成句。 菊姐点了点头,"前儿十五,那群梁地商人里,有咱们的人,递了密报进来,说是为了防止太子爷落到梁军手里,南周受梁军辖制,还说,另立了太子,太子爷就不再是南周储君,而是普通皇子,一个普通皇子,梁地就算俘了去,也没什么大用。" 菊姐的话一字字、一句句如刀子般一下下捅在太子心上,太子往后一路踉跄,一屁股跌进椅子里,干嚎了几声,一阵猛咳,折腾了好一通才又能说出话来。 "混帐!奸人!他们这是要害死孤!孤断饶不了他们!奸人!" "太子爷,如今之计,得赶紧想办法从这池州城脱围出去,只要脱了围,只要能回到南周,朝廷里还是支持太子爷您的人多。"菊姐建议。 "孤也想早日脱围,孤也想赶紧回去!可怎么回去?你看看你看看!外面围的跟铁桶一样!怎么脱身?厉将军又死了!孤……"太子又急又怕,泪如雨下。 "孤让章成去寻过端木华,只要放孤出池州城,孤就把这五城割让给梁,孤……"太子抹着泪,哭的跟个委屈万分的怨妇一般。 第374章用意 "太子爷,"菊姐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的低低道:"恕婢子无礼,您这样可打不动端木大帅。" "嗯?"太子这会儿反应极其敏锐,一下子听出了话里透出的希望,顿时目光灼热,"你有什么好办法?快说!只要能脱身回去,怎么样都行!" "太子爷,唉!"菊姐先是犹豫,接着象是咬紧牙关下定了决心,"婢子这话逆不道,也就敢跟太子爷说几句,也就是为了太子爷,要不然,就是活活打死,婢子也决不敢有这样的念头。" "你快说!快说!"见菊姐还在解释撇清,太子急的汗都要出来了。 "太子爷,您要割池州等五城给梁地,一来这地方梁军已经占了,二来,您把这五城给梁国,跟端木大帅可没什么相干。" "怎么不相干?这难道不是他的大功劳?地方虽说梁地已经占了,可这占和割是两回事!孤做太子这二十年,也就是端木华统领南军这不到十年,梁军才占了南周的上风,若再往前数,倒是梁地闭关挨打的时候居多,孤……"太子急赤白眼的解释。 "太子爷!"菊姐连叹了好几口气,"好吧,这头一条先不提,也不是最要紧的,只说第二条吧,这五城割给梁国,端木大帅这功劳也添不了多少,大帅的军功太多,不在乎多不多这一道,太子爷,端木大帅围咱们池州城也有快一个月了吧?您看他攻过城没有?不但不攻城,逢五还放开一道口子,允许梁地商人进池州城做生意,太子爷见过这么围城的没有?" "嗯!"太子若有所悟。 "听说端木大帅上了折子,要彻查他夫人李氏的死因,金明池那桩蹊跷案子,太子爷必定是知道的,端木大帅在京城隐忍不发,进了南边军中,打了一场胜仗,重新又拢回军心,就上了这道折子,太子爷您想想,这是纯臣所为吗?"菊姐这一翻话说的极其清楚明白。 太子略品了品,顿时目瞪口呆。"你这话……难道?" "婢子是个下人,从下往上看跟太子爷从上往下看,这事就能看出点儿不一样,可到底是不是婢子就不知道了,要不?"菊姐接着出主意,"太子爷再让人走一趟,若是端木大帅肯放太子爷出城回去,太子爷就把这池州五城送给端木大帅为采邑,看看端木大帅怎么说,成不成的,也不过多跑一趟,别的又不伤什么。" "有道理!"太子眼里闪着希望,若真是这样,不但逃出生天,还有可能有意外之喜!南周伤了厉大将军,若是端木华反出梁地……哪怕没反出梁地,只要君臣失和,那就是大好事! "孤这就让章成再走一趟!若能脱身回去,你是头功!"太子满脸希冀的连夸奖带许诺。"阿雲有信儿没有?" "还是前儿那封信儿,唉!"一提雲娘,菊姐是真担心,"姑娘这脾气……唉,真是不得了,梁地京城那样的地方,她人生地不熟的,能想出什么办法?这离间君臣哪是那么容易的?只盼着姑娘平平安安,事成不成,都能平平安安回来。" "她都是为了我。"太子声音里饱透着感情,菊姐看了他一眼,眉梢飞快的一挑而落,真是一物降一物,姑娘在端木二爷面前是个傻子,这位太子爷在姑娘面前是个傻子,当然,这位太子爷在别人面前也不怎么精明,不象姑娘,那么精明的人,偏偏执着在二爷身上拔不出来了。 梁国京城,地动的痕迹越来越少,往日的繁华一如往昔。 雲娘盘膝端坐在炕上,吐纳练功完毕,站起来由着柳叶侍候换衣服,大铜镜里的人影婀娜多姿,雲娘缓缓转了半个身,扭回头看着自己的背影,他曾经夸过她背影好看……他就夸过她这一句。 男人就得象二爷那样,不迷惑于美色,雲娘转过身,又扭头看着自己另一侧的背影,这色再好,也不过红粉骷髅罢了,可是,她有时候真盼着二爷是个惑于色的……李夫人也是个美人儿呢…… 雲娘伸手推开窗户,她一点儿也不喜欢京城,头一趟进京城,是二爷成亲那年,她千里急递来贺他新婚之喜,一进京城,她就不喜欢,太干,太单调,太粗糙……处处都让人厌恶。 现在还是这样。 雲娘的眉头微蹙,蹙的千折百回,让人一眼就能看迷了眼路,找不回来。 "姑娘。"一个听起来憨憨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进来!"雲娘忙转回身,柳叶打起门帘,一个身材粗壮、面容憨厚的中年男子进来,不敢抬头,跪地磕了头,站起来垂手低头回道:"姑娘,那人确是四海钱庄的伙计,在四海钱庄做了四年半了,一向老实本份,常往各家府上对帐送银票子,小的盯了一天,没有任何异样。" "继续盯着。"雲娘神情冷峻,不是没有异样,是没看出异样。 中年男子垂手退出,雲娘只觉得一阵接一阵的烦躁。 她进京城有半个多月了,一直没有任何消息和线索,直到前天…… 她一看就知道是袁先生透给她的信儿,袁先生怎么知道她来京城了?也是,南周的谍报在她之前,是袁先生掌总,他留几个自己的暗桩也是常事。 他知道她来到了京城,还知道她要做什么……他以为她要做什么?雲娘一阵寒瑟,他会不会以为她找到她,是为了杀掉她?若真是这样…… 雲娘下意识的抱紧肩膀,她不喜欢袁先生,从见到第一面就不喜欢,她也怕他,比怕二爷还怕,他算计过她,难道他又想算计二爷? 不是想,他已经在算计二爷了!他要干什么?王爷知道吗?难道他真要……造反?是他想自己造反?还是王爷?还是……二爷? 雲娘用力按着太阳穴,她手里的南周谍报远比梁地的谍报强大,据说是袁先生一手建立的,后来交到她手里,袁先生就到了京城…… 第375章不反不行了 袁先生在京城也经营了好些年了吧,那他手里的谍报,会不会不比她现在掌管的南周谍报差? 柳叶递了杯茶给她,眼神里都是担忧。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雲娘狠瞪了柳叶一眼,柳叶叹了口气,"雲姐,回去吧。"雲娘拧过头不理她。 "雲姐,回去吧,"柳叶转到雲娘面前,"太子爷被困在池州城,二爷既不打也不放,这里头指定有打算,那边儿正是要你主持的时候,万一坏了大事,二爷翻脸就能不认人,在这里能有什么用?找到夫人,二爷就能纳了你了?二爷一向公私分明,你既有这心,当初就不该到南周做谍报,一直跟在二爷身边侍候多好!" "你懂什么!"雲娘甩了柳叶一帕子,"我要跟二爷,是要他心里有我!不管能占多大地儿,可是他心里一定要有我,我若不脱颖而出,不立下大功,二爷眼里怎么能看得到我?" "雲姐,你就醒一醒,死了这份心吧。"柳叶一脸的烦恼。 "我活着,就是为了二爷。"雲娘神情执拗坚定,"为了他我什么都能做。"顿了顿,雲娘微微提高声音,"人心都是ròu长的!" 柳叶看着她,重重叹了好几口气。 太子妃俞氏将炕几拍的震天响,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拿给……抄一份给老爷送过去,让他看看!让他好好看看!那个贱人怂恿着太子爷做下的这都是什么事!竟然宿花眠柳!他也不嫌丢人!千人骑万人乘的东西!他竟不嫌脏!"俞太子妃怒极了,理智气度全没了,泼口大骂。 "去!来人!去把那个贱人给我拿回来!给我打死!乱棍打死!她这是要祸害死太子!这个贱人!祸水!无耻!不要脸!去!赶紧去!拿回来打死!"俞太子妃痛骂了一阵,又想起始作俑者,一迭连声叫人去拿李思汶,要乱棍打死她。 "太子妃息怒!您先息怒!"俞太子妃陪嫁进宫的女使姚尚宫急的一头汗,忙上前劝阻,"离宫那边,您也知道,太子妃万不可冲动任性,这事得娘娘出面才好,太子妃不犯着因为这样的小事跟太子再生份了,得请娘娘出面,既做成了这事,又不至于让太子跟您生份,这才是两全之道。" 姚尚宫不敢直接说她这边的人压根进不了离宫,只从和太子生份不生份的话说起。俞太子妃连吸了好几口气,"好好好!你说的对!我凭什么管他?她养出这样的混帐儿子,养不教,她再接着教!我凭什么!拿上那些东西,跟我去寻娘娘!" 俞太子妃'呼'的站起来,气势汹汹直奔宋皇后宫里。 俞太子妃一阵风冲进,一通尖叫,气愤愤冲出去,只把宋皇后气的胸口一阵阵气闷的几乎晕过去。 "混帐东西!真以为……真以为……"宋皇后恼极了不把她放眼里的俞太子妃,可这会儿正是最依重俞相公的时候,宋皇后将满肚子恶气用力压了一遍,没压住,再压了一遍,越压越气,一袖子将炕几上的杯碟全部扫到地上,尖声叫着人:"来人!去东坊,去东坊瓦子!把这个贱货给我绞死!敢勾引太子学坏!快去!" 傍晚,俞相公府园子深处那间书房里,雷先生一张脸气的腊黄。 "相公赶紧早早安排后路吧!"雷先生从来没气成这样过,语调尖利,话更是刻薄,"有这样的母亲,你我就是诸葛再世,就算是两个诸葛,能扶一个阿斗,也应付不了这样一举一言必定坏了大事的蠢货!" 雷先生将手里的杯子猛的抛到对面书架上。 俞相公脸色惨白,雷先生这话还是留着些分寸的,没把他的女儿俞太子妃骂进去。 "今日之事,我实在想不到……" "是人都想不到!这就不是人做的事!"雷先生一声怒吼。俞相公重重闭了闭眼,绝望的叹了口气,他没想到太子会去狎妓,狎了妓还落下把柄,这把柄竟被人送进了宫,宋皇后竟立刻遣人绞杀了那位正得太子宠爱的头牌! 现在,这件事成了整个京城最哄动的案子和丑闻! "先生,若是三年前……不不不,若是一年前,老夫必退步抽身,远遁江湖。"俞相公神情凄然,如今他已深陷局中,连顶都没了,这身无论如何也抽不出了。 "唉!"雷先生一声长叹,"相公,我不是说堵气的话,这退路,相公要赶紧准备,家里未成年的男丁赶紧送走几个吧,给俞家留一条血脉。" 俞相公呆了好半天,后背渐渐弯下去,仿佛被骤然抽掉了精气神,整个人老态毕现。 "先生说的是,今晚就让送走。" "相公,太子这银子出自李家,这狎妓,以及今日之事,必定都是别人布下的局。"雷先生说几句咳一声,显得极是痛苦,"不管是李思清,还是王相公,布了这局,绝不会只看这场闹剧,这必定只是头一步,后面必定一环扣一环的发动了,那才是重头戏,太子从李家一共拿了多少银子?" "二三十万两,只怕不止这些。"一提到太子,俞相公神情倒平和了,哀莫大于心死,他和雷先生对这位太子,到今天算是彻底心死了。 "二三十万!"雷先生轻轻抽了口气,"还有咱们府上抽出去的十多万两,这么多银子,他都用哪儿去了?他没置宅子,粉头也只养了这一个,银子呢?" "结交百官?"俞相公反应极快,雷先生摇了摇头,"若结交百官,咱们早就得了信儿了,若结交,只怕也是结交军武!" 俞相公机灵灵打了个寒噤,这个念头刚才在他心里滑过,他没敢正视。 "李家这边既然发动了,咱们已经来不及了,相公,如今之计,只有破釜沉舟了,现在反正也是进是死,不动也是个死字了。" "好!"俞相公也就顿了顿,就拿定了主意。 第376章箭在弦上 王相公府里,李思清和王相公对面而坐,两人神情都极其凝重。 "这银子是李二姑娘拿出来的。"王相公直视着李思清,李思清苦笑,"是我大意了,二妹妹当年落难时得阿浅数次援手,阿浅入狱时她跪勤政殿求情,我那时候就应该想到,若有人寻她,说要为阿浅报仇,只这一句话就能说动她。" "端木华?" "端木华要报仇也该剑指瑞宁和韩家,太子和阿浅的死无关。"李思清眉头紧皱。 王相公重重'哼'了一声,"现在看来,他那剑指的不是瑞宁和韩家,而是……"王相公手指头往上指了指,"他十来岁时,就头角峥嵘,目中无人,如今这样,也不奇怪。" "先生的话我有些不懂。"李思清听的心里一阵惊涛骇浪。 "端木华对池州城围而不攻,南边有线报,南周太子和端木华做了笔交易,他将池州等五城赠给端木华为采邑,端木华放他回南周,而且,"王相公起身从一个暗抽屉里取了张折子递给李思清,"这是端木华的明折,已经驿路递进,再有三四天就能递进京城了。" 李思清接过折子,一目十行扫完,满脸惊愕,"他想干什么?他疯了?要查瑞宁幕后指使之人,虽至尊亦当担责,他这是造反!" "前年冬天,你建议将各路军统领以上换防互调,我顾虑南周厉将军乘机攻城,就没答应,如今看……唉!真是天命注定。"王相公连叹了好几口气,"广川王子嗣断绝,和乔太后有关,他心里有怨气,一直有怨气,这我知道,是我大意了,这十几年,一到轮防之年,南边必有战起,我怎么就疏忽了呢!" 王相公一下下拍着脑袋,看起来懊恼极了。 "莲生不是大逆不道之人,他对阿浅情有独钟,他这么做,学生的意思,他只是想替阿浅洗清冤屈,阿浅的死是因为官家一念之差,这事咱们明白,莲生也明明白白,他对官家有怨气也算有原因,只要阿浅的冤屈能洗清,莲生不会造反。"李思清仔细想了想道。 "这样的先例不能开,否则,谁有冤屈就陈兵威胁,那还得了?"王相公摆了摆手,"看事要看的长远,不光看到眼前这十年八年,还要看到未来五十年、一百年!不能光想着眼下无事,还要想着未来无事,不能埋下后患。" 李思清垂首领教,"先生教训得是,学生记下了,那先生的意思?" "太子狎妓又无故杀之,还有这些,"王相公拍了拍炕几一叠写好的折子,"结交京城内外大小武官,这两样,就足够拿来做废太子的理由和证据了,先废了太子,立四哥儿为太子,有这件大事,端木华这封折子一来能拖一拖,二来,跟废立太子比,他这折子就不会让大家太分心注意了。" 李思清顿了顿,赞同的点了点头。 "定了立四哥儿为太子这件大事,端木华这件事,要先示弱,官家……时日不多,不如退位做太上皇,一来安抚端木华,不给他借口,想来,他不至于敢让官家抵了命吧!"王相公眼神狠厉,李思清心里划过丝寒意,停了片刻才低声问道:"那之后……" "调他进京。"王相公语气清淡,"进了京城,一切都好办。" "端木华极聪明的人……"李思清的话只说了一半,王相公就明白了,"大义所在,聪明不聪明不要紧,"王相公转头看了眼李思清,"你还年青,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头一样,公私必须分明,端木华犯了人臣大忌,别说只是个帅才……"王相公的话梗住,"越是有才越留不得,阳谋要用,阴谋也要用,他既是聪明人,敢走这一步,必定也想到了后果。" 李思清的心揪成一团,好半天放不开,莲生如此,是为了阿浅…… 夜深沉,李思清在他那间雅致的书房内慢慢转着圈子,阳谋是调莲生进京受审,阴谋呢?刺客吗?这是最干净利落的方式,事后可推到南周头上,还可以顺势调动军情民情,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去请二爷过来,别惊动了人。"李思清走到门口,叫过小厮吩咐了一句,小厮去了没多大会儿,李思明就急步匆匆过来了。 "没出什么事吧?"李思明比前一阵子瘦了不少,看向李思清的目光仿佛有些疏离。 "没什么大事,"李思清让进李思明,示意他坐下,"莲生又走驿路明发上了份折子。" "嗯?"李思明带着几分急切盯着李思清,李思清半垂着眼皮,将端木莲生的折子几乎一字不错的复述了一遍,李思明听的瞪着眼睛,猛呼了口气,"大帅就是大帅!我没看错他!" "莽撞!"李思清沉下脸,"痛快是痛快了,怎么善后?想过没有?" 李思明一窒,闷闷的'哼'了一声,"到现在,瑞宁和韩家的事查的温温吞吞,皇家子嗣艰难,就算不艰难,皇家么,犯了再大的罪,也不过一个高墙圈禁,照样好吃好喝的养着,瑞宁一个女人,本来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圈禁不圈禁有什么分别?就这个没分别的圈禁,他还温温吞吞不肯发话!阿浅哪儿惹他了?咱们李家哪儿惹他了?一念之间就要要人家的命!视人命如蛄蝼,这样的皇帝……反正我是不想当官!父慈子孝,君贤臣忠,这顺序不能变,他不贤,就不能怪臣子不忠!" "混帐!"李思清一拳头捶在炕几上,李思明极其不服的'哼'了一声,总算给李思清面子,没再往下大逆不道。 "你听着,想办法给莲生递个话,他要清君侧,就要想好后果,还有,别想着回京城了。"李思清几句话简短非常,李思明一个愣神,已经反应过来,一下子窜起来,瞪着李思清,深吸了口气,"好!放心吧。"说完,转身就走。 南周太子要献池州等五城给端木莲生的信儿,端木莲生几乎是和王相公同时知道的。 "这是要使离间计?"这是端木莲生头一个反应,话没说完就拧起了眉头,这不是南周太子要使离间计,这是有人要将他逼上梁山! 端木莲生黑着张脸,眼睛眯起又松开,松开又眯起,第二份折子送出去,他就横下一条心了,还用得着使这种诡计? "京城的消息递过来没有?"端木莲生很快就将献五城这事甩到一边,看着刚进来的黑山问道,黑山忙将手里的锦袋捧起来,"来了!" 端木莲生接过,裁开细看。 瑞宁公主纵奴子强夺民财……端木莲生细看了一遍,白水查的很仔细,说的也明白,这是个圈套! 端木莲生捻着棉纸,不知道为什么,这桩事让他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和味道,要逼的官家重查金明池一案,就得朝廷中******、四皇子派和中立的散官同仇敌忾,这个纵奴子强夺民财实在是太合适了,至少让王相公有了除掉瑞宁的理由。 这件事象是他做的,就应该出自他的手笔才对,可这事,跟他没关系。 是李思明?抑或是……袁先生? 端木莲生低着头,又看了一遍,这件事里到底是什么让他心绪摇动? 雲娘直盯了一个来月,那伙计还是毫无动静,雲娘气馁之极,换了一身男装,带着柳叶出了院门,在街口的小分茶铺子里要了几碟小菜,一壶酒,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喝闷酒。 她不能一直找下去,太子得回南周了,她得跟回去,她不能坏了二爷的大事,酒入愁肠,雲娘心里一阵接一阵的酸楚,她这运气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找不着她……她真的还活着吗?姓袁的鬼计百出,会不会骗她?要是她还活着,二爷会不知道?一定是自己上当了…… 雲娘满腹心事,几杯酒下去,人就有些晕晕乎乎,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明白。 她真傻!跑到这鬼京城来找一个不知道死活的人,二爷在南边,就在池州城外!她不在池州城陪二爷,却跑到这个鬼地方! 她不找了,她要回去,回到二爷身边!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对二爷这一片心,何止精诚!为了二爷,她身坠无底地狱,日日饮铜汁铁水都甘之若饴! 她要回去!回到二爷身边! 雲娘摇摇晃晃站起来,一只手搭在柳叶肩上,"柳叶,咱们走!回南,我要回去看看二爷,看一眼……一眼万年……" "姚嫂子,又给人家添喜去了?这蜜饯是今天刚拿来的,最新鲜不过,您拿回去当个零嘴儿,唉哟,哪能要您的钱!您看看这……是哪家的?弄璋弄瓦啊?"分茶铺子门口,卖蜜饯的婆子正和一个干净利落的婆子有说有笑。 "前边胡同刚搬来的那家,那小娘子娇娇弱弱的,我担心的不行,就怕生孩子没力气不会使劲儿,富人家娇生惯养的妇道人家一向这样,谁知道这小娘子真真难得,这头生子就跟人家生第二个、第三个那么顺当,真是好福气!"那婆子看起来很高兴。 第377章市井八卦 "那可真是好福气!"蜜饯婆子又是撞椅子,又是倒茶水,拉着姚嫂子坐下,"再顺当也是一夜晚辛苦,姚嫂子歇会儿,喝口茶再走。" "只要能平平安安,累得脚软这心里也高兴,就怕……"姚嫂子连连拍着嘴,将那些不吉利的话拍散。 "有姚嫂子在,没有不平安的!"蜜饯婆子看样子受过姚嫂子的照顾,那份殷勤恭敬是打心眼里冒出来的。"那小娘子也是个慈善人儿!"蜜饯婆子拖了只凳子坐到姚嫂子对面,"她家那位嬷嬷,从不占人便宜就不说了,我还见她悄悄儿周济人呢!" 蜜饯婆子往前挪了挪,凑到姚嫂子耳边,压低了声音耳语,"这铺子后头住的那家,媳妇子难产,还是您老救回来的,上上个月她家当家的摔断腿,偏媳妇孩子又一起病,病的厉害。" "赵大家?不是有人半夜往他家扔了五两银子,她当家的拖着断腿挨家磕头,是……"姚嫂子惊讶的指了指胡同,蜜饯婆子连连点头,"那天也是巧了,我半夜就出了门,想赶着头一拨买几篓子樱桃,糖渍樱桃最讲究个品相,品相好和品相差那价钱差了好几倍呢!走到这铺子后头,一眼就看到有人趴在赵大家那扇破大门上,那天天睛得好,虽是半月,也照的清清楚楚,我还当是贼,还乐呢,这贼可真够不长眼的,偷到了这家!我没敢近前,靠了个角落看了看,那人直起身子,竟是那家那位邹嬷嬷,这指定不是个做贼的,我好一通狐疑,可急着买樱桃,就赶紧走了,回来就知道了扔银子这事,赵大拖着断腿还到我家门口磕头,我给他装了一袋子碎果子,想来想去,到底没跟他说看到邹嬷嬷那事。" "这是你知礼!"姚嫂子的声音也压的低低的,"人家不想让人知道,咱们就敬重人家,果然是好人家,怪不得这么顺顺当当,那孩子……"姚嫂子一脸的笑,"我接生接了半辈子,一生下来就那么漂亮的孩子真是少见!也不大,五斤将将出头,个子却长,腿上都是褶子,偏偏脸上ròu嘟嘟别提多惹人疼了!一出娘胎,哭了两嗓子,打了个呵欠,竟睁眼冲我笑了,你说奇不奇?这孩子指定有来历!这家又这样乐善好施,这孩子往后指定有大出息!" "真笑了?那可稀奇!"蜜饯婆子家境不错,八卦起来精神头十足,"那家娘子我见过一面,虽没见着脸,可那一身贵气可不得了!这有其母才有其子呢,是儿子吧?" "是!" "唉哟哟,娘子通身那样的气度,儿子又这样不得了,不知道这家家主生的什么样,说是个做掌柜的,啧啧。"蜜饯婆子看起来十分遗憾,掌柜被生意人使唤,实在有些不上台面。 "掌柜跟掌柜也不一样呢。"姚嫂子脸上也有几分遗憾。 雲娘一只手搭在柳叶肩上,站在门侧象在吹风凉快,却是在听两人说话,两个人虽然都压低了声音,可雲娘那样的功夫,耳目极灵敏,听了个一字不漏。 "走吧。"柳叶听了几句,索然无味,催了雲娘一句,雲娘却听的入神,抬手示意她噤声,听两人说到掌柜,雲娘心里涌起股说不出的感觉,推着柳叶出了铺门,"去看看那个生而不凡的孩子。" "看人家孩子做什么?不是说回南?"柳叶一脸的不赞成。雲娘却不理她,甩开柳叶,径自进了两个婆子指向的那条胡同,没走几家,就看到了一处大门两边都挂满辟邪物件儿的人家,再往里没走多远,胡同就到底了,雲娘转回来,又看了眼那些看起来非常喜庆的辟邪物件儿,往外走去。 "小孩子最烦,有什么好看的!既然定了要回南,还是越快越好,这会儿回去收拾收拾,这就动身吧,那边离不得你,菊姐还不知道焦头烂额成什么样儿呢!"柳叶在雲娘身边嘀咕。 "晚上过来看了再走。"雲娘语气清淡却没有任何劝说的余地。 柳叶重重叹了口气,雲姐什么都好,就是太执拗这一件让人厌! 那间挂满辟邪物件儿的院子上房,李思浅沉沉一觉醒来,睁开眼看着熟悉的物件景象,心里一酸,眼泪差点出来,这头一关她算是闯过来了,只要月子里干干净净,不生病不感染什么脏东西,这第二关闯过去,后头就顺当了。 "奶奶醒了?喝几口黑鱼汤?"邹嬷嬷满眼血丝,脸上却是喜笑颜开,"姑娘大福大运,顺顺当当,阿弥陀佛,奶奶别动,我喂你喝,可不能乱动!" "孩子呢?"李思浅也没有力气多动,由着邹嬷嬷垫高枕头,喝了口鱼汤关切道。 "哪!"邹嬷嬷冲c黄角努了努嘴,"喂了几滴黄连汤去胎毒,又喂了几滴糖水,睡着了,姑娘,这喂奶还是让奶妈喂的好,奶水都是人的精血,姑娘一向瘦弱,哪经得起孩子日日夜夜的吸?还是……" "嬷嬷,我觉得有些涨,一会儿你把他抱来喂喂看,还有,让厨房做碗鱼面,我觉得饿。" "好好好!觉得饿是好事!那是缓过来了!老张!去跟王三嫂说一声,赶紧做碗鱼面!"邹嬷嬷连喜带忙,也不管规矩了,在屋里扬声传了话,将空碗放到一边,弯腰抱起摇c黄上的婴孩,送到李思浅面前,却不往她怀里放:"姑娘就这么看看,再怎么着也有五斤重呢,姑娘累极了的人,可抱不动!" 李思浅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人那么小,头脸那么小,眼睛鼻子那么小,嘴唇红艳艳那么小巧,突然咋了下嘴,李思浅吓了下,心里的爱如洪水泛滥。 "嬷嬷,让我抱一抱。"李思浅小心翼翼的抬起胳膊。 "好好好!"邹嬷嬷眼睛不错的看着那孩子,一脸的笑,"这只手托住头,小孩子头最重,他自己这小细脖子可撑不住,这只手托住屁股,就这样,你没力气,胳膊别抬起来,放这儿,对对,就这样,唉哟,哥儿醒了,又笑了,这孩子太可人疼了!一生下来先会笑!" 第378章雲娘 李思浅目不转睛的看着孩子,直看的眼眶一酸落了泪,"嬷嬷,我觉得他长的象我,也跟我一样命呢。" "姑娘别哭,"邹嬷嬷忙给李思浅拭泪,"月子里哭了,一辈子眼睛痛,象姑娘有什么不好?在姑娘这样的娘,这孩子就是个有福运的,你看看,他又笑呢,姑娘别多想,月子里女人最容易委屈,这是先头姚婆子说的,还让我……多劝劝姑娘,你看咋巴嘴呢,这是饿了,要不,试试他能不能吃着?" 邹嬷嬷这会儿觉得,和看着李思浅感伤比,还是让她喂奶分散分散的好。 夜静,院子里各处亮着灯笼,上房比往常多点了几盏灯,c黄上的李思浅和c黄前摇c黄里的婴孩都睡沉了。 雲娘一身暗色家常打扮,站在c黄脚定定的看着血色还没有恢复的李思浅,不知道看了多长时候,雲娘脖子生硬的仿佛几百年没动过一样,转动间仿佛有'咯咯吱吱'的声音传出来。 这是二爷的孩子,那张还没有她巴掌大的脸,明明白白是二爷的样子! 怪不得她找不到她,怪不得他们都找不到她,谁能想到她怀了孕!二爷知道吗?二爷必定不知道!二爷若是知道,就算一路ròu山血海的杀过来,他也会过来的吧…… 雲娘心里没有她以为的酸楚,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她不止一次千里迢迢从南周比急行军赶的更急过来见他,他不许她再见他,因为"她心眼小,爱生闷气",她不知道听的多憋屈,二爷因为一个心眼小爱生闷气的女人委屈他自己! 她没听二爷说过她哪儿好,确切的说,除了那句'心眼小,爱生闷气',二爷就没跟她提过她,她不知道二爷为什么待她那样好,那样一心一意,这会儿她在c黄上沉睡,旁边是她和他的孩子,从她眉眼间流转出来的那份说不出的感觉,让她头一回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摇c黄里的孩子突然舞了下小小的胳膊,c黄上的李思浅象被线牵起一般,和那只小小的胳膊一起,睁开了眼,雲娘避已经来不及了。 李思浅不过蹙了下眉,微微撑起来一些,目光安静的看着雲娘,雲娘意外之余,又有几分莫名其妙的狼狈,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李思浅先说话了,"是你自己来的?瞒着莲生?" 雲娘愕然看着李思浅,这一句问的她震惊到无以复加。 "你?我……"雲娘竟然结舌了。 "你有安息香吗?我的嬷嬷在呢,让她睡沉些,省得打扰了咱们说话。"李思浅指了指靠枕,边示意雲娘递给她,边吩咐了一句。 雲娘已经木呆了,拿了靠枕,竟还顺手给李思浅垫好,再退后,在灯上点了安息香,扇了一指来长让邹嬷嬷吸进去。 "坐吧。"看着雲娘忙完,李思浅指了指c黄前的矮凳。 她心中的惊愕并不亚于雲娘,她只是太累了,累的有些麻木,又有些迟钝,所以显的特别镇定,镇定到仿佛若无其事。 "你……生了孩子?二爷知道吗?"雲娘坐下后,李思浅就不说话了,只靠在靠枕上打量她,雲娘被她从一睁眼起一连串的行动话语震惊的一片凌乱,忘了策略,忘了心计,也无法支撑她的打量,被李思浅看了两眼,就仓皇开口,至少要说说话,要做点什么。 "嗯。"李思浅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位就是那两夜的神秘佳人,她的身形,她记的无比清楚,现在脱了黑袍,果然是位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她来这里做什么?她是怎么找到这里?找到自己的?她又是什么人? "孩子真可爱,是二爷的长子,很象二爷。"雲娘眼睛看着孩子,她不愿意和她静默对视,这会儿她最想看、最想说的,就是摇c黄里的孩子,二爷的孩子! "我觉得长的象我。"毕竟是主场,雲娘又过于慌乱,李思浅先镇定下来,不动声色的开始抢握语语的主动权,以及,尽可能的探话,"你怎么知道是儿子?他长的象男孩子吗?" 李思浅的话似是而非,雲娘一怔,多年的训练让她下意识的隐藏消息的真正来源,"猜想,夫人是大福之人,必定头胎就能生下长子的。" "姑娘慎言,这里哪有什么夫人,姑娘深夜过来,有什么事?"李思浅见她警觉之极,立即转了策略,直截了当的问道。 "我……"雲娘的舌头又打了结,这样的见面出乎她所有能想到的场景,她无数个打算半个也用不上,"来看看……太太……" "你怎么知道我还活着?有人告诉你?谁?"李思浅见她慌乱,紧接着又直接问道,雲娘下意识的抿紧了嘴,这是不能答的。 "是袁先生吗?"李思浅不等她答话,轻飘飘加了句,雲娘满脸错愕,李思浅却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看着雲娘,却不说话了。 "夫人……太太……二爷都跟您说了?袁先生和我……我……"雲娘实在无法想象二爷都跟她说了什么,一种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是赤祼着站在众人面前的感觉涌上心头脸面,雲娘一张脸涨的血红,血红瞬间褪尽,脸上又是一片惨白。 "他什么也没跟我说,你放心。"雲娘的羞愤尴尬太明显了,李思浅心里猛的一沉,面色不变,带着笑温声宽慰了句。 这一句却让雲娘更加难堪。 李思浅看着雲娘,一点拢着目前的线头。 她称他二爷,认识袁先生,而且袁先生会给她传递信息,袁先生是广川王府的人,那么,这位佳人必定是广川王府有名有号的人,一个女人,有名有号,她却不知道,莲生也从未提过,那一定是暗谍一类了。 她数次暗夜过来见莲生,裹的一丝儿不露,莲生那样的长相人品,她必定是爱慕莲生的,抑或,从前她和莲生有过旖旎过往…… 她为什么来找自己?袁先生为什么让她来找自己?自己的活,她和袁先生都瞒着莲生,是他们要瞒,还是广川王府要瞒? 李思浅只觉得一片纷乱,莲生怎么样了?发作前十几天,她就闭门不闻外事,算起来她闭门不听有二十来天了,外面发生什么大事了? "我来见你,是……"雲娘突然觉得自己那些话难以启齿,"就是想看看你好不好,我能有什么事?" "多谢你,你一路过来一定很艰难,"顿了顿,李思浅决定多探一步,"莲生正是用兵的时候,正用得着你,你不该过来的。" "夫人都知道?"雲娘震惊过多,已经有些麻木了。 "我不知道,"李思浅否定的极快,"姑娘做的事,不该我知道,除了莲生,或许还有几个人,除此,谁都不该知道,我也不知道。" "多谢夫人维护。"这样的否定让雲娘明白她其实什么都知道了,"我本来打算今晚就启程回去,过来看一眼夫人就走,没想到惊动了夫人。" "既然来了,"李思浅听的震惊,转头看向儿子,"就住几天再走吧,我刚刚生产,无力自保,至少这一个月里,也不好挪动。" "呃!"雲娘脑子差点卡住,她留她保护她,这是她这趟进入梁地一路寻她的目的,她要找到她,保护她,施恩给她,然后让她接纳她。 如今她找到了她,她要她保护她,却完全不是她计划中的那样。 "夫人身边……哪里用得着我……"雲娘说不出的不自在,这位夫人突然让她有种看到袁先生的感觉,让她觉得她一直都在她的算计中。 "你那边,离了多久了?要不要紧?"李思浅声调随意。 "二爷烧了厉将军和南周大军,夺回四城,围了池州,暂时还好。"雲娘没有直接回答。 李思浅嘴角带笑,原来她是在南周做暗谍的。 "南边会平静一阵子,池州大约也会好好困上一阵子,你不用急着回去,有你陪在我们娘俩身边,也好让我睡几夜安稳觉。"李思浅笑语盈盈,话里却透着不容置疑。 "夫人知道我为什么来么?"雲娘突然冒了句,李思浅摇了摇头,"你们都是做大事的,我不该多问,你觉得该告诉我时,自然会告诉我。" 这一句答话把雲娘噎了下,看着李思浅,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再往下说,今天的见面,她的一切,都让她完全措手不及,完全出乎她的想象。 "那夫人知道我要来?"雲娘一句话问出,简直想咬自己的舌头,她这话问的象个不经世事的憨丫头! "我不知道啊,我怎么会知道呢。"李思浅看起来很累,抬手示意,"我实在累了,你扶我躺下,明儿跟邹嬷嬷就说是老太爷安排你过来的,邹嬷嬷是我小时候的奶嬷嬷,不要让她知道太多,老人家,别吓着她。" 雲娘上前抽去李思浅背后的靠枕,扶着她躺好,李思浅却又示意她,"邹嬷嬷睡沉了,只好你去看看哥儿尿了没有,手凉不凉?若凉就先在怀里捂一捂。" 雲娘捂了手,摸了孩子屁股,还好干干慡慡。 李思浅闭上眼睛,很快就呼吸绵长,眼看是睡沉了,雲娘呆站在c黄前,实在想不通自己这叫什么事。 第379章口是心非 帅帐外,何标鬼鬼祟祟往里探头探脑。 黑山掀帘出来,何标吓的一跳老远,黑山也吓了一跳,两人这一惊,帐内的瑞木莲生就觉察到了,"谁在外面?" "是刘将军。"黑山答的极快,何标连咽了几口口水,忙堆了一脸笑,报名进帐。 "有话?"端木莲生脸色阴沉,正端坐写着什么,抬头扫了何标一眼。 "也没……大事。"何标目光闪烁,语调虚浮。 "有话直说,你也学会拐弯抹角了?"这一回,端木莲生眼皮也没抬。 "是这样……"何标抓抓头,又揉揉鼻子,又抓抓头,重心从两只脚上换到左边脚,又换到右边脚,又两脚并立,再挪一遍,"这个这个……是这样……" "竟然还有让你难为说不出口的话?"端木莲生放笔的声音略重,何标竟吓的一个机灵,'啪'一下站的笔直。 "大帅,标下……"何标只觉得额角全是汗,连冷汗带热汗全有。"是这样……标下没别的意思,标下紧跟大帅,就是吧……那个啥……" 端木莲生背靠椅背,双手搭在长案边上,饶有兴致的看着语无伦次的何标。何标被他看的浑身长刺一般,额角的汗珠开始往下滚。 "是……"何标猛一咬牙,挺胸跺脚,"就是问一句:大帅是不是要造反了?" "嗯?"端木莲生平搭在案上的双手握成了拳,眯眼看着何标,何标只觉得后背一凉。浑身紧绷。 "你哪里看出来本帅要造反了?"端木莲生拳头舒开,双手依旧搭在长案边沿,语调神色淡然的仿佛何标刚才就说了句'今天天色不错哈哈哈'之类的话。 "大家都在传您那两份折子。"端木莲生的淡定让何标也放松下来,老老实实答道。 "嗯。"端木莲生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看着何标,手指曲起,轻轻点着长案,看着何标,沉默了。 "大帅,您要是造反,何标觉得这个吧……挺好!"何标看着端木莲生,紧张的嘿嘿干笑了几声。 这一句话说的端木莲生轻敲着长案的手指一下子顿住了,"挺好?你昏头了吧?" "没,一点也没,这事标下想了好些天了,大帅那折子,也不是今天才上的不是,标下早就想到这个……这个……那个了,大帅也知道,标下是广川王府出身,心里从前只有王爷,后来只有大帅,大帅要是造反当了皇帝,那真不孬!" "你是袁先生的学生吧?"端木莲生看着明显一脸兴奋的何标问道。 何标嘿嘿干笑几声,"这学生不学生的,算不上,从前王爷是大帅,袁先生是大军师,这上上下下,谁没跟他学过点什么,不是学生不学生的事,大帅也知道,咱们好些人拿的都是两份俸禄,朝廷那份少,养家靠的是王府那份,这事……其实吧,大家都心知肚明,再说,朝廷也太不仁义了!旧年咱们拼死拼活拿下了南周五城,王爷替咱们讨封赏,官家是怎么说的?'守土拓疆乃尔等本份,岂可以本份事讨额外赏',我呸!奶奶个球!拿下南周五城这事都是本份,他是官家他就能这么不讲理?就能这么大脸?那时候我就想造反……" 端木莲生看着说的口喷白沫的何标,等他说完了,才淡然道:"我没打算造反,也不愿意当什么皇帝,那折子,不过讨个公道,这公道,他给最好,不能给……"端木莲生垂下了眼皮,不能给,他该怎么办? "都是谁让你过来探话的?"端木莲生的话跳开来,何标'呃'了一声,"就是……也没啥……那个……也就是刘全他们。"何标又开始揉鼻子。 "我没打算造反,不过,"端木莲生站起来,背着手踱到帐蓬门口,何标看着端木莲生的背影,莫名觉得这背影相比于往日,透着股子说不清的凄凉,刺的人心酸眼酸。 "这一趟有两件事,除了讨个公道,还一件,就是如何安置你们。"端木莲生顿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你来的正好,把我这事传给大家:官家撑不了几天了,新帝不外乎太子和四皇子,不管是哪一方,俞相也罢,王相也好,都不会容南军再如此自成一体下去,必要将兵将拆分,将将拆分,甚至兵和兵也要拆分,拆分之后,你们就都是砧板上的ròu了。" 何标听的脸色连变了好几变,官家新旧交替的事,他们私底下讨论过不知道多少回,担忧过不知道多少回,却没有想到大帅说的这般,若是这样,他们这些ròu指定得被人炖成汤! "舅舅老病,也撑不了几天了,我……"端木莲生怔怔忡忡的看着帐蓬一角挂碰上的银铃,"心灰意冷,了了这两桩事,以后就浪迹江湖,随波逐流,这南军,就让她烟消云散了吧。" "大帅!"何标有点急了,"您怎么能这样?!啥叫心灰意冷?大家伙都指着大帅……" 端木莲生抬手止住何标,"退下吧,南周太子要割五城,你们也可以议议,想要也可以,只不过要好好想清楚,守土不易,南周虽然没了厉将军,可毕竟立国已过百年,积蕴深厚,还有梁,若是王相当政,还有李思清,那就更不容小视,都要想清楚了。" "大帅!这个……"何标眉头抬的整条眉毛都要竖起来了。 "退!"端木莲生不容何标说完,沉声吐了一个字,何标满肚子的话只好全憋进去,一步没敢耽误出了帅帐。 "怎么样?探到话没有?"转过两只帐蓬,刘全等几个窜出来,围住何标,七八只眼睛全放着光,屏气问道。 "探个屁!"何标一肚子闷气,将端木莲生的话说了,"……折子都写成那样了,大帅居然没有要造反的意思!这叫什么事?" "你看你又傻了吧!"刘全一双老鼠眼亮的出奇,"我就说你,不读书就是不行!" "咦!你读书了!那你怎么不去问?"何标跟刘全属于不说话难受,一说话必呛的。 "哪家皇帝造反前说自己要造反,想造反的?凡这么说的,统统成不了事!"刘全气派之极的一挥手,"这事就得口非心是!心里再想,嘴上指定要说不想,说什么也不想,黄袍加身也不能想,到最后,那都是没办法中的没办法,那都是为了大家伙儿才勉为其难,总而言之,都是大家逼的、老天逼的,绝对不是他自己想的!明白不?" "大帅不是那样的人!"何标喷了刘全一脸唾沫星子。 "这跟大帅是啥人没关系!要当皇帝,要开国,要成大事,就得这样!这是历史证明了的!"刘全抹了把脸,决定暂时不跟何标计较这一脸唾沫,来日方长,改明儿找机会喷他两脸! "刘将军这话有道理!"几个脑袋挤在一起,一起点头。 京城那条胡同那间小院,邹嬷嬷一觉醒来,发现屋里多了个千娇百媚,好看的能让人看直眼的'护卫',这一上午,目光就没离开过雲娘,她说她是老太爷派过来的,姑娘也这么说,可她又没老糊涂,老太爷多仔细的人,打发人过来护卫能打发这样的?长成这样,这是过来保护姑娘呢,还是给姑娘招事呢? 雲娘本来就不自在,被邹嬷嬷左一眼右一眼盯的更是浑身长了刺儿一般。 忙过午时,邹嬷嬷去寺里烧香还愿,雲娘看着歪在c黄上,看样子要跟儿子一起睡一会儿的李思浅,忍不住开口道:"夫人也不问问二爷好不好。" "你知道吗?"李思浅侧着身,看也没看雲娘,一边理着儿子的小衣服,一边慢不经心的答了句,雲娘被噎的几乎要伸脖子,其实是她想多了,李思浅这句,真是个问句,而不是讥讽的反问句。 "怎么不说话了?"李思浅抬头看了眼雲娘,雲娘脸上的紫涨还没褪尽,李思浅一根眉毛飞快的抬起落下,嘴角露出丝笑意,"你叫雲娘,姓云?" "我没有姓。"雲娘闷气的看着李思浅,她那根眉毛抬起落下的样子,真象二爷。 "没有姓?"李思浅看起来很惊讶,微微欠身,示意雲娘递了个靠枕过来垫好,"哥儿要睡好一会儿,闲着也是闲着,说说话儿吧,先说说你的身世,你想知道什么,也可以问我。" 雲娘看着李思浅,紧紧抿着嘴沉默片刻,竟真的说起了自己的身世,"我从记事起就在王府了,四岁上头被挑去练功,不在府里,在另一个地方,我们叫营地,除了练功,也学别的,琴棋书画的也学,十六岁算是出师,从营地里出来,回到王府当差,一直到现在。" "十六岁?你现在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你比莲生还大好几岁呢?"李思浅看起来很惊讶,雲娘脸上登时红红的有了恼意,"我不比二爷大!我从营地出来时,二爷已经到南军好几年了!" 第380章劝归 李思浅笑意更浓,只说不比二爷大,可没敢说比二爷小,那就应该同岁,她在莲生十六岁那年出的营地,那也应该是那一年见的莲生。 "我头一回见莲生的时候,好象是六岁,我年纪小,忘了干净,倒是莲生记的清楚,后来把当时我说了什么,他说了什么,连我穿了什么衣服、戴了什么首饰都说的一清二楚,我才想起了一些。"李思浅仿佛真就是和雲娘随便说闲话。 雲娘意外的看着李思浅,"夫人六岁的时候就认识二爷了?" "是啊,后来他去了南边,好些年不见,他一眼就认出了我,其实我和小时候变化很大,小时候胖胖的,脸圆成这样,二哥总叫我团子,也亏得莲生能认出来。"李思浅巧笑晏晏,雲娘神情怔忡。 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因为二爷记的牢,记得牢是因为……那时候二爷心里就有她了吗? "你回到王府,头一份差使是什么?都说头一份差使最要紧,做得好以后就能顺顺当当,做的不好,以后多数会坎坷。"李思浅眉眼里都是微笑,看着雲娘继续闲话。 "头一份差使……"雲娘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满脸的怅然,头一份差使是侍候二爷,王爷让她把身子交给二爷,把性命也交给二爷,她把心交出去了,这头一趟差使,她做的不好,以后果然一直坎坷。 "你从南周千里迢迢来找我,有什么打算?"李思浅看了一会儿,缓声打断了雲娘的魂游。 雲娘一个愣神,"没什么……" "你来找我,必定有所图,我看你也是个慡利人,我如今这样,也不耐烦和人打哑谜儿,你要说就说,要是不愿意说,你就回去吧。" "夫人就不担心我对你和孩子不利?"李思浅这话很不客气,雲娘不禁生了几分恼怒和尴尬。 "你不会,"李思浅语气笃定之极,"你也看到了,我不是毫无自保之力,再说,你对莲生这一片心,怎么会伤了我?伤了他?又伤了你自己?" 雲娘脸色微白,"夫人既这么说,我……不过想当面跟夫人说一声,雲娘愿终身侍候夫人和二爷,求夫人容纳一二。" 李思浅一丝儿意外也没有,干脆之极的摇头,"第一,我是已死之人,不打算、也不能再回莲生身边,这孩子也是,你要是愿意终身侍候我,我很愿意,可你是要终身侍候莲生,跟我说没用,你得去求他;第二,若万一中的万一,我竟能跟莲生又活在一处,我和莲生之间,谁也容不下,你不行,任何人都不行。所以,你求我无用。" "你?"雲娘目瞪口呆,这个回答就跟她和李思浅的会面一样,完全不在她的想象范围内! "你在南周做谍报,要的是门开八方,广纳消息,必定不是大门不出的良家妇,爱慕你的男子必定不少吧?" 雲娘机械的点了点头。 "这中间必定有不少真心实意爱慕你,想纳你回家,甚至愿意娶你进门的,这些真情实意,难道没打动过你?" 雲娘厌恶的皱起了眉头,"一厢情愿而已,有什么好打动的!" "没打动你,倒招了你的厌恶?那些真情实意与你其实是令人厌烦甚至厌恶的纠缠?"李思浅紧盯了一句,雲娘正要点头,心里突的一跳,直直的看着李思浅,这点却没往下点。 李思浅看着她微笑,"你十六岁就侍候在莲生身边了吧?他若想纳你,早就纳了,他是男人,位高权重,你今天竟然找到我这里,求了这样的事,这份心思也算用足了,可……"李思浅拖长了声音,"莲生会怎么看?将心比心,你既然厌恶别人的纠缠,自己又何苦年复一年这么纠缠不休?何苦呢?" "你?!"雲娘象被针扎了一样,又怒又羞。 "莲生不懂怜香惜玉,我也不会,何苦呢?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姑娘何不换位想想,若有人象你待莲生这样待你,你这颗金石能不能被他这精诚打动?若连你都不可能被打动,你又怎么敢奢望莲生?莲生心志有多坚硬,你难道不知道?何苦呢?"李思浅叹了口气。 雲娘脸色紫涨,好半天才哑声说出话来,"夫人……果然是二爷的夫人,字字如刀,我确实……何苦!我不为别的,就为了我自己这心!我这心……我……"雲娘说不下去了,李思浅怜悯的看着她,所爱非人,大抵如此。 "我这就走……" "你不能走,"李思浅截断了雲娘的话,"等十天,等我能挪动了你再走,你不该过来,既然来了,就多等几天,在我能挪动前,你须得护卫我和孩子周全。" 雲娘垂着头,算是默应了。 太子狎妓在前,宋皇后杀人在后,没等这一波起来,太子大笔撒银结交御林军的证据又递到了官家案头。 官家看着厚厚一叠证据,神情淡漠,这些,他早就想到,也早就听说了,这证据收集的这么齐全,直是难为他们了。 "宣王相和黄相觐见。"官家出了半天神,咳了几声吩咐道。 顾太监知道发动的时候到了,无声的暗叹了口气,也不叫小内侍,答应出来,亲自跑去宣王相公和黄相公去了。 宋皇后宫里,俞相公夫人杜氏正苍白着一张脸,紧挨宋皇后坐着,低低的传达着丈夫让她亲口转给宋娘娘的几句话。 "……说是也就今天明天了,相公让妾告诉娘娘,无论如何,这废立的诏书不能出去,只要诏书还没发出来,不管宫里还有京城出了什么事,太子还是太子,还是今日之太子,异日之官家,相公让妾跟娘娘说,娘娘一定要掌控得住宫内,若能拿捏住四爷,那就更好了,还有,相公说,得跟娘娘说清楚,诏书若是出去了,大家都只有一个死字,王相公手段狠毒,最讲究斩糙除根……请娘娘三思……" 杜夫人不过寻常妇人,俞相公所谋大事,她从来不闻不问,这一翻话传下来,重复杂乱,透着控制不住的恐惧。 第381章发动 宋皇后一张脸青白,她做了几十年皇后,前一半跌宕起伏、危机不断的时候有婆婆乔太后,她要做的就是紧跟乔太后,好好听话。等乔太后没了,天下已经稳稳的,她两只眼睛全盯在林贵妃身上,一直后来,林贵妃、林相,还有二皇子突然一下子没了,她觉得天下太平,万事无忧,倒是好好痛快了几年,直到宫里又冒出来一个四皇子! "娘娘?"见宋皇后坐的笔直,铁青着一张脸眼珠都不转,杜夫人心里顿时七上八下没底了。她虽然不算精明,也只管贤惠不问外事,可到底是相公夫人,见识还是有一些的,照她心里的度量,这位宋皇后的本事跟自己也差不哪儿去。 "把太子妃叫过来吧,总归能商量商量。"杜夫人存了几分私心,得把女儿叫过来,太子又不在宫里,真有点什么事,娘娘手头那几个人指定只护着她自己。 "叫她有什么用?败事有余的东西!若不是她……"宋皇后一声尖叫,没叫完倒反应过来了,眼前这位,是那东西她亲娘!她和太子还得指人家亲爹冲锋在前打天下呢! "……你说的也是!"宋皇后这个弯转的太急,差点噎着自己。 "俞相公怎么说的?他往哪儿去了?太子呢?怎么能说废就废?太子之位绝不可动这可是太后的遗命,官家可是个大孝子!"宋皇后除了害怕,这会儿脑子完全一片空白,本能的找理由找借口,安慰自己,指责别人,顺便推卸责任。 杜夫人生了几分恼意,连咽了几口气道:"太子狎妓,这事娘娘也知道了,这本来不是大事,风流罪过,太子再怎么着也是男人,不过说他荒唐,谁知道也不知道谁多事,竟把那女伎绞死了,这就骇人听闻了,我们相公说,这是妄杀,这一杀,把朝廷上下的人心都杀怕了,谁能不怕呢?一个不如意,连罪名儿都不安一个,就派人上门绞死人家,谁还敢睡安生觉?" 宋皇后一张脸先是血红,接着又铁青,后来又煞白,她那会儿气昏头了…… "后头又听我们相公说,又有人拿了好些证据,说太子爷结交御林军和京营大小统领,说是足足撒了几十万两银子出去,这漫撒出去的几十万两银子,还有花到女伎身上的钱,都是从李家拿出来的,这事儿,太子妃跟娘娘说了不止一回!"杜夫人越说越不客气,她这会儿没那么害怕了,对自家'遇人不淑'和对太子的不满就开始一波接一波的往上涌。 "你这是要指责我?"宋皇后尖叫,"你竟敢……" 侍立在旁边的心腹姜嬷嬷忍无可忍,"娘娘!得赶紧派人盯着勤政殿的动静!" "那还不赶紧去!"宋皇后又是一声尖叫。 离禁中不远,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里防卫森严。 倒座间里,太子缩在榻上,脸色苍白,时不时的抖一阵子。雷先生瘦的皮包骨,裹在靛青绸棉衣里,神情安然,偶尔瞄向太子的目光里充满厌恶。 "相……相公,不会有事吧?"虽说很怕这个残废,太子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要看太子的命数了。"雷先生神情淡漠,看着眼前这位太子的蠢态,再想到就算这一趟功成,这位太子上位后可以想象的、无法无天的混帐,他真是意兴阑珊,真成功了,他非一把药把眼前这位毒成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瘫子不可! "先……先生,相公真出城了?先生,这是谋反!是……谋反……"太子上下牙不停的打架。 "嗯,那又怎么了?"雷先生实在没力气,不然他真想一脚踹飞眼前这位。 "孤……是太子,谋反……孤……"太子感觉到了雷先生的杀气,更加语无伦次,确切的说,是根本说不成句了。 雷先生这回连正眼也懒得看他了,艰难的挪了挪,示意小厮给他盖上薄被,"我眯一会儿,一有消息立刻叫醒我。"他得抓紧时间休息,一旦发动了,不知道多少事要决断,这一场精血耗下来,说不定他就油尽灯干、一命呜呼了。 李思明和小高都是一身极不起眼的打扮,内里却穿着皮甲,在诸多护卫的簇拥下往京戍大营方向疾奔。 "老二!歇一歇,累的不行了!"小高勒住马,扬声招呼李思明。李思明勒停马,皱眉看着小高,小高已经跳下马,一个劲的冲李思明招手,示意他也下马喝口水歇歇。 "一大早出门我就看你不对劲,这才多大功夫,你都歇了三回了!"李思明跳下马,将缰绳扔给小厮,和小高站到棵树下,小厮、护卫围成一圈,距离正好,既听不到两人低声说话,又能一声招呼三两步冲上。 "我心情不好!"小高干脆的很,"头前错看了大帅,如今……"李思明斜着他,小高斜回去,"心情不好!" "有话直说!有屁赶紧放!有事呢!"李思明瞪了他一眼。 "放就放!大帅那折子写的好!这不光是大帅的事,浅妹子是我妹子,也是你妹子,对不对?咱们凭什么袖手?" "不是圈禁了瑞宁,还有韩征,也处理了。"李思明这话说的闷声闷气,半点痛快的意思也没有。 "拉倒吧!你就别自欺欺人了!我就是觉得大帅那折子写得好!咱也不多求,你做错了,生了歹心,害了人命,好歹说一句'我错了'吧?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臣就不臣,这话可是你大哥教过咱们的,他不君,咱这臣……没意思!"小高抱拳胸前,仰望着树叶,一脸的不高兴。 "你想干什么?"李思明太了解小高了。 "也不想干什么,能干什么?我就是觉得吧,"小高左右甩头四下看,"你看,他是铁死了心不认错了,当然当然,君上么,他从来不错,要错都是咱们错,你说他是君上,他死不认错,怎么办?大帅上那折子,那话也不客气,看样子非要讨个说法不可,你说怎么办?" "南边……有人找你了?给你出什么主意了?要你干什么?"李思明上上下下的打量小高。 "是有人找我,不过不是大帅,"小高坦白干脆,"是广川王府的幕僚头儿,姓袁,人家找我没说别的,就是希望我看在浅妹子的面上,给替大帅回旋多少就回旋多少,广川王府说来也可怜,从前也是大族,如今就剩大帅这点骨血,还是个外姓的外甥,这事没什么不能答应的,我就应了。" "你能回旋?还跟你说什么了?"李思明看着他,广川王府的幕僚头儿,照理说肯定是个厉害角儿,可找到小高……嗯,要么另有所图,要么……就是拿这傻小子当枪使! "就是不能,也得应了!别的没说什么,我倒跟他讨主意来着,他说他也没办法,他劝不了大帅,也帮不了大帅,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方设法看能不能和一把稀泥,反正官家也差不多了,好歹熬过去,别让大帅一冲动做出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就行了。"小高摊着手,李思明看他那神色,知道他一句没瞒,这眉头就皱紧了。 "我想了这几天了,还真琢磨出点想头,"小高拉着李思明,俯耳嘀咕道:"你说,那位,要是一口气上不来,气死了,大帅能解气不?" 一句话噎的李思明直伸脖子,"你这离十恶不赦差多远?" "你难道不想?"小高抱着拳,得瑟着一条腿,斜着李思明。 "这事你跟别人说过没有?" "瞧你说的,这是什么事?能跟别人提?也就你我能说说!"小高鄙夷了李思明一回,"怎么样?也就是……拖一拖……"小高拖长声音。 "没想到你也有长进的时候,这小手段可瞒不过人,不过……"李思明捻着刚留起来两撇小胡子,"太子那几十万两银子肯定不能白撒,总得有点用处,咱们得赶紧赶过去,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这先找谁后找谁很有讲究,赶紧走吧!" "你有主意了?我就知道!我跟你说,前儿我特意去太医院问过,太医院咱有的是人,说他!"小高往天上一指,"没几口气了,他不是总拿天下人当傻子看么,京卫大营反了!该他傻了吧!就这一件事,不气死他也差不多了!"小高兴奋的两眼放光。 "看看你这样子,出息呢?赶紧上马!"李思明脸色不怎么好,这事的分寸不好拿捏,一个不好,万一真反转过来……也没什么,太子那边不管谁在京卫大营,到时候实在不行就一刀砍翻了他! 李思明眯眼错牙,瞄了瞄护卫队伍中几个神情恬淡的护卫,有这几个人在,要砍翻个把人还是容易的。 也不知道阿浅现在怎么样了,官家死后,阿浅这案子好翻,可这死而复生……大帅待阿浅是一片真心,阿浅活着这事,得找个机会、找个妥当人给大帅递个话儿。 第382章痛是什么滋味 池州城外,连绵十几里的军营中间,那间和别的帐蓬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帅帐里,端木莲生突然从c黄上弹起来,满头大汗。 他又梦到那场大火了,又梦到雄雄的火苗里,浅浅冲他扬着手,拼命挣扎着,嘴张着,象是无声的惨叫,脸上的绝望让他……端木莲生弯着上身,拳头抵在胸口,用力咳了几声,那绝望让他的心痛的几乎无法忍受。 透过几口气,端木莲生从c黄上挪下来,摸到暖窠,倒了杯水一饮而尽,退回c黄上坐下,手依旧用力按着心口,看着案上的烛光,愣愣的出神。 这一阵子,他总是梦到她,梦到她在火里挣扎,她是在提醒他么?时时提醒他?端木莲生痛苦的闭了闭眼,哪里还要提醒呢?她早就刻在他的身体里、生命里,刻在他每丝ròu、每一滴血里! 那场火,烧死了她,如今正时时刻刻不停的烧灼着他! 端木莲生直直躺下,大睁着眼睛,他的心被梦中浅浅脸上的绝望烧灼着,痛的无法再睡。端木莲生又咳了几声,坐起来,随手抓了件斗蓬披了,掀开帐蓬帘子出来。 营地里很安静,不远处的池州城上亮着几盏有气无力的红灯笼,端木莲生背着手,沿着帐蓬间漫无目的往前走。 黑山悄无声息的跟在后面,却不敢跟的太近,爷这夜不能眠的毛病儿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严重了,最近十天里,这是第六回了,半夜里满营中乱走。黑山看着端木莲生的背影,心里一阵接一阵的难过,爷瘦了很多,这么看过去,怎么背都弯了似的?这样子,越看越象个老人。 何标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捅了捅黑山,黑山忙抹了把脸,把难过和眼泪抹回去,这才看向何标,何标一身戎装,"今儿我轮值巡营。"解释了这一句,何标冲前面苍凉的背景努了努嘴,"刘全说,昨天也?" "嗯。" "大帅可瘦的厉害,这样下去可不行,还是得想办法劝大帅请个大夫诊诊……"何标话没说完,黑山的眼风就横过来,何标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请大夫的话,谁也不敢当大帅的面提,还在永安城的时候,没营地,大帅就在城墙上转悠,他心疼大帅,又嘴快心眼少,隔天就和大帅说得请个大夫给他瞧瞧,大帅当时就翻了脸,打了他十军棍,虽说黑山给他放了水,可那之后,这事就成了忌讳,没人敢再提请大夫的事。 "这忌病讳医可不象咱们大帅的风格。"何标背着手,拧着眉。黑山没答他的话。 "真是因为夫人?"何标行伍之人,心里闷不住话,第三句就直夺主旨。 黑山又横了他一眼,还是没答话。 "我觉得不是,女人!"何标撇着嘴,他有一妻四妾,"咱们大帅这样的,能为个女人熬成这样?这不可能!当年那个……是叫小小?啧!多好看!又有才,大帅那时候多宠她,可一趟仗打回来,大帅竟把她忘了个精光!这事我在场!就站在大帅边上,那小小扑过来,大帅当时就怔了,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我在旁边提醒了一句,大帅才想起来她叫什么名字,听说那小小出家了?" "你要是还想活着,这舌头还想要,就赶紧闭嘴!要是让爷听到,别怪我没提醒你啊!"黑山忍不住警告他。何标干笑几声,声音压低,"真是为了夫人?夫人到底什么样儿?" "跟爷一个样。"黑山总算答了句,何标嘴巴张了个0,"啥?跟爷一样?男的?"黑山脚底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这何标,他再也不跟他说话了! 漫无目的却走的很快的端木莲生没听到后面的声音,确切的说,他没听到任何声音,耳朵不停的响着的,是浅浅的声音:'你真好看!你要好好活着……''我喜欢看你啊''你说过的,一辈子不能欺负我''莲生,我好喜欢你啊''莲生……莲生……' 端木莲生跟着这声音不停的走,都说人生有魂魄,人死了魂魄还在,是浅浅在跟他说话吗?浅浅就在他身边吗?端木莲生原地转了个圈,在哪里呢?浅浅,你出来,别怕…… "莲生,我害怕……"端木莲生心里一阵绞痛,脚下一软,一头撞到帐蓬上,往后一个趔趄,黑山疾奔过来扶住,何标几个跳跃也急忙跟上。端木莲生用力推开黑山,声音嘶哑,"滚!" 黑山推着何标退后半步,端木莲生踉跄几步,绕过帐蓬,往前疾走。 "大帅这病,好象重了。"何标一脸担忧。 "没事,白天就好了。"黑山一颗心沉在冰水里,脸上却不动声色。 "唉!"何标叹了口气,"大帅这么大的功劳,那昏君不想着怎么赏,还把夫人害死了,娘的!反了算了!" 端木莲生一直走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几缕明媚的朝阳穿云破雾,照在端木莲生脸上,端木莲生迎着朝阳,呆呆站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身,辨认了方向,直奔帅帐回去。 黑山舒了口气,太阳一出来,爷就正常了。 "京城有信儿没有?"端木莲生走了半夜,衣服都被露水浸湿了半截,回到帅帐,一边由着几个小厮侍候着换衣服、洗漱,一边头也不回的问道。 "刚拿到几封。"黑山忙将刚刚拿到的锦袋递上去。 端木莲生一目十行看了信,挑出其中一封又看了一遍,吩咐道:"去和孙先生说,让他写一份折子,官家病重,精神不济,神思昏沉不清,请他让位给太子。" "……是!"黑山愕然而应,赶紧出帐去寻孙先生传话,端木莲生又翻了一遍那几封信,这才扔化纸盆里烧了,吩咐请众将议事。 京城乱相已经起来了,他也要动动手了,一来不能让京城那些拿浅浅做了牺牲的大佬们太舒服顺畅了,二来,也要把跟他九死一生一路拼杀至今的同袍们稳稳妥妥的安置好了。 第383章君贤臣才忠 众将到的很快,专职写折子的孙先生写折子一向很快,这一次却吭哧吭哧卡壳了。黑山领的令是赶紧写好拿过去,一迭连声的催,这一催,孙先生卡的更厉害了! "我得先请了大帅示下,从没写过这样的折子。"孙先生抹了把额头的汗,写折子的终极要义是讨好皇上,然后是办成自己的事,如今这折子……让皇子让位给太子,这简直是谋反……怎么讨好? 黑山努了努嘴,"请个示下也好,小心说话,大帅心情不好。" 孙先生又抹了把汗,这会儿大帅心情不好不是大事了,大帅是不是要谋反才是大事呢! 帅帐门口已经站了十几个将领,见黑山引着孙先生进帐,一个个板着脸若无其事,脚底下却都往帅帐旁边凑,支愣着耳朵都想听个一句半句的。 端木莲生正端坐在长案后,面前的案上摆了一溜茶具,慢吞吞的沏茶、滤茶、喝茶。 这么喝茶是浅浅的习惯,世人都是把茶研成茶末,调成茶汤,浅浅说她这是学古人的法子喝茶。端木莲生半闭着眼睛,慢慢抿着杯子里的茶水,从前浅浅在的时候,沏出来的茶是先苦后甘,可他沏出来的茶,后味为什么这么苦? 这茶也有灵性,知道浅浅不在了? 黑山示意孙先生,两人屏气静声,一直等到端木莲生一杯茶喝完,慢慢收起那一套茶具,黑山才示意孙先生上前说话,自己也紧几步上前,小心翼翼的接过端木莲生收起的茶具,象捧婴孩一般捧到后面亲自清洗,这一套茶具是夫人画了图让人做出来的,要是磕了碰了一星半点,爷指定得杀人! 端木莲生面无表情的听孙先生吭哧完,"是我疏忽了,这份折子不该让你写,你去寻黄先生,让他执笔,告诉他,一定要写出本帅的威风和气势。" 孙先生嘴巴张成个圆圈,傻了。黄先生除了管将士军功,也写东西,不过他是专职写檄文的,偶尔也写写安民告示,给皇上这折子让他写!大帅真是要反了…… 孙先生深一脚浅一脚出来,一出帅帐就迎上一片想要打听的脸,孙先生摆着手,"我忙……我不忙,我去找老黄写……" "老黄?要写……檄文……啦?"何标这会儿聪明极了,没等围成一团的诸将脸上的表情展开,帅帐内一声清脆的银罄声传出来,诸人急忙收拾表情整理衣服,排好队一个挨一个进了帅帐。 帅帐内,端木莲生背着手,对着帅帐一侧的地图看的入神。 诸将排的整齐站的笔直,一只只眼睛斜着扭着歪着,往端木大帅望,端木大帅好象更瘦了,从前大帅的背影潇洒威武,如今怎么怎么看都是一股萧索之气? 而且,大帅好象越来越见老……大帅才二十出头…… "到齐了?"端木莲生慢腾腾转过身,却往帅帐门口,从两排人中间慢慢走过,一边走,一个个挨个打量。 "有件大事,必得大家自己拿个主意。"端木莲生踱到长案后,在扶手椅上坐下,双手搭在长案上,目光又扫了一遍众人。 "大帅您只管说!何标赴汤蹈火,您说吧!咱们先打哪儿?"何标兴奋的眉毛乱飞。 端木莲生没说话,只眯眼看着站了满帐蓬的将领。 两排将领神情各异,有兴奋的,有皱眉的,有犹疑的,也有几个淡定的仿佛什么也没听到的。 "南周太子想拿这五城换条命回去。"端木莲生指了指地图,两排将领顺着端木莲生的手指看了眼地图,又齐齐收回目光看向端木莲生。 "南军从在舅舅手里起,和南周的仗就没停过,"端木莲生顿了顿,"战起之时,诸事从权,这几十年,南军和朝廷积了不少龌龊和隔阂,从前有舅舅在,诸事无碍,舅舅老了,我……"端木莲生的目光扫过众人,"原本就无力护卫大家,如今又家逢不幸。" 端木莲生的话停住了,垂着眼帘看着长案上的令签桶,帅帐里静的落针可闻。 "我心灰意冷。"端木莲生再开口,声音干涩,"所求不过二件,其一,为诸位谋一长久安稳之地之路,其二,替自己,也替夫人讨个说法。南周五城,"端木莲生站起来,手指点在地图上,"光有这五城不够,要往北往南再扩扩,梁地,从永安城到涟水一线全部拿下,南周,还须留下汶水河以北三县,有这三县,大军粮食就无忧了。" 端木莲生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画了个圈,"据有此地后,就可以和梁地好好谈一谈好,南军自治,听宣不听调,诸位好好经营,可进可退可守。" "那大帅您呢?"何标紧盯着端木莲生,他心眼少人可不傻,这无忧不无忧的,得看人,有大帅在,有没有五城都无忧,没有大帅……这一帮人谁听谁的?谁肯服谁? "我?"端木莲生扫了何标一眼,目光就转向帐内其它人,"先说大家的事吧。" 何标还要说话,却被端木莲生抬手止住,"大家有什么想法,说说吧。" 何标这回倒精乖了,眼珠骨骨碌碌看着众人,竟没抢话。 大帐里静寂无声,只有端木莲生的靴子踩在地上的沙沙声。 "末将誓死跟随大帅!"刘全一步上前,曲一膝跪下,郑重的象在宣誓。不等刘全说完,何标紧跟跪下,"末将也是誓死跟随大帅!"声音比刘全响亮多了。 帅帐内顿时'哗啦啦'跪倒一片。 端木莲生没看跪了一片的将领,只挨个看着一下子突兀在众人之外的三四名将领,站在四人最后的年青将领看起来极是犹豫,腿曲到一半,看着三人又站起来,前面的三人浑身绷紧,双臂微微张开,直视着端木莲生,一幅乍着毛,随时准备迎战的状态。 端木莲生却收回目光,不紧不慢回到长案后,不紧不慢坐好,再理好衣服,这才抬手道:"都起来吧。" 跪了一地的众将一起站起来,重又排成两列,却有意无意将四人突出在外。 第384章大乱要来了 端木莲生舒适的靠在椅背上,目光恬然的看着四人,嘴角带笑,却不说话。 