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向日葵之恋 作者:宫野志保 文案: 深山独居的男人,偶然发现山的另一端,有一个女孩子种了半山向日葵,陪着他一起老去。 内容标签: 边缘恋歌 搜索关键字:主角:浅浅,他 ┃ 配角:狼,依然 ┃ 其它:向日葵,沉默的爱 一句话简介:少女时的梦而已 第一章 刚刚接到依然的电话,她在那头无比得意的通知他:我就要去你那里了,快点准备倾家荡产接待我。 电话这头,他无声地笑了。有种幸福的感觉悄悄冲击着他的心。他很喜欢。 依然是作家,他也是。算起来相识至今已有十年,那真是一段美好的岁月。他们相约共同游玩名胜古迹,谈各自对文学的态度,有时争执不休,有时也默契无需言语。夜深人静时两人虽远隔千山万水,却还是在线上共同排遣失眠,然后吟诗。 那时候依然说,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吃遍天下所有美食,看遍天下所有帅哥。他在这一头,想着她敲下这段文字是花痴的表情,忍不住失笑。 其实他知道,依然的梦想远不止如此。她渴望成为最优秀的小说家,被所有人喜爱追逐。她渴望走遍全世界,做一个自由的飞翔人。因为写作带来的丰厚收入,她将一切遐想变为现实。她是一个富丽到生命深处的人,感染了很多人,当然也包括他。这样的女子是不该被寂寞包围的。而他,是生活在寂寞深处的人。 几天之后终于忙完了签售的事,在回去之前抽出时间去看他。他住在深山,和她的热闹喧嚣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车上,依然忍不住向他炫耀此次签售的收获,除了足以填满车子所有角落的礼物之外,还有就是帅哥的照片。 “看看这个,天这么热,他一直在我身后帮我扇扇子……还有这个,他竟然追了我三个城市,我说怎么看他这么眼熟……看在他诚意可嘉,我只好合个影作为回报……” 她滔滔不绝地讲着签售的艳遇,无比陶醉。其实她每次签售都无比火爆,连着跟几个城市只为见她一面的粉丝比比皆是。连他这样旁观者都习以为常,她竟然还像第一次一样开心感动。 十年来一直在磨砺一直在成长,却始终拥有一颗感恩的心,这也是她多年来横行文坛的理由之一吧。 “停车,停车。”依然忽然大叫并且摇他的手臂。他急忙刹车,车刚停稳,依然便抱着她的相机下去了,他只好将车靠边,自己也下车跟过去。 没走多远,一片金黄色映入眼帘,他从未见过,驻足。看到依然站在很远举起相机一边赞叹一边狂派。然后回头责备,“你这有这么好的景色都不告诉我。好大一片向日葵啊!”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慢慢跟在依然身后,打量着,靠近。 “这是谁家的向日葵园?”依然拍够了才想回过头问。他摇摇头。他没说谎,虽然有车可以经常下山,但几乎不从这里路过,如果不是依然说看腻了他家附近的景色,让他开车带她四处转转,他可能根本不知道山的另一边有这片美景。 约有两亩地的向日葵园,金黄色齐齐绽放,浩瀚如海,填充了俗世里的寂寞。他忽然感到心胸开朗,长长松了一口气。 “我们进去看看吧。”依然不肯放过好不容易遇到的美景,不肯安分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好!”他答应。 绕过向日葵园,看到一个农家房屋,不大,院子里累累的被花占满。好多花,全是美得很华丽的那种,姹紫嫣红,与穿插的绿色相衬托,显出恰到好处的美。 然而依然的激动并只因为此,她看到了牵牛花,各色的牵牛花极尽媚态缠绕在木头钉成的栅栏上,宛若一道色彩缤纷的篱笆墙。是整个房子平添了几分雅致。 依然曾说,愿意用牵牛花和木头栅栏围住院子的人,他(她)的骨子里一定有种超出世间之外的淡然。由此她断定,向日葵的主人一定是个经历过世事,为人处世大度,有着平和心态的人。 如此,她想要进去的心更强烈了。可是天不随从人愿,直到走近,拨开门旁的花枝才看清,门是锁着的。园主人不在。 依然无比失望,摇晃着门嘟囔了好一会。他倒没什么失望的,想象总比现实美好,比现实多了些诗意,可若真见了,说不定天差地别,一点边都不沾。 落落寡欢的往回走,车子就停在不远处,走到一半时,依然忽然回头,疾步跑回到那所房子门口。将半个身子埋在花树中,好一会。 “你在干什么?”他忍不住问。很快的,依然一脸得意的回来,面对他不解的目光,她不作解释,满足的上了车。他只好跟过去,发动车子,向自己居住的深山开去。 车开出去好一会,她才告诉他。原来,见不到主人又不肯白来一趟的依然竟然在花丛掩映的一根木头上留下了‘依然到此一游’的字样,还附上了自己的QQ。 “你还真是……”他不知道该怎样评价她的行为,只得和她一样笑笑了之。 依然的QQ空间是开放的,里面有她的日志和照片。她平时不用那个,难得去一次,不过也满足了粉丝的好奇。她是想让人家把这种行为当成无聊人士的恶搞,还是希望能给人家相信了,受宠若惊,然后传扬出去给崇拜她的粉丝一些渺茫的希望? 不管在别人心中是个多有灵性多么富丽的名人,但落到现实生活中,她却还是个爱炫耀臭美的的小女人。如此平易而狡猾的个性让人不疼她都难。 转过弯时,透过后视镜看见一个穿着紫色连衣裙的的年轻女子骑着车子向向日葵园的方向去, 只是同一个方向吗?他想了想刚才走过地方的位置,确认同一个方向还会不会通向其他地方。身侧的副驾驶位子上,依然低着头看刚才拍下的照片,有可能的缘分,他没告诉她。 2 他见过那个女子,一直到依然离开,他才想起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在他住的山上,某一处有两棵桂花树,每年开放的季节,香飘十里,他总要带着与他共同隐居的爱犬一同去欣赏。有时候带了简单的饭菜,就在那里野餐。 那是属于他的圣地,一直以来上都是。但那个女子的出现扰乱了一切。 