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有咎》作者:观星愁予 文案 ++++烟霞观的小道士宋怀真,平日佛系生活,简单朴素,不是神仙胜似神仙,各种岁月静好。 ++++太玄山医宗的首席弟子谢南归,教科书版别人家的孩子,成功励志人士典范,让懒人自惭形秽。 ++++某年某月某一天,两个儿时就结下过梁子的人,一同下山了。本来就是俩准基友毕业旅行,哪里想得到牵扯出一桩桩陈年旧事,原来都是有故事的人啊。 ++++简单而言就是家中有矿,散漫随性的小道士,被生拉硬拽着和会移动的“儿时羞耻记录本”一起游历,各自认清了自我,了解了往昔,PK了魔王,再次树立了正确价值观,一路上吃吃喝喝,风花雪月的故事。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江湖恩怨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怀真,谢南归 ┃ 配角:傅文远,梅九,杂七杂八一干人等 ┃ 其它:HE 第1章 芳菲尽(一) 海虞的雨,总是透着一股阴湿的劲道,对于常年居住在北方的人而言,是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的。哪怕是艳阳高照,也带不走丝丝潮气。来了这海虞,从早到晚,阴雨连绵。宋怀真心中不禁有些埋怨,这雨,什么时候才会停息啊。 宋怀真的师父乃是烟霞观的一位道士,名为忘尘。师父大部分时间颇具一副隐士高人的姿态。性子有些冷漠,寡言少语。平日里除了修道,就是给两个徒弟教教剑术和阵法,日子平平淡淡,有些安静。 说来如今天地间灵气稀薄,仙,妖,鬼,数量都大幅下降。几百年前那大小修仙门派林立,各色修仙方法横行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这些年几个大的修仙门派,旗下精通医术、道学、武艺者繁多,尚且算是人才济济。小的修仙门派,早已日渐式微。识得几个字的,勉强可以当个账房先生糊口度日,大字不识的,过着街头算算卦象,坑蒙拐骗的潦倒日子。曾几何时的修仙热潮早已褪去,无论是贫民老百姓,还是达官贵人,都过着该种地种地,该科考科考的凡间生活。 说到烟霞观,就不得不提起太玄山。毕竟,烟霞观本来就是修仙大派太玄山的一部分。太玄山的门主料事如神,精通易学,更擅易术,仙人下山,辅佐了如今大启的开国皇帝。门主不爱名利,大启王朝建立后,回归太玄山继续修道。因此,虽然如今成仙者寥寥无几,修仙热度也非常低,但太玄山依旧是大门派,达官贵人也爱把孩子送过去学习几年,成不了仙,也可以学习各类知识,是笔划算买卖了。 烟霞观呢,烟霞观有位得到高人,真正成仙的道长,名为慧心。可惜慧心离经叛道,成仙后不但没有为门派效力,反而下落不明。慧心大师是找不到了,慧心的师弟忘尘不还在么。虽不如慧心天资纵横,但也是位成仙的高人。可惜此高人不爱管事,一心避世,久而久之,这烟霞观就变成了常年被太玄山边缘化的小道观。 周围慕名而来的也就是听着“烟霞观隶属于太玄山”的名头,来上两注香,祈祈福罢了。宋怀真和傅文远在这种环境长大,又因着一直接受师父的宽松教育,随意生长,自由在在。每年例行去几次太玄山一年一度的宗门大会,发现周围大多是些举止文雅,严肃刻板的世家子弟。傅文远曾经也算是出身大家,不过因为自幼喜爱剑术,跑来这烟霞观拜师。宋怀真则出生商贾,父母早逝,自小就生活在烟霞观了。两人跟太玄山的整体氛围,格格不入。 傅文远,也就是宋怀真的小师兄,前些年被师父安排下山历练了。此人十分热爱剑术,虽说在犄角旮旯的烟霞观修行,剑法确是数一数二的好。曾经在太玄山的比武大会上大展风采,可惜天赋异禀,对手又太弱,连续参加两年后便偃旗息鼓,只一心练剑了。那些年,一派清高孤独,众人皆醉,唯我独醒之态。 傅文远所练剑法叫《五蕴》,是忘尘亲传。此剑法早已被他练习得臻至化境。但小师兄还是会时不时地哀叹,什么空有剑法,没有心法之类的。忘尘告知傅文远,下山若是有缘寻得师叔慧心,得到《空道》,或许对他有所裨益。 要知道,这慧心师伯失踪了上百年了,能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爱剑成痴的傅文远听完之后,立马兴致勃勃地下山了。 宋怀真还记得傅文远下山之时的情景。 “阿粟,我这次下山,是要去江湖武林用我的‘镇远’打遍天下剑术高手,然后寻得师伯,练成《空道》。” “那师弟就在此恭祝师兄达成所愿。” 傅文远点点头,道,“我走之后,你照顾好自己。别光整日读那些个算命的书,有功夫好好练武,或者你的结界术。行走江湖可没人能护着你,自己那十八流高手的武艺,出门在外你也不害怕?” “师兄你自己都有可能是天下第一了,看我当然是十八流了。” 傅文远听完一个劲摇头,在他心里如宋怀真这般在剑术上不求上进之人实在是不可理喻,不过好歹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师弟,说多了也心疼。 “就此别过!”傅文远向宋怀真抱拳施礼,转身下山去了。 傅文远走后,宋怀真的日子更加寂寞如雪。好在他早就习惯这清净的生活,每日读读书,练练结界术,打扫打扫观里,和不太常见的香客聊聊天。日子,也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了。 冷冷清清的烟霞观今天迎来了一位客人。太玄山医宗的若白宗主亲自带着他的得意门生,谢南归登门拜访了。如果说师兄算是性子冷清,沉迷剑术,但好歹能跟自己打成一片。这谢南归跟自己就是完完全全的两类人。 宋怀真内心对太玄山的很多规矩是十分不认同的。太玄山一向以清净修道之地自居,可是来的世家子弟,也有些不少平日里厮混堕落,偷鸡某狗之徒。太玄山招收学子本来该是向所有人开放,可现如今穷苦人家的孩子连门都进不了。当然他也明白,事情并非那般简单,就像有的贫寒人家将身体残疾或是身患疾病,又或是女儿送来道观,根本就是不想承担责任。 谢南归呢,属于那种撞了大运的苦寒子弟。据说他是若白真宗主早年游历的时候,从哪个小城的一处茶肆招收的徒弟。谢南归的父母经营着一间小茶肆,恰逢若白尊主经过,遇见谢南归交谈几句,觉得他学医天赋极佳,听说前前后后折腾了两次才把人带回太玄山。谢南归也确实是不负若白真人一番期待,当真乃是年轻一辈里的医宗第一人。谢南归不似师兄那么一身黑衣,冷峻孤傲。他身穿淡青色门派服饰,头上束冠,长着一对桃花眼,笑起来眼睛弯弯,一派温和儒雅之态。常年手持折扇,腰戴玉佩,看起来是个规规矩矩的仙门弟子模样。每年的宗门大会,谢南归医术冠绝群雄,武艺虽不如傅文远,但也排在前列,优秀程度令人发指。宋怀真偏偏不喜欢他,总觉得此人不像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内核是个“巧言令色”之徒。 他们俩的梁子,小时候就结下了。 彼时宋怀真还是很小,师父安排傅文远照顾自己。傅文远一开始不情不愿,非常敷衍。后来忘尘真人停止教导剑术。爱剑如痴的师兄立马急了,为了在忘尘真人面前表现,就开始用力过猛。以至于宋怀真六岁的时候,傅文远还要一口一口给他喂饭吃。宋怀真那时候也没什么想法,有人伺候有何不好,一个急于表现,一个甘之如饴。 恰逢若白宗主带着自己的爱徒谢南归前来拜访忘尘。看到此情此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半大的孩子,抱着另一个小孩子,一口一口喂饭,兄友弟恭。 若白宗主:“忘尘道长的两个徒弟,真是感情甚笃,您真是教导有方啊。” 忘尘:“只是给文远磨磨性子,剑术只是技艺,道心才是关键。” 谢南归那时候也是个小孩子,与宋怀真一边打大,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脸,嘲笑道,“看你 跟我差不多大,我都可以在茶肆帮阿爹阿娘了,你还要人喂饭,羞死了!” 若白宗主马上出言制止,“南归不可无礼!” 大概就是在那一天,常年只和师兄以及师父相处的宋怀真,觉醒了自我意识,认识到了自己作为一个小男子汉不该被师兄当个小姑娘小宝贝儿似的惯着,这混杂着觉醒,成长以及羞愤的情绪,深深刺激了宋怀真。跟谢南归的仇,也是从那时候就记上了。 傅文远如今下山了,本来接待若白宗主和小仇家的事都是师兄来做。但如今只能是宋怀真端茶倒水接待二人。 若白:“这文远下山有几年了吧,如今可是声名赫赫,都称他为天下第一剑呢。” 宋怀真道,“师兄天资聪颖,又得师父倾囊相授,这天下第一也算是水到渠成。” 二人正说着话,忘尘手握拂尘,缓缓而来。看了宋怀真一眼,道,“阿粟如今也到了下山历练的时候了,只是你武功低微,又在山中许久,不知山下之事。为师和若白宗主决定,让你和南归一同,二人一组,他刚好也有些事情要处理。你们一同下山去吧。” 宋怀真满脸写满了惊诧和不情不愿。 谢南归坐在旁边,拿起茶水,非常风雅地品茗,眼神波澜不惊,动作气定神闲。 若白宗主看着宋怀真,笑道,“怀真啊,你这是觉得南归不够资格与你一同下山吗?” 宋怀真快速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若白点点头,“那便好,南归去过不少地方,游医经验丰富,你们二人下山之后,互相照顾。我和忘尘在太玄山等你们回来。” 谢南归起身,规规矩矩向若白宗主和忘尘施礼,道,“多谢师父和忘尘道长成全。”宋怀真也赶紧学着谢南归,道,“多谢师父和若白宗主。” 心中确是惆怅不已,这每天扫地,看书,发呆的美好日子,怕是要一去不复返了。 宋怀真在上路的第一天就开始计算返程的日子了。自己在烟霞观习惯了,对于山下的环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喜爱。现在偏偏让他和一个自己有些讨厌的人出门,实在是更加绝望。谢南归的存在,就好比自己幼时的羞耻,化身为精怪。儿时特殊的记忆总是印象深刻的,这让宋怀真实在是无法放松精神面对谢南归。内心无比慌张,逼迫自己忘却旧事,但是一看见谢南归,就怎么样都无法忘记了。 两个从下山开始,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却不是一前一后,而是并肩而行,各自背着一个小包裹。远远望去,是两个仙门少年一起赶路,配合上郁郁葱葱的树林,是一副标准的恰似少年游的图景。然而往近里看,一个满面平静,一个一脸呆傻,一路走来,安静如鸡,毫无互动,偏偏还要并肩而行,怕是旁人看了都觉得尴尬。 宋怀真想来想去,说道:“我说谢南归啊,我们二人如今也算是一起下山游历的伙伴了,不管曾经有什么成见都该放下了吧。” 谢南归认真地想了想,点点头,“你六岁还被傅文远喂饭的事我早已忘了,一点都不记得了,真的。” 宋怀真木然,你忘了你不该说出来啊,而且怎么连六岁都记的这么清楚,师兄和师父都未必记得。 宋怀真道,“你若是真的放下成见,能不能告诉我咱们去哪,我自小不认路,只会跟着人走。” “我们此行是去海虞,我乃是想,打听一桩成年旧事。” 第2章 芳菲尽(二) “什么成年旧事?”宋怀真问道。 谢南归突然笑了笑,脸上好像有点忧伤,“宋怀真,你有家人吗?” “我没有家人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自是有的。不过都已经不在了,我父亲在金陵有些房产商铺,我在山上这些年都是交给管家忠叔打理。你若是不介意,我们此行也去趟金陵吧,师父以往从来不让我随意下山的。” 谢南归非常理解地点点头,“那我们就去趟金陵吧。” 宋怀真心想,这谢南归一贯以严于律己,勤奋刻苦为名,一年一度的宗门大会动不动拔得头筹。眼下这宗门大会也快开始了。师兄和自己是常年只是去混混日子。谢南归可从未错过任何一次宗门赛事。他此行大可以等待宗门大会结束后再下山。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还要带上自己这个十八流武艺的人一起呢? “我此行想要打听的事,和鬼怪有些关系,对于这些我不是很懂,所以拜托了忘尘长。”谢南归道。 宋怀真的结界术和符箓运用得都不错,不过这也不是谢南归非要和自己一起下山的理由啊,这太玄山肯定还有其他人精通此道。罢了,多想无益。 二人刚到海虞,就开始下雨。宋怀真看到前方有个茶肆,对谢南归说,“雨水还挺大的,有些阴寒,前方有茶肆,我们过去坐坐吧。” 没曾想,谢南归听完后直直盯着茶肆,一动不动。 宋怀真觉得有些奇怪,猛然想起来,谢南归的父母就在海虞经营着茶肆,这该是近乡情更怯,不敢见来人啊。心下有些羡慕,毕竟自己爹娘早就不在了。想问问是不是看见自己父母了,又觉得有些唐突,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谢南归的动静。谢南归发了会呆,径自向茶肆走去。宋怀真跟在后面,连连摇头。 二人进入茶肆避雨,宋怀真问老板娘要了一壶清茶。老板娘上茶后,又附赠了一盘毛豆。 “两位小郎君这是要去哪里啊?”茶肆的老板娘是一位中年妇人,有着江南一带女人特有的柔婉温和以及精明干练。 宋怀真道,“我们此行要在海虞办些事,夫人可知道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此时正值江南梅雨季节,虽说雨水不大,但于游玩不太方便,小郎君可是来错了时节啊。”老板娘笑道。 “我们自北方而来,我自幼生长于干燥之地,这接连几日细雨蒙蒙倒是让我有些吃惊,不过今日刚到此地,得夫人您如此款待,阴雨天气也不算什么了。” 老板娘笑靥如花,又聊了几句便去招呼其他客人了。休息了一阵后,宋怀真冲老板娘笑笑,和谢南归正要离开茶肆,老板娘道,“小郎君留步,看你们二位是外乡人,我提醒一句,殿山附近,切莫靠近。” 宋怀真还想再问问,看见又有不少人来茶肆避雨,不便多说,拜谢老板娘后就赶往城中客栈了。 宋怀真现在心情非常好,在这在山上待久了,偶尔看看山下的风土人情,也是别有一番滋味。上次游历还是师父要去西域的高昌国听法,三人穿越大漠,路途中偏偏走散了。 倒霉的宋怀真独自前行,亲眼看见前方商队众人的遗体,以及洗劫一清的货物。大漠贼匪横行,专门抢劫过路商队。自己那日偏偏落单,看见此景,心中大为害怕,虽早已知晓大漠荒芜,贼寇横行,但亲眼所见此情此景,内心夹杂着恐惧,害怕,难过,倒是连步子都迈不动了。幸好那日遇见赶往高昌国讲法的高僧,与大师一同埋葬了商队,超度完后两人结伴而行,一同去往高昌与师父师兄汇合。不过师父在那之后说什么也不带自己游历了。 宋怀真那次也多多少少留下了点心理阴影,觉得还是山上好,山下的人和事太乱了,不过今日海虞的老板娘倒是人不错。 “宋怀真,我想说,毛豆非常便宜,你给的银两太多了。” “。。。。。”宋怀真一时语塞。 “我常年下山问诊,知道大概的价格。”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的银两也不是天上刮大风刮来的啊。” “人总是要吃点亏的,吃一堑长一智。” 谢南归说罢,双眼无比认真地看向宋怀真,眼神真挚深邃。 宋怀真不但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更觉得对着这么一双眼,自己连开口都难。 到达海虞镇上,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小桥流水人家,黑色的屋顶,白色的墙壁,传统江南屋舍鳞次栉比。大街上人烟十分稀少,偶尔可以看见一两顶油纸伞,伞下的人行色匆匆。 二人走进客栈,店小二十分热情地迎上来,宋怀真此次闭口不言,一副高贵淡然,绝世独立的模样。小二看看宋怀真,又看看谢南归,对谢南归说道,“二位住店还是?” 谢南归用无比流利的当地方言回到道,“两间房。” 随后谢南归又与小二聊了不少风土人情,还有海虞这些年的变化,言谈甚欢。 宋怀真什么都听不懂,也知道这海虞应该就是谢南归的故乡了。看他十分熟稔,自己却十分无聊,所幸跑进房间睡大觉去了。 傍晚才悠悠转醒,听见敲门声。起来开门发现是谢南归。 “该吃晚饭了,我在这里打听到一些关于殿山的消息,等会讲给你听。” 宋怀真想起来老板娘说的话,目光有些凝重。 二人坐在客栈的大堂里,点了几道小菜,水八仙,油焖茭白,茨菰红烧肉,凉拌水芹。 或者清淡偏甜,或者红油赤酱,倒是和宋怀真平日里吃习惯的口味不同。宋怀真的师父早已辟谷,不用吃饭。师兄口味偏重,不吃辣不吃甜,就爱吃咸。今天吃起这几道菜,除了那茨菰红烧肉,别的宋怀真根本品尝不出任何味道。 客栈里其他食客也陆陆续续下楼吃饭了,宋怀真听得他们在交谈什么“殿山”,“女鬼”,“造孽”一类的。看看谢南归,道,“你不是要和我说些消息吗?怎么回事啊。” “殿山那里最近传闻有鬼魅出没。” “这就是大街上人那么少的原因吗?” “正是如此,传说海虞的夜晚,总会有些吓人的东西,最近城中德高望重的长老已经打算邀请修仙门派来斩妖除魔。海虞城的百姓们大多人心惶惶,深怕自己被什么魑魅魍魉抓出去吃了。” “我们不就是修仙门派吗?请我们不就行了吗?” “你下午睡觉的时候我已经找过长老了,给我们三天为限。” “三天也太短了吧!” “你我如今刚刚下山历练,年纪又轻,长老并不信任我们,所以时间才给的这么苛刻,就是希望我们知难而退,但又不愿意得罪太玄山。” “又不了解我们,就妄下结论,所以我真不喜欢这些个长老的鬼想法。” “长老要为城内之人负责,不依赖过往经验他又能怎么办。你休息好了吧。我们今晚就去往殿山一探。” “下午睡得很好,没什么问题。” “我饭后先去殿山那里,你我亥时在殿山的入口处相见,对了,这是我画的地图,你按照地图上的方位走,就能到达殿山了。” “谢南归你是海虞本地人吧。?” 谢南归点了点头,道,“海虞正是我的故乡,我跟着师父上山之前居住在殿山。” 宋怀真一听殿山,心中有几分不太好的猜测,但也不便多问,吃完饭后就先回屋休息了。 第3章 芳菲尽(三) 夜晚来临,小雨依旧,离亥时还有些时候。百家灯火,海虞的夜晚,静谧中有种灵动的美。宋怀真十分喜爱此景,又看时间尚早,想着出门转转。拿起油纸伞,正要走出房间。 “小郎君请留步,最近我们海虞的夜晚可不比从前啊,依小人所看,您还是留在客栈内比较安全啊。”小二道。 “多谢店家提醒,只是在下初来此地,想在附近四处转转。” 小二:“哎呦我说客官啊,使不得使不得。看你年纪轻轻,要真是有个三长两短,家中父母可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您还是再斟酌一下啊!” 宋怀真听得小二言辞恳切,实在不忍拒绝,连连点头,再三谢过小二。转身回房间了。 在房间里研究了半天谢南归的手绘地图,十分清晰明确,自己居然一看就懂,心中连连称奇,这人还真是厉害,画的地图真是甚合我意。自己虽然不认路,但有这个地图在手,到达殿山完全不成问题。宋怀真无法出门,只好在房内拿起本书,开始阅读。直到戊时,翻身出窗到后院,避过小二,手持地图,施展轻功,快速赶去殿山。 宋怀真,十八流的武艺,一流的轻功。 殿山夜晚,黑灯瞎火,杳无人烟。 夜间行路,只能借着月光,如今梅雨淅淅沥沥,看见远处有座模模糊糊的山峦,其余的都是朦胧不清。宋怀真一路上过来,没有碰见一个人。海虞城内的尚且算是稍有人烟,殿山却像一座早已被隔离多年的荒废之地。 多亏了谢南归清晰明了的地图,自己安安稳稳到达了约定的地点。不过谢南归怎么还没到?宋怀真有些诧异,医宗的首席弟子不守时?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宋怀真大叫道,“何方鬼魅?”双手快速交叠,拿出一张拥有阵法的符箓,正要释放结界自保,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宋怀真,是我。没想到你这么胆小,连是人是鬼都还不知道,就要用你的结界术了。” 宋怀真收了符箓,心中十分冤枉,这殿山本就闹鬼,谢南归这么不声不响的过来,自己谨慎小心点也没错啊。真是,儿时别人喂饭他要多嘴,如今释放结界他还要多嘴。 “想什么呢,唉声叹气,一路上可有迷路?” “多亏了你的地图,在下算是不负使命。”宋怀真诚恳地说道。 “根据我打听到的消息,这鬼魅一般活动在殿山和海虞城内的交界口处。如今殿山的人大多因为害怕迁移至海虞内城,或者是搬去海虞的其他地方了。” “依你所言,越离殿山接近,碰见鬼魅的可能性就越高,但可有出过什么人命?” “从有鬼魅出没开始,迄今为止,城内从未出过人命。” “你一向心细,今天提早来此地,怕是已经打听过鬼魅的大致线索了吧。” 谢南归点点头,“往殿山深处走走吧,此处我已经守了多时,并无动静。” 宋怀真和谢南归一前一后,谢南归此时手中握着把折扇,一身青衣。宋怀真手里拿着几张符箓,身穿黑白相间的道袍,头戴道帽。以前在烟霞观的时候,傅文远常年身穿黑色劲装,为的是练剑方便。师父和自己都是身穿道袍,只不过师父的华丽,自己的普通。 一个仙门弟子,一个武林侠客,一个门派长老,一个小道士。 一个是文武双修,医术高超;一个是天下第一,独步世间;一个是早已成仙,隐世高人;还剩下一个街头算卦的小道士。 两个人走了大约半个时辰,雨停了。四周安安静静,毫无声响,别说鬼魅了,连个野生动物的叫声都没有。宋怀真疑心道,“此处是否是个迷障?” 谢南归摇摇头道,“此处从我来时就空无一物了。” 宋怀真想着此地越来越黑,连月光都被参天大树遮住,在附近找了点柴火,想办法用木燧生起了火。从自己包裹内找出两只火把点燃。将其中一只递给谢南归。 二人又走了半个时辰,眼前出现了一座破败不堪的废宅。居住在这里的人可能本就不够富裕,如今衰败了,更是破上加破。老旧的房子上长满了青藤,青绿色的叶子本该令人心旷神怡,此时却像是暗夜行路,偶见一匹有着绿色眼睛的狼,透露着诡异的光泽感和死气。 木门只剩下一半了,宋怀真看见谢南归驾轻就熟地推门进去,拿起手中火把,观察着屋内景象。宋怀真跟上去用手摸了摸桌子,一层层厚厚的尘土,应该是许久都没有人来过了。从屋子后门出去,是一座小院落。院落里有座孤坟,说来寒碜,孤坟杂草丛生,墓碑都不是一个墓碑该有的气派样子,仅仅是一个小石堆,上面潦草刻有夫谢运,妻冯兰字样。宋怀真心里咯噔一声,这莫非就是,只见谢南归脚步发颤,向着那座孤坟跪下,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宋怀真大抵明白了,这孤坟中所埋葬之人就是谢南归的父母,那对经营着茶肆的夫妇。 宋怀真走到谢南归旁边,一并跪下,也磕了三下。转头看向谢南归,只见他身体微微发颤,一时之间想安慰几句又觉得万千话语都苍白无力。悲莫悲兮伤别离,缘聚缘散无所挡。自己父母早逝,从未与他们见过。但是谢南归想来是与父母一起生活过的,记忆深厚。自己不能体味,更是无从劝慰。谢南归悠悠站起身,即使在黑夜里,也能看见他的脸色非常差。 “我,我到前屋去,以往香客有话跟天尊说,我都是躲在一边的,你若是想和伯父伯母说说话,我不会偷听的。” 谢南归似乎微微地笑了一下,“不必,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们已经,只是没有勇气来此罢了。” 忽然间火把熄灭,阴森鬼气丛生。 “今晚倒是稀奇,居然来了两位标致的小郎君。其中这个有些呆相的还是个小道士,是要收服奴家吗?”一女鬼飘然而至,浅色衣服,容貌艳丽,皮肤苍白,血色全无。乌黑的长发和鲜艳的红唇格外显眼。 “倒还真是两位翩翩儿郎呢,一个温柔俊秀的小公子,一个眉清目朗的小道士。奴家真是喜欢得紧呢,该和你们中的哪一位,春宵一度呢?” 常年居住在山上的宋怀真没见过如此张狂无忌的女子,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 谢南归扔掉手中熄灭的火把,陡然间,身形拔起,在空中盘旋,轻轻巧巧落在女鬼跟前。女鬼大惊,向后一躲。甩起水袖朝谢南归缠绕而去。谢南归快速打开折扇,扇面好似锋利的刀刃,砍断了水袖。但是水袖越来越长,似是层层织网一般缠住谢南归。谢南归挥动折扇,将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水袖层层削断。 水袖越来越长,速度越来越快,宋怀真默默念咒,催动灵力,扔出符箓,贴在女鬼身上。女鬼轻而易举地摘下符箓。笑道,“阁下莫不是个假道士,这符箓毫无用处可言。”正笑着,谢南归纸扇内的一根银针直直射在了女鬼的身上。女鬼有些好气又好笑,“奴家的肚子很痛哎,一会是小道士的假符箓,一会是小郎君的小银针。该说你们二位是——”女鬼抬了抬胳膊,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缠住谢南归的水袖突然全部摊落在地上。 低头一看,发现地上有一个法阵。 “原来小郎君的银针,和小道士的符箓是这样用的。”女鬼语气哀婉,满脸惆怅。 宋怀真和谢南归,二人在危机时刻,超常发挥,配合默契。 谢南归合起折扇,缓步向女鬼走来,“你就是每天徘徊在殿山吓人的女鬼吗?” “小郎君可真是冤枉,奴家只是生活在此,哪有胡乱吓人?” 谢南归盯着女鬼看了看,眼神凉薄,同时有些隐隐的愤怒。笑道,“难不成此处,还是你家了不成?”说着,从扇面的缝隙中抽出一枚新的银针。道,“我本是医者,不爱开杀戒,不过, 你如果还是冥顽不灵,我也不介意让你吃些苦头。” “别别别,这位,女鬼,你有话好好说,我们也并不是想要对你做什么,我的朋友,他心情不太好。”宋怀真心急道。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奴家以为这小公子是个愿与自己共赴云雨的,怎么料到如此心狠。 小道士倒是对我这个鬼有些同情心。看不懂看不懂,奴家生前不明白,死后还是一样糊涂。” “为何在此处徘徊?”谢南归问道。 “我在此地盘桓许久,从来没有害过人,我只是想知道当年害死我的人还活在世上么,还有恩人们的仇是否得报。” 第4章 芳菲尽(四) “我名叫沈香寒,本是徽州的一户商贩之女。” “当年的我糊涂懵懂,家父早逝,我虽然是庶出,但是嫡母待我非常好。后来我与徽州城内一男子订好了婚约,生活安稳,虽不是大富大贵,但好歹衣食无忧。可惜我却屡次嫌弃他无心金钱权术,无法给我提供优渥的生活。 回到娘家省亲,嫡母好几次规劝我不要贪恋虚荣,我非但听不进去,还反诬嫡母为了嫡亲妹妹的婚事让我嫁给一穷酸之人。嫡母被我气得要死,弟弟妹妹更是对我无比厌烦。大婚过后,夫君虽胸无大志,却温和善良,对我百般疼爱。可惜我心中愤愤不平,觉得自己这等美貌,定然能嫁得一如意郎君。故我虽与夫君同房,却一直悄然服下避子汤药,就是为了日后能想办法攀得高枝,没有孩子这个拖油瓶。 婚后无子,婆婆十分不满,夫君善良,多番回护于我,可惜我自私自利,从不珍惜,更是时常冲夫君说些讽刺挖苦之语,惹得他痛苦伤心。 后来我上街采买偶遇一王性富家少年,眉来眼去,春情荡漾。回家便四处闹事,搅得家中鸡犬不宁。夫君仁善,多次示好,试图与我缓和关系。可惜我非但不领情,还将一切都怪罪于夫君的不求上进。好几次出言嘲讽,让夫君出家当和尚。一来二去,夫君终于心灰意冷,与我和离后,真的跑去西辅一座寺庙,遁入空门。 这之后我便堂而皇之地嫁给了王少爷做妾,少爷年轻,天真烂漫,让我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除却没有孩子一切都好。我沉醉于少爷会将我抬为正妻的美梦,直到少爷被婆婆逼着迎娶了门当户对的女子做夫人。夫人到来后,我又故技重施,几次三番恃宠而骄,从不悔改。夫人与我嫡母相似,大家闺秀,宅心仁厚,对着我这么个泼皮无赖竟然毫无办法。我的所作所为惹得少爷和婆婆对我厌烦至极。直到有次我心怀妒忌,意外伤害了怀胎的夫人。 我虽然品行不端,但从未想过要真正伤害别人,一时也是傻眼了。少爷怒不可遏,一气之下将我赶出家门。听到夫人身体好转后,又将我找回,我满心以为少爷会原谅我,但我错了,少爷仅仅是给我足够金钱,让我自行离去。 这之后,我失魂落魄,四处游荡,又不愿意回到娘家。稀里糊涂跑到了海虞的殿山。想到自己几次三番为所欲为,如今落得个孤身一人,不禁嚎啕大哭。那段时间殿山附近山贼不少,茶肆夫妇心地善良,念我无处可去,收留我一晚。我平生黑白不分,是非颠倒,可上苍却待我不薄,次次遇得贵人。我想起了嫡母,想起了家中姊妹兄弟,想起了夫君,想起了王少爷和夫人。堕落至此,竟然还有贵人出现,解救我这愚不可及的俗人。 那晚我要给茶肆夫妇,也就是谢大哥和冯大嫂一半财宝,他们推脱再三不要,我思前想后,看着夫妇二人一贫如洗的破屋,自作主张地将财宝放在了二人的家中。 第二天我离开后,怎知附近山贼听闻有一富家妾室身带包裹,在茶肆留宿,一大早就问夫妇要人,二人再三交待我已离开,山贼不信,四处翻找偶得包裹,觉得茶肆夫妇骗人,一怒之下砍死了二人。我行至半路听闻噩耗,心中愧疚不已。 想到嫡母被我气到伤心落泪,想到夫君被我逼去出家,王少爷和夫人,被我几次三番捣乱弄到心力憔悴,茶肆夫妇更是因我而身死,而我这个丧门星却还活着。不但活着,还外表光鲜亮丽,拥有大量财富。我心中越发羞愧,深恨自己为何如此糊涂,害人害己。” 沈香寒说完便开始断断续续地哭泣,她本就生得美,如今哭起来更是梨花带雨,惹人怜惜。 宋怀真转头看看谢南归,神色平静,却有种隐忍的悲伤,脸色煞是苍白。宋怀真想了想,拍了拍谢南归的后背。 谢南归看看宋怀真,神色稍有缓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双眼中有点笑意。 谢南归走到沈香寒身旁,收回了银针。 沈香寒收了哭声,长长哀叹一口道,“多谢小郎君。我一直是糊里糊涂的坏女人,生平就想做一件好事,却不料让恩人因此而亡。” “我自知罪孽深重,多次想为茶肆夫妇寻得王法,几次跑去报官,都无果而终。我得知海虞城内贼寇流窜横行,官府早已头疼不已,但这么多年来并未有所改善。 这期间,我偶遇县令麾下的某位丧偶师爷,年纪有些大。他看我独自一人,并且心地善良,多次为茶肆夫妇求得说法,有意娶我续弦。我看师爷虽不如夫君温和,也不如少爷俊秀,但是看起来老实本分,又有个一官半职。既能保证我的生活,又满口答应我会为茶肆夫妇报仇雪恨。我便嫁予师爷续弦。 婚后生活平凡寡淡,师爷生性无趣,我不禁怀念起和王少爷那富贵奢华的生活。