站的最靠前的中年将军脸色微白,一步上前,怒目端木莲生,"朝廷待咱们不薄,大帅怎能如此?就不怕进逆臣传,留下千古骂名吗?" 端木莲生一只手抬起搭在长案上,修长的手指不紧不缓的轻敲着厚重的几案,眉头微抬,象是思索,"先是臣,才能是逆臣,赵将军,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梁国的逆臣传,大约也写不到我和这帐中诸位。" "我等自幼束发受教,忠孝二字虽死不敢忘,看来大帅这是早就打定主意了,我等多说无益,却无论如何不能附逆!请大帅处置吧!"赵将军看起来还是个硬骨头。 "折子写好了没有?"端木莲生没理赵将军,却转头问黑山,黑山也不敢打发别人,急忙奔出去寻两位先生拿折子。 看着黑山奔出去,端木莲生转头看向赵将军四人,"赵将军到南军也有四五年了吧?孙将军到南军……到今年腊月正好满七年……" "是!"紧挨赵将军站着的孙将军上前长揖,"下官流放至此,多赖大帅青眼重用,下官家人虽在南军,可亲眷族人皆在梁地,请大帅恕罪。" "呵!"何标阴阳怪气的斜瞥着孙将军,"家人在咱们手里,你就不担心了?你这是君子欺之以方是吧?欺负俺们大帅是君子是吧?知道家人在俺们大帅手里也不会怎么着她们是吧?你这心里明明白白啊!我告诉你……" "嗯!"端木莲生重重一声'嗯',何标的话顿时戛然而止,只横着孙将军不停的撇嘴。 "孙将军安顿好了,还是把家人接回去吧,梁帝多疑,王相公也不是好相与的,免得让他们疑你用心不良。"端木莲生和气的出奇。 "谢大帅!大帅之恩……"孙将军单膝跪地,声音有些哽咽。 "不必如此!"端木莲生示意,小厮忙奔上前扶起孙将军,孙将军垂头站在赵将军身后,赵将军拧着头不看端木莲生。 "爷,折子好了。"黑山进来帅帐,将折子递给端木莲生,端木莲生打开仔细看了一遍,又递给黑山道:"再抄三份拿过来。" 黑山出去,端木莲生手指轻敲着案几,目光从一脸梗直的赵将军脸上,移到垂着头的孙将军身上,又从孙将军身上看到脸色苍白、额角全是冷汗,只顾紧盯着赵将军的周统领,最后落在了赵将军的儿子小赵统领脸上。 小赵统领还是一脸犹豫,在父亲时不时的怒目下,别着头,犹豫中透着浓浓的委屈。 黑山拿了四份折子进来,端木莲生示意他分给四人,"好歹跟了我一场,我总得替你们多打算一点,这折子你们拿去呈给梁帝,就算是这事你们事先觉察了,这才回京禀报的吧,总能算得上是一点小功劳。" 孙将军连连长揖,赵将军的脸黑了,捏着折子,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周统领哭丧了脸,小赵将军垂着头,看自己脚尖。 "黑山,送他们走,每人两匹马,十天干粮和水。" "我还没收拾东西……"小赵将军猛抬头看着端木莲生,端木莲生看着他微笑,赵将军回身一脚踢在儿子身上,推着他往外走,黑山紧跟四人后面,半送半押着四人,直到四人过了永安城。 帅帐内的议事直议到午正才散出。 出了帅帐,没走多几步,就迎上送走四人回来的黑山,何标冲黑山拱了拱手,啐了一口,回头和刘全嘀咕道:"大帅这一趟可变的厉害,就这么把人放走了!可真是大度!" "我看未必!"刘全捻着稀疏的老鼠须一样的胡子,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样,"咱们大帅,什么时候大度过?那就不是个大度的!我看哪,未必!" "也是呵!大帅多……那啥……我是说,咱们大帅那人……可是人已经放走了,还给他们一人一份功劳,这会儿功夫,人早就跑进梁地了,还能怎么着?大帅一向讲究打人家个措手不及,这一回怎么先放人把信带回去了?我瞧着这事……"何标想不明白。 "你瞧个屁!"刘全极不客气,"哪回你瞧出来过?我告诉你……" "刘将军,大帅有请!"刘全话没说完,就被后面飞奔而来的小厮一声喊打断了,"大帅叫我!回头再说话!" 刘全跟着小厮一路小跑进了帅帐,端木莲生面对地图、背对着刘全吩咐道:"你挑五百人,这几天分批混进涟水城,埋伏下来等信号,信号一起,立刻打开城门迎接大军。" "呃?是!"刘全脑子'咯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大帅这就要动手了! 京城,夜深人静,雲娘盘膝坐在廊下软垫上,心浮气燥的根本没法打坐。 她已经在这间四方小院里侍候了整整三天了,每天被李思浅呼来唤去:给那位小爷擦屎换尿布侍候洗屁股再扑粉,就这三件事,竟一天到晚脚不连地! 她堂堂南周谍报总领,这叫什么事?! 雲娘闷了一肚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当初直奔京城而来,求的不就是有这么个机会,施了恩有了交情,除去了二爷的顾虑,也替自己进门清了障碍,可现在……这机会……这是机会吗? 她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夫人是这么样一个人! 南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有好些天没有二爷的音信了,这一回,是她糊涂了,她不该来京城,她应该进永安城,守在二爷身边…… 还是回去吧,现在就回去!雲娘站起来,正要转身进屋,耳边却掠过一丝刀剑相碰的尖锐声音。雲娘顿时浑身紧绷肃杀,这是京城!这刀剑声是怎么回事?是冲夫人和小爷来的? 雲娘正要出去查看,柳叶轻巧的真如同一片柳叶般飘落在院子里,神情凝重,"雲姐,南门口,御林军和京营打起来了,京营说有奸人加害太子,奉命入城保护,御林军说京营要谋反。" 雲娘呆了,南门?这里离南门最近! "奶奶问出什么事了?"郑嬷嬷掀起帘子,探头问雲娘。 "我去跟夫人说。"雲娘示意柳叶,柳叶冲愕然盯着她的郑嬷嬷笑了笑,从她身边挤进去。 李思浅已经坐了起来,听柳叶说完,也将她打量好一遍了。 "咱们得赶紧躲一躲。"李思浅决定做的极快,"嬷嬷,收拾东西。你抱着哥儿,你只管护好他,你叫柳叶?烦你扶我一把。" "就算太子造反,也不会血洗京城,出去倒不如在家里安全。"雲娘没想到李思浅这决定做的如此干脆利落,急忙劝道。 "唉!"李思浅长长叹了口气,"京城的事你知道的少,我二哥,还有常山王高王爷,和京城大营大大小小的统领们几乎个个有交情,交情好到两胁cha刀的都不在少数,我大哥是四皇子的先生,是四皇子派,二哥自然也是,李家都是,有二哥和小高……高王爷在,京城大营怎么会上了太子的船?" "交情好能抵什么用……"雲娘的话被李思浅打断,"我一时和你说不清楚,二哥和高王爷这些交情不说,只说一件,有大哥,还有王相公,太子能调动京城大营攻进城?这中间必定有猫腻!我们得赶紧躲一躲,就怕是声东击西,另有所图!" 柳叶还是拧眉,雲娘却已经悟过来,"还是从南门进城,宁信其有,柳叶,快!" 这几句话的功夫,邹嬷嬷已经收拾了一个小包袱自己背着,递了个大包袱给雲娘,"都是哥儿的东西,你背着。" 柳叶一把抢过包袱,不满的横了眼邹嬷嬷,雲娘是她能使唤的?! 李思浅已经从c黄头拿起件薄斗蓬披上,看着雲娘抱起孩子在怀里缠好,这才搭着柳叶的肩膀,站起来往外走。 刚从院子后门出来,没走几步,就看到宗掌柜拿着鞭子坐在车前,亲自赶着辆青绸车过来了,一看到李思浅等人,急忙跳下车,转身打起帘子,"奶奶快上车!听到动静我就赶过来了,幸亏赶上来!" 李思浅扶着柳叶上了车,雲娘示意邹嬷嬷上车,将孩子放到她怀里,"你抱着,我和柳叶在外头保护。" "两位姑娘也上车,我特意赶了辆大车,能挤挤。"宗掌柜一边牵着马调头,一边和雲娘道:"两位姑娘走在外头太招眼,赶紧上车,咱们要去的地方离这儿不完,挤一挤,一会儿就到了。" 雲娘上车,却吩咐柳叶,"你去看看怎么样了,还有,去袁先生那里看一看,只说咱们这就要离开京城回南,别的一句别多说。" 李思浅刚才走的急了,脸上泛着潮红,听雲娘吩咐,忙又接了一句,"再问一句,问他要不要跟你们一起回南。" "这里乱了,正是他发挥的时候,他怎么会回去?"雲娘话没说完就发现自己蠢了一回,夫人添上这句,是暗示袁先生,她和柳叶没找到夫人! 第385章明白人和明白话 李思浅看着她笑,只笑的雲娘脸涨的通红,几乎要暴走。 李思浅的第二窟离的并不远,宗掌柜车子又快,不过一刻钟就到了。这处宅子比第一窟大许多,宗掌柜的车子直接进了大门。 宗掌柜在前,邹嬷嬷抱着孩子,李思浅胳膊搭着雲娘,进了二门。院子里和附近的人家一样,廊下亮着两盏大红灯笼,各处油漆鲜亮,廊下花木扶疏,上房锦帘高挂,跟从前简朴家常的'家'相比,完全是一派富贵气象。 上房一色都是齐全的,邹嬷嬷熟门熟路,将哥儿放到c黄上,赶紧到旁边隔间里取热水拿帕子,雲娘犹豫了下,到底还是跟在邹嬷嬷后面帮忙去了。 李思浅去了斗蓬,将明显睡的不怎么安稳的孩子抱到大c黄上,自己也半躺下。 这不长的路程,李思浅已经觉得疲惫非常,下身有血涌出,孩子也不安稳,李思浅用胳膊圈住孩子,把他靠到自己身边,孩子动了动胳膊,嘴巴动了动,吐了个泡泡,渐渐睡的安稳了。 外面不知道怎么样了,她的人手和李家牵涉太多,能动用的极少,况且这是京城,她也不敢动作太多,可这会儿断了消息,茫然无知就太危险了。 雲娘?李思浅半闭着眼睛,自己和孩子福运不错,这个雲娘,来的太及时了。 邹嬷嬷和雲娘一通忙,安置了李思浅和孩子,邹嬷嬷去厨下,李思浅示意雲娘在c黄前凳子坐下。 "你杀了我,大概更有希望一些。"李思浅的话听的雲娘差点要抬手掏耳朵,她说什么? "我活着,我在莲生身边,说什么也不会点头让他纳妾,收通房也不行,莲生又不喜欢你,我不点头,他绝不会纳你,嗯,也绝不会收用你,你杀了我,再从莲生那里想办法,希望更大一些。" 雲娘脸色青了又白,微微有些激动,"夫人何必这样试探我?您是聪明人,明明白白知道我不敢,别说杀,得罪您我都不敢,二爷的脾气,夫人知道,我也知道,二爷要是知道谁害了夫人您,必定要让那人连个死字都觉得是天大的恩赐,夫人这样的,我杀是能杀的,可要杀的悄无声息、无人知晓,我是没那个本事的,想来有这个本事的人,这天底下也不多,就这宅子,您都一窟又一窟的,别的后手还不知道有多少,何苦呢?" "嗯,也是。"李思浅却很淡定,"那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了,你手头有多少人?南边怎么样了?还有朝廷里,你知道多少?说给我听听。" 雲娘被要李思浅这一个急转,差点晕了,愣了愣才道:"我手头没什么人,我是管南周谍报的,京城的归袁先生管。" "是袁先生告诉你我的消息的?"李思浅又是一个大跳跃,雲娘镇静了,看着李思浅,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李思浅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轻轻'噢'了一声,"南边怎么样?" "南周太子被围在池州城,别的没什么要紧的信儿。" "南周太子兄弟众多,他被困在池州城时间长了,国内会不会有什么变故?一旦有变故,一个废太子可没什么用。" "就是因为兄弟太多,彼此拉扯擎制,一时半会的,想杀退其实人,脱颖而出不容易,而且,南周士林势大,士林最讲究德义,太子再怎么说也是为国征战被围,太子还好好儿的,这会儿放弃太子,士林那一关过不去,不会有大事。"雲娘几乎脱口而出。 李思浅默然看着她,"太子对你很好?好到什么程度?我记得太子妃是宋氏,宋皇后的娘家侄女儿。" "也没多好,男人都那样,握不住的时候都好。"雲娘很不愿意说到这些。 李思浅眉头微挑,不再往下多说,几句话间露出的信息已经很多了。 "你想想办法,我要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朝廷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俞相公和王相公府上有什么动静。"这一会儿,李思浅心力用的过度,声音就有些虚浮。 雲娘看着她,停了一会儿才应道:"我让柳叶去打听。" 城门外,李思明急的一头汗。 "就知道你败事有余!"李思明抱怨,小高明显不怎么着急,"你能比我好哪儿去?这事也不能怪咱们!谁知道真走岔了路?再说谁能想俞相公亲自出马了?那是当了十几年相公的人,咱们追不上人家也正常不是……你急什么?城里有御林军,还有王相公,还有你大哥,还有官家,也就是乱一乱,能有什么大事?" "来前大哥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事得扼杀在摇篮里,不能闹起来!太子带兵逼宫,这就是造反!这是多大的事呢!朝廷的脸面都得丢尽了!" "丢就丢吧,那点虚脸,丢不丢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小高眯着眼,丢光了才好呢!人家丢命,他连个脸都不能丢了? "别废话!赶紧想想办法!这乱不能乱起来!万一哪一个失心疯了,或是拘不住这帮子兵大爷,乱杀人放把火……"李思明打了个寒噤,这要是放把火……那可不得了! "赶紧!那俞相公是个狠角儿,得防着他狗急跳墙,真要是放把火,我告诉你,咱们两家府上,谁也逃不过!" "放火?他敢……他还真敢!那怎么办?哎!你快想想办法!你也是个笨货!要是浅浅在就好了!"小高一听也急眼了。 "去找大古!"李思明拉着小高。 "我跟你说,实在不行,一刀砍翻他娘的!拉倒!"小高一边跑一边叫,李思明猛的一停,"嘿嘿,你这主意不错!说的对,一刀砍翻他娘的拉倒!走!找大古,看看砍翻谁最管用!" 南门兵乱的信儿送进王相公府里,王相公刚刚歇下,一个急起,起的太猛,差点摔倒c黄下,衣服没穿好就往外奔。 王相公奔到禁宫门口请见,刚下车,黄相公、李思清等人也到了。 第386章闹剧更祸害 王相公一时顾不得许多,一把拉过李思清,拖的离众人远了,急怒交加,"怎么回事?李思明和高王爷怎么能让京营大军进城了?诏书昨天没敢明发出宫,不就是担心闹出乱子,如今大军竟进了城……" "太子找到没有?"李思清反问了一句,王相公手一松,更加烦闷,"还没有,看样子是出城到京营去了。" "王相公!"两人刚说了两句话,黄相公就扬声招呼了,宫门开了条fèng,内侍正招呼他们觐见。 官家白绸亵衣外罩着件明黄面长夹袄,靠在大迎枕上,脸上阴云密布。 "你们!一个个都说的笃定,如何稳妥!说吧,这是怎么稳妥的?说啊!"官家满眼怒火,挨个盯过诸人。 王相公硬着头皮上前,"陛下,事出意外……" "意外?难道你就没想过有意外?没想到这个意外?你做了十几年丞相,想不到这个意外?"王相公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官家一通抢白,王相公一张脸紫涨,他为相这些年,官家一直待他客气尊重,头一回受到这样的抢白,而且是当着诸臣的面。 "陛下,"李思清忙上前一步开口替王相公解围,"俞党丧心病狂,竟敢祸乱军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臣到如此地步,实在穷臣等所有想象也不敢想这样的事,王相公忠君爱国,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俞党竟能做出这样的事,臣也没有料到,陛下,这太丧心病狂了!" 这一翻话,后面的黄相公差点拍手叫好!说的真好!我们没想到,那是因为我们都忠臣,我们太善良了…… "陛下,臣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啊……" "陛下,臣乍一听到,根本不敢相信……" "陛下……" 从黄相公起,一众臣子急忙表态,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他们可是连想都没敢想过! 官家满脸的乌云散开了不少,点着跪在榻前的王相公,"起来说话,你们也起来!从前没想到,现在该想到了吧,议议吧。" 直议了大半个时辰,官家点了头,一迭连串的旨意从勤政殿发出,官家疲倦几乎坐不住,王相公等人正要告退,一个中年内侍跑的脚步咚咚,一头扎进来,连不及磕头就禀报道:"陛下!高王爷押了谋逆之人,在宫门外请见!" "噢!"官家一下子坐起来,刚要吩咐押进来,话到嘴边却又咽回去,缓缓靠回去,指着王相公吩咐道:"你们先审!" 王相公和黄相公忙应了,脚步急匆往宫门外去。 京营大军刚进了南门,雷先生就醒了,隔半刻钟就打发一趟人过去查看动静,太子脚软的已经站不起来,瘫坐在榻上,抱臂胸前,时不时发几下抖。 "先生!"一个一身黑色劲装的壮士跟在小厮后头进来,进门拱了拱手,话说的干脆,"事情不顺,洪统领被人杀了,相公带着一半京营勇士暂退出城,吩咐小的来接先生和太子爷出城。" "啊?!"太子一声惨叫,"死死死……死人了?" 雷先生看也没看太子,黑衣壮士看着太子,这一声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死人,不是很正常么? "孤不走!孤就知道这样指定不行!孤告诉过你们!孤是太子……都是你们!都是你们害孤不忠不孝!"太子指着雷先生,斥责连声,习惯性将责任推个一干二净。 雷先生眼里的悲哀浓烈的令人惊心动魄,用力撑着坐起来,"太子爷说的是,都是在下和相公害了太子爷您,要不然,您这会儿已经在高墙里头,安安生生的吃饭穿衣睡美人生孩子,高墙厚门里头,您跟官家……您就是官家,是在下和相公多事。" 黑衣人怔忡的看着雷先生,先生这是要做什么? "送太子回宫,咱们走吧。"雷先生指着太子吩咐了前一句,后一句却是对黑衣人说的,"咱们走吧,现在才知道回头,虽说晚了……唉!带我去见相公,我和相公都是笨人,天底下最笨的笨人!" 太子愣愣的看着雷先生,看着他被黑衣人抱起来出了门,脑子还在糊涂,姓雷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要干什么?送他回宫?送他回宫是什么计谋? 俞相公的奋力挣扎成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闹剧,除了将官家气的病重了几分,连累的太医院上上下下大气不敢出之外,别的,好象没什么用处。 李思浅听雲娘三言两语说了这一场闹剧一般的兵变,又细问了几句,沉思了片刻,让人请了宗掌柜进来,也不避着雲娘,直接吩咐道:"年底年初那场地动,后来太子从大爷手里接过了赈灾的差使,很得了一回人心,你让人,其一,留心听听太子在市井间的口碑,其二,悄悄放话出去,太子被奸臣陷害,官家年老昏聩,太子冤枉可怜。" "奸臣是谁?用什么事陷害的?"雲娘问了句,李思浅看着宗掌柜,答的却是雲娘的话,"这个不用多说,说的细了,有人推波助澜的痕迹就重了,再说,"李思浅目光转向雲娘,"你大约没在市井中呆过,市井流言,你传我、我传你,每一传都有人往里添上自己想象的东西,就这两句话,别的,他们会自己补齐的。" "这倒是。"宗掌柜脸上露出丝丝笑容,八卦这个东西,象来是吹口气就能生风起云下大雨。 几句流言仿佛正好赶上了台风,竟迅速蔓延,越传越有鼻子有眼,甚至连人名细节都有了,传的连宗掌柜都听傻了,急忙回去和李思浅禀报。 李思浅听宗掌柜说完,转头看向雲娘,"是谁?袁先生?为什么?" 流言传的这样快,丰富进去的细节这么真实……不少事就是真的,不过掐头去尾,春秋笔法后,太子的混帐事就成了太子的大英明……细节中的人名,确实无误,而且没有误伤,市井百姓想象力丰富,可准确真实到这种程度,他们可没这个本事,这背后有知之甚多甚详的推手! "应该是他。"雲娘想了想,到底点了点头。 "为什么?"李思浅又问了一遍,雲娘看向宗掌柜,宗掌柜精明之极的人,忙告退出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十几年前,或者是几十年前,反正我到广川王府的时候,袁先生就是王爷的最心腹的人了,王爷要做什么,袁先生肯定知道,袁先生要做的事,大概也只有王爷最清楚。"在搬到第二窟那天的坦诚谈话后,雲娘的态度明显坦诚了不少。 "南周谍报,我是从袁先生手里接的,梁地在南周也有谍报,我们知道他们,但他们不知道我们,袁先生当时对我说,南周和梁地一视同仁。"雲娘没直接答李思浅的问题,她也没有答案,她只是把她狐疑的地方说出来。 李思浅沉默,她刚嫁给莲生那年,有一回两人闲话,说到过南军,南军在梁地太特殊。 御林军、京营以及各地厢军就不说了,每年换将调人,完全在兵部和枢密院控制之下,北边的韩家,虽说世代统领北方诸军,可北方诸军的将军、统领等诸人,三年五年一轮,也从没断过,只有南军,二十多年间,据说是因为这些年和南周征战不断,军中将领调动升降奖罚,竟都是先前的统帅广川王和后来的统帅端木莲生说了算。 后来端木莲生奉调回京,又贬谪浙东,朝廷委了新的南军统帅,军中将领却没敢轻动,因为厉大将军虎视耽耽,新的统帅和朝廷都不敢冒然调将,让厉大将军寻到可乘之机。 这种状态,李思浅看着雲娘,这种和南周征战二十几年的状态,只怕是广川王刻意为之,广川王……这是想开国自立为帝。 雲娘看着想的出神的李思浅,李思浅想通了一些事,看向雲娘低低道:"你这么聪明的人,早就觉出来了?" "无所谓。"雲娘脸上的神情更加无所谓。 "事关莲生。"李思浅眉梢微挑,雲娘脸上的无所谓收起了不少,"我们私底下议过……王爷也罢,二爷也好,还不是一样,要真是这样,你就能回到二爷身边了,还有他。"雲娘冲伸展着手脚,在李思浅身边睡的嘴角上翘、一脸笑眯眯的孩子。 "先别想那么远,袁先生这样挑事……唉,南军真要是有什么事,这京城就呆不得了,咱们得赶紧走,只能你带我走。"李思浅低头看着儿子,声音郁结。 "我带你走?"雲娘呆了下,"你这意思是……"雲娘语调上挑疑问道。 李思浅看了她一眼,没答话。她担心的是大哥,莲生真要是如广川王所愿,扯旗造反了,那就和大哥面对面站成了敌人,以大哥的手段……若大哥知道这儿还有莲生的儿子……李思浅用力摇了下头,她不愿意想这样的事,那是她嫡嫡亲亲的大事,是自小疼她爱她的大哥,是不会伤害她的大哥…… 第387章袁先生伸出的手 早朝,殿内诸臣只觉得一团饱含着闪电雷雨的阴云笼在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头上一个炸雷响起,就把自己烧成一段焦炭了。 狂怒的官家风度全无,如同一只雄雄燃烧的火球,极度的怒让他的脸都变形了,各种恶毒的咒骂不停的从嘴里往外喷,这股子冲天之怒竟撑着他不但站起来了,还来来回回走的虎虎生风。 王相公眼角余光盯在官家的腿和鞋子上,他心里的怒火一点也不比官家少。 这些所谓的'市井流言'若没有推手,能在一夜之间传遍京城,而且传的有根有据有内幕?这推手是谁?太子被囚,俞相公虽说还没被捉拿归案,可这事绝不是他的手笔,仓皇远遁中还能有条不紊的cao纵出这样的事,若俞相公有这样的本事,今天出逃在外的就是自己,而不是他了! 这事必定和端木华脱不开干系! 王相公咬着一口老牙,他就是觉得南军不对劲,一个池州城围了将近一个月,围而不攻,他端木华想干什么?真想挟军威威胁朝廷?昏了头了! 宋皇后宫内,一片死寂中透着惊恐和绝望,太子被囚禁在无着殿,不死也跟死了差不多了,宋娘娘呆木木坐在榻上,从昨天听到太子被囚、也许还要被杀的消息起,她就这么呆坐着了。 她不敢相信,更不愿意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官家偏心,是不喜欢太子,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从太子生下来,他什么时候喜欢过他?就算不喜欢又能怎么样?太子是她生的,她是官家嫡妻原配,太子是嫡子,是太后亲自立的太子,是太后让官家发过重誓不得废弃的太子…… 只要熬到官家大行,只要熬到太子登基……只要…… 宋娘娘浑浑噩噩中时不时摇几下头,这些都不是真的,官家怎么会废太子呢,废太子这话传了十几年了,谁还会当真?这不可能…… "娘娘。"姜嬷嬷看向宋娘娘的目光说不出什么感情,这么位娘娘,那么个太子,能安荣尊贵、平平安安这么些年,这福份,不知道修了多少世才挣来的! 宋娘娘木愣愣的直瞪着姜嬷嬷。 "娘娘,这是小福子,说有极要紧的事要跟娘娘禀报。"姜嬷嬷示意跟在身后的青年内侍,内侍眉目安宁本份,只一抬眼间,亮闪的黑眸让人莫名心惊。 宋皇后直瞪着小福子,小福子上前半步,跪倒磕头再起来,干脆利落好看。 "娘娘,小的原是太子爷身边伴当,小福子这名字,就是太子爷赏的。"小福子先自报家门,这一声报禀听的宋娘娘'嗷'了一声,上身一下子窜高,"太子好不好?你们太子爷怎么样了?他怎么样了?他没事吧?官家知道是有人要陷害他吧?" "回娘娘,"小福子'扑通'跪倒在地,膝盖没着地,已经开始答话了,"小的如今不在太子爷身边侍候,依太子爷吩咐,到花糙上侍候,小的冒死来寻娘娘,是有极要紧的事要禀报,事关太子和娘娘生死,还有皇家江山社稷。" 小福子连磕了两个头,姜嬷嬷先反应过来,急忙清退诸人,也顾不得其它了,上前推着宋皇后,"娘娘打起精神来!我去门口看着!" "你说!"宋皇后还真打起了一点点精神,小福子上前半步,仰头看着宋皇后道:"四皇子不是陛下的骨血。" "嗯?"宋皇后没反应过来,直瞪着小福子眨眼睛,守在殿门口的姜嬷嬷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苍天后土!这还得了! "不是陛下的骨血?谁?你要作死……" "娘娘!"姜嬷嬷实在忍不住,扭头冲宋皇后吼了一声,这一声吼的宋皇后打了个机灵,这一机灵,真机灵过来了。 "你说的是真的?你怎么知道的?可有证据?快说!" "是真的,这信儿小的能知道,就是一个巧字,这都是太子爷和娘娘洪福所致,证据也有,娘娘听小的细说,前儿小的照例到贵妃娘娘宫里看看那些花花糙糙,看到后园一株茶花时,听到两个老宫人坐着说闲话,娘娘也知道,自从贵妃娘娘仙逝后,那间宫殿就跟荒废没什么分别,平时没人进,也没人出去,在里面当差就跟在坟墓里住着差不多,那两个老宫人说起话来随意得很,小的就蹲在茶花后面,多听了几句。" 小福子瞄着宋皇后的脸色,不时瞟一眼姜嬷嬷,"那两个老宫人说,贵妃娘娘是个有胆子真狠的,说是瑞宁公主生下来没多久,贵妃娘娘就偷偷给陛下下了药,断了陛下的生育,要不然,瑞宁公主后面还不知道得生多少皇子皇女呢!" 宋皇后听的半张着嘴,大睁着眼睛,傻的不能再傻了。 "那两个老宫人还说,当时这药是太医院一个姓邵的太医给贵妃娘娘配的,娘娘,这事必定是真的,那四皇子,不是陛下的骨血。"小福子最后一句话信息量太大了,连姜嬷嬷也听晕了。 "娘娘,您得赶紧当众挑破这事,不能让一个假皇子害了太子啊!"小福子的主意还真不少。 "胡说什么……"姜嬷嬷的训斥还没说完,就被小福子打断,"嬷嬷,这都什么时候了?再慢废太子的诏书就要明发天下了,不光诏书要明发,说不定太子爷的命都要没了!二爷是怎么死的?娘娘,事不宜迟,非常时期就得行非常之举!" 姜嬷嬷被小福子抢白,却没怎么恼,他说的对,真要明发了诏书,真有人要了太子爷的命,太子爷一死,万事皆休! "娘娘,您得想清楚,朝里那些人没一个好东西,个个想着最好立个不懂事的奶娃娃做官家,这样他们就能想干什么干什么了,这天下就是他们的了,不能支望他们,娘娘,咱们得靠自己,娘娘得赶紧当众戳穿这事,让他们没办法再施阴谋诡计!" 小福子的话经不得推敲,不过这会儿宋皇后也罢,姜嬷嬷也好,已经被这个消息砸的一片混乱,根本没能力推啊敲了! "怎么戳?你说说看,快说说!咱们该怎么办?"宋皇后急切的问计小福子。 "娘娘,这会儿正早朝呢,满朝文武都在,娘娘要是能赶在早朝上把这事捅出来,不管他是谁,都别想瞒住了。只要在今天这早朝上捅破这事,太子不但性命无忧,就是这太子之位……那是不知道哪儿来的野种!"小福子声音发飘,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这个胆子,她真要是敢去闯早朝,他立刻就得溜,但愿能溜得出去。 "你说的对!"宋皇后猛的窜起来,咬牙切齿,神情坚毅,为了太子,闯个早朝算什么? 宋皇后一阵风冲出去,姜嬷嬷跌跌撞撞紧跟其后,小福子跟在姜嬷嬷后面奔出宋皇后居处大门,转了个拐,吊在最后的小福子冲进条岔路,几个拐弯跑没影了。 宋皇后本来已经绝望了,快溺死的人突然抓到根救命稻糙,而且这稻糙要救的还是她儿子的命,这让她一下子爆发出无法想象的力气和胆量,一口气狂奔到早朝的大殿,直冲而进。 侍立的内侍和护卫惊呆了,至少他们当值这些年,从来没发生过宫内妇人直闯早朝大殿的事儿,别说直闯,连悄悄偷偷暗溜的事也没有过,没人告诉过他们碰到这事该怎么办,况且,这人还是皇后! 宋皇后就这么一阵旋风般冲进了大殿,在满朝文武的目瞪口呆中,直冲到同样惊呆了的官家面前,抬手指着他,声音尖利的能刺穿殿内所有人的耳膜,"四皇子是野种!他不是你的儿子!你早就绝了后了!你早就被林芳那个贱人绝了子嗣了,那不是皇子,那是野种!野种!" 整个大殿一片寂静,静的连呼吸声都没有了,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做梦都不敢想! 官家只觉得满头的血都在往上冲,瞪着宋皇后,一句话没说出来,眼前一黑。 顾太监离官家最近,一头扑过去,将将垫在官家身下。 "快!宣太医!快!送娘娘回去!娘娘失心疯了!叫太医!都站好!肃静!"大乱之中,王相公不愧是主政时间最长的老丞相,反应最快,措施相当得当。 宋皇后两眼放光,舞着双手甩打着要拉她的内侍宫人,"林芳那个贱人!早就下药断了你的子孙根!我告诉你,那药就是太医院配出来的,太医院姓邵的配出来的,你早就不能生了,那是个野种!野种!你被人戴了绿帽子了……" "堵住她的嘴!"王相公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官家身旁的太医院正一头跄在地上晕死过去,娘娘这一嗓子,太医院要血流成河了…… 头一回,王相公觉得自己老了,原本计划周祥的事,先是京郊大营闯进南门拥立太子要逼宫,接着是那些流言,然后……难道四皇子真是野种? 王相公又想到了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 第388章雪上加霜 袁先生坐在他那把古旧的摇椅上,往后仰头哈哈大笑。 师弟走了,这时机果然就到了,从年前到现在,竟是一个接一个的天仙局,他不过顺手拨了拨,几乎不用费半分力气,京城流言四起,二爷又从南边送来了大礼! "来人!"袁先生心情舒畅、精神十足,"二爷连下南周五城的故事,当年在这京城可谓风行一时。"袁先生眯fèng着眼睛一脸的笑,那故事是他亲笔写的,算是得意之作。"使足银子,让这京城的说书先儿说二爷连下五城的故事,要快,越快越好。" 看着管事出去,袁先生站起来,沿着游廊边走边唱起了小曲儿。 二爷起兵得名正言顺,虽说官家昏聩、皇室****算一条,可到底不如君逼臣反这戏码儿好,这四名大将逃难一样回来的真是太及时了! 刚从南军出来,担心端木大帅表面上放了他们,暗地里派出杀手,赵将军领着三人,如惊弓之鸟一般,昼伏夜行,怆惶不可终日,等到平安深入梁地,为了早日把消息送给官家,让朝廷早做准备,赵将军领着三人日夜不停的狂奔,小赵将军累极了骑不住马,被赵将军捆在马背上继续赶路,等进了京城,四人头发蓬乱、战袍扯成了条,靴子张着嘴,进了南门穿街而过,引得一路惊叫连连,猜测四起,民心动荡。 王相公对着黑瘦成四条,四张血痕斑斑的脸、乞丐一样的赵将军等四人,再看到赵将军那一脸正义忠诚,以及眼神中的欣慰骄傲,只气的差点吐血。 他真是回来报信的?不是祸乱民心的? 王相公将四人打发给黄相公,拿了端木华那封檄文一样的折子,带着李思清,进宫请见官家。 官家那一场大怒大气之后,就病倒在c黄上了。 王相公硬着头皮将折子递给顾太监,明知道端木华这折子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可他也没胆子瞒下这折子,他也没办法瞒下来,折子来了,军报只怕也快了。 顾太监半跪在官家c黄前,声音再轻缓也无法掩住折子里的冒犯和无礼。 官家听了一半,只气的面白如纸,手指痉挛般紧抓住锦被,不停的抖。 "陛下息怒,这折子真假还不能辩,又或许端木华受人盅惑,再或者只是一时义气,陛下……" "去!把靖海王府给朕抄了!把姓端木的都给朕杀了!朕灭了他端木氏满门!"官家这一回的暴怒只让他额头青筋暴起,却没有力气再做别的动作。 "陛下息怒!"王相公一张脸也是煞白,忙冲李思清使眼色。 "陛下息怒。"李思清硬着头皮往前膝行一步,"陛下,端木华必是遭奸人陷害,臣以性命担保,端木华绝不会反,端木氏世代忠贞,请陛下明查!" 王相公听的呆愣,他竟敢打这种保票! 李思清扫向他,递了个眼色,王相公心里虽然疑惑,嘴上却毫不迟疑,"陛下,臣也愿以性命担保,端木华绝不会反,陛下且宽限几日,容臣下查明这是何人陷害端木华。" 官家听王相公和李思清如此笃定,都以性命担保,心里有几分相信,怒气就减了不少,"朕就给他一个机会!天下是朕的天下!将士是朕的将士!朕让他领兵,他就以为朕的将士是他的了?狂妄无知之徒!无知小儿!" "不过是小人欺陛下慈悲大度,陛下放心,臣必能查出是谁陷害端木华,臣以为,端木华必定不知道这折子的事,臣这就告诉端木华,臣求陛下允端木华呈折自辩。"李思清再次磕头请求。 官家无力的'嗯'了一声,怒气消散了许多,"看在王相公的份上,朕且允你!" 王相公后背凉飕飕全是冷汗,出了宫门,一把将李思清拉到路边,焦急问道:"你怎么知道端木华必定不会反?这中间有什么隐情?到底有什么事是瞒着我的?" "先生以为,端木华为什么要反?"李思清左右看了看,脸色阴沉,声音低沉。 王相公沉默片刻,看着李思清,话里还着几分不怎么确定,"是因为金明池马球那一场风波?李氏之死?" "嗯,"李思清点了点头,"端木华自小身份高贵、才华出众、文韬武略,到南军去的又极早,他在南军……先生必定知道,广川王视他如眼珠子一般,南军诸将更是视他如军神,端木华长到现在,哪受到真正的委屈?而且," 李思清顿了顿,再开口,声音发哽,"他和阿浅夫唱妇随,感情极好,少年夫妻,这样生离死别,我二弟说过一回,这要是他,他就算没本事,也要拎起刀冲杀一回。" 王相公眉头一皱随既又松开,他二弟是他孙女婿,这孙女婿确实热血冲动了些。 "你有什么打算?"事情紧急,王相公顾不得多问枝节,李思清垂着眼皮,示意王相公,两人并肩往前走了几十步,李思清才低低道:"还请先生恕罪,阿浅还活着,我和二弟实在无法坐视阿浅生死而不顾,就……" "端木华不知道?"王相公哪还顾得上追究这些,急急问关键,李思清点了点头。 王相公眼睛微眯又松开,看向李思清,李思清冲他连连摇头,"这样不妥,我不是替阿浅打算,先生想想,这一连串的事,背后明明白白是有极高明的推手,除了端木华,还能有谁?端木华在京城留的人手必定不少,若拿阿浅迫端木华回京,先生有多大把握能守住阿浅?" 李思清顿了顿,低头看着鞋子,"阿浅聪明不亚于我,甚至胜我不少,只怕弄巧成拙。" "那你的意思?"王相公皱眉看向李思清。 "我去见见阿浅,阿浅不是个糊涂人,我、老二,还有阿娘都在京城,她不会不顾,若她能南下劝说端木华,必定能劝得下来。"李思清加重了语气,仿佛这样才能更好的说服王相公,说服自己。 第389章见面 宗掌柜带来了李思清想见她的信儿。 雲娘瞄着李思浅,眼神里带着股说不清的味儿。 "我们得离开京城了。"李思浅没答宗掌柜的话,转头看向雲娘,语气过于淡然,听的雲娘心里掠过丝丝异样。 "去哪儿?"雲娘脱口而问。 "带大哥到这儿来吧。"李思浅转头吩咐宗掌柜,"让人把船收拾好,再给外翁递个信,告诉他我很好,准备启程往南边找他。" "是。"宗掌柜答应一声,站起来,暗暗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去哪儿?"雲娘又追问了一句。 "就你这样的性子,怎么做的谍报?"李思浅不客气的回了雲娘一句,雲娘被她这一句话噎的差点想翻白眼,"我跟你……又不是谍报!你准备去哪儿?"雲娘太关心这个问题了。 "你觉得呢?我去哪儿好?"李思浅慢条斯理的反问了一句。 "你大哥要见你,这见不光是见那么简单吧?你要去哪儿难道不看看你大哥的意思?他到底想让你南下还是北上?"雲娘最关心的,还是透过李思浅连着的端木二爷。 "不会北上。"李思浅这回没再回避。 "你不能见他!"雲娘语气断然之极,"你跟我走!" 李思浅看着雲娘,雲娘俯身,"你听着!他要见你,肯定跟二爷有关!要拿你做个人质!你不能见他!" "不会,那是我大哥。"李思浅斜了眼雲娘,算是回应了她的急切。 "大哥也不行!为了银钱权贵,父子兄弟反目成仇、你杀我我害你的多的是!你那个大哥能当帝师,必定是个狠角儿,你不能见他!万一……" "那是我大哥啊!"李思浅打断了雲娘的话,"你信得过柳叶吗?" "那当然!"雲娘脱口而出。 "你看,连你这样做谍报的都有能信得过的人,那是我大哥,一母同胞,一起长大,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知道他哪些事他会做,哪些事他不会做,你放心。"李思浅难得跟雲娘解释这么多,雲娘拧着眉头,李思浅斜看着她,顿了顿,声音低低道:"还有要你帮忙的事。" "嗯?"雲娘看向李思浅,李思浅指了指摇c黄里的儿子,"你带大哥儿避一避,除了你我,没人知道有个他。" 雲娘呆了呆,看着李思浅,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抱起孩子,看着李思浅低声道:"你还是信不过……你放心。" "嗯。"李思浅看着雲娘抱了孩子出去,叫了邹嬷嬷进来侍候自己洗漱换了衣服,裹着厚实的长斗蓬,出了正屋,往前面花厅等大哥过来。 没多大会儿,黄大掌柜就引着李思清进了院门,顺着小丫头的指示进到花厅。 "大哥!"李思浅一身墨绿衣裙,看起来极其弱不经风的站在花厅门内,冲李思清曲膝见礼。 "你病了?怎么看起来这样……精神不济?"李思清吓了一跳,上前拉起李思浅,上上下下打量她。 "没什么大事,前一阵子受了惊吓,又想事想的太多,夜夜睡不好觉,这一阵子已经好多了。"李思浅让李思清坐下,连给李思清沏茶边笑答道。 李思清默然,好一会儿,才看着李思浅苦笑道:"你受苦了,当初……唉!" "大哥今天过来有什么事?"李思浅一来有心事,二来不愿意多说,没说几句,就单刀直入问起了来意。 "噢!"从进了这院子,李思清就有些神情恍惚的样子,"你先看看这个。"李思清袖出份折子,递给李思浅。 李思浅接过打开,这是莲生……与其说是折子,倒不如说是檄文!一目十行看完,李思浅又从头一字一句再看了一遍,将折子递还给大哥,看着大哥,在他难为尴尬中,先开口道:"大哥觉得这折子跟我有关?莲生是因为我才写了这样的……折子?因为我才要造反?" "难道不是?"李思清反问了一句。 李思浅沉默,好半天,才低低问道:"大哥有什么打算?让我去南边见莲生?" "是!"李思清干脆之极的点头,"若知道你安然无恙,莲生心气心怒也就没有了,阿浅,你想想,虽然莲生统领的南方诸军勇猛善战,可毕竟只是一地之军,人马供给有限,真若战起,朝廷虽说寻不出莲生那样的天生帅才,可朝廷兵多将广、供给充足,就好的情况,也不过是两方一时胶着。" 李思浅没说话,大哥说的是实情,"大哥真觉得莲生是为了我?真觉得我能劝得动莲生?这折子都上来了,南军……自己要造反的事,只怕上上下下都该知道了,都到这份上了,大哥让我劝莲生,怎么劝?莲生肯,其它人肯不肯?" "你肯定能劝得住。"李思清避开李思浅话里的尖锐,"阿浅,这不光是为了你、为了我,为了朝廷,更是为了这天下无辜的百姓!你想想,一旦战起,流亡失措的不都是百姓?他们何辜!" "大哥其实是想让我劝走莲生。"李思浅好象没听到李思清这一翻话,直盯着李思清,"莲生离开南军,就是虎进平川,龙进浅滩,只能由人宰割,就象当初莲生被贬谪浙东一样。还有南军诸将,莲生若是走了,南军中诸将就成了砧板上的一块块肥ròu!别说王相公,就是大哥,也不会放过他们吧?换了我也不会,这是谋反,十恶不赦!" 李思清被李思浅这一通又象表白、又象抢白的话说的无语,半晌才看着李思浅道:"你说的确实如此,就算今天放过了,明天也会找机会算清这笔旧帐,他们既然敢谋反,就应该能想到这个,谁做的事,谁承担后果,世情常理都是如此!"顿了顿,李思清接着道:"阿浅,这也是对莲生好,你想想,莲生这样冒然起兵,要和整个天下为敌,他胜算多少?不过一分两分,他是为了你,也是因为有一口气,可这样却是不计后果!" 第390章二哥的箱子 李思浅低着头,李思清沉默看着她。 "我去。"李思浅抬头看着大哥。 李思清站起来的很慢,李思浅跟在他后面也站起来,"大哥,你让二哥过来一趟,我有几句话跟他说。"李思清脚步微顿,转回头,目光里带着疑问,李思浅笑道:"没什么大事,丹桂她们几个都大了,该嫁的要赶紧嫁出去,这事交给二哥最合适了。" "还要当面交待?这京城盯着李家的人不少,你这里来的人越少越好。" "嗯,我今天晚上就启程,让二哥到码头上找我吧。"李思浅仰头看着大哥,李思清点了点头,"路上小心,多备几条船一起南下。" "知道了。"李思浅将大哥送到门口,李思清止住她,掀帘出门,径直走了。 雲娘抱着孩子没躲多远,远远看着李思清走了,立刻回来,听李思浅说了来意,急的竖眉问道:"你真要劝二爷罢手?" "正好,你陪我一起南下……"李思浅话没说完就被雲娘打断,"我问你!你真要劝二爷罢手?" 李思浅抱着孩子,侧头看着她。 "这会儿罢手就是个死字!二爷这都是为了你!你竟要去害他!"雲娘从听到二爷娶亲那天起,潜意识里就觉得那嫁给二爷的人必定不是个好人! "你这是什么话?"李思浅眉头皱起。 "二爷掏心掏肺的待你,你竟然要去害他?你说你是聪明人,你既然是聪明人,难道想不到二爷这会儿交了兵权会是什么下场?我告诉你!就是个死字!就算朝廷许下什么不杀的鬼话,根本就不能信!皇帝就没有一个说话算话的!说话算数他就当不了皇帝!就算不死,那活着也是生不如死!你不能害了二爷!"雲娘浑身杀气腾腾。 李思浅忙抱紧孩子,直视着雲娘,"就你这样动不动就失心疯的人,怎么能做谍报?真是让人想不通!你听着!" 李思浅抱着孩子站起来,和雲娘面对面,"这一路南下,也不见得就能顺顺当当,万一有个万一,也许我再也见不到莲生了。" "有什么不顺当的?除非你那个大哥想害你,你不是说信得过他?" "就算见到莲生,你家二爷对我的话就能言听计从?你家二爷是个不长脑子的?"李思浅对雲娘这种一提到莲生就极端冲动的行为恼火异常,虽然她这会儿心情不错。 雲娘紧紧抿着嘴,瞪着李思浅一声不吭。 李思浅叹了口气,这雲娘肯定是练功夫练的太多,把脑子练少了。 "你自小有本事惯了,凡事都想得多,先替别人把主意拿了,我不象你,从小没本事,长大了还是没本事,从来不敢替别人拿主意,只敢把事情、把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人家,让人家自己拿主意。" 雲娘听的眼看要红脸,李思浅斜了她一眼接着道:"我嫁的夫君,人人都说他文韬武略,人中龙凤,我看他也是这样,该怎么样,他自己肯定有主意,用不着我cao心,你说呢?" 雲娘紧紧抿着嘴,脸色红涨,心里隐隐觉得好象哪儿不对,羞恼之下,一时又糊涂涂想不明白。 "赶紧收拾东西吧,劳你几趟,还有柳叶,把大哥儿的东西悄悄先拿到船上,你带大哥儿先走,我晚一晚,在码头上见了二哥再上船。"李思浅紧接着吩咐道。 码头上,日影西斜,李思明极其没形象的缩在车里,心神不宁。 大帅上那折子的事,他已经知道了。也不知道这会儿的京城是怎么了,那折子那么机密的事,如今竟传的无人不知,不过这个无人不知,他没敢跟大哥说,想来他不说,大哥也该知道了吧,大哥那么精明的人…… 李思明目无焦距的看着车帘子,大帅真是至情至性之人,上回打他打错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陪个礼道个谦什么的……阿浅要见自己,有什么要紧的事?这个时候要见自己,肯定是非见不可! "二爷!"小厮大明从车帘子fèng里探进半张脸,"东西都买好了!二爷还看看不?" "当然得看,拿进来!"李思明忙往前挪了挪,大明拎起一包塞进来,"这是松子糖,早上刚做好的!这是龙须糖,这是椒盐白果……这是羊ròu签子,二爷小心手!还烫着呢!" 大明嘴利落手也利落,一包包往李思明怀里塞,眨眼功夫几乎塞了半个车厢。 "二爷往后让让,外头多着呢……" "都是新出锅最好的?"李思明光接还接不及,哪还有功夫一包包拆了看。 "那当然!"大明不满的看了李思明一眼,"爷的吩咐,一丝儿折扣不能打!这是爷的规矩!全是照爷吩咐买的,我和大亮跑的腿都细了,大亮在等垂丝羊头、生烤羊腿出锅,一会儿就该来了。" "那就好!赶紧收好!一会儿太爷的船就该到了!"李思明前后左右全是吃食包儿,忙示意大明赶紧收起装箱。 没多大会儿,一个扛夫打扮的汉子小跑过来,冲大明一躬身,"这位爷,请问李二爷在不在,那边有位爷,说请李二爷过去说话。" 李思明蹭的一下就从车里窜出来了,把大明和扛夫吓的一个机灵。 "人呢?哪儿呢?" "那那那……那里!" "大明,扛着箱子!让他也扛两箱,一会儿多给银子!"李思明吩咐一声,一只手拎起长衫,奔着扛夫手指向的一辆马车奔过去。 李思明跳进车里,李思浅靠在车厢一角,笑容明媚。笑的李思明心里一宽,长长的舒了口气,"可吓死我了!" "怎么吓着二哥了?" "大哥说你要见我,你说我吓不吓?还有……还以为你出事了。"李思明想说端木莲生那折子的事,话到嘴边却打了个弯,阿浅也不知道知道不知道,要是不知道,还是别让她知道的好。 "大哥来找我,说了莲生那张檄文折子的事,让我南下见到莲生劝一劝,我这就要启程了,走前有几句想跟二哥说。"李思浅几句话说了前因后果。 "大哥跟你说这个?"李思明脸色不好看了,"让你去劝大帅……"李思明话没说完又咽了回去,皱起眉头,犹豫了片刻,挪近李思浅,将俞相公和太子想借京郊大营逼宫,大哥让他和小高去稳住京郊大营,他和小高故意磨蹭,结果阴差阳错让俞相公占了先,京郊大营进了南门的事细细说了。 李思浅听的直瞪着他,"你们两个!"李思浅指着二哥,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心里暖烘烘却想掉眼泪。 "都是有家有室有孩子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着调?要是出了大纰漏怎么办?小高胡闹,二哥也越来越胡闹!以后不能这样了,官家如今这个样子,最容易做出极端的事,咱们家有大哥还好,你回去一定要好好给小高说说,让他低调!越低调越好,平平安安最重要!"李思浅觉得自己啰嗦的象个老太太。 "二哥知道,你放心。"李思明看着明显比从前病弱很多的妹妹,又是心疼又是难过,"你说找我,什么事?别多耽误,这京城如今到处是眼睛。" "莲生那檄文折子,起兵是必定的了,大哥说……大哥说的很有道理,可莲生,我知道他的,他既然起兵,就算是一时义气,那也必定思量之后,有几分把握的。"李思浅低低道,李思明点了点头。 "只怕事情不象官家和王相公的预料,这仗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至少最初半年一年,只怕莲生的胜算多些。" "我也是这么想,这一阵子京城不安宁,诡异的事一件接一件,各种流言,前两天大街小巷的茶坊瓦子突然都开始说大帅当年连下五城的段子,还有这折子,这是机密事,现在倒好,几乎没人不知道了,这后头都有推手,大帅……我也是这么想。"李思明想说端木莲生也许早有准备,却又觉得当着妹妹的面说不合适,含糊了一句过去。 "我是怕这仗不顺利,王相公还好,官家若是急了,只怕迁怒,二哥要多留心,别让人栽了赃什么的,咱们家如今有老有小,经不起事。"李思浅不在意李思明没说出来的话意,只郑重交待。 李思明一怔,阿浅若去了大帅军中……李思明心里猛的一跳,听阿浅这话意,她根本没有要劝大帅止兵的打算!若是这样……李思明脸上的神情顿时凛然,若是这样,他们李家就是叛军亲属,若朝廷节节败退,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事?! "我知道了,你……放心去!嫁鸡随鸡!大帅能这样待你……你去吧,家里有我,我回去就和你二嫂商量这事,看能不能先把阿娘挪到城外庄子里住着……这事我知道了,你赶紧走吧,路上别耽误,越快越好!" 见妹妹点头,李思明跳下车,挥着手命车夫赶紧赶车走,大明扛着只大箱子跟着车子跑了几步,将箱子扔到车上,拍拍手,长长松了口气,总算一个箱子没落下。 第391章涟水城 夜半,涟水城外,端木莲生冷漠的看着城墙上稀稀落落的几只红灯笼,在他身后,何标带着一支百人队,人安马静的仿佛是端木莲生身后的背景画。 "爷,时辰到了。"黑山轻轻催马上前些,低声禀报。黑山话音刚落,城墙上的大红灯笼一盏接一盏熄灭。 端木莲生抬手过肩,停了停,断然落下。 一阵节奏分明、清脆的刀枪出鞘声伴着沉闷的马蹄声,何标手里握着寒光刺眼的长刀,一马当先,直冲涟水城门。 端木莲生站立的位置,距离涟水城门的距离正好能让马速提到最高,何标的马速接近最高速时,涟水城厚沉巨大的城门已经近在咫尺。何标眼睛紧盯着城门,最后一次催促马力,直冲城门而上,速度已到极限的战马眼看要撞上城门时,沉重的城门却往两边看缓实快的打开了。 何标一人一马,衣角擦着城门疾冲而进,在他身后,百人队连成了一条线,随着城门洞开,一条线迅速拆成两条、三条……无数条线,没入城门。 "进城!"端木莲生抖动缰绳命令道。 城门内的血腥味很淡,冲进城门,端木莲生勒马慢行,穿出城门洞,星光下的犬牙交错的民宅和往常一样静谧,端木莲生勒马停住看了一会儿,才重新抖动缰绳,催马前行。 县衙门口,刘全忙下马跪迎,"恭贺大帅旗开得胜!" 端木莲生下马,一边不紧不慢的往里走,一边慢吞吞道:"什么时候这么没出息了?这样的仗也叫旗开得胜?" "兵不血刃拿下涟水城,大吉大利!标下是高兴的。"刘全一脸的光彩,这兵不血刃,他的功劳得占六七成!大帅起兵第一战,他就立了首功,他得了老大一个开门红!这样子跟着大帅指定能成大事,等大帅当了皇帝,自己好歹能捞个世袭的爵位,往后子子孙孙不用拼死拼活,一生下来都是人上人了! 县衙内,郑知县一家,吴千户一家,以及县丞、县尉、衙役等,都被集中在大堂前的空旷地,四周燃着雄雄的火把,五六个手握长刀、神情严厉的兵士对角站立,警惕的盯着场内诸人。 "遵大帅令:不用杀的都没杀,女眷都在大堂里,兄弟们都客气得很。"刘全紧跟前半步解释了一句。 "端木大帅!"看到端木莲生进来,吴千户挺直上身,语带惊喜。 吴千户虽不是涟水人,可老家离涟水不远,也算是本地人,到端木大帅营里跟着练过几天兵,平时总拿跟端木大帅练过兵这事得意炫耀,叫到一声'端木大帅',刚要挣扎着站起来,却被离他最近的兵士用刀柄从后面猛拍了回去。 吴千户满肚子疑惑被这一拍,全拍出来了,这绝不是演兵,从来没有到涟水城演兵的例,而且,他亲眼看到他们杀了人,干脆利落,一丝儿犹豫没有,演兵是不会杀人的。 "大帅……"吴千户的声音抖成了水波纹。 "吴三官,你在本帅手下cao练过,怎么还是这么胆小无用?"端木莲生打量着吴千户,绕过众人,站到上首。 "端木华,你想干什么?你擅闯涟水城,拘压官员,你这是造反!"郑知县两榜出身,底气十足的吼向端木莲生。 "嗯!"端木莲生看着郑知县,很认真的'嗯'了一声,郑知县呆了,眼睛连眨了不知道多少下,他被端木莲生这不容置疑的肯定一'嗯'卡住了脑子,呆愣愣脑子不转圈了。 吴千户心里已经有了浓浓的疑惑,对这一'嗯'反应极快,身子一软瘫在地上,冲着上首的端木莲生磕头不已,"大帅!大帅饶了下官!下官家有年高父母,儿女幼小,下官绝不敢和大帅作对,求大帅高抬贵手,饶了小的!小的愿效犬马之劳!" 吴千户这一求饶,把郑知县卡牢的脑子给求开了。 "端木华!你安敢……你竟敢……你……"郑知县脑子一活络,想事就比吴千户快多了,造反……祭旗……尽忠……保命……妻子儿女……郑知县脑子乱成一团。 "吴三官,本帅只收精兵强将,你年事已高,回家好好过日子吧,把涟水所兵械、兵丁交接清楚,就可以回去了。"端木莲生对吴千户和颜悦色,吴千户心里一松,"是是是!谢大帅,小的这就去交接。" 一个偏将带着吴千户清点交接。端木莲生看向郑知县。 郑知县跌坐在地上,神情呆滞,他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死……不能死!活……难道要降?他是读书人,他的银子…… "本来想让你收拾收拾,带着家眷回去给官家递个信,不过……"端木莲生看着郑知县,脸上有笑,声音里却透着森森的狠意,"听说自从你来了之后,这涟水城的天就高了三尺,我若放了你,就怕天理不容,只好拿你祭祭旗……" "不要杀我爹!"一声尖叫,大堂里扑出个十五六岁、极漂亮的女孩子。 端木莲生回头看了一眼,竟愣了愣,黑山也看的睁大了眼睛,这小娘子那张脸跟夫人竟有三四分像! "求求您别杀我爹!"女孩子一气冲到端木莲生面前,'扑通'跪在端木莲生面前,"求求您!我爹死了,我们一家就全完了!我弟弟还小,求求您饶了我爹!" 端木莲生直直的看着那张和浅浅相似的脸,一时竟有些失神。黑山看看小娘子,又看看紧盯着二爷脸色的郑知县,眉头微皱。 "求您放了我爹!我给您为奴为婢,侍候您一辈子,我愿意以身相报。"女孩子见端木莲生直愣愣的看着她,脸上的急切惊慌渐褪,一层妩媚往眼里脸上浮出来。黑山看着女孩子,眉头舒展,淡定的看着女孩子。 端木莲生的眉头一下子紧皱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一脸莫名其妙的女孩子,抬手示意刘全,"郑正德之恶,祸不及妻子儿女,让她们收拾东西,放她们走。" "求您放了我爹……"女孩子一声尖叫,端木莲生又往后退了一步,转过身,大步走了。 黑山给刘全打了个手势,急步跟上。 "爷!"黑山小跑跟上端木莲生,"有件事,小的犹豫好几天了……" "什么事?"端木莲生大步溜星走到衙门口,深吸了口气,刚才,那张类似浅浅的脸,竟让他几乎失态! "爷,白水前儿给小的捎了几句话,让小的掂量着是不是跟爷说,小的掂量了好几天了。"黑山一脸难为,白水把球踢给他,让他掂量着办,他怎么掂量?不就是一个'难'字!不说吧,万一是真的呢,说吧,万一是假的呢?真的还好,万一是假的,这一喜一悲,爷怎么受得了?非疯了不可! "这事,白水就是觉得有几分可疑,也就是几分可疑,不敢跟爷说,小的觉得这事……" "到底什么事?说!"刚才那点相似让端木莲生心情激荡之下,那份失去的痛楚正弥漫的到处都是,他这会儿心情正痛苦而暴躁。 "是!白水说,夫人也许还活着。"端木莲生这一声饱含雷电的低吼吓的黑山脱口而出。 端木莲生只觉得整个世界一下子静寂了,仿佛一脚踏进了虚空中,除了她还活着这句,其余……连他自己在内,都不存在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端木莲生突然伸手扣在黑山肩上,只扣的黑山痛的脸都变形了。 "爷!您冷静!夫人还活着……是白水生了点小疑心。" "白水一向谨慎!他怎么起的疑心?快说!一个字别漏!"端木莲生松开黑山,两颊泛着潮红,双眸亮闪的吓人。 "是!起因是太子狎妓,白水查了这事,太子狎妓的银子,是从李二姑娘那儿得来的,因为关着李家,白水就让人多查了几天,发现李二姑娘给太子的银子极多,从夫人……那事后三四个月里,李二姑娘前前后后给了太子三四十万两银子,白水就起了疑心,一来,李家,也就夫人和李二姑娘亲近,除了夫人,谁还会给李二姑娘这么多银子?二来,白水觉得,从给太子银子到后对狎妓之事的揭开、推波助澜,不象是李家大爷或是二爷的手法,倒更象是从前夫人做事的手法。" 黑山顿了顿,抬头看向端木莲生,端木莲生听的全神贯注。 "白水起了疑心,就让人悄悄留意李府,白水说,李家大爷、二爷也就算了,都是做大事的,喜怒不形于色极正常,可田老太太一来从来没有祭奠过夫人,二来,几乎不见悲色,白水又让人打听常山王府老太妃,常山王府经营的好,铁桶一般,没打听出什么事,也是巧了,宋太妃去大觉寺上香祈福,爷也知道,大觉寺有咱们的人,说宋太妃没去那棺木前祭奠,只临走前打发了个婆子过去上了柱香,从那棺木停在大觉寺后,田老太太和宋太妃一趟也没去看过,也就是高王爷去的最勤,咱们府上四爷和姚家二爷也常去,李家大爷和二爷,大奶奶、二奶奶,都没怎么去过。" 第392章咱家丫头 端木莲生慢慢仰头看向天际,天边已经隐隐泛起了鱼肚白,一抹朝霞似隐似现,他从前竟没留意过,原来这涟水城的秋天这么明丽可喜! "雲娘的行踪打听出来没有?"端木莲生伸展着胳膊问道。 "还没有。"黑山愣神的看着端木莲生,这一眨眼的功夫,爷好象换了个人,刚刚还是淫雨绵绵不见天日,这会儿就象天边快蹦出地平线的太阳一样,朝气盎然的让人看一眼就心生希望和欢喜。 唉!这要是万一是假的……爷不用活了,他和白水也不用活了…… "南周太子今天从池州启程,叫菊娘立刻来见我!无论如何,天黑之前我要见到她!传何标来见我!"端木莲生吩咐了黑山,转身就往城外走。 黑山的话仿佛给身在黑暗之地的他推开了一扇窗,一线光亮就能驱散所有的黑暗雾霾,让他一下子豁然开朗,想起了更多的可疑诡异之处。 李思明自始至终的吞吞吐吐、闪烁其词,李家对那场丧事的冷漠,以及,那场大火的突然和诡异……自己被难过蒙蔽住了眼睛! 不知道浅浅在何处,过的好不好……端木莲生猛然停步,那封檄文折子!今天攻城之举!会不会祸及浅浅? "取纸笔!"端木莲生声调都有点变了,若是因为自己今日之举连累了浅浅,那他……端木莲生只觉得五脏六腑揪成一团,上一回是他疏忽大意,这一次,无论如何……哪怕搭上一切,他也要护住浅浅! 黑山手脚极快,十几息的功夫,已经取出笔墨纸砚,滴水研墨。 端木莲生就着小厮托着的板子,笔走龙蛇,很快写了两封信,封了漆封,"送到广川王府和京城袁先生处,越快越好!还有,通知白水,不惜一切代价,让京城乱起来,越乱越好!" 黑山答应了,接过两封信,一路急奔取鹞鹰送信。 李府后宅一处下人居住的小院落里,金橙拉着松绿,敲了敲东厢房的门,"丹桂姐姐!" "进来吧。" 金橙推着松绿先进了门,自己左右看了看,掀帘进去,却又将帘子撩起条fèng。 "怎么了?"丹桂形容消瘦,看着明显有些鬼祟的金橙问道。 "看着外面,省的有人来了咱们不知道。"金橙指了指那条门fèng。 松绿倒干脆,接了把椅子靠门坐下,示意金橙和丹桂到炕上坐,"我看着,金橙姐姐有什么话就说吧,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从二爷走后,她就不停的转圈子,魔症了一样!" "丹桂姐姐记不记得二爷接咱们回府时怎么说的?"金橙一脸严肃的看着丹桂问道。 "这有什么不记得的!二爷说往后是留是走还是……嫁人,都随咱们的意思,咱们不是说好了,给夫人守满一年孝再做打算?" "对啊!咱们当时说要给夫人守满一年孝再做打算,二爷很感动,说必不负了咱们的心愿,可昨天怎么突然就跑过来说,要赶紧把咱们嫁了?"金橙截断丹桂的话,看着两人问道。 "嗯?许是……人死如灯灭……"丹桂微微蹙眉,昨天二爷说了那话,她还哭了一场,夫人尸骨未寒,就连至亲兄长,都要忘了夫人了…… "我也觉得有点奇怪。"松绿皱眉看着金橙,"昨天听了二爷的吩咐,我想着大约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就去寻了一趟乔嬷嬷,乔嬷嬷说都好好儿的,什么事儿也没有。" "有什么事儿也不是咱们能知道的,就连老太太都不一定知道。"丹桂正色说了一句。 "真要是府里有什么事,要安置要打发,总不会先紧着咱们,就紧着咱们这一处,我打听过了,二爷昨天是从外头回来,直奔咱们这儿吩咐的那几句话,就到咱们这一处说了这样的话,别的哪儿也没说!"金橙下意识的溜了眼门fèng外。 "你到底要说什么?"丹桂皱眉问道,她们四个大丫头,就数金橙心眼最多眼皮最活络,她总怕她想的太多,不够安份。 "夫人走后,我求过好多回签,问夫人在那边过的好不好,可那签每回都是不知所云,我拿了签去问过大相国寺的解签师父,师父问我求的什么,我说有长辈去了远方,想问她在那里过的好不好,师父说,照这签上的意思,那位长辈应该是没去远方,后来我回来,回回求签还是这样!"金橙声音压的低低,神情极其认真。 丹桂眉头微戚看着她,松绿脸上的神情却变化不停。 "我是觉得,夫人压根就没去那边!所以那签神没法说好不好。" "你是觉得,二爷昨天要安排咱们嫁人,是夫人的意思?"松绿接了一句,丹桂手一抖,杯子里的茶洒了一裙子。金橙看着松绿拼命点头,一脸的我就知道你聪明一点就透。 "你们俩个都疯魔了!"丹桂脱口叫道。 "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们说,"松绿站起来,挑着帘子往外面看了看,"咱们在寿春城时,夫人有个收在外头的门人,叫余七,你们可记得?" 丹桂和金橙一起点头。 "夫人刚出事没多久,余七突然到咱们府上找我,问东问西问了好些事儿,后来,我听谈大爷说过两回,说余七这一阵子老在京城各处晃悠,夫人没了,他倒忙起来了。"松绿看着两人。 "我想起来了!"丹桂双手捂在脸上,激动的不能自抑,"余七!余七的事,我问过一回,那时候咱们到京城,我问余七!姑娘说,他也要到京城的,不过得另外安置!" "余七是夫人备下的后手!"金橙兴奋的差点跳起来。 "夫人真还活着?不知道夫人现在怎么样,好不好,咱们都不在,谁在夫人身边侍候?"松绿叹了口气,一连串的忧虑。 金橙跌坐回炕上,和丹桂、松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丹桂拧眉道:"夫人要真是……那咱们该怎么办?" 第393章探话与掉底 "白水在京城呢!"金橙咬着嘴唇看着两人,"爷走前不是说过,要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就去猫耳胡同找白水?" "不行!"丹桂紧拧着眉,想了想否定道:"咱们不知道爷知不知道夫人……我是说……" "明白明白!你接着说!"松绿和金橙异口同声截断丹桂的解释。 "夫人什么样的人,什么脾气,咱们都知道,万一,我是说万一,夫人不想让爷知道呢?那可怎么办?" "我觉得吧,"金橙心眼转的最快,主意也最多,"咱们可以去探探话,就说二爷要打发咱们出嫁什么什么的,探探白水的话意,要是白水知道夫人还活着,那就不用说了,爷必定知道的,爷若是知道,那夫人必定和爷在一起,就是不在一起,爷必定也知道夫人在哪里,咱们就能去找夫人了!" "我觉得行!白水,还有黑山他们几个,咱们也算熟了,那回我陪丹桂姐姐找白水替夫人问句话,丹桂姐姐还没开口呢,那白水脸就红了,我在旁边看的清楚,从头到尾,白水红着脸,就没敢抬头看丹桂姐姐一眼,挺老实的一个人。"松绿拍手赞成。 丹桂犹豫了好一会儿,点了头,"可不能大意,别小瞧了人家,到底是爷身边的小厮,我听韩嬷嬷说过一回,说爷身边的几个小厮是从几万人里选了二十几个,用了一两年,才挑出他们四个的,探话这事一定要小心了再小心,不能没探到人家的话,反倒让人家探了咱们的话去。" "姐姐放心,要不,咱们三个一起去?他白水再厉害,咱们三个臭皮匠,怎么也能抵得过了吧!反正咱们一个月里总要出去一趟两趟,给夫人上香烧……呸呸呸!"金橙一想到夫人还活着,上香还好,这烧纸两个字就太让人腻心了! 白水捏着刚收到的密信,冲着'知'字上那个指甲印发呆。 他和黑山、青云、红雨三人是一起选到二爷身边侍候的,四个人各管一块却又四位一体,总之都是侍候好爷,办好爷的差使。既然四位一体,四人私底自然要常常通通气、提个配警告几句什么的,这个指甲印,就是黑山给他提的醒,就象他怀疑夫人还活着,先给黑山说一声一样,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水不停的敲着脑袋,在爷的密信上,能掐个指甲印,这已经太不容易了!在爷的密信上掐印,说明黑山要告诉他的事极其重要!可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白水想的脑袋都痛了。 "白爷,外头有三位姑娘要见您,说是:就说丹桂您就知道了。"外头小厮禀报,白水愕然,丹桂?夫人身边的大丫头丹桂? "快请!"白水话没说完,人已经冲出上房,一路小跑迎出去,倒把小厮吓了一跳。 "几位姐姐怎么到这里来了?没别的意思,姐姐们能来,白水求都求不来、想都不敢想的事,只是如今京城乱不说,咱们府又……唉,姐姐们这一来,白水是又高兴又忐忑。"白水将丹桂等三人让进上房,又让三人落了座,一边亲自奉茶,一边陪笑连问带解释道。 丹桂看向金橙,金橙看看丹桂,又看看松绿,咳了一声,学着李思浅从前唬人的作派,拿捏着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二爷……"金橙想问二爷好不好,话没出口又觉得不合适,二爷的大事不是她们能问的,二爷的起居……不是她们该问的! 