大概是在三年前,桂花盛开的季节,他像以往一样散步去。却在树下遇见了她。她在树上用力摇动花枝,整朵的桂花就被摇了下来,落在她铺在下面的塑料布上。 “你在干什么?”他对自然的东西有种特别的亲切感,对于破坏美好的人有强烈的敌意。尤其那一天,他的心情极其恶劣,恰巧碰上这种事,他当时表现出来的态度有多不绅士,可以想象。她似乎被吓到了,乖乖从树上下来,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抱歉!”她道歉。看了眼被摧残的话,又小心翼翼看了眼他,轻声辩解,“我以为这花没主人。我只是想采回去些,做桂花茶。” 她没有说错,这两棵桂花树的确没有主人,他搬到这时,树已经存在了。然而这山上除了他,也没有什么人愿意在乎这两棵树,更没有人愿意陪着它们盛开凋谢。没有其他人,他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他们的护花使者。因为这样以为太久,他把这当成了事情的真相。 面对着面,两人都感到了尴尬,他为自己的失忆,她为她的冒撞无知。 “你会做桂花茶?”沉默的局面过后,他率先开口,缓和气氛。 “嗯。”她似乎松了口气,抬起头看他,脸上露出了他那个年纪该有的纯真。犹豫了下,又不好意思的笑,“其实我也不太会做。才学呢。” 他也喝茶,自己种的菊花,用一套很好的茶具。看着她清秀娇弱的摸样,他心里一动:现在愿意正经喝茶的年轻女子不多了。尤其还是亲手制作。想到这里,他的态度不知不觉柔化,但还是向她解释:“整座山上只有这两颗桂花树,开得好,开的盛,你为了自己的一时兴起,强夺了它们绽放的机会,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哦!”她点点头,羞涩的一笑。他看着她,却忽然觉得自己像在哄孩子。 她很快带着已经摇下来的桂花离开。她是走着上山的,离开的时候背着一个包还要走下去。他住的地方离山下很远,开车尚须要很长时间,如果徒步走下去,她得走到天黑。他看着她的背影,有些不忍,提出要开车送她,她却回头,浅浅一笑,“谢谢,不过不用了。我既然能走上来,也一定能走下去。” 她是长发,高高的挽起来,用一个卡子别住。显出年轻女子的稚嫩与伶俐。他关于她的记忆,只剩下这么多,有些困惑的表情,还有分别是那浅浅的一笑。 在那之后,他无数次下山,每年桂花开放时节仍旧带着爱犬去树下野餐,却再也没遇见过她。他把她当场众多偶遇中的一次,很快就忘记了。 想不到还能遇到她,而且是在他居住的山脚下。原来他们是邻居,可自始至终的寥寥几句交谈中,她从没有吐露半句。或许真的只是巧合吧。 将那个女子的记忆整理完毕,他打开电脑开始码字。一字一字,很慢,很纠结。他当然不是为那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女子,也不是为依然来后离去留下的空虚。他是为自己,一些莫名的情绪。 3 自从知道那个采桂花的女子与他住的不远后,每次下山他都忍不住想起她,于是不自觉地驱动车子,等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时,已经停在向日葵园门口。 不过一星期不见,向日葵发生很大变化,最初生涩稚嫩的模样已经不见,取而代之是全盛开的灿烂。围绕在园子周围的篱笆架上牵牛花开得正盛,姹紫嫣红的色彩穿插,给一片金黄带了别样的风采。 他默默站着,看着,思索着。 “你有事吗?”身后忽然有一个女声,轻柔而缓慢。他蓦地回过头,一袭紫色连衣裙映入眼中,黑而浓密的长发披散至腰间,齐眉刘海,眼前的女子就那样平静的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用淡淡的询问的神情。 “……”他有刹那的空白,看着她那张稚嫩白皙的面庞,竟然想不起来该说什么。 她的眉头微微蹙了下,似乎在想什么,然后绕过他身侧,开了栅栏门,一脚进去,走两步,又回过头,笑意浅浅,“你……要进来吗?我家里有桂花茶。” 他没想过与她见面的场景该是怎样,根本没做过什么准备,跟着她的脚步进入了一片圣地。 向日葵园比眼中看到的要大,他们走在两排向日葵中的小道上,高约有三米的植物一下子将他们淹没。小路两边有各色的花草装饰着,将偌大的向日葵园隔成一个个规整的小格子。她走在他前面,偶尔回过头看他一眼,微微笑着,却并不说话。他也无声的跟着,不主动开口打破这种沉默。 他们之间是初见的陌生?是一种仿佛积累了几世的不需要言语默契?当然是前种,这个世界远没有电视剧里那么多缘分。他当然知道是这样,可奇怪的是,他与她走在一起,没有初识的不自在。 “你住这里多久了?” “三年。” 三年,与他们初次见面是一时间。 “方便问你的名字吗?” “……”她的脚步明显慢了一下,却只是一愣,仍旧没有回头。“浅浅………颜色浅浅的浅浅。”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弱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着什么,然而终究没有改变。 浅浅,浅浅。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浅浅背影轻盈,性情恬静,这个名字很适合她。然而浅浅,确定是从颜色浅浅中取出来的吗? 两年前,他曾写过一篇文章给某杂志社,文章的标题便叫浅笑依然。其实光看名字便知道其中写着什么。没错,那篇文是他专为依然写的。里面有相识几年来的种种,有依然身上恒久的魅力,也有那个传奇般女子脆弱的心伤。 写文的人与商人不同,多少有些不愿面对现实的孤僻,虽然看得比别人多,看得比别人透彻才写出来,然而正经八百坐在电脑前码出那么多字,忍受一般人无法忍受的孤寂痛苦,性清里比外面的人多了些单纯,少了些事故。尤其是纯粹写文的人,在生活中像小孩般单纯的不止一人。 