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心中跃跃欲试,又想勾搭其他人。不过这个想法都被我按下来了,我既然已经嫁给了他,那是一定要为茶肆夫妇讨个说法的。 县令常来府里做客,有次师爷带我出席家宴,我偶然看见县令新娶的四房小妾,手戴一玉镯。隐隐约约觉得有几分熟悉。思前想后才反应过来,那是我留给茶肆夫妇的财宝!当下大惊,夜晚趁着师爷不备,拿了自己的财宝马上逃跑,可惜还未出门便被发现。师爷拿走了我的百宝箱,笑着说如果我听话还可善待我,如今我如此冥顽不灵几次三番逼着他去查茶肆夫妇的案子,又是个恶名远扬不守妇道的恶妇,该是留我不得了。随即便用枕头将我捂死。” 沈香寒闭着眼睛,自嘲地笑道,“夫君和王少爷都是好人,但我怎能次次那般幸运,得此结局也是我咎由自取。我死后师爷将我的尸体拖去茶肆,并伪造我在祭拜茶肆夫妇之时,山贼杀人的假象。我本就死于非命,死后尸身又被挪动到怨气横生的茶肆。这之后我执念难消,化为厉鬼。可惜厉鬼只能活动在生前执念最强的地方。我在这殿山附近,一次又一次地徘徊。夜半挨家挨户去找寻师爷。附近之人被我吓到不行,一哄而散。说起来自从我化为厉鬼在此,山贼都不敢再来了呢。生前受尽苦楚,死后无法报仇,那些害死我的人或许都得了赏赐,甚至加官进爵,而我的灵魂却被困在了茶肆,我杀不了我的仇人,只好日复一日的,徘徊在殿山。” 殿山的雨早就停歇了,此刻又刮起了风,风声呼啸,吹得沈香寒的水袖四处飘扬,水袖很长,有一部分随着大风,搭在了谢氏夫妇的墓碑上。 四下无言,黑暗渐渐褪去,天空有些灰白色。 谢南归道,“沈夫人,太阳要出来了,厉鬼性属阴,阳光于你不利,我们明晚夜幕,不见不散。你最近几日也莫要去附近吓人了,你想知道的事,我明天给你答案。” 沈香寒点点头,向宋怀真和谢南归拜了拜,随后就消失了。 宋怀真折腾了一宿,十分疲倦,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抬眼看了看谢南归,问道,“现在去哪,是要去调查那师爷还有当年贼寇的案子吗?” 谢南归摇摇头,“一夜没睡,你太累了。我们先回客栈休息,海虞本就是我的故乡,这件事又事关我父母。谢某一人便可。” 宋怀真神色困倦地点点头,二人一路轻功飞回客栈,趁着店中客人和小二都还在休息,三下五除二躲进了各自的房间。 第5章 芳菲尽(五) 宋怀真呼呼大睡,梦中好像看见一片碧绿的湖水,自己独自划着一艘小船,在湖水上漂游,四面山峦层叠,天空中有几只飞鸟。耳边似乎传来了七弦琴的声响。又依稀听见一个男子的说话声,混合着七弦琴声一起。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七弦琴的琴声停止了。一女子的说话声传来,“夫君可还是想着辞官归隐一事?” “不,这世上有我能做得到的事,也有我做不到的事。只是想起来我们三人年少之时泛舟湖上,说些伤春悲秋的诗句罢了。” “夫君今日与我游湖,却还想着另外两人,可是对我不公啊。” “夫人,在下知错了。人生苦短,沧海桑田,我虽然无法与你缘定三生,但此生此世,必然不负夫人恩情。” 宋怀真觉得梦中的景象莫名的哀伤,四处寻找着这说话的一男一女,但是除却自己的一叶孤舟,什么人也没有。 慢慢地,话语声听不清楚了,转而代之的是一个沉稳宁静的少年声音,“这么大了还要师兄喂饭?你这是有多怕鬼?”回头一看,竟然是好死不死的谢南归,双手背在后方,身姿挺拔地站立在船尾。宋怀真气到爆炸,拿起手里的船桨便要打去,抬了半天发现船桨好似有千斤重。自己怎么样都抬不动。 谢南归还是那副淡然的表情,在宋怀真看来,嘲讽意味更浓了。心中又急又气,正欲说话教训这个死小子,猛然从梦中惊醒。 谢南归正坐在床前,还是昨天那身青衣,手中折扇正压在自己的手腕上。宋怀真头晕脑胀,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楚自己是在梦境中还是在现实里。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许久。 谢南归估计是忍无可忍了,道,““可是醒了?醒来了就听听我目前知道的情况。” 宋怀真头晕脑胀地起来,脑海中还是碧湖小船,七弦琴声,还有那对说话的男女。心中埋怨谢南归打断自己好梦,不过转念一想茶肆夫妇的事,心中大为愧疚。自己怎么睡到这般时候,快速洗漱收拾后,便与谢南归一同出了客栈。 二人在街上找了家小铺,随便点了点小笼包和馄饨。上餐前谢南归同店家说了句什么,宋怀真没有听懂。 “你都搜集到什么信息了,那师爷如今怎样了?” “沈香寒死去第二年,朝廷派人来剿匪,将贼寇一网打尽。师爷和县太爷借此立功,县太爷高升去了牧野郡,师爷本也可以升迁,怎料他太过激动,夜夜流连于青楼楚馆,暴毙身亡。” “除却说不清楚究竟有没有关系的县太爷,其余贼寇、师爷都已经作古多年。无论是谢南归你的仇人,还是沈香寒的仇人,都已经不在了啊。” 谢南归思量了片刻,点点头。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师爷的坟墓在城南,是离殿山最远的地方,沈香寒受困于殿山茶肆,我不是非常通晓这方面的术法,你可否用符箓将她带至城南,也好让她亲眼看见已经作古的仇人,了却自己多年所求。” “我的符箓可以给她半个时辰自幼活动的时间,但是将鬼魂带离怨气所在地,所需术法有些复杂,我们二人须得早点去。” “我明白了,依你所言便是。” 包子和馄饨上来了,宋怀真尝了尝,发现今天味道比昨天那几个素菜好多了,起码有点咸味了,不自觉多吃了几口。 “谢南归,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事?” “你为何挑此时间下山?要知道马上就是宗门大典了。” “往昔我一直竭力逃避此事,或者是用错误的方式去面对此事。”谢南归说完颇为自嘲地笑了笑,“大概是时机到了,心境也到了。” 宋怀真无奈道,没想到不止师父一个人用这种非常玄妙又完全不知道在说什么的方式讲话。但看谢南归有些落寞,知道自己也不能继续问下去。 宋怀真点点头,心下有些难过,想来这谢南归在山上学得一身医术,下山后便可时常陪伴在父母身边,共享天伦之乐,怎料世事无常,子欲养而亲不待。 “你恨沈香寒吗?” “有怨,但不恨。”谢南归摇摇头,眼中情绪复杂。 “我们一会可以早点去殿山,等会我先去买点纸钱元宝,祭拜伯父伯母。然后留下充足时间研究一下沈香寒的传送阵。” “你有心了,多谢。”谢南归笑了笑。 宋怀真惊讶到,谢南归这笑容非常和蔼可亲啊。看来此人也不是那么难以相处,心中正有丝丝暖流滑过,只听得谢南归悠然说道,“我还以为你只会被人喂饭和被鬼吓唬呢。” 宋怀真心道,看来人就是不能对任何事任何人抱有期待。 殿山的白天和夜晚并不相同,夜晚是毛骨悚然的绿油油,白天倒是阳光明媚,草色青葱,是一座再寻常不过的山了。想来这里开座小茶肆,为往来赶路的人提供个休息的场所,一家人和和睦睦平平淡淡,也是很好的日子吧。宋怀真想着想着叹了叹气。 二人轻车熟路地走到了茶肆夫妇的旧屋,将墓碑的杂草除了除,又在附近打了清水,擦了擦墓碑。烧了纸钱,又磕了几个头。 宋怀真道,“二老放心,你们的仇家已经被剿灭,谢南归,现在是太玄山医宗最优秀的弟子,像我这种混混日子的,大多时间都得仰望他。他的师父,若白宗主,也十分疼爱他。你们大可放心离去。” 宋怀真在距离茶肆夫妇的小屋不远的地方,画下了一个法阵。为确保安全,他又来来回回检查了许多回。然后取出自己的符箓,拿出小刀轻轻划破手,将血滴在上面。 谢南归道,“我看你上次在殿山口处,取用符箓之时并没有滴血。” 宋怀真耐心地解释,“符箓本就有不同,一般而言,不需要滴血,只不过此次为沈夫人突破限制,确保万一,我才加诸了法力。” 谢南归道,“医宗和武宗没有一个人弄这个,似乎只有道宗会这么做,但那里如今研究易学,辩经写作之人居多,我从没见任何人像你这样做的。你的符箓画的不错,能给我一张吗?就当保佑平安了。” 宋怀真头痛,自己又不是菩萨,哪能保人平安,随手抽出一张染有鲜血的符箓递给谢南归,也不愿意再做过多解释了。 夜幕降临,沈香寒出现了。她有些诧异地看着谢氏夫妇干净整齐的墓地。 “多谢二位!”沈香寒朝着宋怀真和谢南归拜了拜。 谢南归道,“当年那伙山贼,在你离去第二年,就被朝廷围剿了。谢氏夫妇的仇已经报了。” 沈香寒流着泪点了点头。 “沈夫人,至于那师爷,如今也已经做土。山贼被剿灭后,他得意忘形,死于勾栏。你可愿亲自去往城南墓地亲自一看?我在此特地画了这个法阵,可让你不受地理限制。只需要夫人站在阵中,再配合上我的符箓。” 沈香寒点点头,道,“多谢二位恩公,奴家愿意一试。” “沈夫人需得谨记,半个时辰内必须回来,否则你的魂魄会有损伤。” “奴家明白了。” 半个时辰后。 沈香寒回来了,这次的她,不是初见的张狂肆意,也不是后来的梨花带雨,万般情绪皆消散,只余一片苍凉。 “原来这恶人杀了我第二年便死在勾栏了,哈哈哈哈。”沈香寒大笑,“我这些年化为厉鬼,到处吓人,却没想到仇人早就身死魂消,唯有我,唯有我这个傻子还停留在原地。” 宋怀真:“夫人也该放下一切,投胎转世去了。” “我已经没什么放不下的了。无论是对荣华富贵的贪恋,还是对师爷的仇恨,我都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今日得见二位恩公,送我轮回转世,奴家感激不尽。虽然我并非是什么好人,但化鬼后上苍依旧待我不薄。来生,来生我一定珍惜福分,不会再如此行事了。” 沈香寒的身体慢慢变至透明,消失前道,“对了二位恩公,奴家有一事想告知二位。我化鬼后曾见过一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此人曾给奴家许诺,若是奴家愿意将灵魂交托于他。作为交换,可赐予奴家以鬼魂之身白日四处活动的权利,我可离开茶肆,去寻找那混账师爷报仇。只是,只是奴家不知为何心中有所犹豫,没有答应他。后来便再未见过此人。” 宋怀真眉头紧皱,将灵魂交予他人,并赐予自由之身,这不是早已失传的禁术——控煞么。自己平日里最爱看些乱七八糟的书,曾经在烟霞观的书楼里读过一本名叫《回天》的奇书,书中记载了各式各样的阴邪之法,这“控煞”便是其中之一。 第6章 芳菲尽(尾声) 沈香寒离开了。 宋怀真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沈夫人,你是茶肆夫妇的独子?” 谢南归道,“太麻烦了。” 宋怀真大笑,这谢南归的心思也是委实有趣,“不过你如今已经,怎么说,已经出成了亭亭玉立,娇俏的小郎君。我看沈夫人的心愿已经达成了,哈哈哈。”笑得正是开心,忽然脑门上被折扇轻轻敲了敲。 “别敲我,别敲我,哈哈哈” “说起来沈夫人提到的那个书生,你可有什么想法?”谢南归道。 宋怀真表情严肃,道,“可能是控煞之术。” “控煞之术?” “控煞之术,已经失传很久了。据传可将鬼魂制成能像活人一样行走生活的法术。虽然洪荒时期类似的方法不止一种,但如今大多失传不可考。我只知道一种,就是‘控煞’。本就身怀怨力的术士,在经过鬼魂同意后,将自身怨力贡献给鬼魂,助其成为鬼体。不过听说灵力也可以,但关于灵力我就不太清楚了。” “这样做对术士有什么好处吗?我看仅仅是白白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谢南归你知道什么是怨力吧。怨力是与灵力,虽然运用在剑道或是阵法上效果类似,但其影响却全然不同。比如说,灵力可用来超度亡魂,让其转生。而怨力,确是加重怨念,让其逗留在此。” “你是说怨力是加重怨念的一种方式?” “不错,鬼魂本就不应该行走在阳光之下,那书生许诺给沈夫人的,就是让她自由行动,可是无论再怎么像人,也都是个死人了。以死人的身份活在尘世,过着活人的生活,本就有违轮回本意。在这期间,沈夫人所做的任何事,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会为她本人积攒负面的业力。也就是佛家所说的五毒:贪、嗔、痴、恨、慢、疑。鬼魂成为鬼体,一面为自己消耗福报,轻者影响轮回转世,重者魂飞魄散再无重入轮回的可能。另一面,所积累的怨力却越来越多。术士通过施与的一点怨力将其变成鬼体,这之后缔结契约,便可从鬼体身上抽走怨力。基本上是稳赚不赔,放长线钓大鱼。” “如此阴邪的术法,想来凡人对于同类一向残忍。医者救人,也是尽心而为,若实在无法施救,就自行放弃,而控煞则是反其道而行之,取得短时间的潇洒畅快。终归,为施术者做嫁衣裳罢了。”谢南归眼神飘忽地看向远方,只有冷月下的一片黑暗。 “不必担心,这个术法限制颇多,首先必须要征得鬼魂的同意,其次鬼魂需要有足够强大的执念。要是执念不够强大,便不能成为鬼体。还有就是,鬼魂本就身怀鬼力,与存活的凡人不同,若是鬼魂本就十分强大,术士会很难对付。很有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这个术法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宋怀真摇摇头,道,“《回天》里的大部分术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还有人屡试不爽,你问我我也不明白。不过我知道怨力之气集结,可炼制兵器,可用来修炼,只是古往今来没有几个人能承受得住反噬。而且怨力不比自身所带灵力,本就是从外调用,所需条件往往更为严苛。光是‘控煞’一术,就需要颇多条件。” 谢南归拿起折扇,将扇子打开,上面空白一片,是一把名副其实的空扇。宋怀真上次没看清,这次有点好奇,正要问问谢南归,只听得他说,“那么古往今来,运用怨力,不论结果,真正成功的人是什么样的呢?” “真正成功?”宋怀真停顿了一下,随后摇摇头道,“若是不论结局如何,运用怨力达到巅峰的,应该就是堕仙了。上古时期的第一位堕仙,楚泽涵,非仙非魔,却近似天界之神。据传他坏事做尽,后来被六界围剿,早就魂飞魄散了。” 宋怀真回到客栈倒头就睡,这次是真的疲惫至极,连个梦都没做。 谢南归和宋怀真第三日便拜见了长老,并承诺再住几日,看看是否还有鬼魅出没。长老看着二人,脸上半信半疑。说是海虞的老百姓还要再观察观察。 宋怀真乐得清闲,去钱庄取了银票。闷在客栈呼呼大睡直到日上三竿,醒来了就跑去书斋看书或是去酒楼听戏。期间无聊还在地摊上买了几本江湖武林故事集。读小册子的时候发傅文远已经是天下剑术第一人了。上面把师兄描绘地非常夸张,用词都是诸如“天人下凡”、“少年英雄”、“打败天下无敌手”之类的。宋怀真觉得好笑,也不知道自己此行会不会遇见多年不见的天下第一剑。 晚上随着谢南归在城中转悠。俩人提着灯笼夜游海虞,十分的闲适自由。 宋怀真白日里好几次拉着谢南归一起听书,可是医宗大弟子似乎有自己的事要做,并不十分搭理宋怀真。怎奈宋怀真体验到了下山的乐趣,非常希望能与,可能是自己目前唯一的朋友的谢南归分享快乐。几次三番谢南归十分无奈,只得陪着宋怀真去听了一次据说是海虞最好的评书。评书的内容有些意思,说是距离海虞不远的彭城有座梅园,梅花园里住着个梅花仙,晚上琴声传来,梅花尽相开放。 宋怀真来了兴趣,道,“此间事了,一起去彭城梅园一探如何?” “好。”谢南归看着说书人,表情有些玩味,彭城的故事讲到海虞来了,有意思。 二人离开后。 说书人鬼鬼祟祟跑到了一个小巷子,道,“大爷,我都按照您说的做了!” 巷子里模糊不清的人影点点头,给了说书人一锭银子。 “多谢大爷,多谢大爷!小的一定不往外说。” 人影点点头,道,“故事说得不错,我很喜欢。” 随后一转眼便不见了。 海虞这几日的夜晚倒是太平,谢南归去正式拜别长老,收取了银两,去往驿站买了两匹马。谢南归欲驾马奔驰,宋怀真倒是慢慢悠悠,气定神闲。 宋怀真调侃道“都说这江南富庶,我发现也确实如此,不过这银两给得倒是不多。 谢南归摇摇头,“贪财的貔貅。” 这次轮到宋怀真沉默了,自己从小到不愁吃不愁穿,父母将他托付给师父前,家境殷实,跟着师父更是从未受过亏待。自己父母的家业如今由忠心耿耿的管家忠叔代管,名下有不少房产,商铺,没钱了就可以去钱庄领钱。不过自己绝非纨绔子弟,不但不铺张浪费,更是秉持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清心寡欲,常年身着一身道袍。这么多的优点怎么落到谢南归嘴里,就成了貔貅呢。 宋怀真有点生气,但碍于涵养又不好意思大动干戈,道,“你为什么说我是貔貅啊?” “忘尘道长曾经给我讲过你的身世,听闻你出生商贾。可是我发现你对银子连最基本的概念都没有,那茶肆老板娘一盘毛豆,你多付了银两,这次长老很显然给我们多给了银子,你却毫不知情。” 宋怀真听完这话有些茫然,自己从未担心过银两问题。他从未体验过茶肆夫妇的艰难生活,在烟霞观大多是师兄采买,自己只负责扫地做饭。反正不是师兄就是忠叔,总有人管钱。后来师兄下山了,自己一个人,那点香火钱,稀里糊涂采买点,也从未注意过什么。原来还真的是不识柴米油盐贵啊,也不知道忠叔这些年怎么样了。 第7章 山水隔(一) 梅园位于彭城的北郊,每年冬季梅花盛开,美不胜收,可惜谢南归和宋怀真来的时间根本不对。 不知道谢南归怎么想,宋怀真觉得花花草草都一个样子,虽然有所欣赏,但你要是让他分门别类,叫出个名字来,倒也确实是难为他了。宋怀真现在最感兴趣的,是夜晚传来的笛声。他本人善长弹奏七弦琴,以前在烟霞观,夜晚与师兄喝酒的时候,宋怀真也会十分风雅地弹弹琴。 他的七弦琴,是自己逝去父母留下的遗物。据师父所说,那抦七弦琴,名为“织梦”。宋怀真很喜欢这个名字,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不是?其实来这人世间走一遭,有时候也跟做梦似的。比如和小师兄那么多年从未分开过,现在也好些年没见面了。倒是并不常见的谢南归,活着的“耻辱记录本”,现在每天和自己浪迹江湖,四处游玩。 “对了,谢南归,我记得作为太玄山的新晋下山弟子,好像要领取什么门派任务?”宋怀真突然想起来,怎么这下山历练完全就跟四处旅游没区别啊。 “你现在才想起来问?”谢南归单手优雅地打开了折扇,随后快速合上,道,“按理来说确实应该如此,不过我此次下山主要是为了探访父母旧事,所以师父并未按照门派规则给我下达任务。” “我的师父忘尘本来就是个长期跟太玄山脱离的游离分子,也并未按照门派要求给我下达任何任务。那如今你我,可算得上是俩散仙了。” 这次轮到谢南归无言以对了,这成仙的没几个,散仙更是游离于门派之外,凭借自己的实力和机缘成仙的修仙者。宋怀真此人,真的是,自信满满啊。 宋怀真想了想,似乎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急忙道,“不不不,我说的散仙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不不不,我说的是潇洒人间那种天上眷侣,不不不,就是我们无忧无虑,策马奔腾的意思。” 谢南归连连摇头,打开扇子,挡在嘴前,可惜眼中笑意正盛。宋怀真非常尴尬,而且无力解释。 笑了半天,谢南归合上扇子,轻轻拍了拍宋怀真的肩膀,道,“我听闻你武功很差,但一直是文采斐然,又精通结界术,好像还会弹七弦琴,不过如今看来也不尽然,轻功勉强尚可,结界术确实是有两下子,武功我没见你施展过,琴声也没听过,至于这文采斐然么,我觉得怕是名不副实了。毕竟,你连潇洒胜似神仙都能说成是散仙。” 宋怀真沉默相对,心想,我是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不过自己行动力并不如谢南归啊,哎,真是平日不说出口成章,也算是流利通顺,今天这是怎么了。宋怀真觉得自己跟谢南归相处,总是力不从心。 为了打破自己的尴尬,宋怀真咳了咳,道,“我们二人分别去打探梅园的消息吧,等会在,”宋怀真抬头一看,西面有一个叫做“正明斋”的酒楼,“就在正明斋相见吧。” 谢南归微微点了点头,忍住笑意道,“怀真散仙莫要迷路。” 宋怀真心中无奈,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跑去四处打听消息了。 二人在正明斋门口碰见了,一同上楼点了几道小菜。 谢南归道,“这里的菜品,比起海虞的要偏咸,估计会比较合你的口味。” 宋怀真道,“那太好了,不过说起来海虞的菜品也挺有特色的,只不过我吃不太习惯而已,毕竟师兄做菜喜欢多放盐。” 谢南归摇摇头道,“食盐过多于身体不利。” 宋怀真点点头,“也对,既然谢神医都这么说了,那以后我再下厨就少放点盐,做点类似海虞的菜品。” 谢南归笑笑,“承蒙怀真散,怀真兄热爱我家乡美食,在下甚为开心。” 二人把整合的信息说了一下。 这北郊梅园,曾经居住着一位隐士,名叫周悉。根据彭州城内的人说,此人温和儒雅,出身世家,曾经在金陵考取了功名,博闻强识,才华横溢。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就跑来这小小的彭州城,在西郊买下了一栋小庭院,平日里就以养梅为乐,偶尔会到城内的书院当当先生。基本过着清贫的田园生活。 大家都说梅园主人周悉的身体不太好,传言是因为他品行耿直,得罪了大官,曾在大理寺受刑后落下了病根。 这位姓周的隐士早已故去了,听说故去之时,还十分年轻。因为他无妻无子,也未见什么家人。彭州城的人按照他的心愿把他埋葬在了庭院的一栋梅花树下。现今梅园早已成了彭州城人冬季里最喜欢游玩的地方,只不过周悉的故居和那栋梅花树被围了起来,以免游玩之时肆意踩踏,对往生者不敬。 奇怪的是,最近一段时间,每天戊时都会传来悠扬的笛声,据悉周悉生前也爱吹笛。笛声让人颇感亲切。只是这周悉去世多年,还有谁会在梅园吹笛呢?周悉并非是死于非命,不大可能是他的鬼魂在此留恋。想来想去,彭城老百姓认为周公子可能成仙了,因为思念故居跑过来吹奏笛声。 这几年,梅园的梅花越来越美了,有鲜艳的红色,有清淡的粉色,还有如雪一般的白色。除了最近这笛声外,并没有任何奇怪的事情发生。 都是怪事,比起让众人化作鸟散的殿山。彭城梅园反而成了人们寄托美好愿望的场所。经常有学子跑来参拜周悉故居,只求自己与周悉一样品行端正,金榜题名。还有些姑娘慕名跑来梅园,只渴望见这梅花仙一面。但这么久了,都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谢南归道,“此事蹊跷,仙人大多行踪诡谲,不爱与凡人打交道,更是讨厌闹市。我觉得未必是仙人。至于说是周悉魂魄,那会不会与控煞之法相关?。” 宋怀真皱皱眉,“如今线索太少,城中子民所言,已经基本已经衍变成了神话故事。你我二人若想弄清楚究竟如何,怕是今晚得去梅园走上一遭了。” “说起来真正的仙人,忘尘道长,你的师父可不就是么。” “师父确实已经成仙,我都不知道他活了多久了,只是一直如中年模样。”宋怀真道,“仙人确实不大爱与他人亲近,师父待我和师兄虽然极好,但也和寻常人家有所不同。我在烟霞观,有烦心事,从不与师父说,师父大抵也是不感兴趣的,师兄又一心练剑,所以我都会修书回金陵,跟忠叔通信。” “想不到你的日子也不如我想象般那样好。”谢南归道。 “也没有什么不好,师父教了我不少,闲来无事我便在书楼看书,说起来要不是我成日里看那些个杂书,我们也不会知道控煞之法,毕竟此等法门,早就销声匿迹了。” 谢南归道,“确实如此,我自问也算是读了些书,但是这控煞之法还是头一次听见,想不到如此邪门的术法竟然真的存在于人间。” “如此邪门?”宋怀真笑笑,这控煞还真不算是最《回天》里最邪门的招式,“你错了,我看过的最邪门的招式可远远比控煞要可怕百倍,控煞好歹需要鬼魂同意,否则无论术士怎么做都无法达成心愿,而且鬼魂必须得是心甘情愿。举个例子,若是术士要挟鬼魂生前家人,鬼魂虽然可以一时化煞,但却不能持久,所得怨力也不多。但据我所知,有一种方法,就是藉由万千鬼魂煞气怨力,练就专属于自己的武器。这些武器形态各异,但练成后仅仅是作为媒介,此媒介可以直接抽取生魂,化为堕仙自己身体的能量,让他们不老不死,法力高强。” “你说的是近乎神力的堕仙吧。堕仙并不是魔,魔乃纯粹的执念所成,争强好胜,但大多数本来就天赋异禀,于修炼之道,也是有一套自己的方法。而堕仙则不同,大多为修道之人,后来路遇险阻,杂念平生。这些杂念与当初纯正的道心混合,比起仙来更冷漠,比起魔来更弑杀,但却非仙非魔,只是介于两者之间的混沌体。堕仙寿命长久,且不具备魔气,让人难以觅得其踪。”谢南归道。 “不愧是若白尊主手下高徒,这么偏门的知识你都知道!”宋怀真连连赞叹,随后叹息道,“堕仙说来,一开始都是道心坚固之人。但是关于他们的记载少之又少,我觉得更类似于‘纯粹的好人变成纯粹的坏人’。他们没有魔为达成执念而感到的欣喜,没有神仙累世积累的福报善缘。虽然也有一个‘仙’字,但不过是苟活于世罢了,无欲无求,随心所欲。楚泽涵当年成为堕仙之时,据说咱们太玄山死了不少人。堕仙,只不过是给他人带来不幸的生物罢了。 谢南归摇摇头,“人各有命,我们既不能理解,也更左右不了他人的选择。但求自己能够无愧本心,不做那些伤天害理之事。” 第8章 山水隔(二) 傍晚闲来无事,二人干脆一起结伴向梅园走去。梅园并不大,比宋怀真想象得要小很多。 一块四方四正的院落内,种植了许多梅花树,只不过这个季节并没有梅花盛开,树枝上面都是光秃秃的。梅花树林的后方可见一个老旧的小屋,想来应该是周悉生前居住的地方。小屋和紧挨着的一株梅花树被低矮的围栏围起来了。如此平凡的景色,想来定然是这周悉生前在彭城受尽爱戴,否则此处能成为盛景,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远处渐渐传来了笛声,宋怀真侧耳倾听,并不如彭城人形容的那般曲调悠扬,令人亲切。反倒是有些哀怨,再仔细听去,不单是哀怨,还要附加上惊悚。宋怀真本人通音律,只觉这笛声混杂了些奇异的妖邪之力,自己听得头晕脑胀。眼前渐渐浮现出幻觉。 一栋颇为精致的庭院,远远看见有个女子正在弹七弦琴。女子衣着素雅,头饰精致,琴声很是动听,倒并非是女子的技艺有多么高超,而仅仅是听起来非常是熟悉,总觉得自己曾几何时,有听过这段琴声。宋怀真看不清女子的面容,只是遵从本能的想亲近亲近她。忍不住往前走了走两步,只见得四周大风呼啸,庭院各处都绑着白色的轻纱,形同缟素。有一男子独自跪坐在亭台内,面前摆放着一把七弦琴。一样看不清楚面容。男子轻轻的用手拨了拨七弦琴的琴弦。宋怀真突然觉得很痛,心口很痛,紧接着脑门也很痛。 “好痛啊!”忍不住大叫。自己的脑门被人重重地砸了一下。 谢南归手持折扇半举空中,正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 “你,你能不能轻点砸我脑袋!” 谢南归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下次一定注意,你放心吧。” 宋怀真看向四周,发现并没有什么庭院,也没有那层层白布,这情景倒是与在海虞做梦类似了。 “你看见什么了?” 缓缓道,“看见了一段令人怀念却哀伤的景象,对了,你听见笛声了吗?” 谢南归认真地盯着眼前人的双眼,摇摇头,“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我刚进梅园时便已听到,琴声不怎么亲切,阴邪诡谲。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能听到,谢南归您确定自己没听见?” “对不起,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听见。你可是有什么想法?”谢南归问道。 “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了。”宋怀真道。 天色已晚,戊时将近。天空中挂着一轮冷月,夜晚的梅园透露着寒气。渐渐的,笛声传来,和宋怀真前面听见的不一样,这次的笛声是哀婉温柔,曲调悠扬,倒还真是有些城内之人描述的那般好听。谢南归冲着宋怀真点点头,意思是我听见了。 安静得听完一曲过后。 忽然周围亮如白昼,天空中飘落起淡淡雪花,枯黄的树枝逐渐复苏,血红的梅花尽相开放。梅花并不如彭城人所说的,有白色,有粉色,有桃色,这里只有单一的红色,雪花飘落在梅花上,艳红色与亮白色,两相交织,有些刺眼。 宋怀真手中正要取出符箓,施展结界,可是脑海中突然传来笛声,笛声鬼魅一般,自己头痛炸裂,一动也不能动。急道,“谢南归,这可能是个梅花谜阵,你须得——”话还没有说完,宋怀真实在是支撑不住,半瘫在了地上。坚持着咬咬牙,冲谢南归大声喊道,“不止一层,找到阵眼。” 谢南归早在宋怀真取符箓之时便已出手。他优雅地施展轻功,纵身而起,定定地站在梅园的中心,打开折扇,快速放出银针,数只银针射在梅花树上,大片花瓣跌落。 谢南归皱了皱眉眉头,刚刚落到地面,就见得花瓣立刻复原,回到了梅树的枝叶上,一切完好如初。 “宋怀真,这里该是梅花阵的第一层了。” 没有回应。 谢南归四处寻找,哪还有宋怀真的身影,大意了,看来此处之人是早有准备。宋怀真倒也罢了,自己怎么能丧失警惕。 谢南归镇定下来,看着眼前的梅园,除了株株红梅外和朵朵雪花外,空无一物。 想来宋怀真说自己武功不行,但论及阵法,谢南归看他倒是有些建树。如今自己身困镇中自顾不暇,只能祈祷他没事了。 谢南归又尝试了几次攻击梅花树,都没有什么用处,这里的一切攻击过后,都会快速复原,恢复如初。白白攻击,只能损耗自己的武力。正在思考如何应对,忽见得梅花树像是有了灵魂,一株株排成两队,分别向两边排列,留出中间一条路。谢南归皱了皱眉,现下自己并不知道该如何破坏此阵,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请君入瓮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合上折扇,朝中间的小路走去。 谢南归感觉自己走了很远很远。景色越来越熟悉,冰雪消融,一下子从冬季变成了夏季。空气有些潮湿,天很蓝,漂浮着一些雪白的云朵,阳光明媚。这不过是南方小城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可是谢南归的内心却越来越慌乱和恐惧。