金橙本来就紧张,这一卡壳就更紧张了,急忙求援的看向丹桂,丹桂年纪最长,跟在李思浅身边时间最长,又做了好几年的大丫头,到底比金橙镇静些,接过金橙求援的眼神道:"前儿听说二爷把南周人打回去了,我们去看望夫人时,还跟夫人念叨这事呢,不知道二爷这一仗得打到什么时候?没别的意思,我们的意思……就是那棺椁还在城外寺里……就是随口一说。" 丹桂解了围,顺着话想探探白水,却又没想好该怎么探这个话,说到后面就有点乱了。 从听说丹桂要见他,白水被'知'字下面那一指甲卡牢的脑子一下子就转开了,转的飞快。 这几位怎么突然到这猫耳胡同来了?爷走前是吩咐过有事来找他,可也说过,不是万一得已的大事不要过来,这几位跟在夫人身边,可不是那等没眼色没见识的,既然来,必定有不得不来的原因,是什么事让她们如此躲闪难为? "夫人的棺椁……" 三人听到白水说'夫人的棺椁',忍不住一起蹙了眉,从昨天起,三人就认定了夫人还活着,想想这大半年天天给夫人上香烧纸,三人心里就别扭的不得了,给活人烧纸,这简直是咒人!心里有了这样的念头,从前说的顺溜无比的'给夫人上香''给夫人送纸钱''夫人的棺椁''夫人的忌日'诸如此类的话,别说说,就是听到一星半句,三个人都觉得刺心,这会儿听白水说到'夫人的棺椁',三人竟齐齐蹙了眉。 白水没坐,垂手站在三人斜对面,三人这整齐一蹙眉,白水看的清清楚楚,心里一动,话就转了风向,"倒没听爷提过这个,爷……三位姐姐也知道,都是军国大事,再说,其实京城也没大事,三位姐姐说是吗?" 丹桂看向金橙,金橙看着松绿,松绿眨眼看着两人,这话里有话啊! "白二爷说京城没什么大事,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没有大事了?"金橙微微瞪着眼睛,直盯着白水屏气问道。 白水心里划过道亮光,脸上的笑意更深,摊着手,"那三位姐姐说,有什么大事?" "那城外的棺椁呢?"金橙上身前倾,紧张的心都提了上来。 "城外的棺椁?"白水陪着笑,眼睛谦卑的眯fèng着,带着一脸的你们知我也知的其实大家心知肚明,"算……大事?" "你这话有意思!你倒是说说清楚!怎么就不是大事了?"金橙的声调里透着掩不住的紧张兴奋。 "三位姐姐听到什么闲话了?哪儿传来的闲话?这可不是小事!"白水单刀直入,三人被这一句话问愣了。 "什么……闲话?"丹桂紧张了,松绿和金橙也一脸紧张的看着白水。 白水心里更加笃定,摊手苦笑,"三位姐姐,若没有什么事,不是听到什么闲话,您三位怎么能找到我这里来?姐姐们听到了什么闲话,可得告诉我!如今的京城可不比从前,乱相丛生,能让姐姐们急着过来找我的闲话,必是和……夫人有关吧?" "你早就知道?"金橙差点跳起来。 "知道什么?"白水笑眯眯,一脸的大家心知肚明可你不能说出来啊! "我就知道!就瞒着咱们!夫人也真是的!"金橙又惊又喜,丹桂反应略慢了慢,没拦住金橙这脱口而出的话。 白水眼眶不由自主的猛缩又松开,脸上的神情一下子严厉非常,"三位姐姐,这是大事,姐姐们怎么知道的,一定要详详细细告诉我!这可关系着主子们的大事!" 这一句话差点吓着三人,三人面面相觑,丹桂浑身不自在,轻咳了一声,看着金橙和松绿低声道:"我来说吧。" 两人点头,丹桂将李二爷突然说要打发她们嫁人,怎么引起了她们的疑心,她们怎么疑心是夫人的意思,又怎么想起余七的出现,以至于发现夫人必定还活着,又是怎么商量过来找他探个话,一五一十倒的干干净净。 白水听的瞪目结舌,夫人身边的丫头当真不简单,李二爷一句反常的话,竟被她们剥丝抽茧直接猜到了真相!可这三位大姐也实在是太单纯了,自己一句话没说,她们先倒了个底朝天,就这样还敢来探自己的话!今天亏的是自己…… "那余七现在可还在京城?"白水问了一句,又忙解释道:"这余七能让三位姐姐生疑,说不定还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这京城藏龙卧虎,能人极多。" 丹桂和金橙一起看向松绿,松绿忙答道:"不知道在不在,他告诉我过一回,说是住在城外邹家集,他认了邹嬷嬷做干娘,邹家集是邹嬷嬷老家,对了,他还说过,万一我要是有急事找他,就到南城倒井巷口那家南北货铺子留个话,他得了信就来找我。" "三位姐姐放心,余七的话,白水一定安排妥当。"听了松绿的话,白水暗暗舒了口气,有这两条线儿,想找出余七就太容易了,找到余七,也就找到了夫人的去向……他明白黑山那个手指甲印是什么意思了! 话没说完,白水突然明悟,他知道黑山为什么要掐那个'知'字了,黑山是要告诉他,爷知道了夫人还活着! "那我们怎么办?夫人现在在哪儿?谁在夫人身边侍候呢?"金橙听白水这是要打发她们走的意思了,急忙问道。 第394章湘州 "三位姐姐的意思?"白水又打起了主意。 "我们得去侍候夫人!"金橙一字一咬,一边郑重宣布,一边紧张的看着白水,唯恐他摇头说不。 白水的眉头一下子拧紧,脸色也不好看了。 松绿一口气提到喉咙口,急的推了丹桂一把,丹桂也沉不住气了,"我在夫人身边侍候了七八年了,就是松绿,也跟了夫人有五六年了,夫人离了我们,肯定诸事不便,白二哥是帮我们,也是帮夫人呢。" "不是我不想安排你们走,这中间有无数繁难,别的且不说,三位姐姐可知道夫人在哪里?"白水眼底紧绷,脸上的神情却只是难为。 "难道你不知道?"金橙惊讶道。 "姐姐呀!"白水一脸苦笑,"夫人在哪儿,这是多要紧多重大的事,我哪能知道?我又不在爷身边。" 这一句,让丹桂三人呆木木面面相觑无计可施了,是啊,夫人这假死实遁,可是欺君大罪,哪敢让人知道她在哪里! "那怎么办?夫人……我们都不在夫人身边侍候,夫人不知道要吃多少苦……"丹桂一脸央求的看着白水,白水目光想躲又不舍得躲,舌头打结,再要一口回绝,那话无论如何不想说出口。 "这事,说难也容易,夫人总要跟爷在一起,虽说这会儿不知道夫人在哪里,可爷在哪里,总是知道的。"白水的话听着实诚实地里却十分油滑。 "对啊!"金橙抚掌惊喜,"咱们就到爷那儿等夫人去!" "几位姐姐,"白水团团作揖,"去爷那里也不是容易事,且听我说,爷如今……不知道几位姐姐听说了没有?爷为了替夫人出那口恶气,连上了两封折子,这后一封折子,非要官家给个说法,照朝廷里那些人的说法,跟反了也没什么分别了,几位姐姐要南下到爷那里等夫人,这一路上吃苦不好,也危险得很,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三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金橙鼓着嘴道:"我是一定要去的!我生是夫人的人,死了也是……那场大火,你们也知道的,我本来就想一头撞死,后来也是立下了志愿,一辈子替……呸呸!我是肯定要去的!" "我也去。"松绿赶紧接了句,丹桂看向白水,站起来郑重曲膝,"我们姐妹三人都是一样的志愿,知道夫人还在,我们断没有在京城袖手,不去侍候夫人的理儿,苦也罢,险也好,就是搭上命,我们姐妹也毫无怨言,就请白二哥援手帮这个大忙了。" "你们可想好了……"白水顿了顿,"还有一件,也得跟三位姐姐说清楚,三位姐姐是夫人身边最得用的大丫头,这在京城差不多的人都知道,三位姐姐南下,只怕好些聪明人就想的多了,这一多想……" 白水看向丹桂,打心眼里担忧,原本打定的主意又犹豫不定了,"三位姐姐不如先在京城等着,让三位姐姐回李府,原本也是夫人的决定,现在南下,一路上实在太危险了。" "我们不怕!"金橙急忙表态,表完了才想起来丹桂和松绿,忙推着两人。 "求白二哥帮我们这一回。"丹桂再一次郑重请求,松绿也跟着深曲膝。 "好!"白水咬牙应了一个字,"只是,丑话先说到前头,其一,夫人这会儿不在爷身边,也许正在南下的路上,也许不在,可不管夫人在哪儿,三位姐姐一旦启程南下,必有不少人猜测,以为三位姐姐是侍候夫人南下,这一路上,必定凶险,三位姐姐……" "若能这样,我们求之不得!"松绿涨红了脸打断了白水的话,丹桂和金橙一起点头。 "若真是这样,那就是替夫人分了风险,我们三人都求之不得!"丹桂一脸决然,金橙拼命点头。 "那好!"白水低下头,不看三人,"我安排三位姐姐南下,李府那边,还得三位姐姐和李家大爷、二爷,还有老太太说一声,不要说夫人还活着的事,只说自寻出路吧,南下的事,不能走漏任何风声,越隐秘越好!" 三人连连点头,这事容易,她们的身契,在她们回李府时,爷就让人拿给了她们,她们如今是自由身,要离开李府,不过一个招呼的事。 送走丹桂等三人,白水站在上房门口发了半天呆,进屋写了封秘信亲自绑在鹞鹰身边送出去,回到上房,又呆了半响,叫了两个得用小厮进来,吩咐他们多点些人手,准备护送丹桂等三人南下。 傍晚,端木莲生竟没等来菊娘,却等来了湘州谍报一封密信。 黑山紧张的看着一脸怒容撕开密信的端木莲生,他也没想到菊娘竟然敢拿南周太子挡话,虽说这个当口,二爷这么急令菊娘过来不合适,可这…… "备马!收拾行李!"黑山想着菊娘,未免有点走神,被二爷这一声突然而尖利的吩咐竟吓的往前踉跄了一步。 "你点五百精兵……不不不,不能带那么多人!就带一百近卫,把爷的一百近卫带上!分成三拨,随我南下!现在就走!"端木莲生兴奋慌乱的差点语无伦次,黑山呆怔怔的看着他,二爷失心疯了? "愣着干什么?傻了?快去传令!全部换上行商装束,随爷去湘州接夫人!快去!"端木莲生抬腿轻踢了黑山一脚。 "是!啊?"黑山转过身才反应过来,腿底一软,竟摔了个狗啃。 湘州是湘水下游最繁华、最重要的府城,是湘水沿线有数的几个大码头之一,同时,也是从南往北的重要关隘,当年南周强盛时,就曾数次打到湘州城下,在湘州城外宽阔的湘水和湘州城高的出奇、厚的出奇的城墙下挫败而回。 李思浅带着雲娘等人一路顺顺当当到了湘州码头,宗掌柜到城转了一圈回来,带回的信儿十分不妙。 从三天前起,从湘州码头南下北上的船只,满载货物的重船,只许进不许出,空船倒是能南下,不过查的极细,连人带东西都要翻个底朝天,但凡有一星半点说不清楚,或是不对劲儿的地方,就不许南下,或是北上。 李思浅脸色微变,她们一路上日夜兼程,到底还是没赶过朝廷的快报,看来,莲生拉开架子要和官家为敌……也就是要造反的事,三天前就传到湘州城了,湘州城已经进入了战备状态。 也是,莲生若是挥军北上,取了涟水城,到湘州也不过十天半个月,湘州城若失守,能挡住莲生的大军,大约只有长江天险了。 "就在湘州码头歇几天,宗掌柜去打听打听,这湘州知府是谁,守将是谁,口碑如何,两人关系如何,湘州军人怎么样,军备怎么样,总之,就是这样的信儿,能打听多少就打听多少吧。" 李思浅吩咐宗掌柜,宗掌柜答应去了,雲娘斜着李思浅道:"一个掌柜,打听个市价行情在行,你让他打听这些,他能打听出什么?" "那你能?"李思浅抱起越来越活泼爱动的儿子,看着雲娘很认真的问道。 雲娘眼角往上,'哼'了一声。 "能打听还不赶紧去打听!还要我吩咐?就你这样,真不知道怎么跟着你们二爷当差的,你在你们二爷手下,难道也这么拨一拨动一动,不拨就站干岸说风凉话的?"李思浅心情不怎么好,话说的极不客气。 "这湘州有王府的谍报,你说的这些事,他们手里肯定都有,我和他们不相统属,问个一句两句还行,再多,我不好问,就算问了,人家也不能说给我听,这是犯规矩的事,要不,给二爷送个信?让他来接你?"雲娘的目光从李思浅身上滑到流着口水、抓着李思浅的衣袖咿咿呀呀笑个不停的孩子。 李思浅看着雲娘,眼帘微垂笑道:"那就送个信吧,这谍报既然是广川王府的谍报,可信不可信、可用不可用你必定比我知道,且谨慎些。" 李思浅并不理会雲娘的阴阳怪气,这一路她一直这样,好在虽说阴阳怪气,却尽心尽责,李思浅也就不跟她计较这份怪气了。 作为莲生的疯狂爱慕者,对着自己,能做到只是阴阳怪气一下,这已经很不容易了,这姑娘还算大气磊落。 黑山晕头晕脑出来,站在帐外就呆住了,爷要去湘州城接夫人!爷要去湘州城!湘州守将袁文成能征惯战,年事高了,才到守自从有了二爷之后就成了后方的湘州城,可人老了就容易成精,爷进湘州城容易,找到夫人再带出来……那可就是凶多吉少了,爷的平安可是关每次着整个南军存亡! 不行,他得劝劝二爷!无论如何也得劝住二爷,其实接夫人不必二爷亲自去,他去就行,多带些人…… 没等黑山下定决心,青云从帅帐内出来,一边冲黑山打手势,一边飞奔传令,大帅急召众将商议军情。 第395章托付 南军营地灯火通明,红雨最先出发,带着二百精兵,出了营地一分二、二分四,很快化整为零,疾奔湘州城而去。 红雨之后,几支千人队陆续出发,夜半,端木莲生带着黑山、青云等诸小厮,以及他那精中之精的百名亲卫,离了大营,直奔湘州城而去。 湘州城里,米知府和湘州军统领袁将军正并肩走在城墙上,查看城内城外。 "米府台,这船越聚越多,这禁南下北上没得朝廷许可,不好太长久啊。"袁将军眯眼看着不远处码头上停的挤挤挨挨的船只,十分忧虑。 "那端木逆贼檄文当折子上,朝廷竟然只一味申斥!贼心已成,申斥有什么用?早就该令南之方各州县全力抗贼,同时调大军南下!"一提朝廷两个字,米知府这气就不打一处来,"一帮尸位素餐的东西!只顾着争储!只顾着抢权抢利抢名!竟没有一个实心替朝廷打算的!不可南下北上的禁令不但不能停,还要从严!我这是人手不够,要不然,我必要封锁整个湘水!就一个盐字,我就能困死他们!" 米知府咬牙切齿,袁将军皱着眉头没再开口,虽说论品级他比米知府高了一级,可一来米知府是文他是武,二来么,这位米大人走到哪儿都以青天著称,也确实清正廉明,他惹不起,也犯不着惹这样的人,再说,米知府的话,他也深有同感,很是赞同。 "若要从严……只一样,城里城外聚集了这么多船、这么多人,这样不行,一来容易乱,二来,人多嚼用就多,这几天,城东的猪ròu一斤已经涨了一个大钱了,得想办法把这些人劝走,原路回去最好。"袁将军顺着米知府的话道。 "嗯,这话有理!我这就让人贴张告示,劝他们回去,就说南方逆贼不日就将打过来,南下是断不能了。"米知府见袁将军附议,也忙表态。 "我看,经过湘水北上,还是让他们进来吧,昨天我到北鱼嘴码头上看了看,挡在北鱼嘴码头不能北上的,老家几乎都在湘州以北,往南做生意的,走亲戚,还有几个,是要赶到京城备考的,"袁将军顿了顿,叹了口气,"官家……若是百年,总要开一科恩科,读了几十年的书,也就盼着金榜题名、光宗耀祖,能多考一回就多一次机会,且放他们北上吧。" 米知府自己苦读书出身,平时就最偏爱读书人,特别是穷苦读书人,听袁将军如此说,犹豫了片刻,点了点,"现在泊在北鱼嘴码头的,且放他们过去,今夜过后,北鱼嘴码头就铁链锁江封上!" 袁将军和米知府巡视了一圈下来,又往府军各处岗哨查看了一遍,这才上马往家里回去。 眼看再转一条街就到家了,窄街旁的一家小茶坊里,一个掌柜打扮的中年人闪身出来,拱着手迎上袁将军,袁将军看到他,也不下马,下示意他先跟过来。 到了袁府门口,袁将军下了马,看着掌柜道:"大刘掌柜,这一回实在是帮不上你了,我跟米知府提了提,米知府无论如何也不许船只南下,不但不许南下,今晚上起,还要让衙役们劝滞留在湘州城的船只从哪里来,就回哪儿去,倒是北上的船只,今天能放一批,从明天起,就要铁链锁江了。" 大刘掌柜顿时一张脸苦的黄莲一样,"将军,这一船货是签了死契的,若这货没按时送到,我们东家就得照这一船货价赔人家银子,将军,就一条船,您看?" "实在对不住,当初你们东家帮过我大忙,我铭记在心,可这是朝廷大事,袁某不敢多徇私,这样吧,你这一船货值多少银子?我让管家送银票子过去,就算替你们东家赔这一笔款子了。"袁将军算是个能变通的,不过变通的余地极小。 "那可不敢当!"大刘掌柜急忙摆手,"我们东家的为人,将军也知道的,断不会收将军的银子,将军肯跟米知府说道几句,我们东家就感激不尽了,这也跟做生意一样,谋事在人,成事却在天,小的先替我们东家谢袁将军援手,小的这就赶紧回去了,得先把这船货处置了,小的告退,多谢将军援手!" 大刘掌柜谢了又谢客气走了,袁将军赞赏的看着大刘掌柜,又重重叹了口气,一旦战起,苦的都是这些平民百姓! 李思浅沉着脸听宗掌柜说了找袁将军的事,转头看着雲娘问道:"信送出去了?二爷若是来,最快什么时候能赶到这湘州城?" 雲娘一个愣神,"二爷不会来的,抛下大军孤身北上,这是莽夫之为,二爷不是莽撞的人。" "我问你最快什么时候能到?"李思浅声音高了上去,雲娘扁了扁嘴,"信应该已经送到了,接到信立刻启程,最快的话,十六七个时辰吧,后天黎明差不多能到。" "想办法把米知府要赶回南下的船只,北上的船今夜放行,明天就要铁链锁江这三件事告诉你们二爷。" "嗯。"这句吩咐雲娘答应的又快又慡利。 "你想想办法,无论如何拖到后天中午,到后天中午……就不用拖了,咱们直接折返,回寿春城。"宗掌柜答应一声,忙出去寻人想办法去了。 红雨带着几个小厮护卫一路疾奔进湘州地界,沿着湘水往湘州城,一路走一路仔细查看,他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搭浮桥,让后继几千名将士连人带马能过江的浮桥。 到北鱼嘴码头,正看到一群府兵和衙役在手忙脚乱的放锁江铁链。 红雨勒停了马,看了一会儿热闹,笑起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有他们放好的这几根大铁链,再搭浮桥那简直是太容易了! 黑山紧跟在二爷后面,只跑的头晕眼花。 他跟在二爷身边侍候了小十年了,这十年里不知道急行军过多少回,可赶成这样,累成这样的,还是头一回! 第396章潜入 夕阳的余晖暖暖的照着大地,从离了营地就一路疾驰,连换马都是在奔跑中的端木莲生总算勒住缰绳,抬手吩咐:"休息一个时辰!" 黑山从马上滚下来,长长松了口气,还好还好,爷还有理智,还知道让大家伙儿歇足了精神再进湘州城,真要这么一口气奔进湘州城,他们只怕连几个厢兵都挡不住! 端木莲生下了马,就盘膝端坐调整呼吸进入空明,他心太急太乱,可他不能急不能乱,浅浅在等他,他要平平安安的见到浅浅,要平平安安的接出浅浅,要护的浅浅从此平平安安!他不能再失误! 一个时辰,已经足够让这百名精中挑精的亲卫吃饱喝足,歇足精神。 再启程时,夜幕已经笼下,端木莲生仰头看着天边的一弯细月,眼睛微眯,月黑风高,杀人放火! 黑山揪着个个子矮小,扔进人群就找不到的中年男子过来,推到端木莲生面前,"爷,湘州城谍报头儿阮大带来了。" "雲娘在哪里?"端木莲生压抑着声音里问道,阮大极其利落的趴地上先磕头,"能见到爷,阮大荣幸……回爷的话,是雲娘来找的小的,她没说住哪儿,什么也没说,雲娘是玄字辈的,小的哪敢多问?" 端木莲生一张脸顿时青了,"后来又找过你没有?还有什么别的信儿没有?" "回爷,昨儿傍晚,天刚擦黑,过来找过小的一回,让小的给二爷送一封密信,说事情紧争,要看着小的赶紧递出去,小的当时就绑在鹞鹰腿上送出去了。"阮大这答话的精神简直就是掏心掏肺,一脸赤诚。 端木莲生的脸色不但青而且白了,紧急?什么事能让浅浅急成这样?难道?端木莲生不敢多想,一颗心提在喉咙里狂跳。 苍天佑我!让浅浅平平安安! "说说湘州城有什么变动!"端木莲生强压下心底的慌乱,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回爷,六天前,米知府没发告示,只让人在湘水上设卡,南下北上……" "这事我知道了,说昨天……不,前天到现在的事!"端木莲生打断了阮大,声音里透着明显的焦急。 "是!"阮大急忙调转,"前天没什么事,昨天米知府让人放了北上船只,说是只此一批,往后再也不放了,听说米知府还让人拿铁链锁江,对了,昨天起,府衙的师爷和衙役们都到码头去了,挨个劝准备南下,却滞底在码头的船原路返回,昨天到现在,陆陆续续走了不少船了。" 端木莲生听阮大说完,心头一亮,她昨天又让人急送信给他,一定是因为知府强令南下船只原路返回!她来找他,怎么能再返回去呢?她跟他一样,一定要到他身边,所以才让雲娘再送急信给他,所以才会急成那样! "去码头!阮大带路!"阮大反应快速灵巧之极,端木莲生话音刚落,阮大已经跳起来窜到端木莲生前面,一路快跑往码头方向去。 码头上虽说比昨天少了不少船只,可湘州码头毕业是大码头,再说还有昨天刚刚放进来的北上船只,码头上一眼望去,还是星星点点,如繁星落地。 黑山呆看着码头上真不比天上少多少的灯火,真想叹气,这可怎么找?总不能挨船搜吧,再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码头上,照夫人的脾气,他总觉得夫人会进城,包间客栈住下…… 端木莲生背着手,手指不停的跳,怎么找?浅浅不想让人知道,她想藏,必定藏的极好,怎么找?怎么办…… 端木莲生跳动的手指突然停了,指着阮大,"立刻去找灯笼,不用大,小一点的灯笼最好,多找,二十、三十!" 阮大莫名其妙,却答应一声,丝毫没有耽误,直奔出去找灯笼去了。 "那年在浙东,夫人教的那个弯弯曲曲的符号,可还记的?"端木莲生又问黑山,黑山忙点头,夫人确实教过他们一个符号,说是救命的意思,那符号复杂太烦,当时他们记,只不过是为了讨夫人高兴。 "记得就好,阮大找来灯笼,你照那符号摆好灯笼,放的高高的,让这码头上的船只殾能看到!"端木莲生带着几分兴奋吩咐。 那符号样子古怪,他读书不算不多、不算不广,可竟然从未见过那样的符号,想来必是浅浅自己画了来的,那也就是说,只怕只有浅浅和自己这些人认识! 阮大能当湘州城谍报头儿,找些灯笼自然不在话下,一会儿功夫,就肩挑手拎,一口气送来十几个灯笼。 黑山寻到码头上最高最漂亮的那棵树,将灯笼摆成'SOS'样子。 离岸很远,窝在一堆原本准备南下的船只中间的李思浅的船上,皱嬷嬷最先看到了不对劲处。 "雲姑娘过来看,这是什么东西?"李思浅在哄儿子睡觉,皱嬷嬷压着声音,招手叫雲娘。雲娘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究竟,可她毕竟自小训出来的谍报,敏感的觉出突然排出这样的符号,必是有什么事,这事,得跟夫人说一声! 李思浅摊着手,看着雲娘在自己手掌心里划的那个图案,呆了片刻示意她:"你看清楚了?是这样的?你再去看看!" 雲娘惊讶的看着有些失态的李思浅,转身出船舱,看了一眼,掀起帘子,探进半边身子道:"就是那个,一丝儿不错,要不夫人出来看看。" "是莲生来了。"李思浅直视着雲娘,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他真来了!来的这样快!"你过去看看,若是,带他过来吧。"李思浅压抑着激动,尽可能平静的吩咐道。 雲娘横着李思浅,她不怎么相信二爷真会过来,池州城离湘州府虽不远,可也不这! 出了船舱,要了小船到了岸上,雲娘警惕着四周,随着看热闹的人群,往那棵灯火通亮的树下过去。 树下,雲娘一眼就看到了黑山,忍不住轻轻抽了口凉气。 第397章小东西 黑山在,二爷必定在,不但来了,还闹出这么大动静,爷真是疯了! 雲娘往黑山脚边扔了块石子,冲他招手。黑山高高吊起的心猛的一松,还真是在船上,爷竟然在码头上摆灯阵!灯火通明招来这么多人,他急的吓的手心脑门都是汗。 "夫人呢?带我去!"黑山还在收灯,端木莲生一把揪住雲娘,声音急而厉,雲娘吓了一跳,忙指了指,端木莲生丢开雲娘,纵身跃向雲娘手指向的那艘船。 李思浅站在船舱帘后,挑起条细细的fèng往外看。看着端木莲生落到船上,闪身后靠,掀起了半边帘子。端木莲生一步冲进,李思浅在他身后,伸手指点着他,"怎么这么莽撞啦……" "浅浅!"李思浅的话没说完,就被端木莲生旋身抱起,"是你吧?浅浅!真是你?你……"端木莲生突然低头将脸贴在李思浅鬓边,竟放声痛哭。 船舱外,刚刚跳到船上的雲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爷的哭声?她头一回听到爷哭……爷哭的真让人难受…… 黑山顾不上这个,指挥着跟着上船的十几个亲卫,赶紧起锚,先得把船撑到对岸,这里离湘州城太近,快的话,湘州守军把这儿围住也就一刻钟的功夫! 李思浅被端木莲生搂的几乎透不过气,伸手圈在他腰间,扭过头,脸贴着他的脸,端木莲生一脸湿凉的泪,李思浅心里软的如春水一般,"是我呀,你看,好好儿的。" "浅浅,我以为你……真是你吗?"端木莲生将怀里的李思浅推开些,低头仔仔细细看着她,"真是你!浅浅,你怎么瘦成这样?这一年你怎么过来的?你必定吃了很多苦,都怪我,没能护住你,我……" 端木莲生哽咽的自责被一声咿呀打断,李思浅抱住他胳膊"见到你太高兴了,忘了他了,你来看看!" 被这一声咿呀吓的发呆的端木莲生被李思浅推进内舱。 内舱大c黄前放着张小摇c黄,c黄上一堆淡黄绫被子中间,一个穿着大红袄裤,胖乎乎极漂亮的奶娃娃两只胖手抱着胖胖的脚丫子,正咿咿呀呀的吃的开心。 端木莲生目瞪口呆,李思浅歪头看了看他,上前抱起奶娃娃,送到端木莲生面前,"九月十六的生辰,快四个月了,还没起名字呢,雲娘说像你,邹嬷嬷也说象你,我倒觉得象我呢。" "这是!这个……"端木莲生长这么大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惊吓,这个满下巴都是口水的奶娃娃像他?什么意思?呃…… "是……你生的?我的?这个……小东西……" "是你儿子!"李思浅将小东西塞到端木莲生怀里,端木莲生上身直往后仰,"这个……这个……这个……儿子!" 湘州城里,码头上的灯阵飞快的递进了袁将军府里。 这一阵子的码头,早已没有了从前的繁华热闹,来来往往的人虽多,停驻在码头的船虽多,可这些船,不是南下被阻,就是北上被阻刚刚过来,正忧心返程能不能回去,以及,大家都忧心却不愿意多谈论的战事,自从端木大帅到南军驻守,这十几年,湘州城得南北通连的便利,却远离刀兵,这十几年的繁华让湘州本地和外来的客商都对战事充满了恐惧,对那个守护了湘州城,却又要对湘州动刀兵的端木大帅,感情极其复杂。这会儿的码头,谁也没有心思嬉笑玩乐,这一片灯阵,在如今的码头实在太突兀了。 袁将军没等哨探禀报完,就急急的叫人拿盔甲,命人击鼓集中守城军,又命人赶紧传信给米知府:端木华要攻打湘州城了! 雲娘斜靠在船舱门口,一脸郁郁,耳朵支着听里面的动静,柳叶站在桅杆旁看着她,心里一声接一声的叹气,爷真来了,她不赶紧想想怎么跟爷解释擅离南周到京城的事,又怎么解释找到夫人这事,不赶紧想想会有什么后果,她还一门心思听人家夫妻的壁角! 柳叶用力拍了把桅杆,雲姐混帐的时候是真混帐!爷对夫人这样的情份,她再不死心就得死人了! 黑山紧张的浑身寒毛倒竖,伸手可及的湘州城墙上灯影人影突然晃动的厉害,必是惊动袁将军了,"快!"黑山压低的声音急切又狠厉,这条船板薄船小,根本不能防守,要是在河中间被瞄住,不用别的,单从城墙上射几轮箭下来,连这船带他们,全得穿成筛子! 可偏偏周围的船怎么这么多?停的这么密!今天这湘水怎么这么宽?水流怎么这么急?这船怎么跟不动一样?黑山又看了眼灯火明显比刚才明亮的城墙,急的后背一层冷汗。 得赶紧禀报爷! 生死交关,黑山顾不得扰不扰了,掀帘进了船舱禀报:"爷,象是惊动湘州守军了,只怕来不及到对岸!" 内舱正对着一下巴口水、拿一双兴奋的亮晶眼睛瞪着他的儿子跟傻子一样的端木莲生一个机灵恍过神,"浅浅,你抱着他,放心,有我!" "要到对岸?上岸走?"李思浅接过儿子,紧跟在端木莲生后面出来内舱。 黑山一眼看到抱着孩子的李思浅,一个愣神没反应过来。 "说说!"端木莲生声音低而柔和,象是怕吓着那个咿咿呀呀一直笑的小东西。 "是!"黑山正愣神,被端木莲生这么温柔的声音又吓着了,竟舌头打结,猛磕了个头才说出话来,"湘州城墙上人影突然乱了,现在灯也多了。" "这一阵子,一到晚上,码头上死气沉沉,刚才那灯阵太显眼了。"李思浅在端木莲生身后道,"不能过江,米知府让人挨船传过令,天一落黑,船就不能再移动,咱们停着不动,他们还要找一找,一过江……" 李思浅没说完,端木莲生就明白了,"不管在哪里,先泊着别动,若是离别的船远,也先停住,慢慢挪!" 黑山悔的肠子青,连个'是'字也来不及应,急奔出去传令。 第398章争执与机会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其实从那个灯阵摆出来起,他们就曝露在湘州军哨探眼里了。城头上的灯笼,城下的守军,都在往这边聚集。 "弃船,进城!"端木莲生果断吩咐。 "怕吗?"端木莲生接过柳叶递上的斗蓬给李思浅披在身上,一边给她系斗蓬带子,一边柔声问道。 "有你在呢,怕什么?"李思浅仰头看着端木莲生,语笑盈盈,怕是最没用的东西。 "那好,你抱好儿子,只管跟在我后面,一切有我。"端木莲生替她理好斗蓬,低头亲了下在李思浅怀里舞着手咿咿呀呀的开心的儿子,转回身,接过黑山递上的长枪,一迭连声吩咐:"雲娘、柳叶,护住夫人左右,黑山断后,其余人,随我冲!" 船在虎狼之卫的力撑下,一路咣咣噹噹撞着两边的船只,硬是撞开一条路,直冲上岸。 端木莲生回身抱起李思浅,纵身跃下船头,人没站稳,头也没回,手中的长枪却猛然刺出,一枪挑飞了岸边系船石后突然扬刀跃起的暗哨。 这一枪挑开了剿杀和突围求生的战斗,端木莲生手里的长枪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直接简朴,就是刺出,拨回,再刺出,再拨回,不停的刺、拨,那枪跟长了眼睛一样,每一下刺出都收割一条人命。 李思浅抱着儿子,跟在后面看的心惊胆寒,都说他是杀神,真是一点夸张也没有,死神手里那把镰刀也不过如此吧。李思浅将儿子的头按在自己怀里,儿子太小,不应该看到血腥成这样的场面,也不应该看到他爹这一幅杀神模样。 留在岸上的亲卫迅速聚集而来,在端木莲生两侧展成两翼,同样枪起刀落必要收割人命的亲卫分去了端木莲生两侧的威胁,端木莲生手里的枪刺出的更急更快,前进的速度也骤然加快。 李思浅抱着孩子,紧紧跟在端木莲生后面,渐渐觉得脚下沾稠,血腥扑鼻,历经两世,头一回经历这样的修罗场。 "信号!问他们突进到何处!"端木莲生声音平和,仿佛他是在他的帅帐中发号施令。 "是!"队伍最后的黑山扬手甩出一支袖箭,袖箭在飞的极高,在力道用尽时突然绽放,爆出一片翠绿的流星。 几乎同时,湘州城东西南三面也升起了五六个同样的烟火,或赤或黄或橙,映的湘州城上空一时灿烂无比。 城墙上的袁将军心里一片冰凉,三面都有敌人,而且不止一支,看样子端木华对湘州城势在必得! "米知府,东西南三面临敌,东南面离湘水最近,必定受敌最重,我守东南,你去西面坐镇,记住,警惕后方,端木华诡计多端,善用内奸,涟水城就是事先派人潜入,开城门长驱直入的,只要没有内患,这湘州城咱们守得住!" 米知府却好象没听到袁将军的话,只死盯着城墙外那支箭一般往城门泂推开的队伍,咬牙切齿道:"城下是谁?" "不用管是谁,凭他们这几个人,攻不下南门,这是野战攻城,些许几个人不必理会,米知府赶紧去西门镇守,这是大事。"袁将军有些恼火,姓米清廉归清廉,可这份牛心左性的固执和自以为是实在惹人厌恶! "米知府,怎么守城,你得听我的!"袁将军声音不由自主高上去,米知府还是没理他,只趴在城墙跺口,死盯着下面,突然指着下面兴奋的尖声大叫:"我看出来了!你看!你过来看!是端木华!是端木华那厮!果然是他!也就是他,才如此狗胆包天,如此大胆狂妄,如此无法无天!这个背主弃义的狗东西!是他!立刻调所有的将士过来,杀了他!杀死他!他死了,天下太平!万事皆休!" 米知府癫狂一般,手舞足蹈狂叫不已。 袁将军犹豫了,若能杀了端木华,确实一了百了,可……袁将军趴在跺口,睁大老花的眼睛,努力想看仔细些,真是端木华? 端木华是勇猛善战,武力高强,可他却不是莽撞之人,十四五岁独自领兵,就从不轻易涉险,或者说,他没来就做过以身涉险,孤身深入这样的蠢事! 十来岁的端木华就从不涉险,已经征战十余年,心思深沉,又要起兵染指大位的现在的端木华,怎么可能孤身到这湘州城下,把自己陷入必死之地? 不可能是端木华!这必定是个诱饵,让他或是米知府觉得是端木华来了,倾全力捉拿端木华,那西、东两门就会兵力空虚,无人值守,一攻既破!一定是这样! "不是端木华!"袁将军断然否定,米知府顿时眼眶都要瞪裂一般,"不是?你睁着眼就敢说瞎话?你看看!看清楚!那杆枪,那个人,除了端木华还能有谁?你以为我认识端木华?你打错算盘了!我见过他,我认识他!" "米知府这话是什么意思?"袁将军也勃然大怒。 "什么意思?哼!你心里明白!你我食君之禄,担君之事,不要让旧日情谊蒙了你的眼、再昏了头!"米知府口舌如刀,"城下就是端木华!某以颈上人头担保!"米知府一声吼,脖子都粗了。 "好!好!好!"袁将军连吸了几口气,用力压回几乎就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再深吸几口气,他不能被这只愚蠢无知的倔驴气晕了头,他得冷静,要守住湘州城,得冷静! "好!你既然认定是端木华,那就放他进城!放进瓮城,瓮中捉鳖!这样总行了吧?"袁将军强忍怒意,这主意还是非常冷静的。 "好!如此可行!"米知府仿佛没觉出袁将军的愤怒,或者觉出了也无所谓。 端木莲生手里的枪速度不减频率不减,可队伍前进的速度却渐行渐慢,仿佛布在城外的守军都涌到了这边,箭尖迎上的敌人如蜂如蚁,杀之不尽一般。 箭形队伍如同泥进了沼泽里,被望之不尽的敌人纠缠住,渐渐坠入泥沼。 第399章绝境 李思浅抱着孩子,跟在端木莲生后面,从端木莲生悄晃动的身影fèng隙里,不时能看到前面的情形。 眼前冷兵器时代战争的残酷,是后世无论哪个大场面电影都无法展示描述出来的,她脚下的鞋子和裙边粘湿一片,这里只有血,鲜红的浓稠的血。 也许是李思浅搂的太紧了,孩子带着哭腔咿呀起来,李思浅低头吻在孩子额头,柔声哄他,"宝宝别怕,阿爹在呢,阿爹很厉害噢,还有阿娘,在阿娘怀里,宝宝不用怕。"孩子好象听懂了李思浅的安慰,又咿呀了一声,头往李思浅怀里拱了拱,闭上眼睛睡着了。 雲娘和柳叶早已撕脱了裙子,一身利落的短打上还算干净,她们两人在最里层,紧挨在李思浅身边,雲娘手里提的,也是一杆长枪,柳叶却是一把狭长的带柄长刀,至少现在,还没用到她们手里的枪和刀。 雲娘的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箭首的端木莲生身上,时不时看一眼亦步亦趋、一步不落跟在端木莲生后面的李思浅。她知道她不是个简单妇人,可在这样的修罗场里,她还能闲庭散步一般,还能露出笑容,安闲的和孩子说话,雲娘看了眼端木莲生面前的血ròu横飞,和身后的安闲妻儿,心里有什么东西崩裂碎散,化为乌有。 城墙上一阵急促的鼓点,挡在端木莲生箭阵前面的人潮突然后退。 "盾牌!"端木莲生反应极快,"咬上!"突然后退,只怕城墙上的箭雨要射下来了,前面不远,一射之地,就是黑沉的城门洞,在冲进城门洞之前,密集的箭雨随时能将他们全部钉死在浸透了鲜血的地上! 亲卫们几乎同时,每隔一个就从背后抽下盾牌,高举过头,护住自己,也护住同伴,而身边的同伴手里的长枪扩大角度,将同伴的防区接了过来。 端木莲生回头看了眼李思浅,"跟上我!" "放心!"李思浅干脆笑应。端木莲生喉咙莫名哽了下,硬生生转回头,长枪猛刺,速度比刚才几乎快了一倍。 李思浅紧紧抱着孩子,紧盯着端木莲生飞动不停的衣角,他跑多快,她就要跑多快! 鞋子掉了,袜子也脱了,除了怀里的孩子,李思浅觉不出别的,她全部心神都在孩子身上,跑的太快,孩子好象有点不安。 撤退的敌人让出了通往鬼门关的通路,箭阵脱出人沼,真象离弦的箭一般,快的超出了城墙上袁将军的预计,超过由撤退变成溃退的湘州军,在他们之前,冲进了城门洞。 "快!关城门!"袁将军怒吼。 "不能关!"米知府脖子上青筋暴起,"放进瓮城!瓮中捉鳖!" "是瓮城!关瓮城门!"袁将军被米知府这处处cha一脚的作风气的吐血,刚才由城内派兵围攻端木华,三道城门自然都是开着的,他原本以为把出击的大半湘州军放进来再关也不迟,要知道,他手里的兵丁不多,能战善战的精兵更是少的可怜,刚才派出去的,可都是精壮之士! "关了瓮城,那些将士怎么办?那也是人子人父人夫!跟你一样!你们这些武夫!只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米知府读书人出身,从没见过这样的血腥战场,心神饱受震动,精神极其不稳,这会儿想法出奇,基本上不能以常理推测了。 袁将军被他骂的血往上涌,喉咙发甜,只恨不能把他扔到城墙下去。 墙上守兵呆呆的看着两人,都是大人,都是上官,好象该听将军的…… "快去关瓮城城门!快去!"见四周几乎就是一群呆头鹅,袁将军喉咙里的那口血差点涌到嘴里,练兵练兵,怪不得大帅那时候说重中之重就是练兵,这兵,他确实练的少了,上了战场,这不是兵,全是呆头鹅! 他老了,守在这湘州城,原以为前面有那么年青的端木华,他可以安享这乞骸骨前的几年,然后回家安度晚年,这晚年只怕是没有了…… 端木莲生一头冲进城门洞,一枪将挡在面前的两人刺成一串,一眼看到半开的瓮城门,心情猛一阵激荡,天不亡我! "青云!"端木莲生一声吼,青云应声未落,人已经飞起,连踩了几块盾牌,冲着那半扇正被守城兵拼尽全力要尽快关上的瓮城门飞进去。 "黑山!"端木莲生又喊了一声,声音没落,人已经纵身跃起,半空中,长枪抖动,刺向正拼尽全力推着那扇沉重之极的城门的守兵。 端木莲生纵起,没等李思浅反应过来,黑山已经落在她面前,顶替了端木莲生箭头的位置,雲娘和柳叶背对李思浅,三人围成一个三角,将李思浅和孩子围在中间。 青云由瓮城只扑进最里一层城门,里层的城门是一块巨大青石,青云熟捻之极的直扑绞起放下青石城门的机枢,人在半空,枪头掉转,用枪杆将正在绞动绞盘的守兵击进机枢,正缓缓落下的青石门咯咯几声顿住,在绞盘辗碎守兵,青石门再次下落前,青云落在绞盘前,将手里的熟铁长枪准确的扎进了绞盘机枢,巨大的青石咯了一声,停下不动了。 杀进瓮城的端木莲生回头看一眼,象是迟疑了下,李思浅扬声叫道:"我在这里等你!" 若没有她的拖累,莲生和这一众亲卫只怕早就脱身而去,这会儿身陷敌营必须绝地求生的他们,都得放手一搏,她放手赌莲生带着这百十人就能拿下湘州城,莲生要放开她,全力以赴。 "二十人留下,其余跟我杀!"端木莲生脚下顿了顿,咬牙命令。 李思浅在黑山和雲娘、柳叶的贴身护卫下,慢慢挪过去靠到城墙一角,雲娘和柳叶一左一右护卫两边,黑山纵身而出,挡在不停有溃兵入城的最外面。 李思浅轻轻拍着孩子,到了这样的境地,仿佛上一世最后的空明状态,她淡然而冷漠的看着周围,莲生若活,她和孩子自然活,莲生若不能活……不知道他能不能在临死前回到自己和孩子身边,黄泉路上寻人不易,她想和他一起走…… 第400章生机 青云抽出腰刀守在绞盘前,青石下,端木莲生飞身掠进,手中长枪刺、挑、砸,每一寸移动都在收割生命。几十名亲卫都是身经百战的虎狼之士,绝境求生,更是比平时凶狠百倍,紧紧跟在端木莲生后面几步,每一步推进都象是血ròu地狱在飞快延伸。 承平了十几年的湘州城,守城的兵卒年青的几乎都没见过血,偶尔有几个经过当年残酷的守城之战的老卒,多数已年老体衰,和那些没见过血的年青兵卒一样,被放手杀戮的端木莲生吓破了胆,涣散了军心的湘州军对上如狼似虎的端木莲生和亲卫,一触甚至不触就四下溃散,端木莲生几个纵身起跃,就上了城墙,后面亲卫如影随形,一群人上了城墙,如狼如羊群,城墙上的守军转身就逃,夹裹着没反应过来的呆头鹅,自相踩踏,一片惨叫。 米知府上下牙打架,抖的咯咯作响,想跑,可两条腿软的根本挪不动!袁将军挥着佩刀,吼的声嘶力竭,拼命想收拢四下溃散的守军,可散了的军心要拢起来本来就难,何况后面还有端木莲生这个大杀神带着一群小杀神恶虎扑食。 端木莲生拿住袁将军和米知府时,几乎掩不住脸上的笑容,他运气真好,浅浅还活着,他接到了浅浅,有了儿子,杀进城门,城门都是开着的,杀上城墙,就拿住了袁文成和米清,端木莲生几乎想仰天长笑,这一趟,真是太顺利了! "青云!带人去东西两门!"端木莲生吩咐了青云,慢慢倒过长枪,将枪头上浸透了鲜血的红缨取下,掂了掂,扔到袁将军脚下,接过亲卫递上的新红缨换上,长枪在手里转了几圈,血滴甩在袁将军和米知府身上脸上。 打理好长枪,端木莲生这才仿佛刚看到袁将军和米知府一般,上前两步,先站到袁将军面前,"袁文成,你当初跟我练过几年兵,我看你也算有几分能耐,这城……"端木莲生用枪敲着城墙,"守成这样,我真替你愧死了!" 袁将军一张脸青灰,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端木莲生踱了一步,站到米知府面前,倒提长枪,用粘满鲜血的枪杆拍了拍米知府的肩膀,"本帅听说你是个清官,爱民如子,本帅问你,若你不降,本帅今日就屠尽这湘州城,若你降了,本帅就给这湘州城一条生路,你降,还是不降?" "你……你!你!"米知府目光躲闪,想往后躲,可后面就是城墙,躲无可躲。 "你呢?"谁知道端木莲生压根没打算听他的回答,转头看着袁将军问道。 袁将军抖着嘴唇,"你……大帅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怎么能做出这等……" "本帅无君无父,反都反了,还管什么圣贤书,什么这等那等?念在你曾随本帅练过兵,本帅这才给你一个选择,说吧,降,还是不降?" "大帅要成大事,民心不可不顾,这屠城……" "嗯,也是,那不屠也行,那本就一把火烧了这湘州城。"端木莲生从善如流,一句话听的袁将军后背全是冷汗,一把火烧了……他已经一把火烧净了永安城!再烧了湘州城…… "大帅三思!请大帅……" "我再问你一遍,降,还是不降?"端木莲生声音骤然提高而严厉非常,袁将军咽了口口水,米知府被端木莲生这一声厉喝吓的机灵灵一个哆嗦,尖叫出声,"你这反贼……"米知府后面的话没能叫出来,因为端木莲生手里的长枪杆子重重的抽在米知府脸上,只抽的他牙齿脱落,满嘴鲜血。 "括噪!"端木莲生象是生气,枪点着在袁将军胸前,没等他说话,袁将军就崩溃了,"降!求大帅饶了……" "你降,我自己饶!"端木莲生心急如焚,打断袁将军的话,"传令下去,打开东西两门,湘州军弃械自缚!带他去!" 一个亲卫头目上前,押着袁将军,将军令传下,端木莲生正要急奔下城楼,奔了几步又硬生生停住,扭头看了眼米知府,米知府被袁将军的投降击散了最后一丝清明,见端木莲生目光扫过来,突然昂然尖叫,"我不降!我束发读书,我不降!" 端木莲生理也没理他,硬生生收住步子,往后退回一步,再退回一步,点着发好了号令的袁将军吩咐,"写信给胡勇,告诉他我端木华亲自带人突袭湘州城,战况胶着,请他出兵相助!" "你要……围城打援?胡将军兵多将广……" "写信!快!"端木莲生冷脸打断了袁将军的话,看着袁将军写好信送出去,这才端坐到亲卫不知道从哪儿搬来的有椅子上,沉着脸坐着不知道想什么,没多大会儿,端木莲生站起来,一迭连声发布命令,"传令刘全:集中湘州守军,若有愿意加入南军争个封妻荫子的,带走!传令沈胜,会合红雨,往南乡一带埋伏,传令红雨,浮桥不要动,就留能胡勇部,传令其余各部,立刻撤出湘州城。" 端木莲生吩咐完,转身就要下城楼,米知府紧紧贴在城墙上,唯恐端木莲生想起他,一枪要了他的命。袁将军一脸苦涩,这位爷打下湘州城立刻就要撤,有这么玩儿的吗?那他怎么办?跟着他走?那城里的妻子儿女呢?老家的老母兄弟还有族人呢?可不跟他走,袁将军看了眼米知府,他降了,他没降,他怎么能放过他? "这湘州城依旧交给袁将军守护,袁将军能守则守,不能守,那就先保全自己,这城守不守得住,不是大事。"偏偏端木莲生又当着米知府的面,交待了这么几句,袁将军满嘴的苦味,却不敢有任何异议,唉,这人真的不能失节,失了一次,就万劫不复了! 城门洞里的李思浅已经知道了城楼上的胜利,一口气松下来,头抵在孩子头上,眼泪不停的往下滴。 第401章一座城 逃出生天的滋味不是狂喜,而是悲从心来。 青云不知道从哪儿找了辆车和几匹马,柳叶扶着李思浅上了车,出城南下。 城外码头上停的船只早就逃了个精光,湘州往南隔着湘水,没有桥只有船,黑山骑马在前,带着几十名亲卫围着李思浅那辆车,直奔红雨的浮桥。 过了桥,李思浅重新上了车,车子停在离岸不远的小树林里等端木莲生。 片刻功夫,端木莲生一马当先,从浮桥上几乎是飞奔而过,直冲到李思浅的车前,勒的马前蹄高高仰起又落下。 "你没事吧?儿子呢?吓着他没有?"端木莲生神彩飞扬,一边跳下马一边问道。 "他没事,睡着了。现在去哪儿?"李思浅将光着的脚往裙子里藏住。 "去镇宁!让黑山护着你过去,昨迟明天上午就能到了,我先赶过去把镇宁拿下来!"端木莲生一只手抚在李思浅肩上,另一只手替她理着零乱的头发,声音轻快。 "镇宁、永安,都是墙厚城高的重镇……你早就打算声东击西了?"李思浅很有几分无语,他还没拿下镇宁城,就敢让她去镇宁。 "打仗靠的不是未卜先知,而是随机应变。"端木莲生心情相当之好,"原本是打算接上你,顺便把湘州城打残,打一打胡勇部的士气,没想到,"端木莲生探头进去看儿子,"你和儿子是我的福星,拿下湘州死伤几乎可以不计,刘全部和沈胜部连仗都没打,憋了一肚子士气,正好用在镇宁城,再说," 端木莲生伸手到车子摸着儿子的头,"胡勇肯定已经知道我亲自带兵攻打湘州城,肯定会带重兵过来,把我堵死在湘州城!" 李思浅听明白了,"镇宁城空虚?" "嗯,空虚是一件,想不到才最要紧,他们以为我今天无论如何也到不了镇宁城,这就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再说,镇宁城里有内应,明天你到前,我就把镇宁城打下来,再打扫干净,接你进城!" "每次打仗你都象刚才那样冲在前面吗?"李思浅抓住端木莲生,心揪成一团。 "嗯?"端木莲生一个怔神,笑起来,"刚才?那是有你,原本的打算是接了你悄悄出城,没想到惊动了湘州城,只能往城里冲,打仗的时候……浅浅,你的夫君是主帅,都主帅都要冲锋陷阵,那就是全军覆没的时候了。你放心,镇宁城我不去也行,不过,我想让你和儿子早点进城歇息,别担心,我在镇宁城等你。" "好。"李思浅知道自己担心过了,作为一军之统帅,莲生确实没有冲锋在前的道理。 端木莲生带着一半亲卫呼啸而去,黑山带了余下的一半亲卫,保护着李思浅的车子,不紧不慢的往镇宁城方向过去。 李思浅的车子比端木莲生预想的要慢,离城还有十来里,骑马护卫在车前的黑山就看到镇宁城方向一条尘土往这边扬高延伸,忙示意众亲卫摆阵将车子护在中间,自己纵马冲前,见是端木莲生,急忙拨马让到一边。 车子里,李思浅抱着儿子,窝在车厢一角睡的沉深,端木莲生轻手轻脚放下帘子,示意赶车的亲卫慢一些、稳一些,自己勒马跟在车边,往镇宁城进去。 雲娘用帕子裹着头,一脸一身的血污,骑着马跟在车子后面,怔怔的看着一脸幸福走在车旁的端木莲生。 这一天里,她听到了二爷的放声大哭,看到了二爷的温柔体贴,这会儿,骑在马上的二爷,一脸幸福的傻笑……原来二爷也跟平常人一样,会哭,会傻笑,会体贴,会温柔…… 这样的二爷让她的心象被锥子钻进钻出一般的痛,二爷再好,与她何干? 李思浅被端木莲生伸手抱起时醒了。 "别动,你累坏了,我抱你进去。"端木莲生抱起紧紧抱着儿子的李思浅,大步进去,将李思浅和儿子放到榻上。 "让人备热水,我要洗一洗,还有儿子,都是血。"李思浅坐起来,她还担心感染问题,儿子太小,"若有大夫,请他开一张去疾病驱瘟疫的方子,熬了水我们娘俩泡一泡,你也洗一洗,孩子小,经不得脏东西。" "我这就让人准备。"端木莲生从来没考虑过这些事,忙扬声吩咐下去,迟疑了下,侧身坐到李思浅身边道:"有件事得告诉你一声,是好事,白水递信说,你那三个丫头,叫丹桂是吧?倒聪明,从二哥一句要将她们发嫁里竟推出你还活着,找到白水,非要过来侍候你,白水已经安排她们南下了,大约这几天也就该到了。" 顿了顿,接着笑道:"这镇宁城没有合适的人,让雲娘和柳叶留下来侍候你几天,这一路上,雲娘和柳叶可还安份?" "挺好,"李思浅笑起来,"雲娘聪明,运气也好,正好碰到我,她找我,是想让你纳了她,大约觉得从我这儿进门更合规矩些。" "你答应了?"端木莲生眉头紧皱,一脸怒意,原来她是要挟浅浅去了!她以为他真不敢杀她? "没有啊!"李思浅笑意盈盈,"我怎么可能让你碰别的女人!除了我,谁都不行!我告诉她,只要我活着,她就得死了这条心。"顿了顿,李思浅意味深长的笑道,"雲娘不错,你看,我和儿子多好!" "嗯,看在你和儿子都平安的份上,图个吉利,爷饶她一命!"端木莲生轻轻错着牙,谁都不能威胁他端木华的妻子儿女,连皇帝都不行! "爷,水备好了。"是柳叶的声音,李思浅忙抱起儿子,脚刚一踩地,就痛的'唉哟'了一声,先前全幅心神都在活命上,觉不出脚疼,如今整个人放松了,这脚就疼的难受了。 "怎么伤成这样?你怎么不告诉我?"端木莲生半跪在地上,托起李思浅布满大大小小、深深浅浅伤口的脚,只痛的心缩成一团,她的脚伤成这样,他竟然一无所知! 第402章发落 "我没觉出来,上了车,过了好长时间才觉得痛。"李思浅吸了口气,"在车上看过了了,都是皮外伤,也不深,黑山说他那里备着上好的伤药,说涂上三五天就能好了。" "我抱你进去!"端木莲生不由分说,弯腰抱起李思浅,将她送进净房。 李思浅沐浴,端木莲生从屋里出来,径直出了垂花门,垂花门外,雲娘毫无形象的席地而坐,见端木莲生出来,手忙脚乱爬起来,垂手低头往后挪了挪,又挪了挪,直挪到靠到栏杆柱子上,没办法再往后躲。 "你很好,有勇有智,胆识过人!"端木莲生离雲娘四五步,声音清冷,仿佛有寒冷的刀光闪动,雲娘轻轻打了个寒噤,一句话不敢接,她爱他,又怕他,怕比爱更深更浓。 "擅离职守,不远千里奔袭京城,有勇;能找到夫人,是智,你连夫人的主意都敢打,这胆识过人也当得起。"端木莲生一字一字咬的极清楚,雲娘用力咬着嘴唇,背在后面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抖个不停,爷象是真怒了。 "谁告诉夫人还活着?" "袁先生。"雲娘一点要隐瞒的意识都没有,他问,她就得说。 "怎么找到的夫人?" "就是巧了,我和柳叶找了好些天,一无所获,已经准备返回了,那天在茶坊喝茶,听到一个稳婆和茶坊里卖蜜饯的婆子说话,稳婆说刚接生的孩子如何如何不凡……" "嗯?说仔细!"端木莲生一个皱眉吩咐道,雲娘忙答道:"是!说不少爷一生下来就会笑,笑的特别好看,还说小少爷懂事,一生下来,就知道夫人是他母亲,看着夫人笑,还说小少爷如何如何好看,我就动了好奇,想看看这个生而不凡的孩子到底什么样,傍晚,就和柳叶绕到那家宅院看孩子,没想到竟看到了夫人,就是这么找到的。" 端木莲生横着她,半晌才接着道:"接着说。" "是!夫人一口就说穿了我的身份,夫人品貌才华都让雲娘自惭形愧,本来是想立刻就返回,再不打扰夫人,可夫人说,她身边一时没有可用又信得过的人,让我和柳叶留下,保护她出了月子,夫人确实……除了邹嬷嬷,夫人身边就几乎没有别的可用的人了,我不敢离开,接着就是太子谋反,京郊大营从南门进城,我和柳叶护着夫人连夜转移,后来,李家大爷见了夫人一趟……" "李思清?说了什么?" "是!李大爷来前,夫人让我抱着孩子远远避开,还吩咐邹嬷嬷把小少爷的所有东西都收拾起来,看样子,夫人不想,也不准备让李家大爷知道小少爷出生的事。"雲娘瞄着端木莲生的脸色。 "李家大爷走后,夫人就吩咐启程南下,说要来找爷,启程前,夫人又见了李家二爷,说是道个别,李家二爷给夫人买了十几箱子各式各样的吃食,当天晚上,我们就启程南,一直到湘州城前,都顺顺当当,到了湘洲城……后头的事爷就知道了。" 端木莲生背着手阴着脸,出了半天神,转对看着雲娘道:"我答应过夫人,不多追究,这事爷就不追究了。" 雲娘一脸喜色,端木莲生从眼角瞄着她,停了停才接着道:"你退隐吧,还有菊娘,柳叶……若她愿意,就在夫人身边侍候,若不愿意,退隐也可!" 雲娘一张脸白的没有半分血色,'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二爷,我错了,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再不敢了。" "这一趟擅离职守,论起来就足够杀头了,爷已经网开一面,而且,"端木莲生上上下下打量着雲娘,"你心态已经坏了,不能再做谍报,退隐吧,府里的规矩你也知道,不用我多说,好了,就这样,告退吧。"端木莲生转身就要进去。 "二爷!"雲娘膝行几步,哀声又求了一句,"求二爷饶过这一回,我不想退隐,我想替二爷当一辈子差……" 端木莲生脚下没有片刻停留,边走边吩咐:"送她走!" 端木莲生回到上房门口,正要掀帘子进去,脚下一顿,回身叫黑山道:"夫人身边那位嬷嬷找到没有?还有,夫人身边的侍候人,找到没有?" 黑山额头渗汗,小心翼翼答道:"大帅,皱嬷嬷已经找到了,不过腿上有处小伤,精神还好,说是到明天就能到了。夫人身边的侍候人,还没定下来,这城里刚刚拿下,不知底知根的人实在没法选。" 黑山硬着头皮答道,不过端木莲生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居然只'嗯'了一声就进去了,黑山抹了把汗,爷脾气好转,这可是难得的好消息。 端木莲生匆匆沐浴洗漱出来,李思浅已经绞干了头发,正和柳叶给已经洗好澡的小少爷穿衣服。端木莲生上前一步,从李思浅手里一把抢过儿子,高高举起,本来洗好澡已经快睡着的孩子兴奋的舞拳大笑,李思浅拿起衣服笑道:"他可真是喜欢你,先把他放下,得赶紧穿上衣服,这屋里很有几分凉意,柳叶收拾了出去,端木莲生逗着儿子,突然想起来,"他叫什么名字?起名字没有?" "不是等你取名的么。"李思浅笑。 "叫什么好?这小子可是颗福星,头一趟见阿爹,就给阿爹带来了一座极要紧的大城!我看,小名就叫阿福吧……" 李思浅脑子里立刻浮现无锡泥人大阿福圆圆胖胖的样子,忙失声否决道:"阿福不好!我是说……"李思浅想跺脚又想起脚上的伤,"总之阿福不好听。"开玩笑,都说贱名好减活,虽说不好起的太贱,以免儿子让人笑话,可那也不能叫阿福这样的名字! "换一个,小孩子名字起的贱一些好养活,这可是多少前辈传授的经验。"李思浅满意"那换……"端木莲生拧眉苦思,给儿子起名子这活,好象比攻城还难。 第403章当皇帝吧 "叫……你说叫什么好?"端木莲生问李思浅,李思浅白了他一眼,"我要是能想出来叫什么好,还用得着等你起名?" 端木莲生失笑,用力在儿子脸上亲了一下,"儿子!你这名字是大事,等明天你爹我查查书,再找几个有学问的老先生好好商量商量,再给你起大名、小名!别急,再等几天,啊?"孩子咯咯笑着,一巴掌拍在端木莲生脸上。端木莲生'唉哟'一声:"浅浅你看!咱们儿子这手脚多利落!他这一巴掌我竟然没躲过去!是个练武的好料子!" 李思浅正喝汤,'噗'的一口喷了出来。 这一天一夜,孩子也一样累坏了,咯咯笑了一阵后,竟然头一歪,在端木莲生怀里睡着了。端木莲生动作别扭的抱着孩子,看了好半天,低头在儿子脸上又亲了几下,这才将儿子放到小c黄上,直起身,叉着腰,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儿子,满足的叹了口气,"浅浅,咱们儿子是天生的帅才,你看,动作快不说,这睡觉也睡的好!你不知道,行军打仗,就是要这样,倒头就能睡!" 李思浅没搭理他,这人还没清醒过来! "往后,你怎么打算的?"这事最要紧,从京城南下开始,李思浅就无数次思量过这个问题,可是,她想的脑袋痛,也没能想出周全的方法,皇权时代,端木莲生这样的,在哪里能容身呢? "原本我的打算,是将湘水以南,云门城以北打下来给南军这些将士做容身之地,之后我就浪迹天涯,南军是我一手练出来的,他们跟着我替你报仇,我不能让他们没有下场,可现在……"端木莲生坐到李思浅身边,伸手将她揽在怀里,"我不能让你和儿子跟着浪迹天涯吃苦受累,我也不能再让你被人陷害,再让咱们一家受人胁迫。"顿了顿,端木莲生神情极其严肃,"皇帝也不行!所以,我想,干脆我来当这个皇帝!" 李思浅默然看着端木莲生,这个方案她也想过无数回,可改朝换代就意味着生灵涂炭,而且…… "你不赞成?"端木莲生敏感的问道:"你要是不赞成,我就不当,咱们就在这里做个土皇帝,要不占座山头当山大王也行,你不是说过,小时候最羡慕山大王?带着一群兄弟大碗喝酒、大块吃ròu?" "不是不赞成,"李思浅伸手圈在端木莲生腰间,"这个皇帝要怎么当?你想过没有?" "嗯,"端木莲生点头,目光微微有些凝重,"头一步,先把湘水以南、云门城以北拿下来,云门城一线,来湘州城前,我分一大半人过去,除非老天不保佑咱们,不然,这会儿云门城一带应该已经拿下来了,这会儿的南周一片混乱,湘水以南,今天取了镇宁城,就算是取下一半儿了,这一步容易。" 李思浅点头,确实,先要有一个立足之地。 "之后,要看南周和梁地的形势。"端木莲生顿了顿,"袁先生是你出事后启程赶向京城的,他是舅舅的左膀右臂,去京城必定不是仅仅为了就近看个热闹,之前……我从来没做过这样的打算,舅舅手里到底握了多少东西,没管过,也没问过。" 李思浅看着端木莲生,满心困惑,广川王这是什么意思?这不臣之心难道早就有了?为什么? "这里有渊源,"端木莲生看出李思浅的疑问,"当年黄家祖先不过一方豪强,赵家也是,不比黄家差,后来两家达成协议,赵家先帮黄家打天下,待黄家取下河套以北三路地方,就借兵黄家,南下建国,从那时起,黄家祖先就开始往南边放棋子,以便到时启用。" "五十年前,韩家灭了燕,梁地占了河套以北直至燕山。"李思浅轻轻说了句。 "是,承平日久,赵家后代并不象祖先那样有建国雄心,广川王府在湘水以南,比官家说话管用,外翁死的早,舅舅也是九死一生,"端木莲生叹了口气,"舅舅不是个有野心的人,他六七岁就随父亲冲锋杀人,早就厌了,正好阿娘非常心仪京城的景色风物,舅舅就上了折子,希望能将阿娘嫁进京城,也希望太后能从京城贵女中挑一个嫁给他,他不打算再提建国的事,可又不想主动臣服,就用了这个办法,希望太后能够明白。" 李思浅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靖海王妃赵氏自从成亲后就坠入了地狱,广川王一直没有子嗣…… 所谓的聪明反被聪明误么?! "我到南边后,舅舅就把希望放到我身上。"端木莲生失笑,"我也没那个野心,那时候我一心一意要给大哥报仇,用我的方式,后来,你看,就是这样,人算不如天算,我到底还是被他们逼到这条路上来了,就象当年的舅舅一样。" 李思浅叹了口气,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大哥找过你?说什么?"端木莲生问道。 "也没说什么,大哥的意思,不想天下生灵涂炭,想让我劝你止步湘水。" "那之后呢?他怎么打算?"端木莲生听李思浅如此说,眉头微蹙,神情有些凝重,对这位大哥,他从来不敢小瞧。 "他没多说,我也不好多问,"李思浅低声道:"不过,大哥这个人,看着恪守正统,其实……怎么说呢,小时候阿娘管不了我们,我和二哥,其实都是大哥教出来的,大哥这个人,其实挺胆大妄为的。" 端木莲生眼睛微眯,想了片刻,"我得写封信给大哥,浅浅,你先睡吧,我写了信还得议事,我想趁梁地没反应过来,赶紧拿下湘水以南,天不亮我就要带兵出战,这几天你和儿子好好歇着,等我好消息!" "好!"李思浅不多问,只干脆答应,端木莲生站起来,走了两步,突然转回身,一把抱起李思浅,用力搂在怀里,"浅浅!我想死你了!你等我回来!"说完,放开李思浅,猛转身,大步走了。 第404章京城那两位 京城广川王府一角那间小宅院里,袁先生笑眯眯、看起来极其舒服的坐在一把明显不怎么舒服的椅子上,晃着二郎腿,指指点点看着人搬东西。 "那个不要了,那个那个,也不要了,那个不用搬了!还有那个!"一会儿功夫,堆了满院子的东西就被袁先生点走一多半。 "爷这不要那不要,既然不要,还折腾一趟搬出来干嘛?直接留屋里不就得了?"小厮不满的大声嘟囔,这院子里的下人小厮几乎都是从京城四司六局雇过来的,早来晚走,或是早走晚来,袁先生脾气好人随和,下人小厮并不怕他。 "这你就不懂了!"袁先生看起来心情好极了,"不搬出来看清楚,我怎么知道要还是不要?再说,万一那c黄底下,桌子后面、柜子里面,掉了什么银票子啊金锞子啊这些宝贝怎么办?搬出来好,仔细看一遍才不会扔错!" "还银票子金锞子呢,"小厮冲他白眼,"先生能有银子就不错了!先生!"小厮说着,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袁先生面前,"这院子住着好好儿的,干嘛要搬走?您看看,这院子这几棵树多好,年年结的果子吃不完,还有这花,先生不是总夸它好看?再说赁钱又便宜,先生干嘛要搬走?"小厮很不高兴,这宅子离他家也就一刻钟不到的路程,他每天来回便当极了,搬的新宅子离他家就远了,来回得小半个时辰,所以,对于袁先生搬家这件事,小厮很不高兴。 "这你就不懂了!我告诉你!听好喽!看到那座宅子没有?"袁先生指着广川王府,小厮连连点头,"从前那是座铁山,如今哪,成了冰山!不赶紧搬走,等那冰山一化,非把先生我淹死不可!明白没有?" "没有!"小厮一点面子没给袁先生,"先生是读书人,说的话净叫人听不懂,我干活去了!" 袁先生看着小厮,抬手捻着胡须,笑眯眯瞄着远处隐约的明黄屋顶,二爷突然开了窍,大事可待,指日可待! "好好看着搬家,先生我出去走走!"袁先生站起来,背着手,仿佛哪间私学里的教书先生,慢慢悠悠出了院门,沿着深长的巷子出来,转到热闹的街上,脚步慢慢看着街上的行人、店铺,不时停住脚步看了一阵子,如此好景,一朝就要换了主人,真是世事无常啊! 袁先生信步晃进间茶楼,茶酒博士迎上来,袁先生一边走一边吩咐,"沏一壶古法茶,看你家掌柜得不得空,若有空,就说我请他过来喝茶聊天。" 茶酒博士答应一声,先将袁先生引进后院角落一处雅间,没多大会儿,面团团身团团一团和气的掌柜托着茶盘,进了雅间。 "二爷誓师了。"看到掌柜进来,袁先生几乎有点迫不及待的说了句,掌柜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袁先生一个劲儿的点头。 "那敢情是……那敢情好!二爷这是悟了!这真是……"掌柜竟抹了把眼泪。 袁先生伸手拉过托盘,沏上茶,推了一杯给掌柜,"你在这京城总算没白熬。" "可不是!"掌柜感慨的连连拍着腿。 "好啦,闲话就说到这里,该说正事了,二爷誓了师,我算着,这会儿该取下湘水南岸一带了,这京城,"袁先生一声冷笑,"皇帝晕了头,正是可乘之机,告诉宫里,宋氏那边烧把火,再给她安排个机会!" "好!"掌柜明了的点了点头。 "又是一年春节了,"袁先生站起来,背着手走到窗前,推前窗户,看着外面一派阴寒,深吸了口气,"都动一动吧,除了六部那些暗桩,别的,都动一动,六部的暗桩务须保护好,万一两国对峙,诸多事情要依赖他们。" "是!"掌柜沉声答应,微微皱眉道:"先生真觉得太子比那个奶娃娃强?太子到底是成年人!" "嗯,太子是成年人,就是因为他是成年人,对咱们才有用,那个奶娃娃……"袁先生有些闷气的'哼'了一声,这个奶娃娃的出生长大,竟然瞒过了他的耳目,这件事让他一直挫败到现在,一提起这个奶娃娃就想起来。 "就是因为太小,不会形成擎制,王相等人就可以照他们自己的意思来治国,处理政务,处理军务,那是一群极其难得的治世良臣,若论治国,咱们比他们差的太远,他们真要是当了国理了政,再用心培养出一个明君来不是难事,若真是这样,二爷的大业……就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了。" 袁先生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慢,沉思了片刻,袁先生眯fèng着眼睛,"而且……太子虽然已经废位,就算再登上皇位,"袁先生轻轻的笑,"咱们就让天下人都知道,太子是弑君杀父才上的位,他这大位可就没那么理所当然、稳若磐石了!" 掌柜点了下头,又点了下头,"还是先生想的透彻,我是个愚人,我这就吩咐下去,先生什么时候回南?" "我不回南了。"袁先生一边摇头一边叹气,"我一生自负,看人断事,极少有错,太自负了些,就犯了大错,我不能再回南了,回不了了!等这边大事已了,我就归隐,找个山青水秀的地方养老,隐姓瞒名安度晚年。" "先生这是什么话?二爷若能成事,先生是最大的功臣,先生……" "我没贪过这些功,不提也罢,我不是为了这些,"袁先生摆手,"我和师弟都是幼年出家,发了重誓一辈子护佑光大师门,师弟做到了,可我……"袁先生连声叹气,"却差点毁了师门!我不该拿夫人做筹码,不该……唉!"袁先生又是一声长叹。"我极少出错,偏偏看二爷屡次看错,我以为二爷失了夫人,痛极必定绝地腾飞,谁知道……唉!唉!唉!二爷是为了夫人才造的反,为了夫人,才要争个天下第一,好不让夫人再受任何人的委屈,唉!我错了,这趟错的太厉害,回不了南了!" 第405章人偶 "二爷不是不讲理的人……" 袁先生不停摆手截住掌柜的话,"咱们认识多少年了?我这个人,你还不知道?我平生最大心愿,是要建功,建了功,还要在功成之日身退,如此正好!正好!" "那倒也是。"掌柜释然一笑,也不再多说这事,两人抿着早已冰凉的茶,低低商量起来。 圈禁废太子的宅院地广墙高,可门却小的可怜、矮的可怜,狭的只能容一个人过,矮的只有一人高,中间还开了个洞,就是这样的小门,不得旨意也是不许开的,平时送东西进去,只能开中间那个小洞,把东西一点点塞进去。 这会儿那扇小门却虚掩着,负责看管宅院的古统领岔开双腿背着手堵着小门站着,一脸烦恼的盯着那扇虚掩的门。 里面那位爷呼嗤巴拉突然就病了,这'病'病的一点前兆也没有!这位爷怎么还是蠢成这样?古统领越想越烦躁,听说还指定了太医,真是唯恐别人想不到!