他把依然写成了一个传奇,却是一种温柔的真实的传奇。 浅浅这个名字,是从那里出来的吗?那篇文章出人意料的火爆,只要在网上一搜便可找到,再省事点也可以,看依然的博客,看他的博客,看他们粉丝的博客,一定找得到的。 “和家人住在一起吗?” “不是,我自己。”她停下脚步回过头浅浅一笑,“请进。” 他这才注意到,在几句简短的聊天过后,他们竟然穿过偌大的向日葵园子到了那座房子的后门。此刻她拉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房间阳光充足,也很干净整洁。房内的陈设极其简单,唯一显眼的是占满整个房间的书架,顶部触到房顶。显然是在屋内直接定做的。书架上全被占上了,从中外名著到名不经转的新书,有些是他都没看过的。 喜欢向日葵的女子,并且单独过与喧嚣尘世两不相扰的生活,这样的女子,心性有多恬淡如菊,是可以想到的。 “你喜欢杰克逊?”他从墙角处抽出一张CD,问一旁为他准备茶的浅浅。 “我不喜欢他,是没感觉。可那个人去世的时候,我朋友哭了好久,她是他的粉丝。我为了安慰她,收下她硬塞过来的……被逼着写悼文呢。”浅浅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抱怨的意思。接触到他的目光,调皮的一笑,低下头继续忙碌。 “她受那么大打击,我不敢惹她,只得答应下来。” “怪不得,这么新。”他笑着,想浅浅朋友恐吓加威胁她的模样。 他发现与浅浅的交谈很随意,两个人仿佛相识许久,没有什么拘谨,即使找不到话题也不会尴尬。浅浅,好像并没有把他当成传说中的人,那种融洽让他很惬意。 书桌上有一台电脑,开着,闪出各色的屏幕保护。电脑后面的墙面上贴着一张海报,海报内的女子美丽而充满书卷气,是依然。海报在电脑上方,平时工作,只要一抬头便可看见。 这无疑是浅浅寂静岁月见到最多的人。果然如此,她的偶像确实是依然。 “你喜欢依然?”他验证。 “嗯。”她答得心不在焉,随口又加上一句,“她是我偶像。” 偶像一词,没有就罢了,如果真有称之为偶像的人,应该是无限幸福激动的事吧。可是她,答得风轻云淡,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没得到浅浅的许可,他拖出椅子坐下,晃动鼠标——他忘了,忘了依然只是这栋房子里的一幅海报,尽管房主人视依然为偶像,但并不意味着偶像的朋友可以随便翻看私人东西。 或许是因为心内忽然冒出些悲凉,他忘了一个男人该有的风度——他在这座山上呆了太久,久到早已忘了什么是安然。没错,在最初的几年生活里,他的确得到了心灵的宁静。然而,当所有旁观者以为他已经习惯寂寞时,他却开始累了。尽管他把大部分时间用在旅行,尽管每年都有几位好友轮流或是相约来他这,可是有时候,他总是冒出一些颓废的想法。如跗骨之蛆,他无法治愈。 鼠标移动,省电模式立刻恢复正常,电脑桌面上,一片灿烂的向日葵映入眼帘。是博客。而且是主人的博客,因为他看到用密码才能登陆的页面。 “别看。”在外间的浅浅忽然失声喊了一句,并且冲过来,他诧异地抬起头,感觉到茶水泼到肩膀上的热度。浅浅第一次这样失态,这与她淡然的形象不符。 然而他已经看到了,清楚地看到了四个字:浅笑依然。不只是他写的文章,还是博客的名字。 记忆如洪水倾泻,他仿佛看见那个卑微多愁的女子坐在电脑前,每日光临他的博客,心事重重,却什么也不说。他是知道这个博客的,他难得更新的博客里,偶然去查看,总是见她的足迹。她关注了他的博客和微博,只要在自己的博客里就可以看到他全部的动向。他很少织围脖,博客更是几个月也不更新一次。她留过一次言,看样子似乎对他的写作并不感冒,只是因为依然才关注他。然而关注也应该有个限度,日日相同的内容,她总来看什么。 一次次看见她的名字,他不免好奇,终于抽出时间去看了看,并不只是她,还有其他给过他留言的孩子。浅笑依然的博客,有太多的相思,为一个人,是爱之不得的卑微和心痛,是一个女子在无眠的夜思念爱人而不被人知道的缠绵和忧伤。 那时候他便想,她是怎样一个女子呢?她一次次转载收藏他的博文,却什么也不说;她将他家宠物狗的照片设为微博头像,可是什么也不说;她将他的照片放到图片播放器里滚动闪现,还是什么也不说。 想过之后很快的他便把她忘了,就像忘掉很多个或是胆大或是含蓄的告白一样。他们终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没有人,没有值得他爱的人肯为他抛弃俗世的种种,尽管他视之为丑陋,可没有经历过的人,可还没有看透的人,对于他们来说,那也是一种诱惑。而诱惑对于人类来说常常是无法抗拒的,这是人的天性,无法改变。更何况,这个女子还这么年轻,年轻到还没学会抉择 她对他的爱,只存于想象,那种爱,虚幻可以成为一个世界,却也可以在瞬间成为泡影。 她们的爱,只到一个程度,她不知道,他却看得透彻无比。 然而想不到,她竟然来了。三年,比起大城市的方便更为艰苦的生活,尤其是孤寂,她一个人,没去找他。就那样守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仰望着,独自寂寞。 他看着浅浅,而浅浅,明显有些紧张,比他还措手不及,只是站在他身旁,目光不知该放到何处。同样无语的两个人,他们都感到了窒息。 4 “有人吗?”门外忽然有人说话,及时解救了他们。浅浅应一声,急忙出去。他坐在那里,松了一口气。 “是你?”门外传来浅浅诧异的语调,似乎来的是他认识却意料之外的人。他还在看浅浅的博客,听见浅浅轻而柔的声音,悄悄地,似乎在极力避讳着什么。那个人要进来吗?他手里仍压着鼠标,有些询问意味的朝窗外看,然而这个角度什么也看不见。脚步声就在这时候穿越客厅朝这边过来,大步流星,是男人的脚步声。 他站起来,有些木然的回过身,脚步声在门口时停了下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些许戏谑,“我进去喽。” 