郁郁葱葱的山峦,艳阳高照的天空,湿润清新的空气。这条路他走过很多回,无论是小时候被阿爹阿娘抱在怀中,还是稍微大一点后,和儿时的小伙伴们玩笑打闹,就在前几天,他还和宋怀真一起走过几回。 是海虞殿山的入口处。 跟他们当时刚到海虞有些类似。殿山那时候,也有一个小茶肆。谢南归远远看见一对夫妻,男的一看就是个憨厚老实的,女的看起来虽然有些憔悴,但二人脸上却洋溢着遮盖不住的幸福。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打理着铺子。 谢南归害怕了,他不敢再往前走,一步都迈不动了。 那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两个人。 毫无条件爱着我的人,他们从不看重我在宗门大会上的名次,也不看重我的言谈举止和外在。他们或许会对我有所期待,有所失望,但从来不会真正放弃我。只是单单纯纯爱着谢南归本身。可是我却辜负了他们,不但救不了他们,还听信他人蛊惑,犯下大错。愚不可及。 他恨自己,恨自己当年非要跟着若白去太玄山,恨师父为了所谓的前程替他隐瞒父母死讯,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沈香寒非要投宿在他家,恨这些为非作歹的山贼,恨那勾结了山贼的师爷。他平日里竭力压制这些怨念,此刻却一一爆发出来,让他无力制止。谢南归的一切,感觉都被打破了,他引以为傲的医术,他认真学习的武功,他那些不愿意告知他人,独自承担的秘密。 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善良有什么用,一文不值,注定是要被辜负的。” 谢南归头脑越来越混乱,他闭了闭眼,拿出一枚银针狠狠扎向自己。然后迈开大步继续向茶肆走去。心中笑道,我父母能让我痛苦,你又是什么东西,跟我大谈善良,可笑! 宋怀真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自己小时候连生病都很少,此刻却是头痛炸裂,浑身上下都很疼。他费尽全身力气,凭借记忆爬到一株梅花树旁,让自己轻轻靠在那里。手中紧紧握着符箓,想要催动灵力发动结界,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调用灵力。奇怪了,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哎,也不知道谢南归怎么样了,真没想到俩人会在梅园这么个风水宝地栽个大跟头。也怪自己,粗心大意,非要闹着来这里,谢南归又不通阵法,若是在此交待了,自己可是要愧疚一辈子的。 隐隐约约听见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宋怀真强撑着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男子,脸上戴着面具。 宋怀真迷迷糊糊中只感觉有人摸了摸自己的头,随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 第9章 山水隔(三) 谢南归走到了茶肆。 看到了父母和小时候的自己。 温厚的阿爹,善良的娘亲,一辈子没有做过任何坏事,永远待人至善。 阿爹拍拍小时候的谢南归,“小茶是不是累了,爹娘没本事,让你跟着受苦。” “阿爹我不累,我看这天气一会就要下雨了,路过的人需要避雨,今天我们茶肆必定会有些生意。” 阿爹摸摸小茶毛茸茸的脑袋,笑道,“你这孩子倒是聪明,阿爹悄悄告诉你,你阿娘今晚给咱们炒青菜时会放猪油!” 小男孩手舞足蹈,开心大笑。 过了许久茶肆里还是没有人,小茶帮着阿娘忙完了手头的活,阿娘坐在板凳上把小茶抱在了怀里,笑眯眯地说道“阿娘的小茶是个宝。” 谢南归在旁边看着这一幕,不自觉地流下了眼泪。 场景变了,小茶不见了。只剩下那对夫妇,看起来要比前几年要衰老一些。只见一美貌女子跑来小茶肆,背着个包裹。虽然风尘仆仆,却掩盖不了她身上的富贵之气,和自己爹娘的粗布麻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是沈香寒。 沈香寒坐下来,开始闷头大哭,并与茶肆夫妇大诉委屈。 谢南归默默地站在一边,即使明知是幻境,却依旧忍不住暗暗说道,“爹娘,不要收留这个女人,让她赶快离开此地。” 沈香寒不见了。茶肆小桌上放着一个有些血迹的包裹,周围坐着一群悠悠闲闲喝着茶水聊着天的男人们,是山贼。 谢南归四处寻找父母,只见地上躺着两个人,都倒在血泊之中。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小金条啊”,山贼把金子放进嘴中咬了咬,随后放声大笑。 “在此地四处劫财,那么多单还不如这一单来得钱多。” “没办法,海虞本就是小地方,这徽州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一个小妾都能有这么多财宝。” “这茶水味道怎么如此寡淡,我呸!” “好死不死经营个破茶肆,还敢骗他爷爷我,这二年,不靠劫财发家致富,还做这等破烂小买卖,累得死去活来,还没几个钱。” “就是来给我们练手的嘛,哈哈哈”。 谢南归忍无可忍,他展开折扇,向山贼们放去无数银针,针针命中要害。可惜山贼们好像先前的梅花瓣一般,死后又快速复活,继续优哉游哉地坐在小茶肆里,谈论着“致富经验”。 谢南归心下慌乱,想逃离这恐怖的幻境,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自诩隐忍坚强,当年被师父带回门派,因为出身贫寒,没少被其他弟子欺负。和若白宗主修行医术,到武宗去学习武功,日日夜夜矜矜业业,从未有所懈怠。直到后来他变成了师父口中最骄傲的弟子,其他师兄弟姊妹眼中,天赋异禀,勤奋刻苦,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医宗第一人。 可又能如何呢?所付出的努力得到了什么?治得了病,却救不了自己。人心无药可医。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为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脑海中的一切都混乱不堪,情急之下谢南归又拿出银针扎向自己,只盼望能继续依靠疼痛让自己清醒点,但这一次并没有用。 不行,不能被幻境绑住,想想别的事,对了,宋怀真,他现在怎么样了。 谢南归儿时极度讨厌宋怀真。 若白宗主,自己的师父,是个非常入世的人。他在太玄山人广结善缘,与人为善。在外诊治过不少达官显贵,宗派门主。在内对待弟子认真负责,对待其他宗主礼貌周到。武宗与医宗关系一向不温不火,可是自从若白当上医宗宗主后,两宗关系亲密。武宗有不少弟子前来学习医术,医宗也有不少人前去学习武功。师父甚至不辞劳苦地跑去烟霞观,与忘尘道长参禅。 烟霞观的观主,忘尘道长,初次见面,谢南归觉得是个非常避世的人,和自己的师父完全相反。忘尘基本对门下弟子,宋怀真和傅文远,没什任何要求。除了教授知识,就是放任自流。他们俩人兄友弟恭,关系和睦,既没有考试,也没有比拼,更不用被强制参加宗门大会。宋怀真常年闷着看书,傅文远常年独自练剑。二人偶尔出现也是在太玄山历年的宗门大会上,也不是为比赛,而是例行公事。 有年的大会上,一直被大家忽视的傅文远剑术超群,一朝夺冠。宋怀真则是安安静静地混吃混喝,老僧入定。 他们自由自在,什么都不用考虑,不用考虑自己的师父,不用考虑自己的宗门。 谢南归不同,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份自由,后来过得是比没有这份自由更绝望的人生。 有次若白尊主照例带着谢南归去烟霞观。与往常一样,接待的人是彬彬有礼且冷漠依旧的傅文远。若白和忘尘言谈甚欢,屏退了傅文远和谢南归。 傅文远当然不可能陪着谢南归四处游荡,他的剑术还没练完呢。 谢南归闲来无事,看见一栋小楼,按理来说来别人家做客,无人带领,自己是不应该单独闯入的,但是那天闲极无聊,偏偏不受控制地进去了。 听见书楼内有人在说话,谢南归心下惊讶,难不成这烟霞观还有其他人来拜访,还是在这书楼?又想了想,该不会是次次躲着自己的宋怀真在跟自己说话吧。不是六岁被喂饭就是自己跟自己说话,真是怪人。 “若说我们所处的世界本来就是幻觉,我们的苦难就更是幻中之幻,可是这种幻觉不也是真实的么?只不过事物本就拥有幻觉和真实的二重属性,是不是只要一心向善,道法自然,凡事未必有解,但至少可以不会误入歧途。这是不是就是本心啊!” 幻中之幻! 昔日庄周晓梦迷蝴蝶,今我谢南归不也是在自己构建的幻境里吗? 谢南归大笑,父母之死自己从未见过,这一切既是真实发生的,又是自己梦中臆想出来的,沈香寒,山贼,哪怕是父母都早已逝去,又何必揪住这般幻梦死死不放,反倒耽误了正事呢。谢南归心想,自己怎么还不如当时还是个半大孩子的宋怀真,心中觉得更加好笑。既然是由阵法所造幻境,那么依宋怀真所言,阵眼一破,此幻境必会崩塌。谢南归走到茶肆的小桌旁,拿出折扇,狠狠刺向了桌上的那个放置财宝的布袋子。 顷刻间,茶肆连带着殿山的一切,消失不见。地上只剩下一节梅花枝。 谢南归又回到了漫天飞雪的梅园。 看来这幻境设定颇为复杂,第一层为设立阵法者本身所造的幻觉,第二层为设立阵法者,借助进入第一阵法者心中的恐惧所创造的梦境。如今自己算是从梦境中走出来了,但是这第一层幻境的阵眼会在哪里呢? 对了,按理来说宋怀真也应该在第一层阵法内,谢南归来回走了走,发现除了自己以外,并没有发现其他人。 “宋怀真,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第一层阵法,虽然不比第二层使人痛苦,但是嫁接于自己梦境的第二层,好歹算是熟悉,若勘破心魔,那么第二层的阵眼非常容易找到。第一层反倒是根本没有参考点。谢南归看着第一层的所有梅花树,想来自己初入阵法,已经攻击过这些梅花树,均无效果。阵眼究竟在哪里呢?听彭城人说,那位隐士周悉酷爱养梅,自己房前曾有一株梅花树,颜色极为艳丽,是纯正的红色。周悉故去后,他的遗体被埋葬在了那株梅花树下。 谢南归决定碰碰运气,抬脚朝着小屋的方向走去。 小屋前果然有一株很小的梅花树,不同于其余开满了鲜花的梅花树,这株树像是刚刚栽培的,谢南归甩开折扇,想了想,又合上。转而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冲着小梅花树狠狠削去,硬是将小树削了个乱七八糟。 跟第二层的梦境崩塌时的情况一样,漫天飞雪红梅的景色立马消失不见,可算是成功破解了梅花迷阵,谢天谢地自己来之前打探了消息,否则这第一层阵法怕是连猜也猜不到,找起来更是耗费时间。谢南归向四周看去,发现周悉往日的小屋亮着灯。门口的围栏有个开口。 谢南归走上前去,谨慎起见,用扇子敲了敲门。 没有回音。 缓缓推开门,看见房间内点着一盏油灯。屋内看起来不像是久不住人的,谢南归摸了摸盛放油灯的方桌,干干净净,一丝灰尘也没有。房屋内部构造简单,除却前厅外,只有一间卧房,房间内并无灯光,只能借着那顶油灯的光亮勉强看清屋内的半张床。谢南归拿起油灯,往卧房走去。 第10章 山水隔(四) 刚一进门,就发现宋怀真呆呆地坐在床沿。 “宋怀真?” 没有回应。谢南归心下着急,走过去抓住宋怀真的手腕号脉,发现脉象十分平稳,但是气息有些紊乱。 “我没事,你怎么样?” 谢南归大致讲述了自己在梅花谜阵中的经历。 宋怀真点点头,道,“此次是我们大意了,想来,从海虞开始,我们就被一步一步引导着来这彭城梅园了。梅花迷阵并非简单阵法,能破解第二层的心魔幻境,你还真是不简单。” “说来此事,还要感谢你。” “感谢我,我可没教过你任何阵法。”宋怀真心下狐疑。 “并非阵法,”谢南归轻摇折扇,淡淡道,“爹娘一事,我已经放下,日后要借此让我堕入邪道应该是不可能了。” 宋怀真笑道,“看来此次误入陷阱,反倒让你收获不少。” “我刚刚替你号过脉了,倒是没看出什么问题,发生什么了?” 宋怀真摇摇头,道,“说来话长。” 坐在轮椅上的面具人除了摸了摸自己的头外,什么也没有做。奇怪的是,摸完头后,宋怀真身体舒服多了。他开始默默地打量眼前之人。 男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木质轮椅上,脸上戴着面具,一袭锦袍,身材偏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面具人一直有些微微颤抖。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对视了许久。 宋怀真凭借直觉,认为此人不是坏人。不过这个男子,并不是活人,而是鬼体。控煞之术,由鬼魂自愿将灵魂签订给契约主人,获得鬼体,自由活动。但是同时,因为本就不该继续存在,鬼体的一切,无论是对亲人的眷恋,还是对人世的留恋,一切善意的情绪都将变化为执念,从鬼体散出,随后转化为怨力。 宋怀真有气无力地说道,“这位先生,可是,认得在下?” 面前的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宋怀真一时间有些尴尬,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 “这位面具先生,找在下可是有什么事?我的友人还在梅花阵中,他没事吧?” 面具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怎么不说话啊,我该继续问什么啊。 “你知道自己身体里,有怨力的封印吗?”是个年轻人的声音。 “并没有人告诉我,但我自己隐隐约约有所猜测。”宋怀真道。 “你身上的封印,今天失效了。” “所以我才会这么难受?”宋怀真道,“如今天地之间,灵气稀薄,天生拥有灵力的人,很少,灵力很高的人,更少。如今的修仙门派,大多转为类似于武林世家的存在。我知道我本身灵力不弱,可是如今封印消失,若是身怀怨力,我需要分解出大量的灵力压制怨力了。” “正是如此,你不好奇自己的怨力怎么来的吗?” “先生若是想说,自然会告诉我。” 面具人点了点头,随后轻叹一声,道,“若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先生,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您,是否签订了控煞契约,我看您不像是坏人,控煞之法,鬼体存世,于轮回不利,我希望先生能够早日放下执念,尽快离去”宋怀真道。 面具人似乎是笑了笑,道,“我自是知道,多谢小友关心。你体内怨力来自于一七弦古琴,名为‘壁吟’。” “你说壁吟?”宋怀真有些惊讶,“这壁吟曾是第一位堕仙楚泽涵的法宝,楚泽涵一心问道,后来却突然以血祭得到的魂魄之力打造了壁吟。楚泽涵死后,壁吟被毁。这都是上古时代的事情了,我看到的也都是些不完整的记录。这壁吟怎么能和我扯上关系。” “你体内含有壁吟怨力确是千真万确。只是小友可知,壁吟不但含有怨力,还含有灵力。也多亏了壁吟所含的灵力,你才能活着。楚泽涵死后,壁吟并未被摧毁,而是被当时天庭的某位仙君用大量灵力封印了。你如今身体内的灵力和壁吟的灵力两相融合,与怨力刚好平衡。忘尘道长当时将你的怨力全部封印就是念及你岁数太小,无力平衡两股力量。但封印终归会破,拖得时间越长,对你越不利。如今封印散去,你只能靠自己两相平衡了。小友,你所能调用的灵力,怕是大部分都被用来消耗怨力了,修仙的事恐怕。”面具人终归是没有说完。 宋怀真摇摇头,“机缘如此,我无需强求。先生不要为在下感到惋惜。您知道忘尘道长,所以是我师父的故人了?” 面具人点点头,“现在壁吟还流落在外,我希望你能将他找回来。此路艰险非常,追寻壁吟线索的不止一个人,毕竟是堕仙法宝,里面存有大量怨力。你若是心中不愿,便回烟霞观去吧。” “我本就身负一半壁吟怨力,虽是邪物却与我有缘。这是我该承担的责任,怎能躲回烟霞观寻求师父庇护。” 面具人没有讲话,沉默了半晌。 “在下是织梦楼楼主,名为念绯,想念的念,绯色的绯。五天后,有人会在梅园接应你和谢公子。在下无凭无据,想得小友不会相信,这封信乃是你师父所写,你一会去周悉的小屋内看看吧。” “织梦楼?” “做点小生意的地方罢了,你日后自然会知道。”面具人转动着轮椅离开了。 念绯离去后,宋怀真在周悉的小屋内点亮了油灯,开始阅读师父的信件。确实是师父亲笔无误了。 “念绯乃为师一旧日友人,如今堕仙一事,我二人合力处理。按照念绯所言去做即可。你的灵力天赋很高,本可成仙。可如今怨力封印已解,只能将大量灵力用于压制怨力。成仙一事随缘,为师知你不会为此郁结。” 还真是师父一贯的风格,言简意赅。宋怀真将信件烧掉,走到屋内的卧房,调节灵力。 忘尘道长,真正的仙人,在太玄山本该受尽万众敬仰,却常年游离在门派之外,默默地带着两个徒弟。论及天赋,傅文远虽然不负灵力,但于剑道,确是十足十的天资纵横。自己虽身负灵力,却从未被师父教导过各类法术,而仅仅是些灵力的操纵,平衡以及结界术。宋怀真儿时在书楼看书也有过不满,只不过自己生性散漫,不学便不学吧。 如今看来,师父当年封印怨力之时就知道自己的灵力是要用来平衡怨力的。因此一开始就从不教导各类术法,也是怕自己知道仙道无缘,灵力无法调用后,大失所望吧。 “所以我们五日后还需再来一趟梅园。” 谢南归点点头。 “谢南归,壁吟与我息息相关,此去艰险异常。” “无妨,我自己也有不得不去追查此事的理由。你就莫要担心了。我们一同回客栈吧。” 宋怀真刚一站起来,就头痛炸裂,看来封印解除没有那么快恢复。摇摇晃晃地又坐下了,谢南归见此情景,道,“要我背你吗?” 宋怀真怀疑自己幻听了,俩人的关系还没有好到那一步吧,要是小师兄在就好了,自己才懒得客气呢。 “医宗的若白宗主最疼爱的大弟子,我可不敢让你背我,你,你还是扶着我吧。” 谢南归点了点头,随后认真道,“有些事,并非如你所想。”宋怀真无辜地摇摇头。心中纳闷,有些事是指哪些事。 谢南归一路上搀扶着宋怀真,二人勾肩搭背,说是走路倒不如说是乌龟爬行。医宗的得意门生,忘尘道长的亲传弟子,在小小的彭城,都没有运用轻功,一路上跌跌撞撞地到了客栈,好不狼狈。 彭城,九里山,茱萸亭。 念绯轻轻摘下了脸上的面具,拿在手里。 “小九,你说我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残忍。” “楼主所做之事,我觉得并无残忍与不残忍,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先发制人,更何况,有些路终归是要自己去走的,无人能够陪伴亦或是替代。若是对危险一无所知,便犹如头脑混沌地行走在悬崖边,只有虚假的幸福罢了。如今虽然形式尚未明朗,但身知自身处境,与一无所知是截然不同的。我看小公子也并非是不愿承担责任,贪生怕死之徒。” “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他初出江湖,不知人心险恶,四周又是危险重重。” “难得看见楼主也有举棋不定的时候。” 念绯笑笑,“哪能次次算无遗策,我可是逢赌必输。说起来,此事将你也牵扯进来,若是不愿意,尽早抽身。周悉想来是不愿你为了他牵扯其中。” “我与周悉不同,只是个平凡的梅花妖罢了,没有他那份大度和淡然。” “说起来你觉得谢南归此人如何?” “能够不被我的‘焚琴’所扰且破解梅花迷阵,毫发无损,绝非等闲之辈。” “罢了,也是我执念深种,矫枉过正。忘尘行事一向有度,此事还需拜托你了。” 第11章 山水隔(五) 封印消散后,自己的身体像是背负了一个沉重的大包袱,疲惫不堪,连头脑都是迷迷糊糊的。好在自己从小到大,对于操纵灵力十分熟稔,将体内的灵力和怨力平衡后,宋怀真睡了好久好久,久到以为自己都醒不过来了。 体内的怨力除了需要他用大量的灵力来压制外,还集结而成一股负面之力,不断扰乱着他的情绪。 他想起来自己小的时候,十分喜欢夏季盛开的茉莉花。觉得这有种娇小玲珑、清纯淡雅的花朵非常可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平日里一向是安静地闷在书楼里看书的自己,偏偏那一天,兴致冲冲地跑去问师父和师兄,邀请他们一同赏花。 正如他所料,师父以闭关为理由,师兄以练剑为理由,都拒绝了他。小时候的宋怀真为此事生气伤心了好久,闭关和练剑固然重要,可是人生苦短,三千世界,万千繁华,春暖花开,万紫嫣红一样让人留恋。这种留恋并非是执着,而是有幸,自己生于天地间,有机会看到万千美景,为什么不珍惜呢。师父倒也罢了,许是看多了,师兄就太没意思了,就知道练剑。 那个时候的宋怀真,第一次感受到孤独。好在有忠叔,金陵故居的大管家,宋怀真与他写信次次都很逗乐。 迷迷糊糊醒来时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刚睁开眼,就看见谢南归端坐在自己床前,正在全神贯注地给自己号脉。宋怀真身负灵力,与一般人体质不同,怨力更是玄之又玄,太玄山医宗近些年都没有出过有灵力的弟子了,就连谢南归,也并非身具灵力。 谢南归把脉结束后,盯着宋怀真的双眼看了半天,宋怀真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你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我最近几日要在彭城义诊,还有你躺了三天三夜了。” 宋怀真有一瞬间觉得谢南归发现了什么,但思及谢南归并不身负灵力,觉得自己多心了,他难道还能调用怨力不成。 “桌上有我已经买好的皮蛋瘦肉粥和煎饼,偏重偏咸,你应该是喜欢的。我现在要出门义诊,你可以想一下我们下一步去哪。” 宋怀真尝试着调节了一下灵力,一切平稳。打开窗看看外面天气,很是炎热,想了想,拿出水囊,出了房门。找店家倒了点菊花茶灌入水囊中。想着谢南归大热天的义诊也是辛苦,糟了,自己不知道他具体在哪里。 宋怀真向小二问道,“若是要在彭城义诊,一般会在何处?” 小二道,“您是要问跟您在一起的那位公子吧,出了客栈往北走,距离略微有些远,有一凉棚。” 宋怀真谢过小二,心中大喜,可算是没有什么曲里拐弯的路,要是一会向东,一会向西,再来个几条街,几个巷口,自己这菊花茶估计都得凉了。 顺利抵达了义诊的凉棚处。 义诊处排着长队,宋怀真笑道,莫不是这半个彭城的人都跑来让谢南归诊脉了。 谢南归坐在凉亭内,神态一丝不苟,桃花眼内写满了认真二字,正在为一位的年老妇人号脉。 “大婶身体并无大碍,脚力不好,就多加休息。我这里给你配置一副补阳还五汤和黄芪汤药方,还要劳烦您自己拿此药方去药铺领取。” 老妇人连连点头。 宋怀真高高兴兴走过去,将水囊递给谢南归,道,“累了吧,我特地让店家给你泡的菊花茶。” 谢南归点点头,道了句“多谢。”便继续诊病了。宋怀真闲来无事,就坐在谢南归的旁边,扮演谢神医的小厮一职。帮忙写写药方,顺便和队伍中的求医者聊聊天。 “我听说最近那个什么凌风阁在招镖师呢?” “据说凌风阁的阁主林逸之人品不错,可惜我武艺不精,没法去啊。” “想什么,就凭你,要去也是你爷爷我去!” 直到傍晚时分,人群才渐渐散去。 宋怀真就这么陪着谢南归在彭城义诊了五天。 到了最后一天的时候,谢南归的脸色已是有些疲惫了,宋怀真只是当一当誊抄先生,并没有什么好累的,笑道,“谢神医最近几日辛苦了,可否赏脸,让小的请您吃顿饭?” 谢南归听完有些好笑,桃花眼眨了眨,道,“谢某却之不恭。” 宋怀真先是去钱庄取了些银子,然后跟着谢南归来到了传闻中彭城最昂贵的酒楼——醉仙居。宋怀真于吃一事上,并无太大兴趣,此番更是主要为了犒劳操劳几日的谢南归,便道,“南归兄想吃什么便点吧,随意。” 谢南归点点头,向小二说道,“羊方藏鱼、霸王别姬、八股油条、桂花酥糖。” 小二奇道,“听客官口音并非是本地人,能点出小店的招牌菜品实在是不简单!” 谢南归笑道,“多谢店家,只是在下乃衣四处游历的游医,对各个地方都有些了解罢了。” 小二又是称赞了谢南归一番,什么玉树临风,气质非凡,谢南归倒是应对自如,一派神医高人风范,宋怀真觉得小二的话语特别好笑,轻轻地笑了笑。 菜端上来,宋怀真尝了尝,道,“不愧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心怀慈悲,见多识广的谢公子所点的菜品,真是色香味俱全。” 谢南归镇定道,“不比怀真散仙,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施朱则太赤,着粉则太白。” 宋怀真实在是接不上话了。暗自低头吃饭。 “对了,谢南归,你对织梦楼了解有多少?” “是近些年江湖上新兴的一个组织,据说是仙,妖,鬼,人四界贸易的交易场所。行事神秘,我也不甚了解。你似乎有心事?” “不,只是我有柄七弦琴,乃是父母留下的遗物。琴名就是‘织梦’。” 二人吃过饭后,约定再去梅园一探。 梅园内有一个人。广袖红衣,下衣摆上有些细心描绘的白色梅花。长发披散并未树冠,却丝毫不显杂乱,反而飘然若仙。眼睛是狭长的丹凤眼,看起来显得有些凌厉,似仙似妖。 “谢公子,”那人道,“在下的梅花谜阵多有冒犯,还望谢公子海涵。” “无妨。” “在下是织梦楼梅九。宋公子,谢公子,你们二位想要追查的线索,分别在三处地方。凌风阁阁主林逸之在西辅买的旧宅,新柳山庄的比武招亲大会,还有金陵明月桥的狐缘居。楼主特地派在下来给二位送上去凌风阁的请帖。” 宋怀真笑道,“梅公子和林阁主有交情?” “我和林逸之顶多只能算是认识,是梅园主人周悉与他有些交情,他看过信中内容,不出意外,必会让你们二人在凌风阁小住。二位不必担心,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谢南归和宋怀真离开梅园的时候,梅九还站在梅花园中心位置,静静地看着前面的小屋。夜晚凉风吹拂,花妖披散着的头发轻轻扬起,万籁寂静,昔人已逝,又何苦耽于过往。梅九吹起笛子,心道,当年灵识未开,根本不懂,如今回忆起点点滴滴,似乎有点懂,又有点不懂,念绯所言不错,有些事懂了不如不懂,可是不懂,又怎能体验到懂后的欣喜和怅然。 第12章 山水隔(尾声) 宋怀真和谢南归回到客栈后,开始思考,这凌风阁,新柳山庄,还有狐缘居,该先去哪一个好呢?拿出自己在海虞地摊买的的地图,以及那本江湖武林八卦集。 凌风阁位于西辅,算是这几年刚刚声名鹊起的一个较新的武林门派,创始者林逸之也算是个传奇人物了,据说此人重情重义,年轻时候走镖曾遇到过山贼,他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后来几年一直蜗居在一个小城,赚钱给死去镖师们的遗孀家人。凌风阁这些年在江湖上的评价非常好,算是后起的武林正派。 新柳山庄,百年基业,乃是江湖一名门正派,位于峄州。上任庄主柳酌泉早逝,独留一女柳倾歌下嫁给乔寒烟。柳倾歌乃是当年江湖上传说的四大美人之一。乔寒烟此人则是由文入武,江湖上传言他才华横溢,在家乡古椒村身中举人。不过后来据说是因昔日同窗死于朝廷之争,心灰意冷,又巧遇柳倾歌,柳倾歌爱其才华,二人结为爱侣。如今乔寒烟已是新柳山庄的庄主。但听说这几年,转卖了不少商铺,山庄情况早已大不如前。 狐缘居,这个地方就比较奇怪了,位于金陵明月桥,倒是和自己家在金陵的老宅距离很近。据传,曾经有位进京赶考的书生,在明月桥附近的破旧屋舍居住,书生在此地邂逅了儿时救助过的一只小狐狸。小狐狸知恩图报,在书生赶考之时,带来了帮助书生进京赶考的银两,并私下与书生结为夫妻。有同窗妒忌书生才华,告诉书生其美貌娇妻乃是一狐狸所化妖怪,定会吸其精血。 不料书生不为所动,告诉妻子,即便为狐仙,也感谢妻子大恩。书生高中后,在朝堂上几经波折,终究因为仗义执言,为同僚辩护,被罢免了官职。夫妇二人回到相遇的明月桥,在此地开了一间小铺,并命名为狐缘居。 世人感念夫妻情深,将狐缘居作为有情人定情之处。 说来宋怀真长大后,不止一次写信给忠叔,想要来金陵故居看看,均被各种理由推脱,不是远在徽州的侄女出嫁自己要去吃喜酒,就是长乐郡的生意伙伴邀请自己去做客,再就是身在番禺采买,不在金陵。久而久之宋怀真也看出,自己写信忠叔虽然从未有过一次不回信,但现如今大致是不愿意见到自己。宋怀真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安慰自己机缘未到,不可强求。 儿时的宋怀真,听师父说爹娘的朋友写信给自己,内心十分高兴。可惜自己那时候还不识字,宋怀真急不可耐,有几次将自己画的鬼画符一般的原创字体逼着师哥寄送出去。就那不堪入目的鬼画符,忠叔还寄送了回信。宋怀真找来师兄翻译,信中所写的是,“知道你急于写字与我交流,但须知凡事还得须得循序渐进,学字尚有过程,你可以随意画画描述。” 宋怀真后来便开始画画,印象最深的就是,师兄给自己喂饭,一旁横眉冷对的谢南归。 干脆把当时的情景画了几幅连环画。当时忠叔回复了什么,宋怀真已经不记得了。怎么在回忆忠叔的时候想起儿时那个讨厌的谢南归,宋怀真心中颇有些不爽。 正想着想着,听见谢南归说,“按照地理位置而言,彭城距离金陵最是遥远,西辅在西,峄州在东,二者距离相近。先到西辅,再去峄州,最后回到金陵的路线是比较合理的。” “那就先去西辅凌风阁吧。”宋怀真道。, 第13章 壶中天(一) 西辅,凌风阁。 宋怀真和谢南归一大早就赶来了凌风阁。凌风阁辉煌大气,俨然不是一般小门派可比的。 宋怀真一度觉得好笑,太玄山鼎盛时期仙人辈出,与朝廷关系密切,如今虽然仍为大启皇室扶持,但依旧无法抵挡整个修仙门派的衰退。 若是在洪荒时期,自己和谢南归作为仙门弟子,出现在武林世家,都是一等一的贵客,就连当时的朝廷,也要对仙门弟子礼让三分,哪用得着什么请帖。 如今的武林门派倒是越来越多了,想当年修仙世家一度看不起这些舞刀弄枪没有灵力的,然而如今剩下的修仙门派不是一大部分转化为武林世家,就是干脆消失不见。 为数不多的仙人大多如自己师父,常年隐居,几乎从不外出。灵气越来越稀薄,天身负有灵力的人越来越少,想来以后仙人也只会越来越稀少,多少年后,怕是太玄山也会成为纯粹的武林门派了。 当真是世事无常。 