当了几十年太子能当进这高墙里去,都是这么作出来的! 等一会儿怎么搜?用他脚上的鞋子想都能想到,指定有夹带!这夹带是搜出来呢?还是不搜出来?搜出来吧,未免有点落石下井的嫌疑,毕竟是前太子,多年的君臣之义在那里,可不搜出来…… 古统领牙痛一般的吸着凉气,谁知道这位二货爷到底夹带的什么私货?若是担系过大,监管不严,只怕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得搭进去! 这事麻烦!真麻烦!怎么办? 古统领四十五度角仰头望天,突然猛往后退了半步,一声吼:"来人!" 亲兵应声而到,古统领点着他吩咐,"去!跟韩驸马说,里面那位爷病了,好象病的重,请他过来看看。"亲兵答应一声,转身就跑,古统领治军讲究执行的快,他的亲兵执行命令都是跑。 看着亲兵跑远了,古统领捻着他那几缕细瘦的山羊胡子,甚是得意,这小院归兵部,兵部里,这事归韩附马管,再说官家也发过话,让韩驸马多多留心那位爷日常起居,他让人叫驸马来,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在韩驸马在,轮不着他当家作主,这搜出来也罢,搜不出来也罢,可就不关他的事了! 古统领运气不错,韩驸马在那扇小门从里面打开之前到了,下了马刚问了几句,小门'吱呀'一声打开,崔太医提着药箱子,跨出了门槛。 古统领眯fèng着眼睛,目光从崔太医手里的药箱子上,一路扫到崔太医脸上,瞪着看到韩驸马,竟吓的脸色惨白,哆嗦着腿抖个不停的崔太医,只想仰天长叹,真是什么样的主子用什么样的奴儿!吓成这样,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有鬼,快查! 高墙里面那位,和前面这位,一对好主宾! 韩驸马皱着眉头却是一言不发,往旁边让了一步,虽没说话也没什么动作,可那意味非常明显,是让崔太医离开。 古统领有些意外的看着韩驸马,到底是韩家人,有担当,心地也算厚道。 没等古统领完成这一番感慨,大松一口气,一手提着药箱,一手拎起长衫下摆,摆出一幅狂逃的姿势的崔太医,一脚踩空,连人带药箱摔的是实在的不能再实在了。 崔太医摔的七荤八素,那只药箱更是摔的散了架,里面的东西抛了满地。 古统领瞪着从药箱里摔出来的一只涂的血红的人偶,真想破口大骂,娘的,还能再蠢一点不能! 韩驸马脸色也变了,现在这样,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抬手放过去了。 "去看看,那是什么?"韩驸马直接指派古统领,古统领心里简直是一阵阵的响雷滚过,那是什么还用看?肯定是诅魇用的东西!这位前太子究竟能蠢到什么份上?千辛万古把人叫进去,就是为了搞这种一点用没有却最忌讳的东西? 崔太医和那堆药箱零碎以及那个血淋淋的人偶,一路急递送到了官家面前。 官家正和王相公、黄相公等人议事,听说是查出废太子往外私递东西,也不回避,命人直接拿上来,可一看到拿上来的东西,官家只觉得心一阵猛跳乱跳,只跳的他气息不继,嘴唇乌青。 "太医!快!"王相公急叫,守在殿门口的太医上前,下针喂药,官家接过药放进嘴里,一边用力往下咽,一边厌烦的挥开太医,"你们看看!看看这东西!他怎么能这么蠢?这要是能咒得死人,朕早就死了不知道几千回几万回了!他怎么能这么蠢?他是朕的儿子吗?" 这话说的重,黄相公瞄着王相公,王相公上前拿起那只血色人偶,翻过来细看,"这是诅咒四爷的,三爷再怎么着,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 "不至于?哼!呵!"官家一阵冷笑,"看到什么了?"官家见王相公脸色微变,伸手想接那只人偶,手伸到一半,又一脸厌恶的缩回来。 "这上头有八字。"王相公将人偶举到官家面前,官家看了眼那一行八字,又一个字一个字看了一遍,脸色又青了,这是四哥儿的八字,一个字也没错,他怎么知道的?四哥儿的八字,他是怎么知道的? "去查!给朕查!把这宫里翻过来也要给朕查清楚!这是谁?是谁?"官家这一声怒吼,吼的王相公心惊心凉,从四爷没出生起,陛下就有了拿这个孩子替换掉太子的打算,那四爷的八字就是宫里最重要的秘密,这最重要的秘密,废太子那样的蠢货怎么知道了?宫里到底安不安全? "陛下,照理说,这事极好查。"王相公不敢沉默,硬着头发上前道。 官家目光阴森的看着他,"你这是责备朕?" "臣不敢。"王相公心平气和的微微躬身,他早就不担心官家如何对他了,官家和他一样,都已经没什么选择,他只能在四爷这一条路上走到黑了,官家只能用他用到镀了。 第406章杀机 王相公的从容让官家更加愤怒,他明白王相公在想什么,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更加愤怒,这股子愤怒直往上冲,直冲的官家额头的血脉突突乱跳。 "去!把那八个嬷嬷统统打死!当场打死!快去!"官家最后一句'快去'尖利的接近失态,顾太监惊恐的看了眼官家,不敢再看第二眼,倒退出门,在殿门口高高的门槛上绊了脚,竟差点跌倒。 官家不是暴戾之人,当场打死人的事从来没有过,更别说这样一死就是八个!传说那片林子一空,这宫里就要换主人了,看来…… 王相公也愣了好一会儿,不审而杀,这是暴君昏君……算了,一来确实该杀,二来……王相公看了眼还处在暴怒中的官家,这会儿他不敢多说一个字。王相公垂着头,心里莫名的一阵阵燥意,这一阵子他心境越来越不平和,这不是个好兆头…… 出宫门上了车,放下帘子,王相公脸色就阴沉了,废太子怎么突然有了动作?听到什么话了?要魔魇,在他那高墙深院里怎么着不行,为什么要把这么个东西放药箱子里递出来?这中间…… "来人!"王相公猛的一蹬车厢板,"去把那个太医提到中书省,我要亲自审问!" 管事答应一声,赶紧奔去提人。 王相公车子没进中书省,管事就一个人回来了,"相公,崔太医服毒自尽了。" "什么?"帘子猛一下掀开,王相公失声叫了句,"死了?" "是!小的到的时候,崔太医身子还是软的,不过已经死透了。"管事不安的看了眼王相公。 王相公脸色铁青,死了!这事没那么简单! 那间茶坊里,袁先生眉梢时不时挑动几下,一脸掩饰不住的快意,"天佑二爷!这就是所谓的天时!天时已到!哈哈哈哈!"袁先生快意的大笑。 掌柜也是一脸喜色,"没想到这么顺当,经了韩驸马的手,没想到官家竟让人当庭杖毙了所有的奶娘,唉!"掌柜轻轻叹了口气,这里头还有他们一个人,可惜了。 "她也算死的其所!"袁先生看出了掌柜的心思,漫不经心的安慰了一句,掌柜看着他,暗暗叹了口气,先生这样做大事的人,从来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如果能顺顺当当,天下生灵就能免了一场涂炭之祸,她死的其所!还有崔太医。"袁先生眼睛微眯,手指轻快的敲着椅子扶手,"下一步得立刻跟进!" "是!"掌柜神情严肃,轻轻应了一声。 李思清比平时回来的早了小半个时辰,一进二门,还没下车就吩咐小厮,"叫二爷到书房来。" 小厮飞奔而去,李思清进了书房,衣服还没换好,李思明就到了。 "听说废太子往外递东西被拿住了?"一进门,李思明劈头就问道,这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无人不知了。 李思清不由自主皱起了眉,这背后的推手是谁?端木华?若能做成这件事,早几年、十几年就得布局,他的心机还深不到这份上,可……广川王呢? "到底真的假的?"见李思清有些愣神,没答他的话,李思明忍不住追问一句。 "是真的。"李思清点头,"崔太医药箱里带了只写着四爷生辰八字的人偶出来,是魔魇用的,"顿了顿,李思清干巴巴只说事件,"崔太医咬毒自尽,官家杖毙了四爷身边所有奶娘。" 李思明抽了口凉气,李思清迎着他惊愕中带着丝丝恐惧的目光,紧紧抿着嘴沉默片刻才低低道:"这是个陷阱,所谋不光是废太子,只怕还有四爷。" "是谁?"李思明'是谁'两个字问的很艰难,他心里隐隐约约有几分猜想,李思清目光里看着不出任何情绪,拍拍李思明,示意他坐下,"你也想到了?不一定是他……肯定不是他!"李思清纠正了自己的话,"却是为了他,这局只怕早在十几年、几十年前就开始布下了,广川王这不臣之心,必定由来已久。" "那下一步?"李思明心里七上八下,说不出什么感觉,那是端木华,那是他妹夫! "我还想不出他们会从哪里下手,不过,"李思清脸色晦暗,"刚递进来的线报,韩家已经宣布自立为王了。" 李思明'噢'了一声,脸上没什么意外,李思清沉沉叹了口气,声音低落道:"明天,就说阿娘病了,阿爹的病也加重,准备准备,过两天你和王氏陪阿娘,还有几个孩子到城外庄子里住着去,我没去接你们,不要回城。" 李思明脸色一下子变了,"京城形势到这地步儿了?那你呢?大嫂呢?" "我和你大嫂没事,悄悄备好马匹车辆船只。"李思清又叹了口气。李思明想到什么,神色一下子变了,"糟了!一个时辰前,王府来人,接王氏和孩子过去住两天!" "去了?"李思清声音高了上去。 "去了,王氏常带孩子过去,我不知道出了事。"李思明咬牙跺脚,"我现在就去接她们回来!" "回来!"李思清叫回李思明,"不能去!王府接王氏和孩子过去,若和平常一样,你这么急吼吼接回来,必定惊动了王相公,若是……是王相公特意打发人接的,你去了也接不回来,稳定!"见李思明急的脖子都红了,李思清厉声呵斥了一句,"你急什么!就算是王相公特意让人接过去的,也不过扣几天,绝不会伤害王氏和孩子,你急什么?" 李思明不停的错着牙,"王相公这是疯了!连你都信不过?连我都信不过?连自己的孙女儿也信不过?!他想干什么?他敢伤了幼仪和孩子一根寒毛,我一把火烧了他们王府!" "镇静!"李思清呵斥了弟弟一句,"不到那一步!你只管放心,王氏和孩子必定平安无事!" "那去城外庄子?我先陪阿娘和侄子侄女们去。"李思明用力咽下这一口恶气。 "不必了。"李思清有几分无力的挥了挥手,"不能抛下王氏和孩子,就是阿娘,也必定不肯。" 第407章下一步 "大哥,你让阿浅南下,没想到今天这事吗?"两人相对无言沉默好大一会儿,李思明低声问道,李思清微微仰着头,好一会儿才答道:"已经生了反心的人,哪还会有回头路?阿浅心地慈悲,又是个有办法的,有她在端木华身边,至少端木华不会发疯。"顿了顿,李思清看着李思明接着道:"听到端木华火烧永安城的消息时,我后背都是冷汗。" "一座空城……"李思明话没说完,就紧紧闭上了嘴,李思清看着他苦笑,"你也想到了?真要是一座空城,厉大将军那样身经百战、心思慎密的人,会引兵进城?端木华自小性子孤僻执拗,没有阿浅,他在这世上就没什么亲人了,这么个人,无牵无挂,一肚子仇恨,若真是发了疯,岂止生灵涂炭,这天下只怕要被他烧成一片焦土!改朝换代和一片焦土相比……" 李思清看着李思明,话没说完,李思明长长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那咱们怎么办?韩家也反了,朝廷又乱成这样,官家活不了几天了,若是太子登基,百官必定惶恐不安,离心离德,若是四爷,那么个奶娃娃怎么激励将士?韩家南下,端木华北上,嗐!我看韩家和端木华很快就能直接对上了!" 李思明甩着手,这三家,他最不看好朝廷了。 "韩家想南下没那么容易,"李思清神情平淡中带着丝睥睨,"凡事要做最坏的打算,做最好的准备,这是阿浅的话,端木华南下的时候,我作了最坏的打算,让人星夜兼程北上联络北部各族,韩家若和朝廷开战,请他们南下,他们占领的糙场都归他们所有,我还用了端木华的名义,双重许诺。" 李思明呛的一阵咳,朝廷也就算了,端木华的名义!"朝廷就算了,可莲生那个人……" "这都是以后的事,一时想不了那么多,就算真到那时候,想再夺回那些糙场,理由多的是,再说,答应他们占领的糙场给他们,可没答应不能去夺他们原本的糙场,总之,这是小事。"李思清摆了摆手,对于政客来说,这确实是小事。 "就算没有韩家,我觉得莲生要想北上肯定很快,咱们怎么办?阿浅在莲生身边这事,瞒不了几天,到时候,你怎么自处?咱们家怎么办?不光咱们家,还在常山王府,姚家,宋……大嫂家也不能不管!" 李思清有几分烦躁,抬手不停的揉着太阳穴,"我也没想出什么周全的办法,官家还在,先等等看吧,如今情形多变,几天后也许就又是一番情形了,只能等等看了,你最近留心找找端木华留在京城的心腹主事之人,先联络上,就说,问问阿浅到了没有,身子可还好。" "行!"李思明慡快答应。 宋皇后还住在她那间宽大奢华的宫殿内,宫门却时刻紧闭,门口守着内侍,除了内外递送东西,不许其它人进出。 殿内,宋皇后面容浮肿、脸色苍白,呆坐在锦榻上,双目无神也没有焦距的看着窗外,自从太子被高墙圈禁,她被锁在这座宫殿内以来,除了最初那些天她整天放声号啕,哭到声嘶力竭,再之后,她就是这样了,整天吃饱喝足就坐在榻上发呆,身边的人若是开口劝说,她就开始放声号啕,以至于没人再敢说话,只任她呆坐茫然。 姜嬷嬷进来,眼里闪着希望的亮光,上前曲膝道:"娘娘,家里来人了,有要紧的事!" 宋皇后慢慢转过头,木木然好象是在看姜嬷嬷,姜嬷嬷满心的希望和喜悦顿时被宋皇后这幅样子浇灭了不少,这样的主子,真让人生灰意冷! "娘娘,家里来人了,说是太子的事,能救太子和娘娘!"姜嬷嬷不得不放弃说话谨慎这一项原则,宋皇后如今这幅状况,不适合谨慎委婉。 "太子怎么样了?他们杀了他没有?我的儿啊……" "娘娘!"姜嬷嬷一声厉呵打断了宋皇后眼看要喷薄而出的嚎哭,"您再这样不死不活只知道哭,太子就真要死了!"她实在忍无可忍了。 "家里来人了!"姜嬷嬷几乎咬牙切齿道:"娘娘赶紧净面换衣服,这样子怎么……"宋皇后如今这幅样子,不管谁见了都会觉得她没救了,唉! 宋皇后被姜嬷嬷一块热热的大棉帕子用力搓在脸上,一激一痛之下,打了个机灵,总算清醒了:家里来人了!来递信儿!来救她和儿子!她们有救了! "快!叫进来!"宋皇后两眼放光,顿时象换了一个人。 姜嬷嬷松了口气,手下加快,侍候宋皇后净了面又抹了些脂粉,再点了唇,换了衣服,这才亲自出去,带了来人进来。 来的是个眉目清秀的青年内侍,内侍垂着躬身,进来就磕头。 宋皇后皱眉看着内侍,这人她眼生得很,好象从来没见过。姜嬷嬷在旁边低低提醒,"这是姑娘从前的大丫头紫玉的儿子,姑娘刚进宫的时候见过他,见他生的机灵,就给了恩典,让他净身进了宫,如今在内厨房当差。" 内侍垂手侍立,浑身上下透着卑微,一动不动听姜嬷嬷介绍,这么多年,他早就学会把恨藏的深深的,深到连他自己都几乎觉不出来。 "原来是紫玉的儿子,"宋皇后神情一松,"倒出息了,可惜紫玉死的早。" "是,儿子进宫第二年就病死了。"姜嬷嬷带着几分叹息,是个没福的。 "说吧,家里说了什么?是谁交待你的?"姜嬷嬷替宋皇后问道,内侍上身往下弯了弯,"是老侯爷是小的带话给娘娘,老侯爷说,娘娘不能坐以待毙,娘娘再不有所行动,一旦四爷立太子的大礼好了,三爷和娘娘不是一根白绫就是一杯毒酒……" "大胆!"姜嬷嬷一声呵斥,这么说三爷和娘娘,这是大不敬! 内侍低头躬身,宋皇后抖着嘴唇,"让他说!父亲还说什么了?" 第408章挑事 "老侯爷说,"内侍抬头看了眼宋皇后,眼睛里没有畏惧,亮的令让宋皇后莫名心惊。"不能坐以待毙,太子、娘娘,还有宋家,不能任人宰割。" 宋皇后听的激动,姜嬷嬷两只眼睛也亮的出奇,内侍看了两人一眼,淡然的垂下眼皮接着道:"家里已经打听清楚了,官家的身体已经油尽灯干,撑不了几天了,老侯爷的打算,一不做二不休,救出太子直接扶太子登大位,老侯爷打算在元旦那一天发动。" "元旦?!"宋皇后一声惊呼,带激动带害怕,声调明显发抖,姜嬷嬷也一样的激动害怕,直盯着内侍,哑着声音问道:"老侯爷真这么打算的?谁统总?家里哪有……"姜嬷嬷把后面的话硬咽了回去,宋家,哪有能顶事撑台面的人?就是老侯爷……老侯爷哪有什么本事?胆子又小…… "这真是老侯爷的话?"姜嬷嬷想着宋氏族里那些人,越想越疑惑。 "是!"内侍扫了眼宋皇后,"这是老侯爷当面吩咐我的话,至于嬷嬷说的统不统总的,小的不知道。" 宋皇后闭着眼睛,双手紧扣抵在下颌,嘴唇动的飞快,嘀嘀咕咕不知道念叨什么,姜嬷嬷眉头拧的更紧,内侍飞快的扫了她一眼,脚尖不易觉察的挪了挪,"小的觉得府里象是添了不少人,有一位小的从前在俞相公府里见过。" 姜嬷嬷一双眉一下子舒展了,她真是糊涂了,太子做了几十年的储君,积下了不知道多少人心人才,从前这些人才都在俞相公手里的握着,俞相公消失,这些人自然就会聚在宋府周围,有这些人才,能有这样的举动决定也是常理之中,老侯爷还有几位大爷,本事虽没有,好在听话…… "元旦那天,娘娘该怎么做?老侯爷交待过没有?"姜嬷嬷疑惑褪尽,心神就集中在元旦行动这件事上了。 "交待了。"内侍暗暗松了口气,娘娘是只蠢货,姜嬷嬷却不好糊弄,这么些年,也亏的姜嬷嬷在娘娘身边照应,不然,娘娘这样恶毒之极的蠢货,早就死的骨头也化掉了! "老侯爷说,宫里最好乱一乱,最好宫里先乱,这样,外面一来好动手,二来,也是为了太子登基顺顺当当。" 姜嬷嬷立刻就明白内侍的话意,太子要顺顺当当登基,官家得先死了,官家如今已经是油尽灯干,自然会受不住宫里的动荡,确实是好主意! "老侯爷的意思,"内侍瞄着姜嬷嬷的脸色说话,话说到一半,却被宋皇后一声尖叫打断,"乱?怎么乱?我手里没人了,家里难道不知道?再说我又被禁在这殿里不能出去!这不是难为我吗?家里就知道难为我!"宋皇后愤然非常。 内侍垂手不响,姜嬷嬷侍候宋皇后许多许多年,早就淡定了,看着内侍示意,"娘娘心疼太子,心里难过,你接着说,老侯爷还说什么了?老侯爷什么意思?" "老侯爷说,娘娘刚经了劫难,让娘娘不必顾忌太多,只要能乱起来,越乱越好,老侯爷的意思,宫里若是走了水,这乱就能乱的不能再乱了。" "这是个好主意!"姜嬷嬷失声赞赏,宋皇后眉头舒展,放火这事容易,交给姜嬷嬷就行了。 "赏他!"宋皇后精神十足的吩咐姜嬷嬷,姜嬷嬷忙取了装了两只小金锞子的荷包,递给了内侍,内侍躬身谢了,垂手退了出去。 "娘娘,现在就得准备起来。"姜嬷嬷容光数焕发,"离元旦可没几天了,宫里水龙水缸齐全得很,这场大火要想烧起来,得备不少东西!" "这事就交给你cao办了!"宋皇后立刻将这件大事指给了姜嬷嬷。 韩家宣布自立为王的事,很快就在京城流传开了。 瑞宁公主气的浑身发抖,一阵风般直冲外院去寻韩征。 韩征正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喝闷酒,韩家宣布自立为王的事,他知道的比一般人都要早些、也仔细些。他知道翁翁声泪泣下的祭过了天地祖宗,他知道那个姨娘养的弟弟,被立了世子,他也知道那主帅之位,从翁翁手里,直接交到了那个姨娘养的弟弟手里! 阿娘带他们兄妹来京城时,想到如今的情形了吗?阿娘要带他们兄妹来京城时,翁翁是怎么想的?那个时候,翁翁就准备扔掉他们,扔掉他和妹妹,扔掉他这个韩家嫡长孙了吗? 翁翁没把自己当韩家人、当成他的孙子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者是……自始至终都是?因为阿娘吗?因为阿娘妹代姊嫁,因为阿娘害死了那位应该嫁给父亲的大姨娘?都是简家女,翁翁究竟是为什么?就算阿娘有不是,他和妹妹有什么过错?他和妹妹身上流的是韩家的血,究竟是为什么?! 韩征仰头,一口喝干杯中闷酒,他这个韩家弃子该怎么办? "韩征!"门外传来一声怒极的厉呵,"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阿爹是怎么待你的?把你当我一样疼爱!把我嫁给你!你那胸膛里装的是人心人肺吗?阿爹哪一点对不起你?我们黄家哪一点对不起你?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狼心狗肺!" 瑞宁公主气极了,可她智力有限才华有限,就连骂人的本事也有限,一怒之下又少了几分智商,就更想不出词句,翻来覆去就是狼心和狗肺。 闷酒最上头,韩征已经喝了不少,目光定定的看着瑞宁公主,瑞宁公主被他盯的更加大怒,他什么时候敢这么看她?这样挑衅她? "你这个混帐东西!"瑞宁公主的愤怒升级,原本就不怎么样的口才干脆一点也没有了,只会一遍接一遍的骂,"狼心狗肺!混帐东西!狼心狗肺!"这两句骂哪能发泄出瑞宁公主涛天的愤怒,瑞宁公主冲前几步,一把抄起桌子上的酒壶,冲着韩征的脸用力全力砸上去。 第409章错断 韩征抬手抓住酒壶,壶中的酒却洒了一脸。 "我妹妹死在你手里,我阿娘死在你手里,我狼心狗肺?"韩征握着那只酒壶,笑出了声,笑的前仰后合,泪流满面。 瑞宁公主被韩征笑的从里往外渗寒气,"别笑了!别笑了!我的话你没听到?别笑了!" 韩征压根听不到她的叫喊,直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站起来,垂着手,不时笑一声,从瑞宁公主身边擦过,出门走了。 瑞宁公主呆呆的站在屋里,直觉得寒意越来越浓、越来越重。 自从出了京郊大营闯进京城的事,从前不管白天黑夜从没关过的城门就恢复了久远的旧制,落黑关门,天亮再开。 天边泛起鱼肚白,守城兵推着沉重的城门刚开了条fèng,韩征一人一马纵出城门,直奔北方。 早朝早就停了,本该是早朝的时候,官家半躺在勤政殿内的炕上,面无表情看着双膊捆在背后,跪在炕前的韩征。韩征垂着头,睁着眼,头几乎呛到地上,死人一般,官家看他的眼神,也仿佛看死人一般。 "送他回府,好好将养。"官家平和的声调却让人有一种莫名的阴森感觉。 "召王相、黄相、杭枢密、钟大学士、翰林邵盛觐见。"看着两个小内侍架出韩征,官家声音清晰缓慢的吩咐道,该册立太子了。 李思明进了丰乐楼,回想着那个小厮的指点,转弯抹角,越走越热闹,穿过热闹喧嚣的湖东边,又转了四五个弯,才看到小厮说的挂着彩色缨络的灯笼,紧几步进了小院,小院正中一明一暗两间上房,上房周围花木葱茏,倒是个雅静的好地方。 上房里温暖如春,炕上已经摆好了酒菜,屋角垂手立着两个小厮,李思明左右看了看,脱鞋跳上炕,伸手摸摸银酒壶,温温的正好,李思明倒了杯酒,端起来一口喝了,满意的咋了咋嘴,莲生的小厮就是体贴。 李思明吃了几口菜,又盛了碗汤喝了,中间又倒几杯酒喝了,还是不见人来,下巴冲屋角侍立的两个小厮抬了抬问道:"你们主家呢?还没到?" "回二爷,小的主家实在来不了,二爷体谅则个。"小厮中的一个上前半跪答话,正是白水。 "是你啊!"李思明笑起来,"你让人把我叫这儿来,还什么主家来不了?!" "二爷是小的半个主子,借小的几个胆儿,小的也不敢跟二爷论主家,小的是替我们爷和夫人请二爷呢。"白水和李思明最熟,说话也随意。 "你在京城就太好了,你们爷走的时候就把你留下了?" "是!" "你说你们夫人,你们夫人到南边和你们爷见着了?"李思明第二句就紧着问李思浅。 "是!爷已经接到夫人了,"顿了顿,白水又笑道:"不敢瞒二爷,夫人刚启程,小的就知道了,递了信给爷,爷到湘州城接的夫人。" "到湘州城?"李思明立刻想到了端木莲生突袭湘州的事儿,"你们爷突袭湘州城是为了接你们夫人?" "小的不知道。"白水笑眯眯看着李思明,爷又没跟他说过,猜测这种事,李家二爷可以猜,他可不能乱猜乱说话。"还有件事也得禀了二爷,请二爷恕罪。"白水说着,双膝跪地连磕了几个响头。 "先别磕头!什么事?你跟你说,真有什么事,磕头也不管用!"见白水说话前先这么郑重的磕头,李思明的心猛然一跳就提起来了。 "是丹桂姐姐她们的事……"白水几句话说了丹桂她们怎么找的他、怎么说的,他又是怎么安排她们出李府南下的,李思明听的目瞪口呆,曲着手指一停的敲着脑袋,"这几个丫头……这几个丫头!到南边没了?见着你们夫人没有?" "还没有,她们没走湘州那条线,算着行程,应该快到了。"白水看着李思明笑,被几个丫头因为一句话识破真相,这事真够让二爷郁闷的。 李思明满肚皮闷气,白水看着他笑问道:"二爷找小的,有什么事没有?" "没什么大事……是没什么事,如今这局势……唉!我就是想问问你们爷在京城留了人没有,毕竟,靖海王府那边,端木族里,还有城外姚世子妃,你们府上还有位姑娘,你们爷凡事想的周全,肯定留的有人,没想到是你留在京城。" 李思明含糊的答道,白水笑着连连点头,"小的明白,我们爷如今……"白水顿了顿,看向李思明的目光凝重,"大爷和二爷都是极睿智之人,小的是多担心,就怕要连累府上,二爷要谨慎上再谨慎才好。" "嗯,多谢你提醒,行了,知道你在京城,二爷我很高兴!非常高兴!以后得空咱们再喝酒,我先回去了,对了,"李思明要下炕,白水急忙蹲下给他穿鞋。"以后我要找你,怎么找?最好能快点。" "快点的话……"白水沉吟了下,"那这样吧,要是不急,二爷遣人就到这丰乐楼,在一楼那张报事板上留话给毛掌柜,就说要买几粒上好的南珠,最迟隔天,我就让人去寻二爷,要是有急事,二爷就在府上后角门挂盏流苏小灯笼,我立刻就过去见二爷。" "好!"李思明慡快答应,出门悠哉走了。 册立太子的诏书隔天就明发天下了,袁先生拿着那张诏书的抄本,脸色相当不好看,怎么突然册立太子了?之前一点风声也没听到,出什么事了?难道是官家活不长了?就在这几天了?太医院没传来的信儿啊?! 袁先生猛的拍了下椅子扶手,站起来,双手叉腰站到廊下,册立了太子就收拔了朝中大部分官员的心,又有王相主持政务,官家若是死了……说不定比他没死还要强不少!这真是!袁先生越想越烦躁,他自以为对官家的脾气性格了如指掌,废掉老三,册立还是个奶娃娃的老四,他断定他要把册立留在死前,没想到关键时候,他又断错了! 第410章勾连 袁先生一脚脚踢在朱红的栏杆上,他一向自负,偏偏在夫人的死活和官家立太子这两件大事上跌了大跟头! "看好门!先生我出去喝酒解闷去了!"袁先生扬声交待一句,连件斗蓬也没拿,抬脚就往外走,小厮从耳屋跑出来,"先生还回来不?什么时候回来?备不备宵夜?" "不一定,宵夜不用了,有热水就行。"袁先生边说边走远了。 小厮袖着手,不满的嘀咕了几句,先生做什么事都没个定准这事最烦人,今夜里睡吧不敢睡沉,不睡吧……他要是不回来,岂不是白白熬一夜? 袁先生直奔那间茶坊,刚进雅间,没等坐下,掌柜就进来了,"真是巧,先生来了,正要去寻先生。"掌柜脸上有笑、眼里有光。 "有什么好事?"袁先生打量着掌柜。 "好不好事还不知道,只看先生了。"掌柜笑意更浓,"刚刚白水来了一趟。" "噢!"袁先生一下子直起上身,掌柜紧接着道:"就留了一句话,说夫人的大哥、李家大郎才情人品不一般,和先生倒有几分象似,说先生若是得空,不妨寻李家大郎聊一聊,说不定是知音呢。" 袁先生惊讶的眉毛抬了一半就落回去,眼睛微眯,片刻功夫,手掌轻轻拍着桌面笑起来。 "我看白水这几年越来越能干了。"掌柜一脸笑眯眯,给袁先生续了茶,夸奖了一句,袁先生看了他一眼,"二爷身边的四个小厮,千挑万选,能干是应该的,这白水若没这份机灵眼力,二爷也不能留他在京城主持大局,唉!"袁先生重重拍了几下桌子,"时光如梭,一转眼,那几个总角孩童都能当得如此大事了!先生我功成名就身退,也退得了!" "先生又说笑话儿,先生打算什么时候那李家大郎?要不要我安排一下?"掌柜问道,袁先生摇头,"不能急,李家大郎不简单,"袁先生顿了顿,脸上带着几丝推崇向往,"说起来,李家最让我佩服的,不是李家大郎,而是……他却算不得李家人,是夫人的外翁,真正的大隐之士,聪明智慧浑然天成!给子孙后代积了无数福荫,真正难得!" 掌柜安静的看着他听他说话,他说的这位夫人的外翁,他是知道的,做生意的人,也没几个不知道田老爷子的,别的他不了解,只说做人、做生意这一件,这位田老爷子就令人仰视。 "好了,我回去准备准备!得好好准备准备,既要见,就必要一见毕功!"袁先生进茶坊的郁气一扫而空,亮闪的眼睛里全是斗志,站起来一口喝了杯中茶,摆手示意掌柜不用送,出门大步溜星回他那间小院去了。 那座高墙圈起的大宅院里,李思汶紧裹着件白狐斗蓬,站在湖边栈道上,又低头看了眼紧紧攥成一团的右手,手心里的绵软的纸块象石头象火炭,硌的她心里热一阵冷一阵。 姐姐没死!虽说她隐隐约约早有感觉,可如今得到确证,她还是激动的一夜没合眼。 李思汶盯着紧攥的右手,手心里是姐姐递进来的信,虽然只有只言片语,就是这只言片语,不知道花了姐姐多少心思、多少银子才递了进来! 李思汶想着递这信是如何之难,又是担了多大的责任,越想越觉得心里滚烫的想流泪,她如此不堪,姐姐从没嫌弃过她,两个哥哥也没抛弃过她,李思汶舒开手掌,低头看着手心里折的整齐方正的方胜,慢慢展开,又细细看了一遍,抬起手,将纸条塞进嘴里,慢慢的嚼,真嚼到满嘴纸沫,抬手用帕子按着嘴角,伸长脖子,用力咽下。 镇宁城中的李思浅并不知道自己写了一封信给李思汶,她正将她原以为凶多吉少的邹嬷嬷迎进屋。 "嬷嬷!你还活着!我以为……当时不该抛下嬷嬷。"李思浅眼圈通红,依旧没有名字的大哥儿在她怀里兴奋的蹬着腿往邹嬷嬷身上扑。 "唉哟!哥儿认人了!可真聪明!夫人快别这么说,先让我抱抱哥儿!"邹嬷嬷忙伸手去抱孩子,连亲了好几口,这边一边抱着孩子一边和李思浅笑道:"夫人这说的哪里话?就算夫人不抛下我,我也不能跟夫人走,我这把年纪了,抱抱孩子还行,那天那样的阵势,嬷嬷也就能替夫人挡一刀,嬷嬷想着,爷身边那么多护卫,夫人身边也不少嬷嬷这一个只能挡刀的。" 邹嬷嬷目光又回到孩子身上,用力抱抱他亲了一口。 "那天那阵势,唉!就算是夫人和爷,也是生死未卜,你看看,大家都平平安安,这是夫人的福气。" "嬷嬷可真是豁达。"李思浅带泪含笑。 "不是嬷嬷豁达,"邹嬷嬷侧身坐到李思浅旁边,"说句不中听的话,那天的官兵都是冲夫人和爷去的,夫人和爷一走,谁还管船上的仆妇下人船工这些人?咱们那条船上,从夫人和爷下船后,就没再伤过人,唉!"邹嬷嬷叹了口气,"码头上的船抢着起锚逃命,咱们的船混在中间,也往北上,船到河中间,我看的清楚,可真是吓人!我后悔的不行,当初该把哥儿留给我……唉!不说了!不说这个了,总之都平平安安,平安就好!" "是。"李思浅用帕子按着泪,邹嬷嬷左右看了看,"怎么没见雲娘?那天亏她和柳叶护着你们娘俩。" "莲生说,他已经让雲娘回去了。"李思浅含糊了一句,邹嬷嬷左右看了看,"打发了?"李思浅一愣,忙点头,"是。" "我就说!爷是个好的!"邹嬷嬷眉飞色舞,"那个雲娘生成那样,心眼又多,又能狠得下手……亏的爷把她打发了,打发得好!爷是个精明人!待姑娘这是真好!" 李思浅看着她,想笑却没能笑出来,对于雲娘,她虽寸步不让,可心里对她的怜惜却是远远多于厌恶,爱,有什么错呢? 第411章夜返 柳叶托着只填漆红托盘,侧身站在门口,凝神听屋里李思浅和邹嬷嬷说话。 "她走前没来见我。"李思浅语调中能听出叹息之意,"就怕她想不开。" "那姑娘是广川王府的?"邹嬷嬷有些迟疑的问了句。 "不是,"李思浅斟酌答道:"她……她跟黑山、白水一样,是在莲生身边当差的,她是个很能干、很厉害的小姑娘,却偏偏生了要给人当妾拘进内宅的执念,真是……"李思浅没说完,门外的柳叶身子轻轻颤了颤。 "姑娘家能象男人那样独挡一面,生活恣意,这是多好的事。"李思浅的声音又传出来,柳叶轻轻咬着嘴唇,用力咳了一声,掀帘进了屋。 邹嬷嬷正要说话,见她进来,立刻住口,低头逗孩子。 柳叶放下托盘,'扑通'一声跪在李思浅面前,"求夫人救救雲姐!" 李思浅一时愣了,"救?雲娘怎么了?二爷不是让她回去了吗?" "不是回去,是退隐。"柳叶仰头看着李思浅,"我们这些人都是自小养在广川王府营地,专一为了某事调教出来的,我和雲姐、还有菊姐自小儿一处长大,长大了又一处当差,情同姐妹,雲姐糊涂,可这回她确实悟了,求夫人救救她。" "退隐?有什么不好吗?" "我们这样的人……"柳叶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就是二爷慈悲,还有王爷呢,就算连王爷也慈悲,雲姐孤身一人,一个姑娘家……象我们这样的人,自小在营地长大,没学过别的,我们……" "我懂你的意思。"李思浅有几丝感慨的接了一句,她确实懂她的意思,雲娘虽说有些功夫,可孤零零一个女儿家,在这样的乱世,又有那样的过往秘密,要存活不易,要过得好,更加不易。"雲娘现在在哪儿呢?" "宁安城。"柳叶低低答了句,李思浅差点呆了,宁安城现在差不算算是座鬼城了! "你跟雲娘说一声,就说我说的,让她回南周,回到南周太子身边,从前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李思浅思忖片刻吩咐了几句,看着柳叶确认道:"南周太子等雲娘非同一般?" "是!"柳叶极其肯定的点了点头,南周太子待雲姐岂止非同一般! "我的丫头很快就到了,她们来了,你也回去,你们二爷那里,我尽力劝说,但……"李思浅不敢把话说满,这不是后宅家事。"其一这不是我该管的事,其二,你和雲娘,这些事我不懂,从没听说过,不知道轻重深浅,能不能劝得了,我不敢给你打保票,不过,不管成不成,雲娘留在南周总是成的,好歹是个容身之地。" "谢夫人!"柳叶感激不尽,连磕了几个头,站起来又深福了几福,看二爷待夫人的情份,夫人肯开口求情,二爷必是肯的,雲姐的错都在不该有非份之想,更不该把主意打到夫人身上,若论做暗谍,有几个能比雲姐做的更好的? 柳叶退出,邹嬷嬷将睡着的孩子放到炕上,贴近李思浅低低道:"姑娘从前说什么狡兔三窟、未雨绸缪什么的,嬷嬷都赞成得很,姑娘这绸缪,这三窟四窟的,如今看起来可不怎么够,再说,现在这样子,爷怕是有当皇帝的心了吧?要真是这样,姑娘还是得打点起精神,好好的绸缪,好好的准备那窟了,除了姑娘的,还有……"邹嬷嬷冲熟睡的孩子努了努嘴,"姑娘可是有孩子的人了!" 李思浅脸上笑容渐敛。莲生确实想当皇帝了,她的人生要走上另一条路,她确实要好好的打算打算了。 半夜,李思浅突然惊醒,睁眼就看到端木莲生正俯身要亲下来。李思浅吓了一跳,端木莲生也吓了一跳,"我看你睡得沉……吓着你了?" "吓坏了!"李思浅一只胳膊撑着起来,拍着胸口一脸惊气,"你这一身的寒气杀气,睡再沉也被你吓醒了。" "我去了斗蓬了……这衣服上也有寒气,还有杀气?"端木莲生往后退了半步,举胳膊放到鼻子下认真的闻,李思浅已经坐起来,探头看了眼紧挨着大c黄放着的小摇c黄,端木莲生也探头过去,"吵醒他没有?这小子睡的真香!" 小c黄上的孩子嘴角往上翘着,两只胖手松松的攥着拳头举在耳朵边,睡的香甜无比。 "今天夜里睡沉了,昨天还有点闹。"李思浅伸手替孩子理了理小被子,端木莲生却在看着她,"这大半年,孩子都是你自己带的?夜里一直这样?睡在这里,你自己看着?" "嗯。"李思浅应了一声,垂下脚穿鞋,端木莲生突然蹲在c黄上,头抵在李思浅两膝间,抱着她的腿,含含糊糊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怎么了?"李思浅又被他吓了一跳,端木莲生顿了一会儿,额头离开些,伸手拿起鞋子,笨拙却温柔的套在李思浅脚上,"都是我……让你受苦了。" "呃!"李思浅看着给她套鞋子的端木莲生,连心带人一片甜软,"那是咱们的孩子,我没觉得苦,想到你,就不觉得苦了。" "浅浅!"端木莲生抱住李思浅,直搂的她喘不住气,"浅浅,我想你!想的心痛,想的整个人都痛!总怕自己在做梦,梦一醒,你就不见了。" "我在,我一直都在。"李思浅透过口气,掂起脚尖,轻轻吻了下端木莲生,端木莲生一把抱起李思浅,"咱们去外面炕上。" 外间的炕上烧的温暖如春,炕上零乱的被褥间,头发零乱纠缠在一起的两人把屋里搅的春意浓浓。 天色大亮,端木莲生沐浴洗漱收拾好出来,柳叶已经带着厨房的两个婆子摆好了早饭,邹嬷嬷抱着看到端木莲生就不停蹬腿的大哥儿,还没曲下膝,就被端木莲生抬手止住,"嬷嬷不必客气,这一年多,夫人和哥儿多亏你照应。" "爷这么说可是折煞老奴了。"邹嬷嬷眉开眼笑,一边被一下接一下要往端木莲生身上的扑的大哥儿带的直要往前冲,一边答着话。端木莲生伸手接过儿子举过头顶,大哥儿笑的咯咯响,长长一串口水滴在端木莲生头上。 第412章人和钱 两人吃了早饭,大哥儿玩的笑的累了,被邹嬷嬷抱出去,屋里顿时清静了,李思浅沏了杯茶推给端木莲生,"战事顺利?昨天怎么半夜赶回来了?" "比我预想的还要顺利些,"端木莲生惬意的抿了口茶,"想你了,无论如何得赶回来,再说,仗打完了!" "仗打完了,后头的事多着呢,你抬脚走了,委了谁主理?"李思浅问了句平时不会多问的话,端木莲生倒没什么感觉,笑答道:"我军帐里幕僚多,各司其职,都是做惯的了,只不过从前攻城掠地的时候少,如今多一点罢了。" "嗯,"李思浅应了一声,话题转了,"你让雲娘退隐了?" "嗯?嗯!"端木莲生倒没什么意外,"柳叶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就说你让雲娘退隐了,是我觉得让雲娘退隐太可惜了。" 端木莲生眉头微皱,浅浅既然这么说,他可不信柳叶没说什么! "你处置雲娘,一是因为她不该打我的主意,二来,她既是南周谍报总领,在你和南周战事正紧的时候一声不吭离开南周去了京城,这两件,不管哪一件,你只屏退她,已经很顾念旧情了……" "我和她没有旧情!"端木莲生急急截过话解释,"你要是觉得……" "宾主之情也是旧情,"李思浅横了端木莲生一眼,"你听我说完,你屏退她确实应该如此,我没想给她求情,就算想,你已经发了话,断没有让你再收回的道理,我是想,要不?让雲娘跟着我?" "跟着你?她们在营地学的是杀人的本事,再说……她在你身边侍候不合适!这不行!"端木莲生断然拒绝。 "我不是用她在身边侍候,她哪会侍候人?我的意思是,我也用得着她这样的人,与其外头寻,不如就用她。"李思浅笑看着端木莲生。 "你用得着她?噢……"端木莲生恍然长'噢'了一声,"白水昨天送了封长信过来,说找到了你那个叫余七的门人?" 李思浅一愣,随即明白,丹桂她们都知道余七,余七和松绿更是关系匪浅,丹桂和松绿她们既然让白水安排她们南下,余七的事,大约也是她们说的,李思浅看着端木莲生,等他往下说。 "余七手里拢了不少人,五花八门,虽说杂乱,却极有用,余七是你在寿春府收的?是个人才,你怎么想起来收拢余七这样的人?又做这样的安排?"端木莲生颇为好奇。 "最初是觉得好玩,后来,经了不少事,就觉得放个人在外头打听些消息什么的,又稳妥又方便,后来阿娘带着我们进京城,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就把余七带上了,总觉得能用得上,结果真派了大用处。"李思浅答的认真却无用,"雲娘一个姑娘家,你屏退了她,她自小那么长大,以后怎么生活?正好我又用得着她这样的人。" "你打算怎么用她?"端木莲生目光闪闪看着李思浅。 "你从前怎么用,我以后就怎么用!"李思浅笑吟吟答的明确。端木莲生两根手指捏着下巴沉吟道:"既然这样……那好,雲娘给你,柳叶也给你,不过,"端木莲生一脸笑,"能不能把余七给我?就是你不要雲娘,我也想跟你打个商量,把余七给我,我缺人手,极缺!拿下湘水以南后,局势有可能暂时胶着,咱们就夹在了梁国和南周之间,南周的谍报,梁地有,不过一直没人打理,用处不大,广川王府有一条线,在袁先生手里,还有就是雲娘这一条线,这些年靠的都是这条线,可这条线," 端木莲生顿了顿,眼睛微眯,"第一,人都是广川王府出来的,第二,这条线也是袁先生一手打造,交到雲娘手里的,我屏退雲娘,一是因为她确实玩忽职守犯了大错,二来,也是想趁机清理清理,把这条线上不合适的东西去掉,这事得交给咱们信得过的人去打理,白水最合适,可他在京城走不开,如今有余七,我就想把白水调去南周,让余七接手京城诸事。" 李思浅一愣,"你觉得余七能接下?你觉得行,倒也行。"几句话间,李思浅已经思量了一个过往,她很赞成这样的安排。 "你打算怎么用雲娘?"端木莲生又问了一遍,脸上兴致十足。 "原本打算让她还回南周太子身边,好好过日子。"李思浅笑道:"如今……既然白水要去南周,我就要再想想了,去京城也不错。" "京城?若是废太子当了皇帝,她去倒能派大用,若是小四……"端木莲生笑着摇头,李思浅侧头横着他,"你想哪儿去了?我让她去京城,是去正正经经做生意的,我的生意几乎都在梁地,如今你成了反贼,我那些生意就得过到别人手里去打理,雲娘挺合适。" "也是,"端木莲生象是想起什么,"这几年,老爷子受舅舅之托收了不少粮食,这事你知道吗?" "没听外翁说起。"李思浅摇头,"收的粮食呢?收了多少?收在哪里了?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舅舅让人送了几本帐册子过来,都是收粮的明细,老爷子现在在哪里?你知不知道?我想见见他,有好些事要问他。"端木莲生神情复杂,李思浅看着他,心里也是相当复杂,替广川王大量收粮,这是明晃晃的司马之心,外翁竟肯替他收,外翁到底什么意思?想干什么? "外翁好象忙得很,从京城出来,我只见过他一面,我也想见他,"顿了顿,李思浅接着道:"我让人递信给他,就说我们都想见他,看他能不能来一趟。" 端木莲生点头,"浅浅,那年你二哥跟我出征,调度粮糙辎重,得老爷子相助,粮糙物资调度之快之巧,令人叹为观止,这中间一半是你二哥能力出众,另一半,是老爷子助力强劲,老爷子到底能调动多少银子?" 第413章平等 "我也不是太清楚,"李思浅看着端木莲生,"外翁做生意从没失过手。"顿了顿,李思浅眼皮微垂,"外翁其实不姓田。" "有隐情?"端木莲生反应极快。 "嗯。"李思浅轻轻叹了口气,"外翁姓林,曾祖就是以身殉国的林敬德林丞相。" 端木莲生一脸震惊的看着李思浅,李思浅露出丝丝苦笑,"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梁国太祖皇帝攻灭前朝时,林丞相死守京城,率全家以身殉国前,悄悄遣人将夫人姚氏和刚满周岁的幼子送出京城,送回到姚氏祖籍平阳府,那个幼子,就是外翁的祖父,到外翁父亲那一代,因为和邻居方家有一点小龌龊,方家见外翁家姓林,就到官府举报,说外翁家是林敬德余孽。" "这方家怎么知道……这么巧?"端木莲生一句话没说完,就有所醒悟,李思浅点头,"就是这么巧,方家根本不知道外翁家真是林丞相后人,就是一句诬告,给外翁家添点堵而已,没想到……你看,世事就是这样巧,外翁家满府被捉拿的时候,外翁还没满周岁,跟母亲回娘家,才走到半路,太婆婆是个有大智慧的,当机立断,带着奶娘和一个心腹大丫头,立刻租了条船南下,一直走到寿春城才停下。" 端木莲生青着张脸没说话,这桩案子他听说过,姚氏是林丞相续弦,一家人都被拿到时姚氏还健在,还是当时姚家的人去指认的,姚家,就是现在的姚家…… "定居寿春城后,太婆婆就让外翁改姓了田,太婆婆的外婆家姓田,太婆婆姓周。" "姚家知道吗?"端木莲生想着李家交情极厚的几户人家,"大长公主呢?" "柳夫人大约是知道的,姚老爷肯定不知道,大长公主不知道这事,整个常山王府都不知道,就是李家,大哥知道,二哥和阿娘都不知道这一段往事。"李思浅任由端木莲生握着手,"外翁说,过去的都过去了,知道不知道的,也没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外翁什么时候告诉大哥的,还是大哥自己觉察出来的,我是有一回半夜看外翁祭祀。" 李思浅的话突然卡住,"怎么了?当时吓坏了?现在还害怕?"端木莲生忙紧握住李思浅的手,极是关切。 "不是,"李思浅非常不自在的咳了几声,"那时候我还小,外翁以为我不识字,就没防着,让我看到了神主牌位上的名字,后来问外翁,外翁就告诉我了。" "那年你多大?"端木莲生觉出李思浅的不自在,好奇心顿起。 "两岁多。"李思浅含糊了一句。 "两岁多?你就识字?林丞相名讳笔划又多……谁教你的?"端木莲生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思浅。 "也没认得几个字,"李思浅别过头,这事真不能说的太细,"那时候二哥正启蒙,我天天跟二哥在一起,认是认得,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不过外翁夜半祭祀这事我印象太深,到现在都忘不了,那牌位上的字也记的清楚,后来长大了,才明白外翁在做什么,我看到的是什么,牌位上的字是什么意思,才去问的外翁,小孩子很小就会认东西,你要是教他认字,他学的也很快,记字就跟记一幅画、一件东西一样,记是记下了,不过不知道什么意思,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李思浅替自己开脱,端木莲生将她的手合在自己手掌心里,"我知道你自幼聪慧过人,非一般人能比,能娶到你,是我的福份。" 端木莲生握着李思浅的手按在自己脸上,好一会儿才松开手,看着李思浅低声道:"怪不得外翁肯替舅舅收粮屯粮,我一直疑惑,外翁那样的聪明人,不会看不出舅舅如此收粮屯粮别有用心,外翁……一直都有这样的想法?" "我没觉出来,"李思浅摇头,"外翁是个豁达的,梁国定国这么多年,根基早就稳的不能再稳,再说,外翁又不是舅舅,外翁不过一个商人,而且,"李思浅眼里闪着亮光,"外翁心地慈悲,田家产业众多,可不管做哪一行,都会做善事,田产的药铺请的都有坐堂的大夫,来诊病的,有钱就给,没钱就不给,药铺逢十五施药,就是脚夫行,也会替在外讨生活的穷苦人免费带信带东西,甚至带人,外翁这样的人,不会为了一已之仇,把天下人的命搭进去。" 一番话说的端木莲生直揉鼻子,"浅浅,你这话象是说我……我是说,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我真没滥杀过无辜,你要是觉得……等取下湘水以南,也快了,取下湘水以南,咱们就和梁地以湘水为界,什么时候梁地民不聊生了,咱们再挥军北上,这算是解民于倒悬,要是太子既位,这倒悬也就快了。" 李思浅听笑了,"我没说你!你想的也太多了!我只是和你说外翁这个人,就是我,也跟外翁不一样,说到这里,正好和你商量几件事,你把雲娘给我,我就让她替我出面做我那些生意,我还有些生意在外翁的生意里没分出来,这些生意一年能挣不少钱,这些钱,我想都拿出来,建义学,有男学,也有女学,不只教读书,是读书人的种子,就去读圣贤经文,不是那块材料的,教他们认了字,就学手艺,学功夫也行,女孩子也是,你说好不好?" "手艺都是师徒相传,你办学校学手艺?这可是改了天下人的规矩了!"端木莲生觉得今天的惊讶太多了。 "因为你是土皇帝么,我就敢改改天下人的规矩了。"李思浅一脸笑,"除了这些,我还想开医馆,开很多,也收一点钱,若是你的士卒家里人看病,就不收钱还送药,我还没想好,还有好些别的事,义冢什么的,我做这些好不好?" "好好好!当然好!"端木莲生大笑,"可是浅浅,这需要很多很多很多银子,你那点铺子……就是把外翁的生意都抵进去也不能够!" "不怕!"李思浅眯眼笑着笃笃定,"向善的有钱人家多的是,我要募款,肯定少不了愿意捐银子的人!" "那倒是!"端木莲生又大笑起来,自己不说做皇帝,就是据这一带为王,她贵为王妃,不知道多少人求着送银子给她都找不着门路呢! 李思浅见端木莲生满口赞成,笑的弯起了眼,她不准备参政议政什么的,何苦与这个世间所有的规矩为敌、与这世间的道义为敌?她可以做善事,很多很多的善事,这些事情做下来,她议不议政还有什么分别? 她要好好想一想,好好做她的事。莲生不希望有人左右他们的生死命运,她也不希望自己的生死生活握在别人手里,握在莲生手里也不行,她的生死、她的生活、她的未来,都必须握在她自己手里! 莲生在抗争,要打仗,要杀人,要征战,要把自己立成王,她也要征战,她也要把自己立成王,她要和他并肩而立,他要和这世间平等的说话,她要和他平等的说话! 第414章万象更新时 京城,那座墙高的出奇的宅院里,李思汶细细打扮了,亲自看着准备了一桌酒菜,刚刚摆放停当,一身虚ròu、整整胖了一圈的废太子,如今的三爷就到了。 没圈禁前,李思汶有银子给他用,圈禁后,有银子没银子没分别了,可李思汶隔三岔五就能得些外头的消息,这会儿消息的重要性比银子更甚,三爷对李思汶的重视和宠爱比圈禁前还多了几分。 落了座,李思汶连敬了几杯酒才开口道:"三爷,今儿一早,外头递了几句话进来。" "有什么好信儿?"三爷立刻精神了,李思汶看着他,"姐姐被姐夫接到南边去了,递了信进来,说姐夫还是要拥立您。" 三爷顿时容光焕发,"真这么说的?信呢?" "是口信儿!这是什么地方?姐姐那么仔细的人,怎么会落到纸上?要是让人拿了,岂不是害了咱们?"李思汶嗔怪,三爷忙附和:"说的对说的对!还说什么了?端木华什么时候把孤……把爷救出去?他到底怎么打算的?" "还一件事呢,"李思汶叹了口气,"官家立四爷为太子,已经行了大礼,明颁天下了。" "什么?"三爷一下子跳起来,"这是……这是……岂有……阿爹……"三爷惊的语无伦次,李思汶这一句话就把他说乱了,乱的如一摊烂泥,根本没法收拾。 "也是因为这事儿,姐姐才赶紧让人递话进来,就怕爷灰了心,"李思汶赶紧往正题上引,"姐姐让我跟三爷说,姐夫说了,无论如何也要保的爷登上大宝,让爷放心,还有,姐姐还说……" "说什么?你快说!都立了太子了!又立子太子了!"李思汶一句端木华无论如何都要保他登上大位的话,让三爷顿时恢复不少。 "姐姐说,官家身子骨很不好,大约也就是年里年外了,姐姐说,姐夫的意思,趁着过年,他和爷这里里应外合,姐夫的意思,这事不能再拖了。"李思汶一口气说完,提着口气看着三爷。 "里应外合?爷都……咱们都这样了,困在这高墙里头,怎么里应?端木华想要咱们怎么里应?" "姐姐说,姐夫的意思,趁着元旦朝贺那天,咱们这里得弄出些动静,动静越大越好,这边有了动静,姐夫就要行动了。"李思汶提着那口气,慢慢说道。 "弄出动静?这宅子里,动静再大也传不到外头!自从……现在府里有人生病,叫个太医都难得很,就是来了,也都是生面孔……咱们能有什么办法?这不是难为人嘛?"三爷想不出办法,发脾气了。 "想闹出动静还不容易,"李思汶松了半口气,忙陪笑道:"只要爷不心疼,也就是一把火!" "放火?"三爷一声惊叫,惊叫声没落,那个'火'字拐着弯拖着调,"……火!对啊!放火!只要火起,这动静可不小!聪明!就这么办!大年初一,他受元旦朝贺,爷就一把大火给他贺贺!"三爷摩拳擦掌、咬牙切齿。 李思汶一口气彻底松下来,这把火一放起来,她的事就算做好了。 城东紧挨着宫城的公主府里,瑞宁公主直直的瞪着一脸从容诚恳、垂手侍立在自己面前的小厮,好半天,突然狠狠咬牙道:"敢在本公主面前胡说八道,就不怕我把你碎尸万断?" "回殿下的话,小的句句都是实话,殿下也知道,二爷一向以军法治家,小的哪敢有半句不实?确确实实,一句虚话、半个假字儿也不敢有!"小厮'扑通'跪在地上,一脸惶恐。 "出去!"瑞宁公主直直的盯着小厮,突然抬手呵斥道。小厮垂手退出去,瑞宁公主目光灼炮。 端木华让人递了这样的话给她!瑞宁公主想着小厮背的流利之极的那段话,他怎么能递这样的话给她?瑞宁公主心里五味俱全,他已娶、她已嫁,他却递进这样的话! 是了,他虽娶……如今却是单身!瑞宁公主'呼'的站起来,两只手紧紧攥拳抵在眉心,这些话,是他的真心么? 不不不!是又怎么样?如今不比从前,事异时移,谁能回到过去呢?他说要和她一起回到过去,可谁能真回到过去呢? 若能牵手,便是春暖人间……若能牵手……瑞宁公主心里冷一阵热一阵,被一个小厮,被那些话搅的心神不宁,心乱如麻。 他说元旦要来朝贺,元旦……瑞宁公主走到墙上挂着的月历前,元旦……眼看要元旦了…… 离瑞宁公主府很远的那间小茶坊里,掌柜在沏茶,袁先生端起杯子吹了吹,闻着茶香,满意的叹了口气,"你这沏茶的本领渐涨!" "就定在元旦这一天了?掌柜神情凝重。 "嗯!"袁先生语调轻松欢快,"元旦多好!万象更新!早就该万象更新了!" "先生什么时候走?元旦前,还是元旦后?"掌柜看着袁先生问道。 "走?噢!"袁先生好象刚反应过来,又抿了口茶,"不急,急什么?有那么大一场热闹要看,等一等吧,等……看完了热闹再走!" 掌柜抬头看了眼他,笑着摇了摇头,"先生还要看热闹……对了,先生让人递那些话给瑞宁公主,打算把她派什么用场?她还能有什么用场?" "她确实派不上用场,这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不过,双叶平平安安回来,至少证明一件事,她不知道夫人还活着!"袁先生轻笑起来,"官家可是早就知道了,瑞宁公主居然到现在还不知道!可见,其一,她可真够蠢的!其二,官家只怕早就把她当成弃子了!她的用场么……败事总是有余的,她败了官家的事,也就是成全了咱们!" "我看吧,她连败事都败不成!"掌柜对瑞宁公主的评价更差,袁先生轻笑,"无妨,就是收个轻慢之心,那也是好的,要知道,她虽蠢,却是如今宫中唯一有足够身份、又得官家信任,能陪在小太子身边的人。" 第415章血脉 宋皇后宫内正殿,宋皇后板直的端坐在上首榻上,姜嬷嬷紧挨宋皇后站在榻前,紫玉的儿子,那个青年内侍垂手站在稍远的地方。 "这是要害死娘娘!"姜嬷嬷咬牙切齿,青年内侍头都没抬,"就是不害,娘娘还有活路么?" "你?!"姜嬷嬷气的几乎说不出话,他说的是实情,可就因为是实情,才更让人愤怒。 "娘娘,官家突然册封了太子,这事老侯爷没料到,既然册子太子,从前的计划就得变一变,不然,官家一死,有四爷这个堂堂正正的太子,可轮不着咱们三爷什么事,老侯爷硬捧三爷,那就是大逆不道,只怕也捧不上去,娘娘须得想清楚了。"青年内侍直视着宋皇后,极不客气的说话,这么居高临下的盯着这位'娘娘',这样的口气说话,这让青年内侍心里极其痛快。 "混帐!敢跟娘娘这么说话!"姜嬷嬷简直气急败坏,自从太子被圈,娘娘被禁,让她生气的人和事越来越多,她的脾气也越来越不好。 "我知道嬷嬷有嬷嬷打算,不过想着要杀要剐都是主子们的事,咱们做奴儿的,不过换家主人罢了,若是别的人这么打算,比如象小的这样的,名不见经传的小人一个,也确实如此,可嬷嬷这样的,里里外外,谁不知道嬷嬷,谁不知道嬷嬷一直当着娘娘半个家……岂止半个家,娘娘这里,嬷嬷说话可比娘娘管用,嬷嬷这样的奴儿,换主子这样的事,还是别想的好!" 青年内侍这一通话说的又快又清楚,只说的姜嬷嬷脸色铁青,"混帐东西!胡说……" "嬷嬷真打了这样的主意?怪不得嬷嬷这也要拦,那也要挡,原来是打了这样的主意?"宋皇后这一声尖叫如同刀子捅在姜嬷嬷心口,姜嬷嬷顿时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宋皇后,"娘娘三岁那年,老奴就到娘娘身边侍候,一直到今天,老奴心里何曾有过自己?老奴一家子……不光一家子,连亲带故都在侯府当差,都是侯子册子上的奴儿,老奴何曾有过异心?换个主子?娘娘也不是没见过满门抄斩的,哪一家的奴儿比主子死的少了?主子不成年还能入官奴有条活路……娘娘……" 姜嬷嬷越说越愤懑,越说越伤心,伏在地上痛哭失声,侍候这么个四六不分,别人替她做什么她都觉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绝不感恩的主子,她是作了几辈子的孽啊! "我不过问一句,你哭什么?越老越糊涂!"姜嬷嬷的痛哭没能打动宋皇后,反倒让她越发烦躁恼怒。"起来!我还没死呢!还用不着你哭丧!" 青年内侍两只手闲闲的扣在前腹部,痛快之极的看着全身都透着痛苦绝望的姜嬷嬷,当年知道他要净身入宫时,他阿娘也是这样,不,比她更痛苦更绝望,天道果然是有轮回的,而且是经了他的手。 "说说,你有什么主意?"宋皇后问向青年内侍,青年内侍眼底闪着恶意的笑,"老侯爷的意思,娘娘得想办法除掉四爷。" "什么?"宋皇后一声惊叫,她确实吓坏了,除掉!这不是让她杀人么?! "除了除掉四爷,难道娘娘还有更好的法子?"青年内侍抬眼瞥向宋皇后,"娘娘难道还不明白?这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事!四爷登大宝的时候,也就是三爷和娘娘踏上黄泉路的时辰,都说为母则强,娘娘就算不为自己,难道就忍心看着三爷一杯毒酒?当娘当成这样,娘娘好个慈母!" 姜嬷嬷直瞪着内侍,她总觉得他哪儿不对劲,是这态度?好象不全是,可他的话又不错,四爷真登了皇位,那些人怎么会放心一个成年的、当了多年太子的兄长活着?还有娘娘,都是必死的。 宋皇后眼睛直勾勾的不知道看着哪里,内侍斜睨着她,目光又横向姜嬷嬷,"娘娘这里,小的不可久留,嬷嬷是个明白人,好好劝劝娘娘吧,是坐而待毙,眼睁睁看着三爷死,还是奋起一争,搏个光辉前程,只在娘娘一念之间了!小的告退!" 说完,不等宋皇后发话,转身就走了。 勤政殿的皇上确实去日无多,这会儿正半躺半坐在榻上,慢慢口述着遗旨,王相公和黄相公在榻前跪的双腿早就麻木了。 "……朕之子孙都要切切牢记,皇家血脉珍贵,不可杀之,无论如何不可杀之,高墙圈禁就是极刑了,三哥儿,"皇上看向王相公,"就圈到他老死吧,日常起居不要亏待他,那是朕的儿子!皇家血脉!记住没有?" "是!"王相公急忙磕头,重重答应。 "若有了孩子,男孩子……三岁吧,接出来读书,和其它皇孙一样,若是女孩子,就……七岁接出来吧,奶娘嬷嬷都不许少了,总之,那是朕的皇孙,自然要待之以皇孙之礼,不可慢待!"皇上最后一句话声色俱厉,王相公急忙磕头答应,黄相公也跟着磕头不已。 "至于宋氏,"皇上的话虽慢却流畅,显见是早就思量好了的,"那是朕的皇后,虽说生子不肖,可为后多年,并无大恶,又是个孝敬的。"皇上声音渐低,呆呆的出了好一会儿神,他想起了乔太后,让他又爱又恨的母亲。 "朕走后,把宋氏迁到离宫吧,好好奉养,不可慢待。" "是!"王相公再次磕头,再次答应。 "大哥儿……"皇后目光移向窗外,这个他厌恶了一生的儿子,这会儿突然觉得他这个大儿子,其实一直很好,非常好。"老大仁厚,淡泊名利,极有长兄风范,朕其实很欣赏他。" 王相公的错愕只有一瞬,黄相公愕然抬头看了眼皇上,这是人之将死,什么都明白了么? "朕走后,你去告诉他,别在城外呆着了,回来好好看护幼弟,或是……让他领兵替弟弟护卫疆土吧。" "是!"王相公就一声重诺里带着丝丝兴奋,若能有大爷统兵御敌,南方形势只怕立时就能扭转,最了解端木华的,就是大爷了! 第416章辞旧 大雪纷飞中,这一年饱受不幸的京城正辞去旧岁,迎来新年。 高高围墙内的废太子府里,早几天前,说是三爷一定要亮亮堂堂、喜喜庆庆的过新年,多要了很多灯油和很多豆油、香油和菜油,前几天王相公刚亲口交待过,不许薄待三爷一丝半毫,不过多要些油,既没人敢没也人愿意难为克扣这点小事,高墙内的库房里满满堂堂堆的全是油。 白水带着余七站在宣德门外不远的樊楼那间三层楼的顶楼,从这里看禁中和废太子府最清楚,其实不光这两处,从这处三层楼的顶楼望出去,大半个京城都在眼底。 余七兴奋中带着紧张,紧攥着拳头,脸绷的有点发硬,他现在看着、做着的,是关系着一国兴亡的大事,他从前做梦都没敢想到的大事!今晚上若能事事顺利,不过多久,他们姑娘就能坐着凤车銮驾,从这宣德门进去,一路只走正门,成为新的一朝开国的皇后…… 白水看了他一眼,"紧张了?" "没!"余七从令人激动的遐想中回过神,下意识的答了一个字就反应过来,"有点。" "我也有点紧张。"白水深吸了口气,"咱们这头没问题,我就担心袁先生那边,袁先生什么都好,就是逢上大事爱出错。" 余七呆了呆,'噗'的笑了,"这叫什么事?怎么能逢上大事爱出错?这还得了!" "他就是这样,逢上大事,他自己也紧张,好在这些年几乎没有大事,今晚上……"白七拧眉沉吟,"应该算大事吧?" "不算!"余七急忙一口否定,"这算什么大事?!这是小事!" 白水闷声笑个不停,一边笑一边伸手拍余七,"我就喜欢你这个……是个明白人!难怪夫人这么器重你!" "那是!"余七小得意,"那个……你真初二就走?不多留几天?我还是有点担心。"小得意还没散,余七就想起白水要走的事,忧心顿起。 "我也想多留几天,没法子的事,我不是跟你说了?南周那边现在就没人主持,照爷的意思,年前就让我赶过去,要不是明天的大事,我早就走了,你放心吧,那些人我都交待的清楚,你也都见过了,至少不会使唤不动,至于人心,这个只能你自己收服,我不在更好,放心吧,大家都是明白人,你是夫人的人,老实说,爷待夫人怎么样,哪个不看在眼里?爷闹这一出……咳,我是说,爷做出这样大事,还不是因为夫人?再说,你这么聪明的人,接手这一摊儿,小事儿!" 白水说着,用手背拍了拍余七的胸膛,余七深吸了口气,又吸了口气,却又长叹出来,"我连人都没杀过!不象你们,我原来打算先上前线跟着爷好好打几场仗的。" "还是算了吧,"白水上上下下斜着他,"就你那几手三脚猫的功夫,上了战场,就怕上去了没命下来,别打那主意了,把心思都用到这一摊上,这跟杀过人没杀过人没关系,我不是告诉过你了,从前南周的谍报总管,你也见过,一个娇嘀嘀的美人儿,别说人,恐怕连鸡也没杀过,照样做的好的不能再好,不在杀不杀人。" "倒也是……"余七话音未落,宣德门内一声浑厚的钟声响起,厚重的宣德门缓缓开启,宣德门外,一盏接一盏的大红灯笼往宣德门聚拢过来,新的一年,百官进宫给圣明无上的皇帝恭贺新年来了! 这钟声把宋皇后吓的连打了几个哆嗦,"到时辰了?" "是。"姜嬷嬷神情怆然,她和娘娘就象祭祀台上的祭品,钟声一响,就该端上台了。 "火……好了?"宋皇后用力撑着自己站起来,努力要显的从容无畏,她是一国之后,自小就有无数人教导她,无论何时,她都要雍容高贵,要从容无畏。 "娘娘放心,娘娘!"看着宋皇后伸手搭着心腹女使翠蕊的手就要走出去,姜嬷嬷紧前几步,脱口叫了声,宋皇后停步回头,姜嬷嬷满眼是泪、死死看着她,哆嗦着嘴唇低低道:"娘娘,不管……保重自己!保重……自己!" 宋皇后直直的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慢慢扭过头,扶着翠蕊,头上象是顶着碗,一步步端庄的走向正在喜庆朝贺新年的正殿。 今年的元旦朝贺,官家带上了太子,让太子和他一起接受百官的朝贺。 今年的元旦朝贺比往年结束的早了不少,好象刚刚开始就结束了,宋皇后在半路上就遇到了小太子那支庞大的从人队伍,队伍中间,奶娘小心翼翼的抱着太子,奶娘前面,瑞宁公主沉着张脸,走的很快,奶娘身后半步,是一脸习惯性恭敬的顾太监。 宋皇后昂然站在狭路中间,目光直直的落在一身大礼服的瑞宁身上,她恨她,自从她的儿子被废,她被禁在中宫以来,她越来越恨她,她越来越觉得她的一切不幸都是因为她、因为她的生母、因为她那个死的活该的兄长,而不是因为皇上,皇上只是一时被她们蒙蔽了…… 太子的队伍停在宋皇后面前,废太子是被废了,宋皇后是被禁在中宫了,可是,皇后还是皇后,就连禁在中宫,也只是大家心知肚明而已,官家可没明发过任何一句话,既然没有明发,那皇后就还是皇后,后宫之主,母仪天下。 队伍前列的内侍宫人,个个都是知礼懂规矩的,在昂然的皇后面前,对他们来说,除了退避,只能是退避。 顾太监甚至比前面的内侍更早看到了宋皇后,脚下仿佛凝滞了下,转目看向瑞宁公主,整个春节期间太子要参加的大礼,官家都嘱咐了瑞宁公主,由她看护小太子。 瑞宁公主看向前方的目光并没有焦距,她正出神的想着他递给她听的那些话,她没看到挡住队伍的宋皇后,也没看到前面内侍的骤停,一头撞到内侍身上,登时就怒了。 第417章谁算计谁 没等瑞宁公主发火,前面的内侍们已经整齐的侧身闪到旁边,因为宋皇后抬手示意他们让开。瑞宁公主的火气直直对上了昂然怒目她的宋皇后。 "混帐……你?她怎么敢出来?她有旨意?"瑞宁公主骤然转头冲顾太监厉呵道,顾太监微微欠身,"回公主殿下,老奴没听说有旨意。"说完,不慌不忙的冲宋皇后长揖见礼,"娘娘安好,老奴给娘娘贺新春,吉祥如意!" 宋皇后却仿佛没看到顾太监,也没听到他的请安贺新春,只直直的盯着瑞宁公主,一步步往她面前走,越走越快。 "你要干什么?"瑞宁公主被宋皇后不顾一切的神情吓着了,"来人!拦住她!" "拦我?你凭什么?你算什么东西!贱人生的贱人!"宋皇后咬牙切齿,看那神情,简直要一口咬到瑞宁公主身上。 瑞宁公主连往后退,直退到抱着小太子的奶娘侧后,"你疯了!你这个疯子!"瑞宁公主从来都不擅长应付突发事件,慌乱的四顾想找个靠山援手。原本站在她旁边的顾太监却悄而快的移了一步,又移了一步,移到两个内侍旁边,和瑞宁公主中间正好隔着抱着小太子的奶娘。内侍宫人都偷眼看着顾太监,在场的一个皇后一个公主一位太子,可真正能让诸人应声而动的实权者,是垂手低眉、满身卑微的顾太监。 "你这个贱人!不要脸的坏种!你挑唆官家,你二哥死的活该!你娘死的活该!都活该!活该!你当我不知道?呸!我早就看透你了!你跟你娘一样,都是痴心妄想、一肚子坏心眼的狐狸精!贱货!"宋皇后眼里的瑞宁公主幻化成了林贵妃,成了那个处心积虑要抢走她的一切的狐狸精! "你疯了!"瑞宁公主被宋皇后骂的羞愤交加,怒气上冲,宋皇后那一脸的疯狂就没那么可怕了,"你害死二哥、害死我娘!你才是坏种!你才是贱货!你这是不知死活!也不看看你离死还有多远!" 瑞宁公主一句'离死还有多远'触动了宋皇后的最敏感的那一条神经,让她一下子从癫狂中清醒过来,是的,她离死不远了,她的儿子也离死不远了,她是来死里求生的,她是来…… 宋皇后的目光落到了一身刺目的明黄,吓的把头扎在奶娘怀里,紧紧抱着奶娘的小太子身上。 "你要干什么?"在瑞宁公主一声惊恐的尖叫声中,宋皇后恶虎扑食一般,冲上去一把夺过小太子,紧紧抱在怀里,竖着浑身的寒毛,警惕而决绝的扫视着众人。 "你要干什么!快把太子还给我!