门把轻轻转动,门口的人似乎在试探着什么,只转了一半又停下来,等待着浅浅的回答。然而奇怪的是,浅浅不做任何表示,似乎根本不在。那个人倒是沉不住气了,大声嚷嚷,“屋里到底藏着谁?你不说我就进去了。快说让不让进。” 他站在门边,听见那个男人用熟人的语调和浅浅开玩笑,那么自若,仿佛两人已相识已久。他忽然拉开门,破开唯一的屏障。那个男人吓了一跳,本能的后退,然后震惊地看过来——他刚才的话显然是玩笑,并没有真正料到屋子里有人。 “你?”门外人震惊无比。他站着,没有一丝惊讶,“没错,是我。” 他们认识,是和依然同等的友情。眼前说话随意的男人叫狼,当然是外号。他向来是大大咧咧的,尽管也是文坛有名的作家,尽管也有写作者的敏感,但在生活中,以他的行事作风,如果他自己不说不认识的人很难将他想象成坐在电脑前多少有些神秘的作家。 “你们俩什么时候认识的?快点交代。”狼又开始八卦,恨不得他俩有点什么的意思。这模样,十足的与依然相似。 他看了眼浅浅,想知道她的答案。浅浅红了下脸,蹙眉轻轻打了下想要没事找事的狼,斥责,“交代什么?你又胡说。” 浅浅的表情和语调与内容并不相符,看样子更像是娇嗔。他看着,不发表一词。 “怎么?我家又不是军事重地,你能来,他是我邻居,为什么不能来?”说完这话,浅浅起身倒茶去了。 浅浅走了,狼没有追过去,留在屋里开始磨他,“到底什么时候的事?下次来是不是可以吃喜糖了?”这匹讨厌的狼,把她女性的朋友八卦了个遍,好像每个单身女子都跟他有点什么。最早两个也是畅销书作家,每次见面都免不了一番浑闹。后来他身边女性纷纷结了婚,只剩下依然,他便把目光盯到最好的朋友身上,整天催促着他俩结婚,生个孩子给他玩。这个老男人,他也单着呢,每次总给别人担心。 “你呢?你们怎么认识的?”他这次没顺着他的话题闹,或许是因为在不熟悉的人家里,或许是因为他想弄明白一些事。 “两个月之前吧,我去上海开会,遇见她的。”狼难得没有绕圈子,直接切入正题,“她当时拿了一本书找我签名,我一看书名,你猜是谁的?” “依然。”他想也不想地回答——并不是因为浅浅喜欢依然,而是因为依然在生活中最常接触的人就是狼。他们共同单身,偶尔共同出一本书,生活中狼常常一副有困难给我别难为美女的架势。那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奉献牺牲的精神常常让两人的名字共同出现在某杂志上。当然不是八卦杂志,他们像兄妹,这一点没有人怀疑。 “你小心依然揍你。”狼做了个握拳的姿势。 “是你的书。”狼见他微微笑着却没正经回答他的问题,忍不住道出真相,“她拿你的书找我签名。真奇怪,咱们俩长得像吗?” 他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问她,你认得我吗?她说认识啊。我问他我是谁,他说你是XX啊。我当时差点笑场。” “然后呢?” “然后我就签了。” “签谁的?” “当然是你的。人家一脸期待,我当然要满足粉丝的心愿。”狼说完开始捧腹大笑。看样子不像说谎,这倒也符合他的处事风格。 “你怎么知道她住这?”他顿顿了顿,继续问。 “我问一个认识的编辑,她告诉我,说浅浅给他们杂志写过稿,可我问浅浅的笔名,她死活都不告诉我,说我给他们杂志写篇稿子才行。” “你答应他们了?”因为此刻在这里见到好友,他顺理成章想到这个结果。 “没有,是被我硬磨来的。” “……” “是磨浅浅,她这样的女孩子最怕人死缠烂打,我把我三十几年的脸面都用光了她才告诉我,说了这个地址,我还以为她在糊弄我——以前来你这里这么多次,怎么没见过?我们俩打赌,如果她真住这,我把依然十年来所有签名小说送给她。如果她骗我,我总有办法找到她。到时候要求随我提。” 后面的话已经变成了狼习惯性的琐碎,没什么重点,有时候是浅浅,有时候是依然,有时候又是其它一些与写作无关的事,东拉西扯到最后连一句重点也找不到。他已经习惯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没什么心情附和他。 “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浅浅进来送茶和一些小点心,狼边吃一边又开始八卦,一副非要给他俩找出不寻常罪名的样子。浅浅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给狼倒茶。 “她是依然的粉丝。”他开口解释,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浅浅抬头看了他一眼,眉宇不自觉皱了一下。 “前几天依然来这里,看见这里的向日葵,想进来看,但没有人。所以我答应她抽空来看看。” 浅浅抬起头,看着他,这一次不是一眼,是在愣了两秒之后很认真的注视着他的脸。他们见面时间较短,还没有时间聊到依然,而且,他一开始也没打算在最初认识就将依然的事说出来。 “是吗。”真难得,狼竟然信了。又开始转移话题和浅浅聊起依然签名小说的事。 “我这个月要喝西北风了。”狼夸张的嚎叫。 本来狼厚着脸皮要在浅浅家蹭晚饭的,但他称家里有事,强拉着狼走了。浅浅礼貌的送他们出去,在门口时,她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有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这一切当然没被抓紧时间使劲高谈论阔的狼看见,但是他看得很清楚。上车,发动,离开前他下意识一回头,看见她怅然着,目光在他身上。 他的目光是冰冷的,在狼先出去开车前,两人单独相处的短暂几分钟的时间里,他们都没有说话,浅浅没有看他,脸向一边微微侧着,有些倔强有些冰冷。 直到最后,他们没再说一句话,他没问,浅浅也没给他一句解释。其实在他心里,应该希望浅浅说些什么吧。