将信件给了看门人后,宋怀真和谢南归就待在凌风阁门口等着了。 过了一会只见一小厮和看门人急急忙忙跑过来,道,“我家老爷有请,二位快请进。” 宋怀真和谢南归对视了一眼,看来梅九的信件果真是十分有用。 二人跟着小厮来到了正厅,看见一体型偏胖,脸上笑眯眯的中年人。身着华贵却不张扬,武林中的普通商人打扮。 中年人激动道,“在下便是西辅凌风阁的阁主林逸之,恩公周悉一切可还安好?” 宋怀真道,“周悉,周悉已经不在了。” 林逸之听完眼眶立马有些通红,“周公子曾经救过林某人的性命,多年前我们还有些书信往来,后来信件越来越少。我曾猜测过,恩公怕是,怕是不在了。也怪我,这些年忙于凌风阁的事,也没有再去彭城看看。” 宋怀真和谢南归看见林逸之如此伤心,一时之间三人都相顾无言。 林逸之看着宋怀真道,“公子可就是恩公的故人?” 宋怀真不认识周悉,但是眼下也不好否认,不自主地点了点头。 “二位舟车劳顿,林某现在就不叨扰了,你们二位先歇息歇息,有什么事晚宴再聊聊。林某随后得随夫人共度木槿节,招待不周还望见谅。”林逸之和颜悦色地说道。 宋怀真和谢南归在凌风阁住下来了。 旅途奔波,宋怀真身体困倦不已,刚一到房间内便睡去了。果然封印解开,自己每日耗费大量灵力压制怨气,连带着身体也变得虚弱了。 封印刚刚解开,怨力溢出的还不多,宋怀真尚可每日用灵力压制怨力,若是以后遇到怨力越来越多,而自己又偏巧使用了灵力,那可真是糟糕了。说来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自己离那般境地不远了。 宋怀真睡醒后,听见有人敲门,开门,一位明艳的少女出现在眼前,身穿浅粉色衣裙,梳着个丸子头,看见宋怀真,微微低了低身子,道,“公子睡得好久,老爷邀请您和另一位公子去吃晚宴呢。” 宋怀真点点头,道,“我去叫谢南归,还要麻烦姑娘带路。” 少女点点头,随后道,“我是阁主大人派来伺候二位贵客的,叫我未艾便可。” 宋怀真笑笑,“夜如何其夜未央,朗吟浩荡殊未艾。” 未艾看着宋怀真有点脸红,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宋怀真摇摇头,“只是称未艾姑娘名字好听而已。” 宋怀真跟随少女出去,叫上谢南归一起赴宴。 晚宴的时候,林逸之和夫人已经在等待宋怀真和谢南归了。林逸之道,“二位可是休息好了?对于我们凌风阁若有任何不熟悉的地方,可以问未艾。” 宋怀真谢道,“多谢家住款待,一切都好。” 谢南归也道,“凌风阁风景秀丽,阁主凭借一己之力在短短几年时间声名鹊起,真是不一般。” 林逸之笑了笑,道,“还得感谢当日恩公,周悉的救命之恩。”说罢神色又有些黯然,林逸之缓了缓,“对了二位,这是在下的内人,陆攸宁。如今犬子和小女都去走镖了,恐怕无法接待二位小友了。” 陆夫人与中年发福的林逸之很是相似,体型有些偏富态,和林逸之一样是大脸,面色温柔憨厚,很有夫妻相。 宋怀真心道,这位陆夫人跟林逸之长得好像兄妹。宋怀真和谢南归是小辈,都客客气气地叫了声陆夫人。 陆攸宁问道,“我听逸之说了,你们二位是周悉,周先生的故人?还要感谢周先生当日救我夫君一命。” 宋怀真和林逸之都有点尴尬,毕竟谁都不认识周悉,也不知道梅九怎么将“故人”二字用得如此自然。 林逸之道,“恩公待人至善,真是,命运不公。” 陆夫人见状马上拍拍林逸之的后背,道,“夫君不要难过,恩公肯定早已往生极乐尽土。” 宋怀真没怎么见过夫妻相处,觉得这林阁主和夫人好生恩爱,悄悄对谢南归道,“他们感情真好!” 谢南归不以为然,“你那是没见过我的父母。” 席间林逸之聊了不少自己前些年走镖的过往,,也是惊心动魄,九死一生,林逸之性格随和,武人出身,讲话江湖气很浓,然而不但不让人觉得烦,反而是幽默可爱。宋怀真很少碰见这种人,听故事听得入了迷。 林夫人很是安静,只是偶尔为夫君叫好。 宋怀真和林逸之,一个无父无母,一个没和父母生活过几年,此时此刻,在凌风阁的阁主和夫人这里,找到了他们不太熟悉,但却心中欢喜的家的感觉。 宴席结束后,谢南归和宋怀真拜谢了林逸之和陆夫人,就各自回房了。 宋怀真看闲来无事,就跑去找谢南归,约着他晚上出去转转。敲了敲房门,半天没有人回应,奇怪,这谢南归能去哪?在院子内随意转了转,看见谢南归正在和未艾言谈甚欢,倒还真是一副翩翩佳公子和美貌小丫鬟的组合。 宋怀真觉得此情此景自己不便打扰,正打算自己独自出去转转,只听得一声,“公子留步。”宋怀真回头发现是未艾,小姑娘看见自己又有点脸红,宋怀真无奈道,自己一个道士脸上又没花,脸红什么。 宋怀真走过去,道,“未艾姑娘找在下可是有事?” 未艾急急忙忙摇了摇头,然后有点慌张地跑开了。宋怀真一脸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谢南归看此情景,摇开折扇,笑了笑,“想不到怀真兄,倒还真是。” 宋怀真无奈道,“讲话切记讲一半。” 谢南归点点头,随后道,“谢某人知道了。” 宋怀真认真等着谢南归的下半句,发现半天没有下文,有些无奈道,“南归兄下次还不如连开头都不告诉我。” 谢南归摇摇头,用扇子拍了拍手掌,悠悠道,“在下不愿意。” 宋怀真知道自己很少能说过谢南归,赶紧转移话题,“南归兄可愿和在下一同出门逛逛。” “今天恰好是木槿节,晚上有夜市。” “难怪今天院子里摆放了不少木槿,可惜我下午又睡过去了,要不然下午也可以去转转了。不过晚间灯下欣赏木槿也不错,快走吧。” 西辅比起彭城和海虞都要大,虽然不是都城所在地,却真的是大启王朝的大城市了。宋怀真上次出门还是远赴西域,西域情调各异,但规模如此之大,往来人口如此密集的地带,自己还真没怎么好好欣赏过。加之今天是木槿节,街上十分热闹。 街上有不少姑娘头戴木槿,宋怀真心下奇怪,“南归兄,为什么有些姑娘头戴木槿啊?我看有些男子手中也拿着木槿。” “西辅旧俗,戴上可保佑自己福泽绵长。” 宋怀真奇道,“还能这样!” 谢南归道,“你也可以试试。” 宋怀真想了想,顺手摘下一朵木槿花,将木槿花拿在手里。道,“我最近几日卜卦,还真是有些不顺,现在急需保佑。” 谢南归打开折扇,挡住嘴唇和下巴,眼睛里隐隐有些狡猾的笑意。“据说头戴木槿,所含的福泽保佑要比手中怀揣多许多。”说罢,用另一只没拿折扇的手,从宋怀真手中拿出木槿花,别在他的道帽下露出的黑发部分。 “木槿花开,一切顺遂。”声音也隐含笑意。 街边有卖糖葫芦的,宋怀真十分喜欢,擅自做主买了两串。左手一串,右手一串,满面笑容得问道,“南归兄,我请你吃糖葫芦。”心道,谢南归若是喜欢自是好的,若是不喜欢,自己还能吃两串。 说起来宋怀真游历经历少,不知道木槿花节,也不怎么熟悉糖葫芦,上次吃还是小时候师兄带下山给自己带的。所以宋怀真心中根本没有,两个成年男子,一人一个糖葫芦,并肩而行,其中一人还头戴木槿花。有多么的奇怪。 谢南归没说话,似乎在思忖自己该不该吃。他不说话,宋怀真也不好吃,安静了片刻,点了点头,拿走了一串。 继上次在彭城,身负灵力的仙人高徒和太玄山医宗的首徒,勾肩搭背得走回客栈后。这次在西辅,二人一手一个糖葫芦,畅游木槿节。 本来有些姑娘看见谢南归还跃跃欲试,可看见此情此景,都心下了然,基本上绕道而走,性格大胆泼辣的,还专门跑过来看看。 谢南归急了,二话不说干脆拉着宋怀真一路快步离开了夜市。 宋怀真吃着糖葫芦,本来就不认路,稀里糊涂得也就被拉着走了。 第14章 壶中天(二) 二人慌不择路,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宋怀真自己的糖葫芦吃完了,发现谢南归的基本没动。 “谢南归,你看,若是。。。” 谢南归完全没有理会宋怀真,漫步行走,姿态优雅地吃糖葫芦。 走着走着都发现面前的景色不太对,跟夜市的繁华比起来,此地实在不像是西辅的一部分。 空荡荡的绿地上,只依稀生长着几颗树木,没有花团锦簇,没有往来人烟。与海虞殿山的阴森鬼泣不同,也与彭城梅园的安宁静谧不同。 此处透露着的,是一种死一般的沉寂,毫无声息,既没有活人,也没有死人,没有妖,更没有仙。完全不像是自己平日所处的空间。 “宋怀真,我们似乎来了什么不该来的地方。” 宋怀真其实对谢南归的慌不择路非常不理解,不明白为什么从好好的夜市跑出来,更不知道怎么来了这么个奇怪的地方。 宋怀真正要问谢南归,忽然潺潺水声,伴随而来的还有远处的光亮。 二人相视一眼,谢南归道,“去看看?” 宋怀真点点头。 夜幕飘然,一座小湖。 一轮明月悬于天空,冷白的月光反射在湖面上,湖上有一座精致且小巧的画舫船正在行驶,船艄隐约可见一杆风锦,放眼望去,这锦上写到:“汐月舫”。 船上灯火明亮,船灯的黄色光辉映照在湖水上,让与月色结合的冰凉湖水,有了丝丝暖意。宋怀真隐隐约约听见画舫上似乎有人的说话声。体内的怨力有所反应,船上似乎有什么力量正在吸引着自己。 宋怀真对着画舫喊道,“在下宋怀真,与友人迷路在此,可否让我二人上船拜访高人?” 说完后,画舫居然调转了船头,朝着宋怀真和谢南归的方向缓缓驶来。 二人见状,立刻施展轻功,脚踏湖水,溅起层层涟漪,随后轻轻一跳,稳稳当当地立在了画舫船头。 但是出乎二人意料的是,船体非但不华丽,反而破败不堪,好像是在风浪中经受过不少摧残,船头放着一盏手提灯笼,若说此地的月亮是冷白,那么这盏破旧的圆形灯笼,就完全可以用惨白来形容。宋怀真想办法点亮了灯,朝画舫内部走去。 内部空荡荡的,用手提灯笼照过去,只有一座琴桌,一柄七弦琴,以及一个蒲团。 宋怀真看着七弦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是壁吟。 画舫的顶部裂开了一个大洞,宋怀真抬头朝上望去,只有黑色的星空和那轮圆月。谢南归走到宋怀真身旁,也抬头看着月亮,道,“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于你我而言,古人曾坐汐月舫,今人已无汐月舫。只是此地不像是一般幻境,我猜测也不是什么阵法。” 宋怀真点点头,道,“我也与你猜测一致,说来,以前在书楼,我曾看过一本书上有过这样的记载: 洪荒时期修仙门派林立,天地间灵气充沛,神,仙,妖,鬼,魔,人,六界并存,除却六界之外,还有灵族,灵与化形的妖不同,妖一样需要轮回转世,而灵,借由本身不具备生命的物质,例如一本书籍,这书籍与其他六界的生灵接触,期间所经历的各类情绪,悲欢喜乐,都将感染这本书。 而由灵力,书本,还有复杂的情绪所生成的便是灵。灵本身无□□回,命尽则消散在天地间,所谓来之于大地,还之于大地。 灵族如今早已消失,不可能存在于天地之间。灵若并未完全完成化形,比如灵力不足,便有可能身似鬼魅,将与自己接触的往昔记忆,准确地说是蕴含有强烈情绪的记忆进行回放。 据传,洪荒时期,曾有个被敌国攻陷的国家,名为滇狼,新王占领滇狼王宫后,总能看见滇狼国的蓁樾公主的幻影游荡在寝宫内,或是闻歌起舞,或是弹奏琵琶。请来了当时是清月门的道长来驱邪,却不料根本并非鬼怪,仅仅是未能化形的灵。” 谢南归道,“依你所讲,我们如今可能是在一处曾经六界的空间碎片里。而刚刚听到的说话声,可能就是画舫未能化形的灵。” 宋怀真点点头,随后道,“如今这处空间所持有的灵力该是越来越少,我们二人若是想重现方才画舫的情景,恐怕是需要灌注灵力。” 宋怀真看着七弦琴,微微弯下身,调动了一点点身体内的灵力,正要释放,却发现灵力回退,似有怨力外泄,宋怀真心下称奇,按捺不住,拨动了一下琴弦,只听得一声琴音过后,不过须臾间,幕起灯亮,雕梁画凤,隐隐约约还能传来阵阵清香。有一男子坐在蒲团上,宽衣广袖,用细长的双手,拨弄琴弦,琴声传出,当真是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 宋怀真只觉此时苍渺天地间,自己犹如一粒微尘,随风而起,周围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微尘,都各自按照各自的运行轨道,既不会相撞,也不会担心自己撞到别的尘埃。 化身尘埃之后,宋怀真看遍了万千风景,舞谢楼台,雕栏玉树,草长莺飞,润雨如酥,自己毕生所渴望看见的鬼斧神工,都尽收眼底! 无有恐怖,无有挂碍。 婆娑三千,傲然畅游。 琴声骤然而止,眼前景色消失无踪。 宋怀真好似大梦初醒,只见男子已经停止弹奏七弦古琴,此刻正端端正正地坐在蒲团上,打量着自己和谢南归。 谢南归道,“听得阁下一曲,三千世界,不过刹那。” 男子道,“本想问问二位为何来这太玄山北域的潇湘湖,此地一向人迹罕至。不过现下倒是不想询问这件事了,二位可知,成仙之人最需要什么?” 宋怀真和谢南归心中奇怪,但眼下也不便贸然攻击男子。 谢南归道,“道心。” 宋怀真道,“机缘。” 男子听罢哈哈大笑,“若要成仙,道心机缘缺一不可,然道心修炼困难,却尚且能够依靠勤修苦练,严于律己达到,唯独机缘,想求却无法求得,我看小道长身着道袍,想必也是修道之人了,你刚刚说成仙最靠机缘,若是你没有此等机缘,无法成仙,又当如何?” 宋怀真道,“若是没有机缘,我便不要成仙。” 男子道,“不要成仙,若要成仙需要道心坚定,成仙即是道心,你道心都不坚定,又谈何机缘?我看还是这位蓝衣公子倒是,不过——”男子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会谢南归,笑了笑,随后道,“我猜测你此举恐怕另含深意,不过依我所见,此术于你身体有害,时间久了,可不单单是机缘的事了。” 谢南归眼神中微有错愕,随后道,“多谢前辈指点,晚辈心中有数。” 男子点点头,说,“在下乃是太玄山北域的尊主,如今已过了寂灭期,却怎么样都无法再进一步了,我心下愁楚,便抛开域中事物,跑来这潇湘湖游船弹琴,顺便思考下,自己为何无法再前进。” 宋怀真心道,寂灭期在洪荒时期的修仙界,已经是非常非常高的级别了,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距离仙君都不是非常遥远,都到这一步了,还愁苦。果然成仙一事,除却真正位列仙班,否则便不能抛弃执著。 宋怀真道,“那么尊主如何看待机缘一事?” 男子说道,“我本是豪门世族楚氏的嫡子,可是我天生灵力微薄,天赋很差,不如家中姊妹兄弟。太玄山,清月门等几大修仙世家来楚家招募弟子之时,都没有带走我。说来我弟弟泽幽生性古怪,灵力天赋极高,却死活不愿去修仙,只愿在家经商。而我,却十分向往修道,真是咄咄怪事。 族人劝我好好在家经商,劝泽幽上山,可惜我们二人谁都不听话。后来太玄山的北域旧主虚白真人问我们二人,修道一事最讲究什么,泽幽无所谓道,机缘吧,我认认真真回答道,道心。虚白真人听完回答后,将我带上了山。” 宋怀真道,“看来我和令弟是一类人,世间万物本就是因缘和合而成,缘聚缘散,乃往昔业力累积而成,人生在世,能求得自己的道,便已经是万幸,想修道就修道,想经商便经商,结果如何,何须在意?” 男子道,“想不到小友小小年纪,确是超凡脱俗,不似道士,倒像僧人。” 谢南归道,“修道一事,虽讲机缘,但若论及执着,也不能没有。这种执着就是修道之心,世事繁杂,若能一直保持本心也并非易事。” 男子对谢南归点点头,道,“确是如此,我来到太玄山后,自知灵力微薄,所付出的努力乃是天资聪颖之人的数倍,甚至夜晚大家都睡下了,我还在挑灯夜读或是修炼法术。为了积攒福缘,坚固道心。 我向南域医宗的青涯子,也就是祖叔父,学得医术,只为了下山义诊。虚白尊主念我心地仁善,破格将我这个北域的普通弟子收为最小的亲传关门弟子。那些一开始对我颇具微词的人,大多被我种种义举以及勤奋刻苦所打动,基本不为难我。我从那个籍籍无名,不受重视的普通弟子,一举成为了虚白尊主引以为傲的关门弟子。可是后来,我发现一件事,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的。” 第15章 壶中天(三) 男子拨弄了几下琴弦,“我自诩本身机缘并不差,虽然灵力微薄,但我出身楚氏,多少贫寒子弟,身负灵力,却根本无从见到修仙世家的长老,还有些更倒霉的,身负隐灵,十几岁才能显现,错失机缘。 但于我们楚家而言,这些长老有不少是族亲,还有不少是姻亲。若论及在太玄山上修仙,我有虚白尊主这位如今已经在天界被封为仙灵的师父,还有弟弟泽幽经商换取来的源源不断的昂贵丹药,我只需要努力就可,其他事自有人替我操办。 可是,我无法改变一件事,就是自己在修道这条路上已经走得太远,远到我如今已经无法放下这份执着了。” 谢南归道,“您如今身为太玄山北域尊主,又有寂灭期修为,这相当于几个小的修仙门派合并后的掌门之位,若不和本来就是神尊转世的虚白道长相比,您早已是修仙界的翘楚了。” 宋怀真也道,“可是,你还是执着修仙一事,你觉得自己还没有达到预期的标准。” 男子静默了片刻,随即道,“正是如此,多年以来,我只知道修道,可是曾几何时,我发现我所修之道,已经不再纯粹,我带领弟子下山义诊,不是为了治病救人,而是为了维护北域尊主的贤明,我四处斩妖除魔,不分对错,只是为了仙魔势不两立。我的修为无法更近一步,我心中混乱着急,一度想过去修魔道。” 宋怀真淡淡得说道,“你修不了魔道,暂且不谈厉害的魔,本就比仙还要有天赋,魔道最重要的一点,乃是纯粹的执着。 当年温遐思痴恋求不得的蓁樾公主,为了得到蓁樾公主不惜成魔,只是成魔后,心智大乱,原先所求的驸马一位早就不甚在意,他协助蓁樾公主所在滇狼国的敌对国,成为受皇室仰仗的国师。 一举毁灭了公主所在的国家,并在公主死后,将其丧心病狂的制作成傀儡活尸,此人所求,皆仅仅为自己所爱,顺从于自己的欲望,成执成痴,无论是魔道本身,还是国师之位,说到底不过都是他达成执念中的一环。至于蓁樾公主本人,也不过是温遐思自己打造的执念的化身,她本人的思想意志均不在温遐思考虑的范围内。此即为因爱痴狂,为爱成魔。” 谢南归接着宋怀真的话语,道,“而你的执念,并非是金钱,也不是权利,更不是如蓁樾公主这般的美人,你的执念乃是不可言明的‘道’,此‘道’并非单纯成仙,而是混杂了修道成仙和你个人自小由‘道’所形成的个人世界。你在漫长的生命中开始困惑,觉得治病救人无意义,斩妖除魔无意义,修为又无法提升,但你又放不下执着。” “想不到两位年纪轻轻,看得倒是通透,正是如此,寂灭期的生命冗长,仙门事物又并不繁重,我每日无所事事,除了四处享受美景,就是自酿美酒,享福享久了,我觉得真没意思。 我当日求仙问道,可不是为了这样的生活。说实话,除却我那个本就是上古尊神转世的师父,大多数修仙者,都过着这样的生活,到处潇洒享受,说真的——” “有福无报,直到天人五衰之时,重新轮回。”宋怀真道。 男子道,“小友通透,神仙也逃不过轮回,哪能生生世世都这般潇洒,本质上和凡人又能差多少?又不是灵族。不过说来,自从刚刚发现了某件事后,我就不觉得无聊了,反倒是越来越珍惜自己的性命。” 男子扬起笑意,这种笑意和开环大笑不同,而是内敛且享受的,“今日泛舟湖上,得见二位小友,言谈甚欢。我平日几乎从来不在外人面前弹奏壁吟,今日心情好,二位可愿意听在下奏一曲波心荡月?” 宋怀真听到壁吟二字心下一惊。 壁吟,楚氏,弟弟泽幽,太玄山。 太玄山当年在仙门内地位一落千丈,元气大伤,为了掩盖此事,大部分典籍都删除了关于楚泽涵的事。若不是书楼内部还有几本旧书有相关记载,自己怎么可能知道这段陈年旧事。 楚泽涵,洪荒时期的第一个堕仙,用自己门下弟子的性命,尽数血祭,以血祭所得的魂魄,用其怨力污染本身蕴含仙力的七弦琴壁吟,打造出上古邪器。 堕仙堕仙,非仙非魔,察觉不到魔力,依旧是仙气萦绕,所以当时的太玄山一直以为是魔族作祟,以至于错失了抓捕楚泽涵的最佳时机,让其逃走后,继续夺取生魂。 后世的堕仙虽然有用控煞之力,制作出夺取生魂的媒介,但这些堕仙所制作的法宝,收集怨力耗费时间冗长,真正做成的没有几件,其中即使有非凡之品,也难以和楚泽涵所制作的壁吟相比。 楚泽涵被几大门派围剿而死,早已不在人世。眼前还是北域尊主的人,哪可能是上古堕仙! 难怪,难怪自己和谢南归刚来这个空间碎片的时候,只有一片荒芜,只有一片死寂。 难怪,难怪自己调用灵力的时候,怨力不断外泄,这是因为此地并非是纯粹的灵,虽然与灵这种生物相似,但灵力却不作为条件,条件是怨力。 自己体内的怨力,唤醒了壁吟,这个楚泽涵,根本就是以怨力为食的,壁吟的化灵! 宋怀真无奈道,自己好死不死逛夜市,都能被谢南归这个死小子拉倒空间碎片里,就不能让自己在空间碎片里见到法显一类的大师吗,怎么跑出来这么个怨灵。宋怀真越想越气,一时间竟是思绪纷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壁吟的怨灵静静地看着宋怀真,道,“小友可是身体不舒服?脸色可不怎么好看啊。莫不是不想听在下的琴声了?” 宋怀真心中焦急道,由琴所化的怨灵,该也是有作为琴时的骄傲的吧,无奈道,“并非如此,在下只是最近几日身体不适。” 壁吟的怨灵点点头,诡异得笑道,“小友莫要惊慌,这首曲子,我敢肯定,你会非常非常喜欢。”说罢开始弹奏。 与上一曲灵气缥缈的曲子不同,这首波心荡月,急促有力,乍一听上去,十分刺耳,好像是长指甲的鬼怪,用指甲不停地摩擦地面所发出的阵阵声响,宋怀真头痛炸裂,恶心想吐。 虽说上次解封之时,也有过类似的感受,但这次要比在梅园之时强烈成败上千倍。宋怀真实在是支撑不住,正要试图抬手捂住耳朵,为自己减轻痛苦,却发现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心中怅然,这木槿花不是什么福泽绵长之意吗?怎么也不保佑保佑自己。 突然刺耳的琴声消失了,宋怀真微微回头,发现谢南归,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宋怀真发现谢南归动了动嘴皮,又用眼神瞟了瞟壁吟的怨灵,发现他们似乎在交谈,心想自己真的应该甩开谢南归的手,然后认真听听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实在是好痛好痛,实在是没有勇气坚持听下去了。 宋怀真神智不是很清醒,过了一会只看见壁吟的怨灵从一开始的张牙舞爪,变得神色紧张,自己只觉得眼前有白光闪过,随后就没有意识了。 第16章 壶中天(四) 壁吟的怨灵道,“小道士体内的怨力有助于我恢复身体,这个死寂的鬼地方我早就不愿待了,壁吟内部的怨力,已被封印,我想要调动抽取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他还有用,你别碰他。” “哈哈哈哈!”壁吟的怨灵大声笑道,“小道士自幼修行‘履霜’之术,此术基本就是断人修仙之路,将灵力不断平衡给怨力,再将二者共同损耗,长此以往,不过常人一个。至于你,就更加可悲了,强行引入怨力进行修炼,说你是个人,倒不如说是跟这壁吟一样的堕仙媒介。” 谢南归没有讲话。 壁吟的怨灵,张狂大笑,脸色甚是愉快,正要继续嘲讽谢南归,忽然间发现自己不能开口讲话了,更不能做出任何动作。 谢南归轻轻施法,将迷迷糊糊的宋怀真打横抱起,从画舫飞身而出,落到潇湘湖旁边的山洞内,正打算仍在地上,看来看这坚硬的地面,想了想还是平平稳稳的放在了地上。 抬手的时候发现宋怀真别在头发上的木槿花刚好被自己取下来了。谢南归随手把花揣在身上,脱下外衫,盖在宋怀真身上。随后快速回到画舫。 壁吟的怨灵一脸惊恐,同时还夹杂着愤怒和怨恨,本该是仙气飘然,此刻却是鬼气森然。 谢南归站在琴桌前,用扇子轻轻挥了挥,壁吟的怨灵顿时感觉舒畅了不少。 “不要试图搞什么小动作,现在的你,不是我的对手。”谢南归淡淡道。 “了不起,了不起,一个堕仙媒介能有如此实力。” “承蒙夸奖,愧不敢当。若不是此地能为你所用的怨力不足,我恐怕并无实力与你抗衡。” “并无实力?你又何必妄自菲薄,我乃是壁吟所化之灵,必须要借助储存在壁吟内部的怨力,并没有办法直接使用避吟以外的怨力。 阁下不一样,普天之下的怨力都能被你吸收转化。将你制成媒介的堕仙通过你收集的怨力,继续维持自己的寿命和法力。 但你本人,虽然体内的怨力大部分被快速转移,多多少少还会受到浸染,又不像另一位小友,能够以自身灵力分解中和,你以为这样的你,还能称得上是人吗?” “谢某人这种话,已经听过无数遍了,你说我是人,你说我不是人,于我而言,都没有区别。” “说实话,你和我那个混蛋楚泽涵非常相似,当然你的过往经历我并不清楚,不过想来你本身也是道心坚定,但如今被这一身怨力浸染,五毒俱全,与其当媒介,不如自己成为堕仙。” “你并非第一个说此话的人。” “说来刚刚那位小友,倒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你要不要猜猜是谁?” “你们上古时期的老熟人,我哪里认识?要说就快点说。” “非常像楚泽涵的恩师,也就是后来位列仙班的虚白真人。” 谢南归心下好笑,笑出声,道,“小道士从未有过什么辛苦修行。” “修仙一事,本就随缘,其实若不是怨力大量消耗了他的灵力,你们二人中,他是最有可能成仙的。” “那阁下又如何证明现在不是胡言乱语?” “我无需证明,随你相信。” “我此刻并不是跟你闲谈的,而是有几个问题要问你,第一个问题,成为堕仙后,楚泽涵当年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翻遍了藏书楼的书本,都没有看到这方面的记载。” “楚泽涵成为堕仙后,以壁吟的怨力为依托,其法力强盛,难逢敌手,基本已经是真正的仙灵水准,大概除却那些个上古之神,还有魔君,魔界的几个大将,楚泽涵可谓是当仁不让的高手。 但是他平日里伪装自己,不曾有人看出端倪。刚好太玄山和魔界的镇远将军有所矛盾,当年魔界的和太玄山,都被楚泽涵害惨了。北域覆灭,太玄山以为是魔界干的,而魔界界主,也以为镇远将军为了心中所求撕毁仙门合约。当然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堕仙寿命长久,又无所事事,无需修炼,提升法力,纯靠媒介吸引生魂,楚泽涵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小仙,做了各种荒唐事。 比如他曾经从来不近女色,后来整日里和女鬼女妖厮混,他四处跑去赌博,欠下大量钱财,想办法赢回来一部分后,把追着他讨要的人尽数杀害,吸取生魂,再嫁祸给往来的小妖。形式毫无章法,完全随心所欲。 魔道中人,正如小道士所说的温遐思,好歹一切都是围绕着自己得不到的蓁樾公主,又或者是镇远将军,一心练剑,由剑入魔,只为成为六界剑术第一人。这都有迹可循,而楚泽涵则完全是无所追溯。 做坏事随心所偶,做好事也一样是随心所欲,比如他曾经顺手救了死去的镇远将军的独子,又把一直饱受折磨的蓁樾公主打了个魂飞魄散,气得温遐思大开杀戒,随后立马又杀了温遐思。 他可以看见魔界界主转头就跑,满嘴谎言,也可以跪在虚白真人面前痛哭流涕,改过自新,要我说的话就是,堕仙之后,他基本已经丧失了一个正常人的人格。堕仙堕仙,还真好名字!哈哈哈。” “第二个问题,楚泽涵是怎么死的,我想恐怕不是书中记载,被几大修仙门派围剿吧。” “算你聪明,确实并非如此。他的死因说来十分好笑。当日楚泽涵被修仙门派,还有魔界的人围剿,身负重伤,但他狡猾多端,运气还非常好,跑到了被灭国的滇狼国境内的一处,名为‘桑柘影斜’的地方,坐在那里养伤。 当时有些原本是滇狼国国民的村民,一直躲藏在此处躲避战乱。楚泽涵杀了温遐思后,闲来无事挂着蓁樾公主往日送给心爱驸马的莲心古玉,温遐思当年强行夺走公主的玉佩,挂在自己身上四处炫耀,滇狼国所有人都知道温遐思常年戴着刻有‘蓁樾’字样的玉佩。 桑柘影斜常年与外界隔绝,根本不知道外界情况。这些村民以为楚泽涵就是温遐思,又看他身受重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楚泽涵,并且将他分而食之。你说,死得冤枉不冤枉。” 谢南归听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回答,这让仙界、魔界、妖界、人界、鬼界、神界头疼不已的堕仙居然是当了另一个魔头的替死鬼而死,也真是令人唏嘘。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你。”谢南归道。 壁吟的怨灵道,“问吧。” “壁吟的封印是怎么回事?” “我只知道是虚白真人后来拿到了楚泽涵的壁吟以及蓁樾的莲心古玉。” 谢南归点点头,心道虚白真人拿走壁吟尚且可以理解,这莲心古玉也要一并带走就有些奇怪了。 “你叫什么?” 壁吟的怨灵有些惊讶,“你说什么?” “我问你叫什么?” “苍泠。” “苍泠,你可得,好好感谢我。” 随后谢南归取出一个符箓,这个符箓是宋怀真所画,上面还有宋怀真的血印。 谢南归将符箓贴放在壁吟的琴弦之上,然后用一只手轻轻按压住符箓,半柱香的时间过后,谢南归将其取起。交到了苍泠的手里。 苍泠大惊道,“你将壁吟中的怨力取出了?” 谢南归点点头,道,“正是如此,这个符箓中的怨力够你挥霍很久了,告诉我从这空间出去的方法。” “哈哈哈哈哈,我凭什么告诉你?”苍泠说罢后,突然开始弹奏壁吟,声音响彻空间,琴声的波纹好似海中巨浪,似乎要淹没谢南归。 谢南归摇摇头,“本想让你多活一段时间,怎料竟然如此冥顽不灵。仅仅凭借这点怨力就想与我抗衡,真是可笑。” 谢南归用折扇指向苍泠,苍泠只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吸走了,消失前只看见有一人身着青衣,手持折扇,眉眼中尽是冷漠。 “这怨灵的性格还真是随心所欲,与楚泽涵好生相似,可惜如此弱小而不自知” 第17章 壶中天(五) 空间碎片,上古太玄山北域。 潇湘湖上只有一个半沉的画舫,船艄的一杆风锦,随意飘荡在湖水水面上。 潇湘湖旁边的山洞内。 谢南归打开自己的折扇,与别人的折扇不同,自己的折扇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他不知道自己该画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画什么,等到想到了再画,想不到便也罢了。 盯着自己的折扇看了半天,就像自己的人生一样,做错了一个决定,想要的东西失去了,现在只剩下痛苦和麻烦。 在夜市之上,宋怀真头戴木槿花,与自己各自手持糖葫芦,尴尬到拽着他离开众人的眼光是真。 拉着他一路快走,慌不择路,是假。 