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太子就是掉一眼头发,官家都得把你碎尸万断!快放下太子!你疯了!"瑞宁公主又急又怕又怒,太子要是有个好歹,她也别想活了。 "呵呵!哈哈!"宋皇后紧紧捏着哭的声嘶力竭的太子,退了两步,怆惶四顾,她太紧张了,小太子哭的又太响,她其实没听到瑞宁公主的话,就是听到,这样的话对现在的她全无用处。 她已经抢到了老四,她得杀了他!照已经想好的,抢到老四,就立刻摔死他,立刻!宋皇后浑身发抖,她没杀过人,她什么都没杀过,她连只蚂蚁都没杀过,现在她要杀的、她怀里的,是人!是活生生的孩子! 该怎么摔? "快把太子抢回来!快!她要害了太子!她想杀了太子!快抢回来!"瑞宁公主的尖叫声几乎在刺破所有人的耳鼓,包括宋皇后的。 紧紧搂着小太子,咬碎银牙也没能狠下心的宋皇后被瑞宁公主这一声尖叫刺破怆惶,是了,她这是要害死太子!她这是要害死她的儿子! 宋皇后猛的将小太子高举过头,一片尖叫声中,瑞宁公主的声音最高最尖最凄厉,一边冲,一边冲着宋皇后猛冲过去,冲势正烈时,瑞宁公主的裙角不知道是勾在哪里了,还是被谁踩住了,瑞宁公主下身被裙子绊住,上身以一种极其猛烈的态势直直的冲宋皇后砸过去。 正紧紧闭着眼睛、高举着小太子拼命武装自己要摔下去摔下去摔下去……的宋皇后被象颗攻城石头一样的瑞宁公主砸中后腰,人猛的往前扑,举的头顶的小太子就被甩了出去,小太子惊恐的号哭戛然而止。 宋皇后的腰被瑞宁公主狠狠砸了一记,痛的爬不起来,两只手撑着地,直直的瞪着她前面不远的那团明黄和明黄身下越来越多、越来越浓艳的鲜红,喉咙里咯咯作响,她杀了他了!她救了她的儿子了…… 宋皇后头一歪昏了过去,瑞宁公主连滚带爬冲到不停的抽搐小太子身边,看着糊了满手掌的鲜血,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头一歪也昏过去了。 "快叫太医!快!快去禀报官家!快!快快!"顾太监闪身出来,一迭连声的吩咐。 惊恐万状的内侍宫人跑的全无规矩章法,顾太监站在四五步远处,怜悯的看着血泊中的小太子,这是个本来就不该出生的婴孩。 不远处,一缕黑烟升起,顾太监眉头微皱,起火了?这宫里到底伸进了多少只手? 和禁中隔了半座城的高墙宅院里,坐在屋顶的废太子正望眼欲穿,看到黑烟,兴奋的手舞足蹈,差点一头跌下去,"快!快快!放!放!放火!给爷放火!" 李思汶穿着身不起眼的素绸衣裙,披着件靛青素棉斗蓬,站在离那间小门不远的一棵枯树下,眯眼看着眼前火势渐起的宅院。 小门悄无声息的开了条fèng,一只胳膊伸进来,举着条雪白的绸条连摇了两下,停了停,又摇了两下,李思汶急忙提着裙子冲过去,小门推开,李思汶闪身而出,门外站着几个御林军打扮的人,却都蒙着面,李思汶顺着指点上了等在旁边的青油小车,将帘子掀起条fèng,看着几个人动作快速利落非常将那扇小门锁死,烧了铜汁,慢慢滴进锁眼。 李思汶呆呆看着高墙内越来越红、越来越艳,车子转了个弯,高墙看不到了,可那团艳红却更加醒目。 第418章新年的太阳 樊楼三楼的屋顶,白水满意的看着两处已经雄雄烧起的大火,跳起来,拍了拍手,"走吧!大事已毕,细事也不能马虎,得过去看看!" "是!"余七激动的紧紧抿着嘴,两处火起,事已成了十之八九。 那间小茶坊里,袁先生眯fèng着眼睛,慢慢品着茶,掌柜'呼'的一声掀帘进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宫里的信递出来了,宋皇后倒中用了一回,太医院当值不当值的,全被召进宫里去了!看样子,事情成了!"顿了顿,掌柜眉头微蹙,"废太子府起了大火,我已经让人过去查看了,这里?"掌柜疑惑的看向袁先生,袁先生放下手里的茶杯,显的很是淡定,"别忘了,这京城还有个叫白水的呢,那白水……" 袁先生起身出到院子里,眯眼看向废太子府方向,掌柜跟在后面出来,"先生又说半截话,那白水怎么了?" "那白水手段狠辣,心计过人,别忘了,那府里还有位李氏,夫人的妹妹,我是不好下手,不然也要拿来用一用。" "那……夫人知道吗?"掌柜立刻就想到这个严重问题,袁先生看了他一眼,"夫人远离京城,远水及不得近渴,有些事就那么回事,只要不伤及那府里李氏,知不知道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倒也是。"掌柜袖起手,站在袁先生身后也望向废太子府方向的那片冲天旺红。 "让人准备准备,一会儿我去见李家大郎,这会儿可以谈一谈了。"袁先生转身回了屋,掌柜答应一声,转身出院子安排各项细务去了,先生只管大事,细务向来是一概不理的。 禁中大殿后供官家短暂休息的偏殿内,挤满了人。 一身鲜丽的明黄衣服的小太子仰面躺在炕上,脸色灰白,已经没有了呼吸,小太子头前脚后各站了一名太医,一个施针,一个把脉,两个人的脸色比没了呼吸的小太子更难看。 把着脉的太医正郭太医绝望的看着一头冷汗施针的姚太医,冲他垂了垂眼皮,姚太医轻轻抖了下,开始收针。 "陛下,太子殿下……走了。"郭太医硬着头皮、战战兢兢禀报。 官家却好象没听到他的话,目光直直的盯在小太子头上那块明显塌进去的地方,从小太子被抱进来,放到他面前起,他就这么盯着那块软塌,没移过一丝,甚至都没眨过眼。 "陛下。"官家全无反应,顾太监上前半步,微微提高声音叫了一声,官家依旧直勾勾盯着那块软塌,呆站在炕前,面色铁青的王相公上前一步,挡在官家视线前,揖了个手,"陛下!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得赶紧派人护卫好三爷,还有大爷,要快!" 官家轻轻打了个寒噤,"她摔死朕的太子,朕还要遂了她的意?要遂了她的意!?" "陛下,以大局为重,太子,已经走了,国不能无储,陛下不能……"王相公的话没说完,官家身子摇了摇,一口鲜血喷出,人直挺挺往后仰倒。 "陛下!""陛下!"…… 偏殿内乱成一团,殿外,一个御林军跑的幞头都歪了,直冲到殿门口,连跳了几下脚,急的大叫道:"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三爷府上起火了!门烧坏了打不开,请旨,是否砸了围墙……" 偏殿内的陛下昏迷不醒,王相公被喷了一脸一身血,抱着官家急的连声叫太医,一直站在最外围的李思清听到御林军的禀报,只犹豫了一瞬,就抬手制止了御林军的大喊,"噤声!陛下昏过去了,你这里大吵大闹,想害死陛下么?" 御林军吓的哆嗦了下,高墙圈禁的废太子和陛下相比……这没什么可比的!御林军一声不敢再吭,退下台阶,又退了十来步,转身又跑回去了。 新年的太阳依旧照耀着京城,对于尊贵的皇家来说,没有哪一个新年比今天更悲惨了,新太子死了,废太子死了,官家昏迷不醒,王相公严令封锁官家昏迷不醒的消息,急遣人去城外接只差剃度的大爷进宫。 在大爷进宫前,偏殿内的所有人都被王相公下子严令:不许出殿门半步! 李思清踱到顾太监身边,眼风不停的瞄着四周,微微俯身过去低低道:"我记得陛下让你侍候太子回去。" 顾太监眼皮连跳了几跳,侧头抬眼看着李思清,"在下老迈,没听清李先生的话。" "您老才是这宫里一言九鼎的人,宋氏,一个愚蠢至极的妇人,能在您面前摔死太子,这可算是本朝第一大奇闻,不只本朝,有史以来,这样的事可都没听说过。"李思清的话不紧不慢,紧盯着顾太监。 顾太监袖着手,微眯着眼睛,一脸老迈,"李先生这话在理,在下深以为然,嫡母摔死幼子,确实是奇闻哪,唉,可怜!" 李思清瞪着顾太监,脸上的表情说不出什么表情,装糊涂装到这份上,这也太肆无忌惮了吧?这人脸皮之厚,算是另一件旷古奇闻!对上这么位刀枪不入的厚脸皮,李思清头一回体会到了干瞪眼没办法的感觉。 禁中乱成一团,无人理会的宋皇后怆怆惶惶回到自己宫院,冲进正殿,一头扎进日常起居的东偏殿内,趴在炕上,只觉得浑身发软,心跳的离死不远了。 她杀了老四!那个温暖的软软的小婴孩,她杀了人!宋皇后眼前又浮现出那滩飞快扩大的艳红的血泊,宋皇后下意识的缩成一团,抖个不停,那血泊漫过来……飞快的漫过来,眼看就要漫到自己脚上,漫到自己身上,她的手,她的脸,她全身都是血渍,沾满了鲜血…… "嬷嬷!嬷嬷!姜嬷嬷!"宋皇后恐惧的叫起来。 "娘娘害怕了?"一个人影闪进来,站在炕上,放肆的打量着在炕上惊恐不定的宋皇后。 "你是谁?你?是谁?"宋皇后直直的盯着面前的青年男子,这人好眼熟,他是谁?这么眼熟,她怎么就是想不起来了? 第419章快意 青年男子'咯咯'笑的让人遍身寒意,宋皇后紧张的盯着不紧不慢挪到窗前光影中的男子,呆呆的看着,她看清楚了,真是眼熟,是谁? "娘娘!娘娘您回来了?您没事吧?"姜嬷嬷跌撞进来,宋皇后如同看到了救星,扑到炕沿上,"嬷嬷,我在这里!嬷嬷!"宋皇后最后一声'嬷嬷'饱含热泪。 "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姜嬷嬷明显大松了口气,一口气没松完,就看到了站在窗下光影中的青年内侍。 "你在这里做什么?"姜嬷嬷迅速武装起来,眨眼间就恢复了平时端庄严肃的形象。 "娘娘认不得我了,好在嬷嬷还记得我。"青年内侍动作夸张的将手背到背后,看着两人,一脸快意的笑,"嬷嬷回来的正好,嬷嬷要是不在,那可就少了不少乐趣儿!" "你是紫玉的儿子,你叫什么?"姜嬷嬷一回来,宋皇后心神顿时安定不少,总算想起了眼前这个无比眼熟的人是谁。 "我没有名字,我就是紫玉的儿子。"青年内侍脸上的笑容里透出狰狞,"紫玉的儿子!平福的儿子!你还记得平福是谁吗?" 宋皇后一脸茫然,姜嬷嬷心中的警惕升到了最高,一个闪身挡在宋皇后面前,狠狠盯着青年内侍呵斥道:"紫玉和平福都是忠诚本份的人,你想干什么?" "是啊是啊!忠诚本份!忠诚本份的平福是怎么死的?你们都忘了吧?啊?大爷把女伎带进书房调戏,你们就把平福活活打死了!就因为紫玉的儿子生的漂亮、看着机灵,你们就把他从她身边夺走,把他净了身扔进虎狼群里,难道你们不知道?平福是独子,平福的儿子也是独子?紫玉不是病死的,她是吊死的,她后悔……后悔不该带儿子去见你们这些狼心狗肺之人,原来你也有报应!你也是有报应的!" 青年内侍咬牙切齿,面孔狰狞可怕的如同地狱里冒出来的恶鬼。 "你做了什么?你?你不是老侯爷派来的……你?"姜嬷嬷浑身发抖,宋皇后神情茫然,她早忘了平福是谁,她没怎么听懂青年内侍的话,都是她的奴才,都该为她活为她死的人,他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她对不起他们? "我是来报信的!"青年内侍脸上的笑容烂灿无比,"我要告诉你,圈在高墙里的那位,从前的太子,三爷,烧死了,那高墙里头浇了上千斤灯油,然后,放了把火,油是三爷自己浇的,火是三爷自己放的,门上的锁都烧化了,好在那墙足够高,那么高的火苗也没烧出来,你那个儿子,烧成了灰!" "你说什么?胡说!"姜嬷嬷头一个反应就是往外冲,宋皇后脸上的神情更加呆木,谁烧死了?浇了上千斤灯油,自己放火?这不可能!三哥儿又不是傻子…… "娘娘,看不到,您别这样,这是他胡说八道!"姜嬷嬷又奔进来,看着背靠着窗台,一只脚撑地,一只脚抖来抖去的青年内侍,厉声呵骂,"滚!我告诉你!你这是……" "我早就该出宫了,不过好心来送个信,对了,还有件事,前儿官家立了遗旨,有两条:其一,废太子是皇家血脉,只可圈禁,不许任何人轻慢,若有儿女,男子三岁出府,依皇孙礼教养,女子七岁出府,依郡主礼教养,其二:皇后宋氏并无大恶,本性至孝,新皇既位要立为皇太后,迁城外离宫尊养。"青年内侍笑眯眯看着两人。 姜嬷嬷听的面无死灰,青年内侍看着她,又看看脸色总算有了变化,越变越难看的宋皇后,仰头大笑,"官家倒是有情有义,可惜啊!好好给自己准备两杯毒酒吧!真是报应!报应!" 青年内侍一边笑一边大步出屋,姜嬷嬷只觉得头目森森,浑身上下如披冰水,难道三爷真死了? 听李思清说了废太子烧死在高墙内的消息,王相公心里一阵轻松,抬手拍了拍一脸懊悔难过的李思清,"人各有命,这怪不到你,就算及时传了话又能怎么样?" "先生,我没想到真起了火,还是这么大的火。"李思清脸上的愧疚更重。 "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做臣子的,要以大局为重,以国运为重,你做的很好!城外大爷那里,我得亲自走一趟,这宫里不能离了人,你仔细看好!记着,现在不是心慈的时候,一切以大局为重!" "是!"李思清长揖答应,王相公让人取了大氅,急急出宫门往城外去请大爷回宫。 大年初二的黎明没到,从京城过来的鹞鹰一个接一个飞进了镇宁城。 李思浅披衣起来,举着灯跟到外间,端木莲生已经拆了两封密信,见李思浅过来,指了指密信,示意她也看看。 端木莲生看完,李思浅也看完了,神情有些愣忡的看着端木莲生,这简直比一台大戏还要精彩和狗血! "爷,又收到一封。"门外响起黑山的声音,端木莲生看了眼李思浅,起身下榻,门开了条fèng,接了密信进来,坐回榻上,拆了信先看落款,神情一呆,将落款示意给李思浅。 这一封是李思明的信。 "走的是白水手里的线路。"端木莲生解释了一句,李思浅'嗯'了一声,凑过去看,信只有短短几句话,询问端木莲生有没有赶赴京城的打算。 "你要去?"李思浅低声问道,端木莲生将几封信依次排开,"这是袁先生送过来的,这是白水的信,就是没有二哥这封信,我也想去一趟京城。" "你这是火中取栗。"李思浅不客气的说话,端木莲生笑起来,"确实是火中取栗,若我这手足够快,能把这栗子取出来,天下万民不就免了一场刀兵之祸?难道你不觉得很值得一试?" "如今皇家只有大爷一个子嗣,若是大爷即了位……这不就是你从前的打算吗?"李思浅歪头看着端木莲生,端木莲生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下,"这确实是从前的打算,是从前的打算。"端木莲生重重咬着'从前'两个字,"现在不是从前,一来我能反一次,就能反第二次,别说大爷,就是满朝文武都不见得能信得过咱们,二来,我现在不想让任何人凌驾在咱们头上,一句话就能定了咱们的生死!" 第420章留心 李思浅将头往端木莲生胸前靠了靠,没说话,端木莲生接着道:"既要立国,就得做长远打算,若只据守湘水以南,就算咱们不思开拓,梁地也必不会坐视湘水以南被咱们占着而不管不问,还有南周,必定早晚想着收复失地,仗,不能不打。" 端木莲生的话说的被动,语调里却透着跃跃欲试的兴奋,李思浅又往他怀里靠了靠,低声道:"你和大爷早晚刀兵相见。" "是,所以我想去一趟京城。" "我陪你去。"李思浅的话让端木莲生一个怔神,"你陪我去?那大哥儿呢?" "你要急行军去京城?"李思浅没答端木莲生的话,反问了一句,端木莲生点了点头,"你身体不如从前,大哥儿又小,你且安心在这镇宁城休养,你放心,这事成与不成,都拖不了几天,若不成,我即刻返回,若能成,你往京城的路上一来顺当,二来,供奉上也周到些。" "好,"纠结了好一会儿,李思浅才仰头看着端木莲生,勉强答应,"我刚见到你没几天,舍不得你走。" "浅浅。"端木莲生被李思浅一句话说的化成了缠指柔,"我也舍不得你,要不……你还是跟我一起去吧,把大哥儿也带上!大不了我……" "要是照我和大哥儿的行程,你也不用去京城了,等进了京城,春天都得过完了,我就是舍不得你。"李思浅仰头看着端木莲生,伸手圈住他,"想让你快去快回,可要是快去快回,你路上太累我又心疼,路上不要赶的太紧,你又不是铁打的,你每天给我写封信好不好?不好不好!不能写!万一让人拿了这信,那就是害了你了,你到京城,等……不管事情成没成,都给我写封信,你要是不用回来了,我立刻就带着孩子启程去找你。" 李思浅的话细细软软,叮叮咚咚,说的端木莲生几乎冲口而出说句'不去了',这三个字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才压下去。"浅浅,你放心!且放心!要不……我真不想去了!" "你是为了我们娘俩,还有咱们这个家,就这一回,以后……"李思浅话没说完,重重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以后他还是要征战,他这样的人,断没有拘在深宫足不出户的道理,她也不想把他拘成那样。 "莲生,以后,你带兵在外面征战,我得给你留守后方,从前我一直觉得大哥儿是个男孩子,你知道,我一直想头一孩子是个女孩儿,有个长姐疼爱后面的弟弟妹妹,可这会儿又庆幸极了,幸亏大哥儿是个男孩子,这样,等他长大了,长到十四五岁,咱们就让他……若是不能替你征战,就让他留守京城,我跟在你身边,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 "好!好好!"端木莲生抱着李思浅,想笑却又觉得眼眶发酸发涩,"好!我答应你,不到万不得已,咱们两个绝不分开,我要天天看到你,也要你天天看见我,等大哥儿大一点……十四五岁太小了点,到十八……十七岁吧,十七岁就差不多了,就把那位子给他,咱们两个过你想过的日子,浅浅,我娶了你,却让你跟着我一路受苦,再等我几年,我都补偿给你,浅浅,一想到你受的苦,你跟我这些年的颠沛流离,我心里就难过的刀扎一样……" "跟你在一起,我不觉得苦,你不在我身边才苦呢。"李思浅一声声轻叹,端木莲生用力把她搂在怀里,好半晌才俯在她耳边低低道:"悔教夫婿觅封侯,浅浅,我是后悔当初,当初咱们一成了亲,我就该带着你回南,唉!浅浅,我是身不由已,你放心,等这件大事定了,我不会只顾征服天下,我会先顾你,先顾孩子,大哥儿,二哥儿,还有咱们的女儿,我要亲手教导出一个青出于蓝的儿子,让他去征服天下,你说好不好?" "好!"李思浅仰头看着端木莲生,脸上眼底全是笑,她不怕他称王称帝。只怕他野心越来越大,大到她和他都无法承受。 京城之行,贵在疾速,这个道理李思浅比端木莲生更明白,又腻歪了一会儿,李思浅就起身给端木莲生准备行装,丹桂她们几个还困在湘水以南,死遁逃亡在外面这将近一年,李思浅几乎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后来再加上孩子,如今打理起端木莲生的行装,极其熟捻。 端木莲生亦步亦趋的跟在李思浅身边,几乎挨着她,她走过去拿衣服,他就粘过去,她再过去取饰物,他再粘过去,不时伸手圈在她腰间,叹了声气,"浅浅,我一点都不想走。" "浅浅,要不,你带着大哥儿跟我一起去吧。" "浅浅,要不咱们归隐吧。" "浅浅,我舍不得你怎么办?" …… 李思浅收拾的极仔细,慢慢的并不快,可还是一会儿功夫就收拾好了,黑山进来取了行装,端木莲生换了身极平常的衣服,李思浅给他系了斗蓬,一直将他送到大门口。 送完端木莲生隔天,李思浅迎来了一位情理之中、却是远在意料之外的人,端木莲生的舅舅,广川王赵王爷。 李思浅恭恭敬敬迎出大门外,广川王坐着两人步辇,一件浅灰道袍空荡荡的从肩膀直垂到步辇上,脸上倒还好,好象还有一点点ròu,花白的头发上cha了支古朴的木簪,这位湘水以南的无冕之王,看起来平凡老迈的如同街巷之中常见的老夫子。 "你很好,是我想象中莲生媳妇的样子。"广川王一开口,步辇就停了,李思浅忙上前跪倒磕头,广川王脸上的笑意温和,看着她毕恭毕敬、一丝不苟行完三跪六磕大礼,才温和笑道:"先进去再说话吧。" 李思浅忙前行引了广川王进到上正厅。 步辇停在上首榻前,两名中年长随上前,一左一右、小心的扶起广川王坐到上首榻上。 第421章广川王 李思浅垂手站在榻前,打点着十二万分的精神留意着广川王,坐在步辇上倒觉不出来,这一架一扶,宽松的道袍不时贴在身上,勾画出广川王身体轮廓,简直就是一架活骷髅! 李思浅看的惊心,广川王竟病到了这种程度!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连莲生也没提过,难道莲生不知道?是了,莲生也有四五年没见他了,若他不说,莲生怎么会知道? "这是舅舅的见面礼。"随着广川王的示意,旁边中年长随捧了本册子曲膝高举过头,奉到李思浅面前,李思浅一个怔神,见面礼给一本书?倒是少见。拿到手里,就听广川王声音里带着丝丝笑意吩咐她,"翻开看看。" 李思浅依言翻开,一时呆了,这不是书,是物品清单。 "这镇宁城不是常居之地,我就没把东西带到这里,安南城里,莲生有自己的府邸,我让人给你送到那座府里去了,往后……总是要定居京城的,再让人护送进京。"广川王看着只是呆了一呆就面色如常的李思浅,很是满意,"不错!莲生的媳妇就该这样。" 李思浅谢了广川王,将册子交给柳叶,没等她说话,广川王又笑道:"孩子呢?抱来我瞧瞧。" 这是不用李思浅吩咐,一听说是广川王来了,邹嬷嬷已经想到了、早就准备好等着了,听到传唤,忙抱着大哥儿进了正厅。 一看到邹嬷嬷怀里兴奋的挥胳膊蹬腿的孩子,广川王一双眼睛顿时亮的出奇,上身前倾,声音里甚至有几丝颤抖,"快抱过来我看看!" 李思浅接过孩子,提着颗心,小心的半抱半举到广川王面前,广川王这幅病态深重、骷髅一般的模样,她怕吓的大哥儿放声号哭,去日无多的老人,最怕、最不喜欢的,就是看到他们的模样让孩子大哭,那不是吉兆。 许是这会儿大哥儿吃的好睡的足,正是心情最好的时候,被送到广川王面前的大哥儿口水滴嗒的吃着手,乌黑莹亮的眼睛看着广川王,'咯'一声笑出了声,广川王顿时激动的不能自抑,"好孩子!真是好孩子!我的乖孙子!不愧是我的乖孙子,好好好!好孩子!" 广川王抖着手,小心翼翼的伸出去,想要摸一摸大哥儿,却又不知道摸哪里才好,迟迟疑疑点在大哥儿几乎塞进嘴里的那只胖手上,正咬的开心的大哥儿停下不咬了,眼珠乌溜溜的看着广川王,突然把口水淋漓的手从嘴里掏出来举向广川王。 "这是要请爷爷也尝尝他的手呢。"李思浅忙照自己的意思翻译大哥儿的意思,反正孩子听不懂,先让这位高权重、不知道隐了多少后手的舅舅高兴了再说。 广川王果然笑出了声,"好孩子!这就是所谓血脉之亲!他才这么大!他一生下来就知道我的他的舅爷!他就知道我是他的亲人!好孩子!好好好!"广川王'好'字没说完,突然泪如雨下,抖着手示意李思浅,"老了!吓着……抱好,快抱好……" 李思浅忙抱起大哥儿,大哥儿扭头看着泪水横流的广川王,扁了扁嘴,竟一头扎在李思浅怀里哭起来。 李思浅轻拍着大哥儿,看着广川王用帕子不停的拭眼泪,见他眼泪渐止,才示意邹嬷嬷上前,将大哥儿交给她。 "你坐吧,咱们爷俩说说话。"广川王接过帕子净了面,示意李思浅,李思浅奉了杯茶给他,恭敬的欠着半边身子坐在下首椅子上,莲生对这位舅舅的感情极其复杂,她对他一直心怀警惕,他爱莲生是一点不带假的,可什么才是真爱,只怕他和莲生、还有她,在这上面有着巨大的分歧。 "我和你外翁见过两回,我很佩服他,不简单。"广川王先从田老爷子这儿开口,李思浅微笑欠身,心里却是警铃大作。 "莲生身系端木氏和赵家两族,虽说不宜早婚,可我还是盼着他能早点成亲,早早生几个儿子,听到他和你成亲的信儿,我非常高兴,那天一个人喝的大醉。"广川王轻笑了几声,李思浅忍不住同情的瞄了他一眼。 "赵氏一族的过往,莲生和你说过没有?"广川王看着李思浅问了句,不等李思浅答话又自己接着道:"赵氏先祖身在乱世,和黄家结盟,约定先后建国。"广川王一声轻笑,看向李思浅,"换了你会不会跟人家约这种事?我和莲生说起这事,都觉得赵氏先祖其实是个天真烂漫之人。" 李思浅忍不住抿嘴笑,敢这么评价先祖,这位广川王倒不是个古板人。 "后来的事就想得到了,历经几代,赵氏子孙越来越凋零,到我父亲这一代,能活着成亲的,只有我父亲一个,父亲走时,我只有十二岁,阿轻四岁,阿轻就是莲生的母亲,"广川王看着李思浅解释了一句,沉默片刻,才接着道:"都说外甥随舅舅,莲生极似年青时候的我,我那时候也象莲生这样,胸无大志,很享受做个南地无冕之王的生活,不想再继承祖先遗志去建什么国,所以,宫里赏赐来的内侍宫人,我就真用起来了,也是想通过他。她们告诉官家,如今的赵氏已经没有了祖先的大志,唯愿安心在梁国做一个尊贵的王爷。" 李思浅听的专注而感慨,外甥随舅舅,这命也随舅舅,莲生何尝不是这样?唯愿和爱人相守,过一世安稳。 "阿轻被京城赏赐来的宫人侍候长大,一心向往京城的风物繁华,我那时觉得这样也好,阿轻喜欢京城,那就干脆请官家赐婚,把阿轻嫁进京城的世家大族,我那时候已经有婚约,不然,我也会和京城的世家大族联姻,就是为了向官家表示臣服,后来的事……" 广川王一声愤懑之极的长叹,"我也算极肖先祖,和先祖一样的天真!阿轻嫁的……后来又死的不明不白,我……从京城回来,我几乎要疯狂了,那两年,多亏了袁先生,后来,也多亏了袁先生。" 第422章谈判 原来袁先生是这个时候到广川王府的。这位在广川王府和南边举足轻重的人物,不知道何等样的风采。 "后来莲生来了。"广川王语调轻松,一脸笑意,"你看,上天不绝人之路,当初,莲生比我还天真,袁先生劝我,只要宫里还是那些人,莲生早晚象我这样,他们不改,天意就会改,倒让他说着了。"广川王笑容愉快。 李思浅默然无言,确是如此,当初的广川王已经没有了立国之心,她是相信的,不然他不会把最钟爱的妹妹送进京城、嫁进靖海王府,乔太后的心计逼的他只好重起雄心,甚至不顾一切。莲生也是,若没有金明池马球比赛那场事,莲生不会反,自己更不会,唉,也许真象外翁说的,天命如此。 "禁中有片林子,你听说过没有?"广川王突然转了话题,李思浅愣了下,摇了摇头,禁中有片林子,什么意思? "在皇城东南角,一个小角门进去,林子应该不大,可进去了,却有种南方那些生长了上千上万年原始森林的感觉。"广川王眼睛微眯,一脸的回忆,"林子里有一座树屋,不是人工搭出来的,就是一棵树长成了屋子的样子,屋子前坐着个小道士,你见过象一棵树一样的人吗?" 李思浅摇头,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那位小道士的气质极似树,站在那里,象一棵树立在那里。 "当时我看不出他的年纪,后来才知道是个小道士,"广川王解释了一句,"那是袁先生的师弟,他们师门这一代只有他们两人,他师弟承了掌门后,就住进那片林子,守护黄家。" 李思浅听的愣神,广川王看着她,一脸的笑,"从前的约定,袁先生只知道只要他师弟还在那座林子里,黄家的气运就还在,去年年初,袁先生说那片林子空了,当天他就启程去了京城,你看,黄家果真气运已尽!"广川王哈哈笑起来。 李思浅看着他笑,神鬼之事,她从来深怀敬畏。 "灭梁地,莲生登基,一统天下,指日可待!"广川王眼睛亮闪逼人,轻轻拍着榻几,好一会儿才平复情绪,转头看向李思浅,"你是个有大福的,莲生有今天,多亏了你。" 李思浅笑的有几分尴尬,确实多亏了她,要不是为了替她讨个公道,莲生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莲生登基指日可待,有件事,我想先和你商量商量。"铺垫了这么多,广川王总算进入正题,李思浅竟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 "赵氏一族,也就莲生这一支血脉了。" 李思浅心里突的一跳。广川王看着李思浅,神情慈和。 "原本我和莲生说过这事,他一身担两家,要娶两房媳妇才是,那时我不知道时运来的这么快,如今莲生要为这天下主,断没有有两个皇后的道理,这娶两个媳妇的事不能再提。" 李思浅的心又往上提了提。 "赵氏旁枝有几个不错的女孩子,你挑一个给莲生,若生了儿子,就让他姓赵,好续上赵氏的香烟血脉。"广川王话语随意,这也确实不算太大的事,为帝者,后宫哪有只有一位皇后的?! 李思浅轻轻咬着嘴唇,他先和她说这事……是了,认真说起来,他的后宫归她作主打理,他先和她说,这是对她的尊重,李思浅心里涌起股滑稽的感觉。 "当年莲生到我家求娶的时候,我和他是有言在先的。"李思浅不准备在这件事上做任何妥协。"他若娶我,就得应下,除非我四十无子,否则不能纳小妾甚至通房,莲生应了,男子一言九鼎。" "这事在你,"广川王的神情表明他并不在意李思浅说的这件事。"所以我先来跟你商量。" "我不同意。"李思浅干脆的摇头,"今天能纳了赵氏女,明天就能纳了钱氏、孙氏等等,皇帝后宫调节朝堂,这道理我懂,一旦如此,后宫就会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女人,就会争宠夺利,以至于夺嫡争位,无所不用其极,我不想过那种日日夜夜耽思竭虑,算计每件事每个人,甚至对莲生也要使尽心机的日子。" 李思浅坦然看着广川王,"我不想被别人为难,也不愿意为难别人,更不愿意手上沾满了鲜血,若是这样,我宁可不做这个皇后,甚至不做莲生的妻子,我不会和任何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任何人!" 广川王脸色铁青,眼睛微眯,如刀子般盯着李思浅,李思浅迎着他的目光,温和,却丝毫不退缩。 "你外翁说你不同常人,原本是这个意思。"好半天,广川王才慢吞吞说了句,李思浅垂下眼帘,微微低头,她只是表明态度,不是和顶着这位非同常人的舅舅。 "你如今依靠的,不过是莲生的宠爱,这宠爱能维持几年?" 李思浅垂着头,不答他的话,这话没必要答。 "你大约想着,如今莲生心里只有你,我不能也不敢怎么着你,是吧?可是,以后呢?"广川王又一句逼上来,李思浅抬眼看着他,声音低而清晰,"舅舅身体不好。" 广川王噎的梗了好一会儿,一口气顺过来,却笑起来,"好好好!好大的胆子!不愧是莲生看中挑中的媳妇儿,当着我的面,就敢跟我这样说话!你说的是,极是,我病的重,确实活不了几天了,确实……熬不到莲生生出厌倦之心,好好好!" 李思浅又垂下了眼皮,她一句话已经把他气的够怆了,不能再多说多做。 "你跟我说说,你真相信莲生能一辈子信守那句什么不纳不收的誓言?真相信?" 李思浅坚定的点头,"我相信他,也相信自己!" 广川王盯着李思浅,眼睛眯起松开,松开又眯起,李思浅迎着他的目光,突然绽出满脸笑容,"舅舅不过是为了延续赵氏一族的血脉,等以后我和莲生再生了儿子,就过继一个,让他姓赵不就行了!" 第423章心结 广川王盯着李思浅没说话。 李思浅沉默片刻,低眉顺目轻声道:"我听莲生说过,舅舅极疼爱母亲,母亲嫁人不淑,舅舅一直痛心自责,想来舅舅也深恨那骗娶了母亲的人。" 李思浅抬头看了眼广川王,广川王脸上露出几分阴森。 "莲生一朝登位大宝,追封祭祀都是不能不做的,那害了母亲、害了大哥、害了莲生的人,却要被追封为帝,享受天下万民的祭祀,确实令人愤然唏嘘。"李思浅垂下头接着道,广川王眼睛一点点眯起。 "十几年前的莲生不宜过继,如今的莲生不能过继,舅舅自然要以大局为重,最好的办法,就是赵家女子为后,若留下足够的后手,莲生之后,这天下仍可以是赵家的天下。"李思浅看着广川王,一脸微笑。 "你想多了。"广川王神情突然松缓下来,"最亲近的人你也敢想到如此地步,很好,这才是为王为后者,正该如此。" 李思浅目光清澈的看着广川王,眼前这人,这大半生简直是不幸的集合体,要是还能象常人那样心理健康,那简直就是个笑话!一个心理不正常的人……怎么想都不过份! "你想多了!"广川王又强调了一句。 "舅舅也说了,为王为后者,就该这样不惮于把事情想到最极致,我既然想到了,总比没想到好,为母则强,哪怕只有一线机会,我也不会让我的孩子象他父亲那样可怜。"顿了顿,李思浅声音轻缓而低,"我们活着,不就是希望儿女们比我们活得好?象舅舅您,您拿莲生当亲生儿子一样,您为他cao碎了心,不想他重蹈您的覆辙,不希望他经历您经历过的痛苦,您盼着他不受人cao控,能护得住爱人家人,能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我和莲生也和您一样,希望我们的孩子能活的好一些,快乐一些,幸福一些。" 广川王扭过了头,好半天,长长叹了口气,"好好好!你很好!很好!你信神鬼之说吗?" 李思浅一愣,犹豫了下,点了点头,这话题跳跃太快,神鬼之事,她不能不信,不敢不信。 "什么是神?什么是鬼?我问过袁先生,他没有神通,他的师门里,师父师弟却大有神通,他说不知道,他只知道人间的祭祀,祭祀的是活人的念想孝心,抑或是其它种种。"广川王的话突然停住,失笑摇头,"你看看,我是老糊涂了,这些话不可以说,早年我执念极重,一心觉得赵氏在我手里断了血脉、断了祭祀,我无颜以见列祖列宗,后来,经的事多了,也就想开了,我并不执着于延续血脉,断了就是断了,我想得开。" 李思浅惊讶的看着广川王,真能想开这事,这太让她惊讶而敬佩了。 "我这趟来,就是想看看你,你很好,我很满意!"广川王轻轻拍了拍榻几,"我累了,老病之人就是这样。" 李思浅急忙站起来,和众人一起,将广川王送去歇息。 回到自己那间小院,李思浅端着杯茶,坐在榻上出神,邹嬷嬷抱着大哥儿,来回踱步哄着他,目光却不离李思浅,一脸担忧,想问却知道不能问,想劝不知道从何劝起,只暗暗叹气,姑娘走的越高,难处就越多。 "叫红雨来。"李思浅突然放下杯子,扬声吩咐外面侍立的粗使小丫头。 片刻功夫,红雨进来,李思浅低声吩咐道:"王爷那边,你留心一二,不用吩咐别人,自己留心就是了。" "是!"红雨明了的看了眼李思浅,这镇宁城、这南边,几乎所有的人都出身广川王府门下,就连他,也一样出身广川王府。 "不用特别留意,只心里记着点就是。"李思浅多交待了一句,红雨忙欠身答应:"夫人放心,小的知道轻重。"顿了顿,红雨突兀的加了句,"夫人且放心,万事有爷呢,爷好,一切都好。"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李思浅微笑,郑重谢了红雨。确实,只要莲生好好儿的,不管是谁、想打什么主意,都得好好掂量掂量。 京城,夜色已深,李思明看着悠闲,脚步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匆,这么晚了,白水突然递信让他立刻去樊楼那间雅间,这么突然、这么急,难道是阿浅出什么事了? 那处雅间跟上次一样,只不过和白天相比,门口多了两只大红灯笼。 "没出什么事吧?"李思明一头扎进屋,人没站稳,先急问道。 "怎么这么毛糙!"坐在炕上的端木莲生正端着杯子抿茶,一边将杯子放到炕几上,一边沉声责备道。 "你!"李思明瞪着端木莲生,连手上托着的帘子都忘了放下了。白水忙上前,体贴的将帘子从李思明手上取下放好。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见到阿浅没有?阿浅找你去了!"李思明总算反应过来。 "见到了,阿浅很好,孩子也很好。"提到李思浅,端木莲生嘴角勾出丝丝笑意。 "孩子?什么孩子?"李思明一脸愣忡,端木莲生也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目光飞快的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李思明,笑吟吟慢吞吞道:"我和浅浅的儿子,四个多月了,外甥随舅,长的还真有几分象你。" "啊?!"李思明只觉得头晕脑涨,莲生象鬼一样突然出现还没让他反应清楚,现在又冒出阿浅的儿子……还四个多月了! "坐吧,我刚进京城,你大哥现在如何?这会儿在府里还是在禁中?"端木莲生示意李思明坐,直入正题。 "大哥在禁中,这会儿还早,你从……南边赶过来的?"李思明侧身坐到炕上。 "嗯,从镇宁城。" "不是说阿浅在抚宁府?"李思明这会儿思绪还在混乱中。 "那是她那几个丫头,我想见见你大哥,越快越好。"端木莲生直视着李思明,"大爷从城外回来了?现在在哪里?官家醒了没有?" "好,大哥回来的晚,大爷从城外回来了,是王相公亲自去接的,官家……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我是说,你进京城……什么打算?你要小心!要是让……他们知道你在京城……说什么他们也得杀了你,你真要见大哥?"李思明是真心替端木莲生着想。 第424章喝杯茶说说话 端木莲生看着他,笑容温暖,"嗯,放心,大哥和你我一样,都是极重家人的,我一定要见见他,先见他!" "那好,你准备在哪儿见他?我们府上?这里?还是?"李思明一边起身一边问道,端木莲生微笑看他,"你们府上吧,我一会儿就到。" "好!"李思明站起来,冲端木莲生拱手而别。 夜半,李思清从禁中出来,坐到车上,气色并不怎么好。 官家时昏时醒……李思清一阵烦躁,他昏迷的时候还好,醒的时候实在让人忍无可忍,还有大爷……李思清扭头看着轻轻晃动的车窗帘子,难道梁国真的气数已尽?李思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如今乱相四起,君强则国强,大爷到现在还不肯脱他那身僧袍,他想做什么? 车子一个'咯噔'进了府门,李思清收了纷乱的思绪,理了理衣服,也理了理情绪,一脚踏出车,就看到李思明一脸紧张的笑迎上来。 "出什么事了?"李思清盯住李思明,李思明嘿嘿干笑几声,"咱们到书房说话,到书房再说!"李思清脚步顿了顿,李思明已经大步溜星往内书房走了。 到了书房门口,李思明殷勤的替大哥打起帘子,李思清愕然看着站在窗前,正悠然转身看向他的端木莲生。 "到门口守着!"李思清先吩咐了李思明一句,这才进屋,看着端木莲生道:"什么时候到的?从镇宁城赶过来的?" "刚到。"端木莲生赞赏的看着李思清,他能凭借的大约也就那几份军报,这就足够让他推测出他在镇宁城了,一叶落而知秋至,说的就是李思清这样的人。 "初一乱相,是你的安排?"李思清脸色阴沉,端木莲生笑容依旧,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官家现在好些没有?大爷呢?立了太子了?" "没有,大爷的僧袍还没脱呢。"李思清抬手示意了端木莲生,先上炕坐了,取杯子放茶叶,拎起已经微滚的红铜小壶沏茶。 "自从跟浅浅喝惯这样古法沏的茶,就觉得茶汤不堪入口了。"端木莲生坐到李思清对面,端起李思清推过来的茶,先闻了闻笑道。 "这不是古法,"李思清熟练的摆弄着那套市面上没有的茶具,"阿浅不愿意过份与众不同,我也不愿意她遗世而独立,托个古人的名罢了,这些,都是阿浅画了图,请人专门烧制的,我也只在这书房里沏茶自品。" "浅浅确实与世人皆不同,娶妻如此,是我端木华今生最大的福份。"端木莲生抿了口茶,笑容从眼底往外渗。 李思清一脸专心的品着茶,端木莲生看着他,一口接一口抿着茶,也不再说话。 "你有什么打算?"李思清品完一杯茶,一边沏茶,一边问了句,端木莲生摊开一只手,"我还能有什么打算?事已至此,自然要一条路走到底,我和大爷同袍十数年,他深知我,我自然也深知他,他必定不想和我刀兵相见,我也不愿意兄弟相残,这才星夜进京,你的打算呢?"端木莲生反问李思清。 李思清又推了杯茶给端木莲生,"我看大爷不象是全无想法。" "他执念太重。"端木莲生坦然看着李思清,"他自小就以为他阿娘受人责难,是因为他做的不好,只要他不起争夺之心,他阿娘就安然无恙,平安喜乐。"端木莲生的话顿住,停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我回京后领旨去劝他出府,他动了心,想要争一争。" 李思清直视着端木莲生,端木莲生看着他苦笑,"我没料到秦娘娘的死,没料到宋氏竟愚蠢到让人想不到的地步,乱拳打死老师傅,宋氏这一记乱着,把大爷彻底打残了,他之所以要遁入空门,多半是因为自责,他觉得秦氏的死,是因为他起了不该起的心,现在……"端木莲生摇了摇头,没再往下说。 "官家时昏时醒,醒的时候十分清醒,却无论如何不肯点头让大爷承继帝位。"李思清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苦恼还是愤怒。端木莲生却看着李思清笑起来,"他不会点头,大爷的执拗和官家如出一辙,你有什么打算?听说韩家已经连下六城了。" 李思清看着端木莲生,"螳螂扑蝉,黄雀在后,韩家背后危机重重,不足为惧。" "如今这样大好时机,南军岂能置之不理?"端木莲生笑,"腹背受敌的岂只韩家?"李思清斜睨着端木莲生,端木莲生迎着他的目光,"南周没了厉将军,至少半年一年之内,南周没有胆子劫我的后路,一线作战,对我来说,有半年就够了。" 李思清默然,他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南周没有了厉大将军,至少几年之内就失去了攻击对抗他的能力,梁地何尝不是这样?梁地如今有哪位将军能和他匹敌?若是韩家没反,大约韩家可以。 一念至此,李思清忍不住苦笑,梁国一南一北最好的两位将帅,都成了梁国的敌人! "浅浅说不想天下万民因为一家一姓的争夺,陷于刀兵战火之中,所以我星夜兼程,冒险到了这京城。"端木莲生从李思清手里接过茶具,拨出残茶,放了新叶,拎起铜壶沏茶。 "你胆子不小。"李思清看着他熟练的沏茶,慢声说了句,端木莲生轻笑,"二郎随我打过仗,我从不冒险。赵家和黄家当年缔约之事,你必定也听说了,舅舅当初送母亲进京选亲,是存了示忠之心,不想再提赵氏先祖当年之约,在南边做个无冕之王,舅舅觉得很好,就算要建国,赵氏更愿意南下南周,而不是北上梁地,可是乔太后却断了赵家子嗣。" 端木莲生的话突然停住,半晌才接着道:"母亲的不幸和后来的死,乔太后也脱不了干系,就象官家陷害浅浅,我被逼入绝境,也只好放手一搏。"端木莲生直视着李思清,"知道浅浅还活着那一刻,我就发下重誓,绝不许任何人再威胁我的妻、我的子!这一场刀兵,梁地若肯退让,皆大欢喜,若不肯,生灵涂炭也罢,血染成河也好,没什么能阻得了我!" 第425章察觉 李思清后背挺直,迎着端木莲生的目光,眼睛微眯,"你在威胁我?" "不敢,实情而已。"端木莲生脸色温和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李思清沉默半晌,神情稍稍缓和,"阿浅还好吗?" "她很好,"端木莲生神情顿时温和,"去年九月,浅浅生了大哥儿,如今母子都好,"顿了顿,看着李思清明显不淡定的脸,端木莲生接着笑道:"大哥儿长的象舅舅,若不是大哥儿缠的浅浅脱不开身,这一趟我就带她一起过来了。" "阿浅那时候就怀了身孕?"李思清想的是另一件事。 "是!"端木莲生明白他的意思,"浅浅说她也是后来才确定的,她说没打算告诉你我,"端木莲生微微仰头,沉默片刻,后怕的叹了口气,"要是没生出那些事,要是浅浅没来找我,要是……我一想到这些,后背全是冷汗。" 李思清脸色不怎么好,垂着眼皮没说话,阿浅还是信不过他,九月份生的大哥儿,那他去见她那时,她刚生了孩子!她没告诉他,屋里收拾的那样干净,还带着一股浓浓的熏香……是了!是他大意了!阿浅从来不喜欢熏香,那天的香味那么浓,明显是要掩饰什么!是他大意了! 阿浅瞒着他,她信不过他!李思清心里一阵接一阵的难过。 "浅浅也不是成心要瞒着谁,若不是……她连我都不打算说。"端木莲生轻声叹息。 "你的住处安排好了?今晚还要见别的人?我这里就不多留你了。"李思清直起上身道,端木莲生看着李思清没说话,李思清顿了顿,"此事重大,让我好好想想。" "那好。"端木莲生起身出门。 出了李府后角门,走没多远,白水紧几步上前低低道:"爷,后面有人。" "嗯,"端木莲生脚步的节奏丝毫没变,象是早就料到了,"不必理会,多调几个人保护李家兄弟,不能有闪失。"白水低低答应,落后几步安排了下去。 "去杭枢密府。"端木莲生的吩咐里透着隐隐的笑意。 从杭枢密府出来,端木莲生又去了几家尚书府,在去禁中的路上消失不见了。 王相公浑身疲倦、面色青灰,来回踱着步,身影在雪白的墙上拉长又缩短、缩短再拉长。 这个时候,端木莲生竟然回京城了!一念至此,王相公就觉得心底热辣辣的,这才是一个能成就大业的人的胆量和见识!这一晚上,他先去了李府,又走了杭枢密等四五家,到现在,竟然没有一家到自己府上报个信! 王相公心里都是苦涩,就是自己,从知道端木莲生回来的消息到现在,几个时辰都过去了,不也既没进宫请旨,也没令京城戒严捉拿么?! "相公!"外面传来暗卫急而仓皇的禀报声。 "进来!"王相公急忙收起思绪,扬声叫进暗卫,暗卫进屋就跪倒磕头,"回相公,从黄相公府上出来,跟了两条巷子,端木华突然不见了,小的四个人,分头找了一刻多钟,一丝踪影也没找到,求相公责罚!"暗卫重重磕了几个头。 王相公脸色微变,突然不见了!那就是说,他知道有人盯着他?什么时候知道的?早就知道了?王相公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跌坐在炕上,盯着摇曳的灯光一时呆愣住了,既然知道有人盯梢,还往这些人家去,那这些人家到底是他要见的人,还是他要引祸水而去的人家? 好一个端木华!王相公用力揉着太阳穴,朝廷人心慌乱不安,他知道,端木华必定也知道,他这是要把水搅的更浑吗?那李家呢?李思清呢? 王相公只觉得一阵郁怒上冲,他消失了,他去哪儿了? "来人!备车,去大爷府上!去请李家大爷也过去,就说官家有旨,快去!"王相公站起来扬声吩咐,门外的长随小厮一阵忙乱,更衣叫车传话。 李思清刚刚躺下,当值的婆子就进来传了王相公的话,宋大奶奶比李思清起的还快,一边命人送热水净面取衣服,一边担忧的看着李思清,这一阵子没日没夜的忙,李思清人瘦了很多,气色也非常不好。 李思清却没留心到宋大奶奶的担忧,他有心思更多更重。 端木华回到京城,大模大样的到府里见他,他总觉得他并不怕被人查觉行踪……前些年朝廷陆续从南边调了不少千总、统领等中小武官进京,补进了京郊大营,甚至御林军,他听王相公夸奖过好些回,对于从南军调人出来再补人进去这事,端木华极是配合…… 李思清苦笑,端木华的配合是因为这对他也是件极有利的事吧,难道他从那个时候就生了自立之心?李思清想的出神,举着手任由宋大奶奶穿戴。 "这荷包太喜庆,换那只青莲色的。"宋大奶奶将荷包递给丫头吩咐,转头拉了拉李思清,担忧万分的低低道:"说是官家有旨,这大半夜的,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噢?噢!"李思清恍过神,拿过那只宋大奶奶嫌太喜欢的荷包,一边往身上系,一边安慰道:"官家如今昏昏沉沉,早就不怎么分白天黑夜了,他清醒的时候自然要赶紧理一理朝廷大事。" 李思清的话意未了却戛然而止,官家有旨自然有内侍来传,怎么先传到王相公府上去了?而且还是传旨让他到大皇子府上!端木华没怎么掩行踪…… 王相公知道端木华进京城了?知道他来寻过自己了? "叫二爷!快!"李思清急急吩咐,宋大奶奶吓了一跳,急忙叫人去请李思明。 "没事,你别担心。"李思清柔声安慰宋大奶奶,"官家大行在即,大爷又那样,这一阵子事情太多,我这脾气有点急,没什么事,你别担心,只管安心在家。" "好。"宋大奶奶压下满腹忧虑,努力让自己笑的轻松,他不想让她担心,她更不想让他担心她。 第426章副手 李思清出了院子,正迎上衣冠不整,跑的气喘吁吁的李思明。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李思明一脸的惊急。 "进屋说。"李思清将斗蓬解下裹在李思明身上,推着他往书房去。 进了屋,李思清示意小厮不必点灯,屏退众人,两人就站在门口,李思清直视着李思明,神情凝重,"咱们得拿个主意。莲生到京城的事,瞒不过那些人,唉!"李思清神情烦躁中带着怅然。 "大哥要听我的意思?"李思明的神色也严肃了。李思清点了点头。 "我的意思明明白白,咱们也就两个选择,一个是大爷,一个是莲生,我觉得莲生好。" "为什么?" "莲生怎么好我就不说了,我只说大爷,大爷长这么大,除了在南边带兵打仗这事,从没领过别的差使,朝廷诸人,包括大哥你,其实都不了解他,可我,还有小高,跟大帅、跟他一起打过仗,我知道他这个人。"李思明语调铿锵,"他人好,非常好,什么都好,就一样,他天生是个做副手的,他的性格、脾气,他的能力,都是个做副手的好材料,天生的好副手!" 李思清呆了,瞪着李思明,李思明摊开双手,"从前我跟大帅打仗那会儿,管军需调度,归他管,那时候莲生怕我和小高是一对纨绔误了事,就把他指派过来天天跟着我们,他是上官,小事不说了,大事得他拿主意吧?可不管多大多小的事,只要是得拿主意的事,他就召集诸人开会,挨个问大家是什么意思,问一遍,要是所有人意见一致,这事算定了,可你说什么事能所有人意见一致?只要有一个人跟大家说的不一样,他就为难了,再问,一遍遍问!问到最后……你知道,我和小高都是急脾气,不是小高就是我越过他拍板,我和小高拍了板吧,看他那一脸喜色,初几回还以为他心机深沉,很担心,后来发现吧,他是真高兴!" 李思清听的高抬眉毛,额头蹙的全是皱纹。 "他就是这样,不拿主意不拍板,要是有人拿了主意拍了板,好了,他就好办了,跟在后面拾遗补漏,提点细节,做的真让人无可挑剔。莲生没少夸他,说有他相助,事半功倍,你想想,他比莲生大一轮多,先到南军,听说一年不到,他就沦成莲生的副手了,这事……唉!别的都好,就这一条,我就觉得不行!" 李思清紧皱眉头没说话,李思明看着他接着道:"现在要是太平盛世,他这脾气也行,有个强势的丞相,比如莲生,比如你,也挺好,可现在怎么办?北有韩家,南有莲生,韩家和莲生这事,都是开了弓断没有能回头的箭!外头不太平,朝廷里又四分五裂乱成一团,他这性子……" 李思明不停的摇头,李思清迟疑道:"他到现在不脱僧袍吞吞吐吐,难道也是因为这性子?" "十有八九是!"李思明极其肯定,"要不你明天试试,你替他拿定这个主意……也不一定能行,这样的大事,肯定不是谁替他拿个主意他就肯听的,得是他信得过的人,可这京城里,就知道他和莲生大哥是生死之交,别的?他跟谁交好?这也是一条,他这个人太孤僻,你说他在京城也就算了,一来几乎没在京城呆过,二来就算在京城,也一直夹着尾巴做人,不敢结交,那在南边军中呢?照理说该有不少过心能托付的吧?他也跟在京城一样,除了莲生,一个能说得上话、能托付的人都没有!你说这人……" "我知道了!"李思清止住李思明的废话,"朋不朋友的,这不算什么,帝王本来就是天下孤零人,就是莲生,他有朋友?可不能领袖这一件……"李思清沉吟,李思明看着他不再多话,他大哥最有主意,这会儿该说的都说了,再多说也没用。 李思清出门上车,往大皇子府过去,李思明斜披着件斗蓬,抱拳靠在门内暗处,愣愣的看着寂静的门外出神。 大皇子府,早到的王相公却没能见着大皇子,李思清到时,王相公脸上已经隐隐有了怒意。 "怎么才来?"见李思清进来,王相公不客气的问道,他正一肚皮烦闷怒气。 "已经歇下了,再起来就慢了些,大爷在做功课?"李思清脾气很好的答道,王相公'嗯'了一声,李思清往亮了一豆灯光的上房看了看,王相公紧盯着他,招手示意他往旁边站了站,冷声问道:"端木华找过你了?" "是。"李思清答的极慡快,"说是刚进京城,先生也见过他了?" "我见他做什么?"王相公被李思清这一身坦然自若弄的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找你干什么?有什么图谋?他进京城,必定有大图谋。" "嗯,"李思清点头,"人各有志。" "你该拿下他!"王相公回头看了眼上房的灯光,心里更加烦躁,这大半年,他一力支撑,累极了。 "端木华既然敢进京城,必定有所安排,别说我一介文弱书生,满门老弱,就是有强兵良将,要拿下他也要布置周全了才行,如今的京城乱不得,是咱们乱不得,可不是端木华乱不得,我哪敢轻举妄动?总要和先生商量了再说。"李思清的解释很诚恳。 "有什么好商量的?"王相公极敏感而警觉,"你想和我商量什么?这是大是大非,大义大节的事,商量什么?" "端木华的来意,还有……大爷的事,眼下的局势。"李思清神情自若。王相公的脸色却难看了。 "这会儿若封锁京城,全城搜捕,不知道能不能除掉端木华?"李思清看着王相公,神情极其认真,王相公眉头紧拧,看着李思清没答话,他刚才已经说过了,端木华既敢进城,那必是备足了后路的,想捕杀他哪那么容易?! "除不掉端木华,那未来咱们就是北有韩家,南有端木华,这一仗不知道会打到什么时候。"李思清轻轻叹气。 第427章天意和民心 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触动了王相公,王相公往后跌撞了一步,一屁股坐在廊下鹅颈栏杆上,连声叹息。 李思清扶起他在鹅颈长椅上坐好,侧身坐到他旁边,看着他苦笑道:"先生,您常说君轻民贵,真能君轻民贵么?"王相公直直的看着灯光昏暗的上房,半晌长叹了口气。 天快亮了,早起的主妇们已经烧好了热水,备好了早饭,叫着家人,隔着矮矮的围墙大声说着闲话。 在马行街上一家香料铺子做二掌柜的王三爷出来的比平时早,他要去城外迎一批货。 王三爷站到院子里,对着朝霞深吸了三口气,吸太阳精气是他们家传的养生法子,不过今天太早了点,王三爷一边吸,一边瞄着东边不远处那片富丽堂皇的琉璃瓦,那是端木大帅的府邸,听说端木大帅反了…… 王三爷正漫无目的想这想那,前面那片琉璃瓦里突然一道金光冲天而起,直冲的他得仰头才能看到,金光漫开,一条金龙昂然四顾,身子一弹,直奔禁中而去。 "咯!咯!"王三爷喉咙里咯咯几声才叫出来,"快看!快看!真龙!真龙现身!" 京城一片惊呼,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知情人在惊啦声中告诉大家:这龙是从端木大帅府上出来的,真龙就是端木大帅,端木大帅回来了!要改朝换代了…… 王三爷还在自己院子里,没听到这些传言,那条金龙有震惊过后,王三爷惊疑不定的出了门,金龙现不现身,他都得赶紧去接那批货。 刚走到马行街,王三爷就被人群阻住了。 要照往常,王三爷就绕个道赶紧出城了,可因为今天早上那条金龙,王三爷心里存了事,也跟着挤上去,想看看大清早这马行街堵成这样,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三爷做掌柜的香料铺子就在马行街上,这里他地头熟人也熟,很快就从后门拐进家两层楼的茶坊,和茶坊伙计挤在一起往下面看。 街上全是人,远远近近都是潮水般往这边涌的人群,王三爷看傻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听说端木大帅在樊楼呢!"伙计兴奋的脸通红,"早上的金龙你看到没有?那是真龙!就应在端木大帅身上!真龙天子!" "我早就觉得端木大帅非同凡响!那气度!那相貌!"另一个伙计抢过话,啧啧赞叹,"上回端木大帅凯旋,就从这楼下过,我看的清清楚楚,那是真好看!天神下凡也没他好看!" "要改朝换代了!"另一个伙计兴奋的挥了挥胳膊。 "改朝换代有什么好高兴的?"王三爷忧心忡忡的看着兴奋的伙计们,"得死多少人?唉!一改朝换代,就得找仗,就得死人!这京城还不知道打成什么样儿呢!" "官家都绝了后了,有什么好打的?你看看今天早上那条金龙!那就是天意!天意知道不!谁能抗得住天意?官家也不行!"旁边有人cha话,王三爷横了他一眼,袖着手,重重叹了口气,他上了年纪,没经过也听说过,真要改朝换代,这京城岂不是得血流成河?!要不要赶紧回去一车拉上全家逃出京城避一阵子? 没等王三爷打定主意,马行街另一头一片喧嚣,尖杂着一声接一声的尖叫。 "大帅来了!" "往那边去了!往御街那边去了!" "快!快!过去看看!" 楼上楼下一片噪杂,人群涌动,几个伙计也按捺不住,直奔下楼,汇入奔往御街的洪流,跟在也不知道被谁挑起了狂热的人群中往前冲、往前冲。 御街和马行街交汇处,端木莲生一件玄色斗蓬,长身玉立,气度从容,这从容中却散发着震慑一切的气势,他本来就比一般人高出半个头,这会儿站在那里,如同会发光一般,于万万人中,让所有人一眼看到的只有他。 有人开始欢呼起万岁,端木莲生嘴角带着微笑,缓步往前,万千人中,如闲庭信步。 袁先生窝在樊楼最高处,紧张的手心里全是汗,"所有人!一个不剩!都去保护二爷了?你也去!"袁先生指着紧蹲在他后面的长随,长随一脸苦笑,"先生,您身边总得留个传话的吧?再说,我这功夫,去了也没用。" "嗯,其它人都去了?"袁先生一想也是,他紧张的昏了头了。 "除了先生,还有我,全去了,一个没落!还有白水那边的人,余七手里的人,所有的人,今儿个全出来了,一个没剩,全在这条街上!"长随答的详细无比,一边说话一边袖手看着下面只能用狂热来形容的人潮,广川王府几十年的心血,全在这条街上了。 "先生,就闹这一场,真能管用?"长随忧心忡忡,袁先生一声急促的笑,"你懂什么!这叫天意,这叫民心!挟天意民心,黄袍加身再加个禅让,爷进京城,就是为了这个,就是为了兵不血刃,一个禅字是天大的功德!" 长随斜了眼激动的失态的袁先生,缩了缩肩膀,说的容易,你愿意,那人家愿意吗? 李思清和李思明并肩站在离樊楼不远的一座茶楼上,这间茶楼是田家产业,这会儿大门紧闭,楼上除了李思清和李思明,就是远远站在门外的几个心腹小厮。 "这是要演一场黄袍加身了。"李思清远看着突显在万千人之上的端木莲生,"莲生气势已成。" "从前就这样,大帅在军中就是这样,他随便往军中一站就是中心,你一眼就能看到他,不管有多少人,不管你怎么看,只要一眼!大帅真是威武!帅极了!"李思明眼睛不离端木莲生,不停的赞叹。 李思清的目光从端木莲生身上一点点往外移,他身边有一层两层三层护卫,外面或许还有,敢这样暴露在外,他胆子真是不小!令人佩服! 御街一头连着通往禁中的宣德门,另一头连着通往城外的景和门,景和门方向一阵骚动,尘烟骤起。 "京郊大营的禁军来了!"李思清脱口惊叫,"啊?"李思明急忙看向景和门方向。 第428章逼宫 "我去看看!"李思明转身就往外奔,李思清急忙叫住他,"先去叫上小高!他是殿前都指挥使,名正才能言顺!" 李思明答应了,李思清跟着他往外走,"我去王相公府上,事已至此,能刀不血刃行个禅字最好!" 两人匆匆下了楼,一往王相公府,一往常山王府急去。 整个京城的人象是都集中到御街和马行街上去了,别的街巷空荡无人,李思明纵马狂奔,直冲到常山王府门口,也不下马,指着门房叫道:"快请你们王爷出来!就说我有急事!快!" "回二爷!王爷一刻钟前就出去了,没说去哪儿!"门房头儿急忙答话,李思明听了一呆,随即就反应过来,京城出了这么大事,小高指定也听说了,他哪里能坐得住!是了,他一定是到他们府上找他和大哥去了! 李思明顾不上多说,拨转马头,直奔自己家。 果然,在离李府不远的巷子口,李思明撞见了小高。 小高看到李思明,一脸惊喜,"可找到你了!你去哪儿了?大哥呢?京城出大事了!你这是从哪儿来?" 李思明冲到小高马前,紧勒缰绳调转马头,"到你府上找你去了!大帅回来了,在御街,京郊大营又从南门进城了,大哥让咱们过去看看,这里是京城,一打起来就是血流成河!" "大帅?端木大帅?到京城了?你先别走,把话说明白!这事……乱了!"小高风中凌乱。 李思明推了他一把,一边并马往前行,一边三言两语说了,小高不凌乱却纠结了,"你和大哥拿定主意了?那我怎么办?我太婆是皇家大长公主,我家……" "知道大帅回到京城的信儿,昨天晚上大哥和王相公就去了大爷府上,守了大半夜,大爷面都没给见,你说怎么办?官家清醒的时候就犯倔犯糊涂,就大爷一个儿子了还死活不吐口,你说怎么办?韩家从北往南算是势如破竹吧,地方上毫无斗志,朝廷吧乱成一团,你说怎么办?大帅说了,从前他无所谓,现在为了阿浅和孩子,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罢手的,你说怎……" "为了谁?阿浅?浅妹子?孩子?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小高这会儿福至心灵,反应快的让李思明听的一个大愣呵。 "没多少事,就是阿浅死遁这事没告诉你,孩子的事我也是刚知道,大帅也是刚知道,乱了乱了,从头说,那场火,也不知道谁放的,反正阿浅逃出去了,阿浅的脾气你也知道,出去后就掐掉了线,我找不到她,大哥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后来听说大帅在南边起事,阿浅就去南边找大帅了,昨儿见了大帅我才知道,阿浅出那场事的时候已经怀了身孕,哪!她谁也不说,自己也孩子生下来!就这样,没瞒你,我也不知道!" 李思明答的认真仔细,小高听的呆了片刻才捋顺了,"我就觉得不对劲……你和大哥拿定主意了?" "你不是问过了!是!我和大哥说了,别说官家到现在还不肯吐口,就算吐了口,大爷那脾气,就是个做副手的材料!这会儿北有狼南有虎,这天下不得打个稀巴烂?何苦呢?" "那我怎么办?"小高一把揪住李思明,"大哥不当帝师就能当国舅,那我怎么办?!" "你也是国舅啊!阿浅难道不是你妹子?"李思明理直气壮,小高听的一个愣呵,呆了片刻,猛一巴掌拍在李思明肩上,"太婆临走前让我凡事跟着你和大哥,她指定没想到今天这一出!算了算了!大不了当个富家翁,富家翁总能当一个吧!走!你说怎么办吧!要不我先让阿娘她们到你们府上?" "还是去你们府上吧……先别想这个,只要京城不大乱就没事,咱们赶紧过去看看,无论如何京城不能乱!"李思明叫了个稳妥管事,吩咐他赶紧回府,让大嫂带着阿娘和孩子们去常山王府上。 李府离御街不算太远,两人话刚说完,人也离御街尽头不远了。 "你是殿前都指挥使,你在前头。"李思明示意小高,小高答应一声,纵出半个马头。 白水远远看到李思明和小高并肩过来,紧绷的嘴角一下子松驰下来,眼底浮出笑意,忙越过人群迎上去。 "两位爷来的可真及时!"白水迎到小高和李思明马侧,伸手拉住小高马缰绳一侧笑道。 "是你!"小高惊讶的看着白水,李思明盯着白水俯身问道:"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来的真及时?" "回二爷,我们爷吩咐小的在这儿等两位爷,两位爷来了,小的见过两位爷就得赶紧走了,小的的差使还多着呢!"白水笑语盈盈。 小高看向李思明,李思明摊手,看着白水问道:"大帅还吩咐别的话没有?" "爷没说别的,两位爷办事,我们爷一向放心得很。"白水顺手奉承了一句,长揖到底,退后几步,转身挤进了人群中。 "看样子大帅早有布置,这就好办多了,走吧!"李思明明显松了口气,小高也忙跟着松一口气,人家都安排好了,其实有他不多,没他不少,在改朝换代这件事上,他的作用没那么大,或者说没起什么作用,这让他的感觉好多了。 白水直奔靖海王府,自从端木莲生上了那两道折子,靖海王端木守志就'抱病'在府里,几乎没出过门了,就连老三端木明节也只能关门闭户称病不出,不管他们兄弟之间有多少矛盾仇恨,他们都姓端木,是撕扯不开的兄弟。 白水直接越墙而入,直奔端木守志的住处,虽说承了王爵,在这空落落的府里,端木守志还是住在他原来的院子里,端木守志没在自己院子里,白水抓过一个小厮问了,直奔后园望月亭,那是府里地势最高的地方,说是端木守志在那里赏景儿呢。 第429章调度 端木守志披着件厚重的紫貂斗蓬,掂着脚尖站在亭子栏杆上,一脸忧虑,伸长脖子往外看。 "给四爷请安!"白水飞掠而上,离端木守志还有十来步,就忙缓下步子扬声先请安。 "是你!"端木守志见是白水,脚下一个打晃,幸亏后面的小厮眼疾手快,一把把他扯下来,才算没摔着。 "二哥呢?听说二哥回来了?他怎么回来了?"端木守志甩开小厮,一把揪住已经赶到他身边的白水,一迭连声的急问。 "回四爷,二爷回来了,一切都好,特意打发小的过来跟四爷禀一声安好。"白水再次半曲膝见礼,"二爷还说,若四爷得空,请四爷这会儿就到燕王爷府上。" 端木守志一呆,"二哥有什么打算?我怎么跟大爷说?二哥……" "二爷的打算是明摆着的,黄家气数已尽,二爷不想天下生灵涂炭,这才冒险回到京城,希望官家也罢,燕王爷也好,顺天应命,一个禅字,免了万民劫难,也是给黄家积福积德,泽被子孙。"白水答的干脆明白,端木守志却听的白着张脸,好一会儿才缓过口气。 "没想到二哥……没想到……" "二爷也是不得已,从去年现在到现在的事,四爷也都看在眼里,这是黄家自作孽,若不是这样……所谓天命,这就是天命。"白水接过端木守志的话,"二爷顺天应命,这是天下人的大福份,也是四爷的福运呢。" "我知道……知道了,我这就去!"端木守志有几分恍惚,急忙答道,从二哥上了第二封折子,他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私底下也想了很多不该想的事,可到底没敢想到这一步,二哥到底是二哥,他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四爷好好宽慰燕王爷,还有燕王府上其它人,二爷的话,燕王爷还是燕王爷,是二爷的兄长,这是什么时候、谁也变不了的,四爷记得把话捎到,燕王爷和燕王府上,从前怎么样,以后只会更好,越来越好!"白水又交待了一句,端木守志'唉'了一声,示意小厮,径直往偏门出去,上车赶紧赶往燕王府。 白水看着端木守志的车子冲出去,轻轻吐了口气,又了一件大事! 御街上的端木莲生被越来越多、越来越厚的人群围在中间,在他前后左右,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人群离一丈来远就被那墙挡住,随着他安然从容的步履,前面的人群象被分开的河水,往两边让开,后面的人群也如水一般,却是合拢。 王三爷和几个伙计被人群挟裹,几个伙计兴奋激动的热泪盈眶,王三爷上了年纪,经的多见的多,倒还支撑得住,端木大帅这是要往哪儿去?要干什么?一会儿会不会打起来?