比如说明显带心机的与狼的相识,比如说三年无语的守候,是为了谁?他有那么一点想知道的。 可是终究无语一样分别了。 4 狼打电话来,在那次见面后一个月。“浅浅去哪了?怎么联络不到她?” 这一个月,他安静的呆在山上,写小说,遛狗,和朋友们聊天,平常的和以往没什么区别。他没工夫关注浅浅,连想都没想起来过。 然而他没有想起浅浅,就像最初不知道世上有浅浅其人一样,她的生活还是在他不了解的岁月里无阻碍的前行。浅浅失踪了,没和任何人联络。 他的眼前终于又复了浅浅的摸样,然而,除了那副与世无争的笑容,他竟然找不到更多与她相关的记忆,原来她于他,从来都不是什么。 然而还是不一样了,有什么,悄悄地,细碎的,钻入他心里,他找不到。 日子终究还是要过的,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与他不相干的某个人身上,于是旅行等等的行程再次填满他的生活。浅浅这个名字,好久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很久之后,他看一本杂志,很久以前就很出名的,一本女性杂志。有一篇文章,标题叫《向日葵之恋》。有些幼稚的言情的成分,他平时是对于此类小说不太感冒,只是打发时间是的看过一些。然而此刻他一下就想起了那个笑容浅浅的女子。 向日葵,向日葵!那种笑靥如花的植物盘踞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向日葵之恋》中讲述了一个年轻女子爱慕上一个大她超过十五岁男人的故事。全文没有什么令人惊叫的场景,没有出其不意的画面,也没有让观者流干眼泪的虐心情节,只是用最平淡的语调,像是喃喃自语般诉说了一切。 爱情可以如此吗?只是因为他是她偶像的挚友,她便关注他,关注之后,渐渐了解。她如此贫瘠,贫瘠到想要生存下去都难,而她的偶像如此富有,富有到拥有全世界。天差地别的沟壑无论她如何努力挣扎也无法逾越,羡慕嫉妒恨之后,强烈的报复欲促使她想要抢走一切——也让那个人尝尝一无所有被人抛弃的滋味。而他,是她最想要夺走的那一部分。因为在相识十年漫长的岁月,他给那个生活在幸福中的女人带来太多美好的记忆,而这一切点点滴滴她都用种种方式展示出来,满满的幸福,所有人都能感受到。 这场爱情是以一场扭曲的伤害开始,在走到那个人身边之前,她默默承受着,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刻,即使一次一次面临精神上的崩溃即将跌入死亡的深渊,她都一直强撑着,因为她还年轻,因为她还有未完成的事。 当爱透支,无法成为活下去的基石,恨,可以成为濒临死亡人最后剖一根救命稻草,有些绝望,有些黑暗,但在那个时刻,精神已经陷入崩溃边缘的她除此无路可走。 原来浅浅曾患过抑郁症。放下杂志,他沉思许久。脑海中又闪现浅浅有些调皮也有些平和的神色。虽然小说中人物换了名字,但看到作者名字的刹那,他很清晰地断定那个人一定是他见过的浅浅,而且这个故事确实存在于世间,是她的。 这是直觉,毫无客观原因。 究竟有怎样一种经历才会如此呢?她一开始又是怎样的人?善与恶的转换,模糊又清晰,在无法回头的人生上演,占据着她的生命。旁观者的他,看不清楚,也不愿看清楚。 他们拥有不同的人生,她连过客都不算。可是此刻,为了某些原因,他必须试着了解她。 是在一直坚信的信念渐渐被剥夺后开始以一无所有的处境重新看待人生,从羡慕、爱到嫉妒憎恨,从知己光明道燃烧她内心的烈焰。一路逼不得已的心境历程写的分毫毕现,如果不是经历过,定然写不出来的。 “被亲情抛弃,被友情遗忘,一直以来的拥有只是错觉。心中的世界轰然崩塌,我那么努力,我比任何人都爱,对于伤害我比任何人都坚韧包容,为什么到头来我还是受伤最深的那一个?此刻,我脆弱如婴儿,曾经声称最爱我的人,为什么不能再用爱带我走出困境?为什么比起那些我戒备的敌人,你们反而让我首先看到绝望! 原来,你们的爱只到如此。原来,你们想要的远比付出的要多。回报,从期望到包袱,连一个过渡都没有,我被你们的自私和贪婪推入深渊。死亡,成为解脱你们解脱我自己最好的方式。 可是我不甘心啊,我还这么年轻,凭什么受伤的人就活该如此…… 善和恶不是绝对的,我的灵魂一直在挣扎,成为坏人后我的生活会更容易吧,什么都不需要再顾及,可以用最直接的手段得到我想要的东西。财富,名誉,包括爱情——用最残忍的方式毁掉她的幸福,恨她犹如我曾给她的爱——希望有人明白我此刻的痛苦,即使到最后我仍旧是失败,但,至少有人记得我。哪怕是恨。” 一段充满血性意味的话后,文章戛然而止,无限的悬念留下来,没有终结。 原来是因为内容太长,杂志社决定连载,这是第二部分。他和那家杂志社的编辑打过交道,很快就从电话簿中找到了联络方式,编辑答应将剩余的部分发到了他的邮箱。 等待接下来内容的时间里,他又将这一部分重新看了一回,浅浅淡然如云的摸样始终在他脑海里回荡,他抹不掉,于是不停地回想,想她眼中有没有文中的阴郁和血腥。没错,很残忍,但这是事实,在猜到小说中化名的几个人物现实生活中的真实身份后,他那么急于将剩下的内容看完,是为了依然——他怕浅浅的淡然只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他用了那么冰冷的方式对待一个心理扭曲的精神病人,接下来会怎样?她会用更残忍的方式回报在依然身上吗? 浅浅曾说,她的偶像是依然。 很多人羡慕或者说嫉妒依然拥有的,可没有多少人看见她经过多少坎坷才如此,又有多少人看见她走上这条路还在承载着多少辛苦。 这些可恶的旁观者! 编辑的稿子始终没传过来,打电话,始终接不通。打电话找依然,竟也不寻常的没人接。所有的巧合碰到一起,诡异的气氛,他终于相信无巧不成书这句话。 那一下午,那一整夜,他不安地踩遍屋子各个角落,院子,长满花草的小路。终日忙着谈恋爱不太爱搭理他的宠物狗都感受到他的不安,一直用惊恐的表情看着他。 