宋怀真下午睡觉的时候,自己早就探知过此地了,是凌风阁的西辅旧宅。 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呢,虽说是无巧不成书,但是巧合中早就涵盖着必然了。不过是缘聚缘散,却强迫自己相信这都是人间奇迹,当真可笑至极。 宋怀真迷迷糊糊醒来后,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外袍。自己好像是身处在山洞一类的地方,墙壁上挂着和画舫上十分类似的,惨白的灯笼。借着稍许月光和灯笼,他发现谢南归坐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发呆,做着十分诡异的事。 谢南归独自坐在旁边,看着手中一朵浅白色的木槿花。 木槿节,西辅人下午赏花游玩,采摘花朵。晚上在夜市,未出嫁的女孩子家,会选择摘取一朵自己喜欢的木槿花,别在自己头上,若是有男子心仪姑娘家,便将姑娘头上的花朵摘下,有共结连理的意思。也只有宋怀真这种常年居住在深山老林的迟钝的道士,才看不清其中玄机。 谢南归看着手中的木槿花,毫不犹豫的扔在了地上。呆呆地坐了一会,想了想,又走过去捡起来,揣在了怀中。纠结了半天,又从怀中取出,扔在了地上。 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又把花揣怀里了。 宋怀真并不知道谢南归的复杂情绪变化,只能看到有人一会扔花,一会捡花,因为行为实在太过诡异,宋怀看得真目瞪口呆。 两个人就这么,各自发呆了半晌,谁都没有说话。 宋怀真回过神来,走到谢南归面前,将外袍递给他,道,“谢南归,多谢你。” 谢南归拿回外袍,道,“壁吟的怨灵已被我打散,要重新聚形怕是难了。” 宋怀真看着毫发无损的谢南归,道,“南归兄真是大隐隐于市。” 谢南归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扇子看。 宋怀真道,“宋某想送南归兄一件礼物当做救命礼物,就看南归兄愿不愿意了。” 谢南归想起宋怀真别着木槿花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这种人还能信誓旦旦得送人礼物,竭力忍住笑,道,“什么礼物?” “南归兄精通武道,医道,想必是不比我这闲人吧。我愿意毛遂自荐,在此扇作画,若是南归兄日后,再救我一命,我就用织梦给你弹奏一曲,如何?” “想不到怀真兄不但会画画还会奏乐,师承何人?” “我师父和小师兄谁会理我呢,书楼有些书,我全部都是自学的,有问题的地方就修书给忠叔。忠叔再回信给我,所以我也并非是师承高人,你若是不愿意,也不妨事。” “好,我答应你,你可不要食言。” 宋怀真道,“那就多谢南归兄抬爱了。” 二人双眼对视,忽然都有些尴尬,宋怀真转过身去,咳嗽了两声,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出去?” 谢南归道“我也不是很清楚。” 宋怀真道,“我看那寂静荒凉之地乃是曾经的太玄山北域,加上这潇湘湖和山洞,我们一路走来,那空地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之处,也没有灯光,画舫已经解决了,我想,我们可以将山洞墙壁上的灯笼拿下来,试试往山洞里面走。” 谢南归点点头,拿起壁吟。宋怀真飞身而上,将灯笼取下,二人朝山洞内部走去。 山洞内部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一样的死寂,一样的安静。 二人一直行走,终于看到出口。 宋怀真看到了自己最不愿意看见的画面。 是祭坛,地上有一个巨大的阵法,十有八九是当年楚泽涵所画的血祭阵法。地上有许多早已经干枯的尸体,早已面目全非,看不清模样,堆叠成一垒一垒的。不像是人,而像是毫无生命的柴火。 邪器壁吟,堕仙楚泽涵的法宝,血祭阵法,听起来不过是远古故事而已,可是此时此刻,宋怀真亲眼看见这些干枯的尸体,才开始痛恨自己,什么远古故事,这都是活生生的生命啊。这些人的魂魄被血祭,所留下的一切执念怨力,还被害死他们的人所夺走,什么都没有剩下,被利用殆尽。 这些远古时期的仙门弟子,怀揣着希望,来到太玄山,却被楚泽涵用一己私利,尽数摧毁。仅仅因为自己觉得无聊,就可以剥夺他人的性命吗? “宋怀真,别哭了。”谢南归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宋怀真的后背,道,“这些人已经,不在了,我们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将觊觎壁吟的人,一网打尽。我知道,六界相互残杀,早已稀松平常,我也知道,哪怕如今的大启,也不能说是没有这种事。我们救不了所有的人,但落在你我肩膀上的担子,我们必须要挑起来,这样,这样方能不负初心!” 宋怀真道,“谢南归,我无法判断你目的是什么,但我愿意赌一把,就堵你我是同路人。但求,但求不负你我二人内心之道!”说罢,朝谢南归深深拱手一拜。 谢南归道没有讲话,对宋怀真也一样施与拱手礼。 宋怀真道,“此阵法,我知道有种破解方法,你按照我说的调用怨力试试。” 谢南归一步一步走向祭坛,调动体内怨力,打开折扇,平日里看见谢南归用银针攻击,大多数是不带有灵力的,此次银针放出,犹如身戴亮色火焰,将黑暗的祭坛点亮,只见放出去的银针攻击了祭坛上的五处阵眼。 宋怀真看着好似带有火焰的银针,摇摇头道,一个两个都跟这不吉利的怨力结下缘分,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 法阵毫无动静。 谢南归回到宋怀真身边,道,“看来此阵不可如此破解。” 宋怀真皱皱眉,看来只能赌一把了,随后尝试调用体内灵力,走上前去,强行调用灵力一一注入进去阵眼。 空间亮如白昼,好似阵法无尽扩大,将宋怀真和谢南归包含在内。 再回过神,二人出现在一处安静且破落的院落。 壁吟不见了,谢南归手中拿着一枚玉佩,上面写着“蓁樾”二字。竟然是蓁樾公主的莲心古玉。 宋怀真此刻非常难受,眼中看见的都是血红的画面,耳中万鬼齐哭,正在此时,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腕——是谢南归。 谢南归将宋怀真体内的怨力吸收了一部分,道,“好些没?” 宋怀真正要感谢却见谢南归已经离去了。 “这里就是林阁主在西辅买的旧宅,我今天下午打听过了。” “那你不告诉我!” 谢南归自动忽略了宋怀真的问题,讲述了自己与苍泠的对话。 “莲心古玉,上古之事,记载都少之又少,尤其是咱们太玄山出了这等事,恨不得将记录全部销毁殆尽。我不知道此玉有什么特别,硬要让我说的话就是蕴含大量灵力吧。” “虚白真人将这两样共同带走,应该是施下了什么阵法。说起来幸亏你有灵力,否则你我今天就被困在空间碎片内了。也不知道壁吟去哪里了,你先带好此玉,我想日后有机缘,自然会有解答。” 从上古太玄山北域的碎片,回到这热热闹闹熙熙攘攘的西辅夜市,还真是让人有恍若隔世之感。 宋怀真道,“时空碎片,并不受时间之力约束,想必那里的时间早已停止了。” 谢南归点点头,“是的,那里万物不会生长,也不会死亡,是一处完完全全静止的领域。” 宋怀真道,“我看你我左右闲来无事,前面有个卖字画的地方,我出银钱,问他们买些笔墨纸砚,你我到一僻静之地,我为你画扇可好?” 谢南归笑道,“怀真兄还真是,说话算话。” 路过糖葫芦摊的时候,宋怀真盯着看了看。谢南归大大方方走上前去,问老板买了一串糖葫芦,拿在自己手中,道,“当做是我,答谢你的作画之情,画完我就给你。” 宋怀真心中十分高兴,二人买到笔墨纸砚处,跑到一灯火明亮的凉亭处。 谢南归帮忙研磨,宋怀真铺开折扇,画出淡雅的粉色木槿花,嫩白的花瓣,总共五片,五角星形状,却没有那么尖刻的角尖,而是柔嫩的圆弧形。每片的根部都沉积着鲜艳的红色。画完一副西辅木槿图后,宋怀真在扇面题字“若将花比人间事,花与人间事一同。(唐·龙牙)。” 宋怀真道,“世间万物,没有一物可以独立存在,均是相互依存,你身上的怨力既然能够存在,就必然有他的破解之道。” 谢南归笑道,“自己身上一堆麻烦,如今倒开始安慰起我了。” “那不知宋某画的这幅木槿图,南归兄是否满意?” “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我今日四项都没有占,但确是喜不自胜。” “莫不是因为我这副木槿图?” “虽然从未有过故知,但今日,也算是,知我者谓我心忧。” “如此看来南归兄很是喜欢我的木槿图了,那就麻烦您把糖葫芦给我吧。” 谢南归笑了笑,将糖葫芦递给宋怀真,随后拿起了折扇,他的空白折扇,今天不在空白了,这条道路上,也不止他一个人了。 前途路漫漫,但若身边有一人相陪,便不觉孤单。 松风十里时来往,笑揖峰头月一轮。 第18章 壶中天(尾声) 宋怀真回到房间后,调节体内灵力和怨力,好在并没有出什么问题。 刚打算躺下休息,看见窗外似乎有人影飘过,心下起疑,快速开门查探。屋外安静一片,毫无动静。宋怀真心中思量了半天,此地是凌风阁内,自己对阁内结构基本完全不了解,只知道谢南归住在那个方向。 且不说有没有人,凌风阁内比自己武功高的人应该不少,若要用轻功追上倒是不难,但是自己那十八流的武功,怕是出去只能挨揍。 思量再三,转身返回房间内,明日若有什么动静,自己可以找机会告诉林逸之。 西辅夜晚,南亭荒郊。 这里极度偏僻,人迹罕至。西辅的夜市花团锦簇,万家灯火。可惜,月白小筑确是无人问津的极度贫寒之地。这里往日聚集了不少流浪汉,乞丐,还有身患重病无家可归之人。 不过今夜过后,他们不必再忍受这份悲苦。 谢南归静静得站在这群被那个人伤害至半死不活的人们面前,吸收着活人的生魂形成的怨力。吸收殆尽后,谢南归撩开衣摆,直挺挺得跪在土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随后起身向着月白小筑的一处小房子走过去。 推门进去,有一中年男子,轮廓深刻,眼神阴鸷,嘴唇很薄。正在摆弄着棋盘,看见谢南归来了,微微转头,道,“送你的小礼可曾看见,西辅是大城,我也不好动作太大。” “好久不见。” 男子道,“老规矩,下棋。” 煤油灯的火焰一闪一闪,有两人正坐在房间内对峙。 谢南归持白子,另一人持黑子。 持黑子的人笑道,“你如今这态度可真不像是我们当初刚刚见面的时候,那时候不是说普天之下,人之情多矫,世之俗多伪,岂可信乎?” 谢南归道,“当时年少无知,颠倒黑白,是非不分,如今只好埋怨自己愚不可及了。” 持黑子之人点点头,“正是如此,天下之大,能寻来自愿承受怨力之人,不多;能承受怨力不乱心智之人,更是寥寥无几;能被我碰上,那是万中无一的机缘了。不过就是太不听话了,失踪了这么些年,我可是找了你很久啊。 谢南归不说话,只是下棋。 “罢了,我也想看看你要做什么,这出戏究竟会如何落幕。这盘棋,你输了。” “在下已经说过,并非是您的对手。” 持黑子之人笑了笑,从棋局中拿出一枚白子,道,“这次的怨力我收集够了,过些日子再见吧。” 谢南归转身出门了。 持黑子之人,一边用一只手甩着白子,一边盯着棋盘看,道,“输了?这输得比赢得都要艰难,你这招已退为进用得还真是娴熟。” 谢南归独自走在街上,想到今天一天,憨态可掬,浓亲蜜意的林氏夫妇,又想起来宋怀真冲着自己那深深的一拜。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助纣为虐这么多年,不知道还有几个人愿意与自己结伴而行。 曾经犯下了一个错,就要接着一个又有一个,谢南归大可以将其归结为年幼无知,可惜有的人,即使年少也不会犯下弥天大错,让自己悔恨终身。 如果时间能够逆转,谢南归情愿和父母一起待在那个小茶肆,山贼来了,一家子一起走,也好过如今这茕茕孑立,却一刻也不能停下脚步的日子。 夜晚渐渐下起了小雨,谢南归今夜偏偏不愿意运用轻功,快速赶回凌风阁。心中想着刚刚那些人,他不知道滴落在自己脸上的是雨水还是自己的泪水。 早该麻木,早该适应,正如那人所说,守着无用的道德,坚持着自己的原则,又能如何?那些道貌岸然之人,不照样成日里潇潇洒洒,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而自己,却长久地生活在苦楚和愧疚里。 事已至此,自己牵绊于这些,还有意思吗?是太玄山医宗的受人敬仰的大弟子?是在彭城自愿义诊的游医?还是那个浑身沾满鲜血,身怀怨力的媒介? 雨水越下越大,终于淋透了自己浑身,可惜那血腥味怎么样都除不掉,我真该死的,谢南归心想,可是,不除掉那些人,我就是死也不能瞑目。一时间心中泛起阵阵杀意,什么牵绊,什么道心,不过都是欺骗无知凡人的。 谢南归就这么思维混乱地走到了凌风阁门口,看见凌风阁三个大字才慢慢回过神来,他施展轻功,轻轻松松翻回了自己和宋怀真居住的院落。 正打算回自己房间,看见宋怀真站在院中,打着吧油纸伞,回过身,悠悠得看着他。 宋怀真自从怀疑自己看到有人经过窗子后,就翻来覆去睡不着了,又听得窗外下起了大雨,便干脆拿了伞,来了院落,独自一人聆听雨声。 谢南归心中有些愧疚,又有些心烦,自己这种时候是最不愿意看见任何人的,心绪纷飞,甚至心中飘过了一丝杀念,看来那苍泠说得还真不错,怨力浸染,久而久之,不就是五毒俱全么。 谢南归脸上表情似哭似笑,全然不似一副翩然佳公子该有的样子,要不是大雨滂沱,雨点打在脸上,让他的脸庞模糊不清,此刻的自己,一定是丑陋而吓人的。 宋怀真快步走过来,将雨伞遮盖在谢南归的身上,自己半个身子在外,有些被雨淋湿了,道,“雨中漫步,甚是潇洒,不过秋季寒凉,还是换下衣服早些睡吧。” 宋怀真将谢南归送到房间门口,正要转身离开,听见谢南归轻声说道,“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宋怀真收了油纸伞,转身回房间了。 第19章 临江仙(一) 十分不自律的宋怀真,因为昨天睡晚了,外加上自认为自己受到了怨力的侵蚀,又是日上三竿才慢悠悠醒来。还没有出门,就依稀听见两人的交谈声,听起来似乎是未艾和谢南归的声音。 “宋公子,这连续两天,可都是午时后才起床,我一直以为修道之人都是严于律己,可是宋公子倒真是,悠闲肆意,我一度觉得比起道士,他更像是富贵人家初出江湖历练的小公子。” “他一向起得晚。怕是午时以后才会醒。” “好的,谢公子,那要是需要准备午宴,还望告诉未艾一声。” “多谢未艾姑娘。” 宋怀真起床洗漱换好衣服,推开门走了出去。 谢南归站在门口,今天穿了一身白衣,腰间别了枚玉佩,看起来倒真像是世家公子。 宋怀真还是那套黑白相间的道袍,头戴道帽。 “新柳山庄过段时间会比武招亲,据说此次只能是江湖上有名望的世家才能跟过去。你我二人直接过去,怕是不妥。我想着凌风阁作为后起之秀,应该会派人去参加,你我二人去和林阁主说一声,混迹在随行队伍里,只要能进去,我们就再想办法。” “我们这样做会不会给林阁主造成麻烦?” “这个问题我已经考虑过了,你我二人到时候乔装打扮一番,我想当日武林上有不少门派都会去,其一,人数之多,新柳山庄无法做到详细排查,其二,凌风阁并非是大门大派,此去不会受到过多关注,所以我们二人进去以后,再私下调查,若是有可能影响到凌风阁,我们就另想他法,你看如何?” 宋怀真点点头,笑道,“倒是思虑周全。” 二人晚宴的时候向林逸之说明了情况,只说二人初出茅庐想去比武大会上看看,林逸之欣然应允,只不过现在正值月中,离那招亲大会时间还久,他们两人可以在西辅附近游览玩玩,等到下月月初,一同前往。毕竟峄州与西辅距离十分相近,耗费不了多长时间。 西辅·桐林湖 宋怀真和谢南归这半个月的时间内,两相无事,听得凌风阁的人说,距离西辅不远处,有一处风景优美之地,名为桐林湖。桐林湖附近有座空相寺,他们二人若是想祈福,可以游玩湖后,顺便去空相寺看看。虽然是个很小且不起眼的寺庙,不过比起那香火旺盛的,空相寺倒是难得的幽静。 二人一大早,便整装待发,来到了桐林湖。 与前几日空间碎片内见到的潇湘湖不同,桐林湖水,波光粼粼,碧波荡漾。 若是说潇湘湖是阴森且冷冽,那么桐林湖就是安详且舒畅。 阳光明媚,天空中飘荡着朵朵白云,蓝天碧水,附近还有些不高的山峦,依稀可见几座竹楼,最高峰处有一庙宇,想来便是空相寺了。 湖面上偶尔有湖鸥飞过,发出阵阵鸣叫,也有些湖鸥悠然自得,走在湖边森林的地上,也不理人,也不怕人,倒是有自己的一副怡然自得之态。 想来这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了吧。 宋怀真道,“我若是能在此地,有间小屋,平日里在划船游湖爬山,若是想念繁华景色了,便去西辅逛逛,这日子该有多好。” 谢南归道,“我虽喜欢游历四方,不过想来,游医当累了,在此地开间医馆也不错。” 宋怀真笑笑,道,“等到江湖事了,你我二人可再来畅游此地。” “说来你这心境倒不似这个年纪的小公子,反倒像是看尽人世繁华,历经沧桑。” “师父心地仁善,却冷情冷性,不爱与人交流,师兄待我甚好,却一心追寻剑道,在烟霞观,我除却读书,打扫观里,便是一片孤寂,最近几日见得林阁主和陆夫人,倒是在想这寻常人家的孩子,该是过着如何的生活?” “大概就是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可以窝在娘亲怀中大哭,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可以让父亲一路背回家。想来我儿时也是不够懂事,虽然出身贫寒,但父母娇惯,反倒比后来在门派内遇见的世家公子,要自由且娇气的多。” “想不到南归兄儿时还有这等故事,只不过如今看来倒是一派翩翩公子的作风,与儿时区别甚远。” 谢南归心道,这些年有人叫他南归,有人叫他谢公子,有人叫他谢神医,也有人,干脆给他连个称呼都没有。其实自己一直不喜欢“南归”二字,本意是回到南方故乡,如今看来是“难归”才对。 谢南归道,“我有个小名叫小茶。” 宋怀真道,“南归兄喜欢这个名?” 谢南归点点头,随后道,“名字本身并无任何特别,只不过家中父母开茶肆,闲来无事叫习惯的乳名。只是我心中一直怀念那段时光,这所承载的记忆怕才是重点。” 宋怀真点点头,笑道,“那我日后称呼南归兄为小茶可好?” 谢南归大笑,道,“你还真是不知礼数,这是在下的乳名,难不成你要当在下未过门的内人不成?” 宋怀真本是看他昨日淋雨,恐怕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自己好心安慰,还被当成驴肝肺,又想起自己因为师兄喂饭被嘲笑一事,顿时有些火冒三丈,但想了半天也觉得确实是自己太过唐突,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此情此景跟儿时的自己何其相似,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自己还是拿谢南归毫无办法。上次还是“羞不羞”,这次连“内人”都出来了。真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不过自己俩都身怀怨力,确切而言,既不能说是修仙,也不能说是修魔,哎,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 谢南归手握折扇,心中觉得好笑,这宋怀真,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嘴笨。 “谢某人并非是这等迂腐之人,小茶二字,除却家师父母,并没有什么人知道,怀真兄好意,谢某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不过许了你叫我小茶,怀真兄是不是也该礼尚往来?” 宋怀真无奈道,“我知道了,小茶,你也不用整日里怀真兄怀真兄的了,忠叔说我阿娘生前曾喜欢一句诗词,‘若不委穷达,素抱深可惜’,又有‘怀真抱素’这个成语,二者相结合,将我大名命为宋怀真,小名叫做阿粟。不过‘粟’字并非是‘素’,而是有小米之意。小米耐旱,适应性强,心中怀真,却不可一味逆流而上,还要审时度势,附有智慧。” “怀真抱粟,真是有趣,那谢某便如忘尘道长和傅公子一样,唤你阿粟好了。” “已经绕湖走了几圈了,小茶可愿意上山上去看看?” 谢南归点点头,二人一同上山。 此时正是秋季,山上的树木大多落叶了,枯黄的树叶铺得满山都是,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不过二人的心境,却不似这悲凉浩荡的深秋,反倒是说不出的舒畅。 二人刚走到一半,迎面而来一位老者,身穿粗布麻衣,身形瘦削,双目炯炯有神,眼神深邃。宋怀真心下奇道,此人不像是个耕夫,反倒像是个修道之人。三人相遇之时,宋怀真和谢南归不约而同的往两边躲了躲,给老者让出了一条道路。 老者抬眼看了看宋怀真,又看了看谢南归,道,“都身怀怨力,却并非是大奸大恶之徒,也是怪事。” 二人心下一震,对视一眼,道,“老人家如何看出的?” “修为到了,阅历到了,看出并不难。这道袍小子,只要用灵力去抵消,想来无事。只是与修道成仙一事无缘。不过这位白衣少年人,怨力侵蚀,身怀聚怨阵法,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宋怀真道,“阁下可有破解之法?” 老者捋了捋胡须,道,“有。你这小娃娃,人家正主还没问,你倒是替他着急。” 谢南归急忙道,“友人心中担忧,心中并无不敬,还望老人家海涵。” 老者点点头,“你倒是沉得住气,这些年日日夜夜被怨力浸染,还能如此心思清明,真是少见,想当年楚泽涵堕仙不久,行事张狂无度,从仙门的一域之主,化身为搅乱六界的堕仙第一人,仅仅用了三年。” “南归不愿被怨力五毒控制,生而为人,拥有灵识,乃一大幸事,怎能被外物浸染本心。” “你看得倒是明白,比起我以前见过的一心求剑的小公子强多了。” 宋怀真听老者如此了解太玄山楚泽涵的过往,多半是早已成仙的太玄山前辈,又听得一心求剑的小公子,心下思量,莫不是傅文远? “慧心师叔?” 老者听完笑了笑,道,“正是在下。” 第20章 临江仙(二) 慧心师叔,乃是师父忘尘的师兄。 二人共同师承太玄山的南域旧主,烟霞真人。 烟霞乃是一位得道仙人,曾经作为南域旧主的时候,有两个徒弟,分别是慧心,忘尘。 慧心天资聪颖,勤学好问,非常得烟霞真人喜欢。那时候天地间灵气已经有变得稀薄的趋势了,凡人成仙这条道路,越来越难走。彼时六界尚未完全分开,但是除却人界和鬼界,其余四界存活的妖,仙,魔,神都已经遭受了不少天劫,数量大幅度减少。 其中最艰难的便是妖界,妖界经历了多次天劫,有不少妖族被直接灭族,剩下的妖族因为在妖界找不到合适的食物和生存地,便大举迁移到人界来。人界本身有复杂的结界和屏障,对妖怪有伤害作用,勉强穿越到人界的妖族,又损失了大半。 这之后有些妖族因为本身适应人界,化成人形后,隐匿于人界,除却身怀妖力,与凡间的普通人类,生活方式无甚区别。 可惜不是所有的妖怪都这么幸运。其中有些妖怪,来到人界后,因为在人界相貌丑陋怪异,而屡屡遭到攻击,其中不乏一些本性善良的妖怪。 也有些妖怪,因为没有合适的食物,而凡人又是最接近自己身在妖界的食物,便开始大肆杀戮凡人。 那时候离南域不远的菩提林处,有不少妖怪聚集,其中有一种妖怪名为螭魅,其性凶,喜食人。慧心带着大批南域弟子,来到菩提林,只见断臂残肢,心中大为愤懑,一路追随螭魅而去,却不料掉进一个山洞。 洞中有一螭魅,相貌丑陋不堪,怀抱自己的幼儿,正在吃人。 慧心本欲杀死二人,只见那雌性螭魅道,“若是妖界不灭,我们何尝愿意来此害人?” 慧心摇摇头道,“妖界已灭,你们就要来此害人?凡人又曾欠过你们何物?” 螭魅道,“不曾。只求道长,杀死我后,放过幼子。” 慧心道,“害人的邪物,还要祈祷性命?” 螭魅摇摇头,丑陋不堪的脸上满是泪水,冲着慧心连连磕头。 慧心心软,正要收手,只见螭魅冲上前来,慧心拂尘一甩,螭魅被劈成了碎片。 慧心冲着小螭魅走去,只见那甚为丑陋的小脸上,扬起了泪水,慧心无奈,便带走了小螭魅。螭魅还小,不用吃肉,只需人血喂养。 慧心想起死去的螭魅母亲,便用自己的血喂养了小螭魅一次。仙人之血,与众不同,螭魅长大一点后,居然可以吃得人类食物,一言一行,相貌都开始像着凡人发展。 慧心大为震动,带着小螭魅赶到已被人类斩杀不少的螭魅聚集地,画下法阵,调用天地灵气,将大部分螭魅净化,才发现这些妖怪相貌变化更似人类,也不用再以凡人为食。 慧心这才明白,自己当日带领南域众人杀伐妖怪,却从未有一刻,考虑过如何救助这些妖怪,脑中所思所想,不过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是能早日发现救助之法,自己又何须大杀四方。 慧心在这之后心灰意冷,深觉修道一事,早就违反了自己的本心,回去告知烟霞域主,随后便离开了太玄山。 烟霞在这之后很久很久,才收了忘尘为弟子。可惜忘尘与烟霞师徒缘分淡薄,忘尘来了没几年,烟霞就飞升去了仙界。忘尘后来虽然也成仙,但沧海桑田,太玄山几次经历变化,早就没了什么南域,忘尘不愿参与门派琐事,所幸成立了烟霞观,以纪念烟霞道人。 宋怀真和谢南归遇到的这位老者,想必就是烟霞仙人的首徒,慧心了。按照辈分,自己也该叫他一声慧心师叔。这段资料基本上是被写在太玄山的历史里的,只知道慧心在那之后,再也没有回到太玄山。 慧心笑笑道,“想不到我离开太玄山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听到过故人的消息。最近这几年倒是将忘尘的两个徒弟都见了。” 宋怀真道,“师叔已经见过师兄了?” 慧心点点头,笑道,“做人生不逢时。” 宋怀真一脸迷茫。 慧心笑道,“这位白衣小兄弟,姓什么名什么啊?” “谢南归。” 慧心点点头,道,“我和你有缘,等到你该办的事都办完了,贫道自会替你解开你身上的术法。不过,你得替我办一件事作为交换。” 谢南归心道,这位慧心道人好生厉害。堕仙媒介术法,想要破除是近乎不可能的事。谢南归曾经参考过不少文献,一度陷入过很深的绝望,后来也想开了,大不了就自行了断,想不到来了趟桐林湖,居然碰见了位高人。 慧心笑道,“谢小兄弟,是觉得在下解不了你这堕仙阵法喽?哈哈哈,莫要担心,如今天地灵气稀薄成这样,我们当日所流传的术法和各类精巧阵法,你们都没有机会一看,这二重封印的控灵之术,在我们那时候,并无什么特别。而我们当日所用的各类剑阵,和上古时期,洪荒时期相比,又是落了下风。想来人若是在自己的时代,追寻已经消失了的东西,想必也是件苦事吧,求不得之苦。好了,说了这么多,你可愿意?” 谢南归俯身作揖,道,“晚辈洗耳恭听。” 慧心道,“这空相寺的方丈智悲大师,是我的友人。这寺庙中,曾经有一位高僧法师抄写的《六门陀罗尼经论》的残卷,其实智悲大师并不在意此封残卷,但旁人怕是不一定了。听智悲说,恐怕有人混进了寺庙,老朽就拜托哦你们二位将这小贼找出来。” 谢南归点点头,道,“晚辈一定尽力而为。” 宋怀真也跟着说道,“还请师叔放心。” “倒是爽快,你们上山去,告诉智悲大师,就说你们是慧心找的人,特来捉贼,他就明白了。还有一事,我早已自愿离开门派,虽与太玄山有些渊源,但是担不起你这声师叔了。” “那慧心前辈可知道这是什么?”宋怀真拿出了蓁樾公主的莲心古玉。 “莲心古玉?想不到此世还能看见这上古神物。” “上古神物?” “我也并非是上古之人,只知道蓁樾公主与驸马伉俪情深,琴瑟和鸣。驸马本身是位偃师,精通空间机关术,他倾毕生之力,以灵玉莲心古玉为开关,依照公主的心意喜好,在空间碎片内打造了了滇狼国的宫殿。” “您是说这蓁樾公主的玉佩可以开启另一个空间?” “正是如此,不过怎么开启有什么条件我就不清楚了。” 宋怀真惊讶于上古术法的精妙,已经完全超出了自己的理解。 慧心说完,悄然消失。 空相寺确实不是一座香火旺盛的大寺,不过寺庙内倒是和桐林湖一样,有种特别的空灵。寺内有一只小狗,自由自在的围着香炉转,对宋怀真和谢南归这二位访客,完全是视而不见。 二人向寺庙内部走去,看见有一背影挺拔之人,身着袈裟,手持佛珠。 听见声音后,转过身来,道,“二位是?” 宋怀真道,“我们是慧心前辈找的人,特来协助方丈。” 那人笑笑,“在下就是智悲,慧心和你们都是有心了。贫僧会给二位施主安排僧房居住,并提供寺中膳食。只不过,寺中饭菜都是些我们自己种植的蔬菜,有些不合二位施主胃口,还望海涵。还有一事,二位恐怕得多住几天,若是不介意,可否换上居士服?” 宋怀真本来以为智悲大师怎么样都该是至少年近古稀之人。如今看来,年纪当与林逸之相仿,不过比起林逸之有些发福的体型,智悲大师身形瘦削,气质非凡。 “多谢智悲大师思虑周全,一切听从大师安排。” “还要感谢二位施主特来相助。贫僧先让寺中僧人带领二位前去僧房,我一会就到。” 寺庙中,一小僧人带领宋怀真和谢南归去了僧房,陈设简单,但十分干净,二人谢过小僧后,静静等待智悲大师。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智悲大师来到了僧房。道,“二位可还能接受?” 谢南归道,“大师有心了。” 智悲道,“我想慧心跟你们大致说过寺中情况,我们寺庙中藏有《六门陀罗尼经论》的残卷,不过一张烂纸,却引得他人觊觎。这几日寺中夜晚都会有些平日里听不到的响声,藏经阁的钥匙也不翼而飞。想来那盗贼已经去过藏经阁了。不过,并未找到残卷。还要劳烦二位施主,这几日夜晚在寺中巡逻,看看能不能抓到这二人。贫僧在此谢过二位施主了。” 说罢就要施礼,宋怀真和谢南归吓了一跳,赶忙将智悲大师扶起。 宋怀真道,“可还有些什么线索?” 智悲摇摇头,“说来惭愧,寺庙中僧人都不会武功,我们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盗人狡猾也并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我这里有藏经阁备用的钥匙,先给你一把,虽不知盗贼是否会再去藏经阁,但还请二位施主收好,白日里想看经书典籍也可以去转转,只需得和门口的小僧说一声便可。” 第21章 临江仙(三) 宋怀真和谢南归下午闲来无事,想去那藏经阁转转,与门口的小僧人说明后,便一同踏进了进去。 