天哪!要是打起来……这热闹不能看了!可是出不去啊! 王三爷刚要往外挤,一错眼却看到前面不远一脸泪直盯着端木大帅尖叫的那几个小妮子中间,有一张脸眼熟得很!再定睛仔细看,可不就是他家二妮子! 王家二妮子不是一个人,她是和邻居几个小姑娘一起来的,那年端木大帅凯旋入城,她们几个挤在街角,从人头攒动的那间fèng隙里看到过几眼端木大帅,那几眼就足够让她们心心念念不知道多少年,端木大帅太好看、太英武!真是天神一般。 能看到端木大帅的机会,满京城的女人都不愿意错过,王家二妮子们更不愿意错过,这一回的大帅这么平易近人、这么温暖可亲、这么好看、这么…… 王家二妮子紧紧盯着端木大帅,被人群挟裹着往前跌撞,脚下一空,人往前扑,端木莲生眼角瞥见,下意识的抬手扬声提醒:"小心!" 被端木大帅指向的姑娘们呆滞片刻,反应过来,顿时激动的不能自抑,尖叫痛哭一片混乱。 王三爷看的整个人更是一片混乱,这叫什么事,这一帮花痴妮子,也不嫌丟人……算了,一眼望过去,满眼都是尖叫流泪的妇人!跟男人挤在一起……京城虽说开化,可这也太……唉!王三爷这会儿忘了危险不危险的事,满脑门子都是那帮花痴女,得把二妮子叫回去!成什么样子……好在……二妮子倒不是叫的最响哭的最厉害的…… 王三爷忘了刚才想到的那些危险,看看那些花痴妇人,再看看端木大帅,端木大帅真是越看越耐看,这威仪这气度,还真是一幅真龙天子相! 李思清绕过御街和马行街,一路打马飞奔,很快就到了王相公府门口。 这府里他是不用通传、常来常往的贵客,门房接过缰绳,一边恭敬让进,一边禀报,"相公象是还没起,大爷得到后头问一问。" 李思清谢了门房,大步进了月亮门,示意迎上来的小厮,"去看看相公醒了没有,若没有,赶紧叫醒,出大事了!赶紧!"小厮答应了,一溜小跑往里去了。 王相公劳累一夜,睡的正沉,他天亮前半个时辰才歇下,端木华府上那条金龙没能吵着他,御街上的喧嚣离他府上遥远,在李思清之前,没有人来报信。 李思清在王相公书房院子前来来回回不知道踱了多少个来回,直等的整个人都要焦了,王相公才坐着两人小轿过来,两个轿夫走的都快飞起来了。 "端木华想干什么?!"人还没下轿,王相公就厉声叫了句,李思清上前一步扶住他,一边扶着他往外走,一边低声道:"先生别急,端木华现在御街和马行街交路口,我来前看他是往宣德门方向去的,暂时没什么大事,先生别着急。" "他想干什么?要演一场黄袍加身?"王相公怒归怒,脑子是清醒的。 李思清点了点头,"从那条金龙腾空飞入禁中到现在,先生这府上一个人也没来,朝廷诸官……"李思清轻轻叹了口气,"我急着来找先生,就是担心这黄袍加身的事,万一加了身,您得有个决断,得赶紧有个决断!" 第430章黄袍 "决断?怎么决断?你我都是罪人!逆臣!贰臣!千古罪人!"王相公突然暴怒。 "君为轻民为贵,这是先生常教导我的。"李思清毫不畏惧的直视着王相公,"贰臣一字我不敢驳,可罪人?先生,这会儿咱们不赶紧做出决断,那才是千古罪人!" 王相公神情呆然,片刻,突然抬手捂着脸,老泪纵横,"我不管了!我老了!大逆不道……我老了……" "先生。"李思清顿时窘了,他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王相公突然来这么一出,象孩子一样大哭不管了!"您德高望重,先生,前朝黄袍加身,御座上还有位幼年天子,如今……比前朝更让人无可奈何,官家已经糊涂不辩人事,诸皇子死的死,出家的出家,先生仔细想一想,天意如此,咱们又能怎么样?逆天行事吗?" 李思清扶住王相公,王相公上了年纪,又过于劳累,片刻崩溃之后,很快就恢复了当朝首辅的该有的样子。 "端木华这是拿这京城万民、拿天下人逼咱们就范!无耻!这用心何其狠辣!"王相公一下接一下拍着桌子。 李思清默然看着从崩溃到盛怒的王相公,能做皇帝的,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视万民如糙芥的?开国之帝,有慈悲忠厚之人么? "先生,如今之计,咱们早做决断,便能多抢一些主动,一是替官家和大爷多争几分利益,二是朝廷百官、文人士子,梁国气数已尽,年前钦天监就……" 王相公慢慢叹了口气,直视着李思清,"你是什么时候起的这心?一定不是现在!端木华得了你很多帮助吧?我早该想到了,我早就想到了,还有谁?你还替他策反了谁?你老实告诉我,现在!这京城,端木华不过几十人数百人,京城内有殿前三军,京城外有京郊大营,难道还扑杀不了这数百人?为什么?" "从四爷死后。"李思清坦诚的看着王相公,"废太子死了,大爷一来无为君之德才,二来,如今这样的形势,填进去无数将士的性命,还有这天下的安宁,换来的也不过是梁国苟延残喘一年两年,甚至半年,何苦呢?再说,端木华人品如何、才能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先生说扑杀端木华,如今朝廷人心动荡,军中更是四分五裂,动荡的厉害,相公若下令,绝不是一面倒的捕杀,而是一场混战,京城中的……一场混战!" 王相公问之前早就明了这答案,可听李思清这么一句句说出来,仍觉得句句刺心之极。 "先生,顺天应时,不能忠君,至少不能再辜负万民和百官了。"李思清又劝了句。 "唉!"王相公一声长叹,"我这个年纪晚节不保!算了算了!算了!我进宫,你该干什么……你是早的打算的人,该做什么你自去吧!我这就进宫……" 得了王相公这句话,李思清暗暗舒了口气,叫了小厮长随进来,随王相公出来,王相公车辆往禁中去,李思清上了车,叫了疏桐过来,吩咐他去给李思明报个信,又命人去姚府请姚家兄弟往京府衙门寻自己,吩咐完,径直往京府衙门过去。 白水前脚从熊大学士府上出来,端木家三爷、熊家女婿端木明节就在大门口下了马,脚步急匆直冲而进。 熊府正厅,熊大学士和儿子熊侍郎一坐一站,正对着几上一个不起眼的靛青绸包袱发愣。 "翁翁,父亲,白水来过了?"端木明节冲进来,没注意几上那个包袱,只看着熊大学士和熊侍郎的脸色猜测道。 "来了,刚刚走,你没事吧?叶蓁和孩子呢?"熊侍郎见端木明节一脸急匆,忙关切问道。 "镇静!"熊大学士不满的训斥了儿子一句,又看向端木明节,"你也是!越遇大事,越要镇静!能怎么样?!" "是!"熊侍郎和端木明节一起答应,熊大学士示意端木明节坐下说话,"白水也传了话给你?他是怎么安排你的?" "白水说他刚从老四那儿过来,说……二哥的话,让老四赶紧去燕王爷府上安抚。"端木明节先说了端木莲生对他家老四的安排,熊大学士捋着胡须,眼睛微眯。 "说是二哥的话,让我先去族里交待一声,把族里能用的人带出来,往宣德楼去等着。"端木明节接着道。 "这个时候往燕王府守着,这是有情有义有担当,"熊大学士看着几上那只包袱,"联络族人往宣德楼去,这是预备着山呼万岁的,端木华待老四倒是真心实意。" 熊大学士目光不离几上的包袱,端木明节也看到了那只突兀的摆放在几上的包袱,"那是什么?" "白水刚刚送过来的。"熊侍郎忧虑的看着父亲,端木明节迟疑了下,上前解开包袱,包袱里包着件明黄底绣五爪金龙、亮丽到刺目的斗蓬。 "怎么送这个……"话音未落,端木明节就反应了过来,"说什么没有?怎么……"怎么偏偏送到熊家来了? "你别想多了,这件衣服我给他披上最合适不过。"熊大学士截住端木明节的话,"两任太子,两任帝师,李思清是他大舅子,肯定早就倒向他了,再一个,就是我了,废太子虽废,却做了十几年太子,我这太子师,也做了小十年,由我这个做了几十年太子的废太子师给他披上这黄袍,最合适不过!" "可是……"熊侍郎哭丧着脸,"这关着名节!您都这把年纪了,岂不是晚节不保?" "不是大事。"熊大学士声音缓缓,他的晚节跟熊氏一族的性命前程相比,确实不是大事。 "我去吧!"端木明节上前一步,一把抓起包袱,提起来掂了掂。 "你?""那怎么行?"熊大学士和熊侍郎一声叫道。 "翁翁不能去,这衣服经您的手披到二哥身上,史上得怎么写您?您的名声、您的晚节,也就是熊家的名声、熊家的节气,熊家是书香世家,不是勋贵,最怕的就是坏了名声!"端木明节看着熊大学士。 "我不怕,就算没这件衣服,我什么也不做,也没什么分别,我是端木华的弟弟,这是任谁也撕掳不开的,他造反,我就是造反谋逆之人的弟弟,他当了皇帝,我就是皇帝的弟弟,我知道,他也知道。" 端木明节的话有几分凌乱,熊大学士却听的明明白白。这话说的一点不错,不管端木家三兄弟和还是不和,有仇还是有恩,那都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在外人眼里,他们是一父所出的兄弟,是必须串在一根绳子上的三兄弟。 "阿爹给端木华黄袍加身,跟你拿这衣服给他披上,意义不同,你虽然是他弟弟,却没什么情份,若惹恼了端木华,只怕你要吃大亏。"跟熊大学士比,熊侍郎是个老实忠厚无用之人。 "我还有什么亏好吃的?"端木明节苦笑,"自从阿娘走后,在他手里,我自始至终一败涂地,如今他统领南军,眼看就要自立为帝了,我还能怎么样?他又能把我怎么样?我一个无用之人,二哥那样的人哪会理会我?只怕他心里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么个人!还有什么亏好吃?" "明节说的有道理,"熊大学士发话了,"端木华逼死父亲继母,他的品行上已经有了大大的污点,若是再苛待甚至逼死兄弟……你和守志对他一丝儿威胁也没有,他实在不犯着拿自己的名声难为你,他的名声比你的命要紧多了。" 端木明节听的神情怆然,翁翁说的对,确实如此。 "我来披这衣服,虽说二哥也许会恼,也不过恼一恼而已,恼我,也会恼熊家,可也就是恼一恼而已,不会更严重,"端木明节眼皮微垂,"我披不披这衣服,对我的名声没有任何影响,可若是翁翁做了这事……这实在太让人……翁翁的名声就彻底完了,熊家的名声也得一落千丈,就是叶蓁和孩子,也许都有抬不起头的时候,翁翁不能出面!我去!" "明节,你要想清楚了,你和你二哥只有仇恨,可没什么兄弟情份,你逆了他的心意,说不定真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熊大学士轻声警告端木明节。 "翁翁,除了您和熊家,我和叶蓁还有孩子如今一无所恃,若是您和熊家名声败坏,寻熊家也就败落了,叶蓁和孩子以后还能靠谁去呢?"端木明志神情晦暗,"没成亲、没有孩子之前,我是个混帐,不知道亲情的可贵,贵过世间任何东西,现在我总算知道了,为了叶蓁和孩子,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二哥……"端木明节顿了顿,"我觉得他不会怎么样,他如今踏进京城,要改朝换代,这冲冠一怒,不就是因为二嫂?熊家好了,叶蓁和孩子以后才有靠山,我也才有靠山。" 第431章憨笨 熊侍郎还想再劝,熊大学士却使了个眼色给他,"你能这么想,是蓁儿和孩子的福气,时辰也差不多了,不管怎么样,宣德楼咱们都得去,把东西拿上,到时候随机应变吧,三哥儿,别想那么多,什么靠山不靠山的,你虽是孙女婿,可我也罢,你父亲也罢,都拿当亲生的一样看,端木氏族里去过了没有?要是去过了,走!咱们一起去宣德楼等着去!" 端木明节答应一声,上前扶了熊大学士,熊侍郎亲自拎上包袱跟在后面,一起上车往宣德楼去。 御街上,端木华走的不紧不慢、气度从容。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黑山额角后背都是汗,他从来没紧张成这样过!二爷是已经过了明路的谋逆之人!竟这样这在明处!这是京城!这么多的人,这里处处危机四伏! 幸好京城百里内不许有破城弩,这要是有破城弩,爷现在就是活靶子,只要被瞄上,那就是九死一生!幸好没有! 黑山握在刀柄上的手握紧松开,松开再握紧,如此喧嚣杂乱,要洞察危机所在,这比他经历的任何一场生死之搏都困难和危险。 "你别拦我!我就是要问问他!"一声尖利而愤怒的叫声从尖叫欢呼的人群中脱颖而出,黑山耳朵竟微微动了动,在这声尖利的愤怒落音之前,已经挡在声音和端木华之间。 已经复胖如初的乔娇娇两只手往外拨拉着拦在她面前的围观群众,从一片欢呼的人群中一头扎到端木华身前那片空白。 "端木华!你想干什么?你要干什么?"脚还没踏稳,乔娇娇就一手叉腰,一手点向端木华厉声呵问,"你想造反?你这是要造反?你想当皇帝?呸!你怎么不看看你配不配?" 端木华脚步顿住,微微侧头看着乔娇娇,乔娇娇再往前踏一脚,胖大的身躯横在端木华面前,直直的迎上端木华的目光,丝毫没有畏惧,"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你端木家荣华富贵没少享,享够了福就造反是吧?你就不怕下地狱?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你以为你想当皇帝就能当了?" 端木华看着她,嘴角露出丝笑意,"浅浅说你虽然过于憨厚笨重了些,却是个仗义有担当的,果然如此,长乡侯能养出你这样的女儿,真让人意外,你父亲呢?他没拦着你?他难道不怕你给他惹了祸事?" "他再拦着我也得说话!"乔娇娇听不出端木华话里的机关陷阱,"你……" "看在你曾经为了浅浅长跪宫门外,这份援手之恩,我端木华必定厚报,至于你说的造反不造反……"端木华拖了个尾声,在乔娇娇发出声音之前,接着道:"等浅浅回到京城,让她好好教导你吧。" "浅浅……回到京城……"乔娇娇被端木华这一句话说晕头了,什么意思?他说的浅浅是他媳妇李思浅?回到京城?怎么回来?魂儿回来?教导……好象不是魂儿回来…… "唉!你把话说清楚!喂!我还没说完呢……"乔娇娇反应慢,这一个呆愣,端木华已经越过她,往前走了,没等乔娇娇说完话转好身,也不知道从哪儿伸过来的手,拖着她将她拖进了人群里,再一只手伸过来,几只手一递,等被连推带转的乔娇娇摇摇晃晃恍过神,她已经站在人群外,端木华和激动的人群已经离她几十步远了。 人群另一边,长乡侯乔侯爷正吓的浑身冷汗,急的两手乱抓,这死妮子,早晚得害死他、害死全家!这可怎么办?都说要改朝换代了,改了朝换了代……他姓乔!改了朝……天老爷啊!这好好儿的……先是太子……现在连国也要没了…… 乔娇娇侧前不远,一辆结实宽敞的青绸车上,站着乔娇娇曾经的婆婆林老夫人和儿子郑桦。乔娇娇怒闯人群斥责端木华那一幕,两人看了个清清楚楚、完完整整。 "我倒错看了她!"林老夫人扶着儿子,一直盯着乔娇娇,直到看着她被几个暗卫手递手推出人群。 "错看了谁?"郑桦懵懵懂懂。 "你媳妇。"林老夫人示意郑桦扶着她从车栏上下来,"唉!当初结亲,我是存了利用之心,想着她傻子一样的夯货,待以正妻之位也就足够对得起她了,后头的事……" "这事不能怪阿娘!阿娘不要这样自责!"郑桦重重说了一句。 "我没自责,这也没什么好自责的,前儿你媳妇替端木华夫人抱不平,跪到宫门外,我就觉得只怕是错看她了,今天又有了这事,阿娘是错看她了。"林老夫人扶着儿子的手从车栏杆上下来坐好,吩咐车夫绕路先往宣德门去。 "阿娘这话我有点不懂,她那样的蠢货,从前蠢成什么样,现在还跟从前一样蠢,阿娘没错看过她!"郑桦一想到乔娇娇,就浑身不自在。 "她这份气势不凡,去年马球场上那起惨案,李夫人无辜,这事满朝文武看不明白的没几个,可肯站起来替李夫人说句话的却几乎一个没有,反倒是你媳妇有胆子替李夫人张目,甚至在宫门外长跪不起,就这份胆量,朝里有几个人能做得到?" 林老夫人说的仔细,她在教育儿子。 "今天这事是明摆着的,端木华是要逼宫了,官家……谁知道这会儿到底死了没有?你看看,京城的勋贵世家,朝里的文武百官,没人不知道这事吧?没人不知道端木华要做什么吧?可有人敢拦在端木华面前吗?咱们看到现在,就你媳妇敢!只怕直到端木华坐上皇位,也就你媳妇敢过、拦过、骂过!" 郑桦脸色不怎么好看,他没拦没骂,不是没胆,而是……他一个闲散勋贵,轮得着他吗?他前面多少人都一声不吭呢…… "就只这份正气、这份胆气,你媳妇就是个非同一般的,晚上你去趟长乡侯府,看看你媳妇,好好认个错,想办法把她接回家吧,这个媳妇,咱们没娶错。" 第432章牵动 林老夫人的话让郑桦心情极其郁闷,对乔娇娇这个媳妇儿,他是从脚指头到头发丝,没一个地方能看得上,可自从官家发过话,乔娇娇回长乡侯府了,可他反倒连个妾侍也不敢纳了,不光妾侍,就是偶尔出去,他连花酒都不敢喝,不用阿娘交待他也知道,稍有不慎,他这爵位、甚至这性命,也许就没有了。 改朝换代,其实他心底不能说不能欢欣雀跃,端木大帅和林家交恶,阿娘虽姓林,可也和两家林府交恶,这事京城的人都知道,还有乔家……从早上听说端木大帅进城的事,他就一条条盘算过,越盘算越兴奋,都是机会啊! 可这会儿,阿娘却让他去接乔娇娇那个又蠢又肥的泼妇! 林老夫人看着脸色一点比一点难看的郑桦,没觉得生气,也没什么失望,儿子是个庸人,她对他早就没什么打算了,好在他不争气也不惹祸,这已经是万千之福了,乔氏有大义大勇,单这一条,就不简单,这样的妇人生出的孩子,成大才的史不绝书,她又是个能生养的,多生多养,总有能成器的,趁着自己还能活个十年二十年,也许能教育出个让人满意的孙子…… "阿娘……"郑桦看着想的出神的林老夫人,忍不住开口想劝她放弃那个让他接回乔娇娇的荒唐主意。 "不行!"林老夫人明了的盯了郑桦一眼,"一会儿就去!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看娇娇如今这身子骨也好了,接回来赶紧圆房,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啊!"郑桦脑袋'嗡'了一声,"阿娘,您得想好了,她得罪了大帅……" "这倒是,"林老夫人被郑桦提醒了,"你现在就去,老姚,先去长乡侯府!"林老夫人扬声吩咐了,才看着郑桦接着道:"得赶紧去!晚一晚,你想接也接不回来了!现在就去,无论如何,哪怕下跪,自己打脸,也得把娇娇接回来!越快越好!今天就接回来!是我疏忽了,这会儿去,才是咱们郑家有情有义!晚一晚,就成了攀附!" "啊?!阿娘你……"后面'疯了'两个字郑桦没敢说出口,他阿娘的脸色太郑重太严厉,严厉到让他莫名生出丝丝恐惧。 "不去宣德楼了,这热闹轮不着咱们凑,何必去凑那个挤不去的热闹,现成的好机会……我跟你一起去长乡侯府!接回娇娇是大事!"林老夫人变了主意,郑桦一张脸惨白,阿娘既然去了,哪还有接不回来的乔娇娇?今天接回来,是不是今天就得压着他圆房? 郑桦想着乔娇娇那肥壮硕大的样子,一阵恶寒,连打了几个寒噤。 改朝换代果然不全是好事! 郑家的车子直奔长乡侯府,端木家三太太熊叶蓁的车子继续跟在狂热的队伍外,往宣德楼去。 熊叶蓁有些消瘦,一身靛青绸衣,乍一看象是管事仆妇,再细看才会发觉衣服料子竟是缂丝,她不想引人注目,可又不能真的乔装打扮,就是这样,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她,她是端木熊氏,她是御街上那位正往禁中昂然而进的端木大帅的弟媳妇,却又是那位大帅的仇人的儿媳妇。 熊叶蓁细细打量着四周,这就是民心所向?熊叶蓁目光落在一个个激动的浑身发抖、跟着奔跑尖叫,甚至当街晕厥的少女、少妇、老妇人们,以及年青年老的市井之徒,这些人这样的状态,端木华轻轻一挥手,刀山火海悬崖峭壁,她们都会丝毫不犹豫往前冲往下跳!这会儿,她们心里只有端木华、眼里只有端木华,她们已经疯了! 是了,端木华从这城门凯旋而进不止一次,他知道自己的魔力,他在利用他的魔力!熊叶蓁用力咬着嘴唇,这样一个利用一切、阴险狡诈的伪君子却要成为君临天下的皇帝! 熊叶蓁心里一阵凄惶,这个人是明节的兄长,又是明节的仇人…… 当年名闻天下的云道长亲自给自己批命,说她是王妃的命格,位极人臣,她嫁了明节,她还以为是靖海王妃的位置,没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事! 他登了大位,明节就是亲王,她可不就成了位极人臣的王妃?! 熊叶蓁只觉得滑稽无比,要是婆婆还活着,要是婆婆看到这一切……那么多年,争什么?真是个笑话儿! 王相公的车子走的很快,跟往日相比,守着宫门的禁卫军惶惶然神情怆惶。王相公却没有心情训斥或是说些什么稳定军心,仿佛没看到禁卫军们的疏忽和怆惶,径直进了宫门。 远看着王相公的车辆,原本就爱多心眼的禁卫军们更加惶惑不安了,看来是真没救了…… 王相公直奔勤政殿而去,官家病后,一直歇在勤政殿后的寝宫里。 一直守在官家身边的顾太监,这会儿却不在勤政殿,这会儿的顾太监,正背着手,站在俯看御街的角楼上,远望着狂热的御街和狂热中心的那个人。 顾太监身后,少监陆成忧虑忡忡的看着他。 "师翁,真是端木华?真反了?" "嗯。"顾太监面皮松驰,看不出表情,可这一声'嗯'却一点绝望恐慌的意思也没有。"是大帅,大帅的名讳是咱们能叫的?" 顾太监这一声慈爱之极的提点听的陆成连连眨眼,看师翁这态度、这话意……这不对啊!"师翁,您?大帅真反了?那岂不是……咱们怎么办?" "反什么反?从哪听来的闲话?宫里面,什么都能听,就是闲话听不得!"顾太监意态悠闲,"咱们有什么怎么办的?咱们这样的人,能轮着咱们作主怎么办?咱们是侍候陛下的,从前侍候陛下,以后还是侍候陛下,你师父没教过你?" "师翁的话徒孙明白,徒孙是担心您!您侍候陛下这么些年,陛下最信任您,大帅要是当了新陛下,我们就算不能照旧当差,一条命总能保得住,可师翁您?新陛下能饶得过您么?"陆成快哭出来了,他是真真切切打心眼里把顾太监当亲爷爷一样看的。 第433章顾太监 "你不用担心师翁,师翁都这把年纪了,这一辈子……"顾太监仰头看着天上的白云,直看的眼睛微微眯起,"到今天,就再没有什么心事了。" "师翁……"陆成呆呆的看着顾太监,能叫顾太监一声师翁,能当了少监,陆成自然是少有的聪明人,顾太监一句'到今天就再也没有什么心事了',听的他毛骨悚然,这话透出的意思太多太可怕! 顾太监看着他,轻快的笑了几声,转身往楼下去了。 王相公直奔进勤德殿时,顾太监不在,殿内安静有序,御街上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没传进这里。 王相公莫名松了口气,却又立即紧皱起眉头,官家如今这样状况,该怎么跟他说端木华逼宫的事?端木华很快就要进宣德门了,然后很快就要进宫中,进到这座勤殿…… 不能不说,不得不赶紧说! "顾太监呢?"王相公转头问内侍,要和官家说这样骇人听闻的巨变,没有顾太监在旁边照应可不行! "回相公,顾翁翁说,若有人问他去哪儿了,就说他去角楼看看御街上热闹成什么样儿,一会儿就回来。"内侍声音平和沉稳一如平时,王相公脸色顿时沉了,顾太监好长的耳朵!也是,他是宫内总管太监,手底下有的是暗哨探子。 "去个人……就你吧,赶紧去请顾太监回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内侍答应一声,刚退出殿门,一个旋身却又回来了,"相公,顾翁翁回来了。" 内侍打起帘子,顾太监垂着双手,后背微微佝偻,慢腾腾抬脚进了大殿。 "看到御街的情形了?"顾太监刚踏进一只脚,还没落稳,王相公就问道,顾太监一边跨另一只脚,一边点头,"看到了,看的不真切,不过还是看到了。"顾太监声音平和,隐隐透着疏朗的喜气。 王相公多敏感聪明的人,眉头顿时微皱,紧紧盯着顾太监,象是想从他脸上看出引起什么。 "相公有急事找我?什么急事?"顾太监背着手一直走到王相公面前,背是佝偻的,却给人一种昂然挺立如标枪的感觉。王相公愕然看着他,顾太监还是顾太监,却又不是顾太监了,他这样子,这眼神、这神态,完全换了个人。 "你?!"王相公一声质疑之后,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么多年,头一回,他竟有几分手足无措的感觉。 "相公是来拿一纸禅让诏书的?"顾太监却笑眯眯,挥洒自若。"相公为天下计,为这京城万民着想,一纸诏书禅让出那个位置,确实是最好的法子。官家子时清醒过一回。"顾太监的话停住了,笑眯眯看着王相公。 "我来看看官家好些没有。"王相公生硬答道。 "好些没有?"顾太监仿佛听到了非常好笑的笑话儿,竟轻笑出声,笑了片刻才弯着眼睛看着王相公,"这儿也没有外人,相公何必再说这种让人发笑的话儿?你们读书人常说什么民贵于社稷,社稷贵于君,这也是正理,我可没笑话王相公,不过,王相公也不用在我面前说那些没用的,相公若真是忠于陛下毫无二心,这会儿正该飞符调兵,召集百官和诸将士,共抗御街上那位!哪还有空过来看官家好些没有?官家三魂六魄已经走了一大半儿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王相公被顾太监一番话说的脸色发青,"顾太监这是什么意思?顾太监又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跟相公说过,官家子时清醒过一回,官家圣明,预料到今日之事,已经预先写下旨意了。"顾太监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小小的一根卷轴出来,伸手递给王相公。 王相公接过,一目十行看完,愕然抬头看着顾太监,又低下头,将那几句话再一字一句看一遍,再抬头看向顾太监,目光凌利,"这是你写的?你竟敢伪造旨意,假托陛下之意!" "王相公不是最擅由字看人嘛?这是不是陛下的亲笔,难道相公看不出来?"顾太监脸上的笑容更浓,有恃无恐的迎上王相公的目光,半分躲避退让的意思也没有。 王相公没说话,只死死盯着顾太监,"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 "相公不必如此。"顾太监又笑起来,"相公来看陛下,不就是要求这样一旨圣谕?如今有了,又是陛下亲笔,相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陛下这一辈子,总得做一件皆大欢喜、人人称颂的事吧?有了这一件,往后这谥号也能少难为难为大学士们。" "你究竟是什么人?这旨意?"王相公紧紧握住手里的卷轴又松开,"出自你手?出自你手的旨意只这一封?还有哪些?你究竟做了多少欺君的事?" "相公还是赶紧往宣德楼去吧。"顾太监脸上的笑容依旧,仿佛没什么事能够打扰到他的好心情。"我侍候陛下几十年,这辈子但凡有口气在,就会侍候在陛下身边,陛下大行,我就去给陛下守墓,相公大可放心。" 王相公脸色更难看了,这顾太监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的人?他在这宫里动了多少手脚?四皇子到底是怎么死的?还有……王相公只觉得心里纷乱如麻,只乱的要崩溃。 怪不得端木华敢如此嚣张的沿御街就这么昂然进来了,顾太监怎么能是端木华的人呢?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还有谁?还有谁是端木华的人?还有谁不是端木华的人? 这太可怕了! 如今的宁海侯府消息之闭塞在京城都能数进前三了,端木华现身御街,正往宣德门去的信儿传进宁海侯府并得到确认时,端木华已经快到宣德门了。 林明月听傻了眼,反应过来,头一件事就是尖叫着备马,一边叫着备马一边提着裙子二门外狂奔,她得去看看表哥怎么样了,她得去看看端木大帅现身御街是不是真的! 天哪!国都亡了,她跟表哥还没成亲呢! 第434章宣德门内 端木守志没在靖海王府,她问不出他去了哪儿,林明月急的头目森然,表哥去哪儿了?!他不会去做什么傻事吧?他不会…… 林明月掉转马头直奔御街,表哥要是有个好歹,她也不活了! 御街已经是人山人海了,林明月兜转马头转了好几个圈子,林明月这一回倒是人急生智了,一眼看到离街巷不远的酒肆茶坊,丟了马,直冲茶坊进去。 这百年来最大的一场热闹事就在眼前,茶坊里的掌柜伙计都挤在楼上看热闹,楼下空无一人,林明月奔上楼梯,这头蹦到那头,也没能寻出个能容得下她的地方,急的她大叫:"都给我让让!让开!我是宁海侯府的!我是靖海王府上的!快让开!" 看热闹的人一听靖海王府四个字,'呼'的几乎全部回头齐齐盯着她,林明月吓的脚下一软,强自镇定道:"给我让让!我看看我们家大帅走到哪儿了!" 这一句'我们家大帅'更是唬住了大家,连大帅都是她们家的!这还得了!挤的密密麻麻的栏杆旁,还真给她让出了一块不小的地方。林明月大喜守望,一头扎过去,双手撑着栏杆,伸出大半边身子,急切的往御街上寻找四表哥和二表哥。 端木华根本不用找,比蜂群还有密集的人群中,空着一大块地方,或者说,那空着的一大块地方正是蜂群的中枢,随着正中那个人徐缓从容的脚步,巨大的人群移动着、狂热的尖叫着。 只有二表哥,四表哥呢?四表哥哪儿去了? 林明月想从人群找出端木守志,可那样的密集的人群,到处都挥舞的胳膊,到处都是尖叫,这喧嚣仿佛化出了实形,弥漫在人群上空,不停的尖出不停的变幻,明明是声音,却让人眼晕。 四表哥在哪里?急的简直要着火的林明月连找了七八遍,还是没看到端木守志,也许,四表哥没在这里,那会在哪里?她该到哪里去找他? 林明月急的差点放声号啕。 御街终止在宣德门前,巨大的人群被高大巍峨的宣德门档住,沿着宣德门往两边流淌,在宣德门两边如同扇翅般一层层往外渲染,渲染出巨大一片'民心'。 端木莲生的身形没入宣德门城楼下的阴影中,黑山长舒了口气,进入宣德门百步之内时,是他最紧张害怕的时候,他所有的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城楼上,他恐惧居高而下的利箭,若是他,一张普通的弓,只要一支箭,他就能……彻底了结了今天这局面! 幸好幸好!爷真是天命所归!黑山忍不住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那百来步的距离,他仿佛走了一辈子!他的衣服已经汗透了! 端木莲生在通往宣德楼的青石楼梯前顿了顿,转头看了一圈依旧如临大敌的明卫暗卫们,嘴角勾起丝丝笑意,头微微往下侧了侧环一周,黑山喉头一哽,右手重重捶在胸前,诸护卫也和黑山一样,右手捶胸以示崇敬,爷在向他们致意!爷知道这一路他们承担了什么! 黄相公站在第一层台阶上,在他身后,零零落落站着十几位各部官员,都和黄相公一样,脸色惨白里透着青色。 "相……相公,他上来了……上来了!"站在黄相公身侧的一位礼部官员颤声道,不用他说,黄相公也看到了,最前面的暗卫已经站到了他们前后左右,城门洞里的端木莲生,甩了下斗蓬,已经抬脚踏上了台阶! 他们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黄相公一肚皮凄惶的乱麻,怪不得他入阁前两天抽的那签那么不吉利,原来是应在这上头! 想着那签,黄相公真是悲从心升!他这相公当的可真是多灾多难、憋屈窝囊!先是夹在俞相公和王相公之间,两头受气,相公的威风权势是什么滋味没尝过,担惊受怕的连夜里睡觉都噩梦连连! 好不容易俞相公没了,三相成了两相,照理说他这日子该好过了,谁知道一件接一件的事不说,王相公谦和了几乎一辈子,临到老时突然跋扈了,还有他身边那位关门弟弟子李思清,那才是副相! 现在倒好,又赶上有人要黄袍加身……看样子就要顺顺当当黄袍加身这样的事! 这叫什么事哪?他这把年纪,已经没几天好活了,临死没几天了,却摊上这样的事!降吧,一世清名,临老了没了晚节,回头那传,指定列在贰臣传里!要是不降……一大家子老老少少上百口人,小孙子才刚进学,那么可爱的孩子…… 黄相公越想越悲伤,早知道他就不当这相公了! 没等黄相公悲伤完,端木莲生已经上到黄相公等人站立的那一方不大的回旋之地,站在黄相公面前,似笑非笑看着他。 黄相公却从端木华眼里脸上看到了浓浓的杀气,吓的心里一阵乱跳,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欢迎大帅……大帅……"黄相公脑子打结,舌头自然也打结,他居然说欢迎大帅!欢迎什么?不对!他不该说欢迎!他怎么能欢迎呢…… 黄相公跪倒,站在他身后,紧盯着他的十来名六部官员跟着乱乱的往下跪。只要站在最后最角上的一位中年青衣官员,满眼满脸的愤怒和正义,死死盯着端木华,没跪,而且攥紧了拳头。 黑山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不光他,诸护卫个个目露凶光,只等黑山一个手势,就要上前将这个不合作者扭成一段一段的。 "反贼!逆臣!"中年青衣官员中气极足的一声尖厉的呵斥,本来极义正词严的一嗓子,却因为中年官员过于尖利的声音而显的颇有几分滑稽。 "他是谁?在哪一处当差?"端木华神情一丝儿变化也没有,仿佛中年官员那一声'反贼逆臣'说的不是他。 "回……那个……他叫姜飞,是礼部七品堂官,杂途出身。"黄相公一边答一边忍不住回过头,厌恶的扫了眼姜飞。 他这一句逆臣,岂不是骂了所以的人?真是可恶! 第435章黄袍加了身 "杂途官怎么了?杂途官还知道忠义廉耻,你们这帮子清流!你们呢?你们深受君恩,却不思报效,眼里只有自家荣华富贵!一群王八蛋!" 杂途两个字戳痛了姜飞,指着跪在他周围的众人泼口大骂。 "你大约以为当众呵斥了本帅,本帅会赏识你的骨气胆量,现在就加以重用,或是一翻呵斥却记住了你,礼贤下士加以重用?杂途官想往上极其不易,你又这把年纪了,嗯,就算自己不得重用,大约也想着能给子孙留一份名声福荫。"端木华语调轻淡,话却说的刻薄无比。 姜飞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一张脸紫涨,不等他再次骂出口,端木华抬了抬手指,"本帅最厌这种工于心计、沽名钓誉要走捷径的小人,拖下去!" 身后的黑山哪还容姜飞再说话,扑上去先用麻核堵上姜飞的嘴,把姜飞的嘴麻透了,倒没五花大绑,不过用一根白绢将姜飞两只手虚虚束起,这绑人也当真绑的文明之极。姜飞一张嘴麻的完全没有知觉,别说说话,连嘴在哪儿都不知道了,这下不光脸,连头都涨的血红,被护卫们一个传一个直推到楼下。 连黄相公在内,跪的官员们鄙夷无比的看着姜飞被推下去,就说么,这姜飞这么个杂途官,他还能比大家有节气了?原来是想着投机取巧!真是无耻之徒! 端木华示意黄相公等人起来,背过手,继续往宣德楼上去,黄相公和众官员浑身拿捏的跟在后面往上面上去。 熊侍郎胳膊上挽着那只包袱,扶着熊大学士站在宣德楼上,端木明节紧挨着熊大学士站在另一边。 熊大学士等人旁边四五步外,站着杭枢密和枢密院七八位高品官员,杭枢密脸色青灰,端木华一进京城,就让人给他递了信。杭枢密闭了闭眼睛,心里空空的,他不知道现在该有什么样的情绪。 他诧异端木华的突然进京,想不通他这会儿进京城做什么,可他不想端木华死,至少不愿意自己手上沾了他的血,他瞒下了端木华进京城的消息,他不知道会发生今天早上这样的事。 端木华给他递信,不是想寻他帮忙,而是,试探和投诚的邀请! 若是在战场上,他说什么也不会投敌,哪怕力竭战死,死就死了,可现在……杭枢密看着端木华身后毕恭毕敬的黄相公和那群官员,大皇子就在京城,大皇子府就离这儿不远,宣德楼后面就是禁中,就是皇宫,皇宫里住着官家,大皇子府连门都没开,禁中的门里,静的好象人都死光了! 皇室呢?宗族呢? 杭枢密真有种五内俱焚的感觉,这社稷这天下,不是端木华夺走的,而是皇室拱手送给端木华的! 熊大学士看着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上来的端木华,百感交集,他这个太子先生,明里暗里争了那么多年,想想二皇子,太子,四皇子,全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若官家只生了一个儿子,若没有这些争斗……还会有今天这样的场面吗? 在熊大学士百感交集中,端木华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顿了顿,步履极缓的走向熊大学士和杭枢密。 熊侍郎松开扶着父亲的手,伸长胳膊,将已经解开的包袱伸到熊大学士和端木明节之间,熊大学士抬起手,却一阵咳嗽,端木明节一脸决然,抢在熊大学士前面,一把抓过包袱,扔了包袱皮,用力抖开那件明黄的刺目的斗蓬,一步上前,几乎是狠狠的裹在端木华身上。 楼下的护卫,掺杂在各处的暗探线人,早就紧紧盯着宣德楼了,见那片明黄迎着朝阳闪亮,顿时扯着嗓子山呼万岁,黄相公等人被那明黄炫的眼晕,被宣德楼外扑天盖地、海啸一般的'万岁'声冲的跪倒在地,一声声万岁。 端木华清冷的目光从熊大学士身上扫过,俯身拉起两只手冰凉的端木明节,声音温和,"手怎么这么凉?快起来,别冻着。" 端木明节垂头站起,熊大学士却被端木华那一眼看的心里一阵冷气吹过。 欢呼声冲进离御街不远的大皇子府,端木守志凝神细听了片刻,忍不住松了口气,大皇子目光清冷的斜睨着他,"皇帝的兄弟不是那么好当的,有什么好高兴的?" "高兴算不上,不过二哥总算平安了。"端木守志重又坐回去,浑身的紧张散去不少,坐在椅子上往后靠了靠,显的非常轻松。"您又不愿意坐那把椅子,除了您,我觉得还是二哥最好!对您也最好!" "对我?"大皇子一声讥讽的轻笑,"我一个出了家的方外人!" "可您还有家人孩子不是吗?"端木守志轻声道,大皇子神情一滞,顿时一脸颓唐。 "从前二哥一心想让您承继大统,几位皇子,您也知道,二爷和太子都不是良君,甚至连个平庸之君都做不到,您不肯,后来又添了四爷,可惜四爷……唉!二哥也是没办法。"端木守志又说了一遍,大皇子往后靠在椅背上,半仰头看着屋梁,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我早就知道莲生必定要走这一步。" 端木守志听的一愣,想多问一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会儿一适合多说这个话题,"二哥特意打发我过来陪着大爷,二哥心里,拿您当大哥一样看。" "陪我?"大皇子打量着端木守志,打发端木守志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子来,确实是来陪他的,至少一多半的目的是来陪他的,"我没事了,不用你再陪着,你去吧,你二哥那里千头万绪,事情必定多得很,过去帮个忙吧,从前是兄弟,以后就是君臣了,趁着这会儿多出点力,多积点功劳。" "大爷这话全是替我着想,守志谢过,不过,二哥吩咐我来陪着你,我还是陪着你的好,那些功劳……我要那么多功劳做什么?二哥做皇帝前我是王爷,二哥做皇帝后我还是王爷,用不着攒功劳。"端木守志神情淡然,自从去年那场马球比赛之后,他就是具行尸走ròu了,要功劳有什么用? 第436章进京 一个月后,李思浅就带着儿子进了京城。 端木华一直迎出几十里外,勒停马,将缰绳顺手扔给护卫,跳上马车。 正抓着邹嬷嬷手里的布偶的大哥儿吓的一头扎进李思浅怀里,邹嬷嬷也吓了一跳,见是端木华,急忙放下布偶,伸手正要抱下大哥儿到后面一辆车,端木华已经伸手去抱大哥儿了。 "乖儿子把阿爹忘了?"李思浅将大哥儿递到端木华手里,示意邹嬷嬷下车。 大哥儿有些害怕,却没哭,胖胖的拳头塞在嘴里,瞪着两只黑亮的大眼睛盯着端木华,看了片刻,突然将胖胖的拳头从嘴里掏出来,两只手一齐上下乱舞,兴奋的'咯咯'笑着,一头撞在端木华脸上。 "他认出我了!儿子还认得我!"端木华哈哈大笑,李思浅笑看着两人,大哥儿被端木华架着胳膊跳的欢快无比,端木华的笑声里夹着大哥儿奶声奶气的咯咯笑,在初春温暖的风里飞扬。 大约是太兴奋了,没多大会儿,大哥儿就累的打着呵欠睡着了,李思浅叫了丹桂过来,将大哥儿抱到后面一辆车里睡觉,端木华惬意的斜靠在车厢板上,看着李思浅先长叹了口气,"你可算到了!" "很累是吗?"李思浅挪了挪,伸手抚在端木莲生脸颊上,一个多月没见,他瘦了许多。 端木莲生抓住她的手按在脸颊,"天天有事,不是因为这个,我想你!想家。"李思浅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酸软,"我也想你,你走后,我总是做噩梦,虽然知道你必定没事,可还是害怕。" "我是这一个月怕,"端木莲生揽过李思浅,低头贴着她的脸颊,"红雨传信说你不肯绕道,穿过俞相叛军用了几天?" "六天。"李思浅微笑,"顺顺当当,红雨还去俞相军中看了一圈,绕过叛军,又得多一个月,我想早点见到你。" "你胆子也太大了点!"端木莲生有些后怕的薄责道。 "俞相还有他那个幕僚雷先生,都不是穷凶极恶的人,一来没怎么侵扰百姓,二来,也不禁百姓和行商往来,我是让红雨仔细查看之后才决定不绕路的,"顿了顿,李思浅接着道:"俞相这一处得早些平息,若拖延久了,被他养熟了民心,就算攻下来,收服人心就得下大功夫,两湖又是粮赋重地。" "你大哥也这么说,我已经调兵过去了,你在路上还替我担忧这些?"端木莲生低头看着李思浅。 "替你,也是替自己。"李思浅仰头看他,端木莲生笑起来,"还有儿子,你不用多担心,情形虽然严峻,可远远不到不可收拾,我不担心那些,我只担心你,接到你和儿子,我就安心了。" 端木莲生低头吻在李思浅唇上,将她那声'嗯'堵在了喉咙里。 京城还是从前的京城,透过绡纱窗,李思浅定定的看着窗外的热闹。 那场地动的痕迹少的已经几乎看不到了,至于改朝换代的痕迹,李思浅一丝儿也没看到,是啊,对于每日忙着柴米油盐的市井百姓来说,皇帝太遥远了,哪怕身在帝都。谁做皇帝对他们来说,不过是茶余饭后一点谈资而已。 一溜十来辆青油桐木车穿过闹市,绕上御街,径直进了宣德门,几个碰巧看到的路人惊讶的看着青油桐木车,宣德门里就是禁中了,车子里是谁? 为了安全,李思浅一路上的消息除了端木莲生,没有别人知道,李思浅悄无声息的进了京城,进了宫中。 相比于热闹依旧的京城,宫中就是另一翻氛围。 李思浅一下车,转头四顾,明显感觉到这宫中弥漫着的浓浓的恐慌和压抑,李思浅转头看向端木莲生,见他的脸色也明显比在车里阴沉,李思浅收回目光,眉头微微蹙起,要让这个庞大的后院回归正常,看样子要花很多功夫和心力。 "梁敬帝已经落葬了?"李思浅转头四顾,低声问道,端木莲生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前一天大行的,我给他风光大葬。"顿了顿,端木莲生仿佛不怎么自在的接着道:"大爷自请守灵,宋氏还在宫里,看样子象是疯了,我一时没空理她,不是……" "我知道,"李思浅笑着接过话头,"再说这算是后宫的事,还是等我到了再处置最好,燕王妃呢?可还好?" "嗯,应该不错,白水说还不错,这些人我交待给白水看守照顾,一会儿我让他来见你……还是等一等,等你歇一歇,咱……咱们歇一歇,这都不是急事。"端木莲生用力握了握李思浅的手,话语有些含糊,李思浅笑看着他,低低的'嗯'了一声。 端木莲生选来起居的宫殿紧邻大殿,却很狭小简陋,这里原本是预备官家退朝后稍事休息、更衣洗漱的地方,自然不会太宽敞,十数年前,梁敬帝减少早朝人数,将早朝地方改在勤政殿,这一处就算是荒费无用了,端木莲生看中这里离正殿极近,就指作临时起居之处,至于以后正式居处,等浅浅来了之后听她安排吧。 第二天一早,端木莲生头一回起晚了,有些慌乱的洗漱更衣,好在这里离正殿近,倒没误了早朝。 李思浅没敢多睡,躺在c黄上将眼前大大小小的事理了理顺序,急事优先。 起来洗漱换了衣服,又用了早饭,李思浅将丹桂、金橙、松绿和柳叶叫进来吩咐道:"如今跟从前不一样了,大家都看到了。"金橙拼命点头,可不都看到了!可不是不一样了!爷当了皇帝,姑娘成皇后了! "这里,"李思浅手指一划拉,"咱们人生地不熟,算得上孤零无助,而且,这里的规矩跟咱们从前的规矩,大不一样,唉!"李思浅轻叹了口气,"不用我多说,大家也知道咱们如今是个什么处境,要想跟从前一样理的顺顺当当,第一,花的功夫肯定比从前多百倍甚至千倍,第二!这是最重要的,"李思浅环视众人,"你们这心态要放平放正了,我没觉得一跃成龙手握生死什么的,你们,也别想太多!" 第437章陆成 "夫人放心,这事我和金橙、松绿私底下也说过几回,"丹桂上前答话,"往后得更加谨慎,要学的规矩东西也多得很,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夫人没脸。"丹桂脸微微泛红。 "也不用太紧张,"李思浅听她这么说,松了口气笑道:"别的不说,比从前忙了不知道多少是真真正正的!好了,这件事就说到这里。松绿回一趟李府,和大奶奶一起,把咱们的人过一遍,能用的列出单子带进宫,咱们也好有些人手使唤,记着多听大奶奶的,有不合适的一定不能带进来!就让他们留在李府好了。" 松绿答应一声,曲膝赶紧退出往李府去。 "金橙……"李思浅话没吩咐完,外面传来内侍的扬声禀报:"禀娘娘,少监陆成请见娘娘。" 李思浅眉头微蹙又松开,抬手示意丹桂,丹桂落落大方道:"娘娘口谕:进来吧。"金橙冲丹桂抬了抬眉梢,以示夸奖,丹桂紧捏着一颗心微微放松,这几句话她偷偷练了好些天了,总算没出差错。 柳叶不动声色的越过两人,站到了李思浅右侧,对她来说,这个地方是最有利于出手的地势,这会儿的宫里危机四伏,二爷早就交待过她了。 陆成恰到好处的哈着腰进来,一进门,离了五六步就'扑通'跪倒磕头:"小的陆成,给娘娘请安。" "起来吧。"李思浅细细打量着这个陆成,刚从镇宁城出发没几天,她就开始陆陆续续收到白水递过去的宫里和朝廷诸人的背景、履历、关系、恩怨,以及其它许许多多有用没用的消息。 陆成是她收到的消息中很早也很多的一个,这位陆少监是顾太监的徒孙,说是徒孙,可顾太监其实没有徒弟,这个徒孙据说是顾太监亲自带在身边教养长大的,顾太监是宫中除主子之外的第一人,这位陆少监就是第二人,其实李思浅觉得,在这座宫殿里,顾太监才是真正的掌控者。 "顾太监可好?"李思浅先问候顾太监,陆成脸上恭谨的神情中透出恰如其份的感激,"回娘娘,顾师祖安好,谢娘娘关心。" "这一阵子辛苦你了。"李思浅又客气道,陆成忙跪倒在地,"娘娘言重了。小的昨天就应该过来参见娘娘,禀报宫中一应细务,因陛下发了话,娘娘路上辛苦,宫务虽要紧却不急,今儿早上,陛下上朝前又吩咐小的晚一些过来,以免扰了娘娘。" 李思浅微笑,闲话般接着问道:"宋娘娘身体怎么样?日常起居可还好?太医什么请的脉?怎么说的?" "回娘娘,宋娘娘身子骨还好,就是……"陆成指了下自己的脑袋,"精气神不大好,日常起居遵陛下吩咐,仍依皇后规制,从未敢疏忽过,宋娘娘夜里睡不好,白天从不出寝宫,也不肯见人,太医诊脉也是趁宋娘娘睡着了才能诊,最近一次诊脉是昨天,吴太医请的脉,说宋娘娘焦虑过度,这不是药能治的,得劝她安下心才行,不然,只怕要生大病。" 李思浅听的皱眉,路上她就听说了宋皇后的情形,现在听陆成这么说,倒好象比她半个多月前听到的情形更严重了。 "这一阵子,有人去看望过宋娘娘吗?" "回娘娘,没有。"陆成目光微闪,这个时候,谁也来看望宋皇后呢?! "我们去看看宋娘娘。"沉默片刻,李思浅站起来吩咐道,陆成表情谦恭,没有一丝意外,端木氏得天下,明面上总是梁帝禅让,既是禅让,这层脸就没撕破,李思浅这个新任皇后入主宫中,先去看望这宫中的前任主母,从礼从情,都是最应该不过的事,何况宋娘娘这位前任主母还重病在身。 丹桂取了斗蓬给李思浅披上,李思浅示意她:"你和金橙好好看着大哥儿,让柳叶陪我去就行了。" 柳叶接过金橙递过的手炉,李思浅摆摆手,示意她先拿着,紧了紧紫貂斗蓬,出了院门,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周围的景致。 陆成侍候人上头自然妥贴,微微躬身走在李思浅侧前,引着她往宋娘娘居住的中宫过去。 "你是顾太监的徒孙,那你师父是谁?"李思浅随意问道,陆成躬了躬身,"回娘娘,小的只有顾师祖一位师祖,倒是没有师父。"顿了顿,陆成带着丝笑接着道:"小的听师祖说过一回,老早以前,师神是收过一个徒弟的,可惜刚收了没两年,这徒弟一病死了,师祖是个极重感情的人,很疼徒弟,之后好些年再没收过徒弟,直到遇到小的,师祖头一回见小的,小的只有七岁,刚净了身被家人送进宫……小的命好,遇到了顾师祖,又和顾师祖投缘,顾师祖就收了小的做了徒孙,顾师祖从来没说过,不过小的觉得,顾师祖是替他那位早死的徒弟收徒的。" 陆成答的详尽,李思浅凝神听着,轻轻感叹了几声,接着问道:"听说梁敬帝的禅让文书,是顾太监录的?真是难为他了。" "这是顾师祖的福份。"陆成微微有些紧张的垂下头,"当时王相公也在。"李思浅侧头看着陆成,突然转了话题道:"顾太监在梁敬帝身边侍候了几十年,最是忠贞不过,听说他不愿一身侍二主,陛下进宫那天,他就求了陛下,要替梁敬帝守墓,他随梁敬帝棺木出京落葬,怎么交待你的?" "回娘娘,"陆成不易觉察的哽了哽,"陛下进宫那天,师祖带我去角楼往御街上看,师祖说:梁国结束了,师祖说这样也好,朝代总要更迭,能这样不动刀兵的禅让,真是比什么都好,师祖说他追随梁敬旁多年,深受梁敬帝大恩,就算没有那天的事,梁国还跟从前一样,还是原来的梁国,他也不打算再留在宫里,他早就打定了主意,梁敬帝若走在他前头,他就自求守墓,替他的陛下守一辈子墓道。 第438章侍候人的境界 "嗯。"李思浅想着和顾太监寥寥的几次见面,梁敬帝不算是个好相处的人,能在他身边深得信任侍候几十年,这位顾太监虽然令人仰视,可这一翻话还是过于豁达了。 "师祖说,他和我,象我们这样的人,残了身子,为奴作婢,侍候好主子是唯一的本份,旁的不用想太多。"陆成垂下头,声音隐隐有些低落。 李思浅听的心里一阵凄惶,这话里的透出的意思让人难过,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世人的看法,象顾太监和陆成这样的男人,确实是残的不能再残了,确切的说,世人不认为他们是男人,他们是不男不女的半人。 好在宋皇后居住的中宫到了,陆成紧几步上前叩门,赶在李思浅走到前,紧闭的中宫院门已经推到足够李思浅进去。 李思浅心里涌起股说不出的感觉,真是人生如戏! 姜嬷嬷居首,还在中宫侍候的人宫人都跪在正殿前,李思浅停步示意众人起来,姜嬷嬷神情苍老晦暗,沉寂的仿佛一口古井,垂手低头侧身站在殿门口。 李思浅和宋皇后不熟,更不熟悉宋后身边的人,陆成上前低声介绍,"娘娘,这位姜嬷嬷是宋娘娘身边的总管事尚宫,是宋娘娘入宫时从娘家带进宫的自小伴当。" "喔,"李思浅仔细看着姜嬷嬷,微笑问道:"娘娘可还好?" "回娘娘,昨儿太医来请过脉,说不大好。"姜嬷嬷不亢不卑,端木华黄袍加身进宫那天,她就想开了,对她和宋娘娘来说,是大爷做皇帝,还是端木氏黄袍加身,也没什么分别,这一夜之间的翻天覆地,甚至不如她听到的那些话令她震惊、令她五内俱焚,紫玉的儿子,紫玉那样柔婉的丫头,怎么会养出那样的儿子?他怎么能叛主害主?他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呢? "吴太医说焦虑过度,你是娘娘自小的伴当,娘娘必定极信任你,你也该多劝劝娘娘,如今这样的情形,实在不该如此焦虑。"李思浅接过姜嬷嬷的话,示意她带自己进去。 姜嬷嬷的目光在李思浅身上停了片刻,转身引着李思浅进了正殿。 垂手侍立在宋皇后寝宫前的使女不时瞄着李思浅,见她直往寝宫过来,不等姜嬷嬷吩咐,就抬手打起了帘子,姜嬷嬷面无表情的穿帘而进,再侧身让进李思浅。这宫里早就人心惶惶,今天这位新皇后过来,不知道多少使女内侍卯足了劲想要露个脸,以求有新的机会、新的晋身之道。 一群蠢货! 寝宫里很暗,空气却还清新,弥散着一股子味道淡雅中透着几分怪异的香味,雕画繁复精美的大c黄一角,被子紧紧的裹在一小团东西上。 "这是什么香?"李思浅心里带着几分警惕问道。 "是吴太医开的安息香。"姜嬷嬷答道,李思浅'嗯'了一声吩咐道:"先把香撤了吧,娘娘这是心病,这香既是安息香,闻久了对娘娘没有好处。"门口的两个使女手脚极轻快利落的撤下熏炉,不等李思浅吩咐,又打开了几扇窗户,让这屋里既通风又不至于有风直吹。 李思浅这才走到c黄前,看着那一团根本看不出人形的锦被包裹,"宋娘娘一直这样吗?" "多数时候这样,累极睡着了,身子能稍稍舒展些。"姜嬷嬷有几分夸张。 李思浅默然看着那团锦被,她裹成这样,怎么跟她说话?莲生进宫都一个多月了,天天这样,谁能天天这样? "你劝劝娘娘,陛下这皇位是梁敬帝禅让所得,再怎么着,陛下也不能让敬帝妻儿子孙没个下场,燕王是出家人,无可封赏,燕王长子已经封了靖安亲王,就是敬帝身边侍奉之人,也各有厚封重赏,常山王府封无可封,就赐了双俸,宋家从前是国戚,现在还是国戚,还请娘娘保重自己,就算不为自己,也要替宋家想想。" 李思浅一翻话说的极快却没什么情绪,姜嬷嬷却听的脸色变了几变,她一大家子都在武宁侯府,武宁侯府满府又没一个成才顶用的,新皇真要恼了宋后不知好歹,发落起武宁侯府来必定不会手软…… "宋娘娘一向胆子小,又素乏机变,奴婢再劝劝她,请娘娘放心,必定能好的。"姜嬷嬷急忙表态,李思浅嘴角扯了扯,这位宋娘娘和她身边这些人,可真是笨到了极点,好也罢不好也罢,全无章法,别说章法,连点目的都没有,病着不好是为了什么?好又是为了什么? 算了算了,这样也好,虽糊涂好歹胆子小,这一点倒比瑞宁公主强多了,那是个蠢而不自知,偏偏胆子又大的。 李思浅看透了底,也懒的再在宋后这里耽误时间,又嘱咐了几句转身就走,她手上棘手的事多着呢,就这陆成,就比宋后重要不知道多少倍,当然,也比她难搞不知道多少倍。 从宋后宫里出来,要了软轿,在陆成的引导下,往宫里各处查看,陆成的点儿掐的比她准确多了,一个小圈走下来回到那间偏殿,正正是端木莲生下朝的时辰。 李思浅不禁多看了陆成几眼,她身边的丫头个个聪明难得,可留心周全到陆成今天这样的,她还真是头一回见到,从前家里也请过两位宫里出去的老嬷嬷教导她,也没见太多不一样的地方,常山王府更是不少内侍宫人……也是,那个时候,老嬷嬷也罢,常山王府的内侍宫人也罢,犯不着把心思花在她这个小丫头身上,如今不一样了…… "出去了?不是让你先好好歇一歇。累不累?"端木莲生进来时,李思浅正由丹桂侍候着净面换衣服。 "听说宋娘娘不大好,我过去看看,回来的时候顺便看了几个地方,以后就是咱们的家了,总要熟悉熟悉。"李思浅扭头看着端木莲生笑应道。 "家?也就今天,这地方有点家的感觉了,等你歇好了,四处看看,你喜欢哪一处,咱们就住在哪一处,挑个地方大的,最好有前后院,前院给我布置间书房出来,处理政务用,再给我留间静室,平时打打坐什么的,还有,旁边要宽敞,让人圈起来,我练功用,圈大一点,大哥儿能走路就得开始练功夫,得有他练功的地方,还有,最好离正殿近点……" 李思浅无语的看着他,他这要求可真不少! 第439章贤惠要明说 "你这样那样要求这么多,要件件合适哪那么容易?看样子只好照你的要求现修房子了,你现在是皇帝了么,想什么就是什么!"李思浅笑着打趣,端木莲生却正色道:"这可不行。今天早朝,户部陆尚书一直在跟我哭穷打擂台,不过他那帐算的不错,确实国库空虚,内库……唉,别提了,不光没银子,竟还欠了户部五十几万两银子!" 端木莲生忿忿一拳捶在炕几上,李思浅吓了一跳,"还欠了户部五十几万两?内库怎么会欠户部的银子?别的不说,光楼店务一处,一年就不知道盈余多少银子,何况还有盐铁之利。" "盐铁之利十四年前就划归户部用于军费支出,这事我也是这一阵子才知道。"端木莲生解释了一句。 "那也不至于欠户部银子,楼店务别的地方不说,光京城一带,沿汴河的商铺、仓库七成是楼店务产业,外翁在塘桥有十七库房,六间客栈,平常一年的收益也有七八万银子,楼店务下属的产业比外翁的产业地段好多了,也多的不知道多少倍,一年得有多少收益?宫里就这么几个人,这些年,除了太子大婚,也没办过什么大事,怎么会没银子?"李思浅帐算的飞快。 端木莲生眉头拧的更紧了,"浅浅,内库的事,你能不能帮我查一查?说起来这都是咱们的私房银子,现在内内外外千头万绪,我实在没功夫也没人手查这事。" "好!"不等端木莲生说完,李思浅就慡快非常的答应了,这也是她的银子,有人正在偷她的银子,这事不能忍! "一会儿我让人把历年帐本给你送来!"端木莲生大喜,李思浅查帐和抽丝剥茧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内库虽说繁杂,可浅浅出手,必定能查个水落石出,把这内库扭亏为盈,让他有银子使,这些银子他打算用来装备一支最精锐的骑兵! "先别忙着送不送帐本,你刚才说不行?为什么这么说?"李思浅翻回了最初的话题。 "现在确实没银子……"端木莲生连忙解释。 "你居然这么说!"李思浅一脸的饱受伤害,"难道你真以为我那么不懂事,不识大局,这个时候闹着现修宫殿盖房子?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李思浅截断端木莲生的话,满身满脸的委屈。 "没有!我就是这么说说,顺口……" "我这么贤惠、这么难得的人,嫁给你这么些年你居然都没看出来?你竟然以为我真这么不识时务,要大兴土木?"李思浅拍着端木莲生的胸口。 "我知道你贤惠难得,"端木莲生抓住李思浅的手,"你最贤惠最难得!浅浅,这句话你自己不好说,得等我说。" "你都把我想成祸水一样的人了,我还不得赶紧自己说出来?" "你说现修房子,其实我真想现修,这宫里我处处看着不顺眼,等有了银子,你不说我也得把这宫殿重修一遍,是你这一句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才那么说的,我哪是说你不好,我哪敢?再说了,就算不好,再怎么不好,你是浅浅,是我端木华的媳妇儿,那也只有好,不好也得好!" 端木莲生解释的诚恳,李思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还是别想那么多了,如今四处狼烟,打仗花钱,战后安抚灾民重建什么的,更加花钱,而且,等你有了钱,你肯定先想着装备你的军队!" "知我者,浅浅也!"端木莲生一把抱住李思浅,哈哈大笑,"顺不顺眼的我也没空多看,有点空儿,我看你还看不够呢!" 端木莲生散朝回来,也不过一顿饭功夫,内侍就捧着一堆请见的牌子进来了,端木莲生跳下炕,伸头往儿子脸上亲了亲,又嘱咐李思浅,"宫里宫外,还有内库的事,多如牛毛,要理好极耗精力功夫,你别急,先好好歇息,等养好了精神再理不迟,那些事,咱们两个得理上一辈子呢,不急!" "我知道。"李思浅被他说的忍不住笑,可不是,这一摊子,旧事未了,新事又出,他和她一辈子是不用想着理完的! 送走端木莲生,李思浅命丹桂铺开纸,将眼前的事分为急且重要、急、重要但不算太急三项,依次列出,又一样样看着写了顺序,放下笔,又看了一遍,团起纸扔下化纸盆中焚了。 眼下最重要最急的是要把她和莲生,还有大哥儿身边的人安排好,还有她们起居之处的内侍使女,后院要先稳定,让人放心。 "松绿一回来就让她来见我,金橙去一趟姚府,要悄悄儿的,寻到柳夫人,就说我的话,请她给大哥儿物色两个稳妥的奶娘。"李思浅理了理思绪吩咐道,金橙有些意外,"夫人……噢不!娘娘,怎么托柳夫人找奶娘?咱们府上……我是说李府……" "大哥儿如今身份不同了,这奶娘寻起来要考虑的方方面面就多得很了,咱们府上,你们也知道,阿娘一向不使心,想的少,办不来这事,大嫂比阿娘想的多一点,可也多不哪儿去,她又是个安心内宅,不问外事的,二嫂倒是可以,可她后头连着王相公,她又是个谨慎性子,就是托到她那时,她也要避嫌推辞,这事,我想来想去,柳夫人最合适。" 李思浅仔细解释,这角色的变化太大,连她都时不时有不适应、反应不过来的时候,更不用丹桂和金橙她们了,她需要仔细耐心的告诉她们她们应该知道的事,让她们尽快进入新的角色。 "我知道了。"金橙眉头舒展,有几分不好意思,"娘娘,我觉得我多嘴了,我应该听吩咐把事情做好,不该象从前那样,这也要问那也要问。" "现在跟从前比,不该问的事情确实多的多了,不过,这一件不算,你和丹桂、还有松绿,有什么疑惑就跟我说,不该问的,我自然会告诉你们。"李思浅笑。 金橙两眼晶亮,曲了曲膝,退了半步,又曲了曲膝,一脸笑容出去了,姑娘当了娘娘,还和从前一样的待她们呢! 第440章宣言 李思浅没等来松绿,陆成却来求见。 "娘娘,小的在盛德殿外侍候,听到陛下和几位尚书发了脾气。"陆成磕头见了礼后,瞄着李思浅,小心的禀报道,李思浅呆了下,"发脾气?因为什么事发脾气?" "象是什么内库不内库的,小的站的远,没听清楚。" "内库……"李思浅微微侧头看着陆成,直看了好半天,突然笑起来,"陆成,你这是欺我无知村妇呢?还是以为陛下昏聩无知?陛下和诸大臣议事,是你该偷听的?你在宫中侍候多年,又做到少监,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你不但听了,还敢跑到我这儿来胡言乱语,你好大的胆子!" "娘娘饶命!"刚站起来的陆成'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是小的昏了头,求娘娘念在小的一片忠心,饶了小的这一回,小的再不敢了!" "去盛德殿外跪着去!"李思浅冷脸吩咐:"等陛下处置!" "是!小的再不敢了!"陆成带着哭腔,连磕了几个头,这才起来,垂手退出去。 李思浅一直看着他出了门,帘子垂下,这才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眉头微蹙。 "这个陆成,真是这么多嘴!这宫里难道就是这样的规矩?!"丹桂忿忿然。 "可不是,别说宫里,就是从前咱们府上,也不许这样多嘴传话!"正看着大哥儿睡觉的邹嬷嬷跟了一句。 "这也是侍候人的法门之一。"李思浅已经想通了,眼睛微眯答了句,丹桂一愣,"侍候人的法门?娘娘这话我没听懂,难不成这多嘴不是为了多嘴?是为了……表忠心?" "表忠心?可不是!这就能说得通了!这陆成好歹也是位少监,在这宫里能做到少监的,指定是精的跟猢狲一样的人尖子,哪会做这多嘴传话的事?要是表忠心的话,那就说得通了!"邹嬷嬷恍然而悟,极是赞同。 "这陆成一翻忠心表错了地方,这往盛德殿前一跪,倒是成全了娘娘的名声!"丹桂笑盈盈道。 "表忠心是头一层意思,跪到盛德殿前是第二层意思,这些人,心思都用在这些歪门诡道上头去了!"李思浅将杯子放到几上,轻轻咬着牙道。 丹桂听的又是一个愣神,邹嬷嬷先悟了,"可不是!原来他打的这样的算盘!这心思,也太八面玲珑了!当真是宫里的人最会侍候人!" "啊?娘娘是说,这陆成传话,一层是为了向娘娘表了忠心,第二层,是借着娘娘的处罚替娘娘张扬名声?这也太能算计了!"丹桂也明白了。 "这还算不得算计,不过使了花招侍候人罢了,哼!"李思浅重重哼了一声,"这宫里不光一股子陈腐之气令人厌恶,这份不专心正经事务,一门心思投机讨巧的恶习气更让生厌!" "可不是!心思都用在这上头了,哪还有心思做别的?"丹桂非常赞同,"等咱们的人来了,我就和金橙、松绿她们两个说一说,咱们的人,无论如何不能沾上这样的坏习气!" 盛德殿内,端木莲生沉着脸看着炕前凳子上坐着一排七八位大臣。 王相公捧了梁敬帝手写诏书传了禅让的旨意后,就告病在家,一直到现在,一趟门也没出过,如今的三相只余黄相一人,端木莲生黄袍加身后的偏殿议事,除了黄相公,就又宣了六部尚书以及李思清、姚章慧的大哥姚章智等一干新进幸臣一共十来个人一同议事。 工部韩尚书正额头暴筋据理力争:"……陛下非说这是私事,臣无论如何不敢苟同!内库怎么能是私事?再说,官家无私事!身为官家,哪有什么私事?一切私事皆国事!" "官家无私事?"端木莲生一声轻笑,"韩尚书既然说到了这里,这后宫的事,朕也该跟诸位说说清楚。" 从黄相公到姚章智,都紧张的几乎不眨眼的看着端木莲生。等着听他后面的说说清楚是要说说清楚什么。 "皇帝后宫三千佳丽,宫内连着朝堂,一动而牵发全身,若是这样,身为官家,当然没有私事,可若是朕和市井百姓一样,一夫一妻相守相伴,白头到老,朕这后宫就牵不到朝局,既牵不到朝局,那就是私事!朕有私事!"端木莲生环顾着诸人,一字一句,宣布自己是有私事的! 黄相公和韩尚书都听呆了,李思清脸色变了又变,心里一阵热辣,眼泪几乎夺眶而出,端木华竟当众说了这样的话!也不枉浅浅因为他那样颠沛流离! "朕说过一回,这皇帝之位,朕不希罕,若不是为了让浅……让皇后再不受人威胁、受人摆布,再不让皇后担心受怕、假死流离,朕怎么会坐上这皇位?朕做了朕,不过是为了和皇后两相厮守,再不受人摆布打扰!正好,诸位回去替朕传传话,那些打算送女儿、送美人入宫的,都歇了这份心思吧!朕这后宫,只容皇后一人!"端木莲生如同当着千军万马发布宣言一般。 殿内诸人表情各异的看着他,李思清冲他长揖到底,端木莲生扫了他一眼,目光越过他看着韩尚书道:"若是这样,朕能有私事了吧?既有私事,朕将朕所有私事交给皇后打理,韩卿就什么好说了吧?" "陛下守身严谨、德行高洁,臣叹服之至!可内库辖下楼店务和绢税两项,不光供应宫内日常所需,部分款项还拨往育婴堂、泽漏园等处,这事陆尚书最清楚。"韩尚书忙站起来,躬着腰,硬着头皮答道。 "嗯,这是明理之言,陆尚书好好核算核算,看看这几年楼店务一年收益多少,绢税一年收益多少,这些银子,宫中一年要用多少,往育婴堂等处一年拨去多少,核出这些数字,和楼店务以及绢税的收入比一比,之后……"李思浅顿了顿,"楼店务和绢税,一项留在内库,交由皇后打理,另一项拨至户部打理。" 