他终于忍不住,下山,刻意绕道去浅浅的向日葵园——虽然猜到她可能早已不在,但心存着侥幸,他还是开车去了。 向日葵谢了,所有的脑袋都耷拉着,不像是成熟,倒像是被什么人摧残过。他越发紧张,跳过喇叭花围成的栅栏进去,园子里还有未谢的花开着,散了满地的花瓣和落叶无人收拾。走近向日葵,摘下一个向日葵花盘,里面的籽是瘪的,没成熟。向下看,他惊愕的发现,好多向日葵都是拦腰被折过,没断,但失去了生活必有的健壮,所以枯萎了,再也没机会撑到成熟的季节。已经死了的向日葵之所以没倒下,是因为每棵向日葵都被人用约有两只粗细的木棍固定住,木棍深深插入土里,满院子的木棍与枯萎的向日葵颜色相同,像一堆狼藉的尸体。 电话响,接起,是编辑,那头他笑得有些抱歉,解释,“之前出了点状况。” “那篇小说什么时候给我?”他懒得计较那么多,直接起入正题。 “……”编辑犹豫了下,有些无奈,“本来说好昨天晚上交稿,可昨天下午和浅浅聊天时,她听说你要看,立马改变主意,说要再斟酌一下,免得被你这位文坛前辈笑话。” 编辑……他果然把这件事告诉了浅浅。那么接下来,她要怎么做。他脑内一片空白,好久,终于想到一个问题,“她在哪?” “谁?”编辑猝不及防。 “浅浅,那个作者。” “她呀。好像在杭州,那是她早想去的城市……”编辑还在说,他不告别,也不阻止,匆忙挂上电话,发动车子直奔机场。 “浅浅,如果你敢伤害依然,我会杀了你。绝不手软。” 5 飞车一般到了机场,结果,没票?上午最后一班机票已经卖完了,非要赶今天,最快也得等到傍晚。屋漏偏逢连阴雨,他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天晚上九点,他终于出现在依然的家里,看着浅浅戴着硕大的黑框眼镜来迎接他,顺便不忘和他抱怨工作加写作害死人,问起依然近段时间的状况,她说了很多,没什么异常。他终于放心。 既然来了就没有直接回去的理,几个平日难得见面的朋友听说他来了,第二天便聚到一起为他安排行程。他住在朋友家里,每天被他们塞得满满的,根本抽不出时间找浅浅。他没跟其他人提起浅浅,因为无法确定,他不能只凭一篇小说便给浅浅定下死罪。而且,未经证实的事,他不能说出来让依然担惊受怕。写作的女子总是格外敏感。因此除了嘱咐依然一个人住凡事小心,他再没多说什么。 人与人的缘分总是难以预测的,拼命找的时候,人影也不见,安静地好像从世界上蒸发。而当经过一番思量,终于放手的时候,那个人却偏偏出现,好不容易平静的心该怎么办? 浅浅出现了,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他甚至还没想好见到她该说些什么。 西湖上泛舟,他,依然,还有其他几位朋友。他们正热烈的讨论中外文学,浅浅娇弱的身影突兀的闯入视线,没给他一点心理准备。仍旧是披至腰间的长发,仍旧是一袭并不华丽却设计精致的连衣裙,仍旧是梦幻与现实模糊不清,冰冷与温暖交融的错觉。 以竹为骨,以绸为面,她举着一把粉色的西湖绸伞,转动了几下,重新贴回锁骨,抬眼一看,笑容浅浅。他第一眼就看见浅浅了,相貌平平的她淹没在人海里并不出众,他却准确无误的认出他,隔着很远。 浅浅也看见他了,两船靠近,向不同的方向去,错过的瞬间,他清楚地看见站在船头的浅浅,她平静的看着他,看着他们。他注意到,浅浅的目光好一会停留在依然身上,是一种平静的遥远的怅然,从未出口,却真实地刻骨。她呆了好一会,目光又落在他身上,转而淡淡一笑,之前的惆怅消失不见。这次出现的浅浅有些忧伤,有些疲惫,也有些寂寞。 上岸之后,接下来是要去喝茶。骚乱就是在这时候发生了。 “你想往哪跑?”一个女人的高嗓门成功将他们的诗性搅散,像是起了什么争执。诧异过后,他们也齐齐的从楼上探出头向外看。很多人围在一起,里面的当事人被人拉扯着,看不清楚。 “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竟然偷东西。”有人嚷嚷着。原来是有人的东西被偷了。 “说那么多干什么,这种人放过她一次以后不知不知害多少人。” “看她穿的挺好的,怎么干这种事。” 议论声嘈杂不堪,连本来诗性正浓的好友们都被这件事吸引,七嘴八舌的讨论开来。 “不会是误会吧。她不像那样的人。”茶楼老板回来,旁观者一般说了一句。 “是谁?偷了什么?”有人问。 “就是刚才在这喝茶,被我不小心洒了茶的那个。有一个和他同船游湖的女人,说她偷了她的水晶项链。” “怎么知道是她偷的?看她性情还不错,自己被洒了一身茶,还反过来安慰别人。” “谁说不是呢。能装吧,连贼赃都搜出来了。幸亏没跑多远。” 他们说的是浅浅,她被人拉扯着,似乎要被送到派出所去。有人让出一条路,浅浅就清楚的出现在他面前,她面上有怒气,却没有像中年妇女一样发作,只是皱着眉头,不耐烦的试图会开抓住她肩膀的手。 她声音不大,和那些激动的人解释着什么,可没人相信她,她的话只是招来更加强烈的责骂声。从旁边又伸出手想要拉住她,浅浅回身,狠狠的打开落在不该落的地方的脏手,没想到这一举动,招致了那些人的愤怒,她重新被人围住,像四面密不透风的墙。浅浅想要离开,却被阻住路。 她终于不耐烦,放弃与这些人的沟通,径直翻动手里的背包,找出手机按下几个数字。看样子是想找人求助,可还没拨出去,她的手机就被人强行夺下,野蛮的摔在地上。 “这个世道,这种人越来越多了。”看了半晌,依然终于发表评论,不过听内容,她说的不知道是谁。依然不认识浅浅,所以对于这场争执没什么立场。如果她知道此刻被伤害的是用牵牛花做围栏的向日葵女主人,她应该有所判断吧。 可如果她知道浅浅那篇黑暗的文章,如果她知道黑暗的矛头是指向无辜的她,她又会作何感想?对于浅浅,他的感觉是复杂的,没有把握。 他该下去吗?现在的浅浅明显处于弱势,既没有证据,也没有人家的气势(中年妇女抬出了某位高官的名字,似乎是亲戚)如果他下去,以作家的身份或许从人情上可以给浅浅些帮助。