藏经阁小而精致,与书楼颇为相似,宋怀真四处看看,发现这里有不少佛教典籍,也有不少儒家,道家的藏书,甚至还有不少武学读本。宋怀真对练武毫无兴趣,且武功低微,看了两眼便放下了。 谢南归随手拿起那本武学读本,自己若不用怨力,单纯施展武功的话,也算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 谢南归学医,学武,都是用尽心思,今日看见书中所写的招式,有不少自己在太玄山没见过的。 不仅仅是在太玄山没见过,放眼整个江湖,这些书中所写的招式,也是非常特别且少见。武学书涵盖非常广,但大多是剑术,各类招式让人目不暇接。 谢南归奇道,天下武林人士,大多追求至高的武功,却不知道在西辅的这么一座小小寺庙内藏有这么多的武林典籍。智悲大师说,寺中僧人无一人会武艺,这倒是有些反常。 宋怀真随手拿起一本佛经研读,想来佛与道有不少相似之处,看起来非常有意思。 二人就这么不知不觉地度过了一下午。宋怀真不喜欢武学,但听谢南归讲起来却一点也不厌烦,心中感念,此人怕不是郎中里武艺最超群的,亦或是武艺最高的郎中。像谢南归如此博览群书,且武艺高超,又精通医术,若是离开太玄山了,倒也真是个翩翩公子,不对,他现在已经是佳公子了啊。 谢南归虽也算学习了不少道学,但谈及到辩经,或者更加深层次的哲理,却也不慎了解,今天听宋怀真讲,倒也豁然开朗了不少。此人哲学素养如此之高,又会画画,还擅长弹琴,家中又富足,若是换下道袍,倒也是个风流潇洒的小公子。这么说,若是他日后下山,当个富贵闲人,那可不定的有不少姑娘喜欢。 二人就在内心中各自吹捧着对方直到夜幕降临。 藏经阁·夜晚 吃过晚膳后,宋怀真和谢南归决定一人留在藏经阁内驻守,一人出去巡逻。宋怀真武功低微,但是轻功好似鬼魅,谢南归武艺轻功都不俗。根据前几天盗贼的行为,二人推测还是来藏经阁内的可能性高一些。 谢南归夜晚出去巡逻,若碰到可疑之人,就立马捉拿。宋怀真驻守藏经阁,在进门处部下阵法结界,虽不知对方是何人,但宋怀真所做阵法,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况,对付夜半窃书之人,还是绰绰有余。僧人亥时歇而寅时起,窃书之人,大致会在僧人睡觉的这段时间内行动。 空相寺的夜晚,如以往一样安静。宋怀真在藏经阁内画好阵法,锁好门后躲在阁楼附近的隐蔽处。 若是窃贼来了,进入藏经阁就会被困住。谢南归在寺院的各处巡逻,寻找可疑之徒。约莫到了子时,似乎传来了声响。宋怀真躲在暗处,看见有人鬼鬼祟祟地徘徊在藏经楼附近,身穿夜行衣,个子很矮很瘦。这个人拿着钥匙,正要开门,又把钥匙放下,走了几步,坐在藏经楼前的小楼梯上,看着天空中的月亮和繁星搔首弄姿。 宋怀真目瞪口呆,不知道这小贼究竟是武艺高强到了一定程度还是另有所谋。一时之间自己倒是无法判断了,思前想后觉得这个机会不能放过,正欲飞身而出,实在不行就冒险用一点点灵力配合符箓,却发现小贼下山了。 不是用轻功飞身下山,而是步履缓慢,姿态娉婷得朝山下走去。宋怀真再次目瞪口呆,还在思考自己要不要追,发现小贼已经没影了。 谢南归刚巡视完一圈回到藏经楼,发现宋怀真一脸痴傻,双手微微抬起,呆头呆脑得站立在藏经阁前。 谢南归:“。。。。。。” 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宋怀真的肩膀,没有反应,又拍了拍,宋怀真道,“小茶,我从未见过如此匪夷所思之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宋怀真告诉了谢南归自己的所见所闻。 谢南归道,“我猜想这个来盗取经书的,怕是个姑娘,而且还是个刚初入江湖不久,没有什么太多经验的姑娘。” 宋怀真道,“一个姑娘跑来寺庙里偷盗经书,也是奇了。我在烟霞观偶尔看到姑娘们来上香,求签,大多是来求个好夫君什么的,或者自家的孩子有出息,从来没有人对我们书楼的书有过兴趣。” 谢南归道,“我看有些事,我们还得问问智悲大师。” 宋怀真和谢南归等待智悲大师讲解完早课后,将他请到房间,说明了一下昨晚的情况。 智悲大师听完后,道,“听你们说来这是位女施主。寺中僧人我都非常了解,应该不会有什么人跟女施主有关,不过倒是有件事,我得告知二位。二位施主知道,我和慧心乃是朋友,他有段时间在空相寺住宿。有天来了位客人,是个年轻人,江湖武林打扮,一来就和慧心过了几招,并说自己一直在找‘空道’。我猜想此人恐怕跟慧心有什么渊源。” 宋怀真听完“空道”二字,心中一惊,那不是师父让师兄下山去寻找的书吗?师兄下山后,杳无音信,不过他本来便生性淡漠,宋怀真想凭借他那武功,只有别人挨打的份,故傅文远虽然这么多年没有回太玄山,宋怀真也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 智悲大师接着说道,“那个年轻人叫傅文远,来了空相寺,也不换居士服,每日都只是和慧心在山下切磋剑术,约莫过了一个月,就离开了空相寺。他写了不少书,似乎都是些剑道之术,寺中僧人将他们放置到了藏经阁。” 宋怀真心道,果然是师兄。 “傅文远施主走后,倒是有一女施主来上过几次香,你知道,本寺香火一向不旺盛,那个女施主看起来倒是个家境优越的,来了好几回,贫僧印象蛮深的。” 谢南归心下了然,今晚自己也不巡逻了,就与昨日里完全痴傻的宋怀真一起,守在藏经阁附近。 丑时,宋怀真和谢南归一起等待在藏经阁门口。这小贼倒是比昨日晚了些时候,宋怀真心下无奈,自己都困到不行了,这人怎么还不来?正这么想着,只见一身着夜行衣之人,飘然而至。谢南归飞身上前,用折扇快速点住了来人的穴道。 宋怀真跟在后面,笑道,“昨天你跑得倒是挺快,又是看星星又是看月亮,害得我都不知道该不该抓你了。” 小贼被点穴后,心下着急,道“我,我没有什么恶意的,就是想找个东西,没,没想做别的。” 声音清脆甜美,一听就是个姑娘家。 谢南归道,“我们无意冒犯姑娘,只是你三番五次跑来空相寺,让寺内的方丈和僧人们十分为难,有什么话见了智悲大师再说吧。” “那,那最好是快点,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我害怕有人来找我。” 宋怀真道,“姑娘不用担心,寺中僧人起得早,天亮之前你应该是能回家的。” 第22章 临江仙(四) 空相寺僧房·卯时 智悲大师来到僧房,道,“谢过二位施主帮忙,还有,这两次三番跑来找东西的施主,可否与贫僧一谈?” 小贼道,“我,我,我,”结巴了半天没有说完。 智悲道,“施主请将来历说明,否则天一亮,贫僧就将你扭送官府。” 小贼道,“大师,我,我知错了。只是你们寺中是否有《空道》一书?” 智悲听完非常惊讶,道,“姑娘看来是认识傅文远,傅施主了?” 小贼道,“还劳烦点我穴道的公子帮我解开穴道,我,武功其实并不高,不是你们二人的对手,事已至此,我也该说明来意了。” 谢南归看看智悲大师,随后走过去解开了穴道。 那姑娘穴道解开后,立马摘了面上方巾,随后跪坐在地双手合十,向智悲大师拜谢。相貌清秀,小圆脸,还有点点婴儿肥。一双眼睛很是灵动,是个十分娇憨可爱的女孩子。 智悲大师笑道,“女施主,多日不见。” 看来这姑娘果然就是傅文远离开后经常跑来上香的女子。 女子道,“智悲大师,我,我,我就是一时糊涂,只是,只是,文远,他一直在叨念什么《空道》,也不关心别的事情,我也是偶然听说他来这里一个月,一无所获,所以,就,就想碰碰运气,看看我能不能找到。” 智悲道,“空相寺并没有你说的《空道》,贫僧还以为你找的是我们的佛经呢。” “我,对,对不起,我给方丈添麻烦了,我叫乔峤。” 宋怀真觉得好笑,道,“乔乔?” “峤是山道的意思,不是那个乔。智悲大师,二位公子,我爹是新柳山庄的乔寒烟,最近要给我举行比武相亲大会。 我,我就是在附近跑出来玩玩的,山庄跟出来的人若是看我没回去,会跑来找我,我现在能不能先回山庄?保证下午再过来一次。” 智悲道,“贫僧就信任女施主一次。你现在下山吧。” 乔峤走后,智悲大师道,“虽然贫僧不能确信,不过乔峤施主怕是和傅施主有什么渊源。想来贫僧未出家之前,在徽州也曾娶过妻,不过贫僧愚笨且生性散漫,实在不为夫人所喜。我那时候本也有些模模糊糊的出家想法,怕是也有对待她照顾不周的地方。不知道她如今如何了,只希望她一切顺遂。”说罢,似乎陷入了沉思。 宋怀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沈香寒,听他说夫君最后跑去了西辅,莫非,宋怀真瞥了瞥谢南归,只见谢南归轻轻摇了摇头。也罢,斯人已逝,又何必再给智悲大师徒添烦恼。 下午乔峤便来了,还提着一个布袋子,宋怀真和谢南归见了,立马跑过去帮忙。乔峤道,“不用麻烦的,我虽然武功不高,但好歹也是习武之人。” 宋怀真笑道,“可是给寺内的供养?” 乔峤点点头,“我,我对不起智悲大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做起了这种事。” 乔峤将供养交给智悲大师,随后对着殿前的佛祖上了香,扣头拜了拜菩萨。 三人来到空相寺后院一处僻静的庭院。 乔峤道,“我自小在练武上就非常愚笨,而且相貌平平。爹娘都不太喜欢我,哥哥武学天赋很高,深得母亲喜欢。爹娘虽然淡漠,但从未苛责过我,哥哥也待我很好,只是我自己不争气罢了。 我曾经在家中待得无聊,有段时间女扮男装在江湖游荡,怎料不了解人世险恶,抢走了银子,又被坏人欺负,那时候有位公子,武艺超群,顺手把我救下。” 宋怀真道,“这位公子,恐怕就是傅文远吧。”心下无奈,师兄真是惹得一手桃花债。 “是的,我一路担惊受怕,看他虽然冷漠,但不像是坏人,就跟了一段路,傅公子心地良善,除却基本不跟我讲话或者将一些我完全听不懂的复杂剑术,对我是有礼有节。 后来他将我送回新柳山庄,离开后说是自己追寻到了《空道》的信息在西辅的空相寺。那之后我们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相见,前段时间在西辅的西城遇见,他与我初见完全是两个人,十分颓丧,住在一破败庭院内,整日无所事事。我,我以为他没有找到《空道》,后来上香拜佛几次,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就想着晚上来找找。” 乔峤说完后,又冲着方丈鞠了鞠躬,道,“是我鬼迷心窍了。还请智悲大师原谅我的鲁莽。” 智悲道,“姑娘并非大奸大恶之徒,只是此番做法实有不妥,既已真心悔过,那贫僧也就不再多说了。不过,你说的傅施主的事情,贫僧虽然不是特别了解,但也可为你解答一二。” 乔峤道,“还请大师解惑。” “傅施主心思纯粹,一心沉醉于剑术中,他那段时间在空相寺居住,只是因为贫僧的好友慧心在此。慧心是洪荒末期成仙之人,剑术之高超精妙,远非我们这个时代之人可能比拟的。傅施主来到此地,就是为了与慧心切磋剑术,慧心曾有一本武学内功心法,名为《空道》。我想这才是你要找的书。” 乔峤急道,“那慧心大师,有没有将《空道》传给傅大哥?” 智悲道,“传与不传,有何区别?” “这,这是什么意思?” “那本《空道》本来就并非普通的内功心法,那是要调用灵力才能运用的仙法。” 乔峤震惊到,“可是如今灵力稀薄,没有几个人有灵力啊!” 智悲点点头,道,“所以慧心一开始并不愿意与傅施主切磋,不过傅施主对于武学一事,执念甚深,慧心怕是心中不忍,与他切磋了一段时间。可是,洪荒末期的仙人所使用的剑法如何能与此世的造诣相提并论。 怕是傅施主,也明白了自己无论如何,一生都不可能参悟道《空道》之中的心法奥义,这才失魂落魄的离去了。我曾经挽留过他,希望在此地住上一段日子,不过傅施主性格倔强,这就急急忙忙离开了。 贫道虽然不懂剑法内功,但除却慧心这种仙人,傅施主,可谓是当世武学集大成之人,只可惜,可惜啊。其实就算是那慧心,回到上古时代,也无法与上古之神抗衡。人生八苦,求不得之苦,还望傅施主能够放下。” 乔峤难过到,“我一向平庸,只求此生安稳,而傅大哥剑法超群,却还觉得不够,人活着,可真是各有各的烦恼。” 宋怀真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姑娘没有必要妄自菲薄。智悲大师,实不相瞒,傅文远乃是在下师兄。只是师兄一向沉迷剑道,下山后很少与我们联系,今天听来,此事对师兄影响严重,此间事了,怀真想去西辅西城看看师兄。” 智悲道,“没想到,宋施主和傅施主是师兄弟关系,你们二位实在是性格相差过大,傅施主执着,宋施主洒脱。贫僧明白了,你们几位赶快去西城吧。” 乔峤道,“多谢,宋公子,我,我马上就要回新柳山庄了,恐怕也无法照顾他。” 宋怀真道,“师兄与我相差几岁,儿时基本上是他将我带大,只不过他生性孤傲,除却剑术,基本什么都不感兴趣。也怪我平日里觉得他天下无敌,甚少关心。” 谢南归拍拍宋怀真的肩膀,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你也不要太过挂怀了。” 三人告别方丈后,一路赶往西郊。 乔峤将宋怀真和谢南归领到傅文远居住的庭院,果真是破败不堪,荒凉阴冷。宋怀真心下着急,推开房门,一股怪味。他那个自小容貌冷峻,气质冷冽的师兄,此时此刻,胡子拉碴,披头散发,手中拿着一壶酒,正在睡觉。外面艳阳高照,这还不到晚膳的时间呢。 宋怀真心中难过,自己印象中的师兄一向是干干净净,严于律己,此时此刻却是这般。 “师兄,是我啊,我是阿粟。”宋怀真道。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宋怀真拿开酒壶,十分轻柔地摇晃着傅文远。 傅文远渐渐转醒,看见宋怀真似乎吓了一跳,立马从床上起来,道,“阿粟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在观里吗?” 宋怀真眼睛通红,眼泪几近徘徊在眼眶,道,“师兄,我是恰巧路过此地,阿粟,阿粟来看看你。” 傅文远眼神仅仅是明亮了一下,随后又马上黯淡了下去。道,“你们都走吧,乔峤你守着我这个废人干什么,新柳山庄的大小姐,不该和我这种人在一起的,不利于你的名声。” “傅大哥你这是说得什么话!”乔峤心中难过,哭着跑了出去。 谢南归看了看,也跟着乔峤出门了。 宋怀真和傅文远师兄弟单独在一起。 “阿粟,你长大了。”傅文远笑了笑,将手微微抬起,似乎是想摸摸宋怀真的头,想了想,又放下了。 宋怀真道,“师兄,放不下执念,是魔。” 傅文远摇摇头道,“我倒是希望自己回到上古亦或是洪荒时代,没有灵气,我还能凭借执念入魔。” 宋怀真看着他这个样子,心中实在是觉得心疼,道,“师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可是,也有物极必反一说。你这么多年痴恋剑道,如今非要突破剑术极致,回到过去,可是这一切如今已经不存在了啊。” “阿粟,你生性豁达,你不懂,于剑法,师父已经没有什么好教给我的。我几次三番询问,他才告诉我有《空道》一书,可等我这些年费劲心机找到慧心,才发现,这跟我,毫无关系。道理我都明白,我就是自己心中无法想通,真的无法想通。” 第23章 临江仙(五) 破败的庭院附近很不安全。 谢南归安静地站立在离乔峤不远的地方。想着此时的傅文远倒有些像曾经的自己,憎恨师父不告诉自己父母已经不在了的消息,憎恨自己如此弱小,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傅文远虽然伤心失意,但若没有外缘突破剑道也未必是坏事,因为自己因缘巧合得到了所谓的力量,却收获了无尽的麻烦和痛苦。 白日里是师父骄傲的太玄山医宗大弟子,四处义诊。夜晚却也曾化身为魔鬼,四处吸收着怨力。道貌岸然这四个字放在自己身上,一点也不过分。谢南归自嘲地想到。 乔峤想来是哭够了,走到谢南归身边,道,“谢公子,刚刚,真是抱歉。” “乔姑娘无需道歉,哭过后心情可好点?” 乔峤点点头,道,“我,也并非是看起来那么纯良无辜,新柳山庄百年基业,父母对于江湖名利一事,非常看重。我自幼不被重视,倒是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本领。我,我知道傅文远,傅大哥他痴迷剑道却心思纯粹。我这般接近他,也有自己的目的。” “怕是姑娘不愿意比武招亲找到的夫婿吧。” “正是如此,山庄未来会由我哥哥柳辰继承,而我唯一的作用就是联姻的筹码。新柳山庄这些年发展迅速,但其实是尾大不掉,我父亲又生性喜欢挥霍,所以早就捉襟见肘了。比武相亲,我很可能会被内定给织梦楼的楼主。” “织梦楼?” “对,织梦楼也是武林后起之秀,据说他们有能力为凡人提供各种幻境,你在梦中可以享受到自己期望见到的任何事。 在金陵的秦淮河畔,有不少达官贵人花费大把银钱去享受梦境。织梦楼因为此事积累了大量的财富,据说,他们还为各色妖类,游荡鬼魂,普通凡人,数量及其稀少的仙人,提供往来贸易。 比起凌风阁这种辛苦劳作的镖局,织梦楼可以说是生财容易且富得流油。唯一的缺点怕是没有世家名望支撑,所以我推测,新柳山庄与织梦楼联姻的可能性最高。比武招亲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助助兴而已。” “所以,乔姑娘早就推测到了,又不愿意接受这桩婚姻。离家出走算是最后的反抗,却没想到遇到了傅公子,所以想傅公子带你走?” “我,我只是有所期待,从未想过要强迫他什么。如今又遇到了宋公子,我想他也有人照顾了。这几日我就要返回新柳山庄。” 谢南归点点头,“姑娘并非自私自利之人,称得上是秀外慧中,蕙质兰心。” 宋怀真想办法打了水,伺候着师兄沐浴洗漱,又叫谢南归出去买了件衣服给傅文远换上。心中感慨,小时候师兄给自己洗澡,喂饭,明明还是个孩子,就开始带自己了,心下好笑,道,“师兄,想不到你也有我照顾的一天。” “我可比阿粟讲理多了,毕竟你到了六七岁,还让我一口一口喂饭呢。” 宋怀真心下大羞,着急道,“我都多大了,别再提这件事了。” “哈哈哈哈哈。”傅文远大笑。 或许是自己自小带大的师弟来了,傅文远精神了不少,穿戴整齐后,道,“师弟,麻烦你了。是我,是我自己走不出来,在这陪陪我可好?” 宋怀真心下难过,道,“师兄,凭我对你的了解,怎能不明白,你其实心中都懂。你现在这里待着,我让谢南归和乔峤姑娘先回去,今天我就专门陪着你。” 宋怀真出去后,傅文远又倒在了床上,眼神空洞的望着房梁。 西郊破败庭院·夜晚 谢南归和乔峤都先行离开了。宋怀真守着傅文远,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傅文远坐在床上,眼神平静忧郁。闭了闭眼,道,“阿粟,这些年,我跑了很多地方,基本上走遍了大启的天涯海角。遇见了很多人,挑战了不少人,可惜江湖上大部分的人都是沽名钓誉之徒。武林世家打着武林的旗号,其实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享受一方至尊的权利。我不是,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这些,我只想将剑术练到极致。” 宋怀真听完摇摇头,道“什么是极致?师兄自己难道不知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吗?天底下,事物繁杂多样,无法互相独立存在,你的剑术也是一样。 你羡慕慧心前辈的无上心法,却不知道他也是依托于时代机缘。你没有生在洪荒,没有生在上古,怎能不除却这些因缘和他们一较高低?更何况,师兄你,若单纯论及天赋和刻苦,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能与你相比?” 傅文远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可是我还是心有不甘,我不愿意自己的剑术止步于此。若是有什么方法,能让我获取灵力就好了。” 宋怀真心下一惊,心里想,傅文远这么多年不见,变化不小倒也罢了,只是如今更加偏执。彼时他痴迷剑术,执念过重,万般风景,皆不如独自练剑。现下见了慧心,方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且有些人的高度,自己毕生难追,如今这状态,恐怕不太好。 宋怀真道,“普天之下,没有几个人有灵力。” 傅文远笑了笑,“你不是就有吗?” 宋怀真心中有些悚然,这傅文远,怕是与当年疼爱照顾自己的师兄,有些区别了。 傅文远笑道,“阿粟,我有时候真羡慕你,你天身带有灵力,说来剑法天赋也不差,只不过你自己不喜欢罢了。” 宋怀真赶忙摇头,道,“我确有灵力不错,但武学天赋并不高。” 傅文远道,“师弟你还真是妄自菲薄呢,儿时学剑术,你学得一点都不比我慢,只不过是你更喜欢躲在书楼里看书,或者跑到乱七八糟的地方赏花罢了。” 宋怀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傅文远爱剑成魔,这既让他勇往直前,却也让他迷失在自己的执念里。宋怀真正要起身,发现傅文远手中利剑正指着自己的脖子,速度之快,让自己连看清的机会都没有。 傅文远道,“师弟,我并非想伤害你,不过有件事情想让你帮我而已。” 宋怀真心中猜想,此事莫不是和壁吟有关?道,“我自然是信任师兄的,但不知道师兄所谓何事?” 傅文远阴森森地笑了笑,道,“灵力这种天地,越来越稀薄,不过天地间的怨力却一点不见减少,反而越积累越多了呢。” 宋怀真道,“你碰见谁了?” “这你就不用知道了,不过我能拿到我想要的。” 宋怀真还没反应过来,被傅文远一掌拍在胸口。忽然觉得体内五脏六腑都被移了位置,紧紧得搅在一起,浑身都是冷汗,口中喷出鲜血,从椅子上坐到了地上。感觉自己身体内好像有什么力量流走了,宋怀真趴在了地上。 傅文远看见宋怀真这么大的反应也有点吃惊。自己那一掌并没有施展内力,怎么师弟反应会那么大。他从从床上下来,刚刚蹲下身来,忽然一符箓贴在了自己身上。傅文远随后将符箓扔掉,笑了笑,正要把师弟拽起来,发现有柄折扇正指着自己,正是被宋怀真遣走的谢南归。 傅文远笑道,“我知道你的武功不错,不过打我怕是还不够资格。” 谢南归点点头,道,“以前也算是彬彬有礼,怎么如今这幅模样。” 傅文远摇摇头,道,“你又不是我师父,用不着教训我。看来你挺关心我们阿粟的么,我记得你小时候只会一个劲嘲笑他。” 谢南归懒得与此时此刻的傅文远回忆过去。 傅文远突然出手,手持软剑,直取谢南归脖颈,谢南归拿起折扇,勉强拨开了软剑,向后一退,将折扇展开,放出银针。 傅文远不愧是剑术高手,软剑好似一条灵动的毒蛇,盘旋成一圈一圈的弧形,每根银针都被轻轻松松挡住,并且被缠卷在软剑内,傅文远笑了笑,将软剑伸长,只见数根银针反射向谢南归。 反射出的银针,从四面八方射来,谢南归用折扇一挡,银针悉数落在地上。傅文远飞身站在谢南归身边,用软剑攻击,招招狠辣致命,剑术和太玄山的剑法有很大的区别,道家剑法讲究以柔克刚,姿势大多优美,而傅文远的剑法,刁钻古怪却也霸气十足。 谢南归心道,此人剑法之高超,也是当世罕见,若是自己再与他纠缠下去,恐怕对战局不利。无论是谁引导傅文远走上了邪路,又或者告诉他关于自己的什么,谢南归此刻一点也不想调动怨力去和傅文远对峙。怨力是罪,是走去捷径逆天而行的不详之物。 傅文远似乎有些失望,道,“你在太玄山也算是武功不错的了,怎么这般弱。” 谢南归道,“阁下剑术当世罕见,却还要追求更高的剑术,在下是个俗人实在不懂。”说完后,从袖口取出药粉,洒在了傅文远脸上。 傅文远僵住了,随后大叫,“我眼睛好痛,你这混蛋,做了什么?” 谢南归趁此机会,扶起地上的宋怀真,抱在怀中,快速离去。 第24章 临江仙(尾声) 谢南归扶着宋怀真离开了西辅西郊。刚走到一半宋怀真实在是难受到不行,傅文远这一掌不知道怎么打的,好生奇怪。 谢南归对宋怀真道,“我背你。”微微蹲地,让宋怀真爬上来。宋怀真晕头转向的也不知道怎么攀爬上去的。 宋怀真道,“你说我这师兄,要什么跟我说就好,干嘛打人啊。” 谢南归道,“傅文远,应该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幡然醒悟,若是有朝一日,他明白了,怕是要悔恨一辈子了。若是不明白了,也就这么糊涂下去了。” 宋怀真道,“若是我,哪怕心中悔恨,也希望自己能够明白。我就怕自己稀里糊涂地走完这一生,伤害了多少人不知道,活在无明中也不清楚。” 谢南归道,“你师兄如果明白了,你会原谅他吗?” 宋怀真用力的点点头,道,“会的。只是,就怕他自己心里过不去这道坎。” 谢南归道,“我们此行去新柳山庄,不便再去麻烦凌风阁的林阁主。咱俩惹上的事情不少。我已经给乔峤说过了,她会告诉她哥哥,让我们混进新柳山庄。” 宋怀真道,“多谢小茶思虑周全,咱们今晚就找间客栈吧。我明日就给林阁主修书一封。” “说起来你没动用怨力,竟然在比试中撒药粉?” “我是医者,武功再高强,也无法和傅文远这个有可能是当世第一剑的人去比。动用怨力实非我愿,我自己都觉得膈应。但是为了逃命撒撒药粉之类的,我还是能干的出来。” 宋怀真趴在谢南归背上笑,这人,说他是个正人君子吧,却也有胜之不武的一面,说他胜之不武吧,却又毫不矫揉造作,一身正气。 “小茶,你这个人真有意思。” 二人到达客栈后,小二道,“二位客官两间房?” 谢南归道,“一间,友人生病,我要照顾。” 小二点点头道,“道长好福气。” 进了房间后,宋怀真躺在床上,还是有点咳血。谢南归号脉,随后道,“这一掌中,有怨力。你如今灵力与怨力两相封印,身体不比从前,所以这一掌才会如此之重。” “小师兄入魔无望,想成堕仙啊。” “别想了。”谢南归道,随后开始施针。 “小茶,我小时候,师兄学剑术,我学结界术和灵力平衡之术。只有消耗灵力给怨力,我才能有一线生机。而师兄,却偏偏要获取怨力,我看着他沉沦,却叫他不醒。” “阿粟,我想告诉你件事。” “那时候的我,年少无知,因为憎恨师父不告知我父母死讯,又被人蛊惑,跟你师兄选——” 谢南归发现宋怀真已经睡着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以前从未想过告诉宋怀真自己的过往,离开空间碎片的时候,他害怕宋怀真知道自己的过往,现如今,他想要告诉宋怀真自己往昔的一切,可他偏偏睡着了。 傅文远在谢南归走后许久,眼睛才恢复过来。不知道那小子用了什么药粉,让自己的眼睛如此酸涩肿胀。打不过自己竟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真是白瞎了那看起来谦谦如玉的君子之气,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想来苏眠跟自己说天生灵力不足,可用怨力来补,若以后按照苏眠所教的方法,自己也能够得到怨力。傅文远当时觉得苏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能跟自己谈及这些事。拿出软剑直接与苏眠对打,不料苏眠招式普通,却处处压制自己。后来苏眠解释,此乃怨力。 《空道》此书,体内若无灵力,连窥测天机之万分之一也不可,无论如何傅文远都想要试一试。其实他未必完全相信了苏眠的话,但想起《空道》和慧心精妙的剑法,又思及自己刻苦练剑,连个招式普通却拥有怨力的苏眠也比不上,实在是郁结难平。 傅文远本不是个坏人,让他快速泯灭人性,他做不到。坏就坏在,这一切太碰巧了,宋怀真刚好就出现在西辅,刚好看见了他最落魄的一面,他又出手伤了师弟,已经,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破败小屋的门被推开了,一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身形修长匀称,衣着十分讲究。正是苏眠。 只不过上次与谢南归相见之时,满头黑发,如今头发有些花白。 他环视了房间一圈,摇摇头,道,“一代剑术天才,屈居于此,真是受委屈了。” 傅文远道,“苏眠?” “苏某人此行是来看看傅先生有没有改变心意,不过看起来先生已经下定决心了。新柳山庄过段时间要比武招亲,傅先生可以去练练手。” 傅文远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突然闪过了乔峤的身影,不过也仅仅是一闪而过。新柳山庄么,看来自己必须要跑一趟了。 傅文远道,“苏眠你这是赔本买卖。” 苏眠摇摇头,道,“苏某只是个赌徒罢了。” 西郊夜晚的破败庭院,一直都是寂静无声的,今夜却突然传来了阵阵惨叫,苏眠看着饱受怨力折磨的傅文远一个劲摇头,道,“人这种东西,自诩为人,却是丑陋不堪,贪嗔痴俱全。明明知道如今灵力稀薄,却非要追求太玄山的无量剑法,明明是自己没有灵力的机缘,却偏偏要去妒忌他人,明明已经到达了此世的剑法第一人,却还不知足。” 说罢,又传来阵阵惨叫,苏眠似乎有点厌烦,转身离开了庭院。 第25章 忆王孙(一) 峄州·新柳山庄 宋怀真和傅文远在乔峤的帮助下成功混进了新柳山庄,本为太玄山弟子的二人此刻成为了新柳山庄的小弟子。二人在山庄内有地吃饭,有地睡觉,俨然一副新柳山庄半个主人的模样。 “你看那边是不是凌风阁的镖师们?”谢南归道。 宋怀真仔细看了看,“领头的应该是林阁主的儿子林攸。林阁主给我回信上说儿子走镖回来会去拜访新柳山庄。凌风阁如今江湖地位不算很高,想来这林攸主要是来结交些人脉关系的。” 来的还有些其他武林世家和修仙门派的,不过乔峤虽然是新柳山庄的大小姐,但她的风头基本都被柳辰给盖过。本人并非是江湖上传言中的数一数二的美女,新柳山庄本身又常年忽视她,所以比武招亲只是个聚会的理由而已。 听乔峤自己所言,这夫君已经内定了织梦楼的人,一路走过来江湖上也有类似传闻。所以此次来的世家大多数是像凌风阁这样的新兴门派,需要快速提升名望,还剩下一些与新柳山庄结交较好的门派,派出了些有点名望但却在派内地位不是最高的长辈带着些小弟子们前来道贺。 宋怀真观察了一圈,发现只有凌风阁自己还熟悉一些,其余的都仅仅是听过名声而已。太玄山也派人来了,可惜自己一个都不认识。谢南归看了看太玄山,道,“此次弟子多是武宗之人,好在跟我也都不熟,就怕他们认出我。” 柳辰率领一众弟子在门口迎接客人。远远望去,柳辰容貌英俊,衣着打扮言谈举止都是一个标准的武林世家公子。