第441章新气象 陆尚书远比韩尚书机变多了,闻言略一思忖就笑道:"陛下,照臣下看来,楼店务和绢税都放在内库,倒不用拨出来一项。" 韩尚书皱眉盯着陆尚书,李思清眉梢动了动,也看着陆尚书,陆尚书捋着胡须笑道:"如今内库收益只用于支用两处,一是宫里日常开支,二就是韩尚书说的育婴堂各处,宫里就不说了,原本就该由皇后打理,育婴堂和泽漏园这几处,在梁敬帝之前,都是由皇后出面主导,到梁敬帝皇后宋氏,才能不济,实在管不过来,乔太后大行后,只好将这一处交由户部打理,如今新朝新气象,可这育婴堂等处由皇后出面主理一事,下臣以为,还是遵遁旧日规矩更好,大家以为呢?" 韩尚书紧拧眉头张口想驳,坐在他旁边的黄相公赶紧拉了拉他,抢在他前面笑道:"我也是这么想,韩尚书看呢?说实话,我们府上从前是我母亲,如今是我那婆娘最爱施舍,今天舍衣明天舍钱,一提起孤苦零仃之人就掉眼泪,女子心软,又细心,主理善事真真是最合适不过!" "确是如此!我家也是母亲和内子打理这些事,去年事多,我连家里粥棚搭在哪一处都不知道!"杭枢密也紧跟了一句。 端木莲生看向李思清,"你的意思呢?" "皇后自小聪慧,极擅货殖理财,在绢税上头也颇有见识,绢税若由她打理,下臣很是期待。"李思清微微欠身,说的却是另一翻话。 黄相公满眼嫉妒的看着李思清,这李家真是走了****运了!转眼就成了头一份的皇亲国戚,陛下还这么宠那李氏,直宠到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也是这么想!"端木莲生抚掌而笑,"就是楼店务,到她手里也必能有一翻新气象!" 众人又议了几件事,散了出来,一眼就看到陆成在殿门口跪的笔直。 作为顾太监之下的第二人,大家自然都认得陆成,见他笔直的跪在殿门口,都很诧异。 "你跪在这里做什么?"端木莲生拧着眉头问道。 "回陛下,小的猪油蒙了心,在殿外听到陛下议到内库和娘娘,就失心疯犯糊涂去给娘娘报信,娘娘罚小的跪在这里思过。"陆成一开口,话没出口,眼泪先流了一脸,不过再多的眼泪也没耽误他把话说的清清楚楚。 端木莲生眉毛掀起又落下,挑着嘴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陆成,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那你就好好跪着吧。"说着,背着手,洋洋而去。 李思清盯着陆成看了一会儿,一句话没说,也施施然走了。 黄相和陆尚书对视了一眼,干笑几声道:"地上凉,陆少监多保重。" 韩尚书鄙夷不屑的扫了陆成一眼,昂然走了。 端木莲生回到暂住的偏殿,接过李思浅递上的茶笑道:"那个陆成,你打算用?" "不用怎么办?"李思浅坐到端木莲生旁边,额头抵在他胳膊上,叹了口气,"你也看出他那玲珑心思了?我不喜欢这样心计百出、说话做事处处有陷阱的人,可不用他怎么办?你的朝局要稳,我这宫里也是要个稳字,动了他,这宫里指定就要乱了!" "这倒是,"端木莲生伸手圈过李思浅,也叹了口气,"不做皇帝难,做了皇帝还是难,不过此难非彼难,朝局也罢,宫里也好,这难处不过一时,等我把局势稳住,这宫里你就好放开手脚整顿了。" "我跟你说说我这一阵子的打算,你听听行不行?"李思浅仰头看着端木莲生。 "好!"端木莲生答应的慡利愉快。 "宋皇后不能再住在宫里,这皇后的称呼也不好再用,你得跟你的大臣们给她想个合适的封号,我想把她挪到城外离宫静养去,让武宁侯府去几个人陪陪她,我是觉得,她活的好、活得长比凄惨短命对咱们更有利。" "与我心有戚戚焉!就这样!我也是这么打算的!"端木莲生连声赞同。 "第二件呢,宫里还有两位老太妃,我问过了,这两位老太妃都有至亲家人在京城,要不我让人问问,若她们愿意,就让她们各归其家荣养,这两位也是,高高兴兴的活着才最好。" "好!"端木莲生用力揽了揽李思浅,脸上的笑意更浓。 "再有就是梁敬帝留下的一堆妃子了。"说到这个,李思浅皱起了眉头,二皇子死后,梁敬帝为了子嗣,真叫广撒广种,可惜收成薄的可怜。"有名号的一共二十一位,都极年青,我想着,先把她们拢总收到大相国寺旁边的庵堂里给梁敬帝守孝,守满一年孝就看情况打发出去,你看呢?" "守一年孝?"端木莲生一怔,这一年孝有点莫名其妙,要么守三年,要么守二十七天,哪有守一年的? "照理说呢,现在就能打发出去,都还年青,回去自行安排往后的路,可是我想来想去,不能这会儿放出去!"李思浅长长的眼睫闪了闪看着端木莲生,"现在放出去,万一有心人要利用她们,比如俞相,说她们怀了身孕,再生了龙种什么的,真有了这事……" "这是大事!"端木莲生神情一肃,"是你想的周到,我疏忽了,史上那些所谓前朝皇子皇孙,何曾的真的?不必送到大相国寺,那里不合适,我让人圈一处地方给她们,再遣人严密看守。" "让那些外命妇隔三岔五去看看她们,看上一年,省的平空冒出个皇子皇女来惹人恶心。"李思浅忙跟了一句,端木莲生笑起来,"还是你想的周到!这样最好!" "把这些人打发出宫,我想把厨房关了。"李思浅轻轻咬着嘴唇,看着端木莲生道。 "嗯?把厨房关了?关了咱们吃什么?" "我已经让人在咱们的住处搭几间厨房了,咱们一家就这么几个人,吃饭就在小厨房做做就行了,你看看这本帐。"李思浅推了本厚厚的帐册子给端木莲生。 第442章急躁不得 "上个月,光羊就用了九百六十只,其中二百零七只是你吃的。"李思浅随手翻开道,端木莲生吓了一跳,"二百零七只?我一个人?一个月?七只我也吃不了!" "我问过司膳,说的头头是道,哪一天你要吃羊杂汤,现杀了六只羊才挑够能用的羊杂,又有一天你要吃烤羊ròu签子,烤羊ròu签子必要用羊左后腿中间那一小块,杀了十只羊才凑了一碟子,偏偏送过去你没吃,放凉了只好重做,又是十只羊。" 李思浅说的慢条斯理。端木莲生听的额头上青筋乱跳,"他们当我是梁敬帝!当我也是个可欺的?当我没杀过人么?!" "看看你,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李思浅忙把帐册子扔到一边,一下下抚着端木莲生胸口,"这里头门道多得很呢,这座皇宫,至少养了京城里里外外几万人,我说把大厨房关了,就算快,也得半年一年之后,或者更晚。" "不用管!今天晚上就把他们赶出去!杂碎东西!爷活坑了他们!"端木莲生恶狠狠一巴掌拍的炕几上。 "早知道不跟你说了!"李思浅这回不是抚而改拍了,"哪!我这个贤后现在就谏你一句!圣人们说过,治大国如烹小鲜,照你这动不动就活坑人的脾气,这小鲜眨眼就得糊成焦炭了,大部分时候吧,你得耐着性子剥茧抽丝,听到没有?还有啊,后宫的事你就别cao心了,我已经有了主意,两年吧,有坑人的事,我跟你说,我不找你,你也别多管。" 端木莲生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来,点了点头,"好!可恶!" "咱们现在是南北外加中间三面受敌?"李思浅转开了话题,端木莲生神情一凝,点了点头,"这几天一直议这事,你不问起,我也想跟你说说,我的意思,俞相这一撮是跳梁小丑,不堪一击,根本用不着专程调兵遣将,我想亲自带领京郊大营两万人南下,顺路收拾俞相这一处后,直指南周,如今的南周不堪一击,也就半年就能将南周归入咱们的版图,收拾了南周后,再北上清剿韩家!" 李思浅听的目眩,呆了呆问道:"清剿韩家需要几年?" "韩家不比南周,一来韩家兵精将勇,二来,咱们在北边不象在南周,几乎没人内应,两年吧。"端木莲生犹豫了下。 "就照你说的,俞相和南周半年,加上军队调遣的时间,这样举倾国之力的大仗,至少要打个整整三年,这三年你都要在前线指挥战事,不在京城,没有太多的精力打理政务,还有军需,灭南周大约收支相抵,也许会有不少盈余,可那些金银珠宝、古玩玉器不能当粮食糙料用,你还要筹粮筹糙筹衣被药材刀箭弓马,这些你都有安排了?"李思浅边想边问,她对这些不是很擅长,也懂的不多。 "这几天议的就是这些事,"端木莲生神情有些烦躁,"户部哭穷,兵部说不行,工部说工匠不够,生铁不够,吏部说打下南周后的各级官吏也不够,不是哭就是不行、不够、没办法!真想坑了他们!" 李思浅无语的看着他,"你从前只管打仗,从来不理会这些杂务,东西不好、不足,没及时,你一张折子上来,自然有人解决,这叫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 "你说的是,浅浅,这一个来月,我从来没觉得这么烦过,往哪儿行都泥泞粘重走不动,我说改一改吏治,他们就拿一堆又一堆的这怎么办那怎么办给我,我说赋税要换一种收法,他们又是一堆一堆的难题扔过来,明明这样不好,明明有更好的法子……" 端木莲生觉出自己声音又高上去,火又大子,忙顿住话,深吸几口气疏散了些郁气,看着轻轻拍着他胸口的李思浅,"浅浅,我现在都有些后悔了,当初就不该怜惜太多,咱们就该一路打进来,把这些陈腐破烂的旧东西打个稀烂!一切重新开始!" "我懂你的意思,这几天,我就这么想过好几回了。"李思浅握住端木莲生的手,看着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十指交扣扣上去。"可也只能想想了,莲生,我觉得你太心急了,你还记得炀帝吗?都说他是昏君,我一直不这么觉得,他做的那些大事,哪一件不是利益当代功在千秋?唯一的不好也就是好色了些,可史上好色的皇帝太多了,后宫佳丽如云的明君大帝也多的是,这不算什么,说他昏君不就是因为他是个败国的皇帝吗?" "炀帝才智卓绝……"端木莲生只说了半句,就有些怔怔的看着李思浅,李思浅歪头看着他,"你想到了?他要是不那么心急,一心要把所有的大事一齐做完,他要是有足够的耐心,计算好民力,适可而止,那些大事一件件慢慢来,那他就是千古一帝。" "你说的极是。"端木莲生这句话说的很慢,"确实急不得,治大国如烹小鲜!不能急,我不能把你和儿子陷入危险境地,这仗就一点点打吧,我这辈子打不完,那就留给儿子接着打!" 端木莲生脸上的郁结渐渐消融,李思浅拍着他笑道:"儿子儿子!儿子的名字呢?你给儿子起的名字呢?" "忘了这件大事了!"端木莲生猛的一拍额头,"明天早朝后就议!我把那几位学问还不错的大学士留下,好好给儿子起个名字!" 李思浅瞪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给儿子起个名字,他还得叫上一堆大学士议!这叫什么事? "得起个好名字!不然儿子长大嫌名字难听怪咱们怎么办?"端木莲生很认真,儿子的名字,这事太大了! 李思浅捂着额头连连叹气,早知道这样,她还是自己给儿子起名字好了,反正以后再有孩子,无论如何不能把起名字这事交给他了,还是自己来起比较靠谱! 第443章三儿来啦 熊大学士府后宅那间占了小半个园子的清幽小院里,熊大学士闭着眼睛,看似悠闲的躺在摇椅上,手指轻轻点着椅子扶手,听侍立在旁边的歌女浅吟细唱。 熊侍郎脚步急急进来,熊大学士听到脚步声,一下子直起上身,把正细细唱一个尾声的歌女吓了一跳。 "下去!"熊大学士斥退歌女和众丫头,点了点旁边的矮凳示意儿子坐,"老二来干什么?" "二叔这回是真有大打算了。"熊侍郎苦笑,他这个二叔是庶出,和父亲年青时水火不相容,恩恩怨怨极多,除了年节那些避不开的时候,两家极少来往。 "大打算?"熊大学士眉头拧起来了。 "就是灵儿。"熊侍郎脸上的苦笑更重,"二叔这一回雄心勃勃。" 熊叶灵是熊二太爷第三个孙女儿,据说生而不凡,出生那天红光满室、异香扑鼻,这灵儿生的貌美异常,偏又百伶百俐,聪明天成,简直是一听就会,一学就上手,上了手就精通,是熊家二房上上下下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梁敬帝年纪大了,早立太子,又有个林贵妃独宠专房,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梁敬帝年纪太大了,熊二太爷对宝贝孙女的打算,是盯着废太子开始的,可太子妃的位置被俞氏捷足先登,为了这个,熊二太爷还因为熊大学士没有尽心尽力跑到这府上大闹过一回。 灵儿倒是个肯发奋图强的,并不十分在意是从太子妃开始,还是从太子良娣开始,重要的不是开始,而是结局么,可废太子位置一直不稳,熊二太爷手里只有宝贝孙女这一个能押的宝,自然不能冒险,原是想着等太子登基成了皇帝,再送灵儿进宫,谁知道后来呼哧哗啦出了那样的事,别说太子,连梁国也没了! 熊二太爷烧高香庆贺自己的先见之明,这回谨慎可算是谨慎对了,灵儿更是兴奋的彻夜难眠,相比于蠢笨的太子,现在的皇帝陛下简直是太太让人满意了,说实话,就算皇帝陛下不是皇帝陛下,她都会动一动心的。 "他打算怎么办?怎么说的?"熊大学士眉头拧成一团,自从宣德楼上被官家扫了那一眼,熊大学士这心里就没安宁过。 "先说了一堆废话,我跟他明说了,陛下前几天刚刚说过,要和娘娘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如今陛下和娘娘正是恩爱的时候,怕不是好时候。"熊侍郎声音很低,慢声细语,"二叔只是笑,说陛下就是没见过灵儿,皇后娘娘他是见过的,跟灵儿是没法比的,后来二叔倒干脆了,说是余事没有,只要叶蓁找机会带叶灵进一次宫,让叶灵见了陛下就行。" "你答应了?"熊大学士脱口问道。 "我哪敢答应!您不是交待过,任二叔说什么,一句磁实话儿不能应,再说,让叶蓁带灵儿进宫,万一有什么事……叶蓁这会儿已经够难为的了,我哪忍心再给她添乱?"熊侍郎心疼女儿,熊大学士点了点头,"不能应!" 熊侍郎听父亲这么说,心里顿时一松,他一直担心父亲点头答应这事,那他再心疼叶蓁也没办法了。 "不能帮!"熊大学士站起来,背着手来来回回走了七八趟,又坐回摇椅上,拍着摇椅扶手道:"可也不能一点不帮!" "嗯?"熊侍郎看着父亲,等他往下说。 "灵儿那丫头,天生有一股子魅惑味儿,陛下是男人,血气方刚、年青力壮的男人,是男人……"熊大学士眯fèng着眼睛,嘿嘿干笑了几声,"这事还真说不准,可!"熊大学士脸上的笑容敛去,神情冷峻,"李家!李家二郎也就算了,李家大郎如今几乎完全承接了王相公的衣钵,陛下又信任高看他,他入相,照我看,也就这几个月的事!李大郎之聪明才智不亚于王相公,王相那厮,选了个好徒弟、好亲家!" 熊大学士错着牙,三五年前,他和王相还旗鼓相当,熊家和王家还不相上下,如今竟有了几分云泥之别的味道,这让熊大学士心里的万千滋味里,没一条是让人舒服的。"李家,至少十年之内,这位置无人能撼,李家好,李娘娘就好,这一条不能不想到。" "嗯,灵儿万般都好,就是年纪略显大了,她比娘娘还大一岁,唉,要是灵儿现在十一二岁该多好!"熊侍郎感慨。 "不求她能有结果,只要她能打破娘娘一家独大就好!宫中百花争艳,那就有了机会,女孩子多的是!"熊大学士教训儿子,"好好帮一帮老二,不过,万万不可让人知道!陛下要去京郊大营练兵?" "是,这一阵子经常过去。"熊侍郎有些莫名其妙。 "灵儿不是精于骑射吗?把这信儿透给老二,多拐几个弯,让他摸不清来源,再帮帮他,把他打不通的路子打通了!"熊大学士吩咐道,熊侍郎忙答应一声,又低低问了几句,就退出去安排了。 午后,端木莲生在众护卫的拱卫下,出了城门,往京郊大营风卷而去。 十来天的练兵,因为有皇帝陛下时时盯着,有皇帝陛下亲自cao练,京郊大营的士气军貌几乎完全变了样。 端木莲生骑在马上,满意的看着在纵马如飞中张弓搭箭,飞射向目标的众将士,照这样的进度,再有一个月,这些人就可以上战场了,几场仗下来,就和他的南军不差太多了。 一排排的骑兵队伍后面,一个鲜亮明丽的如同初升朝阳的大红衣女子突然纵马而出,越过一个个目瞪口呆的骑兵,女子骑术精湛,纵马如飞,跑到一半,抬手扬弓,一箭射向那远的几乎看不见的靶子。 端木莲生微蹙的眉头松开,赞赏的看着人马合一,一箭射中了靶心的女子,女儿家能有如此本领,真是难得! "陛下!我要和你比射箭!"大红衣女子纵马冲到离端木莲生一射之外,勒住马,声音娇脆的向端木莲生发出了挑战。 第444章要宽厚 黄相公紧张的看着端木莲生,李思清手里的折扇顿了顿,这一停顿极不显眼,折扇就又不紧不慢的接着摇上了,这种事他早就想到了,本来入宫为妃得宠生女生子以至于争储,就是各个名门世家延续家门辉煌的重要辅助手段之一,如今后宫只有阿浅一个,而且…… 李思清看着端木华,他人又生的这样好,这往后,象这女子这样的直接骑马扑上来的,以及委婉递秋波的,不知道会有多少,使出的手段必定让人大开眼界,瞪目结舌。阿浅……李思清看向笑的如春花般娇媚的红衣女子,阿浅可不是好惹的…… 熊侍郎手心里全是汗,却又不敢往端木莲生那边看,总觉得他要是看过去,端木莲生就得知道这红衣女子是谁,他又在中间做了什么手脚! 杭枢密拧起了眉头,陛下来往训练京郊大营,是他在统总安排,现在居然有女子这么张扬无比的闯进来,陛下要是追究起来?这要是刺客?杭枢密打了个寒噤,想呵斥红衣女子,嘴还没张开就又紧紧闭上了,他又不是瞎子傻子,红衣女子这份司马昭之心,赤裸裸明晃晃,若是陛下看中了……杭枢密又扫了眼红衣女子,还真是个绝色,骑术箭术又如此好……还是闭嘴吧,陛下若是看上了她,自己这一声呵斥出来,往后说不定就是祸根! 站在李思清旁边的姚章聪目光复杂中带着厌恶的看着红衣女子,竟然就这样当众勾搭陛下,真不要脸! "陛下,听说您箭术超群,我要和你比箭!"红衣女子最后一句话让人觉得她要不是骑在马上,肯定就是跺着脚扭着身子大发娇嗔的样子。 "你骑术不错,箭术不错,很难得,不过骑马打仗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女儿家,当做个贤妻良母,这才是你的本份,回去吧。"端木莲生回避了比箭,声音温和道。 "做个贤妻良母?象皇后娘娘那样吗?那陛下肯让我跟皇后娘娘学一学吗?"红衣微微侧头,娇俏无比的问道。 端木莲生眉头微皱,转头问黄相公道:"这是谁家女儿?" "象是……回陛下,下臣从没留意过这样的小女儿家,下臣这就让人去问问。"黄相公是认得熊大学士这个侄孙女儿的,熊二太爷家最爱显摆的就是这个孙女儿,又到处散布熊叶灵什么生时的红光满屋异香扑鼻、什么命格儿贵不可言啦,这样的人物,黄相公怎么能不留心?自然是认识的,可他若说认识……连女眷都认识,那陛下岂不得认为他和熊家关系密切?这事还不知道是福是祸呢,还是不认识的好! "我也觉得眼生,二郎,你认识吗?"李思清声音不算高,却足够在场的十来个人听的清清楚楚。 熊侍郎站不住了,这是他们熊家的人,是他侄女儿,他要说不认识,那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刚才黄相公那般答话,他还能装聋作哑,可李思清这句一说出来,他若再装聋作哑,那就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 "回陛下,是下臣的侄女儿,下臣家教不谨,竟让她做出如此失礼之行,请陛下责罚!"熊侍郎硬着头皮上前,跪倒请罪。 "噢!原来是熊侍郎的侄女儿,怪不得有如此胆色!还是个绝色!"姚章聪早就看不顺眼看了一肚子气了,"听说你有个侄女儿,一生下来的时候红光满屋、异香扑鼻,听说不管到哪儿批命,都说是个贵不可言的命格儿,是什么凤命是吧?那个侄女儿跟你这个侄女儿比,哪个更好看?" 姚章聪这话说的恶毒,熊侍郎听的后背一层冷汗,只恨不能一口咬断姚章聪的喉咙!他从前怎么没看出姚家这个浪荡子心肠如此毒辣? "姚二郎说的哪里话……哪有什么红光异香的,请姚二郎慎言,这是……"熊侍郎硬着头皮否认。 "咦?你这话的意思,我胡说八道了?哎!熊侍郎!咱们这可是当着陛下的面说话!谁敢胡说那就是欺君!我再怎么不懂事,可第一不敢欺君、第二不敢欺心!这话也不是我不一个人听到,黄相公,您说说,你听说过这话没有?杭枢密,您说说,我头一回听到这话,还是你们府上大郎告诉我的!你们都说说,谁没听说过这事?"姚章聪当场翻脸了。 "下臣确实听熊家二房老太爷说过几回。"姚章聪点明了头一回是听杭枢密大儿子说的,杭枢密只能先开口替姚章聪证实,两相权衡,姚章聪这一头连着皇后和李家、常山王府以及王相公府上,那是无论如何不能得罪的。 杭枢密开了口,其余诸臣七嘴八舌也说听说过。熊侍郎一张脸煞白,他也算有急智,连连磕头道:"陛下!下臣不是要欺瞒陛下,实在是因为下臣这个二叔,实在荒唐,下臣的父亲因为他这荒唐,气的不知道病过多少回,他这是胡说八道,这是决没有的事!" "陛下,我能进宫见见娘娘吗?陛下不答应跟我比箭,那你得答应让我见见娘娘!"台子下,熊灵儿又娇声叫道。 "带她回去,好生管教,女儿家还是要以贞静贤淑为要。"端木莲生不打算追究这些事,最近浅浅一直劝他要宽厚,他也一直学着能宽厚就宽厚。 熊侍郎如蒙大赦,忙磕头谢了,撩起长衫一角,急急忙忙奔下去,冲熊灵儿摆手高喊,熊灵儿自然是机灵的,在马上冲端木莲生行了个福礼,催马奔熊侍郎去了。 练好了兵回京城路上,李思清和姚章聪两匹马稍稍离众人远些,李思清扫了眼周围,低声道:"聪哥儿,你今天太冲动了!" "我就是瞧不得这样厚颜无耻的人!一个女儿家,简直比红楼的小姐还不要脸!"熊侍郎就那么轻易过了关,姚章聪心里那股子忿忿刚才有多少,现在还是多少,没消下去! 第445章陆成的选择 "瞧不起也罢,生气也好,不能这样放到脸上,放到明面上!"李思清的话里带着教训,"当面这么说几句,有什么用?倒让人觉得你气量狭,沉不住气,我不是跟你说过,碰到这样的事,当面不必理会,背后做什么不行?" "你说的是,"姚章聪有点不好意思,忙又解释道:"我又没沉住气,他熊家拆的是阿……是皇后的台,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这么生气。" "关着阿浅,咱们更要沉得住气,"李思清笑,"如今不如从前,阿浅的名声,咱们的名声,都比从前要紧的多得多!再说,就是关着阿浅,你才不用太着急,你跟阿浅也是从小认识,阿浅脾气性格儿,你还不知道?就熊家女那份张扬样儿,能在阿浅手里走几招?你这是关心则乱。" 姚章聪这回是真不好意思了,"大哥说的是,我记下了。"顿了顿,姚章聪看着李思清压低声音问道:"要不要告诉浅姐姐一声?" "不用,"李思清想了想,缓声答道:"这事不能急,先看看情况,看看还有多少人跳出来,也借这事看看人心,咱们要看,阿浅也要看。" "好,我知道了。"姚章聪听明白了七七八八,其实没全听明白,不过他不准备多问,阿娘交待过,以后要多听多想,少问。 陆成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院子,刚进院门,干儿子小福子从门后头一窜而出,曲一膝请安。 "进来说话。"陆成下意识的回头扫了一遍院门外,随手关了院门,小福子紧跟在陆成身后进了上房。 小内侍送了热帕子、茶水点心上来,陆成净了手,看着小内侍摆好点心,沏好茶,吩咐道:"到院门口看着,要是有人来,赶紧禀报!" 小内侍出了门,陆成示意小福子,"说吧,什么事这么急着找我?" "干爹,出大事了!"小福子两眼放光,"今天轮到儿子跟陛下去郊营练兵,真是咱们福运好!正巧……"小福子绘声绘色将红衣女子如何冲出来,如何亮了骑术箭术,如何向陛下挑战,陛下说了什么,黄相公说了什么,谁和谁都说了什么…… 能在宫中混出头脸的都是好记性而且有绝活儿,这小福子一张嘴,竟将当时的情形活生生重现了一遍,谁什么表情说了什么,一字不错一字不漏! 陆成越听越认真、越听越凝重,这确实是大事! "干爹!咱们怎么办?要不要?"小福子兴奋的搓着手,满脸期待的看着陆成。 陆成站起来,紧拧着眉头,背着手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转圈,一边转了几十圈,转的小福子眼晕加头晕。 "这事有多少人知道?我是说,宫里的人,有几个人知道?都是谁?"陆成一脸狠相的问道,小福子吓了一跳,急忙答道:"没几个人,那一班都是咱们的人,都是干爹您调教出来的,有几个不是咱们的人,我没让他们跟着,回来路上儿子就严厉警告过那几个,回到宫里,谁敢泄露半个字,就把他跺碎了喂狗!" "好!你做的很好!很好!"陆成松了口气,眉头却还是紧拧一丝儿没松。 "干爹,咱们?"小福子又等了好大好大一会儿,见陆成跌坐在椅子上,这回两眼发直出神了,实在忍不住问道。 "我不是在想……"陆成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这事,熊家一次不成,必还有第二次,早晚要闹出事儿来,咱们这次能装聋作哑,那下回呢?在这宫里,人人都得有个主子,我是你的主子,可我,也得有个主子!" 小福子听的连连眨眼,这话他听懂了,非常懂!可干爹的主子,难道不是官家么? "陛下是所有人的主子,是所有人的主子,也就不是所有人的主子。"陆成的话很高深,小福子再一次觉得头晕,干爹太厉害太有学问了,他跟干爹的差距真是巨大啊! "这宫里,除了所有人的主子,咱们还得有个真正的主子!这个主子……"陆成手掌不停的拍着椅子扶手,这个主子,目前他只有两个选择……不!三个选择,其一是陛下,其二是娘娘,其三,未来的宠妃! "未来之事谁也说不清说不准,咱们如今这样的地步儿,犯不着压注冒险,这个不提!"陆成曲起一根手指,小福子彻底晕了,这个不提?这个是哪个?未来之事是什么意思? "陛下!陛下是所有人的陛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跟陛下有什么交情?咱们跟陛下没有交情,陛下身边有黑山等一众小厮,陛下又是那样的性子……他厌恶咱们这样的残疾不全的人……"陆成想着陛下从他手里接东西时下意识蹙起的眉,被他手指碰到时猛的回缩……行伍之人对他们这些人的厌恶远甚于读书人! "这个也不行,只有娘娘了。娘娘是女子,她心腹之人也是女子,她少不了咱们的帮助……就是这样!"陆成打定了主意。 小福子这一下听明白了,他干爹这是要投靠娘娘!这是要把这些事告诉娘娘! "干爹,这事?要告诉娘娘?"小福子一脸惊惧,娘娘要是知道了闹起来,陛下指定能查到是他传的话,那……小福子吓的咽了口口水。"干爹,这岂不是得罪了陛下?还有熊家!" "熊家算什么东西!"陆成压根没把熊家放眼里,"至于陛下,有娘娘呢,这位娘娘可不象从前的娘娘,手段必定不缺,咱们去送了信,她再愚蠢……就算前面的娘娘,也还知道先护住送信的忠心之人呢!" "那倒是,儿子心一急,昏了头了!"小福子醒悟过来,抬手一下下打着自己的额头笑道。 "你跟我来,咱们这就去!你记着,既然打定了主意,第一要快,第二不要有所隐瞒,既然投靠,就要诚心实意!"陆成一边往外走,一边教育小福子。 "儿子记牢了!谢干爹指点!"小福子一脸感激不尽,谢了陆成,又一字一咬慢慢将陆成的话重复了一遍,以示对这句话的极其重视和认真。 第446章逆鳞不可动 李思浅听小福子更加绘声绘色的描述完,接过丹桂递上的茶,慢慢细啜。 陆成一颗心提到了喉咙里,目光一刻不离李思浅,却又不敢直直的盯着李思浅看,见她神情恬淡,只管享受无比的啜茶,只紧张的后背一层细汗。 "看样子,她们真把我当菩萨了。"李思浅啜了半碗茶,一边将茶碗递给丹桂,一边微微蹙眉道。陆成看的怔神,听的怔神,这明明是句狠话,可从娘娘嘴里说出来,竟象是小姑娘嘟着嘴发娇嗔! "要是在寿春城,可没人敢这么想。"丹桂笑道,李思浅叹了口气,"都说苍蝇不盯无fèng的蛋,可就算陛下是颗无fèng的蛋,要是整天被这群嗡嗡嗡嗡的绿头苍蝇围着,水滴石穿、绳锯木断……再说,就算盯不出fèng,这苍蝇多了,压也能把那蛋压扁了!" "就是这个理儿!"丹桂附和惯了,随口附和。 陆成和小福子听的目瞪口呆,这比喻……把陛下比喻成……比喻成……他们可不敢说的东西,娘娘可真是…… 小福子的定力比陆成差远了,'咕咚'一声,响亮的咽了口口水,惹来了陆成一连串的眼刀! "咦?我说的不对吗?"李思浅看着两人,小福子一张脸都快缩成条苦瓜了,娘娘说的当然对……要是对那陛下就是只蛋?陆成到底见多识广经历老到,赶紧拍马,"娘娘说的对极了!" "你也觉得我说的对,那就好,咱们想的一样,那事儿就好办了。"李思浅满意道,这下陆成也想咽口水了,他只敢觉得她对! "去给我查!第一,这是谁家的妖蛾子,脾气性格才情,总之,关于这只妖蛾子的事,不管大小、不论远近,有一件算了件、有一句算一句,统统查清楚。"李思浅突然冷了脸,声音也骤然凌厉的几乎不亚于端木华。 "是!"陆成浑身一凛,急忙重重答应,听说娘娘上过战场,在死人堆里踩过,不是一般人,看来这传言不虚! "第二,陛下练兵,她怎么混进去的?谁疏通的,谁抬了手,谁睁眼闭眼了,谁是主谋谁又是从犯,从头到尾彻查明白!" "是!" "第三,"李思浅的话突然顿住,看着陆成道:"我差点疏忽了,你是内侍,头一件事你去查,第二件不该你查,去寻白水,把第二件事交待给他,就说我的吩咐,让他查,两天,我给他两天时间!" "是!"陆成浑身发紧,白水是谁他当然太清楚,娘娘就敢这么吩咐白二爷?白二爷能听她吩咐?若是娘娘能这么随意指使白二爷……那自己这一把就赌的对极了! "既然要跑一趟,一事不烦二主,跟白水说,让他查一查熊家,熊家好歹也算门皇亲国戚,告诉白水,仔细查,这事不拘两天三天,只尽快就好,查清楚后立刻过来禀给我。" "是!"陆成脑子蒙蒙的,查熊叶灵怎么进的京郊大营也就算了,好歹和纳不纳妃的擦了点边,如今直接吩咐白二爷查熊家……陆成只觉得半边身子都是麻的,这一把赌对是泼天大赢,赌错了,那可就什么都赔进去了! "宫里的人和事……你自然清楚明白,"李思浅微微侧头看着陆成,"宫外你就不大方便了,你去找余七,让他帮你打听,余七如今住在哪里?"李思浅最后一句是问丹桂的,丹桂笑道,"前儿我问过他,他说还跟白水挤在一起,这几天实在忙的厉害,连睡觉的空都不多,一时顾不上找房子。" "那你就寻白水找余七。"李思浅吩咐陆成,陆成头晕晕的连连答应,带着小福子,两只脚高一下低一下,踩着云彩一般出来,一直走到快出宫门了,一阵凉风吹过,这才把他吹清醒了。 "小福子,你先回去。"陆成看着一脸呆相、紧紧跟着他的小福子吩咐道:"你记着,今儿这事,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就当……就是什么事也没发生!去吧,放心,干爹我有预感,这回咱们押对了,这后半生的富贵安稳已经有了,快去!快去吧!" 看着陆成和小福子出了门,李思浅脸色一点点往下沉。 "娘娘,不过一个不自量力的蠢人,您不也说了,一只苍蝇罢了。"丹桂忙小意劝道,李思浅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是因为这个。"顿了顿,李思浅又叹了口气,"记得从前大长公主说过,能一辈子手上不沾血的人,才是真正有大福报的,我是没有这样的福报了。" "娘娘!"丹桂听的竟有几分惧意,李思浅转头看着她,"小慈乃大慈之贼,我犯下这场杀孽,但愿能杀掉那些人的妄心!" "姑娘真要杀人了?"丹桂一向心软胆子小,不禁轻轻一声惊呼。 "嗯。"李思浅看着炕几上放着的大哥儿的玩具,她绝不容许任何人染指她的夫君和她的家,莲生为了她能与天下人为敌,她为了这个家,不惧怕血流成河! 自从那天公开亮相挑战官家,熊叶灵就成了京城最最知名的闺秀,不过抱负远大的熊叶灵根本不把这些个虚名放眼里,她正忙着做充足的准备:找堂姐熊叶蓁打听官家爱吃什么?爱喝什么酒?喜欢什么……到处打听李娘娘是个脾气性格儿,李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私丑事儿…… 她熊叶灵从来不打没有准备没有把握的仗! 当熊叶蓁传话过来,说娘娘让她带她进宫,要见见她时,饶是熊叶灵这样生而就与众不同的贵人,也兴奋的一夜没睡好,娘娘这是要相看她了,她相不相看有什么用?官家发了话,她能怎么样?她敢怎么样? 新晋的宁安王妃熊叶蓁坐在前面一辆车里,怔怔的看着轻轻摇动的车窗帘子,心里说不出的苦涩。 翁翁真是老了,一天比一天糊涂,难道他真以为就灵儿这样自以为聪明的蠢货能打动端木华?能跟李氏走马过招?他真以为灵儿这事不成就是不成,不成之后,熊家还能是熊家? 自己的话,阿爹不肯听,翁翁听不进去…… 第447章想的太多了 车子在宫门口停下,熊叶灵跟在熊叶蓁身侧,不停的偷眼打量四周。 这宫里她只来过两回,都是随众观礼,眼在一大群人中间,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 这宫里的花糙长的真好,不管哪儿都那么水灵灵生机盎然,看的人心生欢喜……那亭子四面全是琉璃,真是奢华……原来宫里的使女果真都穿靛蓝…… 以后自己进了宫,她的使女都穿淡粉!淡粉多好看!她讨厌靛蓝!以后她要把这宫里都照自己的喜好全部布置一遍!以后…… "王妃,四娘子,娘娘吩咐,四娘子是娇客,怕一路走进去累着四娘子,特意备了暖轿,请王妃和四娘子坐暖轿进去。"迎面匆匆而来的小内侍陪着满脸笑,恭敬传话,小内侍身后,两顶小巧精致的暖轿已经停好。 熊叶蓁脸色微变,侧头看向熊叶灵,只见她满脸喜色中透着得意洋洋,不等她发话,径自往离她最近的暖轿过去。 熊叶蓁暗暗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她管不了许多,她管不了她,只求翁翁和阿爹他们别掺进去太多,只盼翁翁和阿爹能平平安安…… 李思浅居住的地方离端木华上朝的正殿很近,熊叶蓁和熊叶灵的轿子却兜了个圈子,直走了两刻多钟才到。 金橙掀起帘子让进两人,目光不时打量着熊叶灵,熊叶灵却压根没留意到金橙的目光,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端坐在上首榻上的李思浅身上。 她听过她许多事和更多的赞美,可是,不过如此么!都说她生的好看,这就叫好看吗?都说她气度好,她怎么看着她透着股子小家碧玉味儿呢?至于能干,那些事她也听说了,那也叫能干? 不过就是她做了皇后,人人就只敢说她好罢了! 李思浅迎着熊叶灵放肆的打量,移开目光,笑容温和的和熊叶蓁说家常话,"你家大哥儿好些没有?" "多谢娘娘关心,好多了,娘娘让人送的梨膏糖他特别爱吃。"熊叶蓁比往常更多了几分恭敬柔顺,心里却苦成一团,她已经够不容易的了,家里却在用全力拖她的后腿! "灵儿给娘娘请安。"熊叶蓁的话刚落,熊叶灵就声音清脆的曲了曲膝,给李思浅请安。 李思浅笑眯眯看着她,看到现在为止,她基本可以确定,眼前这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是个十足十的蠢货! 熊叶灵一个没有任何品级的平民女子,第一绝没有见了李思浅这位皇后只曲一曲膝的道理,其二她跟她自称'灵儿',她当天下人都是宠她爱她的亲人么? 李思浅顿时有几分无趣失落,对上这么个蠢货,实在没什么意思! 熊叶灵这膝曲了半天,就是听不到李思浅一句'起来',一直曲着膝可不是那么好受的,熊叶灵腿酸脚软,人微微有些摇晃。 "起来吧。"在熊叶灵眼看站不住之前,李思浅总算发了话。 熊叶灵暗暗咬牙,她嫉妒她!她嫉妒她得了官家的喜爱!她嫉妒她比她强多了!她嫉妒她!所以她才难为她!哼! 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我有几句话要跟灵儿姑娘说一说。"李思浅抿了杯茶,看着熊叶蓁道,熊叶蓁心猛的跳了跳,忙站起来曲了曲膝,一句话没说,也没看熊叶灵一眼,低眉垂手退了出去。 熊叶灵直视着李思浅,李思浅却站起来,"陪我到花厅赏着花说话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花厅,花厅里高低错落的摆着十几盆兰糙,中间靠后放着架黄花梨雕花开富贵纹样的巨大屏风,屏风前放着张矮榻。 李思浅在矮榻上坐了,看着站在榻前的熊叶灵笑道:"这儿通风透亮,既能赏花,又最方便说话,你也坐吧。"李思浅示意熊叶灵,熊叶灵在榻前的圆凳上坐了,浑身警备的看着李思浅,等她说正题。 "你那天闯了京郊大营演武场,要和官家比箭术?"李思浅见她全幅武装准备好了,也不再多耽误大家时间,直入正题。 "嗯。"熊叶灵盯着李思浅,只'嗯'了一声,闯京郊大营演武场这事是她的错,娘娘若追着这件事不放,她还是很有一些麻烦的。 她也就这点子本事,果然是从这件事上开口!她纵然有错,官家那天都没追究,她还想怎么样?难不成官家都没追究的事,她还敢抓着不放?她再怎么着,敢违了官家的意思?敢惹官家不高兴? 哼!谅她也不敢! "陛下和我说起时,很夸你骑术精湛、箭术高超,一般的男子都比不过你,夸你难得。"李思浅笑眯眯看着熊叶灵,熊叶灵被她夸的有点晕,这几句话和刚才那话,跨度有点大,她被这样的跨度弄的有点乱。 "我……娘娘过奖了。"熊叶灵微微欠身。 "你今年也不小了吧?定了亲没有?"李思浅笑眯眯接着问,熊叶灵被这一句话问的浑身的刺全竖起来了,"父母爱怜我,没有非常合适的人家,他们舍不得我嫁过去委屈。"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是人之常情,"李思浅依旧笑眯眯,"那我替你寻门好亲好不好?肯定不会委屈了你。" 熊叶灵紧紧抿着嘴,好一会儿才短促的干笑了一声道:"多谢娘娘怜爱,那天在演武场上,陛下曾亲口说过,要让我有个好归宿,陛下既然说了,灵儿不敢违了陛下的意思。" "嗯,就是陛下让我给你寻门好亲的。"李思浅立刻接了一句,还是笑眯眯的模样儿。 "陛下没和我说,"熊叶灵一句话说出口,顿时觉出不对,赶忙接着道:"陛下是当着我的面说的,就算托付了娘娘,灵儿想当面问问陛下,灵儿不敢违了陛下的旨意!" "嗯,这样也好。"李思浅笑容里跳跃着丝丝寒意,"叶灵姑娘,陛下和我都是希望你不违本心,现世安好,这寻亲事出嫁的事,你若觉得处处满意,自己想嫁了,那就嫁,如果觉得合适,或是不想不愿出嫁,那也随你,无论如何,不要因为陛下,或是我一句话委屈你自己。" 第448章谋的太多了 熊叶灵看向李思浅的目光里警惕更浓,李思浅一脸笑眯眯看着她,李思浅觉得自己笑的象狼外婆,这笑容落在熊叶灵眼里,更是充满了阴谋和恶毒。 "灵儿不敢违了陛下的意旨。"熊叶灵紧紧咬着这句不敢松口,唯恐她松一松口,李思浅就会立刻把她打包塞到谁家去洞房! "既然这样……"李思浅拖着尾音,叹了口气,"你既然一定要陛下发话,那也只好……金橙!"李思浅扬声叫人,"去问问,陛下今天可有空儿见一见熊家姑娘。" 外面一声脆应,脚步声渐行渐远,熊叶灵愣住了,这么突然一个往后转,把她转的有点晕,她什么意思?让陛下见她?怎么会这样?她不该想方设法瞒着陛下把她嫁了,甚至……杀了? 她让她见陛下! 噢!是了!她是皇后,那也是陛下的皇后,在陛下面前,他是君,她一样是臣!她自然也不敢违了陛下的意思,她自然也要千方百计讨好陛下…… "你就在这里等一等吧。"李思浅站起来,叫了松绿进来吩咐道:"松绿!你在这里陪一陪熊家姑娘,陛下若没空,就带她去寻宁安王妃,让宁安王妃先带她回去。" 说完,李思浅也没理熊叶灵,径直出花厅走了。 熊叶灵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她就说!她哪那么好心让她见陛下,果然!这是要使阴谋了!她想怎么样?她可不是任人宰割的羊儿!她不怕她! 熊叶灵坐在凳子上,浑身紧绷,上身微微前倾,一幅随时战斗的姿态,紧紧盯着垂手站在花厅门内的松绿和花厅门外侍立着的两三个女使。 她不能怕!她才不怕呢!堂姐就在这宫里,她进宫又不是没人知道!她敢怎么样?她不怕她! 松绿和女使们安静的站着,不说话也不动,熊叶灵却片刻不敢放松,直紧张的后背一层冷汗,战斗起来可以忘我,可战斗前的等待,却能让人神经紧张到崩溃。 在熊叶灵崩溃前一刻,金橙回来了。 "熊姑娘,陛下刚好有空儿,请您略等一等,陛下说就在这里见您。"两个使女打起帘子,金橙也不进去,微微欠身笑道。 熊叶灵一口气松下来,顿时觉得后背凉冷透骨,她刚才太紧张了!可这会儿也不能放松!熊叶灵看着依旧垂手站在花厅门口的松绿,最后一刻放松,功亏一溃的悲剧,史不绝书! 不过熊叶灵明显不是悲剧,没多大会儿,随着外面起落中都能听出杀伐之音的脚步声,端木莲生到了花厅门口。 熊叶灵激动的脸颊发烫,下意识的抬手抚在胸口,陛下来了!陛下真来了!他知道她想见他,他就来了!来的这样快! "陛下!"熊叶灵虽说激动万分,可激动之下,身姿依旧优美,声音依旧娇俏柔媚。 "嗯!"端木莲生脸色好象不怎么好,越过熊叶灵,径直走到屏风前,在榻上坐了,抬手示意身姿盈盈要跪倒还没跪下的熊叶灵,"免礼!" "谢陛下。"熊叶灵低着头,羞答答站在端木莲生面前,她倒不是作态,这会儿,在端木莲生面前,她是真的有些羞涩很不自在。 "你要见我?有什么话不能跟娘娘说?"端木莲生声音平平,可听在熊叶灵耳朵里,却是充满了柔情蜜意和对她的怜惜。 "陛下。"眨眼功夫,熊叶灵心思就转了几百上千圈,成败在此一举!关键时候一定要用计谋! "陛下!"熊叶灵拿定主意,顿时泪水盈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救我!陛下!我……我……娘娘说我不守妇道,勾引陛下,要我在白绫毒酒里挑一样!陛下,我没有……"熊叶灵捂着脸,哭声哀哀。 端木莲生眼睛都瞪大了,直直的看着熊叶灵。 熊叶灵哭的投入,没看到端木莲生愕然不敢置信的眼神。 "陛下,我没有……陛下是天下第一英雄,象天神一样,我仰慕陛下,可我从来没敢……求陛下救救我!我不想死,求陛下救我。"熊叶灵一边哭一边膝行往前,打算趴在端木莲生腿上放声痛哭一场。 端木莲生'呼'的一声站起来,急步绕过熊叶灵,一直走到花厅门口,突然停步转身,冷冷看着被他这一站一走惊愕的忘了哭的熊叶灵,慢吞吞道:"你们!真以为娘娘可欺么?" 不等熊叶灵反应过来,端木莲生已经抬脚走了。 木木怔怔的熊叶灵跟着熊叶蓁出了宫门,熊叶蓁实在忍不住,一把抓住熊叶灵问道:"娘娘跟你说什么了?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失了魂一样?" "没……没……事。"陛下那句'真以为娘娘可欺么'不停在熊叶灵耳边回荡,一声高一声低,响的让她几乎要尖叫出声。 "到底怎么了?快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关着整个熊家!"熊叶蓁见她脸色青红不定,更加急了,猛一把把她扯回去急道。 "关你什么事?你又不是熊家人!"熊叶灵被这一句关着整着熊家刺着了,用力甩开熊叶蓁,几步冲上车,不等丫头上车就一声声尖叫催促:"快走!快回家!我要回家!快!" 熊叶蓁如披冰水一般站在车前,怔怔的看着飞驰冲出的马车,一定是出大事了!灵儿这死丫头一惯如此,没事的时候她是诸葛亮,真出了大事,她就是只只知道缩头的乌龟! 到底出了什么事?现在怎么办?万一……熊叶蓁不敢多想,那李氏真不是个能惹的! 老四! 熊叶蓁紧紧咬着嘴唇,能在陛下面前,能在李氏面前说上话的,只有老四,让明节去求求老四,至少要知道要出什么事,至少要知道到底是多大的祸事…… 熊叶蓁打定主意,急急让人去寻端木三爷,她要和他一起去靖海王府! 宫里,李思浅专注的听松绿禀完,一边笑一边摇头,"看看,又一个自己蠢不能怪别人的吧?蠢成这样,她居然还雄心勃勃要跟我宫斗?从前我一直觉得宋娘娘不聪明,现在看么,跟这样的蠢货比,宋娘娘真不能算不聪明,怪不得她能稳坐这么些年的后位。" 第449章血色隐约 "真不要脸!"金橙生气的呸了一口,"颠倒黑白到这份上,我还真是头一回见!就这么不要脸的人,还到处标榜自己贤德?这脸皮可厚的不能再厚了!" "又长见识了吧!"松绿看着金橙笑道:"你往好处想,经了这么件事,咱们知道这些人无耻到什么份上,往后也不至于被一个想不到坑了咱们。" "松绿这话说的对。"丹桂递了只果碟给李思浅,笑接了一句,"不全是坏事总是好事。" "丹桂姐姐绕口令呢。"金橙噗一声也笑起来。 "叫陆成来见我。"李思浅用小银叉子吃了几块果ròu,将碟子递给丹桂吩咐道,三个人忙敛了嬉笑,各自领了吩咐出去。 陆成几乎立刻就到了,知道熊叶灵觐见,他全部心神都贯注在这件事上呢。 "都退下。"陆成见了礼,李思浅吩咐众人,满屋的女使退了个干净,李思浅看着陆成道:"有人要执迷不悟,我也没办法。"顿了顿,李思浅悠悠叹了口气,"都说雷霆雨露皆恩泽,这雷霆之恩,并不是曲意奉承的说法,那是真正用心良苦的慈悲。" 陆成听的莫名其妙,头微微往下垂了垂,凝神接着往下听,主子们都这样,莫名其妙感慨一通之后,就会说人话了。 "熊叶灵这样的事,只能这一回,不能再二!熊家妄想不该有的东西,没有足够的血,没有淹到脖颈的血,看样子他们清醒不了,一定要让他们清醒过来!"李思浅果然不感慨了,陆成听的脖子后面凉风飕飕,淹到脖子的血,这得多少血?! "这事交给你了,要记整个京城……不,整个天下都长一份见识,都要清楚明白的知道妄打主意是什么下场!让也想打这样主意的人家好好掂量掂量,冒灭族之险到底值不值得!"李思浅声音越发清淡,陆成却听的脑子'嗡'了一声,灭族! "去办吧。"李思浅顿了顿,在陆成说出话之前,接着道:"熊叶灵必定还要想方设法,这是你的机会。" "是!"陆成总算能说出话了,话说出来了,腿却软得很,陆成干脆顺势跪下,连磕了几个头才站起来,垂手退了出去。 出了院门走了老远,陆成才透过口气,整个人清泠泠冷静下来。 娘娘把这事交给他了,却没告诉他该怎么做,要血淹脖子,要灭族……陆成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什么事才能灭族?能杀到血流成河?单凭那个不知死活的熊叶灵那点子事? 肯定不行,娘娘这是要他安排出能灭族、能血流成河的事! 这是投名状! 陆成深一脚浅一脚回到自己住处,把几个小徒弟赶出去,把自己锁在屋里直呆到半夜,突然开门出来,站在院子中间,仰头看着隐隐约约几颗星星。 怪不得娘娘说雷霆才是用心良苦的慈悲,熊家这些血会洗掉无数人的妄想,让这后宫清静详和上几年、十几年、甚或几十年。 熊叶灵七上八下回到府里,不管谁跟她说话都是理也不理,径直冲进内宅,冲回自己院里。 陛下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真以为娘娘可欺么'?她没想过要欺负娘娘,至少现在,她没想过要欺负她,陛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了,一定是娘娘在陛下面前诋毁污蔑她,一定是这样!她妒嫉她!所以她要把她嫁了,一定是这样! 熊叶灵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一定是这样,那个女人,她虽然是娘娘,那不过是她运气好,她长的没她好,她家世没她好,她才气没她好,她处处不如她,她当然会嫉妒,她当然会害怕,她怕陛下看到她就知道她的好,知道她处处比不上她,知道陛下会专宠她,所以她害怕、她嫉妒! 一定是这样,就是这样! 她要见陛下!她要当面和陛下解释清楚,只要见了陛下,在她面前,谁忍心说半个'不'字?谁能忍心看她难过?让她伤心呢? 熊叶灵辗转了一夜,重新说服了自己,重新理顺了一切,重新确定了下一步:她要见陛下,最好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李思浅自从吩咐了陆成,就仿佛忘了这件事,或是这件事压根就没发生过,陆成却是熬心沥血,挖空心思,娘娘这是用他,更是考验他,考验他的忠心和才能! 熊家二太爷很快就替宝贝孙女儿找到了第二次机会。 他觉得自从上次宝贝孙女儿和陛下见了那一面之后,满京城对他的态度都在变化,娘娘召见之后,陛下特意赶回来要见一见他的宝贝孙女儿这件事,如今满京城无人不知,唉呀呀,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风透的,如今他在京城炙手可热!要办个什么事,从前多少烦难,如今不过一句话! 就是这机会,要搁从前,他真是想都不敢想,如今竟有人主动找到他,把这机会双手奉上,还要请他笑纳! 熊二太爷活了几十年,头一回活的这么舒心、这么有趣!等宝贝孙女儿进了宫……得了宠,一年半载再生位皇子……不!生一位不行,不保险,得多生几个!等生了皇子,再立了太子……以后,他们二房才是熊家!熊家才是天下第一名门! 熊叶灵一颗心砰砰乱跳,这一次这么好的机会,她无论如何也要抓住!这一次,她一定让陛下接她进宫,她一定要侍候在陛下身边,只有陛下这样的伟丈夫奇男子,才配得上她…… 熊叶灵努力让自己往以后无数的旖旎美好上想,她不能紧张,她要大大方方,还要带着几分俏皮的去见陛下,就象上次那样! 外面的喧嚣突然静了,紧接着传来一阵起起落落的跪地磕头和各种激动的'陛下'声。 陛下来了! 熊叶灵的心跳的更厉害了,陛下来了,机会来了,她也要来了! 外面,樊楼那以阔大著名的大厅里挤满了学子士人,一个个眼巴巴盯着背着手,挨个看着张挂在墙上诗词文章的端木华,要是能入了陛下的眼,这一眼就是青云路! 第450章设计 端木华每幅字画诗词前都停步点头,还不时喃喃有声,仿佛看的很投入很欣赏,其实他目无焦点,一来他对这些没兴趣,好来他文采有限,他过来是添人气壮声势作养文气的,至于之后要出的点评什么的,自然由紧跟在后面的李思清代劳。 端木华走了一圈,看了一圈,就觉得后背发硬脚跟发酸,当了这么长时间皇帝,他算是发现了,当道具的时候最累! 端木华露出一层倦容,果然,黄相公和杭枢密等一众紧跟在端木华身边的大臣,以及几个有头脸的内侍都露出浓烈的关切和担忧之色。 "陛下,您昨天晚上看折子看的太晚了。"小福子小心翼翼的低语了句,这话不是说给端木华听的,而是说给几位大臣听的,果然,黄相公急忙拱手笑劝道:"陛下过于勤于国事……唉!"黄相公一脸的心疼难过,"要不,陛下到隔壁雅间略歇一歇?" "嗯!也好!"端木华一口就答应了,他是得歇歇了,腿都直了! 小福子远远看了眼和众内侍一样衣饰,侍立在角落里的陆成,陆成悄悄往后退了出去。 熊叶灵跟着个眉眼普通的看一眼记不住、看两眼三眼照样记不住的小厮,从黑漆漆的小间里出来,刺目的光亮让她两眼一黑,几乎看不见东西。跌跌撞撞走了几步,熊叶灵的眼睛才逐渐适应,扭头打量四周。 这走的应该是仆从下人们来往的后门小路,前面的小厮走的极快,熊叶灵提着裙子连走带跑才能跟上。 七转八弯,熊叶灵已经走的晕头转向,不辨东西,早就弄不清自己从哪个方向来的,又该怎么回去。不过她也没打算再自己回去。 前面突然开阔了,小厮回头看了她一眼,打了个手势示意熊叶灵等着,往前几步,转个弯不见了。 熊叶灵侧身靠在根柱子旁,小心的打量着四周,这里应该是前厅了,已经能听到一阵阵的喧哗,今天是有陛下参加的文会,肯定热闹,陛下现在在文会上和众才子高谈阔论吗?陛下文武双全,要是能亲耳听到陛下一展才华,压倒众才子…… 熊叶灵正想入非非,一个小内侍手里托着只红漆托盘,低着头急步过来,走过熊叶灵突然停住,垂着头往后退了两步,退到熊叶灵面前,将托盘递过去,熊叶灵下意识的接过托盘,小内侍指了指前面两扇虚掩的雕花门,转身就走,熊叶灵都没来得及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儿! 托盘里放着只盖碗,盖碗里隐隐有清新的香味传出,熊叶灵轻轻呼吸了几口气,平了平心境,托着托盘走到那两扇虚掩的雕花门前,正要敲门,门悄无声息的从里面打开,小福子紧盯着她,没等小福子说话,熊叶灵声音压得低低的,急急道:"我来给陛下送汤水,是……" 没等她说完,小福子往旁边闪了半步,微微躬身垂头,让开了道。 熊叶灵一颗心落回肚子里,看样子这一趟比上一次更顺当,每一个关口都是打点好了的。 端木华正半躺半坐在榻上,闭着眼睛假寐,熊叶灵看的移不开眼,痴痴看了好几个片刻,才慢慢移步上前,目光不离端木华半分,举起托盘,柔声细气道:"陛下,您的汤水。" 端木华猛的睁开眼睛,见是熊叶灵,眉头猛的往里挤,两只眉头几乎攒成了个疙瘩。 "陛下,这算是外食了,得先用银针。"小福子抖着声音,赶在端木华发话前道。 端木华没说话,小福子打了个手势,侍立在旁的尝膳内侍急忙上前,先从怀里摸出银针盒,取了根银针探进汤碗。 熊叶灵两只眉头极其好看的蹙了蹙,嘟嘴看着端木华,她感觉自己被冒犯了,可端木华却没看到她的眼神,他正面无表情的盯着小福子,赶在他前面抢话,这可不象平时的小福子! "陛下!"尝膳内侍一声惊叫,刚刚从汤碗里取出的银针漆黑一片。 这汤里有毒! "查清楚什么毒。"端木华镇定自若,"这碗汤是你亲自煮的?" 熊叶灵已经呆了,汤里有毒?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不是我煮的,刚才我站在门口,有人递给我,让我送进来,我就送进来了,我怎么会……" "有人?什么人?"端木华沉声打断了熊叶灵急促而慌张的辩说,"说!" "是个小内侍,这么高,瘦瘦的,脸……我没看太清楚,不过只要我能见到他,我就能认出他!"熊叶灵木木的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可也隐隐意识到汤里有毒这件事太可怕了,立刻就把小内侍交待出来了。 "把这楼内所有内侍都叫过来!"端木华冷声吩咐,这楼里的内侍都是他带来的,他带来的内侍就那么几个,要叫过来很容易。 熊叶灵呆呆站着,心里越来越清醒,她好象落进了一个圈套! 片刻功夫,所有跟端木华过来的内侍都站到了门口,端木华示意熊叶灵,"看看是哪个把汤给你的?" 熊叶灵一个个细细看着五六个内侍,可这五六个内侍中,除了小福子,年纪都大了,根本就没有刚刚在门口递给她托盘的那个小内侍! "陛下……"熊叶灵这下真慌了,找不出那个小内侍,她怎么说得清楚? "叫袁统领进来。"端木华已经起身,端直的坐在榻上,声音阴冷的象冰块。 "陛下!我……"熊叶灵话没说完,尾音就没入四周,端木华仿佛没看到她,压根就没看到她,或者说,在端木华眼里,她站在这里,却根本不存在! "你怎么来了?"端木华这话是对一身小内侍打扮的陆成说的。 "回陛下,是娘娘遣小的过来侍候陛下。"陆成答的胸有成竹,底气十足。 "娘娘?"端木华用眼角扫了眼熊叶灵,又看回到陆成身上,沉默片刻道:"既是娘娘让你来的,这桩案子,你和袁统领一起查个清楚吧。" "是!"陆成心里一阵狂喜,陛下这是让他来左右定案,允许照娘娘的意思来处置了。 只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娘娘打算怎么处置这位熊姑娘和熊家…… 第451章大案 熊叶灵被直接压押进了禁卫军签押房,被几十名禁卫军十人一班轮番看着,袁统领隔个一个时辰半个时辰就打发人过来看看,唯恐出点什么差错,他们一家也不用活了! 熊叶灵从樊楼是被陆成着人带走的,无关的人没留意这样的事,有关的人暗自窃喜不已,自以为得了手,直到午时,大理寺和刑部一片忙乱,提缇四出,那些或参与或知情的人,才后知后觉这事好象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熊叶蓁和端木明节那天找了端木守志,端木守志再怎么不想见李思浅,可事关三哥一家人性命,也硬着头皮去了趟宫里,转弯拐角说了半天,却发现李思浅好象完全不知道有这么回事,端木守志顿时暗暗长舒了一口大气,看来又是三嫂想多了,其实二嫂真就是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三嫂总是把二嫂想的太复杂。 端木守志从宫里出来,跑了趟三哥府上,细细将见了李思浅的情形说了,再三安慰保证绝对没有三嫂担心的那些事,熊叶蓁一颗心放下大半,隔没多少天,就听到了熊叶灵被从樊楼带进了宣德门的信儿,熊叶蓁眼前一黑,几乎要呕出几口鲜血来。 她还能怎么办?再怎么样也已经晚了,阿爹和翁翁到底参合进去多少?到底陷了多深? 这事已经不是阿爹和翁翁陷了多深的问题,而是……她要把熊家打落到什么地步?熊叶蓁痛苦的闭了闭眼睛,她能理解李思浅的愤怒,因为如果是她,她也会有同样的愤怒,如果是她…… 熊叶蓁机灵灵打了个寒噤,如果是她,敢这么张扬高调赤祼祼抢她的一切,她会灭了熊家满门! "去宫里……请见……"熊叶蓁浑身发抖,那是她的生身父母,她的兄弟姐妹,她的血亲……无论如何,她都要尽全力救他们一命…… 熊叶蓁跪在宫门外的时候,好窃喜不已的参与者们因为大理寺和刑部以及禁军的提缇四出,也觉出不对,却也只是缩了缩脖子,这一次又没成功,没事,还有下次呢。 李思明是从小高那儿得来的信儿,小高从前挂着禁军统领的虚职,如今改朝换代,他这禁军统领的虚职还挂着不说,好象还实在了不少,禁军有什么大事小事,袁统领都会打发人和他通传一声。 这是件大事,又关系着后宫,虽说是陛下指定的案子,袁统领思来想去,还是打发心腹赶紧过来和小高含含糊糊、指东打西的说了。 小高没听明白怎么回事,跟往常一样,直接找李思明一五一十说了,李思明也听的发呆,他也没怎么明白,可隐隐约约觉得,这事不那么简单,阿浅不可能不知道,阿浅既然知道……那就不简单! 两人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瞪你呆了半天,李思明一跺脚,"走!找大哥去!" 李思清却是一听就明白了,呆了呆,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这不是阿浅知不知道,这肯定是阿浅动手了! "小高,你去禁军找袁统领,你也是禁军统领,去和他一起办案!赶紧去,该怎么做一会儿我让老二去找你,快去!"片刻功夫,李思清已经理清思路,先吩咐小高,小高答应一声,一溜小跑出来,上马急忙忙赶往禁军寻袁统领。 "怎么回事?"见李思清脸色不对,李思明的心顿时揪成一团,一定是阿浅又有什么事了!阿浅可不能再出事!上一回阿浅出事,他觉得他煎熬的老了至少二十年!还改了朝换了代,阿浅可不能再出事了! "要是我想的不错,应该是阿浅发动了。"李思清蹙着眉头,这么大的事,怎么不事先跟他通个气? "发动?熊家那妮子的事?那咱们?"听说是阿浅动手,李思明长舒了口气,只要阿浅没出什么事,那就没大事! "陛下既然交给禁军,那就必定和宫闱安全有关,若是阿浅的手笔……这些先不用管,你去大理寺找寺卿周成,就说我说的,袁统领手里有桩案子,事关陛下安危,问他照国法该如何缉拿审理,让他统筹安排此事,一切要照国法律令来办,办好了,娘娘不会亏待他,李家也会记着他这份人情,若办差了……"李思清斜看着李思明,"威胁人的事你比我在行,快去!" "我先理理!得先理明白!"李思明的聪明不在那些繁杂恼人的规矩礼法及其漏洞上,李思清的话他有点晕。 "阿浅从没有过当皇后的打算,她跟你一样,对朝廷的行事规则一知半解,这件事,不管她要做到什么地步,咱们要做的,是让她做的这些事合法合理合乎规则,不能落下任何把柄,以后日子长着呢,万一有不顺心的时候,这会儿的错就会被有人心利用,说她干涉朝政、以私刑乱法度各种都会有,现在明白没有?"李思清解释的很耐心,李思明连连点头,"明白明白!大哥放心!我跟老周私交不错,我这就去!" "见好周成,赶紧去禁军寻小高!"李思清不放心的多交待一句,李思明冲他连连摆手,示意他放心。 袁统领看着陆成摊出来的人名单子,只觉得头一阵比一阵懵的厉害,这长长的人名单子,这案子……这泼天的案子……他就是个禁军统领,可这事又确确实实事关陛下安危……可这事根本就不是陛下安危的事…… 正混乱中,外面卫兵底气十足的一声通传:"高王爷到!" 袁统领'蹭'的就窜起来了,这一声通传简直就是玉旨纶音,简直太动听太入耳了!他头一回觉得,高王爷高统领简直是及时雨救世主啊! "高王爷来了!请进请进!快请进!"袁统领点头哈腰的往里让小高,倒把小高吓一跳,"袁统领,你这是……早上吃什么药没吃对?" "瞧您说的,没事没事,正好有桩案子,那个……陆太监,您看,这是高统领,您看?"袁统领搓着手,眼巴巴看着陆成,陛下没说让高统领办这个案子,可高统领也是禁军统领,这事……能不能多拉一个人陪绑顶刀? 第452章血色 小高其实并不明白李思清让他来干什么,他能理解的只是那句协同办案,见袁统领这么说,背着手冷着脸,大马金刀往上首一坐,"是咱们禁军的案子?怎么回事?你们先跟我说说。" 陆太监脑子里转的飞快,这位高王爷是前朝大长公主的嫡亲孙子,可从前朝到本朝,这位份不降反升,如今倒排在靖海王府前头去了,可见他这圣宠正隆着呢,最要紧的是,高家和李家这莫逆之交,娘娘是这位高王爷的干妹妹,听说高王爷跟李家两位爷一向兄弟相称…… 他来,总不可能坏了娘娘的大事。 "依我看,咱们都是领了旨意的,要不?跟陛下说一声?正好查了这些,也该去给陛下禀报一声。"再怎么着,陆太监也没敢自作主张,指着自己掏出来的那张纸笑着建议。 袁统领暗暗骂了几句,这单子上的名字到底是真是假他又不知道,可这个死阉人却非要说是他和他一起查出来的!这责任非得扣到他头上!偏偏他又不敢得罪他!去禀一声也好,他要当面和陛下说清楚,这单子上名字,是他陆成提供,他还要查证了才行! "行!你们去吧,我在这儿等着!"两人的话小高听的明白,挥手示意两人快去,他一来不愿意见陛下,二来,他要在这儿等李思明,大郎交待过,让他在这儿等李思明,没说让他跟着这两位! 袁统领和陆成进到大殿时,大理寺卿周成正在殿内对着端木华滔滔不绝,端木华见两人进来,急忙招手示意,"你俩个来的正好,周卿正在说这桩案子,好了,这桩案子就依周卿,你来统总,好好查清楚,好了,去吧!" 不等袁统领和陆成说话,端木华就挥手把三人往外打发,看样子是被周成烦的够怆了。 三人出来,周成先抹了把汗,又转回身,一脸严肃的理好衣服,冲大殿跪倒,毕恭毕敬的磕了三个响头,直把袁统领看呆了,"周寺卿,您这是……怎么又……"袁统领曲起手指,做了跪磕的动作,周寺卿虽站起来了,还是一脸敬仰的看着大殿道:"陛下真是千古一帝!英明之极!尧舜禹汤!有如此英明之主,实在是我等之大福!大福啊!" 袁统领敬佩之极的仰视着周成,马屁拍到这份上,他这会儿可没有这份功力! 陆成从眼角横着周成,此成还真不如他这个成! 周成既统总,这审案的地方就由禁军衙门改到了大理寺,这一下是完全名正言顺了,国有案,自然是有大理寺审理。 李思明已经找到小高,两人直奔大理寺,也不说什么,就是站在一旁看审案子。 出乎袁统领的意料,周成拿到陆成那张纸,一目十行扫了一遍,将纸递给袁统领道:"袁统领看看有什么问题没有,若没有,就烦袁统领着人把这纸上诸人好生请来,咱们这就开始审问,还请两位做好准备,人一来就开始审问,今儿就算审到明天早上,也要都审问一遍再说!" 袁统领这回痛快了,令人抄了单子就往外走,如今有顶在前头的带头大哥了,他还怕什么? 袁统领带着禁军四处拿人围府,大理寺灯火通明审问声一夜没停,和熊叶灵两次接近端木华有关的人全数抓进了大理寺,这让整个京城一时噤若寒蝉,陛下这是要干什么?是陛下?还是娘娘? 熊家二房还在懵懂中,熊大学士已经明白过来,只吓的从里到外透心冰凉。 "去看看,被围了没有?"熊大学士哑着嗓子吩咐熊侍郎,熊侍郎摇了摇头,"阿爹别担心,外面好好儿的,这事跟咱们没关系,您不是说……" "蓁姐儿呢?赶紧让人去找她,让她进宫,这就进宫!求娘娘饶命!熊家知道错了,求娘娘高抬贵手!"熊大学士急急吩咐,熊侍郎脸色煞白,好半天才说出话来,"晚了,阿爹,蓁姐儿早就回来说过,她说……如今哪还来得及?" 熊大学士脸上白的一丝血色也没有,"把六哥儿送出去,送回老家,还有五哥儿,七哥儿也送走!快!" "阿爹!"熊侍郎腿一软,"阿爹你别吓我,不至于吧?何至于此?咱们……咱们没做什么,也就是袖手旁观……给二房找了几条门路,她怎么能知道?她何至于此?" "女人!女人讲什么至于不至于?这是我的错!是我错估了,是我……赶紧让人送六哥儿他们走!再迟就来不及了,熊家,总得留在条血脉!"熊大学士老泪纵横,熊侍郎跌撞出去,连让人传话都忘了。 天刚蒙蒙亮,熊家京城这一支两房,熊大学士府和熊家二房,都禁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周成等几个人这一趟办案迅如雷霆,第二天早朝后,周成和袁统领、陆成三人,就递了份联名的折子上来。 端木华接过折子,看着上面血淋淋一长串的人名,心不禁缩了缩,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沉默片刻道:"三位辛苦了,先退下歇一歇,等朕好好看一看。" 周成等人答应了退出,端木华拿着折子又看了一遍,呆了片刻,转身往后宫进去。 "真要杀这么多人?"端木华将折子摊在李思浅面前,低低问道。李思浅拿起折子,细细看了一遍,又将附在折子后面的说细案情极仔细的看了一遍,歪头看着端木华问道:"这里有不合刑统国法的地方吗?" "若照谋杀皇帝算,没有。"端木华伸手拉过李思浅,"浅浅,不过是个痴心妄想不知进退的蠢女人,不理她就是了,如此大动干戈……一个蠢女人,哪里值得!" "那碗汤里确实没有夺命的毒药,却有让人迷失的春药。"李思浅仰头看着端木华,"要是真喝了那碗汤,你能控制得住自己一直清明?若是失了身呢?你怎么办?这和谋杀你有什么分别?再说,熊叶灵一而再、再而三的贿赂朝中官员和禁军,一而再、再而三的直闯到你面前,却几乎不受什么惩罚,或是只是她受了些许惩罚,那幕后策划、幕后协助之人安全无事,那以后得有多少效仿者?" 