可是反过来,本来只是一件小事,浅浅想办法找到证据便可了结的事,他若出现,惹动某些无聊的人当成一件大事爆出来,到时候,他的作家身份反而会连累到浅浅被人关注,被人猜忌。 她是一个清高而淡然的人,受得了这样吗? 依然被一个电话叫了过去,忘了这边的事,他不忍离开,继续站在窗边看。浅浅已经放弃了与那些人的沟通,只是提高声音对身边围观的人冷冷的喊了一句:“拜托,帮我报一下警好吗。” 浅浅一边拜托围观者用最快速的方法解决问题,一边用力甩开抓住她手臂的中年妇女,因为用力过度,她的头也跟着转了一下,及腰的长发也随之摆动,一下子遮住她半张脸。今天的浅浅有些激动,不似往日的平和温暖,脸上的愤怒冰冷着,一副孤傲倔强的样子。 这才是她现实生活中的样子吧,冰冷,不懂的处理人情世故,所以采用那种方式逃避——她住进深山,是因为无法面对现实才走的极端吧。 他低下头,看她的目光逐渐遥远,似乎想到了很早以前就被他遗忘的某些事。等他回过神来,想离开窗口回到已接完电话正和其他人争论的依然身边,刚收回目光,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扫过浅浅身上,却蓦地顿住—— 浅浅在看他!因为那些人的无理谩骂而愠怒的女子,略微失了态,正好回过头想要回一句嘴,然而刚扭过头,竟然一眼看到茶楼上旁观者般的他,她一下子僵住了,如同五雷轰顶般,因为毫无防备,嘴微微张着,目光毫不掩饰震惊。 他也没想到这种场面相见,两个人一个楼上一个楼下,穿越嘈杂的人海,世界一下子静了下来,再也听不见依然的嬉闹,再也听不见中年妇女粗俗的叫骂,楼上楼下的世界,只剩下他们俩——与暧昧无关,他们只是因为太过震惊仿佛在瞬间凝固了时间。很快的,时间如流水重新顺畅,该面对的还是成为此刻的必须。 警察来了,问了下事情的缘由,被偷的中年妇女不依不饶,周围还带着助阵的亲人,警察无奈,只得先将两人分开,准备带到警察局再处理。浅浅的震惊终于过去,看着他,有些难堪,也有些终于放手的疲惫——她的不挣扎,是因为他的漠然冷观吗? 中年妇女急不可待的将她的委屈告诉警察,并且不断地挥动着从浅浅处抢来的深橙色的黄水晶吊坠做罪证。浅浅没有辩驳,她又恢复平静,那种默然的几近灰质的平静,有些颓废。因为她的不辩解,所有人便顺理成章当成是默认。警察对浅浅没有好脸色,推搡了她一下,有些粗鲁。 他看着,犹豫了许久,没有下去。他对她,有太多不了解。浅浅临走前又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种目光里,没有任何内容。 5 一年过去,再也不见浅浅,向日葵园那边,再也没去。多事的狼常常打电话来,长篇大论有的没的说许多,却好像忘了还欠着赌债的女子,竟然再也没提起。这期间依然也几次光临他的别墅,四处转过,拍了很多张照片,却也像遗忘了般,再也没问过向日葵主人的事。 所有人像在无形中约好了一样,浅浅失踪了,她的形象也彻底被人抹去。干净的她好像从没在这个世界出现过。只有他还记得浅浅,却也是越来越模糊,只记得浅浅的笑意,还有阳光般的向日葵。 狼新交了朋友,也是女作家,很年轻。那个名字不能提,是一个很低调的人,几年前写宫斗小说出名,这几年宫斗小说备受推崇,所以很快她的名气变大了起来,在文坛也占有一席之地。不过名气大了,不代表认识她的人多了,在生活中,她极其低调,从不出席有可能表露她身份的公开场合,也从不提起家人的事,对认识她的人,除了关系紧密的朋友,其他一直说自己是普通的公司职员。如果再问下去,她便找各种理由绕,时间一久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记得常常前言不搭后语。还好她朋友不算多,否则非累死不可。 这一切当然是那个大嘴狼说出来的,他和女作家处的不错,时不时见面,也自在的开玩笑。相处中一些有意思的细节,他便通过微博写出来,有炫耀的嫌疑。惹得一直对于偶像好奇却总是没机会了解的那个女作家的粉丝咬牙切齿,羡慕嫉妒恨。 反应最夸张的便是依然,她作为狼最好的女性朋友,十年雷打不动的铁一般关系,一直对女作家充满好奇,曾经托过认识的人找她的联络方式,但一直没有结果。后来好不容易被狼捷足先登,她以为有机会,有事没事磨着狼坐中间人介绍一下,但更没希望,狼除了拒绝,半带挑衅,然后一直在微博中疯狂炫耀。依然绝望,只得不断哀叹,可怜的小红帽被大灰狼劫持了。 所有人都忙着自己的生活,写书,参加各种活动,和新朋友打得火热。只有他,寂寞着,其实平时也不见得生活中有怎样多姿多彩,但这段时间,像是生活中少了什么,心里空着,有时候莫名其妙的觉得很乱,很烦躁。书,再也没写下去。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心,他的反常那个并不是因为心里对浅浅有了怎样的感情,或许只是愧疚,没错,自杭州分别,他便觉得欠了浅浅,而且欠的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 浅浅便是那个女作家,离开杭州前狼告诉他的。 当日被送到派出所后,浅浅是小偷的身份。她没有证据证明项链是自己的,那个中年女人却拿出相关的□□,上面款式价格非常清晰,完全对的上。而且,那个中年女人还有证人,送她水晶项链的那个男人,一口咬定这条项链确实是他买的。 所有证据倾向那边,浅浅找不出一句话反驳。眼看着就要以此定罪了。浅浅思考了很久,打了一个电话,紧接着在外地开会的狼匆忙回来,出现在派出所。单独相处的几分钟,浅浅说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个名字,狼一听便明白些什么。 接下来的事就变得很容易。狼对警察说项链是他买给浅浅的,时间,价格,款式,购买地点都说得很详细。只是暂时拿不出□□,因为前段时间买的,不在这座城市。 狼也拿不出证据,但他有畅销书作家的身份,所以从某种层面上说,还是有些作用的。