宋怀真心道,柳辰可比谢南归差远了,一板一眼像是模子里刻出来的假人,无聊。 最后走来一位姿容秀丽的公子,乌黑的长发飘飘,一身红衣上有点点白梅,身后跟着一群身穿青衫的弟子。那位公子手持一柄玉笛子,真的是仙气出尘。 是梅九。 柳辰走上前去,施礼,道,“梅兄好久不见。织梦楼一切可好?” 梅九点点头,向柳辰回礼,“织梦楼一切都好,只是我着急想来新柳山庄看一看。” “哈哈哈,梅兄不急,若是织梦楼生意不忙,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柳某人随时恭候大驾。”二人说着便一同走进了山庄的比武台处。 梅九似乎在人群中瞥见了宋,谢二人,有意无意的瞥了瞥二人所在方向。 待宾客世家一一都来到后,比武场上走出来一中年男子,容貌稀松平常,束冠,衣着华丽,眼下有淡淡乌青,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不过整个人倒是身形挺拔,有些庄主的气质。宋怀真心道,这大概就是新柳山庄的庄主乔寒烟了。 乔寒烟朝台下诸位施行了一个标准的拱手礼,道,“此次是为小女乔峤择选夫婿,乔某人曾是一介寒衣,如今有幸得到诸位抬爱,莅临我这新柳山庄,乔某感激不尽。今日已经备好宴席和住宿之地,各位舟车劳顿,请先稍作歇息,明日比武招亲正式开始。” 台下众人纷纷叫好。宋怀真和谢南归在远处也装模做样地做了做样子。乔寒烟走下台后,挽起一位中年美丽妇人的手,二人相视一看,妇人搀扶着乔寒烟的手下去了。 是柳倾歌,倾歌一笑,当年的武林四大美人之一,老柳庄主的独生爱女,最后嫁给了出身寒门,曾有意入仕的乔寒烟。不过如今长公子跟随母亲姓柳,这位大小姐则跟随父亲姓乔,也算是柳倾歌保住了山庄的传承。 宋怀真和谢南归下午混迹在柳家弟子中,一同参加了柳家的宴席。宴席上的菜品非常普通,宋怀真道,“这个新柳山庄是不是?” 谢南归道,“是的,缺钱。听闻乔庄主和栁夫人都不善经营。” 宴席上乔寒烟和柳倾歌夫妇恩爱和睦,乔峤并未出现在宴席中,说来奇怪,自从进入山庄后,二人再未看到乔峤。想到傅文远心中稍有不安,问了个山庄中的丫鬟才知道乔峤因为即将出嫁,父母让她安安静静待在房中,不许出来。 宴席上敬酒张罗的都是柳辰。柳辰的一言一行无可挑剔,容貌近看又类似栁夫人,听闻武学天赋也不错,真是处处压过妹妹一头。乔峤容貌更似乔寒烟,平淡无奇,武功又低微,所以怕是有些势力的世家公子都不愿意与这么个不受待见又普普通通的姑娘联姻。 宴席上觥筹交错,宋怀真和谢南归闷头吃饭,竖起耳朵听着周边人的交谈。 “想不到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织梦楼的主人这么年轻。” “那织梦楼,与朝廷势力有所牵扯,又和妖,仙,鬼牵扯了不清,不明白乔庄主为何请了他们也来。” “这你都不知道?早前传闻乔庄主有意把女儿许配给那个梅九,” “真的吗?那看来那新柳山庄的商铺转卖一事——” “快闭嘴,柳辰少庄主要过来了。” 宋怀真和谢南归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下了然。看来各大门派或多或少都知道新柳山庄的情况,但又不能驳斥了百年世家的面子,于是派些无关紧要之人过来。明天的比武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晚宴后宾客散去,从宋怀真被傅文远打伤后,二人就在同屋休息了,谁知道傅文远什么时候会追过来。宋怀真如今灵力基本不能调用,是完全无力抵抗的。 宋怀真道,“小茶,我欠你一件事。” 谢南归道,“何事?” “新柳山庄的事情结束后,我给你谱曲弹琴,名字就叫做‘西辅一梦’。” “想不到阿粟还记得给我的承诺。” “我一向遵守诺言。说起来那日我睡着了,你好像说了什么?” 谢南归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年少无知,父母之死,师父并未告知于我,想我四处救人却救不了父母。碰巧遇到一人,答应许我怨力,让我为父母报仇。” “什么事?” “壁吟是死物,但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以人为媒介会如何?” 宋怀真心中突然有些害怕,道,“你是说?” “正是如此,那时候我还太小,竟然信了他,苏眠的鬼话。我从一个仙门医宗弟子,慢慢变成了一个堕仙法宝。 可笑的是等我找到那伙山贼的时候,他们已经被朝廷尽数斩杀。只不过苏眠自己也没想到,以人作为媒介,随意收集怨力,人却不是物,我从未告知过苏眠自己的身份,看情况不对便逃回太玄山了。 但是阵法不破,我终究是日日夜夜受怨力反噬侵袭。当年我,也做过不少吞噬生魂的错事,如今我一定要给死去的冤魂一个交待。” “小茶,莫要,莫要过分自责。我与壁吟有所牵连,你与苏眠有仇,我们二人合力解决此事,给自己一个交待。对于苏眠的身份,你可有线索?” “说来奇怪,我从未查到过此人的身份,想来他存活于世时间已经很久了。只知道他一直在以人为媒介制作堕仙法宝。” “他是堕仙?” “堕仙不老不死,他的衰老速度却很快。我当时见他还是个于我岁数相当的年轻人,如今已经是中年人了。” “那怎么想到跟我一起下山的?” “你师父忘尘道长,修为高深,但性格孤僻古怪,让人琢磨不透。我当时去找过他一两回,毕竟若白宗主仅仅是医者,不是仙人。太玄山剩余不多的几个仙人里,最为出世的就是忘尘。为了不把事情闹到太玄山,让师父担忧,我堵了一把,去和忘尘道长谈了谈。他后来就安排我们一起下山了。想来也是想让我们二人一起解决堕仙的事情。” “你们倒都是瞒着我。” “并非是瞒着你,只是我年少无知时犯下大错,有人与我经历相似,年岁相当。但却不会做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我能说出重重因由来为自己开拓,但我却不愿。一人做事一人当。错了就是错了,断断没有开脱之理。” “小茶你又何须如此自责。人行天地间,因果业力之复杂,有些时间做下有些决定,或许换个时间,你便不会这么做。成因如何,你心中略知一二,但不要过分苛责自己。如今你我二人,走好眼前路,放下过往身后之事。” 谢南归道,“阿粟,人生得知己如你,我当是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宋怀真摇摇头,“此时此刻便已无遗憾了?” “正是如此。” “我却不这么觉得。” “为何?” “自然是因为还未完成的西辅一梦。” 第26章 忆王孙(二) 第二日的比武大会如期举行。 宋怀真和谢南归早早就来到了比武场。各大门派多是些二流高手在互相切磋武艺,想来昨天的风声大家心下都清楚。梅九在人群中是最显眼的一个。 宋怀真和谢南归如今作为新柳山庄弟子,不方便走上前去与梅九交谈。 宋怀真道,“乔姑娘可怜,看起来人人为她来比武,其实并无人在意她。梅九在此,不知道会不会也跟壁吟有关。” 谢南归道,“织梦楼行事复杂,梅九身为梅妖,本也非同一般人。我想不是来与乔姑娘共结连理的。不过我倒不觉得乔姑娘可怜。” “这是为何?” “弱水三千,一瓢足矣,只愿乔姑娘寻得那人,这些利益牵扯的过客并无甚重要。” “小茶高见,是我看不开了。” 比武大会十分无聊,有些水准竟然跟宋怀真差不多,十分搞怪。唯独林逸之的儿子林攸表现还不错。林攸身背一柄大刀,刀法精湛,出招点到为止,倒是十分有少年侠客风范,有礼有节,不卑不亢。 梅九身为妖怪实力惊人,出现在这里本就是有些违规,不过他似乎根本不怕暴露自己的实力,一柄玉笛,基本上三招之内就打退了对手。场上众人连连称奇,看来这织梦楼远远不止是个武林中的商贾。 到了后面居然只剩下了梅九和林攸。 梅九对林攸倒是没有三招打退,反倒十分认真地陪着过了很多招,打败林攸后道,“资质不错,只是还需历练,缺乏些变化,学得太死。” 林攸对梅九施礼,“多谢梅楼主指点,与楼主对弈一番,收获良多。梅楼主武艺高强,在下很是钦佩。”随后大大方方走下台。 宋怀真道,“这林阁主的儿子当真不错。” 谢南归道,“确实是输也输得漂亮。” 乔寒烟携着夫人上台道,“今天的比武招亲,是织梦楼的梅九先生赢了,我自是会——” “乔庄主,晚辈有些话想在此说一说,您可否同意?”梅九突然打断乔寒烟的话。 乔寒烟面色尴尬,栁夫人脸色更差,但是碍于面子,道,“那就请梅九先生说吧。” 梅九道,“今日虽然不是各个门派的掌门都亲临至此,但也算得上是武林盛会了吧。梅九在此,要告诉诸位侠士一件往事,一件关于乔庄主,过去的故事。” “乔庄主,乔寒烟,本来是古椒村的举人。他入住金陵以后,结识了二位好友,分别是先帝仙逝前的科举进士宋梳引,以及周太傅的小公子周悉。 彼时乔寒烟出身寒门但却观点独到,敢于谏言。宋梳引和周悉非常赏识我们当时的乔庄主,于是据理力争,在朝中竭力推荐提携。 三人结为好友,甚至宋公子娶了周太傅的长女生子后,这孩子长大还要称你一声伯父。江湖上都传言说你是因为昔日同窗死于朝廷之争,心中纷纷难平才辞官隐退。我看其实不然吧?” 乔寒烟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头,也不知道你和梳引还有小悉有什么关系,但阁下代表的可是你们织梦楼,血口喷人可是不行。” 梅九点点头,道,“乔庄主所言及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错的对不了,对的错不了。可惜是大千世界,却常常颠倒黑白,是非不分。 你当年勾结周太傅的政敌,悄悄将周悉的信件转交给他们。那封信至关重要,让周太傅死于狱中,让周悉受刑英年早逝,让宋梳引辞官回西辅。 梅九不懂朝政,那就姑且当做你是有自己的立场,在下只是好奇,尼大可谓自己立场不同都是为了圣上百姓利益的缘故为自己辩解一二,为什么偏偏要用兄弟同心、郁结难平、看透世事炎凉这种话呢?当然还有另一件事让在下更加困惑了。” 底下众人听完此话,虽说有些震惊,但却并无震撼,江湖人不爱与朝廷牵扯,这无凭无据的陈年旧事尚不足以让有名望的庄主大人立马变为忘恩负义的恶棍。况且织梦楼又是什么来头? 栁夫人淡淡道,“梅先生有话请讲,不要在此卖关子。” 梅九点点头,道,“夫人爽快,可惜这些年来独自操持家业,照顾儿子,人前又要和这个挥金如土的浪荡子恩爱如初,想来也是憋屈,我都替您不值哪。” 栁夫人心中气愤,白皙的皮肤涨得红通通。乔寒烟转头看着台下正听得全神贯注的江湖众人,急道,“大胆贼人,你可侮辱我,但是不能侮辱我的家人,看剑。” 说罢提剑而来,剑法一开始就如新柳山庄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术“柳叶纷飞”一样,剑法姿态优美,手中宝剑好似风中柳叶,十分灵活。只是乔寒烟的剑法戾气过重,硬生生压住了“柳叶纷飞”的一身仙气。 和傅文远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软剑不一样,乔寒烟的剑法不是狠辣犀利,虽然同样是杀招尽显的软剑,新柳山庄的剑法却并不张扬,犹如柳叶在春风中飞舞,看似无害,却能伤人。底下有不少人纷纷叫好。 梅九确是一点也不惊讶,竟然单手用竹笛抵挡,你进我退,你攻我守。软剑从四面八方而来,梅九将竹笛反复旋转,优雅地破除了柳叶纷飞。 “乔庄主,不地道。梅某人可从来没有想过和您打架。”随后飞身而起站在离乔寒烟稍远的地方,“晚辈并无恶意,真的只是想把故事讲完。我听闻乔庄主在周悉和宋梳引落魄之时,没有选择升官发财,反而是跟着一并退出了朝堂之争。在下就是不知道是为了明哲保身呢,还是本就是别人的棋子呢。” 乔寒烟眼神中又有杀气显现,但他自知敌不过梅九,此人又是自己亲自选好的女婿,现下实在是不方便出手。只要,只要婚事成了,自己就有救了!丢人算什么,人渺小如尘埃,自己受过的侮辱又何止这一点? 梅久道,“朝堂之争过去了,那么乔庄主那时候可是遇到了什么机缘?听闻你偶然得来了一柄七弦琴,此琴却不是一般的琴,而是上古堕仙楚泽涵的壁吟。 武林世家的朋友可能不甚了解,但修仙门派肯定都知道,上古堕仙楚泽涵,用生灵血祭壁吟,随后用壁吟夺取生魂,不老不死,不受天劫。 而乔庄主那时候,可是恰巧得到了这上古魔琴壁吟?壁吟须得再次血祭才能解开封印,你这个好大哥,知道宋梳引的妻子,也就是周悉的亲姐姐周绯善弹七弦古琴,于是趁此机会将壁吟送给了宋氏夫妇。不久后宋府上上下下,三十口人全部死于非命。我说得没错吧?” 宋怀真听完后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站立不稳,谢南归眼疾手快,马上扶住了他。 原来自己梦中那个喜欢弹琴的女子,还有那个在全部都是缟素的庭院内,独自看着眼前七弦琴的男子就是自己的父母。 宋怀真急道,自己每次做完这些梦,醒来不久后就会忘记,却没有深想这一切都与自己息息相关。自己只知道父母乃是金陵商贾,相继病死。只知道壁吟的怨力是儿时被贼人所致,问师父,师父一直不告诉自己。 原来竟然是这样,自己一无所知的逍遥快活了这么多年,有师父,有忠叔,有清闲的日子,有用不完的银两。 其实自己全家已经被彻底灭门,和生老病死不同,他们的死和空间碎片内楚泽涵的弟子们一样。 宋怀真一向心地仁善,不愿意动怒,此刻竟然也想了无数种方法,要致乔寒烟于死地,心中悲伤痛苦愤怒怨恨,多年所修一瞬间全部都被抛致脑后。 谢南归道,“静心凝神,我们日后可以去织梦楼走一趟,如今也不能听梅九的一面之词。他知道的这么清楚,或许有内情。我想你师父这么多年没告诉你此事,可能就是不愿意你作为宋家遗孤,冲动地找乔寒烟报仇。更不希望你在江湖武林,处处被人当作谈资。此刻切莫冲动。” 宋怀真勉强点点头,脑中闪过面具人的身影——念绯,心中竟然燃起了丝丝希望,难不成他与我们宋家有什么联系,可是忠叔又是怎么回事。 第27章 忆王孙(三) 梅九接着说道,“可惜天不遂人愿,虽然宋家全部被灭门,但是壁吟也下落不明,你似乎无法和许诺了你的堕仙谈条件啊。” 乔寒烟面无表情,淡淡道,“梅先生这段故事讲得不错,不过你可有证据?堕仙、楚泽涵、宋家灭门,这些实在是匪夷所思。 我的挚友宋梳引明明是死于朝廷之争,他一生坚持己见,高风亮节,乔某人不能允许你这般诋毁他。至于其余的上古堕仙,恕乔某人一介凡人,实在是听不懂阁下在说什么。” 梅九拍了拍手,惊讶到,“有人曾告诉我,他虽早知道人心险恶,却想不通有人能阳奉阴违,心狠手辣到如此地步。我原先也是不信的,甚至想象不出,如今见了乔庄主,才明白自己果然是涉世未深啊。” 随后梅九道,“堕仙与你的交换条件便是将血祭的壁吟给他,然后许你成为堕仙,是吧?” 乔寒烟连连摇头,道,“又开始胡言乱语,我一介寒衣,又不是修仙世家出身,从未成仙,哪还能堕仙。” 梅久道,“确实如此,堕仙乃修道之人,道心过坚,眼中空无一物,强极则辱,物极必反,堕仙本就不需要灵力只是需要道心,说简单点,就是从好人变为坏人,您从未当过好人,一切都是伪装,哪能成为堕仙呢,堕魔你都不纯粹。” 乔寒烟笑道,“梅先生都说了,我堕仙堕魔都难,凡人一个,哪来那么多故事。” 梅九点点头,“正是如此,所以那位堕仙在骗你啊,哈哈哈。” 乔寒烟眼中还是一片平静,道,“我允许梅先生在我这里做客这么久,可不是来听你侮辱乔某人,乔某的至交好友,乔某的妻子子女。现在说完了,请回吧。虽然不知道你是在哪里听来这些故事,但我念在年少,不与你计较。” 台下的人窃窃私语,很多人都在赞扬乔寒烟的良好涵养,毕竟梅九的故事实在是让人难以信服。倒是太玄山的人一脸凝重,其余几个修仙门派也都面色严肃。 梅九拿起笛子,道,“我的笛子名为‘焚琴’,我一个江湖人士,自然是既入不得当日一心为官的乔大人的眼,也入不得要成为堕仙的寒烟仙君的眼。我今日就以焚琴吹奏一曲能够引出堕仙怨力的小调,乔庄主听听可好?” 宋怀真看了看谢南归,听见他说,“控制好灵力,你体内如今灵力怨力居于平衡该当是无事,但凡是还是小心为上。” “你呢?” “我早就可以随意控制怨力了,说来我虽然不是堕仙,但如今与堕仙,怕是相差无几了。” 乔寒烟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是以极快的时间就沉稳了下来。道,“那还是劳烦梅先生吹奏一曲。” 梅九看了看乔寒烟道,“乔庄主并非一般人,梅九心中有些害怕,若是曲子不合您的意,乔庄主可莫要伤害在下啊!” 乔寒烟十分有风采的比划了个“有请”的手势。 梅九拿起横笛,开始吹奏,笛声悠扬,并非如横笛的名字“焚琴”一样,焚琴煮鹤,哀梨蒸食。笛声甚是风雅,倒是让人十分喜欢。宋怀真听着这曲子,不就是在自己梦境中,周绯弹奏的曲子吗?渐渐的宋怀真感觉体内似乎有些力量被抽走,有些疼痛,赶紧调转灵力平衡。好在自己强行压制下来了。谢南归面色如常,毫无反应。 台上的乔寒烟可就不太妙了,他脸色苍白如纸,双眼通红,一开始还能强撑着站立,后来就开始半弯着腰,在台上到处乱砍。口中喊道,“停手,快停手,宋梳引,你别站在我跟前,谁让你处处比我强,样貌出身样样比我好,绯儿还那么爱你,我早就恨死你了,我没错,我没有想过杀你们,不不不,都是你们的错,武林朝堂,都是幻梦一场,神思才能永恒,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曲吹罢,乔寒烟丑态出尽,双眼空洞得看着台下众人。随后转头,目眦欲裂,拿起剑向梅九砍去,梅九躲过,道,“神思永恒?怎么个永恒法?说来听听?” 此时此刻,乔寒烟招招致命,向梅九攻击,与新柳山庄的剑法不同,乔寒烟这次所使用的武功路数,非常类似傅文远。只不过傅文远是招式复杂,而乔寒烟仅仅是速度十分快,梅九有些躲避不过,轻功飞起,一边竭力躲避,一边继续吹奏焚琴。 乔寒烟一听笛声,速度就放慢下来,听着听着,放下长剑,躺在比武擂台上打滚,大喊道,“宋梳引,周悉,我没错,都是你们逼我的,凭什么你们什么都有,我却要娶那个肚子里早就——”一把精致的长剑插在了乔寒烟的身上。 乔寒烟断气了,是柳夫人。 栁夫人拿着手中的剑狠狠地刺进了丈夫的心脏处。 栁夫人看着台下众人,道,“父亲交予我继承的新柳山庄,却因为我和乔寒烟二人蒙羞。我愧对柳家百年基业。”看了看台下还在错愕中的儿子,道,“辰儿,这山庄就交给你了,照顾好你妹妹。” 随后拔起了刺在乔寒烟身上的剑,划向了自己的脖颈。 武林四大美女之一,新柳山庄柳倾歌。倾国倾城胜莫愁,一曲清歌柳扶风。恍惚间,又想起了那个当年给过自己承诺的两个男人,一个说爱她,一个说不在乎辰儿出身。说来都是骗人的,要怪只怪自己识人不清,两个男人都是混账。罢了,是好是坏,也都结束了。 柳倾歌举剑自刎在了乔寒烟的身旁。 柳辰看到此景飞身而上,跪在栁夫人身前。 梅九站在这一家三口身边,道,“我的仇人只有乔寒烟,小柳庄主,栁夫人的事在下有罪。周悉曾对我有过大恩,他一直不愿意我为他报仇。冤冤相报何时了?可惜我俗人一个,辗转难眠,忘不掉恩公待人至善,却家破人亡,饱受病痛折磨,含冤早逝。” 柳辰转身站起身,道,“今日所有仇怨已了,从此新柳山庄与织梦楼井水不犯河水。阁下,请离开吧。” 梅九点点头,深深作揖,随后带着众弟子离去。 柳辰转身道,“舍妹的比武大会上出了这等事,我们新柳山庄实在抱歉,现下柳某需要安葬父母,诸位若是无事,今日便可离开新柳山庄。柳某日后,必定一一上门赔罪。”随后冲着台下众人行礼。 只见台下一女子急急忙忙跑上来,跪在地上的两具尸体前,放声大哭。正是乔峤。估计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从闺房内冲出来了。 这时候凌风阁的林攸走上前,道,“柳庄主,如今梅楼主已经离去,我林某作为比武招亲大赛的第二,若是柳庄主愿意,我愿意娶乔小姐为妻。柳庄主莫要惊慌,在下曾与乔小姐有过一面之缘,我知道此时提出这件事并不合适,但林某愿意等待,三年后再答复我。”林攸说罢,拜了拜柳辰,又回头看了看乔峤,带着门下弟子转身离开了。 后续又有不少武林世家弟子一一拜谢离开,最后修仙世家的弟子也一一离开,临走前,太玄山和其他几个修仙门派,告诉柳辰若是有需要,各大仙门会立马派来帮手,并委婉告知柳辰,堕仙一事,如果是真,造成的影响将不可估量。 柳辰一一送别众位客人。随后与乔峤一同跪在了父母的身边。 “哥,哥,这是怎么回事啊?” 柳辰轻轻把妹妹抱在怀里,脸上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流淌。直到夜晚这场混乱才渐渐平息,柳辰和乔峤披麻戴孝,跪在乔寒烟和柳倾歌的棺材前。 宋怀真看此情景,心情复杂,拉着谢南归一同离去,来到了新柳山庄的芙蓉园。芙蓉园是新柳山庄内部的一处风景。林木葱郁,水色迷茫,景色自然。园林内的建筑很是疏松,仅有几座凉亭。整体朴素简洁,一派自然风光,舒朗典雅。还有些奇山异石,有的小巧,有的大气,有的秀丽,有的磅礴。景色虽美,可却无人有心情欣赏。 “想不到我还真是周悉的故人,是我的亲舅舅。乔寒烟联合害死我全家的就是那个堕仙苏眠吧”宋怀真道。 二人正说着话,看见芙蓉园内一处被竹篱包围的茅亭隐隐约约有个人影。 第28章 忆王孙(四) “苏某居然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仇家呢。”一男子缓缓走来,灰白头发,脸色苍老,眼神却透露着干练还有些许阴沉。 他手中提着一坛酒,道,“今日前来祭奠故人,不过灵堂那里太吵,我就不去了。还是这里我比较熟悉,景色我也喜欢。”随后将酒坛中的酒水洒在芙蓉园内。 谢南归无奈道,“你还有故人?乔寒烟吗?” 没想到苏眠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寒烟,听了我的话,血祭了宋府,这些年来修炼勤奋,为我提供了不少怨力,当然,连这尘世生活的银子也给了我不少。说来也是对我有恩情。” 宋怀真听到那句血祭宋府,心中郁结难安,谢南归轻轻碰了碰他的手。 苏眠道,“今日故友忌日,我不愿意大动干戈,。” 谢南归道,“你该不会真是来祭奠乔寒烟的吧?怎么了,乔寒烟死了,你的怨力收集不够了?” 苏眠道,“我一直非常眷恋此地风景,至于乔寒烟的家人弟子,我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所以我在前厅画了阵法,不一会就应该有反应了。” 宋怀真急道,“是血祭阵法?”乔峤,柳辰还有新柳山庄的所有人还在呢。 “你在骗人,苏眠。”谢南归道。 苏眠轻轻地笑了,笑容让人感觉非常阴森。“在下不愿叨扰故人。” 谢南归看向苏眠,道,“你确定你今日不愿意叨扰故人?” 苏眠摇摇头,道,“堕仙法宝,怨力媒介。以往一直都是堕仙随身配带的拥有一定灵力的剑、琴、书本之类。简单而言就是与壁吟差不多的东西。大部分法宝如今都已经遗失。轮到我成为堕仙的时候,已尽没有什么有灵力的东西了。不过我发现活人也可以做为媒介,灵气稀薄,但人本身不就是灵的一种么。 我费劲力气,做了很多次实验,杀了不少人,才寻找到能够承载怨力的躯壳。这之后,我又得和这些躯壳的主人交谈,想办法让他们同意。可是我做了这么多,发现最后真正能承载怨力,又不为怨力反噬,又为我所用的一个都没有。 乔寒烟要名要利,欲壑难填,反噬严重。为我收集了二十多年怨力,一命呜呼。南归倒是淡泊宁静,可惜却一向不为我所用,吞噬生魂?能吸收那些个半死不活之人的怨力已经是莫大让步了。” 忽然听见山庄传来打斗声和叫喊声。 苏眠听见声响,脸上有些许的兴奋,随后就消失不见了。 宋怀真和谢南归赶去了灵堂处。 只见各处血流如注,有一黑衣人,手持利剑,正在和武功普通的新柳山庄弟子对打,柳辰和乔峤也拿起剑,开始阻止黑衣人在山庄内行凶。 宋怀真看着黑影人的身影,心中已然大致了然来者是谁了。 果然,是师兄么。 看来这就是苏眠找到的合适媒介了。 此时的傅文远,早已不是宋怀真小时候那个小师兄的模样,练剑一板一眼,眼神认真专注,有些冷峻却亲切的小少年。也不是西郊所见那个披头散发,浑身落魄的失意青年,那时候他的眼神是混乱且迷惘的。 此时此刻的傅文远,眼神坚定,施展的剑法精湛唯美,千变万化,与其说是杀人,倒不如说是表演,与其说此人是人,倒不如说他也是一柄剑,人剑合一。 谢南归看向傅文远,他应该是将怨力和剑术结合在一起。以怨力练习内力,以内力加持剑法。宋怀真曾告诉他,傅文远所练之剑,叫五蕴剑法,而慧心所著的内功心法,名为《空道》。合起来还真是五蕴皆空,不过却并不是佛门的五蕴皆空,而是失去了自我意志,完全献身于剑道的一柄利刃。 人与人所追求之物,大有不同。甲之蜜糖,乙之□□。自己所求不过是照顾好父母,以一己之力,救所救之人。而傅文远,不在乎一切,他只在乎剑,剑即是他的道路。只不过,这怨力所带来的反噬,就要看他能承担多少了。 宋怀真靠灵力消耗怨力以达到平衡。目前看来是最稳妥的。 自己暂时能随意接收,随意释放,凭借心智,能压制住,无限接近于堕仙,但却并非是堕仙。不知道哪一日也会丧失心智。 乔寒烟就是肉体无法承受怨力,开始崩溃的最佳例证。 傅文远,为求剑道,如今也走上了这条路,只是不知道,若有朝一日如同乔寒烟一般,内心可是会后悔?又或者终其一生,仅仅是把利剑,永远不会崩溃呢。 柳辰和乔峤,以及新柳山庄的众人,完全不是傅文远的对手。依稀听见乔峤喊了句傅大哥,你为何如此?声音马上就被淹没在打斗声中了。 谢南归和宋怀真看此情景,正要上前,只听见周遭一片惨叫声,新柳山庄的几个小弟子挣扎不止,躺在地上,满地爬滚,皮肤渐渐干裂,随后缩小,好像被妖怪吸干了一样。 傅文远在吞噬生魂。 谢南归再无顾忌,拿出折扇,施加怨力,放出银针。傅文远用软剑一一挡过。谢南归虽然武艺不如天下第一的傅文远,但是已接近堕仙之体,现在的傅文远还不是对手。宋怀真跑上前扶起受伤的弟子,抽出符箓,快速压制在挣扎的几个人身上,阻断了生魂的抽取。 宋怀真回头看着神色如常,冷漠的师兄,道,“从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 傅文远脸上微微有些落寞,立马转身,要离开新柳山庄。谢南归看此情景,快速跟上,宋怀真也一并追踪而上。 出了新柳山庄,傅文远渐渐放慢了脚步,刚走了几步,喷出一口血。再走了几步,发现自己轻功的速度无比缓慢,有些招式无法施展。他心下慌张,尝试运气,发现空空如也。提剑向谢南归攻击而去,内力全无,招式杂乱。 傅文远心中焦急,继续运功,发现什么也没有。急火攻心,又吐出了几口血。谢南归用折扇放针,傅文远凭借本能躲避了几根,但随着速度越来越快,自己无法躲避,竟是被好些银针扎入身体。 傅文远就这么坐在地上,脸上一片茫然。 自己答应了苏眠,承载怨力,以怨力修行慧心的空道心法,作为交换,帮苏眠夺取生魂,自愿成为堕仙媒介。怎么自己突然什么剑法都用不了呢? 《空道》这部内功心法,无灵力无法修行。慧心当日告诉自己,若是在上古或者洪荒时期,哪怕没有灵力也可是成魔。可惜如今既不能成仙,也不能成魔。 傅文远心中痛苦,他毕生所求,不过剑道。怎料生不逢时,徒劳挣扎。慧心没有调用灵力,以普通招式与自己对战切磋许久,傅文远甚至可以胜过慧心一招半式。 但他觉得还是不够,非要一看《空道》。慧心无奈,只好将《空道》借给他看。傅文远就是在那个时候,强迫自己把《空道》的所有内容记下来。 自己以灵力相反的怨力修行,自觉天赋极高,已经参悟了大部分。本来还要在房中练功,但是苏眠让自己来新柳山庄夺取生魂,已经答应了他的事不得不做,否则体内怨力失衡,他会生不如死。 但怎么也没想到,体内怨力没有失衡,生魂吞取也没有任何问题,自己的武功却一招半式都使不出来了。 傅文远有种非常可怕的猜想,但他不愿意更是一丁点也不敢承认。 谢南归看情况不对,走上前去握住傅文远的脉搏,心中了然道,“傅先生,你的武功,已经彻底被废了。” 第29章 忆王孙(五) 傅文远听完这句话后,脸色从茫然转为了愤怒。他站起身,道,“傅某的剑术天下第一,如今又得到怨力相助,参透《空道》心法。如虎添翼,你怕是打不过我,竟然敢胡说八道。” 谢南归摇摇头,道,“我有没有危言耸听,你自己心中清楚。” 傅文远急道,“你胡说,我自幼天赋极佳,我的师父,烟霞观的仙人忘尘道长,教给我灵虚真人的五蕴剑法,此剑法乃洪荒末期流传下来的,乃是天下第一的剑谱。师父让我下山历练,若是有缘见到慧心,便可问他要到相辅相成的内功法则《空道》。二者合一,我必然是天下第一。” 宋怀真道,“你已经是天下第一了,没有《空道》之前就是了。你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空道》需要灵力辅助,你没有啊!” “我有怨力,怨力灵力规则一样,我——” 傅文远突然想到了,儿时忘尘教他练剑时,有次曾说过,“灵虚真人,上古之神转世,位列仙班,一生仁善正直,剑法超群,创下剑法《五蕴》和心法《空道》。 然一生,唯有一事至神魂消散,却始终不敢忘怀,便是徒弟楚泽涵成为堕仙。因此将《空道》改写,门下弟子修行空道,若有人借助怨力,必将武功尽废。武功剑术,为修道之辅助,若丧失本心,一意孤行,不配成为灵虚的继承人。” 傅文远仰天大笑,自己一门心思钻研《空道》,甚至打伤师弟,跟苏眠与虎谋皮。为的只是人剑合一,原来这条路本就是死局。 师父,师父,忘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早就知道我执念深重。让我下山寻找慧心,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要走上歧路,借着《空道》让我一无所有。 我这些年下山挑战高手,为了剑术试用过无数方法,却连刚修行五蕴剑法的事情都记不清。可笑,太可笑了! 是我与乔寒烟比剑,看到了他的出剑速度之快,我,我好生羡慕怨力能够提高剑术。 傅文远先是大笑,随后又大哭,满面疯狂之态,扔下自己从未放下过的镇远,挣扎着站起身,颠颠撞撞地向前走去。因为身体受了谢南归的银针,鲜血流淌,走了没几步就倒在了地上。傅文远仍旧不放弃,继续往前爬行。脸上还是似哭似笑。 宋怀真看着师兄如此,心下难过,快步追上,正欲去扶,不料被傅文远一把推开。道,“你我已经恩断义绝,我今日所做之事,已经在这江湖武林,无法立足了,你离我远点。” 宋怀真焦急道,“师兄!” 傅文远摇摇头,“你没有师兄。”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做错了不该违反怨力和灵力的规则,去修行空道。” 