李思浅的语调听起来安安闲闲,话却步步紧逼,"今天是为了勾引你,是想得到你的宠幸,你看着美人儿,不过是一出闹剧,你觉得赏心悦目,可若有一天被有心人利用,美人儿成了毒夜叉,你怎么防?那拿惯了贿赂,习惯了给美人儿开路的朝中诸官、诸位禁军,他们能分辨哪些是要献身给你的美人儿、未来的宠妃,哪些又是来要你命的歹人?" 端木华脸色微微有些发青。 "今儿我做这个恶人,杀掉这一批投机的小人,也许是重了些,却能绝了后面无数个这样的人、这样的事,这是大慈悲。"李思浅看着端木华,目光里没有商量的余地。 端木华轻轻叹了口气,慢慢研了点朱砂,提笔在折子上写了个'准'字,折好折子,吩咐给周成等人送去。 从禁军衙门转到大理寺,关押在大理寺后园一间小院里的熊叶灵,听一名大理寺推官不紧不慢的念了旨意,圆瞪着眼睛,不停的摇头,无论如何不肯相信,这会是陛下的意旨,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是那个天神般英武帅气、天神般睿智仁慈的陛下的意思!这不可能!陛下冲她笑的那些温存柔和,陛下是喜欢她的!这不可能! "我要见陛下!我要当面和陛下说!你们一定是假传旨意!这旨意是假的!陛下不会这样对我!陛下对我那么好!陛下对我有情!"熊叶灵头摇的太厉害,已经有些头晕脑晕、语无伦次了。 大理寺推官眼里竟没有什么同情,重重往地上呸了一口,"不知天高地厚!你害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家!就为了你要飞个枝头变凤凰,多少人成了刀下之鬼!呸!" 推官的姻亲,兵部一个书办,因为收了二十两银子,眼开眼闭了一回,这一趟问了斩立决,全家发配三千里外,何其凄惨! 熊叶蓁浑身麻木的跪在榻前,李思浅端坐榻上,冷眼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声调平平的开口道:"老四过来求我,就跪在你跪的地方,说要拿靖海王爵,还有他的性命,要换你和你娘家人的性命。" 熊叶蓁伏身磕头不已。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想,你没有错,你们熊家长房也没有错,是我迁怒,是我不对。"李思浅嘴角勾出丝丝讥讽的笑意,熊叶蓁不敢抬头,只连连磕头喃喃:"不敢!不敢!" "我最厌恶的就是你们这种人!从前大长公主也常说,你们这一样人最该杀!"李思浅一个杀字,听的熊叶蓁机灵灵打了个寒噤。 "你们明知道熊叶灵要做什么,看的清清楚楚,你们袖手看着,打的不过是成败皆宜的主意,熊叶灵若成了事,你们就扑上来,锦上添花,享受同姓一个熊字的福荫,熊叶灵若不能成事,你们不过花功夫白看了一场热闹,一丝儿损失也没有,说不定还能到我这儿来表个功,把熊叶灵跺上几脚。" 李思浅轻笑了几声,熊叶蓁只觉得后背汗水一层层往外渗。 "你们以为只要袖手站稳了,不动声色拨拨火、吹吹风,成与不成都连累不到你们,左右你们都能受益。呵!"李思浅一声嗤笑,"真当别人都是傻子么?上一个当别人都是傻子的是先靖海王妃林氏,如今轮到你了?" "臣妾不敢!"熊叶蓁勉强说出了句话。 "我真想灭了你们熊家整族!"李思浅咬牙道,熊叶蓁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空了,她的父母、她的哥哥妹妹们、可爱的小侄子侄女儿…… "可惜我答应了老四,你可真是幸运,熊家可真是幸运,有老四护着你们,护着你们这群目无他人的渣子!"李思浅居高临下眯眼看着熊叶蓁,"你是端木家的媳妇儿,往后就好好儿的做端木家的媳妇儿吧,好好修心养性,凡做事前,先按着自己心口问一问,所谓离地三尺有神灵,那离地三尺的神灵,就在你心里,就是你的心,这自作聪明、这机关算尽的事,还是少做吧,起来,退下吧!" 熊叶蓁退出来,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想大哭一场。 第453章旧债 这一场杀戮没有仪式,没有宣讲,几乎就是悄无声息的,一夜之间,熊家二房几十口人,和熊叶灵一起,血流成河,熊大学士和熊侍郎以及熊家所有有官职或功名的全数夺官剥功名,责令回原籍居住,三代内不许科举出仕。 所有出手帮过熊叶灵,让她一连两次闯到端木华身边的帮手,一共二十三人,排成两列砍了头,家人发配。 这一场如迅雷更急猛斩杀一如端木华的风格,凌利无情,却沉默无声,因为这沉默无声,让这场血洗更加惊悸恐怖。 整个京城静悄无声,哪怕在深深重重的后宅,也没人敢谈论这件事。 端木华也罢,李思浅也好,两人都没有替这件事寻找掩饰,寻找另外借口的想法和动作,李家兄弟更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众人,那一片浸透了刑场的血泊,就是源于熊叶灵的妄想,源于那份试图染指陛下和后宫的妄想。 没有人敢去深究这桩血案究竟是源于皇后的意旨,还是因为陛下的震怒,可不管是谁,陛下都是许可的,他亲手写下了那个血淋淋的'准'字! 那些原本等着陛下广选后宫,等着把家中女儿送进宫中以换得或是固定家族富贵荣华的人家,悄然而迅速的给家里才貌双全的女儿寻了婆家,定了亲。 如果冒险的代价是灭族,那这个险不冒也罢。 端木华只觉得朝中风气一夜之间就变了,那些看不见的泥泞突然晒干了,那些嘀嘀咕咕的劝他好歹得纳几位妃子的声音一丝也没有了,散朝后和众臣议事的端木华看着众人,顿悟了这治国和他治军其实极其想似,偶尔让他们见一见血是不二法门! 经了这一场事后的宫中,人心骤然安定了,那些隐隐约约的暗流如同流进了沙漠的河流,迅速渗入蒸发,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让李思浅长长松了口气,这样的宫中,这样的内侍和使女,总算能让她安心使唤了。 松了口气的李思浅,先召了武宁侯夫人方氏进宫,带她看望了宋皇后,当着宋皇后商量好让她到城外离宫静养的事,将重新收拾安置离宫各处的事交给武宁侯,两个月后,宋皇后由黄相公等人护送,从宣德门出来,直奔离宫而去。 又将几位老太妃和年青的妃子们送进庵中,宫里没了这些前朝贵人,李思浅的宫内人事和财务等等改革有条不紊的一步步开始。 进了四月,端木华亲自带大军往西南平定俞相等人叛乱,李思浅暂时停了宫内事务的改革步子,莲生出征在外,京城的稳定最重要。 端木华出征后没两天,城外别庄里有婆子请见。 李思浅急忙叫进,别庄里住着姚氏和玉姐儿,进宫见她,必是出了什么事了。 婆子又磕又拜,李思浅示意丹桂扶起她,"大嫂可安好?玉姐儿呢?最近好些没有?" "回娘娘的话,"婆子又要往下跪,丹桂忙扶住她笑道:"嬷嬷就坐这杌子回话,答一句跪一回的,还怎么说话?" "是是是!"婆子连声答应,欠着半边屁股在杌子上坐了,拿捏着答道:"回娘娘话,王妃安好,就是郡主……郡主她不大好。" 婆子目光有些闪烁,李思浅留意着她的神情语调皱眉道:"怎么不好?你仔细些说。" "是!"见李思浅看向她的目光凝重仔细,婆子垂下眼皮,低眉顺眼的答道:"回娘娘,娘娘也知道,郡主的病由来已久,别的都还好,就是夜不能寐这个毛病儿一直不见好,太医三五天就诊一次脉,说是照理说早该好了,怎么总是好一阵坏一阵,让奴婢们留心郡主日常。" 李思浅端起杯子,茶水沾着唇,看着婆子听她转弯绕圈。 "陛下和娘娘再三交待,要侍候好郡主,奴婢不敢不竭心尽力,太医吩咐了,奴婢们就时时留意郡主,只盼能早日找出病因,也能让郡主早日康复。"婆子再三表态,不时溜一眼李思浅,时时看着她的脸色说话。 "嗯。"李思浅端着杯子抿着,只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婆子实在看不出听不出更摸不清李思浅是个什么心情意思,只好硬着头皮接着道:"奴婢们都明白得很,郡主好了,奴婢们才能好,因为这个,奴婢们只盼着郡主能早日康复,盼着王妃安好,盼着郡主一天比一天好。" 丹桂皱起了眉头,歪头见李思浅神态如常,一丝儿不耐烦也没有,也赶紧理了理心绪,稳稳的站着,认真专注的听这婆子表白。 "昨天太医又诊了脉,说郡主心里有结,郁气太重,这病倒比前一阵子又重了几分。"婆子用帕子不停的按着眼角,"奴婢实在没办法,人急了就有胆子,奴婢就去问了郡主,这心里的结到底结在哪里?总得先把结解开了。" 李思浅轻轻呼了口气,好吧,总算上了点正路了! "先是郡主光是摇头,问什么都不说,就是掉眼泪,到后来,郡主一边哭一边说,奴婢这才知道,郡主这心结结在哪里。"婆子抬头又看了眼李思浅,见她神情跟刚才一模一样,还是那幅微微带笑淡淡的表情,还是抿着茶。 "娘娘,郡主今年可不小了,病了这么些年,难道就让她这么过一辈子么?"婆子又是叹气又是抹泪。 "她是这么说的?"李思浅总算开口了,婆子急忙点头,"这是郡主娘娘的原话!郡主娘娘说:一转眼她都这么大了,从小儿病,原指望长大了能好些,谁知道长大了病的更重,难道她就要这样病一辈子,孤苦一辈子么?这是郡主娘娘的原话,奴婢一个字儿不敢错?不敢漏。" "她有什么打算?"李思浅眉头一蹙既开,语调淡淡。 "回娘娘,郡主倒没说有什么打算,可奴婢的浅见,这世上女人,总要嫁人、生子,围着一家子过日子,郡主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吧?"婆子把话说到这里,暗暗松了口气,这一趟来的目的,至少达成一半了。 第454章抛个绣球吧 李思浅垂着眼帘沉默片刻才抬头看着婆子缓声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好生侍候郡主。" 婆子看不出李思浅的情绪,这句话里更是什么也听不出来,婆子却不敢再多话了,带着几分不情不愿磕头退了出去。 李思浅低头想了一会儿,正要发话,使女通传,说柳夫人请见,李思浅忙示意松绿请进来。 柳夫人进来见了礼,神情极不自在的看着李思浅笑道:"城外庄子里来人了?" "嗯!你知道这事?"李思浅递了杯茶给她,柳夫人长叹了口气,"我这脾气你也知道,姚氏是姚家姑娘,她又没有父母兄弟,虽说她那个样子,我还是得常去看望她不是,自从……也不光从她搬到城外,打从她嫁进靖海王府,打从我回到京城,我就没断了去看她,后来出了那么些事,我知道她难过,再加上玉姐儿的事,我这几年也空闲多了,就隔三岔五出城去看她。" 姚家这几年顺风顺水,柳夫人心宽体虽然没胖,话却比从前多。 "回回去,我都劝她俩,这做人,不能钻牛角尖,也不能让所有的人都让着你,姚氏就不说她,就那样了,她只在不祸害别人,随她怎么样!可玉姐儿这才多大?照理说,她经历了那么多事,也算得上几死几生的,前两年我看她象是有点懂事了,可这两年……也不是这两年,就从陛下回来,我看她又不怎么好了,什么都想,满脑子阴谋诡计,天底下的人个个算计她,哼!" 柳夫人重重一口闷气,"这娘俩,你也知道,打小儿就听不进去别人的话,反正我的话,她娘俩什么时候也没听进去过!我反正是不气了,早就不气了!可这一阵子,也不知道玉姐儿怎么想的,她一心想嫁人!" 柳夫人拍着巴掌,"一开始她说要嫁人,我还挺高兴,女大当嫁,她这是懂事明白了,我就想,这嫁人的事我肯定是能管一管的,挑好了人家,玉姐儿肯,人家肯,再到你这儿禀一声,这事儿有什么不成的?多容易的事!可我忘了,搁别人身上容易的事,搁她身上就没个容易的!" 李思浅凝神细听,并不cha话,柳夫人也不需要李思浅答话,只管自己往下说,"先头我也问了她几句,想寻个什么样儿的人家?她有什么想法没有?她低着头揪帕子也不说话,我想她一个姑娘家,哪好意思想这些说这些,也就没再问,我也算想的多的,虽然明知道姚氏的主意哪一个也不能用,可想想玉姐儿到底是她的孩子,我还是去了趟她那里,跟她说了要给玉姐儿挑婆家的事,问了她的意思,她就不说了,我也不打算理她。" 柳夫人喝了杯子里的茶,将杯子递给松绿,示意她再倒一杯来。 "找了几户差不多的人家,我就又去了趟城外,一家家跟玉姐儿说,哪儿好,哪儿不好,以后过日子要怎么样才是好,什么样是不好,说的嘴里吐白沫,她一声儿没吭,末了冒了一句,这些都不好!我一听她都不行,还挺高兴的,肯挑就行,这些不好,那我知道了,下趟不挑这样的了,咱挑别样的。" 柳夫人说的有声有色,松绿沏了茶递上来,站在旁边也听的入神。 "隔一趟,我就挑了几家别一样过去,这一趟,玉姐儿还是那句,这些都不好!就这样,我一连跑了十几趟,趟趟都这句话,都不好!这我就急眼了,黑的白的胖的瘦的,各式各样差不多挑遍了,全不好,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样的才能让你觉得好?" 李思浅蹙起了眉头,玉姐儿这是想做什么?看样子是真把柳夫人气着了。 "你猜她说什么?她说她要抛绣球招亲!" 李思浅一口茶差点呛出来,正拎着壶洗茶的松绿手一软,壶里的水洒了一桌子。 "她娘当年就是个傻子,可也没傻成她这样!"柳夫人气的胸口起起伏伏,"抛绣球招亲,亏她怎么想的出来!这种事她想不出来!出来我就让人查,我得查清楚她从哪儿生出来的这主意,这一查才知道,敢情几个侍候的婆子为了不让她闹事,省点心,就给她偷偷带了许多话本子看,这什么抛绣球招亲,都是那些话本子时的套路!" 李思浅听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抛绣球招亲,她当唱戏呢?! "我说了她一顿,就是昨儿,晚上到家,我越想越不放心,我知道她那脾气,什么时候也没把我放眼里,也没听过我的话,我就怕她来寻你闹,你如今……我是说你如今忙成这样,哪经得起她闹?" "她遣人来过了,不过没说抛绣球招亲的事,只说这个年纪,该成家了。"李思浅轻轻咬着嘴唇。 "那你的打算?"柳夫人忙问道。 李思浅给松绿使了个眼风,松绿会意,走到殿门口守着,李思浅这才答话道:"不瞒您说,我没打算让玉姐儿嫁人。" "啊?"柳夫人愕然,李思浅坦诚的看着她,"玉姐儿什么脾气性格儿,夫人也知道,夫人觉得她能不能改?姚氏就在前头摆着呢,你也说了,从前姚氏比玉姐儿还要强些。" "姚氏命不济,要是世子一直活着,许是……"柳夫人话说到一半,就含糊咽了下去,端木家那桩公案,她是知道的,世子就是死在姚氏手里! "玉姐儿要嫁,有的是富贵迷了心迷了眼要娶的人,可嫁了人,玉姐儿是能过得比现在好,还是还不如现在?" 柳夫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从来没想过一个女人嫁不出去和嫁出去相比哪个更好,女人哪能不嫁人呢? "她的脾气摆在那里,她和谁能处得来?谁能受得了她那样的脾气?别人若不能忍,日子难过,她不也一样难过?真有了孩子……那简直是祸害孩子!"一提孩子,李思浅有几分激动,如今她是有孩子的人,最见不得孩子受罪,也最恨祸害孩子的人! 第455章抛就抛吧 "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想,我原来以为你太忙,没顾上玉姐儿这事,你这想法……女人哪有不嫁人的?你小时候就有好些想法和别人大不相同。"柳夫人脸上的震惊很快就散了,她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她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跟她其实那些想法比,这个不嫁人,还真不算什么惊世骇俗。 "您难道真觉得她成了亲就会好?别人先不提,她自己能比现在过的更好?"李思浅看着柳夫人问道,柳夫人还真仔细想了想,叹了口气,"你这话还真是……怎么说好?婚姻结两姓之好,这成了亲不光是两个人的事,哪家没有父母兄弟妯娌亲戚的?有了这些,就有你来我往的大事小事,就有闲话,就有闲气。" 顿了顿,柳夫人看着李思浅苦笑道:"她毕竟只是郡主,你和陛下再怎么疼她,也疼不出个君臣分际来,若是……"柳夫人期待的看着李思浅,若是李思浅能把玉姐儿认到名下,给玉姐儿个公主的封号,这君臣之别有了,就算嫁了人,她有她的公主府,不用搅进婆家的大事小情中去。 "公主和驸马也要以君臣之礼相见,夫人真觉得她有了公主封号就能好了?就是没有公主封号,不管她嫁到哪家,哪家敢说闲话给她听?和她过不去?就是现在,夫人觉得她过的好不好?"李思浅反问道。 好一会儿,柳夫人才连声叹气道:"我也不瞒你,从前回回见她,她就是埋怨你,自从陛下登上大宝,这话她倒是不敢再明说了,可那意思还在那里……" 柳夫人话没说完,怔忡的出了片刻神,摆着手苦笑道:"我是年纪大了,晕了头了!从她一直到现在埋怨你……我是想到了,可总是想往好处想,想着她换换环境,身边换换人,有了别的事,就不会一直纠缠这些事,还总想着她还小,长大了总有明白过来的那一天。" 李思浅垂着眼帘看着手里杯子里的茶水不说话。 "你刚出事那一阵子,她倒象是明白了几天,知道自己错了,知道没有你,没有了陛下,她那日子就过的一天比一天凄惨,那时候我不知道多高兴,以为她总算长大了,懂事了,谁知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过没几个月,她又跟从前一样了,整天除了哭就是埋怨,说你……" 柳夫人一脸无奈,"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你真远走了,都说死者为大,她还是怪到你头上,她就是没想明白,这日子好不好是自己过的,埋怨别人一点用都没有,到后来,大家实在没办法,就把她送到城外跟她阿娘一起,就成了今天这样子。" 李思浅也叹了口气,姚氏自己把自己弄成未亡人,就让她在城外别庄做一辈子活死人顺其心意,也不过死后厚葬重封,再竖一座贞节牌坊,可玉姐儿却没办法如此处理,现要她又要抛绣球招亲,李思浅真心觉得玉姐儿就是专门留下来考验她的。 "这些就不说了,她既然想嫁,那就只能嫁了,夫人倒是说说,这抛绣球怎么个抛法?您是饱读诗书史书的人,有这样的先例没有?" "除了话本儿,哪有这样的事?"一听李思浅说到这个,柳夫人又是气又是无奈,"真真是昏了头了!您看这事该怎么办?" 李思浅也觉得头痛,"让我想想。" "这事不急,我一会儿就去趟庄子,先宽宽她的心,你别太上心着急,陛下不在京城,这里里外外多少的大事呢,这什么绣球不绣球的,从来没有这样的例,照我说,干脆别理她,就好好找户人家把她嫁了得了!" 柳夫人边说边站起来,告退回去了。 李思浅送走柳夫人,烦恼了一会儿,命人叫了陆成进来。 "有件事,你帮我想想办法。"陆成见了礼,李思浅直截了当道:"郡主年纪也不小了,看了几出杂剧,突发奇想,要抛绣球招亲,你帮我想想看,这抛绣球怎么抛才能不失大礼。" 饶是陆成好涵养,被一个抛绣球也差点呛出咳嗽来,作为一名称职的内侍头儿,皇家大事小情、明面上的私底下的,他都打听知道的不少,玉姐儿其人其事,他知道的不少。 "这抛绣球,总得抛个能嫁的,又肯娶的,"陆成边想边说,"贩夫走卒、鱼龙混杂的地方肯定不合适,谁能来谁不能来得有个讲究,这人不能少了,不然只怕郡主想的多。"陆成含糊了一句,人太少了,玉姐儿必定以为是李思浅故意刁难她,所以,人不能少! "这人自然是越多越好,那接了绣球的,得心甘情愿,照小的看,也就是选谁来接这绣球的事。" 李思浅点头,陆成说的,也是她想的,可这事,难就难在这谁来接绣球上。 "娘娘,郡主既然要抛这个绣球,这事虽荒唐,小的以为,娘娘还是让她抛一抛的好。"陆成看着李思浅明显并不算太愉快的神情,小心的建议道:"郡主那样的脾气,顺了她的心意,她才能觉得是对她好,再怎么着,那是陛下嫡亲的侄女儿。" "多谢你。"李思浅明白陆成的意思,也就是因为此,刚才柳夫人说到抛绣球,她才没有一口否定,而是认真考虑怎么抛这个绣球,包括柳夫人,想的也是怎么抛,而不是怎么堵回这话,抑或是劝回这个念头,在这一点上,大家的想法非常一致。 "你陪柳夫人去趟别庄,问一问郡主,这抛绣球打算怎么抛,那来接绣球的男子是要先过一遍呢,还是别的什么意思,既然随了她的心愿,那这些细处也要做好,好人做到底,送佛到西天。"李思浅想了想,吩咐陆成,陆成答应一声,垂手退出,先去姚府,和柳夫人一起前往城外别庄。 打发走陆成,李思浅起身换了衣服,上了暖轿,悄悄出宫,往皇城西北角一处幽静偏僻的尼庵而去。 废太子府那一场漫天大火后,李思汶一直住在庵内,连二门也没出过。 第456章创伤 李思浅在尼庵内下了轿,正要门口扫地的老尼看了李思浅一眼,侧身往旁边让了让,李思浅双手合什微微致礼,进了小院门。 岫云一身细棉淡蓝衣裙,正站在院子里晾衣服,见李思浅进来,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紧几步掀起帘子,让李思浅进去,自己忙去屋角捅开炉子烧水。 李思汶坐在南窗下的扶手椅上,正低头fèng着件衣服,见李思浅进来,也不站起来,只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又低下了头。 李思浅坐下,就着窗户透进来的光亮,细细查看李思汶的脸色,脸色倒还好,李思浅往后面椅背上靠了靠。外面,岫云已经沏了茶送进来。 "姑娘!大娘子来了,你也歇一歇!"岫云放下托盘,上前拿走了李思汶手里的针线,李思汶手僵僵的抬在那里,好一会儿才颓然垂下,手垂下,头也垂下了。 "昨天太医来过没有?"李思浅转头问岫云,岫云点头,"来了,还是胡太医和贾太医,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只说姑娘脉象稳什么的。" "姑娘饮食起居都好?" "嗯,跟从前没什么分别,夜里也睡的沉。"岫云回头看着目光怔怔直直看着窗外,对她们的话充耳不闻的李思汶,神情黯然,"姑娘什么都好好儿的,就是……" 李思浅轻轻叹了口气,把椅子往前挪了挪,靠近李思汶,伸手拿过她的手,"明天是姨娘的忌日,汶姐儿可记得姨娘?" 李思汶侧头看着李思浅,目光一直,死死盯着李思浅耳上垂的鸽血红宝石坠子,直看的眼睛渐渐瞪大,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恐惧,恐惧到纠结成团。 "汶姐儿!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岫云!快去请师太!去叫太医!"李思浅吓的心里猛跳。 李思汶突然'啊'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哭起来,只哭的天地变色,听者惶惶。 李思汶哭的从椅子上滑到地上,半瘫半跪在李思浅面前,头埋在她两膝之间,两只手死死揪着她的裙子,哭的泪水滂沱,李思浅直直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敢动,任李思汶的眼泪将她的裙子打湿。 也不知道哭了多少时候,李思浅只觉得仿佛经过了一个地老天荒,李思汶哭声渐低,这一场痛哭,哭干了她的眼泪,也哭干了她的力气,直哭到浑身软瘫在地,半晕半醒。 李思浅抬了抬手,在满院子的人中站在最前的胡太医和贾太医急忙拎着长衫一角急步进屋,不敢多礼又不敢无礼,干脆跪在地上,膝行上前,一边点头躬身一边伸手搭在李思汶脉上。 "娘娘,夫人气血已通,已经通了!"两位太医换了手又诊过一回,面露喜色,压着声音禀道。 李思浅轻轻舒了口气,李思汶痛哭出声那一遍,她心里一松,而不是一紧,汶姐儿这毛病,不怕哭不怕闹,就怕象前一阵子那样一声不响。 "有劳两位了,请到外间开方用药。"李思浅微微欠身以示感谢,两位太医忍不住满脸笑容,站起来,连连躬身,连连不敢。 娘娘是打心眼里尊重他们,这是整个太医院所有人的共识,为了这个,不知道多少人都抱着士为知已肝脑涂地的想法,他俩就是其中之一。 太医退出,几个女使进来,和岫云一起,小心的将虚脱昏迷的李思汶抬到c黄上。 "您的衣服……"岫云指着李思浅的衣服,李思浅摆手示意没事,旁边金橙已经接过女使递过的衣服包,看着李思浅道:"娘娘还是先把衣服换了吧,这样的天气最怕着凉。" 李思浅点头,女使们利落的扯起围幔,金橙和岫云侍候李思浅换了衣服,撤了围幔,岫云见李思汶睡的极沉,曲膝道:"姑娘睡沉了,只怕要好一阵好睡,娘娘也该累坏了,也该回去歇着……" "不用,"李思浅冲岫云摆摆手,"金橙去让人取张摇椅来,我就在这里躺一躺,汶姐儿醒来头一眼最要紧,不能再吓着她。" 金橙忙出去让人取摇椅,岫云抬手用帕子捂着脸,好一会儿才哽咽道:"姑娘最大的福气,就是有大娘子这个姐姐,要不是大娘子,姑娘这会儿连骨头也化了。" "唉!真死了不见得不好,活着,也不见得就是好。"李思浅看着蜷睡在c黄上的李思汶,象是答岫云的话,又象是自言自语道。 岫云心里一阵酸痛,忙扭过了头。 李思汶醒来时,已经天近傍晚。 "汶姐儿,好些没有?"见她醒了,李思浅忙上前关切道,李思汶目光还有些怔怔忡忡,盯着李思浅看了一会儿,突然伸出一只手递过来,"姐姐,你回来了!我等你等的苦。" "我回来了,我在这里!"李思浅被她一句话说的心酸难忍。 "姐姐,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我在这里。" "我撑不下去了,我怕得很,我怕!姐姐你知道吗?我怕!我撑不下去了。"李思汶死死拉着李思浅的手,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唯恐一松手一眨眼,李思浅就会不见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回来了,我在这里!有我呢,以后有我,我替你撑着。"李思浅柔声细语安慰她。 "姐姐,我把他们都烧死了。"李思汶脸贴在李思浅掌心,好一会儿,突然低低喃喃道:"满院子油,连地都是滑的,一走一打滑,树叶也淋上了油,到处都是,我裙子上沾了好多油,后来就起火了,那火……" 李思汶抖的如狂风中的树叶,"姐姐,那火……就是那样,一下子!就一下子!我看到好些人……好些人……好些火人,姐姐,我裙子上全是油,身上全是油,我出了门,他们把门锁上,门里面全是油,全是火,全是火人,我听见她们叫我……" 李思汶一边说一边干呕,直呕的语不成调,"姐姐,我身上全是油,裙子上全是油,粘搭搭……湿得很……姐姐……" 第457章心魔 "都过去了,没事了。"李思浅拍着李思汶的后背,柔声安慰。 "太湿了,一直不干,到现在……姐姐,我怕,他一直瞪着我,身上都是火……还有那个秀玉,她看到我了……看到我出了院门,她滑倒了……她叫我救她……姐姐……我身上都是油……湿哒哒的……姐姐……她一直跟着我……"李思汶额角有汗渗出,两颊潮红。 李思浅一阵心惊,她这是吓到心里了,或者是…… "岫云,请流叶师太进来!"李思浅声音里透着几分急厉,岫云脚下一软,金橙忙扶了她一把,岫云也顾不上谢金橙,拎着裙子就往跑。 片刻功夫,流叶师太跟着岫云进来,李思浅抱着不停呢喃的李思汶,正柔声安慰。见流叶师太进来,忙扭头道:"听说庵里有柄碧玉剑?能不能请过来镇一镇!" 流叶师太一听,脸色顿时变了,带着几丝惊惧看向李思汶,李思浅敏感的察觉到她的惊惧,搂了搂李思汶道:"是那场大火,她受了惊吓,吓到心里去了,请碧玉剑过来镇一镇。" 流叶师太赶紧松了口气道:"那场大火,换了谁都得吓个半死,那剑在师叔屋里收着,我这就去请过来!" 流叶师太一溜小跑出去,李思浅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转头看着岫云低声道:"让金橙帮着你,赶紧收拾收拾,这里还是世俗之地,算不得佛门净土,咱们这会儿就去大相国寺,若是大相国寺也俗气了,就去城外!" 岫云呆了呆,竟领会了李思浅的意思,直直的盯着李思汶,脸色煞白,"怪不得姑娘一直……一直……我就觉得不对!我这就去!这就去!" 流叶师太请来碧玉剑,岫云和金橙已经收拾好了几个小包袱,李思汶的东西极少,小小的两三个包袱就全部收拾好了。 李思浅沉着脸不说话,流叶师太自然不敢多问,似明白又不太明白的将一行人送到尼庵门口,看着车子转了拐,才拧着眉踱回去。 李思浅的车子停在大相国寺偏门内时,方丈慧慈脚步急的袈裟飘起,也到了。 "娘娘!"慧慈方丈合什见礼,李思浅示意被岫云和金橙扶着的李思汶,"我妹妹受了惊吓,象是有些失魂症状,方丈有法子吗?" 慧慈方丈凝神盯着李思汶看了一会儿,闭上眼睛想了片刻,点了点头,"可以试试。" 李思浅不由舒了口气。 "先将夫人扶到方丈室。"慧慈方丈示意岫云和金橙,又连声吩咐跟在后面的知客僧等,"去请几位师叔到方丈室,烦他们诵几天心经,你去放个告示,大相国寺要做超度祈福法会,一个月内恕不接待法会道场之约,召集全寺僧众,大雄宝殿有超度道场!" 听了慧慈这一番有条不紊的吩咐,李思浅高高提起的人渐渐驰下来。 李思汶沉沉睡着在方丈室内,隔着竹帘,大相国寺几位辈份最长、修行时间最长的半百老者声音和谐一致的念诵着经文,仿佛唱歌一般,李思汶呼吸越来越绵长,那双紧拧的眉头仿佛舒开了些,又舒开了些…… 这经文要念上十天半个月,李思浅见李思汶沉沉睡着了,悄悄退出,先回去宫里了。 半个月后,李思汶虽然还是有几分惊惧之意,人却清醒了,李思浅听了慧慈方丈的建议,将李思汶送到城外觉明庵休养。 陆成那桩抛绣球的差使也有了几分眉目。 "娘娘,郡主这主意也有姚夫人的意思,"陆成先将为什么会抛绣球这事打听清楚了,"姚夫人经的多见的多,大约是担心郡主的亲事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姚夫人的意思,凡事都正大光明让大家伙儿都看着才最好。" 陆成的话含含糊糊,意思却明白,姚氏这是怕李思浅在玉姐儿的亲事上动了手脚,害了她家玉姐儿,所以才要抛绣球,公示于众,她李思浅就没法下手了! 李思浅轻轻'哼'了一声,这娘儿俩最大的毛病,就是自视重要,就她们俩这样的人,她李思浅犯得着难为?值得她拿自己的名声去难为?太蠢,就让人无话可说。 "小的也觉得抛绣球好,都在明面上,遂了郡主的愿望,又热闹喜庆了一回。"陆成看着李思浅的脸色陪笑道。 "她们虽然糊涂,可咱们不能糊涂!"李思浅教导道:"郡主要过得好才行,陛下那样的性子,那些虚礼他从不留意,他看的都是实在东西,郡主婚后日子过得好,这比什么都重要!" "是!娘娘慈悲!"陆成顺手拍了一小马屁,李思浅示意他接着说。 "小的和柳夫人的意思,这绣球怎么个抛法倒不要紧,要紧的是,接绣球的都是些什么人。"陆成一边说一边留意李思浅的脸色,见她似有似无的点了点头,忙接着道:"小的和柳夫人商量了,这接绣球的人,得细细挑选才行,到时候,一定得不拘砸着谁,这亲事都是门好亲!小的在宫里,来来往往也这宫里这些人,倒是柳夫人,交游广阔,小的的意思,这寻谁来接绣球的事,就得柳夫人多出力了。" 李思浅慢慢点头,她也是这个意思,柳夫人三子一女,都成了亲了,在挑亲家挑媳妇这件事上,她确实最有经验! 柳夫人这人选挑的极其艰难,她看得上的,十有八九不愿意娶公主、郡主。再一听说是玉姐儿,跑的就更快了。 拼命往上巴结想以此为晋身之道,结个后台好当官的,几乎没有柳夫人能看上眼的! 挑了大半个月,一共挑了两个半人,那半个在柳夫人进宫见李思浅之前,又拦住柳夫人,把自己名字从那那儿删除了了,柳夫人急的嘴角一溜小泡,好在李思浅早就有话,这事不急,可以照半年一年找,李思浅的打算,这抛绣球,要等到莲生凯旋回来时,当着莲生的面来抛! 第458章凯旋 觉明庵里的李思汶虽说恢复的极慢,但总算是一天比一天清明见好,李思浅虽说繁忙,而且出城不便,还是隔十天半个月过去看望一趟,和她说上半天话,吃了午饭才回城。 李思浅的长子,总算起出了名字的大哥儿端木赐稳稳当当满地跑的时候,端木华凯旋回朝。 李思浅抱着端木赐,亲自迎出城门七八里,远远的,端木华的亲卫军黑衣亮甲,气势逼人直压而来。 临近李思浅这支跟亲卫一比明显就是些花架子的御林军,黑衣亲卫从中间分开,如同两股沉默的水流,漫过李思浅一行,将他们围在中间。 队伍中间,端木华衣甲上一层浮尘,纵马直冲到李思浅车前。 端木赐是个无知无畏胆子极大的,站在车门口,冲着纵马而来的端木华舞着胳膊,兴奋的呀呀乱叫,他最喜欢马。 端木华冲到车前,一把拎起儿子,端木赐不但不害怕,还兴奋的哇哇大叫。被端木华放到马前,激动的两颊通红,挥着两只胖胳膊,两只脚一下下踹在端木华大腿上,大叫:"葱啊!快!跑!快!快!" "臭小子!胆子倒不小!"端木华哈哈大笑,带着这么个乱蹦乱跳,根本压不住的小娃娃,他真不敢跑太快,勒着缰绳小跑了一圈,就勒马停在李思浅车前。 "还要!还要!"端木赐八爪鱼一样粘在端木华身上不愿意下来。 "阿赐,到这里来!"李思浅板着脸叫他,端木赐瘪着嘴,看看李思浅,再看看端木华,突然猛的一声:"噢!你是我阿爹吗?" …… 他粘在他身上不下去,他居然不知道他是谁! "阿爹不过走了半年,你这小子,就把阿爹忘了?"端木华捏着儿子的鼻子,端木赐这下更兴奋了,挥着胳膊兴奋大叫,"噢!噢噢!阿爹肥来了!阿爹肥来了!阿娘!阿娘!" 端木赐一只手紧紧揪着阿爹,一脸讨好的看向李思浅,李思浅脸板的跟刚才一样,"阿娘让你到这里来!" "阿爹,阿娘现在脾气不好,咱们俩个要小心一点!"端木赐缩了缩脖子,扯了扯端木华,郑重的交待他,端木华哭笑不得,他走的时候他还不怎么会说话,现在怎么很有几分疲赖味儿了? 端木赐虽说不情不愿,虽说磨磨蹭蹭,可怎么说还不敢跟他阿娘对着干,只好从端木华身上溜下来,被内侍抱到车上。 端木华将马缰绳扔给护卫,也纵身跳上宽敞的辇车。 "要阿爹抱!"端木赐仰着小脸看着李思浅要求,不等李思浅说话,端木华一把抱起儿子,"来!阿爹抱你!" 端木赐开心的窝在阿爹怀里,李思浅刚说了一句,"一路急行军回来的?上一回歇息是什么时候了?" 没等端木华答话,端木赐抢着答道:"我也要急……军!阿爹!我也要急军!" "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能cha嘴,阿娘不是教过你好多回了?"李思浅赶紧再板起脸,端木赐将整只拳头塞在嘴里,躲开李思浅的目光,一脸委屈、可怜兮兮的看着端木华,直看的端木华心软的象煮过劲的粉丝,有心替儿子开脱,可学规矩是正事,端木华只好用别的方法安慰,"阿赐喜欢骑马吗?你听阿娘的话,回头我再你去骑马。" "好!什么时候去?骑几回?一回不行!两回也不行!要三回!不!要五回……就五回吧!要五回!"端木赐赶紧敲定这事。 端木华失笑出声,"好好好!五回!别说五回,十回都行!嗯……明天好不好?" "好!"端木赐这下高兴了,窝在端木华怀里,满足的叹了口气。 "阿赐长大了。"端木华低头看着儿子,简直舍不得移开目光。儿子眉眼极似李思浅,但脸庞和别的地方,却又象极了他,真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顺眼! "越来越顽皮!前儿我已经跟大哥说过了,从后天开始,无论他多忙,一天都得给阿赐上半个时辰的课,他这精神头旺的出奇!"李思浅发愁的看着儿子,这个儿子是没办法惯着的! "嗯,"端木华捏了捏儿子的胖胳膊胖腿,"开蒙还有点早,不过可以习武了,就从明天开始吧,我给他上头一课,先一天一个时辰,慢慢加上去,一直练到一天两到三个时辰。阿赐,跟阿爹练武好不好?" "好!"端木赐哪知道这一天练两到三个时辰是什么概念,一听说要练武,顿时就眼睛亮了,其实连练武是什么他也懵懂得很。 李思浅同情的看着儿子叹了口气,有这么个爹,练武肯定是必须的,也许以后他还会让他的儿子跟他一样冲杀打仗。 "阿爹和阿娘说话,阿赐乖乖听着,不能再cha话了,不然阿娘又要生气了,听到没有?" "好!"端木赐乖巧的时候绝对乖巧的让人心疼。端木华用力亲了亲他,"好儿子!" "不算太急,昨天夜里歇了两个时辰。"端木华这才答了李思浅刚才的问话,"你别担心,我不累。" "不是说直接挥师南下,怎么突然赶回来了?"自从突然接到端木华班师回京的信儿,李思浅就一直疑惑不安。 "有点变化,"端木华一只手搂着儿子,一只手轻柔的将李思浅鬓角垂下来的几根发丝抿上去,"呼和部头领死了,三个儿子打成一团,部落四分五裂,自顾不暇,对韩家的牵制作用已经没有了,韩家已经将九成兵力抽调到山海关一带,我担心京城,担心你和儿子。" "大哥说没事。"这些消息李思浅也知道的,端木华顿了顿,握住李思浅的手,"我不敢,不能再有第二回!你和儿子,不能有任何危险,我害怕。" "嗯。"李思浅心里一阵酸软,她和孩子,果然是他最大的软胁。 "平定天下的事,不急,咱们这一代平定不了,还有阿赐呢,我这一辈子守着你,守护好孩子们,这才是最要紧的事。"端木华拉过李思浅的手按在脸颊上,阿赐从他怀里窜出头,也把脸贴上去,"阿娘!阿娘!还有我!还有我!" 第459章自己的世界 李思浅心里由酸而甜,嘴角的笑意柔美异常,直看的端木华眼睛都有点直了。 "阿娘抱!"端木赐见阿爹阿娘两人说话不理他,急了,扬着胳膊大声叫道。 "阿娘抱不动你!阿爹抱!"端木华将儿子举起来,大声笑道,从血ròu横飞的战场上回来,怀里抱着儿子,身边坐着娇妻,端木华心情之好,无以形容。 端木华入了城直接回到宫中,这一天谁也没见,只陪着妻儿。 第二天,端木华早朝后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回去吃,李思浅打发人将早饭茶点送进议政殿,端木华吃了几口,就忙着见几位宰辅以及大九卿小九卿等等诸臣,他离京这么长时间,不知道积下了多少公务,除了积下的公务,还有刚刚收复的几路叛乱之地,要赈济、要安抚,要调派官员,除此之外,还要开恩科,开常科…… 送走端木华,李思浅命人叫了上回来禀报玉姐儿心事的管事宋嬷嬷进来,示意陆成将一张节略递给她。 "陛下回来了,郡主招亲这事,也该筹办起来,这是我这一阵子留心挑的几家小郎君,你看看。" 宋嬷嬷狐疑的看着眼李思浅,迟疑了下,伸手捏过节略,一个个细看。 看了足有一刻多钟,宋嬷嬷才将节略上十几个人名简介一个个看完,放下节略,宋嬷嬷看着李思浅,又犹豫了。 "有什么话就直说,你侍候郡主用心,也和郡主有缘法,有什么话只管说。"李思浅温声道。 "是!"宋嬷嬷咬了咬牙,先磕了个头才开口道:"娘娘,这节略里都是次子、幼子,郡主这皇家郡主身份且不说,单论长幼,也是皇家这一代嫡长女。"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郡主的想法?" "这是奴婢的一点小想头,郡主……"宋嬷嬷迟疑了下,"说闲话,有几回说到宗妇,郡主说,若是她必能如何如何,想来……"宋嬷嬷看了李思浅一眼,见她面色微沉,没再往下说。 "照你看,郡主可担得起宗妇之责?不说宗妇了,就是主持一家中馈,郡主可能胜任?"李思浅一肚皮闷气,却又觉得十分可笑,象昨天莲生说的那样,要不是这玉姐儿长了一张典型的端木家的脸,她也觉得这必定不是端木大爷的孩子! 宋嬷嬷神情尴尬,连磕了几下头,却没答话。 "你是想着,郡主贵为郡主,就是做长媳宗妇,也不用自己亲自料理,自有女官内侍打点一切,不管哪家哪族,任谁也不敢难为郡主,是不是这样?"李思浅看着宋嬷嬷笑起来。 宋嬷嬷顿了顿,点了点头,又赶紧解释道:"回娘娘,不是婢子这么想,是郡主这么想,婢子跟郡主提过几回,想让郡主学学管家理事,至少知道四司六局是怎么回事,郡主说,这都是庸俗之极的事,都是奴才们要学要管的,她若学了这个,跌了身份不说,还要惹人笑话。" 李思浅抬手揉着额头,这想法她听姚氏表达过不只一回,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 "那你觉得呢?还一样,她是郡主,不是公主,公主是君,不管嫁还是不嫁,嫁到哪里,这君臣之别要排在家族礼法之前,先君臣后父子,郡主不过高贵一点的贵女,嫁了人,一样要遵守父子夫妻之道,这个道理,她不会不懂吧?" 宋嬷嬷怔了,"郡主出嫁时,难道不晋封公主吗?" "这也是她的想头?" 宋嬷嬷点了点头。 李思浅晒笑,摇头,"不会,她可以死了这份心,陛下从来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让她晋位公主的打算,就是这郡主身份,若有什么不好,也不见得保得住呢。" 宋嬷嬷脸白了,怔怔的看着李思浅,李思浅只觉得头痛无比,摊上这么位二傻子侄女儿,她真有路狗咬刺猬,无处下口的感觉。 真是应了那句话,宁可聪明人打架,不和蠢货说话,这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在对话! "你回去告诉郡主,第一,死了晋位公主的心思,就是这郡主,她若行事不当,陛下也要夺回这爵位称号,第二,息了当长媳宗妇的心,她没那本事,我断不容她去祸害人家一家一族!第三,告诉她,我的意思,象她这样的蠢货,还是别嫁人的好!这张节略带回去给她看,就这么,她嫁就嫁,不嫁的话,那最好不过,就在庄子里安生养老吧!" 李思浅也不讲什么委婉客气了,反正讲了也是明珠投暗! 宋嬷嬷脸色煞白,忙伏地答应,拿了节略,垂手退了出去。 "还有,告诉玉姐儿,多选几个,排个一二三出来,最好把这张节略里的小郎君都排个顺序,她愿意嫁,人家愿不愿意娶还不知道呢!这亲事,总得两相情愿。"李思浅又补了一句,宋嬷嬷脚下一个踉跄,连忙答应。 看着宋嬷嬷出了殿门,李思浅郁闷异常的叹了口气。 "宋嬷嬷这差使当的可不怎么好。"陆成看着李思浅,小心翼翼的说了句。 "我知道你的意思,"李思浅烦恼的摆着手,"你不知道玉姐儿的脾气,她那脑子跟平常人不一样,她那耳朵只能听见合她心思的话,她那园子里若是种了绿荷,那她就觉得全天下的荷花全是绿的,你要是告诉她,荷花不但有绿的,还有粉的,红的、紫的,这话,她压根听不见,你要是拿朵粉荷花给她看,她就算看了,也认死你那荷花是假的,你要是带她看落湖的粉荷,她要么闭上眼睛不看,要么,就认定那满湖的粉荷全是假的!她只活在自己的天地里!" 李思浅长长叹了口气,要搁现代,玉姐儿这种,说好听了,是严重的心理疾病患者,说难听些,就是神经病! 陆成默然了,这样的人,他也见过几个。 "照先前议定的,你先去准备这抛绣球的事吧。"李思浅揉着太阳穴吩咐道,陆成答应一声,垂手退出。 李思浅有些出神的看着窗外,汶姐儿虽说好多了,却日日愧疚自责,只说是她害死了满府的人,是她害死了太子,死了的太子在她心目中,对她不好、对不起她的那些事一天比一天淡,对她好的那些小事以及细节,却一天比一天清晰…… 想当年,她要是学一学心理学就好了。 汶姐儿要出家,这出家……也许是个好法子,从前那些想的太多、纠结无解的哲学家、思想家,抑或是聪明绝顶的人,最后的出路,除了自杀,不就是宗教么?这佛法也许能让汶姐儿有所解脱。 只要她心灵能得到解脱抚慰,出家就出家吧。 第460章另一样抛绣球 宋嬷嬷很快就来回了话,玉姐儿到底没敢多闹别扭,那节略上的小郎君的顺序却没排,宋嬷嬷转了玉姐儿的话'既要抛绣球,就是要听天由命,要一个姻缘天定'。 李思浅也不跟她计较这个,把节略拿给了端木华看了,端木华脸色很不好看,对于这个抛绣球,他就两个字的评价:"胡闹!" 这场抛绣球仪式设在了禁中后花园里,李思浅怎么劝,端木华也不肯去凑这个热闹,嫌'丢不起那个人'! 实在劝不动,李思浅只好作罢,斟酌了再斟酌,请了端木守志和端木明节夫妻,端木家二房几位老成持重、口风严紧的老夫人、夫人,又请了柳夫人、常山王太妃和王妃,以及王相公、黄相公夫人等人,以及参加抛绣球的小郎君的家人,倒也满满堂堂却不热闹。 在座的老夫人、夫人们,几乎人人觉得这简直太胡闹了! 到了吉时,玉姐儿一件月白短袄,一条淡青笼纱裙,登到楼上,捧着陆成参考戏文话本做出来的绣球,拧眉看着楼下稀稀落落、不情不愿站着的几位少年郎。 这不是她想要的抛绣球,她要的是站在宣德楼上,对着楼下无边无际、密密麻麻的人群,就象年年上元节朝拜官家那样多的人,或者更多,她要抛绣球,肯定会来很多很多很多人! 她对着亿万人抛下绣球,不管谁接到她都嫁,那才叫抛绣球,那才叫听天由命呢! 玉姐儿眉头越拧越紧,两只手捏着绣球不停的砸着栏杆,这哪有人?这怎么抛?这绣球抛的还有什么意思? "郡主,到时辰了,您看中了哪个,就把绣球抛给他。"宋嬷嬷忍不住上前半步,低低提醒了一句。 "这哪叫抛绣球?她这明明是糊弄我!我不抛了!"玉姐儿转头冲宋嬷嬷吼道。 宋嬷嬷打了个机灵,也顾不得许多,急忙上前两步,拉着玉姐儿急急劝道:"郡主可要想好了!娘娘说过,郡主要抛就得照她的安排抛,若不抛,就让郡主从此老死在那个庄子里!郡主可要想好了!" "她敢……她……她……"玉姐儿又气又急,握着手里的绣球一下下用力砸着栏杆。 "郡主,赶紧抛吧,楼下几位郎君都是知根知底的,这婚姻……" "又是这一套混话!什么门当户对!胡说八道!我就是不信!别跟我说这样的话!"玉姐儿咬着牙,看样子是恼极了。 "郡主要是觉得不好,那就不嫁人了?这不嫁人也没什么不好,奴婢去跟娘娘说一声,只怕娘娘求之不得呢。"宋嬷嬷垂着头赌气道。 "你也跟我这么说话!"玉姐儿一脸蛮横,"就知道你跟她们一样,一帮贱人!哼!"玉姐儿拎着绣球,'通通通'奔到栏杆前,看了不看,用力将绣球扔了下去。 楼下原本就不情不愿、尴尬无比站着的十几个人眼看着绣球砸在地上,呆了呆,齐齐转头看向李思浅。 李思浅脸上笑容不变,"看样子天意如此!"感叹了一句,转头看着诸人笑道:"今儿有劳各位了。" 众人都是听话听音的精明主儿,忙说着些茶水点心的闲话,起身告退。 李思浅留了柳夫人和常山王宋太妃,吩咐丹桂将众人送了出去。 "这孩子,太不让人省心了!"重新落了座,柳夫人只气的一只手不停的抚着朐口。 "她跟她娘一样,就没让人省心过,这主意是她自己出的,却又抛成这样,照我说,当初就不该理她!这孩子就是个二五眼,好孬不分,任事不懂!"宋太妃对玉姐儿更是好感半点没好,话说的直,也刻薄。 "唉!"柳夫人长长叹了口气,"现在怎么办?娘娘拿个主意吧,不能再由着她的性子了。" "留下两位,就是商量这事,分两步说,要不要把玉姐儿嫁出去?夫人和太妃都知道,我原本没打算让玉姐儿嫁人,不为别的,她那个样子,实在不犯着再去祸害好人家,可如今……唉,夫人和太妃的意思呢?这嫁人,嫁?还是不嫁?"李思浅看着两人叹气道。 "嫁还是要嫁的,"宋太妃先开口了,"我这是替娘娘着想,若拘着她不嫁人,往后这史书里就得往娘娘和陛下头上添一条,何苦呢?再说,祸害不祸害的,这也说不上来,我看今天这十几户人家,只怕个个都盼着能把玉姐儿娶回去,好一家子跟着沾光,要不然也不能来接这绣球!" "太妃说的极是!"柳夫人拍手赞成,"这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娘娘别想那么多,她要嫁,就把她嫁了,说不定嫁了人,生了孩子,有人教导,慢慢就懂事了呢!总是个希望。" 李思浅叹了口气,"那好,头一件就过了,第二件,嫁给哪家好?"李思浅看看柳夫人,又看看宋太妃。 "那个节略呢?"柳夫人寻找那张节略,侍立在门口的陆成忙从袖筒里抽出一份,递了上来。 李思浅递了另一份给宋太妃,柳夫人指着列在头一个的名字笑道:"我觉得这个好!我见过几回,脾气好得很,主意又极能拿得定,家里人口简单,他阿娘也是个厉害的,为人却和善,虽说贫寒些,这不算什么。" "我也觉得这家好。"宋太妃点头赞成,"这孩子跟宗哥儿认识,到我们府上去过好几趟,确实是个有主意的,玉姐儿那孩子,就得嫁个主意定的,才不至于被她折腾的乱了方寸。" "那就这一家吧。"李思浅利落的出奇,"干娘身份太高,就烦劳夫人走这一趟吧,到他们府上递个话问问吧,愿不愿娶玉姐儿,只随她们愿意还是不愿意,我和陛下半分强求的意思也没有。" "你放心!"柳夫人慡利答应,宋太妃捏起节略,又看了一遍介绍,叹了口气道:"都说一个好媳妇,三代好子孙,这赵家,可惜了!" 第461章兄妹 柳夫人忙拉了拉宋太妃,李思浅看着柳夫人的手笑,宋太妃拍开柳夫人的手,"浅姐儿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搁她面前,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也太小心了,好在你闺女倒不象你。" 柳夫人被她这一明说,有几分尴尬,"瞧瞧你,这是依老卖老!再怎么说,娘娘现在是娘娘,这礼节规矩得守好,阿慧那丫头从小就无法无天,要不然也不能跟娘娘投了脾气!" "说到这个,今儿田夫人怎么没来?"宋太妃问李思浅,李思浅忙笑道:"阿娘那脾气您还能不知道,她最不喜欢应酬外人,除非非来不可,不然我要是把她请来了,她要抱怨好几天,今天这事,我可没敢请她来。" "那倒是!其实我也不愿意应酬外人!"宋太妃真真假假的笑道。 "请您来,还不是为了玉姐儿这门亲事,得请您拿个主意?这件事阿娘帮不上忙,她对京城各家各族不熟,别的人我又信不过,只能烦劳您和柳夫人了。"李思浅忙解释。 "那倒是,这京城里,但凡有点家世的,就没我不知道的。"宋太妃对这一点很骄傲,柳夫人忍不住笑起来,三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李思浅起身将两人送出殿门口。 几天后,赵家请了黄相公做媒人,依规矩上门求亲,半年后,玉姐儿十里红妆下嫁赵家。 端木华平定内乱回到京城,北边韩家往南推开的步子就停了下来。端木华和诸臣议了几天,也不再往北调兵,两家虽没有明说,却默契的停了兵,各自休养生息。当年,广川王病故,端木华辍朝十日,以子侄身份在京城守制,二十七日孝满后,却没有挑嗣承继广川王一脉,广川王爵位,也一并到此为止。 一年后,李思浅又怀了身孕,这一年,常山王小高为主帅,李思明为副,统领大军南下征讨南周,势如破竹,不过几个月,就灭了已经千疮百孔的南周,小高和李思明带着远嫁南周为太子妃,做了皇后又被废,几生几死的宋叶盈回到京城时,李思浅刚刚生下长公主福姐儿。 福姐儿的到来比灭了南周更让端木华高兴,连带对南周诸人也格处优厚。 福姐儿一生下来个子虽小,却珠圆玉润,头发乌黑发亮,又长又密,特别爱笑,就是睡着,也常常咯咯笑几声。 上上下下都连奉承带夸奖,说长公主福姐儿是福星临世,李思浅听听罢了,端木华却觉得他家福姐儿就是福星临世,自从有了这个好闺女,连朝里最让人隔应的几个御史面目也没那么可憎了,这不是福星是什么? 桐哥儿对这个妹妹新奇过后,爱不释手,可惜他已经进学了,每天天刚亮就得起c黄,打坐吐纳上早课,连武带文,每天课业沉重,能过来陪妹妹的时间有限,多数时候,他过来时,妹妹正好睡着,桐哥儿一连几天见不到醒着的妹妹,急了,耍了诡计支走奶娘,伸手把妹妹抱起来,一边晃一边叫:"妹妹醒了!" 福姐儿被他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扁扁嘴,打了个呵欠,一歪头倒在哥哥肩膀上,又睡着了! 这回桐哥儿怎么晃,福姐儿也不醒了,奶娘一边笑一边接过福姐儿,陪着小意柔声细气哄桐哥儿,"公主还太小,要是睡不好要生病的。" "你告诉妹妹,让她明儿晚点睡,等我回来再睡。"桐哥儿垂头丧气,奶娘哭笑不得,只好点头,这么大点孩子,让她告诉,她告诉了,她听得懂吗? 等福姐儿能自己抬起头时,这作息时间还真和桐哥儿凑上了,中午晚上吃饭时,福姐儿都是醒着的,桐哥儿大喜过望,抱着妹妹忙的顾不上吃饭。 照端木华的话说,福姐儿是他和桐哥儿爷俩抱大的,等福姐儿跌跌撞撞会走路时,最喜欢最爱跟的人,就是大哥了。 可桐哥儿却被福姐儿折腾的看见她就想逃,福姐儿缠着他,要么一个砸缸的故事讲了上百遍还要讲,就听这一个,换哪个都不行,要么扔垫子让他接,一遍遍扔,扔的桐哥儿眼花手酸,福姐儿却越扔越兴奋,兴奋的又叫又笑! 等福姐儿学会说长句子,由小磨人成长为大磨人的时候,新朝和北边韩家的战争,爆发了。 端木华御驾亲征,不把桐哥儿带上了,满朝臣子几乎没有一个赞同的,不过端木家爷俩主意正,只要李思浅点了头,别的反对意见……嗯?还有反对意见吗? 李思浅再一次监国。 端木华对儿子的训练非常直接,就是撒手放到了战场上。 他端木华的儿子,首先是一个合格的战士。 在宫里杀过鸡杀过狗,甚至猎过狼的桐哥儿那些自以为统统被战场上的血腥残忍震裂击碎,直面瞬间变化的生死和满天飞溅的人血人ròu,这和杀狗杀狼完全不是一回事! 沾了满身血ròu的桐哥儿头一趟战场回来,直吐的昏天暗地,几乎晕死过去。 第二天,端木华紧绷着脸,继续将儿子赶上血ròu横飞ròu搏之地,将士的成长之地,只能是战场! 这一仗打了八个月,将留云关沿线杀成了人间炼狱,端木华的大军夺回了留云关,又极其艰难的往前推进了六七十里,双方再次僵持,半个月后,寒冬来临,双方再次默契的各退十里相恃。 回到京城时,桐哥儿已经脱胎换骨一般,李思浅看着几乎就是个少年版端木华的桐哥儿,神情有些恍惚,她的儿子渐渐长大。 过了年,桐哥儿直奔京效大营训练他的亲卫,一年后,带着自己亲自训练出的亲卫,桐哥儿奔赴留云关,一如当年端木华在南边军中,战斗、历练,蚕食、推进,新的大帅渐渐声名雀起,取代了当年的端木华,被国人推崇,也被韩地将士推崇、害怕。 这一年,李思浅生下了第三个孩子,端木华的次子瑞哥儿。和当年桐哥儿对福姐儿的爱不释手一样,福姐儿对这个憨头憨脑的弟弟爱的恨不能片刻不离。 这是她的弟弟啊!是她一个人的弟弟! 第462章尾声 开宝十九年五月,京城早就没有了地动和朝代更替的痕迹,马行街已经繁华到不堪,无数的商户和客人从马行街两头往外漫延,渐渐将和马行街相接和相邻的街道挤成了马行新街,以及马行二道街。 端木桐跟在福姐儿后面,只觉得眼睛不够用,他在北地边关十数年,经过无数的大仗小仗,将韩家压制到山海关以北,成为元熙朝从朝廷到民间,没人任何争议的新的军神。 年前,他被父亲一纸诏书召回,他需要回来习学政务,为几年后承担整个帝国的责任做演练。 春节,以及随后的春闱把他忙的头晕脑涨,唉,这政务之惊心动魂,一点也不比战场上轻松! 春闱放了榜,新科进士们的热闹荣耀过去,各入其职,金明池开放,整个京城,或者说整个帝国,进入了春天的游玩和节日中,福姐儿死拉着他出来逛逛,美其名曰,带大哥出来疏散疏散才是对大哥最好的关心。 端木瑞跟在最后面,他不喜欢这马行街的喧嚣,可是姐姐喜欢,端木瑞无聊的打了个呵欠,姐姐最疼他,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她觉得好,就非得塞给他不可! 每回他说'姐姐,我不喜欢这个',姐姐就会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太小,不知道这是好东西很正常,没事,先拿着,等以后你就喜欢了!" 可以后他也不喜欢啊,比如麻辣羊蹄,他就是不喜欢!还有这马行街。 "阿弟累了?"瑞木桐时不时回头看看弟弟,见他连打了两三个呵欠了,忙停步笑问道。 "不是累了,是……"瑞木瑞看了眼姐姐,声音就低下去了,"累了。" "大哥你看看他!咱们怎么会有这么个弟弟?小时候练功夫,刚扎上马步,连几息都没有,就哭的要断气,功夫没练成也就算了,逛个街都累!真丢人,别说你是我弟弟!"福姐儿拍拍敲着瑞木瑞的脑袋。 瑞木桐忙伸手托起福姐儿的手,伸手拉过弟弟笑道:"我也累了,要不咱们去樊楼喝杯茶歇一歇,听说樊楼今天的文会特别热闹,不但有诗词文章,还摆了沙盘,说请了高人点评开国前后的几场大战,咱们正好听听。" "好!"瑞木瑞眉开眼笑,福姐儿白了他一眼,嘟着嘴嘀咕道:"开国前后那几场战事有什么好点评的?主帅都是阿爹,那帮人除了夸就是夸,挖空心思的夸,看谁夸的别出心裁,好没意思!" 端木桐失笑,一手拉着弟弟,一手拉着妹妹转进条小巷,往樊楼过去。 他这一妹一弟,性别要是倒过来就好了。 妹妹自小就精力过人、片刻不闲,会走路就跟着阿爹练功,练了一身好功夫不说,还特别爱打仗,前几年偷跑到自己军中,正经打了几年仗,要不是自己能象阿爹放自己那样咬牙狠心放出去,她就算做不了主帅,一个名将还是稳稳的。 就是脾气,也是男人脾气,心眼是有,就是直,忍不住气,跟人争论几句话就急眼,一急眼就动手…… 阿娘愁她嫁人的事,他也愁…… 小弟吧,自小柔弱,眼泪多的能淹死人,爱静不愿动,人又憨厚,阿娘说他随足了四叔,还真是跟四叔一样,人憨憨的,不管对谁,都是打心眼里实实在在的好。 妹妹最恨有人利用小弟,但凡让她发现,二话没有先动手,揍一个死去活来,端木桐想到这个,又想笑又想叹气,妹妹这嫁人的事,真是愁人哪! 樊楼里很热闹,三人从后角门上了楼上雅间,在角落里择了张桌子,越过半人高的栏杆往下看热闹。 看样子,楼下的文会已经进行了几轮,士子们三两成堆,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整个楼里笑声此起彼伏,非常热闹。 门外进来一个十八九岁,衣衫褴褛,腰间系了根破布带子的年青人,年青人头上戴着象征士子身份的瓦楞帽,居高临下看下去,那帽子上面裂开个大口子,象是张笑的合不拢的嘴,露出里面乱七八糟夹杂着不少糙梗的头发。 年青人虽然乞丐一般,却眉眼飞扬,昂首阔步,潇洒非常。他一进来,象抽响了一声净鞭,楼下的热闹戛然而止,大家齐齐转头看向他,片刻之后,热闹又起,一阵讥刺声直传楼上。 "唉哟!江南才子、文会首领来了!" "唉呀呀!这一科可偏了你了!你不是自诩文采无人可及吗?怎么倒落了第了?" "是主考官有眼不识你这金镶玉?还是你根本是那绣花枕头,就是一包糙啊?" "我还以为周兄惭愧的跳河了呢,原来没有!怎么?脸都不要了?" …… 楼上,端木桐皱起了眉头,正要吩咐小厮去打听打听怎么回事,旁边桌子上传来说话声,"周子玉不过落第了两科,何至于此!" "噢?那人你认识?怎么回事?" "那是我们桐州老乡,怎么不认识?周子玉是我们桐州出了名的神童才子,中秀才那年才七岁,隔年他养母病亡,他守孝误了一期秋闱,孝满后乡试就考了第一,十三岁的解元!听说过没有?" 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左右中年人,面团团一脸和气。 "隔年他就启程到京城备考,谁知道上一科考试前,他偏偏病了,拉肚子拉的站不起来,就误了一科,到今年,倒是好好的考完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落了第!倒是我这样的竟中了!真真是……" 中年人不停的摇头。 "先生这样的怎么要用一个竟中了?"端木桐搭话笑问道。 "怎么不是竟!刘兄最知道我,"中年人笑起来,被他点名的刘兄一边笑一边摇头,"张兄自谦过了,若论才学,张兄也不算太差。" 福姐儿捂着嘴儿笑,这位刘兄可真会夸人。 看样子都是极好的朋友,那位张兄哈哈笑着和端木桐道:"不敢打诳语,在下一来天资一般,二来不够勤奋,这学问文章上真是一般得很,当年读书,就想考中个秀才,让家里免个钱粮就行,谁知道俞氏作乱,新旧朝更替,桐州那几年乱的不得了,那年的乡试,哪有人去考?我胆子大,就去了,整个考场空荡荡的,就没几个人,凡去考的,都中了,我就成了举人。" 第463章大结局 "您这运气可真好!"福姐儿笑的前仰后合,这位张兄说话真有意思。 "是啊,动道好的没话说!中了举就是万千之喜,再往后,我就不敢再想了,在家里当了十来年举人老爷,几年前静极思动,听说京城之繁华胜往日百倍,我就收拾行李,打着进京赶考的幌子来了,既来了总要下场体验一回,好歹知道这春闱怎么回事,回了家也好当个吹牛的资本,就去了,结果,放了榜,竟陪了末座,一个三甲同进士!你说我这运气!唉,我这运气要是给周子玉就好了!" "张兄如此豁达厚道,中这同进士也是应有之义。"端木桐笑道,"文采人品,张兄这人品上,一个同进士都有些屈了。" "小哥言重了,我也就是有个自知之明,你不知道,那位周子玉周兄,文韬武略,是真正的经天纬地之才,每回听他谈古论今,我都是心驰神摇,兴奋的不能自抑,好在他年纪还小,你看看他这气度,先前我还担心他受不过这落榜的打击,一看了榜就赶紧去找他,谁知道找到他时,他正在面摊上吃面,吃了面就去大相国寺摆摊卖字,收了摊逛大相国寺,跟平时一样,我就放心了……" 这位张兄话是真多,端木桐正含笑仔细听着,楼下几声清脆的锣声传上来。几个人停了话,忙低头往下看。 楼下厅里已经抬了几个沙盘进来,墙上也挂上了几帽幅巨大的地图。 "要点评战事了!"福姐儿兴奋,跳起来趴到栏杆上往下看,"今天不知道请了谁,咦!居然是……高王爷!真是的!" 福姐儿从栏杆上退回来,嘟着嘴坐回到椅子上,要是二舅点评还有点意思,高家舅舅么……没意思! "两湖平叛,这一战失误实在太多!"楼下一个清亮的声音突兀而起,福姐儿一下子跳起来,谁这么大胆子?敢说两湖平叛之战失误太多!那是阿爹亲自指挥的!失误?好大的胆子! 端木桐也站了起来,垂眼下看。 "周兄这脾气……唉!真真是……唉!"那位张兄看样子想下楼,走了几步,又回来了,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周子玉那脾气,劝也没用。 "……桐州西南山陵起伏,竟以骑兵突袭……济河是出了名的鬼河,稍稍打听就能知道,怎么能出现半夜渡河遭遇洪流这样的事……俞氏军心不稳,两湖百姓渴盼太平,为什么不能……" "一派胡说八道!全是胡说八道!我下去教训他!"福姐儿听那周子玉一二三四五六七越说越多,越听越气,敢说她爹不好,好象说的还挺有道理……就种就长了张嘴的人,指定辩不过他,辩不过,那就揍!福姐儿挽着袖子就要往下冲,却被大哥一把揪回来。 "咱们该回去了。" 端木桐一手提着一个劲挣扎的妹妹,一手牵着弟弟,几步下了楼,吩咐小厮:"叫那个周子玉过来见我,刚才那个姓张的同进士,看清楚了?去打听清楚报我。" "大哥干嘛……你也要揍他?"福姐儿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被大哥揪的,脸都红了。 端木桐失笑,"揍?为什么要揍他?他说的都对,非常对!这是个真正懂兵事的,我正用得着。" "他懂个屁!他就是胡说八道!我一眼看到他就不顺眼!长成那样还好意思出来?京城要都是他这样的脸,谁还敢出门?哼!"福姐儿这口气有点歪,端木桐侧头看着她,咳了一声道:"那你带着小弟先回去,我见见周子玉。" "不行!我也得见见他!我就是看他那张脸不顺!我得好好问问他,他凭什么敢胡说八道!"福姐儿一个劲儿的错牙。 端木瑞愣愣的看着姐姐,姐姐虽说脾气大,可人却大度得很,今天好象有点不对劲儿…… 端木桐斜着妹妹看了一会儿,眼珠半转,不知道在想什么,笑眯眯道:"也好,一会儿你好好问问他,凭什么长成那样,让人看了不顺眼。" 两天后,周子玉特旨入仕,选在太子身边随从参赞,六个月后,周子玉领旨往北边军中参赞军务,后世传说最多、最负盛名的军事天才,元熙朝开疆拓土最大的功臣,就这样正式踏上了征途。 十月的清晨已经寒意十足,周子玉仰头看了眼巍峨的城门,跳上了车。 车轮滚动,离京城越来越远,周子玉轻松的舒了口气,一口气没吐完,心里惆怅茫然而起。 总算离开京城,躲开了那位不讲理的公主……真是太不讲理了…… 身为公主,怎么能跟他们镇上那些小丫头一样……周子玉心情渐渐低落,那个公主,就是个小丫头,不讲理,辩不过他就要动手,可是……其实……女孩子不就应该这样吗? 周子玉掀起帘子,怅怅然看着越来越远的城门,心里一阵酸涩,此生再无相见时了吧…… "我一定要去!女人为什么不能当将军?阿娘!你说句话啊!" 殿内,福姐儿脸色红涨,一只手揪着阿爹,一只手揪着大哥,一幅'你们不答应我就不放你们走'的架势。 "我问你,"福姐儿她娘发话了,"要当女将军怎么不早当?现在要当,是因为那个叫什么周子玉的去北军参赞军务了?还是你真要当女将军?" "阿娘!你说这是什么?我就是要当个女将军!"福姐儿脸涨的通红,"阿爹你管管阿娘!你看她说的什么啊!" "阿娘问你话呢。" "那个周子玉根本就不会打仗!我得去看着他,别让他闯了祸!难道不行啊?"福姐儿毕竟是福姐儿,豁出去了又能咋地? 端木桐'噗'笑呛了,端木瑞不信的眨眼,"姐姐,你回回摆阵回回输,那个周子玉比你聪明多了。" "你闭嘴!"满屋的人,只有弟弟能训斥,福姐儿当然不客气。 "你先回去,我得跟你爹,还有你大哥商量商量。"福姐儿她娘板着脸道。 周子玉一路疾行,两个月后赶到北军大营,刚跟主帅见了礼报了到,就收到了主帅转交的书信,信是端木桐的,没以太子身份,而是兄长身份,将一定要当女将军的妹妹托付给了周子玉。 三年后,元熙朝大军灭韩地,新皇遍赏有功将士,秦国长公主端木叶却因为抗旨不遵,被撤了长公主封号,又功行赏,封了威武将军,当月,威武将军嫁给了灭韩一役中的最大功臣,朝廷最年青的一品大员、大将军周子玉。 当然,这事招来了御史台雪片般的弹劾奏章,多的用筐子装,新皇将这些弹劾折子交给宁亲王处置,宁亲王是个认真的人,每份折子都认真读,认真写一篇文章回去回,直回了三四年,一直回到威武将军家姑娘都满地跑了。 周大将军战无不胜,声名远播,当然,也有些不怎么雅相的传说,比如说周大将军极其惧内啦,不过这种传言都是假的,根本不靠谱,就跟那些说什么太祖惧内的话一样,怎么可能呢! 您说是吧? 正文完。 (每日更新精彩小说,敬请关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现在手机访问可无广告阅读哟~)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