警察没再追问浅浅,只是对报案的中年妇女多问了些什么。几次之后,中年妇女心虚,招了一切。原来她确实有一条一模一样的水晶项链,也遗失了,只是不在这时候。是在遇到浅浅之前许久的事。在船上初次看见浅浅的项链,她也打听过项链的事,但浅浅表现冷淡,没给她什么热情。她见浅浅衣着简单,全身上下没什么名牌,于是心里动了邪念,想讹浅浅一下。 她没想到浅浅不言不语脾气这么倔强,更没想到浅浅较她相对寒酸的穿着,竟然有那么有名的朋友撑腰。 或许是那件事浅浅欠了狼一个人情,狼成为浅浅少有几个公开承认朋友中最有重量的一个。他大剌剌的提起浅浅生活中的状态,笔下恢弘世界之外生活中随和亲切,相约同游名胜古迹,她小女人般看到帅哥就睁大眼睛,把同伴都丢下的花痴行径;厚着脸皮磨狼请客吃大餐,承诺多多,等回请的时候,竟然好意思在小吃摊走了一圈算了事;走在山中的时候,惬意的,轻松的,神情安然仿佛融入其中,那种超脱于尘世之外自在,总是让人想起存在于作家笔下遗失于世间许久的某些情境。 浅浅有些像依然,从狼的笔下看出来。虽然两人的写作风格和生活背景截然不同,但生活中两人竟然殊途同归,有惊人的相似。 依然不知道作家的真实身份,是浅浅千叮咛万嘱咐的。狼对此遵守承诺,却把这一切详细的告诉了居住在山上的他。是因为浅浅也曾经住在山上的关系吧,有些细节想瞒也瞒不住。比如说向日葵。 狼说了很多,有关于这一年,作家,写作,可怕的台风,依然的十年全国签售…… 狼说了那么多,却没说杭州西湖茶楼上的一瞥——狼好像不知道那日他看见争执经过的事。如果他知道了,他会怎样想? 向日葵之恋,浅浅细碎复杂的人生历程,不知道内情尚自安然的依然,三年无言的陪伴,他不知道该如何与朋友们解释,以狼的性格没有问,显然浅浅什么也没说。她的没说,是因为他吗?或许只看似平静实则杂乱的生活,连她也理不出个头绪吧。 生活,是有这样一种状态的。 那篇向日葵的稿子一直没看见,也没有看下去的必要,因为狼已经用他的眼睛和心将一切看得很清楚了。 桂花树下初见纯洁清新,向日葵园微笑浅浅的温暖,西湖边上孤傲倔强,见过她三次,每次都用不同的方式让他印象深刻,却没有一次,让他猜到她的真实身份。 他写书十几年,女粉丝无数,爱慕他的女孩子不占少数。情书,电话,不惜千里迢迢追来的孩子也有,有些他记住了,有些随着时间推移渐渐遗忘,甚至连他、她们的存在也记不起。除了这些勇敢的女孩子,还有一些,爱着他,在他的博客里留言,却小心翼翼的,生怕被他厌恶。渐渐长大,接触到社会,心在成长,装入更多东西,他的身影被取代,渐渐地就模糊,消失。那些无人理解的岁月,独自承受,什么都没做就没了,寂静的好像从没有存在过。 有好多分占据着少女青春的暗恋被时光淹没,只剩下黯然的记忆。 他不喜欢藤蔓,不喜欢那些稚嫩的女孩子把他当成灵魂过度的依靠,她们还那么年轻,年轻到那么容易变,即使不变,一辈子仰望着他而活,那种没有方向,没有躯干的缠缚,他会窒息,他也承受不起失去自我那些世俗的怨怼。 他以为他会一辈子寂寞,谁想到却遇到了浅浅。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浅浅如今呈现在人前的摸样,是经历了多少痛苦才能用那种姿态生生将自己的青春锁住,用寂寞,用微笑。 是啊,曾经稚气,曾经笨拙,曾经软弱,曾经单纯,她有那么多曾经,和所有梦想顶峰的人一样,只是她的曾经,因为无人理解,无人愿意理解,所以才显得黑暗,显得平庸。 他终于记住她了,终于想要了解她了,却是在失去她的那一刻。三年,三年无语的陪伴,不打扰,不纠缠,甚至不让他知道,就那样淡然的爱着,种一片向日葵,直到地老天荒。 向日葵园下山时曾经去过,园门关着,里面没人。向日葵地已经收拾干净了,据说是主人专门回来弄的。他们还说,向日葵主人每年回来两次,一次是春季播种的时候,她回来种下向日葵,另一次是夏季向日葵开放的时候,她回来小住,等向日葵收获以后便离开。再回来便是第二年春天的事了。 狼说,女作家是是一只飞鸟,喜欢全球各地飞来飞去,遇见喜欢的地方便住一段时间,真正在家的时间寥寥可数。他说的家当然是指向日葵园,还有养育了她二十年的老家。她每年不管多忙,不管时间多么难以抽开,这两个地方是她雷打不动必然要回去的地方。 浅浅的生活,或者说那个女作家的生活,安排的满满的,自由而洒脱,没什么时间用来寂寞,没什么时间用来痴心妄想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 第二年,向日葵开放的季节,他下山,路过向日葵园,看见金黄色向日葵齐齐绽放,浩瀚如海,填充了俗世里的寂寞,宛如去年。他推开牵牛花栅栏门进去,走在各色花草隔成的小路上—— 浅浅站在房前台阶上,低着头摆弄照相机,长而直的头发垂直腰间,脸低下时,发丝随之滑落遮住脸颊。金色的阳光洒下来,平凡的五官刻画出模糊而精致的轮廓。她忽然抬起头看向日葵这边,粲然一笑,举起照相机—— 克丽泰是一位水泽仙女。一天,她在树林里遇见了正在狩猎的太阳神阿波罗,她深深为这位俊美的神所着迷,疯狂地爱上了他。可是,阿波罗连正眼也不瞧她一下就走了。克丽泰热切地盼望有一天阿波罗能对她说说话,但她却再也没有遇见过他。于是她只能每天注视着天空,看着阿波罗驾着金碧辉煌的日车划过天空。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阿波罗的行程,直到他下山。每天每天,她就这样呆坐着,头发散乱,面容憔悴。一到日出,她便望向太阳。后来,众神怜悯她,把她变成一大朵金黄色的向日葵。她的脸儿变成了花盘,永远向着太阳,每日追随他,向他诉说她永远不变的恋情。因此,向日葵的花语就是——沉默的爱。 浅笑依然博客上的最后一篇博文最后一句话:爱他,为他种一片向日葵,然后,陪他一起老。 他想,他终于错解了浅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