宋怀真听完后,心下气愤,“你我乃是修道之人,是烟霞观忘尘道长的亲传弟子。我们曾陪师父去西域听经,你也曾听过道学,你还不明白你做错了什么?” “什么经书道学,我傅文远此生为剑而生为剑而死。他人性命与我何干。” 宋怀真听完这句话,道,“傅文远,好自为之。” 宋怀真看着狼狈不堪一瘸一拐的师兄,又想到此人近日应该是为苏眠吸收了不少怨力,想到与自己一同长大的人,和害自己家破人亡的苏眠,乔寒烟,都无甚区别。心中大为悲痛。 少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师父也有带着师兄和自己,中秋赏月,共诉衷肠。 小师兄,一心练剑,心思纯净。为什么后来要走上这条路。 那个一身骄傲的师兄不过苏眠的一个弃子罢了,面临的不过是心智大乱,怨力反噬,甚至结果还未必会好过乔寒烟。 宋怀真道,“我自诩自己一身潇洒,凡事都想得开。如今看来,也许是我尚未遇到那么多事情罢了。” 谢南归走上前,拍了拍宋怀真的肩膀。道,“你还有我。我等着你的西辅一梦。回去看看乔峤吧,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之后我们就去金陵的明月桥。” 回到新柳山庄已经快天亮了。 乔峤和柳辰还守在灵堂前。除却乔寒烟和柳倾歌的棺材,又多了几具棺材,应该是那几个刚刚被傅文远抽取生魂的门下弟子的。 宋怀真走过去,道,“柳庄主,还有,乔姑娘,节哀。” 乔峤面色灰白,眼神空洞。等了一会,才点点头。向宋怀真道谢。“还要多谢你们即时阻了傅大,傅文远,否则今日庄内兄弟们会伤亡会更重。” 柳辰点点头,“峤峤只说你们是她的朋友,想来看看,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天下第一剑的师弟。” 宋怀真有些难过道,“没有天下第一,也没有什么师兄弟了。” 谢南归道,“在下谢南归,是太玄山医宗的弟子。如今和怀真一起追查堕仙一事。只是我们私下追查,还望柳庄主谅解,不要和太玄山众人提起此事。” 柳辰道,“诸位大可放心。我自有分寸。峤峤,我看你气色太差了,下去休息休息,哥哥在这继续守着。” 乔峤本来想留下来,但看大哥似乎是有事要说的样子,对着其余人施礼过后便退下了。 柳辰道,“有些事情,实在是不愿意让舍妹知道。虽然,我想她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有关于乔寒烟的事情。” 宋怀真和谢南归听见柳辰不将乔寒烟称为“家父”,而是直呼其名,心下猜测,看来这柳辰和乔寒烟,并不如外界描绘的那般父慈子孝,又想起乔寒烟临死前没说完的话,恐怕他们二人早已势同水火。 “乔寒烟一直在给什么堕仙聚集钱财,为此散尽了新柳山庄的不少家财,母亲为此烦闷不已,甚至倒卖了不少自己的首饰,以求父亲不要把峤峤当做赚钱的筹码卖掉。 我敬重母亲为我和妹妹这一生所做之事,虽然,虽然母亲看起来不大关心妹妹,其实她心疼得要紧。可是乔寒烟却不同了,他毁了山庄,害了峤峤,而且,我知道,他还在新柳山庄里杀了不少人。 今日梅九所谈的堕仙一事,可能有些人会觉得匪夷所思,但我深信不疑。 芙蓉园的地底下,埋葬的都是尸体。乔寒烟和那个叫苏先生的堕仙,一直在庄园内试验。我和母亲担惊受怕,深怕乔寒烟哪天发起疯来和那个苏先生一起杀了我们。 为了保护峤峤,母亲对她故意疏远,甚至好几次让她独自流落在外,为的就是不要回来这新柳山庄,可惜她毕竟还是个小姑娘。母亲明面上又不能违抗乔寒烟那个畜生,与她直言其中利害。这么多年,我们一直都在忍耐,等待一个可以一举扳倒乔寒烟的机会。” 谢南归道,“所以与织梦楼的联姻?” “不错,是假的。梅九是我在金陵做生意时恰巧认识的朋友。织梦楼的楼主另有其人,他只是负责一部分的生意。后来我见到了楼主,知道了堕仙和宋家的事。更加确信乔寒烟此人,不除不可。所以我和梅九商议好,以联姻为名,实则是为了除掉乔寒烟。唯独没有想到,这个畜生临死前还要侮辱我母亲,让她含恨自尽。” 宋怀真道,“柳庄主,还请节哀。令堂一定不希望你为她伤心至此。” “乔寒烟,一介坑蒙拐骗品德卑劣的畜生。若不是,若不是,罢了罢了。都一样。”柳辰有些难过地摇摇头,“只愿母亲来世一生顺遂,我若日后娶亲,一定善待妻子家人。”随后起身冲着母亲的棺材磕了三个头,又对着新柳山庄弟子们的棺材一一磕头,道,“我们新柳山庄,乔寒烟做下的孽债却要你们来还。” 宋怀真道,“乔寒烟做下的孽债?” 柳辰道,“那位天下第一剑傅文远。当年送舍妹回家的时候,曾与乔寒烟偶遇。二人曾在芙蓉园比剑。想来乔寒烟动用了什么方法,让傅文远心服口服。 当年傅文远送舍妹回家的时候,虽有些严肃高傲但却不失侠士之风。想来后来到了如此地步,也和乔寒烟脱离不了关系。怕是乔寒烟和姓苏的沆瀣一气。” 宋怀真心下难过,师兄你真是太不巧了,护送乔峤遇到乔寒烟,我去见你却是你最郁结难安的时候,有因有缘,必然成果。 柳辰道,“你们若是有必要,可以去芙蓉园找找线索,还有,我记得织梦楼的楼主居住 在明月桥附近,宋公子,等到堕仙一事结束你一定要去织梦楼看看,就当是在下多嘴了。” 宋怀真点点头,对着柳辰抱拳施礼,“多谢柳公子。还有乔寒烟所犯下的过错,你我二人谁都不必背负。” 第30章 忆王孙(尾声) 宋怀真和谢南归回到了芙蓉园。 上次在芙蓉园虽然内心惶惶不安却依旧为美景沉醉。而这次眼中所能看见的,大概就只有看似美好的风景下一个个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而消失的灵魂了。 宋怀真道,“菩萨畏因,凡人畏果。若是能从一开始便不去做选择就好了。” 谢南归道,“人生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答应沾染怨力,想来无非是为了逃离八苦罢了。有人身患重疾,不愿意离开人间;有人憎恶别人有自己所没有的,非要得到;有人爱人而不得,无法走出。人生在世,所谓快乐不过是一时的,大部分的时候身陷八苦。” “我儿时恨自己不能进学堂,恨害死自己父母之人,恨自己年幼无知,被苏眠所骗,这一路走来,痛苦之事,遗憾之事太多了。如今却不那么在意了。” “难不成是有宋某陪伴?此生未了,心却已经无忧。” “阿粟所言甚是,此番下山得一知己如你,谢某死而无憾。” 二人找到了把铲子,在芙蓉园各处挖了挖,果然看到不少白骨,有老有幼,有男有女。二人心下难过,都不愿意再挖下去了,拿起铲子填平。 宋怀真道,“我一会去跟柳庄主说一下,此地日后就立个无字碑。不要随意让人进来了。” 随后拿起佛珠,开始超度地下亡魂。 人生在世,去若朝露。魂归来兮,哀我何悲。(金庸《天龙八部》) 二人超度完亡魂后,连着一天一夜没睡都有些疲乏了。宋怀真和谢南归回到新柳山庄的房间里,躺下休息了。 谢南归道,“阿粟,你怨力和灵力可还平衡?最近又是你父母家人的事情,又是你师兄的事情。我怕你——” 宋怀真吻上了谢南归的唇,蜻蜓点水的一下。 谢南归笑道,“想不到竟然是阿粟主动。” “我看南归兄,整日扇不离手,穿着打扮风流潇洒,还以为你跟话本子上那些公子哥一样呢。” “在下已经当过登徒子了。” “木槿花节。” “谢公子是和哪位姑娘,该不会是未艾吧。” “谢某采撷了哪位姑娘头上的木槿花,便要和谁一生一世一双人。” 宋怀真想起来谢南归那次捡花又扔花的样子,不禁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才是被轻薄的那个。 “说起来,我也算是出身官宦世家了,小茶,若是江湖走累了,你我一同来个小官当当?” 谢南归笑道,“先是散仙,后是当官,你还想做什么?阿粟呀阿粟,你就是一个洒脱随性的小道士。想来宋伯父和周伯母,对你的期望便是家财万贯不用愁,不当官来不入江湖。做个有钱有闲之人。” 宋怀真笑笑,道,“父母生养大恩,此生无以为报。只愿此去织梦楼能够解开一切谜题。” “你知道我师父若白宗主有意当选下一任的太玄山掌门吗?师父本身武功低微,医宗固然重要,但太玄山以剑道立足,所以此事有些难度。 他好几次去烟霞观,便是想让从不出世但地位至高的洪荒末期上仙忘尘为他坐阵。师父一向是广结善缘,我也因此有幸认识忘尘道长。 我将自己成为怨力媒介一事告知于忘尘道长,他教给了我一些平衡怨力的方法和清心咒。我要下山之时,忘尘道长答应了若白尊主的请求,离开烟霞观坐阵太玄山长老十年。我师父也顺手推舟让你我一同下山解决堕仙一事,宗门大典不必再考虑。” 宋怀真笑道,“师父一向是高深莫测。那时候你对我了解有多少?” 谢南归道,“身怀怨力,灵力怨力交错,封印必然会解,解开后不可随意抽动。还有就是你与壁吟有些渊源。” 宋怀真道,“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我对你却是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那是想要知道更多了?” 宋怀真听完这话脸色有点红。看来那市面话本子上的人物跟真正的谢南归比起来,差的可不止一星半点。 宋怀真第二日去拜见了柳辰,向他说明了芙蓉园的事。 “那就依宋公子所言,我还要多谢宋公子为他们超度。在下也是个懦弱之人,这么多年也未能救得了几个人。” “柳庄主此言差矣,孩提时代就在想办法保护母亲和妹妹。如今更是隐忍多年,报得大仇,实在是不得不令宋某佩服。” “承蒙宋公子夸赞,若是公子日后路过新柳山庄,请务必来此做客。这句不是客气话。” 宋怀真心想,这看起来跟太玄山那些体验生活的世家少爷差不多的柳庄主,倒还挺会开玩笑的。 “多谢柳庄主。我们今日就要离开此地去金陵了,近日承蒙照顾。多谢!” 柳辰摆摆手,道,“我等会送送你们。” 二人离开的时候,柳辰和乔峤都来送别。 乔峤道,“我知道我或许不该问,但是傅,傅文远,他现在如何了?并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 宋怀真道,“师兄,一意孤行已经犯下大错。乔姑娘,哪怕没有堕仙一事,师兄也并非是你的良人。他心中只有剑,早已经容不下别人了。当然这只是宋某拙见,只愿乔姑娘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过上想要的生活。” 第31章 相见欢(一) 金陵,宋怀真从未踏足过的故乡。 与西辅不同,金陵作为大启的王都,繁华中增添了些许秀丽。商业气氛浓厚,鳞次栉比的排排屋宇,有酒楼,茶坊,肉铺,庙宇,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应有尽有。 若说西辅夜市是在木槿节之类的节日才有,那么金陵就完全不同了。各类商铺常常经营到半夜三更,往往夜市还没有结束,晓市便已经开始了。 街市行人,摩肩接踵,有像宋怀真这般身穿道服的算命人,也有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有身穿绫罗绸缎的贵妇小姐,也有酒楼中把酒言欢,豪放狂饮的豪门子弟。还有不少书生模样的小少年,像是刚从学堂回来,一路上打打闹闹。金陵城边还有不少行乞的残疾老人,领着个苦孩子。 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一应俱全。 宋怀真看着这个自己出生,却印象全无的城市,有些陌生。若是没有乔寒烟和苏眠,自己应该也是个无忧无虑的纨绔子弟吧。穿梭在这金陵城内,和普通的小少爷没有任何区别。有个博学多识的阿爹,和温婉淑雅的阿娘。 谢南归道,“我也很久没有来过金陵了。上次还是和师父来此为某个人物诊病。” 宋怀真道,“小茶你这是跑了不少地方啊,见多识广。” “阿粟,今晚我们先找个离明月桥较近的客栈休息一下,然后先去狐缘居吧。” 宋怀真道,“我在金陵的家,就是忠叔也居住在狐缘居附近,如今看来,怕是。。。想来栁夫人和小柳庄主,为了峤峤不惜隐瞒山庄内的一切,让她独自离家,又派人暗中保护。可是,我想峤峤是能接受,也希望知道这一切的。” 明月桥是一座古老的小桥,附近的区域都叫做明月桥。比起商业气息浓厚的金陵街区,这里更像是有些安静的海虞。 不过比海虞要繁华不少。二人找到了客栈投宿,客栈老板看出二人不是本地人,告诉他们往东走有一片花海,名为“云岚”。二人若是闲来无事,又不是很很累的话,可以去那里转转,只不过此时季节不对,没有了大朵的鲜花。 谢南归和宋怀真稍作歇息后,就一起来到了花海。 不是海虞的郁郁葱葱,也不是西辅的木槿花开。大片的花海,并无鲜花,只有鲜花衰败后留下来的淡黄色的枝干。 宋怀真道,“上次在西辅空相寺,我一点都不悲秋,如今来到这云岚花海,我倒有点,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谢南归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却不愿意苟同。这一路上,我放下了父母之事,你知道了父母之事,认识了林逸之夫妇、柳辰、乔峤、智悲大师、慧心、勉强算上梅九吧。 看尽人间悲欢离合,美景虽美,却无灵魂。而人才是衬托景色的魂。正是这些人,才构成了你我的记忆。你看这云岚花海难过,我却觉得,苏眠一事解决了你我就到那空相寺住一段,或者是随便找个地方,我当游医你算卦。” “我算卦,你当游医。浪迹江湖,四处为家。”宋怀真道。 花海中心有一株许愿树,二人一同走过去,看见上面挂满了浅红色的许愿牌,上面写得大多是些有情人的心愿。 “愿与君同结秦晋之好,三生三世。”宋怀真看着牌子念到,“三生三世,未免有些多了,要我的话不求前世,也不求来生,只求此生此世,此时此刻,相知相懂,平平淡淡。” “阿粟,我们也来刻一副许愿牌吧。” “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小茶、阿粟” 谢南归看着牌子笑道,“当年我怨力缠身,虽能压制,却也有被反噬,内心残暴猖狂的瞬间。我一直打算早日向师父告别,随后四处义诊。哪天我控制不住怨力了,就找个安静的地方在那里一个人静静地走。不过如今我不想了。” 宋怀真道,“定是有在下的陪伴吧。” “有个小道士知我且懂我,愿意陪我一同浪迹江湖,我何乐而不为?”说罢大大方方牵起宋怀真的手,宋怀真愣了愣,也轻轻回握住谢南归。 二人第二日一同向狐缘居走去。 狐缘居,这座狐仙与书生定情并共度一生的地方,非但谈不上美丽,反倒平凡到让人震惊。 竹舍并无什么特别的风景,仅仅是一处在江南随处可见的,有些普通的私家庭院。想来这书生与狐仙夫人,辞官归隐后许是过着俭朴的日子。 故事这般传奇,这神仙眷侣所居住之地,倒是不如人们所想像的宛若仙境或是富丽堂皇,甚至连清雅精致也谈不上。想来这来狐缘居的大多是奔着许愿神树和云岚花海。宋怀真和烟霞走进竹舍内部,多是些平淡无奇的桌椅板凳。 生活本就是这般平淡无奇,只是因为这书生与狐仙,感情至深,所以二人无论在哪里生活,大抵都是天界仙境吧。 二人在狐缘居附近转了许久,发现什么人都没有,心下狐疑。 “二位小友,来苏某的故居做什么?” 是苏眠,只不过此刻的他已经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了。 谢南归道,“你的故居?” “正是,狐缘居乃是苏某与夫人闻人杏儿定情的地方。外界盛传那书生辞官归隐与狐仙共度一生,你们可知真实的故事恰恰相反吗?” 宋怀真道,“如此说来苏先生就是那书生了?” “正是在下。我当年为官之时清正廉洁,查清了朝中大案却被诬陷下狱。前朝早就雨中飘摇了,我却年少轻狂想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恩师曾规劝我多回,慧极必伤强极则辱,可惜我苏某人眼睛里就是揉不进沙子啊。” “你揉不进沙子就要成为堕仙,做尽丧心病狂之事吗?” “苏某人丧心病狂?你要知道当年大启天子和那神机妙算的太玄山妖道一起在这金陵杀了多少人?苏某这些年所杀之人合起来怕是都不如他们多呢。 恩师一直让我辞官隐退,我却不愿。如果连我都不做这些事了,不去帮那些需要帮助之人,还有谁能做这些事呢? 然而后来我受尽污蔑之时,坐着囚车从故乡经过,收获到的不过是些烂菜叶子和臭鸡蛋。 为众人抱薪,却冻于风雪,一点点谣言就能黑白颠倒,我就是看不惯这处处灰色的人世间。还是如今好啊,做个堕仙,利用那些可笑的愿望将这些愚人玩弄随后毁灭,我苏某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你的私事谢某不愿意评说。不过我这个愚人当年替你剥夺生魂,这些年来一直悔恨不已。你我二人今日须得在此有个了结。” 第32章 相见欢(二) 苏眠笑道,“你倒是挺狂妄。说来小宋公子,你家当年灭门之时,我和乔寒烟赶到之时你早就不见了,连带着壁吟一起。苏某想来壁吟的线索在你这里吧。” 宋怀真没有开口说话。 “罢了,想来也是不愿意与在下说话的。以人为媒介制作堕仙法宝,虽然过程有意思,但终归是缺点无穷。我这些年也累了,你们二位若是把壁吟交出来,我还能给你们留个全尸。” “苏眠你怨力补充不够,这些年早已是行将就木。现在还能在此大言不惭,真是委实可笑。” 谢南归说罢,精神一振,拿出折扇,此次毫不顾忌的将全部怨力注入。他那些年来被苏眠所骗,替他杀人替他收集这些怨力,逃走后日日夜夜被怨力所侵扰。不过他从不后悔,因为这些年他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谢南归飞身上前,招式连绵不绝,行云流水。折扇负载了大量怨力,速度之快,力量之强,完全可以媲美洪荒末期。苏眠并无武器,只凭借双掌,两手相合又张开,好似将谢南归笼罩在黑色光幕之中。 谢南归改换招式,招招狠辣凌厉致命,折扇张开,释放出银针。苏眠周身好似有怨气萦绕,银针还未碰及其身,便已经消散不见。 二人势均力敌,互不相让。 “想不到当年那个傻孩子如今竟然如此厉害,苏某看人的眼光当真不错。”说罢,一跃而起,双手变换招式,谢南归正要纵身而起追上苏眠,却见苏眠左手一掌对接上自己的折扇,右手一掌确是向站在一旁的宋怀真攻击而去。 心下着急,正要收扇,却见宋怀真毫发无伤的站在原地。手中握着莲心古玉和一张符箓。 谢南归笑道,看来是自己低估宋怀真了,借莲心古玉之力设置结界么。 苏眠看到此景,正想抽回右手,却好似被什么吸住了,完全无法动弹。奇怪,苏眠震惊不已,究竟是多么巨大的灵力竟然可以随便吸住他? 谢南归乘胜而追,将折扇穿过苏眠身体。 苏眠表情似乎有过一瞬间的惊讶,随后露出了释然的微笑。自己何尝愿意成为堕仙,不过是从狱中回到狐缘居看见杏儿化成原型后被剥皮抽筋的尸体,当时理智全无,徒手杀死了前来探望的村民。 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可以运用怨力了。想来那些愚人中也有不少真正善待过他的,究竟是谁杀了杏儿,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谁害过我,谁助过我,都不重要了。这一团乱麻的世间,让他感到恶心。生与死不过都是沉沦在无间地狱。 苏眠闭上眼睛,怨力包裹下的整个身体像是一团巨大黑雾,一阵秋风吹过,吹散了苏眠残存于世的最后一点点痕迹。 远处,念绯坐在轮椅上,正和白发道人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此件事了,你也该走了。” “念某怕是还有最后一份执念,还望忘尘道长成全。” 忘尘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狐缘居。 苏眠不在了。 这个让谢南归自责,痛苦了许多年的人,最后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不过也并不奇怪,堕仙本也是上古,洪荒时代的产物,苏眠也不知道有什么机缘,能够现在成为堕仙。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璧吟,莲心古玉。 宋怀真和谢南归总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灵虚真人的影子,或许这看似完美的堕仙法宝早就是楚泽涵的师尊设下的堕仙追捕利刃了。 宋怀真终于要回金陵老宅了。心中有些忐忑,毕竟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忠叔。前几天写信,差人送到忠叔那里。忠叔回信,自己最近一直都在金陵。宋怀真内心简直是欢呼雀跃,跑出去买了糕点,水果。一大早就拉着谢南归跑去自己在金陵的家了。 两个人走在路上,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一身红衣,上面点点白梅,披头散发却仙气飘飘。梅九看向宋谢二人,道,“你们二位这是要去?” 宋怀真说了个地址,并说这是自己在金陵的产业。梅九听完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后便是一副开怀大笑的神情。 宋怀真道,“梅先生,我们这之后还打算去织梦楼看看,我还能再见见念绯先生吗?” 梅九点点头,“织梦楼一向欢迎你们,快去吧。”随后便拿着自己的焚琴,悠然而去了。 宋怀真无奈道,“说话有头没尾,什么意思。” 直到宋怀真和谢南归走到忠叔给的地址,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一栋宅院,门牌上面更不是宋府,也不是周府。 建筑类似一座酒楼,上面赫然写有“织梦楼”三个大字。 宋怀真走进去,看见内部根本就是一座酒楼,心下狐疑,一个小二打扮模样的少年跑过来道,“客官第一次来我们织梦楼吧,是要谈生意还是吃饭?” 宋怀真无奈道,“我要找一个叫忠叔的人。” 小二愣了愣,“忠叔,您是说忠大管家!来来来,我这就带您去找他。” 宋怀真和谢南归由小二领着,来到了织梦楼的后面。后面是一座巨大的私人庭院。有一个身材高大,却非常健壮的中年人急急忙忙跑了出来。面色温和,眼神坚毅。 “小少爷?” 宋怀真愣了愣,道,“忠叔?”心下觉得这个忠叔和自己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忠叔忽然就热泪盈眶了,抱住宋怀真开始抽泣,随后道,“小少爷,您跟老爷真像啊。” 宋怀真被抱得无法呼吸,谢南归看到后,立马对忠叔说道,“忠叔,阿粟他被您勒到了。” 忠叔立马松开手,宋怀真道,“您再这样,我就给您寄我小时的鬼画符了!” 忠叔愣了愣,随后道,“哦,画啊,少爷画得很好,忠叔很喜欢。” 宋怀真听完这句话,突然呆滞了,这个人应该是忠叔没错,但并不与自己通信的人。宋怀真小时候不会写字,原创了鬼画符一般的字体。那时候忠叔为了让自己看懂,故意用拙劣的笔法,画起了一幅幅小孩子才喜欢欣赏的东西。直到后来宋怀真认识字了,二人才开始停止这种做法。 宋怀真试探道,“忠叔喜欢我小时候的鬼画符?” 忠叔答不上了,满脸扭捏,宋怀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车轮的声音滑过,有一男子,坐在轮椅上,没有戴面具。那是一张非常年轻的脸,也就比宋怀真大几岁。但是气质却透露着沧桑和成熟。跟宋怀真十分相似,但宋怀真五官是柔和的,他的五官却更为立体深刻。 忠叔见了男子,好像看见救星一样,冲上前去,叫道:“少爷,小少爷太聪明了,我哪能回答上那些啊。你快救我。” 宋怀真看见坐在轮椅上的男子,看着这张与自己颇为相似的脸颊。 念绯,周绯,怀念周绯。 周夫人喜爱七弦琴,父母留下的遗物,名为织梦。 宋怀真走上前去,在宋梳引面前跪下,规规矩矩三叩首。忠叔看见了,立马退开,跑去织梦楼正楼了。谢南归也转身离开了。 宋梳引眼眶通红,划着轮椅到了宋怀真的身旁。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阿粟,爹爹本来不愿意与你相认的。你知道,你爹已经是鬼体了,只是还是忍不住,想见见你。” 宋怀真道,“我知道您就是这么多年一直与我通信,一直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我的人。” 宋梳引道,“爹爹也只能跟阿粟通通信,在织梦楼收集收集情报,然后告知于你了。并没有办法陪伴阿粟成长。” 宋怀真使劲摇头,“你是最好的父亲,我在烟霞观这么多年,最期盼的事就是与爹爹您通信了。” “想来忘尘道长一贯不爱与人亲近,你又是个孩子,为父都明白。” “爹,您和我师父?” 宋梳引点点头,道,“当年宋家因为壁吟血祭而惨遭灭门,想来你是因为身怀灵力吸引了壁吟的灵力和胶着的怨力。所以血祭之时,只有你生还下来了。当时忘尘道长恰巧路过此地,顺手救下了你。” “那爹你是怎么?” “是我让忘尘用‘控煞’之术将我制作成鬼体的。忘尘一开始竭力反对,后来看我怨气不散,答应与我二十年之期,将我留存于世,随后便自行离去。” “二十年?爹我如今已经二十了。” 宋梳引点点头,“你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你对我说得吗?鬼体积累怨力,不利于往后转世。你师父也不愿意我消耗福报。” 宋怀真听完急了,二十年,自己今年就是二十岁,着急道,“没有,不是的,你我,你我才刚刚相逢,怎么能这么快就!” 宋梳引心中难过,“这二十年,已经是父亲偷来的了。我一直自诩豁达,却在壁吟一事后,心中郁结难平,怨气不散。不过这些年,能为家人报仇扳倒乔寒烟,能看着你成长,能等到苏眠身死。我心里很是知足,就算没有二十年之期,为父心中也没有任何留恋了。” 宋怀真忍不住,扑倒宋梳引的轮椅前,叫道,“爹!我不愿意你走。” 宋梳引无奈道,“还以为你这一路上长大了,没想到还是个小孩子。是不是谢南归又嘲笑你被喂饭了,还是因为你的小狗花花咬了医宗的女弟子,别人再也不来找你玩了?” 宋怀真又是伤心,想起书信内容又觉得好笑,问道,“那爹,我们这几天就在一起,说说话可好?” 宋梳引点点头,又抬手摸了摸宋怀真的脑袋。 第33章 相见欢(三) 父子俩这几天言谈甚欢,一起吃饭,一起睡觉,白天就在小院内聊天喝茶。虽然宋梳引既不用吃饭,也不用睡觉。不过为了配合宋怀真,宋梳引一切都按照儿子的心意来。 宋怀真道,“爹,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像话本子里那种大家闺秀吗?” 宋梳引想了想,“当初悉儿带着她姐姐与我们吃饭。我一直以为是个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后来才发现,跟悉儿那温润如玉的性子不同,你娘其实脾气还挺火爆的,据说小时候你舅舅在学堂里被人欺负,还没轮到悉儿反击,你娘就已经冲上去揍人了。” “爹,娘这形象和我想象的很不一样啊。” “跟我当年想象的区别也很大。对了阿粟,你也不小了,有心仪的姑娘吗?” 宋怀真心道,姑娘没有,倒是有个武艺高强,医术精湛的知己。 宋梳引看见宋怀真不说话了,心想大概是有自己喜欢的人了,道,“是谁都不重要,关键是要对你好,还要懂你。” “爹娘是这样的吗?” 宋梳引自豪地点点头,“是的。你娘虽然脾气火爆,但非常理解人。我当日辞官,其实族内之人都不是非常支持,只有你娘支持我,站在我身边。我这些年一直在想,如果执念散尽,我转世去了,不知道能否再遇到绯儿。不过如今只愿有人能像我一样爱着绯儿,疼着绯儿。我便知足了。” 宋怀真心道,小茶还说他父母比林逸之夫妇还恩爱呢,那是没见过我父母。心下洋洋得意。 “对了,爹,那个柳辰?” “辰儿,也是可怜人,他与梅九是朋友,我们后来一起合计除掉乔寒烟。乔寒烟一走,谢南归不配合,苏眠怨力提供不够,我们便能多一番胜算。” “爹,你怎么看谢南归啊?” 宋梳引颇为赞许地笑笑,“虽然也曾走错过弯路,但能这么多年保持本心,以退为进,联合忘尘一路斩杀堕仙,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忘尘一开始跟我写信,说你们二人一同下山,我心中并未放心。直到后来在梅园,梅九也曾为他担保,我才觉得应该是太担心你,让爹爹失去准确的判断。” 宋怀真听见爹爹称赞谢南归,心中十分高兴。 织梦楼后院有座小湖。 小湖前是一座小凉亭。宋梳引坐在凉亭里,看着夜空下颜色湛蓝的湖水。宋怀真坐在旁边,看着宋梳引,真愿意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宋梳引道,“看着这湖水,就想起来,你娘怀着你的时候,非要泛舟于湖上,当时也不知道闹什么小脾气,非要我对她说情话。我老老实实讲了,‘我虽然我无法保证生生世世爱你,但此生此世必然爱你如初。’你娘还说我这情话讲得不够,非要什么三生三世。” 谢南归莫名地想起云岚花海的许愿牌。 宋梳引边说边笑,随后转头看着宋怀真,道,“阿粟,爹爹做到了。无论是人,还是鬼,我都深爱周绯,还有我们的阿粟。”说罢眼角似乎有些泪水流下,鬼体渐渐变至透明,直至彻底消失。 宋怀真看着空无一人的凉亭,“我能与爹爹见面,已经是,已经是偷来的了。”等到从凉亭走回房间的时候,还是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 大雪缤纷,宋怀真和谢南归正走在去空相寺的路上。慧心前辈曾与二人有约,若是能捉到给智悲大师捣乱的小贼,就能帮谢南归解开堕仙阵法。 二人猜测慧心可能会在此地。二人冒着大雪,手拉着手一起爬向山巅。想来秋季来此之时,满地金黄的树叶,秋风阵阵,一点也不寒冷。今天倒是真正的寒风凛冽。 二人爬了半天终于爬山了山顶。敲敲寺门,一身穿居士服的男子打开了门,脸色冷峻依旧,眼神却是安静平和。傅文远双手合十,向宋怀真和谢南归说道,“师弟,谢公子。慧心师叔已经在等你们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君子有咎完结啦,我是第一次写书,很多提纲布局都没有做好,有太多不足的地方。感谢小天使们看我的书,特别感谢恋长安妹子给我回复人生中第一条书评呢!有缘江湖再见啦!2019年快到了,希望大家生活顺遂,远离麻烦,大吉大利。 哦对了,老夫可能会不定期写几个番外,哈哈。